《朕本红妆》 第1页 [穿越重生] 《朕本红妆》作者:央央【完结+番外】 作品相关 无耻广告:四人行必有我夫 夜幕降临,深黑笼罩,没有一点云彩遮挡,满天星辰如钻石一般缀满苍穹,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今夜的星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得耀眼炫目。 平坦的旷野,一同出游的数名年轻男女围坐在篝火前,兴致勃勃谈论即将而来的实习生涯。 篝火熊熊燃烧,火焰炙热,仿佛这些医学院高材生张扬舞动的青春,这六年多的艰苦学习终于要告一段落,怎能不令人兴奋雀跃? 林浣溪独自坐在一角,抓了一根树枝,在地上漫无目的划着,情不自禁微笑起来。 毕业真好,可以彻底丢开那些厚重的书本,再也不必担心考试,可以穿上白大褂,坐在宽敞明亮的诊室里,治病救人…… ——她,一定会成为一名好医生的。 “苍龙连蜷于左,白虎猛据于右,朱雀奋翼于前,玄武圈首于后……” 身后传来王思怡的低喃声,林浣溪不禁一阵好笑,转头唤道:“思怡,出来了就好好玩,别成天嘀咕你那些玄幻小说的术语,没人听得懂!” 王思怡合上手中的小说,抬头望向视野极好的顶上星空,扁嘴道:“你太无知了,哪里是小说术语,这是古代二十八星宿,东西南北四方各七宿,也叫做四方神。” “星宿?四方神?”林浣溪笑了笑,忽然想到什么,拍了拍头顶,恍然大悟,“哦,我想起来了,以前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难得有了共同语言,王思怡满是希冀地望着她,却听她一本正经道:“这个四方神,是不是圣斗士里面那个黄金十二宫里的?好像每一个都是美男子呢,呃,我最喜欢双子座的撒加,双重身份双重性格的黄金圣斗士……” “停,你说的那个是日本漫画,都是虚幻人物,我说的是实实在在存有的星象——”王思怡打断她的话,指着天上繁星,耐心解释,“二十八星宿,分为四组,每组有七个星宿,称作四方神,分别是东方苍龙,西方白虎,南方朱雀,北方玄武……” 王思怡讲得十分详尽,双手还不住比划着,林浣溪听得无聊透顶,翻了翻白眼,打了哈欠,笑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又是青龙,又是白虎,哈哈,我还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呢!” “不乱啊,一点不乱的!”王思怡急了,赶紧把书打开,翻了一阵,找到地方,借着不远处的篝火光亮,大声念出来:“当天地初现之时,传说天帝派下四兽守卫人间,它们分别是青龙、朱雀、白虎、玄武,四兽完成使命献身于人间,以圣兽之血祭之……” 林浣溪见她念得兴起,哈哈一笑,摆手道:“我可是无神论者,你别拿你那套理论来忽悠我,呃,要是让导师知道你这样痴迷,看怎么教育你,要知道,你是医生啊,怎么能相信那些鬼神之说!” 王思怡瞪她一眼,很是执着,继续念下去:“从此四方之兽传说开始,举天下之间王者谁也?得四兽者得天下。何为四兽托生之人?天下间无人知晓,然古书记载:天下四分五裂之时,天地的意象,星相大变……” 林浣溪听得有丝头痛,揉一下额头,苦笑道:“你念的都是什么啊,怎么像是盗墓者的咒语,阴森森的?我不能再听了,越听越是头昏,我让小芙过来陪你聊吧。” 勉强站起身来,举目四望,那同室的周小芙也不知和韩伟跑到哪里去拍拖去了,篝火边上找不到两人的影子,刚走出两步,就被跟着站起的王思怡一把拉住。 “浣溪,不对啊,你快看……”王思怡的嗓音,忽然变得好奇怪,像是看到了什么让她无比困惑的事情,从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一般。 “看什么?”哦,她看到了,那边帐篷背后,隐约映出一对紧紧相拥的人影来,不用说,正是那对小情侣躲在暗处卿卿我我,手指伸到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小声些,别吓到人家了。” “不是啊,你,你看天上……”王思怡哑着声音道,身子轻颤,手指收紧,林浣溪只觉得手腕上一阵痛楚,竟是挣脱不开,不由自主随她朝头顶看去。 怎么回事?刚才还是群星闪耀的夜空,一下子变得黯淡无光,那些原本清晰可见的星辰,如同被蒙上了灰尘一般,仿佛被一股不知名的神力牵引,渐渐模糊远离,混乱不堪,直看得她心头一慌,几乎站立不稳。 见到这样的景象,为何,会心慌意乱呢? “咦,出什么事了?”眼见顶上星光不再,天色黑得可怕,篝火边上的男男女女也察觉到不对,纷纷站了起来,胆小的女生已经是吓得惊叫起来。 “星相大变,星相大变……”王思怡喃喃念着,放开她的手,不住朝后面退去。 “王思怡,林浣溪,你们两个,赶快过来!”那边的人们已经退到了帐篷边上,正围靠在一起,班长黎予大声喊着,使劲朝她们招手。 “来了!”林浣溪不敢怠慢,赶紧去拉王思怡,正当此时,天际一道电光闪过,头顶上随之传来轰轰的雷鸣之声,似有千军万马奔驰而来,先前黯淡的星辰,忽然之间,光芒大作。 电光过处,那些刚才听王思怡念过的星宿此明彼暗,相互辉映,竟像是活了一般,越来越近,朝大地压了过来。 -- 第2页 “思怡!”林浣溪低叫一声,只觉得身上压力陡增,心里又惊又怕,左右看去,山林,篝火,帐篷,人群,竟然全都无影无踪,不仅如此,就连近旁的王思怡也是不见身影,四周只剩下一片浑浊,仿佛天地初开之时的浑浊,整个世界,似乎只剩自己一人。 身躯是从未有过的僵硬,丝毫不能动弹,头脑中一片空白,也不知过了多久,又仿佛只是一刹那,抬眼迎上那顶上的一片夺目亮光,光影晃动,逐渐变幻,慢慢地,星辰连成一片,组成越来越清晰的图像,五彩斑斓,艳光如炙。 “苍龙连蜷于左,白虎猛据于右,朱雀奋翼于前,玄武圈首于后……” 位于最前方的,是一只展翅高飞的火红神鸟,高贵华美,每一次羽翼扇动,都带起阵阵烈焰。 大鸟之后,左边,一条青色巨龙盘旋天穹,鳞爪飞扬,具有包容万象的气势。 而在右边,一头雪色猛虎呼啸苍野,虎目闪耀,矫健异常,令得百兽伏身震惶。 末端,漆黑的玄龟与阴郁的灵蛇相互交缠,宛如一物,带着清幽惑人的气息,宜静宜动,神秘莫测,却最是让人移不开眼。 是在做梦,一定是的! 就在她闭上双眼,强自镇定之时,一个奇异的声音在顶上响起:“唯有人间四兽之灵重现,方能辅助君主治理天下,四灵归位,世间重获安宁。” “归位吧,他们,都在等你……” “归位吧……” 连绵不断的呼唤声中,那火红神鸟倏地俯冲,朝着她直直撞了过来。 “啊——” 避不能避,退无可退,双腿战栗着,竟是半步也移动不得,身形就像被定住了一般,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烈焰袭来,将自己周身尽数包裹,那其余三兽,面目狰狞,咆哮连连,也朝着她飞驰而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这一场噩梦,何时是一个尽头? 卷一 异世欢歌 第一章 麻雀狂想 秦惊羽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先是走在马路上被车撞,直接被一辆大型卡车撞飞出去,没等她反应过来往身下望望,就有两名面色冷峻的黑衣男子扶,哦,不是,是拽她起来,好像是上了一架很拉风的墨黑跑车,然后就进入这座美轮美奂的银灰色建筑物,坐在一间封闭密室里,面对这个看起来斯文有礼风度翩翩的年轻男子。 呃,那么大的卡车,那么猛烈的撞击力,为什么自己会毫发无伤? “你的姓名?” 男子的声音很柔和,很有磁性,金属感十足,秦惊羽抛开心中疑虑,有些恍惚地想,这样的嗓音,不去当歌星真是可惜了,当歌星,被好的娱乐公司包装,大把大把赚钱,怎么也比自己身兼数职累死累活强太多了! 起早摸黑,整天转得像陀螺,睡在可以媲美日本胶囊旅馆的出租房里,吃得比猫儿还少,干得比老牛还多,月底领到那一叠薄薄的纸钞,这就是她秦惊羽,一个刚踏入社会的大学毕业生的真实生活写照。 这都不算什么,关键是,那个房东老太太的老处男儿子,每月趁着收租金的机会,总要摸摸她的小手,捏捏她的纤腰,堪称猪大肠的厚唇啪啪往下流着口水,对着她的脸颊不住喷着臭气,简直无法形容的龌龊—— 话说,如果他能有面前这位一半的长相气质,她也不会觉得那么恶心,每回交租回来都是洗手换衣,最后忍无可忍,一脚踢爆那猪肠男的要害。 呜呜,几大百的医药费! 呜呜,廉价的出租房! …… 男子微微皱眉:“小姐,我在问你问题。” “哦,秦惊羽。” 垂下一直打量帅哥的双眼,无精打采理着自己毛衣上的线球,帅哥再帅,也不能当饭吃,下个月的生活会很拮据了,每天的几份工作都是排满了的,她去哪里挤时间重新找房子搬家?实在不敢奢望那些房产中介半夜里还开门营业…… “秦惊羽?” 男子眸光一闪,似乎想起什么,在桌上笔记本电脑里一阵敲打,再盯着屏幕上出现的文字图片,陷入沉思。 “你还要问什么,干脆一起吧,如果没事了,我也该走了。” 下午还有两份家教,地点正好在这座城市的东西两头,先乘公交车,再坐地铁,抓紧时间才勉强赶得上;晚上还有书店轮班,从七点到十一点,整整四个小时,还好,晚上客人不多,一边清理一边看书,这算是自己最清闲自在的一份兼职了。 男子看着神游太虚的少女,微笑:“看来你对你现在的情况还不是很了解,我觉得我有必要给你解说一下……你知道我是谁吗?” 秦惊羽抬头,望向那张有款有型的俊脸,理智分析:“嗯,你不是星探,不是绑匪,不是……” 说着说着,小脸上慢慢升腾起些许光彩:“那个,你是不是我失散已久的超级有钱的老爸或者爷爷或家族派来找我的私家侦探?” 这个,是凌驾于她买彩票中五百万梦想之上的顶级愿望。 男子听得哈哈大笑:“我当然不是。” 秦惊羽再次垂头,叹气:“我就知道,我没那么好运的。” “不,你很好运,你相当好运!” 男子双手抱胸,往那张宽大的椅背上舒服一靠,笑容异常灿烂:“经我们开会研究,一致决定,鉴于你英勇救人的行为,你可以不用喝孟婆汤,自主选择转世投胎的肉身!” -- 第3页 看着她的唇角一点一点垮下去,男子又补充道:“对了,忘了告诉你,我是新一届的冥王,你所在的地方,是刚建成的地府,这是我的办公室。” 冥王……地府…… 秦惊羽彻底傻眼,哀鸣:“我明白了,这里,是精神病院……” 天啊,谁在陷害她,居然被错抓进精神病院,跟个长得人模人样的疯子关在一间房里,下一步,他又要做什么? “我要出去,他们弄错了!医生!我不是疯子,我是正常人!我是正常人!” 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腾的站起来,转身就往来的方向跑去,那道白色的房门近在咫尺。 两米,一米,半米,再一眨眼,面前是光洁如镜的墙壁,散发着淡淡的银光,那道房门奇迹般消失了! “秦小姐,别拍了,这房间里的摆设,是随着我的意志而改变的。”自称冥王的男子看着她不住拍打尖叫的动作,摸了摸下巴,忍不住好笑,“我真是冥王啊,为什么总是不相信我呢,难道大家不喜欢我整形后的样子,比较喜欢我的真身?” “整形?真身?” 看来这是个重症患者,已经到了不可理喻非常可怕的地步! 秦惊羽颤抖着回头,却见他缓缓站起来,朝前方墙上一指,原本空无一物的墙壁上顿时出现声像画面。 车祸现场。 警灯闪烁,满地流淌的鲜血,从翻倒的卡车驾驶室仓惶爬出来的疲惫男子,路边瑟瑟发抖满面流泪的老人,还有血泊中一动不动的年轻女子。 救护车开来,又开走了,接着是殡仪馆的车过来,几名男子抬她放上担架,白布盖上身子和头脸,上车,关门,发动,远离。 那张苍白的小脸,好熟悉,那是……她自己! 秦惊羽脑中轰然一声巨响,她死了? 自己死了? “我准备过马路……卡车冲过来……这闺女从背后拉住我……她自己就跟卡车撞上了……好心的闺女啊……” 听着老人絮絮叨叨,老泪纵横,对那些不住照相闪灯的媒体记者讲述事件经过,秦惊羽震惊之下,有丝丝脸红,以及心虚。 前一天晚上加班守着卖场装修,一整夜几乎没睡觉,出大门时已经是头昏眼花,步履虚浮,眼皮都睁不开了,就在过马路的时候,脚下也不知踩着什么东西,直接就朝身前那人扑了过去。 抓住他的肩膀,只是本能想要稳住自己的身形,没想到,成了救人英雄了,不知会发放多少抚恤金,可惜她是孤儿啊,没有亲人去领,好不划算…… 当然,这个被当成见义勇为英雄的乌龙心思,她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现在,你相信了?” 秦惊羽听他说话,按下那丝心虚,点点头:“你真是冥王?” 大致是相信了,只是有些意外,这冥王居然也懂得与时俱进的道理,把个阴曹地府修得跟个太空堡垒一般,也不知从中贪污了多少银子…… 冥王笑道:“我当然是冥王,也就是你们常说的阎罗王……” 秦惊羽还想着那笔抚恤金,好生惋惜:“我真死了?救不活了?” 冥王严肃点头:“是的,当场脑死亡,心脏停止跳动。” 秦惊羽无奈叹气,自己才二十二岁啊,还没好好享受人生,还没谈过恋爱,还是个处…… 妈的,下辈子一定好好过! 于是胸一挺,大义凛然道:“那好吧,死就死,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你刚才说什么来着,选转世肉身?” 冥王赞许看她一眼,续道:“对,我查了下,各个时空里与你磁场相符的肉身,一共有五个,有千金小姐,有白领精英,有国际特工,有……” “搞那么复杂干嘛——”她一向视时间为生命,哪里听得进那么多解释说明,手一挥,直截了当道,“不就是五选一嘛,我要选那个最年轻,最漂亮,最有钱,最有权的,谢谢!” 简单一点讲,就是个美女富二代啦。 这辈子过得太辛苦,太劳累了,下辈子,她要享尽富贵,快快乐乐,舒舒服服过一生! 冥王又看了下屏幕,眼底幽光一闪,轻声道:“你不后悔?” 秦惊羽瞥他一眼,反问:“你后悔了?” 刚才说好是自主选择啊,不是吧,大神也有出尔反尔的时候? 冥王摇头,手指又往墙上一划,微微笑道:“好吧,一切如你所愿。” 随着他的动作,她面前出现一道辉煌金光,光彩映在他的脸上,英姿夺目,帅气逼人。 “看到了吗,这是梵天之门,你只要走进去,就将迎来重生。” 秦惊羽走出两步,眼珠一转,心中微热,突然转身飞奔过去,做了一个让冥王瞬间呆滞的动作。 抱住他,在那看起来柔软温润的男子嘴唇上,重重啵了一口。 触感,非常非常好! “这是我的初吻……” 喃喃念着,然后欢喜转身,朝那金光奔了过去。 冥王抚着嘴唇,心底亦有着不小的震动,对那纤细的背影,居然有点不舍—— 这也是他的初吻啊! 好吧,大胆的丫头,他就再送她一份好礼,保护她一生平安,嗯,职权之内,不算违规…… 秦惊羽停在金光前方,正值迟疑,眼前陡然光芒大盛,越来越明亮,越来越璀璨,瞬间生出强大吸力,一下子将她整个吸了进去,不住飞舞,不住旋转,身上剧痛,但是内心快活—— -- 第4页 富二代生活,我来了! 卷一 异世欢歌 第二章 千古奇冤 “娘娘,还是让奴婢去请太医吧,再拖下去,三殿下怕是不行了……” “不必,你下去吧,殿下的事情,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是,娘娘。” 入耳都是女声,一个是惊慌失措的少女声音,一个则是清冷无奈的成年女子声音。 然后,轻轻的脚步声远离。 眼皮很沉,半天都睁不开,手足乏力,心口有一点刺痛。 面前光线很暗,周围很安静,也许人都走光了。 秦惊羽有丝晕眩,还有一些不确定—— 已经转世投胎了? 真的成了最年轻,最漂亮,最有钱,最有权的富二代? 话说,那个冥王不会骗自己吧,临走时冲动索吻,他会不会生气…… “丫头,我不生气——” 话声未落,秦惊羽就惊得险些跳起来,刚才拼命都睁不开的双眼,一下子瞪得又圆又大。 天啊,她看到了什么? 那边半空中,一张状似人脸的东西飘荡过来,如果那算是一张人脸的话。 长发及腰,耳朵尖尖竖起,面色惨淡如白纸,宽阔的额头,眼睛好似一对铜铃,鼻子倒是很高挺很希腊,裂开的大嘴让她想起宇宙中的黑洞。 那张脸,在对着她笑。 “鬼呀!” 秦惊羽双眼一闭,身子一挺,华丽丽又晕了过去。 冥王居高临下,摸着自己的下巴,看着榻上小小的身影,不住苦笑。 他以为,她喜欢看到他的真身,没想到…… 看来,人和神,是不容易产生交集的。 只是,那个吻,真令人回味啊。 秦惊羽再次苏醒的时候,眼睛刚睁开一条缝,就觉红光闪动,有人扑过来抱住自己。 “羽儿,你终于撑过来了!”那红服女子紧紧搂着她,眼泪鼻涕全部喷到她脸上,又激动又欢喜,哽咽道,“真是太好了!娘赌赢了!娘在想啊,若是你再不醒来,就只能让太医来看了,娘什么都可以不要,也要保住你的命啊!我苦命的孩子!” 苦命? 秦惊羽想跟她讲,自己是幸福又幸运的富二代,怎么会苦命! 难道,自己投身到了这个家族发迹之前? 嗯,也没关系,反正以后会前程似锦,飞黄腾达的! 满是期待地睁开眼,看到一张满是泪痕的面孔,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好美啊,芙蓉如面柳如眉,梨花一枝春带雨,什么叫国色天香,什么叫雍容华贵,这就是,这就是! 可是,她的发式衣着看起来好奇怪,而且她说的那些话,自己怎么听不懂呢,还有,她叫自己什么?羽儿? 她怎么知道自己前一世的名字? “你的这一世,名字和你前一世一模一样,也是叫秦惊羽,很巧合,是不是?” 这回,男子嗓音不是从半空中传来,而是,就在她耳边响起。 侧头一看,一张斯文好看的俊脸出现在眼前,是冥王! 秦惊羽心头一喜,刚要跟他打招呼,冥王手指伸到薄唇边,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这是你这一世的母亲,你先找个理由把她打发走,我再跟你说。” 秦惊羽疑惑看了看他,又看看把自己搂得紧紧的女子,既然弄不清状况,只有听他的,好歹,算是个熟人吧。 “那个,妈妈……” 刚喊了一声就愣住了,自己的声音清润悦耳,美妙绝伦,比原先的声音不知好听了多少遍。 连声音都这样好听,这个身体,肯定是个超级美女! 听清那一声呼唤,冥王皱起眉头:“错了,你该叫她母妃。” “母妃?” 秦惊羽不自觉提高了声音,难道…… 冥王朝她微笑:“我好像忘了告诉你,这是大夏王朝,你是皇帝秦毅的第三子,上面二兄四姊,下有一弟三妹,你的母妃,就是你眼前这位,你父皇亲封的昭仪,穆云风。” 皇帝…… 母妃…… 昭仪…… 这是什么跟什么? 秦惊羽十分悲哀地想,她只是很单纯地想当一个富二代啊,不需要这样复杂的剧情好不好?! “羽儿,是你在唤我么?” 穆云风放松了力道,抱着她开心流泪:“你哪里不舒服?身上哪里痛?你告诉娘,娘一定会治好你的……” 秦惊羽脑子里一团糨糊,只隐隐记得冥王刚才那一句,于是呐呐开口:“我……饿了……” 这样的理由,应该管用吧? “翡翠!翡翠!” 穆云风抹去眼泪,急急唤了两声,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屏退了太监宫女,只得朝秦惊羽笑笑,起身出门:“乖,娘这就叫人给你拿吃的过来。” 房门掩上,秦惊羽赶紧望向床边的冥王,好奇道:“刚才你为什么扮鬼吓我?” 冥王尴尬一笑:“那是……我在检验你胆子够不够大。” 不能承认,这丫头的表现严重伤害了他的自尊,呜呜。 “我天生胆小……”秦惊羽扁了扁嘴,又不解问道,“对了,她怎么看不见你?” 自己那母妃,一进来就抱着自己鬼哭狼嚎,床边这样惹人注目的帅哥,居然看不见,真是奇了怪了。 -- 第5页 冥王笑道:“我的形象,是根据自身念力而来的,就你一人能看见。” 秦惊羽点点头,正要拉着他的手再仔细询问,冥王面色一整,正色道:“丫头,我的时间不多,就只能跟你讲几句话。” 秦惊羽颓然垮下脸,郁闷道:“只有几句话啊?” 冥王想了下,道:“准确一点说,只有两句。” “两句?” 秦惊羽面上遍布黑线,不满道:“你就不能跟我好好说说这里的情况,我稀里糊涂被你弄来,什么都不懂,要是被人发现我是假冒的,那我不是死得很惨?” 冥王抚一下她的头发,一缕淡淡的银芒在那发丝上一闪而过,然后笑道:“这里的情况并不复杂,你很快就会掌握的,我要说的,只是两句忠告。” “什么?” 冥王敛了笑容,郑重道:“第一,在这个皇宫里,你唯一可以信任的人,是你的母妃,凡事与她商量,她会保护你的。” 刚才那个娇滴滴的大美人?保护自己? 秦惊羽翻了个白眼,严重怀疑他此话的真实性。 冥王瞥见她的神色,也不解释,又道:“第二,更多的时候,相信自己的五感,不要只看表面,要用心去体会。” “没了?”秦惊羽垂下眼睫,很是失望。 这样的忠告,听了和不听好像也没多大区别。 “天机不可泄露,多说无益。”冥王笑着点头,慢慢朝后退去,面容身形渐渐变淡,“丫头,你自己小心,保重吧。” 其实,还有一句话,他临时打消了主意,没有说出来—— 她的这个转世肉身,很有些意思,在那阴阳镜里,越往后面越是云雾弥漫,居然看不到未来的命运…… 前途茫茫啊,丫头,希望他送的礼物,能够多少帮她一点。 “哎,你别走,别走啊!” 秦惊羽愕然大叫,只见冥王回眸一笑,便是人影散尽,隐入空气之中。 房门咯吱一声开了,穆云风匆匆步了进来:“羽儿,是你在叫我吗,娘回来了!” 秦惊羽低低应了一声,听得她略显忧心地说道:“你父皇前几日又在提让你去御书房听课之事,看来他是想将你和你两位皇兄一起培养,这可怎么是好?” “培养就培养吧,再怎么说我也是父皇的儿子之一……” 等等,儿子? 秦惊羽心中狂呼,不对,不对啊,自己一醒来就被冥王的到来弄得一惊一乍的,竟忘了这最关键的一件事! 大夏王朝皇帝秦毅的第三子? 有没有搞错,她,转世变成了男子?! 冥王没问,她也就没提,关于这个转世肉身的性别问题,她以为,他应该知道的,没想到…… “啊——” 秦惊羽发出了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 “冥王,你回来,我不当男人!” 卷一 异世欢歌 第三章 好戏上演 清晨。 帷幔挑起,纱帘微动,有几缕阳光射进寝室,点点尘埃在金光中飞舞跳跃。 窗台上,放着几盆鲜花,红艳艳开得灿烂。 春光明媚,秦惊羽却百般聊赖躺在榻上,看着帐顶上精致的如意绣纹发呆。 昨晚,夜深人静之时,她那位母妃,穆妃娘娘,悄悄问了她一句话。 “羽儿,你怎么这样不小心,被人下毒?知道是谁做的不?” 下毒? 她可是个堂堂皇子啊,还会被人下毒? 不是吧,冥王老大,擅作主张改变剧情已经很过分了,还给她安排了一个危机重重的生存环境! 记得当时自己嘴巴张得老大,支吾了半天,急中生智用了一招最老土也最管用的办法,抱住脑袋,面露痛苦道:“母妃,不知为什么,这回醒过来之后,我只记得你,别的什么事都想不起来了。” “什么?” 穆妃低呼一声,面色发白,又是翻她眼睑,又是探她腕脉,最后叹了口气:“你所中的毒药里,有失魂草的成分,确有让人心思迷惑,记忆混乱的效用,不过羽儿你也别急,娘一定会想法治好你的。” 歪打正着? 秦惊羽掩住激动与兴奋,重重点头,心底一块巨石落地。 看这配合的,真是天衣无缝! 穆妃心疼搂着她,絮絮叨叨讲了好多事情,只可惜这个身体余毒未清,还有些虚弱,听着听着,精神实在不济,直接与周公约会去也。 一夜过去,经过无数次自我安慰,自我劝解,已经逐渐克服心理障碍,慢慢消化了这一事实,接受了自己新的身份。 古代就古代吧,至少是个皇子,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符合自己的富二代理想; 男人就男人吧,每月可以不去迎接大姨妈前来报到,以后也不用拼死拼活生孩子…… 不过,她唯一接受不了的,是这位穆妃的恋子情结。 没错,就是恋子情结。 她这一世的母亲,大夏皇帝的昭仪穆云风,是江湖上有名的神医穆青之女,虽说穆家古训医术传子不传女,但从小耳濡目染,也学到三分技艺。 在这座名为明华宫的寝宫中,穆云风基于她无故中毒险些送命的前车之鉴,婉拒了宫外所有人等的探视,把她保护得滴水不漏,密不透风。 她那皇帝老子对此,也是毫无异议,并不过问,交由这位母妃全权处理。 -- 第6页 而那些原本该在宫中服侍的太监宫女,全部都守在寝殿外围,所有端茶倒水,喂药喂饭,净脸擦身,甚至包括解决生理需要等等的事务,全是由穆妃亲自动手进行。 那个,这具身体岁数也不小了啊,都十二岁了,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呢,真是的! 再说,自己几次服药,吐了几口黑血出来,已经感觉好多了,原本麻木的手脚渐渐恢复了力气,实在没必要像她所说,美其名曰是卧床静养,实际却是躺在榻上发傻。 溺爱,典型的溺爱! 谢天谢地,就在她为此烦闷之际,一道突如其来的口谕传来,这位监护人来不及多说,急急去了太后寝宫,寝室里就留了个小宫女守着。 小宫女大概十四五岁光景,长相十分清秀讨喜,见她直直盯着自己,面上顿时飞上两朵红云,害羞低下头去:“殿下想要什么,奴婢去取。” 秦惊羽记得她的声音,于是唤道:“你叫翡翠?” 宫女有丝诧异,点头:“是的,殿下。” 秦惊羽想了想,说出自己此刻最迫切的心愿:“翡翠姐姐,你给我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自己已经在榻上躺了好几日了,身上都有味了,实在想好好洗洗。 翡翠迟疑了下:“但是娘娘临走时交代让殿下好好休息……” 秦惊羽瞪她一眼,板起脸道:“我又不出寝室,怕什么?” 翡翠无奈,只好答应下来,自去忙碌,没一会儿功夫,就过来扶她起身。 秦惊羽慢慢起床,边活动手脚,边随意问道:“平日这宫里都是谁在服侍我生活起居?” 那些影视剧里,皇子殿下的衣食住行,应该都有人专门打理吧,她可不愿再被那位母妃一手包办了。 翡翠垂首答道:“是燕儿,他是殿下的贴身内侍。” “燕儿?”秦惊羽好奇道,“是……太监?” 翡翠点头称是。 “嗯,燕儿……”秦惊羽又念了一声,忍不住想笑,怎么不叫小燕子,“对了,他现在人在哪里?” “他……被娘娘关进了三天暗室,昨晚才放出来。” 秦惊羽蓦然一惊:“为什么?” 翡翠怯怯答道:“他那日陪殿下去大皇子的宫殿,殿下回宫后就大病一场,娘娘大怒,说他没把主子照顾好,所以就……” 这位母妃,倒真是护犊心切。 秦惊羽点点头,挥手道:“好了,我明白了,你去看看,如果他没什么事,就带他过来见我,顺便服侍我沐浴。” “是,殿下。” 翡翠眨巴着眼睛,心中虽然疑惑不解,但是主子的命令不敢违背,只能遵照执行——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这沐浴更衣一向亲力亲为,从不假手于人的三殿下,今日居然指名道姓要人服侍…… 顺着翡翠方才指示的方向,秦惊羽转过那道巨大的玉石屏风,掀开青玉色的竹帘,里面果然是一间独立的浴室。 浴室里水汽弥漫,定睛一看,好家伙,竟是一个长方形的浴池,大约六七平米,全部是用乳白色的条石建造而成,四壁打磨得光洁发亮,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只淡青石质麒麟瑞兽的头颅伸出,兽嘴大张,往池中喷出热水,水面上还漂浮着片片五颜六色的花瓣,随波荡漾。 呃,花瓣浴汤? 简直是顶级待遇啊! 秦惊羽欢呼一声,动手去解身上的长袍,由于对这古代衣饰的不熟悉,解了半天,好不容易才脱了下来,随手扔在一旁的木柜上。 怪了,里面还穿了一件并不单薄的素色中衣,怪不得老是觉得冒汗,继续解。 中衣脱下,是件淡粉色的亵衣,质地倒是很柔软,不过这颜色,有些女性化了。 “殿下……” 门外传来少年的唤声,嗓音清朗柔软,似是满心期待,又略带着一丝卑微,很是舒服受听。 这就是那个燕儿吧。 “进来!” 秦惊羽头也不抬,继续对付那繁琐的衣襟系带。 竹帘晃动,一道颀长人影步了进来。 与此同时,她最后那件亵衣也是完全解除,飘然落地,身上空无一物,门户大开。 不经意朝下一瞥,所有的思想动作直接停滞,张大了嘴,再缓缓抬头,对上眼前一双狭长清幽的黑眸,下一瞬,发出了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二声惨绝人寰的尖叫。 “啊——” 卷一 异世欢歌 第四章 翩翩少年 一声惊呼之后。 秦惊羽傻傻立在原地,顺着来人一瞬不眨的眸光,再回到自己胸前。 天啊,她没看错,真的没看错! 莹润如玉的美肤,精致的锁骨,雪艳的藕臂,还有……一对小巧粉嫩的突起,虽然跟自己前世的那一双浑圆比起来,是如此渺小不济,但是,绝对是真货,如假包换! 震惊与狂喜尚未散去,慌乱担忧随之即来。 糗大了,怎么没人告诉她,身为当朝三皇子的她,其实是个小女生?! 难道,穆妃支开众人,亲自照顾她,就是为了掩盖这一真相? 这一番苦心,却被自己昏头昏脑破坏了个干干净净—— 面前这个人,毫不避讳盯着她看,什么都看光了…… “呃,那个……”秦惊羽只觉得口干舌燥,清了清嗓子,把散开的长发拉过来盖住胸部的春光,勉强找回当主子的尊严,“你出去!” -- 第7页 少年似是极不情愿收回惊艳的目光,对着她弯眼一笑,眸光清幽流动,宛如明澈见底的小溪。 “殿下不是让我进来服侍沐浴吗,没把殿下侍候好,我怎么能出去呢?” 那张漂亮的薄唇中吐出的话语,清新如朝阳,不急不缓,徐徐道来,听起来轻微,骨子里却亦有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秦惊羽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这个小太监,不太听话呢! 带着丝丝探究,认认真真打量起眼前的少年来。 这少年大概十五六岁,穿着一身暗青色的太监服,身形瘦削挺拔,高出自己至少大半个头,面色略显苍白,眉长入鬓,目秀如墨,挺鼻薄唇,唇边还噙着一丝淡淡的微笑。 小小年纪,却有着一种独特的温润与清雅气质,让人叹为观止。 秦惊羽看傻了眼,恨恨地想,娘的,这个小太监,比自己长得还更像个皇子! 一时秀眉微挑,眼露疑惑:“你,就是我的贴身内侍,燕儿?” “是——” 名唤燕儿的少年微微垂眸,讪讪道:“殿下……你……你怎么会是个……”狭长的黑眸中,光芒一闪而过,然后,目光停在一处,突然呆滞不动,险险喷出火焰来。 云雾一般坠下的青丝瀑布间,有一点粉润柔珠若隐若现,莹光淡淡,相映成辉。 那是……是她的…… 心跳若狂,血气瞬间上脸,鼻端陡然一热,暖流奔涌。 “你流鼻血了。” 秦惊羽好心提醒,饶有兴趣看着自己对少年造成的困惑。 能够让个太监看得面红耳赤,狂喷鼻血,自己这具才刚开始发育的身体,真是前途无量啊! 太监…… 不能否认,心底有丝丝的失望。 这样正点的俊美少年,居然是个太监,唉唉,老天没长眼! 也不是她眼高过顶瞧不起人,只是在自己固有的思维当中,太监通常都是身体残缺导致心理多少有些变态的危险人物,最好是避而远之。 走去那边木柜前,取了张干净布巾甩给他:“去,把血擦干净,守在门口,我洗好就出来,有话给你说。” “是,殿下。” 燕儿双手接过,捂住鼻子躬身行礼,后退着到了门口,抬眸看看她,讨好一笑。 笑容温软媚人,层层荡漾在清雅端秀的眉眼间,一眼瞧去,呼吸微滞,刹那失神。 该死的小太监,长那么俊俏干嘛? 房门被他轻轻带上,悄无声息。 秦惊羽默然站立了一会,这才背转身去,扯掉底下长裤,再次检查确认。 没错,周身上下,各种生理特征一致表明,自己是女子,千真万确的女儿身! 妈妈咪,她没变成男人!不用想着以后怎么搞BL! 心情大好,舒舒服服泡了个花瓣浴,将自己洗得清爽干净,穿衣出门。 屏风外,燕儿垂首立着,面上已经擦净,一见她步出,赶紧迎上前来。 “殿下。” 秦惊羽低低应了一声,漫步走去妆台前坐下,燕儿很是知趣,取了方柔软布巾,为她轻轻拭擦那一头青丝。 台上有一面大大的铜镜,芙蓉花饰镶边,打磨得光润透亮,华美细致。 秦惊羽顺手拿起来,凑近脸庞,想着身后之人温润俊秀的容貌,对于自己这张脸,实在不怎么上心。 不过,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 天啊! 秦惊羽微微张嘴,目瞪口呆看着镜中的自己。 铜镜里,映出一张绝美无暇的面孔,瓜子脸,双眼皮,鼻梁挺秀,也许是刚刚沐浴过的原因,水眸波光潋滟,朱唇艳色醉人,只那两道眉毛,并不若寻常女子般如淡柳新裁,而是稍稍浓黑了一些,平添了不少英气,使得整张脸明朗起来,有种宜男宜女的中性之美。 美极了! 比她那母妃还要美上三分! 十二岁就是如此容貌,长大了还不知是如何倾城绝代,祸国殃民! “殿下,头发擦干了,要束上么?” 旁边清朗的少年嗓音,拉回她已经飞往九霄云外的神智。 “好,束吧。” 少年没有再作声,修长的手指过来,安静梳理着她的长发,轻拢慢捻,没见几个动作,就将她一头青丝束好,戴上玉冠。 绝代俏佳人,转眼变为翩翩美少年。 秦惊羽抚一下发际,心中打定主意,转过身来,微笑朝向那低眉垂目的少年。 “对了,燕儿今年多大了?” “回殿下,燕儿今年十五岁。” 秦惊羽又问:“你几岁进宫的,跟我多长时日了?” 燕儿撅起嘴,有些委屈道:“殿下不记得了吗,燕儿十三岁进宫,一直在明华宫侍候殿下。” “十三岁?也就是说,跟了我两年了,做得不错啊,有了你,我都看不上别人了……” “燕儿……愿意一辈子侍候殿下。” 他的声音虽然刻意压低,却微微透出一丝没心机的欣喜。 毕竟才十五岁,还是个孩子啊。 秦惊羽看着那俊秀的眉眼,不自觉涌起一阵怜惜,心思也更加笃定,继续叙话。 “我们燕儿,真是有一双巧手啊……” “谢殿下夸奖。” “手这样巧,心眼也不会笨到哪里去,你说是吧?” -- 第8页 燕儿头垂得更低,恭敬道:“是,燕儿听凭殿下吩咐。” 秦惊羽微微笑道:“那我问你,你刚才在浴室里,都看到什么了?” 燕儿抿了下唇,奇道:“殿下记错了吧,燕儿一直守在门外,从来不敢踏入浴室半步。” 有意思,比自己预想得还更上道! 秦惊羽瞥他一眼:“真没进过浴室?” 燕儿与她对视,目光坦然:“每回殿下沐浴,燕儿都是守在门外的……燕儿是殿下的人,殿下怎么说,燕儿就怎么做,从来不敢违背。” 说到殿下的人四个字,稍微加重了语气。 秦惊羽听得点头,耸了耸肩道:“看我这记性,真是记错了呢,你先下去吧,有事我再找你。” 这个燕儿倒是不笨,知进退,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 现在,澡也洗了,头也梳了,该做点什么呢,趁着穆妃不在,出门散散步?还是躺回榻上去,继续做那个病怏怏的皇子? 内心斗争一阵,最后还是放弃冒进的思想,不情不愿返回床榻。 冥王说过,这位母妃会保护她的,听母妃的话,多休养几日,总是没错的。 不经意抬眼,却见燕儿立在门前,眼里明光流转,不知是想到什么,唇角扬起,笑意盎然。 秦惊羽看得有些呆了。 唉唉唉,这么美的少年,怎么就是个太监…… 卷一 异世欢歌 第五章 序幕开启 午后,日光闲散。 穆云风回来的时候,秦惊羽刚好一觉睡醒。 “母妃,你去哪里了?有件事情……” 一面揉着眼睛,一面寻思,要不要把刚才沐浴时被人发现真相的事情告诉这位母妃。 自己初来乍到,都不清楚那个燕儿的为人品性,不过,那还是个孩子呢,她就不信自己会搞不定他。 想到这里,舌头打了个转,把后面的话又咽了回去。 穆云风柳眉紧蹙,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以致没有注意到榻上之人的异状。 挥手屏退了左右,拉起秦惊羽的手,不无担忧道:“羽儿,太后亲自过问此事,娘实在无法拒绝,待这回去上林苑狩猎过后,你就要和你皇兄皇弟一起去御书房听课受训了。” 秦惊羽满不在乎回答:“听课,很好啊。” 穆云风轻轻摇头,叹道:“好什么,你以往被娘以体弱多病为由藏在明华宫,好不容易瞒了这么多年,如今你年岁渐渐大了,若是被人看出端倪,查明真相,这可怎么是好……” 秦惊羽坐起身来,举着衣袖乖巧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水:“母妃,当初为什么要把我当做男子来养呢?” 穆云风抬眸,怔然道:“羽儿,你当真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吗?” 秦惊羽苦笑摇头:“对不起,母妃,我……” “羽儿,我的好孩子!”穆云风伸过手来,一把将她搂进怀中,低泣道,“是我对不起你,要不是娘当年一心想要保住自己的后宫地位,也不会委屈你受这么多苦……” 听得她絮絮叨叨,边哭边说,秦惊羽总算是明白了这个身子从小女扮男装的原委。 原来,当年穆云风怀胎十月,生下一对粉妆玉琢的龙凤胎,皇帝秦毅龙颜大悦,封她为昭仪,并由太后亲自为两个孩子取名,小皇子叫秦惊羽,小公主叫秦吟雪。 不想那个一出生就体质虚弱的小皇子,实际上是有着先天性的心脏疾病,勉强过到四岁生辰,就抵不住病魔来袭,年幼夭折。 事发之时,正好宫中另一位妃嫔产子,众人皆去朝贺,明华宫空虚无人,穆云风抱着孩子尸身,几欲疯癫,脑中突发奇想,买通宫人,谎报夭折的孩儿乃是小公主秦吟雪,于是,年仅四岁的小女孩顶着哥哥的名字和身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一步步走到今天…… “当时正值盛夏酷暑,那太常张大人昔日曾受你外公大恩,见我坚持早日封棺,入土为安,也就随了我的意,你父皇伤痛之余,也没反对,这事就这样定论——” 时隔多年,再次提起丧子之痛,穆云风仍是忍不住眼眶发红,泪如雨下:“后来明华宫大肆换血,接着张大人辞官病退,没过几年就过世了,现在除了我们母子,再没第三人知道这个秘密……” “母妃……”秦惊羽咬住嘴唇,心虚低下头。 燕儿,他也知道了…… “羽儿,都怪母妃当初一念之差,我本是江湖女子,太后一直对我看不顺眼,我生产之时又伤了根本,再无所出,眼见你父皇已有两名皇子,那梅妃又诞下一名小皇子……这后宫中的生存原则从来都是母凭子贵,我怕失宠,一时起了嗔念,是娘对不住你,毁了你一生啊……” 秦惊羽听她哭得泣不成声,实在有些头大,老实说,自己对这些过往恩怨皇室秘闻,真是一点感觉都没有,不过,这位母妃看起来好生可怜,于是放柔了声音,不住安慰。 “母妃别哭了,羽儿觉得扮男子挺好的,又威风又自在,再说,等过几年我成人之后,父皇自然会划地封王,离京去国,到时候就在我的属地里自由自在生活,母妃也就不必如现时这般日日担忧了。” 穆云风眼睛亮了亮,哽声叹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是,离你成年,尚有八年时间……” 八年,足够衍生出许多不可意想的变数来。 -- 第9页 秦惊羽胸膛一挺,豪情冲天:“母妃放心,这八年,我自有办法安然无恙度过。” 身处皇宫,身为皇子,自然是众人瞩目的焦点,更何况,这大夏王朝几位皇子只有长幼之分,暂无太子之尊。 不过,若是自己庸庸碌碌,不争不夺,甘愿当个远离朝堂是非的逍遥皇子呢? 无为,即无祸。 不管之前自己在旁人眼中如何,转变,就从即将而来的这场皇家狩猎中拉开序幕,缓慢开始…… 悠悠想着,绝美小脸上眉开目朗,神采飞扬,黑瞳中清光闪耀,带着一种志在必得的坚定。 穆云风呆呆看着她,泪痕犹在,提起的心却略微放下来了。 莫名的,对这个孩子的未来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得女如此,焉知非福? 卷一 异世欢歌 第六章 玩物丧志 上林苑,位于大夏都城天京城外三十里处,自古就是大夏天子王侯的皇家狩猎场。 这里依山傍水,三面皆是莽莽群山,丛林苍翠,北面则是一片碧波白浪,芦苇随风飘飞。 “皇兄,你看,那边,就在那里!射啊,快射啊!” “嘘,你小声点!” 蹲在岸边的紫袍锦衣少年约莫十五六岁,他旁边的银白华服少年年龄相仿,两人都继承了大夏皇帝秦毅的出众容貌,长相俊逸非凡,分别是大皇子秦湛霆和二皇子秦兴澜。 在他们身后不远,一名七八岁的小小少年立在草丛中,长得粉嫩可爱,正是四皇子秦昭玉。 嗖的一声,秦湛霆手中的箭射了出去。 与此同时,芦苇林中嬉戏歇息的野鸭群扑打着翅膀,一飞冲天,一连迭的扇翅声中,白羽飘然落下,箭矢与猎物失之交臂。 “都怪你!没见我在狩猎吗!你这小孩,坏了我的好事!” 秦湛霆一见野鸭飞走,扭过头来就对秦昭玉凶道。 秦兴澜没说话,也是狠狠瞪他一眼。 “呜呜……” 秦昭玉低泣两声,接着哇地大哭起来:“大皇兄欺负我!你们都欺负我!” 一听哭声传开,散在湖岸各处的侍卫宫人顿时围拢过来,费尽口舌,不住央求,好不容易才将事态平息下去。 秦湛霆烦不胜烦,气得一跺脚,拉着秦兴澜道:“别理他,走,我们再去那边……” 眼见两人呼啦啦跑远了,秦昭玉又是委屈,又是羡慕,望着他们的背影,连腮边的眼泪都顾不得擦。 “别哭,我来跟你玩——” 一只白瓷般的玉手过来,扶住那哭得不住耸动的稚嫩肩膀。 秦昭玉一回头,对上一双亮晶晶的黑眸,怔了下,嚅嗫道:“三皇兄,你病好啦?” 秦惊羽笑着点头:“来,叫声三哥哥,我就把这个送你。” 掌心摊开,一把青玉色的竹制小弓,三支细长的竹箭,呈现眼前。 燕儿确实心灵手巧,方才在树林里不声不响折断一根翠竹,一把匕首削啊削的,没一会功夫,就做成了这样一把小巧的竹弓给自己玩。 可惜啊,她对这些攻击性武器实在没兴趣,于是做个顺水人情,哄哄小孩子。 秦昭玉面颊上还挂着泪珠,像只糊花了脸的小猫,端详着手里的小弓箭,却是破涕为笑,脆生生叫道:“三哥哥!” “哎,乖!” 秦惊羽摸了下他的头,那红扑扑的小脸蛋越看越是可爱,忍不住凑过去,啪嗒亲了一口。 秦昭玉彻底呆了,结结巴巴道:“三哥哥为什么亲我?” 秦惊羽哈哈笑道:“因为我喜欢你啊。” 秦昭玉抚着脸,傻傻道:“除了母妃,连皇姐都没……没亲过……” 他说的皇姐,是梅妃所出的长公主,他的同胞亲姊,十四岁的秦飞凰。 秦惊羽心中了然,身为大夏长公主,爵位不输藩王,尊号如此,当是全国少女的楷模典范,行为举止那也是从小遵循宫闱礼仪,不敢有半分违背。 “只要你乖,以后我经常亲你,好不?” 秦昭玉听得傻傻点头,瞅着她的胸襟衣袖低叫:“三哥哥,你衣服好脏……” 秦惊羽低头看了下,早上刚换的雪色新衣,这会已经到处是泥,脏污得不成样子,不过,这正是自己想要的效果—— 就在刚才,她当着那皇帝老爸和一干后妃的面,华丽丽跌倒在岸边泥地上,然后似是发现新大陆一般,不亦乐乎玩起泥巴来。 大皇子和二皇子都在湖边狩猎,四皇子也在一旁观摩学习,唯独这三皇子却在玩泥巴。 如此一来,差距立时就拉开了。 大皇子的生母黎皇后和二皇子的生母许妃,看得脸露鄙夷,暗自欢喜。 穆妃没说什么,只望着那兴高采烈的少年,幽幽地想,这样开心的笑容,是在明华宫从来没见过的,玩泥又有何妨,由她去吧。 天子妃嫔毕竟久居深宫,只把狩猎当做一次陪同夫君儿子游山玩水的乐趣,个个珠翠摇曳,长裙华服,站着没看一会,就回到辇车上歇息去了。 秦昭玉此时得了弓箭,心中欢喜,非要学着兄长们的样子,挽弓搭箭,射杀一番。 然而经过刚才那一闹腾,湖边野鸭尽数飞去,离岸甚远,不说是他,就连来个成年人,也不容易找到射程之内的目标了。 -- 第10页 “呜呜,三哥哥,没有鸭子了!鸭子都飞了!” 秦惊羽继续坐在岸边捏着泥人,见他哭丧着小脸,可怜巴巴守着自己,不由扑哧一笑。 “要鸭子,这还不简单,我叫燕儿哥哥给你变个戏法,好不?” 勾了勾手指,旁边温润俊秀的小太监微微笑着,疾步过来,俯身询问:“殿下?” 秦惊羽指了指缓缓往湖心游弋的野鸭群,眨了眨美眸,咬着他的耳朵道:“燕儿,去拿些糕点来,我饿了……” 暖暖的气息吹拂过来,如兰似麝,幽香醉人。 燕儿低应了一声,行礼漫步而去,走到她看不见的地方,这才忍不住摸下耳根,那里,已经红得像烙铁一般。 这个殿下……真是…… 日头西移,带着王公大臣们上山狩猎的天子即将归来,秦惊羽不敢耽搁,吃了几口糕点,又喂了秦昭玉一块,剩下的尽数掰碎。 “乖弟弟,还有燕儿,我们来比赛,看谁扔得远,好不?” 立在岸边大石上,糕点一块接一块,不断用力朝湖里扔去。 十几岁的少年,还是有些臂力,一掷出去,便是好几丈远。 慢慢地,有离得近些的野鸭被吸引过来,嘎嘎叫着,开始朝岸边回游。 秦昭玉兴奋得直跳,声调都变了:“三……三哥哥,鸭子过来了,来了!” 秦惊羽早在意料之中,却也张大了嘴,故作惊讶:“呀,原来鸭子也要吃我的糕点呢!太好玩了!” 就连那边双手空空的两位皇子也是见状回转,秦湛霆放下弓箭,直接就往她肩上重重捶了一拳,好笑道:“三皇弟,我正想说你浪费食物呢,你倒是歪打正着,把这野鸭逗弄过来了。” 秦惊羽吃痛,退后一大步,要不是燕儿手疾眼快扶住,只怕已经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了。 鲁莽的家伙! 心中暗自咒骂,面上不动声色,只仰头笑道:“呵呵,我和四皇弟在比试臂力……” 小脸上泥水斑斑,连头发上都是,有些看不出原貌了。 “大皇兄,走吧,我们再去猎鸭子……” 二皇子秦兴澜素来爱洁,一看她这副模样,心中恶感犹生,赶紧把秦湛霆拉走。 秦昭玉先前在两人那里不讨喜欢,这时也不再跟着,自己拿着小弓箭对着湖里的野鸭瞄准比划,虽然没一支射中,却也高兴得不行。 秦惊羽低低笑着,吩咐燕儿看着他,自己举袖抹一把脸,坐回那僻静处,摆弄泥巴去也。 泥人捏过了,改捏其他。 捏个什么呢…… 见四下无人,想了想,手上开始动作。 湖边的泥土软硬适度,经她这么揉按堆砌,道路桥梁,高楼大厦,逐渐显出雏形来。 “这样高的房屋,不会垮塌吗?” 听得背后低沉一问,秦惊羽头也不回,漫不经心答道:“若是根基稳健,自然就不会塌……” 那人轻轻哦了一声,显得既惊讶又振奋。 秦惊羽终于觉察到什么,蓦然转头。 老天! 在距她仅有一尺远的地方,高大英俊的中年男子一身龙纹玄服,背手而立,笑眯眯看着自己。 “父……父皇?” 卷一 异世欢歌 第七章 剑拔弩张 完了! 居然是秦毅,她那皇帝老子! 天子带着随行王侯大员从山上打猎归来,自有一干后妃皇子上去迎接,自己都躲到这角落里了,没想到他竟然悄然前来,都不知在身后站了多久。 秦惊羽赶紧起身行礼,刚一动作,肩膀就被他的大掌轻轻压下,扳回原位。 秦毅淡淡瞟了一眼远处正在猎杀野鸭的两个皇儿,倒是对底下这个满身是泥的孩子充满了兴趣,蹲下身来,好奇地问:“这楼阁做的很巧妙啊,羽儿是怎么想出来的?” 还需要想么,她的前世二十一世纪,遍地都是。 秦惊羽眼珠一转,垂头嚅嗫道:“羽儿昨晚做了个梦,梦到的……” 秦毅点头,想着方才听到的那一句,突然心有所悟,意气风发道:“羽儿做了个好梦啊,朕的大夏江山,不正像这凌云高楼,只要根基稳健,便可千秋万代,屹立不倒!” 这个父皇,想象力还真是丰富呢! 秦惊羽眨了眨眼,趁他不注意,悄悄把泥塑逐一推倒破坏,毁尸灭迹。 嗯,不能再让旁人看到,切记韬光养晦,卖弄有罪…… 秦毅看着她脏兮兮的小手,轻声又问:“羽儿为何不和兄长们一起狩猎?” 猎鸭子,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那也叫狩猎? 秦惊羽心底有些不屑,咧嘴傻笑:“我拉不动弓……” 秦毅拉开她糊满泥水的衣袖,抚着那纤细的手腕,心疼道:“羽儿这身子,真是太瘦弱了,确要好好锻炼下不可,你看雷将军的公子,比你两位皇兄都强,小小年纪,就已经可以随父上山狩猎了……” 说着似是想到什么,转头朝背后一大堆羽林军挥下手,唤道:“牧歌,过来!” “是——” 一名身着浅蓝色华服的少年松开缰绳,大踏步走过来,躬身行礼:“牧歌见过陛下,三殿下。” 声音清亮,不卑不亢,秦惊羽心中一动,忍不住仰头,仔细打量。 一瞥之下,不禁暗自喝彩。 -- 第11页 好一个英姿勃勃的美少年! 来人大概十六七岁,生得剑眉星目,挺鼻丹唇,身形健壮挺拔,却并不显得粗犷,被一身利落武士装包裹的肌肤色泽微褐,可见之处,皆是泛着因为经历锤炼而彰显出润泽的光芒,以及那周身掩饰不住的明锐之气。 如果说燕儿的美在于温润秀致,一如杨枝清露,风姿绰约;那么这个少年,则是英俊阳刚,仿若青松白雪,气质昂扬。 想到燕儿,秦惊羽下意识看向陪在秦昭玉身边的暗青色身影,不想他正好抬眸望向自己,两人目光相触,燕儿眉眼弯起,对她微微一笑。 而秦毅身前的少年,行礼完毕,即是退后一步,脸上带着阳光般灿烂的笑容,有意无意,朝秦惊羽这边看过来。 一个含蓄,却美得妖娆;一个张扬,亦帅得冒泡。 不行了,头昏了,眼花了,受不了了…… 秦毅一掌拍向那少年的肩膀,朗声笑道:“牧歌今日在山上表现可嘉,猎物居然比朕少不了多少,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后生可畏啊!” 被唤作牧歌的少年抱拳,谦虚道:“陛下过奖了,牧歌不过是运气比较好而已。” 秦毅笑道:“不骄不躁,很好,牧歌,朕等着你继承你爹的衣钵,当上大夏最年轻的将军!” 少年敛容,正色道:“牧歌谨记教诲,定不负陛下所望。” “好!” 秦毅赞叹一声,转向秦惊羽,肃然道:“羽儿,我大夏从来崇文尚武,像牧歌这样的少年英雄,当是你们几个学习的典范,朕这会去瞧瞧你两位皇兄,你跟牧歌好好聊聊,日后认真念书学本领……” 牧歌?雷将军的公子,雷牧歌? 秦惊羽微微皱眉,似是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对了,昨晚母女俩睡前聊天,好像穆妃提到过这个雷牧歌,说他年少英俊,文武双全,是长公主秦飞凰的心上人…… 呃,未来姐夫? 雷牧歌躬身行礼,待圣驾远去,这才看着地上坐着不动的呆愣皇子,见那小脸上左一道,右一块,全是泥水污痕,不由唇角扬起,笑容加深。 秦惊羽瞪他一眼,心头有小小的火气。 笑什么笑,她不就是玩玩泥巴,“不小心”弄脏了脸和衣服而已! 只看表面的家伙,哪里会知道自己离京去国的宏图大志…… 那秦飞凰从来都是仪表不乱,衣着光鲜,这会正在辇车上乖巧坐着呢,干嘛不殷勤讨好她去,反而站在这里嘲笑自己? “来,我拉你起来——” 雷牧歌略一弯腰,朝她伸出手来,动作干脆有力,毫不含糊。 “殿下……” 与此同时,身后亦传来温软轻唤,青光一闪,白皙的手掌随之而来。 “殿下是要起身吗,燕儿来扶你——” 不仅是浅蓝武士服与暗青太监装的碰撞,两人面面相对,目光也是在半空中凑上,一明一暗,火光隐现。 秦惊羽挑了下眉,正有些迟疑,燕儿的手已经过来,不由分说,握住她的胳膊轻轻向上一带,整个人即是被他半扶半抱着,稳稳立起。 雷牧歌讨了个没趣,倒也不生气,只自嘲笑了笑,一抱拳,大步而去。 臭小子,拽什么拽,别以为就他自己是神,别人便都是孬种! 在她眼里,都是些个小屁孩而已! 秦惊羽看着那少年英姿挺拔的背影,轻哼一声,转头望向身边之人,拍向他的肩膀,满目笑意,啧啧称赞。 “就你心细,乖,以后好好跟着我混,我会罩着你的!” 燕儿呆了呆,眼眸里清润如水,低婉叹息。 “殿下,说话算数,燕儿可记住了……” 卷一 异世欢歌 第八章 脱胎换骨 自从上林苑狩猎归来,秦惊羽小小病了一场。 穆云风仔细诊断,也没查出具体原因来,唯一的可能,就是在湖边玩泥,衣衫尽湿受了凉,引发风寒症状。 秦惊羽躺在榻上,不住叹气。 这个娇贵身子,实在有些弱不禁风,哪像前世的自己,整一个健康宝宝! 不过话又说回来,穷人家的孩子贱生贱养,反而壮实多了。 服下穆云风配制的汤药,一直睡不踏实,迷糊中感觉忽冷忽热,似乎有一股暖流在周身游走,五脏六腑,四肢躯干,说不出的舒服爽快。 这药,还真是管用。 刚这样想了下,耳边似乎有人低笑:“丫头,我的礼物会逐渐发挥效用了,希望你喜欢。” 好像是,冥王的声音…… 醒来的时候,浑身出了一通大汗,黏黏糊糊,好生难受,赶紧叫翡翠放水沐浴。 泡在暖暖的温水里,正洗得高兴,忽然听得门外轻微的脚步声。 奇怪,室内水流声响不断,外间的响动,往常都是丝毫不觉的,今日怎么突然变得入耳清晰了? 秦惊羽按下心中疑虑,漫不经心地问:“是翡翠吗?” “是,殿下洗好了吗,可是要起来了?” “你在外面候着,我这就出来。” 沐浴之后,整个人都是神清气爽,步履轻盈。 出来的时候,翡翠正推开窗户,迎来几声清脆鸟叫。 秦惊羽一眼瞥去,只见一只黄鹂在树梢窜起,展翅飞上云霄,那鸟儿腹底,一圈黑白相间的纹路明晰可见。 -- 第12页 一时间,呆立原处,不明所以。 怪了,自己的视力,什么时候这样好了,远在百步之外的物事,亦能看得清清楚楚。 生一场病,居然变得耳目聪慧,心智清明? 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带着那丝怔愣,慢慢坐到妆台前。 背后轻声一唤:“殿下,燕儿给你梳头,可好?” “好。” 他的动作,仍是那么轻柔细致,仔细拭干发丝上的水渍,木梳轻插发端,便是毫无阻碍,顺着那一头柔滑青丝径直而下。 秦惊羽闭眼,享受着他精心的服侍。 木梳划动发丝的声音,原来也是这般柔美好听,就像是微风拂过琴弦,沙沙作响,伴着少年清新爽朗的气息,那是一种隐隐淡淡的香气,说不出的好闻。 咦,等等,什么时候,自己的触觉也是如此灵敏了? 秦惊羽骤然睁眸转身,正好对上门外之人探究不解的眉眼。 “母妃——” 说话间,头皮微痛,却是因为自己动作过大,数根柔长的发丝缠绕在梳齿上,被生生折断。 “殿下,对不起……” 燕儿慢慢低头下去,看着手指间的断发,脸色发白,声音微颤,似是吓得不轻。 “扯断几根头发,没什么大不了的,还会长回来的不是?” 秦惊羽毫不在意摆手,示意他退下,自己则是轻快迎上前去,挽住穆云风的手臂,浅笑晏语。 “母妃,你去哪里了?” “你父皇询问你的病情,叫你好了之后就去御书房听老师授课——”穆云风拉她坐下,看着那少年规矩告退的身影,眉头微蹙,许久,才沉吟道,“羽儿,这个燕儿,你以前不是不怎么喜欢他吗,从来不让他近身的……” 秦惊羽吃了一惊,笑道:“母妃为何这样说,我要是不喜欢他,怎么会让他当我的贴身内侍?” 翡翠胆小怕事,绝不敢在自己面前撒谎说假话,自己也从来没怀疑过这个贴身内侍称谓的真实性。 而燕儿,长相俊逸,心思巧妙,从头到脚挑不出半点毛病来,连这样的下属都看不上眼,她很怀疑,这具身体的前主人,到底是什么眼光,什么心态? 穆云风盯着她看了半晌,方才道:“羽儿,你把以前的事情都忘了吗?这个燕儿,是你自己说他来路不明,须得时刻防备,所以你才把他带在身边,寸步不离的啊……” 秦惊羽愕然失笑:“我真这样说?” 以前的秦惊羽,真是太小心谨慎了吧,燕儿,不过就是个孩子啊,要是放在她的前世,也就是个中学生而已,一个有着那样清澈眼神的少年,她打死都不相信,他会对自己不利。 是不是身处后宫的女子,都是成天这般疑神疑鬼,勾心斗角?不累吗…… 穆云风见她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微微叹气:“你呀,这回中毒之后,这性子真是变了许多……” 岂止是变了许多,根本就是换了个人好不好…… 霸占了人家的身体,在面对宿主亲人的时候,难免会生出些许歉疚心虚,秦惊羽低下头,讪讪一笑:“我不是什么都忘了吗,以后记起来就好了。” “羽儿,燕儿之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穆云风想了想,自得一笑,“不用你操心,我自有主张,等下喂他一颗你外公特制的丹药,日后不怕他起异心!” 秦惊羽无奈,只得点头应允:“嗯,母妃把丹药给我吧,我会让他吃的……” 话声未落,突然听得窗外传来轻微声响,似是有人在低低吸气。 “谁?” 穆云风坐着没动,秦惊羽心生异样,猛地跳起来,身子一下子扑到窗台上。 一道人影瞬间闪过,消失在长廊尽头。 秦惊羽眯起眼,是他…… “羽儿,怎么了?” 听着身后的问话,秦惊羽轻轻摇头,转身回来,面上已是脸色如常,笑颜若花。 “没什么,是我听错了……” 母妃身怀武功,居然不为所察,倒是自己,竟能清楚听得异响,到底怎么回事? 想着这半日来灵敏异常的感官,心中一动,轻声道:“母妃,你帮我看看可好,我觉得今日醒来之后,整个人都是怪怪的,浑身不对劲,莫不是……又中毒了?” 卷一 异世欢歌 第九章 大闹学堂 御花园。 春风掠过柳梢,园林深处,却有海棠数枝,枝繁叶茂,竖垂横斜,簇簇盛艳,仿佛春光都已被它占尽。 林间小径,行来两道身影,一个端秀纤柔,一个挺拔瘦削。 秦惊羽漫步走在前面,面色微有怔愣,边走边是寻思。 昨日自己由母妃全身上下,仔仔细细检查一番,并未发现任何中毒症状,对于这突然变得耳目**一事,亦不能做出合理解释来。 对此,穆云风却是惊喜若狂。 据说,她这个身子,还在娘胎之时,就根基虚浅,打出生就体弱多病,外公穆青常年出没深山野林,不时送来百年山参千载灵芝,这才保住这条小命,而今天降奇缘,忽然间五感聪敏,灵动异常,大大弥补了之前不足,实是不幸中的大幸。 想不通啊想不通,或许,真的是天上掉馅饼了…… “殿下,出了侧门,便是御书房。” 秦惊羽应了一声,转头过去,看向那微微躬身的少年,笑道:“燕儿,你这一日来,有些不对劲啊,我怎么觉得你有些怕我呢……” -- 第13页 有些事情,自己没提,并不代表就这样算了,只不过,她一贯的信条即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燕儿抿唇,头垂得更低:“殿下多虑了,燕儿不敢。” “是吗——” 秦惊羽静静看着他,眼前的少年,尽管是身着宫人内侍常见的暗青色深衣,低眉顺目,恭敬柔弱,却自有一番清雅风骨,与隐然傲气。 鼻端,充斥着少年清清淡淡的气息,尽管身处花海之中,却也隐然溢出,轻易识别。 不知不觉,一直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疑问脱口而出:“为何要进宫来当太监呢?以你的资质,当有更加美满的人生……” 燕儿讶然抬头,狭长的黑眸中幽光闪过,俊脸上原本紧绷的线条微微柔软了几分,语气淡淡,嗓音里竟带着些许笑意:“这个问题,殿下老早就问过燕儿了的。” 竟然问过了,真糗! 呃,话少为好,言多必失…… “呵呵,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秦惊羽板起脸,避开他似笑非笑的目光,轻咳两声道:“走快些吧,先生该等着急了,今日是我第一次听课呢,可不能迟到太久。” “是,殿下。” 一路分花拂柳,又走了数十步,果然出了花园,来到一处大气威严的建筑面前。 早有一名年老太监立在门口,正满面焦急,见她过来,立时行礼带路。 秦惊羽踏上青石台阶,慢腾腾迈动脚步,心里对这听课之事微感厌恶。 自己一个现代社会堂堂大学毕业生,居然要来听这些封建礼教之乎者也,也太无趣了吧。 那老太监紧走几步,没见她跟上来,只得回头催促:“三殿下快些走吧,其他几位殿下老早就到了,韩先生已经要发火了……” 韩先生? 韩易,学识渊博,精通百家,前任御史大夫,还曾做过天子秦毅的太傅,为人刚正不阿,本来已有归隐之意,此次是被秦毅重新请回皇宫,名为向诸位皇子传授经学,实际则是为大夏王朝选拔和培养未来储君。 秦惊羽想起穆云风之前所言,收敛心神,仍是不紧不慢,领着燕儿徐徐步进。 叩开房门,屋内一干人等的目光齐刷刷望了过来。 主席上,一名青衣老者正经端坐,应是正在执卷讲授,而被生生打断;下方摆有四张书案,分别是大皇子秦湛霆,二皇子秦兴澜,以及四皇子秦昭玉。 一见她立在门口,秦昭玉眼睛一亮,指着身边的空位,嘴型比划道:“三皇兄,这边!” 秦惊羽朝他笑了笑,刚一抬步,青衣老者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把戒尺来,啪的一声击打在属于她的那张书案上。 “老夫有说过让三殿下进来吗?” 这老头,脾气倒是不小! 秦惊羽扁了扁嘴,知趣退后一步,作势敲了敲门,随意一拱手:“韩先生,本殿下可以进来吗?” 韩易瞥她一眼,漠然道:“三殿下迟到了一个时辰,在门前罚站一刻钟,再进来听课。” 秦惊羽忍住心底赞许,仰头看他,辩解道:“本殿下生病了,行动不便,走不快。” 话声刚落,秦昭玉跟着小声附和:“三皇兄确实是生病了,狩猎时在湖边吹风受了凉……” 韩易皱眉,看向其余两人:“确有此事?” 秦湛霆不答,秦兴澜轻笑道:“三皇弟那日玩泥玩得高兴,怎么,竟然病了?” “玩泥——” 韩易扫了秦惊羽一眼,平声道:“生病不是理由,上课迟到,理应受罚,三殿下在门外站够时候再进来吧。” 迟到一个时辰,罚站一刻钟,已经是从轻发落了,偏偏有人就是不讲道理。 “我父皇都没罚过我,你个糟老头,凭什么!哼哼,这课,本殿下不稀罕上!” 秦惊羽说罢,趾高气昂,拂袖就走。 “站住!” 韩易铁青着一张脸,大步上前,拉住她的衣袖。 秦惊羽只顾气冲冲往前走,一个没留神,就听嘶啦一声,右侧袖口被扯裂。 韩易见状一呆,秦惊羽已经先发制人,举着衣袖,阴险笑道:“这件新衣裳,可是我父皇赏赐的,韩先生,你是故意的吧?藐视君王,该当何罪!” “老夫不是……” “我要告诉父皇去!” 趁他愕然不动,秦惊羽咧嘴一笑,扭头夺门而去。 韩易反应过来,怒然伸手,把那细弱的手臂拽了回来:“你这竖子!给我回来!老夫今日非要好好教训你不可!” 秦惊羽被他拽得重心不稳,一低头,瞅见破裂的袖口,恨恨道:“你赔!你赔我的新衣裳!韩老头,扯坏本殿下的衣裳,我要你倾家荡产!” “你!” 韩易盯着她,眼光愈发森冷深沉:“好,老夫赔给你,该多少是多少,不过……” 秦惊羽被他瞪得心虚,自觉玩笑开大了,如今骑虎难下,在众人面前也不甘示弱,梗着脖子反问道:“不过什么?” “衣裳要赔,处罚加倍——” 说话间,韩易已经是挽起宽袖,捉住她的手,掌心向上,戒尺击落:“辱骂师长,不服管教,除去罚站之外,再吃老夫戒尺十下!” 眼见那沉重宽大的戒尺重重落下,秦惊羽面色一白,吓得闭眼尖叫:“父皇,救命啊!” -- 第14页 这老头,开个玩笑都不行,当真说打就打啊? 我命休矣! 卷一 异世欢歌 第十章 如此顽劣 十二岁的她,掌心柔嫩细腻,宛若白玉。 那戒尺狠狠击打下去,非起一道红痕不可! 秦惊羽使劲挣扎,放声大叫:“韩老头,你敢打我!你敢!我与你不共戴天!” 反正都逃脱不了挨打的命运,索性把事情再闹大些,一定要让这无理皇子的形象深入人心,一步迈出,从此一身轻松,海阔天空。 “三皇弟,怎地对先生这般无礼?” 训话之人,是秦湛霆,身为皇长子,此时亦摆足了家长姿态,一句过后,立时不言。 秦兴澜无动于衷,只神色淡淡:“先生息怒,别气坏了身子。” 倒是那秦昭玉,一张小脸吓得煞白,满面焦急,却碍于学堂威严,不敢帮腔造次。 “韩老头,你若是打了我,我就去父皇面前参你一本!告你欺负弱小,荼毒生灵!呜呜,罢你的官,抄你的家,缴你的财,让你去讨饭当乞丐!” 韩易瞅见秦惊羽那横眉竖目涕泪纷飞的模样,心头丝毫不软,将她手腕握得死紧,手中戒尺仍是高高举起,重重落下。 “老夫就是要打你,打你这目无尊长的小子!就是陛下来了,也救不得你!” 电光火石间,一道人影撞了过来,将她往旁边轻轻一带。 啪嗒一下,戒尺落下,打在来人并不宽厚的肩上,衣色暗青。 是……候在门外的燕儿。 “先生!三殿下不是故意要迟到的,都是因为我照顾不周,带错了路!殿下体弱,请先生责罚我,不要打殿下,打我吧,我愿代殿下受罚!” 那温润傲气的少年,竟然挡在她身前,对着韩易扑通一声跪下,低声下气,连连告饶。 韩易怒气未消,戒尺指向他,肃然道:“老夫教训的是主子,不是奴才,你给我滚开!” “燕儿——” 秦惊羽喃喃一声,正要叫他退下,忽然瞥见那不远处,秦湛霆和秦兴澜好整以暇作壁上观的神态,心中一动,到了嘴边的话语顿时咽了回去,故作惊恐盯着那戒尺,含泪嘟囔道,“要不,燕儿代我受罚,我就不让你赔衣裳了……” 人家是卖主求荣,她是卖仆告饶,道理一样,殊途同归。 要坏,就坏到底…… 韩易淡淡瞟她一眼,朝向底下的少年:“你真要代你主子受罚?” 燕儿面色微白,咬唇道:“是。” 韩易哼了一声,冷然道:“那好,燕儿代三殿下接受戒尺体罚,三殿下回去抄写礼篇第四节一百遍,须得字迹工整,无有错漏,明日一早上交。” 说罢,转头又唤:“林靖。” “是,先生。” 秦惊羽这才发现角落里还坐着一名正在低头研墨的青衣少年,听得韩易唤声,立时站起,大步过来,拱手道:“先生有何吩咐?” 韩易将手中戒尺递给他,指着燕儿道:“带他出去,打足九下。” 林靖点头,拉起燕儿,推他出门。 “燕儿!” 秦惊羽忍不住喊,瞪着那依旧挺拔的背影,隐在袖中的拳头已然握紧,心中有丝丝的痛。 人生来就是自私的,对不起了,燕儿。 为了给自己的宫中生活避开祸端,减少麻烦,她只能选择让他陪着自己演戏。 今日之事,她会补偿他的! 燕儿已经步出房门,听见她唤,回眸一笑,那眼神,脉脉如水,似在宽慰。 秦惊羽心头一颤,眯眼看向比他高出半个头的林靖,恨声道:“姓林的,你给本殿下记住,打狗也要看主人!要是把我的人伤着了,哼哼……” 林靖笑了笑,施礼道:“多谢三殿下提醒,在下秉公办事,自有分寸。” 见两人离开,韩易面上寒霜清冷,指着门口道:“三殿下,请吧。” 秦惊羽明白他是说罚站之事,一咬牙,又要发作,衣袖却是被人轻轻一扯。 侧目一看,秦昭玉微微摇头,不住给自己递眼色:“三皇兄,别……” 也罢,见好就收。 不情不愿出去,边走边念:“韩老头,今日这笔账,本殿下记住了,咱们走着瞧!” 长廊那头她看不见的地方,传来戒尺击打在皮肉上的闷闷响声,还夹杂着少年抑制不住的低吟,清晰入耳。 秦惊羽听得眼眶一红,险些掉下泪来,赶紧随手一抹,若无其事站着,东张西望,百般聊赖。 声音停止,一切归于静寂。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靖的身影率先出现在视线之中,面色平静走回来。 秦惊羽抿唇盯着他,面面相对。 “殿下,燕儿自觉仪表不雅,在下已经找人送他回明华宫了。” 林靖说着,看一眼屋中墙上的刻漏钟,做个手势:“一刻钟已到,殿下可以进去听课了。” 秦惊羽冷哼一声,悻悻然走了进去,众目睽睽之下,一屁股坐在那空着的位置上,仍是咬牙切齿,愤愤不平。 韩易看她一眼,也不再斥责,继续执卷讲授。 “古来圣贤曰,无欲速,无见小利。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 秦惊羽听得头皮发麻,又担心燕儿伤势,半句都听不进去,只盯着书案发呆。 -- 第15页 母妃穆云风那里,应该有疗伤灵药吧,回宫就去讨要,及时给燕儿抹上…… “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 “明霞出云曙,细柳渡江春……” 轻慢吟唱过后,屋内一下子安静下来。 “三皇兄,该你了!三皇兄?三皇兄?!” 神游天外之际,手肘被人用力一撞,秦惊羽条件反射,腾的站起:“什么?” 秦昭玉正要说话,忽见前方秦兴澜转头狠狠瞪他一眼,当即不再作声。 韩易已经坐回主席,缓缓道:“老夫方才布置的课业,由几位殿下即兴吟诗一首,题为咏春,此时,轮到三殿下了。” 方才不是还在念什么圣贤理论吗,怎么就变成吟诗作赋了? 呵呵,自己身为穿越之人,可是浓缩了堂堂五千年华夏文明,说到咏春,脑子里登时涌出一大堆名家诗句来。 不过此时,却不是显摆才气,卖弄风情的时候。 垂下眼睫,小声道:“只要有个春字就可以吗?” 韩易也没对其抱甚希望,微微颔首:“可。” “那个,春……春……” 秦惊羽眼珠一转,灵光闪动,随即朗诵出声。 “春来不是读书天, 夏日炎炎正好眠。 秋有蚊虫冬又冷, 收拾书箱待来年。” 一首吟罢,众人又是愕然,又是好笑,偏生又必须忍住,憋得面红耳赤,好不难受。 韩易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她道:“你……你个不学无术的小子……” 手中书卷朝地上一掷,拂袖而去。 秦惊羽立在原处,拍手大笑。 顽劣皇子,至此声名大振。 卷一 异世欢歌 第十一章 偷梁换柱 散学已近午时。 走近明华宫,翡翠怯生生立在殿门口,正四处张望,一见她回来,如释重负。 “殿下,不好了,娘娘要责罚燕儿!” 秦惊羽一挑眉,不解问道:“怎么,燕儿惹母妃生气了?”应该不会啊,燕儿也就比自己提前一个多时辰回来,手上还有伤,那温顺的性子,又怎会去惹怒这位母妃? 翡翠小声道:“穆妃娘娘听说殿下在御书房的事情,认定是燕儿从中捣鬼,所以叫人把燕儿带去暗室了……” 秦惊羽一听不好,提起衣摆就跑。 暗室,几乎每座后妃的宫殿里都有,原本是惩治那些犯了过错的宫人内侍,行刑比较自由,只要不出人命,可任意处置—— 燕儿已经因为自己挨了打,不能再让他背黑锅了! 甬道狭长,曲径通幽,青瓦灰墙暗淡无光,整个暗室就像是一座坟墓,阴冷无比。 房门紧闭,门口两名侍卫齐齐抱拳,躬身行礼:“三殿下。” 秦惊羽撇开二人,双手推开房门,大步踏进。 室内烛光微弱,燕儿挺直腰身跪在地上,头脸仰起,手臂被另两名太监模样的人一左一右死死按住,面前还立着一人,企图喂他吃什么东西,而穆云风正端坐在堂上,面色凝重,眼露厉色。 “不吃是么,给我打!” 那站立之人得令,一掌挥向底下的少年,同时又是一脚重重踢出。 “住手——” 秦惊羽怒不可赦,胸口一把火噌的烧了起来,一个箭步过去,抓住那人的胳膊,人小力道不够,就用指甲狠狠掐:“你再打一下试试,我要你的命!” “羽儿!”穆云风站起来,眼神复杂看着她,厉声道,“打他是我下的命令,为了这么个做错事的小太监,你要执意拂逆母妃,与我作对吗?” 来此异世多日,这还是她第一次被母妃训斥! 秦惊羽心头咯噔一下,垂下眼眸,语气软了下来,手上动作不变:“孩儿不敢。” 她敢说,那打人的太监,手臂上定是一片青紫。 “除了三殿下和燕儿,其余都给我退下!” 房中人等松了口气,径直退出,穆云风接过太监手中之物,立在那一站一跪的两人面前:“燕儿,你身为三殿下的贴身内侍,却照顾不周,护主不力,殿下先是莫名中毒,后又听课迟到被罚,还得罪了先生……以上种种,你说,我可曾冤枉你?” 燕儿俯在地上,嗓音微哑:“都是燕儿的错,理应受刑……” “母妃!”秦惊羽打断他的话,将他藏在身下的一双手扯了起来,那手掌之上,道道红痕,已是皮开肉绽,“燕儿已经代我受过罚了,再说,今日之事,确是我的不对,与燕儿无关!” “你就这般维护他?”穆云风脸色不悦,顿了下,突然叹气道,“羽儿,你可知道,太后与皇后此次进香归来,而你的病也是大好了,以后每日晨昏定省,请安训话,那是少不了的。在先生面前胡闹下都是小事,若是在她们面前有所失礼,可如何是好!” 哼哼,太后素未谋面,尚不好说,若是那眼高过顶的皇后娘娘,可是巴不得自己越顽劣无能越好,夺嫡之战,方才无忧。 心里不以为然,嘴上却不敢造次:“让母妃操心,是孩儿的不是,孩儿这会儿已经知错了,保证再不惹事,下不为例!” 秦惊羽说着,退后半步,顺势跪下,也不看身边人,低声恳求道:“母妃,你就饶了燕儿吧,放他回去……” -- 第16页 “饶他,也不是不可以,不过——”穆云风摊开手掌,掌心一颗枣红色的药丸,“他必须吃下这个,我才能放心让他继续服侍你,否则,就立时逐出宫去!” 秦惊羽见状一惊,眼角余光瞥见少年微微颤抖的身躯,心念意动,伸手取过穆云风掌中的药丸,转向燕儿。 “燕儿,母妃也是为你好,来,本殿下亲自喂你服食……” “殿下……” 燕儿声音发颤,黑眸睁得大大的,似是不信,又似认命,薄唇微启,由她捏住下颚,毫不犹疑将药丸喂进口中。 穆云风见此动作,仍不放心,忽地一掌袭来,拍向燕儿后心。 燕儿头一仰,喉中咕噜作响,药丸瞬间滑入腹中。 “很好,燕儿,从今往后,你好好侍候殿下,如有异心,必将肠断脾裂,不得好死!”穆云风说罢,挥袖道:“你退下吧!” “谢娘娘饶恕!谢殿下挽留!” 燕儿行礼叩谢,慢慢撑起身来,对着秦惊羽勉力一笑,退出房间。 那一笑,清清淡淡,悄然无声,却有如利刃钢刀,刺进她的心窝。 秦惊羽咬住嘴唇,苦笑站起。 他,又一次被自己伤害了…… 脚步声远离,穆云风颓然坐下,面露倦色:“羽儿,你是不是觉得母妃太残忍?手段毒辣?” “怎么会,孩儿知道,母妃是为我好……” 江湖儿女,本来就不拘小节,更何况,身处这吃人不眨眼的后宫,日日争斗,时时算计,稍微一个不慎,便是性命堪忧。 她这样做,也是爱女心切,无可厚非。 秦惊羽扶起她,轻声道:“母妃,我们也回去吧,先生还布置了功课的,明日一早要交。” 回到正殿,母女俩一边用膳,一边叙话。 秦惊羽避重就轻,把今日课堂情形简单讲了下,并一口应承从即日起要认真听讲,有所作为,终于使得穆云风转忧为喜,放下心来。 饭后,趁着母妃午睡,秦惊羽轻手轻脚出门,疾步走回自己寝殿。 瞅见那少年默然跪坐一角,张口就唤:“燕儿,过来搽药。” 掏出怀中的药膏,手指挑起,轻轻抹在他被打得微微鼓起的面颊,以及那红肿破皮的掌心,边抹边吹,吐气如兰:“这是母妃房中最好的疗伤药,过不了几日就会痊愈。” 燕儿缓缓抬头,满含委屈与无奈,与她目光对上:“殿下,那药……我会不会死……” 秦惊羽怔了下,即是轻笑道:“有我罩着你,死什么死!” 手指在腰间一摸,往他面前一亮:“诺,你看……” 掌中,枣红色的药丸原封不动,完整无缺。 燕儿眸光幽然闪动,指着药丸,低呼道:“殿下……这是怎么回事……我明明吞下去了的……” 秦惊羽眯眼,捏着药丸,对准窗外阳光,细细端详,不无得意:“散学之时,四皇弟给我两颗蜂蜜糖丸,味道甚好,我吃了一颗,又给你留了一颗……” 真是佩服自己,关键时候,镇定自若,连母妃都被自己骗倒了…… 顾不得去看燕儿神情,慢慢地,秀眉微蹙,头痛不已。 哎,今日侥幸过关,明早又怎么办—— 在这异世,自己能说会道,却大字不识一个,那一手歪歪扭扭的蝌蚪文,如何完成一百遍字迹工整无有错漏的抄写任务? 卷一 异世欢歌 第十二章 趁虚而入 有云蔽月,夜幕低垂。 窗外忽来凉风,吹得书案上的烛火不住打旋,端坐案前的少年站起来,过去将窗户掩上,回头看向旁边软榻上的娇弱身影,唇角不自觉地微扬,勾起一抹从未有过的满足笑意。 凝望片刻,又继续握笔抄写。 面色发白,有丝丝的冷汗从额上滴落,却丝毫不影响纸上工整的字迹,逐一呈现,积少成多。 风吹云散,一缕月光从窗户的缝隙里钻进来,照在少年清俊秀致的脸上,光影淡淡,宛若天使。 秦惊羽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这番景象。 揉了下酸胀的眼睛,声音里有丝恍惚:“燕儿,什么时辰了?” 燕儿抬头,对着她温柔一笑:“丑时。” 丑时? 秦惊羽心头一紧,登时跳了起来,掀开身上的薄毯,急急忙忙扑过去:“怎么不叫醒我呢,我说了我只是眯一下的……” 燕儿姿势不变,眸光如水:“殿下困了就继续睡吧,我保证,天明之前一定能抄完的。” 秦惊羽摇头,按住他的手背,噘嘴埋怨:“你的手都伤成这样了,抄到天明,还不废了?还是让我来吧!” 粉艳莹润的樱唇微微嘟起,那神情,说不出的娇憨可人。 燕儿看呆了,心狂跳几下,好半天才回神,暗自喘息平复—— 这样小,就已经初显风情,无端妩媚,长大了那还得了…… 侧目瞥了一眼书案边上的纸张,好笑看着她:“殿下,你确定你写的能顺利过关?” 秦惊羽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正在挽衣袖的动作慢慢停下来,讪讪道:“那个,我写得也不坏的……” 先前自己也是耐着性子写了几页纸,实在不堪入目,连自己都看得脸红,只好举手放弃。 其实也不能怪她,谁叫这个朝代如此落后,所用文字居然是一种类似于小篆的字体,笔画复杂,造型奇古,不仅全然不识,更是难学难写。 -- 第17页 叫她抄写书文,跟描画似的,半天没写几个字,还不小心弄了团大大的墨渍在上面。 最后还是在一旁磨墨的燕儿忍住手上痛楚,执意代她抄写。 这一写,就写到半夜。 看到他额上的冷汗,秦惊羽心疼掏出手绢去擦,边擦边忍不住骂:“这该死的林靖,我警告过他不准伤你的!下回,他要是掉我手里,我保准打得他满地找牙不可!” 燕儿眉眼弯弯,言语间传递着无法描述的朦胧柔情:“殿下……在担心我?” 秦惊羽点头,说得理所当然:“你是我的人,又为我挨打受伤,我自然担心你——” 初来异世,身居显位,她需要一个忠心不二的属下,更何况,这少年还长了一张赏心悦目的明星脸,而且是那种越来越好看的类型。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只可惜,他是个太监。 太监…… 燕儿见得她呆愣的神情,笑了笑,没再追问,低头继续抄写。 室内一灯如豆,安静得只听到他低微的嘶嘶吸气声。 “疼吗?” “还好,不太疼。” 他笑得越是轻松,她心里越发歉疚。 怎么会不疼呢,原本白皙的掌心,连同修长的手指,都完全红肿了起来,他写字的时候,牙关咬紧,整个人都是僵硬如斯…… 好吧,她承认,自己其实是个很心软的人。 而且,这次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归根到底,都是她自私心理作祟。 “不会有下次了——”脱口而出,声音即是低了下去,几不可闻,“我会保护你的,不再让你受委屈……” 燕儿专注写字,听得不甚清楚,不由抬头:“殿下,你说什么?” 是啊,她在说什么啊? 她是皇子殿下,他是贴身内侍,到底谁保护谁? 秦惊羽眨了眨眼,为自己一刹那的心思感到好笑:“没什么,你写吧,天明我去上课,你就在寝室补眠,等我回来。” 学着磨了一会儿墨,秦惊羽另外取了纸笔,照着书卷上奇形怪状的文字,一笔一划写起来。 “怎么这样难看……” 燕儿停笔,看着她写的东西,面上困惑犹深:“殿下,你的字迹变了许多。” 秦惊羽笑得无奈:“没法啊,我上回中毒之后,脑子坏掉了,很多事情都忘了。” 燕儿眸光闪耀,软语安慰:“娘娘医术高超,一定能帮殿下恢复的。” 秦惊羽摇头叹气,心里暗自偷笑,再高超的医术,都不可能把一个人的记忆强加在另一个人身上:“母妃说我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以前的记忆不会恢复了,所有的事情都只能从头学起……” 屋里静静的,只余两人的呼吸声。 良久,燕儿的声音似愧疚,似怜惜,缓缓响起:“都怪我,没把殿下照顾好。” 这孩子,习惯了把过错往他自己身上揽呢,她鸠占鹊巢,才是这失忆症的罪魁祸首好不好! 秦惊羽老脸微红,哂笑道:“忘了就忘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以后多给我说说这宫里的事情,多提醒我不犯错就好了。” 燕儿本分点头:“是,殿下。” 秦惊羽看他写得认真,也不再说话,自顾自写了几行字,眼皮打架,实在犯困。 打了个哈欠,又随意问道:“燕儿,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燕儿写字的动作顿了下,轻声答道:“爹娘都在,还有一个大哥,两个妹妹。” “你想他们不?” “刚开始想,后来就不怎么想了。” 秦惊羽双手托腮,懒懒道:“你想不想回家?我可以帮你……” “殿下?”燕儿咬唇,无措道,“殿下,你不要我了么?” “我哪舍得不要你?”秦惊羽打起精神,轻拍他的手臂,笑道,“我只是想让你回家看看家人,待几天就回来。” 燕儿眼睫微垂,黯然道:“不用了,他们送我来的时候,就没想过要我回去,我不走,除非是殿下以后不欢喜我,赶我出宫……” 小小年纪就被送进宫来,任人宰割,这样的家人,不要也罢! 秦惊羽心头动怒,忍住火气,柔声道:“说什么傻话,我怎么会赶你走呢,你不想回去,那就不回去好了,我都习惯了你在身边,你走了我找谁去!” 烛光下,燕儿眼睛一亮,笑容愈发灿烂:“殿下,燕儿一辈子跟着你,好不好?” 一辈子? 太长久了些吧…… 似是被少年柔媚的笑容蛊惑,情不自禁点头应允:“好。” 那句歌词怎么唱的来着,都是月亮惹的祸…… 时间流逝,东方欲晓。 记不得后来又说了几句什么,秦惊羽终于抵挡不住困意来袭,抛开纸笔,伏在案上,呼呼大睡。 燕儿见状微叹一声,停下手上动作,过来将她打横抱起,放上旁边的软榻,细心掖好薄被。 手指拨开她鬓边的碎发,轻抚上那润滑柔美的俏颜,喘息着,慢慢俯身下去。 秦惊羽睡得迷迷糊糊,感觉身上压力陡增,额头一暖,跟着便是眉心,眼睫,鼻梁……一路朝下,不住轻触。 “别闹,我好困……” 小手无意识朝上拍去,却被人轻柔按住,固定在身体两侧。 “你是我的……” -- 第18页 随着那低沉的话声,纤腰一紧,有两片温温软软的东西贴上了她的唇瓣,如蝴蝶采撷花蜜,小心翼翼,欲要探进。 “啊——” 门口,有托盘碗碟坠地的碎响,以及少女掩口压抑的低呼。 “燕儿,你……你在做什么?!” 被唤之人不为所动,又轻吻几下,这才缓缓站起,面朝来人。 长眉微蹙,目光如炬,薄唇中轻吐一声:“滚!” 刹那间,气势惊人,不可一世。 卷一 异世欢歌 第十三章 狭路相逢 一觉醒来,已是天明。 窗户开了半扇,微微进来些凉风,带来些许清寒冷意。 秦惊羽坐在榻上,有丝惺忪,张口就唤:“燕……” 忽然想起他半夜抄写的情景来,立时闭了嘴,自行穿衣。 一声传出,门外响起唯唯诺诺的声音:“殿下可是要起身?” 来人是一名面目娟秀的小宫娥,端来杨枝水杯等洗漱用具,自称名唤琥珀,说是翡翠早上没看清路,在外间不慎摔了一跤,所以换人前来服侍。 这个翡翠,不仅胆子小,人也是笨得可以! 秦惊羽接过水杯,皱眉问道:“她摔到哪里了?严重不?” 琥珀垂首道:“奴婢没见着,她关在房里没出来。” 整理完毕,琥珀端着物事退出,秦惊羽在屋中转了一圈,径直走到书案前。 案上整齐摆放着抄好的纸页,不多不少,刚好是韩易规定罚写的数目,她写废的几张已经消失不见。 摩挲着纸张上工整的字迹,不能否认,心里暖暖的。 燕儿,体贴细致,真是个不错的下属…… 早膳的时候,母女俩闲闲叙话,没说几句,穆云风便是提到当朝大将军雷陆的独子雷牧歌,面带笑容,一脸得意。 “我实在没想到,你父皇亲自赐婚,那孩子竟是以从军为名,婉拒婚事,说什么精忠报国,事业未成……” 秦惊羽瞪大了眼,不敢置信:“这人傻了吧?放着好好的驸马不当,一意孤行,违抗圣旨,他就不怕父皇怪罪,抄他的家,砍他的脑袋?” 大皇姊秦飞凰年方十五,长得如花似玉不说,关键是,她可是大夏王朝地位尊贵的长公主,今后是有属地爵位的,这样的金玉良缘,那雷牧歌竟然不动心?! 当日那一眼,自己没看错,他果然很拽! 穆云风摇头笑道:“你这孩子,怎么动不动就抄家砍头的?上回娘不是给你说过吗,雷家世代忠良,别说手里有先帝御赐的免死金牌,就单凭雷大将军为我朝立下的赫赫战功,你父皇也不会对他怎样的。” 秦惊羽听得扁嘴,这雷家人也忒猖狂傲气了些,没听说过什么叫功高盖主吗? 好在据她耳闻目见,父皇秦毅确是一代明君,胸襟也还不错,所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悲剧,大抵是不会出现的。 穆云风看她一眼,挥退了一旁侍候的宫娥,突然神秘笑笑,压低声音道:“羽儿,那日在上林苑狩猎,牧歌那孩子你也是见过的,给娘说说,你喜欢他不?” 秦惊羽正低头喝粥,提防不及,险险喷了出来,赶紧捂嘴:“母妃……你怎么这样问……” 雷牧歌? 有没搞错,她会喜欢那个自以为是的小屁孩? 穆云风没放过她脸上细微表情变化,低笑道:“之前我就暗地观察,这孩子长相英俊,文武双全,在天京城里名声极好,将来必是子承父业,当成为我大夏栋梁,你要是跟他能好上,也不算委屈……” “母妃!” 秦惊羽见四下无人,拉着她的衣袖,撅嘴道:“母妃糊涂了么,我可是当朝三皇子。” 穆云风抚了下她的头发,回忆往事,笑容淡淡:“娘没犯糊涂,当年你满月摆酒的时候,雷夫人带着牧歌进宫看过你的,那孩子当时才四岁,就抱着你不放手,嚷着要带你回家,还说长大娶你当媳妇呢!后来听雷夫人说,知道吟雪不在了,八岁的孩子愣是把自己关在房间痛哭,还大病一场……” 看不出,那小屁孩还很痴情…… 既然对象是自己,对他的不满也多多少少淡了几分。 秦惊羽摸摸面颊,讪笑:“都过了那么多年了,母妃还记着那些事干嘛?” 穆云风抿嘴一笑:“娘不想让你一直顶着个皇子身份生活,孤独终老,娘想让你嫁个好夫君,帮着娘疼惜你,照顾你,保你一生平安无虞……” 秦惊羽不耐打断:“母妃,你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穆云风抬眸反问道:“怎么不可能?”眼底,光彩闪过,仿佛带着志在必得的决心。 秦惊羽心头一跳,似有所悟:“母妃看上了雷家的免死金牌?!” 乖乖,这位母妃爱女如命,已经到了几乎偏执的地步,连这样曲线救国的法子,都能想出来! 免死金牌,再加上雷家的声名地位,赫赫战功,那隐瞒性别的欺君之罪,足以抵消弥补—— 不过,这前提条件,就是要那小屁孩接受她,非她不娶…… 一番循循善诱语重心长的教诲之后,秦惊羽总算被放出门,抓起一叠纸页,随口叫了个小太监带路,直奔御书房。 一路上,心里乱七八糟,说不出是郁闷还是高兴,亦或隐隐期待。 -- 第19页 没想到,除了顽劣皇子之外,自己还有另一条路可走—— 嫁人?听起来好像也不赖…… 这一回上课,韩易大反常态,只让林靖随意检查了罚写的课业,也不再刁难,便让她入座听课。 秦惊羽冷笑,打了她的人,又是罚站又是抄写,这会想要息事宁人? 嘻嘻,门都没有! 立在座位上也不坐下,东张西望,左顾右盼。 韩易一卷在手,瞪向那目空一切的少年,沉声道:“三殿下在找什么?” 秦惊羽瞅着他,摊开手掌,似笑非笑:“先生赔给本殿下的衣裳呢,我怎么没看见?” “你!” 韩易指着她,胸口起伏,一时愤懑难平,半晌说不出话来。 秦惊羽话声清润悦耳,句句气死人不偿命:“自古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此乃天经地义之事。你扯破我的衣裳,道歉就算了,赔偿那是免不了的——韩先生,你莫非欺我年幼,想要赖账?” 韩易长须颤动,恨恨道:“劣徒,给我坐下听课,老夫明日买一件新衣赔你便是!” 秦惊羽呵呵笑着,活脱脱一只小狐狸:“那好,同样的质地,同样的花色,同样的配饰,同样的绣工,原封原样,一切照旧,还要由我父皇亲手赐给我,差一点都不行哦。” 韩易气得一言不发,脸色发青。 秦湛霆侧头过来,板起脸训话:“三皇弟,你不要太过分了,世上哪有老师赔偿弟子的道理!” 连一向沉稳的秦兴澜都忍不住发言:“三皇弟,不就是一件衣裳吗,破了就破了……” “皇兄此言差矣——”秦惊羽横他一眼,皮笑肉不笑:“昨日先生自己说过要赔的,我倒没什么,只是先生说话出尔反尔,传出去名声不好。” 顿了下,又轻描淡写补上一句:“那个话怎么说的来着,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 韩易一瞬不眨盯着她,面色由白变红,由红变白,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敢问殿下,你到底想怎样?” 秦惊羽打个哈哈道:“也没啥,拿不出原物,照价赔偿吧。” 韩易咬牙切齿:“要多少银子?” 秦惊羽眨眼笑道:“不多,纹银千两。” 早就听说这韩易是个老学究,廉政忠直,两袖清风,要他拿出一千两银子,恐怕真的要家财散尽,典屋卖房! 无他,只想看看这老头恼羞成怒,不住跳脚的模样,以报昨日燕儿被打自己受罚之仇。 再等下,就给他个台阶下…… 不曾想到,韩易尚未回答,窗外倒是传来一阵低笑,声音爽朗。 “三殿下莫要生气,这千两纹银,由我雷府代为赔偿。” 门外,暖阳高照,艳色如炽。 秦惊羽看着一身华服并肩而立的少年男女,由衷赞叹:好正点! 少女梳的是时下流行的双蝶髻,绢花娇俏,珠翠明丽,配上一张堪称绝色的脸蛋,登时艳光四射,不可方物。 这美人,正是大夏皇帝秦毅的长公主,秦飞凰。 她身边的俊朗少年,身姿挺拔,不卑不亢,除了之前才与母妃讨论过的雷牧歌,却又是谁? 俊男靓女,有如明珠美玉,相映成辉。 想起方才门外那一声,秦惊羽眯眼锁定雷牧歌那张阳光般灿烂的笑脸,恨不得上前一步,一把抹平。 呃,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 世界很小,不是吗? 卷一 异世欢歌 第十四章 纵论天下 不是婉拒了婚事吗,怎么这两人还走在一起,而且还是在皇宫之中,招摇过市? 原以为春风吹,战鼓擂,天上掉下颗痴情种,没想到内里仍是个见异思迁移情别恋的负心汉—— 雷牧歌,这个口是心非的骗子! 哼哼,他对这身子的前主人,就不能继续一往情深吗? 秦惊羽心里有微微点燃的火焰,自动理解是为那已不复存在的吟雪公主抱不平,咬了下唇,轻笑道:“既然雷公子认下债务,本殿下也就再无意见,明日就差人送进宫来吧。” 正想着找燕儿带自己出宫去天京城游玩一番呢,纹银千两,够两人挥霍了! 秦飞凰听得星眸圆睁,嗔怒道:“三皇弟,你当真要牧歌赔你银子?” 得,娇柔公主为了心爱的王子,露出凶恶本性了…… “雷公子自己说的,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秦惊羽连连点头,说得一本正经,继而又促狭一笑,挑眉道,“皇姐放心,雷府家大业大,千两银子不算什么,不会影响到你的婚后生活……” “你,你胡说什么——”秦飞凰见众人低头窃笑,顿时俏脸通红,一跺脚,气得扭头就跑。 秦惊羽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笑吟吟瞟了眼雷牧歌:“还不去追?” 雷牧歌并不理会,大步进来,礼貌向几位皇子殿下行了礼,又朝向面无表情的韩易,深深一揖:“老师,弟子不日将从军西行,今日特地进宫向老师辞行,不想惊扰课堂,请老师原谅。” 韩易赶紧相扶,温言叮嘱几句,说得雷牧歌低眉顺目,不住点头。 秦惊羽有丝傻眼,他怎么称韩易为老师,还自称弟子? 难道…… 秦昭玉的声音软软糯糯,在耳边响起:“雷家哥哥也是韩先生的弟子呢,听说跟着先生学了六年的儒学,四书五经研习得滚瓜烂熟,是天京城里出了名的才子,后来醉心武学……” -- 第20页 秦惊羽横他一眼,瞥见那满目崇拜的光彩,不由嗤笑:“四书五经算什么?” 秦昭玉被她不屑的语气吓了一跳,一时没搭上话,倒是前面的秦湛霆回头瞪视两人,没好气道:“无知小儿,还不闭嘴!” 又来了,处处摆足皇长子的姿态,远不如二皇兄秦兴澜深沉内敛,这场诸君之争,真是没啥看头…… 趁他不注意,对着秦昭玉悄悄扮个鬼脸,端直坐好。 那边师徒叙话完毕,雷牧歌眸光在室内打了个转,似是在她面上停留了一瞬,悄然退出。 啪嗒一声,戒尺击在讲案上,课堂重归安静。 今日韩易没有讲圣贤理论,倒是扯开一张大大的图卷,让林靖帮忙挂在壁上。 这图卷四尺见方,分别用青、棕、黑三色绘制出山川河流等地形地貌,道路纵横,城邑密布—— 竟是一幅十分详尽的古代地图! 见得前面两人均是屏气噤声,端然正坐,秦惊羽不解转向秦昭玉,低声道:“这个是哪里的地图?” 上面有文字有标注,自己视力超常,就连其间最细微的蝇头小字都看得清清楚楚,可惜目不识丁,一个都认不得。 回去定要叫燕儿教自己识字了,堂堂穿越女,居然是个睁眼瞎,说出去还不被人笑死! 秦昭玉奇怪看着她:“上面不是写了吗,赤天局势图。” “这不是大夏吗?怎么改名叫赤天了?” 秦昭玉扑哧一声,险些笑出声来,立时用手捂住,像看怪物一样看她:“三皇兄,你的病早好了啊,怎么还是稀里糊涂的?赤天是赤天,大夏是大夏……” 赤天……大夏…… 秦惊羽头昏脑胀之际,但见顶上韩易执鞭立在图下,不断指点讲解:“赤天大陆东临大海,西起风沙,南面水草丰美,北部冰天雪地,除五大国外,东海上另有蛮荒与密云两岛,据我大夏神庙正殿所铭刻的箴言记载,得一剑二岛者,可安天下……” 一剑二岛……一剑二岛…… 后面的讲述,秦惊羽完全没听进去,只觉得脑袋被这四个字磕得生疼,久久缓不过劲来。 这个韩老头,念的是什么咒语,阴森森的! 好不容易挨到中途歇息,课间,韩易布置习题,要求写一篇策论,阐述一统赤天大陆的谋略。 笔墨纸砚备好,秦惊羽咬着笔杆发呆。 前世学的是文科,一闭眼,六国论、过秦论、隆中对的字句便是接踵而来,糅合在一起,泡制成一篇过得去的策论,那是轻车熟路,绰绰有余。 不过,前提条件是,她要先掌握这个朝代的文字,而且用不着假扮顽劣皇子。 手肘撞一下相邻的书案,轻唤一声,满脸媚笑。 “喂,昭玉小乖乖……” …… 外殿钟声响起。 散学时分,恭敬鞠躬行礼之后,辛苦半日的皇子们走出学堂,被宫人内侍簇拥着,各自散去。 韩易坐在主席,随意翻阅着收上来的作业。 大皇子秦湛霆字迹大气,颇具龙飞凤舞的韵味,洋洋洒洒几页,旨在强攻,强调武力。 二皇子秦兴澜字迹清俊,隐有沉稳气度,分析得十分详尽细致,侧重于智取。 林靖一边收拾图卷,一边笑道:“老师这图制得好生精巧详细,当年花了不少时日吧?” 韩易头也不抬,微微颔首:“老夫用了十八年时间,走遍了五国二岛,笔记都装了满满一车,又历经四年时间来整理,这才制出此图……” 林靖停下动作,肃然起敬:“老师刻苦钻研,学习不止,实在令弟子钦佩。” “诺,所谓行万里路,读万卷书——” 韩易想到那少年皇子方才的神情,捻须轻笑:“没想到,老夫秘而不宣,千金难买的宝贝,还有人不屑一顾!” 林靖知道他所指何人,也是笑道:“这个三殿下,着实顽劣了些。” “岂止是顽劣,简直是……是……” 韩易睁大了眼,瞪着余下的两份作业,长须颤动,一掌拍在书案上:“唉唉,陛下怎么生出个如此不成器的皇子,真是气煞老夫也!” “怎么了?” 林靖愕然,当即放下图卷,凑身过去细看。 这一看,立时脸如苦瓜,哭笑不得。 两份作业,除开字迹外,内容一模一样,个字不差。 而且,署名也一样,均是四皇子秦昭玉—— 老天,这个三殿下,也太能干了吧,自己不会作答,作弊也就是了,居然连人家的名字都原封不动照搬下来! 卷一 异世欢歌 第十五章 分析局势 秦惊羽走出学堂,大摇大摆,洋洋得意。 不会写字又怎样,依样画葫芦,照抄了事,她敢说,完全没有缺漏! 眼看时辰不早,叫上随行太监,还是走御花园的那条捷径。 园内姹紫嫣红,鸟语花香,春光如斯明媚,顶上却是阴影笼罩。 哦,刚才还艳阳高照,这会怎么是阴天了? 秦惊羽诧异抬头,望向那乱石嶙峋的假山顶部,对上一双满含笑意的眼眸。 是他…… “你怎么在这里?” “呵呵,我怎么不能在这里?” 雷牧歌从假山上一跃而下,长身玉立,青碧色的锦衣华服,配上宽宽的银白腰带,更显得身姿英挺,俊朗出众。 -- 第21页 这小屁孩,长得还真不赖! 秦惊羽暗地里吞了一口口水,咧嘴一笑:“地方选得不错,这御花园平时也没啥用处,就适合幽会……” 雷牧歌一脸错愕:“幽会?谁跟谁?” “真是,水仙不开花——” 秦惊羽低哼一声,眼珠滴溜溜转动,朝他身后不住张望:“大皇姐呢,还躲着做什么,生米煮成熟饭没,直接找父皇赐婚去啊!” 雷牧歌哈哈大笑,伸手就去揉她的头发:“你这小鬼,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啊?” 秦惊羽反应倒也不慢,侧头转身,退后一大步,皱眉道:“你才是小鬼呢!” 雷牧歌抓了个空,也不生气,笑吟吟走过来:“我是专程在这里等你的,跟你大皇姐没关系。” 秦惊羽斜睥他一眼,摸着下巴轻笑:“莫不是你现在就要还我银子?” 雷牧歌好笑道:“你就惦记着你那银子——” “我父皇一向提倡节俭,宫里的月钱很少的,难得放债在外,我当然惦记……那个,废话少说,快还钱吧!” 雷牧歌看着她摊开的小手直直摇头,正色道:“一千两银子不是小数目,我还需回家禀告父亲,提早准备……” 跟他不熟,自然听不出这话的真实心思,他到底是随口解围,还是真的要帮那韩老头还钱? 秦惊羽眯眼看他,思索着天降横财的可能性,越想,越觉得无法实现。 真是要他去禀告那雷大将军,申请提款,万一让自己的皇帝老子知道,麻烦就大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那白花花的银子,不至于说不要就不要吧,那可是她来此异世的第一笔私房钱…… 得,有胜于无,积少成多,她从来就不是个贪心之人。 一咬牙,自动降价:“一百两,一百两你自己总有吧?” 雷牧歌笑着点头:“这个我有,怎么?” 秦惊羽挥退身后的随行太监,对着他勾了勾手指:“那好,我们做笔交易,如何?” 雷牧歌饶有兴趣看着她:“愿闻其详。” 秦惊羽眨巴着眼睛道:“你只需赔我一百两银子,这事就算了了,不过有一个条件——” 雷牧歌笑问:“什么条件?” “给我讲讲这个赤天大陆,还有五国二岛,到底是什么回事……” 瞥见他惊异的目光,秦惊羽不等他发问,抚着额头笑得无辜:“你可能不知道吧,我前一阵生了一场大病,病好后把很多事情都忘了。” “这些,课堂上老师应该讲得很详细啊。” 秦惊羽哀怨瞟他一眼,叹气道:“我跟那韩老……先生犯冲,他一讲课我就打瞌睡,不知所云。” “你呀!” 雷牧歌听得又好气又好笑:“你知不知道,这天底下多少青年学子削尖脑袋,费尽心思想进老师的门,都苦于没有机会,你日日听课却不珍惜……” 秦惊羽不以为然:“他真有那么厉害?” “是,老师通晓百家,天文地理诗文算术兵法无一不精,你好好跟着他学,不会吃亏的。” 见那少年皇子一副全然不信的神情,雷牧歌展颜一笑:“走吧,我给你补习功课去!” “啊——” 秦惊羽低呼一声,只觉得自己纤腰一紧,接着便是拔地而起,腾云驾雾。 下一瞬,踩到坚硬的山石,定睛一看,竟是置身于假山顶端,旁边几杆竹叶垂坠下来,随风沙沙作响,清幽宜人。 “哗,这是轻功么?好厉害!” 雷牧歌并不否认,拉着她坐到一处略为平整的石上:“穆妃身怀武功,怎么不教你?” 秦惊羽讪讪笑道:“母妃说我身子弱,能活命已是不易,不适合练武。” “是啊,活着真好……” 雷牧歌长叹一声,一瞬不眨看着她,目光深远,眼底的怜惜一闪而过。 这家伙,眼神有些古怪,似乎在通过她的脸,看向别的什么人。 秦惊羽不耐伸手,在他面前晃几下:“别发呆,快给我说说,我的时间不多了!” 雷牧歌笑了笑,徐徐道来:“赤天大陆,自古地大物博,幅员辽阔,我大夏位于大陆中央,依仗护国神剑的威力,是为赤天第一强国,位居五国之首……” 秦惊羽忍不住打断他:“护国神剑?那是什么玩意?” 雷牧歌颇有耐心解释:“护国神剑,乃是上古神物,我也是从未见过,只知道它名为琅琊,世代供奉于神庙正殿,光焰丛生,普照天地,使得妖邪戾气不敢靠近。” 秦惊羽好奇心迭起:“神庙在哪里啊?” “天京城外三十里的落月山下。” 雷牧歌顿了下,见她垂头不语,又续道:“其他四国,分别位于大夏东西南北,是为诸侯国。东阳国,毗邻大海,物产丰富,国人亦是热情妖娆;西烈国,国土贫瘠,尽是戈壁沙漠,唯有国都附近有绿洲环绕;南越国,水草丰美,风景灵秀,原本是大夏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如今却是四国中实力最弱的国家……” “为什么?” “只因南越当年与我大夏交战,一败涂地,现在还年年进贡巨额财物,以致民不聊生……不过,这一两年来,南越皇室出了一位铁血皇子,名叫萧冥,此人思想独到,处事雷厉风行,颇有些手段,将来必是我大夏强敌,不可小觑。” -- 第22页 雷牧歌略带寒意的话声随风而至,秦惊羽硬生生打了寒噤,赶紧收回神游的心思,静心聆听。 “北凉国,大部分国土处在冰天雪地,原本不足一提,不过,北凉国主风如镜,终年面具示人,为人低调,神秘莫测。” “呃,那两个岛屿又是怎么回事?” 雷牧歌面色逐渐凝重,缓缓道:“从大夏与东阳的交界处江陵出海,行一日一夜,可见两座相邻的海岛,距离不过一里,海水极为湍急,中有漩涡无数,这两座岛屿,便是蛮荒岛和密云岛。” 秦惊羽干笑道:“蛮荒密云,这名字倒是不错。” 雷牧歌摇头,肃然道:“这两座海岛极不简单,蛮荒岛异兽遍布,密云岛巫族横行,二者又是互为联盟,相传能踏上其领土者,全天下不过十人,其中九位都没能生还。” “那一位是谁?” “便是老师。” 秦惊羽呆了下,吸了吸鼻子,不屑嗤笑:“你就吹吧,就那弱不禁风的老头,能有那么大的本事?” “我不骗你,据说,当年密云岛主看中老师能力,生出爱才之心,囚了他整整两年,才放回大陆,是以两岛才被世人所知。” 雷牧歌又絮絮叨叨讲了一大通关于韩易的生平事迹,直听得秦惊羽倦意犹生,呵欠不断:“看不出,这老头还真有两把刷子,我下次听课专心些,哦——” 又是一个大大的呵欠,双眼有丝迷离,于是摆手道:“好了,我大致了解啦,也该回去了,你带我下去吧。” 雷牧歌依言带她回到地面上,秦惊羽一旦站定,即是朝他随意挥下手,转身就走:“那个,别忘了还我钱,你名声好,我就不立字据啦!” “不会忘的。” 没走出几步,又听得他在背后轻笑:“不过我没机会再进宫了,要不,两日后你自己出宫来取吧,雷府就在城南,很好找的。我随军西行之前,陪你好好逛逛天京城,可好?” 出宫? 秦惊羽回眸,眉开眼笑,重重点头。 嗯,春光明媚,是个出门踏青的好时节,尤其是有帅哥作陪…… 卷一 异世欢歌 第十六章 风情如燕 孙子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一回到明华宫,秦惊羽当即屏退宫人,迫不及待拉着穆云风,询问雷牧歌与自己此前的交往情况。 “也没什么,你平日难得走出明华宫,只在几次元日祭典上见过,素无来往。我这些年怀揣心事,与雷夫人也疏远不少——”穆云风说着,突然欣慰一笑,压低声音道,“羽儿,你问这些,是不是对他起了心思?” “母妃,看你说的,他可是我未来的姐夫呢,我没兴趣。” “娘不是跟你说了吗,那婚事,他已经以从军为由婉拒了啊……” “婉拒?” 秦惊羽扬起两道英气十足的眉毛,冷笑:“成双成对,形影不离,都转到我们上课的学堂来了,生怕别人不知道两人情投意合呢……这叫婉拒?欲擒故纵差不多——” 话没说完,就被自己略带酸意的语气生生吓了一跳,立时噤声不语。 穆云风一时不察,只皱起眉头:“竟有此事?” 秦惊羽不迭点头:“千真万确。” 穆云风轻叹一声道:“牧歌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他与飞凰正好年龄相当,飞凰人长得美,性子又开朗活泼,若是他俩真的好上了,这可如何是好?不行,娘得想想办法……” 秦惊羽听得满面黑线,感觉自己就要成为那支棒打鸳鸯的棒子,攥紧拳头跳将起来,故作义愤填膺状:“母妃,你说什么呢,我发誓,我对那雷牧歌没感觉,断无半分儿女情意!” 穆云风诧异看着她:“你连牧歌都看不上,莫非是另有心上人?” “没有的事!” 秦惊羽抚上额头,实在佩服这位母妃的联想力,赶紧转移话题:“对了,母妃,我今天听四皇弟说,明日皇祖母和母后就要回宫了……” 此话一出,穆云风顿时慌了神,自然顾不得追问其他,立时耳提面命,谆谆告诫,也不管她吃不吃得消,只恨不得将太后两人的兴趣爱好注意事项一股脑塞进她的脑子里去。 好不容易挨到教诲完毕,秦惊羽疾步走出门来,回到自己的寝殿。 还是自己房里好,轻松自在,还有美少年相伴侍候,光是想着就心情大好,更不用说看到那道温润清俊的身影立在门边,翘首以待。 “殿下!” 燕儿迎上前来,殷勤奉上茶水:“今日上课还好吧?先生有没再罚殿下?” 秦惊羽大大咧咧坐下,端起茶杯饮下一大口:“嗯,还好,那老头没找我麻烦,再说,你不在,还有昭玉帮我……” 正说着,忽闻背后微有风声,心念意动,直觉侧身避过,骤然回头。 “燕儿,你做什么?” 燕儿一只手悬在半空,神情尴尬,涩然道:“殿下头发上有一片草叶,燕儿只不过是想帮殿下摘下来……” “哦,你摘吧。” 秦惊羽抱歉一笑,低下头,方便他动作。 没法,自己的听觉太灵敏了些,一点点风吹草动都听得清清楚楚。 燕儿看着自己掌中的叶片,眸光闪动几下,轻声道:“我听汝儿说,殿下在御花园遇到雷公子,聊了很久。” -- 第23页 汝儿,那个随行太监,有点多嘴呢。 “是啊,我之前不是忘记了很多事情吗,正好问问他,免得一无所知,今后被人耻笑。” “殿下为何不问燕儿呢,燕儿一样也可以帮殿下解惑的。” 见他咬着薄唇满脸不悦的模样,说不出的俊俏逗人,秦惊羽情不自禁伸手过去,捏了捏他的脸,边捏边道:“你着什么急啊,我是问他关于赤天大陆五国二岛的布局势态,这个,他比较精通。” 嗯,看起来白皙细致,摸起来手感也是柔柔滑滑的,相当不坏! 燕儿垂下眼睫,低语:“他知道的,我也知道……” 秦惊羽松开手指,瞟他一眼:“怎么,燕儿不喜欢他?” 燕儿摇头,埋首下去:“雷公子年少有为,名声在外,燕儿只是个奴才,怎么敢……” “去,什么奴才不奴才的,以后不准再这样说,我可不爱听!” 秦惊羽啐他一口,复又笑道:“好了,别像个怨妇似的,那姓雷的小子再怎么也只是个外人,跟咱的交情可没法比!” 燕儿仰起脸来,转忧为喜:“殿下……” 秦惊羽笑着拍下他的手背:“从今日起,我要学习识字写字了,你还怕没你的差事吗?我说燕儿老师,到时候够你累的!” 燕儿听得睁大了眼:“殿下不会连字都不认识了?” 秦惊羽无奈点头:“不是跟你说了吗,我什么都忘光了,所有的一切都要重头学起……” 燕儿把她的话头接了过来,眼底光彩重聚:“殿下放心,燕儿一定不负所望。” 秦惊羽点点头,满意笑笑:“去拿纸笔来吧,我今日定要学会写我自己的名字!” 看惯了现代的简化字,再看这个朝代的文字,可真是不习惯。 好在燕儿耐心极佳,先将生字一笔一划工整写好,做成字帖,教她念熟之后,再对照临摹,之后又予以默写。 说来也怪,穿越过来之后,她不仅忽然变得耳目聪慧,就连记忆力也是好得出奇,不管是什么字,看过一遍之后就能读会写,几乎没花太多功夫,不仅能写自己的名字,连同父母兄弟姊妹的名字,都大笔挥就,毫不含糊。 写完一长串人名,吹干墨渍,手指捻起纸页,洋洋自得地念。 “秦毅、秦湛霆、秦兴澜、秦昭玉……啊,秦昭玉?!” 燕儿正在凝神写字,蓦然听到一声尖叫,笔下一顿,作势欲起:“殿下,出了什么事?” 秦惊羽眨巴着眼睛,哭丧着小脸,满怀郁闷道:“完了,我今日在课堂上抄四殿下的卷子,连同他的名字一起抄了下来!” 燕儿听得哑然失笑:“什么?” “字认识我,我又不认识它,哪里知道那是名字啊,我还以为是答案呢,正纳闷呢,下面空白地方不写,却怎么写到顶上去了——” 秦惊羽哀怨扯着头发,口中碎碎念叨:“哎,要不是害怕那个韩老头气得吐血昏迷,我其实是想交白卷的……早知如此,还不如交白卷了!” “我的天——” 燕儿扯动唇角,先是微笑,继而大笑出声:“哈哈哈……” 窗外金乌灿烂,阳光投射进来,照在他粉白如玉的脸上,笑容竟是如斯耀眼。 秦惊羽看呆了,喃喃吐气:“燕儿……” 似乎是觉察到什么,那俊脸上笑容渐渐收敛,又转为含蓄的微笑,清润如水的眼眸里,隐隐有丝不安:“殿下,怎么了?” “没,没什么。” 秦惊羽心底升起一丝酸涩,外加几多怜惜。 如此丰神俊秀,气质出众的少年,怎么就被送进宫来,做了太监?他的爹娘,就那么狠心,都不会心疼,不会难受吗? 难怪,他从来不提家人,也不想回去看看瞧瞧,多半,是被他们伤透了心吧。 他心里,人所不知的地方,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悲愤与苦楚,又是以怎样的心态,保持着这样永远不变的微笑—— 闲适温和,无欲无求? 卷一 异世欢歌 第十七章 逃之夭夭 慈云宫,位于皇宫东南,是大夏历代太后太妃居住之所。 太后周氏住正中永寿殿,其余几位先帝的妃嫔则住在两旁的偏殿之中。 这日午时,永寿殿中熏香缭绕,帷幔敞开,各处烛台灯架一一点亮,将殿堂照了个灯火通明。 太后在京郊映日湖畔的普度寺吃斋念佛达三月之久,刚被皇后凤驾接回宫来,略作歇息,就迫不及待将一干孙儿孙女召来身边,一同用膳,共享天伦。 大夏天子秦毅共有四子七女,最大的是长公主秦飞凰,十五及笄,最幼的小公主秦灵儿,年方四岁,分别由各自的母后母妃抚养,平日在宫里也难得打一回照面,此时齐聚一堂,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秦惊羽今日长发束起,配上一块碧色翡翠额饰,身着月白锦服,加以银粉色的腰带,更显得面如冠玉,清新明朗,只不过,从一踏进殿门开始,就一直躲在人后,隐其锋芒。 在此之前,她已经将宫廷礼仪背得滚瓜烂熟,炉火纯青,混在一大堆人当中,该下跪的下跪,当叩拜的叩拜,神情恭敬,笑容谦逊,就当自己是升级版的南郭先生,群聚无妨,独行也丝毫不怕。 午膳过后,宫娥内侍奉上精致茶点与时令鲜果,以秦飞凰与秦湛霆为首的皇子公主们将太后围在中间,吁长问短,说话逗趣,惹得那满头花白的贵妇乐不开支,呵呵直笑。 -- 第24页 秦惊羽也不去凑这份热闹,守着众多美食,食指狂动,大快朵颐。 哈哈,整一个饭桶形象! “三皇兄……” 奶声奶气的童音响起,转头一看,那最小的皇妹秦灵儿被秦昭玉牵着立在一旁,头发梳成两个包包头,据说叫做双燕髻,用金色丝带绑着,粉艳的绢花左右各一,眼睛溜圆,小脸上肉嘟嘟的,像个洋娃娃。 秦惊羽愈看愈觉得可爱,轻轻揪住她的脸蛋,凑过去就是啪啪亲了两口。 “乖,叫三哥哥,亲近些……” 秦昭玉扑哧一笑:“三皇兄就喜欢亲别人……呃……” 话没说完,一大块桂花酥塞进他的嘴巴。 秦惊羽拍了拍手上的糕点屑,再看向那粉雕玉琢的小公主,满面媚笑:“灵儿想吃什么,给哥哥说。” 在午膳桌上,她就注意到几个年幼的公主对着一桌子珍馐佳肴,几乎没怎么吃东西。 也是,慈云宫的膳食都是照顾太后太妃们清淡的口味,以素食为主,这些正在长身体的小家伙们,自然是不适合的。 秦灵儿盯着碟中的糕点,直吞口水,指指点点道:“三哥哥,我想吃这个,还有那个。” 秦惊羽取了双镶银象牙筷,夹起一只翠玉包喂她,过后又是一只水晶饺。 秦灵儿小嘴大张,吃得满口流油,笑逐颜开,边吃边含糊道:“三哥哥真好,我喜欢三哥哥……” “三哥哥,我们也要……” 五岁的秦瑶迦和七岁的秦清霜也围拢过来,一脸艳羡。 “乖,不着急,人人都有份,一个一个来。” 秦惊羽摇身一变,立时成为幼稚园大班的阿姨,命令小朋友们排排坐好,端着一大碟点心,小心掰成小块,极有耐心喂食,末了还不忘给自己嘴里塞颗鲜果。 在这个朝代,水果是稀罕之物,只有在皇宫内苑,帝王食案,才能有大饱口福的机会,既美味又养颜,自然是不吃白不吃。 “诺,别吃那么快,当心噎着,来,喝口水!” 太后微一侧头,看到的便是秦惊羽捧着水杯给秦灵儿喂水的情景,动作小心细致,眸光清澈,极尽温柔。 这个孩子,就是众人口中所说的顽劣恶童?呵呵,那是表象吧…… 不动声色转过脸来,朝向两位年长的皇子,微笑询问:“对了,霆儿澜儿,最近听课可有收获?” 秦湛霆抢先答道:“回皇祖母,孙儿臣听得先生讲授赤天版图局势,受益匪浅,决心学好本领,将来以武力征服四国二岛,一统江山!” 太后点头:“不错,身为秦氏子孙,当有此宏愿。澜儿呢?” 秦兴澜沉吟片刻,方道:“回皇祖母,孙儿臣愿协助大皇兄,稳定后方,做好份内之事。” 诸位公主听得似懂非懂,只秦飞凰娇笑一声,插嘴道:“霆儿,你要一统江山,就让牧歌给你当大将军,必定战无不胜,所向披靡!” 秦湛霆瞥她一眼,对于那一声霆儿颇为不满,奈何自己虽身为皇长子,却比她小些月份,心中难免愤懑,扬声嗤笑道:“大皇姐心心念念就一个雷牧歌,时刻不忘挂在嘴边,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你心上人似的!” 秦飞凰一听恼了,耳廓微红,嗔怒道:“我就是喜欢他,怎么样?我是父皇封的大夏长公主,难道喜欢个人都不可以吗?哼,等他从军归来,我就嫁给他!” 秦湛霆闻言轻笑:“怎么,还要等从军归来啊,到时候再去求父皇赐婚?嗯,一次不成,第二次说不定人家就心软松口了……二皇弟,你说是不是?” 秦兴澜淡淡应声,不紧不慢道:“大皇姐,还要多加努力。” “你……你们……” 秦飞凰指着两人,气得身子发颤,半晌说不出话来,只得向太后告饶:“皇祖母,你看看他们,他们欺负我!欺负我!呜呜……” 想着那少年婉拒婚事的事实,又羞又恼,伏在太后脚下抽抽泣泣,当真抹起眼泪来。 太后对这长孙女一向祖孙情笃,疼爱有加,见她哭得伤心,忍不住心疼起来,拉起她软语安慰:“好啦,凰儿是我的心肝宝贝,不哭了,这桩婚事,到时候祖母给你做主!” “皇祖母,我最喜欢您了!” 有了太后这番保证,秦飞凰心满意足,破涕为笑。 秦惊羽虽在那边照顾小孩,对于屋中各处的动静均是听得清晰明了,轻哼一声,暗自叹气:完了,太后亲点鸳鸯,普天之下,谁敢不从? 正为那帅气少年垂头默哀,忽闻一声低唤:“羽儿,你也过来,给祖母说说这听课的收获罢。” 虾米? 不是在说那大皇姐的婚事吗,怎么又扯到自己身边去了? 秦惊羽挪动身子,不情不愿过去,讪笑道:“回皇祖母,韩老师上通天文,下知地理,厉害得不得了,孙儿臣愚笨,有幸跟着老师读书学习,要说收获,很多啊,这个……这个……” 但凡纨绔子弟,问到学业功课,回答应该都如她一般东拉西扯,含糊带过吧? 太后眼底精光一闪,笑道:“不着急,跟祖母慢慢说。” “是,是……” 秦惊羽暗叫不好,今日遇上个难缠的主,可不好随意打发了事,怎么办? 她在课堂上那些光荣事迹,糊弄旁人倒是无妨,在这位目光凌厉的太后面前,难保不会露馅! -- 第25页 心里发虚,额头上逐渐溢出冷汗来,勉强扯起一丝笑容:“皇祖母,孙儿臣……孙儿臣……哎哟……哎哟……我的妈也……” 按着肚子,低吟出声。 秦昭玉失声叫道:“三皇兄,你怎么了?” 等的就是这一问! 秦惊羽赞许瞟他一眼,苦着一张脸,痛苦不堪道:“我……我肚子痛,哎哟,痛死我了!哎,不行了,就要拉出来了!” “就你最麻烦,只知道吃,这下晓得厉害了吧!”秦湛霆皱起眉头,一指殿堂大门,“愣着干嘛,还不出去如厕!” “是,大皇兄!” 秦惊羽答应着,慌乱中,没忘向太后行礼:“皇祖母……我过后再来听您教诲……” 呵呵,汉高祖刘邦借屎尿逃遁,这一招真是好用! 没走两步,耳朵竖起,听到背后有人絮絮告状:“皇祖母,你都不知道,三皇弟可恶透了,公然在课堂上与韩先生挑衅对峙,自己不会做题,还照抄四皇弟的卷子……” 秦惊羽没有回头,自然不曾看见太后闻言若有所思的神情,边走边不屑扁嘴。 切,这年头,勾心斗角,小人真多…… 腹中着实撑得慌,又得殿外暖风吹拂,熏熏欲醉。 在那飞檐鼓楼前转了一大圈,这才把燕儿找到,一步三晃走过去,拍上他的肩膀。 “走,陪本殿下出去散散步,消消饱胀,一会回明华宫练字去。” 燕儿满脸狐疑,困惑道:“殿下,等会不用回来了吗?” 秦惊羽眨眼笑道:“我如厕时一个不慎,拉在裤子里了,还回来作甚,把那一屋子人熏晕过去啊?” 说罢大笑举步,只留下那少年立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 殿下身上香香的,没有臭味啊…… 卷一 异世欢歌 第十八章 南越质子 出了永寿殿,外间一片绯色天光,层层尽染。 那周围的巍峨宫殿,鎏金飞檐,被这红日金光环绕,璀璨耀目,如若梦境。 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徐徐而行。 “殿下,这不是回明华宫的路。” 听得背后少年肯定的语气,秦惊羽缓缓转头,回眸一笑:“我刚才吃太多了,想多走点路,天色还早,我们转一圈再回去。” 拉着燕儿走到一条僻静的甬道前,便是停下脚步。 “等这么半日,一定饿了吧?” 燕儿摇头:“回殿下,燕儿不饿。” 秦惊羽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个布包,随手递给他:“拿去。” “殿下,是什么?” 燕儿好奇接过来,小心打开,竟是几块点心,甜香扑鼻。 “黄的是南瓜饼,白的是桂花酥,红的是赤豆糕……”秦惊羽指着他手中之物,逐一介绍,说得眉飞色舞,“这些都是平日在明华宫吃不到的好东西,呃,这桂花酥还是我从四殿下手里抢过来的,怎么样,我这主子待你不薄吧?” 燕儿怔怔看着,似是受宠若惊,半晌没有说话。 “呵呵,是不是感动得想哭鼻子?这里没人呢,快吃吧,放久了就不好吃了——” 秦惊羽说着伸手过去,捻起一块桂花酥喂到他唇边,眼含鼓励:“我不骗你,味道真的不错。” “殿下……” 燕儿一张嘴,香香软软的点心立时入口,外酥里嫩,轻咬即化,甜蜜涌上心头。 秦惊羽笑吟吟松开手,让他自己拿着吃。 燕儿的吃相十分斯文,典型的细嚼慢咽,神情专注,唇边还拢着满足的笑意,捧着一包糕点,就如同得到了整个世界一般。 吃了两块,他就停了下来,将剩下的糕点仔细包好,揣进怀中,一系列动作气度悠闲,说不尽的风流雅致。 秦惊羽诧异道:“怎么不吃了,不喜欢吃吗?” “不是,我留着回去慢慢吃。”燕儿抬头,淡淡的笑容挂在白净的脸上。 秦惊羽心念一动,一阵怪异感升了起来,看着他,试探着问:“燕儿,你的家世,应该还不坏吧?” 燕儿对此一问显得有些愕然:“殿下以前就问过燕儿的……” 去,这一回不会被他绕弯子了,定要问个清楚明白! 秦惊羽斜眼瞟他:“再问一遍,加深印象。” 燕儿眨眨眼,靠近过来,轻笑:“殿下想知道什么,随便问吧,燕儿如实回答。” 他的身体贴得极近,身上飘来一股淡淡的香气,不似宫人熏的香那么浓郁,而是带着少年特有的清爽体味,天然纯正,很是好闻。 苍天在上,美色当前…… 秦惊羽咽下一口唾沫,勉强找回自己的神智:“你父亲是做什么的?母亲呢?大哥呢?妹妹呢?” 燕儿笑意加深,轻声回答:“我父亲守着点薄田过活,母亲在家抚养子女,大哥帮父亲做事,妹妹还小,平日不谙世事,只知玩乐。” 这个答案,简单明了,也听不出什么纰漏来。 秦惊羽敲着额头,想想又问:“是谁教你读书识字的?” 燕儿答得不慌不忙:“是父亲请来的先生。” “先生?”秦惊羽略一轩眉,“你家不是务农吗,还请得起先生?” 这个朝代,农民伯伯背朝黄土面朝天,又不懂什么高科技搞杂交水稻,应该都是些穷苦大众吧? -- 第26页 “那是当初家境比较好的时候,父亲希望我们兄弟两人有出息,专门请了先生上门授课。” “那,你的家人为什么送你进宫来?” 燕儿垂下眼睫,神色黯然:“前些年,我家里欠了别人的债……” 古往今来,都免不了同样烂俗的剧情,家道中落,卖子求荣……唉,真是可怜。 秦惊羽嘘叹一声,拍上他的肩膀,柔声安慰:“好了,别多想,我以后不问了。” 燕儿低低应了一声,忽又一笑,笑容恬淡而宽容:“没事,殿下,那些都过去了。我能跟着殿下,已经很满足了……” “嗯,我会对你好的——”秦惊羽被这样的笑容所感动,心里久久不能平静,良久才又道,“对了,你原来的姓氏是什么?” 燕儿张了张嘴,吁了一口气:“燕是我的本姓,进宫的时候,我央求总管大人保留了这个字。” 秦惊羽点头,暗自消化方才的言语,不再询问,燕儿低头跟上,亦步亦趋,很是小心翼翼。 皇宫里,到处都是宫殿楼阁,复廊甬道,景致也都差不多,两人慢慢悠悠,走走停停,也没见什么特别,颇有些无聊。 “算了,我们还是回明华宫去吧……咦,那里是谁的地盘?” 刚要转身回走,忽然看见前方一处别院,红墙碧瓦,院中树木苍翠,门前一对高大的铜兽,在暮色中闪闪发亮。 不知为何,一颗心怦然乱跳起来。 “殿下?” 四处静寂,只余微微风声,以及少年柔和的轻唤。 秦惊羽恍若未闻,大步上前,望向头顶上的乌木横匾,仰头念道:“南……” 后面那个字有些复杂,还不曾学过…… “南苑。” 背后之人低沉出声,替她把地名念完整。 秦惊羽回头,茫然道:“南苑是什么地方?所住何人?” 母妃曾经将皇宫中各处宫殿名称尽数讲解给她听,凭着这过目不忘的本事,所有的地名就跟印在脑子里一般,怎么就不记得有这么个地儿? 燕儿眨眨眼,诧道:“殿下没听说过这里?” 南苑,这名字很普通啊,不是什么宫,也不是什么殿,区区一个苑字,并无特别之处。 秦惊羽挑眉反问:“我以前很熟吗?” 燕儿摇头:“殿下应该不熟吧,燕儿之前也没见殿下来过。” 顿了下,见她一脸迷惘,压低声音,谨慎道:“据说这南苑,是当年专为南越送来的质子而建,这位萧皇子喜好清静,足不出户,陛下有旨,闲杂人等不得来此打扰。” “萧皇子?” “是的,南越国的二皇子,叫萧——” 燕儿歪头想了下,低吟道:“是了,叫做萧焰,焰火的焰。” 丫的,皇宫里竟然还藏着这么个神秘人物! 萧焰,这名字倒是不坏,就不知人长得啥样…… 秦惊羽兴味一笑,登时心血来潮,一个箭步冲上石阶。 “走,我们进去瞧瞧这位萧皇子的尊容!” 卷一 异世欢歌 第十九章 萧焰登场 朱门上铜环叩动,当当作响。 好半天,才有人应声,嗓音尖细,略显苍迈:“是谁?” 秦惊羽微怔一下,想起她那皇帝老子对此地所下的旨意,朗声道:“陛下派我等前来探望萧皇子,快快开门!” 脚步声沉沉响起,似乎是过了有一刻钟那么久,大门咯吱一声打开。 一名须发花白的老者立在面前,面容清瘦,中无血色,头戴墨黑高冠,着一身同色的宽袍,黑白相间,生生煞人。 他目光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脸上微有惊疑:“你……你们是谁?” 秦惊羽细看那老者衣着服饰,以前并不曾在宫中见过,心头闪过一丝诧异。 他,不是这大夏皇宫之人! 一仰头,牛气冲天,傲然道:“我叫秦惊羽。” 老者敛容行礼:“原来是三殿下。在下孟尧,是随焰殿下从南越而来,司职侍候,不知三殿下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原来这老头的身份和燕儿一样,都是内侍太监。 哈哈,美少年PK糟老头,自己的待遇比起那位萧皇子,真是天上人间! 秦惊羽大为得意,一步踏进门槛:“我专程来看看你家主子,关心下他的生活起居。俗话说得好,远亲不如近邻,明华宫离这也就半里地,平日要经常走动,才不会觉得生疏……” “三殿下,且慢!” 一只枯瘦的手掌伸了过来,挡在她面前,孟尧长眉紧蹙,沉声道:“令尊当年曾有诏令,未经许可擅闯南苑者,杀无赦!” “我是大夏皇子,这皇宫没有我不能去的地方!” 孟尧动作依旧:“请三殿下遵守规矩,不要为难在下。” 呵,也是个忠心护主的义仆! 秦惊羽笑容不变,眼珠定住,突然指向他背后,惊喜道:“咦,那不是萧皇子么,惊羽无才无德,怎敢劳你亲自出门迎接——” “殿下?” 孟尧愕然转头,下一瞬,秦惊羽拔腿就从他身边的空隙冲了进去。 “萧皇子!萧皇子!还不出来接客!哦,错了,是迎客!迎接客人!” 听她嘴里乱七八糟嚷着,孟尧急得衣袖一拂,就要动手,手臂刚一抬起,就被人拦了下来,一侧头,对上一双清清淡淡的黑眸:“这可是我大夏王朝的三皇子,你算个什么东西,胆敢对他无理?” -- 第27页 孟尧一愣,随即长叹放手。寄人篱下,胆气自然弱了三分,吓唬一下便是,他确也不敢真的动手。 燕儿微微一笑:“你莫要紧张,我家殿下对你主子没有恶意,就是过来玩玩的。” 孟尧哼了一声,并不理他,疾步跟上前方的少年皇子。 这南苑地方不大,环境却是十分清幽,翠竹婆娑,林木深深,也许是平日疏于修剪,连墙边的野草也是窜得老高。 秦惊羽瞅准那虚掩的房门,正要去叩,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屋里没有点灯,光线幽暗,一名俊秀少年立在门里,似一团月白色的光沉浸在阴影中,有如碧海升明月,暗夜生波,清雅出尘。 呃,美男! 秦惊羽花痴般张大了嘴,舌底淌津:“你就是萧焰?” 没让她失望,名美,人也美…… 那少年看着她,忽然扯开一个孩子气的笑容:“你们是来听我弹琴的吗?” “弹琴?” 秦惊羽讪笑,尚未回神,手臂一紧,整个人都被他拽了进去。 “跟我来!” “喂,你带我去哪里?燕儿!燕儿……” 秦惊羽一路被他拉扯前行,挣脱不得,眼见两人行到一间僻静厢房,那萧焰有推她进屋的趋势,形势不明,只好转头求救。 “殿下,我在的。” 身旁人影一晃,也不见什么动作,臂上禁锢立时瓦解,被拥进一处温暖舒适的怀抱,熟悉的体味嗅入鼻间,顿时安心下来。 抬眼一看,屋内宽敞,布置得很是洁净,窗户紧闭,下方铺着厚厚的苇席软榻,一幕缀满珠玉的竹帘低垂,将其与外间隔开。 那苇席正中是一张低矮的案几,案几上方放着一架古琴,成色斑驳。 眼前一亮,那孟尧手持油灯走了进来,朝向萧焰,动容行礼道:“是老奴不好,惊扰了殿下。” 火光照在萧焰的脸上,不住闪动,映出一张失落且无辜的容颜,看着空空的双手,低喃:“没人听我弹琴,呜,你们都不理我……” 没说两句,竟然嘤嘤哭了起来,哭声初时细微,到了后来竟是坐地嚎啕大哭,状若三岁孩童。 秦惊羽看傻了,脱口而出:“他几岁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孟尧瞪她一眼,面容显出几分狰狞来,似是深恶痛绝,抿唇不语。 “不说是吗——” 秦惊羽冷笑:“我这就告诉我父皇去,说你虐待主子,成天谩骂殴打,恶劣之极,父皇会治你的罪,那南越皇帝也饶不了你!” “你!” 孟尧气得浑身发抖,恨恨道:“好,你听着,焰殿下今年十五岁,在我南越那是出了名的少年天才,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都是你们大夏,欺人太甚,非要我们派送质子囚禁于此,每日衣食不保,生病也不给看诊,好端端的一个人,成了这副模样……” 秦惊羽挑眉:“此话怎讲?” “我记得,那年元日夜里,焰殿下病得浑浑噩噩,周身高热,满口胡话,我眼看情形越来越糟,着急想去求医,都不知给那看守的侍卫磕了多少个头,他们也不肯放我出门,说是大夏皇帝在宴请群臣,举行重大祭祀,怕我出去生事!我一个老头子,手无缚鸡之力,能生什么事!不过是草菅人命,借口而已!” 孟尧扶着呜呜直哭的萧焰,悲从中来,一时老泪纵横:“焰殿下两日两夜高热才退,大病一场之后,脑子就不好使了,成天稀里糊涂的,谁都不认识,也就是你们现在看到的这般……” 哭声悲苦,在屋里回荡不去。 “嗯,那个,我很抱歉……” 秦惊羽尴尬一笑,心里丝丝懊悔,逢林莫入,见屋别闯,真理啊! 直接回明华宫多好,偏生要来招惹这场催人泪下的人间惨剧,而且明明跟自己没有关系的事情,怎么就心里发紧,难受得慌? “抱歉?哼,你们皇帝也是这样说的,还假惺惺下诏,命人不予打扰,呵呵,是怕殿下被迫害的事实败露,令天下人愤然指责吧……” 秦惊羽听得蹙眉,这可不是小事,搞不好要引起民族矛盾的。 “后来太医来看过没?怎么说?有办法治不?” 孟尧骂得累了,肩膀无力垂下,面色黯淡:“大夫说烧坏了脑子,一辈子就只能这样了,我这一把岁数了,也没甚指望,就好好守着焰殿下,等到回国之日,自绝谢罪……” 发高烧,烧成了白痴? 秦惊羽心头一颤,本能对着那泪飞如雨的少年伸出手去:“走吧,我听你弹琴去。” 萧焰泪眼抬起,眼泪未收,笑容先起:“真的?你真的要听我弹琴?” 秦惊羽点头:“当然是真的,你会弹些什么曲子?” “殿下,我们该回去了,娘娘会着急的……” 燕儿直觉阻拦,被她轻轻按住:“没事,我听一会就回去。” 少年破涕为笑,琴声响起,弹得那么专注,那么满足。 众人跪坐在案几前,听得杂音纷纷,高低起落,一如群魔乱舞,不堪入耳。 燕儿皱起眉头,这哪里是弹琴,简直是摧残耳朵! 瞥了一眼秦惊羽,见她神情悠闲自若,登时心生佩服,他却不知,这位主子根本就不懂音律,好坏都是不知所谓。 秦惊羽漫不经心聆听着,暗生疑惑。 -- 第28页 这个萧焰,他真的是傻子? 骗人的吧…… 卷一 异世欢歌 第二十章 欠债还钱 仍是那间厢房,窗户半开,阳光投射进来,照在人身上,慵懒欲睡。 琴声铮铮,很有些深山野林,鬼哭狼嚎的味道。 萧皇子双手不空,一下接一下,很卖力地表演琴技,面上一副殷勤讨好的笑容。 坐他对面的秦惊羽浑然不觉,手指屈起,无意识地叩着案几,充当打击乐伴奏,心思已经神游天外。 太后回宫之后,日子便不再那么悠闲自在了。 每日一大早,都要先去慈云宫请安问候,至少耽误半个时辰训话,接着又马不停蹄奔向皇后所在的凤仪宫,重复一遍之后,才是匆匆忙忙赶去半日听课。 起得比公鸡早,过得比老牛累,这就是她秦惊羽,大夏王朝三皇子的真实生活写照。 值得欣慰的是,她横行霸道不学无术的声名已经成功创建,课堂上除了继续和韩易吹胡子瞪眼干架之外,假借瞌睡梦醒,也开始悄悄听讲了。 唉,生活,十分无趣…… 好在,韩易上课五日,便有一次歇课休息,正好便是次日。 “燕儿,明日你陪我出宫玩玩。” 语气淡然,却是不容置疑。 燕儿微微一笑:“好。” 正在弹琴的萧焰也停下动作,兴奋抬头:“我也要去!” 秦惊羽毫不留情,一个暴栗敲在他的额际:“你是犯人,没出去的资格,先把牢底坐穿再说!” 这萧皇子的故事,虽然回去也问过母妃,知道剧情与孟尧所说大致不差,不过,她还是不相信:从天才到傻瓜,就一步之遥? 没理会那揉着额头泫然若泣的萧皇子,斜眼瞟过一旁面色微沉的孟尧,这主仆俩就装吧,她就来扮演恶霸,日复一日把两人欺负个够,看他狐狸尾巴什么时候才露出来。 说到出宫,除了玩之外,还有一项重要事由——追债。 与雷牧歌的两日之约,她可没有忘记,只是心里有丝愤愤不平。 他自己没机会进宫,可以差人把银子送来啊,为何非要自己出宫去找他拿呢,自行归还变为主动讨要,让她觉得自己掉价了。 不过,想着那白花花的银子,还有那有着阳光般灿烂笑容的英俊少年,不得不承认,她根本扛不住的,原就是个俗人,没有高尚到对于财色不屑一顾的地步。 所以,只是比原先约定之期晚上两日,并不是不去。 翌日,天气晴好。 秦惊羽请安完毕,换了一身便服,带着燕儿大摇大摆走出明华宫。 这大夏皇宫,共有东西南北四道宫门,秦惊羽选择从相对僻静的锦绣门出行。 马车是燕儿提前准备好的,四轮轻车,青黛色车厢,也不见奢华招摇,另一个小太监汝儿充当车夫,燕儿则在车厢里作陪解闷。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马车晃晃悠悠,还没走到锦绣门,就被人拦了下来。 “敢在宫中走马,车上是谁?” 秦惊羽正靠在燕儿身上吃杏脯,听得这一声质问,不紧不慢起身,掀开车帘,一脸讨好,笑得见牙不见眼。 “大皇兄,是我啦。” 秦湛霆一见是她,皱起眉头,冷声道:“不呆在房里好好钻研功课,到处跑什么?” 秦惊羽滑下车来,讪笑:“我就是出去一趟,一会就回来的。” 她又不是不知道,皇帝秦毅对几位皇子的成长比较放任,宫禁并不特别严格,进入宫门只是小事一桩,不足为过。 哎,这位大皇兄,仗着自己是皇长子,又是皇后所出,优越过余,行事高调,动不动就摆架子显威风,比起那位二皇兄,真是差了一截。 心里一番比较,又听得秦湛霆哼道:“别怪我这做皇兄的没提醒你,那日上课你照抄四皇弟卷子的事情,大皇姐都告诉皇祖母了,说不定连父皇都知晓了,你还不收敛自省……” 呵呵,自己五感超常,她怎么会听不出来那告状之人的声音,不过,这几日请安受训,并不见太后神色有何异常,连句重话都没有,倒是有些奇怪了…… 秦湛霆又训斥了几句,见她规规矩矩站着,脑袋已经垂到胸前了,一副懊悔不已的可怜样,旁边两个小太监一起点头哈腰,不住行礼,这才硬声道:“算了,你去吧,记住不要惹事,好自为之!” “谢大皇兄教诲!” 等到秦湛霆一走,秦惊羽吐吐舌头,赶紧招呼燕儿汝儿,三步并作两步跳上车去,朝那守卫士兵亮出象征皇子身份的腰牌,宫门徐徐打开,马车急急而出。 “殿下,我们往哪里走?” 经过这么一闹腾,秦惊羽有些意兴阑珊,懒懒坐在车上,听到燕儿轻声询问,直接说出目的地:“南市,雷大将军的府邸。” 燕儿眸光微闪,秀挺的眉毛慢慢蹙起:“殿下要去见雷公子?” 秦惊羽闭上眼,轻轻点头:“嗯。” 车内一片寂静,除开外间车马人流的声响之外,还听到彼此细微的呼吸声,还有他的轻淡叹息。 小骗子,还说没有不喜欢雷牧歌…… 秦惊羽睁眼,朝着他一笑:“燕儿你说,在这天京城里,一百两银子能够做些什么?” “一百两银子?” 燕儿微怔一下,不答反问:“殿下问这个做什么?” -- 第29页 “等下我们会有一百两银子,早点想想该怎么挥霍——” 秦惊羽看看眼前眼神无措面露困惑的少年,突然明白过来,生在平民百姓的家庭,也许一家人辛苦一辈子也赚不了那么多钱财,自然也就不知道其价值。 想到这里,语气放柔,更多了几分怜惜,轻拍他的手背:“平日难得出宫一趟,今日我们去最好的酒楼,好吃好喝,玩个痛快!” 马车速度慢了下来,车外愈发嘈杂,应是到了市集。 车帘微启,秦惊羽悄然抬眸,但见一路旗带飘飞,店铺林立,端的是人潮如织,繁华异常。 除她是首次出宫之外,车上另外两人似乎也不是天京人士,马车在城里胡乱穿行,好在雷府是鼎鼎有名之所,一路磕磕碰碰询问过来,总算问得大致方向。 行了一阵,就听得汝儿在车前吆喝勒马,立在车下禀报。 “殿……公子,雷府到了。” 这雷府,占地倒是宽敞,院落也是高大气派,只是不如她想象中的富丽堂皇,红花碧叶从灰墙一角探出头来,墙内人声隐约可闻。 秦惊羽也懒得竖耳倾听,一个眼神过去,燕儿便是疾步走到大门处,声声叩响。 大门打开,一名青衣仆人立在当前:“你们找谁?” 燕儿的口气不算太好,神情也颇为倨傲:“我们找你家公子,雷牧歌。” 那仆人皱眉,朝他上下打量:“你是谁?” 燕儿淡淡答道:“你别管我是谁,只需把雷公子叫出来就行,别让我家主子等久了。” 身为将军府的下人,素日也是见过些世面,自然不会把他放在眼里,双手一拢,就要关门:“我家公子近日事务繁忙,闲人不见!” 呃,能挡住她秦惊羽脚步的地方,这天底下还没建造出来呢。 “慢着!” 秦惊羽悠闲走上前去:“你回去告诉雷公子一声,就说——” 眼珠一转,心思随之而动:“你记好了,就一句话,他保证出来见我。” 那仆人手掌按在门板上,保持不动:“什么?” 秦惊羽笑容挂在脸上,流光溢彩,奸诈得不行。 “风萧萧兮易水寒,欠人钱财兮他必须还。” 卷一 异世欢歌 第二十一章 秦家三少 天京城最是繁华的朱雀大街。 街道宽阔平整,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两旁店铺大都开张营业,时有小商小贩夹杂其间,大声吆喝,甚是热闹。 闻香楼,位于朱雀大街中心地段,是天京城最大最富丽的酒楼,以菜品别致,环境风雅著称,仗着地利人和,每日都是生意兴隆,客似云来。 时近午时,一高一矮两名锦衣公子优哉游哉,漫步而来,直奔闻香楼。 在他们身后,一名神色淡然的少年默默跟着,拎着个沉甸甸的布包,与前方两人保持着不出三尺的距离。 “两位公子,请问有预定座位吗?” 大门口的小二迎了上来,顿时觉得眼前一亮。 哟,这是哪家的贵公子,一个比一个长得俊美! 身着湖蓝衣衫的那位,剑眉朗目,挺鼻丹唇,五官明亮深邃,光芒耀目,腰带上还挂着块价值不菲的玉玦,身份不可小觑;而与他并肩而立的那位,虽然身高矮了半个头,却是面带春风,眉目如画,尤其那一身素白锦服,领口与衣袖布满精致的云蔓绣纹,泛着淡淡的金芒,映在那张绝美的小脸上,气质雍容,富贵逼人。 就连跟在他们身后的青衣家仆,都是生得温润如玉,俊秀至极,黯淡的服饰全然掩盖不住一身清朗风华。 这是神仙集体下凡么? 就在小二呆愣之际,白衣小公子朝门里望了一眼,侧头朝向身边之人,语调微嗔:“雷牧歌,你带我来的什么破地方,又不是公共食堂,吃个饭还需要排队?!” 旁人听得一声赞,不仅人长得出色,连声音都是这般甜软悦耳,如若天籁! 不过,雷牧歌,这个名字怎么有些熟悉,像是雷大将军家的公子…… 没错,这三人,便是从雷府出来的雷牧歌,秦惊羽,以及燕儿。 至于汝儿,则是被留在雷府看守马车,美其名曰职责需要,实际上是他那主子嫌他话多,不愿带他出来游逛…… 被无端抢白一番,雷牧歌也不生气,好脾气地笑:“这是天京城里最有名的酒楼,自然客人多些。不过楼上有雅室厢房,应有空闲,尤其是那间梦羽轩,布置极为优雅,你一定会喜欢的……” 一边说,一边手指临空比划,把中间那个羽字写了出来。 “梦羽轩?” 秦惊羽秀眉一扬,拍手笑道:“也有一个羽字,倒像是给我量身定制的一样,走吧,燕儿,我们就去这一间!” 这一句声音清亮,音调不低,连同那柜台后方的掌柜都惊动了,急急奔出来,搓着手,连声道歉:“两位公子,实在对不起,今日梦羽轩已经被客人提前预定了,两位换一间如何?我们这里还有流风阁,紫竹苑,悠然居,寒烟筑……” 秦惊羽瞟他一眼:“只是预定,人还没来?” 掌柜不迭点头:“是啊,不过应该就快来了……” “不行,我偏要这一间,我说小雷同学,你要请我吃饭,就拿出点诚意来,想法搞定他——”秦惊羽说完,拉着燕儿就踏进门去,“先到先得,我们占位子去了!” -- 第30页 人逢喜事精神爽,一百两银子不费吹灰之力就到了手,还有人当冤大头自愿请客吃饭,心情好得不能再好,噔噔数步就上了二楼。 “哎,三……公子!” 雷牧歌见她根本不理,无奈一笑,转向酒楼掌柜:“我多付些银子,算作赔偿,劳烦掌柜去请那客人换间厢房。” 掌柜瞅着他不俗的衣着打扮,面露难色:“不成啊,那预定的客人,是当朝御史大夫周大人的三少爷,断不会相让的。” 雷牧歌听得剑眉皱起:“周卓然?” 掌柜垂头道:“正是。” 所谓名如其人,在这位周少爷身上可是说不通的,别听这名字高雅大气,这位年方十七岁的公子爷,在天京城里那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吃喝嫖赌无所不好,走到哪里都是气焰高涨,不可一世。 御史大夫周石大人做官倒算是清正严明,只是在教子方面弱了些,之前所生都是千金,老年才得此子,自然溺爱得紧,府中下人也很会掩饰,劣迹一般也传不到他耳朵里去。 眼前这位公子虽说也是富家子弟,但是一听那周家三少的名号,定会识趣退让,请客吃饭原本是件高兴事,谁都会愿意去捻虎须触霉头呢…… 掌柜心里正打着小九九,却听得他一声低笑:“我倒是没什么,在哪里吃都行,但是我这位朋友,要他让位,估计有点悬……” 雷牧歌自觉说的是大实话,别的不说,自己就亲眼见识他冷嘲热讽无赖逼债,将天子的老师弄得下不了台,这个在皇家狩猎场旁若无人玩泥巴的三殿下,他会怕那御史大夫的三少爷,周卓然? 摇了摇头,径直朝楼上走,边走边嘱咐道:“你还是叫那周三少换间房吧,就说是将军府请客,临时占用。” 将军府? 掌柜立在原地,猛然想起先前听到那一声小雷,顿时傻了眼。 难道是雷大将军的独子,被誉为大夏最有前途的青年才俊,雷牧歌? 完了,一位是御史大夫的少爷,一位是大将军的公子,自己可是两边都得罪不起啊,怎么办? 雷牧歌走进梦羽轩的时候,秦惊羽正坐在里面拍桌子发脾气。 一掌下去,大红圆桌上的碗筷杯碟四处翻滚,滴溜溜乱转。 “我也不是吃白食赖账!我家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银子!今日我就是看中了这梦羽轩,怎样?” 两名小二在一旁抹着冷汗赔笑:“这位公子有所不知,那可是周大人家的三少爷,每回都指定这间房的,周三少脾气不好,你大人大量,就别为难我们了,劳驾换一间吧?” 这左一句三少,右一句三少,令得原本还抱着一丝玩笑意味的秦惊羽立时软硬皆不吃,一跳半尺高:“他是三少,我也是三少,凭什么该我让他?” 古人云,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皇帝的儿子要是输给大臣的儿子,传出去她以后还怎么在这天京城里混? 正闹得不可开交,门外响起纷杂脚步声,有人气势汹汹冲了过来,劈头就问:“是哪个不识好歹的家伙吃了豹子胆,竟想霸占本少爷定下的房间?” 燕儿一步过来,挡在她身前,面色冷冽:“大胆——” 一只细若白瓷的小手扯下他的衣袖,面朝来人,嗓音清晰:“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周家三少?” 雷牧歌退至场外,双手抱在胸前,暗自好笑,听此口气,这顽皮小鬼,又要整人了么? “你……”周卓然被那突然呈现的翩翩美少年惊了一跳,半晌才回过神来,蛮横道,“你是谁?” 秦惊羽摇头晃脑,眨眼一笑:“我也是三少,我是……秦家三少。” 卷一 异世欢歌 第二十二章 武攻文斗 “秦家三少?” 周卓然转向身后的一干衣着鲜艳的少年男子,细眉微蹙:“这个什么秦家三少,你们听说过没?” 众人异口同声回答:“没有。” 这个周卓然,衣锦着绸,一身华贵,长得虽然也算俊俏,却满面骄矜之气,摆明了就是一名纨绔子弟。 秦惊羽瞅着他,淡淡一笑:“我叫秦惊羽。” 原以为一报出名号,必然地动山摇,没想到…… “秦惊羽?”周卓然重复念着,嗤之以鼻,“秦惊羽是个什么东西?” “放肆!” 燕儿跳起来,眼看就要一掌挥过去,秦惊羽及时按住他,朝周卓然惊诧挑眉:“你没听过我的名字?” 堂堂大夏王朝三皇子,当是声名远播,如雷贯耳啊! 周卓然冷哼道:“哪里来的无名小卒,也胆敢在本少爷面前造次,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什么,她是无名小卒? 雷牧歌凑过来,附耳低笑:“你太高估他了,你的名字要是说给他爹听,效果可能会好些。”这位三殿下自幼体弱多病,常年都居于深宫,从来不曾出来游玩,是以名字并不为世人所熟知。 秦惊羽闻言垮下脸来,让她自己自报家门说出身份,远不如由别人嘴里蹦出,来得惊艳震撼。 脸色微沉,语气强硬:“反正本少爷今日要定了这梦羽轩,我倒要看看,谁还能把我赶出去不成?” 周卓然冷笑一声,锐声道:“你凭什么口出狂言?” 秦惊羽一指身边的雷牧歌,轻飘飘吐出三个字:“就凭他。” -- 第31页 接受到他颇不赞同的目光,立时凶狠反瞪回去,哼,想在一边袖手旁观看热闹,没门! 这小鬼,总想拉自己下水。雷牧歌无奈笑了笑,举步走上前去,朝周卓然抱拳道:“周三少,看在雷某薄面,今日就请换一间房吧——” 周卓然尚未表态,就见背后窜出个人来,扯了他的手臂,压低声音道:“三少,那是雷大将军府上的公子,还是算了,别伤了和气,我们换地方吃去。” 那酒楼掌柜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挤到面前,连连躬身打圆场:“小的准备了三少最爱的女儿红,还有几道新菜式,隔壁的悠然居已经准备好了,请三少移步就座吧。” 雷牧歌亦含笑补上一句:“今日悠然居所有开销,都算在我雷某头上,以谢周三少礼让之谊。” 话说到这份上,饶是周卓然再大的火气,也是生生压下去几分,稍作犹疑,就有小二在前方招呼带路,人群也是围拢过来,簇拥着往外走。 一场纷争,终于化干戈为玉帛。 掌柜抹一把额上的冷汗,一句谢天谢地正要在心里念出,可惜,连他在内的众人都低估了秦惊羽的破坏力…… “缩头乌龟。” 简简单单四个字,从那张粉润的朱唇中飘出来,嗓音不大,却是让门里门外之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周卓然身形一僵,骤然回转过来,瞪着她,怒声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个缩头乌龟,哈哈——” 秦惊羽朝他扮个鬼脸,再不理会,转头对着雷牧歌,悠然道:“你要是觉得自己钱多,改日再请我一回便是,犯不着去做善事施舍旁人吧?” 雷牧歌哭笑不得,只是摇头,这个三殿下,真是捣蛋功夫一流,唯恐天下不乱! 战火重燃,周卓然大步过来,咬牙切齿:“姓雷的,你爹是大将军,我爹是御史大夫,官职相当,你如此做法,摆明了是欺辱我周家……” 秦惊羽瞟他一眼,似笑非笑:“我们就是欺辱你,怎样?” “你找死!”周卓然大怒,五指张开,伸手就去抓她的领口。 眼看手指就要触及那一团淡金色的云蔓绣纹,蓝光一闪,立时被横过来的强壮手臂格住,稍一用力,杀猪一般的嚎叫哇哇响起。 “疼,疼啊!放手,快放手……” 秦惊羽拍手大笑:“好啊,君子动口不动手,草包动手就挨揍!” 雷牧歌的身手连她父皇都赞许有加,对付个浪荡子,那是绰绰有余。 正值开心,却见门边有人踏出一步,轻哼道:“倚强凌弱,胜之不武!” 秦惊羽见来人约莫十六七岁,衣着素淡,气质斯文,挑眉道:“你是谁?” 那人没吭声,倒是雷牧歌松了手,周卓然一个踉跄扑过去,幸而两名随从扶住,刚一站稳,就转身过来,指着出声的少年冲秦惊羽道:“这是本少爷新结识的朋友,被誉为天京第一才子的杨铮杨公子!” “原来是杨公子,久仰久仰!”秦惊羽一边拱手一边侧头低问,“杨峥,他是哪根葱?” 雷牧歌小声言道:“这位杨峥,自幼刻苦学习,饱读诗文,且一向洁身自爱,虽出身寒门,但在天京城里名气也是不小,就不知今日怎么和这周三少走到一起了……” 秦惊羽点头:“这叫物以类聚……” 两人自顾自低声说笑,那杨峥上前一步,沉声道:“雷公子声名远播,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不过,在杨某看来,这行事确有偏差……” 雷牧歌好笑看着他:“杨公子请赐教。” 杨峥声音拔高,义正词严:“其一,凡事总有先来后到,既然是周少爷先定下的房间,雷公子就不该横行霸道,鸠占鹊巢;其二,雷公子武功超群,而周少爷却是文弱致此,以武力取胜,不是大丈夫所为;其三,冤家宜解不宜结,得饶人处且饶人,既然周少爷已经息事宁人,这位秦少爷也不该穷追不舍,咄咄逼人……” 秦惊羽听得直揉额头,妈呀,哪里来的穷酸书生,说话文绉绉,急死个人! 周卓然见有人帮腔,趁势大声道:“杨兄说得好,我们是读书人,力气不如你,才学不比你差!有胆子,跟我们比比四书五经,诗词歌赋!胜者才有资格坐进这梦羽轩!” 开玩笑,穿越人士,最不担心就是这个! 秦惊羽一口答应,语气狂妄得不行:“比就比,谁怕谁!划出道来,我们三个,对你们所有人!” 卷一 异世欢歌 第二十三章 三局两胜 室内,茶香袅绕,点心松软。 苇席上设有一方主席位,其下是两张宽大的案几相对放置,众人各就各位,才学比试即将开始。 按照商量好的比试规则,双方分别出三道题目,由对方当场作答,以答对数量多者为胜。 因为临时起意,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裁判,秦惊羽提议由酒楼掌柜担当,那掌柜胆小怕事,连连摆手拒绝,不过还好,他推荐了一位酒楼常客胡老板。 这位胡老板年过花甲,据说是从外地来京经商的财主,长眉短须,隆鼻阔唇,笑容满面,看起来十分和蔼友善,他原本正在二楼用餐,听说天京城的富家子弟在此比试,没费什么功夫就答应过来观战见证。 胡老板随行还有两人,一人清矍瘦削,下巴上一撇山羊胡子,自称姓向,是其账房先生;另一人则是高大雄伟,长相粗犷,整一个铁塔壮汉,不用说,定是保镖一类的人物。 -- 第32页 “胡某宣布,比试顺序由双方抽签决定,签长者先行出题,签短者稍候。两位,请吧。” 秦惊羽看着托盘中被绸布盖住半截的竹签,侧头唤道:“燕儿,你去取一支回来。” 话声刚落,就见周卓然一步抢上前去,毫不客气抓了其中一支。 燕儿低头取了剩下的一支,递回给她。 两支竹签比对而知,周卓然抽到一支长签,燕儿的则是一支短签。 周卓然看着抽签结果,抓了抓头,望向一旁的杨峥:“杨兄,你来出题吧。” 杨峥此时显然已成为周卓然的代言人,当即起身道:“四书五经为儒家学子必读课目,我这第一个题目便是当场背诵四书的任意两本,你们哪位来背?” “这还不简单——”秦惊羽侧了侧身,朝雷牧歌努努嘴,“你上。” “咳,咳,我怎么觉得我上了贼船……” 雷牧歌无奈一笑,慢慢站起身来,换上一副严肃神情,张口就来:“那就先背大学吧,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那两片厚薄适中的唇瓣就这样一开一合,字正腔圆,毫无停滞,秦惊羽一开始还不觉什么,等他背了一会,就与屋中众人一样,微微张嘴,肃然起敬。 乖乖,这家伙的脑子是什么做的,如此生猛厉害!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 “诗曰:德遒如毛。毛犹有伦,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至矣!” 花了小半个时辰,雷牧歌才背完最后一个字,刚一坐下,秦惊羽就双手奉上茶水,满目崇敬:“来,辛苦了,喝茶喝茶。” 雷牧歌接过茶杯灌下一大口,低声笑道,“我不辛苦,这些都是蒙学童子平日熟记的,并不稀奇,我八岁就会背了。” 秦惊羽嘻嘻笑着,塞了一大块点心在他嘴里:“有你在,我可是什么都不怕了。” 主席上啪嗒一声响,屋中安静下来,就见杨峥朝主席上微微点头,胡老板会意,大声道:“雷公子所诵大学中庸两篇,无一错漏,判定为胜,请杨公子再次出题。” 经过这第一场答题,杨峥的面色愈发凝重,知道遇到了劲敌,沉吟下,道出第二个题目:“今有鸡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鸡兔各几何?” 呃,算术题都出来了? 秦惊羽双手放在膝上不住比划,设个方程式求解,过程应该不太难,可是,就算自己会做,也只能闷在心里…… “鸡有二十三只,兔有一十二只。”雷牧歌的声音适时响起。 杨峥面色微变,胡老板一挥手,那名姓向的账房先生从腰带上摘下个小巧的算盘来,放在桌上噼里啪啦一阵拨拉,良久,才停手禀道:“不错,这位雷公子答案无误。” 胡老板哈哈笑道:“我这位向先生算术也是一流,没想到雷公子心算能力更是放眼天下,无人能及。这第二局,依旧判定为胜。” 屋中称赞惊叹声此起彼伏,秦惊羽假意喝茶,俯身靠近:“你算得好快。” 雷牧歌压低声音,气息吹拂在她脸上:“我说实话,你可不能笑。” “什么?” “这题目原是老师出的,不知怎么流传了出去,杨峥没改数字,而我……记得答案。” 秦惊羽端起茶杯正喝,一听此话,立时笑喷,好歹侧头得快,茶水尽数喷在地上,一时闷咳不止。 背上,一只温热的手掌贴了上来,帮她揉按顺气,力度不轻不重,十分舒服:“主子,好些了不?” “嗯,我没事,已经好多了。” 燕儿停手,朝她清淡一笑,又躬身退后。 秦惊羽轻扫他一眼,这个燕儿,今日安静老实得出奇…… 来不及多想,杨峥又自作声,出得最后一题:“临渊照水,风华绝代。请以此为题,作画一幅,二位谁来执笔?” 语毕,众人目光齐刷刷过来,直接望向雷牧歌。 先前那两题过后,大家都看出来了,这位秦家三少实际上就是个摆设,青衣少年也就是个下人,这三人当中雷公子才是唯一的战斗力—— 而这个绘画题目,顾名思义就是一幅工笔美人图,让大将军府的公子当众画美人,多少有些讽刺意味,就算画得精致华美,顺利过关,传出去雷府的面子也不好过。 看来,杨峥这回是绞尽脑汁,意欲扳回一城。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纨绔子弟周卓然此时也突然开了窍,与几名少年略一推搡,手臂一挥,那刚研磨好的墨汁正好倾在铺开的白纸上,正中一大团浓墨,更衬出纸张如雪。 “哎哟!” 周卓然盯着那团墨黑,捂住嘴,故作惊恐:“雷公子,我不是故意的!” 这丫的,找死! 秦惊羽腾的站起,却被雷牧歌轻轻按住:“没事,换张纸就好。” “我方才的题目要求还没说完——”杨峥看两人一眼,语气淡然,风云暗藏,“雷公子,就请在这滴墨的纸上做画吧。” 卷一 异世欢歌 第二十四章 鬼灵精怪 -- 第33页 杨峥一言既出,秦惊羽更是怒火中烧。 那张大白纸的正中,又浓又黑,乌糟一团,还能画什么美人图,摆明了是要让他们当场出丑。 不过,弃权认输对她秦惊羽来说,那是永远不可能的事! 偏过头去看雷牧歌,只见他也是剑眉紧蹙,不禁低声道:“我们三局胜了两局,也是不错了,至于那幅画嘛,将就下,随便画个乌鸦上去交差了事。” 至于己方要出的三个题目,她早已胸有成竹,保证让那杨峥气得吐血。 呵呵,已经等不及要看好戏了! “乌鸦?” 雷牧歌低喃一声,突然眼睛一亮,握住她的手:“好羽儿,我知道要怎么画了。” 身后的青衣少年垂下头,人所不见的黑眸里已是怒焰冲天,秦惊羽浑然不觉,只怔怔看着雷牧歌去到那边书案前端直坐下,凝神片刻,即是提起笔来,在墨团处细细勾勒。 咦,他在画什么? 不仅是她,屋中所有的人都屏住了一口气,看着他在纸上不住描画,雏形慢慢展现出来。竟是一只墨色凰鸟! 凰落江畔,展翅欲翔,那一瞬,似是见得水中倒影,起了揽镜顾盼之意,刹那间,舒展艳羽,光照天地。 雷牧歌噙着一丝微笑,将各色颜料放入砚台中调合,然后开始着色。 虽是墨色,羽毛却不是单一的黑,而是一种油亮泛光的墨黑与碧绿夹杂着一起,似墨非墨,似绿非绿,反而显出无与伦比的高贵与华美来。 云行高天,波光潋滟,水中的倒影随风荡漾,碎金点点,美不胜收。 画作空白处,龙飞凤舞,大字跃然纸上:帝凰。 一时间,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 写完最后一笔,雷牧歌长长吁一口气,把笔随手一扔,抬眼看着秦惊羽,笑意入眼,灿若星辰。 “你信不信,这是我有生之年画得最好的一幅。” “信……” 这家伙灵感爆发啦,她不过是提示了个乌鸦,他居然能想到凤凰,还画得这么美! “不算不算,杨兄明明出题是让画美人,你……” 周卓然后面的话,被杨峥沉声打断:“雷公子独具匠心,画技出众,杨某心服口服。” 凰鸟贵为神灵,堪称绝代风华,比起一幅美人图,自然是高雅得多了,也只有周卓然那样的草包,才会说偏题。 对于杨峥而言,长这么大,极少有低声下气的时候,偏偏秦惊羽就是得理不饶人。 “杨公子,别着急告饶,我们还有三个题目呢……” “你——”杨峥瞪她一眼,看着那幅没有半点瑕疵的帝凰图,叹气不语。 主席上,胡老板点头道:“既然雷公子已经答题完毕,就请向周少爷一方出题吧。” “好!”秦惊羽高叫一声,挺身而出,“这一回合我来出题,各位可听仔细了。” 众人吃了一惊,让这稚龄少年出题,那不是摆明了要打个平手,握手言和? 雷牧歌亦好笑看她:“你终于要出马了?”很期待,这个小鬼灵精,会出些什么刁钻古怪的题目,让对方铩羽而归。 秦惊羽抿唇一笑,正经道:“周少,我的题目很简单,分别是认字、评画和读诗。” 周卓然一听乐了,得意道:“我就知道你也出不了什么高深题目,这回杨兄就歇一下,让我来!” 秦惊羽取了纸笔来,笑嘻嘻道:“我写一个字你认,你要是念错的话,就算输了。” 周卓然不知是计,心道就算对方写个自己不识的生僻字,身后那么多人,还有杨峥这位大才子,总有一人认识吧,于是一口答应:“没问题。” 此话正中下怀,秦惊羽暗自偷笑,刚一提笔,忽然愣住了。 这个字,燕儿还没教过。 “呵呵,我的字迹天下无双,怕把你吓到了,我让我家僮儿来写。” 不用她唤,燕儿已经大步过来,秦惊羽附耳过去,嘀咕一句。 燕儿点点头,在纸上一笔一划,规规矩矩写了个字,写完即是退至她身后。 “字写好了,周少,请吧。” “让我看看,是个什么字?”周卓然一把扯过去,定睛一看,不由大笑出声,“哈哈哈,这个字,我老早就认得了!” 秦惊羽哇的一声,娇笑道:“周少好厉害,快告诉我,这个字到底念什么啊?” “你听好了,这个字念……念……”周卓然瞪着那白纸黑字,呐呐无声,半天合不上嘴。 “怎么?” 杨峥见得情形不对,凑近过来,一看那字,也是愣住了。 但见纸页上,写着一个大大的“错”字。 念与不念,都是错…… 杨峥瞅着那字,无奈叹气:“这道题目我们输了,秦少,请出下一题吧。” 天京第一才子认输,全场一片哗然,有几名好事者将那纸页抢过去一看,怔愣半晌,皆是摇头,纸页一直传到主席上,胡老板好奇一看,与那账房先生相视而笑。 这位秦家三少,真够鬼的! 秦惊羽轻咳两声,又道:“这第二个题目嘛,我最近得了两幅传世佳作,请各位评点一二,思想独到者为胜。” 说罢勾下手指,刚才趁着众人传阅纸页的时候,已经叫燕儿做了一番准备,此时正好奉上。 -- 第34页 周卓然一看,率先叫起来:“这是什么玩意?!姓秦的,你耍我们?” 桌上,两幅所谓画作,一幅点墨不染,一片空白;一幅则是满篇漆黑,再无他色。 秦惊羽眨巴着一双大眼,甚是无辜:“难道你不觉得这是佳作吗?” 周卓然不知这少年搞什么鬼,生怕是自己看花了眼,求助的眼光投向杨峥。 杨峥皱眉看着那画作,半晌也没看出玄机来,只得拱手道:“杨某愚钝,或许用水浸火烤之法,能显出影像来?” “非也,非也。” 见众人一副全神贯注冥思苦想的神情,秦惊羽心里笑开了花,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朝雷牧歌扯下唇角,低声道:“等下配合我。” 雷牧歌先前将她与燕儿的一整套名画制作过程看得清清楚楚,此时忍住笑意,微微点头。 又等了半柱香时辰,秦惊羽逐渐不耐:“杨公子,可以作答了吗?” 杨峥惭愧摇头:“杨某不才,愿听秦少高见。” “唉,这样布景绝妙色彩准确意韵非凡的名画,怎么就没人看明白呢?”秦惊羽长声一叹,大摇其头,指着其中那幅空白页,惋惜与遗憾全写在小脸上,“难道你们不觉得,这幅雪天白马图,实在美得冒泡吗?” 卷一 异世欢歌 第二十五章 再下战书 雪天白马图? 屋内众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雷公子,你不是还为这画题了词吗?念出来听听啊!” 雷牧歌大致明白过来,被她手肘轻撞,微顿一下,即是朗声吟出:“瑞雪罩莽原,白马啸西风。” 呃,勉强过关! 秦惊羽嘻嘻笑着,手指点向另一幅画作:“至于这一幅,叫做黑夜乌鸦图……” 雷牧歌已经是彻底领悟,不等她说完,直接吟道:“夜深人未静,乌啼不成眠。” 好小子,一点就通,还懂得举一反三! “杨公子,你怎么脸红了啊,是不是太喜欢了?没事,好东西要大家分享,我这两幅绝世名画,等下忍痛割爱送你一幅,可好?” 秦惊羽暗自好笑,故意忽视杨峥那红白不定的面色,不过,估计他此刻连撞墙后再跳楼的心都有了。 周卓然饶是不济,也看出是自己一方再输一场,不由恨声道:“杨兄不必难过,还有一个题目,看这臭小子还要耍什么花招!” 杨峥轻轻点头,接着,主席位上传来胡老板醇厚的嗓音:“秦少,请出最后一题罢。” 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秦惊羽,想着这最后的压轴戏,定然是困难重重,就不知这少年会出个怎样古怪的题目。 秦惊羽嘻嘻一笑:“好了,这最后一题我也不为难你们,这里有一首诗,只要照着原样,当众念上十遍,确保个字不差,就算胜出。” 念诗? 场内又是一片讶然,不知这少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面对众人的疑惑,秦惊羽并不在意,把雷牧歌扯过来,又是耳语又是比划,说得雷牧歌不住点头,取了纸笔一阵疾书,待得墨渍干透,递给杨峥。 杨峥迅速浏览了一遍,感觉无妨,小心翼翼念出标题:“卧春。” 想着那少年诡异的笑容,心中一个咯噔,越念越慢:“暗梅幽闻花,卧枝伤恨底……” 渐渐地,眉头拢到一起,隐约觉得不对。 “杨兄,这些字我都认得,让我来念!” 周卓然见他迟疑闭口,急得扯过纸张来,大声念道:“卧春。” “暗梅幽闻花,卧枝伤恨底。遥闻岸似水,易透达春绿。岸似绿,岸似透绿,岸似达春绿。” 念完,甚是得意,冲秦惊羽笑道:“这诗是你做的吧,说实话,真是不咋地!” 秦惊羽一脸正经,抱拳道:“这是我专门为周少写的,写得不好,多多包涵。那个,还有九遍,周三继续念吧。” “莫说是九遍,就是再念九十遍,我都不会念错字的。”周卓然说罢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摇头晃脑又开始念,“卧春。” “暗梅幽闻花,卧枝伤恨底……” 念到第三遍,秦惊羽已经是忍受不住,直接跌坐在地上,捧着肚子笑得不可开交:“我的妈呀!” 雷牧歌伸手去拉她,自己也是忍俊不已,拼命咬唇。 一旁观战的人群里,也有人听出端倪,即便捂住嘴巴,笑声还是低低溢出。 秦惊羽一边笑,一边鼓掌:“念得好,念得真好!” 周卓然听得飘飘然,语句拖长,声音愈发响亮:“岸似绿,岸似透绿,岸似达春绿!” 正念得起劲,手臂被人紧紧按住,转头一看,却是已经反应过来的杨峥。 “别念了,周少,我们认输吧。” 周卓然大为不解:“我念得好好的,他们还鼓掌呢,为什么认输?” 杨峥指着他手中的纸张,低低说了几句,就见周卓然满脸涨红,抢过那首诗,一把揉碎,指着秦惊羽道:“小子,你敢阴我?!” 秦惊羽坐正身体,冷笑:“愿比服输,这是规矩。我们连胜三局,你连败三局,没啥说的,请吧,从现在起,这梦羽轩,便是我秦三少的了!” “你!” 周卓然低吼一声,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见雷牧歌身影一闪,挡在秦惊羽面前,微微一笑:“想打架吗?我最近手痒着呢,你们并肩子上吧!” -- 第35页 跟大将军府的公子打架,除非是脑袋被门夹了…… 杨峥适时将他拉住:“周少,我们输了,走吧。” 周卓然面色泛白,被众少年搀扶着,灰溜溜朝外走。 没走两步,忽然大力甩开旁人,冲回秦惊羽面前:“姓秦的,这次虽然我输了,但你有人帮忙,赢得也不漂亮!” 秦惊羽就是个厚脸皮,笑得十分无耻:“我已经是绝世美男,不用再漂亮了。” 周卓然怒声道:“你敢不敢单枪匹马,跟我再比一场?” 秦惊羽挑眉笑道:“你拿什么下注?” 周卓然仰起头:“金银珠宝,随便你选。” “我家里虽然不缺钱,不过,钱这东西,自然是越多越好——”秦惊羽眉眼弯弯,笑得合不拢嘴,“一百两黄金,如何?” “一百两黄……黄金?” 在场之人都倒吸一口气,周卓然也是嘴角抽搐,迟疑不决。 看这样子,一百两黄金,在这个朝代来说,算是笔巨资了。 秦惊羽冷笑,这周卓然要是开口答应,她立马回宫向那皇帝老子告状,说御史大夫贪污受贿,巨额财产来路不明。 周卓然胸口起伏,半晌才咬牙道:“好,我答应你!” 秦惊羽脸上笑容刚起,就听得雷牧歌凑过来低语道:“他母亲家是天京城里有名的大户,开了好几家钱庄的,比我雷府有钱多了……” 原来如此,不仅有势,而且还有财,出了这么个纨绔子弟,也不奇怪。 不过,自己家里更有势有财,理应比他更加纨绔才是。 想到这里,天不怕地不怕的秦家三少一拍桌子,口出狂言:“那好,五日之后,就在此地,我们再比试一回,题目你出!” 周卓然忽然笑了,如释重负:“哈哈哈,小子,我就怕你不答应!告诉你,本少爷赢定了!” 秦惊羽见他一副志在必得的神情,摸着下巴,好笑道:“说吧,你要跟我比什么?” “我们比——”周卓然拔高声音,意在让众人都听得清楚明白,“吃——喝——嫖——赌!” 卷一 异世欢歌 第二十六章 临阵磨枪 周卓然一说完,就放声大笑,狂妄的笑声响彻整个厢房。 跟他比吃喝嫖赌,这小子死定了! “哈哈哈……” 不想,一阵更为狂妄的笑声,从秦惊羽口中发出来。 “你……” 周卓然止住笑声,惊愕莫名,眼睁睁看着那少年一步步走过来,细嫩的小手搭上自己的肩头。 “吃喝嫖赌?周少你确定要比这个?” “是,你方才已经答应了,在场都是见证,你可不能反悔!” “我反悔?我为什么要反悔?”秦惊羽眸光忽闪,斜睥他一眼,似笑非笑,“我说周少,你属蛔虫的吧,怎么就知道本少爷也是好这一口?” 周卓然闻言一怔,见眼前少年不过十一二岁,只当他是年少不知天高地厚,牛皮吹得老高,也不甚在意:“说话算数,五日后还在这闻香楼,我们再比!我要是再输给你,我就不姓周!” “好,这回由胡老板在这吃喝嫖赌的范围内,当场出题,我跟你比真功夫!”秦惊羽答应得爽快,微顿了下,转向主席上的胡老板,“胡老板,你到时候还在天京城吧?” 胡老板哈哈大笑:“胡某从未见过如此精彩的比试,真真是大开眼界,多留几日又有何妨?秦少,周少,我们届时再在此处相会!” “小子,不见不散!” 周卓然自觉胜券在手,心情大好,呼朋引伴找酒喝去。 秦惊羽笑道:“回见回见,慢走不送!”看不出,这个周家三少,心理承受能力不是一般的强,刚刚才当众做了一回大蠢驴,这会又活蹦乱跳玩耍开了。 与一干人等拱手道别,秦惊羽回到座位,摸了摸被茶水点心撑得溜圆的肚子,对着雷牧歌讨好的笑:“你难得请我吃顿饭,却被这蠢驴给搅和了,不如午饭改为晚饭,你晚上请我好好吃一顿?” 雷牧歌手掌过来,按住她的后脑,轻柔摩挲:“就知道吃,说说,你答应得那么爽快,到底对下一场比试有几成把握?” 秦惊羽享受着他满含宠溺的动作,满足得只想闭眼:“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雷牧歌错愕一笑:“当然是真话。” 秦惊羽格格笑道:“其实,我半分把握都没有。” “什么?”雷牧歌手指停住,皱眉看她,“那你还答应他?” “管他呢,先答应了再说,总不能让那么多人小瞧我秦家三少——”秦惊羽说着,眼珠一转,压低声音问道,“按照大夏王朝的律法,若是有人聚众斗殴生事,官府会怎么做?” 雷牧歌虽然不解,仍是如实作答:“先将人犯押解回衙门,再仔细调查审问,处以刑罚。” “这就对了!” 秦惊羽一拍大腿,腾的站起:“到时候我若是斗不过他,你就悄悄去检举揭发,就以这个理由……” 等到官兵大队开来,将酒楼团团围住,谁还会管他胜负输赢,自然作鸟兽散,逃之夭夭,她也好趁乱溜走,不了了之。 不过,想想也不划算,胜了可是有一百两黄金呢…… 怀揣一百两白银,想着那同等重量的黄金,不是一般的心痒痒,她的私房钱,实在不反对再多上一笔。 -- 第36页 没有了后顾之忧,再慢慢来想取胜之法,反正还有五天时间,可以好好谋划一番—— 吃,喝,嫖,赌。 秦惊羽眯起眼,开始认真考虑这场比试的可行性。 其他都不算什么,就是那个嫖,不太好搞定,不知那胡老板会设定怎样的题目,会不会提一些比较深入的问题…… “雷牧歌。” “嗯?” “问下,你进过青楼开过荤没有?” 雷牧歌正在喝茶,闻言一口喷了出去,狂咳不已:“咳,咳,那个……你问这做什么?”俊脸顿时飞起一丝红晕,连耳根都微微透出粉色。 秦惊羽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无暇体会,只一个劲地问:“跟我说说,这第一次滋味如何?你觉得女人胖些好还是瘦些好?你一般都用什么姿势?地方选在哪里最刺激……” 叽里呱啦问了一大通,终于看见雷牧歌近乎窘困的神情,挠着头,猛然醒悟:“不会吧,难道你还是个……处?” 秦惊羽倏然住口,咬着唇,不知当是哭是笑。 见鬼了,这个朝代的男子不是流行早婚早育吗?大户人家的公子都有通房丫头的,他怎么就是个异类! 连他都没有经验,一无所知,自己又该向谁请教去? …… 暮色苍茫。 回宫的路上,马蹄声声,叹息阵阵。 “燕儿,你说我会输吗?” “会。” 本是没精打采一问,听得他如此直截了当回答,秦惊羽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朝那少年一拳捶去:“去,当了半天的隐形人,这会还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成心把我气死是不?” “燕儿不敢,燕儿愿殿下万福金安。”少年的嗓音略带涩意。 “瞧你那小样儿!”秦惊羽轻笑,鼻端嗅到少年清新淡然的气息,忍不住伸手过去,揉一下他光洁的面颊,“说说,跟谁生气呢?可是跟我?” “燕儿没和谁生气——”声音愈发细微,嘀咕一句,似在自言自语,“雷牧歌,他会的,我都会……” 这孩子,就爱和雷牧歌较劲。 秦惊羽并不在意,继续揉弄着他的脸,慢慢出声。 “从明日起,我会非常忙碌,白天除了请安和上课之外,我还要经常光顾御膳房和御酒窖,研究吃吃喝喝的问题。” “是,殿下。” “你帮我把宫里赌术最好赢钱最多的太监宫人找来,晚上教我赌钱,要求所有的技艺倾囊相授,不准藏私。” “是,殿下。” “还有——”秦惊羽抚着额头,甚是无奈,“你再给我找几本最劲爆的春宫图,图像清晰,内容新颖,文字图解一应俱全。” 燕儿瞪大了眼:“春……春宫图?” “是的,春宫图。” 面对瞠目结舌的少年,秦惊羽咬牙切齿,狠狠发誓:“娘的,豁出去了,就算是临时抱佛脚,也要来个无师自通,所向披靡!” 卷一 异世欢歌 第二十七章 决战前夕 五天时间,一晃而过。 其间,秦惊羽起早摸黑,忙得像陀螺一般,到了最后一日,直接累瘫在床,请假停课。 懒洋洋躺在榻上,一动不动,连手指都不想抬。 “羽儿,你这是怎么了?” 秦惊羽睁开眼,勉力一笑:“母妃。” 穆云风觉察出她的不对劲,号脉之后,又说不出病症来。 “羽儿,你这几日到底在做什么?娘就没见你好好吃过一顿饭……” “母妃放心,我没事,只是天热,胃口不太好。” 日日混迹于御膳房,那些珍馐佳肴,南北菜式,经过她眼见耳听,记了个十之**,每天吃吃尝尝的,腹中饱胀过余,连路都走不动,回宫哪里还吃得下饭? “没事,娘给你开个清热去火的药方,吃上几日就好——”穆云风想想又问,“对了,最近上课可有专心听讲,没受老师处罚吧?” “呃,那是当然,老师还夸我勤奋刻苦来着……” 秦惊羽回答得面不改色心不跳,实际情况却是,她上半夜掷骰子研习赌术,下半夜跟燕儿偷进御酒窖,将所有大夏皇宫珍藏的美酒,包括那些连皇帝秦毅都舍不得喝的琼浆玉液,通通尝了个遍,一到白天就犯困,睡着睡着就被韩易拧着耳朵拖出门去,人家上课完毕,她坐地抱膝,酒还没醒。 不分昼夜,颠倒晨昏,原本光洁玉润的脸上一下子冒出好几颗痘痘,气死个人! 好在,这受苦受难的日子即将过去,明天就出宫,与周卓然一决高下。 穆云风哪知道她的心思,絮絮叨叨念了一大通爱惜身体的话,方才离开。 秦惊羽喝下琥珀端来的清火药汤,补眠一会,又生龙活虎起来,从被褥里翻出燕儿找来的春宫图,孜孜不倦,认真学习。 嫖,是这一次比试的重中之重,也是她的最大弱点…… “呃……好困……” 夜深人静,明月高悬。 明华宫一片沉寂,寝殿里帷幔低垂,灯架上烛光点点,透出团团黄晕。 秦惊羽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瞟了一眼外间侧榻上已经梦会周公的琥珀,羡慕得不行。 “殿下,实在困了就去睡吧,明早路上再继续看。” 燕儿跪坐在书案对面,给她喝空的杯里斟满茶水。 -- 第37页 秦惊羽端起茶杯,咕噜饮下一大口:“不行啊,明早还有明早的事情,那个掷骰子我还没练熟……” 目光落在手中的书页上,看着那各式各样交叠结合的姿态动作,双眸迷离,神智浮游—— 天底下大概没人像她这样吧,抱着本春宫图看得哈欠连天,直打瞌睡。 定了下神,又开始朝后翻页,努力聚拢焦距,去瞅那图样,听着燕儿细说文字注释,边看边啧啧称奇。 “老牛推车?” “信口吹箫?” “夹竹鲜桃?” 用词倒是新鲜,但是平面的图画,远不如立体影像的直观,真后悔,前世一心打工赚钱,都没好好看几部A片! 秦惊羽心里懊悔,却又无可奈何,眼角余光瞥见燕儿悄然退后的动作,想也不想就是一个箭步冲过去,将他衣袖扯住:“今晚不准走!” 原本就安静的室内,此时更是静默得诡异,两人的身体几乎贴在一起,燕儿眸光流动,眼中的笑意一闪而过:“殿下,我不走,但是茶壶空了……” “呃,去吧去吧。” 自己对他也太依赖了些,秦惊羽自嘲笑笑,松开手指,低头继续奋战。 乳燕学飞,上树偷梨,单刀直入……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等燕儿捧着茶壶,端着点心进屋,秦惊羽已经是单手支颐,星眸微张,另一只手在图上指指点点。 “燕儿你看,这个姿势好奇怪,不会把腰拧断吗?这春宫图到底是写实还是写意啊?噢……”倦意袭来,忍不住又打一个哈欠,眼皮开始打架。 燕儿闷笑两声,咬唇道:“殿下忙碌一天,定是累了,还是早些歇着吧。” “我不困。”秦惊羽迷糊摇头,身体却比神智更为诚实,顺势歪倒,由他扶着自己朝里间的床榻走去,脑袋一挨上枕头,睡虫扑面而来。 迷糊中感觉他给自己脱掉鞋袜,除去外衣,仔细掖好被角,似乎是为了让她睡得更舒服,就连裹胸的布带都扯了个干净。 这感觉,有点怪…… 秦惊羽迷迷蒙蒙地想,不过,他是太监啊,不算是真的男人,就当是琥珀在做好了。 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凝望着那美好的睡颜,燕儿轻轻抽去她手中捏着的图册,唇角扯动,低笑出声。 “这些姿势我也觉得奇怪,要不我们以后好好实践一番?” 看了眼书页上女子未着寸缕的浑圆峰峦,脑中勾勒出另一处浅浅的起伏,又不禁摇头轻叹:“不过,我似乎还要等上好几年……” 卷一 异世欢歌 第二十八章 死去活来 春风吹,战鼓擂,试看天下谁怕谁。 天京城大名鼎鼎的周家三少,与名不见经传的秦家三少相约在闻香楼,比试吃喝嫖赌,这般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精彩赛事,自然是吸引了大批慕名而来的观众,城里排得上名号的纨绔子弟来了个十之**,梦羽轩偌大的房间满满当当,座无虚席。 圆桌撤去,书案换上,两班人马对面而坐。 因为言明是单打独斗,除参赛选手之外,其余人等都坐到了相隔三尺之外的观众席位,众目睽睽之下,呐喊助威没问题,若是要帮忙援助什么的,那是根本不可能。 这一回胡老板仍是带了他两名手下前来,有了上一次的经历,也少了寒暄问候,一坐上主席位,就宣布比试开始。 “胡某愚钝,回去思想数日,总算有了这几个比试题目——”胡老板自得一笑,缓缓道,“食为八政之首,今日第一战,便是关于吃的比试……” 话声未落,周卓然一拍案几,叫出声来:“哈哈,这吃,可是我的拿手好戏!不是本少爷吹牛,这些年来,天京城里大大小小的酒楼,哪一家我没吃过?” 秦惊羽轻敲桌面,低笑:“我二表姨家是收泔水的,她家养的猪也是吃遍了天京城里大大小小的酒楼,膘肥肉厚,过几日就准备杀了。” “你……” 耍嘴皮子,周卓然哪里是她对手,悻悻然坐直身体,叫道:“胡老板,时间不早了,快说题目吧。” “是,是,”胡老板忍住笑,径直道,“两位系出名门,吃过的美味佳肴想必多不胜数,今日第一道题目便是——” 所有的人都竖起耳朵,听得他清晰说道:“俗话说,民以食为天。今日就请两位分别说出一道菜式,由闻香楼诸位大厨操作,其中最为新颖特别,又能让寻常百姓家都吃得起的菜式为胜。” 出题完毕,莫说是周卓然,就连秦惊羽都是有些傻眼。 妈的,这几日功课白做了! 别说御膳房,就连这闻香楼的招牌菜品,都不是天京老百姓吃得起的,既要特别又要普通,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不过,她想不出,那位含着金勺子长大的周少更想不出,不急不急。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胡老板抿了口茶,笑眯眯看着下面一脸犯难的少年:“周少,秦少,两位谁先答?” 见周卓然不动,秦惊羽举手询问:“胡老板,要是我与周少想到同一道菜式,胜负如何裁定?” 胡老板笑道:“当然是先答者为胜。” “哦,那我……” “我先答!”被她这么一激,周卓然率先站起。 秦惊羽抱拳道:“请。”为自己争取到些许时间,啃着指甲,继续思考。 -- 第38页 对了,叫花鸡…… “叫花鸡!”秦惊羽前一秒刚想到的菜式,即被周卓然急中生智,大声说了出来。 答案一出,全场喝彩,连胡老板都是面带笑容,微微颔首。 这叫花鸡,源自叫花子沿途讨饭,将偶然得来的鸡,将鸡杀后去掉内脏,带毛涂上黄泥柴草,置火中煨烤,待泥干鸡熟,剥去泥壳即可食用。 这本是道难登大雅之堂的菜品,不过对于达官贵人而言,又觉得新鲜,的确符合胡老板所出之题意。 酒楼掌柜不敢怠慢,当即安排厨子去楼下制作,胡老板笑了笑,又转向秦惊羽:“周少所言此菜甚佳,不知秦少……” 秦惊羽秀眉微蹙,大夏境内河流众多,水产丰富,要说比鸡便宜的,首选是鱼。 勉强想到一个生鱼片,正要作答,忽然脑中亮光闪过,脱口而出:“红烧鱼。” “红烧鱼?” 周卓然闻言大笑,指着她道:“这红烧鱼有什么特别的,你就认输吧!” 秦惊羽眨眨眼,一本正经:“我少说了个字,我这是红烧活鱼。” 胡老板听得愕然,呵呵笑道:“红烧鱼谁家不是用活鱼来做啊,死鱼做出来味道就大变了。” “我的意思是,这鱼下油锅端上桌,还是活蹦乱跳的——”秦惊羽瞥了周卓然一眼,不慌不忙道,“周少,你那是叫花死鸡,我这是红烧活鱼,谁输谁赢,明摆着的。” “下了锅的鱼还能是活的,你骗谁啊?” 对于周卓然的嗤笑,秦惊羽丝毫不理,让酒楼掌柜叫来一名厨子,附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厨子张大了嘴,眉开眼笑,急急而去。 半个时辰过去,两道菜式被厨子一前一后端到主席桌上,稍有不同的是,秦惊羽的那道红烧活鱼,罩了个盖子,遮得严严实实。 果然是名震天京的酒楼,剥去荷叶,叫花鸡香气扑鼻,勾人食欲。 “不错,叫花鸡货真价实。”胡老板略一浏览,即是点点头,目光转向另一道菜:“秦少,你这是……” “鱼是活的,自然要盖住,不然跳出来就麻烦了。” 秦惊羽不动声色,看向之前沟通过的那名厨子,后者轻轻点头,迅速揭开盖子。 “呀——” 不知是谁惊呼一声,众人齐齐瞪视桌上,但见一条大大的鲤鱼躺在盘中,色泽金黄,香味浓郁,还时不时扑腾翻跳。 周卓然跳起来,指着那鱼叫道:“不算不算,这鱼没熟,根本不能吃!” 秦惊羽笑道:“你问这位掌勺师傅,到底熟没熟。” 厨子重重点头:“我亲自刮鳞去鳃掏肚肠,鱼背上还有斜剞的刀路,下油锅先煎后焖,岂有不熟之理?不信的话,一尝便知。” 众人一见那鱼在盘子里蹦来跳去,又惊又惧,生怕是鲤鱼成精,哪里还敢去吃。 “我来尝尝。” 胡老板接过掌柜递上来的竹筷,大着胆子伸过去,趁那鱼不动之时,轻轻剥下一小块鱼肉,喂进嘴里。 “外酥里嫩,味道不错……” 看了看静止不动的叫花鸡,再看看扑腾难休的红烧鱼,胜负可想而知。 “第一回合,秦少胜出。” 趁着中场喝茶歇息,雷牧歌挤到那闭眼假寐的少年身边,好笑问道:“说说,你使了什么法子,让那鲤鱼活过来了?” “其实也没什么——” 秦惊羽压低声音,嘻嘻笑道,“我让厨子在进门之前,往鱼嘴里塞了一条活泥鳅……” 卷一 异世欢歌 第二十九章 见好就收 第二回合,比喝。 十六坛陈年美酒,整整齐齐摆放于厢房正中,酒坛上有的写着清溪状元红,有的写着极品梨花白,有的写着月下青梅……秦惊羽目光掠过,但见每一坛的酒名都不尽相同。 胡老板递个眼神过去,那位铁塔一般的保镖先生大步上前,随意捧起一坛,拍去泥封,霎时酒香扑鼻。 “为了这一场比试,胡某可是将宅子里的珍藏都取出了,如今大夏最负盛名的佳酿,便尽在此处。两位,得罪了。” 话声刚落,秦惊羽就觉耳后风声袭来,黑色布带瞬间罩上双眼。 想到周卓然也是同样的待遇,心头倒也不慌,听得胡老板续道:“两位面前各有八只酒杯,等下会当众开坛倒酒,以示公允,说对所尝美酒名称者为胜。两位可有异议?” “没有。” 秦惊羽答得飞快,这吃喝嫖赌四项内容,要一样一样比划完毕,都不知猴年马月去了,难得出宫一趟,她可不想回去就被禁足。 所以,速战速决,方为正道。 “那好,开封斟酒吧。” 胡老板一声令下,秦惊羽就听得酒水滴答入杯,当下也不闲着,摸到面前的酒杯,浅尝一口,立时答道:“香雪竹叶青。” 那边周卓然慢慢腾腾,也答出酒名:“琥珀酒。” 秦惊羽再次端杯轻抿,脱口而出:“葡萄春。” 周卓然也不甘示弱:“兰陵香。” “高粱醇。” “百草集。” “桑落液。” “美人醉。” …… 两人你来我往,旗鼓相当,转眼两张桌上都只剩一只空杯。 明白成败在此一举,屋中众人屏息噤声,等待着最后的答案。 -- 第39页 “金……金丝酿。”周卓然略带犹豫,报出答案。 之后,屋中一片静寂,良久无言。 秦惊羽没有像方才那样直接作答,而是眉宇微蹙,低头又抿了第二口。 奇怪了,根据自己过目不忘的记忆,十六坛酒,双方已经尝出十五种,若是周卓然全部答对的话,剩下的一坛,应该是清风玉露。 可是这味道,尝起来倒像是清风玉露,但又不完全是,总觉得跟在皇宫里喝到的那个味有点差别,一时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秦少?” 胡老板的声音响起,微微带笑:“秦少,时间到了,请作答吧。” 秦惊羽舔了舔唇角,忽然笑出声来:“胡老板,你使诈。” 全场哗然,胡老板与那账房先生对视一眼,惊诧道:“秦少何出此言?” 秦惊羽扯下蒙眼的布带,双眸晶亮,不紧不慢道:“这清风玉露,胡老板掺了多少水?呵呵,商人重利,果然不假!” 胡老板鼓掌大笑:“胡某不过是在最后两坛酒里各加了半钱清水而已,秦少实在厉害!” 周卓然脸上红白不定,气得砰的一声,一拳捶在桌上。 众人听得倒吸一口气,这一坛酒足有二十斤,加入一丁点水,便如泥牛沉海,根本不值一提,这秦家三少小小年纪,居然能尝出来,如此技艺,真是不可思议。 难不成,他在娘胎里就开始泡酒坛了? 场内场外掌声如雷,这又胜一局,秦惊羽心情大好,索性弃了报官抓贼的想法,打定主意,乘胜追击,比试到底。 反正,就算接下来两场全输,也是打个平手,对自己而言,没有丝毫损失。 待得酒坛杯盏撤走,场地重新布置完毕,胡老板坐回主席位,衣袖一挥,左手掌心三只骰子滴溜溜转个不停,右手则是托着一只暗青色的竹盅。 周卓然一见那骰盅,就像是见到了老朋友,兴奋得不行,直接伸手去抓。 不料,胡老板却是摇头道:“这一局,胡某来摇,两位猜大小,三把定输赢。” 说完,抓起骰盅,骰子随意往里一丢,再飞速一罩,上下晃动,一阵猛摇,过后,轰然一声拍在桌上。 “秦少,周少,请!” 在场众人都看傻了眼,没想到这位胡老板还是个中高手,绝对行家,这架势,这气度,这手法,都不是一般人拿得出来的,就听得叮叮咚咚的脆响,根本没法分辨其中点数来。 秦惊羽耳朵微颤,睁开眼道:“大。” 周卓然迟疑了下,也道:“大。” 秦惊羽瞥他一眼,咧嘴笑道:“我是蒙的,你确定你听出是大?” 自己靠着那超常的听力,花了整整一个晚上的时间,才把不同点数的骰子摇晃滚动的声响勉强辨别清楚,这一次胡老板摇出的应该是四五六点,大。 她熬夜苦练,方才有此成就,这家伙要想剽窃胜利果实,可没怎么容易! 周卓然连连战败,锐气也被磨得差不多了,被她奚落也不改答案,不迭点头:“是大,没错。” 跟屁虫! 秦惊羽暗骂一句,就见胡老板手掌一掀,骰盅揭开,笑眯眯道:“四五六点,大!” 一声过后,噼里啪啦又摇,骰盅刚一落地,秦惊羽便是抱拳道:“周少请。” 周卓然张了张嘴,摇头晃脑道:“我还要想下,秦少先说吧。” “这回是小。” 秦惊羽话声刚落,周卓然随即跟上:“对,是小。” 胡老板笑了笑,再次揭开:“一二三点,小!” 不错不错,天底下脸皮最厚之人,她秦惊羽认下第一,这周卓然可以位居第二。 对手实力如此不济,实在兴致阑珊,心里只盼着早早结束,及时进入最后环节—— 那关于嫖的比试,才是万众瞩目,乃自己在这天京城造就纨绔,扬名立万的关键。 “两位,听仔细了!”随着胡老板一声提示,骰子继续在竹盅里翻转摇滚,半晌,一把扣在桌上。 秦惊羽骤然一惊,身体瞬间坐直,没听错吧,除了猛烈的撞击声,她居然听不出任何点数! 难道,这位胡老板还是个武林高手,竟能运用内力将竹盅里的骰子摇成一堆粉末? 胡老板看着那浑身绷紧的少年,笑问:“秦少,如何?” 秦惊羽正要回答,倏地感觉到背后一道警示的目光,心中一动,讪讪笑道:“好像……还是小。” 无赖,可以随意卖弄;异能,却不敢过分公开…… 卷一 异世欢歌 第三十章 大事不好 秦惊羽说完这一声,摇了摇头,又立时改口:“不不不,应该是大,是大!” 周卓然被她这一搅和,犹豫半晌,还是答了声:“小。”他选择相信那少年的第一感觉。 四周寂静无声,在众人迫切的目光下,胡老板微微一笑,揭开盅盖,嗓音里有着说不出的得意:“大小通吃。” 竹盅里,哪里还有骰子的影子,一切如她所想,只余一堆白色粉粒。 沉默之后,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惊叹喝彩声。 “此局两位握手言和,请稍事休息,准备下一轮比试。” “好说好说。” 秦惊羽揉了揉眼,嘴巴半天都合不上,脸上故作怔愣状,心中却思绪潮涌。 -- 第40页 一个普通商贾,居然有此高深武功,这位胡老板,到底是何许人也? 端着燕儿适时递来的茶杯,轻抿一口,正想得出神,衣袖突然被人拉住。 尚未转头,就听得雷牧歌低低道:“你假装不舒服,下一轮不比了,我送你回宫。” 秦惊羽疑惑看他,低声道:“你也觉得有问题?” 雷牧歌蹙眉:“此人气息沉稳,深藏不露,只怕是另有身份……” 话声未落,主席位上又传来胡老板爽朗的笑声:“呵呵,最后一场比试,要请诸位移步去往百花阁,胡某在那里已经安排好了!” 百花阁?那不是天京城里最有名的青楼吗? 秦惊羽登时来了兴趣,朝雷牧歌压低声音道:“先过去看看再说。” “哎,等下,三……公子!” 雷牧歌见她跟着人流大步往外走,急得伸手去抓,手臂还没近身,一道瘦削的身影不偏不倚靠近过来,刚好挡住去势。 “主子,当心台阶。” 秦惊羽被燕儿轻扶一下,笑着转头回来,忽又想到他的身份,尴尬挠头:“好燕儿,那个,我只是去看看热闹……” 燕儿点头表示理解,眸子依旧清润透亮:“燕儿明白的。” 步出闻香楼,大门口数辆豪华马车早已等候在外,如此大手笔,又让众人讶然一番。 秦惊羽仍是坐了自己的马车,一上去就是掀开车窗布帘,悄然注视外间的动静。 “待会到了百花阁,不要乱吃东西乱喝水,看看就走,我会护送你离开。” “可是,那一百两黄金……” “整个大夏都是你们秦家的,还这么贪财干嘛?”雷牧歌笑骂一句,想了想,又慎重叮咛:“之前都赢了那么多局,输一场也没什么,安全第一,知道吗?” 秦惊羽叹息一声,无奈放下布帘,轻叹一声:“我实在很佩服大皇姐,忍受能力超强。” 雷牧歌不解轻笑:“什么意思?” “因为你真是很鸡婆。” “鸡婆?” 雷牧歌还在思索这个鸡婆的含义,马车停步,百花阁已经到了。 披红挂绿,脂粉飘香,肥硕的老鸨挥动粉色手绢,热情相迎,身后则是站满了花枝招展环肥燕瘦的姑娘们。 以往电影电视里得见的妓院,这回却是第一次真实面对,秦惊羽兴奋得两条腿都在打颤,随着众人大步踏进门去。 看样子,周卓然应该是这里的常客,一进门,就有无数娇媚声音围绕过来。 “周公子,你好久没来看卿卿了,人家怪想你的!” “三少,这回来了,可别急着走了,翠儿刚学了一支小曲,等下唱给你听!” 周卓然左拥右抱,眉开眼笑:“本少爷今日是来比试的,你们别添乱,都在房里等着,比完之后我一个一个去找你们。” 而另一头,体态富贵的胡老板作为金主,也被姑娘们团团围住,好在他那位保镖先生身如铁塔,长臂一挥,就将一群莺莺燕燕尽数扫落。 秦惊羽看得好生羡慕,自己身边若是也有个这样的巨无霸护航,那才真叫威风。 “这位公子长得好俊,是第一次来么?” “呃,是……” 飘飘然转过头来,却发现人家的目标根本不是自己,而是那笑容灿烂的将军公子。 一双指甲上涂满了鲜红蔻丹的玉手,旁若无人地探向雷牧歌的宽肩,柔弱的身子顺势靠了上去,春情四溢:“让妩儿来服侍你,好不好?” “不好。” 雷牧歌还没出声,就见秦惊羽指着他自己,对那女子嘻嘻笑道:“对不起啦,这是我大姐夫,今日只是来纯参观的,不当恩客。” 那女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凝住,似心有不甘,但又不能得罪客人,紧盯着雷牧歌英俊的五官,慢慢放开手去。 “妩儿姐姐是吧,我大姐夫不行,还有我呢,我等下就去找你好不?” 秦惊羽对那女子斜视着一笑,附加一个飞吻过去,俨然就是小色狼放电的手段。 女子被她言语动作给逗乐了,抚着胸口,格格娇笑:“行啊,等你再长大一点,姐姐给你开荤!” 秦惊羽打蛇随棍上:“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好啊,姐姐在牡丹亭等你,你可要来哦,姐姐一定好好疼你!” “要来要来……” 还想再说,那边人群已经被带进了走廊尽头的厢房,于是叫道:“妩儿姐姐,我比试去了,等会见!” 没走两步,就被雷牧歌扯住手臂,在她额上轻敲一记。 “你这小子,撒谎也不脸红的!说说,我什么时候成了你大姐夫了?” 秦惊羽揉着额头,嘟嘴道:“很快就是了的嘛。” 雷牧歌敛了笑容,正色道:“我不会娶你大姐的。” 秦惊羽睁大了眼:“我大姐有什么不好?” 雷牧歌不答,拉着她就朝另一头走去:“你也看够了,趁现在没人注意,快跟我走吧。” 临阵脱逃,这不是她的风格啊…… 秦惊羽郁闷地想,被他大手拽着,不得不迈动脚步朝前走。 眼见就要走到大门口,心头一个咯噔,猛然停步。 “燕儿,好像已经进去了……” “燕儿?”雷牧歌皱眉,“你担心什么,他又不是傻子,你一走,他自然会跟着出来的。” -- 第41页 “说的也是,不过——” 这青楼里过往之人形形色色,千奇百怪,燕儿长那么水灵,又那般羸弱,万一遇到个变态,怎么办? “你先出门,我回去找他!” “我也去!” 拉扯之际,不远处有人高唤,大步而来:“秦少,就等你了!”是胡老板,身后还跟着那位保镖大哥。 “来了!” 目标已经暴露,秦惊羽轻推雷牧歌:“这样吧,你去茅厕附近等我,我回去找到燕儿,到时候再来个尿遁。” 也不等他回复意见,转身迎向来人:“房间里人多,我出来透透气,比试要开始了么……” 还算宽敞的偏厅里,薄纱环绕,翠竹叶茂,装点得绚丽雅致,壁上缀满精巧的灯笼,散发着红艳魅人的光芒。 众人围着八仙桌坐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秦惊羽目光轻扫,暗叫不好,燕儿竟不在其中! 记忆中他一直是跟在身边的,后来自己和雷牧歌说话,一时没注意,难道就是那个时候,他就消失不见了? “俗话说,人不风流枉少年,这最后一场比试,比的是实实在在的真功夫——”胡老板呵呵一笑,道,“隔壁两间雅室,每间各有七名娇滴滴的大美人,等下两位吃饱喝足,分别进屋,今晚良宵一度,能让所有美人赞不绝口者,即为胜出。” 说罢,瞅了那面色略显烦躁的美少年一眼,笑道:“当然,就年龄经验而言,秦少比较吃亏……” 秦惊羽咬唇苦笑。 岂止是比较吃亏,她根本就吃不了! 卷一 异世欢歌 第三十一章 捕蝉雀后 该死的胡老板,硬是把她推进门来! 秦惊羽一边咒骂,一边打量屋内的情形,眼珠子都定住不动了。 青纱帐,芙蓉被,雪肤花容,满屋熏香。 七位千娇百媚的美人齐聚一室,年纪大的已过三十,徐娘半老,风韵不减,一双丹凤眼勾人心魂;年幼的大概十四五岁,酥胸微隆,腰肢纤细,小脸嫩得几乎都掐出水来。 老天,什么样的男人,才能让这年龄体态相差甚远的美人赞不绝口,尽数满意? 面对门口瞠目结舌的俊美少年,众美人眼睛一亮,七嘴八舌出声相唤。 “秦少,还愣着做什么,快进来啊!” “是不是被我们吓到了,哈哈!” “哟,看这眉眼,这身段,没生为女子,真是可惜了!” “这屋里有些闷热是吧,来,姐姐帮你把外衫脱掉……” “呃,我很凉快,一点不热的!” 秦惊羽看着那一只只玉手横伸过来,左躲右闪,步步后退,惊出了一身冷汗,这青楼女子阅人无数,再这样纠缠下去,自己必定露馅! “那个,大家不要急,我刚才酒喝多了,先出去解决下,很快就回来……” 刚迈出一步,手臂就被人轻轻拉住。 美人温言软语,浅笑盈盈:“秦少不用出去,我们这百花阁的雅室,都是带有更衣间的,屏风后面便是。” 说着,不等她出口反驳,几人一起围拢上来,挡住去路。 “秦少,我们来服侍你吧。” “不用不用,你们在榻上等着我,我马上就出来。” 尿遁不成,秦惊羽哀叹一声,只好躲进了更衣间,还从里面闩上了房门。 顾不得参观这顶级青楼的更衣间,找了块干净地方,一屁股坐了下去,抱头苦思。 燕儿不知去了哪里,雷牧歌又傻傻等在那公用茅厕附近,而自己却被困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外面是一群如狼似虎的饥渴女子,如何脱身? 面颊生出几分燥热,腹中也是热意涌动,想必是方才比试所尝的美酒后劲上来,挡都挡不住。 “小孩,这么小就逛青楼了?” 陌生的男子声音从头顶飘了过来,秦惊羽惊得跳起:“谁?” “我叫程十三……” 墙壁高处一方小窗,一张极为俊俏的脸庞正从那狭窄的窗口探进来,目光对上她的,桃花眼立时弯起,粲然一笑:“我在江湖上还有一个绰号,叫做玉面狐狸。” 玉面狐狸,近些年来让官府衙门大为头痛,让天下男子自叹不如,让世间女子又恨又念的当红采花大盗? “你……真的是玉面狐狸?”秦惊羽虽然长在深宫人不识,但是这一阵研究春宫图,好歹也听说这名号,如雷贯耳,铭记在心! 程十三低笑,也不见有何动作,便是穿窗而入,飘然落在她面前。 “你听说过我?” “听说过,听说过的,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风流倜傥,名不虚传……” 一大通赞美之词过后,即是按下雀跃的心思,小心试探道:“程大侠,今日怎么大驾光临百花阁?” 程十三笑答:“我听说百花阁最近美人进了不少,所以过来看看,顺便采撷几朵。” “极好极好!” 秦惊羽心花怒放,凑过去低声道:“程大侠,我们商量个事,行不?” 程十三好笑看着她:“什么事?” 秦惊羽瞅瞅隔壁,不住比划:“说来话长,我这房里有七名活鲜鲜的大美人,都是我那帮兄弟朋友诚心诚意给我准备的,不过我今日不在状态,实在吃不消,又不想让人笑话说我那个不行……” 程十三听得啼笑皆非:“然后呢?” -- 第42页 秦惊羽讪笑:“这些美人就请程大侠代劳享用,可好?” 程十三斜靠在壁上,低低笑道:“那我不是占了大便宜?” 秦惊羽抱拳,正经道:“我叫小秦,只是想跟程大侠交个朋友。” 程十三点头道:“说吧,你想要什么作为回报?” 秦惊羽一指他的来处,微微笑道:“也没什么,你帮我从那里出去就好了。” “这有何难!” 程十三话声刚落,秦惊羽只觉得身体骤然悬空,转眼就被他托腰送了上去。 秦惊羽攀住窗栏,手足并用,慢慢腾腾爬出窗口,跨骑在窗户上,还不忘回头一句:“那个,你能不能把灯火灭了,把她们弄昏再办事?我不想让人知道那不是我……” “没问题。” “好,程大侠,我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程十三仰视而笑,待得那少年的身影消失不见,这才伸手凑到鼻端,深深一嗅。 指尖,犹存一缕少女的幽香,如兰似麝。 “怪不得……原来是个女娃子……真是有趣……” 秦惊羽顺着窗棂而下,好不容易翻到一处平台,朝下一看,离地面足有七八尺高,不过还好,底下是一片草地。 应该不会摔伤吧? 犹豫了下,一咬牙,想着前世体育课中学过的自我保护要领,屈膝跳下。 眼前黑影一晃,刹那间,跌入少年温暖坚韧的胸怀。 “主子!” 熟悉的唤声响起,心头顿时松懈下来:“好燕儿,我就知道,你不会抛下我的……” “那是自然,燕儿说过的,这辈子哪儿都不去,就跟着主子。” “是,我知道。”感觉少年的手还紧紧搂着自己,秦惊羽拍了拍他的肩,挣脱开去,“好了,我们先想法离开,再予细说。” 说罢,定睛细看周围的环境。 暮色中,树木高大,绿荫华盖,微风吹来阵阵花香。 “这是哪里?” “是百花阁南侧的一处庭院,主子跟我来!” 一个念头闪过,雷牧歌,还在那茅厕附近等着自己呢…… 脱困在即,一向自私自利的秦惊羽也顾不得许多,两人手牵手,在园子里飞奔。 跑出树林,前方现出一块平整的空地来,空地那头,是一道朱红的大门。 秦惊羽目光如电,只随意一瞥,立时露出笑容。 那门,只是插上了门闩,并未上锁。 “主子,出了这门,就是集市了……” 燕儿说着放开她,伸手就去拔那门闩。 “小心!” 耳后风声初起,秦惊羽低叫一声,已是挽救不及。 但闻啪的一声脆响,乌黑长鞭突如其来,狠狠击在少年白皙的手背上,立时鲜血淋漓,皮开肉绽。 暗黑处,有人轻笑:“既然来了,怎不坐会再走?” 卷一 异世欢歌 第三十二章 惹祸上身 秦惊羽瞪着燕儿的手,胸口起伏,内心像是烧着了一把火,半晌才克制住,平声道:“胡老板,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么?” “喔,原来是秦少,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小偷呢,真是对不住了!” 原本暗黑的园子里光亮大作,胡老板与那保镖先生并肩走出来,后者手指间,长鞭缠绕。 燕儿咬了下唇,附在她耳边低声道:“主子,我去挡住他们,你趁机逃出去吧。” “不行!”秦惊羽想也不想,断然拒绝,“他们都是高手,你挡不住的,不要轻举妄动,我们另想办法。” 说话间,那边两人已经走到跟前。 胡老板大步过来,拱手道:“秦少,我们大哥想与秦少结交,请移步进屋一叙。” “大哥?” 怎么,他竟只是个小弟,幕后还另有高人? 眼见廊灯下虚掩的房门,秦惊羽站着没动:“我回家晚了要挨骂的,要不约在明日吧,如今认了门,明日一早我就过来拜访……” 又是一声啪嗒,乌黑的鞭梢高高扬起,在空中打了一个旋,近旁大树上叶落纷纷,碗口粗大的树杈断裂在地。 胡老板的脸冷了下来:“秦少,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嗬,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狗奴才,凶什么凶!” 秦惊羽气呼呼嚷着,放开燕儿的手,大踏步朝那门前走去。 以二敌二,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的对手,再说对方手里还有武器。 反正凭两人的能力也走不出这道院门,不如去看看幕后主子的庐山真面目,只希望雷牧歌能够机警些,早些找人来救…… 房门一开,灯火忽明忽暗。 一人端直坐在书案前,正手持一支铜钗子,颇有耐心去拨那灯芯,看见秦惊羽进来,抬眸微笑。 “秦少,我们又见面了。” 这声音,有丝耳熟…… 秦惊羽微微眯眼,对上那人的目光,但见面前之人年过五旬,身形修长,容貌清隽,鬓边已有斑白华发,未显衰老,却平添威严气度,眸子里沉静深沉,看不出所思所想。 “向先生?怎么是你?” 心底的惊讶并非做作,原来先前那位面相斯文的账房先生,才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带头大哥。 向先生哈哈大笑:“向某能在天京城里与秦少结识,真是不虚此行!” -- 第43页 秦惊羽冷声道:“哼,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嘴里说要结交,实际却是放纵行凶,打了我的人,可不能就这样算了!” 向先生眉头皱起:“老二,老三,秦少说的可是真的?” 秦惊羽一把抓过燕儿的手腕,掀起衣袖,将他手背上的血痕暴露在亮光下:“我难道还骗你不成?看看,你那两名兄弟干的好事!” 胡老板连连赔笑:“大哥,老三以为秦少要走,一时失手才……” 话声未落,就听得啪的一声,声音清脆响亮。 铁塔保镖低着头,面颊上掌印分明,还带着几道浅浅的划痕,已经渗出血来。 秦惊羽收回手来,揉了揉发痛的掌心,扁嘴道:“不好意思,我也是一时失手。” 有仇必报,这是她秦惊羽的本性,只恨自己人小力衰,指甲也留得不够长,要不一定让他破相! “臭小子,你!” 铁塔保镖一瞪眼,怒气冲天,拉扯着手中长鞭,啪嗒作响:“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是不?!看我怎么收拾你!” 秦惊羽瑟缩一下,生怕他的鞭子挥舞过来,赶紧缩到向先生身后。 “不是说要结交吗?我时间有限,赶快赶快!” 向先生又是一阵大笑:“秦少这性子真有趣,要不是我们兄弟几个最近手头紧,需要大笔银子周转,向某还真想交你这个小朋友……” “大哥!”铁塔保镖上前一步,急道:“跟这小子讲这么多干嘛,先把他们俩绑起来,天亮就运出城去,再跟他家里好好讨要一大笔赎金!” 赎金? 秦惊羽拉着燕儿的衣袖,心里一抖,这三人,竟是绑匪…… 自己前世武侠小说看了不少,一向钦佩那些劫富济贫的英雄好汉,没想到,这会自己却是成了被绑架劫持的对象,真是哭笑不得。 手指微颤,转眼即被少年轻柔握住,笑容清润,且安心:“主子,别怕……” 秦惊羽点头,回他一个微笑。 还好,还有燕儿在身边,总比自己一个人落单强。 “小子,你老实交代,你叫什么名字?家里可是这朝中做官的?” 还好,自己的名字只是说给周卓然听了,后来的人都不知道。 秦惊羽眼珠一转,含着眼泪,颤声道:“我……我叫秦燕,我从京郊乡下来的,是雷府的表亲。” 名字随意捏造,回答则是避重就轻,将矛盾转移到将军府去,她就不信,他们敢与将军府为敌。 “那雷牧歌是你什么人?” “他……他是我表哥。” 胡老板朝她瞥了一眼,显得有丝犹豫:“这小子与将军府的公子走在一起,只怕真是他家的亲戚,雷府的声名实力非同小可,我们最好别去招惹,免得徒增麻烦,还是去绑那姓周的小子吧。” 向先生点了点头:“不错,姓周的确是只肥羊,就这样定……” 秦惊羽注意到他话声顿住,面色微沉,突然大步过来,扯住她的腰带狠狠一拉。 情急之下,秦惊羽低呼一声,下意识双手阻挡,护在身前。 完了,难道他眼睛这样毒,竟能看出自己的女儿身份,要脱衣解衫,验明正身?! 这一来一去,动作又急又快,众人眼睛一花,还没看清楚,就见向先生手里捏着一块金光闪闪的腰牌,目光冷冽:“秦少,这是什么?” 秦惊羽视线落在那腰牌上,脑袋里轰然一声。腰牌两寸见长,纯金打造,上面雕刻着一只张牙舞爪的麒麟,口含火球,脚踏祥云,底下一个方正的秦字。 这随身携带的通行令牌,正是那皇帝老子秦毅御赐之物! “敢耍我们!” 铁塔保镖一个箭步过来,紧紧扣住她的手臂:“乡巴佬是吧,说,这个怎么解释?你可别告诉我这是你在路边田里捡来的!” 那边胡老板手一挥,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抵上了燕儿的咽部:“再动,我就割破你的喉咙!” 秦惊羽瞅着向先生手中的腰牌,暗自懊悔,欲哭无泪。 看吧,逞能的结果,就是把自己推向深渊…… 卷一 异世欢歌 第三十三章 她被绑架了。 和燕儿背靠背绑在一起,扔在一间狭窄的小屋里,气息恶臭,门窗紧闭。 还好,负责捆绑他俩的是那个铁塔保镖,用了一根手指粗的绳索,三下五除二地胡绑一气,再加上燕儿有意无意扭动身子制造状况,吸引过去大半注意力,对方从头到尾,都没发现她的女子身份。 腰牌暴露,迫于无奈,秦惊羽只好说自己乃是外地暴发户之子,与将军府沾亲带故,一直寄宿在雷家,所以与雷牧歌同进同出,形影不离。 对此,三人半信半疑,腰牌被向先生拿走,出门探听消息,顺便找将军府索要赎金,而另外两人则是留下来看守。 听得哐当一声,门外应该是上了锁,两人也没走远,就坐在门口闲聊。 谈话声音虽低,秦惊羽却是听得字字分明,渐渐的,拼凑起大致情形来。 绑匪是个三人组合,那位长相斯文的向先生向荣,年纪最长,据说以前做过大户人家的管家,不知犯了什么事,被逐出了府门;体态富贵的胡老板,名叫胡酋,年纪稍次,走南闯北,黑道白道做过不少生意;至于那年纪最轻的铁塔保镖,则姓王名彪,与胡酋乃是老乡,在老家犯了命案,只好亡命天涯。 -- 第44页 他们似是年前在大夏东北的豫州结识,一见如故,结拜兄弟,彼此都没个正式行当,索性干起这肉票生意,靠沿途偷盗打家劫舍混日子。这一回,听说天京城是富庶之地,三人便乔装成主仆一行,准备绑只肥羊,好好捞上一大笔,没想到真遇上个金主,自然是乐得不行。 对方的目的在于钱财,一见那腰牌价值不菲,必定来个狮子大开口。 对此,秦惊羽倒不是很担心,腰牌全大夏仅有三枚,旁人不识,雷大将军父子必然认得,定会来救,那向荣以此向将军府要挟,倒是正中自己下怀。 呵呵,当朝三皇子出宫游玩,酒楼妓院到处乱逛,还遭歹人绑票,声名狼藉,形象全毁啊! 想必回宫之后,责骂处罚会有,但是,关注会少之又少。 有失,亦有得…… 门外话声渐歇,听起来像是胡丹去张罗吃食,王彪闲来无事,在院中呼呼练鞭。 秦惊羽心神松懈,低声询问:“燕儿,还痛不痛?” 捆绑之时,燕儿为了护她,肩头胸口挨了王彪好几脚,还吐了一口血,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心都揪紧了。 “殿下,我皮厚,不痛的。” “都是我不好,让你受苦……” 燕儿轻笑:“我不苦,只要殿下没受伤就好。” 秦惊羽心中感动,咬了咬唇,小声安慰道:“你别怕,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燕儿低低应了一声,好似困倦,不再说话。 又过一会,门开了。 王彪端了一个大碗,提着一只水壶走进来,放在地上,没好气道:“过来,吃饭了!”说罢转身就走。 “哎,等等!” 秦惊羽及时叫住他,讪笑:“大侠,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帮我帮绳索解开好不好?我们反正也是逃不了的……” 王彪瞟她一眼,根本不理,径直朝门外走去。 秦惊羽大急:“那一巴掌,我让你打回来行不?” 舔着碗吃饭,含着水壶喝水,都不是问题,关键是,双手脱困,才能解决生理问题。 王彪想了想,居然回身过来,哼道:“你真愿意让我打一巴掌?” “是,不过你打了之后,就把绳子解开吧,我……我不想拉在裤子里。” 秦惊羽说着,小脸微微仰起,闭眼屏息。 随她话声,背后少年的身躯绷紧了,喃道:“不……” 王彪大手扬起,似是浑身的力道都集中在手掌上,一触即发。 秦惊羽眼睫轻颤,静等脸上的疼痛。 “小子真是不经吓,大爷一掌下去,非把你抽晕不可!哈哈哈……” 王彪扬声大笑,手掌放下,转而去扯绳索:“得,给一刻钟时辰让你们俩轻松下,等会再绑!”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秦惊羽松了口气,赶紧将两人身上的绳索拉扯开去。 幸好送饭进来的是这个大大咧咧的王彪,如若是那个粗中有细的胡丹,哪有这样便宜的事情! 悄然摸到门板前,轻轻一推,不出所料,外面又被锁住了。 秦惊羽叹了口气:“燕儿,来吃饭吧。” 一边唤,一边先拈了几粒饭送进嘴里,没皇宫里吃的米饭那么香软精细,粗糙不说,还有股子说不出的怪味。 怪味? 眉头轻皱,心中一动,本能张嘴伸舌,呸呸朝外吐。 “殿下,怎么了?”燕儿紧张扑过来,轻拍她的背,“是不是饭菜有问题?” “嗯,千万别吃!” 秦惊羽吐完,抹一把唇角,又抓起水壶,倒出些许在掌心,凑过去舔了舔,同样的味道,“水也不能喝。” 下毒没这必要,不过应该是放了******一类的东西,让他们手脚无力,没法逃离。 怪不得,王彪愿意松绑,并非好心,根本就是有恃无恐。 向荣一直没有现身,天黑前胡丹抛了一床单薄的被子进屋,一声不吭,此后也无人再予露面。 到了半夜,外间滴答滴答下起雨来。 地面上又冷又潮,只墙角有一堆干草,秦惊羽原本坐着,后来抵挡不住困意,眼皮逐渐阖上。 睡得迷迷糊糊,只觉得浑身发冷,不时还哆嗦一下,然后有具温热的身躯抵过来,将她连同薄被一起抱紧,身上渐渐回暖。 “殿下,不怕,我会保护你……” 半梦半醒之间,突然听得屋外阵阵轻响,似是鞋底踏在水洼处,雨水飞溅,不止一人。 被劫持在外,原本就睡得不踏实,此时闻听异声,猛然睁眼,一下子坐了起来。 砰的一声,房门被人撞开,黑影闪动,有人冲了进来。 “是谁?”燕儿一把将她拉到身后。 来人也不说话,径直朝向两人的方向。 “哎——” 秦惊羽低呼一声,就见燕儿扑了过去,和那人纠缠在一起,屋外也是响起刀剑厮杀声。 老天,这是什么状况? 有人闯进来,还没弄清是敌是友,就乱打一气! “快走!走啊!” 燕儿的声音几乎是用吼的,秦惊羽回过神来,惶然起身,跌跌撞撞奔出门去。 斜风细雨中,呼喝打斗声不时传来,游目四望,那边被三人刀剑围攻的是胡丹,另一处长鞭挥动呼呼作响的是王彪,两人都是分身乏术,无暇顾及。 -- 第45页 镇定一下,转头就朝院门的方向跑去,留在此处也是添乱,还不如去搬救兵…… 院门虚掩,秦惊羽一口气奔出去,抬头就见前方停着一辆高大的马车,车前挂着盏铜灯,车门大开,空无一人。 卷一 异世欢歌 第三十四章 小别重逢 这一场雨,一直下到次日清晨方才停歇。 秦惊羽横躺在车上,脑袋昏昏沉沉,口中不能发声,心里却异常清醒。 自己一上马车,就被人一掌劈在后颈,立时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身处布帘尽垂的幽暗车厢,耳中听得车外闹闹嚷嚷,夹杂着士兵盘查的询问声,陌生的中年男子嗓音正赔笑解释,小心应对。 听了几句,心里明白过来,马车想要出城。 看来,先前围攻小屋,将自己推上马车的人,不是来自期待中的将军府,应该是另一方势力。 他们为何来袭,这又是要将自己弄到哪里去? 一想问题,秦惊羽就觉得很头痛,动一下手,半分都抬不起来。 吸了吸鼻子,车厢里散发着股淡淡的甜香味,看样子对方不仅是打昏了自己,还在车里点了麻痹神经的迷香,双重保险之下,根本没法逃脱。 正头晕目眩,就见车帘一掀,两名士兵一前一后探头过来,朝车内飞速浏览下,没等她作出反应,其中一人挥手:“好了,走吧。” 笨蛋! 秦惊羽心里直骂,即使不认识自己,看见如此俊美的容貌,不说是惊为天人,至少也该多盯几眼吧,怎么随意看下就过关了? 照理说,皇子被绑架是件天大的事情,她却没感觉到外间半点动静,难道这一日一夜过去,皇宫禁卫军和羽林郎都不曾采取什么设卡拦截一类的行动? 在小屋里呆了一天半夜,又在马车上颠簸了一个早晨,她并不知道,这十来个时辰的时间里,因为她的失踪,宫内宫外已经炸开了锅,羽林郎四出搜寻,各方城门处戒备森严,马车是在城里慢慢悠悠转了一圈,有意无意赶上北边城门换防之时,趁机出城。 当然,也怪不得那两名士兵,人家看到的,根本就是一张蜡黄枯瘦的小脸,原来的锦衣华服已经换成粗布衣裳,再加上前方一辆牛车翻倒,数人躺在地上哭爹骂娘,情形一片混乱,上级长官大叫着过去帮忙,能探头看上一眼,已是不错了。 就在她万分懊恼的时候,那中年汉子挥动长鞭抡在马背上,随着驾的一声,马车缓缓驶出城门。 听得马蹄声声,车轮滚滚,离天京城越来越远,秦惊羽反而冷静下来,开始寻思对策。 行了小半个时辰,马车进了一片树林,缓缓停下。 车帘掀起,亮光刺目,有人跳上车来,把车窗尽数打开,又将她身侧一只小巧的香鼎拾起来,掐断熏香,随手抛出。 雨后的清新空气一旦进来,整个人顿觉舒爽。 秦惊羽吐了口气,惊喜发觉自己能开口说话了:“你是谁?” 那人并不搭理,低着头做完手中事情,捧着香鼎退出马车。 又不是什么美男子,拽什么? 秦惊羽低哼一声,方才他开窗的时候,自己随意一瞥,已经将其面目看得清清楚楚,人过中年,细眉细眼,很大众化的一张脸,估计扔在人群里直接是石沉大海,回头率为负。 车外,两人对话声低低传来。 “穆先生,我们为何朝北而行,明明该……”没听错的话,应该是那赶车的车夫。 “嘘……这是二爷的意思,执行就好,不要多问!”是先前在城门处听到的中年男子的嗓音。 二爷? 秦惊羽听得一头雾水,自己又惹上了何方神圣? 稍一走神,就听那穆先生又道:“前方接应的人手都安排好了?” 车夫答道:“是。” 穆先生道:“那好,我们就在此地暂歇,等着二爷前来汇合。” 车夫问:“二爷为何不与我们同行呢?” 穆先生笑道:“二爷在城里造势,将军府的人马到处搜寻,乱得不行,我们才有机会带人出城。” 车夫赞道:“二爷心思缜密,真乃天才!” 穆先生道:“不过,那将军府的公子也非等闲之辈,据说一路紧盯,二爷想要脱身,只怕不易。” 沉默了下,车夫叹道:“二爷最近几年忙于大事,武功落下不少,否则怎会比不过那姓雷的小子……” 穆先生道:“不过二爷的益阳功倒是精进了许多。” 两人大笑,又絮絮叨叨说些另外的琐事,都是她从未听过的地名人名,听在耳中,概念十分模糊,只感觉他们是随从,上面有一个二爷,绑了她要去很远的地方,至于几人的真实身份,比起向荣三人,难猜多了。 过了一会,穆先生又上车来,手里提着只水壶。 秦惊羽已经恢复了些许力气,却仍装作手足无力的样子,怔怔望着他。 穆先生动作轻柔扶她起来,水壶还算体贴地喂到唇边。 秦惊羽咬唇,有丝犹豫。 穆先生瞟她一眼,笑道:“放心,水里没毒。” 秦惊羽抿了下,果然没有怪味,这才大胆喝下一大口。 穆先生又取了个布包,放在她旁边,转身跳下车去:“等下手脚能动了,就自己拿着吃。” -- 第46页 等他走得不见,秦惊羽自己坐起来,伸手摸了下布包,小心揭开,是两只温热的烧饼,肉香扑鼻。 这待遇,看起来还不错。 窗外的日光越来越亮,转眼已是正午,秦惊羽腹中饱胀,索性小睡一会,突然听见远处传来骏马奔驰的声音,蹄声密如骤雨,正朝自己所在之处奔来。 一抬头,车上门窗又是关得严严实实。 蹄声越来越近,外间车夫的声音惊喜叫道:“是二爷!” 又是二爷? 秦惊羽一下子跳了起来,伸手就要去掀车帘,手指触及,忽又停住。 那蹄声越来越急,终于,马儿一声长嘶,似是被轻轻挽住,停在离马车不过十几步的地方。 “属下见过二爷!” 两人疾步过去见礼,来人并不说话,就听扑通一声,似有重物坠地,还伴随着闷哼之声,然后就听得蹄声得得远去。 就这样走了? 秦惊羽心头一惊,握住车帘正要拉下,却觉身后骤然一亮。 “进去!” 黑影一闪,有人被推了进来,扑倒在她身上。 秦惊羽正要挣扎,突然嗅到一丝浅淡的香气:“燕儿?” 腰间被少年柔软的手掌紧紧抱住,来人靠在她肩上,重重喘气。 “殿下,我终于……找到你了。” 卷一 异世欢歌 第三十五章 心生疑虑 少年看起来十分虚弱,刚说完这一句,就伏在她身上,一动不动。 “燕儿!燕儿!” 秦惊羽扶住他的肩膀,着急低喊,却摸到一丝黏湿,血腥气随之而来。 他受伤了? 要不是因为自己,他怎么会与人拼命,怎么会受伤! 胸中怒气上涌,一口牙齿咬得格格直响,实在克制不住,将车板捶得震天响,大骂出声:“该死的乌龟王八蛋,有胆就冲着我来,缩头缩脑,躲躲藏藏,算什么英雄好汉!” 话声刚落,就觉马车突然急急起步,发了疯一般飞驰,一个没抓稳,两人齐齐朝前扑去。 鼻尖撞上少年的胸膛,秦惊羽惨呼一声,好痛! 想不到平日看起来如此瘦削的身躯,竟跟个铁板似的,痛得她龇牙咧嘴,正嘶嘶吸气,忽闻车后传来铮铮蹄声,似有大队人马追赶而来。 这,又是谁来了? 秦惊羽摇头叹气,剧情越来越复杂,此时也懒得去理,当务之急还是抓稳坐好,免得在这一阵强过一阵的颠簸中跌倒撞伤。 刚直起身,还没来得及稳住身形,马车又朝另一个方向倾晃过去,秦惊羽啪的一声,扑跌过去,摔坐在燕儿身上。 “殿……殿下……” 燕儿大概是被撞醒了,努力撑起身子,漆黑的瞳眸中闪过一丝茫然,想要伸手来扶,却因为巨大的冲击力,被生生压在下面。 这是怎样的一种状况? 两人半躺在车板上,她在上,燕儿在下,她勾住他的脖子,他扶着她的腰,以跨骑的姿势贴在一起。 前路茫茫,后有追兵,马车颠簸飞驰,车厢里就听得此起彼伏的喘息声,说不出的暧昧与怪异。 “你……没事吧?”臀下**的,怪不舒服,秦惊羽扭动下,试图起身。 燕儿闷哼一声,五官拧成一团,很是痛苦,揽在她腰间的手由松而紧。 他的身体,有点怪…… “那是什么?” 心头一个咯噔,秦惊羽直觉伸手去摸,刚一伸出,就被燕儿一把握住,半搂半拉,轻轻一个翻转,即是扶她坐好。 “殿下可是被这个磕疼了?”一样坚硬微凉的物事塞进她的手掌。 秦惊羽定睛一看,是先前喝过的水壶。 原来是……水壶。 手指抚过壶身,脸上一阵热烫,她还以为是…… “殿下,快看,朝廷的军队来了,我们得救了!” 怔愣抬眸,见得燕儿掀帘张望的动作,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马车已经歪倒在路边,车外刀剑相撞,厮杀声不断传来。 “三殿下!” 车门一开,高大的身影跳了上来,见得两人的模样,微微一怔:“你……” 秦惊羽大喜:“雷牧歌,你来得真晚。” 雷牧歌听见她的声音,精神一振,眉开眼笑:“吓我一跳,我真担心追错了……” 秦惊羽小手一伸:“金疮药拿来。” “怎么了?他们打了你?伤在哪里?”他敛去笑容,紧张和担忧毫不掩饰写在俊脸上。 “不是我,是燕儿。” 雷牧歌立时松了口气:“你没事就好。” 他声音微颤,面色略显苍白,秦惊羽心中感动,嘴里却调侃道:“是担心把我弄丢了,你不好向你未来岳父交差吧?” 雷牧歌没理她,一把将她抱起来,径直朝外走:“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你知不知道,我真想打你屁股!” “你敢打我,我哭给你看!”堂堂皇子殿下,被人打屁股,那还了得! “我有什么不敢?”雷牧歌心情大好,边走边笑,“这张脸真够丑的,哭一哭也好,兴许能冲刷干净……” “我哪里丑了,告诉你,不出三年,我就是天京第一美男子,到时候把你比下去!” “那好,我等着!”雷牧歌又是一阵大笑,走出两步,又回头望向马车上的少年,“伤得重不?能自己走吗?” -- 第47页 燕儿斜靠在车壁上,眸光掠过两人,垂眼道:“不打紧,手臂被划了个口子。” “哦,伤在手臂?”雷牧歌瞥他一眼,目光闪动。 “让我看看!” 秦惊羽挣脱他的怀抱了,跳下地就往回跑,刚迈出两步,又给人捞了回来:“我带了大夫来的,你别添乱。” “我有脚,自己会走的!” “别闹,我要对你的安全负责,你那么聪明,别颠倒黑白,识人不清……” 雷牧歌一改往日阳光灿烂的形象,板着脸拽着她朝前走。 “雷婆婆,你在念叨什么?” 秦惊羽手腕被他紧紧抓住,不得已跟着前行,一步三回头,但见燕儿捂着手臂,僵直坐在车上,眸光凄楚,惹人怜惜。 “喂,大夫呢,快去给他止血啊!” “不消你说,我也会让大夫好好给他看的。” 车外,数名劲装打扮的男子正立在马车四周,警戒注视,有人过来禀报:“公子,那两名贼人弃车朝山上逃了,雷启带了人去追,不过那两人轻身功夫极好,估计追上的希望很小……” 雷牧歌点头,朝秦惊羽道:“先回雷府,洗把脸换身衣服,我再送你回宫去。” 秦惊羽咬着唇叹气:“这下完了,我一回宫,准会被骂死。” 雷牧歌看她一眼,笑道:“如果我说,此事只有穆妃娘娘知晓,陛下并不知情,你怎么感谢我?” 秦惊羽惊得跳起来:“什么?” 雷牧歌自得笑了笑,揽着她走向自己的坐骑,轻轻一托,将她放了上去:“坐着别动,我过去看看你那燕儿的伤。” 燕儿仍坐在马车上,上衣尽除,露出一身白皙光洁的肌肤来,左臂上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血肉模糊。 一名大夫打扮的素衣男子正在给他包扎伤口,也许是动作重了些,少年疼得连声低吟,冷汗直冒。 秦惊羽在马上听得分明,气得一拍马鞍,厉声喝道:“雷牧歌,你在哪里找来的庸医?换人换人!” 雷牧歌走近过去,与那大夫交换一个眼色,笑道:“人家三殿下有位名震天下的神医外公,自然看不上你的手艺,走吧,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大夫点头称是,几下处理完毕,随他漫步朝回走。 雷牧歌面色如常,压低声音:“真是刀伤?” “你刚才也看见了,怎会有假?”大夫笑了笑,好奇又问,“不是说你朝那蒙面人射了一箭吗,中箭的位置又在哪里?” “没射中,只是擦过,位置……也在左臂。” “倒是真巧。” “是啊,很巧……” 两人低声交谈,逐渐远去。 他们背后,少年慢条斯理将衣衫拉上,望向那边马背上纤秀的身影,唇边仍是一抹浅淡的微笑,眸光流转,温柔如水。 卷一 异世欢歌 第三十六章 当面对质 当朝皇子遭遇绑架,按理说应该是件轰动朝野的大事,可是秦惊羽回宫三天,并没得到臆想中的责骂处罚,也没听说任何来自内苑民间的相关传闻,照常请安上课,吃饭睡觉,日子一如从前。 归根到底,是雷牧歌将保密工作做得极好,所派的寻人队伍都是府中侍卫,并且将所有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只说是两人在上林苑狩猎之时一见如故,此次又在城里偶遇,于是擅自留她在雷府住下,谁知当晚忽然发热出疹子,无奈之下,只好呆在雷府治疗,后来才发现是皮肤过敏,虚惊一场。 这一番说辞,想必事先与穆妃早已对好,再加上将军府的声名地位,当下全然认定,无人起疑。 倒是穆妃明白原委,被吓得不轻,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见她平安归来,激动得直掉眼泪。秦惊羽看在眼里,心中愧疚,也乖巧了不少,一有空就陪在她身边,嘘寒问暖,寸步不离,母女感情愈加深厚起来。 至于燕儿,秦惊羽在穆妃那里讨要了些止血消炎镇痛生肌的药膏送去,嘱咐他在寝室安心休养,换做琥珀来随身服侍自己。 没过几日,雷牧歌借机进宫探视,送来一只包得严严实实的包裹。 “都那么熟了,人来就行,还带礼物做什么?”秦惊羽掂了掂,挺沉,见他表情怪异,笑问,“什么东西?” 雷牧歌唇角扯动:“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秦惊羽别他一眼,随手打来,瞠目结舌。 布包里,竟是十只黄澄澄的金锭。 金锭约莫一只十两,那么十只金锭就应该是……一百两黄金! 雷牧歌见她张嘴惊愕的模样,笑着解释:“周卓然昨日派人送到雷府来的,你都不知道,他第二日早晨是被人抬出百花阁,回去一直卧床不起呢,这次派人捎话来说,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甘拜下风!” 秦惊羽不知自己溜走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得讪笑:“佩服我做什么?” 雷牧歌笑道:“你没听说吗,外间到处都在流传,说是天京城里出了一名风流少年,自称秦家三少,年纪轻轻就能夜御七女,且所有女子都对他赞不绝口,留恋难舍……” “咳,咳咳……” 秦惊羽闷咳几声,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真……真的?” “千真万确。”雷牧歌点头,朝她上下打量,饶有兴趣道,“七个大美人呢,说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 第48页 “我……我当时酒喝多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弄的……” 看样子,应该是那个程十三的功劳了,而且他真是冒名顶替,一点都没穿帮! 一夜成名,这个,算是因祸得福吗? 秦惊羽口中打着哈哈,赶紧转换话题:“对了,绑我的强人,抓住了没有?” 雷牧歌摇头,面色凝重起来:“你说那个向荣取走了你的腰牌,到将军府索要赎金,但不知为何,直到今日他都没有露面;而囚禁你的那间小屋倒是在城西找到了,屋里血迹斑斑,到处是打斗的痕迹,院墙下发现了两具男尸,根据体型相貌来看,应该就是你所说的胡酋和王彪。” 秦惊羽听得头痛:“那后来抓我上马车的人又是谁呢?” 雷牧歌盯着她,低声道:“你觉得呢?” 秦惊羽抓了抓头,心里有丝烦躁:“我背后又没长眼睛,我怎么知道!” 雷牧歌笑了笑,忽而又道:“燕儿伤好了么?” 秦惊羽怔了下,答道:“已经结痂长新肉了,只要天天上药,以后连疤痕都不会有。” “是用了穆妃娘娘秘制的药膏吧?” “嗯。” “你真大方。”雷牧歌顿了下,状似不经意道,“这个燕儿,你很喜欢他?” “不错,我很喜欢他。” 秦惊羽看着他,两道英挺的眉毛慢慢拢起:“你……想说什么?” 雷牧歌眼神明亮,熠熠生辉:“我想说,你对他,就那么深信不疑吗?你怎么不问问他,你被推上了马车之后,他又在哪里呢?” …… 你对他,就那么深信不疑吗? 你被推上了马车之后,他又在哪里呢? 雷牧歌走后,秦惊羽一声不吭坐着,脑子里反复回荡着这两句。 不错,她喜欢那个水灵粉嫩的少年,喜欢他的忠心耿耿,喜欢他的乖巧听话,也是真心想把他培养成为自己的心腹。不过,说到深信不疑,好像也不是…… “三殿下,高总管求见。”门外是琥珀的声音。 “叫他进来。” 一声过后,当即走去榻前,从枕下摸出一本厚厚的册子来。 这是回宫第二日借增加侍候人手之名,从宫中太监总管高豫那里借来的明华宫所有内侍的奴籍名薄,相当于现代户籍资料一类的东西。 翻到其中一页,已经不知是多少次阅读:“燕儿,本名燕秀朝,岭南人氏,父母健在,上有一兄,下有二妹,虽为农家子弟,自幼琴棋书画,一学即会,会而即精,在当地是小有名气的才子……” 燕秀朝,这就是燕儿的名字? “高豫见过三殿下!” 一名看似干练的中年太监疾步走进内室,躬身行礼。 秦惊羽合上书页:“高总管免礼,我让你办的事情,可有眉目了?” 高豫起身,点头道:“是,奴才正要向殿下禀报,派去岭南的人手今日刚刚回宫。” “哦?”秦惊羽心中一喜,问道,“燕儿的家人可有接来京城?现在何处?” 高豫面有惭色:“奴才办事不力,请殿下恕罪。” 秦惊羽挑眉道:“出了什么事?” “他兄长年前去了外地远游,杳无音讯,父亲两个月前病逝,债主逼上门来,母亲迫于无奈,带着两个女儿悄悄逃了,几间老屋被债主搬了个空。”高豫心中叹息,难得遇到这样好的主子,愿意将他家人接来京城享福,不过这燕儿也实在没福气,转眼之间,家破人亡。 秦惊羽眨了眨眼,涩然而笑。 “还真是……巧了。” 立在窗前,迎风沉思,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回头唤道:“琥珀,去把燕儿叫来,就说我有事问他。” (央央家的宝贝终于出院了,今天陪他过节,更得晚,字数也不多,请大家见谅!) 广告时间:推荐好友草木多多的作品《简随云》,文风清新飘逸,如诗如画,特别一提的是,多多这两年来在病毒折磨下一直坚持写作,十分不易,大家在等文的时候不妨去看看,链接在本文书页上。 卷一 异世欢歌 第三十七章 脱衣检查 书案上,堆积着一叠字迹工整的纸页,那是燕儿为她习字所做的字帖,即使是在养伤期间,也是每日按时送来,从不间断。 字帖的旁边,是那份奴籍名薄,燕秀朝的名字,被朱笔画了一个圈。 秦惊羽静静坐在案前,头一回,眼神里透出一份超越年龄的成熟与沧桑。 燕儿,我该不该信你呢? 门外,响起轻轻的脚步声,有人禀道:“三殿下,燕儿来了。” “让他进来,你就在门外候着,随传随到,不要走远。” “是。” 门一开,微风拂面,少年身着暗青色的宽袍,如一道缥缈的浮云,轻巧踏进,走到离她十步之地,伏地行礼。 “燕儿见过殿下。”嗓音有一点沙哑,更多的却是抑制不住的欣喜。 “起来吧。” 数日不见,他瘦了很多,面色苍白,眼睛下还有明显的青晕。 秦惊羽认真看着眼前的少年,微微一笑:“这几日我被母妃处罚不准出门,都没过去瞧你,你怪我不?” 少年低头:“燕儿怎么敢……” 这话语气微酸,却有着丝丝嗔怪与撒娇的意味,不多不少,恰到好处,只会让人觉着怜惜,并不会有丝毫的反感。 -- 第49页 秦惊羽话声放柔,朝他招手:“过来,我看看你手臂上的伤。” 燕儿依言过来,站到她跟前:“殿下,已经好了许多了。” “嗯,让我看看。” 秦惊羽说着,手指探向他的胸襟,指尖滑过,少年瑟缩下,后退一步。 “殿下……” “别动,乖乖坐下。” 秦惊羽揽住他的肩膀,轻轻按坐在苇席上:“汝儿说你伤好得差不多了,那小子说话没分准,我要亲自看看才能确信。” 燕儿点头,乖巧去撩左手的衣袖,刚掀至胳膊,就被秦惊羽按住。 “这样不行,会碰到伤口的,让我来!” 秦惊羽说罢,扯起一个邪恶的笑容,以大灰狼扑倒小白兔的姿势,动手去解他的衣带。 燕儿眼底闪过一丝慌乱,连连后倾,嚅嗫道:“殿下,这样不好吧……” 秦惊羽双手不停,轻笑:“有什么不好,汝儿都看过,难道我不能看?” 说话间,已经扯掉他的腰带,手指过去,捏住衣襟朝两边一拉。 “你……没穿内衣……” 秦惊羽眼睛都看直了。 衣襟里,寸缕未着,空空如也,露出少年无暇的胸膛,白皙细腻,光滑如丝。 “皮肤真好,真滑。” 秦惊羽手指轻点,像弹琴一般,在他胸前画着圈圈,瘦是瘦,但是坚韧,并非皮包骨。 燕儿的声音,带着些许哀求,低吟出口:“殿……殿下……不……” 秦惊羽不为所动,手指上移,将他上半身披挂的衣料尽数剥除,细细审视。 用了母妃的药膏,再加上这些日子的精心调养,他左臂上的刀伤已经好了大半,结痂收拢,粉色的新肉也长了出来。 查看完毕,秦惊羽并不满足,手指徐徐下滑,落在他的掌心,那里,上回挨打的痕迹已经淡得几不可见。 一边摩挲,一边感叹:“燕儿为我受了不少苦呢。” “燕儿不苦……心甘情愿……” “真瘦,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没肉呢。” 燕儿咬唇,感觉她柔嫩的指尖一路游走,所到之处,如遭电亟,全身因为紧张,竟然泛起一层细密的小疙瘩。 这样的感觉,甘美如饴,无法抗拒。 “燕秀朝……名字真好……”秦惊羽轻笑,盯着他的眼睛,低喃,“我叫你什么呢,秀儿,还是朝儿?” 燕儿整个人都绷紧了:“殿下……叫我燕儿……燕儿……” 秦惊羽的手抚上他的颈项,捏住那光洁白净的下巴,嘟嘴道:“燕儿,你知不知道,那一日要不是因为回去找你,我都跟着雷牧歌走出百花阁了,那些绑匪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 “殿下,对不起……” 手指拂过他愈发苍白的面颊:“你当时去哪里了?” 燕儿的脸微微红起来:“我……” “说吧,我听着的。” “我本来是跟在殿下身后的,谁知一上楼,有名醉汉突然从背后拉住我,把我拖进房中——”燕儿顿了下,声音满含委屈,“他长得牛高马大,在我身上乱亲乱摸,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挣脱他逃了出去……” “然后呢?” “我到处找殿下,听说殿下进了房间比试,门口有人守着,我进不去,在百花阁房前屋后转了一圈,无意中发现那个庭院,就翻墙进去了。” 秦惊羽哦了一声,又问:“雷牧歌也在现场,你们没打照面?” 燕儿摇头:“我没看见雷公子。” “那后来呢?” “我在园子里乱转,突然看见殿下从那窗户里爬出来,站在平台上往下跳,我吓坏了,赶紧跑过来把殿下接住……” “原来如此。”秦惊羽脸色缓和了些,“我还以为你自己溜走了。” 燕儿垂下眼睫:“怎么会,燕儿说过,一辈子跟着殿下的,除非殿下不要我……” 秦惊羽捏捏他的脸,笑道:“只要你听话,我不会不要你的。” “燕儿听话,不会让殿下失望的。” 秦惊羽满意点头:“乖,我会好好疼你的。” 盘问告一段落,燕儿暗地松了口气,正伸手去拉衣衫,不想那只小手又伸过来,轻柔抚摸着他的左臂:“这心狠手辣的绑匪,他们抓我便是,抓你做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不过他们能让我跟着殿下,我死也甘心。” 秦惊羽笑了笑,直视着他的眼睛:“傻瓜,跟着我有什么好?” 燕儿眼睛弯起,眸光似一泓温柔的湖水:“殿下人好,心好,对燕儿也好。” “我人是不错,心好?谈不上吧……” 秦惊羽看着他,目光下移,心中暗道,下巴上没有胡须,颈项处没有喉结,回答尚可,表现也还青涩生嫩,不过,这还没完…… 正想着,耳朵竖起,又听得远处脚步声声。 没过一会,门板重叩,琥珀的声音急急响起:“殿下,几位皇子来了,娘娘让殿下赶紧过去。” 想打断她的大事,哼哼,就算天皇老子来了,都是没门! “我忙着呢,让他们多等会!” 随意朝门外抛去一句,即是转身过来,一点一点靠近,温言软语,笑容绽放。 “燕儿,你愿意一辈子跟着我,永不拂逆,永不背叛吗?” -- 第50页 少年浑身轻颤,强自镇定:“是,殿下,我愿意。” “那好,把裤子脱掉吧——” 秦惊羽神情严肃,一字一顿道:“保险起见,我要验明正身。” 卷一 异世欢歌 第三十八章 步步惊心 秦惊羽步步逼近,看着底下双手撑席,微微发颤的少年,勾唇轻笑。 一直以来,自己的言行举止,无一不在努力装扮出与己年龄相符的天真,不过,这并不代表她就是毫无主见,任人愚弄。 马车上两人撞到一起,压在她臀下那坚硬的东西,到底是水壶,还是男人的那个,实在有待商榷。 所以,方才的挑逗戏弄,只是个赛前热身,精彩,正在继续…… “怎么,不愿意吗?” 秦惊羽秀眉轻蹙,好笑看他:“连这个小小的要求都不能服从,还谈什么永不拂逆?” 燕儿咬唇,眸色漆黑如子夜,更衬出那张俊脸苍白似雪:“殿下,我……不行……” “不行,是什么意思?”秦惊羽蹲下身来,哂笑,“难不成,你这里有秘密,见不得人?” 燕儿摇头,眼露凄然:“殿下……我不是……” 秦惊羽一挥手:“那就没啥说的,脱吧,我就看看,不会对你怎样。” “殿……殿下……” 燕儿声音轻颤,眼底渐露晶莹,秦惊羽只当没看见,死盯着他的胯下:“怎么,要我亲自动手吗?” “不是……殿下……我听话……我脱……” “这才乖。” 燕儿耷拉着脑袋,手指缓慢捏住裤带,柔顺中带着一丝悲戚。 眼泪,终究没流出来,也许,是流进了他的心里,那个别人看不见的地方。 随那无言解带的动作,秦惊羽只觉得心阵阵发紧,胸口莫名堵得慌,一个念头贸然冲出来,直接按住他的手:“好了,停下。” 燕儿惊愕抬眼:“殿下?” 秦惊羽冷着脸,抓起一旁的衣衫,抛在他的胸前:“不用脱了,从今天起,你调去外殿……” “不!” 燕儿惊慌低叫,拨开衣衫,情急握住她的手:“殿下,别赶我走!我脱!我脱!” 秦惊羽不动,心中冷笑,看着那少年手足无措的模样。 像是生怕她一走了之,燕儿一只手抓着她,一只手摸向自己的裤带,脸上的神情是那般绝望与哀伤:“殿下,是真的……要我脱吗……” 秦惊羽挑眉,作势欲起:“不愿意就算了,我不想强人所难。” “不,不,不……”燕儿紧紧抓着她的手,如同风中的落叶,全身颤栗,“我……不是要拂逆殿下……而是……那里太丑……自己都不敢看……我怕殿下……” “燕儿不丑,不丑的。”秦惊羽哄着他,心里突然有了一丝不确定。 若真是阉割过,看了会不会恶心得吃不下饭? 似是觉察到她的心思,燕儿愈加不安:“殿下看了,以后还会喜欢我不?” 秦惊羽勉强扯起一个微笑:“当然会。” 该死,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心软! 燕儿轻幽幽一叹,放弃抗拒,继续去解那裤带,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手指抖得厉害,半天都解不开。 秦惊羽左等右等,看得着急,伸手过去帮忙。 正当此时,门外脚步声渐近,一个锐利的嗓音突兀插了进来。 “三皇弟,你关了房门在里面做什么?快打开,让我们进来!” 是她的大皇兄,秦湛霆。 娘的,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如今箭在弦上,她已经管不了许多了! 侧头朝向房门,稍微平复下情绪,漫声回话:“请大皇兄稍等,我刚睡了一觉,正在穿衣。” 门外,秦湛霆不耐吼道:“方才那小宫女就说你在更衣,我们茶都喝了几杯,你还在穿衣?!” 秦兴澜的笑声传来:“对啊,这都快入夏了,身上的衣裳就那么两件呢,你是穿了又脱,脱了又穿吗?” 连秦昭玉都在:“三皇兄快开门,我带了你最喜欢的桂花酥来,林哥哥也有事找你,快出来吧!” 秦惊羽听得呆了下,若是只有秦湛霆一人还好,这二皇兄秦兴澜心眼多,不好打发;而且,林靖也来了,他跟来做什么? 下一瞬,门板被人捶得震天响:“开门!快开门!” 燕儿也是吓坏了,双手扶壁,急急后退起身。 秦惊羽立时反应过来,按住他的肩,低叫:“别动,不用管他们,让我先看了再说!”说着,抓住他的裤腰就往下拉。 燕儿面色惨白,拼命摇头:“不,殿下,他们要闯进来了,我不想给别人看到……” 成败在此一举,秦惊羽哪里肯依:“快脱,我就看一眼,他们看不到的!” 他退,她进。 一逃,一追。 拉扯之际,两人从苇席掉到地面,还撞倒了书案上的灯架和水杯,乒乒乓乓响个不停。 轰然一声,门板从外面被撞开,秦湛霆率先跳了进来,瞪着身形交叠的两人,嘴巴大张,眼如铜铃。 “你……你们在干什么?!” 没看错吧,他那纨绔不羁的三皇弟,拼命压着个上身赤裎的小太监,小手还使劲去扯人家的裤带,小太监满面屈辱,正垂死挣扎。 -- 第51页 “大皇兄……” 秦惊羽不情不愿唤了一声,眼看就要得逞,哪里肯就此放弃,心念一动,直接朝他胯下摸去。 看不到,总能摸出个大概来! 手腕一紧,被少年牢牢抓住,声音哽咽:“殿下……你让我死了吧……” 秦惊羽皱眉:“死什么死!” 耳后有轻微风声,衣领倏然被一股力道朝向一提一拽,生生将她扯了过去。 “好哇,你母妃说你在房里休养,原来竟是干这种勾当!” 一时间,后面几人也踏进屋来,齐刷刷围拢。 “大皇兄,你听我说,我没干坏事,我是在帮燕儿检查——”秦惊羽见大势已去,只得回头解释,“燕儿身上也出疹子了,我正给他看呢,他面薄,不好意思……” “出疹子?会传染的不?”秦湛霆赶紧松手退后。 秦惊羽重重点头:“当然会传染!我才出过,是熟体,不怕;你们快出去,这个病厉害着呢,搞不好会死人的!” “死人?” 秦昭玉吓得尖叫一声,扔下手中的盒子就朝外跑。 秦兴澜面不改色,微微一笑:“既然如此凶险,三皇弟你也不要呆在这里了,还是找太医来看吧。” 这人精,管那么多干嘛! 秦惊羽暗自诅咒着,满脸堆笑:“哦,好,你们先出去,我收拾下,马上就来。” 好说歹说,总算见得两人往外移步,秦惊羽拍拍胸脯,刚要松口气,门口一直候着没动的人影却是迈步进来。 “三殿下,我幼时出过疹子,也是熟体,让我留下来帮忙吧。” 林靖,她跟他前世有仇吗,这会好死不死冒出来! 帮忙,帮倒忙! 瞟了一眼瑟缩在墙角的少年,顿时兴致阑珊。 也是,要真看了他的身体,长针眼不说,这主仆二人以后还怎么相处…… 看着面前一本正经的林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那就麻烦你,我这里有一盒专门防治疹子的药膏,你给燕儿搽搽,我陪皇兄们喝茶聊天去!” 将母妃昨日送自己驱蚊止痒的药膏往林靖手里一塞,又压低声音道:“燕儿生性害羞,你一定要按住他,我母妃说了,必须衣裤尽除,浑身上下全部抹遍,方才起效。” 林靖毕竟是年近弱冠,比燕儿高出半个头,力气也大上许多,让他来做此事,自己丝毫不担心。 至于她么,一身轻松,招呼客人去也。 走到门边,不忘回头一句:“对了林兄,这药稀罕着呢,等下务必记得要还给我!” 林靖点头低应,目送皇子殿下们远去,随即关上房门,转身对上少年幽光闪耀的双眸。 “燕儿,过来搽药吧。”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卷一 异世欢歌 第三十九章 此去经年 初夏的风,徐徐从窗外吹进,纱帘微微浮动,在阳光下带起一层涟漪般的光晕。 又是一日歇课,窝在房中,哪里都不想去。 随意翻翻那日林靖奉韩易之命送来让她温习的书籍,大半的字都不认识,也没个插图什么的,看了也是白看。 隔着纱帘,秦惊羽目光在院内游离,停在翠绿的枝头,心神不定。 “殿下,喝茶。” 汝儿身着崭新的服饰,精神抖擞,满面欢喜,小心翼翼奉上茶来。 说实话,能在内殿服侍的宫人,不论男女,相貌身段都不会差,就说汝儿吧,浓眉大眼,五官十分周正,不过,跟人一比,一下子就给比下去了。 秦惊羽端起抿了一口,茶叶放得倒是还好,就是有一点烫。 鉴于从前世带来的习惯,她喜欢淡茶,而且总是等水温微凉的时候才喝。 偏生这个汝儿就粗心,记住这个,记不住那个,不像人家,只要说过一次,就铭记在心,做起来就跟早上起床夜晚睡觉一样自然…… 一念及此,秦惊羽苦笑,皱着眉头,将茶水咽了下去。 人影急急奔来,福身行礼,是琥珀:“殿下,娘娘请你好好装扮,过去正殿,说是来了贵客。” 又有客人来? 这一阵,倒真是热闹了。 秦惊羽慢悠悠梳头更衣,整理完毕,带着汝儿步出门去,边走边是郁闷,琥珀做事毛毛躁躁的,梳个头把她头皮都扯疼了。 习惯养成,离了那少年,什么都不对劲…… 不对劲的人,不止她一个。 远远就见,穆云风一反常态,带着一干宫女内侍站在正殿大门口,一见她过来,眉开眼笑,伸手就来牵她。 “羽儿来了,昨晚睡得如何?胃口好些了不?” “回母妃,都好。” 穆云风手指抚上她的面颊,眯眼笑道:“羽儿做得好,那个燕儿,我一直不放心,早该弄走了,还留个位置做什么?就算他要回来,都不能留他在身边了。” 秦惊羽垂眸轻笑:“母妃不用操心,燕儿的事,我有分寸的……” 那一日脱裤验身未果,自己拉了皇兄皇弟在正殿吃吃喝喝,谈天论地,好不容易将三人恭送出门,又等了半晌,林靖才拿着剩余的药膏,姗姗来迟。 据他所说,那少年扭扭捏捏,又哭又闹,折腾得厉害,他也是费了很大的劲,只差将其打晕,才勉强把药膏搽完。 不论她如何明说暗喻,旁敲侧击,林靖始终毫无惊诧,面色如常。 -- 第52页 也就是说,是她想多了,燕儿确是个太监,如假包换。 老天,只差一点,自己就扒掉他的裤子,近距离面对那个恐怖缺陷的部位…… 当晚,她一直干呕,连胆汁都吐了出来。 一夜过去,再见燕儿,已是苍白羸弱,形容枯槁,憔悴得几乎不成人形。 目光对上,少年眼眸清澈,却又空洞,唇边笑容卑微,隐隐带着一丝苦涩。 的确,隔阂的种子一旦埋下,遇土则生,见风就长,转眼就成参天大树,再也没法回到从前了,就算是查实他身上没有问题,她也没法再全然信任,半分不疑。 所以,她一咬牙,唤来太监总管高豫,调来汝儿贴身侍候,而燕儿,则是让高豫告知他家中的变故,给了他一笔银子,回岭南老家奔丧,丧假定为一月,回来之后,即是调去外殿,贬为杂役太监。 那笔银子,数目远远超出想象,足够他在外安家立命,一生富裕。 换做是自己,打死都不会再回来…… “想什么呢?” 脚步轻动,风声低起,微褐的手掌在面前挥舞,一张笑容灿烂的俊脸映入眼帘。 秦惊羽回过神来:“雷牧歌?你怎么来了?” 雷牧歌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好笑看着她:“听说你最近又病了,我来看看你,哦,脸上红红的,气色还不错嘛……” 一边说,一边伸手过来,捏上她的小脸。 秦惊羽偏头躲过,随即一脚朝他膝盖踢过去:“我又不是大皇姐,摸什么摸!”对着别人可以故作病弱,装装样子,唯独在他和燕儿面前,本性尽显,根本无须矫揉造作。 噢,燕儿…… “你——” 雷牧歌身形一旋,避开她的花拳绣腿:“小鬼,尽胡说八道,我还要怎么解释,我和你大皇姐,清清白白,没那回事!” “呵呵,此地无银三百两。”秦惊羽嗤之以鼻,朝殿中四处张望,不是说有客人来吗,怎么殿中空无一人,连母妃一行都不知去向? 雷牧歌跟在她身后,走走停停:“喂,你在找谁?” “母妃叫我出来迎接客人……” “不用找了。”衣袖被人拉住,听得他扑哧一笑:“难道我长得不像客人?” 他就是客人? 秦惊羽微怔之下,当即明白过来,怪不得,母妃如此兴师动众,原来是这心目中的最佳女婿人选光临驾到! 话说回来,这小子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长得真不赖,虽然是练武之人,却不显粗犷,性情也蛮好,只可惜,他已经被那个娇蛮长公主秦飞凰内定。 搅浑水,当小三的事情,她暂时还没啥兴趣…… “这么不专心,又在想谁?” 秦惊羽如实相告:“想你。” 雷牧歌听得笑逐颜开,拉她在花幔前坐下,修长的手指顺便勾一下她的俏鼻:“还算有点良心,也不枉我专程进宫来瞧你。” 当她是三岁小孩吗? 秦惊羽嘟嘴退开些许:“我没灾没病的,谁稀罕你来瞧!” “看看,才夸奖你一句,你就尾巴翘上天了!” 雷牧歌大手揽住她的肩膀,把她扯了回来:“我为了进这明华宫,先去听了陛下教诲,又去拜见了太后,绕了好大的弯子才坐在你面前,你竟然怀疑我的诚意?” “没怀疑,没怀疑!”他那么高大强壮,一只手就可以把她扔到屋顶上去,除了顺从,她还能怎样?被欺负的感觉,远没有欺负人的感觉好! 秦惊羽拍了拍面颊,很有些郁郁寡欢:“说吧,找我什么事?” 雷牧歌松手,目光仔细端详她的五官,轻轻一笑:“其实,也没什么……” 纯串门来了?鬼才相信。 秦惊羽瞥他一眼,闷声道:“有话就讲,有屁就放;不说拉倒,回屋睡觉!” 雷牧歌笑容微敛,眼底闪过一丝不舍。 “陛下有意让我去西北军中历练,从最底层做起……” “哦,这我知道。”秦惊羽点点头,抓了颗案几上的鲜果,随便在衣袖上擦下就塞进嘴里,含糊道,“恭喜你,圣恩浩荡,前途无量!” “明日一早就走……” 雷牧歌接下来的一句,让她险些把果核一并吞下去:“五年之内,不予回返。” 那心情,犹如被人当头打了一闷棍,瞬间怔愣,憋屈难言。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卷一 异世欢歌 第四十章 贤婿上门 是夜,略带凉意的微风吹过宫墙飞檐。 明华宫中,主殿偏室的宫灯尽数点亮,火光明艳,隐隐有人影穿梭游走。 大夏王朝三皇子秦惊羽长到十二岁,头一回在寝宫摆酒设宴,招待客人,而且,是昭仪娘娘穆云风亲自迎进门来的贵客。 宴席伊始,宫女刚一上菜完毕,穆云风即是屏退旁人,自己也借故离开,存心给两人制造独处的机会。 秦惊羽看在眼里,真不知怎么说她才好,这位母妃,实在是乱点鸳鸯,多管闲事。 摇了摇头,又夹了一块熏肉在雷牧歌碗里:“别磨蹭,快吃快吃,等下宫门要关了!” 雷牧歌看着自己碗中堆积如山的菜肴,哭笑不得:“你就那么着急赶我走?五年呢,足足有五年都见不到我……” 秦惊羽停手,正正经经望向他:“就是,一去就是五年,你怎么不和大皇姐定了亲再走?”这个朝代的规矩,男子要行了冠礼才能告庙娶妻,像他这般年纪,最多就是个订婚了。 -- 第53页 “咳咳,又来了,你这孩子,怎么老是盯住这件事不放——”雷牧歌一边笑,一边伸手去揉她的头发,“跟我说实话,你真那么想我当你姐夫?” “一般般,貌似跟我没啥利害关系,不过,我实在想不出,你若不娶我大皇姐还能娶谁?哦,不,是还敢娶谁?” 朝堂上下,宫里宫外,谁人不知长公主秦飞凰心仪将军公子雷牧歌?啧啧,男才女貌,大夏王朝有史以来最为天造地设门当户对的一对璧人。 她敢说,雷牧歌要是胆敢另娶,秦飞凰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雷牧歌淡淡一笑:“我都不急,你瞎操什么心?不说这个了,来,陪我喝一杯吧。” “好。” 秦惊羽放下手中刚啃了一半的卤汁酱鸭,乐呵呵去端案几上的酒杯。 食案上,除了丰盛的菜式,还有一壶上好的葡萄春,那是上回应付比试夜探御酒窖,顺手牵羊带出来的纪念品。 可别说,经过那一场吃喝嫖赌的比试,她酒量见长,时不时抱着酒壶偷抿几口。 “看你,吃相真差,满嘴满手都是油。” 雷牧歌按住她的手背,从腰间掏出张丝帕来,给她轻轻拭擦,眼底满是宠溺:“其他几位殿下吃东西都是斯斯文文的,就你这么粗鲁,像只小花猫……” 秦惊羽一晃金黄油亮的鸭腿,大笑:“又不是女人,那么矜持干嘛?” 雷牧歌垂下眼眸,慢悠悠帮她擦干净,神情专注,一举一动都好看得要命。 “你要是女人……我就守着你不走了。” “啥?” 秦惊羽呆呆仰头望着他,自己没听错吧,这小子在说什么! “没什么,喝酒吧!” 雷牧歌自顾自倒了一杯,看着杯中色泽深浓的美酒,面露惊喜:“葡萄酒?” “是啊,这是上好的葡萄春。” 这个朝代,葡萄酒及其酿造技术是刚刚才由过往商旅传播进来,除了大夏皇宫有数坛珍藏之外,民间尚未普及,所现甚少,也难怪他有此表情了。 几杯下肚,秦惊羽来了醉意,皱眉道:“我告诉你,这酒杯不对,喝葡萄酒,要用高脚玻璃杯才行……” “玻璃杯?那是什么?” 呃,说错话了! 秦惊羽头晕捂嘴:“玻璃杯,就是……就是夜光杯。” “夜光杯?”雷牧歌好笑道,“这青铜酒尊也很好啊,为何要用夜光杯呢,有什么讲究吗?” “当然有讲究了!那个,古人云——” 秦惊羽诗兴大发,摇头晃脑地念:“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念到后面,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心里酸酸的,居然生出些许不舍来。 雷牧歌连连点头,一拍大腿道:“这诗写得好,要知葡萄美酒作艳红之色,须眉男儿饮之,未免豪气不足。葡萄美酒盛入夜光杯之后,酒色便与鲜血一般无异,饮酒有如饮血,豪气于云,岂不壮哉!” 看了看她,又笑道:“这是你做的诗么,着实不错啊,下两句是什么?” 秦惊羽懒得解释,吟道:“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雷牧歌喃喃重复,面生向往,一仰头把酒灌下。 秦惊羽也不甘示弱,与他一杯接一杯,喝了个痛快。 “喂,雷牧歌——” “怎么老是叫我名字?叫雷哥……” “雷哥?呵呵,怎么听起来像雷公……”秦惊羽不屑大笑,“真是难听死了!” 雷牧歌也忍不住笑:“那就叫牧歌,如何?” “行,等你回来,我就叫你牧歌。” 秦惊羽点头答应着,好死不死拍上他的肩头:“你要答应我,别在战场上缺胳膊断腿,我可不想……” 雷牧歌凑过来,俊目迷离,丹唇飘香:“不想什么?” “不想……不想……”一时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只得推他一把,大声叫嚷,“哎,你别靠在我身上,重死了!宫门就要关了,你快走啦!” “嗯,我这就走。” 雷牧歌摇摇晃晃起身,走到门边,忽而转头,正经道:“我走了之后,你要好好念书,别到处惹事,知道不?” 秦惊羽身子撑在案上,不耐挥手:“知道了。” “对老师要客气,不准再捉弄他……” “好。” “特别是在宫外,遇事不要逞能,切记自己的身份……” “嗯,我明白。” “还有……” 秦惊羽翻个白眼,终于爆发:“雷婆婆,你要不要把我打包一起带去?” 雷牧歌点头,咧嘴大笑:“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么?这个都知道!哈哈哈……” 看着他步履飘忽,越走越远,秦惊羽心头一颤,一句话根本没经过大脑,就那么喊了出去。 “雷牧歌,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你在军营里,一定要守身如玉,否则……我跟你绝交。” 雷牧歌打了个酒嗝,没有深究,只大笑点头:“遵命,殿下。” 月色如水,誓言如风,荡涤着若有若无的离愁。 黑沉沉的宫墙下,有两道人影远远站立,闻听此言,相视而笑。 老人嗓音清迈,中气十足:“这就是你给我物色的外孙女婿?” -- 第54页 穆云风喜不自禁:“是的,爹爹,他叫雷牧歌,年方十六,文武双全,是大将军雷陆的独子。” “嗯,看起来是不错,不过——” 老者顿了下,望向自己身后冷漠孤傲的少年,不无惋惜道,“我带来的这个,又怎么办呢?” 卷一 异世欢歌 第四十一章 三件礼物 燕儿遣离,雷牧歌也走了,原本轻松自在的生活,似是突然间坍塌了一角,曲终人散,空无支撑,尤其寂寞无聊的时候,心里难免想念得紧。 在郁闷了几日之后,终于想通,也罢,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她也该继续她自己的修行了。 吃喝玩乐不学无术只是表面,实际上,她并不想做个柔弱无用的人,这个身子体质受限,不能习武,那么,要想强大,第一步,必须认真学习知识,密切关注时政…… 于是,上课再不调皮捣蛋,装作瞌睡的同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个字不漏记下韩易所讲的内容,越听越是啧啧称奇,雷牧歌说得不错,别看这老头古板迂腐,肚子里还真是有货。 没事的时候,则是抱着燕儿留下的几大本字帖,自行研习,融会贯通,再时不时问下汝儿或者琥珀,如此一来,又识得许多生字,虽进步缓慢,但有胜于无,也感欣慰。 唯一不安的,是每次去慈云宫向太后周氏请安,心底忐忑犹生。 总觉得这位皇祖母目光有异,尤其是她单独面对的时候,总是拉着她的手,有意无意询问她的功课作业和生活起居,表现得甚是关切,对于她的回答却又反应淡淡,毫无作为。 头都想痛了,也没想出自己哪里出了纰漏,只得作罢,静观其变。 这日御书房上课完毕,除了年幼的秦昭玉之外,其余三位皇子被领进了未央宫,接受皇帝秦毅的召见。 出门的时候,秦湛霆和秦兴澜面带笑容,神采奕奕,只秦惊羽闷闷不乐。 秦湛霆回头看她一眼,哈哈大笑:“三皇弟,你可小心了,要是在阙非殿听朝还打瞌睡,父皇准饶不了你!” 秦兴澜淡然笑道:“这确是个问题,要不,让穆妃娘娘煮点提神汤给你喝?” 秦惊羽点点头,苦着一张小脸,唤了汝儿移步而去。 甬道漫长,两人默默走着,忽闻顶上风声骤起,虽然细微,却入耳清晰。 秦惊羽惊诧抬头,宫墙上碧眼闪耀,一道矫健的黑影只停留了一瞬,便是转身飞一般掠过,随即隐身不见。 刹那间,身上寒凉,汗毛竖起。 “汝儿,那是什么?” 汝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愣愣朝上看:“殿下,没什么啊。” “哦,大概是我看错了。” 秦惊羽垂眸,最近心事重重,睡眠不好,都出现幻觉了吗? 刚才,她几乎以为自己看见了一只狼…… 连声叹息着回到明华宫,还没进门,就见宫人内侍都远远立在殿外,大殿里蓦然多出一道清瘦身影,正和穆云风低低交谈。 穆云风一见那殿门口徘徊的少年,扬声叫道:“羽儿,快过来见过外公!” 外公?闻名天下的神医穆青? 秦惊羽大喜过望,赶紧一溜小跑奔进门去,跪拜磕头:“羽儿见过外公。” 穆青一身青色长袍,脚下是双布鞋,面容清俊,须发花白,威严中带着慈祥,笑眯眯扶她起来:“羽儿又长高了,还胖了,看样子,你娘把你照顾得不错!” 秦惊羽对这位外公一见就喜欢,丝毫不觉生分,挽着他的手臂笑道:“母妃弄了好些药汤补品给我吃的,我都吃腻了,一闻着那药味就反胃。外公,我的病早好了,可不可以不用再吃了……” “好什么好!”穆云风皱眉,低声叱道,“我方才还在跟你外公说呢,这失忆症,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恢复原状?” 秦惊羽心头一跳,避开穆易投来的眼光,讪讪笑道:“那个,母妃别担心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说不定过一阵就想起来了。” “羽儿,把手伸过来,让外公给你看看。” 穆青面色严肃,一声令下,秦惊羽只好乖乖把手伸过去,让他把脉检查。 还好,穆青审视半晌,也没发现有何异常,对穆妃嘱咐几句,又转头回来,奇道:“羽儿方才在殿门外连声叹气,是何道理?” 秦惊羽踌躇了下,郁郁道:“不知怎的,父皇让我以后跟两位皇兄一道,每隔三日就去阙非殿听朝。” 穆云风吃了一惊:“这是你父皇亲口说的么?” 秦惊羽点头:“正是。” 穆云风急得来回踱步,忧心忡忡:“听朝参政,不是要把羽儿摆在皇位争夺的台面上吗?爹,你说这可怎么是好?” 秦惊羽见她面色发白,颇有些于心不忍:“母妃莫急,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我只是有点烦这事,倒也不担心。” 若真是给二位皇兄当当陪衬,倒也罢了,关键是,秦毅宣布此事时不偏不倚一视同仁的态度,让她着实琢磨不透,实在搞不懂这位父皇到底是怎么想的。 而且,隐隐感觉,这事绝非偶然,兴许跟太后对自己的态度有关,这种被算计的感觉,十分不好。 穆青饶有兴味看她,上下打量半晌,赞许一笑:“羽儿性情愈发沉稳了,云风,你就别操心了。” 穆云风提起的心稍微放下,叹道:“羽儿,你要好自为之。” -- 第55页 秦惊羽慎重点头:“我会的,母妃。” 举目望向宫外,高高的阙楼,重如山峦,树梢上已有夏蝉鼓噪,叫声尖锐。未来的路,不是自己想象中那样简单,是该做些什么了…… 正走神,又听得穆云风轻言细语地道:“爹,你也难得来一趟,定要多住些日子。” 穆青摇头笑道:“天已入夏,我还要赶去东海边上捞些海马海胆做药,看见你们没事我也放心,过几日就该启程了。” 穆云风叹道:“真是,你才刚从北边来,这又要走……” 秦惊羽也撅嘴附和:“母妃说得对,外公既然来了,就要多住些日子,羽儿还想跟你学点本事呢,免得总是被人欺负。” 穆青眼睛一瞪,连胡须都随之飞了起来:“谁敢欺负我的宝贝外孙?!” 秦惊羽扁了扁嘴,没说话,穆云风别她一眼,小心赔笑道:“前一阵羽儿出宫玩,大概是露了财,跟人起了点冲突,后来是牧歌那孩子给平息下来的。” 哦,原来外公还不知道自己被绑架的事情…… 秦惊羽笑了笑,满不在乎道:“是啊,雷牧歌已经帮我摆平了。” 穆云风长长一叹道:“要是牧歌一直在羽儿身边就好了,只可惜那孩子去了西北军营,要好几年才回来……” 穆青不以为然道:“我穆青的外孙女,还需要旁人来保护么?哼哼,你把我这回给羽儿带的三件礼物都亮出来,好好看看,保准万无一失!” 听说有礼物,秦惊羽眼睛一亮,一瞬不眨看着穆云风去到内室,不一会儿,捧着个小小的葛布包裹出来。 “母妃,我来。”秦惊羽抢着接过来,动手去解上面的结。 包裹打开,露出一方小巧的乌木匣子,容积有限,看样子,也装不了多少东西。 这个外公好小气…… 秦惊羽一边想,一边打开匣子:“噢,这是……” 匣子一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但见匣里躺着一只白净药瓶,另有一枚偌大漆黑的戒指,隐隐散发着幽蓝的光芒。 “爹,你制出碧灵丹了?”穆云风惊喜叫着,待看到那枚戒指,面色微变,“风影戒?这是你护身的宝贝,你竟是要送给羽儿吗?” 穆青点头笑道:“看你,大惊小怪的,我又没给外人!” 秦惊羽听得懵懵懂懂,讪笑道:“外公,不是说三件礼物吗,怎么这里只有两样?” “你以为你外公藏私吗?三件就是三件,外公说话算数,不打诳语,哈哈哈——”穆青大笑着,忽然一声清啸,直入云霄。 “银翼,还不快出来,见见你的新主子!” 卷一 异世欢歌 第四十二章 狼人银翼 碧灵丹,以野山参、灵芝、何首乌、冰川雪莲等名贵药材为原料,辅以花露清泉精炼而成,乃是当今疗伤解毒的圣药,穆青历时多年,也就炼出小小一瓶,总数不过十粒。 风影戒,由千年玄铁制成,看起来普普通通,貌不惊人,实际上却是一件极具攻击力的微型武器,原因就在于那宽大的戒面,上方有一椭圆兽面图饰,其中暗藏三枚细如牛毛的钢针,只需打开戒圈底部的机关,再轻轻一旋,喂了剧毒的钢针当即闪电般射出,可令敌手毫无防备,见血封喉,立时毙命。 此为装在乌木匣子里的两件礼物,至于第三件礼物—— 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秦惊羽看着那从殿梁上突然跃下的黑影,着实吓了一跳。 眼前的少年大概十七八岁,身材瘦高,与穆青一样的青衣布鞋,长发用布带随意束起,露出宽宽的额头,浓眉,丹凤眼,鼻梁高挺,碧眸深邃,整张脸五官端正,棱角分明。 让秦惊羽惊讶的不是他漠然冷峻的神情,而是那一丝眼熟的感觉。 他们,好似在哪里见过…… 对了,之前的一幕不是幻觉,而是真实存在,就是他,在那高高的宫墙上窥视过自己! 能让她看得隐约不清,那转身回走的身形,真是快得不可思议,如此轻身功夫,怕是连雷牧歌都是自叹不如。 “银翼,这就是你的新主子,我的外孙……嗯,当朝三皇子秦惊羽。” 穆青皱着眉头,又重复了一遍,被唤作银翼的少年没有如他所愿上前行礼,而是立在一旁,冷冰冰看着秦惊羽,神情极为不屑。 “我不换主子,你要是不要我了,我就回北凉去。” “你——”穆青感觉在人前颜面大失,有丝动怒,“银翼,你这忘恩负义的小子!” 银翼昂着头,淡淡道:“我不是忘恩负义,你有本事,我就想跟着你。这个小孩个子没我高,也不见得能打过我,我干嘛跟着他?” 秦惊羽听得哑然失笑,原来自己在别人眼里,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小屁孩? 见穆青面色不好,赶紧劝道:“没事,外公,我有人侍候的,他还是留在你身边吧,你走南闯北的,多个人帮忙也是不错。” “我不是让银翼侍候你,而是……” 被穆云风扯了下衣袖,穆青叹了口气,朝那银翼挥手道:“算了,你先去宫外等我,我过后再找你。” “那我走了。” 银翼点点头,一个旋身,手足并用,噔噔几下就攀上横梁,转眼上了房顶,在宫墙上一起一落,即是消失不见。 -- 第56页 秦惊羽看得傻了眼,低叫:“天,这还是人吗?” 穆青在背后笑道:“你说对了,他不是人,而是……狼人。” 穆云风听得张大了嘴:“狼人?那是什么?” 秦惊羽也是微微挑眉,怪不得,她以为自己看见一只狼,这动作习性,貌似都差不多…… 心底有丝领悟,听穆青解释道:“银翼是北凉人,从小父母双亡,是被山里的狼群养大的,长到十岁才走出丛林。还好被一位教书先生收养,教他读书识字,但是没过几年,养父病逝,他性子直率,与人相处不易,只得又回了丛林。我在北凉山中遇到他的时候,他误食了毒菌,整个人奄奄一息,只剩下一口气。我救了他,他就一直跟着我,沿途服侍……” “呃,方才我回宫的路上,与他打过照面。” 穆青点头道:“不错,我在路上跟他说过此事,他当时没答复,说是先看看你……” 原来如此。 秦惊羽苦笑:“看来他对我不太满意。” 看样子,他只身守在半路,是提前来探自己的虚实…… 娘的,这狼小子,一眼就把自己否决了?! 秦惊羽心中愤愤不平,自己堂堂穿越人,有才有貌,秀外慧中,凭什么让他瞧不起! “外公,他既然不喜欢我,就留在你身边好了。” 穆青闻言摇头,正色道:“银翼天赋异禀,极其忠心,一旦认定主子,便会效力终身,万死不辞。他于我作用并不大,不过对你而言倒是一员猛将……” 秦惊羽扁嘴:“话是如此,可惜人家压根没看上我,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我还能怎样,总不能把他强行绑在我身边吧?” 择主就业,也是个双向选择不是?! 穆青摸着她的头,笑道:“羽儿,你难道不想去驯服他,让他心甘情愿跟随你吗?” 驯服? 这个词她喜欢! 秦惊羽心头一跳,瞬间面带奸笑,摩拳擦掌。 正愁人去屋空,身边没个伴儿呢,这送上门来的狼小子,若是就这样放走了,她就是个傻瓜—— 叫做银翼是吧,武功有啥稀奇,本殿下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人格魅力! 殿外,蝉声阵阵,暖风微起,火热的夏天如期而至。 可以预料,未来的生活不会寂寞了…… 卷一 异世欢歌 第四十三章 南苑释疑 绿荫如盖,遮住顶上骄阳。 位于南苑院落西侧的凉亭里,有琴韵声深,甚为悦耳。 但见穆青只手抚琴,随意拨弄,秦惊羽则在一旁不住鼓掌,大拍马屁。 “想不到外公医术不凡,还精通琴技!神医穆青,名士风流,此话一点不假!” 穆青停手,自得笑道:“外公只是略会一点,哪里谈得上精通……” 话声未落,一只手伸过来,却是那南越皇子萧焰,将古琴夺去,自顾自弹奏起来。 一时间,杂乱纷扰,鬼哭狼嚎。 好不容易等到萧皇子弹得尽兴终了,秦惊羽见穆青听得眉头紧蹙,赶紧按住他的手,一指不远处那道靠墙而立的孤傲身影,笑道:“那位银兄爱极了殿下的琴声,是专程上门来听曲的,只是他面薄害羞,不好意思过来……” 萧焰双目放光,欢喜道:“真的?” 秦惊羽点头:“当然是真的,殿下琴技出神入化,崇拜你的人多得不计其数,他就是其中之一。” 萧焰大为兴奋,当即抱琴站起:“既然银兄是我的知音,我就过去给他弹一曲,以谢眷顾美意!” 孺子可教也! 秦惊羽微笑颔首:“去吧,多弹几首也是无妨。” 眼见他朝着银翼所在的位置大步而去,再也按捺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哈哈,对狼弹琴…… 穆青听在耳中,实在啼笑皆非:“你这孩子,到处挑拨惹事捉弄人……” 秦惊羽轻笑:“把这傻小子支走,我才好与外公谈论正事。”说罢,压低了声音,“外公觉得这位南越质子,当真是个傻子么?” “从脉象来看,确实是脑部受损,神志不清;且看他眼神举止,也不似作假。”穆青看她一眼,面色变得凝重:“怎么,你怀疑他是装出来的?” 秦惊羽摇头笑道:“大概是我多虑了,我总感觉,萧焰,不该是现在这样……” 那只是内心深处一种影影绰绰的感觉,具体该是什么样,她也说不清楚。 “据我几十年的行医经验,这种痴傻病症,成因较多,猛烈撞击、用药失误或持续高热不退,都有可能造成。”穆青并不知她心中所想,顿了下,续道,“我方才在他后脑查看过,并无陈旧伤痕,应该是后两种原因。” 听穆青的说法跟孟尧之前所说大致吻合,秦惊羽彻底打消了疑虑。 既然外公已经确诊,她也就不必为此事操心了,真正该担忧的,另有大事—— “外公,你听说过向荣这个人吗?” “向荣?” 穆青想了想,摇头:“没听过,此人很出名吗?” 秦惊羽面露失望,叹气道:“这人是绑匪之一,他从我身上取走了父皇御赐的出行腰牌,说是去讨要赎金,结果不知所踪。” 这个向荣,连外公都不知道,天大地大,人海茫茫,到哪里去找? -- 第57页 只可怜她,掉了东西也不敢声张,足足有月余没有踏出宫门一步,已经憋得不行了…… 穆青亦是低叹:“向荣这名字毫无特别之处,兴许只是个化名……人没事就好,腰牌么,找不回来就算了。” 怎么可能算了,找不回腰牌,以后她凭什么出宫去? 再说,皇子身份的象征,那可是纯金打造,沉甸甸的一大块金子,平白让人夺了去,连心尖尖都痛得麻木! 秦惊羽正懊恼抓头,碎碎低吟,忽闻耳后风声微起,有人冷冷说道:“向荣,我听说过他。” 转头一看,银翼大步过来,而萧焰,则是抱琴歪倒在墙边,静止不动,那老太监孟尧正努力将其扶起,一面动作,一面狠狠朝这边瞪过来。 “他太吵,我把他打昏了。” 银翼瞥她一眼,又道:“去年我认识了几个进山收参的商贩,他们大东家手下有一个管事,就叫这个名字,不过这人当时是犯了事,携款逃了。” 倒是和自己从那两名绑匪口中听来的相吻合,秦惊羽点了点头,问道:“这个大东家,叫什么名字?” “好像是叫……向海天。” “向海天?” 穆青微微一惊:“这是北凉有名的大财主,为人阔绰大方,生意遍布赤天大陆。” 秦惊羽闻言更是郁闷,这个向荣,先是得罪了原来的主子,又跟大夏将军府结下梁子,必然会四处躲藏,要找他出来,简直比登天还难! 银翼望向穆青,碧眸中光芒闪过:“你是不是要找这个人?” 穆青没有回答,而是转头对着秦惊羽道:“银翼追踪的功夫十分了得,需要他去找吗?” 该死的狼小子,以为她不知道么,他说这话的潜台词便是,宁愿追捕疑犯,也不愿留在她身边。 那好,她偏不让他如愿…… 秦惊羽一念及此,摆手道:“不用,雷牧歌当日曾经派人出去查访,说不定就会有消息传回来,我就在宫中等着好了。” 一想起当日马车外那一队整齐干练的劲装男子,心里就羡慕得要命。 将军府的亲卫,在天京城那是赫赫有名,由大将军雷陆亲自训练,尽管雷牧歌几次提及,都说得轻描淡写,极是隐晦小心,但她心里清楚的很,其实力不亚于她父皇的禁卫军和羽林郎,数目也远远在雷牧歌报出的百人之上。 按照外公和母妃的意思,是想把银翼放在自己身边,随身护卫,不过,这狼小子本领再大,终究是势单力薄,哪有人家齐头并进铁蹄铮铮来得有感觉? 她要的,正是那种众星拱月,威风凛凛的感觉! 心下已有主意,雷牧歌在西北军中历练,自己就在天京城里历练,她就不信,五年时间,会弄不出一队能与雷府亲卫相媲美的势力来—— 自力更生,前途光明,只不过,须得避人耳目,悄悄进行…… 无视那少年冷漠的眼神,挽住穆青的胳膊,软语浅笑,满面讨好。 “外公,明天是歇课日,我可不可以带银翼出宫去?” 兵到用时方恨少,手下没人,就只能依靠这狼小子了,唉…… 微微叹气,有道人影清俊修长,在心头一晃而过。 是他…… 卷一 异世欢歌 第四十四章 与狼同行 这日天气晴好,碧空无云。 巳时未到,一抬宽阔的宫轿朝皇宫北面的锦绣门缓缓而来。 到了宫门前,照例是停轿查看,布帘一撩,面容清峻的老者朝外间的士兵微微一笑。 “天热,几位真是辛苦。” “啊,是国丈爷!” 有眼尖者,认出是皇亲国丈,哪里还敢细看,行礼之后,便是急急放行。 他们却不知,这顶宫轿实是两刻钟前从东门进,在明华宫稍作停留,即是由北门出。 出了锦绣门,两名轿夫一前一后抬轿疾走,转了个弯,到得僻静处,忽闻轿中一声低喝:“停!” 轿子停稳,穆青率先下轿,四下望了望,回头笑道:“还呆在轿子里做什么?快出来吧!” 在轿夫惊诧的目光中,秦惊羽一身淡蓝华服,面如冠玉,神清气爽步出轿门。 难怪,今日抬轿这样吃力,原来是三殿下藏匿其中! 两人正暗自猜想,就见秦惊羽大大方方从袖中掏出两个小银锭来,一人一个塞进手中:“一点小意思,二位哥哥拿去买酒喝!” “殿下太客气了!” 有银子拿,何乐而不为,两人欢喜行礼,随即收拾轿子离去。 等到两人一走,穆青口哨声响起,顶上黑影一闪,轻飘飘落在地面。 “你找我?” 对于这一无尊称二无敬语的询问,秦惊羽听得暗暗皱眉,穆青却似是早已习惯,笑道:“昨天不是跟你说了么,今日你陪着羽儿逛逛天京城,天黑之前把她送到锦绣门附近,我们在那里汇合。” 银翼根本不看秦惊羽,只盯着穆青:“我不喜欢照顾小孩子,我还是跟着你好了。” 穆青摇头,板起脸道:“我要去寻访一位老友,不能与你们同行。银翼,你可得把我宝贝外孙保护好了,这是命令!”语毕,扭头就走,衣袂飘飘,转眼消失在街巷。 银翼立在原地,半晌才转过头来,冷声道:“走吧。” 秦惊羽暗自好笑,故作无辜道:“天京城太大了,我以往都是坐马车出行的,从来没步行过……” -- 第58页 银翼面无表情吐出一句:“我背你。” 啥?这么好亲近? 秦惊羽微怔一下,又听他续道:“以前在北凉的时候,我有一回背了一头大野猪,至少四百斤,走了一天一夜的山路,到集市上跟人换粮食……” 说完,瞟她一眼,走近过来。 这狼小子,拿她跟野猪相提并论…… “不用不用!”秦惊羽无奈摆下手,指向前方街口,“瞧,那边有车马,你去雇一辆来给我代步就成。” 银翼应声而去,没过一会,就见他带着一辆车悠悠回转。 秦惊羽正想赞他听话,定睛一看,竟是一辆简陋的驴车,毛驴瘦得不行,赶车的老头更是一阵风就能吹倒! “银翼,有没搞错,我可是当朝三皇子……” 秦惊羽揉着额头,不知当怎么说他才好,这个北凉山旮旯来的土老帽! “这车便宜。” 银翼并无多话,直接把她抱上车去,自己则是跟车慢行。 “哎,你……” 秦惊羽没法,只好随他去。 老头怯怯看了眼银翼,拉开架势,边驾车边小心地问秦惊羽:“公子爷是要去哪里?” 秦惊羽看了下天色,随口道:“找个清静地方吃午饭。” 果然如她所想,驴车一路慢慢腾腾,比走路快不了多少,还不时引得行人注目指点,到了目的地,已是正午时分。 秦惊羽跳下车来:“车费是多少?” 老头搓着手,笑呵呵道:“十个钱。” 见那赶车老头衣着朴素,袖口还缝有补丁,秦惊羽直接递了一只银锭过去。 老头睁大了眼,摸了摸腰间,面有难色:“公子爷,小人今日刚开张,没找的。” 秦惊羽摆手道:“不用找了,就当是我今日包车的费用,你也去找地方吃饭,等下过来接我便是。” 老头喜出望外,连连鞠躬:“多谢公子爷,多谢公子爷!” “劳动所得,不用谢。” 秦惊羽说着,看了看旁边的小饭庄,径直走了进去,银翼稍一迟疑,随即跟上。 饭庄不大,收拾得还算干净,难得的是,窗外杨柳依依,流水脉脉,水面上倒映着一弯拱桥,时至中午,桥上行人渐少,倒也清静。 秦惊羽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银翼也不客气,坐到她对面。 店内食客不多,一见银翼那双碧绿的眼眸,皆是小声议论,神情惊骇。 秦惊羽起初不觉,后来听得有人甚至用上“怪胎”、“妖人”一类的用词,顿时火冒三丈,哐当一声,险些将桌上的茶杯拍飞。 “少见多怪,一派胡言,信不信我叫人把你们扔到河里去?!” 众人见她虽然衣饰华贵,面上却稚气未脱,不由讥笑之声四起。 “小小年纪,也敢撂狠话?” “得了吧,乳臭未干的小孩,回家吃奶去!” “哈哈哈……” 银翼倏地站起,朝着其中笑声最大的那个年轻人走过去,平声问道:“你会水不?” 那人不明所以,怔怔点头。 银翼一把拎起他的衣领,拖至窗边,双手忽然发力,将其举过头顶,就在众人目瞪口呆之际,闪电般从窗口抛出。 扑通一声巨响,水花四溅,岸边惊叫声迭起。 “哎——” 秦惊羽看傻了眼,老天,一句玩笑话,他竟然真的把人扔了下去! 这个狼小子,脾气火爆,胆大包天,比自己还能惹事折腾人,真是捡到宝了…… 过了好一会,那人才满手污泥,露出水面,一路骂骂咧咧朝对岸游去。 经此剧变,店内哪里还有人敢说三道四,个个闭紧嘴巴,埋头吃饭。 银翼若无其事回到座位,见饭菜上来,端了碗就吃。 秦惊羽回过神来,夹了一大块肉到他碗里,以示鼓励:“够酷够帅,做得好。” 银翼抬头,看她一眼:“你不觉得我的眼睛颜色很奇怪吗?” 秦惊羽翻了个白眼:“奇怪什么,不就是个混血吗?” 之前自己就跟外公讨论过,猜他应该是北凉女子与过往胡夷商旅所生,所以才有一双碧色眼眸…… “你不害怕?” 秦惊羽往嘴里喂了一口菜,边嚼边含糊答道:“这样漂亮的眼睛,喜欢都来不及,怎么会害怕?” 见他举筷不动,面色怔愣,呵呵笑道:“是不是很感动啊?你还不愿跟我呢,告诉你,我这样见识卓绝海纳百川的主子,提着灯笼都难找!” 正说着,又听得外间一阵喧闹。 店中食客尽数站起,奔向窗边:“快看,有人要寻短见!” 下一瞬,少年的声音凄厉响起:“娘,娘,我错了,我错了!我会想办法的,你下来,你先下来好不好?” 这嗓音好生耳熟,像是……杨峥! 秦惊羽惊疑未定,抬眼望去,但见那拱桥上人影晃动,围了个水泄不通,一名粗衣布裙的妇人脸色煞白,泪流满面,颤颤立在桥栏上,底下的少年死死抱着她的脚,大声哭泣。 没错,正是杨峥。 这愣头小子,到底做了什么缺德事,惹得他娘要投河自尽?! 卷一 异世欢歌 第四十五章 鸡飞蛋打 河风吹来,桥栏上的妇人被刮得身子倾斜,裙带飘飞。 -- 第59页 杨峥哭得泣不成声,在他身后,一群年纪相仿的少年围拢过来,情真意切,声声相劝。 秦惊羽耳力超常,虽然隔了七八丈远,仍是听得清清楚楚。 “伯母,这事不是杨大哥的错,只是无心之失,被那黑心的沈家扯住不放。” “是啊,您就下来吧,我们坐下来好好商量,再想办法!” “我们这就四处借钱去,凑一点是一点……” 少年七嘴八舌说着,秦惊羽越听越是迷糊,杨峥一介书生,为人稳重谨慎,怎么会欠了人家一大笔银子? 对面,银翼难得出声:“你认识?” “嗯,吃好没,我们过去看看。” 秦惊羽匆匆结了帐,拉着他出门,转弯上桥,挤开围观的人群。 桥栏边,妇人已经被扶下地,双目红肿,泪痕未干,眼见杨峥站在跟前,气不打一处来,一个巴掌扇过去,哑声骂道:“我打死你!打死你这个不听话的逆子!我说过多少次了,咱娘俩好好过日子,不去贪图享受,你倒好,非要弄什么寿宴,结果把你爹留下的祖屋都赔给人家了!逆子,你拉着我做什么,怎不让我死了,一了百了?!” “娘,娘啊!” 杨峥不躲不闪,面颊挨了好几下,半边脸登时肿了起来,周围少年赶紧相劝,妇人边骂边哭,场面极其混乱,看热闹的人也是越来越多。 秦惊羽拉了拉前面一名少年的手臂,轻声道:“这位大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那少年方才也在连声劝说,应是与杨峥相熟,此时听得有人在问,义愤填膺道:“正好,大家来评评理!看看这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 他振臂一呼,便有不少人围拢过来,屏息噤声,倾听事情原委。 原来,这少年才子杨峥自幼丧父,是他母亲杨云氏含辛茹苦把他养大,是以对其母特别孝顺。再过几日是杨云氏四十生辰,杨峥一心想在闻香楼大摆筵席,为母亲风光贺寿,无奈家境贫寒,囊中羞涩,只好四处借贷筹钱。 他交好的一帮少年也都是些贫门子弟,比他家还有所不如,自然也凑不出钱来,后来靠人介绍,找了几份抄写书籍的差事,忙活半月,总算存下点银子,眼见所缺渐少,他心中欢喜,更是不辞辛劳,加班加点撰写。没想到,临近完工,却出了大祸事。 两天前,他抄书抄至半夜,因为太过疲惫,不慎打了个盹,结果碰翻了油灯,把雇主的书籍一把火烧掉大半。 “杨大哥好生歉疚,把这半月来的血汗钱和平日的积蓄都送上门去,一直赔礼道歉,而且,为了抢救书籍,杨大哥自己也受了伤,都没钱去治——” 少年越说越是悲愤,拉起杨峥的左手,撩开衣袖给众人看,但见那手背直到手肘,都是烧伤起泡的痕迹,已经开始流黄水:“不想那郑家说那本书是什么孤本,千金难求,竟然狮子大开口,硬要杨大哥赔八百两银子,这不是讹人是什么?!他们见杨大哥拿不出,又说要杨大哥用祖屋来作赔偿……” 原来如此! 秦惊羽上前一步:“杨峥,你还认得我吗?” 杨峥扶着杨云氏,含泪抬眸,见得是她,哑声道:“秦少爷。” 秦惊羽点点头:“既然相识一场,我就给你支个招——你去找周卓然,让他帮你摆平。大丈夫能屈能伸,关键时候,低头求人也不算什么。” 那个周卓然,纨绔不假,倒也仗义,并非一无是处。 杨峥涨红了脸:“我今日一早去找过周少,他姐姐嫁去邻县,他一路护送去了,要下月才回京,我给郑家立了字据,三日之内就要赔付……” “迂腐!” 秦惊羽暗骂一句,八百两银子,自己倒是能拿出来,但是,凭什么给那黑心雇主? 看热闹的兴头已经过去,事不关己,自然不想多理。 “杨大哥,你那祖屋可不只是几间房,而是一大片庄子啊,虽然地方偏僻些,院落也破旧,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岂能用一本书就换了去?” “是啊,杨大哥,这沈家欺人太甚!”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秦惊羽已经迈出的脚步又收了回来。 一大片庄子,听起来倒是不错…… “杨峥,我能帮你,你先叫他们散了,然后带我去找那什么郑家。” “你?”杨峥半信半疑。 “怎么,不信?”秦惊羽自得一笑,“我秦家三少出马,就没有办不好的事情!” “信,我信。” 杨峥见过她胡搅蛮缠的本事,立时大喜,唤来两名少年将杨云氏护送回家,然后在前方带路,一干人等朝郑府的方向走去。 秦惊羽见银翼默然跟随,也不担心,一路漫步而行,边走边是寻思对策,途中路过集市,见得有人挑来一担子鸡蛋沿街叫卖,那鸡蛋圆圆滚滚,看起来十分新鲜,忽然之间,计上心来。 到了郑府大门处,秦惊羽对杨峥耳语几句,杨峥会意,叩响府门,说明自己是前来还债。 没过一会,一名年约二十五六身形矮胖的男子身着紫红绸衫,摇着折扇出门来,正是杨峥口中的黑心雇主郑远杭。 他一见众人,先是一愣,接着假意笑道:“是杨峥啊,这么快,就筹够银子了?我说的可是八百两呢……” “是啊,莫说八百两,一千两都不止!那个谁,郑公子——”秦惊羽高叫一声,隐在袖中的手掌一翻,一团物事朝他面前掷去,“银子来了,接住!” -- 第60页 那郑远杭反应还算快,伸出双手来接,只听得啪嗒一声,掌心尽是抓碎的蛋壳,黄黄白白的蛋液顺着指缝滴答滴答往下流。 “哎哟,郑公子,不是让你接住吗?你怎的这样不小心!你知不知道,你这一掌下去,我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超级规模的养鸡场就没了!” 卷一 异世欢歌 第四十六章 请君入瓮 “养……养鸡场?” “是的,全大夏规模最大的养鸡场。” 趁那郑远杭满面怔愣,秦惊羽嗓音清脆,娓娓道来:“一个鸡蛋孵出一只小鸡,这只小鸡长成母鸡,可以生很多个鸡蛋,这很多鸡蛋又孵出无数只小鸡,小鸡长成母鸡,母鸡再生鸡蛋,蛋生鸡,鸡生蛋,子子孙孙无穷尽焉……你说,我办个养鸡场,岂是难事?” 说着,掰着青葱细指,装模作样计算一阵,继而朗声道:“初次见面,我也不给你多算,一千两银子,除开杨峥欠你的八百,你补他两百就成!” “可是……” 秦惊羽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机会,莹白的小手对着他,直直伸出,掌心摊开:“废话少说,给钱吧!” “不对,你说得不对——” 那郑远杭倒也不傻,很快反应过来,啪啪甩开手上的蛋壳,冷笑道:“我打碎你一个鸡蛋,马上陪你一个鸡蛋便是,怎会赔出整个养鸡场的费用来?这会不说一个鸡蛋,就是赔你十个百个,又有何妨?” 看不出,这人还有点脑子! 杨峥唇角刚一勾起,又垮了下来,与众人一样暗自握拳,直为秦惊羽捏了一把汗。 秦惊羽微微一笑,不慌不忙道:“非也非也,我这鸡蛋,可不是一般的鸡蛋,乃是一只神蛋,鸡仙降世,独一无二!” 郑远杭讥嘲道:“小小年纪就知道吹牛皮,鸡蛋就是鸡蛋,你凭什么说它是神蛋!” 秦惊羽笑道:“只许你家书有孤本,就不能我们蛋有神蛋?” 身后众人哄堂大笑,你一言我一句帮腔。 “是啊是啊,书都有孤本,蛋自然该有神蛋!” “对了,你那只是一本破书,我们这可是货真价实的神蛋!” “你那书又脏又旧,我们这蛋又新鲜又漂亮,金光闪闪,五彩缤纷……” 秦惊羽听他们越说越不知所谓,赶紧扯回话题:“好了,冤家宜解不宜结,今日我也不为难你,杨峥烧坏了你的书,你又打碎了我们的蛋,双方扯平,之前杨峥已经赔了银子给你,你把他的字据还来,这事就算两清了!” 郑远杭接过一旁家仆递上来的手帕,擦净双手,然后从袖中摸出一张字条来。 “杨峥,你的字据!” “啊——” 杨峥面露惊喜,急忙伸手去接。 谁知郑远杭将手中字条朝他面前一晃,即是飞快收回,重新放于袖中,嘿嘿冷笑道:“我还真没看出来,你小子胆子忒大,找了这样多帮手来!我告诉你,我郑家在天京城里家大业大,可不是吃素的!” 手一挥,厉声叫道:“来人!” 府门立时大开,一下子冲出来大队家仆,个个凶神恶煞,手里还拽着七八只凶猛的大狼狗,张口狂吠,不停跳腾,反而将秦惊羽一行团团围住。 与杨峥同来的一帮少年也不甘示弱,纷纷卷起衣袖,吆喝着就要冲过去。 “放!” 郑远杭一声令下,家仆松开束缚的皮带,大狼狗瞬间跳起,齐齐朝秦惊羽的位置扑过来。 “秦少小心!”杨峥在一旁高叫。 秦惊羽根本迈不开腿,脸色发白,将银翼的手抓得死紧。 这狼小子,怎么还不发飙?!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冲到最前方的大狼狗爪子刚要搭上她肩头之际,一直低着头的银翼碧眸大张,倏然出声! “嗷——呜——” 狼嚎突起,铁拳一抡,那只大狼狗被打得倒飞出去,脑浆迸裂,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其余狼狗被这狼嚎吓得停止上前,尽数乖觉伏首,浑身发颤,口中呜呜做声,似在求饶。 面对这突如其来之变,交战双方目瞪口呆,秦惊羽擦了擦掌心的冷汗,哈哈大笑:“一群耀武扬威的狗崽子,狼王在此,还不磕头认罪!” 外公没说错,这银翼,只一声就屏退强敌,果然有本事! 郑远杭不知好歹,连声叫唤:“你这碧眼妖人,对我爱狗施了什么妖法!你等着,我去报官抓你!” 银翼一声不吭,一个箭步过去,直接揪住郑远杭的胸襟,那些家仆一见狼狗屈服,主子被制,哪里还敢造次,纷纷后退。 秦惊羽冷笑道:“姓郑的,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莫怪我秦三为难你!银翼,你先把杨峥的字据搜出来给我!” 银翼拉开郑远杭的衣袖,一把扯过那字条,递给秦惊羽。 秦惊羽走到杨峥旁边,展开字条:“看看,是这个不?” 杨峥略一浏览,不迭点头:“正是。” 秦惊羽微微一笑,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小手不停,撕了个粉碎,碎片扔在风中,飘舞翻飞,煞是好看。 郑远杭被银翼制住,动弹不得,见此情形,面上一阵红一阵白:“臭小子,我们走着瞧!下回等你落到我手上……” 秦惊羽先前被狼狗一吓,心里正窝着一口气,听他这么一说,顿时火冒三丈。 -- 第61页 “死到临头还口出狂言,敢威胁本少爷?哼哼,银翼,把他衣服裤子全部扒掉,吊到屋顶上去免费展览!” 银翼二话不说,大手一伸,就去扯他腰带。 郑远杭也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主,之前只不过是一时嘴硬,此时给银翼一番折腾,吓得尖声大叫:“秦……秦少,饶命,饶命啊!” 秦惊羽给银翼递个眼色,暂缓动作:“知道错了不?” “知道,知道了!” 秦惊羽点头,望了望面前气势不凡的府门,此前在路上听众人说过,这郑家是城里出了名的大户,一贯欺行霸市,声名狼藉,杨峥替他抄书,实是迫于无奈。 嗯,惩戒恶霸,资产重组,看来十分有必要…… 想到这里,笑眯眯道:“这一身白花花的肥肉,亮出来也是有伤风化,颇不雅观,要不,你就出点小钱把这事私了了?” 郑远杭尚在犹豫,银翼手上稍一用力,就疼得他哇哇大叫:“行,行,我答应,我答应……敢问秦少,要多少?” 秦惊羽想了想,轻描淡写道:“不多不多,够杨峥治伤就行,我这人一向心地善良,从来不为难别人。这样,你不用一次付清,每天给一点,第一天给一个铜板,第二天给两个铜板,第三天四个,第四天八个,此后每天给前一天的数目的两倍,以此类推……给够一个月,杨峥的伤也就好了。” 这个朝代的货币兑换标准是一千文钱兑换一两白银,郑远杭听得暗自好笑,一天一个两个铜板地给,那才多少钱?还以为他会漫天要价,没想到……这小孩真不会算账! “行,行,我给,我一定给!” 秦惊羽朝着一干人等笑道:“大家可听清楚了,是郑公子自愿给钱,我可没逼他!” 郑远杭连连点头:“是,秦少没逼我,是我自愿!自愿的!” “那好,从明日起,每天一早送到杨峥家里去——你要是敢耍赖变卦,信不信,我这位狼兄半夜飞进你寝室,一刀割下你的耳朵!” “不敢,绝对不敢!” 秦惊羽拍手笑道:“好,口说无凭,立字为据!” 叫人找来纸笔,由她口述,杨峥执笔,刷刷写好字据,又让郑远杭签字画押,随后揣进了自己怀中:“字据由我代为保管,一月期满,我再还你!” 玩个数字游戏,欢迎入套…… 事已了结,像是生怕她反悔似的,郑远杭率众跌跌撞撞奔进府门,哐当一声关得严严实实。 眼见时辰不早,秦惊羽婉拒杨峥的邀请,与一群人匆匆道别,唤了银翼往回走。没走几步,就遇见那赶着驴车的老头,一脸憨厚的笑:“公子爷,这会又去哪里?” 兵不血刃,全胜而归,想起方才众人全然信服的神情,秦惊羽心中高兴,三步两步跳上驴车:“拉着我随便逛逛天京城,然后打道回府。” 驴车慢慢行驶,银翼一路紧跟,秦惊羽则是得意非凡,在车上哼起小曲:“这一仗,打得真漂亮……” 银翼瞟她一眼,闷声道:“你做事真拖拉,弄什么一个月慢慢还,我直接拳头招呼过去,他准把身上的银子都掏出来。” “你懂个啥,你那点智力,也敢质疑我?”秦惊羽甩个清脆的响指,阴森森地笑,“郑远杭,我要让他哭死。” 敛财之路,已经走出了第一步,接下来,该想想如何招兵买马…… 夕阳西下,驴车缓缓驶向锦绣门,远远望见高大巍峨的宫墙,宫墙下方,数名士兵围着一道瘦弱的身影,拳打脚踢,喝骂声声。 “哪里来的小乞丐,吃了豹子胆么,竟敢冒充皇宫内侍?还不快滚!” 卷一 异世欢歌 第四十七章 我心如铁 “诺,就停在这里吧,谢谢你。” 秦惊羽在离宫门还有一段路程的地方下了车,四处望望,见外公还不见人影,索性找个树荫处坐下稍歇。 “那边有人挨打。”银翼淡淡一句,走过来立在她面前,挡住还有些晒人的阳光,也挡住了她大半视线。 秦惊羽微微闭眼:“打就打吧,我今天管的闲事已经够多了。” 方才那几声喝骂听得分明,不过是教训个误闯宫门胡言乱语的小乞儿,这些镇守宫门的士兵平日训练有素,多半就是吓唬吓唬他,不至闹出人命。 等了一会,便听身后辘辘车声,一辆华丽的四轮马车缓缓驰来,行至近前,车窗里探出一张满面惊喜的小脸。 “三皇兄!” “昭玉?” 秦惊羽吃了一惊,赶紧站起来,低声道:“你避到一旁等外公,我过去看看……” 说罢,迎上前去,微微笑道:“昭玉今日也出宫去了? 秦昭玉急急打开车门,跳下车来,两名宫女紧随其后:“是啊,我陪母妃去看姨娘,母妃让我先回来。我大老远就看见像你,结果还真是!三皇兄,你怎会在这里?” “我马车坏了,车夫赶去修……”秦惊羽牵起他的手,自然而然踏上车去,“算了,我也不等了,坐你的车也一样。” 秦昭玉看看她,又望望身后,好奇道:“咦,我刚才好像看见你身边有个人,怎么一眨眼工夫就不见了?” 秦惊羽笑道:“那是你眼花了,我就一人坐着,没旁人啊。” 两人上车坐好,马车朝宫门方向缓步前行。 -- 第62页 车内十分宽敞,坐了四人却不觉拥挤,只是帷幔低垂,显得有些闷。没走两步,秦昭玉就唤人将车帘撩开透气,而一名宫女则是掏出通行令牌,准备进门时出示。 “三皇兄,昨天我看见你去南苑了,下回带我去好不好?” 秦惊羽听得一惊,因为父皇的禁令在先,自己去南苑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每回都是注意避开门口侍卫,没想到却被这个小鬼撞见了…… “你瞎嚷什么,我外公制药差一味月见草,我听说南苑院子里有,就去讨了点,我可不是去玩!” “你别生气嘛——”秦昭玉讨好笑笑,压低声音道,“对了,三皇兄,我听说南苑住了个傻皇子,你见过没有?” “没见过……”秦惊羽摇头否认,目光转向车窗外,士兵已经验明令牌真伪,挥手放行,马车重新起步,而宫墙一角,几名士兵打骂完毕转身折返,他们身后,小乞儿伏在地上,努力仰起头来,头发蓬松,满面尘灰,从视线里一掠而过。 进了皇宫,马车缓慢前行,秦惊羽想着宫外见闻,颇有些心不在焉,忽闻后方有人连声呼唤:“殿下……” 那沙哑凄凉的嗓音,声声入耳,如此熟悉,惊得她浑身一震,险险跳起。 “停车!” 低叫一声,待得马车停下,秦惊羽慢慢滑下车去,不敢置信看着宫门处。 那里,宫门半开,一干士兵正拽住一人,拼命往回拖,那人不避拳脚,只铁了心朝她的方向扑过来,一边抵挡一边低叫:“殿下,是我啊……” 秦惊羽惊诧得说不出话来,见他被打倒在地,方才回神:“住手!你们放开他,让他过来!” 士兵被她一喝,齐齐松手退开,那人似是体力不支,扑通一声撞在地上。 秦惊羽心潮起伏,身体却保持着原先的姿势没动,面上也是不动声色,看着他拾起一根木杖,艰难撑起身子,木杖笃笃点地,一步步朝自己走来,越来越近。 “殿下,我回来了。” 来人一身脏污破旧的衣裳,眼窝深陷,瘦骨嶙峋,如果不是那根木杖支撑身体,只怕一阵风来都能把他刮倒在地。 他唇角乌紫,还在丝丝淌血,却似不觉疼痛,依旧是温顺含蓄地笑着,眉眼弯起,如斯满足。 秦惊羽没有作声,倒是秦昭玉在身后掩口惊呼:“老天,三皇兄,这个人看起来有些像是……燕儿?” “不错,就是燕儿。” 淡然一声,就见燕儿已经站到面前,眼露晶莹,神情慢慢激动,忽然木杖跌落,整个人砰的一声跪倒。 “殿下……” 秦惊羽背手倒退一步,冷然看他:“燕儿,你还记得吗,我给你的假期是多长时间?” 燕儿俯首答道:“燕儿记得,是一个月。” 秦惊羽轻笑一声,哼道:“今日距你出宫,已经过了整整四十五天。” 话刚说完,心头就是咯噔一下,自己数着日子过来的吗,怎么记得如此清楚…… 甩了下头,又道:“按照宫里的规矩,假期超时,该当何罪?” 燕儿面上血色渐退,缓缓答道:“轻则杖责,重则逐出宫去。” 秦惊羽点头,还没说话,就见他伏在地上,不住磕头:“燕儿愿意接受任何处罚,求殿下不要把我逐出宫去,殿下,燕儿求你!求求你!” 这几下磕头动作颇重,毫不作假,再次抬起头来,额上已见鲜红,甚是可怜。 见此情景,连秦昭玉都是于心不忍,帮着求情:“三皇兄,燕儿以前表现也是不错的,你就饶他一回吧!” 秦惊羽不为所动,只冷眼看他:“你先说说,你这副模样,到底是怎么回事?” 燕儿垂眸答道:“燕儿无能,在回京的路上遭遇了强人,身上值钱的东西都被抢走了,是以延误了时日,求殿下开恩!” “强人?”秦惊羽冷笑,“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对方是何等样貌身形?” “上月初八,就在出了浚县不远……那是晚上,我还没看清楚,就被他们一棒子敲昏了,还给推下了山……我是第二日一早在山下的草垛子里醒来的……” “浚县?”在课堂上听过这个地名。 秦惊羽挑眉:“浚县离此几千里路,你身无分文,怎么回来的?” “我……我走回来的。” 走回来的? 二十来天,几千里路,他餐风露宿,日夜兼程徒步走回来? 秦惊羽一步过去,将他从地上扯了起来,目光朝下,盯着那一双破烂长裤下的脚。 “把鞋脱了。” “殿下……” “脱了!” “是,殿下。”燕儿呐呐答应着,弯身去脱鞋,却因浑身乏力,一下子歪倒在地上。 秦惊羽蹲下身去,拉下他脚上挂着的破鞋,不想竟引出他眉头微皱,嘶嘶吸气。 一股腥气迎面扑来,混合着脓血与腐肉的气味,对嗅觉灵敏的她而言,胸中翻腾,张口欲呕。 燕儿见她神情不豫,惊慌低道:“殿下,别看了,脏……” 秦惊羽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他,面色复杂。 只那一眼,已经看到他的脚,到处都是水泡,有的已经化脓糜烂,和鞋底黏在一起,根本脱不下来。 “好吧,既然回来了,就去高总管那里报到,回明华宫当差罢。” -- 第63页 燕儿大喜,刚要磕头谢恩,却见她又徐徐启唇,话音淡漠如风。 “不过,当日我说得很清楚,内殿已无空缺,只能做个外殿的杂役太监,要不你再考虑下……” 燕儿微怔一瞬,仍是磕头下去:“燕儿愿意,燕儿愿意!” 刹那间,秦惊羽分明听得水滴啪嗒落地的声音,那一滴泪,似是流进了自己的心里。 “好,就这样吧。” 没有任何抚慰,神情自若,转身就走,边走边想,若是苦肉计,也着实难为他…… 真想问一句,燕儿,你到底图个啥? 卷一 异世欢歌 第四十八章 避而不见 晚风清凉,月色明朗。 陪穆云风用过晚膳,秦惊羽沐浴步出坐于灯下,瞅着房门方向。顶上月光投下来,回廊地面上映出斑驳的树影,明暗难辨。 “殿下,是不是累了,奴婢服侍你就寝可好?”琥珀上前,细声细气地问。 “不着急,我在等人。” 正说着,就听得外间脚步声响起,汝儿在门外禀道:“殿下,高总管求见。” “让他进来。” “是。” 秦惊羽伸展下身体,懒懒看向来人:“他……如何?” 高豫施了一礼,禀道:“已经安排在明华宫外殿,明日就开始做事,主要做些开荒清扫盥洗一类的事务。” 秦惊羽听得皱眉:“我是问他身上的伤。” 高豫怔了下,如实答道:“回殿下,奴才以为是他长途跋涉身体虚弱,没太注意,他自己也没提。” 那个少年,外表柔弱,骨子里却是极端傲气。 秦惊羽暗叹一声,沉吟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高豫行礼退出,刚走到门边,又听得背后轻唤:“外殿也不缺人手,让他休息两日再做事。” 等高豫走得不见,秦惊羽取过书案上的一个小药瓶,递给琥珀。 “你这就拿去给燕儿,他要问,你就说是你在太医署求来的。” 琥珀满脸困惑,也没多问,接过来急急出门去。 “汝儿,你也退下吧。” 秦惊羽又坐了一会,等到外间声响全无,这才仰面朝向屋顶,微微一笑。 “你还想在上面待多久?” 黑影闪动,银翼一跃而下,几无声息落在地面,脸上满是惊疑:“你怎么知道我在上面?” 秦惊羽低笑:“我就是知道。” 先前跟琥珀说话的时候,她就注意到有人从树梢弹起,继而落在屋顶琉璃瓦上,躬身前行,沙沙作响。 不过,这耳目超常的异能,暂时没打算告诉他,让他猜去。 银翼瞟她一眼,突然道:“你那两个哥哥,看起来比你厉害。” “我哥哥?”秦惊羽眯起眼,“你见过他们?” 银翼点头道:“他叫我多留意你身边的人,我方才回来就在皇宫里逛了一大圈,认路认人。” “他?”秦惊羽怔了下,反应过来是指自己的外公,笑了笑,满不在乎道,“我那两位皇兄,他们都在做什么?” “一个在练习摔跤搏击,一个在练习骑射兵器。” 银翼顿了下,又道:“我还看见皇帝前去观看,直夸奖他们勤奋刻苦。” 秦惊羽笑道:“没错,他们是很刻苦。” 银翼朝她上下打量:“你资质不坏,为何不好好学武功,反而跑出宫去玩?” “学武功?”秦惊羽轻笑一声,正色道,“银翼,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不是单靠武力就能解决的,以德服人,你懂不懂?” 银翼摇头:“我只佩服比我强大的人。” 秦惊羽翻了个白眼:“内心强大,算不算?” 银翼朝她看了半晌,又是摇头:“没看出来。” “你智商有限,跟你没法沟通。”秦惊羽叹气,挥手道,“得了,你自己找地方洗洗睡了,我还得计算下,那姓郑的什么时候才会发现不对。” 银翼站着没动,看她在纸上一阵书写比划,最后摇头晃脑道:“就算再笨,到第十天应该有所察觉了吧?会不会狗急跳墙呢?倒是个问题……” 秦惊羽抬起头来,见他没走,笑道:“对了,你最近在宫中也闲着没事,不如去给杨峥一家临时当会保镖,有架打,估计你会过得比较开心,天天臭着一张脸,难看死了。” 银翼不解道:“你认为姓郑的会去行凶?赔不了多少钱的,他何必……” 秦惊羽打个哈哈:“我未卜先知,行不行?”2的N次方,口水讲干他也不见得能搞懂,不说也罢。 耳语交代一阵,银翼点头,再无二话,径直往外走。 “银翼——” “还有事?” 秦惊羽看着转头回来的男子,双手托腮,嘻嘻笑道:“没啥,我只是在想,你笑起来会不会比现在更帅?” 银翼僵了下,逃命一般飞驰而去。 到第二日一早,琥珀前来侍候梳洗更衣,一并复命。 “奴婢已经将药膏交给燕儿,并再叮嘱他按时敷药,他对药膏的出处没有怀疑。” 秦惊羽点头,这回只是在母妃那里拿了疗效一般的药,料想他也看不出来。 见她说完即是沉默不语,微怔又问:“还有什么事吗?” 琥珀这女子,心思单纯,一如白纸,脸上藏不住事,被她一问,居然哀恳跪了下来。 -- 第64页 “殿下,燕儿一身都是伤,想必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奴婢恳求殿下,饶他一回吧!” 都下了跪,自然没法漠视,秦惊羽看她一眼,想着那少年的情形,心里发软,面上却是神情淡然:“他让你替他求情?” 苦肉计不成,又来个哀兵政策? 琥珀吓得直摇头:“不是,不是的!是奴婢看他可怜,一直念叨着殿下……” 秦惊羽听得一笑:“是吗?” “是的。”琥珀素知这主子性情随和,见她一笑,便是大着胆子,轻拉她的衣摆,“殿下,那外殿管事的小原子不是个东西,经常欺辱弱小,燕儿落到他手里,处境堪忧,殿下过几日还是把燕儿调回来好不好?” 小原子,好似听说过这么个人,不仅是欺辱弱小,而且还生有怪癖…… 秦惊羽也没断然拒绝,只摆手道:“你起来吧,这事我自有分寸,过几日我先瞧瞧他去,不过你不可事先通报,否则,我定打断你的腿!” 虽是惩戒之言,语气却轻松愉悦,琥珀大喜,连连磕头:“多谢殿下开恩!” 见得她欢喜的模样,秦惊羽暗自好笑。 看不出,这燕儿,人缘倒是不错。 不过,也别高兴太早,她所说的几日,应是很久很久以后了…… 卷一 异世欢歌 第四十九章 置之死地 没过两日,穆青再次进宫,只说东海之行不能再拖,在秦惊羽依依不舍的挽留声中,翩然远去。 银翼中途趁着夜色回来了一趟,说是郑远杭遵守约定,每日一早送来钱款,雷打不动。 秦惊羽只是轻笑:“他脑子不好使,还差些时日,你继续潜伏吧。” 见他不以为然,也懒得解释,招手道:“来得正好,陪我出去走走。” 银翼也不多问,两人悄然出门,避开守夜宫人,慢慢悠悠,向明华宫外殿走去。 深夜,凉风,外加一弯冷月。 有淡淡的云,在月边浮游,丝丝缕缕,宛若流絮,忽而被风吹散,清辉重现。 秦惊羽立在宫柱后,看看天上的景致,再看看水井边上跪地搓衣的少年,微微叹气。 月色下,身形愈发瘦削,显得那般孤寒无助。 没有发现他们的窥视,慢条斯理涤清了衣物,抱着只大桶,往偏殿的方向蹒跚而行。 秦惊羽一眨不眨盯着他,直到那身影消失在长廊那头。 “没人知道,其实,我是个很心软的人——” 听得她幽幽一声叹,银翼心底微动,下一句,却是令他直觉想去撞墙:“唉,我英俊多金,善良仁慈——这满身都是优点,人见人爱,以后追捧者越来越多,若是你争我夺,打个头破血流,可如何是好……” 不出所料,到第十天午时,银翼再次归来,汇报战果。 “昨日戌时郑远杭带了一大帮人来,气呼呼闹腾一阵,被我赶跑了。” “总算反应过来了,很好。”秦惊羽点头,想了想,把他推向门口,“你赶紧回去守着,以防他恼羞成怒气急攻心,使出些下三滥的手段来对付杨峥一家。” 银翼稳住没动:“没事,今日一大早,杨峥那帮兄弟来了近二十人,在他家后院搭了个通铺,说是轮流值守,把这一月熬过去。我晚些回去也无妨。” 秦惊羽闻言奇道:“他那帮兄弟年纪也不小了,平日都没个正经差事吗?” 银翼答道:“他们和杨峥一样,都是寒门子弟,穷得叮当响,想找个体面差事,又没个家境好的亲戚担保举荐,只能是四处找点杂活做。” 秦惊羽听得挑眉:“前不久宫里禁卫军和羽林郎才招募了新人,年纪也就和他们差不多,体格相貌还没他们好。” 银翼像是看珍稀动物一般看她:“你不知道皇宫选人的规矩吗?” “什么规矩?” “皇帝亲卫,必须是世家子弟才有资格当选;就算是地位稍低的宫门守卫,出身都必须是中等富足的人家。像他们这样的家境,最多只能去镇守边戎。” 秦惊羽睁大了眼,好奇问道:“你来京城才多久,就了解得这样清楚了?” 银翼答道:“他们一边铺席一边抱怨,我在暗处听到的。” “唉,这封建社会的等级制度,害人啊……”秦惊羽摇头晃脑叹息一阵,忽然又笑道,“看不出,外表冷酷的狼小子,居然是个包打听!过来过来,给我好好说一说,还听到些什么八卦?” 银翼瞟她一眼,转身就走。 秦惊羽望着他的背影哈哈大笑,边笑边喊:“喂,记得替我瞧瞧,杨峥那帮兄弟身手如何……” 银翼走后不久,才见琥珀姗姗进来,铺床放帘,侍候午睡。 秦惊羽站在她身后,好整以暇看着她一声不吭,默默动作,不禁笑道:“怎么,谁得罪你了?” 琥珀扁嘴,嘟囔道:“殿下骗人,不讲信用。” 秦惊羽摸着下巴,故作惊讶:“我几时不骗你了?” 琥珀低声道:“殿下那日答应过的,要去看燕儿,结果总是不去……” 秦惊羽哂笑:“我这不是忙吗——” 琥珀立时反驳:“殿下每日在宫里到处晃悠,三天两头去找四殿下玩,哪里忙了?” “我每日请安上课那般辛苦,玩乐一下又有何妨,这个叫劳逸结合,懂不?”秦惊羽说得振振有词,心中暗忖,这丫头,给惯出脾气来了! -- 第65页 “殿下……” 琥珀停下手中动作,转过身来,满目哀恳看着她。 秦惊羽明白她的心意,却佯作不知,一屁股坐到榻上:“好了,我要睡觉了。” “殿下!” 琥珀急了,拉住她的衣袖,不让她躺下去,一边轻摇,一边低唤:“殿下……” 秦惊羽面色一整,沉声道:“还有完没完了!到底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 琥珀手一颤,立时松开,退后一步,脸色涨红,眼底慢慢淌出泪来。 “奴婢不敢。” 秦惊羽没理她,自顾自躺好,扯过被角盖上,闭目假寐。 她没开口,琥珀也不敢走,就那么呆呆站着,屋里安静得出奇,只听得床边极力克制的低泣声。 远远的,有脚步声传来,由重变轻,到了门口,即是停止不动。 臆想中的禀报声并未响起,秦惊羽姿势不变,也不理睬,暗自好笑,这个汝儿,又是搞什么鬼? 又过一会,就听得背后声响细微,似是在往外挪动脚步。 秦惊羽听她大致站定,这才悄悄睁眼,只见琥珀站在门边,与汝儿低低说话。 没说几句,汝儿就急匆匆跑开了,秦惊羽继续闭眼不动。 琥珀复又进来,竟是一脸惶然,脚步声都忘了控制,立在床边瑟瑟发抖,就是不吭声。 秦惊羽心中有数,打个哈欠,含糊道:“嗯,你退下吧。” 说罢,翻身又睡。 琥珀如梦初醒,扑通一声跪下:“殿下,求你去救救燕儿!” 果然有事! 秦惊羽哼了一声,揉着眼睛,淡淡道:“燕儿怎么了?” 琥珀身子打颤,面色发白:“燕儿他……他惹怒了小原子,被好几个太监带着棍棒拖进屋去……有小半个时辰了,只怕不死也要重伤!” 卷一 异世欢歌 第五十章 一念之仁 午后,没有一丝风,空落落的外殿人影稀少,只听得蝉噪声声。 秦惊羽让琥珀在前边带路,自己摇着折扇,在后面悠闲漫步。 琥珀心急如焚,走得极快,见她还在那里慢条斯理,不时左右张望,急得直跺脚。 “殿下,救人如救火,你能不能快点?” 秦惊羽折扇往手上一合,轻笑:“燕儿给你灌了什么**汤,让你这样为他着想?那个,要不要我给你们做主……” 琥珀涨红了脸,倒回来拉她的手臂:“都什么时候了,殿下还在开玩笑!” 秦惊羽笑道:“不是说小原子欺辱弱小,动用私刑吗,今日我就亲自来坐实这个罪名……至于燕儿,他若是笨得连几个太监都对付不了,也没资格再留在我身边。” 琥珀听得有丝醒悟,惊喜叫道:“殿下!你的意思是……” “我什么都没说。” 秦惊羽说完这句,面色微微一变,甩开琥珀的手,大步行进。 前方院内,有细微的声响传来。 转过一处幽暗的青砖甬道,就见小院院门半开,连成一排的太监值房门户紧闭,一个身影正努力惦着脚,攀住窗栏,小心翼翼朝屋内探望,一只脚迈向院门,随时准备奔逃。 “汝儿。” 秦惊羽突然出声,汝儿吓得跳了起来,两腿打颤,面色青白。 “燕儿在里面?” 听得她再问一句,汝儿这才回过神来,似是惊魂未定,连连点头。 秦惊羽推开他,径直走去门前,琥珀在她身后扬声高叫:“三殿下到——” 屋内声音立时停歇,一片静寂。 琥珀扯起嗓门又喊了一遍,见还是无人应门,上前咚咚捶响:“小原子!快来开门!快开门!” 秦惊羽立在门外,嗅得丝丝血腥之气,心头一沉:“你们俩去撞门。” “是,殿下。” 两人有主子撑腰,胆子也大了不少,刚侧身退后几步,房门咯吱一声开了。 几名太监模样的男子看清来人,一惊之下,立时丢开棍棒,齐齐跪倒行礼。 “奴才见过三殿下。” 秦惊羽毫不理会,大步踏进,但见一人满身煞气,手握长棍立在屋中,杀人般的目光望向柱头梁上。此人二十来岁,左脸上一道鲜红的抓痕,面容看着眼生,也是一身太监服饰,腰带颜色稍有不同,不用说,便是那外殿管事小原子了。 “大胆奴才,见了主子还不下跪?” 汝儿的声音听起来相当软弱无力,秦惊羽皱眉走过去,一脚踢向小原子的腿弯。 她虽然人小,这个动作却是用了十分力道,加上位置精准,小原子砰的一声扑倒在地,还没来得及张嘴,面颊上就是左右开弓,清脆作响,捱了好几巴掌。 “殿……殿下!” 秦惊羽轻揉微微生疼的掌心,淡淡道:“琥珀,去把高豫找来见我。” 说罢,目光落在地上,那里有小滩血渍,点点滴滴,顺着近旁的灰白柱头,一直到得横梁上,葛青幕帘交接处,隐有雪色闪现。 “燕儿。” 随着她一声轻唤,少年苍白憔悴的脸庞从幕布后面露了出来,眉眼弯弯,呈现出异样的光彩,莫名的扣人心弦。 “燕儿,下来。” 秦惊羽又唤一声,燕儿却是不动,脸色红晕,好似要滴出血来。 “殿下……” 秦惊羽上前两步,定睛细看,见他整个身子伏骑在横梁上,上半身赤裎着,肩背遍布红肿,手肘染血,长裤退至腿间,正用手拼命往上拉。 -- 第66页 想起小原子在宫里的事迹口碑,心中了然,不由放柔了语气:“燕儿,能自己下来吗?” “能。” 燕儿提好裤头,慢慢腾腾在横梁上爬行,再顺着柱子滑下地来,一旦站住,便是朝她叩拜下去,神情激动:“燕儿……见过殿下……” 秦惊羽点了点头,转过身来,面朝跪着的几人:“谁来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门口的三人额头着地,不敢吭声,小原子面上红白不定,嚅嗫道:“回殿下,燕儿做事偷懒,态度恶劣,还蓄意行凶,奴才只是依照规矩管教处罚下他……” “怎么处罚的?” “杖责二十。” 秦惊羽眯起眼:“那他怎么到横梁上去了?”嗓音低沉,竟是异于年龄的凛冽。 小原子掌心透湿,额上更是冷汗涔涔:“没打几下,他就挣开旁人,爬上去了……” 燕儿薄唇紧抿,并不辩驳,面上红晕褪去,惨白如雪,倒是一旁的汝儿拾起地上散落的衣衫给他披上,神情微动,张口欲言。 秦惊羽看得分明,挥手道:“汝儿,你说。” 汝儿朝跪着的小原子偷偷瞟了眼,低声道:“是小原子让人按住燕儿,去脱他的裤子,还想用那个去戳……燕儿才反抗的……” “胡说!” 小原子狠狠瞪过来,汝儿吓得立时噤声,垂首不语。 秦惊羽冷笑一声,摊开手掌:“小原子,把你刚才藏在袖里的东西拿出来。” 他下跪磕头的时候,右手姿势稍滞,当时就看出其中藏有物事,此时点破,倒也为时不晚。 小原子面如土色,略一迟疑,即是伸手入袖,取出一物颤巍巍奉上。 秦惊羽一眼掠过那圆柱形的短棒,只觉恶心,一脚将他踢得歪倒在地。 “汝儿背燕儿回去,其他人留在原地待命,没我允许,寸步不离!” 胸口怒火中烧,她都没能看到的**部位,竟然被这几人看了去,真是气死了! …… 安顿好燕儿,又见了高豫,没不久,就被穆云风派人叫去,就燕儿重回明华宫之事,担忧指责外加警告,语重心长说了一大通,最后在她的连番保证和诅咒发誓下,才勉强应允。 这一日折腾许久,累得够呛,待回到寝殿,直接倒在榻上,手指都不想抬。 琥珀在一旁殷勤打扇,正睡得迷糊,就听得外间有人通报,说是燕儿前来谢恩。 “让他进来吧。” 燕儿衣饰整齐,眉宇间却笼着一抹忧色,一进门就跪地不起。 秦惊羽挥手屏退旁人,下得榻来,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你怨我不?” 燕儿仰起头,眸光清澈如镜:“不怨。” 秦惊羽目不转睛看他,没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小原子脸上是你给抓的?” “是。” “横梁那么高,怎么上去的?” 燕儿微怔,垂下眼睑,羞赧一笑:“我小时候极爱爬树。” 秦惊羽疑惑消去大半,点头道:“小原子已经被逐出宫去了,你先休养几日,等高总管给你另行安排……你这就下去吧。” 燕儿规矩行礼起身,走到门口,陡然停步回头,声音暗哑。 “殿下,你当真不要我了吗?” 眼神柔和,隐有期冀,莫名的扣人心弦。 秦惊羽无可奈何,轻轻吐气:“给你三日时间,一定把自己养好了,我不想别人说我虐待你……” 一句之后,不由欷歔暗叹,自己终究不是铁石心肠。 燕儿,还是他赢了…… 卷一 异世欢歌 第五十一章 知恩图报 六月酷暑,天气越来越热。 燕儿重返明华宫内殿已有几日,对此,母妃穆云风一直心有芥蒂,三天两头召她前往听训,不过,每次都被她轻描淡写应对过去。 “母妃放心,我已经反复考验过他,十之**是可信的……”至于那余下的一二,并不足为过,谁人又没点自己的**呢,就说她自己,也是身负惊天秘密,不能为外人道也。 穆云风看她一副沉稳模样,叹气道:“你近来是越来越有主见了,我也管不了你了。” 秦惊羽嘻嘻一笑,挽住她的胳膊:“母妃多关注父皇吧,这月来明华宫歇宿的时日可不多呢……” “你知道什么?近日南方在闹洪灾,你父皇心忧国事,夜里都在未央宫召见群臣,各宫都去得少了。” 秦惊羽扁嘴:“怪不得,最近宫里都吃得差了。” 话题转移,穆云风的面色也变得凝重起来:“是啊,据说你父皇从国库里拨出大笔钱款用于赈灾,各宫都在效尤,缩减用度,不可例外。” 秦惊羽心有戚戚感叹:“唉,当皇帝真辛苦……” 寻常百姓,只把自己的小家操持好,老婆儿子管饱就成;身为天子,却是要负责整个天下的温饱,实在不容易啊! 别的不说,就说这几次在阙非殿听朝,单是一项看似简单的度田令,秦毅就与群臣争个面红耳赤,各持己见,不肯低头,诏令反复修改,始终颁布不了。秦毅面上不说什么,两鬓硬是平添一缕白发,最后因为南方洪灾的关系,新制不了了之。 事后,一同听朝的两位皇兄在课堂上就此事询问韩易,韩易不答,反问他们的态度。 -- 第67页 “清量土地,清查户籍,是赋役的基础,原本无可厚非。那些顽固老臣从中阻挠,居心叵测!” 不同于秦湛霆的气急跳脚,秦兴澜皱眉,面露忧色:“史上无先例可循,群臣所言也不无道理,或须待细项修改完善之后,再予执行。” 韩易听罢,转向秦惊羽:“三殿下的意见呢?” 秦惊羽说得很是正经:“天这么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不要度田的好。” 韩易瞟她一眼,挥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大字,随即宣布下课。 几人恭敬行礼,等他与林靖走后,凑过去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一句:火候未到,欲速不达。 欲速,则不达。 与她所想,倒是不谋而合。 这下诏度田,所为江山社稷,本意极好,只不过,动摇了士族豪强的利益,直接影响到国之根本,势必引发祸乱。秦毅后来也是想通这一点,并未坚持到底,而是以南方洪灾为由,先找个台阶下,再循序渐进,蓄势待发。 一路都在沉思,刚踏进寝殿,一道黑影飞身降临,立在当前。 “小心!” 手臂被燕儿拽住,秦惊羽摇头轻笑:“没事,都是自己人。” 银翼冷冷看燕儿一眼,神情孤傲:“我是我,他是他,不是自己人。”末了,又补上一句,“这人以前没见过。” “这是燕儿,是我以前的内侍,刚从老家回来。”秦惊羽又拉着银翼,给燕儿介绍,“这是银翼,是我新任的保镖。那个,以后你们要团结友爱,和平相处,知道不?” 见两人都不吭声,秦惊羽也不强求,挥了挥手,燕儿目光掠过她搭在银翼胳膊上的小手,眼神微凉,即是抿唇退出。 “什么情况?说吧。” “郑远杭的父亲千方百计,想要求见。” “哦?” 郑远杭的父亲,天京城里有名的奸商,郑辛? 秦惊羽掰指一算,今日正是第二十天,郑家赔付的银两数目已经过千,难怪对方坐不住了,不觉笑道,“后天歇课,帮我约在杨峥家,好生算算进账……” 银翼一走,秦惊羽就叫人把燕儿唤进屋来。 “瞧你那小媳妇样,我骂你了还是打你了,还给我摆脸色看!当真在外面晃了一圈回来,长脾气了是不?!” 燕儿垂头低喃:“燕儿不敢。” “不敢?”秦惊羽轻笑,“刚才你和银翼瞪来瞪去,以为我没看见?说说,是不是吃醋了?” 燕儿满面委屈,仍是沉默不语。 “还气啥?你主内,他主外,各做各事,绝不交叉,行不?” 秦惊羽悄悄打量,见他唇角微微勾起,知道已被自己说服,于是笑道:“好了好了,等你哪天也能一拳能打死狼狗,一蹬就跳上高墙,我就把他废了,只留你一个人在身边……” 燕儿眸光闪动,轻轻一笑:“殿下可要说话算数。” “自然算数。” 他的笑,那么轻松明媚,满目都似是翻腾着愉悦的浪花,秦惊羽心头一跳,连看他好几眼,才啐道:“没事长那么妖娆干嘛!” 想了两天,终于找到一个出宫的好理由。 到第三日早晨,秦惊羽以听朝须得理论联系实际为由,在穆云风那里讨得一枚通行令牌,带着燕儿汝儿大大方方走出宫去,美其名曰体验民情。 一跨进杨峥家的院子,就见人头攒动,除了之前见过的一帮少年,郑氏父子早已在座,还带来一大队随从。 不过有银翼在,秦惊羽也不担心,与众人点头算作招呼之后,被杨峥领去座位,一屁股坐下,俨然一副带头大哥的派头。 “说吧,找我什么事?” 那郑辛早已见识过银翼的厉害,此时对她也不敢小觑,直接叫人抱来一口红木箱子,箱扣一开,白花花一片,全是货真价实的银元宝! “在下教子无方,请秦少见谅,大家交个朋友,化干戈为玉帛……” 秦惊羽瞟那箱子一眼,笑道:“我记得之前也说过类似的话,不过你家公子不领情。” “逆子!” 郑辛扯过郑远杭,一个巴掌甩过去,吼道:“还不给我跪下,向秦少赔礼道歉!” 郑远杭自幼被他爹娇生惯养,哪里遭过如此待遇,受惊之下,砰的一声跪倒:“秦少,饶命啊!” 秦惊羽瞪大了眼,满面错愕,起身去扶:“哎哟,饶什么命啊,你们把我秦三当什么人了,我有那么可怕吗?我从来都是慈善为怀,以德服人——这箱银子,我是不会收的,给我拿回去!都拿回去!” 郑辛脸上喜色刚露,又听得她道:“字据上写得清清楚楚,我行事端正,只收该收的部分,别的,一文都不会多要!” 按照字据上的约定,到第三十天,郑家须得赔付的钱款数目是1073741824文,倒也不多,抹去零头,折成银子也就……哈哈,一百零七万三千七百四十一两。 郑辛早已算得清楚,所以才会如此惊恐惶然—— 一百万两银子,她父皇国库里怕也没这么多,这姓郑的不倾家荡产才怪! “秦少——” 郑辛涕泪横流,拉了郑远杭连声告饶:“在下世代经商,创下点家当也不容易,请秦少高抬贵手,给个活路吧!” 求了半晌,又转向杨峥母子:“大嫂,杨兄弟,大家都是街坊邻里,帮着说说情吧!” -- 第68页 杨峥没有做声,倒是杨云氏面色犹疑:“秦少爷……” 秦惊羽只想让他大大出点血,也没想过赶尽杀绝,当即挥手道:“好吧,看在伯母的面上,你就留下这只箱子,后面的帐一笔勾销。” 郑辛大大松了口气,赶紧点头称是,小心接了她甩过去的字据,扯了郑远杭急急离开。 众人掌声如雷,喝彩不断,杨峥也是喜出望外,赶紧扶了杨云氏过来,连声道谢,并将那只箱子推到秦惊羽面前:“都是秦少的功劳……” “知道就好。” 秦惊羽摸了下箱里的银元宝,毫不客气道:“这些不义之财,放在你这里也不安全,我就勉为其难收下,还有——” 起身面朝杨峥,神情严肃:“我这回帮你大忙,你该怎么感谢我呢?” 杨峥一愣:“我……” “嗯,别的谅你也拿不出手,要不,”秦惊羽忽而一笑,“你就把你家那祖屋给我吧。” 卷一 异世欢歌 第五十二章 重现天日 顶着炎炎烈日,一行人下了马车,穿过一片庄稼地头,上坡下坎,淌河过桥,徒步走了整整一个时辰,终于看见前方的山坳,巨石突出,隐隐可见些许树影。 杨峥伸手一指:“就是那里了。” 这就是他所谓的祖屋? 地方倒是开敞,周围树木也长得高大葱郁,将几间破旧不堪的泥土茅屋围合其中,门窗上漆色半落,宽大的院坝凹凸不平,藤蔓绕墙,野草丛生,怎么看怎么不值钱。 一开门,灰尘扑面而来,屋子里空荡荡的,四处挂满蛛网,除了张断腿的竹凳,什么都没有。 秦惊羽随意看了看,退出房间,又转到房前屋后仔细查探一番,直看得暗自点头。 不错,离京城足有几十里路,四周是莽莽群山,地方偏僻,荒无人烟,完全符合自己的要求。 燕儿不知从哪里找来竹节接好凳腿,与汝儿一道仔细擦净,端到她面前。 秦惊羽当仁不让坐下,抖开折扇,悠闲轻摇。 “这么个破地方,你到底看中什么?”银翼在身边不解低问,“值得那么想方设法,费尽心思骗到自己手里来?” “你知道什么?我哪里是骗,这是杨峥自愿给我的,不信你看,他过来了——” 说话间,杨峥已走到面前,伸手入怀,从中掏出一只叠得整整齐齐的布包,郑重递过来。 “秦少,这是地契……” 秦惊羽打开,朝那地契瞟了几眼,笑道:“这么说,这片山林,都是你家祖传的?怎不恳出几片田地来种东西?” 杨峥面露惭色:“家里只母亲与我两人,我不擅稼穑,一心读书求学,书院又距此太远……” 秦惊羽点头,裹好布包,塞回他手里:“拿回去,让伯母收好。” 杨峥错愕低叫:“秦少,这?” “我秦三光明磊落,顶天立地,又怎会干这种趁人之危,落井下石的勾当?”秦惊羽拍着胸脯,说得大义凛然,“杨峥,你说,我是这种人吗?我是吗?” 杨峥捧着布包,尴尬笑笑,老实说,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 秦惊羽撇开他,走到一处高地,望向远处连绵不断的峰峦:“这地方,我要了,不过,地还是你家的,明白不?” 杨峥怔忡摇头,不明所以。 秦惊羽转过身来,朝他伸出一根指头:“连屋带林一起租给我,一年一百两银子,租期暂定十年,你理好协议,我过几日让银翼来拿。” 此言一出,不仅是杨峥,在场众人都一起傻眼。 秦惊羽挑眉:“怎么,嫌租金少了,不愿意?” 一百两银子,按照现在的行情市价,实在不算少的,没理由他会不答应。 杨峥赶紧摆手:“当然不是!秦少,我也不蒙你,听我娘说,这地方土不肥,除了长点树木杂草,种什么死什么,所以附近的人家都迁走了,你租来不划算……” 秦惊羽哈哈笑道:“我又不种地,我另有用处。”见他满面疑惑,又道,“你的祖屋,我只稍作修葺翻新,保证维持原样,你不必担心。” 一番话说得杨峥满心欢喜,当即点头同意。 大事了结,回到城里,已是暮色苍茫,秦惊羽摸着干瘪的肚子,直接让汝儿驾车去往闻香楼。 “杨峥,去把你娘接来,补个生日宴吧,还有你那些兄弟们,通通都叫来一起庆祝,人嘛,越多越好,我来买单!” 杨峥推辞不过,依言下车前去,秦惊羽撩开车帘,望着那挺直斯文的背影,自言自语道:“你们说,让他给我做个文书,还不错吧?” 银翼不答,燕儿凑过来,微笑问道:“殿下在想什么呢?” 秦惊羽吹了口气,转头朝向两人,眼神明亮,熠熠生辉:“我有了钱,有了地,人手即将到位,天时地利人和,准备大干一场……” 将军府的亲卫,乃至大夏皇宫的禁卫军和羽林郎,在她看来,都不算什么,人在明,她在暗,资源有限,建立军队不大可行,那啥,就弄个江湖帮派来玩玩。 算一算,从郑远杭那里搜刮来的白银,加上自己之前的私房钱,足足有数千两;那杨峥祖屋地方荒僻,人烟不至,用来建屋修房,打造成一处山庄,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还有那些个寒门少年,听银翼说,都是心性淳朴,酷爱武学,没事就喜欢舞刀弄枪,确是帮众手下的最佳人选…… -- 第69页 等雷牧歌回来,定让他士别多日,刮目相看! 一行四人,大摇大摆走进闻香楼,掌柜眼睛一亮,登时迎了过来。 “秦少,好久没来了!” “嗯,最近有点忙。” 秦惊羽也不多说,径直上了二楼,走进自己比试赢来的专属雅室梦羽轩。 两月没来,梦羽轩还是老样子,环境清幽,装潢别致,因为入夏的关系,粉紫色的窗帘特地还换为豆沙绿,一看就遍体生凉,心情舒畅。 刚一坐下,秦惊羽便对殷勤跟进的掌柜叫道:“我要请客吃饭,人可能有点多,你把这书案茶几全部撤掉,换成几张大圆桌,菜品酒水,都按最好的上!” 掌柜连声答应,自己乐呵呵下去准备,并唤来两名手脚伶俐的小二进屋侍候。 小二也是熟面孔,端来时鲜果品和新酿蜜饯,一边麻利摆放,一边随口搭讪:“秦少最近没来,有人还来我们这里问您来着。” 秦惊羽不甚在意笑道:“谁这么惦记我?” 小二摇头答道:“看着眼生,不认识,不过出手挺大方的。” 秦惊羽再问几句,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不由自嘲笑笑:“我已经这样低调了,难不成还有人想绑我的票?” 正说着,掌柜敲门进来,身后还跟个随从打扮的青衣男子,那男子一进门就伏身行礼:“请问阁下可是秦三少?我家老爷对三少仰慕已久,听说三少也到了店中,特命小人前来请三少过去同饮。” 秦惊羽听得惊诧无比,与银翼交换一个眼神,见银翼会意出门,这才对那男子说道:“我今日是在这里请客,身为主人,不便抽身,要不你留个地址,我改日登门拜访。” 青衣男子仿佛早知她有此说法,从容答道:“我家老爷近日得了一件宝物,听闻与三少颇有渊源,如若三少不弃,还请移步一叙。” 秦惊羽挑眉笑道:“若是黄金白银,那便是我日前不慎遗失的,直接还回来便是,也不用移步了。” 青衣男子似被她言语逗笑,顿了下,双手奉上一方布帛。 “此是那物的图样,请三少过目。” 秦惊羽漫不经心瞥去,下一瞬,却如钝器撞胸,心海翻腾,险险跳将起来。 但见那布帛之上并无他物,只细致勾画着一枚金色令牌,丝毫不差,眼熟至极! 卷一 异世欢歌 第五十三章 前途光明(卷一完) 这东西,烧成灰她也认得,不是她那块御赐腰牌,却又是什么! “你家老爷贵姓?” “姓向。” 秦惊羽笑容收敛,腾的站起,朝那青衣男子道:“他在哪间雅室,带我过去。” 这该死的向荣,竟敢回来,简直是找死! 燕儿伸手将她拉住,迟疑道:“主子……” 秦惊羽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抚:“没事,就是过去叙叙旧。” 这大庭广众之下,又有银翼早早潜伏隐在暗处,实在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留下汝儿在室内候着,秦惊羽唤了燕儿,两人跟在青衣男子身后,一路走进侧对面的流风阁。 “老爷,三少到了。” 听到唤声,一直背对房门的老者转过身来,笑吟吟望向来人。 “你……” 眼前之人年纪在五十岁上下,一身淡紫云锦宽袍,衣领袖口均是泥金滚边,慈眉善目,捻须而笑,显出极好的修养与气度来,左手大拇指上一只宽大的碧玉扳指,十分惹眼。 秦惊羽陡然一惊,此人眉眼陌生,竟然……不是向荣! “在下向海天。” 向海天?外公口中的那位北凉大财主? “不认识。”秦惊羽摇了摇头,面上故作茫然,心中却在寻思,他到这大夏都城来做什么? 向海天笑容和善:“向某是从北凉来大夏经商,听闻三少的事迹,有心结交,为了表示向某的诚意,特送上一份薄礼,还请三少笑纳。” “哎哟,初次相会,这怎么好意思呢?” 秦惊羽假意推辞,却见他手臂伸到半空,啪啪两声,清脆拍响。 随那掌声,房间侧旁的竹帘一掀,一道人影被推了出来,双手受缚,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秦少饶命!饶命啊!” 定睛一看,正是向荣,衣衫褴褛,比起当日瘦弱潦倒了许多。 秦惊羽想起自己之前被囚禁的一日一夜,气不打一处来,走上前去,一脚踢中他的胸口:“你这该死的绑匪,那个周卓然你不绑,竟敢绑我秦三!觉得我好欺负不是?!” 向荣歪歪斜斜伏在地上,忍痛低叫:“秦少,实在对不住,我是走投无路,被猪油蒙了心,起了贪念……绑你……” “废话少说!快把腰牌还我!” “腰牌——”向荣低喃着,侧头望向立在一旁的向海天。 向海天走到书案前,取过一只玉匣,含笑递了过来:“原物奉还。” 秦惊羽对匣中之物心知肚明,却仍是一副好奇模样,打开匣盖,欣喜叫道:“对了,正是我遗失的腰牌!向老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前因后果,真是说来话长——” 向海天邀她坐下,又命人奉上茶水,这才缓声道:“说来也不怕三少笑话,这个向荣,曾经做过我的管家,他一向贪杯,趁我外出之际,与我府中小妾有了私情,自知闯了大祸,携款潜逃。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找他,却苦无音讯,没想到,这次会在大夏与北凉的边境碰到,一问才知,原来他竟得罪了秦少,所以我就将他带到天京来了,听由三少处置……” -- 第70页 都逃到边境去了,这厮脚上抹了油么,速度真快! 秦惊羽摸着玉匣,哈哈笑道:“那小二说有人在打听我,就是向老板吧?” 他带着她的腰牌来了京城多日,若还没把这牌子的来历打听出来,那才真是天方夜谭,说出去都没人相信。 不过,既然他不点破,她也就随之装傻,佯作不知。 向海天点头道:“正是,我是头回来天京城,人生地不熟的,不知当去哪里找寻三少,只好来这闻香楼打听,不想今日竟真的碰见,这人生际遇,真是妙哉!” “这回蒙向老板仗义相助,秦三不胜感激,对了——”秦惊羽摆出地主势头,大言不惭道,“既然是第一回来天京城,往后在这城里有什么难事,尽管找我!” 向海天大喜,起身深深一揖:“能结识三少这样的贵人,确是向某前世修来的福分,如若三少不弃,今日向某做东,就在这里开怀畅饮,如何?” 秦惊羽急忙婉拒:“今日不成,我还请了大帮朋友在隔壁饮酒,向老板的好意心领了,我们改日再聚!” 向海天听她如此一说,也不强求,只朝门外守候的小二喊道:“告诉掌柜,三少今日所有开销,都算在我账上!” 秦惊羽之前清楚他的身份背景,又见他一副财大气粗的派头,能给自己节约银子,何乐而不为,便由他去了。 向海天大为殷勤,亲自将她送到梦羽轩外,并让青衣男子押了向荣过来,秦惊羽唤来燕儿交代一阵,与之同行前去报官。 这方事情完毕,回头瞥见杨峥扶着杨云氏,率领一干少年走上楼来,便朝向海天拱了拱手,招呼客人去也。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一时呼朋引伴,饮酒作乐,气氛十分热络。 没过一会,银翼闪身进来,关上房门,皱眉道:“那向海天出手着实阔绰,随行数人,个个都是好手。” 众多少年当中,一人挤了过来,凑到秦惊羽面前道:“秦少,我见过这个向老板,他前几天刚在城里招募了几名随从,小四应征上了。” “小四?” 杨峥在一旁解释说:“小四大名刘吉,那日在桥上秦少见过的,跟我们从小一块长大,关系甚好。” 秦惊羽略一思索,脑中隐约记起一张清秀的脸庞,随即问道:“小四今日怎么没来?” 杨峥答道:“我去他家看过,在准备行囊,过几日要随东家出远门,一会就赶过来。” 秦惊羽心中已有主意,眨眼一笑:“看来还很讨老板喜欢,是个人才,等会来了,我要好好敬他一杯……” 这结识北凉富商,算是此次出宫一个小小的插曲,只激起一圈浅浅的涟漪,不久就在划拳行令的吆喝声中,全然消退,不留痕迹。 夜色降临,酒足饭饱,秦惊羽坐在马车上,摸着失而复得的腰牌,凉风拂面,心里是前所未有的满足。 大局初定,一切都在向自己所期冀的方向发展,速度虽缓,不过势态良好。 下一步,又该做些什么呢…… 手肘分别撞向身旁两人,唇角勾起,洋洋自得。 “喂,暗夜门这个名字,你们觉得如何?” 银翼撇下嘴,不置可否,燕儿则是略含宠溺,莞尔一笑:“殿下觉得好就行。” 呵呵,敢情觉得她是闹着玩呢? 秦惊羽酒意上涌,勾住两人肩膀,豪气干云般大笑:“那好,就叫暗夜门吧,从今日起,我就是门主,我要建立天下第一门派,看以后谁还敢绑我的票?!” 稍显稚嫩的嗓音随风传出,即使落入人耳,也只是堪堪摇头,毫不在意。 而顶上,浮云散去,明月高悬,洒落淡淡的光辉。 当夜色过去,曙光再现,定是碧空万里,一片朗朗晴天。 (卷一完) 卷二 风华初绽 第一章 今非昔比 花开花落,草木青黄,时光飞逝而过,转眼又是一年初春时节。 近日来,天京城里的大街小巷,酒肆客栈,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说得唾沫横飞,天花乱坠,不外乎就是那三个字——暗夜门。 这暗夜门,仿若神话般在江湖上一夜崛起,因其纪律严明,行事诡异而著称,下设卫、影、煞、礼四部,其中卫部是一支由五千精兵组成的悍将部队,铁血勇猛,无坚不摧;影部,顾名思义,是一批潜伏于各地的能人俊杰,专门打听刺探情报消息;煞部,执行见不得光的暗杀行动;礼部,负责管理门中事务,对外接洽,收取高额酬金等等。 如此庞大势力,惹得朝廷都是头疼不已,其门主却是隐在幕后,从未在人前现身,更无人知其姓名家世,低调得不行。 相比这位暗夜门主,有一人却是粉墨登场,风光出入,成为姑娘媳妇大婶姨娘的眼中唯一心头至爱,这便是大名鼎鼎的纨绔公子,秦家三少。 莺飞燕舞三月春,二八佳人色倾城。莫教先境幸得见,神仙莫不下凡尘。 画堂绣阁,脂粉飘香,此时,这位秦家三少正好整以暇坐在百花阁的雅室之中,左拥右抱,喝酒听曲,快活似神仙。 低垂的五色珠帘下方,一名鹅黄薄衫的美貌女子正怀抱琵琶,轻拢慢捻,续续弹唱。 “天涯呀海角, 觅呀觅知音, 小妹妹唱歌郎奏琴, 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 -- 第71页 哎呀哎哟, 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 秦惊羽摇头晃脑,闭目倾听,心思已经飞至天外。 很难想象,她一个现代人,居然在这落后的朝代整整生活了四年。 这四年,自己彻底融入皇室身份,上课请安听朝受训,一样都没落下,闲暇之余也没干别的,就是创立了个江湖门派,凭着这与生俱来的好运气,从无到有,由小变大,直至闻名天下。 经历了最初的创业艰辛,一切循序渐进,步入正轨之后,日子开始变得平淡…… 琵琶声歇,一曲终了,秦惊羽回神过来,率先鼓掌笑道:“妩儿姐姐唱得真好,就是这个味儿!” 妩儿掩口低笑:“没想到,三少还会填词做曲,虽然直白了些,不过这曲子连教琴的师傅听了都觉得好。” “是么?”秦惊羽随手在她腰上轻按一下,哈哈大笑,“我会的东西多着呢,若是都使出来,只怕把你们吓到……对了,妩儿姐姐,你身上是佩的什么香,闻着清幽淡雅,跟以往大是不同呢!” 妩儿不答,旁边的粉衣少女娇声笑道:“还用问吗,妩儿姐姐知道三少喜欢清淡,特意找香粉作坊给调的……” “多嘴的丫头,看我怎么收拾你!”妩儿佯作嗔怒,放下琵琶扑来,与之嘻嘻哈哈,闹作一团。 秦惊羽满面错愕,喃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清淡了?” 自己一向伪装得很好,喜欢美酒佳人,喜欢艳俗媚境,就连这身上的衣衫,都是明艳艳的朱红,再加上额垂明珠,腰挂香囊,十足的纨绔。 喜欢清淡,却是手下哪个臭小子口中传出去的内幕消息? 另一边的绿衣少女凑到她耳边,低低笑道:“上回三少喝醉了,抱着燕儿不松手,一直说喜欢他身上的清淡香味,阁里的姐妹们便都知道了……” “竟有这回事?”秦惊羽跳了起来,讪讪笑道,“我那是喝醉了说胡话呢,你们都信?” 妩儿走过来,幽幽道:“信与不信都是小事,奴家只想讨三少欢喜,日思夜盼,就想着三少哪日留下不走……” 两女随声附和:“是啊,三少,今晚就留下来吧,我们和妩儿姐姐一起侍候你。” “三少当年夜御七女的声名,这百花阁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也该让我姐妹领略下三少的风采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瞧瞧这光荣历史,就不能淡忘么…… 秦惊羽摸着下巴苦笑:“那不是与人打赌么,我那时都稀里糊涂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妩儿脸色晕红,娇颜若醉:“没事,若是生疏了,姐姐手把手教你……” 秦惊羽听得冷汗直冒:“不行不行,我家教甚严,要是被爹娘知道我逛青楼,一定克扣月钱,扫地出门!这坐坐可以,留宿,那是万万不成!” “你呀……” 妩儿看着眼前俊美绝伦的少年公子,心头微恼,又舍不得责备,只是低低叹气。 秦惊羽眼珠一转,上前安慰道:“姐姐莫急,等我凑够了银子,就给姐姐赎身,我们往后卿卿我我,恩恩爱爱,好好过日子……” 妩儿玉手伸去,在那饱满若玉的额上戳上一指,笑靥如花:“你这小冤家,每回都这样说,尽哄姐姐开心。” 嘎,那些个薄幸负心人的统一说辞,还真管用! 秦惊羽呵呵笑着,又见她忽蹙娥眉,撅嘴说道:“还有,你每次来都是带一大帮人,酒菜吃食,听歌赏曲,全是你一人在掏钱,真是当足了冤大头……” “我那是跟他们商量事体,我在学做生意赚钱呢,那个,门客养得多,人前人后也风光啊!”秦惊羽一副挥金如土的败家子模样,笑嘻嘻凑上脸去,“嗯,还是妩儿姐姐对我好,知道替我盘算,来,让我香一个——” 门外风声微起,湘帘一掀,一道颀长身影适时出现,打断了她的胡闹。 “主子,大家到齐了。” 来人嗓音清朗,温润中带着丝丝笑意,似乎对这一幕已经司空见惯。 秦惊羽停手收势,微笑望着他,四年时间,燕儿身段拔高不少,端的是举止斯文,气度优雅,尤其是那张脸,唇红面白,清俊秀致,迷死人不偿命,两人走在街巷,回头率并不亚于她! “来得正好,请他们都进来吧。” 说话间,妩儿带着两名少女知趣退下,没过一会,房门大开,一群装扮各异的青年走进来,或短衣,或长衫,或手持算盘,或身佩宝剑,个个神色恭敬,笑容满面。 门一关紧,众人皆是齐齐躬身,整齐划一行礼低呼:“参见门主。” “免礼免礼!”秦惊羽随意挥手,朝其中素衣男子轻松笑道,“杨峥你个老古董,尽立下些迂腐规矩,真是麻烦!” 杨峥拱手,肃然答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门主既然让我来负责礼部,建立帮规,整顿礼制,我自当尽心尽职,全力以赴。” “是是是,算我考虑欠妥。” 秦惊羽早知他秉性,也不见怪,招呼众人坐下,朗声道:“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开完会自己找乐子去,只一个要求,别喝酒喝高了胡言乱语,把本门的事情尽数说与相好的姐儿听!” 众人哄堂大笑。 笑声刚落,秦惊羽板起脸来,换上几分严肃,总算亮出些许门主派头。 -- 第72页 “本门季度例会,现在正式开始。” 卷二 风华初绽 第二章 虎狼环伺 秦惊羽坐在首位,杨峥居左,燕儿在右,其余人等分别围坐。 会议开始,一人首先站起,抱拳禀道:“卫部近日招募了三百名新手,资质大都不错,因为队伍壮大,特请示门主,在山庄附近拨出块地方,我等自行搭建屋舍。” “准。”秦惊羽应声,侧头向右低问,“你觉得拨哪块地合适?” 燕儿稍一思索,轻声道:“就西侧缓坡吧。” 秦惊羽在脑中将各处地势迅速过滤一遍,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论及门中事务,上至修路建屋,领地扩张,下至进人登记,过节庆生,事无巨细,尽有燕儿处置,妥善细致,鞠躬尽瘁,为她省心不少,俨然就是门中大管家;而那狼小子银翼也是身兼数职,除了保卫她的安全之外,还负责教授功夫,训练门徒,甚至亲身执行任务,做事冷静沉着,毫不含糊。 有两人一文一武鼎力相助,自然事半功倍,自己说是门主,大多时候就是一甩手掌柜,既清闲又自在! 唇角微微勾起,又听得另一人禀道:“影部势力已经成功渗入大夏州郡,各地情报网顺利建成,欲往四国发展,请问门主意见。” 秦惊羽手指曲起,在桌上轻轻叩响,这回没有询问燕儿,而是沉吟道:“其余三国暂不动,先取北凉吧。”想了想,又道,“对了,我干爹来信说给我带了北凉的土特产,正在运往天京城的途中,你们沿途盯仔细了,可别让山贼土匪给抢了去。” 她口中的干爹,即是当初送还腰牌的北凉大财主向海天。 这几年来,向海天时常前往巴结,不时送来些奇珍异宝给她玩耍,秦惊羽偶然得知他膝下无子,索性找个机会,拜他做了干爹,向海天大喜过望,从此更是殷勤相待,恨不得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送到她面前。 秦惊羽在他那里吃好喝好拿好,得了不少好处,心里过意不去,也就暗中关注他在大夏的生意,尽可能给予些许便利,当然,暗夜门及其相关事宜,自是讳莫如深,从不提及。 各部分别汇报述职之后,秦惊羽又问道:“银翼如今身在何地?” 煞部一人立时作答:“银主为追杀一名汪洋大盗,率煞部精锐深入大漠戈壁,至今已有三月之久。” 秦惊羽微微皱眉,朝向影部说道:“让影部弟兄想尽一起办法,务必通知到他,必须在下月十五之前回来见我。” 杨峥听得一愣,急道:“我们收了雇主五百两黄金,要取那人性命,是有期限约定的。” “退他一半,追杀行动延期进行。”秦惊羽见众人面露不解,正色道,“下月二十八,是当朝皇太后六十大寿,各国贵宾云集,尽数涌进天京城,只怕有人在里面浑水摸鱼,伺机生事,我想去接下这皇宫安全保卫的活……” 众人闻言,心里钦佩到了极致,这位主子年纪轻轻,真是无所不能,跟皇宫扯上关系,这酬金,想必是天文数字! 座下只有燕儿心知肚明,暗地苦笑,这趟白送上门的任务,消耗资源不说,一个铜板都捞不到,真真是亏大了…… 散会之后,又是照例聚餐,秦惊羽最近吃腻了百花阁的酒菜,干脆下令移师闻香楼。 众人欣然前往,杨峥更是火烧屁股一般,健步如飞,遥遥领先。 这个杨峥,每回来百花阁都是如临大敌,别扭得要死! 秦惊羽在后面拍手大笑,乐不开支。 刚下得楼来,花枝招展的老鸨就扭着粗腰疾步追上,急急挽留。 “三少今日走得这样早,是不是姑娘侍候不周?妩儿这丫头,越来越没规矩了,看我等下收拾她去!” 秦惊羽是何等怜香惜玉之人,赶紧停下脚步,摆手申明:“妈妈误会了,不关妩儿姐姐的事,是我有急事,要赶着去办……” 说话间,忽闻背后一声诧异轻唤:“三弟?” 秦惊羽愕然回头,但见大门口立着一群人,个个劲装打扮,神情肃穆,一看便知是宫卫乔装而来,那为首之人是个锦衣少女,雍容华贵,美艳动人,而且,相当相当的眼熟。 一瞥之下,少女已经看清她的面容,大步过来,边走边喊:“当真是你!” “完了……” 秦惊羽哀怨一叹,一个转身,低头就朝人堆里奔去。 “秦惊羽!你,你给我站住!” 身后传来惊天动地的吼声,继而嗓音稍顿,许是被燕儿拦住,秦惊羽哪敢回头去看,拨开楼梯上来往之人,拼命朝前冲。 “哎,三少,这是怎么了?” 过往男男女女纷纷停步让道,关切询问。 秦惊羽气喘吁吁,含糊低叫:“母老虎,母老虎要吃人了!” 母老虎,不是旁人,大夏王朝长公主秦飞凰是也! 今日是什么破日子,竟然被这姑奶奶围追阻截,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唉唉,不论如何,只要此时逃出生天,不被抓现行,到时候她就打死不认! 大队追兵在后,秦惊羽慌不择路,只好逃进方才那间雅室。 “三少?” 妩儿正坐在芙蓉帐下长吁短叹,见她飞一般奔过来,眼珠都定住了。 “有人追我,你去帮我挡着,千万别说见过我!” -- 第73页 “是谁……” 秦惊羽来不及与她多讲,左右四顾,见得墙边一人高的雕花枣木衣柜,也没细探,打开柜门就钻了进去。 只听得哐当一声,房门被人撞开,秦飞凰的声音赫然响起。 “秦惊羽呢?快把他给我叫出来!” 衣柜宽大,其中并无几件衣裙物事,秦惊羽矮身蹲在里面,屏息噤声,小心聆听着外间动静,大气都不敢出。 脂粉香气萦绕鼻端,其中却隐约有着丝丝汗味。 女子的衣柜,怎么会有男人的汗味? 秦惊羽陡然一惊,别过脸去,借着柜上花纹透出的微光,正好对上一双闪耀不定的桃花眼。 心中一个咯噔,暗叫不好,这个妩儿,竟然在屋里藏了一个大男人! 外有虎,内藏狼,正着急思索对策,却觉耳畔一热,那人凑近过来,吐气轻笑。 “小孩,怎么每次遇到你,都是这般狼狈呢?” 卷二 风华初绽 第三章 玉面狐狸 男子的声音慵懒低沉,带着些许戏谑的笑意。 秦惊羽只怔了那么一下,凭着过耳不忘的印象,即是从记忆里搜索出这么个名字来。 “程十三?” “嘘——” 男子微温的掌心过来,捂住那柔软的樱唇,幽暗的光线里,少女光洁细致的耳垂近在眼前,宛若黑夜里一朵静美的小白花,竟惹得他心底一颤。 不过是个小女孩而已。 他在心里辩解,而衣柜外间,显然秦飞凰已经闯进来,争执对话声越来越大。 妩儿试图好言解释:“小姐找错地方了吧,我们这里没有什么秦惊羽……” 秦飞凰声音娇蛮,咄咄逼人:“怎么没有,我明明看见他进来的,快说,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 妩儿格格笑道:“就这么大的屋子,我能把人藏到哪里去?要不你就找吧,说不定光着身子躲在被子里呢!” 秦飞凰自然不会相信她的话,眼珠一转,就朝里方走去。 妩儿见她就快走近目标,急急喊道:“喂,你凭什么乱闯我的房间?你到底是谁?” 秦飞凰冷笑一声,四处打量:“你去问问他,就知道我是谁了!” 妩儿仔细看她,根本没去注意略有几分相似的眉眼,心思全在那娇柔贵气的美貌上,不由胸口发痛,怔怔地想,她这样理直气壮肆无忌惮的闯进来,莫非竟是他的……未婚妻子? 身份未定的小三,面对臆想中的正主,气势顿时矮了几分。 没人阻挡,秦飞凰在屋里搜索一圈,自然而然走到衣柜前,回头瞥见那女子发白的面色,得意一笑,双手抓住把手,往两旁大力一拉。 不想,面前黑影一闪,并没见到笃定的少年,却被一双强壮的男子手臂抱了个满怀。 “小乖乖,真是想死我了!” 热乎乎的嘴唇凑过来,在她脸上颈上一阵亲吻,大手也是抱着她的腰身不放,又揉又按,借机揩油。 秦飞凰身份尊贵,云英未嫁,哪里经历过这等阵仗,一时心中大骇,尖叫出声。 “放开我!放开!你这登徒子!” 就在男子大笑声中,门口人影一闪,几道雪亮的刀光兜头劈了过来。 “大胆!放开我家主子!” “哎哟,这是做什么?杀人啦!杀人啦!” 男子乱七八糟嚷着,手臂一伸,避开刀光,同时将秦飞凰往人前一送,趁着刀光回收之机,一个翻身,只手撑着窗栏,一跃而出。 得意的笑声在窗外响起,轻松爽快,渐渐远去。 几条人影疾步奔到窗前,朝下查探一阵,回头禀道:“主子,那人跑了!” “这该死的贼子!” 秦飞凰当众受辱,又惊又气,两颊涨得通红,衣袖一拂,一股脑将桌上物事乒乒乓乓推倒在地,这还不算,又抓起妩儿放在案几上的琵琶,狠狠摔在地上,还在上面连连踩了好几脚。 “哎,你这疯妇!住手,快住手!” 妩儿跳起来,意欲阻拦,却被秦飞凰的两名随从制住,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琵琶被踏,眼泪止不住的流。 一名随从迟疑问道:“主子,还要继续找么?” 秦飞凰咬牙切齿,一跺脚,恨恨道:“不找了,我们走!” 不再查看,自是夺门而去,几名随从默然跟出。 那妩儿抚着摔碎的琵琶,正默默垂泪,没过一会,就见面前青光闪现,燕儿翩然而至,温言询问:“妩儿姑娘,我家主子呢?” “他——”每回看到这张美若女子的俊脸,都不禁有丝失神,暗叹一声,伸手指向衣柜,“三少在那里。” 燕儿再不看她,朝着衣柜急切走了过去。 柜门一开,就见秦惊羽直直坐在一堆彩带抹胸当中,一动不动。 “主子?”燕儿伸出手掌,意欲相扶。 清淡的气息袭来,宛若柔暖春风,让人心头微醺。 秦惊羽看着那只白皙修长的手,眨巴着灵韵大眼,羽睫轻颤,略显委屈。 “我……好像被点了穴道。” 程十三,这万恶的采花贼,居然只一瞟,再一嗅,就认出自己来了,低嚷着什么久别重逢,抱着她又是摸手又是捏脸,要不是秦飞凰及时拉开柜门,他还不知要怎么非礼自己?! 她,堂堂大夏王朝三皇子,大名鼎鼎的暗夜门主,居然被一个采花贼任意欺负,传出去,以后还怎么在这江湖上混! -- 第74页 正愤愤不平,手指一热,突然感觉自己可以动了。 抬眸一看,燕儿正握住自己的手腕,推宫过血。 “你何时学会解穴了?” “前一阵看银翼教大家,多看几次,不知怎么就学会了。” 燕儿微微笑着,力道不轻不重,替她将麻木的头颈四肢都按得舒服了,这才扶她起来。 “谁点了你穴道?” “是……”秦惊羽面上无光,也不想多说,随口道,“就是个入室行窃的小偷,我还没看清楚,他就从窗口跳下去了……” 话声未落,就听得有人尖叫:“我的天,这是怎么了?怎么了啊?” 百花阁老鸨一阵风奔了进来,看着一室狼籍,心疼不已:“哎哟,我的姑奶奶小祖宗,这是得罪谁了?我说妩儿,方才那位小姐是你以前恩客的家眷不是,好生凶悍,见人就打,见物就砸,摔碎了我好几只琉璃烛台,还有名贵花瓶……” 妩儿泪眼朦胧,如泣如诉,朝两人望向来:“三少,她……是谁?” 那幽怨的目光,直看得秦惊羽心头一跳,讪讪笑道:“她是……是我的家人。” “什么,三少已经成亲了?”老鸨理解错误,大嗓门叫起来,“我们妩儿还等着你给她赎身,迎娶进门呢,唉唉,这大夫人,可不好相处呢……” 妩儿咬住嘴唇:“妈妈别说了,三少是神仙般的人物,妩儿怎么高攀得上……” “妩儿姐姐,休要妄自菲薄,今后别说什么高攀不高攀的,我可不爱听——” 秦惊羽说着凑身过去,手指轻抚,将她鬓角微倾的珠花扶正,顺势揽住香肩,笑吟吟看着她含泪害羞的模样:“好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下回再来瞧你!” 看了看她手中支离破碎的琵琶,又柔声道:“不气了,我明日让燕儿送只新的来,保准音质比这个好。” 一番话说得妩儿破涕为笑,依依不舍将两人送出门去。 “三少,别让我等久了。” “知道啦,我会时时想着姐姐的……” 秦惊羽回眸一笑,眼底明光流转,电压十足,只差嘶嘶作响了。 燕儿对她这一套放电勾引的伎俩早已见惯不惊,只轻咳两声,忍笑唤道:“主子,时候不早了,大伙还等你入席呢。” “催什么催,没见我正与妩儿姐姐告别吗?” 秦惊羽佯作嗔怒出了门,又与老鸨应允了赔付事宜,待得坐上马车,车门一关,立时换上一副肃然面容,挥手道:“吩咐影部,着手调查玉面狐狸程十三这几年的行踪,今晚子时之前向我汇报。” 程——十——三—— “乖乖待着别动,我会去找你的,到时要让我好好亲亲!” 脑中回想起那人起身之时,凑到自己耳边低语的一句,不禁七窍生烟,心火中烧。 哼,臭流氓,他凭什么就那般笃定?! 卷二 风华初绽 第四章 归去来兮 酒饱饭足返回皇宫,天已经大黑了。 宫墙上薪火高照,回廊甬道都挂起了灯,夜色寂静,惟有远处的楼阁飞檐影影绰绰,在暗色中显露出一种清幽且孤傲的韵味。 “殿下,小心台阶。” 一名小宫女在前方掌着灯,燕儿人在侧畔,扶着她小心前行,不同于她的脚步虚浮,酒意微醺,他自始至终都是那般步履轻盈,姿态优雅,仿若那暖阳映照下的温润春水,光华内蕴,别有一番风情。 秦惊羽看得心头微颤,随即垂下眼睑,与往常一样无奈叹息,可惜啊,美玉缺角,明珠蒙尘…… “殿下怎么了?” “没什么,走吧,我有些困了。” 低叹一声,脚下走得踉跄,索性将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倚靠过去。 燕儿长臂舒展,顺势将她揽在怀中,半扶半抱,往前一路走去。 秦惊羽微微闭眼,呢喃着:“这路真长,讨厌……” “是么?”燕儿轻笑,“我还觉得太短呢,巴不得——” 后面的话,被突如其来的一声少女娇叱打断。 “秦惊羽!” 敢在这皇宫中对她直呼其名的适龄女子,除了大皇姐秦飞凰,还能是谁! 倒霉,被堵了个正着…… 但见燕儿慢吞吞松手,躬身行礼:“燕儿见过公主。” “哦,是皇姐呀。” 秦惊羽只手搭在燕儿肩上,面向前方那道俏生生的人影,揉着额头,呵呵一笑:“这么晚了,皇姐怎的还不回宫就寝?” 秦飞凰大步过来,厉声质问:“我问你,你今日去哪里了?” “我在闻香楼请客吃饭啊……” “没去别的地方?” “呵呵,明日老师要考试,我一早还在宫里温书呢,都未时过了才出的门,又没有飞天遁地的本事,哪里还有空去别的地方?” 秦飞凰显然不信,借着廊前的灯光,朝她上下打量。 “你……没去过百花阁?” “百花阁?”秦惊羽瞠目结舌,下一瞬,即是义愤填膺跳了起来,“皇姐,我一向洁身自好,那么会去那种地方?是哪个混蛋王八蛋在背后嚼舌头,对你胡说八道?!” “少跟我装蒜,明明就是你,这身衣服,这副装扮,还有这身形长相,难道我还会认错不成?” “当然是认错了!” -- 第75页 秦惊羽面容肃穆,义正词严道:“我是那么随便的人吗?你问问燕儿,再问问汝儿翡翠他们,我是吗?” 边说边是心头暗笑,她当然不是个随便的人,她随便起来根本就不是人…… 秦飞凰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还没想好说辞,就见那俊俏皇弟凑上前来,挽住自己的胳膊,摇头晃脑,似笑非笑。 “这么说,皇姐是去了百花阁,在里面看到与我相似之人?哎哟,这可不好啊,堂堂大夏长公主去逛青楼,要是被人知道了,指不定会传出什么流言来——别的都不打紧,万一传到雷府去,落入大将军和雷夫人的耳中,咳咳,这印象可就不太好了……” 一番话说得秦飞凰面色大变,赶紧摆手道:“你不要胡说,我一直待在宫里的,压根就没出去过!” “哦?” “我只是听别人说在百花阁看见过你,多半是认错了,认错了……” 秦惊羽听她声音渐低,暗自好笑,口中一本正经道:“估计那人眼神不好,要多吃点猪肝枸杞决明子补补。” “也许……是吧……” 胡搅蛮缠结束,秦惊羽挥了挥手,转身欲行:“嗯,时候不早了,皇姐我走了。” “等下——” 秦飞凰一把扯住她的衣袖,连拉带拖,推至旁边宫墙下:“我有正事跟你说!” 这大皇姐,今日怎么如斯执着,揪住自己不放了? 秦惊羽无奈耸肩:“说吧,什么事?” 秦飞凰咬了下唇,轻声道:“下月二十八,是皇祖母的六十大寿,届时宫中大摆筵席,贵宾云集……” 秦惊羽眨眼,有丝不耐:“这个我知道啊。” “我听说,雷将军会让牧歌回来,连同贺寿,一并叩谢圣恩……” 牧歌? 雷牧歌?! 一张阳光般灿烂的俊脸就那么不经意荡了过来,刹那间,心湖微漾,渐起涟漪。 整整四年没有见面,当真是一别之后,两地悬念,这人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一旦听得他的消息,还真不习惯…… “回来得正好啊,皇姐今年都十九了——”秦惊羽按下心头丝丝莫名的激动,冲她眨眨眼,会心一笑,“放心好了,父皇这回会让你如愿以偿的!” “小孩子,你知道什么!” 秦飞凰似喜似嗔啐她一口,面色一整,教训道:“当初牧歌走的时候,特意叫我把你看好,不准再调皮捣蛋,惹是生非。现在他就快回来了,这段时日,你老老实实呆在宫里,可不准再胡闹了,听到没有?” 怪不得,这些年她对自己态度大变,关心爱护过余,原来却是受人之托呢! 真正关爱自己的,是他…… 这家伙,还算有点良心! 唇角勾起,情不自禁的微笑。 “知道啦,小弟遵命,皇姐晚安!” 不愿与她多说,施过一礼,即是拉着燕儿朝明华宫的方向飞奔。 一路疾走,远远见得正殿明亮的灯火,这才放缓脚步,两人默然无声,相依而行。 夜风轻柔,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一如幻境,令人不觉沉醉其中。 “他要回来了,殿下……开心不?” 卷二 风华初绽 第五章 醋海怒涛 “程十三,绰号玉面狐狸,长相俊俏,生性风流,独来独往,亦正亦邪,喜好女色,常年夜行采花,是为江湖中人所不齿也。 “四年前,程十三曾在天京城短暂出现,之后去往东阳,扬言夺取东阳公主轩辕清薇的处子之身,被东阳国主轩辕敖设下重重障碍,全力阻杀,程十三遭遇重创,铩羽而归。” “在此期间,程十三一直躲在东阳与大夏接壤的边境养伤,行事低调,不知为何,近日忽然来了天京……” 这个程十三,他来天京做什么? 一目十行看完,秦惊羽按下心中疑惑,合上册子朝燕儿递了过去,微微颔首:“不错,影部的调查速度,越来越快了。” “殿下体恤下属,赏罚分明,他们心甘情愿为殿下效力。” 这话说得坦白实在,淡定自如,明知是溢美奉承,却丝毫不让人反感,而是觉着真就是那么回事,自己瘦弱的身姿顿时崇高伟大起来。 “哎,这张小嘴,在御膳房偷吃了蜂蜜不是,说话这么甜!” 秦惊羽嘻嘻笑着,上前一步捏住他的脸颊,一双贼眼盯着那色泽如玉的薄唇猛看,鼻尖微皱,使劲吸气:“来,让我闻闻,是不是真偷吃了……” “殿下,你醉了——” 燕儿毫不避讳抬头与她对视,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清淡,手掌一翻,作势握住她的手,动作轻柔,却隐含不容拒绝的力道:“我扶你去歇着吧,明日还要考试呢,打瞌睡会挨先生板子的。” “没事,林靖每次打我,下手极轻,跟挠痒似的。” 没能调戏成功,秦惊羽遗憾笑笑,任他扶着步入内室,刚一坐下,就见琥珀从浴室出来,轻声禀道:“殿下,热水放好了,奴婢这就侍候殿下沐浴可好?” “我自己来就好,你们都退下吧。” 等到两人行礼告退,秦惊羽撩开竹帘走进内室,急急宽衣解带,将那被束缚了一整日的娇嫩丰挺释放出来。 这浴室内水汽缭绕,并未掌灯,而是在左右墙头各镶着一颗圆硕的夜明珠,珠光投射在水面上,清波荡涤,幽光涟涟。 -- 第76页 秦惊羽洗完起身,满意看着墙上巨制铜镜中的曼妙身影,自己都忍不住两眼放光,口水长流。 这副身子才刚过十六,就生得颈项优美,玉臂修长,胸前挺秀如峰,腰间柔细若柳,凹凸有致,纤秾合度,所有的细节都掐到好处,不由让人感叹造物主的神奇。 整日男装示人,有时连自己都几乎忘了,衣衫之下竟有如此美景! 越看越是欢喜,对着铜镜挺胸扭腰,搔首弄姿,摆足了poss,这才心满意足,穿衣走出门去。 榻前厚幔低垂,墙角只余一盏宫灯散发着微微荧光,另外的两盏,不知被谁临走时体贴熄灭。 多半,是燕儿吧…… 秦惊羽心头一暖,随手甩开擦头发的帕子,一屁股坐在榻上,顺势欲倒。 风声微动,帐中一股异样气息随之飘来,身子霎时一僵,停滞不动。 竟然……有人! “我说过,我会来找你的。” 男子看着那僵硬得有些可笑的身影,低沉笑着,伸手摘帘的同时,单手将她揽入怀中,啪嗒一声亲在面颊上:“抬起头来,让哥哥好生看看,小女孩长大了呢!” 秦惊羽被他拦腰把臂制住,挣脱不得,却是又好气又好笑。 方才是自己调戏人,这会轮到人家来调戏自己,真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程十三,你放开我!” 程十三按住她的后脑,盯紧那粉光潋滟的樱唇:“乖,叫哥哥,情哥哥……” “情你个……” 张口欲骂,却被一张温热的大嘴尽数含住,后面的话吞没在唇齿间,立时双眸圆睁,怒发冲冠。 登徒浪子! 竟然强占了她保存多年的初吻,真当她是任人欺负的柔弱女子么?! 怒从心起,也顾不得去感受那双唇相接的滋味,朝那刚伸进来的软滑之物狠狠咬去。 程十三正沉浸在如兰似麝的芳香之中,猝不及防被咬了个正着,低呼一声退开半尺。 “你!” “别动,否则——”秦惊羽反守为攻,没等他反应过来,即是左手食指屈起,抵住他脖子上的大动脉,“否则我要你的命!” 食指上,正是那枚偌大漆黑的风影戒,针孔对准目标,已发出幽蓝的光芒。 “小孩,你吓唬谁……”程十三不以为然朝下一瞥,面色骤变,“风影戒?” “识货就好。” 秦惊羽看着他仍旧搂在自己腰上的大手,眸光上扬,挑眉冷笑:“不想死的话,就把你的爪子挪开!” 铮的一声,戒指上的机关已经打开,剧毒钢针,蓄势待发。 “咳,女孩子,斯文些好……” 程十三知道这戒指的厉害,连连摆手:“都被我抱过亲过了,就是我的人了,对自家相公别那么凶好不好?!” “鬼才是你的人!”秦惊羽举起右手,手背狠狠蹭了下嘴唇,肃然下令,“双手举过头顶,转过身去!” “良辰美景,**一度,我们就不要耽误时间了行不……”玉指微晃,程十三不敢怠慢,干笑两声,慢吞吞照做。 秦惊羽待他动作完毕,满心戒备,沉声一问:“说,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前一刻自己还在调查他,下一刻就找来了,难道影部奉命行事的人跟他通风报信? 应该不会,门下弟兄的忠诚度,她深信不疑。而且,影部的讯息每回只送到燕儿这里,就此打住,自己的皇子身份除银翼和燕儿之外,并无第三人知晓。 但闻他低头轻笑,手一抬,指缝里夹着一枚小小的铁牌。 “那随从动不动就拿刀砍人,我当时就气不过,随手在他身上扯下来的,没想到,竟然是宫里的人……” 刀光……宫卫…… 秦惊羽脑中灵光一闪,瞬间明白过来。 就在百花阁雅室与宫卫交手之际,顺手牵羊摘走了人家的腰牌,还借此一路摸进皇宫来。这个玉面狐狸,武功过人,胆大心细,还当真有几把刷子! 心中赞叹,想了想,很八卦地问,“听说,你想睡人家公主,惹恼了东阳国主,被大队人马追杀,屁滚尿流逃回大夏?” 程十三瞠目结舌:“小女孩,说话不要这样粗鲁……” “你管我呢!”秦惊羽不耐打断他,“说啊,到底是不是啊?” “你别听那些传闻,根本没有的事!” 一提及此,程十三不禁长叹:“我不过是听说东阳渔民从海里捞出个巨蚌献与轩辕敖,我就想去瞧瞧那里面有没有宝珠,没想到被人误会,毁了我的一世英名啊……” “真的?” “我骗你做什么……”程十三大着胆子,意欲转身过来。 “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别动!”秦惊羽手指一晃,忽又笑道:“对了,当年你替我夜御七女,赢下赌局,说来我还该好好感谢你——” “不用客气,下回有这样的好事,我随叫随到!” “那个,你用了什么法子,让她们以为对象是我?”这个问题,却是困惑她多年,此时正好当面问出。 “我会缩骨功。不过,只缩身躯四肢,关键部位不会缩水的——”程十三自得一笑,意有所指,“不信的话,我们等下试试?” “我没兴趣,你找旁人去。”对于这明显的轻薄言辞,秦惊羽无谓耸肩,继续发问,“你今日躲在衣柜里做什么?” -- 第77页 “我听说百花阁妩儿姑娘艳冠群芳,想去采采花,偷个香,没想到……”程十三暗自偷笑,没想到竟然遇到个真正的绝代佳人! 肤如凝脂,温香软玉,自是含苞待放…… 唇齿间,似乎还有一抹幽香残留,不觉口干舌燥,下腹肿胀。 程十三舔了舔嘴唇,悄悄侧转些许,缓慢凑近,一心只想再亲芳泽—— “哎!” 精光闪耀,耳后一痛,本能伸手触及,摸到一手的黏湿。 程十三低呼一声,后退着弹了出去,哭丧着脸道:“我都没动的,你真忍心要我的命啊?!” “我……没有……” 秦惊羽看向手上的戒指,满面狐疑,自己明明没动机关,不可能射出钢针来的——这劲风,好似来自……窗外? 卷二 暗夜生光 第六章 借刀杀人 “唉,最毒妇人心哪……” 程十三一声过后,顿感头晕目眩,勉力奔到窗前,虽心有不舍,无奈保命要紧,还是义无反顾,艰难跳了出去。 “喂,程十三——” 就这么走了? 秦惊羽微怔了一下,心中疑惑不解。方才那道劲风,到底是怎么回事? 游目四顾,即是眼尖发现,一柄柳叶小刀正直直钉在壁上,刀刃尽数没入。 应是银翼暗留的护卫吧,呵呵,煞部何时招募到身手如此不凡的门徒了? 有暗夜门人再此,也不必她来担心了。 笑着摇了摇头,放下帷帐,身上戒备松懈,没一会就沉沉入睡。 窗外夜风清凉,月光泄地,静静的,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 也不知过了多久,廊前的宫柱后方踱出一人,低着头,用一柄小巧的柳叶刀,慢条斯理修着指甲,步履优雅,漫步而去。 该死的,只差一点,就削下他的耳朵来了—— 绝对,不会有下次! …… 一夜好眠。 次日早上醒来,室内空寂无人,只窗栏上的纱帘,在晨风中微荡浮动。 昨夜,梦耶,非耶? 秦惊羽静静躺在榻上,侧头看着那窗外弥漫的晨岚朝雾,只觉神清气爽,想起昨夜之事,手臂一伸,就去拔刀。 力气使尽,小刀纹丝不动,定睛一看,竟是深深嵌进墙体。 这人好强的臂力,绝对与银翼不相上下! 抚着刀柄,正望墙兴叹,就听得外间琥珀轻唤,询问起身更衣事宜。 “等下。” 仔细束好胸前布带,穿好内衫,再贴上母妃给做的假喉结,一切检查无误,即是招呼她进来。 与琥珀一同进来的,还有燕儿。 洗漱完毕坐在妆台前,燕儿如往常一般过来,为她梳头束发。 燕儿梳头,确与旁人不同,解开头发,并不急于梳理,而是十指张开,指腹在肩颈头皮处不轻不重,舒缓揉按片刻,再予下一步动作。 一个人的手指,怎么可以生得如此修长柔软,堪比技艺精湛纯熟的钢琴师,在琴键上行云流水,弹奏出世间最美好最动人的曲子? 青丝挽起,木梳拂过,一切轻柔如梦…… 秦惊羽正微微闭眼,享受着极品服务,那边整理床榻的琥珀忽然诧异出声。 “咦,这墙上,怎么有一把刀?” 感觉到燕儿动作微滞,目光随之瞟了过去,秦惊羽讪笑:“呃,那是我从宫外买的时兴装饰物,你们觉得好看不?” “好是好看,就是看起来有些吓人。”琥珀拍着胸口回答,朝她施了一礼,端着水盆口杯退出门去。 燕儿回过头来,神色不变,继续低头梳理。 “昨晚,有谁来过吗?” 语气一如既往的清淡,宛若薄雾氤氲的湖水,波澜不兴。 秦惊羽也没在意,低声道:“来了个小贼,被煞部的兄弟赶跑了。” “煞部?” “嗯,多半是银翼安插在暗处的,我没见着人,不过功夫还不错。”秦惊羽微笑,那人出其不意,一招制敌,这样的好身手,改日定要亲自一见,给他升职嘉奖。 燕儿淡然瞥过她的侧脸,又问:“那贼,没碰着殿下吧?” “当然没有。” 堂堂暗夜门主,怎么可能在属下面前承认她被那采花贼上下其手,大吃豆腐?! 不过,这个燕儿,今日罗里啰嗦,话可真多…… 正想着,又听得他轻飘飘一句:“殿下没说实话。” 这小子,还敢质疑她的威仪,真是反了天了! 秦惊羽眉毛一挑,拍案而起:“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你梳好了没,梳好了就出去!” “好了。” 燕儿垂眸放手,行礼退去。寝室里就剩她一人坐着,随意摆弄着妆台上的玉簪发带,等着琥珀传早膳过来,目光一转,落在那斜斜放置的桃木梳上,忽然定格不动了。 方才还是好好的,怎么这会就断为两截了? 疑惑看了下自己的手掌,再比对下木梳的断痕,自己啥时候有那么大的手劲了…… 一晃半日过去,课业结束。 这回韩易出题,论述大夏经济之道。 这些年来时常出宫,深入民间,于此心怀所悟,自有一番见解,却仍作无知模样,闭门造车,胡写一通,且捱到最后时辰才予交卷。 从御书房出来,秦惊羽百般聊赖走在前方,就听得秦昭玉在身后低喊:“三皇兄,三皇兄,等等我!” -- 第78页 秦惊羽转过身来,一时意兴阑珊:“什么事?” 这个四皇弟,今年才刚满十二,就一副老气横秋故作成熟的模样,远不如当初那般天真烂漫,活泼好玩,自己也失了逗弄蹂躏他的兴趣。 秦昭玉很难得没有温文儒雅地慢走,而是喘着气追上来,“大事,当然是大事!你听我说——” “不用说了,我知道是什么事。”这几天来,几乎人人都把皇太后的六十寿宴挂在嘴边,就在今日早膳的时候,母妃还不住念叨此事,听都听腻了,“不就是皇祖母的寿宴吗,届时自有人去准备,不用我们操心。” “哎,你误会了,不是这事!” 秦昭玉一脸神秘,将她拉到前方僻静处,压低声音,兴奋莫名:“是演武大赛啦!” “演武大赛,不是还早么?” 这大夏王朝传统的演武大赛,每五年一次,秋季举行,由皇宫禁卫军、羽林郎以及京师驻军当中选拔出摔跤射箭的能手,聚在一起比试,最终的胜者将由天子御赐大夏第一勇士的封号,封赏无数,一路提携。 前些日子听朝时就听有朝臣提及此事,当时也没怎么在意,秦惊羽暗道惭愧,难不成这个从来不进朝堂的四皇弟,还比自己率先打探到什么内幕消息? 想起他在未央宫当卫尉的娘舅,不由试探问道:“怎么,改期了?” 秦昭玉点头道:“我昨日听舅舅说,今年的演武大赛改在这月举行,已经没几日了。” “真改期了?” “是啊,据说今年当选的勇士将入主宫禁,成为禁卫军统领……三皇兄,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 “好什么好,每日都要请安听课的,哪里有时间去看——”秦惊羽心头一沉,挥手道,“我还有事,先走了,你自己找地方玩去。” “哎,三皇兄,三皇兄!” 秦昭玉看着那急急离去的背影,无奈叹息,还想跟他讨论下这夺冠的人选呢,怎么就走了? 不过,既然那闻名大夏的少年将领要回来参赛,那还有什么疑问,铁定就是他了…… 一路疾走,健步如飞。 秦惊羽心怀怒怨回到明华宫,看见琥珀立在门边,劈头就叫。 “叫燕儿过来,我有事问他!” 坐在书案前,仰头饮下一大口茶水,以泄胸口微微翻腾跳跃的火气。 过了半晌,才见那道温润儒雅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沉稳步进。 “殿下,找我何事?” “当然有事。”秦惊羽示意他关上房门,走近过来,取了书案上的簿册,随意翻翻,信口问道,“近日天京城里安插的影部弟兄,有些懈怠吧,都没几条有用讯息传上来……” 燕儿不紧不慢提醒道:“殿下,你昨日才夸过他们。” “是么?”秦惊羽也不脸红,朝他扬起手中的册子,“这上面,没遗漏什么重要讯息吧?” 重要二字,被她咬得极重。 扔个台阶过去,只盼那少年低头认错,一切就此作罢。 “没有。” 秦惊羽万万没想到,那少年一脸坦然,两片薄唇竟是清晰吐出这样一句,微怔之下,依旧保持着淡漠平静的语气:“你确定么?” “是,我确定。” 话声刚落,就听得一声拍案巨响,黑影一闪,簿册当头掷在面前,脸颊微微生疼。 燕儿面色未变,只躬身轻道:“殿下息怒。” “息怒?你叫我息怒?”秦惊羽虽然极力压抑,却是真的生气,忍不住低吼,“你说,演武大赛这样大的事情,为何隐瞒不报?!” 见他抿唇不答,又冷声道:“别告诉我,影部还没查到……” 燕儿抬头看她,眼神并不慌乱,悠悠答道:“不是,是我觉得,那并不重要。” “不重要?燕儿,你越来越放肆了!” “燕儿不敢。” “你——”眼见他还梗着脖子不服输,秦惊羽咬牙切齿,生生挤出一句:“那你认为什么重要?” “昨晚潜入殿下寝室之人的身份和行为,比较重要。” 呃,还在跟自己计较这事?! 秦惊羽眯眼看他,上下打量,要不是心知他那太监身份,单听这口气,活脱脱就像个打翻了醋坛子的大男人! 燕儿气定神闲站在那里,没一丝愧疚,全然一副你说我就说的姿态,直把秦惊羽恨得牙痒,又好气又好笑:“好了,我平日太宠你了,就知道威胁我,跟我较劲。” 看这主子当得,还被属下欺负,真逊! 秦惊羽自嘲笑笑,暗地狠狠鄙视了自己一番,才道:“好吧,我告诉你实话,那不是普通小贼,正是我让影部着手调查的玉面狐狸,程十三。” “程、十、三。”燕儿一字一顿,低低重复,似是在暗自确认,垂下的羽睫挡住了满眸幽火寒雪。 “不错,这该死的采花贼,居然能随意出入皇宫,我很担心下月太后寿宴的安保事宜——” “他对殿下做了什么?” 秦惊羽正沉思对策,不妨他有此一问,漫不经心道:“那个色胚,还能干出什么好事?” 燕儿瞅她一眼,一掀衣摆,转身就走。 “哎,你去哪里?” “召集煞部高手,取他性命。” “给我回来!”秦惊羽听得哭笑不得,赶紧将他唤住,“没那么严重,只不过是摸了摸,抱了下,还……” -- 第79页 “还什么?”清澈的眸底,愠色若隐若现,似是酝酿着暗黑风暴。 秦惊羽哂笑:“没,没什么。” 哎哟,当时不觉什么,现在想起来,还真有些过分,又抱又摸又亲的,只差脱光衣裳,直接扑倒了。 秦惊羽手指抚上嘴唇,心中哀叹,那程十三,居然占了自己的初吻呢! 若是换做别的女子,都该非他不嫁了! 不过,要说就此取他性命,好像也有些于心不忍,自己一朝穿越两世为人,也没那么多迂腐思想,亲了就亲了,虽然可恶,但也罪不至死。 只是,他早就知道自己的性别秘密,这回连寝宫都摸进来了,他虽嘴上没说,对于自己的皇子身份并不难查出,这人,尚不知到底是敌是友,该怎么处置才好,难道真的要灭口;或者,招揽进来,为己所用…… 沉浸在自己的思维当中,浑然不知,底下的少年眉宇微蹙,薄唇抿起,几成一条直线。 没过多时,新的册子递了上来。 秦惊羽摊开细看,只见那上面详细记录着此次演武大赛的时间地点要领事项,包括参赛者的姓名职位生平事迹兴趣爱好,尽数登记在册,秦昭玉说得没错,这几日正在举行各队初赛,最后的夺魁比拼,正是九日之后。 认真看过上面的人名,暗记在心,掐指一算,刚好是个歇课日,不过,这比试地方,怎么有丝眼熟…… “落月山?” 对了,以前听雷牧歌说过,这正是供奉秦氏皇室列祖列宗灵位的神庙所在地,与映日湖各在天京城的一南一北,风景秀丽,遥相呼应,有“月下苍穹枕绮梦,日出青天尽朝晖”的美名。 这四年辛苦创业,努力守成,从来不曾有过游山玩水的念头,那落月山与映日湖,都是声名入耳,却从未涉足。 呵呵,此次演武大赛,正好观战游玩两不误! “这一次,你自作主张,肆意而为……” 没等她说完,燕儿已是上前一步,低眉顺目道:“燕儿愿接受任何处罚。” 任何处罚? 看着那张温润如玉的俊脸,面颊上还留着方才一怒而掷所造成的红痕,这细皮嫩肉的,真是打也不舍,骂也不忍,虚张声势根本无济于事,一旦有所损伤,心疼的还是自己…… 秦惊羽摆手,无奈长叹:“这次就算了,记住,下不为例。” “是,殿下。” 燕儿手掌抚脸,轻笑道:“殿下方才好凶,把我吓坏了呢,可是真的生燕儿的气了?” 秦惊羽不置可否,鼻腔里淡淡哼出一声。 燕儿笑吟吟瞟她一眼:“殿下?” 秦惊羽自觉尊严受损,跳了起来,伸手揪住他的另一边面颊:“得意什么?生来一副小受模样,你信不信,我把你拿去送人,上回安定王府的小王爷还找大皇兄来当说客,向我讨要你呢……” 这安定王秦越,乃是天子秦毅的亲生叔父,小王爷秦思锐是其膝下嫡孙,血统尊贵,家世显赫,平日没什么爱好,却是喜欢在家豢养娈童,以此为乐。 早在两年前,秦思锐在宫外初见燕儿,即是惊为天人,当即要以十名能歌善舞的妙龄美姬向她交换,在被拒之后的时候也不气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断找人来求,宫里与己相熟之人,尽被他找了个遍。 “小受,是什么?” 秦惊羽吐下舌头,拍了拍那光洁细致的脸颊,呵呵笑道:“就是断袖龙阳,被压在身下的那一个。” 燕儿笑容不变,再问:“把我送人,殿下舍得么?” “暂时舍不得,不过——”秦惊羽松开手,半真半假道,“以后,就很难说了,所以你要乖乖的,好自为之。” “燕儿明白。” 温柔的笑意,在那双狭长的黑眸当中,一闪而过。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踏青赏花正当时。 悲催,别人是悠闲出游,她却被杨峥一个口讯召来,亲临现场,视察工作。 唉,长此以往,费神费力,会不会过劳死?呸呸呸…… 秦惊羽一身素白,人模人样,负手立在山坡上,远远看着底下大队人马神情肃穆,整齐操练,树林边上,一排青石碧瓦的屋舍拔地而起,正做着最后的开荒清扫。 越看越是满意,不由点头称道:“不错,才几日时间,这屋舍就已经建好了,杨峥功劳不小!” “门主过奖了。”杨峥肃容整冠,语气谦虚。 这些年来,对于这位所谓的不良恶少纨绔公子,他从最初的厌恶不屑,到后来的迷惑不解,到如今的五体投地,誓死效忠,其间经历了四年的风风雨雨,并肩作战,每每想起,总是欷歔感慨,若不是他,自己一介穷书生,怎会有如此绚烂多彩无法言说的人生? 不仅是他,连同门中众多弟兄,大都是寒门子弟,贫苦出身,要么去到最偏远之地,要么留在京城做些粗活杂事,只因遇上贵人,得以翻身做主,于刀光剑影中重整岁月,驾驭命运,直至如今酣畅淋漓的生活,不能不说是前世积福,今生受益…… “拜托,别用那种崇拜的眼光看我,我不会脸红的。” 秦惊羽伸手在他面前一晃,嘻嘻笑道:“我出门一次不容易的,有什么事情也别藏着掖着,快些说吧。” “是,门主。”杨峥招手,一名门人过来,奉上一只精致的紫檀木箱。 -- 第80页 秦惊羽皱眉:“这是什么?” “前几日有人与礼部秘密接洽,出手阔绰,以此为酬,欲取人性命。”杨峥边说边打开箱盖,登时光芒大盛。 秦惊羽看得双眼发直,下意识低叫:“乖乖!发财了!” 箱子里,竟是一串圆硕光润的珍珠,个个大如鸽蛋,这样的货色,一颗也许并无特别,难得整串珠子都是一般大小,身价倍增,这还不算什么,那珠链上还缀着一块罕见的碧绿宝石,散发着璀璨瑰丽的光彩,虽是白天,仍是珠光辉耀,宝气氤氲。 用这样价值连城的宝物来买凶杀人,真真是大手笔! 秦惊羽摸着珠串,只觉爱不释手:“哎,这价格很公道啊,杀吧杀吧,让杀谁就杀谁,不用问我意见了。” “这……” 见杨峥犹豫不决,似有难言之隐,秦惊羽瞪大眼眸,渐渐想到一种可能,脱口而出:“这丫的,某不是想要……我的命?” 身后,燕儿微微一笑,欣然出声:“放心,门主的命,可不只值这一串珠子。” 杨峥也是连连摆手:“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秦惊羽干笑两声:“呵呵,我也觉得不太可能。”自己在天京城虽然以纨绔形象著称,究其实不过是吃点花酒,揩点小油,占点肥地,争个美人什么的,应该没得罪什么大人物,不致引来杀身之祸。 酬金如此之高,这单生意想必烫手,到底是何方神圣,能得到这等殊荣?、 杨峥也不隐瞒,压低声音道:“是玉面狐狸,程十三。” 程十三? 秦惊羽心头微惊,怎么是他?! 尽管早知做这一行规矩严明,不问来人出处身份,还是忍不住问:“雇主是谁?” 杨峥如实禀道:“那人并未透露身份,影部暗中查过,是一路由东而来。” “由东而来?”东边,难道来自东阳? 摩挲着那圆硕光润的明珠,不禁暗自点头,如此大手笔,倒像是轩辕敖的作风,程十三这回偷香窃玉真真是阴沟里翻船,不仅被一路追杀,还要悬赏其颈上人头,代价实在不小! 啧啧,色字头上一把刀,至理名言啊! 杨峥注意着她的脸色,小心问道:“门主,这程十三可是你的朋友?我们能否接下这单生意?” 珠光宝气,映出旁人或期翼,或淡然的神情。 心底暗忖,自己还没想好动不动他,就有人抢先出手,天意难违啊! 于情于理,在名在利,程十三似乎都没有活命的可能了…… “朋友,就是拿来出卖的。”秦惊羽眼睛微眯,反问道,“程十三身手不凡,行踪不定,银翼还没回来,煞部弟兄可有把握?” 杨峥点头道:“影部已经查明,这玉面狐狸喜好猎奇凑热闹,此次来天京,一来是观看演武大赛,二来则是游览太后寿宴,这两场威事,他必定到场。照属下看来,寿宴宾客众多,时机稍好一些……” “得,人家老太太过个生日,别去打搅,太后寿宴就算了,安排在演武大赛之时,全力阻杀,斩草除根。” 秦惊羽一边摆手,一边慢悠悠朝前走去,边走边是哼着小调:“我走我的阳光道,你过你的奈何桥……” 可怜的程十三。 真是招谁惹谁了? 卷二 暗夜生光 第七章 天神降临 因为筹备太后寿辰庆典,黎皇后下令在各宫抽调人手,前去协助做事,明华宫的宫女内侍被抽去大半,原本就不够热闹的宫殿,更是冷清了不少。 穆云风身边有个乖巧懂事的宫女名叫玳瑁,此次也在被抽调的人手之列,没十天半个月不能回来,对此,穆云风嘴上不说什么,暗地微有怨言。 秦惊羽见母妃心情不好,在正殿用过晚膳之后也没急着回返,而是陪着她絮絮说话,逗其开心。 夜色初罩,殿里廊前宫灯高悬,内室话声轻细。 “你这母后,最近动作大着呢——”穆云风出身江湖,说话也直言快语,毫不避讳,“大皇子开年就行冠礼,他是估摸着自己该熬出头了。” 秦惊羽笑着回应:“兴许是吧,不过我看许妃和二皇兄不急不躁,安静得很。” “许妃母子,一向很沉得住气。”穆云风轻笑一声,想了想,又道,“真正安静之人,是梅妃呢,飞凰是长公主,昭玉又年幼,索性作壁上观看热闹。” 这些后宫争斗,听起来索然无味,丝毫没有自己暗中发展壮大门派,与一干弟兄不懈努力勇往直前的热血豪情。 秦惊羽打了个呵欠,懒懒道:“母妃,你说父皇会不会在明年分封皇子,划地为王?”但不知封到自己这里,属地何方,城邑几座?这离京去国的梦想,越来越近了。 “这个说不准,你父皇应该还在考虑皇太子的人选,分封之事,应在立嫡之后。” 秦惊羽点头称是,又聊了几句,看了看殿外天色,柔声道:“母妃近日脸色不太好呢,要不早些歇息吧?”说罢,欲起身告退。 “羽儿,等下!” 穆云风拉回她来,一抹晕红飞上面颊,暗含喜色:“有件事情,我还没跟你说……” 想着燕儿还在寝室等候,初步讨论太后寿宴暗中护卫事宜,秦惊羽有丝心不在焉:“什么事?” “你很快就会当……‘哥哥’了。”穆云风坐直身子,双手平平覆上小腹,唇边笑意加深,“不知怎的,这回吐得厉害,还爱吃辣,不知会不会是个皇儿……” -- 第81页 “嘎?” 秦惊羽摸着脑袋,双眼瞪的跟铜铃一般,手指颤颤,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母妃……你是说……那个……” 前世大学室友都怎么说来着,中奖喽? 穆云风好笑看着她:“我也觉得意外,生怕自己把脉不准,今日特意找了太医令来确认……是真的,已经有两个月了。” 秦惊羽反应过来,不禁笑歪了嘴,大喜道:“是弟弟还是妹妹?” 穆云风抚着肚子微笑:“月份还小,我还没把出来,我的医术,毕竟不如你外公……” “那还等什么,赶紧叫人送信,让外公来天京啊,羽儿也好久没见他老人家了——”秦惊羽抿嘴笑着,手掌小心贴了上去,轻抚着还算平坦的部分,“怎么没动静?” “要再过一阵才会动,你们当时都是四个多月才……” 穆云风语音一顿,眼底泪花闪现,垂眸道:“自从那年你哥哥走了之后,我哀痛过度,伤了根本,眼见别处宫里皇子公主一个一个降世,几乎都绝望了,多亏你外公常年在外采药炼丹,给我调理……” “怪不得,外公年过花甲,却总是四处奔波,从来没停下来……”秦惊羽心有所悟,原来外公走南闯北,幸苦劳累,都是为了母妃的病症,“这些事情,母妃为何一直瞒着我?” 穆云风哽咽:“傻孩子,我们怕你担心,没跟你说……”眼泪簇簇落下,却是喜极而泣。 “好啦,母妃苦尽甘来,现在还哭什么,这是天大的喜事,该高兴才对!”秦惊羽乖巧举袖,替她拭擦眼泪,“我这就给外公写信去,请他老人家早日来京。” 这个朝代虽然通讯不畅交通不便,不过以影部的实力,找到外公,催他赶在下个月太后寿宴之前抵达天京,有如小菜一碟。 “对了,母妃给父皇报喜没有?” “太医令刚走一会,宫里也没个伶俐的人,还是等明日吧。” “嗯,母妃最近要多注意身体,宫里的事情都交给我来处理,还有,”秦惊羽环顾四周,沉吟道,“玳瑁被调走这些日子,就让琥珀来服饰母妃吧,这丫头忠厚老实,有她在母妃身边,我也放心。” 穆云风笑吟吟道:“好,我都听你的。” 母女俩又欢喜说了一会体己话,就听的殿外有人高唱:“陛下驾到!” 说曹操,曹操到? 秦惊羽怔了下,就听得穆云风低呼一声,欣喜迎上前去,提裙叩拜。 “妾身叩见陛下!” “儿臣叩见父皇!”秦惊羽随之一同跪倒行礼。 “免礼!” 一身朝服的秦毅大步过来,随意拉起秦惊羽,然后托住穆云风的手肘,小心翼翼搀扶起来,低声嗔怪道:“你要多顾惜自己的身子,以后就不必行此大礼了。” “谢陛下。”穆云风顺势欣慰站起,奇道,“这么晚了,陛下怎么还来?” “朕与汤丞相雷将军在广德殿议事,说道兴处,忘了时辰,幸好你还没睡……” 秦毅说着,低头看着她的小腹,眼光放柔,但笑不语。 瞧瞧这待遇,哼哼,重色轻子! 被晾在一旁的秦惊羽扁了扁嘴,心底一阵腹诽,眨巴着眼睛朝两人上下打量着,忽而拍手笑道:“我明白了,是太医令给父皇打小报告了……” 这老头,还蛮机灵的,改日好生赞他几句。 掩口偷笑,不再看那温情相拥的两人,匆匆行礼退出,还知趣地关上房门。 “哎,羽儿,别走……” 身后传来穆云风急切的唤声,秦惊羽装作未闻,扬长而去。 这只超级大灯泡,多留无益,回房庆祝去也! 翌日大早,明华宫传出喜讯,昭阳宫按照礼制遣人送来黎皇后的赏赐,紧接着凤仪宫太后的赏赐也随即送到,各宫的贺礼也是源源不断送来,满满当当堆了一屋子,令人应接不暇。 秦惊羽随母妃一同守礼道谢,一番折腾下来,看着那堆积如山的礼物,这才想起门下弟兄凡有婚庆生子等喜事,必会邀约众人摆酒设宴,这回母妃有孕,自己将添弟妹,也算是大喜,这规矩不可废弛。虽然近日不闲,没时间出宫请客吃饭,不过,发些红包还是可行的。 尽管延续了前世贪钱爱财的本性,自己对于手下却并不吝啬,找来燕儿手一挥,头一点,既是传令让杨峥前往钱庄取钱,暗夜门人不论入门时间长短,每人领赏白银五两。 杨峥足足花了两天功夫,才将所有赏钱分发下去,至于深入大漠执行任务的银翼连同煞部数人,其赏钱则是由他代为保存,过后再补。 五两白银看似不多,但是暗夜门人足有斤万之众,要不是近年来接下不少生意,狠狠收取了数笔高额酬金,再加上买卖情报敲诈勒索劫富济贫等等资金来源,恐怕这小金库里早已弹尽粮绝,空空如也。 饶是如此,杨峥还是发钱发的心疼加肉痛,对这行事随心所欲的主子,当不知是该庆幸喝彩,还是该一声叹息。 这一笔帐,秦惊羽后知后觉,过了好几天才算清楚,伏在案上,唉声叹气。 “我头脑发热了么?这么多银子,就这样一分不剩派送出去了,留着给我弟弟我妹妹买玩具多好!”捶胸顿足一番,又指着那立在面前隐隐含笑的少年骂道,“你说,当时为什么不拦住我?为什么啊?” -- 第82页 “钱财乃身外之物,只要殿下开心就好。” “你——”秦惊羽垮着小脸,苦笑,“你知不知道,你的玩忽职守,使我走向败家深渊……” 燕儿垂首轻笑:“有那么严重吗?” “当然有。” 那么多银子,何时才赚得回来? 况且下月太后寿宴,需要抽调大批煞部兄弟进京暗中协防,大夏各地影部势力也不能闲着,须得加强对嫌疑人等的排查,这巨大的人力物力,必须以强大的经济实力为支撑。 还有,坐下门徒的月俸薪金,整个山庄的衣食住行,原有屋舍的修葺翻新,正在潜入北凉的影部暗探,酝酿中的卫部西行练兵计划,不都需要钱么?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囊中羞涩,则万事不能。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秦惊羽从柜中取出那只紫檀木箱,推到他面前,“这个找个适合的买主变现,杨峥那家伙太迂腐,铁定遭人杀价,此事由你去办。” 燕儿打开箱盖,眸光锁定珠串,微微皱眉:“殿下不喜欢这珠子?” “那倒不是。” 天知道,这几晚她都是枕着珠串美梦连连,不过,珠宝不能当饭吃,好钢总要用在刀刃上,才能实现自我价值不是? 不经意间,风生忽起,颈项微微一凉。 秦惊羽愕然瞥过,却见那串明珠正轻巧套上自己的脖子,绿宝石悬在胸前,散发着悠然璀璨的碧光,燕儿人在背后,手指灵巧,啪嗒一声扣上链扣。 “真美……” 听他欣然赞誉,秦惊羽指尖抚过颗颗明珠,也是悠悠感叹:“我都从未见过这样好的珠子,还有这宝石,比我母后凤冠上那颗还要大,还要亮!” “我不是说这珠子,我是说……” 燕儿暗哑叹息,脸庞凑近过来,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她的鬓角:“殿下那么聪明,我的心思,却总是不懂……” “什么?”秦惊羽望着那清澈如水的明眸,来不及多想,直觉伸手掐住他光洁的面颊,随意揉按,嬉笑调戏,“怎么这样嫩,这样滑,唉唉,眼若秋水,肤如凝脂,本殿下法眼一开就看出你是个妖孽了,难怪那小王爷对你朝思暮想,念念不忘……” 燕儿身形不动,只是苦笑:“殿下……” “哈哈,三皇兄,你又在欺负燕儿了!” 窗外人影一闪,一颗小脑袋摇摇晃晃探了进来,下方还传来哼哼唧唧的声响,不用说,这个四皇弟肯定是踩在哪个小太监身上,日益拔高健壮的少年身躯,正压得对方痛苦不堪。 “我哪里欺负他了!” 燕儿挪动脚步,适时挡在她身前,秦惊羽借此机会迅速将珠串塞进衣领藏匿起来,又顺手将木箱置于角落,一切妥当,方才大步过去,揪住他的耳朵,将之从窗栏上扯了下来。 “不是在学礼仪装绅士吗,怎么不好好敲门进屋,反而趴窗上偷窥?” 秦昭玉被她拽下地来,左躲右闪,咯咯笑道:“哎,放手啊三皇兄,你别那么凶悍,我有正事找你——” “是么?” 秦惊羽依言撒手,示意燕儿去端茶水糕点,自己则是随意坐下,漫不经心地问:“说吧,什么正事?” “那个,自然是关于演武大赛——”秦昭玉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明日就是夺魁大战,你真不去瞧瞧?” “父皇又没点名让我去——” 昨日听朝完毕,秦毅召他们三人留在未央宫,询问功课作息,末了,说到演武大赛最后一日的比拼,在众多皇子公主里许下三个观战名额。 大皇兄秦湛霆,二皇兄秦兴澜都是榜上有名,而自己的名额,却被一句留在宫中陪伴母妃的话由,轻飘飘就被大皇姐秦飞凰给顶了去。 这个大皇姐重视容貌,素爱整洁,平日也不喜舞刀弄枪,一门心思就爱朝将军府钻,原以为拒绝不去,没想到,她竟一口答应下来。 呵呵,不去就不去,省的省得见程十三身首异处,于心不忍。 在明华宫陪陪母妃,睡会儿懒觉,一觉醒来,影部就该来人汇报暗杀结果了。 “我这人斯文守礼,对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一向没兴趣。”秦惊羽正经说着,心底却是暗笑,这说的真是大实话,暗夜门创建之初,打架斗殴争风吃醋占地砸场子的事情做得太多,这几年确实收敛不少,改向更高层次发展了。 “算了,你不去,我拉大皇兄他么去,呜呜,我可把位置都占好了的……”秦昭玉嘴里嘟囔着,似是赌气,举步就往外走。 秦惊羽也不拦他,只随口一问:“占什么位置?” “就是演武场西侧的那个草甸子,我上回跟舅舅去巡视场地,不慎摔了一跤,无意中发现了这个好地方。” 秦昭玉边答边往外走,秦惊羽听得眼睛微眯,一跃而起,按住他的肩膀,将他扳了回来:“别去找他们了,我陪你去!” 那演武场一马平川,视野广阔,比武擂台和主席位都建在朝南方向,也就是东西两侧有些缓坡草甸可做掩饰,潜伏人手,煞部弟兄多半已设据点,届时程十三一旦出现,冷箭迸发,全力击杀,这四皇弟倘若出现其间,万一有个摩擦损伤什么的,那还得了? “那好,我们明日一早就出发——”秦昭玉回身握住她的手,一时喜不自禁,开怀大笑,“哈哈,三皇兄,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比皇姐待我还好百倍!” -- 第83页 秦惊羽见他如此欢喜,只手抚摸他的发髻,心头生出一丝柔软。 母妃腹中的孩儿,定会和这个四皇弟一样可爱吧,真是好生期待…… 听到屋中的欢叫声,门外的少年端着茶水过来,眸光流转,明晦不定。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这一日晴空万里,阳光灿烂。 距离天京城三十里外的落月山下,队伍整齐,旗帜林立。本该秋季举行的大夏王朝军营盛事,五年一度的演武大赛,这回提前到了暮春,却丝毫不觉突兀,而是一片肃然气氛。 高天流云,金芒辉映。 单间广袤的天地之间,大夏健儿雄壮屹立,数千战马奔跃嘶叫,长枪矛头耀日生辉,皇帝秦毅一身铠甲立在主席台上,看到这赫赫军威,不禁豪情顿生,高声喝道:“普天之下,谁能有我这般威风凛凛的军队?有我这般威武不凡的将士?” 众将在台下齐声叫道:“没有!没有!” 秦毅龙颜大悦,高声道:“倘若他日,有人狼子野心,肆意进犯,想要占我国土,欺我国人,我英雄的大夏男儿,你们会害怕吗?” 底下众将皆是振臂高呼:“保家卫国,无畏无惧!” 秦毅挥手,肃然道:“说得好!来吧,我大夏最英勇的猛士,到这擂台上来,打败你的对手,成就你的伟业!” 一时间,上万士兵齐声呐喊,战马听得声音,也是随之嘶鸣起来,声音震天动地。 怎么这样闹腾? 秦惊羽从草甸子里钻出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瞅着远处光影交错的高台。 真想不到,这位父皇平时身着冕服,坐镇朝堂,外表看起来是那般英俊儒雅,如今在这演武场上也是威武雄浑,给底下士兵洗起脑来,攻心为上,毫不含糊。 “哗,三皇兄快看,比试开始了!” 无视身边秦昭玉兴高采烈的叫嚷,秦惊羽端直坐定,眼观六路,游目四望,方才长矛顿地,战马奔腾,惹得平底风烟,黄沙漫漫。 一望无垠的演武场到处人头攒动,那玉面狐狸程十三,究竟是躲在什么地方? 顶上日头渐高,微微有些晒人,这四周也没个遮盖屏障,不一会儿就头颈出汗。 “殿下,喝水。” 燕儿打开随身背囊,从中掏出两只水壶来,递了一只给秦惊羽,另一只递给秦昭玉。 “三皇兄,燕儿做事情就是用心!”秦昭玉啧啧赞叹,顺手朝自己身边的小太监捶了一拳,嗔道,“你还愣着做什么,被偷笨脑的,多跟人家燕儿学学!” 那小太监唯唯诺诺,满面委屈,说不知道这燕儿是三皇子身边的大红人,外表俊俏,心思缜密,跟他站在一起,再精明的人都会被比下去! 秦惊羽笑了笑,一口水咽下,不觉看了那优雅动作的少年一眼。这个燕儿,也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出来一个多时辰,水壶里的水竟然还是温的。 昭玉说得对,他真是用心,当年这个身子癸水初来,每个月腹痛,母妃严词告诫不可饮冷水,从那之后,只要有他在,自己就没喝过一口凉水。 刚放下水壶,燕儿又递上一只大大的食盒,盒盖一开,甜香扑鼻,装满了闻香楼的时鲜蜜饯和精巧点心,什么蜜汁瓜条,芙蓉桃片,杏仁酥,红枣糕,相思脆,鸡汁烧卖……全是她平时爱吃的。 这小子,他怎么就想得这样细致? 秦昭玉一手一块,左右开弓,边吃边含糊叫着:“我不行了,三皇兄,把燕儿给我吧,也让他服侍我几天,我也过过这神仙般的日子!” 秦惊羽一声不吭,只是笑,而燕儿却还没歇着,而是背后削枝扎叶,不住捣鼓,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就用细长的草叶子做出一把绿色大伞,撑在两人头顶上,炙热立消,周身清凉。秦昭玉看得眼睛都直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秦惊羽一拍他的肩膀,洋洋得意,哈哈大笑:“我家燕儿就是个万能人才,怎么样?!” 一番吃吃喝喝,嬉笑打趣,时间不知不觉流逝,高台上人影更迭,已经数度比试完毕。 这摔跤搏击射箭投枪各项业已比过,待书记官验过笔试成绩,胜者顶戴头盔,身穿铠甲,牵马步入场中,进入下一轮马上拼杀。 “哎,燕儿,别挡着,快些让开!” 秦昭玉一面低喊,一面跳起来,遥指场中人马叫道:“三皇兄,快看,最精彩的马上混战开始了!” 马上混战,是为此次演武大赛的压轴大戏,由先前胜出的数名将士持剑抡刀,骑马上阵,在偌大的场地来回奔驰,正面迎战,由最初对单个应对,演变为后面的不分你我,众人齐上,直至产生最后的胜者。 若说擂台比武是点到为止,那么这马上混战则是真刀真枪对峙,参赛将士一律签下生死状,车轮战术,连续迎敌,若是没有精湛的骑术,出众的武艺,持久的耐力,以及强韧的意志,上场一会就会败下阵来,根本坚持不到最后。 秦惊羽看着那场中硝烟滚滚,各路人马奔腾,刀剑挥舞,杀声阵阵,不觉心生感慨,这大夏第一勇士的称号,并非浪得虚名,当真是刀光剑影,浴血奋战拼出来的! 苍穹低垂,有云,无风,愈见沉闷。 黄沙,漫天。 -- 第84页 红日,染血。 数度拼杀,场上又少了数人。 只见一名身着银白铠甲的鬼面将领一手持剑,一手握矛,骑了一匹高头大马铮铮而上,身姿挺拔,异军突起,一如天神! 这鬼面将领在战阵中左冲右突,威不可挡,场中余下人等不约而同,手中刀剑纷纷向他指去,顿成围攻之势。他见状也不慌张,手中长剑挽出剑花,一一拨开,剑柄随手反拨,对手不敌策马而去。 另一方向,刀光闪现,四名盔甲将士齐声呼喝,手挺兵刃冲了上去。 鬼面将领见这四人身高马大,纵马奔近身来,当即拍马迎上,长剑一起,隔开凶猛砍来的双刀,将那奔在最前方之人一剑刺中,跟着一矛攻向其后之人,几个来回便将其击落下马。 后面两人见状,不敢怠慢,双枪齐至,压住他的矛头,另一根狼牙棒却是袭向他的小腹,只听得他大喝一声,长矛撒手,身子一斜,避过袭来的兵器,跟着双腕翻转,振臂回夺,这天生神力,确实令得两人登时手臂酸麻,兵器尽失,皆是到了对方手中。 鬼面将领倒转枪头棒端,就势送出,只听得咚咚两声,撞在两人胸口,那两人虽然有护胸铁甲,但给他内力一震,立时身子仰倒,又摔下马去。 其余众人见他在一出手就是连胜四员勇将,心惊胆战,无人再敢上前与之交锋,也不知是谁在场边取了弓箭,挽弓搭箭,乱箭齐放。 鬼面将领举剑挥矛,策马上前,突然胯下坐骑一声嘶鸣,前腿软倒,却是马儿胸口中了两箭,将他抛了下去。 一时间,众人大声欢呼,策马围合上来,举起长枪长矛便是朝那地上之人刺去,人丛中只见他在地上滚了一周,纵跃而起,拉下一名骑士,自己跳上了其坐骑,双腿一夹,策马回返,一路上长剑舞动,长矛挥起,转眼间众人又是受伤无数,落马不断。 “乖乖,这人是谁,竟如此勇猛!” 秦惊羽看得呆住,哪里还顾得上吃喝玩乐,一门心思全在那一道健壮挺拔的身影之上。 燕儿没有回答,只盯紧了场中,眸光聚拢,深沉似夜。 微风骤起,吹散蔽日云层,天地间光彩重生。 连番厮杀,胜负终定。 众人摘下头盔,低头服输,阳光下,那道银白光影如青松一般傲然屹立,似是轻笑两声,手臂上抬,当众揭脸上鬼面。 随着那缓缓揭开面具的动作,秦惊羽惊跳起来,一声低呼。 “呀——” 卷二 暗夜生光 第八章 英雄救美 面具下,露出一张英挺阳刚的的俊脸。 剑眉星目,挺鼻丹唇,昔日微褐的肤色经过大漠边塞的风吹日晒,已成明朗耀目的古铜色,而军营生涯的千锤百炼,却使得那原本锐利的眉宇更显威武霸气。 “雷牧歌,竟然是他……他回来了?”秦惊羽瞠目结舌,喃喃自语。 不能否认,除了惊诧欣喜,胸口还很有点怦然心动的感觉,这家伙,越来越帅了。 秦昭玉在一旁听得真切,踮起脚尖,伸长脖子使劲朝场子里看,无奈距离太远,他视力平常,看得隐隐约约,不甚清晰,只得转头问道:“三皇兄,你看到雷哥哥啦?是不是他打赢了?是不是啊?” 秦惊羽正要说话,忽然觉出不对来了:“你知道今日有他参赛?难道他回京?” 秦昭玉呆了下,懵懂点头:“对啊,难道你不知道吗?雷哥哥前些天就回来了,尽管是父皇钦点人选,却毫不例外,每场必到,一直打到今日决战。” 秦惊羽远远望向主席位下首几道衣饰华贵的人影,淡然道:“这么说,大皇兄他们也知道了?” 秦昭玉不知她的心思,嘻嘻笑道:“那是当然,要不然皇姐怎么会吵着跟来,她对这些一向不感兴趣的,这些年来也人能入她的眼,只除了……雷哥哥。” 原来众人周知,就她一人被蒙在鼓里。 秦惊羽点了点头,坐回原位,瞥见那少年在跟前低头收拾食盒水壶,伸手过去,在他腰间狠狠一掐,压低声音道:“知情不报,又摆我一道,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难怪,一会说演武大赛不重要,一会又百般献殷勤转移注意力,若她不是五感超常,耳目聪慧,对场上动静看得清楚,听得明白,一准被他糊弄过去。 目光瞟去,又对上那双温润清澈的黑眸,不由横他一眼,再作势晃晃拳头—— 小样,四年了,还在跟雷牧歌较劲,还有完没完了? 燕儿见她只是微责,面上却无太多怒意,心头一喜,揉着腰间被掐痛的部位,微笑:“是,殿下。” 秦惊羽哼了一声,又转过头去看演武场,台下旌旗招展,剑戟如林,在众人齐齐振臂高呼声中,雷牧歌整装敛容,步履沉稳,一步步踏上高台,接受天子褒奖。 “数轮拼杀,胜负终定,我大夏第一勇士,当是……雷牧歌!” 台上台下,掌声如雷,欢呼喝彩响彻天地! “好啊,是雷副将!” “少年英豪,将门虎子!” “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不远处,一身云锦彩衣的秦飞凰端从席上,面容姣美,笑靥如花。 秦惊羽看在眼里,好笑道:“看来大皇姐好事临近了……” 但见秦毅起身,大笑着迎向来人,身旁太监举着漆盘,盘中之物金光闪闪,正是那代表大夏勇士称号的镶金绶带,忽然间,风声骤起,东面缓坡后方的树林里竟传来阵阵虎啸嘶吼,由远及近,震天动地,台下骏马受惊,嘶嘶鸣叫,撒蹄乱蹿,欲要挣脱缰绳。 -- 第85页 秦惊羽面色微变,低声道:“怎么回事,这落月山附近竟有老虎么?” 秦昭玉听得吓白了脸,紧紧握住她的手:“三……三皇兄!” “别怕,”秦惊羽扯过身边的小太监,瞪眼道,“你好好看着四殿下!” 现场这么多训练有素的将士,又带枪佩剑,携盾持矛,就算落月山上的野兽全部冒出来,也是肉在砧板任人宰杀,不须担忧。 刚如此一想,就见场上霎时黄沙漫天,狂风大作,野兽的咆哮一阵紧过一阵,排山倒海一般袭来,越来越近,又听得呼啦一声,一头吊睛猛虎从灌木丛中呼啸扑出,豺、狼、豹、狐、野猪,乃至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小兽,四蹄腾飞,紧随其后,源源不断朝着高台方向狂奔而来。 不会吧,瞧这乌鸦嘴,当真是野兽倾巢出动? “护驾!护驾!护驾!” 数名天子亲卫分作两队速速上前,一队护住秦毅向西退去,另一队则是接应那边席位上的皇子公主,退至安全地带。 一名玄青铠甲身形高大的武将则是奔至台前,声若洪钟:“众将听令,结阵御敌!” 野兽嘶吼声中,台下士兵丝毫不乱,纷纷立盾举矛,向东收拢,在高台前方筑就一道铁壁铜墙。 “殿下……”燕儿从身后托住她的胳膊,意欲拉她退后。 “嘘——” 秦惊羽皱眉做个手势,竖起耳朵,用心聆听。那夹杂在脚步奔驰声呼啸嘶吼声的一丝尖细异声,滋滋作响,不知是什么? 循声望去,但见群兽涌出的东面缓坡土丘耸起,下方一小片树林,枝叶随风摆动,树影婆娑,与远处山岭连成一片,想必这就是群兽来袭的路线。 怪了,这些野兽被施了法术么,目标奇准,不偏不倚,尽朝人多的地方去,实在违背动物的本性! 侧过头,朝燕儿低语:“煞部人等现在何处?” “应就在演武场附近。”燕儿望了望风烟弥漫的高台平地,又道,“具体位置,暂时未知。” 随着兽群向高台一路逼近,一声清啸直上云霄,那银白身影犹如展翅白鹤,从台上一跃而起,空中双脚几个蹬踏,稳稳落在坐骑上,哗啦一声拔出腰间佩刀,直指苍穹。 正是雷牧歌! 喝声阵阵,铁蹄铮铮,数十名将士纷纷效尤,翻身上马,钢刀雪亮,列队从防御围墙两翼窜出,左右夹击,迎向群兽。 场地空旷,群兽奔进散开,四处游走,咆哮着绕场奔跑,那凶猛大虫却朝着高台方向飞扑过去。 嗖嗖,场边飞羽流矢,乱箭齐发。 更有神勇将士策马而上,举刀斩下,群兽纷纷倒地,嘶吼狂叫,血色冲天。 兽啸,马嘶,人呼,一切都在刹那瞬间,忽闻破空声起,秦惊羽眼睁睁看着斜地里一支羽箭流星赶月般,朝着那为首的银白人影当胸袭去,箭至人倒! 雷牧歌,他中箭了?! 惊呼声遂起,亦有女子尖叫夹在其中,围剿猛虎的人群像是炸开的马蜂窝,队型微乱,缺开一角,那身中一箭的猛虎转首掉头,避开刀光剑影,竟浑浑噩噩,朝西奔来。 群兽见状,纷纷转头跟进,蜂拥而至。 啥,朝着她所在的草甸子这边来了! 又不是踢足球,这攻防转换得也太快了吧?! “该死!” 秦惊羽顾不得去瞧场中情形,下意识退后一步。 此处地势只高于水平面不过丈许,坡度甚缓,脚下尽是浅草,背后连棵能爬上去避祸的树都没有,眼见野兽袭来,这尽是些柔弱幼小,只怕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煞部势力都潜伏在演武场附近,尚不知情形如何,再说,远水也解不了近渴,三十六计,走为上…… “殿下,快走!” 手臂一紧,转眼被人扯到背上,朝一旁的小树林奔去。 少年的肩背并不宽厚,却出奇让人安心,秦惊羽转头看去,那边小太监也是很忠心地护着秦昭玉,两人跳下草甸,跟着燕儿一路狂奔。 这燕儿别看平日斯斯文文的,跑起来速度奇快,像是一只矫健猎豹,几下就把两人远远抛在身后。 进了树林,秦惊羽一眼瞥见棵粗壮大树,刚伸手一指,燕儿已经健步如飞过去,边跑边喊:“殿下,抱紧了!” 秦惊羽搂紧他的颈项,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呼,转眼已经离地而起,晃悠悠坐在树梢上,而燕儿,却是双手环住自己的纤腰,长长的睫毛垂下,眸中满是温柔的笑意。 “呃,这样高的树,我们是怎么上来的?” “自然……是爬上来的。” 秦惊羽瞟他一眼,想到他以前徒手爬上房梁的经历,姑且打消了大半疑虑,回头去看树下,却发现秦昭玉和小太监气喘吁吁,跟没头苍蝇似的在林中乱穿,仓惶逃窜。 他们身后不远,黑影闪动,数只野兽追得正紧,眼看就要扑将上去! “三皇兄,救命!救命啊!” “昭玉!快上树!” 秦惊羽气急败坏大叫,真恨自己素日故作神秘,隐藏身份,没能弄几名煞部弟兄安插在身边,遇到危机,竟是无人可用,唉唉,上回使柳叶刀的那位仁兄,人间蒸发了么?快快出来救命! 秦昭玉大口喘着粗气,抱着棵大树,手忙脚乱,半响都蹬不上去。 -- 第86页 那小太监伏在树下,让他踩着自己的肩膀往上蹭,不想慌乱中一个重心不稳,两人扑通一声仰翻倒地。 五六只灰棕色的野兽已经奔到跟前,将两人团团围住,作势欲扑,兽眼里幽光闪耀,是狼! “昭玉!” 秦惊羽掌心出汗,直觉举起手臂,食指对准最靠近秦昭玉的那只灰狼,糟了,风影戒里的救命钢针,只有三枚! 而且,这毒针适合近距离发射,她并不能保证针无虚发,射不中灰狼还没什么,万一误伤了昭玉怎么办?! 刹那间,举棋不定,泪如雨下,并未察觉,身旁异样安静的少年,袖底银光一闪,手指扣紧,蓄势待发。 “孽畜!” 危急之中,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大喝,蹄声密如急雨,似有一队铁骑穿林而来。 嗖嗖嗖,羽箭随之射出,灰狼闪躲不及,立时倒地毙命。 耳边似有一声浅浅低叹,带着些许莫名的哀伤与……恨意? 秦惊羽无暇顾及,一双大眼波光潋滟,瞬间不眨,盯紧了那策马而来徐徐靠近的阳光骑士,是他…… 遥望过去,先入眼的,是双担忧与关切两种情绪交织并存的黑眸,仅是一个远远的对视,竟让她心神一荡,久久移不开眼。 “你受伤了吗?” 直到他含笑开口,秦惊羽才啊的一声低呼,指甲掐上手臂,暗骂自己花痴,要死了,没见过美男吗,这老脸都丢尽了! 定了下神,摇头作答:“没有。” 他伸出手来,说道:“把手给我,我接你下来。” “好。” 手伸到半空,就被人轻轻按住,燕儿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斯文:“殿下,不用别人,我会送你下去的。” 秦惊羽哦了一声,本能收回手来,忽然一愣。 她为何要这样听他的话,到底谁是主子? 雷牧歌剑眉一扬,却也没说什么,微一侧头,即是翻身下马,直奔秦昭玉而去。 “四殿下,你没事吧?” 秦昭玉被他扶起,惊魂初定,即是开心抱住他的脖子:“雷哥哥!你好威风啊!好厉害啊!” 这个小子,真是见异思迁! 秦惊羽不屑哼唧两声,转身伏在燕儿背上,仍是双手搂紧,燕儿身姿灵巧,抱住树干蹬蹬几下就滑落下地。 “雷哥哥,你改日教我习武好不好?大皇兄和二皇兄都有习武师傅,父皇偏说我年纪小,呜呜,我都十二岁了,哪里还小呢?!” “你三皇兄不是也没习武吗?” “三皇兄身体不好,不能习武……” 看着不远处那勾肩搭背窃窃私语的人影,心底竟然升起些许羡慕。 唉唉,这久别重逢,就这样轻忽一眼,简单一句,不咸不淡地,就完了? 整理了衣冠,拉了燕儿转身朝来路上走,没走两步,就听得背后一声轻笑。 “喂,我救了你们呢,就这样走了?” 他,什么意思?! 秦惊羽愕然停步,但见眼前银光一闪,英武挺拔的身影将去路完全封住,那高出大半个头的身高优势,将她并不健壮的身形衬得更加娇柔纤弱。 “怎么还是这么瘦,难道是想我给想的——” 一张阳光般灿烂的俊脸缓缓俯下,凝望着她,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四殿下已经给了我个热情的拥抱,现在,轮到你了……” 卷二 暗夜生光 第九章 大饱眼福 热情的……拥抱? 要不是笃定自己没在他面前露出马脚,秦惊羽还以为眼前之人并非雷牧歌,而是乔装易容的程十三…… 对了,程十三! 方才那一场人兽大战,乱作一团,却不知煞部弟兄是否找到程十三的踪迹,一举将其击杀?! 秦惊羽朝他上下打量几眼,但见胸前铠甲整齐,银光闪亮,没见到预想中的伤痕,于是放下心来,绕开他,走向那一队全副武装的骑士:“我有事先走,借匹马给我!” “哦,四年不见,怎么这般生疏了?”雷牧歌不以为然跟上来,见她真的去牵缰绳,这才扬声提醒,“这马很烈,你驾驭不了的!” “没事,燕儿骑术不错的。”秦惊羽说着,回头看一眼秦昭玉,道,“你能不能派人把昭玉送回宫去?” “这个不成问题。” 雷牧歌目光掠过不远处安静伫立的少年,剑眉一轩,似是低低诅咒一声,一个箭步,忽然翻身上马,“你要去哪里,我送你过去!” “不用,哎,你——” 下一瞬,身子陡然悬空,竟是被他拎住衣领,一把甩上马背! 这一系列动作,快得不可思议,马下众人看傻了眼,秦昭玉更是两眼发直,口中喔喔出声。 “雷牧歌,你!”秦惊羽瞠目结舌,尚在震惊之中,他却是变抓为抱,孔武有力的手臂环绕在她的纤腰之上,结实的胸膛贴上她的后背,喝了声“驾”,同时双腿一夹,撇开一干众人,朝前方疾驰而去。 “尔等护送四殿下回宫!” “是!” 那一队精悍骑士,一见雷牧歌的坐骑过来,纷纷退至两旁,自觉让出一条空路来,让他飞驰过去。 “殿下……”少年握紧了手,举步欲追,不知想到什么,忽又停步不前。 无人阻挡,一骑穿林而出,再无踪影。 -- 第87页 一出树林,秦惊羽就开始挣扎,不说那暗夜门主的身份,自己好歹还是个皇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她拎在半空,当她是什么,麻布口袋? “不放。” 哟,还真是言简意赅,很会装酷呢。 秦惊羽扯开嗓子,大声数落:“喂,你可是我父皇御赐封号的大夏第一勇士,能不能不要那么粗鲁野蛮?有点绅士风度行不……” “你话真多,就不能说点别的?” “说什么?”他难道不知道她现在说话都是用吼的,好生辛苦,这可是高头大马风驰电掣,他以为是吃了晚饭在悠闲散步? 雷牧歌没有回答,只是胸腔震动,闷声出笑,对于今日这一场重逢,似是愉悦之极。 秦惊羽闭紧嘴巴,懒得再理他。 风声呼啸,刮得她面颊上娇嫩的肌肤微微生疼,背部也是被他坚硬的铠甲磕得好生难受,这是以往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不过,心底隐隐的欢喜与兴奋,也是此生头一回。 父皇那边有天子亲卫守护,还有大将军雷陆在场主事,昭玉身边有一队铁骑护送回返,都不用她操心,至于程十三,能杀就杀,杀不了也好,免得她夜里做恶梦,梦见他满身是血,哀怨控拆她谋杀亲夫…… 唉唉,想到哪里去了?! 回过神来,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座下骏马已经放慢速度,如她所愿在缓步前行,原野上,天地广袤,夕阳如血,一道霞光绯练般掠过苍穹,雷牧歌的俊脸近在方寸之间,惊艳的目光正紧盯她的侧脸,一瞬不眨。 秦惊羽挺了挺胸,大言不惭道:“很不好意思的告诉你,天京城第一美男子的名号,早就是我的了!你就算回来,也休想和我抢!” “哈哈哈……” 雷牧歌闻言大笑,笑容一如初生的朝阳,明朗灿烂。 这小子,当真是去军营镀金的么,实在太帅了,让她有流口水的冲动! 色女秦三正在心头大发感慨,忽觉耳畔热风吹过,语气正经得像是在谈论公事,说出来的话却惊得她险些跌下马去:“既然生得这么美,从今往后,你就做我的男宠吧。” 有没搞错,这该是一名小小副将对堂堂皇子殿下说的话?! 话说,这心思她都还没来得及说出来,他就先开口了…… “我父皇送你去军营是打造将才,可不是培养无赖,再说——”秦惊羽斜眼看他,嘻嘻笑道,“回京这些日子,你可曾打听过秦家三少的鼎鼎大名人脉交际日常开销,你确定,你养得起我吗?” “秦家三少?”雷牧歌勾手屈指,在她额上轻弹一记,“我就知道你在京城胡闹,专门回来管教你的!” 专门? 不是说只回来参加寿宴叩谢圣恩吗,这听起来,好像还别有内幕…… 秦惊羽正待发问,忽闻前方马蹄声声,一名铠甲骑士朝着两人急急驰来,一旦靠近,既是抱拳高喊。 “报——” “什么?” “东面树林里发现一具男尸,身份不明,大将军护驾回宫,命副将前往查探!” 无名男尸? 秦惊羽心头咯噔一下,难道是程十三? 自己都已经有所动摇,打算放水了,他竟在这个时候传出死讯? “要不我先命人送你回宫去?”雷牧歌敛了笑容,轻声询问。 秦惊羽一挥手:“不用,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东面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枝叶繁茂,光线明暗不定,正是方才群兽倾巢涌出之所。 几名军士或立或蹲,正在低头查验,看清来人,纷纷行礼让道。 “雷副将!” 雷牧歌翻身而下,又回头将秦惊羽抱下马来,轻轻往地上一放,率先走了过去。 “就是这人么?” “是。”见他大步过来,原先蹲在尸体旁边的军医打扮的男子点头,指着地上之人道,“雷,你过来看看,这人死得有些蹊跷……” 秦惊羽听着耳熟,好奇凑上去看,但见那人长得淡眉细目,一派斯文,俨然就是当年被雷牧歌带来给燕儿裹伤的那个蒙古大夫! 再掩口捂鼻,朝那仰面而倒的人影小心一瞥,咦,不是程十三呢! 死者一身普通猎户装扮,身材矮小,五官寻常,比起那俊俏的玉面狐狸,差得天远地远! “怎么个蹊跷法?”雷牧歌一边问那男子,一边向不住偷窥的秦惊羽介绍道,“这是我的好友.随军大夫.李一丹。” 奏惊羽因为之前的印象平平.对他并不感冒,随意作揖:“章会.” “这如 ......” 雷牧歌正要说话.那李一舟已经抢先笑道:“我知道.这是三殿下口” 泰惊羽挑眉道:“你怎么知道?”当年一面之缘.距离那么远.又时隔多年.自己身形拔高.由小美男长成了大帅哥.他不可能一眼就认出自己...... 李一丹摇头笑道:“某人这些年一直惦记得紧,我自然知......” “你少说两句.没人说你是哑巴!”雷牧歌扬声打断他.末了.又追问道.“快说.这死因,怎么蹊跷了?” “呵呵.”李一丹干笑两声.看了眼泰惊羽微微发白的脸色.体贴询问.“三殿下可要回避?” “不用.你说.我也想听听。”秦惊羽盯着那男子胸前溅开的血花,强自忍住.心无杂念。 -- 第88页 李一丹点头.朝雷牧歌招了招手.两人一起蹲在男子面前.用根小棍拨开其胸襟,在那致命伤口处戳戳点点.仔细查探,边看边交流。 “雷,从这伤口创面上看.你认为是何种兵器?” “好像匙.......刻,不,又不太像.这破裂处太大了,难道是一一”雷牧歌倒吸一口气.低声道.“如 ......剑气?!” 李一丹面色凝重,微微点头:“我也这样认为,但是我实在想不到.这普天之下.还有谁有这样强大的力量,能以飞天剑气御敌.立取性命!” 剑气? 泰惊羽想起一事,灵光忽闪.脱口问道:“正东方向.那山坳里.有什么东西?” “正东.那是神庙。”雷牧歌瞥她一眼.“你问这做什么?” “没什么,你们继续,继续。” 泰惊羽并没说明,只是心中暗付,他们说的剑气.与自己当时隐约听到的锐器低鸣.会不会有所关联?不过.这剑气杀人是在衬林之中.而鸣响之声却是来自正东方向.两者相距足有好几里.若说同声同源,状似不可能。 想了想.又忍不住问:“这落月山的野兽,经常这样集体发疯么?” 根据生物习性.野兽觅食闯进人类领地.那只是偶然现象.不可能这样大规模主动进攻.而且.群兽之中.还有像狼这样昼伏夜出的兽类’不能不让人心存疑虑。 雷牧歌望向李一丹:“一丹家就住在落月山下.祖祖辈辈都在这里.这个问题他来作答.最是权心 ..” 李一丹摇头道:“我长这么大,从未见过.也没听父辈讲过。,.泰惊羽点了点头.但见那几名军士已将男尸用葛布包裹好.绑上马匹,一切处置完毕,即向雷牧歌请示:“雷雷将.下一步............” 雷牧歌转向李一丹道:“一丹.你与他们一同回去,再详细验尸.我在这里再捏寻下’一个时辰之内回来。” 李一丹收好物事,翻身上马.笑道:“需要给你留人手不?” “不用。” “好.你自己小心!” 说话间.马嘶声声.骏马扬蹄,数骑绝尘而去。 “我听说.你这几年表现不太好.吃喝嫖赌.争风吃醋,打架斗殴,恶名昭彰.是天京城里出了名的纨绔子弟............” 泰惊羽听得瞪大眼睛,兴奋道:“啥,我的光荣事迹,都传到西北边境去了?”“光荣事迹?”雷牧歌轻笑.“斑斑劣迹还差不多!” 泰惊羽仰起小脸.哼道:“那个.你没听说过吗.出名要趁早。” 雷牧歌看着她.轻声叹息:“你呀,明明就不是这样的人.为何就爱给自己抹黑.非要弄得声名狼藉,以此为乐?” “你知道什么!!,秦惊羽面色一沉,有种被人看穿的感觉.颇为不是滋味.“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雷牧歌呵呵一笑:“子非吾.又安知吾不知鱼之乐。” “你!”泰惊羽懒得再与他咬文嚼字,径直问道.“你把李一丹支走.就是想在这里大肆教训我么?” “当然不是O”雷牧歌摇头笑道.“一来叙旧不必人多.二来.我真是想留下来找找,看能不能再寻到点什么线索。’,奏惊羽点头道:“那好.你想怎么找.我帮你。’.以她五感超常的异能,眼力堪比苍鹰.嗅觉堪比猎狗.他留下自己,真的是留对人了! 雷牧歌抬头看下天色,道:“你就跟着我,我们围着村林转一因.天黑之前回返。,.“东 ” 两人边走边四处张望巡视.林中枝叶太密,越往村林深处.地面越是潮湿.光线越是暗淡.时常有草根树干突出地面.泰惊羽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又要寻觅线索.又要低头看路.地形不熟.走得高一脚低一脚的.还时不时踉跄一下。 一只大手适时伸过来,轻笑声中带着一丝恰惜:“你这身子.太弱不禁风了,以后跟着我习武吧.我定将你练得强壮起来。”“得了.我不追求五大三粗.你教昭玉可以,别打我的主意!”“呵呵.好心当做驴肝肺!,’ “你还好心呢.哼.四年来连个信儿都没有.我还以为伽 ......,.话声顿住.察觉出这语气里的淡淡酸涩.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心里竟然存着一个大疙瘩。 雷牧歌哈哈大笑:“原来真是想我给想瘦的.你这小气鬼!,’手掌过来.探了下她的头发.满含宠溺.低声呢喃.“你以为我是去游玩的么’那里艰苦着呢,寸草不生.飞鸟不至.又哪里有驿差来送信?” 两人絮絮说话.不知不觉转了一因,虽然认真查看,却一无所获。 “算了.天要黑了............”泰惊羽已经在打退堂鼓.心中盘算’待这一回宫.就让燕儿传令下去.让影部弟兄连夜来人,拉网搜索.效果定然比现在好上太多! “嗯.我这就送你回宫。” 秦惊羽点头,正要说话.忽然脚下踩空.整个人霎时一沉。 “哎一一.’ “三殿下!,’雷牧歌目光如电,刚见她身子一矮.就伸臂上提.一把将她从塌陷的位置拽了起来。 奏惊羽一旦站定,即是指着方才下脚之处,惊愕道:“那里............有一个洞。” 雷牧歌牵着她慢慢靠追 “不是洞,是猎户挖的陷阱。” 这陷阱位于村林深处,上面还覆盖着村枝藤蔓,若不是她一脚踏空,还真看不出来。 -- 第89页 泰惊羽眯起眼.但见村枝间隙处.有细长之物露出短短一截.碧光闪耀,几乎就要隐匿在苍翠绿叶之中。 “雷牧歌’你看!” 雷牧歌临空飞跃.在旁边树干上稍一助力.单脚一个倒勾.再长臂一捞.就将那竖插之物拔了出来。 奏惊羽低叫:“怎么像是支笛子?” 不过.若说那是支笛子.也有些勉强.她还没见过这样短的笛子.长不过三寸.而且那材质非金非玉,坚硬异常.也不知是什么做的。 雷牧歌握住笛子摩挲端详一阵.也没看出什么不妥来.想了想’便是收入袖中:“这笛子出现在这里,只怕有些玄机,我带回去请人瓣认下。’.泰惊羽轻应一声.脑中已将那笛子形状特征牢记在心.也想着回去如实画出,交由影部暗中查询。 雷牧歌手指凑到唇边,滴滴作响.吹了个清脆口哨,就听得骏马嘶鸣.蹄声阵阵.正是先前他的坐骑循声而来。 “好了.事情了结.我们这就回去吧?” 泰惊羽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刚说了句好.就见他俊目圆睁.瞪着自己,朗声大笑起来:“哈哈哈.怎么又成了个小花猫?!’,“呃?,’ 泰惊羽摸了摸面颊,但闻他笑声愈发大起来.低头看向自己双手’竟是灰黑一片。 原来刚才那一跌一落.手掌在枝叶上撑了一下,此刻指尖尽是青苔湿泥,随着自己那抹汗抚脸的动作,便全部到了额头脸蛋.不成花猫才怪! 瞅见那灿若星辰的笑容.心脏不自觉漏跳两拍,赶紧举袖朝脸上擦去。 “别擦了,走吧.前方有一处清潭.我带你去洗洗六一”雷牧歌笑着将她椎上马去.自己也翻身上马口泰惊羽心跳刚平复些许,就见他环顾自身.又自顾自补上一句:“今日弄得一身臭汗.我也顺便去洗个澡.再送你回宫去。” “呃.洗澡............”某色女双眸放光.口水泛滥。 不是吧.帅男去洗澡,自己在一旁免费参观一老天.怎么会有那么好的运气?! 卷二 暗夜生光 第十章 以退为进 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可怜未老头先白。 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 要死了,要死了,考验的时候到了,她到底要不要转过头去看呢…… 秦惊羽一边咬着手指碎碎哀叹,一边冒着流鼻血的危险,微微侧头,用眼角余光去瞟身后的美景。 苍茫暮色中,轻烟薄雾,水汽氤氲,绿树围合的山崖下,白瀑如练,飞花溅玉,那流淌而下的山涧在低凹处形成幽幽碧潭。 潭边,给她造成极大困惑的罪魁祸首正在宽衣解带。 沉重的头盔摘下,坚硬的铠甲剥去,长发束起,单衣下是强健挺拔的男子躯体,身高腿长,肩正腰直,线条硬朗又不失坚韧,躬身,弯腰,伸腿,展臂,举手投足间蕴含着无穷力量,俊郎阳刚,雄姿英发。 秦惊羽看得呆住,两颊发热,舌底生津,脱啊,继续脱啊,怎么停下来了? 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荒山野地,明明就没有外人,非要在身上留一条亵裤,将那重要位置遮得严严实实—— 犹抱琵琶半掩面,存心勾引人不是?! 雷牧歌显然不知她的龌龊心思,随意做了几个伸展动作,便是扑通一声跳下水去。 水花溅起,但见他先是绕着碧潭畅游一周,而后站在高度齐腰的水中,由上至下,仔细搓洗起来。 那古铜色的肌理与清幽的潭水相映成辉,春光无限,活色生香,简直诱人犯罪。 不过,若是换做她所喜欢的那种健康小麦色,那就真是十全十美了,她铁定化身为狼,直扑而上…… 周围异常安静,除了叮咚流水,就是她扑通乱蹦的心跳声,再加上男子喉间逸出的满足笑声。 秦惊羽吞着口水,扯了片草叶在嘴里大嚼,含糊道:“喂,你这些看在西北边境都做了些什么?” “我么,”雷牧歌一边动作,一边答道,“操练比武,修路架桥,恳田种地……起早贪黑,每日重复。” “还要种地?” “是啊,不然我们吃什么?”雷牧歌轻笑,“青黄不接的时候,我们还经常上山猎獾子,那活物狡猾着呢,不过烤着吃味道很好,比沙狐肉多,沙漠边上还有一种野兔,耳朵短短的,跑得极快,人一追,它就钻洞里去了。” 秦惊羽听得一脸向往:“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可惜,我从来没去过沙漠……” “还是不去得好,万一遇到大风沙,一下子就能把一队人马整个给埋进去!”雷牧歌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朗声笑道,“好舒服,你要不要也下来洗一洗?” “不用,水太凉,我洗把脸就好。” 秦惊羽边说边走去潭边,表面上掬水洗面,实际却是暗藏色心,近距离观看美男沐浴。 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帅,这样的好相貌好身材,若是抓到现代去,当个电影明星绰绰有余! 少年将军,文武双全,真真是前途无量,唉唉,大皇姐,是个有福之人…… “嘴巴张那么大,你是不是饿了?” 秦惊羽被这突然出声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却见他不知什么时候已是蹲到面前,大手贴上她的鬓角,掌心微微粗糙,那是因为握持刀剑磨出来的茧子,有一丝痒,却又温暖。 -- 第90页 年轻男子坚实健壮的胸膛近在咫尺,水珠闪亮,热力四射,饶是她身经两世,自诩见多识广风流倜傥,此时也不禁被这纯阳之气惊得血气上涌,面颊滚烫,耳根热辣辣烧了起来。 秦家三少,纨绔子弟,其实修炼还不到家。 “我哪有!只是……在想事情。”秦惊羽深吸一口气,赶紧推他,“快洗 快洗 ,天要黑了,这落月山的野兽太凶猛,我可不想在林子里迷路夜宿!” “别动,你的脸都没洗干净。” 他眼光微动,手指拂过她的额际,暖暖的气息吹在面上,酥痒难耐:“有我在,你还怕什么,野兽来了,让它先吃我好了。” 这姿态,好像有一点过余暧昧煽情。 秦惊羽心头一颤,明明知道是一句玩笑话,仍是大大的感动了一把。 “算你还有点良心,我会在父皇面前帮你说好话,让你如愿以偿的!” 雷牧歌闻言轻笑,目光却在她的颈项处定格不动:“什么如愿以偿?” 秦惊羽退后一步,挑眉:“你明知故问。” 雷牧歌摊手做无辜状:“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秦惊羽没理他,径直走去另一边,跪下身去凑近水面,水面波光粼粼,映出她引以为傲的绝美容貌,头发微乱,那额边确有少许泥水,顺着鬓角一直流到耳下,底下衣襟领口略有松动,还好,只露到锁骨处就戛然而止…… 想起他方才眼神停滞的地方,甚是得意,几年不见,这家伙疑心病泛滥了么,竟然想在自己身上查找缺口,不过这母妃给做的假喉结,用的特殊材质,再加上秘制药水,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别说是看,就算是摸,甚至去掰,都是毫不畏惧! 放下心来,遂慢慢拉拢衣襟,并以水为镜,慢条斯理整理妆容。 做完一切起身,但见那边雷牧歌已经擦干身体,上岸穿衣,眸底似有一丝郁悒以及……失望,一闪而过。 秦惊羽看在眼里,暗自好笑,呵呵,想找她的破绽?没门! “那个,我们走吧?”秦惊羽说着,转身走向拴在树林边上的骏马。 天幕垂下,开始起风了,此地返城回宫,快马加鞭都须一个时辰。出门时给母妃撒谎说是去宫外市集遛遛,自己久久不返,不知燕儿回去是否能把这个谎给圆得放心不疑。 “等下——” 肩膀被轻柔的力道一扳,下一瞬,墨绿披风罩上双肩,顿觉温暖。 想不到,他是如此粗中有细…… “谢谢。” 雷牧歌听得她的道谢声,蹙紧了眉尖:“干嘛这样客气?以前你都不是这样……” 秦惊羽笑道:“你没听过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他没再说话,只是大手过来,揽住她的肩,秦惊羽不解侧头,却见那两道剑眉蹙得更紧了。 “我说错了么?” “没什么。”雷牧歌摇头,轻叹一声,“四年,看来我错过了很多……”说罢,话声一顿,又低喃一句,“还好,回来得还不算晚……” 秦惊羽听得云里雾里,似懂非懂:“你到底在说什么?” 手腕一紧,被他全然握住,轻笑:“今后我会好好管教你的,功课习武听朝,样样都不落下!” “雷牧歌,你少管闲事!”秦惊羽试图甩开,却被他抓得更紧。 “我就是要管。”雷牧歌话锋一转,忽而加重了语气,正色道,“你的天赋潜力,其实比其他几位殿下都好,你为何总是不务正业,你难道不想出人头地,荣登高位……” “高们?”秦惊羽好笑道,“我已经是准亲王了,分封属地只差些时日,你还要我怎样?” 瞥见他逐渐凝重的面色,顿时幡然醒悟,低笑道:“难不成,你希望我当……皇帝?” 但是,据她所知,他的父亲雷大将军可是大皇子秦湛霆的支持者。 雷牧歌朝她俯下头,脸庞明亮,瞳孔熠熠生辉:“身为男儿,当胸怀豪情,励精图治,做那人上之人……” 不得不承认,他这样一番动员,坚定霸道,着实鼓舞士气,不过,她在迷惑中并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试问,女子如何为帝?! “不用说了, 我现在挺好的,无忧无虑,日子过得开心又自在……” “三殿下!” 雷牧歌着急一声低吼,秦惊羽懒得与他多说,只裹紧了肩上的披风:“我很冷啊,你到底要不要送我回宫去?” “自然要送的。” 雷牧歌口气软了下来,长叹一声,将她扶上马背,缓缓朝来路而去 秦惊羽默然坐着,感觉到他身躯僵硬,暗自好笑,自己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谁能乃她何? 夜色渐浓,繁星点缀天幕,原野里一片寂静。 有微微的风,轻拂面颊,温柔如斯。 “那个燕儿,当年不是被遣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秦惊羽正贪看沿途夜景,不妨他突然发问,怔了一下,这才答道:“我同意他回来的。” 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他只是请假回老家奔丧,一个来月就回来了,我一直在考验他,这小子就是心眼多了些,别的也没什么。” 雷牧歌瞥她一眼,淡淡道:“你很维护他。” “哦?”秦惊羽笑道,“我一向任人唯贤。” “他只是个太监——” -- 第91页 “太监,也是人。” 雷牧歌再次蹙眉,却也不再说什么,搂紧她的腰,策马前行。 一路都不说话,就听得风声呼啸,夹杂着些许雨点,斜斜落下。 雨越下越大,雷牧歌把披风扯起来盖住她的头,同时加快了奔行速度,终于赶在子时前回返宫门。 黑暗中,有人提着铜灯,撑把大伞立在门内,秦惊羽远远望见,只觉那身影比往日矮胖些许,不由微怔,竟然……不是燕儿! “殿下,你终于回来了!”那人影喜滋滋过来,将伞撑在她头顶,却是汝儿,“穆妃娘娘正等得着急呢,一直不肯歇下。” 待宫外验过腰牌,与雷牧歌匆匆道别,秦惊羽拉起汝儿就大步就走。 “我母妃还没睡?” “是啊,四殿下走后,娘娘一直在寝宫等着殿下。” 身后跟着一队换防的宫卫,秦惊羽也不便多问,只点了点头,健步如飞,心里却有一丝淡淡的惶然,仿佛有什么不可预知的事件正逼到身边。直到走到明华宫外,看到殿内明亮的灯火,才定下神来。 “母妃,我回来了。” 殿内一声欢呼,琥珀快步奔出来迎接,笑道:“殿下若是再不回来,娘娘可要生气了!” 秦惊羽吓了一跳,却看见穆云风正靠坐软榻上,安然含笑望着自己。 “可是牧歌送你回来的?” “正是。” 穆云风闻言,朝左右侍奉之人挥手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给殿下准备热水沐浴,另外,给殿下留的宵夜凉了,去温下再端过来。” “是,娘娘。” 殿中宫女内侍尽数被支走,秦惊羽刚坐上榻去,就听得穆云风欢喜道:“昭玉回来说你和牧歌在一起,我还有丝不信,没想到竟是真的。” 昭玉来过明华宫? 心里升起一丝怪异的感觉,信口道:“是啊,他今日在演武场上出尽风头,被父皇御赐大夏第一勇士的封号。” 穆云风微微颔首:“牧歌这次赶回来参加大赛,想必也是你父皇的意思,对这孩子,他一向是很欣赏的。” 秦惊羽扁嘴道:“准女婿,他能不欣赏?” 穆云风看她一眼,笑道:“这话,我怎么觉着酸酸的呢,是我听错了么?” “怎么可能,当然是母妃听错了。” 秦惊羽耸了下肩,对于这位执着的母妃很是无语,这么多年过去,她始终没放弃与雷府联姻的念头,而自己,现在的生活正如鱼得水,热水朝天,实在没有撬墙角的必要。 “天不早了,母妃早些歇息吧,有什么话我们明日再说。” “你呀,真是个死心眼的孩子。”穆云风神情郁郁,只是叹气。 两人又随便闲聊几句,坐了略略一刻钟的样子,秦惊羽就起身告退,返回自己寝宫。 汝儿候在门口,琥珀正在内室放帘铺床,浴室里热水已经放好,案几上是温热的甜品,秦惊羽左看右看,仍觉得屋里空落落的,似乎少了点什么。 “对了,燕儿呢?” 琥珀闻声抬头,奇怪道:“燕儿不是跟殿下一起出门的么?” “他应该和四殿下一起回来的啊——”秦惊羽看着她诧异的神情,心头一个咯噔,低叫,“怎么,燕儿没回来?” 琥珀与汝儿相互望望,异口同声道:“没有啊。” “糟了!” 秦惊羽一拍脑门,疾步奔到窗前,看着外间漫天风雨,心下一沉。 自己真的不是见利忘义重色轻友,可是怎么一看到雷牧歌,就把燕儿给忘了呢? 这风急雨大黑灯瞎火的,他该不会还在那山林之中吧? 卷二 暗夜生光 第十一章 雷霆出击 燕儿失踪了。 次日课业结束,秦惊羽急急返回明华宫,揉着惺忪的双眼,坐在案前听着汝儿的汇报。 “怎样?” “回殿下,我去各处宫门都打听过,并无回宫记录,燕儿……一夜未归。” “一夜未归……”秦惊羽两道秀眉拢紧,上课前她也仔细询问过秦昭玉,据他所说,那队骤雨本来是护送他们回宫,途中燕儿却说掉了什么东西,要回去找,此后就再没看见人影。 这小子,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殿下,现在怎么办?要不要派人出去找找?” 秦惊羽看了看阴暗的天色,心底有微微的怒气,摇头道:“不用了,也不必报备,等他自己回来。” 掉东西,鬼才相信呢,说到底,还不是不满她丢下他,跟着雷牧歌走了。 不能再惯着他了,否则真是没完没了了! 蹙眉沉思了会,叫汝儿取来纸笔,刷刷写了张条子,随口说了个地址道:“你便装出宫去,把这个字条亲手交给这位张先生。” 这地址,是影部在天京城的秘密联络点。 张先生,大名为张许,掌管影部。 字条上,只寥寥数语:闻香楼,未时,不见不散。 没了燕儿在身边,一切都要亲力亲为,不习惯也得习惯。 现在,该是找个理由出宫去了。 用过午膳,就见汝儿回来,说是一切办妥。 秦惊羽也不着急,陪着母妃说了会话,就听有人来报,说是少府的女红作坊来人。 太后寿宴,按照天家礼制,皇后妃嫔们都要向婆婆当面奉上自已亲手缝制的衣帽鞋履等物,以表孝心。 -- 第92页 穆云风并非大户人家出身,不擅此项,唯恐自己做的东西不好,在太后眼里落下不是,于是找来女红能手,一齐商量新奇花样。 秦惊羽坐在一旁看她们穿针引线,精工细绣,实在没啥兴趣,打了哈欠,忽然脑中灵光一闪,笑道:“我前些天在一家绣坊看见个花开富贵图,那错彩牡丹绣得才叫精致美艳,保准让人眼前一亮!” 穆云风好奇问道:“羽儿快说,是什么样的?” “就是这样……再这样……”秦惊羽说得稀里糊涂,手脚不住比划一阵,一拍大腿道,“得了,我这就出宫去,把那图样给买回来,让母妃好好比对着做。” 见穆云风面无异议,心头一喜,又道:“不过我这是因公出差,可不是去玩耍,母妃要帮我担待着,别让人记我一笔,在父皇和皇祖母面前嚼舌头。” 穆云风笑着推她一把:“你快去快回,这个我自有分寸。” “是,母妃也别太累着了。” 秦惊羽见她毫不起疑,低头又与女红师傅谈论花色式样,不觉轻轻一笑,换上一身便服,带上汝儿,大摇大摆朝宫门而去。 未时,出宫雇个马车,直奔目标,应该赶得及。 垂着头,边走边想心事,念及宫外那一帮暗夜门的弟兄,就忍不住心头满足,笑容盈面—— 雷牧歌却有不知,这才是她鱼之所乐! 笑意未去,突然眼前一暗,砰的一声,埋头走路的秦惊羽撞到一道铁壁铜墙! 谁啊,这么无礼?! 秦惊羽揉着被撞痛的鼻子,尚未抬眸,即是恶人先告状。 “知不知道什么叫好狗不挡路?!” 顶上传来一声轻笑,令她心有所悟,蓦然仰头,迎上一双明光闪动的眼眸,那灿烂的笑脸,让这阴沉的天色都是为之一亮,春意盎然,除了雷牧歌,世上无人拥有。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想你……”秦惊羽拖长了语调,见他眉眼弯起,这才吐出,“才怪!” 雷牧歌也不生气,只是笑:“口是心非。” 秦惊瞥他一眼,接道:“自作多情。”这算是招呼打过,想了想,又道,“你进宫做什么?找大皇姐?平乐宫不是这个方向……” “找你。”雷牧歌又补上一句,“我说过,我以后会好好管教你的。” 秦惊羽看看天色,绕开他朝前走:“没先预约,恕不接待!” 没走两步,就听得雷牧歌在背后低声道:“你是要出宫么?我刚见过陛下,正好要走,一路可好?” 秦惊羽头也不回:“不好,我赶时间。”她是走的赶时间,从皇宫出发赶往闻香楼,以这个朝代马车穿街过巷的蜗行速度,若再耽误,铁定迟到。 而且,她去闻香楼秘密见人,可不想带个超级大尾巴! 雷牧歌气定神闲,只轻忽一句:“你难道不想知道,昨日兽群出去与神秘短笛,到底有什么玄机吗?” 秦惊羽慢慢停下脚步,难道他又有什么新发现,查出线索来了? 雷牧歌大步过来,径直往宫门方向走去:“想知道的话,就跟我来吧。” 秦惊羽咬唇想了下,向汝儿低响一声,疾步跟上。 反正闻香楼那边会不见不散,这个雷牧歌,她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步出宫门,汝儿去雇了辆马车,自己很自觉与车夫坐到一起,车厢里就两人面对面坐着。 “这是要去哪里?” “到了就知道了。” 卖关子呢,可惜她偏不吃这一套。 秦惊羽懒得再理他,靠在车壁上闭眼假寐,本来只是做做样子,无奈昨晚睡得不好,今日精神欠佳,又没眼午觉,随着马车颠簸车轮滚滚,瞌睡虫逐渐袭来,竟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好舒服啊…… “醒醒,三殿下,我们到了。” 肩膀被人轻轻摇动,秦惊羽迷蒙睁眼,却见原本坐对面的雷牧歌不知何时已经坐到身边,正朝着自己凝神细看,而她的头,还枕在他的宽肩上。 他在看什么? 心头微惊,急忙伸个懒腰顺势站起,去撩车帘:“这是什么地方?” 雷牧歌率先跳下车去,然后站在车下扶她:“是老师的家。” 老师,韩易? 秦惊羽望着面前的寻常小院,灰墙碧瓦,青石台阶,连城里中等人家都不如,正在怔愣,雷牧歌已经率先上前,咚咚叩响院门。 “来了!” 漆色斑驳的院门咯吱一声打开,林靖探出头来,看着门外的两人,微微一怔:“三殿下,雷公子,怎么是你们……” 雷牧歌含笑问道:“我们来拜访老师的,他在家吗?” “在,你们来得巧,再晚一会先生就睡了。”林靖朝秦惊羽行了礼,侧身让他们进来。 秦惊羽跨进门槛,随他们往里走,边走边问林靖:“对了,你住哪里?” “就住这里啊。”林靖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仰慕先生才学,求了好多年,先生才勉强答应我做个记名弟子,贴身侍候。 “这么走俏啊?” “是啊,所以我看着殿下上课不专心,心里就着急。要知道,先生注重资质天赋,门下弟子寥寥无几,全天下,都不会超过十位,真是千金难买一席啊!” “十位?”秦惊羽掰着手指数,“我们现在就四个,雷牧歌一个,还有些谁?” -- 第93页 雷牧歌接口道:“还有陛下。” 是了,还有她老爹,至于剩下的几位,秦惊羽望向林靖,后者却是摇头:“我只是知道还有几位,不过他们的姓名,先生从不提及。” 说话间,三人来到一扇虚掩的朱漆门前。 “先生,三殿下和雷公子来了。” “嗯,进来吧。” 推门进去,就见韩易一身素衣坐在案前,正握着本书卷在读,案几上一盏油灯微光闪动,那一张平日生硬刻板的面孔,在灯火映照下显得柔和不少,竟带着几分慈祥。 “弟子见过老师。” 雷牧歌上前一步,恭敬拜倒,秦惊羽见他如此正经,迫于无奈,也只好跟着哼哼唧唧照做。 韩易呵呵笑道:“牧歌倒也罢了,三殿下行此大礼,老夫怎么受得起?”说着,步下软榻,伸手来扶。 “弟子给老师行礼是应该的。”秦惊羽讪讪道,瞥见雷牧歌唇边一抹异样笑意,心中一动。 这些年来,虽然自己有所收敛,课堂上只是漫不经心,瞌睡到底,并没再与韩易大唱反调,处处为难,不过鉴于自己之前的不良记录,师徒关系着实平淡。 雷牧歌就是因为看出这一点,才专门带着自己上门示好的吧? 唉,他操心这些,到底累不累…… 行完礼,雷牧歌拉她跪坐下首,开门见山说明来意:“昨日在落月山下的演武大赛,中途出了一点事情,弟子不解,特来请教老师。” 韩易皱眉:“我也有所耳闻,说是山里跑了些猛兽出来伤人?” 雷牧歌点头道:“昨日伏诛的猛兽,大大小小,足有六百头,据山中猎户讲,这大抵是整个落月山的猛兽数量。” 韩易面色微变:“六百头?” “是啊,被一只吊睛猛虎带领,倾巢出动,发疯一般进攻高台。” “猛虎……发疯……”韩易喃喃念着,脸色愈发苍白,盯着油灯上闪动的火光,不知在想些什么,神游天外。 “老师可知这是——” 雷牧歌话没问完,就见韩易面色一凛,低声道:“猛兽出没之处,可发现可疑人等,或是神秘之物?” “有!” 雷牧歌与秦惊羽对望一眼,又惊又喜,进贤伸手入怀,将那只短笛掏了出来,推到韩易面前:“老师请看,我们在林子里发现了这个,另外,还有一具男尸,相貌体征并无特别,胸口爆开血花,我与一舟都认为是被绝顶高手剑气所杀。” 韩易只朝那短笛瞟了一眼,便是倒吸一口气:“竟是……他们?” 雷牧歌不明所以,追问道:“他们是谁?” 韩易没有回答,却是将目光投向秦惊羽,缓缓道:“我曾经给你们讲过的五国二岛,还记得么?” 见他面色凝重,秦惊羽也不敢造次,老老实实答道:“记得。五国,分别是大夏,东阳,西烈,南越,北凉;二岛,则是蛮荒岛和密云岛。” 这和此次群兽围攻事件有什么关系?难道…… “这个,叫做御兽笛,正是蛮荒岛特有之物。能以此指挥驾驭数百只猛兽,这死去的男子,在岛上应该等级不低,至少是个兽师,之下有兽者,其上则是……兽神。” “以笛御兽?” 韩易见得两人惊骇目光,叹气道:“蛮荒岛立有祖训,数百年来从不离岛,这人竟然漂洋过海,不远万里来到天京御兽伤人,真是匪夷所思……” 雷牧歌知道他曾在密云岛上生活过两年,密云蛮荒又是互为聪盟,对于这蛮荒岛的机密定然知晓不少,于是问道:“这人被强大剑气所杀,会不会是私自离岛,被岛上高手一路追杀?” 韩易摇头:“蛮荒岛异兽遍布,岛人全靠祖传秘制短笛御兽,维持生活,其武功平平,不值一提。这杀人者,就是另有其人。” 雷牧歌轻击一下案几,长声叹道:“唉,这杀人者,武功盖世,无声无形中取人性命,过后则踪迹全无,若是与我大夏为敌……” 韩易也是随之轻叹:“大后寿宴将至,天京城来此强敌,实则祸患无穷。” “其实——” 秦惊羽一直在旁边竖耳聆听,默默消化,此时听得此言,嘴巴张了张,终于放弃伪装,如实相告:“其实,我大概知道那人躲藏的方位。” 两人齐刷刷朝她望过来,不敢置信:“你?” 秦惊羽点头,正色道:“我听到落月山的正东方向有剑鸣声——”手肘轻撞下身边的雷牧歌,“你不是说,那是神庙吗?那人定然躲在神庙里!” “剑……鸣……”韩易低低重复。 雷牧歌则是盯着她,一脸疑惑:“你什么时候听到的,我怎么没听出来?” “呃,那个,你在专心杀野兽,没法分心,自然听不出来。”秦惊羽打个哈哈,转头见韩易嘴唇颤抖,面色怪异,不由安慰道,“别担心,也许是守护神庙的僧侣什么的,不一定是敌人……” 韩易摇头:“三殿下有所不知,神庙自建成之日起,方圆十里寸草不生,人迹全无,没有半点生命迹象,唯一的活物,却是——” “是什么?” 但见他眼底光彩重聚,满面欣喜崇敬,缓缓道:“护国神剑。” 卷二 暗夜生光 第十二章 山崩地裂 “那护国神剑……是活的?” -- 第94页 当初听雷牧歌分析天下局势的时候,就那么一句话的介绍,她一度以为那就是个装饰物,压根没放在心上的。 韩易颔首道:“这护国神剑名曰琅琊,乃是上古神物,由一代铸剑大师炽工取冰川玄铁,溶入自身热血,倾尽一生锻造而成。此剑千万年来吸取天地之精华,具有自行认主的灵性与斩妖除魔的异能,三百年前被大夏王朝始皇帝秦飞无意掘出,重见天日,从此世代供奉于落月山神庙正殿,司守护天子与江山社稷之职……” 雷牧歌听得无限神往,叹道:“我曾听父亲简略说过,真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神奇之物!不知何时才有机会得见…… 韩易摇头道:“此物就连我都是无缘一见。” 雷牧歌已愣了下,问道:“为什么?” 韩易答道:“神庙内外机关重重,不多见断,全由神剑自身的灵力控制,外人根本无法靠近,每有欲立新君之时,则由当朝天子带领储君人选沐浴斋戒,进庙叩拜,其中唯有真命天子,方可就近触碰,拔剑出鞘。” 秦惊羽越听越觉得邪门,翻了个白眼,滴咕道:“说来说去,就是个统治阶级骗人的把戏……” 不过,那半空中传出的锐器鸣响声却不似作假…… 雷牧歌吁了口气:“如此说来,那剑鸣,竟是神剑所发?!” 韩易点头道:“极有可能。斩妖除魔为琅琊神剑的本性,一旦有邪物靠近,剑气冲天,立取性命!” 雷牧歌微微挑眉:“邪物?” “不错。”韩易看着秦惊羽随意把玩的短笛,目光沉郁,“这御兽笛也称为阴灵笛,是取岛上死婴的毛发骸骨,辅以一种坚硬树胶秘制而成……” “死婴?!” 秦惊羽脸色一白,忙不迭丢手,短笛滴滴溜溜滚到墙边去了。 告别韩易,两个步出院门,秦惊羽心中有事,噔噔上了马车,趁着雷牧歌还在跟林靖说话,低声催促:“快走快走,一刻钟之内赶去闻香楼,我给你三倍车资!” 车夫大喜,抡起鞭子猛地击在马背上,马儿嘶叫一声,飞奔而去。 “喂,等下——” 雷牧歌听见背后声响不对,转头瞥见马车已经起步,就要追出,手臂却被人拉住。 “雷公子请留步,靖有一事相求……” 哈哈,实在没想到,竟然把雷牧歌甩掉了! 秦惊羽坐在马车上,十分得意,那车夫因为她的承诺,更是挥汗如雨卖力赶车,也该他运气好,那两地相距并不算太远,还真在一刻钟之后到达目的地。 闻香楼的梦羽轩里,三人正襟危坐,一见她进来,纷纷起身行礼:“门……” 秦惊羽适时摆手道:“免礼,都坐吧。” 除了她邀约的影部管事张庭,在座还有杨峥和煞部管事吴峰,其他两人依言坐下,吴峰却是伫立不动,面带惭色:“属下有负门主所付。” “那程十三诡计多端,昨日演武大赛他乔装打扮,混在众多士兵当中进场,我们与影部费了很大的劲才认清对象,刚找到机会要下手,谁知群兽突然冲出来,大家被冲散了,无功而返……” 秦惊羽打断他道:“可有伤亡?” 吴峰答道:“有几名弟兄胳膊挂彩,受了轻伤。” “嗯,好生照顾受伤的弟兄,此事暂且放一放。对了——”秦惊羽看向几人,迟疑道,“你们可曾见过……燕儿?” 三人相互望望,皆是摇头:“没有。” “哦。”秦惊羽低头抿了口茶水,还杯于案,面色逐渐凝重,“今日叫你们来,是有几件事情需要影部弟兄帮助查实。”说着从袖中取出两张在寝宫画好的图来。 “第一,图上短笛据称出自蛮荒岛,我需要进一步确定它的来历功效。” “第二,这男子离奇死在演武大赛附近,他最近一月在天京城的活动情况,所到之处,所见之人,所做之事,是否有同伴,等等。” “第三,密切注意由所有东海入港进入大夏境内的人。”想到东阳也是毗邻东海,又道,“连同所有东阳入境者。” 张庭一一记下,这边吴峰抱拳道:“属下已开始部署,下月太后寿宴之时,那程十三……” “夜长梦多,我不想拖到下月——”秦惊羽果决挥手:“先找找程十三在天京城的落脚处,迅速行动,就地解决。另外寻找查神奇穆青之事要抓紧,银翼的回归之日也尽快确定。以上事项,张庭,你这就去安排吧。” “是!”张庭行礼,急急而去。 秦惊羽转过头来朝向杨峥:“你找我有事?” 杨峥点头,取出一封信来:“向老爷子拖北凉商旅送来的两车土特产已经到了,我暂时存在山庄的,看门主何时过去,向老爷子还给门主带了封信来——” “呵呵,大家又有口福了!” 秦惊羽笑着拆封,迅速将信上内容浏览一遍:“下月要来天京?” 杨峥呵呵笑道:“算算日子,向老爷子足有一年没来了,我听那送信的商旅说,这回是要在天京城再开一家分铺,亲自过来查验的。” “太后寿宴将至,四面八方来人甚多,你要提醒张庭,对进京人士多加查探,小心提防。我要过几日才去山庄,那些物事给银翼他们留下一小份,其余都分给各部弟兄们。”秦惊羽抬头看下窗外的天色,沉吟道,“吴峰,你今天带了多少人手来?” -- 第95页 吴峰答道:“不多,除我之外,楼下还有两名弟兄。” “你们怎么来的?” “我们听说门主召见张庭,赶过来汇报,是骑马来的。” “正好,你们跟我去趟落月山……” 天色略显阴暗,远处山峰如剑耸立,云雾缭绕,近前高台已经撤去,只留着些许打桩钉孔的痕迹,其余都被一场大雨冲刷得干干净净。 秦惊羽凭着记忆指挥方向,沿途默默查看,马车围着演武场转了一大圈,一无所获。 该死,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吴峰策马过来,立在车前:“门主是要找什么?” “找……”秦惊羽轻捶车板,叹气道,“找一只笨鸟。” 吴峰听得一头雾水:“门主养的鸟飞到这里来了?” “是啊,跟我闹脾气,躲起来了。” 秦惊羽环顾四野,指向西侧草甸:“再去那边看看。” 一路奔驰,到了草甸附近,却见泥土松软,草叶润湿,空气里有些泥草混在一起的清香味,两名煞部弟兄率先跳下马去,用长剑拨开深处半人高的茅草,到处查看。 秦惊羽也是跟着下车,慢慢走向前一日几人落脚观战的位置。 “门主,没发现异常。” 秦惊羽点头,从地上拾起一物,抹去上面的泥水,这把精心编织的绿色大伞,经过一日一夜风雨肆虐,已经有些破损,当时吃喝所用的水壶食盒,却不见踪影。 除了他,还有谁会来做这些善后事宜?! 再次登车,又去向后面避祸所至的小树木,但见树荫苍翠,枝叶摇曳,藤蔓绕干直上,只闻风声,不见人影。 吴峰等人寻查一番,凭着过人的轻身功夫,不多时就捕了十来只的鸟儿,品种各异,花色齐全,献宝样的捧到秦惊羽面前,令得她啼笑皆非,只是摇头。 自己深谋远虑设计,银翼辛辛苦苦打造培养的江湖第一暗杀势力,竟然沦落到林中捕鸟为乐,实在是牛刀杀鸡,大材小用! 天色微暗,凉风习习,虽然不太清楚现在是什么时辰,不过出来这样久,不早些回返,只怕赶不上陪母妃吃晚膳。 几下爬上马车,从车窗望去,但见风越来越大,草甸子被吹得刷刷作响,茎叶起伏,那场景壮观得就像是海水涨潮,掀起层层波浪。 “门主,天要下雨了。”吴峰瞅了下头顶,叹道,“最近雨水真多!” 秦惊羽点头:“算了,不用再找了,倦鸟终会归巢……我们回去吧。” “是!”吴峰答应一声,又道,“属下知道一条近路,须绕山而行。” “你带路吧。” 山崖下方是一条平整大道,吴峰骑马奔驰在前,马车驰上,匀速行进,另两人保持队型,策马押后。 风越来越大,车帘不住翻动飘舞,顶上隐隐有雷声轰鸣。秦惊羽微微蹙眉,朝车前喊道:“不要耽误,全速通过!” 行至一处山涧,路面稍窄,吴峰策马一跃而过,马车速度稍缓,小心通行。 忽然间,山上一声轰鸣,碎石簌簌,从天而落,轰鸣声连绵不断,接踵而来,声响越来越大。 吴峰低呼一声,回头来看,但见秦惊羽已经探头出来,面色发白:“日山石松动垮塌,马车和马都不要了,大家快到山崖下,紧贴崖壁!” 众人得令,纷纷弃车跳马,秦惊羽一拉身边吓得两腿打颤的汝儿,刚把他推下车去,就听得吴峰惊恐大叫:“门主小心!”声音已经变调,飞一般扑来。 秦惊羽抬头一看,但见一方巨石疾如飞蝗,直冲自己头顶而来,旁人尚在两丈之外,眼睁睁看着巨石落下,不及施救。 身上一轻,被人拦腰打横抱起,就近一滚,清冽嗓音贴耳传入。 “殿下……” 朕本红妆 第十三章 “殿下……” 乱石撞击声中,这样的低唤,仍是清晰入耳,秦惊羽全身被颠得像是要散架,心头一松,剎那间天旋地转,失去知觉。 “小羽,小羽!”有人劈劈啪啪拍她的脸颊,下手绝不算轻。 “干什么?!”她怒,是谁如此大胆,不要命了是不,回头一定让煞部去打他个半死,可惜眼皮困涩,实在睁不开,“是谁,谁在打我……” “是谁?这还用问?”那声音听起来有丝熟悉,又异常遥远,“我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帮你找到房子了,价格便宜,地段又好,房东很和气,不要睡了,快些起来,我这就带你去看……” 哦,有住的地方了,从此也不必看老巫婆的脸色,更不必受那老处男的猥亵…… 醒来,醒来,看房子去!看房子去! 秦惊羽一个激灵,翻身而起。 “哎哟——”后颈一阵刺痛,边摸边是惨叫。 “殿下!”有人着急扶住她,伸手抚向她的额头,许是因为紧张,声音不复清明朗润,而是嘶哑发颤,“殿下,你醒了,哪里不舒服?” 叫她殿下…… 还好还好,原来只是南柯一梦,自己仍身在古代,不需要去到处找房子租住。 “我……”秦惊羽抱着眼前的手臂坐起来,动了下手脚,揉了揉眼睛,再看向那一脸苍白的少年,还有那双写满了关切与愧疚的黑眸,一拳捶在他肩上,轻轻吁了口气,“笨鸟,你死到哪里去了?!” -- 第96页 燕儿没动,承下这不轻不重的一拳,只是搂紧她的纤腰,低低道:“都是我不好,累殿下受伤遭难……” 她受伤了? 轻轻摸向后颈,好似有那么一点痛,大概被碎石碰到了,也就一个小口子而已,实在不算什么。 秦惊羽满不在乎撑起身来,瞥见他哀伤自责的眼神,不禁笑道:“我没事,你不必一副要以死谢罪的模样。再说,我还要感谢你及时扑过来救我呢。”他的身上也好不到哪里去,衣服被刮破,脖子和手背上都开了血口子,擦伤无数,不用说,这定是为了保护自己受的伤。 思想间,举目四顾,看清周围的形势,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这才堪堪明白他的异样情绪所来为何。 这个赖以栖身之所,不是自己想象中的屋舍,只是一处岩壁深凹进去而形成的山洞,山面背阴,洞里污水沉积,湿气极重。洞内唯一一块干燥点的地方,就是两人身下这四尺来宽之地,脚边还燃着一簇将熄未熄的干柴,火苗微弱,旁边堆着一丛枯枝。 狭窄的洞口,却被无数山石封堵,上前一推,竟是纹丝不动。 “老天……”秦惊羽瞠目结舌,脑子里几成空白。 他们被困在山洞之中了! 咬了咬唇,努力找回一丝理智来:“你可知道吴峰他们怎样了?” 燕儿摇头道:“我抱着殿下拼命躲闪巨石,恰巧跌进了这个山洞,后来的石块坠落不断,势头更猛,没一会就把洞口给堵死了,并不知他们后来怎样……” 秦惊羽听得直直叹气,被埋在一堆重逾数十吨的乱石之下,又没有现代化的挖掘工具,唯一的希望就是吴峰他们带人来救,但是前提是,他们自己先得安全无恙! 能安全脱险吗? 想着那昏迷之前仍历历在耳的轰鸣声,实在不敢深思。 转头见得地上的火堆,不禁心头一凛,下意识伸脚去踹。 “殿下!”燕儿眼疾手快,一把拦住,“别,我身上已经没多的火折子了……” 秦惊羽跺脚道:“燃烧耗氧,要不了多久,我们就会给闷死在这里!” 燕儿听到些新鲜名词,不明所以,只是低声道:“洞里太冷太湿,没了火堆,今晚会挨冻的。”见她不语,又道,“再等等吧,也燃不了多久了。” 秦惊羽郁郁坐回干地,没一会就觉得肚腹空空,饥肠辘辘。 “我晕了多久?” “快两个时辰了。” 两个时辰…… 要不是经此一劫,她早就回到了明华宫陪着母妃吃过晚膳,舒服躺在贵妃塌上,开心唠嗑聊天了,又怎会在这里忍饥挨饿 好饿啊…… 想得难受,索性闭眼打盹,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闻到阵阵甜香味传来,或者一直都有,只是方才精神紧张没有在意,如今却有越来越浓郁的趋势。 转头一看,燕儿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口破陶罐架在火堆上,罐里的些许清水已经烧开了,他正打开一只布包,将里面的东西捏碎,往陶罐里放,没几下,布包就蔫了。 “咦,这是什么?”秦惊羽看着那布包里的东西眼熟,情不自禁坐直身子。 燕儿抬眸,清澈明净的黑眸里满是温柔的笑意:“是殿下昨日吃剩的糕饼,还有些清水,我都装起来了。” 糕饼的香气很快在四周飘散,惹得她口水直流,心中大为佩服,连连称赞。 “燕儿,真有你的,什么都能变出来!” 就连落难,都落得气定神闲,丝毫不觉窘迫。 燕儿淡淡一笑,也不多话,只默默守着瓦罐,将罐里的糕饼煮成粥状,这才将瓦罐用树枝挑开,用衣袖罩住小心端到她面前,边吹边道:“殿下,还有些烫,你慢慢刮上面的先吃。” 秦惊羽接过他递上来充当勺子的木片,低头一看,罐里浅浅一层稠粥,分量实在不多。 舀了一点在嘴里,细细抿下:“嗯,真香!”再看着眼前满目欣慰笑意盈盈的少年,心头微动,将瓦罐朝他那里推了下,“一起吃吧……” “殿下不用管我,我先前在山里采了野果吃的,还烤了只火鸡,那鸡肉嫩着呢,比这个好吃多了……” 秦惊羽肚子里咕咕宜叫,听他这么一说,也不再强求,边吹边吃,几口热乎乎的稠粥下肚,胃里一下子暖和起来,身上也逐渐有了力气。 瞥他一眼,眉头拢紧,开始审问起来。 “你昨晚怎样不回宫去?” “我回去找东西。”燕儿说完又低头下去,手中动作不停。 秦惊羽定睛一看,却见他用个树枝瓦片捣鼓着水洼里的污水,慢慢沉淀出泥沙来,将过滤后的水一点一点往水壶里添。 “找什么?” “这个。” 他变戏法似的,从身边掏出一尊木刻的人俑来,约有三寸高,长发束起,明珠悬额,五官精致,身形纤秀,说不出的风流俊俏。 秦惊羽看傻了眼,惊喜道:“你居然会雕刻?” 燕儿手掌收回,放入怀中:“雕着好玩的,还没完工。” 看着他把那缩小比例的秦家三少贴身收藏,一时忘了责问,只觉得心里有些怪怪的,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但是,他是个太监啊…… 洞中不知天日,吃饱了就睡,睡到中途,迷糊中听得极力控制的细弱声响,不觉微微睁眼。 -- 第97页 肩上是一件破烂的袍子,那边黯淡的火光映照下,身着单衣的少年正伏在地上,俯首去够低洼处的污水,小口小口喝进嘴去 秦惊羽心头收紧,鼻子陡然一酸:“燕儿!” 燕儿在下巴轻抹一把,慢慢抬起头来,唇边仍是一贯浅淡笑容:“殿下睡不着?” 秦惊羽抓起身边的水壶,朝他扔过去:“喝这个!” 燕儿将水壶抄在手中,不为所动:“壶里的水连殿下一人喝都不够。” “能喝多久是多久…… 秦惊羽轻叹一声,悠悠道:“这会只你我二人,你别把我当殿下——”没注意到他微微亮起的眸光,随即又解释道,“创建暗夜门的时候,我们不是一起发过誓吗,我们是同甘共苦的兄弟,同袍同食,福祸不弃。” 燕儿咬唇:“谢殿下恩宠……不弃。” 奇怪了,他这不咸不淡的一句,竟似是微有怨气,一声过后,便不再理她,自顾自靠着洞壁,上半身挺得笔直,仰头闭目,沉沉而眠。 洞中的气氛冷凝下来,一片寂静,只余彼此微微的呼吸声。 不知不觉又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就听得洞口处隐约传来唤声。 秦惊羽凝神细听,那声音分明在喊着:“殿下,三殿下!三殿下!” 声音明朗醇厚,极具穿透力,以自身内息传送进来,除了雷牧歌,还能是谁! 秦惊羽大喜过望,赶紧上前,对着洞口高声回应:“我在这里——” 刚喊出一声,就被人捂住口鼻。 “燕儿,你——” 秦惊羽略一侧头,却见燕儿面色惊詑,眼中迷离,直直望向头顶。 随他目光看去,那洞穴顶部,岩石微晃,水滴不断,碎屑簌簌落下。 是新的坍塌! 上次侥幸有山洞躲藏,这一回,却是往哪里逃! “走!” 燕儿抓住她的手臂,在狭窄不堪的洞里四处游走,躲避碎石。 “往哪走?往哪里走?!” 秦惊羽眼见碎石越掉越多,又是惊骇又是着急,忍不住对着那灰白的石壁乱踹乱捶,拳打脚踢之际,又不知踢到什么,石壁应声而塌,竟然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来,深不可测。 “啊,这是什么地方?” 危急关头,两人也顾不得仔细查探,秦惊羽在前,燕儿押后,矮身钻了进去。 刚全身而退,就听得隆隆声响,身后一片呛人烟雾。 “殿下快走!” 秦惊羽被燕儿推了一把,跌跌撞撞往前冲了好几步,黑暗中,忽然亮起一点微光,却是燕儿手持一根即将熄灭的树枝,疾步跟上。 还好,有燕儿在,绝处总有生路,一切都会好的…… 这新的洞穴狭长低矮,与其就是洞,不如说是通道,前途未明,两人不敢大意,相携而行,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在转过一片光洁的石笋钟乳之后,眼前豁然开朗,光亮大作。 燕儿惊呼:“殿下,你看!” 脚下是平整的青石板路,左右两侧的石壁光滑可鉴,壁上每隔丈许,就塑有一处圆台,上面点着小儿手臂粗壮的牛油烛,光影清幽。 再往前走,穹顶愈加高远,空气也变得清新,开始出现一些雕刻有鬼怪天神图腾的巨柱,面目狰狞,造型奇特。 竟是一座地底宫殿,平生仅见! 两人越看越是惊奇,毫不犹豫往前走,直至来到蜿蜒而上如插云霄的石阶前,石阶顶部,一道朱红的大门金光环绕,华彩耀目,如恼仙境一般。 秦惊羽一眼掠过,这石阶足有数百阶,不由垮下脸来,弯腰揉膝:“我走不动了……” 面前黑影一闪,就见燕儿矮下身来:“上来吧。” 秦惊羽依言趴上,由他背着自己一步一步攀上高处。 随着落脚点位置不断升高,金光越来越明亮,竟是连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 终于,燕儿攀上最后一级石阶,将她轻放于地,低声询问:“殿下?” 秦惊羽立在那鎏金朱门前,心里怦怦直跳,也不知哪里生出一股勇气,双手贴在门上,用力一推。 只听得咯吱一声,大门掀开一条缝隙,淡淡的青光从门内透射出来。 燕儿上前一步,手上微一使劲,将沉重的大门缓缓推开。 剎那间,金光跃空,青影入壁,长长的甬道尽头,神堂宝光全然展现,台上帷幔低垂,莲座肃穆,斑驳桃木架上,一柄古剑被紫气萦绕,一如蛟龙出海,散发着神秘而幽然的淡淡青光。 呀,不仅是山上神庙里有神剑,就连这地底宫殿也有古剑呢! 秦惊羽兴致昂扬,大步踏进门去。 燕儿紧随其后,没走两步,就觉心头大痛,似被定住,一时冷汗涔涔,费尽全力挤出一句:“殿下……你觉得怎样?” “我没事。” 秦惊羽看看他,再瞧瞧自己,并不觉得异样,笑嘻嘻上前,随意躬身作了个揖,就将那古剑摘了下来,握住手柄,缓缓拔剑,意欲仔细查看。 只听得“铮——”的一声长鸣,龙吟凤啸,清越悠远,那青幽的剑身上,一线碧痕隐隐可见,下方,刻着两个清晰大字:琅琊。 卷二 暗夜生光 第十四章 拒不承认 紫气散去,四周隐隐传来梵唱咏叹之声。 秦惊羽手指抚上剑身,感觉到之间下的阵阵轻颤,回头笑道:“琅琊,这名字好熟……”瞥见少年苍白失神的面色,怔了下,心头一动。 -- 第98页 琅琊,不就是那护国神剑的名讳吗? 这是……是……护国神剑?” 时手忙脚乱,不迭放手,还剑入鞘,从台阶上咚的跳下地来。 怎么回事,自己误打误撞的,竟然闯到神庙里来了?! 后退两步拍着胸口安慰自己:“山寨版,一定是山寨版!” 这话,说得实在有些心虚。 雷牧歌和韩易都只说神庙是在落月山附近,并没有说具体位置方向,除了神庙,天底下哪里还会有如此巧夺天工的建筑?而且,琅琊神剑,世间也断不会再有第二把! “燕儿,我……” 听得她的轻唤,已然回神的少年走上前来,怔怔看着堂上光影迷离的古剑,低喃声几不可闻:“这……便是琅琊神剑?” 秦惊羽听得分明,诧道:“怎么,你也知道这个?” 燕点头,还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殿下拔出了琅琊神剑?!”薄唇紧抿,眉头蹙起,面上多了一抹深思的神情。 “ 这有什么稀奇,插得又不紧,我轻轻一下就……”秦惊羽顿住话头,眼前一道亮光闪过,想起韩易先前说过的话来——唯有真命天子,方可就近触碰,拔剑出鞘! 老天,真命天子…… 脑子里犹如一锅开水煮饺子,全都糊住了。 “不,不会的,这神剑脑袋秀逗弄错了,不该是我啊……”惊跳起来,转身过去,又将古剑从架上摘下来,迟疑一下,再度拔剑。 又听哗啦一声,轻轻松松,毫无涩意,三尺神剑出鞘,龙吟声声,气势迫人。 呃,又拔出来了。秦惊羽刷的插了回去,连鞘带剑递给燕儿:“你来试试!” 燕儿接住,端详半晌,方才深深吸了口气,握住剑柄用力一拔! 剑身与剑鞘浑然一体,纹丝不动。 秦惊羽大骇,看看他,又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掌:“怎么会这样?” 为何自己能够拔出,燕儿却不行,难道韩易所言是真的? “殿下……” 燕儿清澈的眼眸里幽光一闪,似是下定决心,突然身形一矮,单膝点地,以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奇怪姿势跪在她面前,俯首下去,嘴唇轻触她的鞋面。 秦惊羽正头皮发麻,见他忽行大礼,惊跳了下,低叫:“你……拜我做什么?” 他仰头,神情认真而专注,忽而一笑:“殿下,你是未来的天子啊,我自当跪拜行礼!” 这不是她所见过的稽首之礼。 一个念头不经意闪了过去,秦惊羽来不及多想,放下神剑,急急去拉他:“你明知道我是……唉唉,乱了,太乱了!” 燕儿徐徐起身,不急不慢道:“殿下,别担心,我会帮你的。” “你帮我?你能帮我什么?!”秦惊羽瞅见那清明笃定的笑容,连连摆手,“这个理想太强悍了,我没这想法,你也不要胡思乱想!呸呸,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事情!” 燕儿轻叹:“可是殿下,你已经将剑拔出来了……” “我没有!”秦惊羽梗着脖子打死不承认,“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拔剑了,嗯?我自己还能不知道吗,我就是摸了摸,没别的动作……似的,我就是摸了一下,只摸了一下而已!” 也不看他的表情,将神剑放回架上摆好,一切还原,检查无误,也顾不得在蒲席上休息下,拉着燕儿就走。 “既然这是神庙,就一定有出去的道路,我们好好找找,我要赶紧回宫去,母妃那里都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了!” 燕儿被她拽着手臂一路前行,笑容在眉眼里温淡荡漾:“其实不难的,殿下真的不想……” “不想!”秦惊羽回答得十分干脆利落。 撇开自己的女子身份不说,一个暗夜门都够她操心了,怎么可能再傻傻往火坑里跳,去承担一份更为沉重不堪的责任?! 大皇兄秦湛霆和二皇兄秦兴澜年龄相仿,只差些月份,等到来年两人先后及冠,父皇必然会带其前来行礼,选拔储君,两人之中,总有一人能拔出神剑,荣登高位,实在不用担心…… 两人绕开正殿神堂,朝神庙深处摸去。这神庙里重门迭户,大间套着小间,前门挨着后门,廊庑四通八达,其间壁嵌宝珠,柱镶碧玉,比起大夏皇宫的富丽堂皇,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这地下迷宫兜兜转转,绕来绕去,也不知走了多久,但见前方朱门紧闭,悄然无声。 这里,会不会是出口? 秦惊羽已经脚步虚浮,没有力气,伸手指了指,示意燕儿去开门。 朱门缓缓推开,顶上大亮,一片天光。 秦惊羽抬手挡了挡刺眼的阳光:“这是……” 燕儿往四处看了看,欢喜道:“殿下,这是落月山的山谷!” 定睛一看,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个花团锦簇的翠谷,红花绿树,交相掩映。 两人竟真从山腹地宫中走了出来! 秦惊羽大声欢呼,跳下石阶奔了过去。 脚下踏着的是柔软细草,鼻中闻到的是清幽花香,鸣禽间关,鲜果悬枝,原以为出来便是一番庄严肃穆的碑林之类,那想得到巍峨庙堂之后,竟会有这样一个洞天福地? 但见翠谷四周高山环绕,峰峦插云,前方一条小道,应该就是出谷之路。 燕儿在旁边矮树上摘了些不知名的果子,自己先吃了几粒,没觉有异,慢慢剥开去核递给秦惊羽,果子尚未成熟,水分不多,味道也还有些涩,却正好果腹。 -- 第99页 吃过之后,两人沿着小道径直朝前走。 走着走着就听得前方水声轰鸣,转出一片小树林,只见峭壁上有一道白瀑冲击而下,阳光照射下犹如一条大玉龙,极是壮丽,瀑布泻在一座清澈碧绿的深潭之中,与那日雷牧歌畅游的碧潭,倒有几分相似。 “ 殿下,过潭边坐会吧。” “好。” 秦惊羽答应着,想到当时自己欣赏美男沐浴大饱眼福的情景,不觉扑哧一笑。 燕儿有丝不解:“殿下在笑什么?” 秦惊羽走近潭边,掬了一捧清水喝了两口,然后拨拉着沁凉的潭水,轻笑道:“我笑某人,原先还挺明朗儒雅的,结果晒成了一块黑炭,真是丑死了!” 燕儿也跟着蹲下来,在潭边默默洗净双手,洗完也不起身,对着一潭碧水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秦惊羽没听得回应,侧头看去,见得少年白皙得几近透明的肤色,不觉又生出调戏之心,伸手过去,捏住那光洁的面颊 哎,一个黑,一个白,就不能中和一下么? 燕儿的低问适时响起:“殿下是不是……喜欢他?” “谁?”秦惊羽随意哼了一句,手指继续蹂躏着少年的脸庞。 不粗不细的眉毛,狭长俊秀的双眸,鼻梁挺直如刀削,唇瓣有点薄,却线条美好,色泽莹润,就是面色苍白了些,却白得犹如羊脂美玉,找不到半点瑕疵,这样一张脸,怎么看怎么美,秀色可餐,爱不释手啊! “雷牧歌。” “雷牧歌?!” 秦惊羽松手,好笑看着他:“这宫里宫外,乃至整个天京城,谁人不知长公主对他有意思,铁了心非君不嫁,这已经名草有主的男人,我疯了才会去插一脚,沾惹一身腥!” 燕儿语气清淡,在陈述事实:“他不喜欢长公主。” “这事可由不得他。”秦惊羽冷笑道,“皇室尊严,不容拂逆,他拒绝得了一时,拒绝不了一世。当朝驸马爷的身份,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不容更改!” 燕儿摇头轻叹:“雷牧歌,他不是一个那么容易妥协的人。” “哦?”秦惊羽笑着瞟他一眼,“没想到你还挺了解他的,怎么,化敌为友了?” “燕儿不敢。”燕儿眼睫垂下,低眉顺目,“雷公子出自将门,身份荣耀,我只是一个小太监……” 秦惊羽不耐挥手:“去去去,少来这一套。” 别人不知道,她心里可清楚得很,四年来能将暗夜门的上下事务打理得一丝不乱,井井有条,在门中人缘极好,威信甚至比银翼还高,早就不是当初任人欺负的小太监了! 瞧见那少年唇边淡淡的笑意,突然生出一个年头来:不知燕儿脱了衣服下水沐浴,又当是怎样一副姿容,与雷牧歌相比谁胜谁负…… 呸呸呸,色女,想到哪里去了! 一边暗骂自己无聊,一边擦干双手站起身来:“走吧走吧,我定要赶回宫中吃午膳。” 又走了一阵,视野逐渐开阔,远远望见山坡平地,屋舍院落,其间隐有炊烟缭绕。 果然走出山谷了! 再往身后一望,白雾弥漫,聚拢散去,竟是树影摇曳,云深不知处,再无道路踪迹。 地底奇遇,难道是一场梦? 秦惊羽按下心底淡淡迷惑,长长吁了一口气:“记住,回去之后,不能向任何人提起方才之事。” “是,殿下。” 燕儿走到她跟前俯下身去:“殿下,你也累了,接下来的路,我背你走吧。” “算了,我自己能行。”秦惊羽瞥他一眼,眉头微皱,又道,“看你那细胳膊细腿的,回去跟着银翼好好锻炼,给我练强壮了,以备不时之需!” “细胳膊细腿?”燕儿看着她大步朝前,并未跟上,只是立在原地,喃喃念着,反复回味着这一句,“细胳膊细腿……” 不觉挽起衣袖,举臂查看,边看边是苦笑,“嫌我细胳膊细腿……可我是吗?我是吗?” 这个主子什么都好,就是眼神不咋样,而且还很自以为是…… 卷二 暗夜生光 第十五章 分外眼红(二更) 青山绿水,田坎池塘,偶然听得几声鸡鸣狗吠。 燕儿找了棵大树让她坐下歇息,自己去得那头的农家院子,说是去打探进城的道路。 秦惊羽坐在树下,只见那道清爽的身影停在院门外,似是对着里面说话,头有点晕,也没去注意听他说了几句什么,不想了一会,就见他从院门里牵了一头青牛出来。 “你这是做什么?卖苦力赚路费?”青牛脖子上还套着沉重的犁具,显然是一头耕牛,可是他这番闲散优雅的模样,实在不像要下地犁田的样子。 燕儿拍了拍牛背,无奈一叹:“我没有借到马,只有这个......” 秦惊羽听得有些怔忡,半响才反应过来,指着他道:“什么,你要让我骑牛?” 不错,马在这个朝代是稀罕物,并不是家家户户都有的,尤其像这样的山野农家,但是,也不至于让她骑着牛回宫吧? 丢人现眼啊! 燕儿轻轻点头:“殿下不要我背,要是再走下去的话,晚上会腿疼,睡不好。这牛虽然不好看,但是代步也还过得去,一时应急,有胜于无吧。” 轻描淡写的两句解释,字字句句都在为她着想,不打烊着实说不过去。 -- 第100页 秦惊羽心里已经软下来,但看到那青牛光溜溜的背脊,还是忍不住撅嘴嘀咕:“我不是牧童......” 燕儿往牛背上铺了一小块什么东西,低笑:“殿下当然不是牧童,殿下是翩翩公子。” 翩翩公子,应该骑着高头大马啊,怎么能骑牛...... “唉,的一世英名啊......” 没等她把调子拖完,燕儿已经是一手托住她的手肘,一手托起她的后腰,半扶半抱,将她推上牛背去。 秦惊羽的低呼声还卡在喉咙,就听得牛儿哞哞叫着,朝前抬步了。 没有缰绳,只好抓住犁具保持平衡,耕牛并不肥壮,要不是燕儿事先在牛背上垫了块厚布,她的两瓣娇臀铁定被那突起的背脊骨戳的疼死。 慢慢适应了骑牛的姿势,抬头去看前面牵牛的人:“喂,你能不能走快点?” “哦,好的。” 燕儿应声,步履却并没加快多少,大概是因为牛背上坐了人,不易驾驭的原因,虽然极力控制,但那牵牛行走的姿势并不熟练,还有丝别扭。 秦惊羽看得好笑:“燕儿,你家不是有几亩地吗?难道都不用耕牛的?” 她敢说,若是自己下去牵牛,指不定还比他牵的好些。 燕儿回头过来,唇边一抹羞涩的笑意:“在家里的时候,都是大哥放牛,留我在屋里看书。” 秦惊羽点头,怪不得,农家子弟,却长了一身细皮嫩肉,原来是因为家人关爱照顾,疏于稼穑,不擅农耕。 正想多问几句,却见他已经转过头去,一副讳莫如深不愿多说的模样。 是了,如今他家里也没有什么人了,提起往事也是强颜欢笑,徒增心伤罢了。 秦惊羽自诩为深明大义,体恤下属,此时硬生生将疑问按了下去,转而去谈论天气,研究沿途景色。 走了没一会,万般聊赖的秦惊羽先是哼了几支小调,后来又开始扯起喉咙唱歌。 “小鸟在前面带路, 风啊吹向我们, 我们像春天一样来到花园里, 来到草地上......” 倒也不能怪三少同学,从小到大她就会几首儿童歌曲,然后便是在隔壁老婆婆家吱吱嘎嘎响着的留声机里听过一些老电影歌曲,比如上回在百花阁所谓填词作曲的那首天涯歌女。 对于这直白乏味的歌词,燕儿听惯不惊,弯下腰去摘了一把草叶,牵着青牛继续朝前走。 天高云淡,春光明媚,林子里不时响起清脆悦耳的歌声,虽然那歌词实在不敢恭维。 牛逼上的少年断断续续地唱,下面牵牛之人不言不语,只是抿唇微笑。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眼睛,一只没有耳朵,真奇怪,真奇怪......” 秦惊羽依依呀呀唱了半天,没听到一句赞誉之辞,轻哼一声,眼珠一转,改了歌词:“一只笨鸟,一只呆牛,走不动,走不动,一只头顶望天,一只脚下看路,真奇怪,真奇怪!” 越长越响亮,大概唱了七八遍,喉咙冒烟,这才停下歇息。 “唱累了吧?”燕儿回眸笑了笑,从犁具里摸出一只水壶递给她。 秦惊羽定睛一看,正是之前在山顶里的那一只,那时他防患未然,竟一直带在身上。 仰头喝下一口,甘甜清凉,正在回味之时,少年温润带笑的嗓音在身下响起。 “是那农家院子里的井水,够殿下这一路喝的......” 燕儿说完,又将一顶编好的草冠放在牛背上:“这个戴在头上,可以挡下太阳。” 秦惊羽低头看着细细编织的草冠,全是用青翠宽大的草叶编成,与演武大赛那日的绿水大伞有异曲同工之妙。 哎,这个心灵手巧的燕儿,他怎么什么事情都能预先想到呢? 如此磨磨蹭蹭,走走停停,慢慢悠悠行进,要想就此回宫,只怕走上两天两夜也别想如愿。 “牛儿啊牛儿,你为何不长出翅膀来啊?嗯?” 许是上天听到她的哀叹,当真是大发慈悲,这两人一牛在即将穿过一片密密树林,刚要走到山口之时,远处大道上竟然传来铮铮蹄声。 蹄声越来越近,不仅是她,就连燕儿都听到,满面戒备,停下不动。 “可能是来寻殿下的军队。” 秦惊羽应了一声,眯眼望去,但见那山口寒光闪耀,似有手持长枪的铁甲兵士在摸索搜寻,不由朗声喝道:“来人可是大夏军士?” “正是天子御前羽林郎!”寒光顿住,有人肃然答话,却没有现身,“你们是谁?人或是妖?” “人?妖?”有妖怪光天化日之下大摇大摆出门游荡的吗? 秦惊羽愕然,看看自己周身,再看看燕儿,突然明白过来。之前两人躲避坍塌的山石,弄了个满面尘灰,十分狼狈,衣裤也是破损不堪,就算后来在水潭边洗了手净了脸,头发上仍是灰扑扑一片,自己头上又戴着个草冠,再加上胯下一头还套着犁具的大青牛,猛然入眼,确实有些妖异。 不过这队伍是羽林郎,事情就好办多了,秦惊羽朝燕儿比个手势,口中高声道:“我是三皇子秦惊羽,叫你们上司来见我......” 正在脑中回忆宫禁羽林郎最高长官的姓名,突然听得山口那一片铁甲寒光之后,有人低呼一声:“你真是三殿下?” -- 第101页 “是啊,如假包——” 最后一个换字还没吐出,就听得一声如雷欢叫,一道英伟挺拔的身影策马而来,闪电般驰到面前,姿势矫健,翻身下马,一个箭步奔上前来。 “殿下,你没事吧?” 风尘仆仆却难掩其英姿,略显憔悴的俊脸上眉开眼笑,倾洒暖暖阳光,是雷牧歌! “我有事,当然有事!”秦惊羽看着四周围拢过来的士兵,暗地掐了下手背,生生挤出几滴眼泪来,呜呜哽咽,“我不过是邀几名朋友游山玩水,居然遇到山崩,要不是燕儿忠心护主,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燕儿......”雷牧歌淡淡瞟了一眼牵牛的少年,侧头唤道,“一舟,你来帮殿下看看,可有哪里受伤,就地处理。” “好的。”李一舟答应道,背着个笨重的药箱匆匆过来。 秦惊羽吓了一跳,使劲摇头:“不用,我好好的,一点都没伤着,倒是燕儿,你给他看看!” 李一闻言转向那牵牛的少年,上下打量:“又是你,真是好久不见......让我看看,哪里受伤了?” 燕儿退后一步,摇头道:“我没受伤。” 李一舟也不勉强,望着雷牧歌,等他下令。 雷牧歌没有理会,而是朝秦惊羽张开双臂,笑脸相迎,语气温柔:“殿下,救助来迟,是我不好。穆妃娘娘已经急坏了,我这就护送殿下回宫吧?” “对,对,速速回宫!” 秦惊羽想到有孕在身的母妃,心急如焚,这一回,却是不假思索向他伸出手去。 身子瞬间悬空,又被人稳稳接住,下了牛背,刚一骑上骏马,就想起一事,急急寻问:“跟我同行的还有三位朋友,还有汝儿,他们怎样了?” “汝儿没事,就擦破点皮,就是他回城报信,我正好在城门处遇到,至于你那几位朋友,汝儿也提到过,说看见他们躲石头的时候跌进了山涧。” 秦惊羽心头一沉,咬唇道:“先送我回宫吧。” “好。”一双手臂环住她的纤腰,紧扣缰绳,啸声清越,“羽林郎听命,速速返城回宫!” “是!” 兵士得令,骑兵齐刷刷上得马去。铁蹄铮铮冲在前方,步兵亦是昂首阔步紧随其后,场面十分威严。 不是她贪图荣华富贵,但是瞧瞧这待遇,与方才相比,真是天壤之别啊! 身下是神骏非凡的高头大马,背后是阳刚英俊的少年将领,阳光明媚,微风拂面,被众多士兵簇拥围合,秦惊羽飘飘然的同时,亦不忘回头叮嘱一句:“燕儿跟上,别再走丢了,要不是为了找你......” 声音蓦然顿住,秦惊羽捂住嘴,满头黑线,怎么这样聒噪...... “是,殿下。”燕儿会心一笑,爬上牛背,不甚熟练地吆喝着青牛随大队伍前行。 雷牧歌听得分明,剑眉拢到一起,突然瞥见她头上的草冠,一把摘下,随手扔了出去。 “哎,你——”这个雷牧歌,太霸道了吧?! 雷牧歌面色一整,俊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严厉肃穆。 “殿下在落月山失踪之事已经惊动了皇宫上下,这一次我也无计可施,与其担心这草冠,还不如好好想想回宫之后如何应对吧。” 草冠坠地,被飞驰而来的马蹄踏上,四分五裂,不复原形。 一如之前,那自由闲散的时光...... 卷二 暗夜生光 第十六章 后果严重 御书房里,韩易端坐堂前主位,侃侃而谈。 堂下却有一人心不在焉,不时望向左侧的墙壁,又瞟眼旁边的座位。 悬挂在墙壁上的水钟标时箭尖刚指到午时,漏斗立时翻转,带动铜架上的银钩,滑下钟台的铜珠落进钟下的蟾口里,铛铛的发出一串嗡响。 秦昭玉精神一振,心头欢呼,终于下课了! 正在授课的韩易停止讲解,喝了口茶,对堂下人等道:“今日课时结束,下学闲暇,诸位殿下也应勤勉为学,温故知新。明日歇课休沐后复学,我将设卷考试经义策问,望诸位殿下慎之。” 几人齐齐起身,俯首行礼,拜谢老师的授业解惑:“谨受教。” 韩易微微颔首示意,目光转到秦昭玉旁边的空席上,眉头皱了皱 ,但却没有说话,招呼了林靖,两人一前一后离去。 大皇子秦湛霆的目光也往那空席上溜了一眼,垂手侍立,待韩易出了殿门,才招手把门外的太监叫来问他:“三殿下呢?还在父皇那里受训?” 那太监摇头道:“先前出了未央宫,又被凤仪宫那边召去了。” 秦兴澜在一旁大皱眉头:“这个三皇弟,这回事情惹大了,连皇祖母都惊动了。” 秦湛霆点头叹道:“不知警告他多少回了,他就是不听劝,真是自作自受!” 秦昭玉听得着急,连声道:“两位皇兄,要不我们一起去求皇祖母吧,饶了三皇兄这一回……” “这……”秦兴澜沉吟一下,望向秦湛霆,“皇兄意下如何?” 秦湛霆一挥衣袖,脚步已经跨向门口:“自家兄弟,那还用说,走吧!” 自家兄弟? 秦兴澜暗地冷笑,来年夺嫡之争,不知何等激烈,登基上位若是多个亲王支持,结果不言而喻…… 三人出了御书房,一路疾走,不多时,便远远望见凤仪宫飞翘的殿檐。 -- 第102页 走到凤仪宫大门前,殿门却是紧闭,两名太监守在门口,一见他们过来,赶紧行礼。 “免礼!”秦湛霆指着殿门,诧异道,“这是怎么回事?” 一名太监俯首答道:“回殿下,先前穆昭仪来过,想为三殿下求情,太后没有理会,叫人把她送回明华宫去了,后来还下令关上殿门,不许任何人进去。” “竟有这等事?”秦湛霆面色不豫,“看来只能去求父皇了……” “那好,我们去未央宫恳求父皇吧。”秦昭玉跳起来就要来路上走。 “慢着!” 秦兴澜拦住他,摇头道:“看来这回皇祖母是动了真怒要责罚三皇弟,就怕是父皇来了都是无济于事,再说,三皇弟也该吃点苦头,才能改过自新。” “皇弟说得有理,既然皇祖母闭门不见,我们就各自回宫吧。” 眼见两人悠然离开,秦昭玉气得一跺脚:“假惺惺!”想了想,还是朝未央宫的方向而去。 这殿外的情景,秦惊羽是丝毫不知,此时她正衣着整齐,规规矩矩跪在凤仪宫南侧的佛堂外间,已经有小半个时辰了。 还好,在出门之前就叫琥珀给自己做了一副护膝,外面套上一条宽松的长裤,衣袍一遮,根本瞧不出端倪来,要不然,先前在父皇那里就铁定跪得痛死,哪里撑得到现在?! 对于此次坍塌事件,她把所有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来,说是因为对演武大赛的比试地点十分好奇,所以次日才呼朋引伴去游玩,没想到正好遇上山石垮塌,后来又在山里迷了路,转了一大圈才碰上雷牧歌带来寻查的军队。 昨日回来就被穆云风训了个狗血淋头,连累燕儿也被关了暗室,就在他被押出去的那一刹,她狠狠瞪过去,以示警告,意在让他守口如瓶,千万别在母妃面前供出这事件的前因后果来—— 自己好歹总是个皇子殿下,打打骂骂也就是了;他只是个小太监,自身又有前科,搞不好会被赶出宫去,到时候连她都保不住他! 当晚,母女俩挤在一张榻上谈心,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母妃的怒火压下去,次日一早又老实守在未央宫广德殿外,等候父皇散朝,主动承担责任,承认错误。好不容易得到秦毅谅解,得了个禁足半月的处罚,不想乐极生悲,刚走出殿门,就被侯在门外的凤仪宫内侍逮了个正着。 轻飘飘一句“太后有旨,宣三皇子觐见”,她再是不情不愿,也只能灰溜溜跟着去了。 一路上在心里打好了腹稿,想到了所有应对之词,甚至连痛哭忏悔的戏份都准备好了,没想到,却碰了一个软钉子。这位皇祖母在她磕头行礼之后,只轻应了一声,施施然从软榻上起身,由内侍宫女搀扶着,竟是从侧门出去,走进来佛堂,诵经念佛。 既没让她走,也没让她留,秦惊羽在佛堂外徘徊一阵,终是一咬牙,乖乖跪倒。 其间母妃穆云风来过一次,只在佛堂外站了一会,太后身边的大长秋就出来传话 ,婉言请她回去明华宫,好生休养身体,待她一走,连凤仪宫的大门都关上了。 这位皇祖母,看来是要动真格的了…… 秦惊羽欲哭无泪,知道自己今日断无所幸,于是悄悄往树荫处挪了下位置,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一直跪到两腿酸软麻木,才听到背后有人匆匆前来,却是一名凤仪宫内侍,立在佛堂门前禀道:“韩先生在宫外求见。” 念经声停下,太后轻轻哦了一声,似是有丝诧异,沉默一阵才道:“请先生去正殿吧。” 那内侍俯首称是,急急去了,没一会,大长秋就扶着太后出来,并没看地上跪着的秦惊羽,而是径直去往正殿。 韩老头,上完课还不回家,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一个念头闪过,秦惊羽此时也顾不得揣测他的来意,只是趁此机会低头揉着膝盖,而后稍微扭动下上半身,然后尝尝舒了一口气。 正在动作,却听得背后脚步声声,有人疾步过来。 这么快就见完了? 秦惊羽赶紧跪好,目光垂下,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双手放在膝前,腰身挺得笔直。 来人走到离她数步之遥,即是放缓速度,一步一步,慢悠悠过来。 眼前青光一闪,一双镶着金边的牛皮武士靴映入眼帘,秦惊羽抬眸看去,来人一身宽袖窄领的青色宫卫服饰,腰带上银光闪耀,一双俊目盯着她一瞬不眨,唇角勾起,微微含笑。 “雷牧歌,怎么是你?”秦惊羽瞪大了眼,转念一想,恍然大悟,“老师是你搬来的?!” 她就说嘛,韩易生性淡泊,平日都是上完课就走,从不在宫中停留,这会怎么有空来见太后了,原来是他去找的救兵! 雷牧歌并不作答,只是看向她的膝盖:“跪疼了不?” 秦惊羽扁嘴:“你不是说无计可施,不会援手吗,干嘛还来啊?” 雷牧歌剑眉一轩:“怎么,心里还在怨我呢?我随口一句,你就这么耿耿于怀?难不成你心里一直念叨着我?” “少臭美!”对于这一连串的质问,秦惊羽别过脸去,本不愿理会,瞥见他一身帅气的戎装,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是借了人家衣服,混进宫来的?” 雷牧歌听得好笑:“这就是我的衣服。”他爽朗一笑,又道,“我没跟你说吗,从今日起,我司职郎将,负责宫禁安全守卫,统管羽林郎。” -- 第103页 “郎……郎将?” 秦惊羽还没来得及消化,就见他走过来两步,敛容整装,突然膝盖一曲,在她身边并排跪倒。 “哎,你……你做什么?!”秦惊羽被他这一举动惊得瞠目结舌,又听得远处侍立的宫人内侍低呼之声,有些慌乱,急得直推他,“喂,你发什么神经,疯子,赶快起来,起来啦!” 雷牧歌端正跪好:“我没疯,我陪着你跪。” 秦惊羽气得直捶身下的石板,口不择言:“雷牧歌,你以为你是谁啊?谁要你来陪我跪?你该干嘛干嘛去!听到没有?!” 雷牧歌转头过来,眼底满含宠溺,悠悠叹道:“你在这里罚跪,我救不了你,难道还能心安理得站在一旁看热闹不成?” “你——”秦惊羽压根没想到他会这样说,脑子有丝迷糊,声音却是柔和下来,喃喃道,“你还是起来吧,不用管我……” “傻瓜。”雷牧歌仍是望着她笑,笑容里却有一丝难以描述的酸楚,“我不管你谁管你呢?不论怎样,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那样的眼神,似是又爱又痛,又是无奈,直把秦惊羽看得呆住,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雷牧歌,你莫不是……断袖?” 雷牧歌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就听得不远处一声少女惊呼:“牧歌,你跪在这里做什么?” 但见秦飞凰提着裙摆一路飞奔过来,站在两人面前,娇声叫道:“不是说三皇弟犯了错在受罚吗,你怎么也跟着在罚跪,一定是皇祖母弄错了,我这就去请她老人家出来——” “不用请,我已经来了!” 听得那威严一声,秦飞凰怔了一下,转眼换上一副羞赧可人的神情,退后两步,敛衽行礼:“凰儿见过皇母妃。” 太后被一干内侍簇拥而来,手掌里垂着一串佛珠,眯眼看着那一站两跪的人影,轻哼一声道:“牧歌也来了,怎么是跪在地上?” 秦惊羽微微测验,一副与我无关的模样,却听得雷牧歌朗声答道:“回太后,臣听闻三殿下在凤仪宫受罚,特地过来说明缘由,请太后主持公道。” “哦?”太后应了一声,诧道,“什么缘由?” “当日三殿下出宫准备献于太后的生辰礼物,与臣在街巷偶遇 ,是臣邀约三殿下去往落月山一游,没想到却遇上山崩,被困在山野一日一夜,害陛下与太后担心,臣罪该万死,请太后责罚!” 呃,他怎么把罪过都往自己身上揽了? 秦惊羽手指一动,就被他手掌按住,宽大的衣袖掩住了这个私密的小动作。 “原来是这样,我和陛下倒是冤枉羽儿了。”太后目光微闪,朝着底下温言一笑,“对了,你们两个以前也没见多好,这回牧歌一回来,一下子就如此熟稔了?” 雷牧歌不慌不忙答道:“三殿下听说臣在演武大赛中夺魁,想要臣教授武功,强身健体,臣已经答应了,以后每日未时就在明华宫习武,时间为一个时辰,方才臣已经禀报陛下,陛下也是欣然同意。” “嗯,这个主意好,羽儿自幼体弱娇气,兴许练练拳脚功夫,会有好转。他母妃总是舍不得他吃苦,由你来教,倒是合适——” 太后话声刚落,秦飞凰已经迫不及待叫起来:“皇祖母啊,既然都解释清楚了,您还不让羽儿他们起来?这地上多凉啊,老是跪着会生病的!” “是,是,知道你这个大皇姐心疼弟弟!”太后呵呵一笑,转向地上两人道,“都起来吧,羽儿回宫歇着去,牧歌今日初初上任,凰儿陪他四处转转,我也该回房午睡了。” 两人低头称谢,目送太后凤驾离去,这才站起身来。 跪了这样久,秦惊羽早已全身虚弱无力,还靠雷牧歌在一旁搀扶,这才勉强站起,揉着酸痛的膝盖,不住吸气。 秦飞凰看在眼中,假意询问:“三皇弟,若是走不动路,我叫个太监扶你回去好不?” 呵呵,几下打发掉自己这个电灯泡,好与情人卿卿我我啊? 秦惊羽看穿她的心思,暗自好笑,摆手道:“没事,我走几步就慢慢适应了,大皇姐,雷郎将,你们有事先请,不必管我的。” “那好,你自己小心。”秦飞凰说着,就去拉雷牧歌的手,嗓音娇憨,浅笑晏晏,“牧歌,我们走吧。” 雷牧歌面容肃然:“公主稍等,我还有话给我这位徒弟说。” 徒弟? 好吧,看在他如此帮她的情分上,她忍。 秦惊羽咬唇,但见那张俊脸凑近过来,在自己耳边轻声言道:“我没有说谎,拜师已成定局,以后你每日都须跟我练武,风雨无阻。” “什么?!”秦惊羽惊得险些跳起来。 雷牧歌满意看着自己造成的惊悚后果,又补上一句:“还有,今晚穆妃娘娘在明华宫安排了一场拜师宴,我会准时到场,不见不散。” 拜师宴? 不是吧,她怎么有种自己被卖了的感觉…… 卷二 暗夜生光 第十七章 终于开战 华灯初上,夜色微臣,明华宫里摆酒设宴,一派热闹景象。 昭仪穆云风含笑坐在正殿,看着众人忙里忙外,将食案有条不紊抬上来,安置到位,案上荤素各色佳肴,羹汤清酒,摆得满满当当。 眼见一切弄妥,客人将至,却见汝儿匆匆前来报告:“禀娘娘,三殿下说他腹痛,不便出席……” -- 第104页 “哎,这孩子!” 回宫这么久了,还在闹别扭呢。穆云风摆了摆手,起身朝外走:“你去宫门口候着,雷郎将也不是外人,若是来了就引他进了,我去唤三殿下。” 偏殿里灯火微暗,光影淡淡,一进门,就见那少年皇子四脚朝天躺在软榻上,先来一步的琥珀侍立榻前,轻声劝慰。 “殿下,宴会就要开始了,你快起来吧,雷郎将就快到了……” “他到他的,关我什么事?”秦惊羽正为吴峰等人下落不明而担心,燕儿在暗室还没被放出来,自己又没法出宫找人,消息中断,只能干着急,此时听她催促,没好气道,“主人不是我,客人也不是我,我闲着没事,正好睡觉!” 琥珀笑着摇她:“娘娘说是拜师宴呢,殿下不去,这师可怎么拜?” 秦惊羽瞥她一眼,翻过身朝向墙壁:“谁爱拜谁拜去!” “这可由不得你!” 穆云风正好听得最后这句,大踏步走了过去,琥珀连忙行礼,秦惊羽也是急急从榻上坐了起来,跳下地去扶她:“母妃身子不便,怎么不在正殿好好歇着?” “还不到三个月,没事的——”穆云风挥手屏退了琥珀,面色一整,沉声又道,“知道我身子不便,为何不肯听话,非要我亲自来唤你不成?” “孩儿不敢。” 秦惊羽扶她坐下,自己立在一旁,撅嘴道:“我不想拜师习武,我对这个没兴趣。” “那你对什么有兴趣?成天在外游荡玩耍,结交损友?你还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还有,那日不是说出宫去买图样吗,图样呢,拿出来啊!” 秦惊羽握住穆云风伸过来的手,嘻嘻笑道:“雷牧歌不是说了,他在街巷遇到我,邀我去落月山游玩,我买图样的事被他耽搁了,母妃要算账,找他去!” “你呀!”穆云风气得手指戳向她的额头,哼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么,那就是牧歌帮你撒谎隐瞒,准备太后生辰礼物,哼哼,到时候看你那什么宝贝出来?!” “母妃不用担心,宝贝我自然是有的,就是有点舍不得。”那串明珠世间罕见,用来做生辰礼物再适合不过了,只是免不了一番肉痛,要不,只送珠串,把那块碧绿宝石摘下来做个纪念…… 穆云风不知她心里正在打着小九九,见她低头不语,又语重心长道:“这回你被困山里,牧歌着急得不行,兴师动众,花了那么心思精力去营救,要不是他,你能平安回来吗?过往如何暂且不提,如今他对你,可是有救命之恩。这样情深意重的孩子,这样难得的相处机会,天赐良机,我真不懂,你还在犹豫什么?” “才不是他救我的呢,是——”秦惊羽抓住她话中的语病,低叫道,“母妃,你是不是给雷牧歌说了什么?”怪不得他成天把自己盯得死紧,原来是这位母妃在悄悄放水当内奸! 穆云风眉头一皱,轻轻摇头:“我没有,牧歌回京这才几日,我就匆匆见过他一面,情况紧急,话都没讲两句。哎,我倒是想说什么,但是没有机会啊。” 秦惊羽朝她看了又看,感觉也不似作假,正在郁闷,忽闻外间琥珀轻唤:“娘娘,雷郎将已经到正殿了。” “这就来了。” 穆云风扬声答应着,推他一把:“少给我摆架子闹脾气,好好陪牧歌吃饭,听到没有!要是再不听话,我这就去求你父皇,把那半月的禁足期限改为半年好了……” 半年?那还不要她的命?! 秦惊羽吓得赶紧将她衣袖拉住:“母妃饶命!我答应,我答应还不行吗!” 真不愧是混过江湖的女侠,这招杀手锏,来得真是又急又猛,直接扣住她的脉门,连垂死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就缴械投降了。 “这就对了。”穆云风抬眼端详下她的装扮,笑吟吟拉她出门,“吃个饭,只是举手之劳,难不成母妃还会害你么?” 害她当然不会,不过是想着办法把她往雷牧歌身边推而已! 秦惊羽翻了个白眼,嘟囔道:“吃饭可以,但是习武之事就算了吧,外公都说我这身子没法习武,何必做这白用功呢?” “傻瓜,谁叫你真的习武了,跟着牧歌比划比划就行……”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正殿门前,秦惊羽只得收了声,遵照礼仪侧立一旁,待穆云风踏进门槛,这才随之进去。 “臣见过穆妃娘娘,三殿下。” 雷牧歌仍是那一身英挺威武的宫禁郎将服饰,只是头盔摘下放在一旁,一件两人进来,即是恭敬行礼。 “免礼,这里没有外人,牧歌不必拘束。” 穆云风含笑上前,亲自将他扶起,对于这位意想中的女婿人选,真是越来越满意。 三人入了座,穆云风居中,雷牧歌在左,秦惊羽在右,却是形成一个品字型。 穆云风率先举杯,微笑道:“牧歌,今日我要谢谢你,对羽儿如此照顾,特别是这一回全靠你悉心救助,他才能平安脱险。” 雷牧歌怔了下,取了案上酒杯,双手端举,不卑不亢到:“此是牧歌份内之事,不足一提。” 穆云风满意点头,正要端杯饮下,一只小手过来,夺了她的酒杯。 “母妃身体要紧,不宜饮酒,这酒让我来代劳吧。”秦惊羽说完,瞪了雷牧歌一眼,一口饮尽。 -- 第105页 穆云风收回手,若无其事继续与雷牧歌寒暄笑谈:“这个孩子,别看他平日嘻嘻哈哈的,其实心肠好,知道心疼人……” 老天,她又不是什么滞销货,需要这样大肆推销吗? 秦惊羽低头,又听得穆云风朝雷牧歌笑道:“羽儿年纪小不懂事,若是往后有什么差池,牧歌,你要多帮扶担待……” 雷牧歌听得不甚明白,却仍是点头称是。 “还有……” “母妃。”一直在自己案前默默取刀切割烤肉的秦惊羽起身上前,恭敬将装满小块烤肉的瓷盘奉到穆云风面前,轻柔唤道,“这烤肉味道甚好,母亲请用。” 这谦恭孝道之举,引得穆云风欣慰一笑,却忘了自己所说话题,只举筷食用。 她这一开动,左右两人也跟着吃喝起来。 这回的酒宴是穆云风亲自过问准备,食案上菜肴丰富,令人食指大动,就连那清酒也是上口香醇,席间穆云风与雷牧歌低低叙话,问些军营生活,以及家人近况,秦惊羽也懒得理会,自顾自吃菜。 没过多时,就见穆云风招来殿门口的琥珀,欣然起来:“好了,我有些困了,先回寝宫歇着去。” 雷牧歌作势起身,却被她按住:“牧歌被我拉着说话,菜都没吃两口,羽儿就替我好好招待,以表谢意。” “是,母妃。” 接收到她警告的眼神,秦惊羽再是不情不愿,也只得应允。 琥珀搀扶着穆云风走出殿门,外间侍立的宫女太监也被尽数唤走,殿内殿外一下子冷清起来。 “我哪里招惹你了,这里不待见我,打进殿到现在,就没正眼看过我呢!” 秦惊羽哼了一声,夹了块肉在嘴里大嚼。 雷牧歌见她不答,也不再追问,起身端起自己面前的食案,举步上前。 秦惊羽正端着杯子喝酒,一见他的动作,惊得险些呛到:“咳咳,喂,你做什么?” 雷牧歌将自己的食案与她面前的拼到一起,摆放整齐,这才回答:“与你坐近些,方便说话。” 秦惊羽犹在记恨他自作主张,打自己个措手不及,此时也懒得理他,低头夹菜吃。 “在想什么?”杯子刚空,他就利用臂长手快的优势举壶斟满,眼神明朗,笑容灿烂。 秦惊羽瞟他一眼,这家伙长得人模人样,再加上一张正经诚恳的笑脸,实在狠不下心来置之不理。 “我在想啊,你雷府里的厨子是不是集体罢工了……” 雷牧歌轻笑道:“这倒没有,我家下人极是忠心。” “那你怎么老是来我这里蹭饭?” “怪不得脸色不好,原来是不欢迎我。不过,我就来了两次,实在不算多——”雷牧歌掰着手指,一次一次说给她听,“上一回是道别践行,这一次是答谢拜师,说到底,还差一次接风洗尘呢!” 这个人,脸皮怎么就那么厚,一个劲往她这里黏?! 不管是四年前,还是四年后,这态度就一点没变,而且还更加变本加厉…… 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秦惊羽盯着他左看右看,横瞧竖瞧,仍是不得其解,不知不觉将一壶酒喝了个大半,打了酒嗝,闷声道:“我反正是不会跟你学武的,你开个条件吧,我们交换!” 雷牧歌挺身跪坐,慢条斯理斟酒递给她,笑容淡淡:“真的?” “当然是真的。” 他笑了起来,眉眼间带着难言的喜气:“那好,你做我的男宠。” “什……什么?!”秦惊羽一口酒刚进嘴里,就是扑的一声喷了出去。 雷牧歌也不见怪,举袖擦了擦脸颊被溅到的酒水,笑道:“这样就吓到了?那好,就换一个吧……” 秦惊羽摸了下微烫的脸颊:“你说。” 对面簌簌轻响,雷牧歌陡然站起身来,绕过食案,欺身而至。 秦惊羽呆呆仰望,一时不明所以,这家伙要做什么,一脸严肃的表情,以下犯上,还有点君臣有别的自觉不? “我府中老管家有位远房亲戚的孙女,当年曾在明华宫做宫女,后来出宫嫁人,听说雪儿夭折之事,她觉得奇怪,就说了一句话——” 秦惊羽心头一沉,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望着他摇头傻笑。 “她说,当初身染重病奄奄一息的是小皇子,怎么过世的却是小公主呢?”雷牧歌蹲在她面前,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这个,你能告诉我原因吗?” 完了,完了! 秦惊羽低头咬唇,这家伙果然是掌握了内幕,这才如此嚣张,频频试探。 “呵呵,”抬头,继续傻笑,不去看他的脸色,佯装糊涂朝他挥挥手,“雷牧歌,你是不是喝多了,你今晚酒饱饭足,这宫门也就快关了,要不我找人送你回府吧?” “是么?”雷牧歌声音淡淡,听不出喜怒来,就在她欲起身送客之际,突然握住她的手,用力一拽,将她拉进自己怀里,“羽儿,你为何还不相信我,我没有任何恶意,我发誓!” 这逻辑,就跟坏人永远不会承认自己是坏人一样…… 秦惊羽有丝头晕,赶紧撑在他的胸口,阻止两人身体的进一步靠近:“我爱美女,我不爱男人,你放手!” 雷牧歌轻叹一声,嗓音低沉而动听:“我想了四年,念了四年,不管你是谁,要我放手,那是绝无可能。” -- 第106页 看着那张俊脸徐徐凑近,温暖的气息伴着酒香袭来,秦惊羽吓得怔住,胸中鼓动如雷,他可是要吻自己?怎么办,是接受还是拒绝? 他是姐夫,是姐夫啊…… “我说,那个,雷牧歌……” “嘘——” 雷牧歌轻轻吐气,朝着那粉艳的樱唇贴了上去。 卷二 暗夜生光 第十八章 手下留情 这嗓音,秦惊羽好不陌生,正是她下令击杀的对象,玉面狐狸,程十三。 怎么。回来找她算账了? 此念一起,就见他手掌虚空一挥,一道银芒在墙下炸开,星星点点,像是苍穹上群星坠落,光焰曜日,绚丽璀璨。 对于这华美之光,秦惊羽看得傻眼,底下两人却是骤然一惊。 这是程十三闯荡江湖的成名暗器,名曰修罗花,沾衣立爆,及体血溅,姿态虽美,却威力无穷,不遇强敌,他是绝对不会使用。 惊诧的瞬间,星辉已经精准无误,到得眼前。 几乎同时,两人一左一右,豁然起身,身形暴涨数尺,平地跃起,生生躲过致命一击。 黑暗里银光忽现,却是第二波攻击霎时袭来。 两人刚一着地,又自弹起,一个似出谷猛虎,一个如腾渊蛟龙,动作快得不可思议,刀斩,剑刺,将面前团团银芒震落在地,自己也是全身而退,脱离险境。 高手过招,立竿见影。 而机会,也是稍纵即逝。 就这么一停一斗,程十三已经夹着秦惊羽越过重重宫墙,消失不见。 唉,那两个男人,真是笨死了! 耳畔是呼呼风声,秦惊羽浑身被绳索缠住,虽然不紧,却也挣脱不得,唯有从心底发出一声感慨。 好在手指还活动自如,来不及多想,即是食指举起,对准他的后颈:“快放我下来!” 这回程十三居然丝毫不惧,夹着她在宫墙上一路飞奔之际,并不忘侧头一笑:“你这招不管用了。” 风影戒,不管用?真是笑话! 秦惊羽冷哼一声,就去扳动戒指底部的开关。 风声中,程十三的嗓音邪魅低沉:“你信不信,我在毒发身亡之前,有足够的时间招来宫中卫士,顺带把你身上衣裳扒光,好让他们看个清楚明白。” “你!阴险卑鄙!”秦惊羽低骂一声,悻悻然收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同归于尽,那是笨蛋才有的行为! “我再阴险卑鄙,也比不上你,居然雇人来追杀我,这没良心的女子……” 秦惊羽一脸怔愣:“大叔你被人追杀了?谁啊,是谁啊,这么正义勇猛!” 程十三瞪她一眼,趁着夜色一路疾驰,不多时,就跳下宫墙,朝着那高大的重檐殿楼奔去。 秦惊羽眼尖,一眼认出这是宫中闲日报时祸乱鸣警的鼓楼,正感诧异,就感觉他抱着自己飞身跃上阁楼,径直朝前,推门而入。 室内空荡无人,墙角有几只布满灰尘的大木箱,上面放些废弃的绡绫,廊前一盏宫灯燃亮,散发着幽幽微光,从窗户缝隙投射进来。 秦惊羽一眼将四周景致瞧了个遍:“你笨啊,不乘机逃出宫去,躲在这里做什么?不到天明就会有人前来击鼓。” “那面大鼓弄坏了,正在修呢,这几日鼓楼休歇,没人过来。”程十三将她放在地上,转身关好房门,呵呵笑道,“你很想出宫是不?叫我两声情哥哥,我就带你出去!” 秦惊羽别过脸去,鄙夷道:“你都一大把年纪了,何必非要扭住青春的尾巴不放手呢?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叫你禽大叔。” “一大把年纪……”程十三低低重复,又好气又好笑,“我真的那么老嘛?我今年才二十六岁而已,比那两个打架的小子也大不了多少。” 二十六岁?放在她的前世,那可是最佳王老五的美好时光,只不过,现在是古代啊,倒真是够老的! 秦惊羽哼道:“他们可比你年轻多了,真正的青春年少,风华正茂,哪像你,就一个糟老头!”雷牧歌今年刚刚及冠,至于那个灰衣人,看起来年纪也就二十上下…… “糟老头?!”程十三轻笑,作势扑了过来,给她解着绳索的同时,也是去扯她的领口,“牙尖嘴利的丫头,敢说我是糟老头,今日就让你知道,我到底是不是……” 天,他要做什么? “程十三!你混蛋!乌龟王八蛋!”秦惊羽大惊,曲起膝盖,撞向他的胯部,无奈力气微弱,被他轻松躲过,大手按住她的双臂,整个人都半趴在她身上。 程十三盯着底下怒目圆睁奋力举臂的少女,微微摇头:“小女子,你太粗鲁了,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你管我呢!” 秦惊羽被他按住手臂,动弹不得,又见他笑着俯身下来,气得破口大骂:“你敢动我,我就叫人阉了你 ,让你以后再也采不到花,我——唔……” 男子火热的唇在下一刻堵上她的嘴,滑腻的长舌伸进微张的樱唇,汲取她口中的甜蜜。 这该死的采花贼,又在轻薄自己! 秦惊羽只怔了那么一瞬,就是拳打脚踢,拼命挣扎,程十三无动于衷,一手将她的双手缚在背后,另一只手托住她的后颈结结实实吻了个够。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方才移开唇舌,抱着她坐起身来,舔了舔唇,犹在满足回味:“真是又香又甜!” -- 第107页 “甜你个头!”秦惊羽幡然醒悟,挣扎着用力推他,“程十三,你个混蛋!我要将你五马分尸!” “咳咳,女子这个时候该是娇羞薄嗔的啊!”程十三微微一闪,避开她的拳脚,看着她怒气冲天的抓狂摸样,哈哈大笑,“小女子,我发觉我喜欢上你了,怎么办?” “喜欢我的人多了,并不稀奇。” 秦惊羽举袖狠狠擦掉唇角:“呸呸呸!你真是脏死了!” “我不脏,我来之前用茶水漱过口的。” “少来恶心我!真是,流年不顺,遇上只疯狗乱咬人……” 程十三一动不动,只是盯着她的眼睛,幽幽道:“真的这样讨厌我,还重金雇人取我的性命?” “是,我讨厌你,”秦惊羽毫不犹豫抬手,食指再次抵住他的颈部,“你这个色胚,禽兽,流氓,今日我要为天下女子除害!” 程十三不躲不避,只凑近她的耳边,轻声道:“除害这话说得不妥。我虽然采花无数,但是从不强行逼迫,那都是她们自愿的,而且第二日还舍不得我走……” “我不信。” “不信?”程十三揉着她的头发,轻笑道,“呵呵,你其实是怕我泄露你的真实性别,要杀我灭口,我说得对么,三殿下?” 最后三个字,蓦然加重了语气。 秦惊羽心头微凉,他果然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眨眨眼,忽而一笑:“我怕什么,我就是平日乔装打扮出宫游玩而已,谁还能把我怎么样?” 腰间一紧,却见他目光炽热:“你放心,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今后,就由我来守护这个秘密。” 秦惊羽冷笑:“少摆出一副救赎的姿态,说吧,你有什么企图?” 程十三勾唇一笑:“我与你外公审议穆青曾有一面之缘,看在他的面上,我自然不会为难你。”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不放了我?” “放了你,下一次就不好再抓回来了。”程十三抚上她的脸颊,一路轻缓向下,眼底尽是浓浓情欲:“别急,我们先在这里生米煮成熟饭,等他老人家下回来天京,我正好去求亲,我会好好疼你,往后再也不采花了,我——” “做你的大头梦!” 秦惊羽忍无可忍,凝神屏息,右手指尖朝他鼻端一弹! 粉色烟雾突如其来,瞬间散开。 程十三眼角余光一直盯着她的左手食指,对那枚风影戒暗自警惕,却没想到她竟另有奇招,不经意间,已是吸进几大口。 “你——”忽觉头脑眩晕,浑身乏力。 “笨蛋!”秦惊羽待得烟雾消散,这才撑起身来,将绵软如醉的程十三随意推倒在地,居高临下,朝他挥动右手,“这叫声东击西,指南打北,只会用下半身思考的男人,你懂不?” 这是外公穆青特制的软筋散,据说一经弹出,可以瞬间制敌,令其立时脱力昏迷,即便醒来也是筋骨酸软,全无内力。 自从在落月山遇险之后,她就悄悄藏了一点在指甲里,以备不时之需,不想这回竟真的派上用场,一击得手! 之前他一直扣住她的手臂,苦无机会,这才嬉笑叫骂,花拳绣腿,扮作柔弱假象,实际上,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秦惊羽看着地上的男子,好生得意,捡起地上的绳索,将他绑了个结结实实,然后噼里啪啦左右开弓,一连搧了他好几个耳光。 “大色狼!我叫你非礼!叫你轻薄!叫你强吻……” 末了,还在他胸口踹了几脚,方才解气。 “真是个狠心的女子!”程十三似是疲乏困极,努力睁眼,苦笑,“我那么喜欢你,什么都顺从你,你就不能对我好一点么? 秦惊羽手指抚过他的下巴,滑过喉结,掠过胸口,在上面画了两个小小的圆圈,最后停在他的腰带上,目光继续下移,不慌不忙到:“俗话说得好,斩草除根,断子绝孙!” 程十三看着她的手掌对准自己的要害缓缓举起,只勉励撑起,哀叫:“住手!这是你未来的幸福啊,三思,一定要三思——” 秦惊羽一本正经:“我已经考虑清楚,宫刑对你而言,再适合不过了。” 说着,手掌一翻,作势用力砍下! 砰的一声,程十三两眼翻白,华丽丽昏厥倒地。 秦惊羽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还悬在半空的手,呵呵笑道:“我又没练什么手刀,你怕个啥呢,刚才那一下,不过是瞄准而已……” 不过,这个昏睡的男人,怎么处理才好呢? 秦惊羽举目四顾,瞥见角落里的大木箱,灵光一闪,眉开眼笑。 对了,就这样办…… 忙活一阵,累得腰酸背痛,这才大摇大摆下楼,扬长而去。 慢慢走回明华宫,刚到殿门处,就与迎面而来之人撞了个正着。 “喂,你没长眼……” 揉着被撞痛的鼻子,刚开口欲骂,那人却张开双臂,一把拥她入怀。 “殿下!” 竟是……燕儿! 秦惊羽闻言大喜,将他扯到僻静处,低声问道:“快说,吴峰他们怎样?” “殿下关心,吴峰他们三人没事,跳进了山涧被水冲走了,第二日才游回来。” “可有受伤?” 燕儿答道:“只受了点轻伤,在山庄养养,三五天就好。” -- 第108页 秦惊羽放宽了心,又问:“你在暗室里没受刑什么的吧?” “没有。” “那就好。”秦惊羽想起一事,继续问道,“你刚才在宫里可有看见雷牧歌,还有另一个灰衣蒙面人?” 燕儿摇头:“我忙着联系影部,不曾见到。” 看样子,是追出宫去了。 秦惊羽哦了一声,长长吁气:“你先回暗室待着去,明日一早我就求母妃把你放出来,我有一只大木箱放在鼓楼里,你明日想办法帮我送出宫去,先在山庄暂放,再找合适的人手送货上门。” “木箱?”燕儿眸光一闪,锁住她略显红肿的樱唇,定格不动。“什么木箱?要送去何地?” “程十三,送去给东阳国主轩辕敖,就说那珠串我留下了,至于这人嘛——” 秦惊羽顿了下,轻轻一笑:“要杀要剐,随他便。” 卷二 暗夜生光 第十九章 破坏大王 午后,有微微的风吹过殿堂。 秦惊羽斜躺在软榻上,背后倚着只结实的云锦实心靠背,手里拿着几页纸张,认真翻看。 燕儿办事十分利落,早上刚从暗室放出,就想法将装有程十三的木箱乔装打扮,混入一堆废弃杂物之中,及时送出宫去。中午回来的时候,还带回影部近日收集的情报。 与韩易所说相符,对于那御兽笛,影部得到的讯息是蛮荒岛太过神秘,关于御兽笛的具体功效来历暂未查明,而那名男尸的身份也是毫无头绪,只说是独自一人从东而来,沿途无任何投宿住店记录,来天京城正好是第三天,与城中居民没有任何交集。 银翼率煞部众人追杀那名江洋大盗,已经进入西烈境内,传回的讯息只四个字:准时归来。 至于外公穆青的讯息,就有些难办了,不知是躲在哪座深山野林采药,平日居住的草庐空寂无人,影部传讯之人就一直守在草庐前,寸步不离。 再有便是各国王庭的动向,据称,因大夏皇太后六十寿诞,各国王室贵族已在安排行程,下月前往天京的贵宾多不胜数,初步得知,东阳国主轩辕敖,西烈王兰萨,南越皇子萧冥,北凉国主风如镜,都在此次受邀的贵宾名单当中。 “萧冥?”秦惊羽点着纸页,微微皱眉:“我听说过这个人,雷牧歌说他是个铁血皇子,处事雷厉风行,不可小觑。” 燕儿垂头轻笑:“雷郎将是没见过南苑之人吧,要是见了,大抵就不会这样说了。” “难说,兴许哥哥和弟弟性格差距蛮大,不具可比性。”秦惊羽想了想,又道,“对了,提起南苑,我倒是想起,好久没去瞧瞧萧皇子了,不如他最近过得如何。” “那个痴呆皇子,殿下还挺关心他的。” 想到那个萧焰,秦惊羽轻轻叹气:“挺好的孩子,可惜了。”几年前外公去看诊过,说是要恢复的话,所需药草繁多,有几种甚至长在极北苦寒之地,不易采摘,还须辅以针灸治疗,说是此症颇为奇特,他倒是愿意一试,这几年极少见面,也不知药草配齐没有。 “殿下不必惋惜,这是他的命,改变不了的。” 秦惊羽看着纸页又问:“为何不是南越皇帝萧远山来,却让他儿子来,没把我大夏放在眼里么?” 燕儿低眉垂眸道:“我听说,萧皇帝身体染病,不宜到场贺寿,是以让其子萧冥前来。” “好吧,我倒要看看这位铁血皇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秦惊羽一目十行,将纸页上的各种讯息在脑中迅速过了一遍,暗记在心,末了,随意说到一句:“那木箱预备放在山庄何处?这程十三很是狡猾,让弟兄们谨慎些。” “山庄没空地了,我与张庭商量,不予停留,直接送出城去。” 秦惊羽一怔:“干嘛这样急?” 燕儿淡淡一笑:“那东阳国主轩辕敖已经准备启程了,不早早送去,殿下这珠串酬金收得不踏实。” “说的也是,不过……” “殿下不必操心,此事我自有分寸。” 秦惊羽看着他沉着清淡的神情,挥手道:“好吧,你安排就是……对了,你吃过午饭没?” “还没,赶着回来复命,没顾得上。” “那还等什么,赶紧吃去啊——”秦惊羽见得他眼睑下的淡淡青晕,心头一动,关切道:“这两日没睡好觉吧?你先回屋去休息,我等下让汝儿给你送去。” “殿下,我不困……” “废话那么多干嘛?快回去睡觉,顺便把汝儿叫来。” 秦惊羽站起身来,将他推出门去,顺手合上房门。 “殿下……”燕儿轻唤一声,不见动静,只得摇头一笑,转身离开。 没过一会,汝儿匆匆而来,身后还跟着一人,是雷牧歌。 这家伙一大早就来报到过,拉着自己问长问短,要不是自己赶着去上课,真不知被他罗嗦到什么时候,才隔半日,怎么又来了? 汝儿上前行礼:“殿下,雷郎将来了。” 秦惊羽朝雷牧歌点点头,算作招呼,随即把汝儿招来身边,低声道:“是,你去御膳房,就说我午膳没吃饱,叫他们弄些吃的,然后送到燕儿房里去。” 汝儿点头称是,领命而去。 雷牧歌是练武之人,耳力自然不错,将她这一番话听了个大概,不觉剑眉锁紧:“燕儿不是被关起来了吗,怎么,放出来了?” -- 第109页 “是啊,都关了两天,也该放出来了。”秦惊羽坐回案几前,给他倒了一杯茶递过去。 雷牧歌接过放在一旁,继续追问:“他什么时候放出来的?” “今日一早。” 秦惊羽答完这一句,瞟他一眼:“你对他这样关心,直接去他房里询问吧。” “我只关心你。”雷牧歌笑了笑,挨着她身边坐下来,揉着她的头发,长长吁气,“你知不知道,昨晚真把我吓坏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惊羽干笑两声:“什么怎么回事?” 雷牧歌直截了当道:“我查过,陛下从未在你身边安插有暗卫,那名灰衣蒙面人,武功高强,行迹诡秘,而且十分熟悉宫中路径,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他是我朋友啊,常来找我玩,自然熟悉路了。” 雷牧歌忍住脾气,又问:“那后来掳走你的那个人,程十三,又是怎么回事?你何时跟他认识的?你们这一晚去了哪里,在做什么?” “程兄也是我朋友,在百花阁认识的,这丫头气得很,每次都是我帮他付的嫖资,呵呵。那个,昨晚嘛,我们也没做什么,找了处地方吹吹风,喝点酒,聊聊女人,谈理想谈人生……” “羽儿!” “哈?”秦惊羽挖了挖耳朵,无辜道,“我耳朵没问题的,你吼那么大声干嘛?!” “程十三是江湖上有名的采花贼,恶贯满盈,声名狼藉,你堂堂大夏皇子,怎么能和他这样的人结交,还称兄道弟?” 秦惊羽呵呵笑道:“人生在世,谁能没几个酒肉朋友呢?” “可是你不一样,你是女子……” “我……是女子?!”秦惊羽呵呵大笑,去摸他的额头,“我说雷牧歌,你是昨晚酒还没醒吧?” 雷牧歌盯着她的眼睛:“你昨日明明没有否认。” 那是她沉浸男色一时疏忽好不好…… 秦惊羽随手攀上他的宽肩,眨巴着眼睛道:“你对我雪儿妹妹一直念念不忘,我也很感动,但是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这么多年,还没顺变啊?” “我一直觉得,雪儿没死……” “雪儿没死,就是我,是吧?”秦惊羽接过他的话来,摇头叹道,“雷牧歌,李一舟那个庸医就算了,等我外公下月来京,我请他老人家给你好好看看,你的妄想症已经非常严重了!” “但是那名宫女,她说当年病重的是小皇子……” “雷牧歌,你有完没完?!” 秦惊羽陡然抬眸,拍案而起,声色俱厉道:“我当你是朋友我才实话实说,我明华宫在六宫当中一向地位不低,这些年来没受被人嫉恨陷害,那些背地里嚼舌头的无聊小人,我可是见得多了,别看我不屑参与这些争斗,就觉得我好欺负!你要信那些谣言,那好,我们就此绝交,老死不相往来!” 雷牧歌没理她,只是低着头,蘸起溅在案几上茶水,慢慢写字,一笔一划,极为认真。 秦惊羽吼得口干,悻悻然坐下,随意一瞥,只见案几上两个龙飞凤舞大字:帝凰。 这不是当年自己与周卓然比试文采,他画的那幅墨色凤凰图,所题的字吗? 帝凰,他是在暗示着什么? 心里正在思忖,却听得他突然扑哧一笑,戏谑道:“你那么紧张干嘛,难不成心里真的有鬼?” “你心里才有鬼呢!” 秦惊羽朝他上下打量,忽而一笑:“雷牧歌,话说你也二十岁的人了,在那西北军营过得太寂寞辛苦,思想出现偏差,成天疑神疑鬼,也算是情有可原,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哦,我怎么偏差了?” “你不去好好追求我大皇姐,成天把我盯那么紧做什么?”秦惊羽拍着他的肩膀,嘻嘻笑道,“若是你不好意思,我可以身体力行,教你几招必杀技!” 雷牧歌笑道:“必杀技?” “对。”秦惊羽摇头晃脑道,“等过几日我禁足令解除了,就带你去百花阁尝尝鲜,那里熟女清倌应有尽有,再由我亲自传授经验,保管你快活似神仙!” “百花阁?”雷牧歌皱眉,若有所思。 “是啊,百花阁的酒菜最好,歌舞最新,美人最多,不去是损失啊……” 秦惊羽大肆介绍百花阁的妙处,一边说,一边暗地数着一二三四,估计数不到十,这位天京城里最有政治前途的少年武将,就该愤然站起,佛袖而去了。 没想到,雷牧歌侧头想了想,居然笑着答应下来。 “行,我就如你所愿。” 秦惊羽当场石化,不是吧,他真的要去亲身体验? 想到这么个还疑似处男的大帅哥,即将被那些妖娆多娇的女人们生吞活剥,拆吃入腹,不知怎的,心情一下子郁闷起来。 雷牧歌一直盯着她的表情,当即轻笑道:“怎么,你反悔了?” 反悔? 就算是,也是不会承认的:“是啊,我又要破财了……” “徒儿孝敬师傅,那是应该的——”雷牧歌得意大笑,将她从软榻上拉了起来,“走吧,还有半个时辰,我们习武去!” “喂,外面太阳晒死了,你自己当黑炭就行了,别拉上我!” “不会晒黑的。” 雷牧歌根本不理她的哀求,不由分说拉她出门。 有宫女引路,两人沿着长廊疾步而行,来到后殿一间紧闭的房门前。 -- 第110页 雷牧歌上前一步推开房门,笑道:“你自己看看。” 秦惊羽瞅见屋内的景致,低呼一声:“咦,这不是我母妃的练功房吗?” 房间宽敞明亮,穹顶高远,地下铺着一层摔不痛的柚木地板,其间有柜有桌有椅,靠墙的兵器架上还摆放着银枪,刀剑,弓弩,长鞭……数不胜数。 据说,这间练功房是母妃穆云风恩宠最盛之时,父皇秦毅一手打造的,后来穆云风产下双胞胎,安于宫中相夫教子,房间就闲置下来,现在再次有孕,更是半年数月都难得进来看上一眼。 秦惊羽对练武向来没有兴趣,之前也没怎么来过,不由好奇走上前去,到处查看摸索。 窗棂,桌椅,兵器上一尘不染,墙壁地面也是没有半点灰渍。 不用说,应是提前准备好的。 “这里晒不到太阳,也不会撞痛跌伤,今后你就跟着我,好好学功夫吧。” 被迫去往隔间,换上一身利落短装深衣,接下来的小半个时辰,秦惊羽苦着一张脸,按照雷牧歌的要求,做那些蹲马步踏梅花挥拳劈掌的动作,心底暗暗叫苦,这哪里是母妃口中轻描淡写说的什么比划几下,简直就是入选满清十大酷刑。 她练得挥汗如雨,他却倚在壁上双手抱胸,面带微笑:“内敛精气神,外练筋骨皮。殿下如此聪明,习武不成问题,贵在坚持!” 坚持?外公穆青说过,她体质有异,如若习武,要比旁人付出多十倍的努力,才有达到普通的效果。 要命,真是要命! 救星,救星在哪里? 正当她在心底疯狂呐喊之时,房门轻轻敲响,一道天籁之声适时响起。 “牧歌,羽儿,你们可是在里面,我叫御膳房煮了红枣莲子羹,快出来吃!” 听到这声音,雷牧歌的俊脸霎时黑了下来,朝她低哼道:“你这小鬼,怕辛苦就明说,怎么把她给搬来了?!” “天地良心,不是我!” 秦惊羽大喊冤枉,她练这些劳什子动作练得头脑发昏,这招围魏救赵的妙计,如何想得出来? 卷二 暗夜生光 第二十章 山雨欲来 从那日开始,只要雷牧歌一踏入明华宫,前脚刚进,过不多时,长公主秦飞凰后脚就到,领着一干宫女内侍,带着炖汤补品,美其名曰关心皇弟习武,自己正好在旁观摩欣赏,嘘寒问暖,关切备至。 对此,穆云风心怀愤懑,却也无可奈何,一开始还陪着秦飞凰过来,后来也就懒得动身,悉听尊便了。 最开心的莫过于秦惊羽,每次秦飞凰一来,习武必定停下,她或是舀碗蜜汁银耳,或是捧杯乌梅甜汤,或是端碟蛋黄松饼,坐在一旁大快朵颐,边吃边看雷牧歌被秦飞凰死死缠住,一个皱眉咬唇千般不耐,一个温言浅笑万种风情,活脱脱一幕古装版八卦偶像剧:大夏公主追夫记。 如此过了几日,雷牧歌终于借口宫禁防卫事务太忙,将习武之事无限期延后,他不来,秦飞凰也是失了踪迹,热闹非凡的明华宫终于重返清净。 半月的禁足期限一晃而过。 这一天正好是歇课日,秦惊羽起了个大早,梳头更衣,收拾妥当,刚带着燕儿走出殿门,就见汝儿匆匆过来。 “禀报殿下,雷郎将已经在长定门等候了。” 这个雷牧歌,当真铁了心要和自己去逛百花阁? 秦惊羽胸有成竹,挥手:“我知道了 ,你下去吧,记住准时通知那边。” “是,汝儿明白。” 等汝儿走远,才对燕儿眨眼道:“册子带上了没?” 燕儿微笑点头:“殿下放心,带上了的。” “嗯,你说,若是我把雷牧歌介绍给妩儿姐姐,将会如何?” 燕儿想了想,正经道:“殿下已经二十多日没去百花阁了,一去就是如此薄情,妩儿姑娘定会撕了你。” 秦惊羽苦笑:“呵呵,我也是这样想的。” 这只是第二步计划,兴许不会执行,就算要,她也是留有后路。 不过,为了打消雷牧歌的怀疑,只能委屈妩儿了,顺便也断断她的痴恋,别对自己这假小子越陷越深,相信雷牧歌不会来真的,要是他敢,自己也不会撕了他的……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位于皇宫南面的长定门,雷牧歌早已换过一身蔚蓝华服,玉冠银带,一副游侠装扮,随随便便往宫墙边上一站,便是俊朗阳刚,英挺出众。 秦惊羽看得赏心悦目,不禁吹了声口哨,迎上前去,朝他上下打量,啧啧赞叹:“又不是第一次去,穿这么帅气干嘛?” 雷牧歌笑道:“跟三殿下出门,穿得邋遢,会让你丢面子的。” 秦惊羽看看他,再看看旁边一身青玉绸衫的燕儿,虽未镶金佩玉,然温润儒雅,气质天成,衣袂飘飘,皎如玉树临风前。 再瞧自己,银朱色的锦缎绣面配上月白长衫,额上悬着颗明晃晃的珠子,腰间玉玦叮当作响,再加上一副比寻常女子略为高挑匀称的身段,以及在铜镜中日日得见的绝色面容,虽然稍显纨绔俗气,却绝对称得上是个翩翩美少年。 宝珠美玉,再加上自己这枚亮钻,三人并肩成排,行走在天京城的大街上,还不让那些姑娘媳妇兴奋得尖叫。 哎哎哎,不要长那么帅好不好,抢了自己不少风头呢…… -- 第111页 这百花阁确实好久没去了,一进大门,成群的莺莺燕燕顿时围了过来,将她圈在中间,七嘴八舌问个不停。 “三少,怎么这么久都不见人影,人家可想死你了!” “是啊,妈妈昨日还在说呢,三少是不是又在别处勾搭上了红牌姑娘,都不愿过来了!” “妩儿才可怜呢,关在房里也不见客,就一遍一遍弹着三少最爱的曲子,那叫一个凄楚啊……” “各位姐姐你们不知道,我近日忙于学业,家里盯得紧,不方便出门呢。”秦惊羽这个摸摸小手,那个捏下纤腰,在当中如鱼得水,尽情揩油,最后还指着雷牧歌道,“若是不信,你们问他,他可以作证,看我是不是在家里用功?” 燕儿早已见惯不怪,默默立在一旁轻笑,雷牧歌却是微微皱眉,面色不豫:“公子!” 秦惊羽哈哈笑道:“来来来,我给大家介绍,这位雷爷,刚才外地回京,听说各位姐姐的名声,今日特地前来捧场,姐姐们给我好生招待,只要雷爷满意,三少我重重有赏!” 美人佳丽们随她手指看去,眼睛一亮,纷纷拥上去,拉扯着雷牧歌的衣袖,娇声相唤。 “雷爷看着面生呢,是第一次来吧?” “一回生两回熟,三回四回保准让你爱死上瘾……” 这姑娘越来越多,声响越来越大,连那边送客的老鸨都被惊动了,甩着一方粉色丝帕,扭动着水桶腰,屁颠屁颠过来,乐呵呵道:“哟,三少带了贵客来呢,这位爷生得真俊!” 秦惊羽点头笑道:“那是当然,我秦少的朋友,个个都是美男子,只比我差那么一点点而已。” 老鸨一脸媚笑:“是是是,三少是何许人也,英俊多金,风流倜傥,全天京城找不出第二个来!” 秦惊羽听得开心,挥手道:“好了,这些优点我自己都知道的,不必再说了,还是要给别人留点念想。” 老鸨赶紧称是,又问:“三少今日还是去妩儿房里么?我让厨子准备酒菜去,都按三少平日爱吃的上。” “嗯,先上茶水糕点,再找两个伶俐点的姑娘作陪。”秦惊羽朝楼梯走了两步,见雷牧歌还站在原地,又回身来拉他,边走边道,“走啊,这位妩儿姐姐年纪虽然大些,相貌却是全百花阁最美的,身段又好,还弹得一手好琵琶,等下你要是喜欢,我就忍痛割爱……” 雷牧歌面色微沉,淡淡道:“见了再说吧。” 三人上了楼梯,一路走向雅室,妩儿早已闻讯倚在门口,翘首以待,一见为首之人的样貌,彩蝶翩翩般飞了过去,挽住秦惊羽的手臂,欢喜叫道:“三少!” 秦惊羽听得那一声唤,也不顾身后之人,众目睽睽之下就凑去她脸上亲了一口,大呼小叫:“妩儿姐姐,这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真是想死我了!快快进屋去,今日定要让我亲个够!” 那楼上楼下的客人望见她这一副猴急样,顿时哄堂大笑。 “真是人不风流枉少年啊!” 笑声之中,却见雷牧歌的俊脸越发黑沉了。 给两人相互介绍后,秦惊羽搂着妩儿进了雅室,轻车熟路找了地方坐下,就朝身后进来的雷牧歌招手:“过来坐,我好久没听妩儿姐姐弹琵琶了,却不知这支新的跟之前相比,音质如何?” 话声刚落,燕儿一步上前,适时接话道:“公子放心,这是出自城南名器行的紫檀整木琵琶,音质不成问题。” 雷牧歌听得挑眉,侧头朝向秦惊羽:“你还懂音律?” 她?在前世连五线谱都看不懂,这古代的宫商角徵羽更是一窍不通。 不过,经过在南苑耳朵惨遭荼毒的经历,总算听得出乐音和杂音的区别。 秦惊羽呵呵笑道:“我就图个好听,热闹。” 雷牧歌瞟了眼那侍立角落的少年,笑了笑:“我觉着也是,燕儿都比你内行多了。” “那是当然。”秦惊羽眉飞色舞,“我家燕儿聪明着呢,一学一个会!” 那边,妩儿已经准备完毕,正竖抱琵琶,笑着唤道:“今日三少想听个什么曲儿?” 秦惊羽随口道:“就唱个四季歌吧。” 说话间,妩儿敛容端坐,五指抚弦轻拨,柔声弹唱起来。 “春季到来绿满窗, 大姑娘床下绣鸳鸯。 忽然一阵无情棒, 打得鸳鸯各一方。 夏季到来柳丝长, 大姑娘漂泊到长江。 江南江北风光好, 怎及青纱起高粱……” 秦惊羽对这首曲子再熟悉不过,索性以指节轻叩桌面伴奏,闭眼聆听。 绿衣少女举着茶壶过来,一边给两人斟茶,一边轻声道:“三少没来的时候,妩儿姑娘就在屋里反复唱三少写的这个曲子呢,而且总唱开头几句,说是心境相符,一唱就流泪。” 秦惊羽停手睁眼,干笑道:“我那是胡乱哼着玩的,没啥特别的意思,倒是妩儿姐姐有心,硬是给记下来了。” 绿衣少女笑道:“除了三少,谁人还能有这待遇!” 另一名粉衣少女则是将几碟糕点果品摆放上桌,动作的同时,眼睛滴溜溜直往门口瞧:“三少,今日杨公子怎么没来?” “杨公子?”秦惊羽心头咯噔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杨峥。 -- 第112页 别说,这杨峥长相斯文俊秀,平时行为也极为正派,倒是颇受这阁里丫头们的青眛,只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以他的性格,要娶一名青楼女子过门,那是万万不可能。 见雷牧歌并不在意,于是笑道:“他最近忙呢,可能没时间过来,有什么话说出来,我帮你转告就是。” 粉衣少女面上一红,格格笑道:“不用劳驾三少,我以后自己告诉他。” “也好也好。” 一曲终了,秦惊羽率先鼓掌,大肆赞美:“妙啊妙啊,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酒菜一一上桌,妩儿放下琵琶,大大方方过来,坐在她身边,抿唇一笑:“三少要是喜欢,妩儿日日弹给你听。” “现在这样就好,我可舍不得把你累着了,而且——”秦惊羽轻叹出声,握住她的手,苦着一张俊脸道,“妈妈知道我独爱姐姐,于是漫天要价,我那给姐姐赎身的银子还差一大截呢!” 妩儿听得心花怒放,垂眸道:“只有三少有这份心就好,妩儿会一直等着的,非君不嫁。” “真是我的好姐姐!” 秦惊羽搂住她的香肩,眼角余光偷偷去瞟雷牧歌,后者却是喝酒吃菜,视若无睹。 看样子,不下点狠药是不行了。 吃菜,饮酒,行令,猜拳。 甚至,还有一首又跳又闹手舞足蹈的“两只小蜜蜂”,秦惊羽从来没有这样放手,从来没有唱得这样畅快过。 没过半晌,即是酒色上脸,两颊晕红,放下酒杯,突然从怀中摸出卷图册来,啪的一声抛到雷牧歌面前:“送你个好东西,我的私藏珍版,你先看看图样,我等下再教你实战的。” 雷牧歌愕然翻开,但见上面尽是年轻男女赤裎身子抱在一起的画面,姿态各异,活色生香。 竟是一册春宫图! 雷牧歌俊脸潮红:“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呃——”秦惊羽打了响亮的酒嗝,正好喷到他脸上,酒气熏人,“那日不是说了吗,我来百花阁教你必杀技……” 雷牧歌瞪着那春宫图,再慢慢抬眼看她,缓缓摇头:“我不想学。” 眼看就要扳回一城,秦惊羽怎肯善罢甘休:“口是心非的家伙,来都来了,说不想那是不可能的。”说罢,笑嘻嘻去拉他,“军营里没女人是吧,没事,今日我让妩儿姐姐陪你……” 妩儿在一旁听得分明,颤声道:“三少,你是不是醉了?” 秦惊羽勾住雷牧歌的肩膀,摇头晃脑道:“妩儿姐姐,这位雷爷是我的好兄弟,所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帮我好好招待着,他人笨,你要像你以前对我那样,手把手地教……” “我几时对你……” “好了,就这么说定了。”秦惊羽又转向雷牧歌,低低笑道,“我珍藏版的书,还有我的女人都给你了,怎样,我对你不错吧,这件雅室留给你,你慢慢享用……”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妩儿那两丫头也十分够味,等下你也可以……” 朝他眨了眨眼,后面的话回味悠长,已经不必再说。 秦惊羽在一干人等目瞪口呆与某人怒焰滔天的注视下,招呼了燕儿,摇摇晃晃朝外走。 雷牧歌啊雷牧歌,期待着他的暴跳如雷,夺门而出! 没走出两步,背后桌椅声响,雷牧歌如她所愿起身。 “多谢,我会……好好享用,不负盛情。”嗓音沉郁,最后八个字真真做到了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糟了,这个玩笑怕是开大了,这个家伙会不会因此自暴自弃? 一路碎碎哀怨念叨,却又不敢回头,只听得咣当一声,房门被人关上,内外相隔天地。 “现在什么时辰了?” 燕儿冷静答道:“午时三刻。” 午时三刻,时间已经到了啊,这该来的人怎么还不来砸场子? 完了,雷帅哥贞洁不保…… 第二十一章 假戏真做 秦惊羽郁闷抓头,慢吞吞往楼下走,来往人等见她面色不好,皆是主动招呼问候。 “三少,怎么今日这样完得这样早?” “不会吧,三少,这么久才来磨一刀,应该不会这样迅捷吧?” “是啊,要不要吃些补品调理下,我给你推荐一味,叫做鹿茸虎鞭大补丸,很有效的,保准你雄伟壮观。。” 秦惊羽一把推开挡路之人:“去去去,少来烦我!” 千算万算,却算漏了这一着! 哎哎,多半是汝儿偷懒了,没去通知,要不依照大皇姐的性子,知道心上人即将破处被吃,还不快马加鞭赶来! 不同于她的躁动不安,燕儿一直跟在身后,唇边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秦惊羽瞥见那笑容,疑惑道:“你高兴什么?” “没什么。”燕儿摇了摇头,敛容道,“主子留他在妩儿姑娘房中,难道不担心妩儿姑娘向他透露主子的事情?” “应该不会。” 妩儿巴不得与自己扯上关系,让世人都知道她是秦家三少的人,再说他们又不熟,断不会与雷牧歌说实话的;至于与暗夜门人在阁中的聚会,妩儿也只知是自己的酒肉朋友,对他们的身份全然不识,也无顾虑。 不过,雷牧歌可不是个容易糊弄的主,他方才关门的决绝姿态,怎么看怎么怪异。。 -- 第113页 秦惊羽回看那紧闭的房门,心头一个激灵,这刚刚才逃出来,总不能自己又回去撞门吧,那样的话,还不被雷牧歌笑死?! “主子,现在怎么办?” 听着那少年温软的问话,心里莫名安定下来。 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秦惊羽是谁,还怕了不成? “走,我们去门口等着抓奸的正主前来,给她引领带路去。” 两人步下楼梯,迎面上来一人,年纪甚轻,衣着华丽,看着十分眼熟。 秦惊羽定睛一看,却是御史大夫之子,周卓然。 这周卓然自从当日在百花阁比嫖落败之后,据说是伤了要害,落下心理阴影,四年来,终日闭门不出,这一回破天荒地出现在人前,实在让人诧异。 想到这里,秦惊羽扯开喉咙:“周少,好久不见!” 周卓然一见是她,脸上微红一下,笑道:“是秦少啊,要走了么?” 秦惊羽点头,与他错身之际,轻声耳语:“怎么,你那玩意又管用了?” “我。。我没。。” 周卓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只拱了下手,逃命一般,急急冲上楼去。 秦惊羽哈哈大笑:“难言之隐,早治早好啊!” 燕儿在身后摇头低笑:“主子,你真是太顽皮了。。” “我就这一个爱好,唯恐天下不乱,怎样?”秦惊羽瞥他一眼,轻笑道,“有诗云,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群太监上青楼,说的就是他这样。。” 话没说守,立时反应过来,掩口噤声。 见他仍是一脸温和的笑意,心中歉疚,低喃道:“我不是说你,我是说他。。” “我知道的,我不会对号入座。” “知道就好,知道就好。” 两人刚走出百花阁大门,就见大道上尘烟微起,车轮滚滚,一队商旅装扮的车队缓缓驰来,数十名短衣劲装的男子押着四辆装满货物的大车匀速通过,正往城南方向而去。 秦惊羽正左顾右盼,突然感觉那前行队伍中一道目光若隐若现,朝着自己的方向投射过来。 眯眼看去,那是一张年轻的清秀的面孔,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在对视的刹那,唇间扯动。 秦惊羽微微颔首,对着燕儿笑道:“这车队好威风!” 燕儿也笑:“是啊,很威风,还很招摇。” 这样威风又招摇的车队主人,除了那位北凉大财主,还能是谁? 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最后一辆大因缓缓而去,一辆外形华中的玄金马车紧跟其后驰了过来,车帘撩起,有人大笑着探出头来。 “三儿,我远远就看着像,果真是你!” “干爹!” 秦惊羽欢呼一声,大步迎上前去见礼:“干爹只说要来,都没明确个具体时日,我好去城外迎接啊!” “路上行程说不准的,不用麻烦了。” 向海天被一名侍从扶下车来,依然是面目慈祥,衣饰贵气,只两颊消瘦,脸色青白,精神却很好。 秦惊羽见状一惊:“干爹可是病了?” “我。。咳咳。。咳咳。。”向海天刚要说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脸颊涨得通红。 秦惊羽过去给他拍背顺气,那站在旁边的传人赶紧从怀中掏出个小瓷瓶来,倒出一粒丹药奉上。 向海天手指颤颤捻起,一口喂进嘴里,仰头吞下,这才渐渐平复,苦笑道:“唉,前两月染上风寒,大病一场,拖了许久才好,这年岁大了,容易落下病根。。不碍事,不碍事的。” “干爹身体不好,怎么还亲自过来,交由手下来办不是一样么?” 向海天摇头叹道:“这入驻天京好几年,好不容易扩大规模,不过来看着,我不放心啊。” 商人重利,大抵疑心病都不小吧,尤其是像这种家财万贯生意的大商贾,身下又没个子嗣,凡事亲力亲为,不累得病倒才怪。 呵呵,她运气怎么就那么好,有那么多能干的属下,个个出类拔萃,忠心耿耿,除了重大决策由她来定之外,门中大小事务从来不用她操心,相比之下,幸福多了。 “干爹一路舟车劳顿,须得好生歇息休养--”秦惊羽看着向海天病怏怏的面容,又朝背后百花阁瞟了一眼,有些迟疑,总不能请他去青楼坐坐吧?更何况,那上面还有一个大麻烦在等着自己呢。。 向海天见她眼光闪耀,神色尴尬,不觉会心一笑:“嗯,我只是在车上看着是你,过来打个招呼,年轻人嘛,好好玩你的去,不必管我,我们改日再聚也是无妨。” 秦惊羽正中下怀,于是笑道:“我最近被家里管得紧,今日难得出来,那百花阁的妞儿缠着不放,实在脱不开身。。干爹是订了哪个客栈?我明日看您去。” 向海天捻须大笑:“我也是过来人,明白的,明白的。我这回在天京待得长,人又多,住客栈麻烦,索性在城南新买了一处宅子,地方还不错。”一个眼神过去,那侍从就恭敬奉上一张纸片,“这是地址,你若是哪日空了,就过来坐坐,我们父子俩好好聊聊。” 秦惊羽接过来,满口答应:“一定一定。” 目送马车远去,又等了一会,还是没有见得皇宫方向过来的大队人马,心里那一丝躁动愈发强烈起来。 秦飞凰没理由不来的,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 第114页 边走边思忖,慢慢踱回大门去,老鸨正好下得楼下,一看这金主又重新回来,大喜过望,奔过来殷勤招呼:“三少,是不是妩儿招待得不好?那丫头见你许久不来,在闹脾气呢,你别跟她一般见识,我给你另外找姑娘来,可好?” 秦惊羽心思不定,眼见她身后一群千娇百媚的美人跃跃欲试,连敷衍做戏的兴趣都没有,直接摆手拒绝:“不用了,我就在大厅里坐坐,等人。” “那三少你先坐会,我叫人给你沏壶明前云清来。”老鸨见她面色不爽,也不再多说,扭动着丰腰肥臀,招呼别的客人云了。 喝了半壶茶,又听了几段小曲,慢慢悠悠混时间,颇有些心不在焉,眼珠转来转去,止不住往楼上瞟。 终于没忍住,将那句话问了出来:“燕儿,这玩笑开得过分了吧?” 燕儿垂眸,淡淡一笑:“还好。” 过了一会,又问:“什么时辰了?” 燕儿朝堂前壁上瞥了一眼,答道:“申时三刻。” 申时三刻?雷牧歌在房里都整整一个时辰了! 话说,他有那么厉害吗? 燕儿注意着她的神情,试探问道:“主子,要不我去雅室门前瞧瞧动静?” “嗯嗯。”秦惊羽不迭点头,“年轻人,还是适可而止比较好,时间太长,要是弄坏了,我不好向大姐交代。。” 燕儿暗自好笑:“是,我这就去。” 话答应得挺好,只是脚步悠闲,穿过大厅,走过回廓,踏上楼梯,不时还与来往之人点头招呼,秦惊羽在背后看得着急,不由低吼:“你能不能快点?” 没等燕儿走近,那房门从里面打开了,雷牧歌发丝微乱,略显疲惫走了出来,边走边理华服上的褶皱。 燕儿上前一步,微微笑道:“主子还在担心雷爷呢。。” 雷牧歌冷笑:“我好得很,不用他担心。” 见得两人一前一后下楼,秦惊羽赶紧迎上前去,讪讪笑道:“我在楼下厢房里睡了一觉,总算把酒醒了,对了,你那里什么状况?妩儿不错吧?” “嗯,不错。”雷牧歌回答得十分简洁,边说边往外走,一直走到百花阁大门口,这才回头扔下一句,“我职务在身,不能久留,你们慢慢玩。” “哎,雷。。” 秦惊羽紧追两步,见他头也不回离去,只得笑道:“看来是真生我气了。” 可是至于吗,自己所认识的许多公子少爷,比如方才遇见的周卓然,哪个不是在府中养着几个通房丫头,或是直接来青楼开荤,他都二十岁的人了,还那么别扭干嘛? 说不出心里是喜是忧,呆立半晌,这才慢慢走上楼去,查看战果。 叩了好一阵房门,才见那粉衣少女开门出来,一见是她柳眉竖起,砰的一声就要关门。 秦惊羽赶紧一步上前,手掌挡住:“好妹子,是我啊,三少!” “我关的就是你这个负心人!” 粉衣少女娇声叱道,恼怒之际,也没注意到她的手指正扳住门板,用力合上。 “主子小心。” 随着话声,一只手臂适时伸过来,轻轻一推,房门大开。 秦惊羽大步奔进去,目光如电,在屋中打了一个转。 只见桌上杯倒碟空,一片狼籍,琵琶也是随意扔在软凳上,好似还断了两根弦,这都不是重点,关键是那张雕花大床,帷幔低垂,被褥凌乱,妩儿只着层鹅黄薄衫,正斜斜靠坐榻上,披头散发,泪流满面,玉颈上一处紫红吻痕,清晰可见。 绿衣少女守在榻前,递上温热布帕:“姑娘,洗把脸吧,别气坏了身子。” 妩儿垂头低叹:“死了正好,一了百了。。” 不会吧,真的扑倒了? 秦惊羽立在屋中四处打量,正半信关疑,就听得开门的粉衣少女不冷不热唤道:“姑娘,三少回来了。” 妩儿一听此言,缓缓抬头,对上秦惊羽一脸尴尬的神情,突然悲从中来,掩面放声大哭:“都把我送人了,你还回来做什么?你走啊,走啊,走得远远的!我不想看见你!” 秦惊羽干笑两声,慢慢挪动脚步,小心翼翼地问:“我方才喝醉了,说错了话,做错了事情,实在对不住。。姐姐,你和雷爷,没做什么吧?” 妩儿含泪惨笑:“说错话?哈哈,酒醉之后吐真言,三少,你便是这样看待我的,是不是?姐姐在你心中就是个可有可无的青楼女子,召之即来,挥之则去,高兴时一掷千金,不高兴了随手就给了别人,自古红颜多薄命,郎是薄幸负心人。。” 秦惊羽听得头皮发麻,自知理亏,无言以对,只是讪笑:“姐姐口才真好。” “你!”妩儿珠泪滴落,冷冷笑道:“我和他有没有做什么,你还看不出来吗?那雷爷样貌身段都是一流,出手也大方,他还说过几日再来瞧我,我赎身所需银两,他眉毛都没皱一下就答应了。。” “姐姐,你听我解释。。” “不必说了。”妩儿指着地上破碎的琵琶,咬牙道,“弦断情逝,你我就如此物,从此天涯路人。” 秦惊羽额上冷汗涔涔,台词好雷,越听越觉得是一出虐剧,自己好死不死居然当了一回男主! 微微皱眉,只抓住关键一点,沉声再问:“你说实话,你和雷爷,真的好上了?” -- 第115页 妩儿闻言一颤,面色渐白,终是含泪点头:“他力气那么大,脾气又坏,我一介女流,有什么办法。。” 只听得轰然一声,秦惊羽一脚踢翻面前的软凳,怒发冲冠,扭头就走。 肺都要气炸了,这个雷牧歌,一点打击就接受不了,怎么可以来真的,辜负她。。大皇姐呢? 卷二:琅琊之光 第二十二章:反将一军 等秦惊羽怒气冲冲赶回寝宫,汝儿也是第一时间跳了出来。 “禀报殿下,长公主今日一大早就陪皇太后去普度寺上香还愿,并不在宫中。” “笨蛋,怎么不早说?!” 汝儿委屈道:“奴才刚想出宫通知殿下,没走到宫门,就被高总管叫去帮忙,忙活了半天。” “帮什么忙?” “太后寿宴,请了大夏最有名的戏班子进宫表演,御花园里在搭五彩花台,外来工匠实在太多,高总管叫奴才去帮忙看着......” 秦惊羽翻了个白眼:“笨蛋,你不知道太后寿宴临近,到处都在抽调人手吗,还大摇大摆在路上走,稍微回避下行不?” 汝儿抓了抓脑袋,可怜兮兮道:“奴才知错了。” “算了,你下去吧。” 秦惊羽揉了揉额头,很是无奈,这个汝儿,若是有燕儿一半机灵,她都省心不少。 坐到书案前,想了想,从袖中掏出向海天给的新居地址,仔细端详。 燕儿端了糕点过来,放于案上:“殿下在百花阁没有吃好,再吃一点吧。” “嗯。”秦惊羽从碟中取了一块塞进嘴里,边嚼边含糊道,“这地址,怎么有些眼熟?” 燕儿朝纸片上瞟了一眼,摇头道:“我没陪殿下去过此处。” 秦惊羽看了又看,忽而一笑:“你没去过,并不代表我也没去过......” 这地址,不就是奸商郑辛家所在吗? 当年这郑氏父子被自己搜刮了不少白银,好好整治了一回,后来她在天京城里名声越来越大,被外界传闻出身官家,后台势力雄厚,那郑氏父子心怀愤懑,又没有机会报仇,因为她的特殊“关照”,在天京城的生意每况愈下,家道中落,最后落得个收拾包袱远走他乡的下场。这回连宅子都卖了,看样子已经不打算回京城。 想起郑府的朱门碧瓦,高墙大院,轻笑道:“我这位干爹一出手就买下这么大个宅子,一年到头也难得来住几次,真够大方的,相当于假日别墅了!” 燕儿低头给她斟茶,语调清谈:“根据影部传回的讯息,向老板在北凉生意越做越大,还在北凉边境建有冶铁作坊,技术精良;所辖的大小牧场足有十来座,其中有一种大宛良驹,善于冲刺,品种纯良,深受各国客商青睐,一来一往,进账丰威,购买个宅子那是小菜一碟,不足为奇。” “铁器和马匹,从来都是相当赚钱的生意,嗯,铁器,马匹......” 秦惊羽摸着下巴,两道英气十足的眉毛拢在一起。 燕儿一见她陷入沉思的习惯性表情动作,也不打岔,估摸着有一小会,这才问道:“殿下可是觉得哪里不妥么?” 秦惊羽端起茶杯轻抿一口,谈谈道:“没什么,传令下去,让影部查查,向氏商行与哪几国的贸易往来最为频繁?交易的分别是些什么货品?” 燕儿点头:“是。” 秦惊羽沉吟着,又道:“另外,关于那个大宛良驹的详细资料,我想看看;还有,除了这大宛良驹,向氏牧场还有些什么样的骏马,品性特点如何......” 燕儿眼底闪过一抹深思之色,却也没说什么,默记在心。 秦惊羽盘算了下日子,续道:“下回歇课日,我去干爹的新宅拜访,你提前给我准备些礼物。” 燕儿眉头微皱:“要不要带几名煞部弟兄乔装成侍从?” 秦惊羽瞥他一眼,笑道:“我这是去赴家宴,又不是去掐架,没必要吧?再说,银翼给我留了一名高手在暗中保护的,每到关键时刻,他必然出场。” 燕儿好奇问道:“什么高手?” 秦惊羽摇头,眼光不自觉瞟向那边墙壁的深深凹痕,欣然道:“他蒙了面,不过个子挺高,武功也好,居然和雷牧歌不相上下,也不知银翼从哪里找来的,就是行踪太诡秘了。”那柄钉在墙上的柳叶刀,自己生怕母妃看见盘问,悄悄找了个力气大的太监,好不容易才拔出来的,到忘了该把凹痕给修补了。 燕儿勾唇一笑:“殿下好像对他印象不错。” “那是当然。” 秦惊羽随意应了句,目光又落在案几上,窗前纱帘轻动,有微风袭来,卷起那纸片在房中飘来荡去。 这个春天,真是不让人消停...... 自从雷牧歌出任宫禁郎将,每日一早必来明华宫报道,而此次百花阁事件之后,却是再难见其踪影,就算在宫中碰见,他也是来去匆匆,夹在一队侍卫中远远惊鸿一瞥。 时间一久,连穆云风都忍不住过来询问。 “羽儿,你和牧歌到底怎么了?闹了别扭是不是?这孩子好几天没来了。” 秦惊羽叹气答道:“我可能是把他得罪了。” 穆云风蹙眉:“怎么回事?” 秦惊羽哪里敢说真话,只支吾道:“也没什么,他不高兴我出宫去玩......” 穆云风手指轻点她的额头:“你呀,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这贪玩好事的性子,也该改改了!” -- 第116页 “哎呦,母妃手下留情!”秦惊羽笑着躲开,见得穆云风横眉冷眼的摸样,只得靠了过去,悠悠道,“母妃当体谅我的,这两年父皇让我们三人上课听朝,一路督促紧盯,两位皇兄之间的明争暗斗从未断过,我只想置身事外,不想被放在火上烤......” 穆云风抚着她的头发,轻轻叹气:“你从小就是个有主见的孩子,我也从来没担心过,但是牧歌不知道你的想法,难免不误会的,你就没想过跟他解释解释?” “这个啊,以后再说吧。” 秦惊羽苦笑,他都与自己划清界限了,还解释什么? 自己也不是故意要整他,只是气不过他日日紧逼,频频试探,这才带他去百花阁看场戏,开个玩笑,再说她还特地留了后路的,不想大皇姐因故未到,全盘皆乱...... 谁知道他这个大男人这样经不起激,如此沉不住气呢,美色当前,一下子就沦陷了。 玩笑开大了,她也内疚,也郁闷,可是连句话都不跟自己说,他也太小气了吧?别的不说,再怎样,也是相识多年关系不错的好哥们啊! 大男人,小气鬼...... “羽儿,羽儿......”穆云风连唤两声,“你在想什么,想得这样出神?” “哦。”秦惊羽回过神来,摇头笑道,“没什么啊。” 穆云风嗯了一声,朝她上下打量,心有所悟:“羽儿,我见你这几日也是心不在焉的,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上牧歌了?” “我......喜欢他?”秦惊羽瞪大了眼,指着自己的鼻尖,哈哈笑道,“母妃怎么这样说,我会喜欢他?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穆云风收敛笑容,正色道,“放眼这天京城的适龄男子,不论相貌人品,还是家世资质,牧歌都是万里挑一,个中翘楚,你难道就一点不动心?” 动心? 见他决然关上雅室房门,见他不理不睬一走了之,心底那丝躁动,那种不安,会是......动心吗? 她,动心? 对象,雷牧歌? 秦惊羽茫然望着她的脸,呆了半响,仍是摇头:“我没有,我只当他是朋友。” 自己只是这些年扮演纨绔子弟,入戏太深,以至浑身痞气,喜欢欣赏帅哥,调戏美男是没错,但是说到真的对谁动心,好像没有,而且,也没这样的心理准备。 她没喜欢谁,也暂时不打算喜欢谁。 雷牧歌优秀如斯,确是世间女子心目中完美的夫婿人选,对她也是极好,可是如果爱情会束缚手脚,停步不前,前世崇尚自由的她,这一世也不可能因此而勉强自己,放弃生活中更为绚烂的精彩。 穆云风哪里知道她这些千奇百怪弯弯绕绕的心思,见她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内心更加笃定,推她一把,笑道:“这里又没外人,别不好意思承认。知道是自己的问题,就去向牧歌好好谈谈,认个错,牧歌为人宽厚好说话,定不会为难你......” 见她不动,催促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啊!” 母妃在上,孕妇为大。 秦惊羽俯首称是,不情不愿走出门去。 踏出门槛的一刹那,一道青影迅如光电,瞬间闪进了隔壁门内,朝着她远去的背影,眼光深幽,若有所思。 秦惊羽沉浸在自己的思维力,感官收起,浑然不觉。 认错...... 做了就做了,人先恼己,还施人身,玩笑而已,何错之有? 越想越是不服气,在皇宫里转了一大圈,干脆到御花园赏花散心去也。 看着那花红柳绿,草长莺飞,沉郁的心情好了许多,不知不觉就走到那晚宴表演场地,但见园中空旷平整处,已经建好一座重脊彩台,其间张灯结彩,雕梁画栋,无数工匠正在做着最后的装饰。 秦惊羽站在台下看了没多久,就有太监宫人过来行礼问候,不得清静,只得笑着摆手,又朝前走。 顶上阳光微微刺眼,正往绿荫深处行进,忽觉脚下碰到什么,一个踉跄。险险朝前扑到。 “谁啊?!” “嘘——” 低呼的同时,见得那一丛木槿下蹲着之人熟悉的脸庞,不觉一愣:“昭玉,怎么是你?” 秦昭玉赶紧拉她一把,秦惊羽猝不及防,被他拉得直接跪倒在地,好在底下是绵软的草丛,倒是不觉得痛。 “小子,你做什么?!” “三皇兄,小声点......” 秦昭玉指向林木深处并肩而行的人影,嘻嘻笑道:“你看大皇姐,一日不见雷哥哥,整个人就跟丢了魂儿似的,一旦见到,就立时恢复正常了。” 秦惊羽视力奇佳,一眼看清那两人的身形相貌,正是大皇姐秦飞凰和雷牧歌。 真是,冤家路窄,阴魂不散...... 雷牧歌游目四顾,仔细从林间各个角度观察彩台下方的贵宾席位,秦飞凰亦步亦趋,寸步不离。 “牧歌,我走累了,我们回平乐宫歇会去,我准备了乌梅汤......” “我公务在身,不便远离,要不我叫人来送公主回寝宫——” 雷牧歌说着,作势欲唤,秦飞凰赶紧按住他的手臂,口气柔软:“不用了,我就在这里歇下就好。” 秦惊羽听得叹气,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没想到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骄娇女皇,也有如此妥协退让的时候。 -- 第117页 雷牧歌点头,看了看四周,指着树荫下的一张石凳道:“公主可以去那里坐坐。” 秦飞凰应声而去,端然坐下,见他笔直站在一旁,便去拉他的衣袖:“你也坐吧,我有话跟你说。” 雷牧歌身形微闪,即是退后半步,抱拳道:“公主有话,但说无妨。” 秦飞凰终于忍受不住,气得啪的一声拍在石凳上:“公主公主,总是公主!我给你说了多少次了,叫我凰儿,别叫什么公主!” 雷牧歌躬身未起:“君臣礼制,不可轻越,请公主见谅。” “牧歌!”秦飞凰腾的站起,直视着他,咬牙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你为何就那么对我那么生疏,那么冷漠,那么不欢喜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还是,你心里已经有了别人?!你说,你说啊!” “哗——”秦昭玉双眼瞪得溜圆,在一旁悄声低叹,“皇姐好凶悍,战况好激烈......” 秦惊羽捂住他的嘴,努力朝身后挪动:“走吧,要是被发现,我们会死得很惨。” 秦昭玉摇头扭身:“唔......再看一会......就一会......” “看什么看,快走啦......” 就在两人压低声音争执不休之际,那边秦飞凰的低吼声仍在继续。 “你说话啊,怎么不说话,我父皇的指婚,你是不是还要一直拒绝下去?” 雷牧歌低叹:“对不起,牧歌不配。” 秦飞凰一怔,颤声道:“为.....为什么?” “因为......”雷牧歌目光流动,从那林边木槿丛中掠过,温声道,“我已经有了心上人。” 秦飞凰面色一白,几乎站立不稳,喃道:“她是谁?是谁?” “只是一名普通女子,不劳公主挂齿。牧歌职务在身,请恕告退。”雷牧歌说罢,匆匆行了一礼,头也不回,大步向林边走去。 秦飞凰回过神来,提起裙摆碎步追来:“牧歌,我不信,回来,你回来!” 秦惊羽听得脚步声过来,吓得将秦昭玉死死按住,两人双双伏地,大气都不敢出。 不想雷牧歌竟是对准方向,径直而来,蓦然看清草丛中的两人,满面惊诧。 “三殿下,四殿下,你们怎么在这里......偷窥?” 秦飞凰方才求爱被拒,正值羞恼,如今一见两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玉手伸出,蔻丹鲜红,一左一右,揪住两人的耳朵,提了起来:“两个臭小子,好的不学,合着旁人来欺负我!我告诉父皇,告诉皇祖母去!” “大皇姐饶命,我们只是路过,只是路过!” 秦惊羽哀叹一声,正被她推搡着朝前走,雷牧歌偏在背后好死不死补上一句。 “三殿下,多谢你的大媒,那位妩儿姑娘,我已经准备去她家提亲。” 老天,她还不想死! 宛如慢镜头一般缓缓转头过去,正对上秦飞凰杀人样的眼神,秦惊羽头顶上顿时起了一阵风旋,俊脸垮下,欲哭无泪。 “秦——惊——羽!” 卷二:琅琊之光 第二十三章:退敌良策 秦惊羽接下来的日子,简直可以用水生火热来形容。 大皇姐秦飞凰听说自己的心上人另有所爱,而且还是由她介绍撮合,怎会善罢甘休,将她臭骂一顿过后,又哭哭啼啼去找太后诉苦鸣冤,其母妃梅婕妤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一大早就来明华宫找穆云风评理。 宫人内侍皆备屏退出门,就留了个琥珀在一旁侍候,整个明华宫正殿,都回荡着梅婕妤愤懑不平的指责之声。 “妹妹有孕在身,我原本也不想来打搅,就想问问三皇子,凰儿对他怎样,这宫中上上下下都看在眼里的,平日关爱照顾不说,他上回犯了事被太后处罚,也是凰儿出面苦口哀求,才得以从轻发落;后来要跟牧歌习武,凰儿怕他身子弱吃不消,天天去御膳房守着煲汤炖补品,三天两头往明华宫......可是三皇子呢,他是怎么回报我们凰儿的,明知道凰儿对牧歌一往情深,还从中作梗,硬给牧歌塞女人!凰儿受了这天大的委屈,茶饭不思,成天躲在寝宫里哭,所有苦水都忘自己肚子里咽,真是可怜的孩子......” “姐姐息怒。”穆云风朝一旁垂头而立的秦惊羽瞪了一眼,挽住梅妃的胳膊,温言笑道,“羽儿这孩子性子开朗,平日嬉皮笑脸惯了,但是在大事上绝不含糊,他怎么可能介绍别的女子给牧歌呢。这肯定是个误会,你先别生气,听羽儿好好解释。” 梅妃正在气头上,啪的一声推开她:“没什么好解释的!牧歌亲口所言,昭玉也在场,听得清清楚楚,凰儿盼了四年盼来的金玉良缘,都叫你的好儿子给搅黄了!” 眼见穆云风被推得身子微晃,秦惊羽急得赶紧扶她坐下:“母妃,你觉得怎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穆云风摇了摇头,捂胸抬眸,眼光一闪,忽然一个巴掌挥过去:“都是你,都是你惹出来的祸事!你明知道牧歌是长公主的意中人,那般精贵,还去招惹他作甚?” 秦惊羽抚着被打的脸颊,鼻子一酸,眼泪簌簌,扑通一声跪下:“孩儿知错了,任打任骂,只求母妃不要气坏了身子......呜呜......” “现在知错了?你心里还有我这个母妃吗?” “母妃......呜呜......” 秦惊羽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 第118页 梅妃站在一旁,见此状况,似心有不忍,终于开口道:“好了,穆妹妹,你也不要动气,就让三皇子起来说话吧。” 琥珀李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出,听得此话,赶紧过来搀扶。 好个头,这骂也骂了,打也打了,这会才来求情,也未免太假惺惺了! 秦惊羽眼珠一转,挥开琥珀的手,侧过头去,抱住穆云风的腿,呜呜哭道:“母妃,我错了,我错了,我往后再也不敢了!” “我打死你,我打死你这不争气的孩子!”穆云风丝毫不理,手掌抬起,劈头劈脑朝她头上肩上拍打过来,究竟用了多少力道,只有她母女两人才知。 琥珀吓得低叫:“娘娘,你手下留情啊!三殿下身子弱,可别打伤了,娘娘自己也要保重啊!” 正当闹得不可开交,忽闻殿外一声高唱:“陛下驾到!” 哈哈,燕儿通风报信,时间拿捏的刚刚好,这父皇来得可真及时! 秦惊羽一边抱着穆云风哀号,一边偷偷瞟眼看去,只见秦毅头戴珠玉高冠,身着帝王冕服,行走如风,大步踏进,威严道:“声响这样大,到底出了什么事?” 天子突然驾临,梅妃吓了一大跳,赶紧提裙迎上前去,跪拜见驾:“妾身叩见陛下。” 穆云风一拉秦惊羽,原地作势欲跪:“妾身叩见陛下......” 秦毅一个箭步猛冲过来,将她扶住,温和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悦:“上回朕不是说了吗,你身子不便,这些礼数,就不必遵循了。” 穆云风眼中泪光盈盈,垂首道:“妾身无妨,天家礼数不可废......” “朕说可以就可以。”秦毅不由分说将她扶起,按坐在锦凳上,转头又看向地上兀自抽泣一脸狼狈的少年,朝底下以头点地的琥珀沉声道,“还愣着做什么,去把你少主子扶起来!” “是,陛下。”琥珀吓得急急站起,伸手去拉秦惊羽,小声道,“殿下,殿下,快起来......” “孩儿有罪,孩儿不敢起来——” 秦惊羽哭得稀里哗啦,一面摇头,一面使劲往下沉,琥珀见天子在场,心慌意乱,又急又怕,哪里拉得起来:“皇姐皇兄都身份尊贵,就孩儿不受待见,父皇不疼,母妃不爱,呜呜,孩儿要离宫出走,跟着外公浪迹天涯去......” 正嚷得起劲,手臂一疼,确实秦毅趁人不备狠狠掐她一把,疼得她眼泪更是狂飙,心中郁闷不解,只觉得身子一轻,被秦毅用力拉起来。 “傻小子,尽说混账话!”秦毅瞪他一眼,眸底却是暗藏笑意。 秦惊羽揉着被掐痛的地方,扁嘴不语,这个父皇,就算看出自己是在演戏,也没必要下手这样狠吧,保准一片淤青了! “陛下......” 听得不远处梅妃惶然低呼,秦毅过去,将她也扶起身来:“朕听说你过来明华宫找羽儿说事,羽儿年少无知,你这做长辈的,就不要与他计较了吧?” “妾身不敢。”梅妃顿了下,满面悲戚,哽咽道,“但是陛下,凰儿是堂堂大夏长公主,怎能忍气吞声,任人欺辱......” “凰儿的事情,我也听说了。”秦毅打断她的话,不紧不慢道,“孩子们都大了,这些儿女私事,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儿女自有儿女福,我们就静观其变,乐见其成吧。母后那里,朕自会好生解释,你们就不要再去告状了。” 他这一番话说得清淡,却暗含天子威严,梅妃听他如此表态,也不好再说什么,知趣行礼告退。 等梅妃一走,殿内安静下来,秦毅慢吞吞转身,朝向那低眉顺目的两人,鼻腔里谈谈哼出一声。 “哭啊,怎么就不哭了?” ...... 陪同父母午膳过后,在母妃那里讨了些膏药,漫步到自己寝宫,秦惊羽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一场苦肉计,总算将事情平息下去,这回是托了母妃腹中孩儿的福,父皇亲自过问,明里暗里庇护,只用了个四两拨千斤的巧劲,就封住了梅妃的嘴。这帝王心术,用到后宫家事,同样奏效,很值得学习。 坐在妆台前,对着铜镜仔细端详,梅妃那一巴掌。听着响亮,其实并不重,事先又有眼神暗示,根本不碍事,只是手掌之际,指甲在面颊上刮了一道微红的划痕。 正瞅着铜镜中略显狼狈的面容,背后青光一闪,镜中映出一张温润明秀的俊脸:“殿下,过来搽药吧。” “嗯,我自己来吧。”秦惊羽应了一声,转过身去。 “还是让我来吧,殿下闭眼就是。” 燕儿打开一只小巧的银盒,手指从中挑了些许暗红色的药膏,另一只手轻抬她的下巴,正要抹上,忽又停住。 看了看指尖的药膏,手指凑到鼻前,深深一嗅:“不对,以往消肿止痛的药膏,颜色气味都不同。” “知道你心细。”秦惊羽睁眼一笑,“这本来就不是消肿止痛的药膏。” “呐这是......” “我外公特制的,显创留痕膏。”秦惊羽暗自好笑,没想到这位老人家年逾花甲,还童心泛滥。做出些稀奇古怪的整人之物来。 “燕儿微微错愕:“为什么要留痕?” 秦惊羽拍了拍面颊。轻笑道:“既然是苦肉计,怎么能不演到底呢?来吧,早些抹上,早些出效果!” “但是——” 燕儿还在迟疑,秦惊羽已经拉起他的手指,朝自己被打的地方点去。 -- 第119页 “殿下,还要演戏吗?”燕儿顺着她的意思,药膏涂上,指腹轻轻摩挲那细嫩的肌肤,眼底充满怜惜之情,“其实又何必呢,那么美的一张脸......” 秦惊羽笑着拍拍他的手背:“放心放心,我不会乱来的,这药膏只要停下不用,三日之内自行消除。” 这三日,足够摊在宫中溜达一圈,出宫去串门一趟。 药膏抹散,燕儿净手之后。又给她肩颈细致按摩一番,秦惊羽舒服得直叹气:“爽死了,真是爽死了,哎呦,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就想睡觉。” 燕儿在她背后轻缓揉按,目色温柔:“殿下方才也累了,想睡就睡吧。” 秦惊羽依言阖上眼皮:“我就睡半个时辰,等下要出门的,你记得叫我。” “是,殿下好好睡吧。” 燕儿温言软语,替她脱去鞋袜,拉上薄被,凝望着那绝丽的睡眼,唇边笑意加深。 抽在榻前没一会,就听得外间响起人声。 秦惊羽困意袭来,眼睛都懒得睁,也没凝神去听,只不耐嘟囔道:“闹哄哄的,是不是又有人来砸场子了?赶走赶走!” “殿下别管,我出去看看。” “好......”秦惊羽翻了个身,继续沉睡。 燕儿起身出门,刚走到殿前复廊,就见一道英姿挺拔的身影正大步流星走来,背后汝儿正卖力追赶,不迭低唤:“雷郎将,雷郎将,殿下这会该午睡了,请容奴才先去通传。” 雷牧歌步履不停,朗声回道:“我有要紧事,刻不容缓。” “雷郎将,请留步。” 燕儿从宫柱后方迈出一步,恰好挡住他的去路,面色清淡,负手而立:“殿下已经睡下了,雷郎将想要探望的话,还是改日再来吧。” 雷牧歌冷眼看他,目光如电掠过,眼前少年身高比自己略矮,身形修长偏瘦,面容美如女子,应该不是...... “听说殿下今日挨打,我特意过来探望,不知殿下情形如何?” 燕儿听他一问,苦笑道:“情形......很糟糕。” 雷牧歌剑眉一扬:“你说具体些!” 燕儿叹气道:“梅妃娘娘前来说理告状,气焰冲天,咄咄逼人,穆妃娘娘听得起火,朝殿下一阵捶打,穆妃娘娘是练过拳脚之人,殿下那身子骨怎么经得起这样折腾,当场就起不来了......” 雷牧歌眉头紧锁,追问:“后来呢?” 燕儿答道:“后来型号陛下散朝过来瞧见,从中劝解,才把梅妃娘娘弄走了,要不殿下还挨得更惨。” “殿下伤在哪里?” “全身都有伤,尤其是脸上,又红又肿,都不成人形了,殿下向来以天京第一美男自居,这回伤了脸,难过的不行,气得将铜镜都摔了。” 雷牧歌吸了口气,声音暗哑:“你让开,我看看去......” 燕儿手臂横伸,丝毫不让:“殿下心情不佳,好不容易才服了药睡下,叮嘱闭门休歇,不予见客;穆妃娘娘也说了,殿下须得安心静养,不宜打扰,更不能情绪激动,否则汤药效力减半......望雷郎将三思,让殿下安静修养,不要让我妈这些做奴才的为难。” “你......” 两人目光碰上,对峙不动,汝儿在一旁看得呆住,好半天才回神,站到燕儿身边,怯怯帮腔:“是啊,雷郎将,燕儿没说假话,你还是请回吧。” 雷牧歌默然看了下那边回廊深处,微叹一声,突然一个转身,朝来路大步而去。 看着那端然挺直的身影,汝儿悄然喟叹:“这雷郎将,当真是将门虎子,英武不凡,难怪长公主闹得天翻地覆,非他不嫁......” 旁边之人轻笑:“闹吧,只要她没这心思就行。” 汝儿听得不解:“谁?” “你啊!”燕儿在他额上敲了一记,笑容满面,漫步回房。 情敌谁退,然形势不明,看紧那没心没肺的主子,才是当务之急...... 卷二:琅琊之光 第二十四章:野心勃勃 一觉醒来,整个人都是无比舒爽。 坐在榻上,接过燕儿递上来的温热布巾擦了脸,拾起枕边的铜镜一照,只见面颊上一片红痕,高高肿起,俨然一副遭受重创的摸样,逼真得吓死人。 “真是个好东西,本殿下这幅尊容,没人会再来找茬了吧。” 秦惊羽对效果十分满意,示意燕儿将药盒收好,伸了个懒腰,随意问道,“对了,先前是谁在外面吵闹?” 燕儿略想一下,答道:“是雷郎将。” 秦惊羽皱眉:“是他?他来做什么?” 燕儿笑道:“大概是听说殿下挨打,心里歉疚,过来探望。” “哦。”秦惊羽瞥他一眼,“你把他赶走了?” “不是赶,是请。”燕儿笑了笑,忽而面色一整道,“殿下是希望我把他赶走吗?” “俗话说得好,冤冤相报何时了。呵呵,我摆他一道,他将我一军,已经扯平了。本殿下心胸宽广,不计前嫌,等过几日我消了肿,他消了气,我再找他喝酒去......” 燕儿没说什么,只递上来一册薄薄的书卷:“这是上回殿下交付影部几项事务的调查结果,请殿下过目。” 这样快就有眉目了? 看来自己在北凉安插影部弟兄的决策,十分英明正确。 秦惊羽接过来,迅速浏览一遍,低声喃道:“竟然跟几国都有生意来往......” -- 第120页 燕儿点头道:“不错,这其中还包括大夏。向氏商行在北凉实力雄厚,颇有后台,其中聚集了最好的冶铁驯马高手,明里经营茶叶香料丝绸瓷器,诸如此类,暗中则是出售铁器马匹,所售之物品质优良,价格实惠,各国都是幕后与其交易,积极充实军备。” 难怪那样财大气粗,原来是做这样的生意,想必别的都是些小打小闹,幌子摆了。 秦惊羽从头细看,边看边笑道:“若是将来几国交战,干爹倒是可以大发一笔横财。”想了想,又问:“这样的超级大商贾,北凉国主就任其发展,不予约束?” “据影部派驻北凉的影士传回消息,那风如镜贪杯好色,近年来一心寻求长生不老之术,北凉军政大权实际却是握在北凉王风如岳手里,向老板精于交际,与北凉政要打得火热,这最近几年发展迅猛,赤天大陆无人能及。” “没想到, 我还能有个这样厉害的干爹,这运气啊,好得出奇。”秦惊羽摇头,自嘲笑道,“本以为是本殿下人品出众,魅力无穷,没想到只是块借助上位的跳板。不过也是奇怪,他为何这四年来对我一味给予,不图所求?” 燕儿抿唇,半响才道:“这向老板早知殿下身份,却如此沉得住气,只怕另有企图。” “另有企图?图个什么呢?其实我就一个庶出皇子,在朝中一无背景,二无人脉,他怎么不去巴结我两位皇兄,这宝可没押对......”秦惊羽说罢,看了眼窗外天色,跳下软榻,推下还在沉思的燕儿:“去给我拿件干净衣服来,我该去拜会他老人家了.” 燕儿眸光微闪,笑道:“就这样子出去?” 秦惊羽在镜前左顾右盼,自得一笑:“要的就是这个味。” 大半个时辰之后,秦惊羽一身华贵锦服,面上一道鲜明的红痕,大摇大摆出现在宫门处,燕儿换过寻常衣装,紧随其后。 在宫门处验过出行腰牌,也不顾守卫士兵惊疑的目光,大大方方走出皇宫,钻进早已备好的马车,一路朝城南行去。 远远见得前方街口,秦惊羽示意让车夫靠边停车,两人步行前往,没走一会,就到得门前。 那原本高大气派的院落,显然是最近才修缮过,灰墙加高,朱门重漆,顶上一块崭新的乌木横匾,上书两个金光耀眼的大字:向府。 燕儿上前叩门,府门随即打开,一名青衣仆从走了出来。 那人站在门口一眼望过来,没等秦惊羽说明身份,已经是惊喜叫道:“是少爷吧,老爷天天念叨少爷呢,今日总算是过来了。” 说着,急急迎上前来,恭敬行礼:“小人伍沛,见过少爷。” 秦惊羽点头问道:“我干爹在府中没有?” “在,老爷在的,少爷请跟小人来吧。” 一路跟着伍沛前行,院子里地方宽敞,假山树木,亭台楼阁,过往丫鬟仆见他们过来,均是立在廊前路边欣然行礼,口中恭敬唤着“少爷”,而之前在百花阁大门口看到过的那一大队劲装男子,此时全无踪影。 尚未走到大厅门前,伍沛就是扬声高叫:“老爷,老爷快来,您看是谁来了?” 须臾间,向海天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大步奔出,朗声笑道:“怪不得今日一早就有喜鹊在枝头叫唤,原来是三儿要来啊!快,快进来!” “干爹太客气了。” “第一次进家门,真是难得啊,伍沛,快去叫丫鬟给少爷斟茶!”向海天侧头唤了一声,回身过来,拉着她往堂前走,目光撇过她面颊上的红痕,不由一惊,“三儿这是怎么了?被人欺负了么,给干爹说说!” 秦惊羽笑得有丝尴尬,“咳,哪有人敢欺负我,还不是我在百花阁那相好,跟我耍性子闹别扭给弄的......让干爹见笑了。” “原来如此。”向海天哈哈大笑,就连一旁的伍沛也是掩口,忍俊不禁。 “三儿啊,对女人可不能太宠了,会惯坏的。” “是,孩儿记住了。” 两人相携进屋入座,秦惊羽环顾四周,但见壁上悬挂字画,桌上摆放棋盘,墙边博古书架上满是或新或旧的装订书籍,下方则是些高高低低的京瓷大花瓶,整个房间布置既清幽雅致,又不失华丽贵气,不由暗地称赞。 向海天瞅见她的神色表情,笑道:“怎样,这宅子还不错吧?” 秦惊羽翘起大拇指,由衷道:“相当不错,我从未见过这样富贵大气的宅子。” 向海天眼底光芒一闪,抚须笑道:“三儿谦虚了吧,你见过的地方,那才是真正的富贵大气啊!” 秦惊羽故作怔愣:“干爹说什么呢?”心头却是一凛,终于开始试探了。 向海天笑了笑,正待说话,伍沛领着一名丫鬟端起托盘进来,奉上茶水点心。 “三儿,这是北凉最好的雨前雪露,产于雪原高山之上,只有五棵茶树,每年的产量也就那么四五两,干爹这回特意带来给你尝尝鲜的。” “哦,这样好的珍品,我倒是要尝尝。”秦惊羽端起茶杯,感觉到背后投来的警示目光,趁人不备,衣袖一翻,比了个手势回应,以示安抚。 浅抿了一口茶水,幽香扑鼻,清气袭人,只不过,茶香中混杂着一丝淡淡的不易察觉的酸味。 果然有问题! 秦惊羽面上不动神色,只衣袖掩口,轻咳两声,顺势将之咳出:“咳咳,好茶!真是好茶!” -- 第121页 “既然三儿觉得好,我这里还有些,等下带回去喝吧。” “哎,干爹,怎么好有意思呢,这又吃又拿的......” “在干爹这里,就不要客气了,伍沛——”向海天高声喊道,“你去内屋将我给少爷带的茶叶,以及那些礼物都拿过来!” “是,老爷!” 眼见伍沛大步离去,向海天回过头来,笑眯眯看着她,举杯道:“这茶好是好,就是太少,你拿回去之后也不要多泡,免得上瘾,到时候你再找干爹要,干爹可变不出来。” 秦惊羽点头称是:“我一天泡一点就是,省着喝。” 茶杯凑到唇边,有丝犹豫,茶水有异,方才那一口没吐干净,如今再喝下去,不知对身体损害有多大...... 思维只停顿了那么一瞬,便是咬牙,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反正有备而来,这关键时刻,绝不能露陷。 一念及此,对着茶杯深深一嗅,一边称赞一边凑到唇边:“真是好茶啊......” “不好了,侧院起火了!起火了!” 外间突如其来的一声惊呼,止住了她的动作,雪中送炭,成功解围。 这火来的真够及时的...... 秦惊羽吓得不轻,赶紧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哪里,哪里起火了?” “三儿别慌,我出去看看。” 向海天面色微沉,撂下一句就大步走出门边,但见门外一人飞奔过来,急急禀道:“老爷,侧院货仓起火,火势凶猛......” 秦惊羽目光掠过,听得分明,朝燕儿递了个眼色,自己跟着迈步过去,立在向海天身侧,顺便也挡住他的视线,朝那人大呼小叫:“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叫人来救啊!我干爹新买的宅子,难不成就眼睁睁看着让火给烧坏了?!” 那人略为一怔,看向向海天:“老爷......” 向海天吁一口气,沉声道:“让飞鹰队去全力救火!” “是!” “等下——”向海天神情肃然,又道,“府门关好,不能让闲杂人等进来。” 眼见那人领命而去,向海天摇了摇头,这才转过身来,面色如常,邀她回座。 秦惊羽重新坐下,端起自己面前空了大半的茶杯,朝桌面地板迅速溜了一眼,假意轻抿着,心有戚戚道:“干爹那侧院货仓离此远不,会不会烧过来?” “侧院是座独立小院,烧不过来的。”向海天说着,苦笑道,“今日三儿登门,没想到竟出了这等祸事,真是过意不去。” 秦惊羽煞有其事道:“干爹,我听说新居入住之前,是要打鼓唱神淋鸡血的,干爹是不是遗忘了这一项?” 向海天微怔道:“是吗?我倒是没有在意。” “哎呦,问题多半出在这里。这样吧,改日我陪干爹去普度寺上香许愿,佑护平安,据说那里的神佛是很灵验的,我家人就经常去......” “普度寺?”向海天长眉一挑,笑道,“那可是皇家寺院,我一介平民,怎么去的?” 秦惊羽似是蓦然反应过来,急忙改口:“呃,皇家寺院啊,那可能是我记错了,不是普度寺,是普陀寺......” “哈哈哈......”向海天大笑过后,目光骤然一凛,朝她投射过来,“三儿,我们父子相识已经四年了,到这个时候,你还不肯跟我说实话吗?” 来了,越来越靠谱了。 秦惊羽嘻嘻笑道:“干爹在说什么啊,我几时没跟干爹说实话了?” 向海天不答反问:“三儿,你还记得当初你遗失在外的那枚腰牌吗?” “腰牌?” “对,其实我那时已经找人确认过了,此是大夏皇家之物,只三位皇子殿下才有——”向海天面色肃然,缓缓道,“秦家三少,真实身份却是大夏皇帝秦毅第三子,当今三殿下,不知我说得是否属实?” 秦惊羽故作惊诧,瞠目结舌道:“干......干爹......你竟然老早就知道了?其实,我也不是故意欺瞒的,我......” 向海天微微一笑:“三儿莫要惊慌,干爹不会害你,只会帮你。” “帮我?”秦惊羽愣愣笑道,“帮我什么?这些年干爹给我的好东西已经够多了,只差没送几个北凉美人了......” “这些算什么,干爹是要帮你——”向海天拖长语调,示意屋中旁人退下,方才低沉道,“帮你,问鼎皇位。” 卷二:琅琊之光 第二十五章:又见故人 什么,让她这个声名狼藉的纨绔皇子去问鼎皇位? 这个目标,还真是伟大。 也难怪,大夏储君那琅琊神剑择定之事,一向秘而不宣,外人自然无从得知。 秦惊羽呵呵笑道:“干爹,你说笑呢,我父皇看重的是我那两位皇兄,我乐得悠闲自在,那样的苦差事,我可不愿去争......” 向海天捻须叹道:“傻孩子,怎么是苦差事呢?一代帝王,位列至尊,俯瞰河山,那可是权利的至高点,整个天下都是你的,到时候你想要什么就是什么,想怎样就怎样,内陆山川,皆俯首臣服,连同你干爹,将来也跟着沾光享福啊!” 见她眸光闪动,咬唇不语,料想已经动了心,又道:“三儿,干爹这些年来对你的视察,你聪明,仁厚,为人仗义,极有潜力,不会比你两位皇兄差,将来一定是前途远大......” 秦惊羽似被赞得有些飘飘然:“我真有那么好?” -- 第122页 向海天笑道:“当然,要不干爹也不会与你一见如故了。” “可是——”秦惊羽张了张嘴,总算有几分自知之明,嚅嗫道,“可是,我母妃娘家出身乡野,人丁稀少,没有任何背景,外公就一个江湖游医,成天躲在深山老林采药,三年五载都难得看到一次......” “这又如何?” “而我大皇兄,母后是出自武将世家,两位娘舅一个是将军,一个是都尉;二皇兄的外公是京兆尹,娘舅是议郎;就连我四皇弟,也是有个当卫尉的娘舅,唉,我啥都没有,拿什么去和他们比呢?”家世背景,外戚势力,在政治权谋争斗当中,可是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三儿莫怕,有干爹在背后帮你,干爹这一档子家财生意,将来不全都是你的,有了我,你还怕没有得不到朝臣的支持吗?只要是人,都是有弱点的,即使他们不贪财,也会贪恋别的东西,届时我们各个击破,不怕他们不就范......” 秦惊羽听他说得双眼放光,不由暗地冷笑,这般卖力支持自己,只怕不单是为了沾沾光,享享福吧,扶个傀儡皇帝上位,这位干爹,野心不是一般的大。 向海天耳提面命说了一大通,末了,又问:“我听说三儿与大将军府的公子交往不错?” 秦惊羽心头一动,答道:“是啊,我们自幼交好,他素日就爱来找我玩,最近升职当了宫中郎将,更是三天两头往我那里跑。: 向海天点头道:”这位雷公子是个人才,又是大将军独子,三儿要好好利用才是,争取从他身上突破,让雷大将军放弃大皇子,转而支持你。还有那汤丞相,据说他的千金与二皇子走得很近,不过名分未定,三儿还是有机会的......“ 连汤府小姐与二皇兄秦兴澜的私情都知道,还想让她去撬墙角? 秦惊羽心头微凉,这些王公大臣的动向,他竟如此熟悉,如数家珍,想必在天京城中也是有个不小的情报网,着实不可小觑。 “朝中的三公九卿,大小官员,你都必须打点,所需钱财不用担心,包在干爹身上。”向海天想了想,又道,“我听说三儿曾与御史大夫的三公子有过比试,大获全胜......” 秦惊羽假意正听得无趣,闻言登时来了精神:“周卓然是吧,那个浪荡子,我前几日才在百花阁碰到他,还当众奚落他一番,哈哈,手下败将!” 向海天摇头道:“三儿往后要与周卓然融洽相处,那御史大夫无所喜好,最为心疼就是这个宝贝幺子。” 秦惊羽懵懂点头,听得向海天笑道:“这些原本也急不得,三儿也不必太在意,今后你只须出出面就行,大小事情自有干爹来打理,我们父子同心,则万事不惧。” “是,我都听干爹的。” 两人絮絮说话,不多时,就见伍沛过来禀报,说是侧院货仓的火已经扑面,经过那飞鹰队全力扑救,损失倒是不大。 向海天放下心来,下令对其中奋力扑救的人等予以嘉奖,末了问到起火原因,却无从查起,只好作罢。 当晚,向海天设宴款待,菜肴十分丰威,席间秦惊羽谨慎饮食,再没发现异样。 酒饱饭足,向海天殷勤相送,一直送到府外。 “三儿放心,有干爹在,一切不成问题。”临上马车,他又示意伍沛奉上来一只木匣。“你往后若再有需要,则尽管开口,直接来商行或家里都成。” 掂了掂沉甸甸的木匣,撇过燕儿手里拎着的大包小包,秦惊羽眉开眼笑:“好好好,干爹保重,我改日再来拜会。” 直到上了马车,车帘放下,马车起步而行,对上那双温柔无害的眼眸,秦惊羽这才敛了笑容,换上一副凝重面色,长长吁气。 “等了这么久,这老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燕儿也是叹道:“向老板真人不露相,这四年来一味接近,处心积虑,原来竟想谋求至尊高位。” “好在我早有准备——”秦惊羽边说边解开腰带,从中取出一粒碧灵丹喂进嘴里,以防万一,又递了一颗给他,“对了,就那一会时间,你将茶水倒在哪里了,我怎么都没看到?” “我没敢吃食喝水,用不着。”燕儿笑着没接,从袖中掏出一团物事,慢慢展开,“在这里。” 秦惊羽接过一看,却是一方素色手帕,中间是一大团碧褐色的印渍,已经快干了。 原来他竟是将茶水倒在手帕里,一直藏于袖中。 秦惊羽哑然失笑:“真难为你,竟然将那湿怕子一直捏着,我原以为你会将茶水倒进花瓶里。”自己当时将屋中景致看得清清楚楚,书架下方那么多花瓶,随便找几个倒些进去,也不易被人察觉,次日就干透了。 燕儿笑着将帕子叠好收起,秦惊羽看着他缓慢而仔细的动作,心中一凛:“是了,你是取证备查。” 这个燕儿,心思实在缜密...... 侧头看了看车厢里的礼物,瞥见那只装有茶叶的铁盒,示意燕儿打开,但见里面尽是青翠欲滴的嫩叶,不由嗤笑:“雨前雪露,这名字还真是雅致,还叫我一天泡一点喝,显然是慢性毒药......当我是傻子么,哼哼。” 燕儿捻起一片嫩叶,翻来覆去查看一阵,微微皱眉:“向老板知道穆老先生其人,也该知道穆妃娘娘医术得自真传,下毒根本行不通的。” -- 第123页 “鬼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不管了,先来看看他到底送了我些什么好东西,呃,这匣子真沉——”秦惊羽打开木匣,眼珠子都定住了,匣子里全是金珠宝石,玛瑙翡翠,霎时珠光盈盈,宝气氤氲,把个微暗的车厢照了光彩耀目,“乖乖,真是大手笔!” 手指伸进去,在匣子里稍一拨拉,从匣底轻轻扯出一叠银票来,全是出自天京城几家有名的钱庄,一看数额,大得惊人。 秦惊羽欢呼一声,抱着银票珠宝,笑得见牙不见眼:“真是救世主啊。他怎么就知道我山庄需要扩建,人手需要招募,饷银需要发放,经费需要充实呢?” 燕儿一本正经提醒:“殿下,这是向老板给你的打点费,专款专用,不可徇私舞弊。” 秦惊羽瞪他一眼:“我当然会专款专用,不过这一进一出,我总要吃点回扣吧。” 燕儿笑问:“殿下准备吃多少?” 秦惊羽掐指估算了下,轻笑:“不多不多,二八开——” 燕儿眉眼弯起,笑意盈盈,不出意外听得她续道:“他二,我八。” 呃,这个主子,心黑着呢...... 这一日收获颇丰,不仅引蛇出洞,大鱼上钩,且招商引资工作也是卓有成效,秦惊羽满心欢喜,一路快马加鞭,返回皇宫。 明华宫正殿,宫灯高悬,一片光亮。 秦惊羽走进去,但见穆云风好端端靠坐在贵妃椅上,手里捏着一只锦面绣履,正在不住比划端详,琥珀立在一旁侍候, “哟,这鞋真好看,鞋面上还镶了珠子呢,是给我做的么?” “不是你的,这是给你皇祖母寿辰准备的。”穆云风将就手中的绣履,在她额上轻敲一下,骂道,“不好好在寝宫里闭门反省,又溜出宫去!说,去哪里了?” 秦惊羽避让一下,嘻嘻笑道,:“我不是才挨了打吗,出宫散心去了.....” “没说实话。”穆云风冷哼道,“明日我就叫你父皇把你那通行令牌收回来,给昭玉得了!” “母妃,不要啊!”秦惊羽只得告饶,半真半假到,“母妃不要生气,我不过是出门去见了个朋友。” “朋友?什么朋友?你尽在宫外结交些狐朋狗友,人家到底是什么底细,你清楚不?” “母妃——”秦惊羽拖长了声音,“上回外公走的时候,说过让母妃支持我,凡是不要勉强,母妃难道忘了么?”外公穆青行走江湖多年,眼光独到,每次来京待的时间虽然不长,却与她十分投缘,祖孙感情笃厚。 “你就知道搬出你外公来!”穆云风叹道,“母妃是担心你,平日在宫里养尊处优惯了,涉世未深,江湖经验有限,可不要被人家糊弄,上当受骗。” “哈哈,从来只有我糊弄人,没有人糊弄我的,能让我上当受骗的人,大概还在娘胎里呢!”秦惊羽大言不惭说罢,挥手让琥珀退了下去,方道,“对了,我有样东西,请母妃帮忙看看......” 穆云风接过她递上来的手帕,见得那形状颜色,微微蹙眉:“这大男人用过的脏东西,你让我看什么?” 燕儿,大男人?感觉好奇怪...... 秦惊羽忍住笑,正色道:“这帕子被茶水浸过,母妃你能不能验下,我怀疑这茶里有毒。” 穆云风惊跳一下,颤声道:“怎么,又有人对你下毒?!” “不是我。”当年自己这个身子被人下毒险遭不测,秦惊羽知道母妃对此一直耿耿于怀,赶紧解释道,“是我那位朋友啦,他得罪了大人物,人家想要下毒谋害他,他急中生智躲过一劫。” 穆云风略微宽心,不悦道:“这些江湖仇杀,你不要介入,以免惹祸上身。” “是,我也不想搭理的,但是那位朋友向我求救,我见他上有高堂,下有幼儿,着实可怜,就给了他些钱财,让他带着一家老小去了乡下避难。” “对,羽儿做得好。”穆云风接过手帕,先轻嗅了下,复又指着内室道,“去,把榻边那只檀木箱子给我抱过来,壶里有清水,也给我到一杯过来。” 秦惊羽依言照做,将木箱和水杯放在她面前。 穆云风打开木箱,从中取了金针银刀一类的工具,以及几小袋粉末,然后将手帕浸在水杯里,过不多时,杯里的清水渐渐变色,再倒入些许粉末调匀,金针银刀分别刺入水中,逐一查看色泽变化。 秦惊羽一直盯着她的面色:“母妃,怎样?” 穆云风摇了摇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杯中的水,疑惑道:“没有毒啊。” 没毒? 秦惊羽微怔之下,眉头慢慢皱起来。 竟然无毒...... 难道是自己神经过敏了? 不对,那茶水的一丝异味,以自己超常的味觉,决计不会辩错。 一路沉思着,漫步走回寝宫,坐在灯前凝神细想。 门外人影一闪,燕儿急急进来,朝她掌心摊开:“殿下,方才我检查马车,在车厢底部发现了这个.....” 一片素白的鸟羽,静静躺在同样素白的掌中。 鸟羽,暗夜门的接头标示。 白色,级别为最高级,代表十万火急。 创意来自她前世看过的一部老电影:鸡毛信。 秦惊羽手指抚过,微微一下:“我就知道是他......” 燕儿也是唇角勾起:“殿下远见卓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 第124页 “嗯,我也很佩服我自己。”秦惊羽毫不谦虚,起身伸了个懒腰,“安排见面吧,地方不要太招摇,我那干爹的情报网也是十分厉害,安全第一,必须非常稳妥才行。” 三日后的傍晚。 夕阳西下,暮色初起。 秦惊羽坐在杨峥家的院子里,陪着杨云氏喝茶聊天。 看着天色不早,杨云氏起身,去厨房张罗晚饭。 秦惊羽坐着正感无聊,就听得哐当一声,院门打开,但见杨峥领着一人匆匆进来,故作镇静的嗓音中带着一丝微颤。 “主子,人来了。” 那人走到离她十步之外,便是停下,满面喜色,轻声唤道:“主子。” “回来就好。”秦惊羽冲他欣然一笑,“那把火,是你放的吧......” 第二十六章 拦路阻截 “不错,是我放的火。” 来人一身灰衣短衫,身形干练,面相清秀,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低沉的声音中却是带着几分冷冽,“向海天想要下药害主子,属下守在外围,无法靠近,只能放火鸣警。” “下毒?” 秦惊羽与燕儿对视一眼,眸光微闪,又转向来人。 在他背后,院门已经悄然闭紧,腿伤初愈的吴峰坐在门口瞌着瓜子哼着小曲,门外更传来几名煞部弟兄扮作商贩随意叫卖的声音,院子里的会面被隐蔽得极好。 “坐。”秦惊羽朝灰衣男子一招手,指了指自己身旁的椅子,眉头微拢,“我找人验过,这茶水没毒。” 灰衣男子依言坐下,压低声音道:“主子有所不知,这雨前雪露本身无毒,只是个药引,但若是与北凉一种特有的冰河银鱼一同食用,二者合一,则会形成毒素。” “冰河银鱼……”秦惊羽低喃,那晚席间,确有一道菜式是清蒸银鱼,肉嫩多汁,滋味鲜美,向海天说此是产自高原的珍稀鱼种,力劝她多吃,而那一大堆礼物当中,也有着满满一大包烟熏银鱼干。 妈的,真想要她的命啊? 灰衣男子又道:“这毒性极其微弱,受者与常人无异,要积累数年,才会慢慢显露出来,心力衰竭而亡。” 砰的一声,秦惊羽轻拍桌面:我这位干爹,真是好毒的心思,借我上位,再过河拆桥,将我置于死地。”吐出心中郁郁之气,又问,“对了,你现在做到什么位置了,为何会知道这机密要事?” 灰衣男子答道:“属下一向谨慎做事,其他皆是不闻不问,向海天对我倒也赏识,去年建立飞鹰队,让我做了副队长。至于这下毒之事,向海天派出十人去往极北苦寒之地购茶捕鱼…路途艰苦,回来只余三人,这三人被当众表彰嘉奖,过后就被赐了毒酒灭口,我正好负责掩埋尸体,盖土时发觉其中一人胸口还有点热气,醒后只说了几句话,讲清原委,还是咽了气。” 秦惊羽听得面色侧然,轻叹:“向海天老谋深算,狡猾阴毒,这四年真是苦了你了!” 灰衣男子摇头,欣然道:“主子太客气了,此是属下份内之事,这些年来要不是当初主子照顾我的家人,还花钱治好我母亲的眼病,我哪能如此安心在外?” “举手之劳,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倒是杨峥他们,这些年来一直在帮你尽孝。”秦惊羽顿了下,看着眼前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叹道,“你年纪也不小了,在家里又是老大,这次好不容易回来天京,我本来考虑也是召你回来,到山庄去与你家人团聚,我再给你安排一桩婚事。你也该成个家,让老人如愿抱孙子了……” 灰衣男子大惊,赶紧道:“主子,使不得,我才在飞鹰队站稳脚跟,还不曾为主子做什么事,怎能轻易回返?” 秦惊羽沉吟不决:“说的也是,不过——” “主子,”灰衣男子打断她道:“主子有所不知,向海天有意在飞鹰队调人去他身边服侍,我是人选之一,机会难得,我不想放弃。” 秦惊羽见他眼底光彩闪耀,神情跃跃欲试,吁了口气,点头:“那好吧,你就暂时不回来,等到影部弟兄安插到位,再予替换。” 灰衣男子欢喜应声:“是,主子!” 秦惊羽想了想,又道:“我让影部在查向氏牧场的具体养殖品种,暂时还没查到,你若有准确讯息,及时向我报告。” 灰衣男子点头称是,思索了下,说道:“还有件事,我觉得奇怪” 秦惊羽问道:“什么事?” 灰衣男子道:“向海天一回睢阳主宅,每月必会闭门几日,有时三五天,有时半个月,任何人都不予接见,底下弟兄都在猜测,他应该是在修炼一种邪门内功……” 秦惊羽皱眉:“他是在什么地方修炼?” 灰衣男子答道:“在他自己书房的暗室中。” 秦惊羽奇道:“那吃喝拉撒怎么解决?” “吃喝是由府中下人送到门前,至于拉撒—— ”灰衣男子老实答道,” 我想那暗室里应该有更衣间吧。具体情形如何,没人知道。,…“搞得神神秘秘的,关在里面练功,不会觉得有味儿么?” 燕儿在一旁听得轻笑:“主子,这个问题下来再议,时候不早了……” “好吧,我最近还会去向府,届时再暗号联系见面,向海天如此对我,礼尚往来,我也要送份厚礼回报才行。”秦惊羽看了看天色,挥手道,“你回去吧,路上小心。” -- 第125页 “主子保重。” 灰衣男子朝她一抱拳,利落转身,大步而去。 这一来一去,也就一炷香功夫,等到杨峥捧着碗筷从厨房里出来,人已不见踪影。 “咦,这小子,走这么快?” 秦惊羽笑道:“是啊,赶着回去当差呢,你们这帮好兄弟啊,只有来日再聚了。” “开饭啦!” 杨云氏端着一盘炒好的青菜过来,慢慢往堂屋里走,边走边笑道:“我烙了酥油麻饼,秦少今日别急着走,一定要尝尝我的手艺!” 秦惊羽赶紧起身道:“好啊,我不走,我好久没吃伯母做的菜了,今日可要大吃一顿。” 杨云氏笑得眼睛眯起,看了看四周聚拢过来的几人,忽又面露疑惑:“对了,我方才在厨房里好像听到刘吉的声音,峥儿,是不是刘吉回来了?” 刘吉,正是那灰衣男子的大名。 四年前秦惊羽出资在闻香楼为杨云氏补办寿宴,那名因为即将随雇主向海天北上而迟到的少年,被未雨绸缪的秦惊羽请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一番长谈密谋,遂成了后来成立的暗夜门影士第一人,只不过他的使命有些不同,不负责传回信息,只管长期潜伏。 而他的父母家人,从他离去的那一天起,则是由秦惊羽负责赡养,山庄建成之后,更是将其接去,专门安置在一处独立院落。 “伯母听错了,是个路人,进来讨水喝的。”秦惊羽朝众人使个眼色,便有几人抢着上前,端菜的端菜,搀扶的搀扶,一起步入堂屋,共用晚饭。 “呵呵,听着还真有些像那孩子的声音,他这一走好几年了,家也搬了,街坊邻里,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不知这辈子还能再见面不?” “会见面的,”秦惊羽嗓音低低的,似是期待,又像是在向她保证,” 用不了多久,一定会见面的……” 夜色渐浓,起风了,吹得车帘不住飘荡。 因为与刘吉短暂会面之事,很是高兴,一时贪杯,燕儿想劝没劝住,饭桌上与吴峰他们多喝了几杯,当时不觉什么,此刻坐在马车上,经夜风一吹,头痛得要命。 秦惊羽懒懒靠在车摩上,敲着车极,喃喃自语:“什么样的武功,需要每月闭关修炼,时日不定呢?等银翼回来,一定好生问问他去,一定要问问燕儿本是在背后为她轻按头颈,闻言轻哼:“殿下明知银翼一时半会回不来,说这话的意思,实则想找个理由去见别的人。” “别人?”秦惊羽诧异侧头,对上那双明澈清淡的黑眸,眉间眼底满是了然揶揄的神色,好哇,胆敢怀疑她的用意,皮痒了不是?! 一伸手,捏住他的面颊,搓来揉去:“说说,这别人是谁,我怎么不知道?” 燕儿被她搞得肌肤生痛,手指所到之处,微微透出徘色,却只是轻笑: “还有谁,当然是那位文武双全系出名门的雷郎将了。” “我就说呢,今晚桌上那道醋拌青豆怎么一下子就没了——”秦惊羽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原来是你吃得太多太猛,唉唉,难怪醋劲这样大……燕儿瞥她一眼,转头看向窗外:“殿下每回被我说中心事,就喜欢顾左右而言他。” “心事?我能有什么心事?!” 秦惊羽跳了起来,握住他的肩膀,用力扳回来,理直气壮嚷着:“就算有心事,也是对公不对私,你懂不?” 燕儿唇角扯动了下,淡淡道:“我不懂,愿闻其详。” 秦惊羽瞪着他,咬牙切齿,怨念四溢,看看看,这就是她惯出来的好下属,一个不满意就给她脸色看:“我问你,银翼师承江湖怪侠,这些年来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我说得对不?” “倒是不错。” “这向海天修炼邪功,行径怪异,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出于自保,该不该找他询问?” “非常应该。” 听着还像人话,秦惊羽点头,继续往下推理:“但是银翼远在西烈,远水解不了近渴,大事不能耽搁,我总不能舍近求返吧,所以——” “所以,”燕儿接过话来,“殿下该问我。” “呃?”秦惊羽哑然失笑,“问你?就你那弱不禁风的模样,你懂武功么?你会舞刀弄剑,还是骑射摔跤?” 燕儿微微一笑:“赳赳过,雷牧哥会的,我都会……” “你就吹吧!””秦惊羽一掌将他推得半倒在车极上,手指在他胸前戳戳点点:“瘦得跟个排骨似的,全身上下都没二两肉,就想跟人家大夏第一勇士比,呃——” 怪了,指下的感觉还挺硬的,蛮有料。 难不成宫里的伙食开得太好,小子这几年长壮实了? 变指为掌,正要再摸,突然听得前方传来得得马蹄声,在这人迹稀少的大道上,入耳分明。 秦惊羽收回魔爪,撩开车帘一看,但见一队青甲铁骑从宫门赶赴而出,迎面驰来。 这里离宫门尚有一段距离,正好位于城墙薪火与门前宫灯照射不到的死,角,乌黑的天色中也不辨面容,铁骑中有人扬声喝道:“兀那车夫,此是宫禁羽林郎缇骑出巡,停车检查!” 赶车的汝儿近来总算被她训出出了几分胆色,倒不惊慌,扯起喉咙答道: “车里是三殿下出游归来,尔等胆敢挡道,不要命了吗……” -- 第126页 “三殿下?!”对面有人轻轻咦了一声,似惊似喜,接着只听得一阵蹄声急急而来,行至车前,顿了下,毫不迟疑,大手掀开车帘。 秦惊羽正值恼恕,看清窗外那张略显消瘦的俊脸,不觉呆了。 “怎么是你……” “就是我。”雷牧歌面上阴霾立消,轻笑,“我在这里恭候多时了。” 秦惊羽瞅见身旁少年唇边一林讥嘲之色,没好气道:“等我做什么?” 雷牧歌抱拳,一本正经答道:“我有要紧事务,要私下向三殿下禀报哼哼,说得这样冠冕堂皇,他好似忘了他们还在关系交恶,尚未和解吧? 不是自己记仇,只不过他主动送上门来,总该给个软钉子玩玩不是! 秦惊羽窃笑,掩口打了哈欠,装出困意十足的样子:“今日太晚,我赶着回宫歇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明日一早你要请安听课,”雷牧歌背书一般念出,“午后要小睡,醒来要闭门静养,温习功课,晚膳后要陪穆妃银娘散步……” 秦惊羽摆了摆手:“那就后天吧。” 雷牧歌想也不想便道:“后天一早是去阙非殿听朝,午后继续睡觉……“停!”秦惊羽听得额上冷汗涔涔,“你怎么会有我的……作息时间表。” 雷牧歌朝车内瞟了一眼,苦笑:“我这些天来,每隔两个时辰就去明华宫报到,你竟然都不知道吗?” 跑这样勤,什么目的? 秦惊羽心念一动,咧嘴笑道:“雷牧歌,你是不是道歉来了?” 早说嘛,兴师动众,带这么多人跟在身后,她还以为是要搜寻叛党乱贼呢! “我可没这么说,我是正好当值,公务在身……” 这丫的,真是嘴硬,有胆做没胆认,不过看在他瘦了一圈的份上,她也不再追究:“好吧,那你忙,我先进去了。汝儿,走吧。” 雷牧歌抿唇,一动不动。 前方骑兵让道,马车重新起步,缓缓驶向宫门。 秦惊羽回头看去,夜色中那人端坐马上,身要挺直,额间发丝被风吹得凌乱飞舞,一双眼却异常明亮,灿若星辰。 自己就这样走了,他会不会很失望,很难过? 哇,今日酒喝多了,心肠硬不起来……” 秦惊羽努力将两样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扯在一起,哀叹一声,悲催低唤。 “停车——” 第二十七章 夜色撩人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室内,案几上一灯如豆,书卷摊开,墨迹未干。 一道暗青色的身影立在窗前,默然看着前方顶上的景致,心思飞远。 目光所到之处,苍穹深沉,风吹云散,月光姣洁安详,静静泻在明华宫偏殿的殿顶上。 殿檐上的铜铸瑞兽背后,在他视线看不到的地方,却有一块方圆丈许的平台,平台上铺着一层厚实的软垫,正中摆着一壶桂花清酒。几碟果脯小菜,份量不多,足够两人对酌宵夜。 “我才在外面吃了酒回来的,还要喝啊?”秦惊羽背靠瑞兽随意而坐,看着对面之人斟酒入杯的动作,心头碎碎哀怨,要是早知道他会得寸进尺,拉自己到这房顶上来饮酒赏月,她打死也不会心软停车了……“成天出去跟人喝酒,陪会我喝几口就不行吗?” 呃,这人语气中的哀怨程度,貌似比自己更甚呢。 而殿檐下的秦惊羽心里平衡了些,认命接过他送过来的酒杯:“好吧,我就舍命陪君子。” 雷牧歌噗哧一笑:“怎么突然对我这样好,连命都愿意给我?” 秦惊羽别他一眼:“我之前对你不好吗?” 雷牧歌摇头:“不好,相当不好。”他突然举杯仰头,一饮而尽,手背抹了下嘴唇,目光如方才放下的酒水一般清幽幽射过来:“我不明白,我走之前都是好好的,为何这次一回来,什么都变了呢?你就那么讨厌我吗?” “少装可怜相,我几时讨厌你了?”秦惊羽狠狠瞪他,“还不是都怪你,心胸被窄,小肚鸡肠,还在大皇姐面前参我一本……”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我那不是被你气昏头了吗?”雷牧歌眼神一柔,长臂伸出,手掌托向她挨打的面颊,五日期限未到,那里。依旧微微红肿,“还痛不?” 秦惊羽愣了下,轻轻侧头,躲了开去,顺带朝他扬了扬手掌:“当然痛!不信我给你一巴掌试试o” 看着她生龙活虎的模样,雷牧歌忍不住笑了起来,真把脸凑上前去:“打吧,给你打回来,多打几下,打过之后就不许不理我了。” 啧啧,这就是她父皇亲自御赐封号的大夏第一勇士? 主动把脸送给她打,还真是犯贱,不知道大皇姐看到他这副尊容,当做何想法? “你自己说的,打痛了可别怪我……” 秦惊羽眼露凶光,作势扬起手来,雷牧歌应了声好,微微闭眼。 月色如水,对面的男子剑眉舒展,星目半闭,唇边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怎么看怎么帅,想着要在那俊朗无暇的脸上留下五指印,还真是于心不忍。 何况,她也就是做做样子吓唬一下罢了。 秦惊羽暗自叹气,手掌垂下,牙痒心更痒,要是燕儿的话,她直接就手指捏上去,任意蹂躏了,但是,他不是燕儿,是雷牧歌,大皇姐秦飞凰的心上人……雷牧歌半晌不见动静,笑着睁开眼:“怎么,舍不得打我?” -- 第127页 “我哪敢打你,人家会心疼的——”秦惊羽想起一事,提醒道,“对了,我那大皇姐脾气大得很,上回追踪我到百花阁,大闹一通,害我给那老鸨赔了不少银子,这次你和妩儿的事情,我担心她会找妩儿的麻烦……” 雷牧歌听得皱眉:“我和妩儿什么事情?” 秦惊羽朝他上下打量,似笑非笑:“你不是说要去她家提亲吗?莫非你把人家吃干抹净,就不认账了?” “我不过是跟她说好,做做样子。”雷牧歌轻笑,“我不信你连这都看不出来!” “嘎?做样子?” 秦惊羽有丝怔忡,就被他一个勾手,重重敲在额头上:“相识这么多年,我是怎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 额头一疼,心底微有窃喜:“我怎么知道,妩儿说你力气大,脾气又坏,暗示你对她霸王硬上弓呢。”脖子上那个刺眼的吻痕,想必也是她们三人故意弄出来气自己的吧,不能否认,当时确实有那么一丝愤怒,虽然有些师出无名……“我是个信守承诺的人。”雷牧歌悠然一笑,“我答应你要守身如玉,我就不会食言。” 秦惊羽张了张嘴,雷吸道:“守……守身如玉?我几时提过这样的要求” “当然有。”雷牧歌很肯定地点头,“你忘了么,我当年离京前夕,到这明华宫来跟你辞行,你请我喝酒,我走的时候,你追着喊了这句。” “哦?”秦惊羽面上一烫,记忆里好似是有这么回事,不过她绝对是信口胡说的,没想到他竟然当了真。 他当了真,一直在遵守诺言……秦惊羽心头一动,咬着唇吃吃地笑:“你真逊,这一把岁数了,居然还是个处……哈哈哈!” 雷牧歌俊脸一红,微怒道:“笑什么笑,你这小子!” “我没笑……”秦惊羽忍住声音,却仍是笑不可仰,“哈哈哈,雷牧歌,你个笨蛋,谁叫你去那么远的边陲军营,那鸟不生蛋的地方自然是没有女人的,若是留在天京跟着我混,保准早已名声在外一—” “你还笑!”雷牧歌伸手来捏她的鼻子,“我如今这样,还不都是因为你!” 秦惊羽拍开他的手,微微喘气:“那个,你自己人笨,怪得了谁,我说雷牧歌,你……” “怎么还是叫我全名?””他剑眉轻扬,正色道,“四年来我信守承诺,你也该记住你当日说的话,不能言而无信。” 秦惊羽愕然:“我说什么了?”记得那日自己与他一杯接一杯,喝了个酩酊大醉,半夜还吐了来着,至于说了些什么话,全然不记得,总不至于,是自己把那最最要紧的性别秘密全盘托出了吧?! “你说,等我回来,你就叫我牧歌,我这回来都有一个月了,也没听你改口……” 原来是这个,吓她一跳! 不就是换个称呼吗,这还不简单,张口就来:“牧歌。” 雷牧歌眨了眨眼。忽然笑了:“听你唤这一声,真是不容易。” 秦惊羽得意而笑:“牧歌牧歌牧歌牧歌牧歌牧歌牧歌牧歌……”一口气喊出十来个,本金利息,一并送出。这还不算,再亲自倒满两杯酒,送上一杯给他,“来,我敬你一杯。” “不必急在一时,来日方长,慢慢叫。”雷牧歌举杯与她相碰,笑道,“今晚是怎么了,这样听话?” 秦惊羽没理他,摇头晃脑念叨:“那个什么,感情深,一口闷!喝!” 很是豪迈,一口饮尽。 雷牧歌放下空杯,没有再斟酒,只是望着她无声朗笑。 “我都受宠若惊了,肯定是有什么事情有求于我,才会对我这样好——直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还好,不算太笨。 秦惊羽展颜一笑:“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这人挺好。值得深交。” 向海天希望她和雷牧歌能够走得更近些,关系更进一步,从他身上突破去影响他父亲,大将军雷陆的政治倾向,而这笔打点费,可以虚开高报,尽数归入自己囊中,爽啊……心头喜滋滋,乐淘淘,酒喝得多了,再被凉风一吹,居然头也不痛了。 夜色清凉,那桂花佳酿的清香,在空气里徐徐飘荡,微醒沉醉。 秦惊羽这一高兴,又开始叽里呱啦,寻求八卦:“对了,我听说大皇姐又去求皇祖母和父皇,急着要嫁你,说不定皇祖母寿宴之后,就是你们的婚期……” 雷牧歌握住酒杯,只是笑:“我发觉,你每次都很关心这个话题,为什么呢?” “因为——”秦惊羽嘻嘻笑着,努力在脑子里想着措词。“你们那么般配啊,天作之合。众望所归……” 雷牧歌盯着她的眼睛,缓缓地问:“这个众望所归,也包括你吗?” “呃一—”秦惊羽不合时宜打了个酒嗝,捂嘴笑道,“瞧你这话问的,我自然是……自然是……” 是什么? 秦惊羽歪着头思索,好像也不是那么期盼,矛盾啊矛盾,还是当哥们随便些,想吵就吵,想不理就不理,做了自家亲戚,反而瞻前顾后,畏手畏脚,放不开了……雷牧歌忽然一笑:“这个问题,有这么难回答吗?”见她怔怔不答,自顾自说道,“前几日回到家中,我已经由家族长辈主持,仪式从简,行过冠礼了。” “哦,恭喜,我明日补份礼物给你。” 按照这个朝代的礼制,男子二十及冠成人,可告宗庙,娶妻生子。 -- 第128页 秦惊羽晕乎乎地想,大皇姐秦飞凰今年也是十九了,年龄在未婚女子当中算是偏大,这桩婚事不好推脱了……” “你在想什么?” 秦惊羽冷不防他骤然发问,老实回答:“我在想你们成亲,我需要送多少礼金。” “你……”雷牧歌恨得咬牙,为之气结,半晌说不出话来。 想他年纪轻轻就享誊天京,名扬大夏,之后更是纵横西北戈壁莽原,胜绩累累,全无敌手,怎么就在这位三殿下面前频频吃瘪受气? “唉,我多半是上辈子欠你的……” 秦惊羽打了个呵欠,摸了摸鼻子,很是正经:“我很确定,我前世不认识你。” 雷牧歌长长叹气,无奈摇头:“算了,等你哪日清醒些,我们再谈这个。 “呵呵。”秦惊羽傻笑。佯作醉意地朝他挥挥手,“你以为我醉了么,告诉你,我酒量好着呢,没醉,没醉的!” 这四年来,纨绔子弟的名号可不是凭空得来的,成天吃喝玩乐,这一点酒。怎么会醉呢? 确定自己没喝醉,只是……在拿不定主意的时候,装装糊涂也好 第二十八章 粉墨登场 自那晚与雷牧歌在殿顶饮酒赏月,两人就算握手言和,恢复了邦交。 之后的日子,雷牧歌经穆云风默许,每日借职务之便在明华宫进出自如。宾至如归,脸上笑容灿烂。堪比顶上艳阳高悬,秦惊羽一见他那小人得志的模样就来气,好歹是自己的地盘,怎么就让他给分了一杯羹去? 影部传回来的消息喜忧参半,外公穆青尚无音讯,银翼一行倒是已经进入大夏境内,正在返京的路上,加足马力往回赶。 对此,穆云风倒是不甚在意,只说父亲性情如闲云野鹤,平日自由惯了。不喜约束,当初就不太同意这门天家婚事,这些年见了秦毅都只是点头即可,并不爱出席诸如此类的皇家盛宴,不来也好。 秦惊羽见她自怀孕以来。精神胃口都是极好,也就放下心来,只吩咐琥珀好生照料,自己趁着宫中众人都在为太后寿宴忙碌不堪,无暇分心,偷偷溜出宫去,召开暗夜门高层人员紧急会议。 这所谓高层,也就是她与燕儿杨峥以及各部管事,百花阁那边妩儿还怨气未消,自然不能去。于是开会地点就定在了闻香楼的梦羽轩雅室里,一顿海吃海喝,大把大把的银子拨给了各部,太后寿宴的防务事项也初步确定下来根据惯例,每国宾客只能带五百人马进入大夏境内。到了京邻驿馆,即是休整几日,留兵卸甲,届时只能带上数十亲卫进入天京皇城。 宫禁安保有雷牧歌所辖羽林郎负责,这大夏羽林郎和禁卫军的实力,在整个赤天大陆都是赫赫有名,届时银翼燕儿都会在她身边,还有个武功高强的灰衣蒙面人隐在暗处,内苑防卫人手绰绰有余;再说,她那当朝三皇子的身份。也不欲过早暴露在门人眼前,于是,一干煞部精英被安排在外宫各处,以及东西南北四面宫门。而影部与卫部众人则是潜在驿馆附近。从头到尾监视各国人马动向。 一切准备就绪。众人告退。秦惊羽悠闲靠在躺椅上喝茶吃点心,燕儿立在一旁,捏了捏所剩不多的钱袋,轻笑:“向老板给的银子,转眼就去了大半。主子还不想打道回府吗?” “急什么?我还约了周卓然喝茶。今日要跟他冰释前嫌,言归于好:等下汤丞相的家眷从城郊踏青返回,要从这条大道上过,我得想想,怎么制造个偶遇什么的;还有——”秦惊羽一边笑,一边从袖中掏出个小册子,逐一地念“还有太常卿、大鸿胪。廷尉、光禄大夫……哎,太多了,不写下来根本记不住,那么多内臣外臣都需要打点,真是劳神费心。下回再去向府,我还得去讨点补品费……” 燕儿忍不住笑:“我不信,主子就真那么听话,当真要去与朝臣结交…“怎么不会?我干爹掏心掏肺,言传身教,我总不能拂逆他老人家的好意。至少表面上要如他所愿才是。”秦惊羽哈哈大笑。花些零星小钱去结识朝臣。打点关系,做做样子,大头则全进了自己口袋,充实自身势力,何乐而不为? 这向老板观察主子花了四年时间,还是看走了眼。”燕儿摇头轻叹,顿了下,又道,“对了,主子打算什么时候予以反击?这雨前雪露与冰河银鱼之毒,不能就这样算了。” “反击?”秦惊羽呵呵一笑,“我好处还没捞够,为什么要反击?” 老早就瞅着向海天那庞大的家产眼红不已,不想他竟自己送上门来,如此也好,省得她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养活一大帮人,连夜里做梦都在算计典当明华宫的玉石屏风铜鹤灯架,各部弟兄也不必劳苦奔波辗转南北拼命赚钱。 俗话说得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敢下毒谋算她的性命,等她找到合适的机会,必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一壶茶喝了个底朝天,也没见周卓然的人影,秦惊羽拍了拍手上的糕点碎屑,低叫:“怎么回事,我认他做小弟,还等我这做老大的等他?” 燕儿闻言走去窗前,朝下一望,即是微微咦了一声:“主子,道上戒严了。” “怎么会?”秦惊羽走过去一看,但见楼下大道两边霎时涌出来数队士兵。将道上行人商贩逐一驱退。而正前方的通往城门方向,大道宽阔,空无一人。 -- 第129页 忽听得马蹄得得,一队青色皑甲的轻骑在前开道,大队车马从城门方向缓缓驰来,午后的阳光投射下来,将马车上的金箔银饰照得光斑舞动,璀璨耀目。 秦惊羽一眼看清那轻骑是大夏羽林郎服饰,为首之人身姿挺拔,神情肃穆,正是雷牧歌。 怪不得今日一早没见他前来报到,原来是奉命迎接贵宾去了。 贵宾……掐指一算,不觉奇道:“各国贵宾应当不是在城外驿馆,等到两日后才进城吗?难道出了什么事,提前了?” 未得回应,秦惊羽侧头一看,那少年眼望车马方向,很难得的,有那么一瞬失神。 “你在看什么?” “哦?”燕儿收回眼光,垂眸低笑,“兴许是出了什么意外,要提前进城入宫……” 话声刚落,就听得门板叩响,三长两短,正是暗夜门人特有的敲门方式。 “进来!” 门开了,一道人影闪了进来,小二装扮,实际身份却是影部在闻香楼安插的影士。 秦惊羽径直问道:“外面出了什么事?” 那人答道:“据说是南越公主突发急症,驿馆缺医少药,皇帝只好派羽林郎去迎接进宫,看样子,所有贵宾都要提前两日进宫入驻。张管事命小人来向门主禀报,他正派人继续探听消息。” “南越公主也来了?之前名单上没她的。” “小人也是不知。” 秦惊羽点头:“知道了,你下去吧。” 回头看向燕儿,笑道:“这下宫里热闹了,我那日听高豫说贵宾是住北宫别院,我们一路跟去瞧瞧,看看这东阳公主和南越公主,到底谁更美……” 燕儿抿唇一笑:“主子,汤丞相的千金你还没等到呢。” “没办法,我现在对异国公主更有兴趣,再说这会戒严封道。她也过不来啊。” 秦惊羽正说着,忽然听得远远传来一声异响,探头一看,原来是车队中部一架极为华贵宽大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马车上下来一名侍女打扮的女子,立在地上四处张望。这一耽搁,后面的大队车马都是停步不前。喧声四起。 蹄声响起,却是前方开道的雷牧歌见得不对。掉转马头策马回奔,转眼到得马车面前。 距离尚远,秦惊羽凝神细听,听他好似在向那侍女询问停车所为何事。 那侍女面色焦急,话声急促,伸手比划一阵,却是在说路上掉了东西,十分紧要。 雷牧歌点了点头。策马朝来路驰去。 秦惊羽看得轻笑:“这就是南越公主的派头吗,有意思,可惜看不见长什么模样。” 燕儿指着那马车车顶与四周绣纹图案,低声道:“主子,你看看那花纹秦惊羽定睛一看,那纹路并非普通的花草鸟雀,却是口含宝珠,御海畅游的虬龙,不由心中一凉:“轩辕敖?” 以前韩易在课堂上讲授赤天大陆局势之时,曾经提到过这五国二岛的徽记标示,自己虽然假意打着瞌睡,浑浑噩噩,却暗记在心大夏为五国之首,四海臣服,以一条腾渊飞跃睥睨天际的五爪金龙为记;东阳的徽记为白浪翻滚,虬龙出海;西烈的徽记是风沙漫天,苍鹫展翅;南越的徽记则是碧草幽深,神马奔驰;而北凉,徽记却是一条庞大白蟒,獠牙森森;至于二岛,蛮荒岛人奉一种双头人面蛇身的怪兽为祖先,而密云岛人则是以一尊美艳绝伦的巫女头像为尊神。 而远处这架半路停下的马车的,俨然绣有虬龙标记,则是东阳车号而非南越了。 思想间,那英姿勃勃的骑士已经策马返回车前,翻身下马,掌心光芒一闪。将一支缀满珍珠的金簪送给那名侍女。 那侍女一声欢呼,即是急急接过,大喜过望,立在车前似是喊了句什么,车帘微微撩开,一只纤纤玉手伸了出来,将那金簪拈了进去。 车帘继续朝上拉起,下一瞬,一张清妍姣美的少女脸庞呈现人前。头戴金冠,颈悬明珠,一身充满异族风情的湖水色衣裙更衬得人艳如花,天地失色。竟是比大皇姐秦飞凰还要美上几分。 “这就是轩辕清薇?” 秦惊羽看得饶有兴趣。怪不得程十三拼了性命也要去采这朵花,这位东阳公主,果然生得美若天仙。 凝望车下英挺耀目的少年将领,轩辕清薇面色一红,轻声道了声谢,随即放下了车帘。 一转头,对上车内之人了然深思的眼神,不由羞极慎道:“父王,你笑什么啊?” 轩辕敖抚着她的头发,低低笑道:“本王在笑,我的薇儿居然脸红了,看来这位名震赤天的少年英雄,确是魅力无穷。” 轩辕清薇不满极嘴:“父王尽取笑人家,我哪有脸红,是因为天热,这车里太闷了。” “哦,那就算了,我还原本打算跟大夏皇帝商量和亲之事,看来没必要了……” “父王!”轩辕清薇想起那张棱角分明的俊脸,心湖微荡,赶紧扯住他的衣袖,急道,“什么和亲?” 轩猿敖呵呵笑道:“薇儿今年十六岁了,本王一直在思量这大夏皇室的三位皇子。哪一位才是薇儿的如意郎君,不过今日看来,这位雷少将军也还不错。或者薇儿看不起这夫人之位,一心要为后为妃……” “我没有!”轩辕清薇别过头去,羞涩喃道,“我没有想要当皇后王妃。将军夫人也是挺好的,但不知他是否已经娶妻……” -- 第130页 轩辕敖哈哈大笑:“父王已经打听过了,这位雷少将军是前不久才从西北军营回京,别说娶妻,府中连个小妾都没有。比起你那几个风流成性的王兄,他还真是奇葩一枝!” “父王——” 轩猿敖笑道:“什么?你不愿意?” “当然不是。”轩辕清薇低头绞着衣带,俏脸含笑。心花怒放,“但凭父王做主。” 这车中窃窃私语,秦惊羽远在半里之外,并未听得清楚,雷牧歌归还金簪之后即是策马归队,更不知自己这一举手之劳,竟会惹来一路桃花,荣获又一位公主殿下的青睐相思。 秦惊羽听得车内笑声阵阵。不由奇道:“这东阳国主笑这样大声,他这是高兴个哈?” 燕儿不答,只极目远眺。低声道:“就快过来了。” 车队继续前行,这道路中央戒严清空,前无阻挡。车队行进速度也是不慢。过不多时,羽林郎匀速骑过,大队宝马雕车紧随其后。有序行来。 这天京百姓平日也是难得看到各国贵宾云集的盛况,虽有士兵持戟在前,却仍是忍不住挤在道路两旁,翘首观望,议论纷纷。 “看看看,是来自四国王室的贵宾呢,专程来参加我大夏皇太后的寿诞盛宴!” “哎,这回是由雷大将军的公子前往城门迎接贵客呢!” “是啊,这位少将军年纪轻轻就身居要职,前途无量啊!” 秦惊羽倚在窗前,看着底下策马而过的矫健身影,不得不再一次承认,这小子每次都是风光出场,帅气得要命。 东阳国主绣有虬龙图样的马车过去,后面依次是苍鹫与白蟒,车帘垂下,看不清里面情形,而那神马徽记的马车,却是落在了最后。 南越……铁血皇子,萧冥! 秦惊羽星眸大睁,一瞬不眨望着那缓缓驰来的一车一骑。 不知是为了贪图清凉,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与前面几辆马车不同,这南越的马车将厚重的车帘换作一层薄秒,风吹帘动,隐隐可见其间端坐着一道纤秀的身影,时而抬手掩口,轻咳声声。 而马车右边,一名俊美出众的男子头戴蟒角玉冠。身穿淡紫泛金的云纹锦袍,胯下是一匹高头大马。目不斜视,神情冷峻,正徐徐行进。 许是感觉到顶上的探究目光。男子微一仰头,利如锋刀的眼神直直射了过来。 杀气,倾天而至。 第二十九章 南苑观戏 杀气,腾腾。 秦惊羽心头一惊。 这个萧冥与自己素不相识,无冤无仇,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杀气? 刹那间,只觉得一股冰寒之气从脚底传来,直达周身,五脏六腑说不出的阴冷难受。 似是被一双强悍有力的大手掐住喉咙,几乎站立不稳,只得死死抓住窗棂,瞪着那双冰魄寒光一般的狭长眼眸,勉强与之对视。 好漂亮的一双眼! 几乎可以与燕儿的眼睛媲美。但是不同于燕儿温润清澈的眼神,这双眼里却是透出濒临死亡的森然气息。 怎么回事,他为何想要自己的命……胡思乱想间。一只坚韧的手臂从腋下穿过,适时扶住她,那瘦削修长的身影踏上半步,正好挡在身前,也挡住了楼下男子的视线。 秦惊羽身上压力一松,脚下发软,要不是他揽着自己,只怕已经坐倒在地。 “主子。没事吧?” “没事。”秦惊羽抹一把额上的冷汗,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只见那南越皇子朝两人冷漠一瞥,随马车策马远去,再不回头。 “老天。这个萧冥练了什么妖木吗?” 秦惊羽拍着胸口惊魂未定,侧头一看,却见那少年正静静立在窗前。眼望那远去的车队,一言不发。 “燕儿?” “是,主子。”燕儿眼底忧光一闪,回过头来,唇边噙着淡然笑意,“妖术倒不至干,也许他是练了一门高深内功。” “又是高深内功……” 秦惊羽哀叹一声,苦笑道:“银翼这家伙肯定是在西烈假公济私泡美女去了,要不怎么耽搁这样长时间,秦少我现在身边虎狠环伺,连个得力护卫都没有。”那向海天好歹还与自己有合作关系,除了慢性毒药,不会轻易对自己下手,而这个萧冥,一来就是满腔恨意,好似要将自己生吞活剥一般。 真是见了鬼了! “主子不是还有个护卫隐在暗处吗?” 秦惊羽眨了眨眼:“你是说那个蒙面男?哎,那就是个隐形人,神出鬼没的。想必与银翼是单线联系,最近好久没看到他出场了,不能算作战斗力” 。 燕儿轻笑:“或许关键时刻他就会出现了。” “如此就好。” 秦惊羽不以为然笑笑,经过刚才一番惊怵折腾。对后面与周卓然的会面也没了兴致,招来掌柜叮嘱几句,打道回府。 北宫,位于大夏皇宫北面,并不属后宫掖庭,其中殿堂高阁众多,划分明确。经天子秦毅下令,加以修葺翻新,添置物事,张灯结彩,作为此次寿宴各国宾客的住地。 离皇太后寿宴还有三日,四国贵宾即已提前入驻北宫,原本冷清的宫殿霎时热闹起来。 经影部查实,此次前往贺寿的贵宾与当初提交的名单有些许不同,除了这贸然多出来的南越公主之外,西烈王兰萨因故未能按时抵达驿馆,西烈所属马车上实际上坐的是西烈王妃。 -- 第131页 入驻北宫不到半日,南越皇子萧冥即向天子秦毅请求,要与萧月一道。 与之前一直囚禁于大夏皇宫的南越质子,其同胞兄弟萧焰会面。 “他要见萧焰,我父皇答应了?还让二皇兄和我一道陪同前往?”秦惊羽听得太监总管高豫前来禀报,一想到又要与那萧冥见面,就是头疼不已。 “为什么偏偏是我?大皇兄呢,昭玉呢?怎么没他们的份?” 高豫如实禀告:“回殿下,大殿下要陪同东阳国贵宾游览御花国,四殿下年纪尚幼,陛下并无安排,况且,陛下说……”垂下眼脸,面上有一丝笑意。 秦惊羽奇道:“父皇说什么?” 高豫清咳一声道:“陛下说,既然三殿下与南越质子交好,这回就让殿下大大方方地去。别再翻墙钻洞了。 呃,原来她偷偷去南苑探看萧焰之事。父皇都知道……秦惊羽暗自苦笑。眼看高豫已经走远,这才招呼了燕儿汝儿跟上。 明华宫在西,去往北宫路途并不甚远,秦惊羽也不管高豫在前方怎么催促。只管慢悠悠在后边走,等到了北宫宫门,只见一群宫女内侍拥着几人已经走了出来。 二皇兄秦兴澜今日司职陪护贵宾的重任,装束十分正式,头戴金冠。腰缠玉带,一袭银白华服,更显得面如冠玉,英俊儒雅。 这位南越公主萧月却是个真正的病美人,年方十五岁,生得梆眉杏眸。 两质含憨。看起来十分面善。 两人站在一起,居然相当和谐般配。 秦惊羽由此想到大皇兄与东阳贵宾同游之事,心中暗叹,看来父皇如此安排,必有深意。 再看那南越皇子萧冥,仍是一身紫色锦袍,比昨日所见色译略深,照理说,紫色象征高贵,大夏皇长子秦湛霆生平极爱着紫装,这萧冥既来天京。 不可能一无所知,却仍是紫衣裹身,一意孤行,足见其气焰之盛。 昨日距离稍远,只注意看他的眼睛,此刻离得近了,细看他的五官,的确俊美非常,端的是一表人才,然紫衫华贵之余,更显出面色阴冷,气质孤傲,就连唇边那一抹笑,也是清淡凉薄,并无半分真心。 呸呸呸,谁欠他十万两银子似的,越看越讨厌! “三皇弟,怎么来这样晚?” 见秦兴澜眉头微皱,秦惊羽赶紧上前两步:“路上踢着块石头,蹩了脚。真是对不住!” “是么,还磨蹭什么,快过来见过南越皇子与公主殿下。”秦兴澜话是如此,语气里并无太多殷勤,倒也是,大夏为五国之首,南越只是个诸侯国,因为战败,那为期十年的赔款进贡还在继续,虽同为一国皇子,身份却有尊卑之别。 秦惊羽笑了笑,拱手见礼:“惊羽见过冥殿下,月公主。” 萧冥默然还礼,萧月跟在他身后微微福身,轻声唤道:“三殿下。” 秦兴澜待他们见礼完毕,看下天色,朗声道:“时辰不早了,我们这就去南苑吧。” 一路上,几人阔步在前,众多宫人内侍簇拥在后,浅谈低笑,倒也融洽。 秦兴澜平日话并不多,这回遇上个更加沉默寡言的南越皇子,碍于地主身份,也不好不理,而秦惊羽天生就是个话匣子,谈天说地,嘘寒问暖。凭着那三寸不烂之舌,直把萧月听得不时掩口低笑,面颊上渐渐有了徘色。 行不多时,就到得南苑门口。 最近事务忙碌,掐指一算,已经好几月没来,院落修饰一新,铜兽刷了桐油,被擦得铮亮,院中草长莺飞,生机盎然。 门外守卫士兵已经撒去,空落的门前只那名南越老太监孟尧颤巍巍侍立,一身旧时衣袍,见得萧冥大步过来,迎头就拜:“殿下,老奴有罪!老奴没照顾好二殿下……” 萧冥一个箭步过去,托住他的手臂:“快快起来,二弟之疾,我已知晓,,此是天意弄人,与你无关!” 呵呵,这还像句人话! 天意弄人,既是天意,与她大夏也没任何关系……秦惊羽心里刚发出这一声感叹,就听得身旁萧月低低喃道:“我二哥在哪里,你快带我们去吧。” 孟尧起身站稳,脸上老泪纵横:“二殿下……就在后院凉亭内,老奴这就带路。” 说罢。根本不看秦氏兄弟,转头就走。 对他的态度,秦惊羽早已见惯不惊,倒是秦兴澜微有错愕。萧冥看得分明,面色放缓,适时解释:“舍妹与二弟自幼感情笃厚,历经数年得见,一时忘情,还请两位殿下见谅。” 秦兴澜微微一笑:“无妨,我们进院去吧。” 一行人踏进院门。跟着前方身影,穿过长廊甬道,来到树木苍翠的后院。 院中是一棵耸立参天的巨大桑树,阳光将树影拉得一半横斜,如盖的树荫下建有一座竹木结构的凉亭。亭中一人身着素白长衫。很难得衣饰端正。 坐姿笔挺,手里还拿着一卷书册,俊秀的脸上微有倦意,两名宫女立在侧畔摇扇奉茶,殷勤侍候。 “二殿下,你看是谁来了?” 那人听得孟尧一声轻唤,抬头看清来人,腾的站起,眉开眼笑:“你终于来了!” 萧冥眼中含泪,朝他伸出手去,萧月更是珠泪涟涟,颤声唤道:“二哥但见萧焰大步奔出来,与两人擦身而过,跑到一脸傻笑的秦惊羽面前,拉住她的手不住摇晃:“这样久都没来看我了,你到底去哪里玩去了,下回把我带上好不好。好不好啊?” -- 第132页 “呃?”这个痴皇子对自己念念不忘呢。秦惊羽打了个哈哈,笑道。“这位就是焰殿下么,与我倒是一见如故呢!你好你好,我是秦惊羽!” 秦兴澜早知这南越质子的疯癫病症,见他拉着秦惊羽不放手,也不见怪。指着凉亭朝身后众人道:“我与贵宾去亭中坐坐,尔等弄些茶点过来侍候着。” 一干宫人内侍点头称是,数人急急领命而去,剩下的,则是在亭外侍立。 秦兴澜与萧冥并肩进了凉亭,在主位坐下。萧冥显然已从方才的激动中恢复过来,两人闲闲叙话,均是一副客套有礼的模样。看似亲热,实则浮于表面。 这两人,都是心机深沉之流。貌似比较有共同语言! 秦惊羽暗自嗤笑,推着萧焰进了凉亭坐下,又拉着那两眼红肿的萧月过来,将两人的手叠在一起,嘻嘻笑道:“焰殿下,来,你们兄妹叙叙旧。” 萧焰盯着萧月看了半晌,蹙眉道:“这位姑娘从哪里来的。有点眼熟呢” 。 萧月大喜过望,忍住眼泪道:“二哥,我就知道你记得我……” 萧焰并不理他,侧头想了一会,突然指着她,惊喜叫道:“我知道你是谁了!” 此话一出,不仅是萧月,就连坐在那边的萧冥都是微微动容,作势欲起:“二弟……” “二哥,你说啊,我是谁,快说啊……” 萧焰看着面前那张焦急流泪的俏脸,憨憨笑道:“你是仙女啊,年画上的仙女呢!” “你!”萧月气得甩开他的手,怒道。“你不是我二哥,不是!” 萧焰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缩着头往秦惊羽身边躲,边退边委屈低叫:“你带来的仙女好凶哦。呜呜,她要骂人,我不要跟她玩!” 秦惊羽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再看向一旁默默流泪的萧月,轻叹道:“你吓到他了。” 萧月面色凄然,突然捂住脸,低低抽泣:“你不是我二哥。我二哥是个天才,侍经礼仪,琴棋书画。什么都是一学就会,哪里是你这模样……” “呃,月公主,其实……” 萧月没有理她,似是陷入久远的回忆当中,继续呜咽流泪:“我二哥最疼我,小时候常带着我和妹妹出宫去玩,还教我们放纸鸢,给我们做风车,他怎么会认不出我来呢……”哭着哭着,突然抓住萧焰的手,“二哥,你不认我了吗?你不要我和妹妹了吗?你说啊,你说话啊!” 萧焰嘴巴张了张,满脸惊骇:“仙女……” “月儿!”萧冥皱眉,起身将她扶住,厉声道。“你二哥病了,所以才不认得你,你莫要再为难他了!” “大哥……”萧月扑到他怀里,失声痛哭。“娘想二哥都想病了,日夜念着二哥的名掌。就想着让我们来看看,谁知竟是这副模样!你说我回去怎么给娘说,怎么说啊……” “别哭了,月儿,你说这些,他根本一无所知。不会明白的。” 萧月点头,只抹了眼泪,拉着萧焰的手,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童年旧事,说到动情处。不禁又潸然泪下,听得周围之人都是眼含晶莹,心有戚戚。 萧冥对秦兴澜歉意笑笑。轻声相唤:“好了,月儿,能见面是好事。你不要弄得大家都陪着你哭。以后回去南越,我们求尽天下名医,给你二哥好好治病便是。” 秦惊羽听得心头一动,是了。这羁留质子与那赔款进贡的期限一致。皆为十年,期限一到,这位萧皇子结束囚禁生涯,就要返回南越国土了……如此一来,南越对大夏便是毫无顾忌。这位铁血皇子也可以放开手脚。 大肆作为了。 若方才一幕手足情深是真,这萧焰,却不能放回…… 第三十章 胆大妄为 在南苑待了半日,离去之时,那南越公主萧月频频回头,哭成了泪人。 偏生萧焰就是懵懂无知。只拉着秦惊羽依依不舍述说衷肠,旁人一概不理。 这半日看够了苦情戏,秦惊羽心情着实郁闷难受,从南苑出来,沿途不住劝慰,说尽笑话。总算让萧月止住眼泪。破涕为笑。而萧冥则是一路都阴着一张脸,一言不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不容易捱到北宫行馆,双方礼貌道别,秦惊羽与秦兴澜并肩而立。看着那兄妹俩走上石桥,没走两步,萧月忽又转头回望,樱唇微张,欲言又止。 “进去吧,与两位殿下还会见面的。”萧冥淡淡说着,长臂一伸,揽住她的肩膀漫步进去。 看着殿门关上。秦惊羽方才大大舒了口气:“女人是水做的,此话真是不错。” “麻烦。”秦兴澜只扔下一句,扭头就走。看样子,这位性情柔弱的南越公主并未让他生出太多兴趣。估计大半心思还是在那汤府千金身上。 秦惊羽暗自好笑,追上两步:“二皇兄,等等我。” 秦兴澜不耐停下步子:“什么事?““没什么,我就是想问问。跟你确定下,最近几日是不是不上课,也不听朝?” “是的,这几日要听从父皇安排,陪同接待贵宾,而从皇祖母寿宴前一天开始,则是休沐歇朝三日——”秦兴澜见得她面上现出欢喜之色,心有所悟。冷然道。“你是不是又想溜出宫去玩?告诉你,别打这些歪主意,我不告你状,并不代表别人不会。” -- 第133页 咦,这位二皇兄在影射谁呢? 秦惊羽嘻嘻笑道:“二皇兄放心啦,我就是随便问问,近日天气炎热。 老是犯困。能不上课听朝便是最好。” 两人边走边聊,慢慢朝御花园的方向走,待走到平乐宫门口,突闻宫内传来一声细微哭叫:“父皇偏心,父皇真是太偏心了,明明有湛霆作陪。为何还要扯上牧歌……” 正是大皇姐秦飞凰的声音。 随着脚步声声,一人提着裙摆慌不择路从宫门里径直冲了出来,秦惊羽早闻其声,已有警觉,随即跳开一步,秦兴澜却是猝不及防,砰的一声被撞了个正着。 “哎……谁啊……大皇姐?你这是做什么?” 秦飞凰立稳身子,看清来人,眼圈暮然一红,跺足道:“走开,你们都给我走开!” 没等秦兴澜反应过来,她已经从身边绕了过去,呼啦跑远了。 秦兴澜摇头叹气:“这便是我大夏的长公主么……” 秦惊羽见她朝东而去,心头一动,莫非又有什么事情,去凤仪宫找皇太后诉苦去了? “长公主,长公主,等等,等等!” 几名宫女从平乐宫碎步奔了出来,看清两人。匆匆行礼问候,即是直追秦飞凰而去。秦惊羽赶紧上前一步,拉住最后那人的衣袖,俊脸带笑:“这位姐姐,请问出了什么事?” 那宫女面上微红,轻声道:“主子的事情,奴啤不敢在背后嚼舌头。” “嗯,悄悄给我说,我保证不告诉别人,乖……” 秦惊羽明眸微闪,斜视着她微微一笑,电力十足,那小宫女顿时弃械投降,如实禀报:“是雷郎将……” “雷郎将怎么了?”怎么又扯上雷牧歌了? “据说雷郎将也被陛下派去陪同东阳公主游览御花园,长公主不知从哪里听来消息,气得在寝宫里摔了不少物事。这会定是去凤仪宫找皇太后了…哎,就这么个事啊。这大皇姐醋劲真大! 秦兴澜听得嗤笑一声:“去找皇祖母也好,父皇再不赐婚早早嫁出去。 这宫里就没个清静了。” 秦惊羽摸着下巴,忽而一笑:“二皇兄,听说那东阳公主是个大美人。 要不然我们去御花园瞧瞧。看看她到底长什么样?” “我不去。”秦兴澜瞥她一眼,“你啊你,成天沉迷美色,不务正业…秦惊羽懒得听他说教。哈哈笑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不去算了,我自己瞧美人去。” 秦兴澜微微皱眉:“大皇兄接待贵宾,你别去给他添乱。” 秦惊羽笑道:“不会的,我就躲在一旁看看。就看看而已。” 秦兴澜哼了一声,车先离开,秦惊羽等他走得不见。这才轻笑着,大摇大摆朝御花园的方向走去。 走到御花园大门口,但见门前士兵守卫森严,见她过来,皆是恭敬行礼秦惊羽略一点头,朝里面望了望,但见园中林木青翠,鸟语花香,浓密的树影间隐隐有着人影,凝神细听,中年男子厚重的嗓音中夹杂着少年男女的轻微笑声。 目光一闪,秦飞凰还真不是道听途说,雷牧歌果然在里面! “走吧,我们回去。” 走出几步,见没人跟来,回头低叫:“你们俩发什么呆?” 燕儿笑了笑,拉着汝儿追上她:“殿下不是要去御花园看美人吗,怎么不去了?” 秦惊羽横他一眼:“本殿下有那么庸俗么?” 回到明华宫已临近晌午,陪穆云风用过午膳,又见她拿出那双贺寿的锦面绣履,穿针引线,做着最后的装饰。 “对了羽儿,上回你不是说有什么礼物要送给你皇祖母吗,怎不拿出来瞧瞧?” 礼物……秦惊羽抓了抓头,无奈一笑:“我那是说着玩的,我哪有什么东西能拿得出手。” 本想将珠串送与皇祖母做寿礼,不想那日戴在颈上对镜顾盼,燕儿在背后两眼发光啧啧赞叹,被他几句夸上了天,越看越喜欢,居然舍不得送人了穆云风瞥见她窘迫的神态,轻轻一笑:“我就知道你是夸海口——”转头吩咐琥珀。“去把我内室东面柜子上格里的那只长盒子拿出来。” 秦惊羽闻言笑道:“母妃这是藏了什么好东西呢?” 穆云风但笑不答,待琥珀取了盒子出来,才道:“寻常物事也拿不出手,唯有这个。那些宫里决计是没有的。你拿去作为寿礼献于你皇祖母,聊表孝心。” 秦惊羽打开盒子一看,里面躺着一支诺大的野山参,形若圆柱。看那成色大小,足有数百年光景,堪称参中极品。 “这不是去年外公给母妃带回来的吗?母妃怎么没吃?” “傻孩子,这些补品孕妇是不能多吃的,我用不上。”穆云风将盒子塞到她手里,笑道。“这个礼物倒也不算寒醒,你找个适当的机会就给你皇祖母送去吧。” “是。多谢母妃!”秦惊羽见她抚着小腹,面上显出倦意,忙起身告退回到自己寝宫。懒懒躺在软榻上,看着那榻边轻缓摇扇的少年。撅嘴埋怨:“这银翼在搞什么,说好准时归来,都迟到这么多天了!” “兴许是有什么事情,在路上耽搁了。”燕儿也不着急,眼望窗外,眸底有微微的惆怅,“他一身自由,无牵无挂,有什么理由不回来殿下身边呢……” 秦惊羽打了个哈欠,闭上眼,渐渐来了困意:“他无牵无挂,你就有牵有挂了吗?” -- 第134页 燕儿凑近过来,低笑:“我自然有牵挂的,我的牵挂,就在殿下这里…“嘴巴真甜,就会拣好听的说。”秦惊羽低低喃着,也不知自己到底念叨了些什么。“今后好好跟着我,我会对你好的……”感觉到有人帮自己解开发髻,脱鞋除袜,再拉上薄被,心头满足,于是沉沉睡去。 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睡颜,小心将额上的碎发拨开,捋顺别在耳后。 声音轻柔,如窗外吹来的一缕清风,徐徐入耳。 “我不走……” 睡梦中有人守护一旁,悉心照顾,这一觉睡得无比舒爽,直到天色浓黑,才悠悠醒转。 跳下床来,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随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燕儿答道:“戌时。” “哦。怎么不叫我起来?” “我看殿下睡得香,没忍心。”燕儿出门,没过一会就端了食盒进来。 “娘娘陪陛下在淑宁殿设宴招待四国贵宾。让琥珀给殿下传来晚膳。嘱咐殿下待在寝宫。早些安歇。” 秦惊羽活动一阵,便是更衣净手,坐到案前,筷子拨拉着盒里的菜式。 边吃边瞅面前垂手侍立的少年。 这家伙,最近是大姨妈来了还是更年期到了,闷得要命! 没吃几口,就听得外间传来嘈杂人声。 燕儿闻声出门。过了一会就折返回来,面色不豫。 秦惊羽口中嚼着饭菜,含糊道:“出了什么事?” “是宫禁侍卫前来询问,说是东阳公主在宫中走失,看是否转到明华宫来了。” “走失了?”那么一个大活人,又有东阳亲卫层层保护,怎么可能走失?放下碗筷。喝了茶水淡跟漱了漱口起身来,“走,我们出去看看。” 刚走出回廊。眼见到得明华宫正殿,前方有人掌灯而来。殷勤提醒:“昭仪娘娘小心路黑。” 亮光处,一名太监提着盏宫灯,在他身后,琥珀扶着穆云风缓缓走来。 秦惊羽认出是父皇秦毅身边的内侍,心中微诧,迎上前去:“母妃是提前离席么。回来得这样早?” 穆云风摆了摆手,挥退了护送回来的宫人,方才蹙眉道:“东阳公主在宴席上无端走失。那东阳国主轩辕敖着急得不行,你父皇正在劝慰,叫人先送我回来了。” 秦惊羽奇道:“怎么会走失呢?” 穆云风摇头道:“我恍惚见得她离座出去,还跟着一名侍女,想是女儿家私密之事。谁知一直不见回来,后来轩辕敖派人去找,整个外殿都找遍了,也没把两人找到。” “母妃不用担心,宫里地方宽广,道路纵横交错,也许是那东阳公主迷了路,自己走不回去,说不定这会已经找到了。” 穆云风点头。带着一丝疲倦,被琥珀扶回殿中。 秦惊羽见她们踏进门槛,朝燕儿使了个眼色,两人沿着墙角,趁黑摸出宫门。 暗黑的天幕下。宫墙上薪火高燃,宫灯悬挂。四处都是星星点点的光亮,成群结队的侍卫从眼前匆匆而过,宫人内侍也是混杂其中。环顾张望。 显然。那轩辕清薇还没现身。 秦惊羽惧恼轻叹:“我不想暴露身份,皇宫内苑没安插影士,果然是有利有弊。” 通晓天下的暗夜门,在这大夏皇宫当中却是个瞎子,一无所知。 那轩辕清薇是轩辕敖的掌上明珠,又是云英未嫁,若是出个什么状况。 当如何是好? 到底是谁在搞鬼? 会不会是那南越皇子……萧冥? 正停步思索。忽见燕儿抬眸看向她背后,眼光微闪,轻笑:“此事想来。也不算复杂。” 秦惊羽稍一怔愣,就听得耳边风声响起,有人攀住自己的肩膀。轻轻摇晃:“三皇兄,三皇兄……” 转头一看,却是秦昭玉。 “昭玉?”秦惊羽眉头一皱,摆出兄长的架势来,清了清嗓子道,“这样晚了,不好好待在寝宫里,还跑出来玩?快回去快回去。” 秦昭玉却是拽紧她的手。转身就跑:“三皇兄,有人急着要见你,跟我来!” ”哎。你拉我去哪里?谁要见我啊?” 秦惊羽挣脱不得,被他拖着跌跌撞撞,一路疾走,回头瞥见燕儿淡定了然的眼神。心头一动。 老天,不会如她所想吧……广穗殿中灯火通明,可见人影幢幢,秦昭玉带她绕来转去,竟是拐进了旁边的御花园,钻入那高大耸立的假山之中,在假山空隙中曲曲折折。一路深入。 秦惊羽侧耳倾听,听得前方急促的呼吸之声,当即停下,将他的手用力一甩,喝道:“你带我在这里来做什么?” 秦昭玉尴尬笑笑:“不是我…是……“是我!” 一道纤细的身影从山石背后闪身而出,面容苍白,双眸漆黑,脸上带着殷切讨好的笑意:“羽儿,是我。” 秦惊羽故作惊讶:“大皇姐,你怎么在这里?可是有事找我?” 自从上回雷牧歌那一句戏谑之言,这位大皇姐可是对自己恨之入骨。从来没个好脸色,不知在皇祖母和父皇面前说了自己多少坏话。 白天二皇兄秦兴澜暗中影射告状之人,其实说的就是她。 这会变脸变得飞快,定是有求于自己。而且绝对没有好事! “我是有事。要找你帮忙。”秦飞凰一把将秦昭玉推去出口处。示意让他把住关口。转身过来。轻轻点头道。“羽儿,我想不到别人,只有你能帮我。” -- 第135页 秦惊羽放心不下,一个眼神过去,燕儿也紧跟而去。 环顾四周,不经意又听得不远处两道细微无力的呼吸声,心头一沉。这大夏长公主,做事随心所欲,肆意而为,也忒不动脑子了! “啥事?” “羽儿。我……”秦飞凰脸上一热,呐呐道。“你也知道,我和牧歌情投意合,这些年来合适的少年男子也不是没有,我从来就没理会过。一心等着他回来成亲,上回的事情是我太心急,后来牧歌都跟我解释过了。他只是开个玩笑。并不关你的事……” 秦惊羽不耐挥手:“别弄那么多开场白,你有什么事就明说吧。” 秦飞凰一咬牙,拉着她的手转过一方石壁:“这就是东阳公主轩辕清薇,她对牧歌心怀不轨,我听随行的内侍说,她父王轩辕敖跟父皇提出,有意招牧歌为东阳驸马!羽儿,我们是亲姐弟。这一回你一定要帮我!” 石壁之后,有一处方圆丈许的狭小空间,不仅顶上被周围树木枝叶遮得严严实实。四周也是嶙峋山石,令外界不易察觉。 左右角落里各点了一支银白错烛,烛光微微。映出两道斜斜靠坐的柔弱身姿,双目紧闭。兀自昏迷不醒。 秦惊羽眯起眼。一眼认出这昏迷的两人,正是之前见过的轩辕清薇与那名下车的侍女。 “外间侍卫宫人尽数出动。四处搜寻东阳公主下落。没想到竟是被大皇姐藏了起来——”秦惊羽瞟了轩辕清薇一眼,笑道,“大皇姐不会是给她下了药吧?” 秦飞凰咬唇道:“我本是想问清楚,她是不是对牧歌有意,若她否认也便是了,没想到她居然承认了。我一气之下就……就……” 秦惊羽冷笑,接过话来:“就下药把她两人迷昏,弄到这里来了?” 这位大皇姐,做事真是不知轻重,惹祸能力与自己有得一拼! 话声刚落,手腕即是一紧,秦飞凰喘了口气,急急道:“我也只是想吓唬吓唬她的。谁知用药用多了。她们在这里一躺就是一个多时辰,我没有办法,才叫昭玉去找你……” 秦惊羽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看着她:“大皇姐都没办法,我又能做什么?” 秦飞凰拉住她的手臂,急得眼眶都红了:“你不是那么会讨女孩子欢心吗,主意又多,总能想出办法来不是,等下她们若是醒了,你就帮我哄哄她们,千万别让那轩辕清薇供出我来!” 秦惊羽听得头疼,这大皇姐自己惹下祸事解决不好。还到处拉人下水。 如今竟让自己来收拾这烂摊子。真是要命! “羽儿,你别杵着,想想办法啊,等下侍卫就要找到来了!好弟弟。你这次一定要帮我,要是让牧歌知道……我……我不要活了……” 秦惊羽见她抽抽泣泣,眼泪在眶里直打转,模样着实可怜,不由抚额哀叹道:“我的姑奶奶,你就别吵了,放手,让我想想——” “你……你们是谁?” 底下低微一声,让正在拉扯不清的两人顿时怔住。 转头一看,那轩辕清薇眼眸半睁,勉力撑起身子,朝她们直直望过来。 秦飞凰啊的一声低叫。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娇娇女,骨子里却是个极没用的家伙。看见不对,扭头就跑。 哎哎。怎么就剩下自己一人,孤军作战了? 秦惊羽立在原地,眉眼弯起,慢慢扯出一个魅惑众生的笑容。 “嗨,我是秦惊羽……” 琅琊之光 第三十一章 桃花烂漫 顶上,月色如水,树影婆娑。 四周烛光微弱,摇曳不定,一如少女迷蒙委婉的美梦。 轩辕清薇抬起头来,杏眼朦胧,看着眼前长身玉立的少年。 鬓黑如墨,额洁如玉,两道长眉英气十足,一双星眸流光溢彩,鼻梁挺直,红唇柔润,翩翩绝色,无人能及。 “秦惊羽……”喃喃念着,忽然伸手掩口,玉手抬到一半,就无力垂下,“是……三殿下?” 早就听说这大夏三皇子秦惊羽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皇子,成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从来就没放在心上,没想到竟是位绝世美少年! 尤其那潋滟生辉的黑眸,只那么轻缓一瞥,刹那明光流转,只觉得心跳都是漏了好几拍。 半晌,才嚅嗫道:“你……为何绑我……来此?” “我……绑你?!”秦惊羽摸了把脸,很无辜地想,悲催啊,早知要来淌这趟浑水,真应该在脸上罩个丝袜戴个面具啥的,不至于以真面目示人,背下这样大的黑锅。 外间秦昭玉呜呜几下就没了声音,不用说,准是被大皇姐秦飞凰拽走了,帮忙?哼哼,摆明了就是找替罪羊! 嘿嘿冷笑两声,不慌不忙蹲下身去,使出她秦家三少最习惯的一招:拈花惹草,风流成性。 “我为什么绑你,你难道还不知道吗?我绑你,自然是为了——”双眸晶亮,嗓音清润,手指勾起少女的下颚,缓缓吐息,“为了跟你单独相处啊。” 轩辕清薇听得怔住,大眼睛忽闪忽闪直眨,神情天真而不乏妩媚,秦惊羽越看越是感叹,这个娇滴滴的小美人,比起那飞扬跋扈的大皇姐来,着实让人心动,自己若是雷牧歌,立时就会答应婚事。 “可是,我们没有见过面……” “一回生,两回熟嘛,凡事总有个开头不是?嗯?” -- 第136页 轩辕清薇在她火辣辣的注视下羞红了脸,赧颜道:“对不起,我已经有意中人了。” 秦惊羽挑眉:“有了意中人了?” 轩辕清薇点头:“是的,他也是你们大夏人,他叫雷牧歌……” 呃,当真看上了雷牧歌? 这家伙,最近桃花泛滥了么? 还有这个轩辕清薇,东阳没男人么,非要跑到大夏来找?! 秦惊羽冷哼一声,啪的一声拍在地上:“喜欢雷牧歌……”凑近上去,对着那玉雪般柔美的颈项,露出森森白牙,“雷牧歌算什么,怎能与我堂堂大夏皇子相提并论,我告诉你,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小心我对你用强……” “三殿下,你……不要……唔……” 轩辕清薇药效未过,浑身绵软,眼睁睁看着那绝美少年化身为狼,笑嘻嘻在自己脸上轻啄一口,狼爪从面颊抚过,径直伸向自己的腰带。 “三殿下,不要,不要!” 秦惊羽眯起眼,作势去解:“女人说不要,其实就是要……” 轩辕清薇颤声低呼:“不是,不是啊,三殿下,你放了我吧,求求你!” “放了你?”秦惊羽冷笑,一双色眼在她胸口瞄来瞄去,“这送上门的小美人,我还没吃到呢,怎么可能轻易放走?” 轩辕清薇哭道:“我……我是东阳公主,是你们大夏的客人,你是大夏三殿下,岂能做这等龌龊之事……” “呵呵,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只白天才是三殿下,到了晚上,我的名号就叫——”眼珠一转,将程十三的绰号改了一半,“玉——面——狼——君。” “呜呜,你若是害了我,我父王不会饶你的!” 秦惊羽朝她斜眼一笑:“你以为,我等下还会让你再见到你父王吗?” 轩辕清薇吓得娇躯一颤,挣扎着后退,却被背后石壁挡住,少年清新好闻的气息迎面而来,朝着她的玉颈轻轻吹气,一时酥痒难耐,又气又怕,只喃喃低喊:“三殿下,你放了我,我谁都不告诉,你要什么,我父王都会给你的!”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啊!”秦惊羽笑了笑,又去解她的腰带,刚解开一个带扣,忽又停住,“不行,你看过我的模样,我不能留活口,你乖乖就范,让本殿下满意了,等下我给你穿好衣服,再给你留个全尸。” “你……你不是人……救……救……” 轩辕清薇张了张嘴,正要尖叫,却听她冷笑道:“你敢叫出半声,我就把你全身扒得精光,吊在这屋檐顶上,让所有男人免费参观。” “你……”轩辕清薇浑身一震,声音立时低下,几不可闻:“你……你这坏人……你敢……” 哈哈,程十三这一招真是管用! “我就是个坏人,我有什么不敢的?”秦惊羽拍了拍那酡红薄嗔的娇颜,笑道,“乖,我会很温柔的,我把决定权交给你,根据你的喜好来选择——” 轩辕清薇松了口气,眼泪汪汪道:“选什么?” 秦惊羽微微一笑:“看你是喜欢——”冲她眨了眨眼,指甲轻轻刮过那一片花容雪肤,一脸狞笑,“先奸后杀,还是先杀后奸,还是……边杀边奸?” “你——”轩辕清薇内心骇极,双眸圆睁,面色霎时血红,无意识吐出一字,一口气喘不过来,即是眼睛翻白,吓得昏死了过去。 “喂,喂,醒醒,我跟你开玩笑呢!” 这个东阳公主,是不是被轩辕敖养在深宫,保护得太好,以至如此不经吓,自己举止斯文,身无寸铁,就只亲了一口,做做样子,连她衣服都没解开,就这样吓昏了? 唉唉唉,才威胁了两句,还没谈条件呢! 按照自己的剧情设计,这个时候,本该就此提出交换条件,逼她诅咒发誓,对于这走失之事,只说是因为迷路所致,而跟秦氏姐弟全然无关,没想到—— 秦惊羽懊恼抓了抓头,看看她,又看看那边依旧未醒的侍女,认命上前,一手扳过她的香肩,另一只手用力去掐她的人中,直至那俏鼻之下,一片红痕。 “公主,公主,醒醒,快醒醒!” 该死,外公是神医,母妃也是医术高手,明华宫中所藏医书也不算少,可自己对那些药物病理知识全无兴趣,急救知识匿乏,唯一就知道个人工呼吸…… 人工呼吸,好像是对付溺水之人用的吧? 不管了,死马当作活马医,要是这东阳公主真有个三长两短,以那轩辕敖的爱女程度,自己这条小命也去了一半了! “那个,我不是蕾丝耶……” 秦惊羽掐得手指没劲,嘴里哀叹着,深吸一口气,对准那两瓣略显苍白的樱唇,颤巍巍凑了上去。 “殿下!” 身后不远处,少年斯文清淡的嗓音响起,语气中微有不悦:“时辰不多了,别玩了。” 秦惊羽不仅没停,反而更近一寸:“我不是玩,我是救人……” 眼前少女樱唇丰润,秦惊羽微微闭眼,自我想象着那是—— 咦,该想象成是谁的嘴唇呢,雷牧歌?程十三?银翼?还是…… 稍一怔愣,就听得底下之人嘤咛一声。 自己刚才一阵胡揉乱掐,居然生效了? 秦惊羽大喜过望,眉开眼笑:“公主,你醒了?” 轩辕清薇刚一醒转,就觉那少年温热的气息喷在脸上,玉手下意识一抬,用尽全身力气挥了过去。 -- 第137页 秦惊羽一时没注意自己与轩辕清薇距离过于危险,就那么一瞬间,只听得耳边风声忽起,啪的一声,硬生生捱了一巴掌! 好疼!无辜抚脸,忍住痛意低叫:“天地良心,我没有都没做,真的没做……” 轩辕清薇没想到会一击得手,自己也傻了眼,看着眼前少年手掌移开,底下那白如羊脂美玉的俊脸上慢慢现出数道红痕,心头又惊又惧,又似有一种难言的情愫滋生,霎时声音哽咽,珠泪簌簌而落:“你……你欺负我……” “哎,你别哭了,我才该哭呢……”,秦惊羽扁了扁嘴,这么多年来,还从来没有这样真正挨过耳光,这轩辕清薇看起来柔柔弱弱,没想到力气还真大,打得自己头晕目眩的,面颊上热辣辣的疼,“有没搞错,是你欺负我好不好?” “我……” 轩辕清薇刚要开口,忽又见得一道颀长人影大步过来,半搂半抱,将秦惊羽从地上扶起,清雪一般的眼神朝自己身上一瞥,整个人都似被冻住了,齿颊生寒。 怪了,那两男子倚在一起,居然说不出的和谐,赏心悦目…… “殿下,你怎样?” 秦惊羽感觉到他语气中一丝紧张,摆了摆手:“我没事。”常在河边走,难能不湿脚,既然是纨绔皇子,没挨过美人打才真不正常。 末了,还不忘涎着脸自嘲两句:“打是亲,骂是爱,薇薇公主,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轩辕清薇见着她半面红肿,嬉皮笑脸的模样,不知当是怒是嗔,连连啐道:“呸,你这登徒子!不要脸!” 话声刚落,秦惊羽轻咦一声,做个嘘声的手势,凝神静听。 相处多年,燕儿早知她五感超常,低声道:“可是有人来了?” 秦惊羽朝他点下头,伸手过去,捂住轩辕清薇的嘴,警告道:“不许闹,等这队侍卫过去,我就送你回北宫行馆。” 轩辕清薇呜呜诧道:“你……你肯放我走?不杀我了?” 秦惊羽笑道:“我怎么舍得杀你,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便放了你——” 轩辕清薇重重点头:“我……答应……” 秦惊羽清了清嗓子:“听着,今日之事,不准……” “啊——救命!救命呀!” 突如其来的一声尖叫,响彻夜空,直上云霄。 在这寂静的夜里,尤为惊人。 糟了! 秦惊羽随着声音慢慢转头过去,看着角落里那名满面惊恐不住颤抖的侍女,不觉苦笑,眼见胜利在望,偏生这侍女突然醒来,功亏一篑。 “在那里,假山那里有人!” 随着一声低呼,外间脚步声纷繁而至,大队人马迅速围合过来。 秦惊羽松手站起,眼珠滴溜溜乱转,眼见四周尽是山石,只一个出口,根本没法逃离,而且,两名目击证人在场,罪孽深重,绝无幸了。 燕儿压低声音:“殿下,现在怎么办?” 秦惊羽没好气道:“杀人灭口。” 两名少女听在耳中,瑟缩如风中落叶。 秦惊羽朝她们瞪了一眼,恶狠狠道:“还愣着做什么,有人来找你们了,还不快出去!出去敢乱嚼舌头,胡说八道,小心我夜半三更来敲你的门,上你的人!” 说罢,也不看她二人,自顾自一屁股坐下,慢慢思想对策。 “请问里面可有人在?可是东阳公主殿下?” 清朗的男声,打破这紧张凝然的气氛,秦惊羽心头陡然一松,竟是雷牧歌! 对了,他司职郎将,负责宫禁守卫,自然也在此次搜寻队伍当中。 那侍女听出声音,欢喜得跳了起来:“公主,是雷郎将,是雷郎将来了!” 轩辕清薇哦了一声,秀眉蹙起,眸光闪耀不定,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侍女拉起轩辕清薇的手,退向石壁一侧,同时拔高声音应道:“正是公主殿下!” 此言一出,就听得脚步轻响,有人已经站到出口前。 “在下是雷牧歌,请问公主可有受伤,是否需要肩舆?” “不用,我无妨。” 说话之人却是轩辕清薇,但见她被侍女搀扶着,慢悠悠走出几步,忽又回眸,迷惘望过来:“你真是三殿下……秦惊羽?” 秦惊羽瞟她一眼,笑道:“过来再让我亲一口,我就告诉你到底是不是。” “你!”轩辕清薇气红了脸,扭头就走。 秦惊羽眸光微闪,心念一动,脱口道:“公主!” 轩辕清薇已经向外踏出一步,闻声停滞:“你还想做什么?” “我只想告诉你一句真心话——”秦惊羽掐了下掌心,负手而立,面色一整,眼底渐渐生出一片波光,声音也是不无诚挚,暗哑惑人,“其实我仰慕公主已久,今晚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与公主结识,或许方式不对,但是公主绝对不能怀疑我的一片真诚……” 旁边之人双肩微微耸动,身躯轻颤,秦惊羽悄悄在他腰间掐了一把,顿了下,又续道:“或许公主会因此而讨厌我,嫌恶我,但我绝不后悔这短暂的相处,公主……” “真是个无赖!”轩辕清薇直接打断她的求爱宣言,挽着侍女的手臂,毫不犹豫走了出去。 燕儿再也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殿下,我真是……真是服了你……” -- 第138页 “笑什么笑?更雷人的我还没说呢!” 不过好似这一招没什么效果,秦惊羽跨下脸来,揉着额头道:“唉,流年不顺,惹祸上身!” 燕儿轻笑:“殿下,就这样赖着不出去也不是个办法。” “我知道啊,我在想说辞呢……” 听得外间人声渐渐退去,也不知到底情形怎样,正欲起身,就见洞口人影一闪,一只长腿踏了进来,高大挺拔的身躯将光亮挡了大半。 正是……雷牧歌! “听出是你的声音了,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秦惊羽正气不打一处来,白他一眼,“还不是你到处留情,惹出的烂桃花!” 雷牧歌听得愕然,好笑道:“我怎么到处留情了,你说清楚点……咦,你脸上怎么了?” 秦惊羽哼道:“你看不出来吗,我被那公主殿下打了一巴掌。” 雷牧歌剑眉一皱:“好端端的,她打你做什么?” “我哪知道,我就是路过……” “路过?都什么时辰了,你不在明华宫好好睡觉,到这御花园来路过?!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对人家公主做什么坏事了?” “我发誓,我什么都没做,真的是路过,是路过!”秦飞凰早跑得没影了,说出来他也不相信,不如不说,至于昭玉,也是个被拖下水的受害者,与自己没啥两样。 “你呀,就是个捣蛋鬼!”雷牧歌见她一副讳莫如深的神情,叹了口气,妥协道,“我已经派人把东阳公主送回行馆了,现在外间还有些侍卫,倒也无妨,我带你们出去吧。” “这还差不多。”秦惊羽露出笑容,招呼燕儿跟上。 三人刚走出假山,就被迎面而来的无数宫灯火把晃花了眼。 秦惊羽暗叫不好,只见亮光之中,两队侍卫分列左右,若干宫人内侍簇拥着一道金冠冕服的威严身影缓步过来。 雷牧歌上前一步行礼:“臣牧歌叩见陛下!” “免礼。”秦毅虚扶一把,转头看向他身后神态忸怩的少年,“羽儿怎么也在这里?” “回父皇,我……” 秦惊羽正在打着腹稿,只觉得几道视线几乎同时投射过来,直直落在自己身上。 抬眸一看,轩辕清薇居然没走,而是被侍女搀扶着,立在前方树下,身旁还站着一名中年男子,青翅高冠,赤色华服,唇上蓄着一圈短须,面色很是严峻,应是那东阳国主轩辕敖。 那侍女一直盯着她看,此时目光对上,突然纤手一指,低呼道:“王上,就是他!公主就是被他——” 完了! 秦惊羽汗如雨下,人证物证俱在,百口难辨,如何是好? 轩辕敖浓眉拧起:“被他怎样?” “被他……”侍女手臂一痛,被人掐进肉里,后话尽数咽了回去。 “父王!”轩辕清薇打断侍女说话,樱唇微启,嗓音低低,“薇儿是被他……所救。” 说话间,眸光幽幽投来,似嗔似怨,直把秦惊羽看得顿时头皮发麻,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不会吧,这明明是雷牧歌的桃花…… 琅琊之光 第三十二章 骨肉亲情 从这一夜开始,秦惊羽觉得自己在走桃花运。 先是东阳公主轩辕清薇。 她当晚半点不提在淑宁殿外被秦飞凰下药迷昏之事,更没有讲出后来假山里发生的一切,只说自己带着侍女出殿透气,不想在御花园迷了路,越走越远,两人困在树林深处多时,最后被路过的秦惊羽解救出来。 听她如此一说,那侍女也跟着改了口,随声附和,于是纨绔皇子登时成了救美英雄。 对于这疑点重重破绽百出的剧情,双方家长只对视一眼,居然一致点头默认了,说话间,轩辕敖目光频频投来,意味深长。 “这个东阳公主,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回到寝宫,秦惊羽就开始絮絮念叨,从深夜入睡一直念到第二日清晨醒来:“要不,怎么不告发我,反而替我处处遮掩?” “燕儿,你说她是不是爱上我了?” 当念到第n次的时候,一张温热的布巾覆上来,有人轻柔为她净脸擦手,带着丝丝笑意:“多半是。” 秦惊羽侧头看他:“这是不是说,我比雷牧歌更有魅力?” “那是当然。”燕儿声音放低,扶她坐好,手指仍是沾了药膏抹在那被打的面颊,眸光掠过,满目怜惜,“殿下不要对人太好,不然,很容易让人死心塌地爱上你。” 秦惊羽一怔,伸手捏住他光洁的下巴,呵呵笑道:“那么你呢,你也爱上我了?” 那双清澈的黑眸亮了亮,仿若平静的湖面撒下漫天星光,言语温柔,情深款款:“是的,我爱你,殿下。” “真够肉麻的,哈哈哈……”秦惊羽一阵大笑,拍拍他的脸,跳下床榻,“好啦,别给我灌你的甜言蜜语汤了,快叫琥珀传早膳来吧,我昨晚就没吃饱,做梦都梦见在和昭玉抢桂花酥呢!” “殿下,我是说真的……” 燕儿摇头轻叹,真有些欲哭无泪。 “是是是,我知道你是真的,快去吧,今日事情还多呢,你关注下,影部最近可有什么新的消息传来……”秦惊羽推他出门,自己坐在妆台前,对着铜镜一番打量。 外公穆青的秘制药膏效用极好,一夜之后,红痕消退了大半,只留下些许淡淡的痕迹,依然是双颊丰润,眉目如画,绝美的五官一览无遗,可以继续勾引小女生了。 -- 第139页 一时心情大好,刚吃过早膳,就听外间通报,说是南越公主萧月差人前来相邀,同去南苑看望质子。 来人是一名年轻侍女,面目娟秀,态度谦卑,说明来意便是低眉顺目,垂手侍立。 秦惊羽疑惑挑眉:“昨日不是才去过吗?怎么今日还去?” 那侍女答道:“月公主想念兄长,一早又去南苑探望,没想到质子对她不甚理睬,口口声声念着要找三殿下,月公主这会还在南苑门口,正伤心呢……” 呃,让美人伤心,可不是她秦惊羽的作风! 想起那铁血皇子萧冥,又有丝迟疑:“但是冥殿下……” 那侍女及时接过话来:“今日冥殿下与各国贵宾一道在凤仪宫向贵国皇太后献礼祝贺,无暇前往。” 萧冥不在场? 那就没啥犹豫的了。 秦惊羽唤来燕儿,衣袖轻挥,潇洒走出门去。 “三殿下——” 萧月一身竹青色深衣立在南苑门外,身形纤弱,妆容素淡,眉眼间笼着一层轻愁,如娇花照水,我见犹怜,眼看秦惊羽一行过来,双眸清亮,憨绪一扫而空。 “月儿给三殿下添麻烦了……” “哪里哪里,月公主初来敝国,惊羽自当一尽地主之谊。”秦惊羽面带微笑走上前去,对这位柔柔弱弱的小美人,不知为何,总忍不住心生喜欢,不忍拒绝。看了看那半开的院门,抬手道,“我们这就进去吧。” 孟尧早已立在门内,一见人进来,赶紧上前行礼:“公主,二殿下在房里不愿出来。” 秦惊羽好奇问道:“他在房里做什么?” 孟尧沉着脸没说话,秦惊羽早已知道他的脾气态度,也见惯不惊,大步踏进,径直朝萧焰的寝室走去。 推开房门,只见光影昏黄,竹帘垂下,一道人影斜斜卧在苇席上。 秦惊羽叩了下门,萧焰闻声转头过来,看见是她,立时翻身坐起,惊喜道:“你来了!” “嗯。”秦惊羽掀帘进去,一屁股坐在席上,“人家月公主好意来看你,怎么不理人呢?” “二哥……”萧月倚在门口怯怯唤了一声,身子微颤,眼眶微红。 萧焰看看她,又看看孟尧,瑟缩了下,眼里有丝畏惧:“我不喜欢她,她爱哭,还爱凶人……”忽又拉住秦惊羽的手,看着她道,“我喜欢你,你陪我玩吧!” “二哥!”萧月走近两步,满怀期冀,朝他伸出手来,“我是月儿,是你的妹妹啊!你好好看看,你看看我呀!你一定记得我的,是不是?” 萧焰张了张嘴,突然一把挥开,大叫:“我讨厌你!讨厌!你走开!” “二哥……你……你……”萧月咬着唇,忽然哇的一声,掩面奔出。 “哎,公主!”秦惊羽作势欲起,胳膊却被萧焰拉住,只好朝燕儿递个眼色,后者会意,转身疾步追去。 “你别走,你陪我玩,陪我玩好不好?” “你呀!”秦惊羽回头看向一脸讨好的萧焰,在他额上轻敲一记,又好气又好笑,“你妹妹千里迢迢从南越来看你,你还不认她……” “我妹妹不是这样的,不是的!” 秦惊羽气得捶他一拳:“尽说混话!” 孟尧端了茶水过来,闻言抹着眼泪,连连叹气。 “听着,你好好坐着说话,不准再赶人走,多对她笑笑,只要你听话,表现得好,我就天天来跟你玩,听你弹琴……” 等秦惊羽把萧焰劝说得勉强点头,那边燕儿也将萧月追了回来,再次进屋。 “二哥……”萧月颤声又唤。 秦惊羽狠狠瞪过去,萧焰脖子一缩,颇不情愿应了一声:“妹……妹妹。” “哎。”萧月答应一声,喜极而泣。 秦惊羽赶紧打圆场:“都是一家人,别拘束,坐下来说话吧。” “多谢三殿下。”萧月眼光盈盈,在她脸上打了个转,依礼跪坐,眼眶似比先前更红了。 觉出现场气氛有丝尴尬,秦惊羽清咳一声,随便找了个话题。 “对了,月公主,我听你叫他二哥,又将冥殿下唤作大哥,令堂唤作娘亲……” 萧月垂下眼睫,唇角微微上扬:“是,我家兄弟姊妹四人,一母同胞,感情十分要好,母后对我们极为疼爱,平日并不要求什么皇家礼制,私下里就如寻常人家一般……” 这一说,仿若打开了话匣子,一发不可收拾。 “大哥性情像父皇,严肃沉稳,少年老成,而二哥,则是像母后,温文尔雅,和蔼可亲……我记得小时候,每回我和小妹做了错事,被大哥责骂罚站,二哥总会变出一大堆小玩意给我们玩,还经常带我们出宫去,在山坡上摘野花,去集市上买糖人……” “二哥是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学什么都学得又快又好,他脾气好,爱说爱笑,善待身边的每一个人,大家都喜欢他。当年他这一走,母后整日以泪洗面,我和小妹就陪着她哭,大哥性情也阴霾了不少,脾气也变坏了……我一直觉得,二哥就像是这个家的主心骨,他不在,家也就散了,四分五裂……” 萧月说着,面朝萧焰,嘤嘤哭出声来:“二哥,你知道吗,这回大哥应邀出席寿宴,我和小妹都争着来,但是娘身体不好,小妹要留下来照顾娘,我走的时候,小妹就拉着我的手,一遍一遍地讲,三姐,见着二哥,替我给他说,爹娘和我都好想他,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 第140页 “二哥啊,你为什么不理我,你不要我们了吗?二哥……” 秦惊羽听她哭得凄切,自己眼睛也是微微发酸,看着那泪眼朦脑的少女,再看看一旁若无其事憨笑的萧焰,怎么也无法把他和萧月口中那位优秀如斯的二哥联系起来,视为一人。 没法,自己身边优秀的男子太多了,雷牧歌,银翼,还有……与他们相比,这个萧焰,真的不算什么。 “燕儿,你那里有没手帕?燕儿?” 一时无声,稍一侧头,就见燕儿正怔怔出神,眼底流露出浓重的悲怆。 “燕儿……” 秦惊羽的眉头皱了起来。 “殿下?”燕儿闻声抬头,那双清澈的眼眸,仍是如水般澄净,仿若方才一瞥只是错觉。 是错觉吗? 院子里传来脚步声,有人在屋外扬声唤道:“请问月公主可在里面?” 萧月止住眼泪,应道:“我在这里。”转头对秦惊羽道,”是我皇兄身边的侍卫。” 那人靠近几步,立在大门外道:“殿下请公主速回行馆,不得延误!” “我不回去!”萧月脱口而出。 那人站着没动,声音传了进来:“殿下说,此是大夏皇宫,请公主恪守本分,随属下回去。” “我……”萧月叹了口气,终是慢慢起身,苦笑,“我皇兄就是这样,一切以国事为重,他明明心里也是记挂着二哥的,但是——” 她顿了下,突然朝秦惊羽盈盈拜倒:“三殿下,我有一事相求。” 秦惊羽惊诧了下,赶紧起身搀扶:“月公主太客气了,我与令兄认识也好些年了,不算外人,有什么事就明说吧。” “我母后身子抱恙,不见好转,明日过后,我就要随皇兄启程回返南越去……”萧月眼光转到萧焰身上,幽幽叹道:“我二哥遭遇堪怜,往后还请三殿下念在相识一场,多加照拂,萧月感激不尽!” “好说好说!” 秦惊羽一口答应,想着与她一道离开,谁知那萧焰竟扯住手臂打死不放:“你答应了要听我弹琴的,呜呜,你说话不作数!” “月公主,请随属下速速返回行馆!”门外侍卫再三催促,萧月无奈,眼光在屋里众人身上一一掠过,拜了拜,头也不回步出。 “哎……” 秦惊羽心头微黯,折腾一番,好说歹说将萧焰安抚下去,门外已无人影,只好带着燕儿打道回府。 走在路上,忍不住问:“你……有心事?” 燕儿摇头淡笑:“没有。” “去,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秦惊羽停在僻静处,哼道,“别遮遮掩掩藏着掖着的,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讨厌拖泥带水……” “我想……”燕儿眼望南方,低喃道,“回去看看。” “回去?”秦惊羽愣了下,一时没反应过来,“回哪里?” “岭南老家。” “岭南?”秦惊羽脑中灵光一闪,有丝领悟,“对了,你父亲忌日到了,你要回去拜祭?”怪不得他最近神情郁郁,原来是触景生情,被勾起了乡愁…… 燕儿沉沉点头:“是。” “哦。”心底突然升起一丝怅然,空落落的,“你想几时走,走多久?” “等皇太后寿宴结束,银翼归来,我就启程,至于走多久——”燕儿眨了眨眼,突然眉目弯起,对着她微微一笑,“殿下想让我去多久,我就去多久。” 琅琊之光 第三十三章 风云际会 时间。 一个确切的归期。 秦惊羽觉得心头有点闷,有点烦躁。 这四年都不吭声,怎么突然想到要回去呢? 脑中有一些看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飘了过去,一闪即逝。 “我若是不准假,你心里肯定会埋怨我这个主子克扣下属,不通情理,是不是?” 燕儿忍住笑:“不敢。” “一个月吧。”秦惊羽咬唇,心里盘算着天京到岭南往返的路程,“去山庄挑选两名得力的卫部弟兄,带够盘缠,骑最快的马……早去早回。” 燕儿眸光轻闪,低笑:“一个月来回,有点急……” “行啊,居然会跟我讨价还价了——”秦惊羽冷哼一声,迈步朝前走,“那就不走了,明年再说。” 燕儿急步跟上,边走边笑:“殿下若是舍不得我,要不我就……” “咦——” 秦惊羽停了下来,眼睛眯起。 远远的,从锦绣门方向过来大群人,青色铠甲的宫禁侍卫当中夹杂着数名纯黑劲装的武士,簇拥着两人朝未央宫的方向走去。 为首两人,正面带笑容,交谈甚欢,走在左边之人一身暗红文臣官服,年过半百,仪表堂堂,正是当朝承相汤伯裴。 而另一位,年纪约莫三十来岁,深黑紧身锡衣,休格强健,蜂腰猿背,浑身散发着惊人的剽悍气质,再看他头上,并不若大夏男儿是将长发束起,而是随意垂下,仅用一根银色丝带绑在脑后,似是感觉到她的注视,侧头一瞥。 老天! 秦惊羽看清那人的容貌,惊得微跳了下。 燕儿眼力稍弱,在一旁感觉到她的异样,低问道:“怎么了?” “眼睛,他的眼睛,也是绿色的……” 这些年来,除了那狼小子银翼,她还是第一次看见眸色碧绿之人。 -- 第141页 燕儿的眉头皱了起来:“看他这身打扮,应该不是大夏人士,难道是——” 想到那位因故迟到的贵宾,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低呼:“西烈!” 秦惊羽立在原地,面色凝重。 站了一会,听得背后脚步声声,有人扬声唤道:“三殿下。” 秦惊羽答应一声,转头看去,但见雷牧歌领着一队宫禁侍卫昂首阔步行来,到得跟前,众人纷纷行礼。 “雷郎将。”秦惊羽拱了拱手,算作招呼,“你们这是去哪里?” 雷牧歌笑着答道:“陛下在未央宫与四国贵宾会晤,吾等奉命在周围巡视。” “众人辛苦了。”秦惊羽眼珠一转,谨慎道,“对了,我看见汤丞相带着一个陌生大汉,还有些黑衣武士往未央宫那边去了,你要不过去查探一番?” 雷牧歌笑容不变:“不必了。那是西烈王兰萨和他的随行亲卫飓风骑,汤丞相专门去城外迎接进宫的。” “原来如此,我倒是大惊小怪了。”秦惊羽朝他们挥下手,“那你们忙去吧。” 雷牧歌点头称是,与一干侍卫一道恭敬行礼,起身之时,目光在她脸上旋了一圈,眉宇微蹙。 秦惊羽疑惑看看他,再看看自己,没觉出有何异常:“干嘛?” 雷牧歌摆手让侍卫先行,自己却留下来,沉声询问:“最近你在陪同接待南越客人?” 秦惊羽如实回答:“是啊,刚刚才从南苑过来。” 雷牧歌压低了声音:“那个南越皇子萧冥,阴冷狡猾,深不可测,你务必要小心,切记离他远些,特别是今日晚宴之时。等把今晚过了,大抵也就没什么了。“ 秦惊羽呵呵笑道:“外有禁卫军,内有羽林郎,倘若他要使坏,必定是插翅难飞,自寻死路,我才不担心呢。”那萧冥也是个聪明人,他最宝贝的皇弟还在大夏做质子,谅他也不敢造次。自己最担心的,却是这位姗姗来迟的西烈王,以及那一双绿眸…… “但是……” “好了,多谢你提醒,我这几日循规蹈矩,不会惹事的,你放心吧。” 雷牧歌见她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公务在身,也不便多说,只得匆匆告退。 一路徐徐慢行,想着雷牧歌警示之言,又见着沿途那张灯结彩的喜庆气氛,心头一动,侧头问道:“今日晚宴流程可有变更?” 燕儿垂眸答道:“没听说什么变更,后妃献礼之后,即是宴请贵宾群臣,末了还有一场歌舞游乐。” 秦惊羽点头,复又前行,心底有丝犹疑,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这一连好几天都是艳阳高照,晴空万里,连天公都如此作美,再加上这里里外外的宫禁护卫,光天化日,大庭广众,还能有什么祸事? 摇了摇头,直笑自己被那多疑的雷婆婆带得神经过敏。 漫步回到明华宫,刚走进自己的寝室,一个黑影从柱头上掉落下来,扑倒在她面前。 “哎——” 燕儿双肩微耸,忽又顿住,秦惊羽一声低呼过后,看清来人,即是一拳挥过,又一脚踹了过去:“狼小子,你还知道回来啊?!”还好,这小子没有食言,赶在最后一刻归来。 这花拳绣腿,不想他竟不避不闪,结结实实挨了下来。 “殿下,手下留情。”燕儿见得不对,轻轻托住她的手臂。 秦惊羽停手,诧异蹲下身去,看着那一身黑衣的年轻男子慢慢撑起身来,冷冷瞪她一眼。 “真笨,没看出我受伤了吗?” 受伤了? 秦惊羽凝神一嗅,果然闻到他身上隐有血腥之气,想必伤口已经包扎过,又是穿着黑衣,自己一时惊喜,倒是忽略了。 “你是九条命的狼小子,死不了的,受伤也好,省得成天那么嚣张,连声主子都不会喊!”话是如此,仍是疾步走进内室,捏着那只装有碧灵丹的瓷瓶出来,取出一粒递给他,“拿去吃。” 银翼朝她指尖斜瞥一眼,摇头:“只是皮外伤,用不着。”想了下,又冷哼道,“穆先生采药炼丹花了好些年,你就这样随便送人?” “死狼崽,不知好歹,活该受伤!”秦惊羽暗地诅咒着,将瓷瓶放回原处,出来时手上已经换作金创药与纱布,神情也是变得严肃,“怎么回事?是谁伤你?” 银翼坐下来,任由燕儿帮他解开衣衫,肩背与手臂上都有白布包裹的伤痕,微微渗出血渍来:“我一路追杀那大盗,深入库尔班沙漠,居然追进了西烈皇庭,回返之时卫部弟兄被那西烈王的飓风骑缠上了,好不容易才摆脱,还好,去时二十人,一个不少都给你带回来了。” “你!”秦惊羽心中顿悟,他是因为保护门下弟兄才受的伤,这个外冷内热的家伙!一念及此,气得又在他没有受伤的位置狠捶一把,“那个什么大盗,逃了就逃了,值得这样卖命去追吗,影部的势力还没进入西烈,地形复杂,人生地不熟,万一大家有个什么事,就是拿再多的酬金都是于事无补!” “暗夜门出任务还没半途而废过,我不想在我手里砸了名声。”银翼迟疑了下,忽又道,“我在西烈皇庭看到了西烈王,他的眼睛和我一样,也是绿色的。” 秦惊羽微微蹙眉:“我也看到了,他现在人就在这皇宫之中。” 虽然只是匆匆一瞥,她却看得分明,那西烈王兰萨不仅有一双绿眸,而且脸型五官与银翼也有几分相似,只不过嘴唇四周多了一圈髭须,更添剽悍之气。 -- 第143页 蓦然间,心底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大夏,当真是这赤天大陆的霸主吗? 琅琊之光 第三十四章 身世成谜 天色渐晚,华灯初上,整个御花园张灯结彩,披红挂翠,华丽非常。 此次大夏皇太后寿宴,除了后宫妃嫔及皇子公主外,还有四国嘉宾,以及文武百官与家眷,因为宾客云集,人数众多,没有一座宫殿能够容纳得下,是以早在几月之前,负责宫中膳食的太官令就与太监总管高豫商量,经天子秦毅准许,寿宴从室内移师露天,御花园中心广场上临湖搭起一座错叠高台,鲜花簇簇,彩旗飘飞,台下数十座凉棚,宫灯明亮,棚里地方宽敞,设有圆桌席位。 大夏天子秦毅坐在主席,太后在他右侧,左方则是坐了黎皇后,再往右方分别坐的是东阳国主轩辕敖,北凉国主风如镜,南越皇子萧冥,以及西烈王兰萨。主席上本来还留了一处位置,是邀请两朝帝师韩易入座,不想他却以朝堂三公皆在侧席为由,婉言谢绝,与几位皇家弟子坐到一起,此举倒是正中秦惊羽下怀。 主席两旁设有两桌侧席,左方坐了四位皇子殿下,安定王秦越,两位异姓王爷,丞相汤伯裴,大将军雷陆,御史大夫周石,以及后来入座的太傅韩易;右方则是坐了先帝的几位太妃,各宫三品以上妃嫔,大夏长公主秦飞凰,东阳公主轩辕清薇,南越公主萧月,还有那位西烈王妃,至于北凉,却是未有女眷在场。 再往后便是外戚与皇亲国戚的席位,其余群臣官员及其家眷,则是按照官阶品级,被分别安排在更后面的席位。 宴会之始,由礼官宣读贺辞,大夏文武百官起身离座,向主席上的太后叩拜行礼,祝贺寿诞,声音震天动地,接着,四国嘉宾也是恭敬行礼,献上贺仪。 礼毕,便钟鸣鼎食,雅乐奏响,一群红衣舞姬步上高台,长袖善舞,轻盈翩然。 天子秦毅起身向太后敬酒,感谢抚养之恩,太后欣然接下饮尽,朝众人举了下空杯,并先行动了筷,其余人等方才开始饮酒吃喝。 秦惊羽漫不经心坐在座位上,看着对面席位的韩易,正想着如何接近,就觉有人在后肩上轻拍一下。 回头一看,却是大皇姐秦飞凰,她在隔壁凉棚的座位正好与自己临近,看样子是为那晚假山之事而来。 秦飞凰眼神微闪,唇边挂着一丝讨好的笑意:“羽儿,这几日我去明华宫找你,一直都没找着人……” 秦惊羽眨了眨眼,奇道:“大皇姐找我做什么?” “那晚……”秦飞凰咬下唇,轻声道,“那晚我也不是故意撇下你不管的,是昭玉他肚子痛,我送他回宫去了,再回来找你,你已经没在了。” 好蹩脚的谎言。秦惊羽别过脸去,哼道:“大皇姐心里只有昭玉,就没想过我也是你的皇弟!” “羽儿,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啊——”秦飞凰压低声音,急得去拉他的衣袖,“我其实是见那轩辕公主人长得美,与你也般配,有意撮合——” “别拉拉扯扯的,你那心上人在台下看着呢!” 秦惊羽临空一指,秦飞凰顺她手指方向看去,果然见得雷牧歌一身戎装,警惕站在前方台下,目光正朝两人看过来。 秦飞凰心虚缩回手去:“羽儿……” “我喜欢谁是我的事,不需要大皇姐操心,你还是多关心下昭玉吧。” 秦惊羽说罢,蹙眉站起,疾步走向对面的秦昭玉,将他从座位上拉了起来:“去,我们换个座位,你跟大皇姐亲近下。” “哎,三皇兄……” 秦昭玉被弄得一头雾水,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说什么,只得低头过去,在秦惊羽之前的座位上坐下。 秦惊羽立时在他让出的空位上坐下,如愿以偿坐到了韩易旁边,心头暗喜,却仍是撅起嘴,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秦飞凰讨了个没趣,一跺脚,转身回了自己座位。 “你们俩怎么回事?”大皇兄秦湛霆面色不豫,率先开口。 秦惊羽随口答道:“没什么,大皇姐想和昭玉坐近些说说话,让我把座位换给他。” 秦湛霆瞥她一眼,再看看那边已经入座的秦飞凰,微一点头,又继续与大将军雷陆低声交谈。 秦惊羽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水,眼见台上长袖舞已经结束,随着鼓点变化,震而不乱,一名身材高挑曼妙的舞姬徐徐上前,莲花般的浅红襦裙随她动作层层绽放,微一点足,在数只洁白的瓷盘中随乐跳动,甩袖,扭腰,仰头,递进,但见身姿柔软,眼含妩媚,频送秋波,颇有欲语还休之态。 这一支踏盘舞,乃是乐府鼓舞之中的经典,桌上众人都在认真观赏,看得津津有味,不时鼓掌喝彩,气氛融洽,说笑声渐渐高了起来。 趁此机会,秦惊羽微微低头,嚅唇唤道:“老师。” 韩易端坐不动,只唇角扯动下:“三殿下有事?” 秦惊羽嗯了一声,尽可能降低音量:“我有几点疑问,想请教老师,是关于西烈皇室。” 韩易面色和缓了些:“说吧。” 秦惊羽想了想,低问:“老师可知西烈元昭帝因何身故?可有子嗣?” 韩易侧头在她脸上轻扫一眼,板起脸来,徐缓道:“西烈这一帝一王都是人中之杰,兄弟感情笃厚,帝内敛于心,王勇猛过人,西烈神威三十二年,两人同往北部边境巡视,途中遭遇不明人士伏击,元昭帝崩,西烈王身受重伤,一同遇害的还有元昭帝唯一的儿子,年仅两岁的皇子兰棠。” -- 第144页 一席话说出,恰好踏盘舞结束,全场声音低下去,秦惊羽皱了皱眉,佯作恭敬受训,待新的歌舞开始,鼓乐奏响,才道:“弟子不解,在西烈境内,又有闻名天下的飓风骑护卫,这皇室队伍怎会让人偷袭成功,伤亡惨重?” 韩易叹气道:“据说当时小皇子突发疾病,元昭帝不顾西烈王反对,下令抄近路去附近城邑就医,队伍行至一处名为黑雾岭的峡谷,飓风骑刚过半数,就遇巨石坠下,将来去道路拦腰斩断,元昭帝的车马被困于其中,火箭毒水飞蝗而至,等前来救援的飓风骑劈开巨石,石阵中的人马或成焦炭,或为腐尸,不可辨认。后来飓风骑在石阵里发现了已经驾崩的皇帝,以及重伤的西烈王,至于小皇子,所乘马车被压在巨石下,车中人等无一幸免。” “那小皇子的母亲……西烈皇后呢?她当时也一道遇难了?” “西烈皇后因故未能随行,留守皇庭,后来闻听噩耗,得了失心疯,神志不清,长年居于深宫内苑,再不露面。” “真惨。”秦惊羽听得不胜唏嘘,沉默一会,趁着声乐高奏,又好奇低问,“对了老师,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何西烈王不肯登基称帝?” 韩易低声道:“惨剧发生之后,西烈王对自己未能及时劝阻皇帝,以致亲身涉险遇害而歉疚万分,于元昭帝葬礼之日,昭告天下,为兄长戴孝二十年,服丧期间,不坐龙椅,不予即位。” 怪不得,身为一国之主,却未见他王冠在顶,冕服加身,仅是一条绑发的银白丝带,秦惊羽哼道:“就算不当皇帝,这西烈国还不是他说了算,一个称号而已,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韩易摇头道:“话不能这样说,此举当年在西烈上下反响强烈,为百姓所称道赞颂,称之为忠义孝王,许多过去不服他的臣子迫于情势,只得奉其为主,不过兰萨当政治国这二十年来,虽不及元昭帝雄才伟略,宽容仁厚,却也兢兢业业,并无大错。”掐指一算,又道,“今年就是最后一年了,称帝之日已不远矣。” 今年?二十年? 如此说来,那西烈皇子如若生还,长到现在,应当是二十二岁…… 秦惊羽心头一动,低问:“老师,你可见过那元昭帝,以及……小皇子?” 韩易点头道:“当年应邀在西烈都城格鲁讲学,地点就设在皇庭之中,与那元昭帝倒是有过一面之缘,当时正值小皇子满月,按当地习俗须得剃发沐浴,应元昭帝之请,我生平首次给一名小婴儿沐浴,被弄得个衣衫尽湿……” “沐浴?!”秦惊羽心中狂跳,深吸了口气,“请问老师,那小皇子,长什么样?或者说,身上可有什么印记?” 韩易的目光如电射来:“你问这做什么?” 秦惊羽低头,假装被师长严厉训斥的模样,声音细微而急促:“我有一位朋友,年纪二十上下,长相与西烈王有些相像,而且他的眼眸也是碧绿,色泽还更为纯净,我怀疑……” 不待她说完,韩易已经是低声道出:“小皇子左乳下方,有一道暗红色的月牙形胎记。” 秦惊羽张了张嘴,惊喜交加:“多谢老师。” 韩易微微颔首,忽又瞪她一眼,低声斥道:“你这小子,装疯卖傻,哄骗众人,如今正经说话,我反倒不习惯了。” 呃,他看出来了? 多半是雷牧歌背后说了什么,令他对自己起了疑心吧。 秦惊羽见得他眼底一丝笑意,故作不解道:“老师说什么呢,我没明白……” “装吧,我看你要装到几时!”韩易哼了一声,忽又低声叮嘱道,“你找到你那朋友,尽快带他来给我见见,时间已经不多了。” 秦惊羽怔了下,忽然明白过来,他说的是兰萨服丧期满,准备登基一事。看来对于那元昭帝之死,老师想必也是觉得颇有疑点,对这位西烈王并不认同。 “是,老师,若是确定,我明日就带他来见你。” 又坐了一会,眼看酒过三巡,各桌客人开始离席敬酒,秦惊羽终于寻了个借口,出了席来,慢慢朝灯光渐弱的湖边走去。 一路月色清明,来往宫人内侍纷纷行礼,背后宴席上喧哗之声传来,却恍有一种隔世繁华的感觉。 走到一处僻静的宫墙背后,在光线幽幽的宫灯下站定,下一瞬,黑影从天而降,轻飘飘落地。 “茅厕就在淑宁殿背后,你干嘛舍近求远?” 秦惊羽听得好笑:“你这张嘴,就不能说点好听的,那不能叫茅厕,叫做更衣间。跟我四年了,怎么还是个土包子!”朝他勾勾手指,轻唤,“过来,离我近点。” 银翼踏近一步,即是站立不动。 秦惊羽挑了挑眉:“站那么远干嘛,再过来一点!” 银翼又过来两步,与她面对面站立,仅一步之遥。 “把上衣脱了。” 一声过后,即是对上一双逐渐冷漠愤然的碧眸:“我不是燕儿,我不喜欢男人。” “你个笨狼崽,我只要你脱上衣,又没叫你脱裤子,那么紧张干嘛一一”秦惊羽轻笑一声,伸手去拉他的胸襟,边扯边睁大眼睛往里瞧。 银翼脸色微热,连连后退,一直退到墙边:“喂,你做什么?放手,快放手……”其实稍一用劲就可以甩开,可是想到这位主子身体柔弱,不堪一击,却始终狠不下心来。 -- 第145页 秦惊羽步步紧逼:“别动,不许挡,我是办正事!” “什么正事?” “你不想知道你的身世吗?” 银翼面色一怔,停止挣扎:“身世?我是个孤儿,能有什么身世……” “你不是孤儿,你还有母亲,还有家人,乖,让我看看,看看就明白了——”秦惊羽趁他不备,双手抓住他的胸襟,朝两边猛然一拉! 因为天热,他并未着内衫,年轻男子强健的胸肌立时呈现眼前。 咦? 秦惊羽借着顶上的月光,疑惑凑上前去。 但见他左乳下方,确有一小团黑影,不过并不是韩易所说的月牙形胎记,而是—— 一块银元大小,不知是烧伤还是烫伤的……伤疤。 琅琊之光 第三十五章 一剑惊心 怎么会,正好有一处伤疤? 带着满腹疑问,秦惊羽手指情不自禁覆了上去,轻轻摩挲。 “这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弄的?” 银翼瑟缩了下,低声道:“从我记事就有,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 微喘一口气,俊脸上更加热烫,忽然发现自己并不如口中所说那么讨厌他的触碰,心底反而隐隐有一种期待之感,好奇怪…… “别躲,让我好生看看——” 秦惊羽又凑近一分,银翼无奈再退一小步,已被逼得紧贴宫墙,两人的姿势看起来无比怪异,晃眼一看,她整个人都像是贴在他的胸前,正在亲密吮吸一般。 幽香入鼻,气息如兰。 银翼只觉得心头一荡,从未有过的狂跳起来,周身僵硬,呼吸急促。 “嗯……你……你还要摸多久?” “就一会,马上就好!” 秦惊羽蹙起眉,疤痕完全覆盖了皮肤,已经看不出底下是否曾长有胎记,唯一的线索就此中断,仅凭长相眸色,还不足以说明其身份…… 忽然之间,感觉身后两丈开外微有风声,有人嘿嘿冷笑:“想不到,堂堂大夏三皇子,竟有此癖好,大庭广众与人芶合,真是不知羞耻,与禽兽无异!” “你说什么?!” 银翼一声喝问,看着那树下玉冠华服的冷峻男子,面如寒冰,作势就要跳起扑去。 身形刚一动,却被只温热的小手轻轻按住,秦惊羽转过头去,轻笑:“冥殿下,你也出来赏月?这地方不错,要不我们一起玩玩?” 话声刚落,忽觉喉咙一紧,心悸不已,瞬间黑影晃动,却是银翼将她揽腰一旋,挡在身后,以己身接下那冲天而起的杀戮之气。 好强的内息! 银翼旧伤在身,只觉得胸中气血微腾,脚步钉地,屹立不动。 萧冥所站之处光线幽暗,也看不清银翼面容,料想是个侍卫宫人之流,踏步过来,每走一步,压力便迫近一分。 银翼早前见得他内息迸发的厉害,知道是遇上劲敌,碧眸一凛,犹如高山之巅的苍狼,身躯绷紧,蓄势而发。 秦惊羽被他护在身后,男子宽厚的肩背挡住了所有视线,看不见两人情形,只觉得胸口闷痛,好不难受。 “铮——”雪光忽闪,一柄柳叶刀闪电般射来,钉在萧冥身侧的树干上,劲风来处,那枝叶繁茂间,隐有一角青袍微微飘动。 萧冥一瞥之下,面色微变,眸中幽光流转,目色复杂,似僧恨,似愤怒,似不甘心。忽然一个转身,大步而去。 “走了?” 秦惊羽身上压力一松,赶紧大口吸气,平复下心神:“这就走了?你们怎么回事?” 银翼没有做声,过去将柳叶刀拔了下来,凑到宫灯下仔细端详:“这掷刀的劲力好强!” 秦惊羽对这柳叶刀已经见惯不惊,嘻嘻笑道:“你给我安排的那名弟兄真是不错,关键时刻就现身了,快唤他出来给我见见!” 银翼诧异看她:“什么弟兄?” “就是那名暗卫啊,灰衣蒙面人——”秦惊羽指着柳叶刀道,兴奋道,“这不就是他的暗器吗?上回他还和雷牧歌打了一架,居然不相上下,话说你啥时候找到这么个高手……” 银翼手指抚上薄亮的刀刃,缓缓道:“我没给你安排什么暗卫。” “呃?”秦惊羽张大了嘴。这个狼小子,对自己态度虽然不咸不淡的,但是性情直率,忠心耿耿,且从来不说半句假话—— 不是他安排的,那会是谁? 嗓音低沉,年纪不大,体形精练颀长,与雷牧歌身高相当,胆大心细,武功卓绝,出入皇宫内苑犹如无人之境,看起来好像对自己并无恶意,关键时刻为自己排忧解难……这个人,到底是谁? 心头蓦然浮起一道人影,温润如玉,清淡若风,不过除了最后一项,其他的条件都不符合…… 秦惊羽沉思半晌,仍不得其解,只轻轻吐气:“等寿宴一过,我就让影部调查此人。” 又看了看他胸前的疤痕,伸手过去,将他衣带拉好系上,正色道:“下一步,影部全面介入西烈朝堂,我要彻查当年元昭帝遇害之事。” “元昭帝?” 秦惊羽点头:“不错,我怀疑,你极有可能就是元昭帝唯一的儿子,西烈皇子兰棠。” 当年元昭帝与皇子同遭劫难,宫中再无皇嗣,才由西烈王兰萨掌权当政,如若以上猜测属实,几月之后的登基大典,真正有资格步上西烈帝位的人,应是眼前的青年男子。 -- 第146页 老天,一不小心,狼崽变皇子…… 有这样的属下,自己真是赚翻了! 秦惊羽忍住欢喜,简单复述了方才韩易之言,即是拍上他的肩:“你放心,一旦确定,我一定助你夺回帝位。” “帝位?”银翼眼露迷惘,轻轻摇头,“我从记事起,就是在北凉的深山野林里,吃狼乳,喝兽血,和一群狼崽子抢食物……我一个没爹没娘的野小子,怎么可能是什么皇子?” “怎么不可能?你可知道,你那碧绿眸色正是西烈皇室所特有的标志,而且你与那西烈王兰萨长得好像,若说没有血缘关系,打死我都不信!” “西烈皇室……”银翼垂下眼眸:“其实,我现在过得挺好的,对这些没兴趣。” 秦惊羽气得捶他一拳:“去,胸无大志的家伙,我白养你这么多年!” 银翼抿唇不语。 秦惊羽瞪他一眼,正要再说,忽闻前方脚步声声,有人朗声唤道:“三殿下。” 随那唤声,一名身着银白铠甲的少年武将走来,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犹如从月光里走出来的天神,正是雷牧歌。 “你不去参加宴席,躲在这里做什么?” 银翼早已隐身不知去向,秦惊羽看了看天色,这才察觉自己离席时间太长,不由讪笑道:“宴席上人太多,声音太吵,我在这里吹吹风,凉快下。” “是么?”雷牧歌笑了笑,走到她面前站定,朝着林间举目四望,目光如炬,“刚才和谁在说话呢?” 秦惊羽挑眉:“我就一个人在这里,哪有和谁讲话。” 雷牧歌双手抱胸,微微笑道:“我明明听到有说话声,才循声而来的……” 他听见了自己与银翼说话? 看这神情,应该没有。 秦惊羽一拍脑门:“哦,对了,方才是那个南越皇子萧冥路过搭讪,我没理他,他自顾自走了。” “萧冥——”雷牧歌拖长了嗓音,剑眉轩起,“我不是叫你离他远点吗,怎么还去招惹他?” 秦惊羽撇下嘴,满不在乎道:“我哪里招惹他了,是他脸皮厚,自己冒出来的,我能有什么办法?” “就你理由多。”雷牧歌无奈一笑,放柔了声音,“吹风也吹够了吧,出来这样久,也该回席了,走,我陪你回去。” 秦惊羽眼珠一转,低笑道:“你是专程过来找我的?” “是啊。”雷牧歌顿了下,低沉道,“老师训话有时是比较严苛,回席之后,你好生听着就是,规矩坐好,不要顶撞。” 秦惊羽听得哈哈一笑:“你以为我是受了老师训斥,躲在这里哭鼻子来了?”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我是有事请教老师,我们相谈甚欢,何来训斥之说?雷婆婆,你不要杞人忧天好不好?” 雷牧歌显然不信:“你请教老师什么?” “是……”秦惊羽想了想,还是没打算告诉他关于银翼之事,反正他们也不认识,“也没什么,就问问什么时候复课,我好早作准备。” 见他眼光闪耀,直直站着,笑着推他一把:“不是说让我回席吗,还愣着做什么,走吧。” 雷牧歌轻轻叹息一声,也不再说什么,两人并肩朝来路走去,途中有侍卫巡视而来,朝两人恭敬行礼。 一路分花拂柳,凉风习习,远远听得湖畔高台上琵琶声起,叮咚作响,有女声柔媚委婉在唱:“慈帏福履康,瑞云承辇献嘉祥。徽流宝册光,玉食欢心萃万方。明月悬高堂,绥眉寿,乐且康。瑶池蓂叶方,如山阜,永无疆。” 秦惊羽听得心情舒畅,随着曲子哼唱小调,背手朝前走,雷牧歌紧跟身侧,亦是面带笑容:“今日皇太后寿宴好生热闹,看这架势,怕是要闹到半夜去了。” “是啊,我听高豫说戏班子表演过后,便是投壶射覆六博之类的游戏,还有奖励送出,要不我们一起去玩玩?” 雷牧歌眼睛亮了亮,随即暗下,摇头笑道:“你去玩吧,我公务在身,须得时刻坚守,不可疏忽。” “得,知道你是大忙人,我自己玩去,我——”正说着,忽见前方甬道处人影一闪,秦惊羽眼力超常,一眼看清是小王爷秦思纯的背影,正朝光线幽暗的深处而去。 这家伙,黑灯瞎火的,鬼鬼祟祟是往哪里去? 心念意动,跟上去两步。 雷牧歌瞥见她步履转向,不由拉住她的胳膊,低呼:“哎,你去哪里?” “嘘——” 秦惊羽朝他比个噤声的手势,侧耳倾听,却闻甬道那头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确定是他吗?” “确定,小王爷请看……” 微光一闪,像是火折子点燃的亮光,转眼即熄。 秦思纯的声音又惊又喜:“真是呢,你们是怎么办到的?他要紧不?还会昏多久?” 有人答道:“属下见他从宴席那边过来,四处张望,好似在找人,就一路跟着,险些跟丢了,后来属下灵机一动,趁着天黑无人,劈晕了他……属下力道控制得不坏,至少一个时辰之内是不会醒的,小王爷……” 秦思纯一口打断他:“去,到附近守着,别让人靠近。” “是!”那人答应一声,脚步不停,往两人立身之处过来。 秦思纯留在原地不动,得意低笑,说不出的猥亵:“这一回,不用找你主子讨要,先让你成了我的人再说……” -- 第147页 秦惊羽心头一个咯噔,听这两人说话口气,这被劈晕之人,莫非是……燕儿? 定了下神,只手捂了口鼻,止住呼吸之声,侧头朝雷牧歌晃了下拳头。雷牧歌会意,凝神屏息,只待那人走近,立时出手。 脚步声逐渐靠近,行至中途,忽然扑通一声,不知是绊到什么,扑倒在地,再无动静。 秦惊羽微怔一下,随即明白过来,眉开眼笑。 若真是燕儿,经过这四年的打造磨砺,能被门中弟兄尊称一声燕主的人物,早就不是当时任人欺辱的小太监,怎么可能如此大意,随随便便就被人劈倒?! 秦思纯对他明里暗里凯觎已久,大夏皇宫众人皆知,他口中不说什么,心底只怕恨得不行,这回逮着机会,肯定要其好看! 耳边传来温热的呼吸,徐徐吹来,酥痒难耐:“笑什么?” 秦惊羽但笑不答,存心看一场好戏,也顺便见识下燕儿的本事。 这小子生来警觉,心思缜密,若是两人靠近,多半会被他发觉,想了想,一指宫墙边上枝叶繁茂的大树,压低声音道:“我们悄悄上树……” 雷牧歌点头,揽住她的腰,略一提气,在空中几下蹬踏,转眼跃上树梢。 刚一站定,秦惊羽就拨开密密的枝叶,凭借超常的眼力朝方才出声处,凝神望去。 顶上有碎云蔽月,月色清幽。 甬道深处,少年双目紧闭,斜斜卧倒,秦思纯则是骑在他身上,猴急去扯其衣襟。 眼看那魔爪就要探向少年胯下,那双原本闭着的狭眸突然张开,薄唇微启,对着身上之人莞尔一笑。 “小王爷。” “啊,你……”秦思纯闻声轻颤,忽觉腰间一麻,昏了过去。 少年朝他淡淡看了一眼,挥手拨开,站起身来,举步朝出口走去,没一会,就见他拖了一人回来,双手不停,将两人衣裤鞋帽一并剥了,寸缕不着,一上一下叠在一起。 好小子,竟想出这一招,真损! 秦惊羽忍住笑,继续看。 少年面不红气不喘做完这一切,把两人衣物包成一团,随手扔出墙外,弹了弹衣衫,慢条斯理朝来路走。 刚走出几步,忽而身子一僵,停住不动。 秦惊羽定睛望去,看清当中情形,惊得险些掉下树。 只见一把精光耀目的长剑横在他颈上,背后俨然立着一人,俊脸紧绷,眼里闪动着阴冷复杂的光芒。 竟然是他…… 第三十六章 血光之灾 月冷无声。 夜风吹得两人袖袍鼓荡,衣袂飘飘。 燕儿并不转头,只是轻笑:“皇宫大内,你想要我的命,不怕惹上麻烦?” 萧冥咬唇,胸口起伏几下,缓慢撤下长剑,就在秦惊羽看得心头稍宽之际,忽然飞起一脚,踢向他的腿弯! 风声骤起,力道刚猛,燕儿猝不及防,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你一个身份低贱的小太监,也配来质问我么?”萧冥走到他面前,长剑一指胸口,冷笑,“挡我者死,逆我者亡,我萧冥当年立下的誓言,从无违例-” 燕儿抬眸,眼光流转,悠悠一声叹息:“你要杀就杀吧。”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萧冥冷哼,衣袖翻飞,一个巴掌肩过去,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燕儿脸上顿时几道红痕,唇角也是溢出血丝来,“在这大夏皇宫,你就像是一条狗,任人宰割,与其如此,还不如让我一剑结果了你!” 燕儿举袖抹了下嘴唇,低头苦笑:“我自己愿意,与人无关。” 话声刚落,萧冥一脚踢出,迅如闪电,力逾千斤。 “住手!”秦惊羽惊叫。 砰的一声巨响。 但见少年整个身子横飞出去,重重撞在宫墙上,而后跌落在地,闷哼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 萧冥目光上扬,远远望向两人藏身之处:“谁?” 雷牧歌见行迹已经暴露,只得带着秦惊羽跃下树梢,步进百道,迎面而去。 萧冥这一回却没有动用真气御敌,只朝来人上下打量:“你,就是雷牧歌?” 雷牧歌抱拳:“正是。” 两人目光对上,彼此暗地审视,按兵不动。 秦惊羽无暇顾及两人说话,朝着地上的少年扑了过去:“燕儿,你怎样?” 燕儿虚弱睁眼,看见她靠近,居然还笑得出来,一脉温情:“我没事的,别担心。” 秦惊羽瞥眼见着地上的血清,胸口一团火立时蹭了上来,转身朝向萧冥,冷声道:“冥殿下,燕儿是我的下属,倘若哪里得罪了你,不必劳驾你动手,自有我来管教。” “这奴才不懂事,我只是随便教训了下,既然三殿下如此护短,我也就不好说什么,就此作罢--”萧冥转头看向地上之人,低沉道,“断你两根肋骨,你好自为之。” “放肆!”听着这狂妄之言,秦惊羽气得七窍生烟,一掌朝萧冥脸上挥去,手臂悬空,衣摆却被一股轻柔的力道拉住,无法使力。 “殿下……”燕儿眼神坚决,轻轻摇头。 脚步声声,一队持戟的大夏侍卫从甬道外涌了进来,见此情景,不禁呆住,眼光投向雷牧歌。 “雷郎将--” 雷牧歌抬手,目光转向秦惊羽,亦是微微摇头,示意让她忍住不发。 -- 第148页 秦惊羽攥紧了拳头,慢慢垂下,今日是太后寿宴,五国皇室聚首,自己身为大夏皇子,半个主人,实在不宜与这萧冥在此大动干戈,落人话柄。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冥殿下--”忍住杀人的冲动,吐出一口郁气,从牙绝里挤了一句:“慢走不送!” 萧冥瞥她一眼,嘿嘿冷笑两声,将手中长剑随便一掷,撇下众人扬长而去。 秦惊羽直直站着,直到他远去不见,才咬牙切齿低吼:“这个萧冥,实在太嚣张了,总有一天我会……”话没说完,听得底下少年细碎低吟,赶紧问道,“燕儿,你别动,我这就找人送你去太医署,给你接骨-一” 雷牧歌瞅着少年苍白的面色,目光微闪,沉吟道:“一舟就在附近,他的医术不比宫中太医差,我叫人抬燕儿过去找他……” 秦惊羽有丝犹疑,知道燕儿对李一舟一向没有好感,下意识朝他看去。燕儿躺地不动,薄唇紧抿,眸底带着些许恳求:“殿下,我还是去太医署吧,我自己能走。” 秦惊羽见他作势欲起,赶紧按住他的手:“放心,不去别处,送你去太医署。” 雷牧歌无奈,只好唤人找来一副轻便肩舆,小心将他抬上去放好,秦惊羽叮嘱几句,给隐在暗处的银翼吹了个口哨,示意跟上保护。 好在太医署据此也不算远,因为宫内盛宴,署中值守太医都是医术精湛,倒也不甚担心。几名侍卫抬着燕儿匆匆朝太医署去了,剩下的侍卫中一人步出,犹豫问道:“雷郎将,这小王爷……” 雷牧歌拾起萧冥扔下的长剑细看,蹙眉道:“这是安定王府的剑。”看了眼那边叠在一起神志不清的两人,微微叹气,“王府侍卫带剑进宫,被这南越皇子有机可趁,钻了空子,方才若是发生冲突,我们却逮不住他的把柄。” “无妨,我会想办法收拾他。至于我这位堂兄--”秦惊羽目光在那赤程的男体上溜了一圈,冷笑道,“也该给他个教训,看他还敢不敢再来打燕儿的主意!” 说话间,招呼了众人,拉了雷牧歌就走。 雷牧歌回头望去,又好气又好笑:“喂,你就这样丢下他不管了?若是被人看到,安定王府的声誉就毁了……” 秦惊羽答得满不在乎:“你留个侍卫在附近,只要没女眷进来就行,男的看男的,无伤大雅。” 身后传来侍卫掩口低笑声,雷牧歌摇头一叹,也就随她去了。 “我总觉得,那南越皇子似乎有些针对你。” “他多半是嫉妒我长得比他帅。”秦惊羽随口答着,心里却在寻思待寿宴过后,派出煞部弟兄在其回国途中伏击一事,就算伤他不得,也要教他提心吊胆夜夜恶梦。 雷牧歌哪里知道她心中所想,只一味叮嘱:“等会回席后好好待在座位上,别再到处乱跑了,切记!” “好,我知道了。” 两人边走边说话,待回到宴席,但见主席上座无虚席,萧冥端然就坐,目不斜视,高台上已经在细乐奏响,水袖飘舞,有角色登台亮相,开始唱戏。 戏曲在这个朝代并不常见,只高官贵人府中才能请到好的戏班子,这一回当朝皇太后寿宴,请的却是大夏最好的戏班艺伶,背景华美,戏服瑰丽不说,唱腔舞艺也是十分了得,不时赢得台下阵阵喝彩声。 雷牧歌依旧站到高台背后,警惕注视台下动静,秦惊羽则是坐回韩易身边,端起茶水灌下一大口,自嘲笑笑:“今日是吃了什么,居然闹肚子。” 旁人专心观戏,并不在意,旁边韩易瞥她一眼,低声道:“怎么,没有印记?” 秦惊羽眼睛盯着戏台,扁嘴道:“也不是,偏生被个疤痕挡住,不能确认。” “疤痕?”韩易轻叹,“真巧啊 ……” “是很巧。”秦惊羽随之感叹一声,世界上的事若是太过凑巧,就有人为的因素在发挥作用了。 眼睛盯着戏台,心思却并没专注在那上面,忽然感觉到侧畔似乎有道目光投注在自己身上,丝毫不移。 谁在看她? 忍不住侧头看向邻座,这一转头动作极快,那目光倏然一惊,来不及躲闪,被她逮了个正着。 轩辕清薇眸光晶亮,两颊晕红,比身上榴红襦裙还要艳丽三分,含情脉脉望了过来。 来而不往非礼也! 秦惊羽挑了挑眉,朝她勾唇一笑,眉宇间风情四溢,惑人心醉。 轩辕清薇到底天真,被她目光神态一番撩拨,羞得面红耳赤,终于抵挡不住,垂了眼睑,败下阵去。 坐她对面的穆云风似是有所感觉,抬眼一望,狠狠瞪过来,秦惊羽吓得一吐舌头,赶紧转回目光,专注看戏。 此时戏正演到精彩处,唱的是一出类似兰陵王的故事,讲一名古代帝王名唤御天,文才武略,骁勇善战,容貌却秀美如女子,因恐不足以威慑敌军乃刻木作假面,常着之以临阵。对战时破敌军主力于城下,勇冠三军,国人歌功颂德,作一阵曲舞蹈,以模拟其指挥麾击冲击威况。 高台上,宫灯悬挂,光彩照人,戏者带着狰狞可怖的木质面具,身着光彩耀目的锋紫戏服,挥动金刀,执鞭而舞。 观戏听曲,向来都是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秦惊羽虽不懂音律曲目,见那戏者动作轻盈,身姿矫健,也不禁随众人鼓掌叫好。 -- 第149页 喝彩声中,台上之人舞得更加激烈,随着交织四起的鼓声乐音,上盘悬着振翅欲翔的飞凤蛟龙,祥云飞旋,轻烟流动,那扮演御天的戏者踏上木架,忽然一个纵身,衣带飘飞,半空中连翻七八个筋斗,煞是好看,众人一齐喝彩,主席上太后连连鼓掌称奇,老脸笑成一朵花。 秦惊羽越看越是新奇,堪堪笑道:“哎,这个角色真好,尽在天上飞来飞去,都不用牵根钢丝挂段绳子什么的,还使那么重的刀!” 秦湛霆听得嗤之以鼻,秦兴澜近日与她共同接待客人,多了几分熟捻,却是解释道:“那刀是道具,纸糊的假物而已,轻得很,两根手指就能夹起来” 秦惊羽哦了一声,疑惑低喃:“但我听那成色声音不像道具……”与此同时,瞥见大将军雷陆面朝高台,脸色陡然凝重,两道与雷牧歌极为相似的剑眉拢了起来,心头一动,暗叫不好。 自己是见识过雷牧歌和银翼的轻身功夫的,放眼大夏,这两人绝对算得上是顶级高手,而高台上那人借助木架,腾空而起,能一口气翻出七八个筋斗,亦是十分了得。 而那金刀璀璨,闪闪发光,舞刀之声,呼呼生风,怎可能是纸糊之物? 待再要倾耳细听,仔细辨认,那戏者却将金刀一收,从袖中变出一只方正精美的木匣,奉到台前,台前台后齐声高呼:“皇太后吉祥如意,寿比南山!” 有太监上前接了,一路走向主席,献于太后面前。 太后笑意盈盈,示意身边的大长秋接了过来,当众打开。 邻近凉棚之人都大是好奇,伸颈探看,坐在太后右侧的天子秦毅也凑近过来,四国嘉宾也是盯紧了木匣,准备一饱眼福。 匣盖缓缓打开,一尊罕见的碧玉观音呈现眼前,面容肃穆祥和,玉色晶莹剔透,以整块玉石雕刻,一气呵成,未有半点瑕疵。 太后看着欢喜,不由伸手去抚,秦惊羽眯眼望去,正暗自警惕,忽见那观音头顶黑光一闪,不由脱口叫道:“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秦毅抓起面前桌上的银筷,闪电般戳去,将那道黑光紧紧夹住,竟是一条鲜活乱跳的黑色小蛇,更为奇特的是,小蛇从上半截分叉,生有两颗蛇头,一左一右朝秦毅进攻! 太后面色煞白,被大长秋扶住,几欲晕厥。 “护驾一一” 一声高喝,各处涌出无数羽林郎的身影,四周之人无不因变站起,愕然而立。 雷牧歌已经跃上高台,刀光挥开帷幔幕布,直逼那扮演御天王的戏者,而大将军雷陆则是扑向主席,无奈人多影乱,惊呼骇叫,毕竟迟了一步。 那双头怪蛇智慧超常,如若通灵,虽被夹住七寸,却灵活自如,取长补短,全力进攻。秦毅不辫其能,不敢肉掌相搏,刹那间被那两颗蛇头逼得顾此失彼,险象环生,眼见就要被咬上手腕,忽觉顶上有光亮起,下一瞬,紫气笼罩,天地变色。 剑鸣声起,犹如龙吟。 烈焰,冲天而至! 白烟过处,一颗烧焦的蛇头坠落在地。 秦惊羽刚松了口气,却见那高达丈许的戏台轰然垮塌,雷牧歌与几名侍卫被困其中,方才在台上飘飞倏忽的御天王忽地翻出,朝着主席直面而来,纵刀斜削,金刀闪耀,刹那间连下了七记杀手。 刺杀对象,正是大夏天子秦毅! 啪啪作响,前面三招杀手尽数击在护驾而来的亲卫身上,鲜血喷出,红光漫天,大将军雷陆赶到,伸手接下三招,秦毅只手执起身下锦凳,挡下他最后一击,不想那被银筷夹住的金色小蛇死而不僵,剩余的一颗蛇头倏然窜出,张口就咬。 变故,只在瞬间。 惊叫声,尖叫声。此起彼伏,主席上众人齐齐后退,侍卫潮水般涌上前来,左方侧席上却有一个人抢在前面冲了过去,一个空中翻腾,挡在秦毅身前 ,挥掌劈去。 蛇头骤然转向,蛇口大张,毒牙闪光! 秦惊羽脚下慢了一步,只得眼睁睁看着那人抚着手臂,软软倒下,一时惊骇大叫。 “母妃--” 第三十七章 海天契阔 “母妃一” 秦惊羽眼见穆云风面色发黑,软倒在秦毅怀中,心头又痛又急,脑子里一片混乱,只一个念头拼命往前冲,手臂一紧,却被人死死拽住,是老师韩易。 轰隆一声,顶上又一道电光劈来,正中那高高昂起的添黑蛇头,血肉模糊。 那手持金刀的戏者瞥见黑蛇毙命,心中着急,金刀霍霍递进,颜色夺目的戏服灿灿闪亮。 秦毅嘶声大吼,避开那耀眼生花的刀光,抱着穆云风后退一大步,两旁侍卫迅速合拢,大将军雷陆铁掌生风,毫不留情,震得人虎口生痛,此时后面席位上一干赴宴的武将也飞扑过来,刀剑齐出,将那戏者围得密不透风。 戏者肩上被雷陆大力击中,喷了一口血出来,见大势已去,一声轻叹,忽地举刀横在颈上,欲要自刎,雷陆大惊,一指击在他手腕穴道,金刀哐当落地。 就在众人围合上前之时,就见那戏者身子陡然急旋起来,戏服上的金饰随之响动,长袖舒展,袖口里涌出一股白茫茫的浓烟。 先前见得那黑蛇的厉害,众人皆怕浓烟有毒,进攻的同时本能掩住鼻息,戏者越旋越急,白烟也愈发浓烈,并发出啪啪火花,就在浓烟之中,一道淡淡的身影破空射出,在高台附近一根旗杆上轻轻一点,借势就要跃上墙头 -- 第150页 那身华美绚烂的戏服已经被他弃在地上,整个人只是穿了一套窄身短打,急掠而出,这一招金蝉脱壳,快如鬼魅。 众人惊呼声中,他已经跃上宫墙,眼看就要破空而去。 宫墙上无所阻拦,天高地阔,他却稍带迟疑,陡地一顿。下一瞬,即是仰天倒下,跌落到墙内来,胸口如涌泉般冒出鲜血,喉咙格格作响,在面具后睁大了眼,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这一落下,宫墙上跟着跳下两个人来,前者青衫布鞋,满头银丝,正是秦惊羽久寻不得的外公,神医穆青;后者银白铠甲,面布尘灰,佩刀上隐有血痕,却是之前被埋在倒塌高台之下的雷牧歌。 秦惊羽一瞥之下,心里这才松了口气,这天下第一神医到来,母妃的伤势定能化险为夷,当下佯作惊慌失措的模样,被韩易拉开退后。 雷陆大步上前,皆开其面具,现出一张苍白清秀的脸孔,竟是一名年轻女子。 那女子头发眼珠皆为褐色,恨恨一眼瞪来,嘴唇紧闭,雷陆双掌齐发,出手如电,将她下巴卸了下来,如此一来,口虽能言,咬舌服毒却是不再可能。 穆云风已经被穆青接了过去,秦毅空手过来,神情肃然:“说,你是谁?为何要行刺朕?” 女子微微闭眼,虽胸前下巴满是血渍,眉宇间却有一丝倨傲,不言不语 秦毅动怒,冷声道:“来人,将这刺客押入天牢 ” “陛下,请稍等!” 韩易拨开人群而来,立在那女子面前,指着地上的一截死蛇,沉声道:“这双头蛇乃是镇岛圣物,你竟如此胆大,将其盗出行凶,就不怕岛主迁怒,株连家人?!” 他这一声过后,旁边有见多识广者已经明白过来,当即低呼:“啊,是蛮荒岛!” 那女子被叫破身份,也不惊慌,还是默不作声。 韩易哼了一声,从袖中取出一物,朝她眼前一亮:“你可认得这是什么?” 那女子茫然抬眼,看清他手中一截断笛,立时双目圆睁,嘶声尖叫。 “他在哪里?你们是不是杀了他?是不是?!” 秦惊羽听得一怔,难不成这女子竟与前一阵死在落月山下树林中的男子相识,看样子,还沾亲带故,交情匪浅? “他没死。”秦毅接过话来,淡淡道,“只要你说出幕后主使,朕就下令放了他,与你团聚。” “我……”那女子眼底淌泪,张了张嘴,忽然惨笑,“哈哈哈,你们骗我,骗我,他死了,他已经死了……” 那泪珠滚滚落下,越来越多,到最后竟是变为血珠,满目赤红! 在旁侍卫惊得退后一步,雷陆见情形有异,急急护在秦毅身前,在场之人皆是看得鸦雀无声,目瞪口呆。 女子面上血水浓烈,也不拭擦,只抬眼望向东方,低喃道:“古郎,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啊……” 秦毅见她神智涣散,不由急声喝道:“朕问你,是谁派你前来刺杀?” 那女子恍若未闻,只沉浸在自身思维当中,声音悲切,如泣如诉:“早知如此,我们便不要听他们的,安心守在岛上,只要时常见面,结不结为夫妻又有什么关系呢……”目光转到韩易手掌,五指张开,努力朝上抬起:“笛子……给……给我……” 韩易攥紧断笛,叹一口气,似于心不忍,松手落下。 那女子一把握住,摸了又摸,喃喃自语:“笛在人在……笛毁人亡……古郎……你等等我……”语毕,含笑闭眼,更多的鲜血从耳朵鼻孔嘴里涌出,头一偏,立时断气。 韩易上前蹲下,从女子耳后摘下一枚细细的银色发簪,端详半晌,交给身旁的雷陆:“这女子姓兆,兆姓是蛮荒岛上的大姓,她算得上是岛上武功极好的后辈。不过,这兆氏与那古氏两大家族自古积怨,从来都是水火不相容,不想后代子孙中竟出了一段孽缘……” 雷陆接过发簪,凑到灯下细看,秦惊羽眼力超常,一眼瞥见那发簪上刻着一个小小的兆字,不由心中感叹,这蛮荒岛上的一男一女青春年少,互生情愫,却因为家族矛盾不能结为连理,无奈之下叛岛而出,来到赤天大陆。 不过,这两人到了大夏境内,人生地不熟,为何会前来行刺大夏天子?而且不论是在演武大赛附近潜伏御兽,还是在皇宫寿宴上唱戏献礼,计划一次比一次周详严密,光靠两人之力,绝对不能完成,这幕后主使,到底是谁?! 眼光掠过被各自侍卫护在远处的四国嘉宾,或惊魂未定,或面色自若,或漠不关心,一时也瞧不出有何异状来。 烟雾散尽,一队侍卫宫人过来,收敛了女子尸身,抹去地上血迹,寿宴现场迅速修整复原,负责庭审查案的廷尉带了一人过来,上前禀道:“陛下,这是负责此次戏班演出的管事。” 那管事扑通跪下,颤巍巍道:“禀陛下,那饰演御天王的男角名唤三宝,是小人同乡,生得俊俏好看,人缘极好,在班子里演了数十上百场,从来没出过差错的。” 秦毅摆了摆手,示意让他退下。很显然,这戏者已经被人李代桃僵,冒名顶替了去,至于那原先的男角,不用追查,必定是凶多吉少了。 寿宴之上,血溅五步,不仅太后受惊,昭仪娘娘还被毒蛇咬伤,这是大夏自开朝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众人面色凝重,暗自心惊。 -- 第151页 秦毅担忧穆云风伤势,向各国嘉宾致歉之后,急急散了宴席,叫人将太后送回慈云宫歇息,自己则是拉着秦惊羽一道,摆驾去往明华宫。 明华宫正殿,灯火通明,宫人进进出出,忙里忙外。 等他们到得宫门处,已经得到通知的太医令带着数名太医也是匆匆赶到。就在先前大局得控,盘查刺客之时,穆青已经带着昏迷不醒的穆云风先行一步,等众人进去,殿内已按其吩咐,各处宫灯尽数点亮,人皆退至软榻两丈开外,中间以一道宽大的竹制屏风挡住来人视线。 穆云风面如金纸,仰面躺在榻上,气息微弱,一动不动。 秦毅一个箭步冲上去,急声道:“岳父,云风和孩子……怎样?” 对于秦毅的询问,穆青充耳未闻,头也不抬,只在穆云风浑身各处插上银针,轻轻捻动针尾,额头已经沁出汗来。眼角余光瞟见秦惊羽,这才开口便道:“羽儿,去拿碧灵丹!” “是!” 秦惊羽疾步奔进内室,将一整瓶碧灵丹抓了出来,递给穆青。 穆青弹去瓶塞,从中倒出两粒,塞入穆云风口中,手掌略一使劲,就听得咕噜一声,咽下腹去。 见此情景,穆青面色稍缓,朝两人转过头来。 秦惊羽与他目光对上,看得分明,当即低叫出声:“外公,你……你这是怎么了?” 怪不得,方才看他从宫墙上一跃而下,匆匆瞥过,当时就觉得哪里不对,只因情况危急,也不及深究,而今凑近细看,却见得惊人变化。 那张总是神采奕奕的脸上形容枯槁,皱纹遍布,原本花白的须发,此时竟一片雪色,丝丝泛着银光。只数月不见,犹如老去十余年! 外公医术超群,武功也是不凡,到底是遇上何人何事,能令他憔悴至此?! 穆青摇头叹道:“一言难尽,我日后再予详述。”手指搭上穆云风的腕脉,凝神细探,面色又青白了几分,沉声道,“陛下,云风所中之毒,颇为怪异,我先前已经点了她手臂附近几处大穴,这秘制的解毒疗伤丹药,仅能护住她心脉暂时不受损害,但是要想彻底解毒,还须时日,研制专门的解药……” 秦毅伸手在穆云风面颊上轻抚两下,蹙眉道:“孩子呢,能保住吗?” 秦惊羽知道母妃对这个孩儿寄予厚望,不由心头一痛,扯住穆青的衣袖叫道:“外公!” 穆青手指仍然搭在穆云风腕上,眼望秦毅,缓缓道:“若是要保孩子,大人则危险加重,分娩之日,恐怕就是丧命之时!” 秦惊羽眼泪哗的流了下来,但见秦毅腾的站起,一点点握紧了拳,青筋毕现,复又慢慢松开,一字一顿:“自然是保大人,至于孩子,随缘吧…… “不一一” 一道微弱的声音叫了出来,穆云风闻声醒转,双眼微睁,暗哑着嗓音喃道:“保孩子,我要孩子,爹,我要孩子!” “云风!”穆青急声安慰,笑容里带着苦意,“相信爹,爹是天下第一的神医,一定会想法治好你!一定会的!” 穆云风满目疲惫,闻听穆青的保证,心头一宽,又昏了过去。 秦毅亲手为她掖好薄被,垂眸道:“请岳父安心诊治,不论如何,先保大人。” 穆青收回手指,叹道:“胎儿已经将近四个月,是个男孩。” 秦毅面色不改:“保大人。” 秦惊羽听得又是感动又是难受,捧着那剩余的碧灵丹,低叫:“外公,这碧灵丹还有八颗,再喂母妃吃几颗行不?” 穆青徐缓摇头:“药不对症,再多也是无用,只能用以续命,却不能去除病因。我先试着配制解药,室内人多气杂,不利休养,还请陛下屏退闲人。 秦毅微微领首,朝向外间一干守候的太医道:“你们先退下吧。从即日起,太医署御药房的所有药材用具,都交由穆先生管制调用。” 太医令连连称是,领着众人噤声退出。 此时却有人在殿外高唱:“韩太傅求见!” “快快请进!” 秦毅面上一喜,当即跨出屏风,去到门口,将韩易迎了进来。 韩易与穆青见了礼,手掌一翻,直截了当道 “诸位请看,穆妃娘娘是这蛮荒岛镇岛圣物双头怪蛇咬伤中毒。”掌心一只木匣,匣中却是那两颗破烂的蛇头,以及一段细长添黑的蛇身,“双头怪蛇,为蛮荒岛独有,是天下第一奇毒,幼时墨黑,长大后深灰,最后变为银白,颜色转淡,毒性逐步增强,直至无解。” 一番话听得众人心惊胆战,还好,只是墨黑幼蛇,有法可解。 穆青知他足迹遍布五国二岛,见识不凡,赶紧相询:“先生可知救治之法?” “这个我倒是碰巧知道。”韩易沉吟道,“双头怪蛇毒性猛烈,普天之下,若是连穆先生都无法配出解药,就必须去密云岛,找密云岛主讨要他园中所种的七彩水仙,此花一茎七穗,色泽各异,是双头怪蛇的克星。” 看了看榻上的穆云风,又摇头叹息:“去往密云岛须走海路,风大浪急,沿途艰险,就算索药顺利,来回也至少需要两三个月,我担心--” 秦毅沉声道:“老师但说无妨。” “我担心,娘娘与腹中龙胎熬不过去。”韩易长叹,“而且,这前往索药的人选,必须艺高胆大,心思缜密,身为童男亦或童女之体,方能由护岛神鸟引导上岸,否则就只能在海岛外围飘荡,永远登不了岸。” -- 第152页 “童男童女?” “不错,那神鸟对人体气息最为敏感,是否经历男女情事,一嗅便知。 室内寂静无声。 一直沉默的秦惊羽缓缓抬头,面色淡定,目光悠远。 “我去。” 第三十八章 勇者无畏(小修) 这日一大早,大夏天子秦毅下旨,在皇家禁卫军和羽林郎当中选拔五十名符合条件的青年军士,由郎将雷牧歌带队,做足准备,五日之后前往密云岛,求取七彩水仙。 雷牧歌接下任务,只花了半日时间,就将五十名将士挑选出来,带到韩易府中,详细研究密云岛地形地貌风土人情等等,沉着备战。 太后寿宴发生变故,各国宾客纷纷告辞归国,秦毅也不挽留,巳时亲自送到锦绣门前,丞相汤伯裴、御史大夫周石与大将军雷陆按照礼制一路相送,直至出得天京城门,方才回返。 明华宫正殿,灯火通明,帷幔低垂,空气中萦绕着淡淡药香。 就在雷牧歌等人积极准备之时,秦惊羽却是坐在母妃榻前,单手支颐,暗地思量。 她的主动请缨,当时就遭到三人一致反对,尤其是知道她性别秘密的穆青,更是大摇其头,坚决不允;而韩易,则是朝她瞥来探究一眼,意味深长。 正是这一眼,令得她忍住不言,不错,自己在旁人眼中是出了名的纨绔皇子,终日流连青楼花榭,若说还是童子身,大抵也没人相信。 营救母妃可以另辟途径,自己隐瞒多年,不到万不得已之际,没必要就此穿帮。 于是缄口默然,立在一旁听几人商议,由外公穆青将剩余碧灵丹分为每十五日服用一颗,辅以针炎内力压制毒性蔓延,加上太医署御药房的各种人参灵芝首乌之类的珍贵药材,如此能坚持四个月,争取在这四个月之内,不是顺利去往密云岛求得解药,就是他自己研制出解毒药方…… 没过一会,汝儿进来,将打听到的早朝内容断断续续复述出来,还带来一个惊人的消息-- 大皇子秦湛霆与二皇子秦兴澜感念穆妃恩德,居然向秦毅请求,欲与雷牧歌一道前往密云岛,以尽绵薄之力。 秦惊羽听得哭笑不得,寻了个借口出门,前往偏殿。 “你们说,我那两位皇兄是不是吃错药了?这密云之行是去求药,又不是游山玩水,他们连雷牧歌一根小指头都抵不上,去凑什么热闹?” 银翼坐在对面默然不语,燕儿仰躺在榻上,眼光流转,淡淡一笑:“殿下心里对雷郎将有所偏袒,才会有此言,其实殿下两位皇兄都是人中之龙,顶着这大夏皇子的身份前往,那密云岛主不看僧面看佛面,自会慷慨奉上药草。” 秦惊羽被说中心事,面不改色,哼道:“以为我不知道吗,说是感念我母妃恩德,其实是为了在我父皇面前好好表现,英勇涉险,为来年夺嫡之战加分。” 燕儿笑道:“有此想法,也实属正常。” “他俩平日也太自律了,都老大不小的人,居然还是童男,是不是太专注争夺皇位,那方面不行了……” “咳,咳咳……”燕儿听得连咳几声,低笑,“我的殿下,事关两位皇子尊严颜面,这话可别乱说。” 玩笑归玩笑,想到严峻现状,秦惊羽叹了口气:“父皇答应了他们,我就是偷偷上船都不行了。” 据说本来父皇秦毅还在犹豫,慈云宫大长秋却奉了太后口讯前来,说是两位皇子身为秦氏皇室子孙,年近弱冠,理应出去磨砺,优胜劣汰,此时韩易也在一旁进言,称密云岛附近洋流奇特,风向不定,有时要靠运气才能驶进港湾,宜多艘船只一同出发前往,上岛机率大大增加,否则极有可能耽误时间,不能及时取药救人。秦毅无奈,严词告诫之后,点头答允。 想到这里,在案几前端然坐下,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你俩的伤势如何了?” 银翼先答:“皮外伤,已经大好了。” 燕儿续道:“我再养几日就好,应该不会耽误殿下的大事。” 秦惊羽横他一眼:“伤筋动骨一百天,你懂不?好好给我在宫里待着,有什么需要就让汝儿帮忙,不准乱跑乱动。” 燕儿低头嘟囔:“我可没那么娇贵。” 秦惊羽没有理他,自顾自道:“我计划带些煞部弟兄尾随大队人马之后,单独前往密云岛,等下就去山庄选拔人手,这随行之人都需童男,真麻烦--”想起自己以往鼓励门中弟兄去百花阁找乐子的事来,不由暗地叹气,真是缺乏先见之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瞥了一眼银翼道:“喂,你跟女孩子好过没有?” 银翼俊脸微红,半晌才闷声道:“没。” 秦惊羽闻言点头:“那好,这童子身,一直给我保留到从密云岛回来。 银翼瞪她一眼,没有说话,倒是燕儿在一旁目光绵长,笑吟吟道:“我也没跟女孩子好过…” 不待他说完,就被秦惊羽一口打断:“没你的事,一边去!” 燕儿被她吼得一怔,悻悻然收回目光:“银翼都能去,怎么没我的事?” 秦惊羽没忍心说出他是太监,不宜参加之类的理由,只信口道:“你肋骨断了需要休养,养好伤之后就自己抓紧时间回岭南去,早早把你的家事解决了,然后就来江陵,那时差不多我们也该回来了。” -- 第153页 燕儿哦了一声,眼底闪过一丝失落,默然无声。 实在见不得那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模样,秦惊羽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慰,随即站起身来:“事不宜迟,银翼去宫门口等着,我回去母妃那里看看,然后随我出宫办事。” 说罢,整整衣冠,两人大步往外走。 “哎……殿下!殿下!”燕儿连唤几声,不见人回头,只得苦笑,“这算什么,把我给抛弃了?这没良心的……” 身后传来碎碎怨念,秦惊羽充耳不闻,疾步回到正殿。 刚在榻前坐下,就见穆青端药进来,心头一动,起身迎了上去。 “外公昨晚不曾合眼,还是去偏殿歇会吧,这里有宫人照顾着,母妃有何情况我就去叫你。” “我不碍事。”穆青放下热气腾腾的药碰,倒出一碗在案几上凉着,又道,“你母妃不会醒的,让她好好睡,你有事就去忙你的,不用理我。” “我没事,父皇让我守着母妃,哪里都不许去。” 秦惊羽说着凑近过去,盯着他的须发面容,试探问道:“对了外公,你这几月去了哪里,我派人在草庐门口守了好些日子,都不见你回来。” 穆青缓缓摇头:“没什么,我不过是出门采药去了,遇见个病患,在他那里住了一阵。” 秦惊羽对此答案并不满意,继续追问:“是什么病患,得的什么病症,能让外公如此劳力伤身?” 穆青轻咳几声道:“只是寻常病症,无妨……” “外公!”秦惊羽跺脚道,“你几月之间苍老十年,还想瞒我么?母妃都这样了,你又何苦隐瞒我?有什么事,说出来,让我来帮你解决!” “羽儿--”穆青长叹一声,手掌抚上她的头顶,轻柔摩挲,“眼见你长大了,如此乖巧懂事,外公心里好生安慰……你放心,就算拿不到那七彩水仙,外公也会尽力研制出解药,救你母妃和弟弟,外公老了,以后就由你要好好照顾他们。” 秦惊羽听得一惊,急道:“外公,你在说什么啊?!” 穆青苦笑,沉默许久,方才徐徐道出原委:“我这回是在大夏东南的莽莽群山中寻一味药草,不想误打误撞走进一处村庄,发现这个村子的人都是体质赢弱,未老先衰,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却头发斑白,形如垂暮老朽,而整个村子山明水秀,诊不出任何病因来,只怕是与先辈遗传有关,身为医者,实在无法安心,我遂在当地多待了些日子,给村民倒是看好了些伤风腹泻之类的小毛病,临走之时,那村长送我个礼物作为留念。” “什么礼物?” “一块大如鸽蛋的艳红宝石。”穆青眼放光芒,似是又爱又怜,又带着些许悔恨,“我这辈子走南闯北,治人无数,医好的病患不乏王公大员,皇室贵族,见过的玉石珠宝也是多不胜数,却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纯净的红宝石,色彩变幻,瑰丽无双,一眼看去,便是沉醉其中,心魂顿失。” 秦惊羽惊道:“外公,你莫不是中了邪?那红宝石可是妖物?” 穆青摇首否定:“不是,我对于巫盅之术,还是有所了解,能够抗拒,而这红宝石,实在是太美了,连我这样的清闲散人,都不能抵抗其魅力……更不用说,那些资质平平的村民。” 秦惊羽心头一个咯噔,颤声道:“你是说,那宝石,就是致病原因?!” 穆青领首道:“不错,我起初没明白这点,对那宝石爱不释手,生怕自己在途中丢了,于是放于心口,贴身珍藏,待得觉着不对,已经是大半个月之后了。我带着宝石返回村子,才得知村长已经过世了,村长的儿子说誓言已破,将我领进山里一处隐秘的洞穴,那里面……” “那里面……”穆青深吸了口气,叹道,“里面全是各色宝石,流光溢彩,绚烂夺目,真正让人脚下发软,眼花缭乱,如同进了仙境一般。那块红宝石与这宝藏一比,实在是沧海一粟,不值一提。” 秦惊羽一贯爱财如命,此时忍不住张大了嘴惊叹:“竟有这样的地方,什么时候我也去瞧瞧……” 穆青面色一凛:“我不会告诉你地方,你这辈子都不准去!” 秦惊羽被他严肃的神情吓了一跳:“我只是说说而已,外公,后来呢? “后来--”穆青顿了下,又续道,“经我一再追问,那村长儿子才对我告知实情,原来在若干年前,村中并无异状,然后有一日,随着一声轰鸣,天雷地火,山崩地裂,大火几乎烧毁了整座山林,之后就出现了这么个洞穴,里面尽是宝石,村里人以为是不义之财,生出贪心,聚集全村人诅咒发誓,宝石为村人所共有,有生之年守口如瓶,不予外传。一开始,由村长分配,每家每户只领几颗回去,藏在屋中,后来有人提出异议,又加了数量再次分发,于是家家户户都有为数不少的宝石,时常把玩……我想,这宝石,就是导致衰老的原因。” “天雷地火……”秦惊羽喃喃地念,“莫非是……陨石?” 天降陨石,经历空中高速燃烧,大火冶炼,碎散成为洞穴中的奇珍异宝,也不是不可能,只是,为何会致人早衰短命? 难道,这天外来石,具有某种致命的放射性…… 穆青奇道:“何为陨石?” “就是……就是传说中从天而降的石头。”秦惊羽一时解释不清,随口一句,即是转了话题,“那块红宝石,现在何处?可是已经丢弃了?” -- 第154页 穆青答道:“没有,我找了只桃木匣子装着,又裹了多层油布,一路尽可能远离身体,没敢带进宫来,连夜埋在城门外最大的那棵偷树下,树干上划了个圆圈作记号。” 若真是放射性物质,穿透而出,照样伤害身体,这木匣与油布便都是无济于事! 秦惊羽望着那银白的须发,心中酸楚,哽声道:“外公,我明白了,我会想办法找到母妃的解毒药草,不让你再操心。”说完,不忍再看,转头就走。 出宫之后,与银翼快马加鞭,去了外公所说的偷树下,果然见得那一个圆圈记号,徘徊一阵,也不敢贸然去挖,又再上车去了暗夜门在京郊的驻地。 山庄里众人正结束操练,围桌吃午饭,一见两人到来,皆是惊喜,赶紧让座。 午饭过后,秦惊羽将要去密云岛求取七彩水仙的计划说出,并不讲理由,只言明事件。 与杨峥等人一番商议之后,当即在卫部与煞部之中选出五十名符合条件的健壮少年,有精通水性的,有擅长追踪的,有善于隐藏的,林林总总,各式各样。因为入选前提必须是童男之身,连同张庭吴峰之流都被淘汰,杨峥尚未成亲,素来自律,倒是符合要求,就是太过文弱,也被秦惊羽墨笔一挥,直接刷去。 人选确定之后,直接由银翼带去映日湖畔加紧练习潜游凫水,杨峥则是带了车马出门采购所需物事,等他们一走,秦惊羽又在名册上圈圈点点,派出数名来自海滨渔村的门人去往江陵踩点,提前准备合适的出海船只,原地待命。 一切安排就绪,就见张庭过来禀道:“四国嘉宾已经到了京郊驿馆,预计明日一早启程回国。” 秦惊羽点头道:“很好,命影部弟兄沿途跟着,查看有无异状,还有,追查这四国皇室来大夏之前的行踪,是否曾出过海,或是与来自海外之人接触,及时将讯息传回。”心中一直怀疑,那来自蛮荒岛的两名刺客,根本就是有人蓄意收买操纵,并为之设计铺路,一心要取父皇性命。这普天之下,也只有那四国皇室有此能力,只是这两人皆是死于非命,未留活口,线索断得干干净净,要想寻到确凿证据,实属不易。 也怪自己,先前太过自信,防范不够,才让人有机可趁,令母妃幼弟经历生死大劫,还累及外公不顾自身病体,忧心仲仲,过度操劳。 一念及此,又悔又气,也暗下决心,若是有朝一日查出真凶,定要对其同等相待,所有痛楚,千百倍还施其身! 张庭得复意见,却站着没走,又禀道:“向府最近几日大门紧闭,很是冷清,好似向老扳最近在天京生意不顺,在准备回北凉,飞鹰队也在收拾行囊,想必会一同前往。” 秦惊羽哦了一声,心里陡然生出一个念头来,唤道:“帮我安排下,叫刘吉明日一早来杨峥家见面。” 上回下毒加害之仇,终于找到机会报了…… 从山庄出发归返,进城回宫,已经是夜幕垂下,万家灯火。 银翼隐在暗处,她独自出宫之事,想必守护宫门的侍卫已经上报,回返时刚验过腰牌,没走几步,就见那道英武挺拔的身影大步过来行礼,双眸微暗,面上有丝倦色。 “见过三殿下!” 来得正好,他不来找自己,自己都会去找他。 秦惊羽朝他拱了拱手,算作还礼:“怎么,你今晚当值?” 雷牧歌点头道:“是。” 感觉到他的沉闷,秦惊羽打起精神,勉强一笑:“谁得罪你了么?” 雷牧歌默然半晌,才哑声道:“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穆妃娘嫉……” “这不关你的事,应该怪我……”秦惊羽长声一叹。是她自己自视过高,放松警惕,对情势估计不足,否则若是一看出那戏者的异样,立时起身鸣警,又怎会有后来献礼的事情发生? 雷牧歌不明她的心思,微怔一下,即道:“你放心,老师已经将密云岛的详细路线图绘出给我,我一定拼尽全力,求回七彩水仙!” 秦惊羽听得一喜:“详细路线图?” 雷牧歌应声,从怀中掏出一卷羊皮图样来:“我这一日带在身上,反复研习……” 秦惊羽不待他把图展开,急急拉他回了明华宫,将图凑到灯下,仔细辨识。 但见上面高山峡谷,河流滩涂,都一一标注,其中道路交错,洞穴密布,直看得人眼花缭乱,岛屿西北部有处用朱笔点的记号,应该就是那岛主的庭院花圃所在。 秦惊羽一边暗地记忆,一边关切道:“这密云岛地势复杂,你一路要小心。” 雷牧歌听得双眸放光,俊脸含笑:“我会的。”见她低头看图,又道,“其实这密云岛之行最大的问题倒不是地势,而是巫族。” “巫族?”是了,当初曾听韩易讲过,密云岛上巫族横行,世代奉一位名唤龙姬的女巫为祖神,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对,岛上之人大都会些巫术,什么降头,下盅,血咒……”雷牧歌见她听得乍舌,续道,“不过还好,老师与那岛主有些旧缘,言明我们按路线前往,恪守本分,不去惹是生非,必要时候就亮出他给的信物,应该不成问题。” 说话间,秦惊羽已经将地图记了个七七八八,默诵之余,好奇又问:“是什么样的信物?” 雷牧歌摇头道:“我也不知,老师说是临行前夕去他家中取。” -- 第155页 秦惊羽嗯了一声,将国样卷好还给他,一股脑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出发?海船准备好没有?人手怎么安排的?” 雷牧歌见她甚为关切,也不隐瞒,回答十分详尽:“原本定在四日后的寅时,因为两位殿下参与,又延后了一日,船只是从江陵水师抽调,共有三艘,每艘可载百人,配有火箭铁弩等武器装备,由两位殿下与我分别带队前往。” 秦惊羽想了想,又问:“那海岛周围的洋流是怎么回事?” 雷牧歌蹙眉道:“这个老师倒是没讲得太仔细,只说由于大抵是因为日照潮汐等等原因,在江陵与两座海岛之间有些莫名旋流,一旦遭遇,驾船之人便无法按照自己意愿入港登岸,而是在海面上随之飘荡,无所着落。” 看来运气的成分比较多,说到运气,连穿越重生这样几乎不可能的事都被自己碰上了,谁又能与她相比。 左思右想,又絮絮叨叨问了一大堆问题,雷牧歌好脾气好耐心一一作答,直到时至子时,才行礼告退。 雷牧歌前脚一走,秦惊羽后脚唤出银翼,溜去燕儿寝室,将强记下来的地图原样绘出,再比照脑中印象核对一遍,查检无误之后,才长长舒口气。 把笔随意一丢,又将这一日的收获尽数告知两人,洋洋自得,心情大好:“快点,帮我想个出宫三月的正当理由,最多只能晚他们一日出发。” 这些古怪点子,也没指望狼小子,目光直射榻上仰躺的少年。 燕儿也不看她,扁嘴道:“不让我去,我这一整日茶饭不思,全身无力,想不出来。” 秦惊羽走过去,捏住他的面颊,恨声道:“你是病号,跟去做什么?听着,少给我添乱,留在宫里养好伤,回岭南把家事处理完毕,然后就来江陵给我们接风……现在,帮我想理由。” “是,殿下。”燕儿垂头,极不情愿道,“殿下就说要去普度寺吃斋诵佛,修行三月,为穆妃娘娘祷祝祈福。” “真是好主意!” 秦惊羽拍拍他的脸,唤了银翼,大步往外走,边走边道,“等我从密云岛回来,再好好补偿你……” 燕儿望着那道挺秀轩昂不输男儿的背影,眸光闪动,暗自低笑。 “但是,我等不到那个时候,怎么办……” 第三十九章 命中之劫 转眼三日过去,由两位皇子殿下和郎将雷牧歌率领的大夏精兵,终于活浩荡荡踏上征程。天子秦毅与大将军雷陆一路相送,一直送出锦绣门外。 秦毅立在宫门前,朝众人深深一揖:“诸位珍重,朕在此等待勇士凯旋!” “定竭尽全力,不辱使命!” 一声过后,即将远赴海外的将士军姿昂扬,策马前行,两位皇子玉冠华服,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斗志昂扬,雷牧歌身着一身银白铠甲紧随其后,马蹄铮铮,忽而回头远望,送行队伍中仍是未见那一抹轩秀的身影,激情澎湃的心中,稍稍有了一丝惘怅。 还以为,那人会来送行…… 他却不知,这三日当中,秦惊羽也没有闲着,去普度寺为母祷祝祈福的请求一经批准,即去杨峥家再次见了刘吉,将那红宝石的事情托付给他,随他自由发挥,形势不限,只要将宝石放置在向海天身边就好。 接下来,便是马不停蹄筹备远行之事,各个方面都考虑到位,待人手物事准备妥当,安排好门中事务,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到这最后一日,也没再出宫,而是规规矩矩守在穆云风榻前,端药倒水,寸步不离。 屏退了殿内宫人,看着那榻上消瘦的人影,眼眶一热,不知不觉,眼泪流了出来。 “母妃,我明天就走了,你一定要好好的,等我回来。” 鼻子酸涩吸了吸气,轻轻握住那双清瘦素白的手,唇角扯起一个笑容,闷声道:“我有预感,一定是我亲手求得七彩水仙,回来救你和弟弟,所以,我必须要去的,你要保佑我,也要好好保重你自己……” “羽儿 ……危险……别去……不要去……” 手腕一紧,似心有灵犀一般,穆云风竟幽幽醒转,反抓住她的手不放。 秦惊羽张了张嘴,惊喜低呼:“母妃,你醒了?!”转头朝向殿外捣药的穆青,大叫,“外公快来!” 穆青疾步进来,查探了体温脉息,微微叹气:“你母妃神智还迷糊着,我去煎药,你随便陪她说说话就好。” 秦惊羽点头,目送他蹒跚出门,眼见穆云风茫然四顾,凑近道:“母妃,你在看什么?” 穆云风眼中全无焦距”只是不住喘息:“羽儿,不去,不要去,我不要你去……”胡乱叫嚷一阵,又低呼道,“陛下,求你,不要怪责羽儿,欺君犯上,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 ……” 秦惊羽心头一酸,按住她不住挥舞的双手,哑声朝她保证:“母妃放心,父皇不怪你,我没事的,一定平安归来,一定!” 穆云风面上含笑,不知是听懂了,还是太过疲惫,偏头闭眼,又沉沉睡去。 秦惊羽拉着她的手,伏在榻边抽泣一阵,也迷迷糊糊睡了。 “丫头,丫头,快醒醒!快醒醒!”有人一直在推她,又似乎是在将她拉起。 这几日忙得不可开交,此时一旦歇下,眼皮困涩得要命,简直睁不开:“走开,让我陪会母妃,我明天就要走了……” -- 第156页 “走什么走!”那声音哭笑不得,竟有一丝熟悉,“别睡了,快起来,你听我说,你不能就这样到密云岛去,你还缺一样东西--” 秦惊羽没理他,甩了甩手”继续睡。 那人十分执着,拍上她的肩头,使劲把她的脸扳过来:“丫头,你看看我,看我是谁!” “我管你是谁,我--” 秦惊羽微微睁眼,瞅准身影,一掌朝他挥过去,手掌到了半空,忽然停住一一 “啊,是你!”用力揉眼,眼眸睁得大大的,一张斯文好看的俊脸近在咫尺,没错,是他,是冥王! “你……你怎么来了?”秦惊羽心头狂喜,冥王不是掌控生死轮回的大神吗,有他在,还怕母妃救不回来?! “我施用法术到你梦里来,不能停留太久,说几句话就会消失,你听仔细了--”冥王似是知晓她心中所想,直截了当道,“你这位母妃命中有此一劫,我没法拂逆天意强行救治,我只是来提醒你,此去密云,路途艰辛,也是你的劫难,你必须带上一样辟邪神器,方能化险为夷,平安归来。” 秦惊羽听得有点头晕:“什么神器?” 冥王耸了耸肩:“你前些日子不是拔出了那把什么琅琊神剑?” “琅琊神剑?”秦惊羽脱口而出,“可我那是无意中拔出来的,兴许下回就拔不出了……” “我要说的都说了,随便你,我该走了--” “等等!” 秦惊羽眼疾手快拽住他的手臂,低叫,“不准走,你把话说清楚,那密云岛上到底会遇到些什么,七彩水仙能不能取回来,我母妃和弟弟……他们 冥王看着她,摇了摇头,启唇轻语:“天机难测,我所窥也不多,丫头你只要记住,命由天定,事在人为。你隐藏太久,也该慢慢展现实力了……” 想到他的身份,秦惊羽全然相信,急急道:“你别说这模棱两可的话,给我讲点实质性的内容好不,这四月时间太仓促了,我真是一点把握都没有 “羽儿一一羽儿一-”一边传来外公穆青焦急的唤声,另一股劲力在使劲拽着自己。 冥王听得声音,笑着掰开她紧扣的手指,朝她轻轻挥手:“好了,丫头,我要走了,你自己保重。” “哎,冥王,冥王!”自己被拽得连连后退,只能眼睁睁看着冥王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淡,彻底消失在视野当中。 见一面多不容易,怎么就这样走了?! 秦惊羽一个激灵,立时睁眼。 穆青满目担忧的神色映入眼帘:“羽儿,你方才怎么了,口中喃喃自语的,尽说胡话。” 秦惊羽抓了抓脑袋,站起身来,随口道:“我方才睡着了,多半是在做梦吧。” 穆青点点头:“羽儿,你这几日也没休息好,还是回房歇会吧,这里有外公照看着,没事的。” “我没……”话到嘴边,想了想,又硬生生咽了回去,“那就有劳外公,我这就过去。” 冥王,是导致自己穿越重生到这个朝代的关键人物,他的话,自然是要信的,那么,这仅有的大半日时间,还必须赶去落月山摘取琅琊神剑,若是晚了,就没法跟在装备精良的水师战舰之后出海,难度将会大大增加…… 已经不敢去想冥王话中的深意,提起衣摆就往偏殿寝室奔去,只剩大半日时间,必须进入地下宫殿,赶在次日天明前取到神剑,救母弟要紧,是借非盗,大不了,届时再给他还回去! 刻意避过燕儿,招呼了银翼,趁着午后清闲,悄悄溜出宫去。 这初夏时节,大晌午的,街巷上冷冷清清,也没什么人在外游荡,路过一家店铺,秦惊羽唤了声停,独自跳下马车去,没过一会,就扛着只长长的匣子出来,继续上路。 在她不时催促下,那车夫快马加鞭,骏马撒开四蹄飞奔,一路朝出城方向而去。 凭着当初的印象,一路指点方向,大概行了小半个时辰,马车便到了遇见雷牧歌军队的山口。 想起当时山石崩塌,地洞惊魂,燕儿带自己骑牛走出山谷的情景,不免唏嘘感叹,何曾想到,这么快自己就再度来寻,与当时的自由散漫相比,心境何等不同! 不是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自己的福气,又在哪里呢…… 进了山口之后,道路愈发狭窄,秦惊羽让车夫就地停车,将长匣背在身后,拉了银翼下地,指着那一片树林道:“我们要从这树林穿过去,进入落月山的山谷。” 银翼点点头,没一句多话,即是解开辔头缰绳,从马车扯出一匹骏马来,将秦惊羽推上去坐好,自己上前牵马而行。 一路都是熟悉的景致,密密树林,农家小院,田坎池塘,山坡平地,再往里走,便是那瀑布深潭,低矮果树,又隔这一月有余,果树上野果已经由青泛红,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果香。 这青山翠谷,世外桃源,银翼越看越是惊奇,却也忍住不问,一路跟着她穿过果树林,踏上石阶,推门而入。 重进地下迷宫,秦惊羽凭着过人的记忆力,在里面兜兜转转,绕来绕去,终于来到正殿神堂,立在堂前”凝望着架上光影迷离的古剑,轻轻吐气,一动不动。 “银翼 ”低唤一声,微蹙着眉头,沉吟道,“你去,试着把那剑拔出来。” 银翼侧头瞥她一眼,默不作声,大步上前,将古剑连同剑鞘一并摘下,五指握住剑柄,用力一拔! -- 第157页 与当初燕儿拔剑的结果一样,剑身与剑鞘浑然一体,密合不分。 银翼咬了咬牙,使出一股蛮力,面上涨红,大喝一声:“起!” 剑在鞘中,纹丝不动。 秦惊羽两道英气的眉毛拢到一起。 连银翼也拔不出,难道这古剑真会自行认主?上次被自己轻易拔出,不知这回还奏效不? 秦惊羽边想边是取下背后所背之物,打开木匣,一柄古朴清幽的宝剑呈现眼前,竟与琅琊神剑颇有几分相似。 将匣中宝剑放入架上”手掌一摊,很自然从银翼手里接过琅琊神剑来,捏住剑柄随意一拉,只听得刷的一声,古剑出鞘,青光闪现,龙吟声不断,隐有欢悦之意。 “你……怎么……”银翼看得呆住,半晌没回过神来。 秦惊羽长长舒了一口气,将古剑插回剑鞘,双手举过头顶,朝堂上恭敬一拜。 “不肖子孙秦惊羽,今日为救母妃幼弟,借剑一用,他日定完整归还!,说完,将古剑夹在腋下,昂首挺胸走出殿堂。 话说以假换真,将护国神剑悄然带出神庙殿堂,她绝对是-- 开天辟地第一人! 第四十章 此心执着(本卷完) 回宫之时,天色刚黑,秦惊羽将琅琊神剑藏于寝宫,当晚分别去向父皇秦毅和皇祖母周太后磕头辞行,大受两人称许,尤其是周太后,不仅赏了无数珍玩,还从慈云宫拨了几名伶俐的太监宫人一路随行,殷勤照顾。 这吃斋念佛只是个掩饰自己真实行踪的幌子,哪里敢要太后身边的人跟着? 还好她脑子转得快,当即以此去普度寺不是休养而是修行为由,说自己须得吃苦为母弟消灾避难。心诚才灵,金石为开,只带个小太监就好,断不能有半分皇子殿下的架势,为了摆明态度,将那一干随行宫人连同那众多珍宝一起,婉拒不受。 在肉痛了一夜之后,待到次日晨曦初起,天还没亮,又早早起床梳洗,换上一身颜色素净的华服,然后到了明华宫正殿,在穆云风榻前待了会,随即唤来汝儿,让他穿了一身普通的青色衣裤,带着简单的行囊出宫。 马车是提前准备好的,车厢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礼物,其中有名贵的念珠袈裟,也有普通的衣帽鞋抹,都是带去普度寺的布施之物。 上车坐好,等到马车一起步,秦惊羽径直将外衫录下来,扔给汝儿。 “快点,我们把衣服对换了。” “殿下,这……不太好吧……” 汝儿尚在迟疑,被她劈头劈脑低骂过去:“有什么不好的,你记住了,这些日子,你就待在普度寺,给我好好当你的三皇子,该吃斋吃斋,该念经念经”哪儿也不能去!” “是。”汝儿迫于其淫威,只好将身上暗青色的深衣脱了下来,与之交换。 衣服过后,两人连同帽子鞋子随身饰物都一一换去,汝儿外表清秀,虽少了几分贵气,但扮演一个久居深宫身体赢弱的皇子还是绰绰有余,而秦惊羽看着自己一身随从装束,也是十分满意,朝他耳提面命一番,这才掀开布帘,沿途观赏景色。 “殿下,你一定要早去早回啊……”汝儿拉扯着衣衫,浑身不自在。 “行啦,我还没走呢,等你进了禅房,我才走的,兴许十天半月就回来了,我保证!你想想我哪回对你说过假话,你机灵点,保准万事大吉……”秦惊羽拍了拍他的肩头,又道,“对了,照顾燕儿的人手安排好了没?” 汝儿答道:“安排好了。” 秦惊羽点头:“这几日我也忙,没顾上去看他,他还好吧?” “他挺好的,每日吃得多,睡得香,张太医来看过,说恢复得不错。”汝儿越说越觉得委屈,同样是奴才,为何燕儿就可以留在富贵皇宫吃香喝辣,有人细致照顾;自己却要去那僻静寺院禁荤吃斋,还要承受谎言拆穿的严重后果-- 这待遇,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秦惊羽嗯了一声,没去揣摩其心思,只觉得有丝奇怪,这燕儿最近安静得出奇,整天呆在房里不闻不问的,实在不像他的性格。 眼看马车飞速驰奔,一路湖光山色,风景秀美,普度寺遥遥在望。 时间仓促,也顾不得想太多,遂在车上又给汝儿讲了许多注意事项,说着说着,马车徐缓加速,停在山脚下。 这山名唤南台山,与落月山的峰峦峻峭相比,顶多只算个小山坡,却因为普度寺这座皇家寺院而声名远播,香火鼎盛。 天色尚早,也没什么人进寺烧香拜佛,倒是清静。 下了马车,早有数名僧侣立在上山石径前迎接,恭敬行礼,秦惊羽眼看汝儿下意识就要还礼,赶紧轻推他下”朗声道:“三殿下急着见贵寺住持,入院修行,诸位师父就不必多礼了,先带路吧。” 一行人经宽阔平坦的石阶到了山门口,又有几名僧人过来见礼,将两人带进厢房奉茶,没过一会就有方丈辰光大师前来相见,经秦惊羽暗地点拨,汝儿终于找到几分做皇子的感觉,说话举止倒也像模像样,没出砒漏。 辰光大师与汝儿闲闲叙话,秦惊羽趁机在厢房内外走上一圈,只见前厅后室,布置素雅,很是宽敞干净,最难得的,还有独立的更衣间,不用说,这是皇室来人的专属寝室,大大降低了穿帮的可能。 -- 第158页 只希望这三月之中,宫中不要有人前来探望才好…… 此时僧人们陆续将马车上的各种包裹礼盒搬进厢房,堆得小山一般高,辰光大师看得面上含笑:“三殿下的随身物事还真多……” 秦惊羽上前一步,笑道:“哪里,这些是三殿下带来送来贵宝刹的礼物,一共一百五十份,要请方丈及诸位高僧赏收的!烦请点点数,若是不够,我等再去采购。” 辰光大师笑而不答,旁边一位僧人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敝寺连同火工园丁共有僧众一百五十四人,这……” 汝儿张了张嘴,话未说出,秦惊羽就抢先道:“真是对不住,我这就下山采购补齐。” 辰光大师摆手道:“不急不急。” 秦惊羽笑道:“怎的不急,等下三殿下亲自布施,缺了谁的都是不好。,说着,朝汝儿行了礼,疾步奔出。 顺着方才所经之路,一鼓作气出了山门,门外早有一干熟悉面孔等候,纷纷过来行礼,银翼也在其中,手里还棒着几份礼盒。 秦惊羽点点头,与众人抄小路去得后山,步上大道。 大道上停着一架马车,车后是从卫部煞部选出的五十名精壮少年,个个身着玄色劲装,骑着高头大马,矫健英武,意气风发。 秦惊羽看得欣慰,指着银翼手中之物对杨峥道:“等半个时辰,就派人进寺里去,就说汝公公有事回去了,将这几份礼物交与方丈大师,切勿多话,立时退出。” 杨峥点头:“我明白。” “那好,我走之后,山庄事务就由你全权负责--”秦惊羽上了马车,立在车前朝众人拱手道,“辛苦诸位,我们后会有期。” 众人纷纷抱拳:“门主保重,一路顺风!” 马蹄铮铮,车轮滚滚,但见那道清雅轩秀的身影一直伫立车上,肩膀尚嫌柔稚,选择的道路也必定艰难险阻,却仍是腰背笔直,终于绝尘而去。 车队从天京出发,马不停蹄一路东行,半月时间,才到得江陵城。 江陵城池不大,却以濒临东海,驻有大夏水师而闻名。 这日风和日丽,贵人盈门,江陵水师的水寨里,玄武、白虎、青鬼、飞羽、游鱼,利剑等大大小小二百艘船一字排开,几名水师属官在前,引着从京城远道而来的两位皇子殿下乘小船在水面上穿行,一面陪笑解说各船的详情。 秦湛霆与秦兴澜常年都在皇宫内苑,虽然从韩易处学得不少知识,但毕竟是纸上谈兵,这真枪实弹的战舰,还是头一回得见,哪里看得出什么好坏,只得将眼光投向一旁的雷牧歌。 “还是雷郎将来说说吧。” 雷牧歌漫不经心地听着介绍”目光从各船一一掠过,偶然垂询两句,对属官大肆褒奖之言的话并不感兴趣,巡视船舶的目光却锐利无比。 “玄武、白虎、青凫,就是这三艘战船吗?” 一名属官上前禀道:“正是,此是整个水师营中最为宽敞舒适的大船,快马驿报得知两位殿下要用,前几日还新装潢过,外部也是新刷了桐油…… 雷牧歌面色一凛,冷哼道:“两位殿下是出海远航,而非游湖助兴,要的是性能优良,而不是富丽堂皇!这三艘一律不要,立时重选!” 一番话说得那属官敛容垂首,连连称是,吩咐小船放缓速度,带着一行人仔细巡视,重新选定出海战船。 离水岸半里之外的山头,数名劲装少年齐齐站立,为首一人极目远眺,忽然一挑眉,朝一旁的黑衣男子笑道:“这个雷牧歌,把好船都挑走了,给我剩些废料旧物,实在不划算!” 说话之人,正是秦惊羽,这大半月紧赶慢赶,终于是赶在两位皇兄的队伍出海前到了江陵,这日一早才到,众人还没歇口气,就被她拉着登山,观望水师状况,制定出海计划。 她这句道出”边上一人过来禀道:“门主不必着急,其实还有一艘更好的战船,今日并没展示出来。” 秦惊羽微惊一下,认出这人是方才张庭介绍过的影士之一,长年住在江陵,专门收集水师情报,与邻国东阳的异状,不由问道:“更好的战船在哪里?” 那人笑道:“当然是捞钱去了,来不及归返。” 原来,这江陵水师地处边境海岸,天高皇帝远,眼看邻国东阳靠海吃海,富得流油,于是几名属官也动了些心思,在和平时期不时抽调一些船舶出来,日常出去做些捞钱勾当,如去得远些,根本来不及归航。 这其中,有一艘被水寨匠工赞许有加的战船,名为海鹘,很是稳健快捷。 秦惊羽听得欢喜,问道:“海鹘?这名字好,但不知何时能回返?” 那人答道:“应该就这一两日,等到这朝廷的人马一走,就回来了。” “那好,我们便等着海鹘归来。” 一日之后,江陵水师驻地敲锣打鼓,响声震天,雷牧歌慎重选定的三艘战船检查完毕,排成品字型队列,趁着大好天光,扬帆远航。 同一时间,几名低级水师军官在水寨大营外满面愁色,徘徊不前。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明明一直跟在最后的,不知怎么就不见了……” 外出捞钱的船舶尽数返港,但是那艘新造的海鹘号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失踪了,这要是呈报上去,可是要掉脑袋的大事…… -- 第159页 而此时,神秘失踪的海鹘号正静静停泊在另一处商用港湾,由暗夜门里的能工巧匠们做着最后的改造修饰。 不多时,秦惊羽踏上通体改造后的船舰,巡视一圈,惊喜不断。 真有他们的,一艘好端端的战舰,不仅顺手牵羊盗来,还被重新油漆,加些装饰,几番折腾之后,居然变成了一架颇为气派的海上商船。 非但如此,一件件行囊装扮成货物,被肩挑背扛,运上船来,一副要出海经商的模样,半点不曾引起周围渔民的怀疑。 一名门人作船主装扮,点头哈腰,自己却都忍不住笑:“门……秦老板,这就开船么?” “嗯,等下。” 秦惊羽咬唇,招手唤来银翼,沉吟片刻,即朝他低语道:“在山庄选人之前,我得到消息,西烈王兰萨将于三月后登基称帝,目前正回国着手准备 。” 银翼听得不解:“这又如何?” 秦惊羽盯着他的碧眸道:“我是个自私的主子,我希望你能陪我出海求药,所以没告诉你--” “那你现在……” “我现在想听你的意见,你若是此时跳下船还来得及,卫部全体都由你驱使,去西烈查明真相,夺回皇位…” 银翼瞥她一眼,硬声打断:“你真啰嗦,再不开船,就追不上了。”说罢,漫步走上甲板另一头,话声清淡传来,“真是我的东西,就先放在那里,总有一日我会去取的。” 咳咳,谁说这狼小子胸无大志的…… 秦惊羽望向远方海天一线,不由仰天长笑,豪情满怀,“好,我们这就出发吧,等胜利归来,但凡你想,我定助你一臂之力!” 碧浪荡涤,骄阳高悬,金红的光芒照在船前的水面上,波光粼粼,涟漪折射的水光在她脸上拂去还来,光影幽幽,映出的笑容明丽无双。 一路命浆手们升起风帆,加紧摇橹,开足马力行进,待得快要追上前方战船,秦惊羽这才下令保持距离,匀速前行,自己坐在楼船宽大的甲板上,随时观察着远处船行方向。 如此行了大半日,晚霞遍布,天色渐暗,海面一片安详平静。 眼见前方战船投锚泊定,休整歇息,秦惊羽于是下令停止前进,众人趁夜歇息,自己则是回去船舱,倚着舷窗,欣赏静谧海景夜色。 忽然想起前世看过的一段侍来,触景生情,不觉吟出: “天河何处? 远远的海雾模糊。 怕会有蛟人在岸, 对月流珠…” 沉默一阵,却听得背后一声轻笑:“这侍怎的如此落寞,主子可是在想我?” 老天! 朕本红妆 海岛风云 第一章 深海惊魂 天光微亮,海面上风平浪静。 秦惊羽翻了个身,侧头看向地板上和衣而眠的少年,想他多半是日夜兼程赶路追寻之故,竟睡的如此深沉,不由得微微叹气。 “主子,你醒了?”燕儿闻声睁开眼,轻脚轻手爬起身来,利落将身下薄毯裹好放入柜中,一脸微笑立在塌边,“是现在起身,还是再睡会?” 秦惊羽看着他毫无滞障的动作,微诧:“你的伤都好了?” 燕儿点头笑道:“我在寝室一动不动,躺了整整七日,再加上张太医的秘制接骨膏药,已经全好了。” 张太医的药,有那么神奇? 秦惊羽瞥他一眼,眼底闪过一丝犹疑:“密云岛此去艰险,你没有武功,又带伤在身,还是不要去了,等会我让人放小艇下水,送你回江陵去。” 燕儿面色一白,眉尖蹙在一起,氤氲如雾的眼眸里透出一丝不信:“主子要送我回去?在我如此辛苦追寻,好不容易跟上的时候......要送我回去?” “我......”秦惊羽舔了舔唇,迷惑于他眼底微显怒意的神情,一时忘了怎么回复。 燕儿眼光流动,忽而一笑,温柔的气息似清溪汨汨流动:“主子是担心我的伤,还是担心那神鸟引路的传言” 这个妖孽,生来就是迷惑人! 秦惊羽定了下神,直言不讳:“主要是担心后者。” “主子也不怕我伤心——”燕儿悠悠看她一眼,轻声道:“我出宫之前,专门去请教过韩先生,先生说我虽是......宫人,不过之前未经人事,也算是童子的。” “但是......” “我若是说谎,等到神鸟到来时我就自己跳进海里去,不会坏了主子的大事,我......” 他还要再说,秦惊羽伸手止住:“好吧,这就打水给我梳洗。”有他在身边,别的不说,至少生活起居有人照料,若是拒绝她便是傻子! “是!”燕儿答得响亮,眉眼弯起,笑得十分开心,也满含宠溺。 他的笑容是克敌制胜的最佳武器,在这样温柔泛滥的春水里,谁都会弃械投降吧—— 有这样的下属,当不知是福是祸? 秦惊羽自嘲一笑,待到他全然退出房门关上,这才想起,自己至始至终也忘记问一句,他这一路是怎么来的,如何在门人重重检查下上得船来,藏身何处...... 顶上渐渐大亮,一轮红日升起,照得海面上万道金蛇,闪烁不定。 用过早饭,秦惊羽立在甲板上,远远望见前方战舰起锚复航,于是下令不着痕迹,匀速跟上。 这海鸥号除底部储舱之外,其上共有两层楼船,上层为观察瞭望聚会商议之所,下层则是设为众人寝室,船上充当浆手的门人共有四十名,分为两队,轮流划桨前行,三片巨大的白色垝帆尚未鼓起,只待全速前进时再用。 -- 第160页 行了有小半个时辰,却见那三艘战舰速度突然慢了下来。 秦惊羽心头诧异,忙唤减速,自己蹬蹬上了至高处,极目远眺,看清其中情形,不免大吃一惊。 前方海面浪涛汹涌澎湃,乌云密布,一大团灰黑色的浓雾忽如其来逼近,那原本呈品字型排列行进的战舰被冲击得左右颠簸,上下起伏,完全不成队形。 “好端端的,怎么起雾了?” 身后,燕儿和银翼一左一右站定,知道她眼力超常,燕儿低声询问。 秦惊羽摇了摇头:“我也不知,不过雷牧歌他们好像有危险。” 说话间,秦惊羽眨了眨眼,努力辨认,没错,的的确确是团雾,不是别的生物。 正值怔愣,却见三艘战舰已经驶进浓雾之中,半截船身已然不见,过了一会,所有的一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浓雾更加深黑,缓慢而又诡异朝东南方向退去。 见此异状,船上惊呼之声此起彼伏,浆手们平日都生活在陆地,哪里见过这般骇人奇景,全都停下划桨,所有的目光聚集在高处。 两队队长中有一人沙哑着嗓子,朝秦惊羽颤声喊道:“门主,他们不见了!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 早知此行艰难,自己也想好跟在大队人马之后,投机取巧,没想到还没上岛,就遇到这浓雾连人带船一起吞噬的怪事,这到底是百慕大三角?宇宙黑洞?时光隧道?异次元空间?还是别的什么...... 刹那间,冥王的话在耳边响起:“此去密云,路途艰辛,也是你的劫难,你必须带上一样辟邪神器......” 辟邪神器...... 是了,自己有琅琊神剑在手,若是连阵迷雾都没法搞定,这密云岛也就不必去了! 秦惊羽当机立断,回房取了那密密包裹的神剑,几下扯开布巾,甲板上登时紫气萦绕,乌云散去,龙吟之声迭起,声音清越,直上云霄。 燕儿眸光闪动,又惊又喜:“主子将神剑带出来了?” 秦惊羽点头并不解释,心道这海岛之行形势不清,艰险莫名,若要自救,必先救人。 于是盯紧那逐渐东移的浓雾,深吸一口气,喝道:“开足马力,追上去!” 随她一声令下,浆手们重新执浆划动,吆喝声声,负责掌舵的队长也是命人拉起风帆,海鸥号如同一把利剑般,直指浓雾,鼓荡前行。 船速加快,风驰电掣行进,秦惊羽握紧剑鞘,神剑之光照得海天一片亮堂,那浓雾似乎有丝畏惧,后退的速度越来越快。 那浓雾里,会有些什么? 雷牧歌他们人在雾中,可曾遇到些外人不知的危险? 秦惊羽双手握紧,面上镇定自若,只掌心的濡湿,透露出心底丝丝担忧。 船越来越快,真似要飞起来,眼看即将追入前方浓雾,突然顶上周围,景色又是一变。 明明是红日当头,忽地天色黑沉,疾风呼啸,巨浪轰击,一阵紧似一阵。 一个浪头打来,秦惊羽站立不稳,砰的一声,仰面跌倒。 “主子!” 似有两只手掌同时来捞,却被巨浪打得荡了开去,不知所踪。 她只觉得全身一凉,口中被灌了好几口盐水,苦涩难言。心中再是迷糊,也知道就算是掉到海水里,这神剑也是决计不能脱手,当下也不管他人,也憋足了一口气,死死抓住剑身不放。 自己前世倒是有些水性,这一世却身在深宫,养尊处优,从来没有下过水,好半天才挣扎着站起。脚底下舱板陡然间向左侧去,船中的海水又向外倒泻,但听得狂风呼啸,身周尽是海水。 恍惚中感觉有人抱住了自己,而后又给放开。脑子里昏昏沉沉,也不知过了多久,发生了何事。忽又给冷水一冲,登时便清醒了,第一个念头便是:“难道船沉了?” 念头一起,立时打消,只因为感受到腰间一股拉力。 低头看去,却是一根黑漆漆的绳索,在自己腰带上牢牢打了一个结,绳索的另一头,正系在不远处的少年腰上。 秦惊羽抹了一把面上的海水,心神微定,大声叫道:“大家还好吗?” 燕儿转过头来,面色苍白如雪,双眸却是愈加黑亮:“还好,主子你找地方抓稳了!” 秦惊羽这才看清一路划船的浆手似是少了好几人,而燕儿正是顶替了其中一人的位置,奋力划桨,意欲冲出这狂风巨浪。 “银翼呢?” “他在后梢掌舵!” 燕儿刚答出一句,就见面前黑影一晃,一名浆手被巨浪冲出了船外,远远飞出数丈,迅即沉没入波涛之中。 秦惊羽情急之下,直觉伸手去抓,不想又是一浪头扑将上来,这巨浪犹似一睹结实的水墙,轰然一声大响,只打得船木横飞! 琅琊神剑在手,妖孽无法猖獗肆虐,然而对于这自然界的风雨浪涛,却是丝毫不起作用,就连这江陵水师中最为坚固的海鸥号,都犹如羊入虎口,任其为之。 秦惊羽心头气若,一手抓住船舷,举目四望,却见风雨中有一道人影屹立船后,双脚牢牢的站在船面,竟如用铁钉钉住一般,纹丝不动,稳稳撑住船舵。 “银翼,你撑得住不?” 那边银翼闷声回答:“我没事,你自己管好你自己!” 秦惊羽苦笑一下,眼见狂风暴雨倾天而至,靠这微薄人力必无幸免,且以硬碰硬,绝不是逃生之计。 -- 第161页 目光掠过风帆,灵机一动,不由叫道:“谁去,将风帆都收了?” “门主好主意!” 将手中有人叫了一声,秦惊羽听得是一名渔家子弟的声音,不过这风大浪急,人在船上连站都站不稳,怎么去收那鼓荡的船帆? “我去。” 燕儿起身,将腰间的绳结解开,在近旁一根柱子上仔细绑好,轻轻巧巧,脚步不停,朝着桅杆奔去。 秦惊羽见状大叫:“燕儿,你小心些!” 燕儿回眸一笑:“明白,我还要留着命来陪主子上岛的!” 这个傻小子! 秦惊羽眼眶一热,也努力回他一个笑容。 风吹浪打,但听扑哧扑哧之声,已经被风浪打得破烂的前桅顺利收拢下来。 不想风势实在太大,又有后方两帆吃风,船还是歪斜倾斜,在海面上狂舞乱舞,燕儿竭力想收下主桅和后帆,却因为有伤在身,体力不济,又遇上绳索缠绕,半天拉不下来。 秦惊羽见那船桅向海上横斜,帆边已碰到水面,稍有犹豫,座船便要翻转,情况万分紧急,又眼看燕儿面色越来越白,一咬牙,刷的拔出手中神剑,朝他抛去。 “接住!砍断它!” 燕儿身形微荡,一个抄手将剑柄抓在手中,举剑就砍,一下,再一下,两截桅杆带着白帆,应声而倒,跌入海中。 这天地间风浪之威,人弱它强,料想也硬闯不过,秦惊羽估量下形势,又大声喊道:“别划桨了,随它去罢。”想了想,又叫,“燕儿,去将前桅也砍了!” 燕儿得令,将那前桅了砍了下来。 此时风浪稍缓,秦惊羽下令清点人数,自己也自测了下损失。幸好这船真如工匠所说,造的分外坚固,虽然船上的舱盖、甲板被打得破碎不堪,船身却仍无恙。 过不多时,队长来报,说是一共少了四名门人,不过还好,这四人都是水性不坏,若是抱着些散落的木片之类,也并不是没有生还的可能。 那队长说完长叹:“这场狂风暴雨说来就来,事先竟无丝毫征兆,唉——” 秦惊羽听得默然,按照前世所知的常识,极有可能是海底突然地震,带同海啸,气流激荡,便惹起了一场大风暴。 而今虽然船身比起之前稳定许多,但头顶乌云满天,大雨如注,四下里波涛山立,这当儿怎还分得出东南西北?其实便算分得出方向,桅墙拆尽,仅靠浆手划桨之力,前行维艰,更不用说调头前去搜救落海之人! 三桅齐断,海鸥号在惊涛骇浪中成了无主游魂,唯有随风飘荡。 当下由两名队长与银翼轮流掌舵,众人皆是坐在一起,相互靠紧,船舶时而如上高山,时而似泻深谷,听凭上天随意摆布,在风浪中蹒跚而行。 经过方才一番折腾,秦惊羽已经筋疲力尽,被燕儿勉力拉近船舱,直接软倒在他身上,没忘懒懒道上一句:“喂,你方才力气好大,一剑就把桅杆砍断了......” 燕儿怔了下,低笑:“这是神剑,自然削铁如泥,主子去砍也是一样的。” 秦惊羽哦了一声,全身像是散了架一般,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迷蒙中觉得有人咬着自己的耳垂,含糊说了一句什么“人间海底,永不分离”,也没听太真切,只道是累极产生的幻听,但觉怀抱坚实,周身温暖,逐渐睡得更加深沉了。 等到醒来之时,风浪已经停歇,天上云雾散开,露出夜幕下点点星光,船舱外响起阵阵划桨声。 自己正躺在房中的地板上,身上衣衫还是之前那一套,也不知燕儿用了什么法子,竟然给烘干了。而那少年正抚着琅琊神剑的剑身,怔怔出神。 听得声响,他抬眸而笑,从身边捞出一只水壶递过来:“船上的食物都给冲走了,只剩了些淡水,我和银翼都分配了下去,这是我们两的,够喝两日。” “两日......”秦惊羽无意识喃道:“那两日之后呢?” 燕儿一指窗外夜空:“那是北斗七星,你看斗勺的方向,我们现在正继续东行,两日之内,还怕登不了岸?” 秦惊羽听到兴奋坐起,却被一股力道朝旁边一拉,低头一看,那绳索居然还系在自己和他的腰间,不觉笑道:“已经没事了,这绳子你还打算绑多久?” 燕儿微微一笑,将她扶起身来:“只要主子愿意,我想绑一辈子呢......” 秦惊羽啐他一口:“尽说浑话,你想让我在这海面上待一辈——”话没说完,双目圆睁,面色已是大变,“燕儿,你看!” 燕儿回头,顺着她目光瞪视的方向看去,只看得影影绰绰,没甚异常:“主子,你看到了什么?” 秦惊羽充耳不闻,拉着他奔到窗前,但见远远的,一缕白烟冲天而起。 随着距离靠近,白烟越来越清晰,船上众人尽数欢呼起来。 “是之前的战舰,他们又出现了!” 秦惊羽却已看清,白烟是从一大片黑黝黝的耸起之物上升腾起来的,看着面积大小,绝不是几艘战舰靠在一起就有的,而是,打了不知多少倍,隐隐可见山峰嶙峋,奇形怪状...... 这是...... 秦惊羽瞪大了眼。 并非战舰,而是......岛屿! 那白烟,是岛上有人在生火! 不说两日,连两个时辰都没用上,密云岛就近在眼前,可望可及! -- 第162页 “是密云岛!燕儿,我们终于到了密云岛了!” 秦惊羽欢呼一声,当下朝舱外喊道:“传我命令,准备登岸!” “是,门主!” 眼看胜利在望,众人干劲冲天,抡起船桨拼命划动,一点点朝那大片黑影靠近过去。 十里,五里...... 近了,更近了。 秦惊羽睁大双眼盯着远处的礁石,银白色的沙滩就在前方,后面有坡地山林,有婆娑树影,空气中漂浮着淡淡花香,夹杂着泥土腥气,还有些说不清的味道。 “等等,划慢些......” 秦惊羽吸了吸鼻子,觉得这味有点怪,又说不出怪在哪里。 正暗地称奇,又闻天空中扑啦作响,由远及近,密如骤雨。 抬眼望去,一大团黑云从海岛西部飘了过来。 秦惊羽倾头倾听,那声音,像是鸟类成群结队在扇动翅膀—— 护岛神鸟! 老师说的没错,果然有护岛神鸟前来引路! 秦惊羽急急解开腰间绳索,奔出船舱,朝半空中的鸟群挥舞手臂。 似是感受到她的热情召唤,鸟群在空中盘旋一圈,直直俯冲下来。 秦惊羽眨了眨眼睛,借着微微星光,看清了冲在最前方那只鸟儿的嘴脸,笑容顷刻凝结在脸上,膛目结舌。 大耳薄翼,尖嘴獠牙,周身如血,满目狰狞—— “吸血蝙蝠!” 朕本红妆 海岛风云 第二章 阴差阳错 蝙蝠,等于神鸟? 不,老师一定是弄错了,这蝙蝠是兽,可不是禽...... 秦惊羽心底迷迷糊糊想着,还没醒过神来,身体就被一股力道猛然拉开,好几条人影冲了过来,刀剑挥舞,与俯冲下来的蝙蝠缠斗在一起。 腥风血影,呼啸而来,漫天都是黑压压的蝙蝠。 秦惊羽瞪大了眼,数不清的蝙蝠扇动翅膀,直直冲向船上之人,根本就不是来带路,而是来......索命! 那蝙蝠通体血红,翅膀展开将近三尺,脑袋有拳头大小,眼珠却呈灰白色,闪着幽幽光芒,一张嘴钢牙森森,十分骇人,密密麻麻,数百上千只,犹如战斗机一般狂轰滥炸。 除她之外,船上皆是青壮男子,虽说先前与暴风雨搏斗消耗了不少体力,但此刻眼看陆地在望,即将登岸脱险,而对这群从天而降的兽类,却是胸中顿生豪情,拔出腰间钢刀匕首,连砍带刺,狠狠招呼过去。 那红蝙蝠颇具灵性,并未一味强攻,而是煽动翅膀来回飞旋,寻找防守空隙,突发袭击,有人动作慢些,就觉肩背手臂一痛,被那獠牙戳了个血洞。 黑夜,冷风。 阴森腥臭的无间地狱。 红雨乱溅,兽尸横飞,众人杀红了眼,甲板上很快就积了一层粘黏的血,分不清是人的还是蝙蝠的。 “进船舱,快!” 见她还在怔愣,银翼回头厉喝,发声的同时双臂一伸,从半空中抓住两只蝙蝠,两两相撞,脑浆迸裂。 见此神威,群兽稍退,其中一只体态巨大全身暗红的蝙蝠在顶上盘旋一阵,突然发出几声尖锐怪叫,正在上空待命的蝙蝠顿时闪电般俯冲下来,方向正是朝着被燕儿围护着奔向船舱的秦惊羽。 蝙蝠成了精么,居然也能发出叫声?! “该死!”秦惊羽怒骂一声,来不及多想,脚步却是不停,“等你小爷取了神剑来收拾你,端你家的老巢!” 燕儿一声不吭,拉着她左突右闪,手上并没有武器,每一下总能险险避过蝙群的攻击,将她带到船舱,推进门去。 “不要出来!” 砰的一声,房门在外面关上。 秦惊羽没见他跟着进来,怔了下,就听的门板咚咚作响,好像是那蝙蝠卵足了劲往上面撞击,没撞几下,忽然没了声音。 “喂,燕儿!燕儿!” 秦惊羽心头大惊,抓起枕下的琅琊神剑,拉开门冲了出去。 一开门,风声呼呼,腥气袭来。 手中有神剑利器,自然不会将之放在眼里,只横剑一挡,几只蝙蝠撞在剑鞘上,霎时没了声息。 剑未出鞘,已发出莹莹紫光,秦惊羽瞥见那甲板上不断攻击众人的蝙蝠,一咬牙,刷的拔出剑来,双手握住,直指苍穹。 神剑之光,瞬间燃起,绚烂夺目的紫光,照的甲板上一片亮堂。 外间的人兽大战,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光芒。忽地一顿。 与此同时,天空轰隆雷鸣,一道电光劈过,那只发号施令的大蝙蝠从身体正中一分为二,血肉翻飞,啪嗒落地。 其余蝙蝠见首领毙命,全都惊恐莫名,犹如无头苍蝇,上下左右,乱飞乱撞。船上众人抄起武器,乘胜追击,兽血四溅,蝙蝠的尸体又在甲板上堆积了厚厚一层。 秦惊羽明看几只蝙蝠在头顶飞过,用尽全力,举剑便刺,剑光拂过,蝙蝠纷纷坠地。 原来这剑光也有如此威力! 正觉欢喜,却听得远远的,有人轻轻咦了一声,似在惊诧。 下一瞬,海岛西部传来滴溜溜的笛声,蝙群闻声一震,丢下对敌之人,突然收拢成一团黑云,急速后撤飞回。 众人见蝙蝠逃走,也没再追,只是停手歇气,刚一站住,就见那落在后面的一群体形稍大的蝙蝠突然调头折返,朝着舷窗猛冲进去。 -- 第163页 船舱内并无人在,这畜生,进屋作甚? 没等大伙反应过来,就见数只蝙蝠嘴叼外加爪抓,拎着众人放在舱中的水囊水壶,电一般射出来,直飞上天。 “他妈的,还敢来偷东西!” 秦惊羽气得头顶冒烟,一剑砍了个空,银翼一个纵身跳上断桅,生生将一只叼着水壶的大蝙蝠扯了下来,其余众人却没有他那般力道,虽也有人眼疾手快,掷出手中匕首,射落几只蝙蝠,无奈距离太远,只能眼睁睁看着水壶掉落深海。 又有数十只蝙蝠扑哧飞来,护卫着偷袭的蝙蝠成功逃离。 众人看的目瞪口呆,呐呐出声:“这到底是蝙蝠,还是妖怪......” 蝙蝠在大夏也不算稀奇物,但是如此高智商的蝙蝠,却是平生仅见。 此时天边微微泛起鱼肚白,折损过半的血红蝙蝠汇聚在一起,带着一种妖孽的狰狞的色泽,如恶魔倾泻又收回的毒沙一般,融进西边的云层,消失不见。 琅琊神剑上的紫光渐渐暗淡下去,甲板上重归平静。 不知是谁重重踹了口气,众人面色放松,如释重负,这才发现手臂已经酸软得无法抬起,更有甚者,一屁股坐倒在地。 屁股还没着地,脚边一只兽尸骤然跃起,灰白的眼珠溢出妖异的光,张口就咬! “啊——” 秦惊羽看的分明,低呼出声,但见银翼抡起一只船桨,赶在那獠牙咬上人身之前,啪的一声,将那死而不僵的蝙蝠捶成一团肉泥。 好险! 那脱险之人捂着屁股跳起来,连连后退几大步,众人被他的神情逗得哈哈大笑。 “阿诚,你那屁股居然还是个香饽饽呢!” “是啊是啊,这蝙蝠不咬旁人,怎的偏生咬你?来来来,脱了裤子让大家看看,里面到底有个啥好东西......” 众人玩笑归玩笑,手上动作却是不停,将船上各处的蝙蝠尸体仔细检查,稍有动静,便是补上刀剑,而后又将兽尸尽数抛入海中,甲板上的血迹清理干净。 趁着众人打扫战场,秦惊羽举目四顾,大叫:“燕儿?燕儿?” 半响,前方有细微的声音响起。 “我在这里。” 楼船阶梯转角处,那少年嗓音微哑,手里握着根带血的木棒从阴影里走出来,木棒顶端粘着的些许血肉,他自己也满面满身都是血污,十分狼狈。 饶是如此,那一双眼眸却仍是清澈明媚:“主子,你找我?” 秦惊羽看着他低问:“你受伤了?” 燕儿低头看了看胸前肩上的血渍,轻笑道:“这些是蝙蝠的血,我在那边找到张网子,将追我的蝙蝠都网进去了, 然后乱打一气,好生痛快。” 秦惊羽听得松了口气,忙唤了众人过来,这回再点人数,虽然大都挂了彩,却没少一人。好在早知路途艰险,众人都是将金创药一类的物事贴身收藏,随时备用,这会赶紧拿出来抹上,相互包扎好伤口,擦净面上血渍。 不过,那队长之一的汇报,却是让人沮丧,先前分配下去的淡水,尽数被蝙蝠抢走,就剩下银翼夺回的那壶,再加上燕儿随身藏着的一壶,这将近五十人,两小壶水,怎么算怎么不够。 另一名队长过来,迟疑着询问:“门主,准备登岸吗?” 众人的目光亮了亮,齐刷刷望向秦惊羽。 秦惊羽蹙紧眉头,转头望向那边尚有三四里距离的海岸银滩。 天色越来越亮,岛上精致也是越来越清晰,但见远处奇峰怪石,高耸入云,顶部玄冰白雪,近前却是一大片青绿,郁郁葱葱,一眼望不到尽头,近岸平地上奇花异草,色彩斑斓,都是从未见过的品种。 海风吹来,入鼻皆是花香果香,竖目倾听,岸上不远处,鸟啼虫鸣,再深入过去,甚至有潺潺流水声。 陆地,山林,食物,淡水...... 这不是沙漠孤旅在生死一线间看到的海市蜃楼,而是近在咫尺的真实存在,数步之遥,垂手可及。 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自从那一阵浓雾莫名升起,一切都出乎预料的险恶,一环紧扣一环,危险重重,步步惊心,而今眼前突然风平浪静,现出一幅世外桃源的景色,不能不让人生疑。 后路已断,前途未知,真有些举棋不定。 “门主......” 身后又传来低唤,秦惊羽挥了挥手:“你们休歇下,再等等。” “是。” 两名队长退了下去,秦惊羽则是招呼了银翼燕儿,面色凝重,去到楼船上层。 甲板四周的围栏在之前的风雨肆虐中断裂不少,三人找了一处尚有围栏之地,迎风而立,四处张望。 过不多时,银翼率先开口:“都到了岸边了,还能有什么可怕的?与其在此磨蹭,不如先上岛去,看看情形再说。” 秦惊羽白他一眼:“你知道什么!老师说过,这密云岛是有护鸟神鸟前来引路的,要不我也不用花那么多精力挑选童男了......” “神鸟?”银翼轻哼,“也许你那老师说故事骗你。” 秦惊羽摇头:“他对雷牧歌也是这样说的,我们都是他的弟子,这生死攸关的大事,他骗我们做什么?” 银翼不以为然:“蝙蝠刚走,再等下去,当不知会等来什么......” 秦惊羽懒得与他多话,只朝着先前白烟飘来的方向,凝神眺望。 -- 第164页 那一声惊疑,自己听得清清楚楚,绝不是幻觉,这近岸处,必然有人藏匿其中,在自己视线触及不到的地方。 还有那一股说不出的异味,离的愈近,味道愈发浓烈。 想到雷牧歌与两位皇兄连人带船都被那浓雾吞噬不见,不觉又是一叹,看这架势,他们应该也没上得岛去,却不知是否还在海上某处漂流,何日才能再见? 听得她微微叹气,燕儿适时询问:“主子在担心什么?” 秦惊羽轻轻摆手,刚要说话,目光突然定在一处。 但见青松翠柏下,原本绿草茵茵的平地上,不知何时跑来一群梅花鹿,追逐一阵,继而低头吃草,憨态可掬,温顺之极。微风吹拂,周围树叶沙沙作响,太平静谧,绝无可怖之处。 如此驯善的动物,和睦的环境,方才的血雨腥风,真真宛若一梦—— 或者,真是自己多虑了? 抚了下手中的琅琊神剑,心念一动:“燕儿,你有没觉得与当初在落月山相比,这神剑的光芒黯淡了许多?” 燕儿怔了下,道:“好像是。”见她迷惑不解的神情,续道,“人到异地,尚有水土不服之说,这神剑既通灵性,兴许也有些认地方,不足为奇。” “水土不服?”秦惊羽听得哑然失笑,心中不安倒是减轻不少,想想也是,自己带着一帮身强力壮的好手,又有岛上详细地图,加之神兵利器在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岂能被那些蝙蝠小贼就吓回去? “小心驶得万年船,还是再等等吧——”紧盯着海岛上空,沉吟片刻,方道,“再等上半日,若是确无神鸟前来,就自行登岸上岛!” 她一声令下,众人并无异议,于是按照先前的分队,一队就地休息,一对警戒值守,每隔一个时辰轮换。 燕儿回船舱取来一块褥子,铺在甲板上,温言道:“有我和银翼守着,你也闭眼睡会,等下别说是神鸟,就是飞来只蚊子,我们都叫醒你。” “我眼神好,还是你们休息吧,我负责叫醒。” “你眼神好?”燕儿扁了扁嘴,低笑:“从来没觉得你眼神好......” “小样,近来欠揍是不是?”秦惊羽捏了下他的面颊,惹来银翼阵阵冷哼,别过脸去。 话是如此,三人都不敢阖眼,尤其是秦惊羽,死死盯住,一瞬不眨。 时间过得异常缓慢,顶上太阳升高,炽热的光焰直射船上,一如烈火焚烧炙烤。 一船体力消耗过大的青年男子,肚腹渐渐传来鸣叫声,饥饿可忍,渴意却难忍,两壶淡水每人只抿得一小口,水壶就见底了。 秦惊羽被两人一左一右挡住大半阳光,却仍晒的面上热烫,火辣辣的痛,连意识都迷糊起来,只喃喃咒骂:“该死的贼蝙蝠,偷我的水,我一定要端了它的老巢......” “门主,午时已到。” 当队长恪守本职,第N次来前来报告,秦惊羽终于以剑撑地,摇摇晃晃站起来。 “那劳什子神鸟脱离岗位,不等它了,我们......上岸去!” 众人欢呼一声,顿时来了精神,鼓劲划桨,飞一般朝岸边驶去。 这回靠岸十分顺利,驶进浅滩,就有人按捺不住,直接从船上跳进水里一路奔向陆地。 一旦踏上坚实的土地,皆是安心不已,有人回头抬手,嘻嘻笑道:“莫怕莫怕,这岛上太平得很!” 银翼招呼人手将船上能用的轻便之物随身携带,其余事物只好放置不理,眼见那船舶损伤严重,海滩上并未他物,于是带着众人沿平地大路朝海岛东南方的树林走去。 没走几步,秦惊羽就停了下来,漆黑英挺的眉毛拢到一起。 “这路与老师所画的地图不符。” 那地图她已经背的滚瓜烂熟,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去路,东西南北,不管哪个方位上岛,都不该是这样一条道路。 燕儿皱眉:“会不会是后来修葺过,有所改变?韩先生来密云岛,毕竟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秦惊羽抿了下唇,当下不语,继续前行。 不知不觉间,便是来到之前在船上望见过的那片松柏树林,那群梅花鹿三三两两,仍在嬉戏吃草。 见有人来,梅花鹿睁着圆圆的眼珠相望,显得十分好奇,却殊无惊怕之意。 秦惊羽童心遂起,慢慢走进,伸手在一头稍小的梅花鹿的背上抚摸几下,那动物眨眨眼,也不避不躲,任她动作。 摸着那柔软的毛皮,不由心头一叹,要是再有几只仙鹤,再来点云雾缭绕,与传说中的蓬莱仙岛又有何分别! 见有人握了刀剑靠近,眼露凶光,当即笑道:“这鹿儿温顺可爱,别伤了它性命,这岛上活物多的是,我们等下猎些另外的禽兽便是。” 听她如此一说,众人只好收起武器,再往前走。 沿途所见,除了低丘高树之外,尽是青草奇花。草丛之中,偶而惊起一些叫不出名目的大鸟小兽,看来也皆无害于人。 转过一大片树林,只见前方一座石山,山脚下露出一个石洞,洞外立着一块高大的石碑,上面隐约有字,却被疯长的野草藤蔓挡住大半,看不真切。 “去看看那石碑上写的啥字......” 秦惊羽话声刚落,就有人飞快奔了过去,拿刀劈开碑上杂草,仔细辨认,喃喃念道:“四海分裂,天下......” -- 第166页 细眉淡目,鼻梁端挺,五官极为周正。 唇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 这不正是柱子?! 这一声刚唤出一半,骤然停住,青色的散开的瞳孔,僵硬的姿势,早已消逝不见的生命力......是死人! 秦惊羽咬唇,攥紧了手,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此时洞外人蛛大战已经偃旗息鼓,银翼带着众人尽数踏进,见状赶紧跃上石壁,斩断他身后缠绕的蛛丝,将之放了下来。 只一会功夫,这名叫做柱子的少年周身都被蛛丝包裹,犹如一个大大的茧,仅露出一张脸来,口唇青紫,显然是窒息而死。 方才还是反应迅速动作灵敏的鲜活少年,此时已成冰冷尸体。 与海上失踪的四人不同,那至少还有一丝希望,一线生机,而这亲眼所见的死亡,却是断无所幸,刺痛人心。 他们,都还那么年轻。 “柱子......” 秦惊羽红着眼眶,踏出一步,伸手就要去扯那蛛丝,燕儿及时挡住她:“主子,不能用手!” 几名门人过来,小心谨慎,用刀剑匕首慢慢挑开蛛丝,现出人身原貌。 银翼抓了支匕首,一声不吭在地上挖出一个洞来。 渐渐的,洞由小变大,有人明白他的用意,也加入进去,一同凿出一个长方形深坑,将死者掩埋,然后拾了块长石立上,以作墓碑。 “柱子你放心,你的娘亲,你的妹妹,我们会好好照顾的。” “是啊,回去之后,我们全是你娘的儿子......” 听着几人在碑前沉声起誓,秦惊羽摸了下那块冰凉的墓碑,仰首吞回眼泪:“柱子的事情都怪我,我不该那般着急......” 就那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葬送了一条青春年少的生命! 燕儿轻轻拍下她的肩膀,低声安慰道:“这种事情,谁都不想的。”顿了下,又道,“既然知道是误闯了蛮荒岛,我们好好合计下,下一步怎么办?” 秦惊羽点头,一个眼神过去,有人即来汇报战况。 那只超级巨蛛已被银翼杀死,横尸洞外,经此一段,巨蛛死伤无数,逃走不少,而门人也纷纷挂彩,还有一人肩头被戳了一个洞,深可见骨,血流不止,先前被毒雾熏昏过去的队长却还是昏迷不醒。 此番下来,伤药又耗费不少,已所剩无几,众人饥渴难耐,又见同伴失踪的失踪,昏迷的昏迷,皆面露忧心之色。 “门主......” 有人轻唤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过来,无声无息,却又满含期翼,秦惊羽第一次感受到自己肩上的责任,沉重如斯,沉痛如斯。 下一步,该怎么办? 茫然中,一幅若隐若现的画面在脑中闪现,仰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的人影,紧闭的双目,瘦削的面颊,青丝中飘扬的一缕白发...... 那是母妃......妈妈...... “母妃还在等我,我一定要赶回去,救她......” 心底泛着腥甜,溢出苦痛的血。 秦惊羽以及低的声音喃着,握紧了手中神剑,昂首挺胸,站得笔直:“先出去找吃的喝的,再想办法把船修好,尽快离开这里。” 一声令下,众人当即疾行出洞,秦惊羽走出两步,忽又回头看向那柱子的埋骨处,转身站定,深深一躬。 “记住这个地方,我们离岛之时,就来带他一起......回家。” 白天过去,头顶上的夕阳已经归去不见,天色渐渐黑沉。 林间亮起点点火光,那是众人手中举着的松脂火把照明,而脚步依然不停。 他们这一行人,在这荒岛上已经奔行了整整一日。 这一日当中,一开始还算顺利,找到了一处清澈山泉,痛痛快快喝了个饱,还装满两只水囊,接着在林子里又猎到几只山鸡野兔,火折子虽然都被海水毁了,但这却难不倒深山野林中长大的银翼,取来几块石头,摆弄几下就擦出了火星,没一会就点燃了柴火,让大伙吃到一顿脂香四溢的烤肉。 吃饱喝足,众人齐心协力砍断不少树木,剥去枝叶,留下树干,以作修船之用。 抬着树干回返之际,却遇到了麻烦—— 燕儿心思慎密,进山谷,出树林,淌河滩,上高坡......每到一处地方,都注意让人用匕首划下记号标示,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众人就一直在一片茂密的树林绕着转圈,兜兜转转,走来走去,始终走向那一个记号,找不到新的出口。 自从发现异状,秦惊羽就拔出神剑,当仁不让走在最前面,潜意识里,以一种领导者的姿态和气势,保卫着自己的属下弟兄,一如睥睨天下的帝王,守卫着江山社稷与万众臣民。 眼神明亮,耳朵竖起,全身心都绷得紧紧的,所有的感官都进入极佳的清明状态。 心底只一个信念,穷尽所能,也绝对不再让一人牺牲...... 树木高耸参天,见头顶天色遮盖了大半,在一大片阴冷昏黑的暮色中,周围如斯寂静,地上遍布落叶树枝,被踩的咯吱作响。 白天枝叶繁茂青绿逼人的树林,此时被雾霭笼罩,惨淡无光,枝叶间唯有呼呼风声。 没有人知道,那些影影绰绰的树影中,到底隐藏着怎样的危险,又到底有着些怎样的凶猛怪兽,躲在人所不见的地方,因着神剑的光芒,不敢轻易靠近,只能是身在暗处,防备着,窥探着,觊觎着这一群年轻气盛热血蓬勃的人们。 -- 第167页 尽管天色已暗,人皆困乏,却没人敢在这样诡异的树林安歇过夜,只能拖着疲惫的脚步继续前行。 众人脚步越来越慢,尤其是抬着树干的门人,脚下如同灌了铅一般,不得已,秦惊羽只好弃了之前辛苦砍伐的树干,先走出当前困境,再说修船之事。 忽然,脚步一顿,望向前方。 树影分开,一轮惨白的圆月挂在枝头。 那冷月下方,贸然出现一条道路,道路那头,洞口张开如怪物的血盆大嘴,洞前石碑孤然屹立。 四海分裂,天下蛮荒。 八个大字在月光下散发着清幽的光芒。 费尽心思,耗尽精力,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莫非是......天意?! 秦惊羽脚下一软,险险坐倒,被燕儿一把扯了起来:“地上凉。” 地上凉,心却更凉...... “见鬼的怪岛,存心折腾我不是?告诉你,老子与你抗争到底——” 秦惊羽胸口生出一股怨气,一面吼,一面发泄般地,举剑朝那石碑上砍去,她虽臂力不足,但琅琊神剑削铁如泥,紫光闪耀间,坚硬的石碑被砍出道道裂痕,碎石纷纷,朝一侧轰然倒塌。 她身旁,一名举着火把的门人突然叫出声来。 “啊,石碑背后还有字!” 秦惊羽心中一凛,顿时凑近过去,用剑挑开其上几根藤蔓,凝神细看。 但见那不复光洁裂痕斑驳的碑面上,俨然又是八个大字:前途无路,唯有洞乡。 这些字样刻在石碑背后,上面又有藤蔓遮挡,先前众人出洞之时均未注意,此刻若不是她心生愤懑,怒然将石碑砍倒,便也是决计察觉不到。 “前途无路,唯有洞乡......”秦惊羽边看边是喃喃地念:“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洞乡......洞乡......难道......” 侧头与燕儿交换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的眼里读懂了彼此的心思—— 这句话,是要他们进洞,从那个深不可测遍布巨蛛的密洞中通行! 朕本红妆 海岛风云 第四章 前车之鉴 冷月无声。 风呼呼吹来,夹杂着些许阴冷。 众人齐齐站在石洞外,围着那块石碑,等待着她发命。 半响,秦惊羽缓缓摇头:“不能进洞。” 是的,不能进洞,不能。 天晓得那洞里除了超级巨蛛之外,还有没有别的什么怪物,离开外面广葆天地,一群人去到一个密闭的不可预料后果的空间,几无胜算。 更何况,对于这,蛮荒岛,她并不想深入,而是要远离,然后以最快的速度,登陆密云。 银翼点头,没有半句多话,既是招呼众人找来枯枝干叶,一丛丛火焰在地上燃起,四十来人围合而坐,就地歇息,待天明再做打算。 秦惊羽坐在火堆旁,无意识往里面添着枯枝,听着那枝叶在火堆里噼里啪啦地响,脑子里有些乱,也不知自己到底在坚持着什么。 若是到了明日,还找不到去路,又该怎么办,是不是就意味着一行人还是必须要进洞? 如此一来,又耽误了一日一夜...... 一件外衫披上她的肩,经历这许多人和事,他仿佛不受丝毫影响,嗓音仍是那般温润:“睡会吧,养足精神,明日才好继续行路。” 秦惊羽点点头,背靠着一棵大树,闭上眼睛。 还好,没真的赶他下船...... 心事重重,奈何人已困乏,周身包围着暖暖的温度,没过一会,竟然睡着了。 梦里又看见了母妃,侧躺在明华宫的软塌上,比起自己离宫之日所见,两颊深深凹陷,愈发瘦削了,瘦骨嶙峋的手努力伸在半空,正嘶哑低唤:“羽儿,回来,回来......” 忽而场景一变,自己却是置身一处石室,入眼全是绚烂璀璨的宝石水晶,小山一般堆在四周,将室内照得宛若白昼,五光十色,瑰奇绮丽。 正日迷心醉,神魂颠倒,身后呼呼涌来大群人,全是身着普通的村民,举着木棍朝自己狠狠挥过来,他们在怒喊;“抓住她,抓住这个盗宝贼!乱棍打死!” 一阵阴风过来,忽又满目沉黑。 浓雾漫天,惊涛骇浪,船舶在汹涌海面起伏摇曳,一道闪电劈来,映出一张张惨白的年轻面容。 有人大叫:“船要沉了!船要沉了!” 一道高壮挺拔的身影,指挥若定,船只在风浪中左摇右晃,艰难行进。 大雨倾盆,却见那人在仰首望天,喃喃低语:“羽儿,你要等着我——” 那身影,那声音,是雷牧歌! ...... 噩梦连连,一个接着一个,扰乱心神。 “母妃,母妃,你要保重......” 分不清是梦是醒,喊着喊着。又拼命摇头,据理力争,“不是,我不是哦,这宝石是妖物,你们不要碰......” 意识昏沉,仿佛有只手在脸颊上轻抚,温暖而柔和,令人眷恋无比,似要将她拉离那浓黑的迷雾。 而迷雾中,雷牧歌带领一船将士,还在与浪涛搏斗,暴雨骤雨,险象环生。 忽一个狼头打来,白光闪过,恍惚瞥见,指挥台上空空如也,义务人应—— 他可是掉到海里去了? 额上冷汗涔涔,心头着急得没法,用尽全力,也只发出一丝微弱低喃:“不,雷牧歌,不要......” -- 第168页 那只手忽然顿住,一动不动。 一声绵长的叹息,幽幽而来,带着些许涩然自嘲,在耳边响起—— “为何是他,不是我......” 迷迷糊糊间,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被一阵人声惊醒。 有人低呼:“下雨了!” 眼睛还没睁开,就听见淅淅沥沥,面上一冷,豆大的雨点洒落下来。 轰隆隆,顶上电光横劈,雷声阵阵。 雨逐渐大起来,火堆没几下就给淋灭了,众人纷纷收拾物事,躲到树下。 秦惊羽刚惺忪起身,就被燕儿拉起来靠住树干,脸上不住朝下淌水,冷风一吹,不禁打个哆嗦。定睛一看,因为她方才的命令,几十号人直直站在风雨中,浑身湿透,一动不动。 而那边洞口,壁上一左一右插着支火把照明,火焰明亮,地面干燥,散发着昏黄的温暖的光芒,令人心生向往,十足诱惑。 冷风凄雨中,火光如斯,弥足珍贵。 所有的人,都那么远远望着,静静地望着。 燕儿凑来耳边,轻叹:“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看了看她单薄的身形,又道:“再过几日,你该腹疼了......” 哎哎,这时候,他还记得这个...... 狂风暴雨中,秦惊羽面上一热,别过脸去,有些哭笑不得。 然而目光掠过,一瞥之下,看清不少人手臂包裹的布条,被暴雨冲刷出丝丝血痕,心头悚然一惊。 再这样淋下去,直接后果便是伤口发炎感染,在这缺医少药的山野,却是致命的;那些受伤的门人,实在需要一个干爽暖和的环境—— 她的直觉,也不一定每回都准确吧? 何况,只是进洞避雨而已。 一念及此,朝对面的银翼无奈挥手:“吩咐下去,大伙退回洞中休息,轮流值守,等待天明。切记,只在洞口附近,千万不得深入!” 众人得令,有序进入山洞。 洞中宽敞空旷,温度比外间暖和许多,并无异状。 听她之前说得慎重,银翼在洞里划出一大块空地,将就洞里的干枝点了两个小小的火堆,大伙大致打扫一阵,围着火堆坐下,未受伤的门人分时段轮流值守。 灯光映照,人身上渐渐回暖,被雨淋湿的衣衫也慢慢被烘了个半干,歇息的门人靠着石壁睡下,逐渐有了鼾声,值守之人则是背靠火堆,分为两队,一队面朝里方石壁,一队面朝洞口风雨,警戒注视着。 “刚才梦见谁了?”手指修长,动作轻柔,已经烘干的外衫再一次披在她身上。 “呃?”秦惊羽冷不防耳边有此一问,微怔一下,方才抿唇道,“是我母妃......” “是么......”少年眼神里有着一些无法言说的东西,在她脸上打了个转,勾唇一笑,“我听见主子在喊某人的名字。” “喊谁?” “雷牧歌。” “你——”秦惊羽张了张嘴,心头乱跳一阵,讪笑着否认,“你听错了吧?” 睡梦之中,她居然叫出了雷牧歌的名字?! 真是糗死了! 少年目光转向别处,低低笑道:“我也希望是我听错了。” 一句说毕,再无他话。 火光悠悠,干枝上的小果在火中啪啪炸响,四周青年男子的鼾声此起彼伏。 洞里原有的巨蛛虽然逃去缝隙深处,不见踪影,但浓烈的腥气却是久久不散,旁人不觉什么,但对五感超强的她来说,却是一种变相的折磨。 秦惊羽此时已无睡意,抱着琅琊神剑,也加入到值守之列,看见银翼也是目光炯炯,于是唤道:“你眯会眼吧,这几日太辛苦了。” 银翼摇了摇头,淡淡道:“以前在北凉山里,经常随狼群在夜里捕食,都习惯了。” 秦惊羽知他天赋异禀,习性使然,也不勉强再劝,微微侧头道:“那燕儿去睡会吧,我和银翼守着,燕儿——” 半响没听得回音,诧异转身,却见那仅着单衣的少年立在那天窗下方,正抬头盯着一侧石壁,怔怔出神,一瞬不眨。 秦惊羽拔高了声音:“燕儿,你在看什么?” 燕儿又看了几眼,这才转头过来,朝她招手:“你来看看,这石壁上好像有些东西,跟之前不一样了。” 东西? 难道又是新的怪物出现了? 秦惊羽下意识拔出神剑护在身前,朝他走去,银翼也起身跟来,三人站成一排,仰首凝望。 银翼先前曾经跃上石壁,去放那包裹柱子的珠茧下地,曾无意识朝那石壁瞟过一眼,此时一见,当即叫道:“是有些变化,颜色深浅不一样了!” 秦惊羽站着没动,只努力辨认着石壁上逐渐凸现的图样痕迹:“好像是一幅画......”同一个姿势看得久了,脖子有点酸,不由稍微动一下,目光左右移动,忽然低呼,“不,不只是一幅,而是......很多幅!” 怎么回事? 之前她为了寻找被巨蛛拖走的主子,曾和燕儿在洞里仔细寻找过,凭她过目不忘的本事,自然不会记错,这甬道两侧原先光秃秃一片,绝对是没有任何图画的,而现在,在大队人马进洞驻扎之后,居然莫名出现在壁上,这,又有什么意图? 从吸血蝙蝠出现,水囊被偷,到众人无奈上岛,发现石洞,遭遇巨蛛,再到被迫进洞,发现图样,感觉这一切,似是冥冥中有人操纵,让自己别无选择,一步一步朝着其设定的方向行进。 -- 第169页 这其中,必然有诈! 不能再被人牵着鼻子走,我命由我,不由天! “别看,毁了它!”秦惊羽话声刚落,立时弯腰,拾起一块石头,抬手就朝壁上掷去。 见她动作,身旁两人纷纷效法,四周值守的门人也跟着动作,更多的石块砸向甬道两侧。 砰砰砰,石壁上土块纷飞,灰尘簌簌落下。 众人举袖挥开前面烟雾,却见那壁上图像并非但没被毁去,反而愈加明显。 砸不掉,那就烟熏火烧! 秦惊羽从火堆里抽了根燃着的树枝出来,银翼接过,脚下一蹬,转眼跃上石壁,滴溜溜转了一圈,石壁遇热,骤然又炸出无数细碎石子。 随着他声音,秦惊羽眼光掠过壁上,微喘一口气,也跟着唤道:“银翼住手。” 但见经此火焰一烧,石壁又剥落一层,这回不仅是图像清晰可见,还现出浓烈的色彩来,看起来像是为祭祀神灵所绘的壁画。 秦惊羽定下心神,反而平静下来。 “它非要我们看,那就看吧,我倒要瞧瞧,上面到底是些什么东西,若有妖孽出现,神剑自会诛之。” 说罢,率先踏出一步,将琅琊神剑抱在胸前,凝神细看。 从她所站位置,一直到那尽头门户,甬道左右两旁一幅接连一幅,全是壁画,共同组成波澜壮阔的画卷,却无任何文字。 画卷之初,背景是崇山峻岭下的广阔原野,有身骑马手拿武器的汉人士兵,对阵装扮奇特的异族男女,两路人马迎面展开大战。汉人士兵挥舞长矛刀剑,飞羽骤发,并有弩箭投石车之类的大型武器;异族男女则是驱赶着无数巨大的飞禽走兽,攻向巍巍军队。 从画面可以看出,开战初期,既是战况惨烈,有被异兽啃咬坠马仰倒的汉人士兵,也有中了刀剑府地不起的异族男女,双方各有胜负 ,白骨成山,血流成河。 而后,形势忽然一变,战场从山野转化为城池,所占空间增大,看来是着重绘这一情景。 这是一场攻城战。 在城池正门,有许多士兵,地上有无数士兵倒伏着,看来已经战死。城墙上的守军,箭如雨下,还有巨大的石块向下砸去。城门紧闭,有不少攻门的巨木弃在地上,看来城门坚固,攻不进去。 看起来是一幅普通的攻城图,并不足为奇。特别的是,在离城门不远处,有两株巨树,在巨树上,被绑了绳索之类的物事,把两棵树连了起来,那些绳索,由先前那些异族男女指挥着许多奇形怪状的异兽,用力向后拉,把两株巨树都拉得弯了,在绳索中间,是另一株巨树的树干。 两株巨树相距约有几丈之遥,这样一来,等于把两株巨树组成了一个其大无比的弹弓,而绳索上的另一株巨树,则成了巨大的箭。从巨树被拉至弯曲的程度来看,那些拉紧绳索的异兽只要一起松手,那株直径超大的树干,必然带着雷霆万钧之力,向前射撞出去。 那巨大的箭,正对准了城门! 一看就可以知道,攻城的一方,要以这个匪夷所思,但是现成之极的方法攻城,而守城一方,显然准备不足,无能为力。 这一幕幕场景,直把众人看得心惊胆战,胸中雷鸣,却又禁不住朝后继续看去。 接下来,箭矢发出,城门大开,无数异兽涌进城里,将汉人士兵撕碎咬烂,吸血食脑,剁成肉泥。这些禽兽连同老弱妇孺都不放过,到处可见惨死的男女老少,肢体横飞,血溅如雨,护城河中满是散落的尸体,河水被染成一片艳红。 画面是无声的,静态的,但是底下所有的人都能感受到那一场惨绝人寰的杀戮,耳畔仿佛回响着不可抑制的血泪悲呼,呼声直逼苍穹,控诉人间惨剧,天地不仁。 身边已经有感叹吸气之声,有人别过脸去,不忍再看。 神剑在怀,秦惊羽只觉得耳目清明,而前世更多更为惨烈的战争场景都见过,此时也无所畏惧,继续朝下看,甬道右边的壁画却到了尽头。 下一处场景,是从左边石壁开始绘制。 原以为必定又是继续那无休止的杀戮,没想到侧头看去,眼前景致忽而一变,出现一大片如云似霞的桃花林,一名头戴金冠容貌娇艳的异族少女对着林边溪水梳妆,一方汗巾之类的布帕随水飘走,却正好飘到下游一名俊秀男子跟前,男子俯身去拾,背上一柄长剑露出半截。 那长剑仅露出剑柄,却是异常熟悉,秦惊羽只瞟了一眼就已认出,正是自己手中这柄琅琊神剑。 当下再看,却见这一男一女身处一间木屋,屋外是青青翠竹,四周碧草鲜花,如同仙境,而男女相互偎依,神情十分亲昵。几幅类似的画面之后,便是轻纱薄幔垂下,两人衣衫尽褪,身体交缠,翻云覆雨,行尽欢好之事。 男子阳刚如铁,女子娇柔似水,交合的画面绘制得相当细腻逼真,令得底下一干童男皆是面红耳赤,喘息微微。 秦惊羽咬唇站在其中,匆匆一瞥就欲错开眼,突然发现一丝不对劲。 是了,那男子的手! 一只手搂住女子的纤腰,低头去吻,另一只手却摸向床榻边上,那里,斜斜放置着先前所负的长剑—— 如胶似漆,郎情妾意,却原来是,是一出美男计! 下一幅图,却是男子神情冷峻骑在马上,被众多汉人士兵簇拥着,奔出山腹,女子一身狼狈,满是血渍,被绳索捆缚长剑相逼,却依然昂首挺胸,气势高傲。在他们的对面,异族男女纷纷俯首跪拜,弃械投降,其后是大群异兽。由此看来,少女当是这异族人群中的领袖人物,男子正是以她为质,赢得胜利。 -- 第170页 再往下,男子将长剑抛向空中,但见紫光过处,海水席卷,天崩地裂,大陆从中间裂开,一分为二,却是秦惊羽所熟识的地形,左为赤天大陆版图,右为密云蛮荒二岛。 紧接其后,画面又是一变,异族男女与飞禽走兽皆已不见,硝烟过后,重归平静,只剩下男女二人,男子轻抚女子长发,眼中似有怜惜,女子垂头,目光隐隐闪动,却是盯着挂在墙上的长剑。 接下来的一幅,女子手持长剑,直插心窝,男子立在她背后,面色大惊,伸手去夺。 画面最后,却是两人紧紧相拥,长剑穿透女子胸膛,深深刺入男子身体,鲜血溅出,嫣红如初见时盛开的桃花,女子在笑,男子也在笑,所有种族恩怨,爱恨情仇,都在那粲然一笑中灰飞烟灭,不复存在。 众人围合站立在壁画之下,稍有见识的人都不难看出,这画卷上的故事,正是赤天大陆的由来。 却原来,天下三分,海陆相隔,竟是如此因果。 “好美的故事......”秦惊羽看的心折,当即长声喟叹,“异族之恋,原本就没有好结果的,如此这般,不足为奇。” “是么——” 燕儿拖长了声音,眼睫颤动,忽而轻笑:“这些欺骗后人的故事,我却不信。” 秦惊羽瞥他一眼,见着那眸底一抹执着与坚持,正要询问,却听得有人咦了一声,低叫出声。 “快看,那门开了!” 循声望去,甬道尽头,门户缓缓开启,一片未知天地。 朕本红妆 海岛风云 第五章 地狱历练 毫无征兆,原本紧闭的门户,在众人眼前无声无息,缓缓开启。 “不好,我们触动了开门的机关!” 听得燕儿在耳边一声低呼,秦惊羽悚然一惊,握紧手中的琅琊神剑,目光下移,见得脚下略微下陷的石板,登时心有所悟。 先前因为她的严词警告,众人都各司其职守在洞口,正是这甬道两侧突然出现的壁画,令人心思恍惚,无法抑制,一幅幅观赏下去,也一步步走向石洞深处。 当看到最后,除开值守几人,大部分人聚集在尽头这幅壁画下方之时,十几号人的重量造成石板下陷,恰好便是启动开门的机关。 设计建造这石洞之人,显然深谙世人的猎奇心理,用这充满奇幻色彩的画卷,引诱着,怂恿着来人随他心意,步步探究,走向深渊。 太多的诡异,太多的奇幻,太多不能解释的东西,再深入进去,还不知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秦惊羽后退一步,直觉转过身去,大叫:“退出洞去——” 话声未落,离洞口最忌的两人立时持刀在手,转过身去,刚笨到洞口,就听得轰然一声,前方尘灰飞扬,顶上开裂,无数大小石块坠下,小的如拳头,大的如西瓜,犹如暴雨一般倾泻—— 若是砸在人身上,血肉之躯,非死即伤! 基于此种想法,那两人本能一让,后面的人也都跟着停了下来,去路瞬间被大小石块封死,而更多的石块还在簌簌往下落。 有人惊惧高喊:“不好,山洞要塌了!” 众人立时退后,离那洞开的大门只三步之遥,正进退两难,突然间,甬道两侧咔嚓数声,有什么地方凹了进去。 秦惊羽听得分明,心头怦怦直跳,只愣了一下,当即叫道:“小心暗器!” 下一瞬,破空之声骤然响起,嗖嗖作响,凹陷处射出成千上万支短箭,或直射,或斜飞,方向各不相同,毫不留情,显然是要置人于死地。 面前黑影一闪,却是银翼凌空跃起,刀光挥舞递进,挡下无数短箭。 真是好样的! 秦惊羽刚要欢呼,却听得耳畔风声遂起,略一转头,就见一支黑黝黝的短箭朝自己激射过来! 当的一声,白光微闪,背后不知是谁射了枚什么过去,短箭应声而落。 正看得心惊,一只手臂横过来,无声将她揽入怀中,闪进一处凹进尺许的石缝。 修长的手指抚去她眉间的落灰,这感觉有丝熟悉。 “别怕,有我呢。” “嗯,我没事。” 鼻端嗅到少年清新淡薄的体味,并无血腥之气,还好,他没有受伤。 秦惊羽放下心来,越过他的肩膀探头出去,但见乱箭齐放,众人边挡边退,情势艰险之极。 好在此行随性之人都是经过千挑万选的门中精英,年纪虽轻,资历却都不浅,平日也是跟着银翼风里来雨里去的刻苦训练,自是临危不惧,外围之人刷刷挥刀亮剑,将其一一斩落,里面的人则是护着先前的伤者步步退后。 箭雨不停袭来,中无间断,众人正应接不暇,岂料地面又是不住摇晃,咔咔作响,长长短短的尖锐的利器,缓慢地,冒了出来;而此时,头上也是轧轧声起,拱形穹顶贸然伸出无数削尖的石笋,朝地面快速压下。 这一系列现象,都是机关开启之后的连锁反应! 秦惊羽叹气,此时饶有三头六臂,也别想从这层层包围之中冲出山洞,生死一线,无法硬闯,就只能再次后退,退入那风平浪静的门户后方,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只是,这退一步,却绝对不是海阔天空! 渐有箭入皮肉吃痛闷哼之声传来,灰尘中夹杂着飞溅的血花,秦惊羽心头烦乱,一咬牙,当机立断厉喝:“快,退入门中!” -- 第171页 众人动作迅捷,大步奔进门去,银翼负责殿后,挥手招呼人等尽数入内,发现脚下有伤行动稍缓的,直接扛起,砰砰扔进门去。 等到最后一人踏进门槛,又是轰得一声,重逾数千斤的条形巨石落下,将来路封得严严实实,没有半丝缝隙。 而眼前,又是一道甬道,比先前的石洞狭长,两边壁上分别嵌着数颗夜明珠,暗黑中珠光清幽,映出众人惨淡发青的脸色,面面相对,渐渐回神。 后路已断,没人知道,甬道的那一头,又是怎样艰险的状况。 而今,没有伫足沉思转身逃离的机会,唯有面对,真实地面对。 柱子,在天之灵安息......保佑...... “走吧。” 简单两个字,秦惊羽怀抱琅琊神剑,犹如怀抱希望的火种,径直走在最前方。 身后脚步微响,有两人一左一右跟了上去,以护卫的姿态—— 银翼在左,始终超过她一小步,燕儿在右,只落后寸许,几乎是并肩而行。 后面更多的人跟着,强壮的扶着衰弱的,清醒的背着昏迷的,无恙的护着受伤的,各式各样的姿态,如永不言败的斗士一般,有序地,坚定地前进。 事实上,秦惊羽雄赳赳气昂昂没走几步,就发现这段甬道并不如看起来那么长,转眼就到尽头,又一道门户挡住去路。 门,又是门,天知道她现在一看见门就想吐! “妈的,又跟老子玩阴招,有本事亮出真身来,跟——”眼珠一转,指着身前之人道,“跟他大战三百回合!” 自以为是的玩笑话,却没有令得任何一人咧嘴而笑,只因,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紧一处。 那门,自动开了。 一室光亮。 银翼率先过去,秦惊羽跟着一步跨进,就被满目炫光晃了下眼睛,定睛一看,里面堆满了珍珠翡翠玛瑙之类,还有一些零散的玉鼎陶罐,里面盛满金灿灿的钱币,四周方正宽敞,足有未央宫正殿那么大,墙壁呈灰白色,穹顶高耸,角落里还耸立着几尊持戟佩剑的青铜人俑,而密室正中,一条细长的绳索垂落,下方停着巨大的青色棺木,未觉腐朽之气,却隐有淡然檀香。 看起来,应该是间墓室,一间很是明亮招摇的墓室,珠光宝气,富贵逼人,打破了她一贯以来古墓森森的认知。 不过,在这凶险的密洞之中,贸然出现一间墓室,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秦惊羽看着那棺木,不敢贸然上前,只低低喃道:“早知道会有今日,就该认真去看看那个什么古墓丽影,再去翻翻鬼吹灯......” 燕儿听得挑眉:“古墓丽影?鬼吹灯?那是什么?” 秦惊羽吐了吐舌头:“呃,没什么。我说着玩的。”转头朝向银翼,努嘴道:“看看周围可有出去的通道。” 银翼点头,下令分组查看墓室四周的情形,没过一会众人就再次聚拢,皆是摇头。 “门主,没发现出口。” “没出口?”秦惊羽眉头皱起,举目四望,但见穹顶石壁光滑如镜,找不到一处凹凸,一丝缝隙。难道,竟是一个死局? 搜索未果,眼光重新回到那棺木,自然而然落在从顶上垂落的绳索上。 绳索呈青黄色,不知是用什么材质编成,怎么看都和这墓室的风格不符。 或许,这就是出去的机关? 银翼比个手势,秦惊羽迟疑着点头,就见他也没敢直接去拉,而是抓了把短刀在手,绞住绳索绕了两圈,然后向下一扯。 哗啦一声,对面原本空无一物的石壁上垂下一大幅素绢来。 绢上白底黑字,字如大斗,笔法则是生硬冷冽,透着森森寒意: 汉人无耻,不得好死;入我禁地,灵蛇诛之,群兽食之。 灵蛇,什么灵蛇?! 秦惊羽大惊,忽觉手腕一紧,被人朝后一拉。 就在众人低呼吸气声中,棺木陡然一震,左右晃动,继而还原不动。 须臾间,棺盖缓缓开启。 一团灰白的光从棺中徐徐升起,不是想象中的千年干尸,却是活物! 那物高高昂起,投影在石壁上,但见底下身躯细长,越往上越是粗壮,左右分叉成为两截,两颗圆鼓鼓的头颅忽上忽下,不住扭动—— 是蛮荒岛的圣物,双头怪蛇! 比起当日在皇宫寿宴所见的漆黑小蛇不知大了多少倍,而且,通体已经泛白,只怕快要成精变人了。 眼见那蛇眼中一点赤红亮起,双头交错,血盆大口张开,獠牙闪光,显是欲要吞吃地下之人。 银翼大喝一声退开,自己却猛冲上去,看准蛇身七寸,举刀就砍。 哐当一声,钢刀如同砍在坚硬的玄铁之上,怪蛇毫发无伤,刀刃却立时倒卷。 这怪蛇,竟是刀枪不入! 趁着众人目瞪口呆,蛇尾一抬,有如巨鞭一般拍过来,外围数人被击中甩出,扑扑撞在四周石壁上,皮开肉绽,头破血流。 秦惊羽瞥见那怪蛇眼中一点赤红,直觉喊道:“攻它双眼!” 话声未落,自己先挥剑刺去。 果然是神剑,并无太大力道的一击,居然在那蛇身上开了一道口子,血丝溢出。 怪蛇勃然大怒,双头一左一右,同时朝她袭来,猩红的信子眼看就要添上脸颊。 电光火石间,精芒闪过,一颗蛇头,骤然缩回,怪蛇嘶声惨叫,在室内狂乱扑腾,身躯如铁,呼呼风起,转眼又扇倒数人。 -- 第172页 但见一柄小刀直直穿插蛇眼,眼珠破碎,红白迸裂。 室内亮如白昼,这回秦惊羽看得清楚,刀柄犹在微微颤动,正是那几次三番救过自己的柳叶刀! 是他...... 那名身怀绝顶武功的灰衣暗卫,他也在此次海岛之行! 秦惊羽又惊又喜,还没来得及欢呼出声,就见棺木裂开,怪蛇回头瞥过她手中的神剑,似有犹豫,瞬间退进,棺盖轰然落下。而石壁处传来低沉兽鸣,其中还夹杂着门人的惊叫,灰白的石壁已然翻转,露出七八间黑漆漆的密室来。 想必是蛇尾将人甩出,正好碰到隐藏的机关,石壁随之翻转移动。 然而,那绝不是众人期盼的出口,却是全新的,惊骇的,前所未有的生死考验! 一眼瞥去,秦惊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刹那间,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无数只异兽从密室涌出,有身形巨大外观如牛的独角兽,有皮如铠甲上长尖刺的豪猪,有尖嘴獠牙肚腹如鼓的灰鼠,有全身毛发眼如铜铃的巨狒......一时间,壁画上的异兽化为鲜活生灵,饥饿难耐,嗜血而来! 群兽食之...... 这就是所谓的群兽食之! 引他们进洞,就是成为活祭,供异兽果腹享用! “用火烧,快!” 有人急中生智喊出一声,众人将手中火把朝群兽用力掷去。 不想这异兽习性竟有别于寻常兽类,除开一些个头稍小之流,大都不惧灯光,龇牙咧嘴,吼声阵阵,继续朝人扑来。 壁画上的人兽之战,从山林城池,移师到这密闭墓室。 千万年过去,历史,再次重演! 这是一场噩梦,一场不可想象的硬仗,一场誓不罢休抗争到底的生命之战。 人的求生的本能,对阳光对理想对未来的追求,瞬间觉醒。 “兄弟们,拼了!” 银翼一刀捅进一只野兽肚腹,下一刀又割断另一只野兽的喉咙,带出一股血箭。 在他周围,年轻的将士个个杀红了眼,血肉翻飞,鲜血四溅,要将这一路以来陷身黑暗的憋屈与痛失同伴的悲愤,十倍百倍千倍地,都发泄在这些毒蛇猛兽身上。 一刀砍不死,就砍两刀,三刀......无数刀! 用脚踹不倒,就用手撕,用牙咬! 英灵不能辜负,鲜血不能白流,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在这个热血沸腾的时候,秦惊羽手中的神剑似是感受到嗜血的气息,仿若注入了新的灵力,紫气渐浓,光芒大盛。 “连你也忍不住了么?好极,好极——” 秦惊羽眉宇森冷,朗声大笑:“柱子,你等着,我给你报仇!” 墨发飞扬,眸色如雪,宛如光焰中涅槃而出的雏凤,一剑挑开棺盖,剑光直指那催动战争的罪魁祸首—— 杀!杀!杀! 第六章 生死一吻 怒火熊熊,一剑刺云,不想却是击到了空处,一片虚无。 秦惊羽啊的一声,垂眸看去,只见那棺木中无端现出一个方圆三尺的漆黑窟窿,哪里还有半点蛇影! 等等,窟窿?这是…… 脑中灵光一闪,叫出来:“是出口?!” 是了,遍寻不得的出口,竟是在这怪蛇出没的棺木底部! 这墓室主人当真厉害,在设计了重重关卡之后,料定外界闯入之人必然心存恐惧,加强防守,而不敢轻举妄动,如此只会陷入群兽一轮又一轮的攻击,最后应验素绢上的预言,力气衰竭,无力抵挡,被群兽分而食之-- 若不是自己那怒意冲天的一剑,决计发现不了这个玄机! 窟窿里,也许是下一处险境,新的挑战,未知的危险,却总好过困兽之斗…… 一念及此,秦惊羽扬声高叫:“没受伤的断后,其余都撤过来!” 语毕,就见几只异兽张牙舞爪朝自己扑过来,紫光闪耀,刷刷几剑刺去,异兽似 对那剑光深感忌惮,不敢靠近,纷纷后退。 趁此机会,几名身在附近的门人随即奔过来,一人身后还背着那昏迷不醒的队长 ,秦惊羽长剑挥舞,为他们杀开一条前行的道路,边挡边叫:“快,进棺木去! 没事的话,就在里面吱个声!” 几人举着支火把鱼贯而入,纵身跳下。 过了半晌,窟窿里舒心来细微召唤,距离甚远:“门主,一切平安!” 秦惊羽心头大喜,赶紧召唤更多的门人过来,而此时从密室中涌出来的异兽越来 越多,腥气越来越重,一眼看去,密密麻麻全是兽类,断后的门人已经快要抵挡 不住。 另一名队长也退了过来,半边肩膀都被血染红了,伸头看了下那窟窿,目光上扬 :“门主,你先下去,我护着你……” “闭嘴!”秦惊羽低斥,懒得废话,直接将他推了进去,又一脚把近前一名犹豫 不定的门人踹了下去,再次抬头,不远处人影一闪,是燕儿。 “燕儿!快些,你也下去!” 燕儿手里握着一柄不知从哪里来的长刀,一刀削去了一只野兽的脑袋,手臂一挥 ,又甩开一只窜来的颈项张口就咬的茸毛鼠类,随即跳到她身过:“我们一起下 去!” “不行,我还不能下去--”秦惊羽挥了挥手中的长剑,“我有琅琊神剑护着,这 些畜生对我没法靠近,你先下!” -- 第173页 燕儿微微一笑:“我发过誓的,要跟你一起,你不走,我便也不走……” 发誓?什么时候的事情? 情形紧急,容不得好了多想多问,想要故技重施推他下去,不料他竟泥鳅般从身 边滑开,窜到她右前方,那里,几只异兽正嚎叫着围攻两名背靠背的门人,利爪 搭上肩头,獠牙就要咬上喉咙。 见他贸然闯入,兽眼放光,更多异兽围合过来。 眼前红光一闪,一株巨大的红色珊瑚树从背后大力掷了过来,力道十分强劲,直 砸得那咬人的野兽头破血流,松口倒下。 接着,秦惊羽后颈一紧,身子被人毫不怜惜拎起来,耳畔炸开冷冽喝声。 “人都下去大半了,你还磨蹭什么?!我可不想给你收尸!” 是银翼,这个目无尊长的狼小子! 四年来就没给过自己好脸色看,还变本加厉,由一只冷漠的狼,化身成为暴跌的 狮子。 “乌鸦嘴,就不会说几句好听的?” 秦惊羽一喜之后又是一怒,狠狠瞪他一眼,沉声道:“还不快叫大家都过来!” 银翼回头望去,眼见密室内无休止般,又是大群异兽涌出,当即冲上前去,刀光 疾如闪电,劈倒几只异兽,大喝:“撤退--” 随他喝声,数名门人迅速退过来,而外围还有几名挥刀殿后的门人却被群兽冲散 ,瞬间淹没在攒动的兽头兽身之中。 秦惊羽心急如焚,一步踏出,忽觉脚下倾晃,那棺木猛地向下一沉,巨大的棺盖 缓缓合拢。 有人接住她的肩膀,嗓音温润不再,微笑发颤:“出口要关上了,快下去!” “不--”眼见那几名门人还困在兽群中,秦惊羽哪里肯走,甩开他的手就要冲过 去,“我有神剑护身,定然没事……” 话到一半,手腕忽然被一只钢铁般的手钳住,侧头看去,燕儿脸上是前所未有的 凝重与决然,不容拒绝,一时间力气大得出奇:“不行……” “你们先下,我去救!” 银翼的声音传来,但见他双脚在那青铜人俑肩上一夹,长臂伸出,从群兽中拉出 一名门人,朝棺木这方甩了过来,又飞快解下腰带当做长鞭抛过去,卷起一名门 人的腰,顺势拖出。 “快进去!”燕儿将他救出的两名门人推进窟窿,见棺盖又落下半尺,飞扑过去 ,双手朝上一顶,居然止住了那棺盖的落势,叫道,“银翼,你们不过来,你家 主子也不会走!” 银翼闻声回头,看清他的动作,双目微眯,似有一抹诧异伴随着些许了然神色, 在眸底一闪而过,随即点头:“你小子……你护他先走!” 说话间,刀光挥舞,身形一晃,继续朝那群兽围合的人影冲去。 血雨腥风,异兽嘶吼,其中隐隐夹杂着细微的咯吱声,那是骨骼被下压弯曲的声 音,想必那不知是何材质的棺盖甚是沉重,燕儿膝盖弯下,原本挺拔的身躯渐渐 矮下来。 唇色渐白,一线血丝浸出,他牙关咬紧的同时,忘朝她叫道:“下去,快……” 他原本有伤在身,此时纵是拼尽全力,棺盖与棺木之间的距离,还是在缓慢缩短 ,四尺,三尺,两尺…… 棺木一旦阖紧,便再无出路,到时候就算将异兽全部杀光,都只能永远留在这密 闭墓室,永别天日! 秦惊羽看看他,再看看那边正努力冲向兽群的银翼,摇摇头,喉间哽住,热血奔 流:“我不能……丢下他们……” 不能放弃……任何一人…… 不能…… 没等她转身过去,就听得身后一声凄然大叫:“不,你们,啊--” 那是银翼的声音。 那几名负责殿后而被困在兽群中的门人,正是他一手挑选出来的煞部精英,此前 他们曾一道远赴西烈招待任务,曾在闻名天下的飓风骑的追杀当中平安脱险,当 时他没有抛下他们独自突围而去;而此时,他们却狠心抛弃了他-- “对不起……” 几道人影朝这边投来最后一瞥,不约而同纵身一跃,跳进了密室之中,手中滴血 的刀剑,朝着更多的异兽斩杀过去。 他们身后的异兽也跟着涌了进去,轰隆一声墙壁翻转,瞬间阖上。 没人知道做决定的那一瞬间,他们在想些什么,在思念谁,在记挂谁。 然而,只是那么短短的一瞬,严密无缝的石墙,将明亮与黑暗永远隔断。 一墙之隔,却是生死之隔。 倾晃还在加剧,秦惊羽闭上眼睛,嘴唇咬出血来。 下一瞬,被人狠狠推进棺木,耳畔响起男子的怒喝。 “走--” 然后,砰的一声巨响,棺盖阖上。 眼前一片黑暗,四周有呼呼风声,还有轰鸣水声,似是顺着一处暗道滑下。 琅琊神剑被她紧紧抓在右手,而左手还攥着一只光滑冰凉的物事,那是掉进窟窿 之际,在那棺底随手摸到的一样东西,锯齿样的形状,瞬间磕疼了掌心。 此时她正需要外界的刺激来缓解心头的钝痛,于是一直紧紧捏在手里,不曾放开 。 茫然,无语,不知何去何从。 背后有人一前一后抢了上来,带着重重的喘息:“主子?” “我在这里。” 听得她低低的回答,其中一人扑了过来,勾住肩膀将她按进怀中,圈着不松手。 -- 第174页 坚韧的胸怀,熟悉的体味,秦惊羽不自禁把头深埋进去,眼泪无声无息,浸透了 他仅着单衣的胸口。 燕儿手臂收紧,轻声喃道:“没事了,都过去了。” 秦惊羽吸一口气,微微侧头,试图在黑暗中寻找到另一条身影:“银翼呢?银翼 ,银翼……” 喊了几声过后,在她身后不远,有人低哼:“我没死。” 那个死字说完,即是陷入长时间的沉默之中。 秦惊羽也不再说话,眼泪慢慢干了,前方,是新的征程。 一路下滑,大概有半柱香时间,三人停了下来,落在平地上。 前方仍是一片黑暗,并且静寂。 之前的火把留在了上面,此时借着琅琊神剑的淡淡紫光,看清了当前地形。 没有毒虫异兽,没有棺木壁画,只是一方石台,方圆丈许莲花模样的石台,中间 一个浅浅的椭圆凹进,四周呈圆柱形,湿气很重,顶部离地甚远,有一些苔藓样 的东西在上面微微闪光。 此时,此地,本不该如此安静。 秦惊羽惊跳起来。 那些只比他们早一步进入棺木的门人,竟然统统不见踪影,连片衣角都没留下-- 就在他们在上方煎熬抉择的时刻,下面的人只怕又遇到了新的危机,几十号人凭 空消失! “他们……人呢?” 燕儿没动,只盯着石台中央一脸沉思,银翼则是扑到石壁上不住敲打,敲了一阵 ,即是跳下地来:“是实心的,没夹层。” 人不在四周,就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脚下。 但这石台底下,藏得下几十个英武健壮的少年男子?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那么,人呢? 秦惊羽慢慢坐倒,心头升腾起一种强烈的失败与无力感,她,还是没能把众人带 离险境。 哐当一声,原本紧攥在手中之物滑落在地,滚去一边。 “这是什么?” 少年修长的手指将那物拾了起来,凑到眼前端详。 “我在棺木里抓的,不知道是什……”秦惊羽抬眼瞟去,话声忽然顿住。 那是一枚小小的椭圆的东西,非金非玉,单侧生有细齿,看起来像是一把女子用 的发簪。 这都不算什么,关键是,燕儿拈在手中摩挲半晌,将那物缓缓放入石台正中的凹 槽里。 秦惊羽看傻了眼:“你……” 不大不小,刚好合适。 啪嗒。 石台从中裂开,现出一丝亮光来,白花花一片-- 那顺手牵羊摸来的东西,居然就是开启这地底通道的钥匙! 秦惊羽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脚下一股水柱冲天而起,激射上顶,三人都围在凹 槽边上,防备不及,被这巨龙一般的水柱席卷进去,猛地抛上半空。 顷刻之间,略带苦涩的冷水漫过头顶,耳边嗡嗡作响。 旋转激荡,光影迷离。 水声,轰鸣。 秦惊羽忽然明白过来。 方才在暗道下滑之时,听到的轰鸣水声不是别的,正是导致众人失踪的原因。 他们也有同样的遭遇,此时还不知身在何处,是否生还? 还有,银翼自幼生长在北凉山中,好似以前听外公说过,那是个旱鸭子…… 四周冰冷彻骨,挣了几下,却是徒劳。肺部涨得生痛,意识渐渐模糊,只记住抱 紧了琅琊神剑,身子慢慢瘫软。 恍惚之中有人托住她的腋下,徐缓往上浮游。 胸中一口气已经憋不住,终于耗到尽头。 晕眩中,身子被人翻转,一双微温的唇瓣贴上她的,一口一口,缓缓渡气过来。 暖意直入胸肺,唇齿相接,气息相融。 仿若世间最美好的相遇,在这深不可测的地底,在此水光潋滟的世界里,如花如 雾绽放,云间漫步,踏歌而行。 似梦似醒间,听得长声一叹,温柔而坚定。 多年相思,一朝弥补。 那是谁……是谁…… 秦惊羽浑身一震,然后很没用地……昏了过去。 海岛风云 第七章 乱点鸳鸯 花香流动,火光映壁。 那深水之中的一吻,宛若一梦,不留痕迹。 秦惊羽揉了揉眼,苏醒过来,慢慢转动眼珠,看着顶上的山石,目光一点点往下移动,山洞,石壁,火光,黑影……昏迷之前的记忆涌上心底,下意识就去摸身边的剑,却摸了个空。 那壁上黑影一动,少年的俊脸凑到跟前,目光如溪水明澈,欣慰一笑:“终于醒了。” 是燕儿。 秦惊羽松了口气,抓住他的手臂撑起身来,脑袋还有些昏沉:“现在什么时辰?我睡了多久?” 燕儿拂开她额前的碎发,答道:“大概是午时,你都昏睡了大半日了。” 秦惊羽低头一看,自己衣衫还算完整,外衫连同束胸的布带都已经干透了,发髻散开,长发随意披肩,身上搭着一大块兽皮,不知是虎还是豹,而他身上还是穿着那件单衣,已经破开了几个洞,露出白皙细致的肤色来。 在他背后,琅琊神剑好端端直立着,色泽清幽,古朴庄严。 这是一处浅浅的山洞,身下铺着一层软和的干草,不远处一堆火燃得正旺,火堆上架着些粗大的树枝,几根尖细的枝桠上串着数尾金黄的烤鱼,吱吱冒油,肉香四溢。 -- 第175页 燕儿从火上取了根烤鱼过来,吹开上面的炭灰,递到她手里:“我尝过的,没有毒,味道还过得去。” 秦惊羽心头百般滋味交织在一起,哪里有什么食欲,只随意吃了两口,环顾四周,没见旁人,急急又问:“这是哪里?银翼呢?” “他——”一提到银翼的名字,燕儿眼光黯了黯,声音低沉,“海水冲过来的时候,我们被冲散了,我腾不出手去拉他……”见她眼眶一红,赶紧又道,“他之前没受伤,练武之人闭气时间较一般人长,兴许另有奇遇也说不定。” 秦惊羽咬唇点了点头, 想着他话中的用词,一时没反应过来,又喃喃道:“什么海水?”回想起昏迷之前口中又苦又涩的味道,忽然惊觉,“对,是海水!” “不错,是海水。”燕儿以指为梳,帮她把头发绑起来,顿首道,“那石台底下不知从哪里引来海水,力道甚大,一下子就把人冲出来,落在这山洞外的湖面上。如此看来,石棺之下的确就是逃生出口。” 逃生出口…… 真正从中脱险归来的,却只他们两人而已。 忽又想到在暗道里消失的几十名门人,那名武功高强的灰衣暗卫应该也在其中,或许以他的能力,可以带领众人脱险…… 秦惊羽浑身一振,放下手中烤鱼,一把抓起琅琊神剑:“带我去看看那湖。” 燕儿扶着她走出山洞,立在一处平地,但见外间天色晴好,脚下地势稍高,大丛大丛高过人头的白色野花怒放,一条小路弯曲朝下,洼地四周长满了无数青幽幽的灌木,灌木丛中水光粼粼,深处一片蔚蓝湖面,方圆有数十丈,湖中可见游鱼水草,并无半分人影。 两人沿着小路去到湖边,眼前是一片湿泥浅滩,查看半晌,除了自己二人,并没有发现有别的脚印留下。 秦惊羽顿感失望,走近过去,手指沾了一点湖水舔了下,道:“是咸水湖。” 燕儿点头道:“看样子是和海水相连。” 这蛮荒岛不仅遍布异兽,而且地形奇特,到处都是密地陷阱,没有指路地图,当真是举步维艰。 秦惊羽看着湖水怔怔出神,忽见近前水草缠绕处,一道光亮闪过,有什么东西在水面荡来荡去。 “那是什么?” 燕儿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当下跳进水中,长臂一伸,将那闪光之物捞了起来。 竟是那枚作为开启通道之钥的发簪! 秦惊羽接了过来,置于掌心,发簪依旧完好,在顶上明灿灿的日光下,呈现出一种绮丽夺目的光彩。 这发簪,明明是安在了那石台中央的凹槽里,与石台浑然一体,密合不分,所以才会带动机括,此时怎么会出现在这湖水里,而且还能浮在水面上? 正不得其解,远远地,有脚步声传来,夹杂着吃吃的笑声。 不是兽,是人! 心里怦怦直跳,上岛这样久,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人声。 由不得她多想,一只手掌飞快捂住她的口鼻,将她的身子拉到灌木丛中,隐住不动。 秦惊羽朝他眨眨眼,将发簪揣入怀中,双手轻轻分开枝叶,在缝隙里朝外窥视。 几名身着蓝衣的女子快步朝湖边走来,头发微褐,面容灵秀姣好,腰肢轻盈柔韧,随风摆动,与湖光山色相映成辉,那走在最前方颈戴银圈的少女更是生得柳眉大眼,娇俏亮丽,青春得直逼人眼。 这凶险海岛上忽然出现如此一幅和谐画面,实在有些突兀。 两人噤声不语,就看着那群女子朝自身藏匿的位置步步走近,为首的少女边走边撅嘴道:“大哥非要说可能有人从禁地出来,让我来查看,依我说,禁地里面又有那么多机关暗道,还有小圣镇守,怎么可能有人走得出来?!” 看到她满脸不耐,身后一名侍女模样的女子笑道:“要不小姐坐在岸上休息,我们几人下湖去看看就好。” 另一名侍女也附和道:“是啊,山上碧萝开得又大又香,小姐采些回去,那冷面公子不喜欢醉莲,说不准会喜欢这个……” 但见被唤作小姐的少女面上一红,轻叱道:“你们胡说什么,我采我的花,关他什么事?!” 那侍女笑嘻嘻道:“不关小姐的事,小姐怎么半夜不睡,偷偷给他送吃的过去?” 少女哼道:“那不过是我吃剩的点心,丢了也可惜……” 那侍女笑道:“奴婢几个服侍小姐多年,也没见小姐把吃剩的点心分给我们,却专门趁夜送去给一名囚犯……” “是啊,小姐对那囚犯可比对我们好多了……” 冷面公子?囚犯? 秦惊羽听得心头一动,抓起燕儿的手,在掌心写字:银翼? 燕儿在她手心回答:有可能。 “你们!”少女被侍女一番奚落,面上一阵红一阵白,羞恼跺脚,转头就朝湖边奔来,奔了一阵,忽然轻咦了一声,脚步放慢。 秦惊羽微怔一下,当明白过来,她应该是发现了自己与燕儿在湖边行走的痕迹,当下屏息不动,趁她走近查看之时,忽然窜出掩近,手指搭在少女被晒得微黑的后颈,啪嗒一声按下风影戒的开关,低声喝道:“别动!” 那少女并不惊慌,居然格格一笑:“我劝你也别动。” 就在此时,秦惊羽手背一凉,只觉一股冰冷滑腻的感觉在上面游走,竟是一条银白色的小蛇,而那少女颈项上的银圈,倏地不见踪影—— -- 第176页 这哪是什么银圈,却是盘在颈上的活物! 秦惊羽对异兽见得多了,也知道自己一动,这蛇必定随之进攻,当即动作不变,只冷哼道:“你这项圈还真特别。” 少女娇笑道:“不是特别,还能要你的命。” 秦惊羽盯着那蛇嘴里吐出的漆黑分叉,眯眼反问:“那好,我们数一二三,一起动手,看看谁先死?” 说话间,感觉到自己额上开始冒出冷汗,努力稳定手指的同时,指尖触摸到那颈项上一丝微黏的汗意,心头又是一喜,原来对方也在紧张心虚。 两人僵持不下,一动不动,茂密的灌木挡住身形,远处的侍女低低说笑,漫步而来,竟然毫无察觉。 那少女咬了下唇,先开口:“你是谁?你想怎样?” 秦惊羽冷笑回道:“这话我倒想问你,你又是谁?你又想怎样?”想到她先前与侍女的对话,面色一整,直截了当问道:“我问你,那个什么冷面公子,长什么样,姓甚名谁?” “他——”少女被她突如其来的森冷与威严吓了一跳,呐呐道,“我不知道他姓什么,我大哥的手下在海里发现了他……” 海里? 秦惊羽又惊又喜,毫无疑问,那肯定是银翼了。 这家伙,居然被那水柱冲进了海里? 回想起少女提起银翼是的羞赧神情,脑中灵光一闪,忍不住好笑,这狼小子,开始走桃花运了! 少女半晌没听得她的回音,伸手把银蛇引走,转过身来,急急道:“你是不是认识他?” 秦惊羽一迟疑,瞥见她眼中纯净坦然之色,手指收了回来,表明态度,正色道:“他是我失散的朋友,我正在找他,你能不能带我去见他?” 少女朝她上下打量,目光在她脸上打了个转,眼睛亮了亮,随即柳眉蹙起,似在认真考虑可行性。 “他被我大哥关起来了,我大哥说他是潜进岛来刺探虚实的汉人奸细,下令没有他的通行令牌,不准任何人探视……” 秦惊羽观察着她的神色,低低笑道:“这任何人,没包括你吧?” 少女并不避她探究的眼光,大大方方道:“我偷了大哥的令牌,每晚都去瞧他的,起初他不理我,但是我送去的点心和清水,他都没拒绝……” 秦惊羽直听得咬牙切齿。 废话,那狼小子只会对自己凶,小美人送的东西,他当然不会拒绝! 脚步细碎,秦惊羽眼看那几名侍女朝这边走来,来不及多问,拉住少女急道:“我这位朋友还没娶亲的,你今晚想办法带我去见他,我给你们做媒,他一向听我的话,保准成事!” 身后扑哧一声,不用看也知道是燕儿躲在某处偷笑。 哎哎,有她这样思想超前身体力行的主子,身为下属就只能在一旁清闲喝茶嗑瓜子了…… “小姐?小姐?”那边侍女见少女久久不归,不禁低声相唤。 “哎,我在这里!”少女蹲下身来,朝那边侍女扬声喊道,“我肚子不舒服,你们先去那边树林等着我,我一会就来——” “是。” 侍女们朝湖边看了看,说笑声渐渐去得远了。 少女舒口气,转过头来,连耳根都烧红了:“你方才说的,是真的么?” 秦惊羽见她已经心动,立时拍着胸口,继续发挥那天花乱坠的本事:“当然是真的,我可以打包票!我那朋友家世清白,武功又好,而且家里只他一人,你嫁过去,不用供奉高堂,也不用服侍小姑,只管享福便是……你回去好好准备,别露出马脚,天黑就过来,我在上面山洞等你来,你记着带两套男子服侍来,咱们不见不散!” “嗯,我叫兆翡颜。”少女露齿一笑,面颊上两个小小的梨涡,甚是动人,想了想,又道,“你有没有随身信物可以给我?他疑心很重,谁都不信,我怕他以为我是骗他的……” 秦惊羽摸了摸腰间,实在有些犯难,自己身边除了这柄琅琊神剑,别无他物,于是道:“不用信物,你只要告诉他我姓秦,他自然明白。” 兆翡颜轻轻点头:“那好,我走了,晚上再过来找你。”走出几步,又再回头,“你莫要忘了……你答应的事情。” 秦惊羽微笑颔首:“放心放心,你回去把谢媒大礼一并准备了。” 等人一走,燕儿即从灌木丛中钻出来,笑得眉眼弯弯,那叫一个得意:“若是银翼知道主子就这样把他给安排了,不知会气成什么样子。” 秦惊羽自顾自说道:“那兆小姐样子生得美,脾气性子都不错,也不算亏待他,他日后会对我感激涕零的……” 燕儿摇头打断她:“银翼不会喜欢她的。” 秦惊羽白他一眼:“你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你知道什么!” 燕儿看着她,只是微笑:“见面就知道了。” 两人又在湖边搜寻一阵,再没新的发现,倒是山洞背后找到条山涧,喝了个饱,然后在树林里摘了不少野果,又去湖边叉了鱼,这回全是燕儿身体力行,上树下湖,她只管在树下岸边做着没有半点技术含量的重复性的拾捡工作。 饱餐一顿之后,秦惊羽无事可做,索性在洞中休歇养神,等到一觉醒来,天色微黑,洞外却是响起不小的动静。 出去一看,原来是燕儿捡些形状合适的粗大树枝当做木扒,只半日时间,就已经在洞口挖掘出一条丈许深坑,洞口左右两边分别留出一条极窄的不易察觉的通道,坑底周围插上削尖的木棒,更在坑边堆了不少大石。 -- 第177页 秦惊羽见那深坑底窄口广,敌人一旦来袭,非摔落下去不可,只待他落入坑中,上面的人便投石砸打,轻松应战,不觉赞道:“这防御工事真是不错!” 燕儿在坑底抬起头来,额上晶莹,冲她眨眼一笑:“这回主子还说我细胳膊细腿不?” 秦惊羽没理他,瞅着那深坑问道:“你怀疑那小美人要带人来抓我们?”那少女眼神纯净,毫无杂质,实在不像心机深沉之流。 燕儿动作不停,继续在坑里摆弄:“凡事总是小心些好,我只怕万一……事关主子安全,不能让这个万一有半丝发生的机会。” 他眼睫垂下,表情极为严肃,温润轩秀的侧脸上散发着一种震撼人心的气魄与力量。 秦惊羽看得呆了,领会到他一番心意,好一阵才点点头,却听得他语气松懈,温言笑道:“主子放心,有我在,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大致弄好已经是新月如钩,夜幕降临,两人于是熄灭了火堆在洞中严阵以待,一直等到下半夜,终于听到几声细微的鹧鸪声叫,有人在洞外低声唤道:“秦公子,我来了!”正是兆翡颜的声音。 “哎!”秦惊羽轻轻答应一声,对燕儿比个手势,凝神听了会,有借着顶上淡淡月光朝洞外凝神细看,确定是她一人前来,便唤道,“衣服带来没有?你站着别动,先扔过来!” 兆翡颜答应一声,将一团灰扑扑的物事掷了过来。 燕儿立在洞边,捏着根树枝将那物事挑落在地,是只鼓鼓的灰色布包并无异常。 秦惊羽打开布包,取出里面的男子衣裤,一人一套飞快套在身上,又将琅琊神剑插于腰间,与燕儿从通道出去,与手持火把的兆翡颜汇合。 三人也不停留,在山间小道一路奔走,看着天上星辰指向,只知道一直向北而行,在走了小半个时辰之后,终于见到前方一处石屋,大门处隐隐光亮。 “嘘,别出声。” 兆翡颜回头轻唤一声,径直走上前去,对着那守卫的两名士兵亮了下令牌,忽然抿嘴滴滴一吹,她颈上的银蛇闪电般射出,左一扑,右一窜,两名士兵立时倒下。 秦惊羽跳上前去,奇道:“你杀了他们?” 兆翡颜哈哈笑道:“我这银儿没毒的,昏睡一个时辰就没事了。” 秦惊羽瞟她一眼,暗骂这小丫头精灵古怪,之前对自己说起谎来面不改色。 兆翡颜当下摸出士兵身上的钥匙,解锁开门,大步踏进屋去,朝那榻上静坐的挺拔身影笑道:“我没骗你,真把你朋友带来了,不信你自己看——” 烛光昏黄,那榻上之人闻声站起,看清来人,不觉啊的一声叫出来。 秦惊羽也是惊诧莫名,两人互相指着对方,异口同声。 “怎么是你?!” 海岛风云 第八章 真情假意 “怎么是你?!” 秦惊羽惊得后退一步,瞠目结舌。 那所谓的冷面公子,也是同样震惊的表情,两道跟她极为相似的英眉几乎拢到一起:“三……三弟?” 发似浓墨,面如冠玉,即使身着素色布衣,也难掩其英俊儒雅之气,秦兴澜,堂堂大夏二皇子,怪不得这位兆小姐会如此上心! 可是怎么是他,不是银翼? 秦惊羽傻了眼,呐呐开口:“二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难怪,兆翡颜说她每晚都过来送食,当时自己就听着有丝别扭,跟银翼分开不过才一个夜晚过去,怎么说是每晚,却原来是猜错了人,表错了情。 就在两人怔愣之际,哐当一声,却是燕儿关好房门一步踏了进来,面不改色向秦兴澜行礼:“二……公子。” 秦兴澜回神过来,将她手臂一拉,劈头就骂:“你怎么回事,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在天京胡闹得不够,还跟到这里来,不要命了是不是?!” 秦惊羽讪讪笑道:“我是来帮忙的……” “帮忙?就你,手无缚鸡之力,能帮什么忙?你就是成心来添乱的!” 骂归骂,语气里却也流露出一丝担忧,朝她上下一打量,又道,“肯定是瞒着父亲来的,是不是?” 秦惊羽避而不答,想到自己那个关于沉船的噩梦,赶紧问道:“对了,大哥和雷牧歌他们呢,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他们……”秦兴澜面色一黯,叹道,“我所乘之船在海上遇到大雾,跟他们失散了,后来触了礁,船体从中断裂,船上人等全都跳了海,我抱着块木板漂到这海岛附近,醒来就在这间屋子里了……” 失散了? 秦惊羽当即转向呆呆立在一旁的兆翡颜:“你大哥还有没有在海里救起别的什么人?” “没,只他一人……”兆翡颜井前听得一头雾水,此时张了张嘴,终于反应过来,惊喜道,“你们……你们是兄弟?难怪,我一见你就觉得面善……那他,也是姓秦?” “废话!”没有其他人的讯息,秦惊羽顿感失望,大皇兄和雷牧歌他们,又是去了哪里呢? 兆翡颜瑟缩了下,低声道:“你不是说他家里没有高堂和小姑,只他一个人,原来是在骗我……” “呃,不是骗你,那是我想错了人-——”秦惊羽生怕这心思单纯的少女口没遮拦,将自己胡乱做媒的事情一一道出,急急打断,转移话题,朝燕儿吩咐道,“快去门口扒一套衣裤进来给我二哥换上,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 第178页 没见到银翼,反而是找到了二皇兄,也算是大功一件! 不想一言既出,秦兴澜与那兆翡颜竟同时摇头:“不行,不能离开。” “为什么?” 秦兴澜手臂轻抬,将衣袖撩开让她看:“我被种了这个,每隔两日就须服一次解药,否则全身痒痛难耐,苦不堪言。”说话间,面色微白,似对之前所受的痛楚还心有余悸,后怕不已。 但见他手肘上方,有一处异样凸起,宛若有生命一般,在方寸间缓慢蠕动。 “这是什么?”秦惊羽大胆伸手过去,手指刚触到那物,它就倏然消失,过了一会,又在另一处重新鼓起。 秦兴澜没有说话,冷然看向兆翡颜,后者垂下眼眸,面露惭色道:“这是密云岛送给我大哥的盅虫,用以换取岛上的毒蛇,我大哥一直用来对付本族叛徒和不听话的族人……” 秦惊羽心中微怒,目光变凉:“你大哥究竟是谁?” “我大哥,他叫兆刀明,是北岛之主。”兆翡颜边说边朝秦兴澜瞧去,见他脸色冷漠,眸色阴深,想必是痛恨兄长,连同自己也连带恨了进去,不由得眼眶一红,哽咽道,“下盅是我大哥的主意,我事先并不知情,你莫要生我的气。” 秦兴澜冷哼一声,没有理会。 秦惊羽扯了下秦兴澜衣袖,朝她笑道:“我二哥不生气,你想法把这虫子弄出来,我们就一笔勾销。” 兆翡颜咬了咬唇,只是摇头:“我听大哥说这个叫做金谷虫,种入体内的是子虫,必须在密云岛讨到配对的母虫,放在火上烧死,子虫才会自行消亡,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而压制子虫凶性的解药是每隔两日才依法配制,只能暂时保住平安,治标不治本。” 秦惊羽轻轻啊了一声,这鬼虫子,居然这般复杂! 难怪屋外只有两人值守,而屋内之人也未有绳索镣铐锁身,放任自流一这个名叫兆刀明的北岛之主,实在没把一名中了盅虫的外来人士放在眼里,只因为他一离开这里,便是无人能治,必死无疑。 等等,兆刀明?姓兆…… 眼光一闪,看清兆翡颜鬓边一只发簪上的刻字,暗骂自己糊涂,明明当时在寿宴上老师已经讲过这一兆一古是蛮荒岛上的大姓,这少女初见之时也是毫不隐瞒道出真名,自己竟是浑浑噩噩,后知后觉。 还有那个兆刀明,关于北岛之主的名号,老师也是从未提及,只怕是他离开之后的事情。 当下让燕儿守在门边,自己拉了兆翡颜坐下,朝她询问岛上情形,抬头见秦兴澜面露倦色坐回榻上,却也在认真倾听。 本以为自身态度有所转变,之前做媒谎言也被戳破,探明当前处境并非易事,不料这少女当真是心思纯净,且对秦兴澜情根深种,只要有问就答,知无不言,一心在意中人面前坦露诚意,竟是将这岛上大小事务统统告知,不留余地。 从她一席话中,秦惊羽方才得知,原来自当年韩易离岛数年之后,这蛮荒岛的两大家族,兆氏与古氏便是因为争夺权势而彻底决裂,在岛上以那山洞禁地为界,南北刻分,古氏在南掌权,兆氏在北称雄,古氏族人擅长以笛御兽,而兆氏族人则是武功更胜一筹,两族共奉双头怪蛇为圣物,井水不犯河水,长年来倒也相安无事。 到了兆翡颜这一代,父亲早逝,其兄兆刀明当上北岛之主,兄妹情分极深。而前不久,北岛一名叫做兆依宛的年轻女子,算起来还是兆翡颜的堂姐,居然暗地和南岛古氏一名青年男子有了私情,事情败露之后,两族约定各自管教自己的人,兆刀明一怒之下将兆依宛关在柴房,却不知怎么给她逃了出去,竟与那姓古的男子双双逃出蛮荒岛,不知所踪,而且与两人同时失踪的还有一条年方五岁的蛮荒之圣——双头怪蛇。 此事一出,那南岛之主古乌尘立誓要将两人追回,处以重刑,兆刀明也不敢怠慢,亲自驾船去海面寻找,只盼两人心生悔意,会自行归来,这日复一日月复一月,不想竟碰巧救起了在海上飘荡的秦兴澜,于是带回岛来,先种了盅虫,再仔细盘问其身份动机。 秦兴澜清醒之后发现是孑然一身,又被种下盅虫,他生性多疑,弄不清当前情势,行事更加小心谨慎,嘴巴闭得死紧,打死不提自己大夏皇子身份,在被看守士兵殴打之际,正好这兆翡颜路过得见,却是对他情愫暗生,因而有了后面暗中照拂与夜晚送饭的故事。 从兆翡颜的描述,以及秦兴澜偶尔一句补充当中,秦惊羽大致弄清这事情的前因后果,想了想,又信口问:“你们从来都没离开过这蛮荒岛么?” 兆翡颜摇头答道:“没有。” 秦惊羽好奇道:“为什么呢?” “我兆氏一族曾有祖训,说是有生之年不得离岛,违者进入禁地,以身侍圣,为龙姬娘娘守慕终身。” “龙姬?那不是密云岛的祖先吗,跟蛮荒岛又有什么关系?”秦惊羽想起墓室中那一口青色石棺,心头一凛,“你说禁地中是巫女龙姬之墓?” 兆翡颜点头,复又摇头:“龙姬娘娘的墓室在密云岛,这里据说只是个衣冠冢,那里面机关暗道太多,又有小圣在,我武功不济,没有进去看过,也不知究竟是怎样的。” 衣冠冢? 秦惊羽悄然抚下胸口,自己还揣着那只从石棺中带出来的古怪发簪,带着对那禁地嗜血异兽的愤恨,当下决定不予归还,对于那兆依宛两人的下落也懒得说明。 -- 第179页 “小圣是谁?”秦兴澜沉默半晌,突然插上一问。 秦惊羽闻声点头,这个词是第二次听兆翡颜说起,自己原本也是想问。 那禁地之中并没有看到人影,难道竟是隐在暗处,令得众人不察? 兆翡颜眨眨眼,一脸无辜:“小圣就是小圣啊,我们蛮荒岛的圣物……” “双头怪蛇?” “是啊,岛上圣物虽然多,但是真正颜色变白成为圣灵的只有两条,南岛那条岁数长些,是大圣;我们这条是小圣,前一阵突然跑到禁地里去了,大哥说它原本就该守在那里,也就没召它回来。而南岛那条大圣最近要开荤,需要活人祭,南岛之主到处寻找祭祀之物,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有人自动送上门去……” “好了,别扯远了。”秦惊羽挥手打断她絮絮不住的说话,什么大圣小圣,她还齐天大圣呢,听得真拗口。不过,小圣都是如此厉害,那所谓大圣的能力可实在不敢想象! 整理了下思绪,赶紧又问,“那密云岛主你认识不?他与这南北岛主交情如何?” “大哥带我见过的,交情还算不错,不过她一直想要我的银儿,我不肯给她,大哥还跟我生气呢,说两岛自古同气同枝,渊源深厚,说不定今后还能结为秦晋之好……” 渊源深厚,这倒是符合那壁画上的主旨。 秦惊羽想着她话中最后四字,朝她挤眉弄眼,嘿嘿笑道:“原来那密云岛主对你有意思,倒也不错。”起初以为密云岛主是个上了岁数的老者,现在得知蛮荒岛两位岛主都正值青壮年,想必那密云岛主年岁也是不大,与兆翡颜门当户对,倒也般配。 “哎,你们误会了!”兆翡颜看看一旁默然不语的秦兴澜,急急撇清,“密云岛主名叫玛莲达,乃是一名女子,我大哥很喜欢她,每年都会去岛上向她求婚的。” 秦惊羽怔了下,对这密云岛主的性别颇感意外,慢慢进入主题:“那个护岛神鸟的传说可是真的么?这两座岛屿之间如何来往,行程需要多长时间?” 兆翡颜点头道:“是真的,就为了那指路神鸟,我大哥身边连名侍妾都不敢有……”也许是想到那神鸟检验童男童女之事,面上一红,声音低了下去,“南岛和北岛都有船只去往密云的,若无风浪,顶多一个时辰就到。” 秦惊羽听得一喜,趁机道:“我二哥需要那金谷虫的母虫解盅,只能去到密云岛去找那玛莲达岛主,要不你悄悄带我们上船?不需你为难,我们自行前往便是,就算被抓住,也只说是我们自己偷的船,不会与你扯上干系。” “这……” 兆翡颜咬住唇,轻轻叹了口气,当下也不去看秦兴澜,只朝秦惊羽道:“你没来之前我也想过这样做的,但又怕我去了之后照看不到,大哥对他不利……” “你当然不能去——”秦惊羽拉了她的手,又把秦兴澜的手拉过来,牵到一起,笑道,“你就好好照顾我二哥,保证他吃饱喝足,毫发无伤,其余的事情,就交由我来处理。” “三弟!” 秦兴澜看着她强行塞到自己掌中的玉手,剑眉一挑,欲要发作,秦惊羽及时按住他的肩膀,眨眼一笑:“二哥——” 一个眼神足够表述意思,后面的话无需再说,这位二皇兄聪明过人,处事圆滑,这关键时刻,不可能连逢场作戏都不明白,只不过要她给个台阶下罢了。 秦兴澜垂眸,反手一握,将兆翡颜的手扣在掌心,轻轻摩挲着,话声比那动作还要柔软:“你们一路小心,早去早回。”看着那涨红的娇颜,凑近了些,又补上一句,“我在这里等着你。” 兆翡颜努力多日,终于得此慰藉,心中感动,竟是怔怔落下泪来,颤声唤道:“秦郎……,” 秦兴澜不再说话,只是微笑看她。 好一个情深款款的离别时刻…… 卡! 秦惊羽趁热打铁,拉她起身:“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走!” 当下与秦兴澜道别,忍下心底那点浅浅的歉疚,边走边想,这少女容貌姣美,天真烂漫,日后二皇兄带回大夏做个侧妃也是不错,不算太亏待她,走到门口,又听得身后一声:“你们务必小心。” 这句显然是对她而言,比起方才多了几分真心,秦惊羽心头一暖,招呼了燕儿,疾步而出。 刚踏出门槛,院门掩上,就见眼前一亮,东南方火光升腾,人声隐隐。听得声势越来越大,似有上千人齐声高喊,秦惊羽悚然一惊,难道被人发现了行迹,大队人马追踪而来? 侧头去看兆翡颜,却见她毫不惊慌,只喃喃道:“不是说还有两日么,这活祭大典怎么提前了?” 秦惊羽松了口气,先前听她提过南岛的活人祭祀,随口道:“用自己族人来当祭品,那个南岛之主古乌尘好生狠毒!” 兆翡颜闻言却是摇头:“不是古氏族人,我晚饭时曾听大哥说起,说是此回祭祀是用从禁地出来的人,人数还不少……” 什么? 秦惊羽收回迈出的脚步,一时胸口巨震,心如雷鸣。 “禁——地?” 海岛风云 第九章 心愿难遂 月黑风高,夜色如斯深沉。 兆翡颜却见那少年的脸倏地亮了起来,明艳照人,不可方物,比自己手中的火把还要来得耀眼。 -- 第180页 “你说,还有人从禁地出来?” 秦惊羽心里怦怦直跳,强自镇定,声音还是免不了微微发颤。不对啊,自己与燕儿一直守在山洞,关注着湖面的动静,在来此之前,绝对再没有人从湖里出来,难道…… 已经顾不得许多,抓住她的胳膊,急急又问:“之前你们在那湖里是不是已经发现了外来之人?一共有多少人?他们怎么会去了南岛?” 兆翡颜被她这一番连珠发问弄昏了头,燕儿在一旁看得分明,赶紧上前按住她的手:“主子,我们先找个僻静之所,再慢慢询问。” 秦惊羽定了下神,瞥见前方树影婆娑,赶紧拉了兆翡颜过去,隐在树后,正色问道:“你给我说说,这活人祭祀,到底是怎么回事?” 兆翡颜见她神情凝重,当下也不隐瞒,据实答道:“圣灵体质异于寻常蛇类,每隔数月就必须食用活人,为此大哥和那南岛之主古乌尘都是想尽办法,一般是用岛上作奸犯科的凶徒,如若有岛外渔民驶进地界,便是更好— —”她咬了下唇,面色似有不忍,又道,“我听大哥说,古乌尘原本为祭祀头疼不已,不想昨晚却意外拿住了一群外来人士,人数还不少,都是从幽冥河里冲出来的……” “幽冥河?” “嗯,还阳湖和幽冥河,一个在北,一个在南,都是禁地与外界的通道,我听大哥说,好像是扳动不同的机括,就到得不同的地方,人间地狱,各不相干。” 还阳湖……幽冥河…… 怪不得那几十名门人不见踪影,他们没有开启石台的钥匙,直接被冲进了另一处通道,落到了南岛之主的手里。 秦惊羽想通了这其中原委,心头大喜,当即道:“那举行祭祀的地方在哪里,你先带我们过去!” 兆翡颜眨了眨眼,疑惑道:“你不去密云岛寻母虫救秦郎啦?”“当然要去,不过我现在有更紧要的事情要做——”秦惊羽话锋一转,盯着她道,“我们就两个人,势单力薄,还必须找些帮手……” 兆翡颜看到对面少年眼中光芒闪动,斗志充盈,呆了呆,叫道:“啊,你要去南岛,救那些活祭之人?!” “他们是我的朋友,我自然要去救。”秦惊羽看她一眼,又诚恳道,“翡颜小姐,我需要你帮忙,给我们引路——” 兆翡颜直觉摇头:“不行,祭祀是岛上大事,重兵把守,你们不要去,太危险了!” 秦惊羽按了按腰间的长剑,悠然道:“我们汉人有一句话,叫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兆翡颜面上满是犹豫,嚅嗫道,“但是——” “没有什么但是。”秦惊羽并不看她,望向那火光冲天处,叹道,“若是你的兄弟,你的至亲之人被奉去蛇口做活祭,如此血腥蛮昧之事,你会任由它发生吗?” “我……”兆翡颜被问得僵住,从小被岛主兄长宠爱有加,保护得滴水不漏的骄娇小姐,又怎会经历这样的抉择时刻?想到那屋里英俊儒雅的年轻男子,口气渐渐软了下来,“好吧,我带你们去,不过只能到往界碑处,你们自己过去。” 秦惊羽答应得爽快:“行!不过我救人回来,又怎么找你?” 兆翡颜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只黑漆漆的哨子,交到她手里:“你吹这哨子,这声音银儿能听到,它会带我来找你。” 秦惊羽点头收好,朝着火光处呵呵一声冷笑,扬眉道:“那古乌尘想用我的人祭祀,总要先问问我三少答不答应!” 一行人改道朝南走,起初还是平路,走不多久就开始上坡淌水,四周夜色惨淡,树林森森,不时传来低低兽嗥,但见兆翡颜径直走在前面,摸了支短笛边走边吹,随着那长长短短的笛声,隐藏在暗处的禽兽却都不敢靠近。越走天色越亮,当天边泛起鱼肚白,便是到得一处山口,山下一大片榕树林,挡住视线。 林子边上是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溪畔立着一块奇形怪状的乌黑石碑,兆翡颜走过去,举袖在石上擦了擦,端详一阵,轻轻吁了口气:“对面就是南岛的界地,我只能把你们送到这里了。” 秦惊羽点头道:“谢谢你,你回去照顾好我二哥,我会再找你的。” “那好,南岛异兽众多,你们要当心。”兆翡颜说着,又从袖中取了两束碧绿的草叶递过来,“这是我大哥秘制的明香草,你们带在身上,一般的野兽蛇虫不敢靠近。” 秦惊羽嗅得那气味,像是前世用过的驱蚁花露水的香气,当下接过来,分了一束给燕儿,自己那一束别在领口,朝她摆手道:“好啦,你早些回去,那守门的士兵昏睡这么久,你还得想着编个理由让你大哥信服。” 兆翡颜看看天色,也不再多说,转身折返。 看着少女的背影匆匆消失在视线,秦惊羽摇了摇头,笑道:“看样子,她压根不相信我们能救出人来。” 燕儿耸了下肩,扁嘴咕哝道:“我也不太相信。” “你!”秦惊羽瞪他一眼,这个胆小鬼,哪有这样灭自己威风的,气魄,懂不懂? 懒得理他,扭头就走,边走边道:“怕啥,到时候见机行事,快走吧,我可不想从蛇肚子里找人,哎——”说话间,已是走至溪水边,不知踩至个什么,脚底一滑,险险朝前扑去。 一只手臂将她拦腰勾了回来,燕儿扶她站稳,背对着躬身下去。秦惊羽看着面前那清瘦修长的身躯,微微一怔:“做什么?” -- 第181页 “溪水凉,还是我背主子过去吧。” 这小子,就适合做这些后勤工作,冲锋陷阵之类的事情还是交给银翼比较稳妥。 银翼,该死的家伙,到底去了哪里呢…… 趴在燕儿瘦削的肩头,秦惊羽神游太虚,只觉得身下之人步履轻盈,走得极快,几步淌过小溪,转眼就进了树林,却没半点放她下地的意思,只侧头询问。 “还要翻过山头才能到,要不你眯眼睡一会?” “我不困。” 垂下眼睫,偷偷打了个呵欠,目光无意识落在他的后颈,兆翡颜找来的族人衣服领口开得低,露出一大段白净的肤色来,秦惊羽一眼掠过,像是发现新大陆一般叫起来:“燕儿,你怎么变黑了?!” 燕儿微顿一下,脚步不停:“是么,我没注意……真的很黑吗?” “也不是很黑,只是比在天京要黑一点,这里太阳太毒了。”想着这一路他跟着自己确实吃了不少苦,人晒黑了,身子骨也更单薄了—— 咦,好像也不算单薄,这肩这背还是挺有肉的…… 毫不羞赧的咸猪手在身后一阵乱揉乱摸,燕儿终于忍受不住,侧头过来,唇边是隐含的笑意:“拜托,我就一把皮包骨,主子你不怕给摸没了啊?” 秦惊羽头也不抬,大言不惭道:“我是检查你伤好了没有。” “我的伤好像在前面呢,主子你确定你没记错地方?” “当然没记错,我只是顺带看看别的地方有没有并发症什么的——”秦惊羽从他背后滑下来,随即在那窄腰上用力掐了一把,“瞧你那小样,瘦得跟排骨似的,谁稀罕摸,要摸我也该去摸雷牧歌……” 手腕一紧,下一瞬便被他扣在怀中,捂住口鼻,俊脸低俯下来,狭长的黑眸里闪耀不定,光焰难明。 “唔,燕儿你——”秦惊羽发声困难,只好朝他瞪大了眼,又不是第一次开这样的玩笑,不至于真生气了吧,他想做什么? “是不是排骨,以后就知道了……”少年连同身子都压了下来,虽然手臂撑在地面,那样的重量还是让秦惊羽胸口生疼,该死,人家那里正在发育好不好!欲要发作,他却及时嘘了一声,将她推进茅草深处,薄唇几乎贴上了她的耳朵,含糊道,“别闹,有人来了。” 呃,是谁在闹谁呢! 秦惊羽定了下神,果然听到不远处沙沙的脚步声,步伐沉稳,至少是七八名男子。 自己一时走神,没听出声音来,可他的耳朵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灵敏了? 不服气的,在他手心上轻咬一口,只觉他动作不变,手掌稍微松了下,露出些许呼吸的空隙。秦惊羽趁机掰开他的手,目光暖出草丛,投向那边山坡。 数名与己身服饰相近的男子正神情戒备,手持长枪巡逻而来,在他们身后,几只黄褐色的野兽碧眼闪光,低低嗥叫,那是一群身形巨大的狼。有一只抖了抖身上的皮毛,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朝着两人藏身之地步步靠近。 秦惊羽心头一个咯噔,暗叫不好。 糟了,两人还没到得祭坛,就要被人察觉,即将引发一场恶战! 手指轻抬,即是悲哀发现距离不够,自己根本瞄准不了目标;再说此时贸然出手,就算饿狼中针倒下,几人必然前来查看,到时候一样会暴露身形! 刹那间,额上溢出滴滴冷汗。 蒙蒙晨光中,那只狼越来越近,碧眼中光芒一闪,作势欲扑。 秦惊羽掌心按在剑柄上,只待那畜生过来,一剑砍下它的狼头! 而在她身后,少年袖底扣紧一物,青袖间雪光闪现,杀气隐隐,蓄势待发。 砰的一声,一道火光在山那边的半空中闪过,光芒耀目,同时有人齐声诵唱:“高山苍苍,日月昭昭;蛮荒之圣,福佑今朝。祭吾圣灵兮,举酒一筋;颂吾圣灵兮,天地辉煌……” 几人均是停下脚步,仰首相望。 “好了,祭祀就要开始了,我们回去吧。” 其中一人嚅唇吹出几个短音,群狼紧跟人后而去,那狼听得声响,鼻子吸了吸,似在惊疑胆怯,忽而拔腿飞奔。 “他们走了。” 秦惊羽挣脱燕儿的怀抱,慢慢站起身来,摸了摸领口处的明香草,称许道:“居然能把狼吓走,看来这草还是有些管用。” 燕儿笑了笑,弹了下袖口道:“我们走吧。” 方才颂唱声起,周围巡视之人纷纷回返,却是靠近的最好时机。 两人敛了笑容,当下脚步不停,悄然攀山而上,这山也不算险峻,只是山石鳞晌,树木稀少,好在有燕儿在旁推拉搀扶,没一会就到了山顶。 站住脚朝下一望,但见山脚下黑压压全是人影,其中还夹杂着一些巨大兽类,却都安顺驯服,秦惊羽不及去看,目光直接投向中间的祭坛。那祭坛呈圆环形,突出地面两尺来高,直径足有三四丈,似是用一整块天然的汉白玉精心打磨而成,在初升的阳光下莹光闪闪,圆环中央白雾萦绕,久久不散。底座纯黑色,花纹繁琐,一时不能识别具体图案,最下方则是雕了四个环绕祭坛的半圆沟糟。 祭祀声势浩大,即将开始,祭坛自然是早就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布置得焕然一新,美丽纯净,光彩丛生。 即便如此,秦惊羽还是感受到一丝血腥气,充斥在祭坛周围,天地之间。 -- 第182页 几声悠长钟鸣,鼓乐声起,一队士兵抬着祭品缓慢走近。士兵两人一组,分列左右,将祭品抬在肩上,一步一步登上祭坛下方的石阶,祭品呈长条状,被白绢包裹周身,仅露出一张脸来……没错,是人脸,一张张熟悉的人脸! 看着那祭品被抬上祭坛,坛下人等连同兽类都俯身下去,齐声欢呼,而祭坛中央的白雾处,有什么东西徐缓升起,昂首而上。与此同时,秦惊羽胸中怒意奔腾,手按在剑柄上,银牙一咬,就要拔剑。一只手掌轻轻搭在肩上:“等等。” 秦惊羽回头瞥见他那漫不经心的模样,没好气道:“等什么等,等弟兄们都进了蛇口再去开膛破肚么?” 燕儿环顾四周,眼底异色闪过,轻笑道:“我有把握救人,并能全身而退,不过事后主子要怎么谢我?” 呃,这小子脑子进水了么,关键时刻,还提条件?! 秦惊羽实在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那一脸明灿如春水的笑容,真想直接把他踹下山去。 这情形不对,说不出的怪异,貌似有什么东西与以前不一样了……“说吧,你想要什么?” “我要——”燕儿清了清喉咙,眼光放柔,嗓音愈低,“我要你以身……” “你说什么,一身?”鼓乐震天,秦惊羽没听太清楚,凑近过去询问,却见他清溪般的眸子熠熠生辉望着自己,眼底一抹决断与坚持,薄唇再次开启:“我是说我要……” 刹那间,黑影突起,在对面的山峰,有人伸长了颈项,对着那底下祭坛众人,愤怒地,充满野性地,长声嚎叫,扰乱祭祀大典的同时,亦打断相邻处这一段蓄谋已久的心愿。 “嗷——呜——” 海岛风云 第十章 送货上门 这声音,何等熟悉,竟是银翼! 顶上晨光灿烂,秦惊羽望向对面山崖,那一道孤傲挺拔的黑影正朝这边投来一瞥,下一瞬,突然飞身朝山下掠去,动作快如闪电。士兵已经将祭品放上平台,转身欲行,突然听见那一声嚎叫,霎时呆住。 就在怔愣间,背后风声顿起,但见眼前雪光一闪,接着喉咙便是一痛,倏地迸出一股血箭,纷纷仰倒在地。 好个银翼,身如鬼魅,一出手就结果了对方数名士兵的性命! 见此变故,坛下东南方被众人围合的一名葛衣男子腾的站起,褐发飘飞,与那突然出现手持钢刀的黑衣男子面面相对,一挥手,身后士兵拔出刀剑 ,冲上前去。 “这九条命的狼小子,要他死还真不容易!” 秦惊羽看得兴奋,拍手大笑,侧头朝向燕儿:“你先前说什么一身?” 燕儿撇了下嘴,看不出悲喜,轻轻吐出一口气:“没什么,我给主子开玩笑呢。” 秦惊羽哼了一声,就说呢,他哪里来的胆子敢跟自己提条件! 目光下落,见山下双方已经陷入混战,一时豪气冲天,笑道:“银翼出现得正好,他在明,我们在暗,并肩子上吧!” 说话间,拔出琅琊神剑,拉着那不住摇头的少年朝着山下直冲过去。 “杀!” 见血之后的银翼出手越发迅猛,暴出一声厉吼,向那南岛士兵冲杀过去,在敌阵中左突右闪,所出全是杀招,南岛士兵固守岛上,平日也就是与北岛之人起些纷争,倒也见过血腥,却哪里见过这等阵仗,抵挡不住,接连后退。 银翼趁机一跃而起,从士兵列队之中滑了过去,钢刀直指那南岛之主,古乌尘。 先前他在山崖上已经看清形势,祭坛下方众人站立,有一人却是据在一处端然而坐,只在祭典祷祝开始时,才微微欠身,料想这必定是敌军首领人物,只有拿住这位首领,才能救出人来,安全离开。 古乌尘立在当中,一见他挥刀而至,冷笑一声,从袖中掏出一支短笛,凑到唇边滴溜溜一吹,祭坛下原本驯服的异兽窄然抬头,咆哮着朝银翼扑去。又一场人兽恶战! 战场从狭窄的墓室移至广袤的山野,异兽遍布,士兵云集,却丝毫难不倒北凉深山密林里长大的狼小子! 但见他借助地势之利,在树干藤蔓上不住游走,避过野兽的攻击,手起刀落,几个呼吸之间,便砍下不少兽头,群兽似有畏惧,犹豫后退。 嗖嗖嗖! 一排竹箭射来。 蛮荒岛优势在于异兽,其他物事却也稀松平常,所持兵器与赤天大陆相比差了一大截,而能在西烈飓风骑追捕中突围而出的人,又岂会害怕这区区几支连铁制箭簇都没有的竹削毛箭? 银翼刷刷几刀劈落箭矢,与放箭的士兵甫一照面,刀光闪耀,那边为首的几人便倒了下去,刀入皮肉,鲜血迸射。 祭坛下士兵装束之人足有数百人之多,源源不断前来支援,那古乌尘见银翼锐不可当,冷哼出声,御兽笛再次举起,意欲召唤更多的异兽前后夹击。 忽听得身后扑扑几声闷响,侍卫尽数倒地,背心倏地一凉,并带着微微的刺痛感。 有人在耳畔轻笑:“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下一瞬,肩膀手臂即是被人扣住一扭,以错骨分筋的手法从臂关节到手腕都脱了臼,软软垂下,手中的短笛转眼易主,而腿弯处一股真气刺进,则是微微一麻,酸软无力,只能勉强站着,发不出任何力道来。 古乌尘忍住心头震惊,侧过头去,望进一双温润清淡的狭长黑眸之中。 -- 第183页 使出如此狠毒厉害招数的,居然是名容貌清雅看似无害的少年男子! 就在他怔愣之际,手腕一紧,手指粗的麻绳将之从背后飞快绑住,少年动作完毕,满意看着自己的杰作,朝一旁笑道:“主子,他这下逃不掉了。” 先前双臂已经脱臼,动弹不得,此时再绑绳索俨然是多此一举。 古乌尘忍痛蹙眉,不明白他行事为何如此繁琐,却见另一名年纪更轻的少年凑脸过来,笑嘻嘻道:“好啦,古岛主,你这就下令你的族人停手吧,否则刀剑无眼,在你背上戳个大窟窿可不太好看。” 两道英眉似墨笔渲染,恰到好处,而一双明眸添黑如夜,灿亮如星,一笑就露出满口白牙,全无顾忌,与那俊秀含蓄的少年相比,却是炫美夺目,光彩照人—— 这蛮荒岛上,何时出了这样俊美的少年? 古乌尘看着那少年毡帽下飘出的一缕黑发,肯定道:“你不是岛上之人,你们究竟是谁?” 还能有谁,自然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英勇矫健一马当先的秦家三少是也! 话说仗着宝剑之利,偷袭之举全无抵抗,顺利得不可思议! 秦惊羽一招得手,踌躇满志,笑得见牙不见眼:“你别管我是谁,先让他们停手,退后十步!” 说话间,手中长剑微一用力,剑尖已经划破衣衫,刺进皮肤,有温热淌出。 古乌尘被挟于人,迫于无奈,只得高声喊道:“住手!传我命令,朝后退出十步!” 一声过后,南岛士兵尽数停下攻击,一名士兵将领模样的人跺脚挥手,让士兵们依言退开,趁此机会,银翼横斩竖劈,结果了挡路的两只异兽,纵身跳上祭坛。 祭坛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人形祭品,白绢包裹,十分碍眼,银翼飞奔上去,几把扯开白绢,探了下鼻息体温,回头唤道:“没受伤,但是都昏迷不醒——”再抬眼点下人数,又叫,“只有十五人!” 秦惊羽心头一凛,朝古乌尘喝道:“还有人呢,他们在哪里?”古乌尘这才明白三人来意,摇头道:“大圣一次食用不了那么多,当然是养着以备下回之用。” “把其余之人都带到这里来,若是少一人——”秦惊羽故意含糊其辞,不说门人具体数目,顿了下,目光森森,威胁道,“别以为我这宝剑锋芒不利,削不掉你的脑袋!” 剑气清寒,沁人心脾,其间紫光环绕,就连周围异兽都丝毫不敢靠近,古乌尘本身武功不高,手脚受制,御兽笛又被夺,哪里还敢轻举妄动,只得顺其要求”向底下士兵挥手示意带人。 秦惊羽不敢怠慢,将他推向祭坛方向,燕儿紧随其后,祭坛下的士兵一见三人过来,吓得逡巡不前,竹箭更不敢放,犹疑间退向两旁,让出一条开敞的通道来。 一旦登上祭坛,秦惊羽继续持剑相逼,燕儿与银翼一道录除白绢,将门人全部解放出来。 过不多时,树林尽头数名士兵抬着简易担架过来,每副担架上均是躺有一人,兀自沉睡,秦惊羽一眼掠过,不多不少,刚好二十四人。 心底一块巨石落地,刚吁了口气,目光落在脚下,突然发现不对。先前一番恶战正好在祭坛下方发生,血流满地,那人血兽血汇成一股,慢慢朝水平更低的底座流去,底座之下的四个半圆沟槽,正好成为盛血的容器,不知何时已经盛了个大半满。 沟糟边的平地上,却有一片庞大的阴影笼罩,冉冉升起,将自己的影子全部遮挡,不留痕迹。 如此大的阴影,可见实物的体形,那是…… 腥风袭来,昏天暗地,只一刹那间,身前的古乌尘陡然低头,就地一滚,朝着坛下飞扑而去,秦惊羽顾不得理他,反手一剑挥去,紫光大涨,剑身随之发颤,那巨型怪蛇避开剑光,原本交缠的双头登时分开,一左一右狠狠咬来。 怪蛇通体雪白,几近透明,比那墓室中的小圣大出两倍不止,两颗头颅大如锅盖,身子立起如小山耸立,铜铃般大小的灰白蛇眼一点如墨,闪耀着森冷的光芒。 底下古乌尘已被士兵扶起,见状嘿嘿一声冷笑:“血阵开启,大圣出世!胆敢到我蛮荒刺探情报,今日便是你们的死期!” 坛下士兵纷纷后退,祭坛上众人仰躺,无声无息,面对那巨型怪蛇,他们三人却是仅有的战斗力。 难怪那古乌尘不急不躁,束手就擒,原来竟是留了如此后路,在祭坛下坐享渔翁之利! 秦惊羽暗地诅咒一句,朝着巨蛇举剑就刺。 天色渐亮,云层压低,琅琊神剑紫光萦绕,巨蛇不敢靠近,庞大的身躯灵活扭动,避开转向朝另外两人进攻,双头同时袭向银翼,巨鞭一般的蛇尾朝燕儿横扫过去。 燕儿身子一矮,泥鳅般地从巨蛇身边滑过,那巨蛇见一击不中,勃然大怒,分出一颗蛇头朝他一路追去,张开血盆大口,几次都差点咬住,又给他偏头扭身,险险避开,形势惊险至极。 秦惊羽看得心惊,激灵灵打个冷战,自从上岛之后,自己手中的琅琊神剑威力明显减弱,无法像在大夏那般催动雷鸣闪电,这巨蛇如此难缠,外围还有南岛士兵与无数异兽虎视眈眈,等着下一轮攻击,如此下去,绝对讨不到好处! 这双头怪蛇,在墓室中已经见识过其优点劣势,浑身坚硬如铁,根本无法撼动,唯一的弱点在于双眼…… -- 第184页 一念及此,秦惊羽一咬牙,冲手中刀刃已经倒卷的银翼叫道:“拿我的剑去,刺它眼睛!” “不行!”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没了剑,你自身难保!” 自身难保…… 是的,她没有武功,这一路若无琅琊神剑护身,早就不知死了千百回了。 身为穿越之人,其实并不比旁人优越多少,一样会受伤,会流血,会疼痛,甚至会……死。 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很荒谬的想法,她如果死了,会不会再回到冥王那里,再安排一次新的穿越重生? 只那么一愣神,即是被人按进怀中,熟悉的体味,胸怀坚实而温暖。“别怕,我会保护你……” 耳畔响起细微咔嚓声,像是骨骼扯动的脆响,从近前传来。这是什么声音? 秦惊羽疑惑抬眸,却见天上阳光隐去,乌云滚滚,从上到下扭成一股漏斗状的白色气旋。 与此同时,但听得雷声轰隆,祭坛下士兵个个面如土色,丢下祭坛上的一干人等,拥着古乌尘朝山林急急退去,众多异兽跟在其后一并飞驰逃窜,本来与银翼缠斗正紧的巨蛇,更是出于兽之本能,嗖的收回攻势,飞一般钻回孔洞,瞬间消失不见。 没等松一口气,就见气旋愈发粗壮,风声呼啸,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至,秦惊羽顾不得抹去脸上的雨水,死死盯着那越来越近的气旋,迸发出一声尖叫。 前世电影电视和新闻影像中见惯不惊的场景,竟然在这海岛上再现,那是—— “龙卷风!” “什么?你说什么?”燕儿着急询问。 “龙卷风,龙卷风来了!” 即便是用吼的,她的声音也是淹没在风声雨声之中,根本不指望他能听到,又或者,他即使听到,也不会明白这个词的含义以及那巨大的破坏性。秦惊羽又气又急,牙齿格格发颤,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们三人倒是可以找地方去躲,然而那么多昏迷不醒的门人,他们怎么办?! “这风,会把人卷上天去的——”当下抓紧燕儿的手,也不管他能听懂多少,嘶声大吼,“快叫银翼,背离风口,大家躲到低洼处去!” 说罢使劲推开他,将神剑别在腰间,自己拉起一名身材稍瘦的门人,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伏在背上就朝祭坛下奔去。 风雨—— 肆虐! 气旋—— 逼近! 这是一场生与死的较量! 这是一场人与大自然的抗争! 风速越来越大,肆无忌惮横掠过山林平原,空中开始出现枝叶活物,飞旋飘荡。一开始只是轻薄之物,到后来,一些个头较小的兽类也被飞卷上天。秦惊羽凭借过人的眼力,于狂风暴雨中四处寻找,见得祭坛下方不远处一处逆风凹地,赶紧放人下去,接着踉踉跄跄又往回跑。银翼和燕儿也是马不停蹄,肩扛手抱,一次就是携起两人,将祭坛上的门人接二连三运送到位。 背人,放下,返回,再背,再放…… 竭尽全力,挥汗如雨,秦惊羽浑身湿透,咬紧牙关,双手双腿已经快要断掉。 可能是咬得太用力,连舌头都咬破了,嘴里咸咸的,头脑反而更加清醒,只一个念头,救人,救人! 雨暮中一道身影直冲过来,一把将又往祭坛上冲的她拉下地来,狠狠压在身下,丝毫没有平日的温柔。 “你做什么?!” 秦惊羽吃痛,使劲去推他,却见头顶一花,一只巨大的吊睛白虎被卷在气旋当中,从半空中直掠而过,在它身后,是一连串狮狼熊豹之类的猛兽,夹杂着阵阵嘶吼惨叫,几乎是贴着她方才所站的位置飞过去。 “老天!” 秦惊羽吓了一跳,死死搂住他的脖子,内心惊惧,后怕不已。 被这猛虎撞上,不死也要撞出内伤来! “你怎样?有没伤着?” 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黑沉一片,满是担忧与心疼,声音不再温软,而是在耳边狂吼。 “我没事,就是……”泰惊羽一边喘气一边极力撑起,苦着脸道,“我没力气了。上面……还有几个人?” “没了,都在下面了,银翼守着他们的。” “真的?” “真的。” 听得他沉稳的保证,秦惊羽心头一松,险些瘫坐在地,燕儿赶紧扶住她,疾步移到祭坛下方,与银翼汇合。 此时半空中雷雨交加,随着风力加剧,更多的物体席卷上天,甚至有一些枝叶茂盛的参天大树,秦惊羽胸口闷得透不过气来,站都站不稳身,只眼睁睁看着银翼将众人手腕相互绑在一起,聚集成团,勉力喊道:“他们为何还在昏迷?” 银翼摇头不答,燕儿低叹一声,凑近道:“也许是那古乌尘做了什么手脚……” 秦惊羽恨得咬牙切齿,这救人计利原本就是临时起意,随机应变,自然谈不上周详与否,却不曾想竟接连遭遇变故,如今带着这几十号昏迷不醒的门人,举步维艰,就算是侥幸躲过这场风暴,又如何成功摆脱追兵,登陆密云? 风声尖锐,数不清的物体在头顶呼啸而过,耳膜被震得嗡嗡直响,仿佛要闭过气去。 正憋得窒息难受,燕儿手臂一伸,将她揽在怀中,挡住漫天风雨。 风雨同舟,生死与共,大抵说的就是这样的情形吧……心里暖暖的,喉中已经发不出声音来,秦惊羽眨巴着眼睛,冲他感激一笑,突然间,看到空中一幕,霎时瞪大了眼—— -- 第185页 那艰难抱着马脖子,在空中飞旋飘移之人,不正是方才滚落祭坛的古乌尘?! 这龙卷风还算有点良心,知她困境,将这关键人物送上门来……秦惊羽眉开眼笑,抬起僵硬的手指,指向半空中那一人一马。 “去,救他——” 海岛风云 第十一章 同病相怜 滂沱大雨中,龙卷风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地平线上。海水漫过浅滩,淹没平原,到处树木断裂,兽尸遍地,整个祭坛周围一片狼藉。 伏在凹地里的众人虽然被雨水泡得虚肿发白,但总体情形尚好,无人伤亡,却是不幸中的大幸。 能活着,真好! 秦惊羽靠在冰冷的山石上,琅琊神剑挡在身前,眼睁睁看着那巨型怪蛇从祭坛正中的孔洞里探头出来,慢悠悠游下石阶,避开众人,径直朝着远处而去,一路将那些歪倒道旁缺胳膊断腿的南岛士兵吞入腹中,大致吃了十来人,这才挺着鼓胀的身躯游回原处,消失不见。 “奇怪,大圣好像很怕你的宝剑。” 秦惊羽哼了一声,没理他。 这发话之人就躺在身边不远,年纪约莫二十八九,葛衣破碎,褐发披散,面容倒是端正,鼻梁上一道鲜红的血痕,不是别人,正是她一声令下,银翼在狂风暴雨中拼尽全力救回来的南岛之主,古乌尘。 为此,银翼还被一根巨大的树木撞在背心,喷出一大口鲜血,此时正由燕儿守着静坐调息。 “你……为何救我?” 秦惊羽侧头望向他,忽而一笑:“古岛主,冤家宜解不宜结,我们这样打来打去也没啥意思,不如握手言和,你觉得怎样?”一行人误闯禁地,伤亡惨重,剩余的弟兄还需要救治,须得尽快离开蛮荒,再无精力去应付这岛人异兽,这个时候多一个朋友,好过多一个敌人—— 距今为止,伤人杀人的是兽,与这南北两族并没有直接关系,冤有头债有主,她不会混淆不清,关键时刻更应放眼大局,理智行事。古乌尘此时受制于人,口气自然软下来,抿唇哼道:“说吧,你有什么条件?” 秦惊羽挥手道:“无他,你将我这些朋友救醒,我放你回去,从此一拍两散,各不相干。” 古乌尘朝那地上仰躺的众人看了看,缓缓摇头:“我救不了他们。” “为什么?” “他们闯入禁地,玷污龙姬之墓,是以魂灵离体,便永无清醒之日……” 魂灵离体? “你说谎——”秦惊羽脱口而出,“我也进过那禁地,不是一样活得好好的?!” “我何必对你说谎。” 古乌尘瞟了一眼她身上的北岛服饰,继续道,“难道兆刀明没有告诉过你,我蛮荒禁地两条通道,只有还阳湖才能重返人世,而幽冥河则是直达地狱吗?” “直达地狱?什么意思?” “少则一年,多则数年,他们会在沉睡中全身萎缩,慢慢死去。”秦惊羽惊得面色煞白,喃喃道,“我不信……不信……” 这三十九条年轻鲜活的生命,真的没法救回来了,一辈子成为这样的活死人? “我说的是实话。”古乌尘叹气,“所以让他们当大圣的祭品,是最好的出路,早日超度,投胎做人……” “放屁!” 秦惊羽刷地拔出琅琊神剑,抵在他脖子上,微微一划,即是拉出一道血口,忿忿道:“少拿这些神仙鬼怪来说事,你是南岛之主,幽冥河在你管辖之中,我就不信你会想不出救人的办法来!他们若是救不醒,哼哼,你也别想活!” “我真是没有办法,你杀了我也没用。不瞒你说,我的小儿子就是失足掉进了幽冥河,已经沉睡了一年多了,我想尽办法都没能把他救醒,唉……”古乌尘长长叹息之后,又苦笑两声,摇头道,“我也希望找出救治之法,但是这破解上古神水之秘,谈何容易?” 秦惊羽看他面露遗憾,倒也不似作假,轻轻移开了长剑,颓然坐下,默然沉思。 这蛮荒岛上找不到救治之法,看来只好将众人带回天京,找外公穆青医治了,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捱到那个时候…… 也不知坐了多久,远远传来人声,有人牵着狼狗之类走近,四下低呼:“岛主?岛主?” 不用说,是古乌尘的手下前来寻他了。 古乌尘闻声一振,悄然瞄她一眼,试探道:“我救不了你的朋友,你留着我也是没用的,不如让我族人取五袋珠宝,十头灵兽,将我赎回?” 秦惊羽听得一愣,这才想起这拿赎金换取人质俘虏的做法在汉家虽是丢尽颜面,在少数民族却也习以为常,并不会抹不开脸。 眼珠一转,当即道:“我这人实在,我们不要赎金,只要你给安排个可以遮风挡雨的住处,让我们休息两日,再给我们安排一艘结实的船,等风平浪静我们就离岛,我保证你在此期间安全无虞,大家互不纠缠,好聚好散,怎样?” 古乌尘不防她提出这样的要求,错愕道:“就这些?” “我原本就不是冲着这蛮荒岛来的,巴不得早点走——”秦惊羽眼见那边燕儿已经起身,不耐道,“不用考虑很久吧?要不我再加点别的……” 古乌尘脸上闪过一丝异色,怔了怔才道:“好,我答应你。” “那好,你让你的手下早早去准备。”秦惊羽谈妥条件,顾不得再理会古乌尘,朝迎面走来的燕儿唤道,“银翼怎样了?” -- 第186页 燕儿看了眼身后的男子,轻笑道:“劳累过度,气血不调,需要好好休息。” 秦惊羽舒了口气,望向那边巡查渐近的南岛士兵,笑道:“地方我已经找好,金主也有了,就差香车美人来接了。” 这海外荒岛,别说香车,就是连马匹都没怎么见,来接众人的滚木拖车巨大无比,一辆足以躺下十人,拉车的竟是在那墓室中见过的巨大祜牛和独角兽,被赶车人吹笛驱使,有序前行,竟比牛马之类还要温顺驯服,直把众人看得瞠目结舌。 一路所见破败,到处是受伤的民众,吹倒的茅屋,跟难民营没甚区别,直到进入一处山谷,毁坏程度才开始好转 古乌尘虽为南岛之主,统治着半座岛屿,他所住的地方却也十分简陋,说到底也就是几座连成片的竹屋院落,四周树木被龙卷风吹倒不少,甚至有几间屋子连房顶的茅草也吹落不见,空空如许。 这岛上之人想必是见惯龙卷风的,此时正有条不紊修缮,带路的侍女将他们领进院落西侧的一间大屋,大间里又套着一间内屋,地方宽敞不说,家具物事倒也干净整齐。 秦惊羽将古乌尘推了进去,自己拉着燕儿也一脚踏进,在屋里仔细巡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状,朝门外年纪稍长的侍女点点头:“好吧,叫人在地上铺一层干草,一层褥子,一层软垫,多准备一些被盖,再去弄些吃的喝的送来。” 燕儿听得忍俊不已,险险笑出声来。 秦惊羽一眼瞪去:“你笑什么?” 燕儿摇头,心里却想,这主子还当自己是在天京城呢,习惯性地下命令,要知道在这狂风暴雨过后的海岛上,备齐这些设施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那侍女看了看坐在堂中的古乌尘,轻轻咬唇,后者微微颔首道:“让容娜来准备吧。” 侍女领命而去,许久,才又带着两名年轻些的侍女回来,身后还跟着几名举着大包小包物事的士兵,一边打开包裹在地上铺设,一边轻声道:“软垫不够,容娜把她自己屋里用着的都献出来了。” 古乌尘没有说话,倒是秦惊羽对这人名起了心思,朝他笑道:“是你相好?” “是我侧夫人。” “哦。”见他面色不豫,秦惊羽也没再问,没过一会,就见一名名昏迷的门人被南岛士兵抬进屋来,放在铺好物事的软地上,银翼也跟着进来,在门口角落就坐,一瞬不眨看着众人收拾动作。 寝室安顿完毕,侍女与士兵分别退下,等燕儿过去关上门窗,秦惊羽这才朝向银翼低吼道:“你这家伙,水一冲来就不见人影,害得我们一阵好找!”还误打误撞结识了兆翡颜,有了二皇兄秦兴澜的讯息,算是意料之外的收获吧…… 银翼并不看她,只朝她身边少年横了一眼,淡淡道:“我就在你们附近不远,一直在闭气自救,再说你们也忙,无暇理我,我便自己先走了……” “呃?”秦惊羽看看他,又侧头看看燕儿,疑惑道,“我们哪有忙什么?” 银翼哼道:“手不空,嘴巴也不空……” “咳,咳咳……” 燕儿轻咳两声,复又清了清嗓子,眼底波光潮涌,一脉无辜:“我不是在忙着救主子么——”说罢又朝银翼笑道,“我说你也别一副闺怨模样,主子一直担心你,还险些给你安排一桩喜事……” 银翼听得皱眉:“什么喜事?” “我准备回去给你升职加薪,多管一个分部,算是喜事吧——”秦惊羽生怕燕儿再说出什么来让这狼小子心头不爽,毕竟事先没征得他的同意就待价而沽,虽是应变之策,也总是自己不对,于是急急说完,又继续之前的话题,“对了,你是怎么找到这祭坛来的?” “我在湖边摸到一棵巨树根部,直接爬上了树,看到山对面有人在燃放烟花示警,我就悄悄靠近,然后又看见大群人从河边捞起不少人来急急运走,我分身乏术,只好先跟着他们,弄清事情之后再趁夜返回找你们,湖边已经没人了。” “原来如此。”秦惊羽听得点头,自己和燕儿在那湖边山洞里只待到天黑,后来就跟着兆翡颜去见二皇兄了,银翼回来找人,自然是找不到的。 瞥了一眼那坐在屋子中央闭目养神的古乌尘,伸手招呼了两人凑近,低声道:“我已经想好了,下一步,我们也不回北岛了,直接乘船离开,到了密云之后,我和燕儿就登岸上岛去寻人,银翼在船里养伤,顺带守卫船上的弟兄们……” 古乌尘啊的一声骤然睁眼,脸上神情古怪至极。 “你们要去密云?!” 随他惊呼声起,房门外啪啦一声,似是谁打翻了瓦罐,然后是一片静寂。 就在屋里众人愣神之际,有人低低叩门。 银翼一个箭步跨到门前,沉声道:“是谁?” “是我,容娜,给各位送午饭。” 银翼回头望去,见秦惊羽轻轻点头,一把将门拉开。 一名二十来岁容貌姣丽的女子移步进来,手中空无一物,在她身后还有两名侍女和一名相貌文弱的男子,侍女均是先前见过的面孔,一人捧着水壶,一人端着陶罐,而那男子却面相陌生,肩上还背着只木箱。 那女子并无大夏女子的羞涩,大大方方踏进门槛,朝众人点头道:“我来送午饭,方才没注意打翻了一罐菜,等下叫人补送过来。”说完指着那男子又道,“这是我南岛最好的医师,来给众位瞧瞧可有不适。” -- 第187页 秦惊羽笑道:“多谢夫人,我们没事,有饭吃有水喝就行,不过你家岛主脸上破了一片,倒是需要抹点药。” 那医师闻言一喜,刚要抬脚朝古乌尘走去,就觉眼前一花,一名面容冷峻的黑衣男子挡住去路,旁边一名清朗秀致的少年轻笑伸手:“把药给我,你可以出去了。” 医师张了张嘴,见古乌尘已被两人全然挡住,不可得见,只好转头望向容娜,等她拿主意。 容娜暗地叹气,心想这三人心思缜密,摆明不让旁人靠近古乌尘,先前又见他形容憔悴,不知身上是受了什么暗算,只怕营救不易,反而坏了大事。一念及此,只好摆手让医师留下些药物器具,先行退下,自己与侍女一道将饭菜分好,末了,又朝秦惊羽恭敬行礼,奉上食物。 美人陪侍,秦惊羽却并不领情,淡然道:“饭食放在这里就好,你们先出去,半个时辰之后来收碗便是。” 容娜怔了下,目光在几人面上打了个转,又有意无意朝地上沉睡之人看了一眼,带着侍女默然退出。 走出房门之际,忽然回头,朝古乌尘轻声道:“凌儿……更瘦了……” 说罢低低一叹,带上房门。 秦惊羽之前一直盯着那容娜看,见她至始至终蹙着眉心,面带愁容,不觉侧头打趣道:“古岛主,你这位侧夫人真是对你情深意重,生怕你受委屈,都快要哭了。” 没等到他的回答,秦惊羽也不理会,端起饭菜轻嗅,并举筷送了一点进嘴,又用手指沾了点清水在舌尖浅尝,仔细检查之后,才点头道:“饭菜没毒的,大家都来吃。” 经过早上这一场恶仗,众人早就饥肠辘辘,闻得那饭菜香味,银翼和燕儿都凑过来,三人端起陶罐大口进食,秦惊羽边吃边推了一只陶罐过去:“古岛主,你也来吃,莫要客气……” 古乌尘头也不抬,只阴沉着脸,也不知在想什么。 吃过之后,燕儿收拾了餐具放去门外,银翼守着古乌尘,秦惊羽则是取了只小碗,倒了小半碗清水,小心翼翼去喂那些昏迷不醒的门人,一面做一面说道:“我需要一艘结构坚固性能良好的大船,船上要有足够的淡水和食物,再准备些衣服,两日时间应该没问题吧……” “你们为何要去密云?” 背后忽然传来一声,秦惊羽愣了下,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古乌尘在发问,手上动作不停,信口道:“当然是去看美女啦,听说密云岛的巫女岛主长得美艳动人,我们几个都是未婚之人,去看看传言是否属实,若是真的,就争取把她娶过门……” “妄想!”古乌尘手足被制,无法发力,只恨得咬牙切齿,“玛莲达高贵圣洁,岂容你等随意亵渎,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哦?”秦惊羽听出些端倪,转过头来,朝他微微一笑,“真正想吃天鹅肉的,是古岛主吧……” “我——”古乌尘被她说出心事,声音梗住,渐渐低沉下去,“我已有妻儿,玛莲达不会愿意与人分享……” 原来这南北岛主都对那玛莲达暗生情愫,将之当做心目中的女神,怪不得矛盾这样深厚,无法调和。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纠结,真是纠结。 却不知那玛莲达生着一张怎样娇媚惑人的面容,竟使得男子为她如此着迷。 正想得出神,耳边风声微动,手腕一紧,被人拉到屋子一边,少年温热的气息凑近过来,声音压得极低:“容娜在外面,她传递了个讯息给我,说是想单独与你谈谈。” 秦惊羽微微挑眉,并不在意:“谈什么?” “她说她知道怎么解这幽冥之秘,想跟我们合作。”燕儿顿了下,又补充道,“她看起来很着急。” “她着急什么,怕我们临时反悔撕票?”秦惊羽轻笑,想起容娜临走时那怪异的眼神,低喃的话语,一个念头忽然在脑中闪过,不禁盯着他低呼,“凌儿……难道她是……” “没错,她的儿子也如此这般,昏迷不醒已一年有余。” 燕儿笑了笑,眉宇间满是喜色,薄唇轻启,再度靠近:“她还说,解药是现成的,就在密云岛,在玛莲达身上。” 秦惊羽眨着眼睛,显然无法理解:“玛莲达身上,那是什么?这蛮荒密云,不是说同气同枝,渊源深厚吗,他夫妻二人为何不去讨要?” “因为,那解药是……巫女之血。” 海岛风云 第十二章 买大送小 是夜,屋外满目浓黑,唯有后院一间小屋里透出些许微光。 秦惊羽被带路的侍女领到门前站定,略有一丝迟疑。 里面会有些什么,异兽?伏兵?陷阱? 不由自嘲笑笑,希望……不是鸿门宴吧。 燕儿踏上一步,咯吱一声推开门,烛光里坐着一名素衣女子,似是方才哭过,脸上泪痕未干,一见两人立在门口,眼睛一亮,顿时生出希冀的光彩。正是白天见过的古乌尘那位侧夫人,容娜。 “秦公子。” 容娜走上前来唤了一声,嗓音有些嘶哑,朝她身后看看:“岛主他……可知道你过来?” 秦惊羽摇头笑道:“古岛主睡得很好,对你我之约一无所知。”这倒不是假话,银翼点了他的睡穴,保管整夜无梦,一觉睡到天明。 容娜放下心来,侧身请她入内,秦惊羽朝里望望,脚下不动,笑道:“有什么话就在这门口说吧,这夜半三更的,被人看见不好……” -- 第188页 “秦公子不必担心,我虽然只是侧夫人,但我容家在南岛名号还是叫得响的,屋外都是我的人,表面遵从岛主,实际上都是听我的。”容娜说罢凄然一笑,幽幽叹道,“我早该想到,他古族一脉到这一代已然衰败,想以我容家势力为背景顺利登位,才会娶我……” 秦惊羽不明其中缘由,只微笑看她。 “对不起,我失态了……”容娜别过脸去,抹了抹眼睛,深吸一口气,再次转过来时,神情已变得坚定而决然,“我知道秦公子不会信我,我这就带你去看——” 她边说边往里走,秦惊羽直觉举步跟上,随她穿过空荡荡的屋子,走进里面的内室。 内室里也是烛火微微,光影朦胧,房中摆设物件甚少,却十分精巧细致,这设计制作之人显然花了不少心思,靠墙的位置架着一张竹木大床,薄纱低垂,帐中映出一道瘦小的身影。 容娜放慢了步子,缓缓走到床边,掀开纱帘,柔声道:“这就是我的儿子,名叫古凌,下月就满五岁。” 榻上的孩儿仰躺着,双目紧闭,容貌清秀,五官与容娜确有几分相似,白皙赢弱的小身子静静地沉睡着,像是一只软绵绵的小羊羔,与那边屋里的众人一样,沉寂无声。 秦惊羽与燕儿对望一眼,虽然之前已经知情,此刻却仍是被这情景惊得鼻头发酸。 那个孩子,身形看起来就三岁的样子,甚至更小。 软软的,静静的,几乎没有呼吸。 容娜坐在榻边,含泪抚摸着孩儿的脸蛋,一滴泪在眼角滑落,徐徐说道:“他是上任岛主的独子,第一位夫人八年前因病过世了,然后就娶了我,当初是以正夫人的身份过门,婚后生活倒也和睦,相敬如宾。凌儿出生之时,适逢密云老岛主退位,新晋岛主前来祝贺……我永远都记得那一天,他直直看着那个玛莲达,差点连手中抱着的孩儿都摔落在地上。从此之后,他就再没给过我好脸色,连自己的亲生孩儿都是爱理不理,一门心思就在那青春美丽的巫女身上,他那么喜爱她,顺从她的意愿,为她做许多事情,南岛上最好的珍珠,最驯服的灵兽,但凡能被玛莲达多看一眼的,他都千方百计双手奉上。” 秦惊羽好奇道:“那密云岛不是有护岛神鸟吗,古岛主不是童男去不了,他们怎么见面呢?” 容娜咬唇答道:“有时是玛莲达到蛮荒来,有时也亲自接过去,有她在,那神鸟就温顺可人,不敢造次。” “他们在一起都做些什么?嗯,那个,你有没有捉奸在床?” 容娜摇头道:“他们关上房门单独见面,任何人都不得靠近,我不知道……” 秦惊羽无言唱叹,古代版的《牵手》,实在是纠结! 心底有个疑问,脱口而出:“那个玛莲达,真的那么美?” 容娜看她一眼,叹气道:“秦公子有所不知,玛莲达的模样或许没有汉家女子那般精致纤细,但是那身段眼神,还有那春意风情,世间男子无人可以抵挡其魅力。” 燕儿听得一笑,在旁插话道:“这倒也难说,总会有例外的。” 秦惊羽也是点头:“狼小子不用说,肯定过关;杨峥也算一个,还有雷牧歌,再想想……还有……” 燕儿扁了扁嘴,等待半晌没听到自己的名字,不由得满面委屈:“我,难道不算么?” “去去去,你不算!”秦惊羽不耐挥手,朝容娜道,“那后来呢?” “后来……”容娜眼神一黯,似是陷入久远的回忆当中,半晌才续道,“凌儿两岁那年,他在岛上发现一名平民女子,容貌居然与玛莲达有三分相似,一时欣喜若狂,把她娶进门来,做了侧夫人。没想到那女子却是个不甘人下的性子,进门一年多没生出子嗣,竟然对凌儿怀恨在心,趁人不备把凌儿带去幽冥河边,推进河中!” 秦惊羽轻啊一声,又听得她冷笑道:“她以为人不知鬼不觉,却不料有人远远在山上看见,悄悄向我禀报,凌儿被捞起来的时候只剩半口气,她还假惺惺来劝慰,我直接拔出岛主腰间的佩刀,一刀捅进了她的心窝……呵呵呵,你们说,我做得过分吗?” “不过分。”秦惊羽挑眉,眯起眼道,“我要是你,我连同那胡乱娶亲的古乌尘一起捅了。” 身旁少年瑟缩了下,似是想申辩什么,被她一眼瞪视回去。 “呵呵呵呵……”容娜又是一阵大笑,直笑得花枝乱颤,笑出了眼泪,“秦公子说话真是让人喜欢,我也从来都没觉得自己做错了,可是还是被他废去了正夫人之位,贬为侧室,要不是念及我娘家的支持,他指不定会要我的命——” 她目光转回床榻,眼波放柔,伸手掖下被角,慢慢将褶皱理顺,又低低道:“正室如何,侧室又如何,我心灰意懒,只想凌儿早日苏醒,我们母子俩平安度过此生,他思慕谁,喜爱谁,迎娶谁,都跟我没关系。可是那一天,当我好不容易在古籍上找到那条解除幽冥之秘的法子,心想两岛关系甚好,此举实在是小事一桩,于是兴冲冲前去找他商量,他竟然派人将我关押起来,还恶狠狠说不准我离开这院子半步——” 说着,忽然掩面低喊道,“原来他早就知道,一直都知道这法子!可是玛莲达是他心目中圣洁高贵的女神,别说是她几滴血,就是她一根头发,他都是舍不得的……” -- 第189页 居然有这样薄情寡义的父亲! 秦惊羽看着那床榻上一动不动的孩儿,气得一拍床柱:“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 这拍打的声音并不大,容娜却听得眼睛亮起,神采闪烁一阵,到最后,化作两道利芒,满目愤恨,咬牙切齿:“我先前念及夫妻之情,不曾拂逆他,而是另谋解药,但是凌儿体弱,已经坚持不住了,可恨他还是不愿去派人去求玛莲达的血,哪怕只需要几滴。他毕竟是岛主,御兽之术又比我高,我没法如愿……” 说到此处,声音渐渐高了起来:“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当了公子的人质,自身难保,公子的朋友也中了幽冥之秘,与凌儿同病相怜,而且我在门外听到,公子一行欲前往密云……” “所以,你就动了心?”秦惊羽恍然大悟,原来她找那医师来诊病,不见得真是为了古乌尘,而是为了确认众人的症状,以便有机会与自己谈合作条件。 “是,我还听说,公子是天外奇人,有护身宝剑,身边两员大将也是武功不凡,不仅平安出入禁地,就连大圣都不是公子对手。密云之行,我会全力协助,公子必定顺利无虞,届时还望公子念在这告知真相的情分,赐我凌儿一份解药。” 天外奇人? 听这传言传的,怎么没说她三头六臂,腾云驾雾? 秦惊羽听得好笑,朝她摊手道:“古藉在哪里,拿来我瞧瞧。” 容娜怔了下,起身在柜里摸出一个布包,从中取出一册通体泛黄成色斑驳的竹简奉上。 秦惊羽瞟了一眼,感觉无异,拿在手中一阵翻阅,凭借前世在那家旧书店打工的经验,认定并无作假,确是一册年份久远不可追溯的古籍。经容娜指点,翻到了那段文字,倒是写得极其简单含糊,只说中了幽冥之秘的人,须得饮下世代相传的密云巫女之血,方能解除症状,恢复神智。文字下,是数道深深的划痕,似是被尖锐之物划过,还有着淡淡的血色,其中恨意痛意,可见一斑。 秦惊羽目光在容娜光秃秃的手指上暖过,将古籍收拢放下,心思稍转,面露关切。 “若是他日古岛主得知我们如此对待他的心上人,只怕会连累到你,到时候你怎么办?” “不会有那一天——”容娜咬了咬唇,目光里闪过一丝狠绝,“南岛不可一日无主,只要我凌儿一醒,我便召集娘家势力,立他为新任岛主,今后再没人敢欺辱他!”言下之意,却是趁机与古乌尘彻底决裂,默认其被扣为人质继续软禁,从此任他自生自灭,不闻不问。 秦惊羽暗叹一声,看来她已经被古乌尘贬妻弃子的行为伤透了心,仇恨的种子已经生根发芽,枝蔓缠绕覆盖,如今只剩下一个空名,夫妻之情荡然无存。 古乌尘,半生为美色所惑,却忽视了一件事:身边女子容貌温婉,亦有着刚烈如火的内心—— “我不是贪重权势之人,但是我愿意为我的孩儿放手一搏!” 好一个放手一搏…… 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七彩水仙。 金谷虫母虫。 巫女玛莲达之血。 每一项目标,都关系到至亲至爱之人,这密云岛,势在必行! “好吧,我答应你,互助互利,成交。” 双方将行程计划谈妥,就见眼前人影一晃,容娜泪光盈盈,拜倒在地。“请公子成全,只要救得凌儿,容娜日后为公子做牛做马,亦心甘情愿!” 秦惊羽上前扶起,嘻嘻笑道:“不必客气,到时候给我颁发一枚荣誉岛民的勋章,能让我随时带朋友前来参观考察就成。” 说话间,眸光一闪,心底倒是有些想法,暗夜门人久居内陆,海事经验缺乏,送来岛上学习提高,倒是很有必要。 眼见夜色渐浓,当即与容娜道别,带着燕儿步出门去。穿过光影昏暗的回廊,一路疾走,听得身后有人嗓音委婉,低低在唱。“芦苇高,芦苇长, 芦花似雪雪茫茫。 苇根最知风儿暴, 苇叶最知雨儿狂。 芦苇高,芦苇长, 芦苇荡里捉迷藏。 隔风隔雨遥相望, 不见儿郎催肝肠……” 这容娜竟有一副天生好嗓子,歌声细细,余音绕梁。 秦惊羽听着歌谣,不由放慢脚步,眼底渐渐有了一丝温热。心再狠,胆再大,始终是个可怜的女人…… 这脚步微滞,身旁之人索性也停下来,俊脸凑近,朝她微微一笑。 “主子在想什么,可是在打这南岛的主意?” “我在想——” 秦惊羽拖长尾音,看着那轩秀的眉眼,心底突然浮起一个想法,一时眉开眼笑:“我在想,在这岛上给你讨房夫人回去,让你燕家后继有人……” 燕儿眸色加深,唇角扯动:“什么意思?” “容娜废了古乌尘之后,也就是自由之身,她年纪虽然比你大些,但姿色还是不差,在岛上又有身份背景,那孩子也长得不坏,我见犹怜——”秦惊羽没主意他眼底氤氲的愠意,越说越是兴奋,一掌拍向他的肩膀。 “这买大送小的买卖,包赚不赔!” 卷三 海岛风云 第十三章 心火烈焰 次日雨过天晴。 阳光如点点金斑,洒落在蔚蓝的海面上,此时风平浪静,确是出海的好天气。 -- 第190页 一艘乌蓬大船停靠在南岛港口,船头雕着狰狞兽面,船内宽敞,足以容纳好几个人,容娜心细,还专门布置出一间休息室供秦惊羽使用。 根据昨晚谈好的出行计划和互助条件,昏迷不醒的门人均留在南岛,由养伤的银翼负责守护,而秦惊羽则是和燕儿一道,再带着容娜特地挑选出来的十名亲信侍卫,乘船去往密云,拜访巫女玛莲达。 七彩水仙和金谷母虫都是身外之物,靠她那张亲和力十足的俊脸,再加上口若悬河舌灿莲花的本事,想来难度不大;至于巫女之血,就有些麻烦了,绞尽脑汁也没个好法子,而时间不等人,只好先行出发,再慢慢思量。 在上船之前,秦惊羽想起一事,便请容娜想办法给北岛那边带去个口信,指明是给兆翡颜,说自己另找途径去了密云,让她放心。 容娜一口答应下来,想必会错了意,嘻嘻笑道:“那位兆家小姐我倒是见过,生得好生水灵,与秦公子真是天生一对!” 秦惊羽抓了抓脑袋,也懒得否认,哂笑:“他大哥很凶的……”目光一转,看见燕儿领着南岛侍卫将行囊搬运上船,赶紧朝容娜拱手道别,“我们这就出发,争取早日回返。咱们后会有期!” “秦公子,一路平安,早去早回——” “夫人保重!” 秦惊羽挥了挥手,顺着岸边架设的木板径直跳上船去。 船已起航,舵手们各就各位,奋力抡浆前行,激起层层浪花,岸边的人影越来越小,终于消失不见。 每前行一点,离密云的距离便缩短一分。 秦惊羽立在船头,禁不住心中雀跃,侧头唤道:“燕儿,你说——” 身旁并无半点人影。 这小子,还在跟自己闹别扭呢! 昨晚两人从容娜房里出来,她不过是好心好意说了句给他讨房夫人,不想他竟丝毫不给面子,板起脸扭头就走,任自己在后面喊破了嗓子,都不予回头。 哼,臭脾气的小子,看她怎么收拾他! 在船上找了半天,才在船尾发现那道清瘦单薄的身影,他身着一件青色长袍,正往远处眺望,海风吹来,衣带飘飘,有种翩然若仙意欲乘风归去之孤独感。 一夜过去,貌似又苍白清瘦了几分。 秦惊羽看得微微一怔,倒没有负疚感,只是隐隐有丝怒气,也说不清是因为什么,心念意动,上前扯住他的衣袖,直朝船舱拖去。 “我们谈谈!” 到了休息室门口,秦惊羽直接把他推了进去,自己也是一步踏进,拉上房门。 燕儿被她推了个趔趄,退后几步才颤颤站稳,淡淡道:“主子要谈什么?” “谈什么,自然是谈你。”秦惊羽双手抱住胸前,贝齿咬唇,没好气道,“你说,我哪点惹你不高兴了,尽给我摆脸色看,还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 “我没有不理你。” “还说没有?!” 秦惊羽低喝一句,想着他方才的回答,以前他自称燕儿,在宫里唤她殿下,宫外唤她主子,现在倒好,直接你我相称,没有半分尊敬之意,乖乖,看这脾气……都是自己一味宠爱纵容的结果! 燕儿没再说话,只是低下头去,肩膀微微耸动,似被那声喝问吓住,暗地抽泣,直把她看得仰首长叹,郁闷难抑。 摊上这么个娇滴滴的属下,真是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 长此以往,那还了得! 怒其不争,一个箭步上前,手指敲上他的胸口,戳戳点点:“没良心的小子,本少爷对你还不够好么?这四年来,宫里好吃的好用的好玩的,哪次少了你的份;凡事替你着想,为你担待,有亏空你的时候吗?成天小媳妇受虐的模样,你倒是说说,你到底委屈个啥?说啊,你说话啊!” 燕儿头也不抬,只幽幽叹气:“我无话可说。” “你——” 秦惊羽压了一晚上的火气顿时蹭了上来,呼呼直朝头顶上冒,指着他道,“你小子真是无法无天了,这几天日子过得太安逸,欠揍是不是?好,我成全你——” 扯开架势,一拳飞速捶向他胸口,不想拳头到了半空,竟被他拦腰截住,双掌包裹。 燕儿抿着薄唇,带着重重的鼻音道:“主子……很喜欢做媒么?” 秦惊羽扁了扁嘴,就说嘛,果真是为了昨晚所说娶亲之事,在生自己的气呢! “也谈不上喜欢。” 挣了挣,没能挣开他的手掌,索性任他握着,皱眉道:“我是觉得容娜条件不错,在这岛上有权有势,会照顾人,虽然不是什么黄花姑娘,又生过孩子,但是细想下,这反而是优点……” “那你怎么不指给银翼?为何偏偏是我?” 呃,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么? 秦惊羽讪讪笑道:“那个,银翼跟你不一样。” “不一样?”他眸光一闪,执着追问,“有什么不一样的?” 秦惊羽吸气,沉寂了一会,即是心一横,直截了当全盘托出:“我这是为你好,你自己想想,你是宫内之人,年轻时倒是风光在外,以后老得动不了了,身边没个伴,膝下也无子女,谁来照料你呢?我看那容娜对你颇为留意,她自己也说后半生无欲无求,这现成的妻儿,绝对不吃亏的,我们现在救下这孩子,将来他自然会好好孝敬你,给你养老……” -- 第191页 这个朝代也有不少太监娶亲的事例,不过大多是找些过气的青楼妓子,一般女子却不会愿意将终身托付给宦官阉人,其实她都没太大把握能说服容娜,届时还须以巫女之血为要挟,才有实现的可能…… 燕儿咬着唇,简直哭笑不得:“主子连我身后之事都考虑到了?” 秦惊羽点头,眨眼笑笑: “怎样,感动吧?” “感动是感动,不过——” 他眉宇紧蹙,手指用力握紧,眼底波光荡涤,闪耀不定:“我对别人的孩子没兴趣,不必胡乱硬塞给我,我只想要……我自己的孩子。” 可怜的,看他这模样,眼泪都快出来了。 哎哎哎,脑子糊涂了么,这都净身做了太监,哪来自己的孩子…… 秦惊羽被他捏得微微生疼,忍不住叫道: “好啦,既然不满意,大不了我收回之前所说,以后另外给你安排便是。这样总行了吧?” 燕儿却没有依言放手,而是目光紧紧锁住她,满目莹莹,低头凑近:“主子答应过让我跟着主子一辈子的,为何现在想反悔了呢?是嫌我么,嫌我只是个小太监,不配主子尊贵的身份……” 秦惊羽听得直翻白眼。 嫌他? 她敢么?敢么? 随便一番哭诉,那眼泪郡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淹没她千次万次—— 话说这样的属下,她敢嫌弃他么?! 咬着唇闷着头反复思量,实在不服气自己怎会每次都被他吃得死死的, 毫无招架之力,见他还是握着自己的手不放,于是用于肘去推他:“喂,这舱里热,别挨我那么紧!” 燕儿微微一笑,改为抓着她的胳膊,身躯反而愈发贴伏上来。 “主子这身子,总是又怕冷又怕热的,我不在主子身边侍候着,怎么能放心呢?” 秦惊羽白他一眼,伸手过去,随意揉捏着他白暂细致的面颊,哼道:“没志气的,一辈子跟着我,难不成你想给我当一辈子奴才?” 这肤色,貌似又没那么黑了,跟宫里的时候差得不多…… 燕儿没吭声,微微的呼吸吹在她耳畔,如舱外海风一般轻柔,湿润,半晌才低低笑道:“我当然不想给你一辈子当奴才——” 秦惊羽正眯眼感受着指下的柔滑,神智有丝恍惚,随口道:“那你想给我当什么?” “暂时保密。” “保密个屁!”秦惊羽听得火起,一把捏住他光洁的下巴,手指顺势滑到平顺的喉间,双手围合,逐渐用力,“你说不说,不说我就用刑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燕儿不躲不闪,只是笑:“我说了,主子可不能生气……” 不知是两人身体贴得太紧,还是门窗皆闭的舱里空气不好,秦惊羽竟觉得心底燥热,无意识舔着嘴唇,轻哼:“会让我生气,必是什么大逆不道的意愿——”确实想不到他要谋求什么,见他不做声,又道,“你且说来听听。” “我的意愿,从未都只有一个——”燕儿有意无意拖长了声音,眼底的笑意越发浓烈,最后慢慢俯身,低头…… 这小子,长得真好看,眉眼朗润,鼻梁挺俊,就连那微微开启的薄唇,都是绯艳如霞,绚丽若炽。 舱外,微风轻轻,海浪声声;舱内,翩翩少年,青春靓眼。 妖孽啊妖孽,魅惑啊魅惑…… 秦惊羽模糊地想着,心头一惊,陡然侧头过去,盯着那闭合的舱窗—— “什么声音?!” 随她突如其来的动作,蛮荒岛特有的毡帽上挡住少年满蕴深情的眸光,也顺带承接了那个温柔如风的吻。 呜呼哀哉,谁说耳目聪慧是件好事,他头一个跳出来否定! 忍住熊熊燃烧的心火,燕儿暗地叹息着,不敢耽误正事,疾步过去推开窗户。 扑哧扑哧。 遥远的,半空中又传来扇翅声,一小团绿云飘了过来。 护岛神鸟? 有人在舱外叫道:“秦公子,神鸟已飞来带路,前方就是密云岛了。” 秦惊羽喜出望外,赶紧拉了燕儿奔出门去,在蛮荒已有前车之鉴,这回也学乖了,将琅琊神剑挡在身前,凝神眺望天边飞来的鸟群。 的确是鸟,足有好几十只,个头倒是不大,黄喙碧身,头顶一点水红,双目黑得发亮,与前世见过的翠鸟体形色泽相仿,却显得精致许多,灵性十足。 鸟群在甲板上空么旋一周,随即队型散开,在众人头顶身边低低掠过,似是在检查个人气息,没过一会,即是发出清脆欢叫,重新聚拢一起,集体转向,朝东南方展翅飞去。 手中长剑沉寂无声,纹丝不动,只散发着淡淡紫光。 秦惊羽吁了一口气,心思安定,这是真正的密云神鸟,梦寐以求的密云岛已在近前! “跟上神鸟,加速前进!” 一声令下,舵手们卯足了劲道抡动船桨,鸟群在前忽高忽低飞行引路,乌篷大船乘风破浪,利剑一般直指海天一线间,那里,青山如屏,白瀑似练,一座极大的岛屿渐渐露出形状,呈现眼前。 怪不得先前会错认,一眼望去,这密云与蛮荒外观确实相差无几,都是奇峰怪石,林木青翠,风景秀美至极,就连岛屿正中的主峰,都是一般的高耸入云,直插苍穹,只除了一样—— 蛮荒岛主峰之上玄冰白雪,与周围绿意相映成趣;而眼前这密云岛,则是云雾萦绕,烟尘灰黑,悬崖峭壁隐约可见,顶端竟有着丝丝缕缕的黑烟,烟中还夹有火光。 -- 第192页 秦惊羽看得暗自称奇,却见一名舵手指着那岛上主峰,颤声低呼:“看,有人在放火烧山!” “不对。”燕儿摇头道,“谁能攀得这样高,再说山上点火,火势也不会这样大。” 秦惊羽咬唇不语,只觉越是靠近岛屿,身上越发燥热不安,心知自己五感超常,直觉精准,这岛屿委实有异,不由扬声高叫:“停船——”随即踏上一大步,仔细查看。 忽听得岛上轰隆一声,一道黑烟冲天而起,有什么东西通红明亮,又澄黄闪光,从那主峰山顶喷射溢出,顺着山势缓缓流动,一路向下,就好像煮沸了的浓汤从饭锅里沸泻出来一般。 想起两人方才的对话,山顶点火……放火烧山…… 老天,这个是……是…… 2012? 秦惊羽呆呆望着那巨大火柱,只觉得周身僵硬,动弹不得。 奶奶的,这是啥运气? 这该死的密云岛,不来则已,一来就遇上千载难逢的旷世奇观—— 火山爆发! 卷三 海岛风云 第十四章 似幻似真 可是,老师韩易从未说过这密云岛上有火山啊。 又或者,这原本是座死火山,而今正好复活,全然喷发…… 秦惊羽倒吸一口气,飞奔到船舷边上,将琅琊神剑探入海水中,过了一会拔起一摸,但觉原本冰凉的剑鞘竟微感温热。 除了火山喷射,还有什么能让岛旁的海水变暖—— 没错,是真的,真真切切的火山爆发! 秦惊羽一旦确定,即是朝众人跺脚大叫:“快,往回划!快啊!” 舵手们见她一副紧张慌乱的模样,虽不甚明白,却也遵从命令,调转船头朝来路驶去。 又是隆隆几声,岛上山石摇晃,就连行驶在海面上的大船也是微有晃动,秦惊羽赶紧让众人加速划桨,那十名负责保护她的南岛侍卫也加入进去,一行人挥汗如雨,疲于奔命,也不知走了多远,身后渐渐安静下来。 燕儿回头望望,道:“那火光好似停住了。” 秦惊羽立在船尾,凝神仔细朝岛上望去,确实如他所说,那火山口的岩浆流速明显减慢,正缓缓凝固,再往四周看,岛屿西侧山峰耸立,想必是由那火山的熔浆千万年来堆积而就;东南面却是一片平原地带,一眼望不到尽头,则应是火山灰逐年倾入海中渐渐形成。 那平原上树木青绿,高大茂盛,其间藤蔓缠绕,俨然便是一大片温热带的丛林,而丛林背后,视线触及不到的地方,却是自己欲要前往的密云岛主专属庭园。 正看得出神,却听得身边一名侍卫轻声询问:“秦公子,我们现在怎么办?,是返回南岛吗?” 秦惊羽摇了摇头,思想一阵,咬牙道:“再前进一里,然后抛锚停船,原地待命。” 幸好自己早有防备,船上食物和淡水存储丰盛,足够这一船人三四天的用量,就不知道这火山什么时候才能完全停歇,一行人能够平安登上海岛。 人的力量与大自然相比,确是微不足道,秦惊羽心知着急不得,吃饱喝足,索性在舱里蒙头大睡,养足精神备战下一轮寻幽探秘。 自从上了蛮荒岛,这数日以来,一路腥风血雨,陷阱重重,她既为门人的伤亡自责歉疚,又担心明华宫中母妃的安危,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如今密云就在前方,心里一块石头大抵落地,是以脑袋一挨上枕头,就沉沉睡去。 这回燕儿倒是乖觉,也不来闹她,就中途轻轻进来掖了下被子,随即带上房门出去。 门窗虽闭,舱外的声响仍是丝丝入耳,海浪拍打声,夹杂着众人说话声,欢笑声—— 听这话声,他们好像是在……钓鱼。 秦惊羽揉了揉眼,伸个懒腰慢慢坐起身,穿上外衫,戴好毡帽,随便擦了把脸,打开房门走出去。 “这鱼竿真好使!比岛上许老爹做的还好!” “是啊,今日收获不少,晚上我来做烤鱼,保管你们吃得把舌头都吞进去!” “好啊好啊,好久没尝到你小子的手艺了,真想念得紧……” 乌篷大船在海面上停驻不动,甲板上人群围合,正七嘴八舌高声说笑,见她过来,皆是笑着行礼。 “秦公子,咱们今晚有口福了,薛六的酱汁烤鱼是祖传技艺,味道是出了名的好!” “是么,那找可要多吃一些。” 说话间,人群朝两边分散,给她让出一条通道来,秦惊羽一眼就看见三人坐在船舷边上垂钓,其中两人是船上的舵手,另一人却是燕儿。 “你会钓鱼?”秦惊羽走去他身边。 “是,主子。”燕儿将钓竿放下,站起身来,冲她展颜一笑,“以前在岭南的时候,经常在湖里钓些鱼虾,送给妹妹养着玩。” 岭南与南越国相邻,是大夏有名的水乡,湖泊众多,风景如画,这些水乡子弟大都擅长凫水垂钓,并不足为奇。 秦惊羽听得点头,见得脚下放着一只诺大的木盆,盆里游着好几尾圆圆滚滚的灰色大鱼,还有一些鲜活游弋的小银鱼。 有人将鱼竿接过去,笑道:“秦公子莫看这盆里只有这几尾鱼,都是浅海里最好的银鲦,还有灰斑,那些不好吃的扁口啊红眉啊,我们都是放回海里去了的。” 鱼竿在几人手中传来递去,均是仔细端详,啧啧称奇,看向燕儿的眼光充满钦佩,秦惊羽心头一动,道:“只一会不见,你就跟他们混这样熟稔了?” -- 第193页 “也没什么。”燕儿说得轻描淡写,“就是帮他们改良了下鱼竿,容易钓大鱼。” “会做竹弓,会雕人俑,会编草帽,还会弄鱼竿——”秦惊羽拉起他藏在袖中的手掌,那是一双相当漂亮的手,仿若雕塑家刻刀下的杰作,手指柔软,白暂修长,翻来覆去找不出一点瑕疵来,直把她看得叹气,“我真想不出,你还有什么不会做的?” 燕儿眨眼道:“我不会做的其实很多……” 秦惊羽侧头想了想,笑呵呵道:“总不能什么占完了,比如持剑握刀拉弓射箭之类,自然是别人比你强些。” “别人?” 燕儿脸色未变,唇边仍是一抹淡淡的笑意,只眸底愈发黑沉: “这别人,可是说的雷牧歌?” 雷牧歌? 秦惊羽怔了下,笑道:“我还没指名道姓,你怎知就一定是说他,不是另外的人?其实,我想的是银翼呢。” “当真不是他?”燕儿笑了笑,眼光流转,似有深意。 “我说不是,自然就不是了……” 目光别开,越解释越觉得心虚。 不对不对,她该想谁就想谁,当说谁就说谁,全凭自己意愿,为何要觉得心虚呢? 秦惊羽索性背转身去,望向远方尘烟消散,云雾弥漫的岛屿。 雷牧歌,与大皇兄秦湛霆,现在还不知身在何方呢…… 过不多时,眼见日头西下,众人也不贪多,开始收拾鱼竿钓具,船上厨子招呼几人将水盆搬去后舱,开始准备晚饭。 这一餐海船夜宴十分丰盛,有用竹签串好烤得外酥里嫩酱香十足的银鲦鱼,还有色如牛乳入口鲜美的紫菜灰斑鱼汤,加上从蛮荒南岛上带来的干粮熏肉之类,一船人吃了个饱。 秦惊羽久居内陆,也难得吃到一回美味海鲜,不知不觉已经是肚子溜圆,吃完之后在船头船尾来回走动,帮助消化,与值守的舵手侍卫聊到半夜才回房睡觉。 次日,又是悠闲垂钓,烹鱼为乐;休歇得当,养精蓄锐。 如此过得两夜一日,到第三日清早,刚起床,就闻半空中振翼舞动之声大作。 有人叫道:“快看,神鸟又来了!” 秦惊羽步出船舱,但见一群碧色神鸟从东南方向飞了过来,到得甲板上方,就在众人头顶上么旋飞舞,上下翱翔,其间碧羽缤纷,煞是好看。 鸟群发出阵阵啼鸣,飞了一阵,随即掉头回返,飞飞停停,似有召唤之意。 船上众人看得欢喜,叫道:“秦公子,神鸟是让我们上岛呢!” 秦惊羽朝岛屿方向望了半晌,岛上一片安宁平静,也不见有何异状,想是那火山喷发已经停止,岩浆正逐渐凝固降温,四周恢复原貌,并无可怖之处。 这下,应该可以顺利登岛了吧? 转头过去,见众人面露喜色,自己心里也是愉悦无限,当即下令起锚让舵手迅速就位,跟着神鸟前行。 众人飞速划桨,大船稳稳朝着岛屿方向行驶,渐行渐近,只小半个时辰,船舷已触到浅滩礁石,但见那鸟群扇翅不停,继续朝东南方飞去,最后飞进密密丛林,再无声迹。 船只靠岸,秦惊羽随众人登上岛屿,脚刚踏上实地,就见一条小道通向密林深处,林中似有人影晃动。 不等秦惊羽说话,身旁一名南岛侍卫上前一步,率先开口:“我等奉古岛主之命,有事求见贵岛玛莲达岛主,请予带路!” 人影突然消失。 那南岛侍卫一连喊了好几声,林中都是一片静寂,只余鸟啼虫鸣。 秦惊羽举目四望,眼前景致跟老师韩易所绘的密云地彤详图大体相似,要去得那岛主庭院,就必须穿过这片丛林,除此之外,别无他路,但这主人不现身,自行前住终究不太礼貌,激怒那巫女岛主,却不太好。 正觉为难,林中一道少女嗓音脆生生响起。 “敞岛岛主近日闭关修炼,事关紧要,一律不见外客,敬请自便。” 呃,不见客? 秦惊羽心头着急,不管三七二十一,径直朝那树林喊道: “这位姐姐等下,我等有要事求见岛主,人命关天,还请姐姐通融则个。姐姐大恩,永世不忘!” 那人扑哧一声娇笑:“喂,你叫谁姐姐呢?” 秦惊羽听得她语气软下,不如方才一般严肃自持,心道有戏,赶紧上前,朝人声处鞠躬作揖,厚着脸皮陪笑道:“我叫你啊,姐姐声音好听,想必容貌也生得极美,今日相逢乃是缘分天定,出来让我见见可好?” “呵呵,你这人真好玩。”那女子笑了笑,颇为无奈道,“岛主有令在先,姐姐我也是奉命行事,你还是回去吧,下月十五解禁之后再来……我记得你的声音,到时候一定让你如愿得见。” “哎,姐姐——”秦惊羽听得她脚步微错,大为焦急,当即追上几步叫道,“姐姐留步,请听我一言!” 但见林中光影晃动,似有一抹粉色朝东南方向飞掠过去,飘飘荡荡,形同鬼魅。 “切记,密林凶险,万万不可硬闯,届时我再来带路……” “别走!别走啊!” 秦惊羽眼见挽留无望,不禁狠狠跺脚,提着琅琊神剑就要朝林中奔去,先前朝林中冰雹那名南岛侍卫急忙唤住:“秦公子且慢,请听我一言。” “你说。” -- 第194页 那侍卫看了看眼前密林,话气里不无畏惧:“我听古岛主说过,这丛林之后叫做灵虚幻境,乃是密云岛前任岛主以巫术幻化而成,其中迷雾不断,陷阱重重,必须是由密云岛人亲自带路,才能顺利通过,否则……” 秦惊羽听得挑眉:“否则什么?” 那侍卫叹气道:“轻者神智全无,堕入魔道;重者身躯尽毁,灰飞烟灭。” 秦惊羽朝他晃了晃手中的长剑,笑道:“我有神器护身,不会有事的。” 那侍卫看了看她的剑,仍是摇头:“此时离那解禁之日也不过十来天,秦公子还是随我们退回船上,等期限过后再来吧。” “不行。”幽冥之秘可以等,金谷虫也可以等,但是母妃所中的双头怪蛇之毒却是时不待人。 前路必然艰辛,这十名南岛侍卫,实在没有必要跟着自己去冒险。 秦惊羽转头过去,看看身后一脸犹疑的众人,轻声道:“你们随行引路的职责已经尽到,也不必再跟我去冒险,都回船上等着去,我们以十日为限,十日后若是不见我俩回返,你们就驾船回去,告知容娜和我的朋友,让他们另寻解药。”此话一旦带到,不必多说,银翼自当明白,带众人回大夏找外公医治。 “泰公子!” “秦公子,等等……” 不顾身后呼唤,秦惊羽大步朝前方村林走去,燕儿紧随其后。 刚踏进树林没几步,就觉眼前一花,天色瞬间阴沉,四处树影幢幢,周围的景物竟起伏不断,交替旋转起来。 “啊,秦公子!” 一声惊叫过后,就是无限静默,众人的身影刹那间消失不见。 秦惊羽心知这林中必有古怪,有琅琊神剑在手,也不慌乱,轻轻拉住身旁之人的衣袖。 “燕儿,跟着我,别走丢了——” 那袖口敏感光滑,质地细腻,似乎还绣有精致花纹,俨然是一件锦衣华服,与蛮荒岛上的粗布服饰筒直天壤之别…… 秦惊羽松手,蓦然转头。 茫茫雾色之中,那人剑眉星目,挺鼻丹唇,一身阳刚英气,正朝自己伸出手来。 “我等你好久了——” 卷三 海岛风云 第十五章 极乐极苦 熟悉的面容,熟悉的声音。 不是燕儿,而是…雷牧歌! 秦惊羽啊的一声叫,直觉地,退后一大步。 浓雾弥漫,雷牧歌朝她缓缓走来,阳光般灿烂的笑容荡漾在眉眼间: “怎么才来呢?真是想见我了,来,让我抱抱,看你瘦了没有?” “雷牧歌……” 秦惊羽一阵惊喜,就见他步步逼近,朝自己伸出手来,俊脸上满是欢悦之情: “你知道吗,我已经找到了七彩水仙,就在前面不远,跟我走,我们一起去摘……” “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几时骗过你?”雷牧歌手指一动,就来勾她的鼻子,秦惊羽微微偏头避开,笑道,“少动手动脚的,我们俩没那么熟。” 雷牧歌眼神一黯,叹道:“你还是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你明明担心我,明明心里想着我,为何就是不承认……” “我没有……” “别说这个了,来,把手给我……” 大手伸来面前,五指张开,宽厚有力。 秦惊羽盯着那只手,微有犹疑。 总觉得,有什盆地方不对。 胸前的琅琊神剑剑身轻颤,散发出淡淡紫光,令人瞬间清明。 雷牧歌,根本就不知道她要来密云岛…… 不,他不是雷牧歌! 是……灵虚幻境! 秦惊羽抿唇,拔出琅琊神剑,猛地一剑刺去! 长剑入体,无声无息。 “你……好狠心!” 雷牧歌捂着胸口,直直倒下,还没到得地面,影像忽然消失不见。 秦惊羽大大吁了口气,果然是幻境! 自己倒是有琅琊神剑护身,可是燕儿呢,他又会遭遇到怎样的情形? “燕儿!燕儿!” 秦惊羽口中叫着,一个转身,朝之前燕儿站立的方向奔了过去。 一缕似有似无的轻烟飘来,场景一转,却是化作一处水雾萦绕之地,四周石壁如镜,脚下红花点点,碧草茵茵,看起来像是一泓温泉,泉边湿地,两道交叠相拥的赤裎人影,正忘情纠缠,其上肌肤如雪,曲线玲珑;身下却是年轻男子的身躯,浅麦中带着些许蜜糖色,健康,饱满,润洁……竟走女上男下的姿势! 虽然女子长发披散,如云如瀑,挡住了两人大半身形,未能见得全貌,但半遮半掩间,汗光莹莹,风情旖旎,那-声声隐忍低泣,细微娇喘,以及之后的愉悦叹息,无一步说明两人的极致契合。 乖乖,身材真tmd好! 秦惊羽瞪大了眼,一边感叹,一边鄙夷。 切,又是这一招,难道不知道她对这些春宫图已经见惯不惊,无所畏惧了吗? 正要故技重施,一剑刺穿幻象,却见那女子拢开长发,缓缓转过头来。 英眉微蹙,眸光迷蒙,唇瓣艳色尽染,娇颜上一片绯红,满是情事过后的醉意—— 竟是如斯眼熟。 秦惊羽定晴细看,浑身一震。 老天,那女子竟是……是…… 是她自己! 真是见鬼,这劳什子的灵虚幻境,弄啥图像不好,却偏偏整个她与人在野地里xxoo霸王强上的场景?! -- 第195页 画面倒是极美,不过自己好歹也算是个公众人物,也不带这么随意曝光欺负人吧! 郁闷难消,于是剑锋一抖,正待一剑剌穿画面,忽又一个念头袭来,既然女子是自己,那么,男子是谁,可是身边认识之人? 一念及此,立时停住长剑,目光一凛,偏头去看那男子的脸。 但见男子身躯微颤,头颅仰起,颈间喉结滚动,每一分,每一寸都充满了热烈昂扬的活力,秦惊羽情不自禁吞着口水,视线一路朝上,眼看就要看清面容,那男子忽然长臂一揽,一个翻身将女子颠转压在身下,反客为主,全力进攻。 至此颜面不见,只余墨发飞扬。 该死的! 只差一点,那么一点点.就看到了…… 秦惊羽气得长剑一挥,紫光如电,画面轰熬一声从中破开,碎成齑粉,一阵微风吹来,顿时消散无踪。 真是邪门! 秦惊羽定了定神,继续朝前走,边走边喊:“燕儿,燕儿!” 风继续吹,身上愈发阴冷。 场景再次变幻。 夜色,浓黑得如同墨色倾泻,四周火光闪烁,来人面目狰狞。 阴风怒号,浊浪滔天,一道清瘦的身影立在黑漆漆的崖上,周身破碎,鲜血淋漓,冷冷看着包围而至蓄势待发的黑衣人。 呃,江湖仇杀,还是谋财害命? 秦惊羽还没看清形势,就见他忽然一个转身,朝着绝壁深渊展臂坠下,长袖翩飞,一如破茧之蝶。 一切快得不可思议。 惊恐声起,有人带着微微紫光如箭般射来,纵身一跃,只来得及抓住他一片带血的衣角。 熊熊烈火之中,白影闪动,夹杂着惨叫求饶与愤恨怒吼。 片可,崖下海浪声声,崖上呼号凄厉,那一声从骨髓,从肺腑里发出的哀鸣,却令人神魂俱通恸,身心同伤。 血气,冲天而起。 满目艳红。 猩红的血如雨幕一般从空中挥洒下来,顷刻成河,其中漂浮着一些不知名的支离破碎的东西,不住起伏,之后便是徐徐沉淀,归于静默。 时光如水流逝,仿佛千万年过去,又似乎只在一瞬间。 秦惊羽硬生生停下脚步。 再往前走便已是悬崖边上,明知是幻境,仍是被那人决然一跳所震动,有一种强烈的悲愤与绝望之情,直达内心,更有一种冲动,想过去看看,崖底到底有些什么—— 是森森白骨,还是殷殷碧血,亦或,幽幽孤魂…… 喘一口气,脚步渐渐前移。 要不,看一眼…… 似是感觉列她心头的异样,手中长剑紫气渐浓,倏地光芒大盛。 轰然一声巨响。 烟舞散去,面前树木尽数倒塌,露出一个大大的缺口,前方隐有亮光。 这亮光,不是来自四周,而是来白头顶,是真实的太阳光! “什么灵虚幻境,看来也不过尔尔!” 秦惊羽哈哈大笑,环顾四周,即见燕儿双目闭合,默然坐在角落,一动不动。 “燕儿!” 低唤一声,赶紧将长剑插回腰间,飞奔过去,手指搭在他的肩头。 还好,他只是脸色有丝苍白,全身各处并无异状。 只是为何不醒呢? “燕儿,你怎么了,燕儿,燕儿!”秦惊羽着急拍拍他的脸,又去插他的人中,忽然肩上一沉,却是他把头斜靠过来,睁开眼,虚弱一笑:“主子,我没事。” “脸色白得跟个鬼似的,还说没事!” 秦惊羽横他一眼,笑道,“你都看到什么了,吓成这样?!” 燕儿摇了摇头:“我没看到什么。”见她不信,道,“我看到浓烟一来,主子就不见了,我没主子的神剑护身,怕那些妖魔前来魅惑生乱,我干脆闭目不看,然后就听到主子叫我了……” “真的没事?” “嗯,没事,就是觉得特别累。”燕儿闭上眼睛,隐住眸底那一丝倦色,“让我靠靠,就一会,好不?” 秦惊羽心头一软,将肩头凑得更近些: “随便靠。” “多谢主子。”燕儿冲她弯眼一笑,毫不客气靠上她的颈窝,一边微微喘息,一边暗自吸取那一抹清芬,片刻才又开口,“主子又看到了什么?” 秦惊羽怔了下,不自然道:“有琅琊神剑在,我也没看见什么,就是些烟啊雾啊,用剑一刺,就散开了。”末了又道,“我一直在叫你,你听到没有?” 燕儿摇头:“没有。” 她叫那么多声,嗓子都快吼破了,居然没听到。秦惊羽半信半疑,手臂从他腋下穿过,将之慢慢扶起来:“我们走吧。” 幻境已破,前方想必便是通往岛主庭院的出路。 “且慢!”没走几步,就见面前一花,有人拦住去路。 秦惊羽抬眸一看,只见一名弓腰曲背,满面鸡皮皱纹的老婆子携着一名十一二岁的清秀少女,颤巍巍站在五尺之外。 老婆子朝两人上下打量,目光落在秦惊羽腰间的琅琊神剑上,眉头皱起:“你这是什么神器,竟然能抵挡我族无上巫术?!” 秦惊羽笑道:“只是我家祖传的宝剑而已,也不算什么。” 听她如此回答,老婆子身边那少女别过脸去,悄然一笑,老婆子瞪她一眼,低声道:“还笑,要不是你心软放水,将后面的凶境魔阵统统消去,这小子哪能如此容易走出来!”手持神器便也算了,更让人称奇的是那他身边一直沉默的少年,赤手空拳,却能抵挡住自己数十年修为的靡魔之音,他,到底是谁…… -- 第196页 这老婆子自觉声音压低,却不知秦惊羽五感超常,听力过人,十丈之内的说话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秦惊羽听得挑眉,忍不住朝那少女多看几眼,这素不相识非亲非故的,她为何对自己暗中相助? 那少女觉察到她探究的目光,呵呵一笑:“怎么,方才叫姐姐不是叫得亲热么,现在面对面怎地反倒不理我了?” 嗓音好生熟悉。 秦惊羽轻啊-声,惊道:“原来是你!” 还道那传话女子说话遵规守据,有条不紊,想必已经有些岁数,没想到竟是个小丫头! 那少女眼波涌动,小小年纪竟也有几分妩媚,娇笑道:“觉得吃亏了,是不是?” “不亏,不亏。”三少毕竟是三少,眼珠一转,当即一个勾人眼神回敬过去,依旧眉开眼笑,“怎么会亏呢,婆婆不是说了吗,姐姐有心让我通过险境,这一份心意,我就是叫姐姐叫上一百声一千声,都是不亏的。” 那少女面上微红,摇头笑道:“你这张嘴真甜,不过你都有了意中人了,不该对别的女子太好……” 秦惊羽奇道:“我啥时候有意中人,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少女道:“你方才在幻境之中第一个看见的人,便是你的意中人啊。” 意中人? 雷牧歌,他是自己的意中人? 秦惊羽摸了摸下巴,好笑道:“那么后面看见的人,又是什么?” 少士答道:“一为极乐,一为极苦。” 秦惊羽听得不明所以.“什么意思,可是跟我有关?” 少女张了张嘴,正要解释,却被那老婆子一口打断:“好了,看在幽朵儿的面上,我也不为难你们,你们从哪里来,就往哪里去吧,等到下月十五再来此处,让幽朵儿带你们去见岛主便是。” “是啊,你们快走吧。”那名叫幽朵儿的少女点头附和,朝两人身后一指,道,“退回去就可以走出密林,那些蛮荒岛人还在原地等着你们的。” 秦惊羽站着没动,正色道:“多谢两位好意,但是我们时间紧迫,等不了那么久,如何是好?” 那老婆子满面疑惑:“你求见岛主,到底所为何事?” “我家人朋友遭人暗算,全天下只有密云岛主能救得性命——”想到那幽冥之秘的解药,秦惊羽不好多说,只含糊一句,便俯身下去,朝她两人深深一揖,“请婆婆与姐姐指点一条明路。” 那老婆子叹了口气,道:“岛主闭关不见人,这是密云岛历来的规矩,没人可以违背,我等无路可指,你且去吧。” 秦惊羽心头微怒,冷声道:“什么臭规矩,难不成要我眼睁睁看着亲友受罪丧命……” “幽冥之事,实属渺茫;生死修短,岂能强求?或者未必就是开心喜乐,死去也未必就是悲哀痛苦……少年人,你日后就会明白的。”老婆子说罢,牵着少女就要离开。 秦惊羽踏出一步,肃然道:“若是我偏要强求呢?”手指按上剑柄,凝神不动,心头已有主意,若是她俩执意不肯带路,只好以武力相挟了。 老婆子冷笑道:“那好,只要你过得了下一关,不需我引路,自然就能见到岛主。” “婆婆!”幽朵儿一拉她的衣袖,转头对秦惊羽道,“我们没法帮你,你还是去林外等吧,那死亡山岭没人过得了的。” “死亡山岭?通过了就能见到密云岛主?” “是,不过……” 幽朵儿话没说完,就被那老婆子按住肩头,枯瘦的手指指向前方光亮处:“一直朝前走,就是死亡山岭,翻过岭去,那荒原尽头就是岛主庭院。” 秦惊羽听得大喜,当即道:“多谢二位指点迷津,秦某感激不尽,他日定当重谢!” “你们好自为之。” 看着两人快步离去,步入那亮光之中,幽朵儿咬唇,似有不舍:“婆婆.他们会见么?” “难说,这两人虽然一个有神器护身,一个暗藏纯顶内息,不过——” 老婆子拖长了尾音,嘿嘿冷笑一声,自得道:“武功再强又怎样,就算能打败十八铜人,也决计过不了那浮沙流域,再说,岛主还留有一记妙招……” 那一妙招,但凡男子,都无一幸免。 卷三 海岛风云 第十六章 以身相护 头顶,是黄沙漫天的白日。 越住前走,越见草枯叶黄,林木稀疏,脚下的土地愈发干裂,到后来,再看不到一棵树,四周是连绵不断的低矮灌木,远处群山茫茫,面前一道山粱自南向北横置,也不见多高,其上山石嶙峋,并无半点绿色,就那么突兀地挡住去路。 这就是死亡山岭? 呵呵,前世见多了名山大川,这在她看来也就是个矮山头而己。 秦惊羽回忆着在雷牧歌那里见过的密云地图,记得图中此处确有一道山岭,却不似面前这山岭一般光秃焦黄,而是长满青绿草木,想必经历数年,变化巨大,一如沧海桑田—— 按照图上路线,只要翻过这座山岭,即可到得一片广袤平原,岛主庭院就在平原东南方。 胜利在望,当下打起精神,扶着燕儿继续朝前走,越走越是吃力,没一会就是气喘吁吁,汗如雨下。 别看这小子瘦不拉几的,身子还真沉! 似是感觉到她的疲惫,燕儿停下脚步,轻声开口:“歇会再走吧,我休息下就没事了。” -- 第197页 秦惊羽见他自从密林出来,气色已经好了很多,便扶他就地坐下,自己也是跟着软倒在地,一边喘气一边侧头去看周围的景致。 手掌刚落在地面,就觉指尖一痛,不由低呼一声:“哎——” “怎么了?” 燕儿骤然睁眼,抓过她的手去,凑近细看。 娇嫩的指腹之上,不知被什么刺了个小孔,慢慢渗出一颗鲜艳的血珠来。 “我没事的,你……喂……啊……” 指尖一热,好似有一道电流通过,惊得她险些跳起来。 他竟然将指尖手指含在嘴里,似亲昵,又似撩拨,轻轻吮吸! “你……你做什么?!” 燕儿没抬头,也不说话,继续着之前的动作,神情专注而自然,仿若天经地义。 这这这,也实在太放肆了些吧?! 秦惊羽咬唇,忍住指尖的湿润与酥麻感,伸手想要推开他,目光一闪,忽又看到那苍白消瘦的面颊,这一路他也吃了不少苦,却从无怨言,始终陪伴在自己身边…… 这情急之下的举动,又何必苛责呢? 心头一软,也就没再挣扎,由他吸去。 只是,这感觉,怎么就那么怪异…… 也不知过了多久,燕儿终于移开嘴唇,低头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一笑。 “好了,不流血了。” 当然不会流血了,针尖大个伤口,哪有那么多血来流?! 秦惊羽翻了个白眼,悻悻然抽回手指来,趁他不备,悄悄在背后擦了擦,心道等下再找处小河溪流之类好好洗洗。 燕儿没再理她,低下头去,从之前她手掌按过的地方拈起一片灰绿的草叶来,眉心微蹙,仔细端详。 秦惊羽瞥见他的神情,好奇道:“你看什么?” 燕儿指着叶片道:“就是这个东西刺伤了你的手。” 那叶片上长着细密的白毛,中见还有几根尖小的棘刺,难怪会刺破自己手指。 “是我自己不小心,下回注意就好了。”秦惊羽说着将身子挪开些,靠着一丛灌木又坐了一会,便朝燕儿道,“你好些了不?” “好多了。”燕儿面色渐复,眸光微闪,将叶片随手弹开。 秦惊羽抬头看了下天色:“那好,我们走吧,这山也不高,争取在天黑前翻过去。” 走出两步,复又回头,瞥了一眼那飘落在地上的叶片。 这叶片,怎么有点眼熟,仿佛哪里见过…… 但这疑惑也只是一闪而过,赶路要紧,也由不得她停下来驻足沉思。 再走一段,就见前方崎岖的山路,寸草不生,尽是风沙肆虐过的痕迹。 燕儿照旧半蹲下身来,道:“主子,我背你走。” 秦惊羽看了看他单薄的肩背,笑道:“得了吧,你那点力气……” 手腕一紧,却被他不由分说握住,撂在肩上,一把背上身去:“搂紧我的脖子,这地方古怪,可能有理伏,我们须尽快离开。” 秦惊羽听得一怔,这从来都是温顺听话的少年,难得有笃定决绝的时候,连他都觉得危险,自己也不再坚持,依言朝上蹭了下,伸手环住他的颈项:“好了,走吧。” “这里风沙大,你把眼睛闭上,别让沙子进眼。” 秦惊羽嗯了一声,干脆把脸理在他背上。 燕儿背着她,轻盈得像只猎豹,在山路上健步如飞,闪电疾驰,没一会功夫,就已经到得半山腰。 耳畔是呼呼风声,秦惊羽感觉到他速度有异,刚一偏头,就觉夹杂着黄沙的风刮上脸来,面颊上竟微微生痛。 “燕儿,你……” 刚想询问,却觉他身子骤然拔高,一跃而起,跳去一丈之外。 轰然一声炸响,一块巨大的山石坠在方才立脚处,泥尘纷飞,地面被砸出一个大坑,可见力道之重! 与此同时,四周风声遂起,吞噬人般的压力陡增,待抬眼望去,只见两人已经被-群身着盔甲手持刀械之人重重包围。 果然是有埋伏! 燕儿静立不动,没有半分惊慌畏惧,反而是目光淡淡扫过众人,与之对峙。 秦惊羽在背后挣了挣,只觉他双手夹得甚紧,没能下得地来,于是朝来人开口喝道:“你们是谁?” 只听得山间风声呼啸,无人作答。 秦惊羽一眼掠过,已经点数完毕,对方共有十七人,于持长长的弯刀,身穿笨拙厚重的青铜铠甲,头戴着奇形怪状的铸铁头盔,口鼻尽掩,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目光呆滞,死鱼眼一般灰白,隐隐透出一点妖异幽光,确有几分骇人。 “哎呀,头回见面,怎么就这样客气?” 秦惊羽朝人群摆了摆手,呵呵一笑:“小爷有急事,也不用大家夹道欢迎了,等我回来再找你们喝茶聊天好不——”看了眼那坠落的巨石,又道,“还有,下回不要乱扔东西,就算没到小朋友,砸到花花草草可不太好! ”说话间,眼珠滴溜溜转,并不忘举目四顾,寻求突围破绽。 十七名怪人恍若未闻,纷纷踏前一步,双手握刀,步伐一致。 秦惊羽微微眯眼。 这十七人所站位置看似随意,实际却是四面八方围合,将两人出路全部堵死,可见这绝不是简单的围攻,而是隐含古代阵法。 当初在御书房听课,老师韩易曾经讲过兵法布阵,自己虽然装作瞌睡,实际却是熟记在心。 -- 第198页 眼前这阵法,与老师所讲的十八罗汉阵,倒是有些相似。 催动此阵需要所有人行动一致,心念合一,十八把弯刀击向一处,则东西南北前后左右全是杀着,唯一的生门,却在那若隐若现的空隙处—— 那里,隐藏着武力最强的革十八人,也是其中的发令者和领导者! 思忖之际,众人齐刷刷再进一步。 秦惊羽拿定主意,伏在他耳边,低声道:“燕儿,你信我么?” 燕儿并不回头,只轻轻一笑:“主子是明知故问。” 秦惊羽安下心来,道:“那好,你依言行事。” 当下按兵不动,双方继续对峙,一柱香时间过去,终于,隐蔽处有人生硬出声。 “杀——” 一声令下,十七人呼啦一声冲上前来,动作虽显僵硬,却出奇地整齐划一,四处刀光闪现,几乎同时朝两人劈头砍来。 门户大开,缺口立现。 等的就是这一击! “冲过去!”秦惊羽飞速朝前一指,随即刷的拔出琅琊神剑,使出全身力气挥过去,试图阻挡那漫天刀光。 燕儿没有半分迟疑,如离弦之箭般飞驰而去。 紫光闪耀,剑气凌厉! 下一瞬,两人已经闯入战阵,寒芒忽闪,眼前一片银白色的光芒,锋利的薄刃迎面劈来,周围都是雪亮刀光,让人没有丝毫喘息之机。 锵! 刀剑相撞。 秦惊羽虽是神器在手,无奈力气微弱,虎口被震得酸麻,手臂也是软得要命,险险握不住剑柄。 左侧风声陡起,心头猛然一跳,本能一个低头,躲过左侧袭来的刀刃,刀光贴着头皮闪过,一缕秀发随着刀光随风飘落。 好险! 秦惊羽轻呼一声,要是再退一秒,这弯刀削去的就不是几根头发,而是她的脑袋! 少年脚步陡然停住。 低头一瞥,全身的气息顿时泠凝了下来。 “都是我不好……” “什么?” 秦惊羽听得不明所以,就见他右手一抬,一道银光从袖中激射而出! 扑的一声,一名正持刀挥来的怪人应声而倒,喉头插着一柄精光耀眼的小刀—— 柳叶刀! 她心心念念的那名灰衣蒙面侍卫惯用的暗器,柳叶刀! 秦惊羽看得真切,脑中轰然一声,如遭雷击:“是……是你?!”声音发颤,手指不由扣紧了他的肩,几乎要插进肉里。 说不清是喜是怒,心里只一个念头,原来是他……是他…… “对不起……” 燕儿答非所问,右手住腰间一伸,倏地拔出藏在腰带里的软剑,随手抖得笔直,毫不留情,冷冽刺出。 秦惊羽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就看得目瞪口呆。 这,便是他的真正实力?! 但见一柄普普通通的轻薄软剑,被他使得宛若游龙惊凤,势不可挡,右手持剑,,左手也没闲着,而是变幻出万千掌印,排山倒海一般朝敌阵急冲过去。 一时间,两人周围风起成旋,气流所到之处尘土飞扬,山石断裂,那余下的怪人身上纷受波及,不断有人中剑,或是被击飞出去,却因坚硬铠甲护身,阵型数次变化,攻势一轮接着一轮,依旧强劲。 秦惊羽又惊又急,这些怪人精力旺盛,永不倦怠,简直不可思议,一门心思朝己方进攻,结阵对战跟打了鸡血一样兴奋,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 再这样下去,不待生门中那名发令者现身,他们就将被这车轮战拖得筋疲力尽,累死在这里! 不待她提醒,燕儿显然意识到这一点,掌风呼啸,啪啪挡开怪人的凌厉攻势,忽然撤回手掌,凌空而起,在持刀奔来的怪人头顶上几个蹬踏起落,竟是越过包围圈子,瞬间掠出三丈开外,朝那缺口处飞奔而去。 身后的怪人没有半分停滞,兵分两路,立时追击,饶是如此,还是被远远抛在后面。 秦惊羽一手握剑,一手紧紧楼住他的脖子,回头望了一眼,心头稍微松懈。 想起方才他展示出来的精妙武功,便掐他一把,气道:“死小子,竟敢骗我,你信不信我——”突然瞥见他异祥苍白的侧脸,光洁的额上亦是冷汗溢出,赶紧停手,责骂的话顿时打住,“怎么,你受伤了?” 燕儿喘一口气,摇头道:“没事……” 稍一提气,纵身跳上前方石台,一只脚已经踏进那缺口之中,却突然收回。 那里,一名身形魁伟的盔甲怪人手持雪亮弯刀,挡住去路,其装扮与之前的怪人并无差异,只露在头盔下的那一双眼,却是满目血红。 正是那第十八人! 那人一瞬不眨看着两人,声音生硬,再度开口。 “杀,统统杀光!” 一人在前,众人在后,包围圈再度收拢,发了疯一般持刀砍来。 又是一番生死厮杀! 燕儿在怪人围攻的战阵中,左突右闪,时而挥剑,时而出掌,时而连环腿踢,黄沙飞舞,山石破碎,嗷叫声,惨呼声,此起彼伏。 秦惊羽在背后急红了眼,抬起酸软的手臂,勉力举剑相助,好在力道虽无,那淡淡紫光还是令盔甲怪人有所忌惮,纷纷退后。 忽闻那怪人首领一声恕吼,秃鹰一般飞掠过来,突然朝她伸长手臂,漆黑尖锐的指甲暴涨寸许,飞一般划向那盈盈明眸。 -- 第199页 眼看长甲疾刺过来,秦惊羽吓得尖叫,挥剑去挡,怪人首领一个翻身避开,落在她身侧,伸手挥向她的肩头,意欲将她拉下地来。 而此时燕儿正被数名怪人缠住,掌剑齐发,根本无法分身! 电光火石间,秦惊羽只觉得被人颠了一圈,身子一轻,竟是骤然悬空,被一股巨力抛了出去,倏地穿过缺口,远远落在包围圈外。 啪嗒一声着地,身上没有半分痛楚,毫发无伤。 秦惊羽跳了起来,急急回头望去,只见场内沙尘滚滚,风烟弥漫,数道人影缠斗在一起,刀剑交击声震天动地,空中不时可见鲜血飞溅,惨烈之极。 这血,会是他的吗? 一种深切的恐惧在心底升起,不禁扯起喉咙惶然高喊:“燕儿!燕儿! 燕儿——” 黑影迎面袭来,秦惊羽本能一退,一只血淋淋的断手滚了几滚,落在脚边。 “啊——” 一声惊叫过后,忽又看清那断手上的青铜护臂,眼眶顿时一热。 不是他的手…… 秦惊羽咬唇,握紧琅琊神剑,回头就朝包围圈冲去。 一道劲力从圈子里穿插而出,将她推了个趔趄,少年嘶声低吼:“别回来,快走,去山顶!快呀——” 秦惊羽神智立复,此番从蛮荒到得密云,琅琊神剑的威力不知为何愈发减弱,自己没有武功,冲回去也是成为累赘,反而让他分心。 一跺脚,使出全身力气,扭头就朝山上攀爬。 身后厮杀声仍在继续,不必回头,也是声声入耳,如利剑般,刺得她心如刀绞。 秦惊羽咬紧牙关,手足并用,拼了命地朝顶上爬。 五百米,两百米,一百米…… 二十步,十步,五步…… 攀住一块凸起的山石,眼看就要攀登上去,就觉带后劲风袭来,呼吸微微,有人追赶而至! 秦惊羽来不及拔剑,下意识一拳挥去。 肩上猛然一沉,被人址背后紧紧抱住,几步跃上山顶,血腥气息中带着一股特有的清冽之气,直入鼻端,嗓音低微响起:“是我……” 心头一暖,之前的恐惧瞬间消失。 秦惊羽侧了侧头,咧嘴一笑,声音哽咽:“我就知道,你一定能打败他们的……”还没说完,只觉颈间一股温热洒落,腥气更甚。 “燕儿!燕儿——” 背后负重,脚下一滑,整个人便朝山下栽倒下去。 秦惊羽头晕目眩,神智渐散,迷蒙中感觉到他长臂收拢,身躯围合,不管怎样翻腾,怎样撞击,始终将自己紧紧按在心口,护在怀里。 飞沙走石,一路滚落。 有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 只是翻腾,接连不断的翻腾,胸中翻江倒海,苦水四溢。 终于,在不知撞上了什么之后,一切都静止下来。 日头高照,四周灰蒙蒙一片,前无障碍,后无追兵,只有暖暖的风,宁谧而致远。 秦惊羽无力睁眼,只是静静靠着那清瘦坚韧的身躯,安心睡去。 阿弥陀佛,谢天谢地,这死亡山岭,终究是平安通过了。 却要好好想想,等她清醒之后,该怎么处罚他…… 卷三 海岛风云 第十七章 血浓情深 长期处于紧张状态下的人,一旦松懈下来,就容易生病。 秦惊羽正是如此。 之前遭遇海上暴风雨,吸血蝙蝠围玫,误闯蛮荒禁地,经历机关猛兽,大战双头怪蛇,甚至是遇见火山爆发……每时每刻神经都是绷得紧紧的,连打个盹都是抱紧了琅琊神剑,这一旦通过预想中的险境,即将到达最终目标,即是心神一松,一觉睡去,就没再自己醒来,而是全身酸软无力,迷迷糊糊发起高烧。 茫然中觉得被拥进一处清凉之地,像是来到了溪流侧畔,口中被喂进清凉的溪水,有人解开了自己的领口,用湿润的布巾给她擦着滚烫的肌肤,努力降温散热,更有一股暖洋洋的气息从背心注入,在四肢百骸里随意游走,驱散病痛。 心里知道这人是燕儿,可是脑子里总是一阵清醒,一阵糊涂,实在不明白他为何那般吝啬,每回就是喂水都只喂那么一小口,仅是够她润润喉而已,根本不能解渴,嗓子眼像是冒火般干哑钝痛。 如此昏昏沉沉不知睡了多久,到后来,喂水的次数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充满腥气的液体,温热,黏稠,心里直觉扰拒,却总是被强制性地屡屡喂进。 待得身上热度减退,意识逐渐恢复,终于睁开了眼。 天色大亮,刺眼的光线照射下来,眼睛顿时一阵酸涩。 秦惊羽抬手遮挡,眼珠转动着,迷惘朝四周看。 哪里是自己以为的溪流! 但见漫天的黄沙不是翻卷,一丛稀疏的红柳随风摇曳,地面是洁白的浅丘,层层叠叠,起起伏伏,举目望去,竟是茫茫无垠,一眼看不到尽头。 是在做梦么? “醒了?”一片阴影飘来,低柔略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恰好挡住了强烈的日光。 “嗯。”秦惊羽应了一声,慢慢撑起身来,只瞥了一眼,就被他的模样吓了一大跳,“啊,你……” 这还是那个温润俊秀荣辱不惊的少年吗? 苍白消瘦的面颊,狭长的双眼深深凹陷,目光愈发黑沉幽深,薄唇干裂脱皮,一副风尘仆仆劳累不堪的样子,令她想起多年前他避难回宫穷困潦倒的情形,而这次,显然还要糟糕得多! -- 第200页 心里隐约明白是怎么回事,却忍不住要问:“你……怎么这样……” “对不起……我没把你照顾好……”燕儿抓起她的手,低头凝望着她,眉心蹙紧,满目心疼,“你得了风寒,还发烧,来势汹汹,一直昏迷不醒!” 秦惊羽垂下眼睑笑了笑,自觉身上好了许多,也没他所说那么严重,舔了舔唇,轻声道:“我想喝水。” 燕儿没动,只是用那双漆黑的眸子直勾勾望过来,眸光迷离,带着隐隐的忧郁,半晌,才涩然道:“你再睡会.等天黑了,我就去找水……” “天黑?”秦惊羽听得一惊,,心里升腾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为什么要等天黑?” 燕儿不吭声,只是尽可能把她往自己怀里搂过去,极力遮挡顶上的阳光。 四周安静得出奇,耳边是呼呼的风声。 秦惊羽起想起觉得不对,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扎着一把将他推开,自己腾的站起身来,周围的景致映入眼帘。 烈日。 黄沙盖天。 无边无尽的沙海。 炽热的光线明晃晃直射下来,不由头晕目眩,脚下发软,重重跌回他的怀中。 这一切,不是幻觉,而是真真切切的事实! 秦惊羽扯住他的胸襟,懊恼低喊:“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两人过了那道山岭,明明该是一片青绿原野,怎么会变成一望无垠的沙漠?! 燕儿似是被他撞到何处,闷哼一声,叹道:“我也不知道,找们从山上一路滚下来,都摔晕了,一醒来就是在沙漠之中。” “沙漠……” 秦惊羽脑中灵光一闪,想起在登山之前将自己手指刺破的那片草叶,难怪当时觉得眼熟,那正是自己前世在图册上见过的一种耐旱植物,好像叫做什么野沙棘,从来就长在沙漠附近。 灵虚幻境,怪人战阵,再加上这无边沙漠,如此三道屏障,难怪那老婆子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执意放行,她根本就是笃定自己去不了岛主庭院,只能是命丧当场! “是的,我们已经走进了沙漠。我怕那些盔甲怪人追来,不敢回头,只好带着你朝前走,胡乱走了一阵,总算是摸出一些规律——”燕儿虚软笑了笑,又道,“好在下船的时候我随身带了一只水囊,我们已经支持了三天两夜……” “三天……两夜……” 秦惊羽喃喃念着,回想起自己在昏连时被喂下的清水,以及后来的粘稠液体,再嗅得他身上淡淡的血腥气,陡然反应过来,咬唇道:“我们断水多久了?” 燕儿愣了下,答道:“断了半日……” 话声未落,就被她抓住左手手掌,撩开袖口,手腕上绑缠着的布带立时呈现眼前。 不顾他的阻挡,心急扯开布条,少年白皙细弱的腕部,俨然有着数道狰狞的刀痕。 “竟敢说慌!” 秦惊羽气得掐他一把,又在他胸口很捶几下,口中呸呸作声,恨恨叱道:“谁让你放血喂我了,谁稀罕喝你的血!死小子,你还要命不要?!你,你真是个……大傻瓜!” 燕儿微微一笑,笑容里尽是无奈的疼惜:“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我认打认罚,只求主子别生我的气。” “你!” 听得这一语双关的求饶之言,秦惊羽又好气又好笑,心底怒气早就消去大半,但是就这样饶了他,也实在不太情愿,于是硬声质问:“说,你的武功是是怎么来的?” 燕儿长眉一轩,老实答道:“是师父教的。” “师父?”秦惊羽一挑眉,好奇问道,“你师父是谁?” “我也不知他姓甚名谁,刚进宫那年,机缘巧合遇到一位武功高强脾气古怪的老者,将一身技艺尽数教授,只嘱咐我一句话,就是不在人前显露武功——”燕儿显然不愿多说,含糊道,“不是存心隐瞒战阵,只因师命难违.咳咳……” 秦惊羽知道江湖中一些前辈高人大都有些怪癖,此时也不再多问,只是惋惜道:“要是你那师父早些遇见你,教你武功,你也不至于进宫做太监……” 燕儿眨眨眼,并无哀怨,眼底有丝笑意一闪而过:“我不进宫,又怎么能遇见主子呢?我不后悔的。” “你呀,真是个傻子……”秦惊羽长长一叹,也不知自己在懊悔什么,想想也是,生命如长河奔流,一去不返,人只能朝前走,向前看,却哪有那么多如若假设! 既然已经身处沙漠之中,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当务之急却是要尽快走出去,争取在最短时间到得目的地。 燕儿见她沉默不语,凑近笑道:“主子可是原谅我了?” 秦惊羽横他一眼,哼道:“想得美,只是留用查看,根据你的实际表现再说后话。”想了想又道,“从今往后,凡事都要向我禀告,不准有所保留,听到没有?” “从今往后……”燕儿张了张嘴,不知想到什么,忽而一笑,“是,主子,我记住了。” 秦惊羽点点头,当下也不再理他,坐在原地歇了一会,便是四下张望,观侧周围的地形。 老师所给的地图没错,这里原本是青山原野,后来不知出了什么变故,被漫天沙海覆盖,成了这般情景。 沙漠…… 黄沙漫漫,骄阳当头,无休无止的道路,饥渴交织恐怖苦楚的旅程…… -- 第201页 没有骆驼,没有路标,没有水,没有食物……除了琅琊神剑,统统都没有,一想到漫长艰苦的路程,心里实在没底,就凭赤手空拳的两人,能活着走出去吗? 秦惊羽暗自叹气,在脑子里努力回想着一些沙漠求生的知识,零散的记忆慢慢浮现出来,夜行晓宿,节约饮水,绕开沙丘,在沙脊上行走……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两人相依坐着,保存体力,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等着夜晚的到来。 “燕儿,你现在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半晌没等到他的回答,秦惊羽自顿子说下去:“我好想回明华宫,什么都不做,就是不停地吃啊喝啊,从清早一直吃喝到半夜……” 燕儿轻声道:“这个愿望不难实现。” “燕儿,”秦惊羽哑着声音开口,满怀憧憬,“我想喝御膳房做的酸梅汤,还有红枣莲子羹……” 燕儿朝她扯出一个明朗的笑容:“嗯,等回去之后,我在御膳房守着给你做。” “我还想吃你做的烤鱼,好香啊!”秦惊羽摸着干瘪的肚子,咽下一口口水,问道,“你还会做什么吃的?” 燕儿摇头,低声道:“我只会烤鱼,别的都不会做了。” “没事,等我们走出去,找个地方我做菜给你吃,我会做的菜还不少的。”秦惊羽也不管会不会露馅,掰着手指边数边道,“我会做西红柿炒鸡蛋,水煮鱼,宫保鸡丁,虾仁白菜,麻婆豆腐……”一口气列举了足有十几样菜肴名称。 燕儿听得笑容满面,似是满足至极:“好,我等着尝主子的手艺,说话算数。” “没问题,一言为定!”秦惊羽吸了吸鼻子,顿了下,又笑道,“不说吃的了,越说越饿,我其实还是最想喝水,若是这里有一缸子水,你信不信,我一口气就可以把它喝干。” 燕儿轻轻点头,帮她扯了下毡帽,低声道:“我们会找到水的,一定会的。” 秦惊羽叹了口气,想想又好奇道:“对了,你和雷牧歌上回在宫里不是打了一架吗,说说,到底是谁的武功高些?” 燕儿目光一黯,笑了笑,好脾气道:“没分出胜负来。”盯着她的眼睛,忽又问道,“主子希望我们俩谁赢呢?” “我……”秦惊羽皱眉,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燕儿呵呵一笑:“主子把答案放在心里就好,别说出来,免得我伤心。 “不是,其实我……”见他闭眼歇息,只得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这还用说吗,她当然是希望自己的人能打赢的…… 天渐渐黑了下来,风沙也渐渐小了,一轮皎洁圆月挂在头顶,气温从极热一下子变得极冷,燕儿将自己外衫脱下裹在她身上,半抱半扶,慢慢朝前走。 这沙漠徒步行走,确是件十分痛苦之事,脚下尽是松软沙粒,人踩上去就是半尺深,这一踩一拔,体力消耗迅速,速度极是缓慢。 秦惊羽默念着注意事项,以剑作杖,带着燕儿尽量绕开沙丘,在稍微硬实的迎风面和沙脊上行走,每走上大半个时辰,就停下来,在避风处休歇一会。 如此走走停停,待得绕过一个巨大的沙丘,秦惊羽突然一声惊恐尖叫。 “怎么了?!” 燕儿一个箭步冲上去,挡在她面前。 月光下,一只惨白的骷髅头就那么突兀躺在沙地上,三尺开外的地方散落着一些人骨,还有几具骷髅就那么直挺挺坐着,半截露在外面,半截埋在沙砾之中,睁着深深的空洞的双眼,静静地面朝两人。 这一瞬,生命,如此脆弱。 秦惊羽抚了下胸口,沉默半晌,拉着他从一旁绕过,继续前行。 “走吧,我们不会像他们那样的……” 到后来,为了保持体力,索性连话都不讲,只是走一段,相互拉拉手指,或是对视点头,算作安慰和鼓励。 茫茫的沙海里,两道相依相携的人影,被月光拖得长长的,以蜗行龟速,缓慢地,艰难地行走。 整整一夜,没有找到一滴水。 黑暗过后,就是天明。 白天,两人依照那昼伏夜出的原则,放慢行走速度,又开始找地方,或是岩石的空隙处,或是沙丘的避风面,几个时辰几个时辰地保持静坐不动的姿势。 太阳,越来越烈。 风沙,越来越大。 四周除了沙,还是沙。 啃唇被烈日晒得开口,露在衣服之外的肌肤也是龟裂,又粗又糙,火辣辣的疼。 秦惊羽脑袋越来越沉,明显感到体力在迅速下降,身体的水分在迅速流失,心跳愈发加快,扑通扑通似要跳出胸口来,整个人被一种说不出的憋闷和窒息感所包围,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 大半日过去,到了黄昏,秦惊羽走着走着,忽然一头载倒在沙砾之中,再次陷入昏迷。 她,可是要死了么? 迷糊中,有微凉之物凑到唇边,鼻端又嗅得一股浓烈的腥气。 他又割破手腕在放血喂自己? 秦惊羽大惊之下,即时使出全身力气,拼命摇头:“不……我不要喝……你的血……” 他的动作停了下来,一件静默。 “不走我的血,是野兔,我猎到一只野兔!不信你听!”扑扑几声,似是手掌拍打在水囊上,囊口随即伸过来,固执喂进她嘴里,咕嘟咕嘟,温热腥甜的液体再次罐入。 -- 第202页 兔血……人血…… 秦惊羽心知肚明,眨了眨眼,眼角溢出一滴晶莹的泪珠。 傻瓜,不折不扣的大傻瓜!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傻…… “主子……”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在对她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你说过要做菜给我吃,当人主子,,必须一言九鼎……你不能反悔……否则会让全天下人笑话……” 是的,她记得的,她一定不会食言。 想开口说是,想对他微笑,想朝他点头,却没有半分力气来实现。 “这只水囊,足够你再坚持三日,放心,我已经将毒素控制下腰部以下,这血是干净无害的——”一样软软的,鼓鼓的物事塞进她的怀里,他抱着她的动作,越来越轻,越来越柔,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在说话,声音嘶哑,几不可闻,“琅琊神剑会保护你……这岛上沙漠,其实没想象中那么大……” “相信我,三日之内,你一定能平安走出去……” 不,秦惊羽在心底狂喊,燕儿,他到底在说什么,在做什么?! “不……”哽着声音,嗓子剧痛,竟是一句话都喊不出来,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对不起.我没法陪着你了……”他的声音愈发虚弱,如若不是她听力超常,在风沙中根本听不清,“别怨我,若非如此,我没法待在你身边……” 秦惊羽恍若未闻,只拼命咬破了嘴唇,换来瞬间清醒,极力睁眼去看他。 “雷牧歌……应该就在岛上不远……你们也许很快就会见面……我总是……争不过他……”他似是自嘲一笑,“或者……我不该这个样子……一开始就输了……” 一丝淡淡的紫光在不远处跃跃欲动,秦惊羽感受到那一点暖意,心头一振,努力守住灵台清明,猛然睁眼! 少年的面容倏地映入眼帘,嘴唇发紫,脸色却是异样的惨白,眼神涣散,光采尽灭,随着话音的消逝,那清瘦单薄的身躯砰的一声,重重倒下。 秦惊羽呆呆望着他,目光定在一处,浑身颤抖,终于明白,他之前话语中的含义—— 他的外衫已经脱下罩在自己头上,身上仅着一件素色单衣,与四周沙丘一般洁净的颜色,腰部衣衫破裂,血渍斑斑。 那血,已成墨色。 卷三 海岛风云 第十八章 随风而逝 风沙消散,顶上残阳如血。 秦惊羽呆呆地,怔怔地,跪坐在原地,如若雕塑。 他受伤了? 怎么会受伤…… 下一瞬,之前奔逃厮杀的一幕在如电光般在脑中闪过,怪人首领朝自己双眸陡然伸出的乌黑长甲,燕儿与人缠斗无法出手相救,刹那间身形颠转,在空中一个旋身,她被抛飞了出去,那长甲却顺势根根刺向他的……腰部! 秦惊羽蓦然惊醒! “燕儿!” 手掌撑在被太阳晒得滚烫的沙面上,一点一点爬过去,俯身扶起他,拍着他的面颊,颤声轻唤:“燕儿?燕儿?坏小子,你别开玩笑,别吓我!我不罚你了,我不生气,我原谅你,真的,你醒过来,只要你醒过来!” 手指颤抖着,轻轻扯开他腰间的衣摆,那里数道血肉模糊的抓痕,伤口极深,墨黑一片,已经渗出黄白的脓水来。 “你受伤了,怎么不说,怎么不告诉我啊……” 眼泪一滴滴落在他的额上,不管她怎么拍打,怎么摇晃,他始终双目紧闭,身躯渐渐变凉。秦惊羽抱紧他,哭出声来:“燕儿……燕儿……不要死……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他现在还没死。” 一道声音在耳边突如其来响起,惊得她身子一僵,倏地抬头—— 面相斯文的男子飘在半空中,居高临下看着她,眼神若有所思,缓缓又道:“不过,离死也不远了。” 是冥王! 秦惊羽啊的一声欢呼,边抹眼泪边笑,伸手去拉他的胳膊:“你来救我们的,是不是,你快看看他的伤,快给她治……” 手指从他的身体穿了过去,不是真实的人体,而是一片虚无幻影。 “冥王?!” 冥王无奈一笑:“你所看到的,只是我的影子,实际上我们之间的距离,隔了不止十万八千里,用个你熟悉的词,光年,明白不?” 秦惊羽瞪大了眼,面上泪痕未干:“什么意思?” “我没法帮你,你要想走出这里,要想救他,只能靠你自己。”冥王看了一眼躺在沙地上奄奄一息的少年,目光有丝复杂,道,“没想到,他为了救你,连自己的命都不要……这几日我看得很清楚,那只水囊里的清水,他一滴都没喝,全部用在你身上,还几次三番放血喂你,拼尽全力给你输送内息,甚至不顾他自己伤势加重,强行用功将毒素逼到腰部以下,这也就是他后来没再背你行走的原因,他这两条腿,已经废了大半了……” 秦惊羽听得眼泪簌簌落下,心中满是悔恨自责,捂面哽咽道:“我不知道……我以为他没事的……”好恨自己,从来就没真正关心过他,而是一味接受他对自己的服侍,对自己的好,以为这些都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却没想过他也会受伤,也会痛楚,甚至会……死。 “没事?”冥王淡淡一笑,“如果他没有在那灵虚幻境里被魔音震伤心肺,如果不是为了救你,那十八怪人应该伤不了他……” -- 第203页 灵虚幻境? 是了,他没有琅琊神剑护身,就算是闭目静坐,也不免有声音侵袭入耳…… 难怪他从那林子出来,面色那么苍白,那么憔悴无力…… 该死的,他为何不说,什么都不说! “好了……我明白了……” 眼泪啪嗒落在沙地上,渗了进去,秦惊羽胡乱在脸上抹了几把,将眼泪擦去,咬唇道:“你不能出手相助,至少可以告诉我,这是什么鬼地方吧,还有他的伤,到底有多严重?要怎么治?” 冥王皱眉,担忧看她一眼,眼底有丝犹疑,忽又一笑:“你振作得很快,我原以为你只会抱着他哭鼻子……” “哭能解决问题?”秦惊羽瞪他一眼,“我在等你解惑呢,你一定知道的,是不是?别废话了,快说正题!” 冥王点头道:“不错,我知道。”暗自感叹,自己放下身段前来助她,竟然连一个好脸色都没有,不划算啊不划算,身为天地大神,怎么就被个小女生吃得死死的?! 不由心头郁闷,轻咳两声,缓缓讲述道:“这里叫做浮沙流域,与之前的灵虚幻境和死亡山岭一样,均是密云岛前任巫女利用巫术建造而成的,你们已经走过了大半路程,现在所在的位置是在沙漠中心,最危险的流沙地域,从此再没有固定的沙丘,路也更加难走,而且,这里的沙面是会移动的,就跟旱地沼泽一般,说不清什么时候,人就会被埋进沙地深处。” 秦惊羽头疼欲裂,拉掉罩住头发的外衫,使劲揉着额头:“你就知道危言耸听,不能说点鼓舞人心的?比如沙漠绿洲,古城遗迹,还有最近的水源什么的……” “我可以负责任地回答你,你说的那些,就两个字,没有。”冥王见她垂下脸来,又笑了笑,指了指东南方向道,“不过,前方会零星有些植物,另外,还有我这个向导跟在你身边,你还担心什么?” “你?会跟着?”秦惊羽张了张嘴,即是眨眼大笑,笑了好一阵,才眼光闪耀,感慨不已,“幸好,还有你在,谢谢你。” 冥王耸耸肩,又冒出一句:“不过我的时间宝贵,随时都有可能消失,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你,提前跟你道别……” 秦惊羽恨恨盯着他,忽然抬手,一把黄沙朝他撒了过去:“你去死!” 冥王不躲不闪,任沙砾散落在地,只郁郁地想,叫冥王去死,她恐怕是普天之下第一人。 秦惊羽不再理他,撕下自己的一截内衫给燕儿包扎伤口,完毕又将他昏迷前塞进自已怀里的水囊掏出来,稍微一晃,至少有大半囊,这傻子,放那么多血,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大概也明白自己命不长了,所以放那么多血存在水囊里留给你。”冥王似是知道她所思所想,在身后幽幽一叹,道,“这前任巫女用降头术将十八具尸体复活,用以打造尸人战阵,将这个阵法的威力发挥到极致,除非找到这个始作俑者,或者是她的传人,否则就算是你外公前来,都没有解除这尸毒。被这尸毒所伤,就算他武功再好,不出一月,必定全身腐烂变黑,毒发身亡。” 秦惊羽手指一抖,喂进燕儿嘴里的囊口微微一歪,险些翻倒。 定了定神,强行按住心底的恐惧不安,小心收起水囊,将少年唇边的血渍轻轻擦净,边做边问:“现任巫女玛莲达,应该是其传人吧?” 好丫头,够冷静! 冥王暗赞一声,答道:“是。” 秦惊羽心中已有打算,点头再问:“现在离天黑还有多久?” “还有一个小时。”冥王又答,末了补充道,“半个时辰。” “好,我歇会,你在边上把风守着,半个时辰之后叫醒我。”秦惊羽头也不抬丢下一句,将燕儿的外衫重新披回他身上,让他靠着自己原地坐着,闭眼休息,等待着夜晚的来临。 “你……你真是……得寸进尺!” 冥王哼哼几声,在空中中呲牙裂嘴,翻了几个筋斗,最终还是悻悻然回到原处,十分悲催地遵旨行事。 到了晚上,天色渐渐黑沉下来,那一轮冷月再次升上头顶。 秦惊羽吃力将燕儿抱起来,将他的左手绕过自己肩头,架着他一步一个趔趄,依旧将琅琊神剑当做手杖拄地,艰难朝前行走。 夜晚沙面散热快,气温骤降,没有白天的酷热炙烤,却是另一种严寒清冷。 好在容娜给自己准备的衣物不算单薄,有外袍有毡帽,虽免不了瑟瑟发抖,总算还忍受得住。 为了保持气力,也不敢跟冥王多说话,一路默默走着。 这扶人走路,比起自己被牵着行走,体力消耗巨大,速度不知慢了多少倍,每走一步都累得要命,原本行走半个多时辰就要停下来歇息一会,现在走一炷香时间就支撑不住,坐倒在地,好几次一坐下去,就险些爬不起来。 燕儿的气息越来越弱,身体一直冰凉,要不是摸着他心口还有一丝热气,要不是冥王在一旁诅咒发誓保证,她几乎以为他已经……就凭这个,也是咬紧牙关,努力朝前。 走走歇歇,一夜过去。 天一亮,秦惊羽直接扑倒在地。 “热死了,好想洗澡……” “丫头,快起来,我教你降温的法子!” 听他这么一说,秦惊羽顿时来了精神,双肘撑起身来,扁嘴道:“怎么不早说?!” -- 第204页 “我刚刚才从记忆库里找到,立刻就说了。”冥王垮着脸,说得不无委屈,“你找个背风的地方,用那神剑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就凉快了。” 秦惊羽眨了眨眼,好似有那么一丝印象,当下二话不说,抓起琅琊神剑,朝四周张望一阵,找到一处稍微阴凉的地方,开始挖坑。 刨去表面热烫的沙砾,没挖一会,果然感觉到底下的沙面温度略凉,且微微有些湿润,将燕儿慢慢放了进去,见旁边还有空隙,自己也跟着滑进去,两人只露出肩膀和头部在外,倒是真的清凉了不少。 整夜都在行走,早已累得够呛,如今一旦有了歇息的机会,便是眼皮打架,困得要命。 秦惊羽打开水囊,喂燕儿喝下一口,自己也忍住腥气舔了舔囊口,又替他拉拉帽檐,打了个哈欠,哑着声音,朝头顶上的冥王迷糊道:“我睡了,有事记得叫我。” “睡吧。” 闭上眼,隐隐听得冥王一声长叹,似是满含怜悯。 这一觉睡去,立时就睡沉了,还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回了明华宫,母妃安然无恙,外公也是笑逐颜开,正殿里灯火通明,一家人围坐一堂吃饭,好不热闹,桌上各种佳肴摆得满满当当,每个人都在给自己夹菜,面前的碗里已经堆成一座小山,顶上一只大大的酱鸡腿啪嗒一声落在地板上,母妃一挥手,直接唤来琥珀拾去扔掉。 秦惊羽看得大急,怎么能这样浪费呢,擦擦干净就可以吃啊,他们怎知那饥肠辘辘的滋味! “唉,别扔,别扔啊!” 挥舞着双手奔过去,伸手就去夺,不想竟是抓到一掌空气,食物,灯光,人影,宴席,宫殿……所有的一切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满口苦涩的沙砾,一片惨淡无光的天际。 失望,空虚,无奈,萦绕心头。 少年的心跳声,缓慢而又微弱,声声入耳,还好,自己身边还有燕儿,附近还有冥王,并不是那么孤独。 昏昏又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传来熟悉而急促的唤声。 “丫头,醒醒!快醒醒!” “别闹,让我再睡会——”秦惊羽连手指都不想动,也懒得睁眼,只嘟囔道,“现在是白天咧,夜行晓宿,你懂不懂……” “你!”冥王的声音骤然严厉起来,带着丝丝寒气,“沙地开始移动了,这里不能待了,不想被活埋就赶紧醒来!你听到没有!” 流沙…… 啊,流沙?! 秦惊羽猛然睁开眼,一把扯下盖在头上的毡帽,头顶上风沙漫漫,一堆堆沙砾被狂风吹散,在天空中打着旋,宛若阵阵水波袭来,自己埋在沙地里的身体也是随之轻荡。 呸呸吐出一口沙子,哑声叫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带着他离开这里,躲到背风的地方去!” 秦惊羽手忙脚乱,跌跌撞撞从沙洞里爬出来,又使劲把燕儿跟拔萝卜一样也拖了出来,摸摸腰间的宝剑还在,生死关头,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勇悍之气,将他背起就走。 在这风沙弥漫之地,到处都是一般颜色,一个模样,根本辨不得方向,好在她眼力过人,一眼见得远处一点凸起,应该是块露出沙地的岩石,于是拼尽全力,朝那里慢慢挪动脚步。 已经不知道跌倒了多少次,又爬起来多少次,到最后,就直接在沙面上一点一点朝前爬,自己爬一步,又把旁边的燕儿朝前拉一点。 终于,在风声呼啸愈发剧烈的前一秒,抱着燕儿滚进那一方岩石之下。 风不停地吹,沙砾刮着面颊,脖子,手背,根本睁不开眼,没一会两人身上就覆盖了一层又一层厚厚的黄沙,还有那凝结的沙块,一个劲地砸在人身上。 将自己稚弱的肩背挡住外间风沙,抱着那重伤昏迷的少年,就像是怀抱初生的婴儿,无意识低喃:“乖……很快就过去了……相信我……我们会没事的……” 浑身痛极,再无半点力气,只是紧紧抱着他,在无边无尽的黑暗里,静静等待风沙过去。 风沙漫漫,近旁还夹杂着一些奇怪的咔嚓声,或许,她又在做梦…… 时间流逝,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 耳边有人在唤:“丫头,丫头,醒醒,已经没事了!” 秦惊羽动了动,又是吐出一大口沙砾,脸颊上呼呼生疼,再一动,不止是脸颊,周身都是说不出的酸痛,听得冥王的声音着急在喊:“丫头,你怎样,吭个声啊……” “我……没事……”沙哑着嗓音,轻轻吐出一口气来。 天色开始暗下来,黄昏逼近,黑夜将至。 这一场沙暴,竟差不多持续了大半日时间,好在有冥王事先预警,除了吃进不少沙子,两人身上并没受到什么伤害。 秦惊羽擦了擦脸,慢慢撑起身来,将燕儿从沙堆里挖了出来,拂开他脸上披散的乱发,仔细将他口鼻中的沙粒清除干净,回头瞥见冥王忧心忡忡的神情,不由冲他轻松一笑。 “你看,我把自己照顾得挺好的,还有,燕儿也没事……” 冥王没说话,只是朝她上下打量,面色越发凝重。 秦惊羽被他盯得有些发蒙,轻咳两声,呐呐道:“你在看什么?”低头下去,仔细审视自己,除了衣衫脏些破些,也没发现什么不对。 这人在沙漠,自然不如平日那般光鲜亮丽,邋遢些也实属正常啊! -- 第205页 冥王轻叹了口气,别过脸去,摇头道:“算了,这样大的风沙,也在所难免,只要人没事就好……” 秦惊羽听得一头雾水,疑惑望着他:“你打什么哑谜?” 刚摸了燕儿的心跳,自然是没事的,他没说人,那么说的是……物? 两手下意识朝身侧摸去,右边摸到坚硬微凉之物,那是别在腰间的琅琊神剑,而左手,摸了个空…… 秦惊羽一声低呼,面色霎时惨白。 水囊! 那只装得胀鼓鼓的,自己只省着喂了几口的水囊,不见了! 水囊里,全是燕儿的鲜血,那是燕儿用来救命的血啊,何其珍贵,却被她的疏忽大意,弄得不知去向,她,真是该死! 眼睛一酸,怔怔掉下泪来,在两人身边摸索了阵,挣扎着就要起身:“对不起……我……我这就去找……”脑子里一片混乱,没有半分印象,或者是在这前的沙洞,或者在爬行的过程中,或者…… 冥王身影一晃,就挡住她的去路:“风沙太大,地形已经变了又变,下一场沙暴说不清何时就来,别浪费气力了。” 秦惊羽咬住嘴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不敢去看底下一动不动的少年,垂下头,哽声道:“可是……我们没水了……” 冥王瞥她一眼:“哭什么,当我是摆设吗?” 秦惊羽扁了扁嘴,慢慢止了眼泪,却仍是哭丧着小脸:“你除了能说话之外,也差不多就是那样的……” “你——” 冥王七窍生烟,满面黑线,好不容易才想通大神不与凡人一般见识的道理,看了看天色,哼道:“已经走了大半距离,应该临近沙漠边缘了,植物也逐渐会多起来,要想找水,就要依靠它们,等到天黑就可以着手进行了。 秦惊羽好奇道:“怎么找?” “比如长有芦苇的地方,底下一米就应该有水;长有芨芨草的地方,底下两米就该有水;若是红柳或者胡杨,底下五米到八米左右就应该有水……” “红柳……”秦惊羽想起自己最初醒来之时看见的那一丛植物,好像就是他所说的红柳,可惜自己当时不懂,硬生生给放过去了。 他后来又唠唠叨叨说了一大通沙漠求生知识,什么蒸馏取水,什么迂回绕行,什么海市蜃楼,秦惊羽都没听进去,在一阵又一阵的懊恼与自责,等来了又一个明月高悬的夜晚。 没有一丝风,气温却还是降了下来。 燕儿的心跳越来越弱,每一下过后,都要等上很长一段时间,又再次跳动一下。 银色的月光下,他的脸苍白得几近透明,脸上又粗又硬,乌紫的嘴唇上全是干涸的裂伤,体温却一路飙升,烫得吓人。 秦惊羽看得又急又痛,忍不住低吼:“你不是说他内息尚存,还能支撑几日,怎么会这样?!” 冥王无奈摊手:“急性脱水,跟内息无关。” 秦惊羽刷的拔出剑来,对着自己手腕就要割下去。 眼前一花,冥王的身影立时飘来,肃然道:“你这一割的后果,他醒不来,你也要倒下,两人一起死在这沙漠里,倒也不寂寞。” 秦惊羽咬牙,自己死不足惜,燕儿,母妃,二皇兄,还有蛮荒岛上银翼守着的那么多弟兄……他们,怎么办? “你看着他,我这就去找水!” 见不远处有块岩石,当下将燕儿费力移过去,脱下自己的外衫给他盖下裹紧,自己抓了琅琊神剑,回头一望,记住岩石的形状,即是慢慢朝前走。 “丫头,小心些!” “我知道,你把他看好……” 脑袋昏沉,两脚像是灌了铅一般,只是凭着一腔信念,咬牙坚持。 她自己,其实也有一天多没喝水了。 走啊走,不知道走了多久,一个时辰,两个时辰,或者更久,远远地,前方有小片半人高的灰影。 定睛一看,一大丛灰白的枝叶耸立着,像是冥王所说的那种叫做芨芨草的植物。 这,是真实存在,还是……海市蜃楼? 秦惊羽不敢确定,慢慢朝着灰影走去,终于走到跟前,一步步靠近,颤颤伸手去摸。 手指摸到直立的坚硬的禾草,忍不住大叫起来。 不是幻觉! 当下精神大振,拔出宝剑,就地挖掘起来。 小半个时辰之后,秦惊羽舔着微润的嘴唇,捧着湿濡的毡帽,喜滋滋往回走,边走边是唇角勾起,设想着把水挤进燕儿嘴里的情景,已经等不及看到冥王称赞的神情。 夜幕降临。 不知何处吹来一阵微风。 头顶上的天空漆黑如墨,月光清淡如水,照得沙面上一片银亮柔和,令人心神微醉。 纯净,静谧,安宁,真是……好美! 要不是之前的白骨,烈日,狂风,鲜血,一切都历历在目,她几乎以为,自己是走进了仙境。 将毡帽捧在胸前,像是捧着世界上最珍贵的珠宝,深一脚浅一脚,努力在沙地上行走。 走着走着,秦惊羽的脚步慢了下来,停滞不前,眼睛越睁越大,直至迸发出一声惊叫—— 岩石依旧立在原地,形状如初,她那件衣袍没有一点弧度地,平平整整地置于沙地上,除此之外,四面八方目光所及,皆是空空如也。 “燕儿?!” 第十九章 曲线毕露 -- 第206页 “燕儿……” 秦惊羽喃喃喊出一声,惊惶间也顾不得这沙漠行走的大忌,跌跌撞撞奔回原处,一下子扑倒在那件衣衫上面。 衣衫冰凉,没有一丝温度…… 岩石还在,衣衫还在,人却不见了! 自己明明将他放在那块大岩石下面,还叫冥王守着他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了,冥王…… 秦惊羽伏在沙地上大口喘气,边喘边嘶声喊道:“冥王!冥王!冥王你出来--” 四周无声无息,一片静默。 “冥王,你在哪里?冥王,冥王……” 一声接连一声,直至她喊哑了嗓子,也没听得半句回应,耳畔只余呼呼的风声。 夜空似锦,月光如水,沙地一片银白。 秦惊羽双手撑在地上,看着月光底下自己孤寂的影子,茫茫苦旅,浩瀚荒漠,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 心中彻痛,眼泪啪嗒一声落下来。 水囊丢了……燕儿也丢了…… 她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不是说不哭的吗?”熟悉的声音在顶上响起。 冥王?! 秦惊羽心头一跳,手指攥紧沙土,生怕是自己心里生出的幻听,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疑神疑鬼的丫头,我千方百计赶回来给你报讯,你竟然不理我?”冥王又好气又好笑,飘到她面前,与之对视,“好啦,别哭了,快跟我走吧--”秦惊羽揉了揉眼,看清眼前的人影,眼眶一热,一拳朝他挥去。 “呜呜,你想吓死我吗?” 冥王却是侧头躲开:“没时间了,快跟我走!快啊,那小子就要支持不住了!”说着身影一晃,就朝东南面飘去。 秦惊羽停手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不对劲,那漂浮在半空的身影比之前竟是淡了许多,只剩下一个大致的轮廓,衣色身形都是模糊一团。 心头一个咯噔,抹了把眼泪,赶紧抬步跟上:“冥王,到底出了什么事?” “刚才有人在施法,操纵这里的流沙,把他卷进去了,事情发生得太快,我只好附在他身上,等到方向确定再回来找你--”冥王一边飘移,一边回头催促,“快啊,你快点行不行?” 秦惊羽被他催得哭笑不得,他是天地大神,在这沙漠里行动自如,来去如风;而自己只是一介凡人,饥渴交织,已经只剩下半条命,这力量悬殊,如何相提并论?! 好在有琅琊神剑在身边,每有力气衰竭之时,总能溢出些许微微紫光,令她神思清明,腹中的空虚感也是减弱几分,于是咬紧牙关,机械迈动双脚,勉强跟在他后面,想了想又问:“施法之人是谁?” 冥王白她一眼:“这还用问吗?” 秦惊羽心中了然,此地已经临近沙漠边界,岛主庭院将不远矣,那密云岛主玛莲达,终于要现身了! 黑夜漫漫,一人一神在沙漠里艰难奔走。 也不知走了多久,冥王停了下来,指着一处平静的沙地道:“就是这里,你快用你的宝剑云挖,刚才我离开的时候他在地下三尺左右,现在只怕已经丈许了。” “三尺?”秦惊羽听得一惊,都过去这么久了,埋地三尺,就算挖出来只怕也是…… 冥王仿佛看出她的心思,道:“放心吧,你这属下厉害着呢,自从昏迷之中就自行龟息,再说,那巫女看起来也并不想要他的命,流水间隙足够让他呼吸吐纳,他现在好好的,而且还在……”顿了下,忽又狡黠一笑,“你空了自己看,我就不提示了,保管是个……大大的惊喜。” 都半死不活了,还惊喜?秦惊羽别他一眼,拔出琅琊神剑,用力朝他所指处挖下去。 天明将至,四周渐渐亮了起来。 长剑挥动,沙砾翻飞。 一尺,两尺,三尺…… 越往下,越是小心,生怕神剑之利会伤到燕儿的身体,到最后,干脆用手刨,直到指尖刨出血来,才终于触到一片粗糙的衣角。 “燕儿!” 秦惊羽喜极而泣,放缓了动作,慢慢将那微凉的身躯挖了出来,平放在沙面上,仔细帮他抹去尘灰,清理脸上身上的沙砾。 只是一个晚上的时间,他更加憔悴,头发胡乱披散在面上,脸颊又青又白,深深凹陷进去,嘴唇灰白泛紫,如若不是那刀削身孕挺直的鼻梁,已经看不出原貌。 经过一番折腾,他腰上的毒伤,更加严重了,之前用来包扎的布带被粘腻的脓水整个浸湿,灰黄中夹着着墨黑,和着沙土黏在一起,伤口红肿,糜烂不堪。 秦惊羽看得满目心疼,用宝剑割开布带,那毡帽里存水不多,只够简单清洁下伤口,再往自己身上一摸,内衫丝丝缕缕已经撕得所剩无几,咬了咬牙,便是拉开领口,去扯束胸的白绢。 一抬眼,正好对上一双闪耀不定的黑眸,秦惊羽怔了下,自己怎么就忘了这里还有一名男性观众。 “你看什么看!” 冥王被她吼得朝后一缩,摊手道:“那么凶干嘛,我不是故意的,再说你身上脏死了,一点也不好看……” 不好看,不好看他眼睛都看直了…… 秦惊羽哼了一声,无暇跟他纠结这个话题,自顾自解开结头,将白绢几下扯出来,给燕儿重新包扎伤口。 眼角余光瞥见那人影犹豫靠近,欲言又止,边做边念叨:“有话就说,别藏着掖着的,我现在脑袋不好用,没那么多精力来猜……” -- 第207页 “我要消失了……” “消失就消失,慢走不--什么?!”秦惊羽陡然抬头,看着那越来越淡的人影,心底倏地升起不好的预感,“你说什么?什么消失?” “原本还能陪你几日的,没想到刚才为了抵挡那巫女的法术,消耗了不少真元,这个影子已经没法再维持了,等太阳出来的时候,就要散了。”冥王解释完毕,见她垮着一张小脸,又笑着安慰道,“又不是以后见不到了,等下一次有机会我会再来看你的。” “下一次……”秦惊羽吸了吸鼻子,失落的情绪像潮水一般涌上心来,喃喃道,“可是我现在需要你啊,你走了,我怎么办?” “这里离沙漠边缘已经不远了,那巫女与我斗法也受了些损害,暂时也不会再掀风浪,你要相信你自己,你拥有的能力远远超过你自己的想象,有神剑保护,一定能走出去的。” “冥王……” “下一次见面会在很久之后了,你自己要好好保重--”一道白光在那影像微弱的人影中亮了起来,直至完全覆盖,激射冲天。 秦惊羽瞪大了眼,直觉伸手去挽留:“冥王--” 手掌抓到一片虚无,面前似有一缕轻烟掠过,被风吹散,再无人迹。 “冥王?冥王?” 四周静静的,只有漫天风沙,和顶上冉冉升起的烈日。 冥王走了,又只剩她一个人了…… 哦,不,不是一个人,还有燕儿,身受重伤亟待救治的燕儿! 秦惊羽定下神来,收加手来,使劲挤出毡帽里的水分,滴在他干裂的唇瓣上,然后吸取教训,将两人的腰带牢牢拴在一起,打了一个死结。 “这下谁也别想再弄走你……” 靠着这只温润的毡帽,又坚持过了一日,到了晚上,秦惊羽拖着燕儿,继续朝前走。 这回运气算是不错,在就快精疲力竭之时,终于到得一处稀稀拉拉长有几棵草木之地,靠着挖出来的几段细白的植物根茎,算是饱餐了顿,临走之时,还意外找到一个破了个小口子的旧瓦罐。 到第二日太阳出来,想到冥王所说的蒸馏取水之法,挖了沙坑,利用阳光、衣衫和瓦罐加上大半日时间,终于又得到一点淡水。 烈日将原本娇嫩的皮肤晒得脱了一层又一层,不用看,光是摸一摸,也知道必定是惨不忍睹,别无他法,只能是自嘲安慰,至少又多了几分男子气,以后扮作男儿身也更加平安无虞。 燕儿脸上的皮肤也被晒得又粗又黑,比她的有过之而无不及,最初有多余的水,她还偶尔给彼此擦擦脸什么的,后来也懒得再弄,将帽檐拉低,长发弄散,尽可能盖住面颊,任由他去。 又过两日,风水减弱,出现在视野里的茅草植物越来越多,凭着过人的耳力,甚至还听到远处的虫鸣兽声,按照冥王的说法,他们已经走近了沙漠边的峡谷,穿过峡谷,前方不远就是那巫女玛莲达所在的岛主庭院。 这浮沙流域,恶梦一般的旅程,终于要过去了…… 眼看胜利在望,秦惊羽开始一点一点加快速度,白天休歇过后也抓紧赶路,能走几步是几步,到了夜里更是拖着燕儿马不停蹄,如此到了半夜的时候,终于困极,摸了摸两人腰间紧系的结头,趴在他身上沉沉睡去。 熟睡中,又听得近旁那咔咔作响的声音,像是骨骼在拉伸扯动,似醒非醒,似梦非梦。 不知睡了多久,耳边风声骤起,巨大的阴影将两人尽数笼罩,迷惘中似听得一声清越低吟,铮的一声。 有人! 秦惊羽猛地睁开眼,就见雪光一闪,一柄弯刀抵上颈项,浓烈的汗臭味随之凑近上来。 月光下,矮胖男子猥琐的眼神在她身上扫来扫去,不无失望:“还道是个好差事,没想到是两个丑鬼……” 秦惊羽皱起眉,目光一凛,射向另一边,那里,另一名瘦长男子正握着她的琅琊神剑,半晌都没能拔出,在他身后,停着一匹高大的双峰骆驼! “该死,就看着这剑还不错,偏生拔不出来!带回去给岛主看看--”瘦长男子将宝剑随手插在自己腰上,道,“你搜搜他们身上是否带着武器,另外再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矮胖男子点点头,弯刀一转,将两人腰间的绳结割断,然后像拎小鸡崽一般将秦惊羽提了起来,甩在一处大石上。 秦惊羽被摔得七荤八素,头晕目眩,全身像是散了架似的,感觉有一双大手伸到面前,一把拉开她的胸襟。 撕拉一声,原本破损不堪的外衫裂到腰际,束胸的白绢已经裹在燕儿身上,那点单薄的内衫根本挡不住柔美的曲线,少女玲珑有致的娇躯在月光下如花绽放。 “老天!” 矮胖男子看傻了眼,口水直流,丢下弯刀就扑了过去:“居然是个美娇娘……” 他身边的瘦长男子也是欣喜不已,在仰躺在地的燕儿身上摸索一阵,气呼呼道:“娘的,我这个不是……” 矮胖男子摸了摸秦惊羽的脸,侧头朝他斜眼一笑,直接去解自己的裤带:“兄弟今日运气好,遇到这等绝色,就不跟你客气了,我先爽够了,你再上……” 瘦长男子无奈摆手,似是气不过,飞起一脚,踢在燕儿身上,咒骂不已:“死小子!” “哈哈哈……” -- 第208页 头顶响起阵阵淫笑声,身上有重物压了上来,伴着恶臭的口气,秦惊羽神思回转,慼着眉心,看着眼前龌龊的男体,脑中一道电光闪过,立时意识到此刻自身的危险。 勉强撑起身子朝后退去,边退边道:“住手,我是你们岛主的客人,你们不能动我……” “小美人,别躲,哥哥来了,哥哥会疼你的……” 那矮胖男子放低了声音,热烫的手指摸上她的肩膀,兴奋得浑身打颤:“看这身子,从沙漠里出来还像花骨朵一样,我们俩等下轮着当神仙,啊。。哈哈……” 秦惊羽瞪着那只一路朝下的手掌,以及身下抵上来的丑陋巨物,琅琊神剑落入敌手,以自己此时的体力,绝对敌不过这两名身强力壮的男子,眼珠一转,突然咯咯笑起来。 矮胖男子被她的笑声惊了一下,眼里满是惊艳:“小美人笑起来真好看,声音也好听,等下一定要大声叫,多叫几声给哥哥听!” “No,我不叫给你听,我要--”秦惊羽摇了摇头,纤手一抬,指着他身后瘦长男子,笑得妩媚至极,“先叫给他听。” 此言一出,两名男子都思议愣住了:“你……” 秦惊羽挑了挑眉,朝瘦长男子轻轻招手:“我还是……第一次,我不喜欢太胖的,你先来好不好?” “哦……嗬……”瘦长男子受宠若惊,撇开燕儿就走上前来,拉住矮胖男子的胳膊,“既然小美人喜欢我,就让我先来吧!” 矮胖男子一掌将他推开:“是我先看见的!你得剑,我得人!” 瘦长男子摘下长剑,啪的一声撂在地上:“这破剑,谁稀罕!一句话,我先上,回头让绿珠跟你睡三天!” 矮胖男子停下手,迟疑道:“绿珠……那骚女子,你舍得?” 瘦长男子一边拉扯着身上的衣衫,一边舔着嘴唇,呵呵直笑:“我们是好兄弟,有什么舍不得的,你这回让了我,我回去自然该让着你……” 秦惊羽听得微惊,眼看挑起的战火就要熄灭,当下握住瘦长男子的手,幽幽叹道:“我只想跟你一个人。” 瘦长男子一怔,眼中异彩不断:“真的?” “当然是真的,谁先得了我的人,就是我未来的夫君。”秦惊羽朝他斜睨一眼,明眸流转,似是害羞,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我会好好服侍你的。。” 瘦长男子似是不敢置信,侧头瞟了一眼地上的人影,问道:“他又是你的什么人?” “他……”秦惊羽咬唇,嗔道,“你都快死了,你管他是什么人……你是不是不愿意?” 瘦长男子没说话,那矮胖男子在一旁看得大急,拉住他道:“别听她的,我们是拜把子兄弟,当日发过誓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秦惊羽也是歪着头看他,摊开手,轻轻笑道:“那个绿珠,是你相好吗?要不我跟她一起服侍你,只你一个人,你说好不好?” “你!”矮胖男子愤怒扑过来,大手直接去扯她的腰带,乱揉乱摸,“也离间我兄弟情分,这毒辣女子,看我今日不把你废了……” 秦惊羽花容失色,一双美目盈满眼泪,扯住瘦长男子的衣袖,低低抽泣:“啊……救我……” 佳人遭难,岂能不理?! 瘦长男子直觉挥手,刀光一闪,在矮胖男子肩上拉开一道血口,深可见骨。 矮胖男子捂着肩膀回头,指着他怒道:“你……好,你真好!”突然跳开,朝骆驼冲去! 瘦长男子微微一愣,就听得身下女子冷声道:“傻站着做什么?等他回去产告状,向世人宣扬你背信弃义?然后带着更多的男人来抢我?!” 话声刚落,瘦长男子闪电一般追了上去,手起刀落,鲜血飞溅,一颗圆滚滚的人头坠落在地,滚去草丛里。 秦惊羽看得一惊,这男子武功不俗,心念意动,随即就地一滚,抓起地上的长剑,刚要拔剑,就听得当的一声,手指一麻,长剑被飞掷过来的弯刀震飞出去! 瘦长男子哈哈大笑,大踏步朝她走过来:“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小美人帮我下了决心,我真是好生欢喜……” 秦惊羽听得头痛不已,勉强笑道:“是啊,我们心有灵犀……”边说边朝四周张望,茫茫夜色中,除了那一具尸,也就只有一匹骆驼,冥王消散,燕儿昏迷,到哪里去搬救兵?! 下巴被人扼住,瘦长男子手指一转,将她的小脸掰过来面朝自己,看清寻尘灰下的绝色姿容,双眼不住放光:“真美,比绿珠美上十倍……” 秦惊羽朝他眨眨眼:“比起你家岛主呢?” “岛主?”瘦长男子有丝恍惚,喃喃道,“那不一样……跟岛主不一样……”似是忍受不住欲焰燃烧,手臂一伸,将她打横抱起,放倒在大石上。 “喂,等下,我还有话要说--” “不能等了,小美人,先让我尝了鲜,回头我们好好说话!” 娇嫩的背部被坚硬岩石磨得微微生痛,秦惊羽不堪重负,朝他一阵拳打脚踢,却如在他身上挠痒一般丝毫不起作用,倒是感觉到他眼中火光更甚,已近疯狂。 反抗无力,又怕他一怒之下将自己找昏为所欲为,只得低低求饶:“我身上好脏,这石头好硬,我不要在这里,要不你带我回去……” “先成了好事,我再带你回去洗,咱们来日方长--”男子语气强硬,动作更是如此,铁钳般的大手按住她挥舞的双手,另一只手五指张开,握住她胸前的柔软丰盈。 -- 第209页 秦惊羽一声尖叫,挣扎之际,张口狠狠咬住他的手臂,银牙用力,口中尝到腥味。 “啊--”男子吃痛,啪的一掌朝她面颊挥过去。 秦惊羽脑中眩晕,眼前金星飞舞闪烁,软软倒下,心思清明却无力动作,眼睁睁看着男子狞笑一声,几下解开裤头,朝自己重重压了上来。 “不……” 扑的一声轻响,似是利器刺入皮肉的声音,身上的男子闷哼出声,头一偏,僵硬不动。 秦惊羽大口喘气,定了下神,勉力推开男子,只见那少年手持血淋淋的弯刀,面色如雪,看向她的眸光却是满含欣慰与疼惜,柔和无比。 “幸好,我醒过来了……” “燕儿!” 秦惊羽又惊又喜,低叫着扑上前去,接住摇摇欲坠的他。 这一夜惊魂,总算是有惊无险,以燕儿苏醒后的再次昏迷为代价,换来了匹骆驼。 秦惊羽在两人身上找到两枚令牌,以及几只火折子,想了想,将令牌放好,扒掉两人身上的外衫,将自己和燕儿破损的衣衫换去。 费力将燕儿扶上骆驼,临走之时,又回头走向地上的尸体,刷的拔出剑来。 “混蛋!王八蛋!叫你看!叫你摸--” 将两人双眼双手狠狠刺了几十剑,才肯罢休,继续前行。 有了骆驼代步,行程快了不少,清晨的时候,更是在骆驼的带路指引下,在靠近峡谷的边缘地带找到了水源--一条玉带般的溪流,溪水清澈,鱼虾游弋其间。 秦惊羽趴在水边,慢慢喝了个饱,然后用瓦罐装了清水,小心喂燕儿喝下。 见他脸上头上满是沙砾尘土,于是用衣袖蘸了罐里剩下的水,轻轻给他擦去污渍。 先是鬓边,再是额头,接着一路朝下,,鼻梁,面颊,嘴唇……尘灰拭去,纤长若女子的眼睫,高挺笔直的鼻梁,消瘦的面颊,干裂的薄唇,一一呈现。 到得下巴,触感忽变,竟是微硬扎手! 秦惊羽眯起眼,凑近细看,但见那里不再是以往的光洁,而是长满了短短的胡茬。 胡茬……男人的胡茬……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脑子里轰然一声巨响,刹那间心头狂跳,一个近乎荒谬的念头袭来,忽然手上用力,扯开他的领口。 眼前光影迷离,手指颤抖着,摸向那本该平滑的喉部,却摸到一处异样的突起。 喉结……男人的喉结…… 秦惊羽咬牙,胸中有一团火腾的窜出,熊熊燃烧,却又强自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手指再次下移。 这一回,毫不心软,目标坚决,双手直接按上他的胯部,重重一握。 砰的一声,光焰炸开,心神俱裂,一股热浪冲上头顶,松手的同时,鼻端血花绽放。 秦惊羽捂住鼻子,双颊血红,怔怔回忆着之前手里握住的轮廓-- 他竟是……竟是…… 海岛风云 第二十章 铤而走险 风声微微,夜空深黑,绸缎一般的天幕上,闪亮的星子如颗颗钻石点缀其间。 平坦的原野上,树影稀疏,林子边上拴着一匹骆驼,正悠闲吃食,不远处燃着一堆篝火,灌木枯枝被烧得噼里啪啦作响,明亮的火光中映出那一坐一卧的两道人影。 周围静悄悄的,温暖,安宁,更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欣然。 苦难已经过去,而希望,是否就在前方? 仰躺的少年男子手指抖动了下,眼珠在眶里微微一转,似是感觉到身边异样冷凝的气氛,心头一惊,蓦然睁眼。 眼前人影晃动,下一瞬,微凉的指尖抵上他颈部的大动脉,啪嗒一声,风影戒的机括启动,暗藏的毒针一触即发。 燕儿眨了眨眼,看清四周的情形,松了口气,薄唇轻启,疑惑道:“主子,你这是做什么……” 秦惊羽冷笑:“这个问题,应该是我来问你。” 自己真是瞎了眼,四年来跟个货真价实的大男人朝夕相处,形影不离,被玩弄于股掌之中,还犹不自知—— 都说那向海天是颗定时炸弹,处处防备,一心铲除,不曾想,真正的炸弹却埋在自己身边! 燕儿摇头,一脸茫然:“我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秦惊羽恨恨瞪他一眼,哼道,“装吧,你就给我继续装吧,你信不信,我等下就让你变成真正的太监!” “你……怎知……”燕儿看着她怒气冲天的面容,眼光微闪,似有所醒悟,苦笑道,“主子……脱了我的裤子查看?” “鬼才脱你的裤子——”秦惊羽抿唇,盯着他喉间的突起,再看到自己光秃秃的布满血痂的手指,脑袋里嗡嗡作响,胸中怒火焚烧,已经快要爆炸,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从牙缝里一字一顿挤出,“好你个燕儿……燕儿……燕秀朝……你到底是谁?” “我自然是燕儿。” 啪的一声脆响,扇在少年不复光润细致的面颊上,不若平日的嘻嘻哈哈小打小闹,而是带着愤然与懊恼的力道,直打得他脑袋一偏,唇角渗出血来。 “时至今日,你还在说谎骗我!” 燕儿慢慢抬起头来,眼底波光涌动:“我没有,我是燕儿,从来都是燕儿。” “你……死不悔改!” 秦惊羽怒极,手掌再次抬起,对着那张消瘦得不成人形的脸庞,却是怎么也挥不下去。 -- 第210页 心中不知是怒是恼,抑或是一再被欺瞒之后的觉悟,一时间,思潮起伏,半晌之后终是垂下手来,轻轻吐出一口气:“雷牧歌的怀疑是对的,你果然不简单,城府深沉,居心叵测,枉我对你如此信任,你却是别有用心……” 燕儿眸光黯淡下去,好一会儿,才哑声唤道:“主子……” “别叫我主子!”秦惊羽摆手道,“我不当冤大头,庙小地窄,供不起你这大菩萨——” 燕儿听出她话中隐含的深意,面色一白,颤声道:“主子!” 秦惊羽心中烦恼,既然真相大白,话已经说到这份上,离开是必然结果,只是……瞥一眼他的腰部,咬唇道:“这些年你帮我不少,这回还为我身受毒伤,你对我的好,我心存感激,全都记得——”但是此事一出,自己已经没法再像过去那般全然信任,也很难再用平常心,毫无芥蒂与之相处,想到这里,不由暗叹一声,不无委婉道,“你的伤,我会尽力找人救治的……” 燕儿眼底一片清明:“主子……不要我了么……” 她确有其意,只不过,那是后话。 秦惊羽没有吭声,而是背过身去将火堆熄灭,又开始收拾随行物事,检查完毕之后,即是将他架起,扶上骆驼,之前尚不觉什么,此时处处谨慎,刚一站起就感觉不对—— 以她一米六五以上的身高,抬头望去,还没站直的他居然比自己还高出大半个头,在她记忆中,他顶多就一米七多点,而现在,跟雷牧歌魁伟的身高相差无异。 秦惊羽忍了下,还是禁不住冷笑:“好,真是好,连身高都骗我!” 燕儿被她扶上骆驼,软软靠在她肩上,沉默一阵,才虚弱开口:“不是存心骗你……” “骗就是骗,不用分那么多类型。” 半晌没有声音,秦惊羽侧了侧头,发现他嘴唇乌紫,又昏了过去,掀开他一摆一看,那腰部的伤痕愈发浓黑严重了,侧旁还渗出新的血渍来。 唉,该拿他怎么办…… 心头的怒气顿时化作满腔担忧,是走是留乃下一步的事情,当务之急却是要找到巫女玛莲达,讨要这尸毒的解药,救他的性命! 当下不住拍打驼峰,催促前行,那骆驼在沙地上健步如飞,如同识途老马,根本不用她指路,一个劲往前冲。 秦惊羽心知这骆驼认得道路,自己也需要由它带出困境,当下也不阻拦,只抓住缰绳搂紧了燕儿,任由它撒腿分奔。 一口气跑出几里路,天色渐渐亮起了起来,道路变得崎岖,茅草愈发茂密,开始进入峡谷地带。 这峡谷看似葫芦状,路边大小山石散落,崖畔长着盘结的松树,野草山花足有一人高,枝头叶片上挂满露水,前方谷口却是烟雾蒙蒙,头顶上云霞漫布,不见阳光。 这样的地形,最宜偷袭,攻守不易,而且一受攻击就难寻退路。 秦惊羽不敢怠慢,目光警惕望向四周,调动身上所有感官,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戒备的同时拉了拉缰绳,放缓了速度,骆驼在峡谷里徐缓穿行。 也许是太过颠簸,走了一阵,就觉得身前之人动了动,再次醒来。 “这……是哪里?” 秦惊羽哼了一声,愤满未消,不想理他。 燕儿默不作声,过了一会,低叹道:“主子,是怪我不该隐瞒性别?” 秦惊羽咬唇不答,听得他沙哑着声音,自顾自说道:“当年家人送我进宫,是唯一的生路,只是没想到,在受割礼那天,在我之前那两个少年惊吓过度,血流不止,竟然当场就咽了气。眼看连连闹出人命,行刑之人都慌了神,现场一片混乱,第二日重新受礼,却漏了我的名字,直接点到我后面的人,我心头欢喜,小心翼翼隐瞒下来,这一瞒,就是六年……” 原来如此。 以他的缜密心思与沉稳气质,要想在宫中隐瞒性别,倒也不算难事,尤其是遇到像自己这样宽容,并且自身也有私密的主子。 秦惊羽暗自点头,淡淡问道:“你为何之前没有男子体征,现在却突然冒出?” 这些年来,自己经常在他身上动手动脚,占尽便宜,除了那要害部位,他身上哪一处自己没摸过,没掐过?!正因为如此,才从未有所怀疑,直到现在也没想通,他到底使了个什么障眼法,居然让眼力超常的自己看走了眼! “你全都看到了?” “只是一部分。” 燕儿听得一笑,声音低柔:“我那位师父教过我两样独门绝技,一为抑阳,一为缩骨,每夜练一个时辰,体征身形就停留不前,我只要稍作掩饰,就能平平安安在宫里当差,无人生疑……我也没想到,只几日不练,就原形毕露了。” 秦惊羽心有所悟,他应该是因为受伤昏迷的缘故,耽误了夜间练功,所以才露出马脚来。又想到自己多次听到的咔嚓声,不用问,必然是他缩骨功失效,骨骼自发拉伸,恢复原先身高。 蹙起眉心,忽又想起一事,道:“你什么时候买通了林靖?”那年受雷牧歌影响,自己一心脱他裤子验身,双方僵持不下,关键时刻林靖出现,给他解围。事后自己曾经旁敲侧击,林靖没有露出半分口风,这才让自己打消疑虑。 “林靖……他也是岭南人。” “原来是同乡,难怪帮你掩饰!” -- 第211页 秦惊羽大致想通这前因后果,冷哼一声,又道,“你堂堂男儿,又身怀绝顶武功,早该找机会离开,为何要隐瞒身份,潜伏深宫,你到底有何目的?” 燕儿轻笑:“银翼也是男子,他武功也不弱……” “狡辩!”秦惊羽一口打断他,低喝,“你跟他不一样,他是我外公带回来的,知根知底,而你——” “而我,来路不明,无法信任,是不是?”燕儿懒懒靠在她肩上,轻叹,“除此之外,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法子,可以一直跟着主子,留在主子身边……” 秦惊羽微征一下,这话好生熟悉,他在受伤昏迷之际也曾经说过。 “留在我身边,有什么好处?” “好处……主子还不明白吗?” 燕儿虚弱一笑,轻轻闭上眼睛:“一生追随,不离不弃。” 秦惊羽咬唇,感觉那话里隐含的情意,这算什么,真情流露? 之前在天京的时候他经常都是这般语气说话,当时自己也是与他打情骂俏,毫无顾忌;现今知晓了他的真实性别,再听到这样的话,心里却觉得空茫茫一片,不上不下,没个着落。 就算明白他的苦衷,就算了解他的难处,有些东西,还是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 摇了摇头,不知当哭当笑,是喜是悲,自然也不愿去深究,这听似调侃的话到底是几分作假,几分是真,又有几分,是可以让自己信任。 看出他的软弱疲惫,于是道:“你休息会罢,等出了峡谷,我再叫醒你。” 燕儿点点头,昏睡之前不忘强调一句:“你要小心些……” 秦惊羽扁嘴,这小子,摸透了她的脾气,知道她一向吃软不吃硬,就放低身段,一味求情告饶。 只可惜,这回她是硬了心,绝对不会轻易原谅,善罢甘休。 骆驼被称为沙漠之舟,在山地行走却无太多优势,再加上她有意约束,这走走停停,一直走到了夕阳西下,才总算出了峡谷,重新走上平坦的原野。 秦惊羽下了骆驼,拉着缰绳慢慢朝前走,终于在天黑之前,远远看见谷外点点闪烁的灯火,一大片院落在林木间隐隐可见,看那构建布局,俨然就是地图上着重标注的岛主庭院! 一路艰辛,历经生死,如今终于得见光明,心中竟是说不出的滋味。 如若没有昨夜的遭遇,没有性别的暴露,此时想必定是欣喜若狂,心胸振奋吧? 一夜之间,惊天巨变…… 刹那间,心中千头万绪,堵得要死。 看了看骆驼上昏昏欲睡的少年,又看了看前方的灯火,叹一口气,拉着骆驼便往旁边林子里赶。 那庭院里的情形尚不知情,也不知雷牧歌他们是否人在其中,那玛莲达是敌是友,心里打定主意,如今之计只能是暂将燕儿妥善安置,自己趁着夜色先去一探究竟,再做打算。 骆驼并不温顺,她使出浑身力气才将之赶进了树林,找到树荫下一处平整草地,刚把燕儿放下来,就觉身后风声骤起,转身就见那骆驼竟是撒开四蹄,狂奔而去。 糟了,琅邪神剑! “啊——” 秦惊羽大惊失色,没有半分迟疑,拔腿就追,边追边喊: “别跑,快回来!回来!” 只是这人的力量如何与那庞大的动物相比,更何况还是体弱力竭自沙漠出来,刚冲出树林,她就被露出地面的树根绊倒,一跤摔了出去,直摔得身上钝痛,头晕目眩,半天才爬起来。 抬眼看去,前方暮色苍茫,哪里还有骆驼的影子? 这该死的畜牲! 秦惊羽气得两眼发蒙,默然站了一会,才又慢慢走回林中,见得那昏昏睡着的少年,真想过去一脚将之踹飞—— 都怪他! 这一路自己一直抱着他坐在骆驼身上,怕琅琊神剑抵着他的伤口,中途从腰间取下来,随手插在那驼峰之间搭着的布袋里的,这莫名生出的恻隐之心,竟导致唯一的护身神器也不知所踪,她真是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抱着脑袋坐了一会,定下心神,蹙眉又想,这骆驼忽然跑掉,应该是认出了当前路径,意欲自行回返复命,最有可能的去处便是那一大片院落。 看来此刻自己已经别无选择,只能夜探,争取打他个措手不及,趁乱夺回琅琊神剑,若是能碰见雷牧歌一行,则是侥天之幸。 侧目见得不远处石壁上一处浅浅的山洞,想了想,将燕儿移了过去,又扯了些枝叶藤蔓覆在他身上。做完这些,天幕已经完全黑下去,秦惊羽当下理好衣衫,束紧腰带,摸了下怀中的火折子,朝自己上下检视完毕,抬步就走。 刚走出一步,脚踝就被人轻轻握住。 “你……要去哪里……” 秦惊羽站着没动,硬声道:“你管我呢,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用向你报备吧?” 挣了下,不想他抓得甚紧,没能挣开:“你脸色不好,到底出了什么事?” 秦惊羽哼了一声,没有理他。 燕儿轻咳两声,放开了手,低声道:“你是不是要趁夜去那岛主庭院?” 秦惊羽想了下,决定如实相告,听听他的意见,不管将来如何,这会他还是自己的属下,为主子排忧解难,是他份内之事,不容推脱。 双手一摊,实话实说:“那骆驼自己跑了,琅琊神剑在布袋里也带走了,我摔了一跤,没追上。” -- 第212页 燕儿皱起眉头,目光落在她手上,满是疼惜,半晌才吸气道: “这是……刚才摔的?” 秦惊羽怔了下,顺着他的眼光低头看去,这才发现自己指甲断裂,遍布血痂,娇嫩的掌心上也是磨去一块皮,原本莹白细致的一双玉手,生生变得惨不忍睹,想想那始作俑者,不由嘟嘴道:“还有之前在沙漠里挖洞给挖的。” 燕儿眼光在她手上打转,静默一会,才道:“你打算怎么做?” 秦惊羽苦笑道:“还能如何,自然是去把剑找回来,顺便打探下庭院内外的情形。” 燕儿摇头道:“不行,太危险了,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冒险……” 秦惊羽横他一眼,好笑道:“得了吧,难不成你还能立即伤愈复原,随行保护我?” 燕儿静静想了下,抿唇道:“应该能行……你扶我坐起来,好不好?” 他眼底带着一丝恳求的神色,语气也是一脉温和,秦惊羽心头一软,依言将他扶起坐好,看他闭眼打坐,过不多时,头顶上渐渐升起丝丝缕缕的白气,青白的面颊总算是有了些许红润,只是嘴唇上乌紫不变,甚至还加深了些。 秦惊羽不懂医理,见他自己慢慢站起来,奇道:“你的腿没事了?” 燕儿眸光一闪:“你怎么知道我的腿有事?” “呃,我猜的。”秦惊羽自然不会说出冥王的大名,随口应付一句,再抬头看下天色,便道,“既然没事,那我们走吧。” 不用她扶,燕儿自己朝洞口走去,走了一步,见她呆立不动,长臂一伸,将她拉了过去,将那伤痕累累的小手轻握掌中。 秦惊羽朝他上下打量,惊道:“你的伤,没事了?”他到底练的什么武功,这样邪门,只一盏茶的功夫,说起就起,说走就走! 燕儿点头,朝她微微一笑:“至少今晚没事。” 秦惊羽看着他,头发凌乱,胡茬遍布,面颊青中带红,形象比起之前改变了太多,只那一双眼,依旧清澈透亮,倒映出顶上漫天星光。 他,还是她的燕儿吗…… 海岛风云 第二十一章 趁火打劫 夜幕深沉。 没了骆驼代步,两人在夜色中摸黑前行,靠着秦惊羽超常的眼力听觉,总算是到了院落外围。 四处静悄悄的,摸索一阵,倒是听得几声马嘶,秦惊羽嗅了嗅,西北面有一大股干草的气味,马厩应该就在不远,至于骆驼,也许会和马匹关在一起吧? 眼睛亮起,手指一阵比划,燕儿点点头,也无多话,抱着她噔噔几步跃上墙头,轻盈跳入院中,径直朝西北方向而去。 马厩处灯火正亮,一人正在顶上修缮,另一人在底下扶着竹梯,几道身影正推着装有草料的车过来,倒入槽中,边倒边抱怨。 “真是,割这一大车草料已经累得半死,还要连夜喂马!” “少抱怨,干活吧,小心岛主知道,砍下你的耳朵来!她最近可是心情不太好,要是过几日赛马会输给人家,指不定怎么惩罚我们……” “嘘,隔壁有耳,都别说了。” 那说话之人朝身后一望,立时噤声,低头干活。 秦惊羽拉着燕儿伏在墙边阴影里,一眼掠过,没有发现要找的骆驼,于是伸手入怀,将火折子全部掏出来,递了一只给燕儿。 燕儿低头瞥见,轻笑:“难怪这般大胆,原来是存了这心思,想要调虎离山……” 秦惊羽扁嘴:“废话,我还能跟他们硬拼不成!”想了下,又道,“今晚风向西北,我们就从东边点火,然后趁乱寻剑,不论如何,半个时辰之内撤退。”老师韩易说那七彩水仙是长在池水之中,自然不会被火势波及损坏,她便放放心心点火,这火烧连营,制造混乱,才好趁机办事。 燕儿眸光微闪:“你就不担心,会烧到大皇子和雷牧歌他们?” “你也觉得他们就在附近?”秦惊羽挑眉笑道,“我只怕火不够大,烧不到他们……”放火夜袭,若能引出雷牧歌一行人来与已汇合,也算是奇功一件! “你……就那么着急想见他……” 燕儿轻叹一声,忽然伸手过来,将她手里的火折子一并取走,低声道:“你待在这里别动,等下我回来找你——” “你……”秦惊羽张了张嘴,来不及出声阻止,就见他身形一晃,人已掠出一丈之外,闪电一般跳上墙头,朝东去了。 没一会,就有火光从东南面升起,一处接连一处,风助火势,迅速朝西北蔓延。 “啊,着火了!” “来人哪,快来救火!” 一时间,脚步杂乱,人声鼎沸,四周乱作一团。 那原本站在马厩顶上的男子手忙脚乱从竹梯下来,几人见大火袭来,顾不得再摆弄草料,赶紧将马匹的缰绳解开,将马儿赶出院落去,房里也是有人冲出来,拎着水桶,端着木盆飞一般往外跑。 秦惊羽蹲在墙角听了半晌,没听到院中再有人声,又见有火星溅上马厩顶上的茅草,火势越演越烈,正看得喜不自禁,忽然身后风声骤起,一只手掌重重拍在肩膀,下一瞬,耳朵被人拎了起来。 “你这小子,不跟大家去救火,躲在这里做什么?” 声音苍老,很是熟悉,竟是之前在灵虚幻境外遇到的那名婆婆! 秦惊羽侧头看清她的面容,暗叫不好,赶紧把头低下,含糊哼道:“我,我在找水桶……没找到……” -- 第213页 那老婆子也盯着她,不住打量:“你怎么看着面生得很,叫什么名字?” 居然没认出来? 秦惊羽怔了下,想起自己此时脸黄肌瘦蓬头垢面的形象,心头一宽,答道:“我是新来的,叫阿丹。”好在曾听老师说过一些密云岛的风俗人情,编个名字倒也不难。 那老婆子眼露疑惑,继续盘问:“是谁介绍来的,令牌呢?” 秦惊羽反应倒也不慢,将之前在两名歹人身上搜来的令牌取了一枚出来,恭敬奉上,随口将自己听来的名字报出来:“是绿珠介绍我来的。” 见那老婆子盯着令牌仔细端详,秦惊羽掌心出汗,生怕她再问几句,自己就要露馅,不由得手指屈起,暗中将风影戒对准,只要她一出手为难,就将毒针射出。 “绿珠……这骚女子,就爱多事!” 老婆子冷哼一声,面露不屑,缺也没有再问,将令牌还给她,沉声道:“人看着还算机灵,我问你,你跟绿珠是不是已经好过了?” 秦惊羽心头一跳,不知她所问何意,迟疑道:“我……绿珠……我们……” 老婆子不耐瞥她一眼,摆手道:“好了,我明白了,遇上那骚女子,哪有不缠上的,可惜了……” 叹一口气,脚步并不停下,而是撇开她就往里走,边走边低喃道:“这个时候,上哪里去找人去……” 秦惊羽听得不明所以,见她匆匆离开,却也不敢多事,只老实呆在原处不动。没过一会,就觉黑影一闪,手腕被人轻轻握住,往旁边一拉,血腥气中混着一股特有的清冽之气,齐齐钻入鼻孔:“是我……” “怎么才回来?!”秦惊羽反手抓住他的胳膊,急急问道,“找到我的剑没有?” 燕儿摇头道:“没有,我仔细看过,都是一窝蜂去打水救火,也有人持着兵器出来护卫,但是没有琅琊神剑。” “那岛主玛莲达现身没有?” “没有,只有几名首领在指挥救火。” 秦惊羽忍住失望,又问:“那有没看见雷牧歌他们?” 燕儿仍是摇头:“也没有,他们应该不在这里。” 秦惊羽盯着他的眼睛,挑眉道:“真的?” 燕儿眼露疲惫,轻叹道:“自然是真的,我骗你做什么?” 秦惊羽咬唇,信任这东西十分奇妙,来得容易,也去得容易,之前就是把身家性命全部交到他手里,都是毫不犹豫;而现在,却连他一句普普通通的回答都要半信半疑。 她,该不该再信他呢…… 正僵持不下,却听得有人在不远处高叫:“快,马厩里全是干草,多派些人来——” 院外响起纷乱脚步声,至少有十余人朝此方向奔来,秦惊羽微一蹙眉,燕儿手臂趁机揽过她的纤腰,提气往相反方向带去。 “我先把你送到安全地带,再回来找剑!” “等下。”秦惊羽想起冥王之前说过的话,拉住他的衣袖道,“那巫女最近法力受损,应是最脆弱之时,我们别急着走,去找找她所在的位置。” “你怎知道她法力受损?” “我就是知道。” 见她语气坚持,一脸笃定,燕儿无奈一笑,转为握住她的手:“好吧,跟我来。” 两人避开奔走救火的人众,以及人声喧哗之处,隐蔽身形,四处查探。 想着玛莲达身为岛主,又是云英未嫁的女子,自然从正中大屋开始,朝周围辐射查找寻觅,眼见那装饰精美类似闺房的屋子倒也不少,却只见得一些侍女打扮之人在忙里忙外,帮助收拾水浇过后的残局,并不见有美艳干练的巫女身影,也没见雷牧歌一行,至于她遗失的琅琊神剑,更是踪迹全无。 难道自己猜错了,这不是岛主庭院,巫女玛莲达并不在其中? 眼看火势逐渐被扑灭,天色也是慢慢亮起来,两人行迹越来越难隐藏,燕儿按住她的肩膀,低声道:“算了,这样瞎找不是办法,我们先回林子去,再做打算。” 秦惊羽忍住心底郁闷,蹙眉点头,被他拉着往院落外围走。 这院落里树木颇多,回廊不少,七弯八拐走了一阵,突然听得廊前屋里传出撕拉一声异响,与之前四处听得的救火声收拾声忙碌声截然不同,格格不入。 秦惊羽听得耳熟,停下脚步:“什么声音?” 燕儿将耳朵贴在门口上听了一会,脸颊微红,复又握住她的手道:“别管闲事。” 正当此时,屋里却又传出少女的低呼:“不……不要……你出去……出去……” 男子的声音随即响起:“青青,别躲我,我喜欢你好久了,我会好好对你的……” “别……你别这样……呜呜……”少女似是无力挣扎,嘤嘤哭起来。 秦惊羽心领神会,原来是有人趁着夜半火起,浑水摸鱼,来此欺辱弱女子。 这密云岛的男人,敢情都是被精虫钻脑了! 听得那衣帛撕裂的声音,之前被那瘦长男子压在大石上肆意摸索的记忆被勾了出来,明知此地不宜久留,却控制不住心头怒气,秦惊羽一把挥开燕儿的手,砰的一声踹开门板,大步踏进。 屋里灯光昏暗,靠墙的榻上少女衣衫半褪,玉体横陈,双手被绳索绑缚举过头顶,娟秀娇弱的面容上满是泪痕,一名五大三粗半身赤裎的年轻男子正压在她身上,听得门声,惊惶抬眼。 -- 第214页 “你……你们是谁?” “我是你祖宗!” 见燕儿紧贴跟进,警觉关上房门,秦惊羽一个箭步过去,啪的一巴掌打在男子脸上,再一脚踹他下床,将心头莫名的怨气尽数发泄出来:“臭男人,不要脸!小爷我阉了你!” 那男人却也是个练家子的,就地一滚,伸手就去抓榻边的佩刀。 扑的一声,燕儿闪电出手,一柄雪亮的柳叶刀分毫不差钉在他的手背上,鲜血直流。 男子吃痛捂手,又听得咔嚓一声,燕儿一脚踏在他胸口上,肋骨立时断裂,两眼翻白,顿时晕了过去。 秦惊羽怔了下,见他已经控制住局势,当下走到少女身边,拉过榻上丝被给她盖上,几下扯去她手腕上的绳索,低头询问:“你没事吧?” 少女似是被吓傻了,双手抱在胸前,宛若梨花带雨,泪流不止,半晌才哽声道:“我……没事……” “既然没事,那我们走了。” 秦惊羽朝燕儿递个眼色,示意他好事做到底,将那男子拖出去,自己也是跟着朝外走。 “哎,等等!”少女停了哭声,轻声唤道,“我没见过你们,你们是谁?” “我们是新来的。” 秦惊羽懒得多话,随口甩了一句,人已走到门口。 “不,你们不是新来的,你们骗人。” 听得背后笃定的语气,秦惊羽脚下顿住,也不 回头,只好奇道:“你凭什么说我们骗人?” 那少女边拉衣衫,边是咬唇道:“岛主让我负责庄子日常食宿,所有新进人等,都是要在我这里登记造册的,可是我从未见过你们……” 看这闲事管得,可真是有意外惊喜! 秦惊羽斜睨身边少年一眼,冲他笑道:“听起来跟你以前管辖的事务差不多,你们倒是有共同语言。” 燕儿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秦惊羽也不理会,听得身后悉悉索索的穿衣声停止,这才转头走回榻前,笑道:“你说得没错,我们确实不是庄子里的人,我们是来找人的。” “找谁?” 秦惊羽直截了当道:“贵岛岛主,玛莲达。” “岛主?”那少女突然笑了,“我知道你们是谁了,你们是那两个走进灵虚幻境的外来客,朵儿对你们一直念念不忘呢。” 秦惊羽听她语气,似是与幽朵儿相熟,不禁问道:“幽朵儿,她现在在哪里呢,她答应过带我们去见岛主的!” 少女坐直身体,答道:“朵儿陪岛主去了后岛,要过几日才回来。” 秦惊羽看她神色不似作假,心中失望,轻吁一口气,却听得她问道:“你们找岛主做什么?” 做什么?这讨要之物太多,真是难以启齿,不知当从何说起。 “我们想找她要——”心头千回百转,却是直觉道出最为紧迫的一项,“尸毒的解药。” 少女看看她,又看看她身后的燕儿,眸光在后者乌紫的薄唇上打了个转,平声道:“尸毒是没有解药的。” 秦惊羽心头猛地一撞,跳了起来:“我不信!” 少女朝燕儿瞥了一眼,笑道:“无药可救,有法可解,就看他愿不愿意……” 第三卷 海岛风云 第二十二章 如此初夜 天边,晨曦亮起。 屋外数声鸟鸣,几只不知名的鸟雀在枝头飞来窜去,不时落地,捡吃地面散落的谷粒,池塘里睡莲盛开,圆圆的莲叶上露珠滚动,在初晨阳光映照下,分外绚烂。 那名唤青青的少女出于报恩的心思,不仅当晚让两人饱餐一顿,迁轻车熟路带他们去得一处落脚处,地方就在庄子不远的山坡上,一间正屋连着一间内室,屋外还有一间小巧的厨房,锅灶碗碟俱全,依山傍水,木屋幽静,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般美好,生机勃勃,与世无争。 只除了,那坐在窗下面色沉静一动不动的男子。 “喂,你倒是说句话啊,考虑一晚上了,还有什么想不通的?!” 秦惊羽立在他对面,伸手就去敲他的额头:“不就是个破个处吗,有什么大不了的,青青都说了,在岛上给你找个死囚来,你把尸毒过给她,再好好养几日,就万事大吉了……” 据青青所说,她已经过世的父亲是岛上有名的医师,她自小耳濡目染,也习得一些医术,而这浮沙流域怪人身上的尸毒十分厉害,世间并无解药,唯有找个异性阴阳交合,将毒素过给对方,春宵一度,方能化险为夷。 这听起来是有些龌龊,有违道德伦理,但是为了救命,自然得有所牺牲,哪管得了那么多。 原想他也是个脑袋活泛之人,谁知一听这话,就是梗着脖子,打死不肯点头。 哎,真不知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秦惊羽劝说无果,一屁股坐在榻上,自顾自生着闷气,任凭一个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闻他蓦然开口。 “你真的……这么决定?” 秦惊羽张了张嘴,这话说得,听起来竟有种悲伤与诀别的味道,做决定的该是他自己好不好,跟她有什么关系? 偏头思忖,半晌没作声,又听得他再次出声追问:“你当真要我用这个法子来解毒?” 秦惊羽扁了扁嘴:“瞪着我干嘛,这是在救你,又不是害你……” -- 第215页 “是么?”燕儿望着她苦笑,“如此方式,与害我有何区别?” 秦惊羽睁大了哏,愕然道:“你该不会有处男情结吧,那童子身,能保留一辈子?” 燕儿咬唇,实在哭笑不得:“不是我有,而是某人……” 秦惊羽听得蹙眉,板起脸来,教训道:“你都老大不小了,开个荤又有什么关系,再说又没要你对人负责——” 燕儿静静看着她,眼底波光流动,忽然吁了一口气,轻笑道:“如此,我倒要感谢主子的一番苦心。” 说罢,站起身来,竟向她恭敬行礼,然后头也不回,推门出去,只留下一道清瘦而寂然的背影。 死样! 都只剩半条命了,还摆脸色给谁看呢?! 秦惊羽随手抄起榻上的竹枕扔了出去,砰的一声,砸在门板上,一时怒气未消,坐在软榻上暗自诅咒。 过了一会,门外脚步响起,有人轻脚轻手推门进来。 秦惊羽头也不抬,只哼道: “想通了?” “呵呵……”绿影一闪,少女脆生生的笑声在头顶响起,天真悦耳,“什么想通了?” 秦惊羽一见是她,赶紧站起来:“青青姑娘。” 青青应了一声,拎着只竹篮轻盈进来,将篮子里的物事一样样取出,放在木桌上,边做边道:“庄子管得极严,未经岛主允许,是不准私藏外人的,没办法,只好委屈你们呆在这里。”末了又道,“这地方偏僻,平日也没人来,你们就安心这里住几日,我每日一早送东西过来。” 秦惊羽不迭摇手道: “哪有什么委屈,是我们打扰了。” 青青将用具分类放好,笑道:“怎说是打扰,你们救我在先,我自该尽力报答才是。要不是你们,我就被那畜生给毁了,怎么可能好端端站在这里……”直说得眼眶微红,险些掉下泪来。 “那只是举手之劳,都过去了,青青姑娘还是忘了吧——”秦惊羽记起自己此时的男子身份,轻咳两声,将话题岔开:“对了,青青姑娘,我有事相询……” 青青微笑打断:“我叫你阿丹,你也该叫我名字才是。” 秦惊羽见她举止大方神态自然,也不坚持,轻唤道:“青青。” 青青满意点头:“这就对了,你说吧,要问我什么?” “我还有两位朋比我更早来了密云,应该早就在岛上了,就不知道现在人在何处,你能不能帮我打听下……” 青青眉心一蹙,问道:“他们叫什么名字?” “他们,一位姓秦,一位姓雷……” 不等她说完,青青已经是拍手笑道:“你怎么不早说,这两人我都见过的!” 秦惊羽又惊又喜,—把抓住她的衣袖,急道:“他们在哪里?” 青青答道:“他们是岛主的客人,被岛主安置在后岛别院里,岛主亲自款待,好酒好菜招待着,过几日还要举行赛马大会,与之同乐呢!” 秦惊羽听得双目喷火,这个雷牧歌,在大夏就是桃花不断,现在来了海岛也不见消停,当真是美人作陪,乐不思蜀,亏她还一直惦念着他! 按捺住心中情绪,想想又问:“幽朵儿不是说你们岛主在闭关么,怎么有时间去招呼客人?” 青青笑道:“岛主这回闭关时间比以往短了些,提前出来了,那客人之前一直在别院里等着,最近几日才与岛主见面的。” 秦惊羽点点头,心思几转,试探问道:“对了,我之前有柄长剑,大概是掉在庄子里了,你回去之后能不能帮我找找?” 青青眨着一双灵动大眼,好奇道:“这剑是什么样子的,很贵重吗?” “也不算贵重,只不过是我家传之物……”秦惊羽将琅琊神剑的外形大致说了下,沉吟片刻,又强调道,“若是遗失在外,我回家必受重罚。” 青青爽快答应: “好的,我回庄之后就帮你找去。还有什么事,你一并说了吧。” 秦惊羽摇了摇头,勉强笑道:“就这些,没别的事了。” 再是心急如焚,也当明白循序渐进,步步为营的道理,这初步建立起来的友好关系,可不能因为一时着急而自乱阵脚,全盘皆败—— 要知道,七彩水仙和金谷虫都还不算什么,那破解幽冥之秘的解,却是那玛莲达身上的鲜血啊! 青青瞧着她的神色,低声道:“你是不是在担心你那表哥所中的尸毒?” 秦惊羽一愣,想起自己和燕儿在她面前是以表兄弟相称,当即点头道: “就是,你什么时候能把人带来?” 青青想了想道:“最迟今晚吧,我已经找好了几名人选,她们偷盗岛主的蛊虫,过几日就要行刑,这尸毒过体之后,也就是几日发作,时间上倒是刚刚好。” “那好,麻烦你尽量找个年轻些的,模样端正的……” 青青听得一笑:“想不到你这做表弟的,还真是细心。” “没办法,我为人一向很好。”秦惊羽揉着额头,也是忍不住好笑,自己真是多事,晚上把灯一拉,摸黑行事,哪管什么年轻年长,漂亮丑陋的! 青青笑了一阵,又道:“不过,我刚才过来的时候,见你那表哥坐在池塘边上,脸色很不好看,他好像并不欢喜用这个法子……” 秦惊羽摆手道:“不管他,这事我说了算!” -- 第216页 青青点点头:“那好吧,我先回去了,天黑之后就把人带过来。” “好,你小心些!” 秦惊羽送到门外,目送她身影远去,这才又回到桌前,查看她带来的物事,除了食物和清水,还有一些衣物和生活用具,这个青青,想得倒真是周到。 正在慢腾腾翻看物件,忽然听得外间一声惊呼: “阿丹快来!” 是青青的声音。 秦惊羽微怔一下,又听得她叫道:“阿丹,阿丹,快出来,你表哥晕过去了!” 表哥……燕儿…… 秦惊羽心头一个咯噔,放下物事,撒腿奔了出去。 循声进了屋外的小树林,在林边的溪水旁,见得燕儿面色苍白倒在地上,青青正蹲在他身边,纤手刚好好搬开他的衣摆。 “燕……表哥!” 秦惊羽情急叫出一声,飞奔过去,抢在她前面抓住燕儿的手臂一阵摇晃,“表哥,表哥你怎么了?” 燕儿双目紧闭,眼底一圈青晕,嘴唇却已成墨色。 “他应该是不止一次将那毒素强行压制,血液倒流,最近还妄动了真气,导致双腿经脉倶滞,半身不遂——”青青在身后叹道,“如果再不救治,毒素就要侵入心脾,到时候,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了!” 不止一次? 是了,他盘腿打坐,头顶冒着白雾,自己还以为那是他在运功疗伤,却原来又是在控制毒毒,激发体能,难怪,他说今晚没事,只是一个晚上而已,他自己都不知道第二日会怎样…… 何苦……何苦呢…… 秦惊羽眼眶一热,咬着唇,手臂穿过他的腋下,将之扶起来,一步一步往回走。 “青青,拜托你,尽快把人带来。” 青青立在原地没动,只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们晚上见。” 夜风叩窗,布帘微微浮动,一轮明月慢慢升上苍穹,洒落一地清辉,满身凉意。 屋里点着一盏油灯,灯光昏黄,随风跳动。 燕儿披着长发,静静仰躺在在榻上,秦惊羽找来一把木梳为他梳顺头发,又从他袖中拉出一柄柳叶刀,将他脸上的胡茬一点一点剃去。 两世身为女子,这剃面的活计她也就是看过,自己却从未做过,尽管已经小心翼翼,却仍是在他下巴和颈项上留下几道细微的血口子,最后那一下,更是使得榻上之人一声低吟,幽幽醒转。 乍见眼前的刀光,燕儿刚刚苏醒,黑眸略带迷蒙地睁了下,还有丝怔忡。 “主子,你在做什么?” “我……给你梳头,刮胡子。” 燕儿唇角勾起,刚露出满足喜悦的笑意,就听她续道: “好歹是你的初夜,自当收拾干净,留个美好回忆。” “你……” 燕儿胸口不住起伏,闭了下眼,复又睁开,轻哼道:“那主子是不是还该给我洗个澡,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秦惊羽朝他腰部睃了一眼,道:“你的伤口不能沾水。” “主子可以用擦浴的方式……” “去你的!”秦惊羽啪的丢开柳叶刀,手指扣住他的下颚,住上一抬,“告诉你燕秀朝,你还是戴罪之身,不要忘乎所以,得寸进尺!” 燕儿皱了皱眉,似是不习惯这样的称呼,低喃道:“叫我燕儿……” 长发披肩胡须剃尽的他,眉目清朗,脸颊整洁,在光晕下美若女子,煞是好看,秦惊羽看得一呆,不由顺着他唤道:“燕儿……” 燕儿微微一笑,柔声道:“主子真要我跟个不认识的女子亲热吗?” 秦惊羽咬着唇闷不吭声,半响才硬声道: “这是要救你!” 燕儿微微挑眉,笑道:“主子是不想我死,是不是?” “那是当然,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 “但是——”燕儿打断她,悠悠一叹,“主子可知,一夜之后,我却是生不如死!” 秦惊羽哈的一笑:“得了吧,臭小子,你少给我装贞洁烈女……”声音低下,听得屋外有脚步声传来,于是一掌拍在他肩上,“人来了,你等会好好表现,一举成功!” 手腕一紧,却被他反手握住,甚是用力:“叫她们走,我们另外想办法。” “什么?”秦惊羽跳了起来,“你疯了是不是?!我反复央求,青青才肯冒险带人来,叫她们走,说得轻巧,等到你毒发之时,我上哪里找女人去!” “我没疯,我很清醒。”燕儿轻轻一叹,暗声道,“因情而生欲,无情则无欲,对此,我不甘不愿,不想不能……有劳主子费心,也请不要强人所难,还是让她们走吧。” “你!”秦惊羽瞪着他,咬牙切齿,“告诉你燕秀朝,你好生想清楚,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嘿,我想得很清楚。” 他闭上眼睛,安详一笑:“既然是初夜,,必然要留给心爱之人,生则侥幸,死亦无怨。” 秦惊羽怔在原地,听得那脚步声越来越近,犹如鼓点一般踏在自己心上,正值烦闷,下一瞬,有人轻轻叩门:“阿丹,我把人带来了。” “来了。” 手掌按在门闩上,感觉到外间之人微促的呼吸,再回头看看榻上一脸沉默的男子,动作停滞,只觉得进退两难—— 这门,开,还是不开? 第三卷 海岛风云 第二十三章 放手一搏 -- 第217页 秦惊羽立在门前。 透过面前门板的空隙,可见外间两道纤细的人影,不禁微微苦笑。 单看身形,青青找来的这名女子应该样貌不俗,只可惜两人忙活一阵,人家却毫不领情! 思想间,手指慢慢动作,拉开门闩,一步踏出。 身后,一道清冽的目光投注在她身上,随着她的举动而游移,只那么静静地看着,沉寂依旧,无声无息。 “青青,你来了。” “嘿,我把人带来了。”青青笑着点头,将身旁的女子推上前来,“你看看,就是她,行不?” 那女子约莫二十来岁,正如自己先前所提,五官眉眼很是周正,确有几分姿色,就是眼光呆滞,面颊上有着异样的红晕,呼吸愈发沉重。 秦惊羽看得挑眉:“你对她做了什么?” 青青笑道:“也没什么,就是给她吃了点约束行动的蒋,免得她走在中途跑掉了,我怎么抓得回来。”见她面色不豫,笑了笑,又解释道,“阿丹有所不知,在我们密云岛上,不论男女老少,都会学些蛊虫丹药的用法,用以防身,就跟练拳脚功夫是一样的。” 秦惊羽点点头,叹道:“这回多亏有你。” 青青呵呵笑道:“我当你们是朋友,你也就别跟我客气。对了,你表哥在屋里吧,准备好了没?” “他……”秦惊羽往门内望了一眼,转过头来,迟疑道,“青青,这个法子当真能解我表哥身上的尸毒?” 青青柳眉微蹙,不悦道: “那是当然……难道你怀疑我是在骗你们吗?” “怎么会!”秦惊羽咬了下唇,慢慢移动脚步,“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只是我那表哥,他心里不愿意……” “大男人,怎么这样扭捏?”青青脚步停下,看着她无可奈何的神情,似有所悟,压低声音道,“阿丹,你说实话,你那表哥是不是不喜欢女子? 秦惊羽一愣,直觉道:“当然不是!” “那不就得了!”青青笑了笑,道,“别耽误时间了,等下过了毒,我还要及时把她送回去,跟那看守的士兵说好了的,不能让他们难做。”说着,将那女子推去门前。 秦惊羽立在原地,看着那女子踏进门槛,一步步走向榻前,那里,男子静静仰躺,纯如羔羊。 燕儿,他当明白,在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 自己执意做主,没有遵循他的意愿,但那是在救他,是挽救他的性命—— 她是对的,这样做是对的! 攥紧了拳,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要将人拉回来的冲动,男子恰在此时,微微侧头,朝门外投来淡淡一瞥。 黑眸里眼波如水,银芒点点,犹如漫天星辰倒映在湖面,一时波光潋滟。 青青上前,将房门慢慢掩上,也掩住他一脸失落,满目晶莹。 ——一夜之后,我却是生不如死! ——因情而生欲,无情则无欲。 ——不甘不愿,不想不能。 该死! 门板合拢的刹那,秦惊羽飞一般冲了过去,按住青青的手。 “等下——” 榻上,男子衣袖间白光一收,闭上眼,轻轻吁了口气。 还好,还算有点觉悟…… 秦惊羽将青青拉到树林边上,点头哈腰,一个劲地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表哥那脾气,真是臭得像茅坑里的石头,搞不好要跟我拼命呢——”看了下不远处面色呆滞的女子,又转头回来,陪着笑脸道,“要不你先把她带回去吧,给我点时间,我再劝劝……” 青青愣然,大不乐意嚷道:“你们怎么这样,出尔反尔!枉费我一番苦心,要知道牢里走失个人,如若被岛主知道,那是要砍下我一只手掌的……” 秦惊羽见她眉目间满是不悦,应是真的恼了,只得拱手道歉:“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给你赔不是,那个,事不宜迟,你还是赶紧把人带回去吧!” 青青转向房门看了一眼,咬了咬唇道:“那好,这事我不管了,让他自生自灭去!”说罢一跺脚,拉起那女子,扭头就走。 “青青!”秦惊羽一个箭步过去,拉住她的衣袖,急道,“好青青,你可不能不管的,我们一起再想想办法好不好?!要不你帮我打听下,幽朵儿什么时候回来,她答应过带我去见岛主的,说不定岛主会有办法……” “幽朵儿跟着岛主呢,等她回来,至少是三日之后了,再说这法子就是岛主想出来的,你要是见了她,还是一样的结果。” 秦惊羽别过脸去,叹道:“难道真没别的解毒法子了吗?!” 青青看着她,眸光微闪,半晌才道:“没了。” 秦惊羽想想又问:“要是不予救治,我表哥他……还能支撑多久?” “这个要看他唇色,常人中了尸毒之后,嘴唇从青红到乌紫,再到墨黑,也就是半日功夫,你说你表哥中毒已有七日,想必他武功不凡,再坚持一日一夜,应该不成问题。” “一日一夜?”秦惊羽心中微微刺痛,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再劝劝他。” 说着就往回走,刚走到房门处,听得背后一声唤。 “等等!”青青追了上来,伸手在鬓边掰下一颗碧色珠粒递给她,“这个你收着,要是他想通了,就把这个投到火里去,我会尽快赶过来的。” -- 第218页 “这是什么?” “是香蜜雄虫,被火一烧,会散发一种异香,香味能传出十里之外,我所养的雌虫对这味道极为敏感,一旦嗅到就会兴奋呜叫,我自然就知道是你找我。” “青青,我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你……” 秦惊羽收入袖中,又好言说了几句,总算就她哄得笑了,眼见天色渐明,便挥手作别,目送得两人下山去,自己慢慢走回小屋。 “回来啦?” 瞥见榻上那人一脸欢欣的笑容,秦惊羽气不打一处来,走上前去,劈头就骂:“死小子,就知道欺负我!” 燕儿好笑道:“主子,我哪里敢?明明是主子趁我受伤,行动不便,硬给我塞女人……” “还好意思说——”秦惊羽气得咬牙,哼道,“我那是救你的命,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燕儿听得微微一笑: “我知道主子对我好。” “好有个屁用!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秦惊羽边说边是掀开他的衣摆,但见那腰部的伤势已经恶化,就连周围的皮肤都带着一团黑气,愈发狰狞可怖,不由眼眶一红,哽声道,“你自己看,都这样了,还不肯让人救!你就不能顾惜下你自己么?” 燕儿望着她,唇角勾起,声音放柔:“主子舍不得我死,是不是原谅我了?” “都什么时候,,还在计较这个!”秦惊羽一看他云淡风轻的模样就来气,“我平日真是太宠你,惯得自以为是,无法无天了!” 燕儿垂眸,低声嘟囔:“这话应该我来说才对……” 秦惊羽眯起眼:“你说什么?!” “没,没说什么——”燕儿忍住笑,侧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轻声道,“天亮了。” 秦惊羽顺着他目光看去,叹道:“是啊,天亮了。” 坐了一会,就听得不知是他还是自己的肚子咕咕作响。他这一受伤,自己也不能再像过去那样当闲人,于是翻找出青青带来的食物,捡了几样带去厨房,生火淘米,准备早餐。 前世用惯煤气灶,这世不沾阳春水,看着这土灶柴火,着实傻了眼。费了好大的劲才将灶火弄燃,大半个时辰之后,顶着满面尘灰烟火色,捧着一罐热气腾腾的米粥进屋,献宝一般端到塌前。 “好香!” 燕儿眼睛一亮,张口赞叹:“主子竟然会会煮粥?我怎么不知道?” 秦惊羽甚是自得,将米粥用小碗分好,递了一碗过去:“凭我过目不忘的本事,在御膳房看过一次,就记住步骤了。” 燕儿撑起身来,随意吹了几下,一口气将粥喝掉,末了还舔着嘴角道:“真好吃!” 秦惊羽给自己也盛了一碗,边喝边道:“只是白粥而已,没你以前给我煮的粥好吃。” 想起当时在落月山坍塌的山洞里他用糕饼煮粥的情景,不由得回味一笑,忽听得他道:“在沙漠里的时候,主子答应的话,现在还作数么?” 秦惊羽挑了挑眉:”我答应什么?” 燕儿一脸神往,悠悠道:“主子说要做菜给我吃。” 秦惊羽心里还想着青青所说那一日一夜,愣了下,勉强笑道:“好,你想吃什么?” 男子修长的手指神到面前,轻柔拭去她面颊上的尘灰。 “主子做什么,我就吃什么。” 就为这一句话,大半日时问,秦惊羽都在厨房里奔走忙活。 厨房里有米有菜有肉,还有熏制过的咸鱼,油盐酱醋都是不差,除了那烧柴生火和呛人的油烟让人有些受不了之外,条件已经十分优越。 忙到酉时,宫保鸡丁,酱肉丝,炒青菜,鲜藕汤,三菜一汤出炉。 起锅装盘的时候偷尝过,作料稍有偏差,不过大致还是前世的那个味,肉油猛火爆炒,与这个朝代常见的水煮或烧烤菜式相比,更添了油亮鲜美的风味。 得意洋洋,端菜上桌,那扑鼻的香味不说是他,连自己都是被引得齿颊生津,每人吃了三大碗,方才停歇。 一顿饭吃完,秦惊羽打个饱嗝,斜眼垛他:“我的手艺怎样?” 燕儿心满意足,笑得合不拢嘴:“好,从来没吃过这样好吃的饭菜。” 秦惊羽摇头晃脑,大言不惭:“那是当然,我这辈予第一次做菜,就是做给你吃,你小子有福气!” “是么?”燕儿眨了眨眼,微微哂笑道,“真想就住在这里,主子天天做菜给我吃。” 当她是什么,煮饭婆? 秦惊羽哼了一声,扁嘴道:“烧火麻烦,油烟太重。” “等我伤好,,我负责砍柴烧火。” “等你伤好?你都不治,怎么好?”秦惊羽放下碗筷,正色道,“燕儿,我真是搞不懂,你到底在想什么?” 燕儿抬眸,唇边一抹轻笑,不答反问:“中尸毒的如果换做是雷牧歌,主子,也会帮他做这样的决定,硬给他塞女人吗?” 雷牧歌…… 秦惊羽蹙眉: “好端端的,怎么忽然想到说他?” 燕儿语气淡淡道:“主子……好似怕听到这个名字……” “胡说,我怕他作甚?!”秦惊羽啪的一拍桌子,瞪向他道,“燕秀朝,我告诉你,你不要将不相干的人和事扯进来,你就回答我一句,这尸毒, 你到底治还是不治?” 燕儿点点头,复又摇头:“治,但是另想办法。” -- 第219页 秦惊羽气得咬唇: “天底下就只有这一个办法!” 燕儿反问:“主子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冥王不会骗她的,这尸毒除了密云岛主,就连她外公,天下大名鼎鼎的神医穆青都解除不了。 燕儿摆手道:“主子别说了,我主意已定,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轻言放弃。” “哼,这可由不得你的性子!”秦惊羽盯着他墨黑的薄唇,捏了捏袖中那只香蜜雄虫,心思转动,终是定下,“我已经侍候你好吃好喝过完一日,现在我宣布,游戏到此结束,今晚你必须听我的!” 煮饭做菜,只是缓兵之计,这会就把香蜜雄虫投进灶火里去,通知青青带人前来,下一步,就是用绑的,也要把他绑去洞房! 刚一站起,还没来得及迈出一步,就觉背后一股气流袭来,四肢顿时麻痹,脚下虚浮,正好软侧在他双臂张开的胸怀。 “该死……你……你竟敢点我的穴……”秦惊羽气得脑袋发晕,喃喃道,“傻瓜燕儿,不治你会见……你会死的……” 心头激灵灵打了冷颤,没时间了,再不通知青青,就来不及了! 眼皮示由自主打架,秦惊羽暗叫不好,他竟是点了自己睡穴! 攥紧了拳,还是忍不住打了呵欠,脑袋一偏,顺势倒在他伸过来的手臂上,枕肩而眠。 酣然入梦的刹那,听得他低低出声—— “我不会死,我要一直守着你,我等着……天降奇迹。” 第三卷 海岛风云 第二十四章 眉来眼去 清晨的阳光照射在窗户上,稍微有些耀眼。 秦惊羽眼皮跳了跳,感觉到些许不适,刚要伸手遮挡,沉睡之前的记忆霎时出现在脑海里,不由心中一个噔噔,警铃大作,糟了,燕儿! 掰开环在自己腰间的冰凉大手,微一侧头,就见得他双目紧闭,面容苍白中泛着淡淡的青色,薄唇上犹如被墨汁涂抹过,冷冷的,静静的,竟然感觉不到一丝生命的气息。 “燕儿?你别吓我……”秦惊羽声音发颤,手指发抖,探了下他的鼻息,又摸索着去按他的心口,还好,心口还有一丝热气。 秦惊羽舒了一口气,看着他干涸的唇瓣,起身倒了一罐水过来,用手托着他的后颈,小心喂进他嘴里。 燕儿嘴唇张开,无意识喝进几口,也许是她心急喂得猛了些,水从唇角溢出,顺着他的下巴流进衣领里。 衣领湿了一大片,甚至胸口上都是水渍,秦惊羽索性另取一件给他换上,待看到那腰闻日益乌黑糜烂的伤口,胸口一件酸楚,想到青青临走时留下的香蜜雄虫,伸手就去捏袖口,谁知摸了半天,却没有摸到臆想中那圆润的球粒。 她明明是藏在袖里的,昨晚被点睡穴之前还摸到过,怎么会不见了? 秦惊羽又惊又急跳将起来,将衣摆捏了又捏,抖了又抖,仔仔细细查找,仍是没见踪影,又从塌上找到桌前,再找到窗边,各个角落郝翻了个遍。 “你……在找什么?” 秦惊羽正蹲在地上,捏着榻边垂下的被单,不防头顶突然一声低喃,倏地抬眸,惊喜道:“你醒了?” 燕儿不答,只盯着她继续问道:“你在找什么?” 秦惊羽站起来,讪讪笑了笑:“我没找什么……” 燕儿长臂微动,手掌摊开:“是不是在找这个?” 掌心一颗碧色圆粒,甚是眼熟……正是青青交给她的那颗香蜜雄虫! 秦惊羽轻啊一声,直觉去拈,他却抢先缩手回去:“这是什么?” 秦惊羽眨眼道:“没什么,是青青送给我玩的,还给我吧。” 燕儿看她一眼,轻笑道:“主子每回说谎,都会这样眨眼。” “你!” 秦惊羽一眼瞪过去,实在不喜欢这种被人一眼看穿的感觉,这四年来,他自己隐蔽极深,倒是将自己的脾气摸得一清二楚: “我哪有!” “你不说我也知道,这是香蜜雄虫,是你和青青约好的见面暗号。” 他竟然知道? 秦惊羽惊得说不出话来,难道他偷听了自己与青青的对话? “香蜜雄虫,这名字倒是不错。火烧,即可发出异香——”燕儿低头看着手中的虫子,忽而一笑,“那么水淹呢?” 秦惊羽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手指一弹,虫子激射而出,闪电般落入她放在榻边的瓦罐,激起一朵小小的水花。 秦惊羽低呼一声,一把抢过瓦罐,却见那虫子无声无息,已经化为一滩碧绿。 “放肆,你——” 燕儿不顾她怒目而视的模样,呵呵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遇火传香,遇水则化。” 秦惊羽闻听此言,气得一怒挥掌:“燕秀朝,你太过分了!”一再挑拨她的耐性与脾气,没个属下当有的分寸,真是忍无可忍! 燕儿不避不躲,迎上她的目光:“主子稍安勿躁,这事情并非没有转机,我们再等等……” “转机?”秦惊羽喃喃一句,垂下手来,满腔狐疑看向他,上下打量,“我问你,你是不是对我还隐瞒了什么事情?这伤是不是并不严重?还是,你自己能治?” 燕儿脸上带着轻浅笑意,畔光闪过,摇头道:“我也不能完全确定……等下就知道了。” 等,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 第220页 秦惊羽气呼呼站起采,看着那一罐碧水,又是暗自叹气,虫子己毁,跟青青的紧急联络也就此中断,山下庄子那么大,燕儿又行动不便,这里又不能离了人手,白己是寸步难行了! “得了,命是你的,你自己都不爱惜,我那么着急干嘛,一身清闲,何乐而不为?”秦惊羽边说边抱了瓦罐朝外走,她已经仁至义尽,问心无愧;至于他,爱咋咋的,不干拉倒! 话是如此,还是没敢走远,去海边洗净瓦罐,看看天色不早,又开始动手忙活早餐。 两人想法有异,闷闷无声,刚将早餐吃过,就见门外窈窕绿影一闪。 秦惊羽怔了下,腾的站起,惊喜道:“青青,你来了!” 青青一步踏进,不情不愿嘟嘴道:“我没管住自己的脚,还是又跑来了……” “我正想找你呢,我……”秦惊羽刚迈出一步,手腕就被抓住,到口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只是看着她脚下的竹篓笑道,“又给我们带什么好吃的来了?” 青青没理会,而是走上前来,盯着那端坐榻上安然自若的男子,板起脸道:“我从来都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将生死置之度外,不管不顾。你,就那么想死吗?” 燕儿淡淡一笑:“你错了,我并不想死。” “不想死?”青青面露疑感,眼中满是惊异,“那你为什么不让人来救?” 燕儿垂眼笑道:“有些后果,是我所不能承担的,故而……有所为,有所不为。” 青青听得似懂非懂,眼光在他身上不住打着转,咬着唇思想片刻,方道:“我昨晚一直在翻我爹留下的医书,总算找到一处关于尸毒解救之法的备注……” 不等她说完,秦惊羽已经是欣喜出声:“是不是另有法子?” 青青轻轻点头:“是的,我爹确是想出了另一个解救之法,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这法子手段惊人,太过凶险,我爹所救之人,均是无力承受,中途毙命,没有一人能坚持到最后。”青青顿了下,叹气道,“所以,他老人家直到临终之际,都没将此法亲口传授给我。” 秦惊羽听到这里,忍不住问:“到底是什么方法?” 青青从竹篓里取出一大一小两只木盒,答道:“以毒攻毒。” 她并未摇晃,那木盒里却有声响传来,秦惊羽心思转动,立时明白,这木盒定然装有活物。 既然名为以毒攻毒,这治疗之法想必有跟常人不同之处,但与此相应,也并存着巨大风险,也许能让燕儿的毒彻底去除;也极有可能,与之前人等命运相同…… 正值踌躇之际,却听得他悠悠开口: “我愿意一试。” 青青眸光一闪,盯着他的眼睛道:“你不怕自己也会像前人一般,中途毙命?而且,这法子我只是初学,根本达不到我爹的技艺!” 秦惊羽在一旁听得咬唇,如此之说,确实是太冒险了些,虽说少年心性大多如此,哪怕明知危险,仍然愿意尝试,但是一想到这是以他的生命为赌注,她却没法点头应允。 一时迟疑不定,沉吟道:“要不,我们再想想别的法子……” “不用想了,就这样吧。”燕儿一口打断她,朝青青轻笑:“我这条命贱得很,青青姑娘若不嫌弃,尽管拿去练手。” 青青眼波流转,咯咯笑道:“这是你自己说的,弄坏了可别怨我。” 燕儿摇头轻叹:“这就是我的命,生死不怨。” 青青咬着唇朝他仔细端详,笑道:“那好,就这么说定了,我随即就给你治。” 燕儿眉目舒展,点头道:“有劳青青姑娘。” 青青粉面霞红,双眸晶莹透亮,轻笑道:“别这么客气,你之前也救过我的,我也该有所回报才是。” 秦惊羽皱了皱眉,这两人一来一去,说话怎么越听越觉刺耳?明明是他们一起救的她好不好…… 见青青背转身去,从竹篓里取出各种药物工具,秦惊羽赶紧凑近榻边,压低声音道:“你是怎么回事?先前反对得这样厉害,现在又一口答应,你……” “对了,阿丹——” 燕儿还未回答,青青的唤声已经响起,纤腰轻摆,凑到榻前,很自然将她挤到一边。 “阿丹,你去烧一锅滚水,再准备几张干净布帕来。” 这里一个伤患,一个大夫,敢情把她当做打杂小厮,隔离在外了? 秦惊羽阻止的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扁了扁嘴,还是依言准备去了。 等到她端着水盆进来,只见燕儿仰躺在榻上,已经昏昏欲睡,身上外衣尽数除去,青青正在动手解他的长裤。 “青青!” 秦惊羽脱口而出,飞奔上前,按住她的胳膊。 青青不解回眸:“怎么啦?” “我……”秦惊羽这才觉出自己反应太大,忍下心中那股怪异感.呐呐道:“我表哥好多天没洗澡,身上脏死了,这些粗使活计,还是让我来做吧。” 青青点点头,也不疑有他,取了只香鼎放在榻边,屋里顿时生出熏香之气。 秦惊羽把燕儿长裤脱下,身上只留一条亵裤,想想还是觉得不保险,又拉了床毯子给他搭在重要部位,左右看看,觉着滴水不漏平安无恙了,这才侧身让位。 青青在她身边看得分明,眨眼笑道:“你这么小心干嘛,我又不是老虎,还会吃了他不成?” -- 第221页 秦惊羽抓了抓脑袋,哂笑: “那个,我表哥性子害羞……” 青青笑了笑,吩咐她将燕儿腰间的脓血尽数洗去,露出脓肿腐化的伤口,以指量了一下伤口大小,然后把两只木盒打开。 秦惊羽目光掠过,但见左边盒里装有数只五彩斑斓的蝎子,尾刺举起毒螯挥舞,模样甚是吓人。 再看右边更大的盒子,半盒肥肥白白之物,正上下左右,不住蠕动。 竟是无数只……蛆虫! 秦惊羽捂嘴,后退一大步,只觉得之前吃下的早餐在胃里翻腾,几乎就要当场作呕。 青青见她模样,直笑得花枝乱颤:“瞧你,怕什么,选都是我的宝贝,它们可都听我的!” 秦惊羽抚着胸口,自嘲道: “我天生最怕虫子。”早想到这医法有异常之处,一惊过后,便是强自忍下,看着她从那木盒里将蝎子一只只拈出来,放在燕儿腰间的伤口上。 那蝎子一里见得尸毒,就好像饥俄之人乍见鲜美吃食一般,兴奋至极,就在方寸间末回窜动,用螯肢将皮肉撕开,慢慢吸食黑血。约莫小半个时辰 ,就见一只只肚腹鼓起,精神渐渐萎靡,显然是吃饱喝足,而那黑血颜色也逐渐变淡,转为殷红。 秦惊羽看得满目新奇,低呼:“这是什么蝎子,好生厉害!” 青青自得笑道:“这是我密云特有的毒蝎,生平极爱毒物,我给它们取名叫做彩儿,普天之下鲜有对于,只除了蛮荒岛上双圣,还有兆丫头那只小银蛇……”话声打住,将毒竭一只只拈起,放回盒中,接着又从大盒子里抓出一把蛆虫,住那血肉模糊的伤口上一撒。 秦惊羽呀的一声,问道:“这又是做什么?” “它们叫做小白,是岛上一种极为罕见的蝇子以养蛊之术培育而成,具有以腐为食,遇鲜则退的特性,用来治创伤腐烂化脓,效用极佳,但是也极难掌控。”青青眼睛盯着那蛆虫动作,沉着答道,“他血中的毒素此前大致清除了,现在是要处理腐肉中残留的毒素,这腐肉中的毒素虽然很少,但是如若不及时清理,一样会损伤根本,积少成多,最终毒发身亡。” 但见那蛆虫附在肌肤上,似是嗅得腐朽之气,努力朝伤口处聚拢,从外及里开始吞吃腐烂血肉,在腐肉里进出几次,身体便大了一圈,而脓肿腐肉则越来越少,露出里面的鲜内。 青青抹了下额头的汗水,蹙眉道,“现在这会很关键,如果没有足够强大的内力抵御,就会被小白乘虚而入,逐渐侵进五脏六腑,最后钻进脑中,食尽脑汁。” 秦惊羽吓了一跳,赶紧道:“已经差不多了,要不这就召唤它们回去?” 青青摇头道:“不行,腐肉到底食尽与否,只有小白自己知道,旁人没法插手,否则稍有偏差,即是前功尽弃。” 秦惊羽心头一紧,目光又转回燕儿脸上。只见他面色愈发苍白,眉心拢到一起,纤长的睫毛不住颤抖着,似是在极为忍受着难以言说的痛苦,额上也是不断冒出颗颗汗珠,鬓角已经湿透,嘴唇的颜色则是由墨黑开始转向深红。 青青看看蛆虫,又看看他,叹道:“我爹在书中说道,那伤伤患就是在小白食腐前后毙命的,成败在此一举。” 秦惊羽看得心惊胆战,再听她这样一说,心都揪紧了,强自镇定取了布帕去给他拭汗,不想收手之时,手掌却被他倏地一握,握得她指尖生痛,连骨节都在咔嚓作响。 “表……表哥……” 秦惊羽心中一喜,忍痛抬眼,却见他双目紧闭,根本未醒,抓她的手应该只是昏迷中无意识的举动。 青青瞟来一眼,摆手道:“就让他抓着你的手吧,这样兴许能支撑得更久些。” 秦惊羽点头,任由他紧紧握着,另一只手轻柔摩挲着他的手背,将内心的信念一点点传递过去:燕儿,你要挺住,一定要挺住。 掌心相贴,五指纠缠。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是腐乳食尽,群蛆开始躁动不安起来,一十劲想往他身体里钻,却似是被什么挡住,尽数驱逐在外,便在伤口上徘徊攒动,情形颇为可怖。 秦惊羽虽知这是救命之术,却还是胸口恶心发闷,有些着慌地问:“青青,现在怎么办?” 青青面露喜色,叹道: “我从未见过如此坚韧的心性,如此强悍的内息,居然真的坚持下来……” 秦惊羽急得推她一把:“别只顾着抒发感想,赶紧给他治啊!” “我知道。”青青长长舒了口气,不慌不忙,又从竹篓里取出一只小扁瓷瓶,将瓶口贴近燕儿的伤口,也不知那瓷瓶里装着什么物事,在伤口上徘徊的群蛆慢慢向瓶口这边聚拢,鱼贯而入,过不多时伤口上的蛆虫便尽数被收入其中。 这治疗之法果然怪异无比,但看上去却真有神奇之处。 秦惊羽暗自赞叹,此时再看燕儿的伤口,己然腐肉尽除,洁净异常,肉色鲜活却不见出血,平滑得似乎马上就能结痂好转。 “他会睡上一阵,也许一天半日,也许几个时辰,然后被伤口痛醒。” 青青一面重新给他的伤口上药包扎,一面叮嘱道,“记住,醒后须在榻上静养半月,其间伤口不能沾水,也示能妄动内息,等到半月之后,就带他去山顶的暖玉泉,每日泡上一个时辰,帮助伤口愈合,固本培元。” -- 第222页 秦惊羽睁大了眼,嚅嗫道:“你是说,他……没事了?” 青青笑道:“难不成你还希望他有事?” 秦惊羽眼眶一热,一股暖流直往外冲,赶紧低下头去:“青青,这回多亏有你……” “我们是朋友啊,不用这样客气。”青青朝榻上男子清朗俊秀的睡颜流连睃了几眼,轻笑道,“庄子里事情太多,我必须回去了,你好好照顾他,我天黑之后再来。” “好。” 目送她收拾物事开门离去,秦惊羽又坐回榻前,满心欢喜,守着那沉睡之人,给他拭汗擦脸,梳发更衣,等着到了后采,自己也忍不住困意来袭,握着他的手,趴在床榻边上睡了过去。 夕阳西下,霞光遍布,庄在东面有暮鼓声沉闷传来。 秦惊羽被鼓声惊醒,刚一睁眼,就觉手中微颤,那修长的手指划过掌心,一阵酥痒。 “燕儿,你醒了?” 男子眼皮动了动,还没完全醒转,只口中温柔喃出一句人名。 秦惊羽近在咫尺,耳力过人,自然不会听错—— 他分明在叫:“青青……” 第三卷 海岛风云 第二十五章 春心荡漾 “青青……” 自己为他担心着急,他倒好,一醒来居然叫的是青青,难道……看上了人家姑娘? 秦惊羽忍下心头烦躁,凑上去轻声道:“燕儿?” 燕儿幽幽醒转,睁眼看清是她,眼底闪过一丝迷惘,以及淡淡的失落:“主子。” 一声之后,眸光在屋里睃巡着,似是找寻什么。 见他欲言又止的神情,秦惊羽忍不住问: “你在找谁?” 燕儿朝门口望望,轻问:“青青姑娘没在么?” 秦惊羽眉毛一挑,闷声道:“走了。你找她有事?” 燕儿低笑:“她出手解了我的尸毒,我该当面道谢才是。” 秦惊羽咬唇,没良心的家伙,只记着人家给他解毒,就忘了她这主子在一旁日夜不休服侍照顾! 心中很是忿忿不平,半晌才道:“你放心,她不过是回庄子一趟,等天黑就会来的。” 见他面露欣慰,展眉一笑,又哼道:“你都不知道,方才又是蝎子又是蛆虫的,你这毒到底解尽没有,下结论还为时过早;再则青青自己也说了,就算解毒成功,也须得在这里静养半月,以后还要每日去泡泉水,才能可能痊愈。” 燕儿轻轻笑道: “主子,可是在担心我?” “这还用说吗,我们在这里耽误的时间太多了,你要快点好起来,帮我夺回琅琊神剑,还有……”秦惊羽掰着手指,一项一项数落,“还要跟雷牧歌他们汇合,找到玛莲达,讨要七彩水仙,金谷虫,巫女之血……” 燕儿皱下眉头,却也不说什么,只默然阖眼,若有所思。 秦惊羽说了一阵不得回应,自觉没趣,又见他眉心微蹙一副虚弱不堪的模样,只得收了口,起身去准备晚餐。 想到他是血肉受损厉害,晚餐特意熬了补血养身的红枣瘦肉粥,煮得软软烂烂,甜香扑鼻,用瓦罐盛了,扶他斜躺在榻上,一口一口口喂他。好在他虽体弱力衰,胃口倒也不坏,不多时,就将一大罐粥喝得干干净净。 一顿饭吃过,等她收拾好厨房物事再次进屋,天色已然昏暗。 正在点灯照明,却听得背后一声轻唤: “主子……” 转过身去,对上一双清澈如水的黑眸,俊脸上隐隐现出几分窘迫与无奈来。 “什么事?” “我……我想……”他低头下去,声音也跟着压低,只在喉咙处打转。 秦惊羽生出几分好奇,伸手摸了下他的额头,关切道:“是不是不舒服?伤口痛么?” 青青走得匆忙,也没留下半颗药丸,也不知她包扎时洒的药粉是否具有止痛的效用,想到那毒蝎吸血蛆虫食肉的情景,心中就是阵阵发紧,而且青青也说过,他会因伤口疼痛而醒转。 “有些病,还好,我能忍。”燕儿吸了口气,甚不自然到,“主子……能不能扶我去屋后?” “去屋后做什么?”秦惊羽讶然看他,一时没反应过来,“青青说了,你必须卧床静养,不能随意走动的。” 他垂下眼睫,不知是心虚还是焦急,面颊上现出些许绯色,在昏黄的灯光下,平添几分柔弱端丽。 秦惊羽心头一软,凑近过去道:“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燕儿唇角扯动,轻声道:“我想……如厕。” 如厕? 秦惊羽的脸一下子烧起来,自己从来没服侍过旁人吃喝拉撒,这两天一直想着煮饭做菜,让他吃好喝好,竟忘了这等大事!难怪他每日总有几回要慢慢踱去屋后,她还以为他是去散步,原来竟走…… 之前的也不多说,不过现在怎么办?他算是刚动过一场大手术,根本没办法下床,更不用说是单独去到屋外,总不能让他就在榻上解决吧……其他啥事都能忍,偏偏这件事是忍不得的! 没得到她的回答,燕儿微微不安: “主子,我……” “我知道了。”秦惊羽摆了摆手,就连他最紧要的部位她都摸过了,还有什么放不开的@ 一念及此,便是两手穿过他的腋下,将他上半身架起靠坐在榻上,然后抬起他的双腿,使之平落在地上,扶住他慢慢起身,一点一点朝前挪动。 -- 第223页 感觉到他的体重尽数倾倒在自己身上,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秦惊羽呲牙咧嘴,扶着他费力迈动脚步,边走边肯定道:“你变重了!”这小子,最近是不是被自己养胖了? 燕儿低应了一声,并不作答,也许是走路的动作扯到伤口,面色愈发苍白,额上溢出颗颗冷汗,唇瓣也是毫无血色。 秦惊羽看在眼里,动作更加小心轻柔,以蜗行龟速前进着,一炷香的功夫才将他扶到门口,极其缓慢朝屋后走去。 木屋后方设有单独的厕周,打扫得十分干净,一方竹帘挡住视线,四周都是鲜花碧草,泥土清香扑鼻而来,倒不觉有别的异味,秦惊羽把他扶到门前,已经是累得满头大汗,侧头见他也是冷汗直冒,不由道:“要我送你进去不?” 燕儿面色如雪,只是低笑:“那怎么好意思,我自己来就好……” 秦惊羽点头,看着他最近扶着门框,掀开帘子一步一步进去,每一步都走得艰难,直看得她胆战心惊,终于忍不住,一个箭步过去,将他扶进门内。 等他扶墙站定,她便后退一步,绕到外间花坛边上。 “你自己撑着点,我就在外面不远,实在不行……就叫我。” “好。” 听得他绵软答应,秦惊羽暗骂自己多嘴,要是他真在里面叫唤,那自己又该怎么办,难道不顾一切冲进去? 满面黑线,围着花坛转悠,一路敲打额头,过不多时,就听得背后一声轻响。 秦惊羽立时转身过去,只见竹帘被轻轻撩起,燕儿完整无缺立在门里,面色依旧苍白,眉宇间却是舒展开来,唇边有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还好,他没事! 见这如厕大计顺利完成,秦惊羽长吁一口气,赶紧又扶着他退回屋子。 这一来一去,着实耗费力气,等到两人回到屋里,他直接软倒在榻上,顺势将她也拉了下去。 这姿势,有丝熟悉。 她在上,他在下,她握住他的肩,他扣着她的腰,身躯相融,几乎贴合在一起。 燕儿轻哼一声,额上又溢出冷汗来。 “你没事吧?”秦惊羽着急起身,不想手掌正好按在他腰侧伤口处,引得他低吟出声,面色又白了几分,眼眸幽幽,却似有火光在跳跃。 燕儿舔了舔唇,迎上她的目光,气息微错,低低道:“我可以……” “你们……在做什么?” 门口红影一闪,少女略带惊疑的嗓音传了进来:“阿丹,快下来,别胡闹!你表哥的伤需要静养才行!” 秦惊羽怔了下,听得耳边一声轻叹,感觉到环在自己纤腰上的手臂一松,赶紧撑起身来,跳去一旁。 “青青,你来得好早!”想起她方才的质问,又道,“我没胡闹,我只是扶他躺下,一时没稳住……” 青青根本不听解释,径直走去榻边,揭开燕儿的衣摆,对着那纱布上浸出来的血渍嚷道:“看吧,都扯到伤口了!你们也太不小心了!” 说话间,手上动作不停,取了药膏纱布,重新上药包扎,边做边道:“这几日我就留在这里守着他,只要头三天伤势不再恶化,大抵就没啥问题了。” 秦惊羽瞠目结舌:“你……要留在这里?” 不会吧,她一十闺中少女,与自己两个未婚男子同处一室,是有什么企图吧? 难不成……看上白己了? 想到这里,不由得朝地上下打量,翅看越是心头生疑。 记得她之前是穿了一身清淡绿衣,此时却换为明艳艳的榴红纱裙,底下裙摆舒展如莲,上衣却是贴身紧绷,领口开在锁骨下方,颈间胸前肌肤如雪,双峰高耸,足以让这个朝代的男子为之激情澎湃。 这个女子,无端穿成这样,莫不是春心大动了? 但是,她那双眼,怎么总是越过自己,往榻上之人瞧,难道她看上的人是……燕儿?! “是啊。”青青拈头笑道,“怎么,不愿意吗?” “愿意,当然愿意,只不过——”秦惊羽心里又惊又疑,眼球一转,故作不解道,“庄子里那么多事情,你不需要回去处理吗?万一你们岛主回来怎么办?” “这个你不用担心,庄子里大小事务我都安顿好了,下面有人去处理。岛主与大夏来的贵客相谈甚欢,要三日后才回来,时间上刚刚好!” “但是,最们两人是男子,而你是女子,所谓男女授受不亲……” 还没说完,就被青青大笑打断:“我都不介意,你们怕什么?” 秦惊羽听得皱眉,趁她不备,轻轻扯下燕儿的衣袖,示意他想法拒绝,刚拉扯几下,就见青青转过头去,看着榻上淡淡含笑的男子,轻声道:“阿严,阿丹手脚太笨,让我留下来照顾你好不好?” 自己降尊纡贵,任劳任怨,居然还被嫌手脚笨? 秦惊羽气得咬牙,双手抱在胸前,一瞬不眨盯着燕儿,看他怎么作答。 但见他黑瞳忽闪,狭眸眯起,往自己投来淡然一瞥,继而朝向青青,薄唇开启。 “求之不得。” 声音虽轻,却如一声惊雷在耳边炸开,异常刺耳。 他在说什么? 秦惊羽呆愣原处,木讷瞪着眼睛,她没看错,温柔如水的招牌笑容正清晰印在那张俊脸之上,只是不再是对着自己,而是朝向……他人。 -- 第224页 胸口堵得发慌,愈发烦闷,本能上前一步,替他婉言谢绝:“那怎么行,这里只有一张床,我们两个男人都不够睡,再加上你的话……” 青青瞟了燕儿一眼,眼波流动,笑道:“没事,阿丹你睡外间,我就在这榻边搭个地铺就好,如此也方便照料。” 秦惊羽听得怒气上窜,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搭地铺?还不如两人直接睡一张床来得方便,反正那竹库也够大…… 这两人什么时候勾搭上的,之前眉来眼去都不说了,这会公然有此言论,真当她是透明人不是?! 真是……过分…… 平复下心神,勉力压制住勃发的情绪,扯了扯唇角:“呵呵,如果我表哥同意,我也没啥意见。” 皮球继续踢向燕儿,是迎是拒,只等他一句话。 静候一会,就听得他嗓音清朗,微笑答道:“我睡觉打鼾,睡相也不好,怕会吓着青青姑娘,还是和阿丹睡一起好些。” 睡觉打鼾? 他几时睡觉打鼾? 听着这明显的拒绝之辞,秦惊羽暗地舒了口气,还没来得及高兴下,就听他又笑道:“如若青青姑娘不弃,就住这外屋吧,我也想借姑娘医术尽快恢复,只是……委屈姑娘了。” 青青面色一阵白一阵红,时而不悦时而欢喜,须臾间转了数下,忽又一笑:“什么委屈不委屈的,我自幼随我爹行医救人,经常留宿病人家里照顿,没那么矫情。”顿了下,又道,“阿丹都是唤我名字,你也不要老是姑娘姑娘的,叫我青青就好。” 燕儿点头:“那好,我便也跟着他叫罢。”顿了下,轻声唤道,“谢谢你,青青。” 青青脸上红潮更艳,注视着燕儿的双眸晶莹闪亮,幽黑深邃,而燕儿却不避不躲,笑意渐渐染上眉梢。 秦惊羽见他们一个言笑晏晏,一个温言柔语,自己彻底被隔离在外,不由轻哼一声,张口道:“青青,我问你……” 青青闻声转过头来,一双眼幽黑中带着些许迷离雾色,咯咯娇笑:“阿丹,你在唤我么?” 秦惊羽盯着她,只觉面前之人年纪虽轻,却是风情万种,令人移不开目光,正值呆愣,手腕一紧,被人扯去一边。 视线被挡住,也看不到两人情形,就听得燕儿柔声笑道:“青青还没吃饭吧,我让阿丹去做点宵夜,我今天晚饭也没吃饱,陪你吃点,好不好?” 秦惊羽一听这话,简直是火冒三丈,这人真是睁眼说瞎话,一大锅肉粥他吃了四分之三,还说没吃饱? 欲要发作,就见青青点头笑道:“那敢情好,只是辛苦阿丹了。” “他平时做惯了这些事情,不辛苦的。”燕儿放开她的手,一个眼神过来,“去吧,煮点粥,炒几个小菜。” 秦惊羽想着青青那奇异的眼光,越发心慌,踌躇不动:“我……不……” “少偷懒,快去!”燕儿用力推她一把,在她手背上轻抚一下,“我和青青还有话要说……” 这个重色轻主的家伙! 秦惊羽咬唇,甩开他的手,目不斜视,大步而出。 坐在灶边,听着屋里的欢声笑语,身上起了一地鸡皮,心里的怨气就跟灶里的火苗一样窜得老高,他们倒好,坐享其成,还真把她当做小厮使唤呢! 这个燕儿也是,一觉醒来,仿若变了个人似的,对自己也不再言听计从,真是可恶…… 恨恨丢了把柴火进灶,继续翻动着锅里的菜,想了想,一瓤清水倒了进去。 过不多时,宵夜上桌,水煮青菜,水煮萝卜,水煮芋头……所有的菜都是水煮,再加上一锅白粥,味道可以淡出个鸟来。 青青尝了一口,就险些吐出来,掩口道:“阿丹,你做的是什么菜啊? 秦惊羽眨了眨眼,笑道:“水煮菜啊,表哥最喜欢这种口味,是不是啊,表哥?”那表哥两个字故意咬得极重,一大筷子菜夹到他碗里,“既然晚饭没吃饱,这会就多吃些,补充下营养,你可是要养身的人! “好。”燕儿眉头也没皱一下,配合她的话,将碗里的菜大口吃下去。 秦惊羽双手托腮,一脸笑意:“表哥,好不好吃?” 燕儿头也没抬:“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秦惊羽说着,不顾青青咂舌的神态,又一筷子菜夹过去,没一会就把他的碗堆得小山一般高。 吃吧吃吧,撑死你…… 宵夜吃过,洗漱完毕,秦惊羽侧身躺在地铺上,瞪着那道紧闭的房门,犹是郁结在胸,心思不定。 忽闻头顶传来一声细微轻笑:“怎么,生气了?” “鬼才生气。”秦惊羽低哼一声,想到隔墙有耳,还是朝榻边靠了靠,声音极为压低,“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看上这个女子了?” 燕儿笑了笑:“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不怎样,我就是问问。” “真的?” “当然是真的。”秦惊羽瞟他一眼,黑暗里那一双眼眸亮晶晶的,幽光惑人,忍不住喃道,“这个青青,长得也就是个清秀而已,怎么就如斯勾人? “ 大夏女子也不乏温婉柔美之人,他却缘何对这异族少女—— 动了春心? 第三卷 海岛风云 第二十六章 美色之计 晨曦初起。 -- 第225页 一阵风吹来,桌上橘黄色的灯火接连跳动几下,倏地灭了。 灯火即灭,屋里却不觉得黑,外间天边已经是蒙蒙亮光。 秦惊羽睡得很沉。 这煮饭做菜,服侍病人的活计,对于平日养尊处优的她来说,实在不是件轻松的事情,就算睡在并不绵软甚至有世冷硬的褥子上,她也是没说几句,几乎一沾枕头就睡着了,过程无比香甜,连个梦都没有。 对面榻上,男子早早睁开了眼,一双清润的黑眸静静望着地铺上的少年,眼底有丝宠溺一闪而过,清了下嗓子,蓦然间,扬声开口:“阿丹,快起来。” 秦惊羽含糊应了一声,压根没觉得是在唤自己,翻过身又睡。 燕儿手指微动,却又放下,继续叫:“阿丹,阿丹,天亮了,快起来了!” 一连叫了十来声,某人的酣睡终于被吵醒。 这该死的挨千刀的家伙! 想死了不成! 秦惊羽怒从心生,扑啦一声坐起来:“你干嘛?” 燕儿侧着头,冲她弯眼一笑:“不干嘛,只是天亮了,你该去生火烧水,难备早餐。” 什么? 太过分了,欺负人也不带这样的…… 秦惊羽张了张嘴,恨恨道:“我不去。” 燕儿看着她,神情甚为无辜:“可是我饿了。” 秦惊羽翻了个白眼:“你饿了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是你家保姆。” 她先前真是脑袋被门夹了才心软答应,给他煮饭烧菜,洗洗刷刷,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人家姑娘自告奋勇前来照料起居,自然就没自己的事了,让贤退位,乐得清闲! 燕儿笑了笑: “怎么不关你的事……” 门外,青青的嗓音恰在些时轻柔响起:“你们醒了没,阿严想吃点什么,我这就给你做去。” “青青,不用了。”燕儿朝地上之人投去一瞥,立时回应道,“还是让阿丹去做吧,这屋里屋外的事情,他都做习惯了。” 秦惊羽瞪他一眼,咬牙切齿低道:“你没毛病吧,真把我当你的小厮? 当下穿上外衣,站起来就要朝外走,手腕一紧,却是被他握住。 “我只想吃你做的饭菜。” 秦惊羽一眼望去,但见他眼眸里明光闪耀,似有一些无法言说的思绪藏在其中,流露出丝丝坚持,不由微微一怔,正要询问,外间唤声又起:“我给你们做虫茶和绵菜粑,好不?” 燕儿对着她轻轻摇头,吐出一句唇语。 秦惊羽依稀看清他是让自己出言拒绝,不由微微挑眉。 看来情形比自己想象中更为复杂,一时也弄不清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只得朝房门处拔高声音回应。 “呃,厨房里油烟大,把脸熏黑了可就不好看了,还是我来吧,你帮我看着我表哥就成。” 说罢,认命过去开门,将青青让进屋来,自己却是端着水盆出去,打水给他洗漱,末了又将水缸里的水挑满,开始烧火淘米,准备做饭。 岛上气候湿润,灶下柴火并未干透,这古代厨房又没有通风设备,没一会就被油烟呛得不行,听得屋里又是温言笑声传出,心中愈发郁闷。 这做苦力的日寻,何时才是个尽头? 一边做事,一边喃喃自语,掰着手指算着时间。 从天京城出发之日起计算,到今日已经过了一个月又十三天,距离外公穆青所说的救命期限去了一小半,虽然现在人是到了密云岛上,但是连岛主长啥模样都不知道,更不要说索要解药了。最重要的,自己损兵折将遗失神剑不说,还因为燕儿的伤势被困在这山上,耳目闭塞,一无所知! 正想得出神,就听得身后脚步声轻巧响起。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青青。 “阿丹,看你忙得满头大汗的,来,我给你擦擦汗……” 一件香风袭来,绣着并蒂莲花的绢巾眼看就要到得面前,秦惊羽本能闭气,后退一步,摆手道:“不用,这里灰大,会把你的帕子弄脏。” 青青咯咯笑道:“怕什么啊,脏了洗洗就是。” 秦惊羽忍住掩鼻的冲动,退到灶边,搅了搅锅里的热粥,背对她道:“你还是进去陪我表哥吧,省得他看不见你,浑身不自在。” 青青眼睛一亮,轻声道:“你怎么知道?” 秦惊羽扁嘴道:“他早上一醒来就叫你的名字,心里自然是惦记你的。”说话间,屋里传来清朗男声:“青青,你在哪里?” “听听,只一会不见就在找你了,你还不快回去!”秦惊羽见她一副眉开眼笑的神情,顺势轻推一下,将她推出门去,自己在厨房里转悠好一会,这才端着吃食进屋去。 饭桌上就听得青青兴高采烈说着庄子里新近发生的趣事,显然方才在厨房里的谈话对她产生了不小的作用,使之信心大增,看向燕儿的眼神更加柔情四溢,秦惊羽头也不抬,只顾理首吃喝,心中愈发笃定,这丫头,肯定是看上了燕儿! 看上燕儿…… 一点不奇怪,燕儿恢复男儿身份之后,尽管身形清瘦,稍显嬴弱,但是长相俊逸,气质轩秀,与这岛上男子相比,更添温润儒雅,难保她不动心。 再看青青,精心装扮过后,比起初见之时的娟秀柔弱,此时更多了几分妩媚妖娆,一双会说话的杏瞳波光潋滟,止不住在燕儿脸上打转,柳眉生情,粉面带笑,一举一动都充满了让人倾心的韵味。 -- 第226页 两人面对面坐着,一静一动,竟是说不出的和谐相称。 秦惊羽皱眉,边吃边想,难怪他之前对自己的说媒极为反对,原来是喜欢这样的类型—— 这样天真娇美又温柔多情的异族少女,足以满足天下绝大多数男子的虚荣心! 燕儿.也不能例外! 如此又过两天,白天青青陪着燕儿叙话说笑,逐渐熟稔亲热,秦惊羽对此视若无睹,充耳不闻,全部身心都扑在煮饭洗衣挑水这一干家务事上,要不是他出声相唤,就连扶他如厕之事,都巴不得让青青一并担待了去;忙碌整日,到了晚上上人已困极,在他欲言又止的神色里,闭目就睡,一觉到明。 不就是让自己置之事外,给他们制造独处机会么,行,那就遂他们的愿吧。 她这个主子,真不算亏待他! 到第二日天黑,刚棒起碗来,就听得青青叹气道:“吃过饭,我就该走了。” 燕儿抬眸,朝她温文一笑:“在这里住不习惯吧,这几日真是委屈你……” 秦惊羽听得扁嘴,他就光记着人家委屈,也不想想她这几日跟个老妈子似的忙里忙外,侍候榻前,真是个没良心的! “怎么会委屈呢,我其实愿意留下来照顾你,只是——”青青咬着红唇,恋恋不舍道,“明日一早岛主就带着客人回山庄了,赛马大会眼看就要举行,我必须赶回去准备……” 秦惊羽双眸亮起,按下心中激动: “你们岛主回来了?” 青青笑道:“是啊,你不是想见岛主和你那姓拳姓雷的朋友吗,等过几日我找个合适的机会,就带你去。” 秦惊羽大喜过望,连连点头:“那好,青青麻烦你尽早安排。”既然她与燕儿交好,那就不担心她的心会不向着自己! 青青瞟了燕儿一眼,笑道:“那么客气做什么?” 秦惊羽看看她,又看看温和含笑的燕儿,生生压下心头那一份说不出的怪异感,讪讪笑道:“是啊,指不定往后会是一家人呢,自然不用跟你客气……” 感觉身旁男子的眸光在自己面上轻扫一下,转瞬而逝,秦惊羽顿了下,想想又道:“对了,几次听你说起这赛马大会,到底是怎么回事?” 青青笑答:“还不是你那两位朋友惹出来的事情,他们带着前任岛主的信物,想要找岛主讨要一味珍贵的药革,岛主并不愿意,又推脱不得,只好与之约定左赛马大会上以骑马射箭一决高下,若是他们胜出,则将药草双手奉上……” 秦惊羽心知肚明,却故作不解道: “什么药草?” 青青答道:“是岛主养在圣湖中的解毒神草,七彩水仙。” 秦惊羽哦了一声,不动声色又问:“若是他们败了,你家岛主又将如何?” 青青漫不经心一笑:“不如何,岛上需要劳力,尤其是青壮年劳力,等他们老了,再放回大夏便是。” 秦惊羽听得心头一颤,早料到这巫女并非善类,却不想如此难缠。 还好有雷牧歌这个大量第一勇士在场,这骑马射箭自然不在话下,夺魁是举手之劳,七彩水仙自然是囊中之物,而比较难办的是金谷虫,最不可得的是巫女之血。 雷牧歌文武双全,有勇有谋,后面两项,若是有他出手相助,则是事半功倍! 越想越是欢喜,当下几口把饭吃完,见两人都停了筷,于是笑道:“我收拾去,表哥你和青青好好说话道别。” 在厨房里洗碗刷锅,里里外外打扫干净,回到屋前,正碰到青青背着竹篓出门,笑靥如花,一步三回头。 秦惊羽想到她之前所言,好意唤道:“青青,要我送你下山不?” 青青微怔一下,笑道:“好啊,我……” “阿丹!”燕儿的声音适时响起,“今晚的菜咸死了,快给我倒杯水进来!” 菜咸?那他还吃得那么开心? 秦惊羽朝屋里瞪了一眼,转头笑道:“表哥防我站防狼似的,看来他是真的很在意你。” 青青低头娇笑: “我知道。既然阿严不喜欢,你也别送我了,进屋看着他去吧。” “那你自己小心些,空了一定过来。” “好。” 目送那窈窕动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秦惊羽捧着一罐清水进门,随手掼在桌上,没好气道:“喝吧。” 燕儿微微一笑:“今晚的菜咸淡刚刚好,我并不口渴。” “什么,”秦惊羽一拍桌子,怒道,“燕秀朝,你在耍我是不是!” 燕儿唇角勾起,俊脸上笑容逐渐扩大:“主子在上,小人怎么敢?” “主子?你还知道我是主寻?!” 燕儿手指抚上罐沿,却是将瓦雄朝她推了过来:“喝口水,消消气,这几天也不理找,那青青盯我盯得紧,我怕隔墙有耳,也没法给你详细解释……现在给你赔罪,好不好?” 秦惊羽狐疑看他,听出他提到青青时语气的疏离,呆了呆道: “你跟她……你们……难道不是……”不知怎的,心头竟是暗地松了一口气。 “当然不是。” 燕儿瞅着她的神情,浅笑道:“你可记得,我那日早上醒来,开口就叫青青。” 秦惊羽下意识点头:“不错。我只当你对她情愫暗生,日思夜想。” 燕儿摇头:“就算情愫暗生,对象也不能是她……”迎上她懵懂的目光,面色一整,正色道,“我一声叫出,慢慢就觉得不对,似乎有一种思想被植入脑中,让我情不自禁提到她,想见她,我细想之下,有些明白,我很有可能是被她下了蛊。” -- 第227页 秦惊羽轻啊一声,腾的站起:“下蛊?!” 燕儿点头道:“我自认处事谨慎,除了那毒蝎蛆虫,唯一的可能就是她给我包扎伤口撒下的药粉。” 秦惊羽恍然大悟:“怪不得你后采只肯吃我做的东西,你是怕她在食物里也弄出祸事来!”眼珠一转,心思随之而动,很多疑点顿时迎刃热解,“她看人的眼神也有问题,这是否便是传说中的……媚术?” “嘿,这媚术对内力深厚者倒不打紧,但是对寻常人士则是大害,况且神剑又刚好遗失在外,因而我不敢让你与她独处,也好在,她有眼无珠,对你兴趣不大。” 这一番话听在耳中,既解释了他之前的怪异言行,也是令人极其受用。误会澄清,秦惊羽心情大好,斜睨他一眼,笑道:“正是因为对你兴趣太大,所以才对我兴趣不大。话说你小子,活得不耐烦了,连你家主子的风头都敢抢!” “我这不是将计就计么,这几日我身心饱受摧残,主子可要好好安慰我才是……” “去你的!”秦惊羽朝他上下打量,奇道,“你中了蛊术,为何还能清醒至此?” 燕儿微微笑道:“我想大概是她有些轻敌,份量不够,后来见我立时中招,轻易就范,也就没再下重手。” 秦惊羽盯着他瞧了半晌:“你真的没事?” 燕儿仍是满面微笑:“我保证,没事。” 秦惊羽心底一块石头落地,抚着胸口,想想都觉后怕:“真没想到,救个人,险世救出一场灾难来……”好在燕儿心思缜密,才能化险为夷,侥幸过关;否则若是他一个不察,着了对方道儿,自己毫无抵抗之力,只能是全军覆没。 燕儿笑道: “也不算灾难吧,至少她给我治了伤,还提供了这样一处避难之所,我才能有幸尝到主子的厨艺。” 秦惊羽听得点头:“这倒也是,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想来我们算是因祸得福了。”说罢,忽然朝他眨眨眼,暧昧一笑,“其实,我觉得这个青青虽然动机不纯,,但对你是极好的,看得出来,她是真心喜欢你。” 燕儿身躯倾近,慢悠悠道:“于是乎……” “于是乎,我们继续装作不知,与她周旋,就凭她对你的喜爱,借助她在那山庄的职务之便,伺机接近玛莲达,早日找回琅琊神剑,拿到那三样解药!” 燕儿轻笑道: “继续做戏倒无所谓,我只怕主子生气,我这几日都是心惊胆战,如履薄冰……” 秦惊羽挑眉,打断他道:“我生什么气,不就是当当粗使小厮,我有那么小气吗?你只管与她亲热,想办洁套话,如果能策反投诚,则是更好!” 燕儿眸光闪烁,抿唇道:“真的?主子不生我的气?” 奇性,他的话气怎么无端低落下来? 秦惊羽想也不想,即是脱口而出:“当然是真的。” “不生气……那自然好。” 燕儿轻哼一声,沉吟片刻,又道:“她说,她在赛马大会之前会再来。” 秦惊羽拍手喜道: “好极了,届时你帮我游说,让她悄悄带我去赛马现场,这呆在山坡上始终不是办法,我该去与雷牧歌他们汇合了!” 燕儿眼睑低垂,懒洋洋道:“若是她不肯呢?” “你要想办法啊,使出浑身解数,哄她开心,,必要时候就……”秦惊羽一咬牙,缓缓道,“牺牲色相。” “你要我对她……牺牲色相?” “正是。” 燕儿眸光愈发深幽,看她半晌,方才出声。 “是,如你所愿。” 卷三:海岛风云 第二十七章 丑人多怪 青青下山之后,木屋里恢复清静。 作为美男计的幕后策划人,秦惊羽一刻也没闲着。 一方面,在饮食起居上大下功夫,利用这厨房里的各类食材,又是炖又是熬,想尽办法做出美食汤品,给燕儿养气补身的同时,厨艺也是得到大幅度提高;另一方面则是争分夺秒,耳提面命,循循诱导,向他灌输色诱计划,那叫一个踌躇满志势在必得。 她在这头卯足了劲,而那位男主角的表现却是差强人意,只在一日三餐之时大快朵颐连连赞叹,其他大部分时间都是漫不经心,意兴阑珊。 秦惊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喂,你板着脸给谁看呢,记住要多笑啊,就像你平日惯用的表情……” 燕儿斜斜靠坐在软榻上,勉强扯了下唇角,无奈道:“主子,能不能让我歇会,人不是还没来吗?” 秦惊羽在他额上轻敲一下:“就是因为人没来,才有时间让你练习,等人来了就晚了。” 燕儿懒懒闭眼,笑道:“我保证让主子满意,好不好?” 秦惊羽见得他略显疲惫的面色,凑近问道:“怎么,是伤口痛,还是哪里不舒服?” 燕儿没有睁眼,只指了指胸口道:“这里痛……” 秦惊羽瞥了一眼,哼道:“你的伤在腰上,又不在心口。” 半晌没得到回应,低头一看,原来已经睡着了。 秦惊羽撇了下唇角,将他露在外面的手臂轻轻抬起,放回被里,看看天色不早,起身去了厨房。 生火,烧水,摘菜,煮粥,一边做,一边感叹,这些家务事自己做得一天比一天顺畅,要是被暗夜门那帮弟兄看见,还不给笑掉大牙! -- 第228页 末了又想,此时已过约定期限,容娜的侍卫应该早就回了南岛,银翼得知自己和燕儿在密林失踪,怕是急坏了,偏生他又丢不下那三十名昏迷不醒的弟兄,呵呵,真想看看他跳脚的模样! 还有那普度寺留守的汝儿,不知这一个来月的时间里,宫里会不会来人查探自己生活起居,汝儿能否按自己教授的说法应对自如,顺利过关?想想都觉得困难,只希望自己借机逃遁的消息没那么早传回宫去…… 甩了甩头,不敢再深想下去,从锅里舀了一大罐热粥,布巾捧着回屋。 踏进门,燕儿还在沉睡。 记得冥王说过,他内力深厚,睡眠时能够自动龟息,这睡觉也是一种极好的自我修复手段,此时也不叫醒,而是趁着热粥变温的时间,给他洗脸剃须,用布带将长发随意挽起。 没过一会,一张丰神俊秀的容颜便呈现眼前,五官宛若刀削,眉目轩昂,挺鼻薄唇,而纤长的眼睫,淡粉的唇瓣,又使得整张脸上线条柔和不少,多了几分温润秀致。 秦惊羽看得有些出神,这小子,真是个天生尤物,这张脸,足以让全天下女子都为之嫉妒失常! 幸好,自己这回来密云带的是他,而不是银翼—— 让他去执行这色诱的任务,简直是度身定制,手到擒来,由不得那青青不中招! 一个男人,怎么可以长得这样美,这样既清纯又妖娆?! 手指不由自主伸过去,捏了捏那略显清瘦的面颊,目光所及,是一片紧实的浅麦色肌肤,不复之前的白皙细致。 到底是被杀漠烈日晒黑的,还是,这本来就是他原有的皮肤颜色? 秦惊羽心跳几下,恍惚地想,浅麦色,是自己最喜欢的肤色呢,看起来似有几分熟悉…… 屋外脚步声响起,不止一人,秦惊羽收回手来,远远望去,两人一前一后疾步走来,前者一身粉色衣裙,如花娇艳,正是青青;后者是一名身着布衣的陌生男子,身形甚是瘦小,低眉顺目,鼻歪嘴裂,脸上坑坑洼洼的,煞是可怖,拎着布包背着竹篓,却不知道是何人。 秦惊羽眉头一蹙,推了推燕儿,将他叫醒,轻声道:“青青来了,你小心些,见机行事。”说罢起身去桌前,端了温度适宜的粥过来,准备喂他。 青青走到门口,见此情形,不由呵呵笑道:“哟,我来得真巧,刚好觉得腹饿呢。阿丹煮的什么粥,真香!” 敢情是来蹭饭的?可是自己就煮了两人的份量! 秦惊羽忍住心底怒气,用小碗盛了一碗递给她,殷勤笑道:“我自己发明的大杂烩,里面红枣莲子瘦肉青菜腌鱼干……什么都有。” 青青往瓦罐里看了看,摆手笑道:“算了,我自己带了干粮来的,将就吃点就行。” 此话正中秦惊羽下怀,面上却仍是假意笑道:“青青还是吃点吧,我饭量小,不饿的。” 青青笑着推辞:“这怎么好意思呢——” “阿丹这粥煮的不错,青青你就吃点吧。”一直沉默的燕儿撑起身来,对着青青展颜一笑,“这几日真是辛苦你了,看你,瘦了一圈……” 孺子可教也! 秦惊羽心中欢喜,别说,还真像那么回事,成功迈出这美男计的第一步。 再看青青,面颊上飞上两朵红云,眉梢眼底都是喜色,当下也不再拒绝,端了碗去,一同用餐。 她带来的陌生男子也不领进屋,将布包竹篓背进厨房,手里抓把斧子就往林子里去了,过不多时,就背着一捆枝桠柴火回来,然后又挑水,没几个来回就把缸子里的水都挑满了。 饭后秦惊羽留下两人在屋里,自己收了碗筷,故意绕个大圈子去房后的溪边洗,慢慢腾腾把东西洗好,估计着燕儿已经游说完毕,这才返回。 一进厨房,就见那男子放下扫帚,一边抹汗一边随手舀起一碗冷水,咕嘟咕嘟大口喝下去。 “喂,我烧了开水的,给你。”秦惊羽从水壶里倒了碗水,递给他。 那男子没接,后退一大步,口中依依呀呀,双手挥舞,一阵比划。 “他说,谢谢你,他习惯了喝凉水。” 青青笑吟吟走进来,解释道:“这是阿大,是我的邻居,砍柴打猎是一把好手,这些日子就留在这里帮你们做事,省得把你这个宝贝表弟累着了,阿严会心疼。” 秦惊羽心有所悟:“阿大?” “是,阿大,他又聋又哑,不过能看懂唇语的,你若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便是。” 阿大点点头,朝秦惊羽憨厚一笑,转身走出门去。 见人一走,秦惊羽瞧着青青满面春风的神色,赶紧趁热打铁,问道:“青青,我表哥跟你说没有,我想去看那个赛马会,你带我一起去吧!” 青青眸光闪耀,笑道:“怎么,你想偷懒去玩?” 少年人,贪玩好耍,此是天性,也不足为怪,她这样理解那是再好不过。 秦惊羽想着燕儿的忠告,尽量不去看她眼睛,目光游离,连连摇头:“当然不是,你也知道的,我急着找我那两位朋友,还有我那把剑,不找回来我爹铁定饶不了我,连着我表哥也会跟着受罚……” 青青张了张嘴,突然一拍面颊到:“你不说我还忘了,这回岛主回庄子,我倒是在她那里见过一把剑,看起来就像是你描述的模样,不过……” -- 第229页 秦惊羽按下心头喜悦,不动声色道:“不过什么……” “不过那把剑剑刃和剑鞘连在一起,连岛主都拔不出来。” 秦惊羽微微一笑:“这就对了,我这剑本来就是这样的,铸剑之时就用特殊方式将其焊在一起,只图个外观纹路好看,放在家里祠堂也就是当摆设的,没啥实用。”想套她的话,哼哼,没那么容易! “原来如此。”青青拍手笑道,“这样就好办了,岛主一向喜新厌旧,既然这剑是个废物,保准她过几日就不喜欢了,直接扔去杂物间,到时候我再找机会取回来给你,不就成了!” 这番理由说得倒是合理,秦惊羽别无他法,只得点头,过一会又呐呐笑道:“那个赛马会……你就悄悄带上我吧,我在这里天天煮饭洗衣,都快闷死了!” 青青闻言笑道:“那赛马会可是举行大半日的,你舍得丢下你表哥一个人下山去?” 秦惊羽怔了下,答道:“我看看就回来,反正庄子离这里也不远的。再说,不是还有阿大在么,他替我看着就行……” 当然是有所顾忌的,但是自己责任在身,现在时间紧迫,不能再拖泥带水,瞻前顾后,就半日时间,相信以燕儿的机智灵敏,但凡有事,总能应对过去。 最重要的是,此时青青一缕情丝全在他身上,既然费心费力救治,应该不会再出手加害。 如此一想,心思越发坚定。 青青可不知道她心里这七弯八拐,大概是在屋里早被燕儿说动,此时也没反对。 “好吧,你等下和阿大对换衣服,等快天黑的时候,我就带你回山庄去。” 听她这么一说,秦惊羽松了口气,赶紧出屋找阿大去。 阿大正在厨房背后的小棚子里收拾物事,一见她进来,立时站起,神情有些拘谨。 秦惊羽见他一来就忙得汗流浃背,心中过意不去,想到对方是个残疾人,一时生出恻隐之心,走过去道:“你是叫阿大吧,你在做什么,要帮忙不?” 阿大不迭摆手,口中支支吾吾,手上也是不住比划。 秦惊羽看看他的动作,再看看地上摆设,有丝醒悟:“你晚上要睡在这里?” 阿大咧嘴一笑,连连点头。 秦惊羽笑道:“我等下要跟着青青去看赛马大会,她让我跟你对换下衣服。” 阿大听得青青的名字,嘴唇嚅嗫着,大手就去扯自己的衣襟,领口银光一闪,应当是块锁片一类的饰物。 “哦,不着急,我们天黑才走,你先忙你的,我把我的衣服放在这里。”秦惊羽干笑两声,边说边是退了出去。 自己虽然女扮男装已久,却没习惯看个大男人脱衣服,尤其是在那沙漠边上看过那两名歹人的身体之后,更是心中厌恶,兴趣缺缺。 不过这个阿大样貌虽丑,做事却很是干脆利索,手脚也勤快,留他在此,自己确是轻松很多。 出了柴房,没走出两步,胳膊就被人从背后拉住,回头一看,阿大已经换好了衣服,手里拿个布包,正面色惶然,嘴巴一张一合,好似要对她说什么话。 “你想说什么?不着急,慢慢讲……” 秦惊羽不懂手语,只得努力辨认他的口型,看了半天仍是一头雾水。 阿大看了眼那边屋子,深吸一口气,放慢速度,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来。 秦惊羽随着他的口型,徐缓拼出:“赛——马——会……” 呃,赛马会? 阿大喜不自胜,不住点头,顿了下,指了指自己,又继续念出一句话来,仍是三个字。 这回的字句比较拗口了,秦惊羽拼了半天都没弄懂。 “有……福……轮……” 这是个啥? 阿大面色涨红,额上已经沁出汗来,嘴里哼哼唧唧,使劲把她往墙边拉。 秦惊羽对他本就是半信半疑,生怕他对自己不利,不由稍微挣扎:“你做什么,你别拉着我好不好……” 阿大停下脚步,眼底晶莹欲滴,面露央求之色,受损的五官尽数皱在一起,愈发丑陋恐怖。 秦惊羽看得一呆,挣扎的力度放缓,柔声道:“阿大,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我去叫青青过来听你说,可好?” 阿大脸上一白,惊惶更甚,朝她使劲摇头。 拉扯之际,却听得屋里传来唤声:“阿丹,你换好衣服没有,时候不早了,我们这就走吧。” “好了,我马上就来。”秦惊羽扬声应了一句,回头朝阿大笑道,“我要走啦,回来再跟你研究……” 阿大左右看看,忽然把手伸进领口,扯下一物塞进她手里。 “哎,你干嘛?” 秦惊羽赶紧推让,这密云岛人,莫非有送见面礼的习惯? 看他穿着寻常,也拿不住什么好东西来,也值不了几个钱…… 阿大死死抓住她的手,不让她退回,又将布包往她怀里一放,一溜烟跑得不见。 背后一阵娇笑:“阿丹,你跟阿大在争什么?” “没争什么。”秦惊羽心念一动,手掌一翻,将微凉之物滑入袖中,慢悠悠转身过来,将布包往她面前一亮,含笑道,“他的衣服破了个口子,他不好意思跟我换,我跟他说我不介意。” 随着她的动作,那物一路滑动,直至手肘处,已无掉落出来的可能。 -- 第230页 卷三:海岛风云 第二十八章 殿下驾到 天色擦黑,秦惊羽跟着青青,一路匆匆而行。 因为赶时间,青青没有把她带回山庄,而是走上山北面的另一条路,据说此路直接通向赛马大会的现场。 四周草木深深,山路崎岖,行走甚是不易,幸好青青轻车熟路,哪里有坎哪里有沟都是预先提示,注意指点,而秦惊羽经过那沙漠奔逃,脚力增强不少,即便如此,也只是勉强能跟上她的步伐,没落下得太远。 “你看你,没走一会就累成这样,都满头大汗了。”刚过了一道山涧,青青回头过来,朝她嫣然一笑。 秦惊羽抢在她那香风浓郁的绢巾过来之前,举起衣袖就朝自己脸上抹,边抹边笑:“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山路走的少……” 青青瞥她一眼,咯咯笑道:“怕是坐车坐轿的时候比较多吧?” 秦惊羽抓抓脑袋,讪笑道:“青青你怎么这样说?”想起自己与燕儿在来岛之时太过招摇,被那老婆子与幽朵儿看在眼里,必定跟青青说过,而那琅邪神剑也不是寻常之物,明眼人一看便知。 想来她对自己二人的身份早已生疑,却不知为何一直忍住不说,此时才终于试探发问。 青青笑道:“你和阿严的相貌身形,仔细一看与我密云岛人差别颇大,何况,你又说你是秦公子和雷公子的朋友,想来也是大夏人士,却不知怎么流落来此……” 秦惊羽见她一双眼在自己脸上身上看来看去,心思转动,与其任她怀疑,不如主动承认,半真半假,由不得她不信。 “你说得不错,我们确实是大夏人,都在雷公子府上做事,我是做书僮,表哥是做侍卫,这回随公子出门,结果在海上失散了,九死一生,惊险之极,这才到得密云来的。我们一直都在寻找公子的下落,没找到公子,我们都不敢回大夏去……” 一番话张口即来,说得流畅自如,心中得意的同时,也忍不住暗地诅咒,堂堂大夏三皇子沦落为将军府的书僮,级别不知降了多少级,真是……便宜了雷牧歌! 当初在沙漠里全心全意保护燕儿,能用的物事都用在他身上去了,自己则是毫无防护,脸上被晒掉一层皮,又黑又糙,手上的痂痕还没完全脱落,配上这一身灰不拉几的粗布衣裤,再加上还算过得去的厨艺,说是个书僮身份也不会让人觉得怀疑。 青青想想又问:“那你和你表哥现在用的是化名吧,你们的真名是什么呢?” 秦惊羽怔了下,随口道:“他叫雷严,我叫雷丹,我们是跟公子姓。”父皇大人可不要怨她,不是故意改名换姓的…… 青青点头笑道:“那好,我以后还是叫他阿严,叫你阿丹,这一阵都叫习惯了,改不过来了。” “行啊。”秦惊羽暗地松了口气。 没走几步,又听得她笑道:“对了,你表哥武功不错啊,你怎么就没跟他学学?” “哦,那些舞刀弄棍什么的,我打小就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 秦惊羽忍住汗意,一一列举:“我喜欢看书啊,写字啊,陪着公子听课啊……”越说越觉得心底恶寒,不知道若是老师韩易听到这话,会不会直接气晕过去? 正当此时,却听得前方传来震天锣鼓齐鸣。 秦惊羽立即转移话题,奇道:“那是什么声音?难道赛马大会已经开始了?” “不是,是赛前的祷祝仪式,向上苍祈求,保佑岛上来年风调雨顺,无灾无险;岛人平安顺利,病痛不生。” 锣鼓声越发密集,响彻天地,青青似是听得着急,带着她疾步赶路,也不再交谈。 灰黑的天幕下,远远可见旷野里数堆篝火熊熊燃烧,正中是一堆特别巨大的篝火,以粗壮的圆木架构而成,火势高扬,连半空中都飘舞着点点火星。 篝火周围,一大群脸戴狰狞兽面,头包艳红布巾,身着黑衣黑裤的壮实男子,正手持钢叉长矛,抽风一般跳跃舞动,时而朝前冲刺,时而绕火而行。 在他们外围,更多的人举着火把,不住喊着一些单音节的咒语,四周还有敲锣打鼓的男子,铜锣都还不说,那几面巨鼓足有一人高,大得惊人,声音也是震耳欲聋。 秦惊羽看傻了眼,老天,太有创意了,这跟前世在电视上见过的非洲原始部落之人跳的所谓去鬼驱魔舞,简直如出一辙! 火光映照下,兽面双目如铃,血口大帐,墨黑的衣领袖口不知撇了什么粉末,荧光闪闪,从体型上看,舞者均是身强力壮的青年男子,腾跳挪移手舞足蹈之际,透露出一种说不出的刚健与野性之美。 秦惊羽越看越觉得有趣,刚踏出一步,就被青青按住肩膀,扯了回来。 “岛主和客人都在呢,你现在不能过去。” “岛主?客人?”秦惊羽听得眼睛一亮,游目四顾,左右张望,“他们在哪里?” 青青虚空一指道:“那边高台上,中间是岛主的座位,左边是蛮荒岛的客人,右边则是大夏的客人。” 蛮荒也来了人? 却不知是南岛还是北岛…… 秦惊羽又惊又疑,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篝火对面架有三座木制结构的高台,大致有一丈多高,每座高台之间有竹木吊桥链接,台上人等可以互相走动。 而高台正中和四角各有一根立杆,顶起一方看似厚重密实的青色幔布,穹顶高,四周低,幔布宽大,在高台两侧及台后垂下足足三尺有余,四角虽然挂着铜灯,但幔布不透光的设计使得外人只能看见台上之人的衣摆,面容表情则是一无所知。 -- 第231页 台下高台与篝火之间,则是一片黑黝黝的狭长平地,想必是作为稍后赛马的赛道之用。 此地距高台尚有两里之遥,凭她过人的压力,见得左侧台上有一男一女端坐其中,好几名侍女装扮的青衣少女立在周围服侍,幔布遮挡,再加上人影绰绰,也只能从空隙中认出个大概来,那少女一身淡蓝衣衫,面容娇俏,竟是多日不见的兆翡颜! 看清是她,她身边的男子身份已经不需再猜,自然便是那北岛岛主,兆刀明。 秦惊羽一眼掠过,大大吃了一惊,兆刀明与兆翡颜同时出现在这密云岛上,那么二皇兄秦兴澜呢,他所中的蛊虫须得连续服用控制毒性的药物,这两人一走,他的蛊毒怎么办? 只可惜之前与阿大对换衣服,兆翡颜送给自己的那只哨子被留在了山上,此时纵然得见,也没法出声相询。 没时间细想,目光一转,落在正中的高台上。 与左右各席不同,岛主玛莲达所在的台子幔布垂下更多,铜灯也只在顶端悬挂一盏,众人围合之中,隐见窈窕人影独坐,轻雾弥漫,却是神龙不见首尾,神秘感十足。 再看那距离最远的右侧高台,幔布下坐有两道挺拔身影,一人正侧头说话,另一人倾身聆听,从她此时站立的角度望过去,正好将后者的侧脸看得清清楚楚。 剑眉微蹙,鼻梁高挺,丰唇上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不是雷牧歌,却又是谁? 秦惊羽揉下眼,忍住心底兴奋,朝青青扁嘴道:“太远了,根本看不清楚啊。” 青青安慰笑道:“别着急,这会人太多了,我先找个地方把你安顿好,等到赛马结束,我再找机会带你过去见你家公子。” 说罢,又带着她朝前走,一直走到外围一座小小的帐篷前,方才停住。 一掀帘子,但见里面点了一盏油灯,光线微弱,四下堆放着些马鞍马具之类的物事,看起来是个杂物间。 青青带她进去,指着一处角落抱歉道:“我立时要去赛马现场,你就呆在这里,不要到处乱跑,等着我来找你。” 秦惊羽朝四周看了看,挥手道:“好,你早去早回。” 青青点头,向外走出两步,忽又回头道:“这里一般是不会有人来的,你放心待着就是。” 秦惊羽目送她朝着篝火方向而去,在帐前站了一会,正望着高台出神,远远听得人声靠近,赶紧回到帐篷,隐在一只大大的木箱后方。 听那脚步声,应该是三名男子,边走边说话。 “今晚岛主心情不太好吧,长老们都上前禀报事务,她都拒绝不见。” “是啊,祷祝仪式也没见她出场主持,冷冷清清就结束了。” “哎,你们说,晚宴过后的赛马大会,谁输谁赢啊?” 此话一出,立即引来一阵哄笑,随即又是啪嗒一声,有人身上被重重拍了一掌。 “你真是笨,那兆岛主都被邀请到场了,我们岛主还会输吗?!哈哈哈……” “好啦,这边没什么要紧的,我们去那边巡视下……” 说话声渐渐远去,帐篷周围一片沉寂。 秦惊羽慢腾腾站起身来,回想起方才的对话,心头一个激灵,暗叫不好。 这玛莲达肯定找了兆刀明帮忙,暗中以御兽之术相助,如此一来,雷牧歌在骑术上即便有通天的本事,都没有取胜的可能! 一旦赛马大会败北,不仅不能取得七彩水仙,还将被长期羁留在密云,落得个随人掌控任人宰割的命运…… 此时离赛马大会开始还有时间,当务之急必须尽快通知雷牧歌,提早想好对策才行。 想到这里,秦惊羽一咬牙,掀开帐篷帘子,趁着夜色就往外走。 篝火周围喧闹的锣鼓声已然停歇,另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又随即传来。 抬眼望去,原来是一群青衣女子提着竹篮,从四周涌向正中的巨大篝火,靠近的人便将篮子里的物事掷向火堆,那物在火光下泛着青色,像是削好的竹节,一经烧烤,随即发出噼里啪啦的爆炸声,既清脆又响亮。 响声阵阵,众人齐声低喊:“驱鬼请神,佑我密云;爆竹声起,平安无虞!” 呵呵,爆竹,真是名副其实的爆竹! 场上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就在这震耳的声响中,秦惊羽迈步疾走,逐渐朝那高台方向靠拢。 借助过人的眼力听觉,以及还算纤细轻盈的身形,勉强通过了好几个侍卫聚集的关口,到了高台附近,却是为难了。 三座高台下方皆有架空层,其中齐崭崭伫立的全是这两岛一国的侍卫,能够自由步上木阶,去得台上席位的,却只是那些托着碗碟杯盏的青衣侍女。 秦惊羽躲在暗处看了半天,始终不见青青的身影,不由大为着急。 连侍卫都上不去,怎么跟雷牧歌传递消息? 但见那些青衣女子在席间来回穿梭,步上步下,秦惊羽脑中一道灵光闪过,对啊,之前怎么没有想到…… 当下又朝台前挪移一截,隐在一丛灌木之后,盯着正从高台上下来的几名女子的背影,瞅准当中那名身形最为瘦小,看起来最好对付的,摸了下手指,凝神屏息,悄然跟了上去。 几名女子下得高台,说笑几句,便是步向位于旁侧烟雾缭绕的膳食场地。 那瘦小女子走着走着,脚步忽然慢了下来。 -- 第232页 前方一名少女转头过来,笑道:“怎么,扭了脚了?” 瘦小女子点头轻哼了一声,挥了手,示意他们先走,自己确是蹲下身去查看。 机不可失,天助我也! 秦惊羽一个箭步过去,一只手捂住她的嘴,胳膊一抡,将之朝暗处拽去,另一只手也不闲着,啪的一声旋开风影戒的机括,抵上她的脖颈。 “老实点,我这可是见血封喉立时毙命的毒针!” 那少女低着头,连哼都没哼一声,顺从跟她去到一边。 出师如此顺利,有些不对劲。 秦惊羽心生警惕,手指凝住不动,却见少女抬起头来,对着她嘻嘻一笑。 “数日不见,竟连姐姐都不会叫了么?” 秦惊羽瞪着她,嘴巴张了张,喜道:“是你!” 竟是在那途径灵虚幻境时曾对自己鼎力相助的幽朵儿! 幽朵儿笑着点头:“当然是我,只有姐姐我才会心甘情愿被你擒住啊!” 秦惊羽垂下手来,尴尬一笑:“真巧,在这里遇到你。”这个小姑娘,自己是本能对她有好感,总觉得她眼神虽然狡黠顽皮,质地却不乏干净纯粹,能让人心生信任。不过自己之前已经够小心,却不知是哪里露出马脚? “今日的赛马大会,只有级别较高的岛人才能参加,我也是其中之一。”幽朵儿别她一眼,一副老气横秋的神情,“别看我现在年纪小,我自幼骨骼奇佳,巫术比岛上好多人都强,所以岛主才放心由我和婆婆一起看守灵虚幻境。” 秦惊羽顺着她的话,轻声赞叹:“哗,这么厉害?” 幽朵儿挺了挺胸,傲然道:“那是当然,等我再过两年及笄之时,我就有资格升为长老了……我是立志要成为下一任巫女的!”顿了下,声音低了下来,“这话我只是对你说,不能让岛主知道,你一定帮我保密。” 秦惊羽好奇道:“为什么?” “岛主知道,会不欢喜的……”幽朵儿摇了摇头,急急问道,“对了,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是……”秦惊羽想了想,话到嘴边,还是没将青青供出来,“是我自己看着这里热闹,就过来瞧瞧。” 幽朵儿朝她浑身上下看了又看,笑道:“我还以为再见不到你了,没想到,你居然能通过那十八铜人阵,顺利走出浮沙流域……” “那只是我运气比较好而已。”秦惊羽要事在身,心中焦急,没聊两句便是一口打断她,导入正题,“好姐姐,你帮帮我,我急着要去右侧台上,我的朋友在上面,我有大事要提醒他!” “你朋友是谁?” “雷牧歌。” “雷牧歌雷公子?” 幽朵儿面色一凛,道:“岛主对这位大夏贵客十分在意,怕是不容易得见——”想着这少年之前掳走自己的动作,眼珠转动,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是想乔装打扮,混到席上去!” 秦惊羽对着她连连拱手作揖:“事情紧急,我也是没有办法,你一定要帮我!” 幽朵儿笑眯眯道:“事后你怎么感谢我?” 秦惊羽对那玛莲达印象不佳,当即笑道:“你不是相当下一任巫女吗,我事成之后,便助你一臂之力,以作报答!” “那好,一言为定!” 幽朵儿眉开眼笑,将她往黑暗处一推,转身就走。过不多时,便捧着一套青色衣裙回来,朝她面前一扬:“给,穿上试试?” 秦惊羽脱去外衫,接过来一股脑套上,幽朵儿上前一步,帮她细心竖好衣领,挡住喉部,再系上腰带,挽起头发,一边动作一边笑道:“其他都没啥,就是胸前平了些,不注意看就没事。” 秦惊羽看了看胸前,郁郁心道,其实人家很有料的…… 装扮完毕,手里即被塞了一只酒壶,化身为侍女的秦惊羽跟在幽朵儿身后,颇不自在踩着莲步,扭动腰肢,亦步亦趋,随着又一批端着饮食的女子一道,一步步登上高台,踏进幔布之中—— 哈哈,雷牧歌,本殿下来也! 卷三:海岛风云 第二十九章 狂乱之夜 幽朵儿临时找来的这套衣裙,上半身紧绷,下半身松散,还长了两寸有余。 从地面到高台的阶梯足足有二十来级,秦惊羽一手提着裙摆,一手小心捧着酒壶,徐徐拾阶而上,边走边是庆幸。 好在自己出来之前全身上下检查过,束胸的布带多绕了三圈,平坦紧实得跟块操场似的,远看近观都不在话下,实在不怕穿帮。 踏上最后一级阶梯,两名青衣少女个站一侧,已经将幔布挑起,露出一人高的通道,供来人进出送食,眼看两人目光过来,秦惊羽赶紧低头,老实跟在幽朵儿身后,快步走了进去。 待得最后一人进门,身后幔布即被放下,但见里间三面被幔布围合,只正前方现出一片开阔视野,由于幔布密不透光,外间四盏铜灯丝毫照不进来,而台上正中则是一根高杆撑起穹顶,顶上悬着两颗由绿到白荧光清幽的夜明珠,珠光下方是一张四方案几,上面摆满食物,肉香扑鼻,两名锦衣男子正面向台下篝火相邻而坐,浅尝慢饮。 秦惊羽一目掠过,看得啧啧称奇,敢情这便是现代戏院球场豪华包厢的鼻祖? 想着自己日日烧火做饭,困苦不堪,再看到这两人此时锦衣玉食,悠闲自在,心里才叫那个憋屈,特别是,自己今晚的晚餐还被青青厚脸皮瓜分了大半去! -- 第233页 感觉到她的停滞,幽朵儿手肘轻撞过来,秦惊羽微微点头,等到前方上菜的侍女退下,便持着酒壶走过去。 “放在这里吧,我们自己来。”开口的正是雷牧歌,声音一如既往的明朗醇厚。 秦惊羽咬了下唇,依言将酒壶放在案几上,然后转身,随着同行侍女步出。 她故意放缓节奏,这一系列动作做得慢慢腾腾,出门的时候自然而然落在最后一位,眼见门口掀帘的两个侍女一个不留神,与幽朵儿交换个眼色,后者身影一晃,挡住那两人视线,轻声笑道:“两个姐姐时时掀这帘子,累不累啊?” “倒也不累,岛主定下的规矩,不敢不从……” 那侍女边答边放帘,目光所及并无多人,却不知秦惊羽已经趁机隐在帘后,被关在室内。 等到幔布一放,便是朝桌前两人走去。 “我说过,不要人服侍,你出去罢!” 雷牧歌听得背后有人急急走来,头也不抬,自顾自举壶,给秦湛霆倒酒。 那人嘻嘻一笑,一只手拍向他的肩膀,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道:“来一趟不容易的,怎么着也得让我跟大皇兄叙叙旧,再赶我走吧?” 雷牧歌自从她急步靠近,就捏了只竹筷在手中,再到她掌风一起,已做出掷筷防卫的动作,眼看就要投射出去,与此同时,却听得那熟悉轻笑,浑身一震,硬生生将动作止住,猛然侧头过去:“是你……” 秦湛霆闻此变故,也是蓦然转头,双目圆瞪:“三……” “嘘——”秦惊羽面对两张倏地凑近的男子脸庞,食指伸到唇边,做出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说,“外面有人,长话短说。” 雷牧歌则是又惊又喜,一双俊目明光流转,忽然长臂一捞,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低声道:“你怎么来的?”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亲昵,秦惊羽有丝不习惯,下意识往秦湛霆身边退了下:“我……” 正当此时,外面有人轻声询问:“大殿下,雷公子,两位可是有什么需要?” 秦湛霆稍一扬声,答道:“没什么。” 秦惊羽看了看外间密合的幔布,沉默一会,心中思忖,幽朵儿说过,此次负责服侍的都是巫术级别较高的岛人,自己藏匿其中须得务必小心,但是,总不能一直贴着他们耳朵说话吧? 想了想,索性推开面前碗碟,手指在他酒杯里蘸了酒水,在案几空白处简单写字,以回答他之前的问题:“坐船来的。” “父皇同意你到处乱跑?”秦湛霆朝她上下打量,皱眉低道,“这是什么鬼衣服,男不男,女不女的!真是胡闹!” 秦惊羽翻了个白眼,这两位皇兄说话口气都差不多,都是一副高高训话的姿态,当下在案几上写道:“为了给你们报讯,我男扮女装,牺牲巨大!” 雷牧歌看得扑哧一笑,手掌揉了下她的后脑,作势就去拉她的领口:“看你,晒得又黑又瘦的,来,让我检查下,身上没受伤吧?” 这家伙,总是将她当做小孩子打发! 秦惊羽扁嘴,一边摇头躲闪,一边又蘸了酒水,在案几上写:“废话少说,我有几件要紧事给你们讲,讲完就走!” 秦湛霆与雷牧歌对视一眼,皆是朝她点头。 秦惊羽抿着嘴唇,在案几上写得飞快:“我见过二皇兄……” “二皇弟?” “二殿下?” “对,他中了蛊毒,现在在蛮荒岛上,需要玛莲达的金谷虫母虫来解除。这个金谷虫,你们想想办法向玛莲达一并讨要。” 见两人满面欢喜,秦惊羽举袖抹干水渍,当下又继续写道:“右侧台上的两人,是蛮荒岛北岛之主兆刀明和他的妹妹,你们之前是否见过?” 秦湛霆摇头道:“没有,他们是今日午后才到的,玛莲达只说是她的朋友,并没有给我们引见。” 秦惊羽写道:“等下的赛马大会,玛莲达极有可能要邀他相助,用御兽术控制比赛进程,从而取胜。” “兆刀明?姓兆?”雷牧歌忽然记起老师韩易所说的蛮荒两大家族,不由剑眉皱起,“难怪玛莲达坚持要等到今日才举行,原来是为了等这个人!” 秦惊羽点点头,写道:“所以等下比赛的时候你要小心。” 雷牧歌咧嘴一笑:“多谢你提醒,我自有分寸。” 秦湛霆一直盯着她看,许久没吭声,此时却终于禁不住低问:“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秦惊羽知道他对自己起了疑心,随即写道:“我邀了几位江湖上的朋友跟我一路,他们都是武林高手,打探消息十分厉害。” 不待他再问,想想又写,“对了,那玛莲达长什么样,是不是真的像传说中那般美艳?” 雷牧歌轻声笑道:“这不是你应该关心的话题。” 秦惊羽嘟起嘴,写道:“什么叫不是我该关心的!就是为了一睹芳容,我才冒险到鬼地方来的,你们也别故作神秘了,给我说说吧。” 秦湛霆不屑轻哼道:“你就知道关心这些,哪只我们一路的艰辛!真是个小孩子!” 秦惊羽听得唇角勾起,暗自好笑,这大皇兄不如二皇兄心思细密,自己随便几句就把他的疑惑大致打消。 指着桌上未干的字迹,扯住雷牧歌的手臂轻摇几下,不依不饶,示意让他回答。 -- 第234页 雷牧歌拗不过她,只得答道:“还行吧,应该算得上是美人,我没仔细看……” 秦惊羽食指如飞,笑着又写:“比起大皇姐如何?” 雷牧歌轻咳两声,嗔怪瞪她一眼,板起脸道:“让我们不说废话,你便废话连篇!” 秦惊羽忍住笑,又写:“你们在这岛上如何,是不是左拥右抱,美女如云?” 雷牧歌双手抱胸,笑而不答,秦湛霆哼道:“当然不是,我们一来岛上,就在那别院等候多日,无趣得很。最近几日才见得玛莲达,商量要事。” 秦惊羽好奇写道:“她很高傲?” 秦湛霆道:“艳如桃李,冷若冰霜。” 如此评价,想必他们并没有在玛莲达手里讨到什么好处。 秦惊羽偏头想了想,自己在这岛上也算是有两个盟友,那巫女之血就不指望他们了,还是自己通过青青和幽朵儿再想办法获取吧。 刚要起身作别,目光微转,定格在那满桌丰盛的饮食上。 早就嗅得案几上美食飘香,却因之前要事在身,写写划划一直忍着,此时一旦事情了结,停止思考,便觉腹中饥饿难耐,不由得伸手过去,左手抓起一只金黄油亮的鸡腿,舔了舔,没觉得异样,张口就啃。 秦湛霆一见她那馋样,直觉不悦,哼道:“慢点吃,别那么粗鲁。” 秦惊羽充耳不闻,嚼得满嘴是油,乐不可支,手指在案几上写道:“我好饿!” 一只小碗适时递了过来,就听到雷牧歌轻声道:“喝一口汤,别噎着了!” 秦惊羽朝他感激笑了笑,接过来轻抿一小口,是海菜炖的鱼汤,感觉无恙,便是咕嘟咕嘟喝去半碗,末了一抹嘴巴,又伸手去拿架上的烤肉。 “看把你给饿的!” 雷牧歌瞧着那瘦削粗糙的小脸,以及手指上逐渐脱落的血痂,满目心疼道:“这回出门吃了不少苦吧。等下随我们回去,好好洗个澡,再换身衣服,舒舒服服睡上一觉……” “是啊。”秦湛霆接口,低声道,“事情一完结,就跟着我们回大夏去,不能让你再到处乱跑了!” 秦惊羽听得连连摆手,将手上油污在青衣上随意擦了下,又蘸了酒水写字:“不行,我还有朋友在山上等我,我必须回去……你们住在山庄哪里,我会再去找你们的!” “殿下与我住在山庄最南面的青苑里。”雷牧歌答完,又轩眉问道,“什么朋友?” 秦惊羽知道他素来不喜欢燕儿,于是写道:“是跟我一路同行的,你们不认识。”听得台下锣鼓再度奏响,马嘶声声,而身后也是远远响起脚步声,于是加快速度写道,“你们还是想办法将这比赛赢下来,再来管我吧!” 写完,扭头就要离开,雷牧歌手疾眼快,一把拉住她的衣袖:“你说清楚,你在哪座山上,我明日去接你!” 秦惊羽听得挑眉,她哪里知道那具体地名,再说他要是跟上山去,绝对没有好事,后果……不堪设想! 不管有无,随手写了个五指山,瞥见近前一大盘枣糕米果之类的干粮,甜香阵阵,不由双手齐发,一手一只塞进怀中,充抵胸前的不足。 雷牧歌看得又好气又好笑:“怎么,吃了还要拿?” 秦惊羽想着山上小屋中那人,瞅他笑笑,对嘴一字一顿比口型:“宵——夜!” 大事完毕,心满意足退去幔布边上,只等外间之人拾阶而上,归入队列,跟着众人一并离去。 秦湛霆轻哧一声,懒得再理她,雷牧歌确实转过头来,回她一个灿烂笑容,启唇轻道:“殿下穿女装,倒是很特别……” 秦惊羽此时已经退到台边,无法再写字回复,只得悻悻然扫他一眼,按住不发。 幔布掀起,数名侍女款款而入,又一轮加菜添酒。 秦惊羽待得众人尽数入内,便是看准时机一步过去,低眉顺目站在末尾,在案几前装模作样走上一遭,跟着退下。 刚到台下,就见眼前人影一闪,幽朵儿匆匆过来,将她拉到一边,急道:“你的事情办好没有?” 秦惊羽点头道:“好了,谢谢你!” “那就好。”幽朵儿松了口气,道:“赛马即将开始,等下岛主和雷公子就要换装上场了,这里很快就会换上一大批侍卫,长老们也会过来,那些老头子眼睛毒得很,你是生面孔,只怕会被他们察觉,还是跟我去别处吧。” 秦惊羽自然不愿离开:“我远远站着看,不靠近,总行了吧?” 幽朵儿不知她视力惊人,沉吟道:“万一你被识破身份怎么办,岛主脾气有些古怪,对于擅闯之人从不姑息……” 秦惊羽目的已经达到,也不想让她觉得为难,便是应允道:“好吧,你把我之前的衣服给我,我换上就走。” 幽朵儿去到旁边灌木丛,取了藏在其中的黑色衣裤递给她,随口问道:“对了,你怎么就剩一个人了,你那个武功高强的朋友呢,还有那柄神器呢,怎么没带在身边?” 秦惊羽背过身去,一边脱衣,一边苦笑:“他受伤了,神器落在沙漠里,被你们岛主捡去了。” 幽朵儿奇道:“婆婆说他暗藏绝顶内息,怎么会受伤呢?” 秦惊羽系着腰带,面露惭色,抿唇道:“他为了救我,中了那沙漠怪人的尸毒。” “尸毒?!”幽朵儿低呼一声,随即掩口道,“那你还不去找岛主救命?这尸毒只有岛主能救的!” -- 第235页 秦惊羽找张布巾将糕点包裹好,摇头笑道:“不用,已经被人治好大半了。” 幽朵儿诧异问道:“是谁?” “是……” 秦惊羽正在犹豫要不要把青青的名字说出来,就听得中间高台上一声娇笑,女子声音清幽如梦,宛转响起:“雷公子远道而来,是我密云的贵客,请先行选马吧……” 听得此话,秦惊羽暗骂一声:卑鄙! 所有的马儿都是出自密云,与玛莲达相熟已久,对雷牧歌来说却是陌生至极,就算有幸选中一匹千里良驹,那也是难以驾驭,这先行选马,看似占尽先机,其实却是一开始就吃了大亏。 但见右侧高台上蓝光一闪,一道矫健挺拔的身影从中跃出,在半空中一个优美的翻身,衣带飘飞,徐徐降下—— 正是雷牧歌! 雷牧歌脚一沾地,即是站得笔直,朝台上抱拳朗声道:“岛主如此礼让,雷某就不客气了!” 说罢走向马匹排到处,目光如电,从中点出一匹漆黑如墨的骏马,笑道:“就是它了!” 中间高台上掌声清脆响起,女子扬声赞道:“雷公子真是好眼光,此马名为追风,这是我马队中最好的马儿之一。” 话声刚落,就见碧烟吹拂,白雾弥漫,烟雾中红光忽闪,一道窈窕身影裙摆舒展,如盛开的莲花,姿态美妙,翩翩落地。 “这就是你们岛主,玛莲达?”不知为何,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幽朵儿轻应一声:“正是。” 秦惊羽远远望去,只见得一点淡淡光影,那女子的绒毛仍是笼罩在烟雾之中,不能看清,不由奇道:“她身上有什么物事,为何总有烟雾遮挡?” “那是岛主所练的一门巫术。”幽朵儿心头着急,对此也不想多说,急道:“岛主已经下到场上,换装之后就要开始比赛,走吧,我送你离开!” “等等,我再看看。”秦惊羽关心比赛结果,半晌不肯挪步,再看那玛莲达莲步姗姗,纤手轻抬,从马队里点出一匹纯白如雪的骏马。 “雷公子慧眼识英才,我便也不客气,以这匹闪电作陪——”玛莲达拔高声音,肃然道,“比赛,一炷香之后开始。” 语毕,朝一旁勾勾手指,便有两名青衣女子过来,引领两人签马去往赛道尽头换装。 趁着众人视线皆在场上,幽朵儿推着她一路疾走,到得一处远离赛场的小土坡上,方才停下。 “你就在这里,以此为界,不能再靠近了。” 秦惊羽看看所在位置,以她的眼力,要看清赛事简直轻而易举,当即点头应允。 幽朵儿四下审视无恙,道:“好了,我该回去了,你自己小心点。” 秦惊羽朝她挥挥手,不在意道:“你去吧。” 幽朵儿急着回返,奔出几步,又回头道:“对了,你在哪里歇脚,我明日白天去找你!” 秦惊羽摇头道:“我也说不出地名来,反正是离山庄不远的山坡上,有间废弃不用的小木屋,屋前有树林,有池塘,屋后有条小溪,一出门低头就能看见山庄全景。” 幽朵儿蹙起眉头:“有这样的地方吗,我都不知道……” 想了想,忽又从腰间摘下一物朝她抛了过来:“这个送你……我明日就去找你!” “什么东西?”秦惊羽本能抬手,一把抓在手中。 低头一看,是个小巧的锦面绣花荷包,布料柔软,内里稍硬,里面想必还放有女儿家的随身首饰。 嘻嘻,虽然自己此时不如在天京那会风头十足,不过这与生俱来的女人缘,一点都没掉价…… 见幽朵儿已经一溜烟跑远,没给她婉拒送还的机会,只得将荷包挂在腰间,一屁股坐在土坡上,安静观看。 一炷香功夫已经过去,赛道尽头烟尘滚滚,两骑疾驰而来,几乎同时勒止,停在一处。 秦惊羽看得分明,左边黑驹如墨,雷牧歌一身蔚蓝色劲装,英姿勃发,气度恢宏,胸有成竹端坐其上,身后则是一队轻便装束的大夏侍卫;而右方则是白马似雪,玛莲达一身火红劲装,长发飞舞,碧烟笼罩,被大群青衣女子簇拥,声势浩大,气焰不可一世。 再看那左右两侧的高台,原本坐着的人尽数站起,奔到台边观望。 远远见得左侧台上的男子头戴高冠,五官容貌与兆翡颜有几分相似,只眉宇间多了几分狠戾之气,不用说,必定是蛮荒北岛岛主兆刀明。 秦惊羽凝神细看,注意他右手袖管里微微露出一小管黑漆漆的物事,知道定是御兽笛,不由暗地担忧,这短短一会功夫,不知雷牧歌是否已经想好应对之策。 忽闻苍迈老者之声响起,宣布比赛开始,随即便是一声尖锐锣响,两骑犹如离弦之箭,瞬间冲了出去。 全场欢呼喝彩声不断响起,但见宽敞的赛道上,风起云涌般腾起一股强大气浪,一黑一白两匹骏马毫无滞涩,奔腾如飞,绕场驰骋。起初雷牧歌还落后半个身位,跑到半场的时候,就已经和玛莲达齐头并进,不分上下,动作流畅之极。 暗夜门里好歹养了五千骑兵,秦惊羽自己马术不精,却也见多识广,自然明白,雷牧歌在这短短一会时间已经驯服了烈马,后来居上,大有超赶的势头。 技艺精湛,胆识过人,大夏第一勇士的名号,真真是当之无愧! -- 第236页 赛程过半,玛莲达似是着急,一声娇叱,啪的一鞭击打在马背上,加速的同时,身形微侧,朝那边高台投去一瞥。 秦惊羽知道她声形并发,意在向兆刀明示意出手,不由得攥紧了拳头,掌心生汗。雷牧歌,怎么没有半点反应?! 兆刀明微微点头,单手持笛凑到唇边,陡然吹奏! 风声人声中并无异响传来,却听得众人齐齐惊呼,雷牧歌胯下坐骑双腿一软,眼看就要跪倒在地,而玛莲达则是策马奔驰,转瞬跃出一大步。 雷牧歌猛地腾起,一提缰绳,硬是在马儿着地之前将之扯了起来。 骏马迈开四蹄,勉强朝前几步,摇摇晃晃,明显不济,前方玛莲达已经遥遥领先,哪里还追得上! 秦惊羽见得雷牧歌面不改色,微微带笑,郁闷得只想跳脚,眼看别人奸计得逞,自己就要落败,这个时候,他还笑得出来! 眨眼之际,突见他张开嘴,纵声长啸,啸音如尖刀利刃,直插云霄,在场之人纷纷退后,惊恐不已,秦惊羽更是捂住耳朵,只觉胸闷气短,甚是难受。 啸音中,玛莲达的坐骑闻声惊起,一下子飞跃丈许,又直挺挺跌落下来,摔落在地,口吐血色泡沫,奄奄一息,再无翻身之力。 秦惊羽心思转动,已经明白他是利用强劲的内力发出类似“狮子吼”之类的啸声,力道控制得也是恰到好处,只震伤那马儿的心肺,对围观之人几无损害。 哈哈,亏得自己还替他担忧,谁知这家伙粗中有细,暗中酝酿,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玛莲达在骏马落地之前飞身而起,朝一旁跳开,刚一着地,便是指着雷牧歌道:“你……” 雷牧歌翻身下马,坦然自若,笑吟吟道:“真是不巧,两匹马儿都突发急病,岛主看是否需要重新选马再赛?” 玛莲达与人勾结,算计在前,见他这一番举动,心知自己计谋已被识破,当着一干人等又不好声张,只得忍住气道:“既然马儿犯病,须请兽医立时检查诊治,今晚暂且作罢,明日我们再行商量,比试别的题目,雷公子意下如何?” 雷牧歌仰头望向右侧高台,见台上之人微微颔首,遂朗声道:“一切听从岛主安排。” 看到此处,秦惊羽大大松了口气,平局总比败局好,雷牧歌智勇双全,经此一役更是全神戒备,玛莲达要想在他身上赢得比赛,实属不易! 听得场上人声纷杂,显然是开始收拾散场了,想到与青青的约定,不敢怠慢,趁着夜色朝来路飞奔。 到了帐篷附近,也没听得人声,想必青青还在赛场忙碌,当下进帐,继续躲在原处,等她回来。 脚步声响起,巡视的侍卫低声说话,来回走过,换过一批又一批,却始终不见青青的身影。 人声退去,四周逐渐安静下来。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月亮渐渐升上中天。 秦惊羽等得心焦,暗骂这丫头没时间观念,也不知燕儿在山上怎么样了,若有什么事情,那阿大又聋又哑,也叫唤不应! 也不知又等了多久,终于按捺不住,跳将起来。 凭自己过目不忘的本事,那下山的大致路线记了个十之八九,她不现身,自己沿路返回便是! 除了帐篷,寻到来时的山路,借助顶上的月光照明,悄无声息而行。 一旦上山,则是手足并用,连攀带爬,遇见沟渠山涧之处,就放缓速度,一路倒是顺利,小半个时辰之后,远远的,望见木屋里昏黄的灯光。 看样子,燕儿还在等着自己,没有入睡,这布包里的糕点,正好拿去与他分享。 秦惊羽美滋滋地想着,脚步愈发轻快,存心要给他一个惊喜,口中也不声张,轻手轻脚走到门前。 大门虚掩着,秦惊羽正要伸手去推,鼻端蓦然嗅得一股淡淡的女子幽香,同时有轻微说话声从屋里传来。 女子咯咯娇笑:“阿严,这里只有我们两人,是个男人就别躲!” 燕儿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青青,你别这样,听我说……” 咦,青青回来了? 她什么意思?为何不来帐篷找自己,一个人偷偷回来? 秦惊羽心中半是迷糊半是懵懂,又带着一丝了然,轻轻推门,无声进入。 外屋无人,只一盏照夜用的铜灯放在桌上,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内室里,房门大开,映出榻上两道纠缠不休的身影,几乎贴在一起。 秦惊羽一瞥之下,霎时顿住身形,目瞪口呆。 却见燕儿斜斜靠在榻上,双手撑住床板,面色微红,鬓角墨黑,额上汗滴晶莹,看不出是意欲前进,还是想要后退,清润秀致的眉眼在幽光下愈显柔弱,让人心生怜惜。 而青青则是一身青衣薄纱,整个人伏在他身上,眼波流转,红唇开启,高耸的酥胸贴上他的胸膛,一颦一笑都充满了无尽的风情,似一汪温柔绵软的春水,却足以融化世间最冷硬的坚冰! “阿严,你说,我美吗?” “美……” 燕儿面色有些复杂,刚一出声,下一瞬,则是黑眸微闪,倏地睁大。 光影一闪,就见青青骤然低头,艳红的双唇紧紧贴上他的唇瓣,趁他轻呼张口之际,粉色小舌灵蛇般钻进他的口中,尽情撩拨。 秦惊羽僵在原地,心中不知是震惊,抑或羞愤,还是别的什么,只觉得胸口生闷,险险晕阙过去—— -- 第237页 真是……不知羞耻! 海岛风云 第三十章 你是我的 秦惊羽按住胸口,挑了挑眉,心中活似打翻了五味瓶,分不清是什么滋味。 这种感觉好奇怪,就好像是自己精心呵护日益养大的宠物,在长成的那一刻,与别人肆意亲密,她这个主人却生生被排斥在外。 脑子里模糊冒出四个字:抓奸在床…… 眼看女子的手绕上了他的颈项,欲要回深这个吻,秦惊羽终于忍无可忍,退后一步,咚的一拳捶在桌上,扯起喉咙就嚷嚷:“哎哟,累死我了,表哥你知不知道,我差点掉到山沟里去——” 心里数了五秒钟,再大步走向内室,如她所料,两人紧贴的身体已经分开,青青坐在榻边,面上红晕未褪,粉光艳致,眼眸里仿佛要滴出水来,而燕儿身上被褥散开,仅是着一件素色单衣,额洁如玉,唇润若翡,眉宇间半是羞赧半是无辜,浑身上下都流露出一股清澈纯净的风致,引人遐思。 还好她回来得及时,要不这夜黑风高的,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不干柴烈火风卷残云大军压境片甲不留才怪! 秦惊羽按下心头火,一进门就是大嗓门嚎叫:“青青,你怎么回来了?我还到处找你呢!” 青青拢了下秀发,柔声笑道:“赛事结束我回去帐篷找你,没看到人,我就先回去了,这不,刚跟阿严说起你,正担心呢。” “是么——” 秦惊羽暗地呸了一口,面不改色,又朝燕儿嘻嘻笑道:“表哥你没睡最好,我给你带好东西回来了,在山路上摔了好几跤,我都没让它摔掉的……”边说边是伸手去摸怀中的的布包。 燕儿眸光轻闪,微微笑道:“什么好东西?” 秦惊羽见他一副没事人的姿态,心里就来气,并以燎原之势朝全身扩展—— 收情他方才还乐在其中,自己倒成了半路杀出坏人好事的程咬金? 豆腐吃够了,还想吃宵夜……想的美! 伸手入怀,继而取出,其间已经将布包大力揉按了好几下,打开之后毫不意外看到红红黄黄白白一堆碎粒,再加上她小手一搅合,手指上攀山带的泥土簌簌掉入,红黄白中又掺进些黑灰,更是颜色缤纷,惨不忍睹。 “呃,压坏了,不能吃了。”秦惊羽随手将布包扔去床下,朝两人无奈摊爪。 燕儿目光轻扫过去,即是垂眸笑道:“没事,我不饿的,只是有些困……阿丹,你去打水给我洗漱吧。” 听听这话,到底谁是主子,谁是属下! 秦惊羽碍于外人在场也不好发作,应了一声,甚是听话,转身朝外走。 没走两步,就听得背后两人压低声音,窃窃私语。 “好啦,我该走了,你也早些安歇。” “才来一会,怎么就要走?” “我就是没找到阿丹不放心,才上山来看看。这几日山庄里事情多,须得随传随到,我必须连夜赶回来……” “你做事要紧,这里有阿丹照料着,不必担心。” “哦,你好好养伤,让阿丹给你经常按摩腿部。” “好,你路上小心。” “知道了。” 哼,好一个郎情妾意,恋恋不舍! 秦惊羽在屋外转了一圈,没找着阿大,也不知他去了哪里,只得自己去厨房生火烧水。 鼓动风箱,不断往灶里添加柴草,看着自己黑乎乎的双手,心里郁闷得不行。 这不是犯贱么,不留在雷牧歌身边好吃好喝,反倒跑回来继续做苦力,她到底图个啥? 等她端着水盆布巾之类进屋,青青已经不见人影,只剩燕儿斜靠在榻上,眸色如水,若有所思望着自己。 “那个,”见她进门,燕儿清了清嗓子,轻笑道,“青青有事先走了,过几日再来。” 秦惊羽瞥他一眼,没好气道:“我耳朵没聋,听见了的!” 把水盆往桌上一放,将口杯布巾递了过去:“拿着,自己好生洗洗。” 燕儿接过来,一边洗漱一边含糊道:“主子今晚事情顺利不?可是见着了……雷牧歌?” 秦惊羽闷声道:“见到了。”勉强打起精神,当下将一整晚的所见所闻简单讲了一遍。 燕儿洗漱完毕,冲她咧嘴一笑,黑眸中散发着异样的光彩:“我以为,主子今晚见着雷牧歌,就不会回来了……” 秦惊羽使劲拧着布巾,冷笑道:“不回来,方便你们在这里大战三百回合是不?” 燕儿扑哧一声笑出来:“主子说什么呢,我可是有伤在身……” “有伤?”秦惊羽朝他打量几眼,哼道,“方才那么劲爆,可没觉得你有伤呢!” 燕儿的脸蓦然变红,眼角眉梢染上几分艳色:“主子……都看见了?” 秦惊羽哼了一声,表示默认。 燕儿眨了眨眼,似笑非笑,抿唇道:“主子,可是生气了?” 秦惊羽蹙起眉头。 生气? 好吧,就算她在生气,可他高兴个啥! 没得到她的回应,燕儿放低嗓音,面上不无委屈:“是主子要设下这美男心计的,主子要我去牺牲色相,我莫敢不从……” 哼哼,真会推责任,把她说得跟一青楼老鸨似的,不择手段,逼良为娼…… 秦惊羽听得火起,伸手过去,一把捏住他的下巴:“是啊,我是让你去勾引,用眼神,用表情,用说话……话说我叫你去抱去亲了吗,还舌吻呢,脏死了!” -- 第238页 燕儿不躲不闪,只是苦笑:“是她主动来亲我的。” “她来亲,你就让她亲吗,你就不知道拒绝啊?你脑子那么好用的,方才那会卡住了吗?也难怪,人家生得那么美,又主动投怀送抱,是个男人都会心动,何况你隐瞒身份,都憋那么久了,更是忍不住要一亲芳泽!” 燕儿摇头,忍住笑:“冤枉啊,我没有,是她动作太快……” “眼见为实,铁证如山,少给我狡辩!” 秦惊羽越说越气,抓起旁边的口杯,重新舀了水递给他:“漱口!” “我已经漱过了……” “没漱干净,再漱!” “是。”燕儿老老实实接过来,徐缓动作。 “认真漱十遍。" “好。” 数到十遍之后,又将布巾甩过去:“擦嘴,好好擦干净!” 他拈起布巾一角,轻飘飘在唇边飘过,唇边还噙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笑意。 “首先这态度就不过关!”秦惊羽气不过,一把抓了过来,亲自上阵给他擦。 一下,两下,三下……直到装饰那淡粉的唇瓣擦得水红,几乎破皮,这才停住,收拾物事出门。 几下洗漱好,回来的时候,却见他抚着嘴唇,不住轻笑。 秦惊羽一步过来,用力拍下他的头:“笑?你就知道笑!” 燕儿敛了笑容,面色一整,叹道:“只要主子一句话,我便再不理那个青青,主子也就不会心烦,不会生气了!” “哼,我才懒得生气呢,随你的便!” 秦惊羽走开去,关上外屋房门,又将地铺打开铺好,除去外衣躺倒就睡。 淡淡的月光射进半掩的窗户,微风中布帘微漾,带起一圈圈光影。 月光下,燕儿侧过头来,俊脸犹如被镀上一层银辉,清朗而迷人,声音在夜风中更是低沉魅惑:“主子……” 秦惊羽闭上双目,不想搭理他。 “主子,主子,主子……” 燕儿一连唤了好几声,一次比一次轻柔,然后突然住了口。 四周一片静寂,只余彼此微微的呼吸,和她自己愈发强烈的心跳声。 他怎么不叫了?是睡着了? 有点气闷,有点心慌,有点空虚,有点失望。 忽而面颊一痒,暖暖的,清冽的,甚至有些甘甜的气息吹拂过来。 这小子,胆子也太大了,竟然敢往她脸上吹气?! 简直是不要命了—— 秦惊羽腾地跳起来,一个箭步直奔榻前,自己都有些诧异这灵巧的动作,就好像昌蓄谋已久,伺机而发。 “燕秀朝!”按住了他的肩,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你到底还让不让人睡觉?!” 他的目光迷离,却坚定:“叫我……燕儿。” “燕儿……”手指朝上,捧起他的脸,居高临下,定定盯着他的薄唇。 唇色艳红,触感柔润,线条完美,如娇媚无双的花朵,等待着蜂蝶的采撷。 秦惊羽抿了下唇,只觉得一股热浪在唇间窜起,升到头顶,逐渐遍及周身,心底也是酥酥麻麻,躁动不安。 “这是你自找的,怪不得我——” 撇开责任,低头,吻住他的唇。 去他的主子与属下的关系,去他的美男心计,去他的怀疑猜测,这一刻,她终于做了件内心深处压抑至深的事情—— 吻他,狠狠地! 强吻,并不是她青青一个人的专利,秦家三少才该是个中翘楚…… 柔软幽香的樱唇袭来,燕儿眸光一闪,居然有了丝丝水雾,波光潋滟,泛着梦幻与欣喜的色彩,下一瞬,则是薄唇开启,心甘情愿放任她的丁香小舌进场,在自己口中寻找探索,不断深入。 秦惊羽闭上眼,感觉到他的手轻轻扣住自己的纤腰,容不得她有懊悔退缩的机会。 事实上,她也不想后退。 他的唇那么清凉,那么柔软,口中的气息清新如薄荷,单衣下是坚韧而紧实的男子肌肤,带着丝丝炽烈的热度,让人情不自禁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这样的味道,居然有人比自己更快一步,捷足先登—— 真是该死! 秦惊羽不知是气他,还是气自己,微微张嘴,贝齿在他唇上重重一咬。 燕儿闷哼一声,却没有因此躲避,继续与她紧密贴合,唇舌纠缠。 怦怦,怦怦,怦怦……是谁的心跳,跳得如此激烈? 潜藏已久的激情被长时间遏制,此时,终于有了倾斜而出的机会,便如惊涛骇浪一般,席卷过来,瞬间装饰两人吞噬淹没。 直到彼此唇瓣肿胀,呼吸困难,秦惊羽才微微侧开,瘫倒在他身上,大口喘气。 思维有些迷糊,有些混乱,自己方才做了什么? 是不是疯了,居然跟他接吻?! 但是,身上懒懒的,心底软软的,有一分暖,二分甜,三分醉……千滋百味,唯独没有一丁点后悔。 吻了就吻了,没啥后悔的! 抚了下他的脸,抬头迎上那温柔清润的目光,听见他轻缓地问:“为什么……吻我?”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这个问题,其实早有答案,就如她之前问自己,为什么要历尽艰险执意赶回来,为什么不留在雷牧歌身边…… -- 第239页 秦惊羽嘴唇微张,继而满不在乎,嘴硬地答:“我高兴!” 燕儿莞尔一笑,多年的心愿一朝得偿,也就不再追问,揽着她满足闭眼,幸福的笑意在唇角浅浅溢开。 秦惊羽手指不闲,摸向他清俊的眉眼,挺直的鼻梁,一路朝下,滑向方才被自己蛮力吻得微肿,咬出印记的薄唇,轻轻摩挲。 然后,霸道宣告所有:“这张嘴,以后只有我亲。” 燕儿睁开眼,哑然失笑:“为什么?” 秦惊羽捏下他的面颊,哼道:“这是命令,你只能服从……谁叫你刚才挑逗我来着,你就认命吧!” “遵命主子。” 燕儿发出一声低叹,想了想,又轻笑着问:“明日,还要我去色诱青青不?” 秦惊羽瞪他一眼:“怎么,你还想着她呢?” “当然不是,我只是问问……” “你想她也正常,毕竟是你的初吻对象——”秦惊羽一口打断他,语气里不自觉带上点嗔怒与失落,“也怪我,如果我早回来一会,也不至于……” “我的初吻不是跟她。” 啥? 秦惊羽瞪大了眼,狠狠推开他,一下子坐起身来,怒道:“你,到底被多少人亲过?!” 燕儿笑了笑,眼疾手快拉住她的衣袖,眸底光彩忽闪:“有一回主子在寝宫里喝醉了,就像方才那般亲过我,醒后大概不记得了,从不提起,我也不敢问……” 秦惊羽毛听得瞠目结舌:“真的?” 燕儿重重点头:“真的。” 秦惊羽盯着他的眼睛,半信半疑:“什么时候的事?” 燕儿冷静回答:“就是主子经常去御酒窖偷酒喝的那段时日。” 秦惊羽偏头想了想,记忆迷迷糊糊,好似那几年是喝醉过多次,每回都是被他背回寝宫,随身侍候,到底有没有这回事,打死都想不出来…… 谅他也不敢说谎,就算……有吧。 如此一来,心里舒服了很多,一口怨气消散了不少。 还好,是自己拔得头筹,虽然,脑子里半点印象都没有…… 趁她怔愣之际,燕儿长臂一捞,从下方抓起一包物事来,笑道:“主子给我带的宵夜么,闻着真香,怎么就给扔了呢?” 秦惊羽见他将自己丢在床下的布包捡了起来,赶紧拦住:“别,都被我揉烂了,里面还有泥沙。” “不要紧,把泥沙拣出来,还是可以吃的。”燕儿眉眼弯弯,笑得很是满足喜悦,“这是主子的心意,自然不能辜负,而且,我是真的有些饿了——” 秦惊羽见他坚持,也就不再反对,起身去桌前给他倒了杯水,顺手点上油灯。 月儿西沉,一灯如豆,微暗的光芒中映出男子轩秀端坐的身姿。 秦惊羽席地而坐,无奈看着他手指轻动,一点点将糕点里的泥沙挑出来,然后拈起一小块,含笑喂进嘴里,细细咀嚼。 “如何?” “真好吃。” 秦惊羽有丝疑惑,拈起一块看了看,也喂进嘴里。 “哎,你别吃……”燕儿慢了一步,没能拦住。 秦惊羽没嚼两口,就哇的吐出来:“唔,还是有砂子,你别吃了……” 燕儿笑着把水杯递给她:“没事,能吃的。” 秦惊羽咕嘟灌下一大口,好不容易将口中泥沙清理掉,看着他一口一口,将糕点尽数吃下去,末了还孩子气地舔舔手指,眼神清明,笑容愉悦。 见她一个看着自己,一瞬不眨,燕儿轻声喟叹:“我情愿……主子就这样一直看着我。” 秦惊羽啊的一声,薄嗔道:“好哇,你在咒我夜夜失眠?” 燕儿低笑:“当然不是。” 吃饱喝足,彼此了无睡意,不知是谁先伸手,自然而然拥在一起,闲闲叙话。 直到外间天色渐白,隐有鸡鸣声传来,这才住口,相对微怔。 “哦,天亮了……” 秦惊羽挣了下,欲要起身,却被他按住,喃道:“主子,别告诉我,这是一场梦……” “呃,当然不是梦。” 安抚般拍下他的脸,纤手一伸,勾下他的头来,朝着那温润的唇瓣再次吻上去—— “盖章完结……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了。” 管他后事如何,这个花样少男,先定下再说…… 海岛风云 第三十一章 柔情蜜意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射进窗户,鸟雀在林间窜过,叽叽喳喳欢叫不停。 秦惊羽懒懒睁眼,将环在自己腰间的大手轻轻挪开,翻了个身,看着枕边男子沉静的面容。 他的唇角在睡梦中微微勾起,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浅笑意,浓淡适中的双眉舒展开去,纤长的睫毛卷而上翘,整张脸俊秀优雅,安详柔和,有着一种介于男孩与男人之间的异美,像是落入凡间的天使。 这样的极品,她之前是脑子进水了,才会想到把他打包送人! 好在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突然间,很想摸摸他的脸,于是伸手过去,手指在他面颊上抚弄一阵,又摸上他的眼睫,比比划划。 燕儿扑哧一笑,睁开眼:“主子又在蹂躏我……” “是啊,我就蹂躏你,怎样?”见他醒转,秦惊羽更是双手齐发,在他脸上又揉又按,肆无忌惮加大力道,啧啧感叹,“这睫毛,怎么比女孩子的还长还漂亮,你该不是个女儿身吧?” -- 第240页 燕儿眉毛一挑,轻笑:“主子要不要再验证下?” 这样的话,换作寻常女子了,想必也就脸儿一红顾左右而言他了,可是遇上这剽悍的秦家三少,却是一跃而起,直接去接他的领口,一双色眼滴溜溜乱转,不住往里瞧。 “嗯,上回在沙漠里没看仔细,还是再验证下比较好……” 她的胆大妄为,燕儿已经司空见惯,只是轻笑,任她动作。 秦惊羽瞧了半晌,又隔着单衣在他胸口上戳戳点点,算是勉强满意:“骨架不错,就是瘦了些。” 燕儿听得哭笑不得,低声辩解道:“其实我不瘦的……” 秦惊羽瞥他一眼:“我又没嫌弃你,那么紧张干嘛?” 燕儿抿了抿嘴唇,决定不再与她争辩,以上话题,日后自见分晓。 秦惊羽不知他的心思,伸手拍拍他的面颊,一本正经道:“没事,我会把你养胖些。” 燕儿唇角微扯,双肩也是不住轻颤,垂眸道:“一切听凭主子安排……” “乖,本殿下会好好疼你的。” 秦惊羽瞅着他清俊的面容,忍不住凑上去,在他唇上亲了亲,然后轻轻含住他微凉的唇。 以往没吻过倒也罢了,一朝品尝之后,却是食髓知味,欲罢不能,只觉得这味道,这气息,无一不让人留恋—— 好吧,她承认,她就是色女一枚,也许早有染指之心…… 又是好一阵唇齿缠绵,心里惦记大事,这才匆匆结束。 出门仍是没找着阿大,也不知他偷懒去了哪里,又或许昨夜已被青青召回,只得作罢,自己动手做事。 早饭过后,秦惊羽掀开他的衣衫,查看其腰间的伤势。 伤口愈合得不错,已经结痂,部分位置还长出了粉色的新肉,情形比预想中好。 秦惊羽手指抚上,在周围轻柔摩挲:“还疼吗?” 燕儿含笑摇头:“不疼了。” 秦惊羽敲了敲他的腿:“这里呢,有感觉不?” “还好,有一点点麻。” 秦惊羽点头,想到青青走时的嘱咐,卷起衣袖,开始给他按摩腿部,边按边问道:“你伤好以后,还能变回以前的样子不?” 要继续留在自己身边,当然还是小太监的身份来得适合稳妥,至于以后,自己封王授爵,远离皇城,有了自己的属地,则自由无忧,随心所欲。 燕儿微怔一下,理会到她问话里隐含的意义,笑道:“应该可以的。” “那就好。”秦惊羽点头,想了想,又好奇道,“你那师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居然能创出这样神奇的功夫?” “他老人家是一位世外高人,平生习武成痴,在江湖上已无对手,我不过是学到一点皮毛罢了。” 一点皮毛就能厉害成这样,与名门世家出生的雷牧歌打成平手,不相上下? 秦惊羽由衷赞叹:“真了不想。” 燕儿轻应一声,眼里闪过一丝孺慕怀念之情,低声叹道:“我也是好几年没见过师父了,也不知他老人家如今身在何处……” 秦惊羽奇道:“你们平时都不写个信送个函联络啥的吗?” 燕儿笑答:“主子有所不知,我这位师父武功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这些年鲜有在红尘出现,应是在某处山顶秘洞钻研长生之术。” 秦惊羽听得咋舌,哈哈笑道:“难不成他还能一朝得道,羽化升仙?” 原是调侃之言,不想他认真想了一会,还真的点头:“可以这么说。” 秦惊羽好笑道:“那你呢,你怎么不跟着你师傅一道去修道?” 燕儿眨眼笑道:“师父说我虽有慧根,但红尘情缘未了,不宜修炼,再说……”他故意顿住,面上似笑非笑。 秦惊羽挑眉:“什么?” 燕儿眼中笑意加深,泛起层层涟漪,握住她正在动作的手,凑到唇边温柔一吻。 秦惊羽只觉手臂一暖,触感柔润,听得他轻叹道:“再说,比起得道仙人,我却更情愿待在主子身边,做一名随叫随到的小太监……” “哼,我暗夜门的二当家,就这点志气?!”秦惊羽嗔怒甩开他的手,在他腿上继续揉按,不能否认,这话极为受用,心里犹如饮蜜一般。 不经意间,那些有意无意被自己略过不予深思的往事片段,此刻尽数涌上心来。 细想起来,类似的话,这些年他好像说过不少。 秦惊羽斜眼睨他,直截了当问道:“你说实话,这些年来你是不是暗恋我?” 燕儿张了张嘴,止不住笑:“不是。” 秦惊羽哦了一声,没来得及表现出失望,又听得他微微笑道:“我不是暗恋,我是明恋。” “贫嘴!”秦惊羽乘机在他腰间掐一把,揩下油,末了又问:“说说,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燕儿眸光闪耀,勾唇一笑,嗓音柔若春水:“很久,很久,很久以前。" 这答案听起来还不错。 秦惊羽心满意足,当下抛去脑中绮思杂念,认认真真给他按摩腿部肌肉。 一番按摩完毕,便是放下衣袖,思忖了下,慢悠悠道:“等下我要下山去一趟。” “去做什么?” “昨晚大皇兄在场,没能与雷牧歌说上几句,我想再去找找他,还有……” 手腕一紧,被他一把握住,狭眸中波涛暗涌,听见他低沉清淡道:“别去。” -- 第241页 秦惊羽动作一顿,有些不习惯他这样略显强硬的语气,扁嘴道:“我只是告知,不是商量。”顿了下,觉得自己似乎太过霸道,又解释道,“我在这里已经耽误太多时间了,我想早早完事,回去大夏……” “我知道,再等我几日,等我恢复武功,我陪你去……” “不必——”秦惊羽一口打断他,“你留在山上,青青来了你就小心应付着,我顶多半日就回来。” 燕儿抬头看她,正色道:“若是她又欺负我,怎么办?” 秦惊羽轻笑道,捏住他的下巴,微微用力:“你是我秦惊羽的男人,盖章生效,不容反悔,所以,你自己看着办!” 见他低头好笑,手指点上他的鼻端,趾高气昂道:“怎么,不愿意做我的男人?” 燕儿忍住笑意道:“怎会?属下朝思暮想,荣幸之至。” “这还差不多。”秦惊羽说着,忽又想起一事,急忙问道,“对了,青青没问你的真实姓名身份什么的吧?” 燕儿摇头:“没有。” 秦惊羽拍了下胸口,吐出一口气:“那就好。” 燕儿见她一脸坏笑,不由笑道:“主子又编了什么赚人眼泪的故事?” “也没什么,我只是随口把家安在雷牧歌府上了——” “什么?” 他怔愣的模样,看起来真是可爱极了,秦惊羽伸手捏了下他的面颊,哈哈笑道:“我跟青青说,我们都在雷府做事,我是书僮,你是侍卫,雷牧歌是我们的少主子,我们都跟他姓。你要记住,可不能穿帮了。” “我……跟他姓?”燕儿面色逐渐青黑,咬唇道,“剧情严重不合理,我抗议。” 秦惊羽翻个白眼,直接无视:“抗议无效。” “那……就我一人跟他姓,主子换个姓氏。” 秦惊羽听出那语气中的丝丝哀怨,好笑道:“那你说,我姓啥,跟你姓燕?” “不姓燕,姓……”燕儿顿住,眸光明暗不定,忽然笑道,“就姓燕吧,姓燕总比姓雷好。” “去去去,我是说正事,可不是开玩笑,串供到此为止,你可给我记住了!”秦惊羽根本不理,跳下床去,忽又回头道,“再说了,要改姓,也是你改姓秦。” 最末这句,直说得燕儿眉开眼笑:“姓秦……甚好,甚好。” “瞧你这只呆鸟。” 秦惊羽懒得再理他,将藏在柜子里包裹搬出来打开,从中不住翻找。 燕儿侧躺榻上,看着她忙碌的动作,轻道:“你在找什么?” 秦惊羽头也不抬道:“兆翡颜送的口哨。” “你准备去找她?” “说不准,先带在身上,以防万一。”秦惊羽几下找出来,放在掌心端详了下,笑道,“本殿下人缘好,走到哪里都有人送东西……” 燕儿笑问:“谁又送你什么了?” 秦惊羽将口哨放入怀中,又掏出幽朵儿送的绣花荷包朝他一亮,得意道:“是幽朵儿,她多半是看上我了……这小妮子,比青青更有眼光!” 燕儿听得笑容微敛:“这密云岛上的东西,你可不要乱收,只怕留在后患。” “我知道,当时她扔给我就跑掉了,我正说今日找到她归还呢。” 秦惊羽边说边顺手解开绳结,掏出里面的物事来,却是一块轻薄小巧的角锁片。 这算啥,定情信物? 做工一般,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在天京的时候,姑娘媳妇送的贴身首饰远比这个精致贵重,杨峥专门准备了一只大箱子给她保存,她对这些早就收得手指麻木,全无感觉;再说了,要论工艺设计与制作,谁能与大夏宫御用的首饰匠工相比拟? 正要放回,目光一转,又定在那闪闪的银光上。 锁片……银质…… 脑子里似有道光亮一闪而过,恍然间包裹里也是微光一闪,不及细想,就听得燕儿脱口问道:“那个闪光的是什么?” 秦惊羽一愣,手指过去,从中摸出那柄来自蛮荒禁地的发簪来,递过去。 “你说的是这个?”她对这曾经救过命的石室钥匙,有种莫名的好感,故而一直藏在腰带里随身揣着,保留至今。 燕儿看着她掌中非金非玉的发簪,抿唇道:“这个好似比之前亮了些。” 秦惊羽仔细看看,表示赞同:“是要亮些,不是说这岛上有龙姬的墓室吗,这发簪想必是感受到主人的气息,故而有所回应。” 燕儿盯着那发簪道:“主子可曾想过用这密云先祖的遗物,换取想要的东西?” 秦惊羽听得心头一动:“若是雷牧歌第二回合失手,这个法子倒是可以一试。”当下将发簪收起,重新别在腰带之中。 收拾完毕,见他仍是一脸忧色,上前安慰道:“你放心,我就是去找个人而忆,乖乖等着我回来。” 燕儿见阻止不了,只得柔声叮嘱道:“你凡事小心,遇到危险不要逞能,纵使暴露身份都一定向雷牧歌求救。” “知道了。” 秦惊羽大步出门,走到廊前又忍不住转头,见得他凝望过来的目光,于是朝他挥挥手,大声道:“我走了。” 等到了院门口,突又再次回眸,见他目光仍是紧盯追随,不由唇角一弯,回他一个灿烂炫目的笑容,推开院门走了出去。 -- 第242页 该死,数步之遥,就是两番回顾,实在不像她秦惊羽的做事风格。 偏偏她还甘之如饴,乐在其中!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啥? 海岛风云 第三十二章 是人是鬼 天色晴好,云霞满天。 回味着之前的热吻,秦惊羽满面春风,一路疾行。 从山上到岛主庭院的路并不太远,借助地势的掩护,轻轻悄悄到了庄子附近,还没走近,就听得脚步声声,院墙那头冲过来数道人影,一人在前,数人在后。 一目掠过,看清那奔在最前面的纤柔身影,是……兆翡颜。 秦惊羽心头微惊,急忙闪到林子里,隐在树后,看着她朝东跑去,身后几名侍女气喘吁吁追赶,边追边唤:“小姐,小姐,等等!” 兆翡颜见追兵靠近,施展轻身功夫,几个起落就将众人抛在脑后,再奔几步,咚的撞上一堵人墙。 “颜儿!” 那人从前方院墙处转出来,按诠她的双肩,高冠下的面容英武刚硬,有着与她相似的五官,沉声道:“玛莲达要银儿,你给她便是,何必当众不允,让大哥好没面子!” 兆翡颜气道:“她要什么,我就给什么吗?那她叵是要我的命,大哥也叫我给她是不是?” “你!”兆刀明低喝一声,眼底已有怒气,“你真是无理取闹!” 兆翡颜一仰脖子,喊道:“我就是无理取闹,怎样?” 兆刀明望着她,手掌高高扬起,兆翡颜眼睛一闭,咬牙道:“你打,打死我也不给!” 秦惊羽听得暗自喝彩,这丫头的脾气,与自己倒有几分相似,固执得很! “你……你明明知道大哥对玛莲达的心思,为何不能顺她意愿?难道在你心里,大哥的幸福竟比不上一条小蛇的归属来得重要?” “不是这样!”兆翡颜被他沉痛的语气一吓,眼泪簌簌直落,哽声道,“如若她就是拿去喂养玩耍,倒也罢了,我给她便是,但是她是拿去……” “好了!”兆刀明不愿多说,打断她道,“这事就此决定,你自己好好想想,等会我叫人来取!”一甩手,抛下她大步而去。 兆翡颜哇的一声哭出来,周围的侍女见状赶紧围合上去,一边劝一边拥着她往回走。 秦惊羽眼见一行人就要回返,急忙掏出那只黑漆漆的口哨,塞进嘴里一阵猛吹。 耳中并未听得任何声音,却见兆翡颜身子一顿,又惊又喜,转头回来不住张望,颈间的银蛇头部昂起,左突右窜,似在为她指明方向。 “你们先回去,我就在附近走走,散散心!” 兆翡颜扔下一句,将侍女们驱走,便朝林子这边碎步过来,进入树林之后,则是压低声音轻唤:“秦……” “嘘——”秦惊羽待她靠近,一把将她推去树后,比个噤声的手势,拉着她又往林子深处走了一段,方才停下,劈头就问,“我二哥呢,他怎么样了?” 兆翡颜面上泪痕未干,见到她,眼里总算露出几分喜色:“他没事,我离开之前留了药丸,够他坚持好几天。” 秦惊羽点头问道:“你和你大哥来密云岛做什么?” 兆翡颜回答道:“大哥接到玛莲达的传讯,让他来密云,说是有事找他帮忙,帮她对付什么人。我本来不想来的,但是大哥一定让我来,说是玛莲达也想见我……哼哼,却原来是为了向我索要银儿!” 猜得不错,兆刀明果然是被邀来助阵! 秦惊羽瞟了一眼她脖子上的银蛇,笑道:“你大哥对她情有独钟,说不定你们将来是一家人,你把银儿给了她,那还不是时时得见,又有什么关系呢?” 此言一出,兆翡颜却是面色微变,抚着银蛇的头,咬唇道:“你不知道,她不是因为喜欢才开口讨要,而是要……取银儿的内丹,练一种极其阴毒的巫术!” 秦惊羽轻啊一声,目光直觉投向已经滑到她肩上的银蛇,却见那银蛇似是听懂两人对话一般,不安扭动着身躯,朱红蛇眼里的光芒一下子黯淡下来。 兆翡颜拍拍它的尾巴,轻声道:“去吧,你去那边玩玩,一会我吹哨子你再回来。” 银蛇尾巴轻摇几下,从她手臂滑下地来,飞快游走,一溜烟就消失不见。 秦惊羽见她放走银蛇,想必是有话单独要对自己说,于是不动声色等着,半晌才听她徐徐开口。 “银儿是蛮荒岛千年难遇的异蛇,不需驯服,生即通灵,一旦认主,终生不变……” “我阿母过世得早,阿爹和大哥忙于岛上事务,从来都不怎么理睬我,从我记事起,银儿就与我为伴,朝夕相处,这些年来,它已经成了我最好的朋友——”兆翡颜说着,怔怔落泪道,“你说,我怎么值得把我最好的朋友,拿去任人宰割,剜心取胆……” 秦惊羽听得暗自唏嘘,叹道:“既然如此,你不答应便是,她也未必敢把你怎样。” 兆翡颜应了一声,举袖抹去眼泪,忽然问道:“你来这许多时日,求到金谷母虫了吗?” 秦惊羽摇头苦笑:“没有,我刚上岛就险些中巫术,后来又在沙漠了耽误数日,我朋友还因上受了伤。那个玛莲达岛主,我才只远远看过一眼,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雷牧歌的主要任务是七彩水仙,而青青办事效率实在不敢恭维,看来下一步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幽朵儿身上了。 -- 第243页 兆翡颜明显失望道:“我还以为,你已经拿到了……” 秦惊羽惭愧道:“是我没用,连累二哥要继续受苦。” 兆翡颜默然一阵,叹气道:“算了,我和大哥还要在这里待几日,我会再想办法……” 秦惊羽点点头,安慰道:“我在岛上也认识了两位朋友,或者能帮到忙的。”实在不行,还有龙姬的遗物,只是想换的东西太多,就不知那玛莲达是否愿意…… “是么?”兆翡颜扯起唇角,勉强一笑,转头看向树上光影斑驳的枝叶,思绪似乎停在某个遥远的地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表情忽悲忽喜。 秦惊羽挑了挑眉,道:“那是当然,我二哥生性坚韧,不是等闲之人,自有上天佑护,凡事化险为夷。”在自己看来,二皇兄秦兴澜的心思气质,远比大皇兄秦湛霆更符合帝君之相,大夏未来的天子,一只小小蛊虫作乱,算得了什么! 兆翡颜目光迷蒙,似是有难决之事,眼中渐渐又泛起泪光,只低低道:“我不会让他有事的……” 秦惊羽见她正是朝着那银蛇离去的方向,不由微微蹙眉,脑中一个念头袭来:这傻女子,难道竟是想以心爱的银蛇,去向玛莲达换取那金谷母虫? “你……”心头一震,一把握住她的手,张了张嘴,忽又忍住。如此也好,若是她能求得金谷母虫救下二皇兄,自己也好腾出心思,为那七彩水仙和巫女之血而努力…… 刹那间,思绪千回百转—— 自己不是圣人,从来亲疏远近,自有选择,自有舍弃,一切以大局为重。 兆翡颜闻声回顾,秦惊羽已经收回手来,转移话题道:“对了,你可知玛莲达邀你们前来,到底是要对付何人?” 兆翡颜轻轻摇头:“玛莲达只说对方贸然上岛,对她不敬,具体身份没有说明。” 秦惊羽研究着她脸上的表情,看来应是当真不知,也不能把话说得太明,沉吟片刻,方道:“你回去适当劝劝你大哥,别被美人迷得昏了头,给别人当枪手使,还心甘情愿,犹不自知。” “好。” 兆翡颜懵懂点头,吹了吹哨子,没过一会,草丛里传来嘶嘶声响,那银蛇原路游回,从她脚背攀上手臂,重新挂回颈间,张口咬住尾巴,便是不动。 秦惊羽看着那银蛇流畅自然的动作,想到这人蛇之间的感情,不由无奈暗叹,心有不忍。 兆翡颜将口哨在衣袖上擦了擦,递给秦惊羽:“给你,这几日就凭哨声联络。” 秦惊羽接过来,抿了下唇,涩声道:“兆小姐,我在这岛上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我二哥……就拜托你照顾了。” 兆翡颜摸了摸银蛇,微微一笑:“我会的,你放心……” 秦惊羽朝她拱了下手,望着她移步远去,走出三丈之外,过人的耳力听得她轻得几不可闻的声音道:“你放心,我既然来了密云,就一定会想办法救秦郎的。” 人影渐去,惟余一声轻叹,消散在林间风里。 秦惊羽捏着口哨立在原地,正微微自责,忽觉耳后风声微起,有物袭来。 稍一偏头,但见一颗小石子贴着鬓角飞过去,力道倒是不重,看来对方应无恶意。 “哼哼,你个坏小子,别人送你的东西你就当宝,我送的你就当草!” 秦惊羽微怔一下,仰头望向顶端树干上飘舞的裙摆,笑道:“姐姐你爬那么高干嘛?” 少女冷笑道:“我若不是人在高处,哪里看得到这等好戏……你行啊,才一会功夫,就把人家岛主的宝贝妹妹弄得又哭又笑,神魂颠倒!” 秦惊羽讪讪笑道:“你误会了,不是那么回事。”心里微微诧然,自己五感超常,竟然对她的动静丝毫不察,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事情。 眼前青影一闪,幽朵儿轻巧落地,嗔道:“你还想骗我,你们站在树下亲亲热热,窃窃私语,你还拉住人家的手,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 秦惊羽听到后来,确定她只是远远得见,并未听清两人所言,心里松了一口气,哈哈笑道:“我没骗你,你真是误会了,我和兆家小姐以前就认识,我方才是与她商量事情,可不是谈情说爱,再说,她的意中人并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 幽朵儿眼睛一亮:“真的?” “自然是真的。”秦惊羽笑了笑,也不瞒她,压低声音道,“实话告诉你,她喜欢的人,是我二哥。” “你二哥?” “嗯。” 幽朵儿听得眉开眼笑,想了想,忽又敛了笑容,嘟嘴道:“那你为何把我送你的锁片给扔了?” 秦惊羽微微错愕:“我什么时候扔了你送的锁片?” “你还不承认?”幽朵儿从怀中掏出一物,往她面前一晃,气呼呼道,“你不喜欢就明说,干嘛当面收下,转身就扔草丛里?我真是……看错了你!” 秦惊羽瞅着她手里银光闪闪的链坠,大喊冤枉:“我没有,不信你看——” 手指摸到腰间,将那只绣花荷包扯下来,从中掏出一块同样闪耀的锁片,递了过去。 两块锁片凑到一起,丝毫不差,就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怎么回事? 居然一模一样! 幽朵儿瞪大了眼:“这是……” “是我掉的。” 秦惊羽脑中亮光再闪,是了,当日阿大从脖子上扯下来这链子塞给自己,当时情形紧急,只匆匆一眼,瞥见是块锁片,后来就不见踪影,还以为是黑灯瞎火掉在山路上,却怎知是换衣之时落在了晚宴现场! -- 第244页 这一回,抓住了一丝灵感,缓缓道:“赛——马——会——” 幽朵儿徐徐抬头,眸光忽闪:“什么?” 秦惊羽回忆着阿大那句,又慢慢念道:“有——浮——轮——” 听到后一句,幽朵儿陡然变色,失声道:“你说什么?!” 秦惊羽好奇问道:“这三个字,你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自然知道……”幽朵儿眼眶一红,哑声道,“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这三个字——” 她伸出手指,在树干上一笔一划写起来。 第一个字,写了个幽。 秦惊羽蓦然一惊,心有所悟:“他是你的……” 后面两字,分别是福和仑字。 幽福仑。 幽朵儿写完,将两块锁片合在掌心,嘤嘤啜泣:“我过世四年的大哥,他的贴身之物,怎么会在你这里?” 秦惊羽瞠目结舌:“过世?” 那阿大时隐时现,古古怪怪,难道竟是一缕被巫术操控的幽魂? 海岛风云 第三十三章 愿者上钩 “我大哥名唤幽福仑,比我年长七岁,不仅聪明好学,长相也好,是岛上出了名的美男子。当年前任岛主在众多少男少女中挑选弟子,一眼就看中了他,从此他便跟着前岛主哲彝学习巫术,一学就是十年。要不是当年那场火灾……就算没当上岛主,他也该是岛上最年轻的长老…… 秦惊羽听她絮絮道来,不觉称奇:“什么样的火灾?” 幽朵儿握紧了银锁片,一时潸然泪下:“是在哲彝修炼的密室里,半夜不知怎的起了大火,火势漫天,有如妖魅,旁人根本没法靠近,也以为是前岛主与弟子在施术作法,因为哲彝有一门巫术,就是引动天雷地火……等到第二日早上,房梁屋舍,家具器物,所有的一切都被烧得干干净净,火场里就剩两具烧焦的尸体,已经无法辨认……” 秦惊羽挑眉,道出关键一点:“既然无法辨认,怎么就确定是你大哥?” 幽朵儿含泪道:“玛莲达与简长老以密术确认过,两具尸体,正是哲彝和我大哥的。” 玛莲达? 秦惊羽微微蹙眉,问道:“玛莲达跟哲彝是什么关系?简长老又是什么人?” “玛莲达是哲彝的干女儿,也是哲彝的另一名弟子,和我大哥是师兄妹。哲彝座下有四大护法长老,简长老是其中最为年长地位最高的一位。”幽朵儿说完,抹干眼泪,满含希翼道,“你对我说实话,你这锁片……是从哪里得来的?” “是一名叫做阿大的男子给我的,应该是想让我带到赛马会上去,他还说出了你大哥的名字。” “阿大?” “嗯。”秦惊羽应了一声,当下将阿大的身形相貌简单说了下。 不等说完,幽朵儿便是张嘴低叫:“是满奴!是他!”抓住她的手臂道,“这个人在哪里,你带我去见他!” 秦惊羽摇头:“我也有两日没见他了。”见她颇为激动,又好奇道,“满奴是谁?” 幽朵儿喘着气,答道:“他是过去服侍哲彝的家仆,那场大火之后他就失踪了,这四年来从没在岛上出现过……难道,他还在人世?”越说手攥得越紧,“他为什么会有我大哥的贴身锁片?又为何把这锁片给你,还告诉你我大哥的名字?” 秦惊羽吃痛低呼:“你别急,让我想想——”想到当时阿大惶然的神情,回忆道,“他提到赛马会,似乎想找我说什么事情,或者是要我帮什么忙,可惜我没弄懂他的意思,他就给了我这锁片……” 幽朵儿急道:“你在哪里见到他的?” 秦惊羽腾出手来,一指对面山坡,道:“在那边山上的小屋里。” “山上?”幽朵儿一眼望去,惊道,“那是本岛禁地,擅闯者死……是谁带你去的?” 秦惊羽微微一怔,含糊道:“我在岛上认识的一个朋友。”怪不得自己上山下山从没见有旁人,却原来是禁地……青青这丫头,胆子也忒大了些! 幽朵儿问道:“那人叫什么名字?” “她……”秦惊羽犹豫了一下,道,“她叫……青青。” “青青?” 幽朵儿听得柳眉皱起,断言道:“岛上没这个人。” 秦惊羽了然笑道:“应该是化名吧。”反正自己几次三番掩饰真实身份,青青也应该有类似的顾虑,编个假名也是很正常的事。 幽朵儿继续追问:“那个青青年纪多大?长什么样?” 秦惊羽遂将青青的情况如实相告,幽朵儿越听越是疑虑:“奇怪,我在岛上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 秦惊羽心头微惊,面上不动声色道:“密云岛这么大,难道所有的人你都认识?” 幽朵儿跺脚气道:“怎么,你不相信我?” 秦惊羽笑道:“当然不是。”心中却在寻思,自己对青青相处越久,越是直觉不喜,除了源自她对燕儿的心思之外,难道还有自己的感官本能? 见她表现得不以为然,幽朵儿气得背过身去,硬声道:“你肯定是被那狐狸精迷住了,我说什么都不信……你就等着被人啃得连骨头都不剩吧,到时候没人来救你!” “好姐姐,我几时说不信你了?” 秦惊羽好笑去拉她的手,却被她一掌挥开,抽身后退。 -- 第245页 “你这没良心的小子,我懒得理你!你好自为之吧!” “喂,你别走,我还有话问你——” 秦惊羽拔脚就追,刚迈出脚步,就听得背后微微风声,一道冷冽的女声响起:“站住!” 不止是她,就连已经跑远的幽朵儿都是停下脚步,愕然回望,陡然变色:“绿珠……” 绿珠……这名字好熟…… 秦惊羽稍一思索,便是回想起来,这是那两名死在沙漠边上的歹人话里提过的女子。 微微转头,只觉得眼前一亮。 这女子年纪不过二十,一身碧衣绿裙,明眸皓齿,肤色如协,与自己想象中完全不同,竟是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 就在秦惊羽看得怔愣之际,美人面色发白,眼底闪动着深浓的怒意,手里握着根棕黑色的长鞭,啪嗒就朝她脸上打过来。 秦惊羽侧头一让,险险躲过第一鞭,见得第二鞭接踵而来,情急之下,只好伸手去挡。 啪的一声,手背上火辣辣的痛! 下一瞬,鞭梢被飞奔回来的幽朵儿抓在手中,低吼道:“绿珠,你发什么疯!” 绿珠恨声道:“他方才欺负你!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幽朵儿厌恶瞪她一眼,随手甩掉鞭梢:“你胡说什么,他没欺负我,我的事,不用你管!你走开!” “朵儿……”绿珠张了张嘴,眼里慢慢盈满泪水,哽声道,“我怎么能不管你呢,福仑不在了,我就是你的亲人啊……” 幽朵儿嘶声道:“你这不要脸的贱人,我告诉你,我大哥的名字,你根本不配提起!” “朵儿,我……” “我看着你就恶心,你给我滚!滚得远远的,别让我再见到你!” 绿珠呜咽一声,掩口跌跌撞撞跑了开去。 等她一走,幽朵儿回身抱住秦惊羽,哑声道:“我恨她……我真恨她……” “她……是谁?” 秦惊羽之前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此时由她靠在自己肩上,听她絮絮说道:“她叫绿珠,是密云岛上最美的女子,跟我大哥自幼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只差一点,就成了我大嫂……” “呃?” 幽朵儿苦笑了下道:“你别看她模样清纯,那都是装出来的,我亲眼看见,她趁我大哥跟着哲彝闭关学习巫术,夜里和好几个男人厮混,我去拉她,她还推我打我赶我走……我后来告诉大哥,他还不信,守在绿珠家门口,等了一天又一天,最后还是看见那几个男人,才肯跟我走的……” 秦惊羽暗叹一声,轻道:“你大哥应该很爱她。” “是啊,她父母很早就过世了,一直都是我大哥照顾她……”幽朵儿低低嗤笑,“那个时候,我和大哥都瞎了眼!” 秦惊羽想起那两名男子的话:“她后来嫁人了?” 幽朵儿摇头:“不,她没嫁人,她身边的男人越来越多,岛上都以她为耻,把她家屋顶上的瓦片都掀了,门窗也打烂了,那些不三不四游手好闲的男子就夜夜蹲在她门前,后来岛主就责令她搬到山里去了……” “哦。”秦惊羽摇头叹息,这样私生活糜烂的女人,就是放在现代都是被人唾弃的,更不用说是封建思想的古代了。 真可惜,那么美的一朵鲜花…… 忽然觉得手背上一阵酥麻,低头一看,竟是幽朵儿将樱唇凑上来,轻轻吹气,杏仁大眼里满是心疼:“痛么?” 秦惊羽头顶上直冒凉气,完了,这小丫头真看上自己了…… “不怎么痛。”朝她笑笑,不着痕迹把手收回来,想起燕儿的话,赶紧从腰间摸出那只绣花荷包,往她面前一亮,“看,你送的荷包,我收得好好的……” 幽朵儿破涕为笑:“我错怪你了。” “这荷包……我……其实……”秦惊羽瞅见她欢喜愉悦的神情,有丝不忍,半晌没把话说出来。 哎,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越来越心软—— 该死! 幽朵儿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去注意她的脸色,柔声道:“都是我不好,让你挨打受伤,我以后不使性子,你也要对我好……” 秦惊羽干笑两声:“我们是朋友,我对朋友一向是很好的。” 幽朵儿嘟起嘴:“我们认识时间也不短了,我都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秦惊羽愣了下,脱口道:“我叫雷丹,你叫我阿丹好了。” “阿丹……”幽朵儿轻唤一声,望着绿珠离开的方向,叹息道,“过几日是我大哥的忌日,绿珠这几日一直跟着我,我想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 秦惊羽点头道:“她应该还没忘记你大哥。” 幽朵儿咬唇哼道:“我在大哥坟前施法做了结界,她永远都没法靠近的,我要让她一辈子后悔!” 秦惊羽见她一脸决绝,也不好再劝,只得苦笑。 幽朵儿冷笑一阵,慢慢消了怒气,道,“不说这个了,今日我没什么事,带你去岛上逛逛好不好?” 秦惊羽连忙推脱:“不行,我还有约,我赶着去山庄找人呢!” “你是想见岛主吧?”幽朵儿无奈叹道,“不是我不帮你,最近岛主忙着招呼贵宾,一律不见外客,要不你再等等……” 秦惊羽笑道:“我不是找你们岛主,我与人约在青苑见面。”看看天色已经不早,忙道,“我有急事,回头再找你吧!” -- 第246页 “青苑?青苑今日没人啊,青苑的客人一大早就与岛主出了山庄,朝北面去了。” 秦惊羽轻啊一声:“他们去做什么?” 幽朵儿摇头道:“我也不清楚,我只是听婆婆说,岛主和那位姓秦的殿下定下第二次比试题目,约在岛北的广场当众举行。” “姓秦的殿下?”秦惊羽直觉不妙,“怎么不是雷公子……” 话声未落,猛然想起自己信口所说那句五指山,心头一个激灵,暗道不好,这个雷牧歌,难不成真的漫山遍野找寻自己去了? 雷牧歌一走,只剩下性情刚直的大皇兄雷湛霆……那个玛莲达诡计多端,再加上兆刀时在一旁暗中相助,吃亏那是明摆着的事情! 刹那间,心思转动,已经惊出一身冷汗! “阿丹,你怎么了?” “我……没事……”秦惊羽喘了口气,抓住幽朵儿的手,急切道,“快给我说说,他们比试的题目是什么?” 幽朵儿歉意摇头:“我出来的时候走得匆忙,没来得及问清楚。” 秦惊羽叹道:“那……他们在哪里比试,你快带我去!” 幽朵儿看看顶上日头,迟疑道:“这会赶过去,比试早结束了……” 秦惊羽咬牙道:“岛北是吧,我自己过去。” 说罢转身就走,没走两步,就被人从背后拉住:“好啦,你别急,我这就带你去!” 幽朵儿拉着她在林子里穿行,之后又不知从哪里牵出马匹来,借着树林的遮挡,策马北行。 一路上,秦惊羽心急如焚,将自己骂了个够,也没忘捎带上雷牧歌。 自己一句戏言,他居然当真了,怎么就那么傻…… 虽然有代步工具,等两人来到筑有巫女龙姬原身像宽阔的广场,还是已过午时,四周一片寂静,并无人声。 显然,正如幽朵儿所说,比试已经结束,众人皆已散去。 秦惊羽在神像周围转了一圈,目光定在前方海滩上,瞥见两道相对而立的身影,蓦然一喜,急急飞奔而去。 奔到跟前,朝着其中一人当胸捶去一拳。 “雷……原来你在啊!真是吓死我!快说说,这比试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湛霆被她的突然出现惊了一下,不悦道:“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秦惊羽不答,直直盯着他对面的雷牧歌,抱着一丝侥幸,喃道:“比试……结果如何人?” 雷牧歌俊脸微沉,浮起一丝苦笑:“对不起,我虽然在最后一刻赶来,却无济于事……我们输了。” 望着那从未有过的挫败神情,秦惊羽瞠目结舌:“怎么会……你们比的是什么……” 到底是什么题目,竟然连雷牧歌都认输…… 秦湛霆恨然拂袖,朝雷牧歌道:“那是妖术,肯定是妖术!我拔不出倒也罢了,我就不信,你堂堂大夏第一勇士,会拔不出一把破剑来!” 拔剑…… 秦惊羽面色一白,立时反应过来。 可恶的玛莲达,竟然用捡来的琅琊神剑来做比试题目! 雷牧歌拔不出可以理解,但是大皇兄为何也拔不出来…… 正值怔愣不解,秦湛霆一掌拍向她的肩膀:“你别着急,事情还有转机……就看牧歌肯不肯答应。” 秦惊羽转过头来,看看他,再看看剑眉紧蹙的雷牧歌:“什么意思?” 难不成,一场赛马,竟引来某人芳心暗许…… 心头一沉,只听得秦湛霆答道:“那玛莲达说了,如果牧歌愿意入赘密云岛,那七彩水仙便是她的嫁妆,届时双手奉上。” 卷三 海岛风云 第三十四章 情敌相见 入赘密云? “她密云岛没男人么,干嘛跟个土匪似的巧取豪夺,雷牧歌你可是名草有主的人,要从一而终,不能三心二意……”秦惊羽直觉嚷嚷一阵,见他满面笑意,当即一个激灵,低声道:“你答应了?” 雷牧歌摇头道:“没有,我说我需要时间考虑。” 秦惊羽松了口气,刚要说话,就听见背后有人轻唤:“阿丹……” 呃,险些忘了,幽朵儿还在一旁等着自己。 秦惊羽回头,见幽朵儿已经走近,只好将她拉过来,闪闪笑道:“我给你们介绍,这是幽朵儿,是我在岛上认识的朋友……” “嗯,这是大殿下,还有雷公子。” “幽姑娘。” 雷牧歌礼貌点点头,秦湛霆朝幽朵儿瞥了一眼,眉头皱起,侧头低到:“你来岛上才多久,就又……” 秦惊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哈哈一笑道:“这个叫做有缘千里来相会!” 幽朵儿面上一红,拉住她的衣袖,,将她扯到一边:“我该回去了……”目光在另外两人面上打了个转,轻声道:“那位大殿下好像不欢喜我。” 幽朵儿抿唇一笑:“我才不想理别人,我理你就好了。” 听着她愈发亲昵的语气,秦惊羽干笑两声道:“好了,你有事就先走吧,路上小心些。” “好,你也保重。”幽朵儿面露不舍,顿了下,又道,“你要是见到满奴,帮我留住他,关于大哥的事情,我想当面问问他……我就住在西北面的山脚下,你一问就知道了。” 秦惊羽点头,目送她离开。 幽朵儿策马奔出一段,忽又回头唤道:“阿丹,你一定要来找我!” -- 第247页 秦惊羽朝他挥挥手:“我会的。” 等那一人一马消失不见,这才转头回来,迎上秦湛霆微怒的眼神。 “你在天京城里拈花惹草也就是了,非要跑到这密云岛上来胡闹!你知道不知道我们为讨要那个七彩水仙,吃了多少苦头……你倒好,事不关己坐享其成,你,你怎么就这样没长进?!” 切,要不是为了在来年的储君争夺战之前讨好父皇,博得彩头,他会冒险来着海外荒岛? 三人当中,她只相信雷牧歌确有几分真心…… 秦惊羽吐了吐舌头,拱手道:“大皇兄,你别生气,我给你赔不是好不好?” “你……”秦湛霆哼了一声,拂袖就走。 雷牧歌笑了笑,随机一声清啸,但是暗处人影微闪,有数人跟随而去。 秦惊羽看的分明,原来他安排有侍卫暗中保护,足见心细。 想到方才的对话,双手抱在胸前,斜睨他一眼,哼道:“说说,你什么时候跟玛莲达勾搭上的?” “胡说八道!”雷牧歌好笑着揉揉她的头顶,朝她上下打量,“不错,今日气色好些了。” 秦惊羽不悦打掉他的手:“雷牧歌,我问你话呢!” 雷牧歌声音一沉:“叫我牧歌。” “都叫习惯了,不好改口……” “你答应过的,等我从西北边境回来,就不再连名带姓地喊,说话要算数……” “好啦,雷婆婆。”懒得听他絮絮念叨,秦惊羽翻了个白眼,不清不愿唤道,“牧歌。” “哎!” 雷牧歌听得眉开眼笑,拉着她往回走。 秦惊羽被动走了几步,朝前望望,没看见秦湛霆与随行人马:“喂,你带去哦去哪儿?” “午时了,我带你回山庄吃饭。” “山庄太远了,我不去,就在这里说几句就行。”不知不觉就出来了半日,燕儿在山上吃饭喝水如厕全无着落,她怎么能撒手不管,就这么跟着雷牧歌走了? 雷牧歌蹙眉:“怎么每次见面都是神神秘秘忙忙慌慌的,你到底在忙些什么?” “没什么呀,我就是四处转转,了解下风土人情,顺便抱个妞啥的……”秦惊羽被他抓住手腕,力道加紧,根本挣脱不得,不由低叫,“有你这样的吗,强逼着人去吃饭,我根本就不饿!” 话音刚落,肚子里不合时宜鸣叫一声,声音虽低,却让人听得一清二楚—— 早上出门走得慌忙,随便扒了几口,早就饿了。 雷牧歌微微一笑:“没饿,那是什么声音?” 秦惊羽瞪他一眼:“那个,我吃撑了,打嗝呢!” 雷牧歌低头,好笑看着她:“在天京的时候,你总是想尽理由让我请你吃饭,什么时候开始转性了呢?” 秦惊羽扁嘴:“得,别把我说的跟个饭桶似的,我是那种为五斗米折腰的人吗?我是吗?” “当然不是。”雷牧歌哈哈一笑,“好啦,我不说你了,你也乖乖跟我走,看在我今日天还不亮就四处找你劳苦不堪的份上,陪我吃个饭——”稍微松开力道,话是征求意见的语气,动作却毫不含糊,不由分说拉着她继续朝前走,“你先闪庄园,前面就有集市,先吃饭,我在送你回去。” 送她回去,这说得好听,实际是想知道她住哪里,和什么人在一起…… 这人,看似俊朗阳光,其实却是强硬霸道! 秦惊羽无奈摇头,只得由他拉着自己,绕过龙姬塑像,朝着远处人声喧闹处走去。 说是集市,其实也就是一大片开阔地,中间一条狭长通道,两旁是高高低低的竹楼木屋,楼下屋前搭起棚架,摆出些物件器皿,也有香料布匹,颇有几分琳琅满目的味道。当然,比起天京城里的街市,确是差得远了。 秦惊羽东看看,西望望,没见得有喜欢的商品,倒是沿途锦簇盛放的花朵,来往女子鲜艳的衣着,以及那开得甚低的领口,是人领略到一种与赤天大陆迥然不同的异域风情。 雷牧歌大步朝前,走得轻车熟路,径直去到一家吃饭的店铺,将她拉进去。 秦惊羽好奇道:“怎么,你来过?” 雷牧歌点头:“刚来的几日,趁玛莲达闭关未出,我对照老师的地图,把这岛上有人的地方大致走了个遍。” 店家是名年过四旬的妇人,面目和蔼,热情招呼客人的同时,亦不忘过去摇摇挂在床下的一只吊篮。 秦惊羽朝那吊兰瞟了一眼,见篮子里是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小脸粉红,睡得正甜,不由得一笑:“这小孩这有意思。” 那店家正在店中忙碌,倒是雷牧歌闻言解释道:“孩子的父母经常出海打渔,这店家是孩子的祖母,帮忙照看孩子。” 秦惊羽点点头,转回目光,又朝四周望望,选了靠近路边的座位坐下,随意要了些荤素吃食,饭菜一端上桌就是大口吃起来。 “看你,都饿成什么样子了!” 雷牧云宠溺一笑,将大块的肉食夹进她碗里:“吃吧,多吃些。” 秦惊羽当仁不让吞进口中,再举袖抹下嘴巴,笑道:“我其实在这岛上过得不错,没你想得那么糟糕,你没见到我刚上岛那会,那才叫一个惨……”现在回想起来,那沙漠里的六天五夜,都不知是怎么熬过来的,要是没有燕儿,她早就倒下去了吧? -- 第248页 “你说说?” 秦惊羽笑笑,含糊道:“没啥,都过去了,好汉不提当年勇……对了,你怎么不吃?” 雷牧歌碗筷未动,只怔怔看她,忽然叹息道:“你的事情,瞒着你大皇兄就是了,难道连我也没打算告诉?在你心里,我就那么见外?” 秦惊羽心中一动,知他已经对己生疑,笑道:“我瞒你们什么了?真是,疑神疑鬼的……”正想着怎么把话题引开,抬眸就见对面屋顶上青光一闪,有一庞然巨物快速游来,不禁瞪大了眼,低叫,“好大的蟒蛇!” 头如锅盖,眼若铜铃,身体粗得跟树干一般,瞧这个头,竟跟那蛮荒禁地里的小圣不相上下! “你少来这一套——”雷牧歌只当她是转移话题,笑着回头过去,一瞥之下,却是面色骤变,一掌将她推开,“小心!” 秦惊羽猝不及防,被他推倒坐地,稍一抬头,但见那青色巨蟒蛇身一顿,竟在半空中高高跃起,当窗激射过来! 雷牧歌身无兵器,匆忙中啪的击出一掌,拍向蛇身,那蟒蛇滑腻一闪,并不顾他,却是从他身边飞一般掠过,直奔吊篮,从中叼出熟睡的婴儿,掉头就从破开的窗户窜了出去。 这一进一出不过就眨眼功夫,店中食客已经看傻了眼,店家更是目瞪口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过了好几秒才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天啊……” “该死的畜牲!” 雷牧歌闪电般追出门去,秦惊羽愣了下,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跟着追出去。 那青蟒体型巨大,行动却是不慢瞬间游上屋檐,在高低起伏的屋顶上飞驰,雷牧歌施展轻身功夫,在它身后紧追不舍,一蛇一人转眼就消失不见。 秦惊羽知道自己追不上,索性返回店中,见得那被人群围住失魂落魄的店主人,上前安慰道:“别担心,我朋友追去了,会把你家小孩救回来的。” 那店家满脸泪痕,显然是不信她的话,捶足顿胸哭道:“都怪我没看好孩子,我怎么跟儿子媳妇交代啊,让我死了吧,让我死了吧!” 旁边之人也是摇头叹息:“青蟒平日都关在长老院,今日怎么出来了?唉,合该这孩子命不好!” “是啊,就当是你家孝敬简长老的心意吧。” “你家儿子媳妇还年轻,来年再生一个,好好养……” 那店家越听哭声越大,几欲昏厥:“老天爷……龙姬娘娘……这是什么世道啊……我是造了什么孽啊……” 秦惊羽听出些许端倪,问道:“怎么,这蟒蛇是有主人的?” 有人心直口快道:“这是简长老养的神蛇,盗吃婴孩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只是以前都在夜间出没,现在变本加厉,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也出来行凶……” 一言既出,就被人捂住嘴巴,低声道:“你说那么大声做什么,是不是不想活了?” 那人甩开旁人的手,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恨恨道:“我怕什么,我二姐的双胞胎孩子就是被这畜牲吞了的——”他说着,慢慢落下泪来,“我二姐当场就疯掉了,二姐夫去找长老院评理,走着去,被打折了一条腿躺着回来……好好的一个家,全毁了。” 秦惊羽内心震骇:“岛主……都不管的吗?” 众人神情默然,皆是摇头,敢怒不敢言。 秦惊羽看在眼中,着实惊讶,没想到这密云岛人对统治者全然顺服的皮面下,却隐藏着如此深重的愤怒与不甘—— 那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这一点,自己倒是可以好好利用…… “啊,快看!” 一声惊呼,打断她的思绪。 循声看去,但见街道尽头,雷牧歌怀抱婴儿,姿态昂扬,骑士般大步走了回来。 真是……帅呆了! 秦惊羽张了张嘴,朝那坐地大哭的店家唤道:“我没骗你,我朋友真的把你孙儿救回来了!” 孩子失而复得,逃过生死大劫,最高兴的莫过于那店家,千恩万谢之后,便是邀众人进屋,将店里最好的酒菜吃食禁书端出来,分文不收,随意享用。 酒足饭饱之后,秦惊羽照例要了一份食物打包带走,免得自己再回去生火烧饭。 雷牧歌看得大笑:“连吃带拿,你还说你不是饭桶?” 秦惊羽撇撇嘴:“这个是宵夜——” 两人别过店家,慢慢走出集市,没走多远,就见面前黑影一闪,有人档住去路,手中的短笛幽幽闪光。 “姓雷的,关于玛莲达,我想跟你单独谈谈……” 海岛风云 第三十五章 左右为难 那人头戴高冠,一身青衣,正是蛮荒北岛之主兆刀明。 他本是被玛莲达秘密邀请上岛助阵,此时突然出现,难说不是因为玛莲达之前对雷牧歌的主动求亲。 瞥见他含怒的眼神,雷牧歌微怔一下,抱拳道:“这位兄台,我们素不相识,不知雷某何时得罪……” 赛马当晚两人并未打过照面,是以雷牧歌不识兆刀明,而兆刀明却是居高临下,将他的身形相貌看得清楚明白。 人家是情敌相见,分外眼红,这傻瓜还一无所知呢! 秦惊羽叹口气”凑近提醒:“他就是蛮荒北岛之主,兆刀明。据说他每年都来密云向玛莲达求亲的,而玛莲达却对你……” 雷牧歌点点头,恭敬抱拳”扬声道:“原来是兆岛主,不用单独谈话,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 第249页 兆刀明朝他身边的秦惊羽轻扫一眼,蹙眉不语。 雷牧歌见状笑道:“他是我最信得过的朋友,但说无妨。” “那好。”兆刀明上前一步,一扬手中短笛,冷声道,“姓雷的,你敢不敢与我比试一番?胜者才有资格去见玛莲达,败者就此离开密云,永世不再踏入!你这位朋友,就来做个见证!” 秦惊羽听得好笑,这异族男子性情就是干脆利落,直接来个决斗解决问题! “兆岛主,雷某志不在人,无意比试……” 雷牧歌话音未落,就见眼前青影一闪,兆刀明仿若一偻轻烟,瞬间扑上前来,笛尖飞快点向他的肋下。 这蛮荒两大家族,论御兽之术,古氏更胜一筹;而论武功内息,则是兆氏占尽上风。当日兆氏一名普通女子都能在大夏皇宫伤人,之后险些逃离,而身为北岛之主的兆刀明,武功更是在其之上,一出手就是致命招式! 秦惊羽眼力奇佳,将他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见那笛尖已经到得雷牧歌胸口,不由低叫:“小心!” 雷牧歌哈哈一笑,头朝旁边一偏,同时右手一挥,两根手指竟是作势来夹兆刀明的短笛。这一手功夫,乃是实打实,不仅眼力精准,内息更是浑厚。 兆刀明见他来势强劲,忙闪身避开,这一击不中,怒色泛起,刷的拔出腰间配刀,刀光凌厉,直攻雷牧歌要害。 雷牧歌立在原地,身形不动,手上并不闲着,一双铁拳见招拆招,快如疾风,一一避过兆刀明的攻击。 兆刀明脸色愈发难看,出手更加狠毒,全是杀着,而雷牧歌却是只守不攻,秦惊羽在一旁看得分明,怒道:“兆刀明,你到底要脸不要?” 此言一出,雷牧歌清啸一声,终于冲天而起,两人在树林边上缠斗起来。这一回,雷牧歌不再相让,而是用上十足功力,衣袂飘飘,风声呼啸,拆了数十招之后,忽然一掌,将兆刀明击得一个趔趄,险些朝后仰倒。 兆刀明连退数步,方才稳住,看向雷牧歌的目光更加狠戾,冷哼一声,便是纵身跃上一块大石,短笛凑到唇边,滴滴吹奏。 秦惊羽轻啊一声,拉住雷牧歌后退一步,就见前方林子呼呼生风,并伴有嚎叫之声。 “不好,他在召唤野兽!” 话声刚落,地面开始颤动,但见草木分开,几头大象从林中猛然踏出,长鼻挥动,朝着雷牧歌重重袭来! 兆刀明立在石上,急急吹奏,一只大象长鼻一卷,将路边一棵大树卷了起来,轰然一声朝两人所在之处抛掷过来。 那大树树干粗壮,须小孩手臂才能合抱,再加上大象猛掷之力,一旦撞上,非死即伤! 刹那间,秦惊羽只觉得腰间一紧,被雷牧歌大手揽住,两人临空而起,如腾云驾雾一般,并不与之料缠,而是在群象头顶上蹬蹬连点几下,瞬间飞跃过去。 “姓雷的,你有本事别走!” 兆刀明在身后高喊,跟着一路紧追,秦惊羽回头笑道:“我们承认没本事,还不行吗?” 早知雷牧歌轻功超群,却不想兆刀明也不是弱手,边追边是吹笛御兽,给两人制造障碍,一时草木歪倒,风沙漫天。 眼看距离拉近,树枝草丛里突然窜出条条黑蛇,有的缠住象腿,有的掉在象身,象群被蛇一惊,东突西撞,兆刀明脚步慢了一慢,就见前方一道湖蓝色的身影挡住道路。 “大哥,他是我的朋友……” 雷牧歌奔出几里开外,确定后无追兵,这才将秦惊羽放下地来,朝她上下打量:“你没事吧?” 秦惊羽回头望了下,摇头:“我没事。”兆翡颜,她又帮了自己一回。 雷牧歌看她一眼,好笑道:“怎么又冒出来一个?你在这岛上到底认识了多少女子?” “她是兆刀明的妹妹,名叫兆翡颜,她喜欢的人可不是我,而是我二皇兄--”秦惊羽简单讲述了秦兴澜在蛮荒岛的经历,说罢看看天色,抿唇道,“我们回去吧。” 雷牧歌点头,吹了个口哨,一匹银灰色的高头大马从林中奔出来。 秦惊羽奇道:“咦,怎么有匹马儿?” 雷牧歌摸了马颈上的鬃毛,含笑答道:“我前几天在集市上买的,训练了一日一夜,基本算是驯服了。”说着纵身上马,朝她伸出手来,“上来吧。 秦惊羽咬了下唇,手指刚搭上他的手腕,便是身体悬空,稳稳落在他身前。 两人一马在林间小道驰骋,道路两旁是密密的香蕉树,蕉叶青黄相间,其间垂挂着成串的香蕉,树下是大片的仙人掌,开着鲜艳的黄色花朵。 “想吃香蕉吗?看到有成熟的,我给你摘去。” “嗯。”秦惊羽应了一声,眼见一串色泽泛黄的香蕉在视线里掠过,急忙拉他的衣袖,“停一停!” 雷牧歌闻言勒住缰绳,朝后一望,低声道:“你坐着等我。”说着跳下马去,掉头疾步返回,没过一会就抱着一大串橙黄的香蕉回来,举到她面前,“给,够你解谗的!” 秦惊羽还拾着食盒,腾不出手来拿,只得道:“你挂在马鞍边上就行。 雷牧歌笑道:“岛上的香蕉很好吃,我掰一个给你先尝尝。” 秦惊羽赶紧唤住:“不用,我想带回去吃。” “这一大串,你怎么吃得完?”雷牧歌神情一顿,皱眉道,“什么东西都是带回去吃,你到底跟谁人在一起?” -- 第250页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和几位朋友一起的。”秦惊羽看着他微沉的脸色,又补充道,“都是相交多年的好朋友,绝对可以放心。” 雷牧歌看她一眼,忽然问道:“燕儿也在岛上?!” “没有。”秦惊羽答得飞快,“我准了他的假,让他回岭南老家去了。” 雷牧歌将香蕉挂好,飞身上马,轻哼道:“你对他倒是挺好,宫里寻常太监哪有这个福利!” “燕儿他不是……”秦惊羽笑了笑,“我对属下一向是很好的。” 雷牧歌低声嘀咕:“就只是对我不好。” 声音虽小,秦惊羽却听得清清楚楚,侧头轻笑道:“我几时对你不好了?那晚赛马我可是想尽办法前往报讯,要不然你定会输得很惨。” 雷牧歌闻言一叹:“可惜今日还是输了。那柄古剑着实古怪,就算中间已经生锈,也断无拔之不出的道理……” 秦惊羽知道他天生神力,这大夏第一勇士的称号乃是名副其实,于是安慰道:“也没什么,还有时间的,我们再想办法便是。”没听到他的回应,想了想,偏头过去,又椰擒一笑,“其实玛莲达也不错,好歹是一岛之主,你若是答应她,整座岛都是你的,这买卖不算亏本。” 雷牧歌手指在她鼻子上一勾”哼道:“你就是这样对我好的?成天算计着把我推给别人!” 秦惊羽耸了耸肩,无辜道:“我只是开玩笑啊,你可是我父皇母后钦点的驸马人选,我要是把你推给别人,大皇姐还不拿刀砍了我?!” 雷牧歌面沉如水,冷声道:“我早说过,我从来就没答应陛下的赐婚,你不必拿长公主来说事。 当下专心驾驭,不再说话。 秦惊羽干笑两声,手肘撞了下他,软声道:“这样就生气啦?” 雷牧歌没有理她,一时气氛沉闷,静寂无言,只余耳边呼呼风声。 越往南走,海风越大,吹得树枝草叶哗啦作响。 这个小气鬼! 秦惊羽碰了钉子,也闷着不说话,注意看两旁飞掠而过的景色。 雷牧歌双腿一夹,马蹄如飞,风驰电掣穿过密密树林,道路逐渐宽敞,也更加平整,一面靠着山崖,另一面却是起伏不断的海水。 秦惊羽身子歪斜,不由低叫:“太快了,慢点……” 雷牧歌恍若未闻,继续策马奔驰。 忽然一阵强风刮来,浪潮卷起,秦惊羽低叫一声,直觉伸手,却是晚了一步,头上的毡帽被风高高吹起,在空中打了个转,转眼落在海面上,一个浪头打来,渐渐飘远。 没了毡帽,束好的发髻被吹得凌乱不堪,秦惊羽人在马上,一手拾着食盒,一手要抓住马鞍维持平衡,再没第三只手去按住飞舞的发丝,只得叫道:“喂,停下来,帮我去捡帽子!” 雷牧歌朝海面一望,摇了摇头,总算开口道:“已经湿透了,捡上来也没用,戴着会头痛的。” “你!”秦惊羽气得一拍马鞍,“你是故意的!” “海风吹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雷牧歌哈哈大笑,又奔出一段路,猛然一拉缰绳,将马儿停了下来,自己先飞身而下,随后将她小心抱下来。 秦惊羽一旦落地站定,即是检查手中的食盒与马上的香蕉,见得大致无恙,这才扯起唇角,朝周围张望:“这是哪里?离岛主庭院还有多远?” 雷牧歌答道:“过了这片山地,再穿过一片树林,便是岛主庭院。”边说边是以指作梳,帮她把散乱的长发挽起,重新束上,弄好之后又从怀中掏出一物,轻轻往她发髻上插,俊脸上满是灿烂的笑意。 “你给我戴什么?” 秦惊羽眼角余光掠过,一把夺过来,定睛一看,却是一根碧绿中泛着银白的发钗,样式十分简单,椭圆状的花纹在阳光下甚是耀目:“这是什么?” “前几日在集市上买的,据说是鲍鱼贝的壳磨制而成。”雷牧歌从她手里取过去,帮她在发髻上固定好,轻笑道,“我当时就觉得你戴着会好看,果然是不错。” 秦惊羽扁了扁嘴,他一个大男人还想到去买这些饰物,实在有些怪怪的。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便问:“你又没这岛上的银钱,拿什么买的?” 雷牧歌笑答:“我用随身匕首换的。” 匕首? 出自大夏将军府的匕首,就换这么个小小的发钗? 秦惊羽忍不住撇嘴,叹道:“你会不会做生意,真是败家……” 雷牧歌低头仔细端详一阵,笑道:“我觉得挺划算的。”顿了下,又道,“我让你丢了毡帽,赔你根发钗,你就别生气了吧?” 秦惊羽转过身去,不想理他,只听得背后脚步声声,他似是奔出几步,复又回返,随着一声低笑,大手掌心摊开,凑到眼前:“再加上这个,一起算作赔礼!” “这又是什么?” “仙人掌的果子,很多岛民都吃这个,我也吃过几个,不会出问题的。”雷牧歌笑着将手中粉绿椭圆的果实列开表皮,露出艳红的果肉,喂到她嘴边,“尝尝味道如何?” 秦惊羽下意识张嘴,咬了一口,有些酸甜,极有水分。 雷牧歌笑着看她,低头下来,眼神愈发专注:“怎样?” “还行。”秦惊羽吐掉果籽,又咬一口,不经意瞥见他古怪的眼神,蹙眉道,“你盯着我看什么?” -- 第251页 雷牧歌手指过来,在她唇上轻轻一点,指间尽是艳红,哈哈笑道:“这个汁水的颜色,要大半日才能消散!” “好哇,你作弄我! 秦惊羽一声怒吼,朝他一拳捶去,临到胸前,却被他单手握住,另一只手抚上她的面颊,轻声喃道:“羽儿……” 秦惊羽挑眉:“叫我三殿下。” 雷牧歌根本不理,手指沿著她英挺深黑的眉眼,慢慢移到被炽热阳光晒裂变黑的粗糙肌肤,目光定格在那被果汁染红的唇瓣上,突然一扯,将她拉进怀中。 “雷牧歌,你……” 秦惊羽低呼一声,被他拥了个满怀,不由心头一惊,叫道:“你做什么,我可不当断袖!” “我知道,我只是……抱抱你。” 雷牧歌手上力道加重,扣住她的纤腰,抱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松手,嘴唇几乎是贴在她的耳边,气息温热,一字一顿-- “我等下就去和玛莲达答复,说我愿意跟她成亲。” 我愿意……跟她成亲…… 我愿意…… 愿意…… 秦惊羽耳畔只回荡这一句,一路恍惚,都不知道是怎么与雷牧歌告别,怎么捧着食盒香蕉回到山上,只觉得心底压了一块巨石,沉闷难言。 抬头望见不远处的木屋,勉强打起精神,扬声唤道:“我回来了!” 未间已过,屋中一片安静。 秦惊羽心头微沉,几步奔过去,推开房门。 黑暗中,一人静静坐在地上,眼眸闪光,似笑非笑,不无酸涩道:“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海岛风云 第三十六章 此心彼意 看到那静坐地上的落寞身影,再听到那一句低低的陈述,秦惊羽脑子里轰然一声,只觉得有一把刀戳进心窝,使劲搅动着,刺刺的,钝钝的。 这小子真是个人精,随便一句话就能让人心疼得要命! “谁说我不回来了?” 秦惊羽瞪他一眼,本能忽视心底的异样,将手中物事往桌上一放,伸手就去拉他:“不回来,留你一个人在这里,还不被人给吃干抹净,欺负了去!” 燕儿往后一缩,低声道:“别,我身上脏……” 秦惊羽动作未停,手指触到他的肩,摸到一手粘黏湿濡,再想到他半躺在地上的情形,不由一惊:“你掉进了……茅厕?”奇怪,进门的时候不曾嗅得异味,此时再用力吸下鼻子,仍没闻到。 燕儿摇头:“没有,我只是在池塘边上跌了一跤。” 秦惊羽咬唇,想到其中原由,面上难得有丝惭色:“都怪我……” 要不是自己晚归,燕儿也不至于千辛万苦,自行出门如厕,摔跤都是小事,要是不小心掉进池塘,这深山野林的,叫破喉咙都没人来救,那可如何是好! 看他这一身透湿,都不知在这地上躺了多久了! 燕儿笑了笑,反过来安慰她:“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 听到这话,秦惊羽心里更是歉疚,不迭在他身上摸索检查:“让我看看,跌到哪里没有?哎,你身上还有伤,怎么不换下衣服,躺到被子里去?” “我没受伤,只是险些滑进池塘,滚了一身泥,不想把被子弄脏,主子洗着麻烦……” 秦惊羽停手”气得敲他一记:“混账话!到底是人重要还是被子重要?!” 燕儿并不回答,只是盯着她看:“主子的嘴怎么红红的?” 秦惊羽一怔:“什么?” “是不是雷牧歌……他亲你?还是你亲他?” 秦惊羽愣了下,抚着嘴唇,想起之前雷牧歌喂自己吃的那只仙人掌果,总算反应过来,哈哈大笑:“你以为我见人就亲吗?看清楚,这是果子的汁水啦,你个醋坛子!” 燕儿凑近一点,仔细端详,确定那樱唇上只是红润,而非红肿,这才赧颜一笑:“对不起,我还以为……” “瞧你,小样——”秦惊羽拍拍他的脸:“三少我其实是很专一的,下回不准胡思乱想了,知道吗?” “我知道了。” 秦惊羽满意点头,费力扶他起来,慢慢挪进内室,脱去湿衣,几下抹干推上榻去。之后又去厨房烧了热水,给他重新擦浴,直至他全身干爽,这才取出干净衣物帮助他换上。 他腰间的伤口泡了水,略有些红肿,倒也没有大碍,体温也还正常。 秦惊羽检查一阵,放下心来,道:“饿了吧?” 燕儿笑道:“还好,早上吃得多。” 秦惊羽显然不信,走去桌前道:“瞧瞧,我给你带好吃的回来了。” 燕儿看着桌上的食盒与香蕉,满足一叹:“好丰盛,主子对我真好。” “你是我的人,我自然会对你好。等下,我去热一热——”秦惊羽扔下一句,端着已经冷却的食盒步出。 此时天色暗下,边际泛起缕缕淡红的霞光,云彩被镀上金边,层层叠叠,宛若色彩浓烈的油画,浑然天成,宁静致远。 湿润的海风吹打着屋外的枝叶,窗户紧闭,桌上一盏油灯清幽亮起。燕儿仅着单衣仰躺在床,带着淡淡的笑意,一瞬不眨注视着那道进进出出不断忙碌的纤细身影。 “主子,坐下歇会吧。” “我不累。” 秦惊羽趁着热饭的间隙,将地上沾染泥水的衣物收进盆里,一边收拾一边哀叹,自己自从进屋,就一刻也没停下来过。 -- 第252页 可是怪得了谁? 自己似乎就心甘情愿给他当个老妈子…… 饭菜端上桌,味道不复之前的鲜嫩,燕儿却吃得很香,将满满一罐蒸饭吃得个精光。 “还说不饿,你看看你这样子!”秦惊羽又好气又好笑,掰了只香蕉递过去,“诺,餐后水果。” 燕儿接过,边录边是抬眸一笑:“这香蕉,主子在哪里摘的?” “不是我摘的,是雷牧歌摘的,原来岛屿北部有一大片蕉林,结着大串大串的香蕉,不论是谁,随便摘吃……”秦惊羽说得眉飞色舞,却见燕儿正在剥皮的动作慢慢顿住,不由怔道,“怎么,你不爱吃?” 香蕉在内陆可是稀罕物,大夏皇宫一年也难得见到几回,记得自己有次得太后赏赐了一只,回寝宫与他共享,他吃得很是开心的,这会怎么就不喜欢了? 燕儿摇头:“不是。” 秦惊羽笑道:“那还愣着做什么,吃啊!”他只怕是没见过这么多的香蕉,欢喜得晕了头了吧。 燕儿没说话,垂眸看着手里录开的香蕉,轻轻咬了一口。“好吃吗?” “嗯。” 听他低应一声,秦惊羽也掰了只吃起来,边吃边道:“等你伤好了,我带你去岛上的集市转转,我今天还看见蟒蛇盗吃婴儿,幸好有雷牧歌在,一路追那青蟒,将那婴儿救回来了……” 燕儿淡淡道:“我一样行的。” “我知道你行,但你这不是在养伤吗,跟人比什么呢。”秦惊羽没好气道,背转身去收拾饭桌,髻上的发钗在灯光中微微一闪。 燕儿眼神一凛,黑眸中幽光微闪,低道:“主子发式乱了,我给你梳一梳可好?” 秦惊羽摸了下头发,确实有发丝垂下来了,雷牧歌梳头的手艺,实在不敢恭维。于是取了把木梳坐去榻边,任他解开发髻,轻柔梳理。 燕儿一边梳头,一边随意问道:“这钗子,之前都没见过,是主子在集市上买的?” 秦惊羽信口道:“不是,是雷牧歌送我的。” 燕儿扁嘴:“这都拿得出手?”在手里捏了半晌,总算忍住捏碎的冲动,插在她梳好的发髻上,“真丑。” “礼轻情意重,你懂不懂!再说,这还是我第一次被人送首饰呢,具有纪念意义。对了——”秦惊羽回头瞟他一眼,哼道,“你不是暗恋我么,怎么就没想过送我点什么呢。” “我早送过了。” 秦惊羽疑惑看他:“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燕儿躺回榻上,轻笑道:“主子以后就知道了。” “敢跟我卖关子,看我怎么收拾你!”秦惊羽十指张开,作势扑上去,按住他的肩头,居高临下,不可一世,“老实交代,你送过我什么?” 见他默然不答,手指摸去他的腋下,连戳几下,嗔怒道:“你说不说? !说不说?!” 燕儿双手护在胸前,左右躲闪,忍笑不住:“主子饶命,我说,我说!” 秦惊羽收回手来:“说吧,是什么?” “是……”燕儿手臂环过来,扶住她的纤腰,将她的手牵引贴上自己胸口,眸光温柔得像是一汪泉水,轻声喃道,“是我。我把我自己送给主子,主子……要不要?” 秦惊羽微微张嘴,心底一股暖意涌上来,紧盯着他润泽柔和的薄唇,只觉得自己的唇瓣越来越热,越来越软,不由自主俯身下去,对上那幽黑深邃的狭眸,吻住他的唇:“我要……” 他眼眸微闭,闪耀着梦幻般迷离的颜色,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诱人犯罪的气息,薄唇却是触感温润,带着微微的清凉,不时溢出丝丝魅惑的低吟轻叹,让人情不自禁想要探索更多。 秦惊羽吻着吻着,正沉醉其中,忽觉他手臂一紧,唇上力道陡然加重,竟是楼着自己反吻回来。 那是属于男人的力量,男人的吻。 温柔中带着一丝坚定,一丝霸道,一丝独占,长舌探入她的檀口,急促而热烈地寻找她的,追逐撩拨,纠缠不休。 被动变为主动,承受变为给予,温柔浅尝变为激情掠夺…… 他仿若变了个人似的,不该是他,又偏偏就是他,这种感觉,好奇怪,却又说不出的喜欢 这样的人,还是那个温润无害的燕儿吗? 秦惊羽蹙起眉头,思绪有些混沌,直到感觉到他全身炽热而紧绷,阳刚如铁,才心有所悟,喘息着轻轻推开他:“好了。” “主子……” 燕儿嗓音沙哑,面色微红,薄唇柔润如晶玉,还泛着些许莹光,眼眸漂亮得像是天边的星辰,清澈且无辜:“主子不喜欢吗?” “我喜欢的,很喜欢。”秦惊羽定了定神,把头靠在他肩上,手指抚上他完美的薄唇,陈述事实,“你方才逾越了。” “我对主子……情不自禁。” 秦惊羽低声笑道:“你伤还没好呢,来日方长,着急什么!” 燕儿眨了眨眼,咀嚼着她话中之意,怔道:“主子,你是说……” “我可什么都没说。”秦惊羽耸了耸肩,忽然想起一事,挑眉道,“以后没外人的时候,你可以不叫我主子的。” 燕儿眼眸一亮,轻笑:“那叫什么?” “叫……”秦惊羽偏着头想,没想出合适的称呼,只得问他,“你喜欢叫我什么?” -- 第253页 燕儿笑了笑,咬唇道:“我说出来主子会不高兴。” “没事,你说。” “三儿。” “三……三儿?”秦惊羽瞪大了眼,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么肉麻的称呼?亏他想得出! 燕儿忍住笑,垂下眼睫:“我就知道主子会不高兴。” “我没不高兴,只是,这个叫法太怪了些——”秦惊羽无奈道,“算了,还是老规矩,在宫里就叫殿下,出了宫就叫主子,别的容后再议。” 燕儿点头道:“是,主子。” 秦惊羽想想又道:“那我又该怎么唤你呢?秀儿,朝儿,还是……” 燕儿眸光微闪,低低道:“我喜欢主子叫我燕儿。” 秦惊羽捏下他的鼻尖,笑道:“叫燕儿,不是显得生分了?” 燕儿眼波流转,悠然一笑:“我就喜欢这个。” “呆鸟!” 秦惊羽笑骂一句,蜻蜓点水般在他唇上一吻,然后搂着他的脖子,懒懒靠在他胸前,软软叙话,将自己这大半日的经历简单告知。 待说到雷牧歌最后那句承诺,不由心生烦闷,怔怔不言。 “主子不必觉得内疚,雷牧歌答应婚事,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他绝对不会真的娶玛莲达的。” “我知道,但是我还是觉得对不住他。”按照玛莲达的意思,成亲次日,才会将七彩水仙给大皇兄带回大夏,而雷牧歌则是作为王夫随她留在岛上,终生不得离开。 一念及此,秦惊羽揉了揉额头,叹了一口气:“我再是自私,也不想用他的终生幸福来换取母妃的平安。婚姻不是交易,一定是要建立在两情相悦两厢情愿的基础上,否则最终只能是个悲剧。” 燕儿轻笑一声,嗓音低沉,听不出喜怒:“主子说这些,是不想他娶玛莲达,还是不想他娶除主子之外的别人呢?” “你!”秦惊羽气得在他脸颊狠掐一把,“又来了!你就知道跟他较劲,我问你,若换作是你,你会愿意为我娶玛莲达?” 燕儿摇了摇头,复又点头:“我不愿,但是如若主子需要,我会娶。” 秦惊羽哦了一声,并不接话,又听得他轻声问道:“主子愿意我娶别人吗?” 语毕,屋里一阵沉默。 见她默然不答,燕儿眼神微黯,续道:“主子愿意我跟别人拜天地,进洞房吗?从此结为夫妻,生儿育女……” 听他絮絮叨叨说了半晌,秦惊羽才仰起头,斜睨他一眼,冷然道:“你若是想成为真正的太监,不妨一试。” 燕儿眨眼道:“主子……会来大闹喜堂?” “会。”秦惊羽咬牙,恨声道,“还会将奸夫淫妇杀个片甲不留。” “奸夫淫妇?” “没错,奸夫淫妇,乱棒打死,最后浸猪笼沉到海底,永世不得翻身。” 燕儿心满意足,哈哈一笑,握住她的手紧了下,顺道在她鬓边印下一个吻。 “我以我的生命保证,永远……不会有那一天。” (最近几章亲热戏比较多,觉得腻歪了就提哈,么么大家!) 第三十七章离歌声声 幕色渐浓,窗外夕阳如血。 院子里花香清幽传来,似兰非兰,似桂非桂,却自有一股甘美甜腻,沁人心脾。 两人轻拥闲聊.不知不觉中.时光流逝.转眼夜幕将临泰惊羽侧头望望天色.轻叹道:“我该去洗衣了,等下还要生火。” 燕儿低哼一声,活似全身没了骨头一般,腻歪在她身上,略带撤娇道: “还早.不着急。” 泰惊羽笑着椎他:“你以为那衣服沾水就能干净,炉火一点就烧起来了?”燕儿沉默了一下,道:“等过几日我腿能走路了,我就日日给你洗衣,帮你烧火。” “过几日?”泰惊羽瞥他一眼,叹道,“我恨不得明日就与银翼他们汇合,返回大夏。” 燕儿知她心思,握住她的手低道:“还有时间,穆妃娘娘一定会没事的。” 泰惊羽心头微痛,挣脱出来,笑道:“不说这些了,你快些养好伤,帮我把琅都神刻找回来.” 燕儿点点头.目送她步出门去,薄唇抿起.若有所思。 溪水潺潺.落日的光芒映照其上,折射出变幻莫测的七彩色泽。 泰惊羽端着木盆过来,刚把衣物放在石头上,就觉身后风声微微,匆促之际来不及躲闪,只得往前一扑,好歹双手撑地.避免了落水之灾那人没想到她会有此动作”手掌悬在半空,另一只手里还提着一串鱼虾,神情尴尬。 中咱呀作声泰惊羽闻声一怔,回头看清来人.低呼:“阿大?!” 消失了一日一夜,他终于又出现了看这情形,他只是想拍拍自己肩膀,打个招呼,例是她草木皆兵,小题大做了。 阿大悠恐一笑”忽又笑容收敛,指了指自己的颈项,朝她急急比划了几个手势。泰惊羽想起之前幽朵儿所言,心头一动”试探道:“你是问那枚银锁片?” 阿大面带欣喜,不迭点头。 泰惊羽面色一整,正色问道:“那银锁片,你从哪里来的?” 阿大张了张嘴,支支吾吾,面带难色。 泰惊羽见状擦了擦手,从腰间取出一只荷包来,朝他眼前一晃:“这荷包里也有一枚锁片”虽不是你的那只,却和你那只一模一样...... -- 第254页 阿大看到荷包.忽地一把抓过去,细看那针脚花纹,脸上陡然变色,眼里流出泪来.嘴唇也是一张一合.重复念着三个宇。 泰惊羽看他口型,分明便是在念:幽朵儿。 他们果然相识,而且是相当熟悉的地步.竟连这荷包的做法都能一眼认出! 阿大手指抚上荷包,轻轻摩挲,半晌才抬头,眼里露出恳求之色泰惊羽眉头蹙起,看他一哥眷恋不舍的模样,莫非对那小丫头暗藏情意?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当年才拼死扑进火场,抢出幽福仑的随身锁片而且”他脸上手上坑坑洼洼色泽不一的伤疤.应该就是舍命进入火场留下的痕迹! 但他当初为何却避而不见,无故失踪?在火灾发生四年之后才再现人前? 一时也想不出这前因后果,泰惊羽观察着他的面色,淡淡道:“阿大是化名吧.你的本名叫…满奴?” 阿大震动了下,嘴巴微张,忽然扑来抓住她的手腕,激动莫名,中也是无声低喊着什么。 泰惊羽只道他默认此说法,又道:“幽朵儿听说你还在人世;很想见你,希望能了解当年火灾的情形,或者,她大哥有没有留下什么遗言阿大闻言一颤,嘴唇抖动着,连退数步,方才停住,双手在空中不住挥舞,似是摆手拒绝,忽又抱头,面露痛苦之色,只不住摇头。 泰惊羽看得怔愣,想来或许是当日大火太过惨烈。他不愿再次提及,于是劝道:“幽朵儿思念亡兄,情有可原,这些年也过得不容易,你还是去见见她吧。” 阿大半晌才平静下来.神情木然.将荷包颤颤递回。 泰惊羽接过荷包,奇道:“难道你不想见她?” 阿大看着她,眼底神色莫测,咬唇摇头。泰惊羽皱眉又问:“那你给我这锁片,是什么意思?” 阿大脸色微动,却又忍住,偏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泰惊羽正要再问,忽然听得对面山上传来女子低低戚戚的歌声,丝丝缕缕随风飘舞.嗓音婉转.竟有些熟悉“山上的爱情村还在,海边的幸福花已开,我的亲亲阿哥啊,你何年何月才转回?” 泰惊羽微觉诧异,笑道:“这情歌,怎么唱得跟喊冤招魂似的?”一边瓣识着声音.一边侧过头去看阿大,却见他面色怔仲,望着歌声的方向呆呆出神,晚霞的光彩照在他脸上,无端生出几分柔和来;比起初见之时.顺眼不少。“阿哥啊.就算隔山隔海,看见那名叫爱情的衬.怎能不想起你?阿哥啊,就算隔生隔死,看见那叫做幸福的花,怎能不想你......泰惊羽轻啊一声,蓦然反应过来,叫道:“是绿珠!” 怔了怔.想到幽福仑忌日在即,她应是心有所感,触景生情而唱的怀念之曲,不觉叹道:“这女子,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见阿大站着不动,拍他一下,道:“你先去生火吧,我洗完衣服就回来。” 幽朵儿的话已经代传到位,就算他身上有为难之事,也与自己无关,还是撇清干系,少管为妙。 阿大点点头,拾起地上的鱼虾,步履略显蹒珊,朝厨房走去。 等泰惊羽端着洗好的衣物到院子里晾晒,厨房里已经飘出海鲜粥的香气,炉火里还爆了几个芋头和白薯。 “好香!” 饭食上桌,泰惊羽自己先行浅尝,没感觉到异样,便放心端给燕儿.想想也给阿大盛了一碗,在房前屋后找了一因.却没见他的人影;只得放弃。这个阿大.性情古怪.行踪也是飘忽不定。 进屋见得燕儿探究的神情,摊手道:“又不见了。” 燕儿含笑道:“走了也好”就剩主子和我两人,正好清静自在。” 泰惊羽坐回桌前,单手支颐想了一会道:“奇怪,他明明很在乎幽朵儿?当初也是求我帮忙应当也是这个原因,为何这会又不愿意见面了?” 燕儿叹道:“也许他有什么难言之隐;迫不得已。” 泰惊羽扁嘴:“顶多就是自卓嘛”钟楼怪人的剧情再现,卡西莫多艾丝美拉......说话间有丝恍惚.雨果.巴黎圣母斑院... …好生久远的记忆! “钟楼怪人,那是什么?”燕儿好奇询问泰惊羽回神过来,拍了下脑袋:“呃”那是一一” 正想着怎么解释这个,忽然听得远方歌声又起,飘飘渺渺,如泣如诉。 “阿哥啊,就算隔山隔海,看见那名为爱情的村”怎能不想起你?阿哥啊,就算隔生隔死,看见那叫做幸福的花,怎能不想起你......” “这歌词挺美的。”泰惊羽轻叹,听那歌声渐渐低下去,微一挑眉,即是拍手吟唱.“阿哥啊.就算隔山隔海.看见那名为爱情的村;怎能不想起......她记忆超群,过耳不忘;就连声调语气都学得惟妙惟肖,嗓音则更加清润悦耳.唱罢甚是得意.哈哈一笑:“怎样.我学得如何?” “主子唱得很好”就是这歌词不太好,俚俗粗糙,乱七八糟.” “很直白扑实啊,又哪里粗糙俗气了?”泰惊羽好笑道,“难道你有更好的词?” 燕儿想了想,低低唱道:“阿哥啊,就算隔山隔海,看见那名为爱情的村,郎有情妹有意,阿哥啊,就算隔生隔死,看见那叫做章福的花,长相守不分离......” 歌词只改动少许,曲调风格却是大变,由幽怨转为欣然,再不是伤感别离的调子,活脱脱便是情人间爱意浓烈的誓言泰惊羽朝他一瞪眼,有丝了然,他是嫌那歌词不吉,所以才说歌词不好。 -- 第255页 也是,两人州刚才开始谈情说爱.热度正浓,这样的苦情歌,实在扫兴,不宜吟唱。 心里一股暖意流过.又听得他轻喃道:“主子.我们永远不分开,好不好?” 泰惊羽微微颌首,忍不住楼着他的脖子;正待去吻,忽然眼神一凛,松开手,警觉站起“有人来了!” 说着去得窗前,倾耳细听那脚步声。微怔道,好像如 ,青青。燕儿闻言苦笑:“阴魂不散。” 泰惊羽抿唇,定了定神,眼光巡视四周;稍作收拾,又将燕儿发丝理顺,衣衫扣好.用被子裹得严严实实,心头实在不欢喜这种感觉.边做边碎碎念:“真是.跟做小三似的…” 忽又想起他的那一句三儿,更是不爽,扣着他的下巴恨声道:“我警告你,以后不许叫我三儿!” 燕儿不知她恼怒为何,只得诺诺应允:“是,主子说了算.” 泰惊羽点头,再看向房间各,.一切审视无误,这才步出门去,正好迎上那急急而来的人影,“青青,你怎么才来,我表哥都望穿秋水了!” 燕儿躺在榻上,闭目养神”唇边不易察觉勾起一抹轻笑,这主子,说谎骗人信手拈来.从来不脸红的。 青青低应一声.面色阴沉,似是微有怒意.在窗前立了一会.问道.“这歌声,是不是白天一直在唱?” 泰惊羽如实答道:“也不是,就快天黑的时候才开始唱的。” “还没死心呢 ……江青青轻哼一声”道,“那人是个疯子,你们不必理会的。” 泰惊羽点头”察言观色道:“走累了吧,快坐下休息会。” 青青坐下,接过她递来的水杯喝了一口。脸上有所缓和,叹气道:“庄子里出了些事情,不好脱身,最近几日都只能晚上过来了。” 泰惊羽随。问道:“出了什么事?” 青青叹道:“还不是你那位公子爷惹出来的祸事。 雷牧歌? 泰惊羽微微一惊,奇道:“我家公子怎么了?”青青答道:“今日雷公子终于开。”向岛主求亲.” 泰惊羽听得心头一沉:“真的?,我骗你做什么?”连婚期都定下来了,就在三日之后,还是雷公子的意思.” 三日?也太急了吧!到底…….是谁在急? 泰惊羽默然一阵”方道:“这是好事啊,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青青哼道:“好什么.四大长老对这桩婚事并不赞同,简长老还拨刀相向.险些与雷公子打起来!泰惊羽吃了一惊:“为什么?我听说好像是今日雷公子出手伤了简长老的神蛇”剜去了一双蛇眼。老知…泰惊羽微微张嘴”这个雷牧歌,真是大胆! 他一声不吭抱着婴儿回来.自己只道是半路抢回,谁能想到,事实竟是如此。 与四大长老之首结怨.这婚事还能顺利进行?只怕不易青青瞟她一眼.笑道:“你这公子爷,胆子倒是不小,也不想想简长老是什么人,岂是随意得罪的!要不是岛主从中斡旋,他必遭受巫盅之苦!” 泰惊羽挺胸昂头,作出一哥誓死效忠的家仆姿态,不服气道:“我家公子是大夏第一勇士.也未必会输给那个什么简长老。” 青青轻声笑道:“你们不懂,这巫盅之术”跟武功高低并无太大关系一一眼波朝榻上轻荡一下,声音放柔;“阿严今日怎么不说话?” 燕儿淡笑道:“我听你们说就好.” 青青站起身来.朝他步步走近,笑道 “让我看看,伤。应该愈合得差不多了。说着就去掀他的被褥!泰惊羽心里还在想着那成亲之事,待见到她手指抚上燕儿腰间,已经是阻止不及.只得眼睁睁看着,忽然听得她轻呼道:“怎么会这样红?你对他做了什么?!” “那个,我…...” 燕儿气定神闲接过话来:“是阿丹侧水给我喝,我不小心打翻了水杯。青青检视一阵,没发现伤,裂开”这才轻舒了,气.叹道:“还好,没有大碍.阿丹你要小心照顾.可不能再出砒漏。” 泰惊羽点头称是,又听得她道:“你收拾下阿严的衣物”我等下就带他去后山的暖玉泉浸泡。只要坚持;伤愈指日可待。” 暖玉泉? 终于要到治疗的最后阶段了! 泰惊羽有些按捺不住喜色:“好!” 等等,温泉? 忽然一愣,脑海中浮起一哥朦胧隐约的画面一一 那温泉池边的风光旖旎,激情讲缠…...” 第三十八章温泉水暖 由不得她多想,青青已经走去门边,朝外招手。 没过一会,瘦弱的身影鬼魅般出现,定睛一看,正是遍寻不得的阿大。 “阿大,你去背阿严,我们这才动身,去山顶的暖玉泉。”阿大默然过来,伸手就去扶燕儿,泰惊羽看了看窗外夜色,迟疑道:“天都黑了.这个时候去吗.要不 …….我们等天亮再走?”,青青撇嘴道:“天亮我就该回庄子了,哪里还有时间!” 泰惊羽一眼掠过,见得燕儿淡然的神情,只得应道:“那好,我给表哥准备点换洗衣服。”.匆匆收拾了物事,一手挽着个小包袱,一手提着盏铜灯,泰惊羽小心跟着青青,深一脚浅一脚往山上走,边走边听她介绍这暖玉泉的来由。 “这暖玉神水乃是巫族先祖龙姬娘娘所凿,相传久远以前,有一年瘟疫流行岛上百姓染病得不到医治,龙姬娘娘长跪山顶,终日祈祷,过得七七四十九日,其善心终于感动上苍,有仙人腾云驾雾而来.指点迷津。龙姬娘娘根据仙人的指示,在山崖上一锄挖下去,地面碎处涌出一股水柱,色泽如玉.温热汤汤,可健身疗病,便得名暖玉泉。” -- 第256页 恭惊羽听得好笑,既然岛上有火山,有地底热源.那么流出温泉的可能性极大”并不足为奇.而这些传说之类,只不过是后来的统治者为汛目其地位刻意加上的一层神话色彩罢了。 阿大背着燕儿稳步在后.别看他个子不高,身材单薄.瘦小的躯体却迸发出超常的力量.背着比他高出一大截的燕儿.倒也不显吃力。 山并不太高,只是白天山明水秀之处.到了夜晚便是黑黝黝一片,行走不易。 泰惊羽虽然视力超常,却不敢显露人前,提着铜灯慢悠悠地走,也确有私心拖延时间,而青青却是驾轻就熟,疾步如飞,领着众人走了大半个时辰,攀上一处山崖,就见前方露出深幽的洞穴,乍一看,有如魔兽张开的血盆大。洞。石壁上悬着两颗明珠,微微放光。 有轻烟薄雾从洞中飘出,一方条形巨石笼在烟雾之中.“暖玉神水”四个大字隐隐可见。“到了,你们跟我进来。” 青青脚步微顿,径直走向那石洞,泰惊羽赶紧提灯跟进。 洞。也不见宽敞,仅供两人并肩通过,两边壁上点着粗壮的牛油烛,大概走了二十步,转过一面巨大的钟乳状石屏,就见白雾蒙蒙,轻烟袅袅,温泉就从低洼处喷涌而出,形成一个方圆三丈有余的汤池,水色淡蓝,莹莹闪光.激起沸珍串串,宛如滚动着的万斜珠玉.闪烁不定.宛若人间仙境一般。 目光转动,但见池边四壁如镜,地面微湿,虽是石洞深处不见阳光,却有红花碧草生在池畔.叶片纤长挺秀,青翠欲滴.花瓣亦是丰美鲜嫩.形状如兰.被地底热浪一蒸.香氛淡淡传来,隐有药草之气。 泰惊羽赞叹之余,看得微微诧异:“这洞里,怎么会长有花草?” 青青闻言笑道:“这可不是普通花草,而是我密云特有的药草…….这泉水正是汲取了其药性,才更具治疗巩固之效。” “哦,这药草叫什么?” “塔塔草。” 说话间,阿大背着燕儿进来。 啊啊作声,似在询问。 青青环顾四周,指着一块干燥之处道:“先把他放下来,你去试水温如何。” 泰惊羽过去帮着将燕儿扶住,坐了下来.又将包袱里的物事一样一样取出来放好,布巾,内衫,外衣,甚至还带了一只大大的水壶。 青青轻扫一眼,笑道:“阿严泡过药泉之后会,渴的,阿丹这水壶倒是带对了。” 泰惊羽抓了抓脑袋.讪笑:“我也不知道该拿什么,就乱抓一气。”边说边是打量周围环境,不见任何异状,暗中凝神吸气,除了那缕缕药香.也没再嗅得别的气味,这才放下心来。 阿大蹲在池边,将手伸进水里,半晌,才起身朝向青青不住比划。青青点头道:“好了,事不宜迟,赶紧放阿严下水去” 说罢纤手伸过来,还没触到燕儿衣角.泰惊羽一步过去,正好挡在她前面,动手去解他腰带,嘴里直嚷嚷:“表哥你几天没洗澡,身上臭死了,连衣服都有味儿了!” 青青听得微一蹙眉.缩手回去,退后一步。 燕儿面不改色,只唇角扯动.朝她眨眨眼:“你不也一样.要不我们一起下水泡泡?” “青青说了,这可是岛上的神水,你疗伤要紧,不必管我。”,泰惊羽低头解着他的衣服,乘人不注意,在他手背上轻掐一把,狠狠瞪过去。 叫她下水,那不是找死吗?! 燕儿立时收声,微微闭上眼,感受着那双小手为自己宽衣解带,不住动作,唇边噙着一抹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意!很好很美,很幸福.就如 …….闲杂人等忒多了些。 转眼间,男子的外衣,内衫,长裤,鞋袜,一样样抛在脑后。 泰惊羽三下五除二将他剥了个干净,只留了条亵裤在身上,外人在场也没敢细看,趁着白雾深重,急急雅入水中.潜意识里.并不想让除自己之外的别人看到他的身体。 水并不深,泉眼位于池子正中,油油冒出浪花,因为双腿无法使力的缘故,燕儿只是靠坐在池壁,温泉水没过他的肩头,仅露出颈项以上的部位,水雾萦绕间.俊脸柔和.眉目舒展。泰惊羽看得心头一荡,暗自吞了吞。水,侧身去拿水壶:“表哥要不要喝水?” 燕儿轻轻点头:“好” 泰惊羽递了水壶过去,喂他喝了两,问道:“身上觉得如何,有没觉得不舒服?” 燕儿含笑道:“还好,很暖和。”说罢抬头望向青青,柔声唤道,“青青.你也累了,坐下歇息会吧” 青青立在石壁边上,正在查点药草数目,闻言回头,双眸晶亮,笑靥如花:“我不累的;燕儿朝她温柔笑了笑,闭上眼睛,开始凝神聚气,安心休养。 死小子.当着她的面勾引人! 泰惊羽扁了扁嘴.侧头过去,没话找话说:“青青,我表哥要在这里泡多久呢?” 心头微恼,这巫族民风开放,青青全无恪守男女大防之心,燕儿在水里打着赤膊,她也没想过要退避三舍,自己只好想遍话题.尽可能转移她的注意力。青青答道:“每回先泡半个时辰;起来歇会下水再泡半个时辰,如果承受得住,就延长时间,恭惊羽想想又问:“那他是不是很快就好了?”青青摇头道:“也说不准,要看他伤,的恢复情况和耐药性,不过应该快了,少则七八日,多则十天半月吧。” -- 第257页 泰惊羽听得心头一喜.试探问道:“对了青青.我那把家传的宝剑.还是在你们岛主那里吗?”.青青道:“是啊.岛主偶尔也拿出来看看,还没玩腻,我也就不好带出来.你再等等吧” 泰惊羽哦了一声,脸上显出几分失望来,青青看在眼里,笑道:“你着急什么.阿严养伤要紧,等再过些时日,我应该就能把你的剑带出来了。”泰惊羽叹气道:“也只好如此了,哎,我原以为是把利剑,让表哥从我爹那里偷出来,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破铜烂铁.什么用都没有,真是个累赘!” 青青奇道:“既然没用,那你还千方百计想要找回来?” 泰惊羽无奈叹道:“我爹脾气古怪,认定是家传古物,再不值钱都是藏在箱子里供着的!” “那倒是”见青青点头表示理解,泰惊羽打蛇随棍上:“所以青青你看在我表哥份上,一定帮我把剑找回来,下月我老爹生辰,我必须提前把刮送回去,否则他肯定会打断我的腿,把我逐出家门!”.青青微微一怔,诧道:“你赶着回大夏?” 泰惊羽不明所以:“是啊,我出门已久,自然想快些回和 ” 青青轻笑道:“如今你这心愿只怕不易实现呢。” “为什么?” “岛主大婚在即一一”,青青笑了笑,道,“你家公子都留在岛上了,你们俩……还走得了吗?”泰惊羽一愣.立时会意过来.自己现时的身份只是雷牧歌身边的小书撞!去留不能随心所欲;自然是主子说了算。当下勉强笑道:“公子对我们一向很好,到时候我求求他,他就会心软放行了,我一个小书撞,无足轻重的” 青青低应一声,看向泡在水中的燕儿,轻声唤道:“阿严?……燕儿”缓缓睁眼,微笑:“什么?” “你伤好之后,也想着要回去吗?” 燕儿略想一下,模棱两可道:“我听公子的意思,怎么都行,在哪里都一样。”青青面上一红,低道:“若是有人留你呢?” 泰惊羽正暗自撇嘴,一听此话,心头一个激灵,来了,正式表白了! 燕儿淡笑道:“留我?谁啊?” 青青垂头没说话,娇颜如醉,说不出的风情动人。半晌没听到回应;泰惊羽在一旁等得不耐,哈哈笑着,插嘴道:“表哥你真笨,自然是青青留你了,回大夏有什么好,不过是给人家当下人,还是留在这岛上舒服,娶妻生子,享受欢愉……青青,你说是不是?” 青青软软哼了一声,不置可否。泰惊羽看她神情,又对燕儿打趣道:“救命之恩,自当以身相许,是吧表哥?”.燕儿挑眉,眼里笑意未褪,眸光微微闪动:“话是如此,终归我家主子答应才行,我在主子面前可是起过誓的,一生追随,不离不弃。” 泰惊羽张了张嘴;领悟到他话里改公子为主子的用意,那是在变相向自己表明忠心。 瞥他一眼,心里极为受用,又笑道:“公子自然会同意的.好事成双.何乐而不为…….不过,要是岛主不愿意怎么办?” 青青听得娇羞不止,咬唇道:“我……会去求岛主,请她给我做主。” “这就对了!”泰惊羽一拍大腿,不无向往道,“郎情妾意,真是羡煞我也!唉唉.我怎么就没表哥的好福气呢 …….” 青青抿唇笑道:“阿丹还想隐瞒么,你和幽家那小丫头这些日子不是走得挺近的?泰惊羽听得一凛,自己的行踪被发现了?躲开她的目光.呐呐笑道:“我哪有……”还好阿大站得远远的,也看不请她脸型,要不还不知怎么怨恨自己! 有心回避.青青却不依不饶,续道:“我都看见了.你白天的时候在庄子附近的树林里,跟人家拉拉扯扯,纠缠不清的。”“那个,我们是刚好碰到……”“好啦,你就别解释了”我看你也是好事近了,那丫头父母过世得早,家里也没什么人.要不我去求岛主,将她许配给你可好?”.泰惊羽吓得连连捶手:“别别别,我还回大夏的,你可别害我!”“我哪是害你,是在帮你……”“就是害我.就是!” “那好吧,我就害你了,怎样?”青青心情大好,呵呵笑着,作势来抓她,两人在洞里追逐,笑闹不停。泰惊羽注意着洞外的光线,明里与她斗嘴打趣,暗地却是拖延时间等待天亮.心思也是不住转动。听她言语,应该跟幽朵儿相熟,幽朵儿却一。咬定不认识她,到底是谁在说谎? 还有,她能自由进出这岛屿禁地,身份地位绝不会低到哪里去而她对燕儿.到底又有几分真心,几分诚? 第三十九章 触目惊心 石洞之中。 时间慢慢流逝,半个时辰到了。 阿大尽职尽贵将燕儿扶上岸来歇息,身子还没完全上来,泰惊羽就扑过来,手里拿着张床单,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青青看得好笑:“阿丹你做什么?” 泰惊羽一本正经道:“我给表哥擦汗。”青青轻笑道:“擦汗,不知道挑一条小的汗巾吗?” “是哦,我怎么没想到……?”泰惊羽在包袱里翻来找去,终于找到一条略小的布巾,赶在青青的洁白绢巾到来之前,去到燕儿的脸上一阵乱抹青青见得她的动作.微微皱眉:“阿丹你手脚太重.还是让我来吧……说罢走出两步,眼见那香风淋漓的绢巾就要触上,只听得阿嚏一声,燕儿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然后掩着口鼻,歉意一笑:“真是对不起” -- 第258页 泰惊羽眨眼叫道:“哎哟,表哥你是不是老毛病犯了?”一只手去扶;另一只手暗地里掐了下他的腿。 燕儿心领神会,垂眸叹道:“好像……是的……”,见青青一勇不解神情,泰惊羽解释道:“青青你有所不知,我表哥鼻子不好使,不能闻太香的东西,否则直打喷嚏,身上还会长小疹子,吓人得很!”自己早已嗅得青青身上佩了香,那随身绢巾更是充斥着奇花异香,对花香过敏,这个理由还算合理吧? “原来是这样 .....”青青失望低喃,只得收回绢巾,想了想,又捧着水壶过来:“阿严喝水吧。” 燕儿抿下唇,摇头:“嗯,我不渴……” “嘻嘻!给我吧,我正好口渴了。”吞惊羽见她手还悬在半空,面色尴尬.赶紧伸手接过来,仰头灌下好几。抹着嘴巴笑道:“谢谢青青”!青青面色好看了一点,笑了笑.走去一边。没过多时,燕儿再次下水浸泡.如此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一番折腾,终于熬到了天色微亮。 趁燕儿上岸穿衣,青青把泰惊羽拉到一边,不无委屈道:“阿严是怎么回事.对我爱理不理的?”;泰惊羽眼珠一转,叹气道:“表哥他估计是心里矛盾呢.” “矛盾什么?” “你想啊,大夏是他的家乡,他又想着早日回家,又惦记你,舍不得离开密云,左右为难,无法取舍啊 ...... 泰惊羽边说边是观察她的神情,低道:“他最近脾气怪点,你别怨他行不?” 青青点点头:“我明白,我总是希望他心甘情愿留下来。”话音刚落,就听得外间远远传来滴滴的鸣镝之声,听那声响来处,应是在岛主庭院的方向青青闻声色变,快如轻烟,朝洞里冲了出去。 泰惊羽耳力超常.更是听得分明,却是装作未觉,脚步不动,与燕儿对视一眼,彼此交换一个了然的眼色。 又等了一会,见青青疾步走进,才迎上去;关切道:“青青你怎么了?” 青青柳眉微皱,道:“庄子里有事.召我速速回去。” 泰惊羽心头暗喜,轻啊一声.叫道:“那你快回去,别耽误大事.被你们岛主责骂。” “好”我先行一步,阿大负责送你们回去。”青青向阿大比划几个手势,见阿大不住点头,又转向燕儿,目光留恋望过来,低低道:“阿严,你保重.我晚上再过来瞧你......燕儿眼里光芒忽闪,笑容淡淡,好吞惊羽送青青出了石洞,目送那窈窕身影消失在山林之中,这才长长吐出一。气转身返回洞中,见燕儿笑容未褪,欢畅而愉悦,不由在他额上轻敲一记,哼道:“人都走了.还笑得那么痴?” 燕儿轻笑:“表弟方才如此在意我,我心里欢喜。”泰惊羽听得受用无比道:“你也是,喜怒无常,对她冷冰冰的,她都感觉出来了,向我哭诉呢,我急中生智好歹编了理由说通了。”说着瞪他一眼道,“你表现那么冷淡,那么就不怕把她给气着了?” 燕儿扬眉笑道:“没办法.相比之下,我只好气她了。” 泰惊羽心头那点小九九被他看破;薄嗔道:“你什么意思?”“就这意思......”燕儿也不追查,只是笑,“我们回去吧?” 泰惊羽点头转向阿大;却见他背对自己,正盯着石壁下方的红花碧草发怔,“阿大!”手掌搭上他的肩,感觉他瑟缩了下,转头回来,“背我表哥回去吧?.” 阿大默然过来,小心扶起燕儿,背上就走。 三人慢步下山,泰惊羽边走边是四下张望,暗记路线,不经意目光一转,忽见对面山崖上灰影一闪,不由停下脚步,凝神眺望。 那人影颀长瘦削,一路攀附前行,转眼闪进一块大石背后。没看错,虽然见面不多,仍是记忆颇深,是他,那个蒙古大夫李一丹...阿大背着燕儿走在前面,没见人跟上来,也停下不动。 燕儿疑惑转头过来:“怎么了?”泰惊羽收回眼光,笑道:“没什么,走吧!”心里暗忖,这个李一舟与雷牧歌多年来并肩作战,形影不离,这次跟着来密云也是不无意外,不过,他不好好呆在庄子里,却在这山上做什么? 脚步匆匆,只隐隐觉得有事被自己淡忘了,思绪随那山风一闪而过,回屋之后,阿大很是勤快,砍柴挑水,生火做饭,做起事来毫不含糊。 泰惊羽扶燕儿躺回榻上,盯着那道忙碌的身影,面上若有所思,徐徐开。“这个阿大,给人的感觉很奇怪......” 燕儿笑道:“说说.怎么个奇怪法?” “我说不上来”她的直觉一向很准,该喜欢谁,该厌恶谁,很快就能确定,唯独对这个貌不惊人的阿大,却是朦胳未觉,说不出的怪异。 “看得出来,他没有武功一一”燕儿沉吟了下.续道.“而青青有……” 泰惊羽明白他是说在山洞里青青突然窜出的身形步法:“我也看出来了。”懂医技,有巫术,会武功,当初险遭羞辱的场面暂不论是真是假,这个被自己好心救下的少女;却远不如外表那般柔弱。 心中对她起疑警惕,小心防范,明里却不能戳破,看在给燕儿养伤的份上,还得虚与委蛇,笑脸相迎,毕竟还吃穿住行连带这温泉桑拿的待遇,那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 思想间.燕儿又道:“阿大看你的眼神很奇怪,看我也是。” 泰惊羽点头笑道:“是的,他估计知道了我与幽朵儿交好,看我不顺眼呢。”那眼神里,带着微微的失望与不屑,敢情他觉得自己配不上幽朵儿? -- 第259页 唉唉,自己堂堂皇子殿下,到这岛上竟如此掉价,没天理啊! 瞥他一眼,好奇问道:“他又是怎么看你的?” 燕儿黑眸中闪过一丝深思,低道:“他看我的眼神.好像在暗地考察,又有些焦急不安。” 泰惊羽呵呵笑道:“你是看走眼了吧?”若说是青青对他着急倒也说得过去,阿大,他着急什么?! “希望是吧。”燕儿轻笑,眸底闪过些许倦意恭惊羽看在眼里,道:“你泡过温泉也累了,睡会吧;等下吃饭我叫醒你。” 燕儿点头微笑,眼睛合上,沉沉睡去;但见他气色红润,面目明朗,隐有柔光流转,看来这暖玉神水果然疗效显著,并非凡物泰惊羽欢喜给他盖上被褥,掖好被角.还细心半掩门窗.转身步出厨房里,阿大正在烧火”泰惊羽走去灶台,挡在他面前。 抬头看见是她,阿大站起身来,默然一笑,算是招呼。 泰惊羽劈头就问:“阿大,你怎么还没去见幽朵儿?让人家小姑娘望穿秋水,你于心何忍!” 阿大唇角扯动几下,神情颇为无奈,缓缓摇头泰惊羽笑道:“既然喜欢她.为何不敢见面呢?” 阿大张了张嘴,似有所悟,赶紧摆手;中呀呀作声,泰惊羽看得一头雾水,抚额叹气:“算了,你不去见她,她总会来找你。”阿大身子一僵,忽然面色灰败,颓然奔出。 “哎,你等等,我还没说完......”,泰惊羽叫了几声,唤之不应,对他已经见惯不怪,也就不再理会,继续摆弄灶台上他做到一半的事情一日一夜过去,到第二天清早,不仅是阿大没有回来,连青青也是不见人影泰惊羽开始着急起来,这两人来与不来倒是无妨,关键是阿大不在,自己力气太小,怎么把燕儿再弄去那暖玉温泉? 当初在那浮沙流域是拖着燕儿在平地上行走,拼尽全力才勉强支撑,而这蜿蜒崎岖的山路,想想都觉得可怖,万一一个不留神没抓牢掉下去,不摔个头破肉流才怪! 在门。翘首企盼.踱来踱去,将近已时,终于见得阿大的身影出现在眼帘“阿大,你去哪里了,青青呢?” 阿大面色平静了许多;啊啊叫了几声,手上不住比划,泰惊羽连猜带蒙,半天才勉强明白,大意是说青青事情繁忙,无法上山来。 泰惊羽听得挑眉:“那我表哥要去暖玉泉怎么办?”阿大手舞足蹈,又是一阵比划,大意是说这桩差事青青已经交由自己负者,这几日都是由他护送去往暖玉泉,请两人不必担心。这一理由,泰惊羽求之不得,当下开开心心收拾了物事,一起去往山顶。 洞内水雾萦绕,花香流动,燕儿进去池中之后,即是闭目凝神,如老僧入定,头顶隐隐冒出白色雾气来青青不在场.他便也放开手脚,尽可能吸收吐纳,加速恢复。 泰惊羽见他无知无觉,也不去打搅,跟阿大在池边老实守着,寸步不离。无聊时也用泉水洗手洗脸,居然发现脸上的晒伤与手上的痴痕愈发浅淡,肌肤光润如初。 更让她欣慰的是,每来泡一次温泉,燕儿的面色就好上一分,总算是没辜负这段时日的任劳任怨,精心照顾。 进进出出,反反复复,如此过得两日。到这日未时返回途中,阿大一脚踩滑,收势不住,燕儿的脚踝撞在了一棵村干上,原本微闭的狭眸忽然张开,面露异色。 泰惊羽急急凑了上去:“怎么了?” 燕儿笑道:“没事.就是……有点痛。” 泰惊羽松了口气,正要说话,忽然张嘴呆住:“你的腿,有感觉了?!” 燕儿微笑点头:“应该是” 泰惊羽呐呐又问:“也就是说,你的伤没事了,武功也快恢复了?” 燕儿唇角勾起:“大概还有几日吧。” 泰惊羽欢呼一声,低叫:“太好了,我的琅都神刻一一燕儿满面郁郁,悲催叹气。唉唉唉.这主子.就惦记她的宝剑了,没良心啊没良心暮色苍茫。 天边的火烧云连成一片,霞光明艳艳铺陈下来,将整个院落镀成绯色。 泰惊羽站在院中,凝望着那一层绯色.心情大好.连同四周的景致也变得赏心悦目起来。只是不知,还会在这里住多久? 目光所及之处,带着微微的不舍,这山野,木屋,石洞,温泉最终幻化为那一处灯火飘摇的宫阙,与锦帐中沉睡不醒的容颜。 母北……快了,就快回去了等办完这里的事情,就不再停留,立时启私霞光渐暗,听得屋中燕儿轻唤,泰惊羽散漫应声,转身欲行,听得阵阵暮鼓之声,不经意往山下一瞥,脚步蓦然停住岛主庭院,房前屋后,那一片星星点点的满含喜庆的艳红,那是婚礼! 雷牧歌......! 海岛风云 第四十章 意乱情迷 晚风悠悠吹来,那一片艳红,清楚存在于庭院各处,俨然一副喜事临近的姿态。 雷牧歌,到底在搞什么鬼,难道真的要娶那个玛莲达? 泰惊羽咬了咬唇,抚一下手指上的风影戒,扭头奔进内屋,见燕儿靠坐榻上,阿大正在一旁打扫.扯过阿大就道:“我要下山一趟,阿大你帮我看着表哥。” 阿大微怔一下,点点头,默然退出门。 泰惊羽在他温顺无害的身影上盯了一会儿,目光才转回来,看向燕儿。 燕儿迎上她的眼:“出什么事了?” -- 第260页 泰惊羽没打算瞒他.直言不讳道:“山庄在办喜事,我去看看,会尽快回来,你自己小心些。” 燕儿叹一口气,自嘲笑笑:“主子还是放不下他 ,恭惊羽听得蹙眉,微怒道:“你胡说什么,我就是去看看!” “雷牧歌没那么容易就范的,他肯定是暗中部署好了,将计就计......” “我知道,但我…必须去。” 泰惊羽说罢,见他对自己下山之事并不乐见,也不欲多言;转身就走。刚到门...就听得背后一声轻唤:“主子。” 泰惊羽脚步一顿:“什么?” “你……”燕儿幽声一叹,微弱如水,只低道,“也要小心。”泰惊羽轻哼一声,算是回应,疾步朝外走去。榻上男子一动不动,面色微暗,默然闭眼。又是他,雷牧歌…天色虽暗.这上下山路却已经熟记在心,行走起来也并不困难,只小半个时辰,就已到得山脚,只要穿过前方衬林,就可步上通向岛主庭院的大道。 偌大的林子只她一人独行,村影婆娑,一路冷清。待走到树林中央,便摸出兆翡颜留给自己的。哨,急急吹泰,意欲唤她出来,先了解下山庄情况,再做打算。 等了一刻钟之久.也不闻脚步人声,心中疑惑渐生。立在原地又等了半晌,快要放弃之时,忽然听得不远处脚步杂乱.一前一后过来不少人.似有一人飞驰在前.数人追赶在后。 泰惊羽心头一惊,赶紧将哨收回袖中,找棵大树背后站定,闭气噤声,凝神细听。 但听得有人怒声高呼:“站住,前方是禁地,擅闯者格杀勿论!” 那被追赶之人呵呵笑道:“你叫我站住.我偏不......”说话的同时风声微微.竟是朝泰惊羽藏身之处奔来。来人居然是李一丹! 泰惊羽闻声一喜.当下站在原处不动。 李一丹一身灰白长衫,飞奔而至;转眼就到跟前,借助身后人等手中火把的光芒,看清她的面目,不觉一愣,笑道:“怎么是你?” 咖泰惊羽一挑眉:“怎么就不该是我...?” “我还以为有帮手埋伏在此,”唉,!看来只好自己动手了话声未落,就见他手中不知何时变出一把短剑,一个旋身跃去两丈开外,朝向来人直冲过去,刷刷几剑.哈哈笑道:“来尝尝我李氏剑法的厉害! 泰惊羽看他身法倒还算轻灵利落,只是那似刺非刺.似劈非劈的花俏动作,却看不出太多力道,眼见他被数名岛上侍卫模样的男子团团围住.刀光刻影罩面而来,不觉低呼:“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刀光已经到得李一丹胸。半尺之遥,但听得他忽而一笑,长袖轻抖,手指一路临空点去:“例!倒!倒!” 那数名侍卫面露惊异之色,果然接二连三,应声倒下。 李一丹立在场中环顾了一圈.蹬蹬这个.踢踢那个,四下走动检查,见所有人等都陷入昏迷,又将火把尽数熄灭.这才朝泰惊羽招手笑道:“没事了,三殿下可以现身了。“泰惊羽走过去,不理他躬身行礼的动作,只看着地上东倒西歪的人道: “你把他们怎么了?” 李一丹讨了个没趣,也不生气,轻笑道:“我自创的独门点穴大法,怎么样,够厉害吧?” 泰惊羽不屑哼道:“你袖中抖出的粉末.才是令得他们昏迷不醒的原因吧。” 李一丹张了张嘴,诧道:“你那是啥眼神,这黑灯瞎火的,竟然看得见?”朝她上下打量,眼底闪过一丝赞赏,“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果然不错。” 泰惊羽扁了扁嘴.直裁了当道:“他们为何追你?” 李一丹无奈道:“我怎么知道,我不过是出门随便逛逛,看看夜色,没想到遇上群疯狗,乱吠乱咬!”泰惊羽瞥他一眼,狐疑道:“那你昨日去那边山崖上做什么?” 李一丹瞪大了眼道:“啊,你跟踪我?” 泰惊羽双手环胸,不客气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李一丹敛了笑容.正色道:“我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七彩水仙。” 此言一出.换做是泰惊羽瞪眼:“什么?七彩水仙不是在那岛主庭院当中吗?!” 李一丹叹。气,实话实说:“这段时日我和雷暗中将庭院各处都查探过了,并无七彩水仙的踪影,我们感觉玛莲达极有可能将之藏在别处,所以雷留在庄子与她周旋.让我出来四处看看.希望有所发现。” 泰惊羽想想问道:“要是你找不到怎么办?” 李一丹满不在乎笑道:“还能如何,雷只好依照承诺娶那巫女喽!” 泰惊羽盯着他道:“你们到底有什么计划,如此笃定.成竹在胸?”李一丹笑道:“我们哪有什么计划,殿下也太高估我们了,对方可是一岛之主,又是精通巫术,谁还能将她怎样不成?“泰惊羽目光一凛,道:“雷牧歌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不信,他真的想娶玛莲达.好好的大夏长公主驸马不做,跑到这蛮荒之地来做劳什子王夫! 李一丹抿唇笑道:“我可不是他肚子里的妇虫,这个问题我不好说,你怎么不亲自去问问他?” 泰惊羽咬了下唇,没有说话。 李一丹笑了笑,忽又问道:“殿下那么在乎雷成亲之事,到底是因为长公主,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泰惊羽想也不想.脱。道:“自然是因为我大皇姐。” -- 第261页 李一丹也不继续追问,只是轻笑:“殿下与长公主姐弟情深,教人着实羡慕,只可惜雷的一番痴情,尽数付诸流和 心说到一半,故意顿住。 泰惊羽瞟他一眼,淡淡道:“我不懂你的意思。”“殿下是个聪明人.怎么会不懂呢?”李一丹目光掠过夜色中少年俊美绝伦的脸庞.倔强而自负的神情.轻轻叹气道,“殿下对雷,难道就没有一点心思么?” 泰惊羽哈哈笑道:“你脑袋进水了吧?我与雷牧歌同为男子,我怎会对他起心思!”李一丹忍不住低叹:“雷说你心肠甚硬,今日得见,果真如此,” 泰惊羽轻笑:“他还说我什么坏话?” 李一丹摇头道:“其他全是好话了,说你聪明,自信,豁达,洒脱,善良 ......” 她.善良? “对了 !“泰惊羽扁嘴,打断他的话.询问正事,“我看到山庄里到处披红挂绿.他与玛莲达的婚礼几时举行?” “不是说对他没心思吗,这会怎么又关心起他的婚事来了?”李一舟饶有意味盯着她.“殿下这一身仆仆风尘,难道是专为此事而来?” 这个又多嘴又毒舌的蒙古大夫! 泰惊羽懒得理他.朝向山庄的方向,转身就走。 “哎,我说还不行吗.殿下也不用着急.婚礼是明日申时举行.我们还有时间的。” 李一丹唤了声,急步跟上,赔笑道:“殿下别生气,这庄子道路错综复杂,殿下要想见雷,非我带路不可!” 泰惊羽面色稍缓,点头道:“那好,你便带我去找他。” 语毕,两人趁着夜色掩护,在村林里急急穿行。 听得前方山庄里远远传来的嘈杂人声,其间还夹杂着鼓乐声,泰惊羽蹙眉:“今晚山庄里都有些谁.他们在做什么?” 李一丹答道:“密云四大长老设宴邀请雷出席,那个蛮荒北岛之主兆刀明也在。” “兆刀明,他怎么还赖着不走?““他天天缠着雷动手,没到最后洞房花烛.大概不会死心。“泰惊羽笑道:“真难得.这位北岛之主,却是个痴情种子。”捏了捏衣袖中的。哨,问道,“他妹妹兆翡颜呢,也在宴席上吗?““兆翡颜?”李一丹摇头道.“宴会上就兆刀明一人.倒是昨日我见那兆小姐带着侍女匆匆出了山庄院门.后来听说有船出海.朝东而去,应该就是她.川兆翡颜走了? 难怪自己吹了半天。哨,都没能唤出人来。泰惊羽略一思付.咬唇问道:“你可曾留意.她脖子上,是否还戴着一只银色项圈?” “这姑娘家的首饰.我倒是没怎么在意.难不成是殿下送的定情信物一一”李一丹调侃两句.见得她凝重的面色.这才笑容收敛,正经道,“当时兆小姐面颊苍白,气色不好,我特意多看了一眼;记得很清楚;她脖子上没戴任何饰物。” “真的?” “真的。” 泰惊羽暗地松了。气.看样子,兆翡颜应是已经用牟毗顺利换到了金谷母虫,急着带回蛮荒给二皇兄泰兴澜救治去了。心里对此略微歉疚.但也就是一掠而过,在自己固有的思想中,人的性命,远比一条蛇来得珍贵! 既然如此,就这样吧…….“殿下对那兆小姐倒是十分上心。““废话.同性相斥异性相吸.这样浅显的道理.你没听说过?”“唉,可怜的雷” 李一丹刚出声渭叹,泰惊羽忽然扯过他的手臂,拉他到得村后:“嘘,有人来了。” 风声微微,李一丹朝外望望.又仔细听了听:“哪有?”“你听我的没错。” 没过一会,脚步声由远及近.一队侍卫佩刀持戟.在林边巡视而过。 李一丹侧头过来,像看怪物一般看着她,这位三殿下,眼神耳力好得吓人! 泰惊羽笑了笑.待那队侍卫走过,拉着他再走几步,望向那灯火通明的院落,大门处尚有数名侍卫把守。风影戒中的毒针威力太过刚猛.又无法补给.自己原本还头疼如何进门才能不打草惊蛇;有李一舟在场,问题倒是迎刃而解。 一念及此,侧头朝他努嘴道:“宴会设在哪里,你带我去凑凑热闹。” 李一丹笑道:“这倒不难,不过要委屈下殿下……”他所说的委屈,其实也就是换一身服饰,以雷牧歌随行侍卫的身份,进入会客厅。 这对于泰惊羽而言确是小菜一碟,早扮过书撞,再扮扮侍卫也是无妨。一炷香功夫,李一丹昂首阔步在前,改头换面的泰惊羽紧随其后,大摇大摆踏进院门。 这岛主庭院依山而建,占地数顷,以竹木结构的楼阁亭台居多,并呈对称状分布,虽是夜晚,仍然可见各处艳红如炽的装饰。进门不久,就见一条宽阔大道径直通向山崖处,地势渐高,百级石阶上却是一座巨大的玉石祭坛,形状花纹与此前在蛮荒岛上所见相似,却更显气魄,被淡淡的白雾笼罩,夜色中呈现出一种幽深静谧的色泽。泰惊羽朝祭坛望上一眼,也没时间多看,随着李一丹穿过一各缀满烛火的长廊,向会客大厅走去。越往里走,灯光越是明亮,布置越是珠玉耀眼,富丽堂皇。 大厅内设有长条形的食案,案上肉食果点酒水一应具备,数人面对面相视端坐,雷牧歌一人独据在右,四名青衣老者居左,中间空出宽阔的场地,一群轻纱曼舞的少女刚刚退场。 “一丹,来得正好,快入座吧,等你多时了!”雷牧歌瞥见门外走来的人影,轻唤一声,目光定格在他身后,不觉一怔,笑容瞬间上脸,意兴阑珊的表情顿时变得神采飞扬。 -- 第262页 泰惊羽对上他的眼,微微一笑,趁着李一丹上前就座之际,自然而然站到他身后,以司侍卫之职。雷牧歌面上诧色一闪而过,转眼间恢复平静,向李一丹介绍对面座上驾临的四人,泰惊羽暗中一一记下!最负盛名的大长老简司,须发花白,傲气凌人,尤其一双鹰目时不时瞪过来,闪现着嗜血的狠光;二长老滕别貌不惊人,深藏不露,据说专司祭祀;三长老昆仑精明干练,此次夜宴也是由他主持;四长老桂离面目和蔼,笑容微微,看起来最是无害。李一丹一旦入座,便朝雷牧歌微微摇头,表示无有所获。 雷牧歌笑了笑,余光瞥见身后的人影衣角,笑容加深,打个手势,意思是这样的收获更加让人惊喜。 挪泰惊羽看不到他俩眼神表情,目光在厅内打了个转,只见不远处还有一张食案,却没看见李一丹所说的兆刀明,趁着又一轮歌舞进场,乐声响起, 向雷牧歌低声询问。雷牧歌侧头,假意与李一舟说话,却是在回答她的问题:“方才还在厅内,兴许是酒喝多了出去透气,一直未归。” 酒过三巡,简司率先站起发难:“我长老院神蛇无故重伤,失去双目,实是平生莫大的耻辱,还请雷公子当众给我等一个解纯 ” 一干人等眼光如电投射过来,雷牧歌不慌不忙,只轻笑道:“畜牲盗吃婴儿,我不过救人和自卫而已。” “那不过是个数月大的婴儿,吃了便吃了,给些钱财,再生便是,我这神蛇已有数百年的修行,怎可相提并论?!” 雷牧歌笑容顿收,肃然道:“畜牲与人,的确不该相提并论。” 简司拂袖怒道:“姓雷的,你拒不认错,毫无诚意,这桩婚事;不结也罢!” “简长老,你对我不敬,我也不屑日后与你为伍!” 此话正合雷牧歌心意,与李一舟对视一眼,畅快饮酒,欣然乐见:反倒是对方几人眼见场上气氛冷凝僵硬,心里着急,纷纷出言劝说。余下三位长老里,滕别轻言细语,昆仑大为着急,桂离不住赔笑,雷牧歌扳起脸孔,一概不理。见此情形,简司面色愈冷,自顾自喝起闷酒来。 夜宴仍在进行,座上之人却都失了兴致,只是这主持之人不开。,中途出门的兆刀明也没返回,却也不便起身道别。 这个简长老;貌似不太看好雷牧歌呢! 泰惊羽站在雷牧歌背后,正百般无聊,胡思乱想,忽觉幕帘后方呼吸微微,一道视线投射在自己的后背上。 有人藏在那里,却感觉不到恶意。 那是谁? 泰惊羽吸了吸鼻子,在满堂男人汗味与气息中,隐约闻得一丝淡淡的少女幽香,有别于场下舞者浓郁的脂粉香气。略一转头,就见幕帘微动,一只小手朝自己方向轻轻挥动,动作瞬间闪过,便是隐在幕后,消失不见,那指尖挂着一溜银光,在半空中掠起涟漪般的浮影,逐渐朝堂外去了。 泰惊羽心有所悟,找个借。溜出厅外,果然在长廊边上见得那一抹粉色人影。“你找我?” “阿丹。”幽朵儿将她拉到暗处,警惕看看四周,低声问道,“你怎么到庄子里来了?” 泰惊羽随。笑道:“我这不是来看你么?“幽朵儿一跺脚,急道:“谁跟你开玩笑,我跟你说,你快走,要不就来不及了!” 泰惊羽闻言一惊:“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自然是大事!我也说不清楚,你反正快走,别来掺和!趁现在还没开始发令,我带你出去酬...” 慢着!泰惊羽一把拉住她,沉声道,“你把话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说明白,我是不会走的!” 幽朵儿被她忽如其来的凌厉眼神吓了一跳,但见那少年长身玉立,素日慵懒散漫的气质顿时变得尊贵威严,不禁喃道:“等下厅内碎杯为号,恐将有一场恶战,届时刀剑无眼......” 果然是场鸩门宴! 泰惊羽冷笑一声,缓下脸色问道:“这等大事,你如何知晓?” 幽朵儿叹道:“二长老滕别,是我教养恩师。” 泰惊羽哼道:“这是玛莲达的主意?她成亲在即,此举意欲如何?”幽朵儿摇头道:“我听说跟岛主无关,却是简长老策动我恩师他们,说是雷公子年少轻狂,目中无人,恐将来不好遏制,要给他一个下马威。” 泰惊羽想起那中途离席之人,又问:“兆刀明呢,他是不是也有份?” 幽朵儿迟疑了下,道:“这倒不知,不过兆岛主素来与简长老交好?......” 后面的话,无需多说,泰惊羽也已明了,当即冷笑道:“难怪中途离席,原来是制造不在场的证据,以便在心上人面前撇清关系,此招甚好!”看一眼那边灯火辉煌的厅堂,又有争执声响起,甚至有案几推例酒杯落地的声响。 几乎同时,大堂两边顿起骚动,山庄各处冲出无数条黑影,其中也有大夏服饰的侍卫,但更多的,却是装备齐全明刀实枪的岛人! 伴着男女惊呼声,原先在堂上表演的舞者乐师纷纷奔逃出门,快速退走,大门哐当一声,从里面关上,阻隔外间所有的视线。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得流畅自然,找不出丝毫破绽。泰惊羽定了下神,稍一挑眉,朝幽朵儿问道:“你方才说,玛莲达对今晚之事毫不知情?” 幽朵儿点头道:“是,岛主忙着筹备婚事,自然无暇顾及。” -- 第263页 泰惊羽握紧她的手腕,眼光幽幽:“她在哪里?你快带我去!” 对方酝酿已久,又有人怀恨在心,今晚此事绝无幸了,要想兵不血刃已经不太可能,只有尽最大努力减少伤亡一自己冲回厅内只能是添乱,玛莲达,她是唯一的救星! 幽朵儿被她捏得腕部生疼,从来没见过这少年着急发怒的模样,不由心头一软,叹气道:“你别急,我带你去便是。” 厅堂之外是四通八达的廊庞,越往里走,灯火越见稀少,也越显寂察无人。 泰惊羽被幽朵儿拉着一路飞奔,也不知行了多远,终于在一处半掩的院门前停住。 这玛莲达,所住之处竟如此偏僻? 忍住惊疑,脑子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感觉到身旁之人掌心里慢慢溢出薄汗,身子也是随风轻颤,不由低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幽朵儿轻轻摇头,指着院门道,“岛主……就在里面。” 说话间,忽然有人低喝,两道刀光刷刷递进:“主子有令,擅闯者死!” 泰惊羽被幽朵儿用力一扯,矮身避过,眼见刀光半空转向,眨眼又至,本能抬起左手,铮的一声扳开机括,食指对准那扑来的人影,毒针激射而出! 来人应声而倒,立时毙命,而门边,则是躺着另一名被幽朵儿巫术放倒之人。 幽朵儿见她无恙,惊喜道:“你还会使暗器?” “那是用来救命的玩意。”泰惊羽收回手来,走近地上两人,看清其身上的装束服饰,不由低道,“是兆刀明的手下!” 幽朵儿凑近细看,惊道:“不错,真是他的贴身侍卫……他们怎么会在这里?,,泰惊羽望了一眼夜色中的小院,冷笑道:“原来他不是简单的中途退场,还另有目的。”有他绊住玛莲达,简司的计策才能万无一失。 而玛莲达,离己只一门之隔,如斯接近,一来要她出手阻止料纷,二来自己也可趁机寻得琅都神剑酬一念及此,忍住心头忽生的怪异感觉,朝前踏出一大步,伸手去椎院门。 “阿丹,孙”六泰惊羽脚步微顿,侧头看她:“你就在这里,不必进去。” “岛主她正在…,江幽朵儿欲言又止,咬唇道,我跟你一起去。” 姗泰惊羽没有作声,椎门而入。 院门一开,就见有微微灯光从对面厢房里透出来。两人贴着围墙潜近,刚伏在房前不远,就听得一声女子娇笑,声如银铃般悦耳,又如丝绸般绵软,端的是风月无边,春情四溢。 “这屋里闷热,要不,我帮你把外衣脱了吧?” 男子的声音强自镇定:“不用,我擦擦汗便是。” “瞧你,紧张得帕子都捏不稳了,我来帮你见 …….. 空气中隐有花香飘过,女子柔媚迷人的嗓音,就如响在耳畔,让人听得心神一荡,想象着她玉手轻抬的身形动作,泰惊羽只觉得赏心悦目,情不自禁攀上窗台,想要看得更多。 但见烛光中,两道人影逐渐靠拢;慢慢叠合,男子的手伸过来,一把搂住女子的纤腰。 “玛莲达,你别嫁给那姓雷的,你嫁给我,嫁给我好不好...... “你不明白,我必须嫁给他的......” 女子幽幽一叹,却被男子硬声打断:“不行,我不准!你不能嫁他,你是我的,是我的!” “刀明,你这是何苦呢?哦,你别这样,别……” “玛莲达,我太热了,我受不了了 ”男子喘息着,颤颤凑过去,含住女子艳丽的红唇,双手也是急急去解她的衣衫,忽而一个翻身,将她压例在软榻上。 “玛莲达,我喜欢你,我那么喜欢你,我要你,我一定好好对你......” 嗯!男子埋首在那一片雪肤玉肌之中,不能自已,“你真好,真好,我好欢喜......” 快点!…给我……给我…女子弓起身子,玉臂缠上男子的颈项,眼底幽光一闪,有晶莹溢出。 屋里翻云覆雨,情潮弥漫,肢体料缠不停,令人脸红心跳的低吟声不时传出!泰惊羽看傻了眼,胸腔里如雷鼓动,明知有异,脚下都像是生了根一般,挪动不开,就连目光也是舍不得移开半寸。 心里仿佛有一把火在燃烧,就在几乎要将掌心抓破之际,忽觉面颊一暖,少女香软的身子靠了过来。“阿丹,你抱着我,亲亲我......” 泰惊羽直觉伸手,待得触及那单薄的双肩,忽然摇头:“不对。” 幽朵儿怔忡抬眸:“什么?” “不对,就是不对。”泰惊羽心智已经失了大半,却还隐约记得自己的女子身份,直觉椎开眼前少女,转向房门走去,那里面,才有男心…走到一半,忽又忍住不动,抱着根柱头微微喘息,拼命甩头。 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在做什么? 瞥见窗下蜷成一团的少女身影,在自己胳膊上狠掐一把,终于找回几分意识,费尽全身力气,把她拉去墙边,一个巴掌扇过去。力道不大,却令她微微睁眼,脸色愈发娇艳:“阿......泰惊羽挡住她的手,咬牙道:“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幽朵儿迷糊答道:“是媚术岛主独有的媚术该死,这媚术居然如此厉害,就连旁听旁观之人都被波及荼毒!” 泰惊羽想起她进院门之前犹豫不决的神情,显然是事前有所察觉,却忍住不说,不由暗骂一声;跌跌撞撞往外走,走出几步却又停住!总是不能把她一人丢在此处 ……. -- 第264页 一边诅咒一边返回,将她努力扶起,艰难退出。 也不知走了多远,走了多久,泰惊羽汗流浃背,神智不清,呼吸越来越沉重,所牵一路也没遇见有人,累得不行,也支撑不住,仍是竭尽全力,朝前奔走。 到了最后,两手空空,恍惚中也不知将幽朵儿掉在了哪里,再没气力回头去找,踌躇了下,又继续前行。 走着走着,心里的火焰越来越烈,身体的渴望已经遏制不住,魔鬼般叫嚣着,张牙舞爪,蠢蠢欲动。 不能停,不能停,一旦停下,她真控制不住自己,会做出什么疯狂的错事。夜色如墨,内心深处模糊想着一处光亮之所,整个人机械迈动脚步。 近了,更近了。 终于,椎开了那扇希望之门,朝那亮光中的人影伸出手去。 “帮我…….” (对不起,昨天停电到晚上才来,今晚又对形势估计错误,更新晚了,呜呜,看在字数还行的份上,别拍我…….,另外,本卷就要结束了,接下来的几章都是高潮,我会加快节尽快完结开新卷,么么!) 海岛风云 第四十一章 一宿鸳梦 眼波迷离,粉脸如炽。身上的热浪涌上头顶,一阵高过一阵,心火也是越烧越旺,五脏六腑都憋得生疼。 难受。 好难受,谁来帮她? 痛楚加剧,身体本能自救,原本超常的五感尽数调动起来,更加明敏。那院墙处微风吹过,藤蔓上一滴夜露随风坠落在地面,一只不知名的小、虫沙沙爬过,凑到甘霖前欢快畅饮,池塘里的鱼儿轻缓游过,水边数枝蔷薇随风摇曳,其中一只花骨朵忽而一抖,在月色中舒展姿容,慢慢绽放。风起,水滴,虫饮,鱼游,花开……所有细微的若有若无的声响,都能毫无遗漏,清晰入耳,便更不用说,男子焦急不复镇静的低呼。 “你怎么了?”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 泰惊羽摇头,面颊越来越烫,就像是有人在用烙铁一下一下在脸上灼烤,肆虐,火辣辣的说不出的痛,耳根脖子都染上一层艳丽的绯色,。干舌燥,心猿意马。 一步,两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里,踏入云海中,飘飘渺渺,虚浮乏力。 而前方,有浅浅的呼吸,有浓浓的男人味,有年轻而鲜活的躯体!是谁,他是谁,如此诱人,近在咫尺…忽然一伸手,抓住男子的衣襟,埋首到那坚实的胸膛,男子清冽的气息微微一滞:“你的脸怎么这样红,身上也烫,到底是…“媚术。” 泰惊羽轻轻吐出一句,将热烫的脸颊贴上他微凉的颈项,心底的烦躁激动顿时减轻,也没那么痛,取而代之的,是从四肢百骸散发出的丝丝暖意,好生舒服。“媚术?是谁做的?!” 男子的追问声听在耳中,已经浑然不觉,只无意识拉扯着他的衣摆,像小狗一般乞恰摇尾,祈求更多的抚慰与贴合。“我很热,很痛,你帮我,快些帮我。。。 ” 男子忍住闷笑:“你别急,说说,我怎么帮你?” 怎么帮? 泰惊羽咬住樱唇,微喘着停下动作,脸上流露出从未现过的迷惘神色, 眸中水雾蒙蒙,晶莹欲滴,脑子里闪过一幅幅风光绮丽的画面,就在方才…香闺罗帐,交颈鸳鸯,春风数度云雨,如斯旖旎。对,就是那样! 泰惊羽张了张嘴,正要动作,门外风声骤起,有人闯了进来,朝她稍一打量,即是比手划脚,。中啊啊作声。 男子按住她的手,微一蹙眉:“我知道是媚术,要不然她也不会这样…”那人很是着急,又依依呀呀比划一阵。 男子眉头拢成一起:“你说什么,必须男女交合才能解毒?” 那人点头,看看男子,又看看他怀中清瘦赢弱之人,似有丝迟疑。 男子瞥他一眼,淡淡言道:“要想我帮你复仇,就实话实说,别留余地” 那人咬牙,手朝顶上一指,又是一阵比划。 男子看得微惊,错愕道:“暖玉泉后还有一道寒冰泉,在山石之后?可解媚术?” 这两人,话也忒多了吧,到底有完没完?! 泰惊羽不耐抬眼,对上男子那双清润幽深的黑眸,那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得令她抓不住,事实上,她根本无暇顾及这些,全部心思都在那张五官清朗线条秀致的俊脸上。 漆黑的眉,深邃的眼,高挺的鼻粱,光洁的肌肤,还有酬性感的薄唇。天底下怎么能有这样漂亮得像美玉一般的嘴唇? 弧度优美,唇形分明,完全就是为了与人亲吻而生! 泰惊羽死死盯着目标,不自觉舔了舔唇;对着那薄唇就要吻上去。 “等等!”男子无奈一笑,伸出手掌阻止她的进攻,凑过来,几乎是贴着她的耳垂低道;“这里还有外人呢,别着急…” 泰惊羽急红了眼,怎么能不着急,她的胸。都快要爆炸了好不好! “我不管,我就要!” 楼唇被他温暖的掌心挡住,直觉开启,探出舌尖在上面轻轻打了个转, 实实在在的勾引。男子被她这调皮又撩人的动作逗得心神一荡,缩回手掌,苦笑道:“真如 ”服了你!” 晒转头朝向那人,叹气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山顶吧!” 那人点头,转身出了门,没过一会就端了只水杯进来,对男子比比划划。 -- 第265页 男子微诧道:“这符水,能抑制她体内的毒素发作,让她暂时清醒?” 那人点点头,将水杯递过来。 男子一手按住她不住扭动的娇躯,另一只手接了水杯,喂到她唇边:“乖,喝了就不难受了。” 他的嗓音轻柔如梦,满含宠溺,如同琴弦上泰出的美妙乐音,泰惊羽似被蛊惑一般,将杯中黑糊糊的液体一饮而尽。符水入腹,化为一股清凉散开,身上的炽热感立消,心底逐渐回来几分神智!搔一下额头,突然想起之前的一切,泰惊羽眨眨眼,忍住脑中那阵眩晕感,哑声问道:“这是哪里?” 男子清朗的嗓音响起:“山上。“没错,是燕儿的声音。心里松了。气,还好;她迷迷糊糊走了回来,没倒在别的地方。 泰惊羽见自己穿载整齐,顿时会身松懈,闭上眼睛,顺势朝后仰躺下去:“我好累,我要睡会......腰间一紧,却是他长臂伸出,揽上她的纤腰,止住那躺倒的动作,扶坐在自己怀中。 “现在还不是睡觉的时候,你再辛苦下,好不好?” “做什么?““这符水只是暂时缓解毒性,还必须去山顶找寒冰泉,及时根治...…” 说话间,阿大提着一盏油灯走过来,看向燕儿,眼神询问。 燕儿微微领首,朝她担忧问道:“你还能自己走路不?” 泰惊羽定了下神,活动活动手脚:“应该没问题。” 燕儿抿唇想了想,手指灵活动作,将自己腰带解散开来,跟她的腰带系在一起,检查无误之后,又握紧她的手,转向阿大道:“好了,我们出发吧,, 。阿大转身过来,背上燕儿起身就走。泰惊羽手上腰上都是被大力拉住,挣脱不得,跟着一起前行。夜色幽幽,山野静寂,身上微有寒意,却觉得那只手掌将自己的手攥得极紧,传递温暖的同时,更似要深入血肉,嵌进灵魂。泰惊羽走了一会,觉得脑中再度昏沉,皱眉:“燕儿,你抓痛我了。” “对不起。”燕儿歉意一笑,“我只如...…太开心了。” 泰惊羽不解道:“你开心什么?” “我开心,你没有留下,而是......”燕儿侧头,温柔微笑,“选择归来。没有留下…...”选择归和”,泰惊羽听得有丝怔仲,在自己心中如此简单的事,为何他说出来会这样复杂难懂? 她不回来,难道还留在那庄子里发狂不成…风声依旧。 此时已是月上中天,丝丝缕缕的云彩被风吹荡过来,将月色隐了大半。 天地间云影淡淡,幽光闪闪,光影中石洞入。逐渐呈现。珠光映壁,花香流动,宛若一场虚无缥缈的故梦。三人步入洞去,绕过水雾萦绕的温泉,徐缓而行,停在一处缀满藤蔓的石壁前。 阿大伸手拂开枝叶,慢慢摸索,寻到浅浅的突起,旋转半因,用力一按。 瞬间光芒一闪,露出一人高的洞。泰惊羽只觉脸上一凉,有微寒之气迎面扑来。 这内洞与外间相比;尺码小了好几倍,方圆不到三丈,壁上也是嵌着星星点点的夜明珠;无需烛火,已经将四周情形看得清清楚楚。所谓寒冰泉,乃是靠近石壁的一处凹进地陷,泉水顺着壁上缝隙流下积满,形成一泓小小的水潭,一旦靠近,就是一股寒气,想必是高山上的冰雪融化而成。 “内冷外热,相得益彰,自成冰火两重天!” 燕儿已经将两人腰间的牵绊解开,看了看周围景致,朝阿大轻笑道:“没想到,你对这里倒是熟悉得很。” 阿大并无回应,面无表情将他放在地上,目光在泰惊羽身上掠过,指了指寒潭,手上比划几下。 燕儿摆了摆手,道:“我知道,你出去洞外守着,不能让任何人进来......“等等!”泰惊羽想起一事,急道,“幽朵儿也中了媚术,现在在庄子里不知怎么样了......” 阿大读懂她的口型,身体一僵,脸色骤变,旋风一般往外冲。 待到得洞外,又转身过来,指了下那处机括,朝燕儿摇头摇手,继而离去,再不回头。 内洞里,只剂下那一坐一站的两人,面面相对泰惊羽轻叹一声道:“看来他对幽朵儿真的很在意。” 燕儿没有作答,只是侧头过去看着那潭水。 泰惊羽随他目光看去,神情愕然,不敢置信:“什么,要让我在里面浸泡?” 有没搞错,光站在一旁都觉得冷,更别说跳进去泡澡了,还不直接给冻成冰人! “是,阿大的意思,你这身子从未接触过巫术,受损极重,那符水治标不治本,你必须要在这寒冰泉里浸泡一个时辰,才能解除毒素。” “凭什么你泡温泉,我就得泡冰水?!”泰惊羽郁闷难抒;自己这休质有异,畏寒惧冷,他又不是不知道! 燕儿笑着安慰:“主子,这是在救你,忍一忍就过去了。” 泰惊羽拍拍脸,又捶捶腿,除了脑袋还有丝发晕,太阳穴微微刺痛之外,与平时并无异常。 瞟一眼那深黑的潭水,退后一步:“我觉得我已经好了啊,这个冰水,就不用泡了吧。“燕儿显然不信:“真好了?”泰惊羽想了想又道,“对了,我之前在宫里也吃过不少外公的灵丹妙药,也有一些抗毒性,应该没你们说的那么严重。” 燕儿眸光一闪,道:“但这不是一般的毒,而是巫术;阿大说这媚术对童男处子最为厉害…六“又是阿大,你们什么时候这般熟捻了?” -- 第266页 “ …有求于我”” “求什么?” “倒是没说太明白,只说他那仇人十分凶悍,希望我恢复之后能助他一臂之力。” “这个阿大好没眼光,怎么不来找我;我好歹还是个门主 ”泰惊羽扁嘴,伸手去扶他,“走吧,反正都来了,你去外面泡会温泉。“燕儿抬眼看她,犹豫道:“你真没事了?“泰惊羽点头,架起他费力朝外走,这小子最近睡了吃,吃了睡,长膘不少,越来越重了:“放心吧,要是等下再发作,不用你说,我自己跳进去! ,,燕儿狭眸微眯,眼底幽光一闪,不知是想到什么,悠悠笑道:“也好。泰惊羽使出吃奶的劲才将他弄到外间,放倒在温泉池畔,自己也是累得坐地,额上溢出薄汗,喘气道:“好了,我彻底没力气了,你自己脱吧。““是。”燕儿低应一声,微微扭转身去,自顾自解着外衫。 泰惊羽双手抱膝,将头埋在臂弯处,正值喘息,目光不经意扫过,几乎是定住不动了。来此并非首次,这也不是燕儿第一回在自己面前宽衣解带。事实上,好几次都还是她亲自上前动的手,只不过,那个时候有青青在旁虎视眈眈;又有阿大不时投来的探究眼神,她只能是三下五除二扯毛列皮一般脱掉他的衣物,赶鸭子上架似的弄去温泉池里,再加上四周白雾弥漫, 轻烟凌乱,以至于错过了如斯美景一一转眼间,燕儿已经将上半身的衣物录离除尽,正在动手去解长裤,察觉到她炽热的目光,朝她微微一笑,又继续动作。宽宽的肩膀,强健而匀称的胸肌;带着微微蜜糖光泽的浅麦色肌肤,精瘦结实的腰身,还有修长有力的双腿”…想不到素日被衣衫包裹的身躯看起来颀长清瘦,脱去衣衫后竟是如此性感惑人! 他真的,一点都不瘦…泰惊羽看得两眼发直,目瞪口呆,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心里一撞,被强行抑制的正处于蛰伏状态的某物再次抬头,欲要破土而出! “燕儿,我想......”“什么?”燕儿已坐在池边,听到她低吟般的唤声,回头望去。 “我想......我还是去泡泡比较好自己也感觉到了,这媚术之毒果然是没有清理干净的,要不然怎么会浑身燥热,只想朝那赤程的男子躯体猛扑过去!” 泰惊羽努力保持着一丝清醒,撑起身来往要往内洞走,目光一转,忽然怔住。“啊,洞。不见了!” 那一人高的洞口,怎么无声无息,一下子没了? 转过头来看燕儿,见他也是一脸因惑,垂眸低道:“阿大走的时候,好似比划了个什么手势,我没注意看…” 手势? 泰惊羽回想一下,好似有这么回事,摇头,摆手,难道是说这道暗门人出来之后会自动关闭? 甩了甩头,勉强支撑着走过去,学着阿大之前的动作在石壁上一阵模索,如愿摸到一处浅浅的突起,旋转按下。静寂无声。 石壁依旧,纹丝不动。 泰惊羽又试了几下,仍然没动静,气得一拳捶在壁上。真是见鬼了! 同样的位置,同样的方式,为什么阿大就打开,她就不行?! 燕儿谓叹:“也许是巫术使然…”” 泰惊羽无意识点头,鼻端嗅得缕缕花香,其中夹杂着清新淡薄的气息,以及浓郁的充满阳刚的男人味,让人心神荡漾;熏熏欲醉。握紧拳,不用回首,脑子里已经清晰现出背后的景致与人样。温泉池边,水雾蒙蒙,俊朗强健的男子绮水而坐,衣衫尽褪,半隐半露,犹如梦境一般,触手可及。 这到底,是不是在做梦啊? 心里的渴望越来越炽热,几乎要按捺不住,趴在石壁上,闭上双眼,只是喘气。石壁冰凉而坚硬,远不如男子微凉且坚韧的胸膛来得舒服,只要一转身,就能摸到,就能抱住,就能……思绪再次变得混乱,脑子里一片空白。 恍惚间忽见峰峦叠嶂,水光氤氲,似有片片飞絮随风飘过,在湖光山色间翩然起舞,豁然开朗,如幻如真。 一道灵光闪过,忍不住模糊地想,之前本能抗拒那寒冰泉,是否便有以上的原因?眼见内洞关上,焦虑着急之际,心头那一抹淡淡的窃喜又是为何? 何如…舍近求远。 何必…… 何必 …强行控制。 何必…….拒之门外。 何必......” 人生得意须尽欢。 因情而生欲,由欲故起念,阴阳和合,天地之道。顺其自然,于是一切欣然。 …泰惊羽缓缓睁开眼。 黑瞳里有微微的不易察觉的淡红,心魔已生,指甲掐进掌心,试图做最后的挣扎。这样……好似对心……不公平…“主子!主子!”背后传来男子的低唤,“你觉得怎样?” 低沉魅惑的嗓音,彻底椎毁了她残留的意志。 意志要来何用?且尽享,这无限欢愉。 泰惊羽蓦然转身,径直朝他扑过去。那张迷人的俊脸就在眼前,眉眼弯弯;清澈如水,温婉的笑容里流露出满满的关切与恰惜,泰惊羽浑然不觉,手指抚上他的面颊,轻轻摩挲,感受着那丝绸般的平滑紧致。 “石洞关上了,如今你就是我的解药,心一字一顿说完,不及等到他的回答,已经是僻下身去,用力吻住那完美的薄唇。唇齿相接,气息交融,最后一点理智消失殆尽。如此美妙,如此夺魂,她怎么舍得置之不理,去泡那劳什子冰水?!” -- 第267页 心火熊熊燃烧,不能自已,一吻过后又颤抖着去亲他的脸;他的额,他的鼻梁,他的下己…只觉得那每一处都是上天的杰作,美好得动人心弦。湿润柔软的吻一路朝下,落在他不住滑动的喉结上,轻触浅尝,徐缓游移“嗯……” 燕儿全身紧绷,如遭电击,发出一声沉闷申吟,扣住她的腰,低低抗拒道:“主子,不…….” “看着我一一” 泰惊羽轻轻一笑,笑得媚态天成,吹气如兰:“在我面前,你只能服从,”燕儿微微张嘴,面色柔顺,轻吐一气:“是,主子。” 泰惊羽听得满意,脸上又热又烫,躁动难耐,低头又朝他唇上吻去。 舌尖滑入他的口中;本能挑逗撩拨,与之料缠。 感觉到他呼吸逐渐加重,不由咯咯一笑,手指抚上他的胸。,搔来按去。 忽而手腕一紧,被他大手握住,低道:“主子…六泰惊羽只当他不情愿,甩开他的手,坐直身子,动手解开自己束发的贝钗,一头青丝如云似瀑散开,洒落满室风情。 燕儿保持着原有的姿势,一动不动,只狭眸中光芒闪现,愈发明亮。 泰惊羽手指不停动作,又解开自己的衣衫襟带,将外衣内衫录得一干二净,在解那束胸的布带时,不知是着急还是怎的,竟然将胸前的结头弄成了死结。 “该死!” 低咒一声,气恼继续扒扯,扯得乱七八糟,耐着性子跟其搏斗,心里的火已经烧到头顶,嗖嗖冒烟。 忽而对面一声轻笑,伴着几不可闻的低叹。 “我来吧”燕儿伸手过来,修长的手指捏住结头两端,灵巧得像是在弹琴,三两下解开结头,顺手绕了几圈,将布带一并扯下来,泰惊羽低哼一声,胸口微凉;瞬间又变得火热一片,不由得双手环抱, 现出一丝羞窘,对上他依旧清澈的黑眸,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凭什么她热情高涨,激动得快要爆炸,他却能淡泊自持,清纯如水? 凭什么她一人唱独角戏,他却气定神闲,游离戏外? 会身的肌肤都在发烫,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泰惊羽吸一。气,忽然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前最高处。燕儿半眯起眼,喉间溢出一声低吟,温暖的掌心微微发颤,越来越烫。 泰惊羽喘息着凑近;腾出手去解余下的束绰,忽觉胸前力道一松,他的手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那温润柔软的唇瓣,轻吻几下,继而含住她嫩红的顶端。 脑子里轰然一声,有烟花缭乱,炸出漫天星辉!泰惊羽嘤咛出声,忽然一把椎开他。 燕儿猝不及防,被她椎得仰躺在地,面颊晕红,眼波流转,略带惊异看过来:“主子......” “你小子,真是个妖......” 泰惊羽猛然扑过去,两手按住他的肩,双腿一分,跨坐在他身上。 这样的姿势,并非第一次,却从来没有这般坦程相待,亲密无隙。 居高临下,一瞬不眨盯着他,感觉到他胯下的巨大变化,止不住周身燥热。忍住心底的热意奔流,手指捧起他的脸,喃喃道:“说,你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 燕儿嗓音低哑,微微动容:“我是你的…...识后面的话声被她一。含住,手臂绕上他的颈项,极尽纠缠,不止不休。冲动,急切,热烈,奔放的吻。青春,鲜活,滚烫,迷人的躯体。泰惊羽不住吻下去,手指也没停住,一路胡乱撕扯,将彼此最后的亵衣去除。至此,真正的两心贴合,亲密无间......不安扭动下,换来他身下更加挺拔雄伟的剧变,泰惊羽瞪着血红的双眸看他;尺寸完全不符,该怎么弄?“喂......” 燕儿闷声低哼:“乖,我在”“那个,你能不能变小点…记得上回摸着没这样大啊,成倍增长的尺寸!” “恐怕不能…” 泰惊羽懊恼低咒,却觉腰间一紧,听得他道:“你确定…要我?”“废话!” 他顿了下,又屏息轻问:“告诉我,我是谁?” 都什么时候了,还问这样低级的问题! 她还没糊涂到忘记他的名字! “还能是谁,......燕儿微微闭眼,满意低叹:“是,我是燕儿,主子的燕心…” “别叫我主子…,江泰惊羽脱。而出,顿一下,,比然中想起另一个名称,续道,“也别叫我那个什么三儿…” “那我还是叫殿下,好么?” 泰惊羽轻嗯一声,殿下,听起来不错,很有感觉。“来吧,我的殿下…”江感觉到他的手臂扶住自己的腰,似在鼓励,泰惊羽一咬牙,攀住他的肩膀,覆盖上去。 “好痛......”指甲掐进他的肉里,在他后背上挠出道道抓痕,却丝毫不能减轻身下撕裂般的痛楚,眉尖蹙紧,眼泪滚滚而出,伏在他身上,低低控述:“我好痛,痛楚中又带着一丝快乐,心里又酥又痒,越痛,越想得到更多。 燕儿俊脸紧珊,面颊憋得通红,额上汗意涔涔,手指伸过来,轻柔勾去她的泪水:“你忍忍?等下应该就好了削叫她忍?” 泰惊羽真想骂人,她都热得快要死掉了,还叫她忍?! 痛;就痛吧!豁出去了! 打起精神,略显笨拙地继续动作。 每动一下,都痛得要命,却又那么甘醇,那么甜美,沉浸其中,欲罢不能。 痛苦而甜蜜的,介于地狱与天堂之间的折磨晒耳畔有海浪的拍打声,仿佛是巨浪冲击着礁石,连绵不断。 -- 第268页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干堆雪。 他的手臂,紧紧抱着自己,每一次她偃旗息鼓的时候,都是他弓身挺立,带着她起起伏伏,抛上峰顶,跌落谷底。 一次,两次,已经数不清是多少次。 情到浓时,她难以自抑,软软唤他的名字:“燕儿,哦,燕 …….” “叫我,燕…...燕…” 久未见天日的情爱,宛若暗夜里开出的鲜花,绝美,迷乱,亦醉人。疯狂,沉沦,跌窘,坠落......暗黑的深渊。 (写完最后一个字,我不得不承认,我真不是写激情戏的这块料,头昏脑胀,脖子僵硬,一看到字就想吐的感觉,颈雅又犯病了,我得去歇歇,,,,嘻嘻,那些个谁谁谁,答应的钻石哦。) 《朕本红妆》作者:央央(第四十二至四十六章) 海岛风云 第四十二章 耳鬓厮磨 云雨初歇,潮汐退落,海浪声渐渐远去。 灰暗的天边泛起鱼肚白。 石洞里白雾微散,珠光隐耀,红花碧草被热气蒸过,枝叶展青,花瓣凝彩,透着异样的水润亮色。 芬芳馥郁,其中混着一缕幽幽淡淡的暗香,更有着丝丝男女情事过后的独特气息。 男子微寐一会儿,即是睁开眼,狭眸里明光一闪,看着倚在自己颈项间安详入睡全无戒备的女子,满足喟叹,勾唇微笑。 想必……累坏了她罢。 如墨的长发随意披散在粉润香肩,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倦意,秀丽又不失英气的眉在睡梦中也是拢到一起,似是还在懊恼什么,蝶翼般的浓密长睫将平日灵魂狡黠的黑瞳尽数遮盖,眼下有着淡淡的青晕,嫣红的樱唇微抿,如玫瑰花一般柔软芳醇,蜜露清甜,任人采撷。 男子的手指抚上她的俏脸,那里有着情潮散后的晕红,如斯妩媚,扣人心弦。 “还说我,其实你才是个不折不扣的……妖精。” 是的,妖精,磨人的狡猾的自私的贪婪的专制的可恨又可爱的妖精。 让他期盼多年爱进骨血的妖精。 手指顺着光洁的肌肤轻轻摩挲,一路下滑,玉雪般柔和的颈项,精致的锁骨,饱满而秀美的丰盈,纤细不盈一握的腰…… 如此流畅自然的曲线,却是上天的杰作,该起的起,该收的收,该张扬的张扬,该静谧的静谧,纤秾合度,无一不美,那么香,那么绵滑如丝,那么紧致若窒,让他疯狂整夜,濒临失控。 似在回味着之前心悸狂乱的欢愉,男子笑意加深,就算做神仙也不过如此,只是,下一回应该由他来把控主动了。 目光忽而一凝,落在她颈项胸口,几点玫红清晰可见。 抵死纠缠激情释放之际,他终是没忍住,在她身上印下如许痕迹,不过,她更没自制力,他肩上的咬痕,后背的抓伤,可都是拜她所赐。 好吧,他承认,确实是辛苦她了…… “嗯……” 正想得微微出神,忽闻身上女子不满咕哝一声,眉头皱起:“好痛,不来了……” 男子听得会心一笑,拂开那凌乱的发丝,在她额间轻吻一下。 “乖,下回不会让你痛了。” 温柔如水的嗓音,轻缓如羽的动作,令得女子眉间舒展,复又睡去。 好奇怪! 这一夜,如同做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梦。 她居然梦见自己强上了燕儿,还不止一次。 那般真实,那般狂野,那般畅快淋漓的欢乐与痛楚,到底是梦,还是真…… 也不知睡了多久,秦惊羽幽幽醒转,感觉自己就是一滩烂泥,头昏脑胀全身绵软不说,双腿更是酸痛得要命,腰肢欲折,身下若裂。 看吧,这就是纵欲过度的结果…… 纵欲?! 眼睑猛然睁开,滴溜溜瞪大了眼。 “主子,醒了?” 湿润隽秀的俊脸映入眼帘,眸子里仍是一派温情脉脉,眼光却比平日来得更加明朗,炽热。 “燕儿?” 秦惊羽眨了眨眼,刚伸出手指,想要触碰他的面颊,这微微一动,却使得彼此相拥的身躯更加紧密贴合。 “别动……” 燕儿闷哼一声,整个人僵硬如铁。 “你……我……我们……啊……” 秦惊羽低头,怔怔看着彼此,一丝不挂,寸缕未着,女上男下,肌肤相亲…… 不是梦,是真的! 她真的……吃了燕儿! 过得片刻,面上慢半拍的忽然爆红,一直红到脖子耳根处,劈啪作响。 饶是她往日色遍天京,横行天下,此时也是被这样的结果吓了一跳。 “那个,我不是故意的,我……” 手忙脚乱要起身,却因为四肢酥软,险险瘫倒。 “小心!” 燕儿眼疾手快及时托住她的后背,对她这事后的表现看得又好气又好笑,想撇清关系?绝无可能! 长臂一收,扣住她不住扭动的娇躯,眼睫垂下,不无委屈:“主子……想不认账?” “我没有!我昨晚头脑不清醒,不能怪我……” 秦惊羽咬唇,抚着滚烫的脸,慢慢消化着以上事实,毕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她只是太过震惊,才略微无措,而并非敢做不敢当。 揉着额,只手推了推他,欲要起身坐好:“既然已经发生了,让我想想……”这几天,好像是安全期吧? -- 第269页 燕儿将她的神情看在眼里,眸光微闪,抓着她的的胳膊,身躯愈发贴伏过来,温热的气息吹在她的耳畔:“主子可是后悔了?” 后悔? 秦惊羽看着眼前的花样美男,好像没有吧,就是有些郁闷,这初夜来得猛去得快,除了全身上下的痛,都没留下点美妙的印象来! 到底是啥滋味来着…… 咬着唇闷着头反复思量,忽觉一双手慢慢开始在自己背上游走,沿着玲珑的曲线一路向下,温柔抚触,尽情撩拨。 秦惊羽涨红了脸,忍住心中残留的微微起伏的热浪,一把抓住他还在往下移动的手指,没好气道:“你有完没完?再摸,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燕儿并不受威胁,只是凑上来,轻笑:“昨夜已成事实,主子浑身各处,我哪里没看过摸过……” 他的呼吸温温软软,似春风一般拂在面颊,秦惊羽不仅是脸上,就连心里都跟着酥痒起来,不觉低叫:“燕儿,别闹了!” 那清润儒雅的俊脸只在方寸间,强健有力的躯体则是紧密贴合,此时此刻她还能保持镇定的话,那肯定是神仙! 心猿意马,把持不住,只最后一次强调,“再闹……后果自负……” 燕儿显然是误会了她的意思,居然不怕死地更靠近一些,眉梢挑情,唇边勾笑,缓缓陈述事实:“我们已有夫妻之实……” 很好! 小子,你自找的,怪不得我! 秦惊羽再无顾忌,捧起他的脸,吻上他尚未闭合的唇瓣,封住后面未尽之言。 他的唇瓣清新柔软,像是夏日里凉透的甜点,口中有着淡淡的薄荷香,简直是无上的美味! 秦惊羽顺着他的唇一路吻下去,舌尖舔吻着他的肌肤,银牙轻咬着他的喉结,双手也没闲着,抚着他的鬓角,耳垂,后颈,肩背,胸口,不住揉弄打圈。 招惹了她,他怎能置之事外?! 那就……一起沉沦吧! 燕儿浑身轻颤,重重吸气,终于忍受不住,低喘:“主子……” “嗯?”秦惊羽动作微停,睁着迷蒙的眼看他。 “我们再来一次……好不好……” 秦惊羽无言默认,搂着他的脖子,将自己全身的重量都交付给他,赤裎的肌肤密密相贴,像是点燃了一把火。 燕儿扶养她的腰,仰望着墨发飞扬的女子,脸颊上染着一层明艳艳的绯色,目光氤氲迷离,像是一泓落日映照下的湖水。 “轻点,痛……”她喘息着低吟。 “还痛?”他停下来,紧绷着俊脸询问。 秦惊羽牙齿咬住他的肩,轻轻点头,薄嗔道:“都怪你,长那么壮实做什么!” 燕儿闷笑,意有所指:“以前看那些春宫图,你不是嫌他们小么?” “你!”秦惊羽气得捶他一记,“我都痛死了,你还笑……” “乖,别急,我想想办法。”燕儿转头看看四周,目光定在一旁徐徐冒着热气的水面上,忽而一笑,牵住她的手道,“主子,我们去水里……” 秦惊羽随他眼光看去,听得他续道:“在热水里泡一泡,应该就不会痛了。” 说话间,他手臂收拢,将她从身上抱下来,自己先滑入池中,再朝她张开双臂。 “主子,来,下来。” 秦惊羽手伸过去,被他一把握住,扶入水中,温热的泉水漫过胸背,水波荡漾,周身被暖意包围,药香四溢,痛楚立消。 “好舒服……” 秦惊羽轻叹闭眼,只觉得他的手拂过自己肩颈后背,轻柔按摩,帮助减缓疲惫。 温泉水滑,美男在侧,人世间最顶级的享受,不过如此…… “什么时辰了?” “天刚亮,还早……” 秦惊羽哦了一声,放任自己靠在他怀里,眼眸半睁半闭,继续歇息。 事已如此,只好等养足了精神,再做打算。 “主子在想什么?” “没什么。” 似是不满意她轻描淡写的回答,他的双臂撑开,扶在池壁上,将她困在胸膛之中,轻问道:“好点了么?” “好多了。” 秦惊羽回答着,忽然发现现在的姿势有一点过于火爆。 揽在自己腰间的手臂不知不觉收紧,温热的身躯紧密贴合,就算不动,都能明显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指尖下的肌肤瞬间发烫,连同池水都掀起热浪,好似要跟着沸腾起来。 见惯了温润的他,清淡的他,斯文的他,柔顺的他卑微的他,羞赧的他……唯独没有见过,这样热情似火,霸道如铁的他…… 他的存在感,强烈得不可思议。 刹那间,气势惊人。 秦惊羽心里升腾起一种错觉,眼前如水般温柔的男子已经摇身一变,幻化成一团炙热的火焰! 这,还是他吗? 恍惚间,不由开口确认:“燕儿?” “嗯,我在……”燕儿眸光微暗,吐出湿热的气息,身躯更加紧密贴合上来,嘴唇在她面颊颈项处不住游走,忽然托起她的身子,借助水的浮力,轻抬起来。 秦惊羽惊喘一声,被他架在腰上,挤了进来,慢慢加力。 “殿下,要我么?” “嗯……要……” 听得她的梦幻般的低吟,燕儿微喘着,低头吻上她雪玉般的酥胸。 -- 第270页 “啊,不,燕儿……” 秦惊羽神魂俱裂,无力攀住他的肩膀,紧紧闭上眼。 “记住,叫我燕……” “燕……” “乖。”燕儿埋首在她胸前,滚烫的吻点点落下,嗓音低沉而含糊,“我记得,当初这里只一点点大……” 秦惊羽不解低哼:“什么?” “没什么。”燕儿轻笑了下,头越来越低,手指徐缓朝水下滑去,饱含柔情,湿软如水。 “燕!”秦惊羽心跳如鼓,几乎喘不过气来,本能曲起双膝,动情环住他的腰,如同蟒蛇一般紧紧缠绕,永世不放! 温泉池边,花香幽幽,现出一片旖旎风光,无边春色。 燕儿俯身下来,与她抵额相对,温柔呢喃:“我属于你,殿下……” 他的动作是那般小心,那般柔和,再无痛感,只觉得火热而窒息,肿胀而真实,美好而绵长。 然而,那只是起初,只是一刹。 温柔的海浪还没散去,狂乱的火焰已经冲天而起! 唇瓣被他深深吻住,所有的低吟呢喃都吞入口中,黑眸闪耀,俊面透红,湿漉漉的长发与她的纠缠在一起,明明是温润如水的一张脸,却透出流光溢彩般的夺人风华,他低低喘息着,颤抖着,似在九重天外策马奔来,长驱直入。 秦惊羽轻轻颤栗,感觉到他的不同,下意识想躲,却被他紧紧抱住,不让她有任何退缩的机会。 “别逃了,你都让我等了那么久……” 这一句,似控述,似辩解,似表白,惹得她心头一软,只得勾住他的脖子,婉转叹息:“燕……” 他没再作声,回应她的,是那不断激起的雪浪水花。 年轻鲜活的躯体,就像是两丛相互交叠纠缠的藤蔓,玉雪般的细腻,伴着浅麦色的坚韧,层层叠叠的光影流转,如诗如画,如歌如赞。 他的占有欲如此强烈,精力更是旺盛得惊人,仿若要将千万年的坚持与眷恋,尽数施加在这一轮又一轮的欢爱当中,不依不饶,不眠不休。 波涛汹涌,快意袭来,秦惊羽终于承受不住,神智涣散,身心松懈,全身没有半点力气,软弱靠在他的身上,就像是死过一次一般。 原来,可以这样奇特,这样美妙…… 又不知睡了多久,一觉醒来,自己躲在池边地上。 身下垫着他的外衣,身上盖着自己的衣袍,整个人柔软得像是一汪春水,有一种温暖的舒心的餍足。 亵衣内衫都已经穿上,身下倒也舒爽,不用说,应该是燕儿给自己清理过了。 “燕儿?” 轻唤一声,微微侧头,但见他仅着一条亵裤,盘腿坐在旁边,双目闭合,头顶冒出若有若无的雾气,赤裎的肌理玉华流转,隐隐生光。 听得她的唤声,燕儿睁开眼,微微一笑:“睡得好么?” “还好。”秦惊羽低应着,扶着他的手臂坐起来,忽然瞥见他自行靠近的动作,微微张嘴,怔道,“啊,你的腿……” 燕儿握住她的手,凑到唇边一吻,眼底有着深深的笑意:“方才在水里的时候,不知怎的忽然疏通了血脉,我上岸打坐一会儿,发现功力大半都恢复了。” 秦惊羽闻言一惊:“真的?” “当然。”燕儿点头,揽住她的腰,让她更加舒服贴着自己,好笑道,“怎么,难道主子不希望我恢复?还想继续对我强行欺占,为所欲为?” 秦惊羽斜睨他一眼,懒得说话,心安理得靠在他胸前,把玩着他散开的长发:“阿大回来过没有?” 燕儿一边帮她穿上外衣,一边低道:“没有。” “不知道朵儿怎么样了,阿大找到她没有……”秦惊羽暗叹一声,自己当时意识迷乱,自身难保,实在救不得她。 “别管旁人。”燕儿低头下来,俊朗的脸上闪动着无限温情,“来说说我们自己的事情……” 秦惊羽心头一跳,故作随意道:“我们?什么事?” “昨夜……我们……”燕儿轻笑,手掌作势探向她的身下,“主子如此健忘,看来,需要再重温一番,加深记忆……” “卡!”秦惊羽急忙喊停,抓住他颇不安分的手,“总得让我歇会儿吧,你小子,还食髓知味了……” 燕儿轻咳两声,笑意在眼眸里层层起荡,满脸无辜:“我哪有?我已经很控制了,主子难道没感觉到吗?” 秦惊羽叹气摇头,看来这个话题没法深入,再纠结下去,当不知猴年马月了! 清了清嗓子,一口气道:“木已成舟,总之我会对你负责,就这样。”安慰拍拍他的的脸,又问道,“好了,现在又是什么时辰?” 燕儿朝四周看看,略想一下,沉吟道:“大致快到巳时了。” 巳时? 雷牧歌与玛莲达的婚礼是申时举行,还来得及…… 当下不再迟疑,抓起地上的衣物抛给他:“快些穿衣吧,我们回木屋收拾下,一起到山庄去,你武功恢复,正好大闹喜堂……” 燕儿一把拉她入怀,微烫的唇瓣封住她的,述说他的不满:“都是我的人了,还这样关心别人,又不是我成亲,你那么费心费神干嘛?!” 秦惊羽用力推开他,脱口反驳:“去去去,应该说,你是我的人好不好!” “是,我是你的人。”燕儿眸光一闪,满面含笑。 -- 第271页 反正结果一样,至于形式,无所谓吧。 秦惊羽看着他温暖明媚的笑脸,忽然间,觉得那么满足。 这转生异世,天地之大,终有一人与自己始终站在一起,没有背叛与怀疑,身心合一,不弃不离—— 这样,真好。 海岛风云 第四十三章 洞房花烛 天公作美,又是一日阳光灿烂,风和日丽。 密云岛以西,却有一处阴冷的石洞,漆黑潮湿,暗无天日。 洞内,是一间接一间,大屋套小屋的囚室,有的有门有床,有的只是些半干湿的草堆,壁上有水滴沁出,四周吹着阴森森的冷风,散发着腐臭与尿骚味,着实腌臜。 屋里室外,到处是形容枯槁蓬头垢面的男子,或坐或躺,呼吸微微。 死亡一般的静寂。 忽而远处阵阵乐声传来,有人睁开眼,眼珠缓缓转动下,虚弱开口:“岛上……出什么事了?” 旁边一人茫然回应:“不知。” 脚步声响起,有狱临模样的老者提着食物过来,像喂养猪狗一般随意抛洒进室内,然后好端端坐下,看着这些曾经年轻健壮的男子为了一筸食一豆羹拼尽仅有的力气,争抢打斗,头破血流。 这些年来,只进不出,人满为患,囚室已经快要安置不下了。 唉,年纪轻轻的小伙子,到底是犯了什么事…… 与此同时。 山庄的另一头,笼罩在霞光中的院落,也是如斯静谧。 院门紧闭,门窗也是关得密不透风,却仍有丝丝乐声自缝隙传入。 帷幔中分,罗帐低垂,榻上的男子赤裎上身,拥着芙蓉花被兀自酣睡,青白消瘦的面上有着不正常的红晕,似是筋疲力尽,口中还在喃喃梦呓:“玛莲达……你真好……真好……” 女子淡淡看他一眼,神清气爽坐到镜前,盘发梳妆。 铜镜里映出一张饱满滋润的俏脸,眉目间愈发风情,明艳照人。 院门轻叩,有人在外扬声高唤。 “岛主,吉时已到,雷公子在偏厅等候多时。” “知道了,这就来。” 女子起身,过去榻边抚下男子的脸,轻轻一叹:“刀明,你别怪我……” 数年的交情,她并不是毫不在意,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太痴。 将一盏熏香点燃,放到榻边,红烟翠雾袅袅升起,慢慢朝四周飘散弥漫,男子的梦呓忽然停止不,沉沉睡去。 女子转身,款款走出门去。 院门前候着几句侍女,见她走近,一齐恭敬行礼:“恭贺岛主大喜。” 女子低应一声,吩咐道:“兆岛主身体不适,让他睡会儿,明日一早叫人送回蛮荒岛去。” “是。” 女子走出几步,听得那边的乐声,神情有丝怪异,像是自语,又像是在询问:“这声音,禁地能听到么?” 侍女微怔答道:“那么远,怕是不能吧……” 申时。 各处披红挂绿,张灯结彩,锣鼓声震天地动地。 迎客大厅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玛莲达父母早亡,巫族四大长老作为娘家人的代表,早早就座,而另一边,秦湛霆则是代表大夏皇室出席婚礼,位在座首,在他下手,坐了李一舟与另一位副将。 大喜之日,婚嫁双方面上却无太多欢颜,点头即止,连寻常叙话都没两句。 昨晚一场恶战,双方各有伤损,虽在关键时刻秦湛霆赶来阻止,又有滕别与桂离两位长老极力劝和,最后还是岛主玛莲达派人传令授意,才勉强停止纷争,收拾残局,婚礼得以顺利进行。 不过,心里存着这样大一个疙瘩,见面自然也就没好脸色了,尤其是大长老简司,脸色阴沉傲慢,着实骇人。 婚礼仍是由从善如流的三长老昆仑主持。 一切依照巫族的风俗规矩,一对新人穿着大红吉服,头戴银冠,手持结着花球的彩带,在众岛人的簇拥下并肩走来。 此时玛莲达已经取下蒙面纱巾,露出一张仔细妆点过的俏生生的脸蛋,淡眉杏眸,雪肤花颜,虽不算绝色,但也清妍秀丽,一身紧身红裙将娇躯包裹得曼妙策生动,舒展的裙摆随风摇曳,更显得风情万千。 而她身边的雷牧歌已换上巫族特有的高领宽袖的大红新郎装,挺拔不失干练,领端袖口全是手工精绣的银丝兽纹,腰带上变缀满晶莹透亮的珠玉宝石,连同脚下的武士靴都镶上银边,衣饰华丽且隆重,仿若天神降临,端的是俊朗阳刚,英武不凡。 两人一路而来,众人皆是连声赞叹,实乃男才女貌,天作之合。 玛莲达闻言一笑,侧头去看雷牧歌,眼底泛起一点光彩,从侍女托盘中持起一只盛满酒水的酒杯,朝首座上的秦湛霆走去。 雷牧歌面带微笑,依样画葫芦,也从盘中取了只酒杯,随她一起向其敬酒。 “见过殿下!”雷牧歌说罢,彩带一扯,拉了玛莲达躬身下去,欲行大礼。 “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不必拘谨,自当免礼!” 秦湛霆将他一把扶起,摆足了皇子架势,简单祝贺几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一杯敬过之后,玛莲达朝这边侍女点头示意,酒杯斟满,两人又转向四大长老,,逐一敬酒。 “感谢各位长老素日提携栽培之恩,玛莲达感激不尽。” -- 第272页 “好说好说,祝岛主姑爷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其他几位都是笑容满面,殷殷祝福,只大长老简司,神情淡漠,带着一丝挫败之色,端着酒杯遥遥一举,就此作数。 雷牧歌看在眼里,轻笑道:“看来大长老还在为那青蟒受伤之事耿耿于怀,不怎么欢喜我呢。” 玛莲达一眼瞥过,眸光微闪,淡然道:“大长老就是那副脾气,不必理会。” 说话间三长老昆仑过来,引领两人步出大厅,径直去往山庄正中的祭坛。 此时夕阳西下,彩霞满天,祭坛四周的雾气稍散,玉石打造的整体轮廓清晰可见,就连底座的花纹也是看得一清二楚,彰显出光耀与神秘的异域风采,更成为巫族子民数百年来信仰与崇拜的象征。 几人沿着石阶一级级漫步而上,行至台前,点燃铜炉烛火,奉上酒水供品,焚香祷告,四周众人皆是随之低声颂唱,喜庆之色溢于言表。 仪式完毕,在一片热闹声中,新人终于被送入洞房。 窗外夜色渐黑,台上一双龙凤烛火光明艳,室内满是大红喜色。 碍于玛莲达岛主身份,自然也没人来闹洞房,桌上虽摆了酒席,仅有两名侍女服侍,稍显冷清。 一进屋,玛莲达就挥退了闲杂人等,连屋里的侍女也没留着,自行取了两只酒杯,倒满,递了一只过去,浅笑道:“今日婚礼都是依照我巫族传统,只这交杯酒是你们汉人的仪式,我特意为你保留了这个。来,饮过这杯,你我便正式结为夫妻,从此福祸共享。” 雷牧歌目光轻瞟过那侍女离去时知趣关上的门窗,接过酒杯笑了笑,戏道:“岛主方才在外面还没喝够吗?” 玛莲达眼睫微垂,只是淡笑:“只是几杯淡酒而已,怎么,你醉了?” “大喜之日,我怎会喝醉——”雷牧歌看着那满桌的酒菜,在她对面坐下来,举筷夹了几样肉食菜蔬,放在她的碗里,“空腹喝酒可不好,快吃点东西,酒等下再喝也不迟。” 玛莲达眼波流转,面露欣喜,忙执起筷子吃进嘴里:“谢谢夫君。” “举手之劳,应该的。”雷牧歌说着,手没闲着,不停给她布菜,没一会儿碗里就小山一般堆得老高。 玛莲达吃了一会儿,不见他自己进食峭由讶异道:“这酒菜不合你口味吗?你怎么不吃?” 雷牧歌闻言笑道:“等你梳妆之时,我在偏厅吃了些点心,不饿的。” 玛莲达听得点头,慢慢将碗中食物吃完,过后也没忘那交杯酒,再次取了过来。 雷牧歌接过酒杯看了看,嗅得那丝丝酒香,面露难色,叹道:“我过去在西北边塞驻守数年,军令严明,擅自饮酒者军法处置,久而久之,这酒量也差了……方才敬酒时已经喝了不少,这杯酒再下肚,只怕真要醉倒,辜负这大好夜色……” 看她一眼,忽又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这洞房花烛,难不成你希望我酩酊大醉,不省人事?”说话间眼神殷切,笑容诚挚,一如夏日里的阳光,灿烂明亮得直逼人眼。 “这……”玛莲达被那炫目的颜色迷了下眼,微怔一下,道:“这可是你们汉人的规矩,还是依照的好,你走走过场,抿一口就行。” “规矩都是人定的,自己觉得舒服就成,那些繁文缛节,不必遵守也罢。”雷牧歌长声喟叹,按住胸口,正色道,“我真是不能再喝了……” “那算了吧,我扶你进去休息。” 雷牧歌被她半扶半拉进了内室,环顾四周,这却是一间真正的婚房,特意渲染的喜庆之色自不必说,屋内有桌有柜,有案有床,每一样家具摆设都是由竹木打造,透出青玉光泽,与周围艳红相映生辉。 玛莲达莲步走来,手指摸上发髻,娇笑道:“坐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些过来帮我把头发拆了,衣服脱了……” 雷牧歌站起身,笑道:“这个我可不会,我还是去找个侍女进来,做得顺手些。”说罢,真抬步朝外走。 玛莲达轻轻跺脚,伸手拦住他,嗔道:“你这傻子,实在煞杀风景!”不知想到什么,忽而一笑,“算了,这回不跟你计较。” 见雷牧歌站着没动,走过去拉他:“好了,你方才不是说,春宵一刻值千金吗,时辰也不早了,我们就此安歇吧,明日我再带你去龙姬娘娘的墓地拜会。” 雷牧歌笑着点头,随她往床榻走了两步,忽然低叫道:“对了,我有东西送给你。” 玛莲达微诧道:“什么?” 雷牧歌不着痕迹放开她的手,在怀中摸索一阵,翻出一个小小的布包来:“送给你的,看看喜不喜欢?” 玛莲达接过来打开,却是一只碧绿的手镯,通体清透,晶莹光洁,翻来覆去细看,一时爱不释手:“真美,怎么想到送我礼物?” “这婚结得仓促,连下聘文定都没来得及,直接就进了洞房,我问题觉得欠你良多……这镯子是我早年置下的,算是我的一点心意,来,看看戴着合不合适?” 玛莲达戴上手镯,瞧着那碧光耀目的成色,顿时俏脸娇艳,心花怒放:“你选的镯子,自然是合适的。” 雷牧歌低头看去,自得一笑:“嗯,与你气质相符,还真是不错。” 此文一出,就听得外间传来一声极其沉闷的轻哼。 -- 第273页 “谁?!” 玛莲达迟疑不定,一步过去,推开窗户,但见院内并无人影,只余一地月光。 雷牧歌朝墙头瞪了一眼,轻咳两声道:“听错了吧,你都下令闲人远避,谁还敢前来造次?” 话一说完,墙头上又是一声猫叫,并伴着啪嗒声,一只花盆从石台上坠落,摔成几瓣。 雷牧歌闻声轻笑:“原来是只猫儿在捣蛋。” “可恶!” 玛莲达娇叱一声,疑惑消去,回头慢慢朝他依偎过去:“夫君送我镯子,我心里真是欢喜……” 雷牧歌轻身一退,双手环胸坐在床边,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岛主也该有所回馈,算是彼此定情之物吧。” 玛莲达斜睨着眼看他,轻笑:“我等下整个人都是你的,还不够吗?” 雷牧歌似笑非笑,轻语道:“大餐之前,得先让我吃点小菜吧。” 玛莲达红唇微张,眼波潋艳,朝他轻轻吹气,低道:“你想吃什么样的小菜,说来听听?” 雷牧歌敛了笑容,叹气道:“我那位殿下终日缠着我要七彩水仙,直到方才敬酒时都在怪我办事不力,可我到现在连片叶子都没看见,实在汗颜……” 玛莲达毫不在意笑道:“这有什么,待我明日一早就带你去摘,我日前才查探过,正好有一枝初初成熟,最具功效。” “要不我们现在就去采来,我叫人给殿下送去,早早了却这一桩心事!”雷牧歌望着窗外月色,眼露神往,“清风踏水,月色拈花,何等悠闲美妙,不知岛主意下如何?” 玛莲达眼光沉了沉,笑意未减,轻声道:“我答应夫君的事,自然会及时办到。不过今晚我什么都不想做,我只想……与夫君共度良宵。” 说罢,柔若无骨的娇躯一 整个都朝他压上来。 香风袭来,雷牧歌不堪负重,终于忍不住出声低呼:“屋外之人,好戏看够了没有,还不快出来挽救我的清白?” 海岛风云 第四十四章 血色如花 是夜。 明月高悬,洒落一地清华。 院墙附近是一大片榕树,树冠如盖,连绵不断,枝叶被夜风一吹,沙沙作响,又被月光一照,落下些影像斑驳的黑影。 最高最大的那棵榕树上,黑影间雪色一闪,却是一只白瓷般柔和的手,轻轻拂开挡住视线的树枝,一双星眸子夜般漆黑,青衣少年英眉微挑,居高临下看着烛光摇曳人影成双的新房。 白玉般的耳垂忽而被谁轻轻一咬,男子气息温热吹在面颊,耳语声几不可闻。 “他们在说什么?” 少年轻笑,凑去他耳边道:“人家新娘子要喝交杯酒,雷牧歌不肯,想尽办法推脱。” 两人声音压得极低,借着枝叶遮挡,自顾自咬着耳朵说话,话音比那风声也差不太多。 男子低哼一声道:“他心里记挂某人,竟连虚与委蛇都不肯。” 少年故作不解睁大眼:“谁啊谁啊,八卦说来听听?” 男子扫他一眼,但笑不语。 没等到男子的回答,少年又竖起耳朵,凝视细听,低笑道,“这新郎官真是,人家主动投怀送抱,他却要去找侍女帮忙……”忽然听到那互赠礼物之说,不由一怔,手指不自觉摸去自己发髻。 正当此时,院墙假山处有人闷闷低哼一声,声音却有几分熟悉。 下一瞬,新房窗户立时大开,一身红裳的新娘探头出来,朝外一瞥。 假山处立时归于静寂。 又过得几秒,一声猫叫适时响起,花盆落地,四分五裂。 眼见底下窗户关上,少年掩中低笑:“还记得那个蒙古 大夫不?没想到他转世投胎,做了只猫……” 男子点头,眸光里泛出几分冷色:“原来他们已经谋划好,软硬兼施,里应外合,趁这洞房花烛夜,便是放手一搏。” 少年点头:“那我们就作壁上观,先看看他们的表演吧。” 此言正合男子心意,当下揽住少年纤腰,让其舒服华侨城 自己腿上,继续观看。 底下新房中,烛光闪耀,窗户上映出两条纠缠的人影。 少年低呼:“呀,好激烈,雷牧歌会不会吃亏?” 男子瞥去一眼:“你很担心他吃亏?” 语气好酸,这个醋坛子! 少年侧头轻笑:“肥水不流外人田,好歹也是我未来姐夫……” 男子面色稍缓,正要说话,就听得婚房传出男子兀自压抑的求救声。 “屋外之人,好戏看够了没有,还不快出来挽救我的清白!” 少年微怔,身形一顿,手背被男子轻轻按住:“这不是在唤你——” 目光一转,那边光秃秃的假山上忽然冒出个灰影,稍一踌躇,便是一跃而下,朝着那半掩的窗户奔去。 新房里,雷牧歌终于忍无可忍,一掌推开半挂在身上的玛莲达。 与此同时,一道灰色的人影破窗而入,长袖挥舞,朝两人撒出漫天粉雾。 “你……你们……竟然……” 玛莲达美目圆瞪,眼光带着一丝复杂,娇躯软软倒下,大红的嫁衣衬得俏颜晕红如血。 坠地之前,雷牧歌长臂一伸,抓住她的腰带,将之平放上大红的喜床。 李一舟检查下她的鼻息,拍了拍手掌,扁嘴道:“好了,晕过去了。” -- 第274页 雷牧歌皱眉道:“你这是什么药,药效那么差劲,我在这屋里屋外都撒了,酒里菜里也放了,镯子上也涂了,还是迷不倒她?!” 李一舟哼道:“你知道什么,这药是我花了好几年功夫才炼制出来的,寻常人等一嗅就倒……但你这新娘子是寻常人吗?她可是这密云身份最高的巫女,体质异于常人!” “算你有理,但是你方才在外面鬼叫什么?还叫那么大声,就不怕打草惊蛇,坏了大事?” “还说呢,明明是我的镯子你借来一用而已,凭什么说你早年置下的?”李一舟伸手过去,毫不客气拉起玛莲达的手,将玉镯一把掰下来,在袖口处擦了擦,揣入怀中。 雷牧歌没有理他,手上动作不停,随手扯下玛莲达的绣鞋,置于床下,又抓过一床锦被给她盖上,最后还将轻纱罗帐尽数放下,制造出一番缠绵悱恻的景象。 李一舟站在他身边,看得啧啧有声:“我说雷,其实你这新娘子长得也是不错的,又对你一见钟情,这洞房花烛,大好春光,要不你就疚下把房圆了,莫要辜负美人恩……” 雷牧歌冷道:“别新娘子新娘子的叫,谁说她是我的新娘?” 李一舟好笑道:“虽说你心里不认,但是方才都进了喜堂入了洞房,除了圆房,该做的都做了,说出去谁会相信你的清白?” 雷牧歌剑眉一挑,斜斜睨他:“什么叫该做的都做了?她上过我雷府的迎亲花轿吗?与我拜过天地高堂吗?我有给她揭开过盖头吗?你看清楚,桌上那交杯酒是她一人狂饮,我可是滴酒未沾。” “你……”李一舟指着他,瞠目结舌,半晌才道:“我就说你为何同意用巫族的婚仪,原来你心里竟是连假成亲都是不愿!” 雷牧歌轻笑:“你这后知后觉的家伙,难不成是第一天认识我?” 李一舟连连摇头:“可惜,你这番心思,人家丝毫不知,昨日我们宴会受袭,他却比泥鳅还溜得快,当不知躲去了哪里!” 雷牧歌不甚在意笑笑:“躲起来也好,我也腾不出精力保护他。” 李一舟不满道:“你今日与玛莲达成亲,他也没到场。” 雷牧歌面色不改,只是笑道:“他就是个孩子,兴许去别处玩去了,我也没指望他能来的……” “你就知道为他开脱,凡事替他着想——”李一舟忧心望着他,叹气道,“雷,你没救了!” 雷牧歌耸肩苦笑:“没办法,我大抵是上辈子欠他的。” 李一舟张了张嘴,还要再说,雷牧歌及时按住他的肩膀:“有人来了!” 榕树上,少年早已听得脚步声起,却是来自院外,当下按捺不动,凝神细听。 有侍卫模样的男子匆匆而来,穿过长廊,叩响房门:“岛主,有要事禀报!” 雷牧歌坐回桌前,轻咳两声,压低声音道:“岛主困乏,不予出门,有事明日再说!” 那侍卫不料是旁人出声,微怔一下,急切道:“请姑爷转告岛主,有不明身份之人登岛来袭,大长老请岛主速去议事大厅!” 雷牧歌心头一惊,与李一舟对视一眼,低道:“知道了,你先去,我们等下就来。” “是。” 那人应着,脚步声渐渐去了。 “不明身份之人?”李一舟一拍大腿,喜道,“难道是陛下见我们迟迟未返,派人前来增援?!” 雷牧歌缓缓摇头,沉吟道:“应当不是。” 李一舟目光一转,又道:“她至少要昏迷三个时辰,接下来怎么做?” 雷牧歌默了下,走去玛莲达身边,从她腰间摘下一枚金光闪闪的令牌,仔细端详。 李一舟凑过去,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岛主令牌。”这令牌岛上众人人都有,普通百姓是木制,山庄侍女是竹制,侍卫是铜制,四大长老是银制,唯有岛主所持为金制,拥有无上的权力。 或许,可以借来一用? 雷牧歌将令牌收入袖中,转身就走。 “哎,你做什么?”李一舟跟着追出去。 雷牧歌头也不回道:“去找七彩水仙。” “我找那么多地方都没找到,你确定你能行?” “我有这个,糊弄下那几个老家伙,估计还是能顶用。”雷牧歌脚步不停,只朝他晃一晃衣袖。 李一舟看得眼睛一亮,又继续追问:“要是找不到怎么办?又跟你新娘子闹翻了,到时候怎么挽回……” “都跟你说了,她不是我新娘子。”雷牧歌走出两步,停下,“谁说我跟她闹翻了,我只是出去赏月散步,若无收获,回来便是。” “回来?”李一舟怔了下,总算反应过来,哈哈笑道,“真有你的,这兵不血刃的,原来是给自己留了条后路……” 两人掩上房门,说说笑笑,一路远去。 周围安静了一会儿,房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一高一矮两道人影大摇大摆步了进来。 “好个雷牧歌,拿着鸡毛当令箭!”秦惊羽轻笑道,不用问,她几乎可以猜到他想做什么,三个时辰,足够他拿到想要的东西,然后趁乱驾船回航,逃之夭夭。 就算不能如愿,回来再当一日新姑爷,总能找到脱身之计。 燕儿淡淡道:“我早说了,他是不会甘心就此娶亲的,果然不错。” -- 第275页 “哎,人家这回可没惹你,你少在那阴阳怪气的——”秦惊羽朝四周看了看,目光落在那轻纱罗帐中曲线玲珑的身影上,微微蹙眉,“奇怪,这回玛莲达为何没用媚术?” 昨夜自己单是偷窥旁听,都中了招,要是直接用上,雷牧歌决计抵挡不了! 燕儿看她一眼,低笑:“听你这口气,好似挺遗憾的,你到底是希望她用,还是不想她用呢?” “死小子,说话越来越放肆了!”秦惊羽手肘撞他一下,催促道,“废话少说,快些帮我找东西,我们还要赶去跟他们会合呢!” 燕儿哼了一声,两人分头行事,走去箱柜前四下翻找。 找了半天,别说是柄三尺长剑,就连把水果刀都没看到。 闭眼一默,调动所有感官,心底却也丝毫感觉不到琅琊神剑的气息。 “怪了。”秦惊羽站起身来,略显惊疑,“不在这里,却在何处?” 燕儿笑着提醒:“会不会在你昨夜撞破好事的地方?” “倒是有些可能。”秦惊羽点头,想起那处清幽偏僻的小院,自己当时被媚术所惑,迷迷糊糊,也没注意感觉查探,于是拉着他就往外走,“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过去。” 不经意回头,见得罗帐边上露出的一只柔白玉手,忽然停住脚步。 对了,巫女之血! 手掌摊开,朝身旁一伸:“你的刀借来用用。” 燕儿随她目光过去,了然一笑:“还是我来吧。”说罢走过去,袖底翻转,银光一闪,青葱玉指上红花绽放,血流如注。 秦惊羽在妆台上随手抓了只小巧的瓷瓶,将里面香粉倒出来,绞了衣角里外抹擦干净,回头正好瞥见,不由道:“你下手那么重干嘛,好歹是与你亲热过的人,怜香惜玉懂不?!” 是的,玛莲达就是青青,青青就是玛莲达,此前蛛丝马迹甚多,两人因为种种利害关系虽未说破,却心知肚明,也乐得个顺水推舟,将计就计。 如此想着,不禁又瞪他一眼,前不久的舌吻剧情,她可是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燕儿抬眸一笑,接了瓷瓶过去,避重就轻,边做边道:“我只对你怜香惜玉……” 秦惊羽哼了几声,没有理他,心底却在暗笑。 这小子,越来越会说甜言蜜语了。 转眼瓷瓶中鲜血过半,燕儿缩回手来,将瓶塞盖上,秦惊羽看着那还在淌血的手指,心下不忍,从嫁衣上撕下一截布带给她裹上。 刚包扎完毕,正在打结,忽觉一丝若有若无的微风拂过,手上动作一顿。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有点心慌……”秦惊羽目光掠过四周,警惕查看,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不觉自嘲笑笑,自己五感太强,一点风吹草动就疑神疑鬼,“好了,我们走吧。” 房门被轻轻关上,屋里重归清静。 烛火摇曳,在夜风中翩然起舞,淌下一滴清泪。 榻上,女子紧闭的双眸慢慢睁开,射出清冷如雪的光芒。 没人能想得到,这药效重重,放血即散—— 雷牧歌……阿丹……阿严…… 你们很好…… 海岛风云 第四十五章 等你入套 喜堂内,灯火通明。 酒宴撤下,笙歌散尽,大夏殿下秦湛霆被请去偏厅暂歇,四大长老与一干人等正襟危坐,神情肃穆,一名侍卫正伏地禀报。 “来人是从西面驾船上岛,我等看到是船身有双头蛇标志,想到北岛兆岛主还在岛上,恐是蛮荒南岛来客,赶紧去迎,不想那为首之人脾气乖张,一言不和就动起手来,他们还带有数头异兽,十分凶悍,外围守卫的弟兄已经抵挡不住了,全靠鬼婆婆施法设置迷雾,暂时阻住对方进犯……” “南岛?”四长老桂离面向几人,不安道,“此次岛主大婚,时间仓促,并未给蛮荒岛送请柬过去,莫非古乌尘闻得消息心生不满,前来挑衅?” 二长老滕别沉吟道:“过去几年我陪岛主去往蛮荒,古乌尘确实对岛主眼光有异,应是起了爱慕之心。” 桂离点头,想想又道:“不过这距离相隔甚远,古乌尘应该不为所知才是,怎么会……” “好了!”三长老昆仑挥下手,打断两人的对话,“不论如何,今日是岛主大婚,又有大夏皇子在场,断不可惊扰坏事。”说罢,又转向大长老简司,请示道,“我先带族人前往查探,问清缘由再做打算,简长老意下如何?” 简司略一抬手,道:“不必惊慌,鬼婆婆的迷雾尚能阻挡一阵,夜袭之事事关重大,当小心谨慎,从长计议。”转头又朝向身旁侍卫,皱眉问道,“岛主怎么还没到?” 那侍卫嚅声道:“姑爷说立时就来,应该快到了……” “姑爷?”简司的声音略微拔高,带着些许怒意,“什么时候轮到他姓雷的来发号施令了?!” 侍卫哑口无言,门外却传来一声朗笑:“原来几位长老都在这里喝茶闲聊啊,还真是热闹!”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雷牧歌一身大红吉服走进来,李一舟紧跟在身后。 “姑爷来了,快请坐!” 昆仑首先迎上去,滕别与桂离也是起身招呼:“姑爷……” 简司目光如电,朝他身后投去一瞥,硬声道:“怎么是你二人,岛主呢?” -- 第276页 雷牧歌上前寻了座位坐下,淡淡道:“岛主身子不适,在房里歇着,让我前来与诸位议事。” “你?”简司冷哼一声,面露不屑,“凭什么?!” 雷牧歌瞥他一眼,唇角轻扯:“这个,够吗?”长臂伸展,朝人前一挥,掌中一枚金色令牌闪闪发光。 众人低呼声中,简司腾的站起,指着他道:“你怎么……怎么会有……岛主她竟然……” “不错,岛主将令牌给了我,言明见得令牌,如人亲临。”雷牧歌目光掠过众人,平声道,“诸位长老,可有意见?” 滕别与桂离对视一眼,微有讶色,一时没有说话,倒是昆仑上前一步,抱拳表明态度:“姑爷与岛主夫妻一体,我等自然全力辅佐,莫敢不从。” 雷牧歌赶紧起身还礼:“三长老客气了,日后都是一家人,还望多多指点教诲。” “好说好说。” 两人寒暄两句,各自坐回座位,雷牧歌面色一整,问道:“对了,方才诸位议事,说到哪里了?” 昆仑看了下简司,道:“来人从防守薄弱的西面登岛,就快冲破鬼婆婆的迷雾阵,我等欲派人增援,正在讯问大长老的意见……” 简司冷哼一声,“你们商量便是,不必征求我的意见!”说罢站起,竟是朝着厅门头也不回,拂袖而去。 “简长老!简长老!” 桂离连连呼唤,追了上去,过不多时返回步入,尴尬笑道:“姑爷别介意,简长老就是这脾气。” 雷牧歌大度一笑:“简长老是长辈,有些脾气也是自然,只是……”话锋一转,肃然道,“我与岛主大婚之日,竟然有宵小夜袭挑衅,若是传出去,大夏与密云颜面何存!那夜袭之人如此大胆,到底是什么来头?” 滕别轻咳两声道:“夜袭之人来自蛮荒南岛,这里面只怕有些误会……” “我不管什么误会,岛主既然将令牌交付与我,这事我就得管上一管,不可让人轻看——请问三位长老,对方来了多少人?” 昆仑微怔一下,答道:“大致有百余人,还有数头异兽。” 雷牧歌不屑道:“不就是百来号人,几头畜生,昆长老应该应付得来吧?”没待昆仑回应,令牌在手,径直下令,“三长老昆仑,带三百岛人前往对敌,不得有误!” “这……”昆仑略一迟疑,抬眸见得那金光闪闪的令牌,只得低头,“是。” 昆仑刚一迈步,那边滕别急急过来:“姑爷,蛮荒南岛与我密云关系还算不坏,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又是岛主与姑爷大喜之日,确不宜动武,不如由我与昆长老一同前往,问明缘由。若真是对方蓄意进犯,这场架再打也不迟——” 雷牧歌听得点头:“滕长老所言甚是,就按你说的意思办。” 滕别大喜,拉着昆仑匆匆去了。 等人影走得不见,雷牧歌抚一下手中的令牌,转向侧对面的四长老桂离:“对了,桂长老,还有一事我险些忘了。” “姑爷请讲。” 雷牧歌不慌不忙道:“我出来之时,岛主说那七彩水仙正好有一枝初初成熟,让我请桂长老带路前往,赶在天明之前采摘回来。” “七彩水仙?”桂离微微一惊,言道,“此是本岛圣草,除了岛主本人,任何人都不能前往摘取的。岛主……真是这样说?” “自然是真的,我还骗你不成?”雷牧歌说着,板起脸来,“这等小事,就不必要劳烦岛主了吧,这订婚时早有承诺,当时桂长老也是在场之人,岛主亲口所言,难道还有假?” 桂离犹豫站起:“姑爷稍等,容我……” 雷牧歌弗然不悦,朝门口走去:“快走吧,岛主还在房中等我回复消息。” 桂离无奈,只好在屋里取了一盏铜灯,快步追上。 两人前后出门,李一舟却没有跟上去,而是脚步不停,从侧门步出。 院墙上,秦惊羽端坐着,眨巴着眼睛。 在那僻静院落一无所获,马不停蹄赶来,正好听到之前大长老简司负气而去的场景,接下来的情形也是丝毫不差落入耳目,不由得一叹。 “好个雷牧歌……” 就凭一枚令牌,几句话就把简司撵走,借夜袭支开精明的昆仑和沉稳的滕别,只留下个温和无害的桂离,随意摆弄,为所欲为。 而李一舟应该是去找大皇兄秦湛霆,收拾包袱准备逃离了吧。 至于夜袭,既然来自蛮荒南岛,不用说,跟银翼容娜不无关系,自己在密云岛上销声匿迹过得十几日,那两人留守蛮荒,只怕是急疯了! 燕儿闲闲看她,那咬唇蹙眉的模样不科学带着几分娇憨,说不出的生动可爱:“他们是分头行事,我们呢?跟去哪一方?” 秦惊羽默了下,直觉做出判断:“跟上雷牧歌。” “好。” 一声过后,腰间即是一紧,他的手臂环绕过来,将她 紧紧揽住,远远跟着前方两人,一路飞驰。 秦惊羽靠在他怀中,关注着前方动静,忽听得他低问:“冷吗?” “不冷,不过可以再暖一点。” 话声刚落,就觉得他的手紧了下,一股暖意自掌心源源不断传递过来,夜风清凉,他的胸膛却是暖暖的,十分舒适宜人。 秦惊羽被他如斯温暖包裹,一时昏昏欲睡,忽然想到一事,忙从怀中扯出一条青色布巾来,塞进他手里。 -- 第277页 “等下露脸,你还是蒙面出场吧。” 虽然他的个子较过去拔高不少,身材更加颀长挺拔,肤色也有所改变,但那张温润俊秀的面容却一如从前,旁人岂有不识之理。 自己实在想不出理由来释疑与解决,只能是暂时搁置,人前还是继续蒙面的好。 燕儿捏着布巾,沉默了下,凑到她耳边低道:“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光?” 秦惊羽一转头,他已经把唇移开,月光落在挺秀的侧脸上,隐隐有着落寞。 又来了又来了! 可不可以不要像个深闺怨妇一样? 她还没抛弃他好不好! “等我成年,去了属地做王爷,我就——”轻叹一声,有种认栽的感觉,又是懊恼又是好笑道,“就向全天下宣布,我是个断袖……这样你满意不?” 燕儿忍俊不禁:“满意,非常满意,主子说话可要算数。” “行,我认。” “口说无凭,立字为据。”燕儿眉眼弯起,笑意加深,“要不这样,回去我们写个婚书?” 婚……婚书?秦惊羽瞪大了眼,手指朝他腰间狠狠掐去:“得寸进尺啊你!是不是欠揍……” “嗯……主子……饶命……” 低声笑闹着,他的脚步却是不停,借助夜色掩饰身形,离前方目标不多不少,距离总是在百步之遥。 也不知走了多远,桂离终于停住脚步,指着廊前一处紧闭的房门道:“到了。” 雷牧歌有丝不解:“七彩水仙……养在室内?” “圣草须在黑暗中养成。”桂离简单解释,前去推门。 秦惊羽人在远处,只能看到两人的背影在门口稍稍一站,即是大步走进,房门从里面关上。 燕儿眸光一闪,低道:“他们说什么?” “桂离说七彩水仙在在黑暗里养。”不得不眉头皱起,好似有哪里不对。 燕儿对她的表情神态已经烂熟于胸,当即问道:“你想到什么了?” “我记得……”秦惊羽闭一下眼,复又睁开,眸光明暗不定,“玛莲达之前说过,七彩水仙要上山去采,而桂离却把雷牧歌带进房间……” 是谁?谁在说谎?! 如果说谎之人是玛莲达还好,倘若是桂离—— 雷牧歌进去,会不会有危险? 手指一动,却被人按住胳膊:“等下,先看看形势,他武功高强,人又不傻,区区一个巫族长老,应该动不了他。” 秦惊羽点头,立在原地按兵不动,竖耳倾听。 屋内话声低低传出,桂离在问:“姑爷稍坐下,我去内室摘花……姑爷可要喝茶?” 雷牧歌答道:“不用,你速去速回。” 接下来,有轻微的脚步声再次响起,越来越大,却是来自身后。 “有人来了!” 燕儿抱着她一步跃上假山,握住她的手,两人隐在树荫中。 秦惊羽凝神朝下方细看,只见一名提着灯笼的侍卫从长廊尽头疾步走来,李一舟负手跟在后面,脸色微沉。 “这个蒙古大夫,怎么也跑来凑热闹……” 秦惊羽刚把疑惑说出口,就见底下两人脚步顿住,也是停在那道门前。 “在这里?” “是。” 眼见那侍卫伸手就要去敲门,秦惊羽手指一捏,身旁一道白光激射而出,侍卫应声倒下,略微侧目,燕儿已经蒙上面容,蓄势待发。 李一舟跳开一步,眼光朝上梭巡而来:“谁?” “是我。” 既然人已放倒,也懒得再遮遮掩掩,刚被燕儿放下地,秦惊羽就朝李一舟走去,直截了当道:“雷牧歌人在里面好一会儿了,还没露影,你再进去,就正好凑成一双。” 李一舟面色白了下:“怎么是雷,不是大殿下?!” 秦惊羽心里一个咯噔,眼眸眯起,沉声道:“谁告诉你……大殿下在此?” 李一舟眼光微暗,也察觉不对:“我去偏厅没有找到大殿下,这侍卫告诉我,大殿下在花园散步,我就一路找来了……” 雷牧歌……李一舟……再加上自己和燕儿…… 四人都被引来此处,意欲何在? 秦惊羽眉头愈发蹙紧,与燕儿对视一眼,心头一沉,低呼:“不好,中计了!” 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冷冷道:“现在知道中计,未免太晚了吧……” 一时间,头晕目眩,视线模糊,只隐约见得一道红艳艳的身影立在不远处,嗓音娇柔,嫣然而笑。 “但凡密云岛上无一不知,巫女身上的物事,岂是能够随便触碰的?” 海岛风云 第四十六章 是玛莲达! 她不是中了李一舟的迷药吗,怎么像个没事2 一般出现在这里?! ——巫女身上的物事,岂是能够随便触碰的? 秦惊羽抚着额,努力控制住渐渐涣散的意识,回味着她那句话,忽然间明白过来—— 婚房里,雷牧歌抓过她的腰带,脱过她的绣鞋;李一舟查过她的鼻息,掰过她的玉镯;而自己,好心撕下她的嫁衣给她手指裹伤止血…… 人影一晃,对面的李一舟软软滑下地,房里则是响起阵阵打斗声。 而她,却是被一只手臂稳稳扶住,是燕儿。 他怎么会没事? 秦惊羽模糊地想,对了,他只是用瓷瓶盛血,并未碰到玛莲达的衣角饰物,不幸中的大幸…… -- 第278页 燕儿拉开布巾,面朝来人,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润:“青青。” 玛莲达眸光在紧拥的两人身上打着转,眼里满是阴冷,咬唇道:“阿严,你过来。” 燕儿站着没动,瞅了下她身后持刀之人,微微一笑:“简长老的刀好生锋利,看得我脚都软了,走不动呢。” “你!”简司怒喝一声,正要上前,胳膊却被人按住,“简长老,你退后,我有话要单独跟他讲。” 简司摇头道:“不行,他们居心叵测,你断不可再次冒险……” 燕儿笑了笑,没有说话,玛莲达面色微沉道:“简长老,我说过的话,不想再重复第二遍。” 简司眼神变冷,其中隐有利光,忽然挣开玛莲达的手,一个箭步过来,对着燕儿举刀就砍! 风声袭来,秦惊羽只觉得腰间一紧,被他轻轻一带,瞬间避开刀锋,退到一丈之外,脑中昏昏,手中无力,只好倚在他身上,勉强调动五感,暗地聆听。 燕儿温文清淡的嗓音响起,不慌不忙道:“青青,哦不,岛主,你也看到了,不是我不过来,而是这位简长老没想让我迈步……” 简司一击不中,脸上现出几分窘态,伸手入怀,不知掏出个什么漆黑的物事,没等他有下一个动作,玛莲达红袖一拂,已经将那物击飞出去,正好砸在不远处一棵树上,枝叶立时干枯。 “简长老,你退下!” 简司猛然转头,怒气冲冲望着她:“这小子与那雷牧歌一样,都是大夏派来的奸细,没安好心,玛莲达,你难道还要被他们蒙骗吗?” 玛莲达面色冷冽,坚持道:“我叫你退下,听到没有?我自己的事情,不要你管……” 简司铁青着脸,一把扯住她的衣袖:“我怎么可能不管你,我……” “你放手……” “呵呵。”燕儿看得饶有兴趣,“简长老,区区不才,倒想请教下,这密云岛上到底谁是岛主?” “够了!” 玛莲达甩开简司的手,目光直射过来:“阿严,你和阿丹设计取我的血,可是为了古乌尘那个中了幽冥之秘的孩儿?” 燕儿点头,毫无惧意:“是。” 玛莲达怔怔望着他,慢慢流出泪来:“你对我好,跟我亲近,原来是在利用我……” 燕儿眸光闪动,辍笔轻笑道:“你不是也一样隐瞒了身份,火场里故作柔弱受欺,设下圈套让我们钻,跟我亲近的同时,却又还在筹备跟公子的婚事……这,又算是什么呢?” “我不是!我……”玛莲达凄厉摇头,哽声道,“你不会明白的,我有时真情愿自己就是青青,什么都不用去管,就在山上陪着你,守着你……” “玛莲达,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简司一声怒吼,气急败坏去拉她,“你真是鬼迷心窍了!” 玛莲达一动不动,只森然低道:“简长老,注意你的身份!” 简司须发飞扬,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终还是颓然放开,一路后退,没入数名侍卫之中。 玛莲达抬眸朝燕儿望过来,眼里波光粼粼,低道:“阿严,我嫁给雷牧歌是有苦衷的,你相信我,我和他并没有什么,我心里真正喜欢的人……是你。” 秦惊羽听耳中,勉强用力,指甲在燕儿手背上一掐。 燕儿会意,安慰抚下她的手,不动声色道:“是么?” 玛莲达自嘲一笑:“我就知道你不信……” 燕儿淡淡道:“我也没说我不信。” 玛莲达轻啊一声,眼睛亮了起来:“阿严,那取血之事我不怪你,先前我隐瞒身份,你也别恼我,我们不计前嫌,重归于好……好不好?” “那我家公子呢,你们已经拜堂成亲……” “不是,你听我说!”玛莲达急急解释,“成亲只是权宜之计,他对我还有用……不过很快的,过段时日我就将他送走,阿严,你要信我!” 燕儿沉吟下,又道:“还有我表弟那把剑。” 玛莲达缓缓摇头:“若是其他别的东西倒也罢了,但这剑跟我巫族渊源深厚,我不能给你。” 难怪一直敷衍不肯归还,原来是看出端倪来了! 房间里已经没了声音,也不知雷牧歌在里面情况如何…… 秦惊羽暗自着急,手指一动,即被燕儿握住,听得他轻笑道:“我倒是不明白了,我们从大夏带来的剑,怎么就与巫族扯上关系了?就这破剑,也入得了岛主的眼?” 玛莲达脸色微变,咬唇道:“你跟我来,自然就明白了……”说着转身就往回走,边走边道,“把阿丹交给阿大看着,你放心,看在你份上我不会为难他的。” 燕儿向地上昏迷不醒的李一舟投去淡淡一瞥,又低头看向怀中昏沉之人,脚步没动,姿势未变,斜剌里却有一双手伸到面前,口中呀呀啊啊,欲要接过。 秦惊羽眼皮半合,恍惚间闻得一股淡淡药香,隐约见得伸过来的手指间夹着一物,心头一动,本能张嘴,一粒小小圆圆的药丸被人推入口中。 燕儿衣袖一挥,正好将这细微的动作挡住,平声拒道:“不用,我带他一起过去。” 玛莲达回头,脸色一沉,冷道:“你不相信我?” “不是,我相信你——”燕儿眸光掠过四周侍卫,以及立在当前怒目而视的大长老简司,道,“但他们,并不能让我相信……我就这么一个表弟,掉一根头发都不行!” -- 第279页 玛莲达见他一脸坚持,只得点头道:“那好,你便带着他罢。” 阿大讪讪收回手来,垂手默立。 燕儿走出两步,略一迟疑,又道:“我家公子,还有李副将他们……” 玛莲达道:“你只管跟我走,阿大会看着他们的,没我的命令,谁都不敢伤他们性命。” 燕儿看向门边的阿大,展颜一笑,目光意味深长:“那就有劳了。” 药丸入腹不久,意识渐渐清明,秦惊羽将两人对话听在耳中,仍是装作软弱无力的模样,靠在燕儿怀中一动不动,感觉到他抱着自己一路疾行,也不知行了多久,脚步徐缓停下。 微微睁眼看去,但见灯火闪动,玉石泛光,一行人等竟是来到庭院正中巨大的祭坛前。 “阿严你看!” 玛莲达手指轻扬,众人随她所指方向看去,那祭坛中央青雾缭绕,香火不断,供案上竖直放置一柄斑驳古剑,夜色中散发出微微幽光。 是……琅琊神剑! 秦惊羽忍住心头狂喜,面上不动声色,却见玛莲达招了招手,有侍卫抱着画卷过来,走去祭坛前展开,悬挂于壁。 一眼瞥过,帛画上是那名在蛮荒禁地壁画上见过的巫族少女,也就是巫族先祖龙姬娘娘,手里别无他物,正是琅琊神剑。 燕儿轻咦了下,故作不解道:“这不是我们的宝剑吗……” 玛莲达看着帛画,正色道:“我早年曾听已故恩师说过,我族祭坛本有通道出入,开启之钥中的遗失在外,以致数百年来无人能进坛内拜祭,祭坛中的宝藏更是深埋于地,不见天日。恩师虽未明说这钥匙是什么,遗言中却有暗示,钥匙就在这帛画之中,一眼便知……你们这剑拔不开,并不足为怪,因为它根本就不是剑,而是这祭坛开启之钥!” 神秘的祭坛地宫…… 瑰丽的密室珍宝…… 坛下众人闻言呆住,心潮澎湃,眼光热切望向供案上的神剑,几乎要冒出火来! 玛莲达朝祭坛伏身拜了拜,衣袖一拂,挥开眼前烟雾,双手一左一右按住,用力一掰,一方凹槽显露人前,凹槽周围布满镂刻花纹,中间却是一个椭圆状的插孔,稍显眼熟。 秦惊羽看得微惊,不由得握紧了燕儿的手,感觉他掌心传递过来的暖意,心头稍微安定,凝神又看。 玛莲达取剑在手,剑鞘对准插孔,用力一插! 琅琊神剑插了一小段进去,便再也不动,左右尚有少许距离。 众目睽睽之下,玛莲达俏脸微红,再度用力,剑身纹丝不动。 “难道不是?不对啊,画上明明只有这柄剑,没别的物事……” 喃喃自语声随风传来,秦惊羽恍若未闻,只是盯着那幅帛画。 画上的巫族少女背倚石壁,手持长剑,一身素淡绿衣碧裙,清纯中不失俏丽,满头青丝斜斜挽起,以一枚发簪固定,除此之外,并无其他饰物。 玛莲达说的不错,帛画上确实没有他物,只不过…… “岛主——” 曙光初现,数道人影奔进山庄,朝祭坛扑过来,身后兽声咆哮,连绵不绝。 人影奔到面前,一步拜倒在地,却是二长老滕别,肩头染血,声泪俱下:“岛主,对方带了只狴犴兽,破了鬼婆婆的迷雾,还咬伤了昆长老!” 玛莲达大惊失色,嘶声道:“婆婆呢,婆婆有没有事?!”巫蛊之术,一旦被人破解,其威力当即反噬,施术者危在旦夕。 滕别扯着她的裙摆尖声哭道:“鬼婆婆……被群兽开肠破肚,四分五裂!” 玛莲达身子一晃,依稀望见庄外黄烟滚滚,似有大队人马开进,银牙一咬,喝道:“简长老,火速召集族人,退至祭坛,共同御敌!” “是!” 简司从腰间取了一柄号角,滴滴吹响,山庄各处一呼百应。 玛莲达低头看向软倒在地的滕别,伸手去扶:“滕长老,你伤势如何……” 滕别手指抚向肩头,垂首叹道:“我中了毒,这条胳膊废了——” 话声未落,就听得嗖嗖数声,他后颈衣领处蓦然飞出数枝乌黑短箭,密如急雨,直射玛莲达心口! “小心!” 简司看得真切,飞身来救,只觉眼前一花,一柄柳叶刀罩面而来。 燕儿一手抱着秦惊羽,一手软剑闪电直刺:“简长老,听说你那日败给我家公子,我们今天也来过过招!” 简司被缠,短箭将至,电光火石间,玛莲达左手袖中绸带飞出,挡下最前方几枝短箭,莲步微错,右手一挥,抓过身边不远处一名侍卫挡在身前,抵住又一轮短箭来袭。 箭入皮肉,扑扑作响,侍卫惨叫声起,鲜血如井喷而出。 饶是如此,也还是有一枝短箭从她手臂擦过,带出一溜血花! “滕别,你竟然暗自我?!”玛莲达勃然大怒,朝滕别一脚踹出。 滕别一个侧身躲开,连连退后,厉声道:“你当初暗自你师父师兄的时候,就该想到有今日!” 此言一出,四周忽然安静。 玛莲达立时呆愣,颤声道:“你……你胡说什么……” 滕别冷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犯下弑师大罪,半夜里难道不会做恶梦吗?哲彝和幽福仑没来找你索命?”少了之前的刻意掩饰,声调愈发尖锐,俨然是一副少女嗓音! -- 第280页 玛莲达面色煞白,低呼:“你……你不是滕别……你到底是谁?!” 海岛风云 第四十七章 恶魔诅咒(本卷完) “我是谁?哈哈哈……” 滕别伸手在脸上抹了几把,将隆鼻胡须尽数抹去,露出一张白皙的小脸。 “幽朵儿……是你!” “是我,玛莲达,你的手在抖什么,你怕了吗?” 玛莲达脸色冷冽,镇定喝道:“来人,将这谋逆之人抓起来,关进囚室!” 一声令下,几名侍卫立时手持刀剑过来。 “慢着——” 祭坛下有人长声高呼,数人围合而上,步步逼近。 为首两人,正是奉命前往对敌的二长老滕别与三长老昆仑。 玛莲达一眼望去,怒道:“滕别,你竟然纵徒行凶?” 滕别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玛莲达,我问你,”昆仑上前一步,盯着玛莲达,面色肃然,一字一顿道,“当年哲彝岛主与幽福仑丧身火海,到底是意外,还是你蓄意谋害?!” “当然是意外!”玛莲达脱口而出,冷笑道,“原来你们竟是为了这件事,联合外人来围攻我?简长老当年与我一道进入师父的练功密室,他可以作证,简长老,你来说吧……简长老?简长老?” 连唤几声,都未有回应,玛莲达侧头看去,却见简司匍匐在地,腿上拉开一道长长的血口,鲜血长流,全无反击之力。 燕儿将秦惊羽放下地来,慢条斯理擦净剑刃,收回腰间,轻笑道:“号称巫族第一长老,武功稀松平常,也不过如此。” 昆仑低头看着简司,冷冷一笑:“简长老这些年来功力大减,如此不堪一击,你纯阳精钢之身,怕是已经破了吧?” 简司面色青白不定,努力撑起身来,身旁侍卫赶紧将他扶住,唤道:“大长老……” “纯阳精钢之身,那是什么?”秦惊羽已经恢复了大半,疑惑低问。 忽听身边有人答道:“密云四大长老都是自愿修炼,终身不娶,拥有异于常人的体质和功力,尤以大长老为最。” 是幽朵儿的声音。 转头一看,幽朵儿靠近过来,朝她上下打量,关切道:“阿丹你那晚……没事吧?” “我没事。”秦惊羽摇头,见她面色无恙,反问道,“你呢?” 那夜阿大去得匆匆,应该是想带她回来浸泡寒冰泉的,却不知为何最终没有归来,难道他们…… “我迷迷糊糊跳进了池塘里,一直很担心你,后来满奴找到我,他说你在寒冰泉,已经没事了。” 秦惊羽听得心头一动,低道:“满奴……” 幽朵儿瞥见她的神色,涨红了脸,赶紧摆手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满奴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好了很多了,这媚术也是巫术的一种,对我的作用不是太大,你……相信我!” 秦惊羽笑着拍拍她的肩:“我没说什么啊。” 幽朵儿面上不无委屈,咬唇道:“我跟满奴真的没什么,他只是找我说明当年密室失火的真相,我便带他去见了师父和昆长老……” 原来如此。 秦惊羽了然点头,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目光又回到场中。 此时玛莲达已被昆仑滕别带来的侍卫团团围住,青丝凌乱,花容憔悴,那一身红裳愤怒得像是要燃烧起来,发白的脸上仍是倔强不屈。 “哲彝是我的授业恩师,幽福仑是我最敬重的师兄,他们两人乃是练功走火入魔,引发天地烈焰,自焚而亡,当年在场亲见之人不在少数。昆仑,滕别,你们身为本岛主的护法长老,竟然听信谗言,阵前倒戈,可知谋逆叛教是死罪?!” 昆仑与滕别对视一眼,眼底稍有犹疑,皆是向幽朵儿望过来。 玛莲达目光一转,利剑般射向幽朵儿,肃然道:“你说我害死师父师兄,可有证据?” 幽朵儿梗着脖子,硬声道:“证据,我自然是有的。” 玛莲达冷笑道:“证据呢,在哪里?你拿出来,我们当面对质。” “这有何难!人证物证俱在,就是——”幽朵儿指着她背后叫道,“就是他!”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曙光中有一人蹒跚走来,五官变形,面部伤痕累累,已经看不出原貌,细弱的身体仿若一阵风就能吹倒。 “阿大?你到这里来做什么?”玛莲达低呼一声,瞪着幽朵儿恨声道,“阿大是我收留的家仆,不仅又聋又哑,脑子也是有病,我念他可怜才让他跟在身边做事,别说他无法言语,就算他真的开口,说出来的话也不能当真!” 幽朵儿并不理会,过去把阿大拉过来,推去人前道:“阿大的话不能让人取信,那么,换回他之前的身份——满奴呢?” “满奴?他是满奴?” 人群中传来惊呼声:“是哲彝岛主的神仆!” “他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不错,他正是满奴。”幽朵儿指着阿大脸上手上的伤痕,面露悲愤之色,道,“当年事发之前,哲彝岛主和我大哥幽福仑进了密室修炼离魂大法,要求四大长老在室外护法,大长老简司却以种种理由,支开了其他三位长老,自己也是借故离开,没过一会,玛莲达就悄然潜入,趁两人魂魄离体之机,痛下毒手,还一把火将现场烧得干干净净,满奴躲在柜子里看得清清楚楚,后来房梁倒下来,把他砸晕了,烧成现在这样,玛莲达与简司没找见人,以为他也被烧死了,慌忙趁夜离开……玛莲达,我说的可有半句假话?” -- 第281页 “哈哈哈……”玛莲达仰天长笑,笑声渐歇,明眸中射出慑人的寒芒,“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想伙同滕别昆仑之流夺权谋反,便编出这套谎言来欺瞒大众,博取支持,你问问大家,谁会相信这荒谬的说辞?” 幽朵儿见场下之人面色茫然,气得浑身发抖,怒道:“这是满奴亲眼所见,难道还会有假?” 玛莲达轻哼一声,朝阿大冷笑道:“我真是低估了你,好心收留,居然是养虎为患,你说,这幽家丫头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样做伪证诬陷我,到底是她的钱,还是……她的人?” 幽朵儿气白了脸,厉声尖叫:“玛莲达,你……你含血喷人!” 玛莲达目光骤然一利,逼问道:“怎么,被我说中了心事?”看看幽朵儿,又看看阿大,冷笑道,“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你!”幽朵儿大叫一声,向前扑出,却被阿大紧紧扯住。 秦惊羽看得暗地摇头,小女孩,到底沉不住气,见形势急转直下,清了下嗓子,正要说话,忽听得一声低喊:“玛、莲、达。” 那声音,又钝又涩,沙哑得如同破锣一般,竟是从阿大口中发出。 这一声唤出,所有的人,包括幽朵儿,都是目瞪口呆,怔在原地。 玛莲达低呼一声,惊道:“你……” “你说对了,我不是满奴……”阿大幽幽叹息,目光淡淡,自有一腔怨气,“我只是寄居在他身体里的一缕孤魂,时日已久,即将离去,不过……我也会将你一起带走。” 玛莲达啊的一声,面上惊惧惶恐,不住后退:“你……你是……” “你不认识我了吗?我的好师妹,来吧,师父在下面等你很久了,特地让我来接你……”阿大一步步朝她走去,声音起初还显生硬拗口,越说越是清晰,“你可知道,我其实一直把你当做与幽朵儿一样的亲妹子疼爱,我在父亲面前早已表明态度,这岛主之位我不愿与你争夺,从来都是你的,只差那么几天时日,等师父出关,就会当众宣布你的继承人身份。你为何……就不能多等等呢?” “不……不不不……”玛莲达瑟缩了下,眼中已有惧意,却强制镇定,“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来人,快来人,将他拿下!” 众人立在原地,恍若未闻,不为所动。 幽朵儿眼中含泪,紧急握住秦惊羽的手,望着眼前的身影,喃道:“大哥……” 阿大又近一步,痛心道:“你刁蛮任性,冷血孤僻,我只当你是小孩子,日后会慢慢改正,从来也不与你为难,你却唆使恶徒去欺辱绿珠,还执迷不悟,勾引大长老简司,取得他的支持……我什么都知道,却都忍下来,没想到你竟然伙同简司,弑师篡位!师父把你养大,待你如同己出,手把手教授巫术,你都忍心对她下毒手?!” 玛莲达面色如雪,手指慢慢抬起,喃声道:“你知道什么……知道什么……”忽然捂住脸颊,哭道,“我躲在山林里修炼素女媚功,简司他酒醉经过,他竟然对我用强,我哭,我挣扎,我反抗,都是无用……师父只顾修炼,对我不闻不问,你也一门心思在绿珠身上,根本无暇管我,我恨啊,凭什么人家女孩子都是干干净净的,我就是如此肮脏不堪?!我没了清白,便从此立誓,要做最强大的那个人,今后谁也不敢欺凌我!” 阿大目光一凛:“所以你就急功近利,没日没夜练功,还在师父那里偷出禁忌秘术,私自练习?!” “是,你说得没错!”玛莲达抹去眼泪,惨然一笑,神情已近疯魔,“我没你的天赋,没你的潜能,没你的定力,以致走火入魔,没办法,我只能采阴补阳(偶弱弱滴觉得这里应该是采阳补阴),哈哈哈,你练十天半月,我只需要找两名年轻男子,风流一夜便成,真是划算!” “你……”阿大面色变幻,终是叹道,“玛莲达,你已经无药可救了!就在这祭坛前,自行了断吧!” “自行了断?哈哈,凭什么——”玛莲达一改先前柔弱模样,满目恶毒,眼珠血红欲滴,“我的好师兄,神魂离体,烈火焚烧,居然杀不死你,好生强悍的命格!只可惜,这祭坛周围我已经布下结界,而且我刚好收了兆刀明一身功力,修罗魔功初初有成,正好今日拿你一试身手——” 说话间,黑发如墨,素手扬起,一掌拍向祭坛石壁,一时间,飞沙走石,狂风大作,夹杂着电闪雷鸣,背后骤然现出青色巨焰,随风膨胀,形如妖魔,张开血盆大口朝众人呼啸而来。 众人拔出刀剑迎向焰火,玛莲达冷笑一声,双手合十,念出连串咒语,忽然头颅自身躯分离,接着双手齐断,风声中,这一头两手闪电般扑向阿大! “啊,是降头术!” 幽朵儿一声惊呼,只身去挡,却被阿大一把推开:“别过来!” 燕儿衣袖挥舞,几道白光激射出去,到得玛莲达面前,只听得啪啪几声,柳叶刀似是被墙体阻挡,纷纷坠地。 阿大见状大叫:“快攻她头颅!刺她头顶冒烟处!” 几人凝神细看,那半空中飞舞的头颅顶上果然隐有青烟冒出。 背后脚步声响起,有人从坛下猛冲上来,钢刀如练,朝玛莲达头顶一刀劈去! 当的一声巨响,刀刃倒卷,那人空中一个利落的翻身,落在燕儿身边,嗓音一贯的清冷:“你俩看起来气色还不错。” -- 第282页 秦惊羽闻声大喜,欢呼道:“狼小子,你怎么才来?!” 还以为这蛮荒南岛来袭的说辞是临时编造,没想到确有其事! 银翼瞟她一眼,淡淡道:“你交代的,守着弟兄们,我走不开。” “走不开你还来?” “我把他们都随船带来了。” 秦惊羽张大了嘴,刚要说话,却觉背后一股轻柔之力过来,将自己朝银翼身边一推。 回过头去,燕儿已经持剑跃起,噔噔从众人头顶掠过,一剑刺向半空中飞旋过来的头颅,二另一边,玛莲达的双手却是指甲暴涨寸许,扼住阿大的咽喉! 忽听得数声兽嗥,一头如虎似狮的异兽狂扑过来,利爪挥舞,张口咬住其中一只断手。 玛莲达身躯留在原处,似是感觉到痛楚,不安扭动,半空中的头颅也是眉头皱起,牙关紧咬,一片痛苦之色。 燕儿看准时机,刷刷刺出数剑,剑尖抵在冒烟处,却觉手臂软下,无法用力。 顶上瞬间黑沉下来,天边淡淡的曙光也是逐渐暗下,周围泛起阵阵青色,浓雾弥漫,魔音四起,喘息,挣扎,尖叫,惨呼,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越来越甚。 阿大见状惊叫:“刺她头颅,否则前功尽弃!” 燕儿额上溢出汗来,提气再刺,仍是无济于事,动弹不得。 秦惊羽急得跺脚,环顾四周,忽见紫光微闪,那插于石孔中的琅琊神剑颤颤而动,隐约发出龙吟声。 天地间妖气大盛,琅琊神剑沉寂数日,终于现出驱魔本性! “燕儿退后,让我来!” 秦惊羽一步过去,刷的一声拔出剑来,剑光里映出坚毅不屈的眉眼。 银翼抓住她的腰带,朝前一送,秦惊羽瞅准目标,一剑刺出! 似是刺中一处柔软之物,青雾浓烟尽数散去,那头颅四肢转瞬不见,怪声也跟着消失。 在一眨眼,玛莲达头颅还原,四肢归位,好端端站在不远处,只面颊上异样苍白,唇边大口大口喷出血花,紧紧盯着秦惊羽,喃喃道:“这剑……原来是能拔出的……能拔出……” 看着那少年持剑屹立的挺秀身影,自嘲一笑,瘫倒在地:“阿丹……我真低估了你……” 烟雾消散,天地间,少年长剑胜雪,俊颜如花。 幽朵儿过来扶起阿大,目光凝望过来,其中满是爱恋情意,轻声道:“阿丹,你真厉害!” “哦,一时凑巧了……” 秦惊羽心头一跳,赶紧收剑入鞘,让银翼带着随行人等集合待命,此时昆仑也是指挥侍卫过来,将玛莲达与简司一并捆缚欲行收押。 简司耷拉着脑袋,如斗败的公鸡,玛莲达却是下巴扬起,放声嘶喊,叫得嗓子都哑了:“师兄,师兄饶我,我知道错了,我这些年来其实也后悔,我把岛主之位还给你,你饶了我,饶了我吧!” 阿大闭上眼,疲惫道:“我饶你,师父在天之灵不得安息!”说罢,蓦然吐出一大口血来! “大哥,大哥!”幽朵儿大惊失色,与滕别一道将他扶起,去得坛下救治。 玛莲达斜斜靠坐在壁上,喘着气,又转向燕儿,哑声道:“阿严,我全心全意救治你,照顾你,你怎能如此对我?!你接受我,对我笑,对我好,难道都是假的?” 燕儿淡淡瞥她一眼:“彼此演戏而已,不必当真。” 玛莲达脸上愈加灰败,抚着胸口,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凄然道:“阿严,我虽然用了化名,却没想过演戏,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的,我是真的喜欢你,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这样喜欢一个人,你信我,信我……” 哭声凄楚,声声入耳,秦惊羽忍了半晌,还是没忍住,低哼一声,扭头就走。 刚踏出一步,就被燕儿按住肩膀,揽了回来,听着那温润的嗓音在耳边轻道:“你这吃醋的模样,真是美极了……” “谁说我吃醋?你做梦去吧!” 玛莲达一眨不眨看着两人亲热的动作,联想起此前种种,低呼道:“你……你们……” 燕儿笑了笑,不再理她,拉着秦惊羽就走。 “阿严,别走!”玛莲达狠狠咬唇,低道,“我只问你一句……你可有喜欢过我,哪怕只有一丁点?” 燕儿略一侧身,朝她坚定摇头:“没有。” “呵呵呵……”玛莲达惨然大笑,笑出了眼泪,“为什么?为什么不喜欢我?我长得不好看么?身段不够迷人么?巫术不够高么?还是嫌我不是处子……” 燕儿走去几步,居高临下看她,轻轻摇头:“都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我心里早已经有人了——” 燕儿压低声音,幽幽道“我用了四年时间,等她……长大。” “原来是这样……这样……”玛莲达凄然一笑,眼神绝望到极致,瞳孔里微有火光闪现,带着无限忿恨与决绝,“好……很好……” 这样的眼神,让秦惊羽莫名心惊,拉住燕儿的手道:“走吧,我们去看看阿大。” 燕儿温柔看她:“好。” 没走两步,面前人影一晃,却是银翼过来,道:“容娜在南岛已经自立为岛主,此次派了最为精锐的侍卫与我一同过来,还带了数头异兽,说是不行就硬抢。” 秦惊羽笑道:“不用硬抢了,巫女之血已经到手,只差那七彩水仙。”琅琊神剑失而复得,左膀右臂门下弟兄都在身边,不由心情大好,疾步下了石阶,走向不远处围合的人群。 -- 第283页 阿大面色惨白,勉力坐在石凳上,幽朵儿正伏在他脚下边哭边道:“大哥……” “别哭……我早该死了的。”阿大抚着她的头发,悠悠叹息,“当年要不是师父拼尽最后一口气,将我魂魄逼出体外,我早就随大火灰飞烟灭了,哪里还有今日揭露真相,报仇雪恨!我已经很满足了,只是想……见见绿珠。” 昆仑插道:“已经找她去了,她很快就会来。” 幽朵儿点头,忽然看见秦惊羽一行,急急起身,抓住她的衣袖哭道:“阿丹,我大哥不行了,你想办法救救他……呜呜,救救他啊!” 秦惊羽拍了拍她的手,走去阿大身边,关切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阿大喘气一阵,虚弱叹道:“这具身体是满奴的,当时他被烟熏得昏死过去,身上多处受伤,醒来后慌不择路,翻窗而出,滚落山谷。而我的魂魄被师父拼死护住,在山间游荡,恰好进得他的身子,在谷底里养了两年多,才被玛莲达的人找到,这(也)就是这半年来,我才慢慢找回记忆,想起之前的一切……” 秦惊羽听得有些明白,他这具身体空有灵魂,却没有武功能力,只好选择合适人选相助,与玛莲达抗衡,却不知为何没看上山庄里的大皇兄和雷牧歌,反而相中了真在养伤的燕儿。 “这具身体……咳咳……”阿大咳嗽几声,续道,“这具身体的五脏六腑早就废掉了,毕竟也不是自己原来的身体,多少有些排斥,而且这些日子我急于恢复说话功能,损耗巨大,也就是凭着复仇的信念在支撑,过一日是一日,能活到今天已是不易……朵儿你别哭,大哥看到你现在的样子,真的很欣慰……” 幽朵儿拼命摇头,哭道“大哥……我要救你,我一定要救你!你说,我该怎么做?你说话啊!” 阿大平静一笑:“没办法的,方才你也看到了,祭坛没法打开……”忽觉手腕一紧,被秦惊羽一把握住,语调轻颤:“祭坛里,到底有什么?” 阿大低低答道:“珍宝,奇书,多不胜数,另外,还有一颗聚魂丹……” 没等他说完,秦惊羽即是一跃而起,拉了燕儿就往祭坛奔去。 待得寻到那处眼熟的插孔,秦惊羽伸手入怀,摸索一阵,掏出那枚来自蛮荒禁地的发簪来,非金非玉的质地被晨光一照,呈现出异样的光彩。 实在想不到,当初在那石棺中随手取走的物事,竟然接连发生效用,世事无常,冥冥中自有天意,万物之缘,又怎一个妙字了得! 昆仑滕别紧追而来,见状惊道:“这是……龙姬娘娘头上的发簪!” 秦惊羽点头:“不错,哲彝岛主说开启之钥在这帛画上,所言并无虚假,只是玛莲达自作聪明会错了意……” 说话间,将发簪掉转九十度,稍尖一端对准插孔,大半没入。 咔嚓一声,沉寂数百年来的祭坛从中裂开,在一干岛人膜拜声中,现出一道门户来。 几人漫步而入,穿过一条狭长通道,到得神堂中央,一路重门叠户,暗室不断,到处是碧玉珠络,玛瑙宝石,比起那岛主庭院,不知要富丽多少倍。 秦惊羽此时救人心切,也无心观赏,径直走向地宫深处的神台,见得上方一只沉香木盒,取下打开,昆仑滕别凑上来仔细辨识,皆是欣慰点头,老泪纵横。 “福仑命大,总算是有救……” 出来的时候,绿珠已经到了,正跪在阿大身边,抱着他痛哭失声。 “麻烦让一让。”秦惊羽一步过去,朝绿珠笑道,“别哭啦,等他服了药,养好身体,将来你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来抱……” 阿大眼睛亮了下,继而黯淡下去,哑声道:“我即便好了,也不再是当年的幽福仑,这残缺的身体,不值得……” “不,你听我说——”绿珠泪眼模糊,紧紧抓住他的手,哭道,“你是福仑!你是!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那个爱我疼我的福仑,你这样讲,我只当你是嫌弃我是残花败柳……” “不,我没有,那不是你的错,都怪我一心学艺,没把你保护好……” 幽朵儿在一旁怔怔流泪,嘴唇动了动,忽然低喊道:“大哥……大嫂……”伸出手来,将两人紧紧抱住,“今后我们三人……再也不要分开……” 秦惊羽暗地叹息,心下安慰,这个小丫头,终于长大了…… 阿大服药之后,眼皮渐渐合上,堕入睡梦之前,忽又努力睁开:“我没给雷公子他们服解药,他们要两个时辰之后才醒……”又转向燕儿道,“你要的七彩水仙,就在山顶石洞,我会沉睡一日,明早就带你们去摘。” 说罢,沉沉阖上双目。 “都出去吧,让他好好睡,他太累了……” 秦惊羽起身步出,刚出门就禁不住打了个哈欠,面露倦色。 昆仑见状,十分善解人意,派人就近收拾了客房,将众人安置入内,沐浴歇息。 这整夜未眠,人皆困乏,舒舒服服洗了澡,倒床就睡。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听得外间有人低低说话。 “好端端的,为何要戴这个?我不戴。”不情不愿,是银翼的声音。 “光我一人戴,别人会生疑的,尤其是雷牧歌,疑心病重得很……”笑意淡淡,却是燕儿。 银翼哼道:“那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 -- 第284页 燕儿好脾气道:“就算你帮我一回,就在这里戴会儿,上了船就摘下来……我已经跟几位长老打了招呼,他们自会见惯不怪。” 秦惊羽听得挑眉,几下套上衣物,扬声道:“你们俩都给我进来!” 房门打开,燕儿大步踏进,微微一笑,“醒了?” 秦惊羽嗯了一声,看向他身后的银翼,问道:“你们在争什么?” 燕儿手掌摊开,笑道:“这个,我找滕别要来的,做工粗糙了些,勉强可用。” 秦惊羽定睛一看,却是两只银质面具,微愣一下,顿时恍然大悟:“哈哈,鸟枪换炮了!不过……你让银翼也戴?”心中暗忖,这倒是个好办法,自己本来也没跟雷牧歌说随行者是谁,燕儿的真实形象不便暴露,银翼之前一直暗藏幕后,都需要隐蔽自身面目。 再看他二人,已经换上窄袖高领的武士装,燕儿一身淡青,俊逸颀长,银翼一身墨黑,冷峻挺拔,两人都是发髻束起,布带缠头,再戴上这银质面具,活脱脱便是两名江湖游侠—— 既然是江湖中人,装束怪癖些,也不足为奇。 见银翼默然不语,将面具递过去,笑道:“这面具很好啊,跟你气质相衬,都是冷冰冰的。” 银翼瞥她一眼,抿着唇,还是将面具接过来,边戴边道:“那巫女之血果然灵验,弟兄们都醒了,滕别说还须休养,就没让他们过来见你……剩下的血,我已经让人带回蛮荒送交容娜。” 秦惊羽喜出望外,连连点头:“好极好极,总算是不负苦心。”顿了下,又转向燕儿道,“雷牧歌醒了没?还有我大皇兄,他们人在哪里?” 燕儿答道:“已经醒来多时,正由几位长老陪着,商谈解除婚约,缔结同盟之事。” 这个雷牧歌,倒很有几分政治头脑! 秦惊羽暗赞一句,听出他语气里些许沉郁,不觉笑道:“你呀,难不成还想给他塞女人?” 燕儿低下头来,弯着一双清润如水的黑眸,朝她柔声轻笑:“我倒是真想呢,但是绿珠心有所属,幽朵儿又太小,而且眼光独到,对我家主子情有独钟……我还真想不出别的人选来!” 触到那温柔得腻人的眼神,秦惊羽心头一跳,在他腰上轻掐一把,低哼道:“银翼还在呢,你就这样明目张胆勾引本殿下……” “没事,他看惯了。” 墨影一闪,伴随着一声冷哼,银翼人已不见,房门重重关上。 “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知趣了?” 秦惊羽嘟囔一声,下一瞬,唇瓣被人轻柔含住,满室旖旎。 听得那低浅嘤咛,门前尚未走远的男子满面黑线,心中悸跳,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真是……两个妖孽! 一番热吻之后,秦惊羽由燕儿伺候洗漱更衣,刚用了早饭,便有侍卫来请,说是众人在大厅已经等候多时。 一进门,就见秦湛霆与雷牧歌端茶在座,李一舟悠闲站在身后,旁边桂离正在赔笑道歉:“之前受那妖女蒙蔽,才会跟雷公子动手,还请公子大人大量,多多包涵……” 雷牧歌神色淡然,若有所思,待见得门前的身影,这才震动站起:“你……没事吧?” “我很好啊!”秦惊羽大摇大摆走进去,朝众人点点头,算作招呼,又指着身边左右两人,简单介绍,“对了,介绍下,这就是随我同行的两位朋友,也算是保镖,阿严和银翼,嗯,这是大殿下,还有雷郎将,李副将……” “你!还要胡闹!”秦湛霆听得火起,避开众人拉她到一边,低喝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秦惊羽眨眨眼,无辜道:“大皇兄息怒,我现在如此形象,恐怕有损大夏皇室尊严,你还是不要认我的好。” 秦湛霆看了眼她身上的寻常服饰,哼了一声,甩手坐回座位。 秦惊羽笑了笑,无视雷牧歌朝身后两人投射过去的探究目光,自顾自坐下,问道:“阿大……哦,不,幽福仑还没过来?” “来了!” 门外少女嗓音脆生生答应着,幽朵儿率先跳了进来,阿大被绿珠搀扶着,含笑而立,阳光下一丑一美的组合,竟是说不出的和谐统一。 “抱歉让各位久等了,我们这就去禁地。” 阿大服药不久,身体还没完全复原,昆仑特意准备了轻便担架,让人一路抬着上山。 红日初升,阳光射入山间云雾,草木全都笼上一层金光。 一行人等进了山洞,见得这人间仙境,皆是赞叹不已。 故地重游,秦惊羽看着西周熟悉的景致,如坠梦中,忽见燕儿侧过头来,眸光闪动,眼底满是欢悦的浪花,以几不可闻的声音,低低唤出:“殿下……” 秦惊羽抿唇瞪他一眼,忽然回味过来其中深意,面颊微微泛红。 这小子,变着法提醒她之前两人在此的火热缠绵…… 思想间,听得雷牧歌彬彬有礼询问:“七彩水仙位于何处,请幽先生明示。” 阿大下得地来,指着石壁下方的艳红花朵:“这就是。” 秦惊羽讶异道:“这……不是塔塔草吗?” “是的,密云岛人叫它塔塔草,而它的汉名叫做七彩水仙。” 秦惊羽咬唇,颇有些啼笑皆非,不会吧,这所求药草就在眼皮下,日日可见,自己自诩聪明,却被玛莲达暗地里摆了一道! -- 第285页 回想着在雷牧歌那里看到的图样色泽,不解问道:“但它为何是红色?” 阿大没有说话,慢慢走到石壁前,手掌虚空一推,只听得轰隆一声,顶上岩石退开,光亮大盛,明亮炽热的阳光从天窗射出(入)洞中。 秦惊羽正凝神细看,身旁却有人惊呼:“啊,快看,变色了!” 但见那宽厚的叶片在阳光直射下慢慢收缩卷起,明艳艳的红色花瓣色泽逐渐变淡,只眨眼功夫,几成透明,忽而花枝舒展,流光溢彩,呈现出七彩变幻之色,与韩易手绘图样丝毫无差。 阿大取过一把花锄,亲手将最大的一株挖出装盆,捧了过来。 秦惊羽伸手接过,止不住泪如雨下:“这便是……七彩水仙……” 雷牧歌好笑看她:“药草到手,穆妃娘娘得救,这是大喜事啊,你还哭鼻子作甚?” 秦惊羽鼻音哼道:“我不是哭,只是……太欢喜了……” “好了,既然大事了结,我们也该计划返程了。”秦湛霆见秦惊羽抱着花盆只顾流泪,皱一下眉,转向雷牧歌道,“牧歌你去安排,休整一日,明天卯时出发,去蛮荒接了二皇弟,立即返回大夏。” 雷牧歌抱拳应允:“是,殿下。” 众人出了石洞,站在山巅,看着红日高悬,远处山峦隐现,心底别有一番滋味。 秦惊羽四顾遥望,目光落在一处,忽然定格不动。 “看,那是什么?” 山庄一处浓烟滚滚,冲天而起,是……火灾! 滕别昆仑闻声一惊,抢步上前,细看之下不由惊呼:“糟了,是囚室!” 囚室着火,那关押其中的玛莲达和简司…… 不敢多想,众人急急忙忙奔下山去,刚到山庄大门处,就见留守的四长老桂离神情狼狈,踉跄抢出。 昆仑上前一步,急问:“怎么会着火?到底出了什么事?!” 桂离面露惭色道:“玛莲达那妖女竟然残留了一丝巫术,用冥哨召来了浮沙流域的青铜尸人,趁山庄空虚,将其救走,还放火烧屋……简司当场毙命,玛莲达不知所踪!” 青铜尸人…… 秦惊羽心中惊骇,旁人不知,她却知道这尸人的厉害,当初燕儿腰间被抓了一下,险险丢掉性命,这尸人一旦与玛莲达联手,后果不堪设想! “大家不必惊慌。” 阿大被绿珠扶了过来,闻讯后倒是毫不在意,面色平静:“阿丹那一剑已经破了玛莲达的命门,她时日所剩无多,只是一两日的苟延残喘罢了,至于青铜尸人,乃是受巫女意识控制的死物,巫女一死,他便将自行消亡。 听他如此一说,众人总算是松了口气,山庄上下加紧防守,一日一夜过去,倒也平安无事。 次日一大早,天色晴朗,海面上风平浪静。 两艘巨大的航船停靠码头,一行人等上得船去,与岸上众人不住挥手,依依惜别。 阿大拉着绿珠,躬身拜别:“各位鼎力相助,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在他身边,幽朵儿已经哭成了泪人:“阿丹,你一定要回来看我!一定!” 船楼上,李一舟推开舷窗,轻笑道:“这位三殿下,不管走到哪里都跟人熟稔得紧!” 雷牧歌立在他身边,默然看着底下的身影,眼里柔情暗生。 “我会的,大家保重!” 秦惊羽站在甲板上,遥一抱拳,嗓音清朗:“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后会有期!” 背后扑哧一笑,燕儿倚在门边,笑意盈盈道:“别煽情了,外面太阳大,快些进来吧。” 秦惊羽回头望着他,只觉得海水碧蓝,白浪轻荡,天地间如斯安宁。 …… 航船前行,海岛逐渐远离。 而在海岛深处,众人视线未及的荒漠之地,天穹泛着红光,宛若染血。 女子静静卧在一处,任凭风沙席卷,沉闷无声,只在那道僵直的魁伟黑影到来之际,才徐徐开口,嗓音嘶哑,带着无限决然与恨意。 “东西都找到了?” 黑影点头,慢慢伸手过来,臂上青铜护甲包裹,掌中几茎柔长的断发。 “做得很好,再加上银蛇内丹和浮沙流域的万千怨灵,这绝世情蛊,即将大功告成,哈哈哈……”女子面目狰狞,唇角淌血,笑声森森传出,“你们对我无情,就别怪我对你们无义,黄泉路上寂寞,既便是死,我也要拖着你一起下地狱……” 诅咒生响彻天地,生生世世,纠缠不休…… (本卷完) ————————————————————————————————————————————————— (写完最后一个字,龟央简直吐血,终于把海岛卷结束掉了,吼吼!明天全天停电,龟央休息一日。构思下卷剧情哈……么么大家。) 爱恨情仇 第一章 舍车保帅 这一趟海岛之行,夏初出发,入秋回归,不知不觉又是一季过去。 秋意渐浓,天气越发冷起来,顶上灰蒙蒙一片,树梢枝头也日见光秃,庭院前叶落满地,厚厚堆积,踩上去咯吱作响。明华宫外,几铝杂役太监手持扫帚不停打扫,边扫边低声抱怨,说是这叶落太快,总也扫不完。 忽听得急急脚步声,众人立时住嘴,乖觉打扫,不多时,就见太监总管高豫与慈 与昭阳两宫大长秋过来,身后还踊着几名德高望重的太医,神情凝重,行色匆匆,径直进了宫门。 -- 第286页 待一行人走得不见,那边打扫的几人传出轻声叹息。 “唉,穆妃娘娘还昏迷不醒呢……” “不是说两位殿下与雷郎将他们找到解药了吗,难道回来得晚,延误了时日?” “听说三殿下一直侍候榻前,几夜没合眼了……” 高豫等人一路疾行,转过重得回廊远停在院中,前方引路太监噔噔上了石阶,并不叩门,只在紧闭的正殿门前躬身轻唤:“太后懿旨,命慈云宫大长秋前来探望穆妃娘娘。”顿了下,又报,“皇后娘娘赐燕窝宝珠布帛若干。” 过得一会,殿门开启,面色苍白的锦袍少年从门槛里跨出来,小脸只巴掌大,衣带渐宽,原本清瘦的身形更显单薄萧索。 来人齐齐行礼:“见过三殿下。” 秦惊羽闻声点头,懒懒抬手:“诸位不必多礼,烦请回复太后与母后,我外公正在尽力救治母妃,此是最紧要关头,探视问候便都免了,各位请回罢。” 两位大长秋俯着称是,秦惊羽眼睫垂下,并不再看众人,转身进屋,殿门再度紧闭。 高豫见状叹道:“穆老先生医术高超,脾气也是不小,有他亲自坐镇,穆妃娘娘定能逢凶化吉,大家还是回去复命吧。” 两位大长秋将所带物事交予门外太监,一道离去,高豫站在门口没动,一干太医相互看看,对着房门干瞪眼,责任在身,只得在外门候着,以应不时之需。 殿门里,秦惊羽缓步回榻前,望着榻前憔悴消瘦的人影,鼻子一酸,忍不住掉下泪来。一只手掌轻落在肩上:“羽儿,你回寝宫歇息会吧,这里有这样多的太监宫女,门外一觉有一干太医,再说你母妃服药嗜睡,一时半会也醒不了的。” “外公。”秦惊羽转过头来,看向白发苍苍的老人,哽声道:“已经第七天,母妃,母妃她……” 穆青叹道:“七彩水仙已经一日一穗服下,按照你老师的说法,七日之后必然苏醒,药到毒除——” 七日,今日已经是最后期限。 穆青朝榻前之人隆起的小腹投去一瞥,眉心蹙起,暗地喟叹。七彩水仙是为巫族圣草,药效猛烈,大人倒是无妨,只是那孩儿……当不知是否承受得住? “实在不行,我还是最后一计……” 秦惊羽茫然抬头:“什么?” 穆青瞅着她,老眼里满是无奈:“你还没回来的时候,你父皇就催促过多次,万不得已之下,保全大人,都是我一力扛着……这些日子你母妃虽有碧灵丹护体,却也日渐衰弱,也是受胎儿所累。兴许,真是天意,这个孩子要不得……” “不行,我不答应!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是不是,外公!” “朕同意——” 一道低沉的男声插了进来,殿门推开,明黄色的身影负手而立,成是略有倦色,目光直直望过来,带着几分怜惜与紧持的意味。 “父皇!”秦惊羽几步过去,拉着秦毅的手臂,张了张嘴,却不知当说什么,只道,“父皇今日下朝真早……” 秦毅手掌在她肩上拍了下,轻声言道:“没事的,你是好孩子,自当明白,我不管其它,只要你母妃平安无虞,只要平安就好……” “父皇!”秦惊羽伏在他胸口,不住流泪,“母妃她盼了这么多年,盼来的弟弟,已经快七个月了,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了……” 秦毅手指一紧,语气仍是淡然:“我们不是还有你吗,一样的。” 不,不一要产! 秦惊羽在心里低喊,怎么可能一样呢,自己毕竟是……怎么可能一样呢! “好了,羽儿你退下,朕与你外公商量下,关于救治你母妃的事情。” “孩儿不走,孩儿就留在此处照顾,你们说你们的,孩儿不作声就是。” 秦毅抚摸下她的发髻,叹道:“朕知道你一片孝心,不过你现在这模样,要是你母妃醒来看到,必然忧焦虑……” 秦惊羽低下头,看着自己脚尖,坚持道:“我不走,我守母妃,哪儿都不去。” 秦毅剑眉一皱:“羽儿,你连月朕的话都不听了吗?” 穆青沉着脸,没有吭声,显然是默是默认这一事实。 秦惊羽跳了起来,颤声道:“父皇,外公,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你们要支走我,然后……其实不用,我能够接受,我只是心疼母妃,她若是醒来知道,该有多难过……”心口莫名涌起一阵细微的撕裂般的痛,咬住唇,只强自忍住。 “你以为朕想吗?”秦毅闭上眼,叹道,“那也是朕的骨血,朕怎么可能不疼不爱……羽儿,你下去吧,让朕和外公好好商谈。” 说罢一个眼神过去,高豫上前一步,及时扶住秦惊羽:“三殿下,听陛下的话,回寝宫喝着吧。” 要是平日,手一挥就甩开他了,今日不知怎么的,连挥手的力气都没有,秦心就羽额上薄汗溢出,无力挣掊,只得由他扶着,慢慢趄寝宫走去。 一路高豫都喋喋不休:“三殿下有所不知,其实陛下担忧穆妃娘娘,这些日子从来没舒心过。” 秦惊羽瞥他一眼,淡然道:“本蓼下心里有数。” 高豫又道:“自从穆妃娘娘中毒,她几次情形危急,昏死过去,陛下都是跪在明华宫侧殿外,面朝皇陵,叩拜不止,长跪足有一个时辰,总算是逢凶化吉……” -- 第287页 秦惊羽听得烦躁,挥手道:“好了,我知道父皇的心意,你不要说了。” “殿下,其实……”高豫见她神情不耐,叹了口气,欲言又止,只化为一句,“殿下好好歇着,奴才这就回正殿守着。” 秦惊羽点点头,扭头急行几步,一脚踏进寝殿,忽觉头昏目眩,一时没撑科住,软软朝前倒去。 清冽的男子气息迎面而来,一双手臂伸过来,扶住好怕胳膊,不无嗔怪道:“怎么这会才回来,累坏了吧,赶紧去躺下……” 说话间,身子骤然悬空,被他打横抱起,径直走向内室。 “我……没事……”秦惊羽喘了一口气,定下神环顾周围 ,见得四下无人,也就不再挣扎,随他去了。 躺在软榻上,接过他递过来的水杯喝了一口,慢慢缓过劲来,抚着额头,轻叹:“最近不知怎的,老是觉得乏力。” 燕儿手指过来,在她肩颈上轻柔按摩,边按边道:“这些日子一直奔碆 外,都没好好休息,一回宫又接连守夜,殿下真当这身子是铁打的么?” 见她默然不语,凑近问道:“怎么了?” 秦惊羽疲惫闭眼,只觉得心里堵得慌,不由得靠上他的肩膀,哽声道:“过了今晚,母妃要是再不醒……再不醒的话……”后面的话几乎说不下去。 燕儿在她额上轻吻一下,她道她平日强势惯了,难得现出虚弱柔软的神态,不由得心生怜惜,柔声安慰:“别多想,阿大不是会骗我们的,七彩水仙是密云圣草,一定会有效的,再说还有穆老先生在场……殿下好好睡会,明日一早醒来就都好了。” 秦惊羽咬唇道:“但父皇……他想舍弃我弟弟,只何母妃。” 燕儿沉默一下,低叹道:“陛下对穆妃娘娘情深意重,殿下应当理解才是。” “我理解,我当然理解,在我看来,保大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只是——”秦惊羽压低声音,微微冒出火气,正努力抑制,“情深意重?哼哼,好一个情深意重!我们出去三月,那舒宁宫季妃就传出喜讯,来年又有一位小皇子或是小公主出世……”说到愤怒处,不住冷笑,茶杯嘭的一声扔出去,摔在墙壁上,四分五裂。 “我那弟弟要与不要,又算什么事?!” 燕儿默默过去,找来扫帚将地上收拾干净,确定再无碎片残渣,这才又坐回榻边,揽住她的腰,抵额相对,眼里有着淡淡的了解与哀伤:“你也怪不得陛下,生在皇室之家,各种利害关系千丝万缕纠结,这些都是避免不了的,无意为之,却身不由已……” 秦惊羽扯着他的胸襟,无力瘫软在他怀里,只觉得头疼欲裂,不由低泣道:“我知道,我只是替母妃惋惜,心里难受,控制不住。” 燕儿拂开她额前垂下的长发,“好了,殿下是太累了,好好歇着吧,等下请穆老先生过来看看,这精神气色一日比一日差,怕是累得病了……” “不要!”秦惊羽一起起外公穆青那一头银丝,心里就是一痛,赶紧制止道,“我睡一觉就好了,你千万不要去找外公,这紧要关头,我不想他因为我而分心,耽误母妃的治疗。”而太医署的太医们,则更不能请,生病都是小事,菲是把脉探出这女子身份,那才是不堪设想! 所以,若是真病了,也只能硬扛着。 这道理浅显,燕儿心里也明白,却仍是放下不下,反复试了她的额温脉搏,感觉一切并无不妥,这才为她解开玉冠发髻,除去衣衫鞋袜,安抚睡下。 秦惊羽闭上眼,复又睁开,蹙紧眉尖道:“燕儿……” “嗯?”燕儿凑近过来,一双黑眸温润得仿若要滴出水来。 秦惊羽打了个哈欠,软软道:“还是你好,没生在帝王家……否则,真是会很累……很累” 燕儿抚在她头发上的手指一顿,低声道:“好了,别想了,睡吧,睡一觉,什么都好了。” 秦惊羽点头,依言闭上眼自顾自叹道:“我以后只有你一个,只对你一人好……” 燕儿眸光微闪,低喃:“我也是,一直都是……一辈子都是……” 秦惊羽正要睡去,忽然想起一事,又道:“对了,影部累积的情报不少,这些日子我抽不出空来,山庄那边也无暇顾及,所有的事务,你全权处理吧。” “好。”燕儿点头称是。 “还有,我在临走之时安排张庭彻查那西兆两人在进宫之前的行踪,只怕已经有了消息,此事关系到我母妃中毒的幕后真凶,你第一时间向我汇报。” “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他的能务,秦惊羽早已深信不疑,当下放宽心思,困意像潮水一般袭来,不一会就沉睡过去。 这一睡便是大半日,其间感觉到浑身滚烫,额上却是微凉,背心不时有瞬暧流注入解不适,有人始终在旁照料着,轻言细语,体贴入微,不知不沉让人觉溺在那一片温柔之中。 再睁眼,已经是漆黑的夜晚,月上中天,寝室里点盏清幽的宫灯,肖影中面前一人端坐不动,目光投射在她身上,柔和而专注,隐有担忧之色。 秦惊羽怔了下,挺身欲起,却被他按住双肩,偏头之际,额上湿由啪嗒落在榻上。 “我怎么了?”秦惊羽边问过是坐下来,动动手脚,除了软弱无力之处,倒也不觉什么。 -- 第288页 见她能说能动,燕儿轻舒一口气:“午时过后,殿下就一直发热,虚汗不断,身上衣物换了好几套,才总算是退下来了。” 秦惊羽由他半扶半抱着更衣,颇不在意道:“兴许是母妃那里守夜受了凉,出出汗就好了。” 正说着,忽然听得外间脚步杂乱,不禁挺身坐直,手指轻颤。 有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半晌才到得门外,惊喜低呼。“殿下,娘娘……娘娘醒了!娘娘醒了!” “醒了?”秦惊羽喃喃念着,回味着那一句话,狂喜之余,忽然整个人都是一僵。 母妃醒了,那她腹中孩儿呢,是不是已经…… 心,一点一点凉下去。 第二章 心意昭昭 正值心酸,门外人声又起。 “陛下宣三殿下去明华宫正殿——” “来了!”秦惊羽胡乱在脸上抹了几把,跳下地去,不管怎么样,母妃醒来就是天大的幸事,这几个月的努力和艰辛,没有白费! 燕儿赶紧扯过榻边的衣袍鞋袜给她一一穿上,再将那一头凌乱的青丝迅速找理好,牵着她的手,一同步出房门。门外传话的太监面带焦色,频频回望,见她两人出来,方才舒了口气,急急行礼道:“穆妃娘娘夜半苏醒,执意要见殿下,陛下派奴才过来传召,请殿下速正殿。 秦惊羽略一点头,脚下不停,匆匆朝正殿走去。 明华宫正殿,外间太监宫女捧着物事疾步行瞳,穿梭不定,而室内则是点满了灯烛,负鹤灯架上白晃晃一片,光芒大盛,却也安宁青谧。 越往里间病榻,灯火越是清幽稀落,左右已经屏退,榻前人柔声软语低低说话。 “朕已经命人去叫羽儿了,他应该就快过来了,你别急,朕向你保证,他好端端的,一点没吃苦,也没受委屈……” 女子的声音虚弱低叹:“羽儿……” “母妃!”秦惊羽脱口而出,急走几步,扑到榻前。 “羽儿……”穆云风面色苍白,眼眶泛红,整个都是瘦了大大一圈,只拉着她的手,贪婪地,不知疲惫地看,“好孩子,娘真是想你得紧……” “母妃,我也想你……好想你……”秦惊羽嘴一张,眼泪簌簌落下,喜极而泣,“都是我不好,让母妃担心……” 穆云风轻轻摩 挲着她的手背,也是慢慢流出泪来,“娘几回醒来,都没见你,娘以为这辈子再也再见不到你了……”再转向天子秦毅道,勉力笑道,“看到羽儿,我也就放心了……放心了……真好,还能活着见到你……”说罢眼睛又微微闭上。 秦毅听她声音微弱,也看出她体力不支,手掌过去,合上她的眼:“好了,看到羽儿了,你就什么都别想了,好好休息。” 说罢望向一旁的穆青,轻唤:“有劳岳父……” 穆青会意,取了银针过来,在穆云风身上连下几针,没过一会,榻上之人就沉沉睡去。 “陛下……可要回寝宫歇息?”高豫在背后小心询问。 秦毅坐着没动,只看着穆青手指搭上穆云风的腕脉,静候片刻,方才问道:“岳父,云风怎样?” 珠青收回手,面色稍缓,轻轻点头:“毒性去除大半了,已经不碍事了,就是这虚弱的身子还要好好养一养,否则孩儿将来生产恐怕不易……” “孩儿?” 秦惊羽闻言一诧,茫然抬头,看着眼前两人,嚅声道:“什么孩儿?外公在说什么……孩儿?” 秦毅与穆青对视一眼,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微微侧身,让开一点中距离,放松笑道:“难怪人进来的进候满目幽怨,忿忿不平,原来是惦记着朕之前所言——” 之前因为秦毅在榻前坐着,挡住大半视线,此时他微一挪动,即是现出账中全貌,但见穆云风仰面躺着,脸色安祥而满足,那被绣着如意玉纹的绵被盖住的肚腹处高高隆起。 秦惊羽瞪大了眼,把着那隆起处低叫:“不是说……怎么……” 老天……太好了! 穆青笑道:“我与陛下只是商量,做着最坏的打算,可并不是立即施行啊,也该是你这皇弟福大命大,紧要关头,你母妃竟是苏醒过来……” 秦惊羽转过头来,眼望秦毅,鼻子一酸,颤声道:“父皇……是真的么……” 秦毅笑着抚上她的头发,朗声道:“当然是真的,等到了冬天,你就又要当哥哥了。” “哥哥?我要当……哥哥了?” “是啊,你一定会是个很好很好的哥哥,孝顺母亲,关爱幼弟……” 秦惊羽咬住唇,被他揽住肩膀往外走,一路漫步而行,脑中昏昏,只觉得震惊,欢喜,雀跃,期盼,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听得耳边有人低沉地道:“你是朕的儿子,是将来的大夏亲王,男儿大丈夫,当有胸襟气量,放眼大局,而不拘泥小节……” “呃,父皇你在说什么?”秦惊羽侧着看他。 秦毅似未听到她的疑问,继续低喃:“当年,朕微服私访时遇到你母妃,后来排除众议接回宫来,朕知道她这些年来委屈,但是朕已经竭尽全力……不管地位如何,名份如何,朕爱她,重她,怜她,宠她,把她放在朕心里最重要的位置……无可替代。” 见她默然不语,秦毅 悠悠叹息:“你还小,将来倘若也是遇到心仪女子,易地而入,当理解朕的所作所为……去吧,回房好好休息,明日跟你两位皇史一起去阙非殿,朕有话要说。” -- 第289页 凉风起,灯光摇曳。 “放眼大局……不拘小节……” 寝宫里,已近天明,秦惊羽伏在榻上,回味着这一句,了无睡意。 “父皇这话,表面是在教导我为人处事之道。暗地里却是在训斥,说我气量小,不大度——燕儿,你说是与不是?” 燕儿从背后抱着他,在那玉雪般的后颈处轻轻呼气,满意看着那上面的微微粉红,一语双关:“殿下……太敏感了……” “我烦着呢,别闹……” “殿下……”燕儿挑眉,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笑容微涩,语气却仍是那般温软轻柔,“陛下不是普通人,是一国之君,诸候一娶三女,天子一聘九女,无可厚非……他待穆妃娘娘与殿下够好,够宠,够迁就,已是不易……” “你知道什么!” 秦惊羽打掉他搂在自己腰间的手牚,转过身来,面朝他道:“凭什么男人就该娶那第多?天子又如何?!我告诉我,这是不平等的,女人要专一,男人同样如是!” 燕儿望着她,眼眸里清澈透亮,柔情似水:“我对殿下之心,天地为证,日月可鉴。” “哼,甜言蜜语!”秦惊羽心头十分受用,火气渐消,捧住他的俊脸,在那温润微凉的薄唇上狠狠吻一下,哂笑,“他日如若违背,不需我说,你自行了断吧。” “是,要杀要剐都随你……”燕儿反客为主,对着粉艳的樱唇回吻下去,逐渐加深,手指也是探进内衫,在那柔滑细腻的肌肤上游走不定。 秦惊羽浑身火热,感觉到他身下昂扬勃发的力量,禁不住低喃:“天快亮了,我等下还 要去阙非殿听训……” “我知道,我只想抱着殿下睡会,不会乱来。再说——”燕儿手指抚上她漆黑如墨的眉眼,细细描绘着,轻声笑道,“我如今这身形力道,自己都不满意的,不敢让殿下将就……” 秦惊羽怔了下,知道他是说回宫之后再度缩骨变回之前的纤弱身形,不由哈哈笑道:“臾不成那个……也一并缩了?” 燕儿眸光几闪,似羞似恼瞥过来,无奈苦笑:“殿下都不知道,我为了留在殿下身边,吃尽苦头,放弃良多……” 秦惊羽瞅他一眼,轻哼道:“怎么,不甘心了?本殿下又没绑着你,脚在你自己身上,想留就留,想走就走!” 燕儿看着她漫不经心的模样,低声嘟囔:“真是……没良心……”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说——”燕儿凑近过去,咬着她的耳垂低道,“就是死,我做鬼也要缠着你。” “好,一言为定。”两世为人,秦惊羽自然不在意这些宫中忌讳之言,只当是情人间的玩笑,手指勾起他的下颚,邪气轻笑,“我倒要看看,人且如此,做了鬼,又是怎生一副妖孽模样……” 燕儿唇角扯动,温柔一笑:“做人做鬼,无甚区别,都还是殿下的燕儿。” 嗯,我的燕儿……哎……“秦惊羽喃喃念着,打了个哈欠,“我有些困了……” 被他抱在怀里,温暧如斯,止不住的倦意来袭。 燕儿轻拢着她的长发,柔声叹道:“离天亮还有一会,睡吧,我等下叫醒你。” “好。”秦惊羽听得点头,闭眼睡去。 母妃得救,燕儿在侧,日子一如既往的悠闲自在,正是她想要的生活,只不过…… 脑中有亮光一闪而过,她似有什么事情,被自己忽略了,那是—— 对了,琅琊神剑还得找个时候归还回去…… 小睡了一会,精神仍是不济,天色渐明,却不得不起。 秦惊羽一边梳洗更衣,一边寻思,等下从阙非殿听训完毕,先去正殿瞧瞧母妃,然后回寝宫来好生补个眼。 奇怪了,这身子在蛮荒密云都是生龙活虎,为何一回大夏反而没精打彩,一副病怏怏的模样? 难道……纵欲过度? 也难怪,两人正值青春年少,这朝夕相处,初尝情事,难免有些不知自制,除开回宫的几日与不方便的日子,夜里大部分时间都腻在一起,确实需索过度,身体虚空也是自然。 如此想来,不由得朝身后正在为自己梳头盘髻的少年瞪了一眼。 都怪他,这个黏人精! 可为何是自己一人受损遭罪,他就没事……实在,不公平! 燕儿感受到她不悦的目光,抬起黑眸,微微一笑:“殿下?” “没什么。”秦惊羽扁嘴,心中暗忖,从今晚开始,不能再由着他滚床单了。 用过早膳,秦惊羽整好衣冠 踏出殿门,疾上海朝阙非殿而去,燕儿跟以她身后,亦步亦趋。 四周宫墙高耸,风声微微,再不见那道神出鬼没不离左右的黑色身影。 秦惊羽触景生情,不由微微一叹:“银翼这会……应该到了凉城了吧?” 刚从海上返回赤天大陆,在江陵甫一登岸就得到影部讯息,西烈容皇后身染重疾,西烈王兰萨为此将登基大典延后到来年元日,此事倒是正中下怀,不顾银翼的推掊反对,直接将他推上马去,那奉命 候在江陵的一干煞部弟兄全都随他西下,直取西烈皇都凉城。 燕儿瞧着她的神情,轻笑道:“殿下这样舍不得他,当初可怎么就让他走了?若他当真是西烈皇嗣,殿下不是损失一员猛将?!” “舍不得又如何?”秦惊羽轻叹,“这狼小子嘴硬,其实心里还是在乎,我不想他将来怨我怪我……” -- 第290页 燕儿眸光一闪,低道:“若换做是我,殿下也会放行?” 秦惊羽白他一眼,哈哈笑道:“得了吧,你哪次回岭南我没放行,倒是你自己,走到一半又折返回来。” 燕儿无奈道:“我那不是舍不得殿下么,难道还回来错了?” 秦惊羽听得心头一暧,放柔了声音道:“当然没回来错,这一趟海上之行,要不是你在,我早不知是怎样了……” “我也庆闭幸,跟着殿下上了船,才能——”燕儿环顾下四周无人,揽过她的肩膀,凑近粉颊,偷得一吻。 捷足先登,夙愿得偿,付出再多也值得…… 鼻端下淡淡幽香,不自觉想要更多,正待吻下去,忽觉她身子微僵,目光一凛,不由顿住动作。 “咳咳!”背后脚 步声响起,有人轻咳两人,冷冷道:“看来我们来得不是时候,打搅到人家的好事了。” 第三章 天子有教 第三章天子有教 秦惊羽退后半步,回头看去。对面长廊下几名太监簇拥着两人走过来,皆是锦衣玉冠,雍容华贵,却是大皇子秦湛霆和二皇子秦兴澜。 秦惊羽讪讪一笑,而对两人拱手唤道:“见过大皇兄,二皇兄。” “我说三皇弟,大庭广众,你好歹也注意下形象。” 秦惊羽故作不解,低头朝自己身上张望:“我今日才换的新衣,挺好的啊……” 秦湛霆哼了一声,目光在她和燕儿身上打了个转,面露不屑道:“时辰快到了,还在这里磨蹭什么?” 秦惊羽揉下眼,连连点头:“我方才眼睛里飞进个小虫子,燕儿费好大的劲才给我吹出来,这就走,就走了。” 当下扯下燕儿的衣袖,自动走进队伍当中,与一言不发的秦兴澜站在一起。 “两位皇兄,我们走吧。” 这大皇兄秦湛霆自从密云岛归来,一直没个好脸色,倒也不奇怪,想那送别之日,继任岛主阿大两兄妹及三位长老对自己二人殷勤相待,依依惜别,而对他则只是彬彬有礼,这待遇的差别一看就知道,贵为皇长子,威严大打折扣,心里自然不乐意。 倒是二皇史秦兴澜,经过蛮荒岛的数日囚禁,对她印象有所改观,态度温和亲切许多。 与大皇史秦湛霆不同,二皇兄秦兴澜心里更深,喜怒不形于色,倒是与他的母妃许妃娘娘如出一辙,尤其是离开蛮荒返回大夏之后,终日若有所思,便更加沉默寡言。 秦兴澜低低应声,也不多话,大步朝前走,随侍太监急步在后。 秦惊羽望着他的背影,侧头低道:“你说我这二皇兄,怎么越来越闷了?” 燕儿笑道:“二殿下沉稳内敛,颇有皇子风范,这是好事啊。” “什么风范不风范的,依我看来,那叫心事重重……” 当初返回蛮荒岛之后,得知他身上的蛊毒已经顺利解除,碍于时间紧迫,拉了他匆匆上船,扬帆远去—— 如今想来,不由心头一动,在她离开蛮荒去往密云这段时日,还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之秘事? 越想越学,我得极有可能,此时人多也不宜询问,只能是另觅时机了。 见他已走远,自己人矮腿短,只得小跑跟进,边追边道:“二皇兄慢走,等等我……” 秦兴澜停住没动,一旁的秦湛霆回头,低声斥道:“大呼小叫做什么?真是,在外面野惯了……” “是,是,是,”秦惊羽几步追上去,压低声音道,“对了,大皇兄,二皇兄,你们可知道今日父皇叫我们三个去做什么?” 秦湛霆冷哼道:“你问这个干嘛?” “不干嘛。”秦惊羽抓了抓脑袋,讨好一笑,“两位若是知道,就好心透露下,也好让我心里有个准许备,等下不致在父皇面前犯错受罚。” 秦湛霆没有说话,只面露得色,倒是秦兴澜接过话来,答道:“此回远赴密云 求得七彩水仙,救得穆妃娘娘性命,大皇兄功不可没,今日父皇召见,定是为嘉奖一事。” 秦惊羽也是随场附和:“就是就是,父皇昨日当着两宫大长秋的面,也是对大皇兄的英勇大加赞扬!” 秦湛霆被两人合力一夸,脸色大好,勉力维持着谦和:“哪里,全靠牧歌帮我,他的功劳也是不小的。” 秦兴澜眸光一闪,笑道:“是啊,有雷郎将鼎力相助,自然事半功位。 语气虽淡,秦惊羽却从中听出一丝酸意。 大将军雷陆的夫人与黎皇后乃是表姨妹,说来也算是半个外戚,在册立皇储一事上,雷陆的态度自然偏向于大皇子秦湛霆,故而影响到其子雷牧歌的举措,在这个崇尚武力的朝代,有他们父子两人不遗余力的相助,着实不可小觑。 不过二皇兄秦兴澜借着与丞相汤伯裴的千金汤宁自幼交好,以此为桥,成功搭上丞相府这一条船,大夏虽偏重武功,但文治同样倚重,丞相为百官之首,也算是幕后势力雄劲。 皇嗣之争,其实也就是武将文臣之间的争斗。 两位皇兄年岁相仿,都是及冠在即,别看此时闲闲叙话,貌似亲近友好,实则浮于表面,暗中波澜不断。 至于自己,背后无所倚靠,也乐得清闲,看看热闹就好。 含笑默了一会,秦惊羽举步跟上,随着人流进得那高大巍峨的阙非殿。 -- 第291页 殿堂里,天子秦毅正身端坐,与丹陛下之人谈笑风生,见得他们三人进来,停下说话,笑道:“你们三个约好了么,倒是一起来了。” 三人齐齐行礼:“儿臣叩见父皇!” “免礼!都坐下吧。” 行礼完毕,秦惊羽站起身来,依言跪坐在秦兴澜后面,目光轻扫,这才发现前方那人竟是一身朝服的雷牧歌。 这回宫以来,自己担忧母妃病体,在明华宫深居简出,竟是好些日子没见他了,乍然一见,不由面上一怔,微有讶色。 你皇召见皇子,他在场做什么? 正转动心思,就见雷牧歌起身告退,待得秦毅点头示意,他便转身往殿门处走,目光轻轻朝她所在处一扫,眸底似有银芒闪动,唇角微扬,即是昂道而去。 那一眼,似有欢欣,有怜惜,有宽慰,更有些说不出的……意味。 他想对她说什么? “朕之前,封了牧歌为骠骑少将军——” 秦毅的话,把她不明的思绪拉了回来,垂首聆听:“信了后京师的巡缴保卫,便都由他负责。” 话声刚落,秦湛霆直起身来,面露喜色,笑道:“是真的么?儿臣一路还在寻思,怎么替牧歌向父皇要些赏赐,没想到父皇早上心思,真是……太好了!” 秦毅微微笑道:“朕话还没说完呢——”他拖长了语调,缓慢道:“朕本来还想让他做个少傅,可惜他婉言相拒,最后只答应做事,没接受官职。” 做事……做什么事? 秦惊羽抿了下唇,前方秦湛霆已经抢先问出:“父皇要牧歌做什么事?” “澜儿太过文弱,羽儿体虚多病,就算是霆儿自幼喜欢舞刀弄枪,也是会而不精,有待提升……”秦毅长长一叹,“是以朕希望牧歌能在课余闲时给你们三人指点武功,教授本领,如此职责,牧歌确是不二人选……大夏储君,未来的天子,必须是能文能武唯贤善用之人,方能在强手如林的诸国威逼下,站稳脚跟,继续我大夏数面年来的强盛与繁荣。” 秦惊羽头垂得更低,与前方两人一起叩首:“儿臣谨遵父皇教诲。”心头却是不住哀叹,父皇啊父皇,怎么把自己跟两位皇兄又放在同样的位置上了?! 秦毅 点头,面色一整,又正色道:“两月后的祭天大典,你们三人都好好准备,届时随朕一道去……大夏储君,将顺应天意,当场册立。” “是,父皇。” “好了,方才朕听牧歌大致说了这回海岛这行所经历的,你们三人能够兄弟同心,担当责任……”秦毅目光投向秦湛霆,满含殷切,微笑道,“特别是霆儿身为兄长,顾全大局,爱护皇弟,朕甚觉欣慰……” 秦湛霆掩饰不住喜色道:“这是儿臣应当做的。” “一次的胜利并不算什么,切勿居功自傲。”说罢,秦毅又望向他旁边的秦兴澜,关切道:“澜儿,你所中的蛊毒可都解了?” “是,都解了。”秦兴澜面露惭色,俯首道。“儿臣无能,让父皇失望了……” “天有不测风云,此事怪不得你,朕明白,你已经尽力了,能逢凶化吉平安归来,就是侥天之幸——”秦毅 喟叹一声,道,“看你瘦这样多,为段时日好好在宫中休养吧。” 秦兴澜脸色黯然,眼泪儿欲落下,只咬唇道:“儿臣遵旨。” “你记住,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秦毅轻叹一声,再予转头,“还有羽儿,平日顽劣调皮惯了,这回居然胆大妄为,贸然离京!” 听得头顶上一声低喝,巴掌啪的拍在御案上,秦惊羽赶紧伏下身去,叩头告饶:“父皇息怒,儿臣当时是担扰母妃病体,才悄悄尾随两位皇兄去的……儿臣再也不敢了!” 百善孝为先,这个理由,算得上冠冕堂皇吧?! 秦毅哼道:“谅你也不敢!”朝底下单薄纤瘦的身影瞟了一眼,板起脸道,“你这小子,是运气好,没遇上凶险磨难……看在你一番孝心,在外还算懂事规矩的份上,朕这回就不跟你计较,你记住好自为之,下不为例!” 秦惊羽连连称是,小心退回坐席。 “你们都是聪明自信的好孩子,但也年轻气盛,走进这阙非殿只是第一步,路途迢迢,还需要磨炼啊,否则——”秦毅吁一口气,轻叹,“就算别人将你们捧上高位,都是岌岌可危,没法坐得稳当。” 三人面色发怔,殿堂上一片静寂。 沉默了一会,秦毅适时挥手:“好了,课业已经耽搁了好几个月,不能再延误了,老师还在御书房等着的,你们这就过去吧。阙非殿听朝继续进行,便从明日起,每三日一次,都别忘了。” 三人默然告退,鱼贯往外走。 没走两步,秦毅在背后悠悠唤道:“羽儿,你那几位江湖朋友,什么时候带来给朕看看,朕需要能定国安帮之才,不论才子隐士,游侠异人……将来,你们更是需要。” 秦惊羽脚步一顿,低低应道:“是。” 此时方才明白过来雷牧歌先前在此的真实用意。 这家伙,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竟然向她父皇告密,全盘托也…… 话说银翼去了西烈,燕儿又已恢复太监身份,她倒是去哪里找什么江湖侠士来给父皇见面? 还有,更重要的—— 按照之前父皇话里的意思,竟是要将她与两位皇兄摆在同一位置,并驾刘驱? -- 第292页 第四章 情长气短 秋日。 暧暧的阳光照射在殿檐的玻璃瓦上,泛出玉质般柔和的光芒。 御书房课时结束,已近午时。 大皇子秦湛霆率先出门去,其次则是二皇子秦兴澜,又过一会,四皇子秦昭玉忸怩步出,边走边是频频回望。 守候在台阶下的内侍们一见主子们出来,赶紧迎上前去。 身着太监服饰的少年站在其中,说不出的清朗俊雅,却如鹤立鸡毛群一般。 没见到想见之人,燕儿狭眸微眯,跟在人后慢慢踱过来,目标明确,径直走向秦照玉,敬问询::“见过四殿下,请问,我家主子呢?” 秦照玉往紧闭的房门望了一眼,叹气道:“三皇兄在课堂上睡着了,这会儿正被老师留下来处罚呢,我已经求过情了,哎,你再等会,兴许过一阵就出来了。”燕儿点点头,拱手道:“多谢四殿下。” “不用客气,等下三皇兄出来你告诉他,今日是大皇姐生辰,我要回宫去吃午膳,晚上过去找他玩——”秦昭玉扔下一句,急匆匆走了。 人皆散去,燕儿独立原处,好笑摇头。 这个主子,又在搞什么花样…… 御书房内,韩易仍是坐在案前,随意翻阅书卷。 秦惊羽揉着眼睛坐在堂下,止不住想打哈欠,歉意笑道:“对不起老师,我这回不是故意睡着的,最近实在犯困。” 韩易哼了一声,面上倒无太多责难:“三殿下这一觉倒是睡得好,正好借此理由留你下来……” 秦惊羽打起精神,挑眉道:“老师有事找我?” 韩易点头,淡淡道:“牧歌已经将密云岛上的经历大致说了,我有话要问你。” “这个雷婆婆,逢我就说,真是多嘴……”秦惊羽嘀咕一句,抬眸迎上他略显黯然的目光,坦然道,“老师要问什么?” 事到如今,在这位阅人无数的帝师面前,要维持纨绔皇子的假面已是不易,顺其自然就好。 “哲彝……真的死了?” “是,四年前死于她自己修炼暗室,之后被大火焚烧,尸骨无存……”秦惊羽简单讲述自己此次密云 之行包括当初哲彝师徒遇害情形,随问道,“老师,你认识她?” “岂止是认识,我还教了她不少东西,算是个记名第子吧——当年我被她父亲强行囚于密云岛,幸得她心软照顾救治,她不至被那些蛊毒物所伤,最后还帮助我出逃成功,我于是以奇门遁甲之术相授为报。”韩易说着,长声叹息,“她巫术精湛,曾经给自已卜过一卦,说是终日与降头蛊毒为伍,救人不少,也害人无数,必遭天谴,烈焰焚之,灰飞烟灭……不想,竟一语成谶。” 难怪觉得那浮沙流域的尸人阵法眼熟,原来真是跟老师不无关系! 秦惊羽心头暗叹,这位哲彝岛主倒是对自己老师有情有义,看样子应该不只是师徒之谊,只可惜遇上这么个古板正经的老学究,落得个一生孤家寡人,郁郁寡欢不得善终的结局。 正自唏嘘,又听得韩易问道:“对了,你当初不告而别,我倒是一直想问问,那位疑似西烈皇室后人的少年,如今人在何处?我想见他一见。” 秦惊羽如实道:“实在不巧,他去凉城。” “凉城?”韩易眉头微拧,“单身一人?” “老师不必担心,他带了人手去,自身功夫也是不错的,寻常侍卫不在话下,就算是西烈飓风骑,在他手里都是讨不到好。” 韩易微微颔首,眼里带着一丝探究,目光在她身上不住打量:“三殿下的江湖朋友,倒是真不少啊。” 秦惊羽嘻嘻笑道:“没办法,要想在这天京城里混出点名堂,没几个朋友怎么行?” 韩易捻须道:“三殿下早有想法,未雨绸缪,甚好。” 秦惊羽张了张嘴,哈的一声笑:“老师在说什么,我不明白呢。” 韩易瞪她一眼,不客气道:“这个时候,你还跟我装蒜?” “第子不敢!”秦惊羽一脸委屈,扁嘴道,“我只是不解,几个酒肉朋友而已,怎么就让老师另眼相待了……” “酒肉朋友?” 韩易呵呵一笑:“能在蛮荒密云岛上不畏艰险,来去自如,甚至颠覆政权,还说是酒肉朋友?” “呵呵,那只是碰巧了,正好遇上……” “好了!” 秦惊羽话声未落,就被他出口打断:“我不是刨根问底,我只是提醒殿下,贤才善用,莫要埋没。” “可是老师……” 韩易挥一下手,话锋一转,肃然道:“今日在阙非殿,陛下作出的决定,难道殿下还不明白?” 见她面带怔愣,韩易笑道,“复课之前,陛下曾召见过我,询问关于对三位殿下的看法,我是实话实说,没有半句偏袒之言,我还建议陛下跟牧歌也问问,毕竟他跟三位也走得近……陛下的意思,这趟密云之行,不仅仅是求取解药那么简单,更是一次难得的考验机会,潜能实力,一览无遗。” 坏了! 暗地掐了手臂,秦惊羽咬唇苦笑:“难怪父皇会有此言,原来是你们在一旁推波助澜,陷害我……” 韩易微微笑道:“若陛下绝无此意,我们再是吹捧进言,也是无用。”父皇是爱屋及乌,雷牧歌是移情作用,老师韩易则是……唯恐天下不乱。 -- 第293页 秦惊羽越想越是哀叹:“唉,你们先斩后奏,怎么都不先问问我的心意……” 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她可从来都是不闻不问的,避之不及啊! 再说了,大皇兄背后有大将军军府,二皇兄背后有丞相相府,自己无人支撑,何以为持? 将这一理由告知韩易,却换来一声嗤笑。 “切莫妄自菲薄,你以为你没有支持者么?” 秦惊羽抿唇一笑:“老师是说你自己吗,我们三兄弟可都是你的弟子,你可不能偏心啊!至于雷牧歌,他即使是升职做了少将军,总不能与他爹雷大将军各为其主,背道而驰吧?” 韩易摇头道:“我不是说我和牧歌,这支持者别有其人,你自己好好想想。” 不是他们,还能有谁? 秦惊羽心头一动,难道是说自己那位名义上的义父,北凉首富向海天? 向海天…… 不论如何,这个关系,应该不为外人所知才是。 心里暗忖,自己返回天京之后已经催过影部,北凉那边的情报这几日也该到了,这位义父的身体状况,真是……好生让人期待。 见她垂头不语,韩易呵呵一笑,道出答案:“朝堂三公,不是还有一位吗?” 秦惊羽陡然一惊:“你是说……御史大夫周石?” 在这三公之中,丞相为百官之首,大将军重权在握,而御史大夫官职虽较两者略低,却行使着监察职能,三者相互制约,密不可分。 而这位周大人为官清廉,深得民心,这些年来,两位皇兄明里暗里对他的拉拢多不胜数,他却并不侧重任何一方,在此皇嗣之争上始终保持中立态度。 连两位皇兄都啃不动的硬骨头,他会看好自己? 韩易见她一脸困惑,轻言道:“有一桩旧事,穆老先生应该没告诉过你,当年周石夫人年过四旬怀胎,几度经历小产之险,正是穆老先生几副汤药调养生息,救回母子性命,才有周大人知天命之年喜得麒儿……这番恩情,周石心里一直惦记着,所以按兵不动也在情理之中。我想,只要你稍作走动,要取得他的支持应当不难。” 秦惊羽听得轻笑:“原来还有这等事情……有趣,实在有趣。” 想那周石膝下只此一宝贝幺子,溺爱得只差没捧到天上去,实在想不到外公一时善举,竟然给自己铺垫了这样一个实力不小的后台靠山! 至于周桌然,在离京之前三番五次上门拜会,大献殷勤,像块牛皮糖样的黏着自己,大有两肋插刀当小弟的意愿…… 如此说来,只举手之劳,就可以将这父子二人收入麾下,黑白通杀。 可是她实在不想淌这趟浑水啊,管个小帮小派还行,要管理一个国家,那还不要了她的命?! 不过这层关系,倒是值得一用—— 四名皇子年长者已近弱冠,年幼者也已十二岁,倘若由御史大夫上奏,恳请分封皇子,将属地封号定下,不知父皇会有何种反应…… 越想越觉得有戏,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巴着眼睛,笑道:“老师,你就长话短说吧,我还想回去补个眼,未时还要习武打拳来着……” 韩易沉声道:“你,怎么就如此不思进取?人人都奔着高位去,你却……” “高处不胜寒啊,老师。”秦惊羽无辜笑道,“我一没本事,二没气质,那个金光闪闪的位置,会眼花缭乱腿打颤的,那个,我自卑,实在不适合。” “你……”韩易悠悠叹道,你这不是自卑,而是自负,自负到无可复加……“ 不等她回答,又续道:”须知一味逃避解决不了问题,你难道就这样带着面具,演一辈子的戏?你当真以为别人一时不察,就永远不会在人前露馅?甚至……你就是没想过你身为大夏皇子,所肩负的使命与责任?“ 而对一连串的质问,秦惊羽面不改色,只垂下眼睑,低道:”我觉得二皇兄很好,我会支持他……做个亲王,其实挺好,真的。” “固守一隅,安于现状,实在让人失望。” 韩易冷哼一声,蓦然起身,拂袖而去。 行到门前,微微顿足叹息。 “凡事,三思而后行……” 三思而后行……、夜色降临。 寝宫中,烛光明媚,秦惊羽躺在软榻上,默然咀嚼着这一句,一笑置之。 这个问题,她老早就想得清楚明白,不容置疑。 “在想什么?” 燕而端个瓷盘过来,盘中是只黄澄澄的梨,上面凝着水珠,果肉肥厚,清香扑鼻。 秦惊羽坐起身,面露馋意:“哪里来的?” “穆妃娘娘让琥珀送过来的,据说是郡北进贡的最好的雪梨,整个宫就那么一小筐,前一阵子太后咳嗽不止,陛下送去了大半,剩下的两只都留在了明华宫,娘娘一只给了穆老先生,另一只让送给殿下尝个鲜。” 秦惊羽一怔,对着盘子看了看,想想又放回去:“还是给母妃送回去吧,。” 燕儿摇头笑道:“我听琥珀说了,梨是凉寒之物,娘娘巨毒初去,贵体虚弱,暂时不能食用。” “那好吧,你去打把刀削皮,我们一人一半。” “不可。” “嗯?” 燕儿望着她眸光温柔,勾唇一笑:“殿下难道没听说过,梨是不能分食的吗……” -- 第294页 梨不可分? 分梨……分离…… 燕儿笑了笑,衣袖一抖,银光微闪。 “你……”秦惊羽一眼看清他掌中之物,不觉失笑,“真是……杀鸡岂用牛刀!” 他低下头,正用手中柳叶刀慢条斯理削着雪梨,然后切片装盘,修长的手指拈起一片,俊脸含笑,送来唇边:“尝尝,甜不……” 清甜沁入心脾,不由得低低叹气。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还要她三思什么呢,再高的位置,再大的抱负,终究抵不过,那一缕绵长情丝。 第五章 元熙出世 天色刚蒙蒙亮。 秦惊羽一觉醒来,眼睛都没睁开,就听得窗外传来细微的咕咕叫唤。 像是……鸽子的声音。 眼睑微睁,却见窗棂上有团灰白晃动,一边跳跃,一边频频回头张望,灵动异常。 这寝宫里怎么飞来只鸽子? “燕儿?” 刚一出声,榻前青影一闪,燕儿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指了指窗台,比个嘘声的手势。 大清早的,搞什么东西? 秦惊羽打个哈欠,本想翻身再睡,忽见他手臂伸出,一声口哨之后,那灰鸽居然扑啦飞到他的肩上,亲热异常。 “这鸽子,哪里来的?”秦惊羽忽然起了好玩之心,翻身下床,蹑足走上前去,伸手欲抚,那灰鸽闻声展翅,一下子飞出窗外。 “我新近养的,喜欢吗?”燕儿见她不住点头,唇勾起,滴滴吹了声口哨,就听得窗外翅膀扇动,那灰鸽又从外间飞了回来,上下翱翔,随即径自飞到他摊开的掌心,啄羽止歇,一双乌黑眼睛直盯着秦惊羽看。 “喜欢,你养鸽子做什么?” 秦惊羽边说边小心伸出手去,在鸟羽上轻柔摩挲,那鸽子被之前燕儿口哨声驯服,温顺了许多,此时也不再躲闪,任她摸个遍。 燕儿微笑着答:“这是刚回宫时无意中得来的,殿下一心陪护穆妃娘娘,我没事就日夜训练,大致算是听话了,就当是给殿下做个玩耍的活物……” 秦惊羽看了看那鸽子,摇头笑道:“给我当宠物?得了吧,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脑中一个念头掠过,沉吟道,“还是用来做信鸽吧,嗯,飞奴传书,方便影部弟兄联络……” 这个朝代的通讯方式无非就是飞骑送信,驿站传收之类,其他地方不得而知,至少在大夏境内,传递信函讯息都是靠人力马力而为,地上跑的,毕竟不如天上飞的,倒是真有必要改进了。 “飞奴……”燕儿眸光一闪,笑道,“这个名子好。” “既然好,就先弄十几二十只养着,编号训练,优胜劣汰,先从山庄往返皇宫,再往后就是天京内外,城池之间,甚至是东西南北国,都可以靠这个来传讯息。”秦惊羽一口气说完,见他神情微怔,眼底闪现一丝觉思之色,不觉笑道,我这只是个设想,具体还是要靠你来执行,别太多压力,尽量去做便是。“ 话是如此,以他的能力,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飞奴传书……暗夜门的情报网络,更进一步,指日可待。 天气渐凉,转眼已近深秋。 回宫一个来月,跟之前的日子一样,每日按部就班,请安受训,上课听朝,因为穆云风的身体原因,门下事务都交由燕儿处理,不曾踏出宫门半步。 数日之后,又增加一项内容,那便是与两位皇兄一起,隔三岔五跟着雷牧歌练习武艺。 练武之地选在离御书房不远的昌平殿,复廓围合,中央是一块开阔空地,四周是空旷的屋室,铺着柔软的柚木地板,墙边壁上挂满各式各样的兵器,甚至还吊着沙袋一类的东西。 跆拳道? 秦惊羽每次都不由想起这个词,手伸出去,刚抚上那只悬在半空中的沙袋,就觉身侧风声忽起,本能往旁边一让,与此同时,一只手臂及时揽过来,抓 住她的腰带轻轻一带,顺势落在三尺开外。 砰的一声,沙袋被人击得高高飞起,晃动不止。 “胆小鬼,瞧你,脸都吓白了!” 始作俑者,大皇兄秦湛霆嗤笑一声,漫不经心揉着拳头,:“没见过吧,这是牧歌让少府兵器坊专门制作的,用于练习拳术搏斗。” 在他身边,秦兴澜淡淡瞥来一眼,即是伸手拉住沙袋,恢复原状。 “大皇史,我们好久没一起练剑了,不如现在去比试一局,如何?” “好!”秦湛霆答应一声,回头看向秦惊羽,笑道,“三皇弟太弱不禁风了,牧歌你带他扎扎马步就好了,兵器就不必了,须知刀剑无眼,划伤哪里可是不好……”边笑边去得远了。 对于这不甚友好的举动,秦惊羽早已习以为常,当下也政治舞台驳,秀眉轻挑,侧过头来看那环住自己腰肢的人:“大皇兄说得对,我对练武真没兴趣,你就别对我抱希望了,把两位皇兄训练好便是。” “是么?”雷牧歌看看不远处的两人,目光转回,朝她上下打量,轻笑,“在我出手之前,你脚下双肩均已做出动作,如此反应,已趋高手行列……你可有什么话说?” “高手?”秦惊羽哈的一声笑,“开什么国际玩笑?我不过是正好想转身请教这个东西的用途,谁想到大皇兄忽然出拳……你别说得那么玄,只是我运气好,碰巧而已。” -- 第295页 “真是碰巧?” 听得他再次发出疑问,秦惊羽有丝不耐,转过身去,迈步欲走。 “我去看两位皇史练剑去……” 话声未落,胳膊被人一把抓住,生生扯了回来:“等下,别走!” “你做什么?!” 秦惊羽仰头对上他的眼,略微无措,说他鲁莽,力道却极为轻柔,再加上那一张俊朗灿烂的笑脸,略带点痞相,让人想骂也骂不出口,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他之前还出手相助,令得自己躲闪及时,毫发无伤。 “大殿下不是说了,刀剑无眼,你就跟我好好待在这里吧。” 秦惊羽横他一眼,甩开他的手:“雷牧歌,你别得寸进尺,拿大皇兄来压我。”之前故作温顺,那是因为在人前,现在与他单独相处,自然不需装腔作势演戏,该怎样就是怎样,一下子打回原形。 “我又不是老虎,你干嘛老是躲着我?”雷牧歌大手如钳,不仅没被甩掉,还顺势握住她的手,仔细端详,啧啧赞叹,“好一双玲珑纤秀的物,质如白瓷,柔若无骨,像极了女子,难怪大殿下平日总爱奚落你,你真该跟我好好练练了!” “跟你练?”秦惊羽斜睨着他健硕的身躯,古铜的肤色,忍不住轻笑,“练出个五大三粗的大块头模样,跟你一样?” 老实说,他这身形离大块头称号相差甚远,挺多就是比寻常男子高大挺拨,因为军营多年的历练,尽添威仪,更显英姿飒爽,看起来确是赏心悦目,不过,她对他是调侃抬杠惯了,一时还真改不过来。 雷牧歌插起胸膛,笑道:“跟我一样有什么不好,男人嘛,不是就该英武高壮,气势昂扬?你呀,是跟太监内侍混多了,身上脂粉气太重……看来我得费点心思,好好整改才行。” “改什么改,我这样刚刚好,斯文俊秀,儒雅大方,你没听说天京城里新一轮的美男评选,我秦三又是呼声最高,遥遥领先?敢情你想把我改造了,自己取而代之?” “你……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雷牧歌又好气又好笑,伸手在她额上轻轻一弹。 “哎,痛呀!” 秦惊羽直觉伸手去挡,却被他抓住手腕,轻笑出声:“不错,掌心居然有薄茧,我险些看走了眼……” 薄茧? 对了,在海岛的时候,剑不离手,原本娇嫩的手心给握出了茧子,对此燕儿想尽办法,却始终不能去除……不过这样也好,看起来还建了么娇弱,总算有几分男儿气。 这家伙,观察倒是挺仔细,会不会又来试探她? 文武双全,有勇有谋,天底下的好事都被他占尽了,她当知足了吧,却非要在自己身边来掺和什么? 微一愣神,听得他低道:“羽儿,你其实也是喜欢习武的吧?要不为何在背地里偷偷练?” “呃,我不是……”秦惊羽哭笑不得,他想到哪里去了! “放心,我会好好教你的,你绝对会学得很好,不输旁人。” “你误会了,我其实是……” 话没说完,就见眼前青影一闪,温润清淡的嗓音适时响起。 “穆妃娘娘贵体不适,穆老先生请殿下速返回。” 不知何时,燕儿已民经站在门前,对着两人燕儿对着两人燕儿对着两人恭敬行礼:“雷将军,大事要紧,请放开我家……殿下。” 弧度完美的薄唇向上扬起,语气一如既往的柔和卑微,秦惊羽却从中听出咬牙切齿的意味。 纳闷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的手竟然还被雷牧歌牢牢攥住,而那双狭长迷人的黑眸,此时正一瞬不眨朝两人看过来,眼度是只有她才见的浓雾氤氲,意味深长。 他……看起来好像很生气。 不就是握个手而已,值得吗? 再说了,父皇下诏要自己跟着雷牧歌习武,今后类似的肢体接触还多着,看来把他给吃醋气死…… “没见我们正在授课吧珠”雷牧歌动作不变,托住她的手肘,侧头看着燕儿以及他身后的侍卫,眼神里忽见凌厉,颇有些咄咄逼人,“怎的无人通传直接入内?” 燕儿面色未改,坦然拱手道:“事出有因,燕儿一时情急,冲在了前面……还请将军见谅铁勿怪。” 秦惊羽见雷牧歌睥底锐芒闪动,似已动怒,只抿紧了丹唇,与之面面对峙,仿佛看的不是一名报讯小太监,而是一名怨恨刻骨的敌人。 而燕儿,而然清寒,眸底也是难得闪烁着挑衅不羁的光焰。 瞪视半晌,雷牧歌蓦然作声:“来人……” “好啦——”抢在他召唤侍卫之前,秦惊羽及时唤住,“既然我母妃不舒服,今日课程就到这里,明天一定好好补上,我先回明华宫去,就这样。” 抽回手来,大步走向燕儿,按住他僵硬的肩,将之推出门去:“快给我说说,母妃到底怎么了……” 出了昌平殿,秦惊羽轻舒一口气,松手笑道:“你来得真是时候,不过,下回别用母妃的身子做借口了……” 燕儿淡淡看她一眼,脚步不停:“殿下何以认为我所说的是借口,而不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秦惊羽听出他口气不善,怔道:“不是借口?” 忽然反应过来,燕儿做事谨慎,知晓轻重,断不会以母妃的身体安危作为请假事由,难道……是真的? -- 第296页 一时面色发白,拉住他急急问道:“母妃她……我午时才去看过,都是好好睡着,她到底怎么了?” “娘娘好……”燕儿轻道,“接生的婆子已经进了寝宫,可能是……要生产了。” 秦惊羽低叫:“不对啊,才七个月,怎么会?!” 七个月……是早产! 瞬间惊出一身冷汗,顾不得再行询问,拉着他一路飞奔。 远远望见明华宫的殿檐,刚走出甬道,一道绿色的身影从前方急急过来,险些撞个满怀。 “殿下,你回来得正好,娘娘,娘娘要生了!” 秋风凉爽,琥珀却满头是汗,慌乱得掐住她的手,一把往前拖。 “我母妃是不是……情况不好?” “呜呜,娘娘通晕过去了,穆老先生说娘娘身子太弱,小皇子情况也不太好,恐怕……恐怕……”琥珀边说边是泣不成声,“殿下……怎么办……怎么办啊……” 秦惊羽心头大急,甩开她的手,三步并作两步奔进明华宫。 一步踏进宫门,眼见穆青负手立在正殿外,面色焦虑,赶紧上前,气喘吁吁道:“外公,我母妃她怎样了?” 穆青叹道:“我已经给她扎了针,含了参片,又输了些真气,外公不擅女科,能做的已经就是这些,现在是产婆仆妇在里面,希望能……吉人天相,母子平安。” 秦惊羽心怦怦直跳,直觉推门廉江往里冲,被人拉住:“殿下,你不能进去,于理不符啊!” “放肆!我为何不能进去,我是……是……” “羽儿!” 穆青沉声唤道:“外公都在门外候着,你也不能例久的。” 但是我不一样,我是……“秦惊羽咬住唇,望见那缓缓摇头的老人,忽然间无比痛恨这皇子身份,见鬼的封建思想,男女有别…… 宫女们进去了出来,出来了进去,热水布巾也是一盆盆端进端出。其间还有染血的痕迹。 门里有人不住在喊,声音惶恐不安,沙哑难听,伴随着浅浅的虚弱的辈呜低吟,清晰传入耳中。 “娘娘,不能睡啊,用力——用力啊——” “娘娘,醒醒,醒醒啊……” “加把劲啊……” “娘娘……”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夕阳西下,天色从明亮变为灰黑,明华宫内外都掌起了灯,正殿里更是灯火通明。 也不知过了多久,殿门打开,一名上了年纪的妇人退出来,哭丧着脸道:“孩子头大,娘娘体弱,没力气了……” 秦惊羽个箭步过去,抓住她的肩,又气又急,一阵摇晃:“如此没用,去啊,找天京城里最好的产婆来!” “殿下,房里都是最有经验的产婆……” 一股力道掰开她的手,男声威严传来,:“羽儿,你放开产婆,别耽误正事。” 秦惊羽芒然回头,看得一身帝王冕服的天子秦毅,眼泪哗的流出来:“父皇,让我进去,让我进去陪母妃吧!父皇!” 秦毅摸下她的头发,并不理会,只朝那产婆道:“传朕旨意,若是紧要关头,保大人……” “不!”秦惊羽攥住他的衣袖,喊道,“父皇,母妃要保,弟弟也要保!” “羽儿……”秦毅叹气,眼神里带着几许怜爱与痛惜,静静看她,片刻方道,“此是天意,命中注定……?” 秦惊羽闭上眼,轻轻摇头:“我不信命,我只信……人心。” 伤痛之际,只觉有人将自己扶去一边,温润的嗓音在耳边轻吠:”女子柔弱,为母则强……” 低低一声,却似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秦惊羽猛然睁眼,目光在人群中一阵梭巡,过去抓住琥珀的手,低道:“你进去,在母妃耳边唤我的名字,一直唤,不要停下来……”想想又道,“若是母妃稍有神智,就接着说,我和皇弟,都需要她的庇护,不容躲避!记住了吗?” “是,殿下!“ 望着琥珀的背影,秦惊羽翰燕儿感激一瞥,整理下衣摆,扑通一声跪在殿门前,心头默念:”冥王,你敢让我这一世的亲人有个三长两短,我绝不答应! 秦毅与穆青见此情形,对视一眼,欣慰而叹。 又是两个时辰过去,门里一阵躁动,忽听得穆云风的声音响起,暗哑低叫:“羽儿,元熙,啊——” “呀,娘娘醒了!” “娘娘,为了三殿下和小皇子,用力啊!娘娘!” “快了,就快生出来了,娘娘再加把劲!” “啊,出来了,出来了!” 许久,一声并不嘹亮的婴儿啼哭,如黑夜的曙光,照亮夜空。 “恭喜陛下,母子平安!”殿门咯吱打开,产婆噜嘴笑着,上前贺喜。 秦毅握住穆青的手,声音微颤:“岳父,朕的孩儿,你的外孙,秦元熙……” 真好!母子平字……秦惊心就心底巨石落地,双手合十,热泪盈眶。 在这遥远的异世,她又多了一名血脉相连的亲人, 幼弟,元熙。 绝世情殇 第六章 多事之秋 秦惊羽瞪着乳母怀中的孩儿。 红红的皱巴巴的小脸,淡得看不出形状的眉毛,眼睛眯成一条缝,嘴巴微微上翘,脑袋上稀稀拉拉几根细发,还有那细弱不堪的小手小脚,令人想起嗷嗷待辅的雏鸟。 -- 第297页 这个小婴儿,怎么看怎么丑,真不知父皇母妃优秀的容貌基因都遗传到哪里去了?! 或许,是因为早产的缘故? 早产的婴儿,在现代社会的妇产医院里,那是肯定进育婴箱,重重保护,养得好了才让家长抱回去的;而在这医学科技落后的古代,根本没法实现,尽管有外公精心调理,日夜守护,这个弟弟还是长得不太好,体重体质都不算达标。 不过还好,生下来这十来天,他一直不爱哭闹,算是个乖巧的孩子,食量也不大,每隔一个时辰就吃那么一点点,然后昏昏入睡。穆云风因为中毒的原因身体大损,产后虚弱,没有奶水,原本预备了好几名乳母,都显得清闲无事,最后只留下最年轻清秀的那个,其他的都遣送回返。 “小元熙……你知不知道你真丑……” 一句话不经意喃出,惹来乳母扑哧一声笑:“殿下,小孩子刚生下来都是这样的,以后会一天一个变,越长越好看。” “呃,难道我刚出生的时候,也是这副模样?” 榻上,穆云风怜爱看着一双儿女,摇头轻笑:“不是的,羽儿长得很壮实,粉雕玉琢,着实可爱,倒是雪儿,身子赢弱了些……”话声渐渐低下,眼眶慢慢红起来,“雪儿若还在,也是像你一般大了……” “母妃别难过,你有我,还有元熙呢……”秦惊羽拍着她的手背柔声安慰,知道她是因为想起了自己早夭的双生哥哥,心生感伤,眼珠一转,侧头看向那襁褓里的婴儿,转了话题,讨好笑道,“元熙,我可以抱抱他吗?” 乳母看下穆云风,面露迟疑:“穆妃娘娘……这……” 穆云风轻轻点头:“给三殿下抱一会吧,小心些就行。” 乳母依言将婴儿递过来,秦惊羽伸出双手,满心欢喜接过,不由得在那粉嫩的小脸上亲了几口:“元熙小乖乖……” “哎,殿下,慢点……” 她姿态轻松随意,倒是一旁的乳母神情紧张,凑过去协助调整动作:“手要托着这里,别箍太紧,五皇子会闹的……” “哼哼,我是他哥哥,抱他是他福气,他敢闹,看我不打他小屁屁!” 秦惊羽话是如此,手里动作还是舒缓了不少,更加小心翼翼,边调整边抱怨:“哎,抱个婴孩怎么这样累,手都酸了……” “娘娘,该喝药了。”门外琥珀端了托盘进来,径直走去榻边。 秦惊羽抱着婴儿,感觉愈发熟练了,不觉有些忘形,在殿内来回踱步。 眼角余光瞥见墙边一道淡淡的青色身影,心头一动,趁着身后穆云风低头喝药,视线被挡之机,扭头朝他走去。 “殿下。”燕儿望着她微微一笑,眼波流转,温柔纠缠。 “看看,我抱得好不好?” “还行吧。” “还行?”满以为会得到他的赞许,不想只是一句还行,秦惊羽颇不乐意,挑眉道,“难道你还能比我抱得更好?” 燕儿嘴唇抿起,笑意加深:“我可以试试。” “那好!”秦惊羽低嚷,“接着——” 燕儿动作轻柔,将婴儿稳稳托起,搂在怀中,俊脸上脉脉温情,姿势优雅而又自然,仿若闲庭信步,直把秦惊羽看得呆住。 “天,你绝对不是第一次抱孩子——” “当然不是。我小时候在家经常帮娘亲带妹妹,抱着她们玩耍,那时她们也就这般大……” 说到这里,话声顿住,他眼眸低垂,目光落在婴儿小脸上,笑容收起,有丝怔然。 看样子,应当是想起远方不知音讯的家人,感怀伤情。 影部的势力越来越大,情报网络遍及四海天下,却始终找不到他改嫁的母亲,远走他方的兄长,实是他内心之痛…… 秦惊羽轻咳两声,适时将婴儿接回来,碍于人前,也不便劝慰,只平声道:“好了,我再陪母妃待一会,你先回寝宫吧。” “是,殿下。” 眼见燕儿行礼退出,秦惊羽将婴儿交还给乳母,走去榻边。 穆云风已经喝了药,产后未复,午时微倦,眼皮不自觉半眯起,只低声唤道:“羽儿过来,我有话问你。” 秦惊羽挥手让内侍宫女退去门外,乳母也抱着孩儿回房午睡,直至殿内清净无人,去得近旁坐下:“是,母妃请说。” “近日你随两位皇兄跟牧歌练武,练得如何了?” “马马虎虎。”瞅见她面上的一抹忧色,心领神会,压低声音道,“母妃放心,雷牧歌就是只纸老虎,表面上吼得凶,不过只要我装晕扮柔弱,他总会放水,让我过关。” 一想到那张怒其不争却又无可奈何的脸,就不由得想笑,习武这些日子,无非就是扎扎马步,围着内殿跑上几圈,勉强能打上一套初级拳法,兵器之类那是丝毫不会,想都别想。 呵呵,在他心目中,自己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屡次规劝无用,恨铁不成钢。 穆云风拉过她的手,低叹道:“我倒不是担心这个,而是……这成天朝夕相处,拳打脚踢的,你两位皇兄没发现什么吗?” “没有,我扮男子都这么多年了,母妃难道还不相信我?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除了你和外公,这皇宫里没人知道我的底细。”就连一直跟随自己的银翼也是不知,只有他,燕儿…… -- 第298页 穆云风轻轻点头:“对你,我自然是放心的,只不过最近老是做恶梦,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太平盛世,哪有什么事。”秦惊羽反手握住她的手,笑道,“母妃你就别多想了,好好养身体。” 穆云风眉头蹙起,缓缓道:“对了,羽儿,我听说你父皇说,在你两位皇兄及冠之时,就会定下未来储君人选,你可知情?” 秦惊羽点头:“父皇当着我们三人的面宣布的,他心里应该已经拿定主意了。” 穆云风见她神情笃定,似笑非笑,生怕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不觉声音微颤道:“羽儿,平日你再怎么胡闹,我都不管你,这次你一定要答应我,别掺和进去,也别去惹事,好不好?” “母妃,你说什么呢?这种事情,我躲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去主动招惹!”秦惊羽眼底微光一闪,笑道,“其实,我就盼着封王之日……真想早些知道,我与元熙的封邑属地会是在哪里,有多少城池?” 心头已有打算,立嫡之事,一定会圆满解决…… 在正殿呆了许久,一直陪穆云风说话,直到她安然入睡,这才轻叹一声,收起笑容起身步出。 跨出殿门,正好遇见背着药箱徐缓走来的外公穆青,老人眉头微蹙,若有所思。 “外公……” 秦惊羽轻唤一声,走上前去,期盼道:“怎样了?” 穆青愁眉不展,只是摇头:“我在落月山附近采了些药草,但元熙太小,也太弱,很多药都不能用,这心脉之疾,只能保守治疗……”见她变色咬唇,叹道,“我会想办法的,你母妃那里,你断不可露出半点破绽来。” 元熙…… 是的,大夏王朝的五皇子,秦元熙,因为尚在母体之中就受到蛇毒侵害,虽然有神医穆青的超凡医术与碧灵丹续命,后又终获七彩水仙解毒救治,但是伤害已经造成,却仍落下个先天赢弱心脉不全的病根,这才是导致他早产的根本原因! 他的身体,他未来的命运,渺茫不知…… 心疼,懊悔,担忧,焦虑……都只能强作欢笑,不敢在虚弱的母妃面前表露半分! 能隐瞒一时,总不能隐瞒一世! “我明白的。” 秦惊羽忍住眼眶里的泪珠,扯开一个鼓舞的笑容来:“外公放心,会好起来的。” “好孩子,你比我想象中坚强得多,我跟你母妃……以你为荣。”穆青拍下她的肩,微微颔首,片刻又道,“对了,我回宫路上碰见周大人,拉下这老脸跟他寒暄几句,转达了你的心思,他没有多问便是一口答应。” “多谢外公!”秦惊羽心头微喜,自己今后的责任,便是要千万分小心谨慎,守护这骨肉至亲,远离纷争,一生安宁! 她,一定能做到的。 一定。 回到寝宫,天色微暗,灯架上烛火已经点燃。 一进门,就见那道清朗俊雅的身影端坐案前,埋头书写。 案上的卷宗堆得像小山一般高,不用说,他正在将门下各部呈报的事务分门别类,逐一处理。 看着那烛光中的人影,心头的烦躁渐去,回复安宁。 燕儿,有他在身边,真好…… 感觉到她的靠近,燕儿抬眸一笑:“回来了?还没用膳吧?” 秦惊羽轻轻点头,看着他略显憔悴的俊脸,这一阵自己因为元熙出世,再加上听朝频繁课业加重,分身乏术,无暇兼顾,没时间,也没心思再做其他,门中大小事务几乎都落在他肩上,除此之外,还有照顾自己起居饮食,也真够他忙的。 燕儿放笔还案,合上册子,站起来往外走:“殿下去榻上躺会,我这就去传饭。” 见他行到自己跟前,秦惊羽拉住他的衣袖:“我不饿,你等下再去吧,先陪我说说话。” 燕儿微诧停步,朝她端详一阵,没见什么异常,于是笑道:“遵命,殿下。” 一声过后,秦惊羽只觉得自己身体陡然悬空,被他打横抱起,轻放在榻上。 在自己面前柔顺惯了的他,偶然来一点男人的强势,居然说不出的韵味。 秦惊羽翻了个身,搂着他精瘦的腰,终于卸下伪装的平静,闷声道:“燕儿,连外公都没太多把握,元熙他……” 燕儿任由她抱着,伸手托住她的后脑枕在自己膝上,修长的手指一点点在她头颈肩背揉按着,羽睫垂下,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怜惜,轻声启口:“别担心,五皇子一定会没事的,反倒是你,近来嗜睡又乏力,瘦了不少,怎么还不让穆老先生瞧瞧?” 秦惊羽打个哈欠,懒懒道:“我只是有点累,哪有什么问题,你少来咒我。”前几日葵水来临,精神自然差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环顾四周,随意问道:“对了,你那只鸽子呢,这阵怎么没见它?” 燕儿手上动作一顿,随即笑道:“不是要培养飞奴么,自然要让它加倍飞翔,去它该去的地方。” 秦惊羽嗯声回应,朝案几瞥去一眼,打起精神,询问道:“最近弟兄们很忙吧?” 燕儿黑眸中光芒闪动,只低道:“还好,按部就班,各就各位。” “回来后才只去了一趟山庄,他们背地里肯定埋怨我。” 燕儿轻笑:“是啊,都说门主不知躲在哪个姑娘媳妇的温软牙床里,沉溺其中,不问世事。” -- 第299页 想起那一张张明朗的笑脸,秦惊羽心头微暖,勉强笑道:“后天歇朝停课,我正打算出门一趟,先去单独拜会周卓然他老爹,再去瞧瞧弟兄们……你提前安排吧。” “难得一日清闲,为何不在寝宫歇着?” “我没病没痛的,哪需要在寝宫休歇,自当出去舒活筋骨,抖擞精神——”秦惊羽再看一眼案几上的纸笔卷宗,勾唇道,“最近各部事务繁多,银翼又不在,我这甩手掌柜,也太不称职了……银翼,近来还是没有消息吗?” 燕儿眼眸微暗,摇头道:“没有,最后传来的讯息是他们进了西烈飓风骑势力所在的魔鬼之洲,行踪至此中断,新近派出探听消息的影士还在路上,尚未抵达。” “那北凉呢?刘吉可有新的讯息传来?” “也没有。” 刘吉最后送回的口讯,是在两月之前,说是他已经当上飞鹰队第二把手,向海天对他信任有加,那件厚礼也是悄然安排妥当,万无一失。 秦惊羽蹙眉,手指无意识轻敲着床柱,不知为何,心里隐隐不安。 前路云深雾重,那原本明亮的光线忽然间被人掐断,让人顿失方向,原地踏步。 到底是影部能力有限,还是有人从中作梗? 或者是…… 不会……绝对不会……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只是偶然,是巧合,对他们,她当全然信任! “传我命令,加派影部人手到北凉去,另外,卫部煞部赶往西烈,全力协助银翼。” “殿下,如此一来,天京总部便是空虚无人……” “不是还有礼部么,再说,还有你……”有他在,万事无忧。 秦惊羽疲倦闭一下眼,又问道:“太后寿宴行刺的幕后元凶,可有线索?查出是谁事先与兆古两人联络勾结了么?” “兆古两人在进京前,曾在驿站附近短暂停留,四国宾客……皆有可能。” “四国?这范围真够广的……” 东阳……西烈……南越……北凉…… 莫非都是仇敌? 谜团越滚越是巨大。 “陛下派出的暗探也查到这一点。” 秦惊羽微微一惊:“父皇?” 寿宴生变,血溅当场,父皇看来也不是个善罢甘休之人,如今按兵不动,只怕另有打算。 好吧,先忍下这口气。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最近宫里没发生什么事吧,真是,太过安静了些……”就连最能折腾的大皇姐秦飞凰,也是规规矩矩陪着太后吃斋念佛,柔顺得不可思议。 “是很安静,不过我今日倒是听说某人红鸾星动,喜事临近了。” “谁啊?” “还能有谁?长公主已经年过二十,这岁数,不能再拖下去了。” 见他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秦惊羽回神过来,愕然道:“雷牧歌?” 燕儿笑着点头:“正是,有太后在一旁推波助澜,连皇后娘娘也是美言不断,这回他插翅难飞了。” 秦惊羽呆了下,在他腰间狠掐一把,骂道:“人家的婚事,你在一旁瞎高兴什么!” “我不计前嫌,以德报怨不行么?”燕儿哂笑,忽而面色一整,续道,“传出喜讯的不止是长公主,还有二殿下。” “二皇兄?” “对,二殿下最近几次登门造访丞相府,商议定亲之事,看来已经得到陛下默许,无有异议。” “哦,最近事儿还真多,都在蠢蠢欲动呢。” 皇室婚姻,向来与政治需要互通,紧密缠绕,相辅相成。 大皇兄秦湛霆虽然与大皇姐秦飞凰相互看不顺眼,谈不上亲热,但是其生母黎皇后和梅妃私下却关系不坏,素来走得很近,对于这桩亲事,黎皇后自然是乐见其成。 而二皇兄秦兴澜,不管是情投意合,还是利益至上,与丞相府的联姻都是势在必行。 雷牧歌……会就此屈服吗? 二皇兄……对那汤府小姐又有几分真心? 人心,最不可测。 燕儿注视着她面上变幻莫测的表情,轻道:“在想什么?” 秦惊羽定下心思,揉着额头叹道:“没什么,只是困了。” “可要睡一会,晚膳备好我再叫你?” 秦惊羽摆手道:“不用了,你拿几本册子过来我翻翻,后天要去山庄,我多少须得了解下……” 燕儿坐着没动,柔声道:“前几月遭遇暴雨,去山庄的路上被冲塌,没修得大好,马车行使会很颠簸,要不……还是呆在宫里吧,过一阵再去?” “没关系,我就是想看看大家。”秦惊羽别他一眼,勾起他的下颌,“怎么,你哪件事情没做好,这样怕我过去检视查探?” “殿下想到哪里去了……”不知想到什么,声音渐低。 秦惊羽默然看他。 他的心意,她岂会不知? 是怕她看到缺失的位置,想起故人,徒增伤悲…… 秦惊羽收回手来,咬唇轻声道:“留在蛮荒密云的弟兄,他们的亲人家眷,可都安置好了么?” 燕儿点头:“是,殿下放心,抚恤与慰问都发下去了,老有奉养,幼有安顿,另外在山庄中建了祠堂立碑铭记,香火供奉,每年一祭。” “谢谢你,考虑周全,做得很好。”在情在理在义,他都帮她想到做到了。 -- 第300页 燕儿见她神情郁郁,又道:“这是入门之时定好的规矩,并无半分强迫,大家心甘情愿效力,重酬与风险并存,殿下也不必因此自责。去年淮县一场洪灾就死了近三万人,京城里前不久数人斗殴,也是死伤惨烈……” 秦惊羽苦笑:“你不必找话安慰我,这是没法相提并论的……” 来自现代社会和平年代的她,对于流血牺牲,始终做不到心如止水,全然漠视。 须知,人非草芥,更何况,是那些曾经一起携手共进风雨同舟的弟兄们…… “殿下……总是那么心软……” “心软不好么?”秦惊羽靠在他怀中,幽幽一叹,“难道你情愿我做个冷血无情,心硬如铁之人?” “当然不愿。”燕儿轻喃,“别多想,一切有我来担待,福是你的,祸则给我。” 低头,轻柔吻住她的唇,嗓音温软,如若春风。 “殿下这样就好……这样……最好……” 就这样…… 已是……最好…… 绝世情殇 第七章 狐狸再现 “古来诸侯亲王,辅佐天子,守护城邑,享国永昌。今太平盛世,金秋吉时,诸位皇子孝礼谦让,宜早立储君,上地图,定位号,尊宗庙,重社稷,分封划地,应古合今。” 三日后,御史大夫周石朝堂上奏,恳请天子早立太子的同时,亦提出分封皇子的想法。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说纷纭,赞成与反对之声此起彼伏。 事关紧要,秦毅自然不肯轻易点头,当场驳回,不了了之。 这样的结果,正是她所预料的。 太子未定,封王之事自然会顺延,但是能在父皇心中轻敲一记提个醒,就已经完成了既定目标—— 一次上奏被拒,那就再奏第二次第三次……总有一次会成功。 说她甘于平庸也好,胸无大志也好,怎么都好,她只想早日定下大计,离开这权力纷争的漩涡,与母妃幼弟过些清静日子。 日子不紧不慢过着,元熙满月酒摆过,一天天大起来。 对于这个孩儿,秦毅投入了极大的心思,不仅亲自过问满月家宴,还安排少府专门打造了一枚小巧精致的长命锁,亲手给元熙戴在脖子上,闪闪金光晃花人眼,惹得秦惊羽都是一个劲念叨父皇偏心。 偏心? 倒还真是,从来没有哪个皇子公主能让当今天子如此上心,就连不久前长公主秦飞凰的二十岁生日宴,都远不如这般待遇。 在秦毅心中,除了心疼与怜惜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元熙眉眼长开之后,那五官,那神情,俨然就是他的翻版。 之前在他所有的儿女当中,也有长得像的,比如秦惊羽,那两道英气十足的眉毛,那挺直轩秀的鼻梁,无一不像,不过除此之外,身形太过纤细,气质太过柔弱,反倒不如另外几名皇子的相似度。 综合起来看,大皇子秦湛霆俊挺健硕,二皇子秦兴澜沉静内敛,在气势与性情上更近一步。 而有了元熙之后,他惊奇发现,所有皇子之中,没有比元熙长得更像自己了的。 自从元熙出世,日渐成长,因为容貌肖似的缘故,最得他的喜爱,每日一下朝,总是直奔明华宫,抱起这小婴儿,对着娇嫩的脸蛋不住亲吻。 这立嫡前夕的关键时期,天子的言行举止那都是被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 他状似不察,秦惊羽却是暗自惦记。 元熙虽幼,不足一提,但自己还是众人眼中的备选目标之一,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有所懈怠,放松警惕。 思想一阵,趁着又一日歇课,秦惊羽换了便服亮出通行腰牌,领着燕儿大摇大摆出了宫门,坐上马车,悠闲而去。 天气放晴,秋高气爽,天京城里人来人往,多的是出游的贵族家眷,衣饰光鲜,车马显贵,京都的繁华,可见一斑。 秦惊羽掀起车帘,饶有兴致欣赏街景。 燕儿将剥好的橘瓣喂到她唇边,轻笑:“别人此时都在招兵买马,暗中部署,争取朝堂上下更多支持,殿下倒好,居然有兴致去游山玩水?” “嗯,真甜……”甘甜在唇齿间四溢开去,秦惊羽边吃边嘟囔道,“我哪是游山玩水,我可给父皇禀报过了,是去普度寺上香祈福!” “是么?”燕儿好笑看着她,“去普度寺的路,可不是这个方向呢,定是汝儿走错了罢,这个粗心的家伙……”说着,口中唤着汝儿的名字,作势欲起。 秦惊羽一把将他拉住:“得了吧你!” 可恶,什么心思都是被他一眼看穿…… “嗯?”燕儿回头冲她弯眼一笑。 秦惊羽耸下肩,实话相告:“我那日让杨峥帮我租了条画舫,都说映日湖畔风景好,今日大家一起游湖去!” “游湖?” “对,游湖。” 燕儿手指拨开她被风吹乱的发丝,眸光里满含宠溺:“殿下又在打什么主意……” 秦惊羽享受着他的温软,但笑不语—— 不是都在明里暗里关注她的动向吗? 那好,纨绔公子,秦家三少沉寂太久,也该出来亮亮相了。 习武今日的映日湖,会很热闹…… 马车步上朱雀大街,闻香楼的酒旗迎风飘扬,金字招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 第301页 “在看什么?” “没什么,我想念闻香楼大厨的手艺了,想念那道……” 秦惊羽微微侧头,迎上他了然的黑眸,一起笑念:“红烧蹄髈!” 不经意间,却见街巷转角,一道静默的身影映入眼帘,青丝轻扬,淡蓝的衣带飞掠而过。 秦惊羽眼睛眯起,咦,那背影,好像是…… “停车!” 汝儿被她突然出声吓了一跳,急急扯住缰绳,马车出于惯性前行了一大截,这才刹住。 燕儿掀开车帘,小心扶她下去,秦惊羽环顾四周,眼光没放过周遭一切,哪里还有刚才的人影! 是自己眼花了么,她方才分明看到,就在那店铺门口…… “主子看到什么了?” “一个老朋友……”秦惊羽自嘲笑笑,转身朝马车走去,“可能是我看错了吧,路途遥远,怎么会千里迢迢到天京城来……我们走吧。” 燕儿没有再问,推她上了马车。 坐回座位,秦惊羽仍是拉开车窗布帘,往外张望,目光不住搜寻。 人潮络绎不绝,要想从中找出一个人来,谈何容易? 当真是自己看错了么…… 沉思之际,马车缓缓朝前行使,眼看再过一个街口就到城门。 秦惊羽正贪看景致,忽然闻得细微风声,一道黑影在城墙上飞速游走,转瞬即逝,与此同时肩上微痛,被一股巨力往后一拉,瞬间被压在车厢底部,头顶上,燕儿急切的眸光一闪而过。 嗖的一声,一支长箭穿透布帘,钉在车窗上方,离她之前依靠的位置仅有寸许! 若非闪躲及时,那支箭铁定射中她的发冠! 秦惊羽大惊失色,叫道:“刺客?” 翻了天了,是谁吃了豹子胆,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冷箭偷袭! 燕儿满目肃然,按住她的肩膀:“待在车上别动!”人影一晃,转身唤住汝儿,停车检查。 马车依言停住,秦惊羽靠在车壁坐了一会,这才慢慢滑下车去。 燕儿正站在车前,看似漫不经心,实则警惕注视着周边人潮情势,见她面色发白,脚步蹒跚,赶紧过来扶住,低声道:“怎么下来了?” 秦惊羽故作惊慌,拉住他的手,眸子里却闪过一丝精光:“看来是谁在试探我呢,不让人家看到他想看的,这事便完结不了。” 眼睛望着方才黑影消失的地方,见燕儿也注视着同一方向,轻问道:“要追么?” 以他的轻身功夫,三里之内,必定追得上刺客,带回审问。 燕儿抿唇摇头,低道:“怕是调虎离山,银翼不在,不能追。” 秦惊羽知道他一向谨慎,点点头,顺势靠在他身上,揉着额头,颤声嚷道:“谋财害命!绝对是谋财害命!这马车不能坐了,我们……”目光一转,见得不远就是章台街,百花阁的歌舞之声隐隐传来,灵光一闪,临时起意,“对了,本少爷半年没去百花阁了,今日正好去听听小曲,喝酒压惊!” “哎,少爷,马车怎么办?”汝儿在身后呐呐低唤,“不是还要游湖吗?” 那个,游湖,倒是真的有点想去…… 只是计划比不上变化啊! “自然要去游湖的,等我吃饱喝足了,再去……” 胳膊被燕儿托着,漫步而行,边走边是低问:“对方力道不错啊,武功与你相比如何?” “比我差些,不过好似并没用上全力。” 奇怪了,没听说两位皇兄手下有此等人物呢。 秦惊羽思索一下,道:“最近京城里来了些什么人?” 燕儿摇头道:“影部没有消息传来。”看她一眼,压低声音道,“对方应该冲着主子来的,从方位上看,倒是试探与警告的成分居多。” 秦惊羽轻哼道:“大概是想试试我的斤两吧,没长眼的东西,单凭一支箭就想试出水深?!” 燕儿笑意收起,叹道:“事关主子安危,还是不能掉以轻心。要不我们从百花阁后门直接出去,回宫去吧?” “哪有那么凶险?今日诚心游湖,可不能打退堂鼓——” 秦惊羽挥下手,拉着他走向百花阁大门:“我等下在妩儿房里歇会,你找两个弟兄在门口守着,然后去查查这放箭之人。” 燕儿有丝迟疑:“主子……” “好了,就这样决定。” 刚踏进门槛,脂香扑鼻,艳光萦绕,一身妖娆的老鸨旋风一般奔过来,大呼小叫:“呀,三少!我远远就看见像,真的是三少呢!方才还在听妩儿埋怨,说你把她给忘了……哈哈,今日什么风把你这贵人吹来了?” 秦惊羽打个哈哈,干笑道:“妈妈看你说的,我对妩儿可是放在心尖尖上的,忘了谁也不能忘她啊!” 老鸨听得眉飞色舞:“那就好,来人,快去叫妩儿出来,就说三少来了!” 秦惊羽脚步匆匆,噔噔奔上楼梯:“不用了,我自己上去就是,妈妈给我准备些酒菜就好。” 开门的是一名粉衣少女,一见秦惊羽笑吟吟站在外间,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三……三少?” “嗯,是我,我来看妩儿,她还好么?”秦惊羽边说边拨开她,挤了进去。 啪嗒一声,锦凳倒地,妩儿花容憔悴立在当中,怔怔望了半晌,忽然冲过来,扑进秦惊羽怀里,粉拳轻捶在她肩上胸口:“你这没良心的小冤家,你还知道来啊?!” -- 第302页 “哎,好了好了,我不是不来,我是有苦衷的啊!”秦惊羽哪里敢由得捶打,急忙握住她的手,“好姐姐,你听我说,我是跟着家人去江陵做买卖,给你挣赎身的银子呢!” “真的?” “当然是真的,不信你可以问燕儿!” 妩儿回头瞥过,见那少年含笑点头,心头舒了一口气,急道:“那……一路上没受苦吧,买卖做得如何?银子……够了不?” 秦惊羽眼神一黯,拉着她坐下来,轻叹道:“我第一次出远门,水土不服,没赚到钱,还耽误了不少时日……唉,想想真是不划算!” 妩儿伸手抚上她的脸,心疼得眼泪涟涟:“回来就好,以后别再出去了,别吓我了!” 背后传来燕儿的不悦轻咳声,这家伙,连女子的醋都要吃么? 秦惊羽暗地好笑,又与妩儿亲热说了会话,这才唤退了服侍丫鬟,牵着她起身步向内室。 “我今日困乏得要命,借姐姐的床睡会,姐姐也别走,就在这里陪着我可好?” 妩儿被她拉到床边,一时惊喜交加:“三少,以往你从不留宿的……” “以往是以往,现在是现在……” 话声未落,就见她软软扑倒在芙蓉花被上,在其身后,燕儿收回手指:“我点了她的睡穴,至少呀睡上两个时辰才醒。” 秦惊羽点头,回到厅中巡视一圈,见酒菜已经设好,门外隐有人影守卫,于是放下心来,再会内室。 雕花大床,妩儿正蜷着身子,呼吸匀称,睡得正香。 秦惊羽过去给她身上搭条薄毯,叹气道:“这个姐姐,我这些年如此骗她,真是过意不去……再过些时日,等我封王划地,我就给她赎身,再给她相一门亲事,多许些钱财,好生补偿。” 燕儿轻笑一声,唤了两名弟兄进来,坐在厅里陪她吃菜喝酒,又对门外剩余人手仔细叮嘱,方才闪身离去。 秦惊羽吃了些酒菜,不知不觉又开始犯困。 “那个,你们继续,我去个更衣间。” 揉着微醺的粉脸,起身朝那屏风后方的更衣室走去。 推开小门,撩起竹帘,还没适应里间的幽暗光线,就被一双手臂结结实实拥了个正着。 手臂…… 男人的手臂…… 心头一惊,刚张口欲喊,下一瞬,湿热狂野的吻落在面颊,耳边传来戏虐低笑。 “小女孩,别叫,是我……” 熟悉的嗓音,熟悉的气息。 秦惊羽回过神来,迎上那一双闪耀不定的桃花眼,不怒反笑。 “色狐狸,你还没死啊?!” 程十三被她身上幽香撩拨得心痒痒,不由得收紧手臂,低头去寻她的樱唇,口中含糊道:“乖,半年没见了,想不想我?” “想你个大头鬼!”秦惊羽膝盖弓起,顶向他的要害,手指同时屈起,风影戒机括铮的一声掰开,目标对准,蓄势待发,“我的戒指倒是想你得紧,要不要试试?” “别那么凶嘛,我只是开个玩笑,快把凶器收起来,小心毒针无眼啊……” 程十三瞅着那幽蓝色的光芒,悻悻然收手,退到一尺之外:“小女孩越来越厉害了,真可惜,这么聪明的孩子,还是在被人牵着鼻子走……” 秦惊羽举袖抹去面上的湿意,戒备看他:“你……什么意思?” 程十三双手环胸,回味着方才的一亲芳泽,心满意足,似笑非笑。 “没什么意思,只是提醒你,留心身边人。” 秦惊羽听得眯起眼。 身边人…… 他说的是……燕儿? 绝世情殇 第八章 祸从口出 燕儿…… 想到那个名字,秦惊羽不由得笑了。 回头在窗前水盆里浇水洗了把脸,又寻得一支摆放衣物的竹凳,气定神闲坐下,悠悠道:“说吧,是谁派你来的?这计划还不错啊,半路拦截,挑拨离间……” 程十三笑嘻嘻看着她:“小女孩胆子不小呢,看见冷箭都没被吓哭。” 果然是他! 秦惊羽抿唇,心里疑惑不小:“你怎么从轩辕敖那里逃出来的?又是谁找上了你,嚷你来对付我?” “轩辕敖?我来找你关那老头子什么事?还有,我疼你还来不及,怎么会对付你?!” 真是,鸡同鸭讲! 秦惊羽翻了个白眼,直截了当:“上回我不是找人把你送去东阳了吗?你落在轩辕敖手里,不该这样轻易脱身的!” 程十三张了张嘴:“原来你也有份!真是狠心的女子,你知不知道把我害得有多惨,九死一生,险些丢了这条老命!我养了好几个月伤势才好,遇上阴雨天气还隐隐作痛,你今日可要好好补偿我,来,让我再亲两口——” “色胚!我跟你说正经的!” 秦惊羽一把挥开他伸过来的手,手指作势勾起,冷冷一笑:“莫不是忘了我软筋散的厉害,还想回味一下?” 有前车之鉴,程十三吓得缩回手来,推开一小步,讪讪笑道:“没忘,没忘的,你把手放下,我们好好说话。” 秦惊羽依言垂手,沉声问道:“老实回答,是谁派你在路上阻截我?” “看你这话说得,我程十三也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贪功名利禄,不图荣华富贵,只是好点小色而已,要我受雇于人,甘做走狗,可能吗?”这番话说得正义凛然,义愤填膺,形象瞬间高大威猛,只可惜下一句就打回原形,“不过,若是送我十个八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 第303页 秦惊羽别他一眼,心里思忖着他话里的可信程度。 这玉面狐狸程十三自诩风流侠盗,好色不假,倒不是个大奸大恶之人,何况他素来独来独往,神出鬼没,性情也算清高,要说被谁收买,还真不大可能。 既然不是两位皇兄派来试探自己,那就无妨。 “那你为何冷箭偷袭我?” “那不是偷袭,那是提醒,想让你看清楚你身边人的真实面目。” 秦惊羽挑眉看他:“身边人?你是说燕儿?” “就是他!”说到这个小太监,程十三恨得牙痒痒,摩拳擦掌道,“这小子狡猾着呢,不但不出手,还一副没事人模样。我露个背影给他,他居然也追上来,哼,以为这样就抓不到他的把柄么?” “哦?” 秦惊羽听得哑然失笑:“你是说……燕儿有把柄落在你手里?” 程十三不迭点头:“我知晓他一个天大的私密!” “天大私密?是什么?” 听她饶有兴趣发问,程十三板起脸,慎重其事道:“他的身份,绝对不是个小太监这样简单,极有可能是某一不知名势力安插于你身边的细作!” 秦惊羽忍住笑:“何以见得?” “上回我在那鼓楼被你用药迷晕,你还记得吗?”提起之前失手被擒的糗事,程十三俊脸微红,难得露出几分赧态,见她点头,清了清嗓子,低道,“我被关在箱子里,一直迷迷糊糊,觉得一路颠簸,车行不止,料想应该是出了城,心知这回定是凶多吉少——” 说着,禁不住瞪她一眼:“你这女子,真想打你屁股,我哪点对你不好了,你竟然忍心如此待我……” 秦惊羽不耐挥手:“废话少说,讲正题!” “你这没良心的!坏女子!我怎么就对你念念不忘……”程十三幽怨碎念几句,续道,“马车行驶了许久,最后停了下来,我在箱子里拼命聚集力气,总算是有了几分清醒,听到细微水声,心知坏了,今日竟是要毙命于此!” “水声?”秦惊羽低喃一声,想着他前后言语,瞬间明白过来, “你到了映日湖边?” 记得燕儿当时说山庄地方有限,轩辕敖急于动身,所以将其直接送出城,直奔东阳,怎么会拉他到了方向相反的映日湖? 这个燕儿,哼哼,竟然瞒着她做了手脚…… 程十三点点头:“箱子打开的时候,我佯装昏迷不醒,随他们摆布,然后听得你那贴身小太监与他手下的对话。” “他们说什么?” “那手下像是有些迟疑,问你那燕儿,燕儿一声令下,命人将我用了粗牛筋五花大绑绑在船上,船到湖心,他便起脚踹我下水,显然是杀人灭口,斩草除根……那一脚,别人不察,我却知道厉害,径直命中我背心死穴,痛得我险些当场闭过气去!” 啪啪几声,秦惊羽拍着手,呵呵笑道:“不错不错,又是软筋散,又是粗牛筋,还有临门一脚……哗,如此三重防护,你都能安然无恙站在我面前,色狐狸果然是命大!” 程十三急了:“你当我是说笑话骗你么?那马车就停在湖边草庐旁,船不大,容纳有限,燕儿只带了我一人上去,他驾船熟练,还身怀武功,绝不是你平日看到的那个温顺模样!” “燕儿是岭南人,岭南与南越接壤,本来就是河泽水乡,会驾船并不稀奇啊,至于有武功更好,服侍我的同时还可以保护我,我赚翻了!” “你!这个燕儿一看就是个奸诈小人,没安好心!你被他算计,竟然无动于衷?!” 算计? 燕儿的底细,自己早就知晓了,而且,比他所知多得多! 秦惊羽看着他着急的模样,心里直乐:“你不是好端端没事吗,那么生气干嘛?” “没事?”程十三气道,“要不是我多年前跟个老偷儿学过一些开锁解绳的功夫,那日刚好在事先清醒过来,有所防备,我现在就是湖底冤魂,前来找你索命!” “去,你少来吓唬我!” 秦惊羽拍掉他作势神来的大手,皱眉道:“你说你没受雇于人,那今日又是施放冷箭又是藏身更衣间,这般费尽苦心找我做什么?就是为了说这个?” 程十三瞪着她:“我千方百计将他引开来向你报讯,你竟然满不在乎,你到底被他灌了多少迷魂汤?你知不知道放他在身边有多么危险,没听过一句话吗,阉人多作恶……” “好了!” 秦惊羽一口打断他的话,不悦道:“我的人如何我心里明白,不用你来多嘴!” 程十三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怒道:“嫌我多嘴?真是不识好人心!小女孩,你搞清楚,我是在帮你,在救你,早日认清他的真面目,免得日后你被他欺骗,啃得骨头都不剩,到时候再来后悔!” “哎,死狐狸,你轻些……” 秦惊羽正嘶嘶呼痛,忽然听得门边一道清冷的男声响起。 “放开她——” 房门不知何时已经打开,竹帘撩起,燕儿倚门而立,幽深的黑眸一瞬不眨,定格在两人相握的手上,入山间冰泉,寒透心脾。 哈,他这么快就回来了! 迎上他的目光,程十三没有放开,反而顺手搂住了秦惊羽的纤腰,嗅着她身上的幽香,啧啧赞叹:“小女孩,又软又香,越来越美,摸起来手感好极了……” -- 第304页 死狐狸,他是存心的! 秦惊羽挣脱不过,气得直敲他的头:“登徒子,你还敢轻薄我,本少爷刚才真该射毒针杀了你!” 燕儿脸色青白,忽然踏进一步,将房门从里面关上,与外界隔离,不欲在人前暴露她的女子身份。 秦惊羽心有所悟,朝他感激一瞥,然后狠狠一脚埰向程十三的脚背。 一直嫌自己身高不够雄伟,此次回宫之后,她的丝履有所改进,带了层厚实坚硬的鞋跟,既有隐形增高的效用,又是天然的攻击武器。 程十三防不胜防,这一脚下去,被踩了个正着。 那时一种类似于现代社会里高跟鞋猛踩一脚的感觉,饶是他武功高强,也是痛得跳脚,稍一松懈,秦惊羽便是一股大力拽起,转眼人去怀空。 回到那熟悉的怀抱,闻到那一股清冽浅淡的男子气息,秦惊羽抿唇而笑,这一埰一拉,时机动作配合得刚刚好! 程十三看着相拥的两人,气不打一处来:“笨女子,你存心气死我!” 秦惊羽朝他扮个鬼脸:“活该!谁叫你欺负我!” 燕儿拉她在身后,自己与程十三面面相对,目光如电:“你竟然还没死?” 程十三冷哼一声道:“我死了,谁来揭穿你的本来面目?” 燕儿轻哼道:“我有什么本来面目,能劳烦阁下如此费心费神,挑拨生事?” 程十三看一眼他身后之人,感觉到那一丝独占意味,心头一动,笑道:“小女孩,听哥哥一句忠告。” 秦惊羽伸出脑袋来:“什么?” 程十三挑衅盯着燕儿,目光下移,落在他腰带以下的位置,嗤笑道:“模样再俊又如何,想想我这几次怎么抱你,亲你,爱你……他,行么?” “程十三!” 秦惊羽咬唇跺脚,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死色鬼,他就等着受死吧! 没等她再说话,燕儿衣袖一抖,数道银光激射而出,人也是飞扑过去。 程十三挟恨而来,自然也不闲着,避过飞刀,与之缠斗在一起。 室内打斗声乒乓响起,秦惊羽充耳不闻,转身步出,还好心将房门拉过来关得严严实实。 该死的程十三,又毒舌又多嘴,活该挨揍! 如今他伤势大好,神智清醒,功夫也不会弱到哪里去,不理也罢! 一回头,两名暗夜门弟子凑过来,面上惊疑不定:“门主,发生了什么事?” 秦惊羽对他们做个嘘声的手势,不在意笑道:“你们燕主心情不好,在里面发泄呢,不要惊动他,我们继续喝酒去——” 榻上妩儿沉睡未醒,秦惊羽收回眼光,一手挽住一人,重回外厅酒桌,行令猜拳,好不热闹。 酒过三巡,终于听到更衣间的门咯吱一声响。 燕儿漫步出来,面色如常,淡然道:“主子吃好了没?” “吃好了吃好了!” “还要游湖不,杨峥他们该等急了……” “游湖?” 他还有心情游湖啊? 秦惊羽还在怔楞,就被他半拉半抱,拖着出了门。 生气了,肯定是生气了…… 心底闪过如此念头,不忘回头叮嘱一句:“你们就在这里守着, 等下若是妩儿醒了,就告诉她说我有急事先走一步,下回再来瞧她!” 午后,和风习习。 马车继续朝目的地行驶。 秦惊羽在他身上仔细摸索检查,各处都好,只是手指关节处有些红肿,微微渗出血来。 “痛么?” 望着那双子夜般漆黑的盈然大眼,燕儿紧绷的俊脸渐渐放松,轻叹:“主子给我吹吹,再亲下,就不痛了。” 秦惊羽低头下去,捧着他的手,轻微吹了几下,问道:“程十三呢?他怎样了?” “他?绝对不止这点伤……”燕儿眸光微闪,垂下眼睫,“主子在担心他?” “呵呵,我哪是担心他,只是觉得他纵然可恶,暴打一顿就算了,罪不至死……” 话声未落,就觉腰间收紧,耳畔一阵温热柔软的气息,轻轻吹荡。 “若是我刚才一刀结果了他,主子……会处罚我么?” “死了?”秦惊羽觉得有丝酥痒,情不自禁瑟缩了下,“死了就死了吧,一个外人而已,我处罚你做什么?” 燕儿唇角勾起,自得一笑:“外人,这话听得真舒坦……”过了一会,又叹气道,“我没能杀了他,那厮一身功夫不坏,挨了我几刀之后,居然还能从窗口跃出,逃之夭夭。” 秦惊羽暗地松了口气,靠在他怀中,感觉到那胸膛上传来的丝丝热度,正要闭眼休歇,忽然听得头顶上沉吟低问:“方才在那更衣间,我没到之前,他对主子做了些什么?” 呃,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么? 可怜的孩子,看来程十三的话,给他造成的困惑不小! 却叫她怎么回答,说真话,还是假话…… 爱恨情仇 第九章 湖上风情 说假话,他如此聪明,铁定不信。 说真话,醋坛子打破,指不定回头剁了程十三,闹出人命不说,自己也讨不到好。 而程十三……很奇怪的,尽管他多次骚扰自己,内心直觉却并不那么讨厌他,总觉得他日后有用,就这样死了岂不可惜? 秦惊羽心思转动,选择先发制人。 -- 第305页 “谁叫你不早些赶回来,我吃了酒,自然要进更衣间,我又不知道他会躲在那里,我没有武功,又能把他怎样?没被他当场吃了就已经算不错了,你还来责怪我么?你说,你是不是责怪我啊?是不是啊……” 燕儿听她一口气说完,抓住关键一点,淡然启口:“主子有风影戒,当时为何不用?” “风影戒啊……”秦惊羽讪讪一笑,“最近风影戒的机括有点问题,不好用,再说,那屋子太窄,怕射偏位置,误伤自己……” “是主子舍不得杀他吧?” “怎么会?”秦惊羽梗着脖子反驳,“那登徒子,他的死活与我无关!” 燕儿俊脸泛冷,完美的薄唇抿成一条线:“真的无关?” 这家伙,今日吃了火药不是?还蹭鼻子上脸了? 秦惊羽瞟他一眼,一掌拍向车板,微怒道:“行啊你,先是审查,现在开始质问了?你在密云的时候跟玛莲达那么亲热,我还不是没理会!对,你说是她主动,她主动你就不躲不闪,心甘情愿承受着?又是抱又是亲的,要是我当时没回来,你们是不是就滚床单了……” 燕儿没吭气,只蹙着眉,微微的呼吸迎面吹拂。 秦惊羽见他不予否认,继续无理取闹,胡搅蛮缠:“你说话啊,怎么不说了?是不是对她动心了?早知道我就不用琅琊神剑破她的妖术了,留你在密云,正好与她卿卿我我,双宿双飞……” 燕儿沉寂了一会之后,忽然前倾,板住她的肩膀。 没等秦惊羽看清他的表情,温软的唇瓣已经贴上来,封住她未尽的话声。 “我只对你一人动心……” 他口中有着淡淡的薄荷香,舌尖传来一抹微甜,柔情蜜意,直达心脾。 温柔而缠绵的吻,令人不知不觉沉醉其中。 秦惊羽抡起拳头,轻轻捶在他的胸口,含糊不清道:“唔……狡辩……我抗议……”捶着打着,双手环住他的颈项,下意识搂紧。 早知道这样就能蒙混过关,她之前也不必费那么多口舌…… 他的吻,逐渐深入,一路下滑,愈发甜腻火热,马车里的温度也是越来越高,濒临火山喷发。 “主子,我们都好久没做了……” 他的嗓音那么温润,如玉击冰般的悦耳动听,说出来的话却是让人脸红心跳,血脉喷张。 算算日子,回宫两月有余,两人亲热的机会少之又少,一旦逮住时机,自然一发不可收拾。 据说男女闹点小矛盾,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由男方发起一场剧烈运动,热火朝天过后,天大的问题也会随之解决。 不过,这是在马车上啊,地点不对…… 秦惊羽正郁闷地想,忽觉周围一片安静,动作无端暂停,心头一个激灵,猛然睁眼。 头顶上,那双黑眸幽深如水,水面星星点点,微光闪烁。 两人抵额相对,呼吸交融,身躯贴合的部位,如烙铁一般坚硬热烫。 “怎么了?” “到地方了,汝儿在等我们下车。” 话是如此,他的手仍是停在原位,轻柔摩挲,丝毫没有要移开的意思,俊脸上丝丝泛红,气息微促,略显不稳,显然也是动了情致,欲罢不能。 “这么快就到了啊……” 秦惊羽暗叹一声,要是还有足够的时间和距离,他们会不会完成一次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车震”? 哎哎哎,看这脑子里都想了些什么啊?! 原来不止是男人才会精虫钻脑,女人也会…… 看着她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燕儿心有所悟,微微喘息着,凑近低笑。 “没事,等下画舫上有厢房呢,离回宫也还有半日空闲……足够。” “呃?” 自己原说是雇一只扁舟,划船游湖,好生浪漫,不知怎的这命令传到杨峥那里,最后竟然变成了映日湖最大最豪华的画舫,鸟枪换炮,少说没有他的心眼在里面起作用! 秦惊羽回神过来,偷笑着推开他,懒懒起身,整理被他弄乱的衣衫。 燕儿没做声,定定望着她一系列动作,突然欺身过来,手臂环住她的纤腰,扭身一旋。 “哎——你干嘛?!” 秦惊羽毫无防备,整个人都被压在身下。 天气转冷,车厢底部垫着厚实的软垫,再加上他力道控制得当,没觉得疼,只是略微受惊。 这小子,都过好一阵了,醋劲还没过去呢…… 仰面朝上,小脸被他合掌捧住,大拇指轻柔拂拭着粉艳如花的樱唇,一下又一下,慢慢地,唇瓣变得越来越软,越来越热,心火嗖的窜起来。 秦惊羽情不自禁浅吟:“好了……燕儿住手……住手……” 燕儿手指不动,目光如水:“答应我……” “什么?” 脑中昏昏,唇瓣被他点住,听得他悠悠地低叹:“这里,只属于我,不能让别人碰……” 秦惊羽微微张嘴,在他于指上轻咬一下,然后一口含住,算是默认。 属下逼主子起誓,真是世风日下,尊卑颠倒…… 磨磨蹭蹭,好不容易熄了火,燕儿扶她下了马车。 近前,汝儿毫无怨言,老老实实立在车架下,等她发号施令。 远处,淡淡的白雾弥漫,烟波浩渺,水天一色,仿若走进如诗如画的仙境。 -- 第306页 “真美啊!” 天京两景,落月山,映日湖,果然难分伯仲,名不虚传。 “汝儿就留在原地,给马儿喂点草,牵去湖边喝喝水,我和燕儿随处走走,日落之前回来。” 秦惊羽交代完毕,拉着燕儿漫步而去。 没走几步,就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一座避风的草庐,午后湖边也没什么人,草庐空荡,顶上的茅草被风一吹,沙沙地响。 果然有一座草庐! 秦惊羽脚步微顿,想起程十三的话,随意问道:“对了,你会不会驾船?” 燕儿侧头一笑:“水边长大的小孩,大都会的——”看她一眼,低问:“是程十三告诉你的?” 秦惊羽不答反问:“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主子没问,我也不好卖弄,而且……”燕儿叹气,有些无奈,“我原想着哪日陪主子出游之时,给主子显显身手,没想到程十三那个大嘴巴,破坏得干干净净!” 秦惊羽扑哧一笑:“他险些死在你手里,自然对你恨之入骨。” 燕儿面色变冷:“这次算他运气好,下回碰见,我不会手下留情!” “好了,不说这个了——”秦惊羽审时度势,决定不再继续以上话题,目光一闪,指着前方道:“快看,那里停着几艘船。” 燕儿朝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应该是杨峥他们。” “我们快过去吧,耽搁这么久,他们该等着急了。” 湖边建有一处码头,停靠的游船大大小小,足有数艘之多,大都富丽堂皇。 岸上绿树成荫,不见游人,秦惊羽边走边是张望,一名青衣男子匆匆过来,恭敬行礼:“见过门主,燕主,这会可以上船了不?” 秦惊羽见着眼熟,认得是礼部弟兄,笑道:“路上有事耽搁了,真是不好意思。带我们上船吧。” 男子在前,燕儿与她并肩在后,步上画舫。 画舫高大气派,分上下两层,底层是宽敞的甲板,装饰华丽的会客大厅,以及操作间,楼上则是几间僻静的厢房雅室,厅里乐师在座,歌姬侧立。 秦惊羽看得十分满意,进门见杨峥迎上前来,哈哈笑着,一掌拍向他的肩膀:“不错,大手笔,我喜欢!” 杨峥瞟了燕儿一眼,唇角扯动,暗自肉痛,声音低不可闻:“其实……是燕主吩咐的。” 租船,酒水,厨子,乐师,歌姬……这一日的花销就抵得上山庄众人半月的伙食,眼前两位,实在是败家啊! 秦惊羽没功夫研究他的神情心理,吆喝着舱里舱外的弟兄步入厅中,围坐一堂。 那名来自闻香楼的厨子酬金丰厚,自然大显身手,酒菜茶点源源不断上桌,旁边乐师歌姬也不甘示弱,细乐柔婉,歌声清亮,在湖上飘荡散开。 秦惊羽持杯在手,还没喝下半口,酒杯就被人夺了过去。 怒目一瞪,燕儿放下酒杯,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开口:“主子在百花阁已经喝下不少了,饮酒伤身,还是不要贪杯的好。” 那话声温和中满含关切,不容置疑,让人根本没法冲他发火。 秦惊羽无法可施,只得取了筷子夹菜吃,没吃两口,感觉不对,又皱眉道:“怎么还不开船?” 一言既出,门边立时有人站起,一溜小跑,出外查看。 没一会,那人回来,禀道:“门主,是船家在与人交涉,延误了开船……”说罢偏过头去,朝杨峥使个眼色。 杨峥会意,站起身来:“我出去看看。” 这杨峥一走,半晌没回来,秦惊羽听着外间传来嘈杂人声,自己闲来无事,又没酒喝,干脆出门去看热闹。 这一看不打紧,惊得她瞪大了眼。 岸上那几名身着便服,神情倨傲之人,不是二皇兄身边的内侍吗? 难道他今日转了性,不在宫里安分守纪,也溜出来游山玩水?! 而不远处的树林边上,一辆四轮轻车缓缓驰来,车后还跟着不少仆从丫鬟,贵气逼人。 凭她的眼力,稍一打量,就得出结论—— 这马车,不是皇宫所有。 难道是…… 趁着众人还没注意到自己,秦惊羽放弃现场观看,当机立断,闪身而回刚坐下一会,就见杨峥疾步进来:“门主,事情已经问清。” 秦惊羽不动声色:“哦,是怎么回事?” 杨峥肃然道:“有人找到船家,指明要租这艘画舫,听说己经租出,扬言出双倍租金,要我们换船游湖……”未了又压低声音道,“那马车上的年轻公子小姐衣着光鲜,气度不凡,看着像是王公贵族。” 王公贵族? 秦惊羽听得扁嘴,难道就没觉得本殿下也是周身散发着贵族气质? 心思一转,已经明白过来那华贵马车的出处。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么,这位沉静坚毅的二皇兄,真是难得啊,居然跑出宫来泡妞! 杨峥刚把话说完,外问咚咚响起脚步声,中年发福的船家仓惶奔进来,连连鞠躬。 “真对不住,杨公子,您看还是换船可好,我这里给你赔罪了,剩余的游船随便您挑……” “什么,当我们吃白食,给不起船钱吗?” 在座门人虽归属礼部,平日只负责些管理事务,但也是见过风浪之人,闻言纷纷站起,撩袖子准备揍人。 -- 第307页 乐声器声尽数停下,所有的目光都朝两人望过去。 杨峥脸色冷下来:“我们不换。” 船家面露为难,拉他在一边,低道:“告诉你吧,那客人是从宫里来的,得罪不起……” “宫里?” 杨峥略为吃惊,眼望秦惊羽的方向,寻求指示。 秦惊羽坐在桌前,手掌把桌面拍得啪啪作响:“宫里又如何,本少爷在天京城里也是小有名气,同样是你得罪不起之人!不妨告诉你,就是皇帝老子来了,都是不用怕的!”边说边暗地念叨父皇莫怪,朝燕儿一努啃:“燕儿,你去。” “是,主子。” 燕儿起身走向船末,微笑道:“有劳带路。” 那船家没法,见他举止斯文,笑客亲切,只好叹口气,带他出门去。 秦惊羽下令众人继续喝酒,自己也乘机端起酒杯浅尝几口,等了片刻,燕儿含笑回来,面色安然,而外间划桨声起,画舫徐徐离岸,驶向湖心。 “哼,宫里就了不起吗,我们燕主一出面,还不是旗开得胜,手到擒来!” 在众人一片赞叹声中,秦惊羽拉他上了楼梯,推进房门。 “真是我二皇兄?” “不错,正是二殿下,还有位官家小姐,看样子应当是丞相府的千金。” 秦惊羽喜笑颜开:“二皇兄这回终于开窍了!”想想又道:“他看见你,怎么说?” 燕儿笑道:“二殿下一见是我,便猜到主子人在船上,他心里念着主子那金谷母虫的人情,自然不会与主子争夺,二话不说,带着汤小姐去了另一只游船。” 秦惊羽颜面光彩,心情大好,移步到窗前,拉开一角纱帘,居高临下朝外间望去。 “在看什么?”燕儿走过来,手臂从腋下穿过,从背后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我在看那艘游船,汤小姐还真是个大美人呢,不错不错……” 秦兴澜乘坐的游船也算宽大,只是没有船楼,比起画舫低矮不少。 不过那一男一女住船前甲板上并肩一站,男子清俊儒雅,女子柔美端庄,好似宝珠碧玉,相得益彰,活脱脱一对璧人。 距离虽远,船上的对话却听得清清楚楚。 “有些起风了,宁儿,我们回船里去吧。” 秦兴澜脱下身上披风,搭在汤宁肩上,拥着她步回船舱。 秦惊羽看得兴起,哈的一声叫出来:“看,我二皇兄多体贴,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他对谁家女子这样好!” “我也很体贴的,主子怎么不夸夸我?”燕儿下巴抵在她颈窝处,轻微磨蹭,嗓音柔润。 “夸你?我难道还夸你少了?” 秦惊羽不自觉侧身,只觉得他温暖的呼吸吹在耳边,一字一句都充满着蛊感的意味:“主子,要我伸展骨髂,还原身形不……” “还原做什么?” “做……”燕儿轻笑,吻在她的鬓角,含糊吐出几个字, 秦惊羽咬唇,朝四周随意一督,发现这厢房里居然设施齐全,有桌有凳,有柜有床! 眼光忍不住往大床瞧去,看起来很软,很暖和。 “可是,这是大白天……” “主子在寝宫午睡的时候,当时也是大白天,不是一样也有过?” “杨峥他们还在楼下,会怀疑的,万一不小心上来撞上……” “放心,他们以为我们关起门来商量事情,没主子命令,他们不敢上来打搅。” “但是……” 秦惊羽还在口是心非寻找理由,燕儿及时跟进,手指把玩着她腰带上的配饰,声音渐低:“怎么,主子不想我?” 不想他? 如花美男,近在咫尺,怎么可能不想呢…… 秦惊羽咽下口唾液,正要转身,目光不经意在湖面掠过,,忽然定格不动。 斜刺里,一艘扁舟缓慢驶来,舟中一名女子独自划桨,青丝挽起,面容如雪,浅蓝的衣裙在秋风中飘飞如舞。 扁舟朝着秦兴澜所在的游船径直划去,渐渐隐入云雾之中。 在那巷口,自己真没看错,是她,兆翡颜—— 她竟然来了天京! 此时在这湖上出现,是偶遇,还是…… (下章激情再续,吼吼……) 爱恨情仇 第十章 金屋藏娇(全 “主子真是不专心……” 听得他不悦低喃,秦惊羽低头,握住他的手:“燕儿,别闹,我有正事…… 抬眸再看,扁舟追随着游船而去,一同隐入湖心白雾之中。 秦兴澜带了汤宁回舱,对于外间情景,一无所知,毫无防备,怕是有些不妥。 而兆翡颜此番前来,到底想要做什么? 一个虽与自己不甚亲热,但毕竞是亲生兄长,另一个,却是在海岛历险中屡屡帮助过自己的朋友,都不能不理不顾。 秦惊羽叹气,她不想多管闲事,闲事却总是莫名长了脚,自动找上门来! 认命推开燕儿,迎上他幽深压抑的黑眸,懊恼道:“是兆翡颜,她驾船追过去了……” 二皇兄的大好姻缘,关系到一月后的储君争夺战,可不能容许旁人破坏。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必须跟去看看——”轻抚下他的手背,不自觉放柔声音,“我答应你,今日晚些回宫去……” “嗯,我明白了。” -- 第308页 燕儿深吸口气,微蹙着眉头,慢慢转身,走到门边,方才侧头扔回一句:“一言为定。” 听着不甘不愿的语气,咀嚼着他最后四个字的深意,秦惊羽不禁哈哈大笑。 小美男,被自己折腾得欲求不满啊…… 燕儿回来的时候已经恢夏正常,神情自若汇报:“画舫已经朝二殿下游船的方向行进,不过画舫太过招摇,也不够灵活,我让船家准备了小舟,这会已经划过来了。” 秦惊羽称许看他一眼:“做得好,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吧。” 众人还在厅中畅饮,听曲说笑,杨峥正被几个人拉着劝酒,左躲右闪。 之前她下令好好乐活,大家都在兴头上,只有门口一名弟兄瞟到他们下楼来,赶紧站起行礼:“门主,燕主。” 秦惊羽摆了摆手:“没事,你们接着喝,等会跟杨峥说下,我们划船出去转转,商量点事。” 两人从画舫甲板沿木梯上了小舟,秦惊羽找了地方坐好,见那船头尖细,像是织布的梭子,此时天色转阴,湖面已经被白雾笼罩,能见度极低,全凭她聆听细微的声响,指挥前行。 燕儿抡浆划动,动作娴熟,小舟平稳前进着,如同一条灰白的大鱼在浪花里蹿。 也不知划了多远,雾色中,隐隐见得前方船影幢幢,有低喝声传来。 “兀那女子,你鬼鬼祟祟,一路跟随,到底有何企图?!”喝问之人,正是秦兴澜身边的内侍兼亲卫。 沉默了一会,女子声音低低响起,果然是兆翡颜:“我不是坏人,只是想见见秦公子,跟他……说一件事。” 秦惊羽听得分明,打个手势示意燕儿将小舟划近,继续关注。 燕儿边划边问:“当初去蛮荒北岛接人,这兆翡颜并无为难之意,这会怎么变卦了?” 秦惊羽叹道:“多半是舍不得二皇兄,心里后悔,就追来了。” 这异族女子,对待感情的态度就是直白,敢爱敢恨,令人钦佩。 “我家公子身份尊贵,不是普通人等想见就能见的!”那人大抵是看清兆翡颜的身形容貌,口气稍软:“念你年幼无知,我们也不为难你,这就退下吧。” “如果我一定要见他呢?” 几月不见,兆翡颜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冷硬。 “放肆!” 刷刷几声,有人拔出刀剑来。 “糟了,要出事!” 秦惊羽低呼一声,回头催促燕儿:“划快些,赶在他们动手之前……” 燕儿点头,催动内息,双臂抡浆,将小舟划动得好似要飞起来。 然而天不遂人愿,没等小舟靠近,前方已经响起刀剑撞击声,浓雾里衣带飘飞,几条人影缠斗在一起。 秦惊羽扶着船檐,暗叫不好,这下子,二皇兄和那汤府小姐肯定是要被惊动的! 果然,没过一会,远远的,脚步声传来,秦兴澜低喝:“住手!” “是,主子。” 几人立时将兵器收起,退后几步,秦兴澜顿了下,声音低沉,颇具威仪:“怎么回事?” 没等那内侍开口,兆翡颜颤声喊出:“秦郎……”周围一下子静得出奇,只听见她的声音嚅嗫道:“秦郎,真的是你?” 秦惊羽闻声微诧,随即有些明白过来。 当初自己并没有泄露身份,只说是姓秦,出自天京大户人家,二皇兄应该也没在她面前透露什么,她此次来京寻人,只知姓氏,毫无线索,怕是吃了不少苦头。兴许是秦兴澜去汤府接人出游,动静太大,倒让她一路跟来,终于得见。 “是你!”秦兴澜的声音里有丝惊奇,与焦虑,“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找你……” 兆翡颜满怀欣喜,激动得几近哽咽:“我都来了好多天了,每天都在街上问,他们都说不知道,今日我在那巷口歇脚,远远看见你骑马的背影,觉得是你,你都不知道,我……” “二殿下,出什么事了?”女子嗓音柔软清亮,打断了兆翡颜的话。 “她是……”秦兴澜话调拖长,徐缓道:“她是兆小姐,是我在蛮荒岛上认识的朋友,帮过我不少忙。” “蛮荒岛?!”女子的声音拔高,惊喜道:“我听我父亲说过,蛮荒密云都远在海外,神秘奇幻,此回几位殿下也是历经劫难,才平安归来……哎,既然是殿下的朋友,还站在甲板上做什么,进舱来吧,给我说说蛮荒的事情,我最爱听这些了!” 兆翡颜对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显然有些不适应,低道:“我……还是不进去了,我只是来找秦郎,有事跟他说……” “来吧,既然是殿下的朋友,就别客气,这雾重天冷的,进去喝口酒暧暖身子……” “好了,宁儿!”秦兴澜无奈唤道,微顿一下,声音稍冷:“兆小姐你在天京哪里落脚,我派人送你回去,有什么事,我们改日再说。” 对他所言,兆翡颜极为难得地否定出声,不无委屈:“我不……秦郎,我只耽误你一会,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告诉你,你听找把话说完,好不好?” 秦兴澜哼道:“那你说吧。” “我……”兆翡颜含糊道:“我想单独跟你说……” 秦兴澜不耐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有了孩子。” 此话一出,除她自己之外,所有的人都呆住了,连同急急跟进的秦惊羽。 -- 第309页 孩子? 皇兄的? 怎么会…… “你说什么?”秦兴澜倒推一步,声音微颤:“孩子……什么孩子?!” “我说……” 千钧一发之时,只听得砰的一声,小舟靠上游船,秦惊羽及时跳了上去,拉住兆翡颜的胳膊:“阿翡,我来了!” 兆翡颜看见是她,含泪喜道:“阿丹……” 燕儿停好小舟,跟着一步跨上甲板,朝秦兴澜俯身行礼:“二殿下。” 游船上一下子又多出两人来,内侍们都怔住了,借助舱前青纱灯笼的幽光,看清来人,赶紧过来行礼:“见过三殿下。” 汤宁站在一旁,看看兆翡颜,又看看秦惊羽,按捺不住,终于发问:“你们说什么孩子?”再转向秦兴澜,低道:“殿下,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秦兴澜盯着兆翡颜的小腹,微微抿唇,默然无声。 见兆翡颜张口欲言,秦惊羽一个箭步过去,挡在她前面:“呵呵,阿翡是来找我的,汤小姐你们继续游湖,我跟阿翡好好聊聊……” 兆翡颜杵着没动,手掌抚着小腹,眼光幽幽望向秦兴澜,咬唇道:“我没骗你,我说的是真的,岛上巫医帮我把了脉的……” 秦兴澜立在甲板上,面色发白,眼睛里闪耀着微光。 “是是是,我信你,我们都信你——”秦惊羽顾不得许多,使劲把她往小舟上拖:“都怪我当时走得匆忙,对不住你……这秦家血脉,我会认账的,你放心,我一定给你个交代!” “我不走……我……” “阿翡!听话!” 秦惊羽急急喊出,之前对着她挤眉弄眼,眼睛已经眨得快要酸掉了,兆翡颜长叹一声,终于低下头,随她默然上了船。 身后,汤宁的声音低低传来:“这就是你那位不务正业的三皇弟啊,模样生得真好,哎,就是太风流了,居然坏了人家姑娘的清誊,还不远万里追到天京来……” 小舟悠悠划动,渐渐远离游船。 甲板上,秦兴澜静默如山,旁边站着一脸好奇的汤宁,两人相依的身影缘来缘模糊,最后消失在视线。 兆翡颜捂住脸,眼泪终于落下。 “翡颜……” 秦惊羽叹口气,挨着她坐下,扶住她不住耸动的肩:“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有了孩子?孩子……真是我二哥的?” 兆翡颜猛然抬头,合泪瞪着她:“你在怀疑我么?我除了秦郎,没跟别的男人好过……” “我不是怀疑你,只是觉得意外。”秦惊羽叹气,储君下月册立,二皇兄实力不俗,呼声颇高,又和丞相千金好事临近,眼看一切都好好的,怎么就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 这桃色新闻一旦传出,被有心人利用,大夏储君之位只怕远矣! 看着她小脸清减,梨花带雨的模样,不由得心生怜惜:“傻瓜,你既然跟二哥好上了,我当时来北岛接二哥,你怎么就避而不见,不跟我说清楚呢?” “我答应他,不跟任何人提起的……”不知为何,迎上这少年清明的眼眸,顿觉心安,苦闷减轻许多,兆翡颜抽泣一阵,慢慢回神,又道,“那晚我用银儿换了母虫回来,给他解了毒,他是因为感激我,才和我好的,我真没想到,会有了孩子……” “你呀!怎么这样傻!”原想只是少女怀春,一时着迷,没想到她竟然付出这样多!秦惊羽摇头喟叹,轻声道,“你就因为这个,从蛮荒前住大夏,来找我二哥?” “我和大哥自幼就没了爹,娘亲也过世得早,我不想让这孩子一出生就没了父亲,我以为,秦郎对我再不好,总该有几分情意,没想到……”她举袖抹了眼睛,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方才听见那些人喊你们殿下,还有那位宁儿小姐,她长得真好看,我追来的时候,一路跟着,听说她是大夏丞相家的小姐……” “翡颜……”秦惊羽沉吟片刻,没打算再隐瞒她,简略道,“我本名是秦惊羽,是大夏三皇子,我二皇兄名叫秦兴澜,在岛上的时候,事出有因,才对你隐瞒身份,确实对不住你。” 兆翡颜苦涩一笑:“你们选样出众,我原想也不是寻常人家出身,只是不曾想到会如此显赫……” 秦惊羽看着她的眼睛,一口气说下去:“方才那位宁儿小姐是汤丞相的千金,我二皇兄与她自幼一起长大,感情深厚,门当户对,过不了多久,就会娶她过门,而且我二皇兄还是大夏的储君人选,胜算极大。” 兆翡颜别过脸去,哽声道:“我没想过要拆散他们的……” “希望你记住你这句话。” 秦惊羽淡淡说过,回头朝那边己经远离的游船看了一眼,半晌才道:“我会照顾你的,等你生下选个孩子,再过几年,二皇兄应该也是大权在握,根基稳健,这皇室血脉,断不能流落在外,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接你们……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兆翡颜眨巴着眼睛,似懂非懂:“我其实没想过别的,我只是想告诉他这件事,我会好好对待孩子,把他抚养长大……” “好了,别说了,就这么决定。”秦惊羽拍拍她的手背,侧头问道,“门下在京郊的那处别院,还闲着是不?” 燕儿答道:“准备租给一位张老板,杨峥正在跟对方谈。” “不租了,叫人收拾干净,物品添足,丫鬟婆子多备些,翡颜就住那里。”说罢,秦惊羽转过头来,朝兆翡颜低道,“为了你们的将来,你不能向任何人透露我和二皇兄的身份,你能做到吗?” -- 第310页 兆翡颜轻轻点头:“能。” 秦惊羽冷声道:“你发誓。” 兆翡颜咬唇,一宇一顿道:“圣灵在上,兆翡颜在此起誓,不会将秦郎的身份泄露半分,如有违背,甘受天雷地火焚烧,灰飞烟灭!” “我相信你。”秦惊羽点头,她在蛮荒待的时日不短,自然知道,若是岛人以双头怪蛇的名义起誓,便是最庄重严肃,一生谨遵,绝无可能出尔反尔。 小舟从雾中穿出来,渐行渐远,慢慢驶近画舫。 见得他们靠近,舫上有人滴滴吹出口哨,燕儿出声回应,下一刻,几根带着铁钩的竹竿伸出来,将小舟勾住,软梯垂下,几人沿梯而上。 一见他们带回个美貌女子,甲板上众人傻了眼,嘻嘻笑道:“门主好福气……” 秦惊羽不置一词,留给燕儿处理,自己径直进门。 厅中酒筵还在继续,秦惊羽无心参与,噔噔上了二楼,站在窗前凝神细看,一直没见游船从大雾中出来,应该是继续朝湖心去了。 躺在榻上,正思忖这前因后果,以及今后的应对之策,房门吱吱一声开了。 燕儿随手关上房门,漫步进来,坐在她身边,笑道:“主子皱着眉做什么?” 秦惊羽白他一眼:“今日不该来游湖的,莫名当了冤大头,风流债又添一笔,我能不皱眉吗?” 燕儿扑哧一声笑:“也不算太冤,主子不是说了吗,这是秦家血脉,负责到底。” “嘿,我就想着元熙有福气,这孩子只小他一点,却要叫他叔叔,哈哈!”秦惊羽笑了几声,又问道,“都安排好了?” 燕儿点头道:“是,二殿下和汤小姐还在湖上,我没敢耽搁,让杨峥找船家另拨了船,上岸后直接乘马车送去别院,有人快马传讯,那边会提前布置的。” “还有吗?” “另外,除了沿途护送的弟兄外,我还找了几人暗中监视,在别院附近驻扎潜伏,加紧防卫。” “我知道了,但愿,她不要恨我……”说是照顾,其实是变相的软禁。 唉唉,以怨报德,乘火打劫,就她秦家人做得出来。 秦惊羽叹口气,思想一阵,也没想出更好的办法来,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揉着微疼的额头,低喃道:“燕儿,你觉不觉得,我其实有时候心也是挺硬的? 燕儿修长的手指过来,替她轻缓揉按:“主子心软着呢,要不也不会自揽麻烦,在那汤小姐面前甘当替罪羔羊了。” “我都不知道我这样做是对是错——”秦惊羽悠悠叹气,“也不知将来,如何收场……” 燕儿低下头来,在她唇上轻吻一下:“没事的,日子还早呢,将来自然会找到解决的办法,只不过……” “不过什么?” “我在想啊——” 燕儿压低声音,手掌放在她腹部,隔着衣料轻轻摩挲,唇角勾起,目光温柔—— “若是我们今后有了孩子,也要像这样……掖着藏着吗?” (剧情有些变数,再加上书院最近严打,之前说的亲热戏已经不适合出现在这里了,跟亲们说声抱歉,过一阵再补上……) 爱恨情仇 第十一章 睚眦必报 浓雾散开,游船已经不见踪影,窗外响起划桨声,画舫平平稳稳,继续朝湖心驶去。 厢房里,秦惊羽沉默下来。 孩子…… 说实话,还真没考虑过这事! 这个身子才十六岁,而他也只二十出头,大把大把的青春岁月还没好好挥霍享受,而且大事未定,隐忧不断,怎么可能要孩子…… 不行,选样的想法不容乐观,必须及时遏止。 “我们现在这样不好么?”秦惊羽微微蹙眉,试图向他灌输现代思想,“二人世界,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燕儿垂眸,隐住眼底一丝幽光:“是,我知道了。” “哦?”秦惊羽斜睨他一眼,反问:“你知道什么?” 燕儿没有回答,只唇边泛起一丝苦笑。 又闹脾气呢,真是扮太监扮久了,大男人,还跟个受气小媳妇似的,怎么看怎么可怜……也可爱! 秦惊羽手肘撞他一下,轻笑道:“不高兴了?” “我没有……” “还说没有,都成苦瓜脸了!来,给爷笑一个——” 见他面无表情,秦惊羽伸手去掐抓他腰间的痒肉:“不笑是不是?我看你笑不笑,笑不笑……” “主子,别……”一个人不论武功多高,腰肋处总是多少怕痒,燕儿被她一挠,果然忍不住笑起来,身子直往后仰,“别啊,呵呵,我投降还不行么……” 秦惊羽双手不停,继续进攻:“哼哼,叫你笑你还敢不笑,这回知道厉害了吧?” 燕儿左躲右闪,笑得胸膛震动:“是是是,主子威武,主子厉害!哎哟……” “以后听我的话不?” “听话,我一定听话!” “这还差不多。”秦惊羽住了手,不料他仰躺的势头并未停止,一个不留神,就被他拉着倒在榻上,以男上女下的姿势重叠在一起。 燕儿低下头来,与她抵额相对,眼底色泽加深,轻唤:“主子……” “什么?” “主子方才答应我的事,可不能反悔……” “我没反悔,只是一一”秦惊羽侧头看下窗外灰蒙蒙的天色,迟疑道:“有些变天了,怕是要下雨,我许久不归,母妃会担心的……” -- 第311页 燕儿抱着她,抿着唇,没有说话。 忽闻有人在甲板上唤道:“呀,下雨了!” 秦惊羽稍微起身,只见那东北角上涌起一大片乌云,当真是天有不测风云,这乌云涌得甚快,不多时便将顶上遮住,一阵风过去,撒下细细的雨点来。 “说不得,还真下雨了!”推他一下,示意自己要起身,“这会雨还没下大,我们赶紧上岸去吧,别被围住了。” 燕儿瞟了眼窗外:“这雨下不大的,我们再待会,我保证,就一会……” “我原说今日跟杨峥商量给卫部更换坐骑之事……” “主子不必劳神,我来处理。” “时间不多,你等下来不及缩骨还原……” “那我就以现在的身形来做。” “还有,那个……” 还没说完,唇瓣就被温热柔软包裹,余下的话语尽数吞没。 甲板上脚步纷沓,船家忙着收拾物事,楼下厅中酒筵还在继续,猜拳行令,不亦乐乎。 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声声入耳,秦惊羽无暇顿及,只觉得他的吻越来越深入,异常兴奋。 他的手指一如既住的灵话,抽丝剥茧,毫不费力,让她不知不觉己径是束带扯开,衣衫半褪,凌乱挂在身上,春光乍泄,半遮半掩,却更具媚人风情。 面对这粉艳致致的诱惑,燕儿情难自禁,微微喘息着,将她揽腰住榻上一放,边解自己的衣衫,边俯身覆了上去。 “嗯……” 秦惊羽咬唇,忍下喉间逸出的低吟,楼下窗外都是人,稍微一个不慎就可能被发现,这样的忧虑让她各处感官敏锐更甚,他随便一处小小的抚弄,都惹得她轻颤不止,丢盔弃甲,兵败如山倒。 “燕儿,慢点……” “好。” 他在她耳垂处徘徊良久,轻轻的咬,等她发出撩人的娇喘,这才含着笑,转而滋润她香软的樱唇,手掌滑入她的内衣,贴上柔润细腻的肌肤,徐缓动作。 秦惊羽享受着他的温柔,全身力气早已流失殆尽,双手无力攀住他的肩,喃道,“燕儿……” 燕儿吻着她精致美好的锁骨:“我在……” 秦惊羽正闭着眼喘气,忽然间,身子僵直不动:“我听见有人上楼来了——” “嘘,别说话!” 燕儿俯在她的胸前,隔着衣料含住她的峰尖,闷哼:“管他是谁,一概不理——”这段时日他已经忍得惨无人道,让他再忍,那不是要他的命?! 外间脚步声越来越近。 有人轻微叩门:“门主?”是杨峥的声音。 秦惊羽吸一口气,定了下神,平声道:“什么事?” “下雨了,船家在问,要不要返航回岸上去?” “暂时不必。”秦惊羽督见顶上一脸笑意之人,嗔怒捏住他的下颚,语气冷静,续道,“我和燕儿在房里商量事情,你去下面把弟兄们招呼好便是。” 杨峥依言退下,没等她喘口气,身下一凉,燕儿的手指悄无声息地伸了进去。 秦惊羽猝不及防,险险叫出声来,气得捶他一记,咬着他的耳朵道:“你疯了,杨峥还没走远呢!” 再是色女,行为举止也有个限度。 要是被门人知道她身为女子,还如此躺在他身下承欢,她的脸住哪里搁? 燕儿倾身吻她,温润的触感让她心房柔软,说出来的话却是让人周身震撼。 “我就想让他知道,让天下人都知道,主子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秦惊羽忍不住骂:“你真是个疯子!” “主子不喜欢吗?” “喜欢……” 听她答得干脆,他的吻更是铺天盖地,密密落下,就像是洒下了一个个小小的火种,周身都燃烧起来。 燥热,不安,狂乱。 心跳如雷。 全身的感官已经被尽数调动起来,甚至可以感觉到体内血液快速流动的声音,带起层层激流波涛,完全不受控制。 头一转就可以看到窗外的雨滴,楼下的劝酒声猜拳声说笑声传到耳中,刺激得她整个人都蜷缩起来,无数毛孔纷纷张开,似乎急切想抓住什么,渴望拥有。 “嗯……”秦惊羽难受地低吟出声,觉得状况已经乱了.之前还在担心丢脸与否的问题,而此时高涨的渴望,完全出乎她意料。 闭上眼睛,整个人陷入激情的旋涡中,理智全然崩渍。 “殿下……” 此时殿下这一称呼,不再是尊称,而是代表两人亲密之时的昵称。 秦惊羽听得耳朵酥麻,心头暖流溢出,也唤出他喜欢的昵称:“燕……” “殿下……我的殿下……” 燕儿压低了嗓音,柔声唤她,不断在她耳边呢喃,赤裎的身躯相触,滚烫如火,缓慢地进入,温柔地动作。 他的发冠垂落,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泻下,覆盖住彼此的眉眼,尺寸傲人的坚挺完全深埋在她体内,一下一下,有力冲击。 以往是挺拔健硕的男子,此时是纤细秀致的少年,不一样的身高体魄,带来全然不同的感受。 不断地攀爬,飞升,坠落,身体越来越轻盈,越来越愉悦。 心思迷离,神魂沉醉。 如斯契合。 秦惊羽浑身绷紧,不由得低声啜泣,可是又怕船楼底下的人听到,只得咬唇硬忍着,粉面如霞,黑眸晶亮,时不时有呜咽声从口中逸出。 -- 第312页 “够了,燕儿够了……” 燕儿闭眼轻喘:“乖,很快就好——”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动作依旧。 秦惊羽双手攀在他肩上,握紧,又放开,继而再度握紧。 不管缩骨变身与否,他的体力和精力都旺盛得惊人,她无法阻止,只能任由他为所欲为。 早知如此,就不该心软答应…… “天快黑了,你还有多久?快点——” “就好了,乖,再忍忍……”燕儿亲吻着她的眼睫,狭眸里有火焰跳动。 这样的激情,令她有些吃不消。 床榻吱吱作响,摇摇欲坠。 “喂,慢点,动静这样大,他们会怀疑的!” “没事,就说是我们说事情意见不合,争执不休,主子气不过,对我掀了桌子……” 忽然有种忘我的感觉,最后数下,秦惊羽实在是承受不住,一阵瑟缩,捶着他的胸膛低喊:“不行,你出来——” 燕儿以为是自己令她痛楚,迟疑退出,身躯刚一抽离,就被她搂住双肩,翻身而上。 “我,才是主子!” 如墨的黑发狂乱飘飞,秦惊羽喘息着咬唇,看着身下的如花少年,爱极了这种主导一切的感觉。 就像……睥睨天下,御风飞翔! 棒住他的脸,趾高气昂,不可一世:“说,你爱不爱我?爱不爱?” 燕儿仰面低喊:“我爱你,殿下。’ 秦惊羽勾唇一笑:“这辈子只能爱我一个人,只对我一个人好,你做得到吗?” “我能,殿下。” “记住,若是有朝一日你负了我,我不会轻饶你……” “不用殿下动手,我自行解决,血流成河,万劫不复!”燕儿嗓音沙哑,似乎要望进她的灵魂中,“殿下,相信我,信我……”一鼓作气,瞬间爆发,然后抱住她久久不动。 情爱过后,房间里只剩下两人急促的喘息声,持久不散。 秦惊羽无力地蜷缩在他怀里,胸口仍然快速起伏,睫毛上尚挂着未干的泪珠,觉得整个人仿佛散架了,没法动弹,方才的欢情令得她全身瘫软,如同一汪春水。 燕儿拥着她,满足轻叹:“总有一天我会死在殿下身上的。” 秦惊羽捶他一下:“呸呸呸,胡说八道!” 燕儿笑着收紧手臂:“殿下舍不得我死,那我就死了再活回来……” 秦惊羽懒得理他,别过脸去,闭目养神。 燕儿心愿得偿,笑得眉眼弯起,抱着她,关切低问:“累吗?” “当然累。” “那我给你揉揉?” 秦惊羽抓住他的手:“别揉了,我躺会就起来。”依照以往的经验教训,多按几下,两人还会再次翻滚在一起。 燕儿笑了笑,依言停手,躺了一会,起身整理好自己,再出门打来热水,替她细细整理,检查无误之后,才扶着地下楼去。 没走几步,他忽又附耳过来,低笑道:“殿下的指甲该剪一剪了……” 秦惊羽微怔:“什么?” “我这会背上火辣辣的疼,应是殿下方才抓的。’ “你……” 饶是她再豪放,此时也是俊脸涨红,疾步奔下楼去。 燕儿神情餍足,微笑跟上。 回宫已是夜深人静,宫灯高悬,穆云风带着元熙早已入睡,倒是免去一顿训斥。 接下来的两日都是听课受训,到第三日晚膳时分,她前脚回到寝宫,汝儿就来通传,说是二皇子秦兴澜到了。 秦惊羽知道他迟早会来,只是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 想想也是,事关皇位,又涉及到子嗣,任谁都是沉不住气。 偏殿里,灯火幽幽,秦兴澜一身锦衣华服,负手而立。 秦惊羽笑笑走上前去:“二皇兄,来了怎么不坐啊?” 秦兴澜闻言转过身来,一瞬不眨盯着她看,那眼神说不出的怪异,似乎想要将她一眼看穿。 秦惊羽抚下脸颊,好笑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二皇兄选样看我。” 秦兴澜沉声道:“你那日在船上是什么意思?找她来要挟我么?” 秦惊羽微微错愣,心思转动几下,反应过来:“你以为翡颜……是我找来的?”怪说不得脸色这样差,闹了半天,自揽麻烦不说,还被人好心当作驴肝肺! 秦兴澜皱眉:“难道不是?” 秦惊羽耸肩坐下,扁嘴道:“我只是正好路过,帮你解围,信不信由你。” 秦兴澜瞥她一眼,想到这位皇弟确实先自己一步到得湖上,半信半疑:“那你把她带到哪里去了?” “这个不能说,不过我向你保证,她现在很安全,而且孩子生下来之前,绝对不会再出现在人前。” 听到孩子一词,秦兴澜身体微颤,咬牙道:“什么孩子不孩子的……她的话,你真相信?” 秦惊羽在案上取了茶壶茶杯,倒了一杯递给他,戏谑笑道:“怎么,吃了人家还不想认账?” 燕儿做事谨慎,不仅将人安置妥当,还连夜请了大夫把脉诊断,结果次日一大早就呈报上来,兆翡颜所说不假,果然是有孕在身,是以她此时才会说得如此理直气牡。 秦兴澜直视着她,半是审视半是估量,半晌才道:“说吧,你想要什么?” 秦惊羽张了张嘴,有些哭笑不得:“我说二皇兄,你以为我带走翡颜是以她为筹,跟你谈条件提要求?你就是这样看待我的?”秦兴澜抿唇不答。 -- 第313页 自从海岛之行以后,他便隐隐觉得这位三皇弟并不如众人所想那般不学无术,否则父皇也不会如此坚持,排除众议让他们三人一同习文学武,听朝受训。 秦惊羽长叹一声:“算了,我的想法,你日后就会明白的。” 她的好意,秦兴澜丝毫不理,冷颜拒绝:“不用日后,你现在就把她交给我。” 秦惊羽笑着摇头:“现在不行。”人在她这里,安全保险自不必说,若是被人察觉,也能自圆其说,若是交给他,万一出什么事,或是被有心人所乘……她不能冒这个险。 秦兴澜盯着她,眼光深幽,淡淡道:“蛮荒岛上我欠你一个人情,不等于我什么都可以由着你来,你若是觉得拿住兆翡颜就能制住我,则尽管一试。” 秦惊羽无奈苦笑:“二皇兄,你误会了,我真不是这个意思……” 秦兴澜脸色青白,冷哼一声站起:“但愿真是我误会,你……好自为之!”说罢,扭头就走。 “哎,二皇兄,二皇兄……” 秦惊羽唤了几声,没唤回人来,衣袖一拂,噼里啪啦,将案上杯盏尽数扫落在地,然后将桌面拍得啪啪作响。 “来人!快来人!” 几名太监宫女闻声而来,见此情形,急忙拿着扫帚工具一阵清理。 秦惊羽回眸一眼,满意看下那一地狼籍,大踏步而去。 回到寝宫,把前因后果跟燕儿简略一说,边说边揉胸口。 “居然怀疑找的用心,哎哟,真是气得我蛋疼!”不自觉爆出句粗口,转眼又笑嘻嘻道,“不过也好,明日整个宫里都知道我今天跟二皇兄交恶,闹个不欢而散!” 燕儿静静看她,目光里温情脉脉,满含笑意:“殿下有心帮助二殿下顺利登位,为何不跟他明说呢?” “我二皇兄心高气傲的,跟他说了他还当我是怜悯,是施舍,不如不说,让他多些戒心,加强警惕也好,同时也不能让大皇兄知道此事,说我偏心——”秦惊羽想了想,又笑道,“我其实也是有私心的,帮他的同时,也是在帮我自己。” 燕儿叹气,眼底闪过一丝忧色:“就怕二殿下不领情,反过来猜疑记恨。” “放心好啦,我自有分寸。”秦惊羽摆摆手,不以为然,“我也没把柄在他手里,不怕他伺机报复,再说了,我毕竟是他皇弟,这份骨肉之情,我就不信他毫无顾忌。” 离立嫡之日不足一月时间,满心踌躇,隐隐崔跃—— 她离自己多年的梦想,越来越近了。 不求其他,只愿就这样平安过渡罢…… (上回欠下亲热戏,这章终于补上了,不容易啊,天冷,大家多保重……更新慢,剧情也不精彩,没啥说的,全是龟央的错,鞠躬再鞠躬……) 卷四:爱恨情仇 第十二章 相煎何急 她所料,次日宫中果然传出两位皇子不和的消息。 而泰兴澜自那日出言警告拂袖而去,此后每每遇见,看她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戒备。 对此,泰京羽并不意外,储君册封在即,作为候选人之一,神经绷紧些,处事稳妥些,小心谨慎,未雨绸缪,也无可厚非。 帝王家的亲情,原本就是建立在利益的基础上,时而深厚,时而脆薄…… 彼消此长,大皇兄秦湛霆对她忽然亲热起来,不管是御书房上课,还是昌平殿练武,都是笑容满面,和蔼可亲,再无冷嘲热讽,就连大皇姐秦飞凰,也是常来常往,走的勤了。 感觉到这两位的态度陡变,秦惊羽心如明镜,这关键时刻,谁都想笼络人心,收为己用,多一个盟友,远胜于多一个敌人。 想通这一点,索性在寝宫里闭门装病,宁愿帮着母妃带元熙,也不想卷入这场纷争。 初冬来临,每日最大的爱好,就是在午后用过午膳,抱着元熙在殿后空地晒太阳。 银翼虽然不在身边,却有燕儿全权打理门下事务,根本用不着她操心,平日就是坐在寝室遥控指挥,更多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幼弟元熙身上。 元熙已经二个月大,不太爱哭,会笑,很安静,小脸上并不若别的婴儿满是嘟起的肉肉,娇小瘦弱,惹人怜惜。 这天,阴雨后终于放晴,蓝天白云,阳光璀璨,照在人身上暖暖的,如同镀上了一层金光,悠闲自在,十分惬意。 “乖元熙,晒太阳舒服吗?” 秦惊羽轻捏着他的小鼻头,眼底满是宠溺:“你要快点长大,知道不。到时候哥哥带你出宫玩……” 一旁的乳母忍住笑,及时提醒:“殿下,五皇子困了。” “是吗?他怎么这样瞌睡……”吃了睡,睡了吃,跟个小猪似的,一点不好玩。 乳母笑着解释:“小孩子都是这样的,以后就好了。” 秦惊羽低头,见他小嘴一张,秀气地打个哈欠,只好认命朝乳母递了过去:“好吧,带五皇子回去睡觉。” “是,殿下。” 乳母抱着元熙回去,廊前只剩她一人,正觉得无趣,寻思要不要也回寝宫睡上一觉,就听得背后一声唤。 “三皇兄,哈哈,你躲在这里啊!” “昭玉?” 秦惊羽闻言,微诧转身:“你怎么过来了?” “我来探病啊,不是说在卧床休息吗,我就直接去了你寝室,一路问过来的。” -- 第314页 秦昭玉从殿门方向匆匆过来,站在她面前关切查看:“看起来气色好不错啊,还在拉没?” 经他这么一问,秦惊羽这才想起之前想韩易告假时说的腹泻不止的理由,于是做回躺椅上,揉着小腹道:“好多了,出来走动下,晒晒太阳,一会还回去躺着。” 秦昭玉放下心来,自己寻了只锦凳坐下,嘟嘴道:“三皇兄你不知道,你这阵不来上课,我都无聊死了。” 秦惊羽好笑道:“哦,怎么了?” 秦昭玉忿忿不平:“大皇兄和二皇兄最近严肃的要命,根本不理人,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秦惊羽听得哈哈大笑:“他们啊,忙着做学问,自然无瑕顾你,你要耐得住寂寞,过一阵我回来就好了。” 秦昭玉眨眨眼,眸底闪过一丝狡黠:“其实我知道他们在忙些什么。” “忙什么?” “我听我二舅说,下个月父皇要立大夏储君,他们表面和气有礼,其实在暗中较劲呢!” 秦惊羽随手在他额上轻敲一记:“小鬼头,既然知道,还跑来跟我诉苦做甚,一边呆着去吧!” 秦昭玉哎呦一声跳起来,揉着额头呵呵笑道:“三皇兄,我就觉得好奇,你就没想过跟他们一起竞争竞争,说不定有戏呢?” 到底是探班,还是探口风? 秦惊羽瞥他一眼,哼道:“那好,你把你两位郎舅让给我,我就去争。” 他生母梅妃是将门之后,两位舅舅都在朝中为官,一为卫尉,一为大鸿胪,都是天子身边的红人,可谓家世显赫,背后势力强劲,若非他年幼甚多,此次难说不会参与其中。 秦昭玉扯着她的衣摆讨好道:“我就开个玩笑,你别生气,其实我不想你掺和进去,要不就更没人陪我玩了。三皇兄,你以后没回出宫,也带着我好不好?” 秦惊羽盯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有着少年的天真与调皮,也有着身为皇室中人的早熟与领悟,还好,并没有她不希望看到的虚假与刺探。 这个四皇弟,性子与自己倒有几分相似,喜欢自由,不行约束。 “你就知道玩,小心你母妃和大皇姐听到,骂你个狗血淋头!” 秦昭玉不以为然:“我觉得挺好啊,她们不准我找你玩,我偏要……”话一出口,方觉说漏了嘴,赶紧掩住,讪笑,“三皇兄,那个……” 秦惊羽早知宫中众人对自己的印象,并不在意,摆了摆手,起身往回走。 “三皇兄……” “回去吧,你母妃皇姐说得对,别被我带坏了,耽误你的大好前途。” “我不管,我就喜欢换你,就要跟你玩!”秦昭玉不甘心追上来,边走边道,“跟你在一起说话做事自在,不像他们假惺惺的,什么都提防,什么都算计,累都累死了!” “大皇姐是你亲姐,她总不会算计年吧?” 她随口一句,却引出秦昭玉一大通牢骚来:“亲姐又怎样,她从小到大眼里就只有雷牧歌,根本不管我!人家雷牧歌都不理她,她还巴巴凑上去,哪有半分长公主的尊严,哼哼,我看着都丢脸!” 秦惊羽笑了笑:“你不懂,俗话说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成纱,只要大皇姐趁热打铁,一鼓作气,就不怕啃不下这块硬骨头!” “说的也是,我跟你说——”秦昭玉压低声音道,“昨日我听我母妃和大皇姐说,长幼有序,大皇姐和大皇兄都没动静,二皇兄与汤府小姐的婚事也办不了,到时候着急的不止一个两个……” 秦惊羽听得点头,大趋所势,雷牧歌这回不好再坚持了。 可怜的雷婆婆…… 回到寝宫,没看见燕儿,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想想不觉好像,这阵自己对他真是越来越依赖,实在不是个好现象。 昏昏睡了一会,睁开眼的时候,发现穆云风静悄悄坐在榻前,不知来了多久,眼睛里有隐隐的担忧。 “母妃,有事么……” 秦惊羽做起来,一边束带穿衣,一边笑着问。 最近天冷,反应也特别迟钝似的,居然连寝室来了人都没察觉,还好来的是母妃,不是外人。 穆云风幽幽的开口:“我听太后说,牧歌与飞凰的婚事雷府那边没有意见,已经在责令宗正挑选日子了。” “哦,动作挺快的啊,这下大皇姐终于如愿以偿了!”看来此前昭玉说的并非空穴来风,倒是真的了,自己近日称病没有上课习武,却成了最后知道的那一个。 穆云风看着她,脸上满是忧伤与遗憾:“牧歌这孩子人好,心也好,生元熙的时候,我还想着今后有他照顾你,我就是有个什么事,也走得心安……哪知道你这样不知好歹,硬是把他推给别人,你说你以后怎么办,就这样孤单过一辈子吗?” 见她说着眼泪哗的流下,秦惊羽只觉得头一下子大起来,连声安慰:“母妃你别这样,其实现在挺好的啊,那么优秀的人,做我姐夫也是一样的,你还怕他会跟我翻脸不认吗?我保证,我对他没那心思,要不我早就跟他好上了,真的!” 母妃一直喜欢雷牧歌,心底早就认他为女婿,如今听到他与别人的婚讯,内心失落那是再正常不过了,要打开这个结,貌似不容易呢! “牧歌那么好,你怎么会不喜欢呢,你是为了我,不愿声张是不是?我这就找他去,我要告诉他,你不是皇子,你是公主,是如假包换的女儿身,叫他不要去飞凰……”穆云风眸中含泪,起身就走,“就算你父皇因此把我打入冷宫,甚至要我的命,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女婿让别人得了去,那是我女儿一辈子的幸福啊!” -- 第315页 “母妃!” 秦惊羽没想到她来真的,吓的从榻上跳起来,扯住她的胳膊,扑通一声跪下:“母妃,你别犯傻啊,别说我真不喜欢雷牧歌,就算我喜欢他,这欺君之罪不是儿戏,那是要连坐的,一个穆家暂且不提,你就忍心当年帮着隐瞒的老太常大人,已经遣返归田的一干内侍宫女,尽数锒铛入狱,追究责任吗?!” 穆云风听的颓然坐倒,掩面道:“都是娘对不起你……我是真心喜欢牧歌那孩子,这些年来已经把他当成半子了,羽儿你不知道,我在慈宁宫看着梅妃那得意洋洋的模样,心里难受得像是被刀扎!” “母妃别说了,我和他真的没什么,真的。”秦惊羽抱着她,贴着她的耳朵低喃,“我这回出去,遇见了喜欢的男人,他对我很好,一点不比雷牧歌差的,等时机成熟我就带给你看……” 穆云风只当她是找理由安慰自己,压根没听进去:“好了,你被随便找个人来糊弄我,我今日也是气不过,我回去好好想想,想明白就好了……” “母妃你相信我,雷牧歌要做我姐夫,我真心实意替他高兴。”秦惊羽去了手绢替她擦去眼泪,笑道,“父皇说母妃当年事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女侠,英姿飒爽,不输男儿,怎么现在如此多愁善感起来了?都变得不像你了呢!” 穆云风脸上一红,低道:“那是你父皇胡说的,你别信,我那三脚猫功夫,也就在他面前显显本是……年轻时性情张扬不懂事,现在有了你和元熙,就想守着你俩,好好过日子。” 秦惊羽把头靠在她的肩上,轻声道:“母妃放心,我和元熙,将来一定会好好孝顺你。” 穆云风伸手抚摸她的秀发,满心酸涩:“好孩子,娘以后一定给你找一个好夫家,比雷府还好,你以后想要什么就说,娘去求你父皇,什么都满足你……” 秦惊羽忍住笑,这天京城里要强过将军府的人家,还真没有! “我现在是皇子,将来是王爷,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她上辈子就不是个贪心的人,这辈子更不是。 她的梦想,其实很简单,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做自己喜欢的事,过自己喜欢的生活。 一步一步,即将实现。 穆云风走的时候,嘴上不说,心里还在叹气。 在她看来,如此情深意重门当户对的女婿人选弄丢了,以后哪里还找的回来? 穆云风走后,燕儿还是没回来。 秦惊羽没了困意,想想自己也好些日子没出门了,索性换了便服,叫上汝儿备好车马,出宫转悠,或许半路能遇见燕儿,正好接他回来。 马车上,想起母妃那些话,心底闷闷的,莫名有丝怅然。 这些年来,雷牧歌对自己的好,并非全然无视,还是有些感动的,对于他的归来也是满心欢喜,如果不是有了燕儿,也许她会慢慢喜欢上他的…… 这就是缘分,不可思议,无法解释。 正想的出神,忽觉座下马车加快速度。 “汝儿,赶车慢些,注意安全!” “是,主子,咦——” 汝儿使劲稳住马匹,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马车陡然颠簸,两匹高头大马撒开四蹄,在大街上发了疯的飞奔。 秦惊羽猝不及防,额头砰的撞在车壁上,痛的低呼出声。 “喂,汝儿你搞什么?” 车外传来汝儿的尖叫:“主子,坏事了!马儿发狂了!我控制不住,你快逃吧!快啊!” 该死! 燕儿不在就出事! 秦惊羽暗骂一声,努力稳住身形,去看窗外的形势,她又不会武功,这马车飞驰,人来人往的,往哪儿逃? 伴随着街上行人的惊呼声,马车速度越来越快,车厢晃动的幅度也是越来越大,好几次都险些撞上街边树木,一路小贩的推车货摊七零八落,狼藉一片。 “闪开,快闪开!” 车前汝儿惊吓过度,终于颤声大叫:“救命啊,救命!救命——” 秦惊羽死死抱着车厢一角,脑子转动得飞快。 是意外?还是蓄意谋害? 在她下一步动作之前,轰然一声巨响,马车停住,纹丝不动。 车外安静了一会,人群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车帘掀开,汝儿苍白着脸探头进来,声音颤抖:“主子,你受伤没?” “没有。” 秦惊羽揉着额头,抓住他的肩膀,两腿虚软滑下车去,发狂的奔马已经倒毙,马头迸裂,令人作呕,地上血淋淋一片。 车前两名男子一站一蹲,正在低声交谈,听得背后声响,那站着之人转过头来,与她四目相接,皆是一诧。 “怎么是你?!” 竟然是雷牧歌! 秦惊羽惊惧未定,愣愣看着他,有些傻眼,再看那地上蹲着之人,不是那蒙古大夫李一舟,却又是谁! 李一舟见她也是一呆,随即大笑:“我就说嘛,雷你跟我出来喝酒是绝对不会错的,要不怎么能见到你的心上……哎……”腰间一麻,只得改口,“心上人的宝贝弟弟!” 听的四周声音噪杂,眼见人群聚拢过来,雷牧歌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腕:“跟我来!” “哎,你要带我去哪里,汝儿,还有我的马车……” “一舟会处理!” -- 第316页 匆匆扔下一句,雷牧歌拉着她在街巷人群里钻来钻去,闪进一家酒楼,直接进了雅室。 雅室窗户大开,街景尽收眼底,窗边摆有一张小桌,桌上有酒有菜,菜上还微微冒着热气。 “来,喝口酒,压压惊!” 秦惊羽一屁股坐下,接过他递来的酒杯,毫不客气,一饮而尽。 “这小日子过得滋润啊,未来姐夫……” 话声未落,眼前黑影一闪,雷牧歌已是长腿绕过小桌,欺身而至。 秦惊羽端着酒杯,仰头望着他,一时忘了下面调侃的话。这家伙一脸严肃,想做什么? “看你,额头都红了,疼不?” 略显粗糙的指腹摩挲着额上的伤口,衣袖上柔滑的布料拂过她的面颊。 这姿势,说不出的暧昧。 “咳咳!” 门口进来之人轻咳两声,正好缓解秦惊羽的尴尬,一下子跳了开去。 雷牧歌不动声色坐回原位,顺手拉她在身边坐下:“一舟来得正好,快给三殿下看看伤势。” 李一舟迈步进来,在两人对面坐下,目光在秦惊羽面上打了个转,笑道:“不用紧张,小伤,没有大碍,回去抹点穆老先生的特制药膏,两人就好。”说罢,面色一整,沉声道,“恕我冒昧一问,三殿下最近是否在外惹了祸事,与人结下梁子?” 秦惊羽挑眉:“此话怎讲?” 李一舟手掌一摊,掌心一方素色布帕,中央躺着几跟还带着血肉的细针。 “有人将这钢针斜扎进马儿的四蹄,马儿跑的路程越远,着力越多,钢针就扎得越深,针上可能还喂了毒,正式令得马儿癫狂的原因。” 秦惊羽盯着那钢针,那些精铁磨制的细针,若在平时,它是寻常的缝补工具,随处可见,而此刻,却成为杀人无痕的利器。 如果不是雷牧歌与李一舟恰在附近饮酒,正好碰见,她必被这癫狂奔马所累,非死即伤! 忽然间,身心俱疲,觉得无比悲哀。 是他吗,真的是他吗…… 卷四:爱恨情仇 第十三章 暗夜惊情 不知不觉,已是夜色降临。 对于钢针暗害一事,尽管两人一问再问,秦惊羽还是打死不开口,只端起酒杯,不自觉喝多了。 “呵呵,这是什么酒,问着像梨花白,喝着又有几分青梅酒的韵味,不错不错!” “这是店主自家酿的米酒,温酒的时候加了蜜汁腌梅的,口感很是特别。”雷牧歌往她碗里夹了一筷子菜,目光越过她的头顶,短暂停驻,一脸宠溺,“你生病才刚好些,别光顾着喝酒,吃点菜吧,这里的菜不必闻香楼差的,你想吃什么,还可以点。” 秦惊羽摸了下饱胀的腹部,看着窗外暗下来的天色笑道:“我已经吃好了,该回去了。” 跌跌撞撞,站起来经过雷牧歌的身侧,却被他倏然拉住手:“别走!” 秦惊羽朝他翻个白眼:“天都黑了,你想让我回去挨骂啊?” “当然不是!”雷牧歌稍一用力,秦惊羽只觉得身形不稳,歪倒在他怀里,淡淡的酒香迎面扑来,夹杂着年轻男子微微的汗气,只听的他低沉喃道,“再陪我坐会,我等下送你回宫去。” 秦惊羽头有些晕,手掌撑着他的胸口推开他:“不用,有汝儿……” “哎!”对面的李一舟一拍脑门,像是忽然间想起似的,脱口道,“我赶着来这里找你们,把你那小太监一个人和那散架的马车丢在大街上了!” 秦惊羽瞪着他:“汝儿没跟着你进酒楼来?”他们不说,她也没问,还以为汝儿就在门外候着呢。 “我这就去找他——”李一舟扔下一句,打开门出去。 过了一会,他又踱了进来,歉意道:“小太监不见了,死马也没了,大概是被官府的人弄走了,我只好又雇了辆马车来,已经候在外间,殿下要走,随时可以出发。” 秦惊羽沉着脸没做声,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雷牧歌凑过来,爽朗笑道:“被怄气,我们两个给你当马夫,还能沿途保护你,何乐而不为?” 秦惊羽望望窗外天色,别无他法,也只好如此了,她倒要看看,他们到底唱的是哪一出! 出了酒楼,李一舟倒是自觉地爬上车架去赶车,雷牧歌却没这份觉悟,将她扶上车,自己也随后跳了上去,坐到她身边。 秦惊羽别他一眼,哼道:“我还没见过在车厢里赶车的马夫呢,真是稀罕!” 马车缓缓前行,雷牧歌似是心情极好,笑容满面:“一舟的赶车技术不错,我就不去凑热闹了,留在车厢里陪你说话解闷不是更好么?” 没听到她吭声,雷牧歌放低了声音:“你最近到底得罪了谁,就不能跟我说说吗?你不方便出门,我帮你想办法解决……” “你别乱想,我没得罪谁。” “没得罪谁,那别人干嘛往你的马尔脚底扎针?”雷牧歌加重了语气。 “我真没得罪谁,不信你在天京城里打听打听,我三少的名声不是盖的,侠骨柔肠,义薄云天,最讲江湖道义,再说我最近都待在宫里闭门不出,哪有时间去得罪人?” 雷牧歌皱起眉头:“说的也是,马车是在宫里调出来,一般人也没法下手……” 越说越明显了,秦惊羽真怕他再深入追查下去,赶紧打断他:“多半是哪个死小子吃饱了撑着没事干,上面挑衅,哼,胆敢出手给我下绊子,等我查出来,我一定灭他全……”想想不对,又改口道,“打的他鼻青脸肿,满地找牙!” -- 第317页 “别成天打打杀杀的,往后好好呆在宫里,真要出来玩,提早跟我说,我派人跟着你。” “是,雷婆婆,我知道啦!” “又叫我雷婆婆!”雷牧歌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揉按她的发顶,“你答应过的事,怎么总是不作数?说过叫我名字的,总是不叫。” 秦惊羽挣脱不开,只得低喊:“好啦,别动手动脚的,我改口还不行吗!” 雷牧歌低头凝望过来,眼眸里亮晶晶的,闪耀不定:“那好,你叫啊……叫我的你名字,不加姓的。” “叫就叫,谁怕谁!” 秦惊羽答得满不在乎,清了清嗓子,一口气叫道:“牧歌,牧歌,牧歌……”一连叫了十来下,口干舌燥,这才停下,“够了不?” “不够啊,这么多年,欠下我这样多,再叫千遍万遍都不够。”雷牧歌微微一笑,手指朝她小脸上轻轻一拂,“咦,你的脸怎么这样烫?” “大概是喝多了,呵呵。”秦惊羽拍拍自己的脸往后挪开一点位置,侧身撩开车窗的布帘,一看不打紧,立时喊道,“李一舟你也酒喝多了么,走错路了!” 李一舟停住马车,笑呵呵转头:“没错啊,就是这里。” 秦惊羽再看下窗外的景致,虽然是茫茫夜色,但凭借她过人的眼力,一眼看出不对,回宫该走大路,他却把车往小巷子赶,最后还停在个死胡同里,这算什么,绑架勒索? 她坐着没动,雷牧歌也不动,就听见李一舟的声音再次传来:“好啦,我去巷口吹吹风,给你们守着,雷你别浪费时间,想说什么想做什么,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外间脚步声远去,秦惊羽忍了半天的火气终于冒出来。 “你跟李一舟到底搞什么鬼?!”后出一句,拉开车门就往下跳。 雷牧歌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的衣袖:“别生气。” 秦惊羽转过头,恶狠狠瞪他:“你们犯神经啊,都什么时候了,还把我拉这里来,闲的没事做吗?” 雷牧歌直视着她的眼:“我有话跟你说。” 秦惊羽听得无语:“刚才在酒楼里说话还少了吗,路上你嘴巴也没闭着,还要说什么?” 雷牧歌慢吞吞道:“难得有这样单独相处的机会,我有许多话想对你说——” 秦惊羽为之气急:“长篇大论少来,说重点!” “你从密云回来,这一阵怎么越来越瘦了?” 面对那张满是关切的俊脸,秦惊羽只觉得有气没处发:“我减肥可以不?” 雷牧歌扑哧一声笑出来:“够瘦了,在减就成皮包骨了。” 看他表情不假,秦惊羽抚了下脸,低道:“真的很瘦?” 昨日燕儿抱着她的时候,好似也说了句类似的话,当时迷迷糊糊没听得真切,像是说什么骨头磕人…… 越想,脸上越是热烫,在清凉的夜风里,温度持续高涨。 忽然间,很想念那个坚韧温暖的怀抱。 雷牧歌嗯了一声,看着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恍惚,柔声道:“在想什么?” “没什么。”秦惊羽蹙眉,迎上他的目光,“你是不是得了婚前恐惧症啊?日子不是还没选好吗,你还有足够的时间调整,实在不行,你就把大皇姐找出来,跟她毫升沟通,相信她会很高兴的,要不你还可以去找昭玉,他才是你嫡亲嫡亲的小舅子……” “羽儿!” 雷牧歌按住她的肩膀,一脸凝重:“你听我说,我和飞凰其实不是……” 秦惊羽吃痛,有些恼羞成怒:“不是什么啊,大皇姐等你这么多年,折尽了长公主的尊严,好不容易守到这一天,你竟然还否认,我告诉你雷牧歌,你要是再辜负她,我觉得不会原谅你!” “这是你的心里话?” “是。” 雷牧歌静静看着她,片刻才道:“我今日一直在慈宁宫,当着太后与陛下的面,回绝了这门婚事。” “什么?”秦惊羽张大了嘴,直觉道,“你疯了?!” “我没疯,我清醒得很。” 秦惊羽揉着脑袋,摇头道:“父皇不会答应你,皇祖母更不会!” 雷牧歌笑笑,语气里带着一丝轻松:“不巧,他们都默许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圣意已定,再有太后在暗中使力加劲,这门婚事那就是板上钉钉子,没法挣脱的,他怎么可能全身而退? 难道是……母妃暗中找到他,告知了自己的性别秘密,,所以他才会如此笃定去退婚? 秦惊羽越想越慌,抬起头,惊疑看他,“你到底跟他们说了什么理由?” “真想知道,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雷牧歌说完,果真低头,把脸凑上来。 剑眉朗目,挺鼻丹唇,英俊的五官在夜色中更显深邃,轮廓分明。 秦惊羽顾不得欣赏,只想朝他一巴掌挥过去,深吸一口气,劈头就骂:“你看清楚,我是男人,你要变态,自己一边弄去,少来恶心我!” “我知道你是男人——” 听得他悠悠一叹,秦惊羽下意识偏头,顶上黑影笼罩下来,随后腰间收紧,被他拥进胸怀,附耳低喃,“我跟他们说,我不爱女人,我爱的是男人。” “你……”除了震撼,还是震撼,如此离经叛道的话,当着出自他的口中? -- 第318页 舔了舔被风吹的干裂的嘴唇,秦惊羽低唤:“雷牧歌……” “叫我牧歌。” “牧歌,你为什么……” “因为你,羽儿!”几乎是低喊出这一句,他的眼眸亮起来整张脸都洒满光辉,“我最近想了很多,也想明白了,我喜欢你,我爱你,心里想的念得全是你,不管你是女人男人,既然如此,我为什么非要勉强自己套一个婚姻的枷锁,还要赔上飞凰终身的幸福呢?!” 秦惊羽听的傻了眼:“你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 面颊被他的大手轻揉捧起,额上落下一个湿热的吻,腮边接着也是一暖,秦惊羽瞠目屏息,听得他柔声低语,“我喜欢的人是你,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不会吧,断袖…… 秦惊羽终于回神,啊的一声惊跳起来:“雷牧歌你脑子有病啦?你抗旨退婚那是你的事,干嘛把我拉下水?你说你喜欢男人,那你有没有问过我,我喜欢什么?” “你自认该喜欢我。”雷牧歌笑的很是愉悦,且自恋。 “凭什么?!”秦惊羽瞪着他,真想撕烂那张笑容灿烂的俊脸。 “就凭我当年离开天京去西北的时候,你要我守身如玉,我信守承诺归来,你自当以身相许以作回报。” “都是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还翻出来说你觉得有意思吗?我随口一句玩笑话,都能作数吗?”秦惊羽憋着气嚷,就算那个时候心里对他有丝淡淡的喜欢,但是此一时彼一时,事情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可同日而语。 雷牧歌眼神炽热,扣紧了她的双肩,低沉道:“可是我当真了,怎么办?你说怎么办?” 秦惊羽听得愈发头疼,揉着额头道:“你今天喝多了,脑子不清醒,我没法跟你说,你回去好好想想,你是雷大将军的独子,是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喜欢男人不喜欢女人,像什么话!” 雷牧歌酒意上来,抱着她不放手:“我没喝醉,我心里明白,羽儿我是认真的!” 秦惊羽任他抱着不动,只是冷笑:“这事再怎么也要讲个两厢情愿吧?” 雷牧歌亲抚着她的发髻,俯下身来,笑意温柔:“当然是两厢情愿,你头上还带着我送的发簪,你心里自然也是想着我的,你说是不是?” “雷牧歌你个自恋狂!你放手!”秦惊羽狠狠一脚踏在他鞋面上。不过是随手在台上取的发簪,早知道他会这样想,她当初真不该要,直接扔进大海里去! “不放,我不放开!” 雷牧歌也来了脾气,微微动怒:“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跟那燕儿不也是成天腻在一起,搂搂抱抱,无所顾忌,既然他能抱得,那我也抱得!你能对一个小太监这般亲密,为何就不能对我好一点?再怎么我也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他算什么……” 啪! 雷牧歌捂住脸,一下子怔住了,半响,才嚅嗫道:“你……为了他,打我?” 秦惊羽收回发痛的手掌,咬牙道:“你说对了。” 雷牧歌逼近过来,眼光凄厉中带着丝丝鹏怒:“你宁愿喜欢一个小太监,也要拒绝我?他有什么好?你说啊,他到底有什么号?” “他什么都好,没一样不好。” “是么?他比得上我对你这样好么,至始至终,全心全意?我们认识了十几年,他跟你才多久?你是不是被他下了药,才会这样是非不分,理智全无!” “对啊,我就被他下药了,被他迷得团团转,怎样?!” 没办法,她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明知此时出言挑衅讨不到好,却忍不下那口气,她又不是大皇姐秦飞凰,无需看他脸色,卑微逢迎。 “你!”雷牧歌眼眶发红,不知是生气,还是难受,倏然低头,重重吻住她微张的唇瓣。 “你混蛋——”秦惊羽低吼,却被他的舌头趁机侵入,在口中狂乱搅动。 有别于燕儿的温柔细腻,程十三的熟练火热,他的吻则是带着气恼与惩罚的味道,莽撞得没有任何技巧,狠狠地,用力地吮吸她的唇瓣。 这哪里是接吻,完全就是虐待! 牙齿相碰,唇角也是火辣辣的痛,口里传来一丝腥甜,不用说,肯定是被咬破了。 秦惊羽心里窝火,肺都要气炸了,拳打脚踢挣脱不得,于是也狠狠回咬过去,直到尝到他嘴里的血腥味,这才松口。 片刻之后,雷牧歌嘴唇移开,抱着她喘气:“对不起……” “雷牧歌你这个变态!你属狗的啊!” 秦惊羽直觉扬起手,却见他认命凑脸过来:“打吧。” 俊朗的脸上,方才的红印还没散去,若是再添上一巴掌,实在狠不下心…… 她被咬破了唇,他也好不到哪里去,就当是醉酒失态,何必深究。 秦惊羽斜眼看他,见得他同样惨不忍睹的唇,怒气渐消,心底好受了很多。 不过既然他能道歉,正好借此机会提出要求:“送我回去。” “嗯。”他的声音淡淡,听不出喜怒。 骂也骂了,咬也咬了,大概现在也消气了吧? 之前的吵闹争执就像是没有发生过,气氛一下子沉默下来。 秦惊羽坐会马车上,听到他在车前发出一声清啸,没一会,一道人影飞奔回来,促狭的笑:“冷死我了,你们有马车遮风挡寒的,我就站在巷口灌冷风,为朋友两肋插刀,真不容易啊……咦,雷你嘴巴怎么流血了?” -- 第319页 雷牧歌闷着没吭声,撇下他径直跳上车去,李一舟望着他的背影,嘴巴张得大大的,总是有丝了然:“行啊你,直接亲上了……” 感觉到他开门进来,坐在对面,秦惊羽脑中昏昏,不想搭理他,闭目假寐。 李一舟调转马头,马车徐缓前行,走上回宫的路。 “我们讲和吧。” 听得对面低低一声,秦惊羽也不睁眼,哼道:“那好,你明日一早就去宫里,跟我父皇说清楚,你今日事头脑发热说胡话,其实你还是喜 欢女人的……” “秦惊羽!你别仗着我对你……就得寸进尺!” “凶什么凶,不干拉倒!” 吼过之后,李一舟加快了速度,终于赶在子时宫门关闭的前一秒到达。 “羽……三殿下!” 背后传来雷牧歌的轻唤,秦惊羽头也不回,冲进半掩的宫门,哐当一声,宫门闭合。 手背狠狠蹭了下嘴唇,正想着找个地方洗漱下再回去,忽觉门后一阵风来,手腕被人握住,那双清冷中略带忧郁的黑眸在宫灯下一览无遗。 “殿下,银翼出事了。” 卷四 爱恨情仇 第十四章 困兽之斗 夜色如墨。 灯架上的烛火高低错落,将室内照个通明。 秦惊羽坐在温暖的灯光下,只觉得身子僵硬,手指颤抖,几乎捏不住那张小小的纸条。 一连看了三遍,才勉强连成句:“遇上罕见沙暴......银翼与卫部主力......魔鬼之洲中心......失踪......” 银翼......失踪...... 近千人在西烈边境的沙漠里销声匿迹...... 秦惊羽咬住唇,深吸一口气:“影部还说什么?” 燕儿低道:“沙暴还在持续,影部众人已经到了魔鬼之洲边缘,准备进入救援。” 秦惊羽攥紧了纸条,沉吟片刻,方道:“让他们退到安全地带,原地待命。” 不是她不想救,而是自己也亲身经历过沙漠风暴,深知其中厉害,那魔鬼之洲比浮沙流域不知宽广了多少倍,沙暴未停,里面的人不知所踪,外面的人贸然闯进去也是凶多吉少。 不是要放弃,而是.....为了避免更多的无谓的牺牲。 “那狼小子看上去不像是个短命的.....”秦惊羽咧嘴一笑,像是在给燕儿解释,又像是在安慰自己,“他那鼻子比狗还灵,野外生存能力堪称天下第一,一定能带大家走出沙漠的,一定能的......” 笑容扯动了唇角的伤口,有血渗出来,撕裂的疼。 该死的雷牧歌! 忽觉额间一阵清凉,却是燕儿指尖蘸了药膏过来,给她轻柔涂抹,接着下移到唇瓣嘴角,目光停住,动作微滞。 “汝儿弄丢了殿下,回来吓得半死,好在他还看清是雷牧歌和李一舟,如实禀报,穆妃娘娘才下令免去责罚。”燕儿轻言细语,眼睫低垂,似是不经意道:“汝儿只说殿下撞到额头,怎么连嘴唇也伤了?” “嗯,酒喝多了,下楼的时候没站稳磕了下。”秦惊羽没抬眼,一句带过。忧心之际,也没那闲工夫跟他过多解释,再说,有些事情是越描越黑,还不如不说。 “怎么这样不小心......”燕儿轻叹,收拾好药瓶,出门去了。 秦惊羽放下揉碎的纸条,沉默坐着,一时无语。 没一会,一双手臂自背后环抱过来,听得他轻声道:“床铺好了,早点睡吧。” 秦惊羽低应一声,话音微顿,以一种轻快地语气道:“我想赶紧把手里的事情处理了,等祭天大典一过,就去西烈转转,这天生劳碌命,停不住的。” 燕儿点头,眼中一抹怜惜若隐若现:“别担心,我们一起。” 次日,开始着手准备去往西烈之事。 其他暂且不说,人员却是个大问题。 卫部煞部的大部人马都随银翼同行,影部一队在大夏与西烈边境待命,另一队去了北凉查探向海天的讯息,留在天京总部的人手所剩无几。 秦惊羽有些犯难,不至于连礼部的人都算进去吧。 出行的日子定在大典后的第三日,想必那时储君人选已定,举国欢腾,也轮不到她什么事,就说想念远在西北草原炼药的外公穆青,先斩后奏,溜之大吉。或者,在别人眼里,她是没争到皇位,郁闷难平,外出散心去也。 想到要出远门,首先放不下的是母妃和元熙。 好在明华宫宫女内侍不少,琥珀理事,汝儿也还能分担些,那名仔细挑选胜出的乳母也是尽职本分,因为天子驾临的次数相较偏多,太监总管高豫隔三岔五都来检查审视,想来倒是没有后顾之忧。 再有就是兆翡颜。 秦惊羽抽空去看过她一次。 京郊独立的一处小院,围墙高耸,房屋宽敞,院子里养了一群小鸡崽,不时追来跑去。 兆翡颜安静地坐着,裹着厚实的淡青棉袍,还披着黑白相间的裘皮,比起在湖上相遇那回,小腹虽未隆起显怀,体态却已丰腴了不少,脸上也是珠圆玉润,平添安详宁静,一副准妈妈的模样。 打过招呼,她坐回原位,继续跟绣娘专心学着针线,膝上摆放着一条小小的红布肚兜,上面绣着五毒的图案,很是精巧可爱。 冬日的阳光照在她脸上,有一种静静的,淡淡的光辉。 时光荏苒,时过境迁,骨子里的年少轻狂已被抹平,再不是初见时那个娇柔明媚的蓝衣少女。 -- 第320页 饭桌闲聊时说到兆刀明,兆翡颜微微动容:“大哥从密云回来,身体一直不好,脑袋也不太清醒,嚷着要去找玛莲达,要跟她成亲,我请了医师来看,但是没用,只好派人时刻盯着他,不敢有丝毫大意。” 秦惊羽听得唏嘘不已,玛莲达的媚术害了太多人,掏空了他们的身体,摧毁了他们的神智,幸好这阴险之术没流传在世,随她一起烟消云散。 “对了,我出门之前见过容娜,她儿子已经完全好了,她很感激你,说是以后用得着她和她南岛的地方,只要一个口信,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阿翡,你呢?你恨我吗?”秦惊羽反问。当初要不是自己乱点鸳鸯,极力撮合,她说不定就不会那么死心塌地爱上二皇兄,为他放弃那么多...... “恨你?怎么会?”兆翡颜笑笑,“我看见秦郎的第一眼,就认定了他,就算你没对我说那些鼓励的话,我多秦郎的感情还是一样的,我自己心甘情愿,怨不得旁人。” 秦惊羽盯着她,轻声呢喃:“阿翡,相信我,你会幸福的。” 饭后交代几句,便是起身告辞。 马车晃悠悠起步,没走多远,忽闻车外传来声响,兆翡颜从院门里追了出来。 “阿丹,等等——” 一时间,原本静谧的院前屋后冒出无数人头,夹杂着些许刀光,秦惊羽掀开车帘探出头去,目光掠过,人头刀锋立时隐回。 貌似寻常无奇的农家小院,暗地里防护周密,滴水不漏。 秦惊羽滑下马车,问道:“阿翡,什么事?” 兆翡颜停在离她几步的对面,面上显出几分忧色,蹙眉低道:“我这回来赤天大陆的时候,带了大白来,后来到了城镇不方便,就把它留在山里了,我担心会不会出什么事......” 秦惊羽好奇打断她:“大白是什么东西?” “大白和银儿一样,都是大哥送我的宠物,在蛮荒岛上倒是随处可见,性情也算温顺,人不惹他他也不会犯人,就怕你们见着吓到。” 和银儿一样? 大不了就是条白蛇了,就颜色少见些,也没什么稀罕。 秦惊羽赶着回宫,不甚在意道:“知道了,我们这里也是常见的,没事。你自己保重,我过一阵再来看你!” “秦郎......他一起会来么?”兆翡颜咬着唇问,眼露希冀。 “兴许......会吧。” 秦惊羽不敢多说,使个眼色给追出来的绣娘,让她陪着兆翡颜返回小院。 二皇兄,已经到了夺嫡之战的最后关头,他勤勉努力待在宫中,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祭天大典正在大肆筹备,位于京郊附近的上林苑却传出一件不可思议之事。 这座自古以来的皇家狩猎场,北靠映日湖,其余三面群山围合,因为日常控制严密,凶猛野兽数量极为有限,最近却不知从哪里出来一头巨兽,据目击者称,该兽如狮似虎,毛色若雪,身形巨大,咆哮声响彻天地。 等到这个消息快马加鞭呈报给朝廷,朝堂上文武百官对此各持一词,众说纷纭。 大多数人认为,时值祭天大典将至,储君册立在即,巨兽的出现乃是上天对未来之君的考验:大夏,需要一名足智多谋英勇无畏的君王;而巨兽,则是祭天大典最好的牺牲祭品。 天子秦毅被说动了心,于是,一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狩猎行动轰轰烈烈展开。 这皇家狩猎若放在平日,只是天子团聚家人亲近臣子的玩乐奢靡之事,而在此时,却成了能否顺利上位的关键。 狩猎之日,正好迎来一个阳光普照的晴天。 苑围的安全巡视诸多细节已经准备妥当,一到得山林外侧,两位皇子已经策马当先,直冲上去,身后跟着一干仆从侍卫,牵着猎犬,肩擎猎鹰,大群人迅速没入林中。 秦惊羽则是坐在马背上,由燕儿牵着马在林子边上慢悠悠地走。 “呵呵,我马术不精,让大家见笑了。” 对于巨兽的传闻,她压根就没相信过,那些目击者都是远远得见,谁知道是看到活物,还是别的什么,不过既然有人用心弄个猎杀祭品的戏码出来,自然尤其用途,小心谨慎,静观其变方为上策。 随行王公大臣想笑不敢笑,倒是她那皇帝老子坐在车上开了口:“既然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吧,你两位皇兄去猎巨兽,你好歹也该猎点禽鸟之类。” “是,父皇。” 秦惊羽答应得轻巧,看着手中的漆弓,扁嘴嘟囔:“我怎么拉得动......”边说边往密密的山林里望,寻思着投机取巧的可能。 自己不能策马射杀猎物,猎物有脚,难道就不能主动撞到箭上来? 燕儿会意一笑,牵着马走出几步,趁众人不备,低道:“等会到树林里,我就找人去猎,赶点个头小的兽类过来。” 秦惊羽拍手笑道:“这个法子好,但是会不会太假了?” “也没什么,就是装装样子而已,大家心知肚明,殿下面子上好过一点。” “嗯,就按你说的办。” 两人带着仆人进了附近林子,但闻树枝上鸟儿扑啦扇翅,直冲云霄,茂盛的树冠挡住阳光,林中一片寂静,颇有几分阴寒之气。 秦惊羽从马鞍挂着的箭筒里取出一支箭来,搭在弓上瞄准比划,燕儿则是指挥仆从手持兵器分散去往各处,一旦到得适当距离,即是将飞禽走兽往回赶。 -- 第321页 正觉得无聊,忽闻蹄声得得,一骑从前方蹿出,转眼到了面前。 “见过三殿下。” 雷牧歌一身银白铠甲,俊脸含笑,勒马而立:“你想猎什么,要我帮忙吗?” 秦惊羽瞥他一眼,那日强吻之后,他就跟捡了金元宝似的,喜形于色,春风得意,真不知高兴个啥! “不用,你还是去守着大皇兄吧,职责要紧。” 雷牧歌好脾气地笑:“有一舟跟着的,大殿下不会有事。” “我也有燕儿跟着,不差人手。”秦惊羽刚说完,就见燕儿疾步过来,面色有些古怪,连忙唤道。“燕儿!” “前方山坡下有些野兽的粪便,看起来颇不寻常,应当是真有大型猛兽......”在看清雷牧歌的面容之后,话声顿住,狭长黑眸定在某一处,清淡中透出幽幽愠色。 秦惊羽随他目光看去,雷牧歌的嘴唇还有些肿,唇角裂伤清晰可见,几日过去,丝毫不见好转。 见两人都盯着自己的嘴唇看,雷牧歌何等聪明,立时心中了然,手指抚上唇瓣,得意而笑:“我特地不让一舟上药,就是想着保留久一些,时时回味。” 秦惊羽微微张嘴,感觉到马下之人的僵硬,顿时头皮发麻,欲哭无泪。 雷牧歌,从来没觉得他如此难缠,简直就是个害人精...... 清了清嗓子,决定先以皇子之尊控制局势:“那个,燕儿......” 正组织词句,忽然一阵狂风大作,震耳欲聋的野兽嘶吼远远传来,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从附近山上猛冲而下。 老天,真有巨兽! 秦惊羽一愣神,座下马儿惊跳起来,四蹄撇开,雷牧歌纵马过来,大掌猛地按住马头,燕儿也是同时冲过来扯住缰绳,两股力量止住惊马,她才不至于被甩下地去。 “到底出了什么事?” “护驾!护驾!”林外传来惊呼,脚步声马蹄声响作一团。 雷牧歌脸色微变,调转马头,直冲向前:“三殿下你退出林去,与陛下汇合,我父亲在那里,还有禁卫军——” 秦惊羽急道:“喂,你要去哪儿?” 那一骑已经冲出林子,往东南山岭而去,正是野兽出没嘶吼的方向,也是之前两位皇子策马所往之处。 见燕儿还抿着唇站在原地,秦惊羽一拍马臀,着急叫道:“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快上来,我们一起过去看看!” 燕儿面色微缓,飞身上马,揽臂环住她的腰,手拉缰绳的同时两腿紧夹马腹。马儿嘶声鸣叫,如飞前行。 前方地皮震动,丛林灌木不住摇晃,咆哮声还在继续,伴随着羽箭破空之声,还有吆喝追逐声,越来越近。 哗啦一声,远远的,但见大片草叶分开,从中窜出一头周身纯白的巨兽来,体态如狮,包皮上却遍布虎纹,个头更是大的出奇,足有寻常虎豹的三倍大,实乃平生仅见。 “狮虎兽?!”秦惊羽下意识喊出,同时身形一僵。这样的巨兽,绝不可能出现在专人守卫的上林苑中,除非是......有人从别处运来! 惊疑不定,一道灵光在脑中闪过—— 蛮荒......大白...... 秦惊羽一掐大腿,暗骂自己好生迷糊,叫道:“快,跟上去!” 燕儿依言策马上前,无奈距离甚远,前方已有两骑一左一右更快突出,直追巨兽而去,玉冠华服的背影十分醒目。 嗖!嗖!嗖! 四周羽箭如雨,激射而出。 雷牧歌带领雨淋郎的精兵强将赶赴而来,撇开包围圈,形成天罗地网,讲巨兽围合于其中。 巨兽被射中一箭,颈上箭杆随着奔跑的动作兀自颤动,忽而回首,兽眼中透出一丝嗜血的红。 看清它的目光,不知为何,秦惊羽的心砰砰乱跳,直觉不对。 人不惹它它不犯人...... “大皇兄,二皇兄,别追!快退后!退后!” 没人理会她的警示,甚至没有半分停留,奔在最前方的两骑拔剑在手,朝着巨兽径直冲去! 吼声如雷,巨兽身形暴涨,扬头,甩尾,只在刹那间。 惨叫声中,有人从马背上滚落,队列炸开后又迅速围合,挡住了她的视线。 一时间,羽箭四面八方激射而出,普天盖地,情势不明。 “有雷牧歌在,局势应该能控制住。”燕儿一边驾马回撤,一边挥袖拔开射到马前的羽箭,护送她往林外奔去,低骂,“箭术太差,在这样射会误伤人的!” 秦惊羽听得冷笑:“羽林郎与禁卫军会差到哪里去?!” 那羽箭袭来的方位,散布在山林四周,现场太乱,根本没法辨清是哪路人马所为,到底是有意还是无心...... “羽儿!” 林子外间,天子秦毅奔过来,一脸焦急:“你没事吧?” 秦惊羽被燕儿扶下马来,两腿打颤,故作惊骇:“吓死我了,真的有巨兽!幸好我就在林子边上,一听见喊声,赶紧跑出来了!” 随行的王公大臣搓手踮脚,往林子里不住张望。雷大将军与汤丞相一左一右站在天子身边,面色青白得吓人。 过了许久,才听见铮铮蹄声,一名羽林郎匆匆奔出,下马拜倒。 “禀告陛下,两位殿下都被巨兽撞倒坠马,所幸得身边侍卫相护,只是轻伤,并无大碍。巨兽企图朝山上逃窜,被雷少将军率部斩杀马前。” -- 第322页 秦毅听得松了口气,又问:“那其他人呢?” “副将李一舟护卫大殿下,被马蹄踏中,手臂骨折,还有二殿下的两名亲卫......”那人嚅嗫着,被他凌厉一瞪,低道,“二殿下的亲卫被羽箭射中要害,当场丧命。” 秦惊羽与燕儿对视一眼,心头止不住的颤栗。 这场野兽之战,到底隐藏着怎样的阴谋?想要一个怎样的结果? 巨兽之死,是结束,还是,仅仅只是开端...... 卷四 爱恨情仇 第十五章 棋逢对手 从越秀宫出来,已经走出一大段路,背后许妃的咒骂声仍是低低传来,钻入耳蜗。 “老大老二都堕马受伤,凭什么老三就毫发无损,陛下还调查什么,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居然还好意思上门探望,哼,猫哭耗子假慈悲......” “娘,你别说了,小心隔墙有耳,让人听了去,再说,三皇弟也不是这种人。” “凭什么不能说,我儿人也伤了,血也流了,难道说说都不可以吗?他不是这种人,那他是哪种人?!表面上笑嘻嘻的,背地里却尽出阴招!” “娘——” 秦惊羽听得分明,叹口气,急急两步转过回廊,往远处去了。 燕儿跟在身后,低声问:“昭阳宫还去吗?”昭阳宫,那是大皇兄秦湛霆的住所。 秦惊羽摇头苦笑:“想必待遇跟越秀宫也差不多,去了也是自讨没趣,不去也罢。 许妃虽是在气头上,言辞难免激烈失控,但她说得也有道理,三人同去狩猎,两位勤勉习武的皇兄都受了伤,二皇兄相较受伤略重,还失去了两名忠心耿耿的死士,唯独不懂武功的自己却福大命大,安然无恙,换做是谁都不会相信。 要知道,若不是那两名亲卫拼死以身相护,树枝冷箭从不同方位射出,二皇兄秦兴澜必定性命危矣! 沉默一下,即问:“翡颜那边怎么说?” “她确定那巨兽就是大白,但是她很肯定是将大白放在江陵附近的山林里,江陵距天京足有千里之遥,大白出现在上林苑,只可能是认为因素。”燕儿皱眉,又补充道,“我没告诉她二殿下受伤和大白被杀之事。” “先瞒着吧。”秦惊羽点头,脚步微顿,调头朝宫门方向走去,“走吧,我们去瞧瞧那蒙古大夫。” 在这场变故当中,副将李一舟因为忠心护主成了英雄,堂而皇之享受工伤待遇,凭接骨治疗之名住进了太医署;而作为皇室安全保卫的总负责人雷氏父子,对于此次狩猎横生变故,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狩猎变故发生的第二天,两人便在朝堂上自动摘了官帽,引咎受罚。 据说天子秦毅有奖有惩,对李一舟赏赐不少布帛田产,俸禄也升了一级,那两名殉职的亲卫也是重赏厚葬;而念在大将军雷陆早年战功赫赫,只简单责备几句,免于处罚,至于骠骑少将军雷牧歌,则是降为原职,勒令整顿。 这样的决定多少有些迁怒的意味,但是依照当时混乱的情形来看,要追查出冷箭的元凶已经不太可能,只能借贬责雷牧歌之际,让这件事迅速平息下去,不致动荡人心,影响到即将到来的祭天典礼。 表面看来,是雷牧歌暂时背下黑锅,牵连受责,事实上,真正背下黑锅的却是她。 这幕后之人着实狡猾,既伤了二皇子秦兴澜,又贬压了大皇子秦湛霆的势力,轻轻一拨,便使得双方矛头一致对准她这个直接受益者,真可谓一箭三雕,其居心不言而喻。 随着时光流逝,身上的伤口或许可以结痂愈合,但是心头的猜疑忌恨,却会永远梗在那里,成为一根刺,一道坎,将原本薄弱的亲情隔绝阻断。 就如她之前担心的那样,这绝对,不是一个结束,而仅仅是一个开始! 太医署,坐落在锦绣门北侧。 刚走到门口,看见那一坐一卧的两道人影,秦惊羽微微一怔。 这两人,真是形影不离啊! 雷牧歌正在端着碗药汁递过去,李一舟单手摇晃,脸露鄙夷,忽然听得门边动静,抬眸望去,脱口说:“三殿下?” 听得这一声,雷牧歌霎时站起,转身过来,惊喜道:“你来了......”目光触到她身边的少年,眼眸微眯,冷芒在半空中凌厉对上。 燕儿淡淡看他一眼,眸光在他唇上停留半秒,即是眼睫垂下,身体不着痕迹朝秦惊羽贴近一分,伸手托住她的胳膊:“殿下,小心台阶。” 雷牧歌看着亲密相携的两人,眼里几乎瞪出火来,燕儿丝毫不觉,低着头,仍做小心搀扶状。 “咳咳!”察觉到两人之间的微妙对立,秦惊羽清了清嗓子,大踏步走进去。 见李一舟斜靠榻上,心里对那日他帮着雷牧歌拐带自己的事情还耿耿于怀,口气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李一舟你当盾牌的本事不错啊,断只手其实不打紧,以后创建个独臂庸医的称号也蛮好——” 雷牧歌放下药碗,扑哧一声笑出来:“哈哈,独臂庸医......” 李一舟气的吹胡子瞪眼:“雷你还笑,要不是你只顾着你那三殿下,我好端端的会躺在这里动弹不得?” 雷牧歌瞟了眼一旁的秦惊羽,笑道:“是,都怪我,但你不是也因此升职了吗,还得了那么多奖赏,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李一舟撇了撇嘴:“我升职有什么用,你从骠骑少将军降回郎将,还被调去镇守西北边关,典礼一完就走,你就不觉得委屈?” -- 第323页 “调去西北?!”没等雷牧歌回答,秦惊羽禁不住低叫,“什么时候的事情?” 雷牧歌沉了眸色:“别听一舟胡说,还没最后定下......” 西北,那不是正好在魔鬼之洲的附近...... 一念闪过,秦惊羽眼角偷瞟燕儿,后者唇角轻扯,似笑非笑。 “怎么,三殿下舍不得雷离京啊?”李一舟瞧着她的神情,不无揶揄,“我叫雷去找长公主帮着在陛下面前求情,雷就是不肯,不过三殿下若是去劝劝陛下,或许效果也一样......” “你说够了没,快喝药吧,再不喝,就冷了!”雷牧歌俊脸上难得现出几分赤色,端起桌上已无热气的药碗又递过去。 一提起喝药,李一舟的脸又皱得跟之前一样:“好了,你就端走吧,那任太医接骨手艺不错,我要不了十天半月就好,不需要喝药的!” 雷牧歌将药碗凑近一点,笑道:“废话少说,当着三殿下的面,你难道还要我捏着鼻子灌你不成?” 秦惊羽听得有丝明白:“哈哈,李一舟你自己都是大夫,还怕喝药?” 李一舟悻悻然道:“大夫就该喜欢喝药吗?” 秦惊羽眼珠一转,笑道:“我们打个商量吧,你乖乖喝药,然后回答我一些问题,我就去求父皇打消外调的想法,把雷牧歌留在京师。” “真的?”李一舟边说边朝雷牧歌眨眨眼。 “说话算数!”秦惊羽拍着胸脯,心中暗道,不把雷牧歌留在天京,她如何取道前往西烈? 听得她的保证,李一舟再无二话,苦着脸接过药碗,眼一闭,眉一拧,一口灌下,然后丢了碗,嘴唇紧抿,生怕要呕出来一般。 秦惊羽见得他一副深恶痛绝的模样,不觉笑出来:“我家元熙吃药都不像你这样,真是......哎,那天昭玉给我的好东西,分你一个——”走去榻前,顺手将袖底一颗蜜汁果脯塞进他嘴里。 “什么?”李一舟看得她的手指过来,下意识张嘴,满口苦涩的嘴里暮然一甜,有一种清淡的幽香,伴随着柔软的触感,恍然而过。 作为大夫,成天摆弄药草,侍候伤患,他的嗅觉比起一般人要灵敏得多—— 怎么会这样香,这样好闻? 李一舟吸了吸鼻子,微微蹙眉,抬眼望去。 这个三殿下,身上到底抹了什么,闻着不像纨绔少年的脂粉气,却似空谷幽兰,清浅淡泊,令人沉醉,难怪某人会为他如此动心,不顾一切...... 边想边嚼,不知不觉果脯入腹,嘴里充满了甜腻的味道,一直甜到了心里,望着眼前笑意吟吟的俊美少年,忽然回神,满面忸怩:“那个,谢谢......” 雷牧歌瞪大了眼,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么,这心高气傲之人,居然会道谢? 燕儿适时摆好锦凳,秦惊羽退后一步,随意坐下,拍拍手朝雷牧歌笑道:“对了,听说你单枪匹马,一刀砍下那巨兽的头,是不是真的啊?” “别听人瞎吹。”雷牧歌收回目光,如实相告,“那巨兽受了七八箭,体力不支,羽林郎盾牌长矛齐出掩护,我才能冲上前去,侥幸得手。” 秦惊羽嗯了一声,不经意道:“这上林苑里原来也有这样大的野兽啊,你们没在山上搜寻下,看看还有没有它的同伙?” “这个......”雷牧歌与李一舟对视一眼,思忖下,还是没打算相瞒:“那巨兽不是上林苑土生土长的,而是从别处运来的。” 秦惊羽挑眉:“骗谁呢,那么大的个头,谁制得住?” 雷牧歌见她不信,从床下摸出一个布包来,小心打开,里面红红白白一团,血肉模糊:“这是我从巨兽身上割下的一点皮肉,一舟检查过了,它之前被人注入过麻醉药之类。” 果然如此! 秦惊羽眸光一闪,心里已有主意,打个哈哈道:“时候不早了,独臂庸医你好生休养,我日后有空再来看你。”想着自己空手前来探视,也有点不好意思,从袖里摸出余下的一小包果脯放在塌边,朝他扮个鬼脸,“这个给你,下回吃药就不怕了——” “我去送三殿下!”雷牧歌扔下一句,疾步追去。 李一舟待他们走远,拿起布包打开,看清那包中之物,作势就往窗外丢。 “可恶,谁吃这小孩子的零嘴——” 终究是没有丢出去,说不清什么心思,骂骂咧咧,鬼使神差收入了怀里。 “三殿下——” “听得背后急切唤声,秦惊羽放缓脚步,燕儿低头,知趣去往前方甬道处等候。 “有事吗?” 雷牧歌追上去,与他并肩而行:“我昨晚去见过老师,老师说着巨兽并非赤天大陆所有,而是来自蛮荒岛,是一种狮虎结合孕育的怪兽,体型巨大,威力无穷。” 秦惊羽没有反映,只侧头看他:“然后呢?” 雷牧歌苦笑道:“我这两日忙着加强京师防备,还没来得及着手调查......最近情势对你不利,你呆在宫里别出门,凡事小心些。” 连他都看出,所有矛头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秦惊羽叹气,一时意兴阑珊:“嗯,我知道了。” 或许可以从巨兽的运输过程着手调查,毕竟要搬运那么庞大的野兽,没个足够大的交通工具,根本不能实现。 见她表情冷淡,雷牧歌凑上前,压低声音道,“还在生我的气?” -- 第324页 依旧是剑眉朗目,挺鼻丹唇,只不过,那唇上的裂伤犹在,碍眼之极! 秦惊羽瞟了眼不远处静候的人影,朝他咬牙低哼:“你能不能让李一舟给你弄点药,几下弄好你那嘴巴?!” 都那么久了,他还保存着嘴唇上的伤痕,什么意思!想要提醒她记住那晚的糗事?! 雷牧歌微怔一下,朗声大笑:“关心我就明说,这么别扭干嘛?”笑起来又扯到唇间的伤,想忍难忍,甚是无奈,“谁叫你当时咬得那么重,险些破相,真是个狠心的小东西......” 秦惊羽瞪着他,真恨不得一脚踹去:“你再不闭嘴,我就跟你绝交!” 雷牧歌赶紧抿唇:“我不是有意的,真的,我这就回去上药——”话是如此,人却站着没动,那神情,活像是偷了腥的猫儿,又是快活又是得意。 秦惊羽懒得理他,扭头就走。 雷牧歌没有再追,眼光掠过那轻盈纤细的身影,锁住她所奔去的方向,忍住痛,笑容逐渐绽开。 宫墙下,颀长的人影静静伫立,对上他的笑容,眸光幽幽,深如古井。 两人目光胶着,在寒风中对峙,传递着一些只有男人才懂的东西。 胜负,还没有最终确定,看谁笑到最后...... 卷四 爱恨情仇 第十六章 一手掌控 回到明华宫,秦惊羽头一件事就是过去偏殿看小元熙。 小家伙还在摇篮里睡觉,乳母在一旁守着,边做针线,边不时轻摇一下,娟秀的脸上尽是笑意,眼底更是缀满关爱。 见她推门进来,乳母放下手中活计,站起行礼:“见过三殿下,五皇子还要睡会......” “没事,我只是过来看看。” 秦惊羽在摇篮钱站了一会,这才心满意足,轻巧离开。 “这乳母选得还真不错,样子长得好,做事有分寸,对元熙也疼到骨子里......”说着说着,没得到半句回应,不禁侧头低唤,“燕儿?” 燕儿讲眼光调转回来,轻声应道:“殿下,我在,有事吗?” “没什么,我们回去吧。” 秦惊羽有些郁闷往前走,自从他在狩猎场上看到雷牧歌嘴唇的伤口,回来就是一副清清淡淡的模样,虽然夜里两人还是跟以前一样相拥而眠,却缺少亲密的温度。 他在生气,气她没有说实话,还撒了谎。 可是撒谎又怎样,难不成还要她这当主子的给他解释? 拉不下这张老脸啊...... 前思后想,挨到入夜。 寝室的灯还没歇下,秦惊羽沐浴完毕上了床,裹着绵软的锦被,凝望着灯光里埋头整理书卷的人影。 清朗俊秀的面容,优雅斯文的身姿,不急不躁的动作,怎么看怎么舒服,赏心悦目。 不知是查阅到什么内容,那两道浓淡恰到好处的眉毛微微一拢,眼帘低垂,似在思索,灯光照在他脸上,挺直的鼻梁因而带出一截阴影,正投在那两片紧抿的薄唇上,散发着淡淡的柔光。 秦惊羽心头一动,吞了吞唾液,收回目光,静坐不动。 哎哎,有好几天没亲到他的嘴唇了,更好久没有做那啥...... 干嘛要怄气呢,真是! 搓了下还略有些凉意的双手,秦惊羽拔高声音喊:“汝儿,汝儿......” 案几前的人闻声抬头,随即放下书卷,站起身来:“殿下叫汝儿做什么?” 秦惊羽眼珠一转:“我突然想吃蜜桔。” 燕儿愣了下,打开门往外走:“汝儿大概睡了,我去给殿下拿吧。” 秦惊羽在他身后掩口偷笑,她叫的是汝儿,没叫他,不算丢面子。 没过一会,燕儿端着四只黄澄澄的桔子回来,净了手,细细剥好递给她。 秦惊羽没有伸手,张口去接。 燕儿手顿了下,还是掰下一瓣,伸过来喂到她唇边。 桔瓣吃进嘴里,蜜汁溢出,满嘴的甘甜。 不知不觉将一只橘子吃完,秦惊羽舔了舔嘴唇,心底尚不满足,低喃:“还要吃。” 燕儿应了一声,低头继续剥,脸上的神情逐渐柔和下来。 他剥她吃,刚吃完嘴里的,下一瓣又送来唇边,配合得无比默契,彼此眼里也多了些无法言说的情绪。 秦惊羽连吃了三只,感觉腹中有些饱胀,这才停住,摆手道:“剩下的你吃吧。” 燕儿摇头,将装着桔子的果盘收好:“这是怀城的贡品,整个明华宫就这么几只,还是给殿下留着得好......” 秦惊羽伸手按住他:“叫你吃你就吃,废话那么多干嘛?!” 燕儿盯着她,从晶亮的星眸到微张的樱唇,一直看到光洁的颈项,眸底渐染情致,氤氲一片。 秦惊羽被他看得不明所以,捏着他有力的手臂又舍不得松手,讪讪笑道:“这桔子很甜的,味道不错,不信你尝尝......” 话没说完,眼前黑影笼罩,被他一口含住。 她的唇瓣微凉,舌却是火热,一上来就攻城略地,唇齿纠结,舌尖缠绕,尽数品尝她口中香甜的蜜汁。 濡湿的吻,松懈了身体,麻痹了神经。 这算什么,和好了? 秦惊羽还在惊愕,他却已经结束亲密,抽身而退,哑声低道:“桔子,是很甜......” “你......”眼看他就要撤退转身,秦惊羽情急拉住了他的衣袖。 -- 第325页 不知是她太用力,还是他根本就无意离开,下一瞬,他站立不稳,扑在她迎上来的身体上,两人面对面,脸贴脸,仅靠她的手抵在他胸前,拉开些许距离。 “殿下?”燕儿保持着姿势不动,只抬眸询问,是进是退,等她开口。 秦惊羽垂眸,看着他胸前的衣襟,感觉到那里细微的起伏。 她面亲站着这如花少年,口中全是甜腻的味道,他的身体青春昂扬,生机勃勃,全无掩饰地靠近,魅惑着她。 见她不动,燕儿再唤:“殿下!”眸色加深,清淡的语气里终于有了一丝急切。 原来他并不是不为所动,只是在闹别扭。 秦惊羽心情大好,轻笑,推他一下,说得风轻云淡:“我没事了,你出去吧——” 他纹丝不动,只咬牙:“殿下让我出去?” “是啊,我要睡了。” “殿下......”他似在强自压抑,声音低沉暗哑,“不想么?” 秦惊羽心头直乐,目的达到,也不想再浪费时间,抓回他的胸襟,喃喃道:“我以为......是你不想......” 没有听过比这更好的邀请。 燕儿怔忪了半秒,看着那如丝媚眼,再不迟疑,贴上她柔弱的唇瓣。 随着咔嚓作响的伸展骨骼声,他还原身形,变回那挺拔强健的体魄,修长的手指动作着,将彼此衣衫褪去,赤诚相见。 “殿下,让我爱你......” 秦惊羽闭上眼,双手抱在胸前,本想着再让他吃点苦点,但是他的声音温柔缱绻,一点一点哄诱,亲吻寸寸落下,她的身体便失去了抵御能力,从被动承受变为神思迷离地迎合,双臂渐渐紧缠他的颈项,两条腿也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缠上他精廋的腰身。 灼热在嵌入,坚硬地摩擦,一下一下,缓慢进出,她逃无可逃,声声鸣咽,一丝一丝的喘息都带着极致的欢愉,指甲陷进他的脊背纹理。 “殿下,看着我,叫我的名字,我是谁,是谁......” “燕儿,燕——” 燕儿扣住她的腰,听到那一声,忽而停了动作,薄唇在她的唇瓣上细细亲吻,含糊呢喃:“殿下答应过的,这里,只我一个人可以亲,为何反悔......” 该死,这个时候,他还没忘旧事重提,兴师问罪?! “我没有——” 秦惊羽直觉反驳,唇上微疼,却是被他使了力气咬住,久久不放。 “怎么能让别人碰你,你是我的,是我的......” 身体充盈,心里却那么空虚,好似有一把火在烧,烧得她头晕目眩,欲罢不能。 “不关我的事......他那么突然的撞过来......我推不开......”心里好生委屈,她对雷牧歌从来都是拒绝,这回还狠狠咬了,他还要她怎样? 吸了吸鼻子,因方才的激情溢出了眼泪,星星点点,沾满羽睫,秦惊羽胡乱抹把脸,撑着手臂朝后退,不做就不做,谁怕谁! 退了不过寸许,就被他长臂一捞,搂回怀里。 “没有下次了......” 他俯身,捧紧了她的臀,让她的温暖紧致吞咽着他,已到尽头,却还在努力深入,恨不能将她揉入自己的骨血。 越来越快的动作中,他额头的一滴汗,摇摇荡荡,落入她的眼。 燕儿低头,看着自己的汗水融进她一片潋滟瞳光中,泛开悠悠星辉,漾起层层波纹。 不再停滞,他抵进最深处,徐徐磨蹭。 “嗯......” 她轻轻应和,算作回答,额头抵在他肩颈中,无意识地厮磨。 燕儿浑身一僵,清晰感觉到她的紧锁与纠缠,两人毫无缝隙,亲密无间。 在他柔若春水的目光中,她微微颤抖,声声低哼,腰肢妖娆扭动着,身体和心灵都为他打开,被他充实,如最美的玫瑰,在他身下娇艳怒放。 没人能抗拒这样的旖旎风情,他亦不能,随着夜色的浓黑,渐现蛮横,带着她一起,从高处坠落漩涡,年轻的躯体紧密纠缠,无休止挥霍着活力与激情。 记不清是两次三次,还是多少次,半梦半醒间婉转承欢,几欲尖叫,被他的唇舌堵住,只剩满意与餍足的呻吟—— 这个男人,是她的,真好...... 云收雨歇,他一如既往起身,收拾清理,将两人弄得干爽。 做完这一切,然后从背后抱着她,把头埋进她温香的颈项,手掌贴上她平坦的小腹,喃喃低语:“殿下......” “嗯?” “我们生个孩子好不好......” “不好。”秦惊羽眼眸半闭,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只是无意识低喃,“今天好像是安全期......” “安全期?什么意思?” “哦,没什么。”扭了下身,在他怀里寻找到一个更舒适的位置,心思如澜。 孩子的事情,他不止提过一次了,看得出是真的有想法,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唉,这些古人,怎么就这般迂腐! 两人还那么年轻,现在的形势也不容许出现这样的意外。 每回做,都被他有意无意纠缠得紧,全无自制,有时也没太在意安全不安全的问题,不过还好,每月的葵水总是如约而至,侥幸过关,就不知是否一直都能有这样的好运气—— 等大典过后,是得抽个时间,好好谈谈禁欲的问题了。 正昏昏欲睡,忽然听得他低道:“你不喜欢孩子么?” -- 第326页 “我不知道。” 这说的是大实话,她喜欢元熙,因为那是跟自己血脉相连的嫡亲幼弟,但是要生下自己的孩子......没这个心里准备,有些不敢想。 沉默了一会,侧头过去,随口反问:“你喜欢?” “我喜欢......我们的孩子。” 笑容在他脸上如花绽放,纯真得就像一个孩子,也许是她的反问给了他极大的鼓励与满足,“我们以后,一定要生许许多多的孩子,有子有女,等我们老了的时候,儿孙绕膝,天伦之乐......” 秦惊羽没有做声,面对这极其蛊惑的笑容,只觉得心里一处瞬间柔软,埋藏久远的新年更加坚定。 自己的决定,没错。 从次日开始,陆续下了七八天雪。 在此期间,两位狩猎受伤的皇子闭门不出,精心调养,逐渐恢复健康。 等到雪过天晴,正值吉日,红日东升,照在皑皑白雪上,一片银光金色。 斋戒沐浴等诸项准备都已完成,从望所归的祭天大典终于来临。 鼓乐声声,焚香缭绕,大夏天子秦毅领着一干后妃子女,带着满朝文武,去往位于皇宫东侧的祭庙,拜祭上古神仙与历代祖先。 秦惊羽跟在两位皇兄身后,一步一叩,逐一拜祭牌位。 这祭庙里牌位多不胜数,单是神仙就有三百六十五位之多,大夏历代皇帝又是十一位,每到一处都是跪拜磕头,一番折腾下来,额痛腿软,苦不堪言。 缩在人影里,一边悄悄揉腿,一边朝四周小心环顾,忽然看见父皇秦毅的身影,不觉一怔。 秦毅正在祭拜皇天后土,面容专注,眉宇凝重,显得异常虔诚,实在没法与平日一呼百应君临天下的帝王联系在一起。 大夏在中,东阳西烈南越北凉四国分布围合,如虎狼环伺,垂涎已久,蠢蠢欲动。 治国,安邦,重社稷,安天下,要想坐稳这个位置,多么不容易! “殿下,快跟上!” “嗯?”愣神的片刻,忽觉身侧有人在轻推自己,是太监总管安豫,这才发觉自己想远了,定下神,跟着众人往前走。 除了祭庙,一路随行,越往后人越少,到了宫门处,除开天子秦毅与朝堂三公,还有太傅韩易之外,只剩下被内侍们簇拥的三名皇子。 秦惊羽心头一紧,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马车已经备好,在皇城外一字排开,共有十辆之多,前后左右都是威风凛凛的禁卫军,安插严密,滴水不漏。 这项举国上下最为隆重的祭祀庆典,虽然有所消耗,但毕竟路程不远,人数有限,却也谈不上劳命伤财,沿途百姓欢呼,拥戴之情溢于言表。 车驾浩浩荡荡出发,大半个时辰之后到得落月山下。 秦毅下车,招呼了三人,于山脚下的一处凉亭歇息,臣子卫队皆在亭外静候。 与她前世见过的名山大川相比,落月山并不算雄壮高伟,大抵是人在此中的缘故,仰望头顶,仍觉云雾缭绕,气势迫人。 “看到了吗,那里——”秦毅指着云雾深处,悠然道,“便是我大夏神庙地宫的入口。” “神庙地宫?”其余两人均是面色微变,瞬间沉重,只秦惊羽心中有数,故作不解,“地宫是个什么地方?” “那是......”秦毅拖长了声调,语气里有着按耐不住的兴奋,一字一顿道,“考验你们的地方?” 禁卫军开道,一行人随着山路漫步而上,整装齐发的队伍因为体力各异,走走停停,时有歇息,自山腰进入下方平台,再沿着深不可测的石阶扶壁步下,却是与她当初进入山腹之路全然不同。 秦惊羽越看越是惊疑,当下按住心神,尾随前行。 转过一处石壁,忽见前方豁然开朗,俨然是一个宽大的圆台,直径足有四五丈,前方四周尽是耸立的山石,圆台尽头却是一方威严石门,别有洞天。 秦毅踏上圆台,面朝石门拜倒:“毅率子前往叩拜,甄选储君,神剑佑护,四海升平!” 在他身后,三名皇子齐齐跪拜,丞相汤伯裴,大将军雷陆与御史大夫周石则在台下次第就位,禁卫军持戟而立,高呼万岁。 参拜完毕,秦毅越过圆台中央,径直走向石门,伸手一推。 轰隆隆,响彻山谷,石门开启,门内金光射出,沉寂多年的神殿再现人前。 依旧是金光跃空,青影入壁,长长的甬道尽头,神堂莲座,宝光展现,斑斑桃木架上,古剑泛着紫气青芒,神秘而幽然。 秦毅站在殿中,难以抑制激动的情绪,朝背后之人招手:“都进来罢!” 众人鱼贯而入,凝神屏息,见他上前摘下古剑,轻轻摩擦剑鞘上的花纹,朗笑道:“这琅琊神剑世代相传,今日终于又要再现天日,就请三公与老师作为见证,看三个皇儿谁能拔出剑来,谁便是我大夏未来的真命天子!” 说罢,将古剑向前一推,递给站在最前方的秦湛霆。 秦湛霆摩拳擦掌,踌躇满志接过剑来,接着四周的光线看清其形状纹路,面色霎时惨白。 怎么会是......之前的密云拔过,却没能成功的那把? 到底是不是?! 看他愣在原地,半响不动,秦毅沉声开口:“霆儿?” “是,父皇。” 秦湛霆一咬牙,五指握住剑柄,用力拔剑。古剑犹如焊入剑鞘,丝毫不动。 -- 第327页 秦湛霆急了,脸憋得通红,深吸一口气,再拔。 这一次,使出了浑身力气,脚下青砖都在微微震动。 可不管他如何用力,还是没能将剑拔出。 秦毅将这一幕看得分明,轻叹一口气:“好了,霆儿退下吧。” 秦湛霆站着没动,手指微颤,紧紧握住古剑,失魂落魄,兀自摇头:“不对,这剑不对,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 秦毅过去,伸手将古剑取过来,旁边的雷陆见状,扣住秦湛霆的肩膀轻轻拍下,一股柔和的力道过去,意在安抚心神:“大殿下,稍安勿躁。” 秦湛霆牙根咬紧,退回原位,阴郁着一张脸,朝堂上剩余两人怒目而视。 秦毅看了看手中的古剑,轻咳一声,正要再唤,却见眼前人影晃动,有人抢出一步,搓手微笑。 “父皇,让我来试试。” 爱恨情仇 第十七章 玩转乾坤 神堂之前,气氛陡然凝重。 所有人的暮光都集中在那抢先出来的人身上,暗地蹙眉。 三皇子,秦惊羽。这个纨绔皇子,如此孩子气,连拔剑都要强心,实在让人不省心。 见父皇秦毅不置可否,秦惊羽朝侧旁的秦兴澜斜睨一眼,轻笑道:“二皇兄,不介意我先拔剑吧?” 秦兴澜眉眼淡淡,垂眸到:“不介意,三皇弟请。” 秦惊羽点点头,再踏一步,粘在秦毅面前,一副争先恐后跃跃欲试的神态:“父皇,可以吗?” 秦毅朝她审视片刻,颔首道:“好吧。” 剑一入手,就听得铮的一声响,清越悠远,仿若龙吟凤鸣。 众人闻声色变,秦毅更是瞪大了眼,声音发颤:“羽儿,你……” 当年自己拔剑是,剑鸣声都没有如此宏亮,难道是他…… 秦惊羽自己也是眉飞色舞,险些握不住剑柄,咧嘴大笑:“哈哈,难不成我能拔出剑来?”说话间摆开架势,大河一声,用力一拉! 跟秦湛霆一样,神剑纹丝不动。 秦惊羽涨红了脸,敲敲打打,又拔拉几下,还是没有反应。 看着她在那里着急跳脚的模样,秦湛霆嗤笑一声,面色稍缓。 他还不算输,或者根本就没有人能不出剑来,还有下一回合的较量。秦毅望向场中使劲拔剑的少年,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与不解,方才明明听到了剑鸣声,为何却拔不出来? 莫非,另有玄机…… 力气费尽,秦惊羽垂头丧气,将神剑倒置,没还给秦毅,而是直接朝秦兴澜递过去。 “二皇兄,给你。” 秦兴澜伸手来接,她似是不舍,双手握住剑格处,迟疑半响,方才递上。 由于两人相对而立,仅有一步之遥,这一抓一送的动作被遮住大半,旁人仅看到秦兴澜握住了剑柄,只听得刷的一声响,忽然间光芒大盛,银焰迸发,三尺青霜长剑脱鞘而出,剑刃上碧痕隐现,所以的人都看傻了眼—— 他竟是将琅琊神剑全然拔出! 秦惊羽捧着剑柄,愕然不动,嚅嗫道:“二皇兄……你拔出来了……” “我……”秦兴澜看看她,再看看自己手里的神剑,眉宇间闪过一丝怔忡。 怎么回事? 真的是自己拔出了琅琊神剑? 这一切发生得太不真实,令人难以置信。 他只记得,这三皇弟磨磨蹭蹭递剑过来,自己刚一握住剑柄,那剑身就滑出了剑鞘,闪耀着夺目的光辉。 见他愣在原地,久久不语,秦毅大步过来,拥住他的双肩,面露欣慰。 “好,澜儿别怕,此乃天意,你能不出来我秦氏皇室世道相传的琅琊神剑,便是当仁不让的大夏皇太子1”说罢,转头吩咐一脸喜色的丞相汤伯裴,“有劳丞相拟诏,天命受之,宜承大统,今立二皇子秦兴澜为大夏储君,三日后正式册封。” “臣遵旨!” 随着汤伯裴沉稳回复,殿中众人方才平缓心神,接受这储君已定的现实,朝着秦兴澜恭敬行礼,口中高呼:“恭喜太子殿下!” 秦兴澜尚未回神,只紧紧握住手中的神剑,指节已经泛白,面上有丝狐疑,似喜似嗔。 在他对面,秦湛霆一瞬不眨瞪着他,拢袖踏上一步。 秦惊羽适时过来,挡在两人之间,朝秦兴澜拱手笑道:“恭喜二皇兄……哦,不,应该是太子殿下!” 秦兴澜看着她坦然的眼神,眼底闪过一抹探究的一位:“你……” “恭喜……太子殿下!”秦湛霆走过来河西,说得咬牙切齿,嘴角际不服气的紧抿。 秦兴澜收敛神色,淡笑道:“多谢二位礼让。” 秦湛霆轻哼一声,背过身去,秦惊羽笑了笑,也站回原位。 但见秦兴澜手捧神剑,端正姿态,在众人注视下,穿过长长的甬道,一步一步朝神堂尽头的莲座走去,他走得极慢,也极是沉着,行至座下,则将神剑高举过顶,肃然放回桃木架上。 神剑既出,储君入选,一切都落下帷幕,祭天大典画上圆满一笔。 秦毅轻轻点头:“传朕旨意,摆驾回宫。”语毕,率先走向石门,其余人等随行其后。 天子一行按原路折返下山,又费了一番功夫,秦惊羽爬上自己那处于队末的马车,放下车帘,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 第328页 但愿,没人发现自己的小动作…… 前方开路的禁卫军已经启程,天子座驾首先出发,然后便是一辆一辆马车紧跟其后,保持队型,缓慢启动。 没走两步,马车的速度放慢,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 秦惊羽掀开车帘,却见车旁一名禁卫军策马过来,禀道:“韩太傅马车出了问题……” 老师? 秦惊羽伸长脖子,朝车后望去,只见一辆马车停在路边,那清健的青衣老人下了车,朝自己马车的位置走来。 心里一个咯噔,正感不妙,韩易已经来到车前:“三殿下,我的马车坏了,能否捎我一程?” “老师你太客气了,这是学生应该的!”秦惊羽赶紧跳下车去,将他搀扶上车,待得坐好,这才唤得车夫启程。 马车重新起步,车厢里,两人面对面而坐,气氛一下子沉静下来。 韩易端坐不动,也不说话,一双眼在她脸上巡晙不停,带着些许探究一思索,更多的,祖师疑惑。 秦惊羽被他看得发窘,抚下脸颊,讪笑道:“老师你在看什么?我脸上可是有什么东西么? 韩易微微皱眉,答非所问:“我的马车没坏,只是有一事不解,所以就做了上来。” 果然没好事! 秦惊羽不动声色,迎上他投来的锐利目光:“老师请讲。“说话的同时,脑子也不闲着,飞快回想神堂里对方所站位置—— 记得父皇站在莲座中央,自己与两位皇兄循序站立,三公侯在身后不远,而老师韩易则是站在宫柱阴影下,从那个视角,正好可以看到殿中的情景……不会吧,该死! “今日在神庙中,殿下为何要抢先拔剑?” “我那不是看着着急吗,一大堆人杵在那里,眼巴巴望着,咳,几下拔了好走人……” 韩易眯起眼:“当真?” “真的真的,我骗老师干嘛?”秦惊羽嘻嘻笑着,从车厢里取了只食盒过来,“谢天谢地,这大典总算是结束了,老师你占了大半天,饿了不,这是燕儿给我准备的桂花酥,来尝尝……” 韩易瞥她一眼,根本不理,又道:“你还记得我当初给你喝牧歌所说关于神剑的典故吗?” 秦惊羽不迭点头:“记得啊。” 韩易沉声道:“为何你一接过神剑,就剑鸣不断?可知这是神剑认主之声!” 秦惊羽好笑望着他:“二皇兄就站在我旁边,这神剑是在认他呢,要不大皇兄和我都拔不动,就他能拔出剑来?!” 韩易冷哼一声:“哦,真是他自己拔出来的?” 秦惊羽拍下车板,哈的一声笑:“老师你说是什么啊,堂上那么多人亲眼所见,不是二皇兄拔出来的,难道是我拔出来的?” 韩易目光炯炯过来:“正是。” 秦惊羽心头一紧,面色不变,扁嘴道:“我也想啊,可惜没这个福气,父皇不是说了吗,什么天命,什么大统,呵呵,二皇兄才是真命天子,再过几日就是正式册封呢……” “够了!车内就我们师徒两人,你还跟我装到几时——”韩易见她打死不认,忍不住低声打断,“我亲眼看见你把已经拔出剑刃的神剑递给二皇子,你那点障眼法,瞒得了别人,瞒不过我!” 秦惊羽张大了嘴:“老师,饭可以随吃,话不可以乱说,我除了考试作弊之外,其他地方可是规矩得很。我知道你偏袒我,我当时也很想拔出剑来着,但是没那个能力,技不如人,自叹弗如……” 韩易气得咬牙,胡须都飞扬起来。 难怪他最心爱的弟子雷牧歌一提起这位三殿下就面露苦笑,这胡搅蛮缠让人抓狂的本事,普天之下,无人能及! 秦惊羽不慌不忙嚼着点心,那叫一个津津有味,口中还含糊道:“老师你真不吃?那我可不客气了啊,我现在饿得可以吞下一头牛……” “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呵呵,老师别生气了,来,喝点茶水……”秦惊羽不知又从哪里变出只水壶来,壶口还冒着热气。 “听着!”韩易伸手挡住水壶,面色凝重,正色道,“别怪我没提醒你,这神剑认主,庇护江山是关系到大夏未来命势的头等大事,慎之又慎,绝非儿戏,怎么可以随意让于他人呢!” 秦惊羽一脸坦然:“我没有。” “你!”韩易恨恨望着她,“你又不笨又不傻,陛下有那么喜欢你,旁人不说,至少还有我和牧歌相助,完全有实力获得朝堂支持,我真不懂,明明是你拔出的剑,为何就不愿承担责任?!真是气煞我也!” 秦惊羽揉着额,咬唇苦笑:“老师你眼神实在不好,我都说了,真的不是我,你这样说,要是让二皇兄听到,他该多伤心啊……” “罢了罢了!” 韩易见没法说服她,摆手道:“既然你执意如此,我就不再多说,只盼你好自为之,将来不要后悔。”说罢,直起身来,高喊,“停车!” “哎,老师,有话好说,你这是做什么!” 马车依言停下,韩易不顾她的低喊,拉来车门,径直跳了下去。 秦惊羽探出车窗,见他脚步匆匆朝人群而去,再一看周围地势,刚进城门不远,只好招手换来一名禁卫军士,对他语道:“你去帮老师雇辆车,送他回府,路上留神些,务必送进家门。” -- 第329页 说完再朝韩易离去的方向望望,无奈摇头,估计老师此时正在气头上,追赶不得,只好等改日气消了,再去赔礼道歉。 因为路上耽搁,她的马车是最后抵达皇宫的,宫内不能走马,下车之后便哼着小曲大摇大摆往明华宫的方向走。 “怎么这样高兴?“一个声音在不远处蓦然响起。 侧头一看,回廊前一道英姿昂扬的身影,正疾步朝她过来,是……雷牧歌。 “没什么,累了一整天,终于可以解脱了,能不高兴吗?”秦惊羽环顾四周,随口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刚从一舟那里过来。”提起李一舟,雷牧歌瞟她一眼,神情有点古怪。 秦惊羽并不在意,呵呵笑道:“那独臂庸医好些了吧?” “嗯,已经没有大碍了,明日就让他收拾包袱,赶出宫去。” 秦惊羽听得扑哧一笑:“他不是你好朋友么,就这待遇啊?” “好朋友?哼哼,那小子暗地藏了心眼,以为我不知道……”雷牧歌似是不愿多说,盯着她的笑脸,微有诧异,“你看来心情不错,怎么回事?” 秦惊羽接过话来:“什么怎么回事?这话该我问你才对!” 雷牧歌叹口气道:“甄选储君的结果我已经听说了,其实这样也好,你反正也不喜欢被束缚……” “喂喂喂!”秦惊羽一口打断他,斜着眼上下打量,又好气又好笑,“你别告诉我你是专门等在这里想要安慰我吧,告诉你,我可不需要!” 雷牧歌轩眉看她,不太相信:“你真的没事?” 秦惊羽笑道:“我没事,我好得很。你还是安慰大皇兄去,好生劝说,你不知道他今天在神庙里脸都气绿了,要不是碍于父皇在场,铁定翻脸!” 雷牧歌摇头道:“大皇子没有回来,再说我对他也没你想得那般重要,他除了我雷家,还有别的幕僚谋士,很是神秘,我都没有见过。” 秦湛霆的生母黎皇后所在家族也是名门望族,人丁兴旺,家中子弟宗室门客不计其数,势力不可小觑。 不过这神剑已出,尘埃落定,再有势力也不可能改变什么了。 只盼你好自为之,将来不要后悔…… 想起老师韩易临走之言,当时上不觉什么,不知为何,此时却有些隐隐不安。一路忐忑,回到明华宫,刚踏进门槛,就见那人立在廊前,映着夕阳的绯光,眼波流转,笑容里荡漾着脉脉温情。 “事情都办好了?” “嗯,好了。” 秦惊羽对着他微微一笑,心里渐感踏实,忽然间那么满足,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为自己,也为他,绝不后悔…… 爱恨情仇 第十八章 用心良苦 储君册封仪式定在三日后在未央宫的阙非殿举行,消息一传出,普天同庆,举国欢腾。 趁此机会,御史大夫周石旧事重提,再次上奏,请求天子秦毅分封皇子,这一回,丞相汤伯裴与大将军雷陆再无异议,群臣附和,联合奏请。 许是基于安抚落选的两位皇子,或是出于别的考虑,秦毅再也没反对,直接批复准奏。于储君册封仪式之后予以分封,除太子秦兴澜之外,包括还在襁褓之中的五皇子秦元熙在内的四位皇子都将获得封邑属地。 另外,除开已经受封的长公主秦飞凰,几位年纪稍幼的皇室公主也将获得尊封。 一时间,后宫掖庭变得热闹起来,各处宫殿都在议论纷纷,猜测着自家小主子将要得到的封赏,之前因为夺嫡之战引起的纷争,逐步被新的话题新的目标所取代,日渐平息。 平衡,平均,平和……帝王之术! 自从神庙归来,韩易便向天子称病告假,闭门不出,雷牧歌也是因为筹备仪式之事,无暇分身,文武课程均是暂停下来。 对此,秦惊羽乐得轻松,整天呆在明华宫里,趁此在临走之前多陪陪母妃,带带元熙,日子过得悠闲自在。 这一日闲来无事,索性摊开一幅大夏版图,指指点点,不住比划,只看得眉头微蹙。 “岭南好,江陵也不错,哎,到底选哪一处呢?” 燕儿端了茶点过来,放在案上,轻笑:“殿下要选什么?” “来的正好,快帮我看看,这采邑选在哪里好?”秦惊羽指着地图上的城池郡县,偏头问他,“最近父皇天天来宫里看元熙,母妃说可以帮我在他面前提个醒,受封的采邑凭我喜欢,预先敲定。”她也不贪心,城池户口多都没关系,但至少要选个富庶之地,将来才好养活那一大帮门下弟兄。 这养家糊口的活计,不容易啊! 燕儿不看地图,只盯着她,眼底满是笑意:“殿下心里已经想好,何必问我。” 他为何就如此笃定?! 秦惊羽瞪他一眼,目光继续落在地图上,喃喃自语。 “岭南山明水秀,四季如春,又是你的家乡,将来若是你亲人回返,也方便打探讯息,及时团聚;而江陵毗邻东海,气候宜人,物产丰富,又挨着蛮荒密云二岛,我要是想与岛上朋友聚会,倒是最佳选择……嗯,江陵实在不错,就选——”眼角余光扫到他抿紧的薄唇,不由莞尔一笑,指着地图,拖长了音调,朗声道,“就选……岭南吧。” 燕儿手臂合拢,抱着她,唇瓣轻柔擦过她的鬓角:“我就知道是这样,谢谢。” -- 第330页 “废话少说,你下去思量着,等从西烈回来,就要开始准备在岭南修建山庄,创立分部了……”再过几年,等到自己及冠之时,就可以奔赴属地,那是分部变为总部,她也就由皇子变为王爷,再想法“娶”名皇妃,或许可以背着人,悄悄实现他的心愿……生个孩子…… 燕儿眸光闪动,唇角勾起,俊秀的脸上掩不住的喜悦:“遵命,殿下。” “殿下!殿下!” 门外呼唤一声高过一声,成功打断两人的亲昵。 秦惊羽适时推开燕儿,端正下坐姿,清了清嗓子,漫声应道:“什么事?” 汝儿立在门口,正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发颤:“二殿……哦,不,太子殿下来了,正在正殿喝茶,等殿下过去一叙。” 秦惊羽心中一凛,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个时候,他来做什么? 一边四村着种种可能,一边摆手道:“我知道了,你先过去侍候着,我随即就来。” 对方级别提升,当下就不敢磨蹭,由燕儿帮着整理了衣冠,取了貂皮披风,开门出去。 明华宫正殿,殿内四角的火龙烧得正旺,热气熏上来,丝毫不觉冷意。 穆云风含笑招呼,不时让琥珀添茶倒水,秦兴澜捧着杯热茶慢慢喝着。 “二皇兄——”秦惊羽笑嘻嘻走进来,投下披风递给身后的燕儿,自己一屁股坐下,取了杯子斟上茶水,一口饮尽,抹着嘴唇道,:我正愁闲得无聊呢,你就来了。” 穆云风在一旁轻叱:“羽儿!见了太子殿下也不行礼,真是没规矩!” “没关系,不是还没册封吗,还是随便些好,再说——”秦兴澜轻描淡写一句,目光悠悠,似有深意,“我这太子之位,也全靠大皇兄和三皇弟礼让,才能意外得来。” “二皇兄太客气了!”边上燕儿极有默契斟满茶水,秦惊羽微笑举杯,恭敬而不失真诚,“该你的就是你的,谁让不了,谁也夺不走。” 穆云风被他俩一番哑谜说得愈发糊涂,看了看窗外天色,笑着起身:“好了,我去看看元熙醒了没,你们俩慢慢聊,太子页好久没来了,今日就在明华宫用晚膳,可好?” “穆昭仪不必麻烦,我就是来看看三皇弟,随意聊聊,用膳就免了。” “不麻烦的,就这么说定了。” 穆云风笑着出了门,琥珀也跟着出去,看着秦兴澜挥退了侍从,秦惊羽也只好眼神示意燕儿跟着一并退下。 偌大的殿堂,这剩下两人面面相对。 “二皇兄别光顾着喝茶,吃些点心吧,这桂花酥啊,我好不容易从昭玉那里抢来一盒。”秦惊羽笑着从碟子里取了一块,若无其事递上前去。 秦兴澜看着她,并不伸手去接,只是清淡一笑:“三皇弟人缘真好啊。不仅在宫外江湖朋友多,就是在宫里,皇兄皇弟们也是围着你转。” “呵呵,我贪玩好耍,胸无大志,又不上进,在宫外那都是些狐朋狗友,至于宫内,也就是昭玉爱跟我玩,大皇兄对我那是从来都不会正眼瞧上一眼,避之不及……”秦惊羽手悬在半空,许久才收回来,碰了软钉子也不生气,顺手将点心塞进自己嘴里,“嗯,真好吃。” “胸无大志?是么?” 秦兴澜轻哼一声,眼睛看着窗外,有一丝出神:“当真是胸无大志么,还是另有用心呢?” 秦惊羽低头喝茶,边喝边嘟囔:“二皇兄你想多了,我哪有什么用心。” 秦兴澜默了一会,方道:“她……最近好不好?” 秦惊羽抬眸,明知他问的是兆翡颜,却故作不解:“谁啊?” 秦兴澜看着案上的茶杯,面上阴晴不定:“自然是……兆翡颜。” “你是说阿翡啊。”见四周无人,秦惊羽也不再避讳,坦言道,“二皇兄我说实话,虽然阿翡是异族人,身份上有所差异,当初她大哥又是如此对你,但是她待你真是一片痴情,你日后可不能辜负她。” “嗯。”沉默半晌,秦兴澜终于有了一丝笑容,“我知道该怎么做。” 秦惊羽被他的笑容所感染,也是跟着微笑起来:“我跟她保证了的,一定会让她幸福。” 秦兴澜看着她,微微哂笑:“我发觉你很关心她,这回又大费周章把她藏起来,难道也对她怀有情意?” “二皇兄你别误会!”秦惊羽反应过来,着实吓得不轻,赶紧澄清,“我只是把阿翡当做好朋友,并无其他想法,再说了,朋友妻不可戏,更何况我们是亲兄弟”心里干着急,要想真的澄清这关系,就只能将兆翡颜交给他,自己袖手不管,但这个时候正是最后关头,若是将兆翡颜送出,那岂不是前功尽弃?不行,坚持住,再等等 秦兴澜挑眉笑了笑,不咸不淡道:“你可听说过,民间有句话叫做亲兄弟,明算账?” 秦惊羽瞅着他:“我只知道另外一句,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秦兴澜轻轻嘘叹,低声,“很好,很好。”忽然站起,径直往门口走。 走到门前,兀自停住,腰身挺得笔直,也不回头,只淡淡道:“以往所为,不论有所目的,都希望你记得今日所言,好自为之。” “我会,二皇兄慢走!” 秦惊羽端坐不动,等到他推门出去,被一干侍从簇拥着往外走,这才抹了一把额上的薄汗,懒懒唤道:“燕儿,帮我送太子殿下。” -- 第331页 又是个好自为之,最近好似人人都喜欢说这四个字—— 什么意思?! 生在帝王家真是,连说会话都觉得累! 不过好在也没两日了,等册封了储君,一切就成定局,到时候再慢慢来解释…… 没过一会,房门推开,燕儿匆匆进来。 “殿下,大殿下来了,汝儿正引领他往这边走。” 大皇兄? 秦惊羽揉着额头,这是怎么了,平日冷清的明华宫,进入却跟赶趟似的,接二连三来访客,这前脚刚走,后脚随即就到! 燕儿凑近过来,叹息着补充:“大殿下过来的时候,正好与出门的太子殿下撞了个正着。” “是么?”秦惊羽想起自己之前信誓旦旦说的话,不由苦笑,“他一来,我就知道没好事。”好不容易才与二皇兄相谈甚欢,勉强打消疑虑,这下倒好,一番辛苦白费了。 若说二皇兄此番前来是为试探,那么大皇兄过来,又是所为何事? 带着这样的以为,也不在坐着,拉了燕儿一起出门相迎。 远远的,看见秦湛霆大步流星而来,汝儿等人被抛在身后,秦惊羽踏出一步,笑吟吟唤道:“大皇兄。” 秦湛霆沉着脸,一声不吭扯她进门,将侍从与燕儿都拒之门外。 殿门关上,肩膀即被人按住,声音急急响在耳畔:“老二当上太子,我不服,三弟你帮我,我们联合起来……我不会亏待你!” 爱恨情仇 第十九章 聚散匆匆 “大皇兄,你在说什么啊?呵呵,我今天脑袋有点晕,大概是昨夜受凉,染了风寒,靠太近会传染你的……” 此时此刻,除了装傻,顾左右而言他,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秦湛霆毫不理会她的喃喃自语,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急急道:“老二性子冷,心眼多,疑心重,以后他登基称制,还不知会怎样,与其如此,我们不如联合起来,趁早改变!三弟我知道你对此也不甘心,密云岛上我们还曾并肩退敌,而老二他什么都没做,还曾成为别人的阶下囚,凭什么就能如此顺利得到皇位?我是皇长子,长幼有序,理应上位,所以你要帮我,这回一定要帮我,我日后继承大统,你来做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给你最广阔的土地,最富丽的府邸,你想要什么就是什么,你说好不好?” 秦惊羽被他抓的生疼,低叫:“大皇兄,你理智些,那日二皇兄拔出神剑,你也在场亲见,连父皇都说了,他才是真命天子!你别再争了,顺应天意吧!” “顺应天意?!秦湛霆冷哼一声,甩开她的手,目光恨恨,“单凭一把破剑,妖言惑众,就说是天意,定下我们的命运,我不认这个理!” “大皇兄!”秦惊羽定下心神,极力劝解,:其实做皇帝也没什么好的,又劳累又不自由,与其如此,还不如做一名亲王,你是皇长子,得到的封地采邑一定是最多最好的,所谓顺其自然,知足常乐……” “那是你的志向,可不是我的!” 秦湛霆一掌拍在墙上,打断她道:“你可知我的理想,绝非固守一隅,安于现状,而是要让大夏军队的铁骑踏遍赤天大陆,收服四国,一统江山!大夏历史上最英明伟大的帝王,不是别人,是我!是我……”他眸底布满血丝,面色略显憔悴,整张脸上却洋溢着狂热的光芒,那是……十足膨胀的野心。 秦惊羽摇头低道:“大皇兄你将来当上亲王,一样可以辅佐二皇兄,实现你的理想……” “不一样的!你不明白,处处受制,处处约束,那样的生活,绝非我所想!”秦湛霆的声调愈发高亢激昂,目光炯炯闪亮。 “大皇兄,如今大局已定,册封在即,举国上下谁人不知,没法改变了!” “不能改变……”秦湛霆忽然敛了怒容,带着一丝莫名而来的笑意,意味深长看她,“三皇弟你真这么认为?” 秦惊羽被他盯得心里发杵,点头道:“是啊。” 秦湛霆冷哼一声道:“天底下没有不可改变的事……”他脸色微变,眸底的笑容渐渐散尽,转变成一种倨傲的神情,“我最后再问你一句,你到底帮不帮我?” 秦惊羽张了张嘴,苦笑:“恕我无能为力,大皇兄你也别……” 好,很好!“秦湛霆唇角勾起,不屑冷笑,“我算是明白了,我终是对你期望太高,谁知却仍是畏畏缩缩,如此窝囊,哼,烂泥,始终糊不上墙!” “大皇兄说的极是。”秦惊羽好脾气地赔笑。 “缩头乌龟,窝囊废……”秦湛霆犹在恨恨低念。 “大皇兄,现在其实挺好的,太平盛世,四海升平,我们兄弟和睦相处,你有雄心壮志,将来正好助二皇兄一臂之力……”以往总说雷牧歌罗嗦,其实自己也颇有鸡婆的潜质。 “不必多言,你就好好当你的闲散王爷吧,到时候别怪我没给你机会!”秦湛霆语气中带着些许恼恨,拉开门,大踏步走了出去,甫一出门,就被一干仆从围合上来,簇拥着去远了。 “大皇兄!” 秦惊羽追出两步,唤了一声,回头坐回座位,双手托腮思忖。 “在想什么?”过了一会,燕儿闪身进来,三步并作两步凑近,含笑低问。 秦惊羽抬头看他:“大皇兄回去了?” “嗯,大殿下一行朝西,往宫门方向去了。” -- 第332页 秦惊羽应了一声,无奈一笑:“也许是去将军府。商量对策去了。” 燕儿一边倒茶,一边迟疑道:“大殿下……看起来好像不太开心。” 秦惊羽耸肩笑道:“那是当然,没当上太子,心里憋屈着呢!”瞥见他眉眼间隐隐闪现的一抹忧色,不由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只是……”燕儿垂眸低叹,“我以为,殿下会去支持大殿下做储君。” “哦。”秦惊羽笑了笑,明白他的意思。这大皇兄就是个思想表面化,什么事都挂在脸上的人,开心时畅怀大笑,愤懑时怒气冲天,性情可谓直率,不须费心揣测,与沉稳内敛的二皇兄形成鲜明的对比,这样的人,日后不说控制,至少是更易相处。 可是,这不是在选盟友,而是在选储君,选大夏未来的皇帝,必须放弃私利,顾全大局。相较而言,二皇兄不论是在心智还是性情,都更胜一筹。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不用担心,他们都是我得兄长,不管谁做皇帝,对我而言都是一样的。”话是如此,可真是一样的吗,恐怕连她自己心底都不那么确定。 一时缄默无语,只听得燕儿声音压低,叹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殿下还是小心为好。” 秦惊羽微微点头:“我会的。” 会有防备,也就是一句话而已,接下来的一日,仍是好吃好睡,等待着储君册封的仪式来临。 因为近来又开始时不时犯困,加上闲暇无事吗,午睡时间也有所延长,燕儿也没来唤醒,整个下午都再榻上躺着,裹着被褥昏昏沉睡。 迷糊之际,一些久远的片段出现在脑海中,似梦似真。 那是在闻香楼的梦羽轩,为了给杨峥母亲补过生辰,三张八仙桌将房间摆得满满当当,一屋子人吃菜喝酒,行令猜拳,好不热闹。酒过三巡,一名少年姗姗而来,清秀的脸上满是歉意微笑:“我是小四,对不起,我来迟了……” 场景忽而一变,却是到得杨峥家的院落,满院都是自家兄弟,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晒着太阳闲话家常,风尘仆仆的年轻男子推门进来,带着一脸的欣喜,迎头拜倒:“刘吉见过门主!” 小四……刘吉…… 一直没有他的消息,当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脸容,那身形居然如此清晰,就好像近在眼前一般。 “刘吉,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感觉自己努力朝他走去,对他招手,却怎么也是徒劳,那场景竟是离自己越来越远,人声仍在继续,她却始终隔着一层阻碍,无法靠近。 半梦半醒间,耳边似乎听到刀剑撞击声,骏马奔驰,兵刃相接……眼皮直直跳动,明知是梦,想要强迫自己醒来,费尽全力也还是仰躺在床,头脑迷糊,手脚乏力。 “我是小四,对不起。我来迟了……” “刘吉见过门主!” …… 反反复复的梦靥,反反复复的挣扎,反反复复的声音回响。 直到满头大汗,精疲力竭。 “不要!” 也不知自己高喊了句什么,猛然睁眼坐起,对上一双澄澈如水的眼眸,眸间氤氲,似有心疼,有怜惜,有自责。 “殿下做噩梦了?” “不是。”秦惊羽喘着气摇头,软软靠进他伸过来的臂弯,由他给自己穿上外衣,拭擦汗水。 这不能算是噩梦,只是那场景好生熟悉,犹如电影片段徐缓播放出来,不觉是梦,倒像是真实情景再现。 怎么会这样? 秦惊羽闷头回想,眼角余光不经意间捕捉到他眼中流露出些许哀伤,不由得微怔发问:“出了什么事吗?” “殿下……” 燕儿微微低头,面色沉静,说得极慢:“去往北凉的影士回来了。” “真的?!”秦惊羽一拍案几,喜道,:“他们怎么说”见到刘吉没有?都有些什么消息传回来?” 燕儿抬眸,眸底深不可测,半晌才轻叹:“刘吉,也跟着他们回来了。” 秦惊羽听得一愣,脑袋没能转过弯来:“什么?” “刘吉……也回来了。”他垂首,面露悲戚,低道,“这是刘吉留给殿下的,殿下自己看吧。”说罢,从衣袖里取出只漆盒,推到她跟前。 秦惊羽盯着那盒子,眼睛发直,手指按在盒盖上,慢慢打开。 盒子里,静静躺着一根束发的青绿竹簪,已经失了最初的色泽,尖端更有一抹暗红。 “这是……是……”嘴唇嚅嗫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还是燕儿清了下嗓子,目光黯然,帮她接下去,“这是刘吉的遗物。” 秦惊羽心里已有猜想,闻言仍是一震:“遗物……” “是,影士搜索数月,最后在北凉边境之庆丰的一口废弃枯井中找到他……” “枯井……” “是,不仅是他,还有数十人,均是统一着装的年轻男子,身首异处,血染四壁,场景十分惨烈,死前想必是经历了一场可怕至极的大屠杀……” 砰然一声,秦惊羽推倒了面前的案几,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备车,我要出宫去!” 燕儿伸手拦住她:“灵柩今晨运回天京,我已经让杨峥在山庄附近择地厚葬,加人也予以优厚抚恤,并无异议。棺木里尸身并不完整,殿下去看了也是徒增伤悲,还是别去了。” -- 第333页 秦惊羽用力挥开他的手:“我怎么可能不去?!刘吉会有今天,完全是因为我,要不是我当初派他去北凉,他怎么会遭遇不测,是我,都是因为我!”脑子里浮现的皆是当初相识与重逢的情景,少年意气风发,忠心耿耿,而今那容貌清秀的年轻男子,却已经永远长眠,无知无觉,再也不能回来。 “殿下!”燕儿跳起来,一把抱住她,“这不能怪你,刘吉当时已经应征进得向氏商行,就算没有你的派驻,他还是回去北凉;再说影部在北凉始终会安插人手,不是刘吉,也会是别人,甚至更多!” 秦惊羽抿紧嘴唇,一滴滚烫的眼泪落下,正好落在他的手背上:“倘若我能想到今日,我当初便绝不会……不会……” 不会创立暗夜门,不会扩充势力,不会冲锋冒险。即使是安于现状,碌碌无为,也总好过,面对这样一次又一次的流血牺牲。 来此异世,若只能给人带来伤悲与苦痛,她情愿,自己从来没有在这里存在过! 胸口仿佛有一把火在燃烧,一直绵延,烧到了内心深处,如果不是被那坚韧的手臂环绕按紧,她几乎压制不住狂乱的情绪,想尖叫,想发泄,歇斯底里,不顾一切:“怪我,怪我,都怪我……” “殿下——” 燕儿的声音像是漂浮在空中,而她,却是溺在水里,无力回天。 忽觉腰间一麻,身子软软倒下,昏迷的前一瞬,在前方妆台的铜镜里看见自己的面容,长发散乱,下巴尖尖,肤色如雪,眼瞳里布满血丝,整个人已若癫狂。 醒来时已经是烛火点燃,挺身欲起,却仍觉得手脚瘫软,只得忍住悲痛,闭眼轻唤:“燕儿……” 话音未落,他人已欺身而至榻前:“殿下醒了?这会觉得如何?” “我没事。”秦惊羽心里已经接受这一事实,定下神,勉强打起精神,“我母妃可有来过?” “来过。娘娘以为是殿下贪睡,没有在意,到偏殿看五皇子去了。”燕儿微微叹气,温润的脸上起了一丝波澜,“死者已矣,殿下要顾惜身体,节哀顺变。” 秦惊羽恻然,生生将头拧开,转眸间,忽然瞥见枕边的竹簪,不由伸手握在掌中,瞅着尖端那点暗红,怔怔出神。 燕儿再次开口:“影士们找到刘吉的时候,这枚竹簪,不是插在他的发髻里,而是插在他的左眼里,因此才引起的注意,献上来。据我们分析推断,当时他应当是重伤垂危,自知不治,于是插簪自毁眼目,或许是临死警示,想要给殿下留下线索……” 秦惊羽听得一惊:“什么线索?” 燕儿不答,只是看着她手中的竹簪,蹙眉沉思。 顺着他的目光,秦惊羽将竹簪凑到眼前,上下摩挲,一点一点挤按揉捏,忽而心头一动,手指握住两端,从中掰断。 一点白色从竹簪断开处掉落,秦惊羽一瞥之际,已经看清,是一个小小的纸卷。 纸卷展开,不过寸许大小,上面歪歪扭扭写了一行字:向乃风…… 后面的字已经被鲜血染红,暗红一片,辨识不出 向乃风…… 刘吉啊刘吉,他拼死提醒,到底要告诉她什么? 爱恨情仇 第二十章 生死时速 “我这里有很好吃的糕点,你要不要吃,我去拿!” “我不饿,谢谢。” “我最近又学会几首曲子,我弹给你听好不好?” “不用,你坐在一边别说话就好。” “可是你看起来很不开心,又不笑,你到底怎么了……” 一连串的话语,终于使得秦惊羽抬头,看着跟前一脸殷勤的俊秀少年,扯动唇角:“连你都看出我不开心吗?” 萧焰点头:“是啊,以往你来的时候,眼睛里有池塘的水,脸上有太阳的光,真好看,而现在你眼睛里就是黑乎乎的,脸上还蒙了层灰……是不是你爹打你骂你了?你娘不给你做新衣裳了?” 秦惊羽苦笑:“不是,我爹我娘对我很好,而是……我的朋友过世了,我很难过,很内疚。” “过世?”萧焰挠了下脑袋,不解道,“过世是什么意思?” 秦惊羽低答:“就是永远睡着了,再也醒不来了,再也见不到了。” “哦,我知道了!”萧焰一拍手,指着不远处的大树大声道,“是不是和我的小欢一样?睡着了,埋在土里,不能出来了,孟大叔也是说我再也见不到它了。” “小欢?” 微一愣神,就听得孟尧在一旁适时接道:“小欢是我家殿下以前养的一只小狗,得瘟病死了,殿下把它埋在那边树下。” 秦惊羽哦了一声,顺着萧焰手指所指的方向,果然看见树下有一个微微鼓起的小土包,长了些杂草,已经看不出形状。 一抬手,止住他欲要继续的喋喋不休,轻道:“好了,院子里冷,你跟你孟大叔回屋里烤火去,我在这里坐一会,安静想想事情。” “我陪你说话不好么?你都好久没来了,我天天都想你。”萧焰扁了扁嘴,显得有些委屈。 “乖,听话。”秦惊羽拍拍他的肩膀,语音虽低,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萧焰只得站起身来,跟着孟尧回去,不时回头张望,眼神恋恋不舍。 人去声消,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她一人,独坐亭中,被大片绿叶包围,风吹来,竹叶沙沙作响,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梅香。 -- 第334页 明日便是太子册封典礼,皇宫各处都是热闹非凡,唯有南苑还算清静,燕儿出宫为西烈之行做最后的准备,她便自己漫步来了这里,不为别的,只是想寻得些许安宁。 先去西烈,再往北凉。 手指无意识在石桌上写划着,心中慢慢勾勒着计划。 西烈…… 北凉…… 银翼,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然而不管他在魔鬼之洲是生是死,就凭着这四年来的执着追随忠心耿耿,她都会拼尽全力,去往西烈彻查他的身世真相,为他孤苦无助的幼年生活讨一个公道,更要为他夺回原本属于他的一切。 刘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论这幕后黑手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甚至权势通天,她都会义无反顾将这条复仇之路走下去,今朝的痛,他日必定一五一十讨要回来,心里被人狠狠捅进一把刀,鲜血淋漓,已经容不得她退避半分! “三皇兄!你果然在这里!” 思绪被一声呼唤打断,略一侧头,只见半掩的院门外有人探头进来,朝自己不住招手,似是十分着急,“快出来,我有事找你!” “昭玉?”秦惊羽坐着没动,懒懒道,”这里太阳挺好,晒着舒服,你也过来吧。“ 秦昭玉踌躇下,只是摇头,喃道:“真的有事,我不知道该告诉谁,只想到你,汝儿说你往南走的,我就一路寻过来了……” 秦惊羽见他一副快要哭了的模样,只好起身走过去:“讲吧,什么事?”心里打定主意,一定得问清楚了,如果又是大皇姐秦飞凰的事端,她打死都不会揽上身。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来!”秦昭玉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一个劲朝外扯。 “喂,你拉我去哪里?”秦惊羽低呼,十二岁的男孩子,力气倒是不小,自己虽然长他四岁,还是挣脱不得,好在南苑镇守侍卫已撤,倒是无人见得两人拉扯的场面。 秦昭玉不答,只是使劲拽着她往前走,一直走到一处僻静无人的甬道深处,这才停住,煞白着一张小脸,喘气道:“我只跟你一个人说,三皇兄你帮我拿个主意,我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父皇……” 秦惊羽斜眼睨他:“说吧,你闯了什么祸?” “不是我,是大皇兄……”秦昭玉压低声音,嘴唇嚅嗫着,片刻才道,“我听说大皇兄最近心情不好,我一大早特地去看看他,路上碰到二……太子哥哥,说是大皇兄约了他今日未时去普渡寺赏梅。” “赏梅?”秦惊羽听得皱眉,这个时候不好好待在宫里,反而有心思出宫游玩,有些不正常,默了一下,抬手道,“说重点。” “我说的就是重点!唉唉!”秦昭玉练练跺脚,“普渡寺有埋伏,太子哥哥去了有危险!” 秦惊羽目光一凛:“你怎么知道有埋伏?谁告诉你的?可有证据?” 秦昭玉被她眼神一瞪,吓得气也不喘了,一口气说下去:“我后来在御花园闲逛,逛着逛着就进了树林,爬到树上去掏鸟窝,鸟窝没摸到,就听得有人过来,我听出是大皇兄的声音,本想吓他一下,就躲在树上没吭声,结果听见他跟一名侍卫在树下小声商量,说是在寺里已经设下埋伏,一等太子哥哥进门。就赶尽杀绝,斩草除根!” “斩草除根?!大皇兄真这样说?” “是,我亲耳听闻,我还看见大皇兄对那侍卫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看起来好可怕,我两手死死抱住树干,才没吓得从树上掉下来!三皇兄,你说怎么办啊?大皇兄是不是真的要太子哥哥的命啊?我一下树,脚都软了,我该怎么办?我们要不要去告诉父皇?大皇兄要是知道是我告密,一定不会轻饶我,呜呜……”秦昭玉越说越怕,扯住她的衣袖不松手。 “别吵,你让我想想!” 想到前两日秦湛霆的种种怪异问话,总算明白他所说改变一词的真实涵义,原来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同室操戈,兄弟阋墙,就如此轻易地发生! 不能不说是震惊,但此时离未时只一个半时辰,断无震惊发怔的时间,必须采取行动及时阻止,秦惊羽跳起来,按住他的肩膀,语气从未有过的凝重:“昭玉,你发誓,你所言无半句谎言。” “三皇兄,难道你还不相信我吗——”秦昭玉瞥见她眼底一抹厉色,只得举手道,“好,我发誓,我句句属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如有半个字谎言,叫我……” “行了!听着,你给我回寝宫待着去,刚才的事情给我烂在肚子里,不能再有第三个人知道!”秦惊羽丢下这句,扭头就走。 “我去拦住太子。”秦惊羽挥手,冷淡哼道,“你要是想他们平安无事,就按我说的去做,,别当跟屁虫。” 秦惊羽不再理他,一路匆匆赶去越秀宫,原想二皇兄秦兴澜做事稳妥,不紧不慢,没想到这次竟是提前了时辰,刚巧在她到来之前半刻钟出了门。 半刻钟,未来太子出行,仆从甚多,一行人走出宫去远不止这个时间—— 应该能够阻止! 秦惊羽心思转动,立时掉转方向,直冲宫门。 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她不能让大皇兄再因此受罚降罪,更不能让二皇兄丢掉性命! 不要再有流血与伤亡…… 不要…… 还没到宫门出,远远见得门户大开,一队人马绝尘而去。 -- 第335页 “等下——别走” 拔高了声音喊,那车队仍然是不理不睬,转眼消失在视线,秦惊羽气喘吁吁停下来,恨得一拳捶向旁边的宫柱,又晚了一步! “见过三殿下。”侍卫一见是她,纷纷过来行礼。 秦惊羽上前拉住那侍卫队长,着急问道:“方才出门的可是我二皇兄?” 那队长答道:“正是二殿下。” “那大殿下呢?” 秦惊羽定下神,看看宫门侧面墙上的沙漏,这从越秀宫出来,连奔带跑,都又花去近一刻钟,若是要留在原处等到燕儿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事态紧急,别无他法,只好提笔给燕儿留了字条,含糊写了几句,吩咐一定交到他本人手上,也来不及去给母妃报备,掏出腰间令牌朝众人眼前一晃,叫人帮忙在宫外不远雇来熟识可靠的马车与车夫,急急出行。 坐在车上,被冷风一吹,头脑有了几分清醒。 自己就这样贸然追出去,若是追得上还好,追不上的话,身边练个帮手都没哟,就凭这破车老马的,如何与前面性能优良的皇室马车比赛脚力? 燕儿虽然不在,她毕竟还是个门主,就凭这张脸,在天京城各种调几名人手的能力还是有得,大事要紧,也顾不得是否会暴露身份了。 主意定下,秦惊羽与车夫说明方向,马车在大街小巷穿梭,百花阁闻香楼等等地方一进一出,车后马蹄声得得响起,一下子跟上来好几骑,有的马背上还不止坐着一人。 掀开车帘,看清来人的面容,心里仍有些不踏实。 卫部煞部尽数调遣在外,只影部礼部在城里留有少许门人,均是机智有余,武功则是差强人意。 不过,大皇兄背后主要是将军府在撑腰,雷氏父子在朝堂身居要职,忠心不二,支持谁都是光明正大地来,背后作乱的事情是绝不会同意,更不会参与。 若只是大皇兄身边的亲卫,那点实力也不足倾覆大局,顶多是有所准备,抢占先机而已,只要自己及时赶到报警,便可刀不血刃,和平解决。 刚出城门,行到空旷处,就听得后方蹄声阵阵,有人策马上来,在车窗外哈哈笑道:“难怪人家常说佛要金装人要衣装,主子今日这身衣饰真是好风采,贵气十足,跟那些皇子皇孙没甚差别!” 秦惊羽撇嘴,一眼掠过,冷静开口:“留下两人上车,其余轻装上阵直奔普渡寺,路上遇到华丽马车,一律找理由拦下,注意拖延时间,尽量不要动手!” “是!”来人神色肃然,吹个口哨,招呼另外几人加快速度,瞬间超越过去,那两人一依言从马背上跳下来,噔噔几下爬上马车,行礼坐下。 秦惊羽顿了下,又问两人:“你们可有办法通知到燕主?” 两人齐齐点头:“燕主曾发下信号烟火,我们都有随身携带。” 秦惊羽心头宽慰不少:“那好,你们立即发信号,叫他尽快赶来汇合!” 话音刚落,就见一人从怀中摸出一节竹筒大小的物事,刷的点燃,手伸出窗外,也没听得有何声响,一道碧绿的焰火就直冲上天。 秦惊羽望着半空中久久不散的亮色,暗地祈祷。 燕儿,你快来,快来…… 爱恨情仇 第二十一章 恩将仇报 一路上,秦惊羽不断催促车夫加速,那车夫是宫门侍卫长出面叫来的,隐约知道雇主的显赫身份,不敢怠慢,将马车赶得快要飞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有人窜到车前禀道:“主子,拦下来了!” 秦惊羽闻言一喜,探头看见前方道路上聚了大群人,将两辆华丽非凡的马车团团围住,正闹得不可开交,赶紧拉开车门跳下车,大步奔过去。 “出了什么事?” 一声既出,场子霍然安静,那原本跌坐在地上之人摇摇晃晃起来,拉着她的衣袖道:“这位过路的公子,你来评评理,我们从路上经过,不小心被这横冲直撞的马车给撞了,这车上之人好生无礼,不但不给下车检查,赔礼道歉,反倒说我们意图不轨,要送我们去衙门见官!” 这拦路的理由编得不错! 秦惊羽心头赞许,上前一步,沉声道:“既然撞了人,车主下车查看伤患之人是人之常情……” 身后一干弟兄也随声附和:“是啊是啊,公子说得在理,车上那厮快些下来,再试磨蹭,可别怪兄弟路见不平,忍不住要出手了!” 半晌,车内才传出一声冷哼:“尔等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拦路打劫!天底下难道就没有王法了吗?” 众人嬉笑:“王法?你爷爷我就是王法!” “大胆狂徒!” 怒斥间,一人推门而出,徐缓下车,正好立在秦惊羽对面,两人的目光对上,那人吃了一惊,作势行礼,口中低呼:“三殿……” 秦惊羽原以为车内必然是二皇兄秦兴澜,不想出来的却是二皇兄身边的内侍,微怔一下,急忙打个手势止住他,慌道:“你家主子呢?” 那内侍答道:“主子怕路上人杂不安稳,乘了别的马车先行一步,命奴才一行负责亚” 秦惊羽一拍大腿,暗叫不好。 这二皇兄做事也太小心谨慎了,居然在路上使出个掉包计,把自己都糊弄过去了,这下坏了大事了,如何了得?! -- 第336页 顾不得过多解释,急急跳上先前的马车,招呼一干人等:“都跟我去普度寺,快啊!” “哎,三殿……” 那内侍看着马蹄扬起的黄沙,摇了摇头,做回车内继续慢行。 普度寺就坐落在落月山南麓的半山腰上,名声在外,也并不难找。 顺着山路一直向上,就见得那造型高伟的山门,以及金光闪闪的大字,山门内红墙明瓦,青松翠竹,因为是皇家寺院,修建十分气派,平日香火也很是旺盛,梵唱之声隐隐可闻。 寒冬腊月难得出了太阳,前来进香许愿的信男善女络绎不绝,人声鼎沸。 秦惊羽带着一行人进了寺门,想到梅花尽数开在寺庙后院,避开热闹之处,疾步如飞,直奔目的地而去。 这普度寺虽然只来了一次,但路线还大致记得,于是带头走在前面,有门进门,没门就在众人协助下翻墙,这院墙不过一人多高,比起皇宫里三人高的宫墙那是小巫见大巫,根本不值一提。 一路飞奔,越走越是僻静,已经看不到闲人走动。 面对那重重叠叠无休无止的佛堂,秦惊羽有些傻眼,不止从何处下手。 思忖时,忽觉一阵风来,空气中飘荡着清清淡淡的梅花香。 对了,名为赏梅,自然要去有梅花的地方! 秦惊羽吸了吸鼻子,瞥见不远处的树林,果断指路:“去那边。” 刚说完,就听见身后寺门方向响起一阵喧哗吵闹声,好像是什么人起了冲突,将寺里的人声都吸引了过去。 秦惊羽不为所动,疾步穿过树林,树林之后是一片开阔的空地,空地尽头院门半掩,院中绿蔓披佛,一枝白梅从墙头探出来,枝头吐蕊,纯净如雪。 没待走近,就听得院里传来细微对话声。 “大皇兄你既然邀我单独来此,有什么事就明说吧。”秦惊羽精神一振,是二皇兄秦兴澜的声音,看来自己总算是及时赶到,事情还在可以掌控的范围。 静默了一会,有个傲然的声音回答:“我也没心思跟你绕圈子,你把储君之位让给我,我将来必定记得你的好处。” “让位?大皇兄真是说笑了,储君之位是上天授予,岂能随意相让?”秦兴澜话声低缓,语气很是轻松随意,“要不大皇兄要点别的什么东西,但凡我有,定会毫不藏私,倾囊相与。” “如果我说我不要别的,只要这个位置呢?”秦湛霆的声音陡然拔高,口吻也凌厉起来。 院内环境清幽,草木稀疏,靠墙处生有一大片百美,两人隔着花枝面对面站着,一人面容朝外,一人则是背对着院门,秦惊羽一眼掠过,看得分明,那露脸之人正是大皇兄秦湛霆,而那道背影,除了二皇兄秦兴澜,还能是谁? 除此之外,院里悄无声息,看样子再无他人。 秦惊羽仔细辨听声音,朝身边人等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分散守在外间,自己审时度势小心潜近。 “大皇兄要这个位置,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秦兴澜轻咳两声,拖长了语调。 “只不过什么?”秦湛霆急切发问。 “只不过要看大皇兄有没有这个本事从我手里拿走了。” “你!”秦湛霆勃然发怒,刷的一声,似是从腰间拔出长剑来,冷哼道,“我之前以礼相待,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秦兴澜的声音清淡如旧:“大皇兄你这是做什么?要造反吗?” “我……” “两位皇兄,小弟来迟一步!” 秦惊羽眼见情形紧急,一声唤出,即是深吸口气,顺势踏进院中。 余光朝里一扫,果然见得秦湛霆拔出剑来,剑刃正横在秦兴澜颈项之上,心念一动,哈哈笑道:“大皇兄,你这玩笑开得太过了,快把剑放下来,我认输还不成吗?” 秦湛霆转过头来,不解道:“你说什么?” 面对利刃相逼。秦兴澜面色如常,只低道:“三皇弟,果然有你。” 秦惊羽来不得深思他话中的含义,抢先两步,按住秦湛霆握剑的手,赔笑道:“二皇兄息怒,都是我的错,我跟大皇兄打赌来着,赌到底谁的胆子更大。事实证明我输了,我甘拜下风,心服口服,等下请两位皇兄去闻香楼喝酒赔罪,怎样?” “原来是打赌——”秦兴澜眼眸闪耀,沉吟道,“你们赌什么筹码?” “我们赌……” 秦惊羽话没说完,就被秦湛霆一声喝叱打断:“谁跟你打赌!你这胆小鬼,既然不敢与我合作,就别跑来搅我的局!”说罢猛地甩开她的手,嘴里发出一声长啸。 啸声连绵,没过一会,原本静寂的墙院上齐刷刷冒出三十来号玄色人影,身手敏捷,剑锋雪亮。 秦湛霆仰天大笑,声音狠厉:“老二,我本不愿对你动手,是你逼我的……” 趁人影越过墙头,尚未落地站稳,秦惊羽抓起站立不动的秦兴澜,大叫:“快走!” 身后长剑袭来,被左右两道刀光截住,是留在门外的弟兄见得情形不对,前来相助。 “主子快走!” 秦惊羽想也不想,拉着秦兴澜奔向院门,只要能拖延一阵,等两人钻出树林,去得寺庙前殿,那里人来人往,大皇兄的侍卫再是嚣张,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行凶。 只是心底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方才明明凝神听过,没有听到呼吸声,为何会突然冒出一大群人来,难道是自己的听力出了差池? -- 第337页 还有,二皇兄不是也带着大队人马出来吗,怎会单枪匹马出现在小院里,他的手下呢? 一个趔趄,手掌被大力甩开,险险扑倒。 稳住身形的同时,忽觉劲后一阵风来,带着强劲的破空之声! 秦惊羽本能矮身侧头,左耳微疼,一道青芒擦过耳廓激射而过,直直钉入前方树干。 是枝羽箭! 就在方才跳下人来的墙头,密密麻麻再次布满人影,甚至不只是墙头,就连假山花台树梢上都有,人数足有百余,个个青色劲装,手持铁弓利箭,严阵以待,只等一声令下,就可以将下方之人射成蜂窝。 局势急转直下,所有人都傻了眼,怔在原地一动不动。 秦惊羽蓦然回头:“二皇兄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位未来储君,远不若世人所想那般文弱可欺! 电光火石间,眼间白光闪过,就听得啊的一声惨叫,秦湛霆持剑的右臂已被斩下,断臂掉落在地,人也痛得面色惨白,当场晕了过去。 变故陡生,人等皆是惊呼,唯有秦兴澜沉着一张脸,取了手帕,慢慢将剑上血迹拭去。 这一剑干净利落,出手快极,不知已经谋划练习了多少次。 秦惊羽像是看陌生人一样看着他,声音苦涩:“看来我是来错了……” 真正设下重重包围的不是别人,而是这位二皇兄,将计就计,清除异己,大皇兄秦湛霆率直鲁莽,有勇无谋,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倘若她没巴巴赶来阻止,秦湛霆或许轻敌,却也不致警惕全无,溃不成军。 秦兴澜淡淡一笑:“你没来错,少了你,我没法赢得这样轻松,而且,好戏才刚刚开始……” 秦惊羽眯着眼,挺直背脊:“什么意思?” 秦兴澜退后一大步,声音清冷,响彻院内:“大皇子秦湛霆与三皇子秦惊羽协同作乱,意欲谋害本殿下,证据确凿,罪当伏诛!传我命令,院中所有同犯,不留活口,格杀勿论!” 如一桶冰水从头浇下,秦惊羽浑身颤抖,几乎不敢置信。 “二皇兄,你……要杀我?” 秦兴澜不再看她,只高声喝道:“放箭——” 爱恨情仇 第二十二章 义不容情 箭矢,密如急雨,铺天盖地而来,惊呼惨叫声迭起。 “主子小心啊!快走,走啊——” 眼前人影晃动,有人扑了上来,以身挡箭,掩护她朝院外退避。 噗噗数声,那是箭入身体皮肉的声音,鲜血喷涌而出, 一人倒下,又有新的人影本古来,挡在她身前,始终不留缝隙。 她只是来示警,只是来阻止杀戮……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样?怎么会这样? 一心救人,却将自己与一干弟兄置于险境,无法脱身! 或者,自己才是他真正要对付之人! 秦惊羽指甲掐入掌中,心痛如绞,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脱开去,站定不动:“住手,都给我住手!” 秦兴澜挥下手,示意手下暂停攻击,神情复杂看着她,冷声道:“你想说什么?” 秦惊羽喘了口气,环顾四周,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秦湛霆,周围七零八落的侍卫尸身,以及身边摇摇晃晃兀自支撑的门下弟兄,咬牙道:“你只是想要我的命,就不要累及无辜,我留下,你让他们走!” 话声刚落,耳边即是反对不断:“主子!我们不走,生死都跟着主子在一起!” “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们不走!” 秦惊羽闻声落泪,她不是孤单一人,从来都不是! 不论她的真实身份是什么,皇子抑或乱党,她的弟兄们都不会抛弃她,不会! 秦兴澜扬眉一轩:“既然你的属下如此忠心,那就留在这里陪你吧。” “等下!”秦惊羽见他脚步后撤,头顶上方弓箭再度举起对准自己,不由叫道,“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要杀我,给我一个理由!” 秦兴澜身形微顿,叹道:“我之前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你与大皇兄不顾骨肉之情,协同作乱,欲加谋害,实在让人心寒……我饶你不得!” 秦惊羽冷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明明知道我只是好意报讯,从无加害之心,却要给我强加罪名!” 秦兴澜抿紧了唇,似被说中要害,脸色青白,一言不发。 秦惊羽低头,看着地上的秦湛霆,从自己衣摆处撕下一大块布料,蹲下去给他紧紧裹住右肩。 整个过程,她尽可能做得缓慢而又仔细,全然不顾周围凝结成冰的肃杀气氛。 做完这一切,喝令门人尽数退开,这才起身迎上,冷道:“你早已明了大皇兄的心思与计策,当时大可不必答应前往,反正明日便是册封大典,只须候在越秀宫,平安度过这半日,就可以顺利登位……而你却执意而来,是想借此机会,将未来的障碍连根拔起,是不是?” 面对她的一番质问,秦兴澜既不肯定。也不否认,只淡淡道:“他往日以皇长子的名义,自以为是,作威作福,我已经忍他许久了。” “即便如此,你也不致如此对他!”秦惊羽情不自禁拔高了声音。 秦兴澜反问:“那你说,我该如何对他?” 秦惊羽咬唇道:“大皇兄已经是寡不敌众,处于下风,你大可率众将他擒下,押至父皇面前,请父皇定夺,此事之后,他再无实力与你争夺为难,你何必如此狠心断他手臂?!”要知道,一大皇兄的心性,断他一臂,今后形同废人,与要他的命又有何区别!” -- 第338页 “妇人之见!”秦兴澜冷声打断她,“你没见他方才一心想取我的命吗?若是我计划不周,稍有懈怠,此时躺在这里便不是他,而是我了!” “那是大皇兄一时糊涂,本来是可以劝说,可以阻止的,他本无意取你性命,只想要拿储君之位,只要你答应让给他,他便会罢手!” “让给他?”秦兴澜摇头轻笑,笑声里带着几分讥讽意味,“三皇弟啊三皇弟,在你眼中,这皇位到底是什么东西,可以你让我,我让你,随意推辞不受吗?你肯让我,那是你的事,我却断然不会再让给他人!” 秦惊羽微微张嘴,心中惊异,指着他:“你……” 天,他知道,他竟然知道…… 秦兴澜朝她凑近一步,轻轻点头,声音压低,几不可闻:“不错,你掩饰得极好,我当时也一心以为是我自己拔出来的神剑,自是未加多想,欣喜若狂,只是,在我转身还剑之际,心念一动,曾试图再次拔剑,结果那神剑如同生根一般,纹丝不动,根本没法拔出……我便知道,真的是你在想让,你才是上天定下之人,你说,我怎能留你在世?” 秦惊羽瞪着他,内心惊骇,连连后退。 他什么都知道,却故作无知,懵懂接受,骗过了她,骗过了所有人! 难怪他明知道自己是无辜前来,也要执意围剿,原来是怕她将来会对他不利,要对她斩草除根! 对他而言,她不是兄弟手足,而是挡住他前进道路的障碍,只能毫不留情,全力铲除! ——我以为,殿下会支持大殿下做储君…… 少年的低叹声犹在耳边回响。 燕儿早有提醒,自己却念及骨肉之情,没能引起重视和警惕。 ——老二性子冷,心眼多,疑心重,以后他登基称帝,还不知会怎样…… 就连大皇兄都看出来这一点,她还不以为然,觉得心机深沉是其优点。 费神费力,良苦用心,尽数付诸流水。 ——这神剑认主,庇护江山是关系到大夏未来命势的头等大事,慎之又慎,绝非儿戏,怎么可以随意让与他人……、老师早有告诫,早有教诲,她却从来没当回事,让错了剑,更看错了人! 一步错,步步错! “还有,你明知我与宁儿有婚约在身,却串通兆翡颜前来捣乱搅局,又利用她怀有身孕之事,要挟于我,让我不能不怀疑你让位的用心!”秦兴澜声音低沉,继续陈述。 “不是,我是好心帮你解决问题!”秦惊羽欲哭无泪,真有种作茧自缚的感觉。 “无须辩解!” 秦兴澜手握长剑,步步逼近,以他才能听见的嗓音轻道:“我知道你无意这皇位之争,原本也想就此这般,各得其所,互不为难,但是你为何不知收敛,仍在大肆培养江湖势力?区区一个天京城,我身为未来储君,居然都找不出你窝藏之人,你叫我今后坐在高位如何放心?!”说着,眼眸一利,“万一将来你后悔了,想要取回这想让的一切,与其等你羽翼丰满之时再来争斗,不如我现在就动手……” 眼见长剑挥出,剑尖划过天际,秦惊羽低呼:“二皇兄,你误会我了,我既然让出,九段不会再与你相争——” “人心难测,我没法相信你。” 秦兴澜长叹一声,长剑距她胸口仅有寸许:“三皇弟,你别怪二哥心狠,怪就怪你生在帝王之家,却胸无大志,还如此心软——” “二哥!我们是兄弟!”秦惊羽眼里已有泪光。 “兄弟……”秦兴澜喃喃出声,略一迟疑,仍是力道不减,一剑刺出! 只听得哐当一声,长剑落地,秦兴澜捂住右胸,眼睛睁得大大,不敢置信,一丝黑血从他指缝流出,隐隐现出幽蓝色的微光。 “你……” 怎么可能? 他明明已经出手,怎么会有比他长剑还要快的光芒出现,局势瞬间扭转! “二哥……二皇兄……”秦惊羽闭上眼,面露痛色,慢慢收回手来,“我给过你机会,你自己不知珍惜……” 身为江湖中最大门派的领导人,就算没有武功,却也绝不是任人宰割之主! 她只是在赌,赌他的良心,赌他是否还有一丝骨肉亲情,之前但凡他有稍微表露一分善意,能放她一马,而不是挥剑相向,她也不会扳动风影戒的机括,射出毒针,用以自卫! 只怪他,太过心狠手辣,不留余地! “我还是小看了你……”秦兴澜颓然倒地,面上浮现一丝苦笑,“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任你处置!”毒液渗入血脉他的嘴唇已成乌紫,气若游丝。 眼见大势已去,墙头矗立的青衣人等收回弓箭,面如死灰,被制的黑衣侍卫趁机逃脱包围,奔到昏迷的秦湛霆身边。 “放下武器,我会禀明父皇,饶尔等不死,九族不予降罪!” 一听此言,没有半分犹豫,青衣人齐齐跃下跪拜,双手将铁弓举过头顶:“属下愚昧,谢殿下不杀之恩,愿将功折罪,誓死效忠!” 暗夜门人大喜过望,纷纷上前,将对方的武器缴下,就连个别腰间的短匕也一并卸了。 秦惊羽抿唇,微一侧头,但见一道灰白人影从天而降,轻飘飘落在她身边,于满地狼藉处长身玉立,笑如春风:“主子。” 一见来人,众人喜笑颜开,齐唤燕主。 -- 第339页 不错正是燕儿。 就因为察觉到他的悄然到来,她才能如此放松,放开手脚,扳回劣势。 “燕儿,去,封住他的血脉经络,防止毒气攻心!” 燕儿微诧,仍是不动声色,依言执行,啪啪几声,将秦兴澜各处大穴尽数封住,低道:“好了,主子。” 秦惊羽轻轻吁气:“火速回宫,外公走时留有些许丹药,希望还来得及救命!” 燕儿眼底闪过一丝理解之色,并无二话,抱起秦兴澜,飞一般朝寺门方向驰去。 他隐身在侧看得分明,她与秦兴澜只三尺之遥,扳动机括的同时,亦是从左往右调整了位置—— 最后时刻,她仍是心存怜悯,无意取他性命,否则,中针之处,当是他的心脏! 两位皇兄皆被快马加鞭送回皇宫救治,秦惊羽留在现场,指挥若定,清理善后,直至暮色降临,才拖着疲惫的步伐,姗姗而回。 此时此刻,退无可退,只能选择面对。 夕阳下,宫门大开,一群人默然伫立,晚霞的光芒缕缕射下,映出天子秦毅惨淡而沉静的脸庞。 秦惊羽疾走两步,挥泪拜倒:“父皇,对不起——” 秦毅黯然摆手:“朕都知道了,不能完全怪你……朕只想问你,现时是如何考虑的?是否还不改初衷?” 秦惊羽哑然,有什么东西如风雨雷电,在头脑中一幕幕徐缓掠过。 远在西烈沙漠,苦苦挣扎不知生死的银翼…… 鲜血染红的库锦,残破不堪的遗体,青绿簪上刺目的暗红…… 墙头上突然窜出的人影,长剑袭来,羽箭激射,耳廓出的血渍已干涸,却还在隐隐作痛…… 痛的岂止是身,还有心! 成王……败寇…… 要反击,要复仇,要改变被动挨打的局面,给幕后之敌迎头痛击,就必须登上更为尊贵显赫的位置,拥有更为强大不可战胜的力量! 天意,不可违! 责任,不可避! 内心深处,有什么信念轰然倒塌,又有新的信念顺势而生! 秦惊羽垂头,低答:“我想好了……” 一瞬间,眼如利剑,墨发飞扬,仰首挺胸,她听见一个陌生的嗓音如魔魅般响起:“我。才是神剑之主,是真正的大夏皇太子!” 那是……她自己的声音。 一声过后,人群里传出惊呼声,秦惊羽被秦毅扶起,不为所动,迎风而立,目光在身后一一掠过,毫不意外的看见惊诧,看见猜疑,看见迷惑,看见嫉妒,还看见老师韩易欣慰的笑容……更看见少年隐在人后,那一张温润俊秀的脸,如斯苍白。 一门之隔,数丈之距,却如相隔千山外水。 燕儿,对不起…… 爱恨情仇 第二十三章 尘埃落定 “心狠手辣,毒如蛇蝎!” “秦惊羽,为了储君之位,你竟狠心如此,将你的两位兄长赶尽杀绝,你好,你真好,你小心着,残杀手足,违背良心,将来要遭报应!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越秀宫,二皇子秦兴澜的生母许妃披头散发,形容憔悴,一双眼却是满含恨意,烈焰冲天。在她身后床榻,帷幔低垂,秦兴澜闭目仰躺,嘴唇乌黑,面如金纸。 见她凑近过来,许妃大叫一声,向前扑出,一副护犊情切义无反顾的模样:“澜儿都这样了,只剩一口气了,你还想怎样?还想怎样?!” 拉扯间,长长的戴着甲套的指甲在手背上狠刮一下,秦惊羽忍住疼,将袖中的瓷瓶朝她抛了过去。 “这是我母妃续命用的半颗碧灵丹,你给二皇兄服下,可延他十日性命!” “你伤我澜儿还不够,如今还要用毒药来继续害他吗?”许妃手舞足蹈,歇斯底里嘶叫,叫得嗓子都哑了,“拿走,我们不要你假惺惺的示好!给我滚,你给我滚出去!” “娘娘!”越秀宫一干宫女内侍生怕她发狂伤了这位新贵,殃及宫中人等,急忙扑过来阻拦。 秦惊羽趁机后退一步,避开她的攻击,肃然道:“这药原本是我母妃为元熙留下的,全天下就这么半颗,你自己看着办!若是担心受骗,你大可命人拿去扔掉,然后等着白发人送黑发人吧。”说罢,朝榻上之人投去一瞥,拂袖转身离去。 许妃坐在地板上,痛哭失声,哭到伤心处,起身将房内的桌椅灯饰一齐推倒砸掉,边砸边骂,一片狼藉。“秦惊羽……你这遭天杀的小子……不得好死……” 咒骂声中,秦惊羽走出殿门,蹙紧了眉头。 今日册封大典上,天子秦毅当众宣布立第三子秦惊羽为大夏储君,由太傅韩易悉心教授,三公共同辅佐,待时日成熟根基稳固之日,则予以登位,继承大统。对于普度寺之变,已有斥候回宫将详细经过禀复,再加上她对暗夜门人的安抚约束,朝堂上下守口如瓶,天京城里也未听得任何风声,册封的同时,其余两位皇子则是称病留在寝宫,更将长时间闭门不出,虽然罪名按下,并未承担责罚,却是彻底退出大夏的政治舞台。这场过程惨烈的皇嗣之争,表面上以最和平的方式画上了句号。 而她,兜兜转转,最终还是登上了这个位置。 从越秀宫出来,一路慢行,想到母妃穆云风那张满是愁苦担忧的脸,不禁又是一叹。自己当上皇太子,最不能接受的人便是母妃了,昨夜几乎一宿未眠,暗地垂泪,快到天明时忽然神经质抱住她,要她赶紧出宫去将军府讨要免死金牌,仿佛一牌在手便可高枕无忧,实在是让人哭笑不得。再有就是燕儿,对于自己贸然改变心意,接受皇位,他也是受打击不小,整个人都沉闷下去,她很想找他说下,问问他的心思,却被接下来的册封大典给绊住手脚,不得自由,等到大典结束,找遍整个明华宫也没见他的踪影。 -- 第340页 边走边想心事,不知不觉走到太医署大门前。 正立在门口微怔,里边太医令与太医丞已是闻讯而来,带着一干医官恭敬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免礼,各位大人无需客气。” 秦惊羽顿了下,即是说明来意:“我来问问我二皇兄的毒伤,可有办法解救?” 众人相互望望,皆是低叹。 秦惊羽眼眸微眯,沉声道:“怎么?” “殿下!”太医令上前一步禀道,“二殿下所中见血封喉的剧毒之物,幸而被及时封住大穴,延缓毒素进犯,我等医术有限,只能将体内毒素暂时压制一时,却不能彻底逼出。下官经联众会诊商议,不敢擅自做主,只能先汤药治疗,再另请高明,比如穆老先生……” “废话,我外公人在千里之外,如何来救?!” 一声怒喝,众人抖抖索索,脸色十分难看。 秦惊羽心头暗骂一句,也知道怪不得他们。对署中太医而言,平时给后宫皇子公主看诊,小病小痛倒是无所谓,一旦遇到严重伤患,医得好那是应当的,医不好却有可能要杀头,所以往往慎之又慎,采取保守治疗,如此一来,也极易延误最佳时机。 燕儿的争分夺秒,母妃的续命灵丹,不过救回他十日残喘。眉头愈发拢紧,一言不发往外走,这毒针之毒,天底下想必只有外公才能救治,可是外公所在的草庐远在千里之外,莽莽群山之中,踪迹难寻,别说十日,就是一个月时间,也难赶到! 一路上所遇宫女太监皆是恭敬行礼,口中尊称太子殿下,神色殷勤。大夏皇太子。 一日多来,她总算是勉强适应了这个身份。 走了一会,前方黑影笼罩下来,抬眸一看,却是李一舟。“见过太子殿下!” 见他神情怪异作势行礼,秦惊羽伸手,一把扶住:“你怎么在这里?” 李一舟笑嘻嘻道:“我陪着雷进宫来的,他去昭阳宫看望大殿下,我闲来无事,过来换药,顺便跟太医署老头子们唠磕几句。” 秦惊羽瞟他一眼,倒是喜欢他这不拘礼仪的性子:“你手臂上的伤都好了?” 李一舟点头:“已经大好了,再养几日我就要跟雷回西北军营了。”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瞪着他道,“你上回说在陛下面前帮雷说说的,说话不算数。” 秦惊羽歉意一笑:“最近太忙,我忘了。”这倒是真话,不过就算她记得,也不会去做的,毕竟有雷牧歌守在西北,她带人出入西烈也乐得方便。 “知道你是个大忙人,我们也不指望你……你来太医署做什么?” 听得他问,秦惊羽沉了脸色,叹道:“我二皇兄的毒太医署无人能解,我正为这事发愁呢!你有什么办法没?” “我解一般的毒还行,这旷世剧毒,没把握,对了——”李一舟想了想道,“你不是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江湖朋友吗,找他们想想办法啊!” “江湖朋友?”山庄里厨子花匠裁缝泥工什么都有,就差一个好医生! 秦惊羽耸肩苦笑,刹那间一个名字浮上心头,不由得一拍脑门,啊,怎么就忘了她……“我知道了,真是多谢你!”朝他随意拱下手,转头就往宫门方向奔去。“等等!”李一舟目光扫过,低声道,“雷过来了!” 雷牧歌? 遇见他准没好事,铁定刨根问底一番盘问,她现在可没有那个空闲时间! 秦惊羽假意没有听见,继续朝前走,李一舟情急之下,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了回来:“你别急着走,雷看起来很着急的样子……” 他的手腕好细,手也好小! “哎,轻点!”秦惊羽忍不住叫出声来。 “怎么受伤了?”李一舟低头查看,那白瓷般的小手上一道明显的抓痕,已经破皮了。 “没事,不小心弄的。”秦惊羽叹气,因为二皇兄的事情,许妃对自己恨之入骨,不过还好是抓在手上,要是弄上脸,那可就破相了! “你呀,真是让人不省心!”李一舟忙从袖中掏出药膏来,给她涂抹。看着那润洁细致的手掌,心里忽然冒出一个词来,柔若无骨,只不过这形容女子的词语,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太子殿下!” 下一瞬,雷牧歌已经人到跟前,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俊脸上又是欢喜,又是懊恼。“怎么见了我就躲?是不是有什么事见不得人?” “我哪有!”秦惊羽甩开李一舟的手,不满嘀咕,这雷婆婆跟蒙古大夫一个样,对她没半分尊敬,而且黏糊之极,如何是好? 手上一空,柔润的触感顿时消失,视线也被挡去大半,李一舟忍住心底莫名的怪异感,收起药瓶,扁嘴道:“你们聊,我去太医署瞧瞧。” 话是如此,脚下半晌没动,雷牧歌推他一把:“还磨蹭什么,早去早回!” 看着两人相互瞪视,李一舟不情不愿离去,秦惊羽干笑道:“你们闹别扭了吗?” 雷牧歌闷声道:“没,只是那小子最近有点怪。”有事没事就往怀里摸,也不知是藏了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问他也不说,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模样。秦惊羽哦了一声,也不在意,又问道:“你从昭阳宫过来,可有见过我大皇兄?他现在如何?” 雷牧歌叹道:“见了,正睡着,据随侍太医说半夜痛醒过一次,看清情形,又晕了过去,一直呼痛,呓语誓要报仇。” -- 第341页 秦惊羽默然,少年英武高高在上的皇子殿下,突然遭此变故,任谁都承受不了这个打击。“你呢?这样的结果,你开心吗?” “我……”秦惊羽张了张嘴,苦笑着回答,“不开心。” “为什么?” “因为这原本不是我想要的。”她要的,只是一份安宁,一份自由,能够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做自己喜欢的事,不曾想,竟是为形势所逼,一步步走上高位,不能不说是造物弄人。雷牧歌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怜惜,没有再问,手掌轻轻拍在她肩上:“不管怎样,我相信你会做得很好,我与父亲长谈过,他会支持你的。” “谢谢。”秦惊羽唇角上扬,贝齿浅现,露出一个绝美炫目的笑容。 他对自己的关心爱护,从来都是那么纯粹,那么无私…… 雷牧歌看得呆住,半晌才低道:“三日后我跟一舟率部去往豫北,不知何时才能返京,你到时候能来送送我们么?”光说自己还不够底气,索性把李一舟也扯了进去,不由轻叹,他何时变得这般胆怯了? 秦惊羽双手抱拳,冲他做豪情干云状:“嗯,我在闻香楼定好座位,给你们践行!” “好,一言为定!” 告别雷牧歌,也按下立时出宫的冲动,先行返回明华宫。 照例先去了偏殿看元熙,从乳母手里接过来抱了再抱,亲了又亲,这才又去正殿见母妃。“羽儿这孩子生性顽劣,臣妾怕他今后不能担当大任,求陛下答应,另选储君,还是让他做回普通皇子吧……” “看你这做母亲的,怎么能不相信自己的孩子呢?你放心,这是神剑所选的结果,朕和老师都看好他,相信他不会让我们失望的,一定会是大夏英明无双超越前人的帝王!” “陛下,可是……” “好了,朕给你说件事,今日有人给朕私下提醒,皇太子之母,理应统领后宫,母仪天下,朕想来也是,而且黎皇后因为霆儿之事,也有崇执谦退之意,朕看不如让丞相斟酌字句,择日上书如何?” “不行啊陛下,这如何使得——” 听得房中母妃惊骇万分,声音拔高,父皇极力劝住,柔声安抚,秦惊羽偷笑转身,轻手轻脚溜之大吉。 母妃要当皇后了,元熙将来的地位也会随之提升……真好! 现在要紧之事,就是解决家里那只还在生闷气的呆鸟了,顺便和他商量下,如何把二皇兄秦兴澜送出宫去,设法救治。回房等了好一阵,才见他神情疲惫,慢慢踱进门来。 这一日她换服易冠,参加册封大典,接受百官恭贺叩拜,他也没闲着,去山庄处理善后,将那日普度寺在场亲历的数名门人悉心安抚,尽数封口慎言。 “回来了?还顺利吧?” 燕儿轻轻点头:“殿下放心,我都安排好了。” “那就好。”秦惊羽满意而笑,他的能力,实在没话可说,她从来不需要过问过程,只需要检查结果便是,想想又问,“我对他们隐瞒身份,他们怪我不?” 燕儿笑道:“大家都为有如此荣光的主子兴奋,想着将来大干一场,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怪殿下?” 秦惊羽盯着他的眼睛,低道:“你呢?你怪我吗?” “不怪。”燕儿垂眸,纤长的睫毛掩住眼底流淌的清澈波光,唇边勾起一道柔和的弧线,微笑淡淡,“殿下不管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 “但是你不开心,你在生气,气我没有事先与你商量,就冲动行事,是不是?”秦惊羽自嘲地想,从来没有这样在意过别人的想法,这样瞻前顾后忐忑不安,她比自己想象中更加在乎他……恋爱中的女子,果真不可理喻! “如果我说是,殿下会改变主意么?”燕儿声音低沉,平静再问,“如若事先商量,我反对,殿下会继续放弃这个位置吗?” “我……”秦惊羽闭一下眼,想起大漠风沙血染四壁的悲壮,想起那永不瞑目的惨烈,鼻子一酸,硬声道,“我不会。” 就算当时是一时冲动,头脑发热,但是她决定了的事情,就不会后悔! 燕儿叹气,长臂一伸,将她揽进怀中。 “别担心,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尽他所能,一直陪着她,携手同行,将这条路走下去…… 爱恨情仇 第二十四章 离别依依 次日,大雨倾盆。 天子秦毅在朝堂上重提分封皇子之事,群臣无异议,似是感觉到事件的急迫,太常当日即告宗庙,筹备完毕,经三公核定,天子核准,当众颁布封王诏书。 大皇子秦湛霆,封为易亲王,封地为天京以西雍徵大片疆土,城池十余座,人口五十万余。 二皇子秦兴澜,封为淳亲王,封地为天京以东江陵大部,城池十余座,人口五十五万余。 四皇子秦昭玉,封为翎亲王,封地为天京以北豫北大部,城池九座,人口四十万余。 五皇子秦元熙,封为昊亲王,封地为天京以南岭南大部,城池十余座,人口六十万余。 此外,除长公主秦飞凰外,其余几位皇女也获得各自尊封。 所有受封的皇子当中,除四皇子年纪尚幼,五皇子尚在襁褓之外,其余两名皇子已到及冠之年,在宫中静养直至伤愈,就将奔赴领地就任。 散朝之后,秦惊羽冒雨出宫一趟,直到晚膳时分才回,再次来到越秀宫。 -- 第342页 这一次,许妃没有再赶人,只屏退了侍从,然后一头拜跪在地上,面上表情十分复杂,闪过尴尬,痛恨,无奈,哀求,如此种种,声泪俱下。 “求你,看在你们亲兄弟一场,再给点解药,救救澜儿!” 秦惊羽听得叹气:“那药只有最后半颗,我有心救他,却也无能为力。 ”榻上沉睡之人看起来面色淡红,不似之前那般苍白赢弱,可这不过是回光返照,数日后药效一过,他一样难逃毒发身亡的命运。 许妃瘫在地上,面色如窗外天气一般阴郁惨败,嚎啕大哭:“澜儿已经这样了,什么都不争了,你就行行好,救他一命吧!昨日我不该骂你咒你,我给你赔礼,给你道歉,你已经是皇太子了,什么都有了,求你想办法救救他!救救他啊!我的澜儿,苦命的皇儿啊!” 此时此刻,她再不是昔日那位雍容冷静的宫廷贵妇,只是一名为救儿子不顾一切的母亲。 “不是我不想救,只是此事机缘巧合,尚有风险,还要靠许妃娘娘帮忙,在父皇那里提出请求……” 一听此话,许妃停止哭泣,又惊又喜,匍匐过来扯住她的衣摆叫道:“只要能救我澜儿,叫我做什么都行!” 秦惊羽凑近她的耳朵,如此这般一说,许妃瞪大了眼:“什么,要送出宫去,归期不定?” “正是。”秦惊羽点头,淡淡道,“所以许妃娘娘须得好生想想,到底是留他在宫中自生自灭,还是送出宫去寻访天下名医?我那位朋友在京城也待不了几日了,随时都有可能离开,错过这个机会,那可是大罗神仙也扳不回来了。言尽于此,时间不早,我先走了。”说罢,作势欲行。“等下!” 许妃一声高呼,喘着气叫道:“你当真有办法治好澜儿?” “没有十足把握,但是希望总是有八成。” “八成……”许妃脸上似哭还笑,凄然无助到了极致,痛心疾首,“天底下做娘的,哪个不盼着自己孩儿身强体健,一生平安……罢了罢了,我答应你,明日一早就去求陛下,就说愿意将澜儿交由你带出宫去医治!” 秦惊羽回头,语气慎重:“我也答应你,我会尽我所能救治二皇兄。” 走到门口,又听得背后扑通一声,许妃重重拜倒,抽泣道:“谢谢你,不计前嫌……” 秦兴澜是她亲生儿子,他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她岂会一丝不知?不过是贪恋高位,睁只眼闭只眼,放任自流,由他去了。 秦惊羽抿唇叹道:“不用谢我,我与他是骨肉兄弟,这一辈子都改变不了的!” 他们是骨肉兄弟啊,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又过一日天气放晴,秦惊羽带着燕儿出宫,直奔京郊那处别院。 一进院门,眼前蓝影闪动,兆翡颜飞一般奔了出来:“秦郎呢,你带他来了没有?” “你慢点,小心身子!”秦惊羽看得蹙眉,急忙扶住,“二皇兄现在还不能来,你再耐心等几日……解毒的法子有着落了吗?” 兆翡颜含泪点头:“你昨日送来的毒针,我捉来老鼠试了,果然是见血封喉,不过我蛮荒岛上有一种异虫叫做鼻螅,应该可以解这种毒,我这一路先用盅虫将他的毒控制着,再带他回岛上悉心医治,预计一年半载的时间,便可以根除。” 秦惊羽大喜过望,握住她的手道:“我就知道你能行的,阿翡,谢谢你!” 兆翡颜低头,酸涩叹道:“若是我大哥还好好的,以他的能力,这毒用不了几月就能解除,可惜……” 秦惊羽拍拍她的肩,安慰道:“已经很好了,你怀有身孕,要好好顾惜自己,不要太急于求成,治好了他,你们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兆翡颜笑了笑,仍掩不住眼底一抹忧色:“可是秦郎这一走,那位丞相小姐怎么办呢?” “傻丫头,这个时候,你还担心别人,她算起来是你的情敌啊!”秦惊羽哭笑不得,丞相汤伯裴浸淫官场多年,老谋深算,他养出来的女儿会差到哪里去,那位汤府小姐颇识大体,再是倾慕于二皇兄,出此变故,两人又无名无份,自然会收心回来,另觅良缘。 而且,她隐隐觉得,二皇兄性子清冷,对那宁儿小姐并无太多眷恋,倒是对兆翡颜暗地牵挂在心,颇有些又气又怜的感觉。 她这媒人,应该没有当坏。 “我只是觉得她也是个可怜人,唉……” 听得她长长叹气,秦惊羽适时转换话题:“好了,我回去准备出行事项,你自己保重,最迟三日后我就派人把二皇兄送过来,你要答应我,好好照顾他,也好好照顾你自己。” 兆翡颜重重点头:“我会的,阿丹,谢谢你。” 告别了兆翡颜,坐在回返的马车上,燕儿瞅着她,轻笑一声开口:“看这架势,殿下是不想让二殿下再回天京了。” 秦惊羽也不否认,实话实说:“不错,我确有此意。” 一来由他去往蛮荒岛,不仅是救命,更有成全他与兆翡颜好事的美意;二来依大皇兄嫉恶如仇的个性,两人如若再次碰面,不斗个血流成河不会罢手;三来她也不想再在身边留一个定时炸弹,指不定哪日一不小心就引爆了。所以远离天京,甚至远离赤天大陆,乃是现时对他最好的安排。 至于以后,大皇兄伤好去了自己的属地,他则既可留在蛮荒,也可回来就任,两人一东一西,天京从中相隔,各自为治,相互牵制,她也不怕他们再起纷争。 -- 第343页 这如意算盘,她心里想了很久,却被燕儿一眼看穿,彼此的默契真是愈发深入了。 一时心情大好,默了一会,又道:“闻香楼都订好了吧?” “订好了,还是在老地方,梦羽轩。” 秦惊羽拍手笑道:“好,给他们践行之后,我们也该出发了!” 身为大夏皇太子,行动受限,出门在外远不如以往那般自由,所以这回送二皇兄秦兴澜离京就医还有更深一层的目的,那就是以此为由,沿途相护,实际上却是取道去往西烈边境,寻救银翼一行。 燕儿眸光闪动,微微一笑:“人手物资已经备好,随时候命。” 刚回到宫中,就见越秀宫来人传讯,说是许妃苦苦哀求,已经取得天子首肯,同意二皇子秦兴澜出宫医治。 见时机成熟,秦惊羽主动前往阙非殿,问候请安。暮宿沉沉,天子秦毅在紫檀案几前端然正坐,就着铜鹤灯架上的点点光芒,一边翻阅奏疏,一边漫不经心瞟着下方跪拜的少年。 “朕听说,你想护送澜儿离京,长途跋涉,寻访名医?” “是,父皇。二皇兄这毒伤不能拖延,必须尽快救治,请父皇恩准!” 秦毅哦了一声,合上书页,低道:“澜儿设下埋伏,险些让你丧命,你却如此大度,以德报怨,朕深感欣慰。只不过这路途遥远,你又是才当上太子,朕总觉得不放心……” “父皇,两位皇兄此次身受重伤,孩儿粗心大意,事先不察,未能及时阻止,也是难辞其咎,尤其是二皇兄,我一时冲动射出毒针,过后也深感后悔。这回沿途护送,也算是尽我一份心意——”见他摸着鬃须,沉吟不语,已有几分心动,秦惊羽趁热打铁,央求道,“再说,父皇平时不是常说,年轻人当多加磨砺,放手闯荡吗?孩儿年轻气盛,缺乏实战经验,正好在外锻炼自身,体验民情……父皇你就答应孩儿吧!” “父皇,答应孩儿吧!” “父皇!” 秦毅拗不过她,只得微微颔首:“那好,让牧歌先护送你,事毕之后他再回军营。” 秦惊羽吓出一头冷汗,立时反驳:“这怎么行呢,雷牧歌军令在身,断不可为孩儿改变行程,如此也恐有公私不分之嫌。要不这样,孩儿偷偷跟在他军队之后,保持一定距离,有他在前开路,过往宵小也不敢靠近,父皇意下如何?” 听她说得头头是道,秦毅无奈一笑:“你都盘算得滴水不漏,朕还能说什么?” 秦惊羽闻言大喜,咚咚磕头:“谢父皇!” 秦毅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迷惑:“朕有一事不解,倒是想问问你。” “父皇请讲。” “你为何执意要帮元熙讨要岭南作为封地?江陵不好么?” 秦惊羽哑然失笑,轻言道:“这是秘密,现在不告诉您。” 从阙非殿出来,一路哼着小曲打道回府。 万事俱备,只等时日一到便可出行,不知为何,走着走着,脚步慢下来,心中升腾起些许不安。 一切太顺利了,反而觉得不对,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一番计划,思来想去,又和燕儿反复研究,挑不出任何毛病,只能归责于自己近日经历太多事情,不堪重负,身心疲惫,连同那向来敏锐超凡的五感都不灵光了,断断续续,状态时好时坏。 燕儿最近宫里宫外忙得不可开交,实在不想让他分心,于是压下思绪,只字不提。 宴请这日天公作美,明晃晃的阳光照得人身温暖,心情舒畅。秦惊羽坐在临窗的座位,看着楼下如云而至的食客,撇嘴道:“闻香楼的生意还是那么好,别人不说,就说我,这些年请客喝酒,都不知给这酒楼掌柜贡献了多少银子,真是不划算!” 雷牧歌笑意吟吟坐她对面,旁边李一舟则是一脸鄙夷:“得了吧你,整个天下都是你秦家的,还在乎这几个小钱?没见过这么抠门的皇太子……” “李一舟你讨打啊!”秦惊羽瞪他一眼,直接夹个肉丸塞进他嘴里,“没听说过君子爱财取之以道吗?你当我是土匪恶霸呢,随意压榨百姓,搜刮民脂民膏,充实国库?!” 她秦家三少虽然盛名在外,纨绔不羁,却也安分守己,只拿所得的部分,从来不干这种缺德事,她的钱,那都是辛辛苦苦实实在在赚来的! 李一舟嚼着肉丸,含糊低喃:“不过随口一说,你还当真啊……” 秦惊羽挑眉,有些诧异他的服软,换作以往,他铁定与自己抬扛到底,今日怎么转性了? “李一舟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李一舟气得瞪眼 “你……你才吃错药……” “好了!”雷牧歌看看两人,及时端起酒杯,“下回见面还不知是什么时候呢,一舟你就消停下吧,来,我们一起干一杯!” 秦惊羽豪爽举杯:“祝两位一路顺风,早日凯旋!干杯!” 言笑晏晏,酒过三巡,三人皆有了醉意,说话声调也愈加高亢,肆无忌惮。 “时间过得真快啊,我还记得当年第一次看到你,被雷从那贼人手里救出来,那坐在马背上可怜巴巴的模样,一转眼都是太子殿下了……”李一舟大着舌头,不满嘟囔,“真没想通,你怎么就能当上太子?” “你以为我想当啊,要不我让给你,你来做,我还乐得一身轻松呢!” -- 第344页 “那好,你立马让位,我也懒得去那穷山恶水鸟不生蛋的地方,就怕你舍不得。” “谁说我舍不得,我也就是一时占着,将来总是要让出去……” “好了!”雷牧歌一声低喝,打断他们,“瞎说什么呢!殿下喝醉了说醉话,一舟你也跟着胡闹吗?” “我可没醉——” 秦惊羽打个酒嗝,朝他笑笑,“我清醒着呢,说的都是大实话。”不过这实话说出来,除了自己之外,没人会信。 “语无伦次,还说自己没醉。”雷牧歌轻笑,手掌抚上她的发顶,眼底流露出一丝不舍与哀伤,“都是当上太子的人了,今后要谨慎言行,凡事多跟老师商量,别像从前那样莽撞,知道吗?” “嗯。” “还有,这贪杯的习惯可不好……” “那还不是跟你们践行,才多喝了一点。” “醉酒伤身,以后可要注意了。” “知道啦,雷婆婆!” 秦惊羽实在无语,这家伙长得如此英武阳刚,性子却还是那般鸡婆! 雷牧歌手掌仍搁在她头顶上,轻柔抚摸她的头发,微微叹气:“明天我们就要走了,答应我,你一定要好好的,等我回来……我们再聚。” 秦惊羽翻个白眼,又不是生离死别,说那么凄切干嘛,难不成还要抱头痛哭一场? “不用等你回来,我抽空去军营看你便是。” 雷牧歌喜道:“真的?” 秦惊羽哈哈笑道:“当然是假的,我骗你呢!” 此番去往西烈寻人,万不得已还要依仗他的帮助,再说皇太子奉命巡边也在常理之中,到时候出其不意现身,给他个惊喜! 雷牧歌扬眉,突然凑到她耳边低语:“这一回,你还要我守身如玉不? ” 秦惊羽一口气险些噎住,抬眸望去,只见他目光殷殷,似喜似嗔,竟是满蕴深情眷恋。 忽然间,心中怅然,无言以答—— 这种亏欠于人的感觉,实在不太好…… 爱恨情仇 第二十五章 晴天霹雳 又是一日晴好。 城门大开,大队铁骑潮水般涌出,浩浩荡荡朝西北官道而行。 这是大夏最年轻最英勇的军队,在少年将军雷牧歌的率领下,开赴边疆,保家卫国。 所到之处,敲锣打鼓,张灯结彩,街道两旁挤满了送行的百姓。队伍尚未行远,人群中忽然传出一声惊呼,有人高叫:“快看,是太子殿下!” 众人顺势望去,但见那皇城城楼之上,黄伞朱顶,下方屹立一名头戴金冠,腰缠玉带,身着紫色锦袍的华服少年,鬓黑如墨,目莹若星,俊美得一如画中之人。 少年身形轩秀,眼眺远方,面上浮起一丝惘怅,似是感觉到城墙下方的关注,不经意回眸,面色放柔,温和一笑。 卸去纨绔浮夸的假面,回归淡泊沉静的本色,那笑容,倾城倾国,冠绝天下。 一时间,众人如同着了魔一般,纷纷跪拜,口中高呼太子千岁,久久不愿起身。 城门外,雷牧歌一身铠甲,策马而立,也是看得呆住。“咳咳,昨日酒也喝了,今日人也见了,时辰已到,该启程了!”李一舟轻咳两声提醒,自己也是极不情愿撤回惊艳的目光。 不过是换了身衣装,不再像以往那般敷粉施朱,明艳奢华,而是改为正统朴素的五色,怎么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连气质也随之大变? 莫非自己之前真是看走了眼,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难怪雷对他念念不忘,就连自己也…… 雷牧歌侧头,瞥见他一脸异色,皱下眉头,蓦然发问:“一舟,我们是兄弟么?” “废话,这个还需要问吗?你莫不是糊涂了?”李一舟嗤之以鼻。 “那好,有朝一日,但愿你能记得这句话。” 说罢,再往城墙上投去深深一瞥,没等李一舟反应过来,即是两腿一夹马腹,飞驰而去。 “喂,雷,等等我!”李一舟策马跟上,口中自言自语,“这家伙,打什么哑谜……” 铁骑铮铮而去,寒风吹来,将那马蹄车撤卷起的漫天黄沙,一起吹送到遥远的天际。 送别雷牧歌的军队,秦惊羽步下城楼,坐回来时的皇家马车。 回宫的道路被兴高采烈的京城百姓围了个水泄不通,就连羽林郎促骑在前开道都是行进缓慢,无奈之下,只得绕道而行。 马车一路走街串巷,刚转过一个巷口,秦惊羽忽然出声:“暂不回宫,先去韩先生府邸。” 车夫依言掉头,马车晃悠悠走着,走了一阵,停在门前。 燕儿率先跳下车去,然后伸手来扶,秦惊羽刚一站定,就见府门打开,身着素衣的林靖匆匆出来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秦惊羽挥下手,随意道:“不必多礼,老师呢?” 林靖面露谦恭神色,垂首道:“这阵天冷,先生在房里烤火歇息,我这就叫去……” “不用了,我自己进去就好。” 秦惊羽三步并作两步踏进门去,轻车熟路,也没费什么工夫就找到房间,敲门低唤:“老师——” “进来吧!” 推门进去,只见韩易裹着一身厚实的锦袍,正坐在案前看书,身边爆着只烧得正旺的火炉,散发着丝丝热气。 “原来是太子殿下,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 第345页 听得这不咸不淡的话,秦惊羽脱下身上披风给燕儿,一步上前,在他对面跪坐,呵呵笑道:“老师还在生我的气么?” “岂敢岂敢,我这糟老头,凭什么跟太子殿下过不去?!” 韩易哼了一声,不再理她,低头继续看书。 秦惊羽也不生气,默默坐着,过了一会林靖进来,奉上热气腾腾的茶水。 “殿下请喝茶。” “谢谢。” 秦惊羽接过茶杯,毕恭毕敬双手奉到韩易面前,赔笑道:“老师,喝茶。” 唤了几声,韩易终于抬头,硬声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你来做什么?” “我来给老师赔礼道歉。” “不敢当!” “老师!”秦惊羽叹气,“你当真不原谅弟子么?” 一言既出,韩易再也忍不住,指着她骂道:“你还好意思说?!我当初是怎么劝你的,你这倔强小子,就是不听,我还以为你能坚持多久呢,哼哼,知道后悔了吧!” 秦惊羽伏在地上,真心诚意道:“弟子知道错了。” 韩易点头,轻叹道:“你到底还是坐上了这个位置!” 他说得轻松,秦惊羽却觉得胸口沉重,涩然道:“这样的结果非我所愿,代价实在太大了。” 韩易捻须摇头:“无须自责,这都是天意,自古优胜劣汰,强者为王!” 秦惊羽咬唇:“其实我远没有你们想象中那样好,也许今后你们会失望的……” “你已经做得很好,只是如今做了太子,将来还要登基为帝,要权衡的利弊更多,眼光当放长远,心平气和,戒骄戒躁,方能成就大业!” “谢老师教诲!”秦惊羽再次拜倒。 韩易总算露出笑容,伸手相扶:“念在你及时醒悟,承担责任,我也就不怨你了。说吧,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打算去西烈。”秦惊羽也不隐瞒,将银翼一行在魔鬼之洲失踪的事情,以及自己的出行计划大致陈述,“银翼待我有义,我也不能弃他于不顾。” 韩易听得点头:“不错,于公于私,你都该走这一遭,若是能使西烈臣服,将来也不惧北凉风如镜与之联盟,对我大夏不利。” “北凉……风如镜……”秦惊羽眯起眼,眸底闪过一道幽光,透出阵阵冷意,“北凉,总有一日,我会踏上那极寒之地!” 一壶茶喝完,秦惊羽轻轻推门出去,正待召唤,稍一侧头,就见远处廊前两道相对而立的身影,话声清晰传来。 “你想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若是胡言乱语,休怪我……” 燕儿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却隐含着冰雪般的清寒。 秦惊羽诧异出声:“燕儿?” 话声立时顿住,林靖朝后退开,燕儿则是急急奔过来,面上含笑:“殿下有事吗?” “没事,让林靖叫人准备午饭吧,我就留在这里陪老师说说事情。” “是,殿下。” “等下——”见他转身欲行,秦惊羽张口唤住,随意道,“你方才和林靖说什么,那么不客气?” 这样不同寻常的语气,她还是头一回听到,实在有些意外。“没什么,他过些日子要回岭南,我托他帮我留意家人的讯息。” “这是好事啊,你对他那么凶干嘛?” 燕儿低头叹道:“我只是要他别说我在宫里做太监,否则以我大哥那蛮牛性子,铁定不依不休,一个巴掌朝他抡过去!” 秦惊羽好笑道:“跟了老师这么多年,林靖也不是个咋咋呼呼的人,你还对他放心不下?” 燕儿眨眨眼,淡然一笑:“言多必失,我总得提醒下他,免得招惹事端。” 陪韩易用了午饭,又向他就西烈的地理人文讨教了一番,秦惊羽心满意足,拉着燕儿返回皇宫。 各项准备已告一段落,此次出行,除燕儿之外,尚有大夫一位,文官两名,随从十人,侍卫三百有余,均做便服装扮,隐姓埋名。 终于到了这一日,拜别了父皇母妃,沿着大军前进的道路,率众西行。 红日初升,金光闪耀,车马行驶在宽阔的大道上。又一次踏上征程,对已有之前经历的她而言,倒也不算什么,只不过此时身份异于往日,燕儿体贴照顾之余,车前马后,更加小心谨慎。 行了半日,刚准备找地方停车歇息,就听得嗖嗖数声,从道路两旁的山坡上射出无数羽箭来,好在距离甚远,毫无准星,不是射偏,就是被侍卫挥刀击落。 “有刺客,保护主子!” 随着一声声怒喝,数人拔出刀剑策马上前,将她与燕儿所乘坐的马车团团围住。 秦惊羽直觉撩开身下的毡褥,摸出暗藏其中的神剑,却被燕儿轻轻按住,平静摇头:“不用,静观其变。” 就在众人一心守护之时,斜刺里倏然又冲出两道黑影,飞一般奔到车队后方最是宽敞高大的马车前,一把拉开车门,举刀猛砍! 一系列动作只在眨眼间,快如闪电,心无旁鹜,一旦得手,即是毫不迟疑,扭身就退。 等到众人反应过来,两名黑衣人已经钻进树林,无影无踪。哨声吹响,那侍卫队长率领数名侍卫就要策马追去,却听见秦惊羽悠闲出声:“不必追了,给马儿喂点水,继续赶路吧。” 就在一干人等怔愣的目光注视下,她举步走到受袭的马车前,漫不经心掀开车帘,淡淡一瞥,即是面带笑容,重新坐回车上。 -- 第346页 二皇兄秦兴澜早已在许妃的帮助下遣送出宫,交与兆翡颜同往江陵,出海去往蛮荒就医,在燕儿的提议下,这随行马车里躺着的就是一个假人,如此兴师动众,大张旗鼓出行,谁能想到这竟只是个障眼法,再精明的刺客也被他骗了过去! 一上车坐好,秦惊羽就朝他肩膀捶了一记:“真有你的,怎么就想到这一招李代桃僵之策?” 燕儿失笑道:“这些日子殿下一直念叨,怕大殿下对断臂之事愤愤不平,怀恨在心,说不定会有暗袭,这不是明摆着要我想法防备吗?如此也好遂了他的愿,心事了结,才能安心休养不是?” 秦惊羽瞥他一眼:“你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燕儿忍住笑,故作不满嘟嘴:“原来我就是条虫子啊?” 秦惊羽见门窗都已关上,搂住他的脖子,在那俊脸上轻吻一下:“我替两位皇兄感谢你这条虫子!” “如此谢礼,未免太少。”小声嘀咕着,长臂一伸,他顺手揽她入怀,温软的薄唇随之贴上来,柔情旖旎,风光致致。 三日之后,车队到得距天京百里之外的小城盂县。 这几日只顾赶路,走至哪里歇到哪里,也没好好吃饭休息,所以一见至路边的酒馆客栈,秦惊羽两眼放光,执意要停车打尖。 有她这话,众人也不推辞,大队人马进了客栈,好酒好菜随意点上,招摇的作风惹得燕儿摇头苦笑。 还好是自己,若是杨峥随行,不心疼死才怪。 心情放松,相谈甚欢,酒菜刚吃到一半,就听得城门处响起得得马蹄声,一骑风驰电掣般飞奔而来,数骑随行在后,口中高呼:“主子,大事不好——” 那人等不及勒住奔马,径直从马背上跳下来,直奔进店,面色灰白,一头扑向闻声站起的燕儿:“燕主,皇宫出事了,出大事了!” 秦惊羽惊跳起来,认出他是当时随自己去往普度寺的一名影士:“什么?” 燕儿双手伸出,托住他的胳膊,沉声道:“慢慢讲,怎么回事?” 那人看了秦惊羽一眼,喘着粗气,咬牙道:“是五皇子,两日前被不明身份的人乔装带出皇宫,至今下落不明!” 燕儿脸色大变:“此事当真?” 那人答道:“千真万确,禁卫军与羽林郎尽数出动,四处搜寻,全城戒严!” 秦惊羽啪的一声跌坐在座位上。 “元熙?!” 是谁,到底是谁做的?! 爱恨情仇 第二十六章 迷雾重重 明华宫。 太医把脉之后,琥珀过来,给穆云风拢好被褥,秦毅踱了过来,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侧头低道:“如何?” “娘娘大病初愈,又刚生养小皇子,贵体尚未调理还原,受此打击,忧思过度,是以一病不起,落下这沉疴宿疾,为今之计还是放宽心思,静养为宜。” 太医慢腾腾说完,即被他挥于屏退,暗地叹息,此时此刻,如何能放宽心思…… “陛下……”榻上传来低低泣声。 秦毅沉沉一叹:“好生养着,万事有联,元熙……一定会找回来的。”说罢示意琥珀过来照顾,自己站起身来,急急往外走,边走边嘱咐一旁的太监总管高豫,“宣卫尉梅澄到阙非殿觐见,另召三公进宫议事!” 听得脚步声远去,穆云风无力阖眼,泪如雨下:“元熙,我的元熙啊,苦命的孩子……” “娘娘别难过,陛下说了,一定会把五皇子找回来的。”琥珀在边上小声安慰,说着说着,自己也忍不住抽泣起来。 一夜之间,明华宫偏殿物品摆设一切如旧,现场也并无打斗纠缠的痕迹,只五皇子与其乳母俱无踪影,就像是从这世界上凭空消失了一般。 据侍夜宫人讲,半夜里起风,曾见乳母起来关紧窗户,听得孩儿细微啼哭了几声,经乳母柔声哄抚,才渐渐安静,后来就没了声响。 事发之后,天子秦毅勃然大怒,将明华宫各处侍卫连同服侍宫人一起打入大牢,责令廷尉梁松与卫尉梅澄协同破案,追回失踪的幼子,可是大批人马查寻几日都是毫无头绪,一筹莫展,穆云风气急攻心,一蹶不振,终于再次病倒。 “娘娘,你一定要挺住啊,五皇子一定会找回来的,一定会的……”琥珀边说边抹眼泪。 可怜的娘娘,好不客易拼死生下五皇子,母子平安,又盼来三皇子出人头地当上太子,眼看苦尽甘来,幸福美满,偏生却遇到这样的祸事,上天真是不长眼! 也不知哭了多久,就听得殿门哐当一声被撞开,一道风尘仆仆的人影飞一般冲了进来,扑到榻前。 “母妃——” 琥珀一见来人,腾的站起,一时悲喜难抑:“殿下,你可回来了……” 来人正是闻讯匆忙赶回的秦惊羽。 病榻上穆云风陡熬睁眼,沙哑着嗓子唤道:“羽儿?是羽儿吗?” “是,母妃,是我!”秦惊羽闻声晃了晃,一个箭步上前,跪于榻前,“母妃,我回来了!” 穆云风拉着她的手,怔怔落泪,泣不成声:“你弟弟被贼人掳走了,下落不明,他还那么小,底子又不好,那贼人会不会善待他……” “母妃!”秦惊羽哽声应道,“元熙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母妃放心,我一定会让元熙平安归来的。” -- 第347页 元熙年幼体弱,又是父皇最心爱的皇儿,再加上自己新近晋升储君之位,如此身份背景,难免不会让别有用心之人生出诡计,以此为要挟来达到某种目的! 情非得已,她只好返回京城,亲自坐镇指挥,西烈之行只能暂缓,容后再说。 安慰了几句,待得穆云风睡下,秦惊羽唤来琥珀,将事情的具体经过大致了解一番,又带了太子印绶,与燕儿一同去往大牢,仔细询问在柙的当值宫人。 问来问去,也没个结果,所有人的口供都如出一辙,均言当晚情形并无异状。 回到寝宫,秦惊羽再也忍不住,一掌拍在案几上。 “一大一小两个活人,就这样莫名消失,人间蒸发了吗?打死我都不信!” 没有声响,怎么会没有声响,难道是被下了药迷晕了?但是就算昏迷,对方又用了怎样的法子将两人携带出这重重宫门? 见燕儿默然坐着,蹙眉不语,不由道:“你想到了什么?” “没什么。”燕儿垂下眼眸,低道,“影部所有人等都安排下去了,很快就会有消息回来,殿下稍安勿躁。” 秦惊羽烦躁抓着头发:“事关元熙,我没法安静。”对方是谁,有何企图,自己是一无所知,时间已经过去好几天,要是有个什么意外,她真不敢想象…… 沉默了一会,燕儿开口:“或者,再查查镇守宫门的侍卫。” 两人商议之后,决定分头行事,由燕儿坐镇山庄,负责收集影士情报,她则留在宫中,以太子身份与廷尉梁松一起,彻查此次皇子失踪事件。 一日下来,影士方面还未有回复,秦惊羽与架松一行从天牢步出,来到宫门处,查阅当值记录。 数页翻过,秦惊羽目光定格在一处,忽然不动了。 手指一点记录,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侍卫队长得见,匆匆禀道:“回太子殿下,那是韩太傅的随侍林靖从宫中搬出书籍物事,送归韩太傅府邸,因为物品太多,故而经由梅卫尉应允,从御书房到锦绣门,用了一辆四轮轻车。” 秦惊羽微微皱眉:“寅时三刻?”以前听雷牧歌说过,这正是宫禁换防之时,想想又问,“赶车者是谁?车上还有何人?” 侍卫队长答道:“赶车之人乃是林靖自己,车上堆满书籍,并无旁人。” “车上没有旁人?”秦惊羽冷哼一声,目光凌厉,声音贸然拔高,“你确定,车厢里只有书,没有人?可命人上车仔细搜查审视,无有纰漏?” 侍卫队长吓得冷汗涔涔,憋屈道:“当时梅卫尉也在现场,是他亲自检查放行的。”顶头上司与那林靖有说有笑,一副熟稔模样,他只是个小小队长,又能如何? 秦惊羽合上卷目,交给梁松,沉声道:“走吧,随我去见父皇。” 以往宫廷防卫都是雷牧歌在安排,一切严明有序,井井有条,之前他调离京师,防卫事务便交由卫尉梅澄接手,这梅澄是梅妃的亲弟,因为自己外甥在分封中所得甚少,对此心怀不满那是显然的,再加上交接初始,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明华宫的防卫上都难免有所懈怠。 还有林靖…… 一想起这个名字,她就觉得头疼不安,林靖跟随老师多年,为人谦逊守礼,做事勤快利落,又与燕儿是问乡,彼此相熟,要说他有什么问题,实在不愿相信。可是为何他在事发之前正好提出要请假回乡,又为何在事发次日恰巧驾车搬运书籍出宫? 这太多的巧合重合在一起,反而成了疑点。 到底,跟他有没有关系呢…… 阙非殿,天子秦毅高坐御前,脸色灰暗,神情凝重,秦惊羽立在他身边,盯着下方之人,陷入沉思。 丹陛下,卫尉梅澄垂首跪拜在地,满心忏悔:“臣当时想那林靖是太傅身边的人,也就没太注意,粗略查探之后就放了行。臣玩忽职守,以致五皇子走失,自知罪责重大,请陛下革去臣卫尉之职,改任他人吧!” 秦毅淡淡点头:“五皇子之事改由廷尉梁松负责追查,梅澄就在府中认真反思,听候发落。” 梁松行礼:“臣遵旨!” 待两人退下,秦毅转过头来询问道:“梅澄之过,你怎么看?” 秦惊羽叹一口气,实话实说:“不瞒父皇,孩儿在来时路上,对他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之千刀万剐!” “哦?” “孩儿与梁大人查遍宫禁进出记录,发现只那日早上的出行记录存在问题,元熙应该就是在那时被带离出宫的。不过在孩儿看来,梅大人也就是看在老师份上,对林靖有所放松,才酿成大错,这并非他的本意,只是一时疏忽,父皇对他的责罚已经足矣。” 雷牧歌离京回营,自己与燕儿也出行在外,恰逢宫禁侍卫清晨换防精神相较涣散之时,潜入,掳人,上车,出宫,一系列行动计划周全,严密无缝,这幕后之敌步步算准,势在必得,其实力可谓强大! 就算没有梅澄的疏忽大意,对方也会另想办法抢出宫去,元熙不见得就能安全得救。 与其停步不前追究责任,不如群策群力全面搜寻! 时间,就是生命! 秦毅赞许点头:“你能这样恩怨分明,朕甚感欣慰,朕事发当日就召见大将军,已经令其调出骑兵四千,步兵四千,分四路分别向天京靠拢,驻扎城外东西南北三十里,原地待命;同时宫中加强守卫,各宫门增加人手,严密查检进出情形,不漏下任何可能;另外朕手下所有的斥候都派遣出去,探听消息,随时回复。” -- 第348页 “孩儿也已通知江湖上的朋友,想尽一切办法,不惜一切代价寻找元熙的下落。” 燕儿已经着手安排,调集影部在天京的所有人手,追查到底。 如此一来,在朝在野,强强联手,便如在天京内外扯开一张严密大网,任他是谁,终将插翅难飞! 设想虽好,然而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从最终的信心满怀,到后来的逐渐失望,再到心烦气躁,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又忙碌一天,去正殿看过母妃,回到寝宫等了又等,直到夜幕降临,燕儿才慢慢踱进门来,俊脸上隐现倦色。 秦惊羽揉着额头,满心期待望着他:“影士肴消息回来吗?” 燕儿目光闪烁着,轻轻摇头:“对不起……” 秦惊羽听得叹气:“怪不得你,父皇的斥侯全部出动,也都没有讯息回来。我真想不通,何时出来个这样强大且神秘的对手……” 羽林郎已经将京城里所有人家细细搜寻过,再加上影部势力的渗透,天京城已经暗中被掀了个底朝天,却还没能找到半点线索,实在让人费解。 唯一追查的一点有用讯息,是关于林靖的。 手里是一份林靖的背景资料,岭南人氏,家境普通,父亲是私塾先生,母亲只是个小妄,从小在家没有地位,十三岁就自己到京城求学,勤奋好学,安分守己,凭着几分毅为做了韩易的书僮兼随侍,借住韩府,形影不离。 这样的人,身家算得上清白,为人也还筒羊,既无野心也无动机,不可能参与到绑架皇子的事件中去。 据太傅韩易上报,林靖自从那日留在宫中收拾书籍物事,原本说好第二日一早运送回府的,谁知却不曾出现,从此踪影全无。 而他的画像被派送到天京城城门那里,守门军士皆走摇头,声称近日未曾见过此人出城。 或许,他只是被那贼人劫持当做车夫,利用完了之后就已遭遇不测? 一阵风来,吹得烛火晃来荡去,不住摇曳。 燕儿起身关窗,正在动作,忽然听得她低喃:“好冷……” “是,看样子夜里可能会下雪。” “天这样冷,不知道元熙过得好不好?那些绑他的人,有没有给他穿暖,给他吃好……” 秦惊羽喃喃念着,声音有些哽咽,忽然手掌一凉,被他紧紧握住,不觉一怔:“你的手怎么这样冷?” 燕儿低头,摩挲着她的手臂,于指渐渐回暖:“手上沾了泥,进门之前去冼了下……现在好了吧?” 秦惊羽嗯了一声,靠在他胸前,缓缓闭眼,只觉得浑身乏力,身心皆疲 “燕儿你说,是不是我不该当这个太子?如果我还是像以前一样,元熙也不会被掳,不会出事……” “别多想,不关你的事。” “是我……一定是我连累元熙……”心中的沉郁与不安越来越浓.双手揪住他的胸襟,气息奄奄,瑟瑟发抖,“若是元熙有什么事……我一辈子……都没法原谅自己……” “不是你的错,有错,也是我来承担。” “燕儿,我心里好难过……” “乖,别担心,会好起来的。” 神智昏昏,恍惚中感觉他断断续续在说:“相信我……我会把元熙找回来的……相信我……” “信我……一定要信我……” “信我……” 爱恨情仇 第二十七章 神秘莫测 夜里一直睡不安稳,噩梦无数。 早上醒来的时候,只记得一些模糊的片段,有破碎的肢体,有鲜红的血,有湿漉漉的汗水,以及面上冰凉的泪,还有他在耳边细微的抚慰声。 信我……信我……信我…… 那低沉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回响,整整一夜,泰惊羽有丝恍惚,看着自己身上干净的内衫,汗渍全无,浑身舒爽,想必是他为自己清理过了。 “燕儿?”一边坐起一边环顾四周。 卷目还原,案几上的书籍摆放得整齐有序,床边中衣外袍腰带叠放码好,唯独少了那道颀长的身影。 连喊了几声,才有人在门外回应:“燕儿说奉了殿下旨意出宫办事,天还不亮就走了。让奴才进来服侍更衣,可好?”是汝儿的声音。 “嗯,不用了。” 秦惊羽起身,自行穿戴整齐,回头住枕下一摸,毫不意外摸到一张信笺,上面只寥寥数语写着:好好歇着,等我回来,千万不要出宫,切记。 宇迹凌乱,力透纸背,并不若平时一般工整,显然是留言之人临时起意,贸然离开。 特信笺慢慢折好收起,不由轻叹一口气。 知道他心疼自己为元熙之事连日奔波,但是时间不等人,元熙不知身处何方,多一时便多一分危险,她又怎么停歇得下来?! 元熙被掳一事只在小范围内知悉,并未外传扩散,所有寻找查探都是秘密进行,但不管是禁卫军的缇骑出动,还是暗夜门的影士查访,都没有丝毫讯息传回来。 思来想去,想得头痛欲裂,也想不出自己到底是得罪了谁,能动用这样周密强大的力量,来与自己,甚至是与整个大夏王朝作对。 是谁,到底是谁,绑架元熙,意欲如何…… “殿下?” 廷尉梁松的一声轻唤,拉回她散乱的思绪。 秦惊羽揉了揉额头,顿住脚步:“这几日查来查去也没什么用,我们还是分头行事吧,你去各处城门寻查,我去别处碰碰运气……” -- 第349页 梁松虽有不解,也不敢拂逆,只行礼称是。 跟梁松分手出来,秦惊羽回寝宫换了身艳红锦袍,额悬明珠,腰挂美玉,继续扮作昔日风流不羁的纨绔子弟,唤来汝儿去备车。 汝儿立在跟前,嚅嗫道:“燕儿早上走的时候留了话,要奴才务必把殿下留在宫里,说是外面危险,哪儿都别去。” 这家伙,人都走了,还给她留了个看护? 秦惊羽笑了笑道:“到底他是你主子,还是我是你主子?” “当然是殿下。” “那就对了!”秦惊羽拍下他肩膀,肃然道,“赶紧去准备马车,要是误了我的大事,我饶你不得。” 汝儿无奈,只得照办。 待她上了马车坐好,汝儿在车前询问:“殿下要去哪里?” “去……韩府。” 在此乱无头绪的时候,或许去请教下老师,会对寻人之事有所帮助,随便也可以问问林靖的情况。 马车晃晃悠悠起步,出了宫门,一路穿街走巷,最后停在府门前。 秦惊羽下得车去,叩门半晌,才有一名老者前来打开门。 “请问你找谁?”老人粗布衣袍,面相陌生,一副老眼昏花的情态。 秦惊羽朝汝儿摆下手,上前道:“我有事要见韩先生,麻烦老人家通报。” 老人摇头道:“公子来得不巧,主人出门去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 “出门了?”秦惊羽愣了下,言道,“无妨,外间风大,我们在这里等等就好。” 老人有些迟疑:“这……” “我与先生交情匪浅,并非外人,我就在这屋里坐会烤烤火,等着先生回来。”秦惊羽说罢,绕过他大踏步走进门槛,轻车熟路,径直朝大厅而去。 老人见她衣饰华丽,婆态自然,想来所说不假,也就由她去了。 厅内炭火未生,颇有些清冷,秦惊羽搓着手坐了一会,实在忍受不住,也没找到生火的工具。 出了门,房前屋后看了看,没见着有人,于是慢慢朝院落深处走去。 没走几步,便听得有人用微哑的嗓音絮絮叨叨,低声咒骂:“年轻人,怎地这样不爱好……” 但见前方小屋房门半开,那老人拎着扫帚簸箕之类的物事从里面出来,一不留神碰着门边的木桶,扑通一声,翻滚出老远,水花四溅,湿了一地。 “哎,地滑小心!” 秦惊羽赶忙过去,将老人扶住,又拾起木桶放好,听得他骂骂咧咧继续念:“这姓林的小子看起来蛮斯文,怎么背地里尽干这龌龃事!” “林靖,老丈可是在说他么?到底出了什么事?”秦惊羽好奇问道。 “还不就是说他!”老人指着小屋气愤道,“这小子,不知从哪里弄来什么鸟雀,不好好养着,反而杀了炖吃,鸟毛也不收拾,都丢在床底下……”他边说边扯出一个布包来,自顾自打开,“看吧,都在这里呢,还有鸟粪,臭得要命,” 布包一打开,一股恶臭扑鼻而来。 那里面不仅是鸟羽鸟毛,还有些鸟儿的粪便,和着些已经变色不知是何物的污渍,气味着实难闻。 秦惊羽看得皱眉,朝小屋望了望,问道:“林靖没回来过?” “没有啊,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这偌大的院子没人打扫,我家婆子在先生家帮厨,便叫我来帮着拾掇拾掇,哎,这不争气的混小子……”老人边说边用扫帚拖着地上的水渍。 秦惊羽上前几步,推开房门,房间不大,也就是些简单的家具摆设,有桌有柜,靠墙是张小床,被褥都叠得还算整齐,书架上还放着几本书。 随意走了一圈,整个房间倒是看不出什么异样,柜子里还放有衣物,那书也只是些普通典籍,秦惊羽合上书页,正待出门,却见老人又拿着只鸡毛掸子进来,四处清理除尘。 回到大厅又坐了会,还是没见韩易回来,眼看天色不早,只得起身出门。 汝儿正在门外候着,一见她出来,急忙迎上前道:“殿下可是要回宫了?” “不回,去闻香楼。”闻香楼也安插有影部的弟兄,那里三教九流人来人往,确是探听消息的极佳地方,别处无有建树,倒不如过去碰碰运气。 “是,殿下。”汝儿答应着,眼睛却盯着她的肩头,呐呐道,“殿下衣裳怎么脏了?” 秦惊羽顺着他的目光侧头看去,这才发现右肩上不知何时沾了一小块污渍,想必是方才在那小屋里弄的,也不甚在意:“没事,快上车走吧。” 随手拍打几下,急急爬上马车,随着她拍打的动作,一片灰白的鸟羽从身上飞起,在空中打了个旋,等到飘然落地,马车已经起步,驶向前方。 到了闻香楼,刚走进梦羽轩坐下,就有小二端茶进来,几条人影同时闪进,顺手带上房门。 “门主!” 秦惊羽认出为首之人正是影部管事张庭,赶紧起身,开门见山道:“你们查得如何?” 张庭面有惭色,缓缓摇头:“影部所有的力量都动起来了,但对方就跟隐了身似的,没有露出半点行踪。” 秦惊羽愤闷难消,叹道:“难道就这样任其凭空消失吗?” 几人相互望望,张庭上前一步,面色凝重:“门主,属下有个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话就说!” -- 第350页 “属下一直在想,对方若是存心掳人要挟勒索,总要派人前来商量事体,没理由就这样一声不吭一走了之吧?” 秦惊羽眯起眼:“说下去。”不错,她也一再怀疑这幕后敌手的动机,到底怀有什么目的,才会铤而走险,步步为营,从深宫内苑绑走年幼皇子。 “属下在想,”张庭沉吟片刻,又道,“这绑匪既然如此胆大妄为,为何迟迟不与宫里接洽,讨要赎金?他们到底在等什么?” 秦惊羽手指敲着桌面,心绪随着清脆的叩响声不住跳跃:“跟燕主商议过吗?他怎么说?” “燕主?”张庭有丝错愣,“燕主不是一直跟着主子吗,自上回寻人行动部署之后,我们也好几日没见他了。” 秦惊羽闻言停下动作,微怔:“燕儿没在山庄?” 他这几日都在宫外话动.天不亮就出门.深夜才归.原以为是在山庄坐镇指挥,没想到竟然另有去处。 想起他留下的字条,不觉问道:“他带了哪些弟兄在身边?” 张庭张了张嘴,答道:“杨峥与礼部都在山庄整理讯息,影部所有人都派出去,在天京城四处寻查,天黑时分统一退回汇报,应该没人和燕主在一起。” “我知道了,你们忙去吧,有了消息立时上报。” “是,主子,属下告退。” 秦惊羽蹙起眉,挥手让他们退下,只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 燕儿啊燕儿,单枪匹马,到底在忙些什么,为何不能跟她明说? 他让自己信他,一定能找回元熙,可是他凭什么就那般笃定? 一个念头蓦然袭来,秦惊羽惊得跳起,心怦怦直跳。 难道,他已经查出了什么—— 甚至可能,他知道这敌手是谁…… (这几章非常重要,故而写得慢些,抽丝剥茧一点点展开,大家见谅,不出意外的话,这几天都会日更的,么么……) 爱恨情仇 第二十八章 不知是计 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茶壶添了一次又一次,秦惊羽端直坐着,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心乱如麻。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也不知坐了多久,就听得哐当一声,房门打开,熟悉的身影冲了进来,温润的眉眼难得露出一丝慌乱之色,在看到她安然无恙之后,才轻吁一口气:“主子。” “你来了。”秦惊羽指着身前的椅子,“走累了么,坐下喝口水。” 燕儿站着波动,只微微蹙眉:“我留的字条……” “字条么——”没等他说完,秦惊羽徐缓开口,打断他道,“我看到了。” “不是说了别出宫吗,怎么还是出来了,汝儿真是,也不提醒。” 秦惊羽淡淡道:“汝儿倒是说了,但是脚长在我身上,他是拦不住的。 看着她憔悴的神色,燕儿黑眸中幽光闪过,嗓音放柔:“别急,你再等我几日,我一定会把五皇子平安找回来的。” “是么?”秦惊羽笑了笑,若有所思道,“你这几日都在山庄?” 燕儿轻应一声,似是不愿多说,转头就住外走:“马车是停在后院么,我去叫汝儿准备,时辰不早,主子该回宫了。” 秦惊羽挑眉:“等下!” 燕儿愕然回头:“主子还不想回去?” 秦惊羽摇头道:“我问你,这些日子影部到底查出了什么?”见他沉默,继续追问,“幕后敌手是谁?” “只是初步查到马车未在城里停留,而是直接出了城门,但可以确定的是,马车没有离开天京境内。至于幕后敌手,暂时还不好说……” “不好说,呵呵!”秦惊羽冷笑一声,低喝,“燕秀朝,你到底还要骗我到几时?!” 唤他全名,显然是动了真怒,但他似乎并不以为然。 “主子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不急不躁,话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她敢说,他装傻的本事堪称天下第一。 秦惊羽盯着他的眼,计上心来:“我刚刚才见了张庭,今日有大收获,所有讯息都呈报上来了……你看,是你来说,还是我来说吗?” 这样二选一的问题,看他还能隐瞒什么? “既然如此,那就……”燕儿抿唇,目光如溪水莹莹,莞尔一笑,“主子来说吧。” “你!” 秦惊羽一拍桌子,腾的站起:“我警告你燕儿,你别想再瞒我,我什么都知道了!” 燕儿抬眸,慢条斯理道:“主子知道什么了?” 秦惊羽瞪着他,不知当说什么。 每次都是这样,明澈的眼神,醉人的笑容,他就笃定她拿他没办法,把她吃得死死的! 忽然失了力气,缓缓坐下,别过脸去,低喃:“你知道吗,元熙被掳已经第十一天了。” 不是一天两天,而是十一天,她都不敢去想,会在那个小小的稚嫩的身体上发生什么事! 燕儿收起笑容,沉沉开口:“我知道。” “你知道,那为何要瞒着我?”有什么事情不能跟我明说?你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吗?是怕我承受不住,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在你心里,我到底算是什么呢?”秦惊羽越说越气,眼眶霎时红起来,冲过去对着他的胸口一阵猛捶,“你说话,说话啊!” “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命啊!”燕儿轻叹一声,扣住她不住挥舞的双手,揽她入怀,“相信我,你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信我就行了……” -- 第351页 说来说去,还是那句话! 信他,这个世界上她最信任的人,不就是他么? 秦惊羽从他胸前抬起头,无可奈何望着他:“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向海天?” 想来想去,也只有那个人才有这样的实力,能够调动强大而可怕的力量,先是杀了刘吉,再派人前往天京绑走元熙,其动机,正是要报她用奇石暗害于他的一箭之仇! 向乃风…… 刘吉拼死想要告诉她的,是一个让人震惊无法置信的讯息,虽然时机未到,她与燕儿都选择隐忍不提,但是并不表示就懵懂不觉—— 她的那位干爹向海天,正是北凉国主风如镜。 人前是超级富豪,人后却是一国之君。 想起当初他对她说的那些话,要利用财势扶她上位,谋取皇位,表面上是为她着想,实际却只是把她当做傀儡,大夏真正的实权,最终将是落在他手里。 可谓野心巨大! “向海天……”燕儿一字一顿念着,黑眸低垂,“我还不能确定。” “我知道是他!除了他,这赤天大陆还有谁对我有这样大的仇恨?!”秦惊羽说得攥紧拳头,两眼喷火,只觉得胸口有一团烈焰在燃烧,“为什么他不直接冲着我来,却要绑走元熙?好歹他也是一国之君,竟对小孩子下手,真是……该死……” 一口气没喘过来,头晕日眩,眼前阵阵发黑,身子毫无预兆往下滑倒。 燕儿及时抱住她:“主子,你怎样?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秦惊羽靠在他身上无力摆手,心里空空荡荡,惶然不安,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舒服,最近这样的状况出现过好几次.外公不在,母妃又病倒,别的太医自己又信不过,只得强行忍住。 心力交瘁,也许真是太累了,累出了病来。 从来不知自己竟如此赢弱,也只有依偎在他怀里,鼻端嗅到那淡淡的清冽气息,感受到那份温暖与坚韧,她才有片刻的安心。 “你是不想影部弟兄再有损失,才自己一人前往的,是不是?” 燕儿看着她,没有说话,目光深沉得像是一泓湖水。 秦惊羽只当他是默认,情急低吼:“可你知不知道这样做有多危险?!” 想到向海天对自己的试探投毒,对刘吉的血腥屠杀,那样可怕的心机,那样凶残的手段,仅凭他一人之力,饶是武功再高,心恩再密,又怎么敌得过对方的强大势力? “或者,我该向父皇禀明缘由,求他调兵……” 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按住肩膀:“暂时不需要。” 见她张口欲言,燕儿续道:“我们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就是向海天做的,更没有证据证明向海天和风如镜的关系,两国一旦撕破脸面,局势将一发不可收拾,陛下他会很难做。” 听着他轻言细话分析,秦惊羽咬唇点头:“好吧,我再等等,但是你……” “我不会有危险的。” 燕儿轻拍她的背,温和的话语中流露出丝丝坚定:“别担心,一切有我……” “还有……元熙不能有事……绝对不能……” “我知道,我向你保证……” 回到宫中已经是月上枝头,听说母妃已经服药睡下,当下也不便探视,只得叹着气返回寝宫。 “明日早些叫醒我,你去哪里,我去哪里。”除衣歇下的时候,她握住他的手,说得慎重。 明白他有他自己的办事方式,虽然她去了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但毕竟心安。 燕儿轻缓启口,吐出的却是拒绝之词:“不行。” “为什么不行?”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两线作战,分头行事,你就跟梁大人一起调查,宫外之事交给我就好。” “梁松那里已经没什么可以查的了。” “那就在宫里陪着穆妃娘娘,等我回来。” “燕儿!”她生气地喊。 手指一紧,却是被他握住,十指相扣,眸光清澈凝望过来:“殿下,你相信我吗?” 秦惊羽听得无语,又是这一句,耳朵都起老茧了! “你想说什么?” “对于实力强大,并不清楚有何企图,你现在是太子,安全第一,不要轻易出宫。” 秦惊羽眨眨眼,有丝不解:“不是有你在吗?我不是一个人出去,我是跟着你啊,你会保护我的,不是吗?” 他也太小心谨慎了,以往她不一样也是在天京城里呼朋引伴.招摇过市,哪里有什么危险? “别太高估我的能力,我不是神仙,无法面面皆顾。”他执起她的手,在那柔润的手背上轻轻一吻,“答应我,就这两日,留在宫里哪儿也别去,好不好?” 他的手很凉,掌心却有一丝说不出的滚烫,嗓音柔软得像是春风拂过枝头,说不出的关爱与怜惜。 那样坦白,那样纯粹的目光,不带半点杂质,静静投射过来,让人不知不觉沉溺其中,逐渐臣服。 秦惊羽微微叹息,她就知道是这样,罢了,一切都交给他吧,如他所愿。 “那好吧,就听你的,不过得说好,只两日哦!” 他轻嗯一声,似在跟她,又似在跟他自己低喃:“两日……已经足矣。 迷蒙中,不知从哪里飘来若有若无的淡淡香气,她阖上眼,沉沉入睡。 -- 第352页 一夜好眠,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 睁开眼,一摸身边,毫部意外又是一手冰冷。 他想必已经走了多时。 看着窗户缝隙透出的缕缕阳光,暗自懊恼,怎么就睡过头了? 沐浴更衣,穿戴整齐,正欲起身去往正殿请安,出门之时,目光随意朝侧旁一督,忽然顿住脚步。 “那香炉是什么回事?” 自己屋里从来不用香料,更别说是熏香了。 汝儿拢着手答:“回殿下,燕儿说殿下最近睡眠不好,让奴才去太医署要来的安神香。” 安神香? 这个名宇倒是不陌生,那是出自太医署的特制熏香,用以安眠镇静,辅助休息。 母妃那里有外公秘制的药物助眠,不曾用过此物,不过后宫妃嫔在病痛之时倒也用得不少。 只是没想到,他会用到自己身上。 原来她的疲惫与衰弱,他都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屋里炭火将熄,她却感到胸前丝丝暖意。 她的燕儿,她的男人哦…… 这日刚用了午膳,正在翻阅梁松送来的卷宗,就听得殿门外传来一阵嘈杂人声。 秦惊羽不悦抬眸:“怎么回事?不是说过闲人匆近吗?” 近来身子不好,脾气也变大了,这还不说,她发觉自己的脑袋也跟着不好使了,稍微纷繁杂乱的环境,都可能影响到她的分析与判断力。 真是太累了,该好好歇一歇了…… 汝儿急急出去,又匆匆回来:“启禀殿下,是长公主过来了,好像有什么事。” 秦惊羽冷淡挥手:“就说我在忙,不便见客。” 她自然知道这位素不亲近的大皇姐是来做什么,之前四皇弟秦昭玉也来过几次,无非就是求她,在父皇面前替他们那位被贬职的娘舅梅澄说些好话,美言几句,以便早日解除处罚,官复原职。 梅澄,他虽不是绑架元熙的幕后敌手,但是元熙是在他眼皮下被人掳走的,他难辞其咎,只是一个罢免官职与回府反省而已,罪责远远不够! 没等汝儿出去回复,殿门冲进来一条人影,随着那行走如风之势,身上的珠玉佩环哐当作响,一进门就是率先发难。 “秦惊羽你什么意思,你以为当上太子就可以目无尊长,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了吗?” “大皇姐,你误会了。”泰惊羽淡淡睇她一眼,坐着没动,“我只是要事在身,无暇迎客,请回吧。还有,梅卫尉的事情,恕我无能为力。” “你——”秦飞凰银身要紧,气得不轻,在这宫里谁人不敬她长公主三分,偏生这个皇弟一句话就将她的来意一口封死,不留余地,那样清淡冷冽的性子,与过去实在是天壤之别! 秦惊羽不再看她,低头继续查看卷目。 秦飞凰看着那无动于衷的少年,忽而一笑:“呵呵,三皇弟你也太自信了,我又没说过我是来给舅舅求情的,我只是来跟你做个交易。” 秦惊羽头也不抬:“对不起,我没兴趣。” 秦飞凰上前一步,哼道:“那五皇弟的性命,你感不感兴趣呢?” “你说什么?”秦惊羽蓦熬抬头,目光凌厉,“你知道了什么?” 元熙在后宫丢失之事,连皇太后都被瞒住,一无所知,更不用说是后宫的其他女子。 秦飞凰被她瞪得微怔一下,不服气道:“我今日出宫去看了我舅舅,自然是他告诉我的。”她也是连番追问,不懈努力才知道事情的真相,不过这趟出宫之行的收获远不止如此…… 秦惊羽盯着她的眼睛,厉声喝问:“梅澄跟你说了什么?该死,他是不是还隐瞒了什么事实?” “你别乱猜,我舅舅什么都没说!”秦飞凰一着急,从衣袖里摸出个纸卷来,递了过去,“是我从舅舅府里出来,回宫的路上,有人拦住了马车,塞给我这个,叫我一定要转交给你,说你要找的人就在这里,须得尽快赶去。” 秦惊羽接过来展开,那纸上只写了一个城外荒庙的地址,没有署名,但字迹工整,极为眼熟。 那是……燕儿的笔迹。 捏着字条,秦惊羽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不是说两日么,这样快,他就已经找到元熙了? 但是他为何不自己将元熙带回来,反而叫人送信给她? 心中的疑虑一闪而过,时间紧迫,也容不得她多想,绕开面前的秦飞凰,夺出门去。 背后响起秦飞凰急声呼唤:“真能找到五皇弟,我可是最大的功臣,你记得要帮我舅舅请命复职!” “知道了!” 只要元熙能平安回来,她什么都愿意答应。 马车刚出了宫门,没走多远,就有人围合上来。 “怎么是你们?”秦惊羽掀开车帘,吃惊望着来人,竟是影部身手最好的数名弟兄。 “燕主今日一大早就将属下召来,潜伏在皇宫外围,保护主子的安全。”那为首之人上前一步,隔着车窗拱手行礼,“燕主有言,请主子务必留在宫内,不能轻易涉险。” 秦惊羽心中一暖,又是燕儿,他考虑得真是周全,不仅让自己答应,让汝儿监督,还在宫外留人守护。 “我不是涉险,而是你们燕主约我出门。”秦惊羽扬了扬手中字条,心情大好,笑道,“来得正好,倒是省下我四处去找帮手,走吧,跟我一起去!” -- 第353页 一队人马行色匆匆,出城走上官道,策马疾驰。 等赶到指定地方,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马车停下,秦惊羽望着坐落在树林深处的荒庙,漆痕斑驳,年久失修,如一艘孤舟,在风雨汪洋中孑然飘零。 四周静寂得出奇,没有半点人声。 元熙,就在里面吗? 想到那多日不见的幼弟,胸口一热,对着那虚掩的庙门颤声低喊:“燕儿?燕儿?你在不在里面?” 随着她的唤声,庙门从里面打开,一道冷漠至极的男声陡然传出—— “他不在,但是我在。” 剑眉锋利,狭眸似冰魄寒光直射,阴寒杀气扑面而来,压力瞬间席卷周身。 俊美如斯,亦可怖如斯。 秦惊羽睁大了眼,惊呼:“是你……” 一时脑中昏昏,思绪混乱。 明明是燕儿的字迹,为何出来的人会是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爱恨情仇 第二十九章 血泪殷殷 从庙门里出来之人,竟是萧冥,那个冷酷铁血的南越皇子! 他竟然无声无息来了大夏,还深入京师重地! 秦惊羽止不住的震惊,听着身后弟兄刷刷拔刀的声响,微一扬手道:“这字条,是你写的?” 萧冥点头,俊脸上满是自信而狂妄:“正是。” “竟是你……” 秦惊羽攥紧了拳,自己这是怎么了,自诩过目不忘聪明一世,居然认错了笔迹,以至以身犯险! 可是他的笔迹,怎么就和燕儿的那么像? 是巧合,还是有意模仿,引她上钩? 对方是一国皇子,若是平时,当与他寒暄周旋几句,但是此刻,断无这样的心情。 秦惊羽沉下脸来:“敢问冥殿下,拦下我大皇姐的马车,设计诱我前来,到底是何用意?”问话的同时,也耳目并用,暗地观察了下周围的情形。 荒庙背后就是一片密密的林子,说不准是否有理伏,而自己尚在离他数丈之外的矩离,身边还有这么多携带武器的弟兄,全身而退也不是不可能。 再怎么说,这也是大夏境内,他一个外来人士,也不敢与自己这当朝太子撕破脸面,执意为难,而雷牧歌当初的警告还记忆扰新,不到万不得已,自己绝不会去招惹他! 只是,那字条…… 萧冥笑了笑,一步步走近,笑意森冷,未达眼底:“不是跟你那大皇姐说了吗,你要找的人,就在这里。” “元熙……”秦惊羽眼眶一红.指着他恕斥道,“是你干的!你派人绑走了他!” 自己猜错了方向,不是向海天,是他,他才是真正的幕后敌手! “是又如何?”萧冥眼眸乌沉如墨,流露出恶魔般的光芒,并不否认,只轻轻吐气,“怎么,你担心了,着急了?” 不是她按捺不住,而是他成心要逼她失控! 秦惊羽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胸口火辣辣似要燃烧起来:“把他还给我!” “你忙了这么多天,一直在苦苦寻找,是不是很累,很艰辛,很痛苦?”他不理反问,冷笑着,语气戏谑,一副猫玩耗子的口吻。 秦惊羽抿紧了唇,摩挲着风影戒的戒面,宽大的衣袖遗挡住这十小动作。 她看不透他的心思,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有什么目的,为了无熙,她不能轻举妄动,必须要忍! “是,你说得没错。”纵使心里憋屈得要命,此时也只能是扯出尽可能自然的笑容,顺着他说下去,“冥殿下远道而来,一出现就跟惊羽开这样大的玩笑,呵呵,我家元熙年幼体弱,又喜哭闹,是个烦人的小东西,还请冥殿下尽早……” “五皇子很乖觉。”萧冥打断她,说得一本正经,“而且这也不是玩笑,我是真心诚意想请五皇寻去南越做客。” “做客?”秦惊羽浑身一颤,心中的臆测果然成真。 此次的绑架,只怕是与身处南苑的痴儿皇子萧焰有关。 萧冥斜睨着她发白的脸色,发出一声嗤笑:“你在担心你的弟弟吗?” 秦惊羽咬唇不语,看着他冷笑,表情如魔,充满恨意的嗓音一点点从那张薄唇里溢出:“你们让我二弟在大夏皇宫一呆就是七年,我只不过是让五皇子在身边待了几天而己。” 秦惊羽不寒而栗,强自镇定:“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萧冥目光一凛,脸色愈发阴暗沉郁,咄咄逼人,“难道只你大夏皇子才是爹生娘养,锦衣玉食,我南越皇子就话该背井离乡,身陷重重宫墙,忍受这幽闭囚禁之苦?!” 听他提到南越皇子,敏感的神经线顿时拉响警报。 萧焰作为质子,依照当初两国的协约,尚有三年多时间才能返回南越。 元熙被掳,只怕是南越皇室已经等不及,想要缩短甚至是立时中断这一期限。 原本她是不愿意放萧焰回国,还曾经想过制造事端延长时限,但现在看来,已经是不可能了。 既然如此,也无需禀报父皇,她想她能做这个主。 并无半分犹豫,秦惊羽迎上他的眼神,坦然道:“那好,我立即回宫,两个时辰之后带萧焰来见你,两两交换,质子协约就此作罢。” 说完一挥手,脚步跟着撤退。 “慢着——”眼前人影一晃,肩膀被人扣住,巨大的力道痛得她几乎要迸出眼泪。 -- 第354页 身形快得不可思议,她敢说,他的武功绝对不在燕儿之下! “主子!” 身后的暗夜门人持刀逼近,在接收到她的眼神警示之后,停步不动,死死盯着那俊美邪魅的男子。 顺着他的手势,秦惊羽仰起头,神情无辜:“冥殿下,你这是?” 两人相隔不足三尺,近距离射杀,就算对方武功再高,也是避之不及。 但是元熙还不知被他藏在哪里,他如果在此地伏诛,消息传出,他的手下必不会手下留情,而且,风影戒里暗藏的毒针消耗无补,仅存一枚,一旦射偏,触怒他不说,情势将不堪设想! 不行,现在还不能轻举妄动。 “呵呵,你这提议不错,不过……”萧冥笑声桀桀,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讥嘲之色,“我可没答应啊。” 秦惊羽按下如潮思绪,憋了一口气:“你到底想要什么?” 她心急如焚,他却漫不经心,说变就变,实在是捉摸不透他的想法。 千方百计抓走元熙,不就是想换回萧焰吗,他还想怎样?! “一开始,我也就是这个意思,不过这一路上听闻些事情,倒是出乎我的意料。”萧冥松开手,不徐不疾,说得风轻云淡。 “冥殿下心思难测,惊羽愚钝,还望明示。” 如果没有之前雷牧歌的警告,也许她还能继续与他周旋下去,进一步摸索试探,再慢慢思忖这其中缘由,只可惜,已经被打过预防针,知道他的为人心性,便无须多此一举。 不想再装糊涂,跟他这样的人装糊涂,不过是场笑话,没有任何意义。 秦惊羽主意已定,拈起头,一瞬不眨望定:“说吧,你要什么?” 萧冥闻言一笑,那样纯粹而炫目的笑容,很突兀地出现这张俊颜上,说不出的怪异,而他的话,更是犹如晴朗的天际一道霹雳轰然劈下:“我要你。” 秦惊羽脊背一僵,愣住了,仿若丝毫没听到他的话一般,望着那笑脸,脑子停止转动。 萧冥退后一步,相对而视,笑意加深:“过去真是我小看了你,一个顽劣堕落不学无术的纨绔皇子,竟然暗中操控着一个如此庞大不可小觑的江湖帮派,还排除艰险顺风顺水当上太子……如此,我还要那婴孩作甚,我要你就行了,那个人也自然会心甘情愿跟着回来!” 秦惊羽听到一半,忽然有丝明白。 也许在来大夏之前,甚至是在路上,他心里想的只是绑架元熙,以此要挟父皇,提前释放南越质子,他的弟弟萧焰。 然而令他猝不及防的是,自己当上了太子,而且还掌控着暗夜门这样的江湖势力。 现在还不清楚他是如何得到这些秘密情报,又是如何安排人手突破重重防线绑走元熙,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临时改变了初衷,目标从元熙改成了她—— 元熙再是得宠,毕竟只是一名幼小婴孩,而她,却是大夏储君,未来的一国天子! 这笔账谁都会算,有她在手,便不愁萧焰不予放回,更有甚者,得到半厚的国家利益! 拢在袖中的手握紧,放松,再握紧,掌心满是汗水。 “你不是那么在意你的皇弟吗?那好,就拿你来换,除此之外,一切免谈!”见她不答,萧冥哈哈大笑,笑声里满是森冷与邪恶,不可一世,“你听着,我给你一刻钟时间考虑,我就在前方山坡等着你,你要是不来,就等着给那小婴孩收尸吧!” 秦惊羽眯起眼,面色如雪。 他要她拿她自己去换元熙回来 雷牧歌早就说过他是出了名的铁血皇子,手段毒辣,不可想象,老师也曾在授课时提到些许,落在他手里,自己这假凤真凰的女儿身,真不知会怎样?! 可是现在让他离开,放虎归山不说,假使他真的会因此对元熙下毒于…… 这恶魔一般的男子,没什么是他不敢做的,她不能冒这个险! 只能是,孤注一掷,先发制人! “等下,我现在就给你答案——”秦惊羽一声低唤,右手伸去背后朝众人打个手势,藏在袖中的左手扳动机括,对准射出! 一声细微之声破空而出,蓝光闪动,朝他胸前激射而去。 计划是刹那间生成的,先以毒针制住他,众人再围合而上,将其生擒。 外公穆青曾经说过,毒针对人体的伤害程度是取决于其武功高低和身体强壮与否。上次二皇兄那是武功平平,才会性命堪忧;而萧冥武功高强,顶多就是个软倒在地,凭他的内力,完全可以封住自身血脉,阻止毒液抵达心脏。 从他中针到毒发这段时间,就算打探逼问不出元熙的下落,她也可以用所谓解药来换取元熙的平安。 她知道此番行为相当冒险,她却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心思潮涌,转瞬间,变数迭起。 秦惊羽瞪大了眼,几乎不敢置信。 怎么回事? 她明明看见那道蓝芒射入萧冥胸口,看见他虚弱软到,众人一拥而上将他架于刀剑之上,怎么会突然间血肉横飞,倒塌一地?! 耳畔的厮杀声和惨呼声不断,脸颊上几滴温热洒来,红雾弥漫,跟下着蒙蒙细雨一般,黏黏的,带着浓浓的腥味。 是血,是热烫的鲜血! “不——” 素日只负责潜伏市井探听情报的影部弟兄,一旦动手,劣势立显。 -- 第355页 秦惊羽瞪着那本该倒下的男子,看着他手持雪亮长剑,横刺竖劈,手起剑落,围合在他四周的暗夜门人接连倒在血泊中。 为什么他中了毒针却丝毫无恙? 为什么? 萧冥一脚踢飞最后一名门人,举步朝她走来,脸上的笑客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森冷狠厉。 似是看懂她的惊骇与不解,萧冥一掌拍向自身胸口,泛着蓝光的钢针铮的一声落地。 他拉开衣襟,露出一截淡金色来,嘿嘿冷笑:“这金丝软甲,便是你那风影戒的克星。” 他知道! 知道暗夜门,知道风影戒,知道她会偷袭,知道她的计策……什么都知道! 如同被人扼住喉咙,挖出心肺,一览无遗,一败涂地。 他只是一个人,背后却似有千军万马协同作战,她没有任何胜算! 秦惊羽身形僵住,看着他徐缓迈步,一步步走向自己。 忽然,萧冥停了下来。 有一双满是鲜血的手,抱住了他的腿。 “主子……快走……” 那是一名还未气绝的门人,使出最后的力气,试图牵绊强敌,给她制造生机。 “快走,走啊!” 萧冥冷笑一声,一脚赐向那人胸口,只听得砰的巨响,肋骨尽碎,一口血喷出来。 那人却也硬气,死不松手,只喃喃念着:“主子快走……快走……走……” 又一双手伸过来,扯住了他的衣摆,甚至有人拾起了刀剑,歪歪倒倒站起来。 “主子……快走……” 她救不了他们,亦不能自救! 秦惊羽眼眶血红,嘴唇咬破,一个转身,跌趺撞撞往前跑。 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居然爬上了马背,扯起缰绳策马奔驰。 马儿在小路上毫无方向乱钻乱窜,泪水模糊了双眼,秦惊羽抱住头,只觉得头脑破裂,痛得好似要爆炸。 离荒庙越来越远,她却始终能听见那拳打脚踢声,单调,沉闷,像是打在她的心上。 听见死亡来临的声音,一切归于平静,悄然无息。 他立在原地,不追不赶,那如恶魔诅咒一般的声音,丝丝缕缕传来。 “你会自己回来的……” 回去? 不,她不会,她的命是那么多弟兄的鲜血和生命还来的,她无以为报,不能辜负,只有远远逃离,务必保全自己! 心虚手软,只咬牙憋住一口气,朝着林外的大道,朝着天京城的方向奔驰。 泪水一滴滴落在手背上,从来没有什么时候像现在这般,病恨自己的弱势与无能! 他们的死,她耳闻目睹,却无能为力! 痛恨自己! 对不起…… “哇——”背后,远远的不知何处,婴儿凄厉的啼哭声,撕心裂肺,响砌天地。 秦惊羽瞬间呆住,手脚冰凉,脑子里一片空白。 有人笑得残酷,笑声伴着啼哭声随风飘荡过来。 “我说过,你会自己回来的,如果你还要你皇弟的命……” 爱恨情仇 第三十章 天堂地狱 空间阴暗,不知何处。 室内空无一物,连同桌椅床柜之类的家什都不见,四周只有些杂乱的干草破布,用以驱寒。 秦惊羽靠坐在墙边,想到那些舍生忘死的弟兄,冰凉的眼泪凝在眶中,久久未落,只怀中包裹住的小小孩儿,给她带来一丝热乞,一点温暖。 元熙睡了,睡得颇不安稳,柔嫩的小脸上一道掐出来的红痕,泛着淡紫,清晰可见。 由此记起那一声凄厉的啼哭.秦惊羽咬紧了牙。 萧冥那个恶魔,是没有人性的! 她现在不是一个人,迁有元熙,如果她倒下,如果她屈服,元熙无人佑护,更无生存之幸。 只是如今身陷囹囫,与外界联络中断,又失去了护身暗器,就连自己人在何处都是一无所知,她如何自救救人? 来的路上被人蒙上了眼,车轮滚滚,行了至少一个时辰,然后就被丢进这小屋,无声无息,暗无天日。 自己与元熙,到底被关在哪里呢? 秦惊羽闭上眼,在一室黑暗中凝神静心,努力调动感官,辨识位置。 自己想必真是病了,听觉触觉都变得迟钝,时好时坏,聆听许久,才勉强听得远处传来的一点声响,好像是哗哗的流水声。 离天京城最近的河流,当是离城南四十里开外的渭河,难道自己到了渭河边上? 这个念头一起,就被否定了,当日父皇已经派大将军雷陆调兵驻守南北,形成密不透风的包围圈,若自己与元熙被带着朝南走,一路上不可能如此风平浪静,毫无阻力。 不是渭珂,莫非是……扩城河? 秦惊羽社自己大胆的假设吓了一跳,心几乎要跳出胸口。 萧冥带着自己在向天京城靠拢?! 他想要做什么?是跟父皇谈条件,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定了下神,心里闪过一丝侥幸。 不论他出于何种目的,没有远离天京,对她而言就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仔细回想一下,那个胆小的汝儿在事发当场不知躲去了哪里,若能及时通风报讯,她相信以燕儿的能力,一定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来的,虽然不见得能胜过萧冥,但再加上父皇的军队,脱险也不是难事。 -- 第356页 为今之计,当小心谨慎,不让元熙和自己有任何损伤! 咿呀一声,一道刺目的亮光随着来人推开的门射了进来,秦惊羽心头一凛,双目不自禁眯起,怀抱元熙的动作也是紧了几分。 “吃饭!” 随那粗鲁之声,一只黑乎乎的铁罐摔在地上,里面的饭羹流得到处都是。 房门关上,又是一片漆黑。 秦惊羽搂着元熙慢腾腾过去,借着幽暗的微光睁大眼看了看,又使劲嗅了下,再略微一尝,饭菜里隐隐有股异味。 不用说,对方是加了料的,只可惜骗不了她。 狠狠咽下一口唾液,忍住腹中饥饿感,将罐里的食物倒了大半在墙角,又用干草掩住,制造出自己已经吃过的假象,这才又坐回原位。 墙角是她设置的临时更衣间,已经很有些异味,饭菜的味道混进去,也不会很快引起注意。 只是她可以忍受饥渴,元熙怎么办? 没过一会,元熙醒了,把尿之后开始哇哇大哭。 秦惊羽抱着他,在室内走来走去,摸着那干瘪的小肚皮,心疼得险些掉眼泪。 元熙,父皇最疼爱的皇子,大夏未来的昊亲王,几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元熙不哭,再忍忍,我会想办法的,乖……” 元熙哭得累了,两只大大的眼睛里满含眼泪,抽泣几下,又昏昏睡去。 秦惊羽默然叹气,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刚要坐下,就听得门声响动,有人踏了进去,伸手去拾地上的铁罐,个子看起来很是粗牡。 “等下!”她叫住他,“告诉你家主子,我弟弟饿了,要喝牛乳!” 那人愣了下,也许是没想到这阶下囚居然还会理直气壮提要求,嗤笑一声,带上房门出去。 秦惊羽等了好一会也没见人来,眼见元熙再次醒来,扁着小嘴泫然若泣,她再也忍不住,对着那通向外界的木门狠狠捶打起来。 “萧冥,我知道你就在外面!我弟弟饿了,要吃东西,你听到没有?你听到没有!萧冥我告诉你,我弟弟要是有什么事,我父皇不会放过你!萧冥,该死的你给出来!出来——” 捶了半天,冷笑声远远传来。 “我皇弟当初在大夏皇宫,不是遭受的同样待遇,甚至有过之无不及!你们可曾想过他的处境,话该他受苦受虐,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吗?” 秦惊羽急得大叫:“萧冥你胡说!我们没有亏待过萧焰,他在宫中有自己的院子,有专人侍候,衣食无忧!你这样做,太不公平!” “这世界上,原本就没有公平,很多事情不是你想,就能变成你希望的那样……” 萧冥的声音顿了下,彻底消失。 “萧冥!萧冥!萧冥——” 不管她怎么喊,怎么骂,外间都是一片静寂。 秦惊羽叫得嗓子嘶哑,住了口,摸着元熙微凉的小手,心酸无言。 现时正值冬天,暗窒里没有被服,温度很低,她已经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来裹在元熙身上,却不敢再脱外袍,一个弱质少年与一个幼小婴孩,本就弱小无助不堪一击,若是再被人发现自己的女子身份,真不可想象……到时候,她还怎么去保护元熙?! “元熙乖,再坚持下,燕儿会来救我们的,一定会的!” 说话间,手指伸进嘴里,用力一咬,然后将渗出鲜血的指尖伸进元熙的嘴里。 元熙止住哭泣,有滋有味吮吸起来,也许是觉得味道不对,没吸一会,又开始呜呜作响。 指尖上血液凝固得快,秦惊羽没法,又反复咬了几次,直到将手指弄得血肉模糊,才总算是对付了过去。 随意撕了布条止住血,感觉到脑袋胀痛,周身乏力,秦惊羽抱着元熙坐下,力图理清思绪。 自己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从密云岛回来,先是夺嫡大战,再是立储典礼,然后就是元熙被掳,自己中计入局,这一切,就好似有人站在高处,眼睁睁看着自己如困兽一般,落进陷阱,堕入深渊! 萧冥,他怎么就能算计得那样准,拿捏得那么好,步步为营,把戒备森严的大夏皇宫当做无人之境,来去自如,要是那里面没人帮他,打死她都不信! 帮他…… 秦惊羽心头一个激灵,眉头蹙紧,有内奸? 不仅是皇宫里有,甚至……暗夜门都有! 要不然,他怎么可能知道自己的双重身份,怎么可能模仿燕儿的字迹,诱自己上钩? 除非是,有人暗地告知! 内奸…… 是谁呢,谁能逃过银翼和燕儿的眼,与这位南越皇子暗通款曲? 联想到刘吉惨死,银翼失踪,心几乎要跳出胸口,难道最近所有的不顺,所有的失利,都是有人在暗中谋划,背地作祟? 实在是……太可怕了!不敢想象! 这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阴谋?是谁,到底是谁?! 迷迷糊糊想着,好不容易又捱去一个多时辰,怀里的元熙又开始哭闹起来,小脸红红的,摸起来有些汗,声音都哭哑了。 “元熙,乖,别哭,就快好了,我们很快就可以回宫去了,元熙不哭……” 挨饿都还没啥,她担心自己没有带小孩的经验,万一要是生了病,在这缺医少药的朝代,又是被人囚禁的处境,如何是好? -- 第357页 “萧冥,快开门!我弟弟不舒服!萧冥!你听到没有?快开门,找大夫来!赶快找大夫来!” 为了元熙,她什么都顾不得了,脱下外袍将孩子裹进去,只穿着件中衣,爬起来将门板捶打得震天响。 没过多时,门外响起萧冥的冷哼:“我想你还没弄清楚你的身份吧,你现在不是皇子殿下,只是我脚下的一名囚犯,有什么权利大呼小叫?” 秦惊羽贴近房门,耐着性子跟他讲道理:“我弟弟可能生病了,你必须找个大夫来看,你如果要用我们来与我父皇谈条件,就必须保证我们的平安。” “大夫?”萧冥不知想到什么,嘿嘿冷笑,“也罢,今日我心情好,就放你一马,找个人来看看。” “谢谢!” 心里松了口气,没等她移步,就听得他慢吞吞问:“你不想知道是什么喜事吗?” 秦惊羽微微一怔,他的喜事,难道跟自己有关? 抿着唇没有说话,只觉他的声音似笑非笑,透过门缝丝丝传来,寒冷如冰:“你的暗夜门,我早就看着不顺眼了,西烈和北凉都潜伏进去了,下一个会是谁?南越吗?” 听着他的话,秦惊羽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暗夜门有内奸,而且身份还不低。 “不过,你永远没有这个机会了,哈哈哈……” 狂妄的笑声在外间回荡,秦惊羽心一沉,忽然升起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你什么意思?” 萧冥笑得意味深长:“以后你就知道了。” 笑声渐渐远去,就在她怔愣之际,房门开了,一条纤细的身影闪了进来,朝她福身行礼:“殿下。” “是你?” 秦惊羽看得分明,来人竟是与元熙一起失踪的乳母! 突然间明白了一些事情。 “你是萧冥的人。”没有疑问,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宫里的内应,至少要算她一个,否则这场绑架不可能如此顺利! 乳母,是自己亲自给元熙挑选的。 看来对方真是摸清了她的心思,知道元熙的需要,深谙她的喜好,于是派出这样一个人来,让她,更让所有人都称心如意,全然信任。 “是。”乳母答得简短,落落大方,显出平日训练有素。 秦惊羽自嘲一笑,看清她手中挽着的包袱,不由挑眉:“这是什么?” “殿下莫怕,这是我家主子给小皇子准备的。”乳母笑了笑,打开包袱,从包袱里取出一床短短的被褥,递了过来,“这里冷,殿下还是把外袍穿上吧,小皇子饿了,交给我就好。” 秦惊羽看着她,抱着元熙没动,乳母觉察出她的敌意,笑道:“殿下方才不是说小皇子饿了,不舒服吗,我也懂些小孩子的常见病症……” 也许是听见熟悉的嗓音,元熙哇哇哭起来,边哭边伸手。 无奈之下,秦惊羽只好将孩子给她,并不忘告诫:“他刚才出了些汗,背上有点烫。” 萧冥真要对元熙下手,早就做了,也不必此时派人前来。 乳母将元熙抱过来,检查了下,安慰道:“殿下不用担心,只是饿了,动来动去才出的汗水,没生病。” 秦惊羽闻言稍稍宽心,看着她侧过身去,解开胸襟喂元熙,这才猛然想起自己的男子身份,赶紧转过身去,穿上外袍,静立不动。 乳母哺乳完毕,整理了衣装,又把元熙递回给她,只说每隔半日就会过来,便开门出去。 元熙吃得满足,兀自酣睡,小脸上还挂着甜甜的笑容。 秦惊羽抱着他重新坐回地上,短短的被褥全裹在他身上,又扯了披风将两人围住,努力抵制这一室冰凉。 不久后饭食送来,只是一碗-掉的清粥,一块硬邦邦的干粮。 干粮里仍有异样气味,清粥倒还好,秦惊羽依样将干粮掰碎,撒在墙角,清粥则是喝了个干干净净,肚子里总算是不那么空虚。 如此过得两日,不知是小屋里污秽腌,气味着实难闻,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在又一轮乳母哺乳之后,房门一开,冲进来几名身强力壮的大汉,蒙住她的眼往外拖。 “你们做什么?要带我去哪里?叫萧冥来见我!” 来人默然无声,只是继续动作。 “住手!我自己会走!” 两日来忍饥挨饿,她就只喝得几口清粥,根本没有力气阻挡,只是将元熙紧紧抱在怀里,任由他们推搡摆弄。 等到众人停了手,感觉自己被扔在一处更为狭小的空间,墙壁坚硬,地面冰凉。 这是要做什么? 是要杀人灭口,还是弃之不顾? 脸上的布巾被蒙得死紧,勒得后颈生疼,扯了半天也没扯下来,索性放弃。 其实已经感觉到室内昏黑幽暗,就算露出眼睛来也没用,好在她还有听觉触觉,并不是一无所知。 定了定神,揣测着萧冥此举的用意,心里郁闷不安。 许久许久许久,远处传来骏马奔驰的声响,蹄声密如骤雨,方向正是朝着自己所在的位置而来。 马蹄声越来越急,越来越近,仿若能感觉到那马上之人迫切的心情。 终于,骏马一声长嘶,似被人急急挽住,停止不前。 “我来了!” 清朗中略带沙哑的男子嗓音,是那般熟悉,那般悸动人心。 -- 第358页 是燕儿,是他…… 秦惊羽只觉得眼眶一热,忍耐已久的泪水不住滑落,满心雀跃。 他来了,就像是身骑白马的王子,踏霞乘风,来拯救她于水深火热,无边地狱。 “我来了。”她听见他嗓音清冽,寒冷中夹杂着丝丝怒气,“人在哪里?” 脚步声声,纷繁杂乱,似有不少人冲了过去,将他团团围住。 秦惊羽没听到他身后的马蹄声,心中暗骂蠢材,他竟然又是单枪匹马,一个人来! 没有臆想中的刀剑齐发,只闻得那一声接连一声的欢呼:“二爷,是二爷!” “主子等这许久,终于把二爷等来了!” 二爷? 他们叫他……二爷? 秦惊羽脑中刹时一片空白,只觉得一颗心在胸腔里发颤,毫无规则乱跳,已经不再是自己的。 二爷…… 一丝久远的记忆涌入脑海 她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 可是为什么是他们,是萧冥的手下这样叫他? 热闹寒暄的声音远远飘了过来,她听在耳中,脑子似乎僵住了,怎么也无法理解其中的意思,直到萧冥的声音响起。 “哈哈,二弟来得正好,这次多亏有你,要不然我怎么能如此顺利实施计划,摧毁暗夜门总部,抓获大夏两位皇子……” 二弟…… 萧冥唤他二弟! 刹那间,天崩地裂,万物无存。 她听到了自己的心碎声,鲜血迸发,残破不堪。 这世界,坍塌了吗? 爱恨情仇 第三十一章 爱恨深深 “大哥你应该明白,我来这里,并不是想听这些,太子殿下在哪里,你把他交给我吧......”他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温润,却那么陌生。 “着急什么,这些都是你的功劳,怎么可能不说?”萧冥似是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大哥知道,这些年苦了你了,忍辱负重,劳苦功高,当年虽然给他下毒不成,但此次却能顺利生擒, 还附带上一名深受恩宠的小皇子,哈哈哈,连本带利都讨回来了,回去我一定为你向父皇请功,好生嘉奖!” 此话一出,周围人等也七嘴八舌说起来。 “二爷的飞奴养得极为驯服,传递情报真是又快又好。” “对啊,全靠二爷信上指路,这回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摸到暗夜门的总部,趁月黑风高,偌大一片庄子,老少几十号人,一把火烧得精光,哈哈哈!” “我老魏对二爷这几只飞奴,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这小东西怎么就那么有灵性......哎,敬霖你这小子躲在背后偷笑什么?我说错了吗?” 嘈杂声中,一个声音低低嘟囔,听取来有丝耳熟:“吃起来也就那样,跟别的鸽子没啥区别......” “好哇,你这死小子,你吃了二爷的飞奴?” “我不是故意的,我早就给主子禀明了,有一只飞奴回返途中遇到老鹰,被啄伤了翅膀,奄奄一息,飞不起来了,我才杀掉吃了,也算是销毁证物吧。” 似有一道亮光在眼前闪过,凌乱的小屋,床下找出的布包,杂乱的鸟羽...... 飞奴......山庄...... 秦惊羽听到此处,只觉喉间腥甜,一口热液喷了出来。 原来如此—— 燕儿......二爷......萧焰! 潜伏多年,为的只是这一朝颠覆乾坤! 当初就是他给这个身体下毒,事败后被母妃怀疑,这才关进暗室。 自己早年遭遇的绑架,不过是他一手策划的剧集,那些受伤挨打被虐的剧情,只是促使她心生怜悯留他在身边的苦肉计而已! 他养信鸽,明里是为影部所想,实质却是在向萧冥传送情报,有他铺路架桥,里应外合,萧冥岂有不胜之理? 刘吉遇害,银翼失踪,元熙被绑......所有的种种都是出自他的手笔,还有那字条,正是他的笔迹,诱骗自己前来,一步步走入陷阱,走进深渊! 自己苦心经营,竭尽全力,还赔上身心,到头来却是一场天大的笑话! 她信错人,用错人,爱错人! 雷牧歌和程十三一再提醒,自己却自以为是,无动于衷,是她,害了刘吉,害了银翼,害了那么多门中弟兄,还害了元熙! 萧焰...... 萧焰! “大哥,他在哪里?” “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好吃好住,毫发无伤。” “大哥,我什么功劳都不要,我只要他,你把他交给我吧......” “你要什么大哥都可以给你,唯独他不行!” “大哥......” “好了,你不必多说,我自有主意。与其把心思放在他身上,还不如想想这天罗地网之下,我们这么顺利返回南越......” 外间有争执声传来,秦惊羽听在耳中,恍若未闻,身心都已化作齑粉。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得啊的一声惨叫,清冽的嗓音寒冷如水:“敬霖你听着,这只耳朵,算是给你的教训,我萧焰说过的话,就一定会作数。你好自为之!” 马鸣声响起,听得他上马离去,似是兜了一圈,又折返回来。 “大哥,答应我,不能用刑。”他的声音低沉,显得十分平静。 “放心吧,人在我这里安全着呢,只要你拿到东西,我就把他交给你。” -- 第359页 静默了一会,蹄声得得,渐渐消失不闻。 哐当一声,似是有人将茶杯之类的物事狠狠摔在地上。 “主子,二爷他......”声音刚一响起,立时顿住。 “把敬霖抬进去。” 一声过后,周围陷入一片静寂。 也不知过了多久,咯吱一声,似是门开了,有微微的亮光透进来。 秦惊羽软软靠在石壁上,一动不动,感觉到有人徐徐靠近。 “太子殿下可是累了么,怎地这般没精打采,虚弱无力?”一口气吹在她面上,声音尖锐刺耳,满是戏弄意味,“你可不能有事,要不然我没法跟我的宝贝二弟交代。” 秦惊羽闭口不言,听得他冷笑一声,蓦然凑近:“你知道吗,他回去拿你的琅琊神剑来换你,哈哈哈,大夏世代相传的护国神剑,很快就将易主,成为我南越之物!” 琅琊神剑? 秦惊羽心神一震,下意识将元熙抱紧,几乎同时,下颌被人勾起,一股大力袭来,迫使她仰头望向他,蒙面布巾被一把扯开,她看见那一双眼,昏黑中闪耀着深刻的恨意与恶魔的光焰。 “不能用刑?哼,你算个什么东西!” 啪的一声,面颊一痛,紧接着另一边又捱了一巴掌,力道重得让她眼冒金星,两耳嗡嗡作响,满嘴都是腥气。 火辣辣地痛着,唇边却扯起一丝自嘲的笑,真是活该! 秦惊羽抹了下嘴角,坦然等待着下一刻的欺凌。 忽觉手上一松,不知他用了上面手法,竟将孩子夺了过去。 “元熙!” 秦惊羽心如刀割,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不能再失去元熙! “把元熙还给我——” “嘘,不要吵,他睡着了。” 挡住她的手,萧冥低头,看向她胸前点点血渍,轻声嗤笑:“听闻你这身子骨一向羸弱,这可不好,我还答应了二弟要好好照顾你的,嗯,来人,把殿下的药端来——” 门外脚步声声,一名黑衣男子捧着只药碗进来,神情淡漠的递给她。 “这是什么?” “是帮助殿下驱寒暖身的药,他们熬了整整三个时辰才算完成,快趁热喝了吧。”萧冥摸着元熙脸上已经消褪大半的红痕,说得漫不经心。 秦惊羽盯着碗中如墨的药汁额,惨然一笑,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元熙又在对方手里,就算是毒药,自己也得张嘴喝下去。 “别为难我弟弟,我喝。” 仰起头,将碗中药汁一口饮尽,随意抹了下嘴,朝他冷静伸出手来。 萧冥看着她,笑得怪异,将孩子抛了回去:“殿下是个爽快人,等下好好享受吧。” 秦惊羽接住元熙,调换了姿势抱好,神情自若,目送他起身出门。 直到房门关上,光线重新变得昏黑,平静下心思,这才小心摸向四壁,仔细查探。 她的感觉没错,这暗室比之前那间小了许多,四周都是坚硬光洁的石壁,就连房门都是石板制成,房门上方凿有几个小孔,权当呼吸换气之用,以她的能力,根本没办法逃脱。 回想起方才听到外间的声响,距离自己所在的位置不过十来步,看起来这里像是一处夹壁,难怪他没有察觉...... 一想起那个人,心脏处一阵剧痛,鼻端热流涌出。 秦惊羽伸手一摸,满手都是黏糊炽热,胸口像是有一团火在燃烧,烧得五脏六腑都痛起来。 萧冥给她喝的那碗药,果然有问题! 是毒药么? 是毒药也好,死了比活着轻松,不用背负那么多的悔恨,所愧所欠,她无法弥补,只能以死谢罪...... 可是,元熙怎么办? 不,她还不能死,她还要守着元熙...... 秦惊羽颤抖着双手,从外袍上撕下一截布条,捂住鼻子。 血,越流越多,布条很快就被浸湿,鲜血啪嗒啪嗒掉落在地,如同溅开的水花。 ——我爱你,殿下...... ——你就是我的命啊...... ——相信我,信我,信我...... 曾经的山盟海誓犹如魔咒,尽在脑海里回荡,盘旋,久久不去。 心里,身上就好像是钝刀在一刀一刀地割,那么痛,那么痛,永无休止。 秦惊羽痛得咬破了嘴唇,在地上翻滚,泪水与血水一同滑落。 骗子,间谍,奸贼......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精心编织别有目的的谎话! 从今往后,她再也不会信他,更不会爱他,如果能有一线生机,那么他加诸在她身心上的痛苦,她一定会百倍千倍万倍奉还,所有的一切统统都还给他! 爱恨情仇 第三十二章 物是人非 马车一路奔驰,最后停了下来。 车窗外响起阵阵喧哗声,颇为热闹,不再是京城口音。 等了一会,有人轻叩马车窗栏:“二爷,房间已经备好,主子让你楼上等着他。” 萧焰嗯了一声,推开车门跳下车去,环顾下四周景致,眉尖微蹙了下,又俯身探进车来,柔声道:“客栈到了,来,我带你去房间休息。” 秦惊羽一声不吭,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就那么睁眼躺着,表情冷静,且冷淡。 萧焰没再说话,伸手将她打横抱起,径直往客栈大门走,动作一如既往的轻柔。 迎上客栈人等诧异的目光,他脚步微顿,淡然道:“掌柜等下送些热水到房里来,找个灵巧麻利些的伙计来做,我表弟身体不适,需要好生静养。” -- 第360页 话一说完,身边人一锭白银抛了过去,那掌柜边接边殷勤询问:“公子要大夫不,镇上李大夫的医术那是方圆百里出了名的......” “不用。”简短一句,他抱着她稳稳上楼,转过长廊,走进房间。 房间在长廊尽头,位置僻静,也很亮堂,通风采光都很好,床榻家具业都是整齐洁净,萧焰将她放在床上,起身去关了窗,又取了被褥给她盖上,此时正好响起敲门声,他应声而去,从 小二手里端了热水回来,为她梳洗整理。 秦惊羽软软靠着,任由他种种动作,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往日的寝宫,不论晨昏,他都是这样细致侍候着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只是陌生的环境,虚弱的身体,提醒她曾经发生的一切。 假的,都是假的...... “够了。”她淡漠开口,只觉得身心皆疲,连说话都累,“现在的我,不需要你这样做,不需要你再绕圈子,斗心思,惺惺作态。” 手上被一股力道轻扯,她不由自主倒入他怀中,抬头对上那双黯然失落的狭眸,听得他苦笑:“你便是这般看我的么?” 秦惊羽笑了,笑得悲怆,那种从五脏六腑内心深处散发出来的凄凉,让人不忍再看:“我该如何看你呢,萧焰?” “别这样叫我,殿下,还是叫我燕儿,好不好?” “我不是你的殿下,你也不是......”秦惊羽收起笑容,淡淡道,“真正的燕儿,应该是南苑中的萧皇子吧,这一招李代桃僵,当初可是花了不少心思,着实不错。” 静默了一会,萧焰点头承认:“是。” 秦惊羽撇过脸去,望着窗外新绿的树枝,寒冬过去,冰雪消融,金色的阳光洒满大地,院子里已经有了春的气息。 冬天已经渐渐离去,她的心却留在了那冰天雪地,寒潭深渊。 她的春天,在听到那一声二弟之后,永远都不会再来了。 “饿了没有,先喝点水,我叫人去催下饭食。”温热的水杯凑到嘴边,带着一股诱人的暖意。 秦惊羽看着水杯,随手一拂,杯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水花溅开,瓷片碎了一地。 萧焰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俯下身去收拾。 秦惊羽望见他清俊瘦削的身影,无力阖上眼,此时此刻,要做到心如止水,还有些难度,但她会努力,她一定能的...... 修长的手指拂开她鬓边垂下的发丝,她身体一僵,感觉到他温柔如水的动作。 “别跟我斗气,不值得,你要养好身子,五皇子还等着你带他回去。” 秦惊羽骤然睁眼,黑瞳睨着他,冷笑:“你会把元熙还给我?”见他轻点头,低哼一声,再次闭眼。 明明就是说谎,明明就是演戏,他的表情却那么认真,那么诚恳,那么纯粹,换做旁人,必然会被唬弄过去,全然信服,可惜......对象是她! 不会相信了,他的话,她再也不会信了。 不信了...... 身体受损,再加上一路颠簸,实在辛苦,这一闭眼就睡了过去,等她醒来的时候,闻得满屋的粥香,看见他正端着只瓷碗,轻轻吹着,边吹边用小勺搅拌。 “饿了么?这是你喜欢的鸡丁粥。” 秦惊羽没有理会,肚子却不争气传出一声。 他笑了,舀了一勺粥喂过来:“吃饱了,身体才会好起来。” “萧焰你不累吗?”秦惊羽揉着额头,深吸一口气,极力使自己保持冷静,“你别演戏了,堂堂南越二皇子,何苦在我这囚犯面前低三下四,我受不起。” 他垂眸,纤长的眼睫掩住那满目萧索:“你当我是在演戏吗?” “难道不是吗?”秦惊羽咬唇,称述事实,“你当初给我下毒,后来连番上演苦肉计,多年来潜伏大夏皇宫,饲养飞奴并不是为暗夜门服务,实际目的却是给南越皇宫传递情报,林靖和元熙的乳母,都是你安插的内应......你说,我可曾说错?” 萧焰抿唇,缓缓摇头:“你说得没错,一开始确实是这样......” 他眼神迷离,似是陷入久远的回忆之中,娓娓道来:“在进宫的路上,我偶然发现那一队新近入宫的少年中有一人与我长相神似,我暗地起了心思,与其做一名囚居深宫的质子,不如铤而走险,至少行动要自由得多,于是我想法给他服下失魂草,与他互换身份,易地而处,有孟尧的协助,总算是顺利过关。只是到了明华宫之后,你言行谨慎,处处防备,我当时不知你是女子,以为你对我起了疑心,迫不得已,这才故技重施......” 秦惊羽心底一阵寒冷,面无表情注视着他,无言以对。 他一开始待在自己身边,就没安好心,亏她还那么信任他,重用他,奉上自己的满腔热忱,全部身心,真是......自诩聪明,自作自受! “如今真相大白,我全盘皆输,一无所有,你还不罢手,还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穿越千年得来的爱情,不过是一场彻彻底底的欺骗,她还剩下什么呢,秦惊羽笑得苦涩,什么都没有了,已经被他逼上了绝路! “这并不是所有的真相——”他扣住她的手腕,正色道,“林靖是我的人,但那乳母不是,我传递讯息都是有所甄别的,绝对没有背叛你,你相信我!” 那一双眼还是那么清澈明亮,纯净得好似山间溪水,但是她深深明白,这清溪之下暗藏的险恶心思,足以让她死一千次一万次。 -- 第361页 “信你?哈哈哈......”秦惊羽像是听到一个好笑的笑话,“你觉得,这蹩脚的谎话,还能骗到我吗?” 萧焰苍白着脸,倏地起身朝外走:“我找人来当面对质。” 秦惊羽懒得理会,冷冷看着他头也不回离开。 他要折腾,那是他的事,与她无关。 倒头又睡,睡了也不知多久,被人轻轻摇醒。 对于这外来入侵的气息,她这身体越来越疏忽不觉,以往的警戒心几乎为零。 看来那毒药麻痹了她的神经,损坏了她的感官,长此下去,她会不会变成一个废人? 睁开眼,对上他肃然的黑眸,怔道:“什么事?” “我把林靖带来了,你问吧。” 他一招手,门边一道人影跌跌撞撞进来,扑倒在她床前,右耳还包着白布,上面有着干涸的血渍。 秦惊羽淡淡看着他们的举止,一言不发。 萧焰见她如此,微叹口气,侧头朝向林靖,冷声道:“你自己说吧。” “是,二爷。”林靖向他叩了个头,面色涨红,呐呐道,“敬霖是二爷的人,这一辈子都不敢忘记,但是小人的家人都在苍岐,在大爷手里......虽然二爷早有交代,但大爷要全部的情报,我不敢不从,那明华宫的地形和防卫工事,是我泄露出去的,与二爷无关,请殿下明察。” 秦惊羽扫他一眼:“说完了吗?” 林靖喃道:“说完了。” “说完了就出去吧。”秦惊羽笑了笑,闭眼假寐,仿若方才的话语从未听闻一般。 等林靖出去,房门关上,萧焰俯下身,捧住她的脸,低道:“你不信我,也不信他。” “呵呵,换做是你,你会信么?”秦惊羽只觉好笑,他眼底满蕴深浓的悲哀,这般模样又是想骗谁呢? 心里默默冷笑着,找个自己的手下来,又演一场苦肉计,这样的戏码,对她而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他错愕,脸上闪过一丝痛楚之色:“我要怎么才能让你相信?” “我不会信你,永远也不会了。”秦惊羽望着他,望着眼前那张温润俊秀的脸,熟悉的眉眼,熟悉的五官,往事历历在目,如今却已物是人非。 他不再是她的燕儿,是萧焰......南越皇子! 两人之间,不止是隔着千山万水,更隔着血海深仇! 半晌,萧焰自嘲一笑,从桌上端了瓷碗过来:“不信,就不信吧。粥重新热过了,这一路会很辛苦,你多少吃点,好好歇息。” “萧焰,够了!”秦惊羽避开他喂过来的勺子,叹气道,“你到底还想怎样?我已经是一个废人了,命在旦夕,你放手吧,我不想看到你,我会反胃,会恶心,会......”如果这里有一把刀,她都不知道会不会一刀向他捅过去! “如果我说,我不想放手呢?” “你......” 萧焰放下碗,说得极慢,也极为坚定:“我不会放手的,永远都不会。” 钝痛,无语,秦惊羽攥紧拳,忍住胸口的怨气:“你要什么?你还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我要......”萧焰挑眉,眸光一闪,沉吟着启口,“我要你,要你的人,你的心。” “你做梦!” 啪的一声,白净的俊颜上立时现出几道红痕。 这一掌,用尽她全身力气,收手的同时,自己也是收势不住,瘫倒在床上。 秦惊羽仇视瞪着他,神情绝烈:“萧焰你听着,以前是我蠢我笨,识人不清,从今往后,我们是仇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好,我记住你这句话,我等着你来救人,来复仇,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机会......”他说完,在她额上轻轻一吻,如羽毛轻拂般柔和。 “你!”秦惊羽抬手之际,他已身躯抽离,朝后弹开一大步,拉开房门出去。 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机会...... 救人......复仇...... 吃了毒药又如何,她不是还没死吗,活着,就意味着希望! 瞥见床头桌上冒着热气的瓷碗,近在咫尺,秦惊羽咬牙,慢慢伸手过去,一点一点将碗挪过来,狼吞虎咽,使劲往嘴里喂。 吃到腹中饱胀,这才住了口手,又躺回去。 一觉醒来,已经是深夜。 萧焰不知去了哪里,一直没有回来,也好,没有他的紧盯,其余人等也不来打搅,她清静了不少,也轻松了不少,只是心里还是那般空荡荡的,思绪凌乱如风中飘絮。 静静躺着,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忽然听得窗栏处微响。 他回来了? 心里微微一跳,赶紧翻了个身,脸朝内侧,背对房门而睡。 房里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动静,连进屋的脚步都几乎听不见,唯有一点似有似无的细微呼吸声,令她知道确有来人。 黑影朝她步步欺近,秦惊羽攥紧了被角,冷汗滴滴滑落。 如果是他,他深夜归来,意欲如何? 如果不是他,那又是谁,悄悄潜进房间,是想要对她做什么? 爱恨情仇 第三十三章 同归于尽 秦惊羽大气都不敢出,极力控制住微颤的娇躯,死死盯着内侧的墙壁。 背后,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俯下来,大手急急伸过来,搭上她的肩膀。 “啊——”低呼声刚起,就被人捂住口鼻,她死命挣扎,双手在那人胸口颈部不住捶打。 -- 第362页 “好了,丫头,是我!”那人又好气又好笑,扳住她的手臂,甚是无奈,“每次见我都是这么凶巴巴的,这臭脾气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嗓音并不陌生,却在意料之外。 秦惊羽呼吸一滞,整个人都呆住了。 “程十三......这么是你?” “这么就不能是我?”程十三放开一些,借助窗户缝隙透出的灯火,看着她清瘦的脸庞,双肩单薄,纤腰更是不盈一握,不觉喃道,“他们虐待你,是不是?这该死的萧家兄弟,没一个是好东西!” “我没事。”秦惊羽定了下神,朝他身后望去,低道,“你是怎么找来的?有没有被发现?门外的侍卫呢?” 程十三之前与萧焰有过几次交手,都是落败而逃,如今再加上比后者武功还高的萧冥,他绝无胜算! “你放心,我暗中跟了你们好几天了,今晚萧家兄弟都不在,门外的人都被我迷倒了,一时半会也醒不了,我才敢进来见你。” 秦惊羽愕然,半晌没反应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十三叹气:“你还不明白吗,你长久以来被他算计,蒙在鼓里,我那么疼你,怎能是袖手旁观,任你受欺?那日在游船上我打不过他,只能扔个修罗花出去拖延时间,自己跳进湖里凫水而去。后来我越想越不对劲,就去了岭南,一路南行调查,动用所有关系,费了好大功夫,直到前一阵才终于查清原委,原来他的真实身份是南越二皇子萧焰!” 有些诧异于她听后的平静,他续道:“我还打探到南越大皇子萧冥带了手下暗中潜入大夏,生怕对你不利,赶紧又折返回来,无奈他们防守得紧,我折腾不少时日,才勉强一路跟着,寻找机会。” “程十三......”秦惊羽喃道,想起之前自己对他的言行,不觉眼眶发热,自己一心维护之人,实际却暗藏歹心;自己反感怒骂之人,却不顾危险,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 虽然知道他痛恨萧焰,也有对其伺机报复的心态,但他对她的关切与在意,也是明摆着的。 “被我感动了吧,是不是觉得无以为报,别哭,我这人优点多着呢,你以后嫁给我,有的是时日去体会......” 秦惊羽被他嬉皮笑脸的模样逗得一笑:“谁说要嫁给你?你这无赖!” “无赖总比内奸好!”他脱口而出,感觉到她身体一僵,讪笑道,“我随口胡说的,你莫要介意......不过,我是真的喜欢你,你嫁给我,我会好好宠着你的!” 静默了一会,秦惊羽没忘正事,涩涩开口:“程十三......” “哎!”程十三被那一声和悦轻唤叫得骨头都酥了,此时此刻就算是让他去撞墙,去跳海,都是心甘情愿。 “这是何处?” “距离天京三百里外的一个城镇,汝南。” 汝南?他们在一路朝南走,是要去哪里?南越吗? “那......京城有什么动静?皇宫里情形如何?还有——”秦惊羽咬唇,心怦怦跳着,哑声再问,“落月山附近,最近可曾出过什么祸事?” 按照萧冥手下的说法,山庄被人半夜纵火,连屋带人烧个精光。 那是他们说的,也许只是谣言,并不可信...... “你虽然被掳,但是宫中并没有报失,一切如常,只是天京城里禁卫军和羽林郎缇骑四出,打着储君就位整顿防务的旗号,明里暗里到处寻人,听说就连西北边境的驻军都将换防回撤。我暗中潜入过皇宫,在明华宫听到阵阵妇人哭声,很是凄惨......” 哭声,那一定是母妃了,她与元熙接连失踪,音信全无,母妃的心情可想而知。 秦惊羽心头酸涩,又听得他道:“至于落月山,倒是出了一件大事,山下有一片偌大的庄子,不知得罪了谁,遭受灭门惨案,男女老少五十六口人,无一幸免......” 灭门惨案......无一幸免...... 竟是真的! 是真的! 萧焰,他真如此心狠手辣,灭绝人性,出卖情同手足的门下弟兄! 他不是人,是禽兽,是魔鬼! 秦惊羽惨白着小脸,眼前一黑,顿时摇摇欲坠:“萧焰......我与你不共戴天......” “你怎么了?”程十三及时扶住她。 “程十三,你能带我走么?” “那是当然,要不我费这么多心思到你房里来做什么,就是想救你回去啊。” “但是......”秦惊羽打起精神,忍住喉间涌动的腥甜,也逼回眼中的泪,现在不是伤心懊悔的时候,元熙还在他们手里,“我弟弟秦元熙,也被掳来这里,你看到他没有?不到三月大的小婴孩?” 面对她期冀的泪眼,程十三缓缓摇头:“我一门心思在你身上,确实没看见。”似是怕她反悔,赶紧拍着胸膛保证,“我先救你出去,你弟弟我会拼尽全力去救的!” 也好,如今自己呆在这里也没什么作用,倒不如回去天京,搬了救兵再来营救元熙。 秦惊羽点头,正色道:“那好,日后我定会予以重谢。” “谢什么,我们以后成了亲,你弟弟就是我弟弟......”程十三低声嘟哝着,手上动作不住,将外袍披风将她裹了个严严实实,背在身上,三步并作两步,从窗口跃出。 秦惊羽伏在他背上,看见门外横七竖八倒着不少人,微一愣神,就觉身体一轻,程十三纵身跳上院墙,飞檐走壁而去。 -- 第363页 这玉面狐狸的名号并非浪得虚名,他的轻身功夫,真不少一般的好,那日在皇宫里雷牧歌与萧焰两大顶级高手都没追上,就足以说明。 萧焰......如今她叫这个名字越来越顺口了。 从前的一切,已经彻底翻过去,回不来了,再也回不来了。 “程十三......”她把头埋在他的肩上,压低声音轻唤。 “嗯?” “没什么,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今晚太顺利了,有点怪。”五感不再敏锐,她已经不能预警,只是叹气补上一句,“对方心智过人,你小心些。” 对于她来之不易的温顺与关心,程十三喜出望外,跃下墙头,脚下步伐也轻快了不少。 “我都查探好了才选的时机,你就放心好了,有我程十三在,没人再敢欺负你!” 这海口刚一夸下,就听得前方有人淡然开口:“真的查探好了么?” 树影下,一道素白色的颀长人影静静伫立,长衫胜雪,俊颜如玉。 自从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两人再次碰面,他也就卸去了缩骨伪装,身形恢复原状。 秦惊羽看得苦笑,自己真是瞎了眼,如此丰神俊朗,气质非凡,她竟傻傻相信他只是出身于岭南小户之家,机缘巧合拜在名师门下,才有这一身好武功。 程十三大惊,停下脚步,警惕盯着他:“你不是骑快马走了吗?” “我是走了,但是没人规定我不能回来。”萧焰上前一步,温润白净的俊脸在廊灯映照下呈现出淡淡的青色,眼帘下游掩饰不住的疲惫之色,“我不想跟你动手,把她留下,你走吧。” “休想!”一想到背上所负的绝美佳人,程十三心里豪气冲天,刷的一声拔出腰刀来,并不忘侧头提醒,“丫头,搂紧我脖子!” 秦惊羽轻应一声,忽视萧焰眼底的幽光,双手紧紧搂住程十三。 “找死!”萧焰一声冷哼,手中骤然多出一柄明晃晃的长剑,直指程十三喉咙。 程十三也算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只是顾及救人之事,并不欲与他硬斗,当下一个旋身,如泥鳅一般滑开,分花拂柳,游走开去。 只是不管他朝哪个方向退避,萧焰都是紧紧追随,那剑尖犹如跗骨之蛆,始终不离他喉咙三寸之距。 这才是萧焰的真正实力! 程十三左突右闪,总是甩不掉他,不由犯了急,刷刷几刀砍过去,同时快如疾风劈出一掌,直击萧焰面门。 萧焰不避不闪,挺身而上,矮身攻他下盘。 趁此机会,程十三蹬蹬几下上墙,手掌朝下虚空一挥,夜空中顿时炸开一道银芒,漫天星辉,正是他的成名暗器,修罗花。 “愚不可及。”萧焰冷笑着,身形暴涨,连翻几个筋斗,躲过那一波接连一波的致命攻击,长剑将团团银芒不住挥落。 秦惊羽怔了一下,立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这暗器威力虽强,却也有着极大的弱点,那便是太过耀眼瞩目,极易打草惊蛇,即使两人顺利逃出萧焰的追击,也难逃附近萧冥大队人马的包围! 程十三显然也是意识到一点,懊恼低咒一句,背着她发力狂奔。 他的武功比萧焰尚有一段距离,要是萧冥赶来联手,后果不堪设想。 爱恨情仇 第三十四章 在劫难逃 “殿下,回来,快回来......” 白净无暇的俊脸上满是笑意,带着无限温柔,狭眸弯起,唇角上扬,手掌朝她伸来。 没等她递手过去,忽而阴风四起,天地变色,眼前男子温润的笑脸瞬间化作厉鬼凶魔,叫嚣着扑腾而来,张牙舞爪,白光一晃,五指顿作锐器,直插她的胸口! 好痛! 撕心裂肺,生不如死! 满耳都是他的冷哼,他的狞笑,泪眼模糊中,她看见他将一团血淋淋的物事从她的胸口活生生扯出来,然后狠狠摔在地上,肆意踩踏,那是......她的心! 胸口剧痛,一口气没喘过来,她哑声大叫。 “不——” 脚步声急急过来,大手按住她的肩,将她搂进怀中,嗓音颇为惊慌:“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秦惊羽睁开眼,看着面前风尘仆仆的男子,还好是他,程十三,不是那个人...... “没什么,我只是做了个噩梦。” “哦,刚到门口就听见叫声,真把我吓得不行......”程十三安慰拍了下她的肩膀,转头就变了脸,朝房门方向低吼,“你死老头,磨磨蹭蹭做什么,还不快进来给我媳妇看病!要是我媳妇有 什么事,看我不拆了你家屋子,把你女儿卖去青楼!” 秦惊羽循声望去,这才发现门口畏缩站着一名老者,挎着只药箱,长衫胡乱罩在身上,瘦瘦的脸上留着撇山羊胡子,满面惶恐,踌躇不前,也不知他从哪里找来的赤脚医生。 经他这一吼,老者吓得腿脚一软,跌跌撞撞奔进来:“是,是,小人老眼昏花没看清地方,是以进门迟了些,大侠莫怪,大侠莫怪!” 程十三一指榻上斜靠的秦惊羽,大声道:“我媳妇生病了,你快给她看看!快啊!” 那老者被他一把扯过来,坐在榻边,看着她一副男装打扮,又记着程十三的称呼,迟疑开口:“这位......夫人,你觉得哪里不舒服?” 秦惊羽听得撇嘴,自己不过是受了点风寒,逃亡之路,值得这样兴师动众的么? -- 第364页 自己生病,还不是拜他这所谓大侠所赐—— 说实话,程十三花名在外,哄女孩子开心很有一套,说起情话更是轻车熟路,脸不改色心不跳,但是在照顾人的方面,真是不咋地。 先是雇了辆透风的马车,后来又找了个冰凉的山洞栖身,走得匆忙,也没厚实被褥,饿了啃干粮,渴了喝凉水,就是比当初在海岛上的处境都不如,以她这羸弱的体质,不生病才怪! 从一天前开始,她就觉得周身酸痛,四肢乏力,无奈之下,只好在这农舍借宿,程十三那个大嘴巴,一来就跟农舍主人嚷嚷两人是对路过的小夫妻,软硬兼施,恩威并举,逼着主人将闲置的后院打扫出来,租给他们做养病和生活之用。 按照人的惯有思维,逃出魔窟之后必定远走高飞,特别是她还中了奇毒,更是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天京城求医救命,谁会想到他们竟会绕来绕去,最后躲在这汝南边上的农户家中。 而且,不管萧焰是出于何种居心,在他大哥面前硬是隐瞒住了她的女子身份,对她而言,这是件大好事,只要他不说,萧冥和其手下绝对是追查两名男子,而不是一对男女的行踪。 她生病,程十三有伤,趁对手朝京城反扑追踪之机,他们正好养精蓄锐,再伺机乔装返回。 感官虽毁,还好,脑子还勉勉强强,没有生锈...... “你这老头,到底会不会看病?!你当我方才是说着玩的吗?啊?” 这老者看病的手段也跟普通大夫无异,切脉观察之后,抹着冷汗,犹犹豫豫开出药方,方子上写了又划,划了再写,如此举动,终于令得程十三发飙。 “大侠饶命啊,夫人饶命啊!”老者双腿抖索,连连作揖,“小人只是有些不确定,夫人的脉象比较奇怪,除了风寒之外,还有些不寻常的地方......” 程十三皱眉:“说,怎么不寻常法?” 老者呐呐道:“小人行医这几十年,从未见过这样的脉象,好似有什么东西在体内蛰伏休眠,最近受了些烈性刺激,状似被渐渐激活了一般,真是费解至极,奇哉怪哉。”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说明白些行不行?” “这......小人所探就是如此,并无半句假话。” “我呸,你到底是大夫还是巫师?” “大侠息怒,息怒,小人姓李,名庆春,医术名声在汝南还是叫得响的,从未诊错过病患,真的,小人所说全是真的......” 他俩一个瞪眼怒视,一个瑟缩后退,表情生动,直看得秦惊羽哭笑不得,出声制止:“好了十三,你就别吓老人家了!” 姓李,倒是与那客栈掌柜所说的名医姓氏相符,他的医术,八九不离十,应该信得过。 她一开口,程十三立时停住,换上一张笑脸:“我没吓他,我就是听不得他胡言乱语,我的银子是要留着跟你以后成亲的,可不是拿来任他随便敲诈的。” 谁知那李庆春胆子虽小,却也是个较真的主,当即反驳澄清:“大侠误会啊,小人行医多年,从未多收过一钱医资。” “好了,李大夫不要多心,他这人脾气就是这样,样子凶,心眼好,跟你开玩笑的。”秦惊羽安慰一句,似是漫不经心道,“我前阵子身体不适,胡乱吃了些药物,可能药性猛烈了些,是药三分毒,故而脉象出现异常,这也不打紧,你给我开点治风寒的药就好。” 说完,她又指着程十三道:“麻烦李大夫,他手臂上受了点伤,胸口上也是,你给他瞧瞧,伤口可有感染?” 虽然人在床榻,但这与生俱来的尊贵之气却是丝毫不减,李庆春惊疑不定间,被程十三一掌拍在肩头:“还愣着做什么,我媳妇心疼我的伤,叫你给我看呢!” 李庆春诺诺称是,让他脱去衣衫检查了伤势,又简单敷了药,笑道:“夫人不用担心,大侠只是皮外伤,一句结痂了,几日就好,不碍事的。” 程十三张了张嘴,一拍大腿道:“萧焰这厮好狡猾,还说什么剑上喂了毒,分明就是拿话骗我尽早离开!” 秦惊羽冷笑:“他骗人的本事,天下无人能敌。” 那张温润儒雅的脸,清澈的眼神,万人迷般的纯情笑容,不管说什么都是那么逼真,任谁都会被蒙骗过去,深信不疑,心甘情愿奉出所有。 当初,她不是也一样被他骗得团团转......他就是她的劫! 心,如同破开了一个大口子,好痛,好痛。 不能再想了,不想了...... 定了下神,收回目光,又见李庆春拿着开好的两张药方,分开解说:“一张是夫人的,一张是大侠的,镇上有药铺,大侠赶紧抓药去吧。” 程十三接过来看了看,将自己那张随手抛开,只揣起她的那张,从腰间摸出锭银子递过去,口中还不忘威胁:“要是你这药方有什么问题,治不好病,你可小心了!” “大侠放心,小人多年来治愈过不少疑难杂症,童叟无欺。” 秦惊羽眼看着他们一前一后跨出门,忽而想起一事,心头微沉,漫声道:“李大夫请留步,我还有点症状,想请教下你。” 闻言,程十三先折返回来,一脸紧张:“你还有哪里不舒服?” 秦惊羽摇了摇头:“十三你先去门外等着,有些话我还是单独与李大夫说比较好。” -- 第365页 程十三被她那一声轻唤叫得心痒痒的,想着这几日来她对自己温言软语,柔顺相待,那是之前求都求不来的,一时心如蜜甜,哪里还敢不从? “那......我去厨房给你弄吃的去!”他撂下一句,屁颠屁颠跑开了。 程十三,他的变化翻天覆地,采花大盗化身为纯情少男,简直是奇迹! 他对她真的很好,只是...... 秦惊羽望着那急急而去的背影,轻叹一口气,迎上李庆春征询的眼光,语气中多了一抹凝重:“李大夫......” “是,夫人。” “李大夫方才探我脉象,除了之前所言,可还有什么异常?” 李庆春微诧:“夫人是指什么?” “我是说......”秦惊羽咬下唇,并不讳言道,“最近两月,我的癸水没有来。”一直忙于要事,倒是将此事淡忘不觉,想起那个人的强健体魄,旺盛精力,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心里升起,难道是......怀孕了? 怀孕...... 他的孩子...... 一念及此,心里涌起阵阵颤抖与酸涩,不会的,也绝对不能! “没觉着是喜脉啊......”李庆春蹙着眉,再探她的脉息,良久才松手摇头,笃定道,“不是喜脉。” 秦惊羽心头一松,更有一种说不出的空虚感,低喃:“是么?” 没有就好,她没有怀孕,那是......最好不过了。 从此无论生死,她与那个人已经划清界限,再无半点关系。 李庆春点头道:“夫人近段时日太过劳累,贵体受损,且忧思过度,是以月事紊乱,须得好生调养才行。” 月事紊乱? 如此也好,没在那囚室中露出端倪,被人识破性别秘密,算是一大侥幸吧。 秦惊羽想想又问:“那什么时候才能恢复?” “这个不好说,夫人这体质实在不太好,若是生活稳定,调养得当,也得是数日之后了——”李庆春抬眸瞅她一眼,小心建议道,“小人老眼昏花,也看出夫人身子金贵,出身不凡,既然跟了大侠,那就找处宅子,好好过日子,等把身子养好了,过个一年半载生个大胖小子抱回家去,也就不怕府里再反对......” 秦惊羽听得哑然失笑:“李大夫你误会了,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敢情他把他们当做私定终身为爱出逃的苦命鸳鸯了! “是,是,就当小人没说过,什么都没说!”李庆春退开,取了纸笔又开出一张药方递过来,叮嘱道,“这药须得与那治疗风寒的药汤分开熬制服用,切记。夫人保重,小人告辞了。” 秦惊羽轻应着,她外公是天下第一神医,母妃医术也不坏,许多药名都大致识得,看那方子上都是些补血益气的名贵药物,心想在小镇上必不好找,最近几日路上花费不少,程十三身上也不见得还有钱,还是等回到天京再做打算,于是暗地叠起收好,按下不提。 爱恨情仇 第三十五章 悲情抉择 她死了么? 浑身酸软,脑袋里有什么东西火辣辣地往外涌,好生难受。 她想睁眼,想看看自己到底怎么了,可是眼皮沉重得连条放缝都打不开。 痛,是除了疲惫之外,她身上的唯一感觉。 期间醒过来一次,看到程十三欣喜若狂的脸,他抱着她,嗓音沙哑,满是喜悦与后怕,瞪着她追问:“那萧焰说的是真的,是不是?你真的中了毒?” 她昏昏沉沉,也不知自己是承认还是否认,点头还是摇头,含糊说了几句,喝了两口他喂过来的水,头一偏,又睡了过去。 昏迷的时间不知到底过了多久,似乎很长很长,她又做了无数的梦,身处的场景一直在变,一会像是躺在平软的榻上,一会又像是在颠簸的马车上,一会又像是被人抱着飞一般赶路。 “给她治病,给她解毒,你要什么我都给你,都给你!” “恕小人无能,这脉息太奇怪了,小人治不了,还是另请高明吧......” “你这庸医!汝南这什么鬼地方,难道就没有一个能治病救人的大夫了吗?!” “息怒,大侠请息怒,稍安勿躁,依小人看来,若真是被下了毒,解铃还须系铃人,只要找到那下毒之人,以大侠的身手本事,不怕讨不到解药......” “废话!小爷还需要你教吗......该死的萧焰!我要杀了他!” 耳边全是程十三控制不住的暴躁吼声,与他当初嬉皮笑脸的痞子模样相差甚远,她几乎怀疑他是不是真的程十三,是否又是有人心怀目的假冒身份来到她身边...... 呵呵,如今的她,性命垂危,一无是处,还有谁会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傻事? 一想到那个人,胸口又是一阵剧痛,浑身都在发抖。 神智在痛楚中有了一丝清醒。 “媳妇,媳妇,你醒醒!醒醒!”有人急切扶住她。 “我......好痛......”努力睁眼,看向那面色憔悴的男子,扯出一个淡淡的自嘲的笑容,“别着急,我还没死呢,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祸害千年在......” 程十三盯着她巴掌大的小脸,脸庞犹如刀削,眼眶凹陷进去,素日璀璨夺目的眸子全无神采,娇艳如花的唇瓣也是没有半点血色,见状不由得心头一酸,桃花眼变得通红:“你看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当初为何就不肯听我一言,生生惹出这样的祸事来......” -- 第366页 “我不是瞎了眼信错了人吗......“秦惊羽微微喘着气,求饶似地扁嘴,“你还嫌我不够惨么,还要这样埋怨我,教训我?”身子虚弱,心底的悲哀与委屈也无限扩大似的,泉水般朝外涌。 “我不怨你,我只恨那萧焰,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再恨又如何,你又打不过他。”话说得有些泄气,但也是事实,不论心智武功,萧氏兄弟绝对是巅峰人物,年轻一辈中只有雷牧歌有实力与之抗衡。 想起程十三先前曾说起西北边陲军队换防之事,难道他前脚刚到,后脚都急着要回来? 会是......与自己失踪之事有关么? 她在心里苦笑,雷牧歌回来又如何,远水解不了近渴,看此情形,她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真的很难说,而且,沦落至此,她真是没脸见他呢! 暗地叹一口气,轻问:“我们这是在哪里?”眼珠转动,已经看清周围的环境,这是一间昏黑的小屋,桌上点着盏油灯,四壁斑驳,比之前的农舍条件还不如。 程十三神色黯了黯,答道:“在回京的路上......已经离京城不远了。” 秦惊羽心中了然,看他这表情,只怕因为自己的身体,两人还在汝南附件转悠,忆起昏迷中所听到的话语,他肯定是忙着给她找大夫救治,想来自己流血不止的场景着实把他吓坏了。 “十三,辛苦你了。”他那身份,那性情,能耐下心来服侍病人,也真是难为他。 “你能不能不说这些?”程十三蹙起眉头,一副你何苦跟我见外的神情,“你是我媳妇,我自然该好生照顾你,以后我生病了,还不得换你来照顾我!” 秦惊羽听得一笑,道:“呸呸呸,哪有你这样自己咒自己的?” 青白的小脸上,难得露出点笑意,全无往日的明媚绚丽,只说不出的清妍柔弱,这截然不同的另一番风情,把个程十三看得一愣一愣的,情不自禁就俯身下去,在她面颊上轻轻一吻。 秦惊羽虚软无力,没法阻止,只能眼睁睁瞪着他,轻叱:“臭狐狸,你又轻薄我,等我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好,我等着你到时候把我轻薄回来。”程十三笑嘻嘻道,转身去取搁在桌上的碗勺,“我在隔壁大婶那里讨来的粥,很好吃的呢,你尝尝!” “讨来的?你那么大的面子?”秦惊羽尝了一口,比想象中好上许多,不由斜眼睨他,上下打量,“真是讨来的?” 几日几夜不眠不休照顾自己,玉面狐狸早变成了邋遢狐狸,就凭他须发凌乱,不修边幅的样子,在姑娘媳妇面前还能有这个魅力? 程十三讪讪一笑:“你何必问那么清楚......那大婶灶上煮一大锅粥,我不过是舀了一小碗,想必她也看不出来,有什么要紧。” “只舀了粥,没拿人家别的东西吧?” “看你说的,我程十三是那种人吗?我从来都是只偷富人家的金,不取穷人家的线!”他被她一瞥,语气软了下来,嘟哝道,“就是我想拿,她家里穷得叮当响,也没什么可以拿的,我还偷偷给她门缝里塞了块银子呢。” 秦惊羽闻言,立时对他印象大变,肃然起敬:“十三,我以前真是看错了你。”原想他声名狼藉,一向对他恶言恶语,避而远之,却没想到他不仅不欺暗室,还有着劫富济贫的侠义之心,只不过,风流好色那也是板上钉钉子的事实...... “知道错怪我了吧,那以后就将功折罪,对你夫君我好点,这会先亲一个......“一表扬,程十三立时飘飘然,诞着脸凑过来,时刻不忘偷香。 “一边去!“秦惊羽一掌挡开他的脸,哼道,”色胚,死性不改!“ “呵呵,三少在京城的声名比我还响亮,我们半斤八两,彼此彼此!媳妇啊,我们俩可真是天造一对,地造一双......” “你有完没完,我还喝粥呢!” 听到这句,程十三顿时收敛笑容,老实下来:“是,我不闹你了,你这几天一直昏着,都没怎么吃东西,赶紧把粥喝了。” 秦惊羽笑了笑,自己端起粥碗,慢慢吃光。 相处这段时日,不说对他的性情了如指掌,至少也算是大致摸着些门径,这明显就是个纸糊的老虎,而且对她当真是在意得紧,只要一扯上她的身体状况,他便自动偃旗息鼓,缴械投降。 吃完粥,程十三收拾好碗勺,坐到床边,抓起她的手,嗓音有丝沙哑:“媳妇,你知不知道这几日你把我吓坏了,流那么多血,我都以为......以后不要这样吓唬我了,好不好?” 秦惊羽翻了个白眼:“大男人,还跟我撒娇,好意思吗?” “你是我媳妇,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程十三在她手背上重重亲一口,关切问道,“你现在觉得怎样?身上还痛不?” 秦惊羽没躲过去,只得将手背悄悄在外衫上蹭了下,摇头道:“头还有点痛,其他都没事了。”默了一会,问道,“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天京?” 程十三吁了口气,愁眉不展,轻叹:“这汝南通往天京的道路除了官道,就是翻山越岭的山路,你的身体状况没办法走山路,萧冥是算准了这一点,人马都潜伏在官道上......” “那就再等等吧,反正那么长的时日都过来了,也不差这一天两天。”算算时间,大将军雷陆的军队不可能原地踏步,也该朝外围扩展寻觅了,要是真如她所想,雷牧歌率部从西北回防,那么雷陆则会沿东南搜寻,那萧冥顶多几百人手,又是在大夏境内,绝对不敢与大夏军队正面交锋。 -- 第367页 如今势单力薄,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先避过风头,再找机会回天京。 等待的日子,是如此的漫长。 昏睡的时候还好,一无所知,什么都可以不闻不问。 可是一旦清醒,身上的痛,心里的伤,都交织在一起,汇成汪洋大海,足以将她淹没灭顶。 还好,有程十三在,想着办法逗她开心,有一天还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坛酒,两人分着喝光,打着酒嗝,眯着双眼,天南地北胡侃。 这小镇上的酒,自然没宫里珍藏的佳酿那般柔和香醇,后劲极大,当时迷迷糊糊不觉什么,这一睡就是一日一夜,到了第二日早上醒来,宿醉的痛楚立时来袭,看见程十三心疼不已的神情,听得他诅咒发誓,一辈子再不让她沾酒。 呵呵,他却不知道,那种酒醉微醺的感觉,能让她暂时忘却那些铭刻在心的人和事,那些永远无法磨灭的痛恨与懊悔...... 原来她秦惊羽,居然也有要靠烈酒来麻痹自己的时候!先自欺,而后欺人。 怪不得,世间那么多人都喜欢酒这个东西,喝醉了,可以笑,可以唱,可以闹,好久没有这样快活过了,真好,真好! 醉了之后,什么都不管不顾,不知天日,一味沉睡。 只是,抱着她照顾她的那个人,再也没有那熟悉的胸膛,熟悉的味道。 心里的酸涩与苦楚,那么清晰,即使醒来,都觉得面上冰凉,满嘴苦涩。 如果可以就这么醉着,永远都不清醒,那该多好...... 喝了程十三熬的酸得吓死人的醒酒醋汤,她一阵沉默,忽然听得他闷闷道:“你喝醉了,一直叫他那个太监名字,你这没良心的,就不能叫叫我的名字么?” “那不是醉了么,我哪知道啊——”秦惊羽咬着嘴唇,冷笑,“我肯定是在梦里追杀他,所以才叫出他的名字来,没什么稀奇的。” “那就好。”程十三怔怔看了她一会,没说什么就走出去。 关上房门,他才望着远处苦笑,那一声声燕儿,叫得那么悲伤,那么缠绵,听得他的心都要碎了。 萧焰...... 与此同时,房里的秦惊羽也喃喃念起。 不知为何,一想起那个名字,心口就疼得厉害,脑袋里更是冰火交替来袭,有什么叫嚣着从各个方向往外冲,仿若随时都可能炸开。 痛意,从五脏六腑,从四肢百骸,从全身各处直冲头顶。 实在忍耐不住,一抬手,挥落桌上的水杯,她抱头低叫,声音凄厉:“啊——” “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房门哐当一声被撞开,程十三冲进来抱住她,满是悔意,“都怪我,我不该提起他来气你,我就是没忍住,我不该嫉妒......” “不关你的事......”她虚弱地笑,想要出言安慰,却心律过快,时冷时热,吐不出一个字来。 又要发作了吗? 不是说中间间隙时间会延长吗,而且,她多少还吃下了半粒解药,理应拖延时日的......怎么会这样? 秦惊羽刚一张嘴,噗的一声,一口血箭喷了出来。 眼前一黑,她模糊地想,嘴里,这回是嘴里吐血,意味着第二次发作开始,她离死亡又更近了一步。 程十三握住她的肩,逐渐用力:“你这傻子,你还想骗我么,你根本是中了剧毒,还死活不承认!你为什么不早说啊,我要是知道,我就不会带你走!” “你好吵......”她面色惨白,慢慢阖上眼。 “别睡,走,我带你去天京找你外公穆神医,就是重重包围我也要拼死去闯!”程十三抱起她,怒吼着,踢开门往外奔。 “没用,外公不在天京......”她喃喃道,唇边不住有血丝溢出,眼前逐渐呈现出一片鲜红,那是......死亡的颜色。 好痛,好累,熬不住了,她实在熬不住了。 她知道自己很没用,但是,就这样吧,就这样,以死谢罪,一了百了。 “十三,答应我,帮我救我弟弟元熙,求你......”她死命抓住他的手,算是临终遗言吧。 程十三迸出了眼泪:“你听着,我不答应,你的弟弟,你自己去救!” 臭狐狸,之前说得比唱得好听,结果翻脸就不认人! 她气得抓狂,再也无力重申,陷入昏迷之际,听得他咬牙切齿,哑着声音喊—— “撑住,你一定要撑住,我不会让你死的,我还等着你给我做媳妇!” “我不会让你死,不会,绝对不会!” “媳妇,不管怎样,好好活着......” 卷:爱恨情仇 第三十六章 执迷不悟 “撑住,你一定要撑住,我不会让你死的,我还等着你给我做媳妇!” “我不会让你死,不会,绝对不会!” “媳妇,不管怎样,好好活着……” 耳边呼呼风声,夹杂着程十三近乎痛楚的嚎叫,秦惊羽心底忽然有一丝不好的预感,这个程十三,他为何如此笃定她能得救,笃定她会活着?他到底要带她去哪里,他到底要做什么? 直觉让她张口欲喊,可是呕出的只有丝丝缕缕的鲜血,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程十三……不要…… 在一片鲜红的色泽中,她仰天昏厥。 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一直在赶路,然后有急急的脚步声过来,几只手拉扯着她,力道之大,都是那般坚持,不容置疑。 -- 第368页 终于有人松开,有人抱紧,动作轻柔中带着颤栗,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做了怎样的交换,怎样的承诺,她只是神智浑噩,一味沉睡。 气若游丝,意识微弱,感觉到嘴里被喂进了东西,浑身的痛楚再次消减,却仍是止不住的酸软昏沉,脑袋里有东西蠢蠢欲动,想要破茧而出…… 铮的一声,似是天际龙吟凤鸣,紫气东来,漫天霞光。 是琅琊神剑! 佑护大夏皇室子孙江山社稷的琅琊神剑! 他,还是将她藏在寝宫未及归还的神剑带出来了吗?! 他们要的,不只是她和元熙,还有琅琊神剑,大夏江山! …… 听着那剑鸣声,气急攻心,脑中不适却立时消退,她沉睡过去。 …… 暖暖的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照在身上,鼻端充斥着淡淡的清冽香气,轻飘飘的,暖洋洋的,说不出的惬意,就像是回到了从前,每日午时过后,或是在寝宫与他相拥小睡,或是抱着元熙在院子里晒太阳,什么都不念,什么都不想,那么简单,那么纯粹的幸福。 她伸出手,想要握住那一缕金色的光芒,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都是奢望。 眼睑眨了眨,那滴心酸的泪珠在眼眶里转动半晌,终于顺着眼角,无声滑落发鬓。 她没死成,又回到了无望的现实之中。 身上的感觉渐渐回来,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身处一辆缓慢行驶的马车上,胸前平坦,仍做男子打扮,而车厢宽大,四平八稳,方才的阳光也是真实的,正从车窗飞扬的布帘处照射进来。 侧畔有一道颀长瘦削的人影,似是感觉她的微动,凑上前来,俊脸白净得全无血色,几近透明,带着丝丝欣喜,还如昨时一般,眸光如清幽的溪流,对着她弯眼一笑:“终于醒了。” 那样的笑容,让她有瞬间的怔忡,就好像当初在寝宫浴室初见,他也是这般,语声轻缓,微笑淡淡,清新如朝阳。 人生若只如初见,那该多好,该多好…… 别开眼去,她面色漠然,环顾下车厢四周精心布置的环境,清淡启口:“程十三呢?” 只一瞥,就已经明白事情的原委。 她的预感没有错,程十三那个笨蛋,为了救她,把她又送了回来。 她的命暂时保住了,可是却重回魔窟,再次丧失了自由,也将再次面对未知的折磨与考验。 生命与自由,孰轻孰重,她怎会不清楚,不明白,只是想为她那点最后的可怜的自尊在垂死挣扎,而程十三,已经帮她做出了抉择。 活着,才有机会,活着,比什么都强。 呵呵,是天意么,她对程十三撒谎隐瞒,拼死逃出去,经过这数日的躲避藏匿,餐风露宿,结果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还是回到一成不变的原点。 真的是一成不变吗? 不,她的心比之前更加冷硬,更加坚定,回来也未必就是坏事,至少能和元熙在一起,必要时候,她会再找机会,再捅他一刀! “你就这样惦记他,一醒来什么都不顾,首先就询问他的情况?”萧焰苦笑着叹气,低头替她把身上的披风拉好,语言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萧索,“我这回没有为难他,放他走了……这样的答案,你可满意?” 秦惊羽听得面无表情,不置可否,心头却是一喜。 如果他所说是真的,程十三安全离开,那么就有可能去搬救兵,自己和元熙就还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萧焰撤回手指,淡淡道:“不过我封住了他周身穴道,三日之内,他武功尽失,就如寻常人等一般。” 秦惊羽瞪着他:“你卑鄙!这还不算是为难他么?”很明显,他用她的性命相要挟,程十三那个笨蛋,自然乖乖就范。 “这是他自愿的,我没有半分逼迫之意。”他轻笑。 秦惊羽吁一口气,不得不说他心思缜密,程十三那一身轻身功夫着实不坏,令人忌惮,将他武功封住三日,还不把他远远抛在身后,更别说回天京搬救兵,那是想都不敢想! 马蹄声声,车轮滚滚,沉闷而单调。 车外是明媚的春光,她却沦为阶下囚,任人宰割。 “你要带我去哪里?” 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他竟然如实作答:“去南越。” 秦惊羽轻哼一声,并不意外这个答案,冷眼看他:“你把剑交给萧冥了?” 萧焰并不说是与不是,只轻轻叹气道:“这是大哥给出解药的条件,我不能不从。” 秦惊羽咬紧牙,气得浑身发抖,眼神冰冷射过去:“老天不长眼,那一日,怎么就没刺死你?!” “你就那么想我死吗?”萧焰喑哑的叹息,委婉缠绵,手掌一捞,将她搂进怀里,“你说,你是不是真想我死,你说啊……” “是,我想你死,我恨不得剜你的心,吃你的肉!” 挣脱不开,只能由他拥着,心里不知是痛,还是怒,抑或是恨,寒气阵阵,冻得她瑟瑟发抖:“元熙……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你放心,五皇子好好的。”那双清澈的眼眸,还是如水般澄净。 “好?我是不是该感谢你的仁慈?”秦惊羽冷笑,背叛她的人是他,伤害她的人是他,他怎么还能用那样温润无辜的眼神看着她?一个人做戏能做到这个份上,不知是该赞他厉害,还是该骂他无耻?! -- 第369页 萧焰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只是撩开车帘,朝外探视,张口轻唤:“还有多久才到下一处客栈?” “回二爷,快了,再走半日就应该到了。”车前有人回答。 萧焰应了一声,回过头来,对上她微眯的眼。 “我要见元熙。” 他很有耐心地解释:“五皇子在我大哥那里,我们是分头行进,否则目标太大,容易引来麻烦。” 秦惊羽咬唇:“你们想把我和元熙带到哪里去?南越皇宫吗?” 以为他会随口敷衍,没想到他沉默了一会,慢慢言道:“不错,我答应了大哥,帮他顺利返回南越都城,苍岐……” 秦惊羽忍不住讽刺道:“当初你一个人来大夏做质子,现在换做是我和元熙两人,不错,你们赚到了!” 他不笑不怒,只凝望着她,半晌才低道:“我要是有这心思,也不必等到此时才动手。” 秦惊羽扭过头,眼睛闭上,不再理会。 感觉他的手指抚上她的面颊,听得他蓦然发问:“那毒,发作的时候,很疼吧?” 秦惊羽僵硬着身子,闭口不言,没得到她的回应,他的手指轻移摩挲,放柔了声音:“以后……不会再发作了,不会再疼了,我保证。” 她在心里冷笑,她不会再信他的话,永远都不会! 她要忍耐,要寻找时机,再给他致命一击! 一路上,她不声不响,任他摆布,表现得十分温顺。 到了客栈,萧焰直接让小二将饭菜端进了房间。 随行人等都被他屏退,四周寂静的要命,只剩下竹筷碰到碗碟的声响。 全是她平日爱吃的菜式,秦惊羽戳了戳盘中的食物,放下筷子。 “怎么,不合胃口?”他适时凑上来,温柔中带着丝丝宠溺,“是不是菜凉了?别吃了,我让人去换。” 秦惊羽慢条斯理道:“我想喝酒。” 萧焰听得皱起眉头:“你身子还虚弱,不宜饮酒。” 她冷着脸重复:“我要喝酒。” 萧焰看了看她面前没动一筷的饭食,神情不豫,喟叹着走出门去。 没一会,就见着他拎着一壶酒进来,壶盖一开,酒香扑鼻。 秦惊羽算是个喝酒的行家,一闻就知道那只是壶果酒,度数不值一提,不过有胜于无,而且以他现在的身体情况,也确实没法沾烈酒。 酒没倒上,他先夹了一筷子菜过来:“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喝酒就不会那么难受。” 秦惊羽看也没看他,径直取了酒杯,给自己斟上,继而自斟自饮起来。 与他作对不假,但也没打算虐待自己的身体,一边喝,一边漫不经心吃着碗里的饭菜,这客栈厨子技艺倒也不错,做出来的基本就是闻香阁的那个味,只不过,再是熟悉的味道,吃在嘴里,也是犹如嚼蜡,涩涩难言。 萧焰自己几乎没吃,只一味往她碗里夹菜,然后安安静静看着她吃,脸上挂着淡淡的眼熟的笑容,看起来很是满足。 一顿饭吃得异常冷清,没人打扰,秦惊羽不知不觉就吃得腹胀,一壶酒喝掉了大半,停下来揉着额头,有一丝微醺的感觉。 “好了,贪杯伤身。”他凑过来,轻轻拿掉她手里的酒杯,“你也喝得差不多了,再喝下去,明日该闹头疼了。” 秦惊羽抿着唇没理他,随意挑拣着盘里的菜,他也不觉一人唱独角戏无聊,继续道:“累了没,要不要去睡会?床我已经铺好了,被褥都是干净的,养好精神我们还要赶路。” 摸着饱胀的腹部,秦惊羽一声不吭起身,去到内室,倒床就睡。 本来是决定无视他,谁想一躺下去,精神不济,居然真的睡着了。 睡梦中一直不太安稳,梦见夜空中火光升腾,到处是惨痛呼号,凄厉的犹如怨灵。 燎天大火中,人影幢幢,扭曲着插她伸手扑来。 “不,不要,啊——” 浑身冰冷,满头是汗,她拼命摇头,抗拒这这不堪的噩梦。 是噩梦,一定是噩梦! 不是真的! 可是为什么心会那样痛,五脏六腑都被搅动着,翻腾着,痛得她无法呼吸—— 秦惊羽,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何时,那是真的,是真的,山庄没了,暗夜门没了,什么都没了! 那些清楚年少热血拼搏的岁月,再也会不去了! 额头有软布贴上来,为她轻柔拭擦汗水。 陡然睁眼,一双满含关切与怜惜的黑眸就这样撞进视线,她挺身欲起,却被他按住了肩:“做噩梦了?梦见了什么?” 秦惊羽眼眶发热,攥紧了被角,哑声低吼:“萧焰,你还有没有人性,山庄里的五十六条人命,你怎么忍心下毒手?!卫部煞部主力都跟了银翼去往西烈,影部分散在外,山庄里只剩下礼部弟兄,大都是写写写算算的文弱书生,还有部分家眷,老弱妇孺……他们怎么敌得过着熊熊烈火,血腥屠杀?!” 萧焰脸色发白,盯着她的眼睛:“如果我说这不是我做的跟我没有半点关系,你会相信吗?” 秦惊羽坚决地摇头,慢慢吐出“不。”心底不住地冷笑,不会信他了,那些甜言蜜语山盟海誓,那些忠诚坚贞不离不弃,全都是假的,都是假的,是谎言,更是笑话! 手腕一紧,被他用力握住,那张清俊的脸微微抽搐着,眸光里一片沉痛,唇边泛起苦涩的笑意:“那……你还爱我吗?” -- 第370页 爱? 哈哈哈,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幼稚可笑的问题? 秦惊羽笑出了眼泪,好笑的同时,只觉得羞恼,伤痛,无地自容。 “萧焰,你不配说这个字,你不配!”她声音发颤,却清晰无比,一字一顿道,“我对你没有爱,只有恨,只要我活着一天,就恨你一天!你执意留我在身边,那就时刻小心,终有一日我会亲手取你性命!” 复仇的种子在心底生根,他执着,她将比他更甚。 “如此……也好。”萧焰垂下眼睫,慢慢松开手指,面色逐渐还原如常,眸光里复杂深邃,忽而一笑,“那就恨吧,恨,总比忘了好。” 最怕就是,无爱无恨,两两相忘。 爱恨情仇 第三十七章 旧爱新欢 在客栈歇了一日,第二天又被送上马车,继续南行。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离天京也是越来越远。 不知道这萧氏兄弟想出了什么计谋,反正一路上没看到任何大夏军队的追捕与拦截,白天轻轻松松朝前赶路,天黑要不是投宿客栈,要不就是求宿民舍。 萧焰将她的生活安排得很好,即使是在逃亡途中,也是尽量做到饭食精细,衣被温软,车马舒适,在他的手下看来,他作为南越尊贵的皇子殿下,对她小心谨慎的态度,细致体贴的呵护,全然放下身段的讨好与迁就,都是那么不可思议,让人疑惑,甚至愤怒。 静下心来想想,此时她孤立无援,元熙又还在萧冥手里,投鼠忌器,她只能是适应环境,等待时机,先把身子养好,再走一步算一步。想通这一点,秦惊羽安静下来,如同看戏一般看着他的殷勤善待,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始终紧闭双唇,不发一言。 曾经温馨依赖的情感,早已消逝殆尽,荡然无存,这是两人皆知的事实,她不知道他还在坚持什么,还想算计什么,他的心,太复杂,太深沉,她一意退避远离,就绝对不会再陷入进去。 他们之间,隔阂了太多东西,即使身体距离再近,心也是相隔天涯海角,那些刻骨铭心的痛与怨,那些血泪交融永不瞑目的仇恨,永远都无法泯灭。 她没有他的高超武功,没有他的绝妙心机,处处劣弱,无力抗衡,除了仇恨之外,唯有漠视,漠视他的人,漠视他的一切……这一日,车马到得岭南,大夏有名的水乡,也是真正的燕秀朝的家乡。以往因为他的关系,对岭南十分向往,此时真到了此地,看着那河湖交错,小桥流水的风景,只感觉恍若隔世,意兴阑珊。 大街小巷,多的是春日出游的行人,个个呼朋引伴,笑容满面,与她的漠然形成鲜明的对比。 岭南,若说往日念及这个地名感觉到甜蜜与温暖,那么现在则是如便在喉,吞不下也吐不出,所有的愤懑不平都涌上胸口,时刻提醒着他对自己的谎言,对自己的欺骗。 萧焰选了一家临河的客栈住下,在岭南一呆就是好几天。岭南地处大夏与南越边界,气候宜人,商业繁华,自从两国战后恢复邦交,这里便是重要的贸易通道,南来北往的商旅众多,像他们这样十余人的华丽车马,当地人已经见惯不惊。 “小时候,我经常带着妹妹们上山下水,到处游玩,还给她们捉蚂炸,编花环,糊纸鸢,而大哥总是跟着父亲有板有眼习文练武,久而久之,妹妹们都跟我亲近,感情特别要好,一天见不到我就哭闹不止,反而跟大哥疏远了许多,大哥练武的间隙就逼着我们背书写字,谁要是不专心,默不出来,他就拿着戒尺打手心,总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闲暇的时候,他总是噙着一丝淡淡的笑容,慢悠悠说起儿时趣事,也不管她是不是在听,就那么絮絮叨叨,自顾自说着:“月儿和茉儿一个内向,一个活泼,都不怎么爱念书,每次先生出的习题都是我帮她们做,可不管我怎么掩饰字迹,大哥总能一眼认出来,逮住我们三人一同责罚,亲儿总会事先去搬救兵,关键时刻,娘就会站出来庇护我们,娘一出来,大哥顿时没了气焰……” 她听得不耐,却也不开口阻止,任他继续讲下去:“我娘性情温和,待人极好,她见了你,一定会很欢喜……” 讲到此处,秦惊羽再也忍不住,出言讥诮:“怪了,南越的皇后娘娘难道闲来无事,还要接见囚犯?” “你不是囚犯……”他低喃。 秦惊羽冷笑:“是哦,不叫囚犯,叫做质子……话说南苑修得不错吧,不知我和元熙到了南越皇宫,是不是也有自己的院子?” “应当有吧。”他轻叹一声,见她抿紧嘴唇,再不说话,续道,“南越的皇宫没大夏的宫殿那么高大雄壮,但是宫中多是亭台楼阁,水谢花汀,倒也精巧细致,别有风情。我当年在池里养了一对鸳鸯,如今应该也长大了,到时候我带你去看,可好?”说话间,他握住她的手,温柔的五指缠绕,眸光清润如水。 一切如昨,只不过她再不是当初对他全然信任的傻女子,他的柔情攻势,对她已经没有半点作用。 他只是在演戏,演戏而己…… 打了个哈欠,她满面倦意,不动声色抽手:“你说完了没,我困了。” “好吧,你睡会,明日还要早起赶路……”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凝视不去,温润的笑容不曾减淡,始终如一,“睡吧,好好睡吧,南越……就快到了。” -- 第371页 秦惊羽听得心里一沉,这么快,就要到南越了? 难道真的没人能阻止这一切吗?她和元熙的质子命运,终究无法改变? 不敢去想母妃的泪眼,父皇的忧心,单是想到从今往后要在幽闭囚禁的环境中度过漫漫天日,心底就是一阵刺痛,元熙还那么小,他的童年生活,难道就这样消耗在异国他乡…… “我什么时候能见到元熙?” “快了,等明日过了边境,与大哥汇合,你们就能见面了……”萧焰俯下身,在她额上轻吻一下,温暖的呼吸吹拂在她的发际,她只觉得心冷如冰,“别担心,回到南越,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房门打开,他漫步而出,秦惊羽睁开眼,用手擦了擦额头,眸底一片冷清。 演戏是吧,谁不会…… 第二日一大早,一行人顺利地出了境,进入南越地界,一路行色匆匆,日夜赶路,终于临近南越都城,苍歧。 这一回,没有再住客栈,而是直接住进了官府管辖的驿舍。对此,他的解释是客找人多且杂,而驿舍没有闲人,环境清静,更利于她休养身体。 秦惊羽没有异议住进了他安排的房间,附带提了点小小的要求,那就是还想喝之前喝过的那种果酒。 自从那日在客栈要了酒之后,后来每顿吃饭,她都会要一点,有时一壶,有时半壶,久而久之,她似乎迷上了饮酒,喝高兴了就哼上几句小曲,或是怡然自乐般呵呵直笑。 这久违的笑容,似乎感染了他,再加上她一日好过一日的身体状况,对于她喝酒的举动,也就不再那么反对,除了稍微控制酒的品种和份量,其他大都顺着她的意思而行。 翌日天还没亮,萧焰就匆匆起身穿衣,悄然踏出门去,没一会,门外响起纷沓脚步声,有人拥着他往外走去。 秦惊羽睁开眼。 这些日子以来,都是她睡床,他睡榻,两人同处一室,却也互不干扰,楚汉分明。 自从服下第二次的解药,又听到神剑鸣响之声,她的感官又渐渐恢复了些,加之人在危险中的浅眠惊觉,他一起身,她就醒了,闭目不动,静听他接下来的动作。 瞧这阵势,也不用猜,也知道是萧冥的人马快来了,他外出迎接。萧冥来了,元熙也该到了,一想到这可怜的幼弟,她的心都揪紧了。等了大半天,直到午膳的时候,又才听到院外些许人声。秦惊羽吃了个半饱,正在自斟自饮,不亦乐乎,忽然一歪头,扑倒在食案上。 院门处并肩走来两人,皆是锦衣华服,气度非凡,门外负责安全守护的侍卫见得来人脸孔,赶紧俯身行礼:“见过大殿下,二殿下!” 萧冥摆了摆手,径直走到门边,看着房里醉倒的人影,桌上地上一片狼藉,不屑嗤笑:“就这么个醉鬼,也能把你刺中,二弟你这几年武功看来也没什么长进,回去得跟我好好练练!” “那日是我不小心中了他的道,大哥放心,以后不会了。”萧焰朝屋里瞥去一眼,皱眉问门边侍卫,“他喝了多少?” 侍卫看了看他的脸色,小心答道:“也没多少,就两壶。”见他不悦抿唇,赶紧又道,“是他非要让再上一壶,说是二殿下特地允许的,小人不敢不从。” 萧焰淡淡点头,当着萧冥的面,他也不好发作,也怪他自己,对她捧在手心,宠溺得过分,才会在手下面前造成这样的错觉。 “对了,你后背的伤势如何?听说流了很多血?” “没什么,他那点力气能把我怎样,只是皮外伤,都好得差不多了。” 萧冥看看他,再看看屋里醉得不醒人事的秦惊羽,眼底闪过一丝狐疑之色,却也不再追问,手掌拍上他的肩膀:“那就好,你好生休整下,回头就跟我进宫去见娘,她日思夜想,总算是把你盼回来了,还有容容那丫头,这些年多亏她在宫里陪着娘解闷,比亲生女儿还要周到,你莫辜负了人家……” “我知道。”萧焰显然不想多说,随他走出两步,转了话题,“如今平安归来,人剑俱在,大哥也该把余下的解药给我了。” “解药?”萧冥笑了笑,笑得有丝意味深长,“着急什么,到时候,我自然会给你。” “大哥!”萧焰挑眉,吁一口气,“他体弱多病,不能再受那毒发作了……毕竟是大夏的未来储君,要是他有个什么事,大夏那边不好交代。” 萧冥冷哼一声道:“你倒是挺关心他,以前是在大夏皇宫,逢场作戏,身不由己,如今已经回了南越,还有这个必要吗?你莫非做奴才上瘾了,连自己的本来身份都忘了?!” “我没有。” 萧焰脱口而出,放低了声音:“他对我还有用,不说那太子身份,单是分布各地的暗夜门人,若能为我南越所用,当是如虎添翼……” 萧冥声音微冷:“你真的这样想?” “当然是真的。”萧焰狭眸眯起,轻笑,“大哥你难道还不相信我?” 萧冥拥着他的肩膀,叹气道:“我自然相信你,只是经历了这许多,他还会相信你吗?” 萧焰沉默了一会,慢吞吞道:“我倒有兴趣想试一试。”萧冥顿了下,随即大笑出声:“好,很好,大哥相信你的能力,只要你想,这世上就没有你做不到的事情,过去如是,现在亦如是。”笑过之后,他想想又道,“快报已经传进宫里,父皇对此事略有不安,我还须赶着进宫解释部署,就不在这里久留了,宫里已经收拾出地方,这两小子随时可以住进去。” -- 第372页 “大哥。”萧焰轻唤一声,沉吟道,“我想把他安置在我的寝宫,方便行事。” 萧冥想也不想,断然拒绝:“不行。” “大哥……” “我该走了,你也快些准备进宫见父皇母后,此事容后再议。” 萧冥说完,急匆匆转身,被众人簇拥着离去。 萧焰立在原地,半晌才长叹一声,折返回屋,将酒醉沉睡之人清理干净,抱上了床,然后守在旁边,手掌抚上她嫣红的醉颜,无奈低喃:“一会不见,怎么就喝了这样多……” 似是不满他的触碰,她蹙起眉,翻过身又睡。 萧焰好笑看着她,掖好被角,静静守护着她的美梦。 时间流逝,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间院外传来人声,有人禀道:“启禀二殿下,叶府小公子求见。” 话声刚落,一个男子声音欢快叫道:“阿焰,是不是你,你在不在里面?” 萧焰微怔一下,起身出门,迎向那高壮挺拔的少年:“小风?叶霁风?” 少年哈哈大笑,一拳捶向他的胸口:“看样子在大夏过得不坏啊,亏我那傻姐姐还成天惦记你,担心你,这些年没少在我面前哀怨念叨,哪有半分郡主的模样?!罢了,我家也不指望她什么,你既然回来,就勉为其难,早些娶她过门吧!” “容容?”萧焰愕然。 “是啊,除了她还有谁,你们青梅竹马,两情敦厚,当年可是羡煞旁人啊……” 屋里,窗户半掩,早春的风徐徐吹进来,只觉尖锐如刀,遍体寒凉。秦惊羽听得分明,闭着眼,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在心里不住冷笑。 好一个逢场作戏! 假的,全都是假的,真相,原来如此不堪……心里已经痛过千次万次,痛到麻木,也不在乎再多这么一回,管他是悲哀还是绝望 萧焰,骗她至深,伤她至深,她不会饶恕他,永远都不会! 爱恨情仇 第三十八章 誓言如风 在驿舍住了几日,秦惊羽终于又被送上马车,进入南越皇宫。 如他所说,宫里高大的殿堂并不多见,规模气势都不如大夏,只不过亭台楼阁甚多,配上回廊通径,小桥流水,的确是奇美秀致,清淡如画。 南越皇帝萧远山并没有露面,萧氏兄弟也没有前来送迎,也是,她现在的身份不甚明朗,毕竟有大夏皇太子的地位背景,是纳质为押,还是强行留人,南越皇室与朝堂上下想必还在为此头痛,下不了定论。 质子府设在皇宫北面,院门上方悬块牌匾“翠庭”,比起南苑来小了不少,摆设少而简单,屋舍也是半旧,院子里稀稀拉拉长着些树木,与其说是来不及修缮整理,倒不如说是萧冥有意为之。 推开窗,正南便是一大片碧绿的湖水,湖边多是水谢花台,凉亭石栏,虽然远远隔了好一段距离,却仍能感觉到那一份清爽,以及湿润的凉意。秦惊羽懒懒趴在窗棂上,朝下俯视,院子里几名仆妇在打扫,内室里元熙躺在小床上,睡得正香。 进宫之日,元熙终于回到她身边。 元熙是由乳母抱来的,数日不见,倒是白胖了些,小脸上还挂着甜甜的笑容,看样子萧冥没对他做什么坏事,秦惊羽放心不少,朝那乳母深深一揖:“多谢你,照顾我弟弟。” 乳母见状一惊,赶紧过来搀扶:“殿下使不得,不必谢我……”话声微顿,叹息道,“真是要谢,殿下当感谢人家……” 人家,可是在说他么? 秦惊羽在心里冷笑,在欺骗与伤害之后,又给点甜头,他以为她会感激,会妥协,会臣服? 不,他错了。 所有的灾难都是他带来的,所有的悲剧都是他一手造成,不管他怎么做,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她不会心软,绝对不会…… “呜呜……” 孩子嘤嘤的哭声在屋里响起,拉回她的思绪,是元熙醒了。 秦惊羽回到房间,在那小脸蛋上亲了又亲,使出浑身解数逗弄着他,终于令他破涕为笑,呵呵乐个不停。 看着那天真无邪的笑容,心如同漂浮在无边无际的苍茫中,茫然的感觉一点点加深,在这异域他乡,孤立无助之地,她要怎么做,才能带着元熙脱离险境,重返家园? 她与元熙住在翠庭,外有侍卫,内有仆从,衣食住都有人照顾侍候,唯独除了行,除了这一座院子里,她寸步难移。 她的身份,一直都没有对外公开,一半像是客人,一半像是囚犯,南越小心翼翼掩饰着这个不是秘密的秘密,似乎是在静静等待着,等待着大夏的态度,等待着由她带来的丰厚的国家利益。 萧焰不知在忙什么,自她进宫之后,一直没来探视过,或许他在等着她的心思平静,等着她来主动求饶,又或许是厌倦了她的漠然相待,已经另觅静好归处。 他来与不来,都没有关系,那点残余的爱,已经被他亲手椎毁,消失得无影无踪,如今的她,早已放下一切,只为自己和元熙的回归竭尽全力,做最后的努力。 但是,她似乎被困在了一个死胡同,有气无力,动惮不得。午夜梦回,似乎总有一双微凉干燥的手掌,如视珍宝般捧起她的脸,轻柔摩挲,喃喃述说,那一双温柔深情的黑眸,总是一瞬不眨凝望着她,痛惜而又执着,夜半即来,天明则去。 -- 第373页 这是现实生活中无法得见的情景,所以是梦,一定是在做梦。她闭着眼,近乎偏执地,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 如今一日三餐,桌上都少不了一碗菜肉泥,一壶酒。元熙已经四个月大了,根据前世在书店兼职读来的育儿知识,她要求给他均衡营养,增加辅食,而那一壶酒,则是为她自己准备的。她的酒量,是当年在闻香楼与周卓然比试时初步练就,又在大复皇宫酒窖里浸淫了好几年,几乎是做到收放自如,这些年鲜有喝醉的时候,就算面红耳赤,满口胡话,她心里可清醒得紧。 醉酒潦倒的模样,那是做给外人看的,尤其是萧冥。萧冥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这一点她看得很清楚,要想解除他的戒心,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到的事情,只有长时间不停地渗透,希望他能忽视自己,能淡忘自己。 她想象着当初萧焰在大夏皇宫的种种遭遇和应对措施,他掩强示弱,处处谨慎,确是个韬光养晦的高手,而她本来就弱,又声名狼藉,更要在世人面前将这些表现得林漓尽致。 能在陌生艰苦的环境中苟活偷生之人,并不都能得到别人的援手与救助,不想死,要想活,只能靠自己! 久而久之,她的酒量越来越好,酒瘾也越来越大。 有时候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楚,到底是做戏,还是真的借酒消愁,一醉方休? 她只知道自己在改变,那个明朗的,自信的,直爽的秦惊羽已经死了,剩下的是这个满腹恨意,心事深重,尖锐而又矛盾的自己。 砰的一声,瓷碗翻在地上,汤羹流淌,一地狼籍。 乳母的声音在惊叫:“五皇子,五皇子沉睡不醒!殿下……你给他喂了什么?!” “我不知道,别吵我,把酒拿来,我还要喝……”秦惊羽摇摇晃晃端起酒杯,欲要送入口中,谁知手指颤抖,酒水打倒大半,晃眼见得面前的人影,不由怒从心生,将杯中残酒迎头泼过去,“吵什么吵,吵死人了!” 乳母被她泼了一脸,酒水从头顶滴滴答答往下淌,无比狼狈,可她顾不得去擦,抱起榻上的孩子,急匆匆奔出去。 “太医,快去叫太医——” 秦惊羽对着她的背影瞥了一眼,眸底有很多东西一闪而过,咬住唇,眼眶发红,终还是化为一句无声叹息—— 那杯酒,已经将水与酒的比例控制得极好,下手轻重,她自有分寸,绝对不会让元熙有事。 对不起,元熙,对不起…… 第二天,宫中都在传,说是住在翠庭的客人饮酒如痴,整天泡在酒坛里醉生梦死,稀里糊涂将自己不满半岁的弟弟也给灌了杯酒,那小婴孩醉了一天一夜,好不容易才让宫里太医救醒。 从那之后,她在侍卫仆从脸上看到最多的是鄙夷与不屑,就连那乳母也见了她也是摇头叹息,颓废至此,可怜可悲! 又一场宿醉醒来,一睁眼,就对上一双满是悲悯同情的杏眸,眉眼十分眼熟。 秦惊羽愣了下,一时没反应过来,倒是那人先开口轻唤:“殿下,好久不见。” “原来是月公主,确实好久不见了。”秦惊羽揉着额头,低头看到自己皱褶污秽的衣衫,嗅得满身酒味,不觉苦笑,“我不知公主驾到,仪容失态,实在失礼。” 萧月怔怔望着她,眼底闪过一丝歉疚与惭愧,半晌才道:“月儿昔日在大夏皇宫深受殿下照拂,没想到现在……” “没想到现在成了阶下囚?”秦惊羽接过她的话头,从地上慢慢爬起来,自嘲一笑,“风水轮流转,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月公主当初在南苑,可曾想过会有今日?”是了,当时她对着那假萧焰又哭又吼,一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模样,演够了手足情深的戏份—— 这萧家之人,个个都是演戏高手! “我……” 萧月略有不安,低道:“你可是说我对那少年说的那番话?” 秦惊羽没作声,听得她轻叹道:“不错,我自己的亲哥哥,我自然是认得的,也知道那少年是假的,在去往大夏的路上大哥就跟我讲清楚了,可是见了面二哥却不理我,我那些话,表面上是对那少年说,其实都是说给一旁的二哥听的……本来已经说好他找机会出宫,我和大哥就在路上等着,一同返回南越的,但是我们等了好些日子,都没有等来他,大哥气得不行,后来才知道,他跟你去了东海二岛……” 秦惊羽眯起眼,笑得没心没肺:“是哦,我带他去那海岛上玩。” 心底却在冷笑,怪不得,他跟自己请假,说是要回岭南老家拜祭亲人,却原来是与萧氏兄妹暗地约好,一同返回南越皇宫,想来南苑中有人冒名顶包,偌大的皇宫走失一个太监也不足为奇,正主已回南越,所有的人都还蒙在鼓里,真是莫大的讽刺! 至于他后来突然出现在去往海岛的航船上,必然是权衡之下,有了更深的打算—— 得一剑二岛者,可安天下。 为了在海岛之行中获得更大的利益,他放弃了回家的念头,继续留在她身边,做那个卑微低贱的小太监…… 萧焰,好生隐忍的性情,好生深沉的心机! 萧月又絮絮说了些安慰的话,最后站起身来:“我该走了,殿下往后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就叫人带话到长宁宫,我尽量想办法的。” -- 第374页 秦惊羽对她笑了笑,跌跌撞撞送到门口:“我什么都不需要,只是这里人地生疏,月公主如若不弃,偶尔过来跟我说说话就好。” 萧月面上一红,忸怩道:“我这次都是瞒着大哥来的,下一回……”对上那少年皇子满是期冀的眸光,虽然衣冠不整,落魄顿废,但丝毫无损他俊 美出尘的容貌,漂亮的眼眸迷离得像是天边闪烁不定的星子,忽然有丝无措,匆匆点头,“好吧,我寻得机会,尽量过来瞧你。” 萧月走后很久,秦惊羽都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 看得出来,这位月公主心地不坏,念及当初在大夏皇宫的交情,对自己的遭遇抱有几分同情。 也许,她可以利用这一点。 为了活命,为了逃离,那些良知与善心,都见鬼去吧! “看来你在这里过得不错。” 门口紫衣闪现,邪魅的笑声打断她的思潮,秦惊羽抬起头,并不惊讶,只醉醺醺招呼:“嗨,冥殿下,要不要一起喝一杯?”说着,撑起身去摸酒壶,却摸了个空,“呵呵,已经没了。” 这是他的地盘,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由不得自己做主。萧冥看着地上还没收拾的酒壶,食案上乱七八糟的饭菜,讥讽道:“果然是个纨绔皇子,不过一月时间,爪子就给磨没了。” 秦惊羽没有理他,自顾自抱着酒壶,一脸沮丧,喃喃念道:“怎么就没了呢,方才还有满满一壶的,怎么就没了呢……” “就凭你这样,我就不明白,怎么就能让我二弟如此维护呢?”萧冥靠近她,眼神冰冷,半是疑惑半是不解道,“那琅琊神剑,当真是你拔出来的?大夏的真命天子,神剑选定的帝君,怎么可能是你呢?” “我……我不知道……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秦惊羽浑身一颤,感觉到他周身散发的杀气,情不自禁后退。 萧冥步步紧逼,将她抵上墙壁,大手握住她纤细的颈项,唇角抽搐着,面上表情变化不定:“大夏储君,暗夜门主,东阳驸马……你说,我是不是该杀了你,永绝后患?” “咳咳,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他的手逐渐用力,秦惊羽涨红了脸,险险喘不过气来,“什么……驸马……” “你还不知道吧,那轩辕敖有意招你为驸马,听说你人在南越皇宫,特派使者前来求情,要我父皇尽早放人归国,而大夏的军队已经开赴两国边界,态度强硬,战争一触即发……这一招软硬皆施,意在两翼夹击,逼我南越就范,可谓高明!” 秦惊羽听得有点晕,在皇祖母的寿宴时就隐约感觉到南越的崛起,以及与其余三国有意联盟,也知道轩辕敖对此事的态度有点不冷不热,却没想到他会打这样的主意—— 与南越联盟,不如跟大夏结亲。 “你开什么玩笑?” “我没开玩笑。”他面无表情说完,盯着她一阵冷笑,“那个清薇公主有眼无珠,偏生看上了你,刁蛮公主配你这纨绔皇子,倒是天生一对,这都不算什么,关键是轩辕敖那老匹夫,竟然背信弃义,想以此来讨好拉拢大复,哼,他可不知,只要我手指再稍稍用力,他的如意算盘就全部泡汤了!你信不信,要杀你,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绛紫色的衣袍映在她的眼帘,就像是魔鬼背后张开的羽翼,他的面容在她眼里化作一张,两张,三张……无数张,在重重的叠影中,她脸色泛青,四肢冰凉,眼前阵阵发黑。 此时此刻,她深刻地认识到,她的命,操控在这个可怕的男人手里,他喜怒无常,随心所欲,根本就不是人。 咽喉被拖住,脑中一阵眩晕,不知过了多久,那手掌松开些许,新鲜空气再次被吸进胸肺,秦惊羽剧烈咳嗽,咳得胸口生痛,几欲昏厥。 “我答应了他,不会杀你的,他说留着你还有用,那我就留着吧。”萧冥斜眼睨她,仿佛刚才只是一场游戏,他笑得阴冷,更笑得无情。原来她只是一枚棋子,他们兄弟俩谋取天下的棋子! 秦惊羽捂住胸口,正自喘息,忽然间,被他扳住肩膀颠了个方位,视线朝向窗口。 “别以为我二弟真是喜好男色,对你在意,你自己看看,什么叫做天生一对,那边才是——” 顺着他目光投去的方向,她木讷睁着眼睛,缓慢望去,就在那碧波荡谦的湖畔,太阳升起的地方,有一对人影相依而来,男子颀长挺拔,玉树临风,女子姣美温婉,气质清丽。 走到近处,女子被衣裙所绊,脚步微错,娇躯倾晃,男子伸手搀扶,两人相视而笑。 那样温柔如水的笑容,此刻正清晰印在那熟悉的俊脸上,在阳光照耀下,是那般晃眼,那般刺目,再不是对着她笑得温存,而是另付他人。 心霎时一空,好似被剪开了一个洞,听得他正经说道:“她叫叶容容,是焰青梅竹马的未婚妻,更是焰放在心尖上的女子,他们的婚期,已经定下了,就在下月初八,你可以到场观礼……” 心尖上的女子…… 她以为自己已经够坚强,已经不在乎,没想到这几个字,仍然像是尖利的刀刃,在心脏破裂处直刺进去,不住搅动。 殿下,你就是我的命啊…… 就是我的命啊…… 过往誓言,仿若魔咒般回响在风中,她轻笑着,笑出了眼泪,慢慢吐出一句—— -- 第375页 “恭喜,我会去的,一定会的。” 爱恨情仇 第三十九章 报复之吻 没过几天,萧月再次来了翠庭。 皇室公主,生来就是寂寞的,除了每日的晨昏定省,问候请安,人身自由也就这一片狭小天地,在见过陋室里那张醉眼泛红的俊颜之后,不说是一见倾心,至少心里荡起些许怜悯与柔意。 那样美好无辜的少年,那样寂宾黯淡的眼神,没了皇子殿下应有的光彩,形只影单,孑然独立,瘦削冷清的身影苍凉得像是一曲悲歌,我见犹怜。 不能为他做什么,至少可以去陪他说说话,解解闷。 也许在她心目中,这样的举动只是表示着单纯的友好,未觉不妥,毕竟她与这大夏皇子也算相识一场,如今到了自家门里,怎么说也得多加照拂。只是多来几次之后,不知为何,每回一走近那翠庭大门,心中多了几分雀跃欢欣,脚步也轻快了不少。 出门前对镜梳妆,茉儿连连惊叹,直说她最近气色好,还一再追问她服了什么补药。 呵呵,补药么,那是秘密…… 对于她的殷勤走动,秦惊羽也不拒绝,淡淡应付着,该喝的酒还是得喝,该睡的觉还是会睡,一日里为数不多的清醒时分,也会漫不经心与她说上几句闲话,无关痛痒。 在此之前,两人的交情也仅限于在大夏皇宫的几面之缘,能够说起的话题着实不多,说来说去,很自然提到了她那位华丽归来的二哥,萧焰。 “二哥这回回来,最开心的人要属容容姐了,她等了二哥这么多年,不知回绝了多少门亲事,终于把二哥盼了回来,我听大哥说,娘和叶夫人已经在商议成亲的日子了,都说下个月日子好,宫里要大办喜事呢!” “是么?”秦惊羽轻忽一笑。 “嗯,容容姐和二哥同岁,当年还在娘胎里的时候就指腹为婚,他们俩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二哥一直都很疼她,照顾得无微不至,我和亲儿每回都气得哭,还暗地埋怨她把我们的二哥抢走了,有她在,二哥都不爱搭理我们了……” 听着她的话,思绪飘远,不知怎么,就想起雷牧歌来了。 听母妃说,雷牧歌当年对年幼的自己,那也是时刻捧在手心,宠爱不已。她的怔愣被萧月看在眼里,自顾自理解成了冷漠,不由一叹,转而劝慰:“我知道是二哥隐瞒了身份,你对他很生气,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你也别喝那么多酒了,把身体养好吧,我听说大夏要派使者来讲和,也许再过些日子,你就能回去了。” 萧月说话的时候,脸上堆满了歉意,就好像做错事的人是她一般。 秦惊羽在心底暗自冷笑,真是个思想单纯的小女孩,她却不知,自己与萧焰之间的恩怨,那不是一句简单的道歉就能勾销的! 她不是那么崇拜她的二哥吗? 那好,就让自己来撕开他在人前的虚假面具,还他一个真实面目! “我没法不生他的气——”幽幽一叹,眸光如秋水般沉静哀怨,秦惊羽低下头,抚着自己瘦了半圈的手腕,“他说过会跟我好一辈子的,终身不娶他人,却原来都是假的,那么多甜言蜜语,情话绵绵,都是假的……” “你说什么?”萧月娇躯一颤,俏脸被她的一番话吓得变了颜色。 “我吓到你了么?呵呵,我自己也想不到,他居然是那样的癖好,喜欢男孩子,起初我也没想过会这样,但他对我那么好,我一时心软,就什么都顾不得了。”这半真半假的话一旦说出来,心里竟是又开始痛起来。 她只是他的一块跳板,一枚棋子,从未付诸真心,始乱终弃……萧月咬着唇,素手揪着胸口衣襟,一副不敢置信的惊骇模样:“你说的……可是真的?” 好不容易忍下痛楚,秦惊羽红着眼,抬眸看她:“是真的,我不骗你。你别看他外表那么温柔,其实……我也不想这样,可是他一直纠缠我,折磨我,还非把我带来南越,说是要我一辈子留在他身边……” 似是被她眼底的愁苦刺激到,萧月腾的站起来,捂着耳朵,慢慢往后退:“我不相信,二哥不是那样龌龊之人,他不是!” 秦惊羽冷笑:“你是他妹妹,自然是帮他说话的,罢了,这翠庭月公主今后也不要来了,免得我这晦气之人在你面前胡言乱语,中伤你们兄妹感情……” 哐当一声,萧月碰倒了墙边的藤架,无力靠在柱上喘息,头摇得像是拨浪鼓。 “你骗人,你是骗人的!我二哥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她怎么可能相信,那样丰神俊秀的二哥,那样温润儒雅的二哥,竟然对眼前的弱质少年做出如此禽兽不如的事情来……太可怕了,简直太可怕了! “你不信么?那你自己看——”秦惊羽哗啦一声扯开衣领,露出一截瓷白的颈项,上面布满青紫掐痕,煞是刺目,那是萧冥当日险些勒死她的证据,她偏生要算在萧焰头上,兄债弟偿,无可厚非,“看到了吗,这样的痕迹,我身上还很多,要不要我脱了衣服让你看个够?哈哈哈,这就是我当日对你们萧氏兄妹以礼相待得来的回报!” “不是,不是这样……”萧月虚弱地叫,不住后退。秦惊羽逼视着她,咬牙切齿:“你二哥,他不是人,他是魔鬼,是魔鬼……” -- 第376页 “别说了,我求求你,别说了啊……”萧月哭出声来,眼泪止不住往下落。 “不说,怎么不说,你以为你二哥是谦谦君子么?你知不知道他有多么心狠手辣,冷酷无情?他的手上沾满了鲜血,那不是别人,那是与他情同手足并肩退敌的朋友兄弟,他出卖情报,设计害死他们,就连那些他们的家眷都一个不留,白发苍苍的老人,年幼无知的孩童,全部被一场大火烧成灰烬……他的回归之路,是森森白骨殷殷碧血铺成的!等着吧,那些横遭惨死永不瞑目的人们,定会化作荒野冤魂,地狱厉鬼,来向他,向你们萧家讨要这笔血债!,” “不——” 萧月花容惨淡,大喊一声,掩面奔了出去。 秦惊羽未加阻拦,漠然望着她的背影,慢条斯理去扣衣领。自己在百花阁游走多年,见多了环肥燕瘦,那纨绔公子的名号并非浪得虚名,这少女对自己颇具怜惜,情愫初生,她再是迟钝,也看出一丝端倪。既然是萧焰最心爱的妹妹,那么她便不会心软! 被萧焰棒在掌心呵护有加的皇妹是吧,她一番话,就颠覆了他这个兄长在他妹妹心目中的完美形象! 说她残忍也好,说她冷漠也罢,她只是将他加诸在她身上的痛苦一点一点还给他,统统都还给他! “月公主会信,我却不信。” 背后,有一个年轻的男子声音响起。 她记得那个声音,那一日冲进翠庭来找萧焰的少年,她听见萧焰唤他小风,叶容容的弟弟,叶府二公子叶霁风。 转过身去,果然见得窗台下站着一名华服少年,年纪与自己相仿,体格高壮,却长着一张与身材不符的娃娃脸,浓眉大眼,望向她的目光里充满讶异与探究之色。 “你就是大夏皇太子,泰惊羽?” “是的。” 秦惊羽蹙眉,朝他上下打量,故作不解:“你是谁?为何侍卫会放你进来?” “你别管我是谁,也别管我是怎么进来的——”他一步步走过来,紧盯着她道,“我只问你,你为何要诬陷阿焰,要对月公主说那些毁人清誉的话?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秦惊羽抿唇:“我没有诬陷他,我说的是真的。” 叶霁风满脸不屑:“哼,你以为我会信你吗?我告诉你,我和阿焰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他是怎么样的人,我会不知道吗?他一心一意爱着我姐姐,又怎么会跟你这样的……这样的人缠在一起?!” 秦惊羽冷笑,眸光迎上:“我这样的人?不知在叶公子眼中,我是什么样的人?” “你……”叶霁风有些犯难,一时找不出词来形容。之前是听说这位大夏三皇子纨绔不羁,风流倜傥,后来又惊闻他排除异己,脱颖而出做了太子,心里着实震惊不小,再后来,听说他到了南越皇宫,住进了翠庭,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酒鬼,颓废潦倒,一蹶不振。而现在,看着面前衣衫粗陋的少年,那么清瘦,那么憔悴,单薄得仿若一阵风就能吹倒,脸色苍白,子夜般的黑眸里却满是愤怒的火焰,有一种惊人的尊贵,惊人的美丽。 真美,比他见过的所有的女子,甚至是他自以为最美丽端庄的姐姐,还要美。 如此绝美少年,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一晃神,秦惊羽已经站在他跟前,相距不足一尺。 “方才你在背后,月公主看到的地方,你一定没看到,是不是?无妨,我便给你也看看,看了你就会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话……”解开的衣领还没来得及扣好,她也懒得再扣,索性再次翻出来,让这位贸然闯进的不速之客看个明白! 衣领拉开,少年如玉的颈项呈现眼前,瓷白中带着点点青紫,生生破坏了那一份细致纤美。 叶霁风瞪着她,梗着脖子不认:“你这是自己弄上去的,我才不会相信呢,阿焰那么高傲一个人,怎么会对你……真是一派胡言,你这瘦不拉几的小子,跟个竹竿似的,有什么魅力让他这样做?” 是啊,她有什么魅力?有什么魅力迷倒他,堂堂南越二皇子?! 秦惊羽自嘲一笑,曾经他对自己那样温柔深情,那样千依百顺,她心安理得,受之无愧,以为那便是爱,是他爱自己的表现,却原来只是他迷惑自己收服自己的手段。 一切,都是别有用心,以爱之名的欺骗与掠夺,是沼泽,是陷阱,是深渊! 她竟然,识人不清,傻傻往里跳,一想到那些抵死缠绵的日日夜夜,只觉得心灰意冷。 “不信就算了,你走吧,萧焰不在这里,你去别处找他,别来烦我。” 摆了摆手往内室走,叶霁风却不肯依,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别走,你说清楚,为何要诬陷阿焰,你必须道歉,还要保证以后不会再犯!” “放开我,你这神经病!他是你什么人,要你这样维护他?” “你不道歉我就不放,阿焰是我的好兄弟,还是我未来的姐夫,我自然要护着他!” 姐夫…… 心口扰如被人刺进一根针,又酸又痛,对哦,他下个月就要与那叶府小姐成亲了,小舅子维护姐夫,那是相助自家,天经地义! 喘着气,她倔强摇头:“我不道歉,他欺我在先,辱我在先,我对他恨之入骨,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乞怜在我脚下……” “你?”叶霁风低下头,睁大眼瞪着她,像是在看一个笑话,“就凭你?” -- 第377页 秦惊羽被他轻蔑的眼神看得恼羞成怒,忘了自己还被他制住,一脚踢向他的膝盖,径直欺上,手掌挥过去:“别他妈的再用这种眼神看我,你算什么东西?” 叶霁风猝不及防,被她踢了个正着,仓促间看见她挥过来的手,直觉抓住,这一踢一打之际,两人扭缠在一起,轰隆一声倒在地上。她的胳膊抵住他的胸口,他的大手抓住她的肩膀,气息中透着紊乱。近距离相触,鼻端飘来股淡淡的香气,有些不知名的幽香混在酒香之中,说不出的异样滋味,还有,掌下的触觉柔软得不可思议,叶霁风皱起眉头,面红耳赤,朝上方的她轻叱:“起来,你这疯子!酒鬼!” “你才是疯子,没事跑到这里来发疯!”看着那一张粉红的娃娃脸,秦惊羽心里消气不少,那就是个孩子,跟他说这些做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暗自叹气,正待撑起身来,却听得他命令式地道:“给我听着,没事别去招惹阿焰,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我招惹他?”秦惊羽冷声长笑,看着那两瓣一开一合喋喋不休的红唇,一个邪恶的念头袭来,挡也挡不住,“我不招惹他,我只招惹你——” 凑上去,带着报复的快感,狠狠吻住他的唇。 (大家都说最近章节太虐,龟央也在反省,卡得不行,这章整个轻松点的,别骂我,么么……弱弱问一句,那个,大家不介意再增加一枚可爱型的男配吧?) 爱恨情仇 第四十章 覆水难收 “你……” 叶霁风瞠目结舌,身体僵硬得像根木头。 该死,这个疯子在做什么,居然扑过来亲他的嘴唇? 他被一个同性吻了,他的初吻啊…… 可是这感觉怎么会这样奇怪,香香的,软软的,比蜜糖的滋味还要好? 趁他张嘴低呼,秦惊羽舌尖一顶,如灵活的小蛇一般钻了进去,热烈而疯狂地吮吻起来。 叶霁风傻了,彻底石化。 唇舌纠缠的感觉,竟然如此美好,激动人心,他只觉得身上像是被点燃了一团火,那火苗嗖嗖往上窜,烧得他心猿意马,欲罢不能。 不对,这是不对的! 可是他竟然没力气推开,任由那少年在他唇上肆意亲吻,为所欲为。 也不知过了多久,秦惊羽停了下来,抬起头,似笑非笑看着他涨红的俊 脸:“不是说我没有魅力吗,不是说我一派胡言吗?那你刚才怎么不反抗,闭着眼一动不动让我亲?你敢说你刚才没感觉?” 感觉…… 他对他,居然有感觉,他是男人啊,怎么能有感觉,而且还有种半途而废的失落感?! 叶霁风呆了下,眼见她满面椰擒之色,心头一沉,火气猛然高涨:“你真是个疯子,不可理喻的疯子!我没推开你是因为你偷袭,我全无防备…… ”边说边是用衣袖去蹭嘴唇,好似上面沾染上什么病毒一般。“没见过你这样的人,睁着眼睛说瞎话!”秦惊羽冷笑着摇头,双手棒住他的脸,无意识摩挲,“不承认是吧,那好,就算刚才你是措手不及,防不胜防,我们现在就用事实说话,你看好了,我来了——” 眼见那张绝美的脸庞在面前逐步放大,叶霁风睁大了眼,喑声低叫:“你……你做什么?” “我啊,重复刚才的事情,你喜欢就继续,不喜欢就反抗。” “我……”叶霁风微微怔愣,他想说他不喜欢,他讨厌,他想推开他,事实上,只需要轻轻一抬手,他就可以一掌将这赢弱的少年打翻在地,可是他为什么全身绵软,为什么手脚无力,心里如生扯硬拽般纠结。 要不再亲一下吧,就一下,让他再感受下那滋味,反正他只是被动,不是他的错…… 那淡粉色的唇瓣渐渐凑近,他浑身紧绷,心头一片燥热,扑通扑通,居然满怀期待,仰起头,他扳住她肩膀的大手无师自通般,转而抚向她的后脑。两人额对额,鼻抵鼻,眼看嘴唇即将贴上。 幽香袭来,叶霁风的心都要跳出胸膛了。 恰在此时,秦惊羽陡然打住,指着他哈哈大笑:“现在你是不是还要否认,还要说我没有魅力?你这个胆小鬼,承认喜欢有那么难吗?承认被我迷住了有那么难吗?” 叶霁风瞪着她,双目喷火,心里也在往外喷火。 自己这是怎么了,竟在这个弱不禁风的少年面前全无抵抗之力? 被他吻的时候,那感觉居然该死的美妙,让人情不自禁沉迷其中,对他中途喊停,居然有丝莫名的失望与不舍! 疯了,一定是被他感染了疯病…… “看着我。”感觉到他的走神,秦惊羽扳正他的脸,居高临下睥睨,“你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心虚了?” “放开我,你这该死的变态!龌龊鬼!” “我变态?我龌龊?哈哈哈……”秦惊羽长声大笑,眯起眼,舔着微润的唇角,“我再变态也没你们南越人变态!我再龌龊也没你们南越人龌龊! 口是心非的家伙,你有本事就推开我,要不我又要轻薄你了,嗯,你怎么不动手啊,是不是怕了?还是你喜欢我刚才那样?” 叶霁风攥紧了拳,看着那张邪气冷笑的俊颜,有丝迟疑,如果这一拳打去,打在那羊脂白玉般的脸上,他会很痛吗? “下不了手打我,是不是?那就怪不得我喽!” -- 第378页 本是吓他一下,没想到这家伙还嘴硬地嚷:“别碰我,身为堂堂男儿还如此不知羞耻,投怀送抱,你要脸不要?” 无心之言,却刺痛了她的心,是啊,投怀送抱,当初在那密云岛上的山顶石屋,温泉池边,她就是贪恋美色,对那个人主动交心交身,不想那一时欢愉如今竟成为终身耻辱! “我就投怀送抱了,你有种就别躲开——” 秦惊羽再次俯身下去,瞥见他惊慌失借的目光,心头微顿一下,但脑中的理智顷刻间又被内心冲动的魔鬼吞噬,他是萧焰的好友,是那位叶小姐的弟弟,她有什么好心软的?! 调戏他,羞辱他,毁灭他! 她闭上眼,满心冷笑,将唇瓣覆上去。 “小风……你们在做什么?”背后传来一声少女低唤,脚步响起,在看清两人的行为后,顿时爆发出一声尖叫,“啊——” 声音回响在室内,下一瞬,秦惊羽后颈处一股巨力袭来,将她击飞出一丈之外,砰的一声后腰撞在案几上,案几断裂成两半,疼得她险些闭过气去。一只脚踏到她面前,头顶上有人冷哼出声:“这么快就耐不住寂寞了,居然去勾引小风?!”是萧冥,那个冷血恶魔。 秦惊羽蜷起身子,好不容易缓过劲来,靠坐在墙边,低低地笑:“是啊,一个人在这空荡荡的屋子里,真冷清啊……” “殿下,荣公主。”叶霁风站起身来,对着萧冥满面敬畏,唤过之后看到他身旁的锦衣少女,微诧道,“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就不能来?你来了皇宫也不找我,一个劲往前冲,喊你又听不见,还好我后来遇到大哥,就一起过来了。”那少女说完,恨恨瞪他一眼,目光转向地上的秦惊羽,止不住的厌恶,“他是谁?小风你为什么要跟他抱在一起,还跟他……你们……” “仙……我……”叶霁风悄然望了下那角落里的少年,面上潮红未褪,呐呐道,“他是大夏皇太子,秦惊羽……” 看到他被打,看到他痛苦,自己竟然一点都不开心,完全与前来兴师问罪的初衷不符。 老天,到底是怎么了…… “他就是……大夏太子?”萧茉脸色微变,眸光怪异射过来,似是鄙夷,又似是忿恨,更有种说不出的情绪在里面,一步步逼近。 “好了,茉儿。”萧冥沉声低喝,拉住萧茉的手,“只是个误会,小风没做什么,都是他勾引小风,是他的错,你别为了这微不足道的人,伤了你们多年的情谊。” 茉儿? 萧茉,萧氏兄弟最小的妹妹? 秦惊羽眸光轻扬,看着她怒气冲冲的模样,身材娇小,年纪稍轻,眉眼倒是与萧月有几分相似,只少了几分柔弱,多了几分倔强。 看得出,这位茉公主与这叶府二公子关系匪浅……也是,哥哥娶姐姐,妹妹就嫁弟弟,亲上加亲,好得不能再好! 秦惊羽冷笑着,一言不发,看着萧茉咬唇将叶霁风朝外推,而叶霁风犹豫着走得极慢,不时回头望过来,直到萧冥出声:“好了,茉儿和小风都出去,我跟太子殿下还有话要说。” 他开了口,叶霁风也不便多说,施礼告退,萧亲往秦惊羽瞪了几眼,疾步追了出去。 喧闹结束,一切恢复平静,室内只剩下微微的喘息声。啪啪啪,掌声响起,萧冥一边漫不经心鼓着掌,一边朝她缓慢踱了过来。“不错啊,勾引人的本事真是不赖,居然敢招惹小风——”啪的一声脆响,一个巴掌落在她面上,火辣辣的肿痛,萧冥转过她被打偏的头,冷冰冰道,“你知不知道他是谁,他是茉儿的心上人,你要是再敢跟他……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我没勾引他,我好端端在屋子里喝酒,谁知道他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秦惊羽抹了下唇角,艰涩一笑,“我对他没兴趣,只是想喝酒,呵呵,酒壶空了,今天的酒还没送过来。” “想喝酒那还不容易,等下自然有人给你送来,要多少有多少,不过一——”他拎起她的衣领,满目阴鸷看着她,审视着她,像是要看穿她的内心,“你要酒,还是要男人?” “我要……”秦惊羽蹙着眉,傻乎乎地笑,“很难取舍的,可不可以两样都要?” “真是贪心。”萧冥听得冷笑,慢慢松手,“你在想别的男人,我二弟听了,不知道会不会有点难过?” 秦惊羽故作不解,期期艾艾继续傻笑。 “不过他现在佳人在怀,春风得意,自然也顾不得你,你对他而言,也就是个暖床之物,没什么可留恋的……这个癖好说出去也不好听,他也不会再犯。”手臂一挥,使劲将她掼在地上。 秦惊羽无力摔在地上,半晌都没能爬起来,只得抚着胸口,微微喘气苦笑:“是哦,他不再是小太监,而是南越皇子,自然移情别恋,看不上我了,呵呵……” 这番话半真半假说出来,原本只是在他面前演出戏,却没想到越说越是心中酸楚,苦涩难言。 萧冥紧盯着她,似乎在掂量着她的表现,眼底一片森寒:“还有,你别打小风的主意,给我老实呆着,否则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丢下这一句,他拂袖而去。 等他走远,秦惊羽才慢慢坐起来,扶着墙慢慢走进内室,瘫倒在床上,浑身像是散了架一样痛。 受了气,挨了打,换来的是萧冥对她的警戒心降低,这是好事。但是她也深深知道,萧冥这个人的疑心太重,仅仅是警戒降低而已,他还没有最后放下戒备,而且,她在这宫中也找不到内援,全部都是他的人,她没法求得生机,只能期盼外援来救。 -- 第379页 外援…… 暗夜门还不知道萧焰是叛徒,凭他在门内的身份和手段,就算影士中有人找到南越来,他也会想办法,不让他们接近苍岐,更别说进得南越皇宫。而大夏那边,萧月说有使者过来,细想之下,可能性倒是极大。能迅速知悉自己和元熙的下落,调兵遣将,安排部署,这其中到底是父皇的斥候力量,还是因为程十三前往天京报讯? 不论如何,她只盼早日脱离这囚徒生活,带着元熙平安回归…… 周身酸痛,想得迷迷糊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如果一觉醒来,发觉这一切只是场噩梦,该有多好! 时间流逝,仿佛过了须臾,又仿佛过了许久。 带着这样的期冀醒转,睁开眼,看到床头那道静静坐着的熟悉身影,才知道只是奢望。 这一天到底是什么日子,该来的,不该来的,一下子到了个齐! 秦惊羽冷笑着撑起身来,脸上凉凉的,肿痛消减不少,不必想也知道是他给敷了药膏,可是有什么用,身上的伤可以用药来医治,那么心呢,心破了碎了,有药可医吗? “别急着起来,再躺会吧。”他轻轻按住她的肩,数日不见,他的面色苍白了许多,说话也是有气无力,却仍然是温润悦耳。 秦惊羽没说话,靠在他塞来后背的软垫上,闭目养神。 “疼吗?”手掌抚上她被打的那边面颊,没得到她的回应,萧焰轻叹一声,“下回别跟大哥硬碰硬,再忍忍,等拿到后面的解药,我就送你们回去。” 送他们回去? 秦惊羽睁眼,却见他脸上满是悲悯之色,温柔的眸光凝望过来,疼惜中蕴含着丝丝不舍。 “你要送我们回去?回哪里?”她在心里冷笑,当初她就是被他这样的眼神骗了一次又一次,现在,以后,都不会再上当了。“自然是回大夏。”一丝苦笑凝在他唇边,抿了下薄唇,他垂眼低道,“我最近很忙,恐怕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来看你,你自己保重,我会派人跟你联系。” 他很忙?怕是忙着陪他那位未婚妻子,忙着准备大婚事宜吧! 秦惊羽看他一眼,眼睛再次闭上。 有心想问一句,既然已经有了放在心尖上的女子,他又为何来招惹自己,说那么多甜蜜的情话,做那么多体贴的事情……话到嘴边终还是咽下。 问了又如何呢,自取其辱吗?其实谁都明白,那只是他设下的圈套,预定的剧情,聪明如她,还是抵挡不住他的温柔,进了套,入了戏,付出了血的代价! 她早就看透了,也已经抽身而出,心如止水,不是吗? “以后少喝点酒,酗酒的戏份大哥有些信了,不要太过了,伤的是自己的身体。”萧焰长臂一揽,圈住她僵直的身体,手指抚过她的唇,“别让别人亲这里,我会嫉妒,我会发疯。” 原来他知道,什么都知道,知道她醉酒装疯,知道她强吻叶霁风…… 秦惊羽笑了起来,他是这宫里的二皇子,有什么事情瞒得过他呢,包括她的心思,他都是了如指掌,全然掌控。 “你想怎样?在萧冥面前揭发我?去啊,就像你给他传递情报那样,什么都告诉他去!”她冷冷地说。 他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样,静默着,突然将她搂紧,紧得令人窒息:“你到底要我怎样才能原谅我?” 原谅?这个词对她来说太陌生,太不可思议。 秦惊羽红了眼,只是摇头。 “很多事情,我在遇见你之前就已经注定,我的家族,我的身份,我的责任……你知道吗,你这样待我不公平,不公平……”他低喃着,越说越是急切,很难想象,那样近乎呓语语无伦次的话,会是出自这位心思缜密的南越皇子之口,“你怎样……才能明白……” 秦惊羽不由冷笑,打断他道:“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公平可言,你该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如今的她,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利用,值得他来忤悔演戏呢?已经没有必要了。 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淡淡道,“时候不早了,二殿下该回寝宫了。” “殿下……”他抓住她的手,抓得那样紧,眸光里有着无法言说的痛楚。 “好了,我困了,二殿下请回吧。” 秦惊羽一点点抽出手来,看着他失落站起,看着他萧索远去,那背影,衣袂飘飘,孑然一身,如孤雁独自高飞在天际。 怨恨交织,心在这一刻痛到极致。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如果死去的人能够复活,如果欺骗都不复存在,如果受到的伤害可以平复,如果她和元熙都还好好待在大夏皇宫,如果他不姓萧或者她不姓秦,如果没有这一切的一切……也许,她可以原谅他。 但是时间是一直向前的,所有的事情都没法重来一次,所有的一切都不可避免会发生,所有的假设都不能成立,所以…… 所以,她没有办法原谅,也永远都不会原谅。 那些是非恩怨,那些血海深仇,一刀一刀刻在心里,水远都不会忘记。 爱恨情仇 第四十一章 步步相离 转眼已是月初。 这段时日,再没人来打搅,酒适量而饮,每天好吃好睡,秦惊羽感觉自己的五感又恢复了些,站在窗前极目远眺,能看见湖里的游鱼,水边草叶上的露珠,甚至是远处飞檐上瑞兽身上细碎的刻痕。 -- 第380页 而到了夜里,不管是皇宫各处侍卫巡逻的脚步声,还是角落里太监宫女细微的说话声,一点点风吹草动,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时至阳春三月,百花盛放,温暖的气候似乎使得人心放松,就连每日送酒菜饭食前来的侍女脸上都有着嫣红的笑颜。 酒足饭饱,秦惊羽照例返回寝室,倒头呼呼大睡。 外间两名侍女悉悉索索收拾着碗筷,忽然啪嗒一声,似是一只酒杯落到地上,摔成几瓣。 静默了几秒钟,有人轻声责怪:“你怎么这样不小心?” “嘻嘻,手滑了,没拿住。” “你呀……还好这是在质子府,没人得见,要是二殿下大婚之日,你也是这般毛手毛脚,就等着受罚吧!” “嘘,小声点,二殿下不让人声张的,尤其是在质子面前。” “怕什么,质子已经睡下了,又听不到。” 听不到…… 秦惊羽闭着眼,笑得苦涩,她也想听不到,可是那低声交谈的话语就像钢锥一般,皮开肉绽,硬生生往她耳朵里钻。 “这倒是,唉,你说那容郡主多好的福气啊,被皇后娘娘认作干女儿,封了郡主,还能嫁给二殿下这样的夫婿,二殿下平日对人都是那么好,对他的皇子妃,那还不疼到心里去!” “是啊,听说婚前七日不能见面,所以前几日二殿下天天守在叶府陪着容郡主,还带她去城外游山玩水,那么深情痴心的男子,这世上谁能抗拒得了……” 谁能抗拒得了…… 深情……痴心……哈哈哈,都是假的!是假的! 秦惊羽大笑出声,笑声惊动了外屋的侍女,两人对望一眼,惊慌站起,双双奔到门口,看向床上的人影。 “质子……” 秦惊羽抱着酒壶,正欲张嘴说话,忽然觉得脑中有什么东西猛然一刺,接着耳蜗里涌出一丝热意。 伸手一摸,摸到一股温温的黏湿。 “啊,血!质子你流血了!”一名侍女眼尖得见,吓得掩口低呼。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叫太医,快去啊!” “好,我这就去……” 秦惊羽静静看着手指上的血渍,这回的血,是从耳朵里流出的,是不是意味着第三次毒发即将开始? 抬起头,望见朝外奔出的身影,厉声高喝:“站住!” “是……是……”两名侍女被她忽如其来的威严吓了一跳,赶紧停步回头,满目怔愣看着她。 秦惊羽举袖拭去耳边的鲜血,淡淡道:“我挖耳朵挖得用力了些,不要紧。” 仰头将酒壶里的酒水饮尽,见侍女还愣在原地,一挥手,酒壶咣当一声砸过去,碎在两人身侧的墙壁:“都给我滚!” 侍女一哆嗦,顾不得收拾,听话离开。 秦惊羽坐在床上胸口起伏着,将情绪慢慢压住,一摸耳蜗,血已经止住不流了。 或许这只是个提前警示的征兆,最凶险的时刻还没有真正来临。 忽然间悲哀地发现,就算是有外援来救,没有萧冥的解药,她同样逃不过他的手掌心! 也罢,只要能将元熙送回大夏,她无论怎样都没有关系。 缓慢起身,转头看见地上的酒壶碎片,无意识伸手去拾,却被那尖锐的棱角划过指尖,血滴滴洒落,染红了洁白的瓷片。 秦惊羽望着那血滴发呆,忽而听得身后一声不满的低咒:“真是个笨蛋,你流血了你知不知道?!” 不必转头,听声音也知道来人身份,叶霁风,他又来做什么? 秦惊羽一动不动,冷淡看着他:“阁下不请自来,有何贵干?” “我……”叶霁风有丝语塞,抓了抓脑袋,呐呐道,“没什么,就是来看看。” 他也知道这质子府意义深远,不是自己能够随来随去的地方,但他就是没忍住,这几日都快要憋疯了,总想着那少年漆黑的眼,柔软的身子,鲜嫩的嘴唇,湿润甜腻的吻…… 今日想方设法潜入,他就是来看看,搞清楚自己再见到他,还会不会像当日那般手足无措,只是这个目的,再无其他。 “那随你便吧,别来烦我。”秦惊羽撇开他,从他身边绕过,去到外屋找酒喝。 怎么回事? 面对他的冷淡,居然心里说不出的沉郁失落。 叶霁风呆立了一会,疾步追过去,拉住她的手:“你的手还在流血,我帮你包扎吧。” 秦惊羽抬眸看他:“关你什么事?” “你……”叶府独子,从小就是被捧在手心里的人物,何时受过这样的奚落,但对上那双满是厌恶的黑眸,他竟没法生气,叶霁风咬牙,语气放软,“是不关我的事,但是身体是你的,你自己总要珍惜吧。” 说罢,不等她回答,自顾自撕下一截衣衫,这是他素日里最爱的衣袍,此时撕给人用以裹伤,心里竟然没有半点后悔,他到底怎么了?! 等他准备就绪,却见那少年已经将手指含入嘴里,轻轻吮吸,边做边是蹙眉看他,满是鄙夷:“你衣服都穿脏了,还想拿来给我包扎?我才不要呢。” 叶霁风气得一跺脚,将衣带甩在地上,扭头就走。 少爷脾气还真不小! 秦惊羽懒得理会,在食案下找到酒水,自斟自饮起来。 刚喝了一口,酒壶就给人抢了去:“成天就知道喝,亏你还是个太子呢,跟个酒鬼有什么区别?” -- 第381页 秦惊羽睨着他,轻忽一笑:“这跟你有关系吗?你又不是我的谁!”暗地却在怨念,这个傻小子,横加干预,就怕坏了她的好事! “你……我……”叶霁风涨红了脸,心中愤愤难平,非要这样撇清关系吗,他难道忘了那一日的亲吻,自己做梦不忘,他怎么能毫不在意,跟个没事人一般。 “你听着,我叫叶霁风,是叶府二少爷,我并没有恶意,只是对你觉得好奇,所以偷偷溜进来想看看你,没想到……”没想到会被他强吻,没想到自己因此而丢了魂…… 心里一个咯噔,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天,他怎么能对一个同性如此在意,难道他成了……断袖…… 越想越怕,心扑通扑通跳着,直觉想逃,偏偏秦惊羽回过神来,抓住他的胳膊,笑嘻嘻凑脸过来:“喂,我问你,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不,不是!”叶霁风惊得跳了起来,连连后退。 自己怎么可能喜欢他! 就算他长得好看些,与众不同些,惹人怜爱些,也不该喜欢他,不该…… “不是就不是嘛,瞧你吓成那样。”秦惊羽坐回原处,又去摸酒壶,口中低低嚷着,“敢做不敢认,胆小鬼……” “你说谁是胆小鬼?”叶霁风停下脚步,一想到他轻视自己,就忍不住火气上涌。 “还能有谁?你呀!要承认喜欢就那么难吗?你在怕什么?哈哈,对了,你之前还说我没有魅力,变态龌龊,瘦得像竹竿来着,我就不明白了,我这样一无是处的人,你竟然会偷偷喜欢还不敢承认……” “谁说我不敢承认,我——”叶霁风心里憋足了气,看着眼前摇头晃脑说话的少年,忽然闪电般出手,将之拉扯过来,重重吻上。 秦惊羽没想到他会倏然偷袭,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口中异物侵入,这才开始反抗,只可惜酒喝多了,浑身酸软,那拳脚招呼在他身上,不像是抗拒,倒像是半推半就一般。 再次尝到那甜美的滋味,叶霁风心跳都仿佛停止了,没有任何技巧,只凭着一腔热情,满心雀跃,在那少年娇软的唇瓣上乱无章法又亲又啃。 明知此举不妥,明知违背常理,他却控制不住自己。 “唔,你放开——” “不放,我不放!”叶霁风豁出去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不是要我承认吗,好,我承认,你赢了,你勾引我成功了,我喜欢你,我这就去求冥殿下……”去求来做什么,放了他,还是怎样?忽然间想到他的质子身份,不由微微怔愣。 “叶霁风,够了!” 秦惊羽忍无可忍,趁他失神之际,一把将他推开,只觉得意兴阑珊:“不错,我是勾引你,只是一时好玩罢了,你不必放在心上,我现在对你没感觉了,你走吧,以后不要来了!” “我不走,我——”叶霁风瞪着她,忽然看清后方的身影,不觉怔住,喃道,“啊,皇后娘娘……” 秦惊羽定了定神,也感觉到身后微颤不稳的气息,陡然转身。 门口,一名中年贵妃直直站在那里,眉眼婉约,气质温和,五官有丝熟悉,唇角紧紧抿着,盯着两人相握的手上,显而易见对这举止十分不喜。 “叶霁风见过皇后娘娘!” 秦惊羽愣在当场,直到见得叶霁风上前恭敬行礼,这才明白过来。 是她,是萧焰的娘。 看到她,顿时明白他的好相貌源自何处,母子俩长得极像,沉默不语时的神态尤其相似。 ——我娘性情温和,待人极好,她见了你,一定会很欢喜…… 忽然间想起他说过的这句话,只觉得好笑,他不会想到,她和他娘会在这样的场景下第一次见面,实在是莫大的讽刺! “小风不必多礼,退下吧。” “是。”叶霁风满脸困惑,将不解咽进肚里,深深看她一眼,依言退出去。 房门关上,屋里两人相对而立。 对这位南越皇后,之前虽未谋面,但也不算陌生,当初老师讲课时曾经讲过,她姓柳,出在文臣之家,与南越皇帝萧远山两情敦厚,育有二子二女,萧远山在后宫虽然还有几位妾室,却都未有所出。 对于她突然来访,秦惊羽不觉惊恐,淡然道:“皇后娘娘找我有事?” 柳皇后盯着她被吻得红肿的嘴唇,眼底微起波澜,面色清冷:“本来是有事,但是现在……不说也罢了。” 秦惊羽也不在意,转身往里走:“既然没事,那就请回去吧。” “站住。” 柳皇后的声音不大,却自有一种威仪,秦惊羽停下来,听得她缓缓道:“我不喜欢你。” 秦惊羽哈哈一笑:“我知道,不过没关系,我不需要你喜欢。”早已料到自己入不了她的眼,但听到她亲口说出,心里还是微微刺痛,不过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柳皇后怔了一下,声音里有着极力压抑的怒气:“这就是你对长辈说话的态度吗?你就那么不在乎焰儿?亏得他如此对你……” “呵呵,我该感谢他吗?我有这一切,都是拜他所赐——”秦惊羽转过身去,冷冷看着她,一字一顿道,“我对他,真是感激涕零啊!” 柳皇后站在门口,皱起眉头,似是下定决心,吐出一口气来:“也罢,似你这般举止性情,做得了大夏太子,却做不了我焰儿的妻,当不了他的皇子妃,你比起容容的柔顺温和来,实在是差的太远……” -- 第382页 秦惊羽蓦然瞪眼,她竟然知道自己是女子! 是萧焰,是他告诉她的,他对他娘说出她的真实性别,意欲如何,他到底想做什么? 心里有些明白,又有些不解,乱作一团。 难道又是一个新的阴谋…… 柳皇后看了看她,眸光闪耀,叹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对我说实话,你爱焰儿吗?” 爱他? 她早就说过,他不配! 秦惊羽木然摇头:“我不爱他,我只恨他,恨不得他死……” “你!”柳皇后厉声喝道,不住点头,“好吧,既然你如此顽冥不化,我也无需在你身上耽误时间,你记住,不论如何,我都不会同意你和焰儿在一起,一切到此为止!” 秦惊羽毫不在意,轻笑:“慢走不送。” 没等她离开,自己先行迈步,头也不回往内室走去。 “等下——”看着她决绝的背影,柳皇后面露犹豫,欲言又止,终是叹息道,“焰儿让我转告你,这段时日好好待在翠庭,什么都别管,哪里都别去。你……好自为之!” 哪里都别去,就如那笼中鸟,永远不见天日—— 这就是他遣他母亲来此的目的? 他实在太小看她! 秦惊羽在心底冷笑,挺直背脊,再不理会,一步步远离。 爱恨情仇 第四十二章 以死谢罪 离初八的日子越来越近。 萧冥没有再来过,萧焰更没有。 不知道他们在忙些什么,或者他们对她已经遗忘了,任其在这座质子府中自生自灭。 萧月倒是出现过一次吗,站在门口也没进屋,只是用一双秋水般的明眸幽幽望着她,眼神里满是幽怨,立了许久,终是叹气而去。 叶霁风也偷偷来过两回,隔得远远的,神色复杂,什么都不说,也不做,只是看她喝酒,看她吃饭,在宫女内侍出现之前又悄然离开。 面对他们,秦惊羽没甚感觉,也不觉愧疚,该做什么做什么,喝到高兴处,随意扔块肉食过去,换来的是一个怒视的眼神,或是一道转身而去的背影。 没什么好愧疚的,那是他的家人,他的朋友,她巴不得他们伤心难过,越是如此,她越开心! 随着萧焰大婚典礼的临近,翠庭再无人来,一如从前般静默。 南越皇宫里还是冷冷清清,没有听到宫人忙碌准备的声响,更没有听到一点喜庆之声,整座宫殿平静得像是一湖深水,不起半点波澜。 难道是大婚有变? 秦惊羽刚这样一想,立时就打消了念头。 萧冥如是说,萧月如是说,叶霁风如是说,宫女如是说,就连那初次见面就不欢而散的柳皇后也是隐隐流露出这样的意思,还能有什么变数,她还在幻想什么? 那位容郡主,不是他放在心尖上的女子吗,他的母亲又那么喜欢她,他怎么可能轻易放弃,不管遇到什么事,以他的能力身份,终能解决,顺利迎娶佳人。 自嘲笑笑,喝了口酒,懒懒靠在床榻上,又继续恍惚思想。 ——我不喜欢你。 柳皇后那句话,不知为何总是在耳畔回响。 心里有点酸,更多的则是麻木,也是,她一来就看到自己与叶霁风抱在一起亲吻,又对她冷眼相待,出言顶撞,再是温婉的性情,都会心生厌恶,留下的全是坏印象。 这样也好,就这样吧,她喜欢也好,厌恶也好,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随着天气好转,春光明媚,她开始抱着元熙在院子里晒太阳,晒着晒着就把孩子随意放在一旁,自己捧着酒壶喝得不亦乐乎。 哐当一声,地上的酒壶被人一脚踢飞,他抬头,对上少女满是恼恨的眼。 “是茉公主啊?”秦惊羽懒洋洋打着招呼。 上回一面之缘,倒是没有看得太清,今日萧茉显然仔细妆扮过,发髻梳成双燕齐飞,黛眉细描,丹唇轻点,再配上一身翠绿的丝绢襦裙,年纪小小,已是个不多见的美人。 只是那眼中锋利寒光,来得有丝奇怪,她不记得自己招惹过这小美人,除了那回被撞见和叶霁风抱在一起……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秦惊羽笑了笑,看出她的不友好,也没打算和她周旋,抱起元熙就要回屋。 “我说过让你走了吗?!” 刷的一声,一柄雪亮的长剑指向喉咙,寒光迫人,萧茉看着她发白的面色,冷笑道:“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身份,居然在我南越皇宫里放肆,你以为我二哥真的看中你?不过是利用罢了,你还信以为真啊?!怎么就这样厚颜无耻,还跑去勾引小风!” 秦惊羽掀眉,耸下肩膀:“我没勾引他,是他勾引我。” “你胡说!”萧茉怒不可赦,手上用力,剑尖刺破肌肤,血丝渗出。 似是血脉连心,原本睡着的元熙猛然醒来,瞪着那长剑哇哇大哭起来。 “野小子,哭什么哭!”萧茉不耐低吼。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秦惊羽忍住痛,一动不动,心头却是动了真怒。 这萧家兄妹,颠倒是非,真是一个比一个过分,简直是欺人太甚! 血溅当场,还出演侮辱元熙,真当她是废物,随意欺凌么? “我难道说错了吗?他就是个野小子,短命鬼!”看着她抱着的孩子,萧茉眼底闪过一丝恨意,不知死活大叫。 -- 第383页 秦惊羽攥紧了拳,已经顾不得掩饰自身,左手拇指一弹,白光闪过,风影戒暗藏的钢锥伸出个头来—— “住手!”蓦然间,院门处响起一声厉喝。 斜刺里有人飞身逼近,挡在面前,拂袖弹开长剑,一把将两人分开。 秦惊羽猝不及防,又顾着怀里的元熙,被那一股力道撞得后退,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住,喉咙刺痛,浑身轻颤,说不出话来。 在元熙震天的哭叫声中,萧茉扑进那人胸怀,对他举着衣袖,花容失色,呜呜抽泣:“二哥,他勾引小风,他还要用暗器杀我!” 秦惊羽一声不吭站着,按住衣领,在心底冷笑,自己被利剑割伤颈部,而她只是被钢锥划破衣袖,这伤势谁轻谁重,一眼便知。 萧焰淡淡看她一眼,目光落在那来不及收起的钢锥上,叹道:“殿下这个物事用来对付我就是了,茉儿年轻不懂事,殿下何必跟她一般计较?” 他的声音还是那般温润,语气比之过去却不知道疏离了千倍万倍。 秦惊羽忽然觉得好笑。 这就是那个将自己时刻捧在手心的人吗? 这就是那个对自己体贴入微关怀备至的人吗? 这就是那个宁愿舍弃性命也要护她周全平安的人吗…… 假的,果然是假的,都是迫不得已使出的苦肉计,如今一旦环境转变,就打回原形,露出他的本来面目了。 “茉儿没事吧?”院门处传来娇柔的女声。 秦惊羽侧头看去,但见几名宫女簇拥着一名华衣少女款款走进,面容妍丽,气度温婉,清纯中又带着丝丝稳重,怎么看怎么舒服,她步步摇曳走到萧焰身边,两人站在一起,就像是从画上摘下来的人物,和谐自然,十分般配。 她虽然对着萧茉在问话,眼里却似乎只有萧焰一人,丹凤眼水汪汪的,满是柔情,楚楚动人,忽而眼波流转,望向秦惊羽,一时笑容不变,眼底多了几分探究,隔着三尺的距离相对而视。 没错,是她,是萧焰那位未婚妻子,是他放在心尖上的女子。 “容姐姐,幸好二哥及时赶来,要不然我……” “没事就好,。”叶容容对着萧茉安慰一笑,转过头来朝向秦惊羽,歉意行礼道,“之前是小风无礼在先,茉儿不知原由贸然冲撞了殿下,阿焰也是心疼妹妹,情急之下才对殿下出手,我就代他们向殿下赔罪,请殿下不要介意。” 秦惊羽听她将这番话滴水不漏说完,忽然有一种想笑又笑不出的感觉,看着这相互关心与维护的一家人,她游离在外,只想抽身远离。 “你说完了吗?说完了就可以走了。”撇开她,抱着仍在哭闹的元熙往屋里走。 叶容容愣了下,倒是萧茉冲上来,冲着她喝道:“你得意什么,你不过就是个质子,值得那么高傲吗?你吃我南越,住我南越,别不知好歹,小心我叫父皇把你关进大牢里去——” “好了,茉儿。”萧焰平声打断,拉着她的手,将她往门外拖去,“别那么冲动,记住你自己的身份,来,让二哥看看你受伤没有……” “我没受伤,就是衣服破了。” “还不怪你自己,没事到处乱跑,不是让你陪着娘吗……” “有三姐陪着娘的,我只是过来看看,谁叫小风最近都不理我,明明人都进了宫,偏生还说谎……二哥你要给我评理,我哪一点比人差了?” “是,我家茉儿是世界上最美的女孩子,无人能比。” “二哥,还是你最好……” 两人头也不回往外走,话声渐渐远去,人影消失不见。 叶容容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好一会才转头过来,瞥见她淡漠的面色,含笑道:“阿焰就是这样,平日最宝贝他这两位妹妹,生怕她们吃一点亏。” “是么?兄妹情深,着实让人羡慕。”秦惊羽扯动嘴角,浮起一个讥讽的微笑,“天色不早了,容郡主打算在这里待多久,我这人名声可不大好。” 听得这逐客令,宫女都怒意上脸,那正主却也不生气,仍是笑吟吟做足了礼节,方才起身告辞。 院门关上,秦惊羽打起精神,哄着元熙回到屋里。 颈上的伤口并不太深,血已经止住了,凝成一条红线。 秦惊羽对着铜镜,看着那条红线,只觉得那微微的刺痛从颈项一直蔓延到心底。 这便是真实的他吧—— 只在乎自己最在意的那个人,别的,就算是天崩地裂,都可以面不改色,相见犹如路人。 忽然抓起铜镜,举高就要往地上砸,动作做到一半,忽而停住。 她这是在做什么,是委屈他的冷漠表现,还是悲哀自己的现时处境? 如果是前者,大可不必,就算是没有叶容容,没有今日的一切,她和他都回不去了,又何必为这不值得的人再苦苦伤情? 没错,她曾经爱过他,那个时候,他是燕儿,温柔体贴的燕儿,深情似海的燕儿,全心全意的燕儿,她视他是伙伴,是情人,是生命中的另一半,而现在,他是萧焰,是南越皇子,是别人的未婚夫婿,更是她的仇人! 他喜欢谁,他要娶谁,都和她没有关系了…… 夜色深黑,乌云密布。 过了这晚,明日便是初八。 寝室的窗户破了半扇,夜里寒风刺骨,睡不踏实。 -- 第384页 到了后半夜,她照例起来查看小床上的元熙,看过之后睡不着,索性披衣坐下,望着窗外发起呆来。 在南越皇宫里已经过了将近两月,光是听说大夏军队开到两国边境,严阵以待,可是那期盼中的救援却迟迟未至,到底有没有派出谈判使臣,如果有,那么来人是谁,如今人在何处? 淅淅沥沥,天上下起小雨,不久雨滴变大,演变成一场滂沱大雨。 忽然听到雨幕中传来细微声响,像是有人踩着水洼悄然欺近。 秦惊羽心中一凛,竖起双耳,听得那脚步声又近了些,这深夜来客,不知是友是敌? 来不及多想,她将熟睡中的元熙连同被褥一齐抱起,迅速放在小床下,自己躺回床去,扳出风影戒中的钢锥,静静等待。 咯吱一声轻响,屋门被人推开,一道黑影闪身进来,口中急切低唤:“殿下,太子殿下……” 竟是他,林靖…… 秦惊羽吃了一惊,装作睡得迷糊却被惊醒的样子,慢吞吞坐起来,以静制动。 “是谁……” 黑影窜到床前拜倒,擦亮火折子,一丝微光在漆黑室内跳了起来,照亮了床榻周围不过五尺的距离。 借助火光,秦惊羽看清了他的脸,五官清秀吗,左侧一缕头发不长不短垂下来,正好盖住了被削去的耳朵,黑衣黑裤,劲装打扮……果然是林靖! “是你,你来做什么!” 他擎着火烛,忽然双膝着地,朝着她跪下来:“敬霖奉主子之命来给殿下送药送信。” 林靖将药瓶放在床边,双手奉上信函:“主子说了,这信事关紧要,殿下一定要看,看了就什么都明白了。” 秦惊羽瞥了眼他手中的信函,用火漆封了口,还画了个五角星的标示,那是当初在暗夜门由她制定的暗号,表明十万火急。 十万火急,呵呵…… 看着那五星标示,只觉得万分讽刺,他是暗夜门的叛徒,做了那么多伤害她的事情,怎么还有脸用这个标示?! 有什么话不能明说,非要写进信里,他又在策划什么阴谋,又在谋算什么诡计。 不管他唱的是哪一出,她都不会再上他的当了! 林靖见她愣着没动,急得凑近些:“殿下!” 秦惊羽一抬手,挥开他递过来的信函,冷声道:“不管他写什么,我都不会看的,你拿走!” 林靖也是执着,捡起信来硬塞进她手里:“我在主子面前发了毒誓的,一定要亲眼目睹殿下看完这封信,殿下不看,我就跪着不走。” “那你就跪着吧,我要睡了。”秦惊羽说完,翻身倒在床上,拉过被褥盖住,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殿下!” “殿下我求求你,看看这信吧……” “殿下……” 秦惊羽咬着唇,努力做到充耳不闻。要做一个冷心绝情的人,其实并不是那么难,这一回,她绝对不会心软。 “我最后说一次,这信我不会看的,哪里来的你就还到哪里去。你若再纠缠不走,我就叫人了。” “殿下!” 院外远远地响起脚步声,似有大队人马疾奔过来。 院门处人声低低传来:“你真的看清楚了,那人是往质子府去的?” “是,小人看得很清楚,他翻墙进了质子府……” “那好,把院子包围起来!” 林靖听得声音,眼泪都快急出来了,一口吹灭火烛,满额是血望着她:“殿下,有人来了,我必须得走了,求你看信吧!” 秦惊羽笑了笑,理了下衣衫,慢条斯理道:“方才我催你你不走,这会也不急在一时,坐下喝杯茶吧,我们慢慢聊。” 苦肉计她看得多了,悲情的,无奈的,什么都有,当年萧焰的演技比他好了不知多少倍! “殿下!”林靖面无血色,嘴唇微微哆嗦,“之前是我暗中给大皇子传递大夏的机密,一切都是我的过错,与主子无关……你到底要怎样才能相信?怎样才愿意看这封信?” 秦惊羽淡淡睨他,不发一言。 林靖没等到她的回应,看了看窗外闪动而来的人影,眼底闪过一丝决绝,凄然一笑:“我是个孤儿,从小就在主子身边侍候,真实身份是主子的死士,主子待我恩重如山,我也从来没想过要背叛主子,但是大皇子抓了我的养父母,以此威胁,我迫不得已才……” 他喘一口气,又磕下头去:“求殿下相信主子,敬霖愿意以死谢罪,死而无憾——”声调拖长,忽然从腰间摸出柄匕首,狠狠刺进胸口。 眼见那瞬间涌出的血花,秦惊羽惊骇站起:“你……” 秦惊羽呆呆看着他,听得他突然闷哼一声,拔出匕首朝自己脸上飞快划去,直到将一张脸划得血肉模糊,方才仰面倒地,软软抽搐几下,双目圆睁,忽而不动。 他死了…… 被自己逼死了…… 看着手中被鲜血染红的信,心里不知是喜是悲,刹那间,神魂全无。 她错了吗?真的错了吗? 爱恨情仇 第四十三章 姻缘既定 刚将元熙放回原处,就听得轰隆一声,房门被人猛然撞开,几道人影冲了进来,腰佩兵器,手持灯笼,均是宫中侍卫的装扮。 “卑职守护不力,让质子受惊了!质子可曾受伤?”那为首之人上前一步问道。 -- 第385页 秦惊羽看了看倒在血泊中的人,以及那张没法辨认的脸,就像吓傻了一般,半晌才轻轻摇头:“我没事,只是他……”手中紧攥着那封信,瞥见众人疑惑的眼光,颤声道,“这刺客闯进来乱翻东西,手里还有武器,不知怎么的发疯了一般自残,我推他,那刀就捅到他心窝里去了……我不是故意要杀人的,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们快找太医看看他!” 一名侍卫蹲下身去,查探了下林靖的鼻息,又将他眼皮翻起来看了看,朝那侍卫首领点头道:“他死了。” 闻听此言,秦惊羽张大了嘴,砰的坐倒在床上,喃道:“不关我的事,是你自己闯进来的,你别变鬼来报复我……” 那人再翻检一番,回道:“身上并无特别之处,也没有可以证明身份的物事,只有这匕首……” 匕首看起来倒是精光闪耀,不过也没有任何标识,只要有钱,这样的短匕哪里都能买到,却也不足为奇。 侍卫首领看她一眼,安抚道:“质子不必害怕,这尸身我们马上就清理,请质子去别的房间歇息吧。” “有劳各位。” 秦惊羽点点头,有气无力道了谢,脚步虚软,抱起元熙在侍卫的护送下去了别屋,却哪里还睡得着。 等了许久,才听得众人脚步声远去,她将元熙安置好,自己又悄然返回,看到屋里的凌乱已经收拾好,地上的血渍也被擦得干干净净,若不是袖中还攥着那封信,真怀疑这一切就像是做了一场梦。 林靖,他真的死了吗? 信上到底写了什么内容,值得他不惜以死相逼,也要求她看信?! 带着满腹疑虑关好门窗,连布帘都拉上了,点着了烛火,默默看着那封信,上面星星点点尽是血渍,像是在控诉着她之前的冷血无情。 她冷血吗? 闭上眼苦笑,最近的所作所为,好似是这么回事。 那么要不要看信呢? 脑子里仿佛有个声音在小声嚷叫着,看吧,看吧,拆开看吧…… 从袖中掏出信函来,手指捏紧,她告诉自己,只是一封信而已,没什么好怕的。 就算是有阴谋,他也能随机应变,见招拆招不是吗?她倒要看看,他到底又在耍什么花招! 秦惊羽一咬牙,就要拆信,忽然一只手伸过来,闪电般将信抓了过去。 “什么好东西,给我看看!” 听得那久违的熟悉声音,秦惊羽惊得呆住,眼眶顿时发热:“十三?” 她是不是听错了? 想外援想得太多了,以至于产生幻听了吗? 在这南越皇宫,她怎么会听见程十三的声音? “早知道你想我想得哭,我就是拼上这条命也该高点潜进来找你……”男子温暖的胸怀包裹住她,带着一丝戏谑一丝感伤,凑在她耳边低道,“媳妇,我好想你!” “十三,真的是你?!”秦惊羽喜极而泣。 “是我,当然是我!”数日不见,他看起来瘦了不少,面上却是神采奕奕,桃花眼亮晶晶的,满是重逢的喜悦。 秦惊羽定了定神,赶紧将门窗再仔细检查一遍,又凝神听了下院外的动静,方才转过身来,低低问道:“你怎么到这皇宫里来了?” “我来南越有段时日了,萧氏兄弟防卫得紧,我今晚好不容易才逮着机会进来,方才还险些被发现,幸好有那个替死鬼做挡箭牌……” “替死鬼?”秦惊羽愣了下,立时明白过来,他说的是林靖,原来那些侍卫看到的黑影不是林靖,是他…… 是他故意引来侍卫,将众人的注意力转到林靖身上来,然后自己再趁乱进入,若非如此,林靖也不会死,真是有些冤…… “干嘛这样的眼神看我?对于萧焰的手下,你难道还会心软同情不成?你忘了咱弟弟是怎么被掳出宫来的?”程十三大言不惭地说,自动拉近两人关系,“别想他了,来,让我好生看看,你这段日子过得怎样?他们有没有打你虐待你?” 是啊,如若林靖所说的是真的,他便是传递情报掳走元熙的从犯,没什么好同情。 秦惊羽收敛了眼神,任着他拉着自己转了个圈,上下左右仔细看了个遍:“我没事,我在这里过得还算好,没人为难我。” 秦惊羽笑了笑,满不在乎道:“还没最后解除,据说还有两次药,我想他们会给我的。”若她死在南越皇宫,父皇那里绝不会善罢甘休,萧冥不会那么蠢的。 程十三点点头,目光落下手里的信封上,奇道:“这个是什么?” 秦惊羽咬唇:“是萧焰派他给我送的信。”说着欲要伸手去接,不想他一个闪身避过,竟是扑了个空。 “你还有没有脑子?他这样害你,你还有相信他吗?”程十三扬着信函,朝她劈头低骂,“不就是仗着肚子里的墨水多吗,写几句甜言蜜语,你就对他心软了吗?你难道忘了你以前是怎么被他欺骗的?难道忘了他做的那些坏事?” 秦惊羽听得苦笑,揉着额头道:“我没忘啊,那信,也许不是甜言蜜语,是有别的事情……” “我说是就是!”程十三急急喊着,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赶紧掩饰道,“他能骗你一次两次,就能骗你很多次。刚才的事情我都看见了,他手下说不定就是假死,是演场苦肉戏让你动心,你可千万要坚持!” -- 第386页 连他也觉得是苦肉戏,那么,应该真的是了…… 秦惊羽叹口气,眸光一闪,倏然见得他将信函凑到火烛上,不由低叫:“你做什么?” “我这就把信烧了,免得你看了又再胡思乱想。”程十三看着她作诗欲抬的手,侧了下身,皱眉道,“你是不是还对他余情未了?我进宫这一路可是听说他明日就要与那什么容郡主订婚,南越皇帝还专门为他拨了座皇子府邸,以作典礼之用呢!” “当然不是!” 秦惊羽否认得极快,想了想又补充道:“他不是订婚,是结婚。”缩了缩手,好不容易控制住要将信函夺回的念想,就让他烧吧,烧了也好,也彻底断了她心中的不甘,只是那信函上燃起的火光,生生刺痛了她的眼。 没什么可惜的,烧吧,连同她的感情她的心,都一同烧了吧…… “我怎么听说是订婚……”程十三自言自语着,寿司动作没停,带着丝报复的笑容将信函一点点烧成灰烬,“是结婚当然更好,他有了自己的媳妇,以后就不能再来跟我抢你了。” “你得瑟什么,如今我在别人眼里那就是棵草,也就你才傻乎乎当成是宝。” “你是我媳妇,我自然把你当宝。”程十三拍了拍手,屋里碎灰飞舞,片片成蝶。 看着那点点碎屑,秦惊羽压下怪异的心思,勉强一笑:“少废话了,你来一次也不容易,给我说说大夏那边的情况吧。” 要知道这南越皇宫戒备森严,他一个人可以凭不凡的轻功来去自如,可是带上她这个累赘则是另当别论,再说还有她体内的毒,还有元熙……不指望他能救她出去,但是能听到大夏家人的只字片语也好啊。 程十三轻咳一声道:“也没什么,我赶去天京的时候,正好遇到雷大将军的军队,费了一番劲才让他相信,由他带去见了你父皇,告知了你的下落。你父皇一方面派出使臣前来商议谈判,另一方面军队也在两国边境集结,我想着早点来见你,就没和他们同行。” “使臣是谁?” “据说是丞相汤伯裴。” “嗯,汤丞相为人谨慎,倒是不二人选。”秦惊羽听得点头,又急着问道,“我母妃呢,她怎么样了?还好吗?” “穆妃娘娘我没见着,不过没听说有什么事,知道了你们的确切下落,你父皇放心不少。”程十三含糊说着,安慰道,“你也不必担心,等到大夏使臣一到,明里暗里双管齐下,一定能把你们救回去的。” 秦惊羽瞟他一眼:“十三你发誓没有骗我?” “当然没有。”程十三举起手来,“我骗谁都不骗我媳妇!” “你要是胆敢骗我,我就跟你绝交,一辈子不见面!你说啊!发誓啊!” 一听她这样说,程十三的脸立马垮了下来,哀怨拉了拉她的手,可怜兮兮道:“媳妇这誓言太毒了,你换个行不,比如咒我走在路上被马车撞,或者被石头砸之类的……”马车来了可以躲,石头砸下可以挡,可是她这又是绝交又是一辈子不见面,那不是要了他的命么! “我就知道你在说谎!”秦惊羽咬着唇,强忍着眼泪不掉下来,“你说吧,我母妃到底怎么了?”父皇是一国之君,又不知道她的女子身份,遇事自然镇定,可是母妃不同,儿女尽数被掳去敌对国,她一旦知晓,不知会急成什么样子! 见惯了她的强势,忽然看到这梨花带雨的柔弱模样,程十三心都揪紧了,急急道:“你别这又,我说还不行吗?你母妃只是这阵哭得太多,眼睛出了点问题,你外公是神医你还怕什么,自然会治好的。” 秦惊羽心头一痛,不敢问出那个字来,只低喃道:“我外公没在天京,他老人家云游四方,尚不知什么时候才出现,你又不是不知道……” “太医说了问题不大,是忧心所致,你父皇在大夏每一座城池都贴了皇榜,寻求名医治疗穆妃眼疾,你外公再是云游,总会看到的。”程十三也不敢多说,几句就住了口,生怕自己越说越露馅。 看他神情,秦惊羽心里已经明白了个大概,忍住担忧,也不再多问,看了下窗外的天色便道:“时候不早了,你快趁天还没亮,尽早出宫去。” 程十三拥着她没动,恋恋不舍道:“还早的,我再陪你说说话。” 秦惊羽微蹙眉头,像哄小孩子一样哄他:“乖,听话。” “我听话,可是媳妇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多想见到你,我这一路过来连睡觉都是在马背上……” “十三,我明白你对我好。”秦惊羽叹气道,“你听我说,来日方长,不急在一时,我还等着你下回来探我,还等着解毒之后,你来带我和元熙回大夏。” 程十三听得心花怒放,重重点头:“我知道了,我这就走,你放心吧,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回家了。” “好,你小心些,记住探听大夏使臣的消息。” “我记住了媳妇!”程十三答得干脆,凑脸过来,在她面颊上狠狠亲一口,“媳妇你自己保重,我走了哦——” 脸上余温尚在,他人已经窜出去老远,从窗口跃出,瞬间消失在夜幕中。 秦惊羽抚着被亲的地方,心底涌出一丝暖意。 现在自己能倚靠的,只有他了…… 没有再睡,而是静静坐在床上,漆黑而空洞的房间,一如她渐渐沉寂的心。 -- 第387页 等待天明的感觉,原来是这样寂寞啊。 母妃在明华宫中,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感觉呢,她的眼睛,外公能治好吧…… 东方欲晓,有晨曦之光透过窗缝射进来,眼皮跳了下,她转动僵直的颈项,忽然笑了。 对了,今日就是初八,是他大婚的日子呢。 可惜她的身份是囚犯,没法前往道贺,实在是遗憾。 揉着发胀生疼的额角,她悠悠地想,好似很久以前跟他讨论过成亲的问题,当时他是怎么说的呢,原话已经不记得,只说他对婚礼不祈求太热闹,简简单单就好,最主要是双方师长家人都在,共同见证,定下一生。 当时她还想着要暗中派出人手,把他失散的家人找到,届时给他一个惊喜,却不想,他的家人都好好的,根本就不需要,只是她一厢情愿罢了。 送饭送酒的宫女来过了,乳母也来过了,打扫的仆妇也来过了,她浑然不觉,就那么静静坐着,自斟自饮,慢吞吞咽下一口又一口。 不知道坐了多久,喝了多少,想了多少,只觉得时间过得极慢,慢得像她此刻的心跳,许久许久才跳动一下,又似乎过得飞快,一转眼,就已经是夕阳落下,暮色苍茫。 真好,这一天,终于要过去了。 秦惊羽淡淡笑着,又举起酒壶,饮尽一大口,酒水咽进腹中,喉间胸口火辣辣的,烧心的疼,忽然听得外间一丝声响,她似是未觉,过了很久才慢慢抬头。 “你倒是好雅兴!” 房门洞开,萧冥头戴玉冠,身着绛紫锦服立在门口,俊美而邪魅,异样得意,只是那眼神却冷得刺骨:“难道是知道我二弟今日成亲,关在屋里借酒消愁?” 秦惊羽哂笑,顺着他的话:“是啊,这没良心的,说舍就舍了,有了新人忘旧人……” “他跟容容相识相恋在前,有那么多年的感情,照理说你才是新人吧。”萧冥看着她微沉的脸色,冷声嗤笑,“看来你还没死心呢,那好吧,起来,我带你去个地方,耳闻目见,你也好尽早断了这念想!” 秦惊羽摇头:“冥殿下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哪儿也不想去。” 萧冥逼近一步,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眼露厉色:“由不得你想不想,跟我去!” “放开,我还没吃晚饭,还有我弟弟,他一个人在屋里……”秦惊羽被他拖着,跌跌撞撞往前走,边走边央求,“我真不想出门,我这样子会给殿下丢脸的,让我留在翠庭好不好?” “这样重要的日子,你怎么能缺席呢?老实跟我走吧!” 他的手扣得那么紧,力道那么大,她根本没法挣脱,又不敢惹怒他,给自己招来麻烦,只得软下口气问道:“我去还不行吗?只是,我们要去哪里?” 萧冥盯着她看了半天,眸色深浓,似笑非笑,终于缓慢说出目的地。 “去皇子府,这会过去,还赶得上参加阿焰的婚礼。” 秦惊羽面上轻笑点头,心中却是翻腾汹涌,不能自已。 参加……他的婚礼…… 他是真的……要结婚了…… 爱恨情仇 第四十四章 大婚之夜 出宫之前,萧冥带她先去了离翠庭不远的一处廊楼。 “不是去皇子府么,这是哪里?”被他推进门,秦惊羽看着室内黯淡的光线与肃立的人影,忍不住问。 萧冥立在门外,朝她身上瞥来一眼,冷道:“不用着急,先给你换身行头,毕竟是去赴宴,而不是捣乱。” 秦惊羽慢吞吞进了门,立时有内侍送上衣帽,结果一看,也就是套寻常见过的随从装束,心里有些疑惑,他难道是想把自己打扮成他的属下,在婚礼现场当众羞辱? 那内侍见她站着没动,小心问道:“质子可是要人服侍着装?” 秦惊羽摇了摇头:“不用。” 如今人在南越,还是顺着他的意思比较好,不就是换一套衣服么,只要不打赤膊就行。 想通了这一点,当下扯去了身上揉皱的袍子,胡乱把新衣套上,衣服想必是拿最小的号,只是她最近瘦了很多,穿在身上,愈显宽松,不过也只能这样了,用腰带一裹,勉强过关。 那内侍帮她弄好发髻,到处审视整理好了,这才带她出去。 萧冥已经等得不耐,见他们出来,冷冷投来一眼,径直往前走,一队侍卫簇拥着他离去。 秦惊羽被那内侍推着小步跟上,随一行人穿过长廊甬道,急匆匆来到宫门处,一辆马车已经不知在那里等了多久,车夫正站在车下焦急张望,一见他们过来,赶紧行礼。 “殿下,时辰快到了!” “我知道,这就出发。” 萧冥一挥手,自己率先跳上车去,并将秦惊羽一把扯了上来。 车帘放下,秦惊羽还没坐好,马车已经起步,朝宫外疾驰而去。 啪的一声,一只木匣落在她脚边的车板上。 “拿去戴在脸上。”萧冥看着她呆愣的样子,命令道。 秦惊羽没有说话,打开木匣,里面是一样黄黄白白的物事,极薄的一片,摸起来还有些湿润。 看着那形状,想着方才萧冥说的话,有些反应过来,这是张人皮面具。 他竟然让她戴着人皮面具去参加婚宴—— 是了,他们南越皇室对这桩婚事如此看重,就算是要羞辱她,折磨她,打击她,也断不会拿这等大事来开玩笑,所以她就算是能够到场,都不能以真面目示人,更不可能去搞破坏! -- 第388页 人皮面具…… 有了这个东西,萧焰也不会知道,他的婚礼,她是去了的…… 呵呵,他大喜的日子,她怎么能不去呢?自然是要光临现场,亲眼看到他的大婚之喜。 秦惊羽笑了笑,取出面具,缓缓戴上,再一点点抚平。 青光一闪,一面铜镜凑到她面前。 镜中映出一张清秀平淡的男性面孔,神态生硬,丝毫看不出原先绝美的五官,就连那双眼,也是细小了许多,再无素日的漆黑墨色,潋滟波光。 秦惊羽摸着自己陌上的面容,感觉到脸上水分流失,下巴与发际的接缝处如同生了根一般,听得他淡淡道:“这药水是特制的,戴上去要两个时辰之后才能摘下来,你别生掰硬扯,免得撕坏了这张用来媚人的脸。” 两个时辰,差不多就是婚宴的时间,他倒是算计得很好。 “这面具做得不错,就是丑了些。”秦惊羽垂下眼睫,想了想,又低声喃道,“那里有酒喝吗?” 萧冥哼了一声,语气不屑:“自然是有的。” “那就好。” 秦惊羽应了一声,也不再说话,掀开一角车帘瞧着窗外的街景,街道上人来人往,颇有些热闹,等到马车转过一个巷口,就见人群都潮水般朝一个方向涌去,欢声雷动,有人叫道:“殿下大婚,赋值连绵!” 人群里有人退出来,看起来像是一大家子,怀里鼓鼓涨涨的,脸上喜出望外,不知在高兴什么。 仿佛看出她的不解,萧冥出声解释:“今日是二弟大婚之喜,苍岐城里各个街口都在派发喜米喜钱,老百姓比自家婚娶还要欢喜。” 秦惊羽点头笑道:“下回冥殿下娶亲,一定比今日更热闹。” 萧冥扯了扯唇角:“我两年前就娶了皇子妃了。” “是么?”秦惊羽张了张嘴,讪笑,“没事,你还可以多娶几个的。” 萧冥看着她脸上的笑容,眼神里带着丝探究之色,似乎有些惊诧于她的平静漠视,却也不再说什么,任凭她对窗外探来看去。 马车又行了一会,锣鼓喧闹声越来越响,道路两旁人也是越来越多,全靠前方侍卫快马开道,这才勉强通过,最后在一处高大华美的府门处停了下来。 秦惊羽随萧冥下了车,只见门里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客人多不胜数,不时有侍女仆妇忙碌来去,一派繁华喜庆的景象。 还没他进门,迎面冲出来一名粉衣少女,提着裙摆,对着萧冥直嚷:“大哥,你怎么才来,娘还直念叨你呢,二哥的婚礼就要开始了!”正是之前险些与她动武的小公主萧茉。 “着急什么,赶早不如赶巧。”萧冥摸了下萧茉的头发,啧啧赞道,“今日茉儿真漂亮,小风呢,被你迷倒了吧?” “他?”萧茉撇嘴道,面露怨色,“他一直陪着容姐姐说话,都没怎么理我。” “小风跟容容感情一向很好,容容嫁人,他当然舍不得,就像我和你二哥,你以后要是嫁去叶府,我们也会舍不得的。” “谁说我要嫁去叶府?我才不嫁他呢!”萧茉涨红了脸,甩开他的手,扭头就走。 “好了,别生气,大哥跟你开玩笑的。”萧冥边笑边道,见她跑远了,回头看了下面无表情的秦惊羽,用力抓住她的手腕,冷声警告,“跟着我寸步不离,也不准跟人说话,知道吗?否则回去我会让你们兄弟俩好看!” 秦惊羽看了看四周随行的侍卫,默默跟他踏进门去。 “殿下终于来了!陛下和皇后已经就位,请殿下赶紧过去!” 见他们进门,一名内侍急急过来行礼,而后领着他们穿过花园,直奔喜堂方向。 喜堂内朱红遍地,灯火通明,左右两边的食案前已经坐了不少人,看那衣饰穿戴,应该都是南越的王公贵族,中间空出一条通道,直通主席,主席上坐着一对雍容华贵的中年夫妇,右首是南越皇帝萧远山,左首则是萧氏兄妹的生母柳皇后。 两人面带笑容,喁喁私语,没有半分架子,底下的大臣贵妇们也是随意饮酒,畅谈说笑。 秦惊羽眼光一转,注意到主席稍下位置还坐着一名锦衣贵妃,年过四旬,相貌秀丽,面上带着欣慰的笑容,眉眼看着倒是有几分熟悉,不用说,定是萧焰的准岳母叶夫人。 看着她,不由得又想起今日婚礼的女主角叶容容来,清丽的相貌,温柔的性情,大度的举止,如此佳人,难怪萧焰他会多年深藏在心,念念不忘,这郡主配皇子,佳偶天成,是在登对…… 正想得入神,前方身影一矮,萧冥找了座位坐下,顺便将她也扯了过去。 “大哥怎么才来?”他身边的女子转过头来,却是一身绿衣的萧月,蹙眉低道,“方才娘到处找你呢。” “宫里有点事情耽搁了……对了,你可知娘找我什么事?” “好像是为了二哥的事情,二哥他把自己关在屋里不肯出来,谁叫都不理,险些延误婚礼……” 萧冥听得眼睛都没眨一下:“他在跟我闹脾气,不用担心,会想通的。” 萧月点头道:“这倒是,二哥也就待了那么一会,自己打开门出来了。” 萧冥笑笑,面上一副笃定的神情,正要再说什么,忽然听得有人扯开喉咙高声道:“吉时已到,请新人入席!” -- 第389页 鼓乐声顿时响起,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通道尽头。 她不想看,不愿看,可是眼睛却不争气地抬起看了过去,只见一大群侍女宫人围合下,一男一女身着吉服,缡带相结,手指相牵,缓缓走上前来。 这还是她来此异世,第一回参加皇室婚礼,也是第一回看见他穿这样贵气华美的服饰。 与她想象中的大红锦袍不符,南越的新郎装是红黑相间的颜色,一身正红,胸襟领口和腰带处则是玄黑,衣袖衣摆处还绣有金边图纹,头上戴着镶着火红翎羽的高冠,再配上他俊秀儒雅的面容,颀长挺拔的身材,在人堆里十分扎眼,犹如鹤立鸡群,风采翩翩。 而新娘叶容容也是一身红黑相间的喜服,颜色与款式与他的衣装都有些类似,裙摆很长,逶迤如浪,由两名童男童女托着随行,发髻高耸,一层大红的薄纱从头顶罩下来,一直垂到胸前,四周灯光辉映下,头发上的金饰宝珠光芒璀璨,垂下的流苏相互碰撞,叮当作响,清丽妆容在薄纱下隐约可见,每一步都走得窈窕生姿,款款如莲。 许是裙摆太长,她的脚步走得很轻柔,但有好几次都险险被绊住,幸好有他在,每一次都轻手相扶,携了同行。 他小心翼翼牵着她,唇边仍是一抹温柔似水的笑容,那么深情,那么专注,那么开心,也那么直逼人眼,直刺人心。 曾几何时,他也那么牵着自己的手,体贴入微,呵护备至,而此时此刻,他手中牵的是别人的手,他的眼里,他的心里,只有那个她,再无旁人。 新人入场,掌声如雷,众人面上都带着真诚的笑容,高声恭贺,主席下首的叶夫人更是频频拭泪,感动非常。 木讷看着这温馨喜悦的一幕,秦惊羽直觉去揉眼,却发现双眼干涩,什么都没有。 没有了,没有了眼泪,也没有心伤,什么都没有,只有麻木,只有空洞,只有无所谓。 掌声一阵又一阵响起,她指甲掐着掌心,振作精神看着他们牵手走近,看着他白净地近乎病色的脸庞,看着他略显瘦削却从容笔直的身姿,看着他与新娘一同在主席下拜倒,按照南越的礼仪一步步完成这大婚的仪式。 整个过程,秦惊羽都是目不转睛看着,仿佛要将那一道身影铭刻在心,然后,生生剜去,管他是怨是痛,管他血肉模糊。 之前她是不想来,可是现在她发现她错了,她应该来,她必须亲眼目睹这一切。 要知道,有些伤口是不会自己痊愈的,必须要强忍了痛去除里面的毒汁,挖掉其中的腐肉,让它流出新鲜的血液,长出新鲜的肌理,然后才能重获健康。 她不怕痛,也够心狠。 所以,她会好起来,一定会的…… “看着我二弟成亲,心里不好受吧?”热乎乎的气息吹在耳边,不知何时萧冥站在了身边,端着酒杯,似笑非笑。 “呵呵,还好啊。”她满不在乎地笑,双眼盯着他的酒杯,一瞬不眨。 萧冥会意,酒杯朝她晃了晃:“想喝酒是吗?不过你现在的身份是我的随从,可不能在这喜堂上和,回去翠庭,我让你喝个够!” “多谢殿下,一言为定。”秦惊羽转过头,目光再次投向场内。 大婚礼毕,新娘被送入洞房,新郎则是留在喜堂,一桌一桌敬酒行礼。 眼见萧焰先去敬过主席,又朝贵宾席位走来,秦惊羽脚下微动,衣袖就被人按住。 “就待在这里,哪儿都别去。”萧冥的声音冰冷得没有半丝温度。 “我没想走,就是腿站得有点麻。”秦惊羽在心里叹气,他盯自己盯得这样紧,想趁人多开溜的机会几乎为零,再说,元熙还在宫里,她也没法走开。 敬酒敬到这一桌,萧焰刚一站定,萧冥就朝他先行举杯祝贺:“恭喜二弟得此良配!” “月儿祝二哥二嫂新婚愉快!”萧月在旁,也跟着低声贺喜。 萧焰朝萧月笑了笑,目光转过来看萧冥一眼,将杯中酒水一口饮尽,微笑淡淡:“多谢大哥的厚礼。” 萧冥手掌拍上他的肩,笑道:“跟自家大哥客气什么,大哥是真心诚意替你高兴,改日我们约时间再喝酒议事。容容是个好女孩,你答应我的事,希望你莫要忘记。 “是,我能娶到容容,是我的福气,我自然会善待她。”萧焰扯了下唇角,有些心不在焉,抬步欲走,忽又停住,眼光在萧冥背后的秦惊羽身上打了个转,眸底似乎有一丝异色闪过,轻声道,“这位兄弟是新进宫的么,看起来有些面善……” 秦惊羽一动不动,只是垂眸站着,忽然觉得好笑,不知不觉扯动了唇角。 他笑,她也笑,,两人相互凝望,目光触及,她心知肚明,他却全然不察。 最熟悉的陌生人…… 曾经耳鬓厮磨,温柔缠绵;如今相见不识,争如不见;以后,自然再无瓜葛,从此陌路。 “面善是么?”萧冥打了个哈哈,身躯晃了晃,有意无意挡在她身前,“我新提拔的侍卫,今日带他来见见世面,他……” 话没说完,就被一个箭步过来的人影打断:“阿焰,呃,姐夫,来,我敬你!” “小风,等等我!”萧茉也跟着那人过来,站在他身边。 萧焰眸光一闪,定定看着眼前的少年,没有说话,叶霁风举杯又道:“我姐姐从小眼里心里就只有你一个人,你一定要待我姐姐好,否则我绝对饶不了你!” -- 第390页 “是啊,二哥你要是对容容姐不好,我也饶不了你!”萧茉也在一旁帮腔。 见他不答,叶霁风急了,握住他的手臂道:“我姐姐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过固执,待你的一片心世间少有……她盼了那么多年得心愿终于得偿,你一定要保证好好对她,阿焰你快说话,跟我保证婚后不会亏待她,你说话啊,说啊!” “我保证。”萧焰笑了,大口吞咽下杯中的酒水,还杯于案,说得认真恳切,“我跟容容保证过,她如此对我,我一定不会亏待她,尽我所能,让她……幸福。” 他的笑容那么纯净,那么澄澈,就好像是世界最精良的克敌武器,没人会怀疑,没人能抵挡。 叶霁风卸去急躁,不住点头,拉着他朝一旁走去:“我之前还有些担忧,毕竟你们这么多年没见了,指不定会有什么变故……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来,阿焰我给你介绍几位朋友,都是这些年我在苍岐认下的,你虽然不在,但我结交的时候把你也算了进去……” “好。”萧焰朝萧冥这边深深一撇,笑意吟吟说声失陪,跟着叶霁风漫步离开。 那样明朗的笑容,灿若朝霞,扣人心弦,秦惊羽毫不掩饰地看着,似乎贪婪地看着,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这样看着他,从今往后,路归路,桥归桥,再无交集。 叶霁风一走,萧茉气得跺脚,被萧月拉在座位上坐下,附耳说了几句,方才破涕为笑。 宴席完毕,众人恭送帝后回宫,王公大臣也各自散去,只剩下些年轻人,不只是谁提议,疯疯癫癫闹起了洞房,萧焰也不阻拦,脸上仍是脉脉温情,含笑问了新娘的意见,然后任众人灌酒发疯,闹了个够。 萧冥不走,秦惊羽也没法离开,默默站在他身后,将这些深情的,温柔的,热闹的,喜悦的场景,一幕一幕尽入眼中。 她发誓她不会在意,可是为什么眼还是会热会红,为什么心还是会酸会痛? 是上辈子欠了他的吗?是吗? 即使明白两人之间不可能,还是会这样,这样怨,这样恨…… 胡闹到半夜,才得以尽兴结束,萧焰亲自送客到府门口,脸色晕红,眼神迷蒙,目送一干人等上轿登车。 “二哥你喝醉了,快些回去吧,容容姐还在等着你呢……”萧茉掩口吃吃地笑。 “我没喝醉,你们相信我,信我……” 马车缓缓启动,透过车帘的缝隙,可以看见他立在府门边,口中微动,不住低喃:“信我,信我……” 萧冥放下车帘,哈哈大笑:“他当然没喝醉,这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好一个酒不醉人人自醉! 月夜如水,坐在翠庭冰冷得地板上,秦惊羽念着萧冥这句话,胸口钝痛得麻木,忽觉耳蜗一烫,大股暖流倾泻而出,手指抚上,毫不意外摸到一手黏湿。 又来了,这可恶的毒! 算算时日,这一回,当是真正的发作,再没有半途停住的好运。 血越来越多,根本止不住,鼻端充斥着血腥之气,她手足无力,斜斜倒下。 意识逐渐迷糊,也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中听得院门咯吱一声,有人立在月色里,手一挥,一颗圆圆的丹药抛在他的脚下,离她一丈之遥的地上,冷笑着拂袖而去。 空气中飘散着一丝熟悉的气味,那是解药,没错。 远远的,风里飘来一句:“要活,就自己去捡;要死,就躺着别动。” 要活,当然要活! 她要好好活着,带元熙回大夏,他日还要卷土重来,报仇雪恨! 将下唇咬得渗出血丝,剧痛使得神智回复些许清醒,秦惊羽双眼盯着那颗解药,慢慢地爬过去,一点点靠近,再靠近。 片刻之后,终于爬到了目的地,抓起药丸,连上面的泥沙都没有擦,一把塞进嘴里,吞入腹中,然后躺在地上不住喘气。 对着天上那轮皎洁的明月,微弱的喘息由细变粗,最后变成抽噎,忍了许久的那滴泪终于流出眼角。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她为他流的最后一次眼泪。 他的洞房花烛,她的剜心重生。 月落日升,黑夜总会过去,而真正让人痛苦的考验,却将随着旭日的曙光,无声无息到来。 爱恨情仇 第四十五章 定情信物 后半夜,乌云遮月,冷风阵阵。 风吹在脸上,身上,彻骨的寒冷,渐渐唤醒了他的神智。 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还躺在地板上,窗外风吹树枝哗哗地响,脸上的人皮面具已经被露水泡软,时辰已过,随意搓弄几下,毫不费力就揭了下来。 摸着自己光洁凉润的面颊,她告诉自己,失个恋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没有必要如此作践自己,更何况他还是她的仇敌,她对他的爱早已消失殆尽,只剩下恨,满满当当的恨。 已经服下地鼠粒解药,还有最后一粒,只要彻底解去体内毒素,有程十三,还有大夏使臣,她与元熙的回国之日已不远矣! 她发过誓,要保重自己,要好好活着! 秦惊羽抹一把脸,从地上踉跄起身,关好洞开的门窗,去到室内看了下熟睡的元熙,然后脱衣躺下,拉好被褥,强迫自己入睡。 一闭眼,满目都是那喜庆的红色,红服红被,红绸红烛,光彩亮丽,明艳照人,所有的红交织在一起,最后汇成大片大片红艳艳的血花,铺天盖地地朝她罩面而来。 -- 第391页 她在血海里苦苦挣扎,不住翻腾,直至灭顶…… 天蒙蒙亮的时候,听得元熙的哭声,她恍惚醒来,迷迷糊糊喂了水,给他把尿穿衣,然后抱着孩子坐在窗前,等着送饭的侍女前来。 只一日时间,院门处得侍卫又增加了不少,其中还有几张从未见过的新面孔。 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事,倒是奇怪了,自己最近表现自由懒散,并无不妥,没理由萧冥会突然对她加强防守,揣测半晌,不得其解。 乳母是随侍女一同来的,喂元熙吃了奶后,并没有意识立时就走,而是看着她慢慢喝粥吃饼。 秦惊羽奇怪看她一眼,淡淡道:“有事吗?” “没,没什么,我就是看殿……质子气色不好。”乳母抿了下唇,欲言又止。 秦惊羽笑了笑,摸着自己的脸叹气道:“没办法,来了南越这样久,还是有些水土不服。” “质子要保重身体,听说昨夜宫里闹刺客……来日方长,还是小心为妙。”乳母没头没脑一句过后,便是随侍女一同离开。 闹刺客? 这才记起,昨夜回来的时候,的确是闻到院外有些隐隐约约的血腥味,当时也没有在意,当成了是自己耳朵里流出的血,现在想来,莫非有人在这里动了手,还有伤亡? 难道是大夏暗地派人救她? 怪不得门口的侍卫又是撤换又是增加的,原来是事出有因。 秦惊羽想得心中一阵振奋,终于来了,虽然没见着人,但总算又多了一分希望。 那救援之人,快来吧,来吧…… 顶上枝叶翠绿,有阳光暖暖照射下来。 秦惊羽抱着元熙坐在院子里,懒懒晒着太阳,一边想刺客的事情,一边无意识摸着耳蜗的位置,怔怔出神。 她再是后知后觉,都察觉到自己这一阵的不对劲。 除了被萧冥下的毒之外身上似乎还多了样别的什么东西,就像是活物一般不知在何处蛰伏着,每当她伤情心痛之际,那东西就冒出来,先是头痛,再是胸口痛,然后扩展到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与原来的毒素相互影响着,相互制约着,又相互促进。 她不记得自己还受过别的伤,中过别的毒,那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萧冥趁她不注意,再一次算计了她? 好像也不可能,若是如此,她人在他手中随意揉捏,他没必要再绕着弯子来做这些事情。 坐了一日,也想了一日,脑子里乱糟糟的,还是毫无头绪。 只是想通了一点,那就是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要太激动,凡事平心静气,泰然处之。 尽己所能,保全自己家和元熙,然后带着他平安回到大夏—— 这样的信念在心底愈发坚定。 晚饭过后,暮色尽染,哄了元熙睡下,她披了件外衣在身上,抱着只酒壶立在窗前,对着壶口慢慢饮起来。 虽说只是做戏,但是久而久之,居然爱上了这样的感觉,每天不喝一点,浑身都不自在。 天色还不算太黑,宫中各处却已经点起灯,窗外灯火点点,映照在平静的湖面上,宛如星子在银河中闪耀,说不出的幽美动人。 这样的景色,让她想起了天京城外的映日湖,想起当初众人热闹游湖的情景,想起自己乘坐小舟追踪二皇兄与兆翡颜,还想起……心口微微一痛,赶紧将思绪扯开,过去了,都过去了。 又喝了一口酒,对着波光粼粼的湖水发呆,忽然见得五六条人影匆匆走近湖边,口中咕咕轻唤出声。 看来人着装,应该是皇宫中的宫女,一名年长,其余年少,此时正是伺候主子用膳时分,却不知她们到这湖堤上来做什么。 秦惊羽定了下神,仔细聆听,听得那几人一路走来,窃窃私语,声音随风传入耳中。 “怎么没看见呢?” “真是怪了,二殿下寝宫没有,连这湖里也找不到,这墨玉跟红粉到底是飞到哪里去了?” “回沈姑姑,我们也不知道啊,原本好好养在池子里的,从前二殿下没回来的时候,都是容郡主亲自照料,从来不让我们插手,它们的习性我们也不太清楚……” “不知道,这是理由吗?现在二皇子妃指定要这对宝贝鸟儿送到皇子府去,说是她与二殿下从小一同养大的定情信物,要是这对宝贝鸟儿丢了,别说是你我,就是总管大人,都担不起这责任!还能者愣着做什么,赶紧去找啊!” “是,姑姑。” 小宫女门惊若寒蝉,在堤岸上分散开去,沿着湖水四处找寻。 直到夜幕降临,才见她们垂头丧气从花坛树丛中钻出来,两手空空,原路返回。 人皆散去,冷月无声,湖面上一片静寂。 秦惊羽静静坐着,忽觉背后传来细微风声。 刚要转头,一张倒置放大的俊脸就那么突兀出现在面前,嘴巴咧得大大的,对她笑得春风得意:“媳妇我来了!” 程十三! 秦惊羽倒吸一口气,没见门口侍卫都加强守卫了吗,这个非常时期,他又来做什么? 程十三整个倒挂在梁上,生怕自己吓到了她,一声招呼过后,立马翻身跃下,将她拥了个满怀:“我跟你开玩笑呢,媳妇我好想你!” “程十三,你疯了吗?”秦惊羽掰开他的手,眼睛警戒看向院落墙头,不放过一丝风吹草动,“天色还没黑透你怎么就来了,最近宫里防卫森严你不知道么,有人发现你的行踪没有?” -- 第392页 “媳妇你放心,以我的轻功在这南越皇宫那是来去自如,没人发现我,更没人抓得了我!” “吹牛,你上次都把侍卫引到这里来了。” “咳,那一回我是故意的,我看见那小子鬼鬼祟祟摸黑进来,想他肯定没安好心,所以略施小计,嘿嘿,我都不用动手,他就……” 听他提起林靖,秦惊羽心里微沉,没有说话。 程十三看着她的脸色,哼道:“怎么,你还对他的死过意不去啊?你就忘了他们是怎么害你的,要不是他们居心叵测,你和咱弟弟能在这鸟不生蛋的鬼地方呆这样久?你被人下毒,吐了那么多血,身为金枝玉叶却过着囚犯的生活,你就心甘情愿?” 秦惊羽揉着额头,并不欲与他再深入这个问题:“好了,不说这个了,你今天来做什么?” “我来做什么?自然是来看你啊……”程十三嘟囔一句,手臂又揽了上来,关切道,“你这几日身体如何,那毒有没有再发作?” “昨晚就发作了一回。”瞥见他骤然变色的脸,又道,“不过刚好萧冥给了我第三颗解药,我已经没事了。” “真没事了?”程十三拉过她来,上下打量审视。 “我骗你做什么?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如今只剩下最后一颗解药没服了,我想应该也快了。”等到服下那最后颗解药,希望那毒素尽解之时,也就是恢复自由之日。 程十三听得笑容满面:“太好了,媳妇,我这回来可是有好事情跟你说——” 秦惊羽被她的笑容弄得有丝莫名其妙,忽然想起夜里刺客之事,有丝了然:“昨晚是不是你带人来救我?” 程十三愣了下:“什么?” 看他愕然的表情不似作假,秦惊羽喃道:“怎么,你不知情?那会是谁呢?” “你在说什么?昨晚有人来救你吗?”程十三面露疑惑,不解道,“据我所知,由于路上遇到阻碍,大夏使臣才刚过边境,应该没这样快到达苍岐啊。” 秦惊羽挑眉:“遇到阻碍?是怎么回事?” 程十三看了看她,如实道来:“具体我也说不太清楚,只听说使臣一行在经过边境云川大峡谷时,忽逢山上滚石,死伤无数,还阻断了道路,只能绕道而行,所以延误了行程……这肯定是有人暗地下绊子捣乱,不想让使臣进宫见那南越皇帝,商议送你和咱弟弟回国之事,说不定,就是萧氏兄弟想出来的鬼点子!”最后那句话,说得那叫一个咬牙切齿,深恶痛绝! 秦惊羽着急问道:“可知汤丞相是否安好?” 程十三答道:“你放心,丞相只受了点皮外伤,不碍事。” 秦惊羽放下心来,想想又皱眉又道:“这是祸事,你却怎说是好事?” 程十三笑嘻嘻道:“我说的是另外一件事——”观察着她的脸色,软了口气,小心道,“是关于萧焰这厮的,你在宫里可能还不知道,昨天在他的皇子府跟那个容郡主成亲了,还……” “还什么?”秦惊羽淡淡地问,他一心爆料,却不知道,自己当时就在那宴席之上,耳闻目睹整个婚礼的全部过程。 程十三诧异于她冷静的神色,对她漠然的态度又是不解又是欢喜,脱口道:“还洞了房的!” 秦惊羽轻笑,笑得身子发颤,指着他道:“好哇,你偷看?” “算是吧,我昨晚守到他们熄灯后才走的,今日一早我还躲在暗处看,那萧焰牵着他的新娘子走出婚房,体贴得不得了!我不骗你,这是我亲眼所见,没有半点虚假!”程十三诅咒发誓地说。 秦惊羽笑着反问:“他成亲洞房,跟你有什么关系,你那么高兴做什么?” “我自然高兴,这样你才能认清他的真面目……”才能……对他死心。 程十三在心里补充一句,他说这些话可不算是添油加醋,而是实实在在的场景,他不否认,自己心里至此才一块大石落了地。 婚也结了,房也圆了,那个人再有本事,还能翻天不成? “不用你说,我早就认清他的面目了。”秦惊羽说得清淡,忽然想起一事,转开话题急急问道:“对了,我上次让你帮我打探琅琊神剑的下落,可有什么进展?” 程十三脸色一黯,摇头道:“对不起媳妇,我在苍岐的朋友实在不多,有身份地位的几乎没有,那萧冥又是个阴险狡猾之人,几次跟踪都险些被他察觉,确不知他把剑藏在哪里了。” 秦惊羽吁口气,轻叹:“不能怪你,都是我的错。”当日匆匆出宫,随便将神剑藏在床榻上,才让萧焰有机可乘,偷了剑去献给他大哥。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是她有心妥善放置,她寝宫那么大点地方,她又从不瞒他什么,藏在哪里他找不到?! 程十三最见不得她自责的神态,赶紧安慰:“一把剑而已,掉了就掉了,你别太担忧,只要人没事就好。” “那不是一把剑的问题……”而是关系到大夏的江山社稷,所以她必须要把剑找回来,一同带回大夏。 “媳妇你别忘了我那玉面狐狸名号的由来,除了采……嗯,我的妙手空空技法也是极好的,从来都没失过手,等救了你出去,我就是把南越皇宫掘地三尺,也要帮你把剑找回来!” 秦惊羽默然点头,还没开口,就见他在背后捣鼓一阵,变戏法似的变出一只大布袋来,喜滋滋递到她面前:“怕你在这里太冷清不好玩,我给你带了好东西来!” -- 第393页 “是什么?”秦惊羽伸手去接,那布袋忽然蠕动了下,惊得她停步住手,“是活的?” 程十三将布袋打开,从里面抖出两团瑟瑟发抖的物事来,一手一只抓着,得意笑道:“我在那湖边草丛里捉到两只鸭子,颜色挺好看的,想到这屋后正好有个水池可以养,就给你带来了,你看喜不喜欢?” 他的意思是送给她当宠物吧? 只不过,他说是鸭子? 秦惊羽瞪着那艳丽的鸟羽,撇嘴道:“这是鸳鸯好不好……” 不错,正是一对鸳鸯,不仅翅膀和脚被细绳缚得紧紧的,就连鸟嘴都是绑住了,难怪一直没叫出声来。 鸳鸯…… 忽然想起之前看到的一幕,那几名宫女在湖边寻找的,应该就是这一对鸳鸯吧? 墨玉,红粉,多好的名字! ——我当年在池里养了一对鸳鸯,如今应该也长大了,到时候我带你去看…… ——现在二皇子妃指定要这对宝贝鸟儿送到皇子府去,说是她与二殿下从小一同养大的定情信物…… 南山一桂树,上有双鸳鸯。千年长交颈,欢爱不相忘。 原来是他们的定情信物,那她留着做什么? “我不要,你拿走。”下意识推开那举到跟前的鸟儿,转身的同时,那鸟脚上亮光一闪,吸引了她的注意,那上面居然还拴了个小小的铜环,上面隐约刻有字迹,“这是什么?” 程十三显然是刚看到这个,不由愣住:“原来是有人豢养的么,我还以为是野生的鸭子……” 秦惊羽看着那铜环,眼力已经恢复的她,无须站在灯下,毫不费力就认出那几个小字。 鸳鸯于飞。焰。 程十三执烛过来,慢慢将这几字念出,忽然明白过来,一拍大腿道:“这是萧焰那厮养的!” 秦惊羽没有说话,轻轻将另一只的脚也扯过来,但见上面也是一行小字—— 情深不弃。容。 如此特别的信物! 如此深情如斯的誓言! 如此痴心不改天荒地老的情侣! “你没事吧?”耳边响起程十三担忧的声音。 “没事,谢谢你送来这个,我很好,从来没有这样好过……” 秦惊羽自哂而笑,她就是一个傻瓜,被他耍得团团转的傻瓜。 她高估了自己,低估了他。 即便是骗,即便是在两人最要好的时候,他也没送过她任何信物,他的心思全在别人身上,她明白得迟,但是绝不是最晚。 笑声愈发高亢,声嘶力竭,她喃喃地,一遍又一遍地念。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萧焰,总有一天他会后悔,会比她更痛…… 卷四 爱恨情仇 第四十六章 不择手段 程十三叮嘱这个,关注那个,絮絮叨叨说了很多,秦惊羽淡淡应着,眼看天边微有亮光,赶紧催促几句, 将他推出房门去,并不忘提醒一句:“记得把鸳鸯放回原处。” “知道了。”程十三很有些气闷,自己头一回送她礼物,却偏偏是那个人养的,还惹得心上人不快 ,真是该死! 跃下墙头,在暗色中飞速奔驰,待转出一条甬道,无意中朝侧旁一瞥,忽然停下脚步,径直过去, 将布袋随手甩进那藤蔓重重的灌木丛中,管它是死是活。 送回去?他可没那个闲心! 程十三一走,室内恢复安静,也冷清了许多。 秦惊羽清淡地笑,对于他的殷勤到来已经有些习以为常,当初对他的抵触与厌恶早已烟消云散,若 不是当年在百花楼误打误撞结识了他,如今身陷囹囫,处境更加孤单无助。 路人变成朋友,情侣变成仇敌,人生,就是这样变化多端。 转眼几日过去。 在这几天里,她从那窗口望出去,经常看见有宫女内侍在湖边轻唤寻找,心里有些奇怪,难道那对 鸳鸯送回去后没看牢,又给偷偷飞了出来? 渐渐的,湖边寻找的人失了踪影,多半已经找着了,给送去了皇子府。 不管找没找到,都不关她的事。 这段时日,她自觉身体好了很多,虽然每日酒喝得不少,但饭菜也没少吃,这质子府的伙食还算不 错,闲得发霉的时候就去院子里走走,活动下筋骨,除了体内隐含待发的毒素,她感觉自己和之前在大夏 也没什么两样。 静下心来,也学着打坐吐息,尝试感应琅琊神剑的气息,终是一无所获。 根据以前老师的说法,神剑能够认主,亦能够护主,最终达到人剑合一的无上境界。 想起先前在来南越的路上听到那一声剑鸣,她很肯定是琅琊神剑发出的,当时剑应该就在附近,她 人虽然昏迷,却能在心里强烈感觉到它的存在。 但是为何后来全然不觉了呢,到了苍岐之后,神剑就如石沉大海,全无踪迹。 想不出,萧冥用什么法子控制了神剑的意志,他究竟会将它藏在哪里?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天气渐渐炎热,过来送饭打扫的侍女除却一身青色的春衫,换上了暗红的夏装 ,衣服一单薄,人都显得格外精神。 也有人给她送来了新衣,不过是几件颜色素净的长衫,衫子下方压着个红艳艳的小孩肚兜,绣着个 五毒的图案,倒也精致。 -- 第394页 秦惊羽晃眼见得那图案有些眼熟,仿佛早前在明华宫里见过,不由心头一暖,趁着乳母来抱元熙喂 奶,微微施礼,轻声道谢:“元熙全靠你照顾……” 乳母低着头,仿若没听见一般往前走,只在擦身而过之际,无声低语:“你该谢的人不是我,是… …” 院门处风声微起,衣角闪动,似有一双黑沉沉的眼眸冷冷看着这一切,秦惊羽只怔了一秒钟,立时 一掌推开乳母,拂袖将桌上的衣物挥落在地,并在上面狠狠踩上几脚,如此举动,成功止住乳母的后话, 惊道:“你做什么?” “我是大夏皇太子,怎么能穿这样粗糙的衣服?你们真是狗眼看人低!”秦惊羽冷笑着,又踏上脚 去搅动几下,将小孩肚兜踢到衣物下方掩住,“狗奴才,凭你也想欺负我?真是笑话!” 乳母又惊又疑,抱着孩子没动,秦惊羽执起桌上的酒杯,一杯酒水直直朝她脸上泼了过去,酒水顺着她的 脸庞头发往下滴,连同元熙脸上都是。 “我……我没有……”乳母委屈得声音打颤,眼泪顿时凝在眼眶里。 “好了,下去吧。” 萧冥适时走进来,屏退了乳母,然后径直朝向秦惊羽而去。 “几日不见,这脾气还是不小啊,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你以为这还是在你的大夏皇宫吗?” 他的冷笑声响在跟前,秦惊羽抬起头来,看看他,又看看地上散落的衣服,咬唇道:“这些衣服太 差了,比太监穿的还不如……” “嫌差?那你就穿着棉袍过夏天吧!”秦惊羽只觉得手腕一痛,随即被狠狠甩在地上,坐倒在一堆 衣物里,听得他在顶上不屑冷哼,“不知好歹!” 秦惊羽揉着摔痛的肩部没说话,看这架势,他应该没怀疑到乳母身上去,不由得放下心来。 面前人影晃动,看着他朝自己踏来一步,居高临下,唇角扯了扯,勾起一个深沉且邪魅的笑容来:“告诉 我,你想回大夏吗?” 秦惊羽愣住,一时搞不懂他问这话的动机,他又想做什么,希望听到怎样的答案,是,或者不是。 “我……自然是想的。”呐呐吐出一句,即是失了气焰,垂头不语。 “想回大夏还不容易,过来求我啊,好好求我,说不定我会心软答应的。”他的声音好似冰窖寒潭 ,明明是那么令人期冀的愿望,说出来却如冷水灌顶,无一不带着讽刺意味。 是啊,他恨她入骨,怎么可能好心放她回大夏! 不过又是一番戏弄罢了! 反正她也没什么损失,便陪他做戏,把个落魄质子半真半假演到底。 秦惊羽笑了笑,作势拜倒,口中低念:“求冥殿下成全,让惊羽就此归国,殿下大恩,莫敢相忘! ” “求求你,冥殿下!” “求你——” 待拜到第三下,萧冥忽然仰天大笑,指着她道:“你就那么想回去,身为一国太子,竟然在人前如 此卑微行礼!你不觉得丢人吗?” 秦惊羽微微抬眸,喃道:“是你说的,我求你,你就放我回国……” “我是说了,我只是说有这个可能而已,我并没有答应什么,不是吗?”萧冥对着她嘿嘿冷笑,“ 想回大夏是吧,可是时候还没到,我还没玩够怎么办?” 他就是这样,像猫戏耗子一般作弄她,并以此为乐。 作弄就作弄吧,这是他的地盘,他的天下,她莫敢不从。 见她脸上显出几分失望之色,萧冥低了声音,倏然发问:“我二弟最近来看过你吗?” 秦惊羽张了张嘴,半晌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萧焰,于是摇头:“没有。” “嗯,这也难怪,他新婚燕尔,佳人在怀,这是自然……他忘了你了,他不要你了,哈哈!” 秦惊羽无意识回应:“是。” “他这样对你,没觉得恨他吗?” 自然是恨的,不是因被弃而生恨,而是因背叛而生恨,因恨而恨。 不过,她能控制,会尽力控制这样的情绪,保全自己,好好活着…… 秦惊羽抿唇无言,萧冥没听得她的回答,又自顾自道:“最近他忙着陪容容回乡祭祖,确实不怎么 得空,不过你也不必难过,等他过两日回来,我就叫他过来瞧你,也算是对你行此大礼的一点回馈吧。” 他说得一本正经,听在她耳中,只觉得是莫大的讽刺。 秦惊羽在心中冷笑,面上却低眉顺目答应:“多谢冥殿下。” “不用跟我客气。”萧冥调转目光,眼神投向屋中四壁,带着探究的神色里里外外到处瞧了个遍, 方才道,“自从那刺客死了之后,没人再来骚扰你吧?” 秦惊羽知道他说的是林靖,摇摇头道:“没有了。”萧焰大婚那晚有人闯进翠庭的事,他不说,她 自然也不会提起,就当是全不知情好了。 萧冥上下打量着她,有丝疑惑:“没想到你居然能杀了他……” 秦惊羽心里一个咯噔,这算是什么,秋后算账? 幸好早已想好说辞,急忙辩解道:“是他要先拔刀杀我的,我拼命挣扎,不知怎么那刀就捅到他身 上去了。” “你认识他?” “是,他是我老师韩易手下的书僮,却不知怎么到了南越来,还穿了这身衣服,说什么都是因为我 ,他被主子割下了耳朵,要杀了我雪耻……”含含糊糊说完那晚的经过,大摇其头,“实在太莫名其妙了 ,简直就是个疯子!” -- 第395页 萧冥不置可否,也不知是否认同这一理由,只淡道:“好了,你给我好好在这里待着,别起什么心思。” “是,殿下。” 低着头,看他走到门口,忽又回头笑道:“对了,忘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在她不解的目光中,他拖长了声调,慢慢道:“大夏派了使臣来,正在和我父皇商议放你们回去的 事,大夏愿以良驹五千,黄金万两,城池七座,两国世代修好的代价交换你们归国。” 秦惊羽听得一喜,汤伯裴这属乌龟的,终于还是来了。 但不知他向自己透露此事,是何用意? 还有,为了换回自己和元熙,父皇竟然低下身段要割让疆土,这对他而言,该是多么大的打击…… 心头又酸又涩,却不敢有半分表露,只望着他傻笑。 萧冥看着她咧嘴而笑,脸上现出欢喜激动的神情,哼了一声,漠然道:“你别高兴得太早,我父皇只答应 让你们当中的一人回去,这二选一的习题,你来决定吧。” 说罢,他抛下瞠目结舌的她,头也不回离开。 二选一…… 她和元熙当中,只能有一人交换回大夏…… 秦惊羽坐在元熙的小床边,看着那睡得香甜的小脸,情不自禁低笑。 萧冥,他以为她会因此很矛盾,很痛苦吗? 他错了。 这个题目一点都不用费心,自然是换元熙回去,别说是她现在中毒未解,就算她身体如常,也是同 样的答案。 元熙不是别人,是她血脉连心的嫡亲弟弟,她可以对任何人心狠,可以对任何人凉薄,却不能对她的亲人 漠视。 何况她也不是孤立无助,无奈等死,元熙回去后,父皇还会想办法的不是,还有潜伏在苍岐的程十 三…… 只是,想着萧冥那多疑的性情,心里略为不安,她要怎么做,才能让南越做出以上决定呢? 还有大夏的使臣一行,在释放哪名人质这一问题,会不会跟她达成一致? 困在这质子府中,她没法出去,也不知汤伯裴是否人在这南越宫中,见面不行,哪怕是悄悄送个信 也好啊! 至于这送信的人选,如若程十三不来,她却无计可施。 之前浑浑噩噩,不知天日,尚不觉得时间难过,如今有了故人的消息,却苦于相隔重重宫墙无法得 见,还得继续饮酒作乐,继续做戏,只觉得是度日如年。 在这南越皇宫,认识的人也不少,但是谁能帮她,谁又有勇气和身份来帮她? 那乳母倒是感觉不坏,也一直在善意照顾元熙,只不过那日被自己骂走之后,再来总是夹在几名侍女当中 ,匆匆来去,根本不予理会,更别说有单独说话之机,看来是被伤了心,不想再管她这档子闲事。 门前冷清,无人前来。 心思千回百转中又过得几日,感觉院门外的侍卫又增加了不少,众人进出都是诚惶诚恐,小心翼翼 ,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情形,莫非出了什么变故? 这天午睡,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她闭目躺在榻上,却听得院外有人在轻声闲谈,声音压得极低,几 近耳语。 她凝神屏息,竖耳聆听,对话声便如细线般丝丝传入耳中。 “大殿下对这质子府频频加派人手,有这必要吗?” “怎么没必要,殿下的决策莫非你还怀疑?!你还不知道吧,大夏使臣前日在寝室遇刺,听说那位 大人被捅了一刀,伤得不轻呢,还惊动了陛下……” “真的?” “嘘,小声点,此事绝对不能外传出去。” “那是自然……嗯,有人来了!” 话声顿住,远处脚步声响起,有人朝院门走来,两队人马换防完毕,四周重归寂静。 秦惊羽想着话里的字句,心头一紧,顾不得许多,睁眼坐起。 汤伯裴被刺伤了? 一定是萧冥派人干的,他想做什么,暗下毒手,破坏谈判? 不行,她必须要想法阻止,绝对不能让他如意。 还没等她想出对策来,第二日清早,一队侍卫闯进了翠庭。 “你们做什么?” 秦惊羽抱着酒壶慢慢站起来,不知为何,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殿下有令,近日宫中刺客潜入频繁,为保证两位质子的安全,小质子带去北宫,专人抚育。”那 为首之人肃然说完,没等她回答,他身后的人已经冲进内室,没一会就抱着元熙出来,元熙认生,吓得哇 哇大哭。 “住手,我弟弟在这里住得好好的,也很安全,他哪儿都不去!”秦惊羽扑过去阻拦,却被人扯住 手臂,动惮不得,听着元熙细碎的哭声,心都痛了,“住手!不准动我弟弟!我要见你们殿下,我要跟他 当面说清楚!” “殿下事务繁忙,没空见质子,质子还是在这里好好待着吧。” 那侍卫一句说完,抱着元熙朝人群后递了过去。 人群里走出来一人,一声不吭将元熙接过来,元熙到她手里,慢慢止住了哭声,破涕为笑。 秦惊羽看呆了,那人是元熙的乳母。 怎么回事? “元熙,元熙回来……”她哽声叫着,但是没人理会,胳膊被按得紧紧的,只能眼睁睁看着乳母朝 自己投来一瞥,面无表情抱着元熙离开。 等人走远了,侍卫也松了手大步离去,听得院门哐当一声关上,秦惊羽啪的坐倒在地,心里憋屈得 想杀人。 -- 第396页 萧冥他将自己和元熙分开,到底想干什么? 他想干什么?! 他会不会……伤害元熙? 元熙走了,她的心更空了,整日奄奄,不思茶饭。 又或许,那第四次的发作又要来了。 “听到没有,我说,我要见我弟弟——” 收拾碗筷的侍女头也没抬,继续做事。 已经不知是多少次提出这样的要求,多少次被漠视。 这期间,不管是她威胁,吵闹,摔物,甚至拒食,结果都是一样,元熙一去不回,而她到最后还是 只能乖乖吃饭睡觉,拖垮了身体,更是于事无补。 事情是急不来的,只有一个字:忍。 日子一天接着一天过去。 五月间,天气似热还凉,白日里还是红火骄阳,汗流不止,一到傍晚天就阴下来,还起了大风,吹 得人遍体生寒。 秦惊羽披了件外衣在身上,一如既往望着窗外的湖面,想着汤伯裴的伤势,想着元熙的处境,心思 沉沉。 一大早就听得院外人声嘈杂,似乎有什么喜事,她听到什么大人小孩的,兴许是谁家媳妇有了身孕,到了 吃饭的时候,侍女疏离的脸色柔和了许多,带着喜上眉梢的笑意,不仅有酒,还加了菜,比往日丰盛许多 。 秦惊羽看在眼里,不禁问道:“敢问这位姐姐,外面有什么喜事吗?” “确实是喜事,天大的喜事,不过殿下不准我们到处去讲。”侍女含糊说着,掩住嘴,却止不住眼 里的喜悦,匆匆走开了。 吃过饭,侍女收拾了离开,屋子里只剩她一人,空荡荡的。 捧着酒壶静静坐着,壶里还是满的,一口没动。 没人在,也不需要装样,酒壶于她,就是个演戏的道具,如今更成了一种慰藉之物,陪她度过这漫 长岁月。 也不知坐了多久,忽而手中一空,酒壶被人夺了过去。 “你就这样不顾惜自己吗?” 少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气愤模样,将酒壶狠狠甩去墙角,然后双手环抱胸前,眼神复杂盯着她看:“这才 两个月时间,你看看你,又瘦了那么多!” 秦惊羽看着眼前英气十足的男性面孔,通过他,仿佛看到了他的同胞姐姐,两人气质全然不同,但 眉眼总有几分相似:“叶霁风,我是胖是瘦,不关你的事。” “是不关我的事,我也没想过再来管你的破事!”叶霁风生气低喝,他本来是进宫面圣,完毕后本 该径直出宫回府,天知道走着走着,怎么就走到这里来了,大门不敢走,只得翻墙而入,这脸都丢到东海 里去了! 秦惊羽淡淡一笑,随手一指道:“地方小,容不下你这尊大菩萨,门在那边,恕不远送,你走吧。 ” 叶霁风一听她这话就来气,非但不走,反而更近一步:“你就那么不待见我?一见面就赶人?” 秦惊羽懒得理会,坐在原处一动不动。 “你是不是还想着他?还想着阿焰?他已经跟我姐姐成亲了,他不喜欢你,他从来爱的都是我姐姐 ,整个苍岐都知道……” “我也知道。” “知道你还这样,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你在借酒消愁,你看你这垂头丧气的鬼样子,你这是做给谁看, 阿焰他看不到,也不会理你的!”他抓住她的肩,不住摇晃,“你醒醒吧,别白费力气了!醒醒吧……” “放开我!”秦惊羽气急,挣扎不脱,直接给了他一脚,正中胯下要害,“你看出来什么,你个白 痴,神经病,你什么都不懂!” 叶霁风大叫一声,痛得松开手,捂住那部位,蜷在地上直打颤:“你……你竟然踢我……踢那里… …疯子……” 秦惊羽冷冷看着他:“知道我是个疯子,你就不该来惹我。” “该死……你想让我断子绝孙吗……”叶霁风不住吸气喘气,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好不容易才缓过 劲来,踉跄走到她面前,手掌高高举起,“你以为我不敢揍你吗?” 秦惊羽笑了笑:“你自然敢的。” 闭上眼,时间一秒一秒过着,却没有预想中的痛楚来临。 “算你狠!”叶霁风颓然放下手,一屁股挨着她坐下,心里打死也不肯承认,对着那张白玉般的脸 庞,他竟然下不了手。 疯了,他才是真的疯了…… 秦惊羽看他一眼,眸底闪过一丝了然,低低地唤:“叶霁风。” “什么?” “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胡说!我才不会爱上你,我爱的是女人,你这男不男女不女的鬼人,瘦得没几两肉,我怎么会爱 上你,我呸,我就是爱上乞丐,爱上老妪,都不会爱你……” 看着他暴跳如雷,听得他诅咒否认,秦惊羽也不生气,只是望着他淡淡地笑,细语温软:“这么大 的人了,有胆子来看我,没胆子承认。” “我……没有……”叶霁风一时语塞,被那样一双漆黑晶亮的美目凝视着,他忽然没了底气,这一 阵忙姐姐的婚事,忙娘亲的生辰,忙入朝为官的前程,他硬是将自己折腾得连饭都顾不上吃,可是每晚入 睡前,老是漂浮在眼前挥之不散的人影,为何总是他…… 秦惊羽低下头,心中暗叹,能够加以利用帮助自己的人,会是他么? 怪不得她卑鄙,只能怪他是南越人,还有那样的身份地位,还有在皇宫里任意来去的自由。 -- 第397页 为了回归,为了报仇,她什么都不顾了…… 一边想着,一边慢慢将头靠在他肩上,唇边扯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其实我是欢喜你来瞧我的,因为……我也喜欢你。” 卷四 爱恨情仇 第四十七章 此恨绵绵 秦惊羽觉得自己是疯了,被他们逼疯了。 疯子样的主动向叶霁风示爱,吓得他一把推开自己,扭头就走。 原以为就这样算了,谁知过得一夜一日过后,他又再次悄然潜入,面对她,又是忐忑,又是欢喜, 又是激动,劈头就问:“你昨日说的那句话,可是真的?” 于是乎,顺水推舟,半推半就,她靠在叶霁风身上,任由他搂着她,狂热地亲吻。 萧焰,他背叛在先,伤害至此,便怪不得她无情绝义,拉他的小舅子下水! 夕阳西下,湖水染上一层金边,闪闪生光。 她坐在窗前,看着那窗外美景,一双男子手臂从背后揽过来,两人紧密依偎。 “你……当真喜欢我?”耳边传来叶霁风的低声询问,不甚确定。 抱也抱了,亲也亲了,这样的问题,他从黄昏问到夜幕降临,还不知疲惫。 “怎么,你不相信?” 她不答反问,引得他涨红了俊脸,拉着她的手急道:“我不是不相信,只是,没想到会这样,我以 为你对阿焰还……” “别提他!”秦惊羽面色一整,正色道,“都是以前我糊涂了,错信了他。从今以后他是他,我是 我,我不想跟他再有任何关系。” 见他沉默不语,秦惊羽叹道:“你若是不信,我也没有办法,你走吧,以后也别来了。”边说边是 作势起身。 叶霁风已经被她迷得神魂颠倒,搂着那柔软的身子哪舍得放手,赶紧按住她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只是你是大夏质子,又是……嗯,有些麻烦……” 秦惊羽看着他的脸色,揣测着他的心思,轻笑道:“也是,以你的家世,就算我不是大夏人,你家 人也绝不会同意你跟我好。” 叶霁风见得她眸底那一抹落寞之色,心头一热,忍不住揽她入怀:“别想得太多,我喜欢你是我的事,跟 我的家人没有关系。”生平第一回喜欢一个人,居然是名男子,所以他一直不承认,一直在抗拒,可是抗 拒无效,他用了两个月时间来证明,他日思夜想,实在无能为力,没法不对他动心。 男子就男子,只要是自己喜欢的,在一起开心就行! “但你是家中独子,将来传承子嗣,开枝散叶……” 叶霁风打断她的话道:“我还有姐姐,他们可以多生些孩子,以后我去跟阿焰说,过继一个给叶家 ,也未尝不可。”说到这里,不知想到什么,面上隐有几分喜色。 “你不介意我跟你那姐夫,我们以前很要好的……”语气是惴惴不安,她心底却在冷笑,能挑起两 人之间的矛盾,那是最好! 叶霁风愣了下,在她面颊上亲了一口,笑道:“我当然介意,所以你今后要对我更好!”以前是以 前,现在是现在,至于将来如何……到时候再说吧。 秦惊羽低着头没说话,表情似嗔还羞,叶霁风抚着她的头发,把头靠在她的颈窝处,嗅着那丝丝清 淡的香气,觉得无比满足。 许久,才听得她一声叹息:“但是叶霁风,我现在在这质子府,哪儿也去不了,而且我们的身份是 对立的,这些事情,也就是说说罢了。” 心底有淡淡的自责,这少年对己倒是直率爽朗,真心实意,只可惜……她却是在揣着私心利用他! 但是如果现在回头,她不会允许,只能坚持走下去,无论对错…… “你别担心,大夏使臣已经跟陛下见面,也许过不了多久,你就可以回国了。”叶霁风的声音里有 着些许惆怅,“等你回到大夏,我便不能像现在时常跟你见面,你到时候还会记得我么?” “怎么会不记得你?”秦惊羽捏了捏他的脸,笑嘻嘻道,“这还不简单,若是两国重修旧好,你可 以到大夏来看我啊,天京比起苍岐那是另一番风情,到时候我陪你去登落月山,游映日湖……” 说到这两处熟悉的景致,眼底闪过一丝萧瑟,立时掩住,换上一副忧心神色:“只不过,我不见得 能回去,我听冥殿下说,你们皇帝只答应在我和我弟弟当中放一人回国,若是如此,自然是我留下来,让 我弟弟先回去。” 叶霁风听得直觉一喜,立时又暗骂自己想法龌龊,安慰她道:“其实你在这里也挺好的,有吃有住 ,就是不太自由,不过也不打紧,我会经常过来看你。等过些时日,大夏那边总会再来人接你回去。” 秦惊羽点头道:“我也知道,可是我舍不得跟我弟弟分开,他被冥殿下带走了,不知去了哪里…… ”声音渐渐低下去。 叶霁风无奈轻叹:“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我回去想法帮你打听好不好?你也不用太担心,你弟弟那 么小,殿下是做大事的人,声名在外,总不会为难一个小孩子的。” 秦惊羽在心里冷笑一声,不会为难元熙?萧冥可不是他想象中那般仁慈! 一想到元熙,心都揪成了一团。 叶霁风看她脸色不好,赶紧又安慰道:“这事还没最后定下来,据我所知,大夏使臣忽染重病,太 医诊断过后说了,须得静养休息一阵,所以这谈判短时间内没法再继续进行。” -- 第398页 她想问的话被他主动说出来,只是换了套说辞,想必这便是南越对外公布的说法罢,至于真相,她 更多相信那日无心听来的话。 谈判无限期延后,绝对不是件好事情,她就怕夜长梦多…… “叶霁风,我想见见那位大夏使臣,你能帮我吗?” 叶霁风微微变色,嚅嗫道:“这……恐怕不易……” 秦惊羽叹气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我父皇母妃的现况,我母妃生元熙的时候没养好,又 有宿疾,我很担心她……”说着说着,眼眶一红,泪水在眶里打转,生生忍住,不让其落下,“叶霁风, 你帮帮我,见不见面都没关系,就是送个口信也好啊,叶霁风……” 不是说女人的眼泪是最强大的武器吗? 如今她虽然身为男子,但也有此自信,他会心软的,会答应的…… 见得那泫然欲泣的模样,叶霁风果然招架不住,他本身也是个大孝子,自然感同身受,脱口而出: “哎你别哭,我去想办法,看能不能见到那大夏使臣,帮你问问。” “你不骗我?真的能见到?”秦惊羽似是不敢置信,抓住他的衣袖,满脸期冀。 叶霁风笑道:“我骗你做什么,陛下刚封我做了侍郎,可以在宫内随意行走。” 难怪他能够经常出入这质子府,原来是这样! 秦惊羽听得这话,愈发坚定了心中所想,就是他,能帮助自己的人非他莫属。 心中欢喜,脸上却露出几分犹疑神色:“你帮我传讯,若是被人发现,只怕你们皇帝要降罪于你, 影响到你的仕途……” “没关系,我小心些就是,不会让人看到的。”心里还是有些不确定,但是一看到那满是关切的小脸,什 么都忘到九霄云外了。 “嗯,你一定要小心。”秦惊羽说着,想了下,又用力将风影戒从手上摘下来,塞到他手掌里,“ 这是信物,那使臣见了这个,会相信你的话。”风影戒的具体功效,汤伯裴不见得知道,但是他曾在她手 上见过此物,因其形状奇特,还多盯了几眼,她一直都记得。 虽然给出了风影戒,她再无防身武器,但是物尽其用,只能如此。 以他直率的性情,她若真心相待,他必然会同样对之。 这风影戒是她身上唯一一件饰物,叶霁风早就看出不凡,如今见她毫不迟疑给了自己,不说别的, 单是这一份信任,已经让他欣喜不已,接过来慎重放好。 “还有那位茉公主,她好像很喜欢你,你们……”秦惊羽抿着唇,看着手上的伤痕低笑,萧茉是吧 ,无理取闹仗势欺人的刁蛮公主,越是她的心上人,自己越要争取过来,让她伤心痛哭去! “我和她没什么的,只不过是一起玩到大的伙伴,以前总跟在我和阿焰身后,我就当她像是妹妹一 样,我说的都是真的,你相信我!” 见他涨红了脸急急表白,秦惊羽笑了笑,环住他的腰,靠在他胸口低道:“我不想怀疑你,是我不 好,那茉公主长得美,又跟你情谊深厚,我只是不想你以后后悔……” “我开心还来不及,怎么会后悔呢?!”叶霁风闻着她发间的淡香,心神一荡,情不自禁吻了上去。 在他眼中,眼前的少年是如此玲珑多变,时而明快爽朗,时而柔弱无依,时而又善解人意,不论哪 一面,都是如斯动人,无可抵抗,直直撞进人心里去。 “我只怕你后悔,我怕你还想着阿焰……”叶霁风低喃,第一次体会到了嫉妒的滋味,不能否认, 阿焰,他的好伙伴,从来都是那么出色,那么受欢迎,尤其一想到他们俩之前在大夏朝夕相处,形影不离 ,他就感到内心深深的嫉妒。 “不是说了吗,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我不喜欢他,他现在也……不喜欢我了。”秦惊羽笑得清淡, 心底有微微的苦涩,被她狠狠按下去。 这么长时间的不闻不问,视她如无物,已经证实了这样的结果—— 曾经相濡以沫,如今相忘于江湖。 “忘了他吧,我会对你好的,我会照顾你,保护你……” 听着他低喃发誓的话,秦惊羽眼神淡漠,只勾唇轻笑,启口道:“好。” 这日之后,秦惊羽翘首以待,希望他能不负所望,牵线成功。 盼来盼去,两天后,没等来叶霁风,却等来了她在这南越皇宫里最不想见之人——萧冥。 萧冥来的时候,她正静坐在院里树下,遥想着远方故人们都在做什么,想得心酸,想得麻木,一见 他的身形飘进院门,立时站起来。 “你把我弟弟带到哪里去了?” 不甚客气的质问口吻,原想他会有些生气,不料他竟是满脸欢笑,毫无不悦之色。 心里微微诧异,这个喜怒无常的人,又做了什么事情,在高兴什么? “你弟弟么,在他该待的地方,养得好好的,我最近心情好,没想过为难他。” 秦惊羽显然不信他的好心,天知道元熙在他那里会遭遇到什么:“若是元熙有什么事,我父皇不会 善罢甘休。”相信他也不愿两国战火重燃,生灵涂炭,除非他是疯子。 萧冥笑了笑,显得心情很好:“你以为我会怕么?” 秦惊羽闭了嘴,侧了侧身,懒得与这恶魔般的人再予纠缠,萧冥却不愿放过她,一把扯住她的衣袖 ,眼光里闪耀着无法意会的幽光:“我的话还没说完呢?我今日心情好,你别扫我的兴,坐下来好好听着 。” -- 第399页 “惊羽遵命。”秦惊羽耸了下肩,依言坐下。 “呵呵,你想不想知道我因为何人何事心情大好?” “请恕惊羽愚昧。”不外乎便是在他的手段干预下,汤伯裴重伤,谈判中止,她和元熙一时半会还 回不了大夏,如此这般。 萧冥的脸庞凑近了些,黑沉沉的眼瞳像是要将她吸进去:“我刚得到讯息,就忍不住来与你分享… …你们那万众瞩目的大夏第一勇士雷牧歌,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想率部悄然潜入我南越,哈哈哈……” 雷牧歌? 秦惊羽心头一沉,手指揪紧了袖口,听得他冷声长笑,慢慢道:“可惜被我用一件血衣,引进了丛 林沼泽,有去无回!” 似一道电光劈头而来,秦惊羽面色苍白,禁不住浑身轻颤:“不可能,你是骗人的,不是真的。” “骗你?有这个必要吗?血衣……是你的,他一见了血衣,就跟失了魂一样,一味追击,什么都不 顾了……”萧冥嗤之以鼻,笑容逐渐扩大,“大夏没了琅琊神剑,没了雷牧歌,没了继承人,那就是一个 空壳,任我揉捏……” 秦惊羽看着他踌躇满志的脸,自己如今的处境,并不值得他编造谎言。 这到底是谎言,还是实话?雷牧歌是不是真的出了意外? 如他所说,当真是拿了自己的血衣去骗雷牧歌,那个傻瓜,会不会真的失去理智,做出错误判断? 一时间手足发冷,寒气从心底不断冒出来,不会的,一定是弄错了,他不会那么傻的…… 大夏第一勇士的名号不是凭空得来的,她亲眼看见他在演武场上英勇厮杀,战无不胜,又怎么会受 困于一处小小的沼泽? 这是萧冥故意刺激她的谎话,不能信,绝对不能信! “殿下这个玩笑实在不好笑。” “这不是玩笑,他死了,你要不要看看他的遗物?”萧冥面无表情说着,手臂一抬,从袖中抛出一 物,哐当一声,一块环形玉玦滚落在草地上,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秦惊羽瞪着那熟悉的式样色泽,一瞬不眨,脑袋几乎要当场炸开。 每回他身着便装,腰带上拴着的,不就是这块玉玦?! 据说大皇姐秦飞凰老早就看中此物,一心想讨要来作为两人定亲信物,都被他以雷家祖传之物只传 长孙不传外姓的理由,轻描淡写给蒙混过去。 没想到,此时此刻,玉玦却在这里出现! 物在人无,他死了…… 为了一件血衣,前途无量的少年将军,死在了荒无人烟的沼泽里…… 摇着头,跌坐在地上,她不愿相信,可是眼前的玉玦由不得她不信! 脑袋里一片空白,阵阵眩晕,悔痛交加的感觉吞噬着她的心。 雷牧歌,死了。 那个从小就宠着她,全心全意爱护她,不辨男女思慕她,那个对着她灿烂地笑,那个抓她上马要她 做他的男宠,那个不顾一切强吻她,那个在马背上远远遥望她的男子……不在了。 她从来就没有好好对他,经常都在刁难他,忽视他,他却一直那么无怨无悔支持她,对她好,甚至 是付出了他的生命…… 早知如此,当初她该好好对他,让他开心,让他欢喜。 当初当初,真是悔不当初。 她瘫坐在地,像是坐在冰窖里,想起过往,想起旧事,止不住红了眼眶。 “我没骗你,他死了,真的死了,连人带马被沼泽淹没……哈哈哈……不需要我发动一兵一卒,大夏第一 勇士,就已经是灰飞烟灭……” 笑声刺耳,话音幽幽,她浑然不觉,就那么呆呆坐着。 “听说雷牧歌是你的支持者……” “听说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 “听说他屡屡拒绝大夏长公主的婚事,至今未有婚配……” “我明白了,原来他也是个断袖,堂堂第一勇士,居然是个断袖,传出去岂不被天下人笑死,大夏 就没一个真男人么,哈哈哈哈……” “你住口——”秦惊羽忍无可忍,撑起身子站起来,如同受伤的小兽一般扑向他,全然不顾自己手 无寸铁,“住口!住口!不许你侮辱他!” “这样维护他?你们关系果然有问题!可惜,他已经死了,看不到你为他难过,哈哈哈,你是不是 想为他殉情啊……” 萧冥大笑着,扣住她的手腕,拖着她朝屋舍那边走:“来,我来帮你!去啊,去投井啊,去撞墙啊……” 他要做什么? 秦惊羽神智渐复,挣扎着,踉踉跄跄停住脚步,抱着根柱子死命不松手:“你放开我,放开,我不 想死……”她不想死,不能死,她还想活着回大夏去见她的家人,父皇,母妃,元熙…… 萧冥甩开她的手,冷笑:“我就知道,你是个贪生怕死的!” “是,我怕死,怕极了,殿下饶了我吧……”就算雷牧歌不在了,她还有她的家人,还有她的责任 ,不能在这个时候暴露心思,逞口舌之快,惹来杀身之祸。 “知道吗,我就喜欢看你这副奴颜婢膝的样子。”萧冥收敛了笑容,换上一副温和神态,推她进屋 去,“我心里高兴的事还不止这一件,你就不想听么?” 秦惊羽凄然笑了笑,他还要说什么,还能有什么事比雷牧歌的死更能打击到自己? -- 第400页 茫然中被他拉到窗前,看见那绯红的霞光里,两道人影沿着湖堤并肩而行,身后是一大群侍女宫人 。 年长的贵妇锦衣华服,珠翠满头,面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拉着那年轻秀美的女子,一副嘘长问暖的关爱 神色,而初为人妇的女子略显羞涩,抚着小腹,笑得那么温柔,那么幸福。 是她们,柳皇后,还有叶容容…… “看到了吗,那是我母后和容容,我母后对这儿媳,以前就疼到骨子里了,现在更是……来,坐下 来,陪我喝喝茶,此事还需慢慢说起。” 萧冥唤来侍女斟茶倒水,然后拉着她隔着案几对面而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慢条斯理道:“前些 天我二弟和容容自幼豢养的一对鸳鸯飞走了,派了很多人找,都没找到。” 鸳鸯? 程十三不是已经给他们送回去了吗? 秦惊羽抿了唇想着,没有说话,听得他续道:“过了两日,有人在一个废弃的院子里找到了鸟儿的 尸体,被人捆绑起来装在袋子里,给活活捂死了,容容一听这消息就晕了过去……” 他到底想说什么? 秦惊羽转动着眼珠,脑子里还想着雷牧歌的噩耗,神情木讷瞪着他。 “没想到,经太医把脉一诊断,这坏事居然变成了好事,哈哈哈……”他盯着她身后的窗口,眼睛 里闪动着兴奋而诡异的光辉,笑意加深,“容容有了将近两月的身孕,我南越皇室有后了,有后了!这小 子,居然要做爹了……” 身孕…… 他们有孩子了…… 秦惊羽看着他的薄唇一张一合,继续讲述着这件天大的喜事,有丝恍惚。 孩子,好生熟悉的字眼。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远得无法触及。 ——我们生个孩子好不好…… ——我喜欢……我们的孩子…… ——我们以后,一定要生许许多多的孩子,有子有女,等我们老了的时候,儿孙绕膝,天伦之乐… … 哈哈,孩子,他们的孩子—— 他们有孩子,那是他们的事情,跟她无关…… 与她无关…… 孩子算什么,跟雷牧歌的死比起来,所有的一切都那么渺小,那么微不足道,那么不值一提! 雷牧歌,她不想别的,不要别的,只要他活过来,活过来…… 卷四 爱恨情仇 第四十八章 执意远离 院子里静悄悄的。 不知道萧冥是什么时候走的。这是他的地盘,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如此来去自如,将她身心折 磨够了,满足了,带着残忍的笑容,大笑着离开。 秦惊羽坐在窗前,静静望着外间的景色,日暮落下,湖堤上相携漫步的人影已经不在,只剩下那深 沉如墨的湖水,像极了她沉寂不动的心。 如何才能不思想,如何才能忘了这错误的一切? 周身都在发冷,冷得心寒,冷得心伤,冷得心痛…… 好痛!越来越痛! 觉察到不对,揪着胸襟,她大口大口呼吸,极力平复心神,企图阻止这一切,可是心底的痛还是朝 各个方向发散着,蔓延开去,沿着血管遍布全身。 不仅是心在痛,身上在痛,头也痛,脑袋一点一点发胀,控制不住像是要裂开。 眼底慢慢聚集着热意,顺着面颊淌下,她以为是泪,不经意拂开,却看到那衣袖上的点点血红。 血泪…… 终于还是来了吗? 第四次的发作,如约而至…… 从铜镜里,她看到自己鲜血淋漓的脸,瓷白的面颊上缕缕嫣红,红得那么刺眼,宛若鬼厉。 哈哈哈,这就是他们想要的结果是不是,让她心灰意冷,让她神形俱裂,痛不欲生? 她轻笑着,举袖去擦,脸上的血却越擦越多,渐渐将衣袖染红,鲜艳如花。 心底有种怪异的感觉,真想就这样,任其流淌不止,流干身上的最后一滴血—— 她悲哀地想,这回,是真的逃不过一死了吧? 人之将死,许许多多的回忆如电影片段浮现在眼前,快乐的,甜蜜的,激情的,痛苦的,无助的, 愤怒的……一张张人脸,一幕幕情景,纷纷来袭,挥之不去。 雷牧歌,他死了,那她就下去陪他,欠他的情谊,当面偿还。 萧焰,新婚燕尔,又喜得子嗣,早就忘记她的存在,她若是死了,他大概看都懒得来看一眼吧。 还有父皇,母妃,元熙,外公…… 还有银翼,程十三,还有暗夜门的弟兄,还有山庄里的冤魂…… 黄泉路上,有他,有他们相伴,她不会寂寞了。 真的,就这样放弃吗? 目光掠过屋中的摆设,不经意瞥到案几上的物事,眼珠一下子定住了,止不住的震惊与狂喜。 那深褐色的药丸,那是……解药! 最后一次的解药! 萧冥居然给她留下了解药! 几乎不敢相信,但这是真的,那药丸悄然躺在案几上,她直愣愣看着,犹如垂死之人万念俱灰之际 看到一线曙光,心底的绝望瞬间被无尽的希冀所代替。 解药……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可以不死,她还有生存的希望!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本能地,毫不犹豫地,她扑了过去,一把抓起药丸,咕嘟吞进嘴里,茶杯里没水,直 接举起酒壶灌入一大口酒水,将药送了进去。 -- 第401页 不管萧冥留下解药的原因是什么,目的是什么,她都不会拒绝。 忍辱负重,委曲求全……不就是求得一个机会,一次圆满吗? 喘着气,她感觉到腹中升起一股暖意,眼里的血渐渐停住,身上各处的痛楚渐渐消退,死亡的气息 再次远离。 她没死成,又活回来了。 与死神擦肩而过,重返人间。 顾不得抹一把脸,秦惊羽挣扎着起身,打开门走出去,奔到树下,抚摸着垂下的枝叶,望着远处高 高的宫阙上零落的灯光,与天幕上的星芒相映生辉。 夜风吹来,那么清凉,那么真实,一时恍若隔世。 能够这样好好地活着,站在坚实的土地上,看到日升月落,云卷云舒……多好啊! 如果真如萧冥所说,这是最后的解药,那么解药服下,毒已经解了,她是不是可以放开手脚,全力 营救元熙? 只是,程十三许久没来,不知道去了哪里,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在这南越皇宫,她能倚靠的对象, 也就是叶霁风了。 想起雷牧歌的死,抱着树干伤心哭了一场,哭过之后,在树下垒起一个小小的土堆,有心将那玉玦 埋进去做一个衣冠冢,想想还是算了,他仇恨南越这地方,自然不愿他的随身之物遗落在这里,还是带回 大夏交予他的家人吧。 缅怀,不一定要有墓碑,放在心里就好。 大概是因为强敌铲除与萧焰有后这双重喜事来临,萧冥这几日也没再来烦她。 难得有这份清静,秦惊羽抓紧时间调养身体,酒没再喝,饭没少吃,觉没少睡,每天早上睁开眼, 都觉得浑身轻松,面上又有了些许红润,再没发生流血的事,也没再头晕头痛。 萧冥应该没有骗她,那毒,应该真的是解了吧? 心里有丝不解,既然愿意给她解毒,当初又何必煞费苦心给她下毒;既然有全部解药在手,又为何非要那 么麻烦,分成几次一颗一颗给她? 对于那么一个阴险毒辣喜怒无常之人而言,或者这就是他的本性所致,非要看她受剧毒侵蚀之苦, 一次一次戏弄折磨罢了,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复杂…… 思维有些乱,摇了摇头,决定不再想这些,他,他们萧家所有的人,除了仇视,除了痛恨,跟她一 点关系都没有。 夜色降临的时候,她正坐在窗前发呆,身后房门微响,有人闪身进来。 不用回头,循声辩影,她知道是他。 转过身去看着那眼神炽热满脸欢喜的少年,很想对他笑一笑,可是却无能为力。 袖中攥着那冰凉的玉玦,她怎么笑得出来,勉强扯了下唇角:“叶霁风,你怎么才来,我还以为… …” 话没说完,就被他揽入怀中,双臂抱得紧紧的,喃喃低语:“怎么办,我想你想得都快要疯了,真 恨不得把你时时刻刻拴在身边……怎么办,怎么办?” 原来她在那萧氏兄弟面前一无是处,到了别人身边却还有这样大的魅力。 秦惊羽在心里冷笑,嘴里却低道:“这还不简单,你送我出宫,离开这质子府,我们就能时刻在一 起了……”声音越来越低,轻叹,“你难道,不想么?” 暧昧是个刺激而又危险的边缘游戏,她不知道自己对情势能控制多久,也没有太多心情沉浸在这些 甜言蜜语的情话当中,想到雷牧歌,想到元熙,她已经没有那种耐心,情愿直截了当,将话题引到自己最 迫切解决的问题上来。 叶霁风怔怔看着她,眼底有一丝心疼,一丝疑惑,以及一丝挣扎,他不是傻子,热情过后,冲动完 毕,在思念的同时,他也在反思,反思这贸然而来的不真实的快乐…… 可是一想到那双水雾蒙蒙的漆黑眼瞳,一想到那紧抱酒壶故作坚强的柔弱身躯,整颗心都化作一汪 春水,软得不愿再探究,再深思。 秦惊羽觉察到他的犹疑,连声发问:“你就不想么?不想我时时待在你身边?”心头一紧,是她高 估了自己么,以美色惑人,欺骗相付,怎么可能期望得来一片真心? “我自然是想的,但是我们叶家世代忠良,先父在战乱中为国捐躯,我……我不能……没法送你出 宫去,你再等等,再等等……”他抱得愈发紧了,话声里透露出一丝无奈。 “叶霁风,你别说了,我都明白,是我自作多情,自不量力——”秦惊羽声音逐渐冷默,带着丝认 命的意味,“我处境如此,本不值得你对我好,为我卖力……” “不是!”他抬头,慌乱地喊,那么自然无伪,“你值得,你自然值得!” 秦惊羽笑得发颤:“可是你选择的不是我,是你的国家。”盯着他的眼,慢慢伸出手来,“戒指还 给我吧,不必去冒险了。” 叶霁风抓住了她的手,握于掌中,苦笑道:“你为何不信我,我没辜负你……我见到了大夏使臣, 我真的见到他了!” 秦惊羽没有作声,听得他低声道:“他说你外公穆神医已经赶到了天京,你的家人都安好,叫你不 要担心,保重自己。” 太好了,外公出现了,母妃的眼疾有救了! 秦惊羽抑制住心中喜悦,追问道:“还有呢?” 叶霁风摇头:“他就说了这样一句,有人来了,我只好退出。” 秦惊羽看他神情不似作假,而且依照萧冥的脾气,那使臣的住所周围必定是守卫森严,他能带回口 讯,已经十分不易。 -- 第402页 “那使臣,看起来伤得重不?” 叶霁风没有瞒她,如实相告:“他躺在榻上,脸色苍白,胸口还包扎着白布,伤势应该不轻。” 秦惊羽暗自叹口气,汤伯裴只是个文臣,他官至丞相,素日养尊处优,如今身受刀伤,只怕恢复得 慢,自身不保,又如何来救她和元熙? 但是情况真的这样糟糕? 不知为何,总有些不确定,直觉不该是如此,毕竟道听途说,又不是亲眼得见…… 见她沉默不语,叶霁风凑脸过来,笑道:“你不是担心你弟弟的下落吗,怎么不问问我?” 秦惊羽听得跳了起来:“你有我弟弟的消息?他在哪里?你见到他了?” “我没见着他,只看到有人往北宫的暖香阁送小孩衣物,宫里并无适龄小孩,我猜应该是你弟弟在 那里。” “暖香阁……北宫……”秦惊羽喃喃念着,与萧冥说的位置倒是大致吻合。 又问几句,却也问不出更明确的讯息了。 “你别担心了,小皇子在皇宫有专人照顾,衣食无忧。” 秦惊羽唇边勾起一抹笑,衣食无忧又如何,这不得自由的生活,谁人想要? 想着他一番辛苦打探到这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忍住不发,软下口气道:“谢谢你,叶霁风,把 戒指还给我吧。” 叶霁风微微皱眉:“我们都这样了……怎么还连名带姓地叫我?姐姐和阿焰都叫我小风,你也叫我 小风好不好?” 秦惊羽冷下脸来,背过身去:“他们是他们,我是我,你不爱听就算了。” 叶霁风见得她嘟起小嘴嗔怒娇媚的模样,心里真是爱死了,一边骂着自己犯贱,一边凑上去,捧着 她的脸不住告饶:“好,你跟他们不一样,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 秦惊羽也没想真的跟他生气,撇嘴说正事:“戒指。” 叶霁风在她脸上亲一口,笑容满面:“那戒指我戴着正合适,就放在我那里好了。我们都这样要好 了,你送我个戒指又怎样?” “那是我外公送我的,怎么能放在你那里,快些还给我!”秦惊羽面露不悦,抓起他的手来,四处 查看摸索,却一无所获。 叶霁风不躲不避,任她动作:“我放在家里的,这样重要的东西,怎么能带在身边?!” 想想也是,秦惊羽住了手,揉着额头道:“你记得放好,别弄丢了,早些还我。” 叶霁风笑着点头,拉着她的手道:“我知道了,我本来也想送你个饰物,但是你现在……我还是等 以后再送给你。” 秦惊羽也没怎么在意他说什么,眼看天色不早,生怕他再待下去会引起院外侍卫注意,赶紧推他往 房门处走:“不早了,你快些离开吧,记得帮我问问,我弟弟过得好不好。” 欲速则不达,与汤伯裴联系之事急也急不来,还是等查明元熙的现况再说。 叶霁风脚步微顿,忸怩着不肯走:“还早的,我可不想那么早回去,看阿焰他们恩恩爱爱……” 秦惊羽眼神一冷:“他们不是住皇子府吗?” “因为姐姐有了身孕,皇子府最近在翻新修葺,我娘就让他们一起回娘家住,方便照顾。”一说起 姐姐叶容容,叶霁风脸色愈发柔和,笑容不断,“你不知道,我娘请了好多婆子来看,都说姐姐肚子里是 个小世子,我娘欢喜得不行……” “恭喜你啊,很快就要当舅舅了——”秦惊羽轻笑着,忽然勾下他的头来,狠狠吻住他,堵住他后 面的话,她不想听,关于那个人的事,统统都不想听。 抱着那年轻健壮的身躯,触到那温暖厚实的唇瓣,唇舌纠缠,冲动而迷惘,忘了过往,忘了爱恨, 忘了所有的一切。 这日过后,又等了几天,一直没等到叶霁风的再次光临。 眼看日子一天天过去,秦惊羽有些慌,难道是他帮自己打探消息出了纰漏? 坐在榻上,听着窗外鼓噪的蝉声,心思跟天气一样闷。 迷糊睡了过去,恍惚间觉得有人在轻吻自己的额头,然后是眼睫,面颊,鼻子……一步步吻下来,动作娴 熟而技巧十足。 色狼? 秦惊羽一个激灵睁开眼,坐起身的同时,一把推开身上伏贴之人。 那人猝不及防,竟被她推得踉跄倒地。 “媳妇你要谋杀亲夫啊?” 一听那声音,秦惊羽气不打一处来:“死狐狸,你还知道来啊?” 程十三揉着臀,人没过来,手臂先揽上她的腰:“好媳妇,是不是想我了?” 秦惊羽抿着唇没说话,他却笑嘻嘻靠过来:“这么多天不见,我就不过是心痒难耐,多亲了几口而 已,至于对我那么凶吗?” 秦惊羽板起脸:“你是不是去了哪条花街,见哪个老相好去了,这么久都不出现!” “天地良心!”程十三悲呼,凑近过来,“我知道媳妇你在等我,我也想早点来见你,看我这不是 办完事就急急忙忙赶过来了么?我不在的时候,媳妇你没胡思乱想,做对不起我的事情吧?” “你瞎说什么……”直觉想起叶霁风,秦惊羽有丝心虚,问道,“你办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自然是救你出宫的大事!”程十三压低了声音,肃然道,“我把我这大半辈子的 积蓄都押上了,买通了以前负责修建南越皇宫的官员,找到了仅存于世的一名老工匠,从他那里不仅画出 了皇宫详图,还知道了一个天大的隐秘。” -- 第403页 秦惊羽知道他身为江湖大盗,成名多年劫来的不义之财数量不可小觑,不由挑眉:“什么隐秘?” “原来当年南越皇室中出现过叛乱,叛军攻入皇宫,险些杀了皇帝,也就是萧氏兄弟的先祖,后来 那皇帝引以为戒,在钟楼挖了一条地道,直通宫外的亲王府。这个隐秘就是现在的皇室中人可能都不太清 楚。” “亲王府?那是哪里?” “我都打听好了,亲王府原是皇亲贵戚专用的府邸,前些年为了封赏那战死的叶将军,就赐给了他 的后人,就是现在的叶府。” 秦惊羽沉沉点头:“原来是叶府……”忽然想起一事,急急道,“对了十三,最后一颗解药萧冥已经给我 了,我身上的毒……解了。” “是真的么?”程十三张了张嘴,抱起她,看着她重重点头,不可抑制大笑:“太好了,我就担心 这个,现在什么都不怕了!媳妇你都不知道,我已经将我在南越所有的关系都调动起来了,人手都已到位 ,全是一等一的高手,趁着这几日皇宫里大搞祭祀,防守空虚,明日丑时我偷偷带你们从那地道出去,宫 外有接应的人,直接送你们出城!” 秦惊羽听得点头:“但是元熙不在我这里,他被萧冥带去了北宫的暖香阁,还有,汤丞相还在宫里 养伤……” “咱弟弟好办,我分头行事,我在这头救你,那边让信得过的人去带他走,一起在城外汇合。至于 汤丞相,已经无暇兼顾,就让他自生自灭……”程十三本想卖个关子,见她焦虑瞪着自己,实在于心不忍 ,笑着说出实话来,“我早就和汤丞相沟通好了,他就只受了个轻伤,所谓伤重难愈,只是将计就计布下 的一个局,以拖延时间向南越争取更多的利益罢了。只要你们一走,他随时随地可以撤离,不会有事的。 ” 原来如此! 她就知道,汤伯裴那个老狐狸,没那么逊的! 黑暗中惊现一丝光明,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脱困归国之期指日可待,她喜出望外,简直不敢置 信:“十三,是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回去了?” “是真的,媳妇,你好好待在这里,只要再等一天,我就来带你走,我们俩,还有咱弟弟,一起回 大夏去!” 心头紧绷的神经略为一松,紧接着满口苦涩,她把头埋在他胸前,像个孩子一样哭得稀里哗啦:“十三, 雷牧歌……他死了……” “什么?是真的吗?” “真的,我连他的遗物都看到了。” 程十三搂紧她,对这闻名天下的少年将军还是有些敬畏,勉强摆出几分难过之色:“那个,嗯,人 死不能复生,你莫要太伤心。”实际心里好生欢喜,情敌越来越少,怎么想都是好事! “他是为了我,被萧冥骗得堕入沼泽……” “是,萧冥这个恶贼,我们以后一定杀了他,替雷牧歌报仇!”想想不对,又特地补充道,“不仅 是萧冥,还有萧焰,这两兄弟都不是好人,媳妇你还不知道,我进宫之前听说萧焰新娶的皇子妃都有了身 孕了,那个女人假惺惺的,一看面相就不是个好人,他们生个孩子肯定更是个祸害……” 秦惊羽止住哭声,淡淡打断他:“我知道。” 这个话题,似乎最近每个人都在她耳边念叨,已经听得麻木,没有任何感觉了。 “知道就好,我就怕你还想着他,如今知道了他的真面目,以后再不会被他骗了……”程十三越说越是得 意,神采飞扬,满怀憧憬,“再忍耐一下,等回了大夏就什么都好了,不过你是皇太子,我们将来可怎么 成亲呢,难不成我要当你的后宫?哎,媳妇你什么时候恢复女子身份呢……” 他喃喃自语着,时而欢喜,时而担忧,秦惊羽听在耳中,恍若未闻,一门心思都在那接踵而来的逃 亡计划上。 再有一天时间,她就要离开这里了。 离开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离开这间囚身锁心的牢狱,离开这座让人痛恨的国度,离开这些密密交 织无边无际的……纠葛。 离开,真正地,永远地离开。 卷四 爱恨情仇 第四十九章 我心如铁 在翠庭里小心翼翼,却又坐立不安等了一天。 饭照吃,酒照喝,觉照睡,一切都如常进行,心底那束希望的光焰越来越亮,她虔诚祈祷着,但愿 萧冥不会忽然造访找麻烦,但愿程十三能如约而至,但愿元熙能被平安带离…… 看着墙上的沙漏,从来没有觉得哪一刻像现在这般,觉得日子过得这样慢,度日如年。 等啊,盼啊,终于熬到了晚上。 夜幕降临,宫灯点起,屋舍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秦惊羽立在窗前,环顾四周,看着相伴多日的桌椅家什,看着院子里的花草树木,没有一丝不舍, 只有愤恨,只有庆幸,终于要离开了,她和元熙的劫难,就要到头了。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眼看子时过去,丑时将至。 夜,已经黑得深沉。 远处遥遥传来鼓乐声,声音越来越大,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嘈杂。 不用说她也知道,那南越皇室的祭祀活动正在进行。 离约定时间还有一刻钟的时候,窗前黑影一闪,伴随着一声低低的哨响,有人手撑窗栏一跃而入。 秦惊羽早已听清哨声,辨明人影,当下抓起件披风朝他迎面奔去:“十三……” -- 第404页 “媳妇!” 秦惊羽看看他身后,没看到别人:“你一个人来的?” “嗯,我朋友带人已经去了北宫,还有人手在宫外,等在城门处接应。”程十三使劲抱她一下,随 即松开,看着她单薄的身躯,急急问道,“准备好了吗,要带些什么走?” 秦惊羽听得放下心来,元熙那边确实要多些人手才行,再说这毕竟是苍岐,他只能找最信任的少数几个人 :“准备好了,就这一身,什么都不要。”从大夏到南越,这一路过来,攒下的衣服用品还真不少,但一 想到给她准备这些的那个人,心里那根刺就冒出来,直搅得气血翻腾,好不容易才按下去。 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就这么回去…… “不要也好,省得累赘,咱不稀罕这南越的物事,回了大夏什么都有。”程十三边说边甩出个布包 ,从里面扯出两件南越内监的衣装,自己套上一件,另一件抛给她,“快换上,院外的侍卫被我撒了软香 粉,会晕一会,趁着这祭祀没完,我们赶紧走!” 秦惊羽穿好衣装,随他小心去到院墙处,被他揽腰扶起,噔噔几下,腾云驾雾般跃上墙头。 “钟楼在哪里?离这里远不?” “不远,穿过几条甬道,很快就到。”程十三低低回答,心里很是庆幸,幸好自己那晚随手丢那鸳 鸯,无意中看到那不甚明显的院落标示,要不在这偌大的皇宫中要想找一座已经废弃的钟楼,打死都找不 到。 所以说,英雄救美就是天意,连老天都帮他! 因为是钟楼旧址,算是个死胡同,道路并不宽阔,四周宫灯也不甚明亮,这影影绰绰的暗黑,人迹 稀少,正合了程十三的意。 两人一路疾走,就在即将转入甬道入口之际,背后传来一声唤:“等下!” 脚步声过来,不止一人。 秦惊羽心底一沉,反应倒是极快,拉着程十三转身过来,瞥过那宫廷侍卫的装束,低头应道:“大 人。” 这是一队在祭祀典礼外围巡视的侍卫,一共也就五人,天黑看不清相貌,那侍卫队长看着他们也没 太生疑,只是随口问道:“你们这是去哪里?” 秦惊羽呆了下,眼角余光见得程十三已经去摸腰间的武器,急中生智道:“回大人,我们奉皇后娘 娘之命,去取一件旧法器,为稍后祈福所用。” 那侍卫队长听得半信半疑,却也找不到怀疑的理由,一努嘴:“去吧。” “谢大人。”秦惊羽松了一口气,想着以往所见规矩,带着程十三匆匆行了礼,转身离去。 没走出两步,身后又有脚步声,两名长官模样的男子大步过来,有陌生的声音问道:“怎么回事? ” 那侍卫队长恭敬答道:“两名内监奉命为皇后娘娘办事。”看看两人前行的方向,补充道,“去钟楼旧址 取法器。” 那人轻咦一声,对着身旁之人道:“祭祀是陛下在主持,皇后娘娘凤体不适并未参加……”话未说 完,立时朝着甬道中的两道背影高叫,“尔等站住!” 糟了,穿帮了! 秦惊羽暗叫不好,僵硬站住不动,旁边白光微闪,程十三已经掩住身形轻轻拔出刀来。 “你们,转过头来。”那人犹疑渐深,再次发话。 程十三捏了下她的手,以示安慰,两人慢慢转身过去,见得方才那几名侍卫之前又立有两人,身着 宫廷官服,左边那人面目粗犷,唇边一圈髭须,而右边那人…… 秦惊羽一眼望去,忽然间怔住了。 那目光灼灼英气十足的年轻官员,不正是自己之前在那质子府久候不至的叶霁风! 从来没有想过,那日别过,两人会在这样的状况下见面,代表各自不同的国家势力,面临生与死的抉择。 这是在南越皇宫重地,自己身边只有程十三一人,而对方有好几人,不远还有成百上千的侍卫,还 有在举行祭祀的萧氏兄弟。 对方已经生疑,若是他们鸣声示警,一拥而上,宫内必定四处戒严,别说自己逃不出去,还连累程 十三,连累元熙和汤伯裴! 秦惊羽怔怔望过去,攥紧了手掌,捏出一把汗来。 叶霁风目光扫过两人,借着宫墙上的灯光,先是看清了程十三,认定是生面孔,正待抬手发令,倏 然见得他身边熟悉的人影,熟悉的容颜,动作一下子僵在了半空。 秦惊羽知道他认出了自己,咬着唇静立不动,充满祈求地看着他,看着他直直投射过来的目光,看 着他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有吃惊,有醒悟,有恼怒,有气愤,身形犹如雕像般一动不动。 两人的眼光交织在一起,不需多言,一切的起因动机都已经明了。 原来是这样…… “叶侍郎?”旁边的侍卫提醒。 好一会,叶霁风才脸色微动,闭上了眼,痛苦低语:“他们……” 秦惊羽心头一沉,微微退开一小步,撞上程十三迎过来的身躯,正想动作,却听得他吐出一口气, 大声续道:“让他们去取物事,我们走吧。” 此言一出,与他一道而来的那人诧道:“可是,皇后娘娘不是……” 叶霁风一口打断他:“皇后娘娘由二殿下陪着,已经从寝宫去往前殿了。”一挥手,率先离开。 他是二皇子妃的亲弟弟,由着这层特殊关系,他说的话,自然没人再质疑,不多时,一干侍卫散了 个干干净净。 -- 第405页 秦惊羽看着他的背影,依然健壮,依然挺拔,却生生带着种凄然诀别的意味,让人不忍再看。 眼里涌出些许酸涩,不知是在为他,还是为自己。 她欺骗了他,利用了他,甚至是打击了他,辜负了他…… 他既然明白,为何还要如此相待,选择了帮她,放弃了他的职责? 叶霁风,对不起…… “好险!”程十三拍了拍胸口,长长呼出一口气,看看她,再看看那离开之人,总算觉察到不对劲 ,“他竟然帮你圆谎,你跟他,你们认识?” 秦惊羽摇了摇头:“不认识,只是歪打正着。”不认识,她在这里谁也不认识,这一切都是梦,很 快就要梦醒了,重回正轨。 程十三没再说话,不敢怠慢,拉着她继续朝前走。 这回再没人来盘问阻止,两人十分顺利,很快进得钟楼,找到院内那处藏有密道的水井。 好在是夏天,井水虽凉,却并不寒冷。 程十三先行跳下井去,身子贴在井壁上一阵敲击摸索,摸到上方的异样,用力一推,一块青石应声而开, 露出一个两尺见方的洞穴来。 “成了!”他喜形于色,仰面低呼道,“找到洞口了,你快下来!” 秦惊羽毫不迟疑跳下,摔在他张开的臂膀间,被他一把扯进洞去。 外间潮湿,洞内却十分干燥,事前不知其中状况,两人没有丝毫准备,原以为必定艰辛,没想到脚 下却很是平整,有的地方甚至有新修的痕迹,就连两边壁上的烛台,灯油都是满满的。 “不是说无人知晓这地道么,怎么反倒像是有专人打理一般?”秦惊羽越看越是惊奇,忍不住问。 程十三也是想不通缘由,只得拉着她加快速度通过:“我也说不上来,也许是那老工匠念旧,偷偷 进来清扫布置也说不定。别想那么多,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 秦惊羽应了一声,来不及多想,随他匆忙前行。 约莫行了有大半个时辰,前方已经没了路,只剩个四四方方的斗室,尽头处摆着架木梯,顶上不知 通向何处。 “你在这里等着,我先爬上去看看。”程十三说罢,一个箭步过去,援梯而上。 秦惊羽扶着木梯等了一会,就见他去而复返,直接跳下来,喜滋滋道:“原来上面是那叶府的佛堂 ,倒是清静,我们上去吧。” 两人一前一后顺着木梯爬上去,从洞开的地面钻出,刚将地板移过来封好出口,秦惊羽还没看清周 遭的场景,就听见外间不远响起轻微人声。 眼见侧旁一大块幔布,赶紧拉程十三过去,两人顺着幔布钻入神像下方。 “我儿啊,你是有身子的人了,也该多顾惜自己,这样晚了还不睡,却来这佛堂做什么?” “娘你别担心,我就是睡不着,想等着焰哥哥回来,他在宫里陪母后祈福,我便在这佛堂为他求个 愿吧。” “既然如此,那他为何不带你一同进宫去参加祭祀,省得这样麻烦。” “娘你不知道,焰哥哥说宫里人多,烟火味也重,气息浑浊,他怕我累着才不愿意我去,让我在家 里安心休养,他会早点回来陪我的……” 若说前一句话还没听出人声来,那么后面这女子声音却是大大熟悉,过耳不忘。 那是,叶夫人和……叶容容。 秦惊羽禁不住在心里苦笑,什么叫阴魂不散,什么叫冤家路窄,这便是。 她一心只想离开,命运却如此安排,非要是这样的逃生路线,非要在这样的时刻,遇到她最不想看 到的人。 她沉默着,屏息不动,听得那母女俩的对话再度传来。 “儿啊,娘问你一句实话,二殿下对你到底好不好?” 叶容容愣了下,嫣然一笑,笑声清脆:“娘你怎么这样问,焰哥哥的为人你还不清楚吗,他对我很 好,还是跟以前一样。” 叶夫人听得心感欣慰:“这就好,娘也知道这孩子人好,知道心疼人,怕就怕他一去数年,有了变 数……” 叶容容面色不变,笑着打断她:“娘你瞎担心什么啊,焰哥哥他不是这种人,再说,我们现在有了孩子, 你没见他最近虽然忙,笑容却多了不少么?” “这孩子是皇室长孙,我儿啊,你一向体弱,可大意不得!” “知道了娘,焰哥哥在母后那里拿了好多补品回来,每日都逼着我吃的。” “对了,你不说我都险些忘了,厨房里炖着红枣燕窝羹,我这就叫人去给你取了做宵夜!”叶夫人 说完,开了门出去。 “不用了娘,我不饿的——” 叶容容见她已经走远,笑了笑,又转身返回,对着神像在蒲席上缓缓跪下,抚着小腹低声道:“皇 天后土在上,保佑我夫妻恩爱不离,保佑我孩儿平安诞下,保佑我们一家幸福安康……” 虔诚祈祷,温柔细语,一句接一句传来,仿若来自遥远的天边。 秦惊羽听得发怔,忽然身边人影微动,却见程十三作势站起,赶紧扯住他的手臂,低道:“你做什 么?” “这女子看着实在不爽,正好萧焰那厮不在,我们就用他女人做人质,出城若是被追上,也万无一失!” “这……”心思转动,明白他所言颇有道理,只是要对这孕妇下手,实在不是她的本性。 -- 第406页 迟疑间,脑子里亮光一晃,忽然闪出一句话来。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他们可以用她和元熙做人质,威慑大夏,那她一样可以! 心底的善念化作丝丝冷笑,她一动不动,看着程十三蓦然窜出,看着叶容容惊慌失措,被他劈中后 颈,仰倒在地。 萧焰,他不仁不义在前,便休怪她此时冷酷无情! 如若她和元熙能顺利脱逃倒也罢了,否则,他的女人,他的子嗣,绝无生机…… 卷四 爱恨情仇 第五十章 万丈深渊 “我女儿是皇子妃,你们不能带走她,把她还给我,还给我!”叶夫人声嘶力竭喊着,被程十三一团破布 塞进嘴里,绑在柱子上,涕泪横流,呜呜直响。 地上还倒着一名婢女,碗碟打翻,破碎一地。 不顾叶夫人凄厉的眼光,掩上佛堂大门,程十三架起昏迷不醒的叶容容,秦惊羽紧随其后,两人趁 着夜色四处查找,摸到马厩,不仅找到马匹,还发现一辆半新不旧的四轮马车。 天助我也! 秦惊羽大喜过望,帮着程十三将叶容容弄上马车,套好马匹,自己也跳了上去。 叶府里静悄悄的,灯火稀疏,没人知道,他们的主子被人带离,绑上了马车,一路朝城门奔去。 天边泛起微光,街道上寂寥无人。 马蹄得得,秦惊羽抿紧了唇,心随着那蹄声扑通扑通跳动。 不知道元熙被人救出来没有,还有汤伯裴,是否也在出逃行程中…… 远远得见城墙上方的灯火,夜风中旗帜飘扬,程十三减慢车速,将马车停在路边巷口,拉开车门对 她低道:“这几日皇宫里举行祭祀,整个苍岐城里都是彻夜宵禁,出城只能硬闯……” 秦惊羽听得点头,想了想,伸手拍向叶容容的面颊,毫不手软将她啪啪拍醒。 叶容容嘤咛一声,幽幽睁开眼,见得暗黑中两名男子身影,昏迷之前的记忆霎时涌入脑中,不禁惊 叫:“啊,救——” 秦惊羽及时捂住她的嘴,沉声道:“别叫,否则要你的命!” 叶容容浑身发颤,泪光在眼里打转,强自镇定点头,表示无有异议。 秦惊羽稍微放开一些,从程十三腰间拔出匕首在她眼前一晃,低道:“我们不想伤你,只想出城, 你等会机灵些,到了城外我们就放你回家。” 叶容容面色惨白,轻轻点头,哽声道:“我听你们的。” 秦惊羽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柔弱模样,没来由心底涌起一阵厌恶,示意程十三点了她的昏睡穴,在车 厢里找出床薄被,盖在她身上,想想又将她衣衫揉皱,头发拂散。 马车又走了一程,车外人声马嘶,却是已经到得苍岐东边城门,有士兵兜围过来,予以盘问。 按照程十三的说法,他接了她往东走,他朋友则是带着元熙往西走,双方约定在城外南面的土地庙 汇合。 两人身着宫中内监的服饰,马车又是精致华丽,士兵也不敢为难,只平声讨要出城手谕。 秦惊羽早已想好应对之词,当即出面,肃然道:“今夜宫中举行祭祀大典,忙都忙不过来,哪里还 有工夫去开手谕,我们是奉命出城办事,赶快放行,否则耽误大事,唯你是问!” “这……”那士兵犹豫着,面朝他的顶头上司,后者想想,抱拳道,“两位大人,大殿下下令祭祀 期间,全城戒严,卑职职责在身,也不敢有所疏忽……”看了看飘摇的布帘,又道,“这马车也要打开检 查,请大人见谅!”说着就伸手去掀车帘。 “放肆!”秦惊羽厉声喝道,“知道里面是什么吗?这身染恶疾之人,太医说了,一旦触及就会传 染,要不我们怎么会匆忙送出城去?!若是事有差池,就凭你,担当得起吗?” 那人已经瞥见车里仰躺的女子,披头散发,看不清面容,只觉得一张脸白得吓人,这样草菅人命的事发生 在深宫内院,以往也不是没有过,心里大致信了几分,生怕得罪权贵,一挥手,城门缓缓打开。 秦惊羽按捺住喜悦,忙坐回车上,马车刚到城门处,身后忽然传来蹄声,远远地,有人放声大叫: “站住,不能放行——” 风烟滚滚,似有大队人马追来,守城士兵本来已经准备放行,听得唤声,又见这般变故,纷纷围拢 过来,更有人去试图关闭那洞开的城门。 虽然车里睡着叶容容,但还没到关键时刻,萧氏兄弟还没出现,还不能动这一枚保命棋子! 秦惊羽急红了眼,朝车前的程十三喝道:“硬闯过去——” 没等她话声落下,程十三一鞭击在马背上,马儿嘶叫一声,撒开四蹄,发了疯一般朝前奔驰。 马车颠簸,秦惊羽不敢逞强,紧紧抓住车板,回头瞥见叶容容被撞得东倒西歪,神情痛苦不堪,不 由得伸出一只手将她身子按住。 “拦住他们!” 士兵朝着马车冲过来,眼看一场恶战就要爆发,混乱中只听得嗖的一声响,接着便是一声惨叫,有人从马 背上坠落。 “程十三,出了什么事?”秦惊羽只觉得马车飞驰,人困在车里也看不清外间状况,听得破空声不 断,心里急得不行。 “有人在城墙上放箭,杀了那出言阻截之人!”眼见城门大开,程十三不敢停滞,驾着马车急速穿 过。 -- 第407页 苍岐城中,居然还有人在帮他们? 但不知是哪一路好汉? 身后厮杀声不断,秦惊羽疑惑不解,追兵将至,情况紧急,由不得她多想,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 一出城门,驰上城外官道,程十三停下车,一声长啸,山头草丛中顿时冒出好几颗人头。 “程兄,我们在这里!” “都等你多时了,怎么才到啊?” “咦,你手里怎么还提着个小娘子,是给兄弟们享用的吗?” 大伙围拢上去,七嘴八舌说个不停。 “废话少说,你,还有你,驾着车继续往东走!有人问起这马车,就说是刚用二十两银子买的!” 程十三弃了马车,将叶容容丢给其中一人,又叮嘱道,“这是有钱人家的女子,等下用来换酬金的,小心 点!” 那人欢喜答应着,扛着叶容容钻入南边小树林,行走在最前面,其余几人跟在他身后,程十三拉着 秦惊羽扯下身上的内监服,找个草堆埋了,背起她往前走。 现在还在苍岐范围,还在南越境内,出城时行踪已经暴露,完全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要想活命, 只能马不停蹄,竭尽全力朝前。 城南土地庙…… 程十三的朋友驾着马车继续东进,引开了追兵,剩下的人经过一个早晨的跋涉,终于徒步走到目的 地。 庙堂不大,门窗已显破败,几匹马儿闲闲在庙外的草地上吃草,一人在外间巡视警戒,其余人等都躲在后 院,等待着另一队人马的来临。 眼见天色大亮,秦惊羽倚在程十三身旁,贴着他的耳朵低问:“你派的那队人手够不?武功怎么样 ?是否可信?”显然这身边几人都不知道她的来历,只道是劫了达官贵人的家眷,勒索钱财,她自然不会 声张。 “你放心,去救咱弟弟的是我最信得过的几个兄弟,人虽不多,轻功暗器那是没得说,对皇宫地形 也都了如指掌,绝对没问题。”低低说完,接过旁人递过来的水壶干粮,程十三顺手递给她,“累了吧, 吃点东西喝口水,我出去看看,等咱弟弟来了,我们就出发。” 秦惊羽看着那干粮,心里为元熙担忧受怕,哪里吃得下,只喝了口水就放下来。 时辰已过,那边叶容容已经醒转过来,骤然见得一张张男子面孔,吓白了脸,靠着墙壁坐着,一时 噤声不语,瑟瑟发抖。 有人好心丢了块饼过去:“小娘子别怕,我们只要财,不劫色的。” 叶容容伸手护住小腹,张口欲言,忽然看见对面靠坐的人影,一愣之下,不觉低道:“是你……” 秦惊羽听得她的声音,知道她认出了自己,也不遮掩,起身走过去,挡住众人视线,低低警告:“ 他们还不知你的身份,你要是识相,就别不知死活自报家门,到时候我可保不了你!” 叶容容怔怔望着她,半晌才消化完毕,轻轻点头,眼眸里微光闪耀,不知在想些什么。 秦惊羽将水壶推过去,淡淡道:“喝点水吧。” 叶容容咬着唇,珠泪在眼眶里闪动,却拼命忍住不让其坠下,素手轻抬,慢慢整理下仪容,这才伸 手接过,勉强笑道:“谢谢你。” 秦惊羽不欲与她多说,正待走开,衣袖却被她拉住:“等等,秦……公子……” “别拉,男女授受不亲。” 叶容容呆了下,讪讪笑道:“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做朋友?和她? 秦惊羽冷哼一声:“我不觉得。” 实在不喜欢这种自来熟的姿态,她扯了下袖口,叶容容却攥紧不放,眼露祈求。 “你——”秦惊羽终于有丝恼怒,声音愈发冷漠,“到底什么事?” “是关于小风——”叶容容压低了声音,赧颜道,“我听说他经常去看你,你们……很谈得来。” 秦惊羽听得挑眉,这个叶霁风真是个大嘴巴,他们那档子事,居然给他姐姐说! 瞥她一眼,沉着脸没有说话,叶容容也不觉自讨没趣,继续道:“那日小风说起你们的事,焰哥哥 也在,我们都觉得这样挺好,帮着他出主意……” “萧焰他知道?”秦惊羽忍不住出声。 “是啊,本来茉儿一直喜欢小风,我还以为焰哥哥会帮他自己的妹妹,没想到他却说他对不住你, 希望小风能代替他对你好……小风是家中独子,这事一开始我还想不通,都是他极力劝我……” “别说了!”秦惊羽打断她,脑子里一阵眩晕,在心里不住冷笑,萧焰,他就是这样对待她的,自 己不要了,就转手抛给他的好兄弟,这算什么,弥补还是施舍?实在太过分! 叶容容不明所以禁了声,低头抚着自己的小腹,安安静静坐着,眼底流露出温柔的光芒,见秦惊羽死死盯 着她的腹部,俏脸一红,柔柔一笑,软语说道:“小风跟你说了吧,我有了身孕。焰哥哥说喜欢女儿,可 婆子们看过都觉得是男孩……我倒是觉得男女都一样,焰哥哥长得那么俊美,这孩子肯定长得像他……” 秦惊羽看着她的嘴唇一张一合,絮絮诉说着将为人母的喜悦,听在耳中,却是那么刺耳,那么充满 嘲讽意味。 孩子……他们的孩子…… 与她的幸福相比,自己那么可悲,那么失败…… 如果此时手里有一把刀,她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一刀刺过去,捅进她那尚看不出起伏的腹部。 -- 第408页 脑袋又开始发痛,胸腹间一股血气往上涌,她握紧拳,暗暗告诉自己要冷静,平常心对待。 “你们利用我来脱困,此行想必艰辛,我不怪你劫持我,但是你一定要答应我,不会伤害我肚子里 的孩子,焰哥哥那么喜欢他,那么爱重他,我不想焰哥哥难过,你答应我,答应我好不好?”叶容容拉着 她的衣袖不住摇晃,秦惊羽被摇得头昏脑胀,忍无可忍,啪的一声,一个巴掌打过去! “够了!” 听得声响,屋子里的人都站了起来。 叶容容捂着脸,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副无辜受苦的模样。 秦惊羽冷冷看着她,指着她道:“闭紧你的嘴巴,要是再说一个字,小心我立马办了你!” 叶容容不敢置信望她一眼,泪花闪耀,满脸委屈,慢慢低下头去。 众人并不知秦惊羽身份,见她如此言行,纷纷笑道:“这位小哥,对女人别这样凶,小心将来讨不 到婆娘!” 秦惊羽冷脸不答,径直走向门口,还没伸手,庙门开了,程十三冲了进来。 “快出来,他们来了!” 是……元熙! 秦惊羽大喜过望,赶紧随他奔出去。 红日当空,灿烂阳光下,几人迎面驰来,为首之人怀里抱着灰蒙蒙的一团,看起来像是蜷起身子的 婴孩。 “元熙……” 秦惊羽唤了一声,飞一般扑过去,揭开罩住孩子的披风,看着那熟睡的小脸,忽然愣住了,低喃: “怎么回事?” 陌生的五官,陌生的神态,这个孩子是…… 只过了那么几秒钟,她浑身发抖,拔高声音叫道:“程十三,他不是元熙!” 程十三惨白着脸扑过来,盯着那孩子看了好一阵,目光转向来人:“是不是抱错了?还有没有别的 孩子?” 来人面面相觑,皆是摇头:“暖香阁就只有这个孩子。” 只有这个孩子…… 对方算准了他们会去营救,所以闹出个李代桃僵的戏码! 一股寒气从心里涌出来,秦惊羽僵直着身子没动,程十三跟着反应过来,吆喝了一声,几下召集了 庙中之人,拉着她冲向马匹:“既然是计,萧氏兄弟肯定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来,我们快走!” 秦惊羽紧紧掐住他的手臂,盯着他的眼睛道:“我弟弟呢?他还在萧冥手里!” “先把你送到安全地带,我回去找他!” 环顾四周,眼见大家都眼巴巴望着他们,秦惊羽只得随他动作,爬上马背。 “这孩子怎么办?”有人问道。 “事到如今,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孩子放在庙里,大家快走!” 众人纷纷上马,程十三马上载着秦惊羽,另一人抓了叶容容放在马上,一起朝庙后的山野小路驰去。 小路崎岖,程十三顾及秦惊羽体弱,一直放缓速度,走了一阵,见前方道路越来越窄,车马难行, 不由皱起眉头:“这路通向哪里?” 带路的人答道:“这是南行最近的一条路,翻过这座山,就可以出苍岐。” 程十三点点头:“看来只有弃马步行了。”跳下马来,将秦惊羽背在身后,大踏步往前走。 叶容容被另两人轮流背着前行,没一会就汗流满额,脸色越来越难看,低唤道:“秦公子,叫他们 放我下来歇会吧,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臭娘们,你当我们是出来游山玩水么?” 背她的男子放下她来,作势挥掌相向,被秦惊羽出声阻止:“算了,停下来休息会吧。” 一干人等半路停下,找了块树荫休息片刻,又继续前行。 走走停停,一路耽搁,又走了大概一个半时辰,地势渐渐高起来,不住爬坡上坎,感觉像是往山上走。 随着山势增高,路越走越窄,气喘吁吁,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待转出一个山坳,前方山坡上突然 涌出一大队人马来。来人足有百人之多,矫健肃穆,都作宫廷侍卫装扮,当前那人,绛紫锦袍,玉冠在顶 ,正是萧冥。 但见他眼光阴沉望过来,唇边带着冷绝的笑意:“好啊,竟然找到这样多的帮手,秦惊羽,你就丢 下你弟弟,一走了之了吗?” 秦惊羽脸色一白,叫道:“我弟弟在哪里?” “自然在我手里。”萧冥一声清啸,他身后的人群蓦然分开,从中走出一个人来,抱着名小小的婴 孩,抱得那么自然,那么熟悉。 秦惊羽眨了眨眼,一瞥之下,已经看清了孩子的模样,真是元熙! 顺着孩子的脸庞朝上看去,那个抱他的人,温润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微微上翘的薄唇,儒雅俊秀 ,风采卓绝,张了张嘴,没等她出声,程十三已经吼出来:“萧焰你这叛徒,狗杂碎,你看清楚,你女人 在我手里,你要想她没事,就拿咱弟弟来换,然后放我们走!” “交换人质我没意见,不过还要放你们走——”萧冥面无表情,只是冷笑,“这有些不合理吧?” “怎么不合理?”程十三拉了叶容容过来,手掌一翻,一柄雪亮的匕首横在她玉雪般的颈项上,稍一用力 ,鲜血顿时渗出,“别忘了,现在她怀了身孕,我杀了她就是一尸两命……我说的条件,绝对合理!” 叶容容吓得花容失色,颤声道:“焰哥哥……救我……救我们的孩子……” -- 第409页 萧焰柔声安慰:“容容别怕,我们会救你的。” 萧冥沉着脸,忽然一掌打在元熙脸上,啪的一声,那小脸上立时现出五道红痕来,孩子哭声震天。 程十三气得发抖:“萧冥你这个阴险小人,他只是个孩子!” 秦惊羽心都揪痛了,别过脸去不忍再看,只死命咬着唇,唇上剧痛换来神台的清明,见双方都杵在 原地不动,强自镇定,扬声道:“我提议,我们一边出一人,各自走出百步,予以交换。” 要想跟萧冥这样的恶魔讲条件,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她见不得元熙受苦,只能率先低头,走一步算一步,先把人换过来再说,至于能否逃脱,有程十三 的独门暗器修罗花,应该能抵挡一阵。 萧冥瞟了眼萧焰,与他交换了一个眼神,微微点头:“好吧,就按你说的做。” 秦惊羽回头,看见己方队伍已经少了好几人,想来是见得情势不妙,溜之大吉,但好在程十三一再 强调的那几名高手还在,稍微宽了下心,由程十三点出一人,唤了声余四哥,将叶容容交到他手里,推着 朝前走。 那边萧冥也唤出一名侍卫,抱着元熙,迎面而来。 两人表情慎重,一步一步,面对面走着。 秦惊羽见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眼看就要交汇,禁不住掌心出汗,指甲掐进肉里。 近了,更近了。 终于,两人身形站定,那侍卫紧紧抱着元熙,余四哥也是手掌贴在叶容容的背心上,两人目不转睛 看着对方,异口同声道:“撒手!” 按照之前的约定,当是两人同时放手,那侍卫接过叶容容,余四哥也抓过孩子,及时回撤。 电光火石间,变故倏然而生! 那侍卫本是作势将孩子举高递过来,余四哥已经放开了叶容容,伸手去接,没想到那人却突然一个 扭身,将孩子朝来处用力掷了过去。 “元熙!”秦惊羽脱口惊叫,看着唾手可得的孩子落在人群中,被人接住。 余四哥扑了个空,知道有诈,反应极快,顺势一掌朝还没远离的叶容容身上拍去。 这一掌来势凶猛,用尽了全身之力,若是挨上,别说是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就是名五大三粗的汉 子,身上也得给打出个窟窿来! 叶容容啊的一声尖叫,掌风袭来,中掌的却是那侍卫。 原来他直接扑在叶容容身上,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攻势,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死死缠住了余四哥 ,两人扭在一起纠缠不清,不管余四哥怎么打,怎么踢,甚至是一刀一刀刺进他身体,都没法撇开他。 这就是名死士! 等反应过来,叶容容已经奔出几步,好几名侍卫冲过来,掩护她奔进人群,扑入萧焰怀中,失声痛哭:“ 焰哥哥……” 秦惊羽神形俱裂,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欲要奔出,被程十三死死拉住:“我们走!” “不,元熙——”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们绝对不敢伤害咱弟弟的,走啊!” 有修罗花阻敌,还有他不俗的轻身功夫,要携她翻山越岭,突出重围也不是难事。 只是,要暂时放弃元熙…… 秦惊羽瞬间权衡利弊,按下心头剧痛,含泪点头。 程十三伸手入怀,当下朝对面撒出漫天星辉。 天地变色,绚烂夺目,光焰中程十三顾不得众人,一把抱起她来,闪电般拔高身形,朝旁边山坡奔去。 秦惊羽听得耳畔呼呼风声,土石,树木,草叶,纷纷朝后移去。 嗖嗖数声,羽箭袭来,身后有人应声倒地。 “他们在放箭!”秦惊羽急道。 “别怕,有我在!”程十三声音从未有过的沉稳,步伐轻盈得像是在凌空高飞。 越来越多的人倒下,紧随其后的脚步声越来越少,渐渐悄无声息。 追捕还在继续,而己方只剩他们两人了! 真的,逃不了了吗? 不知道奔逃了多久,程十三突然停住。 秦惊羽定睛一看,前方竟是一座悬崖绝壁,仅有一条狭窄的竹制索桥与脚下相连,山风吹来,索桥 晃晃悠悠,如秋千般在半空中荡漾。 “媳妇闭上眼,千万抓紧我!” 秦惊羽依言把眼睛闭得紧紧的,双手死死搂着程十三的脖子,感觉他走向索桥,一步步朝对面山上 行去。 索桥承载着两个人的重量,不住摇晃着,倒也坚韧如斯。 其实也就是一刻钟时间,感觉却足有一个世纪那么久,秦惊羽被风吹得面颊冰冷,终于踏在坚实的 土地上。 程十三刚把她放下来,没有半分迟疑,从腰间拔出匕首,转身就朝那索桥上的绳索狠狠割去。 秦惊羽会意,在他怀中摸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帮着点火烧桥。 眼见那火光燃起,索桥已被他割开一个大大的口子,朝一旁倾倒过去,秦惊羽忽然听得一声异响,携排山 倒海之势,从对面山上凌厉而来! “小心!”秦惊羽厉声大叫。 程十三一门心思全在那索桥之上,听得她的叫声,本能侧身,却已经晚了一步。 噗的一声,一柄铁镞箭杆钉在他左肩之上,深入皮肉,鲜血立时涌出。 “十三!” 程十三哼了一声,挡开她伸过来的手,一下又一下,继续砍着索道。 -- 第410页 对方山崖上,萧冥手持铁弓,冷然而笑:“你们还是乖乖过来吧,我这箭上可是喂了毒的,三个时 辰之内,若无解药,必定毙命!” “十三,别砍了!十三!”秦惊羽哭出声来,拉着他的手道,“我们回去,我们这就回去!” “媳妇,记住,你好不容易逃出来,便绝对不能再回那个魔窟。”程十三朝她笑了笑,松开她的手,狠命 一刀,将最后的连接处斩断。 啪嗒一声,索桥朝着深渊直落而下。 见此情景,萧冥铁青着一张脸,对准程十三,再次放箭。 程十三武功原本就技不如人,逃亡过程中已经竭尽全力,又催动内力掷出修罗花,再加上方才受的 那一箭,油尽灯枯,哪里还躲得过? 一箭入胸,正中心口,他猛然喷出一口血来,身子前倾,朝山下滚去。 “十三!” 秦惊羽发狂般怒吼,伸出手去,什么都没抓到,眼看着他滚落山崖,身影消失在视线。 泪水模糊了视线,心里像是被针刺刀割一般痛,她缓缓转身,迎向那对面伫立的人影,重重发誓道 :“萧冥,我不会放过你的!” 索桥断了,他们没法立即过来,她还有逃脱的机会,还有复仇的机会。 这个用鲜血换来的机会,她绝对不可以辜负! 萧冥哈哈大笑,笑声愈发尖锐高亢,笑过之后,他阴着脸道:“演戏骗我,还出言威胁我,想要逃 出我的手掌心?告诉你,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秦惊羽心头一沉,看着有人从一旁抱出元熙来,交到他手里,不觉嘶声高叫:“萧冥你要做什么? 不要伤我弟弟!我这就回去,马上就回去!” “现在回来?”萧冥邪魅笑道,“可惜,已经晚了。” 一只手按住他的胳膊,萧焰从人群中一步踏出,低道:“大哥,他回来就行,你不必……” “你忘了他们是怎么对待容容的?容容受了那么大的惊吓,她肚子里的孩子还不知保不保得住,那 是你的亲生骨肉!”萧冥瞪视着他,满意看着他慢慢收手回去,静立在侧。 “萧冥!我弟弟是大夏皇子,你不能伤害他,否则我大夏不会善罢甘休,两国修好已有数年,你想 要再次陷入战乱之中吗……” 没等她说完,萧冥已经将元熙高高举起,面目狠绝:“你说对了,我就是这样想的!” 秦惊羽睁大了眼,撕心裂肺大叫:“不——” 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眼睁睁看见他毫不迟疑,将那小小的身子重重掷向崖壁,连哼都没哼一声, 摔成血肉模糊的一团。 元熙…… 秦惊羽抱着双肩,软软滑下,分明听得自己心里有一样东西清脆破裂开去。 脑子里是大片大片的空白,只依稀记得他刚生出来的样子,嫩嫩的,红红的,皱皱的,可爱得像个 小天使。 来此异世,她不过想拥有一段简单幸福的人生,有温暖的亲情,有甜蜜的爱情,为何却是那么难, 那些一心守护的人,她一个都留不住,留不住…… 原以为她身份尊贵,拥有一切,到头来只是一场空。 仿若天地间孤独的孩子,万念俱灰,一无所有。 胸口像是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越烧越烈,心底又像是被塞进了满满当当的冰块,寒气一股接一股 往上升,周身都像是被冻住了,连眼珠都转不动。 她死命瞪着对面山崖上静静站立的人影,元熙被掷出的一霎,他完全有机会出手相救,以他的身手 ,只要他动动手指,元熙就可以幸免于难,可是他却只是看着,袖手旁观。 为了叶容容,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他选择了漠视,无动于衷。 萧焰,当初他还抱过元熙,怎么可以这样狠心绝情?! “元熙——” 痛彻心扉,眼前一黑,她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秦惊羽呆呆坐着,遥望着对面已经空无一人的山崖,望着崖壁上那一滩暗 红的血迹。 风,静静地吹,心如死寂。 夜,一点一点黑下去。 身后远远地有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大批人靠近过来。 他们还是没死心,终于还是来了吗? 秦惊羽慢慢站起来,转身看着那群黑衣人举着火把,面朝自己一步步过来。 这场景,好像有丝熟悉…… 人群分开,白影晃动,有人奔出来,带着她所熟悉的如释重负的笑声:“还好,我赶在了大哥的人 前面,一切都还来得及……” 是他,是萧焰,造成这一切惨剧的罪魁祸首! 秦惊羽退后一大步,冷冷看着他,看着他温柔似水的笑容,只觉得那么刺眼:“你来做什么?” 萧焰看到她面上未干的泪痕,有丝愕然:“我来接你啊。” 秦惊羽哈的一声冷笑:“不必,我自己会走。”说话间,又倒退一步,便离悬崖边缘更近一步。 萧焰终于觉出不对,急急朝她奔过来,俊脸骤然变色:“你在做什么?停住,快停住!” “别过来!”秦惊羽尖叫一声,声音像是卡在嗓子里,酸涩得要命。 自从那日婚礼之后,有多久没看到他了? 也许是太久太久了,久得让她觉得陌生,无法辨认…… 她仰着头,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笑得凄迷:“萧焰,你知不知道,我觉得这辈子做得最后悔的一 件事,就是爱上你——”爱上他,受尽欺骗与背叛,然后任由自己堕入深渊,万劫不复! -- 第411页 “殿下你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容容给你说了什么?”他的眸光那么纯净,神情那么无辜,小 心翼翼朝她伸出手来,“乖,过来,快过来,听我解释。” 就是这样的眼神,就是这样的表情,骗了她一次又一次! 这次,再也不会了! 秦惊羽惨笑摇头:“不必了,我不会再回去了。”突然转身,箭一般冲向悬崖,飞身跳下。 “回来,你给我回来——” 耳畔是他近乎疯狂的嘶吼,隐没在呼啸风声中,衣袖被人抓住,复而撕裂,成空,直直下坠。 恍惚间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自由飞舞的蝴蝶,展开破碎的羽翼,在风中飘零摇曳—— 好美…… 就让一切,就此结束罢。 爱恨情仇 第五十一章 宛若一梦(本卷完) 夜色浓郁如墨。 阴风怒号,凄厉尖啸,就像是一曲来自地狱的哀歌。 “殿下,你不能去,快来啊,拉住殿下——” “放开,你们放开我!” 啪啪几下,几条人影被掌风撞飞出去,鲜血染红崖壁,更多的人扑了上来。 一切,就像是在做梦。 只有在梦里,才能听到他这样近乎悲怆的哀鸣,才能听到他如此悔恨交加的唤声。 萧焰,做了这么多伤害她的事情,他也会后悔么? 会么? 顶上的呼叫声,挣扎声还在继续,秦惊羽恍若未闻,闭上眼,舒展双臂,任由自己堕入那悬崖绝壁,万丈深渊。 横生崖边的树枝探出,划伤了她的手,她的脸,丝毫不觉得痛。 解脱了,就此结束。 砰的一声,脑袋不知撞上了什么,身子重重弹了下,她喷出一口血来,意识逐渐涣散,紧接着又是普通巨响,直直栽进了无边无尽的深渊。 浑身如同寒冰包裹住一般,冷得发颤,冷得刺骨,一下子刺激到迷乱的神智。 怎么会那么冷呢? 好像是被柔软的东西所包围,并没有预见中的碎裂,只觉得冷,还有撕裂般的痛。 衣衫紧紧贴在身上,愈发沉重,手臂无意识随波摆动,听得四周有湍急的流水声,不知去向何方。 原来是掉了水里。 她还没有死! 心猛然一颤,跌落前的记忆全部回到脑海中,刹那间泪水涌出,万箭穿心的痛。 因为他的见死不救,无熙,她嫡亲的弟弟,惨死在她眼前! 都是她的错,是她的错! 爱错了人,一失足成千古恨,永无回头之机! 痛楚加剧,头胀欲裂,又一口血喷出来,融进暗黑的水中。 忽闻铮地一声,半空中龙吟声起,恍惚间隐约见得眼前紫光闪耀,下意识伸手抱住,像是抱住一团火焰,身边忽然荡起层层舒缓之波,温暖降临,她再次晕了过去。 昏睡,无止尽的昏睡。 哗啦哗啦的划水声由远及近,脚步声,呼唤声,各种各样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不知是真是幻。 感觉是谁使劲按她的腹部,污水吐出,衣衫尽除,她被一层又一层的被褥包裹住,冰冷的身子渐渐回暖。 有人扳开她的嘴,灌进热辣的姜汤,她偏头吐出来,那人也是固执,捏着鼻子又是一大口灌进去。 许久之后,耳畔有了一点声音。 “这女子长得真好看,跟老婆子你年轻时候的模样差不多。” “黄老头你吃错药啦,老不正经的,我年轻时你不是总说我丑么,从来都是避得远远的,还说我娇气精贵,养在家里只能供着当菩萨,谁娶了谁倒霉……” “嘿,那不是怕你嫁给被人么,话说回来,除了我,你嫁给谁都没这样快活。” “死老头,越说越贫嘴,你以为你是谁啊……”噼里啪啦几下,像是什么敲在桌面上的声音。 “喂,老婆子你干嘛,那可是我的新鞋,别敲坏了!” “呸呸,每回做得不是大就是小,我这就扔了去,以后再也不做了。” “别扔别扔,我都穿了几十年了,大小都习惯啦!” “看你这犯贱的样子,哈哈哈……”一句话惹来老妇放声大笑,笑过之后,悠悠叹息,“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几十年过去了,我们都老了。” 老者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像是陷入久远的回忆当中。 老妇吁了口气,看着床上躺着的人影,又叹道:“若思我们那孩儿还在,比这女子都大上好多岁了,这该死的暗河……” 老者打断地道:“都过去了,我们现在这样也挺好,守着孩儿,一家人永远不分开。” “是啊,就这样守着他,一辈子。” 老妇呜咽着说完,两人牵着手,老泪横流,相顾无言。 也不知过了多久,老者伸手拭泪,不经意瞥过床头,忽然叫道:“快看,她动了。” 老妇愣了下,回头去看,却见那女子闭着眼,秀眉微蹙,睫毛不住颤动着,似是忍受着剧烈的痛苦。 秦惊羽正在做梦。 她梦见自己抱着元熙在荒山野岭飞奔,身后是大批追兵,个个骑着马拿着武器,一支支羽箭凌空射来,她左躲右闪,一心要突出重围,忽然前方有人策马前来,拦住去路。 是萧焰,是他! 元熙被他一把夺了过去,他一手举着元熙,一手搂着他的新婚妻子,笑得狰狞,然后一甩手,将元熙重重抛出去! -- 第412页 不—— 她嘶声高喊,嘴里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的头好痛! 怎么会这样痛?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胡乱游动,肆意吞噬着血肉。 攥紧了拳头,揪紧了被角,胸口不住起伏,痛得喘不过气来。 那样的痛,比起萧冥所下的毒,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快要痛死了! 救命,谁来救她? 突然墙角一声剑鸣想起,淡淡的紫光照亮了屋内,包裹住她清瘦单薄的身躯,那东西似是对这剑光深感忌惮,缩回原处,静止不动。 那东西一旦恢复原状,剑光也渐渐消减,最终黯淡无痕。 夫妇俩看得呆住,过得片刻,还是老者先反应过来:“这宝剑怕是有些来历,还是放在她身边吧。” 老妇点点头,当即拾起神剑放在女子身侧,看着她眼皮跳动,慢慢睁开眼来。 “元熙——” 秦惊羽叫出一声,睁眼的同时,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不禁抱着头低音,身子起来一半,又直直往后仰倒。 一双手托住她的后背,那慈眉善目的老妇对着她宽心地笑,眉眼看着有丝眼熟:“醒了就好了,你掉进水里染上了风寒,都睡了一日一夜了。”伸手摸了下她的额头,回头道,“女子醒了,老头你把我灶上热着的粥端过来。” “嗳,来了。”老者精神矍铄,看得出来年轻时也是相貌堂堂,含笑出门去,没一会就端着碗热气腾腾的粥进来。 “有点烫,小口喝吧。”老妇笑眯眯望着她,用勺子搅动着,一口一口喂给她吃。 只是普通的小麦粥,熬得很烂很软,有淡淡的清甜味。 秦惊羽张嘴喝了几口,胃里暖热,身上逐渐有了丝力气,看着自己身上的粗布女装,胸前高耸,裹胸的布带已经被摘除,不由问道:“这是哪里?” “这是我家。”老妇收拾了碗勺,答道,“你从那暗河里飘出来,我家老头在河边转悠正好看见,把你捞上来的,幸好没事……我看你也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女子,你从哪儿来的啊?怎么掉进那河里去了?” 秦惊羽正要回答,突然听得外面传来嘈杂声,鸡鸣狗吠,有人在屋外喊道:“黄叔,黄婶!” 老妇站起身,应道:“什么事?” 那人奔到窗前,焦急道:“有官兵在搜查疑犯,就要进村了,我大舅让我叫你们把家里值钱的东西藏好!”说完转过身,匆匆走了。 听得脚步声远去,老妇自语道:“奇怪了,这村子十几二十年都难得来一回外人,怎么会有什么疑犯?” 并不奇怪,想必是来找自己的。 她不能再回去,不能再回南越皇宫,不能! 秦惊羽咬住唇,一把扯住她的衣袖:“婆婆,你救救我!” 黄婶诧异望着她:“女子,你……”连同那边老者也凑近过来。 秦惊羽掀开身上破旧的薄被,跳下床来,谁知一脚踏出,就像是踩在沙堆里,跌倒在地。 “女子,你这是做什么?” 黄婶伸手来扶,被她拉着手,顺势拜倒:“婆婆,我不是坏人,求求你,等下官兵来了,就说我是你家的孙女,生了病在家里养着,他们会相信的,我保证他们不会怀疑!”自己跳崖之前是大夏质子,现在却是个真正的女儿身,只要这老夫妇帮忙说话,绝对不会引人怀疑! “这……” 黄婶眼望老者没有说话,那黄叔看了看秦惊羽,面上闪过一丝笃定,长长叹道:“既然是暗河里出来的,想必是天意,就照她说的吧。”指着她身侧的长剑道,“这剑是你的吧,还有枕头下的玉,是我家老婆子在你身上发现的,这些东西我们先藏到灶台下去,等下再给你。” “剑?” 秦惊羽看看身侧,这才发现琅琊神剑失而复得,好好躺在她身边,一时又惊又喜。虽然搞不懂为何神剑会在这里出现,但情况紧急,也没时间深思,翻出枕头下雷牧歌那块玉玦,从那么高的悬崖上跳下来,玉玦藏在内衣里居然完好无缺,又是一大欣慰。 结果剑和玉玦,转手交给黄叔,黄婶坐下来,帮她把梳好的长发解散,扶她重新躺会床上去,刚盖上被褥,就听得外间想起杂乱的脚步声。 哐当一声,房门被人推开,两名南越士兵模样的人闯了进来,扯开嗓门嚷道:“老头,这就是你的家人?” “是啊,屋里是我的老伴,榻上的是我家孙女,正病着呢。”黄叔跟在他身后,赔着笑脸。 “孙女?”士兵瞥他一眼,疑惑道,“不是说你儿子不到十岁就死了,哪来的孙女?” 黄叔张了张嘴,急中生智道:“这女子是前些年在山外捡来的,有病,嗯,脑子有病,我看她可怜,就带回来养着,指望她能好些,将来代替我儿子给我们老两口送终……”说着说着,忍不住去抹眼泪。 那士兵走近床榻,看着秦惊羽穿一身粗布衣裙仰面躺着,披头散发,脸色苍白浮肿,面颊和额头上到处是刮伤的痕迹,正朝着自己龇牙咧嘴傻笑,不由得信了几分。 此时负责屋前院后搜查的同伴踏过来,朝他低语几句,大致是说没发现有异常,说完一起退出门去。 等他们走远不见,黄叔关上房门,长长舒了一口气。 黄婶坐在床边,扶她靠坐起来,关切问道:“女子,人已经走了,你莫怕,跟我老婆子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 第413页 秦惊羽嘴唇嚅嗫着,想着身中两箭的程十三,想着惨死崖壁的元熙,不由悲从中来,怔怔落泪:“他们杀了我朋友……摔死了我弟弟……” 黄婶先是一愣,继而联想到她依稀可见的姣好容貌,了然点头,恨恨道:“这群畜生!”慢慢靠过来,拍这她的背,放柔声音道,“别哭了,上天看着的,他们会有报应的。你就在我家里好好养着,等养好身子,我让我家老头子送你回去。” “谢谢。”秦惊羽抹一把脸,想想又问道,“我朋友中了箭,从山崖上滚下来了,不知有没有在河里看到他?” 黄婶看向黄叔,后者缓缓摇头:“那暗河里只飘了你一个人过来,没看见别人。” 秦惊羽听他反复说起这个地名,不觉怔道:“暗河?” 听起来有丝熟悉,以前在上课的时候曾经听老师韩易提到过,说是南越境内某个不知名的山谷里,有一条神秘的暗河,忽隐忽现,踪迹不定,须得有缘人才能遇到。 黄叔眼睛黯了黯道:“说来话长,我都是听这里的老人讲过,这山谷里有一条暗河,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流向何处,原本以为只是个传说,不想二十年前的一天,暗河突然出现,卷走了我那正在野地里玩耍的儿子,我当时在山里打柴,我家老婆子在山头上看见,等她奔过去,暗河已经消失了……从此,我就天天守着这暗河出现的地方,等着我儿子回来,一守就是二十年。” “这二十年,那暗河没再出现过?” 黄婶满目懊悔,低着头抹眼泪,黄叔搂住她的肩拍了下,叹道:“前些年倒是出现过两次,只是时间太短,还没等我跑近,一晃就消失了,而这次,居然出现了那么久,我看着那水面上露出的衣角,真以为是我们的儿子回来了,他出事的时候,也是穿了件灰白色的衣服……” 他叹息着几乎说不下去,黄婶接着哽声道:“这些年,村里的人不是过世,就是搬迁,除了村长家,就剩下我们这一户,我们俩哪儿也不想去,这辈子就守着儿子,等他回来。” 秦惊羽听得唏嘘不已,忙出声安慰二老,心里也是庆幸,要不是这暗河突然出现,自己摔下这万丈深渊,铁定粉身碎骨,绝无活命之机。 在这里住了两日,夫妇两人对她照顾得十分周到,还采来草药给她敷在身上,那些在树枝石头上刮的伤痕渐渐结痂,精神逐渐好起来。 黄婶找出自己年轻时的衣裳给她穿,对镜一照,脸上的伤好了大半,浮肿消除,愈发显得姣美药窕,楚楚动人。 “晴儿啊。”夕阳下,黄婶叫着她杜撰的名字,啧啧赞道,“这模样长得真俊,幸好那日没被官兵看出来。” 秦惊羽勉强笑了笑,帮着她晒晾刚洗好的衣物,一回头,对上一张陌生的男子脸庞,来人约莫二三十岁,身材高壮,其貌不扬,正痴痴呆呆看着她,瞠目结舌:“黄……黄婶,你从哪里捡来的仙女?”正是那日前来报讯的男子声音。 黄婶上前一步挡在秦惊羽身前,手里的竹竿朝那男子肩头打过去:“看什么看,这是我家的孙女!” “你家不是没儿没女吗?”那人躲也不躲,盯着秦惊羽,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干孙女不行啊?” 黄婶边说边推她进屋,正好黄叔从傍边小路回来,那男子凑上去询问,黄叔比手划脚解释几句,指了下秦惊羽,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摇头叹气。 看着屋外交谈的人影,关上门,秦惊羽不由问道:“婆婆他是谁啊?” “是薛家的老小子,家里穷,又没门手艺,一直娶不上媳妇,上月才进山来,就指望这跟他大舅,也就是这里的老村长学学打猎,得以谋生。” 秦惊羽想着那人痴迷的目光,心里微沉,没过一会,黄叔进门来,沉着脸道:“薛家老小子看上了女子,想提亲,被我回绝了。” “是该回绝,就凭他那身世样貌,想都别想!”黄婶说完,又搓着手为难道:“可村长膝下无子,这薛虎是他亲外甥,这关系得罪了,可不太好……” 秦惊羽咬牙道:“我的身体已经好了,本来就想早点离开,既然如此,我现在就走……” 黄婶摇头阻止:“天快黑了,夜里不好行路,今晚你早些歇息,明日一早让老头子送你出谷去。” 秦惊羽看看窗外天色,想来也有道理,于是早早梳洗睡下。 黄叔黄婶睡在外屋,她一人睡在里屋,因为心里有事,翻来覆去也睡不着,正发呆,忽然听得窗户轻响,有黑影一晃而过。 “是谁?”她警觉起身。 半晌没听到声音,秦惊羽套上外衣刚要下地,窗口突然跳下个人来,用力抱住她。 秦惊羽尖叫一声,猝不及防,被那人压在床上,嘴里喘着粗气,大手在她身上乱摸乱揉。 “好女子,脑子不好使没关系,你跟了哥哥,哥好好疼你!” 是他,薛虎,是哪个村长家的老光棍! 这色胆包天的家伙,白天提亲被拒,夜里竟然来硬闯用强! 黑暗中被他捂住嘴,秦惊羽拼命摇头,拳打脚踢,无奈薛虎身强力壮,此时又是动了情,力气大得惊人,而她又是大病初愈,身衰力竭,没几下就被他撕裂外衣,小腹处有滚烫的硬物顶上来。 “好女子,乖女子,给我,给哥哥,哥哥受不住了……” -- 第414页 “救……救命……” 越挣扎,他的力道越重,身上被他掐得生痛,秦惊羽眼睛酸涩,流出屈辱的泪水,痛恨自己为何不趁夜逃走,为何要多留这一晚,就算是死在野兽的口下,也比留在这里受辱强得多! 头晕目眩之际,只听得哐当一声,有人冲了进来。 忽然身上压力一轻,薛虎摸着后脑,大声呼痛。 在他背后,黄叔举起根扁担,没头没脑朝他打去:“我打死你!我打死你这坏小子!” 薛虎毕竟是年轻人,愣了一下就反应过来,抓住那扁担一推,将黄叔推倒在地,不知撞上了什么,瞬间没了声音。 “老头子——” 黄婶啊的一声叫,丢开手里的烛火,扑过去抱住地上之人,那薛虎红着眼转身过来,又朝退至床边的秦惊羽扑去。 秦惊羽已经从床榻下方摸到琅琊神剑,瞥见人影过来,刷的一声拔出剑,想也不想,对准他直刺过来! 这一剑用尽了全身力气,直直没入对方腹部。 薛虎惨叫一声倒下,抽搐几下,忽而不动了。 秦惊羽喘息着拔出剑来,踢了他几脚,没觉出动静,这才缓缓回神,只觉得精疲力尽,浑身都通。 那边黄婶已经把黄叔药性,黄叔按着后腰,两人举着烛火搀扶着过来,看到那血泊中的男子,吓得面色发白,周身打颤。 “他死了……” “死了?”黄婶喃喃念着,突然惊跳起来,语无伦次道,“死了人可是要报官的,晴儿你快走吧,赶快走!” 秦惊羽早有去意,见状却有些犹豫:“人是我杀的,我走了,你们怎么办?” “你就别管我们了,快走快走,我们知道该怎么做……” 黄婶抓起她放在床边的报复塞进她手里,急急推她出门:“要是官兵来了就走不掉了,快走吧,顺着山路朝南走,这山里没大的野兽的,走出林子就没事了……路上小心!” “你们也……保重!”秦惊羽不敢久留,扭头就走。 夜色深黑。 按照黄叔指示的方向,秦惊羽举着支火把,深一脚浅一脚朝前走着。 黑乎乎的树影中,手里一点火光着实温暖,也显得四周更加冷清寂寥。 山里树木多,树叶也密,没有大的野兽,没有猫头鹰在树上咕咕叫个不停,不仅是走的累,心里也瘆人的紧。 顶上星光被枝叶挡住,光线稀疏,饶是她眼里再好,也只能看清方圆十米内的景物,在此之外,到底有些什么,丝毫不知。 走的时候太匆忙,黄婶也是老眼昏花,根本没注意到她的外衣已经被撕裂,衣不蔽体,奔走时又被树枝刮下几绺,更加破烂,再加上林子里寒风瑟瑟,冻得发抖。 好冷,也好困。 一步接一步走着,火光越来越小,飘忽不定,最后终于熄灭。 没了火,在这陌生的地方,更是危险加剧,寸步难行。 秦惊羽将包袱拴在背上,挨着根大树坐下来,手里紧紧握住琅琊神剑,警惕注视着四周的动静,等待天亮。 时间慢慢流逝。 许久许久,终于看到顶上一点微光,天际泛起蒙蒙亮。 林子里起雾了,树木被团团白雾包围,影影绰绰,景致变得迷蒙不清。 秦惊羽站起来,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忽然发现不对劲。 前方树枝上挂着一绺衣衫,不正是自己之前经过时被刮破的吗? 走来走去,又回到了方才来过的地方—— 她迷路了。 雾气原来越重,眼看没法散去,她一咬牙,拔出琅琊神剑,随手将剑鞘别在腰间,举着一团紫光,继续前行。 不知日升月落,白天黑夜,心里只有一个信念,走出林子,就安全了。 走啊走,两脚像是灌了铅,身子越来越沉,被藤蔓荆棘刮破的伤痕越来越多,直到满身血污。 力气几乎用尽,只强撑着心底一口气,机械迈步。 过了多久,一天,还是两天? 忽然听得前方传来人声,声音极低,她喘着气,满脑子都是嗡嗡作响,根本无力辩听。 这深山野林,怎么会有人声? 莫非是南越士兵追来了? 带着这样的想法,她加快步伐,朝相反方向疾走,不曾想脚下被石块一绊,竟是一头栽倒下去。 “是谁?谁在那里?” 有脚步声纷纷响起,朝着她倒地的方向奔来。 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身上却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恍惚中见得好几条人影过来,将自己团团围住。 “咦,是名女子?” “会不会是奸细?” “大家都别动,谨防有诈,我去叫雷将军过来——” 雷将军…… 秦惊羽伏在地上,幽幽地想,原来南越也有姓雷的将军呢。 有一阵脚步声传来,有人扬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秦惊羽闻声一震,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是出现幻觉了吗,她竟然以为是雷牧歌…… 心扑通扑通跳着,几乎要跳出胸口。 “雷将军,我们发现了这个受伤的女子,好像是昏过去了。” “嗯,一舟,你也过来看看。”那人边说边在她面前蹲下来。 一舟……李一舟?! 脑子里轰的一声响,对,是雷牧歌,是他,他没死! -- 第415页 秦惊羽忽然流出泪来,伸手入怀,摸到那一块玉玦,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不住往外流。 “雷……牧歌……” 雷牧歌手指刚搭上她的肩,正欲把她翻转过来,忽然听得这一声,犹如五雷轰顶,一下子呆住了。 “你……你是……”他的声音颤抖着,带着惊骇,带着狂喜,看着不确定。 “雷牧歌。” 她有哭有笑,慢慢抬起头来,把那块玉玦递到他手里,还没看清他的样子,就被她按住双肩,一把扯进怀中,紧紧抱住。 “老天有眼,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五皇子呢?” “元熙他……” 之前是凭一口气硬撑着,如今见得故人,心神一松,底气卸去,喉咙里发出一声悲鸣般的呜咽,仰面晕过去。 虚弱的身子被他抱起直冲入帐,耳畔响起他急促的呼叫:“一舟,一舟快跟来!” 昏迷之中,感觉自己被放下来,那双大手小心剥去她破碎的外衣,过了一会,那两人几乎同时低叫:“啊——” 两人怔愣着,过得许久,才慢慢找回自己的声音。 “殿下他……他是……”李一舟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你……出去!”雷牧歌的声音低沉压抑,听不出悲喜,那双抚在她肩上的手却在微微发颤。 “怎么是我出去,我是大夫好不好?”李一舟咬牙切齿低叫,“要出去也是该你出去!” “我是主帅,这是我的营帐,你必须服从我的命令。” “没看见她一身都是伤吗,我要给她包扎伤口,还要给她把脉,包扎你行,把脉你会么?” “你……” 沉默了一会,雷牧歌拉过薄被给她盖上,攥紧拳头,懊悔低吼:“怎么会这样?该死,她到底在那南越宫中经历了什么?” 李一舟一拳捶在他肩上:“还不都怪你,我们师兄弟,出生入死的兄弟,你居然口风那么紧,帮她隐瞒,连我都瞒住,我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你对得起我吗你!” 雷牧歌低沉着声音吼回去:“我没瞒你!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真的?” “当然是真的!” 吼过之后,两人都泄了气,瞅着她发呆一阵,还是李一舟率先镇定下来,清了清嗓子道:“我是大夫,我先给她包扎。” 雷牧歌无奈点头,握住她露在被子外面的那只细弱小手,瞅着那毫无血色的苍白小脸,声音哽咽:“羽儿,你撑住,我一定会救你!我发誓!” 将秦惊羽外露的伤痕尽数处理完毕,李一舟开始给她把脉。 手指搭上那泛青的腕部,李一舟眉头皱起,脸色越来越难看。 “怎么了?她是不是还有内伤?”雷牧歌盯着他的脸,着急问道。 “不是内伤,我说不上来,太奇怪了……”李一舟额头上渐渐渗出汗来,脸上也变得铁青,看起来十分可怖,“她好像是中了什么毒,开始发作了,这毒就在她脑袋里,不对,是脑袋里长了个什么东西,她非常虚弱,只剩下一口气……” 雷牧歌与他相识多年,从未见过他这般神情,不觉颤声低问:“你……能治不?” 李一舟咬牙:“我试一试,这里没药,我先给她扎一针,然后试着用内力把那东西逼出来——” “好,我给你把关,不行的话,我来。” 李一舟从怀中去出个小盒子,打开取出一根银针来,一针朝着她的百会穴扎下。 秦惊羽受痛,啊的一声叫,神智有些清醒,低喃:“雷……牧歌……那沼泽……你怎么……怎么没死……” 雷牧歌拉着她的手,也不管她能不能听到,不迭应着:“是,我没死,我的坐骑陷进沼泽,一舟在树上吊了根绳子,硬是把我拉出来了,后来我们弃了马匹,放弃大道改走水路,辗转进入苍歧,不知怎么转到这座山谷,正在寻找出路,谁知……” 谁知却误打误撞遇到她,真是侥天之幸! “雷牧歌……对不起……对不起……” 秦惊羽并没有听请他的话,只感觉到他在身边,嘴里喃喃念着,眼泪汹涌而出。 他没死,真好! 还有机会跟他说对不起,怎好! “跟他道歉做什么?你又不是只瞒了他一人,还有我呢,你这偏心的家伙!”李一舟低吼着,手上动作不停,掌心贴在她背心。 一股热力自她后背涌入体内,在丹田运转一周,朝头顶冲去。 哇的一声,秦惊羽吐出一口鲜血,双手不住颤动,李一舟被那强劲的反弹力撞出去,倒弹出一丈远,扑倒在地,急叫:“雷,护住她心脉!” 琅琊神剑再次鸣响,紫光直射过来,秦惊羽渐渐安静下来,无声无息。 “怎么回事?一舟,她怎么样?!”雷牧歌手掌贴在她心口上,抱着她低喊。 李一舟跌跌撞撞爬起,奔过来检查一番,脸色凝重,哑声道:“必须回天京,找穆老爷子!” “她怎么了,你说话啊,她到底怎么了?” “那东西太厉害了,我一逼它,它就反弹,殿下她受不住,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不逼它,它会发作的原来越快;比她,它就反噬殿下……对不起雷,我无能为力,只能带她回天京,找她外公穆神医,希望一切还来得及!”李一舟说完,看向那神剑,又补充道,“看来这剑对她身体有保护的作用,吉人又有天相!” -- 第416页 雷牧歌紧抿着唇,慢慢将她放平,队则帐外拔高声音:“来人!” 有人及时应道:“是,将军。” “传我命令,整顿行装,立即按原路退出,返回大夏!” 秦惊羽浑浑噩噩,不知天日,只觉得自己被人抱着在树林里行走,时而山风呼啸,时而阴云密布,时而阳光灿烂,一路不知疲惫地行走。 走着走着,听到了马嘶声,有人抱她骑上了马,骏马在山野奔驰,道路又窄变宽,由崎岖变得平整,逐渐驰上管道。 马匹后又变为了船舶,河面上出来潮湿的风,众人划桨,逆流而上。 最后,船舶变为马车,马蹄声声,车轮滚滚,朝着北方,朝着大夏的方向行进。 进入大夏境内,期间她醒过来一次,看着那憔悴的两人,断断续续说出如何从南越皇宫逃出的经过,待说到程十三中箭,元熙惨死,精神崩溃,又昏死过去。 这一次,再没醒来,直到马车驶入天京,直奔皇城。 “羽儿——” 昏睡中她听到许多熟悉的声音,有父皇,有母妃,有外公,有祖母,有老师……那么多人围住他,哭着叫她的名字。 回家了,终于回家了! 所有的声音都听在耳中,记在心里,眼皮却沉重得要命,怎么也睁不开。 当众人屏退散去,一切都安静下来,她听得母妃颤声哭道:“羽儿,我的孩子,你怎么了,你到底是怎么了?” 父皇秦毅的声音也是强自镇定:“岳父,羽儿……朕的女儿,她怎样?” 哦,父皇已经知道了她是女孩子,这样也好,这是迟早的事情。 静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听得外公穆青长长叹气:“羽儿她中了蛊。” “什么?!”众人惊道。 “这是一种我从来都没见过的蛊毒,强劲的吓人,羽儿之前或遭遇过别的奇遇,蛊毒虽强,却一直被压制这,再加上神剑的保护,本身还要一段时日才发作,但是她又中了东阳特有的索命符……” “东阳?轩辕敖?” 不仅是父皇秦毅,连她也听得糊涂了。 外公的诊断绝对没有错,但是萧冥给她服下的剧毒,怎么回事出自东阳呢? 大夏……东阳…… 忽然有丝明白,为何萧冥下毒会毫无顾忌,他是巴不得她死,然后一口撇清干系,嫁祸给东阳,一箭双雕,破坏两国之间的盟约! 好毒的心思! “正是。这索命符的毒素侵入体内,激发了蛊毒,二者相互促进,此消彼长,现在虽然索命符的毒性已解,那蛊毒已经全面发作,看情形就连神剑都有些抵挡不住。” “为何会这样?神剑不是有灵力斩妖除魔吗?” “陛下你听我说,那蛊虫已经深入羽儿头脑深处,神剑一旦发力,蛊虫便会反噬人身,即使神剑将蛊虫消灭,蛊虫临死也会拼尽全力,将羽儿一并拖上,与她同归于尽!” 秦毅啪的一掌击在墙壁上:“那怎么办?” “如今之计,继续用神剑守护,我和雷将军轮流抱住羽儿心脉,试着才用保守疗法,看能不能将蛊虫诱出来。请陛下派羽林郎精锐在殿外重重防守,不得有任何人进来打搅。”穆青顿了下,想想又道,“此举无甚把握,我听闻太傅韩先生与那蛮荒密云素有交情,还请陛下下旨,令韩先生移步东海,请两位岛主火速前来救人。”只有找到蛊虫发作的根源,才能真正救得性命…… 秦惊羽沉沉睡着,虽然口不能言,人不能动,浑身感官仍在正常运作。 感觉到有人喂水,有人灌药,针灸艾灸之法都在用,身体情况却丝毫不见好转。 耳畔的叹息声越来越多,她能感受到众人的担忧,感觉到外公的焦虑。 母妃在宫人侍女的搀扶下时常来看她,陪着她说话,鼓励她好起来,听得出,她还不知道元熙的事情,雷牧歌相比压下了真相,不曾流露一丝口风。 元熙…… 一想到他,就想起崖壁上的血迹,想起那道近在咫尺却漠然而视的身影,脑子里有什么东西钻心地,撕裂地痛,痛得她在床上翻滚,嚎叫出声。 有人按住她的手,急急喊道:“穆先生,殿下她又发作了!” 外公的声音颓然响起:“保守疗法没有用,若是她再多发作几次,就算有神剑相护,那蛊虫吸尽血肉,也没法保命……” “若能做到自由驾驭神剑,人剑合一,也许能消灭蛊虫,但是大夏皇室中还没出过这样的先例,羽儿还小,与神剑相处时日太短,意志薄弱,更是不能。”那是父皇秦毅的声音。 “那怎么办?怎么办?难道由着她等死吗?”雷牧歌的声音沙哑着,沉稳不再,冷静全无。 外公的声音显得那么苍白无助:“护住她的心脉,我们只有等,等韩先生带人回来!”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秦惊羽就那么躺着,无声无息躺着。 很多淡忘的场景都被她想起,完全无法控制,一幕幕在脑中回放。 马车外,有人恭敬喊着二爷。 甬道旁,那铁血皇子凌厉一脚踢出,满含深意的训斥。 小屋里,他知道她回返,索性让玛莲达肆意亲吻,激发她心头醋意。 温泉池边,他明明看清了阿大的手势,却故作不解。任由寒泉之门关闭,自己无法解毒,只能以他做药,一同沉沦欲海…… -- 第417页 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在编剧,他在导演,自己不明所以,傻傻入戏,丢了心,失了身,直至一无所有。 萧焰,恨他,恨他,恨他…… 痛,好痛! 有一声凄厉惨叫,她抱着头,在床上打滚,然后有人扑过来,将她死死按住。 “听着,老师已经快到京城了,就这一两天,你再忍忍,再忍忍!” “痛你就咬我,使劲咬!” “咬我,把毒过给我,我替你痛!” 不,她已经那么对不住他,她不会咬他,就是痛死都不会咬他。 雷牧歌,他明不明白,她是最有应得,自作自受…… 她在心里惨笑,脑中昏昏,气若游丝,身子越来越轻,神智越来越迷糊。 她这样子,还能等到老师他们回来吗? 能吗? 怕是……不能了…… “雷牧歌……”她听得自己的声音低喃,“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别跟我说这几个字,我不想听这个!” “如果……这次……我能活回来……我给你当……男宠……” 王者归来 第一章 大难不死 没有人知道,那一日众人被天子秦毅唤出去之后,殿内来了谁,发生了什么,只见的一道金光从里间升起,待到雷牧歌第一个冲进去,屋里空空的,只有秦惊羽仰面躺在床上,脸露微笑,神色安详。 她只是睡着了。 睡了一个好觉,无悲无喜,无忧无虑。 睡醒之后,脑子里有刹那的空白,似乎忘记了一些人和事,只是短暂的怔愣,继而缓缓回神。 哦,回家了,她又回来了。 …… 整整一个夏天,秦惊羽都在明华宫度过。 经过外公穆青的着手诊治,她的身体逐渐恢复,除了被强行压住不再发作的蛊虫,身上各处的伤痕都已经痊愈,比起之前倒是强壮了许多。 据穆青所说,她此番被掳受困,又是中蛊,又是服毒,又是掉悬崖,能够大难不死,除了琅琊神剑佑护剑主之外,还得益于早些年前被灌下的那一大堆灵丹妙药,以及在密云岛上所泡的暖玉神泉。 说到这暖玉神泉,不能不感叹其功效神奇,她只不过在里面泡了一小会,居然受益匪浅,但是对于这段奇遇,脑子里只模糊有个印象,记得自己曾经短暂下水浸泡,却打死想不起具体过程了。 外公穆青说,记性不好,她是中蛊之后留下的唯一后遗症。 她倒觉得,能捡回小命已经万分侥幸,至于那些忘记的,多半也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忘了就忘了吧,并不打紧。 这个夏天当中,还发生了很多事。 就在她被困南越的那段时日,穆妃备受煎熬,终于忍不住向秦毅吐露了她的性别真相,秦毅气恼之余,也更加忧心,所以派丞相汤伯裴亲往南越谈判,许下丰厚条件,而那日山谷里她被雷牧歌和李一舟碰到,在两人面前暴露了女儿身份,也就是说,除了母妃和外公,又多了父皇和雷李二人知道了她是女子。 秦毅一声令下,知情人对此守口如瓶,对外一律说法是皇太子被救回国,身体虚弱,需要在宫中静养,不见外人。 她昏睡不醒,众人一筹莫展之时,幽朵儿猛然想起传说中的巫族秘笈,也就是她曾在密云岛上祭坛之中见过的那一本,相传秘笈上记载了巫族所有的巫术以及破解之法,依照族规,必须成为终身不嫁的巫族圣女,才有资格进入祭坛,而且参透也是需要相当时日。 为了救她,幽朵儿不顾阿大反对,毅然前往。 想当初在密云岛上,她也就是一时好玩,与这巫族少女交了朋友,没想到对方会为了她牺牲至此。 这欠下的情债,一辈子都怕是还不清了。 在她醒来的当日,还见到了相携而来的秦兴澜和兆翡颜。 秦兴澜仍是那副英俊儒雅的模样,兆翡颜清瘦了不少,却显得面色红润,神采奕奕。据他所说,当初为了给他救治解毒,兆翡颜费尽心力,最后虽然救回他的性命,却因此小产,失去了肚子里的孩子,他愧疚在心,在岛上与之结为夫妇,发誓要一生善待于她。 对于她要将太子之位交还于他,秦兴澜坚辞不受。 他说,就在她昏睡之际,他曾被父皇秦毅召见,述以同样的想法,但他始终没能拔出那柄琅琊神剑,或许这就是天意。 “三弟,二哥是戴罪之身,能在蛮荒岛上跟翡颜好好过日子,已经是莫大福气,这些日子我已经习惯了则样的生活,不想再有所改变……你不是小孩子了,你是大夏储君,未来的帝王,你要成长起来,肩负起你的责任。” 二皇兄的这番说话,其实也是父皇秦毅的意思。 除了二皇兄,四皇弟秦昭玉也被召去把剑,神剑纹丝不动。 看来,天意要她将这个皇太子继续做下去。 穆妃见她平安归来,心情好了许多,眼疾也在慢慢恢复,这是睡梦中仍哭着念元熙的名字。 元熙的死,由雷牧歌禀报了秦毅,众人皆一知情,只瞒着穆妃一人,说是因为急着送她回来治疗,元熙则是由另外的人手护送回京。 原想这谎言终有一日会被拆穿,谁知在她回宫一个月后的一天,丞相汤伯裴率众归返,进宫面圣,怀中居然抱着个孩子。 -- 第418页 “臣……幸不辱命!”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秦毅喜出望外奔上去,接过他手里的孩子,哽声低唤:“元熙,朕的孩儿元熙……” 据汤伯裴所述,他当日被刺客所伤,幸而有大夏带去的侍卫拼命相救,伤势并不严重,猜到可能是萧冥派人所为,于是将计就计,装作重伤的样子在寝室长期休养,以此拖延时间,希望谋取更大利益。 后来程十三找上门来,两人合计一番,就在程十三救人的同时,他也做好回归准备,令一名死士扮作自己模样蒙头大睡,实际却是与一干人等赶着宫中祭祀,逃出皇城,一路北行,就在踏入大夏国土,与镇守边境的大将军雷陆汇合之时,有黑衣人送来了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孩子。 “送回五皇子的人是谁?丞相可认识?”秦毅问道。 汤伯裴摇头:“臣不识。来人共有三人,都是身着黑衣,什么都不肯说,臣只看出抱着五皇子的那人体型药窕,应该是名女子,看得出,她对五皇子有些恋恋不舍,走的时候还频频回望。” 女子? 秦惊羽心头微动,蓦然想起一人来。 对,是元熙的乳母! 试了,既然是她,一切都好解释了,她是南越人,当初掳走元熙她也有份,后来在南越皇宫一直照顾元熙,感情愈发深厚,久而久之也是心存愧疚,也许就是在那个时候将元熙调了包,找了个面容相似的孩子代替。 而自己在山崖上只匆匆瞥了一眼,视线转到别的地方,见得萧冥一掌挥向那孩子更是心神大乱,竟没看出端倪来,眼见程十三中箭,孩子被摔死,自己也走投无路,万念俱灰跳下悬崖—— 奇怪,为何只看了一眼呢,是什么吸引了自己的注意力,使得自己犯下这严重错误,险些失去性命? 怎么也想不出,索性懒得去想,反正元熙平安归来,一家团聚,没有什么比这更好了。 至于那个乳母,日后要是遇到她,定要好好感谢,予以重酬。 又过了些日子。 见她身体恢复得越来越好,海岛来的众人纷纷告辞,踏上归途。 远道而来,全力救助,这样的情谊,已经不是简单几句道谢的话可以述尽。 临别时,她由雷牧歌陪着,一路送出城门,依依惜别。 二皇兄秦兴澜带着兆翡颜回了蛮荒之北,容娜回了蛮荒之南,阿大回了密云,两岛与大夏缔结盟约,和平时互通有无,若有战乱则相互援助,共御强敌。 如此,最艰辛困苦的过程,换来最圆满的结局。 尘埃落定,一切都回到原点。 只是有些人,有些事情,被彻底改变了。 如此,雷牧歌。 此番回来,他更加坚决拒绝了与长公主秦飞凰的婚事,引得皇太后大怒,幸而秦毅传旨召见,两人在御书房一阵密探,出门时竟然都是面带笑容。 翌日,秦毅下旨,将长公主秦飞凰指婚给丞相汤伯裴的次子汤竟。 这汤竟也在朝为官,与雷牧歌年岁相当,相貌家世都不在话下,算是个青年才子,秦飞凰得知消息,哭哭啼啼找上未央宫,讨要说法,却被秦毅训斥一顿,伤心而归。 时候听秦毅在明华宫说起,穆云风感动莫名,望着秦惊羽怔怔落泪。 “母妃你哭什么?”秦惊羽帮她拭去眼泪。 “我是太开心了,能遇到牧歌这样心眼实诚的孩子,羽儿你终生有靠,我和你父皇也就放心了。” 秦惊羽听得不以为然,一笑置之:“外公说了,我这蛊毒虽然暂时没事,但终归是不能动情,须得老老实实做我的大夏太子,不准胡乱跟人风花雪月。” 穆云风之她所得在理,只叹道:“牧歌说了,他会等你。” “谁要他等了,我跟她,还没好到那一步。” 根据阿大的说法,幽朵儿顺利参透那巫族古籍,至少也是在三年后,到时候能不能如愿解除这蛊毒,还是个未知数,所以自己必须时刻注意,克制情爱。 想着这中蛊的事情就郁闷,就算是玛莲达气雷牧歌不该假意成亲,也跟自己没有关系啊,何苦拖自己下水,还种下这样凶猛邪恶的蛊毒,这样的女人,真是莫名其妙,死有余辜。 不过也怪不了雷牧歌,他要不是为了七彩水仙,也不会答应假结婚,现在再让他为自己守上个三五年,更觉心里有愧。 这样想着,见到雷牧歌的时候,脸色自然不太好看。 “怎么了?”他停下脚步,目光灼灼。 自从回来之后,他几乎每日都来明华宫抱到陪她吃饭聊天,饭后散步,院子里那一片草地,已经被两人踩得来年长不出芽来。 “我走累了。” “那就坐下歇会吧。” 秦惊羽应着,找了块干净台阶坐下,雷牧歌挨着她坐着,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话。 “太闷了,我想出宫去走走。” “穆先生说了,再坚持几日,等最后一段疗程结束,你身体大号,就可以行动自如了,到时候我先教你练武,修习剑术。” “那好吧,到时候别嫌我笨。”秦惊羽想想觉得不对,又问道,“这里事情也差不多了了,你怎么还不会军营去?” 雷牧歌眸光一闪,笑答:“陛下另有安排,我无限期休假。” 无限期休假,有这样的好事? -- 第419页 秦惊羽显然不信,见他笑得灿烂,目光往后一扫,又问:“对了,最近怎么没见着李一舟,他不是跟你形影不离吗?” “他呀,在良医所忙着呢,无暇过来。” 雷牧歌正打着哈哈,忽然听得背后一声冷笑,有人悻悻道:“要不是你给我安插这样多的事务,我会忙得无暇过来?” 秦惊羽随口道:“李一舟你来的正好,正说你呢,最近在忙些什么?” “我忙的事情多了,看病治伤,训练士兵,打扫营帐,缝补衣物——” 秦惊羽扑哧一声笑出来:“你不是当上副将了吗,怎么跟个老妈子似地?” 李一舟满目幽怨,眼神像是钢刀一般,狠狠朝雷牧歌剜过来:“我交友不慎,有什么办法?” 雷牧歌迎上他的目光,笑意淡淡:“这可怪不得我,谁叫你当初在那城墙下发过誓,我们是一辈子的好兄弟,为兄弟两肋插刀在所不辞,更何况是……” 李一舟气呼呼打断他:“你那是阴我,我宁愿两肋插刀,也好过现在这样……” “现在怎样?”秦惊羽好奇地问。 “没怎样。”李一舟撇嘴,暗骂她的没心没肺,她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不过没看出自己的心思,也不见得就看出别人的来,想到那三年之期,心里又好受许多,不到最后,指不定是谁笑谁哭。 “好了一舟,说吧,你进宫来可是找我有事?” 听得他问,李一舟面色一整,肃然道:“据可靠情报,南越边境军队后撤了。” “知道什么原因吗?” “听说是南越二皇子萧焰出了事,萧冥忙着安抚家人,无心恋战。” 两人边说边看她,眼神有丝怪异,秦惊羽被看得不明所以,摸着脸道:“我脸上有花?” 雷牧歌放柔了声音:“萧焰,你对这个名字可曾记得?” “记得啊。”眼见他脸色未变,秦惊羽笑道,“不就是那个逃出天京的南越质子么。这厮倒是狡猾,找了个替身放在南苑混淆视线,好在老天长眼,就算回到南越,也没让他好过。” 雷牧歌脸色一缓,又问道:“还有呢?” 秦惊羽摊手:“我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还有什么?” 雷牧歌与李一舟对视一眼,齐声笑道:“没了。” 秦惊羽犹疑看看两人,心里又念一遍—— 萧焰。 名字倒是不错,但对其人,真是没印象呢…… 王者归来 第二章 断袖情深 清心咒,是外公穆青为她量身定制的晨曲,清心寡欲,安抚神魂,由宫中琴师专门在她寝宫外弹奏,使得她一心一意学文习武,不参半点杂念。 每日一早起床,秦惊羽总要先听过两遍清心咒,再去御书房由韩易指点经文国策,最后则是去跟了雷牧歌习武。 不得不说,雷牧歌真不是个仁慈的师傅。 原想他之前对自己关爱有加,教授武艺时自然会一如既往的照顾,没想到这回他却是毫不怜悯,那个练功房被他从分利用起来,不仅每日功课安排的紧紧的,而且每一项功课都是亲自守着她完成,没有半点放水。 秦惊羽的根基是很差的,几乎为零,她生性懒惰,能坐着绝不站着,平时悠闲自在惯了,如今被人管着,手把手教授些入门功夫,再加上又是夏末,天还热得不行,没练一会就汗流浃背,浑身透湿。 “雷牧歌你该不会是公报私仇吧?不带这么折腾人的……” “我怎么公报私仇了?少胡思乱想,继续!”他又好气又好笑揉揉她的发顶,脸上的表情却极为认真。 秦惊羽叹口气,继续展臂伸腿,操练拳脚。 这家伙,真当她是他军队里的士兵啊,往死里整! 训练半日下来,累得不行,直接瘫倒在地上,这内殿空地足有八十平米,全是铺着软硬适度的柚木地板,有的地方甚至还铺了层褥子,外围是一圈竹木屏风,还有厚重的博古书架,适宜练武,也不用担心有人见得她的窘态。 雷牧歌过来,坐在她身边:“好好练,有了体力,以后才拿得稳剑,砍得动敌人。” “谢谢鼓励。” 秦惊羽翻了翻眼皮,有气无力回应,只觉得浑身都像是散了架的痛。 难怪以前她不肯练武,外公和母妃也不说什么,任由她玩去,原来她真的是骨骼资质不同常人,学文容易,练武却很难,旁人花一天半日学会的东西,她足足要三天五天,才勉强过关。 不过越是如此,倒越是激发起她心底那股不服输的劲。 俗话说笨鸟先飞,她好歹是个人,比那只笨鸟好了许多吧,她就不信了,就这几招简单的入门功夫,她会搞掂不定。 而且,就算她想偷懒,某人都不会答应。 “还练不?” “练。” 没有半句多话,她重新爬起来,继续进行。 一次次扑腾,一次次跌倒,一次次起身,没回倒地的刹那,脑海中总是浮现出些许血色,还有丝丝缕缕的黑暗,那些逝去的生命,那些囚禁的岁月,一幕幕回放。 安逸享乐,得到的只能是羞愤和耻辱。 她告诉自己,历史绝对不会重演。 一日功课结束,秦惊羽累得够呛,衣服全都紧紧贴在身上,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起来一般,这副模样根本没法在皇宫中行走,她直接抓了干净衣衫,去往偏殿的更衣间沐浴。 -- 第420页 洗去一身疲惫,周人舒爽出来,正好看见雷牧歌捏着张大大的布巾,守株待兔一般候着,一见她现身,手臂微动,布巾准确罩上她的头顶,给她拭擦湿发。 “雷牧歌,你干嘛对我这样好?”秦惊羽嘻嘻地笑,享受着他的服务,力道还算轻柔,只是技术好似有些退步了…… “你才发现我对你好?后知后觉。” “我不是记性不好么,你那么计较做什么?”秦惊羽无奈敲头,想必他以前也做过类似的事情,自己却恍恍惚惚想不起来,实在对不住他。 其实这差事自己也能做,但他就是不让,每回都抢了先去,他堂堂大将军,却做这侍女宫人才做的活计,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不过话说回来,只要自己跟他一起习武,旁人总是退避不及,躲得远远的,这样的情景要想被人看见嚼舌头,只怕也难。 这,自然是出自父皇秦毅的授意,父皇母妃的心思,不说她也明白,想想自己的现状,对他便更觉歉疚。 “我不是计较,我只是后悔,没早些这样,明目张胆对你好,才让人钻了空子……” 听得他轻轻叹气,秦惊羽侧了侧头,不明所以:“你是说李一舟?”虽然那蒙古大夫近日也来得殷勤,但自己从没让他这样亲近过啊,这人在吃哪门子醋?酸得吓人。 “不是说他。”雷牧歌闷闷一声,敛了笑容道,“羽儿你记住了,三年后蛊毒解除,你就要跟我在一起,你自己答应的事可不能反悔。” “知道了,到时候再说。”秦惊羽随口应付着,那句死不了就做她男宠的玩笑话被他曲解成这样,实在无语,只是现在他可是有父皇母妃做后盾,又是授业恩师,得罪不起,说什么她都得应着。 雷牧歌明白她现在的身体状况,也不敢逼得太急,一边动作一边想着法子,却听得她轻叹一声道:“牧歌,能不能想办法帮我打听一个人?” “谁?” “程十三。” 这阵只顾着休养生息,不是他说起这个优先人选的话题,她几乎都忘了程十三中箭滚下山崖的事情,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自己都是坠崖未死,或许他另有生机也说不定。 还有黄叔黄婶,那晚她情急之下一剑刺死那薛虎,逃之夭夭,他们会不会因此受拖累? 欠下的人情太多,这不是个好事。 黄叔黄婶的事情雷牧歌听她提过,一口答应,但说起程十三,她脸上现出几分幸灾乐祸的神情来。 “不是说他轻功很好吗,当年在江湖几大剑客的重重包围下都能飞身逃脱,这区区山崖绝对不在话下,不寻也罢。” “你这人怎么这样,你可知道,他几次三番救过我的命。” “所以我打心里感谢他的义举。”他暗地再补充一句,肃然起敬,五体投地,这样总够了吧? 秦惊羽听得无语,随意绑起半干的头发,正待再说,却闻身后有人扑哧一笑,回头看去,但见李一舟与秦昭玉并肩而站,笑得那叫一个耀目。 这四皇弟秦昭玉小小年纪,已经出落得面如冠玉,俊俏非凡,而李一舟面容清俊,姿色也是不差,两人往跟前一站,着实养眼。 “李一舟你笑什么?” “我没笑什么,就是听着雷的话,觉得牙有些酸,嗯,就是牙酸……” 这话将秦昭玉说得迷糊,伸手去摸他的腮帮子:“李副将你是不是偷吃甜食,吃坏了牙齿?” 秦惊羽拍手笑道:“多半是,我记得李一舟最爱吃那杏脯,每回我带去多少,他就吃掉多少。” “是吗?”雷牧歌眼神一利,瞅着他的目光意味深长,“原来是这样。” “说什么呢。”李一舟涨红了脸,呐呐道,“我才不爱吃甜食的,不过是不想扫你的兴,没当着你的面丢。” 秦惊羽哼了一声,不想理他,忽然瞥见他只手缩在背后,不由叫道:“李一舟,你背后藏了什么好东西?” 见雷牧歌的眼光也投射过来,李一舟没法,只得将手里的物事亮出来:“今日一早在山上采药的时候摘的,我觉得挺好看,看你喜欢不?” 竟是一大束白色的山菊花,花虽平常,但那么多凑在一起,煞是清幽可爱。 这小子,居然给她送花? 雷牧歌看得脸都绿了,秦惊羽被他的怒气感染到,直觉保命要紧,哪里还敢伸手去接,只好摸着脸讪笑:“李一舟你确定你不是来扫墓的?” “你!”李一舟期待的眼火花闪动,由满腹柔情最终变为咬牙切齿,“我就知道是这样,你个有花心没良心的,我真换衣你是不是……是不是……”碍于外人在场,那女子儿二字到底没蹦出来,将花束往秦昭玉手里一塞,他气呼呼转生,扭头就走。 “呃,李副将好像生气了。” 秦昭玉傻傻看着他们没动,雷牧歌从他手里接过花来,凑近嗅一下,嗤之以鼻:“看起来不美,闻起来不香,这家伙看病还行,眼光也就那样,还是我带回去喂马比较好,也算是物尽其用。” “这似乎不太好吧?”李一舟一走,秦惊羽心头倒是涌起一丝歉疚,虽然不多,只那么指甲盖一点,“要不我留一朵,做个纪念?” 好歹最近这毒舌男对自己和睦友善,也不想将这良好关系弄僵,若是将来他问起,也留有后路。 -- 第421页 “留一朵,更像是灵花,看着瘆人。” 雷牧歌轻飘飘一句话,彻底打消她心底善念,阿弥陀佛,她可不想被咒早死。 不过,这花马儿真的会吃? 见她嘴唇微动,似乎看出她的疑惑,雷牧歌笑意加深,露出森森白牙:“马儿不吃,我剁成花泥拌在饲料里,一口一口总要喂进去。” 秦惊羽立时闭嘴。 那个话怎么说的呢,宁得罪小人,莫得罪君子,尤其是像雷牧歌这样的全民偶像。 雷牧歌似乎很满意她现在的柔顺模样,放低了声音:“真喜欢花,我把我府中那盆极品海棠搬来给你,比这个好看得多了。” “不用,你留着自己观赏。”秦惊羽扁嘴,御花园里奇花异草多得是,实在不稀罕。 “别客气,我想看的时候,就来你明华宫,跟你一起看,不是更有意思?” “雷牧歌你是不死闲得发慌?” “还好,职务之余,刚好有时间陪你。” 听他们一来一往对答如流说得畅快,秦昭玉终于堪堪明白过来,指指她,又指指雷牧歌,喃道:“我知道了,难怪雷哥哥要拒绝跟大皇姐的婚事,原来……原来你们竟是……” “你想得没错,我们是断袖。”雷牧歌搭上她的肩,说得漫不经心,实则暗藏深意。 秦惊羽身子抖了两抖,望天。 这句台词,可真是雷人啊雷人…… 王者归来 第三章 风烟再起 雷牧歌那一番话,经过秦昭玉那个大嘴巴,没过半日就传到了秦飞凰耳朵里。 秦飞凰怎么守得住这口气,丢下正在试穿的嫁衣,一状告到了皇太后那里,皇太后心疼这个长孙女,一道懿旨将雷夫人召进慈云宫,一个把时辰才放回府去。 雷家三代单传,自然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等雷陆散朝回府听闻此事,气的抡起鞭子,将雷牧歌抽了个结结实实。 早有小道消息传来,原想这习武之事会有耽误,没想到第二日雷牧歌按时前来,着实让秦惊羽吃了一惊。 “你……还好吧?”想了又想,虽然提起这挨打之事有些伤他颜面,但不问候下,心里甚觉歉意,毕竟自己也在这事里占了半壁江山。 雷牧歌摸了下脸,微笑道:“本来不太好,但你这样关心我,我自然就好了。” 秦惊羽扁嘴:“也是你活该,这样的话背地里说笑就好,怎么当着昭玉的面说,他听了也就等于大皇姐听了,大皇姐听了也就等于皇祖母听了,不拿你开刀才怪。” 雷牧歌哈的一声笑:“我巴不得越多人听见越好。” 秦惊羽转念明白他的心思,原来他是在当众宣告所有呢,可他是当朝将军,自己是未来储君,看着绯闻闹得,现在倒是逞一时口舌之快,将来如何下台? 讪讪没说话,听得他问:“昨日一舟摘的那花,最后你还是留下来了?” 这话题可转换得快。 昨日后来些正好宫人来传,说是父皇秦毅有事召见他,这觐见天子也没捧着束花的先例,是以他走时随手丢在殿门一角,她看着那花于心不忍,悄悄捡了回去。 秦惊羽没打算瞒他,实打实点头。 雷牧歌哦了一声,声音低沉:“说说,搁哪儿了?” 秦惊羽清了清嗓子,如实汇报:“看着花形好些的就插了瓶养着,有几朵花瓣残破了,晒干了叫琥珀做成书签夹书页里。” “不是不喜欢吗?”他的声音渐渐闷了。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横竖是人家一份心意,不能作践。”不管白花红花,终究还是朵花,再怎么也是第一次收到男子送花,自己身为女子,便不能免俗心底有小小的欢喜。 是不是第一次呢…… 脑子里迷迷糊糊,有些记不住了。 想想又问:“你爹,雷大将军很生气吧,打你哪儿了?”据说雷陆治军严明,在内在外都是个火爆脾气,当年在战场上一拳可以击毙一匹奔马,经他一顿狠揍,寻常人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 雷牧歌一直等着她问这个,不迭点头:“是很生气,除了脸,到处都打了。”不打脸,也是因为顾及到他每日都要上朝,被人看到问起不好说。 “谁叫你乱说话的,自作自受。” 话是如此,眼里那抹关心却掩饰不了,秦惊羽瞅着他的笑脸,叹气道:“痛不?上了药没?” “痛啊,我爹把府中的药都收起来不让我擦,说是要长记性。”雷牧歌边说边挽起衣袖,露出一截古铜色的手臂来,“要不你给我吹吹?” “你当我吹的是仙气啊?”秦惊羽横他一眼,低头看了,手臂上果然有伤,再翻开衣领去看,那后颈上也有些鞭痕,看来雷大将军这名号真不是盖的,对自己的亲生儿子手下也没有半分留情。 “我身上伤还多,要不脱了衣服给你看看?”雷牧歌说着就伸手去解胸襟,眼底一丝促狭笑意一闪而过。 秦惊羽赶紧按住他手:“不用了,我看了也没用,得要大夫来看……” 不得不说,这一场大劫过后,连同记性变坏,心性也跟着变了不少,对于这美男自脱衣衫的戏码,竟没有太大的观看热情,她悲剧了。 他脱得欢,她按得紧,正在拉扯,忽然听得进门处一声吼:“你们在做什么?” 能找来这里并且大呼小叫的人,除了李一舟,不做第二人想。 -- 第422页 李一舟肩上挎着只大大的药箱,手里提着只覆了布巾的竹篮,站在门口朝两人怒目而视:“雷你到底是在教授武功,还是在借机揩油?小心我告诉陛下去!” “我这是和我徒儿交流情感,也碍着你的事了么?”雷牧歌说着一个眼神朝她射过来,里面有些东西闪耀着,熠熠生光。 秦惊羽全部收到,想他怕是要自己帮腔,于是接道:“对,是在交流情感,他在教我如何运功疗伤来着,既然你来了,这差事便交给你罢。” “好好地弄一身伤,别以为我不知你打的什么主意!”李一舟瞪了雷牧歌几眼,板着脸走过去,揭开竹篮上的盖子,对着她放柔了声音,“这点小伤,他再受个千百道也是死不了的,不用理他,来,殿下,过来喝药。” 秦惊羽朝那篮子里的药罐看了一眼,直觉掩口:“我外公说了,我已经大好了,这药可喝可不喝。” “穆老爷子也说了,你的伤倒是好了,但是气血始终不足,葵水久久未至,他老人家忙着治疗穆妃娘娘的眼疾脱不了身,是以叮嘱我每日煎药,再送到殿下这里来,守着殿下服用。” 李一舟身为医者,说完这一番话面不改色,秦惊羽也听得连连点头,倒是雷牧歌自听到那葵水二字,一张俊脸慢慢透出丝丝微红来,过了半晌,才听得他轻咳两声,哼道:“穆老爷子真是偏心。” 李一舟噙着一丝笑:“依我说,这叫做公平。”雷牧歌以习武之名,他便以送药之意,一为师徒,一为医患,实在公平得很。 “你莫要忘了,那城墙下你答应我的……” “我没忘,你我各凭本事,力战到底。” 嘎,居然敢跟大夏第一勇士单挑,这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 秦惊羽眼光扫扫李一舟,再扫扫雷牧歌,啧啧道:“就你那身子板,跟他实在不是一个档次的,有些雄心壮志值得夸奖,不过你还是要有自知之明。” 李一舟笑道:“我打架是不如雷,但是殿下你信不信,我随便一把药粉就能把他撂倒。” 秦惊羽想了想,点头:“我信的。” 就连外公都说过,李一舟年纪虽轻,医术却不可小觑,施毒的功夫也颇有些能耐,天下名医中他若是自排第三,没人敢去认这个第二。 “一舟你是存了心要与我作为么?” “是又怎样,谁叫你不安好心,老早就诓我发誓。” 眼见两人大眼瞪小眼,秦惊羽赶紧出来打圆场:“好了,一舟我乖乖喝药,你给牧歌看看伤。”这月事不调可不是闹着玩的,早治早好,将来她还想结婚生孩子呢,虽然那时遥不可及的事情。 从药罐里倒出药汁,端着只瓷碗一口一口喝下,她找地方坐了,好整以暇看李一舟给雷牧歌检查完伤势,然后抹了药膏在他肩背各处使劲地揉,往死里揉。 那个啥,明显的公报私仇。 雷牧歌咬唇皱眉:“你轻点不行吗?” “不行,不用点劲,药效进不去。”李一舟哼着,凑在他耳边低声念叨,“你爹娘中年得子,爱你如命,这回居然舍得下这样的狠心?老实说,是不是苦肉计?” 雷牧歌歪着头笑:“不告诉你。” 秦惊羽听得分明,撇嘴。 苦肉计,她从来不吃这一套。 等到抹药完毕,雷牧歌拉上衣衫,两人面对面坐下,换上一副正经慎重的神色。 秦惊羽知道他们要谈正事,很自觉地抱了本拳谱到一边去,慢慢翻开比划,实则尖着耳朵,凝神倾听。 “南越那边的探子回京来了。”李一舟率先开口。这些日子以来雷牧歌天天在宫里耗着,军营事务都交给他这个副将打理,每隔时日前来汇报军情,真真是苦不堪言。 雷牧歌剑眉一轩:“那人怎么样了?” 李一舟往远处的人影望了一眼,压低声音道:“萧冥把所有的消息全部封锁了,他自己也待在皇宫里足不出户,据说是情形不太好,他迁怒处死了好些宫人侍女,还有几名太医。” “太医?” “是的,探子下了血本,千辛万苦问到了,说是那人不知怎的受了重伤,只剩一口气了,躺在床上等死,那南越皇后哭得几乎断气,宫里乱作一团。” “极好,老天开眼,恶有恶报。”雷牧歌笑了笑,又道,“怪不得南越撤军了,原来是这个原因。” “嗯,你我知道就好,别告诉她。” “告诉了也没用,她都不记得了。” “还是小心些好,防患于未然。” “我明白。” 他们说得起劲,秦惊羽在一旁也听得疑惑,听那语气,好似是在说一个大奸大恶之人得到了应有的下场,可是为何要背着她说这些呢,好事不应该大家一起分享么? 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又听得李一舟道:“前些日子西烈局势也不太安稳,倒是北凉那边无风无浪,平平静静。” 雷牧歌奇道:“西烈王兰萨不是登基称帝了吗,有什么不安稳的?” 李一舟摇头:“有人在京城格鲁周边闹腾,翻出当年元昭帝不明驾崩的旧事,还推出名碧眼少年当家作主,意欲推翻政权,另立新君。” “竟有这等事?” “是啊,更有甚者,就在兰萨接冕加冠之时,忽然跑出来个小侍女,说是后宫有位夫人突发重病,那兰萨一听也不管仪式了,直接飞奔而回。” -- 第423页 “上回在皇太后寿宴上见过,当时真没觉得他还是个多情种。”雷牧歌稍有感触。 李一舟听得笑道:“这个怎么能凭面相说话,我跟你认识这么久,也没觉得你居然……”微微顿了下,转了话题,“这都不是重点,关键是那称帝仪式没完,事后也未见继续,那西烈一干臣子犯了难,不知当算不算。” 雷牧歌接口道:“你的意思是,他还不算真正登基,旁人还有机会翻天?” 李一舟点点头,正待说话,忽见秦惊羽站起,朝他们步步走来。 “知不知道那个碧眼少年叫什么名字?” 李一舟愣了下,自己说话已经够小声,她怎么还能听见? “暂时不知。” 难道是银翼? 秦惊羽抿唇,思想一阵,打消这个念头。 银翼从来都是行事谨慎,在没有弄清真相之前,绝对不会扯开架势与人公然作对,听李一舟所述,那聚众起事的少年不该是他。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随意动了下手脚,身体状况已经大好,看来这趟西烈之行是在所难免了。 …… 秦飞凰的婚期定在当月初十,按照日子来说,算是有些急,好在那汤竟出身相府,也算是门当户对,这回娶得长公主过门,婚礼办得十分隆重,风风光光。 婚庆当晚,汤竟一桌一桌敬酒,谈笑风生,与席上宾客很是融洽。 秦惊羽隔着桌子相望,见他相貌堂堂,气质从容,心里对这个姐夫倒也满意,高兴之余,不知不觉多喝了两杯。 依她的酒量,喝再多都不怕,远远见着雷牧歌坐在一角,手持酒杯浅斟轻抿,显得悠闲自在,不由得借着酒意,端着酒杯蹭到他身边。 “雷将军,我敬你。”唇边勾起一抹笑意,低声道,“看着我大皇姐嫁给别人,是不是有点失落?后悔没?” 雷牧歌斜斜瞥她一眼,举杯相碰:“我何来失落,何来后悔?” 秦惊羽嘻嘻笑道:“洞房花烛夜,新郎不是我,这还不……” 话没说完,就被他勾住肩膀,往礼堂侧门处推:“你醉了,我带你出去醒醒酒。” “我才没罪呢,你胡说什么?” “没醉就好,走吧,这里人多气闷,我看你也坐得不耐烦了,到时候少不了有人过来敬酒,要不我带你去遛遛马,如何?” 夜风凉爽,出门遛马……这倒是个好主意。 秦惊羽点头,唤住门外一名宫人说了去向,随便他朝汤府后门走。 刚走出院门不远,斜刺里跳出来一人拦在面前,浑身轻颤着,嚅嗫唤道:“主……主子?” 细微一声,惊得她险险挑起,忽而僵硬站住不动了。 他是……是…… 这已死之人,怎么可能……死而复生? 王者归来 第四章 浮出水面 嗯,人死不能复生,她一定是喝醉了,出现了幻觉。 如此想着,绕开那人影堪堪往前走,刚走出两步,又听得他喃喃道:“主子,你不认我了么?不要山庄的兄弟了么?” 脑中轰隆一声响,惊天动地,秦惊羽猛然回头,瞪视着他。他在说什么? 夜色下,那人一身素衣,面相清瘦斯文,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望着她笑得欢天喜地:“主子。” 这幻境,怎么如此真实? 秦惊羽张了张嘴,忽然伸手,在雷牧歌手臂上狠狠一掐,掐得他微叫出声:“做什么?” “雷牧歌你痛是不是?我们不是在做梦?”她含着笑,眼里却点点晶莹,“说话啊,我们是不是在做梦?” “真没见过,谁做梦还非要拽着别人一起的。”雷牧歌听得叹气,“掐够了没,省点力气行不,托你的福,我身上已经没几块好肉了。” 秦惊羽缩回手去,终于回神过来,朝着那人踉跄扑过去:“杨峥……你这死小子,死到哪里去了?!” 没错,是杨峥,是他! 杨峥木讷站着,任由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将自己的衣衫蹂躏个遍,有些弄不清状况,几月不见,这主子转性了?虽说以往也不觉得冷清孤傲,但到底还有几分威严,但是现在—— 哭得稀里哗啦,像个受尽委屈的……小媳妇。 雷牧歌在一旁也是看得呆住,眼前这年轻男子看来有些面熟,对了,是哪个昔日在闻香楼吟诗作对的书呆子杨峥。 几年不见,看来也没什么出众之处,却能令她抛开顾虑,真情流露,除了醉酒之外,是不是还有别的原因? 轻咳两声,他走上前去,拉开那碍眼相拥的两人:“殿下,这里人来人往的,让人看见不好。” “有什么关系,反正他们都知道我是个断袖了。”秦惊羽抹了把脸,讪讪笑着,扯着杨峥就往暗处走,边走边回头道,“雷牧歌你自己遛马去吧,我遇见个熟人,找地方喝茶去。”乍见故人,狂喜之下心也是砰砰直跳,看来山庄被血洗另有隐情,今夜定要问个明白。 但愿,那萧冥只是骗她,程十三也是误信谣言,其实大家都好好的…… “不行,我带你出来,自然要送你回去。”雷牧歌断然拒绝,前车之鉴血淋淋摆在前头,他还至今想起心有余悸,今后形影不离也好,死缠烂打也好,说什么也不能再弄丢她。 杨峥这会也认出他来,拢袖施礼道:“雷将军。” -- 第424页 “好久不见,杨公子。”雷牧歌抱拳,随意还了礼。 两人相互寒暄几句,住了口转头望她,秦惊羽只得朝雷牧歌挥手道:“那好吧,就烦你驾车,我和杨峥去闻香楼坐坐。” 堂堂朝廷将军被当做马夫使唤,也只有她才想得出! 雷牧歌挑眉,却也不说多话,老老实实前去赶车。 没过一会马车过去,杨峥照例扶秦惊羽先行上车,自己也跟着爬上去,待得做好,禁不住道:“主子……” 此时秦惊羽已经恢复清明,朝他比个嘘声的手势:“等下再说。”车前车后之一层薄薄的木板相隔,雷牧歌又是个练武高手,耳力非凡,这回不是谈话的好时机。 杨峥会意,瘦削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半晌才道:“主子没事就好。” 马车停在闻香楼大门前,此时夜色已深,掌柜送走客人准备打烊,忽然瞥见车上下来之人,满脸堆笑迎上去:“三少,好久没来了,最近是在哪里发财?” 发你个头!秦惊羽淡淡撇嘴:“也没什么,被人捉去当了几个月的肉票,前些日子才回来。” 掌柜暗骂自己多嘴,陪笑道:“三少时吉人天相,今日的包间茶水都算我的,明日再备上几桌好酒好菜,当是给三少接风,去去晦气,日后一帆风顺,财源滚滚!” “掌柜有此美意,那我就不客气了。” 秦惊羽带着杨峥蹬蹬上楼去,走到梦羽轩门外,见雷牧歌寸步不离跟着,摆手道:“你自己找个地喝茶吧,我要跟杨峥谈点正事。” 雷牧歌翻了个白眼,这车夫当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居然就是这等待遇? 难怪李一舟常挂在嘴边的一句就是没良心,自己也深有同感。 “一个人喝茶太寂寞……”厚着脸皮正要跟进,哐当一声,房门在里面被关了个严严实实。 雷牧歌摸着鼻子苦笑,找门边不远处坐下,闲闲等候。 厢房中,杨峥拜倒行礼,做足了一全套礼数,才起身就座,急切问道:“主子这些日子踪迹全无,可是出了什么事?” “说来话长,我被那萧冥带去苍岐,在南越皇宫待了些日子。”秦惊羽抿了口茶,轻描淡写说了句,继而蹙眉道,“你不是……今日怎么在汤府门前出现?” “我听说主子已经回宫,却苦于没法想见,想着今日是长公主成亲之日,主子应该会出席,所以就在汤府外间候着,前门也有弟兄守候的。” 秦惊羽听得忽喜忽忧,吁了口气,终于颤声问道:“山庄失火……是真的么?” 杨峥眼眶一红,扑通一声跪下:“我有负主子所托,没把弟兄们照顾好,请主子责罚我吧!” 秦惊羽揪住他的衣襟:“庄子烧了就烧了,人呢,都逃出来没有?”见他缓缓摇头,不由颓然松手,心中一丝侥幸之念轰然倒塌。 是真的,失火是真的,血洗也是真的。 杨峥扑在地上,哽声道:“那夜大家正在酣睡,不想竟然闯进来数十名黑衣蒙面人,个个都是高手,事先还撒了迷香,我们失了先机,抵挡不住,边打边退,我迷迷糊糊被小四推进了厨房水缸里,醒来的时候,满地都是烧焦的尸体,山庄被烧得什么都没了……我对不起主子,对不起主子啊!” “你起来,这不怪你,都怪我……”秦惊羽去拉他的手,意欲相扶,手指所触,突然觉得不对,急忙翻开他的衣袖来看,一瞥之下,顿时吸了一口凉气,“杨峥你的手……” 但见他右手手掌光秃秃的,齐崭崭少掉五根手指,显然是废了。 “那黑衣人举刀砍来,我情急之下伸手去挡,就成了这样。”杨峥说着,慢吞吞收回手来,满面萧索,“比起惨死的弟兄们,我这又算得了什么。” 秦惊羽瞪视着那只残缺的手掌,记忆中那是只多么修长白净的手啊,门下写写算算的事情都是他在负责,每次呈报上来的东西又快又好,可是为什么会这样……老天太不睁眼,不是吗? 抓紧他的肩膀,几乎要将一口银牙咬碎:“杨峥你听着,这个仇我记下了,他日我定要提着萧冥的人头来血祭山庄兄弟!” 杨峥重重点头:“是,主子,我们招兵买马,从头再来。” 秦惊羽放开手,想着他话里的字句,四年多时间创立一个暗夜门,一夜间付之一炬,血流成河,除开困在西烈的银翼等人,偌大的天京城,就只剩下他们两个,此仇不报,自己真是妄为穿越人! “不用招兵买马,只需要补充礼部和影部势力,其余的,我向雷牧歌借调。”心中打定主意,既然萧冥已经知道她这个隐蔽的身份,今后也不需要再藏着掖着,直接撕破脸面,与南越正面为敌。 慢慢平静下来,默想了一会,又问:“你这些日子就待在天京?” 杨峥摇头道:“不是,我刚从西烈边境回来。” 秦惊羽瞪着他道:“你去了西烈?” 杨峥答道:“是的,那夜过后,我悄悄回家养了大半月的伤,然后联系到几名休假在外的礼部弟兄,包括京郊附近的影士,一共有二十来人,我们查访一阵,得知主子没在皇宫,也没去西烈,有线索说是去了南越,就一路跟着去了。” 秦惊羽挑眉:“你们也到了南越?” “没有,我们只追查到边境,线索不知怎么就断了,在那里绕来绕去耽误了不少日子,跟没头苍蝇似的瞎忙活,想来或许是敌人布下的迷魂阵,故意不让我们靠近,后来大家一商量,都觉得主子多半还是往西烈去了,毕竟有燕主在,主子的安全不成问题,所以我们意见统一,就辗转去了西烈。” -- 第425页 “燕主……”秦惊羽揉着头,“燕主是谁?” 杨峥瞪大了眼:“主子,你……” 秦惊羽朝他勉强笑笑:“我前一阵大病了一场,记性不太好,很多事情不记得了。”听他的口气,这个燕主应该是自己身边非常重要的一个人。奇怪了,这门下各部每一个人她都记得,偏偏打死想不起这个燕主长什么样,职责本领如何。 “燕主跟银主,都是主子的左膀右臂啊,主子怎么能忘了呢?” “哦,是这样啊。”心里对这燕主充满了好奇,能待在自己身边,和银翼平起平坐之人,一定很有本事,不过,脑子里雾蒙蒙的,什么都想不起来,只隐约记得大片大片的血红……鲜血。 忽然很抗拒去想这个人,她皱着眉,听得杨峥小心翼翼问道:“燕主他……是不是……” 秦惊羽见他眼露担忧惶然,不觉一怔,是了,自己被掳去南越之前,曾与萧冥有过一场恶战,死伤无数,那个所谓燕主,应该就是在这一仗中凶多吉少,自己当时想必是痛失爱将,悲愤欲绝,才会执意忘却…… 想通了这一缘故,当下黯然道:“他死了。” 杨峥怔怔落下泪来,半晌才暗声道:“请主子节哀……” 秦惊羽轻轻点头:“放心吧,燕主和弟兄们的仇,一定会报。”很奇怪,心里对这人的死竟然没甚痛惜之情,想必以往关系平常,并不太好。想了下,又问道,“弟兄们的后事可是你办的?家眷的抚恤金发下去没?” 杨峥正色答道:“是我办的,抚恤金都发了,遗骸就埋在山庄对面的山坡上,我还让人砌了座碑,所有的名字都刻在上面……至于燕主的,我改日再去给他单独塑个。” “不用了,就刻在一起吧,热闹些。”秦惊羽不愿再提这个人,摆下手道,“对了,你们去了西烈,可有银翼的消息?” 杨峥摇头道:“我们刚进入西烈境内,就听说地方上的富豪望族打着起义的名号,聚众生事,据称带头的是一名碧眼男子,我们听那特征以为是银主,就干过去,路上遇到一名潜伏的影士,才得知并非银主,而是另有其人。后来官兵镇压,大肆杀戮,形势顿时大乱,我们没找到主子,又怕引火烧身,只得退出西烈,在进京路上听闻主子已经回宫,于是就匆匆赶回来了。” 那起义头领,果然不是银翼。 秦惊羽输了一口气,不是他就好,若是他带人直接将战火点燃,天京与格鲁相距千里,自己鞭长莫及,到时候还不知如何收场。 “我明日派人去找你,先置办些物资,你策划下,在天京流泻必要的人手,其余准备跟我去西烈。”心里已经想好了西行理由,不怕雷牧歌不答应,说到这里,抬头看看他又瘦又黑的憔悴模样,叹息道,“这些日子你带伤奔波,真是苦了你了。” 唏嘘感叹几句,秦惊羽看看窗外天色不早,站起身来:“我该回去了,你也早些归家吧。” 杨峥起身相送,走到门边,忽然想起一事道:“主子请留步。” “什么事?” “影部上报,说是出事前有名影士莫名失踪,据说他新入门不久,功夫也不错,当初燕主说他面相不好,不肯要的,后来张庭人手缺口大,就瞒着燕主招他进来,安插在京郊行事。” “哦?”秦惊羽转过身,静候下文。 “我们推测,此人极有可能就是导致这场祸害的——”杨峥咬牙,从牙缝里声声挤出两字,“内奸。” 王者归来 第五章 不速之客 据杨峥讲,那嫌疑人名叫唐宇,先前一直在京郊做事,倒也规矩利落,期间也随张庭来过山庄一次,但都是远远在庄外等候。 在山庄出事前一日,这人忽然找不到踪影了,当时大家都没太在意,毕竟影士办事隐秘,行踪不定,而且杨峥身为礼部管事,确实也管不到影部去,没想到只隔了一日,就发生了灭门惨案。 杨峥查证,此人入门时间虽然不长,但是性情随和,没多久与门下兄弟打成一片,平日也不是个爱说话的主,总是笑眯眯听着,随声附和,不作评论。这样便具备了影士的基本素质,不仅能从外人嘴里套出讯息,也能从自己人嘴里套出想得到的东西。 回想起萧冥的话,几乎可以肯定,这个唐宇就是他派来混进门中刺探情报的奸细。 暗夜门发展太快,树大招风,就算萧冥不出手,也可能是其他人,比如东阳的轩辕敖,西烈的兰萨,北凉的风如镜……如若不是自己责令手下在天京城循规蹈矩,顺应朝廷政策,多次襄助其大小事务,暗中消除隐患,只怕是连父皇秦毅都容不下她。 血淋淋的教训摆在眼前,不由得她松懈怠慢,暗夜门内部的清理整顿刻不容缓,特别是影部,作为一个情报部门,必须保持各个成员特别是领导身份的私密性,内部成员最好是互不相识,上下级之间汇报工作只能选择单线联系。 坐在回宫的马车上,秦惊羽半闭着眼,将前因后果以及一系列计划通想一遍,待得进到宫门,下车步行,已经是心底澄明,毫无滞碍,只是想着杨峥那只光秃秃的手掌,很是酸涩不安。 雷牧歌皱着眉头,看着她时而欢喜时而叹气的模样,心里老大不爽,不就是见了个杨峥么,值得这副这样? “你什么时候和杨书呆这样熟稔了?” -- 第426页 “杨峥他不是书呆,你别这样说他,我不爱听。”秦惊羽甩开他伸过来的手。 雷牧歌怔了下,追上前去:“我可记得杨书呆还是当年你给取的名字!” 秦惊羽停下脚步,正经望他:“杨峥……为我废掉了一只手。”他的右手,再也没法挥毫写字,没法提笔绘画。 雷牧歌呆住,半晌才道:“对不起,是我说错话。” “不怪你,这罪魈祸首是我。”秦惊羽别过头去,眼望青冥高天,一字一顿慎重立誓,“总有一日,我要让萧冥付出血的代价!”转头看向他道,“牧歌,我需要你帮我。” 雷牧歌重重点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次日一早,秦惊羽唤来汝儿与琥珀,在寝宫中翻箱倒柜寻觅值钱物事。 琥珀原是侍候穆云风的侍女,穆云风嫌汝儿木讷,特意给她拨过来,名曰一同做事,实际也是顺便带带汝儿,希望今后他能独挡一面,真正担当太子内侍的重任。 杨峥清理山庄废墟,操办死者后事,给家眷发放抚恤金等等,已经提取了门下大部分银两,再加上他率众去南越西烈两地寻人,前前后后又花费不少,现在又要举事,颇有些捉襟见肘,秦惊羽心里明白,也打定主意,将自己这些年在宫里攒下的私房钱,再悄悄变卖些珠宝玉器之类,凑足了数量尽快给他送过去。 父皇秦毅并不是个奢侈的君王,每月所给各宫的月钱确也不多,将母妃穆云风那份算在一起,总数也没多少,一阵拾掇,翻得她直叹气。 就这样一点,怎么够? 见她如此,汝儿咬着嘴唇步出殿门去,没一会捧着只胀鼓鼓的钱袋回来。 “殿下,给。” “什么东西?”秦惊羽随手接过来,摸着硬邦邦的,不由伸手在他额头上轻敲一记,“好哇,你个小子,这些年在宫里搜刮了不少呢!” “殿下冤枉!”汝儿叫得满脸委屈,“奴才平日大门不出,也不玩骰子斗帼帼,这么一两一钱存下来的,换了是旁人,奴才根本都不会拿出来。” “好啦,知道你是个葛朗台!” 秦惊羽清楚他爱财如命的个性,刚才不过是开个玩笑,将钱袋在手里掂了掂,笑道:“要不就算你是入股吧,等有了收成,除开本金之外,再给你封个大红包!” 汝儿撇嘴道:“奴才不敢,奴才只愿殿下平安开心,别动不动就闹失踪了。” “喂,我现在好端端的,别咒我。”秦惊羽想起他之前说的话,灵机一动,顿时来了主意,招他过来如此这般一番耳语。 汝儿听得张大了嘴:“什么,去那家新建的天京城最大的赌场?这怎么行?” “嚷什么嚷,我自有安排。”现在她可是将安全问题放在首位,走哪里都要叫着雷牧歌一起,有那大夏第一勇士保驾护航,还怕什么? 两人正说着,却见琥珀碎步过来,眼睛笑成一条缝:“殿下,你看我找到什么好东西!” 秦惊羽见她手里捧着个普普通通的梳妆匣子,不由笑道:“琥珀姐姐,你莫不是学汝儿,把你的嫁妆贡献出来了?这可使不得。” 琥珀面上红了红,嗔了汝儿一眼,道:“殿下说笑了,殿下贵为皇太子,哪需要奴婢那点微薄之财……”赶紧将匣子推到秦惊羽面前,扁嘴道,“殿下藏着这样的宝贝,还让我们掏钱,真是的,这一串足以顶我们整个明华宫几百年的月俸,怕都不止!” 秦惊羽知道她打小进宫,先是在祝太妃身边侍候,后来祝太妃病逝,皇太后见她伶俐懂事,才赏到明华宫来侍候,二十有一了,还是云英未嫁。之前祝太妃与皇太后关系不错,宫里的用度也是极好的,颇有几样先皇赏赐的宝贝,琥珀随侍跟前,见得多了,眼力自然不差,能被她这样赞誉,还不知是个啥东西! 如此想着,手上也不闲着,打开匣盖,却见里面着实眼熟,竟是那串缀着绿宝石的珠链! 珍珠硕大圆润,宝石幽然碧绿,将室内映得精光璀璨,亮耀四壁。 对这珠链,她并不陌生,当年神秘人士送来追杀程十三的巨额酬金,是杨峥亲手送到自己手上的,后来皇祖母寿宴本说拿出来做寿礼,翻遍整个寝宫却怎么也找不到了,没想到这会却贸然出现。 “这……在哪里找到的?” 琥珀一怔,随即答道:“殿下自己放的东西,怎么自己都不记得了。”见她抿着唇沉默不语,只当是她忘记了,笑吟吟道,“是在床榻处的墙壁上,殿下忘了么,当时钉着枚刀子的地方,我方才无意间去摸了下,居然摸出个暗格来,这暗格做得真是巧妙,想必是燕……”话到此处,忽然打住,暗骂自己多嘴,这个名字可是整个皇宫的忌讳,万万提不得! “我寝室里有暗格?谁做的?”秦惊羽揉着额头,怎么也没印象。 琥珀垂下眼眸:“奴婢不知,也许是以前殿下自己做着玩的。” 秦惊羽哦了一声,摸着那珠链微凉圆润,顺手戴在自己颈项上,取了铜镜过来,边照边道:“好看不?” 琥珀上下打量,实打实赞叹:“殿下戴什么都好看。”这可不是奉承话,那张俊美绝伦的脸孔,被珠光宝气映照得莹白如玉,清辉流转,便是天仙下凡,也不过如此—— 太子殿下,真是自己所见过的最美的男子。 -- 第427页 秦惊羽对镜顾盼,恍惚间,隐隐觉得这情景有丝熟悉,见琥珀望着自己发怔,不觉摇头笑道:“既然好看,那我就戴几日吧。” 又是大半日的习文练武,想着杨峥的残手,想着山坡的墓碑,她在练功房里愈发卖力,摸爬滚打,不管怎么折腾都是不吭一声,等到中场歇息一看,上至胳膊手肘,下到膝盖小腿,满是淤青。 “瞧瞧你,又不是只学这一天,有你这样拼命的吗?真是笨,来日方长知道不?”李一舟毒舌本色不改,言语中的关心却是不容置疑,他持着个药瓶过来,刚一走近,就被雷牧歌一手抓了过去。 “我都说了,你以后只需要将这些个瓶瓶罐罐放在这里,人就不用来了。”雷牧歌转过头,倒出药膏,给她在淤青处轻缓揉按,脸色放柔,唇边勾笑,“殿下今日练得不错,照这个进度下去,把下盘练得稳妥了,手臂练得有劲了,下一步就教你用剑。”边说边有意无意以自己高大的身躯为屏障,挡住李一舟的视线,那细致如瓷的肌肤,半点都不想让别人看到。 秦惊羽被他按得舒服,又得到一番赞美,心情大好,冲他又是微笑又是点头。 “真是个强盗……”李一舟等候半日没讨到好,再看到两人的温馨互动,心里老大不是滋味,坐下来不满嘀咕,“我若不来,这些用法疗程你懂吗?弄错了怎么办?你难道愿意她身上的伤久治不愈,还留下疤痕?” 雷牧歌回头笑道:“你难道还不相信我的本事,你只要说上一遍,哪一回我又是忘记了半个字的?” 李一舟听得悻悻然:“知道你是天赋异禀,过目不忘,有什么值得炫耀的?”从小到大,不管自己怎么努力,跟他总是差了那么一戴,所幸他对医术毫无兴趣,自己才能在这一行业学有所成,并发扬光大。 秦惊羽听得无语,这两人成天斗嘴,以此为乐,要是传到军营去,那些士兵铁定惊骇得下巴都要掉下来,将军和副将的威严风范从此荡然无存。 “哎,我说,你们俩能不能消停下……” 刚一开口,就被两人异口同声打断:“不能。” 看来这两人是卯上了。 秦惊羽翻个白眼,放下衣袖襟腿,起身往外走:“那你们继续吧,我有事先走了。” “等等,你要去哪里?”雷牧歌率先跳起来跟在她身后,李一舟也不甘落后,蹭蹭几步追了上来。 “先去沐个浴,换身衣服,然后出宫溜达溜达。”秦惊羽扫他们一眼,笑道,“对了,汝儿驾车,我车上空位还多,不知谁愿意给我当保镖?” 话声刚落,雷牧歌再一次抢先:“这还用说吗,自然是我。” 李一舟一看他那霸道的模样就来气:“凭什么啊?” “凭什么?就凭殿下曾经答应过我,今后愿意当我的——”他故意拖长声调,制造悬念,“嘿嘿,这可是我们两人共同的秘密,你想知道么?,一见李一舟点头,耳朵凑近过来,他哈哈大笑,“不告诉你。” “你……”李一舟指着他咬牙切齿:“你就是个奸诈小人!”心里打定主意,抢不过他,就来个黏字诀,这车上的空位,他跟定了! 秦惊羽沐浴更衣完毕,走出浴室,见那两人都远远候在殿外,还在低声争辩,不由含笑招手:“走吧,时间不早了,我要赶在元熙睡觉前回来,给他讲睡前故事。” 上了马车,秦惊羽与雷牧歌对面而坐,李一舟则是坐在雷牧歌旁边,对于她要去之处,他们都不闻不问,任由行进,确实,就算是龙潭虎穴,对他们而言也就只是小菜一碟。 秦惊羽掀起车帘,目光朝向街巷景致,这道路是汝儿打听好了的,就在醉花街的后面不远,马车走着走着,衙道变窄,围墙升高,地面也是由青色条石变为五色斑斓的卵石路,别具一种清新的风格,墙内绿荫延展,不时还有红花探出头来。 街上行人很少,似乎都在往同一个方向走,等到了一处高大的院门,所有的人都踏进门去,马车停下,秦惊羽听得热闹声传出,赶紧下了车,一行人跟着人潮进门。 据汝儿所说,这是天京城乃至整个大夏最大最有名的赌场,建好才两个来月,今日前来一看,果然是名不虚传,院内大厅小厅无数,还有单独的厢房,每一间都挤满了人,茶客众多,呼卢喝雉,嘈嘈杂杂,确实比过去玩过的赌场大气,看着那热闹朝天的气氛,不知不觉便是兴致高涨,忍不住要凑上前去! 雷牧歌看得好笑:“走得这样急,我还道是去哪里,却原来是手痒了。” 秦惊羽动了动手指:“正是,最近囊中羞涩,嗯,非常非常的羞涩……” 李一舟听得瞪大了眼:“什么,你带我们来赌钱?”想想那些名门闺秀娇羞顾盼的模样,那看看眼前笑得猖狂的某人,真想去撞墙—— 都是女人,为何差别这样大? 见三人衣着阔绰,气质不凡,那青衣装扮的赌保满脸堆笑迎上来:“几位爷,可有固定玩耍的房间?” 秦惊羽摸着腰间的钱袋,心中很是踏实,摆手道:“没有,你忙你的,我们先随便逛逛就成。” “好说好说,有什么需要,请几位随时吩咐小的。”赌保点头哈腰说着,又忙着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秦惊羽在几间厢房门边转了转,最后还是决定先探探路子,于是掉头进了大厅,但闻厅内人声鼎沸,每一桌都是被围得水泄不通。 -- 第428页 这赌场里大都玩的是掷骰子、推牌九之类,秦惊羽东看看,西望望,一圈之后已经将大致情形摸了个清楚,看来这赌场还算正规,几乎没有庄家暗中作祟的状况,只不过提成极高,而且院中各个角落都有青色劲装的男子出现,想必是为防止有人捣乱布下的打手。 据说这赌场是天京城几家大商贾合伙所办,正好碰上天子秦毅减免农税,国库空虚之时,官府也就放宽了民间限赌令,从中大肆收取税金,是以双方相安无事,官方得益,赌场也是越做越大。 正寻思,就觉背后风声微起,有人兴奋叫道:“三少,你怎么也来了?” 她稍一侧头,见得雷牧歌立在身边,大掌死死扣住一人的手腕,那人面色苍白,抬眸告饶:“三少,救命!我只是想跟你打个招呼……” 呃,是周卓然,那个一心想做她跟班小弟的纨绔公子。 周卓然近旁还有两名面熟的锦衣少年,以及几名随侍,见状皆是瞪目结舌,在这天京城里,敢动御史大夫公子的人,除了这狂妄的秦三少,居然还有第二人?! 秦惊羽一见都是熟人,挥手道:“好了,周公子不是外人,牧歌你放手吧。” 雷牧歌依言松手,周卓然揉着被抓红的手腕,呐呐道:“三少你在哪里请的保镖,如此厉害,月俸一定给的不少吧?” 秦惊羽听得扑哧一笑,也难怪,四年多不见,雷牧歌愈发高大英伟,他一时没认出也是正常,存心调侃道:“我这保镖不要钱,我人品好,他心甘情愿跟着我,那个啥,终身免费,还食宿自理。” “竟有这样的好事?”周卓然看看无语望天的雷牧歌,羡慕得眼红,“喂,姓木的小子,你家还有没有兄弟什么的……” 李一舟在一旁险些笑抽过去,就见雷牧歌怒目一瞪,冷声哼道:“就算我有兄弟,只怕周公子都是请不起。” “好了,我这保镖脾气不好,我平日都怕他三分,周公子你别去惹他。”秦惊羽拉着他朝赌桌上走,“别耽误时间了,我还想在这里多捞几把呢。” “是,是,赢钱要紧。”周卓然答应着,心道这免费保镖好是好,只是脾气比主子还大,带出去也不见得有面子……还是免了吧。 秦惊羽在赌桌上随意玩了几把,靠着超人的眼神耳力赢了不少钱,她嫌别的玩意费时,专心专一玩骰子,周卓然跟着她押,也是小赢,笑得脸上开了花。 眼见手里银子越来越多,赌桌也是越换越大,众人投来的眼神也是越来越特别,转眼已经是坐到了最大的那间厢房当中,在座都是衣饰华丽之流,非富即贵,其中不乏当初横行天京结识的熟悉面孔,正赢得眉开眼笑,忽闻脚步声声,一名中年男子踏出门来,气度不凡,声音倨傲:“听说来了高手,待本王来会一会你。” 房中登时静了下来,赌桌上的赌保也停了动作,恭敬唤声王爷好,秦惊羽微一皱眉,这大夏本姓外姓的王侯她全部都认识,这个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王爷? 雷牧歌凑到她耳边悄悄说道:“这是东阳国主轩辕敖的亲弟弟轩辕祁,生性好赌,他被轩辕敖派来商议联盟之事,据报到了天京都好几天了,一直拖着说身体不适不肯进宫,陛下还纳闷呢,却原来是窝在这里,乐不思蜀。” 眼见轩辕祁率众进屋,赌保站出来,笑着抱拳说道:“王爷请坐,先喝杯好茶,吃些点心。” 轩辕祁板着面孔道:“本王今日瘾起,特地要来跟这小子赌一场,喝茶不忙,先赌几手再说。” 那赌保似乎对这位大主顾颇为忌惮,朝秦惊羽笑脸说道:“这位公子,你看……” 秦惊羽随和一笑:“既然王爷赏脸,在下莫敢不从。” 轩辕祁点头,傲然道:“还算你知趣,等下本王会给你留点路费的。” 秦惊羽笑了笑道:“多谢王爷,我们这就开始吧?不知王爷想赌什么?” 轩辕祁道:“赌掷骰子最爽快,就掷骰子!“说罢将赌保面前的骰筒一股脑抓过来,“本王只信自己,从来不信别人,我们比大小,一直比到对家输光为止。” 此言一出,周围人都是倒吸一口冷气,这位异国王爷这几日就是凭着这财大气粗的架势,生生将几名天京富商逼得倾家荡产,心底不由得为这位俊美少年捏了把汗。 秦惊羽倒是正中下怀,当下抬手道:“王爷请。” 轩辕祁皮笑肉不笑,从袖中甩出一叠薄纸道:“好极,这里是一万两银票,都是大钱庄的,你看清楚了。这一口骰子,就赌一万两银子!” 一万两银子! 该死,一句话就吃定她——她身上哪里有这样多的现钱? 王者归来 第六章 不情之请 乖乖,一万两银票! 周围鸦雀无声,所有的赌桌都停下来,人等全部围拢到这桌,就连四周的打手都伸长了脖子,一起观看这开业以来从未有过的超级赌局。 秦惊羽瞟了一眼,便知他所言非假,当下把钱袋掏出,又将桌上所赢的钱财推出来,再转向周卓然:“我手头上可没有这么多现钱,你也凑一份吧,等下分红不会少你的。” 周卓然已经对她崇拜上了天,她一声令下,立时将身上银票尽数掏出,又从同伴身上搜刮来两只钱袋,勉强凑足了数量。 “那好,开始吧,那姓什么的小子……” -- 第429页 “鄙人姓秦。”秦惊羽含笑回答。 轩辕祁对她的态度还算满意:“嗯,秦小子,你先来还是本王先来?” “自然是王爷先来,王爷请。” “好,本王就不客气了。” 轩辕祁正要伸手,就听得秦惊羽面带不解道:“请问王爷,这比试怎么才算是赢呢?” “只要你等下摇出的点数比本王的点数大,就算你赢。” 秦惊羽笑嘻嘻道:“只大一点也是赢吗?” “那是自然。” 轩辕祁轻应一声,见都是年轻小辈,赌金又是分散凑成,心里已存了轻视之心,看了看那骰筒里的骰子,单手持起,慢慢摇晃。 秦惊羽面带笑容,听他将骰子摇得滚动激荡,点数不住变化,最后往桌上重重一跺,大吼一声:“成了!” 这轩辕祁长相粗犷,嗓音响亮,方才这一声更是震耳欲聋,在场的行家都是听出门道来,他吼这一声也是颇具深意,以自身吼声盖住骰子在骰筒里翻滚的声音,意在让对手听不分明,处在下风。 不过这也就是对普通人而言,遇到秦惊羽这样的神耳,不起任何作用。别说是平地一声吼,就是四周山崩地裂,只要她愿意用心聆听,同样能听出混在其中的最细微的声音。 这骰筒里装有三颗骰子,轩辕祁摇出了两个五点,一个六点,总共是十六点。 轩辕祁十分自得,摊手道:“秦小子,该你了。” 秦惊羽笑了笑,接过赌保奉上来的骰筒,随意晃动几下,感觉有戏,立时停手置于桌上:“我也摇好了。” 轩辕祁狐疑看她,有些诧异:“这可是万两银子的赌局,你不多摇几下?” 秦惊羽正经摇头:“王爷神技,我再摇多久也是无用。” 这话轩辕祁听得舒爽,哈哈笑道:“赌了这场你就回家去吧,今后只要本王在这场子里,你有多远躲多远,本王绝对不会再为难你。” 秦惊羽仰天打了个哈哈,道:“多谢王爷,请王爷开筒子吧?” 轩辕祁胸有成竹,微一点头,那赌保揭去骰筒,高声唱道:“二五一六,十六点,大!” 话声刚落,全场掌声喝彩声不断,须知摇骰子十八点乃是最大,十六点已甚为难得,运气十分好才能摇出。 周卓然抹一把额上的冷汗,转向秦惊羽,却见她双手拍得啪啪响,大声叫好:“好,真好,王爷技艺超群!” 轩辕祁得意洋洋道:“该你开了。” 秦惊羽哦了一声,朝赌保递个眼色,那赌保也不在意,轻巧揭去她面前的骰筒:“二六一五,十七点……”赌保瞪大了眼,声音都有些变调,“十七点……大……” 全场一片哗然。 胜负已定,只恰巧多摇出那么一点! 轩辕祁脸色发白,死死盯着那骰子,半晌说不出话来。 秦惊羽摸着脸颊,嘴巴张得大大的:“哇,十七点耶,刚好比王爷的十六点多出一点来……难道我赢了,赢了王爷?” 轩辕祁懊悔得面色发青,喃道:“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对上秦惊羽似笑非笑的眼,不服气道,“真是见鬼了,我们再来!再来!” 秦惊羽将桌上钱财归拢一堆,乐呵呵朝他伸手过来:“王爷,多谢多谢,银票……” 轩辕祁拾起面前的一叠银票递过去,咬了咬牙,又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来:“本王这里还有一万五千两!继续来!” 秦惊羽将他递过来的银票轻弹一下,笑着不答,那周卓然不知怎么开了窍,居然有理有据说出来:“一万五怎么够,现在我们手里可是有两万两,萍水相逢,没理由让你五千吧?” 真是孺子可教也! 秦惊羽暗赞一声,轻笑道:“周公子怎么这样说,王爷身上还有呢,随随便便都不止这个数。”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轩辕祁身上,但见他抿着嘴,在腰间摸索一阵,却没再摸出东西来,也是,能一把掏出两万五千两的银票出来,已经是顶大顶大的手笔,这位赌场的常胜将军,压根没想到他会有败北之时,又怎么会将全部身家都随身携带? 他是东阳的王爷,如今身在大夏的都城,场子里没有一个相熟之人,有的都是眼睛红红的手下败将,就算要放下身段开口借贷,都没人愿意帮这个忙—— 不至于说他现钱不够周转,要回住处去取吧? 见他青白着脸没动,周围议论纷纷,闲言碎语不断传过来。 “该不会是王爷身上没银子了吧?” “怎么会,王爷是何许人,身上银子没有一百万,也有八十万!” “是啊,王爷是在考虑,到底再拿多少出来,别一出手就把那年轻人吓晕过去!” “王爷真是心存仁善,大大的好人啊……” 秦惊羽听得好笑,眼望轩辕祁,低唤:“王爷?” 轩辕祁急红了眼,握紧拳头,牙齿咬了又咬,毅然从腰间摸出一个锦缎布袋来,旁边随侍看得分明,一左一右上前拉住他的手:“王爷,使不得啊!” 秦惊羽不由挑眉,什么宝贝,让他的随从这样紧张? “王爷,这是……” 轩辕祁甩开左右两人,将那布袋往桌上一放:“打开看看,本王这枚印章,能值多少银子?” 那赌保勉强镇定,当众打开布袋,从中取出个小巧的匣子,但见里面躺着枚金光闪闪的印章,双头麒麟头面相对,煞是威风。 -- 第430页 雷牧歌看得面色微变,压低声音道:“这是轩辕祁的王侯印鉴,不仅是他身份权力的象征,还能调动王府的人力与钱财,甚至是军队,其价值不可估算!” 轩辕祁见得他面容肃穆对着秦惊羽低语,又听得众人不住揣测惊呼,颇有些自得,先前的失利早抛到脑后去了,朝那赌保道:“你,赶紧给我估价!看本王的印章值不值两万两银子?!” 赌保缩了缩头,赔笑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说话间,人群中站出两个人来,光看那衣饰就显贵气,再看那面容气度,更觉身份不低,两人上前,分别向轩辕祁和秦惊羽行了礼,其中一人恭敬道:“在下是这里的掌柜,王爷和公子大驾光临,鄙舍蓬荜生辉……” 秦惊羽一阵好笑,敢情那赌保自觉镇不住堂子,去把老板搬出来救命了! “少罗嗦,快些给本王估价!”轩辕祁懒得听他多说,一口打断道,“你们俩来看看,本王这印章能值多少银子?!” 那人远远瞅着匣子里的印章,哪里敢动手去拿,搓着手呐呐笑道:“王爷的印章是无价之宝,无价啊无价……” 轩辕祁哈哈大笑:“既然是无价,区区两万两银子,确实不够抵,姓秦的小子,要不你们商量下,再凑点什么上来跟本王赌?” 秦惊羽暗骂一句贼老头仗势欺人,自己一行都是便装出行,身上什么都没带,要不那枚大夏太子绶印随便把他压下去! 正在思索,忽听旁边雷牧歌不紧不慢出声:“我这枚玉玦,乃是雷府世代相传,见玉如见主,一块在手,将军府所有的人与物都任意调遣,悉听遵命。” 见他摘下腰间玉玦,随手放在桌上,秦惊羽呆了下:“雷牧歌你不必……” 雷牧歌拍下她的手:“没事。” “雷牧歌……”有人啊的一声叫出来,“是雷将军,是雷将军呢!” “是我们大夏的第一勇士啊!” 众人恍然大悟,难怪这姓秦的少年敢与王爷叫阵,原来是有这样大的后台! 李一舟看得咬牙切齿,低低嘀咕:“雷你行啊,下这样大的血本……”连祖传之物都拿出来了,还说什么公平竞争……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周卓然傻傻看着雷牧歌高伟的身形,俊朗的面容,终于回神:“原来是你……”幸好自己没再继续讨要他做保镖,这尊神,真是惹不起啊惹不起…… 轩辕祁早闻雷牧歌的声名,知道来者不善,脸上倨傲消减几分,笑道:“本王再怎么也是一国王侯,这将军令与王侯印相比,还是差了些成色。” 秦惊羽沉下脸来,想了想,手指摸到衣领处,扯出那条缀着碧绿宝石的珠链,慢条斯理摘下来,跟桌上雷牧歌的玉块放在一起:“再加上这条链子,王爷以为如何?” 东海珍珠是东阳的特产,从他皇兄东阳国主轩辕敖手里出来的珠宝,便更是价值连城,亮出这珠链的用意,除了稍微显摆之外,也是希望轩辕祁认清形势,别动不动就端起王爷架子压制人。 轩辕祁看了看珠链,又看了看她,眼神透出怪异,没有说话,倒是那掌柜小心拿起,与另一人翻来覆去查看,仔细辨识:“公子这串珍珠乃是顶级东珠,难得每一颗都是一样大小,毫无杂质,正圆硕大,至少可以折二十五万两银子。” 周卓然在一旁哼道:“老眼昏花了吗,还有这块宝石呢?” 那掌柜慢吞吞道:“周公子请听在下说完,比起珍珠,这块祖母绿更是件极致的宝物,在下也做过多年的珠宝生意,还从没见过这么大这么绿这么纯净的祖母绿,实在无法估价,折三十万两怕都不止。” “掌柜倒是识货,价钱也还公道,不知王爷意下如何?”秦惊羽见他紧盯着珠链看,只怕是已经认出来,不由笑问。 轩辕祁迟疑片刻,见得无数目光灼热投来,一时骑虎难下,只得应道:“算你们本事,秦小子,这回你先来吧。” 秦惊羽微微笑道:“此是天京地界,王爷远道而来,自然是客人先请。” 要知道这摇骰子有个规矩,若是双方点数一样,那便是先者为胜,自然先行摇筒之人占得优势,轩辕祁正等着她这话,当仁不让手持骰筒,哐当哐当,慢慢摇动起来。 这一回乃是倾尽身家的关键时刻,但见他板着脸,全神贯注摇着骰筒,过得半晌,方才谨慎放下,没等旁人言语,径直将骰筒揭开。 “二六一五,十七点,大!” 听得赌保在旁高唱,轩辕祁终于露出释然笑容,能摇到十七点,几乎可以说是稳操胜券,而且他不等对手开始就率先亮出底牌,也有威慑对手使其胆怯之意。 “该你了,秦小子!” 秦惊羽也不生气,笑嘻嘻将另一只骰筒抓起来,随意摇晃几下,然后按在桌上:“嗯,我摇好了。” 待她打开骰筒,瞅见那三颗同色同点的骰子,围观的人全都变色,轩辕祁身躯晃了两晃,面如死灰,颤声道:“不可能……怎么可能……” 只听得赌保兴奋唱道:“三个六,十八点,通杀!” 静了一阵,全场掌声如雷,欢呼声震耳欲聋,好些人最近都是受了轩辕祁的气,今日一见这秦姓少年随随便便就摇出个十八点通杀,轻松赢得赌局,大挫其威风,便更是在人群中振臂高呼:“秦少好样的!秦少好样的!” -- 第431页 秦惊羽喜笑颜开,朝人群遥一抱拳:“多谢大家厚爱,等下我做东,大家到闻香楼喝酒去,见者有份!”回头见得轩辕祁难看的脸色,轻笑道,“真是不好意思,我今日手气好,挡都挡不住,每次都是刚好赢王爷一点,谢王爷承让。”说着一个眼色过去,周卓然颇具小弟意识,上前一步就去拿那装有金印的匣子。 轩辕祁身为一国王侯,也是这赤天大陆叫得响字号的人,输了便得认输,但要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金印落入他人手中,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再说了,之前他也是头脑发昏押上金印,这会清醒过来,却是心痛如割,满目失悔,要是让他皇兄知道金印没了,这王爷也便不必再做了。 如此想着,身形一动,挡在周卓然面前:“慢着——” 周卓然跳了起来,发声嚷嚷:“愿赌服输知道不?王爷既然输给秦少,这金印就易了主了,舍不得的话,以后向秦少借来观赏也行,是吧秦少?雷将军?” 秦惊羽听得直翻白眼,这小子长见识了,生怕自己不要他似的,牢牢站定阵营。 轩辕祁吁一口气,正色道:“本王也不是出尔反尔之人,只是有一事不解,想当面询问秦少,还望实话相告。” 从秦小子改口为秦少,也是难为他了,秦惊羽笑道:“王爷请讲。” 轩辕祁清了清嗓子,拔高声音道:“敢问秦少,这作为赌资的珠链是从哪里来的?” 秦惊羽早料到他有此一问,不慌不忙答道:“别人送的。” “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轩辕祁闻声冷笑,“这珠链,旁人不识,本王却熟悉得很,这是从我东阳国库中挑拣出的最好的东珠,不多不少正好一百颗,再配上这千载难遇的祖母绿宝石,乃是十年前我东阳国主赠与南越皇帝的国礼,此时应该在南越皇宫珍藏,却不知秦少是如何得到的?” 这话明为说明珠链贵重,实际却是在暗指她得来不正,有盗窃之嫌! 见之前辨识珠链的掌柜轻轻点头确认,又听得周围细微嘘声,秦惊羽微微蹙眉,她原本只道是轩辕敖送来追杀程十三的酬金,却没想到竟是南越皇室所有,难道之前的推测有误?既然是南越皇室之物,又怎么会落在自己手里,难道他们跟程十三有什么过节? 轩辕祁见她沉默不语,以为自己说中其心事,哈哈笑道:“既然来路不明,这赌局便做不得数……” “谁说来路不明?”秦惊羽心中已经想好对策,含笑反问,“只不过事关女子清誉,王爷……确定要听?” 轩辕祁不知是计,点头道:“既然这珠链与我东阳颇有渊源,自然要问个明白。” 秦惊羽不慌不忙,清晰道出,声音正好让全场之人都能听到:“数月前皇太后寿诞,南越皇子萧冥携公主萧月前来祝贺,那月公主仰慕我秦三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特地命人悄悄带我到她住所,恩爱缠绵,一夜风月,次日还恋恋不舍,送了我这串珠链……”毁人清誉坏人名节的事她一向顺口顺手,特别是那萧家之人,更是如此! 没听她说完,轩辕祁忍不住跳起来:“你撒谎!” 秦惊羽神色自若:“我没撒谎,不信你可以去南越找月公主问个明白。” 对于这风流韵事,众人听得眉飞色舞,窃窃私语。 “哦,一国公主,怎么这样不知羞耻?” “秦少年少多金,又生得这样俊俏,也难怪那月公主起了心思投怀送抱,我若是女子,我也愿意和秦少一夜温柔……” “哈哈,那公主日后的夫婿真是个倒霉蛋,娶个破鞋进门,就算日后知晓,也不敢声张,我听说那南越皇子萧冥凶悍得很……” “你……”轩辕祁指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这样的事不论是真是假,他都绝对不可能去当面质问一国公主。 秦惊羽毫无畏惧看他:“不知王爷还有什么问题,如若没有,我可要走啦,大家伙还等着去闻香楼喝酒呢——”环顾四周,朝周围人等笑道,“大家等急了没有?” 众人早就看轩辕祁不顺眼,此时一听她问,高声齐答:“等急了!” 开玩笑,在她的地盘,天时地利人和样样占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黑白颠倒雌雄对调那是她的拿手好戏……想跟她玩花样,没门! “既然大家都等急了,那就这样吧,王爷我们改日再聚。”秦惊羽抄起那匣子,大摇大摆就往外走,雷牧歌与李一舟紧贴左右,周卓然等人则是收拢桌上银票财物,满满当当抱着跟上。 “你以为……拿着本王的金印,你能走出这赌场大门?” 背后传来轩辕祁恨恨之声,秦惊羽不为所动,径直出门,朝庭院走去。 忽闻脚步纷沓,大队官兵从院门冲了进来,其中还夹杂着几名玄服男子,衣色式样与轩辕祁身边的随侍一模一样。 秦惊羽转眼明白过来,这轩辕祁倒也不傻,早早派人给自己留了后路。 当下停步不动,双手怀抱胸前,好整以暇看着官兵奔上前来,又听得轩辕祁的声音响起:“就是他,就是这小子在赌场蒙混拐骗,窃走本王的金印!” 为首的官员扬声叫道:“大胆狂徒,竟敢在天子脚下作乱,来人,将他缉拿回衙门!” “谁敢动手!”雷牧歌厉声喝道,挡在秦惊羽身前。 -- 第432页 “啊,雷将军?!”那官员看清是雷牧歌,吓了一跳,“怎么是你?这……” 这下可不好办了,一边是盟国贵宾,一边是本朝将军,孰是孰非先不必说,得罪谁都是吃不了兜着走的大事,难办啊难办…… 再看清雷牧歌身后之人的面容,更是震惊得险些昏倒,怎么是他…… 这岂止是难办,根本就是掉脑袋的事情! 眼眶一红,脚下一软,立时拜倒在地:“下官见过太子殿下!” 他这一跪,身后大队官兵跟着拜倒,齐声高呼:“见过太子殿下!” 在场之人见着秦惊羽但笑不语的神态,慢慢回神过来,除了轩辕祁与她身边众人,其余人等也是跪倒磕头,声音喊得震天响:“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轩辕祁面色惨白,指着她声音打颤:“你是……大夏皇太子……秦惊羽?” “本殿下还是喜欢别人叫我秦少,这样随和些。”秦惊羽笑颜如花,心底却对他恨得咬牙,自己不过是跟他闹着玩,将那金印要去玩要几天再还,又没真的想要,谁知这个傻瓜王爷却引来官兵,当众暴露自己的身份,这下完了,穿帮了,以后没地方装风流扮纨绔了…… 越想越气,心里打定主意,这金印归己所有,就当是精神损失费,不还了! 当下也不管那轩辕祁,拉住周卓然道:“闻香楼的酒席照旧,你带大家去尽情享用,所有花销都记在我秦少账上,记住了没?” “记住了,三少。”周卓然木然答着,等人走远不见,才想起自己口中还叫他三少,天哪,他居然是……太子殿下! 难怪自己从来赢不了他,不是因为自己笨,乃是因为那对手太强,哈哈,输给当朝太子殿下,不丢脸,一点不丢脸…… 面前一大堆人跪的跪,拜的拜,磕头的磕头,行礼的行礼,等到轩辕祁反应过来,秦惊羽一行已经步出院门,走得不见踪影。 经过这一番折腾,外间已经是天色暗下,夜幕初降,路上行人也逐渐少了。 眼见天晚,杨峥那里不便再去,只得吩咐汝儿明日一早出宫,将银两尽数送去杨峥手中。 马车上,依旧是雷牧歌与李一舟坐在对面,秦惊羽独坐一处,把玩着匣子里的金印,笑得见牙不见眼道:“今天赚翻了,连本带利,盆满钵满!” 雷牧歌知道她的底细,见惯不惊,倒是李一舟瞅着她,疑惑开口,“你到底是运气好,还是技艺好,怎么会每次都恰好赢他那么一点?” 秦惊羽自得笑道:“我是两者都好。”这些年赌场去得不多,技艺却没落下,那掷骰子推牌九可以说只要她愿意,想要什么牌就拿什么牌,想要哪几点就是哪几点,原先只要小打小闹好玩,没想到还能在关键时刻成为赚钱工具,生财之道! 说罢闭眼假寐,准备让脑袋歇息一会,养足精神回宫用晚膳。 但听得车外马蹄声声,似乎还有着细微风声,秦惊羽略一蹙眉,耳朵动了下,忽然睁眼,低声道:“有人跟踪。” 李一舟愕然望她:“哪有什么声音……” 话没说完,雷牧歌也听出不对,把她飞速拉到自己身边,与此同时,前方院墙上跳下来数道黑色身影,将马车团团拦住。 “汝儿,停车。” 一,二,三,四,五,六,七……足有十二人! 秦惊羽低唤,暗地默数人数,脑子也是转得飞快,轩辕祁应该没这样大的胆子,明知雷牧歌与自己同行,还敢来抢夺金印,是以可将其排除在外—— 不是轩辕祁,那又是谁,敢在皇城大道上拦住太子马车? 当然也怪自己,在那赌场又是露财又是露人的,活该有此一劫,看来找个好保镖跟在身边真的很重要很重要…… 正在思索,忽闻车外有人沉声唤道:“马车里坐的可是太子殿下?” 声音陌生,之前从未听闻。 秦惊羽轻笑开口:“正是,尔等是走投无路,打劫财物;还是拦车鸣冤,翻案上诉?” 雷李二人皆是忍俊不禁,车外那人也是听得愣住,静默片刻才慢吞吞道:“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请殿下去个地方,见个人。” 秦惊羽挑眉问道:“见谁啊?谁的面子这样大?” “去见我们二殿下,萧焰。”那人幽幽叹道,“若来得及,兴许还能见他最后一面。” 王者归来 第七章 铁石心肠 萧焰?要死了? 秦惊羽觉得好笑,他要死了,跟她有什么关系? “是萧冥派你们来的吧?”掀开车帘淡淡一瞥,她冷笑着摇头,萧冥啊萧冥,这样蹩脚的理由他怎么都想得出来,胆子也忒大了些,这可是在天京的土地上,她的地盘,居然还想历史重演? “不是,我们是二殿下的人,跟大殿下没有关系。”那为首的黑衣人立时否认。 秦惊羽耸了下肩,不以为然,萧焰的人和萧冥的人并没有什么区别,谁来都是一样的结果。对方不过是些手下人,自己有雷牧歌和李一舟在身边,绝对不会吃亏。 “我不认识你们二殿下,没什么好说的,今日本殿下赢了钱心情好,也不想与你们为难,都退下去吧。”放下车帘,她扬声唤道,“汝儿,我们走。” 那黑衣人闻言急了,刷的一声拔出剑来:“事情紧急,请太子殿下莫怪,今日我们就是绑也要绑殿下去南越!” -- 第433页 那个绑字一出口,雷牧歌清啸一声,箭一般激射而出。 “狂妄之徒,我大夏京都,岂是尔等肆意而为之处?!”每每想起她在南越所受的委屈,都是心痛难耐,怒火滔天,当初他是人在西北军营,鞭长莫及,无能为力;而如今就在近旁,哪里还按捺得住,往李一舟肩上一拍,飞身跃入场中,与数名黑衣人缠斗在一起。 他这大夏第一勇士并非浪得虚名,而是实打实的真功夫,此时又是满腔怒意,下手毫不留情,没过一会就撂倒了好几名黑衣人,将包围圈击退到一丈之外。 李一舟扣一把药粉在手,警戒望着车外,秦惊羽见雷牧歌在场中游刃有余,应付自如,当下也不担心,靠坐车内,从腰袋里摸出一把瓜子嗑着,闲闲看着热闹。 “你吃不吃?”一人吃独食好像有些不地道,想了想,她又摸了一小把递给李一舟。 李一舟摇头,好笑看她:“我可没你那份闲心,必须好好守着你,要是你有个什么闪失,就算雷不把我剁了,我自己也铁定饶不了自己。” 秦惊羽哦了一声,也没勉强,自顾自吃着,时不时看看车外的战况。 黑衣人已经倒下了一大片,却十分硬气,将受伤者拖到一边,其余人等又围合起来,刀剑齐发,努力朝雷牧歌身后的马车靠近。 雷牧歌看得动了真怒,啪啪几掌甩开两名冲上来的黑衣人,拔高声音道:“尔等再不退下,别怪我雷某手下无情,不留活口了!” 那黑衣人首领一挥手,又有新的人手上来补住缺口,义无反顾,继续朝前冲。 “这萧冥的走狗,倒是很执着。”秦惊羽打了个哈欠,见得天色不早,懒懒抬手,“我还要赶回宫去陪母妃用膳,李一舟你先送我回去,雷牧歌他一个顶百个不成问题。” “是,殿下。”李一舟答应得干脆,赶紧唤汝儿驾车绕行。 汝儿掉转车头,赶着马车朝来路走,那黑衣人首领见势不妙,大叫一声,飞身扑上来,张臂拦住马车:“站住!”他率众千辛万苦潜入大夏,进得天京已经几日,好不容易在赌场得知这太子殿下的行踪,一路追寻到此,怎么可能让其轻易离去? 李一舟冷笑一声道:“我李一舟从不携带兵器,不等于我就是个任人欺负的主!”说罢一把药粉撒过去,那人猝不及防,粉尘入眼,眼角立时渗出血来,十分骇人。 “太子殿下明察,我等并无恶意,只是想请殿下随我等走一遭……”那人不顾眼睛剧痛,边喊边扑过来,雷牧歌飞身赶上,一脚将他踢开,重重摔在地上,那人却不死心,挣扎着又站起,“殿下,看在我家主子为你做这么多事的份上,请跟我去南越见见他,再晚就来不及了!殿下求你!” 萧焰,为她做事? 秦惊羽听得皱眉,冷声道:“真是一派胡言!你们听着,我不认识你家主子,你们若是再要纠缠,别怪我不客气!” “殿下……” 呼喝声,厮杀声,打斗声在静寂的街头巷口格外刺耳,忽听得蹄声得得,大队缇骑循声而来,手持弓箭,护在马车前方,将黑衣人团团围住。 “来得正好!”雷牧歌收回拳头,指着黑衣人道,“这群南越奸细混进天京,企图劫持太子殿下,不知死活的东西,传我命令——放箭!” 一声令下,缇骑卫士尽数拉弓上弦,数百支羽箭对准黑衣人等,齐齐发出。 嗖嗖嗖,破空之声响起,黑衣人一边挥动刀剑击落羽箭,一边仍是奋不顾身往前冲,个个脸上都是一副视死如归的面色,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没想到萧冥手下还有这等死士为他卖命……”秦惊羽吃完瓜子,拍落手中碎屑,冲雷牧歌清淡开口,“留几个活口,其余格杀勿论。”心里正想着如何找萧冥报仇,这些人就傻傻送上门来,她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血债血偿。 那队缇骑本是羽林郎精锐,身着青铜护甲,平日训练有素,装备精良,此时又是人多势众,羽箭离弦,钢刀立时出鞘,将黑衣人逼得死伤不断,节节后退。 “队长,还是撤吧?再打下去,人就要没了。”有人急声询问。 黑衣首领苍白着一张脸,重重咬牙:“撤——” 口令发出,剩余的黑衣人登时变幻队型,收编紧缩,朝不远处的院墙突围。 “我大夏京城重地,不是尔等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雷牧歌冷哼一声,随手抄起地上散落的数支羽箭,手臂一挥,羽箭飞出,只听得噗噗几声,几名已经跃上墙头的黑衣人重重跌落下来。 眼见逃脱无望,缇骑卫士步步逼近,黑衣首领面如死灰,看看身边所剩无几的黑衣人,暗叹一声,正要说话,忽听得远处脚步声急促,夜幕中似有一人急冲过来,嘶声大叫:“住手!”竟是女子嗓音。 “喊话,一入五十步之内,立即覆射!” 雷牧歌话声刚落,就听得秦惊羽出声阻止:“等下,别动手,让她过来。” 短短一句,她已经听清那人声音,正是元熙的乳母。 雷牧歌不明所以,却也不说什么,高声道:“放她过来!” 缇骑卫士依言放下弓箭,策马让出一条通道来,那乳母身着黑衣,打扮与之前来袭的黑衣人相似,下巴尖细,嘴唇紧抿,比在南越时看起来清瘦了不少。 -- 第434页 她从通道一步步过来,在马车前站定,一瞬不眨盯着秦惊羽,眼眸里渐渐蓄满泪水,轻声道:“二殿下为你做这么多事,你为何不愿见他最后一面?” 一样的语气,一样的姿态,比起黑衣人更多了一分幽怨,秦惊羽被质问得有些发蒙,揉着额头想了许久,也想不起自己何时何地成了她口中忘恩负义的人,不由笑道:“我不认识你们那个二殿下……” 乳母怔了下,目光变得冷淡,叹息道:“他都要死了,太医说他自己放弃了求生意念,不论是皇后还是皇子妃,任谁都唤不醒……” 秦惊羽微诧道:“你是说萧焰?他真要死了?”这一个二个地,都发神经了么,偏要指鹿为马,非得说她跟这个南越二皇子交情匪浅,天知道她有多冤枉。 乳母点头道:“我们千里迢迢来大夏,就是请你随我们去见他一面,或许能有转机,说不定能活回来。” 秦惊羽听得云里雾里,瞥见雷牧歌铁青着脸立在一旁,于是附耳低问:“我以前认识萧焰?跟他很熟?” 雷牧歌张了张嘴,沉吟道:“算是见过吧,应该不熟。” 李一舟在一旁急声补充:“就是,雷说的,我可以证明。” 两人很有默契对望一眼,眼神飘忽,一闪而过。 秦惊羽点了点头,很自然地认定他们的说法,愈发觉得这群人来得蹊跷,默了一会,对乳母平声道:“罢了,我们开门见山说吧——你想让我去南越见萧焰?” 乳母急急点头:“是的,二殿下这口气不知还能撑到几时,再不去恐怕来不及了!” “呵呵,你们大殿下萧冥的智商也就这点吗?昔日用诡计诱我被掳,现在还想故技重施,只是这伎俩也太逊了些,同一个坑,我秦惊羽还不至于会跌倒两次。”秦惊羽淡淡一笑,挥手道,“好吧,念在你对元熙有恩,好心送他归国,我也不为难你们,速速离去吧。” 乳母大惊,朝前迈出一大步:“太子殿下!” 秦惊羽冷淡看着她道:“你当日潜伏在我大夏皇宫,协助萧冥掳走元熙,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孽;而后在那翠庭,又对元熙照拂有加,最后良心发现将元熙平安送回,这功过相抵,我也就不再追究,今日你带他们离去,这恩怨就算是一笔勾销,下次若是让我见到,定是兵戎相见……你且去吧!” 说罢,朝缇骑卫士微一抬手,高声道:“让他们走!” 乳母拼命摇头:“我不走!求求你殿下,去见他最后一面,求求你……” 秦惊羽语气淡然:“趁我还没后悔,还不快走?” “算了,我们走,就当是主子救错了人……”黑衣首领长叹一声,将乳母一把扯过去,招呼手下退走,一行人跃上墙头,匆匆消失在夜色中。 夜风中,只听得那乳母的唤声伴着哭音,一句句传来—— “你跳崖,他也跟着跳了,你平安无事,他却为你搭上一条命……” “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什么做的啊……” “你怎么能这样冷血,这样无情?!” 王者归来 第八章 一亲芳泽 夜色已深,留下缇骑在现场收拾善后,马车缓缓朝皇宫方向驶去。 秦惊羽坐在车上,捧着脸颊想着乳母的话,即便是额头揉痛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无端被人责骂怨恨一番,又惹出一摊子血腥,心情也不太好,只能归功于今日出门没看黄历,悻悻然摸出把瓜子来嗑,刚喂到嘴边,就被李一舟伸手拦住:“成天就知道吃吃吃,吃多了上火知道不?” “我就爱吃了,你管我呢。”秦惊羽挡开他的手,瞥了眼身边的雷牧歌,没好气道,“你来说说,我是不是忘记了一些重要的事情?那个萧焰以前到底跟我有什么关系?” 雷牧歌坦然摇头:“没有关系。” 秦惊羽疑惑道:“那他那些手下,干嘛要死要活绑我去南越见他?” 雷牧歌淡淡道:“萧冥那人心思诡异,多半是他想出的苦肉计,诱你上当,你不必理会便是。” 秦惊羽瞅瞅他,又瞅瞅李一舟:“真的?你们确定没瞒我什么事情?” 那两人眼睛都没眨一下,很难得异口同声:“绝对没有。” 看来要想从他们嘴里套出东西实在不现实,虽然觉得事情蹊跷,不过萧家兄弟爱折腾那是他们的事,她不上当就行。 秦惊羽也懒得再问,打了个哈欠道:“那好,我们回宫去。” “累了?”雷牧歌温言问道,算是岔开话题。 “嗯,有点。”秦惊羽点头,从布袋里套出那只装有金印的匣子,随意把玩着。 李一舟从她手里接过去掂了掂,呵呵笑道:“是纯金的呢,殿下你可发财了!” 雷牧歌听得剑眉一轩道:“你还真打算留下这印章?” 秦惊羽撇嘴道:“留啊,怎么不留,一不偷二不抢,那是我光明磊落赢回来的,我还怕了他不成?!他东阳来结盟,也该拿出点诚意不是,这印章,就算是见面礼了!”要论胡搅蛮缠的本事,没人敌得过她。谁叫轩辕祁自己背后出损招的,她又一贯是吃软不吃硬,所以三少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马车到了宫门前停下,此时已经入夜,按照惯例,李一舟不能随行进宫,只能眼睁睁看着雷牧歌依仗之前的侍郎身份,陪着她一路行去。 -- 第435页 夜色静寂,宫墙上薪火高悬,远处高高低低的楼阙影影绰绰,明暗难辨,四周安静得出奇。 “小心脚下,跟着我。”雷牧歌递手过来牵她。 “没事,我能看见。”她虽然没有武功,眼力却并不比他差,甚至在他之上。 雷牧歌站着没动,眼光灼灼,手上执着保持着同样的动作,见他如此,秦惊羽也不好再抗拒,只得伸出手,任由他握着大步朝前走,没一会就将汝儿远远抛在身后,不见踪影。 他的手掌很宽很厚,掌心布满粗糙的茧子,那是常年累月握持刀剑磨出来的厚茧,被他这样握着,时而指腹抚过手背,轻轻摩挲一下,感觉很温暖,也有丝恍惚,这场景无端眼熟,却又似是而非。 以前他握着她的手,好像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又是怎样呢? 一走神,脚下被一级浅阶稍微绊了下,踉跄之际,不由得伸手去揽他的胳膊。 雷牧歌双臂一展,及时将她扶住,颇感震动地低头下来:“羽儿……” 鼻端充斥着他浓烈阳刚的男子气息,令人昏昏欲醉,秦惊羽勉力一推,却没能将他推离,于是抬眸:“我没事,谢谢。”因为背光,一时也看不清他的面色神情,但见那双亮晶晶的眼瞳直直望下来,定格在她的衣领位置,一动不动。 “你在看什么?”她垂眸梭巡,没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妥。 雷牧歌手指抚着她衣领上的祥云绣纹,低沉启口:“那条珠链,我以前从未见你戴过。” 原来是因为轩辕祁的话,他对这珠链起了疑心。 秦惊羽笑了笑,将链子从领中扯了出来,翻给他看:“我以前闯荡江湖时无意中得来的宝贝,昨日琥珀收拾东西的时候找到的,就随手戴着好玩,原想拿出去典当换成银两,没想到这样值钱,倒是舍不得了……你看我戴着好看不?” 宫灯映照下,那珍珠圆润透亮,宝石更是晶莹璀璨,耀目生光。 雷牧歌怔怔看着珠链,半晌才勉强笑道:“确实比我那簪子珍贵……” 秦惊羽想起密云岛上那枚鲍鱼贝打磨的发簪,心头一暖,柔声道:“不是说了吗,这是我无意中得来的,再是值钱,也比不上你亲手送给我的东西好。” 雷牧歌听得喜笑颜开,见四下无人,再是按捺不住,俯首在她脸颊亲吻一下:“还算你有点良心!” 这登徒子,得寸进尺了! 秦惊羽笑容一僵,呸他一口,举起衣袖使劲擦脸:“雷牧歌你疯了,我脑袋里还有蛊虫呢!” “就是时时念着这个,我才没怎么你,你还看不出么,我都要克制得快撑不住了。”雷牧歌敛去笑意,改为半拥着她的肩,微微叹气,“你知道吗,我真盼着幽朵儿将那解毒之法参透得快些,我也不必等得这样辛苦。” 秦惊羽张了张嘴,很不习惯他这样正经又深情的告白,笑得有些尴尬:“其实你也不必等的,虽然大皇姐嫁人了,但是天京城里还有那么多名门闺秀,你也老大不小了,何必为了一棵树放弃整座森林……” “我那么多年都等过来了,还会在乎这短短几年吗?”雷牧歌皱着眉头看她。 秦惊羽想想又道:“话是如此,可是就算我日后好了,这太子身份始终存在的,还是没法跟你在一起,你就不怕我以后会辜负你?” “我不管,你答应过我的,想反悔可没那么容易!”雷牧歌看出她脸上一抹不确定,拉她到得回廊阴暗处,大手捧住她的脸,盯着她的眼睛不迭追问,“你说,你是不是想耍赖?是不是想要赖?” 秦惊羽抬头望了下天,她很想点头的,就是不太敢,实在怕他发作起来把自己给生吞活剥,不留点碎屑。 也怪她自己,明知这家伙执着守信,当初就不该答应他些乱七八糟的话,这下可好,自己挖了个巨坑把自己给埋了。 愧疚心虚的滋味,不好受啊不好受,还有,跟他好,好像也不是件很难受的事。 “你会信守承诺,不会食言吧?”雷牧歌抚摸着她的发鬓,闷着声音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再不把握机会,乘胜追击,他就是个傻子! “嗯。”一声低应出口,听得他爽朗大笑,她才惊觉,那是她自己发出来的声音。 算是应允了他的说法罢,反正也就是个口头协议,时间还早,夜长梦多,往后的变故谁能说得清楚? 听他笑得欢畅,她随意甩手:“好啦,你心里快活了,该回去了吧,我也要回寝宫了。”也不知母妃睡下没有,若是被他送到寝宫门口,消息传得快,少不得又有一番盘问,到此为止那是最好。 雷牧歌一把拉回她来:“我心里只快活了一半,还不能放你走。” 秦惊羽瞪着他:“什么意思?” 雷牧歌笑吟吟指着自己的唇道:“亲我一下,另一半也就圆满了。” 错了,他不止是得寸进尺,还精虫进脑,秦惊羽忍无可忍低叫:“雷牧歌你别太过分——” “叫我牧歌。”他俯下头来,眼睛里满是笑意,“你应该还记得,我们这也不是第一次,上回你可是把我的舌头都咬破了,凶悍的小东西……” 好似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她也没讨到好,被他亲得嘴唇红肿不说,那亲密接触的滋味也并不觉咋样。 -- 第436页 晃眼见着他凑近过来的唇瓣,散发着玉石一般的微光,秦惊羽下意识后仰躲闪,口中低嚷:“打住打住,你别忘了,我可是中了蛊毒……” “不怕的,我问过穆老爷子,他说有清心咒控制着,小打小闹点到即止的亲热不算什么。”雷牧歌说得心中暗叹,按照穆青的言下之意,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也就是个勉勉强强,实在不担心他会引得她蛊毒发作,所以还须再接再厉。 “我外公真这样说?”秦惊羽微沉了脸色,母妃如此,父皇如此,外公也是如此,他们是要联合把她卖了不成?知道他们是一番美意,可是总得尊重下她的意见不是? “是啊,穆老爷子都说没事,自然就真的没事,羽儿,别怕我……”他喑声喃着,嘴唇擦过她的唇角,继而贴上她柔润的唇瓣,辗转缠绵。 他的嘴唇厚薄适中,很软,也很暖,带着十二分的热情,义无反顾,不容拒绝。 秦惊羽闭着唇,直觉有些抗拒,可又说不上是因为家人的态度,还是因为这对象是他。 好像都不是,那是因为什么呢…… 念及她的身体状况,雷牧歌一阵轻吮之后也没再深入,而是轻轻放开,看着她蹙眉眯眼的娇憨模样着实好笑:“还好,总算没再咬人了。” 虽然没回应,但是也没拒绝,比上回那可是大大的进步! “我又不是属狗的,成天胡乱咬人。”秦惊羽捏了捏衣袖,好不容易控制住想用手背去蹭嘴唇的动作,刚亲热完毕,也不好沉着脸赶人,只讪讪笑道,“我该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府,路上小心些。” 不想她的好心在他眼中却成了恋恋不舍的表现,当下环住她的腰,拥得更紧些:“让我再抱会,我这几晚想你想得都睡不着觉。” 秦惊羽偏了偏头:“你肉不肉麻啊?” “不肉麻,这是真话,羽儿,你知道吗,我现在感觉我就像是在做梦……” “那要不要我掐你一把,帮你清醒清醒?” 雷牧歌笑着抓住她伸出的禄山之爪,按在自己的胸前,换上一副正经颜色,目光深沉而悠远:“羽儿,我发誓,我再也不会把你弄丢了。” 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掌下是他坚实纠结的胸肌,还有那沉稳有力的心跳,说一点不感动那是骗人的,秦惊羽垂下眼眸,小手慢慢环上他的腰。 心底仿佛有个小小的声音在说,就这样吧,这样也好…… 不远处响起细微声,秦惊羽挣了下,没挣开他的怀抱,想着两人身在暗处,也就任他抱着没动,极其难得的温顺。 抱着那柔软的娇躯,嗅着她身上若有若无的幽香,感受着她慵懒如风的气息,纯真而媚人,层层束缚下的平板之身已经这样满蕴诱惑,若是全然释放,当是何种风姿?! 雷牧歌心中欢喜,热血奔涌,忍不住又要低头去吻,正当此时,却听得有人在不远处一声轻咳。 “时候不早了,羽儿该回寝宫歇息了。”声音苍迈,是她的外公穆青。 雷牧歌面上一热,赶紧松手退开,秦惊羽嘻嘻一笑,拉着他不放:“不是舍不得么,再抱啊……” 早听出外公的脚步声,她故意不予点破,就想着看他手忙脚乱的模样。 “你这小坏蛋!回去早些歇下,明日习武不准打瞌睡,知道么?” “知道啦,雷婆婆。” 雷牧歌宠溺勾了勾她的俏鼻,整理下衣冠,这才从暗处站出来,过去与穆青见礼。 趁着两人寒暄,秦惊羽一溜小跑抄近道奔回明华宫,刚进门,就撞上琥珀扶着穆云风出来,望着她欣慰地笑。 “这就对了,羽儿,你父皇和我真是好生欢喜。” 宫柱后方一片衣角闪过,不用说也知道是先一步回来报告的汝儿,这个多嘴的家伙! 狠狠瞪他一眼,秦惊羽过去行了礼,代替琥珀搀扶穆云风漫步回殿。 穆云风眼疾尚未痊愈,是以走得极慢,两人边走边闲闲叙话。 “这样晚了,母妃怎么还不睡?” “还不是等你呢,你父皇方才来明华宫与我商量事情,也是前脚才走,他让你明日一早去御书房见他,你可记住了。” 秦惊羽听得好奇道:“母妃可知是什么事情?” “还能有什么事?”穆云风停步叹一口气,似喜似嗔道,“自然是你的……终身大事。” 王者归来 第九章 礼尚往来 适逢夏季,天也亮得早。 辰时还未到,秦惊羽已经是规规矩矩候在御书房,等着父皇秦毅训话,这一等就是小半日,直到日上三竿,秦毅这才负手踏进门来。 这还是她从南越回返,父女俩第一次单独会面,一开始,气氛有丝尴尬,屏退了内侍宫女之后,她伏在地上,秦毅坐在御案前,两人都是各怀心事,默不作声。 秦毅从穆云风口中已经得知她的性别真相,从先前的震惊到后来的接受,倒是没花太多功夫,毕竟那个时候救人要紧,不论是儿是女,那都是心尖尖上的肉,耽误不得,如今风波已过,一切都平稳过渡,确实该坐下来好生谈谈了。 沉默半晌,秦毅先行开口:“说吧,你是怎么想的?” 秦惊羽知道他问的是储君之位,当下垂眼应道:“儿臣曾想过还给二皇兄,只是他却拒之不受。” -- 第437页 秦毅点头道:“这个朕知道,原本朕也有此想法,但是澜儿始终拔不出琅琊神剑来,此是天意,无法违背。” 秦惊羽抿了下唇,又道:“至于大皇兄,儿臣也打听过,他还是老样子,也不适合担此重任。”大皇兄秦湛霆,自从断臂之后就去了京郊行宫,闭门不出,再无当初意气风发的英武模样。一念及此,忍不住微叹一口气,“而元熙还小,身子也弱,也难看出以后的造化,所以这储君之位,还是由儿臣继续担当下去,父皇以为如何?” 秦毅皱眉:“但你毕竟是女子……” 秦惊羽笑了笑道:“有句话说的好,谁说女子不如男,当初父皇不知儿臣性别真相,不是一样放放心心将太子之位传给我?” 秦毅叹气道:“那时是不知道,现在一切明了,朕怎舍得你让你受苦受累……” 秦惊羽诚恳拜倒:“父皇别这样说,先前是儿臣不懂事,才会百般推辞,老师说得对,神剑之意,天命受之,儿臣身为大夏子孙,确是应当担负起自己的责任。”即便她是女子,琅琊神剑也还是选她为继,这冥冥之中必有天意,推脱不得。 秦毅伸手扶她起来,见她华服玉冠,长身挺立,俊脸上神色坚毅,风采绽放,潦黑的眼瞳熠熠生辉,全无半点女子的娇柔之气,却颇具少年男子勃勃英姿,明朗的笑容如宝石般弥足珍贵,不由得心生安慰,在她肩上轻拍道:“你是个聪明勇敢的好孩子,朕盼着你光耀大夏皇室,朕将以你为荣。” 两人隔着御案面对面坐下,室内有些闷热,见秦毅额上微微渗出汗意,秦惊羽体贴取了把羽肩,替他轻缓扇风。 秦毅瞥她一眼笑道:“听说你最近与牧歌相处得不错,连同这性子都变得温顺了不少。” “就那样吧。”秦惊羽扁嘴,轻描淡写答应着,“他也算是儿臣的师博,所谓尊师重教,不对他好些不行。” 秦毅呵呵一笑:“当真如此?朕可还听说李一舟近来也是与你常来常往,把明华宫的门槛都快踏破了。” 秦惊羽住了手,面露警觉:“父皇,你到底在我身边安插了多少眼线,一个个尽在背后嚼舌头!” 秦毅淡淡笑道:“这个你先不管,单说说你对他们二人的印象,究竟跟谁在一起感觉好些?” 秦惊羽听得挑眉,原来父皇也没把宝全部押在雷牧歌身上,而是在征询她的意见,不由轻松一笑:“儿臣还以为父皇跟母妃一样的心思,没想到……” “你母妃一直中意牧歌,这个朕是知道的,不过朕看着李一舟也不错,虽然比不上牧歌那般超凡出众,却也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秦毅侧头想了想,又道,“还有那个程十三,当初他千辛万苦前来报讯,又千里迢迢奔赴南越协助援救,看得出也是对你情意深厚,朕听说一直没找到他……” 听到程十三的名字,秦惊羽黯了眼色,点头道:“程十三他为了救我,受伤滚落山崖,至今不见踪影。”还在南越的时候,雷牧歌就派人去找过了,后来回了大夏,又陆陆续续派出人手打听,都没有回音传来,她心里也清楚,他身中两箭,又从那么高的山崖上跌落下去,在那野兽出没的谷底,自然是凶多吉少。 秦毅安慰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不必难过,好生安抚厚待他的家人便是。”那个玉面狐狸在江湖上的名声亦正亦邪,并不光明磊落, 秦惊羽摇头道:“程十三是个孤儿,自由自在,四海为家。”说罢微叹了口气,自嘲一笑,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他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红颜祸水,这话真没说错。 “好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秦毅岔开话题,闲闲问了几句她的功课情况,作息安排,忽而笑道,“这授课时间安排得这样紧密,你都还能忙里偷闲出宫赌钱,不用说,一定是牧歌在放水……” 秦惊羽怔了下,立时明白过来,这消息也传得快,只不过一夜时间,就传到了天子耳中,一边揣测着他的想法,一边微微笑道:“倒也不是,儿臣只是最近手里有点紧,是以去赌场碰碰运气。” “唔,运气如何?” “还好还好,赢了一点小钱。” “小钱?”秦毅似笑非笑望着她,“东阳王的金印,在你眼中就只是点小钱?” 该死的轩辕祁,她就说父皇怎么知道得这样快,原来是这个小人告密! 秦惊羽英眉倒竖,暗地咬牙,又听得秦毅缓缓道:“你可知道东阳王自来天京就流连赌场,朕并非不知情,却为何一直睁只眼闭只眼,不闻不问,由着他去?” “为何?” “因为你。” 这下换秦惊羽傻眼了:“因为我?” “是的,轩辕祁出行之前,朕已经收到他皇兄轩辕敖的书函,信上提及两国联姻之事,此次轩辕祁亲自来访,醉翁之意不在酒,也是为了大力促成这桩婚事。所以朕才没主动召见,而是闭门寻思,就想着寻求个妥善的法子,没想到你会自动送上门去,跟他纠缠不清……”秦毅叹口气道,“今日一大早轩辕祁就在宫门外求见,对金印之事耿耿于怀,据理力争,是以朕才姗姗来迟。” 秦惊羽摸着袖中的布袋,微微走神,脑子里还有些迷糊:“大皇兄断了条手臂,这清薇公主也不嫌弃,还看得上他?” 秦毅好笑道:“朕几时说是霆儿?大夏皇室也不止他一位皇子的。” -- 第438页 “哦,不是大皇兄,那是……呃……”昭玉比那轩辕清薇小了好几岁,元熙就更不必说,父皇口中的成亲对象莫不是……自己?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是了是了,自己怎么就忘了当日夜深人静在御花园惹出的一朵烂桃花?! 难怪母妃说到那终身大事四个字,面色变幻,欲言又止,原来根本就不是自己所想的那回事! “当日你任性胡闹,调戏了人家公主,现在人家找上门来,口口声声要你负责,你说,要朕怎么收场?” 听得那小半戏谑大半威严的声音,秦惊羽叫苦不迭:“父皇明察,那日儿臣是无意为之,儿臣不过是开个玩笑,也没怎么她!”真要怎么她,自己也没那作案工具不是? “朕当然信你,只是那轩辕祁不信,非要说你始乱终弃,一心要帮他侄女讨回公道。” “轩辕祁?”秦惊羽眼珠一转,立时叫道,“儿臣明白了,轩辕祁他失了金印,碍于儿臣的身份硬抢不得,便走一条曲线救国之路。”换句话说,不管轩辕祁之前对这桩婚事态度如何,如今却是一心想要促成好事,他也好以长辈之名借机要回金印。 不行,这金印她还没玩够呢,可不能这样轻易奉还! “父皇,儿臣忽然想起老师还等着儿臣上课,儿臣就此告退……” “慢着。”秦毅仿佛看穿她的心思,挥手道,“上课的事情暂且延后,朕召了汤丞相入宫议事,你先去未央宫,招待下东阳王爷。” 轩辕祁人还在宫中?这丫的,脸皮也忒厚了吧? 秦惊羽碎碎念着,不情不愿前往未央宫,一进正殿就看见轩辕祁着一身石青色宽袍锦服,好端端坐在那里,正端着杯茶浅抿,不由得一笑。 “王爷别来无恙?” 轩辕祁一见她进来,脸色变了变,作势欲起:“是你……” “哎,快坐快坐,王爷来者是客,不必拘礼。”秦惊羽笑嘻嘻按他坐下,自己也一屁股坐在对面,由着内侍过来倒茶,“无事不登三宝殿,王爷今日进宫,有何贵干呢?” 轩辕祁看她一眼,直言道:“我也不跟你卖关子,既然大夏和我东阳有意联姻,共结秦晋之好,我那枚印章,你便还给我吧。” “那印章啊——”秦惊羽一摊手,无奈道,“真不巧了,王爷那印章昨日我那帮弟兄看着都说稀奇,我心情好,就借给了他们轮流玩赏,要过几日才还回我手里来。” 轩辕祁腾的站起,指着她道:“你……你……怎么可以随意借给别人……” 秦惊羽双手环胸,耸肩一笑道:“我的东西,我自然有权利,别说是借人,就是拿去送人,又有何妨?” 轩辕祁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气得吹胡子瞪眼,秦惊羽只当没看见,又道:“王爷是不是反悔了?也是,这可是象征王爷身份权势的印章,大意不得,要是哪天你们国主当面问起,王爷却半天摸不出来,岂不坏了大事?” “你……你到底什么意思?”轩辕祁咬牙。 “我没什么意思啊,对了王爷,昨晚我从赌场出来,遇到一位做生意的老朋友,他一见这印章就喜欢得紧,非要高价买去收藏,要不是我答应了哥们几个借去玩玩,我只怕是当场就卖了他……” 轩辕祁一听急了,拉住她的衣袖叫道:“他出多少,我出双倍!” 此话正中秦惊羽下怀,当下对着他挥挥两只手掌,十指张开:“不多,就这个数。” “十万两?”轩辕祁低声询问,又补充了句,“白银?”不过是个富商,还能出多大价钱,自己随身还有些银票,大抵能凑足。 秦惊羽不屑摇头:“十万两白银?他要是敢这么说,我当场抽他个嘴巴!”瞅着他尴尬的面色,五根手指在他眼前一晃,正经道,“十万两,黄金。” “十万两……黄金?”轩辕祁惊得眼珠子都险些掉出来,按照黄金白银的兑换市价,十万两黄金就是一百万两白银,自己喊出的双倍价格,那便是两百万两白银! 两百万两白银啊,就是把他东阳王府翻过来,也拿不出这么多现钱! 秦惊羽慢条斯理抿了口茶,呵呵笑道:“是啊,这可不是个小数目,王爷方才喊急了吧,没事,我也没当真的。” 见得殿内侍候的内侍宫人皆是掩口偷笑,轩辕祁颜面无光,梗着脖子硬声道:“你没听错,我是说双倍,只不过这数目太大,我还须花些时日凑足……” “不急不急,王爷尽管去凑,反正我宫外的朋友兄弟也多,一家一家玩赏,等他们看够摸够了,王爷的银子也差不多该到了。” 轩辕祁听得几乎要哭出来,换做是旁人,早就动怒拔刀,而眼前之人却是堂堂一国太子,自己又是在他的地盘上,骂不得更打不得:“殿下,使不得!好歹我们往后也是一家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啊!” “一家人?” “是啊是啊,一家人一家人!我皇兄老年得女,我那清薇皇侄女可是他的掌上明珠,你娶了她,就等于得了东阳半壁江山,今后大夏与东阳联姻结盟,就算是另外三国联合起来,都是全无畏惧!” 秦惊羽眯起眼,饶有兴味:“听起来还不错——”这个赌鬼,几句话就把自己的亲侄女给卖了! “岂止是不错,那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轩辕祁赔着笑脸道,“殿下,我那印章,你看是……” -- 第439页 “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既然如此,我也不跟王爷见外,两百万两白银确实有些多。”秦惊羽看着他逐渐泛起的笑意,淡淡道,“我就给你打个对折吧,看在清薇公主的面上,你给一百万两,印章我即日派人给你送回来,保证完好无缺。” “殿下,一百万啊?” “怎么,还嫌多了?”秦惊羽皱眉看着他,苦笑道,“那你说说,你能拿出多少?” 殿下一片安静,内侍们都竖起耳朵,凝神倾听。 轩辕祁额上滴汗,身为王公大员,平日奢侈豪华挥金如土的日子过惯了,还从来没有这样与人讨价还价过,半天才挤出一句:“我这里还能拿出八万两银票……” “八万两啊,差得有点多……”秦惊羽心念一动,沉吟道,“要不这样,银子我只收你八万两,余下的我也不要了,日后我若有机会去得东阳,要是遇上难事,还望王爷出手相助不要拒绝。”能向轩辕祁卖个人情,花再多钱都值。 “一言为定!”轩辕祁生怕她反悔似的,立时从怀中摸出银票来,推到她面前。 秦惊羽神情自若收下,心里早笑开了花,原本就要还给他的,这一来二去竟多出一大笔收入来,八万两,再加上之前赢来的两万两,十万雪花银啊,去西烈的经费够了,下一步该思考出师理由,安排行程路线了。 “殿下,我那印章……” “我不是说了吗,印章借人了,我等下就去拿回来,你回驿舍等着,明日一早我就送回给你!” 轩辕祁不迭点头,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见她起身要走,迟疑着,压低了声音道:“殿下……” “什么?” “殿下能不计前嫌还我印章,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顺水推舟送个消息给殿下——”他凑近过来,对着秦惊羽的耳朵低道,“天京城里那家最大的瑞安客栈,楼上天字一号房,住了一位神秘客人,跟殿下有莫大的关系,殿下悄悄去见,绝对不会后悔。” 王者归来 第十章 巧取豪夺 出了未央宫,秦惊羽一直在想轩辕祁方才的话。 他口中的神秘客人,十有八九是那位东阳小公主,轩辕清薇。 懒得去想她前来天京的缘由,轩辕祁这激将法对旁人或许管用,对自己却是毫无效力,不论是不是她,自己这假凤真凰的身份,都绝对不敢去蹚这趟浑水。 看看天色还早,没有返回明华宫,而是领着汝儿慢慢又踱回御书房,走进课室。 太傅韩易拿着本册子在看,旁边一名十二三岁的小书童正在磨墨,一见她进来,书童立时站起,恭敬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秦惊羽点点头,跪坐到韩易对面,轻唤一声老师。现在韩易只给她一人上课,旁人也不来打搅,那些繁琐礼仪能省则省,两人相处比之前随意了许多。 韩易抬头看她一眼,算是招呼:“来了?” “嗯,刚从未央宫过来,和东阳王聊了一会。” 书僮取了茶壶外出添水,秦惊羽看着他的背影,随口问道:“老师这书僮哪里找来的?用着还合适不?” 韩易淡淡答道:“是周大人府中老管家的小孙子,做事还算勤快,最主要是知根知底,信得过。” 秦惊羽听出他话中隐含的自责,默了一会,叹道:“如此就好。” 林靖跟了老师将近七个年头,朝夕相处,名为书僮,实际老师已经将他视作半子,只是老师性情内敛含蓄,并无太多表现,却不想竟是在身边养了头白眼狼,老师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只怕是暗自沉郁。 不过对于林靖的死因,她只记得他在自己跟前自杀,至于这前因后果,脑子里迷迷糊糊晃过一些片段,始终无法连接起来。 韩易见她微微蹙眉,不由问道:“怎么,有心事?” 秦惊羽回过神来,摇头道:“没什么,有些事情总是记不住。” 韩易知道她的身体状况,拍拍她的手背安慰道:“忘了就忘了,不要强行去想,顺其自然,对你而言那是最好。”想想又道:“对了,轩辕敖那个不争气的弟弟,你们说了些什么?” “只是随便说了几句。”秦惊羽答应着,忽然想起一事,忙从袖中取出那只装有轩辕祁金印的布袋来,推到他面前,“老师你看看这个。” “这是……”韩易看她打开布袋,掏出匣子,一时间睁大了眼,叫道,“这是东阳亲王印章!竟是真品!你从哪里得来的?” “弟子从他手里赢来的。”秦惊羽简单将当日在赌场的遭遇说了一遍,看着他发怔的神情,好奇问道,“老师为何如此惊讶,难得这印章还有什么玄机不成?” “不是玄机,而是一桩秘辛。” “秘辛?” “是的。”韩易抚摸着印章上的麒麟瑞兽,缓缓道出,“多年前,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听到一个关于东阳皇室的传闻。东阳地处东海之滨,物产丰富,珍宝无数,俗话说富不过三代,东阳历代国主居安思危,生怕后代子孙贪图享乐,不思进取,或是残暴不仁,鱼肉百姓,甚至是被他国所乘,铁骑踏入……所以便制成这枚亲王印章,相传此印只传亲王,不授天子,一旦有上述情形出现,亲王一系可凭印章另起炉灶,建立新政,卷土重来。” 秦惊羽瞅着那印章上的闪闪金光,不解道:“一枚小小的印章,就能建立新政,卷土重来?不至于这么神奇吧?”她就是没弄明白,就算是纯金的,也值不了太多钱,那轩辕祁为何大动周章不顾一切拼了命要立即赎回?还有,就凭那东阳王府的家产加上王爷亲兵,也不可能与一国势力对抗,这印章到底有什么作用?“ -- 第440页 “既是秘辛,自然有其道理,轩辕敖一直放任他这唯一的皇弟流连赌场,胡作非为,其实也是对这印章心怀忌惮,只是嘴上不说而已。” 秦惊羽挑了挑眉,将印章拿起来,对着窗口射进的光线翻来覆去地看,异想天开道:“老师,你说这印章会不会是开启某个地下钱庄的印信?或者,能调动东阳军队?” 韩易摇头道:“地下钱庄这个不好说,但是调动军队是绝对不可能,东阳军队建制与我大夏相仿,调动军队的虎符也是君主与大将军各持一半,合二为一才能调遣命令。” 秦惊羽听着在理,却还是不死心地捧着金印反复查看,想着不日即将归还原处,更舍不得放手。 这金印她昨晚已经把玩许久,那两只麒麟身上的细小鳞片都被她摸了个遍,印章蘸了印泥盖了一个又一个的“轩辕之宝”四个字,也没看出什么奇妙之处来,以她绝佳的眼力,也看出整枚印章严丝合缝,全无后天焊接痕迹,如果说里面藏有物事,那绝对是在早前制作时就装进去的。 不知怎么想起在前世看过的小说来,什么“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倚天不出,谁与争锋”,只是人家周芷若可以刀剑对撞,取出其中暗藏的遗书秘籍,而自己就是借来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毁了这东阳王侯的宝贝印章,令得两国关系交恶。 琢磨了半晌都是一无所获,秦惊羽叹口气,一巴掌拍在那匣子上。 听得细微闷响,她轻咦一声,将匣子抱起来,摇晃一阵,又仔细端详。 “发现了什么?”韩易见她面色不对,低问道。 秦惊羽蹙起两道英气十足的眉毛,疑惑道:“这匣子听着声响不对。” 旁人或许听不出来,她却听得分明,这木匣不是实心木质,是以轻拍之下发出的声响有稍微的区别。 韩易在匣子上拍打数下,没听出什么不妥,正值思索,却见她匆匆起身,跟房外静候的汝儿耳语一阵,汝儿急急忙忙去了,过不多久回返,手里捧着一只箱子,禀道:“殿下,这是少府最好的工具。” 秦惊羽挥手将其屏退,关上房门,这才从箱子里取出几样做工精巧的斧锤钻锯之类,与韩易一起慢慢将那木匣拆分开来。 这一等一的破坏功夫,韩易还第一次看见,不由得瞪大了眼,等到匣子散成木片,四分五裂,两人皆是低声惊呼。 秦惊羽想得没错,那木匣果然有夹层,夹层里抖出数百块羊皮碎片,上面有字有图,看样子像是一幅地图,被人有意裁剪称为碎片,装进这匣子之中。 “会是什么呢,老师?”秦惊羽心里怦怦直跳,按捺不住的惊喜。 “暂时还不知道,拼出来再说。” 韩易从书柜里找出白纸与浆糊,秦惊羽会意,当下扫清案上书籍,卷起衣袖,师徒二人均是聪明睿智之流,对于这拼图工作实在不在话下,捡起一块块碎片,慢慢拼凑起来。 一个多时辰过去,终于大功告成。 但见所有的羊皮碎片都齐崭崭粘贴在白纸上,组成一幅完整的地图,上面有山有水,有峡谷有丘陵,在一处开阔之地建有一片庄子,正中点了一个椭圆的朱砂记号,地图右下角有写着一行小字:旧宅重宝,留于后世子孙,他日重光宗庙社稷,以此为资。 秦惊羽看了一会,自觉对上面的景致很是陌生,于是问道:“老师可知这是何处?” 韩易细细查看一阵方道:“看那房屋建造,像是东阳民居,具体位置暂时不知,须到现场寻访才行。”默念着那行小字,揣摩着其中含义,不觉凛然一惊,“这是一张藏宝图!” “藏宝图?” “正是,看这羊皮成色,这地图应是东阳皇室某位先祖留下的,只怕已有数百年之久,你看那文字所述,便与传说中的秘辛不谋而合,这个朱砂标示,就是重宝所在!” 原来如此。 秦惊羽暗叹一声,想来那东阳先祖也是为心思缜密之人,故意将印章做得金光璀璨,造型奇特,将世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从而忽略了装载印章的毫不起眼的木匣,却不知这才是光复大业的关键所在。 这几百年来,赤天大陆局势还算平静,东阳又是谨守中立姿态,并未参与战争,是以这印章之秘完全不曾派上用场,只怕连现在轩辕皇室中人都不太明白其中奥妙。 目光落在图上,又细细看过几遍,将上面的景色位置牢牢记住,生生印在脑中,正要卷起收好,忽而瞥见那朱砂标示,微微一怔。 寻常做记号,无非是用朱笔在纸上轻轻一点,并不若这地图上的重重一笔,勾画成一个完整的椭圆形,足有蚕豆一般大小,手指一摸,竟有凹凸不平之感。 “老师你看,这标示有些古怪。” 韩易凑近了看,上了年纪的人眼神差些,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直直叹息:“老了,眼神不好使。” 倒是她眯起眼,凝神细看,渐渐看出些门道,心里直觉想起一个词:微雕。 是的,这不仅仅是个朱砂标示,上面还刻有字迹,想必是一位视力极好的工匠,用针尖之类的工具,在这羊皮上先予描红提示,再一针一线刺下文字。 若非如她那般超凡的眼神,根本看不出来,或许那轩辕皇室中有可以放大图像的物事也说不定。 -- 第441页 她捧着地图走到窗前,在阳光下细细辨识,一字一字念出:“鸾凤玉钥,千金难求。” “鸾凤玉钥?”韩易愕然道,“我倒是听说过,这是轩辕皇室祖传之物,就在东阳皇宫之中,难得这就是……开启宝藏的钥匙?” “轩辕皇宫……”秦惊羽沉吟一阵,将地图收起叠好,放入袖中。 韩易看得她的动作,笑道:“怎么,想据为已有了?” 秦惊羽也不隐瞒,点头道:“确有此意。”虽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但是这天上掉下的馅饼,不要白不要,大不了在两国缔结盟约的事情上暗中相助,大力促成,有大夏在背后撑腰,他东阳也不会被他国欺负,也算对得起精心策划这一切的东阳皇室先祖。 心中大致有了一系列计划,于是唤汝儿进来,用块布巾将那堆肢解的匣子木片尽数包好,送去少府找最好的工匠修复还原,趁着汝儿出门办事,借机向韩易禁言。 “老师,我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但说无妨。” “我打算近日前往西烈边境。”说到这里,秦惊羽微微叹气,如果不是当日惊闻元熙被虏,继而折返,自己早就到了西烈境内,只怕已经找到银翼,这真是人生际遇无常,变幻莫测。 不知银翼一行是否已经逃出沙漠,虽然现在早过了最佳救援时间,但是她答应过的事,就一定会拼尽全力去做,无论是生是死,她都要亲眼所见。 “还是要去么?你身体刚好些,陛下恐怕不会答应。” “这个不用担心,我自有分寸,只不过到时候父皇若是提起,还请老师替我说话。” 韩易缓缓点头,他尚不知秦惊羽真实性别,只把她当做少年男儿看待,心内着实希望这得意弟子能够励精图治,发愤图强,创下一番事业,便毫不犹豫应允下来。 两人又等了一会,到了正午时分汝儿回返,将完好无缺的木匣带了回来,检查一阵,居然看不出任何拆过的痕迹。 秦惊羽找出绒布,将印章上的指纹汗渍一一擦去,这才收归匣内,欢呼出声。 “好啦,物归原主去也!” 只要将那布袋交回轩辕祁手中,从今往后这金印便与她再无瓜葛,一切打死不认。 这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天降横财,哈哈,做梦都要笑醒。 只不过如此看来,午后半日的习武又要请假了,她已经打定主意要将这宝藏弄到手,藏宝图已经在握,便自然不能落下那开启之钥。 瑞安客栈,二楼,天字一号房—— 倒是有必要走上一遭。 王者归来 第十一章 化身为狼 用过午膳,又逗了会元熙,直到小家伙被乳母抱去睡午觉,秦惊羽才从明华宫出来,绕过一个大圈子,去往练功房找雷牧歌。 汝儿在后面亦步亦趋跟着,这家伙都跟她这么多年了,还是一副温顺恭敬小心谨慎的模样,跟个新人没啥差别,说不上好坏,这年头,要找个贴心的手下还真不容易。 秦惊羽叹了口气,背负双手慢慢朝前走,边走边寻思这请假理由,不知不觉走到一处院门前,停下脚步。 “南苑。”她念着那牌匾上的字,下意识迈步踏进门去,看着那院中洞开的屋舍房门,空荡荡的寝室,有丝诧异,回头问道,“人呢?都到哪里去了?” “回殿下,那姓孟的随行老太监趁乱逃走了,只剩下那个假冒南越皇子的傻子,被陛下派人抓进了大牢。” 秦惊羽一挑眉:“是么?”想起那少年无辜的眼神,期待的目光,心头有丝不忍。父皇此番作法难免有迁怒之嫌,只不过自己如今平安归来,也不必再过多苛责他人,过几日找个机会放他出狱,送回岭南老家算了。而眼下,她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实在无暇顾及。 在院子里站了一会,看着院内的花草树木,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抓不住,想起老师那句顺其自然,她揉了揉额头,不再多想,唤了汝儿一同离去。 进了殿内,却没听到任何声响,找了一圈也不没看见人影。 雷牧歌竟然不在! 秦惊羽怔在原地,这还是他有史以来头一回迟到,实在不敢置信。 迟到也好,省得她请假不受批准,她招呼了汝儿转身朝殿外走,远远见得一人迎面奔来,面容斯文,身形修长,却是李一舟。 “殿下!”李一舟空着手,也没背药箱,没拎药罐,脸色难得正经,“前方紧急军情,雷被他爹雷大将军找去商议,叫我来告诉你一声,近日的习武临时取消了,让你自己安排。” 秦惊羽轻嗯一句,心道他是军中副将,应该也知晓一二,便问:“出了什么事?” “西烈局势动荡,有消息说南越暗中派军前往,对乱党予以扶持。” 秦惊羽听得挑眉,这萧冥在搞什么,难道想从西烈内乱中分得一杯羹? “哦,那东阳和北凉各是什么态度?“ “东阳离得太远,鞭长莫及,应该是持观望态度,而北凉,没见任何动静。” 秦惊羽点点头,看来这轩辕祁此次前来天京也不单是结盟所需,暗地里也想看看大夏的态度,毕竟赤天大陆五国同气连枝,又相互制约,所谓牵制牵一发而动全身,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只除了萧冥那个战争狂人。 -- 第442页 不过,这倒是个取道西行的好时机,她要抓紧准备了。 “殿下你去哪里?”李一舟见她扭头出门,脚步不自觉跟了上去。 “我回去换身衣服,等下出宫办点事。”她侧头看了看他,笑道,“你如果没什么事,就一起吧?”有个免费保镖在身边,何乐而不为? 李一舟脸上笑开了花,连道:“当然没事,我这就去准备车马。” 等她换了装束,带着汝儿从明华宫出来,宫门的马车已经备好,依旧是汝儿在前驾车,李一舟当仁不让陪她上车就坐。 马车行到闻香楼附近,想到那记挂在酒楼的宴席账目,秦惊羽下意识叫汝儿慢下车速。 当日在赌场门口被那官兵一围,已经在天京百姓面前暴露真实身份,如今这街头巷尾到处都在谈论她这位太子殿下的尊荣事迹,却不能再像往日那般随心所欲前往了。 远远地,见得一群人围在大门前,还有几人趴在窗户上,个个踮起脚尖,耳朵竖起,正听着堂中一名锦衣少年摇头晃脑,高谈阔论。 “我周卓然这辈子从来没服过谁,唯一就对太子殿下心服口服,太子殿下那可是超凡脱俗的人物,手指一动,就把那东阳王爷赢了个精光……” 话声飘入耳中,秦惊羽一阵惊喜,真实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傻小子,正想找他呢,就自动送上门了! “一舟,帮个忙……”她凑近李一舟耳边低语几句,后者得令,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话说太子殿下手持筛筒,就这么轻轻晃动几下,然后啪的一声按在桌上,慢慢揭开,嘿,那轩辕王爷顿时吓得脸色煞白,屁滚尿流,你们猜怎么着?”周卓然拖长了声调,故作神秘,秦惊羽在车上听得忍俊不禁,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小子还真颇有说书人的潜质。 “周少啊,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讲快讲!”周围的人按捺不住好奇,纷纷催促。 周卓然得意洋洋,撇嘴道:“瞎着急什么,好戏还在后头呢!那赌保伸长了脖子一看,哎呀,居然是……唔……” 他正待再说,忽而肩上一沉,一只手掌搭了上来,有人附耳低道:“殿下要见你,跟我来!” 回过头去,但见一张斯文面孔一晃而过,急步退开,看着微微眼熟,他说什么,殿下……噢,老天! 周卓然反应过来,一拍大腿,兴奋得声音发颤:“好了好了,今日就讲到这里,本少有大事要办!都散了,散了吧!” “周少,别吊大伙胃口啊,讲完再走吧!”众人哪里肯依,不舍挽留。 “去去去,本少都说了有大事了,告诉你们,那是天大天大的事情!说出来吓死你们!”周卓然眼睛一瞪,他手下的随从立时跳出来推开众人,开出一条通道让他出了酒楼,走到街上。 “这边!跟上!”身旁一角一闪,方才传讯的男子闪电般亮了个相,匆匆往街角处停着的一辆马车走去,周卓然不敢怠慢,依言小跑跟上,随他到了马车前。 爬上马车,车厢里,秦惊羽绝美的小脸笑得灿烂:“周少,近来可好?”指了指她对面的位置,示意让他坐。 “是,是,殿下。”周卓然受宠若惊,屁股刚挨在车板,又才想起行礼,慌忙跳起,“周卓然见过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 “好了!”秦惊羽打断他,“这是在宫外,再说我们都是老朋友了,以往见面怎么样,现在就还是怎么样!” 周卓然讪讪坐下,一向厚脸皮的他,难得有丝手足无措,要知道,当晚他回去跟他那在朝为官的老子这么一说,直直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还好还好,虽然一开始与这秦少不对盘,但最终没闹得太僵,而且这些年来两人关系也在逐步改善,往好的方面发展……真是佩服自己,有先见之明呢! “听说殿下找我?” “嗯,那晚我走得急,闻香楼那边酒筵全靠你照料,还有你们的本金和分红……” 周卓然连连摆手:“能借钱给殿下,那是我们几个的福气,谁还敢要你还呢?就当是孝敬殿下的,孝敬殿下……” 李一舟扑哧一声忍住笑,秦惊羽直接就是笑弯了眼:“周卓然你看清楚,我还不老,什么孝敬不孝敬的。”这家伙,说话怎么那么逗! “是,是,不是孝敬,是尊敬。”面对那一张耀眼的笑颜,周卓然只觉得自己脑袋从来没有这般灵光过,张口就来。 秦惊羽笑了一阵,敛容道:“不说废话了,今日我找你来,是想请你帮我办件事。” “殿下别客气,殿下的事就是我周卓然的事,莫说是一件,就是十件百件,只要殿下开口,我一定给殿下办得妥当!”周卓然拍着胸口道。 李一舟在一旁听得扁嘴,这小子,说的比唱的好听,就他那点本事,能办成个啥事?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有些要紧的东西要交给杨峥,这段时日我不方便在人前露面,叫旁人去做我也不放心,今日幸好碰到你……”秦惊羽说着,从车厢里取出个布包递给他,面带期望,“你帮我跑一趟,带着你那几名随从,路上谨慎些,别把东西带丢就行,另外,杨峥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若是有什么需要,你那些随从就帮着跑跑腿。” 布包里其实就是那日在赌场赢来的银票,加上之前从宫里搜刮的,足有四万余两,一部分最为出行所用,剩下的就存在杨峥那里,以备不时之需。 -- 第443页 周卓然早年与杨峥相熟,现在又是一心想追随自己,这事交给他去做再好不过,她也好腾出时间,去见客人。 对于这番话,尤其是那句旁人去做不放心,周卓然听得那叫一个爽快,心里就跟夏日里喝下一大杯琼浆甘露般舒畅,当下答应下来,唤来随从,捧着布包赳赳而去。 李一舟冷眼旁观,稍微不解:“不过是送点东西,何必叫他去,你说了地址,我去不就得了?” 秦惊羽边招呼汝儿赶车,边笑着回应他道:“跑腿的事就得多锻炼锻炼他,至于你,还是乖乖跟着本殿下走吧,本殿下带你开眼界去!” “好吧。”李一舟故作矜持答应着,心里乐得不行,单独相处啊,回头气死那姓雷的! 马车行驶在街巷,没过多时就到得位于天京城南的瑞安客栈。 这可是天京鼎鼎大名的客栈,向来有“食在闻香楼,乐在百花阁,住在瑞安居”的俗语,前些年她吃喝玩乐无所不精,只是每日完毕必须回宫,倒是时常从这瑞安客栈门口过,却一直没想过进来瞧瞧看看,住宿一晚。 站在富丽堂皇的大门口,见得里面红桌锦凳,摆设考究,店堂正中一副巨大的水墨屏风,亦是华贵异常。 偏着脑袋想了想,这里不似闻香楼和百花阁,到处都是她的熟人,也无需太过防备,于是弹下衣摆,迈步进去。 李一舟紧跟其后,心里直犯嘀咕,忍不住拉住她的衣袖,低道:“我们来客栈做什么?” 秦惊羽瞥他一眼,有心逗他:“你说来做什么?自然是……嗯,那个啥。” 李一舟脸颊微红,心里扑通直跳,讪讪道:“你骗人。” 秦惊羽看着他忸怩的样子就好笑,这毒舌大夫,居然有如此可爱的一面:“是不是骗人,跟我进房就知道了。” “进房……”李一舟舌头都捋不顺了,雷啊雷,不时自己不仗义,而是身不由己啊,某个位高权重的人硬是要逼良为娼…… 秦惊羽哪知道他这复杂的心思,径直走进去,但见一位掌柜模样的人迎上来。 “两位客官可是要住店?” “对,我们要住店,给我来一间二楼的上好客房。”秦惊羽笑呵呵道,想想又补充一句,“我听说你们这里有间什么天字一号房不错……” 那掌柜看着来人不俗的相貌衣饰,赶紧赔笑道:“这位客官真是对不住,天字一号房已经住人了,我给您另外安一间,就在那隔壁,也是极好的。” 秦惊羽正中下怀,却故意想了一会才道:“那好吧。” “客官稍等。”掌柜唤来伙计叮嘱几句,亲自带他们上楼进房,没一会,又端上些果脯蜜饯,摆上茶水毛巾。 等伙计一走,秦惊羽跳了起来,环顾四周,见这房间倒是宽敞明亮,外面是客厅,里面还有间内室,装饰相当华丽,不觉哈哈笑道:“这地方还真不错,不知住上一宿是什么感觉?一定别有风情,一舟你说是不是?” 李一舟唇角扯动着,面上微烫,伸手去端茶杯,却见那撩人心弦者款款走近,低头望着他,咬唇而笑:“我问你话呢,怎么不理人?” “殿下,现在还是白天……”一句话说得真想扇自己一巴掌,他在说什么! “白天怎么啦?就是白天才好办事!”秦惊羽意有所指,兴味看着他故作镇定的模样,手掌搭上他的肩,低声调笑,“副将大人,事已至此,你就从了我吧……” “殿下你……” 李一舟瞠目结舌,浑身酥软,下一刻,却是被她扯起来,推向窗口:“好啦,办正事喽!” “做什么?”李一舟看着她打开窗户,脑中发昏,不明所以。 “飞檐走壁,你行不?”秦惊羽朝他笑着比划道,“送我去隔壁窗口,我翻进去看看。” 早在上楼之时她已看得清楚,那天字一号房门紧闭,门外还守着两名侍卫打扮的男子,在不能确定房中之人身份的情况下,自己也不好贸然闯入,而方才一番打量,她发现这两间房的窗户下方竟有露台相连,院中种着高大的柏树,正好挡住底下人等的视线。 如此良机,自然不能错过,还是先侦察侦察,看看究竟在说。 “翻窗户?”李一舟听得脑袋发胀,这殿下,当真是个惹事的主! 对上她明媚惑人的眸光,又说不出半句拒绝的话来,只好硬着头皮跳出窗口,小心翼翼牵她出来,两人在露台上矮身行走数步,攀上窗口。 李一舟在下,托着她慢慢上去,秦惊羽掀开沙帷,往里望去。 但见这屋中摆设像是间内室,原先的格局已被改变,锦帏绣被,珠帘软帐,窗边桌上放着女子用梳妆物品,到处是精巧的织物饰品。 “殿下饿了不,奴婢送些点心进来可好?”外屋响起年轻女子的询问声。 “不用,你们退下吧,别来烦我。”这回答声从床榻上传来,可是十足熟悉。 那床榻上斜斜靠着一道窈窕人影,长发披肩,手里握着只金钗,正对着一副画卷戳来戳去,自言自语:“没良心的人,我这般喜爱你,千里迢迢来看你,你居然对她念念不忘,还跟她……我就那么比不上她么?坏人,我戳死你,戳死你!” 嗓音没错,身形也没错,俨然就是东阳公主轩辕清薇,秦惊羽好奇心起,探头去瞧她手中画卷,一瞥之下,微微吃惊。 -- 第444页 原来她手中却是一副人物肖像,锦衣华冠,玉面丹唇,那五官身形,还有那似笑非笑的慵懒神态,竟是像极了自己。 乍见自己的画像出现在别人手中,难免有丝惊诧,不由轻咦出声。 “谁?!”轩辕清薇低叫,一扬手,金钗随手掷过来。 李一舟警觉出手,将金钗夹住,他手这么一松一紧,秦惊羽一个不稳,从那窗口翻倒进去,正好扑在床前,见得顶上之人张口欲喊的姿势,赶紧上前,一把捂住她的嘴。 “是你……”轩辕清薇看清来人,晕红了俏脸,含糊不清低语。 “没错,是我啊。” “你……你来做什么……” 秦惊羽嬉皮笑脸凑上前去:“我要做什么?当然是办正事……” 李一舟在窗外无语望天,又是这句,这妖孽殿下,四处祸害良民不说,难道还要男女通吃不成? 王者归来 第十二章 私定终身 就在李一舟无奈叹息之际,忽见她左手伸到背后,比划个手势,似在提示他稍安勿躁。 好吧,他倒要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你,你别过来!”床榻上,轩辕清薇娇喘微微,节节后退,见那少年皇子一瞬不眨盯着自己,一时大羞,嗔道,“你再这样,我可叫人了!” 秦惊羽一屁股坐在床上,好整以暇看着她:“叫啊,要是你的手下看到你床上睡个男人,你说他们会怎么想?是不是喉咙不舒服,叫不出来,不要紧,你说一声,我帮你叫……”说罢,清了清嗓子,作势欲喊。 “你……无耻!”轩辕清薇狠狠瞪着她。 “我无齿?”秦惊羽咧嘴大笑,指着一口洁白耀目的贝齿道,“你眼神不好,看清楚了,我有齿啊,我早晚都坚持刷牙的,牙齿好着呢!” 轩辕清薇气得险些晕倒,按着胸口不说话,秦惊羽缓了缓,目光落在那画像上,直直盯着看,边看边戏虐笑道:“这画的是我么?不过没我这般帅,没我这般有气质,话说你给了那画师多少钱,就画出这么个模样来?” “才不是你呢,还给我,你还给我!” “我的画像,我干嘛还给你?”秦惊羽笑着收起,轩辕清薇恼羞成怒,动手去抢,拉扯之际,画像嘶啦一声从中间破开,碎成两截。 “呃……”秦惊羽讪讪一笑,她也就是开个玩笑,没想要真撕了这画,好歹画的还是自己呢! “这下你满意了吧?”轩辕清薇珠泪涟涟,指着她道,“你是故意的!你出去,你给我出去!” “公主息怒,我不是啊……”秦惊羽笑着去拉她的衣袖,这李一舟还在窗外看着呢,她分明听得他的不屑轻哼,哼嘛啊,自己横行江湖这些年来,几时在女人面前吃过瘪? 轩辕清薇哪里肯听她解释,甩开衣袖,娇叱道:“我叫你出去听到没有?滚,你给我滚!” “这可是你说的哦。”秦惊羽讨了个没趣,失了面子不说,也有些动气,嘴巴一撇就松手往门口走。 “哎——”轩辕清薇见她头也不回离开,心里又急又气,自己不过就是说说,又不是真的这样想,“太子殿下……” “什么?”秦惊羽站住,手已经摸上门板。 “你真的要走?”轩辕清薇咬住唇,欲言又止。 “不是你要我滚么,我听话,这就滚了啊。”秦惊羽冷静回答。 “你……你回来……”背后的少女嗓音细若蚊纳。 “你让我滚,我滚了,这会你又让我回来——”秦惊羽忍住笑,一字一顿道,“对不起,已经滚远了。” 说罢去伸手推门,还没用力,就听见哭声嘤嘤响起。 “秦惊羽,你混蛋!你走了以后就再也不来见我,让我死了算了……” 啪的一声,一只竹枕甩了过来,接着又是把木梳,然后又是朵珠花,秦惊羽跳着脚躲闪,这丫头,想要造反不是?这些当暗器,也忒大了点吧? “住手,谋杀亲夫啊你!” 房外侍女听得动静,急急过来询问:“殿下在和谁说话?出了什么事了?” 轩辕清薇轻啊一声道:“没,没事,就是看见只可恶的老鼠,已经被我赶跑了,我要睡一会,你们都离远些,别来打搅我。” “是,殿下。”侍女脚步声远去。 待得外间全无声响,秦惊羽方才笑道:“闹够了没?” 轩辕清薇红着眼咬牙道:“你不是要走吗,你走啊,我死了就是!” “好啦,什么死不死的,多不吉利。”秦惊羽叹口气,顺着台阶爬下来,重新坐回床榻,从袖中掏出方素净的手帕递给她,“看,我又滚回来了不是?别生气啦,女孩子太小气会长皱纹,样子就不美了。” 轩辕清薇接过手帕,慢慢在脸上抹着,恨然道:“我小气,自然美人家美,你嫌我丑,那就到南越找她去!” “南越?”秦惊羽心思转了转,大致明白过来,微微笑问,“你说的是谁啊?”难怪反应这么大,原来是吃醋了。 “还能是谁,南越长公主萧月啊,你自己跟我皇叔说的,你们……你们都已经……” 那轩辕清薇说得一阵心酸,低下头去。 “那是她主动投怀送抱,我顺水推舟,男人嘛,这种事情一般都抵挡不了……哎,别哭,大不了,我以后不理她便是。”秦惊羽故意说得含含糊糊,萧月的名节毁在自己口中,也没想过要去修补,身为萧家的人……活该! -- 第445页 轩辕清薇擦干眼泪,低道:“那是你的事,我管不着,也没那福气去管。” “怎么管不着?”秦惊羽微微拔高了声音,瞅着她的眼眸道,“只要你愿意管。” “你……什么意思?”轩辕清薇喃道。 秦惊羽笑了笑,不答反问:“我问你,你堂堂东阳公主,偷偷摸摸到天京来做什么?” “我是跟着我皇叔来的,四处走走看看,过一阵就回去。” “原来只是来玩儿啊,我还以为……” 轩辕清薇下意识接道:“你以为什么?” 秦惊羽看了看她,眼神灼灼道:“我还以为,你是为我而来。” “你胡说什么!”轩辕清薇矢口否认,“我才不是呢,我过几日就要回东阳去了。” “那就算了,我原来还打算请你皇叔在你父皇那里给美言几句,争取有个好印象,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轩辕清薇听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攥着衣袖低喃道:“你说的可是真的?但是那萧月,你打算怎么办?” “她?我又不喜欢她,管她作甚!”秦惊羽拍拍她的手背,温言软语,勾唇浅笑,“跟我说实话,真的不是为我来的?嗯?” 轩辕清薇一听这话,顿时红了眼眶:“你还问,前些日子听说你失踪了,我急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后来知道你平安归来,我就央求皇叔带我一道来大夏,就想着悄悄见你一见,可是你……你竟然先跟她好上了……呜呜……” “不是说了吗,都是她主动的,我讨厌她还来不及,怎么会跟她好!”秦惊羽翻了个白眼,绕来绕去还是这个问题,烦不烦啊? “你不喜欢她?” “不喜欢,打死都不喜欢!” 轩辕清薇听得破涕为笑,笑了一会又幽幽道:“那你以后不准再见她,即使见了面也不许理她。” “我当然不会理她,普天之下,我只理你一个。”顶着秦家三少的旗号混这么多年,甜言蜜语那是不假思索,张口就来。 轩辕清薇心中甜蜜,想了一会,又低低问道:“我皇叔说他跟你父皇提出联姻之事,你知道不?” “知道啊。”秦惊羽笑意加深,心中却在思索,这感情戏也差不多了,该说正事了。 轩辕清薇绞着手指,惴惴不安:“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现在初登太子之位,根基不稳,所谓先立业再成家,我们都还年轻,来日方长,要不等先把婚事定下来,等我及冠之时就成亲,你说好不好?”自己才十七岁,离及冠还有两年多时间,最好她在此期间能来个不甘寂寞,红杏出墙……当然这话只能在心里想想,万不敢说出口! “你的意思是……订婚?”轩辕清薇嚅嗫着,两朵红云飞上脸颊,说不出的娇羞动人。 “是啊。”秦惊羽朝探温软一笑,手指抚上那柔润的俏脸,轻轻摩挲,“我也知道要让你等我这样久,实在不公平,不过,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你觉得呢?” 轩辕清薇神情腼腆,声音越来越低:“我……都听你的。” “好薇儿!”秦惊羽大喜过望,握住她的手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先交换信物吧。” “交换信物?” “是啊。”秦惊羽答应一声,起身走到窗前,将满脸疑惑的李一舟拉了进来。 乍见那翻窗而进的陌生男子,轩辕清薇瞪大了眼,低叫:“殿下,他是……” “来,我给你们介绍,这是李一舟,我的好朋友,这是东阳公主,我的……嗯,未婚妻!”秦惊羽笑嘻嘻说着,背对轩辕清薇,趁其不备,朝李一舟压低声音道,“我记得你那玉镯随时都是贴身携带的吧?” “这倒是,怎么……哎……” 李一舟话没说完,就被她的魔爪伸进衣襟,一阵摸索:“快些拿出来,我有急用!” “别摸,痒,哎哟……呵呵呵……”被那双柔弱无骨的小手在胸前摸来揉去,李一舟骨头都酥了,左躲右闪,勉强忍住笑,“好了,殿下!”这是要他的命啊,再摸下去,他铁定精气逆流,喷血而亡! “找到了!”秦惊羽眉开眼笑扯出个布袋来,将那在密云岛上出现过的玉镯掏出来,不由分说塞进轩辕清薇手里,“这是我外公传给我母妃,我母妃再传给我的家传之宝,虽然不是价值连城,却是我最宝贵的,现在我把它送给你,就当是定情之物……” “殿下你不能啊……”李一舟伸手来抢,却被她侧身避过,一时欲哭无泪,他招谁惹谁了不是,怎么每回都是拿他的玉镯出来定情?! “抢什么抢,俗话说宝剑赠英雄,美玉配佳人,我都不心疼,你心疼个啥?”秦惊羽一掌打掉他的手,回头对着轩辕清薇深情一笑,“这小子没见过世面,薇儿你别介意,来,我给你戴上。” 还要戴上? 李一舟噙着眼泪,快要哭出来,自己就爱上这么个惹事生非的主? “殿下,别……”轩辕清薇脸色愈发晕红。 “我叫你薇儿,你怎么还叫我殿下?乖,叫羽哥哥。”秦惊羽说完自己先抖了抖,又看到李一舟在一旁也是抖了两抖。 “羽哥哥。”轩辕清薇小声叫了一声,碍于外人在场,也实在做不到跟他如斯亲密,缩回手,将玉镯小心收好,“我还是自己戴吧……” -- 第446页 “那好,那好。”秦惊羽答应着,起身看向窗外,故作沉吟道,“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宫去了,改天再来看你,顺道带你在天京城里四处走走。” 轩辕清薇眼里流露出一丝不舍,少女天生矜持,却也不说什么,只道了声好。 “对了我还没去过东阳呢,等以后得空我去东阳看你,你也带我去看看你们东阳的山水景致,还有你玩耍过的地方啊,行宫啊故居什么的……”嘴里乱七八糟说着,心里却在着急,这丫头,怎么这样不上道,礼尚往来懂不懂? “殿下,拿玉镯可是我……”李一舟哭丧着脸。 “什么?你说玉钥?那可是人家东阳的国宝,我凭什么向薇儿讨要?”秦惊羽瞪他一眼,暗地乐开了花,没想到初次合作,就配合得这样默契,天衣无缝! 轩辕清薇拉住她的手:“羽哥哥也听说过鸾凤玉钥?” 秦惊羽不好意思点点头,面露神往之色:“倒是听说过,据说那玉钥雕工细致,栩栩如生,寓意也是极好,就不知有没有机会见识。” “这有何难,羽哥哥你有所不知——”轩辕清薇掩口低笑,几不可闻,“我父皇几年前就说过,这鸾凤玉钥就是我轩辕清薇的嫁妆,日后我们成了亲,你自然就能时时见到了。” “嫁妆……” 这下换秦惊羽愕然张嘴,不是吧,自己也就是个瞎蒙,竟然蒙得这样准,歪打正着! 被李一舟带回翻窗回房,端着茶杯坐在位置上,这才慢慢回神,老天,难道要她为了那笔未知的宝藏,牺牲小我,真娶了这东阳公主? “还来,我的玉镯……”对面某人的目光无限幽怨,状若贞子。 “不就贡献个玉镯吗,你能给雷牧歌用,就不能给我用,别吵,一边去,让我安静想想。”秦惊羽心烦挥了挥手,看着他伸到面前的修长手掌,再对上他斯文的俊脸,忽然眼睛一亮。 “一舟,我们是好朋友不是?”尽管满脸堆笑,却难掩贼兮兮的语气。 李一舟还沉浸在悲痛之中,撇嘴道:“算是吧。” “那好,为朋友两肋插刀,在所不辞,我也不要你自残啥的,你就——”秦惊羽拍上他的肩,郑重其事,“帮我把这公主勾引过去,拆吃入腹吧!” 王者归来 第十三章 万事俱备 一连好几天,李一舟都没有理她,从先前的日日来访,到现时的杳无消息。 这小子,一定是为那玉镯在生她的气,她当时也是急中生智嘛,心想先送出去,改日找个机会再偷出来还他好了,以后得到那笔宝藏,再赔他十个八个都行。事情未成,也没跟他解释,谁知他这样小气,居然避而不见。 细细想来,蒙古大夫虽然毒舌些,聒噪些,但每回都是很用心熬了药给她喝,那好几个时辰守着炉子扇风添水的,换做是她,早打退堂鼓了。 所以说,几日不见,还是有丝怀念,不过若要她先低头,那是绝无可能的事。 不见就不见罢,没他在一旁骚扰捣蛋跟雷牧歌抬杠,练功房清静了许多,想着西烈之行有可能跟萧冥的人马碰上,她更加刻苦用功,几天下来,身形更稳,拳脚功夫也是大有长进。 周卓然那边按她要求,正在寻找天京城最高明的妙手空空儿,估计这一两日就有回信,她已经计划好了,一旦这梁上君子到位,就先把那玉镯偷出来还给李一舟,完事后再做打算。 杨峥那里也在积极准备,将天京附近的影士全都召集回来,马匹粮草等等装备都已备齐,只待一声令下,即可开赴出行。 而这日开始,雷牧歌交给她一把特制的木剑,开始学习剑术。 雷牧歌是大将军雷陆独子,系出名门,文武双全,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只是他天生神力,嫌长剑太过轻盈,却以一柄精钢打造的七尺佩刀作为上阵兵器。 “剑的击法,有劈、刺、点、撩、截、抹、穿、挑、提、绞、扫等等,步法则有弓步,虚步,丁步,歇步,仆步,插步,坐盘,跃步,跟步,跳步等等……”他从兵器架上抄起一柄长剑,一步一挪,一招一式演习给她看,“你现在用的是木剑,先熟悉了这些动作要领,以后用瑯琊神剑就会觉得毫不费力,自然流畅。” 秦惊羽手持木剑,跟着比划动作,她记东西很快,几乎是过目不忘,但是运用到实际就差了许多,学得极慢,大半日时间,才将他所授勉力掌握。 看着他潇洒的身姿,利落的剑招,心里很是郁闷,也暗下决心,不把剑术练好,她就不姓秦! 练武闲暇,雷牧歌坐在一旁,笑意吟吟递了水壶过来。 “听说你把一舟的玉镯抢去送人了?还是定情信物?” “不是抢,是借啊,过些日子我就还给他。”秦惊羽接过来,答得满不在乎。 雷牧歌摸着下巴笑道:“送出去的东西还能要回来?” 秦惊羽举起水壶灌一大口水下去,抹着唇边的水珠道:“要回来只怕有些难,过几日我找人偷回来。”说到偷,这最佳人选自然是程十三,可惜他到现在为止还是没有音讯,唉,这玉面狐狸,难道就这样短命? 雷牧歌笑笑说道:“暂时别告诉一舟,等玉镯拿回来给他个惊喜。”话是如此,心里实际想的却是,最好惊喜还没到,那小子就已经怄得自动放弃了。 -- 第447页 秦惊羽不知他这复杂心思,点头道:“其实他也不亏的,他接了人家东阳公主的金钗也没还啊,我看那金钗的成色,比他的玉镯值钱多了。” 雷牧歌张了张嘴,笑意加深:“原来还有这么一出……甚好,甚好。”既然如此,也没啥说的,李一舟,他就自求多福吧。 见她捶打着肩膀,不由问道:“怎么了?” 秦惊羽皱眉答道:“肩有些酸。” 雷牧歌二话不说,挽起衣袖帮她揉按起来,也许是力道稍微大了些,惹得她低叫:“轻点,以往你手脚没这样重的……” 一句过后,两人都怔了下,秦惊羽看着他微微泛青的脸,直觉去揉额头:“我又记错了是不是,你以前没给我按摩过?”这个精神恍惚神经错乱的毛病,真是丢人,什么时候才能根治啊? “按过,当然给你按过。”雷牧歌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变幻莫测,终是缓了缓,放柔了动作,“有段时日没按了,有些把握不好力道,我轻些,这样行不?” 秦惊羽轻嗯一声闭上眼,享受着他的服务,忽觉唇上一暖,却是他凑上前来,温柔亲吻。 “雷牧歌别闹,我脸上全是汗!” “叫我牧歌。”他的声音里带着不可抗拒的意味,手臂紧紧搂住她,唇瓣也是火热得不可思议,炽热阳刚的男子气息瞬间将她包裹。 “呃,牧歌……”秦惊羽被他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躁动得不行,貌似她乖乖用功,也没惹他啊! “羽儿……”惴惴不安之际,听得他低喘着,含糊喃道,“都过去了……别想了……以后我会对你好……我发誓好好对你……” “嗯。”这样深情无悔的告白,说不感动那是不可能的,她不再抗拒,而是回抱住他结实的腰身,小手收紧,承受这一记激情绵长的吻。 片刻之后,雷牧歌这才恋恋不舍放开她,眼眸晶亮,唇边勾起一抹满意的笑:“以后叫我牧歌,要记住了,若是再叫错,叫错一次我就亲你一次!” “记住了。”秦惊羽撇下嘴,可以忽视他脸上那抹明亮自信的笑容,想到今后要被他管这管那,实在是心有戚戚。 休息一阵,眼见天色不早,两人收拾好兵器物事,整理好着装,出门往明华宫的方向走。 没走几步,就见大将军雷陆迎面而来,着一身深蓝朝服,面目威严,神情肃穆。 “见过太子殿下。” “大将军不必多礼。”哪里敢让他给自己跪拜,秦惊羽赶紧上前相扶,微一侧头,瞥见雷牧歌站在身旁,笑得意味深长。 他是她名义上的师傅,又是父皇母妃内定的女婿人选,让他父亲给自己行礼,虽说君臣有别,却真是不敢当! 雷陆起身,看看不住交换眼色的两人,直觉是在眉来眼去,不由得蹙紧了浓眉,轻咳两声道:“牧歌,陛下下旨,由你带军重返西北边境,两日后出发,你这就随我去准备吧。” 雷牧歌闻言一愣,低道:“这么快就要走?”下意识看看身边之人,剑眉轩起,两人感情才有点起色就又要分开,怎么也舍不得。 秦惊羽倒是喜笑颜开,暗自推他:“既然如此,你就快随雷大将军去吧,我自己回寝宫便是。“ 原来就是送回寝宫,这几步路,都如此不舍? 雷陆闻言,眉头皱得更紧,声音微沉:“军情紧急,容不得半点耽误,你自己掂量。“说罢也不理他,朝秦惊羽揖了一礼,匆匆退下。 秦惊羽看着那远去的僵直背影,嘻嘻笑道:“看来你爹不太喜欢我。“ 雷牧歌在她额头上轻弹一下,苦笑道:“还不都是你这身份惹的事,你可知道,外面传我俩断袖的言论传得厉害,我在家里扛得好辛苦,你说,怎么抚慰我?“ 秦惊羽挑眉:“你要什么样的抚慰?“ 雷牧歌想了想道:“我觉得以身相许还不错,你看我们是不是提前洞个房……” 话没说完,就见她横眉怒对,一番拳打脚踢:“洞你个头!” “哎哟,徒弟打老师,没天理啊!”雷牧歌呵呵笑着,躲闪着跑远,并不忘叮嘱一句:“乖乖回寝宫去,别到处乱跑,知道不?” “知道了,雷婆婆。” 秦惊羽收手回来,轻笑着往回走,静下心想想,有这样一个大帅哥当老公倒也不错,相处起来虽然波澜不惊,但也自在喜乐。 一路避着顶上灼热的日光,专挑阴暗处走,路过未央宫的时候,不自觉往里一瞅,却不想竟瞅见父皇秦毅与那东阳王爷轩辕祁面带笑容并肩走出。 这轩辕祁自从要回了那王爷印章,心情大好,天天来宫里报到,那眼神怎么看怎么诡异,想着自己私下取走藏宝图,又坑蒙拐骗了人家亲侄女,秦惊羽微微心虚,趁未打照面,赶紧脚下开溜。 她衣角一闪,秦毅就已瞥见,含笑没有作声,倒是轩辕祁脱口唤道:“殿下慢走!” 被他这么一喊,秦惊羽只得转头回来,故作惊讶,上前行礼:“儿臣叩见父皇。”又朝轩辕祁抱拳道,“王爷有礼。” 轩辕祁还了礼,捋着短须笑道:“再过一阵,殿下怕是要对我改口了。” 秦惊羽心跳了下,见秦毅不动声色,于是陪笑道:“王爷这话说得……” -- 第448页 秦毅轻哼一声道:“羽儿来得正好,替朕送送王爷。” “是,父皇。” 秦惊羽答应着,当下行礼告退,带着轩辕祁去往宫门,内侍总管高豫紧跟其后。 待走出一截路程,轩辕祁忽然嘿嘿一笑,凑近低道:“我上回给殿下提示,殿下可怎么感谢我?” 秦惊羽眨眨眼:“啥提示?” “那个瑞安客栈,天字一号房啊,殿下被告诉我你没去……” 见他一脸奸笑,秦惊羽也懒得隐瞒,承认下来:“去倒是去了,不过也就只坐了一会,没做什么。” 轩辕祁笑弯了眼,大有你这话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心思,笑过之后,忽又叹道:“殿下有所不知,我本来是想带我那皇侄女进宫来见见陛下,谁知她姑娘家脸皮薄,昨夜竟然悄悄回去了,只留个口讯让我转告殿下。” 秦惊羽瞪着他:“走了?” 轩辕祁只当她是舍不得佳人,点头道:“是啊,房间都退掉了。” 那羞羞答答的小女子,是赶着投胎么,跑得跟兔子一样快,真是要命! 秦惊羽懊恼得想撞墙,这丫头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这样走了,她还想好好问问那地图上写着的所谓旧宅呢,还有李一舟的玉镯偷不回来,那小气的家伙铁定跟她翻脸! 一时意兴阑珊,懒懒问道:“什么口讯?” 轩辕祁低声笑道:“清薇丫头说她在丹陵等着殿下,等殿下忙完琐事得空,或可前往一聚。”末了又补充一句,“还有,殿下心仪之物,届时她自会双手奉上。” 心仪之物?鸾凤玉钥? 也是,眼下去西烈要紧,她也顾不上这笔宝藏,就当是存在东阳了,等大事了结,自然会去寻幽探秘。 秦惊羽想得心花怒放,打着哈哈道:“多谢王爷传讯。” “你我不必客气,今后我这厢还仗殿下多加关照。”轩辕祁肚子里的如意算盘也是打得精,两国联盟之事已成定局,这大夏太子看来是个好相与的主,跟自己又有着共同的兴趣爱好,轩辕清薇嫁谁不是嫁,当然是嫁给他最好,自己这半个媒人,到时候也能在里面增些好处。 两人心照不宣走到宫门处,马车已到,秦惊羽送他上车,依依作别,等马车一走,立时换上一副肃然面孔,朝高豫道:“走,回未央宫。” 秦毅正在殿内查阅朝录,见她进来也不诧异,只道:“可是为轩辕公主之事而来?你这孩子,也实在胡闹,还真把自己当小子啊?!” 秦惊羽在丹陛下方止步,摇头笑道:“非也,儿臣是另外有事禀报。” 秦毅讶然道:“何事?” 秦惊羽不慌不忙答道:“听说雷牧歌即将开赴西北边境,儿臣恳请父皇,赏个随行监军给儿臣当当。” 哈哈,雷婆婆啊雷婆婆,此去西北,她是跟定他了。 王者归来 第十四章 小试锋芒 时至夏末,依旧是烈日当空,操练场上尘烟滚滚。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将西行。 年轻的士兵们赤膊坦胸,手持长枪,眼神坚定而专注,对着一只只直立着的稻草假人热火朝天厮杀,挥汗如雨,吼声震天。 另一侧,数列骑士正在训练奔马杀敌,但闻队长一声号令,骑士们一手握住钢刀,另一只手紧拽缰绳,手起刀落,奔驰间将左右两旁道上的假人尽数砍倒,全中要害。 “杀!杀!杀!”热血蓬勃,杀气腾腾,男人的阳刚之气在这一刻被挥洒到极致。 两骑从北而来,绕场一周查看训练状况,事毕策马伫立场边,满意看着场上将士的表现。 “觉得如何?”雷牧歌微笑发问。 “乖乖,这就是你最近忙里偷闲训练的兵?”李一舟面露神往,由衷道,“太了不起了!说实话,别的我都没觉得啥,论起这训练士兵,普天之下没人能和你爷俩抗衡!” 不同于羽林郎和禁卫军的皇家血统,冷静肃然,这样的演练,这样的热度,这样的气势,只有雷氏父子手下的雷家军才会拥有。 大夏泱泱大国,物产丰饶,历史上一直都是重文轻武,经济发展虽然迅速,但在军事上一向软弱可欺,好在有神剑佑护,方能得保太平,又幸而在百年前出过一位叱咤风云的雷姓武将,这位雷氏先祖提倡武力强国,带兵征服了不少周边部落,使得大夏领土大大扩张,再加上几十年后与南越一战取得胜利,逐渐称为赤天大陆第一强国。 雷家世代忠良,历来都是天字的左膀右臂,虽战功赫赫,却从不居功自傲,因而深受天字器重,这强化重视军队建设的传统也是一代代延续下来,并发扬光大。 李一舟知晓这段历史,如今再亲临现场切身体会,更是连连感叹。 雷牧歌意气风发,笑呵呵道:“能从你嘴里道出赞扬的话来,可真不容易!”看他一眼,不动声色,“最近还在跟殿下怄气?” 李一舟眸光闪了几闪:“没有的事,我只是这阵比较忙。”心里却在思量,那玉镯的事他早就消了气,也明白她不会无缘无故讨好那位东阳公主,一定是暗藏玄机,要不是这位顶头上司事务安排得紧,他早就上门找她去了。 不过,天子已经下旨两日后率兵出征,他们身为军中正副将领,都是逃不过离京的使命,一念及此,两人相互望望,都不自觉露出一丝烦闷之色。 -- 第449页 “后天就要走了。” “是啊,要走了……” 雷牧歌微微叹气,她身边虽然有那么多侍卫,但却缺乏一个强有力的高手,实在是件让人头疼的事,说到底,除了他二人,谁都信不过。 正在沉思,忽闻树林那边一阵骚动,声响越来越大,竟比这边场上的动静还大。 “出了什么事?” “不知道,我去问问。” 李一舟掉转马头过去,没一会就带了一名军士长回来,那军士长抱拳禀道:“回将军,是那些备选士兵正在训练。” 两月前雷牧歌计划要往军营补充三千人,消息甫一传出,天京城里城外炸开了锅,谁都知道雷家军治军严格,纪律严明,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战无不胜,一旦有机会成为其中一员,那可是天大的荣耀,前途似锦,于是乎不管士族寒门子弟皆来报名入伍,名额三千,报名一万,经过初步筛选淘汰了一批,还剩下五千人,其中一半直接过了关,另外一半则是成了备选,劈开一块场地单独训练,只待出发前再从中最后敲定人选。 “是他们?”雷牧歌有丝诧异,这些备选士兵自划分之日就规规矩矩,生怕出一点纰漏,早早被淘汰出局,今日竟有这样大的声势,着实令人费解。 那军士长瞅了下他的脸色,低声道:“将军息怒……” 雷牧歌看着他欲言又止的神情,好笑道:“你倒说说,这好端端的,我息什么怒?” 军士长小心翼翼道:“将军有所不知,这些备选士兵一直觉得自己条件差,级别低人一等,训练了一个来月都是成效低微,与那边正式士兵相去甚远。” 雷牧歌点点头:“这个我也知道,顺其自然就好。”已经入选的士兵有两千五百人,离他最初的目标人数也差不太多,前段时日忙宫里的事,训练时间太短,剩余的能选就选,实在选不出也不强求。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属下……”军士长抹了把冷汗,吞吞吐吐道,“一月前,有人给属下出了个计策,叫做分组末位淘汰制,实行一人不努力小组被连坐的规定,还每人配了对绑腿的沙袋,那沙袋一只足有五斤重,白天常规训练,晚上则是开小灶,晚睡早起,什么负重爬山,什么紧急集合,花样多得不行……以上统称为魔鬼训练。” 李一舟听得咋舌,雷牧歌也是剑眉轩起:“竟有这事?你为何隐瞒不报?” 军士长惭愧道:“属下该死,属下当时受了鼓动,只想到死马当作活马医,也没太在意,至于隐瞒不报,属下答应了人,不敢上报……” “哦?”雷牧歌挑眉,能让他的雷家军俯首听命之人,这朝堂上下没几个,不是他爹,就是……想到这里,不由问道,“这个魔鬼训练效果如何?” 军士长脸上顿时光亮起来:“效果好得不得了,昨日一撤了沙袋,个个都说身轻如燕,跑跳腾越十分利落,还有啊,因为那个连坐制,每个人除了自己加强训练,还盯着别人训练,生怕有一人掉队累及本组,这样一来真是事半功倍,属下敢说,以往是以往,说到现在啊,这备选士兵不会比入选士兵差多少……” 听着这素日并不多话的属下滔滔不绝说个不停,雷牧歌皱眉,思索着那神秘人物的身份动机,脑海里不觉浮现出一张面孔,一拍马臀,策马朝树林后方驰去。 李一舟愣了下,立时反应过来:“雷,等等我,一起去看看!” 树林后是一块稍小的场地,烈日下齐刷刷站满了人,个个晒得又黑又瘦,却红光满面,精神抖擞,不住高呼加油,再往里看去,那场子中央空出的位置又有两队人马,人数各有二十,分持粗壮绳索的一端,绳索正中绑着条红布,红布上还竖着面彩色小旗作为标志物,地上则是用木炭画了一跳粗黑的直线,两队人马都在拼命往己方拉扯绳索,相互牵制,或僵持不动,围观者震鼓叫噪,为之鼓劲,吼声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雷牧歌下了马,疑惑看着场内:“这是什么?牵钩训练?” 李一舟在他身边站定,也是一脸惊异:“看起来也不太像,似是而非。” 军士长小心上前,像背书般禀道:“这是训练过后娱乐身心的一项游戏,叫做拔河比赛,以越过河界为输。” 话声刚落,场中忽然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原来是其中一队将彩旗拉过河界,获得了胜利。 “红队得胜,每人奖上好布鞋一双,毛巾一张,等下到军士长处领取;蓝队不必气馁,下场比赛看你们打翻身仗!”一道尖细嗓音在人群中响起。 雷牧歌循声望去,那站在人群前方颁奖的青衣少年,不正是汝儿?! 汝儿说完,眼光不自觉往不远处瞟了下,蓦然退后,正待找空当离开,不想肩膀被人从后方一拽,给硬生生拉了回来。 “大胆——”声调拖长,他转过头来,对上来人的剑眉星目,一下子失了气焰,嚅嗫唤道,“雷,雷将军……” 看着他心虚的模样,雷牧歌又好气又好笑:“就你一个人,你家主子呢?” “主子没来,就我一个人。” “是么?”顺着他眼光瞟去的方向,雷牧歌往不远处山坡一望,见得那树荫下熟悉的身影,不由笑道,“她倒是很会享受呢。” 说话间,脚下不停,施展轻身功夫朝山坡掠去,李一舟只落后他一个身位,步步紧跟。 -- 第450页 秦惊羽在山坡上远远见得他们两人过来,也不惊讶,坐在原处捏柄蒲叶扇着风,倒是她身后的杨峥过来给两人行礼。 “好啦,都是熟人,别这样客气。”秦惊羽指着地上的水壶道,“这太阳真毒,你们要喝水不?” 雷牧歌当仁不让捞起水壶,咕噜咕噜灌下一大口,喝过又顺手递给李一舟,方道:“看来是我给你布置的课业太轻松了,居然还有空闲来这里捣乱。” “我可不是捣乱,”秦惊羽一本正经纠正他,“这叫做期望效应。” “期望效应?”雷牧歌与李一舟对视一眼,皆是摇头,确定彼此从未听说过这一说法。 “是的,我只是告诉他们和他们的军士长,他们属于大器晚成的那一类人,所以才会暂时落后,只要他们足够努力,很快就能崭露头角,后来居上。” 期望效应,也称作皮格马利翁效应,皮格马利翁是古代塞浦路斯的一位善于雕刻的国王,由于他把全部热情和希望放在自己雕刻的少女雕像身上,后来竟使这座雕像活了起来。这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俗语“说你行,你就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 至于那个魔鬼训练,则是她从在现代时看过的电影《冲出亚马逊》中得出的灵感,把体能提升与拓展项目糅合在一起,原来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其功效结果竟是出奇的好。 由此看来,她以前真没花心思在本门管理上,若是肯动点脑袋,好好整治,暗夜门也不会被人趁虚而入,进而像现在这般四分五裂,渐渐沉寂。 秦惊羽想得暗叹一口气,低声吩咐杨峥将这些研究成果记录在案,逐步改善,今后形成一套系统化的理论,在门下甚至是全军推广实施。 所谓在其位谋其政,她肩上的担子,还真不轻。 …… 到最后选拔之日,果然如秦惊羽所想,那两千五百名备选士兵绝大多数都是进步神速,成绩斐然,雷牧歌既是意外又是欢喜,有心增加编制将所有人都编入战队,没想到却被她抢先一步禀告天子,只在备选士兵中选出五百人补充进去,其余人等留在京师待命备用。 这出征之事定得紧急,雷府的送别宴只吃了一拨,平日相熟的王公大臣还没都轮上一遍,就已经到了启程动身的时日。 卯时三刻,三千精兵浩浩荡荡出发,全城百姓夹道欢送。相距不过半里,又有两千军士围合着一辆双马四轮轻车行在后方,两支队伍出了天京城门,从官道奔西而去。 翻过落月山口,再往西走就是芷水,过了河便是离了天京境内。 队伍逶迤而行,先锋官在前,粮草辎重在中,主帅副帅押后,行了一阵,两人放慢了速度,悄声低语,任由人马从身旁奔驰而过。 “今日怎么没见殿下来送行?”发问的人是李一舟,这话他也是憋了好久,还是没忍住。 “我怎么知道!”雷牧歌的语气也不太好,原想着这最后两日,她不说更自己多亲近,至少也应该是一起吃个饭说说话之类,没想到自己忙,她也忙,两人硬是碰不上面,日子就这么一晃而过。 李一舟朝后方队伍看了一眼,又道:“怎么又冒出个劳什子监军?” “不清楚,我跟你一样,也是今日一早才听到颁布圣旨。”雷牧歌答道。 那宣旨的老太监念得太快,连那监军的姓名都没听清楚,鬼知道是怎么回事。 更令人气愤的是,那选拔剩下的两千人却被这监军大人给挪到了他自己的随行人手当中,看着就觉得心头憋闷得慌。倒是奇怪了,那位费心费神培养人才的殿下,对此竟然风平浪静,无动于衷? 李一舟嘻嘻笑道:“莫不是陛下觉得你雷家功高震主,心生忌惮,所以派出这么个人来,名为监军,实为监你?” 雷牧歌正要斥他,就听得背后三丈之外马车中传来一阵悦耳轻笑,有人探出头来。 “我说李副将,胆子不小啊,竟然在背后搬弄是非,说我父皇的坏话?” 王者归来 第十五章 危机四伏 看她探出头来,李一舟瞪大了眼,指着她道:“你……你就是那个监军?” “怎么,不像吗?”秦惊羽唤了车夫将马车停在路旁,自己轻巧跳下车,朝两人抱拳道,“本人初来乍到,还请两位将军多多关照。” 雷牧歌看她长发束起,身着一身稍显宽松的青色劲装,胸前戴着块锃亮的护心镜,脚蹬一双薄型的羊皮软靴,显得清爽随意,不由笑道:“你呀,在校场上捣乱够了,又混到我军队里来胡闹?” “谁说我是胡闹?我是陛下亲封的监军!”为了这个监军的职位,她连哄带骗软硬皆施,好不容易才做通了父皇母妃的工作,秦毅也是对雷牧歌信任有加,逼她保证发誓在军营安分守己,好好锻炼,这才勉强答应下来。 “是是是,监军大人。”李一舟瞅着她的衣饰就想笑。 “李一舟你笑什么?!”秦惊羽不悦瞪他,她也知道自己这身衣装帅气有余,威仪不足,有些不伦不类,不过话又说回来,在她之前,各代天子对雷家那是放一百个心,从未想过在军队里设置监督人员,是以也找不到监军服饰的先例来比对,全凭自己的喜好着装了。 “我没笑什么,呵呵……” “李一舟你敢嘲笑本官?” -- 第451页 “不敢,不敢……” “好了!”雷牧歌清了清嗓子,板起脸,拿出主帅威严来:“既然来了就送送我们,等到了芷水边,你就走原路回去!” 说了半天,还是不信她! 秦惊羽撇嘴,亮出杀手锏:“本监军由陛下钦点,代表朝廷协理军务,督察将帅。”手掌一翻,一枚青铜令箭在日光下熠熠闪亮,“若有不服者,军法处置!” 最后四个字咬得铿锵有力,英挺秀致的眉宇间透露着一股从未有过的肃杀之气,直把两个人看得怔住。 “李副将,你可有什么疑问?”她睥了他一眼,冷然问道。 “还动真格了……”李一舟小声嘀咕着,扬声道,“我没问题!” “那好,继续前进!” 秦惊羽说罢,转身返回马车,雷牧歌追上去,替她打开车门,不出所料,车厢里还坐着两人,均作随从装扮,一人是她身边的内侍汝儿,另一人却是杨峥。 “见过雷将军!”两人作势站起行礼。 雷牧歌点点头,算作招呼,只是看向杨峥的眼神微有诧异。 秦惊羽有所察觉,也不避讳,淡淡道:“杨峥是我的随行文书,汝儿是我的侍从,我也就带了两名手下,应该不会超编吧?”带着汝儿是因为要照料自己的生活起居,至于杨峥,她的本意其实是留他在天京,但他却执意随行,并在短短几月当中将那只健康的左手练得像右手一般灵活,写字做事都与从前无异,这番刻苦付出,就是为了能继续跟在她身边效力,她岂有不应之理? 雷牧歌不再说什么,掉转马头朝前方队伍追赶,唇边微现一丝笑意。 李一舟策马跟了上去,暗骂一句假惺惺,明明盼着人家来,见了面却反而神情自若,一本正经!转念一想,哑然失笑,自己,不也是如此? 军队过了芷水,进入河西郡内,此时日头西斜,已经行了大半天路程,按照原定计划非得要月上中天才能停驻歇息,雷牧歌看了看后方队伍中出现的马车一角,临时改变了行程,在河西驿舍停留。 这驿舍不过巴掌大的一块地方,实在堆不下这么多人,雷牧歌与李一舟商量,传令仅是留下五十名军士司护卫之职,其余人则是拉到十里外的丹霞山下驻扎,待次日天亮再予汇合。 秦惊羽先前不知,也不识路,稀里糊涂被拉到了驿舍才明白过来,自然不答应。 “为何要对我区别对待?你们这样做,我今后如何在军队里立足?” 雷牧歌瞅这她坐车坐得发白的小脸,眼神里难掩心疼,声音却一如既往的深沉:“出了河西再往前走,以后那就是餐风露宿,走到哪里歇到哪里,趁现在还能睡上软榻,吃上热饭,殿下也别逞能,服从安排吧。” “可是……”秦惊羽咬牙,幸好有前一阵的习武受训,要不然照她以往的身体底子,铁定被这舟车劳顿颠得七荤八素,苦不堪言。 “没什么可是不可是的,我是主帅,一切都听我的!”雷牧歌不由分说推她进屋,房门一关,挡住外间人的视线,直接抱她上塌,“先歇着,等下把饭菜端进屋来吃,今晚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明天还要赶路,听到了没?” “听到了,雷婆婆。”秦惊羽侧头躲过他凑过来的嘴唇,退去床榻里侧,“我是监军,就算你是主帅,也不能对我无理……” “我不管,我本来都带兵走了,是你自己追着要送上门来勾引我,怪得谁?” 秦惊羽被他弄地哭笑不得,这家伙,倒是鲜有蛮横不讲理的时候:“你说清楚,我好好坐在马车里一动不动,怎么勾引你了?” “你表面上没动静,心里一直唤我的名字,弄得我一整天都是魂不守舍……” 听他越讲越是离谱,秦惊羽翻个白眼,怎么人前人后两个样,纯粹就是个无赖自恋狂啊:“好了,你关门进屋都那么久了,再不出去别人不定会怎么想!” “管他怎么想,他们又不知道你的身份。” “但是李一舟知道啊!” “他?气死活该!” “你!”秦惊羽一个竹枕朝他扔过去,却被他轻易就抄在手中,放回原位。 那啥,活脱脱就是瑞安客栈天字一号房实践的翻版! 雷牧歌笑呵呵望着她,手指一点自己的嘴唇,“不逗你了,来亲我一下,亲一下我就出去。” “你做梦!”她自然不是那娇羞的东阳公主,对着他的胸口一脚踹过去。 雷牧歌及时握住她的脚踝,笑着赞道:“这一脚力道不错,有进步!” 秦惊羽敌不过他的力气,只得眼睁睁看着那张笑容灿烂的俊脸寸寸逼近,正当此时,却闻外间响起了砰砰叩门声。 “雷快出来,丹霞山那边有急事呈报。”李一舟的声音略显急促。 “来了!”雷牧歌低咒一声,松开对她的束缚,大步开门出去。 秦惊羽吁口气躺回床上,听得他在门外问道:“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李一舟答道:“不清楚,听说是有人恶意冲撞队伍,人马被迫在半路停下来。” “我这就去看看。”雷牧歌声音顿了下,又道,“一舟你留下来,保护陛下。” “是,你自己小心。” 语毕,就听得一声尖利口哨传来,蹄声得得,复又远去。 李一舟站在门口,望着他的背影贼贼一笑,忽见汝儿端了热气腾腾的饭菜过来,双手立时伸出:“给我吧,我给殿下送进去。” -- 第452页 汝儿被抢了活计,老大不高兴,碍于他的副将身份,也不好说什么,只得任由他接了餐盘过去,端进屋里。 “殿下,吃饭了。”李一舟响亮叫出声,听起来心情甚好。 秦惊羽已经从床上起身,走到桌前,看着他将饭菜汤羹一样样取出摆放,不由调侃道:“不是在生我的气么,怎么如此殷勤?” 李一舟动作不停,闷声道:“跟你生气,倒霉的是我自己,不如不生。”这些天来终日看着雷牧歌那张笑脸在面前晃来晃去,偶尔恍惚望向皇宫方位,眼里满蕴柔情,只差要滴出水来,看得他那叫一个眼红心乱—— 跟她生气冷战,只会便宜那奸诈狡猾的某人! “这就对了嘛,乖,来陪小爷吃饭。”秦惊羽取了多余的碗筷,盛了饭递给他,边吃边道,“对了,我听见你们说军队在丹霞山那边行进受阻,严重不? “严重。”李一舟埋首吃饭,简单回答一句。 “哦?”秦惊羽挑眉望他,半信半疑。 不习惯被她近距离盯着看,李一舟唇角扯动下,淡淡道:“一群鹅在路上经过,正好遇见我们的军队,鹅被马儿吓得四处乱窜,是以延误行军。” “这就是所谓恶意冲撞?” “没错。” 秦惊羽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李一舟也是暗自偷笑,这一招顺利支走情敌,还换来一顿心上人作陪的饭食,嚼在嘴里那叫一个香,就算等下被斥,都是一等一的划算! 吃过饭,桌上碗碟还没撤去,就听得院外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声:“李一舟——” 李一舟哀嚎一声,抱头鼠窜,跳窗而去。 雷少发威,后果可想而知…… 时间在怒骂嬉笑中过去,到了晚上,汝儿服侍她洗漱睡下,自己宿在外屋,隔壁朝左是杨峥,往右则是住了雷牧歌与李一舟,两人屋里屋外都跟斗鸡似的,让人笑破肚皮。 一夜好眠,早上还没睁眼,就听见外面一阵喧嚷,好像是雷李二人在与人争执,其中还夹杂着一道熟悉的嗓音。 不会吧,他怎么来了? 匆匆穿衣起身,推开门一看,果然是那个周家三公子,此时他正在被雷牧歌推着往外赶,情急之下抱着根柱子不松手,脱口大叫:“我是来投奔的,你们不能赶我走!不能赶我走!” 秦惊羽大是愕然:“周卓然,你怎么来这里了?” 一听她的声音,周卓然大喜过望,挣脱雷牧歌的手就跑,一个箭步窜到她面前,欢快叫道:“殿下,终于追到你了!哈哈, 我就知道我有这个运气!我把我的侍卫都带来了,以后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出门在外,总需要几个打下手的小弟,殿下你说是不是?” 秦惊羽只觉得太阳穴上突突直跳,挥手道:“我这是去跟雷将军去巡边犒赏将士,可不是去游山玩水,这里是驿舍,而非你胡乱跑来的地方,赶紧给我回去!” “可是我是奉我父亲之命出来的,我父亲说了,我已经行了冠礼是个大人了,不能再像过去那样游手好闲,他让我在外游历,多学点东西才能回去。”周卓然说得振振有词,他父亲御史大夫周石历来爱子如命,在天京城那是出了名的,这回能够放开手脚由他出门远行,显然是被这扶不上墙的不孝子伤透了心。 “那你去江陵吧,去看看大海,增长点见识。”秦惊羽好心建议。 周卓然大摇其头:“我听闻西域景色奇异,风物独特,与天京大不相同,故有意往西行,正好与殿下一路。” 雷牧歌横他一眼:“你怎么知道我们的行军路线?” 周卓然连夜赶路,脸上满是倦色,强打起精神笑答:“我有朋友在城门守卫,他说看见马车里乘坐之人像是殿下,我就匆匆赶来了。” 经他这么一说,秦惊羽恍然想起,昨日气候闷热,自己在出城门的时候曾经掀开过车帘透气,不想竟被人看了个分明。 想着这小子的鲁莽行事,又看到他风尘仆仆的可怜模样,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你一宿没睡?” 周卓然眼巴巴点头:“不敢睡,生怕跟丢了殿下,还有,我一路连饭都顾不上吃,已经饿了两顿了。” “谁叫你不问青红皂白跑来,饿死活该!” 话是如此,秦惊羽还是唤人带他找地方吃饭歇息。 周卓然走出两步,忽有心有灵犀般转头回来:“殿下,你可要讲义气,不能趁机一走了之哦。” 秦惊羽哭笑不得:“谁说我要走?” “我就是知道,殿下跟我的交情,那是没得说。” 周卓然满意而去,等他一走,雷牧歌与李一舟同时上前,异口同声反对:“不能让他跟着!” “嗯?” 雷牧歌面色沉静,述说理由:“殿下,未经大将军允许,任何人都不能随意加入军队,与我们随行。” 秦惊羽苦笑:“我也是这样想,但是就算我们今日甩掉他,以他那性子,你以为他会打退堂鼓,乖乖回京去?”只会是明的不行就来暗的,背地里远远跟着,更是麻烦。 不论以往的交情,单说他的身份,这周卓然再是不济,其夫周石却是朝堂三公之一,身居要职,他又是家中独子,若当真不理他,他在途中出了事,还真不好跟他老爹交代。 李一舟一向对这些富家少爷没有好感,哼道:“这纨绔子弟,就算让他跟着军队走,谁能担保他就不出事?” -- 第453页 “我自然考虑过这个问题。”秦惊羽转向雷牧歌,笑得奸诈,“牧歌,你找几个身强力壮的士兵来,等他们吃饱了饭,全部给我绑起来,押回天京去!” 当日出了河西郡,继续西行,在经过了几个县郡之后,果然如雷牧歌所说,越走越是贫瘠荒芜,风沙渐渐大了起来,土地逐步沙化,树木草地愈见愈稀少,有的地方甚至是寸草不生。 进入秋季,气温骤降,条件越来越艰苦,雷牧歌和李一舟身为正副将帅,身负重任,渐渐顾不上她,幸好有杨峥和汝儿随行照料,特别是杨峥,心很细,也善于观察,总能想出些办法让她吃好喝好,衣食住行全无后顾之忧。 每回一问他,只说是以前有人传授嘱咐,再问得多些,他便是眼神黯下来,闭口不答,不用说,一定是想起山庄里逝去的弟兄,秦惊羽暗自唏嘘,也就不再追问下去。 白天忙着行军赶路,晚饭之后则是继续练习剑术,等到月挂树梢又是挑灯夜读,生活安排得无比充实,她不仅是逐步熟悉掌握剑术要领,还看过了所携的兵法书籍,并将军中众将情况了解得大致清楚。 如此过得大半月,队伍终于临近边境,翻过一座石山就是大夏守军的军营。 一到此处,雷牧歌与李一舟便是浑身绷紧,再不肯前行半步,下令全军在原地驻扎,非要等到次日天光才可继续行军。 秦惊羽听说此事,瞧这天色还早,再看那山也不见多高,若是鼓足干劲,天还没黑尽就能翻过去,于是去找雷李二人商量,谁知两人不管怎么游说,就是不肯答应。 问了半晌,雷牧歌终于道出实情。 “这是个不详之地,须得阳气浓重才能保得周全,而你实为女子,气息阴柔,我们不得不小心行事,绝不能让这个万一有一丝发生的机会。” 秦惊羽点点头,能体谅他们的新意,对这些古人的鬼魂忌讳,却是一笑了之。 是夜,她依旧在帐篷里看书,杨峥在旁边单手磨墨,又将她面前油灯的灯芯挑得亮些:“殿下,今晚看书已经看了许久,汝儿都来看过好几次了。” “嗯,我再看看就好。”秦惊羽抬头对他一笑,忽而竖起耳朵,凝神倾听,“今夜守卫的人手多了不止一倍。” 杨峥对她灵敏的五感多少了解一些,随口应道:“是,雷将军说要提高警戒,给殿下加派了不少护卫。” “小题大做。”秦惊羽笑了笑,正待低头看书,忽觉颈后微微一凉,像是一缕轻风来袭,心头不由自主颤了下,登时汗毛耸立,喝道,“是谁?” 杨峥惊跳一下,条件反射般挡在她身前,秦惊羽直觉伸手,去摸书案下方的木匣—— 自从听了雷牧歌的警示,原本藏在马车底部暗格之中的琅琊神剑,如今已是随身携带。 随着她的喝声,帐帘被风吹开,案几上油灯的火光诡异猛跳几下,瞬间熄灭。 帐内,顿时一片黑暗。 王者归来 第十六章 终于得见 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杨峥急得放声大叫:“来人!快来人!” 秦惊羽五感超常,隐约见得一团灰蒙蒙的影子在周围游走,无声无息,逐渐围拢,忽然一跃而起,罩面扑来。 铮的一声,剑身颤动,琅琊神剑出鞘! 青芒如巨龙升空,水银泻地,剑尖直刺灰影中央,那物似有灵性,扭身就走。 秦惊羽一把推开杨峥,跟着追了上去,对准那物举剑又刺,就听得叽的一声叫,帐帘掀得老高,那物闪电般溜走,速度快得不可思议,非人力所及。 “站住——” 秦惊羽追出帐篷,眼前黑影一闪,接着便是鼻尖一痛,却是跟迎面奔来的雷牧歌狠狠撞在一起。 “殿下,你没事吧?”他身后是打着赤脚的李一舟,裤管卷得老高,满面慌乱。 “我没事。”秦惊羽回头看见杨峥也跟着跑了出来,再环顾四周,除了潮水般涌来的持戟士兵,已经看不到那团诡异的灰影。 “到底出了什么事?是不是有刺客?”雷牧歌急着又问。 秦惊羽摇了摇头:“还不能确定,你过来的时候看到什么人没有?” “没有,我听到你的叫声就冲过来,只看到你奔出帐篷。” 雷牧歌说完,目光过去,他身后的士兵中站出一人,抱拳禀道:“巡逻的士兵未发现任何异常。” 秦惊羽深信自己的眼力听觉,先前的灰影与嘶叫绝不是幻觉,于是挥手道:“走吧,你们跟我去看看。” 一行人随她回到帐中,油灯重新点燃,先前被撞倒的摆设也被收拾放好,秦惊羽指着那堆放书箱之处道:“那东西就是从那里冒出来的。” “那东西?”雷牧歌与李一舟听得一头雾水。 “是的,我也说不清是什么。” 听她与杨峥分别说了当时的情景,雷牧歌带着几名士兵检查了帐幔各处,没发现有闯入的痕迹。 “我确定我是刺中了它的,当时它叫了一声,那声音听起来像老鼠,但是体型比老鼠不知大了多少倍,却丝毫不显笨重,滑得跟条泥鳅似的,还有,我还听到它流了血,血滴答滴答,肯定是落了几滴在地上。”秦惊羽说着,收剑入鞘,蹲下身来仔细查探。 “你在看什么?”李一舟凑了过来。 秦惊羽吸了吸鼻子,问他:“你问到什么味道没有?”想他身为大夫,而且是名医术高超的大夫,平日跟各类药草药材打交道多了,鼻子较寻常人更加灵敏。 -- 第454页 李一舟嗅了嗅,摇头道:“没有。你闻到什么了?” 见他俩蹲在地上窃窃私语,雷牧歌也举着油灯走过来,问道:“是不是发现线索了?” “我闻到一股腥味。”秦惊羽皱起眉头,凝神细看,那地面上好似有些半干的东西,几乎呈透明状,想了想,她捡来块木片,将那液体小心刮了些,涂在手帕上,递给李一舟,“不知是不是这个?” 李一舟接过来嗅了几下,面露犹疑:“如果是血,为何不是红色?” 秦惊羽笑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我在蛮荒岛上就遇见好多异兽的血并非红色,而且这东西还不知道是什么呢!”跟兆翡颜闲聊的时候曾经听她说过,岛上密林中有一种木鱼兽,血液竟然是紫色的,而且前世自己在图书馆代班时也读过相关文章,说是自然界很多动物的血都不是红色,比如昆虫的血,那真是五颜六色,让人眼花缭乱。 可惜这是古代,没有现代实验室那些精密仪器,可以立时检测出这液体中所含物质,大致做出判断来。 秦惊羽站起来舒了口气,也幸好她此行悄悄带出了神剑护身,否则方才若是被那团灰影击中,还不知会出现什么状况。 经过这一番折腾,众人都了无睡意,李一舟出门回他帐篷去研究那手帕上的液体,雷牧歌将汝儿换来服侍她洗手净脸,自己则是警戒守在帐门处,杨峥也留下来帮着相陪。 派出去搜查的士兵小队不时回返禀报,都是未有发现,一无所获。 闲着也是闲着,秦惊羽坐到雷牧歌身边,向他询问之前所说那个不详之地传说的具体事例。 她本不信鬼神,可是这晚发生的事情太过诡异,以她超常的感官,确定那不是人为的装神弄鬼,但那来无影去无踪的神秘之物,究竟是什么? “当年我和一舟带兵来到这里,也是差不多这样的时辰,因为当时赶进度图快,我们没听村里的老人劝告,趁着暮色上了山,天亮到了应第一砍,无端少了两名弟兄,说是他俩走在后面小解……”雷牧歌说起往事,眼神一黯,叹道:“白天能抽调出的人手都上山去找,连片衣角都没找到,活生生的爷们就那么凭空消失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后来呢?” “后来听当地的老人说,这山里煞气重,人千万不能落单,特别是夜里,指不定有什么东西从地理钻出来,至于未婚女子更是要远离,这些年失踪的少女不计其数,渐渐的,人烟稀少,村民都远远搬迁了,就剩下些老弱病残,倒是相安无事,想来军营里阳气重,虽然只是一山之隔,倒也没发生过状况。” 秦惊羽挑开帐篷,看着对面山上黑黝黝的峰峦轮廓,想起白天所见到的苍翠青绿,怒道:“可恶!好好的宝山,却变成了一座鬼山!”握紧手中神剑,转过头来,朝他低道:“喂,敢不敢跟我趁夜一探究竟?” 雷牧歌不断要有:“不行不行!你没亲身经历过不知道其中厉害,我雷家军数千人在山上拉网搜索,三天三夜,就是只兔子也能逮出来,两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什么都没留下!你自己想想,我哪能带你去冒这个险……” “好啦雷婆婆,我也就是随口说说。”秦惊羽撇下嘴,想当初她在蛮荒密云,惊险不断,哪还管什么白天黑夜,只要她一下令前进,底下那是一呼百应,绝无二话。 蛮荒……密云…… 多么久远的记忆…… 片刻后李一舟拿着手帕回来,只说加了些药水进去,显出了些许淡淡的青色,暂时没觉出是什么东西。 秦惊羽发困,抱着神剑和衣躺在榻上,迷糊睡过去,几人守在帐中,压低声音交谈,话题不外乎也是次日的行程安排。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吃过早饭,雷牧歌立时下令整队集合,准备上山。 队伍呈长龙状前进,行走在阴暗潮湿的山林里,树木高耸,枝叶茂密,几乎看不见顶上的阳光,山道崎岖,众人都是牵马而行,马车已经没法上去,只得留在驻地。 秦惊羽一脚踏入山林就浑身绷紧,全神贯注,她前方是李一舟,后面是雷牧歌,左右则还各有数名精锐侍卫,琅琊神剑就挂在腰间,手指一直按在剑柄上,警戒环顾四周,不放过意思风吹草动。 奇怪的是,一直到走出山林,转过山坳走上大道,那团灰影再没出现过。 上了大道,众人纷纷上马,行驶了不到一刻钟,便是天地宽阔,豁然开朗。 “这就是我们的营地,过了那条沟,对面便是西烈。”雷牧歌指着前方风沙漫天之地说道。 秦惊羽定睛细看,这大夏军营占地甚广,四周围着一道木制围墙,外长内短,两排树干之间加上木板,分为上下两层,木板上层可以让士兵巡逻放哨,下层可以存放防御武器和士兵休息,营帐左右相隔,两两相对,营帐周围和营区之间挖有排水沟,士兵行走井然有序,看不到错乱奔跑的脚步。 没等众人行近,只听远远地传来一阵马蹄声,那辕门大开,扬起一阵黄土,一支骑兵队伍大约一百多人,正在疾驰而来。 及到近前,为首那骑又是欢喜又是激动,还没等战马停下,便一个翻身跃下马背,大步来到雷牧歌面前,单骑跪地道:“卑职见过将军,得知将军近日前来,大家都开心得睡不着觉!” -- 第455页 在他身后,骑兵们也是翻身下马,跟着齐声欢呼。 雷牧歌笑了笑,上前将他扶起,点头道:“先起来吧,来,过来见过秦监军。” 那人闻言愕然道:“监军?”这军营里从未设过监军一职,难道是京城那边除了什么状况? 雷牧歌好笑带他到了秦惊羽面前,轻描淡写给两人相互介绍道:“这是我军中另一名副将张义明,这位是京城前来的监军秦大人。”他故意把她的身份说的含含糊糊,也是出自她的授意,她可是真心诚意前来锻炼的,不希望再被区别对待。 “见过秦大人!”张义明朝那身材单薄的少年撇过一眼,抱拳行礼。 “张将军有礼!”秦惊羽见他眼底一抹不屑,也不动气,笑吟吟道:“本监军今日前来,是奉陛下之命巡视边境,犒赏三军,另外也有些重要的事务需要处理,届时还望张将军多加指点支持。” “秦大人言重。” 张义明面色缓了下,又与李一舟寒暄两句,重新上马,带队前行,军营内显然是早已得到通知,十几名军官立在道路两旁,带领士兵列队欢迎。 雷牧歌面带微笑,气度昂扬,一路抱拳还礼:“大家辛苦了!” 秦惊羽出京之前已经苦练骑术,此时独成一骑倒也潇洒自在,并不忘调侃:“雷将军治军严明,雷厉风行,真是叫本官钦佩!” 雷牧歌瞪她一眼,率先策马上前,进得营去。 到了军营之中,杨峥带着两名侍卫打扫分配给她的营帐,整理行李,秦惊羽也在一旁不时搭把手,忙过之后,已经是临近午时,帐外升起阵阵炊烟。 她这营帐离主帐只数步之遥,背后就是伙食房,一日三餐很是方便,平日用个热水什么的也不费力,营帐一侧又单独搭起顶小型帐篷,足有七成新,供杨峥汝儿住宿,这显然有失雷牧歌的特意安排,想到他提前进营的一幕,心里有丝丝感动。 雷牧歌是主帅,一回营地就急着召集部将听取军情汇报,了解西烈边境局势,李一舟身为新晋提拔的副将,正在探索熟悉阶段,事务倒也不多,因而有闲可以陪她在军营里大摇大摆散步巡视。 秦惊羽绕着营地走了一圈,很快发现了问题。 这军营里都是清一色的男子,每个区域都修建有公共茅厕,离营房不太远,却是远离伙食房,自然也就是远离她所在的营帐。 万一有个内急啥的,难道要她提着裤子在营区里狂奔。 一时也没想出好主意来,只得先住着再说,天一黑就尽量不喝水,以免夜里发生情况。 秦惊羽打定心思,跟着李一舟走进主帐,雷牧歌与一帮部将正在议事,见他俩进来,赶紧起身来迎。 由军中主帅亲自迎接进帐,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事情,雷牧歌此举,也是希望众人能对她心生敬畏,不至对其看轻,众人不知他的用意,不由得面露惊诧,看着那少年监军漫步进来,拱手作礼。 秦惊羽站到阶上,看着底下站立的众人,朗声道:“秦某刚刚到任,今日只是和大家见见面,军务上的事情秦某也知道的不多,以后还得依靠各位将军。从今日起,希望大家一如既往严苛训练,秦某虽为文官,却和大家一样都有一腔热血!西北边境地处要冲,为兵家必争之地,更是外族进入我大夏的唯一屏障,希望在大家手中,能守住这大好江山,莫使国土沦丧,成为千古罪人!” 她这番话,让在场的十几名将领十分意外,原想这文官上任,说说场面话,赞美几句也就散了,没想到能听到这样的致辞,感觉似乎每一个字都重重地砸在心头,难以平静,尤其是最后两句,让在场的众人听得心神激荡,大为震撼。 从主帐出来,秦惊羽感觉身后投射的目光已经大为不同,不由得暗自得意,慢慢朝自己营帐走去,准备享用这军营生涯的第一顿午饭。 但见碧空万里无云,远处苍穹如海,风沙似浪,有一种孤寂的静默的美。 秦惊羽一时看得兴起,不知不觉往前走,没走两步,忽而停下,瞪大了眼,指着远处天边,嘴唇颤抖着低叫:“来人……” “怎么了?”雷牧歌问声而来。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他看到一座高大怪异的城楼孤零零立在远方,城楼下是一处碧绿的水池,城门虚掩,有人缓缓推门而出,以一种无比缓慢的动作向前行走,近乎蜗牛般挪移到水边,慢吞吞取水入罐,仰头而饮。 这城门离水池看起来也就一丈之遥,这人的一系列动作却总共花了足足半个时辰,甚至更长,整个动作过程不管雷牧歌怎么叫她摇她,秦惊羽都是盯着那景象目瞪口呆,一动不动,直到那人起身返回,身影慢慢隐入城门之中,她才如梦初醒般欢叫出来—— “哈哈,终于又见到你了!” 王者归来 第十七章 失踪之谜 秦惊羽的心快活得好似要蹦出来,赶紧朝身后远远跟着的汝儿喊道:“快去叫杨峥来!快!” 是银翼,没错,就是他!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影士们在沙漠里找了好几个月都没发现,她一来这军营就看到了,不叫天意叫什么? 这小子,敢情是躲在这城楼里享福呢,乐不思蜀了! 听到她的叫声,雷牧歌剑眉一挑,很是诧异看着她。 -- 第456页 “我以为,老师在课堂上讲过这些幻象。” “幻象?”秦惊羽张了张嘴,看看天边清晰如斯的城楼,再看看他,眼珠快要瞪出来,“你说这是幻象?” 是了,老师韩易在授课时曾经提到过,在西烈与大夏边境的浩瀚沙漠“死亡之洲”,有时会出现一些奇怪的现象,不可当真,当时她在打瞌睡,只大致有个印象,也没听得太仔细。 可是,刚才她明明看到是银翼,就连他唇角紧抿的神态,眉宇间那丝倦色,都看得清清楚楚,并不像是幻觉! 雷牧歌点头:“不错,楼台宫殿,类似的景致,我们这里经常出现,每年这个时候都能看到,并不稀奇。” 秦惊羽脑子里灵光一闪,忽然间想到一个词,啊的一声叫出来:“难道是……海市蜃楼?” 海市蜃楼! 老天,她竟然能亲眼看到海市蜃楼! 也就是说,她所看的的近在咫尺的人物景象,其实并不在此处,而是一种遥远的虚像,她能看到他的样子,他的动作,却不知他身在什么地方! “老师称之为蜃景。”雷牧歌张口吟出韩易所写的记载,“西烈沙海中时有云气,如宫室台观,城堞人物,车马冠盖,历历可睹。 “海市蜃楼……蜃楼……” 秦惊羽在脑海中翻找着相关的记忆,好像是一种因光的折射而形成的自然现象,远处的光线透过密度不同的空气层就会发生折射或全反射,这时可以看见空中或地面以下有远处物体的影像,这种现象多出现在沿海一带或沙漠地方。 光线折射现象…… 折射…… 她看到的,虽然只是光线折射形成的一个虚像,但如果没有一个实体的话,虚像又从何然而来? 秦惊羽越想越是兴奋,也不管雷牧歌懂不懂,对着他大胆提出设想:“也就是说,一定要实际上真有那处地方,真有那样一个人,我们才会在海市蜃楼的现象中看到……” 他们看到的影像,现在看来就在眼前一里远近的地方,而实际的距离,说不清楚到底有多远,甚至远在千里之外,不可追寻,不敢想象,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这个地方是这世界上一定存在的,所以才会产生相应的虚像! 雷牧歌听得似懂非懂:“你到底在说什么?” “看见没有,城楼下面的那个人?”秦惊羽指着银翼道,“他是我在沙漠里失踪的朋友,我这回来,有一大半的原因就是为了找他。” “可那只是幻象……” “那不是幻象,真的有那个地方,只是离我们太远,一时半会到不了,但是它始终存在,不论如何,我一定要找到那个地方,找到他——”秦惊羽勉强压抑住心里的激动,手指比划着,试着简单把海市蜃楼的原理解释给他听。 雷牧歌文武双全,才智过人,算是年轻一辈中的精英了,但这些现代科学太过深奥,她费了很大的劲,才令他大致明白其中原由。 “竟有这样的事?你从哪里知道的?”他看向她的眼神多了一丝探究,这些东西,就连博学多才的老师说不出所以然来,她一个久居皇城的尊贵皇子竟知道得这样多,不得不让人心生疑惑。 秦惊羽一笔带过:“我是从宫里珍藏的古书上看到的。” 雷牧歌对这样的答案显然不满意,继续追问:“哪本古书?书名是什么?作者是谁?” “好啦,都说是古书了,扉页都撕坏了,就是个残本,哪里还有什么书名作者,再说了,我都是许多年前看过的,兴许早被虫蛀得成一堆纸屑了!”秦惊羽按住他的手背,正色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信不信我?” “自然是信的。”雷牧歌叹气,相处时间越久,接触得越深,越是觉得她身上有太多的谜团,这种感觉不能说是好,面对她满是期冀的水眸,他放弃追查,缴械投降,“说吧,要我怎么帮你?” “让我想想。”秦惊羽转过头去,定定望着天边的城楼,不知为何,总觉得那造型和建筑风格看着有丝眼熟,或许西烈的宫殿屋舍就是那般模样? 而在那城楼下,银翼还在缓慢挪动着脚步,如年迈体衰的老者一般,朝城门的方向行进。 平日骁勇如狼的他,行动怎么会那么慢?难道是因为虚像的缘故吗? 死死盯着不远处的景象,凝神细看,秦惊羽又发现一个问题。 那偌大的城楼上光秃秃的没有一面飘扬的旗帜,没有一个巡逻的人影,城墙上空没有一只鸟,水池里没有一条鱼,显得那般静默孤寂,死气沉沉,除了银翼,就只有一座孤城,一潭死水。 如若不是看见他在缓慢移动,她几乎以为,那就是一幅静止的画! 为什么会这样? “你可知道这是哪里?”她指着城楼问。 雷牧歌虽然武功高强,内息深厚,眼力却远不如她,看了许久才摇头道:“不知道。” 秦惊羽想了想又问:“这样的景象,经常都会出现吗?” “每年夏末就会出现。”雷牧歌顿了下,盯着景象里的人影道,“不过我记得以前只是座孤零零的城楼,这人像倒是头一回看见。” “这不奇怪,他也是半年前才在这沙漠里失踪的……”话没说完,就看见李一舟飞一般奔来,在他身后,杨峥与汝儿也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 第457页 “殿下,出了什么事?” 秦惊羽赶紧把杨峥拉过来,指着那景象中的人影道:“快看,银翼在那里!” 杨峥的眼力又比雷牧歌又差了一大截,瞪视了半晌才勉强看清,讶然道:“他一个人在那里做什么?其他人呢?” 秦惊羽长吁一口气道:“只有先找到他,才能问清情况。” 说罢看向雷牧歌,却见他拉了一名士兵过来,耳语几句,那士兵匆匆朝营帐奔去,没过一会,又带着另一名士兵过来。 “这是我营中眼力最好的。”雷牧歌简单说了句,唤那名士兵过来,连番发问,“小任,你来说说,这城楼最近出现得是不是很频繁?景象里的这个人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出现的?” 那名唤小任的士兵望了望不远处,回想了下答道:“也不多,一共不到十次,我记得是在三四个月之前,那个人突然就出现在那城楼里了,当时我觉得稀奇,还叫了很多弟兄出来看,大大伙还笑我眼花。” 秦惊羽问道:“在里面都干些什么?” 小任答道:“他有时是在门边,有时是在那水池边上,半天一动不动,好像是在发呆。” 秦惊羽又问:“你看到过里面还有其他人吗?” 小任摇头道:“没有,有时没人,有时就看见他一个人开门出来。“ 秦惊羽又问:“你看到过里面还有其他人吗?” 小任摇头道:“没有,有时没人,有时就看见他一个人开门出来。” 秦惊羽又问了几句,也没问出太多的情况来,过部多时,就见前方风沙滚滚,那城楼一下子消失了! “怎么回事?他不见了!”杨峥着急叫道。 秦惊羽咬着唇没有说话,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雷牧歌看她一眼,解释道:“以往也是这样的,一旦起风,那景象就消失不见。” 军营集合的号令响起,众人各怀心事往回走,雷牧歌与李一舟大步走在前面,秦惊羽放慢脚步,把杨峥拉到一处营帐背后。 “影士们都是否到位了?” “是,都千伏在军营四周,等候主子下令。” 秦惊羽沉吟道:“让他们原地待命,小心谨慎,这事我再想想,没我的命令,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轻举妄动。” “是,主子。” 一日操练结束,吃国晚饭,秦惊羽没有像以往那般坐在帐中挑灯夜读,而是唤了雷牧歌与李一舟,三人又走回那界沟出查探。 夜幕下的沙漠是平静的,深沉的,漫天星光下躺着一座座静寂的沙丘,柔和的夜风吹拂在身上,带着丝丝凉意。 昼热夜寒,她在那密云岛的浮沙流域就已经体验过,但是记忆里有着许多断层,和大片大片的空白,她竟然想不起当初自己是如何走出那片沙海,而面对这比之前所见更加浩瀚的死亡之洲,没有一丝经验教训可以借鉴利用。 该死的健忘症! 秦惊羽揉这额头,看向雷牧歌:“如果我要从这里出发,穿过沙漠,潜入西烈,有哪些路线可走?”她必须先弄清银翼他们行进的路线,大致确定方位,在做打算。 “有两条路,一是从界沟直接过去,二是绕道北行,直接进入沙漠。” “绕行?”秦惊羽思索着他的话,银翼所带都是卫部和煞部精英,足有数千人,这界沟宽逾数丈,又有军队守卫,大队人马根本没发悄然过去,只能是朝北绕行。 “是的,直接过去省事费力,一不小心就有坠落的危险;而绕行虽然费时,却安全得多,不过北行也有隐患,就是那地方风沙极大,夏季极容易遇上大风暴。” “那上回西烈王是如何带队前来大夏的?” “他也是绕行过境的,那飓风骑在沙漠里走惯了,如履平地,再说当时是初春,沙漠里相对平静。” 沙漠里的风暴一般都是发生在夏季,此时正是夏末秋初,气候还是炎热,不宜绕行,看来翻过界沟是唯一的选择。 秦惊羽听得点头,盯着那壕沟默默看了一阵,目测出间距最短的一处地方,上前做下记号。 雷牧歌看着她的动作,于李一舟对视一眼,问道:“你想从界沟过去?” 秦惊羽也不瞒他,实话实说:“正是。” 李一舟瞪大了眼叫道“你疯了?” 秦惊羽瞥他一眼:“父皇派我来此,也是为了得到更多西烈内乱的情报,我天天待在营帐里哪里都不去,情报从何而来?还有,我朋友困在沙漠里,好几千人数月来音信全无,就在离军营不远的地方,你们不会觉得诡异吗?倘若今后发生战事,我大夏的军队进入沙漠会不会也将遇到同样的遭遇……于公于私,在情在理,我都必须去走这一遭。” “可是……”雷牧歌面露迟疑。 “没有什么可是!” 秦惊羽将就这句话还给他,一挥手,斩钉截铁道,“三日之内,必须出发!” 一连几天,都在做着徒步进入沙漠的准备,清水、食物、药品等等都是必须的,没有骆驼马匹代步,也走不了太远,她便与雷牧歌约定,只是初次探险,决不逞能,不管能不能有所发现,最迟三日旧返回。 这日一大早,一行人来到壕沟边,准备出发。 当然,所有的一切没有通告全军,而是秘密进行。 -- 第458页 军中事务已经安排好,主帅之职还是由副将张义明暂代,雷牧歌与李一舟二人陪秦惊羽同行,随行的还有二十名精壮士兵,人人身着劲装,腰配利刃,肩挂绳索,背上则是背足了物资,这其中还有一人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抵得上半个向导。 而秦惊羽与杨峥商量好,想到雷牧歌已安排精锐随行,保护得力,决定将影士留在原地不动,保存实力,注意观察,暗中查找线索。 雷牧歌第一个下沟,但见他施展轻功,如壁虎爬墙般慢慢向下,约莫小半个时辰才到得沟底,在下方清啸出声,示意让众人都下去。 眼见二十人沿着绳索纷纷攀援而下,一个个落到实地,雷牧歌运足气息朝上方喊道:“一舟,你护着秦监军下来!” “知道了!”李一舟回应一声,看着她抓住绳索慢慢爬下,自己也跟在她身侧,严密注意。 雷牧歌站在沟底,旁边则是结成人阵的士兵,众人都仰着头,紧张看着顶上那两道微小的人影慢吞吞下来,时刻做好接人的准备。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秦惊羽深切体会到这句话的意义,此时她正手足并用,慢慢朝下方爬着,若不是之前在练功房的摸爬滚打,坚持不懈,莫说是这深不可测的壕沟,就是个小土沟,她都是看着干瞪眼。 壕沟里越往下,光线越是幽暗,不过对她而言确实无妨,底下雷牧歌高伟的身影清晰可见,看着他全神贯注的面容,心底很是安定。 “好了,跳下来,我接着你!”雷牧歌约莫着她爬到一半,就在下方喊道。 秦惊羽朝他高声应道:“不用,我自己能下!” 开玩笑,当着这么多士兵的面跳下去让他接住,岂不是对他投怀送抱?以后她再这军中还怎么混? 尽管手指被那绳索磨得生疼,她还是咬紧牙关坚持,一点一点下滑。 “别急,慢点。”李一舟在一旁看得真切,轻声鼓励。 秦惊羽闻言侧头,感激看他一眼,不料就是这一眼,她竟然看见他身后一团灰蒙蒙的雾气正在由浅转浓,飞速靠近,而他面对自己,浑然不觉,全无防备。 电光火石间,灰影一跃而起,袭向李一舟的后脑! “小心!” 秦惊羽厉喝一声,刷的拔出腰间的琅琊神剑,一剑朝灰影刺去。 青芒乍现,那灰影后退半尺,掉头就走。 秦惊羽先前正是双手抓着绳索,如今一手持剑,一手握绳,这一剑未中,控制不住势头,便直直朝李一舟扑去,嘭的一声,两人猛然撞在一起。 “哎哟!”李一舟见她过来,情急间伸手去拦,竟忘了使个巧劲卸去力道,一时龇牙咧嘴,痛的不轻。 “发生了什么事?!”雷牧歌在底下不清楚状况,急得大叫。 “没事!”秦惊羽靠在李一舟肩上轻舒一口气。 这还没过几天,这神出鬼没的东西再次出现,就像专门缠着她一般,真是烦人! 李一舟因祸得福,虽然被撞得胸膛发痛,却换来一次亲密接触,暗地开心不已,帮她拉回原先抓的绳索,两人继续下滑,过得许久,终于踩到坚实的地面。 “刚才是怎么回事?”雷牧歌待他们一落地就问。 秦惊羽拍这胸口,压低声音道:“那晚的东西又来了,不过还好,总算是有惊无险。”有琅琊神剑在,再多的怪物都是不怕的。 看着李一舟合不拢嘴的怪异模样,雷牧歌瞪他几眼,碍于众人在场也不好发作,只得沉声道:“大家小心些!” 接下来是攀援而上,反而轻松些,也不那么耗时,这回雷牧歌当仁不让托着秦惊羽上行,寸步不离,只看得李一舟两眼喷火却无计可施。 因为有前车之鉴,一路都是小心翼翼,幸而那东西也没再来干扰,不到半个时辰,所有的人都爬出了壕沟,休歇一阵,即步入广袤的沙海。 这死亡之洲不知比那浮沙流域宽广了多少倍,黄沙漫漫,高低起伏,就像是大海上的波浪,但是海上的波浪是鲜活的,沙漠里的波浪,却是静止的,带给人一种无边的绝望的恐怖。 开始还有一丝风,不久风就停住了,顶上是炙热的阳光,一行人在沙漠里缓慢行走,走过的地方留下了长长的脚印,但是看来像是完全静止的沙粒,其实却是在缓缓流动的,那些留在沙漠上的脚印,在一会的时间里,就逐渐消失不见。 四周静悄悄的,渺小的人群,就像是被整个大沙漠完全吞噬了一般。 秦惊羽低着头,被雷牧歌牵着高一脚浅一角,她的脚劲比以往好了很多,却依然走的不轻松,走了一阵,忽然听得有人叫道:“快看,那景象又出现了!” 秦惊羽抬头,却见那城楼再次出现在眼前,看起来极近,清晰得就像在一里左右的距离,实际却不知存在于千里之遥的何处! “真是触手可及啊……”李一舟不禁感叹。 秦惊羽笑了笑,正待说话,忽然间想到一件事,浑身一震,脸色煞白。 她知道自己这几天为何心神不宁了! 这景象,是端端正正的! 不是倒影! 记得她前世曾经看到过关于海市蜃楼的介绍,上面引用了专家的话,说是一般的海市蜃楼,看到的都是倒影,那表示这虚像,离实体不会太远,因为那都是经过一次折射形成的。 -- 第459页 而眼前的他们看到的,却不是倒影,那城楼,那城门,还有银翼,就像在她眼前一样,清清楚楚,实实在在立在那里! 海市蜃楼的虚像如果不是倒影,那就是经过两次或两次以上的折射才形成,这表示虚像和实体之间的距离,可以拉到无限远,甚至越过山川海洋! 想通了这一点,秦惊羽真是懊恼得想死。 无限远…… 众人携带的装备,仅够三天之内往返之用,这短短三天时间,怎么能走到这无限远的地域。 银翼啊银翼,他到底在哪里? 王者归来 第十八章 古城奇遇 那目光一瞬不眨,径直射过来,脸上流露出慌乱的神色。 “他在看我们!他能看见我们!”李一舟脱口叫道。 秦惊羽不由自主上前一步,死死盯着那城楼景象,喃道:“不可能,他不可能看得见我们……”隔着不知千万里的距离,银翼不可能看得到他们,那么,能够让狼小子面露惊骇之色,他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快看,他在动!”雷牧歌低叫。 秦惊羽定睛看去,但见银翼身体慢慢前倾,以一种近乎扭曲的姿势挪动着,一点点直起身来站定,他目光微微上仰,消瘦的脸庞缓慢地,努力朝左右摆动。 他是在……摇头! 站起,仰望,摇头,这一系列动作若是放在平日,不过是弹指间的事情,而此时他却是费尽了全身力气来做,那么艰辛,那么无助。 秦惊羽看得心头发紧,胸口好似有一团火在烧。 景象里的银翼,困乏、脆弱、被动、苦楚,是她从来没见过的,在此之前,他到底遭遇了什么,受到了怎样的伤害,才会变成这幅模样? 其他人呢,那些卫部煞部的弟兄们,他们又去了哪里? 雷牧歌见她脸色有异,关切低问:“你怎么了?” 秦惊羽摇了摇头:“没什么,我们走吧。”心里打定主意,就算只有三天时间,她都不能放弃,必须在这沙漠里搜索出些许线索来,为下一次的寻觅奠定基础。 这一次的景象,一直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 一行人没有目的,就朝着城楼的方位前行,尽管感觉走了很长的路程,与城楼之间的距离却丝毫不见改变。 秦惊羽一边走,一边注意观察城楼下的情形。 银翼自从摇头之后,面色逐渐平静下来,又慢慢坐回了城门下,一坐就是许久,除了中途慢吞吞起身去水池边喝了点水之外,其余都是一动不动,如老僧入定般,不知在冥想什么。 最后的画面,是他伸手去推门,刚见他手搭上门板,就觉一阵热风吹来,城楼立时消失,所有的一切都无影无踪。 没有了参照物,前进的道路变得漫无目的,顶上是炙热的阳光,脚下的沙粒开始变得滚烫,尽管早有准备,都还是被晒得脑袋发晕,四肢无力。 雷牧歌与李一舟好几次要背她前行,都被她断然拒绝,想起沙漠昼伏夜行的原则,她扬声唤道:“不能走了,找背风处歇息吧。” 那本土士兵江赞也随声附和,于是众人停了下来,找了个背风处喝水歇息,补充体力,等到太阳落山,这才又开始出发。 如此这般,时歇时行走了两日,背囊里的食物和清水逐渐见底,那城楼却再没出现过,也没发现任何有关大队人马经过所留下的痕迹。 两天来,除了与天接壤的沙漠之外,他们未曾看到任何人和动物,每时每刻都是机械地行走,干燥的风使得众人脸上脖子上的皮肤开始龟裂发痛,好在秦惊羽在密云岛上有过类似经历,早有准备,从背囊里取出厚实的布巾分发下去,吩咐众人将露在外面的皮肤全部包裹起来,感觉才稍好一点。 白天,火球一样的烈日烤晒着大地,到了晚上,在月光下,一片淡白色的沙漠,又散发出死一般的沉寂,江赞显然已经习惯于这种生活,秦惊羽对此也不陌生,但是对这一干士兵而言,等于到了另一个世界。 “大家坚持下,再往前走一日,就可以到雅克绿洲了,再远我就没去过了。”说话的人是江赞,按照原定路线,走到雅克绿洲,这行程差不多也就结束了,补充物资之后就沿原路返回。 据他介绍,这雅克绿洲是离死亡之洲边缘最近的一块绿洲,地方并不大,居住这一些西烈人,有时过往商旅会在他们那里停留,以重金讨得清水和食物,也有商旅将过剩的货物就地贩卖,减轻行进负重。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个小型市集,在这广袤的沙漠里,也算是一处不错的风景。 听着他的描述,大家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一路跟着他走,等到太阳落山的时候,果然看到前方有零落的棕树,和像是孤岛似的露在沙漠上的泥土,又走出了几里,便看到有座村落,四周有绿树碧草环绕。 绿洲本身,已是沙漠中的奇迹,更让人兴奋的是,这雅克绿洲还有一个面积不小的湖,湖水清澈碧绿,湖边全是树,在大湖的旁边,还有延伸出两个小湖。 湖边不单有帐篷,还有简陋的沙土房屋,男子头包白布拖着货盘,女人则是蒙着面顶着水罐,与大夏人的装扮迥然不同,别有风情,他们在帐幕和房屋之间穿来穿去,吆喝叫卖,俨然就是一处世外桃源。 当他们一行人停在湖边时,所有的人都以惊奇的眼光望过来,大概从来没见过这样徒步而行的旅者,觉得不可思议。 -- 第460页 秦惊羽走过去对着近处的一名女子掏出准备好的画像来:“请问,你见过这个人吗?” 画像是杨峥执笔,再加上两人的描述,由雷牧歌做了些修改而成,与银翼本人有七八分像。 那女子犹豫了一下,才向她走了过来,盯着画像细看。 秦惊羽放柔声音问道:“我们要找这个人,大概是半年前进入沙漠的,你见过他吗?” 那女子看得直摇头:“没见过。” 秦惊羽又掏出那城楼的图像问道:“这座古城,你知道在哪里吗?” 那女子看了看,还是摇头:“不知道。” 一连问了好几个人,得到的都是相同的答案,秦惊羽也不死心,把画像给了江赞,让他去询问,也是同样的结果。 围着村子走了一圈都是一无所获,秦惊羽面色不变,心里却是微微一沉,听得雷牧歌低声发问:“看来雅克绿洲没有我们要找的人,我们补充下装备,趁夜返回如何?” 李一舟也凑过来道:“要想在这样大的沙漠找一个人谈何容易,再说他都失踪半年了,要能走出来,早就回大夏了,何必等到现在?还是放弃吧。” 返回……放弃…… 就这样丢下银翼和弟兄们,两手空空回去,她不甘心。 秦惊羽看了看天色,似是下定决心:“我想在这里逗留一日。”在者浩瀚无垠的沙漠里,一天时间走不了多远,也做不了什么事,但她的直觉告诉她,也许会有所发现。 雷牧歌定定看着她,被她眼底那一抹坚毅之色所打动,叹气道:“好吧,不过我先说好,不管有没有收获,明晚一定要往回走。” 秦惊羽重重点头:“一言为定。” 在一户村民家用过晚饭,一干人等围坐在湖边,点起一堆篝火取暖歇息,低声说话。 秦惊羽被雷牧歌和李一舟一左一右夹在中间,正望着跳跃的火光昏昏欲睡,忽然听得远处传来叮叮当当的驼铃声。 过不多时,村口光亮燃起,人群涌动,响起阵阵欢呼声,有人抗着大包小包的货物往村里走,江赞见她看得入神,解释道:“是过路的商队在此歇脚,将货物分散运送去大夏。” 秦惊羽心头一动,从西烈方向来的商队,会不会带来一些有用的讯息? 拉下身边两人,起身往村口而去:“走,过去看看!” “咳,你们都不知道,那风沙大的要命,我们全部人都躲在骆驼身下,才逃过一劫。” “是啊,可惜有一箱货没拴紧,给吹得没影了,唉——” “夜路走多了总会撞到鬼,人没事就已经很庆幸了……” “还说这些干嘛?”村长笑呵呵过来,拉着那为首的商人往回走,“走吧,大家伙都去我家喝酒去!” 眼见一群人开开心心往屋里走,秦惊羽赶紧上前,抱拳笑问:“诸位大哥请留步,我跟你们打听点事情行不行?” 那队商旅诧异看着她,纷纷停下脚步,为首的商人皱了下眉,面色还算和缓:“什么事?” 眼角余光瞥见雷牧歌与李一舟也跟了过来,秦惊羽笑了笑,将银翼的画像和城楼的图样递了过去:“我朋友在这沙漠里失踪了,我最后得到的讯息是他被困在这座古城里,不知各位这一路过来,有没有见过他,或是见过这城楼?” 那商人借着屋檐下的灯光瞟了眼,摇头道:“都没见过。” 秦惊羽仍不死心,拿着画像图样又去问其他人,那队商旅倒也热心,将画像图样传看了一遍,却都是摇头:“没见过。” 收回画像图样,秦惊羽道了谢,叹着气往外走,迎面走来个中年汉子,一只手掌伸了过来。 “什么古城,给我看看?” 没待她回答,背后有人叫道:“老球,你磨磨蹭蹭的,跑到哪里去了?” 那老秋笑而不答,人群中蹦处个声音道:“你们还不知道么,老秋在村子里找了个相好的女子,幽会去了!” “就一会时间,幽什么会!”老秋笑骂一句,转头过来看着秦惊羽,“我经商二十年,这条路走了不下百次,大大小小的古城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秦惊羽听得大喜,急忙将图样展开给他看。 老秋看了半晌,抬手去唤那为首的商人:“达纳,你来看看,这城楼是不是和我们遇见那几个大夏年轻人的土城有些像?你看,这里是城门位置,这里的水池,就是我们看到的那个坑,还有这里,这里……” 那达纳走过来,看着他在图上指指点点,讶然叫道:“哎,还真像!” “大夏年轻人?”秦惊羽惊跳了下,一个箭步过去,拉住老秋急急问道,“你说什么,什么大夏年轻人?他们长什么样子?现在人在哪里?”没找到银翼,能找到卫部煞部的弟兄也好啊! 老秋答道:“就在我们前天经过的一座土城,在那里遇到四名大夏年轻人,不听劝,非要往沙漠深处走,我们也就懒得理会,任由他去。”他想了想,比划道:“其中一个长得挺白净,其余三人黑些,也壮实些。” 秦惊羽问了下其穿着打扮,感觉有些似是而非,不能肯定,便问:“这土城在什么方位?” “在西北方位,据雅克绿洲有一天多的路程。” 秦惊羽听得点头,目光落在屋外的骆驼上,灵光一闪,忽然开口道:“你们这里有多少只骆驼?我全都买了。” -- 第461页 达纳朝她打量几眼,笑道:“在沙漠里行走的人,什么都可以不要,这骆驼却是不可缺少的,你买走我们的骆驼,难道要我们一路步行把货物扛着去大夏?” 话音刚落,众人顿时发出一阵哄笑。 “你们……” 秦惊羽也不气恼,拦住欲要发作的李一舟,微笑道:“这货物与二十三只骆驼加上利润一共要多少钱,你开个价便是。” 达纳看这少年一幅财大气粗的样子,也没太当回事,稍微思索一下,报出个天价来。 秦惊羽摸了摸腰间,暗自庆幸,自己在出发前鬼使神差将杨峥那里的银票抓了些在身上揣着,于是一口答应下来。 那队商旅从未见过如此豪爽之人,惊得瞪大了眼。 秦惊羽见达纳面露犹豫,赶紧又补充道:“其实我也就是借用下,你们也守着货物在这村里等着,等我们两日后找着人回来,银子分文不少,骆驼也都还给你们。” “要是没回来呢?”达纳迟疑着问。 “要是没回来——”秦惊羽拖长了声调,将几张大面额的银票塞进他手里,笑道:“货物还是你的,这些银子,够你带着大家买处庄子娶媳妇生孩子了。” 达纳看清楚手中的银票数额,大喜过望,险险要哭出来,生怕她反悔似的,拉着她直往屋外走,边走边招呼众人:“快,快把骆驼上的货物全部卸下来!” …… 凉风习习,深黑色的夜空繁星闪烁。 半个时辰之后,他们已经是骑着骆驼,行走在前往土城的路上。 有了骆驼代步,一切都变得轻松容易起来,再加上货物卸除,轻装上阵,骆驼也跑得欢畅,一天多的路上一晃而过,到了第二天晚上,就来到老秋所说的那座土城。 土城尽是些残垣断壁,早已被废弃了不知千百年,根本看不出原貌,只看到一圈圈低矮的土墙,和一些大大小小的石块,风一吹,顿感无比苍凉。 秦惊羽跳上一圈土墙举目四望,高声喊道:“有人在吗?有人吗——” 经过一段时间的习武,感觉自己气息强劲不少,在这空旷之地,声音传出去老远。 静默了一阵,土城深处响起一声回应,有人欢喜叫道:“哎,我在这里!”一道黑衣黑裤灰头土脸的人影慢慢从废墟里爬出来,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听得那熟悉的嗓音,秦惊羽气没险些晕过去—— 竟然是周卓然这个绝世活宝! 自己费了这样大的功夫,拉着一队人马,浪费了一天多时间和数万两银子,就找到这么个土拨鼠样的傻小子! “怎么是你,你怎么这幅德性?” 雷牧歌愕然发问,李一舟则是指着那几人身上的衣装哈哈大笑:“说说,这衣服是哪里捡来的?” “不是捡来的,是……” 不待周卓然说完,秦惊羽已经是气急败坏冲过去,揪住他的衣襟叫道:“你不是回天京了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周卓然摸着脑袋,呐呐笑道:“那些士兵,我趁他们没注意用了点百花楼的迷香,就偷跑出来了。” 看不出呢,这绣花枕头脑袋越来越好使了,秦惊羽翻个白眼又问:“你身上穿的是谁的衣服?” “那个,他们在后面追,我怕被抓回去,就区和农户换了衣服……” “你不是有五名随从吗,还有两人呢?” “有一个被那些士兵抓住了,还有一个不肯跟来,半路上自己跑了。” 秦惊羽气得说不出话来,自己之所以会误会是暗夜门弟兄,还不是因为这些错误信息!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她接受现实,问处出最关键的一句:“你怎么笃定我在沙漠里,一个劲往深处走?” 周卓然笑得那叫一个得意:“我一路问询,有人告诉我他在这里见过殿下,我跟他描述殿下和雷将军的模样,他直说就是,我一高兴,给了他不少银子!” “你……真是……太聪明了!”秦惊羽揉着额头,实在是哭笑不得。 骑着骆驼行走了一天多时间,中途几乎没歇口气,此时心神一松,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撇开周卓然,勉强在土城走了大半圈,也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至于与那海市蜃楼中的城楼相比,更是看不出半点相似之处来。 见众人皆是面露倦色,秦惊羽便欲雷牧歌商量,就她歇息一阵,半夜时再出发折返。 士兵们躺在土墙周围,显得很高兴,这样的一个住宿地方,比起傍着骆驼睡在沙上,闻着骆驼身上刺鼻的骚味入眠,总是要好得多了。 沙漠夜里极冷,秦惊羽在一圈围墙中坐了下来,雷牧歌坐在她身边,看着不远处李一舟和江赞一起给骆驼喂食喂水。 “哈哈,看我找到什么?” 声音响起,周卓然一路跳跃奔过来,手里拖着块长方形的物事,秦惊羽借着月光定睛一看,不觉哑然失笑,原来是一块破草席。 在沙漠里,一切都容易被保存的很好,这草席虽然破烂得不成样子,但垫着睡觉倒是不错。 “你自己用吧!” 秦惊羽回应一声,觉得腰被磕得有些痛,于是将神剑解下来放在地上,刚做完这个动作,就听得周卓然站在那里轻咦一声,忽而不动,低头去看脚下,声音发颤。 “快来,有鬼啊——” -- 第462页 雷牧歌腾的跳起来,秦惊羽直觉去摸身边的剑,却摸了个空,侧头去看,沙地上空荡荡的,哪里还有神剑的影子! 头顶蓦然起了一阵风旋,周围漫出一大片灰雾,影影幢幢,看不清人影。 “牧歌!” 秦惊羽伸手去抓身边的人,只抓到一片虚无。 灰雾里听见吱的叫声,她骇然后退,一脚踏出,便觉不对,竟像是踩进了一团空气之中,无法控制身形,啊的一声惊呼,整个人都是朝下坠落—— 坠落,不住的坠落,直至无尽的未知世界…… 王者归来 第十九章 伊人何方 风沙了过去,雾气散尽,银白色的月光静静泻在沙地上。 士兵们七零八落围拢过来,相互望望,都是一脸愕然:“出了什么事?” 雷牧歌在土墙下巡睃几眼,没看到那熟悉的身影,立时面色大变。 “殿下!殿下!” 他边叫边是飞身跃上围墙查看,李一舟也是脸色惨淡奔过来,低问:“怎么了?殿下呢?” “我只听到她叫了一声,就不见人了!”雷牧歌简单说了一句,低吼道:“还愣这做什么,带人去找啊!” 众人这才反映过来,有人惊道:“啊,秦监军不见了?!” 李一舟沉声发令:“立即清点人数,看看还有谁不在原位?” 队长迅速数国人数,答道:“弟兄们都在,只有秦监军不见了!” “秦监军!秦监军!秦监军——” 土城里呼声迭起,眼见士兵分成四队朝东南西北分散寻找,雷牧歌举目四望,一无所获,只得跳下墙头,正要朝城中心奔去,眼前忽然一道人影撞了过来,却是周卓然。 “雷将军,有鬼,有鬼啊!” “你胡喊什么!”雷牧歌心急如焚,一把推开他,没想到他却像团浆糊样的贴了上来,死死拽住不放。 “我没骗你——”周卓然惊魂未定,哭丧着脸道,“真的,真的有鬼,刚才就在这地底下!有东西拉住我的脚!” “拉你的脚?地底下?”雷牧歌皱起剑眉,心头一动,喝道,“在哪里?” “就在那边!”周卓然一指不远处。 雷牧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堵残破的土墙,墙边有块还算平整的空地,破草席随便仍在地上,一丝阴风吹来,说不出的冷清。 “是什么样的东西?” “我不知道,当时都吓死了,只看到一团黑……”周卓然抚着胸口呐呐说着,忽一偏头,朝墙角那几名瑟瑟发抖的随从叫道,“你们看清楚没有?” 那其中一人张了张嘴,声音还在发抖:“看清楚了,是个黑脸妖怪!是妖怪!” 雷牧歌走到周卓然所指的方位,刷的拔出腰刀,一刀劈下去! 刀砍在柔软的沙粒中,刀刃没入大半,并没有触到实体。 他不甘心,在方圆无尺的地方又劈下几刀,沙粒被劈得到处翻飞,还是没发现异物。 黑影……灰雾…… 雷牧歌抽回刀来,回想起这一路上的不寻常经历,剑眉紧拢在一起,撇开周卓然,朝土城深处奔过去。 半个时辰过去。 十来人寻遍了整座土城,连片衣角都没找到。 又过一会,骑着骆驼出发的士兵也回来了,说是土城周围的沙漠里也没见着人影。 只一眨眼工夫,一个大活人就这样无端消失了! “跟年前石山那两名失踪士兵的情形一样……”江赞看着主帅副帅煞白的脸色,虽心有不忍,还是咬牙说出,“按照我们这里老人的话来说,是被小妖捉去祭拜沙漠之神了……” “胡说!她绝对不会有事的!”雷牧歌沉声打断他的话。 肩上搭上一只手臂,却是李一舟走过来道:“有神剑护身,就算有凶险,她应该也可以自保,只是……”只是这浩瀚的沙漠,她一个人,到底去了哪里?叹口气,他失神低问,“雷,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怎么办? 他答应再不会弄丢她,却是又一次食盐了,如果她再遇到什么危险的话……不,他不会让她出事的! 雷牧歌压下心底的恐惧,眼神如利刃般在众人脸上扫过,沉声道,“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羽儿,你到底遇到了什么,去了哪里? …… 秦惊羽没有昏迷,她一直保持着清醒的意识,感觉脚下好像有个漆黑的深洞,有一股巨大的吸力拽着她堕入洞穴深处。 她双手挥舞着,本能尖叫,叫声在四周轰然传出,久久回响,震得她耳膜发麻,却没人理会。 坠落的过程并不漫长,也许就是十几秒钟的时间,就跌到了实处。 身下是冰冷坚硬的地面,她却并不觉得痛,撑着身子起来,摸向黑暗的四周,想起在南越被囚的岁月,对于这密闭的空间,丝毫不觉陌生。但又与当初的囚禁不同,至少那时侯身边还有元熙,也知道敌人是谁,所在之处不过是件密室,而现在对周遭的一切却是一无所知,难免心跳加速,脊背生寒。 “有人吗?你们是谁?为何要抓我来此?” 半晌没得到回应,她喘了口气,向前走出一步,不一会,双手摸到了洞壁。 摸到洞壁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帮助,她只是初习武功,没有雷牧歌那样高超的记忆可以飞檐走壁,像只壁虎一样可以沿着洞壁爬上去的。 -- 第463页 但是无论如何,那总使得心头产生一种略有依靠之感,秦惊羽靠着洞壁坐下,勉力使自己镇定下来,正想着该怎么办,忽然觉出她背后抵着的洞壁,在缓缓移动。 那是一种十分缓慢的移动,但她确然可以感觉得到,洞壁在动,又或者,与其说是移动,不如说洞壁是正在向内缩进去,好像她抵着的不是坚硬的山石,而是很柔软的东西一样。 刹那间,秦惊羽整个人都跳动起来,而几乎同时,她所站的洞底,也开始在动,有什么东西在渐渐向上拱。 此时的她,就像是处身在一个恐怖无比的噩梦之中,没有一丝光线,只有一团漆黑,四周和脚底的移动还在持续,而她身上没有任何可以防御的武器—— 琅琊神剑不见了! 她顺手解下来放在身边的神剑不知去向,并没有跟着她进得洞来! 而且,她丝毫感觉不到神剑的方位,神剑的气息! 独自一人,赤手空拳,面对未知的环境,真希望只是一场梦…… 如果是噩梦还好,噩梦的梦境虽然可怖,在遍体冷汗之后,就会骇然醒来,一旦醒了之后,一切可怖的梦境,就会成为过去。但是她这时,却并不是身在梦境,而是实实在在地在这种可怖的境地之中! 要命的也就在这里,洞底的移动,越来越剧烈,她已无法站稳身子,突然之间,立足之地拱起了一大块,她一个不稳,整个人向前扑了出去。 以她方才伸臂探测的感觉来看,这黑洞方圆不过四五尺,照理说,她向前扑出,应该就会触到洞壁,然而这一扑,却扑了个空! 在她面前的洞壁消失了,她的身子向前直扑了下去,接着,便翻滚起来,一直向下,向更深处跌了下去。 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明明就站在洞底,怎么还会向下? 但是事实就是如此,秦惊羽闭上眼,感觉到周围没有一丝声响,也听不到下坠的呼呼风声,只是一味向下坠去。 她的呼吸如常,发出的惊叫声也可以听到,声音听起来很闷,像是包在被窝里呼叫一样。 这到底是哪里? 她又将去往何处? 那是一段可怕至极的时间,这段时间究竟有多长,她不知道,感觉自己是那么渺小,那么茫然无助,根本无法去计算时间,更不知自己下落了究竟有多深。 她恍惚地想,难道就这样跌回现代了? 落地的一霎,心头一松,眼泪夺眶而出,她跌倒在一堆很柔软的东西之上,眼前仍然是一片黑暗,当她手撑着那柔软的东西准备站起来时,却又觉得那堆柔软的东西在迅速地发硬,变得像土石一般。 秦惊羽慢慢起身站定,她穿越而来,两世为人,又去过蛮荒密云岛探险,期间奇遇不断,算是见多识广,经历相当丰富的人了,然而现在,她却无法想像,自己究竟是身在何处,脑子里是一片空白,根本连一丁点线索都没有! 重重地喘着气,她努力睁大眼睛,适应着周围的黑暗,在安静的环境中竖耳倾听,却没有任何声音传来,只听得自己胸腔里如雷鼓动的心跳声。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吱的一声叫,眼前远远的,有一团微光亮了起来。 光线朦朦胧胧,幽暗而深远,饶是她眼力超常都看得模模糊糊,不甚清楚,但心头总是一喜。 有光亮,就意味着有逃出困境的希望,不是吗? “有人吗?听得到我的声音吗?”她一边朝亮光走去,一边拔高声音问。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应。 那亮光看着也就两三百步的距离,却怎么也走不到目的地,而且越往前走,越觉得吃力,比行走在沙漠里还觉得劳累,或者那不是劳累,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就像是被人牵制,缚手缚脚一般。 渐渐的,脑袋开始发昏,心跳逐步减慢,呼吸也变得绵长起来,手和脚都好像不再是自己的,那么不听使唤,体能消耗到了极致,每走一步都似要费极大的力气,到了最后,她已经不是在走路,而是在朝前一点一点挪动。 怎么会那么累? 就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般,怎么会这样? 秦惊羽停下来喘气一阵,待得力气恢复一点,再继续前进。 尽管时歇时行,她的速度却是越来越慢,慢的出奇,根本不像是个人,倒像是……脑子里灵光一闪,攸然想起那海市蜃楼中看到的银翼,他不也是这般奇异缓慢的动作?! 银翼……自己会不会是…… 秦惊羽精神一振,咬紧牙关,使出全身力气前行。 就是爬,也要爬进那光亮之中,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一寸,又一寸! 近了,更近了! 终于,她挪到了光亮边缘处,慢吞吞伸出手去,一点一点靠近,一点一点触及。 当那昏暗的光芒照在手指上,眼前一暗,周围场景忽而一变。 灰蒙蒙的天空,没有一线阳光,没有一绺云彩,甚至没有一丝风,周围是如此之静,静默得出奇,静到了使人感到自己也不存在于这个世上。 她仍然是之间那身装束,愣愣站在一片黄土之中,面前就是那座高大孤立的城楼,土黄的飞檐,深灰的城墙,斑驳而陈旧,仿佛远古就有,在天地间矗立了千百万年一般。 城门紧闭,不远处就是那个水池,水池里储着浅浅的一层水,水色略混,微微发黄。 -- 第464页 眼前的情景,一城一池,大局细部,都跟在海市蜃楼里看见的一模一样! 秦惊羽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朝着城门的方向奔去。 心里想的是奔跑,事实上,她用尽了全身力气,也不过是在以一种及其怪异的慢动作在向前挪动,这不到一百步的距离,却走了比之前还要长久的时间。 那滋味,实在让人心焦气燥,但又无计可施,除了继续挪动,她又能做什么? 已经不知道时间,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或许更久,她的手终于按在城门上。 城门是从里面关的,她推不开,只得叩门。 嘭——嘭——嘭—— 叩门的声音在空旷里响起,一声之后许久才有第二声,悠长得可怕。 大概是等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城门里传出轻轻的脚步声,比她的脚步快不了多少。 秦惊羽双眼紧紧盯这城门,生怕自己控制不住要叫出声来。 如果里面出来的人不是银翼,那她要怎么办? 如果城门里有比那黑洞更恐怖的事情,那她要怎么办? 如果……怎么办? 心底千回百转,不知闪过多少个念头,但见那城门无声无息缓缓开启,开门的速度无比缓慢,过得许久,才露出一道缝隙来。 缝隙里逐渐显出一道人影,冷峻的俊脸上流露出不敢置信的神采,在看清她的刹那,碧眸猛然一亮。 “我——在——做——梦?”他缓缓开口,一字一顿地道。 秦惊羽这才知道在这个奇异的地方,连说话都煞费力气,语速慢得不可思议,勉强抑制住内心的激动,她扯动嘴角,努力牵出一个笑容,以最简短的语言慢慢答道:“不——是——梦,真——的。” …… 地面上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这期间,雷牧歌和李一舟轮流往返,在军营、雅克绿洲和土城这三点一线间走了数趟,带来了大批士兵和挖掘工具,并将那两名西烈商人老秋和达纳一起请来,连同绿洲剩余的骆驼都调动起来,如此兴师动众,也不管是否会走漏消息,一切以寻人为重。 偌大的土城被挖了无数个大坑,风沙填满,继而又挖,反反复复,所有的地方都挖过了,能搬动的土石围墙都翻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 杨峥把身上所带的银票都贡献出来供找人之用,雅克绿洲的村民们只要还有劳动力的,都被他雇去帮忙,影士们也没闲着,在附近村落,沙漠边界,只要是有人的地方明察暗访。 所有能动用的人力物力都动用了,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希望也是越来越渺茫。 从半个月之前,老秋和达纳就开始一次又一次苦口婆心劝告。 “这死亡之洲,那是有来由的,有去无回的人多了,更何况你说他身上什么都没带,再是厉害的人,被困在沙漠里,没有水,没有食物,顶多能坚持三天。” “是啊,别折腾了,放弃吧……” 雷牧歌满面胡渣,红着眼睛瞪视他们,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她会回来的!”转过身去,对着人群一挥手,“给我继续挖!” “雷……”李一舟同样红着一双眼,轻轻拍下他的肩膀,无声安慰。 周卓然带着他的随从躲的远远的,在土墙一角不住翻照,鼻青脸肿,身上还有不少淤青,那是某两人在威怒之下给揍的—— 要不是被他们的行踪引来这诡异的土城,直接雅克绿洲返回军营的花,她能莫名失踪吗? “羽儿,你到底在哪里?” 又是半个月过去,随着时间流逝,带来的食物清水逐渐见底,眼看就要弹尽粮绝,上了年纪的村民都支撑不住,开始陆续返回,一名士兵在烈日下突然昏厥,险些没救回来。 严峻的现实摆在眼前,漫无目的的寻找不是办法,再继续下去,将会有更多的人倒下。 “你就是个疯子!你不把自己当人就算了,也没把他们当人!”老秋指着雷牧歌骂。 雷牧歌沉默着,一声不吭,李一舟挡在他面前对老秋道:“你不懂,你不会明白的!” “我……”老秋正要再说,忽然听见西南方向传来叮叮当当的驼铃声。 西南方向,那不是通商之路啊! 暮色中,一队黑衣蒙面人骑着骆驼直奔土城而来,在距离百步之距停住,冷眼望过来。 雷牧歌眯起眼,打量着这风尘仆仆的来人,厉声道:“你们是谁?” 来人也不做声,就见为首那人比个手势,所有的人都解下挂在驼峰上的包裹,往沙地上一掷,随即掉头返回。 众人见状都怔住,李一舟碰下雷牧歌的胳膊:“要不要追?” 雷牧歌摇摇头,盯着地上的包裹,想着来人的举动,若有所思。 没有他的命令,士兵们都不敢动,倒是老秋吸了吸鼻子,拉着达纳过去查看,一会就喜笑颜开奔回来:“我就知道是好东西,雷将军,你的面子不小啊!” 那十来只大大的包裹,装的全是他们现时最需要的物资,吃的喝的什么都有,甚至还有药品,足足可以供众人维持大半个月。 黑衣人远远听得身后的欢呼声,却并不停留,直到带队行至一处坡地,这才停下来,对着坡地下方的帐篷行礼道:“主子。” 轻咳两声,一个虚弱的声音从帐篷里传出:“办妥了?” -- 第465页 黑衣人首领答道:“是,办妥了。” 帐篷里静默无声,一道清瘦的身影席地而坐,脸上戴着银白面具,宽袍阔袖下,手掌慢慢抚着腿部,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久,才听得他幽幽一叹,忽而伸手将面具摘下,在暗淡的光线中,缓缓抬起头来。 那一张脸孔,狭眸深沉,俊秀如故。 王者归来 第二十章: 绝望之声 城门之中的情景,是秦惊羽在那海市蜃楼当中看不到的。 以至于她一眼掠过,当即努力叫出声来:“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银翼没有回答,引领她慢慢走入城门。 眼前是一个大大的广场,四周看起来也就是普普通通的宫殿,有甬道,有长廊,有宅院,有屋舍,全部都是砖木结构,还有一些青铜雕饰和木质摆设,甚至还有一座墓穴样的城堡状的房子,建筑风格简洁古朴,全无富丽奢华之感。 不知为何,秦惊羽一踏进门,望着那空荡荡的景致,那种怪异的熟悉感又浮上心头。 她想往古城深处走,但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一般,仅是在门口空地挪动几步,环顾了下四周景致,就花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如若真是要走到那些紧闭的屋舍里去一一查看,真不知要捱到什么时候,只得放弃。 “怎么回事?他们呢?”在这该死的地方,说话煞费力气,她只能用最简短的言语来表达,听着自己的声音,就像是拖长两人声调在讲话,音色有点变,都不像是从她嘴里发出来的。 “来。”银翼的回答更是简短,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把她拉进了最近的一间屋舍。 整个过程十分艰辛,也很是费时,不过秦惊羽却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只要不去想着要努力,要加速,而是配合与适应,动作虽慢,却并不那么吃力了。 关上门,她分明听得他长长吁了口气。 屋里很是简单,除了张床,一只木头柜子,墙角摆着几只大大的陶罐,看得出,这间屋子的主人身份不高,顶多就是个守卫。 秦惊羽目光掠过,忽然定格在床上,那里,铺着张破旧的草席。 草席?! 就是土城里周卓然手里拿着的那一块,连纹路都是一样的! 难道这里跟土城有什么联系?还是两者原本就是一个地方? 她的心怦怦直跳,会不会自己就在那土城之下,被沙漠掩埋不见的地方?就像那些古代城堡被风沙掩埋,露出地面的只是极小一部分,真正重要的枢纽地带,却藏在地下? 但几乎同时,她又打消了这一念头。 真要身处地下的话,空气从哪里来?偌大的空间用什么来支撑? 而且心底那种微妙的熟悉感,是在看见土城之前就产生的,跟土城没有太多关系。 “坐。”拖长的声调打断她的思绪,那床榻太远,银翼拉她径直在门边慢慢坐下,眼底闪烁着淡淡的喜悦与担忧,对于情绪从不外露的他而言,这样的表情实在难得,显而易见,对于她的到来,他很开心。 “发生了什么?”秦惊羽又问。 银翼嘴唇动了动,脸上慢慢现出一副迷惑不解的神色来,沉默了一会,他缓缓开口,双手随之比划,道出他率众进入沙漠前后的遭遇来。 因为语速过慢的原因,他讲了很久,很有些语无伦次,显然所发生的事情不是他的智慧能够理解的,若非他个性坚韧,心智强健,在这里呆这样久,铁定会精神崩溃,会发疯。 秦惊羽尽量不打岔,但有好几个地方又不得不打断他的话,仔细询问,再加上她类似的经历,综合整理一番,花了想象不出的漫长的时间,才勉强了解了大致情形—— 银翼一行人,是在半年前进入来到边境的。 在石山驻扎的当晚,他们就遇到了那个灰影来袭,那东西在银翼手下没讨到好,一路向西逃窜,当时众人都没太在意,不想此后,每逢夜晚那灰影都会出来骚扰,尤其是到了沙漠边缘,更是变本加厉,烦不胜烦。一行人终是年轻气盛,被骚扰得生厌,决定拉网围剿,一举铲除这怪物,银翼也没当回事,便任由他们弄去,当发现队伍越追越远,隐入一片漫漫风沙的时候,才终于察觉到不对。 等他领着剩余的人追上去,先前大队人马已经失去踪影,在搜寻过程中,每晚都有人失踪,到了后来,就只剩下他一人,与那不时出现的灰影搏击,他没有削金断玉的利刃,但凭一身不俗的武功,伤不了那东西,却足以自保。 斗到最后,只听得吱的一声长叫,无数灰影将他团团围住,他企图突围而出,却觉地下蓦然冒出物事来,那像是触手一样的东西,生拉活扯般拽住他的脚,一股巨力将他拉入地底。 后来的情形便跟她的遭遇差不多,长时间的下坠之后,他也是在那黑洞中呆了许久,然后朝着那亮光一直走,直到走到这城楼当中。 这城楼仿若一座死城,没有阳光,没有声音,没有人影,没有一只活物,也许那宫殿深处不尽如此,但他惊骇发现到了这里之后,他的手脚根本不听使唤,动作比以往慢了上百倍,费劲全身力气,他也就是搜寻了离门口最近的三间房屋,便再无精力往里走。 他说不清楚在这里呆了多长时间,看不见太阳星辰,便没有昼夜之分,但觉得并没有她所说的半年之久,顶多不到十天,奇怪的是,人在这里并不感觉冷热,也不觉得饥饿口渴,身体很多机能都似乎处于停滞状态,他之所以去那城门外的水池喝水,也只是一种本能感觉,觉得他应该这样做,或者说是出于无聊,因为在这里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 第466页 从他的叙述中,秦惊羽想到几处疑点。 首先,弟兄失踪,银翼被困,那神出鬼没的灰影起了很关键的作用,联系到自己连日来的经历来看,那东西就像是个引路人,引诱人们一步步踏入陷阱,走向深渊。 其次,灰影虽然诡异,但是能力有限,并不能对他们造成更大的伤害,应该还有幕后之人在策划和操纵整个事件,那是谁,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再次,按照银翼的说法和自己的感觉,这里是被一种神秘的力量所操控,人的动作,人的身体,人的感觉,都发生了巨大的可怕的变化,这种力量,到底是自然就有,还是人为而生? 还有,他感觉在这里只呆了数日,外面的时间却是过了半年,是他记错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最后,极为关键的一点,这偌大的城池,除了他俩之外,到底还有没有第三人? “你怎么一个人?燕儿呢?”银翼盯着她,慢吞吞问。 燕儿?应该就是她那名殉职的副手吧。 秦惊羽涩然垂眼:“他死了。” 银翼眼神一顿,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半晌才道:“节哀。” 不知为何,很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秦惊羽微微皱眉,简略几句讲述了自己这些日子被掳南越与脱险归来的遭遇,以及西行一路上的经历,一番话又费了很大的力气。 当听到她讲起那沙漠里的海市蜃楼,银翼吃了一惊:“你能看到我?” 秦惊羽点头:“是。”忽然想到在景象里所见他摇头的动作,不由得问道,“我看见你在摇头,你是不是也能看见我?” “摇头?”银翼回想一下,脸色微变,缓道,“不是看到你,是听到女子求救声。”想了想,他又补充一句,“十分凄惨。” 原来不是看到她,是另有遭遇。 也是,若能相互看见,他不止是摇头,应当做出更多动作来。 “从哪里传来的?”想着他的回答,秦惊羽硬生生打了个寒颤,她知道他生性冷酷,对什么都是漠不关心,能令得他骤然变色的事情着实不多,说明那女子的叫声真的惨到了让人忍无可忍的地步。 “城阙深处。”银翼答道,脸上现出几分无奈来,“我想去找,但是没有办法。” 这城楼当中的宫殿屋舍多得数不胜数,在这样陌生而可怖的境地,行动又处处受限,走一步说句话都慢得要死,更别说是去找人救人了。 见她沉默不语,银翼叹气:“你真不该来。” 秦惊羽明白他的意思,这里阴森恐怖,敌人神龙不见首尾,其危险程度远远超过蛮荒密云两岛,多一个人进来,便是多搭上一条性命,于事无补。 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只是定定望着他,在这动作异常缓慢之地,连拍下他的肩头安慰都是奢求,秦惊羽手指按了下他的掌心,慢慢咧嘴笑道:“值得。” 最简单的回答,道出最深沉的情谊。 她原本是极端自私之人,但是为了家人,为了朋友,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若人对她好,她会把一颗心全然捧出,不留余地;若人对她坏,她必将一把刀狠狠回敬,千百倍报之。 讲了许久的话,也不觉得累,这道也是,既然身体机能都运行得十分缓慢,新陈代谢也相应停滞,不觉得口渴饥饿,自然也不会有劳累的感觉,想到在海市蜃楼里看到他面上的倦色,那更多的应当是一种心理上的疲惫。 秦惊羽由此想起一种自然现象——冬眠。 冬眠的动物,生命体征就是极度降低,但是他们感官虽然迟钝,动作虽然缓慢,但是他们是清醒的状态,能说能动,却又跟冬眠很不一样。 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其中这其中的奥妙,只能说,在这座死城发生的一切,已经不能用她这两世所学的知识来解释。 “你的神剑呢?”银翼忍不住问道。 “不见了。”秦惊羽苦笑,如果神剑在这里,她根本无所畏惧。或者当时对方就是在暗中窥视,等的就是她解剑的一刹,攻她个措手不及! 银翼没说什么,只是低下头来,从怀中慢慢摸出一段绳索来。 秦惊羽不明所以,挑眉问道:“你做什么?” 银翼不答,只是将绳索一头系在他自己的腰带上,另一头则是扯过去绑她的腰带,慢吞吞做完这一系列动作,才道:“跟人学的。” 秦惊羽心里明白,这地方实在凶险莫名,谁都不知道下一瞬会遇到什么,说不定哪里又会出现不知名的黑洞,自己丢了神剑,银翼的武功又半点都使不出来,两人若是再分散走失,危险系数便是翻倍增加。 对他的行为没有异议,只是怔怔看着彼此腰间的绳索,感觉有丝丝眼熟,脑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快得抓不住。 “怎么了?”银翼见她神情有异,问道。 “没什么。”秦惊羽叹气,多半是健忘症又犯了,什么都看着眼熟,这些日子见多了恐怖的事件,都神经错乱了! 两人坐在地上不动,因为说话费时费力,偶尔才说上那么一句,就那么静静坐着,不是不作为,而是实在不知道在这个奇异的地方,自己该做些什么。 他们进入的经历几乎一样,都是掉入黑洞,继续坠落,走进亮光之后才进到这座城楼跟前来的,但是怎么返回却是一个大问题,天知道那亮光什么时候会再出现,而且就算有那亮光,进去之后能回到黑洞,又凭什么能爬出洞口,返回到那沙漠当中去? -- 第467页 她着急,她恐慌,那沙漠里的人一无所知,比她更甚! 想到这里,秦惊羽心头一动,对了,既然她能在海市蜃楼里看到银翼,那外面的人也应该可以在景象里看到她,看到她的手势动作。 她这莫名失踪,他们肯定是急坏了,特别是雷牧歌,还不知怎么懊悔自责,能让他看到她的方位,就算不能前来营救,报个平安也是好的! 想到这里,她去拉银翼的手:“走,我们出去。” 两人相互依靠着,慢慢扭身伸脚,缓慢往外走。 好不容易挪到门外空地,正朝城门处行进,忽然听得背后传来一声女子尖叫:“啊——” 秦惊羽身形一震,慢慢停下脚步,回头的同时,听得银翼低叫:“就是这样的声音……” “救……救命……救命啊……”女子的叫声还在继续。 那是一种缓慢的怪异的叫声,声音已经叫得嘶哑,又慢慢变调,伴随着丝丝哭泣与喘息,充满了恐怖,痛苦与绝望的情绪,久久不绝,令人心悸胆寒。 一个人如果不是在毫无希望,痛苦之极的情形下,绝对不可能发出那样凄厉的声音。 秦惊羽听得分明,这声音的来源,正是那广场中央墓穴的城堡—— 那里面,究竟发生着怎样的惨景? 王者归来 第二十一章 远古浩劫 因为音速过慢的缘故,那女子的惨叫持续了很久才渐渐低下去,几声若有若无的喘息之后,声音完全静止了。 在这里,秦惊羽的五感虽有退化,却还保留了将近一半的能力,对于这段声音乃至后面的喘息声都听得清清楚楚,不知为何,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觉得极端厌恶,特别不舒服,简直令人抓狂。 望了望银翼,见他也是紧皱眉头,心知他的感觉与自己大同小异。 若是换做平时,早就按捺不住过去一探究竟了,可是现在,他们都自身难保,又怎么管得了别人? 还有,死城里忽然出现的女声,难说不是圈套,在这敌暗我明的形势下,做任何事都要三思而后行。 不能随心所欲行动,这样的感觉非常不好…… 两人沉默着,等了很久,没听到那声音再响起,这才又按照原先的路线慢慢朝前走,费了很大功夫才走到城门处,推门出去。 秦惊羽按照当初在海市蜃楼中所见,拉着银翼走到水池边,找到视觉最佳的位置坐下。 “我看见你坐在这里喝水,发呆。”指了指水池,她说。 “你没来之前,我一直在想,我到底是在哪里。”银翼淡淡答道。 学他喝了一口水,水色并不太清澈,却没有什么异味,秦惊羽笑着问:“想出来没有?” “地狱。” 秦惊羽听得呆了呆,哑然失笑,他说的没错,这里死气沉沉的,真像是地狱! “祸害千年在,放心,我没那么容易死!” 夸海口容易,但是做起来却很难,要想活着离开,就必须找到通向外界的出口—— 关键是,出口在哪里? 秦惊羽静静坐着,注视着四周的情形,城楼之外皆是一片灰蒙蒙的迷雾,仿佛没有尽头,充满了莫名的可怖感。 “你往那边走去过没有?” 银翼摇头:“没。” 秦惊羽拉着他站起来:“那我们试一试吧。” 她回想着来时的道路,带着他,往记忆中的亮光之处挪动脚步。 不知这番景象能不能出现在海市蜃楼里,若真被雷牧歌他们看到她这怪异的姿势,铁定被笑死! 两人机械地行走着,慢慢朝前移动,走了许久,久到难以想象,眼看前方迷雾散了一点,秦惊羽心中一喜,或者那里真有出口? 眨眼间,一大团灰影拦住去路,迅速弥漫四周。 “小心!”秦惊羽叫道,声调拖长,后面那个牢还没出口,银翼已经是拉住她的衣领往后扯。 若换做平时,这样的动作瞬间即可完成,可是在这里却成了电影中的慢动作,没等她退后半步,灰影已经闪电般逼到面前,罩着她的头顶扑来! 逃不掉了! 秦惊羽瞪视着顶上灰影,脑中闪过这样的念头,奇怪,这缓慢的空间对这东西竟是丝毫不起作用,它的动作仍是那样快捷,流沙般席卷四周。 噗的一声,银翼用尽全力,拔出了腰间的钢刀。 秦惊羽见过他的刀法,又快又狠,跟他的人一样冷酷无情,可是现在,他那举刀落下的动作,缓慢无力,就连迟暮老者都能轻易躲过。 那灰影没有继续攻击,而是停留在原处没动,吱吱两声,像是在嘲笑他的迟钝。 在它身后,更多的灰影涌了过来,多不胜数,它们连成一片,上下翻腾起伏,将两人围合在内。 秦惊羽看傻了眼,怎么忽然冒出这样多? 面对越来越多的灰影,银翼的刀丝毫不起作用,他刚指向东,面前那灰影就朝西跳出一点,刚往上刺,那灰影就向下窜,数击不中不说,还累得气喘连连。 因为两人绑在一起,秦惊羽也被他的动作带着跟着移动,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心底忽然有种很滑稽的感觉,自己二人就像是那灰影的玩具,任由它们摆布戏弄而毫无办法。 在这奇异的地方,人根本不是它们的对手,双方力量悬殊,就像是孩童与蚂蚁! -- 第468页 “银翼,住手!”再打下去,只是白白消耗力气而已,没有任何实质作用。 银翼闻言收刀,他也看出那群东西只是一味戏耍逗弄,阻止他们前行,而不是真要伤害他们,否则趁他对付跟前那灰影的时候,周围的灰影有无数机会围合偷袭。 秦惊羽盯着那灰影,慢慢向前踏出一步,脚还没着地,灰影就嗖的窜了上来,张牙舞爪,她退后,灰影又返回原地,静止不动。 对方对峙着,如此反复几次,她有丝明白,灰影在这里的职责就是看守他们,不得离开城楼半步。 也就是说,他们成为了囚犯,被关在这座死城当中,可以偶然出来放放风,却绝对不可以离开。 她不知道别人会怎样,但是对她来说,这种怪异莫名与世隔绝的禁闭,若是再持续下去,要不了多久,她铁定会发疯! 如今这灰影的力量强出他们千百倍,自然不能去跟它们硬碰硬,只能另择时机,迂回对抗。 想通了这一点,秦惊羽朝银翼比个手势,两人丢下那团团灰影,自顾自往回走。 灰影见得他们离去也没再追,扑腾一阵,消失在迷雾当中,天地重归静默。 坐回房间的地上,秦惊羽缓缓躺下来,将这段时间的遭遇又从头到尾想了一遍,竭力思索。 老师韩易见多识广,足迹遍布赤天大陆,却从未提过有此城楼,这个神秘而怪异的地方,连他老人家恐怕都没听说过,这到底是在哪里? 还有,禁闭他们的是谁,为何能拥有如此可怕的力量? “银翼……”忽然想到一件事,她兴奋地叫。 “嗯?”银翼就躺在她身边,简短低应。 “起来,我们去搞破坏。”与其在这里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那幕后之人不是喜欢隐身暗处吗,那好,她就逼他主动现身! “怎么破坏?”这里跟外界不同,偌大的古城,人的动作又是慢得出奇,打砸抢的做法根本没用,反而是白费力气! “凭这个。”秦惊羽从怀中费力摸出个东西来,眸底光芒一闪。 那是只随身携带的火折子! 银翼面露迟疑:“我们的动作太慢……”他想的是,以这样的慢动作,如果城被烧了,他们也逃不出去。 秦惊羽挥手:“走一步是一步,管不了那么多了。”在火势蔓延成灾之前,兴许就会有所发现也说不定。 她是个想做就做的人,银翼又是对她言听计从惯了,这想法也没有多加考虑,直接进入实施阶段。 将火折子隐在袖中,两人悄悄出了屋子,慢吞吞朝广场中央走去。 秦惊羽边走边观察,思量着放火的最佳位置,梭巡一周,目标锁定一处木制廊楼,廊前堆放着些杂物,正是她所需要的! “就这里。” 走到廊楼前,秦惊羽将火折子盖子拔去,开始点火。 这火折子是从雷牧歌军营中得来的,以极好的材质制成,按照以往的经验,用时一晃即燃,她怕自己力道不够,特地交由银翼来做,银翼用力划动几下,动作虽慢,却终于见得那顶端的火星溢出。 明晃晃的火焰照得四周阴森的环境微微发亮,心底不禁有了一丝暖意,两人对视一眼,脸上露出几分欣慰的笑容来。 有了火光,就仿佛看见了希望。 只是,那希望只维持了短短一瞬—— “怎么会……点不燃?”秦惊羽看着完好如初的木片,低叫。 银翼没有说话,眉头已经拢作一团,他们试过了所有的物事,门窗,木柜,凳子,柱头……别说是点燃,连烟熏的痕迹都没有。 火,对于这里的一切,都不起作用。 秦惊羽不甘心,她慢慢撕下一截衣摆,火一凑上,便渐渐蜷起,化作黑蝶。 火是真的,却只能对自身产生破坏! 怎么会有这样奇特的事? 百思不得其解,眼见那火折子的燃料越来越短,秦惊羽只得掐灭火焰,放回竹筒,收归怀中。 计划失败,两人也不欲久留,正要转身回去,忽然听得不远处一声轻咦,一个苍老的声音徐缓传来 “来人是谁?” 秦惊羽听得分明,那声音是从廊楼背后传出的。 谁说这是死城,这里不仅有女子,还有老人! “你又是谁?”秦惊羽不答反问,声音缓缓送出。 “阁下……可是西烈国君元昭帝?”那老人又扬声问道,声音虽缓,却是微微颤抖,满含希冀。 秦惊羽吃了一惊,元昭帝,那不是她臆想中的银翼老爹吗? “不是,但是也差不多……”一时半会也说不出这其中关联,她着急叫道,“你在哪里?能不能出来见见?”或者这老人与他们一样,也是被困之人,能在他那里多了解点情况,对于脱困也许会有帮助。 “我动不了,还请你过来。”老人无奈应道。 “那好,你等着。” 秦惊羽正要循声而去,却被银翼按住胳膊,眼神凝重:“等等,怕是陷阱。” 她明白他的意思,在这死城中先是传出女子惨叫,而后又是老人唤声,老弱妇孺历来都是最容易让人放松警惕,是陷阱的可能性极大,但是内心直觉又促使她迈动脚步,一探究竟。 “没事,我们就远远看看。” 银翼知道这主子的性子,一旦决定的事就很难回头,他自己也不是优柔寡断的人,从小到大几时将生死看重过,一句警告之后立时闭口,护着她朝廊楼背后走去。 -- 第469页 弯弯曲曲,东折西绕,走到一道拱形石门前,秦惊羽停下脚步,两人合力将门推开。 门一开,一股腐败之气迎面扑来,秦惊羽往里一看,不由吸了口冷气。 但见空荡荡的房间满是蛛网,灰尘积了厚厚一层,往里靠墙是张长条石床,床上坐着一具人形之物,须发皆白,形容枯搞,左右双肩上被铁链穿透,将之钉在墙上动惮不得,若非那深陷的眼眶里眼珠转动,她会认为那是具骷髅。 “刚才是你在问话?”秦惊羽定了定神问道。 老人眨眨眼,看着门口两名年轻男子,也是惊疑不定:“是,你们是谁?” “我姓秦,他姓银……” 没等她说完,那老人颓然叹气:“我还以为是元昭帝,竟然不是。” 秦惊羽见他一副失望透顶的模样,心有不忍,还是如实相告:“元昭帝已经过世多年了。” 老人张大了嘴,徐徐吐气:“怪不得它会破土而出,原来是帝君驾崩,无人镇压,天意啊……” 秦惊羽听得莫名其妙:“它是谁?可是那灰影怪物么?” “不是,灰影是伥鬼,它是它们的主子,猰貐。” 秦惊羽与银翼对望一眼,皆是摇头:“不明白。” “你们年纪尚轻,自然不明白,这伥鬼是被猰貐吃掉的人,魂灵不散,便成了如今这非人非鬼的模样,它们为猰貐办事,投其所好,帮它诱人前来供其享用,行径十分卑劣。” 秦惊羽瞠目结舌:“竟有这事?” “事实上,过了那么多年,除了我之外,再没人知道了。”老人恢复了平静,淡淡道,“既然不是元昭帝,你们走吧,找个角落躲起来,多活一会是一会。” “为何非要是元昭帝呢?”秦惊羽疑惑问道。 老人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很有些吃力,闭上眼,似是不愿再提,静默不语。 秦惊羽想了想,指着银翼道:“他是元昭帝唯一的儿子,管用吗?” 老人蓦然睁眼,瞪着银翼:“真的?” “自然是真的。”不过还没最后确定。秦惊羽在心里暗道。 老人又惊又喜,声音沙哑:“那也是一样的,一样的,神灵保佑,护我赤天啊!”说罢大口大口喘息,见他们迷惑不解,歇了半晌,才又缓缓说道:“这要从赤天大陆建立之初说起,千百年前,这里是座高大雄伟的古城,因为异族入侵,城破人亡,后来军队增援,经过一番恶战夺回了城池,但因怨灵太多,无人得留,再加上风沙侵蚀,从此便成了一座死城。” 秦惊羽听得心头一动,脑子里有些模模糊糊的印象,闪得很快没抓住,又听他吁了口气,续道:“那异族御兽为卒,很有些能耐,原本是不可战胜的,只因军队首领有一柄神器,这才兵败如山倒,最后弃城而去。人们以为得胜,大肆庆祝,只有那首领看出端倪,出言警告,并预留了解救之法。” 御兽……神器…… 秦惊羽的心怦怦直跳,隐约有了答案:“警告什么?” 老人答道:“那异族的兽兵中有一只异兽,名唤猰貐,是为虎面牛身的巨兽,此兽相传为天神后裔,能力非同一般,虽被神器所杀,却死而不僵,吸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千年之后会伺机复活,唯有帝王正气镇压才行,否则这猰貐破土而出,生灵涂炭,后果不堪设想!” 秦惊羽张了张嘴,问道:“那异族可是巫族先祖?神器可是琅琊神剑?” 老人讶然道:“你怎知晓?” 秦惊羽脑子里一团乱麻,理之不清,不由得挥手道:“你别管这个,让我想想……对了,这座城共有几道城门?” 老人没想到她忽发此问,微怔一下才道:“两道,正门已毁,后门尚在。” 后门尚在,应当就是自己在海市蜃楼里看到,并亲身前往之处! 怪不得自己没有来过此地,却总觉得眼熟,原来竟是那蛮荒石洞内壁画故事的真实场景! 正门被战火损毁,只留下了后门,所以她才没有一眼认出—— 那场战争是真的,那个残酷激烈的攻城战,那场惨绝人寰的屠城杀戮,全都是真实发生过! 而且,在这浩瀚的沙漠中还蛰伏着一只可怕的异兽,神秘幽深,不见其踪,当元昭帝一死,帝君正气消散,它就趁机冒出头来作恶,也许此时就在他们身边某处,蠢蠢欲动! 秦惊羽想起一事,又问:“我们之前曾听到女子惨叫声,那是怎么回事?” 老人脸色微变,叹道:“这猰貐除了偶尔吃人之外,还生性好色,只是它的体型,寻常女子哪里承受得住……”后面的话,也就不必再说了。 想起先前听说那些失踪的少女,秦惊羽面色煞白,胸中翻滚欲呕,好不容易才压住,问道:“这城楼是怎么回事?是古城旧址么?为什么看不到太阳,为什么动作这样慢,甚至,连火都点不燃?到底要怎样才能出去?” 老人苦笑道:“不是旧址,是幻境,那猰貐吐气制造出来的幻境,这里时间会过得特别慢,与外界并不同步,除非猰貐身死,否则永生永世都出不去。” 秦惊羽闻言呆住,却听得银翼在旁冷静发问:“你是谁,为何知道得这样清楚?” “当初首领预见到这个后果,派出人手在古城长年守护,神圣职责世代相传,传到这一代,便只剩下我一人。”老人叹气道,“当年发现异状,我一直在试图通知西烈皇庭,却无人搭理,直到那猰貐苏醒,法力渐复,将我困住,还制造出这样的幻境来惑人前往……” -- 第470页 秦惊羽蹙眉思索着,无意一瞥,却见得那老人说话间面色潮红,神情有异,不由道:“你怎么了?要不要歇会?” 老人喘气道:“不用,没时间了,还有什么问题你们快问……” “他不行了。”银翼在耳边低道。 秦惊羽也看出他之前深受折磨,早已经是油尽灯枯,此时只是回光返照,随时都可能撒手人寰,赶紧问道:“为何是我们,而不是别人被诱惑来此?” “首领曾留下箴言,说是猰貐重现天日的条件,必须是吸尽王者之精气,而且必须是一男一女,这些年来它派出很多伥鬼都是一无所获……”老人辛苦说完,目光诧异看向他们,“但是奇怪,你们都是男子啊……” 秦惊羽咬唇,自己这假凤真凰,竟要成为异兽重出江湖的前提条件? 正哭笑不得,忽然听得一阵震耳欲聋的嚎叫,其间还夹杂着吱吱叫声,似是兴奋异常,砰砰啪啪的脚步声响起,缓慢沉重,犹如巨鼓擂动,朝廊楼方向行进。 那老人面色一变,骇然道:“它要来了!” 王者归来 第二十二章 如隔云端 听得那猰貐脚步声渐渐靠近,老人急道:“我还能阻挡它一阵,你们快逃!” “往哪里逃?” “去墓穴,那里有具石棺,是首领留下的,可暂避邪灵……” 没有半分迟疑,银翼拉着她,用尽全力退出房间。 秦惊羽只感觉自己的心砰砰乱跳,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回头叫道:“那解救之法,到底是什么?” 老人声音悠悠传来:“猰貐尚未苏醒,以帝君正气可镇;但猰貐已然破土……”他抬眼望向银翼,叹息道,“你虽是元昭帝之子,却已经晚了……” 话没说完,就听得轰然一声,庞然大物穿墙而来! 正如老人所说,这猰貐通体呈青黑色,虎头牛身,浑身布满鳞甲,体形巨大,样貌十分骇人,再加上一团团灰影围绕前后左右,吱吱怪叫,所到之处,全无阻碍。 猰貐踏进屋子,先是重重吸了吸鼻子,忽而眼里幽光闪动,嚎叫一声,直奔还没走远的两人而去。 “快走!”老人喊出一声,那原本软软下垂的手臂忽然抬起,掌心光芒一闪。 一大团红莲般的光焰喷射而出,猰貐对这光焰似乎很是忌惮,嗷的一声,一下子跳出数丈之遥,嘴里重重呼着气,踌躇不前。 趁此机会,银翼握刀在手,带着她拼命往前奔。 整间屋子都被光焰包裹住,老人气息减弱,喘息着又喊道:“我支撑不了多久,你们要快,千万别被它抓住——” 秦惊羽双腿机械迈动着,几乎是被银翼拖着朝前,感觉到他已经竭尽全力,将自身气力潜能都调动到极致,两人的速度还是那么慢,缓缓朝广场中央的城堡前行。 心里着急得要命,脚步却怎么也快不起来。 勉强到得城堡入口,但觉眼前一花,无数灰影窜上来拦住去路,正是那从光焰中跳跃而出的伥鬼! 这伥鬼原本是已死之人,因魂灵被猰貐控制而生成,非人非兽,那光焰对猰貐管用,对它却是毫无效力。 “滚开!”秦惊羽怒不可赦,手臂一挥,打出的拳头轻飘飘过去,像是打进一团虚无。 伥鬼吱吱叫着,瞬间分为两队,一队在她周围游动,另一队则是将银翼的钢刀缠住,令其动弹不得,越来越多的伥鬼窜过来,两人根本挪动不了半步。 而身后,老人掌中光焰逐渐减弱,已经是气若游丝,芶延残喘。 伥鬼戏耍一阵便纷纷往两边散开,但觉眼前灰影一闪,一只体形稍大的伥鬼悬在半空中,居高临下俯视着,与她对视,灰白色的小眼闪烁着仇视的幽光。 “是你!”秦惊羽认出来了,它就是当晚闯入帐篷被自己一剑刺中的那一只,不由得冷笑,“为虎作伥的东西,那一剑滋味如何?” 那伥鬼好似听懂了她的话,吱的一声长叫,显然是动了怒,张牙舞爪,转瞬袭向她的心口。 虽说伥鬼本身并没有什么法力,但是这一袭对于手无寸铁行动受限的她来说,却是非同小可,一想到将被那东西触碰身体,心底顿时一片恶寒。 秦惊羽勉强侧了下身,手里是刚刚摸出来的火折子,筒盖拧开,便朝扑来的灰影晃去。 火光一闪,那伥鬼不防她竟有武器,弹出数尺之外,吱吱尖叫。 “再过来,小爷烧死你!”秦惊羽见这火光管用,眉开眼笑,一边朝伥鬼群挥舞着点燃的火折子,一边拉着银翼又朝前奔。 刚奔到城堡门口,却见跟前灰影闪动,伥鬼又围拢过来。 面对她手中的火光,有几只伥鬼吱吱叫着,跃跃欲试,忽然出其不意扑向她的手臂,秦惊羽只得停下以火光阻敌,两人一个舞动火把,一个挥动钢刀,勉强挡住伥鬼的进攻,慢慢向前移动。 那火光开始还算明亮,到后来却越来越弱,秦惊羽知道竹筒里燃料将尽,心里急得不行,伥鬼奸诈狡猾,似是看出了这一点,层层包围,进攻之势逐渐强劲。 正当此时,却听得背后轰然一声,屋子里光焰突然大涨。 “你先进去!”银翼掉转刀锋,割断两人腰间相连的绳索。 “不行,一起走——”秦惊羽摇头,刚击退一只伥鬼,那火光跳了几跳,倏然熄灭了。 -- 第471页 见她手中武器已无威胁,伥鬼兴奋欢叫,那只体形稍大的伥鬼再次窜出,朝着她头顶扑来,欲要一雪前耻。 银翼正被三只伥鬼缠住,根本施救不及,眼看那伥鬼伸长利爪,抓向她的发髻,秦惊羽啊的一声惊呼,无处躲闪,眼睁睁看着那道灰影朝头顶猛冲过来,电光火石间,伥鬼利爪已经触到她的头发! 青光一闪,那伥鬼利爪不知碰到什么,触电般缩回,所有的伥鬼见状都是惊惶不定,四下逃窜,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怎么回事?”银翼身上压力骤减,一脸疑惑。 “我也不知道。”秦惊羽摸着发髻上的发簪,也是茫然不解,神剑不在身边,风影戒又是遗落南越,她又不是铜墙铁壁之身,鬼知道那伥鬼怎么就被吓跑了? 她却不知,此时自己头发上别着的发簪,也就是当初在密云岛上雷牧歌送给她的那一枚,在这当中起了关键作用 雷牧歌不识货,将其材质说成是鲍鱼贝壳,实际上却是深海玳瑁,而这玳瑁自古就是辟邪之宝,虽然不能镇住像猰貐这样的远古异兽,但对付个如伥鬼之类的小妖小怪,倒是绰绰有余。 局势紧迫,也由不得她多想,赶紧拉着银翼奔进城堡。 与他们之前所见过的房间一样,这城堡虽大,却也是阴冷空旷,前厅连着后厅,大间套着小间,一路走来,到处是散落的骷髅白骨,再往里,地上开始有了血迹,有些已经凝固多时,呈现出暗淡的碧色,有些却还新鲜,从幽暗的房间里汩汩流出。 没有时间去查看其中情景,秦惊羽只在那侧头瞥过的时候,看见那些或躺或坐的赤程的女子躯体,眼神空洞可怖,身下是惨不忍睹的支离破碎,血肉模糊。 一瞥之下,只觉得胸中翻腾,胃液不住向上涌。 “受不了就别看。”银翼目不斜视,声音淡淡道。 “冷血动物。”秦惊羽低咒一声,依言收回目光,跟着他急急朝前。 忽而穹顶高耸,景致一变,厅堂一下子宽阔起来,一具灰白色的厚重石棺呈现眼前,棺盖已经打开,里面空无一物。 “银翼,快看……真像!”秦惊羽叫出声来。 “是啊,好像!”银翼点头低应。 这石棺,竟是跟他们在蛮荒墓室中见过的那具石棺一模一样,这两者之间必有关联! 顾不得深思,两人刚扑到石棺前,就听得背后一声吼叫,一股巨力袭来,秦惊羽被高高抛起,摔在墙角,趴在地上,感觉后腰痛得要命。 是猰貐,它已经冲破那光焰! 那身为守护一族的老人,想必已经…… “该死!”银翼低骂了句,挥刀劈向那诡异的虎面牛身怪物,但以往干脆利落的刀法,此时却是毫无杀伤之力,没等他刀刃挥近,就见猰貐一抬腿,砰的将他踢飞出去。 银翼倒地,半天也没能爬起来,猰貐撇开他,鼻孔呼呼出气,慢慢悠悠朝秦惊羽的方向过来。 秦惊羽被摔得脸孔朝下,鼻端嗅得旁侧阵阵血腥气,夹杂着一股特别的说不出的味道,朝自己不断靠近,忽然一只粗壮的牛掌伸过来,将她翻了个身,仰面朝上。 一张狰狞的虎面映入眼帘,它瞪视着她,獠牙森森,长舌卷起,似是要舔向她的脸颊,秦惊羽手掌勉力抬起,掌中的火折子用力戳向它的左眼! 这样的攻击显然没有丝毫威胁,猰貐随意一掌打落火折子,张开血盆大口,眼看就要朝她的颈项咬去! 秦惊羽脸色煞白,心道自己绝无幸免,却见那猰貐忽然停住,凑近一点,在她上方嗅了几下,虎眼里幽光闪耀,似是兴奋莫名。 它不吃她了? 秦惊羽只怔了一下,目光下移,见得它胯下昂扬的巨物,猛地明白过来—— 它嗅出了她的女子气息! “银翼!”想起之前听到的女子哀嚎惨叫声,她惊恐尖叫,不住后退,要她也像她们那样被怪物摧残蹂躏,她宁愿立时去死! 猰貐嗷嗷怪叫两声,朝她扑了过来,与此同时,银翼的刀也砍在它的背心。 火花四起,刀刃就好像是砍在坚硬如钢的岩石上,震得他虎口出血,钢刀被震飞出去! 这异兽,竟是刀枪不入! 秦惊羽费尽全身力气,才朝前爬出一小段距离,手刚抓住石棺边沿,脚踝就被按住,一点一点往后拖。 猰貐不久前才与人交合过,此时也不着急,似是在享受着这一过程。 秦惊羽急得红了眼,试图去抓牢那石棺,手指却是慢慢滑落,她微微侧头,看见银翼正被猰貐抓在掌中,似是已经昏迷,獠牙缓缓刺向他的喉咙。 它是要吸他的精气! 在他之后,她同样逃不过如此命运! …… 静寂的土城 黄沙如海,残阳如血。 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动作,呆呆望着天边那处孤立的古怪的城楼。 城楼下城门半开,从中走出两道人影,紧密相依,寸步不离。 他们走得极慢,与其说是走,不如说是挪动,走了很久才在水池边停住,慢慢坐下来,饮水说话,一切无声无息。 “快看,是秦监军!”不知是谁叫出声来,人群静默了一会,继而迸发出阵阵欢呼声。 功夫没有白费,在两个月之后,那幻境终于重现! -- 第472页 “雷,快看啊,她也进去了!”李一舟惊骇低叫。 “看到了。”雷牧歌低喃,脸上胡茬丛生,丝毫看不出以往的英挺俊朗,只那一双眼,目光灼灼,喜悦与焦虑交织错陈。 她在里面,他们在外面,一座城隔出的距离,无边无限,可望不可即。 而更远的地方,他们看不到的坡地上,久坐帐篷的男子被人扶了出来,远远望着城楼下的人影,修长的手指扣紧,暗黑的狭眸深沉似夜,一瞬不眨,看着两人相连的衣带,唇边不由得泛起一抹清淡的温柔的笑。 终于,又看到了…… 贪恋地,不舍地,痴怔地,不知餍足地看,也不知看了多久,终于听得背后远远的,有大队人马行进过来。 身边的数名黑衣人刷的拔出兵器,却被他挥手止住,勒令退后。 行到十尺之外,人马停下,有人恭敬唤道:“二殿下。” 眼睫垂下,他也不惊讶,只淡淡道:“你们来得比我预想要晚。” 那人面不改色:“主子听说有神秘人在援助大夏军队,猜到是二殿下,特令卑职前来,护送二殿下回国。” 他轻笑:“若是我不走呢?” 那人冷静道:“主子有言在先,不惜一切代价,若是二殿下不走,卑职就是扛也要把二殿下扛回去。” “你敢!”黑衣人一步迈出,怒声喝道。 那人并不理会,低眉顺目,抱拳低道:“皇后娘娘惊闻二殿下出走,气出病来,汤药无效,昏迷中一直在叫二殿下的名字。”软硬皆施,主子这一招可谓高明。 “母后……病了?”他有丝恍惚,“真的病了?” “卑职若有半句假话,任凭处置!”那人见他不语,又补充道,“还有,皇子妃下月临盆,情绪十分不安。” “哦,要生了……”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腿,眼底波澜汹涌,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才道,“也好,他们留下,我跟你们回去。” “主子,我们这般辛苦而来……”黑衣人张口欲辩,被他眼色制止。 他回头,深深凝望那景象中的人影,在心里千百遍道—— 等我……回来…… 到那时……便再不离开…… 王者归来 第二十三章 水深火热 眼见猰貐张开血盆大口,猩红的长舌在银翼身上舔来舔去,闪着精光的獠牙从他的咽喉处缓缓上移,到得头顶正中位置,对准,刺入—— “银翼,不——”秦惊羽只觉得热血上涌,灼烧滚烫,有什么东西要冲出胸口! 刹那间,原本昏迷的银翼忽然睁眼,身体顺势弹起,双指做剑,用尽全力刺向猰貐的右眼! 猰貐猝不及防,竟被他偷袭成功,一只圆滚滚的泛着青光的眼球骤然落地,红红白白的液体不住流淌,十分可怖。 但听得惊天动地一声怒吼,猰貐痛得满地翻腾,松开秦惊羽,又将银翼狠狠甩出,大口大口喘息着,剩余的那只兽眼瞪得溜圆,迸射出仇恨愤怒的火焰! 银翼无力躺在地上!唇角溢出血丝,看着那巨兽朝自己步步逼近,轻蔑一笑,忽而看清它身后勉力撑起的人影,微怔一下,张口叫出:“进石棺啊……” 秦惊羽摇着头,手撑石棺慢慢站起来,正要说话,却见猰貐已经立在银翼上方,牛掌伸出,掌心蓦然生出一根粗长的黑刺来,朝着银翼的碧眸缓缓戳下! 它是要报复! 银翼面色苍白,看着那黑刺袭来的碧眸却是暗沉如墨,一瞬不眨。 凭着他以往的功夫,本来自是全不畏惧,只是偏偏在这死城中丝毫使不出来,方才被猰貐狠狠一甩,伤及内脏,一口血已经涌上喉间,被他悄悄咽了回去,虽不至死,却也无法动弹,此时再面对这异兽的进攻,根本无计抵御。 猰貐来得越慢,心中的煎熬越是深切,凶险步步逼近,却只有束手待毙,他额上渐渐渗出汗珠,心里直盼着那尖刺倏然而至,虽然痛苦,可比这慢慢的煎迫爽快得多。 秦惊羽也已看得明明白白,知道决非心中所生幻境,实是大难临头,比起银翼来,她更是无能为力,只觉得一口气忽顺忽逆,在胸口乱跳乱窜,好生难受。 “进去!”他没有看她,声音却是从未有过的严厉。 “我不——”秦惊羽眼眶发红,唇瓣咬出血来,死死瞪着眼前人兽对峙的一幕,脑海里有许多带血的片段浮现出来,热血在胸中奔涌,心里亦在狂喊:她绝不芶且逃生,要拼命……就一起吧! “笨蛋,走啊”银翼高叫,带着种决然的意味,看着尖刺越来越近,等待着那剧痛的一击。 “不!”身上越来越烫,温度越来越高,好似要爆裂出来,秦惊羽扣紧了石棺,手指几乎要将那冰凉坚硬的条石捏碎,指下有微微的凹凸感,她机械低头,但见石棺边沿竟刻有一行灰白小字,毫不起眼。 “异兽苏醒,法力倍增,唯有远古神器击杀之,令其魂飞魄散,归于尘土……” “唯有远古神器击杀……” 远古神器…… 琅琊神剑! 如果琅琊神剑在身边,就可以除掉猰貐,救得银翼! 一时心神荡漾,浑然忘了周遭一切,只觉得内心深处有一道声音一遍又一遍响起—— 人剑合一…… 御剑而行…… -- 第473页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四肢百骸周身各处的炽热熔浆不断上涌,终于冲出头顶,直达苍穹! 是了,老师说过,这神剑一旦认主,终生相护,她是神剑之主,是可以驾驭神剑的,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忽然间有一种茅塞顿开之感,许多原本迷糊的道理瞬间清明,伴随着浴火重生的痛楚,她张开双臂,昂首低吼:“啊——” 紫气东来,天地失色,一道青芒破空而来,龙吟凤鸣! 那柄被伥鬼以隔空移物之法盗走的琅琊神剑倏然出现,剑身颤抖,铮铮作响,似要离鞘迸出! 秦惊羽手掌一翻,已经将剑抄在手中,身子从未这般舒爽自如,动作也从未这般流畅自然,握住那熟悉的剑柄,在雷牧歌那里学过的顺刺、逆击、横削、倒劈等等剑招,好似慢镜头般在脑中闪现,感觉那一招一式就像是刻在心底一般。 昔日她虽为神剑之主,却年轻气盛,功力浅薄,仅是凭神剑之威退敌,尚不能真正驾驭神剑,而此时经历生死大劫,忽然间看透玄机,心念意动,神剑便从九天之外自动回归。 秦惊羽持剑而立,手指微动,全无之前生涩停滞的感觉,神剑便如同是她身上的一部分,只随手一抖,紫光忽闪,便削去了猰貐掌心的尖刺! 猰貐倏然吃痛,嘶吼一声撇开银翼,朝秦惊羽疾冲而来。 有神剑在手,令时间滞留的法术顿破,动作已经恢复正常,秦惊羽清啸一声,举剑就刺。 这猰貐乃是远古异兽,又蛰伏古城地下千年,吸尽天地日月之精华,灵力比起蛮荒岛上的双头怪蛇有过之无不及,秦惊羽毕竟是初始御剑,这一剑刺去,竟被它一掌拍开,剑尖擦着背脊而过,带出一串鲜红的血花。 猰貐先是被银翼废了左眼,此时又被她伤了皮毛,大为震惊,于是收起小觑之心,尾巴一甩,如同一根长鞭朝秦惊羽甩过来。 啪的一声,秦惊羽不躲不避,白瓷般的手背上被打出一道血痕,神剑却也在猰貐尾巴上用力一划,一截尾巴断裂落地。 猰貐怒不可赦,形如疯魔,吼声犹如晴天霹雳,在厅中乱蹦乱跳,秦惊羽趁胜追击,神剑在她手中运用愈发娴熟,随心所欲翻转,横刺竖劈,在猰貐身上又留下不少血口。 如此几番下来,猰貐伤势渐重,只做困兽之斗,秦惊羽却是越战越勇,终于一剑刺中猰貐心口! 猰貐重伤号叫,吼声连绵,屋顶上喀喇猛响,砖瓦纷飞,椽子断折,整座殿堂都是摇摇欲坠,外间更似有千军万马轰隆袭来,声势极是惊人! “不好,这里要塌了!”银翼厉声警告。 秦惊羽不为所动,从猰貐心口拔出神剑,剑柄在手中一挽,又朝它肚腹连连刺去,最后一剑,重重刺入猰貐肚脐! 庞然大物颓然后仰,终于倒在血泊之中,咽下最后一口气。 猰貐一死,它制造出来的幻境也不复存在,此时穹顶消失,樯倾壁裂,除了那猰貐的尸体以及空置的石棺之外,周围的一切都变了样,不再是宽阔无人的宫殿,两人如同置身于黑暗的地底,无数碎石纷纷下坠,地动山摇,犹如世界末日! 秦惊羽刚把银翼扶起,就觉一股巨力从脚下袭来,竟是站立不住,双双栽倒在地。 留在原地只会是与这猰貐尸身一起覆灭,但在这不上不下之地,该往何处逃生? 而头顶哀号惨呼不断,大团大团的灰影俯冲而至,一齐朝秦惊羽撞过来。 这些伥鬼都是历年来被那猰貐所吃之人的魂灵变幻而来,这猰貐已死,幻境即灭,伥鬼们便真正成了无处栖身的孤魂野鬼,如今迁怒于秦惊羽,竟要群起攻之,为猰貐报仇! 秦惊羽被成百上千的伥鬼缠住无法前行,眼看那洞开的门户被碎石填满,额上溢出冷汗来,虽然有神剑在身不致有危险,但是就算杀光伥鬼,两人也找不到出路,就只能永远留在这黑暗世界,被乱石掩埋,实在得不偿失。 刷刷两剑,将头顶上的伥鬼斩落,忽然瞥见前方开启的石棺,直看得她蓦然一喜,那老人说过,石棺可避邪灵,便应当也能够避过这灾祸! 她只抬眼一瞥,银翼便已明白她的心思,无需多说,一剑挥退扑上来的伥鬼,两人牵手跳进石棺,眼疾手快拉下棺盖,与外界隔绝开来。 这石棺并不宽大,一人仰躺倒是足够,只是这两人一起躺进去,却稍显狭窄了些。 躺在棺内丝毫不觉窒息,四壁隐有微光,秦惊羽定睛一看,原来这棺内四角均是各镶有一颗夜明珠,足以看清棺中景致,而棺盖上则刻有镂空的纹路,是以人在棺中仍是呼吸无虞。 但听得外间声响交织,轰隆不断,仿若有千斤巨石坠落下来,伥鬼们游走四周,不住哀嚎,中间夹杂着电闪雷鸣声,竟不知发生什么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声音渐弱,慢慢安静下来。 劫难结束,棺外一片寂静。 秦惊羽动了动,试着伸手去掀棺盖,银翼歇息片刻,恢复了些许力气,也去动手帮忙,不想忙活一阵,那棺盖竟是纹丝不动! 两人急了,使出全身力气,累得汗流浃背,却不能将那棺盖移动半分。 秦惊羽思忖一阵,又小心拔出剑来,试着用剑尖去撬,摆弄许久仍是无济于事。 想来唯有一个可能,便是这石棺的开启机关设在外面,没法从里面打开,而神剑只能对付妖魔邪灵,对这严密咬合的石棺起不到半点作用。 -- 第474页 “进来容易出去难……”秦惊羽累得手臂酸软,只得停手叹气。 “别急,再想想办法,总能出去的。”银翼在她耳边安慰道。 温暖的气息吹拂耳廓,秦惊羽微微一呆,这才发现此时两人并头卧倒,口鼻相对,只分寸之遥,至于躯干四肢,已无转侧余地,与其说是相对侧卧,不如说是相互依偎。 在她心中,银翼既是下属,更是朋友,心中坦然,如此亲密的姿势也没当回事,定了定神,便朝他身上摸去:“给我看看,你受伤没有?” “没有。”反倒是银翼脸上一红,嗅着那近在咫尺的幽香,不知怎的心中一阵乱跳,只得伸手来挡,却正好被她的手抓住。 手指交缠,他只觉那小手柔软娇嫩,不禁微微发窘,欲要挣脱,似乎有丝不妥,侧目向她望了一眼,见她满脸关切,实无半分他念。 “明明都呕血了,还说没有?”秦惊羽知道他一向硬气,就是受了伤也不会吭声,于是一只手按住他的手,另一只手在他肩背胸前不住摸索。 “真没有!”棺内空间有限,他想躲也躲不了,只得任那只魔爪将自己周身摸了个遍。 “没有就好。”秦惊羽没摸到伤口血渍,缩回手来,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转眼向他瞧去,只见他目光也正转去别处,不再看她,不由戏谑笑道,“没想到你个狼小子看起来瘦巴巴的,摸起来手感还不错,肌肉感十足!”尤其是胸膛和小腹,都是货真价实啊! 银翼哼了一声,垂眼不理,心头却是微有迷乱,竟盼着那只小手能再伸过来,继续方才的动作。但秦惊羽话虽大胆,实际却将两条手臂伸直了,规规矩矩的放在她自己身子两侧,似乎惟恐碰到了他的身体。 过了半晌不见她有所行动,他心里竟隐隐有些失望,气恼转过了头不想再去瞧她。 “怎么不说话?睡着了?” 秦惊羽低问,清幽浅淡的香气钻入他的鼻孔,竟令得他心烦意乱。 完了,他也被这妖孽主子迷住了吗? “没想什么!”银翼瞥她一眼,语气中不无嫌恶,“脂粉味这么重,你到这沙漠里来,到底是寻人还是寻欢?” 秦惊羽愣了一下,举袖凑到自己鼻端,深吸一口气,疑惑喃道:“没有啊,除了以前上百花阁,我从来不抹香粉的,你这狼鼻子失灵了?” “那你身上为何这样香?” “我本来就香,有什么好奇怪的,只有你们这些臭男人才……”秦惊羽猛然想起,虽然那老人已经讲出猰貐在寻觅一男一女吸食精气,但这愣头小子绝对没反应过来,还把自己当做男性对待,不由得顿住话头,打个哈哈干笑道,“算了,你小子少见多怪,我懒得跟你多说。” 银翼早见识过这主子口若悬河舌灿莲花的本事,也不争辩,只闭上眼假寐,这一番恶斗之后身上带伤,也很是疲惫,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睡梦中却闻一声轻咦,那双小手抓住他的双肩,听得她讶然低喊:“银翼,快醒醒!” “怎么了?”他懒懒睁眼,忽然觉得不对。 棺内的温度竟然在慢慢升高,他也就只穿了件单薄的袍子,额上胸口竟渗出汗来。 秦惊羽内息远不及他,抹一把脸上的薄汗,喘息连连:“妈的,怎么这样热?!” 就连呼出的气息都是又热又烫,好似石棺外有人在生火炙烤一般。 她却不知,猰貐一死,那虚幻世界轰然倒塌,石棺外正是翻天覆地的变故,须得渡过水深火热的艰辛过程,九死一生,才能重返人世。 而神剑,能镇压妖邪,却不能隔绝这无情水火。 如若没有石棺保护,两人这肉身凡胎,早就在这场历练中不堪承受,灰飞烟灭。 没过多久,石棺中越来越热,连四壁都烤得滚烫,两人上下衣衫均已汗湿,便如刚从水中爬起来一般。 依照银翼原先的功力,倒是可以运功调节体温,只可惜在与猰貐搏斗之时受了内伤,虽不算严重,十天之内却不能调动内息了。 “好热,好热……银翼我要热死了!”秦惊羽全身火热,香汗淋漓,体气被热力蒸薰,闻在对方鼻中,却增几分诱惑之意。 银翼闷声不语,只听得嘶啦几声,他竟将外袍从中撕开,亮出一大片胸肌来。 “你……”秦惊羽汗如雨下,连眼睫上都是水雾蒙蒙,瞅见他的动作,吃惊得险些咬到舌头。 银翼瞟她一眼,冷声道:“热就脱。” “脱?”秦惊羽恨恨瞪着他,没好气道,“我经得住。”话是如此,手指不由自主扯松腰带,又解开领口透气,其实她最想解开的是束胸的布带啊…… 好在有神剑在,将那冰凉的剑鞘抱在怀中,倒是稍微减轻了炽热之感。 忍了许久,脑子都被烧得糊涂起来,终于忍受不住,张口又喊:“银翼,我好想喝水,喝冰镇可乐……” 唤声沙哑,竟带着娇憨可人的韵味,直把银翼叫得心神一荡,哪管她在叫些什么,点头应允:“再忍忍,出去后都随你。” “说话算数哦……” 秦惊羽闭上眼,半晌无声,银翼觉察到不对,轻轻碰下她的脸:“喂,喂?”感觉那柔润的小脸炽热如炭,气息沉重,竟是热晕了过去。 “别睡!醒醒!别睡!”银翼咬牙,啪啪几下,用力打在她的脸颊上。 -- 第475页 秦惊羽吃痛,悠然醒转:“你……打我做什么……” “不能睡,睁眼,再忍忍就好了!” 银翼怕自己没控制好力道,真打伤了她,伸手去抚,秦惊羽脑子里一团浆糊,见得他的手掌过来,以为还要打自己,一时情急,骤然后退。 嘭的一声,后脑狠狠撞在石棺壁上,痛得她眼泪迸出:“你个坏小子!” 银翼听得响声真是哭笑不得:“我不是有意的,大不了出去之后,我让你百倍打回来便是。” 秦惊羽勉力抬手,表示自己大人大量不予计较,又过了一会,忽觉一丝凉风袭来,热度慢慢降下来,气温逐渐恢复正常。 还好,终于熬过去了。 两人刚舒了口气,还没来得及说话,却觉越来越凉爽,周身竟隐隐有了寒意。 糟糕,炽热刚过,冰寒又至。 秦惊羽一开始还在暗地忍受,到后来越发寒冷,整个人就如同掉进了冰窟窿,额头眉眼全都泛起一层白霜,牙齿也是咬得格格作响。 双手抱胸,蜷起身子忍了许久,实在忍无可忍,颤抖着朝他伸出手去。 “银翼……好冷……” 忽觉腰间一紧,一双强健的手臂环过来,将她揽入怀中。 王者归来 第二十四章 异样情愫 寒风凛冽,严寒刺骨,两人仿佛置身一座冰棺当中。 秦惊羽已经冻得不行,手脚开始麻木,脑子里浑浑噩噩,老早就想往前方热源上凑,此时他这一伸臂,真是天随人愿,心想事成。保命要紧,此时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别,顺势挨过去,紧紧贴在他胸前,将身子蜷成一团,依偎取暖。 银翼知道这主子身体羸弱,当时也就是一个自然而然的动作,并没有考虑太多,而今当真抱在一起,才觉察到些许不对。 怎么会这样香,这样软? 如兰似麝的淡香一直往他鼻孔里钻,掌下是不盈一握的细腰,还有贴在他赤程胸膛上的柔润肌肤,娇嫩的唇瓣就在他心口位置,嘶嘶吸气。 真是个妖孽,都快冻僵了,还这样折腾人! 懊恼了一阵,忍着没理会,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觉怀中之人没了动静,伸手去摸,那脸上颈上冰冰的,腕部脉搏细弱,鼻端几乎感觉不到气息。 死了? 心里升腾起从未有过的恐慌,赶紧去拍她的脸:“喂,醒来——” 拍打几下,没得到半点回应,他心中狂跳,也不顾自己身受内伤,手掌贴在她的心口,缓缓输入内息,同时提起一口真气,对准那紧闭的唇瓣渡了过去。 意识涣散,神智远离,秦惊羽觉得自己好似在做梦,梦见来到一个冰天雪地的世界,满目银白,她只着一件单衣,冻得瑟瑟发抖,正深一脚浅一脚行走在雪地里,而前方崖壁一道清朗挺拔的背影,衣袂飘飞,翩然若仙。 他是谁呢? 背影都如此出色,那面容不知该是如何超凡绝艳! 本能促使她追上前去,想要看个清楚,但不知为何,那人明明就在眼前不远,她追了许久,却还相隔如初。 奔着奔着,一脚踩滑,她滚进了旁边深沟,顿时被铺天盖地的冰雪掩埋。 “救命……”一张口,罩面而来的雪粒直直灌进嘴里,无休无止,好生难受。 她快要窒息了,谁来救她? 煎熬中,只觉得自己被拥进一个坚实的怀抱,有丝丝热力从心口传来,唇上微凉,送来一阵暖意。 她贪婪吮吸着,犹如溺水之人忽然抓住根浮木,不知不觉小手攀上他的肩,期望得到更多温暖。 “松手——”银翼低咒,这主子是不是没长骨头,软得像一滩烂泥,整个身子都贴了上来,他根本没法好好凝神聚气,而且更要命的是,那绵软的唇瓣直接黏在自己唇上,甩都甩不掉,身上涌出一股怪异的燥热,难受之极。 “不松,我冷……”她无意识低喃。 “病秧子。”暗骂一句,勉力别过脸去,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内息被这一闹,登时松懈,也没力气再输送过去,只得随意在她心口上揉按几下。 当时酷热来袭,秦惊羽已经解开领口,扯松了束胸布带,而之前他全神贯注输送内息兀自不察,这会又揉又按的,再是迟钝,也慢慢觉出不对来。 那山峦般的起伏……那是什么? 银翼动作停滞,脑子里一片空白,过了半晌,面上慢半拍地爆红,连耳根都似要炸裂燃烧起来。 她……她是…… “你这个……骗子!” 难怪她跟那燕儿,两人如胶似漆,形影不离,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原来如此! 想到那两人眉来眼去的情景,不知怎的,心里竟是又涩又恼,烦闷难言。 他敢说,燕儿什么都知道,就自己蒙在鼓里! 厚此薄彼,这偏心的…… 心里恨恨抱怨着,手上动作却是温柔了许多,他从小被狼群喂养长大,脑子里没那么多礼仪规矩,对男女大防也不甚在意,仍是继续揉搓着她的心口,助她回暖。 渐渐地,感觉她体温回升了些,棺内也不似方才那般寒冷彻骨,想着应当松手,只是将那柔软的娇躯抱得久了,竟然舍不得放开。 那就多抱一会吧…… 秦惊羽醒来的时候,棺中不冷不热,温度已经恢复正常。 -- 第476页 看来这水深火热的考验终于过去了。 她动了动手指,发觉自己正缩在银翼怀中,想必是最冷那会儿凑过去的,当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实在佩服自己,就算是昏迷了都不忘去吃美男的豆腐。 吞了口唾液,她轻笑着调侃,恶人先告状:“好你个狼小子,竟敢占我便宜!” 原以为此话一出,必换来他冷眼相待,哪知他竟轻嗯一声,沉默不语,不知在想什么。 “银翼你怎么了?脑袋冻坏了?”她疑惑去摸他的额头。 不想他竟反手握住她的手,冷声道:“别乱摸。” “我就摸了,怎样?”秦惊羽有些恼了,以往他虽然性子冷酷,却从来没有这般彻底拒绝,不留余地,怎么一觉醒来世道大变了,还当不当她是主子了?! “你再摸,就得……”银翼涨红了脸,气息不稳。 “什么?”这狼小子,不对劲啊! “没什么,反正你别摸我,以后不准在我身上乱摸。还有,别人你也不能摸。” 秦惊羽听得一头雾水,这是啥情况?狼小子转性了? “什么意思?你小子胆子不小啊,骑到小爷头上来了?”还命令式地对她讲话,这不准那不准的,凭什么啊?!“我就摸了,你又怎样?嗯?” 说罢魔爪又袭了过去,却被他轻轻避开:“什么小爷不小爷的,你是女子。” “我就是,我……”秦惊羽咀嚼着他话中的含义,傻了眼,“你说什么?你说谁是女子?!” 银翼瞥她一眼,没有说话,秦惊羽顺着他的目光低下头去,惊骇发现自己竟是胸襟大开,那布带已经脱离原先位置,酥胸被释放出半截,柔美的沟渠若隐若现。 完了,露馅了…… “其实我可以解释的,那个……”一边慢条斯理整理衣衫,一边干笑两声,慢慢组织语句,“有时候眼睛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的,不论如何,你只要记得我是你主子就行了。” 银翼轻哼一声,张了张口,忽然含糊道:“他死了也好,以后我来照顾你。” 秦惊羽听得分明,却没弄懂意思,愕然问道:“谁死了?” 银翼正待回答,突觉石棺猛地一震,继而重重弹起,顾不得多想,将她死死按在自己怀中,整个身躯都是包裹护卫上去。 这突如其来的巨震,直把秦惊羽震得脑袋发晕,只得埋首在他胸前,过得许久,才感觉震动停歇,推了推他的胳膊:“好像没震了……” 银翼蹙着眉,依言放开她,秦惊羽凝神倾听,外间似有潺潺流水声。 这又是到了哪里了? 与他对视一眼,试着伸手去推棺盖,也没怎么用力,只听得咔嚓一声,那棺盖竟然露出一道缝隙来,棺内光线顿时亮了许多。 银翼双手齐齐推出,棺盖大开,炫目的天光刺痛了他的眼,情不自禁伸手遮挡。 秦惊羽愣愣看着投射在他身上的光斑,再转头看向周围的景致,忽然欢呼一声:“啊,我们出来了!” 青天,白日,溪流,山林,草地……都是真实存在! 出来了,真真正正出来了! 银翼率先从石棺里跳出来,接着又把她扯出来,两人在四周搜寻一圈,除了片陌生的山林,没见着半个人影。 走了一阵,秦惊羽抬头望望天色,但见西北边灰扑扑的云如重铅,便似要压到头上来一般,说道:“瞧这样子怕要变天,得找家人家借宿才好。” 无人可以问询,也不知这石棺将他们带来了哪里,不过这回能够逃离死城,石棺功不可没,看着竟有些不舍,只得斩了些草叶藤蔓将之覆盖藏妥,检查无误之后,将神剑插于腰间,两人一路朝南走。 这山林小路十分荒僻,满地乱石荆刺,走了半晌登高四望,十余里内竟然全无人烟。 眼见天边越来越暗,又见银翼脚步微显蹒跚,料定他是有伤不报,秦惊羽心道自己二人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倘若天气骤变,凶险难料,是以须在天色全黑之前下得山去,找地方落脚。 两人携手步行,没走出多远,果然见得天空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初时尚小,后来冷风渐劲,雨也越下越大。 银翼忽道:“当初在蛮荒岛上那晚,雨也是这样大……”不知想到什么,慢慢顿住。 秦惊羽也没在意,随口道:“在蛮荒下过雨吗?我怎么没有印象?” 说话之间,天色更加暗了,转过山腰,忽见两株大松树之间盖着两间小小木屋,屋顶铺着厚实的茅草。 秦惊羽喜道:“真好,咱们便在这儿住一晚。” 奔到临近,但见板门半掩,屋内寂静无声,她敲了下门,朗声唤道:“有人吗?我们在此路过,相求借宿一宵。” 隔了一会,屋中并无应声。 银翼走上前来推开板门,见屋中无人,木屋板壁上挂着弓箭,墙角堆着松枝,桌凳上积满灰尘,看来这屋子是猎人暂居之处,久无人住,便唤她进屋来,自己先生了一堆柴火,又找来扫帚抹布之类将屋子粗略打扫一番。 秦惊羽也没闲着,转到另一间屋,见屋中有床有桌,床上堆着几张破烂已极的狼皮,柜子里有一床单薄的襟子,打着几个补丁,拾掇下倒是可以御寒。 等她出来,银翼已经拿了弓箭出去,他虽不能调动内息,但是臂力还是有,没一会就射了一只獐子回来,说是运气好,在对面山洞里碰上的,于是剥毛开腔,拿到雨里一擦洗,便在火上烤了起来。 -- 第477页 没等獐子烤好,银翼又从缸子里翻出一小袋糙米来,闻闻也没霉味,找只陶罐用雨水清洗了下,架到火上煮粥。 外边雨愈下愈大,屋内火光熊熊,和暖如春。 看着他娴熟的动作,秦惊羽轻笑:“银大厨,看起来很真像回事,不知道味道如何?” 银翼垂首摆弄柴火,头也不抬道:“再怎么也比你强些。” “你别小瞧人,告诉你,我的手艺足以开个小饭馆,想当初……”秦惊羽顿了下,当初……这话脱口而出,但却想不起下文,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揉了揉额头,只道是自己健忘症又犯了。 银翼根本不信,随手递了把木勺给她:“手艺好,那你来试试?” 秦惊羽盯着那木勺,不知为何,忽然心生抗拒,本能摇头:“君子远庖厨!” 银翼收回手来,一副我就知道是这样的神情,慢慢搅动着罐子里的白粥。 松火轻爆,烤肉流香,两人喝粥吃肉,在荒山木屋之中,别有一番温馨天地。 大雨下了三天。 在这三天里,每日都是银翼生火做饭,不管好吃难吃,她连根小手指都不肯动一动,闻着那油烟味就觉得厌恶,恨不得躲得远远的,屋子里的柴火吃食都被他们消耗得干干净净,等到缸子见底,雨也就慢慢停住了。 大雨初歇,山路湿滑,两人又等了半日,这才寻路下山。 这山也不知是什么山,虽不算巍峨,却也连绵不断,好不容易走到山脚,忽见前方一座高大醒目的庄子,门口还有士兵守卫,看来像是官家园林,极是森严。 秦惊羽看那建筑风格,应是西烈民居,不觉吃了一惊,难道两人在石棺里一路西移,竟被带到西烈腹地来了? 瞥见彼此身上破烂的衣衫,寻思着进庄沐浴更衣并卷些财物的可能,她开口问道:“这高墙,你能带我翻进去不?” 银翼目测下院墙高度,点头道:“应该能行。” 于是悄然过去,慢慢溜到后门,这后门的士兵没那么多,寻到一处僻静之地,两人翻墙进去,在花园里转了半天,穿过一片桃林,又绕过一道竹篱,眼前出现三间乌瓦白墙的小屋,虽半新不旧,却甚是简陋。 这是寻常乡下百姓的居屋,不意在这豪奢富丽的官家之中见到,两人都是大为诧异。 忽闻一阵脚步声响起,只见一名身着华衣的年轻男子悠闲过来,推开小屋房门,走了进去。 秦惊羽眼尖,一眼看清那人面容,不觉微微一怔,那人也是碧眸挺鼻,五官深邃,相貌竟与银翼有几分相似。 正值思忖,却听得屋子里传出一声少女低唤:“殿下:。” 那人嗯了一声,又走两步,恭敬行礼道:“孩儿见过母后。” 里面一名女子轻应一声,嗓音微哑,却极是慈爱柔和:“棠儿不是今日要回格鲁吗?怎么又过来了?” 那人答道:“父皇让孩儿接母后回宫,母后不回,孩儿怎好独自回去?” 听到父皇两字,女子叹了口气:“你回去告诉他,我不想回去,就想在这里呆着,看着这青山绿水,心头踏实。” “但是母后……” “别说了,他当初答应过我的,每年都让我在这里住上三月,现在期限未满,我不回去。” 那人又劝说许久,见女子始终不肯应允,只得失望退出。 等他去得远了,女子转头又道:“好了小莲,你也出去罢。” “是,皇后。”侍女依言退出。 “喂,该走了。”银翼见她半晌不动,低声唤道。 “等下……”秦惊羽眯起眼,回想着那父皇母后的称呼,心头一个激灵,拉着他悄步绕到屋后,俯眼窗缝,向里张望。 只见一名中年妇人坐在桌边,一手支颐,满面愁苦,腮边还挂着眼泪,正呆呆出神。 这妇人看起来年逾四旬,姿容秀美,顶着那皇后的名号,脸上却干干净净不施脂粉,身上穿的也只是素色布衫。 再打量室中陈设,只见桌凳之物都是粗木所制,床帐用具无一不是如同民间农家之物,甚是粗糙简陋,壁上挂着一把断剑,屋子一角还放着一架纺纱用的旧纺车。 秦惊羽看得诧异,心道这位皇后倒是生得好看,却作这般寻常女子打扮,住在这破破烂烂的屋子里,还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难道是被那什么父皇打入了冷宫?但听那位殿下的说法,又似乎不像。 忽觉身边之人躯体微颤,侧头一看,却见银翼怔怔望着那妇人,目色闪动,甚是动容,不由低问:“你怎么了?” 银翼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看着她觉得可怜,心里怪不舒服。” “得了吧你,同情心泛滥啦?”左想右想都觉得不可能,这狼小子素来冷酷,在死城里就算看见被蹂躏至死的女子连眼皮都没跳一下,怎会为了这素不相识的妇人心生怜悯,难道是他口味不同,喜欢大婶类型? 见她眼神怪异,似笑非笑,银翼心头发毛:“你做什么?” “没什么——”抬步欲走,忽然面前咯吱一声,竟是那妇人临时起意起身推窗,两人猝不及防,面面相对,被瞧了个正着! “啊,你是……”那妇人盯着银翼,忽而一阵眩晕,朝后仰倒。 眨眼间,银翼已经是闪电般跳了进去,伸手去扶。 -- 第478页 秦惊羽看得目瞪口呆,这大婶情结,看来是病入膏肓了! 王者归来 第二十五章 春光无限 银翼抢进屋里,见那妇人昏倒在地,很自然地抱起她来,放到旁边软榻上。 待做完这一切,听得秦惊羽在旁边嘻嘻直笑,不觉一愣:“你笑什么?” “我笑啊,就算是我昏倒了,怕是你都没这般紧张!” “少胡说……”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又看看榻上闭眼不醒的妇人,也是有丝怔然,自己何以变得爱管闲人闲事了? 拉着秦惊羽的衣袖正要趁机离开,不想她却站住不动:“别急着走,先在这里歇会,找几件衣服。”再顺手牵羊捞点银子,她在心里补充。 银翼心想也是,自己穿什么都无所谓,而她一个女孩子,总不能一直穿着那破裂的衣衫,于是去到里屋四下搜检,没想到一拉开橱柜,竟看见成堆的男子衣物,有大有小,针脚细密,都是新崭崭的,甚至有一件才缝了一半。 想起外屋墙角的那架旧纺车,心底暗自称奇,这妇人贵为皇后,竟还自己亲手动手织布裁衣! 没过一会,秦惊羽也走进来,在箱柜里一阵翻找,没找到一件像样的首饰财物,颇觉失望,嘟起嘴道:“真是,还皇后呢,就这待遇……” 两人翻捡了几件衣服,找张布巾打包背在身上,正待出门,却听得外间床榻上轻哼一声,原来是那妇人醒转过来。 见得屋中陌生人影,妇人呆了下,指着银翼声音颤抖道:“你……你是谁……” 银翼沉默不答,倒是秦惊羽随手取了妆台上的一根发钗,抵在她咽喉处,开口反问:“你又是谁?” 妇人望着银翼,眼睛一瞬不眨,忽而流下泪来,嘴唇嚅嗫着,喃喃道:“真像……要是再有一圈髭须……就更像了……” 银翼虽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但见得她流泪,心头莫名一软,朝秦惊羽低道:“她没有武功的,你小心些,莫要伤了她。” 秦惊羽听得扁嘴,这小子,还真恋上了不是? 再看看那泪流满面的妇人,应该也没什么杀伤力,于是甩开发钗,摊手道:“我们不是坏人,就是要几件衣服,最好再有点银子,一到手我们就走,不会伤害你的。” 妇人摇头道:“我这里没有衣服,也没有银子,你们如果能等下,我可以叫人送过来……” 秦惊羽瞟她一眼,冷笑道:“没银子我倒是相信,没衣服?里屋柜子里那么多衣服,你当我是瞎子么?” “那些衣服……”妇人眼眶一红,低道,“那是我给我孩儿做的,从小到大都有。请你们别拿走,我让人送更好的给你们……” 秦惊羽想到方才所见那名衣饰华贵的年轻男子,不由轻笑:“你那儿子会穿这些衣服?” 妇人脸色一白,咬着唇没回答,看那神情,秦惊羽知道自己说对了,敢情她在给她儿子做忆苦思甜教育,但是却没甚效果,当下笑了笑道:“这是你的家务事,我们也管不着,也没兴趣过问。不过,你那柜子里衣服那么多,反正你儿子都不穿,放着也是放着,就别那么小气了吧。”至于银子,既然这里没有,也就算了,银翼的伤还没痊愈,她可不想为点银两惹来护院官兵,引火烧身。 妇人听得黯然,过了半晌才点头道:“好吧,我这就叫人送银子给你们。” “慢着,我们不要银子,只要你几句实话。”秦惊羽拦住她道。 “什么实话?”妇人微微愕然。 秦惊羽面色一凝,清了清嗓子,沉声问道:“西烈王兰萨已经登基了?” “他……”妇人垂眼,淡淡道,“是的,那是今年元日的事情了。” “元日?”秦惊羽朝银翼望了一眼,皆是大为震惊,他们在那死城里到底呆了多久? 脑子里有点乱,她挥下手,蹙起两道英挺的眉毛:“等下,你先说说,现在是何年何月?” 妇人张口说了个日期,秦惊羽听得几乎要跳起来,竟是比她进入沙漠的时间整整过去了半年! 当初她是夏末秋初到得军营,现在却已经是来年暮春,失踪这么长时间,只怕是大夏那边早就闹开了锅,天京皇宫还不知乱成什么样子! 而且,半年内还不知发生了多少大事! 当务之急,却是要立时赶回去,让家人安心。 定了定神,勉强稳住心绪,又问:“你是兰萨的皇后?” 妇人望着窗外缓缓摇头:“他倒是册封了,还昭告天下,但我从来没答应过……”不知想到什么,面色微苦,悠悠叹气。 秦惊羽联系起之前所见所闻,心里大致有了结论,这西烈皇后看来并非是被打入冷宫,相反却是极受兰萨宠爱,住在这里只怕是方便游山玩水罢了。至于住在这破旧屋子,说不定是两口子闹矛盾,所以赌气自虐。 还有,那殿下也是生得碧眸挺鼻,他唤兰萨做父皇,唤这妇人做母后,那么应当是银翼的表兄弟了。 思索了一会,再问:“这里是哪里?离西烈都城格鲁有多远?” 西烈皇后答道:“这是天台山,就在格鲁西北三十里。” 秦惊羽哦了一声,想着她的皇后身份,心头一动,拉了拉银翼的衣袖,悄然道:“我外公自创的那套锁穴法,应该教过你吧?”穆青身为天下第一神医,自然不会创出什么阴损狠毒的招数,那套锁穴法也就是催动内力注入人体穴位,封其经络气血,若无他的独门解救之术,被施术之人必将日益虚弱,不出半年就枯竭而亡。 -- 第479页 “怎么?”银翼看她双眸闪动,笑靥如花,警惕道,“你想用在她身上?” “这么大块挡箭牌,不用白不用。”秦惊羽见他脸色不对,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这锁穴法短期内对人体是没伤害的,等我们安全了,你随时都可以给她解救。” 银翼瞥那西烈皇后一眼,淡淡道:“我伤没好,不能催动内息。” 秦惊羽听得有丝火起,冷道:“很好,那就我来吧,你给我说位置。”自己跟雷牧歌学了这么久,好歹也练出了些许内力,对付强敌是不可能,制服这柔弱妇人应该不成问题。 说罢稍一伸手,两指刚一并拢,就被他按住肩头:“好了!” “不好!”秦惊羽咬牙切齿,也不管那西烈皇后在场,朝他低吼道,“你没见过美女吗?看见人家长得标致些,就什么都忘了?你也不想想,我们费了多大的劲,千辛万苦才来到西烈,你爹元昭帝死因不明,你娘还不知被那兰萨囚在何处,如今这样好的机会,正可以交换人质,你别跟我说你怜香惜玉下不了手!” “我不是这个意思……”银翼脸上又白又红,没好气嘟囔一句,“这世上女子哪还有人比你更美……”他也觉得纳闷,自己怎么就对个陌生妇人心生怜悯,竟不忍看她受苦遭罪。 听得他俩对话,西烈皇后脸色一白,身子微微发抖:“你说什么……什么元昭帝……” 秦惊羽看着她怪异的表情,正要答言,忽听院外传来脚步声,有人低声道:“这些都是母后喜欢的菜式,御厨费尽心思才做出来的,你且小心些,别打翻了!” 少女的声音笑道:“奴婢知道,殿下你就放心吧,皇后要是得知这都是殿下的安排,一定会很欢喜的。” 竟是那殿下又回来了,还跟来不少随从侍女! 危急中不暇再想,秦惊羽眼望那西烈皇后沉声道:“我们这就走了,你只当什么都没看见,要是敢泄露半句,小心夜半三更我来找你索命!”说着抬手对她比划了个砍头的动作,拉着银翼奔进内室,从窗口跳了出去。 “等等,别走……”背后传来那西烈皇后的低唤,似是有些焦急。 不走?等大队人马杀进屋来活捉吗? 秦惊羽暗自撇嘴,奔到前方院墙下,在那墙上蹬了几下,留下个模糊的脚印,又折身回来,朝向相反方向奔去,待见得不远处一间破败的小屋,看起来像是间柴房,想来这皇后的食物都是外间送来,柴房应该早已废弃不用,于是拉了银翼推门进去,再小心掩上。 银翼明白她的意思,按照常理两人自当逃出庄子,远走高飞,没人想到他们会留在原处,躲在眼皮下,这就是她常说的,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秦惊羽靠坐在门边,凝神听着那边屋里的动静。 但闻那殿下进门,笑道:“母后该吃饭了,孩儿陪着你吃可好?” 西烈皇后轻应了一声,似是满怀愁绪道:“放着吧,我不饿……” 那殿下走近几步,奇道:“母后你脸色不好,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西烈皇后叹了口气,欲言又止:“没什么……” 那殿下拍手笑道:“哈我知道啦,母后一定是怪父皇没来看你,是与不是?这有何难,我立时找人送信给父皇,请他快马加鞭过来不就成了么?” “你这是什么话,国家大事要紧,堂堂一国之君,怎么可以随意离开都城,想当年你父……”西烈皇后声音微怒,话到此处,忽又顿住,似乎神驰远处,半晌才低道,“不说这些了,你陪我吃饭吧。” 那殿下答应了一声,乐呵呵坐下来道:“这些都是母后喜欢的菜式,是父皇专门给孩儿叮嘱的,母后一定要多吃些,把身体养好。” 西烈皇后沉默了一会,方才道:“你和他关系倒是越来越好了,你难道忘了……他当时还险些处死你?” 那殿下愣了下,笑道:“我与父皇是亲生父子,这骨肉亲情血浓于水,怎可能永远敌对交恶?再说,当时我也是被那些暴民蒙骗,事后我也很后悔……好在父皇既往不咎,都过去了,以后我会好好辅佐父皇,不会再犯这样的错了!” “亲生父子?”西烈皇后哼了一声,道,“这些话,是他告诉你的么?” 那殿下点头道:“是啊,我记得当时父皇独自一人到牢狱里来看我,一见我的样子就两眼发光,欢喜得不行,这情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西烈皇后淡淡道:“好了,我不想听这些,快吃饭吧。” “是,母后。”那殿下停下讲述,似是夹了一筷子菜到她碗里,殷勤道,“母后,这些日子你清减不少,要多吃些。” 西烈皇后笑声勉强:“你自己也多吃。” 一顿饭吃了许久,饭菜的香味飘出老远,秦惊羽嗅觉超凡,更是被引得饥肠辘辘,哪管那母子说些什么,只摸着肚子直直叹气,回头看银翼,发现他正面朝那屋子方向怔怔出神,不由挥手低唤:“喂,回神啦!人家有老公有儿子,不是你那盘菜……” 银翼转回目光,冷冷剜她一眼:“你胡说什么!” “我怎么胡说了?你敢说你对她没别的心思?都变得不像是你了!”就算喜欢有夫之妇,也不至于看上个这样老的,人家儿子都比他大! 还有啊,春心荡漾也不是件坏事,改日等回到大夏,天京名门闺秀任他挑选还不行么? -- 第480页 银翼瞪了她半晌,眼神渐渐柔和下来,低声道:“我真没有,我也不知为什么,看着她就觉得亲近……” 秦惊羽还在生气,闻言哼道:“那我呢?” 银翼笑了笑道:“你不一样。” 秦惊羽面色缓了下,追问道:“有什么不一样的?” “你……”想起那石棺中两人相拥而卧的情景,银翼脸上一红,低道:“反正不一样……” 说话间,但见他碧眸几成墨色,俊脸上却飞上一抹淡红,直把秦惊羽看得呆住,猛吞口水—— 啥时候这狼小子也出落得这般俊俏了,明明那么冷峻一个人,却会脸红害羞,这又矛盾又统一的特质,真是勾人啊勾人! 面对如此美景,秀色可餐,肚子闹得更响了,实在忍受不住,好不容易听得那边屋里碗碟撤去,那殿下也起身告退,一大群人鱼贯离开,院内重归宁静,秦惊羽站起身道:“走吧,我们出去找东西吃。” 天色暗下来,两人蹑手蹑足走到院里,慢慢翻墙出去。 秦惊羽被银翼推上墙头,不经意回头一瞥,却见那屋子里烛光点燃,那西烈皇后正坐在灯下,似在沉思,又似坐立不安,喃喃自语几句,忽又轻轻叹气。 那叹气声细碎飘在风中,不由得她倾耳去听:“我自己的亲生儿子……为何我费尽力气……却总是喜欢不起来……相敬如宾……为什么……” 秦惊羽闻言一怔,脑海中刚有什么东西闪现了下,就被银翼拉下墙头。 “还愣着做什么?跟上我。” 秦惊羽抽抽唇角,她怎么觉得自从知道自己是女子之后,这狼小子的脾气越来越大了,也越来越不听使唤了,这可不是个好苗头…… 银翼拉着她贴近墙下阴影一路疾走,边走边低问:“你可知哪里有吃的?” 秦惊羽摇头道:“不知道,这就去找。”但凭她超人的嗅觉,要找个厨房还不容易? 不过这庄子也实在太大,七绕八弯的,两人这样找来找去,要是惊动了那些护院士兵,凭自己这半吊子功夫,银翼又不能调动内息,那可是大祸临头,心里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当向那西烈皇后要一份山庄地图的,不管是寻食还是出庄,都方便许多。 两人小心翼翼避过巡逻士兵,花了大半个时辰,总算找到厨房位置,只见夜深人静,烛火点得辉煌,几名守候的仆妇却各自瞌睡。 秦惊羽到食橱中找了些现成菜式,又在蒸笼里翻捡出几个半冷点心,装在一只大盘子里,拉了银翼躲在暗处分食,边吃边是自嘲低笑:“偷来的东西吃着就是香!” 银翼见她一副狼吞虎咽的模样,不由好笑道:“没见过你这般粗鲁的女子……” 秦惊羽口中含着饭菜,得意洋洋看着他:“我这是与众不同,举世无双!” 银翼翻了个白眼,他就知道,这主子自大得要命,不论是男是女,这尾巴都是恨不能翘到天上去! 汤足饭饱,秦惊羽揉着肚子,与银翼溜出御厨,黑暗中蹑足绕过两处院落,忽觉凉风拂体,隐隐又听得水声,静夜中送来阵阵幽香。 秦惊羽闻到这股香气,知道近处必有大片花丛,正在陶醉,忽见不远处灯光一亮,有两人手提灯笼,嘴里低哼小曲,一阵急一阵缓地走来。 这两人还没走近,就被回廊里一道人影拦住:“你们这是从哪里来?” “甘总管……”两人齐声相唤,其中一人答道,“殿下要沐浴,特令我们清理了温泉池。” 那甘总管蹙眉道:“殿下沐浴,你们怎么不侍候着?” 那回答之人嘿嘿笑道:“里面有人侍候,殿下快活着呢,嫌我们碍事,所以才让我们回避的。” “有人侍候?”那甘总管瞧着两人的神情,似有所悟,挥手道,“那好,你们走吧。” 两人行礼退下,那甘总管也顺路走开,秦惊羽站在原地,想着三人方才的话,眼睛一亮,笑问:“银翼你想不想洗澡?” 在那死城里待那么久,衣衫又脏又破不说,身上早有味啦,正好沐浴更衣去去晦气! “洗澡?”没等银翼作出反应,秦惊羽已经拉了他的手,循声找去,渐渐的水声愈喧,两人绕过一条曲径,只见乔松修竹,苍翠蔽天,树木环抱中筑有一处石室,应该就是那温泉池。 秦惊羽暗暗赞赏,心想这里布置之奇,花木之美,比起自己在明华宫的浴室颇有过之,而且这样天然的设计,更显出修建者的心思细腻,低调奢华。 再走数丈,就已到得门前,还没走近,忽听得那室内娇喘声声,撩人心弦,有人喘着粗气道:“乖,叫声好哥哥,本殿下让你们欲仙欲死……” 声音入耳,只怔了一下,登时明白过来,原来那两名仆从说的有人服侍,竟是这么回事! 咳,里面正上演活春宫,这澡,还要不要洗? 卷三 王者归来 第二十六章 守株待兔 墙边树上有只夜枭叫了几声,跟着便又陷入静寂。 只听得男女嬉笑之声不绝,女子浅浅娇笑,男子则是哈哈大笑,秦惊羽走近门边,忽又听得那殿下笑问:“你身上哪一处地方最滑?” 女子笑道:“奴家不知道,你问姐姐去。” 另一名女子也是笑道:“殿下是明知故问。” 那殿下笑道:“我哪里知道,不过让我摸了就知道了。”说罢,不知做了什么动作,又惹得那两名女子娇喘连连,此起彼伏。 -- 第481页 “哎哟……殿下你好坏……” “好殿下,你别这样……嗯……” “别叫我殿下,叫我好哥哥,我就爱听这个……” 听得那浴室的暧昧之声,银翼面红耳赤,拉着她就住外走。 “急什么啊,洗个澡再走,我还没看过3P……”秦惊羽腹中饱胀,一心只想沐浴更衣,然后找个床榻舒舒服服睡上一觉,此时浴室被占,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正被银翼拽着朝花园里走,忽然眼尖见得门边凳上整齐放置的衣物,眸光一闪。 虽然这殿下和银翼长得像,但不知为何,她却对他没半分好感,同样是碧眸,同样是挺鼻,安在银翼脸上就显得冷峻英挺,安在他脸上则是阴柔邪魅,她敢说,两人若是站在一起,绝对是一个天上云,一个地上泥! 走得不甘不愿,胳膊一伸,手指再一勾,那几件粉红的罩绿的渣金的绛紫的衣衫就到了手中,再看看地上散落的衣裤,奸笑了下,一脚踢去旁边排水沟。 “你拿他们衣服能什么?”银翼不明所以,知道这主子还是有些洁癖,别人的衣物再好她都是不会碰的。 “等下就知道了,走吧,我们找地方看戏去!” 秦惊羽将衣服包裹成一团,藏在灌木深处,然后拉了银翼去到枝叶茂密的大树下。 银翼内伤未愈不能运气,但体力还是有的,而她此前经过雷牧歌的教授,蹬个墙爬个树倒是不成问题,两人慢慢上得树梢,隐身在枝叶后,好整以暇看着底下情景。 “殿下,你胸口上这个印记可真是特别……” “别摸,这可是我的福印,要不然怎么能坐上……”话声忽顿,继而大笑起来,“你个小妖精,看我怎么降服你……” “啊……殿下……轻点……” 不知过得多火,那浴室中的声响慢慢停止,又说了些许情话,就听得哗啦哗啦水声,似是那三人下池冼浴,其间又嘻哈调笑一阵,许久才又上来,啪嗒啪嗒踩在淋湿的地板上。 “殿下,你把奴家的衣服藏到哪里去了?” “是啊殿下,奴家的衣服也不见了,殿下你快还给我们吧!” 那殿下闻言笑道:“我好端端藏你们衣服能什么?你们藏我衣服还返过来怪我,以为我不知道吗?是不是刚才没够,还有心思跟我开玩笑?来,让我再亲几下,摸一摸……” 三人嬉笑几声,复又停下末,在浴室中找寻着衣物。 浴窒虽宽,却一目了然,也藏不下什么东西,到处都翻遍了,都没找着半件衣袍,这才有些着急,尤其是时辰已晚,这殿下连御两女,不免感觉倦怠,急着要穿衣回房,好生歇息。 “来人!”他连唤数声,听得外间悄无声息,更是怒火中烧,随意披了张布巾在腰间,大踏步走出去。 秦惊羽和银翼正坐在树上吹着凉风,突然间见他出来,赶紧屏住呼吸,好笑看着他半稞着身体站在门口张望,心道若是自己会暗器功夫,这时摘下小桠枝射过去,把他那布巾射落坠地,那才叫好看。 “哪个稀里糊涂的小子把本殿下的衣服拿走了?”要是被本殿下知道,活剥了他!”那殿下怒骂几声,没人回应,时当夜晚,又无多人在旁,就算给人瞧见了,他本是这庄子里的少主人,下人们也不敢说三道四,只不过这穿衣的习俗在心中巳然根深蒂固,再是风流好色也能不出来,只得站在门口不住咒骂。 风吹云散,露出半截月色,月光照在他赤裎的上身,粉粉白白,看起来可笑无比。 秦惊羽边看边是摇头,这家伙身材真不咋的,大男人没点肌肉,胸口处,左乳下方还有个胎记……等等,胎记?月牙型的胎记? 内心巨震,她眯起眼,回想起那西烈皇后对他的称呼——棠儿? 兰棠?元昭帝唯一的儿子兰棠? 跟不得当时一想到这人是兰萨的儿子,心里就觉得怪怪的,记得老师说过,兰萨侍妾无数,却没有一名子嗣,怎么可能突然冒出这么大个儿子来,还以为是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原来他的身份竟是前太子兰棠,那个被起义军民推到阵前的年轻首领! 一切就都好解释了,他本不是这西烈皇后所生,两人之间的关系自然是疏离有礼,不太亲近也是自然;他跟西烈皇后说他在牢狱里,那极有可能因为起义失败,他作为领和被捕入狱,然后兰萨去看他,凭他的相貌认出他来。 按此说法,兰萨因为膝下无子,所以将这亲生侄儿过继到自己名下,立为皇位继承人也是无可厚非,不过,若他是兰棠,那么银翼呢? 如若银翼不是元昭帝的儿子,为何会有西烈皇窒独有的碧色眼眸?他胸口上的那个疤,到底是无意受伤,还是有意掩饰? 想来想去,总觉得真相就在咫尺,中间却隔着层薄纱,隐隐约约,模模糊糊。 那殿下又唤一阵,终于唤来随侍送了衣衫;,三人匆匆穿衣离去,等到四周静寂无人,两人这才溜下来,心中疑惑,秦惊羽也打消了洗澡的念头,拉着银翼沿原路返回。 她心思重重,银翼倒是不太在意,两人白天躲在那废弃柴房里,晚上就出来偷点东西吃,又过几日,银翼的内伤逐渐痊愈,功夫也恢复了八九成。 在此期间,那兰棠来探望过两次,秦惊羽曾仔细听过他与那西烈皇后的对话,无非就是请安行礼,关心问候之类,那西烈皇后说话温婉和气,兰棠也是毕恭毕敬,根本无法与那晚那风流好色男子联系在一起,而且说的都是些生活琐事,对于皇室朝堂几乎不提。 -- 第482页 只是每到晚上,夜深人静之时,总能听见那西烈皇后幽幽的喟叹声。 这日兰棠又来请安,侍女倒茶的时候不小心掀了几滴在他手背上,想是有些烫,他一个巴掌就甩过去,口中骂着:“倒个茶都不会!滚下去!” 侍女含着眼泪委屈退下,那西烈皇后叫了另一名侍女打来清水冷敷,又柔声问道:“听说你这两日脾气不太好,是出了什么事吗?” 兰棠憋闷道:“没什么,就是这地方又小又偏僻,比起格鲁皇宫差得多了,母后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西烈皇后笑了笑道:“期限未满,我是不会回去的。”顿了下,又问道,“怎么,过不惯,想回去了?” 兰棠叹道:“过倒是过得惯,但孩儿想念父皇了……” 西烈皇后淡淡道:“那你自己先回去吧,我在这里再住一阵。” 兰棠急道:“孩儿奉父皇之命在此陪伴母后,怎放心把母后一人留下, 这山野地方,又冷清又简陋,还不安全,母后都不知道,前几天还来了盗贼……” “盗贼?”西烈皇后声音一颤,打断他道,“什么样的盗贼?” 兰棠只当她是害怕,不迭安慰道:“母后莫要担心,就只是一般宵小,深夜翻墙进来也没偷到什么,就被吓跑了。” 西烈皇后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才道:“想必是附近山民黑灯瞎火摸错了地方,既然没损失,也就息事宁人,不必追究了。” 兰棠连连称是,话题又转了开去。 秦惊羽听得暗自心惊,这西烈皇后还真是颇有城府,这样都没把自己两人闯进之事说出来,也不知她打的是何主意,待听得人声渐去,转头对银翼道:“这里不必再呆了,等下天黑去找点吃的用的,我们连夜就走。” 银翼伤势已愈,老早就想离开,也就等她一句话:“回大夏吗?” “暂时不回大夏。”秦惊羽沉吟了下,既然已经来了西烈,天时地利,不把事情了结她是不会离开,天京那边就只有先找人送信回去报个平安了。 抬起头,她眼望窗外的晚霞,眸光闪动道,“我们去格鲁。” 去格鲁,沿途打听失踪弟兄的消息,然后直入皇城,找到那位被囚禁的先帝皇后,继续追查银翼的身世! 等到夜暮降临,两人照旧是去厨房拿了些干粮带在身上,又摸到一间寝室翻出些碎银作盘缠,跳出院墙朝东而行。 此去一路之上,但见焦土残垣,野坟累累.尽是烧杀劫掠的遗迹,两人看得心惊肉跳,找人一问,才知道几月前曾有民民占山为王,被西烈朝廷派军剿灭,所有的人不论男女老少都是就地正法,前前后后处死数千人。 两人唏嘘一阵,又继续前行,到了格鲁,想到自己人生地不熟,秦惊羽拉着银翼进了间客店,商议混进皇宫的事情。 当晚就在客店歇下,等到夜深人静,由银翼出门在城中寻几家大户,大件贵重物事一律不要,只盗些金银,次日上街买了各种各样的衣冠饰物,沐浴更衣后往身上一换,立时改头换面,光鲜华贵许多。 秦惊羽仍做主子打扮,银翼则是扮作她身边的随侍,格鲁是西烈都城,城中王公贵族众多,怕他那双碧眸惹来祸事,她特意找来把剪子,把他的额发剪短打碎,留出几绺垂下,再告诫他时时保持低眉顺目的姿态,才勉强遮挡住。 两人在格鲁城的大街小巷悠闲逛着,慢慢摸清地形,有目的向皇城方位靠拢,眼见宫外守卫严密,于是打定主意,晚上夜探,等先找到那先帝的皇后所居位置,再能打算。 走在回客店的路上,忽听得路旁一家酒馆人声鼎沸,有人高声喝道:“我西烈本国内务,那南越国凭什么插手干预?你们说说,暴乱结束还赖着不走,这是何道理?!” 那人想是站在高台上振臂而呼,声音传出去老远,底下之人不时有附和声响起,皆是议论纷纷。 “是啊,摆明了是欺了我们!” “不就是流寇土匪么,难道我们西烈自己的军队镇压不了,非要他南越出兵?” “依我看,那位萧皇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听得萧皇子三个字,秦惊羽心头一惊,萧冥人茬格鲁? 赶紧拉了拉队伍尾尼一人,讨好笑问:“这位大哥,我们是路过的,请问他们是在讲什么?” 那人瞟她两眼,哼道:“还能有什么,当然是年前南越出兵协助剿匪一事!” 秦惊羽故作不解道:“帮我们打土匪,很好啊,你们在生什么气?” 那人上下打量她,冷笑道:“你是真傻还是怎么的,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剿匪老早就结束了,新皇登基也好些日子了,那南越军队就是赖着不走,整日吃喝拉撒不说,还时不时扰民生乱,当我们西烈是什么了?” 秦惊羽心头一沉,当日她借口巡边犒赏,实际目的却是就近打探西烈局势,随时调整策略,作出反应,没想到因为自己的意外失踪,大夏无暇插手,其他几国又按兵不动,反而是南越胆大分得一杯羹! 也不知那萧冥与兰萨达成了何种协议,竟能允许南越军队深入内地都城! 还有,要是萧冥人在皇宫,那就必须更加小心谨慎了! 正想着,忽听得马蹄声声,有西烈官岳汹涌而至,一下子将这酒馆包围起来。 -- 第483页 银翼见状,赶紧拉她转到街边墙角。没过一会,就见一名中年人被五花大绑押着出来,边走边还高产喊叫:“你们凭什么抓人?凭什么抓人?”听声音俨然就是方才在台上那人。 卫士中有人冷笑道:“凭什么,凭你在大座广众之下妖言惑众,祸乱社稷!”说罢推搡一把,将那人押着随车马走远。 等到官兵散去,酒馆前众人摇头叹息,也自行散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又继续住回走,前方街角处琴声袅袅,一名瞎眼老人拉着胡琴,沙哑唱着地方小曲,路人偶有过去,往破碗中丢下一两个小钱。 走过他身边,秦惊羽瞥见他破烂的衣衫,心生怜悯,从腰间掏出个小银元宝,想想不妥,径直走近过去,将钱塞进那双枯瘦的大手中。 “谢谢好人!谢谢!”老人摸索着将钱收好,琴杆拉动几下,凄怆又唱。 这回秦惊羽听清楚了,他唱的是:“鱼目混珠,认贼作父,妻离子散家破亡……”西烈口音甚重,不知是哪一出的曲目。 两人回到客店休息了下,待得初更时分,即换上夜行衣装,顺着白天认下的路来到宫墙之外,见官门外有卫士镇守,悄步绕到一株大树后躲避,待卫士不注意,银翼带她轻轻跃入宫墙。 眼见殿阁处处,道路迂回,却不知兰萨居于何处,至于那位先帝皇后,更是渺无踪迹,一时大费踌躇,只得靠着高墙阴暗处慢慢走着,心想只有抓到一名卫士或是太监来逼问。 两人放轻脚步,走了小半个时辰,不见丝毫端倪,秦惊羽按下心中急躁,寻思这西烈皇宫占地宽广,皇帝寝官好找,但那囚人之所却不好寻,务须沉住了气,今晚不成,明晚再来,纵然须花十天半月甚至更长时日,也是没有办法。 这么一想,脚步更加谨慎,绕过一条回廊,忽见花丛中灯光闪动,两人对望一眼,忙缩身在假山之后,过不多时,只见四名太监模样的人提了宫灯,引着一人过来,后面还跟着数名黑衣侍卫。 “好了.送到此处即可,余下的路我都记得,尔等回去复命吧。”那人走上一座石桥,站定开口,因为背对着她,一时也看不清面容,只是单听声音便是温润清朗,那相貌再怎么也差不到哪里去。 “是,小人告退。”那四人恭敬行了礼,原路退下。 黑衣人见状上前,低声道:“殿下,夜深露重,你的腿……” “没事,我站一会就回房去。”他摆摆手,姿势说不出的优雅好看。 此时月色融融,凉风习习,那人站在桥上,衣衫被风吹得鼓荡,隐隐有种萧寒之意,那背影竟是如斯熟悉,就像是……她梦中见过的那个人! 夜风中,只见他对月仰望,悠悠叹息—— “我都等了这样久……为何……你还不来……” 卷三 王者归来 第二十七章 相逢不识 他看起来很是消瘦,弱不禁风,宽大的衣衫像是披挂在身上,被风一吹,好似要飘起来。 秦惊羽看着那道背影,几乎可以确定,他就是她梦中的那个人,只是她之前从未见过他,为何会在她梦里出现? “银翼,你看他……”转头去看,却见银翼也是一瞬不眨盯着他,眸底闪过一丝震惊。 “不是说……死了吗……”他喃喃自话、 “谁死了?”秦惊羽不满拍拍他的脸,低道,“他旁边那几名黑衣人,你看到没有,他们穿的是南越服饰,还叫他殿下,他的身份已经很明显了……” 为首的黑衣人她在天京也见过,当日苦苦哀求甚至不惜动用武力要带她去南越,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这男子便是那南越二皇子,萧焰。 银翼蹙眉,像是看异类一样看着她:“你……不认识他?” 秦惊羽好笑反问:“我应该认识他吗?”心中倒是在想,那黑衣人口口声声要自己去见他们殿下,如今银翼又是这副表情,难不成她以前真的认识这个萧焰? 不管认不认识,反正现在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怎么会呢……他以前……”银翼欲言又止,话气有些迟疑。 以前……她都不记得了啊! 叹了口气,秦惊羽低声道:“都跟你说了几百遍了,我掉下悬崖,把很多事情都忘了的。”想了想,又撇嘴道,“不过你们每一个人我都记得.至 于这个人,他是南越二皇子,跟他大哥萧冥那是一丘之貉,坏事能尽,我那么惦记他干嘛?” 两人在旁这么一阵密密私语,那石桥上的男子蓦然转身,朝他们藏身之处低喝道:“谁?” 他这么一喝,那队黑衣人齐刷刷拔出腰间的长刀来。 “糟了,被发现了,快走——”秦惊羽吐了吐舌头,拉着银翼就往后退,心道这距离隔得甚远,凭着银翼的轻身功夫,还怕甩不掉他? 初来乍到,地盘还没踩熟,她可不想就这么无谓干一架! 不过一瞥之下看清那人面容五官,心底倒是狠狠惊艳了一把,那狭眸晶莹闪耀,像是海面上细碎的星光,挺直的鼻宛若刀削,再配上张弧度完美的薄唇,丝毫不输给雷牧歌! 可惜了,这样的帅哥,却是敌非友。 如此想着,脚步毫不停歇,两人在假山石缝里左穿右转,在夜色掩护下,迅速退向前方黑暗的园林。 银翼开始还有些犹豫,到了后来却是使出全力,夹住她的胳膊鬼魅般在高墙屋顶上跳跃奔驰。 -- 第484页 那些黑衣人武功不弱,但在高手面前还是稍逊一筹,没追出几步,就追丢了人,反倒是那男子追着两人一路疾驰。 秦惊羽回眸望去,见他紧跟在两人后面不远,不管他们怎么加速,始终与之保持五十步的距离,像条尾巴似的甩也甩不掉,其功夫竟不在银翼之下。 再奔一阵,只见前方水雾茫茫,一道白练似的银瀑从高大的假山边泻将下来,注入一座大池塘中,池塘底下想是另有泄水通道,是以塘水却不见满溢,池前是一座清幽竹亭,额上写着风烟亭三字。 银翼拉着她正朝那瀑布奔去,忽听得风声呼呼,一人大声喝道:“什么人?”两人闻声一惊,但见四名西烈侍卫大声叱喝,各举单刀,挡住去路。 这四人单刀虽然耍得威风,其武功却也稀松平常,银翼放开秦惊羽,手起刀落,啪啪两下用刀背击晕了其中两人,再跃起身来,一个连环腿将剩下两人踢得高高飞起,扑通两声撞在墙上。 出于虽然利落,但这一耽搁,那甩之不掉的尾巴己堪堪赶到,没等秦惊羽迈步开溜,就听得背后响起低沉微哑的声音:“殿——下?” 秦惊羽听得身子抖了抖,这萧焰到底是皇子还是戏寻,就一声唤都能叫得这样深情这样颤抖这样狂乱! 干笑了两声,她慢吞吞转身过来,斜眼看他:“萧二殿下,你找我有事?” 萧焰急走几步,站到她面前,叹息一声:“侥天之幸,终于让我等到了。”说着,竟是伸手抚向她的发鬓,眸光清润,其间变织着伤痛、担忧、愧疚与放心等等情绪,最后只化作温柔欲滴,“你怎样?受伤没有?” 秦惊羽往旁边一跳,及时闪开,轻笑道:“我们好像没这样熟吧?”借着亭内宫灯的光芒,眼见他着一身青色锦袍,领口衣袖均是淡金色的绣纹,头顶玉冠上镶着颗明珠,月色姣姣,玉树临风,好一个翩翩佳公子形象,可这也不能成为对她动手动脚的理由! 在南越之时这萧家兄弟想必对她那是欺辱惯了,但是这是在西烈,而且她也不再是当初的秦惊羽! “还在生我的气吗,过来,都都可以解释的……”萧焰微笑朝她伸出手来,却见眼前白光一闪,一柄冷洌长剑抵在胸口,紫气环绕,青芒可见,正是她的琅琊神剑! “殿下,你……”萧焰怔怔看她,手臂悬在空中,斗晌不曾垂下。 “眼珠瞪这样大能什么?信不信我一剑砍了你?”秦惊羽冷笑道,这人真是少见,手无寸铁还眼巴已往剑尖上撞! “我信。”萧摇叹息一声,眸光幽深过来,“你对自己都那么狠心,那么高的悬崖都毫不犹豫住下跳,就没半点想过我……” 呸呸呸,看他这委委屈屈幽幽怨怨的模样,好似两人暗地里有什么奸情似的! 真是见鬼了! “着来你病得不轻。”秦惊羽耸了耸肩,欲要收剑回鞘,这萧二殿下,活脱脱一个妄想症患者,懒得理他! “等等!”萧焰抓住她的手腕。 秦惊羽面色一凛,长剑发出铮的一声响:“你以为我当真不敢动你?再不放我手,我就卸了你这条胳膊!” 萧焰不为所动,只那么深深凝望着她:“要我放手,除非我死。” 秦惊羽挣脱不得,一怒之下挥剑过去,但见剑光一闪,一缕长发飘飘落地。 要不是半途收势,她敢说,他的手臂绝对保不住! 想死还不容易,自己找把刀住脖子上一抹便是,为毛要让她来当这个凶手?l 毕竟他的身份是南越二皇子,她就算再恨萧冥一家,也不能轻易要他的命,只能看不能杀,真是难受得慌—— 唉唉,出门没翻黄历,这个夜晚该在客店里好好睡觉,不当来此! 秦惊羽呆了呆,转头朝向银翼低叫:“你看热闹看够了没,还不快来帮我弄开这疯子!”这银翼也是怪,明明早就撂倒了那四人,偏生站在一旁作壁上观,眼睁睁看着她与这萧焰纠缠而不予援手,当真这疯病还能传染不是? 银翼哼了一声,慢慢走过来,淡淡道:“放开她。” “银翼。”萧焰朝他笑了笑,继而坚决摇头。 精光闪耀,银翼倏然出手,钢刀劈向他的肩头,到得肩胛处,忽而停住:“你腿脚有伤,我不想乘人之危,你放手罢。” 秦惊羽听得火起,情急叫道:“银翼你也疯了么,跟这疯子讲什么道理!” 萧焰闻声一傅,涩然看她:“你就那么恨我?”目光绕过地,再转向银翼,却是深沉如夜,“认识这么多年,我们还没动过手……” 秦惊羽微怔一下,原来他们是旧识,什么时候的事情,她怎么不知? “是没动过手,不过看来今日免不了了。”银翼的声音依旧冷淡,却掩饰不住一丝怒意,“你既然是萧焰,就早当知道会有今天。”他性情虽冷,却也不傻,从黑衣人唤的那声殿下,到那身贵族装束,再联系上她被掳去南越的经历,山庄一夜血洗的惨事,并不难推断出事情的前因后果—— 难怪她会遗忘,只因那背叛之痛太过深重,刻骨铭心! 萧焰脸色黯了黯,蹙着眉尖,望向秦惊羽道:“一切都是我不好,我估算错误,让你受了那么多苦,但你要相信我,我跟叶容容只是做戏,半点关系都没有,你看到听到的那些都不是真的……” -- 第485页 秦惊羽越听越是连糊:“你在说什么?你是吧是认错了人?”那个什么叶容容,不是他的皇子妃吗,他们关系如何,根本不关她的事啊! “殿下!你何苦如此对我……” 银翼瞥他一眼,玲淡打断:“她不记得你了。” 萧焰面色一白:“你说什么?” “她从悬崖上掉下来,想必摔到了头,忘记了一些人和事,其中恰好就包括你。”银翼表情淡然,情绪也控制得极好,她怎么却从中听出丝丝幸灾乐祸之意? “忘……忘了?”萧焰听得倒退一步,直觉摇头,“我不信,你们联合起来骗我!” 银翼的声音冷静,且冷淡:“我无须骗你,这是事实。” “事实……”那张儒雅俊秀的脸缓缓转向她,眸子里满是无法置信,“是真的么?你……不记得我?” 秦惊羽收回剑来,含笑抱拳:“早闻萧二殷下大名,今日得见,真是幸会幸会!” 萧焰并不理会,也不还礼,眼底的悲伤一点一点堆积成海,只盯着她喃喃道:“忘了……真的忘了么……” 这人真是,干嘛用那种悲伤欲绝的眼神看她,她又没欠他什么! 南越二皇子萧焰,原来竟是个花痴…… “相逢何必曾相识……”很是佩服自己的文采,秦惊羽自得一笑,“萧二殿下,请转告令兄,我跟他的账,我会慢慢跟他讨要的,咱们后会有期!” 撇下石化成俑的萧焰,银翼带她跃过墙头,扬长而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些黑衣侍卫终于追踪到此,瞪着横躺一地的西烈宫卫,着急道:“殿下,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他轻轻招手,眼眸望向那两人离去的方向,苦意浸透舌底。 忘了…… 她竟然忘了他…… 曾经相濡以沫,如今相忘于江湖…… 两人出了皇宫,走在格鲁的大街上,气氛有些沉闷。 过了一会,秦惊羽实在忍不住,低问:“喂,你怎么认识那萧焰的?” 银翼瞥她一眼,皱眉道:‘你真一点都不记得了?” 秦惊羽气得敲他一记:“废话,我记得我还问你!我告诉你,南越萧冥一家跟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你是我的人,不管以前如何,现在必须划清界线l” “我知道。”他本不是多话的人,一句过后就陷入沉默。 秦惊羽也不说话,回想着方才的皇宫地形,这西烈皇宫地势并不算复杂,想必再有一晚就能探明,但是宫里住着个南越皇子,武力又高,又有训练有素的贴身侍卫,确给夜探带来不少障碍;还有,兰萨还没现身,更不知真正实力如何! 忽然想起一事,好奇问道:“对了,你说萧焰腿脚有伤?怎么回事?” 银翼摇头道:“具体原因我也不知,最只看出他下盘不稳,还极力掩饰,显然是腿脚有伤,否则我们一开始就被他追上了。” 秦惊羽闻言微惊:“他的功夫那么好?比雷牧歌呢?” 银翼又看她一眼道:“据说当年他曾和雷将军有过一战,未分胜负。” 当今世上,能令他受受伤的人,真不知是何方神圣! “原来如此。”秦惊羽心里寻思,这萧焰明明武力高超,却任由自己拔剑相向,眼皮都没动一下,就算他不动手,直接高声呼叫引来宫中侍卫,自己二人势单力薄,也是难以应付,他却什么都不能,眼睁睁任己逃走,不知是何居心! 这样的人,不比萧冥好对付,以后碰上还是尽量避而远之。 回到客店已经快天亮,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梳妆更衣之后,秦惊羽让店小二直接将饭食端进房间,唤来银翼边吃边是商量再探皇宫事宜。 依照常人思维,已经打草惊蛇,皇宫必然会加强守卫,怎么也得再过八天十日再予行动吧,可秦惊羽就是个不按牌理出牌的主,最不喜欢就是拖泥带水,于是商议决定,当晚就去。 白天闲着没事,两人出了客店闲逛,哪里热闹哪里钻,遇到人堆就扎进去,天南地北一阵胡侃神吹,话题有意无意往王公贵族上引,西烈各地稀奇古怪的事听了不少,当然,也打听到几座后妃宫殿的名称和大致方位。 其中太后的寝宫叫能德宫,皇后的寝宫叫做宸宫,贵妃的寝宫叫做珍宫,其他妃嫔则是聚居在宁宫各殿,另外还有一座冷宫,住的都是一些失宠的女子,苦度残生。 等到天一擦黑,两人来到皇宫附近,准备随便找了个食铺坐坐,顺便用些晚饭,没想到还没走到店门口,远远望见挤满了人,叹息声议论声响成一片。 “这些官兵实在凶狠,就连个卖艺谋生的老人家都打!” “造孽啊,真是造孽,谁认识这老人家,帮忙寻到他家人让其领回去吧!” “我倒是见过,这老人是来格鲁寻亲的,听说是找他的小儿子……” 秦惊羽踮脚往人群里一望,只见一位瘦骨嶙岣的老人仰躺在地,面颊一块淤青,口角渗出血来,肩上四肢也是血迹斑斑,身边不远还放着把断了弦的胡琴。 看清老人的相貌,再看到那把胡琴,秦惊羽心头一惊,不正是昨日自己在街头遇见的那位瞎眼老者?难道走自己给钱时出手阔绰,竟让老人家因此遭了难? 心中大是抱歉,赶紧与银翼挤进去,查看老人伤势。 -- 第486页 好在这老人都是些皮外伤,银翼随身带着金创药,给老人止血裹伤,又使了些银钱给店主,扶他到店里歇息。 “谢谢好人,谢谢!”老人神智渐复,止不住道谢。 “老人家不必客气,不过,这官兵为何打人?”秦惊羽不禁发问。 老人沉默了会.叹气道:“我以为是卓里回来了,我去找他……” “卓里?” 老人点头:“卓里是我儿子,早年出去闯荡,年前还托人送信回来,说是做了大生意,后来又说到了京城,我两个女儿都嫁出多年,老伴也不在了,我就想着来瞟城投靠儿子,谁知他竟然……”讲到此处,老人老泪纵横,捂着脸怎么也说不下去。 不用说,一定是这卓里出了什么事情,老人没有寻到人,却落得个无家可归受人欺凌的境地。 众人在旁听得凄然,皆是上前安慰,老人哭了会,慢慢平复下来。 想着昨日一面之缘,秦惊羽叹息一阵,让银翼外出雇了辆牛车将老人送回客店,安排房间住下,又让客店掌柜帮忙请了大夫,给老人看病医治,忙完这些已经是夜幕降临,赶着夜色两人又回到宫门附近,双双跃进墙去。 宫内带刀护卫巡逻严紧,比昨晚来时更加谨慎,但银翼轻身功夫何等了得,岂能让护卫发现,两人下了地,一路小心奔走,慢慢摸到德宫方位,心道那先帝驾崩,皇后与妃嫔则成了太后太妃,自然当居德官。 谁想在德宫转了一圈,竟扑了个空,偌大的宫殿灯光暗淡,空空如也,竟似是长期无人居住。 时闾紧迫,容不得他们细细查找,两人正要退出,忽觉背后细微声响,灯火一闪,笑声清晰传来:“我就知道,你们会先来此处。” 转头一看.竟是萧焰一袭白衫,提着盏宫灯站在门口,笑得温情脉脉。 秦惊羽被那笑容晃了下神,待反应过来,银翼已经冷哼出声:“事巳至此,你还没死心?” 萧焰笑道:“死心?怎么会?” 银翼上前一步,冷道:“你想做甚?” 萧焰没理他,眸光投向秦惊羽,笑得意味深长:“昨晚我想了很久,殿下忘了我也好……”也不理会对面两人怪异的神情,自顾自道,“从今开始,我们重新认识,你记住了,我的名字是……萧焰。” 卷三 王者归来 第二十八章 如影随形 重新认识? 秦惊羽听得好笑:“萧二殿下,你是不是昨晚吹了冷风受了凉,所以病得不轻?” 萧焰眸光忽闪,笑得如沐春风:“多谢关心,我身体很好。” 秦惊羽撇嘴道:“那花痴也是病,腿伤也是伤,有了伤病就别遮着掩着,有这个闲工夫跟着我们,倒不如去找个大夫好好看看,免得英年早逝,让你家里那皇子妃年纪轻轻就守寡,还有你那皇帝老子皇后老娘,白发人送黑发人……” “好了。”萧焰出声打断她越说越刻薄的话,好脾气笑道,“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你还忍心咒我?” 秦惊羽听得挑眉:“你是死是活关我什么事?” 萧焰瞅着她,神情略带一丝苦楚:“是不关你的事,只是……你好我就好,你不好我也就不好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 秦惊羽懒得理他,朝银翼道:“我们走吧。” 银翼点点头,两人刚一抬步,就被他伸手拦住:“就这么走了?不好奇这德宫里为何没有太后太妃?” 秦惊羽回头瞪着他,这人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吗,什么都知道! 萧焰望着她笑道:“既然好奇,你要不要问问我?我毕竟比你们早来了两月,对这皇宫里的人和事多少也更了解一些。” 秦惊羽冷笑道:“我问你就答吗?那么好心?” 萧焰点头道: “只要你想知道,我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且,这不是好心,这是苦心。” 秦惊羽只觉牙酸,哼道:“不管是好心还是苦心,你都自己留着吧,我们不过是闲着无聊,是以来此溜溜,现在夜深人困,该回去睡觉了!” 萧焰笑意更深:“是的,大家都困了,一起回去睡觉吧。”说着,竟是跟着他们往殿外走。 这下别说是秦惊羽,就连一直不吭声的银翼郡不干了,手指按在刀柄上,一脸肃然:“萧焰,你到底要做什么?” 萧焰两手一摊,微笑道:“我不做什么啊,只是我在这宫里也待腻味了,看今晚月色很好,趁此机会出宫走走。” 见银翼沉下脸来,秦惊羽拍了拍他的手背道:“别跟这疯子一般见识,我们走。” 两人出了德宫往来处走,萧焰在后面不紧不幔跟着,他们翻墙他跟着翻墙,他们下地他也跟着下地,待到得宫外僻静处,两人一路向喜回客店,原以为他自然是步步跟着,不想一回头却见他慢条斯理往东去了。 似是感觉到两人注视的目光,那背影微顿,夜风中传来一声轻笑:“我是真的去散步,要一起么?” 秦惊羽呸了一声,拉着银翼快步离去。 在她背后,萧焰已经转身过来,一瞬不眨盯着两人相牵的手,唇边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眼眸里却雾气氤氲,深沉莫名。 被萧焰这么一打岔,一个晚上又是白忙活,秦惊羽忿忿不平回到客店,先补了会眠,睡得不甚安稳,直到天色大亮才被银翼敲门唤醒,两人在房里用了早饭,一同出门。 -- 第487页 忽而想到瞎眼老人的房间就在隔壁,秦惊羽顿住脚步,站在房门前轻轻敲了几下:“老伯,在吗?” 一名路过的店小二见状道: “公子是找那瞎眼老头么?他一大早就走啦!” 秦惊羽与银翼对视一眼,奇道:“他到哪里去了?” 小二笑道:“还能去哪里,皇宫呗!公子有所不知,这老头这里——”他指着自己的头道,“这里有毛病,附近的人都知道,他好的时候还能去拉拉琴讨几个小钱,不好的时候成天在宫门外候着,非要说他儿子就在那里面当贵人,说什么他听到过他儿子的声音,嘿,那些宫卫不揍他才怪!” 秦惊羽摇了摇头,格鲁城这样大,也不知去哪里找人,只好叮嘱小二等那老人回来一定看着他,热饭热汤侍候着,别让他再随意走动。 出门溜达一圈,也没见什么好玩好耍的,这西烈地处戈壁,大片国土都是被风沙覆盖,只河谷周围几块大的绿洲才有城池市镇,其都城格鲁算是最为富庶繁华之地,但与天京相比,差了不止一两个档次。走着走着,倒见路旁一个小摊在卖果品,阵阵甜香飘来,惹人食欲。 秦惊羽走近一看,只见那竹筐里尽是拳头大小的甜瓜,表皮光洁,黄黄白白的,看起来很是诱人。 那小贩一见来了生意,笑着招呼:“二位要来几只甜瓜么?自己家里种的,味道很好的!” 见她停下来,银翼脸色淡淡:“你要买这个吃?” 秦惊羽点头:“嗯,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不爱吃水果的女子少之又少,自从离开天京,几乎就没有吃过水果了,今日正好大饱口福。 如此想着,饶有兴趣弯下腰去,一手捞起一只甜瓜,摸摸这个,再敲敲那个,不知怎么挑选。 倒是银翼,在小贩那里要了只小些的筐子,眼睛随意一垛,就抓起三四只放进去。 秦惊羽按住筐子叫道:“你会选?”看着那些瓜部长得差不多,味道闻起来也是一个味,他能保证他选的一定好? 银翼耸耸肩:“我自然会选,在北凉到处是这个,经常见得山里的野猪去地里偷吃。” 旁边欲要停足的几人闻言便走,秦惊羽反应过来,一拳打在他身上:“你才是猪!” 银翼面色正经道:”我是实话实说。” 见那小贩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秦惊羽赶紧捡了几只放在筐子里,笑道:“我朋友喜欢开玩笑,你别介意……来算算价钱吧?” 小贩正在点数,半路上一只手掌伸过来,将筐子按住。 手指修长,肤色白净,各处细节十分漂亮,挑不出半点瑕疵来,秦惊羽一边暗地跟自己的手做着比较,一边顺着手臂往上看,待看到那张温润含笑的俊脸,登时没了心情。 “这甜瓜着起来不错,店家我全买了.大筐小筐一起算。”那嗓音倒是清朗好听,但说出来的话足以把人气死! “小筐是我们已经买了的。”银翼冷声陈述,丢了块银子在小贩手里,就要去拿筐子。 “等等。”萧焰笑吟吟摸出只金元宝,递给那已经目瞪口呆的小贩,“所有的甜瓜我都买了,要嫌不够,我还可以加。”他一句说完,跟他寸步不离的黑衣人从街角齐刷刷冒出来,个个面容肃穆,神情冷峻。 小贩看看他身上华贵的素白衣饰,再瞥见那队黑衣人,又是利诱又是威胁,哪里还敢加价,点头哈腰道:“公子客气,这些甜瓜都是公子的,我家里还有,明日一早给送到公子府上去!” 一只金元宝买两筐甜瓜?脑子被门板夹了。 秦惊羽嫌恶撇撇嘴,拉着银翼往别处走:“你以前总说我纨绔,看到没,这个才是……” 没买到甜瓜吃,但想到银翼那番野猪偷吃的说辞,心态倒是平和,两人在格鲁城里走了一圈,走得累了,随意找个小饭馆,就着临窗的位子坐下来,叫上两碗汤饼,一大盘烤肉,边吃边看风景。 这烤肉是当地一大特色,外酥里嫩,肥而不腻,秦惊羽吃得小嘴冒油,眼见她杯里茶水见底,小二久唤不来,银翼起身自己去添。 他前脚一走,某人后脚即来,当仁不让坐在她对面,顺带将一碟切成薄片的甜瓜摆在她眼前:“我尝了,这甜瓜味道不错,比茶还解油腻。” 秦惊羽看着碟子里码得整整齐齐的瓜,粉白里透出点翠色,水水润润,卖相极好,只可惜是出自他之手,心里再是垂涎都不会动嘴。 “怎么,方才不是想吃么?”萧焰看着她抿唇的动作,忍不住笑道,“放心,我洗得很干净,碟子还在滚水里煮过的。” 秦惊羽翻了个白眼甩过去:“万一你撒点毒药啥的在上面,我岂不中了你的道儿?” 萧焰温柔一笑:“你味觉超常,稍微一点就能尝出好歹来,又怎会被我下毒?三儿,你当真是记性不好。” 听得那三儿两宇,秦惊羽只觉得自己周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末,干笑道:“萧二殿下是在叫谁呢,这么肉麻。” 萧焰笑得温存:“自然是在叫你。记性不好也不打紧,以后我经常提醒你便是。” 秦惊羽哼了一声,这花痴之人说的都是胡话,不理也罢,眼见银翼端着茶水大踏步过来,略略放心,继续撕肉吃饼。 “怎么又是你?”银翼走近过来,眉毛一拢,止不住的冷淡厌恶。 -- 第488页 萧焰无辜笑道:“我有什么办法,格鲁太小了,走到哪里都会遇见,这就是缘分。”见银翼盯着桌上的甜瓜,笑容收敛,正色道,“甜瓜味道虽美,瓜蒂却有剧毒,你内力深厚吃了兴许没事,但她吃到一点都不行。” 秦惊羽听得冷笑:“敢情你抢着买了一筐子甜瓜,原来是一番好心要警告我们这个?” 萧焰看着她不屑的眼神,眼底闪过一抹幽光,终是叹息道:“从今往后,我不能……再让你遭遇一点危险。” “你离我远点,我就安全啦!”秦惊羽懒得再看他,接过银翼手中的茶杯喝了一大口,站起身来,“好了,我吃饱了,银翼我们走吧?” 撇下端然正坐的萧焰,秦惊羽随银翼走出两步,忽而转身回去,指着那碟还没动过的甜瓜,满面堆笑:“确定这是给我的?” 萧焰眼睛亮了下,浅笑道:“当然。” “那就好。”秦惊羽开开心心端起碟子,径直走向庙门口的食桌,那里坐着名年纪不小的女子,一双眼一直盯着这边的美男瞧,频送秋波,只可惜那脸上满是细纹,堆满了脂粉,一颦一笑,粉末就簌簌住下掉, “给,那边穿白衣服的公子爷送你的甜瓜,他不好意思过来,找我帮忙传个信,说他对你一见钟情,你要是也喜欢他,就过去凑成一桌好生聊聊……”没等她说完,那女子已经眉开眼笑抢过碟子,一阵风似的朝萧焰奔去。 秦惊羽耸了耸肩,暗叹这世间花痴真是不少,孤男寡女,正好凑成一双。 两人也没甚逛的,索性打道回府,一回客店房间,就见门内摆着一筐甜瓜,看那竹筐式样,俨然就是被萧焰抢走的那一筐! 秦惊羽愣了下,找来小二一问,说是名黑衣男子送来的,指明是送到她的房间。 黑衣男子,不正是萧焰的手下吗? 看来这萧二殿下还真有两把刷子,格鲁城中大大小小客店不少,只一天一夜他就找上门来了! 盯着那筐子里粉白青绿的甜瓜,秦惊羽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液,这异国他乡也难得见到水果,浪费了要遭天谴的! 挑了个又圆又大的,嗅了又嗅,仔细检查审视,没觉得有异,于是打来清水洗净,削皮去瓤,切片装盘,想着萧焰的话,将那瓜蒂处切了又切,弄得干干净净。 做完这些,自己先尝了一小口,然后放心朝银翼招手。 “没问题,来吃吧。”笑得眉眼弯弯,再咬一口,那清甜的汁水在唇舌打转,齿颊留香。 银翼轻哼一声,见着她的笑容只觉得碍眼,看也不看那甜瓜,转身去了外屋,嘴里酸溜溜直嘀咕—— 这没骨气的,人家几只甜瓜就给收买了…… 卷三 王者归来 第二十九章 不情不愿 宸宫,位于西烈皇宫之东,是历代皇后的居所。 这日细雨淅沥,到了半夜才渐渐停歇,雨后风起,微有一丝凉意。 四周一片静寂,却有两条人影避开巡逻宫卫,在宫墙上矮身疾走,转眼间行到宸宫附近。 循着潺潺水声,两人在周围转好几转,待寻到那有过一面之缘的假山瀑布,方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宸宫就建在瀑布背后,倒是皇宫中园林最美风景最佳的宫殿。 上次因为萧焰在后追赶,看得不够仔细,单知道这瀑布前是一座大池搪,池搪前建有风烟亭,如今走近细看,才发现顺着亭子前行,没走几步又是一处长廊,廓下阶上摆满了各或各样的香花,什么茉莉、素馨、朱槿、玉桂、红蕉,开得很是灿烂,堂后又挂了伽兰木、龙涎等香珠,但觉香馨袭人,清芬满殿。 再往前走,紧邻瀑布便是一座穹顶华堂,堂中有桌有椅,有杯有碟,还有架姜人靠,上面搭着张薄毯,丢着几柄团扇,想是宫里妃嫔夏日歇息纳凉之所。 “没想到这西烈皇宫房子修得不咋样,园林景观倒真别致,当初修建时想必花了不少心思!哎哎,当皇帝真好,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秦惊羽感叹一阵,转头看着一脸淡漠的银翼,轻笑道,“银翼,你想不想当皇帝?” 银翼淡然摇头:“不想。” 秦惊羽扁嘴哼道:“胸无大志的狼小子。” 银翼反问道:“当皇帝有什么好?” 秦惊羽笑道:“你也来扮一把皇帝,就知道啦。”说罢拉着他坐在正中琼床上,棒着只茶杯奉到他面前,屈膝说道,“陛下请用茶。” 银翼接过,点头道:“谢谢,请起。” 秦惊羽摇头笑道:“皇帝不会道谢说请起的,太客气啦。” 末了又端着只碟子过去,故作恭敬道:“陛下请用,这是最好的贡品鲜果。 ” 银翼瞥了眼地于中的空碟,正经道:“我不爱吃水果。” 秦惊羽愣了下,直接将碟子朝他甩过去:“死小子,本殿下如此相待,怎么这样无趣!” 银翼手掌一翻,将碟子抄在袖中,轻轻放在桌上:“好了,已经耽搁了这样久,该办正事了。” 秦惊羽嘻嘻笑道:“着急什么,让他多等会,反正我是睡够了的!”料定萧焰夺夜必在宸宫等候,她吃过午饭即是告知银翼,各自关在房里睡了半日,睡到天黑才起,精神那是好得不得了,也不必眼巴巴赶去,先在皇宫里逛个够! 两人在长廊里听雨赏花,磨蹭了小半个时辰,这才往宸宫而去。 -- 第489页 宸宫是皇后寝宫,照理应当很是繁华富贵,一路但见灰砖青瓦,红墙竹楼,清幽有余而华美不足,颇有些小家碧玉的韵味。 秦惊羽忍下心中疑惑,径直朝前走,殿堂倒也宽阔,灯火闪烁,映出廊前一道白衣胜雪的人影,清隽挺拔,却又如斯瘦削。 两人脚步声并未掩饰,那人听在耳中,含笑转身过来,正是萧焰。 “两位来得倒早。” 早?秦惊羽暗哼一声,此时己到丑时,称之为早,真是睁眼说瞎话! 以为谁都像他一样闲得发慌吗,大半夜不睡觉,跟个孤魂野鬼似的四处游荡? 没有理他,秦惊羽大踏步朝殿内走去,宫殿里花幔均巳挑起,铜鹤灯架上点着灯火,高低错落,风雨中确有几分温暖之意。 外殿内殿,一间间寝室走遍,除了几名被点了睡穴的太监宫女,没见别的人影。 正要退出,忽见墙上一副人物丹青,不觉轻咦一声,停下脚步。 画上所给是一片花团锦簇围合下,一名锦衣少妇正在逗弄怀中婴孩,少妇端庄大方,温柔秀美,看向婴孩的目光里满含慈爱,而婴孩不过五六月大,咧嘴笑着,十分能嫩可爱,整幅画作形象鲜明,色彩浓郁,画风与大夏颇有不同,而画作的背景正是那风烟亭。 丹青题为母子图,左下方有一行小字:棠儿半岁留念。 秦惊羽怔了下,再看那落款,仅一个风字,而印章内俨然却是元昭两字。 风……兰风……元昭帝的名字…… 而那锦衣少妇,眉眼异常熟悉,她竟是…… 背后脚步声起,一个请朗的嗓音低声讲解:“西烈元昭市是位风雅之士,又起擅长丹青,这是他留在世上的最后一件画作……” 秦惊羽打断他的说话,急问道:“这妇人是?” “是……”门外人影闪动,萧焰微顿一下,看向来人一字一顿道,“正是元昭帝之妻,西烈皇后,乐氏。” 秦惊羽啊的一声低呼,一掌拍向脑门:“我怎么这样糊涂?!” 自从石棺出来,她就只顾着洗刷银翼,虽然对那山庄里的皇后有众多疑虑,却压根没往这上面想! 想起那看向银翼的震惊眼神,以及那句莫名其妙的问话,还有两人之间的情感互动……笨啊,真是笨死了! 萧焰看着她的表情,再看看她身后的银翼,狭眸一闪:“你们已经见过她?” 秦惊羽没有回答,而是走近一步,仔细端详着画上的少妇,是她,就是她! 但是,若是此皇后就是彼皇后,那兰萨他岂不是…… 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萧焰笑了笑道:“兄终弟及,在西烈是很平常的 事情,而且并不仅仅限于皇位,甚至是……这宫中的一切。” 秦惊羽蹙起眉,听得他缓缓续道:“元昭帝驾崩之后,西烈皇后就病倒不起,有段日子还变得精神恍惚,最近几年才有好转,兰萨对地照顾得无微不至,为了给她治病,不惜招募天下名医,还多次派人去请穆神医出山来格鲁常驻,均遭拒绝……” 想请外公?秦惊羽暗地好笑,外公性情犹如闲云野鹤,一年有大半时日都在深山野林采草炼,每回有大事才来天京,又怎么会答应到遥远的西烈来? 如此想着,却也一心二用,倾听着他后面的话:“兰萨武将出身,外形英武出众,两人朝夕相处,日久生情也是正常,据说因为顾及乐氏心情,他将后宫一干人等全部换血,虽保留了宸官,却只封其为夫人,这一称号直到年前平定叛乱,寻回失散的皇子兰棠之后才得以改变,终是册封皇后。” 秦惊羽听得笑道:“光是给后宫换血有什么用,他应当把一朝臣子全都换个干净!” 萧焰跟着一笑:“他倒是想,但是这二十年来仁义治国,勤政爱民的声名不都全部白费了?”想想又道,“至于那找回来的皇子兰棠,就好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起初是被暴民推到阵前,与其说是起义领袖,倒不如说是精神寄托,然而起义被镇压之后,兰萨亲自前往天牢探望,与他一夜长谈,却来了个惊天剧变,从失散皇子一跃成为正统殿下……这一回兰萨大开杀戒,所有参与起义暴动的人不论男女老少,全部处斩,却与他一贯执政风格不 符,倒有些像是杀人灭口。” 秦惊羽眯眼道:“你怀疑……这个兰棠不是真的?” 萧焰不答,眉眼弯起,薄唇一勾反问道:“你不也一样怀疑吗?” 秦惊羽瞥他一眼,冷然道:“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萧焰笑道:“我毕竟早来了两个月,待在这皇宫里都快发霉了,自然要找点事情来做,你说是不是?” “那为何要说给我们听?” “因为……”他瞟了眼一言不发的银翼,轻笑道,“现在还不能说,以后再告诉你。” 秦惊羽懒得再问,拉起银翼就往外走,只听得萧焰在背后低唤:“哎,就这样走了么,连个好脸色都不给,好歹我打探到这么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没走两步,又听得他喊道:“乐氏一直在天台山静养,兰萨已经三日前亲住迎接,预计明日一大早就要回宫,届时宫中守卫不会像现时这样松懈了。” 秦惊羽脚步稍顿,暗道难怪这几次宫中空虚无人,他鸠占鹊巢,行径倒似地主一般,原来是兰萨不在宫中,想必自己跟银翼抄小路,而对方却走官道,一来一去,刚好错过。 -- 第490页 萧焰见她背影微滞,笑了笑又道:“明晚我会约兰萨父子饮酒谈事,没机会见面了,要不今晚留下来我们再好好聊聊?” 眼看两人头也不回,越走越远,他轻吁了口气,原本挺直的身躯骤然软倒,跌坐在地.竟是半晌爬不起来。 过了片刻,那黑衣人首领匆匆寻进殿来,一见他这般模样,一个箭步上前搀扶,声音微颤:“殿下,你何苦这样作贱自己?” 萧焰靠着他勉力站稳,笑着摆手:“我没事,只是站久了腿有点麻,你别大惊小怪。” 黑衣首领急道:“可太医说了,殿下这腿须得好生养着,阴雨天不能出门行走,最好是卧床静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还能有什么后果,大不了就是变成个瘸子。”萧焰说着,喘一口气,自嘲低笑,“你放心,我自有分寸,不会让自己那样悲惨的。” 就这样都不受待见,要是成了瘸子,那还不更一掌打去九霄云外?! 设想着那时的情景,他笑得愈发灿烂,喃喃低语:“不过,在此之前,我一定会将她身边那些男子的腿全部砍断,一条不留……” 皇宫外的大街上,一阵风过,银翼只觉得后颈微琼,不由得打个寒颤。 回了客店,两人也无睡意,索性挑灯夜谈。 “明晚兰萨父子要与萧焰共赴酒宴,也就是说,我们正好趁此机会再探宸官,当面询问……” “他说的,你都相信?你就不怕是个圈套?” 秦惊羽抬起头来,她怎么觉得这说话的话气有些泛酸? 笑话,萧焰的话,她怎么可能全部相信呢?顶多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罢了。 “我不全信,但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必须冒这个险。” “其实不必,那兰棠不是已经找到了吗,他身上也有印记,我看他与那西烈皇后相处也很好,而我——”银翼低头,下意识看了看胸口,苦笑道,“兴许是小时候顽皮,正好在这里弄出个疤来,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 “去去去,哪有你这样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秦惊羽一拍桌子道,“你给我记住了,你是西烈皇子,西烈皇子是你,这就是事实。”一想到那个兰棠月夜半裸的猥琐模样心里就犯恶心,哪里有半点一国皇子的气质内蕴?跟个寻花问柳的嫖客没甚区别!再看银翼,气质冷峻,相貌堂堂,怎么看怎么养眼! 银翼看着她,忽然正色道:“你真那么想让我当这个皇子?” 秦惊羽脱口而出:“那是当然。”当皇子有什么不好,身份尊贵,威风凛凛,总比跟在她身边当保镖强,再有,自小身世凄苦的他,如能重获母爱亲情,那是再好不过。 银翼沉默了一会,点头道: “那好吧,如你所愿。”说罢站起身来,开门出去,一路低低碎念,“不仅没骨气,还没良心……” “哎——” 秦惊羽不明所以看着他走出房门,她怎么没良心了? 明明是为他好,想他出人头地,想他飞黄腾达,怎么感觉自己是在逼迫他似的,还赶鸭子上架了,爱当不当! 卷三 王者归来 第三十章 箭下留人 清晨,日光透过窗户缝隙射进房间。 秦惊羽翻个身,梦中正在明华宫追弄小元熙,忽闻大街上远远传朱丝丝鼓乐声,大有愈演愈烈刊之势。 眼皮跳动几下,不甚情愿睁开双眸,昨夜回来得晚,又跟银翼说了许久,还想着一觉睡到午时,是谁扰人清梦? 楼下有说话声响起,她揉了揉眼,侧耳倾听。 “快出去看啊,是皇上,皇上亲自去迎接皇后娘娘回宫了!” “皇上跟皇后真是好生恩爱!” “还有太子殿下,殿下好年轻,还那么英俊……” 听着这话,秦惊羽反应过来,翻身起床,匆匆洗漱穿衣,弄得一身光鲜出门,在银翼的门前敲了一会,没有回应,奇怪,这一大早的,招呼都没打一个,难道就出门去了? 想了想,又去那瞎眼老者的房间里看了看,也是没人。 带着一丝疑惑朝前走,待转过楼角,忽见前方露台处一片黑色衣角,心中一动,那里好像是正对着大道,兰萨的队伍势必从底下经过! 原来,他心里还是在乎的…… 轻咳两声,秦惊羽走过去,果然见银翼转过头来,她笑了笑,一掌拍向他的肩膀:“看什么呢,走,陪我吃早饭去!” 银翼垂下眼睫,面无表情就要往回走,忽然下方有人叫了一声:“快看,飓风骑来了 !” 飓风骑,是西烈皇帝的随行侍卫,每回皇帝出行,必在其左右。 飓风骑行近,兰萨与乐皇后的车马想必也不远矣。 感觉到他身形微顿,秦惊羽叹了口气:“想看就看吧,那么别扭干嘛?” 他那么孤独的一个人,从小无名无姓,与狼为伍,有一天突然得知可能还有亲人在世,这种想靠近却又心生畏惧,想得到又怕失去更多的心情,其实她能理解,正所谓近乡情怯,期冀过后谁说就是如愿以偿,有可能会是更大的失望,与其如此,倒不如一切如旧。 银翼没有作声,脚步却慢慢停了下来。 秦惊羽暗自好笑,拉着他朝楼梯处走:“在这里能看到什么,倒不如寻个近处看,依我看上回那家汤饼铺子不错,我们去那里占个地,顺便吃早饭。” -- 第491页 两人出了客店,眼见到处都已洒水扫地,大街小巷干干净净,有的人家门口还摆了香案,一问才知,按照西烈习俗,子民对迎接帝后之事十分慎重,帝后返京也不是径直回宫,而是车马先要在皇城游走一周,接受百姓朝拜,再予进宫。 而街头巷尾一片喧哗,只见街上无数男女,都是衣衫光鲜向北涌去,人人嘻嘻哈哈,比过年还要热闹,炮仗之声四面八方的响个不停。 皇城内外已人山人海,几无立足之地,银翼双臂前伸,轻轻推开人众开道,到得那家汤饼铺前,正好台阶高起数尺,倒是个便于观看的所在。 两人刚站定不久,便听得锣声当当,众百姓齐呼:“来啦,来啦!” 街上人人延颈而望,那锣声渐近渐响,来到近处,只见两队高头大马的青衣侍卫策马行来,无数锣鼓手随行奏响,震耳欲聋。 乐队行完,两面红缎大旗高擎而至,一面旗上书着“安邦护国”,一面旗上书着“忠孝礼仪”,亭附许多金光闪闪的西烈梵文。大旗前后各有一队精兵卫护,长刀胜雪,铁矛如云,足有数百之众,众百姓见了这等威武气概,都大声欢呼起来。 秦惊羽刚瞅着那两面大旗过去,突闻破空之声传出,人丛中白光连闪,一柄长刀直射出来,径奔其中一根旗杆,随那举动,一个沙哑犹如破锣的男声嘿嘿冷笑:“忠孝仁义?狗屁!” 她轻呼一声,下意识去按住腰间剑柄,却见那粗壮的旗杆晃得几晃,便即折断,呼的一声从半空中倒将下来,可见那掷刀之人臂力非常,只听得惨叫之声大作,十余人被旗杆压住了。众百姓大呼小叫,纷纷逃避,登时乱成一团。 这一下变起仓卒,两人也是大出意料之外,银翼上前一步,挡在她面前,目光如电射向长刀飞出的地方,但见人潮涌动,哪里还有线索。 “看样子不是冲我们而来,稍安勿躁。”秦惊羽拍了下他的手臂,以示安慰,心中暗忖,想必是不同政见者前来捣乱,正好看着那飓风骑的本事。但见数百名名西烈官兵各持兵刃,开始在人丛中搜索捣乱之人。 这长刀长逾五尺,刀背穰有铁环,刀柄铸有铜兽,看起来沉重不堪,落地时竟将路面砸出一个大坑,这掷刀而出的内劲十分强悍,显是武林好手所为,事出仓促,又有闲人阻隔,秦惊羽虽眼力超常,却也没能瞧见放刀之人是谁,连她都没见到,那西烈官兵自只乱哄哄的瞎搜一阵,自然是一无所获。 过不多时,人丛中却有七八名男子被横拖直曳拉了出来,口中大叫:“冤枉……” 呼号声中,一队玄甲骑士奔马疾驰过来,面色肃然,弯刀齐下,顿时头颅滚落,血溅当场,竟是立时将这些男子杀死在大街之上,并不停留,即是掉头飞驰回返。 这一变故,直看得秦惊羽大是气愤,道: “那掷出长刀之人早已走了,却来乱杀百姓出气,原来这就是飓风骑,很好,很好!” 就连一向冷漠的银翼也轻轻抿唇,眼露不豫。 有官兵过来,迅速将尸首抬走,现场乱了一阵,后边乐声又起,过来的一队队都是簇拥神像,高举金瓜金锤的仪仗队,过后则是两队年轻貌美的宫女,个个衣着绿裳碧裙,手持羽扇宝伞,只看得众百姓喝彩不迭,于适才血溅街心的惨剧,似乎已忘了个干净。 又闻铮铮马蹄声,大队玄甲骑士锵锵而来,前后左右护卫着一辆华丽马车,众百姓齐道:“皇上来啦,皇上来啦!” 秦惊羽凝目瞧马车上的两人,车窗上布帘掀起,兰萨探头出来,朝街上百姓挥手,冷峻的脸上难得露出一点笑意,而他身侧,乐皇后靠在他的肩上,双目闭合,似是假寐,而太子兰棠骑马随侍,背负张镶金嵌玉的长弓,腰悬三尺长剑,与以往相较倒有了几分英气。 帝后车马过后,又是一队玄甲骑士,再有便是些宫人太监随行,其后成千成万的百百姓跟着瞧热闹,人人向西涌去。 秦惊羽想到那突如其来的长刀,不信这掷刀人会就此作罢,早早拉着银翼挤入人丛,随着丰马往皇宫方向而去,一路上听到众百姓纷纷谈论,说的都是今日帝后回宫的盛况。 眼见宫门在望,官兵开始驱赶随行百姓,不管男女老少,统统挡在百步之外。 忽闻一声长啸,一道黑影从高墙上跃下,飞一般冲向车前,两手各持一把厚背大刀,将去路全部封住,口中厉声喝道:“不知廉耻的狗男女!还不出来受死!” 凭他身形步法,银翼已经肯定他就是那掷刀之人,眼见他贸然犯难,直觉便要上前,却被秦惊羽拉住胳膊,似笑非笑:“人家有夫有子,还有那么多精兵强将,谁要你前去多事?再说,你凭什么身份去?” 被她选么一问,银翼眼神一沉,停步不前,目光却是不由自主望向场中。 秦惊羽也是凝神看去,但见那人着一身破旧灰衣,头顶光充,身材魁伟,竟是个和尚,满面横七竖八的都是刀疤,本来相貌己全不可辨,难道是元昭帝未死,隐忍多年前来报仇?念头一起,立时好笑按下,老师说过,元昭帝兰风是一名极其儒雅的君王,对这乐皇后爱恋有加,而这和尚形象粗犷, 喝声有怒无殇,两者实在相差甚远。 那和尚话声未落,早有数名飓风骑策马过去,将他团团围住,刀剑齐出。 -- 第492页 和尚双刀相格,臂力惊人,竟是将飓凡骑的进攻全部挡回去,忽闻背后一声呜响,一支全无威胁的羽箭射了过来,他侧身避过,回头朝向射箭之人,忽然一愣,嚅嗫道: “你是……小皇子殿下?” 在他对面,兰棠手指颤抖着,紧紧握住铁弓,强自镇定道:“大胆狂徒,竟敢阻截我父皇母后的车辇,来人,弓箭侍候,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你要杀我……哈哈哈!”那和尚仰天长笑,悲怆道,“你要杀我?你竟然要杀我?我当年九死一生带你出逃,图的就是这样的报答么?!” 兰棠不明所以,颤声道:“你说什么?你是谁?” 和尚没有作答,目光怪异,只死死盯着他的脸,忽然飞身跃起,朝他胸前五指张开,嘶啦一声撕下一大块布料来,兰棠猝不及防,啊的一声叫,左胸敞开,露出粉白的肌肤,淡红色的月牙印记俨然现出。 “你不是……”和尚怔了一下,骤然变色,刚叫出一声,就听得四周羽箭声起,无数箭矢嗖嗖射来。 与此同时,秦惊羽低声叫道:“银翼,救人!城外山坡汇合!”就在那人伸手去扯兰棠的胸襟之时,她就已经明白过来,这和尚既然知道兰棠的胸前胎记,则必定是熟知当年内情的故人,必须留住性命! 电光火石间,银翼冲了过去,秦惊羽也在同一时间朝后退。 这枪林箭雨的,以她现在的功夫,绝对是被射成刺猬,她可不想冒这个险,再给银翼添乱! 飞奔的同时不忘回头望一眼场中,银翼已经加入战场,与那和尚并肩挥刀抵挡飓风骑的箭阵,马车车门打开,兰萨站定,那双与银翼相似的碧眸里满是阴霾与狠毒。 “杀!给朕杀了这两名逆贼!” 秦惊羽听得心头一紧,但也坚信银翼的本事,撒开腿往客店的方向飞驰。 回到客店,换了身衣服,简单收拾了下物事,想了想,并没退房,只是在枕下压了一笔银钱,这才慢腾腾下了楼,救作悠闲往外走。 住了几日人也熟了,来往掌柜小二皆是热情招呼:“公子这是要出门啊?” 秦惊羽轻笑回应:“是啊,打算四处走走。” 在客店门外买了蚌烧饼之类的点心,雇了辆马车,晃晃悠悠朝城门方向走,估计皇宫外打斗得厉害,守卫士兵也没怎么检查便敢了行。 到了城外小山坡上,秦惊羽遣走马车,随意找了个小树林坐下,掏出干粮就着清水吃着,边吃边等银翼过来,谁知一等就是大半天,直到太阳落山,还是没见人影。看来这回有些棘手。 倒也不太着急,她眼见天色将黑,于是按照暗夜门惯例,升起三堆篝火,呈品宇型排列,在夜里既是指路标识,又可防御野兽。 又等了一会,听得林子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脚步略显迟滞,转头一看,银翼背上背着一人,俊脸苍白,面颊上还有一丝血迹,显然经过了一场恶斗。 秦惊羽立时扑了过去,急道:“银翼你受伤没有?” 银翼摇了摇头,将背上之人小心放在地上,正是那名和尚:“我没受伤,倒是他,前后中了一箭,甩开飓风骑实在不易,所以来迟了。” 秦惊羽见那和尚昏迷不醒,脸上疤痕累累,丑陋可怖,细看却不是天生如此,乃是锋利刀剑所致,正值疑惑,银翼已经削去他背上后心处的箭杆,撒上所剩不多的金创,至于那箭头,摸着却却有倒钩,现时又在荒郊野外,缺医少药,无论如何都是不敢拔的! 喂那和尚喝了一口水,秦惊羽微叹一声,将衣物和干粮递给银翼:“这么一闹,但凡兰萨有点脑子,都会封锁城内城外的药铺,再挨家挨户搜查疑犯,飓凡骑实为不弱,我们才两人,不好对付。” 银翼看那和尚一眼,淡淡道:“不及时医治,他活不过明晚。”秦惊羽咬唇,她倒是知道还有一个地方的药品不会被封锁—— 唉唉,才逃出来,又要钻进去,真是折腾啊! 不过,出了这么大的事,谁都想着是远走高飞,不会有人想到他们竟还会重返皇宫,这虽是一步险棋,难说不是一步好棋! 对于西烈皇宫,经过这几次的夜探,两人可谓是轻车熟路,只是这回背负一人,手脚不如之前那般利索,观察潜伏许久,才寻机跃入宫墙,小心避开巡逻侍卫,一路摸到宸宫。 此时已过子时,远远听得皇帝寝宫有细乐声传来,委婉旖旎,歌舞升平,看来那宴会还没结束。 秦惊羽凝神听了一会,放下心来,此时救人要紧,也顿不得去找那乐皇后当面对质,凭着记忆在偏殿找到一间僻静的小屋,摸黑将人带进去。 银翼跟在穆青身边有些时日,大致会些检查手段,给那和尚数了下心跳,又摸了脉象,见得她询问的目光,沉吟道:“他好像是以前受过重创,没有痊愈,观在又受箭伤,单有药物只怕不行……” 秦惊羽点头接道:“最好再绑一名太医来。” 两人商量一阵,决定秦惊羽留下守护,银翼出去找寻医药。刚要动身,一只手伸过来,拉住他的裤腿。 “不用找大夫了,帮我找丞相大人,这是信物……”却是那和尚醒转过来,费力从怀中摸出枚漆黑小巧的令牌,塞到他手里,边说边是抬头看他,忽然瞥见碎发下那一双纯正的碧眸,不由哑声低叫,“啊,你……陛下!” -- 第493页 秦惊羽心头一动,拉住银翼推到他面前: “你叫他什么?陛下?” 和尚盯着银翼,神智尚未完全清醒,喃喃道:“陛下,是你么?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属下无能,没有保护好小皇子……小皇子丢了……丢了……”说着说着,气急攻心,忽然一口血箭喷出来。 银翼见状赶紧按住他的心口,一股内力输送进去,眼见他脸色好转,气息渐稳,秦惊羽乘机指着银翼又问:“你看清楚,他不是你的陛下,他比你那陛下年轻多了,但你是不是觉得他眼熟?”想起乐皇后那句话,续道,“除了那一圈髭须,其他地方,是不是都很像?比今日朝你射箭那人像多了,是不是?” “像,真像……”和尚自言自话,不知想到什么,朝银翼蓦然伸手。 不等他有下一步动作,秦惊羽已经替他将银翼胸襟拉开,露出左胸那处疤痕来:“你是不是想看这里,这个……是你弄的?” 银翼瞪她一眼,她动诈那么快干嘛,他自己没手吗,这女人,就知道对自己借机揩油…… 和尚一瞬不眨瞪着银翼胸前的疤,眼眶一红,重重吸气,半晌才哽咽出声:“没错,是属下弄的,属下也没办法,兰萨那逆贼四处拦截,属下不这样做,小皇子性命堪忧啊!” 秦惊羽听得欢喜,终于坐实了银翼的皇子身份,眼见这和尚虽然激动,但还不至于立时就死,于是坐下来,听他讲述当年事情真相。 和尚歇息一阵,慢慢道出:“属下姓祁名金,是陛下的贴身侍卫,当年随陛下出行,不想竟在山谷遭伏击,巨石滚落,车马俱损,到处皆是火海,更有不明身份之人凶狠阻杀,陛下临终之时将小皇子托付给属下,让属下送回格鲁皇宫。” 秦惊羽问道: “偷袭之人是谁?” 祁金咬牙切齿道:“是兰萨,他早有心谋权篡位,陛下却心存仁慈,这才中了他的圈套,” 果然是兰萨! 秦惊羽与银翼对望一眼,又听得他喘口气道:“属下带着小皇子辗转欲回格鲁,一路遭受追捕,后来才知兰萨将属下定性为反贼,全国通缉,属下受了重伤,自身难保,生怕陛下的血脉在属下手中再遭不测,不得己只好出此下策,毁去了小皇子胸前的印记,自己也毁去了自身容貌,剃了光头扮作和尚,带着小皇子北上避祸,希望他朝能够卷土重来,谁知在北凉山林,属下竟不慎弄丢了小皇子……” “北凉山林?”秦惊羽低问,这正是银翼生长的地方。 “是的,属下寻了大半个月,只找到件破碎的衣服,夜里听见狼嚎,料想小皇子必是遭遇了饿狼……属下对不起陛下临终所托,罪该万死,心灰意冷,于是点了一场火自绝谢罪,不想半夜一场雨竟将火浇灭,属下被那浓烟所呛,嗓子也坏掉了,既然没死成,也就去了死意,四海为家,到处流浪,心里总觉得没见着小皇子尸身,兴许小皇子还在人世,又一直找寻,直到两月前听说兰萨登基,册封皇后,还找回了太子,属下就赶紧寻来格鲁,意图 阻止小皇子认贼作父。” 一番话直听得两人唏嘘不己,心道这侍卫能为皇室血脉甘愿毁容自伤,多年辛劳,当真是忠心耿耿,眼见他伤势严重,打定主意定要寻到太医为他 悉心医治,恢复如初。 祁金歇息一会.又道: “殿下.属下还有一件事情要向睨请罪。” 银翼对这殿下的称呼还有些不适,默了一下才问道:“什么事?” 祁金垂眼道:“属下在山林里弄丢了殿下,又自绝不成,原本是该折返格鲁刺杀兰萨,为陛下报仇的,但属下自知与他武功相差太多,又畏惧飓风骑的实力,是以迟迟未有动作。”当日他心灰意冷真不是假话,想着小皇子凶多吉少,就算杀了兰萨又如何,西烈皇室空虚无人,于国于民无益,索性带着仇恨与遗憾远离尘世,不问世事。 银翼摆手道: “你对我有恩,已经竭尽全力,我怎会怪你?” 祁金舒了口气,感慨道:“陛下若是泉下有知,看到殿下长大成人,功夫还这样好,不知当有多欣慰,只可惜乐氏不守妇道,改嫁仇人……”忽然想到皇后乐氏乃是他生母,顿时住了口,神情有丝尴尬,“殿下,对不起……” 银翼摇摇头,倒是秦惊羽抢上问道:“你说元昭帝临终前要你带小皇子回宫,意欲如何?” 祁金张了张嘴,眼睛看向银翼,欲言又止,秦惊羽看出他的心思,笑道:“我就是问问,想来还有些重要遗言,要不我出去,你悄悄对他说?” “不用,祁叔叔,她不是外人,你但说无妨。”说到不是外人这里,银翼顿了下,心里莫名跳快几下,竟有丝丝甜意。 祁金被那一声祁叔叔叫得大感安慰,只觉得多年的苦却都不算什么,看看他,又看看秦惊羽,依言道出:“陛下有道秘密手谕,就藏在风烟亭附近,说是皇后知道地方。” 秦惊羽明白过来,元昭帝想必对这皇弟早有戒心,暗中做了准备,若是祁金能送小皇子安全回宫,则能由皇后主持大局,众臣一起扶持小皇子上位,可惜兰萨筹备多年,处处设防,祁金最终没能踏进京城,反而弄丢了皇嗣,悔恨之余远走他方。 祁金又道:“只是皇后己经改嫁,心思难测,身边又另有假冒之人,殿下务必小心。” -- 第494页 银翼点头道:“我知道了,祁叔叔你待在这里好好歇着,我这就去找人给你治伤。”说罢点了他的睡穴,令得他昏睡过去,感觉他脉息紊乱,气息渐弱,又对秦惊羽道,“你守着他,我去去就来。” 秦惊羽想着自己超常的眼神耳力,或可助他一臂之力,拉住他道:“我不懂医理,守着他也没用,倒不如与你同行,速去速回。”又指了指前方小床道,“特他藏在床下,应当无妨。” 银翼想想也是,那琅琊神剑仅对妖魔管用,留她在此只能对付点寻常侍卫,若是来了高手则两人一齐落网,自己反倒是顾及多多,于是将祁金移到床下,四处掩好,悄然关门出去。 此时已是月上中天,鼓乐声早巳停歇,宫内一片静寂。 想到兰萨就在宫中某处,两人心怀畏忌,慢慢摸索查找,好不容易找到太医院,瞥见里间还亮着灯光,银翼让她在门外等着,自己跳进去,抓了一名值夜的中年太医点了穴杠在肩上,又拎了只塞满药物工具的药箱出来,低声道:“行了,快走。” 两人马不停蹄朝宸官方向奔去,眼见已经望见那假山瀑布,忽闻背后一声轻咦,有人冷声喝道:“站住!” 银翼兀自不觉,秦惊羽一听那声音暗道糟糕,遇到谁不行,偏偏遇到他。 兰萨,以往的西烈王,现在的西烈皇帝,更是西烈有史以来武功最高的快刀王! “你们,转过头来。”兰萨声音虽冷,气势却不容置疑。 秦惊羽眯起眼,聆听着前后的呼吸之声,感觉到银翼身体微僵,余光瞥见他的手已经摸向腰间钢刀,脑中迅速做出判断,银翼的武功与兰萨也许可以对敌,自己却没法打得过兰萨身后的八名侍卫……这一仗,势必落败。 若是没有祁金还好,他们大不了脚下抹油,立时开溜,但是祁金还藏在宸宫之中,又是身受重伤,兰萨总会找去…… 兰萨见两人动作迟滞,心中更是生疑,喝道:“再不转头,联的弓箭手可不客气了!” 话声刚落,啪啪数声,弓箭搭起蓄势待发,忽听得远处有人扬声叫道:“陛下,那是我的人,千万手下留情!” 秦惊羽诧异抬眼,却见萧焰带着一队黑衣侍卫疾步赶来,那并不陌生的黑衣首领恕声喝道:“阿丹,叫你夜里不要乱跑,你偏不听,这下好了,被人劫持,真是丢殿下的脸!” 阿丹,他可是在叫自己?怎么尽给她取些莫名其妙的怪名字! 被人劫持…… 她不傻,立时明白这是在给自己解围,如他所说,银翼是歹徒,自己和那太医便都是人质,脑子里急急转动,飞速分析局势:落在兰萨手里,此人心狠手辣,结果糟糕透顶;落在萧焰手里,他与银翼是旧识,想来还有生机。 转眼功夫就已想得利弊分明,将银翼的手搭在自己脉门上,秦惊羽扁了扁嘴,哇的一声哭出来。 “奴才错了,殿下快救我——” 卷六:王者归来 第三十一章:无理要求 “阿丹莫怕,他敢伤你一根汗毛,我就要他的命。”说话之人,正是萧焰。 听他这话说得郑重其事,银翼冷哼一声,正要争辩,却被秦惊羽轻轻按住低语:“我先跟他走,你完事后再来找我。”只是权宜之计,她可不认为萧焰真会好心帮自己。 银翼轻嗯一声,带着她慢慢转身过去,不知为何,心里生出几分不舍来。 兰萨一直盯着银翼的身形,眼见他转身过来,额前碎发飘飞,突然叫出声来:“是你!” 银翼知道他已经认出自己来,冷笑道:“是我又如何?”说话间忽然松开秦惊羽,带着那太医一跃而起,直飞上墙。 兰萨闪电般追上去,他身旁八名侍卫紧跟其后,忽见面前人影一晃,萧焰与其黑衣侍卫也是同时行动,将被抛下的秦惊羽团团围住:“阿丹!” 就这么有意无意,一挡一阻,银翼已经带着太医窜出老远,转眼消失在前方宫墙上。 “该死,又让他跑了!”兰萨憋了一口怨气在心里,又找不到地方发泄,只得瞪了萧焰一眼,目光定格在秦惊羽身上,“二殿下,这位是……” 萧焰不慌不忙道:“是我的随侍书僮,之前跟我闹了别扭,不听话到处乱跑。”说着,板起脸朝秦惊羽道,“阿丹你说说,方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惊羽低下头,带着一丝哭声道:“我走来走去迷了路,刚在这里歇脚,就见这男子扛着个人过来,说什么缺个帮手,非要掳我出宫……”心中大是庆幸,早前在树林里的时候就已想到,特意换上身普通服饰,生火的时候还专门用草灰抹了脸,说话也有意捏着嗓子,再加上这些日子一直辛苦奔波,脸颊身形瘦削了不少,当时在大夏皇宫仅是一面之缘,她敢肯定,兰萨绝对认不出自己来! “随侍书僮?”兰萨盯着她,皱眉开口,“二殿下的手下朕都见过,唯独这位看着眼生……” 秦惊羽牢记言多必失的箴言,盯着自己的鞋子没做声,毫不意外听得萧焰低声解释:“阿丹一直待在我房中,平时不出门,是以陛下不曾碰见。” “殿下房中?”兰萨会意过来,干笑两声道,“原来如此。”早闻这南越二皇子与其皇子妃关系不冷不热。却对这小书僮如此在意,原来娶妻只是掩人耳目,之前扔下苍岐一大摊子事,执意前来格鲁接手联盟事务,倒也不足为怪了。 -- 第495页 再看那小书僮,身形纤细,面色微黑,哭声略显尖细,一双大眼睛泪汪汪的,倒是惹人怜惜,不觉打消疑惑,与萧焰寒暄两句,即是拂袖而去,召集飓风骑布置追捕计划。 秦惊羽看着一行人等远去的背影,暗地松了口气,银翼还算聪明,带着太医逃往宫外,将兰萨的注意力全部引了出去,打死也想不到他要抓的人实际就在眼皮下! “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跟本殿下走吧。”萧焰的声音清朗响起,比以往更多了几分欣喜满足。 秦惊羽回头,见他笑吟吟望着自己,那对黑衣侍卫却是退至百步之外。 “多谢二殿下出手相助,我还有要事在身,人情欠下以后再还!”略一抱拳,就打算开溜,话说得好听,心里却想,这点小恩小惠,永远也抵不过她跟萧冥之间的深仇大恨。 刚一抬步,衣袖就被他拉住,就像是做惯了一般,手掌顺势一滑,与她五指扣紧,听得他轻忽笑道:“我可是为了你背上个断袖的声名,就这么走了,你良心何安?” 秦惊羽横他一眼,冷笑:“我要那么多良心做甚?”使劲甩手,却哪里甩得开他? “别费劲了,我说过,要我再放开你,除非我死。”萧焰似是心情大好,也不理她的挣扎,牵起她的手往前走,“既然还得回到此处,何必要出去,以逸待劳不是更好?” 秦惊羽沉下脸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确定两人进入宸宫时没被人察觉,萧焰绝对不会知道那房间藏有伤者! 萧焰笑了笑,道:“不说这个了,来,我带你去个好地方。”瞧着她不悦的神情又道,“兰萨还没走远呢,你难道想唤他回来?” 一句话将她噎死,只得忍气吞声跟着他走,路上就听得他一人唱着独角戏,细碎念叨:“听说早上兰萨回宫时遇到一老一少行刺,那少年男子想必是银翼,那老和尚却又是谁?” 秦惊羽闭嘴不语,萧焰也不觉无趣,自顾自讲着:“银翼能够带着那老和尚逃脱,运气实在不坏,不过当时兰萨尚未出手,否则以他的快刀,结果难料。” “他的快刀,真那么厉害?”她忍不住问。 萧焰点头道:“不错,世上鲜有敌手。” 秦惊羽撇了下唇角,又自闭口,萧焰淡淡一笑,继续道:“那老和尚中了一箭,性命垂危,所以你们才冒险来宫中寻医求药,让我猜猜,你们将那老和尚藏在哪里,客店?城外?都不对,何必舍近求远,难道是皇……” “够了!”秦惊羽咬住嘴唇,这人要是放在现代,简直就是个心理学的高手,在他面前,真有种无处遁形的感觉! “是,隔墙有耳……”萧焰微笑,压低声音道,“你知我知便是。” 秦惊羽没有理他,默默前行,直到鼻端嗅得浓郁花香,这才发现竟不知不觉来到宸宫外的假山瀑布下方,花树掩映,池水清清,侧旁正是风烟亭。 环顾四周,隐隐见得树后花间有人影闪烁,再一倾听,呼吸声细微起伏,显然是那些黑衣侍卫并未走远,隐在暗处守护,有他们这道防御,也不怕兰萨的人在旁偷窥窃听。 想着祁金关于元昭帝手谕的话,秦惊羽心头一动,抬步朝亭子走去。 萧焰跟了上来,与她并肩而行,望向她的黑眸里满是关爱与宠溺。 “兰萨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你太莽撞了,银翼又对你惟命是从,还好我早有准备,否则方才不易脱身。” 轻责的语气,令秦惊羽听得蹙眉:“谁要你多管闲事。” 萧焰淡淡一笑:“你的事便是我的事,不是闲事。” 脑子有毛病! 秦惊羽懒得再听他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大步踏进亭中,借着宫灯的亮光,一双美目仔细往亭子上下左右搜索,双手也是不时拂过亭柱栏杆,假意欣赏,实际却是在寻找暗格之类,并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你喜欢这亭子?” 听得他在背后柔声低问,秦惊羽随意点头:“是啊,看起来还不错。” “这座风烟亭,是元昭帝当年为乐皇后亲手设计修建的,并在两人的名字中各取一字来命名,足显帝后情深,一时传为佳话。”见她听得出神,萧焰微笑道,“日后我们不建亭子,就修座楼,叫做燕羽楼,可好?” 艳遇楼?真是恶心死人! 秦惊羽忍住心底厌恶,在亭子里搜寻半晌,没见得有异,又径直出亭朝长廊走去。 萧焰脸上笑意更深,跟着她寸步不离,她行他也行,她停他也停,两人随着长廊漫步向前,一直走到长廊深处,前方有瀑布如练,下有水池幽深,已是路之尽头。 秦惊羽将那长廊也摸索个遍,眼见亭廊都已走完,却没有半点线索。 以她的超常五感都不能有所发现,旁人也绝对不会有收获! 想到这里,心情好了些,怪也只怪那元昭帝心机太深,藏东西藏得太好,遗言又留得过于简单,什么叫风烟亭附近,这附近二字,方圆十里都能够包含进去! 那手谕……到底是藏在哪里呢? “看看,这里美吗?”萧焰问。 “美吧。”秦惊羽漫不经心答着,心里却想,美你个头啊美! 见她神情颇为不耐,萧焰笑了笑,忽然揽住她的腰:“带你去个更美的地方……” 秦惊羽低呼一声,想到这是西烈皇宫,又赶紧掩口,这么一惊一恼间,但觉身子一轻,竟似腾云驾雾般随他飞起,朝着那白茫茫的瀑布直冲过去! -- 第496页 瀑布从高处落下,水的冲击力不可小觑,后方又是坚硬山石,两人这么直直撞过去,结果可想而知! 秦惊羽懊恼闭眼,她还那么年轻,谁想今日竟要与这疯子一起奋不顾身,撞山而亡! “到了,睁眼吧。”耳畔传来低笑,听起来爽朗愉悦之极。 怎么回事?身上只微有湿意,竟无半分痛楚? 秦惊羽疑惑睁开眼,羽睫颤动着,吃惊看着周遭景致,却见自己竟是身处一处干燥之地,四壁都是平整青石,顶上嵌着夜明珠,散发着淡淡的光芒,面前不远即有石桌石凳,墙角处还有张宽大的石榻,上面垫着张白虎皮,通体雪色,中无一根杂毛,十分珍贵。 再看身后哗啦水声,白雪升腾,周身遍布凉意,立时明白过来,原来两人竟是穿过水帘,进到假山内部! 早觉那假山瀑布修得高耸巍峨,与周围秀丽的景致有丝不符,却原来这里面竟是别有洞天,不能不说这元昭帝还真有两把刷子,这样的构思都能想得出来! 可是,萧焰他怎么知道? 被她眼波一扫,萧焰浅笑开口:“兰萨对这里颇为忌惮,平时都是有侍卫把守的,我觉得好奇,有天夜里摸了进去,无意间发现了这个秘密。” 秦惊羽想着上回在此碰到的持刀侍卫,不觉点头,想来这假山石屋是元昭帝所建,兰萨怕乐皇后睹物思人,是以封锁此处,不愿让人得见。 至于现在为何不见那些侍卫,必是他提前到此处做了手脚的缘故。 如此想着,在石屋里巡视一圈,看着屋内简单的物事摆设,也不像能藏东西的样子,倒是石壁上还有些可能,但她总不至当着萧焰的面趴在壁上敲打查探吧。 看来只有另找机会前来了,叹口气,她转身朝水帘处走,却被他伸手拦住:“你要去哪里?” 秦惊羽挑了挑眉,冷淡看他:“这里是格鲁,不是苍岐,我想我有人身自由。”若不是顾及银翼,她早在兰萨面前亮出身份,西烈与大夏关系虽不亲近,但料想兰萨还不敢对她为难! 萧焰呆了下,收回手来,轻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秦惊羽脚步不停往外走,却听他在背后冷静陈述:“银翼背负那太医跳出宫墙,必定会远离皇宫,讲兰萨视线引开,重重围追下,短时间内绝对没法回返,你若是贸然出去,到时他回来又去哪里找你?” 见她脚步微顿,似在暗地思忖,萧焰眸光轻闪,又道:“你们本来已经带人逃出去,却又拼命回来,如此不顾一切,难道是……那老和尚伤势严重,命在旦夕?” 秦惊羽张了张嘴,这种被人看破心事的感觉十分不好:“你想怎样?” 萧焰哑然失笑:“别那么紧张,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帮你。” 秦惊羽哼了一声道:“心领。” 刚要抬脚,又听他轻声笑道:“我好像忘了告诉你,我手下也有一名随侍大夫,医术还不错,不会比西烈的太医差,如你愿意,可以让他去给那老和尚治伤……当然你若是执意要等银翼回来,也可以拒绝,不过我只怕那老和尚年老体衰,伤情恶化,等不了那么久。” 秦惊羽转身过来,一言不发盯着他,真想从那碍眼的笑容里看出他的所思所想来,这家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不过有一点他说的没错,如今已经打草惊蛇,那太医院四周想必已是重重把守,要再弄名太医出来,真是比登天还难! “说吧,你想要什么?” “我不——”萧焰看着她肃然戒备的面容,暗自好笑,临时改口,“我要你……陪我一夜。” 卷六:王者归来 第三十二章:有惊无险 陪他一夜? 秦惊羽闻言一怔,唇角抽搐下,笑道:“萧二殿下真会开玩笑。” 萧焰笑容淡淡:“这不是玩笑,我是说真的。”他眼波流转,掠过四周景致,“如此良辰美景,你我莫要辜负才是。” 秦惊羽瞪着他,这样无耻的话,亏他说得出! 要不是琅琊神剑被布带裹住掩饰原貌,真想拔出来一剑刺去! 默然数数,在心里刺了他几十剑,方才作罢,似笑非笑道:“原来萧二殿下有这样的嗜好,只可惜那花容月貌的皇子妃,独守空闺,所遇非人……” 萧焰眼睛骤然一亮,好似在漆黑的夜里点起一簇火焰:“你记得她?能想起她的样子?” 秦惊羽两手一摊道:“听闻南越二皇子妃国色天香,温婉贤淑,与萧二殿下乃是天造地设,珠联璧合……” 还在脑中搜刮着形容词,就被他清淡打断:“听说的事,往往都作不得数。” 秦惊羽瞟他一眼,看这神情,与那皇子妃婚姻生活不太和睦,不过也是,既然是个断袖,这夫妻感情自然要打些折扣。 “别乱想,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思,他勾唇一笑,“我是否断袖,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秦惊羽撇嘴哼道:“别那么自来熟,我高攀不起。” “我们本来就很熟……”萧焰不知想到什么,悠悠叹了口气,转了话题道,“时间不早了,我的提议,你考虑得怎样?” 黑漆漆的眼瞳望过来,唇角微微上扬,笑得那么温润清淡,就仿佛是在讨论今日天气好与不好,而不是那个让她跳脚吐血的条件。 -- 第497页 秦惊羽环顾四周,水帘洞天,与外相隔,尤其那张铺着白虎皮的石榻,为这清冷的石屋平添几分暧昧,生生昭示着身旁那人的不轨之心——这个荒唐无理的要求,她当然不会答应,但是祁金命在旦夕,如若银翼久久不归,她只身一人在这西烈皇宫,又将如何,难道眼睁睁看着他死? 见她盯着石榻抿唇不语满心纠结的可爱模样,萧焰扑哧一声轻笑:“嗯,你可别想歪了,我说的陪我一夜,其实就是找个清静地方,说说话,聊聊天而已。” “当真?”秦惊羽不敢置信,就这样简单?会不会是个圈套? “我再不会骗你。” 再不会?意思是他以前曾经骗过她? 可她怎么想不起来,该死的健忘症……秦惊羽习惯性揉着额头,却见他脸上那抹正色一闪而过,眨眨眼,无辜笑道:“或者你觉得说话聊天太无趣,我们可以换个方式,比如更深一步接触……” “一言为定。”生怕他反悔,秦惊羽一锤定音,“现在就开始,到天亮为止。”祁金是银翼的救命恩人,又是证明其皇嗣血统的重要人证,她不能置之不理,此时到天明也就两个时辰,就当他是空气,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离天亮没多少时间了,我其实很吃亏。”萧焰如此说着,面上却是笑得满足,在石桌前坐下,变戏法似的变出一盏茶壶,两只茶杯来,眨眼功夫已经给她倒上一杯,“这里有些凉,喝口热茶醒醒神。” 秦惊羽漫不经心端起茶杯,低头嗅了嗅,没有任何异样,却不想遂了他的心意,随手放在桌上道:“这两日上火,想吃点凉快的。” 不想话声刚落,萧焰手掌一翻,又从桌下捞起一只小木桶上来,里面浮着两只圆滚滚的甜瓜,四周还散布着大大小小的冰块。 “冰镇过的甜瓜,味道更好,不过太凉,可不能多吃。”萧焰温言软语说着,手上动作没停,但见他掌中一柄柳叶小刀不住旋动,转眼间瓜蒂瓜皮削得干干净净,掏尽瓜瓤,切成薄片装盘,码得整齐好看,勾人食欲。 秦惊羽一看那盘中甜瓜造型,便知那日在汤饼铺子的甜瓜正是出自他的刀下,心里倒是有些好奇,不知后来他是如何应付那女子的。 萧焰见她盯着小刀看,不由笑道:“上回你真是胡闹。” 秦惊羽知道他也想起那日的事情,想到自己待会还要有求于他,只得讪讪一笑,却听得他摇头叹道:“你呀,总是变着法给我塞女人,这习惯可真不好……” “误会,误会。”秦惊羽被他说得发怵,自己除了给雷牧歌李一舟乱点过鸳鸯谱之外,这些年可都是安分守己,再没干过类似的勾当,这个总字,从何说起?! 萧焰笑了笑,也不再追究,将切好的甜瓜推到她跟前:“尝尝吧。” 秦惊羽瞅着那甜瓜,含笑道:“我记得你切瓜的时候没洗手。”瞥见他面色黑了黑,也不在意,继续陈述,“还有啊,这盘子貌似也没洗过,而且你这刀也不干净,谁知道以前有没有修过指甲,刮过胡子……” 听她喋喋不休说着,萧焰叹了口气,笑得无奈:“好端端的气氛,便全叫你给破坏了。”也不生气,伸手将盘子木桶都撤了下去,默了一会又道,“冰凉之物,我其实也不愿你多吃。” 秦惊羽忍住吞唾液的冲动,四下里环顾巡睃,看着这简单的石室,甚觉无聊,倦意来袭,不禁眼睛发颤,张口打了个呵欠。 “困了?”萧焰笑得愈发温情。 “还好。”揉了揉眼,手指勾起,无意识敲击着桌面。话不投机半句多,想着离天亮还有那么长的时间,心里实在憋得慌。 “说说话就不困了。” “洗耳恭听。”秦惊羽避开他直射过来的眸光,懒懒开口,只将他看做是面前一颗会说话的白菜。 萧焰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淡淡笑道:“我从来不知道自己这样让人厌恶生嫌。” 秦惊羽扁嘴嘟囔一句:“萧家的人,都长得像水仙花。”换句话说,都是些自恋狂。这来自希腊神话的典故,用来骂人倒是不错,反正他也不明白。 萧焰看她神情便知不是好话,放下茶杯,轻叹道:“你心里有怨有恨,只管冲着我来,却不该牵连无辜。” 秦惊羽听得愕然:“我几时牵连无辜了?” “三个月前,月儿被夫家婉言退了婚,理由我不说你也知道。” “萧月?”秦惊羽有丝了解,问道,“她的夫家是谁?” “南越丞相之子,聂少谦。”萧焰答道。 秦惊羽点头,心道这八卦传播得真慢,大半年前的事情,三个月前才传到苍岐去,轻笑一声,开口道:“这丞相公子怎地忒不懂事,公主殿下屈尊下嫁,这样的福分还不珍惜?” “这聂少谦是难得的少年英才,我父皇一向看重,出了这样的事,大家都甚是遗憾。” 秦惊羽哼了一声,当时一心报复,口不择言,后来想起也有一丁点歉意,不过在他面前自然不肯承认,只是笑道:“要不我就勉为其难负责吧,让月公主先嫁过来,日后我登基称帝,封她做个美人,你觉得如何?” “你……”他望过来的眼神里有气有怜,更有着说不出的认命,“你负责,拿什么负责?” 秦惊羽只觉得那张俊雅的脸在微微抽搐,温润的黑眸里忽而闪过一丝慑人的光芒,带着一种难言的伤痛,听得他叹息道:“月儿的事就算是你心血来潮开玩笑,可是小风呢,为何要与他纠缠不清,还将风影戒送给他?” -- 第498页 小风? 秦惊羽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叶府小公子,叶霁风。 “我没有,那是他抢……”怔怔住了口,好像自己也是默许了这样的行为,还有那不止一次的亲吻,完全就是赌气与报复,可是自己当时为何会那般固执?打死都想不出! “不是你送的,是小风在你手里抢的?”萧焰眼睛亮了下。 没有半分思索,秦惊羽抬起头来,立时否认:“不,是我送他的。” 萧焰狭眸微眯,沉默了一会又道:“你何苦用这话来气我……” 秦惊羽翻了个白眼,听这话说得好生凄苦,整一个三角恋的剧情,话说他南越皇宫里什么宝贝物事没有,还会稀罕一只失了效用的铁扳指? 做人,不能太自恋,这是真理。 不想再听他怨妇般的声音,秦惊羽环顾四周,眼光不自觉往那石榻上瞟,好困啊,真想爬上去睡一觉……萧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微微笑道:“想睡就去睡吧,别担心,有我给你守着。” 秦惊羽嘿嘿干笑:“不困不困,继续聊吧。”再撑一会就好了,祁金就有救了。 “真的不困?” “是。” 心里倒是好奇,他还能找些什么话题来说。 萧焰没再说话,只是看着那周围石壁道:“这里委实简陋了些,若是我来布置,少不得一张琴,几幅丹青。” 说着骤然起身,秦惊羽被他忽而前倾的动作吓了一跳,瞌睡虫跑掉大半:“你做什么?” 萧焰面上微露疑惑,绕过她走去石壁前,细细查看:“你看这壁上凹槽,还真能放下一张琴。” 秦惊羽老早就看见了那处凹槽,正好在石榻上方的石壁上,呈长方形,大小倒是符合,只不过里面空空如也,心头有丝怪异的感觉,也没多想,笑道:“这洞里太潮湿,挂不了丹青,也放不了琴。” 困意减退,索性站起来,走去水帘处,堪堪朝外间张望。 脚步声临近,萧焰在背后轻问:“你在看什么?” 求人心软,秦惊羽没有隐瞒,选择实话实说:“我在看还有多久天亮。” 萧焰溢出一声苦笑:“我费尽心思,你却只当是场煎熬。” 听他说得可怜,秦惊羽忍不住道:“其实也不是煎熬——”转回身,见他眸光微闪,继续道,“就当是在磨练意志吧,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萧焰眼神一黯:“你……就那么讨厌我?” 秦惊羽坦然看他:“这个很重要吗?”敌对双方,难道还能相看两不厌? 萧焰怔怔望她,半晌才喑声道:“走吧,我这就陪你去救人。” “但是还没天亮……” “不用等天亮了,现在就去罢。” 秦惊羽心头一喜,却不予表露,跟他走到洞口,忽觉腰间一紧,被他揽住又是一番腾云驾雾,从那瀑布穿越而出。 先前事出突然,也没太注意,如今已有先例,再被他这么一搂一抱,周身虽有水珠飞溅,雾气升腾,鼻端却还是嗅得一缕淡雅气息,清新宜人,不知何时在哪里闻过一般—— 唉,一夜没睡,都有些神志不清了,看来办完正事须得找个地方补眠才行。 两人越过瀑布,刚在池边出现,就有黑衣侍卫围合过来,那黑衣首领抢上一步,面露担忧道:“殿下,那石室水汽太重,你的腿……” 萧焰摆手道:“我没事,方才有人来过没有?” 黑衣首领答道:“有两队西烈宫卫巡逻,我们隐在角落,没被发现。” 萧焰点点头,目光朝他身后一扫,唤道:“小楼,准备些药物和工具,我需要你的帮助。” 那被唤的男子一个箭步上前,抱拳行礼,即是朝他上下打量:“殿下哪里不舒服?” 萧焰摇头道:“不是我,是别人。”说罢看向秦惊羽,压低声音问道,“人在哪里?” 秦惊羽看看天色,已是泛起蒙蒙亮,银翼还没有任何回返的迹象,再等无益,事到如今,她也只能把宝押在他身上了。 暗叹一声,如实告知:“在宸宫。” 萧焰想了想,招来黑衣首领一阵低语,后者听得连连点头。 趁着天色将明未明,那黑衣首领带着手下尽数散开,剩下三人悄然潜入宸宫,一路摸进先前藏人的房间。 祁金仍在昏迷,萧焰也没多问,只叫那姓楼的男子替他拔箭医治。 秦惊羽在旁也帮不上忙,一边盯着那人的动作,一边寻思萧焰这样做的动机。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一点她很清楚,可是怎么也想不通他对自己如此相助示好的理由,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暗暗提防,凝神细看,不放过他们任何一个动作。 “他伤势怎样?”萧焰低问。 “不太好,先前应该受过重伤,没能及时医治,身体虚空,这箭又是正中后心,失血过多,虽然用上了最好的金创药,但恐怕撑不了几日……” 秦惊羽正听着两人对话,忽见萧焰从腰间摸出一物,朝祁金嘴里塞了进去,不觉跳进来低叫:“你做什么?” 那姓楼的男子看得分明,也是叫道:“不可,殿下!那是你自己的药啊!” 萧焰盯他一眼,伸手将祁金嘴巴合上,朝秦惊羽笑道:“别那么紧张,只是颗疗伤的丹药而已。” 秦惊羽见那楼姓男子的神情不似作假,放下心来,又坐回去:“这次算是银翼欠你个人情,以后他会还的。” -- 第499页 萧焰目光幽幽扫过,低道:“我不要他欠,我要你欠。” “不是一样么?” “不一样。” 听他说得那叫一个斩钉截铁,秦惊羽瞧着那祁金渐渐好转的脸色,只得应道:“那就算在我账上吧,不过先声明,若是违背我心思意愿之事,我是不会认的。”也就是口头上应着,那些一诺千金,涌泉相报什么的,对她而言根本就是狗屁不通。 萧焰笑了笑,对她这明显不上心的态度也没太在意,对着正在上药的楼姓男子道:“他何时能醒?” “属下已经解开他的睡穴,顶多再等一刻钟,他就会被痛醒了。”那楼姓男子上药包扎完毕,轻问,“殿下还有何吩咐?” 萧焰朝他点头道:“很好,你归队吧。” “是,属下告退!”那男子恭敬行礼,继而从窗口一跃而出。 男子一走,室内顿时安静下来,只余呼吸之声。 见她盯着祁金一瞬不眨,萧焰轻声道:“你们不顾一切救他,想必他跟银翼的身世有关。” 秦惊羽侧头看他,眼神戒备:“你知道什么?”他与银翼是旧识,极有可能对其身世也知道一二,但凭她多年来对那狼小子的了解,不像是个到处述说的大嘴巴啊! 萧焰笑了笑道:“该知道的都知道,不该知道的也猜到些许。” 秦惊羽挑了挑眉,思量着他话中的可能性,听得他柔声道:“不用这样防备我,我对你没有半点恶意,日后你就会知道。” “这个难说,坏人从来不是自己是坏人,这样简单的道理,三岁小孩都懂,想必萧二殿下也不会陌生。” 萧焰低头笑起来,眉眼愈发温润,正要说话,忽听得底下一声低吟,祁金醒转过来,哑着嗓音道:“痛死我了!” “你醒了?”秦惊羽俯身下去。 祁金看看她,又转头看看萧焰,不解道:“我家殿下呢?” 秦惊羽怕他担心,含糊道:“他办事去了,很快就会回来……你觉得怎样?” 祁金挣扎着坐起,拍着胸脯道:“已经好多了,力气也回来了,放心,我老祁没那么容易死!” 萧焰看着他道:“能走吗?” 祁金点头道:“没问题。” 萧焰微微颔首:“那就好,这里不安全,我们得换个地方。” 秦惊羽呆了呆,诧异道:“换什么地方?” 萧焰望着她笑道:“这里是皇后寝宫,兰萨常来常往,迟早会发现端倪……”微顿一下,又循循善诱道,“与其如此,倒不如去我的别院,那里有吃有喝,有医有药,还有人照顾,不必这样辛苦……你说好不好?” 听起来还不错,秦惊羽张了张嘴,还没回答,就听见一个冷漠的声音在门边响起—— “一点都不好。” 卷六:王者归来 第三十三章:佳儿贤媳 秦惊羽闻言跳起来,顿时眉开眼笑:“银翼!” 随着她的唤声,门外一道黑色人影闪身进来,不是银翼又是谁? 萧焰慢条斯理抬眸,瞟他一眼,淡淡招呼:“回来得真早。” 秦惊羽听着那话,怎么有股子咬牙切齿的味道,正想着,银翼已经大步上前,抓住她的双肩,将她直接从萧焰身边拽过来。 “银翼你……”秦惊羽有丝傻眼,这狼小子吃错药啦,这样冲动? “好消息。”银翼俯身凑近,几乎是贴着她的耳廓低语,“我找到了失踪的弟兄,就在城外,一个不少。” “你说的,是真的?”秦惊羽张大了嘴,心快要跳出胸口,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震撼惊喜的了! “真的。”银翼看了看萧焰,欲言又止。 秦惊羽见他神情有异,知道他是不愿在外人面前提及此事,尤其是这处于敌对关系的萧焰,此意倒是正合她的心思,当即住了口,笑道:“你回来就好,方才萧二殿下帮了我个大忙,教我欠着老大个人情,提心吊胆的……那个,时间也不早了,萧二殿下也该回别院了,要不银翼你去送送?” 对这明显的逐客令,萧焰也不动气,似笑非笑道:“利用完了就想一手撇开,这世间哪有这样不讲理的事?” 秦惊羽干笑两声道:“那也是萧二殿下自动送上门来搭手,这你情我愿的,怎说是利用呢……” “你情我愿?”萧焰眼眸亮了下,淡淡笑道,“这词听着还不错。” “不错就好,银翼,送客!”秦惊羽懒得再与他纠缠,直接下令。 银翼踏上一步,面无表情道:“请吧。” 萧焰看了看她,朝银翼轻叹道:“这是西烈,不比大夏,你好生护着她。” 银翼哼了一声,看着他施施然出了门,待得其背影消失不见,这才转向秦惊羽道:“这是怎么回事?” 祁金醒转不久,对几人的对话听得云里雾里,也将视线转到秦惊羽身上。 秦惊羽耸肩道:“也没什么,那萧焰发神经,主动带人来替祁侍卫医治。不过你放心,我一直小心盯着的,他没机会使坏。”想着那颗疗伤丹药,心底莫名一动,那楼姓男子说的如果是真的,那么萧焰舍己为人贡献出自己的丹药,此举到底是何居心? 银翼点头道:“我倒不担心他使坏,我只怕他对你……”说着,忽然住了口。 这人是怎么了,说话说半句,想憋死她啊? -- 第500页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 秦惊羽眯起眼,正要发问,忽听得门外细微风声,不觉低问:“谁?” “是我。”房门推开,萧焰去而复返,笑吟吟走进来,“带了点东西过来,一是老和尚的药,大瓶的外敷,小瓶的内服,每日各三次;二是几套我手下的服饰,你要是想通了要来我别院,穿上这个通行也方便些;另外还有些点心,饿了就将就吃吃,若是想热汤热饭,好酒好茶,就来找我。” 秦惊羽看看他手上递过来的布包,眼神示意银翼接过来,口中随意道:“多谢啦。” “我们俩,不必客气。”萧焰笑得意味深长,瞥了银翼一眼,转身出门。 等他再次走得不见,秦惊羽才拾起之前话题,蹙眉道:“银翼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银翼想了想,道:“没有。” “真没有?” “没有。” 听他答得简洁有力,秦惊羽吁了口气,不知为何,一点没有再继续追问的心思,似乎在内心深处很是抗拒,不愿深入——以银翼的性情,他说没有,那就真是没有了。她这样对自己说。 银翼上前查看了祁金的伤势,眼底闪过一丝意外,却也不说什么,只问道:“祁叔叔你觉得怎样?” 祁金喘口气,哑声笑道:“殿下不必担心,我老祁身子骨硬实着呢,区区一支箭,算不了什么!” 银翼听他声音放下心来,扶他躺回床上,“你好生歇息,我们在这里暂避几日,再做打算。” 祁金握紧拳,恨恨道:“我已经没事了,殿下你等着,我要去杀了兰萨这奸贼,血祭陛下!” “好好养伤,这是命令。”银翼按住他的肩,语气不容置疑。 秦惊羽听得一怔,这段时日狼小子越来越冷峻霸气了,定了定神,当下拉他到一旁角落,低声道:“别耽误时间,快说快说。” 这一路西行,一直没有弟兄们的半点讯息,两人彼此都没敢提,心道必定是葬身在那猰貐与伥鬼的利爪血口之下了,却未曾想到,还能有再见的一日,先前因为萧焰在才闭口不问,此时哪里还憋得住,自然是心急如焚! 银翼看她一眼,面上总算露出几分笑意:“我扛着那太医出了宫,感觉到有数名飓风骑追出来,我也不敢停留,一路往城外奔走,直到出了城门将那太医抛下,飓风骑也追到了跟前。” 秦惊羽急道:“后来呢?” “后来,我刚要动手,突然看到前方半空中焰火冲上云霄,赶紧出声示警,果不其然,斜刺里跳出来大队人马挡在我前面,将那飓风骑轻易击毙……说起来,都是因为你!” 不用他说,秦惊羽也猜到这大队人马就是那失踪的卫部煞部弟兄,却想不通他们何以神兵天降:“因为我?” “是的,你难道忘了,你在树林里留下的联络暗号……” 暗号?秦惊羽一拍脑门,恍然大悟,低叫:“那三堆篝火!”暗夜门成立已久,门下建有完善的联络体系,那三堆呈品字型的篝火便是门下兄弟在野外联系甄别的暗号之一,当时她急着找到银翼,顺手给摆了出来,走时匆忙也没顾上毁去,不想竟无意促成重逢大事! 银翼点点头道:“他们说,当初我被卷入地底之时,他们前来寻找,却遇到风暴,被铺天盖地的沙尘砸得昏迷过去,等清醒过来,人已经莫名到了西烈境内,时间也是过了半年,后来陆续聚集人等,因为人数众多目标太大,不敢在城镇出现,就一直呆在附近山林,两日前派出一队下山探听消息,没想到在林子里看到联络暗号,欣喜若狂,立时放出焰火,刚好被我碰上。” 想来他们定是被猰貐的妖术镇住,置身幻境当中,待得这始作俑者灰飞烟灭,方才重现人世。 平复下狂喜的心情,略微整理思绪 ,秦惊羽又问道:“怎么是你个人,弟兄们呢?” 银翼解释道:“吴峰考虑到这几千人之众太过引人注目,都躲在山上,每回只派出一两队人下山,我怕你这里有事,急着赶回来,跟他们约定在城门外待命,随时准备进攻皇城。” 秦惊羽拍手笑道:“做得好!”银翼带出的卫部煞部弟兄全是暗夜门的精锐力量,有了这样强大的后援,她根本不惧怕兰萨与萧焰中的任何一方势力! 眼看天色亮堂起来,前殿远远传出人声,秦惊羽解开萧焰送来的布包,里面果然有大瓶小瓶的药膏药丸,另外还有三套黑色劲装,正是他手下黑衣侍卫的服饰。 “真想不通,他几次三番帮我,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 秦惊羽喃喃自语着,听得银翼轻哼一声,不由笑道,“管他心里想什么,这送上门的东西,我们只管用便是,想那么多干嘛。” 两人商量一阵,秦惊羽又走回床榻,对祁金道:“我在那风烟亭附近查找过,没见到什么手谕,你再想想,元昭帝真是说的风烟亭,你确定没听错?” 祁金斩钉截铁道:“我听得非常清楚,还追问过陛下,千真万确就是风烟亭,不会有错。” 秦惊羽叹口气,抬眸望着银翼:“看来地方太隐秘,只有去问皇后娘娘了。” 听她这么一说,祁金忍了半晌,终还是冷哼出声:“她……” 秦惊羽知道他对这乐皇后成见颇深,也没理会,只对银翼道:“我们先在这里休整下,让祁侍卫也多养养,等到入夜就去探探你那母后。” -- 第501页 许是对这母后的称呼太过生疏,银翼沉默了一会,方才道好。 当时看中这屋子,也是图它地处后殿,位置偏僻,不仅夜晚如此,就是到了白天,也不见半个人影前来。 这一日下来,无人打扰,三人歇息得当,眼看天色又渐渐暗下来,秦惊羽取出两套衣服,与银翼各自换上,准备行事,不经意瞥见地上的布包,里面的食物已经吃了个精光,药物也用了大半,不由叹道:“看来还得去找地方补给……” 银翼顺着她目光看过去,淡淡道:“他是故意的。”出手相助,留食留药,却只给出一点份量,就等着她前去找他……这个做事滴水不漏的人精! 祁金虽然伤口尚未愈合,但精神尚好,总算是恢复了些许力气,他的长刀已经失落,银翼遂将自己的佩刀留给他,又留下些石子做暗器,对付个把侍卫应当没甚问题,安顿得当,两人趁夜摸去正殿,朝灯火最明亮处而去。 铜鹤灯架上灯光飘摇,乐皇后正靠在软榻上,神态奄奄,似是比在山庄时清减一些,忽而伸手,在面前一架古琴上轻抚一下,发出悠长琴音。 “娘娘,时辰不早,该睡了。”底下的侍女小莲轻声提醒。 “你自去吧,我再待一会。”挥手屏退了侍女,乐皇后低头看着案几上一幅丹青,自语道,“越看越觉得像,可是人呢,怎么再不出现了?上天保佑,让我再见他一面……” 手指抚了又抚,正婉转叹气,忽闻房门咯吱一声,有人在门前轻笑道:“娘娘想见之人,可是他?” 乐皇后惊诧抬头,但见黑影一闪,那在山庄见过的年轻男子被人推上前来,堪堪立在眼前。 “你……”她猛然站起,指着银翼,声音有丝哽咽。 秦惊羽及时关上房门,朝她比划个嘘声的手势:“我们来得不易,你小声些,莫要惊动了他人,特别是宫卫。” 乐皇后掩口,神情激动,不迭点头:“是,是,你们快坐,快坐……” 秦惊羽笑了笑,拉着银翼坐在她对面,乐皇后慢慢滑坐下来,眼睛盯着银翼,一瞬不眨:“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银翼。” 听他这么一说,乐皇后怔了下:“银?” 秦惊羽顺势补充:“他养父姓银。” 乐皇后眼睛亮了下,目光下移一些,又颤颤问:“你身上……胸口……” 这回不等秦惊羽动手,银翼已经自行拉开了胸襟,乐皇后瞧见那道疤痕,有如雷击般,忽然越过案几抢到他面前身旁,手指抚上,悲喜交集,含着眼泪道:“这里……痛吗?” 银翼看着她哭,不知怎的,两行热泪流了下来,摇头道:“从我记事起就有这个疤,早就不痛了。” 乐皇后怔怔看着他熟悉的五官容貌,情不自禁伸手摩挲,从鬓发到眉眼,从鼻梁到面颊,抚着抚着,忽然哭出声道:“你是我的孩儿,你就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儿!” 银翼身躯微震,只觉得那手指温暖柔软得像是一个梦,是自己二十年来从未有过的美梦,纵是他由来性情淡漠,也不由得红了眼眶,半晌说不出话来。 秦惊羽在旁得分明,待他们哭得累了,这才开口道:“娘娘可认识一个叫做祁金的人?” 乐皇后点头应道:“认识,他是先帝的贴身侍卫。” 这就对了! 秦惊羽点了点头,指着银翼胸前的疤痕道:“当年为了掩饰他的胎记,逃过追捕,祁金制造了这个疤痕,他现在也在宫中,你若是不信,可以去跟他当面对质……” “不用,我信。”乐皇后抹着眼泪,朝她微笑道,“这母子连心的感觉,等你日后有了孩子做了娘亲,就会明白。” 秦惊羽听得瞠目结舌,半晌才反应过来,连声道:“你弄错了,我不是……” 乐皇后含泪拉住她的手,与银翼的手合在一起:“我没错,我上回就看出来了,好媳妇谢谢你,帮我照顾棠儿,我苦命的孩子……” 侧目见得银翼默认的眼神,再看看乐皇后一副欣慰欢喜的样子,秦惊羽实在不忍出声否认,只得暗叹一声,无语望天—— 呃,看这乌龙摆得,麻烦大了…… 王者归来 第三十四章 阴魂不散 自从那死城出来,银翼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以前总讨厌别人与他身体接触,这会竟然握住她的手就不放了,唇边还带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哪是什么狼小子。分明就是只小羔羊! 秦惊羽翻了个白眼,碍于长辈在场不好发作,只得由他握着。 乐皇后看看银翼,又看看她,目光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说不出的满意:“你叫什么名字?” 秦惊羽如实回答:“我叫秦惊羽。” 乐皇后一介女流久居深宫,从不过问政事,自然不知道这名字代表的涵义,微笑道:“这名字好。跟人一样好……不介意的话,我便叫你小羽如何?” 秦惊羽身子抖了抖,感觉银翼也是同样动作,不由在他手心里掐了一下,干笑两声道:“娘娘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乐皇后擦干眼泪轻笑道:“怎么还叫我娘娘,少一个字多好!” 秦惊羽极其难得老脸一红:“你误会了,我跟银翼不是……”忽觉手上一紧,侧目瞥见他警告的目光,讪讪住了口。 -- 第502页 这个银翼,越来越没属下的意识了,看在他与他娘失散多年终于相认的份上,暂不与他计较。 想起一事有些好奇,又问道:“你怎么认出我是……女子?”扮男人扮了这么多年,已经是娴熟自如,惟妙惟肖,她自认绝对不会在人前露出半点马脚,就连被萧冥囚禁在南越皇宫那么长时间都没人看出来,而这乐皇后对自己仅有一面之缘,怎么就能洞悉真相?太神了吧! 银翼闻言也面露疑惑,乐皇后看着他俩悠悠叹道:“娘是过来人,自然看得明白,棠儿看你的眼神,那么与众不同……”她微微仰头,不知想到什么,眼睛里现出丝丝光彩,“一个男人,只有全心全意爱着一个女子,他在望着他心爱的女子的时候,眼中才会流露出这样的神采来。” 秦惊羽张了张嘴,险些笑出声来:“不是吧,自然看得明白,棠儿看你的眼神,那么与众不同……银翼你,自然看得明白,棠儿看你的眼神,那么与众不同……爱我?全心全意?” 银翼狠狠瞪她一眼:“当然不是!” 乐皇后见他俩眉来眼去,只当是小两口闹别扭,笑问:“你们成亲没有?” 银翼忸怩了下道:“没。” 乐皇后诧异道:“棠儿年纪也不小了,怎么会……” 秦惊羽皮笑肉不笑,只当没听见,银翼瞟她一眼,闷声道:“我高攀不起。” 乐皇后却是一笑:“有什么高攀不起的,我儿是堂堂西烈太子,这婚事我做主,改日就去小羽府上提亲。”说着揉了揉眼角,感叹道,“若是先帝还在,看到你已经长大成人,娶妻生子,不知道该有多欢喜……” 秦惊羽听她的话,倒是想起正事来,笑着提醒:“娘娘莫要忘了,宫中已经有一名正式册封的太子,名字恰好也叫兰棠,如今银翼的身份倒是有些尴尬了。” 乐皇后面色微变,轻轻吐出一口起来:“倒是,我见着棠儿欢喜得不行,竟忘了这茬。”狸猫换太子,换得容易,正名却不是个简单的事。 秦惊羽好奇问道:“那个假太子是兰萨找来的?” 乐皇后点头道:“正是,数月前暴民作乱被他镇压,事毕后他便待会一名少年男子,说是棠儿找回来了,我当时看到那个胎记,也真以为是我的棠儿,可是……”可是骨肉亲情,那种母子天性不是说有就有的,她可以对那个少年和颜悦色,温柔亲切,彼此相敬如宾,却始终没有疼到骨子里的感觉,反倒是后来这个误闯进来的男子,让她乱了心绪,期待莫名。 秦惊羽正待再问,忽听得一丝宜生,好似有人悄然走进,不由得朝银翼摆摆手,做个噤声的手势,心里暗想,这人好高的武功,自己都是直到他快走近时才有所察觉。 “紫烟,你在跟谁说话?”问外响起询问声,竟是兰萨! 乐皇后没料到他此时会来,心里一惊:“我没事,已经快睡啦。” 兰萨明明听得室内有男人之声推了下门,又见房门从里面闩上,起了疑心道:“你开门,朕有事跟你说。” 乐皇后坐着没动,手指扯紧衣袖:“明天再说罢,我倦得很,想睡了。” 兰萨见她不肯开门,疑心更甚,道:“只说几句话就走,是关于棠儿的事情,不会耽误你睡觉的。” 秦惊羽与银翼对视一眼,心知他定要进来,闪身进了内室,躲在一处帷幕后方。 乐皇后眼见他两人已经藏好身形,这才慢慢走过去开门,刚到门边,却听得轰然一声,原来兰萨想到之前祁金大闹宫门的情景,惶急之下只怕有人来此加害,一掌劈开房门,门闩跟着便断,门板飞起,人也直闯进来。 他见乐皇后脸色苍白,但房中却无别人,甚为奇怪,忙问:“紫烟,出了什么事?” 乐皇后定了定神,道:“没事,我只是想起一些事情,心里不大舒服” 兰萨走到她身边,很自然揽她入怀,眼睛却是警惕注视着室内:“是不是有人进来?” 乐皇后身子微僵,往旁边一闪:“没有啊。” 兰萨盯着她的眼睛,慢慢道:“皇宫里混进来了刺客,朕担心是躲在了你这里。” 乐皇后勉强笑道:“怎么会,我在这里好好的,再说宫里有那么多侍卫,刺客哪里敢来?” 兰萨笑了笑,眼睛却是看向内室方向:“朕今晚就歇在宸宫罢……” 乐皇后低叫:“不可!”迎上他疑惑的眼神,声调软了些,清冷道,“你说过,不会逼迫我的。” 兰萨面露痛苦道:“朕是说过,但我们已经好几个月没见面,你难道就不想跟朕好好说会话?朕不是外人,朕是你的夫君,你是朕的妻子啊!” “这皇后之位,我本不愿,都是你一厢情愿,要不你下旨废后……” “别说了!” 兰萨出口喝止,声音把秦惊羽吓了一跳,看了看身边冷着脸色的银翼,忽然发现了一个大问题—— 方才光顾着他们母子相认,述说衷肠,竟没能揭穿兰萨的真面目,也就是说,乐皇后并不知兰萨的所作所为,此时便极有可能对他说漏嘴…… 兰萨在门口站定,望着那一大片垂下的帷幔,忽然一口气吹了过去。 帷幔后的两人正各怀心事,忽觉一股内息袭来,银翼下意识侧过身挡在她面前,帷幔荡起,凸显出他的身形。 -- 第503页 兰萨看得分明,一声冷笑拔出腰间佩刀,猛然向帷幔上砍去。 眼见这动作迅捷无比,两人不知抵御,立时枉送性命,乐皇后心中大急,啊的一声身子瘫软,几欲昏厥。 兰萨弯刀未到帷幔,已自收转,心想她竟知道后面有人,气急败坏扶住乐皇后,对着两人冷哼道:“你逃不掉的,出来罢!” 乐皇后听他声音悠悠转醒,见帷幔好端端地并未破损,大是欣慰,但这般忽惊忽喜,已是支持不住,全身酸软,更无半分力气。 兰萨看她一眼,眼底说不出的怨愤悲苦:“朕这些年来如此对你,一往情深,你竟在房里藏着别的男人!” 乐皇后喘息摇头:“不是别人,那是我儿子——” 秦惊羽心底一沉,但觉耳畔忽热,银翼俯下身来急促低道:“我去引开他,你自己小心!”话声未落,就见他掀开帷幔一角跳了出去。 “又是你!”兰萨瞪着蓦然出现的男子,怒不可赦,手臂陡然一震。 银翼甫一出现,只觉面前白光一闪,犹如闪电一样! 额际凉了一凉,不过眨眼功夫,乐皇后竟是带着哭音叫道:“住手!你不能杀他!”边叫边是拉住兰萨的手臂。 就这么一挡,银翼已经掠过两人,从窗口一跃而出。 兰萨见乐皇后竟不顾一切出手阻挡,气恼摔开她的手,跟着追出去。 乐皇后歪倒在地,心中又气又急,又是担心,好半晌才撑起身来,之间秦惊羽已从帷幔后出来,正盯着地上一缕断发出神。 “兰萨的刀法,竟然这般厉害!” 她虽没有看到当时的情景,却大体猜到,银翼一露面,兰萨就朝他发了一刀。 此时方才明白,那个西烈第一快刀王的称号,真是绝无夸张之处,他那柄弯刀,就算是锋利之极,但在那么一瞬间就能削去银翼的头发,这是何等身手?只要他多用一分力道的话,抢在银翼猝不及防之时,甚至可以削去他的鼻梁! 猫鼬般的灵敏,闪电般的刀法,银翼若是与他正面交锋,凶险难料! 一念及此,顾不得安抚乐皇后,急急窜出门去、 本来就迟了一会,再以她蹩脚的轻身功夫,穿过几条甬道,又翻过几道高墙,刚落地,就被人轻轻按在肩上:“别去添乱。” 又是他! 这人真是阴魂不散! 秦惊羽定了定神,身子一扭,朝后一缩,便是挣脱开来:“走开,别耽误我正事!” 萧焰看得脸色微沉:“这招式是雷牧歌教你的?” 秦惊羽扁嘴道:“你管谁教我的!”忽听得前方传来兵器碰撞声,不由大急,脚下一蹬就要循声而去。 萧焰出手如风,一把将她拉住,压低声音轻笑:“日后我教你更好的招式……” “不稀罕!” 萧焰眸光微闪,转了话题懒懒笑道:“不是想追去找银翼吗,跟我来——” 秦惊羽怔了一下,就被他揽住纤腰,轻轻松松跃上墙头,奔驰一阵,忽而停住,隐身在一棵大树茂密的枝叶间。 “你……”刚要出声,却被他手掌捂住口鼻。 月光下,但见他长眉蹙起,鼻梁挺得笔直,薄唇几乎抿成一条之间,显然是看到什么为难之事。 秦惊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待看清底下的情景,吓了一跳! 只见银翼远远立在一处,四周皆是持刀侍卫,徐徐朝他靠近,包围圈不断缩小,再看这头,兰萨正抓着一人,弯刀抵上那人的喉咙,背后是数名虎视眈眈的飓风骑。 “你再走一步,朕就要他的命!” 怎么回事,被兰萨抓住之人,竟是原本躲在房里的祁金! 她却不知,祁金在房里待了一阵,心里担忧,仗着自己对这皇宫地形的熟悉,悄悄摸了出来,却正好遇上兰萨追逐银翼,撞在了枪口上,反而成为兰萨要挟的筹码! “殿下别管我,快走,走啊!”祁金艰难的转头,朝向兰萨哑声道,“你这狼心狗肺的贼子,当年设下毒计害死陛下,如今又想加害陛下唯一的骨血,我祁金就是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呵呵,那你就做鬼吧……” 兰萨手中的弯刀朝前一压,祁金脖子上顿时血流如注,银翼看得真切,厉声喝道:“住手你放开他!” 兰萨冷声道:“要朕放开他,饶他不死,也行,你就束手就擒吧!” “别!殿下!你快走吧,我求求你!”祁金老泪纵横,悲戚道,“都是我不中用,连累殿下,殿下,殿下你不用管我!”你不用管我!”说罢就朝兰萨的刀刃撞去,却被他生生扯住,动弹不得。 听到此处,秦惊羽心里大致有了一番揣测,侧头看了眼萧焰,欲言又止。 萧焰放开手掌,凑近低道:“你想说什么,是不是想让我前去救人?” 秦惊羽忍住没说话,萧焰低笑道:“区区小事,也不是不行,但你又欠我个人情……这人情越欠越多,以后可怎么还?” 还他个头! 秦惊羽低头不语,心中却暗地思量,只要此时救下祁金,银翼即可安全离去,届时便将那几千弟兄尽数召集前来,她就不信,敌不过兰萨的飓风骑! 不过,硬碰硬并非明智之举,两败俱伤从来不是她想要的结果,飓风骑,忠心耿耿的西烈皇家侍卫,她倒是很看得上眼…… -- 第504页 “你想过没有,有一个办法可以一劳永逸,永除后患。” 她闻言抬眸:“什么?” 萧焰笑而不答,忽然直起身来,一个漂亮的旋身,从树上一跃而下,大步朝人群走去。 “陛下,你这是做什么?在缉拿刺客么?” 兰萨一见是他,面上有丝僵硬,显然对这个总是碍事的南越皇子很不感冒,语气淡淡,维持着表面的客套:“是的,这两人便是之前在宫门行刺朕与皇后的刺客。”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刺杀一国帝后,胆子不小啊,不知是何方神圣?”萧焰故作惊诧,看了眼银翼,道:“这人我见过。”再看祁金,忽然现出一副不敢置信的神情,啊的一声叫出来,“怎么……是你……” 此话一出,别说是兰萨,就是在树上的秦惊羽都听得一惊,这家伙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祁金也认出他是与秦惊羽一道来为自己医治之人,嘴巴张了张,还没说话,就见萧焰飞扑上前,神情激动道:“恩公,真的是你!” “恩公?”兰萨眉头拢到一起。 “是啊,陛下不知,他便是我全家的恩人——”萧焰抓住祁金的双肩,不着痕迹将他拉开兰萨的控制范围,“我小时候带两位皇妹在山野玩耍,不想遇到狼群,幸得这位大和尚恩公出手相救,我兄妹三人才不致惨遭狼吻,恩公对我萧氏皇室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秦惊羽在树上听得险些喷出来,听过雷的,可没听过这么雷的,我的妈呀,真是天雷滚滚! 兰萨也是将信将疑:“二殿下此话当真?” 萧焰面色一凛,傲然道:“当然是真的,这等大事,我还骗你不成?”转头又朝祁金道,“当年恩公走得匆忙,我单是记住了恩公这秃头,和这张坑坑洼洼的脸……恩公不是在游历江湖,好生逍遥么,却怎么到这西烈皇宫;来了?”这话明褒暗贬,实是在责怪他不该拖着伤病之身到处乱跑,惹出祸事,还连累他人。 祁金心头惭愧,长叹一声没有说话,兰萨知他早年东躲西藏,辗转走了不少地方,此时听得这番说辞,倒是信了大半,既然跟南越皇室颇有渊源,只得收起刀来。 萧焰趁机道:“我父皇母后一直念叨着恩公,还请陛下手下留情,让恩公随我回苍歧,与我家人见面叙旧……” 兰萨沉声道:“不行。就算他是殿下的恩人,却也是我兰萨的敌人,他与他那同伙屡屡行刺,伤我杀我侍卫士兵熟人,依照西烈律法,理应问斩!” 萧焰早知是这结果,也不继续辩驳,自动降低要求:“我南越出兵相助平乱,也有伤亡,看在两国交情上,陛下可以不放人,但不可伤其性命,少一根汗毛都不行。” 兰萨迫于无奈,只得点头应允:“朕答应你,先收监审问,不会用刑。” 萧焰不忘补充一句:“看来恩公身上有伤,陛下请允许我的随行大夫前去给他医治。” 兰萨嘴角抽搐下。半晌才道:“可。” 萧焰听得这话,朝远处站立的银翼投去一瞥,后者会意,微微点一下头,立时跳出包围,朝着宫墙纵身而上。 兰萨气得低吼:“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追!” 但之前银翼是因为祁金被俘才予以停留,此时见他无恙,立时发力狂奔,众人武功差一大截,哪里追赶得上? 等到兰萨返回宸宫,一干侍卫也尽数散去,场子里走了个干干净净,萧焰这才转身跃上树梢,对着,满脸疑惑的秦惊羽笑道:“看傻了么?” 秦惊羽点点头,复又摇头:“你到底帮谁?”以他的身份立场,相帮的该是兰萨,而不该是自己,可偏偏他的做法就是出人意料,违背常理! 萧焰笑吟吟道:“我帮银翼啊。”看了看天色,柔声道,“兰萨去了宸宫,你也没地方可去,不如跟我回别院歇息,如何?” 跟他回别院,那不是自投罗网?笑话! 秦惊羽轻笑:“他去宸宫,难道我就去不得?你不是那么有本事吗,敢不敢跟我一道?”如她想得没错,银翼在宫外转上一圈,甩掉追兵,最后还是会去宸宫,正好在那里碰面;再说,她却也想听听,这兰萨在乐皇后面前如何解释,如何收拾残局。 萧焰望着她,低低叹息:“有你相伴,便是刀山火海,龙潭虎穴,又将如何?” 秦惊羽一个趔趄,险险从树上一头栽了下去—— 罪过啊罪过,邀个花痴同行,她真是闲得没事做,头脑发热! 王者归来 第三十五章 长夜漫漫 宸宫此时十分热闹。 之前帝后争执,兰萨拂袖而去,乐皇后伏地大哭,闻声而来的太监宫女劝慰不住,惶惶不知所措,过得片刻,兰萨去而复返,脸色铁青闯进来,身后是一干飓风骑。 “都给朕滚出去!” 众人吓得面如土色,被总管带着退出寝室,远远守着。 而夜幕下,两条身影悄然摸进宸宫后殿,慢慢循声而去。 “人家夫妻闹别扭,床头吵床尾合,你去掺和什么?此时清风明月,不如我们找个地儿喝茶聊天……” 秦惊羽白他一眼,一步踩在他矮下来的肩上,像是灵巧的小鹿,迅速翻上墙头。 萧焰抬眸看着她的动作,眼底闪过些许赞叹,以及一丝落寞,他不在的时候,她到底跟那人到了何种程度…… -- 第505页 心思只是一现,飞身跟上她的脚步,几个起落,两人隐在假山后,借着殿中摇曳的灯火,凝神细看。 但见乐皇后斜斜躺在榻上,花容失色,两眼红肿,兰萨立在她面前,勉强控制怒容,正低头解释:“朕信你,你也当相信朕,相信棠儿,别被有人之人利用……” 乐皇后打断他到:“那不是有心之人,那是我的儿子!” 兰萨好笑道:“又说胡话了,他是你儿子,那棠儿是谁?” 乐皇后低叫:“现在宫里这个不是!” 兰萨好言哄道:“好了,你在天台山独处久了,就爱胡思乱想,快睡吧,明早朕让太医来给你看看。” 乐皇后冷笑道:“你以为我疯病又犯了是不是,我告诉你,我清醒得很!” 兰萨顺着她的话道:“是,是,你很清醒,是朕糊涂了,都是朕在犯糊涂,惹怒了你,朕给你赔不是,行了吧?” 假山后,秦惊羽闻言低道:“这个兰萨倒是很会装,乐皇后看来不是他的对手。” 萧焰插嘴道:“也不完全是装,至少还有几分真心在里面。” 秦惊羽不屑哼道:“真心?那又如何,就可以随意欺骗伤害吗?” 萧焰怔了怔,面色不知怎的,有些泛白。 秦惊羽瞥他一眼,倒是没有多想,眼光继续投向殿内的人影,却见乐皇后直起身来,冷着脸质问道:“当年先帝遭袭遇害,你是怎么跟我说的?你亲口说棠儿与他父皇一起葬身火海,可二十年后又将他找回来了!你叫我怎么信你?” 兰萨叹道:“朕当时去晚一步,悔恨不已,听飓风骑说皇兄怀中抱着一团,已经辨不出面目身形,周围又没找到棠儿,于是断定棠儿也惨遭不幸……上天垂怜,谁能想到会在多年后再遇到他?” 乐皇后哼道:“单凭一个胎记,并不足以证明他的身世。” 兰萨摇头,并不以为然:“棠儿碧眸挺鼻,正是我西烈皇嗣的象征。” 乐皇后正色道:“那倒未必,我以前听先帝说过,有些人家与胡商通婚,家族中偶尔也有弟子长有碧眸,只是少见纯色而已。” 兰萨蹙眉:“你还是不肯相信?” “不是我不相信,而是——”乐皇后叹息一声,忽然道:“我问你,先帝的贴身侍卫祁金,真的是为保护先帝殉职了?” 兰萨脸色微变:“你问这个做什么?” 乐皇后盯着他的眼睛到:“你当初跟我说,祁金死了,你念及旧情予以厚葬,但时隔二十年,死人复活,这是怎么回事?” 兰萨眯起眼:“祁金父皇?你听谁说的?” “我亲眼看见他了,事到如今,你还想瞒着我?” 听到这里,秦惊羽倒是有些佩服这乐皇后,能说出这话来诈兰萨,也不算是个绣花脑袋,不过兰萨心机深沉,定有应对之策。 果然,兰萨闻言一惊,却并不慌张,长叹一声道:“既然你已经与他碰面,朕也就不再瞒你,你千万要小心此人,这祁金当初失踪得蹊跷,朕一直在派人查找他的下落,经过查探,发现他极有可能就是勾结外地突袭皇兄的内奸!” “祁金是……内奸?”乐皇后柳眉倒竖,望着他道:“你为何不早告诉我?” 兰萨垂下眼眸叹道:“那段时日你身子不好,一病就是多年,朕……不想你担心。” 乐皇后看他半晌,凛然道:“我现在已经不想再听这些片面之词,我只想要我的亲生孩儿,如今真假难辨,唯有滴血认亲。” 兰萨眼神闪烁不定,终怒道:“荒唐!你不信棠儿,不信朕,却去相信外人编造的谎言……滴血认亲,这话说得容易,你要棠儿如何自处?要西烈皇室的颜面何在?真是无稽之谈!朕言尽于此,你好好想想吧!”说罢,似是愤怒未消,拂袖挥去桌上的物事,又踢翻花架屏风,大踏步朝殿外而去。 乐皇后一动不动坐在榻上,任他折腾,只紧紧抱着那架古琴,面上浮起一丝苦笑,过了一会,便有宫人进来,手忙脚乱收拾残局,众人都是头回见得皇帝发这样大的脾气,吓得只顾做事,一声不吭。 收拾完毕,那宫女小莲怯生生过来问:“娘娘可要睡下?” 乐皇后刚要说话,却见窗外一张绝色小脸现出,朝自己眨眨眼,怔了怔,当下挥手将人屏退:“都出去,本宫想静一静!” “众人低头称是,鱼贯而出,殿内顿时安静下来,又过一会,两道人影翻进窗户,立在乐皇后面前。 “小羽……”乐皇后唤了一声,直觉拉住她的手,“棠……他呢?” 秦惊羽注意到她称呼上的迟疑,转念一想,必是经过兰萨方才狡辩之言,她对银翼的身份血统也不是百分百确定了,轻笑一声,答道:“他若是来了,见到你这犹豫不决的样子,心头必定难过,倒不如不来的好。” 乐皇后脸色一白,叹道:“我心里乱得很,不知当如何。” 秦惊羽想着她也不易,安慰道:“不能怪你,你现在是兰萨的皇后,跟他做了十几二十年夫妻,自认是你们之间的情分重些。” 萧焰在一旁忍不住好笑,她这样安慰人,倒不如不安慰。 乐皇后脸上更白了些,语调酸苦,幽幽道:“我那些年病着,都是他照顾我,我清醒之后已经身处他的后宫,夫君孩儿都已亡故多年,禁不住他体贴入微,低声下气,我便发了重誓,他要是能让我孩儿死而复生,我便嫁与他……” -- 第506页 秦惊羽听过当即明白,当时兰萨在镇压暴动之时看到那名碧眸少年,该是多么欣喜若狂,屠杀上万人,只留得他一人独活,便是要让这个秘密永远不为人知! :如此说来,他也算是对你用心良苦,一往情深……“说着暗叹一声,这个时候再说出兰萨加害元昭帝的真相,极有没了当初的效果,反倒似在挑拨离间,在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不如不提。 乐皇后拍了下她的手背,惆怅难言,转眸看见萧焰,倒是微微一惊:“你……你是……” 她在天台山待得许久,回宫也就两日,没见过萧焰倒也是不足为怪,只是这神情并不像是见着陌生人,反而有些激动欢悦。 萧焰亮出招牌式的温润笑容,行礼道:“南越萧焰,见过皇后娘娘。” “萧焰……姓萧……”乐皇后盯着他的眼眉五官喃喃念道,再看看他的衣着服饰,忽而笑道:“你母亲近来可好?” 萧焰奇道:“娘娘认识我母后?”他容貌与其母柳皇后颇有几分相似,料想这乐皇后正是凭此认出。 乐皇后点头道:“我与你母亲有过几面之缘,倒是很谈得来……对了,你今年多大?” 萧焰如实答道:“我年前刚过了二十岁生辰。” 乐皇后拍手笑道:“这就对了,记得我们最后一次见面,那是棠儿就快出生,而你母亲也刚刚传出有了身孕,那时我俩开玩笑,还说若是生得一男一女,则结为亲家……” 萧焰哼了一声,面上微露侥幸之色,倒是秦惊羽低笑道:“娘娘莫要失望,须知萧二殿下家中还有两个皇妹,都是生得如花似玉,国色天香,这儿女亲事倒是结得!” 乐皇后看她一眼笑道:“小羽你放心,这兰家男儿都是些死心眼,他既然有了你,便不会惦记别的女子,就算对方是金枝玉叶的公主,他都不会上心的。” 秦惊羽听得心中一动,兰家男儿,这自然也包括兰萨,看来兰萨冷落后宫不近女色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只怕是为了他的嫂子,眼前这位乐皇后,却不知这三人当年是如何的恩怨情仇。 萧焰面上不太好看,只是勉强笑道:“娘娘有所不知,你面前这位,身份比公主还精贵些。”趁乐皇后不在意,朝秦惊羽凑近过去,无奈低道,“你惹旁人便也是了,怎么又去惹银翼,还嫌自己桃花不多么?” 秦惊羽想想也觉头痛,扁嘴回道:“你管我呢,本殿下人见人爱,人家皇后娘娘又这般热情……忽然住了口,听他话中的意思,一直知道自己是女子?除了他,南越却还有谁知晓…… 脚下一直香鼎升起淡淡白烟,袅袅烟雾中,萧焰的脸色愈发难看了些。 想想也是,她是大夏太子,银翼验明正后便是西烈太子,两人关系交好也就等于两国关系交好,他南越不急不气才怪! 幸而此时窗口人影一晃,又一道黑影翻了进来。 乐皇后意见来人,欣喜立起:“棠……你来了!” 银翼淡淡应声,面上有丝疲倦,这连日奔波,方才甩脱飓风骑的追捕也是颇为吃力,进来看了两人一眼,朝萧焰点头道:多谢。 萧焰知他是为祁金之事道谢,面色缓和,浅笑道:“不必客气。” 秦惊羽接过话来道:“虽然兰萨答应不会用刑,但是人在他手里,谨防夜长梦多,还是必须尽快把人弄出来。” 银翼冷声道:“若是劫狱,人手不愁。” 萧焰瞥他一眼到:“你这直率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改?你家主子看中了飓风骑,不活让你带人硬闯的。” 秦惊羽看着两人,心里忽然有丝恍惚,觉得这讨论争辩的场景略为眼熟,就连说话语气都是似曾相识。 只听得银翼哼道:“那将如何?跟你又有何相干?” 萧焰并不答他,只转向乐皇后笑道:“娘娘若想了解当年真相,寻回真正的西烈皇嗣,此时便不得心软,任谁都不相信,只咬住滴血认亲这句一放,真金不怕火炼,届时自然有人会露出马脚。” 这话直听得秦惊羽一个激灵,硬生生找回迷茫的神智来:“滴血认亲,真的管用?” 萧焰像是看天外异类一般看她:“从古到今,这是辨识血统最直接的法子,你竟不知?” 秦惊羽摇摇头,没法跟这些古人解释什么事亲子鉴定,什么事dna,心中疑虑,却也忍住不说。 萧焰看了看她,又对乐皇后道:“既然娘娘与我母后是旧识,我便理所应当,不遗余力促成此事。” 乐皇后欢喜低道:“好孩子,真是谢谢你!” 萧焰笑了笑,迎上银翼冷淡的目光,不乏真诚道:“时间不早了,还得让娘娘早些安歇,你们两人是打算继续藏在宸宫,还是跟我回别院坐坐?” 银翼正沉吟,秦惊羽轻拉他的衣袖,在旁笑答:“既然萧二殿下诚心邀请,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打扰几日吧。”兰萨对着乐皇后甚是在意,常来常往,两人留下无益,倒不如跟他去别院,凭她的超凡五感,再加上银翼的武功,一个萧焰并不足为患。 临行道别,忽又想起一事,秦惊羽笑吟吟道:“这皇宫里也不好耍,娘娘你这琴我看着不错,能不能借我弹奏两日?”先前依着想着元昭帝手谕之事,就来看到兰萨打砸殿内物事发泄怒气,乐皇后什么都不管,却仅仅抱着这架琴,不由得灵台一阵清明,故发此问—— -- 第507页 那洞内壁上的凹槽,大小倒是正好能放下这样一架古琴来! 或者,琴里有些什么奥秘…… 碍于萧焰在场,也不便多问,先借去自己研究下。 说话间手肘撞向银翼,后者倒是会意,淡然帮口到:“她一向喜欢弹琴唱曲什么的……” 秦惊羽嘴上笑着:“只是一点兴趣爱好而已。”此话说得老脸一红,所幸没人注意。 萧焰轻笑:“是么,这兴趣爱好倒是不坏。” 秦惊羽侧头,对上他似笑非笑的俊脸,他又知道什么? 乐皇后闻言怔了一下,眼光放柔,将琴递了过去:“既然小羽喜欢,尽管拿去弹,只是这琴是先帝留下的,他在世的时候对这琴十分珍视喜爱,连我看了都忍不住要吃醋。” 秦惊羽慎重点头:“娘娘放心好了。” 乐皇后摇头低叹:“都说了,别叫我娘娘……”看了看银翼,眼神里夹杂着众多情绪,终是一叹,“好了,你们去吧,多加小心。” 趁着夜色,三人出了宸宫,四处见得人影闪动,却是萧焰手下的黑衣侍卫在司职护卫。 萧焰在前领路,秦惊羽小心抱着琴与银翼并肩而行,一路避过巡逻的西烈宫卫,经过一座宫殿,远远见着里面明亮的灯火,不觉奇道:“这里住着何人?”深更半夜的,竟然还不睡觉,倒是跟自己有得一拼! 萧焰回头道:“是那太子的寝宫。” 秦惊羽想起当初在那山庄浴室见得的龌龊一幕,忍住嫌恶急急而行,倒是萧焰往那宫殿投去一瞥,眼底闪过一抹深思。 所谓别院,实际上就是在皇宫中专门划出一块地方,作为贵宾留宿之用。 萧焰这院子倒也清幽,尤其是院里几杆翠竹,如他人般颇有几分修俊飘逸之意。 此念一生,秦惊羽愣了一愣,在自己的手臂上狠狠掐了一把,最近被他的殷勤献得多了,思想麻痹,警惕渐消,险些敌我不分,惭愧啊惭愧。 在大厅入了座,趁萧焰出去安排事务,秦惊羽对银翼低声言道:“你明日一早出趟宫,召集弟兄在格鲁城内外,凡是有土的地方,埋下些铁牌,上面就写——”想了想,朝他耳语几句,银翼听得点头。 过不多时,那黑衣首领便敲门进来,请他们去歇息,房间位于回廊深处,独立出来的三间,银翼居左,她那间在中,刚走到门前,右边屋子里有人推门出来,眉眼弯弯,含笑盈盈,正是萧焰。 “今晚夜色很好,若是不困,一起弹琴赏月如何?” 秦惊羽打了个哈欠道:“我们这些粗人,哪有萧二殿下的闲情雅致。失陪啦,明早再见!”本想叫上银翼一起研究那架古琴,此时有外人在,也只好作罢,抱着琴懒懒进门。 想着银翼就在隔壁,倒也不担心,和衣靠坐在床上,手指随意拨动着琴弦,琴身异常光洁,似是常年累月被人抚摸,不觉心头一动,看来乐皇后对元昭帝的思念之情,不似作假,只是翻来覆去摸索查看,琴身严丝合缝,始终没能发现不同之处。 想了想,手指一点一点,轻轻敲打,忽而停在一处果然有东西! 面上刚现喜色,就听得侧畔轻微一声,壁板一翻,有人从另一头轻盈滑下,正好落在她身边,瞅着她微微一笑。 “你要唤我过来,直接叫一声就行,何必这样敲敲打打,教银翼听见多不好……” 王者归来 第三十六章 扑朔迷离 原来墙上有暗道! 秦惊羽见他衣冠整齐,姿态从容,倒不像是要做坏事的样子,讥讽道:“我却不知,萧二殿下竟有半夜梦游的怪癖,还不兴走正门,专钻墙洞?” 萧焰眼里几番明灭,微叹道:“你训的是,我是急切了些,就盼着在他赶来之前多与你亲近……” 他?秦惊羽听得挑眉:“他是谁?” 萧焰没有作答,而是起身下床,坐到案几前,看着原封不动的茶点,再看看一旁整齐摆放的洗漱袍具,轻飘飘道:“你对我还是这样戒备,我对你而言,便是洪水猛兽么?” 声音清浅,秦惊羽却从中生生听出几分幽怨的意味,话说,被裂墙破壁乘虚而入的是自己吧,她都没表示愤怒,他却幽怨个啥? “不是。”她笑了笑,正经望着他道,“你比洪水猛兽长得略微耐看些。” 萧焰脸色好了些,自顾自饮了一杯茶,看向她膝上的琴:“你会弹琴?” “萧二殿下你不困么?”秦惊羽打了个哈欠,不答反问,这家伙时机抢得好,自己刚发现一点端倪,他就破墙而入眼巴巴坐在对面,她对这琴中所藏之物心里明明兴奋好奇得要命,此时却只能干坐着讪笑,不敢有所动作。 “唔,不困,见着你便有精神。”萧焰答道,又轻笑着问,“你困了?” 秦惊羽的头点得像小鸡啄米。只手支颐,眼皮软软耷拉着:“是啊,已经很晚了。”再不睡,天都要亮了。 萧焰笑意渐深,眉眼愈发漆黑温润:“强撑着对身子不好,香水就去睡吧。” 秦惊羽忍下已经到喉咙的一声欢呼,皮笑肉不笑,关切道:“萧二殿下日理万机,也早些回房安歇吧。” 萧焰坐着没动,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我不困的,就在这里看会书就好,你不必管我,自己睡吧。” 秦惊羽张了张嘴,好容易控制住情绪,这是他的地盘,他是主她是客,断没有客人将主人赶出门去的道理,勉强笑道:“有人在旁,我睡不着。” -- 第508页 萧焰笑道:“以前都是这样……”微顿了下,不知想到什么,轻轻叹气。 秦惊羽重重抚额,这世间竟有比自己脸皮还厚的人! 话说那萧家人个个对自己恨之入骨,巴不得剜心剔骨,食尽血肉,他倒是好,涎着脸贴上来,巴结讨好,纠缠不休,真是怪胎一个! 一时咬着唇没说话,却觉眼前阴影笼罩,也没见他如何动作,眨眼间便是站到床边,居高临下朝她望来。 好高深的轻身功夫,不在银翼之下。 秦惊羽心头一声暗叹,只听得他浅浅低笑:“睡觉还抱着琴,小心磕着你。”说话间手伸过来,轻巧将琴抽走。 “还给我!”秦惊羽一掌击在他的手臂上,另一只手按住琴身。 她的花拳绣腿,对他而言根本只是挠痒,萧焰任她捶打在身上,含笑问道:“那么紧张做什么?莫非这琴里有古怪?” 秦惊羽稍稍松手:“哪有什么古怪,我这是借人家的琴,你别毛手毛脚的,给弄坏了!” 萧焰瞅着她道:“我看你精神挺好的,一点不像瞌睡的样子,要不我给你弹个曲子,安安神?” 秦惊羽挑眉:“你会弹琴?”好像是听萧月说过,这位南越二皇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就算如此,也没必要到她面前卖弄显摆吧? 萧焰夹着琴气定神闲坐回原位,双手放在琴上,稍一拨弄,就闻一阵悠然琴声响起,清露襟雪,有如飘飘仙乐一般。 秦惊羽听得心神一荡,都说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可这萧焰,真是什么都会,什么都强,她硬是没在他身上看出缺点来。 见他闭目假寐,沉浸其中,萧焰笑了笑,随意在琴弦上按住几个短音,仿若带着淡淡的喜悦,小溪流水般荡漾开去,时而清新淡泊,时而苍越昂扬,时而空灵悠长。 她不喊停,他也就一曲接一曲地弹着,待到最后,却是重复弹奏着一支绵软如水的曲子,琴音越来越柔和,越来越低缓,也越来越飘渺—— 好困啊…… 这数日来昼夜不分,晨昏颠倒,哪里敌得过他功力深厚的催眠曲调,秦惊羽眼神越来越迷蒙,神智越来越模糊,心中虽隐隐感觉着不对,却没半分力气来抵挡,慢慢地,眼皮阖上,坠入黑甜梦乡。 半梦半醒间,似是有人坐在身边,有一双微凉的手,轻柔抚摸着她的脸,微微叹息。 “你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我……我竟不知,该盼你记起,还是该盼你忘记……” 想必是梦吧,只是那声音一直在耳边轻轻回响,这个梦,做得未免太真实了些。 这算是许多日来睡得最香的一回,半夜好眠,直到日头高照才醒。 秦惊羽惺忪睁眼,忽然想起睡前的情景,心头一惊,腾的从床上弹坐起来,看看自己整齐的衣衫,身上不知是谁给盖上一床薄毯,再看到枕边放着的古琴,身侧竖着的神剑,这才轻吁一口气。 听他弹琴,竟然听得睡着了,真是丢脸,还好剑在琴在,并无损失,不过足以证明他的琴技并不咋地,只觉索然无味,昏昏欲睡。 刚下床,便听得砰砰敲门声,银翼的嗓音适时响起:“起来了没?” 秦惊羽扬声应道:“起来了,等下。”看了看桌上的洗漱袍具,没觉有异,取了便用,几下洗漱完毕,又换上身干净衣袍,过去开门。 银翼进来,看了眼床上的古琴皱眉道:“你昨晚发什么疯,半夜不睡还在弹琴?”秦惊羽摇头道:“不是我,是萧焰在弹。” “萧焰?”银翼皱眉,“我没听到有开门声。” 原来他在隔壁一直注意着她房里的动静,这傻小子!秦惊羽笑了笑道:“他在墙上安了暗道,不必自门而入。” 银翼几步走去床边,查看墙上不甚明显的痕迹,不悦道:“那你怎么不叫我?” 秦惊羽摊手:“他没做什么,弹了会琴就走了,再说神剑也没发出警告,我叫你做什么?” 弹了一会?银翼暗哼了一声,冷着脸却也不说什么。 “大清早的,摆什么酷?跟我过来。”秦惊羽走过去关上房门,拉他在床边坐下,拍着琴身轻笑道:“本殿下机智过人,你看我发现了什么……” “什么?”银翼问。 秦惊羽没有说话,这琴中藏物与上回轩辕祁的金印藏图却又异曲同工之妙,她琢磨一阵,摘下银翼腰间的匕首,慢慢将一小块琴板拆了下来。 银翼看着她的动作,扯了扯唇角,忍不住道:“这琴是她珍爱之物,你小心些。” “知道!”秦惊羽头也不抬,小心翼翼将琴板掀开,果然现出一个长方形的内槽来。 她自得一笑,手指伸进去,将里面的物事摸了出来,却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灰色布包。 “这便是祁叔叔说的……手谕?”银翼看着布包,声音淡淡,听不出激动情绪。 “应该是。”秦惊羽打开布包,里面却有两样东西,一样是卷黄绢布轴,一样是本薄薄的小册子。 展开布轴,秦惊羽低声念着上面的字:“朕百年之后……将皇位传与弟萨……望振兴西烈……不负所托……并善待乐氏及棠儿?!” 将皇位传给兰萨? 有没有搞错? 秦惊羽将那布轴翻来覆去反复查实,除了上述字句,再无其他。 回想着在宸宫各处看到元昭帝的丹青,上面的字迹与这布轴上的字大体倒是不差,细节她也没那本事看出来。 -- 第509页 默了一会,将房中烛台点上,将布轴放在火上略烤一阵,又取了清水洒在上面,都是无甚变化,也没有预期的隐形字迹现出。 “你那父皇留下这么个手谕,明知兰萨有鬼,还将皇位传给他,脑子里到底是在想什么?”秦惊羽见他面无表情瞪着那布轴,叹了口气,又去翻那册子,册子上写满蝇头小字,都是些类似杂记的文字,看起来倒像是本日记。 这个元昭帝,当真是位风雅之士。她摇了摇头,捧起来随意念道:“一别之后,两地悬念。朕牵挂得紧,趁紫烟在山庄避暑,召集能工巧匠造座风烟亭,想象紫烟回宫时的惊喜,不胜憧憬……” 又翻几页,再念:“五月石榴如火,棠儿就快出世,都说五月初产子大忌,长及户则自害,不则害其父母,是为天煞孤星……这是朕的皇长子,朕既欢喜又惶恐,然不敢在紫烟面前表露半分。” “政事繁忙,渐渐无暇陪伴紫烟,棠儿又甚苦恼,紫烟眼神幽怨,日渐消瘦,朕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这日终于得空去宸宫,不想竟见萨怀抱棠儿逗弄,紫烟在旁笑得温柔,朕默然退出,将欢颜留与他们……” “给紫烟画像,画坏好多,终不得。满腔苦楚无人诉,一片冰心画不成。” “他们……是否有情?朕当如何?朕当如何?” “紫烟,紫烟,你心里那人到底是谁?” “紫烟,你爱朕,还是爱他?” “紫烟……” 到最后,满篇都是大大小小的紫烟二字,笔记凌乱,显示出书写之人沉闷难抒的心境。 看到这里,秦惊羽心底有丝丝领悟,或许是这元昭帝眼看乐皇后与自己皇弟来往过密,产生自暴自弃甚至自生自灭的念头,暗留手谕将皇位与妻儿都托付给兰萨,却并不是祁金猜想的那样,皇后以手谕为证,携太子理国当权。 抬起眼,她扬了扬手谕,如实道:“皇位并没有留给你。” 银翼点点头,无甚表情道:“我本来就不稀罕。” “没见识的狼小子!”秦惊羽低骂一句,把手谕书册小心揣好,又将琴板还原,“手谕真伪还待考证,别早下定论……对了,我吩咐你的事情做好没有?” 银翼答道:“已经布置了,天黑前就会有消息回来。” 秦惊羽微微颔首:“很好,现在事情有些迂回难缠,我们就养精蓄锐,静观其变。” 很难得,萧焰一整天都没有出现。 他不在,秦惊羽倒是乐得清静,只当是他被拒绝失了颜面,不想再来碰钉子。 别院内行走服侍的都是他那些黑衣侍卫,不是送来茶水点心和日用所需,一日三餐也是精致美味,她在这里好吃好睡,悠闲自在,银翼也趁机将之前所受的伤没好完全的彻底养好。 日子悠悠过去,三天后的午时,秦惊羽吃过午饭,正靠在床头打盹,窗口嗖的跳进一个人来。 看清来人,她抚了下胸口,起身嗔道:“银翼你干嘛,吓我一跳!” 银翼几步走近,沉声道:“弟兄们发现,有人在和我们做同样地事情。” 秦惊羽跳了起来:“什么?” 银翼道:“我们埋下的那些铁牌有不少被挖掘出来,格鲁百姓以为是天降神祗,纷纷上香叩拜,奔走呼告,有的还将铁牌置于西烈官府大门口,格鲁城内议论声不断,城门处和宫门口更是聚了不少人。” 秦惊羽挑了挑眉:“这很好啊。” 银翼抿下唇,又道:“但与其同时,不知是谁找来许多幼童,到处传唱歌谣,惹得人心惶惶,议论纷纷。” 秦惊羽奇道:“歌谣怎么唱的?” 银翼想了想道:“我只记得一首,反正都是差不多的意思。”说着念道,“去伪王,迎真皇,弃暗投明更新颖,管教百姓心欢畅!” 秦惊羽听完,心里已经锁定对象,笑道:“当真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啊,就连个童谣都编得这样好……” “彼此彼此。” 门口有人轻笑一声,慢慢踱进门来:“太子殿下的谶语也不错啊,苍鹫已死,神鹰当立;真皇归位,天下大吉!”手掌翻转,俨然便是枚铁牌,他口中念的,正是她下令刻在牌上的文字。 秦惊羽站在原地没动,只是打个哈哈:“萧二殿下在念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 萧焰笑了笑道:“这两日城里颇不安宁,西烈朝堂也吵做一团,有好几员大臣已经在怀疑童谣与谶语中影射之事,他们不敢对兰萨动刀,矛头便直指新近册立的太子兰棠,弄得兰萨十分头痛。” 秦惊羽暗地欣慰,这正是她要的结果,以舆论与后宫双重压力,来促成彻查旧事,还原真相! “但是,事情发展到此,倒是出乎我们的意料——”萧焰微顿一下,肃然道,“今日早朝后兰萨突然下诏,准了乐皇后滴血认亲的请求,相邀我与西烈丞相在现场见证。” 什么,他竟然同意滴血认亲? 王者归来 第三十七章 不知君心 之前乐皇后态度那么坚决,兰萨都不为所动,坚持己见,这回为何忽然改变主意,同意滴血认亲? 他明知那太子兰棠是假的,却将他推出来与银翼一同查验,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 越来越搞不懂了。 秦惊羽抚着额头叹气,银翼看她一眼,淡淡道:“或许我是假的,那个太子是真的。” -- 第510页 “去,少说这些丧气话。”秦惊羽气得在腰间狠掐一把,“你就算不信祁侍卫,也当相信主子我的直觉!” 银翼不躲不闪任她蹂躏,唇角微微扬起,朝萧焰斜睨一眼,萧焰看在眼中,脸色略略有些发青,却只是无奈苦笑,曾几何时,这些都是他的专享,他的福利…… 轻咳一声,他打断他们的嬉笑打闹,正色道:“乐皇后派人等在外面,想召银翼去宸宫叙话,只怕是为了明日验血之事。” 秦惊羽住了手转向他道:“怎么不早说?” 萧焰眼眸垂下,清淡开口:“人家皇后娘娘是要见银翼,跟你没甚关系。” 秦惊羽脱口而出:“怎么没关系,银翼是我的人,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你的人?”萧焰眼神骤然一冷,利如刀锋射向银翼道,“什么意思?” 银翼面色凉凉的,不紧不慢道:“就是她说的那个意思。” 一时间,房内静得不可思议。 秦惊羽眼看那两人的眼神脸色,似乎都不太好,讪笑着正要说话,忽然听得哪里细微一声响,停顿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那是自己肚子里发出的声音,很是诚实。 “饿了吧?”萧焰脸色缓了缓,柔声发问。 秦惊羽顺着台阶爬下去,也不掩饰,鼻子里轻嗯出生。 萧焰笑了笑,朝外轻喝一声,没过一会便有黑衣侍卫端了饭食进来,一碟一碟摆在桌上,都是她最喜欢的肉包烙饼,还有清粥小菜,看起来又精致又养眼,显然是花了一番心思。 秦惊羽当仁不让坐下,暗地嗅了嗅,那齐鲁矮子招呼银翼:“吃了没,没吃就趁热一起吃。” “我吃过了。”银翼一看她预备埋头大吃的模样,便知是走不了路了,只得道,“你慢些吃,我去去就来。” “唔,路上小心。”秦惊羽含糊叮嘱一句,开始喝粥吃饼,难得在西迟到这样可口的早餐,心情大好。 真是个……贪吃鬼! 银翼暗骂一句,转头就走,萧焰望着他的背影,板着张俊脸一言不发,半晌才做去她对面,专注看她。 被人一瞬不眨盯着吃饭不是件快活的事,不过她脸皮够厚,堪堪能够接受,只是受不了他那宠溺的目光,来得实在莫名其妙。 “昨晚睡得可好?”他问。 秦惊羽耸肩道:“还好。” 他微微一笑,又道:“银翼性子变了很多。” 她不知他想要说什么,蹙眉没有作答 “我知道,他说那些话,就是为了气我,其实不是真的。”他说得十分笃定。 “气你?”秦惊羽无奈翻个白眼,这人很喜欢自作多情,慢条斯理吃完,她抚下饱胀的小腹,问道,“真的是乐皇后的人来找银翼?” “自然是真的,莫非你不信?”萧焰反问。 她摇了摇头:“不是不信,不过也有可能是你想支走他。” 萧焰笑道:“我确实想支走他。”见得她眼底闪过一抹戒备之色,他好笑道,“你在乱想什么,你难道忘了,你如今还是我的书僮,大白天的跟银翼走在一起,教别人看了像什么话?” 秦惊羽想想在理,点头道:“还有呢?” 萧焰朝床榻瞟了一眼,缓缓道:“你队操琴一窍不通,突然对这架琴感兴趣,莫不是这琴里有什么奥秘?琢磨这许久,也该有所发现了吧?” 秦惊羽哈的一笑:“萧二殿下多虑了,我就是闲着无聊借来玩玩,也没什么稀奇。若不是银翼方才走得急,我都让他帮忙带去物归原主了。” 萧焰对她这番说辞显得并不意外,淡笑道:“我还以为我能帮点忙,看来太子殿下并不领情,倒也罢了。” 秦惊羽轻哼一声,知道他在书法方面造诣颇深,确是个中高手,但再是高手,身份在那里搁着的,她就算借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把元昭帝的手谕亮给他看,让他帮忙辨别真伪。 兰萨与南越交好,兰萨当权执政,西烈便是南越的盟国;反之,银翼是她的人,若是银翼能夺得皇位,西烈就自然成了她大夏的盟国。 这一番利弊得失,但凡长了脑子的人都不难想明白,她犯不着为了我解一时之惑,去求助自己的敌人。 “吃好了么?” 萧焰轻声发问,见她点头,招来侍卫撤去饭食,摆上茶水、 秦惊羽捧着茶杯继续神游,却听得他清了清嗓子,沉吟道:“兰萨邀我与西烈丞相去现场见证,摆明了是将刺激皇嗣血统查验之事放在明处,他素来心机深沉,如此行事想来已经做好准备,胸有成竹,你们须得小心谨慎。” “多谢提醒。”秦惊羽笑得甚有礼貌。 “你有没有想过,倘若查验出来,银翼不是西烈皇嗣,到时候又将如何?”萧焰敛了笑容道。 秦惊羽平和道:“我相信我的直觉。” 萧焰轻叹一声,咕哝道:“你总是这般我行我素……” 秦惊羽瞟他一眼感情以前对自己研究的透彻,连她的性情喜好都了若指掌,看来他是深谙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道理,还真是个强劲的对手。 抿了口茶,又寻思着皇室秘辛,在场之人是越少越好,届时自己可怎么混得进去给银翼助阵?现场若有变故,也不知那狼小子是否应付得过来? “在想什么?”萧焰低问。 -- 第511页 “没什么。”秦惊羽矜持作答,心里却有些闷。 萧焰瞅着她古里古怪的表情,暗地好笑,似是不经意道:“我这皇子身份,走到哪里带个书僮随侍之类原本也说得过去,本想邀殿下一起,但殿下看起来并不在意,我就不必自讨没趣……” “慢着!”秦惊羽终于没忍住,打断他,口气却仍然倨傲,“既然你诚信相邀,我也勉为其难,应下便是。”是他主动相邀,他勉强应允,便不算欠他人情,这一点须得说清楚。 萧焰笑了笑道:“那好,等下我派人送套衣饰过来,明日辰时会有人来请,你提前准备好。” 秦惊羽默了一默,待得想到也许是个什么阴谋,他已经起身开门,走得不见。 就算是阴谋,箭在弦上,此时她已没有选择的余地。 过得片刻,果然有人送来衣饰,连同鞋袜都是备齐的,秦惊羽比量一下,与自己身段大致相当,穿起来应该合适。 银翼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她刚准备用晚饭,于是招呼他一同就座。 他看了看桌上丰盛的饭菜,微微皱眉:“你就那么放心他,不怕他下毒?” “我有那么傻?”秦惊羽招手示意他坐下,笑道,“我都检查过了,没有问题。” 银翼哼了一声坐下来,秦惊羽给他舀了碗饭,夹了一筷子肉放在他碗里:“这烤肉做得不错,你尝尝。” 银翼朝窗外望了一眼,淡淡道:“他在假山上看着呢。” “我知道,看就看吧,我们也没啥损失。”以她的眼神耳力,早就知道萧焰在附近,这家伙不在他自己房里好好吃饭,却来守着她做甚?若说是监,那他也太明目张胆了些。 假山顶上,绿荫垂下,萧焰执着只救护懒懒坐在上面,长发披散仅用根绸带绑住,宽松的衣袍被晚风吹得鼓荡起来,整个人看上去十分萧瑟颓废,似是感觉到房内之人的注视,他侧过身来,朝他们扬了扬手中的就被:“要上来喝一杯不?” 秦惊羽拔高声音回道:“多谢萧二殿下好意,我们还有事商量,就不打扰了。” 萧焰唇角扯动下,目光转向银翼,哑声道:“银翼,我们好久没一起喝酒了……” 银翼冷着脸,没说话,秦惊羽代他答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转念一想,这个婉拒之言说得很是在理,说完又将自己觉得好吃的菜肴夹去隐隐碗中,算是慰藉下查验临近是他看似平静其实忐忑的心境。 萧焰幽幽一叹,不想再看他们亲密的场面,一口饮尽杯中酒水,纵身跃下,也没来纠缠,而是晃晃悠悠往相反方向走。 秦惊羽眼尖瞧他脚步不稳,而前方长廊正好有级台阶,不由好心提醒:“萧二殿下,注意看路——” 萧焰听得唤声回头来看,脚步微错,一个踉跄,整个人便是朝地面扑倒下去。 呃,不唤他兴许还没事…… 秦惊羽撇了下嘴,不忍看自己亲口制造的一起人间惨景,却又有些好奇,不知道这位样样精通处处胜出的南越皇子摔上一跤到底是何等光景,于是抬眸继续关注,却见斜刺里那名黑衣首领窜出,双臂张开,将他及时扶住。 “殿下,你没事吧?” 萧焰打个酒嗝,俊脸微红,摆手道:“我没事。” 黑衣首领闻到他身上酒气,惊道:“殿下你怎么喝酒了,太医不是说了吗,你的腿伤是必须滴酒不沾的!” 萧焰闷闷道:“连你也要管着我么?” 黑衣首领急急道:“树下不敢,只是殿下的腿……” 萧焰打断他道:“我的腿没事。” 黑衣首领黑着一张脸,眼眶慢慢红了:“当初殿下在床上躺了几个月才活过来,出来时娘娘几次三番叮嘱,说让树下看好殿下,不得有任何闪失……殿下如此自暴自弃,叫属下如何向娘娘交代啊!” 萧焰沉下脸道:“你是我的人,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除非……你另投明路,不认我这个主子。” 黑衣首领听得骤然变色,扑通一声跪下:“属下是殿下的人呢,一日为主,终身不负;如有违背,天诛地灭!”说罢俯首下去,嘴唇触及他的鞋面。 萧焰见状面色缓了缓,低声道:“好了,你的忠心我也明白,你起来罢。” “是!”黑衣首领如释重负站起身来,扶她朝前走去,暗地舒了一口气。 秦惊羽看得呆住,赶紧去拉银翼的衣袖:“看到没,那人行礼姿势好奇怪!” 银翼正在喝汤,含糊道:“有什么奇怪的?” “你都没看见,他一个大男人,居然去亲那萧焰的脚!”秦惊羽朝他描述一番,大是感叹,“或许这侍卫是个断袖,一直暗恋他主子也说不定,本来也不错,但两人这形象不太相配……” 萧焰长相太过俊秀儒雅,说到与他相配的男子,这世上找不出几人—— 或许雷牧歌不错,只不过一想到两人偎在一起的情形,登时鸡皮疙瘩抖落一身。 抛开些许杂念,转而又想,等这边事情了结,得回去问问老师,这稽首不像稽首,叩拜不像叩拜的,到底是个啥东西?脑子里有一丝模糊的影像,好似自己站在高处,一道人影伏在脚下,摆出这奇怪的姿势,却始终影影绰绰,记不真切。 难道又是梦中见过? 还是老师韩易上课时讲过,正好遇到她打瞌睡,给漏听了过去? -- 第512页 “你就这么急着回去?”银翼低喃,拉回她飘忽不定的神智。 “那是当然,我又不是西烈人,哪儿来自然哪儿去。”秦惊羽甩了甩头,甩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她出来这么久了,父皇母妃都不知着急成什么样子,还有雷牧歌与李一舟,他们这会早该收到她的发簪与信函了,为何迟迟未有回应? 定了定神,见他木然不语,秦惊羽笑着拍拍他的手背:“放心好了,我会等你认主归宗,登上皇位再走。”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她一手培养出来的狼小子,也当是立足天地独创大业的时候了。 他却猜不到,届时,她还有一份超级大礼相送…… 王者归来 第三十八章 再来一次 次日清晨,秦惊羽刚用了早膳,整装完毕,就听得砰砰叩门声。 “进来。”她随口应着,对镜理了理头发,满意看着镜中之人略作改妆的容颜,脸色发黑,眉毛粗浓,再加上一身随侍的衣装,整个人看起来朴实无华,与昔日在天京油头粉面花俏招摇的相貌大相径庭,那兰萨打死都不可能认出她来! 萧焰漫步走来,看着她梳得略有些歪斜的发髻,唇边浮起一抹微笑:“要我来帮你么?” 秦惊羽不屑瞟他一眼,帮她?这梳头的技术活,并不是人肉呢都能精通的,他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子,会做才怪了! “不敢劳你大驾。”随便摆弄几下,套上帽子,系好扣带,她转身过来面朝他道,“好了,走吧。” 他望向她的黑眸有些失神,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两人一前一后出门去。 秦惊羽脚步飞快,萧焰倒是慢条斯理,缓缓跟在后面,眼见穿过长廊就到了别院门口,她本一步迈出,却在那一瞬间心头微动,硬生生把脚收了回来。 “怎么了?”萧焰跟上来,挑眉请问。 “小人逾越了,殿下先请。”秦惊羽低眉顺眼,垂肩收手,恭敬退在一侧。自己当主子当惯了,险些忘了规矩,以她现在的书僮身份,她卑他尊,理应由他先行。 萧焰深深看她一眼,笑着摇摇头,越过她跨步朝前走去。 别院门口早有太监静候,一见两人出来,赶紧行礼带路,那太监走在前方,两人慢腾腾跟着,秦惊羽四处望望,没见黑衣侍卫的身影,不禁低问:“你那些暗卫呢,今日怎么没跟着?” “带了他们就没你的名额了。”萧焰笑了笑,又道,“我的武功足以自保,你不必担心。” 她巴不得他早死早超生,她会担心他?秦惊羽哼了一声道:“兰萨也真是对你优待,竟让你带这样多的侍卫在他皇宫里随意进出。”看来西烈与南越联盟意图已经很明显,这也就是萧冥着急出兵帮助镇压西烈内乱的原因,他野心勃勃想要称霸赤天大陆,但兰萨会那么心甘情愿受控?不好说。 “你想得没错。”似是看透她的心思,萧焰低笑,“兰萨不笨,他也是表面上与我南越交好,利用南越军队为其效力,其实却暗藏心思,随侍都有可能过河拆桥,” 秦惊羽心头一喜,忽然想到祁金,忙问:“那他会不会阳奉阴违,先前假意答应你不动祁金,背地却派人去老李出手击杀?” 萧焰淡淡回答:“不用担心,我早有准备,祁金不会有事的。” 秦惊羽放下心来,自己没有感觉到周围有黑衣侍卫的气息,相比他已经将人安排到祁金身边暗中保护,正要说话,鼻端微氧,张嘴打了个喷嚏。 “怎么,病了?”萧焰转头来看。 秦惊羽吸了吸鼻子,朝他摇摇头:“没事。”昨晚怕他故技重施,掀开壁板再度入侵,于是抓了琅琊神剑在床上守了大半宿,快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谁知他根本没来,害得她一夜难眠,还有些伤风感冒! “要不要找个大夫看看?”他停下脚步,一脸紧张。 见那太监诧异回头张望,秦惊羽赶紧推他一把:“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可别添乱,快走啊!” “真的不要紧?”他仍不放心。 “真的真的。”秦惊羽极不耐烦。 没走不会,引路太监停下脚步,兰萨的御书房已经到了。 “二殿下,请。” 萧焰默然点头,秦惊羽小心跟在他身后。 滴血验亲的场地就设定在此,一进门,就看见已经有人候在里面,见得萧焰踏进,那人不卑不亢,上前一步行礼:“见过二殿下。” “卫丞相客气。”萧焰淡然还礼,两人走去一边闲聊。 秦惊羽垂肩站立,眼角不是瞟下那边的身影,老师韩易以前提过,说着西烈丞相卫术为官二十余年,在西烈声明很是不错,兰萨这回钦点他作为查验见证,必是有所深意。 思来想去,其间又打了两个喷嚏,惹来萧焰嗔怪的目光,被她冷眼瞪回去。 正等得无聊,忽然听见门外有人高呼:“皇帝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过后再呼:“太子殿下驾到!” 但见兰萨与乐皇后并肩走来,后面跟着太子兰棠。 兰萨一身玄服,气势威严,冷峻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乐皇后则是一身素装,面上粉黛未施,秀丽的眉眼微微透出几分憔悴,却也暗含期待,而兰棠也是着装素淡,面色沉静,全无当初光鲜亮丽的风采。 那丞相卫术急急迎上去:“臣参见陛下,娘娘,太子殿下!” -- 第513页 兰萨点头,目光往屋中一望,看到秦惊羽也在场,不觉微微蹙眉:“二殿下,这是……” 萧焰轻笑:“陛下放心,我这童儿胆小谨慎,平日跟我有如一体,形影不离。” 有他这话保证,兰萨也不好再说什么,转向乐皇后道:“皇后说的那个银翼,怎么还没到场?” 乐皇后环顾四周,强自镇定:“我告诉过他时辰,应当就快来了。” 兰萨哼了一声,静默不语,倒是兰棠走过来殷勤将乐皇后扶去软座歇息,奉上茶水,全然一副母慈子孝的画面。 只隔数步之遥,秦惊羽不难听见那边的对话。 “这滴血认亲是我提出来的,棠儿……你不怪我?”乐皇后的嗓音有丝发颤,显然兰萨这番攻心战术极有成效,她心里愈发没底。 “孩儿怎会怪母后?所谓真金不怕火炼,海尔相信是非真假,验过之后自见分晓。”兰棠这话答得在情在理,乐皇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再不言语。 屋顶上细微声响令得秦惊羽收回目光,黑影一闪,银翼已经站在当前,朝众人点头算作招呼,也不看兰萨,只面对乐皇后道:“开始了吗?” “就等你了。”乐皇后松了口气,身子刚一动,就被兰棠上前扶住。 “母后小心些。” 银翼冷然瞥他一眼,面上无甚表情,兰萨见状轻咳两声,唤道:“尤总管。” 被唤的太监总管回应一声,指挥着两名太医模样的人将检验物事一并端上前来,整齐摆放在案几上。 “今日之事,无须朕多,想必大家都已明了。”兰萨微顿一下,又沉声道,“试管西烈皇嗣血统真伪,朕特请来萧二殿下与卫丞相在场见证,以示公允。如无异议,这就开始吧。” 话声刚落,便有太医过来,带银翼与兰棠前去净手准备。 秦惊羽站在萧焰身后,看着兰萨微微颔首,那两名太医各持一把雪亮薄刃,分别在两人手指上轻轻一划,血珠溅落,掉进装有清水的茶杯中,银翼的那只在左,兰棠的那只在右。 “紫烟,该你了。”一直紧盯滴血过程的兰萨回头,柔声相唤。 乐皇后走过去,肩背挺得笔直,任由那太医用薄刃划破手指,血珠迸出,在两只插本里分别滴上一大滴。 滴血完毕,众人都面色慎重盯着那两只茶杯,乐皇后更是不等包扎手指,激动得站到案几跟前。 但见两名太医端起茶杯轻轻摇晃,继而缓缓放心,不过多时,有人指着右边的茶杯啊的一声叫:“相融了!” 秦惊羽定睛看去,右边那只茶杯里的血珠果然渐渐聚拢融合,而左边那只茶杯里的两滴血珠则是一动不动,无有变化! 这是怎么回事? 她并不太相信古人滴血验亲的说法,因为以现代人的眼光看来,此举毫无科学依据,但是就算要融合,也该是银翼与乐皇后的血融合,而不该是这假太子兰棠啊,难道……银翼真不是乐皇后与元昭帝之子? 乐皇后怔怔看着两只茶杯,再呆呆望向对面的银翼,脸色发白,身子轻晃,被兰棠一把扶住:“母后当心身体!” 兰萨哈哈大笑,朗声道:“大家看清楚了么。棠儿身世血统,不容置疑!” 与此同时,萧焰的声音也在她耳边压低响起:“尼克看清楚了,茶杯没换?” 秦惊羽轻轻摇头:“没换。”能在她超常的眼力紧锁下调换茶杯,除非那人是神仙!茶杯是没换,不过并不代表别的东西就没问题,只是这该死的鼻塞…… 自那两名太医一进门,她就不断吸气,无奈鼻子塞得厉害,嗅觉大打折扣,大的异味还可嗅出,气味细微,加之距离又远,则是无能为力。 可她嗅不出,那狼小子的鼻子也该嗅得出异味来啊,除非是另有气味掩盖…… 秦惊羽环顾四周,果然见得各处墙角均有点熏香,淡雾袅袅飘散,心中了然,这兰萨胆敢答允验血,果然是有备而来,胸有成竹。 再看银翼,只见他冷眼看着右边那只茶杯,不知在想什么。 这个愣头青,就算是看出什么,只怕都是不屑开口!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她过去检查茶杯,凑近审视,应该能发现问题,但她此时只是萧焰身边的书僮,有什么资格? “萧二殿下,卫丞相,你们二位都看清楚了?”兰萨的声音响起。 卫术闻声点头,目光望向萧焰,后者是一国皇子,地位比他高,自当优先表态。 秦惊羽抿紧嘴唇,听得萧焰轻笑一声,侧身的同时在她耳边低道:“又欠我一个人情。” 正感疑惑,萧焰已经启唇言道:“大体倒是看清楚了,不过还有一点小小的疑惑。” 兰萨不妨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呆了下道:“萧二殿下请讲。” 萧焰不慌不忙道:“这滴血验亲的法子可有书记载?有据可依?” 兰萨沉声道:“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萧焰摇头笑道:“我没别的意思,陛下不要着急,我只是觉得贵国在这件事上的程序有些不对,所以才提出来。” 兰萨心中恼火,碍于众人在场也不好发作,哼道:“这都是依照惯例来的,却有哪里不对?” “陛下息怒,想必是各国查验之法有所不同。”萧焰大步上前,秦惊羽亦步亦趋跟着,一步步朝案几靠近。 -- 第514页 兰萨忍住怒火道:“既然在我西烈,自然该依照我西烈……” 话没说完,就被乐皇后打断道:“不知在南越又是如何查验的?还请殿下明示。” 萧焰笑了笑,看着秦惊羽道:“我是外行,不过我这童儿出身杏林世家,经常给人查验,还是由他来说,娘娘意下如何?” 这狡猾鬼,又把皮球踢给她了! 可是她还没想好呢,就算看出对方暗中做了手脚,她该如何揭穿? 眼见乐皇后点头,秦惊羽只得上前,正围着案几走了半圈,终于嗅得一丝不易察觉的异味,那是一种极淡的酸味,被屋中熏香气味所盖,险些嗅不来。 果然,如她所想…… 倏地一个念头闪过,秦惊羽心中一喜,停步站定,正色道:“回殿下,之前的查验步骤都是对的。”见得萧焰气定神闲,兰萨与兰棠喜上眉梢,乐皇后面露失色,银翼不动声色,忍住笑意慢吞吞道:“只不过两位太医偷懒,少做了最后一步——” “什么?”兰萨与乐皇后异口同声问道。 秦惊羽指着一左一右两只茶杯,悠游自得道:“这最后一个步骤,还须请太子殿下和银公子在对方杯中再滴一次血。” 朕本红妆 王者归来 第三十九章 打死不认 此话一出,兰萨面色微变,拂袖道:“从来没听过这样的做法,三个人的血混在一起,不是乱套吗?” 秦惊羽眨巴着眼睛道:“可是在南越都是这样查验的,而且在其他几国也是同样的步骤,当然,也不排除寻常百姓家为了省事,简化程序……” 兰萨绷紧了脸,若不是碍于萧焰在场,真想把这不知好歹的书僮拉出去砍头,偏生此时萧焰清朗的声音插了进来:“这验明西烈皇嗣血统是何等大事,岂可等同百姓家务?我这书僮快人快语,年幼无知,还望陛下不要见怪。” 秦惊羽板着脸,拼命忍住笑意,这一唱一和搭配得天衣无缝,逼着兰萨做决定。 见兰萨犹疑不定,乐皇后声音微颤道:“就按他说的做吧。” 沉默半晌,兰萨终于点头:“好吧,再行滴血。” 不等太医动手,一直沉默的银翼已经是挤破先前的伤口,将血珠滴进右边茶杯,而另一边兰棠脸色泛白,被一名太医再在其手指上轻划一刀,鲜血滴落入杯。 这一回,众人更是神情严肃,屏住呼吸,一瞬不眨盯着两只茶杯。 怪事发生了,右边茶杯里银翼新滴下的血珠很快就和先前的血融合在一起,而左边茶杯里则是三滴血珠各自为阵,互不相容。 “怎么会这样?”乐皇后低叫。 “尤总管,这是怎么回事?” 兰萨声音低沉,却颇具威严,那尤总管抹着额上的冷汗,拢袖道:“启禀陛下,臣也不明白一一”说着眼光瞪向那两名太医。 两名太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面露迷惑,其中一人大着胆子进言道:“回陛下,臣行医多年,从未见过这样奇怪的现象,前后矛盾……”按照右边茶杯里的结果,三人之间均有血缘关系;但从左边茶杯里的情形来看,三人又都不具备骨肉血亲的条件! 秦惊羽被那太医纠结不解的神情逗得实在忍不住,扑哧一声,险险笑出来。 那太医正觉词穷,一眼瞥见,便如有抓住根救命稻草,急急拱手道:“这位先生一定知道这其中奥妙,还请先生向陛下解释一二。” 兰萨哼了一声没说话,乐皇后却是面带期冀,开口朝她问道:“你是不是知道?”那架势,只差扑过来握住她的手了。 秦惊羽后退半步,心道既然自己已经被萧焰推崇为世家子弟,也当拿出几份真本事来,好在之前已轻嗅出了那淡淡的酸味,不难推断出事情的真相,清了清嗓子,她朗声道:“其实也不奇怪,有人暗中在茶杯里加了料而已。” 兰萨蹙起眉头:“加了料?” “不错。”幸好前世看电影电视看过一些类似的情节,秦惊羽指着左边茶杯,不紧不慢,娓娓道来,“大家请看,这只茶杯里的三滴血珠不仅不相融,而且还凝成了块状,这是因为事前在杯中添加了醋酸粉末的缘故……不信的话.可以叫人来验。” 兰萨朝尤总管点点头,后者匆忙步出,过不多时又带了名太医模样的老者进来,来人打开随身药箱,取出工具查验一番,最后行礼禀道:“启禀陛下,这只茶杯中确实有少量醋酸粉。” 两名太医吓得跪倒在地,兰萨朝两人沉声喝问:“这查验器具是谁准备的?” 之前没说过话的那名太医嚅嗫答道:“回陛下,是微臣……” 兰萨目光一凛:“你可知道是谁事前动过这茶杯?” 那太医吓傻了眼:“微臣……不知……” “来人!”兰萨喝道,“把这玩忽职守的庸医给朕拉出去,打入天牢!命廷尉彻查此事,务必抓到幕后之人!” “陛下冤枉啊!陛下,臣冤枉,臣真的冤枉啊一一”那太医被一群西烈侍卫拖出门去,只听得惨叫声声,“冤枉……冤枉啊……” “那么另一只茶杯又加了什么?”兰萨问道。 老者摇头道:“恕老臣无能,未能检出。” 兰萨摆手道:“好吧,辛苦蒙老太医,你去吧。”待那老者行礼步出,才转过来望向一脸深思的秦惊羽,“这血珠相互融合,又是怎么回事?” -- 第515页 答案很筒单,这滴血认亲本来就不科学,融合与否全靠运气,貌似a型血跟b型血很容易就融合了,所以,一个a型的小孩跟一群b型血的成人合血,就等于是去拉一个掉进“聚宝盆”的爸爸,只要你肯拉,爸爸是无穷无尽的。 乐皇后、银翼和兰棠的血型,极有可能就是上述情况! 如果她说出这番理论,不知会不会被在场之人当成是疯子? 秦惊羽干笑两声:“也许是添加的东西无色无味,一时检测不出。” 剩下那名太医欲言又止,兰萨看了看他道:“你又有什么说法?” 那太医定了定神,垂首答道:“既然合血出现差池,唯一的法子便是用滴骨法。” “滴骨?” “是的,之前的合血只能是母子之血,稍有疏离;滴骨却可以用父子骨血,则更为亲近……古往今来,这滴骨法比起合血法要高深得多,也要精确得多!”太医顿了下,又道,“但要掘出皇陵墓室中的先帝骸骨,却是有违常理,还望陛下娘娘三思。” 秦惊羽在一边听得挑眉,不会吧,搞那么复杂,还要将元昭帝的骸骨挖起来? 看来对方早有准备,留有后路,远远不是她所想的那么简单! “朕反对,皇兄早已入土为安,朕不愿破坏他的清净。“兰萨转向乐皇后道,“皇后你的意思呢?” 乐皇后面色怅然,沉吟半晌方道:“大局为重,他在天亡灵,应该不会怪我的一一”长舒一口气,心一横,似是下了决心道,“那就滴骨吧!” “你……”兰萨瞪着她,大概是没想到她会这样说,许久才铁青着脸喝道,“传朕旨意,原班人马移师皇陵!” 一句过后,那尤总管急匆匆前去准备,兰萨扶着乐皇后率先步出,秦惊羽走在后面,担忧往银翼看去,见得他身姿挺拔的背影,才微微宽心。 所幸这西烈皇陵就在格鲁城外不远,一行人简单焚香祷祝之后,坐上马车出了宫。 路上秦惊羽与萧焰同乘一车,碍于卫术在场,也不好多说,默默想着对应之策。 马车没走多时就行至皇陵,早有守陵卫士迎上前来,众人下了车,由皇帝兰萨领头,径直去往元昭帝的墓室。 耀目的阳光下,墓门徐徐打开,一行人秉烛而入,面对那巨大的帝王灵柩,阴冷腐朽的气息迎面扑来。 乐皇后挣脱兰萨的手上前一步,手指颤巍巍抚上棺盖,一滴泪落在上面:“陛下……” 秦惊羽听得真切,心中也明白,此陛下非彼陛下也,看来她对前夫的感情要比对现任的深厚得多。 兰萨眼神暗了暗,厉声道:“开棺!” “是,陛下。” 两名卫士立在灵柩前,将棺盖缓缓开启,露出里面身着金缕玉衣的尸身来,但见年份久远,昔日威严帝王已化作皑皑白骨。 乐皇后立在当前,只往里一望便是腿脚软倒,好在兰棠在旁及时扶住她,颤声道:“母后当心!” “我……没事……”乐皇后眼眶发红,微微闭眼,当年噩耗传回格鲁皇宫她就昏死过去,大病一场,醒来后元昭帝已经封棺入陵,如今亲眼目睹,怎不心酸难过? 兰萨大步上前,对着棺中之人祭拜行礼,泣不成声:“皇兄,朕带紫烟棠儿来了……” “父皇!”兰棠扑通一声跪下,放声大哭。 趁一干人等围住灵柩,哭声震天,秦惊羽趁机凑到银翼身边,低声道:“愣着做什公,你也哭啊!”这傻小子,在乐皇后面前都能掉下泪来,到了这墓室里反而故作深沉了,做戏懂不懂? 银翼摇头低道:“没感觉,哭不出来。” “你……”秦惊羽咬牙切齿,直觉想去撞墙。 哭了一会,兰萨拭去眼泪,朝尤总管点头道:“这就开始吧。” 见太医手持薄刃过来,兰棠慢慢从地上站起,脸上还挂着两行泪水,正举袖拭擦,太医见状,稍转方向站到面色淡漠的银翼面前。 “银公子请。” 银翼摆了摆手,没用他的刀,略微用力即是挤破先前伤口,一大滴鲜血滴在骸骨之上,但见血珠艳红,顺着白骨的起伏游走,过得片刻,慢慢凝固在表面。 竟是没渗进骸骨之中! 乐皇后脸色骤变,失声道:“怎么会……” 兰萨叹息道:“你看到了吧,他的血融不进去,只因为他根本不是皇兄的骨血!” 银翼直直站着没有说话,兰萨指着那血珠,朝他冷笑道:“事实摆在眼前,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你是被谁人指使,假冒太子,接近皇后?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老实交代,朕可饶你不死!” “我没假冒任何人。”银翼淡淡说着,也不看众人,大踏步朝墓室门口走去。 “想走,没那么容易!”兰萨冷哼。 说话间,墓室周围风声四起,角落里蓦然冒出数名人影,均是飓风骑的打扮,手持弓箭将银翼的去路尽数封死。 这兰萨,当真是有备而来! 只要银翼有所动作,羽箭便会接二连三射出,相信墓室之外还会有更多的飓凤骑埋伏,看来对方不愿给他一丝生存机会,铁了心要趁乱杀人灭口,永除后患,而不管他是抵抗还是出逃,兰棠都是无需再验,稳操胜券! “不要!”乐皇后被兰棠死死拉住,动弹不得,只得朝兰萨叫道,“是我叫他来的,跟他没有关系,不是就不是,放他走吧……” -- 第516页 “紫烟你别管,此人居心叵测,跟祁金合伙起来欺骗于你,诋毁你与棠儿的母子之情,使得我西烈皇室受辱蒙羞,他们必定是在酝酿什么阴谋,朕绝不会轻饶他!”兰萨恕声说完,抬起手来。 “不!”乐皇后见得那黑漆漆的箭尖,再看他的手势,明白他是起了杀机,看着对面冷峻如斯的年轻男子,就算验出他不是自己亲生皇儿,也不忍他在自己面前血溅当场,死于非命! 兰萨面色凝重,一声令下:“飓风骑,放箭!” 嗖的一声,数支羽箭已经破空而出! 秦惊羽不再犹豫,一步朝银翼迈出,但觉眼前黑影闪动,才人以快出她十倍的速度站到银翼面前,将飓风骑的击杀角度挡了个大半,长袖一卷,已经抄住那一大把羽箭。 “萧焰,你这是做什么?”兰萨直呼其名,显然是动了真怒。 他这南越皇子以身相挡,飓凤骑再有胆子,也不敢再动手! 萧焰轻笑一声,将袖中羽箭甩开:“陛下此举有失公允,既然请我和丞相当见证,也该听听我们的意见吧?” 兰萨哼道:“大家已经亲眼所见,银翼的血融不进去,你还有什么意见?” 萧焰笑了笑,将秦惊羽推上前去:“还是让行家来说吧。”生掰硬扯的本事,还是她比较强。 秦惊羽见他出手,心里安定下来,但听得这话又不觉撇嘴,她对这滴骨之法也很陌生,说白了,那就是活人跟死人尸骨掐架玩游戏,就算她具备一定科学知识,在这些古人面前,又哪里说得清楚? 说不清楚,便只有一个办法一一抵赖。 抵赖还不简单,只一口咬定一件事,就万事大吉! 想到这里,秦惊羽走上前去,抱着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原则,惊天地泣鬼神说出一句话来一一 “这副骸骨,绝对不是元昭帝。” 一一一一一一题外话一一一一一一 谢谢亲们的月票,龟央汗颜,深感有愧,鞠躬再鞠躬,爱你们大家…… 朕本红妆 王者归来 第四十章 王者风范 本是随口抛出的一句话,但秦惊羽话一说完,心头便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不会是歪打正着吧?不由得上前一步,仔细辨认棺中的骸骨。 这骸骨体积不小,看得出此人生前身形挺拔,不过这并不能说明什么,若是能够掀开衣料,或许能够看出些许端倪来。 想到这里,又瞧了眼银翼滴在那骸骨上的血珠,倒是有些奇怪,按照常理,这骸骨经过十几二十年的时间,肌肉组织全都溶解消失,毛发指甲也是一并脱落,没有这些东西保护,骨骼表面早该腐蚀发酥,怎么会一点都渗透不进去呢?除非…… “放肆!”兰萨见她盯着骸骨看得目不转睛,一时恼羞成怒,不再顾忌与南越的盟约,指着秦惊羽道,“来人,将这妖言惑众的小子给朕拿下!” “谁敢!”银翼碧眸一利,周身气焰迸出,不仅是身边太医吓得连连倒退,就连训练有素的飓风骑也是手指微微一抖。 这样的气场,是那假太子兰棠一辈子都学不来的,明眼人一看便知! 萧焰轻笑一声,语气清淡,却是暗含威慑:“陛下这是做什么?” 兰萨指着秦惊羽道:“二殿下你也听到了,他竟然对我西烈皇室不敬!朕岂能饶他?!” 萧焰淡然道:“阿丹跟随我多年,诚实守信,从无假话……”见得银翼唇角扯动,身躯抖了一抖,他轻咳两声,续道,“他说骸骨不是元昭帝,那就肯定不是,陛下稍安勿躁,听他把话说完。” 秦惊羽趁他们说话间,已经将那副骸骨从头到脚瞧了个遍,也想明白了其中玄机,此时回头过来,朗声道:“小人所言句句属实,这骸骨确实不是元昭帝的。” 乐皇后失声叫道:“此话当真?” 秦惊羽点头:“是。” 兰萨冷笑道:“无知小儿,你与朕的皇兄素不相识,朕的皇兄驾崩之时你还没出生吧,凭什么在这里口出狂言?!” 秦惊羽昂首挺胸,自傲道:“陛下别看小人身体单薄,看似年幼,小人今年已经一十七岁……” 话没说完,就被兰萨冷声打断:“哼,乳臭未干的小子,众所周知,朕的皇兄元昭帝乃是二十年前遇害……”不知想到什么,脸色骤然一白,哽住不言。 秦惊羽乐呵呵接过话来:“原来元昭帝都过世二十年了啊,怎么这骸骨看起来还如此新鲜呢,连颜色都没怎么变,不知格鲁城中有没有仵作?这过世的年份时日,随便找一个来一验便知。”瞧了眼对面满脸惊恐的兰棠,不禁轻笑,“太子殿下脸色真不好看,你在怕什么?” 兰棠张了张嘴,强硬道:“你胡说,本殿下哪有?” “是么,那你干嘛身子抖得那么厉害?你在怕谁?怕我吗?大白天的,我是人又不是鬼……” 秦惊羽边说边是作势上前,兰棠不由自主退后一步:“你站住!” “不过就是开个玩笑,你那么害怕做什么?”秦惊羽站住脚步,笑了笑,见得他苍白得吓人的脸色,时不时瞟向棺木的古怪神情,心头一念袭来,脱口而出,“你是不是怕这骸骨啊?怕它突然坐起来,把你扑倒?” 兰棠身子微颤,额上竟滴下汗来:“怎……怎么会……” 乐皇后听得蹙眉,忍不住问:“棠儿,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 第517页 兰萨按住她的手,沉声道:“棠儿最近因为查验之事心情不佳,是以夜不能寐,精神恍惚,太医早有提醒,都是朕疏忽了,朕这就派人送他回宫去。” 不舒服?不至于吧! 这阴冷的墓室,能令得他出汗,到底在怕什么? 秦惊羽心念一动,继续发难:“啊,我想到了!”见兰棠浑身一震,清晰道出,“难不成这棺中尸骨……才是殿下的亲生父亲?” “你……一派胡言!”兰棠面色煞白,气急败坏跳起来,刷的一声拔出身边侍卫的佩刀,朝她冲过来。 钢刀举到半空,手臂便被人牢牢扣住,秦惊羽一见兰棠的神色表情,就知道自己误打误撞猜对了,再看到银翼刚劲有力的动作,既然已经撕破了脸,也懒得再扮演书僮角色,拍手笑道:“哈哈,狗急跳墙了么?” 眼见事情败露,兰萨怒声喝道:“棠儿,你在做什么?快快住手!” 兰棠惊疑看他一眼,叫道:“父皇,快下令杀了他们!” 兰萨面上一冷,厉声道:“你先住手,把刀放下!” 兰棠哭丧着脸道:“孩儿撑不住了,父皇快杀了他,杀啊!” “别叫朕父皇!”兰萨声音低沉,似是恍然大悟,沉痛道,“朕真想不到,原来是你……你说,是不是你将元昭帝的骸骨掉包的?谁是你的同谋?你这样做到底有何目的?” 一连串的逼问将兰棠砸得有点头晕,嚅嗫道:“父皇你在说什么?不是你……”但闻嗖嗖数声,屋顶西北方向青光闪动,几点寒芒迎面射来。 “当心!”秦惊羽听得响动,刚一出声,就被人手臂一伸揽入怀中,一时又急又气。这萧焰没长耳朵吗,明明不是冲她来的,他干嘛这样激动? 头被他紧紧按在胸前,正要挣扎,无意间却瞥见兰萨趁乐皇后不备,一把点了其睡穴,将她抱起退后。 此时银翼正扣住兰棠的手臂,见得冷箭来袭,想也不想将他一脚踢开,自己也是接连几个翻身避了开去,待得站定,指着兰萨冷道:“你想杀人灭口?” 兰萨哼了一声,抱着昏睡过去的乐皇后,连退一大步,已经站在墓室门口:“飓风骑听令,这室内之人,尽数斩杀!” 话声刚落,门外又涌进来大群飓风骑,个个手持弓箭,加上原先在内之人,里里外外足有上百之众,以他们精湛的箭术,整齐的动作,一旦放箭,墓室中人便是插翅难飞,必死无疑! “陛下,饶命!饶命啊陛下一一”尤总管与太医慌乱朝门口奔过去,却被手持弓箭的飓风骑挡了回来。 假太子兰棠之前被银翼一脚踢去撞在墙壁上,似是撞断了腿,此时更是匍匐在地上,痛苦哀嚎:“父皇,让我出去吧,我什么都听你的,从无违背啊,你让我扮皇子我就扮皇子,你让我骗我爹进宫我就骗他进宫,甚至还……你说只要我听你的,你就保我荣华富贵,你怎么能言而无信呢……” 兰萨在门外阴冷说道:“都怪你自己太笨,皇后始终不喜欢你,才弄出这么多事情出来,朕也没法再留你了,你还是去找你的瞎眼老爹,你们在地狱里好好过日子吧!” 秦惊羽心头一惊,听这话的意思,难道这兰棠的亲生父亲就是因为此次滴骨验亲而被杀,制成这棺中骸骨?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歹毒的儿子! 哀号痛哭之声四起,萧焰却不为所动,瞅着银翼道:“你娘被抓走了,你不去救?” 银翼哼了一声道:“我自然会去,不过她在你身边也不安全,这飓风骑的乱箭齐发,你确定你躲得过?” 萧焰笑了笑,忽然朝门外兰萨的背影扬声道:“兰萨,我若是死在格鲁皇陵,你觉得我父皇和大哥会放过你吗?” 兰萨顿了下,又不为所动抬步朝前走,秦惊羽哼道:“你太高估自己了,他可以编出上百个理由撇清关系。” 萧焰微笑道:“那你有什么妙计?” 秦惊羽从怀中摸出一物,单手持握,肃然道:“兰萨,我有元昭帝临终前的亲笔手谕,他是将皇位传给嫡皇子兰棠,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她手中握住的,正是那卷从古琴里得来的明黄布轴。元昭帝的手谕上虽然写得清清楚楚,是将皇位传给其弟兰萨,但逝者已矣,这世上除她之外,再无第二人知晓,此时正好拿来哄他一哄。 见尤总管呆呆望过来,秦惊羽轻笑一声,故意展开一点,使其看清上面的色泽纹路:“尤总管,看你这岁数,只怕也是这皇宫里的老人了,这帝王手谕,你不会不认识吧?卫丞相,你看清楚没有?” 说罢又将布轴扬起,朝面前的飓风骑亮了亮道:“尔等可知这兰萨为何要你们斩尽杀绝?” 飓风骑手持弓箭,皆是沉默不言,秦惊羽毫不意外,指着银翼大声道:“尔等看清楚了,这才是真正的西烈皇子,是元昭帝唯一的血脉,至于地上这个,其实是兰萨弄出来瞒骗世人的假货!” 目光扫过室内众人,将布轴高举过顶,以从未有过的庄重肃穆之声道:“我手中乃是元昭帝手谕,尤总管已经确认无误,元昭帝在临终前已经识破兰萨谋反之心,特写下手谕立嫡皇子登位,丞相辅佐,皇后监国!兰萨弑兄杀侄,逆反霸位,欺名盗世,鱼肉百姓……尔等是忠于先帝遗诏,还是要忠于这坏事做尽的无耻小人?” -- 第518页 那飓风骑士面面相觑,都有丝犹豫,手中的弓箭稍微下垂一些,秦惊羽趁此机会,极力争取策划反水:“飓风骑是西烈帝王的专属卫士,声名远扬,战功赫赫,昔日被兰萨蒙蔽情有可原,但今日事关重大,尔等可要想清楚,在史书上留下怎样的一笔?是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 扑通一声,那尤总管跪倒在地,朝银翼俯身叩拜:“臣参见太子殿下!” 那太医也随之拜倒,磕头不止:“臣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直默然静观的丞相卫术也是沉稳跪拜:“臣卫术参见太子殿下!” 见得他三人如此,飓风骑中有少数人慢慢放下兵器,但绝大多数人都还是弓箭相向,蓄势待发,秦惊羽眼珠一转,鼓足内劲高声吼道:“做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飓风骑听令,速速追上逆贼兰萨,格杀勿论!”她毕竟跟着雷牧歌练了几个月,气息虽显不足,但足以让一里之外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众人怔住,不知她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唯有萧焰淡淡一笑,面露了然之色。她这是虚张声势,扰乱敌心,勾引兰萨上钩! 果然,远远听得兰萨哼了一声,顷刻间尘灰飞扬,机括开启,那巨大的墓室石门轰然落下,竟是要将所有人都关在其中! 秦惊羽微怔一下,立时明白,兰萨以为室内之人尽数倒戈,欲将整间墓室摧毁,斩草除根! “救命!救命啊!父皇母后救我一一”兰棠伏在地上尖叫。 说时迟,那时快,银翼飞身上前,一手抄起一尊高大的青铜人俑,闪电般朝那石门落下的方位扔去! 石门被人俑一挡,下坠的速度缓了一缓,眼看人俑慢慢被挤压变形,银翼噔噔几下从飓风骑头顶上跃过,落在石门边上,双手用力抬起石板,额上青筋迸发,喝道:“都愣着做什么,快走啊!” 这情景,怎么这般眼熟…… 秦惊羽眨了眨眼,脑中仿佛掠过丝丝缕缕的画面,却怎么也抓不住,忽觉腰间一紧,被萧焰揽住,旋风般冲过石门下方一肩高的空隙。 “快去帮他!”秦惊羽叫道。 “不用,他能应付。”萧焰带着她奔到安全地带,这才停住,转身过来看向石门。 尤总管与那太医也是争先恐后从那空隙中奔出来,丞相卫术跟着奔出,飓风骑紧随其后,有序涌出,没奔出几人,就有人冲到银翼身边,与他一道去抬石门。 越来越多的人伸出双臂,与银翼并肩而立,石门下坠的势头终被阻住,除了假太子兰棠被人流挤到墙角,所有的人都逃了出来。 “我要进去,能撑住吗?”银翼朝身边之人问道。 齐刷刷的声音回应:“能!” 银翼蓦然放手转身,闪电一般冲向室内,刚将那兰棠一把抓起抛出来,就听得秦惊羽在外叫道:“能不能把那骸骨也带出来?” “行。”银翼简短回应,飞速合拢棺盖,使出全劲往空隙处一推,砰的一声将棺木推出石门,自己也跟着激射而出。 整个过程,那数名飓风骑士都是双手高举,一声不吭,直到见得他安全退出,这才整齐放手,石门轰然落下,激起漫天尘灰! 秦惊羽看得欣慰一笑,不忘添油加醋高呼一句:“兰萨心狠手辣,冷血无情,为了自己的野心,罔顾属下性命,尔等还要继续为他卖命吗?” 此话一出,已经脱离险境的大批飓风骑士即是朝向大步踏来的银翼,躬身行礼,心服口服:“飓风骑誓死效忠太子殿下!” 银翼见状一怔,听得萧焰在耳畔低声笑道:“风头都让你一个人出尽了,人心也都收服了,该满意了吧?” 秦惊羽听得真切,这才明白他为何眼睁睁看着银翼抬举石门,却一直没有出手相助,原来跟自己的目的一样,一心一意要将银翼推上高位。 银翼是她的人,她并不否认此举是怀有私心,但他这样做又是出于什么理由? 银翼哼了一声,将兰棠拖起来掼在那棺木上,侧头朝秦惊羽道:“皇后在兰萨手里,还不知会怎样,我得去救她。” 秦惊羽笑道:“这个时候还叫什么皇后,该叫母后啦!”见他面色不豫,赶紧安慰道,“你放心,兰萨对乐皇后感情深厚,不会为难她的。” 银翼点点头,看向趴在棺木上的兰棠道:“他呢,怎么处置?” “我先审问审问,过后作为揭发兰棠的人证。”秦惊羽说着,忽然又想起一事,忙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回皇宫去,谨防兰萨那厮再生变故。还有,你给门下弟兄发焰火信号,通知他们立时入城,守住皇宫各处宫门要道,随时准备进攻!”飓风骑已经投诚,如若兰萨要做困兽之斗,她不介意以武力解决! “好。”银翼回应一声,趁她在皇陵外指挥尤总管安排车马,朝萧焰淡然道,“你……还要跟着我们吗?” 萧焰脸色白了下,知他话中含义,涩然一笑:“有些事情,终归是逃不了的。” 沉默了下,银翼翻身上马,带着飓风骑众人飞驰而去。 “救人要紧,我先行一步——” 听得呼声在风中传来,秦惊羽转过头去,只看到尘烟滚滚,大队人马已经消失在黄沙之中,不禁气得跳脚:“忘恩负义的家伙,怎么不等等我?!” 该死的狼小子,还没当上皇帝呢,就如此嚣张了,要是有朝一日真登基成了西烈帝君,还不知会拽成什么样子! -- 第519页 ——————题外话—————— 感谢亲们的月票,每一张都是动力,么么! 朕本红妆 王者归来 第四十一章 生死一战 西烈都城格鲁。 大批的异国骑士出其不意冲破城门,涌入格鲁城中,由于格鲁地处西烈内陆绿洲,前有魔鬼之洲天堑阻挡,其军队都分布在沙漠与绿洲交汇处,对于这天降之兵根本来不及回撤,城中守备空虚,节节后退,大队人马长驱直入,直逼西烈皇宫。 面对这兵临城下的局势,西烈皇室最为忠心的飓风骑却是阵营不稳,一分为二,其中一部分留在皇帝兰萨身边,弓箭对峙层层防守;另一部分则是位列攻城一方,跟随那冷峻男子身后,面目肃然看着昔日的主子与同僚,而驻扎在皇宫附近的南越军队却忽然销声匿迹,始终不见其踪影。 皇城下战火一触即发,后宫更是谣言四起,一片混乱,宫人们尖叫着惊惶逃窜,兰萨平日性情暴虐冷酷,众人碍于威严不敢违背,真正效忠之人极少,此时听说王朝颠覆大祸临头,谁也顾不上谁,一门心思卷了宫中珍宝财物朝外奔逃。 “苍鹫已死,神鹰当立;真皇归位,天下大吉!”宫门外众人齐声高呼,声音震耳欲聋,门前空地上火光冲天,那苍鹫图纹的旗帜被掷在地上,随性践踏,肆意焚烧。 城中征鼓声、呐喊声乱成一片,不知有谁起头,大道两旁围观的百姓拍手唱道:“去伪王,迎真皇,弃暗投明变新颜,管教百姓心欢畅!” 听着这些歌谣,皇城守军的面色更加惶然,纷纷后望,兰萨立在城墙之上,目色复杂望着底下与己面容相似的年轻男子,沉声道:“放箭!” 无数羽箭嗖嗖射出,铺天盖地,宫墙下人马纷纷避退,待得箭雨过后,又自抢上前来。 一辆马车飞一般驰来,刚一停住,就有两人跳将下来,站到银翼身边,正是秦惊羽与丞相卫术。 “啊,是卫丞相一一”城墙上有人低叫。 眼见这权重位高的一国丞相都加入到敌军阵营,皇宫守军人心惶惶,手上羽箭的力道愈发软弱无力。 兰萨站在墙头看得分明,忽然弯弓搭箭,对准卫术一箭射去! 砰然一声,银翼挥刀来挡,将羽箭击落在地。 卫术抹去额上冷汗,朝银翼拱手低道:“多谢殿下救臣性命。” 秦惊羽眯眼看着皇城上的人影,冷哼一声,从腰间摸出那卷布轴,拨高声音道:“皇宫里的将士们,尔等听着,我手里是元昭帝的亲笔手谕,已经尤总管验证无误一一”话声远远传出,城墙上的士兵都停止攻击,噤声相望。 银翼见她故技重施,唇角轻扯了下,没想到下一瞬却见她将布轴举过头项,朗声道:“就请卫丞相当众宣读罢!” 当众宣读?她明明知道手谕的内容,为何…… 就在银翼微怔之际,卫术不敢怠慢,双手恭敬接过来,小心展开,沉声念道:“朕百年之后,将皇位传与……”微微一顿,抬眼看向身边唇边含笑的布衣少年,瞥见那晶莹黑眸中一抹深意,眼神交流,心思转动,继而高声唱出,“将皇位传与嫡皇子,兰棠!” 秦惊羽指着银冀高呼:“大家看清楚,之前的太子殿下是兰萨找人假冒的,卫丞相可以作证,他,才是流落民间的皇室血脉!” 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卫丞相在百姓心中威望不小,他当众宣读先帝遗诏,自然无人有疑,静默了半晌,宫门外成千上万的人齐声高叫:“真皇归位,天下大吉!”对当年元昭帝之死,这西烈朝野心存疑惑者不在少数,这多年来受兰萨残暴统治,早已怨愤不平,此时更是反对倒戈之声迭起,声震天地,一浪高过一浪。 声音稍停,秦惊羽即是朝着宫墙上的兵士高声道:“尔等可听清楚了,你们拥护的皇帝不过是个无凭无据的假货,真正的西烈帝君在此,立即放下武器,缴械投诚,我可以担保新皇会既往不咎,保你官职不变;若是继续抵抗,则以谋反罪论处,就地正法,株连九族!” 沉默了一会,那城墙上有人将长矛刀剑抛了下来,高叫:“我愿意投诚一一”好几人掉头朝下方阶梯处奔去。 兰萨见状大怒,从箭袋里抽了数支羽箭,三箭连珠,接连射出,只听得嗖嗖几声,那几名士兵背部中箭,倒地不起。 “这就是背叛朕的下场!飓风骑听令,给朕继续射!放火箭!” 墙上铁甲裹身的飓风骑士均是弯弓搭箭,箭尖抹上桐油磷火,面对底下箭尖相对的昔日同僚,却有一丝犹疑。 “同室操戈,自相残杀,便是飓风骑的主旨吗?兰萨这奸诈小人,到底哪里值得你们如此维护一一” 秦惊羽正高声质问,忽闻咯吱一声,那原本紧闭的宫门竟是缓缓开启,门缝里影影绰绰,隐约可见几名黑影夹杂其中,厮杀不断,像是……萧焰手下的黑衣侍卫! 几乎同时,马蹄声声,有人策马过来禀报:“启禀主子,银主,东西两侧宫门已破!” “干得好,传令下去,让弟兄们左右两路夹击包抄,从他身后绕过去,合力全歼!”秦惊羽精神一振,杵在宫墙下这么久,费尽口舌,等的就是这一出! 那人微顿一下,又禀道:“有不明身份之人暗中相助,我们才能迅速得手。” -- 第520页 暗中相助? 秦惊羽摆手道:“我知道了,你去吧。”想起方才混战中所见的几道黑影,心里有些明白援手是谁,但是他为何这样做,真是匪夷所思。 皇宫内侍卫如何守御,己方队伍如何偷袭进攻,不断有人来报,这一呼百应,里应外合,使得对方军心大乱,樯倾楫摧,到得夕阳西下,宫门终于洞开,大队人马直冲进去! 这飓风骑与暗夜门合二为一的队伍,一个是西烈本土精兵,一个是大夏江湖强手,一路几乎没遭遇顽强抵抗,宫内火光耀眼,沿途尽是跪地磕头的宫人,卑微虔诚迎接新主到来,殿内一群哭哭啼啼的后宫女人跪在地板上,瑟瑟发抖,胆战心惊。 秦惊羽跟在银翼身后冲进那空荡荡的大殿,又在宸宫各处找了个遍,都没找见兰萨,更不见乐皇后的人影。 刚从别院取出琅琊神剑,就见一人疾奔而来,向她报道:“主子,有一名太监说,见到兰萨与几名侍卫骑马冲出西门,马上似乎还带着有人,向东逃去。” 秦惊羽转头与银翼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追!”手一挥,率领暗夜门下得力之人,连同飓风骑百余名驰出皇宫,朝东追击。 大队人马追到城门处,获悉兰萨已经出城,而夜色深浓,城外大道一片静寂,哪里还有人影? 有人点起火把,借着火光,秦惊羽望向黑暗中往远处延伸的道路,忽道:“银翼你还记碍不,这路我们走过。” 银翼看她一眼,迟疑道:“你是说天台山……那个山庄?” 秦惊羽点头道:“是的,乐皇后的身体经不住长途趾涉,这天台山是必经之路,兰萨势必停驻歇息,我们全速追击,要不了两个时辰就追上了!”兰萨奸诈狡猾,武功高强,若是今日被他逃走,却是平生一大祸患,为防他朝卷土重来,必须乘胜追击,斩草除根,再说乐皇后还在他手中,对银冀而言也是极大的牵制! 想到这里,心中愈发着急,双腿一夹马腹,策马疾驰,银翼见她如此,也是率众跟着追出。 一路飞驰,但听得蹄声得得,将士们手持火把,将夜幕照得亮如白昼。 秦惊羽左右四顾,没见碍萧焰身影,倒是有些奇怪,平日他对自己黏得甚紧,这会却不知去了哪里,不禁问道:“对了,你看见萧焰那厮没有?” 银翼哼道:“没有。” 秦惊羽挑眉,自从自己下了马车与银翼人马汇合,就没再见过他,这家伙让手下相助破城,自己却隐身不见,又在搞什么鬼? 按下心中疑惑,打起精神控制缰绳朝前驰骋,她骑术虽不算太好,但座下却是特意挑选出来的良驹,周围又有那么多高手护航,慢慢地也就越来越熟练了。 天边灰蒙蒙的,泛起一丝鱼肚白,一行人终于到得山庄大门前。 庄内灯火晦暗,大门虚掩着,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尸体,均是山庄的侍卫,到处斑斑血迹。 众人跳下马来,一名飓风骑士快步奔过去,在尸体旁查验一阵,回来禀道:“殿下,死者都是一刀毙命,除了兰萨,没人有这样高的武功!” 秦惊羽怒道:“这奸贼竟连自己人都杀,简直丧心病狂!” 银翼担忧乐皇后的安危,一时心中大急,推开大门大步往里走,其余人等跟在他身后,秦惊羽被数名暗夜门人护在中间,调动起超常五感,仔细观测周围环境。 草木茂盛,花树繁荣,笼罩着淡淡薄雾,一切都跟之前没甚区别,只不过到处都是尸体,足有数十具之多,看那身上所着服饰应是庄里的仆妇随从,整座山庄都弥漫着一股血腥之气。 火光一路闪耀,众人疾步飞奔,最后停在那座熟悉的小院门前。 秦惊羽听得院内低沉绵长的呼吸声,摆了摆手,低道:“我感觉到了,他就在里面。” 银翼闻言没有半分犹豫,一脚踢开院门,秦惊羽怕他有事,招呼了众人跟着走进去。 宫灯幽幽,院子中央的竹亭中,一道冷峻孤傲的身影坐在石凳上,手指轻抚着亭子的木栏,听得众人脚步声,也不惊讶,淡然道:“你们竟追到这里来了。” 他却不知,两人早前从死城逃出,第一站便是这座山庄,在此躲避数日,熟悉程度堪比西烈皇宫! 秦惊羽也不解释,冷笑道:“这有何稀奇,你就是逃到天涯海角,我们也能把你找回来!” 兰萨并不看她,仍在原处坐着,冷淡自语道:“记得二十三年前,朕被人暗算中了埋伏,天色也是这般黑,也是像这样死伤无数,到处都是血,朕的随从侍卫都死光了,只剩下朕一个人,强撑着逃回格鲁,不想却在这树林里迷了路,也许是天意,竟误打误撞遇到了紫烟……”转头望着那栋灰砖灰瓦的小屋,似是陷入久远的回忆之中,碧眸里闪过一抹柔情,“朕经常在想,她一名身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是如何把朕从溪边搬回来,悉心照顾……” 银翼上前一步,沉声打断他道:“皇后呢,你将她藏在何处?” 兰萨没有理他,又自顾自说道:“朕贵为皇子,天下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却独独对她一见钟情,朕只待伤势好转就向她求亲,却没想到……” “没想到她早已有了意中人——”秦惊羽顺着他的话,揣测道,“那就是你的皇兄,元昭帝?” 兰萨哼了一声,继续说下去:“朕伤愈回了格鲁,一门心思想着回去找她,无奈边境出现流匪,等朕连挑七座山寨,数月后风光凯旋,心道这回朕又立功勋,定能说服皇兄应允这桩婚事,没想到皇兄竟抢先一步,昭告天下要立她为后,并在天台山大兴土木修建避暑行宫,还下诏让朕前往监工……”他忽然抬头,仰天长笑,笑声听起来无比凄厉,“哈哈哈,谁能明白朕当时心里的感受,明明是朕先认识她的,凭什么朕就要拱手相让,就因为他是皇帝,朕是王爷吗?” -- 第521页 秦惊羽听得摇头:“你错了,感情的事只讲求两情相悦,却没有先来后到的说法。” “两情相悦?”兰萨冷笑,“他能给她什么?他那么文雅懦弱的一个人,除了写写画画,吟诗弹琴,他还能做什么?若不是朕为他卖命,英勇抗敌,他何以能坐拥江山美人?这后位,他能给她,朕一样可以!” “于是你就暗地策划,谋逆篡位?”秦惊羽逼问。 兰萨眸色闪烁,低沉道:“那是流匪余孽作乱,在山崖处设下埋伏,火石掷下,事后凶手已经被朕千里追捕,凌迟处死,此事天下皆知。” 秦惊羽冷哼道:“休要狡辩,流匪余孽再是厉害,比得过你西烈皇室的飓风骑吗?明明是你见死不救,之后又暗下毒手!你弑兄霸嫂,罪恶滔天,银翼替天行道,为父报仇,今日就是你的死期!”说罢一抬手,身后的一干暗夜门人纷纷挥刀亮剑,飓风骑也是弓箭相向,只等银翼下令,立时击杀。 兰萨横刀当胸,傲然伫立,目光扫过众人道:“朕只有一个人,的确敌不过你们这么多人,但朕的精神长存!你们动手吧!” 飓风骑闻言即是垂下弓箭,退后一步,秦惊羽见状一愣,就听得一人悄声解释:“依照西烈风俗,两王相争,只可单打独斗决定胜负,若以群力,就算胜出,也会被天下人所不耻!” 秦惊羽心头一沉,问道:“那比武之后又将如何?” 那人迟疑下,低声答道:“以武决胜,成者为王。” 银翼听得点头,朝兰萨一步踏出:“好,我答应你,我们再战一次。” 见得兰萨面露得色,秦惊羽不由叫道:“银翼你回来一一”这个笨蛋,显然是中了人家的圈套,兰萨是西烈第一快刀手,刀法出神,他已经输过一次,难道还要去枉送性命?! “我已经决定,你们退后百步,任何人不得相帮。” 沉稳说完这句,但见他头也不回,走向那灰白雾色中的人影,直至相距十尺,方才站定不动,慢慢举刀。 兰萨忽然哈哈大笑:“手下败将,就凭你,也敢与朕对决?” 银翼一声不吭,碧眸眯起,眼底闪动着冰寒嗜血的光芒,狼的本性,全然爆发! 秦惊羽双拳紧握,朝场中之人看去,只见两人屏息凝神,面色比那小屋上的砖石还要灰白,双眸一瞬不眨盯着时方,庄严冷冽犹如石像。 再看兰萨眼眸一闪,目光忽而上扬,却不是盯着银翼手中的刀,而是停在他的额发之上一一 那里,碎发参差不齐,正是之前被兰萨的快刀所削! 秦惊羽暗道不好,这兰萨久经沙场,深谙取胜之道,显然是在和银翼打心理战术,不管是心生畏惧,还是出离愤怒,高手过招,只要有那么一丁点情绪外露,都会被对方有机可趁! 而就在此时,天边朝阳初升,事先没有任何征兆,兰萨手中的弯刀,紧随那第一道射入山庄的阳光,像是一道耀目的闪电般,凶猛歹毒,迅捷无比,向银翼的肩头狠狠劈了下来! 朕本红妆 王者归来 第四十二章 红颜祸水 秦惊羽张了张嘴,忍住那一声惊呼,银翼刀法不如兰萨,此时被其抢到进攻先机,已经慢了一步,她更不能令他分心,在这场生死决斗中作出错误判断和决定! 兰萨一刀劈来,但见银翼身形一矮,早已打定了退开的主意,在刀光闪动的那一刹,已向外掠了出去,但是兰萨的那一刀势头强劲,仍然使他衣袖被刀锋割裂。 银翼甫一后退,就觉兰萨立即跳跃着逼了过来,来势之快,大大地出乎他的意料,而其刀法不留余地,凌厉之极,实是平生仅见! 杀气,铺天盖地,寒森森的刀光,在周围不断地闪耀呼啸,携带着万钧雷霆之怒,无数道闪电袭击而来! 不愧是西烈第一快刀王! 秦惊羽眉头紧锁,以她超常的眼力,勉强能看出兰萨一招快过一招的动作,其间没有任何转折停顿,几无破绽,刚猛有力,精准狼厉! 天边越来越亮,围观之人屏住呼吸,四周一片静寂,只听得呼呼刀声。 银翼挥刀相格,看得出,他正连连后退,尽其所能地躲避着,跳跃,闪动,侧身,翻滚,尽管动作还是那般轻松自如,但她眼尖看见,他的身上,已不知不觉多出了许多道血痕,那一身墨色衣袍,已经破碎不堪,随风飘飞。 饶是她武功低微,也看出他被兰萨遏制得全力防守,丝毫没有进攻的机会。 刀刃相撞,火花飞溅,眼见几百招过去,局势不见好转。 秦惊羽越看越是跺脚,要不是狼小子太耿直迂腐,就算飓风骑身为西烈子民要遵照当地风俗规矩,但还有那么多暗夜门煞部精英,大家一拥而上,生擒兰萨并非难事! 现在倒好,他一句话退后百步不可相帮,众人就只能原地不动,眼睁睁看着他受伤流血,一步步被逼到绝境! 等等,不可相帮…… 想起之前兰萨频频侧头相望的情景,脑海中一念闪过,她指着对面小屋,面露惊愕,脱口而出:“乐皇后,你怎么出来了——” 兰萨微怔了下,动作稍稍一滞,不由自主往那边瞟去一眼。 就在他停顿的那一秒,银翼刀锋一转,骤然反攻! 弯刀和钢刀的相击,发出惊心动魄的锵然之声,旁观众人的气息屏得愈发紧张,秦惊羽看着看着,眉头渐渐舒展,旁人不察,她却听得真切,刀声中夹杂着一种细微的奇怪的声响,那是……兰萨的喘息声! -- 第522页 兰萨是银翼的亲叔叔,银翼正值青春年少,精力充沛,兰萨却已经年过四旬,体能显然不能与年轻人相比,在听得秦惊羽那一声惊呼之后,面露烦躁,渐渐失去了之前的优势,在急于取胜的情形下,开始犯错误了。 刷的一下,银翼举刀横挥,削向兰萨腰际,兰萨身子陡地一矮,几乎贴着地面,银翼那一刀,在兰萨的头顶擦了过去,如若他不是急于取胜的话,在避开了这一刀之后,应该迅速后退,判明情况之后再作进攻的,但兰萨却才将避过,身形还没恢复,手中的弯刀便突然向银翼疾刺过来! 秦惊羽看得眼眸大睁,不得不承认这是精彩绝伦,大胆之极的一刀,如果银翼稍有松懈,或者是武功不济,这一招便是险中出奇,奠定胜局,但这二者银翼都不是! 看得出,他等这个机会,也已等了许久了! 就在兰萨一刀由下而上,向他刺来之际,他陡地向上跃起,自兰萨的头上跃过,落在兰萨背后。 之前兰萨与银翼交手一刀胜出,又见对方是后生小辈,自然而然生出轻敌之心,却万万想不到银翼乃是在北凉山林长大,自小与狼为伍,身形轻灵迅捷之极,绝不在自己之下。 兰萨方才因秦惊羽那一声惊呼心神受扰,又与银翼缠斗良久体力不支,便想在这关键一刀上结束争斗,是以这一刀力道用得极大,几乎是用尽全力,而当银翼跃起之后,他一刀刺空,一时收势不住,背后破绽露出,门户大开! 银翼早料到有此情形发生,一跃到了他的背后,手肘一缩,刀锋已经划在兰萨的背心之上! 兰萨身形暴涨,却没能完全避过,皮开肉绽,身子又向前出跌了一步。但是他不愧是西烈第一流的刀手,在受伤踉跄向前跌出之际,竟然疾转过身来,反手又向银翼发出了一刀! 银翼一招得手即是刀锋回转,接连又挥出第二刀,只听得砰然一声巨响,两刀猛烈撞在一起,兰萨握刀在手,刀尖抵住银翼咽喉,而银翼的刀则是断为两截! 兰萨手里乃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弯刀,使起来人刀合一,得心应手;而银翼手里只是柄普通钢刀,临时起意从暗夜门人手里借来,勉强一用,哪经得起这高手内力对撞! 兰萨放声狂笑:“哈哈哈,朕这把刀乃是千年玄铁精钢所铸,跟朕三十年,从无败绩一一”说着忽然发力,弯刀向下一压,银翼颈上立时鲜血迸出。 该死,眼见胜利在望,却功亏一篑,败在兵器上! 秦惊羽咬紧牙,一心豁出去了,管他什么规矩不规矩,面子不面子的,皇位之争啊天下人耻笑啊那都是浮云,眼下救得银翼的命才是最紧要的! “兰萨你看,那边屋子谁出来了?”她随手一指,身边数名暗夜门人手握兵器,蓄势待发,就要冲进战局! 兰萨背对小屋,并不抬眼:“骗人的把戏,用过一次就行,难道你还想用第二次?” 秦惊羽心中大急,忽听得哐当一声,屋门被人大力推开,乐皇后扶着门框,脸上苍白如雪,嘶声道:“住手一一”剧咳几声,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兰萨闻声大惊,也顾不得与银翼的对决,弯刀一收,掉头就朝她奔去:“紫烟!你怎么出来了?” 银翼迟疑一下,也跟着施展轻功奔过去。 兰萨奔到门前,一把抱住乐皇后,自责道:“都是朕不好,朕不该点你睡穴,但你怎么能冲开……” “你难道忘了,当年是你教我这法子一一”乐皇后茫然抬眸,喃喃道,“你们说的话,我在屋里都听到了……可是真的?陛下当真是你害死的?” “紫烟,你听我说!” 兰萨扶住她,欲要申瓣,面前黑影一闪,却是银翼冲过来,厉声喝道:“你放开她!放开我娘!”手中却还握住那柄断了半截的钢刀。 “孩儿!我的孩儿……”乐皇后已确认他的身份,听得他口中唤娘,心头狂喜,再看清他颈上一抹血痕,又是大恸,泣不成声,“好孩儿,都怪娘不好,娘对不起你!”忽然抢过银翼的刀来,朝兰萨直刺过去。 众人只见三人纠缠不清,忽而白光一闪,鲜血四溅,不由呆住。 乐皇后这一刀正是悲愤难当,使出了全身力气,兰萨注意力全在如何安抚她的情绪,却不想她忽然挥刀相向,猝不及防,全无戒备,竟被她一把断刀捅进了心窝! “紫烟……一日夫妻百日恩……你竟狠心……”兰萨指着她慢慢倒地,心口还插着那柄断刀,他先前被银翼一刀砍在背上,此时又命中要害,全凭着一口内息撑住,抽搐几下,倒还没立时断气。 乐皇后手指颤抖,缓走两步,站在他面前,恨声道:“我狠心么?你设计害死陛下,又害得我与我孩儿骨肉分离二十年,还骗我贞节不保……我……我恨不得……”脸色青紫,一口气没喘过来,银翼赶紧过来扶住她,哽咽道,“娘,孩儿没事,你别说了……” “不,我要说——”乐皇后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蹲在兰萨身前道,“当日若不是我救你,你也许早溺死在那溪水之中,那时你就说过欠我一条命,今日就当是偿还给我……” 兰萨面白如纸,眼神迷蒙,兴许是回忆起陈年旧事,微微点头:“是,我不怪你,这辈子欠你良多,我的命,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你要,就都拿去罢!”他用情良苦,千方百计害死皇兄,登上皇位,终于如愿以偿娶得心上人,但她心中始终未忘故夫,二十年来的光阴只觉得像是一场空,此时大势已去,便再无生恋。 -- 第523页 乐皇后木然点头,忽地伸手,握住那刀柄用力往下一按,兰萨张大嘴,立时气绝身亡。 这一变故发生得太过突然,在场之人均是惊愕不动,乐皇后软倒在地,喘息一阵,忽然转头过去,朝着秦惊羽招手道:“小羽,你过来。” “是。”秦惊羽硬着头皮疾步过去,低唤,“娘娘身体赢弱,还是尽快随我们回宫吧。” 乐皇后摇了摇头,看看她,又看看银翼,眼中泪光闪动,一手搂着他的肩,一手抚着他的面颊哭道:“我的亲生孩儿,都是娘造的孽,娘让你受苦了!告诉娘,你痛不痛?怨不怨?” 银翼不再避让,任由她抱住自己,他自幼无父无母,与狼群一道生活,此时突然领略到了生平从未有过的慈母之爱,眼泪涔涔而下,低道:“娘,我不痛,也不怨,我心里很快活!” 但见二人相拥而泣,又悲又喜,众人无不为之鼻酸。 乐皇后含泪道:“孩子,你今年二十二岁,这二十年来,娘白天也想你,黑夜也念你,要不是想着你可能还活在人世,盼着有生之年能与你见面,娘早就追随你父皇去了……现在看到你长大成人,还这般有出息,继承大统,担当重任,娘真是好欢喜……好欢喜……” 秦惊羽见她神情恍惚,唇边尚有一丝血渍,忙给银翼递个眼色,安慰道:“好了娘娘,大局已定,百废待兴,宫里还有很多事务急需银翼处理,我们一起回去罢!” “不,我不走。”乐皇后淡淡说着,指着那灰白小屋道,红着眼眶轻声道,“孩儿你知道吗,当年我一人住在这里,清静自在,没想到在山下遇到你父皇,彼此有了感情,他排除众议接我进宫,还在这外围修建一座行宫,他是那般尊贵高洁之人,我心里从来都只有他一个人……至于兰萨,我救他只是出于恻隐之心,连他样貌都没记清楚,早知今日,我真宁愿自己那一日没有出门去溪边洗衣,若是不曾救他,也不会害我夫郎孩儿遭他毒手……我真是……悔不当初……” “娘,都过去了。”银翼低叹。 乐皇后面色一整,看向秦惊羽道:“昨日在皇陵兰萨点了我的睡穴,我隐约听得你们说先帝手谕,给我看看。” 秦惊羽干笑两声道:“那是我瞎编来骗兰萨的,娘娘不必在意……” “给我看看。”乐皇后声调不高,却有种莫名的威严,“我想再看看先帝的笔迹……” 秦惊羽不甚情愿将布轴掏出来递过去,乐皇后颤抖着手指接过,慢慢展开,目光掠过上面的字迹,并不惊疑,只怔怔流泪,半晌才对银翼道:“你父皇还有一本小册子,随身携带,用于记事,连我都背着不给看……你找到没有?” 秦惊羽想到那册子内容,直觉摇头:“没有一一” 伸手去扯银翼的手臂,却是晚了一步,听得他脱口道:“找到了。” 见两人都盯着自己,无奈之下只得将那册子摸出来,放在银翼手上。 乐皇后接过银翼奉上来的册子,急急打开,翻过几页,见得其中字迹,不由一阵苦笑,低喃道:“他竟误会我与兰萨有染……还想将我与孩儿托付给兰萨,自己慷慨赴死……哈哈哈……陛下,你宁死都不愿相信我么?陛下!”一声悲呼,蓦然又喷出一口血来,染红了半页书册! “娘!”银翼吼道。 秦惊羽眼尖见得那血鲜红中透着墨色,不由低叫:“银翼,她中毒了!这该死的兰萨!” 乐皇后虚弱摆手,朝两人惨然一笑:“不是他,是我自己……”见银翼手指并起,连点自己胸口几处大穴,轻吐一口气,又摇头道,“没用的,这是见血封喉的剧毒,我藏在身边已经二十年了,连兰萨都不知道,若不是他一直说我的孩儿可能还活着,我早就吞了去陪你父皇了……我委身杀夫仇人,晚节不保,无颜芶活,只盼着去到黄泉地下,你父皇能原谅我……” “娘,你怎么这样傻,怎么忍心留下我一个人……”银翼悲愤难抑,抱着她泪流不止。 秦惊羽看傻了眼,之前见她唇角有血,还以为是冲开穴道身体受损的原因,不料竟是服下剧毒!想不到银翼这娘亲看似柔弱,竟会如此固执坚决,更想不到她对那已故的元昭帝竟如此深情不悔! “好孩子,别哭,有小羽陪着你,娘也放心,娘舍不得你,但更舍不得你父皇,娘就要去陪他了……就要去陪他了……”乐皇后喘了口气,又道,“好孩子,你答应娘,好好守住你父皇的江山大业,跟他一样……做个好皇帝……” “是,娘,我答应你!”银翼不迭点头。 听得这话,乐皇后缓缓闭眼,泪水从眼角坠落,脸露详和微笑。 “不,娘你别睡,我这就带你回宫医治!”银翼站起身来,抱着乐皇后就往外奔,身后人等纷纷后退,让出一条通道来。 银翼心力交瘁,奔出几步,突然一个踉跄朝下栽去,秦惊羽赶紧扶住他,无意碰到乐皇后的身子,但觉她身上越来越冷,大吃一惊,伸手探她鼻息,却已气绝而死,变色道:“银翼,你娘已经过世了!” 银翼身躯一震,忙将乐皇后放下来,手掌抵在她背上,一股内力注入进去:“娘,娘,你等着,我来救你……” 秦惊羽过来相助,又检查一阵,但见乐皇后心停气绝,已无法可救,悲声叹道:“银翼你节哀,你娘已经去了,救不回来了。” -- 第524页 听得这话,身后众人一片唏嘘叹息,银翼却不死心,运了好半晌真气,但见乐皇后神态安详,身躯渐冷,却哪里有半点动静?不由悲从中来,忍不住抱着她的尸身默然流泪。 这二十多年来,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养父也是早死,从未领略过半分天伦之乐,来了格鲁才刚确定身份,但没过几日,生母竟是殉夫尽义,毅然自绝在他面前,再是冷漠孤寂的性情,也是心中悲痛,不能自已。 低头见得怀中乐皇后温婉慈祥的容颜,再看到地上那本斑斑血迹的书册,待看清上面的字句,不觉冷声自嘲道:“呵呵,原来早有预言,我是克父克母的……天煞孤星!” 秦惊羽听得一阵心疼,按上他的肩道:“胡说什么,你还有我呢,我答应了你娘,一定好好照顾你!” 银翼胸口一暖,脱口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 秦惊羽正点头,忽然听得一丝风声,有人冷声讥嘲道:“数月不见,又勾搭上新人了?” 朕本红妆 王者归来 第四十三章 何去何从 声音传来,秦惊羽只觉得头顶一凉,夏日里打了个寒战。 那嗓音虽然数月未闻,却也不陌生,一霎时,她呆住了一一竟是他! 天远地远的,大家都赶来凑热闹不是? 银翼感觉到她的异样,不由得扶着她的腰,低问:“怎么了?” “没什么。”秦惊羽摇摇头,转身过来,看向那院门口站立之人,神情有些尴尬,“怎么是你……”咬住唇,真不知该是哭还是笑。 来人竟然是那苍岐叶府的小公子,叶霁风! 叶霁风,要不是他当日暗中放水,自己也许没那么容易逃出南越皇宫,如此说来,她还欠他一个大大的人情…… “你来得,难道我就来不得?”叶霁风冷然一笑,青色劲装裹身,原本明朗的俊脸上晦涩寥落,目光里满是深沉复杂之色,紧盯着银翼扣在她腰间的手掌,慢慢抬起手来,似乎将所有心情都收拢握在掌心之中。 阳光一照,有什么光芒在他屈起的手指上微微一闪。 秦惊羽眯起眼,看着他无名指上的一圈乌黑闪亮,那是……她的风影戒! 汗,就一只成色普通的铁扳指,值得这样戴出来炫耀吗? “他是谁?”不顾她的走神,那两男人指着时方,几乎同时发问。 秦惊羽被吼得头皮有点发麻,一时也说不清楚这其中纠葛,银翼看她一眼,再望望那边眼神古怪的叶霁风,心道这不知又是她在哪里惹来的情债,抱起乐皇后的尸身淡淡道:“飓风骑留下收拾,务必将各处清理干净,其余人等跟我回宫。”说完疾走两步,见她站着没动,侧头道,“还站着做什么,走啊。” “哦。”秦惊羽下意识答应一声,随他走出几步,忽而愤然停住,“银翼你……”该死,居然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当上西烈太子就很了不起吗?! “我什么?”银翼看着她,眼睛微微发红,颈部血痕已干,如花般凄艳。 秦惊羽抿唇,见得那碧眸中强自压制的泪光,想到他刚刚经历丧母之痛,心头一软,顺从跟他走出门去。 走到门口,忽然伸来一只手臂,拦住去路。 “就这么走了?”阳光下,叶霁风面容沉静,语气里却带着一丝冷厉,再不是当初那个耿直开朗的少年。 “呃,我们有点事先行一步……”虽然他也算是个故人,但此时情况太过混乱复杂,也不是叙旧的好时机,而且她也没忘记他是南越人,千里迢迢从苍岐来到格鲁,难保不是南越那边在酝酿什么阴谋! 叶霁风手臂悬在丰空不动,朝银翼冷哼道:“过河拆桥,始乱终弃,这都是他的惯用伎俩……你可当心些,现在的我就是你将来的下场!” “你说什么?!”银翼面色一凛,他身后的暗夜门人刷的拔出刀来,刀尖尽数指向叶霁风! 叶霁风虽然只有一人,面对刀剑相逼却屹然不动,只盯着她道:“你要杀我?” 秦惊羽摇摇头,她向来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叶霁风再怎么说也帮过她的忙,当初她对他以美色相诱也是一时冲动,至于是为什么冲动,印象有些模糊了,叹了口气,她朝他伸出手去:“把戒指还我,你走吧。” “你一一”叶霁风眼神一利,攥紧了拳低叫,“休想!” “那本是我的东西,是你抢走的。”秦惊羽好心提醒。 “我不管,给了我便是我的。”叶霁风硬声道。 “废话那么多。”银翼听得有丝不耐,也不欲在亡母跟前动武,于是撇开她径直往前走,暗夜门众人站在原地动作不变,目光齐齐望过来,就等她一声令下即是挥刀相向。 “这戒指不值钱的,要不我用别的珠宝来换吧,不会亏待你。”若是别的东西倒也罢了,但这风影戒是外公穆青送的,意义非凡,却不能落在外人手里,尤其是南越人。她身上虽然没有什么金银珠宝,但西烈皇宫有啊,现在又是银翼当家作主,要什么只管开口就是。 没想到叶霁风却是摇头拒绝:“我什么都不要,只要这个。” 秦惊羽皱眉哼道:“我告诉你,你不要得寸进尺!”此一时彼一时,当初她身陷囹囫,任人宰割,才会那般软弱可欺,而现在站在西烈的土地上,银翼的地盘也就是她的地盘,自然是无所畏惧! -- 第525页 叶霁风看了看她身后的众人,冷冷道:“要想从我身上拿走戒指,除非我死!” “放肆!” 一名暗夜门人忍耐不住,挥刀劈了过去,这年轻有为的门主在他们心里,那是高高在上闪闪发光的人物,哪容得这小子一而再再而三的无理挑衅! 叶霁风看着那刀光闪耀,动也不动,只听得她一声低喝:“住手!” 刀锋在他胸前寸许蓦然停住,秦惊羽瞥他一眼道:“你放我一次,我便也放你一次,就算是一笔勾销了。”回头朝众门人道,“此是乐皇后的故居,在这里动武对死者不敬,且当务之急还是先让死者入土为安!我们走吧!”至于风影戒,暂时放在他那里,迟早会要回来的。 “是!”众人收起刀剑,随她出了小院去追赶银翼,一路都见飓风骑在搬运尸体,打扫庭院,没走多远,但听得身后脚步声声,叶霁风又跟了上来,与她并肩而行。 “阿焰是不是跟你在一起?”他闷声发问,末了又喃喃自语道,“难怪他那么绝情,一走了之,原来是因为你在这里……” 阿焰?秦惊羽愣了下,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萧焰,对了,这两人可是郎舅关系,他的到来只怕与萧焰有关! “你到西烈来找他?”她随口问道。 叶霁风嗯了一声,眼眸直直盯着她:“他在哪里?” 秦惊羽耸了耸肩,摊手哼道:“他又不是我的跟班,我怎么知道他在哪里。” 叶霁风瞟一眼走在最前面的银翼,那卓然不群的气质令人心折,其身份一目了然:“你倒是好本事,连西烈皇子都勾搭上了!” “哪需要勾搭……”银翼本来就是她的人好不好!秦惊羽听出他微酸的口气,决定不再刺激他,生生将话咽了回去。 叶霁风不知在想什么,锁紧眉头没再说话,秦惊羽偷瞄他下,快一年没见,这小子愈发成熟深沉了,跟当初的憨厚少年简直刊若两人,心中打定主意,一定不能再去招惹。 一行人沉默前行,没一会就到得山庄大门处,银翼已经将乐皇后的尸身放上马车,见她过来,掀开车帘跳上车去。 秦惊羽刚要跟上,忽见不远处多出来一辆马丰,外加一匹高头大马,想必是叶霁风带来的人马,马车下方站着名仆从模样的男子,正朝山庄翘首张望,一见叶霁风从中出来,立时奔过来,面带期冀:“公子!” 叶霁风朝他微微摇头:“里面的人都死光了,没讨到热水……” 秦惊羽这才明白过来,他原来是碰巧路过此地,进去山庄讨水喝,这叶府小公子也真是精贵,山庄附近就有小溪河流,随便捧来喝几口不行么,还非要喝热水? 侧头瞥见一名暗夜门人腰间的水囊,走过去取了,朝他递去:“给你。” 叶霁风低头看了下,却不伸手:“我不要冷水,要烧开过的。” “毛病!”秦惊羽扔下一句,懒得再理他,掉头爬上来时的马车。 “殿下,可以走了吗?”车夫在车头询问。 见银翼抱着乐皇后一声不吭,秦惊羽只得扬声道:“走吧,回宫!路上行慢些!” 马车晃晃悠悠起步,秦惊羽放下车帘,忽略掉那道仍然站在路边的身影,坐到银翼对面。 “他是南越人?”银翼低问。 秦惊羽轻应一声,知道他近日在西烈皇宫见多了南越人士,叶霁风与手下那口音装扮逃不过他的耳目,也没打算隐瞒,解释道:“他是苍岐叶府二公子,也是萧焰的小舅子,在南越的时候他帮过我的忙。” 银翼面色缓和了些,道:“他来西烈做什么?” 秦惊羽摇头道:“不清楚,估计是来找萧焰……” 话没说完,忽然听得车后传来一声细微哭泣,娇弱无力,听起来像是婴儿啼哭。 咦,这深山野林的,哪里来的婴儿? 银翼见她凝神不动,不由凑上来问道:“听到什么了?” 秦惊羽侧头倾听了一会,没再听到什么,朝他摆摆手,也没放在心上,或许又是休息不好产生幻觉吧。 回宫已过午时,尤总管已经指挥宫人将宫内各处清理完毕,闻讯赶来宫门处迎接,一见银翼抱着乐皇后的尸身回来,大惊失色,身后的宫女忍不住哭出声来。 “皇后娘娘薨逝一一”尤总管含泪长声高呼,一干人等尽数跪倒,以头磕地。 过得一会,丞相卫术也带人匆匆而来,禀道:“殿下,臣与廷尉已在皇陵寻到先帝遗骸,假太子之案也审问清楚,请殿下定夺!” 见银翼怔住不动,秦惊羽清了清嗓子,代他下令:“皇后娘娘薨,宫门城门依制关闭,皇城内外戒严!”说话间,宫廷侍卫手持乓器从门外涌入殿内,站立两旁,严阵以待,秦惊羽目光转向卫术身上,肃然道,“由丞相主持丧礼,礼后与先帝合葬一室,全国各地服国丧,诸侯官吏不得前往奔丧,亦不必遣使吊唁,一切从简!” “臣遵旨!”卫术领旨而去。 接下来事务繁琐,就像是在做梦,乐皇后的尸身裹上金缕玉衣,装入棺中,银翼换上孝衣,飓风骑黑裳白带立在内殿,外殿则是由宫卫镇守,群臣依次入宫,之后是后宫妃嫔与宗室内眷。 秦惊羽换上一身素服,陪在银翼身边,听得那哭声此起彼伏,好不容易才捱到天黑,疲惫得几乎站立不住。 -- 第526页 夜风阵阵,更深露重,四周火把将殿内照得通明。 银翼跪在灵堂梓宫前,面露憔悴,默然出神,秦惊羽见状过去,伸手按在他肩上:“我同过卫丞相,原来我们搭救的那名瞎眼老爹,就是假太子兰棠的亲生父亲,兰棠是他与过往胡女所生,长大后在外闯荡,跟着起义军闹暴动被推到阵前,后来又被兰萨看见,遂假扮太子。我们在墓室中看到的骸骨,就是兰棠在兰萨授意下将他骗进宫去,残忍杀害,剔骨去肉制成,目的正是为了完成滴骨验亲。”语毕一阵唏嘘,那瞎眼老人千里寻子,爱儿心切,结局却如此不堪,可叹可怜! 银翼听得点头:“那兰棠,你准备如何处置?” 秦惊羽看着他道:“你现在是西烈太子,当你拿主意。” 银翼碧眸微眯,冷声道:“灭绝人性,禽兽不如,这样的人不该留在世上,斩……无赦。” 秦惊羽收回手来,朝一旁站立的廷尉递个眼色,后者赶紧遵照行事。 沉默了一会,银翼情绪渐复,望着她眼下的青晕道:“看你,累成这样,去找个地方睡会吧。” 秦惊羽放柔了声音道:“我睡不着,陪你说说话。” 银翼转过头去,看着灵柩叹道:“我有你陪我说话,可是她呢?一个人孤零零躺在里面,有谁作陪?” “你忘了么,有你父皇呢,你母后不会孤单的,他们应该已经见面了,误会冰释,从此不再分开……” 正轻言细语说着,忽闻殿门处人声骚动,过得一会,有飓风骑匆匆过来禀道:“启禀殿下,南越二皇子萧焰在殿外求见。” 萧焰?消失了一日一夜,这会又冒出来了? 秦惊羽正沉吟思忖,银翼已经开口道:“放他进来。” 半刻钟后,萧焰一身素袍进来,身后跟着那黑衣首领,神情肃穆,刀剑尽解,由太监领着在灵柩前拜了三拜,恭敬上了香,过来对银翼黯然叹道:“请节哀。” 银翼木然点头,算作还礼。 萧焰也不在意,走来秦惊羽身边站定,低道:“昨晚遇到点事情,所以没跟你们出城去,方才回宫才听说,没想到会是这样……” 秦惊羽低哼一声,看他也是面色苍白,显然也是一宿未眠,却不知在忙些什么。 “对了,那个叶……”想起在山庄见得叶霁风一行之事,直觉开口相告。 “什么?”萧焰侧眸凑近。 秦惊羽张了张嘴,忽而又一想,那么聒噪干嘛,说不定人家早就碰面了,于是生生顿住,改口道,“夜深了,萧二殿下还是回别院歇息吧。” 萧焰看看她,再看看跪着的银翼,眸底闪过一丝幽光,答道:“没关系,我陪你待会,等下一起回去歇息。”望了眼四周肃然伫立的飓风骑,朝银翼道,“我这里只有两人,对你没有任何威胁,再说我母后与乐皇后颇有渊源,我也该替家母尽尽心意,你不会介意吧?” 银翼淡道:“无妨,萧二殿下请便。” 秦惊羽听得撇嘴,这里戒备森严,要想捣乱只怕不易,他爱待不待,她也懒得再管,就这么耗着吧。 时间慢慢流逝,时至三更,灵堂里百官均在,眼见仪式将尽,丞相卫术迟疑上前,走到银翼跟前,低低唤声:“殿下?” 银翼并不抬头:“有什么事说吧。” 丞相面色一整道:“先帝崩殂已多年,伪帝今亦亡故,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臣恳诸太子即日登基即位!”说罢屈膝,长跪不起。 “臣恳请太子即皇帝位!”诸官一齐拜倒,齐声高呼。 萧焰站在一旁静观其变,就像是事先预料到一般,脸色平静,丝毫不觉惊诧。 秦惊羽瞥他一眼,拍下银翼的手背,低道:“答应吧,这是你爹娘生前的心愿。” 银翼看看那边黑压压的众人,再看看面前皇后灵柩,身形僵硬,面无表情,半晌才挤出一字:“好。” 于是群臣起立退后,更换吉服,尤总管过来带银翼前往内室更衣,过不多时再回殿内,已经是头戴冕冠,身着玄服,衣领袖口皆是绣有日月星辰纹路,气度非凡,冷峻中带着威武之气。 西烈帝君! 王者风范! 众人看得呆住,整齐跪拜,山呼:“万岁一一” “如你所愿。”他走过来,哑声低语。 看着那英姿勃发的挺拔身影,那般熟悉,却又那般陌生,秦惊羽心里又是自豪又是怅然,一时感慨难言,终是欣慰道:“好啦,尘埃落定,再过几日我也该打道回府了……” 话声未落,手腕上突然一紧,却是被他牢牢抓住,听得他在耳畔忘情低道:“别走,我不许你走,留下来一一” 心惊之际,眼角余光瞥见萧焰眸色骤冷,一步踏出! 王者归来 第四十四章 兴师问罪 银翼根本不理萧焰,只紧盯着她道:“你答应了我娘,会陪着我的。” “我是答应了,但是……”秦惊羽顿了下,不知该怎么说,也就是随口应付死者的话,口头上的人情他却是当真了,手腕被握,只得用胳膊碰他一下,努嘴道,“先放开我,你现在是皇帝了,言行要谨慎,没见那边大臣们都伸长脑袋瞧着呢!” 银翼转头一瞪,那一颗颗满面好奇的脑袋迅速缩回原位,若无其事改看地面。 光影一闪,萧焰已经人在跟前,一把扶住她的手臂,眸光浅淡,嗓音清润,却不容置疑:“放手吧,你留她不住。”银翼冷眼斜睨,低哼道:“我留不住,你就能吗?”这话似是说到萧焰痛处,但见他脸色泛白,眼眸里透出丝丝凉意,转过来面对她,幽幽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总该表个态罢。” -- 第527页 表态? 对,是该早点表态,免得日后再纠缠不清……“好了,这大庭广众拉拉扯扯像什么话,你们都放手。”秦惊羽低声说着,见两人都梗着脖子不动,秉着亲疏有别的原则,右手一甩,自然而然将萧焰的手甩开去,“萧二殿下,这是我和银翼的私事,我们自会关起门讲清楚,你就别在里面掺和添乱了吧。” 银翼总算露出点笑容,而萧焰闻言一僵,脸色已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请陛下就位——” 好在尤总管知趣,适时将御座摆好,丞相卫术恰在此时过来,请银翼登上台阶就坐,这一打岔,银翼也只好放手,转身登位,接受卫术上呈的传国玉垒与皇帝印玺,正式成为西烈帝君。 丧礼结束,新帝即位,宣旨打开攻门城门,解除戒严。等到四更之后,百官退去,卫术等王公大臣拦下银翼,着手商议国丧出缤与当前政务,尤其是之前让众人伤透了脑筋的南越驻军问题。 眼见大局初定,秦惊羽松了口气,也不打算再插手,转身就要出殿,刚走两步,就被银翼扯住衣袖:“不许走……” 秦惊羽好笑摇头:“你是和大人们商议政事,我跟着做什么?” 银翼抿着唇没说话,秦惊羽瞧着他的神情,安慰道:“我只是在宫里随便走走,你完事后就来找我,行了吧?”唉唉,这狼小子,真是越来越黏人了。 没见他有异议,秦惊羽朝卫术等人点点头,出了殿门,沿着宫中道路漫步而行。 “你要去哪里?”萧焰不知从何处冒出来,跟上来低问。 “回去收拾点东西。”秦惊羽边走边是寻思,乐皇后那架古琴还放在萧焰的别院,这会儿也该取回来还给银翼,就当是留着亡母遗物做个纪念。萧焰嗯了一声,不紧不慢跟着,柔声道:“天亮还早,你也劳累了这么久,回房去睡会罢。” 经他这么一提醒,秦惊羽方觉困乏,打个呵欠点头:“也行。”接下来也没什么事,索性放松休息两天,等安稳一些就该启程回大夏了。 萧焰听得眼眸亮了亮,很是欢喜,一路替她掌灯引路。 秦惊羽步履轻巧,也没怎么理他,自顾自走向前去,萧焰微怔一下,忽而自嘲笑道:“是了,我竟忘了你眼神超常,哪需要我做这些……” 说完就是一阵沉默,秦惊羽想着行程暗自兴奋,萧焰也没再说话,两人默然前行,没一会就到得别院门口。 相较于皇宫各处的忙碌,别院看起来很是清静,之前的皇城被围并没有给这里带来丝毫影响,也没有宫人内侍来此躲避祸乱,除了两名黑衣侍卫守在门前,稍有动静的也就是那几杆修竹,在夜风中沙沙作响,摇曳生姿。 秦惊羽走进屋,抱着琴坐了一会,想起这些日子在格鲁发生的一切,就像是做了一场梦,虽然所有的事都朝着预期的方向发展,但心里却无端有丝空虚,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 寂寞,是因为思念谁…… 抚着额头,脑子里有些乱,无聊拨弄琴弦,按出几个短音,再往下就弹不下去了。 正托着腮想下面的曲调,忽见人影闪动,萧焰堪堪立在跟前,将手中水盆用具放在桌上:“你弹的是什么曲子?” “清心咒。”秦惊羽随口说了句,记得她明明是推上了门闩的,瞥见洞开的窗户,顿时明白过来,这人就是好这一口,不是破墙就是翻窗…… “原来你们南越的风俗就是不兴走正门,专门干些背地里的勾当?”她冷笑讥讽。 萧焰眼神一黯,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来:“是,我太心急了,下回一定注意。”说罢凑近过来,手指搭在琴弦上,抚弄几下,便是将方才她所弹的一段流畅弹出,竟颇像那么回事。 “这曲子不错,是谁做的?后面的呢?”他停手问道。“我怎么知道?!”清心咒是她外公穆青专门用来给她治病的,从未外传,她凭什么给他说?再说,她也不想承认自己虽记得曲调,就是不会弹…… 萧焰微微笑道:“不会弹也没什么,你的志向并不在于此。” 秦惊羽瞪着他,他怎么什么都知道,每一次都能猜中她的心思,这样的资质,不去当蛀虫真的可惜了。 “我猜对了?”他又笑。 这样温润柔软的笑容在她看来真是碍眼,秦惊羽起身,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含糊道:“呃,很晚了呢。” “是啊,早该歇下了。”萧焰很自觉地起身,走去床榻手脚麻利铺好被搡,再回来,拧了盆里的布帕递给她。 秦惊羽挑眉,皮笑肉不笑:“怎敢让萧二殿下行尊降贵,做这些粗使活?” 萧焰看她一眼,淡淡道:“以往做惯了的,也没什么。” 骗谁啊,哪有皇子殿下来做这种下人的活计! 秦惊羽唇角扯动,并不去接,只道:“但是我不习惯外人服侍,还是免了吧。” “外人?”萧焰自嘲一笑,原本白净的脸庞又白了几分,眸光倒映着烛火,更显幽深,“原来在你眼里,我只是个外人么?” “倒也不是。” 听得这话,他微愣一下,抬眸望来,眼睛里有光芒闪过。秦惊羽叹了口气,何必作出一副怨妇模样,他萧家与她秦家之间隔着血海深仇,岂是一点小恩小惠就可以尽数抹去的?别过脸去,城实说:“比外人却还不如。” -- 第528页 看着他凄然的神色,想到这些日子在他身上所受的种种好处,心中难得涌起几分不忍,又好心补上一句:“你也不必在我身上枉费心思,行不通的,我与你南越之仇不共戴天,这次可以合作,下回再见便是敌人。” “你心里当真这样想?”他缓声问。 “是的。”秦惊羽也搞不懂自己为何这样诚实,连句敷衍的话都懒得说,大抵是往日坑蒙拐骗的事做得多了,如今想要转转性吧。萧焰见她正色点头,颓然低喃,“我倒宁愿你说句谎话骗骗我,总强过这样彻底撇清干系……” 话说,她跟他有那么深厚的情谊吗? 秦惊羽郁闷看一眼窗外的天色,清了清嗓子道:“那个,很晚了,我要睡了。” 萧焰凝望她半晌,终是轻声言道:“你好好歇息。” 那背影颇有些萧条落寞,似乎一阵风来就可以刻倒,秦惊羽忍不住低喊:“等下……” 萧焰脚步一顿,欣喜回头:“三儿,你……” 秦惊羽撇下嘴,坦言道:“夜里风大,你翻窗出去莫要忘了把窗户给我关好。” 萧焰愣愣看着她,又低头下去,慢慢走去窗前,只手撑住窗栏一跃而出,果然记住了关窗之事。 秦惊羽满意回到桌前,随意洗漱了下,又小心灭了烛火,拉过被子倒床就睡。 这几日人已困极,自然好睡,一觉睡到天色大亮才醒。萧焰没来打扰,倒是他的手下照例送来早餐,秦惊羽随意用了些,抱着古琴走出门去,路上遇见一人迎面而来,却是尤总管。“秦公子这是要去哪里?”因为银翼的原因,尤总管对这位贵客自然是满面殷勤。 “我随便走走。对了,你们陛下呢?”秦惊羽问。 尤总管恭敬答道:“全国哭丧一日,明日出殡,陛下守在太后灵前,与丞相众人商议谧号等事宜,特令小人来告知公子,请公子在宫中好生歇息。” 秦惊羽摆手道:“我知道了,这琴是皇太后遗物,你带去放在灵前吧。” “是,小人告退。”尤总管行了礼,接过古琴,转身匆匆去了。秦惊羽闲来无事,又不欲去那人多嘈杂的大殿,既然打定主意要走,此时就该全然放手,让银翼自己去面对他的江山,他的责任。 想了一会,决定出宫走走,那日逃得匆忙,客店里也没打个招呼,须得将此事了结,顺便问问那队商旅可有回返,掐算下时日,大夏那边早该收到讯息了,怎么还没点回应? “主子。”一出宫门,就有人围拢过来。 非常时期,飓风骑都守在宫内,银翼所带的那数千暗夜门人暂时化整为零,分散在城内各处,打探消息,防止有人趁机造势生乱,宫门处也安排了人手司职保卫。毕竟,银翼的身份剧变,已不可同日而语,而人手中所握权力的大小,是与危险性成正比的,更需小心防范。秦惊羽点点头,随意点了三人道:“我在城里转转,你们随我一起吧。” 一行人慢慢朝客店的方向走去,但见沿途屋舍的门极上都悬着白花,过往百姓或冠扎白巾,或腰缠白带,皆来去匆匆,噤声不语,街巷显得十分冷清,不时有宫中缇骑策马通过,将近半数的店铺都关门大吉。 好在远远望见那家客店大门开着,秦惊羽大步跨进去,那缩在柜台后的掌柜一见是她,大吃一惊,赶紧迎上前来:“公子你怎么回来了?” “嗯,我来结算住店的钱。”秦惊羽听他语气有异,笑道,“怎么,你不太想看见我?” “不是啊……”掌柜面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抹了把汗,嚅嗫道”“真是对不住,昨晚来了几名客人,觉着公子之前那间房宽敞通风,指定要了去,我寻思这几日到处乱糟糟的,公子一直没回来,又在枕下留了钱,应该不会再住了,那伙客人又带着个小婴儿,哭得怪可怜的,我就给了他们……” 原来是为这个事! 秦惊羽摇头笑道:“这也怪我,走的时候也没说清楚,住了就住了吧,我正好也是来退房结算。” 掌柜放下心来,眉开眼笑,翻开账簿开始算账:“对了公子你上哪儿去了,最近治安不好,可得小心些。” “我就是在附近走了走。”秦惊羽看看四周甚是冷清,随意问道,“这几日生意如何?” 那掌柜摇头叹道:“国丧期间,哪里有什么生意,只有些零星散客……” 还好宫里下了诏令,说是皇上从国库里拨了银子,每户都有补贴,基本能应付过去。” 秦惊羽嗯了一声,银翼哪懂得这些,想必是丞相卫术的意思,这卫术做事中规中矩,有他在身边辅佐,她也不担心银翼应付不来。 掌柜算账完毕,报了数目,拿出找钱来,又道:“公子房中还有些衣物,我让小二给你拿来。” 秦惊羽将余钱推了回去,笑道:“不用了,就当是交个朋友,另外我还想跟掌柜打听点事。” “好说好说,公子想问什么?”那掌拒笑问。 秦惊羽正要问那商旅之事,忽然听得楼上传来一阵婴儿啼哭声,抬眸一看,只见一名乳母模样的女子抱着个婴孩在楼梯处慢步转悠,小声哄着,另一名男子探出头来朝下方叫道:“小二,快送些热水上来!” “好的,客官稍等!”大堂里小二回应一声,噔噔忙活去了。秦惊羽眼尖,一眼认出那名男子,正是在山庄门前见过的叶霁风的随侍。 -- 第529页 当时她没有听错,果然有名小婴儿! 倒是奇怪了,这叶府小公子千里迢迢到西烈都城来,带些随侍也就是了,干嘛还把随侍的家眷都带来,看起来他也不像这样主次不分脑袋秀逗的人啊?! 不过既然碰到了,总得去打个招呼吧,顺带把风影戒要回来。 如此想着,她眼神示意那三名门人留在大堂稍候,自己尾随端水的小二疾步上了二楼。 刚转过长廊,就见那怀抱婴孩的女子进了屋,男子也跟着进去,进的正是原先瞎眼老爹住的那一间,而再往里,她和银翼之前的两间厢房都是屋门紧闭,里面传出低低的对话声。 凭借超常的听力,她无需走近,便是将那说话内容听得清清楚楚。 那是叶霁风在冷声质问:“你说,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这样绝情绝义!你娶了她,却对她冷淡无视,不闻不问,她却从没说你半句不是!她为了生这个孩子,险些难产而死,你当时人在哪里?她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知道你要回来,欣喜若狂,你却对她说了什么,使得她当场失态,险些将自己的亲生骨肉活活摔死?!这到底是为什么,你说啊,说话啊!” “你追来西烈,就是为了问这些?”语气清淡,却让秦惊羽听得微微一怔,这说话之人,竟是萧焰! 是了,他们是郎舅关系,在此碰面叙话也是正常,不过这叶霁风的话怎么那样复杂,话里这个她,说的可是那二皇子妃,叶容容?听这意思,这萧二殿下夫妻感情不合,在闹分居呢? 好吧,她承认她有些八卦心态,明知偷听不妥,却还是没能挪动脚步,站在原地继续脸听后文。 “是,我只想当面问你一句,你为何如此狠心?”叶霁风逼问。萧焰淡淡答道:“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她。” “萧焰!”叶霁风怒不可赦,只听得房内刷的一声响,似是他怒极拔刀相向,“我真是错看了你!没想到你竟是如此没有担当之人!不论你爱不爱她,你娶了她,就该对她负责!对孩子负责!” “我只负我该负之责。”萧焰的语气依旧淡然,却隐含坚持,“你确定,你要跟我动手?” 叶霁风沉默一会,沉声道:“不错,我武功不如你,但我要为我姐姐讨回公道!” 萧焰忽而叹一口气,道:“你别管闲事,带着孩子回去吧。” 秦惊羽听得脑子里轰的一声,照他的语气,这小婴儿竟不是那随侍的孩儿,而是……萧焰与叶容容之子? “闲事?哈哈哈……”叶霁风悲愤冷笑,低吼道,“我亲姊上吊未遂,好端端的一个人忽然发了疯,整日说着胡话,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竟说这是闲事?!” 一番话吼得萧焰微微动容:“你说什么?叶容容……她疯了?” 王者归来 第四十五章 新的征程(本卷完) 不仅是萧焰,连同秦惊羽都吃了一惊,心中对这萧二殿下更加鄙夷,抛妻弃子,寡情薄幸,这样的人,实在该有多远躲多远,最好终生不相见。 “她疯了?”萧焰低喃,忽然拔高声音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叶霁风低沉道:“就是你离开苍歧的第二天。” 萧焰默然无声,叶霁风又沉声道:“萧焰,我们是那么多年的交情,就打开天窗说亮话,这次我特地带了辰儿来,就是要你跟我们一起回去!” “我不会跟你回去的。”萧焰淡淡道。 “你不认我姐姐,不认我,难道连你的亲生骨肉都不认吗?!”叶霁风低叫,“你这样做值得吗?为了那个人,你真的什么都不管不顾?甚至连这皇子之位都不要了?你到底在想什么?” “你想知道?那好,你把这戒指给我,我就告诉你。” “不行!”叶霁风不假思索拒绝,冷哼道,“想要这戒指,除非从我尸体上摘下去!” 萧焰声音微冷:“我如果答应跟你回去,你是不是会自己摘下来给我?” 明明是她的东西,他们凭什么拿来做交易? 半晌没听见叶霁风的回应,秦惊羽忍无可忍,大步穿过长廊站到门前,转念一想,又停住脚步,自己武功不济,又没帮手,搞不好没要回戒指,又惹出新的麻烦来! 刚退后一步,正慢慢往回走,边走边寻思对策,忽听得咯吱一声,旁边房门蓦然打开,那名男子疾步出来,过来碎砰叩门,嘴里低声叫着:“公子,不好了,小世子病了,上吐下泻,还在发热!” 秦惊羽听得撇嘴,适逢夏季,疟疾腹泻之类的病原本就是多发,再加上一路奔波,这么小的孩子,身体哪里扛得住?当爹的无情无义,这当舅舅的也是个傻子! 那女子抱着婴孩跟着出来,那孩子约莫半岁大,一张小脸又黄又白,看起来很是瘦小,五官还没怎么长开,也没看出像谁。 说话间,就听得房门哐当一声响,叶霁风旋风般冲了出来,从女子手里接过孩子,回头朝门内吼道:“萧焰,孩子病得不轻,你还待怎样?” 萧焰慢慢踱出房间,眸光轻扫,没顾上看他,却一眼瞥见那道正悄然后退的身影, “你怎么来了?”他大步走过来。 “刚好路过,这就走了。”秦惊羽干笑两声,又后退一步。叶霁风转头看到她,眼睛亮了亮:“你是来找我的么?” -- 第530页 见得萧焰面色微黯,秦惊羽赶紧摇头:“哪里,只是路过而已,你们有事先忙,忙去吧。”人家在闹家庭矛盾,现场气氛不对,并不是讨要风影戒的好时机,她还是回避比较好。 叶霁风却是一步拦住她的去路:“你来得正好,他不愿跟我回南越,甚至不愿认这个孩子,你来劝劝他!” “我?”秦惊羽有些傻眼,他们的家务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萧焰沉下脸来:“小风你有什么冲着我来,这事与她无关。” 叶霁风冷笑一声道:“与他无关?你就那么护着他?可怜我姐姐对你如此痴情,你却始乱终弃……” “够了!”萧焰打断他道,“你真想知道,那就跟我来。”说着一把拉住秦惊羽的手,转身就朝房间里走。 “喂,萧焰你做什么?”他手劲那么大,她根本挣脱不开,只得跌跌撞撞随着他去,心里直道冤枉,这八卦果然是偷听不得的,尤其是这些皇室秘辛,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啊! “萧焰,你放开他!”叶霁风抱着孩子跟着进来,盯着萧焰的手,目光恨恨。 萧焰没有理会,只单手关上房门,将秦惊羽按坐在凳子上,转身面对叶霁风道:“你听清楚,这话我只讲一遍,我与你姐姐当日已经说得很明白,我母后和叶夫人当时也在场,她们可以作证,你姐姐皇子妃的称号不变,这孩子的世袭爵位也会保留,一生尊贵,衣食无忧,我能给她的就是这些,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叶霁风惊得倒退一步:“你说……我母亲也知道?” 萧焰点头:“是。” 叶霁风径直摇头道:“我不信,这样的结果等同于和离,我母亲明知姐姐对你一往情深,怎么会同意这样荒唐的事?一定是你,是你和皇后逼着她答应的!是不是?” “我们没有逼她,叶夫人自己点的头,你不信可以回去问她本人。” 叶霁风瞪着他道:“我们一起回去,在我母亲和姐姐面前当面对质!” 萧焰缓缓摇头,眸光却是看向秦惊羽,渐渐柔和:“我不会跟你回去的,以后她在哪儿,我在哪儿。” 秦惊羽的手被他紧紧握着,正要发怒,忽见他嘴唇轻动,唇语吐出一句“欠我的人情”,怔了下,不得已挤出个笑容来,算是默认了。“你们……好,我这就回南越去,不会再纠缠你们!”叶霁风不知是气是恨,刷的拔出腰刀,一刀割下截衣袍来,朝萧焰怒声道,“你辜负我姐姐,我没你这样的兄弟!”说罢大步冲向门口,不知是被吓到还是怎的,那婴孩在他怀里哇哇大哭。 秦惊羽听着可怜,联想到还在大夏皇宫的幼弟元熙,不由叫道:“叶霁风你这个疯子,你那小外甥要是再跟着你长途奔波,轶定被你折腾死!” 叶霁风闻言一顿,慢慢转过身,忽然一个箭步过来,将手中婴孩往萧焰身上一放,冷声道:“虎毒不食子,你就算不爱我姐姐,总该善待你自己的亲骨肉罢!” 萧焰看着怀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婴孩,皱了皱眉头:“小凡……” 待要去追,又舍不下身旁之人,稍有踌躇,就听得叶霁风冷哼一声,推开房门,头也不回离开。 轻叹一声,瞥见旁边那双滴溜溜直转的漆黑大眼,手上力道放松,苦笑道 “你就知道替我招惹麻烦。” 秦惊羽甩开他的手道:“你不是也一样,用我来当挡箭牌。” “你可不是挡箭牌……”萧焰瞅着她,狭眸里幽光闪过,终是轻声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带着个孩子不太方便,要不等他身体好些,我再派人送他回去?” “你的儿子,随便你怎么样。”秦惊羽看了眼那婴孩,不知为何,心里直觉不大喜欢,原来讨厌一个人,真是要连他的家人子嗣都一并带进去的。 “他不是……”萧焰低喃,不知想到什么,咽下未尽之言,自嘲一笑,默然不语。 “他叫什么名字?”秦惊羽随口问道。 萧焰想了一会,答道:“好像是叫做萧景辰。” “萧景辰?”秦惊羽念了一遍,哼道,“这名字还马马虎虎。” 萧焰不甚在意道:“我父皇取的名字,我也没怎么管的。” 经过此事,秦惊羽对他更无好感,站起身道:“你们父子团聚,我也不打搅了,先行一步!” “等下。”萧焰叫住她道,“这孩子须得找大夫医治,我这就回宫,一起走吧。” “不必了,我还有事,想在格鲁城里走走。”秦惊羽说完,率先出了门,听得背后细微脚步声,知道他尾随而至,也没理会。刚走到转角处,忽听得底下一阵嘈杂声,有人喝道:“南越贼子,哪里逃!”竟是乒乒乓乓,短兵相接动起手来! 秦惊羽吃了一惊,要知道之前南越人士在格鲁那是很吃香的,谁敢如此狂妄叫嚣,还胆敢动手,难道…… “主子!”之前等在楼下的门人疾奔上来,见她无恙,顿时松了一口气。“出了什么事?”秦惊羽低问。 那人答道:“我们也不太清楚,有几名住店的客人退了房急着要走,谁知外面来了一队人马,一言不和就打起来了!” 秦惊羽挑眉:“走,看看去!” 两人匆匆下楼,楼道处一左一右守着的门人也奔过来,挡在她身前:“主子小心!” “没事。”秦惊羽摆摆手,但见大堂里桌椅板凳东倒西歪,七零八落,掌柜和小二都吓得躲在柜台后面,地上已经躺着几人,而那场子里两道身影打斗正酣,青色劲装之人正是叶霁风,而那灰白长衫之人却也何等眼熟,他是…… -- 第531页 “李一舟!”她脱口而出,眼里一阵湿热。 李一舟正避开叶霁风的刀锋劈来,忽听得这声,整个人都是呆住了,叶霁风趁机反手又是一刀,秦惊羽眼见凶险,出声示警:“小心!”刷刷刷,数支长枪挥过去,直刺叶霁风胸口,李一舟困局得解,短剑一收,立时朝秦惊羽这边奔了过来,却有一人比他身形更快,携闪电之速,雷霆之势,穿过大堂,张开双臂将她拥了个满怀! 秦惊羽只觉得眼前一花,一股阳刚之气直冲鼻端,听得那熟悉的嗓音在耳畔低叹:“羽儿,我终于找到你了!”是……雷牧歌! 李一舟慢了一步,在一旁连连跺脚:“喂,雷你太不够意思了,先前打架你袖手旁观,这会抱人就跑得比免子还快,总该留点什么给我吧?”语气虽是埋怨,脸上却满是欢喜欣慰。 “行啊,我把那几名南越人留给你,你拿去当药人什么的,随便你!” 雷牧歌哈哈大笑,手臂仍是环在她腰上,经过这场离别,往日的霸道又回来了大牛! “雷牧歌你先放开我!”秦惊羽掐着他的手臂低道,店里又是大夏兵士,又是暗夜门人的,一上来就对她楼楼抱抱,教她这张脸往哪里搁! 雷牧歌往四周看了下,手臂上移,转而揽住她的肩,眼神炽热,声音放低:“我不放,以后再不能放你跑了!” 叶霁风听得这边声响,脸色愈发青白,脚下步伐也逐渐凌乱,那使长枪的兵士都是雷牧歌手下的精兵强将,平日训练有素,这回在太子殿下面前更是卯足了劲,越战越勇,只听得嘶啦一声,竟是将叶霁风的衣袖戳破,眼看就要刺中皮肉! 忽见白光一闪,原本占得上风的长枪哐当一声落地,那兵士被震得虎口发麻,倒退好几步才稳住身形,叶霁风乘机跳出圈子,退到大门口。 墙壁上,一柄柳叶刀半截直入,尾部还微微颤动! “原来店里还藏有高手!”李一舟冷笑一声,带人就往楼上冲。秦惊羽这才想起楼上还有名厉害角色,见雷牧歌面色凝重,大步踏出,急忙按住他的手臂道:“都给我站住!” “怎么?”雷牧歌不明所以,却也依言不动,李一舟一行人也停下脚步。秦惊羽看了看地上受伤的人手,再望向门口的叶霁风,叹了口气道:“留下那戒指,你的人,你都带走吧,马上离开格鲁,走得远远的,别再让我看见。” 叶霁风抿紧了唇,盯着她半晌,终是上前扶起几人,一声不吭走出门去。秦惊羽朝他背影低叫:“叶霁风,我的戒指……”“想要,那就从我尸体上摘!”叶霁风扔下一句,径直离开。 几名大夏兵士持枪追出,却被秦惊羽唤住:“算了,由他去!”这小子太过固执,不能硬来,她也没想到真要与他生死对决,就先这样吧。 “他是谁?”雷牧歌低问。 “南越大将军叶庭之子,叶霁风。”秦惊羽回过头来,解释道,“在苍歧的时候他帮过我的忙,我不想为难他。” 雷牧歌点头道:“叶庭当年是伤在我父亲手下,回到军营当日不治而亡……真没想到,竟在这里见到他的后人。”沉默了下,蓦然抬眸,目光如电,“楼上那人是谁?” 秦惊羽如实答道:“是萧焰。” 雷牧歌面色骤变,唤了李一舟等人留在她身边,自己飞奔而上,朝着那柳叶刀射出之地驰去,秦惊羽心头一个咯噔,拉着李一舟赶紧跟上。但见几间厢房大门敞开,布帘微动,楼道里空落落的,哪里还有人在? “已经跑掉了。”雷牧歌看了看那洞开的窗户,剑眉拢起,回头着急问道,“你已经跟他碰面了?他有没有对你怎样?” “是,我来格鲁的时候,他早就在皇宫里了,之前萧冥跟兰萨达成协议,由南越派兵帮助西烈朝廷剿匪平乱,事后兰萨骑虎难下,南越军队开进了格鲁,就驻扎在皇宫附近,萧冥大概是国内事务脱不了身,就让他弟弟来格鲁坐镇——”秦惊羽瞅着他不忧的俊脸笑了笑,安慰道,“也幸好是萧焰,不是萧冥,若不是他调开军队,明里暗里相助,我们也没那么容易颠覆政权。” 雷牧歌面色缓和了下道:“西烈新皇即位之事我们在路上也听说了,他就是你一直在找的那位朋友?” 李一舟在一旁听得瞪眼:“不会吧,格鲁之变原来是你们搞出来的?” 秦惊羽微微颔首:“正是。” “萧焰……”雷牧歌与李一舟对视一眼,沉吟道,“他为什么要帮你?” 秦惊羽摇头道:“我也不太清楚,大概是他与萧冥政见不合吧。” “他对你说了些什么没有?”雷牧歌跟着又问。 秦惊羽笑道:“倒也没说什么,就是成天跟个花痴似的,烦都烦死了。 ”好在他现在拖着个孩子,也该回南越了,而她回大夏,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再无交集。 雷牧歌看着她的神情不似作假,心头大石落地,长吁一口气:“那就好。” 秦惊羽见他与银翼一样,说起萧焰都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不由得挑眉道:“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雷牧歌答得干脆。 秦惊羽显然不信,低哼道:“少糊弄我,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雷牧歌笑道 “别一惊一乍的,哪里有什么事,那萧氏兄弟诡计多端,我们是不想你被他的外表蒙蔽欺骗。” -- 第532页 “是啊是啊,南越人都不是好东西,所以我们一进店看见那南越服饰的人,就忍不住打起刺!”李一舟适时帮腔,转移了话题,“没想到那几人根本不经打,还不用雷出手,对方就被我们撂倒一片,那叶小公子的武功也是稀松平常,和我半斤八两,伯仲之间。” “半斤八两?”秦惊羽忍不住撇嘴,“我怎么看见他的刀都快砍到你身上来了?” 李一舟摸着面颊,讪笑道:“我那不是听见你叫我,一时恍了神吗?殿下你可知我们找你找得好苦,你倒好,跑到这西烈都城来享福!” “咳,下回再有这样的福,我让给你得了!”秦惊羽叹口气,将自己从古城与众人分别之后的经历简单说了下,从死城奇遇说到楔输帐鬼,从石棺脱险说到皇宫探秘,从滴血验亲再说到大局落定,听得两人那叫一个心惊胆战,当然,萧焰对她的种种纠缠则是略过不提。 说罢问道:“你们呢?这半年多是怎么过的?大夏那边情形如何?我父皇母后和元熙都好吗?” “陛下娘娘都好,而我们……一直找你,四处打探你的消息,开始还瞒着天京那边,后来实在没法,三个月前,我回去了一趟,负荆请罪……”千言万语凝在唇边,长叹一声,雷牧歌也不顾有人在场,从身后搂住了她,手臂收紧,似是恨不得把她揉进胸膛。 李一舟看得眼酸心也酸,涩然道:“雷回京被他爹狠抽一顿,带着一身的伤回到军营,养了大半月才好,还好那队商旅来得及时,看到你那发钗,雷这大半年来头一回露出笑脸!” 雷牧歌瞟他一眼,手掌松开些,低沉道:“你不也一样!” “好啦好啦,我这不是没事吗,还因祸得福为大夏拉了个强有力的盟友,可喜可贺,走,找地方喝酒去!”看这两人,大半年不见,形貌气质都没怎么变,就是整个人足足瘦了一圈,秦惊羽大为感动,从雷牧歌怀中挣脱出来,拉着他俩就往外走。 “别急,先办正事!”雷牧歌叫住她,朝李一舟努嘴道,“快把药拿出来给她服下。” “什么药?”秦惊羽怔道。 李一舟从怀中摸出个小瓷瓶来,揭开瓶盖,倒出一粒枣红色的丹药来,动作极为难得的小心,见她迟疑不动,没好气道:“穿肠毒药。” “好你个蒙古大夫,胆敢谋害当朝太子,看我不诛你九族,要你殉葬! ”她假意动怒。 “殉葬就殉葬,有句话叫什么,生不同余死同穴!”李一舟张口就来。“都胡说什么呢!”听两人越说越离谱,雷牧歌一声低喝,递了只水襄过来道:“这是幽朵儿根据那本古藉炼出的解药,快些和水服下吧。” “幽朵儿?她这么厉害,居然把解药炼出来了?她人在哪里,在大夏吗?”秦惊羽又惊又喜,赶紧接过药丸喂进嘴里,又灌下一口水,咽了下去。 雷牧歌摇头道:“她还在密云,药是她哥哥幽福仑送来的,说是密云岛上出了点事情,她要着手处理,而且她初学古籍,虽有三大长老辅助,但因功力不够,这丹药效力有限,还须再炼一粒,方能彻底解毒,估计又要等很长一段时日了。” “密云岛出了什么事?”秦惊羽诧异道。 雷牧歌答道:“好似是说岛上的火山喷发,毁掉了许多地方,包括那号称密云圣地的暖玉神泉,也一并毁了。” “暖玉神泉?”秦惊羽低念,不胜遗憾道,“可惜,世上再没有七彩水仙了。” 雷牧歌也是感叹道:“是啊,据说那温泉可治百病,辅助疗伤具有奇效,甚至还有起死回生的功能……一场天灾,就这样毁了!” “治病!……疗伤……”秦惊羽揉着额头,脑海中恍惚闪过一幅白雾缭绕的画面,人影若隐若现,看不清身形样貌,直觉不想再谈此事,甩了甩头道,“时辰不早了,我们走吧。” “去哪里?”李一舟问。 “庆祝我们重逢,当然先找地方喝酒!”秦惊羽心情大好,看看两人又黑又瘦的俊脸叹又道,“等回了大夏,我一定把你俩养得壮壮的!” “回大夏?”雷牧歌望着她似笑非笑道,“短期内恐怕是回不了大夏了。” “什么意思?”秦惊羽怔道。 雷牧歌在她额头轻点一记道:“还不是你自己惹出的祸事!” “我?我惹什么事了?”秦惊羽瞠目。 “你难道忘了,我的玉镯……”李一舟哭丧着脸道,“你可答应过的,要把我的玉镯要回来,不能食言啊!” 秦惊羽这才有些明白,心虚低道:“难道是轩辕清薇……” 雷牧歌点头道:“正是,上月东阳国主轩辕教送来信函,要与陛下恳谈两国联姻之事……陛下说了,解铃还须系铃人,命我和一舟护送,你速去东阳解决!” 速去东阳…… 秦惊羽只觉得头皮发麻,讪讪笑道:“心有余而力不足啊,不过那东阳公主模样生得美,脾气又好,要不这样,我们位打个商量……” 见她一双色眼在身上瞟来瞟去,李一舟推开房门,跑得比免子还快:“不用商量,我坚决不答应!” “哼哼,这个庸医,关疑时刻就开溜!”秦惊羽扁了扁嘴,目光又转向雷牧歌,满面堆笑唤道,“牧歌……” “哎,叫得真勾人!”雷牧歌不躲不避,俯身在她面颊上重重亲一口,“没听够,再多叫几声,我百听不厌——” -- 第533页 “你……胆敢轻薄我……”秦惊羽哭笑不得,见他欺身过来,只好低头告饶,“好了,我不说了,不说了还不行吗?” 雷牧歌俊脸含笑,又搂住她亲了下,方才作罢,盯着她的眼睛道:“真是想死我了,你说,你想我不?” 秦惊羽嘿嘿干笑:“太忙了,没顾得上……”见他面露凶光,又要低头下来,赶紧改口道,“想的,经常都想。” 雷牧歌心满意足,拥着她叹息道:“这一次真把我吓得魂飞魄散,以后再不许你离开我视线半步,听到没?” “我耳朵还没聋呢,雷婆婆!”秦惊羽翻个白眼,拉着他往外走,边走边道,“我这就去跟掌柜打个招呼,你们在这客店住上几日,等准备妥当,我们就出发。” 雷牧歌听得皱眉:“这地方你也待得够久了,还需要准备什么,立时就可以动身!” “着急什么啊,总得回宫去告个别,送送行之类的。”明日就是乐皇后出殡之日”还有,银翼初登帝位,百废待兴,她实在不太放心,一想到那张冷峻的面容,心底登时软下来,该怎么跟他说这离开的事…… “你要跟谁告别?”雷牧歌面色微冷。 秦惊羽正待说话,忽听得有人冷哼道:“你说过你要留下来陪我的,说话要算数!” 前方长廊黑影一闪,竟是一身玄服的银翼大踏步走过来,身后是一群神情肃穆的飓风骑士,李一舟隔得老远高呼:“我拦不住他,他硬要闯上来——” “银翼?”秦惊羽反应过来,低叫,“你疯了么,不好好待在宫里,到这里来做什么?” 银翼闷声道 “你许久不回,我便出来找你。” 秦惊羽叹了口气,放柔了声音道:“你现在贵为皇帝,这客店酒肆人流混杂之地,怎么可以随意来去?”她还没想好怎么跟他说,他就已经到来,这便是天意罢。 银翼碧眸如墨,瞥了雷牧歌一眼道:“我本就不想当这个皇——” “银翼!”秦惊羽不待他说完,一口打断道,“这是你父皇母后的遗愿,你没法回避,只能承担;同理,我也有我的责任未了,我以为你能明白。” “但是我……”银翼身影一顿,怅然道,“做了皇帝,各在一方,便再不能跟着你。” 雪原长空 第一章 半夜来人 从西烈到东阳,最短的路途,不外乎是横穿纳西绿洲,沿着西烈与大夏的国界线东行百里,然后在芷水登船,顺流而下,直抵与江陵隔水相对的鱼觅城,鱼绝是东阳的水师重镇,再往东南不远便是东阳国都,沁城。 在这个朝代,少有江河的说法,都是称之为“水”什么怀水,渝水,纣水……其中以南越为最,溪流水域密如珠网,而整个赤天大陆河面最宽,流域最广的,莫过于这芷水。芷水从北凉巴颜大雪山起源,自西向东流经五国,最后汇入东海,其流城两岸遂成富庶之地,鱼米之乡。 夏日炎炎,一行人长途跪涉,先是骑马坐丰,而后换乘骖驼,行程安排甚紧,走到哪里歇到哪里,好在有西烈皇帝亲自颁布的通行令,沿途还算顺利,这月初八,终于抵达芷水北岸,准备乘船东下。 雷牧歌这回出来所带人手也不太多,只三十来名,但个个是干练强悍的一流好手,办事也颇为麻利,当下雇了一艘大船,又去了几人在附近市镇买齐了生活所需,这大包小包搬上船,七七八八摆了半间屋,直看得那船家连连咋舌,心道是遇上了出手阔绰的大主顾。 但见那船颇为庞大,船前的甲板方圆足有丈许,船篷乌黑高大,舱内还有三间独立的厢房,另有货仓和鱼仓,还有杂物间,收拾出来足够众人住宿。 据那船家讲这是芷水上最大最好的一艘船,人在船上四平八稳,如履平地,雷牧歌亲自上船试过,果然甚好,虽说路上招摇了些,却自恃艺高胆大,人多势众,也没太在意这些细节,看过之后便是爽快答应下来。 一行人等在当地住了一宿,待得物资备齐,又仔细检查过船只,这才尽数登上船去。 “雷爷,可以走了么?”船家恭敬询问。 雷牧歌站在船头,目光掠过岸上静谧起伙的山峦,悄然松了一口气,点头道:“启程吧。”那个人没有跟来,可喜可贺……” 于是起篱解缆,大船顺流而下,朝东行驶。 秦惊羽懒懒坐在船后舱中,正开窗观看风景,忽听得门口动静,转头却见雷牧歌抱着个长形包袱进来。 “这是什么?” “穆老先生让我带给你的,前些日子又是骑马又是骑骆鸵,颇有不便,所以拖到今天才拿出来。” 雷牧歌将包袱放在案几上,层层打开,里面却是一架古旧的瑶琴,秦惊羽眼尖,立时认出正是外公穆青时常弹奏的那一架。秦惊羽看着不解:“带琴来干嘛啊,长途跋涉的,要是磕坏了怎么交差?再说了,这风花雪月的东西跟咱的气质也不符啊。” 雷牧歌含笑道:“穆老先生说你好久没听清心咒了,特意教给了我曲谱,叫我时常弹给你听,帮助药力消融,固本培元。” 秦惊羽嗯了一声,但见他将瑶琴摆正位置,双手按在弦上,徐徐拨动,将内力注入其中,琴韵低缓响起。 跟她在明华宫听到的曲调一样,中正柔和,宛如一人在低低吟唱,轻轻叹息,虽不比穆青弹得那般行云流水,炉火纯青,曲调却是丝毫不差,想必他是下了功夫熟记练习。 -- 第534页 少年英才,能文能武,还能弹得一手好琴,虽然似乎是比那姓萧的要差一点,但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感叹,却听得他轻声问道:“在想谁?” “想……你呀。”秦惊羽回答得有点漫不经心,萧焰那厮应该带着婴孩回南越去了吧,这一路也没见人影,果然是清净许多。 雷牧歌抬眸一笑:“小别胜新婚,这话说得真是不错。” “看你给美的!” 秦惊羽耸耸肩,听那琴声越发轻快,不知不觉又想起萧焰当日在别院弹的调子来,他只是听自己明乱弹了个开头,就能跟着接下去,其悟性之高,把握之准,放眼赤天大陆年轻一辈,实在无人能及。 可惜啊,却是生在敌营…… 雷牧歌弹了一阵,琴声渐缓,回复到之前的平和,低声笑问:“我听说你给西烈皇帝送了份厚礼?” 秦惊羽毫不隐瞒点头:“没错。” 雷牧歌笑道:“你可真是大手笔,五千人马,就这么一句话就给了人,什么时候也送点人马给我?”语气里颇有些酸酸的味道,怕是为此事暗地醋了许久。 秦惊羽白他一眼:“这原本就是他一手带出的人马,我只是做个顺水人情而已。再说了,你几时见过我做亏本买卖?” 雷牧歌想了想,答道:“好像没有。” “这就对了!”秦惊羽得意道,“今日送他五千人控制大局,将来等他根基稳健,国力强盛,兵源充足,随随便便拨给我十万精兵不在话下!”“十万精兵?”琴声微顿,雷牧歌惊道,“你胃口这样大?要这么多人马做什么?” 秦惊羽抿唇一笑:“没啥,这赤天大陆多年无战事,实在无聊,将士们手脚都生疏了,我想着是不是该打几场仗,圈点地发点财,顺带娱乐身心,一举多得。” 琴声停歇了半晌,又缓缓秦起,雷牧歌盯着她低低笑道:“打仗么…… 求之不得。” 两人没再说话,一个沉静弹奏,一个踌躇满志,舱内只余幽深绵长的琴声。 听不多时,秦惊羽只觉得眼皮愈发沉重,虽竭力凝神,但这数月未听,终是难以抗拒睡魔,不久眼皮合拢,再也睁不开来,身子软倒在榻,便即睡着了。 睡梦之中,仍隐隐约约听到柔和的琴声,似有一只温柔的手在抚摸自己头发,像是回到了宫中,在母妃的怀抱之中,受她亲热怜惜一般。“睡了?”有人从门外进来低问,是李一舟的声音。 “嗯,一舟你给她看看,自上回服药之后,可有什么变化。”雷牧歌说着,手上动作没停,继续轻缓弹奏。 李一舟走过来,手指搭在她的腕脉上,默然一阵,才道:“情况还不错,看来这半年多没有发作过,现在药力正在慢慢渗透,跟穆老先生想的差不多,再控制个一年两年,等幽朵儿的下一颗解药炼出,应该没太大问题。” 雷牧歌又追问几句,听说无恙,这才放下心来,又弹了好一会,这才停了手,给她拈好被角,与李一舟一道走了出去。 秦惊羽睡了小半日方才醒来,依照外公穆青以前所教的吐纳之法静坐了一会,再睁开眼,说不清是清心咒的功劳,还是那丹药日益深入的效力,只觉得浑身舒爽,四肢轻盈,不由得面露喜色,从榻上一跃而起,收拾整齐走出门去。 走到船头,但见白烟袅袅,炉火红旺,船家正在烧火做饭,两名浆手帮着择菜,水盆里是几尾才钓上来的鲜鱼,旁边锅里熬着鱼汤,浓郁的香味惹得人口水长流,雷牧歌与李一舟正站在甲板上低声交谈,其余人等均是围坐在一起高声说笑,夕阳西下,落日的光芒映照在水面上,撒下点点金芒,好一派安静和平的景嘉 秦惊羽看得有点恍神,一丝淡淡的熟悉的气息涌上心来,这场景,是在哪里见过的么? “起来了?睡得可好?”雷牧歌大步走过来,打断她的思绪。 “还好。”秦惊羽定下神,见得众人站起身来作势欲拜,赶紧摆摆手,示意免礼山 雷牧歌看着她红润的脸色道:“气色还不错,看来这回带琴是带对了!” 秦惊羽转过头来,朝他低笑作揖:“有劳雷将军当我的专属琴师,每日用心操琴,恪守职责……” “那怎么行!雷是一军统帅,日理万机,整天弹琴奏曲像什么话?”李一舟适时过来,失在两人中间,朝雷牧歌笑着伸手,“你不是随身带着穆老先生的曲谱么,给我看看,我也不抢你的功,咱们轮着给殿下弹,隔日一换!” 雷牧歌双手背在身后,动也不动:“真不巧,那曲谱去西烈的途中不慎掉了。” “掉了?我怎么不知道?”李一舟哼道,“那你默一份出来。”雷牧歌轻笑道:“干嘛那么麻烦,你只管负责沿途食宿安全就行,弹琴之类的小事就不必操心了。” 李一舟不满嘟囔:“凭什么啊?” 雷牧歌不紧不慢道:“凭我是主帅,你是副将。” “殿下,你听到没,他以权谋私!”李一舟气得哇哇叫,侧头要告御状,没想到她已经走远,去那边看船家做饭去了,由得他俩在那里掐架斗嘴。 等她人一走远,两人立时结束争斗,换上一副正经神色,走到船舱处。 “你确定他……没有跟来?”李一舟压低声音问。 -- 第535页 雷牧歌蹙眉:“看起来倒是没有,但也说不好,那人心思深沉,实在猜不透。” 李一舟叹了口气,强敌当前,自然是要同仇敌忾,先攘外再予安内罢。晚饭烧好,船家在船上摆好食桌,上得最多的便是鱼,烤的、炖的、红烧的、清蒸的,再加上众人带上船的肉食和各种时令菜蔬,吃得很是尽兴,末了还有自家酿的米酒,趁着高兴,都小酌了几口。众人喝得尽兴,话也逐渐多了起来,开始还有所克制,后来舌头一大,天南海北胡侃神吹一通。 雷牧歌素日治军严明,但在军营之外却也宽松相待,打成一片,兵士们身无铠甲,说话自然是随便许多,从大夏声名说到西烈风情,说着说着,忽有人指着顶上笑道:“哎,船家,你想婆娘想疯了吗,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去画图呢?” 秦惊羽随其所指方位定睛一看,果然见得那乌黑船篷上有一小团灰白印渍,只拳头大小,不仔细看还不容易看出。 众人闲聊时早已得知那船家是个鳏夫,再抬头望去,顿时哄堂大笑,那船家脾气甚好,也不生气,只瞅着那印渍奇道:“我上趟跑船回来明明是到处洗刷干净的,怎么会脏呢?” 雷牧歌抬头看了看道:“兴许是鸟粪吧。” 船家点头应和:“多半是的,唉,这些贼鸟,真不让人省心!” 秦惊羽看了好一会,只觉得那污渍面积太大,实在不像是鸟粪,但没想到更合适的答案,也只得认了,但心里存着个疑惑,暗地提防小心。 酒足饭饱,夜幕降临,秦惊羽躺在舱中,眼望宿外一轮明月,耳听江水拍岸,思潮如浪,了无睡意,忽听得岸上脚步声响,由远及近,当即翻身坐起,从船窗缝中向外望去。 月光下见两个人影迅速奔来,突然其中一人右手一举,两人都在数丈外站定。 她凝聚心神,听得一人低道:“是这艘船么?” 另一人道:“没错,就是这艘,我白天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光定金就交了大笔银子,更别说那些搬上船的东西了,几乎把市镇的店铺买空!我还暗地在船篷上做了记号的,不信你看那边……” 秦惊羽听得好笑,这所谓鸟粪,原来是强盗标注的记号,连雷牧歌都看走了眼,财不外露,果然是至理名言。 “去,黑灯瞎火的,你让我怎么看?”那人声音不悦。 “你放心好了,凭我浪里蛟多年的经验,这趟货色绝对稳赚不赔!”啪啪啪几声,想必是把胸脯拍得震天响。 那人默了下道:“那好,我们这就回去禀报舵把子,一路盯紧了,都到了佃水湾,依照惯例,全部通吃!” “好……兄弟们又有肉吃了……”两人脚步渐远,声音渐去。 秦惊羽托着腮,笑得很是开心。 没想到,这一趟顺风顺水的东阳之行,居然惹出个古代版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 好戏即将登场,可以想象得到,旅途不会寂寞了…… 雪原长空 第二章 湖心鬼船 次日天气晴好,船家早早起来煮粥做饭,待得众人围坐开吃,浆手们已经开工,船帆升起,大船起锚继续顺流行驶,看不出丝毫异样。 没人知道,这船已被不明身份之人锁定目标,成为众矢之的。 秦惊羽在船头找了地方坐下,一边看着两岸风景,一边与船家闲聊。 东拉西扯说了一会,慢慢就聊到这芷水沿岸的地形地貌,人文风俗上来,这船家行船二十余年,对这些自是烂熟于心,如数家珍,一时敞开了话匣子,说得口沫横飞,滔滔不绝。 “秦爷你看,这是夫子山,别看这山不太高,可是山势险要,芷水到了此处也是七弯八拐的,水道变窄,稍不注意就会搁浅。前方还有座姑娘山,水势缓平,再往前就是湖口镇,顾名思义就是芷水进入德泽湖之口。”“德泽湖?” “是啊,德泽湖是南越境内最大的湖,湖面宽广,盛产鱼虾,水鸟甚多,景色也是极好,秦爷若是不赶时间,我可以往里开进几十里,让大家好好游玩半日。德泽湖的大鲤鱼那滋味才叫一个肥美,湖上有一种叫做碧哥的水鸟,肉质鲜嫩,味道很好,另外湖口镇是个水陆大码头,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秦惊羽听他絮絮说了半晌,笑道:“对了,我听说还有个洄水湾,那是什么地方?” 船家不甚在意道:“过了德泽湖再往下百余里,就是洄水湾了,其实也就是个水流稍微湍急些的漩涡,寻常渔船都是避开行走,但我们不怕,我这是芷水上最大的船,洄水湾我每年都走上十回八回的,稳稳当当,不成问题。” 秦惊羽想想又问:“每回都是载人么?” “以往是载货的时候多,我这船大,走上一回当人家三四回。”船家摇头道,“只是这半年来生意差了,只偶尔载载人,载货是不敢了……” 秦惊羽好奇道:“为何不敢载货?” 船家叹了口气道:“秦爷有所不知,过了洒水湾再往前行五十里,有个黑龙滩,正好地处大夏、南越和东阳三国交界处,是行船必经之地,滩上有个黑龙帮,原本就是干点偷鸡摸狗,小打小闹的勾当,最近这半年来突然变本加厉,干起打家劫舍的买卖来,不仅是打劫沿岸人家,连过往货船都抢,抢过了还伤人,劫持人质,勒索赎金……现在谁还敢运货走水路啊,都绕道走陆路了,宁愿多费点时日,也不敢去招惹那地头蛇啊!” -- 第536页 “黑龙滩……”秦惊羽暗地思忖,老师在上裸时倒是提到过这样一处地方,倒也没有多提,只说但凡这种三不管地带,人文情形自然也都复杂无比,三教九流,土匪帮会云集也是正常。昨晚岸上那两人,会是出自黑龙帮的探子吗? “他们是怎么个抢法?” “我听说,是几艘小船围拢过来,抛出带铁钩的绳索,勾住货船,然后汹顺着绳索爬上船来,见人就打,见货就抢,吃水越深的船,出动的贼人就越多。” “官府也不管吗?”秦惊羽问。 “官兵倒是来过两三回,但这黑龙帮人狡猾着呢,若是大夏的人马出动,他就往东阳躲;东阳的军队围剿,他就往大夏挪;至于南越,所辖范围最小,也没怎么管。”船家道。 雷牧歌在她身后不远已经听了一会,此时插话进来道:“你说那黑龙帮还劫持人质,你就不怕他会盯上我们?” 那船家笑了笑,眨着小眼道:“我行船这二十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雷爷秦爷不是普通人,手下个个都是高手,那黑龙帮要敢对二位动手,那真是招子不够亮,自找麻烦不是?” 一句话说得秦惊羽眉开眼笑:“呵呵,船家你这话我爱听,从来都只有我秦三惹人,没人敢来惹我的。” 雷牧歌摇头道:“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到了人家的地盘,还是小心为妙。”说话间给一旁的李一舟递个颜色,示意他吩咐下去,加强戒备,小心提防。 洄水湾,在德泽湖的下游…… “我们倒是不赶时间,晚到个一天两天也没什么关系,既然这德泽湖如此有名,这样吧——”秦惊羽沉吟道,立时做了决定,“到了湖口镇,我们就往德泽湖走,住上一晚,明日游玩之后再出发。”既然有人想在酒水湾守株待兔,那就让他们等去吧,她先玩耍高兴了再说! “行!我这就准备去,晚上保证能让秦爷尝到最正宗的湖鱼!”船家笑呵呵去了。 李一舟听得哭笑不得:“我的姑……三少,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玩,早点把正事给办了,我们陪你好好玩乐,行不?” 秦惊羽瞥他一眼:“你知道什么?跟我来,我们三商量下这接下来的行程。”说罢拉着他们进了船舱,也不隐瞒,将自己夜里在舱中听到的对话声简单说了下。 话声一停,李一舟立时道:“当时怎么不叫我们?”秦惊羽笑道:“我正嫌这旅途太寂寞了些,怎么可能一开始就打草惊蛇,把人家大捞一笔的美梦扼杀在摇篮中呢?” 雷牧歌又好气又好笑看着她,大摇其头,眼中的宠溺毫不掩饰:“人家是生怕惹祸上身,你倒好,巴不得祸事降临……” “怎么,怕了?”秦惊羽凑上来,笑嘻嘻问。 “倒也不是……”雷牧歌话没说完,就被李一舟抢过去道,“单是我们倒也罢了,那战场上真刀真枪什么场面没见过,几个劫匪算得了什么,只不过担心你这病秧子,弱不禁风的!” “去,你才是病秧子!”秦惊羽知道他那毒舌的性子,也不生气,朝他扮个鬼脸,笑哼道,“你放心,真要是打起来,我绝对不会拖你们后腿的!” “你呀——”李一舟对上那双漆黑灵动的瞳眸,骂也不是,气也不是,只得悻悻然道,“可真会惹事,到处揽麻烦!” “我才不是呢……”秦惊羽住了口,悠哉地笑。雷牧歌瞅着她闪烁不定的眸光,淡笑道:“说吧,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秦惊羽双手一摊,嗔道:“谁叫你们一个二个都不帮我,要知道轩辕敖疼爱这个小女儿,那是整个赤天大陆都出了名的,要是那轩辕公主非要嫁我,轩辕敖肯定是把刀架在我脖子上逼着我成亲,两国的交情在那儿搁着的,我又没法来硬的,这还不是先准备下,弄点哈可以谈判的筹码。”要说筹码,那东阳皇室先祖的藏宝图才是最好的谈判筹码,但她哪里舍得! 雷牧歌略一思索,很快想清楚了这前因后果,哈哈大笑:“真服了你,这小脑袋里到底装了些什么,怎么会想得出这样弯弯绕绕的计划来?” 秦惊羽捶他一拳,笑道:“你也不错,哈哈,牛皮不是吹的,马车不是推的,大夏第一勇士的称号真不是盖的!” 李一舟抓了抓头发,还没明白:“什么意思?你们在打什么哑谜?”“笨。”秦惊羽没理他,丢下一句起身去往窗前吹风,倒是雷牧歌笑着解释,“这芷水是大夏与东阳之间重要的货运通道,两国经贸来往大多走水路,如果此次能够将计就计,趁此机会端了黑龙帮老巢,以此作为去往沁城的见面礼,相信必会是个大大的惊喜。” 当下三人商议一阵,按照秦惊羽的想法,先去德泽湖游玩,逗留一夜,次日午时再予行船,依照这段水路的距离来看,这样船到洄水湾的时间就是白天,以雷牧歌一行的好身手,光天化日之下对付几个劫匪绰绰有余,就算碰上也将增加了不少安全系数。 江风吹来,眼看日头隐下,天色转阴,又行了大半日,船便是过了船家口中的姑娘山,开始向湖口镇驶去。 此时风大,船上的风帆尽数升起,鼓荡着顺流而下,到了一处葫芦口模样的河掉头,岸边停靠的船只渐渐多起来,大都是些小渔船,也有几艘敞口船,河掉上去是仅容两三个人并排走的街巷,散发着阵阵鱼腥味,此时正是停晚时分,有的人家已经掌上了灯,外间却还是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 第537页 没见停留,船穿镇而过,街巷被抛在脑后,经过一片狭长的水域,人声渐消,前面慢慢现出一片湖光山色来。 秦惊羽坐在船头,极目远眺,但见德泽湖的湖形,极其不规则,三叉八角,像是一团棉花被随意扔在地上所形成的形状,湖边零星散布着几只打汪的小舟,正慢慢朝回走,整个湖面烟波浩淼,碧水万倾,景色美不胜收,比起大夏的映日湖来,更显壮丽。 再往里走,大团大团的白雾飘荡过来,犹如漫天撒下了无数薄纱一样,四周静得出奇,只有湖水荡击在船身的泊泊声。 “不是说有很多水鸟吗,那个碧哥是什么样的?”秦惊羽不由得低问。船家笑了笑,回头冲一名浆手唤道:“小武,该你了。” 那浆手清了清嗓子,忽然引吭高歌起来,歌声嘹亮,惊得芦苇荡中大群水鸟扑啦振翅高飞,蔚为奇观。 船家指着那飞起的水鸟道:“这里面应当就有碧哥,那鸟儿周身碧绿,头顶上一点白,很是好认,只是现在雾大,看不太清楚。” 秦惊羽眼尖,虽有漫天白雾,却已看清那水鸟群中几只碧色小鸟,正如船家所说那般,只可惜众人轻装而行,并无弓箭,没法射下两只来尝尝味道解解谗。 月轮初升,水面泛起千万点银光,一望无际的湖面,如同是一张银丝编成的网一般,而湖心处云雾密集,被顶上月光一照,呈现出光影斑驳的胜景。 眼看景色奇美,船却是转向朝湖边驶去,秦惊羽忍不住出声道:“再往湖心行一程吧。” 不想船家却摇头道:“秦爷有所不知,这湖上常有大团的雾无缘无故而生,有的白,有的黑,甚至还有五色纷呈的,据老人家说,那雾带有妖气,最好不要轻易靠近。” 秦惊羽听得呵呵笑道:“没事,我们不怕妖怪。” 雷牧歌与李一舟闻言都朝她腰间看去,只道是她有神剑护身,才会如此无所畏惧,秦惊羽却知道那浓雾只是种自然现象—— 湖水不断蒸发,遇上气压低或是冷空气突降,水蒸气凝聚,就会在湖面上形成大团的雾,和云的原理一样,水汽轻些,就呈白色;若是水汽重了,就会形成灰色甚至浓灰色,那就成了黑雾;若是遇上阳光反射,那么,经阳光分解成红橙黄绿青蓝紫,当然也就有五色的雾团。 大湖之上,出现这种现象,实属自然,并不足为奇。 见三人一再坚持,船家没法,只得命令浆手加速划桨,大船朝着湖心的方向缓慢行近。 “秦爷恕我多言,不能久待,看一看就回返!”船家搓着手,不迭告诫。 “是,你放心好了,我们这样多人,不会有事的。” 船身两旁传来了刷刷的声响,那是船身擦过湖中生长的芦苇时发出的声响。 慢慢地,浓雾朝后飘散,原本迷蒙的月光渐渐亮了起来,湖面波光粼粼,更显空旷静寂,而大船离湖心的位置也是越来越近。 五十里,三十里,十里,五里…… “看,那是什么?”有人低叫,声音止不住发颤。“妖怪……快掉头……”船家喃喃一声,刚要回头,就被秦惊羽按住手臂,沉着出声,“等下,划过去看看!” 雷牧歌和李一舟一左一右立在她身旁,背后的兵士已经刷的拔出刀剑,严阵以待,见此情形,浆手们也壮胆不少,忍住心底恐惧,继续朝前划。随着大船两侧水花轻溅,前方逐渐现出一团阴影来,黑乎乎一片,在月光下闪动着幽幽的微光。 秦惊羽握紧了剑柄,眼睛紧紧盯着前方,凝神细看,这一看不打紧,几乎是连呼吸都停住了。 但见湖心停着一叶扁舟,船篷低矮,船头坐着一人,正低头看着水面,怔怔出神,似是感觉到外人入侵,他转过头来看向众人的方位,面容狰狞,形如鬼厉! 雪原长空 第三章 有请帮主 “啊,鬼呀!”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尖叫,那船家脚下一软,跌坐在甲板上,所有的浆手都停下了划桨,面色煞白,目瞪口呆,似是受到过度的惊吓与震撼,一动也不能动。 “鬼船……是鬼船!掉头!快掉头!”有人嘶声喊道。 秦惊羽睁大了眼,心狂跳起来,不会吧,传说中的鬼船? 所谓鬼船,前世的科学家称这实际上是一种幻觉,虽然有时会有几个人同时看到,但是那并不能证明确然有船存在,因为在大海茫茫的环境中,幻觉是由心理产生的,而心理上的影响,会使好多人产生同一的幻觉。 但这不是在大海上,只是在有雾的湖面,难道因为这迷雾,众人都不约而同产生了幻觉? 由于浆手的停滞,大船停在水面上没有动,感觉到身边两人的迟疑,秦惊羽定了下神,凝神望去,但见那人坐着没动,又低头下去,就是对方这一霎间的动作,她看清了那人脸部的五官神情,僵硬而凶恶,那不是人脸,那只是张故弄玄虚的鬼面! 秦惊羽一步踏出,心底涌起一种说不出的奇异感觉,忽然开口叫道:“继续划桨,冲过去!” “你疯了?!”李一舟跳了起来。 秦惊羽没有理他,只抬眸朝向雷牧歌道:“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此时大船船头正对着湖心在行驶,冲过去,就意味着两船会相撞,以大撞小,他们并不吃亏,只要能抓住这扮鬼吓人者,德泽湖鬼船的谣言也就不攻自破! -- 第538页 退一万步说,就算这艘小舟真是鬼船,鬼船是虽然看得到而实际上并不存在的东西,就像是沙漠里的海市蜃楼一样,看似诡异可怕,但是事实上,那幻影顶多是从他们所乘的大船穿透过去,众人只不过受一场虚惊而已,不会有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再有,心底有种突如其来的莫名的直觉告诉她,不能就这样离去,必须一探究竟。 雷牧歌看了眼她腰间的神剑,点点头,见船家已经瘫软在地,转身对那一队浆手喝道:“还愣着做什么,划桨啊!快划!”话是如此,心里却不敢有丝毫怠慢,一挥手,船上众兵士齐刷刷围成个椭圆形的圈,将几人护在当中,警戒环顾,四面迎敌。 秦惊羽抢到船头,高声道:“大家伙全速前进,冲过去!事后我重重有赏!” 船上一干浆手见那少年公子长身玉立,气度昂扬,俊美明朗的面上满是自信之色,身后的男子也是英武阳刚,绝非等闲之辈,不觉跟着生出些豪气,甩开膀子划动船桨。 大船径直朝湖心驶去,船头所激起的浪花,像是花朵一样的美丽,慢慢地扬起散开,复又落下,在静寂的湖面上发出哗哗的声响。秦惊羽一瞬不眨盯着那艘小舟,近了,更近了,她可以看清那人端坐的姿态,甚至是他背后船篷上的破洞! 眼看小舟就在前方,忽然又是大片白雾飘来,不仅是前方湖心,就连大船四周,到处都是白茫茫的雾气,整艘船就像是在迷阵中穿行,浆手们惊慌失措,不时低呼,速度又开始慢下来。 秦惊羽刷的一声拔出神剑,青芒忽闪,照亮了周围方圆丈许的空间。“别怕,方向不变,加紧划!”她喊道,看来这雾气只是湖面上的自然现象,与妖魔无关,琅琊神剑起不到太大的作用,只有驶到近处,才能见得真相。 停停走走,又行了一会,大船突然停了下来,一名浆手大着胆子站起来道:“这里就是湖心位置了。” 秦惊羽挑眉看向船家,见他面色渐复,点头称是,于是下令让众人加强戒备,自己立在原处,举目四望,但觉湖风微起,白雾散去,大船所在之处,星月微光,周围只见得漆黑空荡的湖面,哪里还有什么船影人影! 众人都是惊魂初定,轻舒一口气,李一舟走过来,低道:“方才那船……是幻觉吧?” 雷牧歌不置可否,转回头来看向她问:“我只看到船上有人,模样有些可怕,你看到了什么?” 秦惊羽摇头道:“他是戴着一副鬼怪面具。”眸光在水面搜寻一阵,又侧头倾听片刻,隐隐听得东南方有细微声响。想着那人静坐不动的身影,虽然戴着副可怕的面具,周身却没有丝毫的煞气,反而有种淡淡的哀伤与无奈,怎么会这样奇怪,那被面具遮盖的脸容,又会是何等模样? 想了一会,招手唤来船家问道:“你以前可见得这人?” 船家抹着额上的冷汗,摇头道:“从未见过,不过……” “不过什么?”秦惊羽追问。 “不过这船我倒是见过,我们管它叫飞梭,两头尖,中端平,有的有船篷,有的没有,这飞梭看着载不了几个人,但是划起来飞快,无声无息就驶出老远,在芷水上数量还不少。”船家喃喃自道,“还好,看来不是鬼船……”“当然不是。”秦惊羽沉声道,回想下在湖口镇附近看到的成群结队的小舟,跟方才所见还真是大同小异。 不过,倘若这人是附近的渔民,独自驾船到这湖心来,既没渔网又没钓竿的,似乎也说不通,难不成也是如她一般为了赏月观风景? 正在沉吟,忽听得身旁不远有人指着湖面喊道:“快看,水里有人!” 秦惊羽心头一凛,三步并作两步过去,但见不远处一个圆圆的物事漂浮在水面上,随波荡漾。 嘱咐大船慢慢驶近,雷牧歌从甲板上一跃而起,一个漂亮的蜻蜓点水捞起那物事,又翻腾跃回原处,待得低头看清,不觉哑然失笑:“不必惊慌,只是顶箸帽而已。” 秦惊羽接过那菩帽,帽檐宽大,半新不旧,手工也略显粗糙,看起来并不起眼,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她随手丢给李一舟,想了想朝那船家问道:“东南方向是什么地方?” 船家怔了下,答道:“是片芦苇荡,里面有狭窄水道,飞梭能过去,但我们这大船不行。” 秦惊羽听得点头,暗忖这白雾从飘荡到消散,只有短短一会时间,那小舟又不是现代潜水艇,划得再快,也不至于在她眼皮下消失得无影无踪,唯独一种可能,那就是在附近岸边隐藏起来,方才听得东南方位的响动,应该就是那小舟划入芦苇荡的声音。 “就是普通的箸帽,没什么特别。”李一舟检视完毕,拿着那箸帽过来,听过她与船家对话,低问,“要不要我追去瞧瞧?” 雷牧歌摇头道:“不妥,你水性不算好,又不熟悉地形,还是我去……” “行了,你们都别去!”俗话说穷寇莫追,更何况对方是什么身份还很难说。秦惊羽摆摆手,从李一舟手里接过那箸帽又看了看,方才笑道,“我们不请自来,已经破坏了人家泛舟游湖的雅兴,就不必再去惊扰了,我们还是自己寻乐子去。” 那船家对之前一幕还心有余悸,此时听她这样说,赶紧命浆手们掉头,雷牧歌与李一舟小心谨慎,对此也没意见,大船驶向来处,大概往回驶了三十里,停泊在岸边,摆上酒菜,给众人宵夜压惊。船上大都是年轻人,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喝酒吃菜,闹了大半宿,直到天色渐白,这才收场,各自安歇。 -- 第539页 按照原定计划,次日一早是在湖里打鸟捕鱼,游山玩水,尽享水乡风情,但众人哪里还有这份闲心,尤其是雷牧歌,天刚亮在附近雇了几艘打渔小船,安排人手去往芦苇荡查看。 将近午时,派出的人马陆续回返,都说那芦苇荡中的水道曲折狭长,往里走了好几里,却仍不见昨夜那船的踪影,遍寻不得,只好作罢。秦惊羽倒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听完汇报也没太在意,这德泽湖风光幽美,宛若仙境,那戴鬼面之人气息平和,并无恶意,说不定是什么高人雅士在此隐居也说不定,人家不愿意与人碰面也就算了,不必强求。经过此番遭遇,船家也看出她在一干人中的地位,料定是遇到了贵人,侍候得越发殷勤,小心陪笑,顺着她的心意在湖上这里转转,那里停停,直到黄昏时分这才启程,出了湖口镇,再往下游行驶。又过一日,天色略为阴沉,大船扯起风帆,顺风顺水行驶在江面上,吃过早饭,秦惊羽正坐在船头与浆手们闲聊,忽见一名浆手从船尾奔上前来,仓惶叫道:“船家快看,后面来了艘船——” 秦惊羽站起来,与那船家一道去到后稍张望,远远一艘船只五帆齐张,乘风追至,风帆上一条黑漆漆的独角龙张牙舞爪,触目惊心。“是黑龙帮?”秦惊羽低问。 船家点点头,面色有些泛白,强自镇定道:“秦爷莫怕,我们这是载人的船只,吃水浅,他们一看就知道,不会停留的。”他顿了下,目光在她脸上身上看了看,又道,“保险起见,秦爷还是跟雷爷坐在舱中为好。” 秦惊羽知道他不想惹事,依言拉着雷牧歌进得舱去,行进时朝上望一眼船篷上的灰白印记,心里好生抱歉,这船早被黑龙帮人盯上,这一仗其实在所难免,船家却还蒙在鼓里,毫无察觉,还好己方早有防备,只愿到时出手快捷些,尽量让这大船少些损伤罢。 三人坐在船尾舱中,放下竹帘,从绝隙处朝后张望,见后面那船帆多身轻,越来越近,而大船的速度逐渐放慢,看来是想让道于人,等那黑龙帮的船驶过之后,再予前行。 果不其然,那船飞一般行驶过去,很快将他们所在的大船抛在身后。又过了一会,感觉到大船又开始加速行驶,船家进得舱来,面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秦爷,雷爷,没事了,对方只是路过。” 路过?只怕又是一组探子! 秦惊羽笑了笑道:“船家不是觉着我们不是普通人,不怕那黑龙帮前来滋事吗,怎么如此害怕?” 船家讪讪笑道:“也就是嘴上说说而已,实际哪里敢大意啊,这出门在外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秦爷雷爷下了船抬腿就走人的,我那一家老小还指望我在芷水上行船谋生,混口饭吃呢,不敢得罪那强人啊!”“说得倒是在理。”秦惊羽点头道,“你放心吧,就算真有什么,这也是因我而起,我事后定不会亏待你。” 那船家听了她的话,便如同吃下颗定心丸,顿时喜笑颜开,诺诺称是。“对了船家,那洄水湾据此还有多远?几时能到?”雷牧歌不忘这个最关键的问题,低沉问出。 “洄水湾?已经不远了,即刻就到。” 船家退出舱门,三人的面色一整,满目肃然,再次商议之前定下的计划。 谈论一阵,布置方定,突然间船身猛烈一震,秦惊羽险些从座位上弹起来,幸得雷牧歌眼疾手快将她拉住,才不至被颠在地板上,船前惊呼声四起,接着又响起阵阵脚步声,有人在门外压低声音禀报:“殿下,雷将军,是黑龙帮的船挡住了航道。” 等了这么久,终于要正面开战了! 秦惊羽精神一振,跳起来打开舱门:“告诉弟兄们,操家伙,端他老巢!” 得到命令,兵士们纷纷拔出刀剑,涌向船头。 秦惊羽奔到船前,见那船家已经是吓得面色煞白,所有的浆手都停住不动,而前方江面上旗帜飘扬,船影绰绰,以那艘五帆船为首,背后聚集了十来只小船,正船头相对,气焰汹汹。 一名身形粗壮的黑衣汉子迎面而立,昂首道:“道上的朋友都听仔细了,这船是我黑龙帮看上的货色,老早就做上了记号,连人带船都归我黑龙帮所有!若有不服的,就来同兄弟我过过招,能胜得了兄弟我,也可以留下来分一份子!”这一番话经由丹田聚气吼出,声若洪钟,传出好几里远,岸上水上一些蠢蠢欲动的身影都立时缩了回去,不欲与这芷水上的地头蛇结怨。 黑衣汉子见状一笑,又扬声道:“谢谢大家这样给面子,不过我家帮主也是有言在先,这回阻了大家的财路,也实在过意不去,改日请大家来帮中喝杯水酒,领点彩钱!” 此话一出,那些小帮小派撤得更快,转眼失了踪影。黑衣汉子哈哈大笑,笑声未歇,忽听得一个清亮悦耳的声音道:“不对啊,这明明是我雇的船,怎么就成了你们黑虫帮的了?” 众船上人只觉得眼前一亮,一名衣饰华丽的俊美少年坐在船头,带着种慵懒的神态,似笑非笑,漫不经心望过来,身旁两人则是垂头掩口,窃笑不断。 那黑衣汉子微怔一下,只当是公子哥儿不谙世事,耐着性子答道:“不是黑虫帮,我们是黑龙帮……” 不待他说完,秦惊羽已经哇啦叫起来:“不对不对,明明就是虫,怎说是龙呢,不信你把那旗子扯下来,我指给你看!” -- 第540页 “放肆!”黑衣汉子只当这公子哥胡言乱语,有些忍耐不住,忽见眼前人影闪过,却是那大船上一人高高跃起,脚尖轻点水面,飞身扑到那风帆上,一把将绣有独角龙的旗帜扯将下来,撕得稀烂,朗声笑道:“我家公子说得没错,不过是条丑陋肉虫,岂敢称龙!” 这跃出之人正是雷牧歌,此举一来是应和秦惊羽之言,二来也是在强盗面前露露身手,叫对方不敢小觑,这还不算,但见他目测下两船距离,忽然一脚踢出! 只听得啪的一声,一块船板砸在水面,雷牧歌长臂伸出,直接抓起那黑衣汉子,飞身而起,以水面木板为落脚点,一起一落,已经是带着人回到大船甲板上。 秦惊羽将他动作看得清楚,心思一转,高声道:“来得正好,不是说在我船上做了什么记号吗?这记号画得真不好看,擦掉也罢!” 雷牧歌闻言一笑,将那尚未回神的黑衣汉子打横提在手中,提气跃上船篷,便把他当抹布使,滴溜溜转了一圈,将蓬上灰白印记擦得干干净净,双手一送,那黑衣大汉又飞到了原来的船上,这一下用力甚猛,砰的一声竟将一根船桅撞断! 两人一言一行,配合得天衣无缝,尤其雷牧歌,这一身不凡轻功加上天生神力,直把在场之人看得目瞪口呆,方始心惊,那黑衣汉子被手下扶住站定,指着秦惊羽哑声道:“你……你们是什么人?” 秦惊羽嘻嘻笑道:“我是你秦三爷,专门来收拾你们这帮不识好歹的兔崽子!”说话间,雷牧歌与李一舟各在左右,四周更被手持兵刃的众人围拢,密不透风。 那黑衣汉子倒退两步,抹去嘴边的血清,转头朝背后船队低叫:“碰上了棘手货,快,去请少帮主——” 雪原长空 第四章 心狠手辣 呵呵,回去搬救兵呢! 秦惊羽听得好笑,但见那排列整齐的船队忽向左右两边分开,中间让出一条宽阔的水道来,一艘敞口船从后方驶了过来,小船上的人均是高声欢呼:“少帮主!少帮主来了!” 船未靠拢,那黑衣汉子已经是迎上前去,抱拳禀道:“少帮主,遇上个厉害角色,属下不敌丢了丑,还请少帮主出面!” 那船舱布帘垂下,里面的人静止不动,只低低哼出一声,周围小船上突然冒出好几十人,手持细长木板,朝他们所在的大船搭了过来,啪啪数声,木板刚搭上大船甲板,黑龙帮人跟着踏上,手执兵刃飞速冲上来。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雷牧歌拳打足踢,身旁的大夏兵士也是不甘示弱,抡起船桨,但见空中兵刃和人影齐飞,惊呼共水声交作,片刻之间,从船板来的十余名大汉都被撞入水中,水花四溅,扑通作响! 秦惊羽看得兴起,哈哈大笑,朝那紧闭的船舱边笑边道:“那个什么少帮主,别当缩头乌龟啊,你手下的虾兵蟹将并都不抵事,该你出马了!” 话声刚落,就听得舱中一声冷笑,两旁侍从掀开布帘,一人从舱中探身出来,立在船前,江风猎猎,吹得那人墨衣飘起,一张狰狞鬼面覆盖住整个面容,只一双冷淡的眼瞳寒光闪过,沉沉望过来-- 竟是那夜在德泽湖中消失不见的鬼面人! 那双眼,那声冷笑,怎会如此熟悉?老天,他是…… 秦惊羽呆了下,心中涌起一阵狂喜,禁不住低喃出口:“十三?” “程十三!”雷牧歌听得她的低唤,剑眉蹙紧,眸光如电射向那人,“你说他是玉面孤狸,程十三?” 秦惊羽没有作声,一瞬不眨看着对面船上之人,那晚在湖心小船上他是坐着的,彼此又隔得远,船篷的阴影落下,身上又披着披风,除了那张鬼面,她没能看清他的身形,而此时他迎面而立,一身墨色劲装,依旧是那猿臂蜂腰的挺拔身躯,没错,是他,就是他! 心在胸腔里乱跳着,她突然上前一步,高喊:“十三,程十三,是不是你?” 似是对方才一幕心生畏惧,那敞口船上的水手忽然发力划桨,朝下游驶去,两船逐渐拉开距离,那小船上的人等纷纷抽回木板,迅途回航,各自散去。 “等下,别走!”眼见船队撤退,秦惊羽心下着急,赶紧又喊,“程十三,我知道是你,你没死!你别躲着我,回来,快回来!” 那人一动不动站在船头听着她的唤声,沉默不语,静静相望,秦惊羽定了下神,心中大感疑惑,明明就是程十三,以往对自己黏糊得要命,这会儿怎么一见自己掉头就走,这截然不同的态度,难道是有什么苦衷? “他当真是程十三”雷牧歌在一旁问道。 “没错,是他!”秦惊羽点头,沉声唤道,“大伙听着,给我全速划,追上去!” 船家闻声扑过来:“使不得啊,秦爷,那可是黑龙帮啊……”虽说有数倍船资的承诺,但是现在不是钱不的问题,而是保命要紧啊,行船二十余年,从没见过这样的在主,人家强盗都收手了,他还傻乎乎往土匪窝里钻! 秦惊羽死死盯着前方船头越来越小的人影,心急如焚,不耐甩开他的手,此时别说什么黑龙帮,就是刀山火海,龙潭虎穴她也必须闯上一闯! “给我追--” 正当此时,突然豁喇一声,脚下一阵凉意,低头一看,不由得大惊,甲板上汩汩冒出水流,一会时间就已没过脚踝! 忽觉得腰间一紧,身子被人搂住轻盈跃上船桅,耳边响起雷牧歌惊雷般的吼声:“大家当心,对方在凿船!” -- 第541页 李一舟跟着窜上来,众兵士也纷纷提气向上攀,秦惊羽心知那船家与桨手识得水性,倒也不担心,只俯首朝下看,但见甲板上破开好几些洞,波涛汹涌,江水滚滚灌入船来,而水下隐有人影攒动,朝着四面浮游开去。 这变故突如其来,当时有些茫然无措,转会一想,顿时反应过来。 原来对方早有准备,就在那少帮主登场亮相,众人搭上船板明目张胆大肆进攻之际,水下埋伏之人趁乱凿穿船底,实施偷袭! 而她被那戴着鬼面的神秘少帮主吸引,注意力转移,一个不察,竟遭了对方的道儿,由得凿船之人偷袭成功,想起来真是追悔莫及! “声东击西,这个少帮主还真有几下子!”.李一舟就在她身边不远,望着底下一船狼藉叹道,“雷,现在我们怎么办?” 雷牧歌朝周围望望,沉吟道:“船在江心,离岸还远……”眼看江水越灌越多,那黑龙帮的船队四面散开,远远围成一个大大的圆圈,更是遥不可及,众人虽有轻功在身,水面却没有落脚点可以借力,除了沉船落水,似乎再无别的办法! 落水…… 众人都是来自内陆之国,武功虽好,水性却是寻常,比不得这些芷水边上土生土长的汉子,一旦落入水中,便只能是落在下风,失手就擒! 秦惊羽环顾四周,已看清当前局势,见他尚在犹豫,低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你还在领虑什么?!”凭他一人之力,若能擒住对方主帅,这一战还不至于输得太难看,尚有转败为胜的机会! “是,殿下,你先抱紧船桅,我去去就来!”见那江水涌入船舱之速不算太快,离沉船尚有时间,雷牧歌主意拿定,立时一蹬船桅,借力跃出好几丈远,在半空中一个利落的翻身,又连蹬几步,勉强落在离己方大船距离最近的一只小船上! 那小船上的黑龙帮人见他过来,立时手持兵刃劈砍,雷牧歌侧身躲过.双臂伸出,一拉一扭,那几人被拧作一团,纷粉掉下水去。 雷牧歌脚尖一点,转眼又跃上另一艘小船,面对冲过来的黑龙帮众,顾不得停留动手,直接跃起从其头顶踏过,就这样起起落落,没一会就已经是靠近那鬼面少帮主所在的敞口船。 如此一来,他虽深入敌穴,离之前的大船却也是愈发遥远,不是没担心过,但唯今之计只能孤注一掷! “程十三?”终于翻身落在敞口船上,雷牧歌看清那人身形,迟疑问出,“你是程十三?” 那鬼面少主缓缓摇头,冷淡开口:“你认错人了。” 雷牧歌先前还只是怀疑,此时一听他的声音,脱口叫道:“程十三,你疯了么,到底在耍什么鬼把戏?还不快把船开过来,她不识水性你知不知道!” 鬼面少主不耐道:“我说过你认错人了……” 雷牧歌见他边说边是后退,赶紧施展轻功追上前去,一把抓向他的肩膀:“程十三你给我站住!”见得那人的身形动作,心中愈发笃定,这鬼面少主确确实实就是玉面狐狸程十三,却不知他为何不以真面目见人,又为何处于敌对一方,与己为难。 鬼面少主身形一矮,犹如泥鳅般滑了出去,雷牧歌正要去追,忽听得背后一声惊呼,伴随着豁喇喇几声脆响,回头看去,只见那船桅竟从中裂开,船桅上方的众人摇摇欲坠,又闻轰然一声,船桅拦腰折断,一干人等直直跌入江中! “哈哈……”鬼面少主放声大笑,声音在江面上回荡,显得那般冷酷淡漠,“被我黑龙帮做了记号的船,你们也敢坐?”表面看来只是派人在船篷上涂抹石灰作为印记,实际上已经暗中破坏了船桅,时间一到,立时折断! “殿下!”眼见那单薄的身影抱着桅杆跌落下去,雷牧歌急红了眼,转身飞奔,那鬼面少主却并不给他机会,啪的一鞭甩过来,风扫落叶,将他衣袖一角击成碎片! “好小子,改头换面,连兵器都换了!”雷牧歌冷哼一声,眸光瞥见一道灰白身影紧随她入水,又见众兵士冒出水面,纷纷向她围拢,这才稍微放下心来,集中精神与那鬼面少主比划缠斗。 船桅折断之时,发出惊呼的正是秦惊羽,眼见樯倾楫摧,底下甲板已是江水弥漫,她只得憋一口气,抱紧琅琊神剑随之跌落,李一舟一直盯着她的动静,此时不敢怠慢,也是一个筋斗倒跌入水。 扑通数声,众人都径直跌入水中,李一舟在其中武功内力最好,扎个猛子,拽住她的手臂冒出水面,高声喊道:“大伙坚持住,快往岸边游--”语毕又朝她喊道,“你别用力,放松些,我拖着你游。” 秦惊羽先行闭气,倒是没有呛水,湿漉漉从水中钻出头来,勉力笑道:“早知道我该把江陵水师调来……” 此时桅杆既断,船体也是渐渐倾侧,眼见便要横堕入水,李一舟看得分明,急忙使出全身力气,托着她拼命朝岸边游,心知这大船要是翻转沉没,那巨大的吸力便会将周围人等一齐拽入江底,唯有拼尽全力远离,才有一线生机! 无条他水性实在稀松平常,自保倒是没有问题,但如今拖着一人,越游越慢,渐渐没了力气,游着游着,只觉得水下生出一股又一股的拉力,拽着自已不自觉朝下沉去。 秦惊羽五感超常,自然察觉到不对,但见那大船周围水面忽然冒出一个个螺旋形的水涡,泛着圈圈白沫,想起此地的地名,不觉惊骇,糟糕,洄水湾! -- 第542页 就算他们勉强游出大船翻沉的范围,都没法抵挡这洄水湾的激流漩涡,更何况,以李一舟的水性,那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更不用说还拖着她这个累赘! 喘一口气,她张口喊道,跌宕起伏中话声断断续续:“一舟你放开我……我有神剑护身……不会有事的……” “不行l”李一舟想也没想,奋然拒绝。放开她……说得容易,那沙漠土城遗失之痛,他可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殿下!李副将!”周围好几人冒出头来,朝他们划水游过来。 “别过来……”秦惊羽心头一紧,不由惊叫出声,他们游过来也没用,她已经身处漩涡中心,这样只会连累更多人! 几乎同时,一股巨大的吸力从水底袭来,宛如无数只粗壮有力的手同时抱住她,生拉活扯般往下拽! “雷,快来--”李一舟力气用尽,放声高呼。 雷牧歌已经跃上最近那艘小船,远远见得水中险境.,再不顾身后鬼面少主的纠缠,飞身跃起,朝那漩涡之地直扑过去。 “来不及了。”鬼面少主也不追赶,只在他身后冷笑。 芷水行船之人谁人不知这句话:洄水湾,鬼门关,只有经验丰富的船家才能避过,这些外地人如何识得其中厉害,葬身鱼腹是唯一下场! “程十三,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不会饶你--”怒吼声中,雷牧歌飞身入水,用尽全力朝前游。 真是……不自量力的傻子! 鬼面少主低哼一声,返回之前的敞口船,正待坐回舱中静观其变,忽听得有人低叫:“少帮主,又来了一艘船!” 帮众惊疑声中,但见远处白帆高张,金光闪耀中一艘大船飞一般驶来,乘风破浪,气势惊人。 鬼面少主心生诧异,定睛细看,只见那大船驶近,船头人影绰绰,朝江中抛出无数团绳索,落水之人纷纷抓住绳索,借力朝来船游弋。 又听得扑通一声轻响,船上一人凌空而起,箭一般射入水中,回旋出没,朝漩涡处游过去! “怪了,这些人都不要命了么?”那名黑龙帮人喃喃自语,“这名公子哥到底是什么人……” 鬼面少主盯着那漩涡处起伏挣扎的人影,面具下的脸平静如昔:“管他是谁,最终只是死尸一具……传我命令,放箭!” 秦惊羽人在水中,五感未失,对那熟悉的嗓音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感觉周围白浪滔天,波涛林立,排山倒海一般翻转袭来,不由心底苦笑-- 程十三,他当真那么狠心,竟决意置她于死地…… 雪原长空 第五章 同舟共进 此时正是盛夏,江面温度倒也适宜,只是水下好几股寒流袭来,拽着她狠狠往下扯,却是冰寒刺骨,力道凶猛得出奇,李一舟已经用尽全力,还是没能将她抓住。 眼见两人手掌被激流分开,秦惊羽低声呼叫,.嘴正张着,冷不防一口江水倒灌进来,呛进气管,忍不住咳嗽起来。 咳嗽的同时,又一口水灌进口鼻,浪花翻滚,视线变得模糊,隐约瞥见雷牧歌的身影朝自己飞速靠近,可是水底的拉力愈演愈烈,面对这大自然的力量,腰间的琅琊神剑似乎也不起作用,吸尽了水的衣衫紧贴在身上,越来越重,所有的一切犹如一道沉重的枷锁,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只刹那间,江水没顶,她在激流涌动的水中被拉扯得七荤八素,径直沉坠下去。 自从呛水之后,胸口就开始发闷,脑袋也是晕乎乎的,江中光线不太好,黑沉沉一片,她努力蹬腿,想朝着头顶上明晃晃的亮光浮游上去,但那股巨大的拉力却死死拉着她下坠,就在她精疲力竭,即将丧失意识之时,忽觉手腕一紧,白花花的衣带拂过颜面,身旁有温热的触感,似是被人从激流中扯回来,顺势揽住了腰身。 来人,身着白衣…… 不是雷牧歌.也不是李一舟,不是之前大船上的任何一人,那么,是敌非友! 恍然间牢牢抓住这一点,双手乱挥,如藤蔓般吊挂在那人身上,缠得死紧,不管能不能逃离这漩涡地带,好歹也要拉个垫背的不是? 背心微颤,似乎是那人在暗地轻笑,秦惊羽只觉得眼前一黑,顿时失去意识。 说来也怪,就在她闭眼那一瞬间,腰间的琅琊神剑蓦然发出幽幽紫光,虽不能劈开水路,却也保护着她不受激流冲击侵蚀。 那人见得这般奇景也不意外,托着她避开水底旋流,姿态轻盈,随着水波流动的方向,如游鱼般朝岸边游去。 游着游着,忽觉一道巨力从背后袭来,他微微侧身避过,却被人抓住小腿,扣得死紧,而另一边,秦惊羽身旁也多了一人,拉住她的胳膊不松手。 那人心生烦躁,一脚朝来人腰际踢去,只苦于于腿有旧疾,力度又被江水卸去三成,虽然命中目标,却如隔靴挠痒,无济于事,反被来人抓得更紧。 水花翻腾,几人相互拉扯扭成一团,隐在水中越飘越远,并不知背后惨叫惊呼声迭起,夹杂着飞溅的浪花,那船桅折断甲板穿透的大船终于被江水覆盖,彻底沉没下去。 巨大的漩涡在江面旋转着,扯动水上大大小小的物事,一起拖进黑暗的江底,过得片刻,漩涡越来越小,江面上渐渐归于平静。 “主子!主子!”有人在船上着急喊着,绳索尽数收起,数根长竿探出,却没能搜寻到半个人影。 -- 第543页 落水被救的大夏士兵也纷纷涌到船舷处,盯着那平静如初的水面,惊骇不已。 人呢,哪里去了? 相较于这边船上的慌乱,黑龙帮的船队有序收拢,准备驶向下游的母漩,要知道这洄水湾的漩涡只是子漩,所有被卷入水底的物事过后都将在下游的子漩喷出,那船只碎片并不稀奇,船上所载的财物才是目的所在。 只可惜,没能抓到那名出身贵气的公子哥…… 鬼面少主往江面上淡淡投去一瞥,抬手道:“开船,去母漩收货。” 眼见黑龙帮船队驶离,大船之上众人也不予追赶,两帮人马之前各为其主,此时目标一致,暂且放下积怨,放下小船齐心合力在水面搜索,半日过去,仍是一无所获。 “这是你们南越的地盘,怎么会对这打家劫舍的江湖帮派不管不问,放任自流,你们南越朝廷是干什么吃的?!”那队大夏兵士的队长忍不住抱怨。 船上一干黑衣侍卫听得怒气横生,那黑衣首领眼色制止.沉声道:“不必担心,有我家主子在,你们那殿下不会有事的。”从天京到格鲁,这一路以来,主子对那位太子殿下的关爱与维护,他在旁看得清楚明白,特别是方才从船头那飞身一跃,带着不顾一切的决心,他根本来不及阻挡,只能是暗地忧心-- 主子腿伤未愈,当远离寒凉之物。而这洄水湾的暗流,却是阴寒之极! 想到这里,即令所有黑衣侍卫登上小舟,划去之前漩涡激流之地,轮流下水寻人。 这黑衣侍卫均是南越人,生在水乡长在水乡,凫水潜游都是个中好手,而一干大夏兵士则是内陆人氏,水性大都普通,见得他们弃船远离,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原地等候。 又过得许久,忽然有人指着水面,惊声叫道:“快看,那边水里有人!” 却见一跟浮木从上游飘然而下,浮木上斜斜趴着一人,靠在大船边上的小船闻声划过去,没等靠近,那人自己放开浮木游过来,攀上船舷,竟是李一舟! “李副爷?”大夏兵士们又惊又喜,赶紧围拢过来。 李一舟抹一把脸上的水珠,喘了口气站起来,顾不得回答,朝水面叫道:“雷,别找了,快起来!” 叫了半晌,才有一人慢慢从水里探出头,沉着一张俊脸朝大船游来,正是雷牧歌。 见他俩都平安没事,众兵士登时松了口气,七手八脚去拉,雷牧歌摇摇头,手臂撑在船弦上,轻飘飘跃上船头。 “雷!”李一舟抢先奔到他身边,低问,“怎样?” 雷牧歌看着平静的水面,眼神黯下:“被他溜掉了,连殿下也……”余下的话无需再说,李一舟也心里明白,两人联手在水下与那南越皇子对敌,但那人深谙水性,又熟知地形,缠斗良久还是被他逃之夭夭,还顺带掳走了她! 眼见船上皆是大夏兵士,那人的一干黑衣侍卫已经不知去向,李一舟气的一掌击在船舫上,砰然作响:“这小子,乘虚而入,真是诡计多端!”看着滔滔江水,一筹莫展,只得转头望向雷牧歌,“我们怎么办?” 雷牧歌环顾四周,忽然看见那大船船家正哭丧着脸与几名桨手坐在角落不由得大步过去,高叫:“船家--” “雷爷,小的在。”船家耸拉着脑袋,周身透湿,回应得有气无力。 雷牧歌哪里还有心思跟他客气,一把揪住他的胸襟:“我问你,黑龙帮的总部离此地还有多远?” 那船家嚅嗫道:“那黑龙滩,距处还有三十余里……” “三十余里……黑龙滩……”雷牧歌蹙眉,沉吟片刻,决然道,“那好,我付你十倍船资,再赔你一艘新船,你带我们去黑龙滩!” “黑龙滩?!”李一舟与那船家同时低叫,“雷你疯了吗,刚刚才吃了败仗,不想着如何找人,却还想去招惹祸事,自投罗网?我是不是听错了?” “你没听错,就是要去自投罗网一一”雷牧歌眼望江面,眸光渐亮,闪耀着必得的神采,“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们不去,她也会去的……” 这是南越地界,是那人的地盘,若是对方有心将她藏起来,他们要想在这偌大的水域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是,那个嗓音身形都酷似程十三的鬼面少主的出现,却是一个契机,依她的性子肯定会去查明真伪。 守株待兔这一招,那人会用,他也会…… 天色明了又暗,暗了又明。 秦惊羽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醒来之后,首先感觉到手腕和足踝都有微微的疼痛,而且全身都在轻微摇晃。 到神智渐渐清醒时,鼻端闻得近旁有淡淡的松香味,耳际更听到了连续不断的嗡嗡声,睁开眼,眼前是略为幽暗的光线,慢慢适应之后,她发现自己竟是置身一艘小船之中,顶上是微耸的船篷,船中并无油灯,那莹然微光乃是来自于身边一颗圆润的夜明珠。 动了动手指,摸到身上干爽的衣物,不由得猛然坐起身来。 “醒了?”小船停住,一只手掀开布帘,来人嗓音晴朗且熟悉,正萧焰。 珠光淡淡,映出他清俊儒雅的轮廓,数日未见,他看起来有丝憔悴,面颊微减,一双黑眸更是幽深如墨。 秦惊羽愣了下,明白之前是他在划桨前进,所以船身才会在摇晃,而那种嗡嗡声,想必是水面上的蚊子在小船四周追逐觅食,好在船中点有松香驱蚊,她才不会受这蚊虫之灾,看来他对她照顾得很是上心。 -- 第544页 勉力定了定神,她随意点下头,清淡应道:“萧二殿下不是回苍岐去了么,怎么有幸在此遇见?” “谁说我回苍岐去了?”萧焰笑了笑,目光凝然,“我说过的,今后你在哪儿,我在哪儿。” 见过脸皮厚的.却没见过厚得这样无与伦比的! 秦惊羽轻哼了一声没说话,他显然是不甘心被她如此冷落,自顾自凑上来,解释道:“之前是那孩子病得厉害,在路上耽搁了,我已经连夜赶路,还是落在你们后面……” “理解理解,萧二殿下与小世子父子情深,血脉相连,何必还辛苦奔波呢,依我看,还是早早回苍岐的好,皇子妃望穿秋水,正好一家团聚,共享天伦。”捏了捏衣角,还是之前的那套,又摸到腰间的神剑尚在,秦惊羽放下心来,说得语重心长。 “天伦?”萧焰唇边浮起一抹自嘲的笑意,轻叹道,“你不明白,那孩子终归是……不能有所闪失。” 这还用说,南越皇帝的皇长孙,他的嫡长子,当然不能有任何闪失! 秦惊羽腹诽一阵,对这个话题颇感不喜,也就懒得细说,抬眸望向四周,回想起昏迷前的情景不觉问道:“这是哪里?我睡了多久?雷牧歌他们呢,你把他们弄到哪里去了?” 这是德泽湖,你睡了一日一夜,现在天快亮了,我已经发了信号,等下我的手下会过来接我们的,至于雷牧歌--”他抿下唇,见得她面上的关切之意,目光微冷,唇边却仍是浅浅含笑,“他水性不好,那洄水湾激流湍急,不知道飘去哪里了。” 秦惊羽瞅他一眼,心道雷牧歌武功高强,就算水性稍逊一筹,也不至如此不济,只是自己失踪这一日一夜的时间,众人铁定担心得不行! 如此想着,低头揉着手腕脚踝,正奇怪为何微感痛楚,却听得萧焰柔声问道:“我已经给你按摩过,是不是还疼?” “还好,不太疼。” “都怪我,没早点甩掉那两个莽汉……” 见他满目失悔之色,秦惊羽有丝了然,想必是他与雷牧歌他们在水里争来斗去,拉扯所致,他水性最好,又占尽天时地利,但也胜得不算轻松。 放下衣袖,清了清嗓子,她正色道:“那个,我跟你打听个人。” 谁? “黑龙帮少帮主,姓甚名谁,是何来历?” “黑龙帮?”.萧焰眉头轻拢,无奈一笑,“我就怕你一路招摇过市,惹来这伙强盗垂涎觊觎,紧赶慢赶,没想到还是来迟一步……” 秦惊羽听得挑眉:“不过是个江湖帮派,竟连你萧二殿下都如此忌惮?” 萧焰缓缓摇头:“不仅是我,就连我父皇都对其礼让三分,否则以我大哥的脾性,哪容得它在南越边界招兵买马,扩张势力,早就派军一锅端了!” “竟有这等手?.’秦惊羽微微张嘴,看来这回是小看了对方的实力,围剿不成,自己反倒被打个落花流水,说出去真是丢人! 萧焰点头道:“我父皇昔日在外游历时旧疾发作,幸得这黑龙帮帮主出手救治,威恩在心,是以对其行径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对了,你打听那少帮主做什么?” “没事,随便问问。”秦惊羽自然不肯对他说真话。 萧焰也没追问,自语道:“那黑龙帮帮主性情孤僻,独来独往,半年前无缘无故冒出个少帮主,道上四处流传,说那是他早年的老相好生下的私生子,因为娘亲过世,千里迢迢前来认亲,父子相见,抱头痛哭云云。” “呵呵,这年头,父子情深的戏码怎么这样多?”秦惊羽嗤之以鼻,心里却在寻思,半年前,这时差不多就是程十三坠崖的时候,还有那身武功,那身形嗓音……吻合的地方越来越多,几乎可以确定就是他,但是,他为何戴着个鬼面,不但不认她,还对她赶尽杀绝? 心里有太多困惑,她问:“你见过那少帮主的模样没有?” 萧焰摇头道:“模样倒是没见过,只不过在路上听说那少帮主长相丑陋,所以在人前都是戴着个鬼面具以振威严。”看了看她,戏谑笑道,“你不去担心跟东阳公主的婚事,却怎么对他兴趣这样大?” 秦惊羽没理他,默想了一阵,问道:“这德泽湖可有近路去黑龙滩?” “有倒是有……”萧焰面带诧色,“怎么,你想去黑龙帮?去做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了结一桩心事。”秦惊羽斜睨他一眼,也没指望他怎么着,只道,“那黑龙帮看来不太好惹,所以你也别管闲事,还是把我送回雷牧歌那里去,然后就带你儿子回你的苍岐,早些医治去罢。” 萧焰冷着一张脸,淡淡道:“孩子寄放在渔家很好,也不用我担心,那黑龙帮既然与我萧家有些渊源,便由我带你去,兵不血刃,和平解决才是最好。”说罢也不管她答应与否,起身出了船篷,摇着小船朝东南方向而去。 小船荡荡悠悠,驶入一片黑漆漆的水域,船身两旁传来了刷刷的声响,秦惊羽在舱中听得真切,记得上回游湖时也听过这样的声音,那是船身擦过湖中生长的芦苇时发出的声响。 掀开布帘,她小心坐到船头,借着顶上天光,果然见得大片大片的芦苇林。 原来当时那鬼面少主驾着小船驶入的水域,就是通向黑龙滩的捷径。 摇着撸,动作很是熟练,见她出来就近坐下,面色缓和了些,忽然一矮身,从水面捞起棵水草样的东西,抛到她跟前。 -- 第545页 “什么?”秦惊羽脱口问道。 “菱角。”他笑答,“你还没尝过吧,这东西熬粥很好吃的,你以前煮的红枣粥要是再加点这个,那真是无上的美味……” 秦惊羽听得翻个白眼,这人有妄想症不是,话说她几时煮过粥给他吃了?白日做梦吧! 懒得理他,凝神细看这芦苇荡的水路地形,正巧曙光初照,如嫣红的胭脂,细细晕开在她粉白的面颊,两道英眉微微蹙着,星眸轻眯,闪动着琉璃样的明光,,五官俊美而不失英气,那看似柔弱的身躯,却是蕴含着不输男儿的倔强与坚韧,这般如宝石般光彩耀目的人儿,怎不令人意动心折? 如斯美景映入眼帘,那摇橹的手微有停顿,带着种骄傲与惆怅的复杂心思,微叹一口气,复又前行。 秦惊羽瞧了半晌,大体有些了解,但见这湖中的岔港很是隐秘,密密层层,一望无际际,其中水道曲折狭窄,纵横交错,不是熟悉地形的人,只怕转上几天几夜也转不出来。 萧焰似也察觉到这一点,逐渐加速,将小船摇得飞快,那姿势动作说不出的有力好看,小船在他的掌控下活像一条离开了水皮打跳的梭鱼。宛如织布穿梭,缝衣透针一般,朝着密密的苇林深处驶去。 秦惊羽目光掠过,看得有丝恍神,忽听得扑楞楞数声,但见几只野鸭展翅而起,尖声惊叫,掠着水面飞走了。 小船左突右窜,不知朝里驶了多远,刚转过一片荷花淀,水面豁然开朗,前方却是一个规整的码头,齐刷刷停靠着大大小小的船只,见得小船过来,码头上的人手持兵器,警惕聚过来,高声喝道:“来者何人?” 雪原长空 第六章 择婿标准 眼见这黑龙帮众来势汹汹,泰惊羽自己也是江湖门派之主,自然对这些帮会排场饶有兴趣,此时也不答话,默然跟在萧焰身后,静观其变。 但见他双手抱拳,语气恭敬道:“南越萧焰,有事向贵帮帮主讨教,请予通传!” 毕竟是皇子身份,那码头上的黑龙帮众生在南越,岂有不知之理,闻言登时肃然起敬,纷纷放下手中兵器,让出一条水道来,一名相貌英悍的青衣汉子站在码头相迎:“二殿下,请随我来!” 萧焰摇船过去,到了码头边上正待相扶,却见秦惊羽已经自行跳上岸去,根本不将他的好心放在眼里,只得望着那单薄却傲然的背影自嘲笑笑,疾步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随那带路的汉子走过一段鹅卯石小路,就见前方一座高大的院落,围墙上爬满藤蔓,大门上并无横匾,门环为青铜所制,擦得铮亮,气派十足,四周静悄悄见不到半个人影。 这就是黑龙帮驻地?怎么和想象中不太一样? 奏惊羽按下心中疑惑,见那汉子步上石阶,走到门前,轻轻叩动青铜门环,周围极静,在响了一下之后,就听到了一阵犬吠声,犬吠声持续了一阵,才听到有脚步声传了过来,在门后停止,接着便是拉门栓的声音,大门咯吱开了一条缝,几缕花白胡须先飘了出来,接着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探出,甚不耐烦道:“帮主说了最近不见客,怎么不懂规矩?赶紧送走,送走!” 那青衣汉子面色尴尬道:“项伯,这位是南越二皇子......” 老者眼睛一瞪:“我管他大夏将军,南越皇子的,说不见就是不见!” 说着两扇门板就要合拢。 秦惊羽听得一喜,赶紧上前一步问道:“这位老伯,你说什么大夏将军?” 老者瞟她一眼道:“昨日黄昏也是来了两名年轻人,自称是什么大夏将军,一样没能进门!” 奏惊羽心知定是雷牧歌与李一丹两人,不由暗地欢喜,却不知那两人被拒之后去了哪里,可会再来。 正想再问,就见萧焰一个箭步过去,对着那院子拔高声音道:“南越萧焰到访,请帮主予以相见——” 他这一声乃是运起真气喊出,声音嘹亮,直冲云霄,方圆几里都是听得清清楚楚,过了一会,院内远远地,有人咦了一声,继而淡淡应道:“萧远山的二儿子么,都长这样大了?我最近不想见客,你回去罢!”声音略尖,不瓣年岁。 泰惊羽扁了扁嘴,这劳什子帮主,好大的架子,竟连一国皇子都不放在眼里! 依照她以前的性子,自是扭头就走,可是这一回却有所不同,程十三为自己受伤坠崖,生死不明,那鬼面少主又是似是而非,疑点重重,不弄清其中玄机,实在没法心安理得离开! 见那老者就要关门,情急之下冲上前去,拉住门环道:“老伯稍等!” 老者停手道:“什么事?” 泰惊羽满面堆笑,抱拳道:“还未请教老伯的高姓大名?” 老者挺了挺身道:“我姓项,江湖上人都叫我项老四!” 看他那种神情,这项老四的名字说出来,当是世人皆知一般,其实他若干年前在芷水一带确也有些名气,但销声匿迹隐居多年,渐渐被人淡忘,泰惊羽又如此年轻,自然一无所知,只仰天打个哈哈,故作惊喜道:“原来是项四侠,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这话听得受用,那项老四面色好看了些,声音软下,朝她上下打量:“你是谁?来做什么?” 秦惊羽微微一笑,作揖道:“在下泰惊羽,来自大夏,有事求见帮主,请项四侠代为通传!” -- 第546页 “泰惊羽......”项老四低念一句,脸露愕然,突然急急问道,“你再说一遍,你叫什么?泰什么?” “区区姓泰,名惊羽。”奏惊羽好笑答道,萧焰的皇子身份不起作用,难不成自己这名号反而有戏?是了,他只是普通皇子,而自己乃是未来储君,身份自有高低,这黑龙帮人倒也识货! “你就是......奏惊羽?” 项老四讶异喃着,似是如梦初醒,道:“请稍候,容我去禀报帮主一一,,说罢急匆匆去了o萧焰看得很是惊诧,望她一眼,淡笑道:“没想到你这名号反而好使些” “那是自然。”秦惊羽也不谦虚,等了一会,又和引路的青衣汉子客套几句,这才见那项老四疾步从门里出来,面目舒展道:“太子殿下,我家帮主有请!......” “多谢。”泰惊羽昂首踏进,箭焰紧随其后,那项老四疾走几步在前引路,青衣汉子却是落在最后。 一行人等走在一条青砖铺出的小路上,砖缝之中长满了野草,荒芜杂乱,四周树木也是粗枝大叶,显然平时疏于打理,不过花园景致倒是相当大气,足见当时修建之时的盛景。 穿过几处回廊,转过一排假山,众人走上了四级石阶,来到了大厅的正门,正门上镶嵌有一面斑驳的古镜,想必是其帮中规矩,门里厅堂十分宽敞,有两丈见方,大厅之中,放着一张老大的红木圆桌,桌旁放着数张同质同色的椅子,进门正对的那壁墙上,则是挂着一幅结义图,图旁左右各有一联,上联写的是“日月齐心”,下联是“天地同德”。 结义图下方点着几支粗香,烟篆曲折,更令得气氛肃穆,除此之外,也没什么陈设,只大厅右首垂着幅密致的纱幔,纱幔后方又是一卷厚重的竹帘,其后微有呼吸声,幕后之人应当就是那黑龙帮帮主,但饶是她眼力超常,目光也没法从这双重隔离中穿透出去,看清帘后之人的身形相貌。 只是那人呼吸细微,并不若她所识高手那般绵长,估计所练功夫属于阴柔一派。 既来之则安之,管他武功好坏,该做的事情绝不含糊,泰惊羽略一思付,便是上前一步,朗声道:“在下大夏泰惊羽,今日有幸得来贵帮宝地,谨向帮主致意问安。”话声恭敬,心中倒是打定主意,先探口风,再予定夺。 那黑龙帮帮主哈哈一笑道:“太子殿下不须多谦,丹车劳顿,辛苦非常,我这简陋之地,不足以迎接贵客,还请殿下多多担待”老四,请殿下就坐。 项老四答应一声,将她安排在纱幔近前入了座,那帮主又道:“你父亲身体可好?”这话却是对萧焰而言。 萧焰毕恭毕敬答道:“有劳帮主壮念,我父亲身体康健,一直想要探访帮主,无奈帮主深居简出,几次三番到得门口都无缘得见。” 泰惊羽听得一诧,原来这帮主的架子比她想象中还大,竟连一国皇帝都是拒之门外,看来今日自己能进门就坐,真不知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她可不认为自己的面子大得过那南越皇帝! “你父亲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喜好清静,不愿人多打扰”。那帮主轻叹一声,言道,“你不是外人,一起就坐吧。” 萧焰深深一揖,顺势挨着她坐下,那名青衣汉子端茶上来,泰惊羽接过来微微一嗅,又浅尝一口,感觉无恙,便大口饮下。 “太子殿下倒是个爽快人!”那帮主赞叹一声道,“殿下到敝帮来,不知所为何事?” 奏惊羽笑了笑道:“也没什么,就是来向帮主讨个说法。”说话间朝着那纱幔竹帘凝神细看,但见幔帘正中有一小孔,距己甚远,她往里只能见得一道模糊的身影,看起来很是清隽瘦削,而对方伏在竹帘前方,通过小孔却能将外间人等看得清清楚楚。 那帮主默了一会,平声道:“有什么事,殿下不妨直说。”语气比方才却要冷淡一些。 泰惊羽开门见山道:“实不相瞒,我与朋友乘船去往东阳游览,路经贵地,与贵帮少帮主有些误会,我所雇的船只和行李都被卷进了漩涡,还跟我朋友失散了,幸得这位萧二殿下出手......钱财乃是身外之物,我也不稀罕,但那行李当中有我外公穆神医送我的一架古琴,却是意义非凡,还望少帮主能及时归还,不胜感激!” 外公穆青在江湖上人缘极好,白道黑道都给面子,打着他老人家的旗号讨要古琴,明里是借其声名令对方原物奉还,终极目标却是要那始作俑者露脸一见! 她坚信,就算那鬼面少主戴着面具不瓣其颜,但两人若是面对面坐下来,说不了几句话就能让他现出原形! “原来如此一一”那帮主拖长声调,缓缓道,“殿下的要求倒也不难满足,只要如实回答我几个问题,那古琴我自会双手奉上,所有的损失百倍赔偿,再安排最好的船只与人马沿途护送,直达鱼鬼城!” 泰惊羽不防他有此一说,微怔一下,笑道:“帮主尽管问,惊羽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口”心中寻思,怕是要出几道难题来考自己,答题倒是不怕,就怕他出尔反尔,到时候不知道这萧焰又会站到哪一边? 那帮主道:“那好,我有三个问题要请教。” 泰惊羽抬手道:“帮主请讲。” 那帮主沉声问道:“第一个问题,殿下是否已有妻妾子嗣?” 秦惊羽摇头道:“惊羽尚未娶亲,自然没有妻妾子嗣。” -- 第547页 此话一出,就听得萧焰在旁扑哧一声轻笑,不由低声嗔道:“你笑什么?” 萧焰压低声音道:“我在想这帮主出此问题,倒有些像是在给他家闺女选择上门女婿一般。” 秦惊羽瞪他一眼,低道:“少胡说。”谁都知道这帮主膝下无女,只有一个来路不明的儿子,又何来选婿一说! 但听得那帮主语气一缓道:“第二个问题,你一生中最爱的人是谁?” 奏惊羽想了想,自己感情上一片空白,这最爱之人自然是远在天京的父皇母妃和幼弟元熙,感觉到身边那人似是身躯一僵,不明瞥他一眼,答道: “我的父母家人。” “哦。”那帮主的语气似乎有些失望,缓缓再问,“第三个问题,你生平最大的心愿志向是什么?” 奏惊羽听得心头一动,看来萧焰说得有理,这三个问题听起来还真像是在选婿,难不成这黑龙帮主不仅有个私生子,还有个私生女。 至于这第三个问题,倒也不难,她老早以前就想得明白,当下微笑答道:“我这人胸无大志,守着家人平安幸福就是最好。” 那帮主沉默了一会,并不置可否,只淡淡道:“既然是穆老先生的古琴,自当完整归还,请殿下稍候一一”老四,你去影儿那里把东西取来,还给太子殿下。”那项老四立时回应一声,脚步匆匆而去。 泰惊羽听他话中的语气,想必对自己的答案不甚满意,不过,这样也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的桃花债已经够多,东阳那边还没解决,这江湖黑道还是远离为妙。 如此想着,却听得那帮主转向萧焰,开口问道:“二殿下你呢,你是否已有妻妾子嗣?” 呃,转移目标了? 泰惊羽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微微侧身,好整以暇坐着看他如何应对。 萧焰看了看她,慢吞吞道:“没有.....” 话声虽低,却很是坚定,秦惊羽正一口茶水含在嘴里,闻言险些喷出来这男人也太无耻了吧,抛妻弃子不说,还当众撒谎!莫非是看中了这黑龙帮的势力,想要利用联姻来获取利益? 不过也用不着她去拆穿,这黑龙帮就在南越地界,不可能如此闭目塞听,连皇子大婚与否都一无所知罢! 想左拥右抱,处处留情?哼哼,没门! “第二个问题,二殿下一生中最爱之人是谁?,,那帮主又问。 泰惊羽心头冷笑,目光斜睨过去,却见他正一瞬不眨盯着自己,一字一句,答出第二问的回答一一“是我的......心上人。” 一一一一一一题外话一一一一一一 祝亲们七夕节快乐,爱情甜美,生活如意! 雪原长空 第七章 无心插柳 听到这里,泰惊羽有些明白了,敢情这萧二殿下是另有新欢啊。这就是男人的劣根性,始乱终弃,喜新厌旧! 冷淡瞟他一眼,又听得帘后那黑龙帮帮主问道:“不知二殿下生平最大的心愿志向是什么?” 萧焰淡淡一笑:“我的心愿么,跟太子殿下倒也差不多。” 那帮主听得沉默一会,带着种难以言说的沧桑,缓缓道:“太子殿下贵为一国储君,如此孺慕双亲爱惜家人,着实难能可贵,但这却不是我想听到的答案。” 泰惊羽笑了笑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惊羽只能说句抱歉了。” 那帮主哼了一声,又沉声道:“而且殿下的样貌俊美无双,太过招摇,绝非女子良配。” 这句明褒暗贬,泰惊羽自然能听出来,下意识抚下面颊,讪讪笑道:“这模样是爹娘给的,与生俱来,我自己也做不了主。”怪了,这年头人生得好看都是错,没天理啊! 那帮主又转向萧焰道:“二殿下也是人中龙凤,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气质内蕴更是令人心折,只不过为人父母,于婚姻大事自然慎之又慎,而诚实二字,才是择人根本。” 话中之意,却是在影射萧焰此前没有说真话,也是,皇子大婚生子,这样大的事,早当传遍全国,黑龙帮地处南越边界,偌大一个门派,帮众成百上干,岂有不知之理。 但见萧焰面色如常,不慌不忙道:“帮主所言甚是,焰记住了。” 那帮主干笑几声,也没兴致再说话,三人都沉默着,厅中一片静寂。 泰惊羽回想着他的三个问题,心中倒是越发笃定,这黑龙帮帮主看来真是在选上门女婿了,连她与萧焰都看不上,真不知对方到底要选个什么样的人物! 又过一会,就听得脚步声声,却是项老四捧着只小巧的木箱进来,身后跟着船上叫嚣的那名黑衣汉子,怀抱古琴,小心放在案几上。 秦惊羽微微蹙眉,再看门外,再无别的人影,原想是那鬼面少主偷袭围攻,理亏在先,怎么说也要他亲自送琴归还,不料只是派个手下过来,事与愿违,倒是有些棘手了。 “小儿做事鲁莽,耽误殿下行程,如今原物奉还,另去往东阳的船只与浆手都已备好,再奉上区区十金以作赔偿,还请殿下大人大量,不要介意。 ”那帮主轻描淡写说道,手一抬,项老四打开箱盖,箱内俨然躺着十只金光灿灿的元宝。 “帮主客气了。”秦惊羽微微笑着,瞅着那箱金元宝,再看看古琴,瞧对方这架势,巴不得早早送客撵他们走呢,但自己好不容易来了帮派重地,没见着那鬼面少主,怎能轻易离去? -- 第548页 眼珠一转,双拳一抱,笑意愈发灿烂:“正所谓不打不相识,贵帮少帮主年轻有为,武功高强,如此青年才俊,惊羽有心结交,不知帮主可否请出一见?”话说拿自己的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真是开天辟地第一回,委屈啊委屈。 那帮主淡淡应道:“殿下过谦了,能与殿下结交是小儿的福气,只是不巧,小儿因事外出,并不在帮中。” 巴巴碰了个软钉子,泰惊羽也不气馁,呵呵笑道:“没事没事,我不赶时间,就在这里等他好了。” 那帮主道:“难得殿下有心’但小儿此去要十天半月才回来,只怕耽误了殿下的大事。” “帮主言重,我不过就是到处走走玩玩,哪里有什么大事。”秦惊羽笑道,心头却是一个激灵,貌似这帮主对自己的行程很是了解呢。 转念一想,自己去东阳乃是父皇授意,除了随行的雷李二人,没人知道所行目的,这黑龙帮主更不可能知晓,方才应是随口说说罢了。 至于对方所说那个鬼面少主有事外出,她压根不信,只当是心里有鬼才会避而不见。 怎样才能正大光明在这黑龙帮待上几日,暗中查访呢?探了搔额头,有丝头疼,侧头瞥见萧焰手指抚上琴身,沿着那条微裂的缝隙,在那斑驳的木纹上轻柔摩挲。 穆青这琴叫做无名,多年前机缘巧合,从烈火中抢出一块珍贵的青桐木制作而成,因当时火烧木裂,琴身天生就带着条裂缝,非但不影响其音色纯美,反而成了辨认的标示。 天下人只知穆青医术高明,却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琴技也是了得,更不说上述典故了。 泰惊羽盯着那裂缝,一时计上心来’腾的站起,指着那古琴惊叫道:“哎哟,这琴怎么坏了?” “什么?”那帮主愕然口萧焰眨眨眼,朝琴身看了半晌,不无惋惜道:“果真是坏了。” 那帮主沉声道:“老四,是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静候在旁的项老四一步抢过来,抱着琴看了又看,这江湖中人哪懂什么音律乐器,之前确实没注意,这时又哪里说得出个子丑寅卯来,只呐呐道:“从少帮主那里取来便是如此…” 没等那帮主说话,泰惊羽已是搓着手,连连叹息:“这如何是好,我外公送我的琴,意义非凡,怎么这样不小心,就给掉裂了呢!”说她胡搅蛮缠也好,无理取闹也好,反正一句话认定对方罪名,不把琴给修补好,她就赖在这里不走了! “给我看看。”那帮主平声道。 项老四答应一声,抱着琴掀开纱幔,去往竹帘后方,帘后静了半晌,才听得那帮主低哼一声,又沉默了下,这才不紧不慢道:“老四你去珍珑阁,把我的琴拿来,盒子上写着九霄的那架。” “九霄?”秦惊羽与萧焰异口同声低喃,前者是不明所以,而后者,面上带着一丝惊诧,目光深幽1直射竹帘后的人影。 “是,帮主。”项老四连声答应,一溜小跑去了,过得片刻回返,手里捧着只琴盒。 那帮主淡然开口:“既然太子殿下非要说这具古琴的裂痕是新创,我也不想多说,就以九霄作赔便是。” “呵呵,什么八霄九霄,我这琴......” 话没说完,就被萧焰拉住衣袖,抢道:“多谢帮主赐琴之礼。” 那帮主略为冷淡道:“两位客气,还有什么事么?” 这明显是在下逐客令了,奏惊羽听得分明,收回瞪视萧焰的眸光,讪讪笑道:“还有一事,那个......” 脑子飞快转动着,对方歉也道了,船只人手也备了,金子也送了,琴也赔了,这情景,这态度,自己还能找什么理由赖着不走呢? 忽闻门外老远传来嘈杂人声,有脚步声飞奔而来,急急禀道:“帮主,那大夏将军又来了,跟门外兄弟一言不和,动起手来了!” 雷牧歌!来得正好! 泰惊羽跳了起来,边说边欢喜往外奔:“大水冲了龙王庙,误会,都是误会,那是我的朋友寻我来了,帮主莫慌,我这就劝架去!”心里揣着小九九,大动干戈之后再握手言和,怎么说也要坐下来喝喝酒,压压惊吧! 衣袖一紧,一股轻柔的力量扯得她寸步难行,回头狠狠剜了萧焰一眼,却听得那帘后之人突然叫道:“殿下请留步!” 奏惊羽甩开萧焰的手,却也依言停步。 那帮主锐声道:“这位大夏将军,莫非就是号称大夏第一勇士的雷牧歌?” 泰惊羽听他的口气,应是对雷牧歌的威名早有耳闻,于是答道:“正是。 那帮主又道:“雷将军少年英才,声动赤天,既然来了敝帮,还请殿下为我引见引见,不知可否?” 泰惊羽听得哑然失笑,看来这帮主真是择婿心切,没看上这屋中两人,又将主意打到雷牧歌身上去了! “自然没问题,我这就带他进来。”奏惊羽说罢即是往外走,边走边想,也不知这帮主养在深闺的千金究竟是何等模样,要是她真看上雷牧歌,那自己怎么办,是该撮合还是破加 …想到雷牧歌对自己的满腔情意,眉头渐渐蹙起,正值心虚,忽听得身后有人轻叹一声:“你在愁什么?”回头一看是萧焰,原来他也跟着自己走出门来。 “我哪有。“瞪他一眼’想起他之前的言行举动,不由冷声道,“我外公的琴乃是稀世之珍,你凭什么答应别人随便拿架破琴来赔?” -- 第549页 萧焰笑了笑道:“九霄乃是上古名琴’不比你外公那具无名差,而且一一”朝背后厅堂大门看了一眼,敛容道,“他明知你那琴上裂痕乃是旧时就有,还心甘情愿赔上这九霄给你,心思难测,绝对不是普通人,你也不必与他撕破脸,先行收下,静观其变。” 泰惊羽听他说得在理,点点头,大踏步朝闹闹嚷嚷的院门方向走去。 刚转过那排假山,就听得兵器碰撞声迭起,前方已是大打出手,刀光刻影下1两道矫健身影步步逼进,黑龙帮众抵挡不住,数人侧地,其余纷纷后退。 “住手一一”泰惊羽扬声叫道。 “殿下!”那两人乍听得她的声音,又惊又喜,一掌劈开身前之人,三步并作两步奔过来。 雷牧歌奔在前面,拉过她来上下查看打量,目光灼灼:“你怎样,有没有受伤?” “她很好,有我在,自然不会让她受伤。”没等她回应,一个清朗的声音在背后淡然响起1回头一看,却是萧焰负手而立,堪堪作答。 “是么?”雷牧歌骤然抬眸,眸光里雷霆万钧,锋芒毕露,冷哼道,“果然是你,我该叫你萧焰,还是......” 李一丹下意识望向秦惊羽,却见她仍被雷牧歌大手握住,正拉拉扯扯不见停歇.不由得眼神一黯.叹道:“没有,我没有最爱的人。” “没有......”那帮主闻言一顿.沉吟片刻又问“你生平最大的心愿志向是什么?” 李一丹笑了笑.缓缓摇头:“我不是皇子殿下,也不是军中主帅,自由自在,无牵无挂,没甚心愿志向.过一日算一日,只求快活心安就好。” “好一个快活心安!”竹帘晃动,似是那帮主站起身来,难抑激动,开心道,“就是你了.李一舟!” “什么意思?”李一丹感觉到些许不对.慢慢站直,肃然询问,众人更被这一变故惊得目瞪口呆.所有的目光都望向纱幔竹帘。 “你们不会明白的.什么皇子将军,什么身份血统.对我来说都是虚无,都是狗屁!哈哈哈......”但听得那帮主仰天长笑,不无得意道,“傻小子,你听着,我那仙女般的小人儿就许配给你了,还有这黑龙帮的势力,甚至那富可敌国的宝物,将来都是你的!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磕头谢恩一一” 卷三 雪原长空 第八章 新仇旧恨 这一晚正当月夜尽,星月无光,黑龙帮中灯火辉煌,一片热闹喧哗。 帮主钦点贤婿,这是何等大事,当下大摆筵席招待娇客,不过他自己却以脸生疱疮,容易传染为由,始终未曾露面人前,整个酒筵都是由那项老四一手操办。 酒过三巡,项老四带着一行人等去住内院休歇。 这是四间上好的厢房,布置得清幽雅致,丝毫没有江湖帮派的粗犷之气,萧焰住最东厢,余下三间位于西侧,秦惊羽居中,雷牧歌和李一舟分别在她左右,倒也方便安妥。 进了屋,秦惊羽在房中转了一圈,东瞧西看,啧啧称奇:“不错不错,真是好地方!” 那项老四自得一笑:“这是帮中最好的客房,几位喜欢就好,院外留有人手,若有需要,唾声便是。”说罢抱拳告退。 秦惊羽起身相送,走到门口,不往意问道:“对了项伯,这婚事都定下来了,怎么没见贵帮大小姐出来露露脸?” 项老四怔了下,见这少年皇子言笑晏晏,和蔼可亲,不觉放下警惕之心,道:“别说是殿下,就连我入帮这十几年,都没见过大小姐呢!” 秦惊羽吃了一惊:“此话怎讲?” 项老四呵呵笑道:“大小姐乃是帮主的掌上明珠,,心尖尖上的肉,而这帮中都是些五大三粗的老少爷们,帮主心疼她,从小就养在帮外大户人家,只每年生辰之际才去探视。” 秦惊羽哦了一声,压低声音道:“那个,项伯,我想跟你打听个事。” 项老四对这位无甚架子的俊美皇子实是心存好感,闻言便道:“殿下有什么尽管说。” 秦惊羽讪讪一笑,忸怩了半晌,才低道:“不知贵帮大小姐相貌如何,性情可好?” 项老四只当地是在帮李一舟打听,便犹如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道:“我家大小姐那可真是天仙般的人物,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记得两年前有回我去给帮主收拾房间,恰好看见他在看大小姐的画像,据说那是大小姐亲手纷制的自画像,小小年纪就生得如花似玉,水灵娇艳,连我这老头都看得人移不开眼,哈哈哈,如今两年过去,肯定长成个大美人!”能得帮主青睐,抱得美人归,李公子真是福气不浅,三生有幸!” “那是,他小子上辈子烧了不少高香,才有这如花美眷!”秦惊羽顺着他的话说着,眸光闪动,试探问道,“妹妹生得如此美貌,你们那少帮主必定也是俊秀非凡吧?” “少帮主……”项老四忽而闭口,摇了摇头,肃容噤声急急朝前走。 “唉,项伯,话还没说完呢——”秦惊羽紧走几步,他却奔得飞快,转眼就出了院门,失了踪影。 真怪,说到大小姐就口若悬坷,舌灿莲花,巴不得用尽天底下最好的言辞;说到那鬼面少主就嘴巴紧闭,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这兄妹俩的待遇真是天差地别! 带着满心的疑感返退回屋,还没进门,就听得李一舟的声音在那里直嚷嚷:“我就一看热闹的,这事跟我压根就没关系!你们谁爱娶谁娶去,别一有什么就推我到阵前,我冤不冤啊我?!” -- 第550页 “嚷那么大声干嘛,造反呢你!”秦惊羽大步跨进门,顺手把房门带上,冲到李一舟面前,伸出根手指在他胸膛戳戳点点,恨恨道,“你有本事声音再高些,把那帮主引过来,叫啊,你再叫啊,怎么不叫了?虚张声势,瞧你那小样!” 李一舟被她戳得周身酥麻,气焰软了下来,嘴里却还是不服气嘟囔:“哼哼,以权谋私,重色轻友……” 秦惊羽双眸微眯,似笑非笑:“我什么时候以权谋私了,又什么时候重色轻友了,你说清楚。” 李一舟气呼呼道:“明知道那帮主这女婿,你就算不推荐雷,也该把那姓萧的弄上前去啊,干嘛单单要害我,逼着我去娶那个劳什子大小姐”这黑帮女子,举止粗鲁不说,我敢说肯定长得跟母夜叉没两样!” 秦惊羽好笑道:“少乱猜,你怎么就一口咬定我没推那萧焰上场?但那帮主没看上啊,也不知是啥眼光,不仅是萧焰,连同我和牧歌都没看上,人家就看上你了,我能有什么办法?” “我才不信呢,多半是你对那萧焰还余情……”被雷牧歌眼神一瞪,李一舟甚不情愿住了口,咬唇不语。 一提起这选婿结果秦惊羽就觉得郁闷,虽说自己没打算当这黑帮女婿,但那帮主也太没水准了吧,堂堂太子殿下看不上眼,却一眼相中了这个蒙古大夫,这究竟是什么道理?此时也没在意他说什么,只哼道:“谁叫你在那门口玩酷摆造型,搔首弄姿,卖弄风情,怪得了谁?” “我哪有搔首弄姿,卖弄风情?明明是你一心跟雷双宿双飞,危急时刻拉我来垫背,事后你们倒是拍拍屁股就走人,我就亏大了!”李一舟说得欲哭无泪,遇人不淑啊,明珠暗投啊,碰到这么个要命的主子,怎一个心酸难言! “亏什么亏,我都帮你打听好了,都说那大小姐生得跟天仙似的,貌美如花,还多才多艺,据说还有万贯家财,放在哪里都是抢手货,你小子艳福不浅呢。”秦惊羽凑近一些,眨眼笑道,“再说了,方才人家帮主敲定这婚姻大事,你也当场默认,没发表异议啊,依我看,心里还是乐意的吧?” “你,你这没良心的,我忍气吞声,那还不是为了你……” 李一舟满面委屈瞅着她,一腔血泪还没控述完毕,就被雷牧歌沉声打断:“好了,你们也别拌嘴了,事已至此,大家便坐下来商量商量,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不管怎么说,降职也好,绝交也好,反正我打见都不娶那黑帮女!”李一舟憋气坐下道。 “好啦,没人逼你娶亲,别跟个怨妇似的不停唠叨,累不累啊?”秦惊羽说罢走到窗前,仔细倾听,并不觉东厢那头有何动静,想必已经睡下了。 “你在听什么?”雷牧歌问道。 “没什么。”秦惊羽摇摇头,蹙眉低道,“我在想这黑龙帮主到底是什出来头,竟能让那南越皇帝如此恭敬善待?” 雷牧歌剑眉一扬:“不是说是什么救命恩人吗?” 秦惊羽道:“救命恩人一说,总让人感觉牵强了些。”要知道皇权至高无上,那萧远山也不是个善茬,再大的交情也不可能容许这黑龙帮在南越地界兴风作浪,一手遮天! 低头看着摆在案几上的两架古琴,一架是外公所赠的无名,另一架则是那帮主赔偿的九霄,据萧焰说,九霄乃是上古名琴,价值不菲,一个黑帮帮主随随便便就能亮出这等物事来,不由得令人生疑,还有,他言谈中还提到富可敌国的宝物,其语气无有遮拦,怡然自得,就好像是他家祖传一般…… 这黑龙帮主,到底是何方神圣? 李一舟瞧着沉思的两人哼道:“想那么复杂干嘛,依我说,这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江湖帮派,那帮主生有怪癖,喜欢于帘后偷窥;那少帮主兴许长相不佳,所以戴个鬼面具遮遮丑;还有那大小姐,多半是有什么隐疾,这老帮主才会成天寻找机会择婿嫁女,早早送出门去……本都是些稀松平常的事,你们却非说有异,要查找真相,一个二个都钻牛角尖里去了 !” “你这毒舌,人家大小姐没惹你吧,留点口德好不好!”秦惊羽听得哭笑不得,也是,雷牧歌跟程十三在明华宫有过近距离接触,形貌声音都是见识过的,所以一见那鬼面少主就觉出不对,而他与程十三并不相识,自然不会有什么反应,“我有种直觉,这个黑龙帮没这么简单,而且,我觉得那鬼面少主应该就在帮中,只是那老帮主出于某种目的,不愿意我们跟他见面而已。” 李一舟听得嗤笑一声道:“人家不想见你,难不成还眼巴巴贴上去?这也不是你的风格啊,再说这偌大的地方,要想藏个人何等容易,往水里一钻不就得了,听说这黑龙帮人都是些浪里白条,平日连屋舍都不需要,就在水里过活,可以十天半月不上岸的!” “十天半月不上岸?”秦惊羽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听得远处江水拍岸的声响,略一沉吟,眸光微闪,忽而一拍大腿笑道,“有了!” “什么?”雷牧歌问。 “都说是来此观光,这第一晚,再怎么也要就近游览一番吧?”秦惊羽心头已有主意,若那鬼面少主当真是程十三,相貌可以乔装改变,但是自身习性却是骗不了人,玉面狐狸虽然会水,但水性可不能跟这黑龙帮众媲美,既然贵为少帮主,帮中自然有他的驻地,只要有心,难说查探不到。 -- 第551页 他躲起来不见,她就主动去寻,这正是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就算被人碰上,理由也好说,天太热出来乘凉,不知不觉迷了路,黑灯瞎火不知来处! “喂,我就是说说而已,你还真要去找啊?那个什么程十三真有这样大的魅力?”李一舟在她身后低叫,好不容易安稳下来,这主子又要去惹事,老天,他的小心肝可是承受不起啊! 眼看她神采奕奕往内室走,而雷牧歌则是含笑站立,一脸顺从,不由得叫道:“雷你就什么都由着她胡来么,我看你是沉迷美色,神魂颠倒了!要去你们自个儿去,别扯上我,我困死了,这就去睡觉!” 秦惊羽换装出来,听他还在叫嚷,呵呵笑道:“就我和牧歌去,一开始就没打算带着你。” 雷牧歌也是笑道:“正是,如今你身份不同了,实在不适合跟找们去冒险,还是好好待着吧,倘若我们马失前蹄被人发现,还拍望你这乘龙快婿在帮主面前说情相救,不予怪罪呢!” “你……你们……”李一舟拍着两人,心里满是怨念,那句话叫什么来着,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洗洗睡去吧——”秦惊羽推他一把,拉着雷牧歌轻手轻脚出了门,没忘回头叮嘱一句,“别只顾着做你佳人在怀的美梦,记得盯紧东厢那人的动向!” 李一舟目送两人离去,气得直跳脚,还佳人呢,鬼知道是怎生一副丑陋模样! 夜色如墨,暗沉无光,周围静谧得只有夏虫唧唧的声音。 秦惊羽凭着白天的记忆,带着雷牧歌在花园里穿花拂柳,转过假山,走上小桥,径直住院落深处潜进。 避过那巡逻的帮众,又走了一阵,忽闻身后传来细微声响,似是有人跟踪而至,秦惊羽心头一动,一拉雷牧歌,低道:“有人来了……” 那人并不掩饰,依然是脚步沙沙,雷牧歌也听到声响,揽住她的肩头,朝自己怀里一拉,回头低喝:“是谁?” “是我。”黑暗中,那人淡淡开口,却是萧焰的声音。 看来李一舟道行太浅,没能如愿将他盯住。 “你跟着我们做什么?”雷牧歌冷声叱道。 “这里是黑龙帮,不是大夏皇宫,同是做客,都有外出散步的自由。” 眼前白影一闪,萧焰漫步过来,狡眸盯着两人相牵的手上,目光凝敛,似怒似痛,“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打搅到二位暗夜幽会的雅兴了?” “萧二殿下说笑了,我与牧歌有些认床睡不着,所以出来随便走走。” 秦惊羽松开手,打了个哈哈说道,有事在身,也不想跟他闹僵,把那黑龙帮人引出来。 “牧歌?叫得倒是亲热。” 萧焰哼了一声,面色缓和了些,不想雷牧歌忽然发力,大掌一捞,又将她拉了回来,轻笑道:“羽儿你怕什么,现时这里谁不知你我实为短袖,既然如此,那就断个彻底罢!” “雷牧歌,你不要太过分!”萧焰眸光漆黑如夜,脸色却白得几近透明。 “我过分?”雷牧歌揽过她来,笑容灿烂,周身却隐含着怒气,“想不到萧二殿下颠倒黑白反咬一口的本事真不小,今日我算是领教了!” 萧焰长身玉立,一双黑沉的狭眸静静望过来,什么话也不说,只那么死死盯着她,渐渐恢复了他的清淡平静,温柔道:“你要去哪里,我陪你。” 秦惊羽挑了下眉,反手握住雷牧歌的大手,正色道:“我有人陪,无须挂念,萧二殿下还是请便吧。”说着扯了扯雷牧歌,转首就要往前走。 “三儿!”萧焰脱口唤道,眸光里闪烁着些无法言说的东西,朝她伸出手来,“三儿,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秦惊羽听得皱眉,直声道:“我不是什么三儿,你往后还是叫我太子殿下比较好。” “三儿……”轻唤声还在继续,秦惊羽对这瘆人称呼已有免疫力,再不回头,拉着雷牧歌大步远去。 “雷牧歌,你敢不敢跟我再比试一场?”萧焰在背后低道。 雷牧歌低头看她一眼,朗声笑道:“胜负已定,还比什么?” 萧焰也不言语,脚步微微跟了上来,雷牧歌目光一利,沉声道:“没想到萧二殿下竟是这般厚颜无耻!” 萧焰神情自若应道:“雷将军趁虚而入,也并不光明。” 雷牧歌怒气陡然上升:“萧焰,你几次三番挑衅,当真以为我雷某怕你不成?!” 喝问声在黑夜里显得如此清晰,秦惊羽心头一沉,生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赶紧拉住他的胳膊:“别理他,我们走。” 两人走在前面,萧焰不紧不慢在后跟着,中间保持着十尺的距离,怎么也甩不掉。 走着走着,雷牧歌忍无可忍,转头一拳朝他打去! 风声呼呼,这一拳满含愤怒,凝聚了十成真气,以他力拔千斤的神力,就算是打在铁石之上,也非得打出个大窟窿来,更不用说对象是人! 萧焰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对雷牧歌的凌厉进攻视如无睹,眸光却朝她直射过来,那眼神似在询问,又似在赌博。 秦惊羽张了张嘴,忍住喉间那声唤,这是他自讨的,活该! 电光火石间,萧焰已看清她的表情变化,叹了口气,不躲不避,认命般闭上了眼。 这一拳,当是他欠她的,过住种种不是,今日尽数偿还。 -- 第552页 雷牧歌对萧焰恨之入骨,这一拳击出,乃是用尽全力,根本就没想过中连收势停手,此时就算秦惊羽出声喝止,也是来不及了。 眼看铁拳离萧焰胸口只余尺许,忽闻近旁树上传出嘿嘿冷笑,秦惊羽只觉得腰间一紧,一根细软坚韧之物从天而降,卷住她向上飞起,转眼被人夹在腋下,疾驰而去—— 是他,那一直避而不见的鬼面少主! 卷三 雪原长空 第九章 终露端倪 呃,历史重演了? 耳畔是呼呼风声,秦惊羽腰间被长鞭缠住,身子颠转被他夹在腋下,虽然不紧,却也挣脱不得,唯有从心底发出这一声感慨。 念头闪过,忽而怔住,脑海里好似涌起些模模糊糊的记忆,高墙宫闱,也是雷牧歌与谁在动手,打得不可开交,自己在旁观战,被程十三趁机掳走……怎么回事,那个人的相貌,记忆中竟是一片空白! 能和雷牧歌交手不至落败,这些上还真没几个,他,到底是谁? 那鬼面少主一路疾驰,不多时,就跳下高墙,轻车熟路朝着那黑暗中的楼阁奔去。 “站住!”眼见变故陡生,这边两人异口同声叫道,萧焰衣袖一拂,出掌相挡,雷牧歌收势不及,拳掌相贴,情忽之下两股内息同时涌出,竟好死不死黏在了一起。 两大高手交锋,势均力敌,自然是此消彼长,倘若哪一方骤然撒手,另一方的力道便是顺势跟进,谁都大意不得,此时又是心急如焚,僵持不下,胶在半空,一动也不能动。 夜色中,两条身影静立不动,全副身心就在相黏的拳掌之上,虽然不是刀剑碰撞大展拳脚的实战,事实上却是一场生死恶斗,其激烈猛恶,只有当事双方心知肚明! 两人都是武功高强智力超群之人,自然知道此时万万不可单方面撒手,否则必是非死即伤,对视一眼,雷牧歌率先开口,以彼此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我数到三,我们同时撤去力道!” 萧焰淡淡应道:“好。” 雷牧歌深吸一口气,低道:“一。” 萧焰面无表情,一声不吭。 雷牧歌再数:“二。” 萧焰狭眸微眯,轻轻皱眉,没等雷牧歌数出第三声,一条人影从暗处飞扑过来,亮光一闪,短剑狠狠朝萧焰背心刺去! 此时正是内力特撤未撤之际,两人所有的真气都聚集在这拳掌上,乃是竭尽心智,最为凶险的关头,于外界奎无防备,就算是个小孩拿个木棍轻轻一戳,都有可能造成不可预计的后果,更不用说是这习武之人的举剑狠刺了! 说时迟,那时快,萧焰冷笑一声,身躯稍微一侧,手掌还贴在雷牧歌的拳头上,整个人却已经偏离原位半尺。 嘶啦一声,短剑刺破衣帛,从其腋下穿过。 但见他肩部一沉,暗自运气,只听得哐当作响,短剑被震飞出去,断为两截。 “三!”萧焰低喝,代雷牧歌喊出一句,几乎同时,两人拳掌收起,朝后退出一大步。 “雷,你没事吧?”来人正是李一舟。 “我没事。”雷牧歌收势站定。 萧焰后退一步,背倚大树,夜色中看不清面容,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淡:“趁虚而入,胜之不武。” “狗屁!”李一舟揉了揉发麻的虎口,看着那地上断裂的短剑,摆开架势,满怀怨气道:“跟你这种小人讲什么江湖道义,君子之风,雷,我们并肩上吧!” 雷牧歌稍作犹豫,就被他抓住手臂,急急又道:“你难道忘了殿下在他手下遭受的痛苦了么?你不想为殿下报仇雪恨么?他如今内力已尽,支持艰难,机会难得,此时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谁说我内力已尽?”萧焰冷然反问,手掌一翻,袖底白光微闪,一柄柳叶刀已经扣在指间,刀尾颤动,蓄势待发。 雷牧歌知道他这暗器的厉害,一把拉过李一舟来,正待说话,忽听得不远处细微风声,嗖嗖嗖,羽箭如雨,朝两人站立之处射来! “保护主子!”数名黑衣侍卫从天而降,将萧焰围合在内,弓箭对准两人。 雷牧歌哼了一声,心里惦记秦惊羽,也无心恋战,扯过李一舟就往后退:“我们走!” “哎,去哪儿……”李一舟错愕声远远传来,眼看两人跃上墙头,萧焰一步迈出,突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 “主子!”那黑衣首领大惊失色,赶紧奔过来,将他扶住。 萧焰摇摇头,紧夹的手臂轻轻抬起,身侧的衣衫已是染红一大片,原来他虽勉强移位侧身,却还是没能避开李一舟那一剑,先前只不过是强自支撑,不愿不弱于人,障眼法而已,此时见强敌退走,这才露出颓态,半昏半醒,抓住那黑衣首领的胸襟道:“去,带人跟上他们……” 黑衣首领听得眼眶一热,哽咽道:“主子你这是何苦,我们还是回南越去吧!”说罢一把架起他来,起身就朝来处走去,一干黑衣侍卫紧随其后。 “放肆,你……”萧焰情急低喝,一口气没喘过来,眼前一黑,竟晕了过去。 “主子!主子!”黑衣首领连唤几声,见他没醒,手臂紧了一紧,毅然大步朝前走,边走边是低念,“人家根本就不领情,主子又何必损耗自身……对不起,这回就是主子醒来之后杀了我,我也要带主子回南越,向皇后娘娘请罪!” -- 第553页 黑暗中秦惊羽被那鬼面少主带着径直朝前,七弯八拐,草木深深,待到得一处僻静幽深的石室,这才停住脚步,推门而入,一把将她掼在地上。 “死狐狸,你轻点好不好?”秦惊羽揉着被撞痛的腰,慢慢坐起身来,定了定神,也没听到门外有何异声,这才凑近过去笑道,“好了,这里也没外人了,跟我好生说说,你怎么从那悬崖下逃脱,到这黑龙帮带来的?” 鬼面少主瞟她一眼.寻了地方坐下,冷淡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秦惊羽笑容僵在脸上:“我知道你是在生我的气,气我过去对你不好,又害得你受伤坠崖,没及时去救你……但找当时也是半死不活啊,脑袋也被撞坏了,这好不容易找到你,你还记仇不认我,哼哼,真是小心眼的男人!” 鬼面少主面色一沉,冷道:“真是莫名其妙,堂堂大夏皇太子,竟然脑子有病……” “你才脑子有病呢!”秦惊羽顿时来了脾气,上前一步,拍着他道,“程十三你给我听着,别以为你当了个什么少帮主,就翻脸不认人了,你派人弄沉我的船,抢了我的行李,我还没跟你计较呢!” 鬼面少主不再与她多说,手一甩就要往外走,秦惊羽看得分明,赶紧将他拦住:“程十三,你去哪里?” 没想到他却转过头来,眼露不耐:“程十三是谁?” 秦惊羽张了张嘴,错愕道:“你傻了吧,程十三是谁你能不知道?” 鬼面少主冷哼道:“他很有名吗,凭什么我就该知道?”不知为何,心里对这少年皇子屡屡提到的人名很是不喜。 秦惊羽盯着他的眼睛,没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那副疑感不解的模样真还不像是假装,不会吧,难道真如她之前暗地担心的那样…… 她深吸一口气,正色问道:“十三,你是不是……受过伤,忘记了一些事情?” 鬼面少主身躯一僵,沉声道:“你胡说什么!” 听他这句话,秦惊羽知道自己猜对了方向,软下嗓音道:“你不用防备,我是你的朋友,来,我们坐下好好谈一谈,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话没说完,就被他一口打断:“没什么好谈的,我告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大夏和南越两国联合起来,先礼后兵,意欲剿灭我黑龙帮,这点歹毒心思要想糊弄我,没那么客易!” 秦惊羽听得哭笑不得,当初临时起念,剩匪的意图倒是没错,但是她哪里跟南越联合起来了? “你把我抓到这里来,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先发制人?你想怎样,杀了我,永绝后患?”心里有淡淡的失望,她还以为是他带自己来此叙旧,是以一路上都安静不动,不予挣扎,没想到他竟想对自己不利! 更失望的是,他竟然忘了她,忘了他自己,所有的记忆都忘得干干净净,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再是那个嬉皮笑脸春风得意的程十三,变成了一个陌生人,一个冷漠如冰的鬼面人,一个穷凶极恶杀杀人如麻的强盗头子! “我不会杀你,你的身份特殊,我不想给义父添麻烦。”鬼面少主冷淡道,转身往外走,“你就在这里好好呆着,别想着逃跑,这个石洞地势奇特,声音传不出去,你叫破嗓子都没用,等我确认睨此行的目的,我再放你出去!” “程十三!你给我站住!”秦惊羽又气又急,往日在苍岐皇宫做质子的 记忆浮上心头,不由得大叫,“程十三你不能关我,放找出去!你放我出去!” “我再说一次,我不是什么程十三——”鬼面少主回头,双眼瞪视着她道,“你记住,我的名字叫魅影。” “魅影……”秦惊羽喃喃念着,想起那黑龙帮主曾经提到的“影儿”,心中一凛,突然叫道,“我明白了,一定是他,那个所谓义父的帮主,是他对你暗中做了手脚,让你忘记了以前的事情!” 鬼面少主扭身过来,抬臂将她手肘压住,用力一拧,原本低沉的嗓音顿时变得尖刻:“你别以为你是一国太子就可以如此放肆,义父对我有救命之恩,你要是再诽谤他老人家,我就要你的命!” 一阵令人遍体生寒的杀气传递过来,秦惊羽只觉得颈项一凉,被他冰冷的大手紧紧扣住,大脑因缺氧而昏沉,五感却因死亡危机的逼近而更加清晰,听得他不屑的冷笑声,眼前蓦然涌现出无数画面,风流不羁的程十三,戏谑微笑的程十三,刻意讨好的程十三,温柔相待的程十三……却唯独没有冷酷如斯的程十三! 那个说要娶她,要一辈子爱护她的人,竟然想要她的命…… “你……果然不是他……”她认命闭眼,胸口酸涩得快要爆炸,眼角一滴晶莹慢慢涌出,顺着面颊滑落。 瞬间之事,仿若过去一个世纪。 呼吸逐渐顺畅,脑中灵智恢复,秦惊羽诧然睁眼,有丝恍惚,但见他一瞬不眨盯着自己,眉头紧锁,似有未决之事。 “你乖乖待在这里,好自为之,下一次若是再惹恼我,绝不会再有这样的运气!”他说罢,大手一松,疾步冲出房门。 “别想逃走,这里是本帮禁地,绝对没人找得到——”门外,他的声音远远飘来。 “程十三……魅影!”秦惊羽如梦初醒,强撑着扑到门口,用力拍打,房门紧闭不说,外间还上了锁,根本打不开! -- 第554页 呆愣片刻,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她竟被他软禁起来了! 秦惊羽颓然后退,一屈服坐在地上,默了一会,这才举目四望。 这石室倒是干净,也挺宽敝,室内有一张床,还有些矮小的家具,她摸过去,在床沿坐了下来,这才发现,床边居然还有花布做的人偶,木头雕刻的小狗小鸭,看起来像是小孩的玩具,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嗅了嗅,没感觉什么异味,她索性以臂作枕,在那张床上躺了下来。 一睡上去,又发现一个问题,那张床很短,她小腿都伸出了床外,以她现在的身高,只有两种可能,要么这床库的主人是个侏儒,要么这床的主人是个……孩童? 陡地想起,这间石室既然是一名孩童的房间,又被尊为禁地,能在这黑龙帮中有此等殊荣,除了帮主的一双儿女之外,还会有什么凡? 自己已经认定那鬼面少主是坠崖失忆的程十三,那么这间房间便不是他的,就只能是那位神秘的黑帮大小姐所有。 想到这里,她翻身坐起,望望光秃秃的四壁,目光投向一角的木拒,也不管其他,走过去翻箱倒柜寻找起来,找了许久,终于找出几卷半新不旧的画轴。 “多才多艺……美若天仙……” 秦惊羽嘴里念叨着,慢慢展开,有心一睹佳人芳容,第一卷打开,是幅山水画,第二卷打开,是幅工笔牡丹,画风稚嫩,颜色单一,一看就是小孩涂鸦之作。 再打开第三幅,果真是名少女的自画像,粉衣白裙,亭亭玉立,小小年纪已经生得明眸皓齿,娇美异常,秦惊羽越看越觉眼熟,不禁惊疑出声:“是她……” 想到这其中牵扯纠葛,一时心如雷鸣,再不迟疑,迅速收好画轴敢回原处,转身奔到门前,刷的拔出腰间神剑,从缝隙刺出,斩断锁链! 就凭这区区木门铁锁,也能固得住她?! 一脚踢开房门,但觉眼前一暗,一道漆黑的人影迎面而立,手臂停在半空,手上还握着教青铜钥匙,见她踢门出来,呆了下,随即笑道:“小儿目高过顶,实在是低估了殿下!” 秦惊羽笑了笑,拱手作礼道:“轩辕国主,别来无恙否?” 卷三 雪原长空 第十章 一拍即合 听得她这一声,那人身颤低笑,斗笠下的黑纱被夜风吹得轻柔荡起,背着光,虽看不清其五官面容,但秦惊羽心中却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他不是轩辕敖。 记忆中,轩辕敖身材高伟,气势迫人,和蔼的笑容下隐藏着锐利如刀的眼神,绝对不该是眼前瘦弱单薄的模样。 怔了下,她挺直身来,疑惑道:“你到底是谁?轩辕公主跟你是什么关系?” 没错,之前她在石室中看到的少女画像,正是东阳公主轩辕清薇! 千思万想也决计想不出这么个结果,难不成令得李一舟耿耿于怀的黑帮大小姐,竟然是她? 那黑龙帮主哈哈笑道:“太子殿下并不糊涂,竟能立时想到这其中奥妙,既然如此,殿下先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秦惊羽点头道:“帮主请说。” 那帮主清了清嗓子,锐声道:“我先前问你心目中最爱的人,你为何只说父母家人,却丝毫不提你那……未婚妻?” 未婚妻?这从何说起? 秦惊羽张了张嘴,正待否认,忽然想起自己此去东阳的目的,却是为两国联姻之事而去,如此说来,他口中所说的未婚妻,应当就是拍那东阳公主轩辕清薇了。 说来也怪自己一时顽皮,惹下这大大的桃花,还弄得天下皆知! 当下避重就轻,朗声答道:“在我心目中,骨肉之情确实重于男女之情。” 那帮主哼了一声道:“这个回答虽是人之常情,但却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秦惊羽挑了挑眉,不甚在意笑道:“不知帮主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那帮主训道:“不论你之前如何,你现在已经有了未婚妻,自然当以她为重,将她放在心中第一位,至于你的父母家人,依次顺延,排在第二第三也没什么。” 秦惊羽听得哑然失笑,原来就是这么个原因,令得他对自己无甚好感,不由道:“我心里是怎么想,嘴里便怎么说,就是事前知道了帮主的想法,这答案还是如此,没有任何改变。” 那帮主做然道:“你爱护家人也是没错,但找却没法将我薇儿许配给你,你也不必去沁城了,这桩婚事就此作罢。” 秦惊羽吃了一惊,倘若这话是轩辕敖本人说出来,她自然是喜不自胜,但对方分明不是轩辕敖,只是个江湖帮派之主,凭什么说这样的大话? 那帮主看她一眼,似是知晓她心中所想,沉声道:“我是薇儿的义父,自然有权利为她的终身大事做主。” 秦惊羽闻言一诧,那轩辕清薇贵为公主,竟与这黑帮帮主结下交情,也实在太任性了些,又想起这帮主不近女色的传言,倒是有些了然,他孑然一身,老来寂寞,自己无有所出,索性在外认下子女,聊以慰藉,以便将来有人养老送终。 不过,话说这帮主脾气也忒古怪了些,择婿标准与常人全然不同,非要人家以他义女为重,始终放在第一位,就算自己身为男子,又心仪佳人,只怕也不容易道出他心目中的答案来。 那帮主见她默然不语,自顾自又道:“殿下与那雷将军,你们两位都未曾娶亲生子,这一点做得很好,但是你们的身份,又是太子又是将军的,我都不太喜欢——”哼了几声,冷然道,“先说你吧,首先你长相太过俊美,容易招蜂引蝶,风流韵事多不胜数,而且你现在是太子,就算胸无大志,将来也必定继承大统,身为一国之君不可能后宫空虚,必须要开枝散叶,后宫争宠之事在所难免,帝王寡情,雨露均施,我家薇儿就算当上了皇后,心里还是会不痛快,终身郁郁无欢。” -- 第555页 秦惊羽点头笑道:“帮主所言极是。”没想到啊没想到,自己的长相与身份在世人看来皆是优点,在他眼中却成了落选的理由,这样的思维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哈哈,这义父义女年年见面,却还不够亲昵,要不怎么会不知那娇媚公主早对自己心生仰慕,情根深种呢? 但闻那帮主又道:“还有雷牧歌,相貌堂堂,看起来倒是正派,可是他雷府向来男丁稀薄,一脉单传,他父母也必定不愿他只娶一门夫人,那短袖一说或许是少年人心高气做推脱之言,但他身为军中主帅,人在疆场身不由己,就算他武功高强用兵如神,也难说就是百战百胜,万一有所闪失,又怎生是好,须知那南越大将军叶庭就是前车之鉴!” 秦惊羽听得不以为然,哼道:“那么南越萧二皇子呢,帮主也看不上?” 提到萧焰,那帮主面露惋惜,叹气道:“这萧二殿下倒是生得清俊儒雅,温润如玉,也不像他兄长萧冥那样野心勃勃,我与他父皇萧远山又是旧识.如若缔结儿女姻亲倒也相衬,只可惜,他早有家眷,却又不肯承认,这品行上便是大大打了折扣,他今日可以不认家中旧爱,将来也可能不认新欢,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之人,我怎放心将我薇儿的终身托付给他?!” 秦惊羽一阵无话,都说东阳国主轩辕敖爱女成痴,要她说,与之相比,这个黑龙帮主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真真是将这皇室娇女捧上了天! 不过对方身为—帮之主,这个女婿怎么跟市场买菜一般,挑三拣四,斤斤计较! “所以,帮主最终选择了李一舟。”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那帮主微微颔首:“不错,那姓李的小子虽是无名小辈,但身家清白,性情直率,家中既没双亲侍奉,也没什么规矩管制,恰好他也会医,这点我倒是喜欢,与其将薇儿嫁入皇宫王府,还不如嫁与他,远离权力中心,一生逍遥自在,平安喜乐。” “帮主莫要忘了,李一舟现在还是我大夏军中副将,官职在身,哪里自在得了?”秦惊羽笑着提醒。 那帮主淡淡扫她一眼:“这是小事,相信太子殿下金口一开,自当顺利解决。” 秦惊羽唇色轻扯,这话要是被李一舟听到,铁定火冒三丈,又要骂她卖友求荣,也是,她自己也深有同感,虽然来时路上也暗地有过想诗,将李一舟与轩辕清薇送做堆,这样自己才能置身事外,但也只是想想而巳,乱点鸳鸯是她的特色,真正强人所难的事她却也做不出来。 而且话说回来,不管成与不成,这事也该跟秆辕敖商仪,所谓亲疏有别,他一个义父哪有人家亲爹说话作数?再说了,那鸾凤玉钥还没见着影,八字还没一撇呢,如今说什么都还太早! 那帮主见她默不吭声,以为心头不愿,笑了笑道:“太子殿下远道而来,我也不会让你空手而归,这桩婚事不成,我另外说桩婚事给你如何?” 秦惊羽不防他有此一说,不由轻声笑道:“还有什么女子比得上东阳公主出身尊贵,容色倾城?” 这话里满怀赞誊,那帮主听得大是受用,呵呵笑道:“对方比起薇儿虽然还差那么一截,不过也是世间少有的美貌佳人,家世相当,也不算辱没殿下。” 秦惊羽打个哈哈,随口道:“不知帮主说的是哪家的千金?” 那帮主笑道:“还能有谁,自然是南越的萧月公主,这赤天大陆到处都在传扬殿下与月公主的一宿情缘,我虽然在此蜗居足不出户,倒也听说了一二。” 秦惊羽对那萧家之人素无好感,笑容收起,淡淡道:“帮主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月公主金枝玉叶,举世无双,秦某声名狼藉,实在高攀不上。” 那帮主瞧着她的面色笑道:“真是少年心性,看样子还在记恨萧家大皇子囚禁你之事吧,当年你们不是也囚禁过他家老二,如今也算扯平了,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这样吧,我来做这媒人,改日带信给萧远山说说这事,萧家夫妇都是念旧之人,正好做个顺水人情,如此也好将你们两家的恩怨了结,还能成就一桩美好姻缘,何乐而不为……” 秦惊羽眼色愈玲,抿唇道:“不敢劳驾帮主,我与萧冥之间还牵涉到几十条人命,要想握手言和,没那么容易。” 那帮主见她眸兄冰寒,一时也弄不清其中纠葛,也不再劝说,只是叹道:“既然你执意如此,倒也罢了,听说你母亲身子不大好,我这里有十颗茯苓首乌丸,乃是我这十年来寻遍名山大川,以珍稀药材炼制而成,我也不留,你且都拿去,就算是我对退亲之事的一点补偿吧。” “茯苓首乌丸?”秦惊羽又惊又疑,她出自医术世家,耳濡目染也知道点名堂,听外公穆青说过,这茯苓首乌丸乃是一味珍贵的养身续命灵丹,茯苓必上千年,首乌必成人形,任何一样都是千裁难觅,要炼成这味丹药真是比登天还难,连穆青本人都因年岁己高,琐事缠身而未能炼制成功,这帮主一开口就是十颗,如若所言非假,那真是普天之下前所未有的大手笔! 那帮主自得笑道:“正是,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退亲一事正合心意,对于这从天而降的好事,秦惊羽自然是来者不拒,当下抱拳道:“多谢帮主盛情美意,惊羽就不客气了。”想起那架九霄古琴,还有东阳公主义父的身份,对这帮主已是大大信服,心头倒也不担心,反正是白得来的东西,是真是假,回去哉外公一验便是。 -- 第556页 “殿下真是爽快!”那帮主大声笑道,“那好,明日一早我就差人将药丸给殿下送来,船只浆手都是现成的,殿下玩耍够了随时可回大夏,将一舟留在本帮即可。” “这……不好吧……”把李一舟一人留下,那个毒舌庸医,他不杀了她才怪!秦惊羽眼珠一转,笑道,“帮主放心,我说话算数,既然答应帮主,便绝对不会对轩辕公主纠缠不清……”她倒是管得住自己,怕就怕那公主不依不饶,对她纠缠不清…… 心中腹诽一阵,面上却满是诚挚之色:“大夏东阳两国有意交好,那轩辕国主也知晓我将去往沁城商议婚事,如果就这样打道回府,避而不见,倒显得我大夏小家子气了,回去我也不好向我父皇交代。不如这样,我还是按原计划去往沁城拜会轩辕国主,大大方方说明情况,顺便也让国主看看帮主为公主殿下挑选的好驸马,帮主觉得如何?” 那帮主想了一会,缓缓点头:“也好,那就这样吧。”顿了顿,歉意又道,“小儿鲁莽行事,教殿下受累,若非雷将军禀明,我都不知此事,真是过意不去。” 秦惊羽心头一动,表面则是不动声色道:“帮主言重了。” 那帮主笑道:“殿下不见怪就好,天不早了,我这就殿下回寝室歇息吧?” 秦惊羽点点头,与他并肩而行,但见他身着宽松长衫,头戴斗笠,黑纱覆面,脸上还不知蒙了层什么,就是走到亮处都看不清容貌,行走间衣袂飘飞,步伐轻盈,心里不由涌起一丝微妙的感觉,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定了定神,她决定趁热打铁,试探问道:“对了,帮主,我有一事不明,还请帮主不吝赐教。” 那帮主含笑道:“殿下请说。” 秦惊羽正色问道:“少帮主投身贵帮之前,其真实身份究竟是何人?” 那帮主愣了下,侧身过来,直视她道:“难道殿下以前认识他?” 秦惊羽也不隐瞒,点头承认:“是,他是我的朋友,江湖上人称玉面狐狸,程十三。”先行说明,一句话堵死对方的退路,如不承认,那好,当面辨别真伪。 说罢立在原地,凝神不语,且听他如何作答。 卷三 雪原长空 第十一章 面目全非 那帮主闻言倒也不觉意外,淡淡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秦惊羽挑了挑眉。 “没错,我这义子当初是我采药时从深山野林救回来的,头破血流,身中剧毒,我也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他救活,这伤势倒是好了,不过也留下世后遗症,把前尘往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秦惊羽又惊又喜:“帮主救他之地,可是南越苍平岐外的一座悬崖底下?” 那帮主点头道:“正是。” “这就对了,”秦惊羽大喜过望,躬身就拜,“真是侥天之幸,我代十三感谢帮主大恩……” 那帮主及时托住她的手臂:“殿下先别谢我。” 秦惊羽错愕抬畔,却听他冷淡道:“南越苍岐那盘大片山林,方圆足有近百里,山路崎岖,地势险要,为兵家必争之地,打打杀杀的事时有发生,没人规定那受伤坠崖之人,就必然是殿下的朋友吧?你说他就是程十三,证据何在?” 她没听错吧,这黑龙帮主年岁也不小了,怎的如此喜怒无常,情绪多变?刚刚还跟自己聊得又默契又投机,这会却又强词夺理,翻脸不认人! 秦惊羽想了一会,虽熬自己来此异世不久就与程十三相识,但是彼此关系也就是在南越皇宫才逐渐好转,而当时一味沉浸在被囚的屈辱之中,千方百计逃离,又哪里顾得上打听他的生平事迹,也不知道他身上有无隐秘印记之类,除了这姓名绰号,要说证据,还真拿不出来! 略一思忖,便道:“他那张脸,就是证据,只不过现在是戴着面具……” 那帮主哼了一声道:“殿下的意思,是柏责我用那鬼面具遮掩他的真实身份,欲盖弥彰?” 秦惊羽忙道:“哪里,我绝无此意,只是程十三对我有恩有义,我原以为他巳不在人世,却没想列竟被帮主所救,此番恩德真是没齿难忘!既然他伤势巳好,安然无恙,我也该带他返回大夏,好生调养才是。” 那帮主哼道:“我倒是忘了,殿下的外公穆老爷子乃是天下第一神医,自然瞧不上我这等乡野村医的手段,是与不是?” 秦惊羽听他口气,对外公穆青似有敌意,只道是同行排挤,赔笑道:“当熬不是,帮主多虑了,其实我只是……” “不用说了,”那帮主手一挥,沉声道,“既然殿下非说小儿是那什么玉面狐狸程十三,那好,明日我与他在大厅等候殿下,殿下若能拿出证据令我父子信服,我自当如殿下所愿,亲自送你们上船!” “好,一言为定!” 两人说罢紧走几步,便见远处灯光,正是之前被项老四引路带进的小院,那立在院门处翘首以待的两人,除了雷牧歌与李一舟,却又是谁? “殿下!”一见她漫步过来,两人低唤一声,飞奔而至。 “好了.我就送到这里,几位早世歇息。”那帮主朝他们点点头,转身离开。 “帮主好走,恕不远送!”秦惊羽对着那瘦削的背影抱拳叫着,等他走得不见,这才长舒一口气,拉着两人退回院内,进屋坐下。 -- 第557页 眼见她平安无事,两人总算是心头一块大石藩了地,雷牧歌也不避讳,长臂一伸,一把将她扯到面前:“怎么这样久才回来,真教我们一阵好等!” 李一舟眼神黯了黯,勉强笑道:“是啊,要不是那帮主一口答应将你平安送回,只怕我们早把这黑龙帮掀了个底朝天了 !” “本殿下运气还不错,打探到许多内幕消息,一说出来保准吓死你们!”秦惊羽呵呵笑了几声,便将之前的遭遇大致说了,直说得眉色色舞,得意非凡,“我还正为这婚事发愁呢,没想到人家压根就没看上咱,顺利撇请关系不说,还白白得来十颗茯苓首乌丸!” 说罢只觉颈项一热,却是雷牧歌大手抚上,轻轻摩挲着上面的一圈淤青:“那程十三,竟下得了手,看来他是真的忘了你。” 李一舟眼巴巴看着他的动作,握了握拳,忍不住道:“殿下倒是置身事外了,却将我拉进泥潭,推向深渊!” 秦惊羽看着他摇头晃脑笑道:“得了吧,之前你担心那黑帮大小姐相貌丑陋,举止粗鲁,现在知道就是轩辕家那个娇滴滴的美公主,心里肯定是乐开了花,还气鼓鼓做什么?要我说,当初地收了你的玉镯,现在她义父又一眼相中了你,这就是缘分啊!你呀,以往总说我对你不好,这次给你配个金枝玉叶的公主,该没意见了吧?” 李一舟瞪着她道:“我对那个公主没兴趣!” “那你对谁有兴趣?”秦惊羽随口反问。 雷牧歌也凑过来,淡淡瞥他一眼,慢条斯理道:“是阿,你对谁有兴趣?” “我……”李一舟瞅着他俩的眼神,一时语塞。 雷牧歌拍了下他的肩,笑笑道:“好啦,你俩一个别急着高兴,一个也别急着埋怨,堂堂皇家公主的婚事,哪能如此轻易敲定,这黑龙帮主不过是个义父而已,再有本事都只是一介平民,关键还得那身为亲爹的轩辕国主一锤定音!” 一番话把李一舟说得喜笑颜开,连连点头:“就是就是,这帮主眼光有点问题,相信那轩辕国主一定会精挑细选,明察秋毫,有那些个殿下将军什么的,便不会将我这一无是处的穷小子看在眼里!” 秦惊羽并不以为然,只道:“随你们怎么想,反正我觉得退亲有戏,至少是八成把握!”这帮主医术高明,出手大方,又与两国皇室交情匪浅,说不定轩辕敖也曾被他救治过性命,欠下他的人情,所以他言语中才会如此狂妄自大,想要一手操办这皇室义女的婚事。 有这样的人来横插一脚,何乐而不为? “明日一早就要与那鬼面少主对质,你想好应对之策了么?”雷牧歌忽然转了话题问道。 秦惊羽收回心绪,朝李一舟道:“如果那帮主将程十三易了容,你能检查得出来不?” 李一舟点头道:“没问题,我以前有段时日专门研究过这个,再是高明的易容术,只要人在我面前,一眼就能看出,而且那消除易容术的药水也不难配制,只是几味寻常草药,立等可得。” “那就好!”秦惊羽拍手笑道,“有劳雷将军,快施展你的丹青妙手,将程十三的原貌绘制纸上,细节我来补充,不是要证据吗,这就是证据!” 雷牧歌转念明白过来,揉了揉她的头发,哈哈大笑:“真有你的!”届时揭开鬼面,一人一像这么一比对,证据在堂,真相自现,那帮主总不能当众反悔刁难,拒不认账吧! 当下找来笔墨,白纸铺开,雷牧歌凭着那夜在明华宫远远一瞥的印象,略一凝神,慢慢勾画出一张白描人像,秦惊羽在旁拍拍点点,言明其相貌特征,几经修改,终于定版。 但见那画像上人,五官俊俏,面容愉悦,尤其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眸光闪 耀,斜视而笑,活脱脱便是那流连花丛风流倜傥的玉面狐狸程十三! 秦惊羽定定看了许久,手指往画像上一抚,终是长叹一声,默然不语走向窗前。 雷牧歌知她心意,跟上去安慰道:“你放心好了,穆老爷子医术超凡,定能治好他的失忆之症……” 秦惊羽拍了拍自己的头,苦笑道:“都大半年了,我这失忆症外公还束手无策呢。” 雷牧歌与李一舟变换个眼色,没有作声,秦惊羽立在窗前,忽见对面漆黑安静的厢房,不觉一怔,问道:“怎么,那萧焰还没回来?” “他不会回来了。”李一舟抢着答道。 秦惊羽转身过来,疑惑道:“我被程十三带走之后,又出了什么事?” 雷牧歌迎上她的目光,轻描淡写道:“也没什么,他那帮侍卫追来帮中,他便跟他们一起走了,估计是回南越去了。” 秦惊羽也没生疑,抿唇道:“如此也好。”心头登时一松,压力顿消或许自己真不习惯一路被人跟着,处处受制,毫无自由。 离天明也没剩多少时辰,三人简单洗漱下,秦惊羽在里屋入睡,雷牧歌与李一舟就在外间打了个盹,不多时就听得鸡鸣声起。 刚吃过早饭,就听得院门被人叩响,项老四的声音传了进来:“帮主有请太子殿下!” 秦惊羽答应一声,带着雷李两人步出门去,项老四在前引路,将三人又带进那间大厅,厅中仍是纱幔竹帘,帘后人影隐现,那鬼面少主却是独自一人坐在帘边。 项老四奉上茶水之后即是悄然退下,三人各自入座,只听得那帮主呵呵笑道:“影儿,还不快给太子殿下赔礼道歉!” -- 第558页 那鬼面少主闻言站起,双手抱拳,冷淡道:“魅影有眼不识泰山,先前有所得罪,还请殿下不要见怪。” “少帮主言重了,我们乃是不打不相识。”秦惊羽听出他话中的敷衍与不屑,若无其事还礼,相识两字尤其加重了语气。 待两人说罢坐下,那帮主又道:“殿下过来之前,我已将殿下的揣测跟影儿说了,影儿却是不信,也想借此机会向殿下当面澄清。” 秦惊羽点头道:“秦某并非无礼纠缠之人,只寻人心切,多有打搅,还请二位体恤见谅,倘若少帮主不是我要找之人,我等二话不说,自当爽快离去,今后也绝不再来惊扰。” 那帮主道:“那好,请问殿下所说的证据可有带来?” 秦惊羽从袖中取出画卷,含笑应遣:“带来了,两位帮主请看。” 魅影并不看她手中画像,眼望竹帘道:“义父,这就开始吗?” 那帮主在帘后嗯了一声,言道:“好,影儿,你把面具取下来,诸位请看仔细了——” 话音未落,魅影已是扯断面具系绳,于拍捏住面具一角,缓慢摘下,与此同时,雷牧歌接过画卷,起身展开。 厅内众人的目光投在一点,除了那魅影自己,所有人或高或低,均是惊呼一声! 这,是那俊俏风流的程十三么? 秦惊羽呆呆望着那张再无鬼面遮盖的脸容,眉眼歪斜,皮翻肉绽,几道横七竖八的伤痕将五官原貌毁了个干干净净,再加上无数细小的疤痕分布其上,整张脸上坑坑洼洼,丑陋到极致,还不如之前那张狰狞的鬼面来得顺眼! 惊骇之下,立时朝李一舟望过去,只见后者轻轻摇头,意思是这残颜乃是真实容貌,而非易容所致。 “怎么会……这样……”一边是画像上的玉面俊容,一边是现实中的丑陋残颜,秦惊羽凝神半晌,不由声音哽咽,潸然泪下。 难怪这帮主说到当面对质时胸有成竹,原来程十三的脸已经毁成这样! “并不奇怪,我遇见他时,他已不知在那悬崖下躺了多久,肢体残破,满身是血,正被几只黑豹争夺撕咬,破个相算什么,能救下性命就是天大的福气了。”那帮主淡然道,“如今殿下也看到了影儿的本貌,实与殿下画像上的人物相差甚远,没半点相似之处,殿下也该死心了吧?” “不!”秦惊羽上前一步,突然抱住魅影,“你就是程十三,我不会认错的,你跟我回天京去,我外公一定能治好你的脸!十三你相信我!” 那帮主嘿嘿冷笑:“一舟你也懂医,你自己好生看看,这张脸还能复原么?穆老爷子再是神通广大,也总是一介凡人,别把他想成是大罗神仙!” 李一舟看着秦惊羽眼角的泪,有些不忍,低道:“可能性极小。” 魅影被她用力抱着,一动不动,丑颜冷淡:“放开。” 听着那冷若冰霜的话音,秦惊羽伤感松手,后退—声:“十三,你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了么,你说过要改邪归正,不再采花,要……”要娶她过门,要终身守护,要一辈子对她好…… 所有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共同经历的风风雨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魅影冷哼道:“你认错人了。” 秦惊羽摇摇头,低喃道:“我没有认错,你是程十三,你就是程十三!”抹去眼泪,突然扭身,面朝那帘后之人,面目肃然,一宇一句隐含威胁,“他是不是我要找的程十三,帮主心知肚明,今日不管帮主答不答应,我都要带他走!”大不了就是撕破脸面,与之开战,她就不信,再是强大的江湖帮派,能敌得过大夏的军队?! 那帮主笑了笑道:“我也没说不行啊,只是殿下忘记了一件事。” “什么?” “影儿的去留问题,不该由旁人擅自决定,应该尊重他自己的意见。影儿,你这就答复殿下罢。” 秦惊羽心底一沉,听得魅影清晰漠然的嗓音响起:“我早说过我不是什么程十三,我的名字叫做魅影,黑龙帮就是我的家,我哪里都不会去,就留在义父身边,侍奉终身。” 那帮主哈哈笑道:“好孩子,放心好了,义父不会亏待你的。” “是,孩儿还有事,先下去了。” “你去吧。” “十三!你听我说,十三——”秦惊羽情急叫道,却被雷牧歌拉住,只得眼睁睁看着魅影戴回鬼面,朝帘后那人抱拳行礼,毫不留恋走出门去。 “人各有志,殿下也不必强求,就算他真是程十三,现在的选择也是没错的,与其在你身边规规矩拒做个跟班随从,倒不如在我帮中做那人人尊敬畏惧的少帮主,大展拳脚,好不快活!你再想想,跟着你,你又能给他什么?”那帮主站起身来,负手而立,“我言尽于此,码头上船只已经备好,殿下请便吧。” 末了又道:“一舟,我有东西给你,你过来。”声音却往门外飘移。 李一舟迟疑一下,见她呆呆立在原地,,雷牧歌已经过去低声安慰,只得循声跟了出去。 你想想,你能给他什么? 能给他什么? 秦惊羽默然自语,终是涩然摇头,程十三对她一腔情意,她的确无以为报,什么都给不了他。 她已经持他害得这样惨,难道还不能予他自由,任他遨游? -- 第559页 回首看向那厅中的图像烟雾,桌凳摆设,处处充满江湖气息,这是他潜意识的选择,他的天地,他的世界,他的崭新人生。 终将,与她无关。 “你是我媳妇,我自当好生照顾你……” “媳妇啊,我们俩真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 “媳妇,媳妇,好媳妇……” 那满含笑意的声音仿佛还回荡在耳边,她眼眶一热,深吸一口气,大步踏出—— “牧歌,我们走吧。” 卷三 雪原长空 第十二章 锦囊妙计 这日风和日丽,江面波光粼粼,一行人在帮外码头登船,继续东进。 那黑龙帮主说话算敦,所备大船虽不如先前那艘宽大,却也十分结实可靠,船上物资齐全,不仅将他们之前的物品尽数归还,还添置了不少新东西,浆手也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扯起风帆,大船稳稳当当行驶如飞。 秦惊羽坐在窗口,看那太阳升起,照得水面金蛇乱舞,眼见这一片艳光绯色,又想起留在黑龙帮中的程十三,暗自惆怅,难以释怀。 雷牧歌见她情绪低落,便没事找事在旁翻检着船中的物品,不时还评价几声,慢慢将她的注意力吸引过去,秦惊羽听他说得多了,遂打起精神,与他一同查看规整。 但见那物资礼品堆得像小山样的,吃的用的应有尽有,翻找一阵,雷牧歌从中拣出一串紫红色的硬物,诧异道:“这东西我以前倒没见过,你猜猜这是什么?” 秦惊羽瞟了一眼,脱口而出:“这是菱角。” “这就是菱角啊,以前倒是听人说过,今日还是第一次得见。”雷牧歌翻来覆去看了看,啧啧称道,“你平时上课都打瞌睡的,居然连这都认识,倒是小看你了!说,是不是老师给你开小灶,单独授课了?” 秦惊羽笑了笑,也不否认,从他手里接过菱角,端详半晌,想起那人的一番介绍,轻叹一口气道:“交给船家,让他们煮在粥里吧。” 雷牧歌依言召来船家,将菱角一一拣出,秦惊羽不经意看着他两人的动作,目光流转,忽而定在一处,低叫:“等下,那是什么?” 没等雷牧歌回应,她已经疾步过去,从那堆物品下方翻出个青绿色的箬帽来,做工略粗,半新不旧,看起来十分眼熟,正是那晚在德泽湖心遇见鬼面人时拾到的那一顶! 记得当时虚惊一场,也没太在意,不知随手放在船上何处,过后也淡忘了此事,想必是翻船之后被那黑龙帮人拾到,与那货物一起得了去,后来又被那帮主下令原物归还,是以最终还是出现在这里。 秦惊羽手指抚过那宽边帽檐,摩挲许久,这才整个摆在心口上,对上雷牧歌了然的黑眸,终是含泪一笑。 “十三这人实在小气,认识他这么多年,没收过他一样礼物,最后就只得了这么顶破帽子。” “你呀,就是个财迷!”雷牧歌好笑在她鼻子上轻刮一下,长臂环住她的肩,大掌伸来,将那发髻上的玳瑁发钗轻轻扶正,笑得愈发开怀,“看来我这钗子也太廉价了,等回去大夏,还得送你个贵重的首饰……” “我才不要呢!”秦惊羽嗤之以鼻,以自己现在的男子身份,根本没机会佩戴首饰,再说了,她大夏皇室中人的首饰都是有专人打造,精巧出奇,无以伦比,寻常货色也入不了她的眼,只除了那串来路不明的东珠项链……不知怎的,心里突然生出一丝烦闷来 。 雷牧歌笑着揉揉她的头发:“这女子实在好养,还没过门就知道给夫君省钱,哈哈,为夫真是赚到了!” “大胆臣子,竟敢对本殿下不敬,看我不剥了你的皮!”秦惊羽按下心底莫名的情绪,一把揪住他的胸襟,假装发怒。 雷牧歌脸上笑意更深,眨眨眼道:“我没听错吧,你说你要剥我的……衣?” 秦惊羽愣了下,捕捉到他眼底的促狭之色,立时反应过来,将计就计,笑嘻嘻道:“没听错,我还记得当年在落月山下有人说要给我当男宠的,这样吧,让我先检查检查货色,若是满意再说后话……”说罢就伸手去扯他的衣襟。 “明明是说给我做男宠,怎么反过来了?”雷牧歌瞪着她毛手毛脚的动作,俊脸微红,强自笑道,“天还大亮着呢,你还真脱啊……” “怕什么,没人进来瞧你——”夏季衣衫穿得单薄,他也就只着一件外袍,里面连中衣都没穿,胸襟一开就露出强健的胸膛,古铜色泽,坚韧硬朗,与记忆中的一幕完全吻合,只又多了些细碎的疤痕。 “咳咳,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调侃中略带酸涩的嗓音响起,打断她欲要更进一步的动作,秦惊羽停了手,侧头看去,只见房门半开,李一舟懒懒倚在门口,手里托着个方方正正的木匣,正眼神复杂瞅着他俩纠缠的身影。 “的确来得不是时候,难得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这下可好,都被你给破坏光了,难道不知什么叫做非礼勿视吗?”雷牧歌唇角勾笑,眸光却是沉沉射向门口之人,说得半真半假,不辨本意,搭在她肩上的大掌也是毫不放松。 李一舟脸色晦暗了下,勉强笑道:“你以为我想来看你们亲热吗,若非正事,请我我还不来呢!” “你这样想就最好。”雷牧歌笑了笑,低头看向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胸怀之人,大手拉上胸襟,满含宠溺道,“有外人在呢,你还是收敛些吧,改日再找机会让你看个够。” -- 第560页 眼前美景立收,秦惊羽扁了扁嘴,抬起头来:“嘿,身材还不错,就是伤疤太多。” “原来是对我不太满意啊。”雷牧歌收起笑容,正色道,“堂堂男儿,身上怎会没点伤疤,你以为我这大夏第一勇士的名号从何而来?那都是在战场上真枪真刀拼来的。没人一生下来就是武林高于,挨的打受的伤多了,慢慢就知道怎么保护自己,怎么去反击,怎么去取胜,怎么去成为强者!” 秦惊羽咀嚼着他话中之意,轻轻点头,望向他的眼神中更多了几分佩服,这雷婆婆,越来越有男人味了 ! “好了,你们俩也别眉来眼去了,存心刺激我不是!”李一舟在旁看得眼睛都绿了,大步踏进来,亮了亮手中的木匣道,“那帮主给我的好东西,殿下想不想知道是什么?” 秦惊羽没太在意,目测下那木匣的大小,笑着猜测:“大不了是一匣珠宝,体恤你以营为家,身无长物,特地让你拿去进献给你那未来岳父,是与不是?” 雷牧歌没吭声,只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她的说法。 “非也非也。”李一舟一边摇头,一边将木匣交到她手里,秦惊羽接过来随意一掂,几乎没什么分量,显然不是金银珠宝,不由坐下来,将木匣平放桌上,徐徐揭开匣盖。 匣内只除了一封信函,一只锦囊,一把钥匙,再无他物。 秦惊羽当先取了那信来看,信封上龙飞凤舞写着轩辕敖亲启几个大字,没个尊称,也不见落款。 “我就说嘛,那帮主狂妄得很,对一国之君都是直呼其名,没有半分尊敬之意。”那信乃是用火漆封了口,有无拆阅一看便知,也就收起好奇之心,还信于匣,再去瞧那只锦囊。 这锦囊做得倒是精细,隐隐散发香味,于寻常人家也算是稀罕之物,不过在她看来也就和昔日在百花阁收的那些香囊绣帕差不多,正纳闷,却听得李一舟在旁解释道:“那帮主说了,到了沁城之后再拆开。” 秦惊羽把玩一阵,不以为然道:“这锦囊就是给你的,也不会再有人检查,先拆后拆又有什么关系?万一其中有什么阴谋诡计,我们事先知晓,也好有足够的时间周旋应对。” 雷牧歌艺高胆大,自然也无异议,李一舟见他俩意见统一,只好道:“我无所谓,随你喜欢。” 主意既定,秦惊羽找来剪刀,几下便将锦囊剪个口子,从中取出个纸卷来,小心展开,一字一句念出:“入宫之前,先去东城破竹巷寻访一名编织草鞋的袁姓老人,言明是芷水债主所托而来,在他处取出寄存之信物,与信函一齐交与轩辕敖,可令其深信不疑。” 念完这寥寥数语,只当是那帮主故弄玄虚,将这行程安排得跟搞地下活动一般,便是一笑了之,雷牧歌更是拍着李一舟的肩膀哈哈大笑:“既然是编鞋老人,这信物多半就是双草鞋了,玉镯换草鞋,甚妙甚好!” “去你的!幸灾乐祸的小人!”李一舟跳起来,一拳挥去,两人不顾形象在船中嘻嘻哈哈,你来我住,打得不可开交。 秦惊羽放下信函和锦囊,又将那把钥匙拿来仔细查看,但见色泽漆黑,入手略沉,也不知是金是铁,有何作用,只得一并收好。 余下的路程顺风顺水,一日千里,天上虽是赤日炎炎,流火烁金,但人在船舱之中,不时有江风吹拂,倒也阴凉宜人,第二日清早已进东阳地界,至黄昏时分,大船靠岸,抵连东阳最大的港口,鱼凫城。 至此水路结束,改走陆路,众人在鱼凫城找间店歇了一夜,次日一早乘坐马车去往东阳国都沁城,那大船上的物资实在笨重,足足装了两大车,方才勉强上路。 秦惊羽五感超常,这一路闻腻了鱼腥味,突然重归内陆,真是说不出的畅快,坐在马车上时而掀帘吹风,时而探头观望,但见沿途木竹小楼,鲜花锦燕,行人衣色亮丽,在顶上明晃晃的阳光照耀下,犹如金粉帛画,心情都随之变得明朗起来。 此行算是临时起意,微服出游,事先也没通知东阳官方,一行人随心所欲,进了城门便先找间大客栈投宿,放下行李物资。用了午饭之后,眼看天色转明,很是凉爽,于是留下人等在店看守,三人外出散步观景,体会这不一样的风物民俗。 这三人当中以秦惊羽长相最是俊美脱俗,虽为女扮男装,却偏生面带英气,举止间有种宜男宜女的中性之美;雷牧歌则是俊朗阳刚,雄资伟岸,自有一番男性风采;李一舟五官虽不及两人出色,倒也面目轩秀,气质清淡,再加上都是锦衣玉服,这样的组合自然是吸引了不少行人驻足回眸,拍点称奇。 走了一阵,眼见人迹逐渐稀少,秦惊羽突然停住,拍手笑道:“都入了魔么,怎的一路往东走?” 雷牧歌也走忍不住笑,斜睨李一舟一眼,揶揄道:“天热,正好去讨双草鞋来穿,一舟你觉得如何?” “口是心非,明明心里一直念叨,还故作矜持。”李一舟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只哼道,“做人要讲信用,既然拆了人家的锦囊,自然要完成里面交付的事项。你们爱去不去,我丑话说在前头,等会万一得了什么好东西,都别来跟我抢!” “放心,你这天赐良缘,兄弟我自当极力促成,绝对不会眼红争夺!”雷牧歌边笑边拉着秦惊羽跟上去。 这一路询问,穿过几条小街,来到一条窄窄的巷子之中,巷口竖着一块大石,上面刻着破竹巷几个字,那巷子尽头,稀稀拉拉种着一片竹丛,迎风摇曳,带来些许清凉宁静之意。 -- 第561页 三人刚踏进巷子,便嗅得阵阵稻草清香,只见前方一户人家墙壁上挂满了搓好的草绳,门槛边放个木桌,上面摆着十来双成品草鞋,旁边还放着把木棍,其简朴之气跟外面繁华的沁城把宛然就是两个世界。 带路的小孩指着虚掩的木门道:“这就是打草鞋的袁老头家,这条巷子就他一人姓袁,我婆婆说他在这里住了十几二十年了。” 秦惊羽示意李一舟摸了块碎银给他,自己上前一步,轻叩房门:“请问袁老爹在不在?” 静默了一会,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要几双草鞋自己拿,钱放在桌上就成。” 秦惊羽当仁不让跨进门去,呵呵笑道:“找们不买鞋,是未取东西的。” 房中甚是简陋,没几样成形的家什,满屋子都是成堆的稻草,一名须发花白的老者低头慢慢搓着草绳,头也不抬道:“我这里只卖草鞋,没别的物事。 ” 秦惊羽哦了一声,亮了下手中的锦囊,压低声音道:“是芷水债主叫我们来的。” 老者听得芷水债主四宇,丢下手中草绳霍的站起:“你说什么?”长眉微颤,神情难抑激动。 秦惊羽将话又复述了一遍,这才见他慢慢平静下来,面无表情住里走:“跟我来。” 雷牧歌与李一舟变换个眼色,见秦惊羽毫不迟疑跟上,赶忙一左一右紧随其后,老者带着三人进了扇小门,穿过条狭窄的巷道,走到一处小巧内院,院里别无他物,正中却是生着一棵大大的榕树。 老者也不多话,从角落里找来把锄头,高高抡起,一锄接着一锄挖下去,没一会就从树下挖出个一尺见长的铁皮箱子来,几下拂开泥土,双手抱了递过来:“这就是恩人寄存在此的物事,我在这异乡足足守了十六年,今日总算是原物奉还,功德圆满!” “十六年?”秦惊羽瞅着那铁盒奇道,“袁老爹难道不是沁城本地人?” 老者摇头道:“不是,我十六年前带我重病不治的夫人来到此地寻访名医,幸得恩人出手救治,我夫人得以延长了五年寿命,当初恩人分文不取,只要我承诺欠下一笔债,须得在此守住树下之物,等候有缘人前来取走。” 秦惊羽眨眼笑道:“他又没说时限,你这都等了十六年了,万一我们十年后才来,那你不是要再等十年?” 老者道:“救命之恩,思重如山,别说是十年,就是等上一辈子又有何妨?” 秦惊羽听得肃然起敬,朝他深深一躬道:“袁老爹有情有义,着实让晚辈敬佩!” 老者还了一礼,又叹道:“可惜我膝下无有子孙,这些年来也生怕自己身体不济,正寻思要觅得一名诚实守信的后生,帮我继续守候……如今几位来得正好,我也功成身退,浪迹江湖去也!诸位请自便!” 说罢将铁盒往李一舟手上随意一放,竟是毫不留恋这已经居住了十余年的房舍,与赖以谋生的草鞋活计,转身出门,扬长而去,瞬间再无踪影。 “这袁老爹当年恐怕也是个人物,”雷牧歌轻叹一声,目光投向李一舟手中的铁盒,铁盒上一把漆黑大锁,扣得紧实严密,不由道,“这帮主做事情要是心思缜密,步步为营。” 秦惊羽早已看得分明,心念一动,从腰间摸出那把钥匙递去:“用这个试试?” 李一舟将铁盒放在地上,插钥入锁,小心一扭,雷牧歌则是侧身挡在秦惊羽身前,神情警惕,防止万一。 只听得啪嗒一声,大锁应声落下,李一舟趁势揭开盒盖,见盒里还覆着块黄绢,随手扯去,白光闪耀,几人一瞥之下,待看清那盒底之物,先是一怔,继而异口同声低呼! 卷六 雪原长空 第十三章 打死不嫁 盒盖打开,黄绢揭去,三人都是膛目结舌,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这个……看起来像不像……传说中的……鸾凤玉钥?!” 秦惊羽直觉抓住身边一只手臂,用力一掐,顿时惨叫声响起:“哎呦,疼啊!” “知道疼就好!我们不是做梦!”她欣喜松手,也不顾李一舟哀怨的眼神,捧起地上的铁盒,细细端详,但见那盒内的玉钥通体一色,雪莹生光,上方雕刻成凤凰相对腾云翱翔的图纹,下方则是直削到底,细薄成片,形如钥匙一般。 这,真是号称东阳皇室之珍的鸾凤玉钥? 答案,值得商榷。 “应该不是吧。”雷牧歌没那两位那般激动流涕,看了看盒中的玉钥,忽然起身往外走,“那袁老爹应该还没走远,我去追他,问个明白!” 秦惊羽也没拦他,盯着那玉钥看了又看,在大夏皇宫也见多了珠宝玉器,这玉钥成色纯粹,晶光如脂,其雕刻手法也十分精美细致,显然不是凡品,只是没听说过原物形状特征,一时也不能确认。 没过一会雷牧歌折返回来,摇头道:“看那袁老爹方才挥锄的姿势力道,也是个练家子的,只一会功夫人就没影了,我一直追了两条街,连片衣角都没见着。” 李一舟闻言叹道:“追上了估计也没用,他也就是行使守护之职,并不清楚这铁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雷牧歌皱眉道:“倒是奇怪了,那帮主只是东阳公主的义父,一介平民百姓,怎么会有东阳皇室之物?” 商议一阵,当下将树下土坑复原,锄头归位,回房间得一屋子草鞋半成品,想起那潇洒而去的编鞋老人,不免又是一番喟叹唏嘘,三人漫步出了门,有雷牧歌陪着秦惊羽先行回客栈休息,李一舟则是带着大夏皇帝泰毅御赐的符信,去官衙报备,将一大车礼物一并奉上。 -- 第562页 次日一大早,秦惊羽刚洗漱完毕,就听见外间人声喧哗,脚步声声,似有大群人涌进客栈,有人在楼下高声道:“我等奉国主之命,前来迎接太子殿下进宫!” 秦惊羽知是东阳官员来客栈迎人,倒也不觉意外,当即换了雷李二人,稍作整理即是步下楼去。 客栈的厅堂里早已是站满了身着官服的各阶官员,整个东阳谁人不知小公主轩辕清薇乃是国主的掌上明珠心头肉,今日才知未来驸马爷竟然悄然无息莅临沁城,就宿在众人眼皮之下,一个个都慌了神,摩拳擦掌,打定主意要好生巴结,一见三人下楼,皆是满面堆笑迎上来客栈掌柜小二与住店客人没想到竟能亲见国主贵客,更是睁大了眼,远远观望,欣喜不已。 “不知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殿下不要介意!”为首一名中年太监上前恭敬行礼,将身后人等的官职姓名向她一一介绍。 秦惊羽暗地记下,随意寒暄几句,招呼了随行人等,在众人簇拥下出了店门,见外边车辆坐骑早已预备妥当,马车宽敞华丽,坐骑高大神骏,对自己一行倒是给足了面子,不由微微含笑,一步跨坐上去。 当下骑兵引路,车马跟随其后,浩浩荡荡朝沁城皇宫而去。 行进一阵,迎面尘头大起,数百名骑兵列队驰来,两面杏黄旗迎风招展,一面旗上绣着天佑东阳四个红字,另一面旗上绣着东阳的标记——虬龙飞腾,骑兵身披锦衣,甲胄鲜明,兵器擦得闪亮,前面二十人手持仪仗,为首一名华服男子身骑白马,玉冠锦带,面目英俊,五官与轩辕敖倒有几分相似。 雷牧歌看那人年纪在二十上下,低声道:“这是东阳二王子,轩辕麟。” 秦惊羽点点头,见前面官员已经下马在道旁,唯有马车继续行驶,片刻间双方驰近,两名旗手向旁让开,轩辕麟策马迎面奔来,与马车平行并骑。 在铁甲卫士前后拥卫下,车队徐缓前行,大旗所到之处,路旁众百姓大声欢呼:“二王子千岁!” 轩辕麟放慢骑速,朝百姓挥手作答。 过得几条街道,眼前现出笔直一条青石大路,大路尽头耸立着无数黄瓦宫殿,阳光照在琉璃瓦上,金碧辉煌,光彩夺目,车队来到一座汉白玉雕成的牌坊之前,众人一起下马,由那二王子轩辕麟带引走过牌坊,迎面便是一座高大的殿堂,横匾上书“万圣殿”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殿前早有一群人躬身守候。 一路行来,轩辕麟与秦惊羽有说有笑,心里对这准妹夫倒也满意,有心结交,此时亲自带路,穿甬道,过长廊,一直带到一处水榭花厅之外,余下人等则是带去别处休息。 有太监高声报道:“大夏皇太子殿下到!” 门帘一开,笑声传了出来:“太子殿下,好久不见!前几天薇儿还在念叨殿下,这不,今日就贵客临门了!” 屋内正中坐着一人,头戴金冠,身着赤色长袍,浓眉短须,相貌威严,肃有王者之气,正是东阳国主轩辕敖,在他右首立着一名紫衣青年,面容五官跟轩辕麟相近,年岁却略大一些,应该是东阳大王子轩辕墨。 墙角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的,正是此前送进宫来的大车礼物。 秦惊羽满面笑容,上前一步,恭敬行礼:“惊羽见过国主!”细看轩辕敖的魁梧身形,确与那黑龙帮主相差甚远,自己竟然想岔,不觉暗道惭愧。 “免礼,这里都不是外人,无须客气。”轩辕敖笑眯眯朝她上下打量,牵她入座,啧啧赞道:“上回在天京殿下还只是三皇子,现在就已晋升储君之位,果然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家薇儿果然眼光独到,墨儿,麟儿,你们也要向殿下好好学习!” 轩辕兄弟笑着称是,看向她的眼神更加亲切欢喜。 秦惊羽听他口气,三句两句不离那宝贝女儿,当真是疼到骨子里了,不由笑道:“国主过奖了!” 轩辕敖对这年太子越看越是满意,呵呵笑道:“怎么还叫我国主,该换称呼了吧?” “是啊,是啊,殿下别不好意思!父皇早就等着这一天呢!” “对了殿下,下月初十便是我东阳自古流传的宝珠节,正式黄道吉日,要不就在沁城成亲罢,早点将我们那宝贝妹子娶过门去,省得她成天哭哭啼啼找她嫂子诉苦!” “哈哈哈,真是女大不中留,这捧在手心十几年的小丫头,转眼就要嫁人了!为父还真是舍不得!”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父王也别难过,还有我们俩在你身边啊!” 听得这父子三人你一言我一句说个不停,巴不得明日就举行婚礼,生下孩儿,秦惊羽不由得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道:“惊羽此来沁城,实是有事要与国主商量。” 轩辕敖正说得兴起,只当是要商议两国联姻细节,拍着胸膛道:“殿下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只要我轩辕敖能办到的,全不在话下!” 秦惊羽讪讪笑道:“那个,公主眉毛尊贵,惊羽声名狼藉,实在高攀不起……” 啪的一声巨响,轩辕敖一掌拍在案上,冷下脸来:“你说什么!你要反悔退亲?”声响太大,下的那屋内服侍的太监一动不动,面如土色,外间也起了一阵小小的喧嚷。 “国主息怒,这前因后果,请听我解释——”秦惊羽陪笑道,“惊羽此番原本是奉我父皇之命前来与国主商议婚事,不想路上意外遇见公主的义父,惊羽不才,没被他老人家看上,断然拒绝了这桩婚事。惊羽不敢隐瞒,如实禀报,还请国主另觅佳婿。”她察言观色,索性将一切都推到那黑龙帮主身上,自己则是撇清干系,置身事外,说完还长长叹了一口气,暂时未提李一舟的名字,省的那毒舌男天天在耳边聒噪唠叨,不得清净。 -- 第563页 学院敖双眼眯起:“薇儿的义父?” 轩辕墨凑近上去,提醒道:“父王忘了么,薇儿在江湖上认下的义父,每年都来沁城给她过生辰的,一来就带大堆礼物的那个。” 轩辕敖点头道:“我没忘,只是这人每回前来都是神出鬼没的,只把薇儿唤去别处碰面,从不进宫,我到现在还没见过,薇儿也从来不说,不知殿下是在哪里碰上他的?为何会与之交恶?这其中必有什么误会,殿下不需放在心上。” 秦惊羽听他这一番话,对那黑龙帮主竟是一无所知,亲爹义父之间却是这样一种关系,倒是怪了,那帮主凭什么如此倨傲自持,不可一世?还有。其退亲之言到底能不能作数? 越想越是不妙,不免一阵心虚,干笑两声道:“芷水中游南越与东阳交汇地界有个黑龙滩,滩上有个黑龙帮,国主知不知道?” 轩辕敖微微颔首道:“这是十年余前就有的,更靠近南越地段,既然萧皇帝有心庇佑,我也就睁一只眼闭只眼,由它去了……” 轩辕麟在旁插话道:“这半年多来,该帮实力大增,愈发猖狂了。” 轩辕敖面色一凛,朝她望过来:“怎么,出什么问题了?” 秦惊羽叹道:“公主的义父,正是这黑龙帮的帮主。”说罢将自己一行如何与那帮主相遇,又如何结实,以及在帮中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待说到那帮主的择婿标准,又忍不住在原话的基础上添油加醋,娓娓道来。 没说几句,就见轩辕敖脸色渐变,胸口起伏不定,等到一番话说完,他已是控制不住,惊跳起来抓住她的胳膊道:“快说,那帮主长何模样?姓甚名谁?” 秦惊羽吃痛。错愕道:“国主……” 轩辕墨与轩辕麟同时上来,一左一右挽住轩辕敖的手臂:“父皇,你怎么了?” 轩辕敖松开少许,却仍是难抑激动,那眼里的光芒像是暗夜里的火星,只微微喘息道:“你告诉我,说啊,快说啊!” 秦惊羽摇头道:“他一直头戴斗笠,以黑纱覆面,每回说话都隐在竹帘后,我确实不知他长什么样子,而他的姓名也从来无人提及,无从得知。” 轩辕敖吁了口气,又道:“你方才说,那帮主医术高明,对南越皇帝曾有救命之恩?” 秦惊羽也不瞒他,将自己所知情形一一告知:“不错,他能一眼认出那南越二皇子萧焰,两人说笑熟稔,想必他与萧家素有来往,关系甚好。”这话全然不理萧焰当日那过门难入的说辞,言下之意暗指萧家与这黑帮头子交往过密,正好这黑帮地跨两国,位置微妙……置于这其中关系轩辕敖会怎么想,那是他的事! “医术高明……黑纱覆面……难道是……是……”轩辕敖喃喃低语,双手撑在御案上,手指关节发白,脸色已不能用激动来形容,简直就是震撼!侧过头来,他目光如电,直射秦惊羽,“他还说什么?” 这是啥表情,与她之前设想差得天远地远,难不成说错了话,搞砸了?吞了吞口水,他镇定道:“他说,国主看了这封信,就会答应。” “什么信?快拿出来!”轩辕敖急道。 秦惊羽从袖中掏出那封信函,轩辕墨刚伸手来取,却被他一把拉开,自己夺过信来。 一见那信封上的几个大字,轩辕敖面容呆怔了下,即是喉头怪异发出声响:“啊?哈!” 秦惊羽不明所以,只道是他被那直呼姓名的大不敬行径气得不行,不由低道:“国主?” 轩辕敖恍若未觉,捏信的手指微微颤抖,好半响才撕开信封,从中抖出一页信纸来。 秦惊羽眼尖,一眼看清那上面白纸黑字:“我儿不嫁秦惊羽,只嫁李一舟,天作之合,玉钥为证!” “玉钥?”轩辕敖低喃道,手指抚上信纸上的字迹,眼眶一红,含泪笑道,“哈哈哈,你终于肯理我了,你要回来了,是不是?”不知想到什么,忽又握拳恨声道,“这该死的萧远山,老匹夫,隐瞒消息,布下谣言,竟将我骗得这样苦!我不杀你,难解我心头之恨!” 秦惊羽见他又哭又笑又怒又怨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国君风采,正犹豫后退,忽被他猛地抓住手腕,厉声道:“她给了你玉钥?在哪里?” “父王!”见他状若癫狂,轩辕墨与轩辕麟同时扑上来,生怕得罪了这大夏皇太子殿下。 轩辕敖肩头耸动,振臂一挥,便将两人甩开,抢在秦惊羽面前:“玉钥在哪里?她说的那玉钥在哪里?” 秦惊羽心头一动,将那黄绢包裹的玉钥掏出来,递了过去:“是不是这个?”末了又补上一句,“帮主说了,这是公主的嫁妆。” 轩辕敖颤抖着双手接过,几下扯开覆盖的绢布,美玉呈现,顿放光华。 “啊……鸾凤玉钥!”轩辕兄弟齐声惊呼。 果真是鸾凤玉钥! 秦惊羽又惊又喜,既然两位东阳王子都是脱口而出,那这鸾凤玉钥绝对是如假包换,货真价实! 轩辕敖捧着那玉钥,深吸一口气,总算是恢复了几分清醒:“她将玉钥交给殿下时都说了些什么,请殿下如实相告。” 秦惊羽摇头道:“这玉钥不是帮主给的,他就给了这封信,还有个锦囊,叫我们去城东一条巷子,这玉钥就是埋在巷中的一棵树下,据说已有十六年之久。” -- 第564页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玉钥早被她带走,不想竟从未离开过沁城,唉,她就是喜欢弄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教人猜测,以此为乐!”轩辕敖听得转悲为喜,眉开眼笑,瞧着那信纸又道,“这信中所说的李一舟是谁?” “李一舟啊,他是……”没想到那帮主写信这般直白明了,秦惊羽叫苦不迭,只得暗叹一声,真怪不得她啊,此乃孽缘天定,世事难料,“他是跟我一道来的朋友。”毒舌男啊毒舌男,你就自求多福吧! “好极,他现时也在宫中么,带来给我看看!” 一声令下,那太监赶紧出门,高声喝道:“国主有旨,传李一舟前来见驾!” 过不多时,李一舟由人引领匆匆进来,狠狠剜她一眼,躬身行礼:“李一舟见过国主。” 秦惊羽暗地苦笑,看吧,肯定以为是她捣鬼,心里保准恨上了! 轩辕敖呵呵大笑,走去扶住,径直将玉钥塞进他手里:“好小子,既然她选了你,那好,我就把薇儿的终身交付给你了,我这宝贝女儿,你可要好好爱护,不得辜负!” 李一舟瞪大眼,喏嗫道:“国主,这……” 轩辕敖撇嘴道:“还叫什么国主,直接叫爹!” 秦惊羽听得傻了眼,不会吧,这可是皇室公主的终身大事啊,对方身形相貌都不看不理,家室官职一概不闻不问,这就定下了? “我……不……”李一舟惊愕莫名,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掌中玉钥,拒绝的话噎在喉咙,半天吐不出来。 他顾忌重重说不出口,门外却有一道身影旋风般冲进来,满含哭音,替他作答—— “要我嫁给他,除非我死!” 卷六 雪原长空 第十四章 等价交换 “ 公主殿下!”房内太监宫女齐齐行礼。 来人淡粉襦裙,环佩叮当,娇美的小脸泪水涟涟,正是轩辕家最受宠爱的小公主,轩辕清薇。 此时他正侍在轩辕傲怀中,低低啜泣:“我不信,义父他这样疼我,我不信他会把我随便许给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子……”说着侧目瞥了秦惊羽一眼,见得那少年太子蹙眉不悦的神情,更觉委屈,忽然手腕抬起,指着李一舟娇斥道,“来人,把这个丑八怪给我赶出去!” “你才是丑八怪呢!”李一舟没好气低声回了句,原本对这娇蛮公主就没好感,这会看着那哭得稀里哗啦的泪脸更觉生厌,当着众人也不好发作,更何况手里还捧着那枚鸾凤玉钥,想起某人期翼的目光,只觉得重逾千斤,不能动弹。 没想到这公主竟听清了他的低语,气得手指颤动,全身发抖:“你……你这大胆刁民,竟敢以下犯上,对本公主出言不敬!你给我滚出去!” “来而不往非礼也,只许你骂人,就不准我回应?”李一舟轻哼一声,眼光突然定在她抬起的手腕上,见得那里一圈碧色晶莹,冷笑道,“要我走可以,你把玉镯还给我,我立马就走。” 轩辕清薇面上一红,心道父兄还不知道自己与这太子殿下私定终生之事,赶紧放下衣袖掩住那只玉镯,朝李一舟怒道:“你胡说什么,这玉镯乃是……” “好了,你们就一人少说一句吧!”秦惊羽适时上前,打断两人的争执,再闹下去,以李一舟那张嘴,什么话都能说出来,到时候可怎么收场! 听得心上人发话,轩辕清薇乖乖住了口,轩辕敖也过来打圆场:“为父正与殿下商议大事,薇儿你怎么过来了?真是胡闹,快回你寝宫歇着去!”说话间目光扫过在旁的轩辕兄弟,轩辕麟首先会意过来,去拉轩辕清薇的手,轩辕墨则是挥手屏退闲杂人等。 “薇儿,过来,大哥二哥送你回寝宫去。” “不,我不回寝宫!”轩辕清薇泪光闪闪朝秦惊羽投去一瞥,哽咽道,“父王你别瞒我了,我都听说了,殿下毁约退亲,你便要把我嫁给这个丑……”被李一舟冷眼一瞪,含泪改口,“这个无名小子,父王,你早说过,女儿的婚事可以自己做主,想嫁谁就嫁谁,现在却怎么出尔反尔?” 轩辕敖被她问得愣了一愣,长叹一口气道:“没错,以往为父疼你怜你,自然是顺着你的心意来,可是这次不行,你必须嫁,嫁给这个李一舟。” 轩辕清薇惊讶看着他,显然不能接受这前后迥异的态度,忽然掩面哭道:“父王这是要逼女儿去死,我这就去内苑,告诉母后,让她知道父王那个口口声声说爱我,如今却是怎么对待我的!”一个转身,就要朝门外奔去。 “站住!”轩辕敖声音威严,轩辕兄弟赶紧挡在门前,“而今为父也不需再瞒你,内苑卧床养病之人只是个人偶,根本就不是你母后!” “你说什么?”轩辕清薇彻底呆住了。 轩辕敖面露颓态,叹息道:“当初你母后生下你不久,就因为一件小事跟为父闹了误会,她性子执拗,听不得解释,一气之下离宫出走。这王后出走是何等大事,叫本王如何向国民交代,无奈之下,只好下令一切如常,对外宣称王后身体不适,在内苑养病,避不见人,谁知道这一养,就是整整十六年!” 轩辕清薇听得连连摇头,低声道:“我不信,我每天都隔着帘子跟她说话,跪拜请安,父王和两位哥哥也是时常前往探望,怎么会是个人偶,我唤了十几年的母后怎么会是假的?我不信,父王你不喜欢太子殿下,不愿意我嫁给他,就故意编这些假话来骗我,我不信,我绝对不信!” -- 第565页 “这是真的,薇儿,父王说的都是真的!”轩辕墨沉声道,拉了轩辕麟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道,“当年母后离宫之事闹得沸沸扬扬,父王费了很大一番功夫,又将整个后宫大肆换血,才将事态平息下去,当时我与二弟亲眼目睹,亲耳听闻,父王当时就嘱咐我们,绝对不予外传,这是六年来我们铭记在心,没有在你面前流露半分。” 轩辕敖点了点头,目不转睛凝视着她,仿佛透过那张笑脸看到了别的什么,浓眉逐渐舒展,脸上扯出一个欣慰的笑容来:“都是为父糊涂,这十六年来千方百计寻找你母后,却万万没有想到,他竟是跟我们父女俩开了这样大一个玩笑,原来她一直就在你身边,从来都没有真正远离过!唉,为父这猪脑子,竟与她错过了这么多年,真是愚不可及!” 轩辕清薇听得越发迷糊:“父王你不是说母后是个人偶么,怎么又在我身边,没有远离?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秦惊羽在旁听了良久,震惊之余倒是想通了这其中关系,轻笑道:“公主还不明白么,你那神龙不见首的义父,就是你的亲生娘亲。”怪不得自己总觉得那帮主阴柔有余,刚健不足,周身布满疑点谜团,怎么看怎么不对劲,话说回来,这九霄古琴,鸾凤玉钥,茯苓首乌丸,那样不是跟王公贵族相关!难怪自己到了黑龙帮,一报出名号,那项老四态度骤变,殷勤要入,敢情是被当做新姑爷上门在对待呢! 李一舟也是恍然大悟,啊的一声叫出来:“那帮主,竟是东阳皇后?身怀武功,医术高明,难道……她就是传说中一招败在穆老爷子手下,从而负气嫁人的女神医,宁若翩?” 他自己也是学医之人,多年前有所耳闻,这位宁家小姐当年自持人美艺高,在赤天大陆也是风靡一时,只可惜太过心高气傲,竟去发帖挑战德高望重名满天下的神医穆青,被其一招险胜,从此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再无芳踪,如此变故着实教人扼腕叹息,后来传闻是嫁作人妇,相夫教子,却没想到竟是入了东阳王宫,当上一代王后! 听他一说,秦惊羽也是连连点头:“难怪,我曾听我母妃说过,我外公走南闯北行医数十载,最佩服的人却是一名女子,这说的就应当是宁王后吧!”实在想不到,这宁王后竟又与自己外公穆青扯上关系,想起在黑龙帮众那帮主提到外公名号时的怪异态度,顿时心有所悟。 以外公豁达淡泊的性情,当年与年轻女子比试,得胜后自然不予宣扬,连对家人都是隐晦不提,是以知晓之人甚少,就连自己都是一无所知,猜不出这帮主的身份背景,也是情有可原的。 轩辕清薇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倒退一步,一双杏眼睁得大大的,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殿下你说的是真的?我义父……就是我母后,我的亲娘?” 没等秦惊羽开口,轩辕敖已是沉声道:“是真的,薇儿,你母后爱你如命,自然舍不得你,想必她出走之后又心生懊悔,于是折返回来找你。你以前不是说与你依附是在庙会偶遇,一见如故,从此每年都会来沁城看你吗,这定是你母后为了与你亲近,处处讨好与你,顺着你的心意罢了!” 轩辕墨也在旁边插话道:“没错,我从小就记得,母后当年生下你,天天都抱在怀里,给你做玩具,唱歌谣,喜爱到不行,为此我和二弟还不满苦闹,暗地嫉恨你呢!” “为何他年年见我,给我送礼物,陪我过生辰,就是不与我说明真相?” 轩辕清薇哭道。 轩辕敖长叹一声道:“都是为父的错,为父对不起你们母女,害得你们骨肉分离十六年,你母后又是个心高气傲之人,还念着为父的过失,即使跟你见面也不愿相认,如若不是这回为你选婿,只怕再过十年二十年,为父都不知都她的消息!” 轩辕清薇心里信了大半,回想起那人时时流露的温和慈爱,小嘴一扁,泪珠又是滚滚落下:“她说她相貌丑陋,是以终日黑纱覆面,原来竟是怕我看到她的真实面容认出她来,我可怜的娘亲,这些年一个人飘零在外,无依无靠,必是吃了不少苦!” 李一舟最见不得她这凄苦哭泣的摸样,跟某人那张明媚自信的俏脸简直是天壤之别,不由哼道:“哪有吃什么苦,宁王后那黑龙帮主当得好好的,手下管着一大帮人,发号施令,好生威风!” “黑龙帮……一大帮子人……”轩辕敖喃喃念着,低哼一声,面上闪过一丝古怪之色。 秦惊羽瞧见他的表情变化,揣其心意,含笑解释道:“国主忘了么,宁王后在黑龙帮中一直以黑纱覆面,训话说事都是隐身帘后,那黑龙帮众对她毕恭毕敬,诚惶诚恐,根本不知她是何容貌,更不知她就是一国王后!” 轩辕敖闻言暗喜,对她眼露称许,目光一转,继而望向她身边男子,低沉道:“你叫……李一舟?” “是,国主。”李一舟点头应答。 轩辕敖嗯了一声,方才乍见信函玉钥,太过震撼激动,此时情绪平静下来,再细看这两人,但见那少年太子相貌俊美,气质超凡,处事圆滑,玲珑剔透,实乃上佳之质;而身旁这位李姓男子,虽也是身姿挺拔,样貌端正,举止姿态却显得很是随意悠闲,首先形象气质就差了一大截,再看那衣着打扮,更觉逊色,一看之下难掩失望,只想到那信函上的字句,强打精神道:“你可愿做我东阳驸马?” -- 第566页 李一舟手里还攥着那鸾凤玉钥,闻言一僵,不由朝身旁瞟去一眼,见秦惊羽唇角微抿,眸中明晦不定,一时也难以决断,迟疑道:“我……” 轩辕清薇脸色大变,冲上去朝他低吼:“你做梦!我是不会嫁给你的,你趁早死了这条心!”说完又转向轩辕敖道,“父王,既然义父就是我亲娘,便绝不会逼着女儿嫁给不喜欢的人!” “不行,你必须嫁。” 轩辕敖声音涩滞,却十分坚定。 轩辕清薇听得心中冰冷,颤声道:“父王你说什么?你往日宠我疼我,难道都是假的么?明知我不喜欢这个人,还是要强逼我嫁给他?!” “不是我要你嫁,而是你娘要你嫁。”轩辕敖握住她的手,眼露恳切,满脸尽是期盼之色,“薇儿,父王与你母后分别了十六年,你想不想你母后回来,咱们一家团圆,再不分开?” 轩辕清薇哽声道:“我当然想啊。” “想你母后回来,那就必须嫁给李一舟。” “为什么?”轩辕清薇一颗心往下沉。 轩辕敖道:“李一舟是你母后亲自给你选的夫婿,你大婚之日她必然会回来主持婚礼,父王也好借此机会与她澄清误会,破镜重圆。” “两位哥哥大婚她都没有出现,怎么会单单出席我的婚礼?”轩辕清薇含泪叫道。 轩辕敖只是摇头叹息,轩辕墨清清嗓子,代其答道:“因为我们三人实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我与你二哥的娘亲早在二十年前就过世了,母后是父王的第二任妻子,不过她待我兄弟也是很好的。” 等他说完,轩辕敖立时接上:“这十五年来为父动用了各方势力寻找,但你母后本领高强,人脉极广,如果不是她自愿出现,这辈子休想让她再踏入这王宫一步。你可明白为父的苦衷?薇儿,这些年为父没有一天不在想着你母后,盼她回来,你就答应我,好不好?” 轩辕清薇听得默然流泪,一边是为情所困威严不在的父王,一边是芳心暗许魂牵梦萦的心上人,盼了这么多个日日夜夜,好不容易盼得他亲临沁城,到最后,什么鸳鸯比翼,什么白头偕老,一切霎时间化为云烟。 再看看面前神情冷淡的灰衣男子,那个叫做李一舟的所谓驸马人选,与自己心上人相比却是天差地别,但觉心灰意冷,双足一点,掩面向外疾奔而去。 “薇儿!”轩辕敖放声叫道。 “公主殿下!”秦惊羽也跟着唤了一声。 轩辕清薇脚下一顿,回眸望她,一双眼里满蕴珠泪,秦惊羽被她幽怨的眼神惊得心头一跳,讪笑道:“你先别跑,有什么事我们好好说,那个,其实你母后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轩辕清薇哇的一声哭出来:“秦惊羽,负心薄幸的臭小子,我恨死你了!”脚步不停,转眼奔出房门,消失无踪。 秦惊羽苦笑两声,眼见轩辕兄弟已经爱妹心切追了出去,这才放下心来,转身望向轩辕敖,正待说话,却听得对方先行开口,沉声质问:“殿下心里怕是根本没看上薇儿,才会顺水推舟,一口答应我王后的提议,是不是?” 这个老狐狸,并不如表面那般感情用事,还是有些眼光! 秦惊羽打了哈哈,干笑两声道:“国主怎么这样说。” 轩辕敖哼了一声道:“别以为本王没看出来,当初在天京议亲的时候,你父皇单是答应结盟,对这亲事就回应得很是扭怩,不甚情愿,说什么小儿女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做主……哼哼,你倒好,不知给王后灌下什么迷魂汤,居然叫她不顾薇儿意愿,断然另配婚事!” “国主此言差矣。”秦惊羽叹息一声,故作惋惜道,“只能说,国主你太不了解王后的心思,所以才有今日的被动局面。” 轩辕敖目光一凛,厉声道:“此话怎讲?她还对你说什么了?” 秦惊羽摇头道:“王后她什么都没跟我说,不过我听你们的话,这前因后果,倒是能够猜个大概。” 轩辕敖张了张嘴,哼道:“你知道什么!” 秦惊羽笑道:“也没什么,国主与王后这番聚散离合,说来说去,无非就是为个妒字。” 她也是从那宁王后关于选婿的三个提问,再加上此前轩辕敖与李一舟的说辞,慢慢揣摩出来,若是用一句话来形容宁王后,那便是眼高过顶,心如针尖。 瞧着轩辕敖一阵红一阵青的脸色,笑了笑又道:“其实也没什么,男人嘛。谁不有个三妻四妾,红颜知己,更何况国主乃是一国之君,宁王后的度量也实在忒小了些。” “错了!”轩辕敖急促道,“我答应过若翩,余生只爱她一人,便绝对没有想过与别的女子再生纠葛,都怪萧远山那个老匹夫,一直对若翩暗地仰慕,嫉妒我夫妻情深,非给本王送来名美艳舞姬……” 秦惊羽心有所悟:“你收了?” 轩辕敖连连摆手:“我哪里敢,我不过就是见她身段好,多看了一眼,又随口赞了一句,谁知若翩竟气得撇下初生婴孩,离宫出走!” 秦惊羽听得撇嘴,毫不客气道:“这就是国主你的不是了,女子生养孩儿,自然身形臃肿,你倒好,什么不说,偏生要去赞美别人的身段,她觉得你嫌弃她,不生气才怪呢。” 轩辕敖满脸懊悔道:“我当时不过是随口一说,我怎想得到那么多,后来我找不到她,还和萧远山狠狠闹了一架,从此一刀两断!”不知想到什么,面露得色,“那年南越与大夏交战,这老不死的还好意思找我借兵援助,哼,他也不想想,当初都做了些什么破事,我对他恨之入骨,怎么会帮他?!” -- 第567页 秦惊羽暗地好笑,这对夫妻半斤八两,真是登对,直接导致南越与东阳关系交恶,倒令得大夏从中捡了一个大大的便宜! 轩辕敖又叹一声,撇她一眼,忽然转了话题道:“殿下执意退亲不是不行,两国强强联手缔约结盟也不是不可,不过须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秦惊羽挑眉道:“什么条件?” “素问殿下聪明过人,口才出众,这桩事情对殿下而言就是小菜一碟——”轩辕敖验放光芒,开怀而笑,“请殿下,再去黑龙帮,劝服王后回宫。” 雪原长空 第十五章 自有妙计 老狐狸,难怪答应得这般爽快,原来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秦惊羽暗骂一句,嘴里却是笑道:“国主过奖了,不过我倒是觉得,如若国主亲自去迎,才显得更有诚意,宁王后也更容易回心转意。” 轩辕敖苦笑一声道:“你以为本王不想么,这十五年来我千方百计找她,好几次都找到她的藏身之地了,没想到最后一刻还是打草惊蛇,被她躲了过去……”说到这里,又忍不住眼露恨色,愤然道,“萧远山那厮真是个小人,这些年明明知道她身在何处,常来常往,却一直隐瞒消息,不与我透露半分,哼,似这等拆人姻缘的恶事,他也做得出来!” “嗯,萧皇帝明知国主爱妻心切,饱受煎熬,却故意知情不报,在这件事上,委实做得不太地道。”秦惊羽点头附和,寻思这萧远山当年兵临城下求援无果,心里憋了好大一口恶气,那是巴不得看轩辕敖的笑话,会跟他通风报信才怪了! 如此正好,这南越与东阳矛盾闹得越大,大夏便越是得利,此时不挑拨离间,落井下石,更待何时? 轩辕敖咬牙切齿,又恨恨咒骂了几句,才涩然道:“王后一见我就躲,根本不与本王解释的机会,此次如若不是事关薇儿终身大事,她也决计不会托殿下带信回来,所以我才想请殿下帮忙—一” 秦惊羽斜睨他一眼,似笑非笑:“帮忙也不是不可,但是国主总要跟我讲实话,现时公主也没在,一舟也不是外人,大家都是男子,没什么不好说的。”一句话就气得离宫出走,终生不见,若非这王后太不懂事,便是轩辕敖没说实话,两人之间还另有隐情。 轩辕敖脸上青红不定,半晌才长声一叹道:“此是本王终身憾事,每每想起都觉悔痛不已,人生际遇无常,什么变故都有可能发生。” 秦惊羽冷不防他会讲出这样一番感慨来,知道后面有戏,跟李一舟使个眼色,饶有兴趣听他说下去。 “我的前一任王后是我远门表亲,自小相识,感情也还过得去,无奈王后身体羸弱,诞下两名王儿之后就因病过世,记得那年清明,我带了墨儿去皇陵拜祭,正巧遇到上山采药的若翩,一时惊为天人,我邀她来山下行宫做客,她想了想,居然答应了,在行宫住了两月,她就答应了我的求婚,成为我的新王后。后来她跟我说,当时与人比试输了,心情十分不好,也觉得此前的生活很是无趣,这才匆忙出嫁,只盼余生再无争斗,安详度日。我为了讨得她的欢心,不仅立她为后,还为她遣散了后宫,独宠她一人,如今回想起来,我对她一见钟情,倾心爱慕,做这些事的时候,我其实真是心甘情愿,没有半分不快。”轩辕敖忆起往事,不由得脸露笑容,那笑容甜蜜愉悦之极,令在场之人也是深刻感受到他心中的快活。 笑着笑着,轩辕敖的笑容忽然凝固,神情变得哀切,眼眶却也慢慢红了,秦惊羽看得真切,忍住八卦心态,轻声道:“我方才也就是开开玩笑,那些陈年旧事,国主要是觉得不愿讲,那就算了。” 轩辕敖闭了闭眼,没将她的善解人意当回事,只慢慢道:“她诞下薇儿之后身子一直不太好,我当时国事缠身,也疏于安抚慰藉,适逢我生辰之际,南越送来大批贺礼,其中还包括一名美艳的舞姬,我当时被王弟多灌了两杯酒,脑子不太清楚,听他夸赞那舞姬身段曼妙,也跟着随口赞了几句,没想到被身后总管听到,以为我对那舞姬动了心思,就自作主张将那女子送到我寝宫,当晚我酒醉回去,竟撞见那女子在寝宫里翩翩起舞,忽然一个旋转就转到我跟前,我乍见一道人影过来,恍惚间本能伸手抓住其手臂,那女子顺势投怀送抱,跳舞之人身姿轻盈,实在难以想象,我一个不察,就被她搂住颈项窜到身上,双腿盘上我的腰……”他只当对面两人都是男子,自己又是有求于人,便毫不隐瞒避讳,将当年憾事一股脑倒了出来。 秦惊羽听得心头一荡,暗道这动作真是火辣十足,暖昧之极,世间哪个男子抵挡得住?不知为何,脑子里忽而闪过一缕片段,游船上,厢房中,年轻的躯体赤程交缠,激情四放…… 摇了摇头,生生甩去那诡异的绮思,当真是色魔入脑了么,人家只一句话,就立时想入非非,满脑子情色画面,还轻车熟路进入角色,外公的清心咒都白听了! 李一舟也是听得俊脸微红,几次三番想要打断,又碍于自己身份不便开口,只得偷偷瞪向秦惊羽,希望她能够稍有自觉,出言阻止,哪知对方丝毫不觉,对这些君王情事却听得双眸生光,津津有味。 轩辕敖话音微顿,却是自嘲一笑:“我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如此温香软玉在怀,但凡是个男人都抗拒不了,我当时又是喝了酒,更容易失控坏事,是不是?” -- 第568页 秦惊羽呵呵干笑两声道:“此乃人之常情,国主又何必耿耿于怀呢?” 轩辕敖淡淡看她一眼:“我在迎娶若翩的时候对她发过誓,这辈子再不会有别的女人,她当时没有说什么,但我知道,她是将这话记在了心里的,我爱她如命,便绝不可能有所违背。” 哦,没吃啊? 秦惊羽撇下嘴,见他神情凝重,猜想此后必是高潮情节,于是竖起耳朵,用心倾听。 “我猝不及防被她缠住,又是这般姿态,确实不易摆脱,必须下重手才行,但顾忌到她的身份,与南越皇帝的交情,又有些犹豫,哪知这一念之差,她竟然得寸进尺,朝我脸上啪嗒亲了一口,还吃吃笑着媚声媚气说话,我恼怒之余哪里听清她说些什么,正待将她一掌打飞,忽然听得宫柱后方传出声响,有婴孩的声音哇的哭起来,旁边又有小孩逗哄之声,我大惊失色,酒也醒了大半,当即将她重重掼在地上,大步奔去查看,却不想竟是薇儿躺在地上哇哇大哭,旁边是麟儿在努力将她抱起,一见我过来,麟儿唤了声父王,满含委屈,神情惶急,也是扁嘴哭起来。” 李一舟听到这里,低笑调侃一句:“原来是一双儿女坏了父亲的好事……” 秦惊羽心头有丝了悟,不满扫他一眼,继而面朝轩辕敖,脸上现出同情之色,叹息道:“国主……”一声过后,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怎么安慰。 轩辕敖满目悔痛,眼中幽暗如墨,良久才缓缓摆手,表示自己无恙:“我当时却没殿下反应得快,看到麟儿抱着薇儿在哭,还道是哪个宫女带着他们来找我,撞见方才一幕吓得自顾自跑了,我气得大声叫人,没想到整座宫殿静悄悄的,半个人影都没有,一路见得有宫人穴道被点,横七竖八倒在地上,我又惊又疑,怕是宫中有强敌入侵,赶紧一手抱起薇儿,一手牵起麟儿,跌跌撞撞朝若翩的寝宫奔去,路上麟儿哭着叫母后母后,我也只当他是担心若翩,根本没想其他。” 见他说着说着又停下来,片刻无语,李一舟忍不住道:“那后来呢?那强敌是谁?是不是萧远山?” 秦惊羽气得在他额头上敲了一记:“你笨啊,好端端的哪有什么强敌,也不好生想想,都是深夜了,哪个宫女还敢把王子公主带出来到处乱走!” 李一舟被她敲得有些发蒙,揉着额头嚅嗫道:“不是宫女,那是谁?难不成是总管,是王后……”忽然面色一僵,唇角扯动,“是……王后?” 秦惊羽苦笑了下,如若她的猜想是事实,当年发生的事,真是个阴差阳错的悲剧,那舞姬被国主夜晚单独召见,心里自认为可以攀上高枝,也就必然使出浑身解数牢牢抓住,是以热情如火,风情尽现,轩辕敖醉酒之后神经放松,一惊一乍间又顾虑重重,以至于没有在第一时间推开她,两人身躯交缠密不可分的情景,又正好被携子抱女前来探视的王后看见! 这样的亲热法,自己单是听听都觉得热血上涌,身为人妻的宁王后亲眼目睹,她会怎么想?自然是哀伤欲绝,失魂落魄,执意要远离这伤心之地。 她临走之前的一些反常举动被轩辕麟看在眼中,急在心里,无奈年纪太小,又无法言说清楚,只能嘴里唤着父王母后,不住哭泣,偏生轩辕敖见得儿女,没能及时反应过来,否则当场一声高呼,将还没走远的王后唤回来,细细解释,寻求谅解,又哪有后来的事。 这原本可以不发生,或者说可以中途避免,但是由于人心猜疑,机缘巧合,一系列事情交集在一起,导致后来糟糕透顶的局面! 秦惊羽轻叹一声,倒是有些理解那宁王后的举动,她当时初育女儿,情绪难免容易波动抑郁,再加上那心高气傲的性子,一见昔日情深意重的丈夫忽然与别的女子如斯亲热,对她来说,那种自认被辜负被背叛的伤痛,那一刹那的打击与失望,确是心灰意冷,无法言说。 如果她是一名普通妇人,或可当时就现身出来,喝止责问,那么一切误会,也可冰释,也不会有后来的故事发展,但是她性格高傲,又是王后之尊,岂会如同泼妇一样随意吵闹?于是一气之下将女儿放在地上,离宫出走,再不回头! 联想到此,不知怎的,自己胸口也是微微疼痛,竟似是亲临其境,感同身受一般。 李一舟瞧见她忽然捂胸,脸色变白,不由得急声低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秦惊羽喘息一下,平复心神,朝他轻轻摇头:“我没事。” 这疼来得快也去得快,转眼消失无痕,只是奇怪,那种由生到死,再由死而悠悠醒转,心如刀绞无法忍受的悲痛,她自认从未经历,又怎会如此熟悉? 他俩窃窃私语,轩辕敖置若罔闻,只望着窗外怔怔出神,半晌才幽幽道:“当夜我找遍了整个王宫,再没有找到若翩的踪影,连同我送她的定情之物鸾凤玉钥也一并不见了,据宫女说,她晚上睡不着,又听说我在宴席上喝醉了酒,于是就带了自制的解酒药,抱着薇儿过来看我,麟儿自幼与她亲近,非要一起跟过来,这本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哪想到……哪想到……” 后面的故事已经大体了解,见他满是自责悔恨的神情,秦惊羽长叹一声,安慰道:“当年之事也怪不得谁,只能说是世事无常,造物弄人,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国主就不要再自责了。” -- 第569页 轩辕敖木然点头,仿佛还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眼光慢慢转过来,待看到李一舟手中的鸾凤玉钥,忽然眼眸一亮,目光炯炯道:“这些年来我从未放弃过寻她,她却对我避之不及,连个解释的机会也不给,我都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没想到,竟有契机出现!” 秦惊羽会过意来,知道他所说的契机,就是宁王后为轩辕清薇亲选夫婿之事,不由拍手笑道:“是了,这回宁王后大大方方留下音讯,说不定正是心有悔意,如此看来,此事尚有转圈余地,国主可一定要好生把握,别再让你的王后跑了!” 轩辕敖听得一改方才颓态,眼放光彩道:“所以殿下一定要帮我这个忙,让我夫妻团圆,事成之后,我定有重谢!” “国主太客气,东阳大夏一衣带水,世代友好,为国主两肋插刀在所不辞,只是……”想到那身在黑龙帮的程十三,不禁暗地一叹,若是再行折返,又将打扰他平静的新生活,这却是她所不愿,再说,她也不能保证那性情乖张的宁王后就会乖乖等在原地。 “只是什么?”轩辕敖见她面露难色,不由问道。 秦惊羽摇摇头,若是可以,她还真想帮这个忙,拉拢盟友,积聚实力,为将来大业莫定基础,但想到要再次踏进黑龙帮,又是满心踌躇,犹疑不定。 心思转动,她默了一会,忽然转忧为喜,笑呵呵道:“要想王后回来,也不是不行,我倒是有一个办法,也不需要前往黑龙帮,只需留在沁城稍作安排,王后就会自动回来。不过国主须得对我言听计从,我怎么说,国主就怎么做,全力配合,不得有误。” 轩辕敖闻言大喜过望,当即表态:“一切由殿下做主,我只管服从,绝不插手。” 秦惊羽笑了笑,朝他招了招手,令其附耳过来,嘀咕一阵,轩辕敖先是一惊,继而迟疑:“真要这样?” “对,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再说了,国主难道不想知道,这些年来王后对国主又是怎样的心思,是爱恨交织,还是无动于衷……”秦惊羽见他眸光闪烁,显然内心已被触动,索性再加一把火,加点催化剂,“那日我在黑龙帮,无意间恍见宁王后鬓边好似有缕白发,唉,可怜未老头先白,国主与王后已经错过了这么多年,难道还要继续耽误下去?男儿的颜面与一生幸福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轩辕敖又痛又悔,立时下了决心:“那好,就按你说的办!” 当下也不理一旁的李一舟,直接将其视作无形,两人又凑拢嘀咕一阵,这才眉开眼笑,就此作罢。 从房中出来,秦惊羽笑吟吟走在前面,李一舟满面疑惑跟在后边,由一名太监引路去往贵宾别院,与雷牧歌汇合。 雷牧歌早已等得不耐,一见两人过来,顿时一跃而起:“怎么说了这样久?” 秦惊羽笑了笑,与太监还礼道别,待到人影远去,房门关上,这才坐下来:“久一点算什么,解决问题才是关键!” 雷牧歌看着她喜笑颜开的模样,含笑道:“瞧你这贼兮兮的样子,与轩辕国主说好了?” 秦惊羽嗯了一声,谦虚道:“说倒是说好了,但也要看事情的进展,是否与我想象的一致。”微顿一下,见李一舟一直默然皱眉,好笑道,“你哪里没想通,别跟个闷葫芦似的,有话就问,有屁就放!” “你真当自己是男人啊,这般粗鲁!”雷牧歌轻笑一句。 李一舟对类似的言语已经听惯不惊,并不在意,抓了抓脑袋问道:“那黑龙帮主不是成天戴个斗笠,蒙个黑纱吗,你真看见她长白头发啦?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秦惊羽哈哈大笑:“说你笨你还不认,那是我诓那轩辕老头的,你都信啊!” “啊?”李一舟哭笑不得。 秦惊羽拍了拍他的肩膀,大言不惭道:“跟爷学着点,威武在次,攻心为上。” 李一舟扁嘴,想想又问:“那你和轩辕国主又嘀咕了些什么?” 秦惊羽眨巴着眼睛,摇头笑道:“天机不可泄露,你也别多问,耐心点,估计再过几日便会世人皆知。”看着到手的鸾凤玉钥,不知想到什么,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笑得愈发灿烂。 李一舟与雷牧歌对视一眼,很是无语,世人皆知,那还叫天机吗? 雪原长空 第十六章 消失不见 傍晚下了一阵雨,暑热大大消退,夜里一行人在别院倒也睡得安稳,只是到了半夜,远远地,传来些许嘈杂声。 “殿下醒了么,可有听到声响?”房门被人轻叩,是雷牧歌的声音。 秦惊羽揉了揉眼,撇嘴应道:“没事,好像是几个宫女掐架拌嘴,人家宫里的事不用理会,你去睡吧。”这轩辕老头,怕是被自己撩拨那几句弄得心神难定,按捺不住要出手了! 距离太远,任雷牧歌武功再高也听不太清,见她丝毫不在意,只得退回房去,进门时又忍不住往声响来处望得一望,正是王宫的中心位置,君王寝宫所在地。 次日一早用了早膳,正说出去走走,外间有人来报,说是二王子轩辕麟登门来访。 这东阳二王子年方二十,长得倒是面白唇红,相貌俊秀,眼神也是很正,身上并无王族骄纵之气,秦惊羽对其也是心生好感,基于礼数,大步出门相迎。 “原说今日宫中设宴款待殿下,不想父王昨夜旧疾发作,无法起身,特命我前来告知殿下,殿下初来乍到,该由我这东道主作陪一道逛逛沁城。”轩辕麟如是说。 -- 第570页 秦惊羽心如明镜,面上却是立时换上一副担忧神情:“国主昨日见面还好好的,怎么就……唉,找太医看了么,不要紧吧?” 轩辕麟摇头道:“多谢殿下关心,父王这是老毛病了,太医已经开了方子,王兄在跟前侍候,想来应当无事。” 秦惊羽点点头,也不再多问,头一回来东阳国都,怎么说也得去瞧瞧与中原迥异的风土人情,于是应道:“那好,我叫上雷将军一起。” 轩辕麟插话道:“李副将也一同去吧。” 秦惊羽原是想让李一舟留守宫中看护神剑,顺带也找机会与轩辕清薇联络联络感情,没想到他如此一说,想想倒也释然,这轩辕兄弟看起来对妹子也是疼到心里去的,借此机会与妹夫搞好关系也无可厚非,便按他意思一并叫上了,四人同行出宫。 走在沁城的大街上,轩辕麟名为陪同秦惊羽,实际上大半心思都在李一舟身上,拉着他问长问短,事无巨细,巴不得将其身世家人打听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眼见李一舟无可奈何强打精神应对的表情,秦惊羽心里偷乐,脸上更是笑开了花。 雷牧歌与她并肩而行,将她一颦一笑看在眼中,不禁失笑:“看你那幸灾乐祸的样子,一舟这些日子已经快被逼疯了,连睡着了做梦都是连声抱怨,你就不要再火上浇油了。” “是么?”秦惊羽不以为然笑道,“我可没逼他,没见他自己捏着那鸾凤玉钥不松手吗,天上掉下个俏公主,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没委屈他半分!” 雷牧歌好笑叹道:“追因溯源,还不是你拿他的玉镯来讨人欢心……” “停!我平日怎么跟你们说的来着,谷子是拿来晒的,被子是拿来盖的,朋友就是拿来出卖的——”秦惊羽小嘴一撇,“再说了,我可记得当时人家公主回敬了只金钗的,他不也揣进怀里,并没说充公什么的,所以这私定终身之事是他俩你情我愿,跟我可没关系。还有,那玉镯一看就是地摊上淘来的便宜货,假玉换真金,这桩买卖他可不亏!” 雷牧歌简直无语:“看你这颠倒黑白的本事,要是被一舟听到,还不给气晕过去,他没当场拒绝这婚事,可谓忍辱负重,用心良苦,还不是为了……” “为了什么?”秦惊羽也很好奇,这毒舌男最近很安静啊,不气不闹,逆来顺受的,难不成转性了么? 雷牧歌瞅她一眼:“为了……顾全大局。”他又不是傻子,话说到这份上也就是了,没理由在她面前过多褒扬别人,所以,一舟啊一舟,自求多福吧。 四人漫步而行,不知不觉已是晌午,轩辕麟指着前方一座酒楼道:“我与一舟一见如故,不自觉多聊了几句,现时赶回王宫用午膳已经来不及,这是沁城最好的酒楼,要不我们就在这里将就用餐,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王子客气了,我也想尝尝地道的东阳美食。” 轩辕麟先前与李一舟交谈得了不少讯息,此时又见这大夏太子没有半分架子,不由得心中欢喜,带着人等直往酒楼大门走去。 正巧一群人从门里出来,这一进一出,堪堪打了个照面,只听得有人惊呼:“啊,是你!” 秦惊羽循声望去,也是微怔一下,笑道:“好巧!” 此时轩辕麟看清那为首之人,倒不意外,只行礼道:“原来是王叔。” 没错,这从酒楼昂首出门之人,正是东阳王爷,轩辕祈。 轩辕祈呵呵一笑,与众人见了礼,然后拍着轩辕麟的肩膀道:“真是不巧,我连饭都来不及吃就被你父王急召进宫,商议回乡祭祖之事,太子殿下远道而来,你得好好招呼,这酒钱都算在我王府账上!” 轩辕麟只道他前次去过大夏,与秦惊羽相熟,连声应道:“殿下是我东阳贵宾,侄儿自当省得。” “知道就好,我这就去了,怠慢之处,殿下莫怪!”轩辕祈说完,带着随从一阵风似的去了。 轩辕麟瞧着他的背影有丝诧异,不觉低喃出声:“以往父王召见,也没见王叔去得这般急……” 秦惊羽笑呵呵道:“他乡遇债主,哪能不急着溜号!”若非他那样匆忙退场,她都还一时没想起,在天京之时为了拿回金印,这东阳王爷可是亲口答应,如若有天自己来到东阳,需要帮助,他必定马首是瞻,费心尽力。 嘿嘿,不过是随口之言,他万万想不到,自己竟真的来了! 话说这山高水长,坑深路远的,来趟东阳也不容易,这个天大的人情,还真得好好思量,怎么个用法? 轩辕麟并不知两人在天京的一番纠葛,只道是这殿下开个玩笑,也没往心里去,找来小二引路,直入酒楼最好的厢房。 酒席上菜式摆得满满当当,几人推杯换盏,相谈甚欢,轩辕麟已经把李一舟当成了自家人,不仅相邻而坐,还时不时压低声音说些轩辕清薇的喜好乐事,直把后者听得呵欠连连,苦不堪言。 秦惊羽一边由着雷牧歌给她添汤布菜,一边竖着耳朵聆听,不知不觉吃了个半饱,见人家小舅子说得口干舌燥,而这准妹夫一脸清淡,场面有些冷,不由得转了话题,随意问道:“对了,祈王爷先前说什么回乡祭祖?” “殿下有所不知,父王原本是定在明日返乡,祭祀祖坟宗庙,谁知突然病倒,父王急召王叔入宫,我想多半是将这差事交与王叔,毕竟父王身体抱恙,王兄与我须得服侍榻前,也是走不开的。” -- 第571页 “原来如此。”秦惊羽想了想,不经意又问,“东阳国大地广,除了沁城,我也只知道鱼凫,不知国主老家却在哪里,离沁城远不?” 轩辕麟摇头道:“倒也不远,车马代步,顶多三天就到。” 秦惊羽拍手笑道:“那就最好,我这几日就在沁城四处走走,等着王爷回来再聚。” “殿下与王叔交好,着实令人羡慕。” 秦惊羽听他说得真诚,哈哈笑道:“哪里,哪里,我不过是与祈王爷有那么点共同爱好,呵呵,这个登不了大雅之堂,不说也罢!” 那轩辕祈是出了名的闲散王爷,他那点喜好这沁城谁人不知,轩辕麟心里自然清楚,陪着笑了一阵,又听得秦惊羽道:“既然国主抱恙,我们就早早散了罢,接下来二王子也不必作陪,侍奉国主要紧,我带着雷将军在城里到处逛逛就行。” 她猜想这东阳两位王子就算关系再好,彼此也当存个竞争之心,昨夜动静闹得那么大,想必轩辕敖病得不轻,做儿子的怎么也该守在病榻前,即使不争王位,在天下人面前也能讨个孝顺的名声吧。 再者,若是这国主突发疾病之事真如自己想的那样,那么宫里也是少不得两位王子调动人手,安排事务的,短短几日要想促成大事,可别说,轩辕墨一个人还真忙不过来。 轩辕麟对这位大夏太子的种种劣迹也略有耳闻,听得这话,便猜想他可能是要去花街青楼之类,自己跟着难免不便,于是爽声应允,没过一会就唤了店家结账,四人步出酒楼,他一人返回王宫,而秦惊羽则是带着两人沿之前的方向信步朝前走。 “这二王子倒真放心,就这样把我们丢在大街上哪?”李一舟左看右看,眼见街巷交错,也不知该往哪儿走,忍不住发句牢骚。 “有大夏第一勇士在,还怕什么?”秦惊羽瞟他一眼,笑道,“放心啦,我不会把你拉去卖了换钱的。” 李一舟听得扁嘴嘟嚷:“早都卖了,当然没法再卖。” 秦惊羽挑了挑眉,正要说话,忽听得旁边巷子里远远传来一声微响,侧头看去,就见一点青芒朝自己所处方位激射过来! “小心!”雷牧歌眼疾手快,一掌将那物击飞,啪嗒落在地上。 秦惊羽低头一看,却是一块青色的小木片,也不知是从附近哪座房顶上揭下来的,已经被雷牧歌的掌风打得四分五裂,用这个做暗器,显然没有什么攻击性。 雷牧歌皱了皱眉,朝李一舟使个眼色,两人多年相交,早已养成无言的默契,只在瞬间,李一舟便朝那巷子深处掠了过去。 过了一会,巷子里传来李一舟的冷笑声:“好大的胆子,竟然跟到沁城来了!说,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我等并无恶意,只想见见太子殿下。”那人的声音倒也硬气,不卑不亢。 李一舟哼了一声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诡计吗,引我们进这无人的巷子来,必定是早有埋伏!这里是沁城,不是苍岐,还想害人?我劝你们死了这条心!” “太子殿下愿不愿见,不是你说了算,让开。”那人跟他主子一般,说话吐字,气质淡然。 “如果我不让呢?”李一舟的声音愈发清冷。 秦惊羽早听出是萧焰身边那名黑衣首领,不由微微一惊,这甩不掉的跟屁虫,难道没回南越,又跟着自己来了东阳都城? 思忖间脚步不停,朝着巷子走进去,雷牧歌也没阻拦,只一路紧跟,寸步不离。 巷子里门户紧闭,走到尽头却是一处死角,阴凉僻静,李一舟默然独立,在他对面三尺开外,数名黑衣人正神情肃穆,严阵以待。 听得脚步声,那黑衣首领转头过来,抱拳道:“太子殿下。” 秦惊羽点头轻笑:“又见面了,真是阴魂不散哪!说吧,你们找我做甚?” 那黑衣首领也不理会她话中的讽刺之意,只叹道:“我等确无恶意,只是想找殿下问问,自那黑龙帮一别,这段时日殿下是否见过我家主子?” 他家主子?萧焰? 秦惊羽乐呵呵笑道:“怎么,你家主子不见了?” 那黑衣首领面上透出一股子苦意来,回应道:“主子趁我们不备,偷偷跑掉了,我们一直追到沁城,也没追上。” 秦惊羽眼神一凛:“怎么,怀疑是我私藏了你家主子,找我要人来了?” “在下不敢,殿下莫要误会。”那黑衣首领急道,话音微顿,朝李一舟仇视瞪了一眼,这才低叹道,“主子腿疾未愈,身上又有新伤,我等也是担心主子安危,走投无路才斗胆来找殿下询问,既然殿下不知情,那就算了,告辞!” 说罢一挥手,带着众人跳上墙头,飞驰而去。 雷牧歌看着一行人的背影,眉头拢起,眼里光芒闪动,斗志犹生。 “那人背上背个大包袱,那是什么?”李一舟忍不住问。 “应当是那名小世子。”雷牧歌淡淡道。 “这萧焰自顾自躲起来,连亲生儿子都丢下不管了,这又在搞什么阴谋诡计?!” “谁知道呢,反正谨慎行事,小心为妙。” 听得那两人一问一答,秦惊羽心里也是存了顶大一个疑问。 ——萧焰,真的失踪了? 雪原长空 第十七章 夜半访客 夜幕降临,一顶官轿从大道过来,转进旁边街巷,轿夫缓走几步,将轿子停在一座高大的府邸前,门里有管家模样的人迎出来。 -- 第572页 “王爷回来了?” 轿子里的人懒懒嗯了一声,刚出轿门,正待踏上石阶,忽闻身后不远处一声笑:“咦,那不是祈王爷吗?雷将军你看着是不?” “好像是呢。”醇厚的男音讶异中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 轩辕祈听得声音暗叫不好,今日怎么这般倒霉,这偌大的沁城,居然又与这大夏太子撞到一起,还是在自己家门口!他却没想到,人家问明王府地址,老早就等在暗处,偶遇嘛,也是可以人为制造的。 缓慢转身,面向黑暗中过来的三人,轩辕祈恭敬行礼,笑得有丝僵硬:“原来是太子殿下!” 秦惊羽笑呵呵还礼道:“有道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我这些日子一直惦记着王爷,没想到父皇恰巧就派我到东阳来了,天随人愿,心想事成,哈哈哈……” 轩辕祈陪笑几声,想着天色已黑,神情还有些迟疑:“殿下可是要回宫,我这就派人……” “这就是王爷的府邸?”秦惊羽根本不理,径直打断他,对着那院门就是一番赞叹,“看这院门,这石狮,多气派!我在天京就听说东阳王府富丽华美,如今亲眼得见,真是名不虚传!院门都是如此大气,府中想必更是高雅非凡!”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隐忍低笑,论及厚颜无耻,天底下谁能比得上她? 话都说到这份上,再不迎客进门哪里说得过去,轩辕祈只得换上一副殷勤面容,含笑相邀:“我这陋宅能得殿下大驾光临,实乃三生有幸,蓬荜生辉!殿下,请!” 秦惊羽轻咳两声,打了个哈哈道:“我正想着该回去了,不过既然王爷诚心邀请,我就进去坐会,跟王爷叙叙旧,丑话先说到前面,今晚怎么都是要回王宫去的,秉烛夜谈就免了,顶多两三个时辰就走!” 轩辕祈点头称是,额上已经溢出一层薄汗,雷牧歌与李一舟好歹忍住笑,随着两人一同走进府门。 王府里多的是年轻俏丽的侍女,由管家领着过来斟茶倒水,秦惊羽坐下来便是打开话匣子,大谈沿途趣事,沁城见闻,雷牧歌与李一舟安静作陪,轩辕祈在旁小心赔笑,一晃就是一个多时辰过去,眼见夜色深重,还没摸着点这太子殿下的来意,心底愈发不安起来。 “真无聊。”秦惊羽终于住了口,伸了个懒腰。 轩辕祈精神一振,怕是这位太子爷瞌睡来了,欲要回宫就寝,不由得暗地欢喜,凑近言道:“殿下是不是……” “哎王爷,你府中可有骰子之类,拿出来我们玩玩?要不玩牌九也行!” 轩辕祈知道厉害,哪里还敢跟她赌,尤其在自己府中,输了可是不能像在天京那般赖账,再多都得如数掏出来,眼珠一转,笑道:“哎哟不巧,王兄派我近日启程返乡祭祖,须得提前斋戒,这赌字那是万万沾不得的!实在对不住殿下了!” 秦惊羽轻啊一声,表情难掩失望,叹道:“原来是这样,不知王爷老家是何处?” “新叶。”轩辕祈自觉这借口寻得好,颇为得意,却故作遗憾姿态:“距离沁城倒也不远,也就三四天车程吧,不过王兄要我回乡住段日子,看望下当地亲戚乡邻,这一来一去至少要大半月才能回来,那时候只怕殿下已经回了天京……唉,这聚散匆匆,我还真是不舍!” “难得能与王爷如此投缘,可惜啊——”秦惊羽说着,忽然一拍脑门,高叫,“哈,我怎么忘了这茬事情,甚好甚好!” 抬眸迎上轩辕祈不解的目光,兴致勃勃道:“我父皇有意让我主持下一届祈福公祭,可是我都没有实战经验,这下可巧,正好王爷要回乡祭祖,我就跟去观摩学习一番,想来这个小小的要求不致让王爷觉得为难吧?”说到要求二字,故意加强了语气,意在提醒对方,上回的人情还没了结呢,看着办吧! “这个……殿下是王兄的贵宾,万金之躯,跟着我长途跋涉,恐怕不好吧,此事我做不得主,还需征询王兄的意见。”带上别国太子回乡祭祖,这事总觉得有点想不过,又说不上哪里不对,还是三思而行。 见他婉言推脱,秦惊羽也不在意,抿了口茶,不紧不慢道:“国主还病着呢,我都不愿去打扰他静养,那日他问我与王爷在天京结交的事情,生活起居什么的,到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问得十分仔细,这兄弟情深,实在让人艳羡,我只说等他好些再去详谈……”要说轩辕敖的最终意见,她并不担心,只是这做哥哥的比弟弟可是精明多了,单从这回他将轩辕祈支去老家祭祖一事就可见一斑,这样滥的理由肯定唬不了他,对自己无端跟去新叶一事定会心生疑惑,从而埋下隐患,所以此行还得从这王爷身上开刀。 “殿下!”轩辕祈惊出一身冷汗,赶紧打断她道,“这事我们好说好商量,也不必禀报王兄了,殿下也莫要误会,我并无他意,只是担心殿下出行安危,才有如此顾虑。”开玩笑,要是被王兄知道自己在天京赌场以亲王金印押注豪赌,必会龙颜大怒,这位子难说还坐不坐得住! “王爷多虑了,这东阳又没几个人认识我,哪有什么危险,再说还有雷将军在身边,王爷就放一百二十个心!”秦惊羽指着身旁的雷牧歌笑道。 这大夏第一勇士的声名早就传遍赤天大陆,五国二岛,轩辕祈早在天京赌场领教过他的风采,这回近距离得见,看他英武俊朗,肩宽腰直,谈笑间气势隐现,暗含大将风范,有这样的人物随行保卫,哪里还有什么担忧,心想不过是添辆马车,多些侍卫随从,这个欠下的人情多留无益,早还早了。 -- 第573页 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嘴上还在犹豫:“但要是王兄知道我带殿下离开沁城,恐怕……” “这是我自作主张,一切后果有我承担。”秦惊羽拍着胸脯,没忘给他吃颗定心丸,“王爷有所不知,我听二王子说,国主这病至少要卧床静养大半月,这段时日连上朝都是不行,又怎会与我会面,待他痊愈,我们都从新叶回来了!” 轩辕祈想想又道:“若殿下这些日子人不在沁城,就算王兄抱恙不予过问,我那两位王侄也会派人随行……” “王爷不必担心,我早已告知国主,这些日子就在沁城附近游山玩水,国主不会管我的,两位王子在榻前侍候,忙都忙不过来,哪里还顾得上我?今日二王子不也撇下我,自行回宫去了?”秦惊羽含笑打消他的顾虑,又喝了口茶,便拉着李一舟一同去更衣间。 待他俩一走,雷牧歌适时凑过来,低声道:“王爷的车马先行,我等随殿下在城外与王爷汇合便是,也就是满足殿下少年好玩的心性,绝对不会让王爷难做。” 轩辕祈再找不到借口,转念一想,把这殿下带去新叶也好,省得担心他在宫里说话不慎,暴露自己在天京的丑事;再则,看样子王兄轩辕敖病得不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新君登位,少不得局势动荡,自己与这大夏太子搞好关系,也算是有个强劲后台,旁人想动自己也是要忌惮三分! 等秦惊羽哼着小曲进来,轩辕祈立时站起,满脸堆笑:“原本我也是担心殿下的安全,既然雷将军打了保票,那就说定了,三日后,卯时三刻,在城外风神坡,我等着殿下!” “好,一言为定,过时不候。” 夜月当空,清风泠泠,从东阳王府出来,秦惊羽心满意足,小脸笑开了花。 一行人有说有笑返回王宫,还没走近别院,两道人影从黑暗中飞奔过来。 “太子殿下总算回来了!” 雷牧歌已经蓄势待发,听得那清脆的嗓音,赶紧往旁边跳开一步,那两名宫女大大方方行至秦惊羽面前,恭敬行礼:“殿下,公主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公主?轩辕清薇? 秦惊羽讶异往院门处望去,但见一道俏生生的人影立在门边,不安搅袖,犹疑张望,不是轩辕清薇却又是谁! 这丫头,不是都许给李一舟了吗,怎么又找上门来了? 秦惊羽心里抱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朝雷李二人摆摆手:“你们先进屋去,我与公主说几句话就进来。” 雷牧歌点点头,拉着李一舟大步过去,走到院门前,正巧廊灯明亮,轩辕清薇侧身回避,不经意抬眸,将两人样貌看得清清楚楚。 “见过公主殿下!”雷牧歌抱拳行礼。 “雷将军有礼。”轩辕清薇略一颔首,在天京之时她已经见过雷牧歌多次,自然是认得,目光一转,看向他身边之人,先是一愣,继而一声娇喝,“李一舟,你给我站住!” “公主不是找殿下么,叫我做什么?对不起,我要回屋睡觉了,恕不奉陪。”李一舟不想理她,绕开两步,自顾自朝房间走去。 轩辕清薇气不打一处来,跺脚追上去,那日在父王轩辕敖面前只顾着心上人退婚之事,压根没注意别人,事后才反应过来,这被父王指定为驸马的男子,先前在天京的客栈里就已经有过一面之缘了,那只玉镯就是从他身上掏出来的,难道当时他就存了不良心思?! “李一舟你这卑鄙小人,不知道什么叫做朋友妻不可欺吗?你明明知道我与殿下倾心相恋,却来暗中破坏,殿下怎会有你这样的朋友?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李一舟冷冷看她一眼:“说够了没有?” 轩辕清薇被他清冷的模样微微一吓,不由得攥紧拳头,仰起俏脸:“你凶什么凶,我乃是东阳公主,你一介平民,也不找个镜子照照,你哪点配当我的驸马?” “花痴。”李一舟丢下一句,头也不回大步离开。 轩辕清薇愣了半晌,这才反应过来他骂的是自己,气得连连跳脚:“李一舟你回来,你骂谁是花痴呢,目中无人,不敬尊长,你信不信我让父王绑你去天牢!” 秦惊羽双手环胸,在一旁看得饶有兴趣,旁边响起雷牧歌的声音:“他俩吵架,你也不去劝劝,在旁高兴个啥?” “呵呵。”秦惊羽低笑两声,招他附耳过来,压低声音道,“这两人互动起来还真有意思,活脱脱一对欢喜冤家,依我看哪,这桩亲事日后说不定还有戏!” “不会吧,这刁蛮公主,一舟才看不上呢。”雷牧歌哼道。 “去,什么眼光!”她倒是觉得这清薇公主率真可爱,敢说敢当,很有些对胃口,要不是自己这太子身份,发展成为闺中密友倒是不错的。 轩辕清薇骂了一阵,这才想起自己此行目的,眼见秦惊羽意味深长的眸光,怕是自己方才言行被心上人看见,恐他耻笑,羞恼间呜咽一声,朝来处奔去。 “哎,公主,公主!”宫女唤了几声,见她已经跑远,只得过来与秦惊羽行礼道别,“公主这几日为殿下茶不思饭不想,清减不少,脾气急了些,殿下莫要介意。” “怎么会,还请两位姐姐好生劝慰公主,父母之命,违背不得,我与公主终是无缘,唉!”说罢摇了摇头,长长叹一口气,那抑郁难抒又无可奈何的模样,眼神忧郁,气质超然,引来两名宫女看呆了眼,好半天才应诺告退。 -- 第574页 “你就消停会吧,连人家小丫头都要勾引,你还嫌这桃花债惹得不够多吗?”雷牧歌好笑在她额上轻弹一记。 秦惊羽赶紧躲闪:“我哪有,不过这泡妞的本事久了没用会生疏,所以亮出来试试,看退步了没。” 雷牧歌哈哈大笑,眼见四处无人,长臂一捞,拥着她进屋去。 接下来的两日,秦惊羽都是早出晚归,王宫里一整天见不着人,负责接待的二王子轩辕麟初初还前来询问一番,到后来知道是去了四处游玩,也就放任自流,一笑了之。 到第三日天刚擦亮,返乡祭祖的队伍由大王子轩辕墨亲自送到城门,步上平整宽敞的官道,行了一阵,便是来到与秦惊羽约定的地点,风神坡。 远远地,路中间一辆马车横置,车后围着一队侍卫,路边立着两人,一名伟岸俊朗,一名修长清秀,虽为布衣装扮,但那身形相貌实在眼熟得很。 秦惊羽正坐在马车上嗑瓜子,一听得马嘶人声,登时从车窗探出头来,咧开个大大的笑容:“王爷早啊!” “殿……典公子,来得真早!” 轩辕祈出城之前还抱着个侥幸心理,只道时辰太早,这大夏太子多半赖在床上起不来,再说王宫离城外这样远的路程,中间还隔着一道宵禁的城门,不见得到了地方就能碰见人,自己刻意提前了些出发,到时候就说是车队行得快,这山坡方圆不过半里,一晃就过去了,也不算是自己失约,却没想到,对方竟是早早等候在此,只得暗地叹气,请神容易送神难,这趟差事可别出什么意外才是! 因为早有安排,也无需多虑,轩辕祈手一抬,身后便有师爷模样的人出列,招呼这新来的马车加入车队,侍卫也是编入随行人员当中,领队一声令下,车马加快速度,通过山岭,朝西南方向行驶。 跟着东阳王爷的队伍出行,衣食住行自然有人关心,这轩辕祈也是个会享受之人,沿途走走停停,不时有糕点茶水送到马车上来,行至天黑,才走了不到四十里路。 当晚住进了离沁城最近的驿站,据轩辕祈介绍,这个驿站新近建成,距离沁城也就三十里路,居室不多,随行人等都是挤在三间大屋,余下的厢房,轩辕祈自己一间,随行官员两间,又给秦惊羽拨了两间。 到了晚上洗漱完毕,将雷牧歌与李一舟都赶进隔壁房间歇息,秦惊羽躺在榻上,想着这一路的计划,对于那新叶的君王故居,不觉有了一丝憧憬,富可敌国的宝藏啊,离自己只一步之遥了! 想着想着,迷迷糊糊有了睡意,眼皮刚刚阖上,就听得院外一阵人声,院门打开,似是有人到来。 这个轩辕祈,又安插了谁来住厢房? 忽听得脚步声声,那人竟是朝着自己房间而来! 砰砰砰,叩门声突然响起,细微而又急促,在静夜里很是刺耳,秦惊羽心头一个激灵,从榻上坐了起来:“是谁?” “是我。”门外那人颤声答道。 雪原长空 第十八章 无故失踪 听得那娇喘不定的少女嗓音,秦惊羽愣了下,有些头大,怎么是她? “殿下,我已经问过人了,知道你在里面,开门,快开门啊!”轩辕清薇继续叩门,已经带着哭腔。 原想用沉默装作不在,听了这话只得作罢,秦惊羽清了清嗓子,低沉开口:“天晚了,男女授受不亲,公主还是先找地方休息,明早我再去拜会。”趁着天黑,开溜还来得及,大不了到了新叶再去找轩辕祈汇合。 轩辕清薇默了一会,却不肯放弃,加重了叩门力道:“我现在就要见你,你若是不开门,我就……我就大声叫人了!” “公主你冷静点,有话好说!”这小女子,跟谁学的,越来越霸道了! 叫人她倒不怕,关键是现在自己都是寄人篱下,悄悄跟着祭祖队伍,若是这么一闹,必然众所周知,宝藏还没到手,她可不想早早暴露目标! 秦惊羽万般无奈,只好起身穿衣,过去拉开门闩,房门一开,一道娇俏的身影闪了进来,乌金色斗篷扯开,小脸风尘仆仆,眼中还闪着泪光,唇角却已经止不住上扬:“殿下,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的姑奶奶,你怎么到这里来了?”秦惊羽后退一步,抚额哀叹,不会是轩辕祈好心办坏事,将她偷偷带来的吧?这驸马人选虽没有正式向天下公布,但是东阳的王公大臣,小范围内应该都知晓啊,他是亲王,又岂会不知?知道自己并非驸马人选,再是讨好,也不该这样乱点鸳鸯啊! 轩辕清薇扁了扁小嘴,险些又要哭出来:“你还说呢,招呼也不打一个,就偷偷跟着我王叔的队伍离开沁城了,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就是想撇下我,取道回大夏!” “我哪有,我还不是……跟着祈王爷到处玩玩。”秦惊羽哪敢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只得含糊应对,“你那么生气,我留在沁城也没用,就想着等你气消了再回去。” “你……真不是要躲着我?”轩辕清薇低低哼道。 秦惊羽连连摇头:“当然不是,你想到哪里去了!那个,你是怎么知道我离开沁城,又是怎么跟来的?”对了,她母后宁若翩可是黑龙帮帮主,为了这宝贝女儿的安危,在沁城里安插些江湖力量也是极有可能,自己只顾提防宫里,却忘了宫外,着实该打! -- 第575页 “我好歹是个公主,自然有办法。”轩辕清薇也不欲多说,瞥她一眼,慢慢低下头去,声如蚊蚋,要不是秦惊羽耳力过人,根本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其实……我还真希望……你是回大夏……” “呃?” 轩辕清薇攥紧了衣袖,一丝红云飞上面颊:“父王母后也不知是怎么了,非要我嫁给李一舟那个坏小子,但我心里是半点也不愿意……殿下你明白吗?” 秦惊羽点点头:“我明白的。” 轩辕清薇眼眸一亮,仰起小脸道:“殿下明白就好,我这回什么都不顾了,只想跟着殿下,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你回大夏我也跟着,就算父王母后生我的气我都认了,总有一天他们会理解的……让我跟着你回去,好不好?” “你说什么?”秦惊羽张大了嘴,这才反应过来,这公主马不停蹄追来,敢情是想着要跟自己私奔?!这也忒大胆了不是!当初在大夏皇宫的娇羞矜持,原来竟是表象哪,实质也是个惹事的主! “我不要嫁给别人,我只想跟你在一起。”望着心上人惊诧泛白的俊脸,轩辕清薇眸光闪动,面红如血,却仍是鼓足勇气说下去,“我想父王母后也就是相互斗气,才会逼着我嫁给那个李一舟,等他们气消了,肯定会回心转意。我想到一个法子,我……我跟你回大夏去住上一段时日,等个一年半载才回来,到时候……到时候……”娇羞垂眸,声音愈发低下去。 “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就来个奉子成婚,是与不是?公主这如意算盘,高明啊高明,实在是让在下佩服!”门外有人阴阳怪气接道,摇头晃脑踏进来,“东阳女子,原来脸皮这样厚啊!不敢想啊不敢想!” 旁边那人拉了拉他的衣袖:“得了,你就少说两句吧。” 这来人,正是被叩门声吵醒的李一舟与雷牧歌,站在门口好一会,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了去。 秦惊羽正苦恼,一见他们,赶紧上前去:“来得正好,一舟,你去准备下,找辆马车,再带几名侍卫,把公主连夜送回王宫去。” 话音刚落,就听得两人异口同声:“不要!” 轩辕清薇瞪了那与自己默契十足的男子一眼,顾不上羞恼,朝秦惊羽含泪急道:“我不回去,殿下若是执意如此,我就……我就死在你面前!” 李一舟斜睨她一眼,哼道:“刚才不是还自动送上门吗,这会又要寻死觅活的,女人,真是麻烦!”说着转向秦惊羽道,“我可没那个本事送公主回宫,殿下还是收回成命吧,要不让雷去也行,我留下来,负责保护殿下的安全!” “哎,我说,你自己该干嘛干嘛,别把我拉下水,你家媳妇,你自己摆弄去!”雷牧歌笑呵呵道。 轩辕清薇小脸血红,咬着唇望向秦惊羽,眼神幽幽,如泣如诉:“殿下,你真要送我走么?” 秦惊羽听得那叫一个头疼,再闹下去,就该把附近厢房里的官员都吵醒了,但若是送她回去,依照这公主的性子,哪里安分得住,李一舟也不见得治得了! “送我回去也行,我不要李一舟送,我只要殿下送,我是追随殿下来的,要回去便一道回去!”轩辕清薇端出公主的架势,挺起胸来,寸步不让。 李一舟神情更是不屑:“还讨价还价了,真当自己是仙女儿呢,做梦去吧!” “你……李一舟你别太过分!要不是看在殿下面上,我定不饶你!” “哼,我难道还怕你不成,我……” “住口!”秦惊羽一声低喝,挡在两人中间,“还有完没完了,你们一个是王室公主,一个是军中副将,怎么还像小孩子似的吵个不停?赶了一天的路,不觉得累么?” 说到累字,轩辕清薇低头看着自己满是泥水的裙摆,顿生委屈,眼泪啪嗒直往下落。 眼见她这般模样,秦惊羽语气软了下来:“好啦,公主也累了,就先休息吧,是走是留,等到明早再做决定。” 轩辕清薇朝四周望望,见得这少年皇子手指之处,那床榻被襟摊开,床边还搭着件男子披风,一时红着脸没有说话,秦惊羽没注意她的神态,过去将那两个大男人推出门去:“去去去,还杵在这里做什么,没见公主要歇下了吗?” 语毕又转回来,顺手理了理床榻,抖一下被子,又凑上去嗅了嗅,笑道:“这些都是干净的,我都还没用呢,公主别嫌弃哦,将就过一晚!” 轩辕清薇见得她那动作,羞得快抬不起头来:“殿下,你怎么这样……” 秦惊羽哪知道她的心思,四下看看,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便径直开门出去:“我走了,公主你自己把门闩上,早点休息,做个好梦,明天见!” “喂,你……你去哪里?”轩辕清薇追出几步,在身后喊道。 “我去跟雷将军他们挤一晚。”秦惊羽回过头去,看着她红艳艳的面颊,心头有丝了然,促狭一笑,“怎么,公主要我留下来,共度良宵?” “你、你这坏人!”轩辕清薇啐她一口,哐当一声关上房门。 秦惊羽忍住笑,转头进了隔壁屋子。 雷牧歌早已将床榻收拾出来,又将一扇木制屏风搬至床前,一见她进门,笑着迎上来:“公主安顿好了?” 见她点头,李一舟在旁冷笑道:“没拉着你卿卿我我,亲热一番?” -- 第576页 秦惊羽只当没听见,伸个懒腰,打个大大的哈欠:“今晚怎么睡?” 李一舟哼了一声没说话,雷牧歌指了指靠墙的床榻,笑道:“你睡床吧,我跟一舟打地铺,凑合一晚。” “先说,要我去护送那公主回宫,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就是把我降职我都认,大不了我回大夏开医馆去!我还无官一身轻了我……” 李一舟还在念叨,一只大掌捂住他的嘴,将他推去地铺:“要是不困,就出去巡夜,这地儿比起沁城冷多了,我总觉得有点阴森森的,有你在外面我们也能睡得安稳些!” “困,怎么不困?!”李一舟将被子拉起来,盖住头脸,心道想得倒美,让自己出去巡夜,这孤男寡女的,同处一室,风流快活……哼哼,做梦! 雷牧歌笑了笑,见目的达到,也不多说,吹熄了灯,躺去另一侧睡下。 秦惊羽和衣躺在床上,见那屏风将床榻遮挡了大半,再加上床架上垂下的帷幔,那边地上两人应该看不见什么,不由得投去一瞥,正巧对上那道关注的目光,相视而笑,各自阖眼。 方才还真有些困了,昏昏欲睡,可惜被轩辕清薇这么一闹,瞌睡虫都跑了大半,再加上与两名大男人睡一间屋,略有些不习惯,翻来覆去都是睡不着。 奇怪了,以前在蛮荒密云两岛,那也是在男人堆里打转,围拢就坐,倒地就睡,也没觉着有什么问题……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揉了揉额头,强令自己五感收拢,清明散去,慢慢进入梦乡……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惊骇莫名的吸气声响起,好似来自天外,有人在勉力呼喊:“有鬼啊,快来抓鬼……啊……” 与此同时铮的一声龙吟,有金属锐器颤动不停! “神剑……示警!”秦惊羽骤然睁眼,从床榻一跃而起,自那刚刚苏醒的两人身上大步跨过去。 “殿下,等等!”刚推开房门,雷牧歌就从后面追上来,秦惊羽并不回头,疾步冲去自己房间的门前,双手用力一推,房门竟是纹丝不动。 “公主!公主!”喊了几声,里面没有任何动静,心急之下,凝神聚气,手掌向上翻开。 “殿下让我来——”雷牧歌站在门前,一掌挥去,将房门击出一个大大的窟窿,待挥出第二掌,就见眼前紫光闪耀,青芒跃动,一柄利器从窟窿里激射而出,掉了个头,落在她的掌心,正是被主人召唤而出的琅琊神剑! 秦惊羽神剑在手,横劈竖砍,转眼将房门捣碎,一脚踢开,飞身直入。 雷牧歌头回见得她的神勇,顾不得多问,跟着冲进去,随后追来的李一舟也奔进房间,屋中的场景却是让三人都傻了眼。 但见家具完好,床榻微乱,被襟掀开一角,整个房间弥漫着淡淡的女子幽香,夜风吹得窗前的纱帘不住舞动荡漾,静谧而温馨,只是,那原本该躺在床上的妙人儿,却不见了踪影! “公主?清薇公主?”秦惊羽试着低唤几声,没有半点回应。 雷牧歌皱着眉头,在屋里搜寻一圈,李一舟眼见变故,也收起成见,随他一道小心查找,两人在屋里屋外转了个遍,一无所获。 一切都回归原样,好似无人寻来,什么都没有发生。 轩辕清薇,不见了! 秦惊羽在自己手臂上掐了一把,忍住痛道:“我们不是在做梦吧,轩辕清薇真来过?” 雷牧歌沉声应道:“确实来过。” 李一舟看了看床榻方位,突然叫道:“看,殿下的披风不见了!” 秦惊羽怔了下,依稀记得自己好像是有件披风随意搭在床边的,这会却没见着影,想起睡梦中听得的那一声见鬼惊呼,跳了起来,甩开步子朝对面厢房奔去。 “王爷,诸位大人,快出来!” 刚跑到院子中央,脚下踢到软绵之物,险些被绊倒,好在旁边雷牧歌伸来一只手臂将她扶住:“小心!” 站稳低头一看,地上仰躺着一人,却是白天晃眼见过的一名随行官员,已经昏了过去。 “醒醒,快醒醒!”秦惊羽蹲下去,左右开弓,拍打他的脸颊。 脚步声杂乱无序,院子四周火光点燃,驻扎在院外的侍卫匆匆赶来,里面还夹杂着轩辕祈的声音:“是谁在吵嚷,出什么事了?” 秦惊羽头也不抬,看着李一舟在那人胸前推拿几下,令他悠悠醒转。 “快说,你方才看到什么了?”雷牧歌当头一声暴喝。 那人脸色青白,大口喘着气,嘴唇不住颤动,半晌才道:“鬼……白色的鬼……从墙外飘进来……钻进那边房间的窗户里去了……” 秦惊羽心头一沉,他所说的房间,不正是自己让给轩辕清薇的那间? 完了,一念之仁,竟惹出这天大的祸害! 雪原长空 第十九章 隐瞒不报 驿站里的人从四面八方赶过来,将小院团团围住,错愕不定,议论纷纷。 “厉大人,深更半夜的,你怎么跑到这院子里来了?”背后响起轩辕祈的问话声,这闲散王爷,脑子还不算太笨。 “我……半夜起来小解……刚要回房……就看见那鬼……”地上那人嘴唇哆嗦着,说得断断续续,“白色的鬼……在墙头上飘……真是吓死我了……吓死了……” 白色? 秦惊羽微微皱眉,半夜穿白衣出来作案,这人不是武功高强,就是狂妄自大!而某个人,二者兼备,都占齐了。 -- 第577页 真的是他么,他掳走轩辕清薇,是何居心? 轩辕祈点点头,又问道:“然后呢?你还看到什么?” “我看到它钻进了……钻进了房间……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然后……”那厉大人如是说,看了秦惊羽一眼道,“就被典公子弄醒了……” “典公子,你没事吧?是否也看到厉大人所说的那个鬼了?”轩辕祈再问。 “我没事。”秦惊羽慢慢站起来,一时间心头千回百转,终是摇了摇头,淡淡道,“我半夜听见尖叫声,就起来查看究竟,结果发现厉大人昏倒在院子里,跟着王爷就带人过来了。” “咦,这房间门怎么破了?”那边廊前有人忽然叫道。 “还不是因为公……”李一舟刚踏出一步,就被雷牧歌拉住衣袖,后者瞧着秦惊羽的脸色,朝他轻轻摇头。 秦惊羽主意已定,当即开口道:“那是雷公子见我没出来,一时着急给砸的,真是对不住。” 雷牧歌双手抱拳,歉意道:“在下鲁莽,还请王爷包涵。” “不要紧,只要人没事就好。”轩辕祈知道雷牧歌的英武神勇,也没放在心上,找人屋里屋外查勘一阵,先前雷牧歌与李一舟都无有发现,他自然也没什么结果,眼见夜幕深黑,于是指挥手下遣散院中众人,又下令各处加强防卫。 等这些做完,就见驿站的驿吏过来禀报:“王爷,半个时辰前来了名女子,带着二王子的令牌,卑职验得令牌无伪,就让她进来了。” “女子?什么模样?”轩辕祈竖眉问道。 那驿吏摇头道:“她遮着脸,卑职没有看清。” 轩辕祈道:“那现时人呢?到哪里去了?” 那驿吏抹着冷汗道:“这个……卑职也不知道。” 轩辕祈怒喝道:“草包!一个活生生的人,难道凭空消失了?你是不是睡迷糊了,在做梦呢?!” 秦惊羽在旁听得真切,笑了笑,上前劝道:“好了王爷,你也别动气了,这驿站才刚刚建好就要接待王爷一行,想必大家都有些神经紧张,有时打个盹迷糊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都知道王爷严谨执政,谁敢在王爷面前胡言乱语,无事生非呢?” 轩辕祈哼了一声,没有说话,那驿吏察言观色,赶紧自己扇自己个嘴巴,顺着台阶连连道歉:“多半是卑职做梦来着,都是卑职的过错,请王爷恕罪!王爷恕罪!” “王爷向来宽宏大量,体恤下属,自然不会怪你,是吧王爷?”秦惊羽接口笑道。 轩辕祈眉头舒展了些,倨傲点头道:“你们最近也是辛苦,今日这事就算了,再有下回,决不轻饶!”说罢瞪他一眼,“你下去吧,可记住了,这祭祖的车马装备,不能再出任何问题!” 那驿吏不迭点头称是,诚惶诚恐退下,打定主意下来也不必睡了,亲自巡夜去! 秦惊羽假意安慰几句,又道:“厉大人会不会也是半夜眼花,看错了?这驿站是官家之地,今晚又是驻扎了大批侍卫,哪个毛贼吃了豹子胆,敢公然闯入行窃?” “典公子说得有理。就算真进了贼,有那么多随行侍卫在,他也决计讨不到好!”轩辕祈放下心来,拱手道,“时辰不早,典公子好生歇息,我就不打搅了。” “王爷慢走。”秦惊羽还礼道。 轩辕祈又与雷李二人道了别,这才带着侍卫离开。 目送轩辕祈出了院子,三人回去房间,之前那间已经没法再睡,秦惊羽只得由他们陪着收拾了下行囊,又回到这边厢房。 房门关上,李一舟率先发问:“我不明白,为什么要隐瞒那个公主来找你的事?还有她被掳走的真相?” 雷牧歌虽未作声,不解的目光也随之投射过来。 秦惊羽眸光沉了沉,轻叹道:“我不想惹事,至少在去新叶的这段时日,不想横生枝节,你们想想,要是知道公主是在我这里被人掳走,我还脱得了身吗?” 李一舟低哼道:“这是没错,但是你可以直接告诉那王爷,这掳人之事是谁干的,让他去追查不就得了?除非,你还想护着他!” 秦惊羽听得蹙眉:“我护着谁了?难道你知道掳人者是何人?” “大半夜穿个白衣服飘来飘去,除了萧焰,还能是谁?”李一舟没好气哼道,“你莫要忘了他是谁的弟弟,他们萧家人别的本事没有,绑架勒索什么的,赤天大陆当属第一!” 一番话说得秦惊羽也颇有同感,可是萧焰与轩辕清薇并无仇恨,他绑走她做什么? 雷牧歌仿佛看出她的心思,沉声道:“兴许是他以为那榻上之人是你,黑灯瞎火的,没查证清楚就急急绑了人去,也不是不可能。” 李一舟也附和道:“就是,他还顺手牵羊拿走了你的披风呢!” “我那披风又不值钱,拿走就拿走吧。”秦惊羽心里倒也接受了这番说辞,只叹口气道,“今晚这事都怪我,早知道会这样,当时就不该心软,找人连夜将公主送回去,也就没事了。” 雷牧歌却是摇头:“与其那般,我还宁愿就如现在这样。” 李一舟愣了下,体会出他话中隐含之意,嘿嘿笑道:“行啊雷,说情话都说得这样有水准,我真是服了,甘拜下风!” 秦惊羽又不是傻子,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与其她留在房间被萧焰掳走,倒不如让轩辕清薇来当这个替死鬼,亲疏有别,故而舍车保帅。 -- 第578页 不能否认,知道有人一心一意为自己着想,心里总是甜滋滋的。 雷牧歌见她含笑投来一瞥,眸光闪耀,似喜似赞,不由得唇角上扬,朝李一舟朗声笑道:“就你那张嘴,说话那么阴损,还真得跟殿下和我好生学学,否则将来怎么哄你那公主媳妇?” 秦惊羽也是笑道:“牧歌说得对,万一以后公主被你气得没法,也学她娘那样离家出走,找个地方躲起来,到时候有得你哭的!” “好了,拜托别再把我和那个刁蛮公主弄一块去!你们俩一唱一和,我说不过你们,认输还不行么?”李一舟瞪她一眼,话锋一转道,“今晚这事就这样了吗?” 雷牧歌收敛笑容,朝她看过来:“殿下是什么意见?” 秦惊羽揉了揉额头,隐隐觉得有点什么事情被自己忽视了,一时又想不起来,便道:“先歇息吧,等萧焰发现绑错了人,自然会放公主回来。”到时候避不了又要碰面,他会不会又像牛皮糖一样跟着自己?有些困乏,也懒得再去想了,倒头就睡。 雷牧歌点点头,招呼李一舟去地铺睡下。 也没睡多久,天就亮了,众人吃过早饭,又坐等了一会,听得外间骏马嘶鸣,人声不断,看样子是车队准备要出发了。 秦惊羽站起来,微微蹙眉:“怎么回事?早该送人回来了啊?” 李一舟倒是很高兴,眉开眼笑:“说不定那姓萧的看上公主了,自己给留下了,这样也好,他俩凑成一对,我们便一下子少了两个活包袱!” “好,也不好。”雷牧歌接过话来道,“要是南越与东阳结成儿女姻亲,对我大夏有害无利。” 秦惊羽略一抿唇,正待说话,忽听见门外有人在唤:“典公子可收拾妥当了,王爷请公子登车出发。” “来了!”雷牧歌大步踏出门去,只见一名东阳侍卫站在廊下,他身后还跟着三名青衣仆妇,正拿着扫帚工具往隔壁屋子走去。 “公子,我们走吧?”李一舟背上行囊,低声询问。 秦惊羽点头,刚迈出一步,忽然顿住,目光转向那正在房里打扫的仆妇,听得她在低头喃道:“咦,怎么有猫毛?” “你看错了吧,这驿站里又没人养猫,哪来的猫毛?”旁边擦拭窗台的妇人低笑道。 那清理床榻的妇人愣了愣,下一瞬,就见一只白净细腻的手伸到面前:“给我看看。”却是去而复返的秦惊羽。 妇人依言捻起,放在她掌心,秦惊羽接过来凝神细看,但见是一根纤长的细毛,看似动物毛发,莹白生光,昨晚灯火暗淡,三人粗粗查看一番,竟没注意。 记得皇祖母在慈云宫也养过一只波斯猫,毛跟这也差不多,只是没这么长,也没这么亮。 难不成这轩辕清薇还带着一只猫来找自己私奔? 秦惊羽回忆了下昨夜开门看见轩辕清薇的情景,只记得夜里风大,她周身被斗篷包裹得严实,要往身上藏只猫儿,倒也毫不费力,颇有余地。 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再无别的发现,只得退出来。 左思右想都觉得有丝不妥,秦惊羽迟疑一下,拉住李一舟道:“一舟你暂时不能走。” “什么?”李一舟皱眉。 秦惊羽低声解释道:“若是公主回来,肯定还要到驿站来找我,所以你就在这里等着,必要时使些药粉什么的,直接送她回东阳王宫,事成之后再来新叶找我们。” “殿下说的是,你务必要在这里截住公主,切不可让她跟去新叶捣乱,稳妥起见,大局为重。”雷牧歌也在旁劝道。 “大局,又是大局!”李一舟气恼低嚷,这高帽子戴上来,他就是不答应也不行了。 眼见李一舟气呼呼回去房间,雷牧歌笑了笑,推着秦惊羽出了院门。 “一舟就是这样,说话随便,但是布置的任务绝不含糊。” “我知道,在密云岛上就看出来了。”秦惊羽轻叹一声道,“你放心,除非他自己愿意,否则我不会逼着他娶他不喜欢的人。” 院外早有数名大夏侍卫静立等候,皆做布衣装扮,一见两人步出,默然跟在身后,一行人出了驿站,秦惊羽与雷牧歌照例上了夹在车队中间的马车,其余则是随车而行。 一路倒也风平浪静,只是车队浩荡而行,沿途有人识得是王室车马,纷纷下跪行礼,如此又行了两日,到第三日天黑,终于到达目的地,新叶城。 还没进城,就见官道左侧另有一条道路延伸出去,阳光射下,山林间隐有矛戟的亮芒那么一闪。 “那里有兵士驻守,人数还不少。”雷牧歌看了看道。 秦惊羽点头道:“看来这便是祖坟所在,想必故居与宗祠也离得不远。” 雷牧歌又看了好一会,暗自记下地形,这才垂下车帘,半晌无话。 夜里是宿在新叶一大户人家,听说与轩辕王室沾了那么点亲戚关系,在当地也是仗着皇亲之势,富甲一方。 清晨,秦惊羽在雄鸡唱晓中醒来,梳洗更衣完毕,便与雷牧歌一道,混在随行人员当中,去往轩辕王室的祖坟前,观看祭祀。 迎面一群年轻女子列队走来,一只手端着个潦器圆钵,另一只手持着一截树枝,边行边做四处挥洒状,待走到秦惊羽身边,好几人同时挥动树枝朝她洒过来。 秦惊羽但觉面颊微凉,溅了一脸的水珠,同时也嗅得有淡淡的酒香味。 -- 第579页 “这是什么?”她避开女子们投来的娇羞眼波,低问。好似老师上课时也讲过这些东阳风俗,只是她当时打了瞌睡。 “用清酒煮的桃汤,洒在人身上,用以辟邪驱鬼,人皆以淋到为福。”雷牧歌顿了顿,笑道,“那些女子都朝你身上洒,看来你的福气还真不少!” 这枯燥漫长的祭祀,有美女上场,精神都振奋不少,秦惊羽饶有兴趣看着那群女子将墓地各处都走了个遍,每个角落都洒上桃汤,这才作罢退下。 到了正午时分,祭典正式开始,轩辕家是为东阳王族,讲究多,架子大,供台上摆满了牛羊牲畜,各类糕点与时令鲜果,祖宗的画像被高高挂在堂前,礼乐声中,全族子弟在轩辕祈的带领下,虔诚跪拜叩首,一遍接连一遍。 整个祭典足足进行了两个时辰,完毕之后又是去往宗祠接见那些宗亲乡邻,闲话家常,嘘寒问暖,体现王室关怀,这一见,又是一个多时辰过去,秦惊羽正坐在角落里打瞌睡,忽然听得有人说到什么祖屋,一下子惊醒过来,碍于前方人多挡住视线,只得竖耳聆听。 那人还在进言:“回王爷,山上祖屋,王爷可要去看看?” 轩辕祈的声音有丝不耐:“不必了,你们好生维护便是。” 直到夜幕时分,众人才从宗祠出来,又回去先前住宿的人家,路上秦惊羽刻意跟在轩辕祈后边,边走边随口问道:“不知王爷的祖屋是什么模样?” 轩辕祈不甚在意答道:“还不就是个破败的宅子,就在前面不远,也没什么好看的,我们明日就此休整两日,然后早早回沁城才是最好。” 秦惊羽早知他贪图享受,对这些乡野地方实在住不习惯,笑道:“一切听王爷安排。” 走到半路,轩辕祈朝路旁山岭随手一指道:“诺,那里就是。” 秦惊羽望着那云深不知处的地域,瞠目结舌:“怪不得王爷不愿意去,这山路可真够崎岖的。” 轩辕祈深有同感,叹道:“唉,真不知那些老祖宗是什么想法,竟将祖屋修去山上,苦煞后辈也!” 晚上回到寝室,秦惊羽示意雷牧歌关上房门,托腮想了一会,取了纸笔来,按照记忆中的藏宝图样,仔仔细细又绘制了一幅。 雷牧歌虽然也听她简单提到过东阳宝藏之事,却一直都是半信半疑,这回见得她画的地图,方才大致信了,拿着图吹干墨迹,细细查看,忽然问道:“我们还在东阳地界就算宝藏挖掘出来,又怎么不动声色运走?” 秦惊羽早有打算,当即答道:“这里离芷水亦不远矣。”陆路运输太过醒目,走水路就没那么多顾忌,尤其是她已经与黑龙帮搞好关系,帮中有点身份的人大都识得,运点货物不在话下。 雷牧歌眼珠转动,立时反应过来,哈哈笑道:“真有你的,为了私吞钱财,什么办法都能想出来!”想想又道,“但是轩辕祈还没走呢,在他眼皮下,又是人生地不熟的,也不好单独行事。” “这有何难!”秦惊羽眨眨眼,掐指一算,轻笑道:“沁城离此也就三日路程,王宫里的讯息,最迟不过明早,就该到了!” 雷牧歌疑惑看她,当日并没有随她面见轩辕敖,自然不知其中原委,这一时猜不透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正纳闷,却听得一声高呼:“殿下,不好了,出大事了!”接着,房门被捶得砰砰作响。 门一开,就见轩辕祈跌跌撞撞扑进来,脸色青白,嚎啕大哭。 “殿下,殿下啊,我王兄……崩殂了!” 朕本红妆 王者归来 第二十章 有进无退 就在他冲进门的前一霎,秦惊羽已经收起地图,随手抛给雷牧歌,此时便是上前一步,扶住轩辕祈不住颤抖的手臂,顺带挡住他的视线:“王爷别急,先说说是怎么回事。” 轩辕祈张了张嘴,举着手中的竹节哭道:“沁城快马加鞭送来的讣告,说是王兄病重不治,就在我们出发当晚就......就驾崩了!” 秦惊羽惊骇捂嘴,带着颤音道:“怎么会这样?我那日与国主见面他还好好的啊,怎么会壮年早逝?” “具体情形我也是不知,殿下对不起,我得赶回沁城奔丧,马上就要出发!” “王爷也要保重身体,节哀顺变啊!”秦惊羽拍着他的肩膀,又安慰几句,便与雷牧歌一道送他出门,“王爷不必管我,我有雷将军在,等明日也就坐车慢慢会沁城去。” 轩辕祈木然点头,不知心里在盘算些什么,等到外间起了骚动,整座宅子像是刚领悟过来,哭声骤响,震天动地,他才如梦初醒般拱了拱手,急匆匆去了。 “看他这六神无主的样子,怕是在担心轩辕国主这一走,不管是哪位侄儿登基当政,都不如在轩辕国主手下那么好过了。”雷牧歌在她身边笑道,瞥见她淡淡微笑的神情,摇头轻叹,“说吧,你和轩辕国主联合起来在演什么戏?” “怎么,这竹节为证,你还不相信呢?” “轩辕国主身强力壮,正值盛年,那日看他也是面色红润,声音洪亮,怎可能轻易就撒手人寰?就是众人皆信,我都是不信的。”雷牧歌正色道。 “只是一出苦肉戏而已。”秦惊羽也没想瞒他,将自己为轩辕敖出谋划策,利用驾崩假讯,计诱宁王后回宫的事情尽数告知。 雷牧歌听得哭笑不得:“你也太大胆了,这君王驾崩的大事都可以用来撒谎骗人!轩辕国主居然也答应?他就不怕非但没有召回王后,反而引起子嗣纷争,政局动乱?” -- 第580页 秦惊羽摇头,笑道:“轩辕敖既然答应我的计策。就说明他心里有数,能够控制局势,你没看唯一的亲王都被他调去外地,就算及时赶回王宫,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雷牧歌想了想,好奇道:“你说那宁王后真的会回宫吗?她那般精明机敏之人,就不会怀疑轩辕国主乃是假死?毕竟事出突然,之前并无任何征兆。” “王权争斗,很多东西都是见不得光的,宁王后在宫中待了两年,多少应该会明白一些,再说——”秦惊羽顿了下道,“遇到情爱之事,再精明的女子,也会又犯糊涂的时候。”忽然有感而发,不知为何,只觉得心头沉郁难消,莫名地,长长叹一口气。 雷牧歌抿着唇,没有接话,半响才道:“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秦惊羽瞥他一眼,手掌摊开,掌心一枚鸾凤玉钥,莹然流光:“还用说么,自然是夜探轩辕家的祖屋!” 两人略作整理收拾,趁着天色昏黑,外间混乱,带了几名侍卫偷偷出了门,朝回时途径的山岭摸去。 山路崎岖,越往上走,地势越是高险,入眼之处多是悬崖峭壁,一行人先是疾步快走,到了后来则是手脚并用,连攀带爬,秦惊羽虽是女子,但经历这么多次的历险,再加上被训练出的武学基础,胆识体力与寻常男儿倒也不相上下,有雷牧歌在旁相助,还不算太费力,终于在日出前攀上山去。 曙光初照,众人转出一个山坳,前方却是出现了一大片灰黑色的石笋林,拔地而起,参差错落,高耸的足有两丈不止,低矮的也有七八尺,似一柄柄利剑直插苍穹。 那几名侍卫见得这般奇景,都停住脚步,回头后望,等待指示。 “乖乖,好一个天然防御工事!”秦惊羽看了一会儿,低道,“八珍图?” 雷牧歌点头:“正是。” 两人师从赤天大陆最富盛名的奇士大家韩易,对这些阵法之类自然了如指掌,不在话下,当即由雷牧歌带路,秦惊羽在中,几名侍卫断后,鱼贯而入。 几人所进之处正是惊门,左旁是死门,右侧是开门,雷牧歌记忆超群,默念口诀,即由惊门跳入景门,自景门潜入伤门,再转入杜门,绕过休门,直闯生门! 生门一开,眼前出现一片浅浅的树林,四周青山绿水,峡谷森林,秦惊羽越看越是眼熟,忽然跳了起来,拉着雷牧歌就往树林里冲,几名侍卫见主子飞奔在前,赶忙紧跟其后。 出了林子,踏上一片开阔之地,一座大大的庄子耸立在眼前,看起来已不知道有多少念头,门前台阶上遍布青苔,旁侧长满了一人高的野草,围墙上爬满了蔓藤,院中树木高耸,枝叶都伸出墙外来了,油漆斑驳的大门紧闭着,透出一股陈旧肃穆的气息。 “就是这里?”雷牧歌轻问。 秦惊羽长舒一口气,把昨夜绘制的图样掏出来递给他,但见山水林木,峡谷丘陵,就像是一张缩略图,无一不与眼前的景致相似,两人按下心头欢喜,摊着地图与眼前景物比照对看,经过年代变迁,四季轮回,周围草木拔高不少,但大体模样还是保留着,细看之下,更加确定。 耗尽人力,费尽心机,绕了这样大一个圈子,他们终于站在了宝藏面前! 当下由雷牧歌推开院门,大步踏进,秦惊羽率众人尾随身后,朝着图中标注朱红的主屋行去,但见院中甬道房舍几无变动,只破败了许多,其间蛛网横结,灰尘遍布,老远就问的一股霉臭味,再往里走,路边躺着些白骨,看来应是两只体型巨大的狗犬之类,也不知是饿死还是老死。 这主屋乃是一座占地甚宽的房屋。白墙灰瓦,像是一名体态丰满的妇人横陈于地,外观看起来很是宏伟,内里成双耳状对称分布,共有一个大厅,两个小厅,还带着四间厢房,众人一间一间寻来,每间房间都翻找个遍,连同屋顶横梁都没放过,由雷牧歌亲自飞身跃上查找,别说是大量的金银珠宝,就连点银屑都没有看到。 上天入地,这头上不成,秦惊羽又动起心思去看脚下,踩着倒是硬朗坚实,一锄头挖下来,间间屋里都是花岗岩的地面,侍卫们刀剑齐出,火光四溅,就算是雷牧歌这样的高手,运起内力挥动她的琅琊神剑,也是仅能划出些许剑痕,无法劈开。 看着这样的结果,众人面面相觑,秦惊羽更是欲哭无泪,这整座屋子竟是建在一整块诺大无比的花岗岩上,除非是有现代化的机械来帮忙,否则只能是对岩兴叹,束手无策。 一晃半日过去,雷牧歌派出两名侍卫前去附近山林猎了些山鸡野兔,就在院子里清扫出一块地方,架起柴火烹烤野兔,就着随身携带的干粮清水,倒是一顿丰盛的午餐。 饭后稍微歇息一阵,众人又开始干活,这一次,几乎是把房屋倒腾了一遍,只差没掀顶揭瓦了,除了些家什衣物,仍是一无所获,秦惊羽不死心,拉着雷牧歌将每间屋子的墙壁仔仔细细敲打一遍,全是实心,这才作罢。 到了晚上,山风静静吹拂,院子里架起一堆篝火,众人一宿未眠,又劳累了一天,都围着火堆昏昏欲睡,秦惊羽则是托着腮靠坐在廊前,又去研究那张地图。 “你确定,朱笔标注的位置,就是这座主屋?”雷牧歌在旁问道。 秦惊羽点点头:“没错,就是这里。”凭她过目不忘的本事,就是再画十张百张地图出来,都与原图丝毫无差。 -- 第581页 “这就奇怪了,怎么会没有呢?”雷牧歌看了看她道,“既然是重宝,数量肯定是不少的,就算找出些缝隙地带,又怎么放得下那么多宝物?” 秦惊羽眉头拢到一起:“我也是这么想的,难不成......这图是假的,真的地图还在轩辕王室手中?” 雷牧歌突发奇想道:“你说会不会真的藏宝图已经被轩辕国主得了去,留下个假图在那印匣之中,所以才会对其王弟如此放心?” 秦惊羽无精打采道:“也有可能。”说罢朝那边屋子瞟去一眼,想着那坚硬的花岗石,总觉得有几分古怪,以前因为自己这超常的五感,颇为自得,现在却只想换双透视眼,将这屋子各处看得真真切切,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总好过这扑朔迷离,心痒难耐,一群人耗在这里不上不下的,终归不是个事。 也是,人家世代相传的宝藏,再是机缘巧合,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就让外人找到。 次日一大早,众人又将屋子里里外外搜查个遍,屋顶上的瓦片都掀开看了看,家具也都一一拆开了,还是没找到一丁点值钱的物事,更不用说是那所谓重宝了。 “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早点拿主意吧。”雷牧歌沉静开口。 秦惊羽嗯了一声,看着那些脸露倦色的侍卫,别说是他们,就连自己也忍不住打了退堂鼓,想了一夜,将自己得到藏宝图的前因后果又理了一遍,直觉那地图不应该是假的,那么这疑点最多的地方还是那花岗岩的地面,可是仅凭手里的刀剑,那是没法深入挖掘,必须回去召集更多人手,动用更实用的工具才行。 但是这么兴师动众前来,不惊动东阳高层才怪,如此一来,私下探宝变为公然抢夺,轩辕敖再是感恩戴德,也不至于甘心失去祖传重宝,最终结果极有可能就是撕毁盟约,反目成仇! 从长远来看,她宁愿将藏宝图献于轩辕敖,也不愿给大夏树敌,让南越在旁拍手称快,渔翁得利,背地里偷笑。 这寻宝之旅越想越是渺茫,秦惊羽大感失望,叹了口气道:“收拾下,将各处还原,打道回府。”心里大致有了主意,现时国主崩殂,全国哀悼,还须得尽快赶回沁城,自己在新叶已经消失了一日一夜,怕是再留不住了,虽然很是不舍宝藏,但是运气有限,也无可奈何,只能自认无缘。 她这一声令下,大伙都行动起来,上房入室,大肆收整,尽可能将一切还原,连同行走翻找的痕迹都尽数抹去,经雷牧歌检查无恙,即是整队往来处走。 眼见众人都退了出去,只有秦惊羽还站在屋前,呆呆凝望,雷牧歌知道她的心思,拥着她的肩柔声安慰道:“好了,你皇宫里的珠宝还少么,做人别那么贪心。” 秦惊羽咬下唇道:“我明白,我只是......不甘心。” 雷牧歌笑道:“别气了,大不了等回去天京,我让我娘亲多备些珠宝作聘礼,就算是补偿你今日所失,如何?” 秦惊羽翻个白眼:“你做梦!”她知道他话里有话,这回答一不小心就会钻了他的套子,可她是谁,怎么可能轻易上当? “哈哈,小女子,还是愚笨些好,这都不能骗到你......”雷牧歌边笑边是扳过她的肩,一路轻推着朝前走。 秦惊羽走出几步,忍不住回头再望一眼,这一看不打紧,忽然低叫一声,抓住雷牧歌的胳膊:“等下!” “怎么了?”雷牧歌心知有异,赶紧停下来,与她并肩而立,面对那静悄悄的房屋,跟之前没有任何变化,不禁侧头低问,“你看到什么了?” 秦惊羽盯着那雪白的墙体看了半响,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我想我找到了,宝藏之处,原来竟在这里!” 雷牧歌听得错愕不已;“在哪里?” 秦惊羽上前几步,指着屋舍道:“你看,这么大一幢房子,你觉得长宽几许?占地几许?” 雷牧歌目测几下,估算道:“长足有十丈,宽当有五丈,占地......” 他还在心算,秦惊羽胸有成竹,微笑又道:“你再想想,这几间房屋长宽几许?占地几许?” 雷牧歌闻言一愣,想了一会,随即面露喜色,叫道:“是了,整座房屋占地甚广,绝对不可能只修出这样几间房屋来!” 凭空不见了许多面积,那么,这消失的房间,就该是宝藏所在! 雷牧歌想通了这一道理,按下心头激动,当即唤回外间侍卫,众人重新回去大厅,穿过小厅,往走廊深处走去,一直走到走廊尽头。 面前是一面光洁的墙壁,跟四周无异,秦惊羽先前也来敲打过,只查明不是夹墙,却打死也想不到隔墙还有天地。 “是这里吗?”雷牧歌问。 秦惊羽点点头:“看多出来的位置,应该就是这里。”原本就是个破坏大王,这下心里有了底,也顾不得其他,朝雷牧歌点头示意,后者得令,轻啸一声,运足力道双掌平推出去。 只听得轰隆一声,粉尘四起,粉屑不住下落,墙体被击出一个大大的窟窿,众人往里一望,不由得齐声惊呼,那墙外竟是一层厚实的帷幔,真的还有间房间! 秦惊羽精神一振,挥剑斩裂布帷,从窟窿中钻了进去,雷牧歌不敢怠慢,也跟着钻进,其余人等则是紧跟而入。 屋内,没有想象中的精光璀璨,而是......什么都没有,一片空无。 -- 第582页 有了之前的经历,看到这样的场景也不觉太过意外,秦惊羽环顾四周,目光落在脚下。 踩了踩地面,仍是坚硬的花岗石,只在屋中央稍有松软,她蹲下去,用神剑小心刮去表层薄薄的泥土,果不其然,一方通体冷硬的石门出现在眼前,也是花岗岩的材质,那门上有一块凹进去的空处,看那大小正好就是玉钥放置的位置! 秦惊羽定了下神,从怀中掏出鸾凤玉钥,小心放在那石门凹进的空处,往里一按,只听得咔嚓一声,似有机括开启,雷牧歌在旁顺势一推,竟将那石门往里推开尺许! 刹那间,顿时有光芒从里射出,一旁侍卫训练有素,不等主子开口,先行站出一人,朝她抱拳道:“殿下稍等,由属下先去查探一二。” 雷牧歌甚是谨慎,怕有暗箭之类的埋伏,摇头道:“还是我去吧。”说着将石门推得更进去些,闪身而入。 秦惊羽顺手将玉钥取下,还没来得及放回怀中,忽觉地面一阵猛烈摇晃,众人皆是站立不稳,眼见雷牧歌已从门里进去,下意识伸手去抓他,不想地面又是剧烈晃动,竟令得她从那半开的门洞里跌了进去! “殿下——”众人齐声惊叫。 那玉钥刚一取下,又是咔嚓一声,晃动停止,门外众人还没来反应过来,就见石门突然发力,重重关上! 变故陡生,离她最近的那名侍卫飞快伸手,也只抓住她一片撕裂的衣角! 门内是处倾斜隧道,雷牧歌刚落在实处,就听得背后声响,赶紧伸手去接,恰好将随之而来的秦惊羽用了个满怀。 “你怎么来了?”话音未落,石门轰然关闭! 而前方,宽敞明亮的石室,遍地都是金银珠宝,耀目圣光,什么珍珠美玉,玛瑙翡翠,真是应有尽有,角落里还有好几只大铁箱,箱盖半开,里面全是金灿灿的元宝。 秦惊羽挣脱雷牧歌的手臂,径直奔过去,直看得目瞪口呆,片刻才回神过来,心花怒放,笑声不绝。 “哎,财迷,看把你给美得!还是想想如何把这些珠宝妥善运回大夏吧!”雷牧歌笑着叹气,从她手里抽去鸾凤玉钥,去往石门处准备开门,唤人进来帮忙。 他将玉钥放在石门凹进的空处,学着她的样子往里一按,那石门却没有丝毫动静,见此情形,雷牧歌不由得轻咦一声,赶紧唤她过来,两人仔细查看,却见那凹处竟比玉钥宽大许多,尺寸不符,难怪玉钥开启布不了! “糟了!”秦惊羽一拍后脑,低叫。 不会吧,这门内的开启之钥与门外的竟不一样,鸾凤玉钥只能开门进来,却不能开门出去! 眼见这石门重逾数千斤,两人纵有神剑在身,也没法从石门而出,而玉钥在自己身上,外面的人想来救援,也进不来门! 朕本红妆 王者归来 第二十一章 密室之春 “让我来试试!” 说话间,雷牧歌走过来,运起全身内力,双掌朝石门猛然拍去,只听得碰的一声,他自己被巨大的力道反弹回去,倒退好几大步,而石门却是纹丝不动,连点沙石都没能击落下来,自己倒被震得几乎手臂脱臼。 “你没事吧?”秦惊羽赶忙拉过他的手来,见得无恙,这才放心,上前在石门上摸了又摸,方才蹙眉道,“这门比地面好似还要坚硬些,不能使蛮力。” 说罢转身回去石室,在大堆的金银珠宝里翻找查看,每只大铁箱都打开细细检视,不是珍珠美玉,就是宝石金锭,没半点食物和清水,石室方方正正,四壁皆是花岗岩石,再无别的通道。 在室内走了一遭,秦惊羽纵然胆大,这时也觉得微微心凉,走回石门,她用力拍打石门,并试着使劲大叫几声,雷牧歌也跟着发声长啸,但是声音撞击石门,却又被反弹回来,自己听着真是震耳欲聋,要想传出门去,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两人对望一眼,在满室珠光宝气映照下,彼此脸色都有些泛白,心也是不住下沉。 “该死,被困住了。”雷牧歌在腰间摸索一阵,看着空空的双手,面露失望道,“没带吃的进来,水也没有。” 秦惊羽叹口气,他一个大男人,自然不会随身携带吃喝之物,而她...... 她将身上各处找遍,好不容易在口袋里摸出个小小的布包,里面是十来颗果脯,虽然是点小零食,但是总是有胜于无。 想起前世看过的生存极限知识,人不喝水,顶多能坚持七天,凭自己的体质,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而雷牧歌是习武之人,时限应该可以更长久一些。 七天,还不算太糟糕...... 将果脯小心装好,秦惊羽又掏出玉钥看了看,此时地处石室,被身后珠宝的光芒一照,那玉钥的光泽都暗淡了许多,或许只是心理作用,但她实在想不通,为何玉钥在里面却是打不开门,难道那东阳王室的祖先就没想过,寻宝的后人进了门还是须得出去吗? 百思不得其解,一抬眸,发现他正在攀在石门处,不知在捣鼓什么。 “发现什么了?”她走过去仰头低问,在这无粮无水的地方,连说话都得省着力气。 雷牧歌在门框四周细细摸索,半响才指着石门与岩石接缝处道:“这里的土石好像要稍微软些。” 秦惊羽上前一摸,果真如此,不由得心生兴奋,刷地拔出琅琊神剑递给他,雷牧歌接过神剑,运起内息,用力朝那接缝处刺去,慢慢地,灰尘四起,有碎石簌簌落下。 -- 第583页 “你退后些!”雷牧歌叫道。 秦惊羽依言后退到石室,看他专注挖掘,石屑纷飞,泥土松动,地上洒落的沙石越来越多,又过了一阵,她突然低叫:“听,那是什么声音?” 雷牧歌停了手,秦惊羽侧耳倾听,但闻有细微的悉索之声传来,应该来自石门之外! “真好,他们也在外面挖掘!” 听她这样一说,雷牧歌更是鼓足力气,以剑作凿,继续开挖,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挖出了一个小小的缺口,外间忽地有亮光透进来,有人在喊:“殿下,将军,你们都好吗?” “我们没事,继续挖!”雷牧歌沉声回应,手上动作不停。 “是!”那边答应干脆,挖掘的声响大起来。 方才那缺口只是一处小小的孔道,仅够神剑直插,而外面的几人没有这样的利器,仅是凭普通刀剑开挖,没过多久就是兵器折损,只得停工作罢。 里外就只剩雷牧歌一人还在努力挖掘,好在他天生神力,虽是攀在斜壁上,倒不觉得十分劳累,秦惊羽赤手空拳,也帮不上忙,只能不时过去看看,鼓励两句,唤他下来擦擦汗,歇一口气,吃一颗果脯。 就这样挖挖停停,停停挖挖,大半日过去,总算是大功告成,挖出一条狭窄的孔道,而旁边都是坚固的花岗岩,再也挖不动了。 “能挖的地方都挖过了。”雷牧歌吁口气,手伸去试了试,连只手掌都进不去。 “你拉我一把,我来试试。”秦惊羽在底下叫道。 雷牧歌收剑跳下地来,双手扣在她的腰上,将她托了起来,秦惊羽小心伸出手来,去那孔道里试了试,居然能伸进大半去,她心念一动,赶紧缩手回来,掏出玉钥插了进去,那玉钥竟是刚好能从中通过! 只是那孔道比玉钥略长,她这边已经送到尽头,外间之人还没摸到一丁点。 雷牧歌见她送得吃力,转念一想,便将神剑倒转递了过去,秦惊羽一手扶住玉钥,一手握剑相抵,慢慢用剑尖将玉钥从孔道里一点点推出去。 “殿下,拿到了!”外间响起欢呼声。 秦惊羽一把额上的汗,由得雷牧歌将她放到地面,稍微喘息一下,便朝外间叫道:“将玉钥贴在那凹进之处,位置对准,平缓往里推门!” 外间有人应了一声,却是毫无动静,半响才回话道:“殿下,我们每人都试过了,打不开!” 打不开? 秦惊羽与雷牧歌对视一眼,怎么可能!刚才明明就是用这玉钥开门进来的,这会儿怎么会打不开了? “不要急,慢慢来。”秦惊羽平复下心神,将开启石门的方法又仔细讲诉一遍。 外间侍卫按她说的摆弄一阵,又传话进来:“殿下,还是不行!” 秦惊羽急得头上直冒汗,有没有搞错,这什么鬼玉钥,怎么一会儿能开,一会儿又不能开了! “把玉钥再送下来!”雷牧歌在旁沉声道。 只见孔道处亮光微闪,玉钥从中滑下,雷牧歌长臂一伸,轻巧捞在手中,稍作端详,忽然叫道:“你看,这玉钥怎么变色了?” 秦惊羽心头一沉,想起之前就觉得色泽微暗,赶紧凑过去看,只见那玉钥比起先前所见又暗了几分,本是通体莹白的玉石,此刻却已成了灰白! “我方才也看到了,原以为是光线原因,没想到真是变了色!”奇怪,自己拿到这玉钥也就数日时间,都是软布小心包裹,又不曾贴身佩戴,怎么会突然变色呢? 看了看石门,又看看手中的玉钥,忽然一个念头袭来,秦惊羽抬头望向雷牧歌,张了张嘴,迟疑道:“你说,会不会是因为用它开启了石门,引起变色,甚至是......变质?” 雷牧歌眼露疑惑:“变质?什么意思?” 秦惊羽自己也是懵懵懂懂,只是凭着心头的直觉,缓缓理清思绪,揣测道:“我在想,这玉钥不能再次开启石门的原因,是因为当初东阳王室的先祖在设计建造这间密室的时候,为了安全起见,就只打算让它开启一次,唯一的一次。” 这个秘密,只掌握在东阳王室的后人手中,一旦那印匣中的地图不慎为外人知悉,那寻宝之人又正好寻来此处,找到消失的房间,那么,面对石室中的金银珠宝,难免不心生贪念,哪里还记得石门开关之事,自然同他俩一样,空守着一堆宝物,被困地底,与世隔绝。 想到这里,秦惊羽不禁抚额苦笑:“这就是贪心者的下场,实在对不住,把你也拉下水来了。” 雷牧歌摇摇头,握住她的手道:“跟我还说这些,我倒是很庆幸,这回终于没让你一人涉险,而是有我陪在你身边。” 被他宽厚的手掌握住,掌心温暖,心里亦如是,秦惊羽笑了笑,反手相握,故作轻松道:“其实也没那么惨,虽然承认失败不是件光彩的事,但是跟性命比起来,却又算得了什么。” 雷牧歌明白她的意思,点头道:“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宝藏就留在东阳,以后的事还难说得很,这未必就是最后的结果。” 秦惊羽咬咬唇,似是下了决心,朝外间叫道:“传我命令,留下一个人在这里,其余人等立时返回沁城,就说我与雷将军被困地下密室,请求轩辕国主出动人力物力援救!”这里四壁坚固,非普通铁器能开,必须调动大批人手,动用重型工具,挖土凿石,另外掘出一条地下隧道来,这样巨大的工程,又是在王室的祖屋进行,除了轩辕敖本人,谁都没有这样大的权利! -- 第584页 她向轩辕敖求救,也就意味着放弃这笔价值连城的宝藏! 重宝就在眼前,却只能是擦肩而过,为人作嫁,真是......不甘心! 但除此之外,要想脱困,却也无别的办法可行。 她一说完,雷牧歌又接着叮嘱:“去往沁城的人等注意,外面的石笋林乃是一个十分玄妙的阵法,走错一步都足以致命,殿下与我的性命都掌握在你们手上,保险起见,宁愿舍近求远,从屋外翻山越岭,绕道而行!”这样虽然耗费时日多些,但能够保证顺利回到沁城,成功求援。 “是,属下记住了!请殿下和将军放心,属下定不辱使命!”外间侍卫得令,迅速分工完毕,留下一名武功最好的,其余人等则是大步出门。 “殿下与将军要喝水么?我这里还有半袋。”那留下的侍卫名叫游密,说话间摸了只水囊出来,无奈孔道太小太窄,水囊递不下来。 “稍等!”雷牧歌回到石室,从那堆金银珠宝里翻找一阵,找了只鎏金的圆钵出来,对着孔道叫道,“行了,你只管把水往孔里倾倒就成!” 游密打开水囊,将半袋清水尽数倒入孔中,雷牧歌眼疾手快,如壁虎般在斜壁上下左右游走,接了个滴水不漏,满满当当。 有了这生命通道,也安心了许多,秦惊羽看着他一步过来,将盛满水的圆钵送到自己面前,满眼关爱:“口渴了不,快喝吧。” 水有些凉,还有些许泥沙,喝进嘴里却觉无比甘甜,秦惊羽喝了一小半,又将圆钵推了回去:“你也喝。” 雷牧歌也不拒绝,将剩下的水一饮而尽,大笑道:“从来没觉得,区区半碗浊水,竟比琼浆玉液还要甘醇!” 秦惊羽从他手中接过那圆钵,轻敲几下,摸着那钵面镶嵌的璀璨宝石也是笑道:“用这样珍贵的器具来盛,就算是水,也堪比美酒佳肴了!” 雷牧歌盯着她的如花笑靥,忽然吟出:“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这诗,你还记得么?” 秦惊羽随意点点头:“记得啊,当年我给你践行来着,还请你喝了我从御酒窖里偷出来的葡萄春,后来被父皇知道了,还关了我三天禁闭呢!”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雷牧歌拖长了语调,大手伸出,抚上她柔滑细腻的面颊,嘴唇凑去她耳边,语音低如呢喃,“在西北军营里,我没回想你想得不行,就大声念这首诗,全营的士兵都能倒背如流了。” “呃,我那时候是男子啊......”这样近距离与美男接触,鼻端满是浓烈的阳刚之气,秦惊羽觉得自己头有点晕,脸有点热,昏昏沉沉,未醉已熏。 “男子,我也喜欢......嗯.......”雷牧歌含糊嘟囔一句,手臂收紧,丹唇在她额上轻轻一触,忽又侧过头去,朝外间扬声唤道:“小游,你出去找点食物,再打点清水回来!” “是,将军!”游密得令,赶紧离开。 听得上方脚步声远去,秦惊羽哑然失笑:“好可恶,你故意把人家支走。” “这叫非礼勿视。”雷牧歌轻笑一声,一把将她拉进怀里,抵额相对,轻柔磨蹭,“竟然说我可恶,哼哼,那我就可恶一回给你看看!” 话音刚落,秦惊羽就觉腰间一紧,唇瓣上亦有温热之物贴了上来。 “殿下......羽儿......”温香软玉在怀,雷牧歌难抑激情,循着那股幽香本能探索,撬开她的红唇,温柔深入,热情吮吻,“别怕......我会轻轻的......羽儿......我的羽儿......” 被他健壮有力的手臂拥在怀中,秦惊羽只觉得周身无力,仿若已化作一汪春水,心理有浅浅的甜蜜,或者自己也是喜欢他的,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他策马奔来掀开面具的那一刹,又或许更早,在明华宫,在百花阁,在闻香楼......不,不是,不是!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无数的片段碎片重合在一起,无休止地闪耀,晃动,跳跃。 混沌之中,似有一双狭长而清润的眼定定望着自己,那眼里的目光好像是一泓深潭,又像是海面上细碎的星光,那般美好,却又那般幽深,且绝望。 “怎么,不舒服?”雷牧歌感觉到她的僵硬,松开一些,低喃询问,“是不是又弄痛你了”没办法,他已经等待了太久,忍耐了太久,如今天赐良机,哪里还控制得住,眼里心里只有面前的绝美佳人,什么理智,什么礼节,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唇瓣微微有些肿痛,不过还能承受,秦惊羽回神过来,倚在他的胸前,低低喘气。 最近忙起来也没空听清心咒,多半就是因为这个,又有些发作了,身躯相贴,感觉到他剧烈的心跳,勃发的情欲,不免有些歉疚,出声低喃:“我没有那么娇贵。” 这样的话,听在他的耳中,便是最隐晦的鼓励,雷牧歌没有说话,拥紧她又低头吻了下来,秦惊羽双手攀在他的肩上,回应着他的热情,感觉他由生涩转为熟练,逐渐默契。 也不知吻了多久,雷牧歌终于恋恋不舍放开她,变为轻拥在怀,低叹道:“羽儿,我是在做梦吗?你说,我是不是在做梦?” “我咬你一口,你就知道答案了。”秦惊羽轻笑。 没想到他还真伸只手掌过来,,凑到她的唇边:“咬吧。” “那我真咬了哦。”秦惊羽握住他的手腕,张开嘴,一口咬住,银牙还没用力,就已松开,见他维持原样,不躲不闪,不由笑道,“没见过你这样的厚脸皮,非要手伸去给别人咬,要是你被手下的士兵见到,绝对是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 第585页 “我不给别人咬,我只给你咬。” “哼,甜言蜜语!” 秦惊羽别过脸,却被他双手一捧,又给扳正回来,四目相对,眼神变融,听得他一字一顿道:不是甜言蜜语,这是我的真心话,这么多年,我的心从来都没变过,只有一个你,除你之外,再无他人。“ 小手被他拉了去,贴在他的心口,那里,沉稳有力,砰砰作响。 “羽儿,你答应我,等我们平安脱险,回去大夏,我们就定下婚事,好不好?” 朕本红妆 王者归来 第二十二章 救星降临 这算什么,求婚? 秦惊羽看着他明亮的双眸,微红的脸色,啐道:“胡说什么,谁要嫁给你了?” 雷牧歌哈哈笑道:“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你不嫁给我,还想嫁给谁?” 秦惊羽甩开他的手,哼道:“反正我不嫁你,不嫁,就是不嫁。” “羽儿!”雷牧歌急了,长臂一捞,把她抓了回来,固定在自己胸前,“你不喜欢我吗?我哪里做得不好了?你为何不愿嫁我?你是不是心里还念着......羽儿,你说话啊!” 秦惊羽被他一连串的质问轰炸得有点头晕,瞪他一眼道:“说什么啊?我现在还是大夏皇太子,怎么嫁人!你难道想当我的后宫男宠?” 雷牧歌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秦惊羽挑了挑眉。 “没什么。”雷牧歌见她盯着那边的珠光宝气,不由问道,“在看什么?” 秦惊羽转过头来,看向他英武俊朗的面容,这样优秀的男子,确是人中龙凤,无与伦比,对自己又是一往情深,做她未来的夫婿倒也够条件,最关键的,父皇母妃甚至是外公都对他另眼相待,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欲迎还拒,忸怩作态? 如此想来,低笑道:“如果你现在能变出一枝玫瑰花,一枚钻戒,我或许可以考虑。” “钻戒?那是什么东西?”雷牧歌愕然道。 “就是......镶了宝石的戒指。”秦惊羽也懒得解释,随口应道。 “玫瑰花......宝石戒指......玫瑰花......宝石戒指......”雷牧歌低念着,转身进了石室。 秦惊羽靠着石壁坐下,好整以暇看他在那堆珠宝里翻来找去,她可不认为他能从那珠宝当中找出朵玫瑰花来! 看了一会,似乎有了一丝倦意,她闭上眼,神思恍惚间,忽觉风声微起,接着唇上一暖,攸然睁眼,却见一张放大的俊脸呈现在眼前,正含笑望着自己。 “你偷袭我......”秦惊羽揉了揉眼,嘟着嘴,不满低道,“都亲肿了呢,叫我出去之后怎么见人哪!” “没办法,谁叫你生得那么美,连睡着了都自动勾引我!”雷牧歌低头在她唇角又亲一记,方才作罢,笑吟吟道,“你方才说的话,还作数不?” 秦惊羽睁大了眼:“不会吧,你真找到了......玫瑰花?”笑得贼兮兮的,铁定有问题! 雷牧歌微笑点头,一直背在背后的手伸了过来,手掌摊开,左手掌心是玫瑰花形的玉钗,乃是用上等的翡翠雕刻而成,做工精巧,玉色纯美;而右手掌心则是一枚猫眼石的戒指,金中透绿,圆润晶莹。 “好美......”秦惊羽赞叹一声,伸手接过,翻来覆去,看得爱不释手。 这石室中的珠宝,随便一样都是稀世之珍,价值连城,倘若这笔富可敌国的财富顺利运回大夏,招募人马,训练军队,储备粮草辎重,积累后续补给......什么都够了! 忽觉左手中指一紧,原来是雷牧歌趁她不注意,将那猫眼石戒指套在她的手指上。 “不大不小,正好适合。”他左右端详,大肆赞叹一番,继而笑道,“收了我的东西,便是我的人了!” 秦惊羽听得咂嘴:“好不害臊,什么叫你的东西?明明就是轩辕家老祖宗的好不好!” 雷牧歌大笑道:“我辛苦找到的,自然就是我的。”见她狠狠瞪眼,赶紧又改口道,“不是我的,是你的,这一屋子的所有物事都是你的,包括我,也是。 ” “这还差不多。”秦惊羽低头看那猫眼石戒指,但见眼线细窄,变幻瑰丽,越看越是喜欢,便任它留在手指上,只将那玉钗递给他,“放回去吧。” 雷牧歌不解望向她,目光落在她的发髻:“那支鲍鱼贝的钗子,已经旧了,这个正好换上。”当初这发钗被她用作传讯的信物,经那队西烈商旅送去大夏军营,他拿到的时候已经被磕破了一丁点,找工匠小心磨制修复了下,才送回她手里,不影响使用,但是外观总是有了一点瑕疵,他也早想着要换一换了。 秦惊羽摸了摸发髻笑道:“不用换啊,这个我戴习惯了,挺好的,在那古城里还救过我的命,兴许也有几分灵性,若是琅琊神剑不在,还能保护我呢!” 雷牧歌见她执意如此,只得将那玫瑰玉钗放回原处,看着她头上的发钗笑叹道:“你说一舟那玉镯是地摊上的便宜货,其实这个才是呢!” 秦惊羽瞥他一眼道:“我念旧不成么?” 雷牧歌嘿嘿笑了两声道:“我就说这媳妇好养活。” “谁是你媳妇啊?再胡说,小心本殿下治你的罪!” 秦惊羽一指戳去,雷牧歌趁机握住她柔弱无骨的小手,轻笑道:“你舍得么?我可是你的未婚夫婿哪!” -- 第586页 “未婚夫婿?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秦惊羽翻了个白眼道。 雷牧歌手指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慢慢滑倒她左手中指的戒指上:“你自己说的,有了玫瑰和戒指,就可以考虑嫁我。” 秦惊羽扑哧一声笑道:“我只说考虑,又没说具体时限,这终身大事须得深思熟虑,想他个一年两年也是应该的。” 雷牧歌早知她不会轻易松口。原本只是说笑,也没抱甚希望,但听得她随口胡侃,却没直言拒绝,心里已是乐开了花,不由得暗自感谢这修建地底石室的轩辕王室先祖,若非如此,两人关系岂能迅速发展,更进一大步?! 见她笑颜嫣然,一个没忍住,又搂过来热情亲吻,秦惊羽听的顶上声响,赶紧推开他,低道:“别闹,游密回来了。” 果然,没过一会,游密的声音从孔道里传来:“殿下,将军,我回来了!” 雷牧歌眼神晶亮,脸上潮红未退,清了清嗓子道:“回来就好,辛苦了。”说罢却凑到她耳边低喃,“下回得限令他,没半日时间不得折返。” 秦惊羽掩嘴忍住笑,朝着上方问道:“找到吃的喝的没有?” 那游密如实答道:“回殿下,属下在林子里猎了两只山鸡,一只野兔,还采了些蘑菇,拾够了柴火,水囊也给灌满了。” 秦惊羽刚嗯了一声,就听得雷牧歌沉声命令道:“大家都饿了。你这就去屋外生火弄吃食吧,另外我看那院子里有只大水缸,我们恐怕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日,所以你得去清洗干净,将水缸满上。以备不时之需。” “是,属下遵命!”游密提起打来的野物,急急出门去了。 “还叫人家清洗水缸......你这叫假公济私!”秦惊羽在他腰间轻拧一下,似乎很享受这样的动作,做起来很是顺手,“亏得我母妃还天天赞你诚恳踏实,其实心里坏主意多极了!” “我这是换个方式练兵,不能在军营里操练,就只能让他多干些活,时刻保持状态,否则会闲出问题来的。”雷牧歌面色一整,说得振振有词,眼中却是闪过一丝笑意,大手扣住她的纤腰道,“好了,清场完毕,我们继续吧?” “继续你个头啊!”秦惊羽身子一扭,从他怀中滑出去,雷牧歌笑着去追,两人在不甚宽阔的地底追来追去,从隧道一路追到石室里。 两人在珠宝堆里嬉戏笑闹,宛若孩童,直到玩得累了,方才停手。 秦惊羽头枕在他大腿上,长发解开,青丝如瀑布散落,由得他以指作梳,在耳畔温柔言语:“困了吧,你靠着我睡会,等下游密弄好吃的我就叫醒你。” “好。”秦惊羽闭上眼,但觉满室珠光宝气,璀璨耀目,如此明亮的环境,又怎么睡得着? 雷牧歌见她眉头微蹙,环顾四周,不禁心有所悟,笑了笑,将自己外袍脱下来,盖住她的眼。 眼前微黑,秦惊羽打了个哈欠,满意而笑:“不错,把本爷伺候好了,爷等下打赏你!” “赏什么?”雷牧歌问。 秦惊羽还在想,他已经自己含笑接上:“提前洞房,如何?”他在朝廷军营那是少年老成,严肃惯了的,如今佳人在怀,春风得意,骨子里那份轻狂便是再忍不住逆发而出。 “色胚!”秦惊羽脱口笑骂,忽然想起程十三来,当初他也不像这般嬉皮笑脸,屡屡轻薄?想到这里,不由得轻叹一口气,笑容收敛,不再言语。 雷牧歌不知她心思,只道是自己亲热太过,也没再出言纠缠,两人靠在一起,不知不觉就都睡了过去。 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秦惊羽先醒,嗅到外间有股焦臭之味,其中又夹杂着一股奇异的香味,赶紧去推身边之人:“牧歌,醒醒,快醒醒!” 雷牧歌迷蒙睁眼,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才道:“怎么了?” 秦惊羽吸了吸鼻子,怔道:“好像是什么东西糊掉了......不对啊,我们睡了多久?” 雷牧歌放开她,起身去往那孔道处,拔高声音唤道:“小游!小游!游密!游密......”连唤了十来声,外间都是毫无动静。 两人面面相觑,不知自己方才在地下沉睡之际,外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游密不是在烹烤食物吗,怎么会不知去向? 他们却不知,这游密本是天京人氏,家境小康,自入伍之后就去了西北军营,在黄土戈壁待了四年,才被雷牧歌调回京师,武功还是不错,对这东阳山林野物却不熟识,在采摘蘑菇的时候竟不慎拾了两只毒蘑菇,混在一锅煮了,还沾沾自喜,浑然不知。 那边野味还架在火上翻烤,这边汤已经煮好,毒蘑菇闻有异香,熬汤之后更是鲜香扑鼻,他一时没忍住,先尝了口,这才盛在瓦罐之中,正放地上凉一凉,忽觉一阵晕眩,当场昏厥过去。 此时若有人帮他催吐,或是服下解毒药丸,抑或银针施救,也许还能救得过来,只可惜身边无人,雷牧歌与秦惊羽又是被困地下,一无所知,那蘑菇是剧毒之物,毒性强大,渐渐地,就见黑血从他口鼻之中涌出。 恍惚间似听得房中有人呼唤,游密勉强睁眼,却已经说不出话来,只积聚最后一点力气朝房间爬去,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触目惊心。 “将军......蘑菇......有毒......”墙上的窟窿近在咫尺,他却力气用尽,张开嘴,他以为自己已经大声在喊,实际却是悄声无息。 -- 第587页 还好,幸而自己这贪嘴的毛病,先尝了一口...... 他满足闭上眼,一动不动了。 “嘘,别吵。”秦惊羽比个嘘声的手势,阻止雷牧歌高声呼唤,“我好像听见游密在说话......” 雷牧歌停了片刻,又急道:“他说什么?” 秦惊羽侧耳听了半响,摇头道:“方才还似是在叫你,这会又没声音了。”想起那股焦臭味,还有那奇异的鲜香,赶紧上前一步,靠近孔道用力吸气,隐隐嗅得有血腥之气传来,顿时心头一沉,回头望向雷牧歌。 从彼此暗沉的眼神中,立时读懂对方的心思,游密,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山鸡......野兔......蘑菇......蘑菇?!”雷牧歌喃喃念着,忽然僵直不动,“难道是蘑菇......有毒?” 秦惊羽脑子里轰然一声响,自己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从来饮食都是有人准备,也从不担忧过问,竟压根没想到会出现这等祸事! “都怪我一时大意,忘了提醒他!”雷牧歌俊脸扭曲,碰的一拳捶在石壁上,自己平时做事谨慎,怎么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怪我,全怪我,都是我的错......” “别这样,牧歌,你别这样!”秦惊羽握住他的手,见得那手掌处已经是鲜血淋漓,心痛如绞,泪如雨下,“对不起,都是我不好,硬要拉你们来新叶寻宝......”边说边是撕下衣摆来给他裹伤。 “不关你的事......”雷牧歌声音沙哑,一把将她按在怀里,仰天长叹。“军人,服从命令乃是天职所在,怎么没有流血牺牲,但就算要死,都应当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而不是死得这般窝囊!这是我的错,我的失职,你明白吗?” “我明白,我明白的。”秦惊羽点头,仅仅抱住他,黯然流泪。 在荒蛮密云两岛,在被掳去南越的路上,在暗夜门的总部山庄,她也是眼睁睁看着那么多弟兄因为自己而失去生命,那种痛彻心扉而又无力回天的感觉,她是感同身受! 两人沉默相拥一阵,都是心意惨淡,勉强打起精神互相安慰,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开始商量对策。 按照最初的想法,留下游密的目的也是为了有人传送吃喝,使得两人能够坚持到救兵到来,但现在游密已遭遇不测,无人再做此事,便须得重新打算。 自从被困地下,仅是一人喝了半钵清水,并未进食,肚子早已饿得咕咕作响,又因为知道有人照顾饮食,她身上的那点果脯已经吃了大半,余下也就是那么七八颗,而室内一点水都没有了。 秦惊羽看着掌中的果脯,分作两份,苦笑道:“我们半日吃一颗,能够吃两天。” 雷牧歌看也不看,只抚着她的脸颊道:“我不饿的,你都吃了吧。” “说什么呢,这个叫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若不吃,那我也不吃。” 听她说得坚决,雷牧歌也没法,在她超常的眼力督促下又不能耍点小把戏偷梁换柱,只得轻叹一声,将她喂过来的果脯吃进嘴里。 困在地下不见天日,仅凭那孔道透出的光线感觉是白天,抑或黑夜,虽然腹中极度饥饿,都还不算什么,睡一会也就过去了,最难受的却是缺水,口中焦渴,五内如焚。 那花岗岩的石壁缝隙。半滴水珠都沁不出来,秦惊羽一觉醒来,新顿气躁,拉了拉他披在自己身上的宽大衣袍,舔了下嘴唇,只觉头痛欲裂,嗓子都快要冒烟了。 “还记得我教给你的内功心法么?”雷牧歌忽然开口询问。 秦惊羽无力点头:“记得啊。” “屏气凝神,运转周天,从头到尾默诵口诀。”雷牧歌说着,自己靠墙盘腿而坐。 秦惊羽学他模样坐好,在心中默然记诵,从头至尾背完,又从最后一字倒背回来,这样心有所注,舌底生津,焦渴之感果然减弱不少,并觉得有股温热之气顺着经脉流动,很是受用。 如此翻来覆去背了几遍,正在潜心默诵,忽闻的顶上传来急促脚步声,有人在外高声叫道:“有人吗?里面有人吗?” 那嗓音好生熟悉,竟是......萧焰! 雷牧歌一跃而起,回头看她一眼,大声应道:“有人!我们被捆住了!” 外间沉默一下,声音又起,似是难抑激动,微微发颤:“殿下......她还好吗?” 秦惊羽咳了几下,朝那孔道回应道:“我很好。” 萧焰长长舒了一口气:“谢天谢地,我总算没有来迟。” 秦惊羽心中念着中毒的游密,也顾不得与他周旋,径直道:“这石门开启不了,你能不能想办法让我们出去?” 话音刚落,就听得一声:“接住!”那孔道里莹光一闪,有什么物事被塞了进来,直落地面。 雷牧歌伸手抄起,低头一看,竟又是一枚莹白透亮的玉钥,也是一模一样的凤凰纹路,只不过比起秦惊羽之前那一枚,稍微大得一些。 秦惊羽是何等机灵之人,一看之下,赶忙从他手里抽过来,贴在那凹进的空处一试,只听得咔嚓一声,石门应声而开! 门外,萧焰眸光如水,笑意吟吟,在看到她披散的长发,斜斜披就的男子衣袍的刹那,欣喜闪耀的眼神忽而一愣,笑容凝在唇边,宛如石化。 朕本红妆 王者归来 第二十三章 斗智斗勇 玉树临风,梨花带露,一袭素白衣袍上泥水点点,却无损他的丰神俊秀,轻朗儒雅,只是那脸颊身形,好似又瘦削了不少,看着他幽深的眼神,不知怎的,竟令得她想起经常在幻梦中出现的那双眼,温润明媚中带着浅淡的无奈,与深切的孤寂。 -- 第588页 “萧二殿下不是回南越去了吗,没想到却在这里碰到。”雷牧歌朗声笑道,从后面过来扶住她,适时打断两人的对视。 秦惊羽定了下神,戒备看着门外之人:“你怎么会有轩辕王室至宝,鸾凤玉钥?” 萧焰目光落在她红肿的唇瓣上,薄唇微抿,眼神转暗,瞥了一眼她身后的雷牧歌,神情慢慢平复,淡淡道:“这个并不重要。”说罢朝她伸出手,欲拉她上来。 秦惊羽见他无意作答,也懒得多问,解下琅琊神剑卡在石门闭合处,直接忽视悬在半空中的那只手,由雷牧歌托在腰间,脚尖在斜壁上稍微借力,便是从门里跳了出来,循着血腥之气飞奔过去。 “游密!游密!”看着地上俯卧之人,她眼眶一红蹲下去,连声呼唤,雷牧歌单膝点地,将游密翻转过来,伸手去探他的气息。 “他中了毒,救不活了。”萧焰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平静中带着一丝微怒,“为了这身外之物,只身犯险,险些送掉性命,你认为值得吗?” 秦惊羽垂下眼眸,的确,如若不是他赶来开门,自己与雷牧歌深陷地底,顶多再坚持三五日,能不能等来救援还真是个未知数,心道如此,嘴上却不相让:“干卿何事?” 碰了个软钉子,萧焰也不生气,神情淡然,又朝雷牧歌道:“我来的路上,看见你那些侍卫掉进了陷阱,如果现在去救,兴许还能捡回一条命。” “你既然看见,怎不顺手搭救?”秦惊羽脱口道。 萧焰轻笑一声,抚着右边腰侧道:“拜雷将军与李副将所赐,卧着伤还没好全,倒是想救来着,但有心无力啊。” 秦惊羽对他受伤之事一无所知,闻言不由微微愕然,下意识朝雷牧歌望过去,但见雷牧歌抱着游密的尸体站起来,一脸肃然,问道:“陷阱在何处?” “屋后朝西北方向三里开外的峡谷里。”萧焰答道。 雷牧歌盯着他的眼道:“当真?” 萧焰笑了笑,却是看向秦惊羽,轻柔开口:“我说过,我不会再骗你。” 秦惊羽不予理会,站起身道:“牧歌,我们一起去。”这轩辕王室的先祖好生狡猾,宅前有石笋迷阵,屋后有丛林陷阱,处处设防,处处要命。 雷牧歌还未回答,萧焰已经低沉接上:“去那峡谷须得沿山崖绝壁攀援而下,你一人独去便是,何必拖着她去冒险?” 先前那幅地图已将附近山岭的全貌金属展现,雷牧歌看过不止一遍,峡谷处地势险要,却是去往沁城的捷径,稍一回想,便知他并没有说假话,沉吟道:“羽儿,你确实不宜前往,就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秦惊羽没有再坚持,叮嘱道:“好,你小心些。” “你也小心。”雷牧歌点点头,深深看她一眼,抱着游密疾驰而去。 他前脚一走,萧焰也跟着出了门,只留下她一人,在屋里呆立半响,想了想,过去抽去门上的另一枚玉钥,两枚一齐收好,走出门去。 看着那一地狼藉,不由得又是一阵痛心疾首,她也明白雷牧歌带走游密,尸身的用意,这王室祖屋就算现在荒芜人迹,以后也总会有人前来,是以没法在此为其筑坟立碑,只能远远葬在山野。 想了许久,好半天才恢复平静,秦惊羽深吸一口气,找出破败的工具,又从水缸里舀出水来,将院子里的血污灰烬一点点清理干净。 做完这一切,这才觉得焦渴难耐,腹中空虚,将就瓢里的水咕咕喝下,刚喝了一口忽觉墙头微有风声,接着手腕一麻,水瓢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成几瓣,一时水花四溅。 “你做什么?!”她握着手腕,瞪向那从高墙上飘然而下的素白身影。 萧焰抢上前来,眉头微皱,低声埋怨:“喝了生水会腹痛的,怎么这样不爱惜自己?” “你管我呢,我都快渴死了,还讲究那么多干嘛!”秦惊羽看着地上的水渍,没好气道,“你不是带雷牧歌救人去了吗,怎么就回来了? ” “那是他的属下,又不是我的,我没落井下石已经算不错了。”萧焰瞧她一眼,含笑捧出一串鲜红欲滴的果子,衬着翠绿的蕉叶,水淋淋的吗,很是诱人。 秦惊羽久未进食,不由得吞了一口唾沫,萧焰见她眼露犹豫,勾唇一笑道:“我路上已经尝了一只,放心吧,没有毒。” 笑话,真要有毒,她一尝便知! 再有,他若是要害她,直接由得他们困在地下,渴死饿死,也没必要费这样多的周折。 肚子已经饿的发疼,秦惊羽也不矜持做作,接过果子嗅了嗅,大口咬下去。 萧焰看着她狼吞虎咽的动作,目光一凝,忽然道:“他送你的戒指?” 秦惊羽愣了下,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是说自己手指上新戴的猫眼石,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有道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萧焰悠悠叹息一身,不再看她,而是低下头来,拢着衣袖摩挲着一物,似喜似嗔。 秦惊羽吃了个半饱,方才停下来,好奇投去一瞥,他似是有所察觉,飞快收起,就只看出是个木头雕刻成的人俑,这雕花篆刻之类饿闲情逸趣,自己是打死培养不来的。 看了看天色,已过午时,秦惊羽随意举袖擦了擦嘴角,抬步往那房间走去,萧焰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钻进窟窿,立在石门边缘。 -- 第589页 有琅琊神剑卡住,石门半开,珠光宝气从中透出,整间屋子光华氤氲,四壁生辉。 不需进门,但看这外间流光溢彩,萧焰已经将那地下的情景猜个八九不离十,皱眉道:“轩辕王室的宝藏......你想私吞?” 秦惊羽咬了咬唇,有丝认命道:“你救了我们出来,也算是出了份力,我便算你一份,分你十分之一。” 萧焰摇头笑道:“我没你那么贪财,这些都是你的,我一样都不要,行了吧?” 秦惊羽张了张嘴,显然不敢置信,低问:“你真不要?” 萧焰轻轻点头,坦然道:“不要。” 秦惊羽哈的一声笑出来,心里对他的厌恶之感倒是减少了些:“说话算数哦。” “是,说话算数,不过——”萧焰拖长了语调,盯着她的眼眸,缓缓道,“你须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秦惊羽随口问道。 萧焰摇头道:“我现在还不能说,时机一到,自然会告诉你。” 秦惊羽撇嘴道:“那怎么成,难道你要我杀人放火,要我六亲不认,我也要听你的?” 萧焰轻笑道:“放心,不会让你杀谁,更不会让你沾上半点血腥,只是个小小的人情,就这一个,以前的统统作废,还不行么?” 秦惊羽想了又想,也不想出他会有什么要自己帮忙的事,听得这句保证,倒是颇为放心,朝那门里望了一眼,点头道:“好吧,我答应你。”要是到时候自己觉得为难,耍赖不认便是。 萧焰笑了笑,眼底有光芒一闪而过,忽又开口道:“你不是想知道我这玉钥的来历?” 秦惊羽原本想着那人情的事,一听这话,顿时眼睛一亮,来了兴趣。 “这鸾凤玉钥,原本就有两枚,一雄一雌,大者为雄,略小为雌,当年轩辕敖将雌钥送与他的王后作为定情信物,后又言明是日后小公主轩辕清薇的嫁妆,雄钥却留在他自己手里,据说两枚玉钥合在一起,就能开启传说中的宝库之门,找到富可敌国雄霸天下的宝藏。” 秦惊羽经他一番解说,已经大致明白其中奥秘,却忍不住问:“你是怎么知道的?”这钥分雌雄,连老师韩易都不知情,他非东阳之人,又怎会知道得这样清楚? 萧焰笑答:“小时候我父皇有回曾带我去东阳王宫做客,半夜我睡不着,偷偷溜进轩辕敖的寝宫玩耍,却无意听得他醉酒说了几句胡话,其中就提到这雌雄双钥与遍寻不得的宝藏。我暗地记在心里,连父皇都没告诉,后来也就淡忘了,没想到此时却派上用场。” 秦惊羽讶然道:“那时你多大?” 萧焰想了想道:“五六岁吧。” 秦惊羽看他一眼,只五六岁的孩童,竟能将这王室秘辛暗记在心,守口如瓶,实非常人,一时对他印象略有改观,默了一会又问:“你当时就偷了这雄钥?” 萧焰摇头笑道:“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这雄钥,是几日前我才潜进东阳王宫,趁乱取走的。” 秦惊羽想起一事,好心提醒道:“对了,我前些日子在沁城见过你的手下,他们看起来很着急,到处找你。” 萧焰应道:“我比他们晚了一日到沁城。” 秦惊羽听得点头,难怪那黑衣侍卫首领在沁城找不到他,原来他是落后一步,忽然警惕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新叶,又怎么知道我需要这雄钥开门?” 萧焰微微一笑道:“要查到你的行踪并不难,而这一路上,我倒也想通了那黑龙帮主的身份,李一舟成了东阳驸马,那雌钥便是唾手可得,既然雌钥在你手里,我便去取了雄钥来备着,或许有朝一日用得上,却没想到......后来的事态发展,已不受我控制,或许只能用心有灵犀来解释了。” 秦惊羽哼了两声,对这人惯有的厚脸皮实在无语。 萧焰含笑又道:“这门也真有意思,雌钥能进,雄钥能出,一把钥匙配一把锁,丝毫不能勉强。其实人心也是如此,一个人的心里只装得下对的那个人,不对的人就是想尽办法,削尖脑袋,也是钻不进去,无法匹配,替代不了。” 秦惊羽听他絮絮叨叨讲这一通,不由嗤笑:“还心有灵犀呢,绑错了人都不知道。” 萧焰听出她的讥嘲之意,问道:“你说什么?” 秦惊羽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问你,你把轩辕清薇绑去做什么?” “轩辕清薇?谁说我绑她?”萧焰挑眉。 秦惊羽看着他镇定的面色,慢慢觉出不对来:“难道那晚在驿站......不是你?但是那人明明是穿白衣服,武功又高,而且我的神剑也是出声警告......”啊,坏了,神剑......出声警告! 难怪她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劲,自己前思后想,却没察觉出了这样大的一个纰漏,之前萧焰几次三番明里暗地纠缠自己,可是琅琊神剑从来就没有响过,那是你因为他对自己从来都没有恶意,那么,在驿站那晚出现的神秘人士,并不是他! 还有,他说他比那群黑衣侍卫晚一日到沁城,然后又趁乱入宫偷盗雄钥,据此推算,他当时还在王宫,根本没有掳人的时机! 白衣服,武功高强,神出鬼没......不是他,却又是谁? 秦惊羽心头一凛,厉声道:“萧冥来了东阳?” 萧焰面色微变,抿唇道:“大哥一直在苍岐协助处理政务,脱不开身。” -- 第590页 不是萧冥就好,秦惊羽暗舒一口气,对这个曾经将自己掳作人质百般羞辱的死敌,心底除了满腔愤怒与仇恨,还有种十分的奇怪的,说不出来的感觉,在决一死战之前,她甚至不愿看到他,与他碰面。 “怎么,轩辕清薇被人掳走?那人还扮作我的模样?”萧焰反问。 秦惊羽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就听得外间人声嘈杂,不由得欢呼一声,奔了出去。 脚步声声,小队人马踏进院子,肃立行礼:“见过殿下。” 秦惊羽上前查看,见雷牧歌扶着一名侍卫进来,看样子是腿上有伤,而其余人等均无大碍,于是放下心来,朝他投去个眼神,口型询问。 雷牧歌会意,低道:“葬在山上了。” 两人都沉默了下,正在自责缅怀,却见萧焰从房间里出来,环顾四周,不住摇头:“你这点人手,实在不够用。” 众人刚经历一场劫难,又痛失战友,想起之前他袖手旁观的行径,纷纷对他怒目而视,雷牧歌剑眉一轩,冷然道:“萧二殿下管好你自己就行,我们自己的事,不必你来指手画脚。” 萧焰被他抢白一顿,不怒反笑:“那好,我就来看看,雷将军怎么把这宝藏从新叶运回天京。” 雷牧歌哼了一声,开始安排人手将石门内的珠宝搬来院内,先是清点造册,再有序装箱,全部金银财宝满满当当装了六只大铁箱。 秦惊羽看了看那整齐摆放的铁箱,每只都是重量不轻,又都装的尽是稀世奇珍,须得两人小心搬抬才行,再点院中人数,撇开萧焰,连同自己与雷牧歌在内,一共也才九人,不得已,只好又拿出那张地图来,摊在地上仔细研究。 “就走南麓吧,虽然有些绕路,但地势相对缓平,运送起来难度小些。”雷牧歌指着地图一处道。 秦惊羽看得点头:“也只好这样了。”回头望向萧焰道:“萧二殿下既然讨了我的人情,现在跟我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有什么高招也别自己藏着,都使出来吧。” 萧焰瞥见雷牧歌脸上一丝狐疑之色,哈哈笑道:“果然瞒不过你,我就实话实说了吧,山下我有十余人手,十余快马,还有三驾马车,都可以随意调用,只不过这段下山的路程要靠雷将军自己解决。” “有萧二殿下这话,我就放心了。”雷牧歌沉声说着,在院子内外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手里却是握着一柄锈掉的斧头。 秦惊羽唇边噙着一丝笑意,看着他将斧头随手抛给一名侍卫,那侍卫找到一块光洁青石,盛来半碗清水,手法熟练,没一会就磨得铮亮生光。 好个雷牧歌,手持斧头跃出高墙,没一会,山林里便传出丁丁当当砍伐树木的声音,但见那参天大树一颗接连一颗,应声而倒。 “大夏第一勇士,果然名不虚传!”萧焰轻叹一声,掩不住眼底一抹激赏,与斗志。 雷牧歌在外间兀自忙碌,其余人等也没闲着,从屋里搜出有用物事,什么绳索啊,铁钉啊,木板啊,尽数送出门去,器材不够,秦惊羽甚至是指挥砍去了一根柱头,又拆下数扇房门,圆木做轮,木门做架,一个多时辰之后,三架奇形怪状的大车宣告完工。 将铁箱搬上大车,秦惊羽回头看看那被拆的支离破碎的主屋,不由得微微蹙眉,看了看灰暗的天色,喃道:“看样子今晚要下大雨......”忽然有一个大胆的念头冒出来,要破坏这盗宝现场,不失为一个绝佳办法。 “方才大伙在厨房里找出来两大桶桐油,倒是可用,近日天干物燥,山火频发并不足为奇。”雷牧歌在旁接道。 “正是,等到宅院燃尽,大雨即下,一切痕迹都能冲刷得干干净净,隐患消除,也不会殃及林木活物。”萧焰笑应。 秦惊羽气恼回头,狠狠瞪眼过去。这两人,将她心思猜得丝毫不差,当真是属蛔虫的么? 当下都忙活起来,由雷牧歌指挥人等将石门封死,仔细掩盖,又在房前屋后各个角落细细浇上桐油,一切检查无误,秦惊羽一声令下,数支火把掷出。 大火点燃,冲天而起,一行人押着重宝,头也不回离去,一路艰辛自不必说,终于在天明之前下了山,与萧焰的人马汇合,看着铁箱完好无损搬上马车,秦惊羽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马车慢慢朝沁城的方向驶去,秦惊羽斜靠在车壁,正闭目思索接下来的行程,忽然听得有人惊咦一声,扬声叫道:“停车!”正是雷牧歌的声音。 “怎么回事?”秦惊羽掀开车帘,却见他站在路中央,仰头盯着天空出神,那里,一抹银白色的焰火划过半空,光芒一闪,瞬间无痕。 “这是什么?”秦惊羽奇道。 雷牧歌也不作声,面容肃然,策马朝焰火发动之地飞驰而去,倒是萧焰立在车下,若有所思:“看起来应是大夏军中的紧急联络之法。” 秦惊羽看看一干侍卫的神情,知他所言不假,不由得心头一沉,难道......出事了? 没过一会,又听得马蹄得得,雷牧歌飞奔回来,马背上还负着一人,一动不动,灰白色的长衫上血迹斑斑,秦惊羽目力超常,瞪大了眼,啊的一声叫出来:“一舟......” “李副将!”待得雷牧歌驰近,众人都惊呼着涌上前去。 秦惊羽慢慢滑下车来,心怦怦直跳,忽觉不敢举步,萧焰在旁哼道:“他还能放出焰火求救,哪那么容易就死了!” -- 第591页 雷牧歌跳下马,将李一舟抱了过来,平放在地,剥开他的上衣,但见那肩头不知被什么锐器所伤,血肉模糊。 有人掏出金疮药出来,洒在创面,李一舟痛呼一声,原本紧握的左手松开,一小撮细小的白毛掉落下来,面色苍白,嘴里喃喃作声。 “不......不是......萧焰!” 朕本红妆 王者归来 第二十四章 掳人真凶 在雷牧歌指挥下,众人将李一舟抬上马车,秦惊羽把先前坐着的位置让出来给他,自己挪去边上,看着手里一撮细长的白毛发呆。 当初在驿站的房间里也寻到类似的白毛,现在李一舟人昏迷不醒,手里又是紧攥这个,两者之间必有联系。 时值初秋,天气还不太冷,东阳又是近海炎热之地,没人会穿着裘皮之物招摇过市,那么这毛发当从何而来? 想起神剑的示警声,不由心头一动,难不成这掳人的疑凶,不是人,是......兽? 可是记得老师韩易说过,这东阳乃是繁荣富庶之地,境内安宁太平,并无异兽出没。 带着这样的疑惑,思来想去不得其解,而此时马蹄声声,车轮滚滚,车队小心行路,已经绕过新叶城,前方出现一处路口,左右分岔,各不相干。 秦惊羽感觉到马车速度慢下来,掀开车帘,正好行在前方的侍卫向雷牧歌请示方向,说是左边的道路通向沁城,右边的道路却是去往鱼凫。 鱼凫?秦惊羽略一沉吟,迎上雷牧歌回首询问的眼神,心里已有主意,点头道:“右行。”先将宝藏从水路运回大夏,卸去这烫手山芋,再做打算。 “右行!”雷牧歌提高声音,前方队伍得令,将车马带向右方道路。 行在马车后方的黑衣侍卫默然跟上,那黑衣首领微皱眉头,朝他旁边之人低声抱怨:“主子出力不少,还冒险潜入王宫盗取玉钥,到头来宝藏都是他国之物......” 萧焰已换了身衣装,由素白变为碧色,此时策马缓行,闲散一笑:“我的便是她的,她的便是我的,不分彼此。” 黑衣首领不满又道:“还有啊,明明是我们带来的车马,倒成了姓雷的来指挥,真是厚颜无耻!” “有人指挥好啊,我们也乐得清闲,什么都不用想,只管跟着便是。”眼见自己与马车距离拉大,他双腿一夹马腹,追了上去,寸步不离。 “主子,小心伤口!”黑衣首领着急叫了声,赶紧跟上。 “我说你啊,也别那么鸡婆......学睡不好......偏生去学那个雷牧歌......”一句话被风吹得断断续续,飘散而来。 “我......鸡婆?”黑衣首领望着前方扬起的尘土发呆,他有吗? 但见那马车前后,雷牧歌一身湖蓝,俊朗阳刚,干练自信,而萧焰一袭碧衣,温润如玉,清雅出尘,两人便如这青松杨柳,各擅胜场,难辨高下,不过在他眼中,自然还是自家主子容貌气质更胜一筹—— 车队行了半日,到了一处青翠山谷,雷牧歌怕她车马劳顿,身体吃不消,于是下令就地停驻歇息。 两队侍卫各自出列,牵了马儿去往附近溪流饮水,秦惊羽在车上坐得太久,只觉周身酸痛,刚跳下车想活动下筋骨,就见两只水囊一左一右同时递到面前。 “喝口水吧。”不止动作一致,就连说的话都是半点不差。 美男献殷勤,那是好事,只是一人刚刚好,两个人就有些吃不消了。 秦惊羽笑了笑,向萧焰伸手过去,接过他的水囊,打开塞子,下一个动作,却是回去车上,给李一舟小心喂水,喂过之后抛还给他,再接过雷牧歌的水囊,连灌好几口。 对这明显厚此薄彼的做法,萧焰似已见惯不惯,掏出一方布帕将囊口拭擦干净,雷牧歌斜睨他一眼,拿起水囊也喝了好几口,唇边抑制不住自得笑意。 “雷,殿下......”车上传出细微的低吟声。 秦惊羽愣了下,赶紧打开车门爬上去,连声唤道:“一舟,一舟,你醒醒?” 李一舟喉咙动了动,眼皮跳了几跳,继而缓缓睁开,延伸茫然:“这是哪里?” “这是去鱼凫的路上,新叶......已经办妥了。”秦惊羽简单回答。 雷牧歌也一步跨上车来,拉开他的外衫看了看道:“血已经止住了。” “雷,扶我坐起来,我以前留给你们的那一堆药瓶,帮我找找,有个系绿绳的,是治外伤的药;系红绳的,是内股的药......”李一舟被雷牧歌扶坐起来,抬眼就见那车门外的人影,不由诧道,“这人怎么阴魂不散,又追来了?” 萧焰听在耳中,倚着车门似笑非笑:“我命大,你那一剑准星不够,须得回家再练练。” 秦惊羽闻言一怔,却见李一舟转向雷牧歌,唉声叹气,大摇其头:“哎,雷,看来你这大夏第一勇士的称号,名不符实啊!” “哦?”雷牧歌轻笑,静待下文。 “真正的绝顶高手,在这里——”李一舟指着萧焰,叹道,“你没见人家这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已经练得登峰造极,脸皮真不是一般的厚哪!” “的确......很厚。”雷牧歌肃然回应。 秦惊羽张了张嘴,被他们一唱一和的情态逗得扑哧一声笑出来:“你还是个伤员呢,就少说两句吧。” 萧焰抄着手,面不改色,淡淡含笑:“惹上了大麻烦,居然还能若无其事开玩笑,真是佩服,佩服!” -- 第592页 秦惊羽收了笑容,挑眉:“什么大麻烦?” 萧焰伸手过去,修长的手指捻起车板上那撮白毛,放在阳光下一照,白毛透出点点淡金:“就是它......掳走了轩辕清薇?” 此话一出,秦惊羽直觉朝李一舟望去,但见他眼睛盯着那撮白毛,脸色微微泛白,不由问道:“伤你之人......也是它?” 雷牧歌已经将两瓶药找出来,一瓶给他肩上撒了,一瓶喂他服下,秦惊羽看着他吃了药,精神略好了些,便问道:“你不是在驿站等人吗,怎么会受伤的,还追到这里来了?” 李一舟瞥了萧焰一眼,见秦惊羽无意让其回避,也不好说什么,答道:“我当初留在驿站等那刁蛮公主回来,左等右等没见着人,我看驿站背后有座山,看起来云雾缭绕,林木茂盛,便想着上去瞧瞧,顺道采点药草什么的。谁知到了山脚下,我走进林子,一眼就看见那树枝上挂着一截布片,颜色面料看起来有丝眼熟......” “殿下的披风?”雷牧歌反应极快,低叫。 李一舟点头:“没错,我当时也认了出来,心道也许是萧......那疑凶带着人跑不快,或许就躲在这山上,我就顺着草叶被压的痕迹寻去,一路上又发现几缕布片,到了最后居然找到个山洞,刚到洞口就闻到股血腥气,我躲在石壁后,听见吱吱呀呀的怪叫声,后来又听得那刁蛮公主在哭,我还道是......是那疑凶在欲行不轨之事,就提剑冲了进去,准备救人。” “只怕你当时首先想的不是救人,而是抓现行吧。”萧焰笑着打断他道。 李一舟脸色红了红,自己当时站在洞口,确有几分私心,认定这掳人者必是萧焰,自己闯进去,最好是遇见两人都衣衫不整,这样不仅自己有理由退亲,用不着娶那刁蛮公主,而且这抓奸在洞,证据确凿,自家殿下也可看清萧焰那厮的龌蹉嘴脸,可谓一举两得!只是没想到,这冲进洞去,看到的竟不是那么回事...... “我一踏进洞去,就听得公主惊呼一声,一团白花花的影子朝我扑过来,动作快得出奇,一下子就到了我的背后,然后我就看见轩辕清薇,她面容有些憔悴,哭得眼泪汪汪的,可身上衣服穿得好好的,手里还抓着那件披风,脚下有一堆血肉模糊的东西,看样子像是什么活物被开膛破肚,好生骇人。我就只看得这么一眼,赶紧调转身子,朝那白影一剑刺去,没想却刺了个空,那白影竟然窜上洞顶,我知道遇上强敌,不敢怠慢,拉了那公主就跑。” 雷牧歌听得皱眉:“你的轻功不如对方,再带上一人必定吃亏。” “可不是,刚出了山洞,那东西就追了上来,就跟闪电一般,一双爪子尖锐得像钢锥似的,一爪就在我肩头戳了几个血洞,不过它也没讨到好,被我一剑削去了两根爪子,打斗中我也不知怎么地,一个没站稳就从那山坡上滚下来了,给摔昏了过去,等我醒来再回去找,那洞里已经没人了,只剩我之前看到的血淋淋的一堆,我仔细看了下,原来是只死了的豹子,内脏都被掏空了。”说起当时情景,李一舟还觉心悸不已,自己也是脑袋被门夹了,看清形势就该悄然离去搬救兵,而不是稀里糊涂乱打一气,这不,险些送命不说,还弄得一身是伤,医者反成了伤患,丢脸啊! “你看清那怪物模样没有?”秦惊羽问道。 李一舟摇头道:“它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我根本看不清,只觉得比我高一个头,浑身白花花的,长满了这样的长毛,我掉落山坡的时候,还从它身上揪了一把下来。” 秦惊羽又问了他几个细节,方才点头道:“这个轩辕公主倒是不笨,知道撕了披风留作记号,引人救援,可是这怪物是什么来头,为何单单抓走她,而不是别人?” 沉思之际,静默了一阵的萧焰忽然开口:“你说,那豹子的内脏都没了?” “正是。”李一舟道。 秦惊羽看着萧焰的神情,低问:“你想到什么了?” 萧焰笑道:“我在想啊,会不会是那怪物自己喜好吃野兽内脏,以为这轩辕公主也喜欢,于是就捉来活物,挖出来给她吃,不想却将公主吓哭了,它不懂人语,心里着急,只是哇哇怪叫.......这就是李副将在洞口听到的声音。” 雷牧歌似是想到什么,迟疑道:“你的意思是,这怪物对公主没有恶意?” “不仅没有恶意,反而是在努力示好。”萧焰说着,望向李一舟道:“它生性和善,对公主没有恶意,对你李副将也没有,只在被激怒之后,才对你出手。” 李一舟想了想,倒也是,自己进洞之后,那怪物一直闪躲,只是在自己拉走轩辕清薇之后才紧追不舍,混战中忽悠损伤,但看到自己掉落山坡,它也就作罢离去,并没有穷追猛打,再追溯到驿站那晚,除了吓晕那名东阳官员,掳走轩辕清薇之外,也没见有所破坏伤亡。 但这生性和善,怎么理解? 秦惊羽眼珠转动,叫出来:“你知道这怪物的来头?” 萧焰不慌不忙道:“我也只是猜测而已,还需进一步证实。” 秦惊羽懒得与他周旋,瞪着他道:“少卖关子,快说,这怪物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萧焰轻咳一声,难得见她流露出几分女儿娇憨之态,配上这身少年公子的行头,并不觉怪异,却很是相衬和谐,感觉到另外两道目光冷冽射来,不由唇角上扬,悠然笑道:“几位听说过雪兽吗?” -- 第593页 “雪兽?”秦惊羽与雷牧歌对视一眼,骤然惊道,“雪兽不是北凉特有的异兽,早在数百年前就已经绝迹了吗?”倒是听老师韩易简略提过雪兽的由来,一身长毛,行走如飞,喜食野兽内脏,这些特性也都吻合,但老师也说过,雪兽乃是在极北苦寒之地,巴彦大雪山一带出没,怎么会跑到这炎热的东阳境内来? “说它绝迹,是北凉朝廷的一面之词,雪兽生性纯良,浑身是宝,且忠心耿耿,本身数量就稀少,若是各国都派人去捕猎,再多的数量也会被猎得一只不剩,所以北凉如此一说,直接断了念头,也是件好事。”萧焰叹了口气道,“昔日我父皇提出丰厚条件,想向北凉换取一只雪兽,都被婉言相拒,其珍贵可见一斑。” “可它为何回来东阳,掳走东阳公主?难道是风如镜有什么阴谋?”秦惊羽越想越是兴奋,北凉是南越的盟友,若与东阳翻脸交恶,却是天大的好事! 不过,风如镜没那么笨吧,明知轩辕敖爱女如命,还主动制造事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疑点谜团接踵而来,一个连一个,这厢事情刚了,那头风波又起,真有些无法招架。 秦惊羽叹了一口气,便听得萧焰轻笑道:“怎么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总是被你碰上?” “本殿下人长得帅,连老天爷都偏爱,怎样?” 秦惊羽没好气回他一句,心里却在盘算,这档子麻烦事,自己是当管不当管,若是管了,胜算多大,利弊几何。 休息一阵,眼见李一舟起色好了许多,车队又继续前行。 一路加快速度,又行了两日,远远望见鱼凫城的城墙,秦惊羽目力超常,一眼看见那城门上有人驾着高高的竹梯在将白花拆下,而城下一大堆人围在一起,看着墙上张贴的布告,均是彩衣光鲜,欢天喜地。 “去问问,出了什么事。” 听得雷牧歌沉声吩咐,一名侍卫飞奔过去,没一会就折返回来,禀道:“回殿下,将军,是轩辕国主昭告天下,说是幸得世外高人搭救,不仅是国主死而复生,就连卧病在床十余年的王后也得以痊愈,恢复如常,是以全国休沐五日,发放赏钱,大肆庆祝!” 秦惊羽闻言笑道:“想不到本殿下竟成了世外高人,这个称号甚好!”想必轩辕敖按照自己策划的苦肉计行事,已经取得那离宫出走的宁王后的谅解,这心愿得偿,大功告成,此时定是关在寝宫,述尽柔情蜜意,相思之苦,自然无暇其他,趁他还没来得及顾上自己,必须抓紧时间办事,完毕之后还得回趟沁城亮个相。 哎哎,天生一幅忙碌的命! 在鱼凫城里溜了一圈,车队太过打眼,也不敢在城里停驻,只购买了些日用之物,又带足了干粮,匆匆又往城外码头而去。 等到六只大铁箱尽数搬运上船,秦惊羽这才舒了一口气,望着船底荡起的浪花,又有些犯难,李一舟受伤,自己又走不开,雷牧歌须得随性保护,这押送财宝之人,该钦点谁比较好? 忽然听得舱外传来哗哗水声,似有大船开进,有人叫道:“啊,是黑龙帮,黑龙帮来了!” 刹那间鸡飞狗跳,乱作一团,不管大船小舟,驶进驶出,都一个劲往岸边码头躲避,秦惊羽哪里还坐得住,赶紧出舱查看,正好碰上雷牧歌过来,两人险些撞在一起。 “怎么了?” “来了几艘大船,船上有黑龙帮的标记,正往这边驶来。” 哈,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秦惊羽心头一喜,随他去到甲板上去,定睛一看,远远地,为首那船风帆鼓起,势头正猛,船篷上独角龙的标记偌大醒目,正朝己方驶来。 船上有两人,一站一座,站着的那人黑衣裹身,鬼面狰狞,正是那黑龙帮少帮主魅影;而坐着的那人,一身文士青衫,须发花白,气度高雅,老天,他是...... 秦惊羽一瞥之下,立时跳了起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老师?” 卷六:雪原长空 第二十五章 神族血祭 老师韩易昔日足迹遍布赤天大陆,五国二岛,但如今年事以高,自从再次出任太傅,已经有好多年没出过天京城了,没想到此时竟会前来东阳,难道……出什么事了? 眼见那大船越来越近,船山之人的身形样貌也更加清晰,雷牧歌看清来人,自是喜出望外,赶紧叫船家划出艘小舟,与秦惊羽一道迎上前去。 小舟划到大船跟前,雷牧歌已经按耐不住,飞身跳上甲板,迎面拜倒:“弟子见过老师!” 韩易站起来,又惊又喜:“牧歌,怎么是你?” “老师眼里就只有他,都看不到我呢。”秦惊羽嘻嘻上得船来,跟着拜倒。 韩易一手拉起一人,上下打量,满眼欣慰:“还好,我没来迟,你们俩都平安无事……” “老师忘了么,我有神剑护身,福大命大,哪里能有什么事?” 听她说得满不在乎,雷牧歌在旁直撇嘴,从大夏到南越,又从西烈到东阳,哪一次不是让人心惊胆战,就说这次,差点就困死在地洞中了,再多几把神剑都是枉然! “对了,老师怎么到东阳来了?又怎么……”秦惊羽朝那边的魅影投去一瞥,续道,“跟他同船而行?” 韩易瞧着她的神情,眉毛一耸:“你们认识?” -- 第594页 秦惊羽干笑两声道:“算是吧。” “你们有所不知,为师这会来得匆忙,雇的那船家是个新手,所乘的船只在半道撞上礁石,船底破开一个大洞,幸得这位少帮主相救,要不然这把老骨头可就葬身鱼腹,跟你们阴阳相隔喽!” “老师说什么呢,您是老当益壮,洪福齐天!”哪就那么轻易就挂了,秦惊羽在心里补充一句。 “就你嘴巴甜。”韩易意外遇见爱徒,心情大好,乐呵呵牵着两人过去魅影面前,笑道,“既然认识,我也不用给少帮主介绍了,我来东阳就是为了寻找他们,不想还没下船就碰到,真是太好了!” “韩先生客气了,叫我魅影便是。” 清淡的话音,引得雷牧歌侧目而视,这位冷酷绝情的鬼面少主,何以对老师与众不同,隐隐含着丝尊敬之意,还千里迢迢一路护送而来?这闲事未免管得太过了些! “既然韩先生已经找到要找之人,我就不多打扰了,就此告辞!”魅影也不看两人,直接朝韩易抱了抱拳,转头就要往旁边船上跳过去。 “喂,等下!”秦惊羽一声高呼,屁颠屁颠追了过去,她心里一直惦记着他,既然得见,哪里肯轻易放他走! 魅影停下脚步,却不回头,只淡淡道:“阁下有事?” 秦惊羽转到他跟前,自从确认他是程十三,对这冷淡的态度还有些不习惯,讪讪笑道:“谢谢你救了老师。” “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那个,有一阵没见了,找家好点的酒楼,我请你吃饭吧……” “殿下现在很闲吗?”魅影目光在她之前的那艘船上打了个转,低沉道,“怎么,要打道回府了?” 秦惊羽摇头道:“哪里,只是在东阳买了些好吃好玩的东西,怕放着不新鲜了,打算先给家人捎回去。” 魅影哦了一声,仍旧那样冷冰冰地站着,没说走,也没说不走,倒是韩易由雷牧歌陪着走过来道:“都不是外人,既然碰上了,好歹坐下来喝杯酒,吃顿饭,不知少帮主意下如何?” “恭敬不如从命。”魅影也没坚持,只道,“也不必上岸找酒楼了,我船上就有好的厨子,酒水也是备好的,诸位,请!” “少帮主请!”秦惊羽是个厚脸皮,扶着韩易就紧跟过去。 一行人随他进了船舱,在案几前两两对面而坐,秦惊羽与雷牧歌相邻而坐,对面是韩易与魅影,没一会,就有人送上酒水与鱼干煎豆之类的佐酒小菜。 秦惊羽毕恭毕敬给韩易倒了酒,想了想,又给魅影也倒上一杯,对老师那是尊敬,对他,却有几分殷勤讨好之意。 雷牧歌受了冷落,笑了笑,也明白她对那人深感歉疚的心思,自己斟了酒,举杯去敬韩易,压低声音道:“老师到底因何到东阳来?” 韩易途中被魅影所救,又听雷牧歌简单说了其身份,对他也不避讳,直言道:“我夜观星象,算到东北将有大乱,特地赶来给轩辕国主报讯。” “大乱?什么意思?”秦惊羽与雷牧歌对视一眼,皆是不明所以。 “还记得我讲授北凉地理之时,提到过的摩纳族吗?”韩易问道。 摩纳族?好似见过这么个词,那阵她因为门中事务,频频出宫,回来翻了翻昭玉在课堂上做的笔记,晃眼看到这个,还没顾上细看,也不知里面说了些什么。 “摩纳族,是北凉境内一个神秘而古老的名族,他们常年住在雪域高原,以打猎和放牧为生,信奉雪山之神,自称是神的传人,与北凉朝廷从来都是互不干涉,相安无事。”雷牧歌简明扼要解释一番。 “牧歌记性不坏。”韩易点头称许,正色道,“不过我当时怕你们年轻气盛,容易闯祸惹事,授课时有所保留,隐瞒了一点,那就是摩纳族一直以来都居住在……巴彦大雪山。” 秦惊羽愣了下,惊道:“巴彦大雪山,那不是雪兽的出没之地吗?” 韩易点头道:“没错,这天下人无不热衷的异兽,其实正是摩纳族所养,最繁荣时期多逾数十只,后来遭遇变故,数量锐减,现在顶多也就十只左右吧。” “什么变故?”秦惊羽好奇问道。 “我只听说在十多年前,北凉国主与北凉王在雪原狩猎,不巧遇到雪崩,坐骑受惊坠崖,国主与王爷双双重伤,当时摩纳族派出雪兽前往营救,过程无比艰险,雪兽折损大半,才将两人救活,送回北凉都城凌兰。” 秦惊羽听得韩易这话,隐隐觉得哪里没对,却一时也说不上来,想了想,从腰间摸出那撮白毛呈上去:“老师,你看看这个,可是雪兽身上的?” 韩易接过,对着舷窗的阳光看了许久,方才惊疑道:“确是雪兽身上的毛发,你们是从哪里得来的?” 秦惊羽如实答道:“前些天在沁城以外的驿站,我们就与这雪兽不期而遇,雪兽趁夜掳走了东阳公主轩辕清薇,还抓伤了李一舟,这是一舟从它身上揪下来的。” “什么?雪兽来了东阳?!”韩易惊得站以来,险些撞翻面前酒菜,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老师!”秦惊羽不解低叫。 雷牧歌眼疾手快按住碗碟,只听得韩易长叹一声,颓然坐下:“看来我还是晚来一步!” 秦惊羽心头一动,试探问道:“老师可知,这雪兽为何要掳走轩辕清薇?” -- 第595页 韩易道:“上回轩辕祈前来天京,带来了轩辕公主的生辰八字,我后来偶然在陛下的御书房看到,这才知道,原来这轩辕公主可巧竟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我唯恐出事,特向陛下请示,一路匆忙赶来。” 秦惊羽听得一头雾水:“这个,跟雪兽有什么关系?” “这摩纳族自诩神族,族中明文规定,每百年举行一次天神祭祀,祈求雪山之神保佑,天下太平,以血祭之。这祭品并非寻常牲畜,乃是九名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未婚少女,而那雪兽身怀异能,嗅觉超常,通常都是由它来外出寻获祭品,带回雪山之中。但是过去数百年,每逢祭祀,雪兽都是在北凉本宫寻找祭品,足迹从未步出北凉地界,这回却不知为何会在东阳出现,还抓走了东阳公主!”韩易说罢,又是一声叹息。 雷牧歌揣测道:“兴许是北凉地广人稀,雪兽没能找够人选,只得出境寻觅,而轩辕公主又恰在该处出现,被它嗅到了气息,机缘巧合给捉了去。”想想又问,“老师,这祭祀什么时候举行?” 韩易道:“下月二十八。”距离现在,也就一个来月时间。 秦惊羽低着头,听着这前因后果,心里暗地自责,那轩辕清薇若不是追随自己到得驿站,也不会落单被掳;而自己如果不是那一念之差,能向轩辕祈及时告知真相,一众人等齐心协力四处寻找,以雷牧歌的武功与神剑之威,要从雪兽手里救回她来,也不是难事。 虽然对她的纠缠不清有些头疼,但也没想过让她无端送命,想着那样一位娇滴滴的小美人成为活祭,从此香消玉殒,怎么也是于心不忍! 一人做事一人当,自己制造的麻烦,改由自己来解决,全力以赴,绝不瑟缩! 想到这里,便是下了决心,站起身来,朝着韩易拜倒在地:“老师,弟子有事相求。” 韩易赶紧起身来扶:“做甚这样客气,你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我想去老师帮我传讯给父皇母妃,就说我与牧歌暂时不会天京,要帮轩辕国主找回公主。”秦惊羽说完,微顿一下,又道,“那边船上是我带给父皇母妃还有元熙的礼物,还请老师帮忙带回。” “你要去北凉?”一直沉默的魅影忽然开口,声音冷冽,眸光直射过来,“仗着神剑在手,便真以为自己是救苦救难无所不能的神仙吗?” “我没这么想,我也知道辞去艰辛,但此时是因我而起,也该我前去援救。”秦惊羽说得清淡,其实心中也没什么把握,不过有神剑护身,又有雷牧歌在身边保护,就算救不到人,人身也没什么凶险。 但若是能救出轩辕清薇,便是奇功一件,不仅有利于两国联盟的稳固,而且日后就算轩辕敖对宝藏之事有所了悟,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好意思再予追究了。 所以说,此次北凉之行于情于理,在名在利,都绝对值得前往! 韩易想了一会,轻轻点头:“你在西烈的所做作为,陛下与我都听说了,陛下很是欣慰,朝中大臣也是赞叹纷纷,倒是一雪此前被囚南越皇宫的耻辱。你资历尚浅,确实应该多加磨砺,积累人脉,此举我倒是没有意见,只是你务必多加小心,凡事尽力就行,不可贪功。”说罢看向雷牧歌,叮嘱道,“有你在,我也放心,殿下的安全,我就全交给你了。” “是,弟子一定竭尽全力,护得殿下周全!”雷牧歌肃然应承。 “实在不可理喻!”魅影忍无可忍站起,对韩易道,“韩先生就是这样纵容弟子为所欲为,肆意胡闹吗?” 秦惊羽听得咋舌,他这话什么意思?是指责她,还是关心她? “少帮主言重了,殿下身为一国太子,自当明白自己在做什么。”雷牧歌盯着那鬼面上泛着怒意的双眼,眸底闪过一丝兴味,“少帮主若是担心雷某能力有限,何不加入进来,助殿下一臂之力?” 魅影落座,眼光闪烁几下,却是逐渐恢复淡漠:“有雷将军在,我这粗陋之人,又做得了什么?” 雷牧歌迎上他的目光,笑道:“少帮主勿要妄自菲薄,若说护送老师从水路返回天京,顺带押送礼物,为殿下解决这后顾之忧,少帮主乃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人选!”停顿一下,又补充道,“这些礼物乃是殿下对父母家人的一片心意,实在不愿落入这芷水上的江湖宵小之手,是吧,殿下?” 秦惊羽听得正中下怀,连连点头:“就是就是,我也知道此事费时费力,奈何确实分身乏术,无暇兼顾啊。” 魅影沉默一阵,方道:“你真打算去北凉冒险?” “也不算冒险了,更离奇古怪的地方我都去过,还不是照样好好的,完整无缺。”秦惊羽念着那运送宝藏的大事,心不在焉答着,又继续游说,“我也不会让少帮主白干,我愿意付给贵帮纹银千两作为报酬,不知少帮主……” “成交。”魅影站起,随意丢下一句,迈步推门出去。 “不是吧?”秦惊羽张了张嘴,原以为还会费上一番口舌,没想到竟然这样容易就答应了,看来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还真有几分道理,那白花花的千两纹银,任谁听了都不会无动于衷,更何况是这以打家劫舍谋生的江湖帮派,芷水是他的地盘,这钱赚得真是不费吹灰之力,何乐而不为! 雷牧歌说得对,护送重宝去往天京,他确实不二人选! -- 第596页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秦惊羽赶忙转过头来,握住韩易的手,着急询问:“老师,我父皇母妃他们在宫里过得好不好?还有元熙,他还时常生病不?” “都挺好的,五皇子被穆老先生调养得很好,也少有生病了,陛下叫我给你带话,说他与穆妃娘娘很惦记你,不过有牧歌陪着你,他们很放心。” 言者无意,听着却是有心,雷牧歌俊脸含笑,已经掩饰不住得意,秦惊羽瞪他一眼,想到这段时间的经历,实在难抑激动,低道:“老师,那地图上的宝藏,我得手了!” 韩易大吃一惊:“真的?” 秦惊羽不迭点头:“真的真的,装了整整六只大铁箱,锁得严严实实,还请老师先帮我运送回天京,暂不声张,等我回去再做打算。” 听完她对寻宝过程的一番叙述,韩易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真是哭笑不得:“你呀,就在人家眼皮底下,把人家的祖产挖得一干二净,也太胆大妄为了!” 秦惊羽笑嘻嘻挽着他的手臂道:“那宝物藏在地底就是一堆废物,到了我手里,才是变废为宝,物以致用。” 玩笑归玩笑,韩易知道这宝藏的底细,不敢大意,随她回船仔仔细细检查妥当,再由雷牧歌指挥人手逐一运上黑龙帮的大船,这才稍微安心。 眼见大船上风帆扯起,浆手归位,韩易找来纸笔,修书一封,言明利害关系,由秦惊羽带去呈给轩辕敖,也算是解释她失踪这几日的原因——恩师莅临,总该亲往迎接吧? 当下师徒三人依依不舍告别,韩易又拉着雷牧歌叮嘱一番,这才登上船去。 秦惊羽站在岸边,目光在船上各处搜索一圈,没再见得魅影,心底有小小的失望,回过头来,正对上雷牧歌了然的眼神:“当着未婚夫的面,一个劲看别的男人,你还真没自觉!就不怕我吃醋?” “我才不怕呢,最好酸死你,我另外再找。”秦惊羽哼道。 “你敢!戴了我送的戒指,就算是套牢了,不准反悔!”雷牧歌语气狠厉,眼底却是一派笑意,对她没否认未婚夫这一说法,心里那是满意得不得了。 “呃,你不是头一天认识我吧,要知道,我说话是从来都不算数的。”秦惊羽呵呵笑着,与他这么一斗嘴,心情倒是好了很多。 黑龙帮的船队一走,躲进码头的大小船只这才陆续开出,船主们凑拢一推小声议论,慢慢变为大声说笑,妇人们闲聊着花布香粉,江面上又开始热闹起来。 两人沿着岸边缓缓朝前走,江风吹拂,凉爽宜人,而心头一桩大事了结,脚步也变得悠闲自在起来。 这样,算是压马路拍拖吧? 不远处,那黑衣首领抱着那个小小的孩儿,姿势古怪,身体僵硬,面色紧绷却又带着丝可怜兮兮的意味:“请问二位,会不会带孩子?” 卷六:雪原长空 第二十六章 君子报仇 秦惊羽看得扑哧一笑,哪有这样抱孩子的,跟捧着个花盆似的,难怪那婴孩哭的地动山摇,能舒服才怪了! “给我试……”边说边是伸手过去,待看清那萧景辰的样貌,忽然噤了声。 数日不见,这孩子的五官长开了,虽不够圆润,倒也眉清目秀,有丝熟稔的感觉,对了,都说外甥随舅,那眉眼与叶霁风还真有几分相似,但不知为何,看着这稚嫩的小脸,心中隐约生出丝莫名的烦躁与不喜。 那黑衣首领见她缩回手去,也没在意,将孩子朝雷牧歌递过去,紧绷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雷将军帮个忙,帮我照看下,我去附近渔家给小世子讨点吃食。” “孩子的爹呢,该他来照顾的。”见雷牧歌站着没动,秦惊羽冷淡提醒。 黑衣首领恭敬答道:“主子准备车队以后的吃喝用度去了。” 秦惊羽哦了一声道:“不是先前寄养在农家的吗?” 黑衣首领解释道:“是的,不过要换地方,自然要接回来跟随车队一起。” 秦惊羽随口道:“这是要回南越了?” 黑衣首领像是看异类一般看她:“殿下要去南越?” 秦惊羽脸色一沉:“我去南越做甚?”她当人回去南越,只不过不是现在。 “殿下不去南越,主子自然也不会回去。” 秦惊羽总算是听明白了,不由挑眉:“怎么,他还要跟着我们?”宝藏已经送走,这趟合作就算是完结了,这萧焰还带着个襁褓之中的孩儿,还死皮赖脸跟着自己做什么?! “主子做了,今后殿下去哪儿,主子就去哪儿。”黑衣首领答得顺畅,毫不脸红,说话间又将手中的孩子朝雷牧歌送过来。 雷牧歌对这孩子并无好感,摇了摇手,刚要出声拒绝,就见他的手向上一抛,竟将那孩子直直朝自己跟前掷来! 怔愣间,出于身体的本能反应,雷牧歌长臂一捞,将那孩子稳稳搂在怀中,再看那黑衣首领,已经掠去两丈之外,呵呵一笑,“拜托二位,我去去就回——”轻飘飘丢下一句,便是如泥鳅般溜走了! “喂,站住!回来!”连唤几声,对方根本不理,在人群中几个穿梭,转眼不见踪影,雷牧歌抱着那哇哇大哭的孩子,丢也不是,留也不是,真是哭笑不得。 本来还打算送走老师,那家伙也该启程去沁城了,被他这样一折腾,哪里还走得了! -- 第597页 “殿下,怎么办?”瞪着怀里那张眼泪汪汪的小脸,之前的好心情全都消失殆尽,他敢说,这人肯定是故意的!有其主必有其仆! “有什么办法,等呗。”秦惊羽扶额,头疼不已,带着个奶娃娃还怎么赶路?毕竟是南越皇帝萧远山的嫡长孙,未来的世子,要是路上有个什么闪失,可怎么了得! 听他哭的凄惨,又眼见雷牧歌的动作比那黑衣首领也好不了多少,秦惊羽想起远在大夏皇宫的秦元熙,只觉得心头微软,也没多想,伸手接了过来:“我来抱吧,我好歹带过元熙,比你更熟悉小孩子。” 说也奇怪,不知是闻到她身上的淡淡幽香,还是感觉到那不同男子的温软胸怀,那孩儿哭声渐渐小了,被她低低哄了几句,小嘴一抿,竟然破涕为笑。 “还是你厉害,竟把他逗笑了!”雷牧歌笑道。 “那是当然。”秦惊羽话音刚落,却见萧景辰嘴巴扁了下,又呜呜哭了起来,查看了下裹在襁褓中的衣裤,微微皱眉,“怕是真的饿了。” 雷牧歌环顾四周,见前方就有一户人家,嘱她在原地等候,自己大步而去,没过一会从院门出来,手里已经端着只冒着热气的瓷碗。 “这是什么?”秦惊羽见那碗里似粥非粥,闻者有股细细的甜香,不由问道。 “是人家自己舂的米糕,用开水调散了,还加了点白蜜,说是这么大的小孩子最爱吃。” 秦惊羽点点头,找个石墩让雷牧歌抱着萧景辰坐下,自己一勺一勺小心喂食,那孩儿当真饿了,没一会就吃了小半碗,打个哈欠,眼皮耷拉着,看来是困了。 等雷牧歌将碗勺洗净归还,两人又等了一会,没等来那黑衣首领,眼看天色不早,只得抱着萧景辰就躺在她的臂弯里已经睡着了。 从码头到客栈也就两条街的距离,两人漫步而行,进店上楼,推门而入。 李一舟被勒令留在驻地修养,正仰躺在床,百无聊懒,见她抱着个孩儿回来,腾的坐起来,眼睛瞪得溜圆:“不是吧,就出去半天,孩子都生出来了?!” 雷牧歌关上房门,过去对准他的胸口就是一拳,哈哈大笑:“谢你吉言,日后殿下跟我若是有了孩子,认你做干爹!” “不是你的?”李一舟凑过去左瞧右看。 “当然不是!”秦惊羽懒得理他,将熟睡的孩子放在软榻上,解开襁褓,将那小手小脚放回来透透气,又拉了薄被过来轻轻盖上。 这些都是以前在明华宫做惯了的,此时坐起来也是轻车熟路,却把那房中两人看得个心驰神往,眼中哪里还有什么少年皇子,完全就是位贤妻良母的高大形象! “看什么看,眼珠子都不动了,喜欢孩子,就自己生去吧!”秦惊羽站在跟前,巴掌拍得啪啪作响,两人这才回神。 “我才不喜欢小孩呢,动不动就哭,还得伺候他拉屎撒尿,麻烦死了!”李一舟捏了捏那孩子的小脸,忽然认了出来,“咦,这个孩子我怎么看着那么眼熟……这不就是萧焰那个宝贝儿子吗?” 秦惊羽轻哼一声,没有否认:“随随便便就丢给别人,也没见他有多宝贝。” 李一舟眼睛亮了亮道:“你们把他儿子绑架了?” 雷牧歌摇头解释道:“当然不是,是他的手下硬塞给我们的。” 李一舟显然不信,想了想,兴奋道:“对了,我前一阵研制了一种新型毒药,无色无味,十分隐秘……要不要在他身上试试?” 秦惊羽着实无语:“你当我们是谁?七三一部队?”虽然她对萧冥恨之入骨,对萧氏全家都没甚好感,但是要用这种卑劣手段对付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孩,她自认道行不够,只有萧冥那灭绝人性的疯子才做得出来! “七三一部队?这是哪国的军队?”雷牧歌皱眉低喃,对于这些时不时蹦出来的新名词,实在有些头大。 李一舟倒不在意,嘿嘿一笑,瞥了眼雷牧歌,忽道,“不过殿下,那萧焰把这么小的孩子交到你手里,对你也真够放心的,难道就不怕你虐待他儿子?对你的性子就掐算得这么准?”如愿见得某人眉头拢起,脸上简直笑开了花,这小子最近春风得意,老是在自己面前耍威风,这会也该被挫挫锐气了。 雷牧歌不是傻子,自然明白他的言下之意,那个人对她那么放心,相反,她潜意识里对其又何尝不是如此?危机重重,不可轻敌! 秦惊羽哪里知道这两人的心思,托着腮坐在桌前,看着榻上熟睡的婴孩,实在想不通,自己怎么就成了个专职保姆了! 大概等了半个时辰,才见那对主仆一前一后进来,手里还提着大包小包的物事。 “睡了?”萧焰往榻上淡淡扫过一眼,转过头来看她,温文含笑,“辛苦你了。” “没事,举手之劳。”秦惊羽摆摆手,指着软榻道,“赶紧抱回去吧。” 萧焰点头,手却没有动,倒是那黑衣首领走上前来抱起孩子。 “对了,天气转凉,准备了些衣物,你看看喜欢不?”萧焰说着,将手中包袱放在桌上。 秦惊羽看也不看,冷淡道:“我有衣服的,萧二殿下不必挂心,拿回去自己用吧。” 萧焰解开包袱,一样一样取出来,笑道:“都是按照你的尺寸购置的,我也穿不了。” 雷牧歌看着他的动作,什么毡帽,披风,裘袍,中衣,长裤,全是男子衣物,布料做工都是一等一的好,翻到最后,就连内衫都有,一时俊脸微沉,不知在想些什么,李一舟见状,低哼一声道:“萧二殿下也太偏心了,大家总算是相识一场,我和雷却连张帕子都没有,如此厚此薄彼,着实不地道!” -- 第598页 “你那日暗下黑手,害主子受伤,还好意思找我们要衣物?!”黑衣首领站在门边冷笑道。 “原来是为这事。我都不记得了,难不成萧二殿下还耿耿于怀?”李一舟摸摸面颊,笑道,“切磋武艺嘛,难免一时失手,萧二殿下不会是这样小气之人吧?” 秦惊羽向来护短,也不管是非黑白,帮腔道:“既然是切磋,挂点彩也是正常。”对那黑衣首领杀人般的目光直接无视。 “殿下都这样说,此事就过去不提了。”萧焰笑了笑,朝雷李二人道,“不过不好意思,今日只顾给殿下准备,对你们二位确实是忘记了,这样吧,我明日一早就派人去补上。” “若是真心,哪需要等到明日,先在就该去。”李一舟越说越是放肆,眼珠一转,忽然瞅见那黑衣首领手上还拎着一包衣物,脱口叫道,“瞧,这不是还有吗,还藏着掖着呢!” “大胆,这是我家主子的衣物!”黑衣首领喝道,无奈他手里还抱着萧景辰,有所顾忌,动作反应自然慢了一拍,只一眨眼,包袱就被李一舟夺了过去。 萧焰也不生气,微笑提醒:“我的衣物,是比对我的尺码购置的,别人穿着也不合适,尤其是雷将军这样的伟岸身材。李副将稍安勿躁,还是耐心等明白……” “雷穿不了,我可以穿啊,我俩身高也差不多,绝对合适!”李一舟打断他的说话,拿起衣物摸来揉去,不住比划,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不错不错,这些衣服颜色式样都好,正和我心意,这辈子还没穿过这样华贵气派的衣服,萧二殿下,谢了哦!” “真是不要脸!” 黑衣首领气得脸都涨红了,抱着孩子就要过来论理,却被萧焰伸手按住:“算了,李副将喜欢就那去吧,不过我话说在前头,不是自己的衣服,穿出来不会舒服的。” “没事没事,我喜欢!”李一舟笑道。 “主子……”黑衣首领低唤一声,似是心有不甘。 “时间不早,我就先告辞了,殿下也早些回房休息。”萧焰朝房中几人拱了拱手,平静离开,那黑衣首领瞪了李一舟一眼,悻悻然跟着走了。 雷牧歌看了一眼桌上的衣物,面色沉静,默然无语,秦惊羽瞧着他的神情,笑了笑,过去随意裹起,随手丢出窗外。 李一舟看的心疼连连:“哎,怎么丢了,这崭新的衣服,拿去当铺可以换银子呢,要不施舍给街边那些个乞丐,积善行德也好啊!” 秦惊羽哼道:“你知道什么,廉者不受嗟来之食,你那包,要不要一齐扔了?” 李一舟后退一大步道:“我的不扔,这样好的布料,可不能浪费了!不是说什么佛要金装人要衣装吗,这可是皇子穿的衣服啊,咱老李也来试试,看穿出来是什么模样!”说罢抱着衣物,喜滋滋朝内室走去。 秦惊羽见劝他不住,也不强求,只道 :“随便你。”转头见雷牧歌盯着那空无一物的桌面发呆,便笑道,“我衣服都丢了,你还不高兴呢?在想什么?” “哪里,我只是在想,我答应了老师要好好照顾你,可这头一天就没做好。” “哈,我这么大的人了,哪需要你来照顾……” 秦惊羽话音未落,就听得内室一声怒吼:“这该死的萧焰——” 雪原长空 第二十七章 诸兽之怒 “哎哟,雷你下手重点,别跟挠痒似的,用点力气!” “鬼叫什么,谁让你那么贪心爱美,中了人家的道,折腾了一个晚上,真是话该!”雷牧歌没好气说着,用布条包住手指,蘸了药膏在他周身使劲涂抹。 李一舟赤裎上身,胸膛颈项手臂上到处是抓掐的红痕,苦着一张脸道:“这怪得了我么,我那还不是看他不顺眼,故意跟他对着干,哪知道他竟设下圈套让我去钻,这可恶的家伙,他就算得那么准,万一我当时没上当呢?” “没上当他就把衣服收回去,也不损失什么。”雷牧歌抹完药膏,眼露担忧,“你这药膏效果好像不太好,要不要紧?” “我能忍,不用担心。”都是他一时大意,没察觉那堆衣物上事先悄悄抹上了分量不小的痒痒粉,这痒痒粉对正常人原本是起不到什么作用,但他之前与雪兽一番搏斗,除了肩伤之外,身上还有些细碎伤痕,那萧焰就是算准了这一点,伤口沾上药粉,奇痒无比,那种痛楚,真恨不得立时死掉! 他自己也学医,对毒物之类甚是小心谨惧,这痒痒粉乃是江湖中人所不屑的伎俩,哪想到萧焰身为一国皇子,竟然会使出这不入流的手段,布下圈套,一步步诱他上当;更加气愤的是,半夜里他与雷牧歌将鱼凫城里大大小小的药铺都敲开,却发现能治选个痒痒粉的几味药草都被人提前买走,而他自己所带的只是普通药膏,只能稍减症状,治标不治本! “喂,你们好了没有?出来吃早饭了,抓紧时间,吃了还要赶路呢!”秦惊羽在门外叫道。 “好了,好了!” 李一舟几下套上外衣,束好腰带,雷牧歌见他收拾完毕,这才打开房门。 秦惊羽一见两人眼睑下的青晕,话脱脱两只熊猫眼,再看李一舟脸上颈上的红痕,不由得打趣道:“不是自诩医术高明吗,怎么连个解药都配不出来?” 李一舟心头憋屈,沉着脸没作声,被雷牧歌推着往前走,见他情绪不佳,秦惊羽也没打算再逗他,几人漫步往饭厅走去。 -- 第599页 见他们进来,饭厅中原本坐着的大夏侍卫纷纷站起行礼,秦惊羽摆了摆手,拉着两人坐到窗边位置,对面不远坐了几名萧焰的手下,那名黑衣首领也在其中,正抱着萧景辰,略为笨拙地喂他喝牛乳,许是还在记恨她昨晚的那句话,明明看见她落座,却视若无睹。 此时店家端了热粥过来,乃是地地道道的鱼丸粥,秦惊羽端起碗喝了一口,但觉滋味鲜美,正待出口称赞,一抬眸,却见对面的李一舟眉头皱起,唇角微微抽搐,神情看起来难掩痛苦。 “店家,你这粥里除了鱼丸,还加了些什么佐料?” 那店家呵呵笑道:“味道甚好,是不是?不是小人自夸,这粥是上好的稻米,加上鱼丸,还有鲜贝、虾仁、羊肉、干笋、香菇切成碎末,葱姜去腥,再加上本地特有的绯豆,小火慢熬,我家婆子守着整整熬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出锅,客人们都说好吃,吃了还要添呢!” “是谁……让你加这些的?”李一舟声音发颤,快要控制不住。竟然都是些发物,尤其那个绯豆,更是会加重症状! 那店家想了想,答道:“是一位年轻公子,昨夜特地来找小人吩咐的他自称姓李,名叫……李一舟!” “他长什么样?”秦惊羽问道。 店家啧啧赞叹:“那李公子,长得真是一表人才,俊俏得跟画里的人似的,小人活了这几十年,还从来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儿!” 李一舟听得咬牙:“好你个萧焰!”抢先买走药草不说,还暗地让店家在这早餐的粥里放了大堆相克的发物,没吃两口就觉得浑身瘙痒难受,苦不堪言! 秦惊羽已经明白其中原委,当下将他面前的粥碗挪开,换上白面馒头:“吃这个吧。” 李一舟黑沉着一张脸,听得对面不时传来的讥笑声,哪里还吃得下! 雷牧歌看着他微傲发红的脸颊颈项,皱了皱眉:“一舟你若是不舒服,就先回房去……” 李一舟点点头,忍住周身不适,转身住房间走,没走几步,就听得背后有人哼了一声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正是那黑衣首领的声音。 “你——”李一舟回头冷笑,“堂堂一国皇子,竟使出这下三滥的手段,也不怕辱没身份,为世人耻笑吗?” “你们乘人之危,突施暗算,手段也光明不到哪里去。”黑衣首领清淡回应。 “欺人太甚!”李一舟衣袖一拂,这边的大夏兵士腾的站起,拔刀相向,那方黑衣侍卫们也是毫无惧色,冷面以对。 “好端端的,都站起来做什么?都坐下好好吃饭,把力气给我留着等会赶路去。”秦惊羽做个手势,示意雷牧歌将李一舟与大夏兵士安抚下去,自己却是朝着那黑衣首领走去。 “萧焰人在哪里?”她问。解铃还须系铃人,看来不碰面是不行了。 面对她,黑衣首领脸色援和了些:“主子在房间里,我这就带殿下过去。”将萧景辰交给手下,他转身朝背后的长廊走去。 秦惊羽随他穿过长廊,站在转角处的房门前,黑衣首领轻轻叩门,低唤:“主子,殿下来了。” 门里轻应一声,似是对她的来访一点也不觉讶异:“请殿下进来。” 黑衣首领做个请的手势,知趣退下,秦惊羽大步踏进,对上屋中那道清俊儒雅的身影。 “殿下找我有事?” 明知故问!秦惊羽在心里暗骂一句,直截了当道:“我来讨那个痒痒粉的解药。” 萧焰闻言轻笑:“李一舟刺我一剑,我还他一痒,这桩恩怨就算两清了,我实在想不出给他解药的理由呢。” 秦惊羽撇下嘴:“你想怎样?” “很简单,亲我一下。”萧焰指着自己的唇瓣,说得风轻云淡。 秦惊羽望着那张笑得牲畜无害的俊脸,勉强忍住想要一掌挥去的冲动,冷淡道:“我没有去亲一只猪的习惯,还麻烦萧二殿下换个条件。” “哦。”萧焰也没坚持,点头道,“那好,叫李一舟自己来找我,当众给我道歉,若是态度诚恳,我可以考虑给他解药。” “当我没来,告辞。”秦惊羽耸耸肩,转身就走。李一舟那个毒舌男,心性甚是清高,要他来当面道歉,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殿下就这么走了,实在不像殿下的性格啊,就不再听听我的第三个条件?”萧焰在背后笑道。 “什么?”秦惊羽停住脚步,来见他的目的就是为了解药,没必要耍大牌,李一舟是队伍中唯一的大夫,也是雷牧歌的得力助手,此去北凉前途凶险,尽快治好他才是当务之急! 萧焰凝望着眼前少年明媚轩秀的背影,眸光转柔,勾唇一笑:“说来也不难,殿下要去北凉救轩辕公主,我也想去北凉猎一只雪兽给我母后做床褥子,咱们结伴同行,强强联于,殿下觉得如何?” 秦惊羽听得心中了然,先前那两个条件都是陪衬,可有可无,这第三个条件才是核心所在,说穿了,他就是想继续跟着自己! 可是跟着自己有什么好处,爬山涉水,餐风露宿,她可不认为他真是对自己用情至深,可以如他所说抛却一切无怨追随! “当然,若是殿下不答应,我也不会强求,这北凉我总是要去的,天地虽大,有缘自会相遇。” 萧焰这话说得很是随意,听在秦惊羽耳中却有另外一层意思,她不答应他明里跟着,那他暗中相随也是极有可能,这从东阳到北凉,都是在别国境内,她想要阻止也是有心无力。 -- 第600页 与其如此,倒不如暂时答应下来,先拿到解药,途中再想法甩了他,毕竟他还带着个体弱多病的奶娃儿,那北凉乃是冰封雪飘不毛之地,不管他有何居心,总不能拿他亲生孩子的安危去冒险吧! 主意已定,秦惊羽转过身来,手掌摊开:“好吧,解药拿来。” 萧焰含笑从袖中摸出个瓷瓶递给她,看她小心收起,忽道:“那些衣物,穿着还合身吗?” “呃,还好。”秦惊羽含糊应了一声,那包衣物她压根没看,刚一丢出窗户就被楼下的行人分捡了去,合身与否,她哪里知道! 对于萧焰又要一路同行的事,雷牧歌与李一舟表面没说什么,心里肯定是老大不爽的,两人都是沉着脸收拾行李,一声不吭。 秦惊羽看在眼里,也是没有办法,此去北凉至少需要十天左右,再到巴彦大雪山还要个三五日,也就是说,救人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就二十来天,人生地不熟的,又是古怪神秘之地,谁知道会有些什么情况发生。虽然已经派人赶往沁城王宫报讯,包括老师的那封信都是一同送去,但这时间紧迫,她是等不到东阳方面的人手增援了,现在除了加足马力一门心思住北凉赶,她再顾不上其他! 车队还如之前,分成前后两队,大夏军士簇拥着秦惊羽的马车行进在前,萧焰带着南越侍卫尾随在后,那个小小的孩儿也随队同行,被黑衣首领抱着,时睡时醒,一路颠簸。 车队从鱼凫出发北行,途径几座边陲小城,在重金雇请了一名北凉男子做向导之后,队伍穿过北凉边境,朝着赤天大陆的最高峰,巴彦大雪山慢慢行进。 这一晃就是十来天过去,自从进入北凉,天气逐渐阴郁,脚下的土地也是日益荒芜,开始还有些小镇可以歇脚,随着离白雪皑皑的高山越来越近,村落也越来越稀少。 一眼望过去,远处绵亘无际的高山,就是巴彦大雪山。 这巴彦大雪山只是一个统称,山中有上百座山峰,成千座山谷,据那向导窦岩说,这些山峰大多数是从来也没有人到过的,有的甚至连个名称都没有,而那些有名字的山峰,名称也颇为拗口,多是当地的土话重叠而成,实在不好记,秦惊羽勉强记下了几个,便是再无兴趣。 越靠近雪山,气候也越加寒冷,这里面以她武功最弱,身体也是最差,雷牧歌已经将自己的裘皮披风给了她,却还是有些抵挡不住寒风凛冽,坐在已经加厚了车帘的马车中瑟瑟发抖。 当夜,行至一片荒野,两队人马都搭起营帐过夜,离高山已经极近了,估计只有一天的旅程。 营帐前升起了火,众人喝着热水,烤着干粮,显得很是兴奋,唯有那向导窦岩坐在火堆前,不时望望头顶黑沉暗淡的天色,再看看不远处的高山,绷着一张脸,沉默得吓人。 “在看什么?”雷牧歌随口问着,一掌拍在他肩上。 窦岩惊了下,险些跳起来,一见是他,唤了声雷公子,嚅嘬道:“今晚有些不对劲……” 雷牧歌听得皱眉:“哪里不对劲?” 窦岩摇摇头道:“我也说不上来,就是有种不安稳的感觉……唉,要不是为这银子,我真不该来!” 雷牧歌只道是他嫌酬金太少,笑着安慰道:“放心吧,等把我们送到目的地,我这酬金再给你多加一半!” 窦岩勉强笑了下,还是愁眉不展,也不去营帐睡觉,一个人去到营地边上,时而伏地倾听,时而坐起沉思,不知在做些什么。 守着大队人马,雷牧歌也无暇顿他,走去马车旁边掀帘一看,只见秦惊羽倦极困乏,已经和衣而眠,睡得正香,车旁一左一右驻扎着两座营帐,形成严密的屏障,周围还有大夏兵士轮流巡逻,李一舟肩伤初愈,正亲自督促检查。 而对面,也是搭起两座营帐,帐内帐外人影闪动,时不时还响起婴孩的啼哭声。 秦惊羽正值酣睡,无奈听力超常,又是寂静野地,那婴孩的哭声一旦入耳,便是惊醒过来,之后虽然外间声音逐渐平息,却再没法睡熟,闭着眼睛,昏昏沉沉,也不知又过了多久,忽然听得一种极为奇怪的声音,令得她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那种声音,朦朦胧胧中听来,由低到高,好像是有成千上万头野兽张开大嘴,一起在吼叫,实在骇人之极! 若是她没听错,那可怕的声音,正是从雪山之上传来! 雪原长空 第二十八章 风雪无悔 只听得窦岩的声音在帐外嘶声狂喊:“是雪山之神……雪山之神发怒了!” 秦惊羽伸手扶住车窗,哗的拉开布帘,但见那一堆堆篝火正剧烈跳跃,摇摆得厉害,再听那声音,俨然就是风声,狂风大作的声音! 两边的营帐都在左右摇晃,入耳皆是啪啪的声响,一时间马嘶人叫,乱作一团,帐中之人纷纷奔出,有两条身影奔在最前方,正朝着她所在之处冲将过来。 “殿下,你没事吧?”雷牧歌头一个冲到车前。 “我没事,你们也不要惊慌,这只是变天而已!”秦惊羽冲他叫道,琅掷神剑没有半点异状,说明这只是大自然的力量,跟妖魔鬼怪无关! 雷牧歌应了一声,吩咐她在车内坐好,又唤了李一舟过去营帐那边盯着,以防异常。 又过一阵,风势好像越来越强劲,马车也是开始微微摇晃,秦惊羽哪里还坐得住,赶紧裹好披风跳下车,与雷牧歌站到一起,但闻那风声愈发狂烈,紧得像是有许多钝刀在刮着四周所有凸出的事物,原本拴得好好的马匹,此时也扬蹄嘶叫,听起来很是凄历,仿佛是世界未日到了一般。 -- 第601页 “雷公子,雪山之神发怒了!我们回去吧,不能再前进了,否则将有大祸降临!”窦岩跌跌撞撞奔过来,哭丧着脸道。 雷牧歌皱眉喝道:“你胡说什么!” 窦岩抓住他的手臂,不死心嚷着:“真的,是真的,雪山之神知道我带外人侵入,要严惩我们!趁现在还不算太晚,快退回那边山坳里去!” 雷牧歌一把甩开他的手:“把嘴巴给我闭紧,要是再妖言惑众,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这随随便便的力道,就将他掼在地上,窦岩见劝止不得,歪歪倒倒撑起身来,捶胸自责,喃喃道:“都怪我,不该贪婪钱财,罔顾族规,请神宽恕我吧……” 雷牧歌刚下令让两名兵士看住他,就见对面阵营中迎面奔来一人,衣袂飘荡,正是萧焰。 “天气太坏了,不能再往前走了,还是听向导的话退回去吧!” 秦惊羽抿着唇,有些犹豫,偏偏李一舟冲过来道:“没人拿着刀逼你同去,你若是此时撤退,我们求之不得!” 萧焰也不看他,只朝秦惊羽道:“你认为,天气会在短期内编号?” 秦惊羽摇摇头,干涩答道:“我不知道。” 倒是那地上的窦岩爬过来,面色惨淡道:“不会变好的,神既然已经发怒,就决不是在十天半月之内能好起来的,再往前走,雪山之神的怒气迁将更大,天气也会更糟!” 在这样坏的天气之中,进入亘古积雪的高山,会有甚么样的结果,实在是人尽皆知,而且,他们还要在这雪山之中,找到神秘的摩纳族人,救出被掳的轩辕清薇! 想起来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怎么就偏偏落在她的头上了?! 马儿的凄厉嘶叫,仍然在持续不停,越演越烈,就像是用尖剌在戳着众人的心,有兵士急匆匆过来禀报:“将军,马儿很是烦躁不安!” 雷牧歌听在耳中,沉声道:“传令下去,把马匹都看好了,围拢一堆,不得有误!” 秦惊羽不禁皱了皱眉,马群如果奔散的话,在这茫茫雪原,单靠双脚行走哪里能行!正要再叮嘱一句,突然间,听得一声刺耳之极的嘶叫声,那禀报之人刚转过身去,还没迈出一步,见得眼前情形,即是张大了口,陡然跳了起来! 篝火照耀下,地面一阵震动,营帐突然倒塌,一匹高大的骏马疯了一般冲过来,横冲直撞,那些还没来得及聚拢的马儿犹如入了魔似的,挣脱绳索的束缚,狂嘶着四处逃散。 这些马匹本是在东阳购置,仅是脚力之用,自然比不上长期驯养的战马,遇到这恶劣天气,竟是受惊发狂,根本不受控制! 帐倒马散,一切来得实在太突然,所有人都是一愣,倒是雷牧歌与萧焰率先反应过来,几乎在同时出手,朝她扑来。 也就在那一刹间,套在马车上的两匹最为服帖的马儿嘶叫一声,也是扬起四蹄,发力狂奔,秦惊羽看得真切,惊叫一声就要去抓,忽被身后两股力道一扯,一十不稳,被生生拉开,按在一处土丘之后。 风大得几于睁不开眼,夹杂着沙土雪末击打在身上,群马奔逃,黑影交错,这生死关头,三人躲在土丘后方,极其难得的抛开嫌隙,紧紧相偎,四处飞沙走石,暗无天日,此情此景,令她竟似有一丝异常的熟悉感,不知身在何处,疑似梦中。 “乖……很快就过去了……相信我…我们会没事的……”低喃声从风中传来,带着愧疚与担忧,低低地,轻轻地,誓言般回响在耳边,那竟是……她自己的声音! 秦惊羽闭了闭眼,恍惚间,仿佛看见阳光炙热,黄沙漫天,一道单薄乏力的身影盘坐在地,怀抱着名赢弱不堪的男子,正暗自垂泪祷告,简单破败的场景,却让她有种心酸想哭的冲动。 又来了,幻觉又出现了! 她抱紧神剑,用力甩了甩头,幻境消失,重回现实,却见自己被那两人一前一后护着,在狂风怒号中始终安然无恙。 “你怎么了?”雷牧歌扯开嗓子吼道。 “我没事。”秦惊羽摇摇头,只觉得身心劳累,而她的手,却被另外那人紧紧握着,默然无声,亦挣脱不得。 也许只是短短一刻钟时间,却像是度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终于,风声减弱,雷牧歌头一个跳出来:“大家清点人数,看看有没有少了谁?” 秦惊羽甩开萧焰的手,随他站起,看着凌乱冷清的场地,心头一沉,哑声道:“还有马匹和装备,也一齐清点!” 在他们身后,萧焰也唤出那黑衣首领,布置同样的任务。 无数人头从各处冒了出来,顾不得拍去脸上身上的尘土,径直列队,一番清理下来,人数没少,受伤也不算严重,但是,马匹和装备方面的检查结果,却是非常糟糕。 经此一吓,马匹跑掉了大半,马鞍上挂着的物事也被一并带走,秦惊羽所乘的那架马车也跑得不见踪影,营帐尽数被狂风刮坏,就只剩下了一顶还算是修复可用。 萧焰那边也好不到哪里去,伤了几名侍卫,帐篷破裂,所幸马车正好夹在两座小土丘之间未受损坏,萧景辰被黑衣首领包裹得严严实实,绑在胸前,虽然大声嚎哭,却是毫发无伤。 这都不算什么,最倒霉的是,狂风过去,那个向导窦岩,就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打死都找不到人了! -- 第602页 随着寻人的小队一队一队回来汇报,秦惊羽的心逐渐下沉,等最后一队汇报完毕,终于忍不住苦笑出来:“看样子,他是丢下我们自己跑路了!”连即将到手的银子都不要,看来这北凉人敬畏神灵,已经到了痴迷癫狂的地步! 事情在突然之间,发展到了这一地步,实在是远远出乎想象。 折损了马匹装备,又没了向导,天气又那么恶劣,接下来的路扰如盲人摸象,那是全靠运气了,旁人都还好,她却不能让伤患与婴孩跟着一同去冒险! 风哗啦吹着,还没真正停下,秦惊羽躬身走到前方一块大石旁,背风而坐,感觉呼吸顺暢了不少,这才招呼雷牧歌与李一舟过来,想了想,又朝萧焰那边也招了招手。 “都过来,一起开个会。” 见萧焰与那黑衣首领大步过来,李一舟哼了一声,扭头就要走,秦惊羽眉毛一挑,在他手背上根掐一把:“观在是一条船上的难兄难弟,个人恩怨暂且放下,听到没?” 萧焰远远见得她的动作,眸色暗了暗,站定笑道:“殿下找我有事?” “对,找你商量下,你那里不是还有架马车么,你回去的时候行个方便,顺带帮我把几名伤员都驮回之前的村子去吧。” 说是商量,其实就是一副命令的口气,求人办事偏还说得这般轻描淡写,萧焰听得好笑:“谁说我要回去?” “你那宝贝儿子哭得这般厉害,难不成还拖着他往前走?这样的天气,大人都受不了,何况是个小孩子!” 萧焰轻轻点头:“不错,原先是我估计不足,如今看到这样的风暴,确实不能再带着他了。” “那好,马车由你带走,附带三匹马,食物按人头均分,其余装备都留给我们,包括那顶帐篷。” 她觉得很公正的分配,却被他摇头拒绝:“不好。” “那你想如何分?”雷牧歌不动声色问道。 萧焰想了想道:“八匹马,三成干粮,一顶帐篷,以上留作进山装备,其余物资则由回返人马带走。” 秦惊羽心思轱动,觉得还可以接受,当即点头道:“好,就这么说定了!” “我话还没说完昵——”萧焰笑着补充,“八匹马中,我三你五。” 话音刚落,李一舟率先叫出来:“怎么,你还要跟着?” 那黑衣首领也是不甚赞同叫道:“主子!你的腿……” 萧焰瞥他一眼,止住他接下来的话,朝秦惊羽正色道:“人手太多,目标也大,你们三人,再带上两名得力的侍卫也就够了,而我,也只需带上两人,其余人等合并成一队,都回去村子里等消息。” 秦惊羽转念一想,时间紧迫,只能轻装上阵,听起来倒是在理。 “我反对!”李一舟冷笑一声,指着萧焰道,“我们此去乃是救人,所以才会冒这样大的风险,而你就是为了区区一头雪兽,竞然罔顾生死,这样的理由也太牵强了!这里面肯定有大大的阴谋,殿下你可不要被他蒙蔽!” 萧焰闻言轻笑:“我为母亲求取一张御寒的褥子,一片孝心,无关名利,自然比不上你们大张旗鼓涉险救人。”言下之意,却是在暗指他们此行乃是利益驱使,并非本心。 “你……”李一舟还要反驳,被雷牧歌按住,轻轻摇头。论口才,他哪里是这萧二殿下的对手! 倒是那黑衣首领凑到萧焰跟前,急道:“主子,让属下跟着你去。” 萧焰摇头道:“你得看好这孩子,不能有任何闪失。” 黑衣首领听他说得郑重,只得点头应道:“是。” 秦惊羽没再说话,见她默许,雷牧歌与李一舟也不再说什么,几人背靠大石又坐了许久,好不容易等到天亮,风势小得多了,过后不久太阳升了起来,将大地照得一片亮堂。 趁着整队分配之机,秦惊羽去到前方一座小山坡,向不远处的雪山看去,但见山中升起了白茫茫的一片,似雾非雾,记得窦岩曾经说过,北凉境内时常下雪,如果遇到强风,积雪被风吹向山中,在半空中裹上一层细小的冰粒,便如迷雾一般,那比下漫天大雪更麻烦,令得进山之人根本看不清眼前的景物,如遇强敌,毫无抵抗之力! 所以,必须趁着风雪还没大起来的时候,抓紧时间赶到山脚下,至于萧焰…… 无论武功心智,他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不管他安的什么心,至少现在看起来,他的加入对己方那是有利无害的。 如此说服自己,正待回头,却听得背后沙沙作响,有人悄然靠近。 “殿下……” 那声音并不陌生,秦惊羽蹙眉:“你?” 黑衣首领窜到她面前,怀中还抱着层层包裹的婴孩,躬了躬身道:“小世子须得送回村落,主子有命,我不得不从,但我想求殿下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秦惊羽淡淡道。 “请殿下念在我家主子千辛万苦追随相护的份上,能对他好一点,主子心里苦,我都看在眼里,他其实……”他顿住,声音微哑,叹了口乞,忽朝秦惊羽一抱拳,转头飞身而去。 秦惊羽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见过这么多次,自己竟还不知他姓甚名谁,也从来没想过要去询问知晓,也罢,都是不相干的人,主子如此,属下也不例外。 等回到营地,两队人马装备都己分配完毕,一队由她、雷牧歌、李一舟、萧焰与两回侍卫共计八人组成,骑马进山,另一队则是由那黑衣首领率领大批人马回返村子,原地待命。 -- 第603页 回返的队伍逶迤而行,距离越来越远,马蹄声渐渐不闻,秦惊羽看着远去的人马,忽视临行前黑衣首领投射过来的隐含期冀的一瞥,素手挥起,一声令下。 “出发!” ------题外话------ 亲爱的殿下们,节日快乐!爱你们每一个人! 雪原长空 第二十九章 温泉故梦 阳光过后,紧接着便是风雪交加。 八骑朝着雪山行进,越往山里走,积雪就越多,行进的速度算不是快,黄昏时分又刮起大风,火把根本点不着,只能就地扎营。 靠着四处搜集来的枯枝,雷牧歌指挥一行人等在山崖下方燃起了两个大大的火堆,入夜之后,寒风呼啸,一顶单薄的帐篷哪里抵档得住,只能是围坐在火堆周围,不住地烧水,喝着滚热的汤来御寒。 到这个时候,秦惊羽才有些后悔,早知今日,当时断不该意气用事,将萧焰送的那包衣物给丢了,就算是留下个一两件,也好过这生生捱冻。 记起那不经意一督,包袱里的衣物那柔软而暖和的面料,如果穿在身上,一定会很舒服。 唉,很多时候,人总是很自以为是,以为对自己做了最好的决定,却不知,也是导致处境悲惨的决定…… 一身傲气,何苦来着? 到第二天,队伍又继续向前走,地上已经根本没有路,全是高低不平的石冈子,这是山地,也别想有平坦大道来策马畅游,雷牧歌面色愈发沉郁,号令众人加快速度,只盼着在雪化成冰之前,快些到得那山脚下去,寻得一处落脚之处,否则若是再遇上狂风,便是一任蹂躏,连个遮档物都没有。 第三天晌午,队伍总算是置身在山中,四面望去,除了高耸雄峻的雪峰之外,几乎没有别的任何东西,山道狭窄,却又曲折崎岖,不得已,只好牵着坐骑慢慢朝高处走,歇息时偶尔回首望去,但见来处萧瑟,一片净白,空寂无人。 这雪域高原的天,说变就变,刚才还是一团和气,此时却呼呼吹起风来。 大风把地上的积雪带动飞起,冰粒像是浮沙一样地滚动,雪地上的脚印瞬间无痕,虽然众人将衣领竖起,帽檐拉低,包裹得严严实实,但那细小的冰粒仍然从一切缝隙中钻进来,每一颗冰粒进入衣服中,就像是被谁轻轻刺了一针似的,令人不由自主要发抖。 站在高坡的雪地上,四面查看,眼望茫茫群山,秦惊羽发现了一个事实—— 他们,迷路了。 一开始目标都是明确的,冲着那巍峨耸立的雪峰而去,可是埋头走过一座又一座山坡,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就那么一眨眼,那雪峰竟然没影了! 走来走去,四周尽是积雪的山峰,高高低低,错落屹立,雪末被风卷得在空中打转,满耳都是风声,入目皆为雪色,前途茫茫,不辨方向。 还没瞧见要救之人的影儿,却将自己困在这无边无际的雪山之中。 怎么办?怎么办? 找到一处背风的山石,拂去积雪,火堆点起,好歹驱走些许寒气,秦惊羽棒着小脸,仰望被迷蒙雪雾笼罩的天穹,有点点金光,从云层空隙中折射下来,落在这皑皑白雪的山头,带出七彩的美妙的光晕。 忽然觉得,周围太静了些。 不止是现在,自从大部队分散之后,她的周围就少了很多鼓噪声。 很安静,也太安静了些,有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怪异的平静。 然而她来不及多想,随着风声减弱,但觉一道低低的,细细的,几乎是不可能的声音从雪山深处飘了过来。 没有听错吧? 秦惊羽跳了起来,死死盯着那传出声响的高山,原本纠结的眉宇渐渐舒展,红唇一抿,扯出个难得的笑容。 是流水,细微却又真实的流水声! 暂不论这雪山之中怎么会有流水声,至少于走投无路的他们而言,此时此刻听来,便如天籁一般! 一刻钟之后,一行人由秦惊羽带路,牵马下了高坡,继续前行。 眼见天色阴沉,风势又大了起来,这步行的队伍紧赶慢赶,是力争在天黑之前要到得她口中所说有着“小溪流水”的仙境。 “殿下没听错吧,这冰天雪地之所,会有潺潺流水?”李一舟疑感发问,与生平痛恨之人为伍,他的脾气忍了又忍,已经快要超出底限,即便对她,口气都好不到哪里去。 “我说有,那就有。”秦惊羽沉着回应。她的眼神耳力,不容置疑。 “听殿下的。”雷牧歌简单一句,稳健跟在她身旁,只一肩之距。 秦惊羽听着那低沉的嗓音,忍不住侧头看他一眼,歉意一笑。萧焰一行跟在队伍里,他表面如常,心底肯定是不高兴的,只是权宜之计,希望她不说,他也能明白。 而萧焰那边,就跟那隐形人似的,一声不吭,却又紧紧相随,甩之不去。 走着走着,眼看前方又是巍巍高山,忽一人叫道:“啊,快看,那是什么?”那是一名大夏兵士,他的手,正指着一处绝壁。 众人只看见山崖上点点石青色,有一点莹白之光,颤颤闪动,落在秦惊羽眼中,却是一株玉白带绿的花朵,恰好生在冰川石缝当中,裹着层淡淡的绒毛,枝叶如羽,花形如莲。 是……雪莲花! 这只在书本中读到的奇花异草,不想竟在这里得见,令得她情不自禁叫出名来,叹道:“好美!” -- 第604页 可惜,那绝壁离地面恐有百丈之高,只可远观不可近赏。 秦惊羽望着那雪莲看了好一会,不经意垂眸,却见雷牧歌已经在弯弓搭箭,堪堪对准绝壁方向—— 以他的箭术,击中目标那是没有一点问题,但是这样远的距离,又有狂风不断,要想花叶无损,断茎而落,想来也不容易,是以他虽然已经瞄准,却在迟疑,未有下一步动作。 雪莲花这东西,想来这雪山之中到处部有,这株生得高,指不定下一株就在地面,弯腰可得。 “算了牧歌……”秦惊羽正待阻止,忽听得身后风声骤起,一人白衣飘飘,直飞冲天。 “二殿下!”那两名南越侍卫同时出声,朝着萧焰跃起的方向奔去。 不得不说,这个萧二殿下,武功高深,轻身功夫更是绝妙,凭借那山崖上凸出的山石,东一点,西一蹬,如灵猴般借力上窜,明明险到极致,偏生他的动作做出来又是那么优雅流畅,让人心惊胆战之际,却又赏心悦目。 须臾间,萧焰已经攀上绝壁,手指一勾,便将那株雪莲花连茎掐断,转身跳下。 “二殿下,当心!”两名南越侍卫吓得脸都白了,比脚下白雪还白了三分,一见那人玉树梨花般轻缓降下,顾不得欣赏,赶紧迎上前去。 “我没事。”萧焰摆摆手,却是朝她大步过来,温柔含笑,双手奉上,“给你。” 秦惊羽瞧着那雪莲花,粉白中带着丝丝碧绿,晶莹剔透,着实可爱,不由得伸手接过,萧焰看在眼里,笑意加深,轻声道:“路上若是还有,我再给你多摘些。” “多谢萧二殿下!”李一舟从背后转出来,呵呵笑道,“我最近在炼制的药丸,正巧就差这一味雪莲,真是天随人愿啊!”说着就要来她手里取花。 萧焰仿佛没听见他的话,没看到他的动作,连半个眼神都没投给他,仍是微笑淡淡,注视着秦惊羽。 被那水波一样的眸光凝望着,秦惊羽忽然有丝歉疚,不单是为了那包随手丢弃的衣物,还有此前种种殷勤种种讨好种种相助,都从心底涌了出来, 心念意动,那捧着花的手,适时移开两寸,令得李一舟的手抓了个空。 “你!”李一舟急了。 “这花……看着讨喜。”秦惊羽思索着措辞,以求两边都说得过去,“等我玩够了,再给你做药。” “好了,天色不早了,继续赶路吧。”雷牧歌恰到好处冒出来,拍了拍李一舟的肩,催促众人上马前行。 风声呼啸,秦惊羽仔细辨听着夹杂其中的流水声,带着队伍时快时慢不住驰骋。 顺着她指示的方向,雷牧歌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又行了一阵,突然扯住缰绳,挥手喝道:“停!” 秦惊羽定睛一看,却见一道又宽又长的山涧挡住去路,下方并无流水,已然干涸,踢一块石子下去,好半晌才听得极其细微一声,显然深不可测。 雷牧歌走到边缘地带,居高临下看了看,又目测下宽度,舒了口气:“大家都退后,照我的法子过去。”说罢飞身上马,策马朝来处奔出一大段,然后调转马头,忽然一夹马腹,马儿嘶吼一声,发力狂奔,蹄声得得,疾驰到得山涧,一个扬蹄便从那缺口一跃而过,轻松落在对面实地! 秦惊羽看着那山涧,想着自己稀松平常的骑术,有些为难,却听得雷牧歌在对面喊遵:“一舟,你带殿下过来!” 李一舟答应一声,推她上马,自己也跟着跨坐上去,也是助跑一阵,顺利越过山涧。 那两名大夏兵士依样画葫芦,都骑马跃过,到得对岸。 “还磨蹭什么,该你们了,快些过来!”李一舟不耐朝那边的三人叫道。 萧焰轻应一声,策马后退,也是与雷牧歌差不多的距离,随后疾驰过来,待奔到山涧边缘,猛地扯起缰绳,马蹄扬起,刚到半空,下一瞬,却扰如断了线的风筝,连人带马一同坠落! 这一变故,令得在场之人皆是傻了眼,那两名南越侍卫惶然下马,奔到山涧边张望,哪里还看得见人,怔愣一下,立时抬头怒目而视,神形俱裂:“是你们,暗箭伤人!” 李一舟无奈摊手:“别冤枉好人哪,我好好站在这里,动都没动一下。你们那殿下方才不是去悬崖上摘花来着,力气用尽,所以控制不住马儿,不慎失足,却怎么能赖到我们头上?” 那两名侍卫狠狠瞪他一眼,无暇多说,慢慢从山涧边上攀援而下,前往寻人。 秦惊羽看着那面色坦然的两人,轻声道:“真的是失足?” 李一舟不迭点头:“就是就是。” 雷牧歌没有说话,只从唇边扯起一抹久违的笑客,望着她目光炯炯:“天快黑了,我们是在这里等,还是继续行路?” 秦惊羽瞅瞅他,再看着李一舟,怎么看怎么诡异,难怪这一路上两人如此沉默,原来是在暗中酗酿好戏! 想来也不复杂,萧焰为她攀岩摘花之时,那两名南越侍卫担心主子也离开了岗位,这样好的机会,要动点手脚,那是十分容易,李一舟身上那些个金针银刀,瓶瓶罐罐的,也许动不了萧焰,可动动他的坐骑,令其在关键时刻失控,只是举手之劳,没有任何问题! 说是两人合谋,恐怕更多的,是雷牧歌的主意,他对萧焰的仇视与敌意,比李一舟更甚,作为文武双全的少年将军,那张灿烂笑脸之后,其实隐藏着深沉而坚决的心思。 -- 第605页 “殿下?”见她久久不答,雷牧歌剑眉微扬,墨黑而锋锐,逼人心魄。 等,还能等来什么,一具鲜血淋漓支离破碎的尸体? 秦惊羽微叹一口气:“当然是……继续行路。”怀里还揣着那朵雪莲,被细细的绒毛扎了下,忽然觉得有微微的疼。 如此也好,不留余地,她心软,便由他们来帮她做决定。 怪只怪,他姓了萧,注定是敌非友…… 一路无话。 天黑之前,他们终于来到了那群山深处,眼前的景致,令得所有人都呆住了。 没错,她没有听错,确实是流水声。 只不过,这不是普通的流水,而是一处……温泉! 在那光秃秃的岩石上,有一条狭窄的山缝,石缝中长满了青草与灌木,温泉水正是从这样的缝隙中涌出来,形成一条一尺来宽的小溪,蜿蜒向前流着,形成一个又一个的温泉池,汩汩冒着热气。 没有一丝风,没有一丁点寒冷,只有暖暖的泉水,温暖如斯,宁静如斯,在这样的崇山峻岭之中,竟有如此美妙的地方,简直就是仙境! 又来了,那种怪异的熟悉感又忽然冒了出来。 只觉得那池边青草多了些,池里泉水黄了些,比不得她记忆中的那处,那艘繁花似锦,缱绻如梦—— 春波碧草,暖泉深处,相对浴红衣。 到底,是不是梦呢? 第三十章 命中注定 “是我。” 低沉的男子嗓音,拉回她恍惚入梦的心绪,也令她打消惊叫挣扎的念头,抬眸看着眼前之人:“牧歌,你怎么。。” 雷牧歌带着她紧走两步,以石为障,挡住外间众人的视线。 “羽儿,我想单独跟你说说话。” 秦惊羽一声轻笑:“有话随时都可以说,非要躲起来做什么?”斜睨他一眼,低道,“说吧。” 雷牧歌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心里。。可是在怪我?” 秦惊羽笑容顿了下:“我不明白。” “你明白,你都明白,这一路上你不跟一舟说话,也不跟我说话,我知道你在怪我,怪我们不该暗中做手脚,不该让他摔下去,不该见死不救,是不是?”雷牧歌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沉,眼神却还是那么明亮,坚定,是的,他没有错。 “摔都摔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难道我还能处罚你隐瞒不报,擅自做主?”兵不厌诈,过河拆桥,利用了完了已随手丢弃,这也是她平日处事的信条,只是没事先通知她一声而已。 雷牧歌怔怔看着她,忽然一声长叹:“你对他,还是动了心么?” 秦惊羽蹙眉:“你胡说什么,我怎会。。” “你自己不察,我却在旁看得清楚。”浅浅一句,道出他纠结如藤的心思,她看着那个人,眼光渐渐平和,已经没了最初的厌恶,甚至还隐有期翼,所以,他默许了李一舟的小动作,以此,永绝后患。 秦惊羽没说话,她知道他是为自己她,但不知为何,心中升起一丝微微的闷。 想到那温柔无害的眼神,想到一袭白衣飘飘若仙的姿容,想到那朵绿雪清玉般的雪莲花。。那个人,从认识到现在,好像也没对她使坏过,以后,也更没有机会了。 天色渐暗,有淡淡的光芒从云层里透出来,很难得的,在雪域高原,有这样柔和的月光。 轻吐一口气,她平静下令:“都累了,叫大家已此驻扎歇息,明日天亮再行路。” 雷牧歌却是没动,墨黑的眼眸如同沉到了潭底,在泛起的波纹中荡漾着丝丝缕缕的银光,别过脸去,盯着那泛黄的池水,似问她,又似问自己:“你可知道,四岁的孩子,能有多少记忆?” 秦惊羽不防他突如其来发问,呆了呆,听得他自己接下去:“我四岁那年,随母亲进宫,第一次在明华宫见到你,心头是从未有过的欢喜,我抱着你不松手,临走时竟想带你回府,想从早到晚都看着你,当时穆妃娘娘笑说一句,既然喜欢,已好生用功,长成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有朝一日堂堂正正站在金銮殿,向陛下开口讨她做媳妇儿吧。” 他抚着胸口心房的位置,悠悠开口:“从那个时候起,我已一直在努力,读书识字,习武操练,六岁拜在老师门下,七岁随父驻守京师,我告诉自己,我要做天京少年人中的第一,要配得上举世无双的吟雪公主,天文地理四书五经奇门八卦行军打仗策略阵法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我什么都学,什么都会,别人都说我是天才少年,是英武战神,我吃的苦,流的汗,淌的泪,滴的血,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盼着自己前进,逼着自己前进,捧着自己的心,朝着这样的梦想前进,以为自己有足够多的时间,足够强的毅力,期望终有一日,能走上高处来牵你的手,明媒正娶,洞房花烛。这么多年,我一步一步,那么辛苦地朝你走去,向你靠近,每一次明明都快到你身边,过后,却总是离得更远。”他缓缓转首,面对着她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决与热忱,问,“将门出身,家规严厉,小时候潜心学习,长大后军营磨砺,便没有更多的时间与精力去做其他,自然也没有他那般的闲暇野趣,更没有他那般的浪漫多情。” 周围静默下来,背后,远远的,有扑腾的水声,欢声笑语传来,听在她耳中,恍若未闻,眼里只有面前俊朗英伟的身影,看似神采飞扬实则刻苦隐忍的笑脸,以及那份完全剥开无有掩饰的心意。 -- 第606页 眼眶中有热浪翻涌,她吸了吸鼻子,笑道:“你这傻子,干嘛说这些,扮可怜么。。” 他的姿势没有变,只是脸庞俯低下来,垂眸相凝:“我的梦想,我的心,一直都在这里,从无改变,那么,你呢?” “我。。”她想说,她的梦想,其实没那么高,不过是做最简单的人,过最简单的生活,然而面对这一腔深情,哪里说得出,只得含糊一声,顺势让自己的脑袋靠在他的宽肩。 行动胜于言语,这便是抛开嫌隙,和好如初。 白雪皑皑,碧草青青。 此时无声胜有声。 偏偏他侧头,嗅了嗅她的发髻,轻咳一声,善意提醒:“羽儿,你好些天没洗澡了,头发都有味了。” 咚的一声,水花溅起,闻名天下的少年将军猝不及防,被他家殿下毫不留情地,一脚踢进温泉池中! “殿下,将军,出了什么事?”有人在外间询问。 雷牧歌从水底钻出来,拂下脸上的水珠,朗声大笑:“没事,殿下体恤本将军劳累辛苦,特赐香汤沐浴!” 外间人笑了笑,不疑有他,也下池洗浴去了。 有这天降之泉去周身疲劳,自然快活似神仙,只不过那两名兵士的说笑声中,夹杂着一声轻哼,愤愤不平。 “李副将不爱洗温泉么?”有人低问。 “不爱。”某人硬邦邦回答一句,忽然拔高声音道,“光天化日之下,赤裎相对,成何体统?你们可记住自己身份了!” 两名兵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明白这在军营澡堂子做惯的事情,怎么就不合身份了? 雷牧歌听得扑哧一笑,忽然朝她伸出手来:“来,我们坐实了这个罪名,气死他!” 秦惊羽一巴掌拍开他的手,环顾四周,忽见他所在的池子造型有些特别,一方巨石将池水断为两截,倒是一段天然屏风,不由轻笑:“对,气死他!” 雷牧歌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很快就反应过来,笑道:“没我的指令,他们不敢进来的,你想洗就洗吧,我在旁守着,一万个放心!” 秦惊羽撇了撇嘴,就是有他在,她才不放心呢。 不过,自从过了北凉边境,她就一直没洗过澡,实在有些难受了,眼见这暖暖的泉水,心痒得跟猫抓似的,本就不是矜持之人,也做不来那些做作的言行,点点头,二话不说,绕着池子往更深处走去。 泉眼汩汩往外冒着热流,里边的那方池水要小些,却足够容纳她浸泡在内。 秦惊羽三下五除二,如手脚麻利的厨妇削葱剥蒜般,将外袍中衣长裤尽数脱去,上身就穿个经她自己改良的贴身背心,下面是条宽大的短裤,在池边试了温度,慢慢滑下水去。 好舒服! 冰寒僵硬的身子经热水一泡,慢慢舒展柔软,只觉得一股暖流从心脾经由各处血管,朝四肢百骸流动,爽快通泰,一时没控制得住,低低一叹,娇柔无力,再泡一会,索性连裹胸的布条都解下来,与之前的衣物一道,搭在池边一方平整的巨石上。 因为地热的关系,别说是这泉水温热,就连池边的岩石都是热乎乎的,衣物搭在上面,吱吱冒着热气,简直就是个快速晾干机。 而另一边,雷牧歌在自己的水域静坐不动,沉静的眼眸直直盯着某一个方向,忽而一闪,泛起点点火星-- 岩石后方那人不知,顶上的月光投射下来,正好将她一举一动映照成影,呈现在他近旁的一方壁上,他一瞬不眨,看着那毫无美感甚至是粗鲁豪放的动作,看着那修长的颈,笔直的妥,挺拔饱满的胸,纤细柔韧的腰,光影斑驳,若隐若现,明明只是晦暗游离的影像,却要比真身来得更加魅惑三分。 正犹豫下一刻是该闭眼入定还是该抬头望天,却见那影儿玉臂一抬,皓腕一挥,一条细细长长的布带样的物事从胸前抛去石上,空中划过一道涟漪般的弧,亦是在他心尖幽幽飘过。 然后,他听得那一声细微的叹,带着无限餍足,些许茫然,淡淡惆怅的一叹,犹如一只无形的手,在那原本已经薄弱不堪的心防轻轻一揉,再狠狠一掐! 雷牧歌攥紧了拳,一个吸气,扎进了水里! 不看不听,这下该没事了吧?他想。 可惜,上天没有给他这个机会,青幽幽,明晃晃的水底,有些奇异的水草样的东西在随波飘荡,其中不时晃过一段细腻明净的白,粉嫩如莲花的芯。 那是。。某人未经缠裹却天然纤小的玉足! 九天云外,轰然一声,如巨雷炸响,他转瞬明白,这隔在水中的岩石,竟是中空的! 之前被水草遮挡,就算是眼力超常的她,也没看得仔细,只有如他般潜到水底,或可明了。 震惊之后,便是一阵欣喜,天意,天意如此,怪不得他。 意随心动,他双臂一展,两脚一蹬,瞬间穿过岩石下方的空洞,将那梦寐以求的女子打横抱起,揽在怀中! 秦惊羽正舒服得冒泡,感叹这造物者的神奇,没想到,一个更大的神奇哗啦一声,从水底冒出来! “啊。。你。。”生生咽回即将脱口而出的尖叫,双手一抵,止住两人更加亲密的接触,“你从哪里钻出来的?” “水晶宫,龙王殿,神仙怜我追妻之路艰辛困苦,特辟此捷径,助我一臂之力!”他笑,一口气吹得水波荡漾,大手也没闲住,径直搂住那杨柳般的纤腰。 -- 第607页 秦惊羽英眉一扬,疑惑看向那岩石方向,略一细看,便是看清那玄虚所在,不由得哈的一声笑,接着板起脸去推他:“什么水晶宫龙王殿的,我还哪咤三太子呢!抓紧时间,好好洗你的澡,别来闹我!” 她是君上,他是臣子,以往般,只待她正色训斥,他便鸣金收兵,但此时,却似乎不管用了。 她高估了他的耐心,他也是。 “我--”他哑声开口,醇厚的嗓音仿若被谁破成细丝,抓不牢,握不住,飘渺如风,“总是在后悔,过去浪费了那么多时间,没能好好看住你,守着你。。今日,我想改正这个错误。。” “牧歌!”她急切低叫,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慌乱。 他不理,揽在她腰间的手臂骤然收紧,抵额相对,唇齿相触。 尘土洗净,怀中人便如那冰山雪莲,风姿玉容,散发着清新淡泊的香气,既流露出少女明媚的天真,又似氤氲着妇人妖娆的意韵,偏偏又浑不自知,只用那么双清澈纯情的眸子瞪视着他,也深诱着他。 相思相恋,此夜此情。 他义无反顾吻下去,只愿时光在这一刻停住,让他如御风利剑,狠狠侵入她的人,她的心。 “羽儿。。别怕我。。把你交给我。。”由唇到颈,细细轻吮,在她玉雪般的娇躯印下他近乎膜拜的吻。 下腹有异物相抵,那是血气方刚的年轻躯体在强势逼近,秦惊羽闭上眼,忆起当年在林中水潭里见过的英武雄姿,内心默许的同时,却又残留着一丝莫名的不甘。 眼眶一热,胸口微疼,她张开嘴,一口咬在他坚实的臂膀! 雷牧歌哼了一声,任她咬着,并不停止手下的动作。 罢了,无谓的挣扎而已。 尝到口中的血腥之气,她住了口,任由他需索予求,眸光侧转,落在某一处,忽而身子一僵,继而一颤。 雷牧歌是何等机警之人,即使在如此炙热温软的时刻,也保持着一丝警惕,身躯微移,抬起满蕴情欲的眼,顺着她瞠目瞪视的方向望过去,如她,微怔。 黑暗处,有什么金光灿灿的东西微微一闪,在他手掌抬起之前,在池边的岩石上勾起一物,空中一个翻转,便是闪电般掠过岩石,隐入山壁石缝之中-- 那是。。她的裹胸布带。 雪原长空 第三十一章 闻香识人 雷牧歌反应极快,口中清啸一声,从池里一跃而起,朝着那团金光劈头抓去! 与此同时,秦惊羽却是朝相反方向猛扑,捞起石上剩余衣物,转眼闪进了侧畔的岩石之后。 撕拉一声,她从中衣上撕下一截布条,在胸前缠绕几周,再匆匆套上衣襟,赶在李一舟带着兵士过来查看之前,整装完毕,大步而出。 “你们俩搞什么,动静这样大?”李一舟来势惊人,想必是时刻做好冲锋的准备,在看到她还算完整的衣着之后,唇角上扬,心头暗地舒了一口气。 秦惊羽没有作答,只是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转头朝那石壁处望去。 那边,雷牧歌站在一块岩石上,示意一名兵士将手中的火把抛过去,他举着火把,朝着流出泉水的石缝照了一阵,忽然对准那缝隙,将火把用力掷出! 许久,许久,才听得扑通一声,似是火把掉进了水里。 雷牧歌转头过来,与她对望一眼,皆有着不小的震动,这道石缝,却是深得不可想象! “我晃眼看着……”他回忆着那道金光的形状,慢慢道,“是只鸟。” 秦惊羽摇了摇头:“不对,是只狗。” 雷牧歌知她眼神超常,所言不假,却忍不住皱眉:“不过拳头大小,世上怎会有体型这样小的狗?” 秦惊羽叹息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况且老师也说过,这摩纳族乃是上古神族后裔,千百年来一直居住在雪山之中,有些古怪的玩意也不足为奇。” 李一舟在旁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插话道:“你们在打什么哑谜,什么鸟啊狗的?” 秦惊羽简单解释:“刚才有个金光闪闪的活物,从那石缝中钻出来,亮了个相,晃眼又钻了回去。”这都不算什么,关键是,它竟叼走了她殿下大人最最贴身的那一层,真是色胆包天,岂有此理! 李一舟一声嗤笑:“哈,雷你的轻功倒退了么,连只小狗都追不上?” 雷牧歌眼神变得凌厉,盯着那石缝沉声道:“你方才没看见,那东西身姿小巧灵活,一出一退,动作快得跟闪电一般。” “那还不是你下令让我们在外围守护,不得入内,我才无福得见。”李一舟撇嘴,声音中透出浓浓的不满。 雷牧歌没再理他,只盯着那石壁,袖中铁拳紧握,暗地遗憾的同时,却又有丝庆幸,那金光来得可巧,若是再晚些,等到自己意乱情迷深陷其中,那可真是全无抵挡,束手就擒了! 面对那透着古怪的石缝,黑灯瞎火的,众人也不敢贸然去探,于是临时划分任务,除秦惊羽外,其余四人分作两组,由雷牧歌和李一舟各带一名兵士,轮流值夜。 躺在温热的岩石上,虽无被盖,却有温泉在旁,丝毫不觉得寒冷,这算是最近几日睡得最舒服的一觉,次日一早醒来,但觉精神舒爽,秦惊羽理了理衣衫,坐起身来。 身边不远放着一块干粮,一只水囊,她就着温泉水洗了把脸,拿起来干粮来,一边吃,一边看着那几人正握刀在手,小心凑近石缝,不住朝里探视。 -- 第608页 “你们看到什么了?”她问。 雷牧歌摇摇头,朝她招手:“殿下,你有必要过来看看。” 听他说得严肃,秦惊羽讶异哦了一声,快步从岩石上走过去,见她过来,雷牧歌让开些许位置,好让她看清缝隙中的情景。 秦惊羽首先听到的是呼呼风声,再看那石缝,说是石缝,其实也不算窄,大小勉强可供一人钻出,底下是脉脉的泉水,边上却有一条浅浅的路—— 没错,是路,一条由石壁上凸出的石块断断续续连接而成的路,若是背靠石壁心无杂念,一步一步挨过去,也许就能去往暗黑的,未知的,以她的目力都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石缝深处。 那闪着金光的袖珍小狗,正是从那里面骤然钻出。 走投无路之时,出现这样一条所谓的路,不知是福是祸? “我有种直觉,这里面,应该有些我们需要的东西……”在这雪原上行走这么久,别说那神族血祭,就连个摩纳族人的衣角都没碰上,记得她曾经几次问过窦岩关于进入雪山的具体路线,他每回都是支支吾吾,不肯明说,只在有一次酒后才含糊说了句,路在山中。 路,在山中。 此山还是彼山,无从知晓,唯有一试。 雷牧歌知道她的感官向来灵敏玄妙,默想了下,率先站出来:“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先去探探路。”他是军中主帅,以往这等差事,一般是让李一舟去,但是在事先知晓雪兽的存在,又见识过那金色小狗的闪电之速,如果石缝中暗藏埋伏,就只有他的身手可以自保,并全身而退。 见他举着火把弯身入内,贴壁前行,秦惊羽终是不放心,丢下一句跟了进去:“那金色小狗有些古怪,我还是带着神剑进去稳妥些。” “黏这样紧,算什么啊,夫唱妇随吗……”李一舟低低嘟囔,朝两名兵士吩咐道,“你们留在这里看着马儿,我进去守着殿下,以防万一。”说着也是闪身而入。 那两名兵士看看在一旁悠闲吃草的马儿,再看看那暗黑无光的石缝,主子都涉险进入了,他们这做属下的,没理由在外独享平安吧。 于是,一人探路变成了全体前行。 “怎么都跟进来了?”雷牧歌听得身后脚步,低声埋怨,“一舟,你怎么回事?!” 李一舟不无委屈,没等开口,秦惊羽已经帮他解了围:“别怪一舟,是我的主意,大家还是在一起比较好。”在这神秘而诡异的雪山,谁落单,谁便多了一分危险。 语毕小手递了上来,握住他的大掌,感觉到那柔腻的温暖,雷牧歌轻叹一声:“你呀,总是这样不安分……”之前淡淡的遗憾,都化作丝丝暖流,沁入心脾。 李一舟抽了抽鼻子,这家伙,明明心里盼着,却故作不情不愿的样子,真是口是心非! 一行人手牵着手,在缝隙中艰难行走。 可以落脚的地方,根本不是路,只是凸出在石壁上的石块,石块自然不是连续的,有时多些,有时少些,有时大些,又有时小些,路也不是直的,而是弯弯绕绕,感觉呈之字形,难怪在洞口一眼望不到尽头。 慢慢地,走了一阵,脚下的水声渐渐低了,秦惊羽仔细聆听着那水声,并不是水流变小,而是泉水离他们的距离在拉大,或者说,他们已经从平地步步走向高处,并非走在石壁底部,却是走在高山中间,背贴山壁,脚下是黑沉沉的峡谷。 一路走着,四周寂静,只听得彼此心跳加剧,相握的手掌汗意涔涔。 “这什么鬼地方!”李一舟忍不住骂。 “稍安勿躁,小心脚下!”秦惊羽回头提醒他,不料脚下石块松动,身子猛地往下一落! 刹那间,前后两只手掌同时发力,将她拽了起来,在半空晃悠几下,她看准邻近石块,一脚踩住,总算立稳了。 底下咚的一声微响,那松动的石块落在实处,惊出她一身冷汗。 还好,落下去的是石头,不是人头。 正暗自庆幸,忽觉前方那人脚步微顿,侧头在她耳边低喃出声:“要是方才你跌下去,我也一定跟着跳下去。” 秦惊羽老脸一红,这人总算开了窍,甜言蜜语说得愈发熟稔了。 这一路,可谓艰辛,好几次都出现险情,好在有火把照明,有两员大将护卫,再加上她超常的眼神,总算逢凶化吉,平安通过。 直到见得洞口那一丝光亮,长舒一口气之后,众人这才发现,背心已是一片濡湿。 接下来的路稍微平坦了些,穿过一条直直的通道,眼前豁然开朗,但见外间竟是一处罕见的平原,薄薄的积雪下隐隐可见青绿的植被,远远的,还有稀稀拉拉的树木,几成褐色的灌木,牛羊在草地上吃草,低矮的帐篷前飘荡着炊烟,大片大片的金露梅开得正艳,俨然就是一处世外桃源! “原来真的有……仙境!”李一舟想起之前她的话,不禁感叹。 而他们,离这仙境只有一步之遥,只要步下斜坡,走过一片嶙峋的大石头,就可以到达。 再走几步,忽见一块极大的椭圆形的巨石挡在路中央,上面刻着些奇形怪状的文字,秦惊羽与雷牧歌看了半晌,也没能看懂,只得绕开巨石往前走,又走一阵,乱石尽头,却有两堆垒得整整齐齐的石块,足有三丈高,看起来像是两座突兀的小山峰一般。 -- 第609页 “这又是什么?”雷牧歌问。 “不知道,老师没讲过。”秦惊羽看着那奇异的景致,心在胸口扑通扑通直跳,就连老师都没来过的地方,她竟然误打误撞闯进来了! “管他是什么,先进去了再说!”李一舟一声过后即是一脚踏进。 “一舟,等下!”秦惊羽听得微微呼吸之声,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忽闻呼啦一声,在那两堆石块后面,已冒出了十几二十人来,他们身上都穿着用厚实兽皮缝制的衣物,显得十分粗糙简陋,其手中的武器,却是清一色的铁质弩箭。 己方只有五人,对方却有将近二十人,个个站在石后,箭尖对准,团团包围,能够令她走近才听到声响发觉不对,显然对方已经早有准备,在此埋伏多时了! 秦惊羽很是镇定,这样的场面她没少经历过,何况现在身边还有两名高手,一个武功高强,一个医术不俗,更没理由担心自身安危,定了定神,她抬眸打量对方,皮肤黝黑,表情严肃,只是那稚嫩的面容与眼神,出卖了他们的年龄—— 竟是一群十四五岁的少年!甚至还有几个是女生! 他们的目光里,充满着敌意,但是他们的神情,多少又有点好奇,毕竟在这样的地方,出现几名陌生人,那是极其不寻常,甚至是从未有过的事。 但毫无疑问,他们是这里的主人! 秦惊羽放柔了面部表情,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语气平和,朝着他们微微躬身:“请放下你们的武器,我们不是敌人,而是远道而来的客人。”一边说,一边在背后手势示意,让大家都停止拔刀的动作,与她一起笑脸相对。 听了她的话,那些少男少女脸上都现出好奇的神情来,而就在此时,石堆顶上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大祭师说过,不请自来的都是敌人!” 秦惊羽只觉得眼前一亮,一名年纪更小的少年稳稳坐在石堆上,大概只十二三岁,手里也是持着一把弩箭,太阳的金光照射在他黝黑的脸上,剑眉大眼,隆鼻朱唇,小小年纪就已生得英俊不凡。 他一说话,周围都安静下来,少年们屏息噤声,眉宇间带着一丝尊敬。 看得出,他是这群少年人的头儿! 秦惊羽心中了然,仰头朝那顶上的少年道:“我们是无意路过此地,为了躲避暴风雪才到这里来的,能不能行个方便,让我们借宿两日,等外面天气好些,我们就速速折返。” 其实要不了两日,只需一个晚上,她就能将这里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 “无意路过?”那少年嘿嘿笑了两声,突然指着她,喝道,“你在说谎!” “我没说谎。”秦惊羽答得理直气壮。 那少年紧盯着她,冷笑道:“入口处明明有文字警告,神族圣地,非请莫入,你还胆敢说你只是误闯进来的路人?” 文字警告? 秦惊羽想起那块刻着奇异文字的巨石,不由在心里大呼冤枉,这少年也太自以为是了吧,那些鬼画符般的文字,他以为天下人人都认识? 不过由此也可以证实一件事,那就是,她这一趟没有白走,对方自称神族,毫无疑问,他们就是自己要找的摩纳族人! 见她抿唇不答,那少年又是一声冷笑,声音严厉:“你们是外族人,是敌人!” 秦惊羽眼神坦荡,声音仍然保持平和:“我们不是敌人。” 少年厉喝:“外族人就是敌人,是贪得无厌的奸细!” 他叫出了这一句话之后,那些团团包围的少年,立时变得群情激愤,手指发颤,恨不得用眼睛在他们身上剜几个洞出来! 这项称谓,这种指责,想必在摩纳族是十分严重的,一个不慎就有可能让他们沦为全民公敌,被群而攻之,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到时候别说是救人,自己都需要别人来救! 她必须为己方辩护! 叹了口气,秦惊羽摆出张亲和力极高的笑脸来:“误会,完全是误会,我们决不是和你们有敌对关系的人,只是路过的游客。你看,我们衣服穿得这样少,本来只是在边境上游山玩水,看看雪景什么的,谁知道走着走着就迷了路,然后就遇上了暴风雪,再后来,不知怎么的,就走到这里来了……既然这样有缘,不如我们交个朋友如何?” “朋友?”那少年自语一声,半信半疑。 “是啊,交朋友,我会很多好玩的东西,都可以教你啊……”秦惊羽瞅了瞅他手中紧握的弩箭,投其所好,“你这弩箭一次只可发射一枝羽箭吧,我做的弩箭,一次可以发射十枝箭,你信不信?” 那少年眸光闪了下:“真的?” 秦惊羽没理会雷牧歌在旁的轻咳声,不迭点头:“真的真的,我只想跟你交个朋友,并无半点恶意。”她又不是傻子,这兵器改良的大事自然拿捏得准,根本不用他来提醒。开玩笑,那诸葛连弩制造过程那么复杂,羽箭也需要特殊定制,这雪山之中的原始部落,就算她给了方法,他们没有机器,做得出来吗? 那少年看起来有些动心,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忽然袖子里一阵耸动,慢慢鼓起一个包来,他脸色微变,指着秦惊羽道:“你说你不是敌人,没有恶意,那么,有何证据?” 秦惊羽本以为事情有所转机,闻言不由得一阵苦笑,这些没开发的土著小子,榆木脑袋!她脸上又没画花刻字,是好是坏,如何证明? -- 第610页 那少年呵呵笑了,露出一口白生生的牙:“你不能证明,我却能!”手指弯起,伸到嘴边滴溜溜一吹,对面山峰上吱的一声,白光明耀,淡金点点,有什么东西闪电般奔驰而来! 铮的一声,腰间神剑颤动不止,叮当作响! “雪兽!” 李一舟啊的一声叫,秦惊羽看得真切,那是一头体型高壮通体雪色的异兽,正朝自己的方向凶猛扑来,奔到百步之遥,忽然放慢速度,一跃而起,扑上石堆顶部,倚在那少年旁边,情态很是亲热。 随着它的动作停止,神剑也是平息不动,雷牧歌手掌缓缓垂下,秦惊羽也是轻舒了一口气,眼见一场恶战即将扼杀在萌芽状态,那少年的声音却又是清晰传来—— “你说你们不是敌人,那好,敢不敢让我这神兽过来近身嗅得一嗅?” 雪原长空 第三十二章 因祸得福 秦惊羽愣了一下,不是吧,只嗅一嗅就能分辨好人坏人? 稍一踌躇,就见眼前白光一闪,那雪兽从天而降,落在她面前,冰冷的兽爪闪电般搭上她的肩! “小心!”雷牧歌低叫。 下一瞬,众人只听得砰的一声,似有紫光一闪,雪兽那庞大的身子倒飞出去,撞得山石破裂,轰然倒地。 周围少年齐齐吸气,实在不明白这名看似单薄柔弱的年轻人,怎么会有那样威猛的力气,甚至没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就将雪兽击飞出去! 只有秦惊羽自己心里明白,是琅琊神剑迸发的光芒,而她,只是刚起了那么个念头,神剑就已催动法力!看来,她在东阳走了一遭,又有了些许进步! “还说你们不是敌人?!”那少年冷笑着,手臂挥起,随着他的动作,一干少年平举弩箭,箭尖一起对准五人,作势欲射。 秦惊羽见得那箭尖上一点青色,显然是喂了毒,赶紧举起双手,急道:“别动手,都是误会!是误会!”要是一上来就跟族人动手,以后还怎么救人?! 那少年正要下令,倒在地上的雪兽却猛然跳起,发出一连串吱吱的声响,少年闻声一愣,慢慢朝秦惊羽望过来,琥珀般的眼瞳闪了几闪,正犹疑不决,忽听得有人低沉唤道:“多杰。” “大祭师?”少年惊跳起来,撇开秦惊羽,朝着远处雪山主峰方向跪拜下去,一众少年跟在他身后,也是叩拜不止。 那声音,飘飘渺渺,正是从雪峰之上传来:“带他们去我的碉房,等我辟谷出关。” “可是,他们……” “听话。” “是。”少年不情不愿起身,目光在秦惊羽身上打了个转,挥手道,“缴了武器,把他们绑起来,带到碉房去!” 说话间另一名粗壮的少年已经拿了绳索过来,雷牧歌看那绳索也不过就两指粗,对着几人使个眼色,示意不必挣扎,放下兵器,任其拍绑。 绑好之后,由两名少年在前领路,秦惊羽与雷牧歌在后跟着,李一舟与两名大夏兵士走在中间,其余少年抱着刀剑押后,一路上,她总觉得有道目光死死盯着自己,警惕而疑惑,不用说,定是那名唤多杰的少年。 出了乱石堆,迎面就是先前所见的那个小平原,平原四周都是陡峭的山壁,覆盖着皑皑白雪,平原上却有着肥沃的土地,青草丛生,野花散布,大大小小的帐篷搭建在平原中央,不时有人进出,幼小的孩子穿着兽皮衣服,在帐篷间跑来跑去,空气中隐隐传来糕饼的香气,美景交汇,其乐融融,让人感觉走进了童话世界一般! 那少年带着他们在平原的边缘行走着,山脚下有丝丝缕缕的雾气升起来,雾气吹拂在脸上,只觉温暖湿润,这不是他们在来时遇到过的那种冰雾,而是水蒸汽,很显然,这个平原下面蕴藏着巨大的地下温泉,所以才有这样与众不同的风景。 走着走着,地势逐渐高起来,那前方的两名少年开始往山上走,秦惊羽双手被绑,难免走得吃力,还好有雷牧歌在后扶持,才勉强跟上,幸而到了半山腰,碉房已在眼前。 看得出,这是有身份的族人居住的地方,总共有三层高,全是用灰白色的片石垒砌而成,方方正正,下大上小,坚实而稳固,防风御寒能力是平原上那些帐篷无法比拟的。 秦惊羽看得连连赞叹,但见前方少年在房门上敲了敲,门开了,出来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大概十三四岁的样子,穿着与那群少年一样的兽皮衣服,脸色很是苍白,眼神十分冷清。 “王姆,这些人交给你,大祭师让他们呆在这里等他,你记住不能松绑,每日给点水就行。”带路的少年说道。 那女孩点了点头,转身进去,穿过宽阔的大厅,打开了其中一间屋子,屋子里黑漆漆的,她点上盏油灯,又稍稍理了下里面堆放的杂物,朝众人点头示意。 秦惊羽第一个被推进屋,接着是雷牧歌和李一舟,等到两名兵士进来,房门哐当一声关上,还咔嚓上了锁,接着便是那群少年的脚步声远去。 “王姆你可记住了,把他们看紧些,没事别开门!” 少年严厉的警告声回荡在空旷的大厅里,然后,就是一片寂静。 地面铺着厚厚的干草,也不觉得冷,除了阴暗些,倒是比前几日的处境舒服多了。 坐了会,秦惊羽扑哧一声笑出来:“诸位以前没尝过这阶下囚的滋味吧?” -- 第611页 “还不是拜你所赐……”李一舟低声嘀咕一句,被雷牧歌微怒的眼神一扫,想到她在南越皇宫的人质生涯,便没了下文。 秦惊羽自己倒没什么,自嘲笑道:“这都是铭记终身的宝贵财富啊。”不过奇怪,她对在南越的那段经历恍恍惚惚,影影绰绰,印象反而并不深刻,时间越久越是淡漠。 沉默一阵,雷牧歌淡淡开口:“先歇息一会,养足精神,静观其变。” “是,将军。”那两人去到门边,一左一右靠坐着,闭眼养神的同时,也不忘警惕护卫。 借着油灯微弱的光亮,秦惊羽环顾四周,查看周围的环境,看来这是间专门堆放杂物的房间,屋中摆设极其简单,成捆的兽皮,大大的木箱,零碎的物事,七七八八堆了小半间屋子,剩下的空间却还不小,足够容纳十来个人。 屋里只有门没有窗,显得有些阴暗潮湿,也没有桌椅,只有门边一截小、木墩,上面放着盏油灯,秦惊羽嗅了嗅,那是动物油脂散发的气味。 “累不累?累了就闭上眼歇会。”见她大睁着眼睛,雷牧歌满含宠溺低道。 秦惊羽嗯了一声,顺势侧躺了下去,李一舟凑过来问道:“哎,你们说那个大祭师究竟是什么人?他的声音听起来那么遥远,到底人是站在哪里说话?” “不知道,不过我听到那声音是从雪峰传出来的。”秦惊羽皱着眉头,想起那人的话,“他自己也说了,是在辟谷。” 对于这一说辞,她倒是很快就能接受,在前世就听说过类似的故事,比如西藏某些地区的喇嘛,徒步登上苦寒极地,不吃不喝长达数月之久,除了稍微黑瘦些,并无任何不适,身体机能也没有任何损伤,当然,未曾考究而已。 “看来这个大祭师是血祭的关键人物,须得小心对待。”雷牧歌看了看四周,沉吟道,“等到天黑,我们就出门去查探一番,先摸清地形位置,再设法找人。” 众人一致点头,雷牧歌又朝秦惊羽问道:“殿下身上的绳索,觉得难受不?要不要先解开?” 秦惊羽扭了下胳膊,再动动手腕,摇头道:“绑我的那孩子个头小,没力气,绑得松松垮垮的,倒是不碍事,就让它绑着吧。” 想起这一大半天的遭遇,真觉得不可思议,要不是追那只偷走自己裹胸布带的金色小狗,绝对不会发现这石缝里居然还别有洞天! 几人在屋里默数着时辰,看着那盏油灯慢慢变暗,灯火跳了几跳,最后化作一缕轻烟,从门缝里已经看不到外间的光亮了,天,大概已经黑了。 有些低低的脚步声传来,房门哐当打开,那女孩进来,看到熄灭的油灯,微微皱下眉头,从墙壁处摸出个小壶,添了灯油,将灯重新点燃。 灯光一闪,她转头看了或坐或躺的几人,又推门出去,重新锁好。 一个时辰之后,女孩重新出现,这回,她带来了一罐水,没看别人,直接将水罐放在雷牧歌面前。 “哎,这小姑娘真没眼光,就算不放在殿……典公子面前,都该放在我面前吧!”李一舟瞧着那张冷漠的小脸,笑呵呵搭话。 秦惊羽看了看女孩,果然听话,只带了水没带食物,见她转身要走,赶紧叫住:“等等!” 那女孩停下脚步,静静站着等她说话。 秦惊羽扯了扯唇,露出个自认为诚挚的笑容:“你叫王姆?” 女孩看着她没说话。 秦惊羽轻叹:“王姆,这名字真美!” 李一舟刚俯下去喝了一口水,一听这话,转头喷了一地。 “别浪费水好不好?”秦惊羽瞪他一眼,转回头来看向女孩,眸光流转,又换上一张迷死人不偿命的笑脸,“你们是摩纳族人,对不对?我们是从外面来的游客,在山里遇到风暴迷了路,不小心闯进来的,一进来就被绑到这里来了,其实我们都是好人,真的。” 那女孩还是不说话,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秦惊羽微微笑道:“那个,王姆妹妹,你看我们被关在这里也大半天了,不是也乖乖听话,没给你捣乱是不?不过这罐水真的不够,你给我们多拿一罐水,再找点吃的东西来好不好?” 那女孩听她一番话说完,径直走上前来,一把将水罐拿走,平静走出门去。 “喂,你怎么……怎么就走了?”秦惊羽看得瞠目结舌,她的泡妞绝技,到这里居然不管用了?! 那水罐里的水就只李一舟喝了一口,其他人都还没轮上呢,这就……拿走了? “哈哈哈……”李一舟笑得前仰后翻,乐不可支,“哎哟我的妈呀,殿下啊殿下,你老人家也有吃疼的时候!”笑着笑着,瞧着几人沉郁的神情,干笑两声,有丝尴尬,“干嘛?笑笑都不行么?” “嘘,别闹!”秦惊羽皱眉,朝四周望过去。 “怎么了?”雷牧歌顺着她的眼光看去,没发现什么异常,不由问道。 秦惊羽轻轻摇头:“没什么。”方才李一舟哈哈大笑的时候,她隐约有种感觉,有人在窥视他们,墙壁之后仿佛还有着浅浅细细的呼吸声,下一瞬,这感觉又消失了。 “算了,那小姑娘不给我送吃的,我们自己想办法。”雷牧歌说着站起身来,运起一口真气,双臂一挣,只听得啪嗒几声脆响,绳索断裂成数段! 他过来逐一解开几人身上的绳索,再走到门前,试着一推,没想到房门应声而开—— -- 第612页 那女孩抱着水罐走得匆忙,竟然忘了锁门! 这样也好,免得要用神剑去斩断锁链,到时候不好修复还原。 “我去去就来。”话一说完,身影已经窜了出去。 秦惊羽起身活动下手脚,在屋子里这里摸摸,那里看看,转了一圈过来,雷牧歌正好回来,捧着一只水罐,还有一只大碗,碗里是一大块烤熟的羊肉,和一块乳酪样的东西。 “殿下你来看看,这些能吃不?” 秦惊羽抱起水罐闻了下,又用手指蘸了一点尝了尝,感觉无异,又将羊肉和乳酪检查了,也没觉得什么问题,于是点头道:“吃吧。” 李一舟欢呼一声,一边去掰那羊肉,一边笑道:“殿下这鼻子和舌头,真比我的试毒银针还厉害!” 秦惊羽懒得理他,抱起水罐喝了口水,刚放下罐子,雷牧歌就递了一块羊肉过来:“有些冷了,不过味道还是不错的!” 一整天没吃东西,倒是真的饿了,秦惊羽也不矜持,接过来大快朵颐。 “在哪里找到这么些好东西?”她边吃边问。 “二楼有间厨房,我看着吃的还不少,就随手拿走一点。”雷牧歌笑问,“怎样,好吃吗?” “好吃好吃!”秦惊羽不迭点头。 羊肉烤好的时间还不算太久,咬着油脂四溢,很是舒坦,而那乳酪味道太浓,久居内地之人自然是闻不惯的,不过秦惊羽知道那是好东西,见大家都不怎么吃,一口气吞下一大半。 吃饱喝足,雷牧歌收拾下器具,出门归还之后又再返回,看着地上的绳索笑道:“外面天已经黑了,这绳索也不必再绑了,我们这就出去吧。” 秦惊羽点头道:“离那血祭还有几天,我们必须赶在祭祀之前找到公主”话没说完,就听得不知哪里咚的一声,似是什么东西突然落地。 “谁?”秦惊羽立时喝道。 半晌,房门处人影一晃,女孩静静立在门边,苍白的面颊却是泛起一丝可疑的红色。 秦惊羽先前就在怀疑,此时看着她脸上平静的表情,却是笃定道:“这么说来,食物和水是故意让我们找到的?” 女孩看看她,又看看雷牧歌,目光最终落在地上的绳索上,定住不动。 秦惊羽耸了耸肩:“哦,原来是个哑巴。” “你……才……是……哑…巴!”女孩抬眸,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声音沙哑而生涩。 秦惊羽听得心头一动,这情景,就好像一个长期不说话的人,时隔多年终于开口,语言功能就已经有些退化了,跟个牙牙学语的孩童没什么区别。 “王姆,是你的真名吗?”她问。 女孩点点头,哑声道:“是的。” 秦惊羽眸光闪耀,又道:“你在暗处窥视我们,偷听我们的说话?”自己的第六感没错,那浅浅的呼吸,那隔墙有人的感觉,还有那声重物落地的响动,都是源自面前之人。 王姆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看向雷牧歌,眼中透出奇异的光辉:“我知道你们的兵器放在哪里的,我可以悄悄还给你们,还可以给你们每天提供食物,让你们在这里自由生活,直到大祭师回来,但是你们要帮我做一件事。”她起初说得很缓慢,一字一顿,到了后来,却是逐渐流畅。 很显然,她对雷牧歌的第一印象良好,后来又在暗处看到了他挣断绳索的英武神力,心目中已经将他当做五人中的领袖人物,直接把某人忽略不计了。 秦惊羽哈的一声笑:“不用你动手,我们自己也能找到食物,至于兵器,破铜烂铁而已,我还嫌拿着是累赘呢,不要也罢!再说,你们那大祭师也没要求我们缴械受困,断食断粮,你所说的既无半点风险,又缺乏诚意,对不起,我拒绝!”她已经能驾驭神剑,自然不担心它的去向问题。 王姆张了张嘴,慢慢道:“如果你们是为血祭而来,就不该拒绝我,因为我是大祭师身边唯一的侍女,而血祭,是由大祭师亲自主持,其中过程,没人比我更清楚。” 雷牧歌与秦惊羽迅速对视一眼:“你说……血祭?摩纳族的血祭?” “是的,血祭,我们摩纳族一百年举行一次的雪山之神血祭。”王姆盯着雷牧歌道,“我刚才听你们说,那里面有你们的公主……前些天族长来拜见大祭师时也说过,这回雪兽还去了东阳国,带回来一个很美丽的女子,应该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你的目的是什么?”雷牧歌听得半信半疑,沉声问道。 “因为,这次祭祀里有名人祭叫做梅朵。”王姆轻叹,眼里闪过一丝悲伤,“她跟我是同一个阿妈,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雪原长空 第三十三章 暗中算计 房门紧闭,油灯下,少女瘦小稚嫩的脸庞泛着幽光,愈发青白冷淡。 “我很小的时候阿爸就过世了,阿妈一个人带我不容易,改嫁给了村里的瓦布大叔,又生了个妹妹,取名叫做梅朵,梅朵比我小三岁,后来我又生了一场大病,病好后就说不出话来了,正好大祭师要找侍女,阿妈就送我来到碉房,那时我刚过完八岁生日,梅朵才四岁。” “三年前,瓦布去山里打猎,大半个月都没回来,阿妈出去找他,也是一去不回,那一阵一连好些天都是暴风雪,村里的人谁也不敢去找,最后还是族长亲自带人出去,才把他们找回来……都被狼群啃得不成形了,回来就葬在了对面的山坡上,家里,就剩下梅朵一个人。”她眨了眨眼,时隔多年,眸子里已经是平静无波,“那天夜里,我听见梅朵在山坡上哭,哭得那么凄惨,不知怎么的,我发觉我一下子就能说出话来了,但是我谁都没有告诉,也不敢告诉,一切都和平常一样,我只有这个妹妹了,我要保护她,待在大祭师身边做侍女,就是能保护她的最好的身份。” -- 第613页 秦惊羽听得点头,那密云岛前岛主哲彝也是喜欢用哑巴做侍者,想必聋哑人士无法跟人沟通,更能够保守秘密,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而这女子也是个隐忍的性子,跟在大祭师身边,装哑巴足足装了三年! “你什么时候知道梅朵是人祭的?”她问。 王姆叹了口气道:“我们摩纳族的婴孩都是在出生当日由大祭师亲自洗浴,以求平安富贵,所有族人的生辰八字都记录在案,我来碉房伺候大祭师的第二年,知道了血祭的事情,也就想起了梅朵的生辰来。” 李一舟插嘴道:“这有什么,你不是那大祭师的侍女吗,找个机会求求情便是。” 王姆瞥他一眼,摇头道:“没用的,人祭一生下来就是为了血祭之用,就算是族长的女儿都不能例外,我阿妈和瓦布都明白,也早就接受了,可是我……我曾经有次进了大祭师的密室,想偷偷改去梅朵的生辰,差点被他发现,后来我才知道,改了也没用,所有的事情都记在他脑子里的,谁都抹不去。” “你……不信血祭?不信雪山之神?”秦惊羽突然发问。 王姆沉默一会,冷淡道:“我不管血祭不血祭,我只知道,我刚到碉房来的时候,有回不小心摔了大祭师的摇铃,被关在地窖快要饿死了,我向雪山之神祈祷,求他给我一条活路,但一点用都没有,是梅朵好几次偷偷爬到窖口,给我送吃的。阿妈已经不在了,梅朵是我唯一的亲人,她要是没了,我活着也没意思了。” 雷牧歌看着那女孩,剑眉蹙起,若有所思:“离血祭之日没几天时间了,要是没碰到我们,你会怎么做?” 王姆面不改色,缓缓道:“我会在血祭前一天夜里带着梅朵逃走,逃到王庭那边去,永远都不回来。” 李一舟愣了愣,不解问道:“王庭,哪是什么地方?” 王姆疑惑瞪着他:“王庭就是王庭,你们不知道?” 秦惊羽知道这女孩从小生在山中,不曾知道这赤天大陆五国雄踞的局势,开口解释道:“她说的王庭,应该就是北凉都城,陵兰。” 王姆点头道:“没错,就是陵兰,我听大祭师和族长说过,但是我们都叫它王庭,王庭是族长和大祭师都管不到的地方,只要躲过了这次祭祀的日期,我们就安全了。” 秦惊羽盯着她道:“听得出来,大祭师倒是很信任你,什么事都没瞒着你。” “大祭师最早是找了四名少女来做侍女,其他三名慢慢被他遣散了,就只剩下我一个人,早晚起居日常生活都是由我伺候,自然比旁人多知道些事情。”王姆冷冷一笑,又道,“我与她们不同,她们是天生聋哑,而我是因病不能发声,但听力却没有问题,大祭师每日那般忙碌,自然没时间去跟人比划手势,也只有我让他最是省心省力。” “他如此信你,你却背叛他,背叛族人,不觉得心里有愧吗?” 王姆沉默了一会,低声道:“如果不这样,梅朵就只有死路一条,你们不知道,那血祭是在月圆之日把人祭架在火堆上,活活烧成灰烬……我只是个小小的侍女,为了梅朵,我没有别的办法,什么都豁出去了,大不了就是被抓住,跟梅朵一起死。” 听完她的话,秦惊羽蹙着眉尖,将事情细细理了一遍,大致明白了这前因后果:“你的意思是,我们合作救人?” “是的,你们人多,身手好,又有本事,而我知道关押人祭的地方,也熟悉这里所有的道路,我们一起搭伴救人,把握也大了不少。” 秦惊羽笑了笑,看样子这小姑娘进进出出,对他们观察得很仔细,又懂得揣摩心思,这互利互惠的事,实在没理由不答应。 “说得倒是挺好,但是你要我们怎么相信你?万一这是个圈套呢?”她漫不经心地问。 王姆想了下,答道:“我可以把你们的兵器先取来还给你们,给你们提供食物和清水,带你们去救人,只要救出人来,你们就知道是不是圈套了。” 秦惊羽嗯了一声,忽然来上一句:“羊肉味道淡了些,明日多加点盐,别烤那么老,乳酪还不错,下回多送几块过来。” 雷牧歌听得好笑,自家殿下那异于常人的思绪,普通人哪里接受得了,看着对方微怔的神情,当下沉静开口:“就这么说定了,你给我们带路,我们帮你救人,成交!” “多谢。”王姆这才反应过来,感激朝他鞠了一躬,步伐轻快出去。 “这小女子,心机蛮深沉的。”过了好一会,雷牧歌才在她耳边低道,“真的跟她合作?” 秦惊羽无奈摊手:“没办法啊,这人生地不熟的,难说会有什么异状发生,有个向导兼内应也好啊,反正我们也不损失什么,有吃有喝还能省事!”此事大体满意,至于些许疑虑,也没什么,随时警惕小心便是。 随后王姆陆续拿回了兵器,雷牧歌的佩刀和弓箭,李一舟的短剑,两名兵士的腰刀,只有秦惊羽的琅琊神剑没有找回来,据说是那名叫做多杰的少年拿走了。 秦惊羽也不觉失望,随口问道:“那个多杰是什么来头?” 王姆难得夸奖了句:“他是族中最英勇的少年,大祭师很看重他。” “是么?”秦惊羽笑了笑,却也不再说什么。 接下来的一天,几人就在这碉房里度过。 -- 第614页 秦惊羽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此时没了绳索捆绑,也不打招呼,大摇大摆在楼上楼下乱窜,没几下就摸清了这碉房的建筑布局—— 底层没什么用,除了大厅就是杂物间,还建有几间牛羊圈,里面空空如也;二楼上是起居室和厨房,大祭师的卧室很大,在这样简朴的大环境之中显然是富丽的;而三楼还有一层,则是王姆口中的密室,转角处供着长明灯,房门紧闭,也不知屋内有些什么。 那群少年没有再露面,他们也就将绳索扔得远远的,除了吃饭睡觉便是站在二楼的两扇木窗前,居高临下俯瞰平原上的景致。 据王姆讲,人祭被分为两队,分别关在平原边缘的两座黑色帐篷里,凭族长的令牌才可进入,大祭师要三天之后才出关,在这三天里,就是天塌下来,他都不会在那辟谷之地移动半步。 血祭是在第四天的夜里开始举行,族里的青壮年大都随族长一道出外狩猎,说好了在血祭当日赶回来,在此期间,族里只有些老弱妇孺,没有任何威慑力,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做足准备,齐心协力救出彼此要救的人,然后一同逃之夭夭。 王姆的理想逃亡路线是去往王庭,也就是与巴彦大雪山遥遥相望的北凉都城陵兰,而她,却是要带着人马相悖而行,回去东阳向轩辕敖交差。 做足了准备,当天夜里,他们跟在王姆身后,带着兵器悄悄摸下山去。 在这群山深处仰望天穹,只觉得无限高远,顶上没有一片乌云,整个天空就像是块漆黑的缎子,群星闪耀,明暗不定。 秦惊羽盯着星空看了一会,暗暗记住方位,跟着带路的王姆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 那王姆看似弱不禁风,动作却很是灵敏,对道路也是熟悉非常,行走起来没有任何停滞,她走得不快,十分小心谨慎,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缩在灌木丛中一动不动,显然为这一晚的行动谋划了很久。 平原上很安静,夜风轻轻吹拂着草木,帐篷里的人们已经进入梦乡,不时发出细微的鼾声,谁能想到,如此和平而静谧的夜,却暗地酝酿着不可预知的危机。 夜色中,一行人穿过一片灌木林,朝着平原边缘那两座孤零零的黑帐篷靠近。 所有的一切,都进行得异样顺利。 子时已过,帐篷外各有两名摩纳族男子镇守,正围在一起说话聊天,语气欢快,情态轻松,在这神权至上的地域,人祭生来就是要为天神献身的,这实在是太理所当然的事,违背者乃是大逆不道罪该万死,根本没人会想到竟有偷袭者前来劫狱救人。 秦惊羽仔细听了听,那帐篷里呼吸声众多,尽数轻缓细微,帐外除了呼呼风声再无其他,检视完毕,即向李一舟做个手势。 李一舟正伏在一处土丘后方,见状一跃而起,衣袖一挥,一大片粉红色的烟雾洒了出去。 “倒!” 随着他的动作,四名男子连个反抗的念头都没有,便是齐刷刷倒了下去。 王姆看得呆了呆,忽然从暗处跳出来,直直朝其中一座帐篷奔过去,掀开帐帘,急促低道:“梅朵!” “王姆姐姐?”帐篷里,一名身材娇小的女孩子从人堆里站起来,满面错愕,“你怎么来了?” 王姆二话不说,过去大力将她拉出帐篷。 梅朵走得跌跌撞撞,险些被地上昏迷之人绊倒,低头一瞥,不由得啊的一声叫:“天哪……” 王姆及时捂住她的嘴:“别闹,我带你走!” 姐妹说话间,秦惊羽与雷牧歌飞速进了帐篷,目光掠过眼前颇受惊吓的妙龄少女们,有的娇蛮,有的清秀,有的黝黑,有的白净,却都不是轩辕清薇。 忽听得隔壁帐篷里李一舟低低叫出声来:“找到了,公主在这里!” 然后就是少女哇的一声大哭:“你……你怎么才来啊……再迟些我就尸骨无存了!”正是轩辕清薇的嗓音! 秦惊羽暗地吁了口气,赶紧又冲进另外那座帐篷,一进门,就见轩辕清薇正死死搂住李一舟的脖子,靠在他胸前哭得泪如雨下:“呜呜……我以为你滚下山摔死了……害得我一直做恶梦……梦见你满身是血来找我偿命……” 李一舟听得哭笑不得,想推开她,又觉她一个身份尊贵的公主被异兽掳走这么久,必定受了不少委屈,哭得又那么可怜,其中也不乏对自己的关切之词,想着想着有些心软,只得拍拍她的肩,将矛盾转移:“别哭了,你一心想嫁的人也来了,被他看见就不太好了。” 轩辕清薇吸了吸鼻子,果然止住了哭泣,想着自己面容憔悴衣衫破败的样子,实在不愿让心上人看见,畏畏缩缩躲在李一舟身后,扯着他的衣袖,远远唤了声:“殿下……” 秦惊羽看着那两人的模样,忍不住唇角上扬,心里直呼有戏,雷牧歌在旁看得不耐,沉声喝道:“一舟你还磨蹭什么,赶紧背着公主走,从原路退回!” 事态紧急,李一舟也顾不上其他,拉起轩辕清薇就甩到背后,轩辕清薇哼了一声也没再吭声,几人撇下那一干作为人祭的少女,迅速退出帐篷,朝那边土丘奔去。 夜风吹来,枝叶横斜,土丘上静悄悄的,不见半个人影。 “王姆和她妹妹呢?”秦惊羽朝身边之人低问。 雷牧歌往四周望了望,摇头:“没看见,我们先回碉房吧。” -- 第615页 秦惊羽心头一沉,也不便多说,拉着他朝碉房的位置飞奔,身后李一舟背着轩辕清薇快步跟上,两名兵士也是紧跟不舍。 刚奔下土丘,就听得身后数声嚎叫,四周山坡上突然冒出幽幽碧光,几道白影闪电般飞驰而来! “是雪兽!”秦惊羽低叫,脚步不停。 “该死,那王姆为何不提醒我们,雪兽就在帐篷周围看护?”李一舟怒道,听得远处响起的呼唤声吆喝声,更是忧心,“不好,族人被惊动了!” “这小姑娘,果然不简单!”雷牧歌低低一叹,转头看向她,两人眼神相碰,皆是闪过一丝了然。 怪不得那关着人祭的帐篷防守如此松懈,原来是因为有雪兽在暗中守护,一旦有人进犯,就群体涌出;而王姆,她是故意的,故意不说雪兽在旁,一旦救下她妹妹,就立时找地方躲起来,留下他们这大群人暴露在雪兽的视线,两帮人马强硬对撞,她才好趁乱出逃,带着梅朵一走了之! 好生凉薄狡猾的小女子! 心思转动,转瞬间,三只庞大的雪兽已到眼前,雷牧歌一刀劈去,跟其中两只缠斗在一起,另一只却朝着她猛扑过来。 雷牧歌心中大急,刷刷几刀过去,就要转身回防,那雪兽迅猛神速,以二敌一,顿时威力大增,以他的身手,竟是与它们战成平手,讨不到半分好! “小心!”李一舟在后看得分明,身后背着轩辕清薇,脚步缓了一缓,而两名大夏兵士也被后面上来的雪兽追上,不及施救。 神剑不在身边,临时起意驾驭显然来不及,电光火石间,秦惊羽瞥见那雪兽巨掌挥来的方向,径直扑倒,就地一滚,恰好避过这凌厉的一击! 这一摔,灰头土脸,好生狼狈,刚一抬眸起身,那雪兽一声怒号,又扑了过来! 那一瞬间,忽听得不远处破空声起,就见白光一闪,雪兽吼声震天,巨掌摊开,一柄柳叶刀直直扎在上面! 夜风中传来清淡愉悦的笑声,令得她心头一颤,不知是悲是喜—— “殿下,你又欠了我一次人情。” 雪原长空 第三十四章 勇敢游戏 萧焰,他竟然没死?! 秦惊羽怔了下,就见两条人影从高处跳下来,迅速加入战局,直接斗上她身边那只雪兽,手中刀剑舞得精光耀目,脸上绷得紧紧的,好一副不甘不愿义愤填膺的模样,除了那两名南越侍卫,还能是谁? 拦截围攻的雪兽共有五只,有两只缠上了雷牧歌,一只缠上了李一舟,一只与两名大夏兵士搏斗,再有就是袭击她的这只,被两名南越侍卫接手了去,雪兽形如闪电,出手凶悍,众人都是不敢小觑,拼尽全力相搏! 远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大批人群高举火把朝这边奔来,根本不是王姆口中的老弱妇孺,而是兽皮裹身面目肃然的剽悍男人们! 那小女子又说了谎,根本没有什么外出狩猎按时归来一说,族人全都在家里待得好好的,一呼百应! 秦惊羽站在土丘上看得着急,而众人被雪兽缠住,根本没法逃离,尤其那李一舟,原本武功就不是强项,此时又背负了一人,更是被雪兽逼得手忙脚乱,随身短剑根本不抵用,袖间洒出的粉末对于雪兽而言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不过还好,那雪兽害怕伤到他背上的人祭,攻击时有所收敛,他才能勉强应付,而其余人等都是两人对付一只,倒有喘息之机,最辛苦的,却是雷牧歌。 雪兽身怀异能,嗅觉超常,就在拦截的瞬间,已经选好了攻击对象,雷牧歌乃是一行人中武功最高气势最盛者,围攻他的两只则是五只雪兽中的佼佼者,体型更庞大,动作也更凶狠凌厉! 眼见两兽心意相通,势头迅猛无比,尖锐的兽爪舞得呼呼生风,每一爪都似要在他身上抓出个血洞来,秦惊羽看得心惊胆战,不由侧头朝向那边暗处叫道:“萧焰,帮人帮到底!” 大树上枝叶拂开,萧焰坐着一动不动,微微笑道:“对不起,我摔坏了腿,动不了。” 淡淡的月光照射在他白净的面颊上,依然那般清俊儒雅,风轻云淡,秦惊羽也不确定他所说是真是假,见他不肯出手相助,也不再多说,一咬牙,便是朝着雷牧歌的方向冲了过去。 身后,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好,我帮。” 秦惊羽停住脚步,按下催动神剑的心思,此时只是雪兽围攻,强敌未现,还不到时候,但见一道白光从她侧畔激射过去,直向雪兽! 雷牧歌正感吃力,忽见柳叶刀射来,擦着雪兽的腹部而去,溅出一串血花! 雪兽哀嚎着倒退一大步,压力骤减,趁此良机,他大喝一声,腾空而起,一刀劈向另一只雪兽的头! 这一下运足了全身力道,刀光耀目,气势如虹,眼看那雪兽躲避不过,不死也得重伤! 忽然叽的一声,一团金光利箭般射来,竟是比雪兽还要快上三分的速度,朝着雷牧歌毫无防备的后颈处狠狠撞过去! “小心!”秦惊羽低叫。 雷牧歌听得身后风声,收刀矮身,躲过这夺命杀手,接着便是朝那金光一脚踢去! 他在赤天大陆铁拳无敌,脚下功夫也是非同小可,这一脚带着千钧之势,就是块山石,也能踢得粉碎,但那团金光却比他更快,或者是,那金光只是想要声东击西,一旦帮雪兽解了围,立时转向,攻向场中的另一人,那背着人祭的男子,李一舟! -- 第616页 李一舟背着轩辕清薇正勉力躲开雪兽的追赶袭击,忽听得背上之人啊的一声惊呼,怔愣间顿觉手臂一疼,侧目看去,只见一团金光从自己身上弹起,在山石上连蹦几下,落在不远处一名身着兽皮衣服的少年肩头,那少年的身后,是一大群举着火把神情狰狞的摩纳族男子。 “都住手!”人群中有人厉喝一声。 那少年多杰手指凑在唇边滴滴吹响,原本凶神恶煞的雪兽纷纷退后,包括那只受伤的雪兽都没有半分停滞,一下子随着同类窜上山坡。 雪兽退开,没等他们喘口气,就见人群围拢过来,个个手持特质弩箭,足有上百人之众,那弩箭并非是当日他们所见少年手持的缩小版,而是实实在在的杀人利器! 这上百枝的弩箭一齐射来,再是厉害之人,都免不了受伤挂彩,更何况,箭尖上还喂了不知名的毒素! 想到这里,秦惊羽上前一步,举起手来:“别乱来,我们投降!” 树上那人闻言扑哧一笑:“殿下这么容易就认输了?” “这好像不关你的事吧,萧二殿下。”秦惊羽瞪他一眼,瞅着他脸上斑驳不定的树影哼道,“话说掉进山涧都平安无事,殿下可真是命大!” “原来你真那么想我死?”萧焰淡淡一叹,刚跳下树,就被几名摩纳族男子团团围住,押了过来,推入包围圈中。 秦惊羽看他走路的步伐动作,并无异样,定了定神,转向为首的中年大胡子男子,也就是刚才出声厉喝之人:“可以容我解释下吗?” “用不着解释!你们是奸细,破坏我们血祭大典的奸细!”那少年多杰指着她叫道。 “多杰。”中年男子拍了拍少年的手,沉声道,“你带着阿金先退下。” “是,阿爸。”多杰顺从退后一步,手臂一收,那停在他肩头的金毛小狗嗖地钻进他袖口之中,一人一狗去往包围圈外。 中年男子目光威严看向秦惊羽,徐徐开口:“我是族长巴桑,你们是何人?” 秦惊羽对他的身份并不惊讶,只是有些意外,那多杰竟是族长之子,难怪带着那群少年如此威风,看来王姆又没对自己说实话,还有,那只金毛小狗,实在小得诡异,巴掌大的一团,可以在人的袖子里钻来钻去! 清了清嗓子,她朗声答道:“我们是奉东阳国主之命,来此营救被贵族异兽无辜掳走的东阳公主!”说完朝着李一舟背上一指,“这就是公主殿下!” 巴桑扬了扬眉毛,并不相信:“我凭什么相信你?” 秦惊羽掏出那枚鸾凤雌钥往他面前一亮:“这是东阳皇室的鸾凤玉钥,是公主的身份证明!”想着老师韩易对神族之秘的告诚,她只说东阳,丝毫不提自己身份,免得将大夏拉下水。 “我早说了我是东阳公主轩辕清薇,你们就是不信!”轩辕清薇从李一舟背上滑下来,颤魏巍站着,小脸虽然苍白憔悴,那与生俱来的尊贵却是无法忽视。 巴桑叹口气道:“不是不信,当时的情况有些复杂,此轮血祭所需的阴女数目不够,雪兽已经寻遍了整个北凉,还是差了好几人,实在没法才过了国境,去了东阳与西烈,并带了公主回来。” 一番话说得轻描淡写,丝毫不觉有愧,轩辕清薇越听越气,娇叱道:“休得狡辩!我劝你立即放我们出村,否则我叫我父王带兵踏平你们这村子,所有人等全部凌迟处死!” 巴桑冷笑一声道:“东阳国主?哼,这是北凉境内,他来了也无济于事,血祭是必须进行的,别说是东阳公主,就是北凉公主也是一样的命运!我不需畏惧强敌,雪山之神定会佑我族平安无虞!” 秦惊羽挑眉:“这么说,你是执意不放人了?” “不放!”巴桑答得斩钉截铁。 秦惊羽笑了笑,双手环抱胸前,语气轻松:“在来此之前,我倒是听说,这参加血祭的阴女必须是九十九名,少一人都不行,请问族长是否属实? 巴桑不知这少年问话的用意,点头道:“正是。” “那倘若阴女人数包括公主殿下在内只有九十八人,这祭祀是不是就没法举行了?”见得对方本能点头,她眼神一利,盯着巴桑厉声质问,“无法顺利举行祭祀,还要与整个东阳为敌,族长觉得这桩买卖划算吗?别的不说,就说这摩纳族千百年来人丁单薄,全族不过近千人,如何敌得过东阳军队的铁骑?届时血洗平原,生灵涂炭,你身为一族之长,如何向辟谷归来的大祭师交代?如何向拥护你的族人交代?!” “你……危言耸听!” “是不是危言耸听,你只需稍作查检便知。” 巴桑见她面色镇定,惊跳起来:“来人,速去人祭帐篷清点人数!还有,迅速守住石壁出口,任何人不得出山!” 秦惊羽扯了扯唇角,这族长倒是反应不慢,话说虽然经历方才这一折腾,但平原这么大,那王姆又不敢太明目张胆,应该还没逃出去,最有可能就是两姐妹正躲在隐秘之地,等到血祭时日一过,人心尽散,再设法出逃。 正所谓,最危险之所,反也是最安全之地。 不过这个也只是自己心里想想,她可没那么好心告诉对方,少一人,就意味着血祭无法如期举行,没了血祭,轩辕清薇也就能顺利获释,不动一兵一卒,和平解决人祭事件,那是再好不过! -- 第617页 如她所想,没过一会有人奔来回复,难抑惊慌:“族长不好了,两座帐中总共只有九十七人……” 巴桑转头瞪向她:“你还有同伙?除了这东阳公主,你还带走了谁?” 秦惊羽不紧不慢道:“别急,这样多没礼貌,你好歹听人家说完。” 巴桑眼神过去,那摩纳族侍卫赶紧道:“是梅朵,梅朵不见了,帐中人都说是她姐姐王姆把她带走了!” “王姆?”巴桑朝秦惊羽怒道,“是不是你的人干的?你们居心不良,和王姆暗地勾结,企图破坏我族血祭大典!” 秦惊羽冷笑道:“族长你莫要忘了,王姆是你的族人,我们初来乍到,一心救人,要找也是找你一族之长,怎么会跟个小姑娘勾搭?” “兴许是你们花言巧语,引诱她犯错。”那少年多杰突然插话道。 秦惊羽瞟他一眼:“那小女子表面冷清得跟这冰山似的,肚肠却像这通向雪峰的道路,曲曲折折,弯弯绕绕,要不是她欺负我们人生地不熟,设下圈套让我们钻,拿我们当挡箭牌使,我现在还在碉房里等着大祭师接见,商议更换人祭呢,又怎会在此与雪兽辛苦搏斗,跟族长据理力争?”只不过,当时她无计可施,乃是心甘情愿往这圈套里钻。 多杰哼道:“更换人祭?说得这样简单,哪有那么容易!” 秦惊羽面色一整,正色道:“我东阳乃赤天大国,疆土宽阔,人口众多,要找个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处子还不简单,我这头先来寻人,国主那边早已备得人选随即送来,就等着我与贵族一番交涉,双方友好协商,赶在祭祀之前把人一换,不就什么事都没了?若有多余的,就留给你当妻妾,如何?” 多杰被她说得神情微赧,半晌无语。 秦惊羽看着他笑眯眯道:“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这是真理,小正太,下回可要记住了。” “你……你不就是个……”多杰不知想到什么,眸光闪了闪,咬唇止住下面的话。 眼见小美男黑沉着脸,秦惊羽心情大好,没再理他,转向巴桑道:“族长大人,事情已经很清楚了,王姆才是破坏血祭之人,是摩纳族的叛徒;而我们则是远道而来,被大祭师邀请在碉房歇息的客人,对待叛徒和客人,不该是同一种待遇吧?” 巴桑握了握拳:“你想怎样?” 秦惊羽摆手笑道:“不怎样,在族长擒回叛徒之前,是不是让我们先回碉房休息休息?” 巴桑皱了皱眉,正要说话,忽见多杰指着自己袖中比个手势,不由得眼睛一亮,点头道:“那好,多杰你带他们回大祭师的碉房去。” 秦惊羽道了声谢,又道:“公主殿下身份尊贵,不能再跟人挤那窄小的帐篷,还是由我们照料更为妥善。” 巴桑看了轩辕清薇一眼,竟不反驳,沉声道:“好。” 当下由多杰领着一行人等穿过平原,回到碉房,一路也没说什么,只在临走时瞥她一眼,神情中有着一丝小小的得意。 碉房里有厨房,由两边各出一人,相互监督煮了些食物,胡乱吃了填饱肚子。 主人不在,也不敢太过放肆,先前的杂物间给了轩辕清薇,其他人留在大厅,或坐或卧,各自歇息。 好不容易把那娇蛮公主安抚睡下,秦惊羽从房间出来,想着多杰对巴桑比划的那个手势,总觉得对方似乎有所保留,有那么点光芒在脑中一闪,可是想来想去却又抓不住,只得作罢,起身走到窗前,看着远处渐渐亮起来的天际。 平原上人声不断,好几队摩纳族男子在各处搜索,甚至还有骑马之人,那边乱石堆更是聚集了不少人,看着那一张张警惕的面容,显然,王姆姐妹并未落网。 轻笑了下,她转过头来,迎上角落里那道清润的目光,淡淡道:“萧二殿下,你看够没有?” 萧焰并不躲闪,只轻轻摇头:“没有。” 秦惊羽朝他上下打量一番,衣衫破损,发髻凌乱,显然在那山涧下吃了些苦头,唉,这人也是固执,竟然追到这里来了,看他那气定神闲的模样,不以为苦,反倒很是享受! “二殿下真是悠闲,到处惹麻烦,搅浑水。” 萧焰摸着面颊,无奈一笑:“有什么办法,还不是因为你太会惹事……” 秦惊羽张了张嘴,正待驳斥,忽见雷牧歌从另一边过来,沉声道:“殿下你来看看,一舟有些不对!” “什么?”秦惊羽吃了一惊,赶紧过去。 但见李一舟靠坐在墙边,脸色有些泛红,嘴唇却是微微发紫,正从药瓶里倒出药丸放进嘴里,看她过来,他笑了笑道:“我都算个使毒的行家了,没想到阴沟翻船,被那东西咬了一口……” 一个念头袭来,秦惊羽惊道:“是那金毛小狗?” 难怪自己总觉得那多杰神情不对,原来对方是占了先机,胜券在握,所以态度这般松懈! “那你要紧不?可有解毒之法?”她问。 李一舟满不在乎笑道:“不就是个小狗吗,不用担心,我没事。” 话是如此,嘴唇却已开始变黑,秦惊羽知道他这次所带只是些寻常解毒药丸,就连之前萧焰的痒痒粉都没法解除,更不用说是这世间罕见的异兽了! 在场不乏武功高强者,但于医治毒伤方面却是一窍不通,束手无策! -- 第618页 “你试着运功,把毒素压制在肩部以下。”语气淡淡,却是萧焰在旁插话。 秦惊羽侧头望他:“你懂医术?” 萧焰深深看她一眼,摇头道:“不懂,只不过我以前也曾身中剧毒,当时也没解药,就是拼命将毒素压制在身体某处。” 秦惊羽眼睛一亮,现在正是与摩纳族对抗之际,没法去讨解药,也只能先这样了,脱险后再回天京找外公想办法,她知道李一舟没萧焰那么好的内功,不过有雷牧歌在,应该没有问题。 “牧歌,你来帮帮一舟。” 雷牧歌点点头,将李一舟扶到开阔地坐下,自己坐到他身后,双掌相抵,正待运功,忽听得她低叫:“等下!” “怎么了?”他抬眸低问。 秦惊羽抿了抿唇,瞅着萧焰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心头突然浮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不由道:“你确定,这样做就能救他?” 萧焰微微含笑道:“那是当然,只不过……” 秦惊羽追问:“不过什么?” 萧焰长叹一口气道:“不过他这条右臂,从此就废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身后一声叫,却是轩辕清薇从那杂物间出来,正好听见这话,顿时小脸发白,掩嘴惊呼。 听得她的声音,李一舟睁开眼,皱眉讥笑:“叫什么叫,你不是不想嫁我么,现在正好有这个机会,我不管是死了还是残了,你那父王都有理由悔婚!” “呸呸呸,你这乌鸦嘴,哪有这样自己咒自己的?!”秦惊羽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又拉过泫然若泣的轩辕清薇来,推到他面前,边推边道,“就算不是未婚夫,好歹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是女孩子,手脚轻巧些,你来照顾他!” “我……不会……”轩辕清薇看着地上那人乌黑的嘴唇,吓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不会就学!”秦惊羽低吼一句,朝雷牧歌道,“牧歌你看着一舟,我在楼上去找找,看能不能有所发现。” 雷牧歌眼眸低垂,点头道:“好,你小心些。” 秦惊羽应了一声,噔噔噔步上楼去。 雷牧歌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她闪身不见,目光这才落在李一舟身上,低问:“萧焰说的是真的?” 李一舟点点头,趁轩辕清薇出去打水,忽然反问他道:“你明知她上楼只是借口,为何不跟着她去?你不去,不是便宜了那个人?” 雷牧歌沉默一会,看着他紫黑色的嘴唇,平声道:“我不在她身边,她有神剑护身,而且那个人也会保护好她的;但是我若不在你身边,随时帮你护住心脉,你有可能坚持不到她讨解药回来。” 薄雾散去,曙光初照,平原上的草木全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金光。 秦惊羽无暇欣赏美景,小心翼翼从二楼一处隐秘的窗口翻出来,沿着木梯攀援而下,上了山间小道,急急朝山下走去。 背后响起脚步声,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她默不作声往前走,那人亦是不紧不慢跟着,只数尺之遥。 走了一阵,斜地里忽然窜出一人:“跟我来!” 秦惊羽看他身形相貌,俨然就是那日跟着多杰的其中一名少年,也没多问,便是疾步跟上。 那少年走得极快,先是在平原上穿梭,后来又走上一条崎岖的小路,登上了一个山头,接着下山又上山,一路踏着厚厚的积雪,最后来到了一座悬崖,伴着哗哗的水声。 悬崖边上,那一人一狗正迎着寒风,静静伫立。 见得他们过来的脚步声,多杰转过头来,朝她咧嘴一笑:“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 秦惊羽走过去,直截了当道:“把解药给我。” 多杰眨了眨眼,呵呵笑道:“你应该先问我有什么条件。” 秦惊羽眼角余光瞥见萧焰紧跟在后,不知怎的,心头莫名安定下来。 “阿金平时很温顺,但是在它发怒的时候,口水里就带有一种奇毒,这毒没人救得了,唯一的解药就是阿金自己的眼泪,可是——”多杰摸着那小狗的头,笑了笑道,“阿金从小被我养大,天底下只有我才能令它流泪。这么珍贵的眼泪,你说,我该提什么样的条件?” 秦惊羽撇嘴:“我哪知道,不就是在问你吗?” 多杰笑容收敛,指着悬崖下方,肃然道:“这里,是我们雪山之神考验勇士的地方,只有体魄和内心都真正强大的人,才能经受住神灵考验,而我们摩纳族不畏惧威胁,只尊重勇敢的人,即使他,是我们的敌人!” 秦惊羽在踏上悬崖之前,就已经有所警觉,知道这里地势艰险,平生仅见,此时顺着他的手指向下看去,只一眼,就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只见那悬崖之下云雾萦绕,深不可测,寻常人根本不知道下面有着什么,但凭她超常的目力,可以看见那是一个极深的峡谷,一道急流就在那峡谷下流过,流水从上游挟着冰块直冲而下,发出万马奔腾的声响,湍流撞在大石上,溅起丈高的水花时,两面峡谷便发出惊雷般的轰鸣。 峡谷底下如此惊骇,峭壁上亦是冰雪皑皑,两面峭壁相距约有十丈,之间却有一道天然的石梁,那石梁起初倒也粗壮,约莫四五尺来宽,往前逐渐变细,到了最中间的位置,细得就和她的手臂一样。 这还不算什么,关键是,在那道石梁之上还积着一层厚冰,晶莹透亮,就像是得一层天然水晶,好看那是没错,却将危险翻了倍。 -- 第619页 老天,不会是要她从石梁上徒步走过去吧? 刚这样想,就见多杰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指着那根岌岌可危的石梁,笑得开怀:“你若是能单身一人从那上面走到对面山崖去,我就把解药给你。天神在上,说话算数!” 雪原长空 第三十五章 执着一问 风声呼啸,衣袂飘飞,泰惊羽站在悬崖边上,盯着下方奔腾的水流,秀眉紧蹙,很是头疼。 一路上她都在想,解药肯定不会轻易拿到,心里也揣测了无数种可能发生之事,但是却也没想到,那多杰少年心性,顽劣不羁,竟会提出这样一个条件! 这勇敢者游戏,简直就是荒谬透顶,根本不可能完成! 先不说那道石梁上已经雪化成冰,人只要一踏上去就会滑倒掉跤,就算能顺利通过,那石梁的中心部份,足足三尺的距离,却只有她的手臂那般细,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折断,脆弱得不堪一击,能不能承受她身体的重量......实在不敢想象! 再有,自己所站之地还有路可走,那对面完全就是座孤零零的绝壁,要想返回,只有再转头从那石梁上走回来,也就是说,她必须在那天堑之地来回走上两次! 这两次路程,足够让她死上一万回! 奏惊羽仔细看过,垂眸冷笑道:“就算是你那金毛小狗,怕都没法在这上面走个来回。” 多杰点点头,一本正经道:“我没舍得阿金去冒这个险。” 泰惊羽听得啼笑皆非,他不舍得他的宝贝狗去冒险,难道就该她去冒这个险? 一时也还没想出解决之法,只好没话找话拖延时间,想想又问:“你们族中难道有人能通过这道石梁?” 多杰摇头道:“没有,最厉害的一次,那个人在上面走了十步。” “然后呢?” “然后跟所有人一样,掉下去了,尸骨无存。” 泰惊羽禁不住冷笑:“都是不可理喻的疯子!” 多杰正色道:“他们不是疯子,是族中罪孽深重的囚犯,我阿爸给他们一次机会,如果能通过神的考验,平安通过,那就既往不咎,否则终身囚禁在地牢,永世不见天日。” 泰惊羽实在哭笑不得:“如果我不愿意呢?” 多杰看了看她道:“那个人不是你同行的朋友吗,你们汉人有一句话叫做为朋友两肋插刀,难道是说着玩的?”见她沉默不答,忽然朝天上比划个手势,虔诚道,“真正内心勇敢的人,神会保佑你的,定会令你平安无事! 奏惊羽上下左右看看,嗤笑道:“神在哪里?在哪里?我怎么没看见?” 没想到这多杰小小年纪,抚着胸口,回答竟富含哲理:“神在我们每个人的心里。” 见鬼,跟这种神灵至上的民族对话,简直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秦惊羽心思转动,正想着对策,忽然背后传来一声:“我去试试。” “你疯了,没事凑什么热闹?”她低吼。 萧焰走到她身边,朝那悬崖底下随意一瞥,淡淡道:“我有一半的把握。” 秦惊羽咬着唇没说话,这悬崖可不是那日的山涧,而是真正的万丈深渊,他难道不明白,去了就是送死! 萧焰看她一眼,忽而轻声笑道:“你不是那么讨厌我吗?如果我能顺利走过去,李一丹因此得救;如果我中途掉下去,我就在你面前彻底消失,无论如何你都不吃亏,不是吗?” 没等到她的回答,萧焰眸光放柔,笑意更深:“或者说,你其实舍不得我死?” “不行,不能换人!”多杰指着秦惊羽,闷声道,“只能是他,否则一律免谈!” “为什么不能换人?”萧焰挑眉问道。 “不为什么,我说不能换就不能换!”多杰哼了一声,转身就往回走,边走边道,“那个人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你若是不愿意倒也罢了,现在赶回去,还能见他最后一面!“金毛小狗在他肩头吱吱叫得欢快,末了还朝她瞪瞪眼,居然隐约有丝嘲笑的意味。 “等下!”泰惊羽脱口而出。 多杰依言站住。 泰惊羽看看那石梁,再望望底下的深渊,山头寒风凛冽,她的掌心却在冒着汗,一片冷湿! 为朋友两肋插刀,她好像还没那么高的思想觉悟,不过这徒步通过石梁对她来说,失败率并不那么高,至少,不是百分之百。 心里飞快计算,首先,她的体重比之前那些人被迫去走石梁的囚犯更轻,她跟雷牧歌练过功夫,休态还算轻盈,平时上墙爬村什么的,都没太大问题。 其次,石梁上结着厚厚的冰,这是前行的障碍,但同时也可以借机利用。 最重要的一点,也就是她的护身符,琅娜神剑就在摩纳族中,她一直能够感受到它的存在,记得老师说过,当年在南越的时候她就是靠着神剑护身才能坠崖不死,而那个时候,她对神剑还丝毫不能驾驭! 所以,她顺利走过这道石梁的机会,说多不多,说少那也不少! “你想好了吗?”多杰不耐问道。 泰惊羽缓缓点头:“想好了,我上,不过我得做点准备,一会就好。” 多杰大概是没想到她答应得这样干脆,微微怔了下,又朝她上下打量一番,眼里闪烁着惊诧的光芒,半晌才道:“随便你。” 泰惊羽又看了看那道石梁,这才转向萧焰,瞅着他平静的脸庞,低问: -- 第620页 “你身上还有几把柳叶刀?,,萧焰手掌一翻,掌心亮出五把精光灿灿的小刀:“五把o” “两把就行,我只要一小段刀柄D” “明白。,,萧焰手不闲着,飞快将其中两把小刀削去大部分刀柄,又仔细打磨平整,秦惊羽在自己身上撕下两截布条,搓成细绳,并不住拉扯,试着坚韧度口多杰在旁看着他俩默契的动作,一开始还是不屑,慢慢地,目光变得专注,认真看着萧焰磨制完成,再看她将那两把成品尖端朝下,用细绳牢牢绑在自己的鞋底,而萧焰,亦是如此。 “泰氏钉鞋,大功告成!”泰惊羽抬眸朝他笑了笑,一步一步,慢慢站在崖边,被那寒风一吹,笑容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慎重之色。 以尖刀代替钢钉,也许可以钉进梁上的冰层之中,减少滑倒的危险,但是,若她在石梁上还是不能很好平衡身体,或者是那石梁最中间那段脆弱地段,根本负担不起她的体重,那么她还是会掉下去! 尽管有神剑暗中相护,但那半空中呼啸不住的风声,还有那峡谷底部震耳欲聋的水流声,只怕没等她跌落到一半,就被这声响震晕,完全失去知觉了! 就在她略作沉思的时候,多杰在旁忍不住叫起来:“还犹豫什么,想清楚,你到底要不要上去?’;“小鬼,着急什么?”泰惊羽朝他扮个鬼脸,“要是我掉下去,含冤而死,我就当个恶鬼半夜来骚扰你!” “我才不是小鬼,我都订了亲了......”多杰低声嘟囔,忽然见她一步朝那石梁根部踏了过去! “殿下,不!”萧焰本能低叫,伸手去抓她。 “你别过来!”她摆手。 一阵山风吹来’泰惊羽身子微晃一下,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这场景,忽然变得有丝的熟悉。 也是悬崖绝顶,也是孤注一掷,也是直面死亡,也是有人在身后出声阻山......而飘飘渺渺的碎片当中,仿若有一道身影,不带一丝犹豫,从那万丈深渊决然跳下! 不,那不是真的,只是在做梦,一个噩梦而已! 她闭了闭眼,挥开那些莫名其妙的思绪,深吸一口气,平展双臂,朝着前方石梁一脚重重踏了下去,鞋底的尖刀,如她所愿扎进冰层之中,用力向下踩了踩,这才算跨出了第一步。 一步之后,她已经稳稳站在那石梁上了,萧焰的步子停了下来,立在崖边一动不动。 多杰见状冷笑:“还以为你多担心,要追上去呢,原来也不过如此。” 萧焰不语,只是静静看着石梁上那道纤细的身影,看着她很快又迈出第二步。 此时奏惊羽脚下的位置还算宽敞,只是人在梁上,感觉风特别大,持别猛烈,刮得脸上呼呼生疼,掌心的汗越来越多,心也是忤忤直跳,她保持着平衙,直视前方,尽量不往下看,缓慢却又坚定地朝前走。 若是在平地,这样的长度一溜小跑就能过去,但是在这两处悬崖之间的几乎是半空中的险地,每一小步都是那般艰难,如果可能,她真希望这只是一场梦,瞬间就可以化作虚无,然而眨眨眼,残酷的现实摆在面前,不上不下,进退维艰,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一步,再一步,很好,每一步那脚底的尖刀都深深扎进了冰层,秦惊羽不住吸着气,虽然一直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往下看,但不经意间目光下移,望见底下湍急的水流,顿时感到了一阵目眩,身子也禁不住又是一晃! 背后有人哎呀一声叫,是多杰的声音,萧焰却是无动于衷。 剂那间,那些被她强制压下去的片段又悄然钻了出来。 山风,断崖,绝路,来人...... 突然心里涌起一股冲动,真想,就此停住,飞身而下! 泰惊羽轻轻甩头,努力甩去这稀奇古怪的想法,怎么会这样想,简直是疯了! 停步就可能要胡思乱想,她索性大步往前走,渐渐地,快要走到石梁中间的部份了,那需要身体绝对的平衡,极度的小心。 泰惊羽觉得自己已经够小心,每一步都走得尽量稳健,轻盈,可惜这所谓神灵的保佑,终还是敌不过物理规律,当她一脚踏下去的时候,还没怎么用力,就听得啪嗒一声脆响! 石梁那最为薄弱的地方,断了! 她的身子向前一俯,根本没有任何补救的机会,身子便从石梁中空的部份直跌下去! 那些从石梁断裂处散落下来的碎冰,晶莹如雪,冰寒彻骨,尽数落在她的头脸上,她没有更多的感觉,只是听到多杰发出的惊叫声,整个人还有些麻木,然后就见一道黑影从上方直冲而下,如同炮弹般朝自己撞过来! “天啊!”多杰呆呆站在原地,看着藏在袖中还没来得及甩出的绳索。 本来就是想要试试那人的勇气,顺带吓“他”一吓,事实上他与那带路的少年早就准备好了绳索,假若“他”失足落下,他们就抛出带绳套的绳索,一个不成,另一个接着又上,这样的动作平时配合得十分熟练,出差错的可能性实在是微乎其微。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他怎么会想到,就在“他”坠下的瞬间,那名本来站在崖边观望的男子会一跃而起,一把椎开他们,不假思索朝着半空飞扑过去,那突如其来的动作,却是将他们抛出绳索的视线方位全部封死! 那人长得温润文雅,谁曾想到,竟有这样大的力气! -- 第621页 难怪他一直站着不吭声,看到“他”在石梁上摇晃前行也视若无睹,毫不担心,怕是老早就存了这样的心思一一“他”一旦失足,他就随之而去! 只停滞了那么一下下,救人的机会便是瞬间即逝! 多杰站在崖边,那两人已经坠入云雾当中,不知所踪! 那个“他”,就这样死了么? 秦惊羽在空中飞速下坠,冷风灌顶,脑子里有了一丝清醒,闭上眼,她调动全身感官,灵力出窍,胸口霎时火热,只觉天外龙吟声起,琅都神剑破空而来,直入怀中! 紫光闪耀,她定了定神,勉力调整下身子,抱着神刮双手合拢向下,做好自身保护,毕竟之前目测过,这崖底深得不可想象,下坠的速度又这样快,就算有神刻护身,也不可避免会受伤,这时唯一的希望,就是峡谷底下的水流够深,可以令得她像跳水运动员那般扎下水去。 胡乱想着,忽然一股巨力撞来,她被拥进了一处坚实的怀抱。 “别怕,有我!”耳边轻柔一声,那人紧紧抱着她,护着她,那样执着,却又那样深情! 是他,萧焰! 泰惊羽脑子里轰然一声,倏地,便是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什么东西都看不到了,两人已经跌进了水中! 巨大的冲击力,令得两人直直坠下,水花溅得足有一丈高,神创在怀’ 又有他护着她,她丝毫不觉得痛,只是昏沉着,实在抵不住震惊,萧焰,他竟是跟她一起跳下来!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由于震惊,她甚至忘了闭气,一到了水中就呛了一大口水,胸腹顿时寒冷如冰,双脚在水中不住踢打着,也不知踢到了什么,他的动作也有些缓慢,好在他很快反应过来,挣扎着,双足一蹬,托着她的后颈朝水面上浮去。 两人在冰窖一般的水中翻滚着,被湍急的水流椎得不住向前,好在没多久就冒出了水面,终于呼吸到新鲜空气。 但那水实在太湍急了,根本没法上岸,也不知水究竟会流向何处,水中倒是有些大石,却滑腻得根本没法抓握,好几次,萧焰的手都差点够着石头,但在瞬间又被水流冲开。 一直被湍急的水流向前拍打着,冲击着,也不知被冲出了多远,泰惊羽感觉自己越来越冷,先前在那石梁上就耗费了大量休力,此时坠崖落水,快要筋疲力尽了,而萧焰看来也好不到邸里去,一只手紧搂着她,另一只手还要努力去够那岸边的礁石D突然,萧焰身形一顿,左手五指抓住了岸边一块凸出的石头! 水流将两人的身子冲得左右摇摆,他竭尽全力往上攀,已经快要爬上去,忽上游冲来一根圆木,随着水流狠狠撞击过来,正好撞在萧焰肩头! 他闷哼一声,手上力道一松,奏惊羽便是顺着水流朝下游而去! 如此也好,没了她这个拖累,他应该能顺利上得岸去。 秦惊羽苦笑了下,在水中打了几个滚,顺着水流飘飘荡荡,感觉到整个人越来越沉,脑子里越来越昏,意识慢慢远去。 她本能抱紧了神剑,全身放松,随波逐流。 不知道到底在水里飘了多远,又泡了多久,因为有神剑的关系,渐渐地,也不觉得冷,身体被一片温暖所包裹,到了后来,已经分不清到底是什么在抱着自己,只觉得身上暖暖的,又软软的,那么温柔,那么安心。 昏睡了许久,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是透黑,耳畔是呼呼风声。 想起之前的一切,她猛得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件干燥的外袍上,身上仅着单薄的里衣,又盖着两件男子的衣物,身边不远燃着一堆火,四周却是坚硬的山壁。 “醒了?”请焰正拿个枯枝去拨弄火堆,不时翻绪着些衣裤,也许是感觉到什么,转过头来对她微微一笑’他的情形比她好不了多少,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衣,露出胸前一小块麦色肌理,对着明亮的火光,脸色仍是白得几近透明。 泰惊羽咬了咬唇,扳着脸,眼神里有些戒备与疏离:“你跟着我跳下来做什么?” 萧焰侧头想了一下,含笑道:“有个问题,要向殿下当面请教。” 秦惊羽轻哼一声,没好气道:“什么重要问题,会让萧二殿下不顾生死追随而至?” 萧焰叹一口气’从身边摸出只小小的布袋,从中倒出一团白绿色的东西,低头端详了下,放在掌心轻柔梳理,再捧到她眼前,眸光温柔而迷离。 “殿下这么恨我厌恶我,却为何将它贴身藏在腰袋里,不毁不弃?” 一一一一一一题外话一一一一一一 诸位殿下:龟央周末要去外地参加朋友婚礼,更新说不好,大家别等! 下章更精彩,龟央爱你们! 雪原长空 第三十六章 相濡以沫 泰惊羽瞪着他手中的腰袋,有些恼羞成怒:“谁让你动我的东西的?还给我!” 萧焰手一缩,瞅着掌中鲜润如故的雪莲花,仍是温语含笑:“你还没回答我1到底为什么?” “不就是一朵破花而已,我想收着就收着,看腻了就扔,跟你有什么关系?”泰惊羽冷着脸,一把扯过腰袋来,那花也不要了,省得有人藉此自作多情! 萧焰不再追问,只是抚着雪莲的花瓣轻叹:“要承认在意我,真就那么难吗?” 秦惊羽冷哼一声没说话,末了又想到自己这衣衫不整的模样,硬声问道:“我的衣服干了没?” -- 第622页 萧焰翻了翻架在火堆上的衣裤,点头道:“差不多了。”说罢衬枝一勾,将她的衣裤尽数甩过来,忽而又道,“我给你准备的衣物呢,你都没穿?” 秦惊羽接过衣裤,淡淡道:“无功不受禄,扔了。” 萧焰并不惊讶’苦笑一声道:“真可惜,那是最好的羊羔绒制成的,又轻薄又暖和......” 泰惊羽转到角落里一块石头背后换衣,边换边是不耐道:“扔了就扔了,那么多废话干嘛!”本来心里也是有几分后悔的,却不愿在他面前表露半分。 几下整理好,她将外袍卷起向他抛过去,不经意见得他腿上竟用布带缠绕,有几处还透出浅淡的血水来,不觉一惊:“你的腿受伤了?” “被某人胡乱挣扎时给踢的。”萧焰抓过外袍套在身上,在火堆旁翻了翻,又抛了团物事过来。 奏惊羽本能接住,低头一看,却是自己的鞋袜,忽然想起之前绑在上面的尖刀,还有自己呛水之后似乎有些蹬踏的动作,不由得脸上一红,他口中这个“某人”,说的不正是自己?! 俗话说拿人手软,吃人嘴软,至于伤人么,自然就是心软了。 他好歹是跟着她跳了崖,若不是他在水里救助自己,她还不知会被那水流冲去哪里,而她却以怨报德,还了他一身伤痕,虽然不是故意的! 想想也有那么点过意不去,清了清嗓子,她问:“你伤得重不重?” 箭焰抬眸一笑:“怎么,担心我?” 泰惊羽瞥他一眼,见他好端端坐着拨弄火堆,倒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妥,心想应该只是些皮外伤,于是穿上鞋袜,信步往那洞口走去。 天色阴沉,北风呼呼吹过来,外面竟是一片茫茫雪原。 一阵刺骨寒风吹来,还夹杂着颗颗雪粒,泰惊羽禁不住瑟缩一下,赶紧退回来,望着他道:“这是什么地方?” 萧焰摇摇头,轻轻敲打着腿部:“具休我也不知,也许是那水流下游地带的一处山谷。” 秦惊羽瞅了瞅那火堆,又问:“你怎么生的火?” 萧焰笑了笑,从袖中摸出一物朝她亮一亮:“你忘了么,我身上的火折子一向是用油布包的,当初掉进海里都没事。”说完不知想到什么,眸光暗下,轻叹一口气,慢慢站起来,朝洞口走去,“你待在这里别动,我去找点吃的,顺便弄点柴火回来。” 秦惊羽看他慢吞吞走出去,好似有些吃力,张了张嘴,想要开口呼唤,却又忍住。 也罢,由得他去,自己保存些力气,以应付未来不可预知的危险口不知道自己这一挥,能不能以命抵命,令得那多杰心生怜悯,带着他那阿金去找李一丹? 后又想起萧焰那句话,什么叫做她忘了,他身上的东西怎么存放的,她怎么会知道? 想了许久,想得头都疼了,这才作罢,开始检查自己的腰袋,随身携带的那点零嘴已经在安抚轩辕清薇的时候全都给了出去,如今身边除了把琅娜神剑,再无他物,看着地上的那朵雪莲,正寻思是不是可以用来裹腹,忽觉洞内火光一暗,竟是要熄了! 奏惊羽急忙从地上捡些残余的枯枝投进去,小心将火拨起,不知不觉枯枝用尽,外间天色更加沉郁了,估计已有小半个时辰过去,萧焰还没回来。 难道,是出什么意外了? 不,不会,他武功那么好,这雪原上渺无人迹,又没有大型野兽,怎么可能出事! 泰惊羽站起来,复又坐下,如此反复几次,眼见天气愈发糟糕,终于没忍住,束紧衣领,抓了神剑出去。 雪比起刚才又大了许多,眼前尽是白茫茫一片,远处的山头完全看不见,而近处则是大片大片狂舞的雪花,犹如虚无缥缈的幻影一般,旋风不时将地上的积雪卷起来,和天上飘落的雪花撞在一起,继而散开,随风飘飞。 泰惊羽站了一会,只觉得身上积下不少雪花,这洞内洞外的环境简直是天壤之别,真想倒回去烤烤火,舒舒服服等着,说不定再过一会那人就回来了。 他又不是她的谁,她没必要在这样恶劣的条件去冒险找他! 奏惊羽脚步顿住,慢慢转身回去,转到一半,忽一跺脚,朝着那开阔处大步走去。 天上还在下雪,风又那么大,早将地上的脚印抹得干干净净,不时有雪花挡住视线,她也不知道去哪里找,只好边走边喊:“萧二殿下!萧二殿下,” 喊了一阵没得到回应,心里有些急了,拔高声音叫出来:“萧焰!萧焰,” 耳畔只有呼呼风声,秦惊羽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走着,不知叫了多少声,越走越觉脚下沉重,根本无法辨别方向,只是随着风势,凭借感觉在往前走。 “萧焰!萧焰!你在哪里,回答我!”她继续喊。 风声中,似乎哪里飘来微弱一声,秦惊羽停下来,循声望去,只见前方不远有一处斜坡,那声响应该是从坡下传来的。 她定了定神,赶紧奔过去,到了斜坡边上,就地坐下,顺着坡道一路滑下去。 那坡下有一块直立着的大石头,石头下方仰面躺着一人,头脸上眉毛上沾满了未化的雪屑,嘴唇冻得发紫,手里还抱着一捆干枯的灌木枝,见她走近,却是唇角上扬,扯出个发自内心的笑容来。 “我正在想,我是不是要死了,说不定上天会派一名美丽的仙子来接我,没想到刚一想过,就听到你在叫我,我生怕是在做梦,都不敢出声......” -- 第623页 泰惊羽蹲下去,看着他狼狈的模样,蹙眉道:“怎么弄成这样?” 萧焰轻吐一口气:“腿上有旧伤,在冰水里泡得久了,老毛病又翻了,脚下使不上力,一不小心就从这斜坡上猝下来了。”说罢又抱歉笑笑,“雪下得大,暂时还没找到吃的。” “我还不饿。” “嗯,等雪停了,应该就有活物出来。” 奏惊羽点点头,伸手去拉他:“这雪地上不冷么,还不快起来!” 萧焰愣了下,丢开枯技,握住她的手,手指微微颤抖,就像是捧着世上最珍贵的宝物一般。 “快起来啊!你就不怕给冻出病来?” 秦惊羽使劲去拉,他却纹丝不动,只是静静握住她的手,轻轻拉过去,贴在他冰凉的脸颊上,声音微颤:“我就是这一刻死了,也值了。” “想死是吧,好,我成全你!”泰惊羽用力甩手,不想他握得甚紧,两只手掌跟牛皮糖似的粘上来,根本甩不掉。 “别生气,我只如......起不来了。”他望着她苦笑。 “真的?”泰惊羽朝他上下看看,有些不太信。 “在那冰水里受了寒气,经脉阻塞,旧伤复发,可能需要养段时日才行。”萧焰轻描淡写说着,忽然对她弯眼一笑,“别担心,会好起来的。” “我才不担心呢!”奏惊羽总算甩掉他的手,站直身休举目四望,雪下得这样大,再在这里待下去,两人都会被冻坏,当务之急是先退回那山洞里去。 可是这斜坡实在有些陡,他腿脚不便,根本没法上去,只有绕道而行。 “你自己抱着柴火先回山洞去吧,我跟着就回来。” 听得他这一声,泰惊羽半信半疑:“你能站起来走路?” 萧焰笑得坦然:“我歇会,等到力气恢复下,就慢慢走回来。” 既然他这样说,她也没再坚持,过去抱了那捆枯枝,沿着斜坡慢慢朝回走。 风不住刮着,雪花飞舞,奏惊羽好不容易登上斜坡,走着走着,就听得前方远远传来轰鸣声,有大堆大堆的雪从山头滚落,飞溅而下,却是素日难得见到的壮丽奇观。 因为隔得远,她也不担心会危及自身,又走几步,忽然一个念头袭来一那个人,他真的能站起来走路? 记得他手下那个黑衣首领说过,他的腿伤很严重,需要安心静养,需要丹药调理,当初进入北凉之前,那个黑衣首领就曾经几次提出异议,反对他到这冰天雪地的地方来。 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在说,别管他,他是萧焰,是南越二皇子,是仇人萧冥的亲弟弟! 她的心明明很坚定,可是,脚下却迈不开步子,非但没有前进,反而是慢慢倒退,转身。 好吧,她只是去看看,看看他是不是在擞谎,看看他是否有所隐瞒,看看他是不是另有阴谋诡计。 只是,看看而已。 秦惊羽轻轻走回斜坡边上,在风雪中隐藏着自己的身形,超常的眼力寻找到那块大石头,然后拨寻到他,静静看着他缓慢翻身,从仰躺变为俯卧,然后一点一点,艰难往前爬。 尊贵如他,却又卑微如他。 她居高临下看着那道缓慢挪移的人影,眼眶倏然发热,来不及深思,她丢下枯技跑动两步,已经顺着坡道再次滑下去! 眼前阴影笼罩,箭焰慢慢抬起头来,望着去而复返之人,笑容温柔:“怎么回来了?” 泰惊羽抿紧了唇,有些痛恨自己此时的举动。 萧焰眸光闪动,又翻身过来,依旧仰躺在地,轻轻吐气:“你就不怕我其实是苦肉计么?” 泰惊羽没说话,走过去努力抱起他来,将他的左手绕过自己肩头,再以琅嘟神刻当做手杖柱地,架着他一步一个趔趄,朝前行走。 萧焰垂下眼睫,走着走着,忽然低道:“这样的动作……好熟悉…好像梦里出现过” 他的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其实不止是他,连她也觉得很是熟捻,但她何时扶过他走路呢,只可能是在梦境中! 难道,他们竟做过同样的梦? 用力甩开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秦惊羽架着他费力朝前走,在这风雪弥漫之际,到处都是同样的白茫茫,同样的颜色,同样的景致,好在他的方向感极强,她又是直觉超常,不仅绕道攀上了斜坡,捡回了那捆枯枝,而且后来的路也还算顺利,慢慢挪移着回到了那处山洞。 几乎是滚进了洞中,一进洞,两人都是直接瘫在地上,大口喘气。 等到力气恢复了些,秦惊羽爬起来,将萧焰拖到离火堆尚有五六尺的地方,待彼此身上的温度渐渐回暖,这才慢慢靠近火堆,将捡来的枯枝往里面又投了些进去,维持火势。 洞外的天逐渐黑下来,风雪依旧肆虐,洞中却是火光流动,洋溢着丝丝温暖。 萧焰靠坐在石壁前,静静看着她,黑眸中温柔欲滴,秦惊羽正懊恼自己此前莫名其妙的举动,此时被他看得烦躁,低道:“你看什么看!烦不烦啊?” “我真没想到,你会回来找我,这一天太多惊喜,真像是在做梦......” 他轻叹一声道,“你告诉我,我是不是在做梦呢?” 泰惊羽没理会他的自言自语,抚了下干疼的肚子,目光一转,落在那朵雪莲花上。 萧焰顺着她的眼光看去,笑道:“这雪莲花可以吃的,但它是大热之物,不要吃太多口” -- 第624页 奏惊羽应了一声,掰下一瓣花来,小心扯去上面的绒毛,撕碎塞进嘴里,细细咀嚼,口中有一丝甜,带着淡淡的涩味,倒是不难吃,于是又撕下一瓣朝他抛过去。 萧焰含笑接过,一片一片喂进嘴里,仿佛是在品尝世上最美味的珍槎。 一人吃了两瓣花儿便是停下,也不敢多吃,秦惊羽又去洞口棒了两捧雪,在掌心慢慢化了,自己喝了些,又给他喝下,如此便算一餐。 这一日心力交瘁,体力消耗巨大,此刻一旦放松下来,抱着神刮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没过一会就朦朦肌脑睡去。 睡梦中,似乎有人轻抚她的脸,那么轻柔,那么怜惜,耳畔听得一声满足的轻叹,发自肺腑,愉悦之极。 这一觉直睡到次日清晨,只觉光线略微刺眼,泰惊羽一惊而醒,正待跳起身来,忽觉脑袋下软绵绵的,这才发现自己竟是将头枕在萧焰的腿上,脸贴着他的腰腹,整个上半身都被他圈在怀中,两人竟是相拥而眠。 当下只觉惊惶,本能伸手去椎,手掌刚一动,就听得他低低嘟囔一句: “天还早的,今日不用上课,殿下再睡会。” 泰惊羽听得微惊,这话怎么听着这般耳熟,正待细想,又见他睫毛动了动,慢慢张开眼来。 都说人在睡醒睁眼的那一瞬,神情最是自然无伪,但见他眼神惺忸,带着种懒洋洋的优雅气息,又有丝淡淡的忧伤与迷惘,仿佛在寻找着谁,然后看到她,眼眸顿时亮起来,笑得明媚:“早,殿下。” 招呼过后,自然而然的,在她额上落下一个柔若羽毛的吻。 泰惊羽愣在当场,半晌才反应过来,对着那一脸纯真的笑容,手掌扬起,微微一顿,还是一巴掌扇了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萧焰不避不让,白净的面颊上微红一片。 奏惊羽收回手来,冷着脸道:“我想你得弄清楚你的身份,若是再有下次,我就一创杀了你!”说罢狠狠推开他,起身朝洞口走去。 萧焰看着她的背影,手指慢慢抚上脸颊,摩挲片刻,含笑低语:“力道太轻,一点都不疼。” 泰惊羽走到洞口,看着外间银装素裹的世界,忽然一声欢呼,奔了出去。 雪停住了! 也就是说,可以觅路回去了! 奏惊羽站在雪地里看了看,试着朝前走,东北角和正东方连寻几处都没有道路,而西,北,南三边山峰壁立,一望便知无路可通,那是试也不用试的。至于东南方依稀能有出路,可是积雪数丈,不到天暖雪融,以她低微的武功,还有请焰那行动不便的伤腿,无论如何走不出去。 累了半日,废然而返,又慢慢走回山洞外的那块空地,呆望头顶高峰,甚是沮丧,随意往地上一倒,便是一动不动了。 身旁不远处传来些许声响,还有绵长的呼吸声,不用看,也知道是萧焰过来了。 半晌没听见他说话,泰惊羽诧异侧头,却见他仰躺在雪地上,双眸静静看着遥远的天穹,面容沉静,笑容恬淡。 “如果,就这样在这里过一辈子,该多好......” 雪原长空 第三十七章 难消难了 雪停了,但情况没得到丝毫好转。 泰惊羽带着琅都神刻在山洞周围走了大大一圈,只是零零星星砍回点灌木的枯技,别说什么雪狐雪免之类,连只虫子都没看见,到处是皑皑白雪,想要找些村皮草根来吃都是奢侈之念。 那朵雪莲花已经被两人分吃完毕,山洞里再没可以吃的东西,不得已,泰惊羽只好走得更远,甚至走到那冰河边上,看着那湍急的水流,就算里面有鱼,她也没法下水去捉,还好在那岸边礁石上刮点些许青苔,装进腰袋里带了回去。 谷中到处是雪,饮水是不成问题,只是食物方面却是大大的为难,在这严寒地带,人的抵抗力也在降低,光靠这点苔葬,没点高热量高脂肪的食物,根本熬不下去! 再有就是,山洞附近能够点火的灌木枯枝越来越少,起初寻到一丛枯枝要走一里远,到后来,距离逐渐拉大,有时要走上两三里路,才能在岩石边上找到一小丛干枯的枝叶。 没想到她贵为一国太子,有朝一日竟会为生计担忧,可笑可叹! 一晃便是好几日过去。 几天下来,雪谷周围已经被她踩了个遍,也慢慢明白过来,那日她看到的雪堆溅落,其实就是一场雪崩,将那东南方向的出谷之路完全封死了,那里积雪深达数丈,长有好几里,要想出去,就必须在厚厚的雪底穿行,那也罢了,却如何能穿行数里之遥?何况一到雪底,方向难瓣,非活活闷死不可。 这时还是初冬,等到明年春来雪融,道路通畅,足足还要挨上好几个月,在这段时日里,柴萃紧缺,食物几无,又靠什么来取暖裹腹,赖以生存? 白天还好,有时还出出太阳,到了晚上,阴风呼啸,山洞里气温骤降,冷得人直打哆嗦,靠着那个勉强维持的小火堆,时醒时睡的,尽管她紧握神刻,努力抗拒,但每天清早总是在他怀中悠悠醒来,对上那双清澈如水又满含笑意的黑眸。 那样纯净的微笑,无辜的眼神,每回都令得她发怒不得,只好在睡前暗地防备,尽量离他远远的,哪知次日一早睁眼醒来,又是被他圈在怀中,甚至有一回,她还主动抱着他的腰! -- 第625页 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出问题! 正想得郁闷,忽见一只手递到面前:“给你。” 奏惊羽没好气看他一眼:“什么东西?”她终日发愁,他例好,成天咧嘴笑着,雪水净脸,薄刃刮面,将自己收拾得舒爽整洁,一昏怡然自乐的样子,简直就把这苦寒之地当做了仙境! 萧焰手掌摊开,掌心里是一撮冒着热气的墨绿色的东西:“烧烤苔藓,我尝着味道还不错,你试试?” 就那么一丁点,她一口就可以吞下去! 泰惊羽别过脸去:“我没兴趣,你吃吧。” 萧焰不死心凑上来:“你今天还没吃东西呢,快趁热吃吧,真的不错,我不骗你” “你烦不烦啊!”秦惊羽低吼着往旁边一闪,萧焰收势不住,砰的一声倒在地上,她下意识过去扶,刚迈出一步,忽又停住。 他是萧家人,不能再对他心软,绝对不能!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没把你保护好,照顾好。”她还没开口,他已经抢先自责,边说边是去拾那落在火堆旁的苔葬。 奏惊羽看着他的手在炭灰里抚过,莫名地,怒从心生,大步过去推开他,一脚又一脚,在那灰土上胡乱蹬踢,狠狠踩踏! “你......做什么?”萧焰不解望着她的动作。 “闭嘴!不关你的事!”奏惊羽瞪着他,终于控制不住,长期以来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倒出来,“你堂堂南越皇子,何苦做这些下人做的事情?谁需要你假惺惺献殷勤了?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安的什么心?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你是不是不想要命了?可你跳下来有什么用,你没有牧歌的好武功,没有一丹的医术,你就是个一无是处的累赘,你知不知道!” 萧焰脸色泛白,仍是好脾气笑道:“你别急,等到积雪再融化一些,到时候我就带你出谷。” 秦惊羽哼道:“出谷?说得轻巧,你一个跛子,连路都走不了,怎么出去?” 萧焰垂眸,轻抚着伤腿:“我每日都有运功疗伤,这腿,总会好起来的。” 泰惊羽冷冷看着他:“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你到底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萧焰沉默良久,才轻叹道:“我上辈子欠你的,只想用余生陪着你,慢慢去还,好不好?” 奏惊羽哈的一声冷笑:“真是异想天开,你哥哥萧冥当年掳我为质,杀害我那么多患难与共的兄弟,他的手上沾满了鲜血,几十条无辜的性命啊,说没了就没了!”面前是一片挥之不去的血红,她闭了闭眼,疲惫却又坚决,“我告诉你萧焰,我秦惊羽向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留着你的命已经是奇迹,你别异想天开,这桩血海深仇永远都没有和解的一天,除非——” “除非什么?”他低声问道。 “除非他死,或者是我死。”秦惊羽咬着牙,一字一顿说完,扭头就走手腕一紧,却是被他紧紧攥住,泰惊羽低头看去,斥道:“放开!” 萧焰摇摇头,眸底流露出一丝浓郁的哀伤。 秦惊羽咬着唇,目光冷冽:“你信不信,再是不放,我一剑斩了你!” 萧焰涩然一笑:“爱别离,求不得,与这极致之苦相比,死又何妨?” 刷的一声,奏惊羽拔出长剑,抵上他的颈项,刹那间龙吟声声,清越空见“我早该杀了你!你是萧冥最宝贝的弟弟,是他将来执政称霸的有力帮手,杀了你,就是断他的左膀右臂,这痛失骨肉至亲的滋味,这剜心之痛,他也该来尝一尝!”,“也好,如果你杀了我能够不那么痛苦,那就动手吧。”萧焰深深凝望着她,然后缓缓闭眼。 “你以为我不敢么?以为我会心软,下不了手?”秦惊羽心一横,剑刃向前一送,在他颈上添出一条细细的血痕。 血珠滴落,他一动不动,唇边泛起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容。 秦惊羽倏然收刻还鞘,飞起一脚踢在他胸口,继而朝着洞口疾奔而出口她在雪地里奔跑,不停地跑,也不知跑了多远,多久,直至两脚酸软,扑倒在地,伸手一抹,脸上已是一片濡湿! 她竟然下不了手! 口口声声说要报仇,报仇,可是面对仇人的弟弟,她却退缩了! 她不想杀他,手指暗地发颤,连剑都握不住! 她那么讨厌他的,但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感觉慢慢变了...... 怎么会这样?! 她看着手中的刻,不由得一阵气恼,使出全身力气扔了出去。 日头西沉,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奏惊羽静静坐在雪地里,泪水已被冷风吹干,如果有可能,她真想就这样坐下去,再不愿看到那个人,那个让她无比痛恨又于心不忍的人。 只是,逃避终究不能解决问题。 而且夜风寒冷,要是真这么一直迎风坐着,明早铁定被冻成一根冰棍! 叹一口气,她站起身来,活动下四肢,又去到一旁把创捡回来,然后慢慢往回走。 洞里存的苔葬已经吃尽,明日一早就该再去觅食,不过,那冰河边上稀稀拉拉也就那么些石头,并不是每块上面都长了青苔,这冰天雪地的,食物无以为继,两人等不到雪化之日就给饿死了,跟一刮刺死他也没什么区别。 死到临头,好歹有他垫背,她也不算太冤。 究其实,他只是投生在萧家,恰巧成了萧冥的弟弟而已,也没做过什么大奸大恶的事,冤有头债有主,萧冥的滔天罪孽,不该都算在他身上。 -- 第626页 如无救兵前来,这便是最后的时光,也不必兵戎相见了,平平静静过完就好。 胡乱想着,说服着自己,心情渐渐平复,踩着积雪慢慢朝山洞的方向走去口远远望见山洞里透出的火光,奏惊羽加快脚步,走着走着,忽然停下来,看着前方横卧在地的人影,兀自迟疑。 看样子,他是跟着她追出来了,怕是体力不支,昏倒在了路上口一念及此,她走上前去,轻轻摇着他的手臂:“萧焰,萧焰,萧焰?” 摇了许久,也不见他醒转,她只好加重力道,拍打着他的面颊:“萧焰,你醒醒,醒醒!......” 片刻,他徐徐睁眼,看到她清晰呈现的身影,没有半分怔愣,而是唇角上扬,笑得满足:“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泰惊羽甩手将他掼在地上,起身要走,衣摇却被他轻轻拉住:“陪我一会,好吗?” 他仰着头,颈项上的血痕已经干凝,从她的角度正好看得真切,就像是一点嫣红的朱砂,闪着刺眼的光。 她咬了咬唇,冷着脸一屁股坐下去,却见他动了动身躯,双手枕在后颈下,保持着仰躺的姿势,静静望着遥远的天际o夜色深浓,却有颗颗星子点缀在天幕上,宛如晶莹的宝石,隔得那么远,又似离得那么近,星光辉映,雪峰耸立,一切如幻如真。 “真美啊。”他忽然叹道。 奏惊羽冷哼一声没说话,却听得他又道:“你知道么,躺在这星空之下,看雪山巍峨,天地宽广,觉得自己实在渺小,这数载隐忍,数载图谋,终又得到了什么?” “恭喜你,看破红尘,境界高升了。”奏惊羽冷笑。 萧焰并不在意她的嘲讽,低沉道:“乱世称霸,两国相争,从来就是不乏白骨鲜血,你杀了我多少将士,我灭了你多少百姓,这笔账哪里算得清? 冤冤相报何时了,倒不如化干戈为玉帛,我们一起努力,大夏南越卸下宿怨,重修旧好,如何?” 奏惊羽答得干脆:“没问题,拿萧冥的人头来换!” 萧焰看着她,幽幽叹气:“殿下,你站在我南越的立场想想,我大哥在其位谋其事,不过是手段凶狠了些,何错之有?” 秦惊羽笑声尖锐:“我不管他有错没错,他杀了我的人,就该抵命!” 萧焰眼神一黯,低道:“难道真的无法调解,这仇恨只能一代代延续下去?” 奏惊羽冷然一笑:“那是自然”此仇不报,我泰惊羽誓不为人!” “殿下......” “国恨家仇,不是萧二殿下想得那么简单一一”泰惊羽扯了扯唇角,对他一扬拳头,“若是不想再挨揍,就给我闭嘴”,萧焰苦笑,半晌才道:“别叫我萧二殿下。” “那叫你什么?” “叫......,萧焰吧”,秦惊羽不置可否,只是默默仰望着天边闪烁的星辰。 如果可能,她也想过喜乐安宁的日子,不再有阴谋暗算,不再有腥风血雨,但也只是想想而已,这条复仇之路已经开始往前走,就必须义无反顾走下去,一日没有手刃仇敌,她便一日不得心安,无颜面对那些长眠地下的怨民又过几日,雪谷更加冷了,一到晚间,整夜朔风呼啸,更是奇寒彻骨。 这一阵都是靠奏惊羽去冰河边上采集苔薛过活,那礁石上的苔葬已经被她刮尽,等到最后一块苔葬吃完,便是彻底断食了。 枯枝也是愈发难寻,白天不敢再点火,就在洞口晒晒太阳,稍微活动下身子,到了晚上,就点起一个小得可恰的火堆,靠着微弱的火光,驱寒入睡。 这天夜里,秦惊羽睡得颇不安稳,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肚子里空荡荡的,饿得心慌。 睡到半夜,她忽然被洞口的细微声响惊醒,那好像是萧焰的低吟声。 自从那日两人沟通失败之后,彼此一直没怎么说话,目光偶尔相触,她也立即避开。 她感觉得到他的眼神长时间停留在自己身上,那般柔情如水,那般耕结缠绵,但是那又如何,她姓秦,他姓萧,他们始终是敌对的双方,就算此时共同患难,相依为命,但终究改变不了彼此的立场与身份! 她不能被他盅惑,只能硬起心肠,不理不问。 泰惊羽闭上眼,翻过身去,但那低低的声响回荡在空寂的山洞里,带着微微的压抑,一声一声撩拨着她的心。 “半夜鬼叫什么?你还让不让人睡觉呢!”她忍无可忍,低吼。 萧焰恍若未闻,仍是低吟着,听起来甚是痛苦。 她无奈起身,裹紧衣袍走过去,听得他分明在喊:“殿下,别跳!不要跳!求你不要跳!” 那种从胸腔肺腑之中满溢而出的懊悔与悲愤,近乎心碎的哀鸣,却令人神魂俱恸,无不为之同伤。 奏惊羽有些怔愣,只觉得心头不知被什么刺了下,竟有微微的疼。 他在叫殿下,那么,他叫的可是她? “求你,不要跳,不要跳,不要......”他攥着拳,双目紧闭,用力摇头,明明睡得昏沉,却叫得如此大声,显然是在做着噩梦。 她眼尖,在看到他额上冷汗的同时,也看到他眼角滴落的一点晶莹D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究竟是怎样深刻执着的记忆,才有如此无休无止的凄厉低吟? 奏惊羽揉了探额头,实在想不到,自己失足掉下石梁的一幕,会被他记得这样深,明明都平安无事了,还这样呼天抢地,哀嚎不断o“好了,我不跳,不跳了还不行吗?”她低低保证着,想要制止他,不想却摸到一掌火热! -- 第627页 老天,他在发烧! 手指抚上他的额头,只觉得一片滚烫,不仅是额头,还有脸颊,颈项,胸心......都是烫得吓人! 她呆了呆,想到他腿上的旧疾,想到他在冰河里添的新伤,想到他颈项的血痕,想到他从高处毫无保护的坠下,想到他靠坐洞壁的虚弱,想到他雪地爬行的艰辛,还有最近几日低头垂眸默然无语的沉静...... 他,毕竟不是铁打的,宿疾在身,又屡屡受创,早就撑不住了,而她,竟丝毫不察! 见惯了光鲜亮丽的他,丰神俊朗的他,腹黑内敛的他,却从来没见过卑微至此的他,孤独无助的他,奄奄一息的...... 秦惊羽跪坐在地上,看着眼前微微起伏的男子身躯,他的呼吸声断断续续,不再绵长,而是变得细微而急促,在这寒冷刺骨的夜里,缺医少药之地,他旧伤未愈,高热不止,若不采取救治措施,必定凶多吉少。 仇人亲弟,命悬一线。 救,还是不救? “殿下,别跳,不要跳......”他声音沙哑,无意识低吟着,手掌在半空挥舞,忽然抓到她的手,死死握住不放。 奏惊羽浑身一震,却挣脱不得。 心头那根紧绷的弦被生生扯断,有些压抑已久的东西如同溃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泛滥成灾! “萧焰......我该拿你......怎么办......” 雪原长空 第三十八章 翎裳羽衣 清晨的阳光照射在雪地上,泛着五彩斑娴的颜色,微微刺眼。 山洞里,火光愈发微弱,跳了两跳,终于熄灭了,一缕灰白的轻烟在洞内飘飘荡荡,显得宁静而安详。 衣袍底下,裹着两道紧紧相偎的身影,睡得正香。 忽而半空中传来几声鹰唳,熟睡的少年十分警醒,倏然睁眼,首先便是去摸男子的额头。 还好,已经不烫了。 忙活了大半个晚上,总算辛苦没有白费! 奏惊羽长舒一口气,挪开他环在自己肩上的手臂,慢慢起身,穿上外袍昨夜他突发高热,生死一线,她再是痛恨冥,厌恶萧家人,也没法眼睁睁看着一各鲜活的生命在自己面前就此消逝,别无选择,她只好出手相救脱去他的衣裤,抓了积雪在他身躯四肢用力擦着,直到那麦色的肌肤变得微红,如此简陋的环境,半棵药草都没有,她只得将雪水化了,一口一口喂他,一遍一遍拭擦他的掌心足心,最后,又尽数脱去自己的衣衫,仅着一件最里层的亵衣,以近乎赤程的方式拥住他,把自身的温暖传递过去。 足足折腾了半夜,到了后来,终是敌不过倦意来袭,抱着他昏昏睡去口只是死马当做活马医的简单处理,没想到却甚是管用,一夜过去,不仅退了烧,呼吸也变得平稳起来,虽然脸色还有些发白,却逐渐有了自然的光泽,不再是那种青灰色的濒临死亡的颓态,“殿下,别走,不要知 ......”似是感觉到她的远离,他蹙着眉,低低呓语。 “没走,我在的。”泰惊羽坐正身子,伸手排去他覆在面颊的碎发,露出那张消瘦憔悴却依旧俊逸的脸庞来。 眉长入鬓,睫飞似蝶,挺直如刀削的鼻梁下,是因为缺乏血色而显得苍白的薄唇,不能不说,他实在长了一副好皮囊,俊美得宛若画中之人1尤其这温柔无害的睡颜,五官轩秀,气质清润,还带着那么几分天真纯情的味道,一如落难中的王子,百看不厌。 只是,嘴唇周围一圈杂乱的胡茬,破坏了那份清纯与唯美。 不知是基于什么心态,她直觉伸出手去,摸向盖在他身上的外袍’记得他应该还刺下一柄柳叶刀,却不知是藏在哪里,是否好用。 在他贴身衣袋里模索一阵,没找到刀,却摸到一样用布包包裹的细长物事口她有些好奇,随手掏了出来,打开布包一看,竟是一只半成品的木刻人俑,约莫半尺长,玉冠束发,长刻悬腰,面容俊秀中又颇具英气,看起来风姿绰约,栩栩如生。 这木俑的刀痕略显陈旧,想必已经有些岁月,而表面却十分光滑,应是被人经常抚弄摸索。 这个萧二殿下,原来竟是如此自恋,雕了他自己的人像随身携带! 泰惊羽冷笑了下,正待放回原处,忽而一个念头冒出,不由得轻咦一声,又慢慢收回手来。 不对,这身姿打扮看着眼熟,却跟他并不太像,反而有些......她。 方才只是晃眼一看,此时细细端详,那眉眼五官,那神情姿态,捕捉得恰到好处,俨然就是她自己! 她一直都知道他有个木刻人俑带在身边,却哪里想得到,竟是雕刻的她的模样! 难道他对自己,,,,,,早已情根深种? 怎么可能?! 她告诫自己不可多想,除开他南越二皇子的身份,他还是个有妻有子的男人,这自作多情的傻事,她从来都是不屑去做的。 有妻一一叶容容。 有子一一萧景辰。 胸口忽然有丝沉闷,匆匆包裹还原,将那布包塞进他的衣袋,她在他身上又翻找一阵,便是找到了他那柄柳叶刀,却再没了兴致,只是盯着那雪亮的刀刃怔怔出神,似乎想了许多,又似什么都没想。 “殿下......”忽听得他哑声低唤,原来是醒了。 泰惊羽答应一声凑过去,硬声道:“你觉得怎样?” “挺好的。”他努力扯起唇角,朝她微微一笑。 -- 第628页 泰惊羽直觉撇嘴,差点就去见阎罗王了,还好什么好! 萧焰忽然道:“我好像听到有鸟儿的叫声。” 泰惊羽这才想起,赶紧去到洞口抬头看去,只见半空中有两三只秃鹰盘旋而过,一见之下,倒是心生羡慕,这大雪封山,无路可走,除非像这些老鹰那样生有翅膀,能够展翅高飞,否则根本没法出得谷去! 又站了一会,这才转头回去,却见萧焰已经撑起身来,盯着自己赤程的上半身,神情怔仲,若有所思。 “你的衣服是我脱的,你昨晚高烧不退,差点就没救了。”她也不扭捏,替他拉上衣襟,大方道出事实。 “这么说,我们岂不是已经有了肌肤之亲?”萧焰眼眸一亮,微微笑道,“我正纳闷呢,迷迷糊糊不知抱着什么,那么软,那么香,难怪我一觉醒来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原来我大病一场,却换来如此艳福!” 奏惊羽满不在乎耸耸肩:“我只当是抱着一只猪睡了一觉。” 萧焰也不生气,放柔了声音,浅笑晏晏:“不论如何,殿下总是占了我的便宜,该对我负责才是。”见她脸色一变,又含笑续道,“要不,我对你负责也行。” “你脑子烧坏了吧!”秦惊羽斜睨他一眼,哼道,“你是有家室的人,哪需要我来负责!” 萧焰抿唇:“怎么,吃醋了?” “哈,我会吃醋?吃谁的醋,你那皇子妃?”奏惊羽禁不住冷笑,“得了吧,萧焰,你别以为自己魅力无穷,这天底下的男人多了去了,我随便跟谁,都不会跟你扯上关系!” 萧焰摇头笑道:“好了,我们别说这些不相干的人,”” “什么叫做不相干,萧焰,你怎么这样不负责任!你已经娶妻生子,却任其留在南越,置之不理,反而追着我辗转奔波,你到底把他们当什么?! ”她忍不住低吼。 萧焰眸光一凝,那清澈的眼神瞬间变得晦涩难懂,他瞅着她,慢吞吞开口,不答反问:“你…这样介意我已婚的身份?” 秦惊羽被他气得无语,别过脸去不想理他,忽听得他轻叹一声道:“殿下,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 爱......一个人? 她心底直觉晃过一道人影,模糊而高远,是雷牧歌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雷牧歌,她应该是爱他的吧,他帅气阳刚,英姿挺拔,自始至终都是全心全意对她,他的家世,他的条件,也完全配得上她,她身边所有的人都对他那么喜欢,那么满意,这桩姻缘实在是门当户对,珠联璧合,挑不出半点差错来! 而她,戴上了他送的戒指,也算是默认了不是? 只除了,心底某个角落一丝浅浅的,莫名的惘...... “爱一个人,很爱很爱,爱到骨血之中,灵魂深处,恨不能把世间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奉到她面前。因为深爱,所以变得惶恐,小心翼翼又小心翼翼,只期盼能够排除阻碍,与她携手终身,却终究躲不过命运的安......但如果注定是一场分离,我宁愿生离,让她在另一处好好活着,也总好过天人相隔,永不再见。”萧焰垂眸,面色苍白而虚弱,轻飘飘一笑,“不过是娶妻而已,却有何难,只要她好好的,无痛无灾,我就是娶一干人一万人,又有什么关系?我只给出个名号,其余的,从来都是给了她,再无别人。” 他喃喃说着,似在自言自语,奏惊羽耳力超常,自是听得一字不漏,也听得个一头雾水。 听这里的意思,难道他与叶容容的婚姻竟有着不可言说的苦衷,说是政治联姻只怕太抬举了,看样子却是一场料结缠绕的……三角恋? 这南越二皇子,不仅是长了一雷好皮囊,还生得一颗多情心! 家里有个皇子妃,心头有个深深爱着的女子,此刻却还来招惹她,真是要多复杂有多复杂! 不过,复杂也好,简单也罢,都是他一个人的事,跟她并无干系,她再是不济,也绝对不会去淌这趟浑水! 她蹙眉想着,仿佛听得他含含糊糊絮絮叨叨说了很多,那些话飘荡在耳畔,似懂非懂,他说:“我发过毒誓,今生今世将这件事吞进肚子里,直到我死…现在,是时候了,我不愿死了还让你误会,心里还存着这么个疙瘩,即使你不在意我,不明白我,我也必须在你面前把话讲明白......”他说着突然剧烈咳嗽,眼神也变得迷离。 泰惊羽抚上他的额,果然又开始烫起来,只是温度不如夜间那么高,这风寒发烧什么的,原本就容易反复,他体力空虚,又勉力说了那么多话,此时虚弱也是自然。 “好了,别说话了,好好休息。我出去找点吃的。”喂他喝了口水,她起身欲走,却被他拉住衣袖。 “别走,听我说办......”萧焰摸索到她的手,一把握住,微微喘气,我娶亲只是逼不得已,这桩婚事非我本愿,根和......做不得数......” “信我,一定要信我......”他手上力道加重,声音却越来越小,几不可闻,“那个孩子......” “别说了,什么都不用说了,我信你,信你便是”泰惊羽见他已经神智不清,赶紧打断他,满口答应。都半死不活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就算把她当做别人胡言乱语,又有什么关系! 他闻言神情放松,头一偏,又晕了过去。 这一晕,却是整整两日。 -- 第629页 期间秦惊羽真担心他熬不过去,没想到他的状况却一刻比一刻更好,就好像是在睡眠中调节自身,补充体力,她思来想去,仿佛记得听谁说过,江湖上有一种早已失传的龟息神功,修炼之人可以进行自我修复,大抵就是说的他这样子。 这两日当中,她刮遍了冰河边上的每一块礁石,所有的苔薛都被她翻找得干干净净,也曾用雷牧歌教的吐纳之法勤加练习,压制饥火,但过后还是觉得头昏眼花,浑身乏力。 还好有积雪,不至于缺水,但是有水无食,也撑不了几日了。 只好......听天由命吧。 外间寒风呼啸,只能缩在山洞里,闲来无事,她还是没忍住,找出柳叶刀来,将他面上的胡茬仔细刮去。 奇怪,她以前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此时做起来居然毫不生涩,无师自通,仿佛前世做惯了一般,不仅给他剃了胡子,还将那一头乱发梳理整齐,邋遢男人又变为翩翩公子口看着他沉睡的俊颜,她不由得突发奇想,要是他真变成一只猪就好了,她会毫不犹豫将他绪了吃掉! 话说回来,天底下怎么会有这般俊美无俦的猪...... 想着想着,不禁咧开嘴,呵呵直乐。 男子声音微哑,带着迷人的磁性,回响在耳畔:“梦见什么好事,都笑出声来了?” 奏惊羽一惊之下,猛地睁开眼,但见那原本好端端睡着之人堪堪蹲在面前,正俯身瞅着自己,而她本来只是靠坐在石壁上打个盹,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吞了口唾沫,她无力应声:“没什么,只是做梦而已。”忽然反应过来,惊道,“......你好啦?” 萧焰点点头,直直望着她,眸光里满是爱恰:“我好多了,这几日辛苦你了。” 眼见他伸手过来,手掌就要抚上她的脸,泰惊羽朝后一躲,避了开去: “好了就好,你在洞里坐会,我出去找东西吃,这次须得走远一些o”说罢起身奔出山洞。 站在洞外,看着漫山遍野的白雪,却有一丝迟疑,不知该往东西南北哪个方向去。 忽又听得几声鹰唳,抬头一看,半空中又飞来一群秃鹰,正越过雪峰,不住盘旋,数目比上次看到的还要多,共有十来只,看得出,它们也在到处觅食。 “殿下还没吃过老鹰的肉吧?” 背后轻笑一声,她转头回去,只见萧焰一步一顿从山洞走出来,步伐稍显吃力,精神却是好了许多。 奏惊羽看看他,再看看头顶上高高飞舞的秃鹰,直觉不信:“你能将它射下来?”就算他再好的腕力,也不可能将柳叶刀射出那么远吧! 萧焰笑了笑,慢吞吞挪动步子,走到一块空阔处坐下,继而仰躺在地,一动不动。 “喂,你做什么......”刚喊出半句,她突然心有所悟,好一招置之死地诱敌深入! 当下退得远远的,看着那半空中的秃鹰飞来飞去,不住盘旋,又过一会,忽见一头兀鹰猛然扑将下来,直冲而下,朝萧焰额头上啄去。 萧焰倒也沉得住气,仍是纹丝不动,待到腥风袭来,立时睁眼,手掌一翻! 那秃鹰见他身子一动,急忙扬翅上飞,不想一道白光闪过,毛羽纷飞,径自落下,腹部却是插着一柄柳叶刀,深深没入! 萧焰哈哈一笑:“想来欺负我,没那么容易!”说着一把捏住秃鹰的头颈,那秃鹰双翅扑腾,极力挣扎,鹰血流淌在雪地上,如同溅开朵朵红花。 泰惊羽看得入神,忽听得他叫道:“殿下快来!” 她闻声而去,只见他已经掐断那秃鹰的颈项,递了过来:“新鲜血液,最是滋小......” 泰惊羽知他说得没错,也不矫情,一口咬在那断裂处,鹰血带着腥气,有些咸咸的味道,大口喝在嘴里,只觉得周身都暖和起来,手脚也是充满了力气。 她喝过之后,他又接着喝,两人饥肠辘辘,久未进食,此刻也不顾形象,几乎将那只秃鹰的鲜血饮尽。 饱餐一顿之后,萧焰又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闭目装死,继续吸引秃鹰飞来靠近,大半个时辰过去,不断有秃鹰冲下来,他就以那柄柳叶刀为武器,接连射中好几只兀鹰口这秃鹰着实蠢得厉害,眼见同伴接连丧生在他飞刀之下,却仍是不断飞来送死,又过一阵,方才天空中的秃鹰都被他射杀得一干二净。 雪谷之中,气温极寒,一片冰天雪地,根本不惧肉类腐败问题,两人一起将死鹰洗剥干净,留下一只架在火堆上烧烤,其余都埋在洞口的雪堆里,随时取用。 一下子有了这么多食物,简直是欢喜若狂,当晚就美美大吃了一顿烤鹰肉,直吃得她肚腹如鼓,这才靠着火堆,满足睡去。 从那开始,几乎每过几日就有秃鹰飞来,萧焰也不嫌多,依法炮制,雪堆里的肉食储备越来越多,有了这些高能量的食物补充休力,泰惊羽也走得更远,砍到更多的灌木枯枝,终于顺利解决了生存问题。 这天又下了一场雪,睡到半夜,秦惊羽蓦然惊醒,却见微微的火光映照下,萧焰盘腿而坐,正低头整理物事。 “怎么还不睡,在做什么?”她迷糊低问。 “没什么,你先睡吧。”他朝她笑了笑,又埋首下去。 泰惊羽探了揉眼,定睛一看,只见他面前是一大堆杂乱的鹰翎鸟羽,暗黑深灰,长长短短,足有千千万万根” -- 第630页 她早知道他暗中留存着所有的秃鹰羽毛,每天都在悄悄捶弄,却并没有太过在意,这山洞里没针没线的,难不成他还奢想能做件御寒的羽衣?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当下又不去理会,翻过身又自睡去。 大雪初停,一连几天都是暖阳高照,秦惊羽掐指一算,自那日从悬崖石梁上飞身坠下,两人在这雪谷中待了已经一个来月。 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以发生太多事,她心忧谷外的局势,却哪里有那么多的耐心,去等到来年春暖花开? 眼看萧焰腿伤渐愈,慢慢行走自如,也该思量这出谷的计划了。 带着这样的想法,一边寻觅枯枝,一边心底盘算,折返途中,忽然间,隐隐听得远处传来吱吱的叫声,有丝耳熟。 她一愣之下,啊的一声叫出声来:“雪兽!”,那声音越发接近,没多久,就见几个小黑点从远方雪山上疾驰而来,待靠得近了,她眼尖看见,那是三只体型特别庞大的雪兽,块头比之前遭遇过的还要高壮,而且,每一只雪兽的背上都乘坐一人! 奔在最前方的那只雪兽,所乘之人最是矮小,正是逼她走上绝壁的少年多杰! 紧随其后的那只雪兽,所乘之人身材高伟,面容俊朗,一双明亮的黑眸不住暖巡,除了雷牧歌,还能是谁?他后边那骑兽之人,淡眉细目,姿容清俊,却如......李一丹! 没错,她没有看错,是他们!真是他们! 他们......可是前来寻她? 秦惊羽嘴巴张得大大的,蓦然爆发出一声欢呼,将手中枯枝一丢,大叫着奔过去。 “我在这里!” 她挥舞着双手,大声笑着,朝着他们奔跑。 听得她的声音,雷牧歌先是一怔,继而箭一般跃下兽背,施展轻功在雪地上飞驰,奔到跟前,忽然张开双臂,一把将她抱起来。 卷六:雪原长空 第三十九章:问情问心(大修) 骑在雪兽身上,裹着温软的披风,迎着暖阳柔风,在茫茫雪原上飞驰,朝着高处的雪峰攀登,所到之处,雪末纷飞,伴着雪兽欢快的吱吱声,仿佛身处一个悠远又纯净的梦。 是啊,这些日子就像是做了一个梦,寒冷、饥饿、伤痛、凄凉……再到后来的犹豫、踌躇、挣扎、共处,一切都过去了,没有等到来年春天,就应经走出困境,回归人世。 不经意回头,但见静寂的雪原被远远抛在身后,连同那些彷徨的心思,越来越远,终于消失在天际。 然而,真的都过去了吗? 一路上,对于背后不远投射过来的那道温柔而绵长的目光,不是没有感觉,却只能视而不见,雪谷里尚能和平相处,但是脱险之后,彼此的身份地位信仰理念又重新回来,很多事情一开始就已经注定,无法调和,不可改变! 他,终归是姓萧…… “又走神了,在想什么?嗯?” 眸光垂凝,魂游太虚,以至于雷牧歌在旁连问好几声,她才反应过来。 他的眼睛明亮有神,脸上洋溢着愉悦安心的笑容,对于她的归来,他选择了不问过程,只管结果,而他的担忧煎熬也是丝毫不提,她看着他,心头微愧,慢慢扯出个微笑来。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那多杰说大祭师明日要见我们,到时又不知会怎样。” 雷牧歌笑了笑,大掌覆在她手背上,轻轻一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是有一点,今后再不能抛下我,独自一人去冒险了。” 秦惊羽点点头,算是蒙混了过去,转头去看四周的景致。 那多杰带了雪兽寻得他们回来,并没有让他们再回碉房,而是带到山脚下几座紧挨着的大帐篷前,红帐黄顶,在周围一圈低矮灰白的帐篷当中显得尤为气派,进帐一看,里面摆设物件应有尽有,还专门隔出了更衣间,更有干净的衣物与大桶的热水备用,不用说,应该是这摩纳族中极好的待遇,跟当初在碉房中头枕干草手脚被捆的处境,简直是天壤之别! 一个月不见,这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她不在的时候,这族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将自己洗得清爽舒畅,换上厚实的兽皮衣袍,再美美吃上一顿乳酪烤肉加小米糍粑,秦惊羽才有机会来问这个问题。 雷牧歌的回答很简单,那日她被多杰以李一舟的毒伤要挟逼得掉下悬崖,萧焰也莫名其妙跟着跳下,一个恶作剧断送了两条人名,还是大祭师指明要接待的客人,饶是那多杰人小胆大,也是给吓得不轻,还惊动了族长巴桑。好在她坠崖之时御剑护身,这天际紫光乍现,龙吟声动,雷牧歌在碉房内眼见耳闻,只是担心她的去向,却并不畏惧伤亡之事,经他一再解释与保证,巴桑半信半疑,最终还是前所未有召集了巨型雪兽前往寻找,多杰在愧疚之余让人给李一舟送来个小瓶,瓶中正是那金毛小狗的眼泪。 那几只巨型雪兽乃是同类之中的长辈,脚长手长,行走如飞,就是在冰峰雪山,悬崖绝壁驰骋也是如履平地,原想顶多一日就寻人回来,没想到众人到了那崖底,才发现竟是一条水流湍急的冰河,人从高处落下,直入河中,却不知被冲到了哪里!无奈之下,只好沿着河流慢慢寻找,这片巴彦大雪山中山岭峡谷多不胜数,途中又遇上些大大小小的雪崩,在茫茫雪地里穿梭搜索,经历不少艰险,到后来李一舟伤势痊愈,因他的大夫身份,便将他带上一同寻找,在她坠崖一个来月之后,终于找到她栖身的雪原。 -- 第631页 “对了,那神族血祭后来如何了?”秦惊羽想想问道,她见雷李二人表情无异,回来又远远瞥见轩辕清薇,知道她人没事,暗地松了口气,却更加关心这事态发展。 “那个王姆和梅朵,一直没找到,那族长巴桑带人几乎把整个平原都翻过来了,依然是一无所获,巴桑估计两人是已经趁乱逃出去了,外间近来风暴不断,派出去追的人手都回来了,都说风雪大得睁不开眼,根本无法前行,她们两个女孩子,也没个代步牲畜,多半是给雪埋了。”雷牧歌轻叹一声,又道:“人祭少了一名,血祭自然没法进行,族人都是惶恐不安,生怕天神降罪下来,后来大祭师出关,与巴桑关起门起来一番密谈,居然不急不躁,泰然自若,向全族宣布另有安排,不知道打的是什么主意。” 秦惊羽哦了一声,想着那个小小年纪就心机深沉的王姆,着实没什么好感,虽然自己是心甘情愿将计就计上当,但被她骗了一次又一次,心里总是不舒服的,这样小就这样隐忍腹黑,长大了还不知会怎样祸害人! 转念又想,既然外面正是暴风雪,相比轩辕敖的援军也没法进得山来,他们总共不到十人,势单力薄,又是在别人的地盘,还得好生想想,如何将身为人祭的轩辕清薇带回东阳去。 好在李一舟剧毒已解,在寻人方面那族长父子也表现出极大的诚意,眼看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可谓道路曲折,但前途光明,圆满收尾看起来也并不太困难。 两人商量一阵,又闲聊几句别后情景,说着说着,忽闻雷牧歌长声一叹,有力的手臂伸过来,将她揽入怀中,他的下巴抵在她的颈窝处,低低呢喃。 “羽儿,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如果找不到你,我真不知该怎么办……” “我知道,我知道的。”秦惊羽拍拍他的肩,难得他处处强势,却也有这样示弱的时候,也是,自己身份特殊,如果一直不回来,这留在平原上的一干人等又将如何?身处天京皇宫的家人又将如何?亏得她那时还暗地幻想,要是谷口的大雪终日不化,就待在那山洞之中,也未尝不可…… 终究,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忽觉额上一暖,却是雷牧歌捋了下她鬓边的碎发,一个温湿的吻落下来。 秦惊羽心头一颤,偏了偏头,轻轻推开他,嗔道:“你做什么呢,外面到处都是人,好歹注意下身份!” “不怕,没我命令,谁都不敢进来。”雷牧歌笑着在她脸上又亲了几口,这才放开些,退后半步,细细端详,“气色还不错,没瘦,看来没怎么吃苦,没被人欺负。” “那是当然,向来只有我欺负人的,谁还敢欺负我!”秦惊羽轻哼一声,脑海里却不由得浮现出另一张苍白憔悴的俊脸,在那雪谷中度过的一个来月,她没瘦,他倒是清减许多,特别是最后那几日,天气寒冷,他不分昼夜窝在那堆鸟羽当中,手指不住动作,她好吃好睡,无心理会,却原来,他是在徒手编织御寒的披风…… 那披风,是编给他自己的,还是……给她的? 心里隐隐知道答案,她却不敢深思,就连想一想都觉得烦躁。 “怎么回事,老是不专心……”雷牧歌扳正她的脸,笑得明朗,柔和的眸光闪耀着,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那么微微一黯。 “哪有,我只是有些犯困。”她回神,辩解着,还应景地打了个哈欠,有些赶人的意味。 雷牧歌过去朝帐外望了望,笑道:“真是过得快,我觉着才待了一会,不想天就黑了。要是困了你就睡吧,我等你睡着了就走。” 帐帘拉开,有风吹拂进来。 雪山上吹来的夜风,到了平原上已经不觉得寒冷,只是有些凉意,众人秉承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传统,到了此时,周围都静了下来,伴着风吹草低虫鸣的声响,还有附近帐篷的细微的闲话,宁静而温馨。 看着他眼神中的宠溺与期冀,她忽然有丝汗颜,都说小别胜新婚,这样的时刻,这样的气氛,本该郎情妾意,她却要巴巴赶人走,实在说不过去。 “其实也不是很困,要不,我们出去走走吧?”她提议道。 “甚好。”雷牧歌唇边扬起笑意,答应得干脆,与她并肩走出帐篷,没行几步,他又停住脚步,折返回去,将那件灰狼毛里的披风带出来,亲手给她裹在身上,柔声道,“那日我无意中听说个好地方,猜想你一定会喜欢,今晚正好有空,走,我带你去瞧瞧。” “远吗?” “不远,就在前面小山坡上。” 刚出帐篷,就见一道人影迎面而来,确实李一舟,一来就是满面委屈,大声嚷嚷。 “我说雷啊,你的话也太多了些吧,从白天说到晚上,我等殿下出来等得脚都酸了,这个雷婆婆的称号,真是当之无愧……” 雷牧歌笑着捶他一拳:“是谁前些日子感激涕零拉着我的手信誓旦旦说要做好兄弟的,这么快就过河拆桥,编排我的不是来了?” 李一舟哪敢生生承受,赶紧躲开,不迭叫道:“我可不是来捣乱,我是来给你说好话的!” 雷牧歌停下来,疑惑瞥他一眼:“什么好话?” “保密,保密!”李一舟边说边是推着秦惊羽往帐篷里走,“殿下我先借用一回,很快就还给你,你就在外面守着,是个爷们就别来偷听!” -- 第632页 雷牧歌听得哑然失笑:“好小子,用这话来堵我……” 进了帐篷,李一舟换上一副正经神色,朝她深深一揖:“谢殿下救命之恩。” 秦惊羽还从未见过他对自己如此恭敬周到,做足礼仪,只看得瞠目结舌:“李一舟……你吃错药啦?” 李一舟行完礼,自顾自道:“当日那多杰回来说,殿下为了帮我讨要解药,从那悬崖上失足掉下……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我李一舟何德何能,竟让殿下不顾生死,如此相待?” “这还用说,为朋友两肋插刀,赴汤蹈火,在所不……”秦惊羽被他紧紧盯着,越说越是心虚,呐呐笑道,“那个……我不是有神剑护身么,再高的悬崖也不在话下。” 李一舟静静看她,眼神里有敬、有爱、有怜、有憾……诸多复杂的神情停驻片刻,终是怅然轻笑:“殿下这一跳,我这辈子怎么都值了,无怨无悔……” 秦惊羽笑容发窘凝在脸上,似乎明白了什么,只低叹:“一舟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并不是丝毫不知他隐在毒舌嬉笑之后的心意,但她的桃花已经泛滥成灾,伤人不浅,没必要再多他一个,这个时候,装作糊涂是有效且唯一的法子。 “哈哈哈!”李一舟沉默一会,突然爽朗大笑,“殿下这么就被我吓到了?我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没想到殿下这样胆小……” “小命都差点没了,自然该胆小些。” 秦惊羽轻舒口气,附和着他笑,忽听得他轻唤一声:“殿下。” “呃?”秦惊羽迎上他的目光。 “雷是我最好的兄弟,而殿下是我最在意的……主子,我只盼你们……你们……”李一舟说得极慢,有些说不下去,无奈中带着一丝认命,“雷对殿下一往情深,殿下别辜负他,如此,我也安心。” 秦惊羽咬唇,轻轻点头:“我不会的。”轻飘飘几个字,却似重逾千斤。 “说话算数。”李一舟会心一笑,再看她一眼,如释重负般转头就朝外走,边走边叫着雷牧歌的名字,“我讲话可是长话短说,干脆利落,你好好学着,有缺点就得承认,大男人别那么鸡婆……” “知道啦,毒舌男!”帐帘一掀,那张神采飞扬的俊脸探了进来,速度快的不可思议,擦肩之时,一声低喃轻不可闻,“谢了。” 秦惊羽听在耳中,突然有种踩进陷阱的感觉。 这两人,怕是蓄谋已久,早有协议…… 想了一会,秦惊羽一拍脑门,低叫:“哎,竟忘了件大事--我回来这么久,这么没见轩辕清薇过来瞧我?”这个成天追着自己跑的黏人公主,一月不见,难道转性了? “这是好事啊,你胡乱操什么心,话说你平日管的闲事也够多了,今晚难得清静,好好顾我一回,行不?” 映着帐篷外点点灯光,他的眼亮若星辰,她还能说什么,想着方才答应李一舟的话,只是点头。 雷牧歌兴致勃勃,瞧着四处无人,拉着她一路疾走。 两人绕开一大片帐篷,又过了一个小树林,沿着山路慢慢朝高处走去,走了没多久,登上一座小小的山坡,那山坡上十分平整,长了层软软的青草,以及大片大片的灌木,夜风中送来缕缕幽香。 “就是这里。”雷牧歌在她耳边低道,“还记得那年在你寝宫的屋顶上,我们饮酒赏月,好不快活,而今晚,条件有限,就将就着坐会……” 明华宫……饮酒……赏月…… 秦惊羽偏着头想,好似是有这么回事,但又记不太真切,正待细细回想,忽然脚步一顿。 不对,这附近除了风声,还有一丝细细的低低的声响,这声响她并不陌生,甚至还可以说是熟悉,这些日子每日每夜都听在耳中 那是……那个人的呼吸声。 他,也在这里? 她这一迟疑,雷牧歌立时眼露警惕,上前一步,对着那丛黑黝黝的灌木厉声喝道:“是谁?” 那边枝叶缝隙中,光影斑驳,淡淡的雾气中,一团阴影从地上撑起来,慢慢站起,转身,继而轻声叹气,淡淡微笑:“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正是她的口头禅,此时最不愿见到的人,偏偏会在这里遇见! 秦惊羽心底叹气,面上却未有表露,瞥见雷牧歌唇瓣紧抿,一言不发,只得自己点头招呼:“原来是萧二殿下,夜晚出游,好雅兴!” “萧二殿下?”萧焰重复着这一称呼,眸色幽深,自嘲一笑,“不过半日,又打回原形。” “并不奇怪,人生本就多变,有时出点差错,走点弯路,也属正常。”雷牧歌忽然开口,朗声言道,“然而邪不胜正,一切终究会回归本性,功德圆满,殿下你说呢?” 秦惊羽呵呵几声,笑得有些尴尬。 但见两名同样出色的男子迎面而立,眼神对峙,一个温润轩秀,一个阳刚俊朗,本是一幅绝美的画面,她也想抱着欣赏的心态去看,但这场面堪堪充满了火药味,仿佛一点即燃,一触即发,再加上那些争锋相对又让人听得迷糊不解的言辞,敢情在比谁更深奥? “你以为,这就是最后的结局吗?”萧焰冷笑。 “不是以为,而是事实。”雷牧歌说完,对着她轻轻抬手,“殿下,过来。” 秦惊羽正微微呆愣,听到这一声唤,本能朝他走去:“什么?”却没注意着看,对面那人虽未出声,却也是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 第633页 雷牧歌并不作答,等她几步走近,忽然长臂一伸,将她拉入怀中,面颊相贴,神态亲昵。 “放开……”碍于那人在场,秦惊羽压低声音,维护着他的面子,手指悄然落在他腰间,狠狠一掐,雷牧歌吃疼,却丝毫不松手,斜睨着对面,笑得若无其事,这般情景落在旁人扬中,绝对是爱侣间打情骂俏的把戏。 星空下,那双黑眸如古井般幽深,伸出的手慢慢收回,紧握成拳,脸色亦是白了又白。秦惊羽正好转头瞥见,看在眼中,略微不忍。 “好,很好,很好。”他一连说了好几个号,可那神情确实惨淡灰白得如同那背后的雪山般,哪里有什么好! 雷牧歌敛了笑容,沉声一叹:“萧焰,你这是咎由自取跳梁小丑,不如自动请去。” 萧焰退后两步,再不看她,只走回那灌木前方,寻着之前的位置,又仰躺下去,对着那漫天繁星,低笑出声。 “这地方是我先来先得,要走,也该是你。” 那灌木丛的前方本事一大块平整略斜的岩石,不失为一处观星赏月的好去处,偏生他四脚朝天这么一躺一占,再幽静的环境,再美好的气氛,也给破坏得干干净净。 秦惊羽只觉得雷牧歌已是身躯僵硬,怒气渐生,生怕他们又起冲突,急忙拉下他的衣袖,目光恳切:“你去前边等我,我跟他说几句就来。” 雷牧歌有丝错愕:“跟他?有什么好说的?” 秦惊羽推着他:“你就别管了,我自由分寸。” 雷牧歌面无表情看看那边灌木,再转头回来看着她,眼神变得柔和,点一下头,疾步走开。 秦惊羽站立一会,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朝那仰躺的人影慢慢踱过去。 萧焰听得她的脚步声,几乎是惊跳起来,带着天大的惊喜之色:“你……” 秦惊羽望了望天,无奈开口:“萧二殿下。” “叫我名字,萧焰。”萧焰看着她缓缓摇头的动作,不禁苦笑,“明明在那雪谷都是好好的,我们和睦相处,那么自然,那么融洽,为何一出来就什么都变了呢?” “没变,只是重新回到正轨而已。”秦惊羽别过眼去,淡淡道,“萧二殿下是个聪明人,当断则断,就此放手吧。”一阵风来,吹得声音有些抖。 忽然手腕一紧,却是被他牢牢箍住:“如果我说……不愿放手呢?” “够了!”秦惊羽微一扬声,“雪谷是吧,最后那几日,你的腿伤已经大好,行走如常,却瞒住不说;你半夜悄悄出洞去查看路径,白天却装得跟没事人一般……你是根本没打算带我出谷,你巴不得永远在那谷中不出来,你承不承认?” “你……都知道?”萧焰眸光跳跃,脸色亦是变了几变。 趁他一愣,秦惊羽甩开他的手,逃命般地急急下山。 雾色迷离,前方等候的人影静静伫立,她奔过去,递手在他掌中,相视一笑。 下山的路上,夜风飘飘渺渺,风中传来低如呢喃的声音,几不可闻,也只她这般超常的耳力,才能隐隐闻听 “既然已经知道,又为何要默许我的行径;既然当我是敌人,又为何要阻止他与我动手,口是心非,自欺欺人,殿下……又承不承认?” 题外话 花了一天时间来推翻,来修改,只能说,修文比写文更痛苦。 有亲已经知道央的习惯了,没标题的章节,一般都是初稿,极有可能有改动的,以后就不再提醒了。 给大家带来不便,抱歉,但愿比之前感觉好些…… 卷六:雪原长空 第四十章:宿命不改 从山坡下来,也再难有星夜散步的闲情,秦惊羽借口困乏,与雷牧歌早早道别回帐,不是没看到对方难掩失望的目光,但她又能如何? 想起那人那两句轻柔却执着的追问,一夜辗转难眠 该死,他凭什么那么笃定,那么愉悦地一再追问,凭什么?! 次日一早,帐外就有人来请,说是大祭师相邀去碉房做客,顺带商议要事。 秦惊羽心头明白,做客只是借口,议事才是主旨,事过一月,双方也该坐下来好好谈谈,关于血祭的善后事宜。 当下稍作整理,唤上雷牧歌一起,随着那带路的族人朝半山腰的碉房走去,刚转过一座帐篷,就见前方人影一闪,那族人停住,躬身行了个礼:“多杰少爷。” 秦惊羽也停下脚步,打量着面前身着兽皮衣袍的少年,心底暗暗戒备,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是否又要生乱,却见他神情自若,朝那族人随意挥手道:“你忙去了,我带他们去碉房。” 那族人也没多想,鞠了一躬,转头去了。 多杰待那人走远,这才哼了一声,对她板着脸道:“那天只是想开个玩笑,是你自己傻,真的往下跳,还好摔下去没死,不过就是摔死了,也是你自找的,怪不了我……” 秦惊羽听了半晌,这才有些明白,他是来找自己解释当时情景,听这话里的字句,隐约有道歉的意味,只不过,大概是他以前极少向人低头,是以这语气怪怪的,别扭得不行! 哈哈,真是个可恨又可爱的小正太! 秦惊羽看着他微赧的面色,一时心情大好,走上去拍拍他的肩:“没事,我大人有大量,不会放在心上的,再说要不是你那雪兽,我困在山谷里还不知何年何月能出来,就算是扯平了。”末了,又善意补上一句,“我家里有个弟弟,就和你差不多年纪。” -- 第634页 四皇弟秦昭玉生得粉嫩细致,面如冠玉,而这多杰则是眉目明朗,少年英武,虽然是不同的类型,却都具备日后发展成为超级美男的潜质。 这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就见多杰的袖管有什么东西动了一动,一团金光从那袖口蓦然跃出,张嘴欲咬! “阿金!” 多杰脱口低唤的同时,秦惊羽也是倏地缩手,跳到雷牧歌背后,只探出头来瞪着那跳到半空中被多杰召回,立在他肩头躁动不安的金毛小狗。 一人一狗眼神对上,见得它眼珠乌溜溜转动,满目仇视,甚至还有丝吃味的意思,秦惊羽不禁扑哧一笑:“我不过是个表示友好的动作,又没对你家小主人怎么样,你干嘛那么大的反应?” 阿金像是听懂了一般,朝她呲呲牙,继而别过脸去,却是一副全然漠视的表情。 秦惊羽直觉抚上面颊,对着雷牧歌低问:“我是不是变丑了?这么不受欢迎?”没道理啊,闻名天京万人追捧的秦家三少,到了这穷乡僻壤,再是掉价,也不至于连只小狗都对她摆谱上脸,不屑一顾! 雷牧歌看看她,在看看那阿金,若有其事想了一会,凑到她耳边,道出结论:“那是个母狗。” 多杰正气恼她之前的动作,此时见得她与雷牧歌亲密的举止,心中莫名愤懑,没好气道:“我下月就满十四岁了,你才多大,就自称大人?!” 秦惊羽拍手笑道:“人家说三岁一代沟,我十八,足足大你四岁,自然比你长了个辈分。” “你都十八了?”多杰张了张嘴,疑惑看她,“怎么这么瘦?”族中十八岁的女子,长得壮实丰腴,早都是孩子阿妈了。 秦惊羽挺了挺平坦的胸膛:“我比你还高半个头呢,瘦点有什么关系,玉树临风你懂不懂?”因为自己身材较一般女子高挑,所以扮起男人来还不算费力,至于这体型,纤腰细腿,怎么吃都吃不胖,但是该大的地方大,该翘的地方翘,种种女性特征,绝不含糊,她从来都是引以为傲呢,没想到却被他嫌弃,真是,小正太模样生得俊,眼光忒不咋地! 多杰的眸光一闪,在她胸前飞快掠过,下意识摸向腰袋,不知怎地,脸色微微一红。 雷牧歌开始还是淡淡含笑,后来越听越觉得怪异,年纪,高矮,胖瘦都比过了,下来又来比什么?想着这主子男女通吃老少皆宜的斑斑劣迹,再看看那少年略显稚气却初具风情的脸庞,心头一动,正色提醒:“多杰少爷不是要给我们带路吗?时辰不早了。” 多杰瞥他一眼,脸上红晕淡去,一言不发,扭头就走。 他大步走在前方,秦惊羽急急跟上,只觉得那少年像是憋了一口气似的,不管平路山路都是走得飞快,实在不知自己又哪里得罪他了! 那阿金趴在他肩上,时不时朝她露露尖牙,晃晃爪子,俨然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秦惊羽看得又好气又好笑,传说中的狗腿子一角,她算是见识到了。 见得不远处碉房耸立,多杰停步,转头过来:“到了,你们自己进去吧。” “谢啦,小正太,有空找你喝酒!”秦惊羽朝他挥挥手,径自往前走,雷牧歌笑了笑,与她并肩而行。 两人走在一起,一个高伟刚健,一个轩秀细致,看起来倒也和谐养眼,多杰看在眼里,没顾上她那句特别的称谓,脱口而出:“等下!” “还有事吗?”秦惊羽回头笑问。 多杰被那惑人的笑容惹得微微失神,低喃道:“大祭师不是凡人,你小心些,有话好好说,莫要惹恼他。” 秦惊羽这回笑得真诚:“谢谢提醒,我会小心的……” 话音未落,就被雷牧歌推向前去:“走吧,别让大祭师等久了。” 多杰又站了一会,眼见他们进了碉房,这才转身下山,边走边是从腰袋里掏出团物事,低头细细嗅着,言语中带着快活的笑意:“阿金,这回多亏你了,给我找来个我自己喜欢的……” 阿金呜呜几声,似是感叹自己多事,十分委屈。 多杰揉了揉它的头,皱眉念叨:“你说我回去找阿爸,说我要退婚,他会不会同意?” “汪汪!”这回不是示弱,而是坚决表示反对。 哪只它这主人沉浸在自己思维中,根本顾不上它:“大我四岁呢,有点麻烦,说实话,我并不是那么想早点当爹,小孩子很麻烦的……” “……”不知道怎么发声了,阿金撇嘴,无语望天。 八字还没一撇呢,主人啊主人,你是不是也太自恋了些…… 重回故地,心境却是不同,王姆自然是不在,却另有两名摩纳族服饰的少女在外静候,引领进门,那楼下的大厅已经规整过,侍女带着她与雷牧歌绕开木圈,径自上了二楼。 房门虚掩着,那侍女在门前轻声唤道:“大祭师,客人到了。” “请他们进来!”声音不大,却甚是威严。 秦惊羽在门外已经听得里面有两道节奏截然不同的呼吸声,知道屋中除那大祭师外,还有一人,但门一开,眼尖瞥见那背对自己的挺直身影,仍是没忍住,微微吃惊。 竟又是他,萧焰。 人生何处不相逢…… 想起他昨晚戏谑之言,不禁暗地苦笑,这相逢的频率也未免太高了些吧? 定了定神,再看那对面端坐宝莲座上的老者,身着红黄相间的长袍,脸颊枯瘦,其貌不扬,头发稀稀拉拉扎在脑后,一双眼轻飘飘望过来,带着种脱离尘世的飘渺意味,竟是看不出年岁几何。 -- 第635页 秦惊羽不敢小觑,上前一步,拱手道:“见过大祭师。”雷牧歌在旁也随之行礼。 “我叫卓顿,你们叫我卓顿就好。”老者朝他们点点头,目光在秦惊羽身上停顿一阵,又落在面前的矮几上,蹙眉道:“两位请坐,待我先给这位萧公子摸一摸。” 摸……什么? 秦惊羽微怔一下,看着萧焰恭敬起身,走到卓顿面前跪坐躬首,卓顿一只手摇着个金光灿灿的摇铃,另一只手缓缓落在他头顶,默然按住,闭目不动。 过得片刻,铃声停止,卓顿睁开眼,收回手来,对他做个请坐的手势,眼底闪过一丝惊诧之色:“萧公子的命相,很是奇特。” 萧焰哦了一声,平静归位,不甚在意道:“还请大祭师明示。” 卓顿思索一会,沉声道:“看萧公子的命格,位列皇族,身世尊显,自身也是颇有奇遇,虽也有艰险损伤,却终得贵人相助,化险为夷,只不过……” “不过什么?”萧焰含笑问道。 卓顿摇头叹道:“公子天资奇佳,聪颖睿智,可皇权在握,更上高处,可惜在这情字上看不破,郁结于心,纠缠不止,以至……命短福薄,英年早逝。” “多谢大祭师教诲,却原来,我竟是个短命鬼。”萧焰语气淡淡,仿佛说的是旁人,不是他自己。 秦惊羽已在一旁坐下,听得此话,不觉朝他看去,不想他也正好对她投去一瞥,目光相触,她低头避过,他却是微微一笑,嘴唇轻动。 垂下眼睫,不自觉想着他的口型,他说的是:“我身体很好。” 秦惊羽耸耸肩,很是无语,她不过是随意看他一看,竟被他认为是担心他,还来这么句莫名其妙的回答,他身体好不好,短命不短命,跟她有什么关系! 卓顿沉默了下,突然道:“命虽如此,却也不是不能化解,就看你愿不愿意。” 萧焰挑眉:“大祭师有话不妨直说。” 卓顿轻咳两声,方才言道:“以萧公子的资质,若是能拜在我门下,继承我的衣钵,随我身处世外,潜心修行,再大的祸患也将消除于无形,将来为天神所庇佑,参透天机,羽化登仙,也并非不可能……”他见屋内几人抿唇而笑,不以为然,不由抬高声音,“你们笑什么?不相信我说的话?哼哼,你们可知我今年的岁数,不妨都来猜猜。” 这个年代,古稀老人尚不多见,雷牧歌想着老师韩易的年纪,试着猜测:“大祭师已过杖朝之年?” 卓顿轻轻摇头。 “那是耄耋之年?”雷牧歌又道。 卓顿淡淡笑道:“原来在世人眼中我竟这样年轻。” 此话一出,连同秦惊羽都吃了一惊,肃然起敬:“大祭师已经年过期颐高寿?”乖乖,真是没看出来,头发都还没白,竟然过了百岁高龄了! “期颐,又算得了什么。”卓顿仍是摇头,见几人已经石化,笑道,“其实我自己都不太记得了,花甲重开之时我还经常掐算自己的圆寂之日,自从过了古稀双庆,这岁数于我只是个数字而已,记它有何用?不记不想,不知不觉,又是悠悠数十载了。” 古稀双庆,一百四十岁,真的假的? 秦惊羽脱口道:“莫非大祭师已是神仙?” 卓顿摇头,正色道:“我不是神,但我是这个世界上最接近于神的人。” 无视几人惊悚的目光,他直直看向萧焰:“我有心收你为徒,你怎么说?” 萧焰轻笑:“谢大祭师抬爱,可惜我已有师父,恕难从命。” 卓顿蹙眉道:“我看上你,是你前世修来的福气,你怎么如此不珍惜?有了师父又有什么关系,弃了便是!” “大祭师此话差矣,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我没兴趣投改他门。”萧焰眸光流转,忽然指着不远处的雷牧歌道,“这位雷公子天资卓越,文武双全,乃是难得的青年才俊,比我不知强了多少倍,大祭师何不考虑下他?” 秦惊羽听得哭笑不得,这人可真会转移矛盾,自己不愿倒也罢了,还非得把旁人也拉下水! 卓顿之前注意力全在萧焰身上,闻得此言,目光转移,先看她一眼,微微有些怔愣,再徐徐看向雷牧歌,上下打量,眼眸倒是又亮了一亮:“你叫什么名字?” 雷牧歌抱拳朗笑:“大祭师有礼,在下雷牧歌。” 卓顿见他态度不卑不亢,心里生出几分好感,点头道:“你想拜我为师吗?”虽然资质稍逊,倒也差不太多,一日之中竟见到两名少年英才,实在难得! 这回答有些难度了,肯定不能答是,但是如果拒绝,折其颜面,也是大大的不妥,须知那少年多杰的一个玩笑就险些让人送命,而这位大祭师在族中地位崇高,被族人敬若神明,要是连遭拒绝,当场发怒,后果想必不会太好! 只见雷牧歌面露歉意,淡然道:“并非雷某不愿,只是雷某一介武夫,早年从军,历经百战,性情暴烈,身上的血腥杀戮太多太重,只怕会玷污大祭师的清修净地,还是萧公子淡泊如水,仙人之姿,更为适合一些。”微顿一下,看看萧焰,又道:“大祭师有此心意,萧公子自当惜福,又何必拒绝?” 一脚皮球,又给他踢了回去。 萧焰呵呵一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说的正是雷公子。” 雷牧歌丝毫不让:“无牵无挂,有空有闲,萧公子一身轻松,必定事半功倍。” -- 第636页 他二人唇枪舌剑,争辩不休,那卓顿在旁听得不怒反笑:“哈哈,这些年来,族中不知有多少优秀少年跪在我门外,想拜我为师,都被我断然拒绝,就连那族长之子多杰,我也嫌他天赋虽好,但灵气不够,都只送他个能与主人心意相通的袖狗,而没有收下他……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却被你们当做烫手山芋推来推去,是何道理?” 秦惊羽赶紧赔着笑脸:“小子不懂事,大祭师莫要生气……” 卓顿摇头:“我没生气,收徒既是命定之缘,又须心诚自愿,我也不会强求,只是--”他看了萧焰一眼,长声叹道,“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你今天不愿跟我修行,化解血光之灾,他日生死大劫,到那个时候,莫要再来埋怨后悔!” 秦惊羽眼皮一跳,听他这口气,说得有板有眼,难不成将来真有其事? 眸光不自觉投向萧焰,但见那俊脸上已不再是初初坠崖时的苍白,而是一种健康的浅麦色,看来那鹰血鹰肉很是养人,他的伤势已经大好,再看他身姿端直,气质内敛,举止优雅中又暗蕴力度,怎么看也不像短命的人! 再说,以他的武功,世间难有敌手,这血光之灾,从何说起? 正想着,却听得他一声淡笑,眼神飘忽,轻轻启口。 “不怨,不悔。” 卷六:雪原长空 第四十一章:复生之谜 卓顿听他这么一说,倒也不生气,只轻叹道:“如此资质,可惜,真是可惜!” 萧焰淡淡一笑:“人各有志,大祭师的美意,我只能心领了。” 卓顿望着他,不无遗憾:“我三个月之后会有一次极其重要的闭关,很长时间都不会出来,要不你再考虑下,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萧焰摇头笑笑,再不言语。 卓顿不再勉强,只摇动着手中的金钢摇铃,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铃声停歇,他似微有惊疑,又道:“你虽然福薄命短,你的子嗣却是洪福齐天,身份地位还在你之上,奇怪……” 萧焰却是来了兴趣,眸光似有似无朝她那边一瞥,眉开眼笑:“真的么?” 秦惊羽听得微微皱眉,他现在是皇子,将来便是王爷,那萧景辰是他嫡长子,虽然日后继承王位无可厚非,却也到顶了,又怎么说还能超越其父,在他之上?听闻萧氏兄弟手足情深,莫非只是表面文章,这萧焰实际却有称帝野心,已在暗中谋划,所以才有洪福齐天一说?但是看他这温润儒雅的模样,成天无所事事的状态,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做大事的人! 心里有些乱,不知是被卓顿那句英年早逝所扰,还是为南越将来有可能发生的兄弟阋墙事件兴奋,正胡思乱想,却见卓顿眼光一转,落在雷牧歌身上。 “你也不想做我徒弟?” 雷牧歌微笑摇头,态度诚恳:“不想。” 对于他的回答,秦惊羽并不意外,别说他对这些修炼之事毫无兴趣,就算有,以他的心性,也绝对不愿意被人退而求其次,尤其,那初选对象是萧焰。 这两人之间的明争暗斗,貌似从格鲁开始就从来没有消停过,以后怕是也不太可能有相互看顺眼的时候。 卓顿闻言也不强求,呵呵笑道:“既然如此,倒也罢了,我在很早以前就算到自己这一生不会有传人,这时候看到好苗子,一时动了痴念,却忘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自顾自笑了一阵,注意力慢慢转到秦惊羽身上,眸底微微一闪,精光乍现。 “你,过来。”他指了指先前萧焰跪坐的位置,“我也给你摸一摸。” 秦惊羽见他想给自己摸顶,赶紧摆手,笑嘻嘻道:“男人头,女人腰,都是不能乱摸的,还是免了吧。” “怎么,你有秘密不愿让我知晓?”卓顿的淡淡一笑。 “大祭师说笑了,我哪有什么秘密,我只是比较含蓄罢了。”不顾一左一右的吸气闷笑声,开玩笑,自己借尸还魂,鸠占鹊巢,还是个女儿身,哪里敢让这大祭师随便乱摸,揭穿真相。 要是他摸过之后也说上句什么英年早逝,那她往后哪里还吃得下饭,睡得着觉!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强人所难。”卓顿收回手来,眼底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芒。 秦惊羽知道自己身上世俗气太浓,肯定是入不了这世外高人的眼,也不担心他会把收徒的主意打到自己这里来,只是来这碉房已有些时辰,之前都是铺垫,现在也该进入正题了。 在这雪山之中耽误的时间不算短了,有些事情回避不得,还需开诚布公,尽力解决。 迎上卓顿探究的目光,她面色坦然:“对了,大祭师今日找我们来,不知所为何事?” “你……”卓顿目光在她身上打着转,却是愈发深沉。 秦惊羽含笑自报家门:“在下姓秦,大祭师叫我秦三就好。” 他们三人算是赤天大陆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外形出众,事迹斐然不说,其姓氏也是非比寻常,一旦报出,稍微聪明一些的人就能有所警觉,从以上种种联想到其身份。 只是这摩纳族人自恃神族,向来封闭,对外界之事不闻不问,就算是眼前这位接近于神的大祭师,也只是微微颔首,听过便算。 “秦三是吧?”卓顿笑容一收,语气冷厉道:“你们破坏了我族百年一回的血祭大典,罪孽深重,按照族规,所有人等都必须处以火刑,形体俱灭,以魂灵祭奠天神!” -- 第637页 秦惊羽面不改色,只笑道:“大祭师如果有心烧死我们,此时我们就不会好端端坐在这里了。” 卓顿一怔,又笑了起来,却看不出他的喜怒,忽然道:“你身上的宝剑,可以取来一观么?” 秦惊羽也不觉惊讶,当初在那石堆门户里遇见多杰与阿金的时候,神剑就发出示警声,后来在石梁上又再次鸣响,这大祭师既是隐士高人,对神器宝物的感应自然比常人要强,当下依言解下剑来,顺服呈上,“只是个附庸风雅之物,大祭师随便看。” 卓顿接过剑去,并不急着拔出,只是横放在矮几上,细细端详,继而手指抚过剑鞘上的纹路,脸上逐渐露出笑意:“不错,确是上古神物。”说着蓦然抬眸,盯着她道:“你能坠崖不死,靠的就是这柄神剑,是与不是?” 秦惊羽也不隐瞒,点头道:“正是。” “你……竟能御剑?”卓顿再问,语气里有着一丝惊喜。 “勉强吧。”虽然还不娴熟,必须是在极其危险生死攸关之际,才能冲破障碍,发挥作用,还没真正达到老师口中人剑合一的境界,但一回生二回熟,每次调动神剑之后都有不小的进步,所谓御剑,也就只是个时日问题而已。 萧焰身躯微动,望了望她,秦惊羽并不看他,只是迎向卓顿的目光:“我这剑,有什么问题吗?” 卓顿摇头,语气客气了许多:“没有问题,我只是想请秦公子帮忙,完成一项任务。” “我?”秦惊羽哈的笑出声来,“大祭师神通广大,有什么事是你都做不好的,还需要找人帮忙?” 卓顿突然叹了口气:“尺有所短,寸有所长,那地方与我修炼之术相克,又须辟邪神奇佑护才能顺利通行,是以这十五年来,竟无人得知其中究竟。” 秦惊羽听得不解:“呃?” 卓顿沉默一会,似是下了很大决心,起身走去窗口,拉了拉挂在窗外的一直铃铛:“请族长到我这里来。”下面有人轻应一声,脚步声远去,他这才回头,“你们随我来。” 说话间卓顿已经走出房门,径自上楼,秦惊羽不明所以,只得疾步跟上,雷牧歌与萧焰也是跟着出去。 这三楼的房间格局与家具摆设,秦惊羽当初早已查探过,此次前来,但见物事依旧,也没什么改变,只那盏摆在佛台上的长明灯光芒稍暗了点,也没太在意,随口道:“这灯是不是该添点灯油了?” 卓顿脚步一顿,震惊望向她:“你……竟然能看出来?” 秦惊羽挑了挑眉,仔细打量这盏长明灯,青铜材质,细颈圆托,看起来普普通通,并无特别之处,何以他神情这般怪异? “天意,真是天神之旨,我常年相伴才能明白这细微变化,谁知却不如你一眼所见……”卓顿喃喃念着,却不知她是眼力超常,又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这灯焰稍有一丁点变化,她都能察觉出来。 “这灯……”秦惊羽心有所悟,莫非他所谓任务,是与这长明灯有关系? “这灯,是本组两大护族宝物之一--”卓顿沉吟片刻,缓缓开口,“自我接受前任大祭师的神智,进入这碉房,这长明灯就一直燃在这里,明亮如故,经久不灭,如不出意外,还将世世代代亮下去。” 秦惊羽心头一动:“你的意思是,现在出了意外?” 卓顿赞许看她一眼:“十五年前这灯的光焰,比现时你们看到的,要明亮得多。” “十五年前?”雷牧歌插上一句,“那不是北凉国主与王爷受伤被救的时间?” 卓顿长叹一声:“正是。” 秦惊羽本来还是个猎奇的心态,一听这话,衣袖中暗暗攥紧了拳,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满不在乎笑道:“光焰暗些也没什么啊,反正还是亮着的,不熄就行。” 雷牧歌站在她身旁,含笑相望,倒是萧焰,怔怔盯着那长明灯看,眉头蹙起,似恨似忧,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几位有所不知,这长明灯是有灵性的,它与本族的命运相应而生,随之明灭,它的光焰,实际上就是本族的气数,光焰变暗,则意味着本族气数渐尽,面临灭顶之灾。”卓顿唏嘘一声,徐徐言道,“本族子民是为天神后裔,据族史记载,先祖一共留下了两件护族之宝,一是神灯,一是圣水--神灯就是这盏长明灯,千百年来一直供奉在此;圣水则是另在一地下隐秘洞穴,二者遥相感应,缺一不可,共同庇护族地安宁昌盛,族人安康喜乐。” 秦惊羽难得听到这神族秘辛,也不打岔,屏息噤声,听他悠悠讲下去:“十五年前,有族人在山外遇到王庭的军队求助,一问才知,原来是国主和王爷在狩猎之时双双遇险,滚落山崖,我族虽然与王庭互不干涉,但毕竟是在同一地界,本着睦邻友好的原则,巴桑于是派出雪兽前去援救,岂料两人伤势严重,奄奄一息,基本是活不成了,我当时正在山中修行未出,巴桑当时还年轻,担心王庭无主坐镇,国家必定生乱,为避免生灵涂炭,祸害自身,匆忙间做出个错误决定,让雪兽带着两人去了放置圣水的秘洞。” 秦惊羽听得心神荡漾,一时没忍住,脱口而出:“那圣水,能起死回生?” 题外话 先更三千,过后补字,点进来的亲注意,此章未完,等有标题之后请再进来看新添内容,增加的字数免费赠送。 -- 第638页 卡文,抱歉。 雪原长空 第四十二章 冷液残杯 “你少自以为是,她不会去的。”雷牧歌剑眉皱起,锋锐如刀。 “不,她会去。”萧焰面色沉静,眸光里流露出一丝笃定,“我先去准备下,今晚大家都好好休息,明天才有精神去探险揭秘。” 没等她答话,他已转身走上旁边的小道。 雷牧歌紧盯着他的背影,待其走得不见,这才朝向她道:“他这样认为最好,我们不用理他,我会安排好,今晚就离开。” 秦惊羽微微仰头,望向他英俊明朗的面容,轻叹一口气:“对不起,牧歌。” “什么?” “萧焰没说错,我要去——”她抿唇,在后面又加上句,“必须去。” “你……”雷牧歌语调拖长,突然眼睛一亮,“你又在打北凉的主意了,是不是?”如今赤天大陆五国雄踞,风云变幻,西烈与大夏的关系已不必说,有银翼坐镇,俯首称臣是迟早的事;而东阳,之前两国就已订有盟约,现在又救下轩辕清薇,轩辕敖想必不会有异心;除开南越勾结,一南一北,两翼夹击! 现在,有一个这样好的机会,可以探知北凉当政者的隐秘,身为大夏皇太子的她,怎么能够轻易放过? 想通了这一点,雷牧歌只觉心里烦躁立消,朗声笑道:“你怎么不早说?也怪我,最近纷扰太多,这脑袋不甚灵光,只道此行艰难怕出意外,却忘了事关北凉王庭,也该云查探一番,知已知彼,也好防患于未然!” 秦惊羽微怔下,知道他是误会了,却也没解释什么,点点头,与他并肩返回。 两名大夏军士正坐在帐前闲聊,一见两人过来,赶紧起身行礼:“主子,雷将军。” 秦惊羽挥挥手,朝那边空荡荡的大帐望了一眼,奇道:“公主殿下呢?” “公主跟着李副将到山坡上采药去了。” “哦?” 秦惊羽丢下惊讶的眼神给雷牧歌,这个黏人丫头,什么时候开始转性了,黏到虽人屁股后面去了。 雷牧歌无奈一笑:“别这么看我,我近来跟多杰到处找你,哪里有时间理会这些事情。” 正说着,忽闻得那边传来细微抽泣声,两道人影一前一后朝帐篷的方向走来。 “哭什么哭,没见过你这么笨的,都说了别跟着我,你非要跟着,这下好了,裙子破了,还险些摔下坡去,高兴了吧?” “呜呜,我又不是故意的,那路那么陡,你也不扶我一把……” “男女授受不亲,你是金枝玉叶,我这粗人哪敢碰你!”李一舟背着个竹篓自顾自往前走,走到帐前,只随意朝他们点下头,就是帐帘一掀,矮身钻进。 轩辕清薇可怜兮兮跟在后面,一身粗布兽皮衣袍,黑瘦不少,面颊上还挂着泪花,哪里还有半点王室公主的形象,简直就是个深居深山的乡村少女! “你一舟,你等等我——” “公主!”秦惊羽忍不住叫道。 轩辕清薇停住脚步,怔怔看她一眼,已经止住的眼泪又流了出来,跺脚哭道:“你们都是坏人,尽欺负我,唔,我恨死你们这些臭男人了。”说完也不再跟进,急急冲人隔壁帐篷。 秦惊羽看得抚额苦笑:“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爱与恨,只隔着一条线。” 雷牧歌在旁边笑道:“其实这公主挺有意思的。” 秦惊羽瞥他一眼:“要不你进去安慰她,反正她最初喜欢的人就是你,此时正好旧情复燃!” 雷牧歌大笑道摆手:“那可不行,某人醋劲大着呢。” 他这音量不小,两句军士远远听见,都躲去一旁捂嘴偷笑,这一路上多少看出些端倪,太子殿下与将军大人交情匪浅哪……嗯嗯,匪浅。 “你胡说什么?” 秦惊羽啐他一口,正要分辨,忽见那边帐帘掀开一角,一只瓷瓶朝两句军士的方向飞了过去,“拿去给公主,她的手掌磨破了。” “是,李副将。”其中一人伸手接过,就要往隔壁帐篷走。 李一舟,这个表里不一面恶心善的家伙! 刁蛮公主遇到毒舌大夫,还说不清谁吃定谁,真乃……千古绝配! 秦惊羽笑了笑,上前拦住那名军士:“等下,给我吧,我去拿给公主。”借此机会也跟她聊聊,打听下她的心意,别说,这东阳五后定下的婚事,真是越看越觉有戏! 手还没摸到那瓷瓶,就听得背后传来少年的声音,语气里有着抑制不住的欢喜:“你们已经回来了?” 秦惊羽愣了下,回头一看,只见那少年多杰疾步过来,笑颜相对,与他肩上那张愤愤的狗脸却成反比。 “大祭师没有为难你吧?你们谈了些什么?” 秦惊羽随手将瓷瓶抛还回去,看一眼那情绪不佳的阿金,轻笑道:“也没谈什么,不过是大祭师和族长请我帮他们个忙,我正在考虑,不过他们已经答应了我的交换条件——”说话间,眸光灵动,尽在这一人一狗身上打转。 多杰被她看得有丝赫然:“什么条件?” “嘻嘻,也没什么,就是我看中了你这狗儿——”秦惊羽凑近过来,对着那满目惊恐的小狗嘴牙咧嘴,故作垂涎状,“我生平最爱吃狗肉了,啧啧,那真是无上的美味啊!不过看你这瘦瘦小小的,都不够我塞牙缝……” -- 第639页 她每说一句,阿金就抖动一下,说到最后,直接就是吱的一声,从多杰的袖口闪身钻进去,躲在里面瑟瑟发抖。 “哈哈哈,看你这胆小的样子,今后还敢胡乱咬人不!”秦惊羽指着多杰衣袖鼓起的那团,笑得前仰后翻。 之前要不是这小狗暗中偷袭,咬伤李一舟,她也不会被逼得坠下绝壁,在雪谷里待了那么多天,虽然那段时日是有惊无险平安度过,但是许多东西却因此而改变—— 对于这罪魁祸首,自然不能就这么算了,就算伤它不得,至少也要吓吓它的狗胆。 事实证明,这就是个外强中干的! 笑声还没停下,忽见金光一闪,却是那可金从多杰的衣袖钻了出来,又从他腰音叼出条白花花的物事,往秦惊羽跟前这么一晃,然后几个弹射,飞快跳上旁边的大树,立在枝头摇头摆尾,洋洋得意。 “阿金,还我!”多杰最早反应过来,小脸涨得通红,朝大树冲过去。 秦惊羽视力超常,一眼看那枝叶间随风飘扬之物,正是自己在温泉池边遗失的束胸布带,气不打一处来,举步就追:“你这色狗,小爷我要阉了你。” “阿金是母狗,没法阉割。”跑在前面的多杰转过头来,正经告知。 “那……送到青楼去,接客!”见那小狗叼着自己的贴身之物在枝头上蹿下跳,不停摆造型,秦惊羽气得脑袋发晕,口不择言了。 那大树相隔不远,雷牧歌也是看了个真切,正觉眼熟,见她追过去,自然大步跟上。 这三人气势汹汹而来,那阿金却是临危不惧,继续蹦跶,等三人已到树下,这才啊呜一声,叼着布带落荒而逃。 于是乎,平原上出现戏剧化一幕,一狗在前发足狂奔,三人在后穷追不舍。 那些田地耕种的,帐外工作的摩纳族人看得不明所以,皆是报以善意笑容,有的甚至还振臂高呼:“多杰少爷,加把劲!我出两只羊,赌多杰少爷赢。” “我出三只,赌那个大个子赢!”旁边有人看出门道,急急加注。 “我出四只……” “五只……” 阿金的速度快得惊人,不论平地山坡都是一纵而过,雷牧歌施展绝顶轻功,好几次都差点逮住它,但那小狗周身皮毛柔滑之极,一扭一滑又被它逃出掌控,多杰在后面使劲呼叫,急得不行,阿金却是铁了心要逃,跑了一会,渐渐与三人拉开距离,转过一处山坳,朝着前方树木奔去。 忽而阴影一闪,有人加入了追赶的队伍,跟在她身侧。 “出了什么事?”是萧焰的嗓音。 “没什么,捉贼!”秦惊羽没好气答应,她本是与多杰并驾齐驱,如今开口说话,气息一泄,落在了后面。 多杰比秦惊羽稍稍快些,见得阿金奔去的方位,脸色一变,惊叫道:“阿金,站住!” 阿金听得小主人的唤声,身子一停,本能回头,却见雷牧歌飞驰而来,铁拳高扬,吓得吱的一声,直冲冲朝着那石壁撞过去! 秦惊羽啊的一声停下来,她只想追回自己的布带,可没想过要这小狗尝命啊! 意料中的砰然声响并没有传来,定睛一看,原来石壁上竟有一个深洞,洞前立着块巨石,将洞口遮挡了大半,只留有一条细缝,不仔细看,却是看不出其中玄机。 这阿金,却是跌进了石洞之中。 多杰奔上前去,对着那细缝急急唤道,“阿金,阿金,快出来。” 叫了几声,就听得里面汪汪汪汪的回应,很是惊慌不安,那声音微弱,听起来十分遥远。 多杰脸色变了变:“不好,阿金在里面被困住了。” 秦惊羽有些过意不去,赶紧对雷牧歌道:“我们把这石头搬去,进去瞧瞧怎么回事……” 话没说完,就听得多杰脱口而出:“不许去!” 秦惊羽挑了挑眉:“为什么?” 多杰盯着那洞口,面颊微微发白,喘口气道:“这是……本族禁地……任何人不能前往……” “禁地就禁地,你是族长之子,还怕什么?” 多杰转过头来,对着她苦笑:“你根本不明白,你以为我这么卖命追它是为了什么?为你那布条?我是见它朝禁地这边跑来,怕它出事,这禁地,连雪兽去了都是送死,更何况阿金只通人性,并无半点神力,而你们贸然前去,同样也是死路一条!” 秦惊羽听得心头一动:“难道……这就是那放有圣水的秘洞?” 多杰讶然叫道:“你竟知道本族秘洞!” 秦惊羽看他神情,知道自己猜得不错,于是点头:“听你们大祭师提过,略知一二。”这琅琊神剑好好挂在腰间,又有两大帮手在场,进洞的条件大致具备了,择日不如撞日,反正终将入内,与其等到明天大张旗鼓,倒不如现在就进去,悄然查探! 只不过,这洞中情形是否真如那桌顿与巴桑所言,还有待考证……所以,还必须将多杰带在身边,以防万一。 “大祭师……怎么会将本族机密说给你听?怎么会?” “怎么不会?他有求于我,自然知无不言,统统告知。”见他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秦惊羽有心相激,不由笑道,“不就是个石洞吗?有什么可怕的,你在这里等着,我们先进去瞧瞧。” 她这说干就干的性子,旁边两人已经见惯不惊,当下就去搬那巨石。 -- 第640页 以雷牧歌的神力,搬动巨石 并不费劲,再加上萧焰在旁稍稍助力,这两人成天争来斗去,难得有齐心合力的时候,很快就将巨石推去一边,石壁上雷出个雷漆漆的深洞来。 步惊羽见状一声欢呼:“好极了,我们这就进去救你那宝贝狗去!” 石洞里光线颇暗,三人在附近找来松枝做了火把点燃,慢慢进入,才见却是石壁中的一条天生甬道,秦惊羽没走几步,就听得背后响起脚步声,正中下怀,转过头去,面上却故作惊讶:“不是叫你在外等着吗?快些出去,大人做事,小孩子别来添乱。” “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我不是小孩子!”多杰口中不满嘀咕,脚下却没闲着,急急跟上来,盯着她手中的神剑道,“我听阿爸说过,那秘洞的戾气十分厉害,你确定,你这剑抵挡得住?” 秦惊羽胸有成竹道:“你放心,若我的剑都抵挡不住,那这世上再没人能够进得洞去了。” 多杰瞅瞅她,又瞅瞅那剑,半信半疑跟着朝前走。 走着走着,秦惊羽忽觉右手一紧,被人轻轻握住,那微凉如玉的触感,令得她心头一颤,雷牧歌的手更宽,也更暖,所以这手不是他,是……萧焰! 她微微一挣,却被他抓得更紧,火光微弱,四周暗黑,这细小的动作藏在衣袖中,另外两人只顾谨慎前行,竟是丝毫不察! 手指缠绕,掌心相贴,紧密无有缝隙,明明是头一回如此,竟似有千万年相携相依的默契。 她闭一下眼,心底长长叹一口气。 随他吧,只一会,一会就好…… 大概走了七八丈远,甬道忽然转弯,秦惊羽趁机甩开那只恼人的手掌,拨剑出鞘,右手长剑当胸,放慢前行脚步,那人并无半点异样,静静走在她的右手,仿若之前的行为只是她的臆想,实际什么都没发生。 然而,真的什么都没发生吗? 掌心黏湿的薄汗,提醒着她两人方才曾有过的亲昵…… 摇摇头,甩去心中的烦噪,又走了两丈远,前方豁然空阔,出现一声宽大平整之地,空地边上有一座高高的土堆,尽头又是一处方方正正的洞穴,洞口被一大片灰暗的浓雾笼罩,洞边长着一丛乌黑密致的藤曼,泛着青灰色的幽光,尖刺丛生,尤为骇人。 藤蔓中有一物轻轻颤抖,叫声凄惨,正是多杰那只宝贝袖狗,阿金。 “叫什么叫,刚才不是那么勇敢吗,横冲直闯跟个炮弹似的,这下知道怕了?”秦惊羽一见它那可怜样,忍不住出声嘲讽,这狗儿想必只顾奔逃,慌不择路落在这藤蔓之中,动弹不得。 再看那藤蔓,甚是古怪,颤颤巍巍有如活物,缓慢朝中心收拢,无数尖锐的长刺径自朝阿金一点点逼近,眼看就要扎进它的皮肉之中! “吱——”阿金翻个白眼,刚叫出一声,秦惊羽便是冲过去,一剑劈下! 只听得龙吟声声,紫光耀目,那藤蔓被她一剑斩断,立时朝两旁退去。 趁此机会,阿金一跃而起,直向多杰胸前扑去,其中还不忘叼起落在地上的布带,讨赏般地塞回小主人的腰袋,再自行钻入其袖口之中。 萧焰不知其中典故,自然视若无赌,雷牧歌却是熟知内情,一个箭步过去,沉声喝道:“拿来!” 多杰退后一步,晃了晃衣袖,嘟嘴道:“又不是你的,你再纠缠,我让阿金咬你。” 秦惊羽自然顾不上这些,长剑挥舞,一鼓作气,将那古怪的藤蔓砍了个干干净净,最后一剑划过,忽觉手上一抖,神剑微微颤动,竟是脱手而出,直入洞穴顶部的石壁! 琅琊既出,浓雾散开,洞穴内外一片亮堂,之前的灰暗色泽变为纯正紫光,洞口地面缕缕凌乱碧痕,隐有血腥之气,久远不知年月。 秦惊羽一步站定,盯着那洞穴道:“就是这里?” 多杰答应一声,撇开雷牧歌,走去一旁的土堆一旁的土堆跟前,低头看了看,轻声道:“这个应该是我阿爸当年埋葬雪兽的地方。”这秘洞又是杀人藤蔓,又是浓雾戾气,才令得雪兽折损惨重,无一活命! 这雪兽为摩纳族特有的异兽,从来都是由族长亲自喂养与掌控,自古感情笃厚,多杰从父亲巴桑那里得知当年惨事,眼见这土堆高高耸立,地下不知埋葬了多少只雪兽,不由得悲从中来,默然落泪。 忽听得洞中轻咦一声,继而便是一声低呼:“多杰,快来!” 多杰闻声看去,但见洞外已是空无一人,那三人都已进得洞去,想到那圣水传说,心头一个咯噔,赶紧几步踏进。 说是洞穴,其实却是一间大大的石室,室内空无一物,只屋中地面遍布圆形凹槽,足有十几二十处之多,每一处凹槽里都放着一只杯子,形状各异,琳琅满目,金杯,银杯,青铜杯,铁杯,琉璃杯,水晶杯,古藤杯……杯子各不相同,几乎囊括了这个朝代所有的材质,每一只杯子里,都或多或少盛有清水。 秦惊羽蹲在地上,听得他进来的声响,英眉紧蹙,困惑抬眸:“怎么会……有这么多杯圣水?” 第四十三章 留有余地 多杰看着那一大堆名式各样的杯子,也是目瞪口呆:“我不知道,阿色和大祭师都没说过……” “神族圣水,付与有缘,择一饮之,遇祸莫怨。”萧焰忽然开口,低声念出在碉房听来的那十六字箴言。 -- 第641页 择一饮之…… 秦惊羽眸光一闪,脱口而出:“我明白了!” “我也明白了。”雷牧歌对上她的眼神,略一沉吟,即是缓缓道出,“这里应该只有一只杯子是装着真正的圣水,其余的只是故弄玄虚,陪衬罢了,进洞的人全凭感觉来选择,选中则生,选错则亡……若是选错,也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无福消受。” 秦惊羽听得点头,低头看着那凹槽中的酒杯,足足有二十只之多,二十选一,几率实在太小,想出这般设置之人,心机之深,无与伦比—— 不成功,则成仁! 而那风如镜两兄弟居然一选就中,运气实在是好! 再细看那些酒杯,有金有玉,有铜有铁,有琉璃有水晶,有古藤有犀角,被洞口神剑的光芒一照,呈现出梦幻般的绮丽色彩,或精致,或名贵,或古朴,或清雅,直把人看得眼花缭乱,看着这个也好,看着那个也好,就算是如他们般心平气和之人都犹豫不定,难以下手,更何况是两名奄奄一息急等救命的重症伤患,又怎有时间与精力去慢慢研究,仔细挑选? 是随意择之,还是有所依凭? 到底,哪杯才是真正的圣水呢? “不对,这里……好似少了一杯。”萧焰指着那圆台,蹙眉低道。 秦惊羽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却见众多酒杯当中还有一处小小的空处,方才她只有顾着数酒杯的数目,一时也没注意到,现在凝神看,其形状果然与周围凹槽一般模样,唯一不同的是,周围凹槽中各有一只酒杯,而这槽里却是空空如也。 环顾四周,室内宽敞空荡,再无他物,若这空出来的凹槽里原先也放有酒杯,那酒杯却是去了何处? “族长说,当时风如镜与风如岳相互搀扶着,从洞里出来,连声道谢都没有,走得匆匆忙忙,很是着急,会不会——”秦惊羽顿了下,说出心中猜想,“风如镜垂涎这救命圣水,将之藏在身上,暗中带出,正是因为心中有鬼,才得走得色匆匆?” “啊?”多杰首先惊呼,转念又觉得这样的假设虽然大胆,却也在情理之中——如果圣水在秘洞中存放依旧,完好无损,那碉房中的神灯便不会日渐暗淡凋零,既然灯焰有异,也就意味着圣水生变! 雷牧歌点头:“相传那风如镜不问国事,深居简出,终日寻求长生不老之术,有此举动也是正常。” 萧焰轻声叹道:“其实不止是他,相信任何人见了这圣水的神奇功效,都是心痒难耐,不能自己。” 多杰听得心生怒气,瞪着两人道:“你们汉人就是生性贪婪之人,我阿爸好心好意救人性命,那什么国主王爷却恩将仇报,实施偷盗,强夺本族圣水,陷我阿爸于不义,狼心狗肺的东西!” “你小心胡说什么!”秦惊羽毫不客气在他额上狠敲一记,“汉人之中也有好人坏人,就像你们自诩神族,不是也出过奸恶之徒吗?那个王姆不是破坏血祭,叛族而出?而我,就是汉人中的好人,大大的好人!”这话其实说得有点心虚,想当初,她也是暗中偷出人家东阳五室祖传的宝藏……嗯,是借,不是偷。 多杰瞥她一眼:“你是好人,那你帮我找回圣水来?” “呃……”秦惊羽张了张嘴,这个好人的条件未免太苛刻了些,那北凉王庭路途遥远,戒备森严,时隔多年,那圣水存在与否实在难说,她凭什么耗费时间精力去冒这个险?再说就算要与北凉王室为敌,现在也不是最佳时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行,你把这装圣水的酒杯画出来,我就比着图样找回给你。”找不到也无妨,现做一个便是! “你耍赖!你明知没人知道那酒杯的模样!” “连样子都不知道,你叫我怎么去找?” 别的地方不说,就说她的明华宫,各种杯具器皿少说也有几百上千件,整座大夏皇宫的藏品更是多不胜数,北凉王庭虽不比大夏皇宫繁华富丽,但也不会关得太远,要找出这么小小一只酒杯,却如大海捞针,谈何容易! 见多杰无言以对,秦惊羽站起身来,拍了拍手道:“好了,我们回去吧。” 多杰跳了起来,急急拉住她的衣袖:“这么快就要走?” 秦惊羽挑眉道:“大祭师让我闪来查看秘洞情形,只是查看,知道不?如今已经亲眼得见,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说罢又朝底下看了一眼,暗暗记住众多酒杯的形状质地。 这秘洞中的酒杯既然各不相同,那么真正装有圣水的杯子,便绝不是这其中任何一种。 目光唯一的线索,也就是如此罢了,看那大祭师卓颜与族长巴桑略微闪烁的眼神,或许他们对这秘洞圣水还有所隐瞒,没有全部道出。 不说就不说,她回国心切,也没那么时间再管闲事! “你这人,怎么这样冷血无情,见死不救!”多杰低叫。 秦惊羽斜睨他一眼:“多杰少爷,你搞清楚,刚才只是个猜测而已,鬼知道当年这秘洞里发生了什么事!你要我去找圣水,去救你族人,我自认没那个能力……” 话没说完,就听得洞口有人接道:“不,你有这个能力。” 一言既出,所有人都是惊诧转头,但见那洞口立着一人,一身纱袍,两袖清风,不正是大祭师卓顿? “你……”秦惊羽心头一个咯噔,以她超常的五感,对方从外进入,自已竟没有半点察觉到,这当今世上最接近神的人,当真是名副其实,着实可怕! -- 第642页 “大祭师,你怎么来了?”多杰迎上去,恭敬行礼。 卓顿踏进洞来,与众人一一见礼,叹道:“并非我跟踪而至,这阿金是我送给多杰的礼物,其心意与我也是相通的……知道有人成功进入秘洞,故而前来一看究竟。”看了看平台上的众多酒杯,微微垂眸,掩住眸底一抹痛惜,“方才你们的对话我都听到了,原先我总是不明白这其中情景,如今身处洞内,近在咫尺,却依旧感应不到圣水的存在,由此看来,秦公子的猜测,应该就是事实的真相——圣水被盗,本族危矣!” 秦惊羽皱眉安慰道:“大祭师也不必难过,圣水遗失年月已久,这么多年来,你们族人在这里不也生活得好好的,没甚损失,那圣水神灯之说,也许只是无稽之谈,不理也罢。” “你懂什么!”多木怒道,忽然流出泪业,“这些年来,本族夭折枉死莫我离世之人不在少数,我刚出生的妹子,我阿妈,就是这样没了的,我阿爸说,这就是天神降下的报应!”说话间,那阿金也从他袖口探出个头来,对着她一阵龇牙吼叫,控诉其罪行。 秦惊羽没想到会触到她的痛处,吐吐舌头,赶紧噤声,跟这些信奉鬼神的古人,实在没甚好说。 忽闻阵阵脚步声传来,抬眼一看,却是族长巴桑走近洞口,迟疑低唤:“大祭师,是你吗?” “阿爸!”多杰奔出洞去,扑进他怀里,“阿爸,你怎么来了?” “我见禁地外的巨石移位,就带了雪兽过来看看。”巴桑大手抹去他脸上的泪,笑道,“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哭鼻子?” “巴桑,你也进来看看吧。”卓顿朝他招手,沉重开口,“原来圣水早已被盗。” “什么?”巴桑闻言大惊,赶紧奔过来,“天哪,怎么会这样?” 待他仔细看过现场,又经多杰在旁解释,方才明白过来,顿时脸色青白,捶胸顿足道,“都怪我,是我犯下的错事,风如镜,这个阴险的小人!该死的白眼狼!” “阿爸别难过,我一定会把圣水找回来的!”多杰攥紧拳头,眼光却是朝这边望过来,面露祈求。 秦惊羽只当未见,卓顿瞧着她的神色,长叹一声:“多杰所说不假,讲出来你们也许不相信,本族在这十年来人数锐减,五年来更是没添过一名新生儿,这不是意外,而是天命!我冥思苦想,终日思索对策,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没想到——”眼光掠过洞口紫光,满目欣慰,话锋一转道,“没想到竟有转机,世间居然有如此奇妙的神兵利器,轻轻松松就破解了洞口戾气,令昔年隐秘呈现人前,真相大白,此乃天神所佑,本族气数未尽,有救啊……” 秦惊羽懒得听他长篇大论,耸肩道:“好了,洞中情形就是如此,无需多言,一看便知,如今秘洞戾气已消,三位就在这里慢慢看,回头把剑带回来还我便是。” “慢着!”巴桑听他们此番对话,已经明白当前情势,一步挡在她面前,“秦公子当真不愿出手相助,搭救我全族将近三千条无辜性命?” “族长真是说笑,把我吹捧得跟救世主似的,也太看得起我了吧,我秦三一个外族人,何德何能,竟能拯救你族于水火?凭什么非得是我,而不是别人呢?再说,你又当那北凉王庭是什么地方,纸糊木扎的么?”秦惊羽摇头轻笑,撇开他,绕道而行。他们正主隐在幕后不出面,却拿自己当枪手使,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巴桑叹道:“本族祖训,族人不得踏出雪山范围,更不得对北凉王室不利。” 秦惊羽轻笑道:“族长不觉得这样的祖训太过迂腐吗?你们自愿受欺,自甘灭亡,又怪得了谁?” 巴桑在后面不甘心道:“圣水自古就是本族所有,师出有名,如若秦公子帮助本族夺回圣水,我这族长之位愿拱手相让。” 秦惊羽听得哈哈大笑,“族长之位?对不起,这官太小,我没兴趣。” “秦公子请留步,听我一言。”说话之人,却是大祭师卓颜。 秦惊羽停住脚步,却不回头,只冷笑:“大祭师莫非要做那过河拆桥言而无信之人?” 卓顿淡然一笑:“我之前说过,只要秦公子前往查探秘洞,我就让你带走东阳公主,修行之人自当说话算数,几位请便。”说完又朝巴桑点头道,“出行腰牌呢,这就给他们罢。” 巴桑叹口气,从腰间掏出一物,掷了过来:“接住。” 雷牧歌长臂一捞,抄在手中,低头一看,是一枚青色令牌。 “多谢!”秦惊羽笑了笑,眼见所有人都已出得洞来,抬臂一挥,钉在洞顶的神剑应声而出,直直落下,被她一把抓住,插回剑鞘。 “牧歌,我们走。” 雷牧歌答应一声,疾步跟上。 “哎,光叫他,怎么也不想想还有我……”萧焰望着两人的背影无奈一笑,低声嘟囔,也是跟着走入甬道。 他们三人沿原路返回,直到出了禁地门户,也没见后面有人追上来。 卓顿的态度虽然有些奇怪,但是以他的身份,也不至于出尔反尔,所以也不必担心。 只是他真的死心了? 回到帐篷,秦惊羽随意坐下,托腮沉思,雷牧歌看出她情绪不佳,沉吟道:“你觉得哪里有问题?” 秦惊羽摇头:“我也说不上来,只是感觉他们放行得实在太容易了,跟之前的行事作风全然不符……但愿,是我多想了。” -- 第643页 “要不,我们就按原先说的,趁夜离开,可好?” 秦惊羽直觉不妥,却又说不出来缘由,只得点头应允,想想又补上一句:“萧焰他们 ,也一并通知吧。” 雷牧歌正走到帐帘处,闻言一滞,却也没说什么,轻声应下。 秦惊羽轻叹一声,她不是没瞧见他的迟疑,但想来这一路亏欠那人太多,怎么也再狠不下心来将其抛下不理,也罢,出了石壁洞口,温泉为界,各走各路便是。 也不知坐了多久,忽然帐外一阵喧嚷,秦惊羽没来由心头一颤,起身走到帐边:“出了什么事?” 有人扬声惊叫:“主子,不好了,公主殿下……没气了!” 第四十四章 雪落无声(本卷完) 据那两名大夏军士讲,当时雷牧歌刚来通知完毕,众人正在收拾行装,轩辕清薇忽然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人事不省,李一舟使出周身解数,什么办法都试过了,都不能令其睁眼,除了心口一丝微热,已经没了呼吸。 秦惊羽此时方才明白,卓顿与巴桑那古怪而又笃定的眼神的含义,原来早在他们到来之前,对方就在轩辕清薇身上做了手脚,是以才会如此有恃无恐! 这昏迷突如其来,事前毫无征兆,以李一舟的医术,竟不能看出丝毫缘由,秦惊羽在她身上细细查看,也没发现任何伤口,与他二人商量一阵,心底有了主意,由雷牧歌陪着她去到碉房,敲开卓顿的房门。 卓顿与巴桑都在,案几上还摆着茶壶茶杯,不多不少,正好是四人份。 茶香袅袅,卓顿对着她淡淡一笑:“我就知道你会再来的,二位,请里面坐。” 秦惊羽大步走进去,对面而坐,开门见山道:“你们对公主下了毒。” 卓顿摇头:“不是毒,是我派祖传的一种法术,名日噬魂,受术之人若不得解,便与活死人无异,少则几月,多则一年,就会身体衰竭而亡。” 秦惊羽啪的一拍案几,怒道:“大祭师不是自诩清修之人吗,竟然使出这样毒辣的法子来对付一名柔弱无辜的少女!”听得这话,心凉了半截,她宁愿是下毒,至少了宁王后和自己外公这两位神医双重保障,倒不必太过担心,没以却是巫术—— 她当年在密云岛上也见识过不少巫术,但前任巫女哲彝已经作古,玛莲达也已伏诛,岛上巫术最高的只有阿大兄妹和三位长老,与这大祭师卓顿相比,却是小巫见大巫,相差甚远! 下毒可医,施术难解! “阴险狡猾,卑鄙无耻,原来这就是你神族人的本性?” 见卓顿被她指责得默然不语,巴桑在旁忍不住叫道:“秦公子不要误会,当时我们并不信她的东阳公主身份,更不知你们会闯进来,这法术不是只针对她,所有的人祭都昌同等待遇,这是规矩,无人例外。” “哦?”秦惊羽挑了挑眉道,“那个王姆的妹妹,梅朵,也是被施了术?” 卓顿点头:“正是。” 秦惊羽想了想道:“难怪,王姆带着梅朵逃出去,你们随便搜寻几下,也就作罢,原来就没担心过。” 卓顿不甚在意道:“那梅朵体质不如公主殿下,早该发作了,只怕两人已在回来的路上。” 秦惊羽想着那名冷血凉薄的待女王姆,机关算尽,自以为已经逃出生天,却不想最终逃不过命运安排,还是要被迫返回,自投罗网!不由得暗叹一声,忽然听得卓顿道:“秦公子也不必担心公主殿下,只要你们答应找回本族圣水,我就立时解救公主,并予放行。” “你确定……过去这么多年,圣水还存在于世,未被用尽?”一直沉默的雷牧歌忽然出声。 卓顿眸光一闪,缓缓点头:“我确定。” “我可以答应你,帮你换回圣水,但前提条件是那圣水还在,而且,此去北凉王庭路途遥远,装有圣水的杯子没人知道是何种模样,那风如镜身为一国之君,又是个无耻小人, 这三项,每一项都着实要命,此行困难重重,艰辛不可想象,所以——”秦惊羽微顿一下,沉吟道,“我需要时间,你先救公主,我后找圣水。” “你需要多长时间?”卓顿问道。 秦惊羽掐指略算,答道:“一年。” “一年?”巴桑叫道,“这时间也太久了吧!” “你嫌长,我还觉得短呢!”秦惊羽瞥他一眼,转向卓顿道,“十年过去,神灯灯焰也没暗淡多少,短短一年时间,应该没有太大问题吧。” 卓顿叹息一声道:“秦公子有所不知,这灯焰在圣水初失之时几无变化,但越到后来越是暗淡,今后衰败的具体情形还很难说……好吧,就一年,君子说话算数!” “算数算数!”秦惊羽立时接口,她反正不是君子,不算数也没什么。 卓顿欣慰一笑:“那好,时间紧迫,我也不敢多留二位,过会儿就会有人在帐外等候,送上足够的物资装备,明日一早就护送秦公子一行出山。” “等等,那公主殿下呢?”雷牧歌追问。 “不必担心,只要法术一解,公主很快就会醒来。”卓顿看起来并不愿多说,只叹道,“以此相逼,实是无奈之举,秦公子莫要责怪。” “好说,大祭师,族长,我们后会有期!”秦惊羽拱了拱手,拉着雷牧歌急急出门。 等到他们背影消失,卓顿这才长舒一口气,走出房门,起身上楼。 -- 第644页 “你要去哪里?”巴桑错愕道。 “自然去我密室,实施还魂之术。”卓顿边走边道。 巴桑在后步步紧跟,一路随他上了楼,走到密室前:“大祭师,我不明白!” 卓顿停住脚步:“不明白什么?” “你以前说过,这噬魂施术容易解除难,那是要耗费你真元的,这两人只是口头上答应找圣水,是否真心诚意不懈寻找,或者找到之后有心据为已有都很难说,你为何要早早施救?将来没了人质,万一他们出尔反尔,反过来要争夺圣水,那怎么办?” “我相信我的直觉,再说,那少年的宝剑乃是上古神器,神器通灵,识人观心的本事非我等能及,我信他,定能遵守承诺带回圣水,你就放心吧。” “但是……” “不必说了,当年你赌了一次,全盘皆输;而今我们再赌一次,说不定就会反败为胜。”见他还在迟疑,卓顿推开房门,“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什么东西?” 卓顿笑而不答,不知在何处按动机关,原本空无一物的土墙顿时朝左右开启,露出一面光洁可鉴的玉璧来,玉璧正中却有两行利器刻出的大字,刻痕浅浅,只模糊可见。 “日月星辉,天地灵水;入则生之,出则废之。”巴嗓喃喃念着,嘴巴慢慢张大。, 卓顿看着他,微微一笑:“现在,你还担心有人据为已有,不予归还吗?” 两人回到帐篷,一直等到天黑,轩辕清薇这才幽幽醒来,目无焦距,茫然不知何处,忽而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黑血来,吐过之后,方才回神:“我怎么了,刚才一下子觉得好冷,我是不是生病了。” 李一舟赶紧给她检视一番,渐渐地,面露喜色,回首朝他俩微微点头。 “你没生病,你只是想家了。”秦惊羽走上前去,对她柔声笑道,“这里的事情都了结了,我们这就送你回家去,你的父王母后都在王宫里等着你回去呢。” 轩辕清薇抬头看着她,有丝受宠若惊,看看她,又悄悄瞟向李一舟,低声道:“我其实……不急着回去的。” 李一舟没好气哼道:“怎么,还想跟着我们啊,脸皮可真厚,也不嫌自己笨手笨脚,什么忙都帮不上,完全就是个累赘!” “你!”轩辕清薇红了眼眶,却硬生生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低声辩道,“我是笨,可是我会学啊,谁规定人天生就会做这做那的,不都是慢慢学的么?” “别人可以慢慢学,可你是谁,你是金枝玉叶的公主知道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你能学会什么?”李一舟冷笑。 “你别看不起人,其实我……我……”轩辕清薇伸手摸向枕下,伸到一半,却又停住,俏然涨红,樱唇紧咬,一时没了声气。 秦惊羽眼尖,已经一眼看清她枕下之物的一角,那是只男式的厚底棉履,正是族中之人常穿的款式,微怔一下,立时反应过来,转身挡住那两人的视线,一手拉着一个往外走:“公主殿下刚醒过来,让她在这里歇会,走吧,我们出去说话。” 刚走出两步,忽然背后一声娇柔轻唤:“太子殿下。” “什么?” 轩辕清薇呐呐道:“殿下主留步,我有些话想给你说。” “哦,正好,我也有话要说。”秦惊羽将那两人用力推出帐去,“我跟公主说点悄悄话,你们别偷听!”“鬼才偷听呢!”李一舟不屑低哼,大步走远了。 “喂,走那么快干嘛,等等我!”雷牧歌笑着追上去。 听得脚步声远去,秦惊羽转过身,面朝那眼神飘忽似嗔似喜的少女:“一舟这人就是这样的,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你别怨他,相处久了就好了。” “我不怨他,他看不起我,我知道,但我对他就是……”轩辕清薇轻叹一口气,望向她的眸子里有一丝歉意,“对不起,殿下,我知道我这样不对,不仅他看不上我,你也瞧不起我,但是我没办法,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哦?”秦惊羽好笑看着她自责的神情,“你倒说说,我怎会瞧不起你?”难怪这丫头最近一直躲着不肯见自己,原来是钻牛角尖去了。 轩辕清薇低下头去:“你也知道,我当初在天京最早看到的男子,是那位雷将军,我父王说他是大夏第一勇士,赫赫有名的少年将军,将门出身,文武双全,说我嫁给这样的男子,也算是般配,我看他模样生得英俊威武,说话也是彬彬有礼,就没有反对,后来……在那假山里面,你那样对我,又到客栈里找我,还送我玉镯,我心里对雷将军那点感觉一下子就没了,时不是也想着你,念着你,盼着你,好不容易等到你来沁城,没想到你却不肯理我,还劝我另嫁他人……” 秦惊羽讪讪一笑:“那个,我是有苦衷的,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轩辕清薇没注意她说什么,一心沉浸在自己的思维当中,喃喃说道:“我当时真是恨死我了,凭什么把我推给别人,我又不是丑得嫁不出去,我心里恨你,又忍不住出宫来找你,不想竟在驿站遇到那白毛怪物,被它掳走……在山洞里的时候,我在想,尽管我爹是一国之君,我嫁是一帮之主,我享尽宠爱荣华,却在生死关头,连个真心诚意来救我的人都没有,我当时真是绝望了,想不到,他竟然冲进洞来,不顾一切跟那怪物厮杀,一路上都是小心护着我,宁愿他自己受伤,遗落山坡。看着他摔下去,我整个人都傻了,要不是那怪物死死抓着我,我铁定跟着他一起跳下去……我真的会跳的,你信么?” -- 第645页 秦惊羽听得点头:“我信,我信的。” ——要是方才你跌下去,我也一定跟着跳下去。 忽然想起在进入这平原之前,在温泉石缝里穿行之时,雷牧歌说的那句话来,心头不由得微微一暖。 然而,只那么一瞬,更为震撼的一幕又呈现在脑子里,那个人,一句话都没说,便 是以那般决然的姿势,跟着她一同坠入深渊…… 如果说,之前种种是刻意讨好,是居心不良,是阴谋诡计,那么,这又算什么? 她有神剑护身尚不确定跳下去是什么后果,何况是两手空空身无所持的他! 他到底,是怎样的心态,又到底,为了什么? 秦惊羽想得满心怔然,轩辕清薇的话也在继续:“以前都是别人来讨好我,就连殿下你,对我就算心里不大喜欢,也总是做足姿态,笑脸相迎,只有他,那么讨厌我,打心眼里不喜欢我,从来就没个好脸色,连装装样子都不愿意,动不动就训斥我,责骂我,说我是厚脸皮,可是,我就是那么没滑气,死皮赖脸跟着他,他受伤的时候我照顾他,他采药的时候我跟着他,就算被他吵被他骂,我敢欢喜……也许在你们眼里,我这么快就移情别恋,实在不该,可是我管不住自己,有时,我也忍不住想,他那么冷淡的一个人,要是有一天能对我稍微好点,热情点,那该有多好!” “会有那么一天的,我保证。”秦惊羽看着她清妍的容颜,梦幻的神情,女儿娇态尽显无颖,这看似刁蛮的少女,却有着一颗纯真未泯的心,敢于克服困难勇猛向前,大胆追求心中所爱,单是这份真性情,已比自己强过太多,李一舟得此佳偶,实在有福。 “真的吗?”轩辕清薇颤声问道。 “当然是真的。” “但是,那天他在山上骂我,说我见一个喜欢一个……” “那是他胡说八道,故意气你的,清薇,你听着,你对雷牧歌只是女孩对少年英雄的敬佩仰慕,对我只是对俊美外观的一时迷恋,而对一舟,才是真正的喜欢,喜欢他的好心肠,他的乌鸦嘴,他的坏脾气,喜欢他所有的一切!你扪心自问,是与不是?” “我……”轩辕清薇垂眸,却是轻轻点头,“是,我喜欢他,我一睁眼就想看到他,看到他受伤我会心疼,看到他对我不理不睬我会难过,我掏心掏肺对他好,只想跟他长长久久在一起。虽然他现在不喜欢我,讨厌我,但说不定有一天,他会接受我……” “傻丫头,其实一舟心里也是在意你的,也许他自己还没察觉,但是感情上的事,从来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在旁看得很清楚,他就是个很别扭的人,喜欢也不会说出来的,所以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也对他有信心,看准了,认定了,就一门心思去争取,千万不要放弃,总有一天,你会苦尽甘来,如愿以偿。” “谢谢你,殿下,我真的好开心,我原来还以为你会怪我……” “我怎么会怪你?”秦惊羽眨眨眼,心头一动,含糊提醒,“不过,你可记住了,今日我一番开导鼓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日后我若是哪里做得不对,惹你生气了,你看在一舟份上,一定不能计较。” “惹我生气?”轩辕清薇听得一愣。 “我是说假如……”秦惊羽笑嘻嘻跳了起来,边说边往外走,“我出去看看他们准备好没有,你也好好歇着,养足精神,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山,送你回东西。” “殿下!”轩辕清薇叫住她,有丝忸怩道,“那只玉镯我放在寝宫里的,等我回去再还给你!” “不用不字,理由嘛,你将来问问一舟就知道了。”秦惊羽过去拆开帐帘,忽然又想起一事,回眸笑道,“对了,鞋子做好了也别藏着,该送就送,怕什么。” “殿下……偷看!” 轩辕清薇娇叱一声,惹来她哈哈大笑,大步踏出。 夕阳西下,雷牧歌与李一舟正在清点物资,脸上满是回归的喜悦,他们身后,是那被重重山峦雪峰包围的平原,四周白露升腾,帐篷间炊烟缭绕,碧草深幽,野花遍地,好一处远离红尘喧器的世外桃源,静谧安详,清灵悠远。 不曾想,这美如画卷这地,竟暗藏着重得艰险,灭族之祸。 下一次来,又会是什么模样? 悠悠一声喟叹,却听得背后风声骤起,眼角余光瞥见一道金光闪电般过来,她倏地扭身,那金光扑了个空,落在她脚下,正是多杰那只金毛小狗。 “想偷袭我,没那么容易!”秦惊羽哼了一声,拍了拍腰音的长剑道“还记得那洞口的藤蔓不?真是忘恩负义的东西!” 阿金缩了缩脖子,后退一步,朝她呜呜两声,好似在辩解什么。 秦惊羽看它摇头摆尾的动作,倒不像以前那么凶悍,愣了下,就见它跳跃着过来,忽然一口咬住她的裤管,使劲往一旁拉扯。 “喂,松开,别把我裤子咬坏了,你要带我去哪里?”秦惊羽真是怕了它那尖利的牙齿,又见它没有恶意,只好顺着它去,阿金看她主动跟上,于是松了口,一路奔奔跳跳,跑跑停停,将她带到前方小树林边。 “终于来了!”一道人影从林子里奔出来。 “汪汪!” 阿金兴奋叫着,一跃而起,直入那迎面而来的少年怀中,不住磨蹭,似在邀功一般。 -- 第646页 多杰摸了摸它的头,抱着它慢慢踱过来,朝她嘟嘴道:“我听说,你要走了?” 秦惊羽笑着点头:“是啊,跟大祭师都说好了的,明早出发。” 多杰沉默一会儿,慢吞吞道:“我昨天叫我阿爸把以前定下的亲事给退了。” “哦?”秦惊羽有点没跟上他的思维,退亲?小孩子过家家么? “阿爸说你一年之后就会回来,我等着你,那时候我就十四岁多了,可以娶亲了……你觉得如何?” “嗯,恭喜,不过你不是退了亲吗?另外又定了人?”秦惊羽听得一头雾水。 多杰恼怒瞪着她:“你怎么这么笨!”他一恼,连同怀中的阿金也跟着狗爪挥动,愤愤不平。 秦惊羽看着这愤怒的一人一狗,不知道他们气从何来:“你没跟我说过,我怎么知道你另外又要娶谁?不过我给你句忠告,十四岁就成亲,年龄太小了,还是等到成年之后比较好。” 多杰涨红着脸,忽然伸手入怀,从中摸出一方白花花的叠得整整齐齐的物事来:“这个,是你的吧?” 秦惊羽一眼认出,微怔一下,扁嘴道:“你还留着啊?”上回被阿金叼着到处乱跑,她也就没了找回的意愿——沾满了狗的口水,脏都脏死了! 多杰低头嗅了嗅,朝她咧嘴一笑:“我们摩纳族的风俗,年轻男女如果有心上人,就会互赠礼物,表明心意,女子会送自己最贴身的衣物,男子会送自己最好的武器……你虽然年龄大了些,不过模样还过得去,又那么有本事,我还是比较满意,不会嫌弃你老的。” 老天,他想娶的人,是……自己? 最初的惊诧只那么一霎,秦惊羽眼珠一转,立时否认:“我几时送过你东西了,那是被你的狗儿偷走的好不好?” “我不管,反正现在在我手里。” “在你手里又如何,有两点我必须提醒你,一来我们同为男子,二来,那就是我的一块擦脚布而已。” “是吗?”多杰上下看她,就像是听到天底下最好笑的事,“你那日一进入石阵,雪兽就嗅出来了,阿金还告诉我你脱了你衣服在温泉里洗澡,这带子是从你胸口解下来的……”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秦惊羽气不打一处来,“死小心,明知道我是女子,还逼我去走那悬崖石梁,你想摔死我啊你!” “我早说了,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嘛,套你的绳索都是准备好了的,哪知道你……当时真是吓死我了!还好你没事,平安回来了。”多杰嘿嘿笑着,把布带又放回怀中,满足望着她,忽然放低声音,喃喃道,“你嫁给我,我再不欺负你,保证一辈子对你好。” 秦惊羽听得哑然失笑:“但我对姐弟恋没什么兴趣,而且我心里已经有别人了。” “是那个萧公子?”多杰闷声道。 “不是。”秦惊羽怔了下,轻轻摇头。 “我看出来了,你看他的眼神跟看别人不一样,你从石梁上摔下去,他二话不说就跟着跳了……” “别说了,反正不是他。”秦惊羽垂下眼睫,叹一口气,“是谁都行,但绝对不会是他。” “为什么?” “因为他是……我的敌人。” 多杰抓了抓头,一时也弄不懂其中内情,想了一会,慢慢露出笑意:“不是他就最好,喏,我也有东西送给你。” 秦惊羽看也不看,一口拒绝:“我不要。” “不要也得要,我们摩纳族人送出去的东西,就像是泼出去的水,断没有再收回去的道理。”多杰拉住她的衣袖,把手里一柄精巧的匕首塞进她手里,“这是我阿妈留给我的,我曾用它杀死过一只独眼狼,倒也锋利好使唤,就是太秀气了些,现在我把它送给你,必要时候用来防身也好,你日后看着它,也就记住我了。” “我用不着……”秦惊羽还要推辞,多杰弯腰下去,将匕首插于她的短靴之中,不高不矮,不大不小,倒是刚好合适。 “好了。”多杰直起身来,恋恋不舍看着她,“你答应了的,一年以后会回来,不能食言。” 秦惊羽点头:“我会回来的。” 多杰想想又道:“你一个人回来,别带着那两个人。” “好,我就一个人回来,谁都不带,行了吧?”离别在即,秦惊羽也没想反驳,而是顺着他说,一年的时间,足以发生太多事,天知道到时候会是什么状况,她又会和谁在一起…… 在少年灿烂的笑容里,她沉默转身,头也不回离开。 …… 次日清晨。 一行人从石壁夹缝中顺利走出,再次看到那汩汩流淌的温泉,以及周围熟悉的景物,众人一愣之下,忍不住欢呼出声。 “看,我们的马儿还在!” 秦惊羽蹙眉,看看顶上飘舞的雪花,再看看那悠闲吃草的马儿,池边零星的青草,能够它们吃上一个多月? 她疑惑望向雷牧歌,他也是不解望向她,两人几乎同时低叫:“不好,有人!” 刚一抬手,就听得远远地,蹄声纷杂响声,似有几队人马闻声而来! “殿下!” “主子!” “薇儿!” “好家伙!” 大夏,南越,东阳,居然是三方人马齐聚! 轩辕清薇本是走在她身后,一听得这唤声,面露狂喜,提起裙摆就往外冲:“大哥!二哥!” -- 第647页 雷牧歌与李一舟听得声音有异,对望一眼,也疾步奔过去,只有萧焰,明明听得那黑衣首领的声音,却似没听见一般,安安静静跟在她身边。 “你那属下叫你呢,还不过去?”秦惊羽好意提醒,漫步往外走。 萧焰看着她,笑意淡淡:“你的士兵也在叫你,你为什么不急着过去?” 秦惊羽抿唇,加快步伐往那人群中,萧焰紧紧跟上,轻声叹道:“我其实是有件事情想单独问你。” “说。” “你那日跟卓顿提条件,为何说想要一只雪兽?是不是……因为我?” 秦惊羽转头,对上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哈的一声笑出来:“我说萧二殿下,你莫非忘了,我也是有父母长辈的人,难道我就不能也替我母亲弄床暖和的褥子,聊表孝心?” 萧焰笑容加深:“是么,我竟不知道,你对我当日的理由记得这样清楚,这般在意。” 秦惊羽不予理会,低头往前走,忽见面前人影一闪,却是雷牧歌飞奔而来,面色肃然,沉声道:“殿下,出大事了!” 秦惊羽听出他话音里的颤声,仿佛在极力控制情绪,再看他身后跟着的人,并非之前他从天京带着的随行,而是完全陌生的面孔,不由得心头一沉:“什么事?” 那人过来,扑通一声跪下,呈上一只锦匣:“此是陛下亲传诏令,请殿下过目。” 秦惊羽打开锦匣,取出诏令,略略一看,便是面色煞白,一把扯起那人来,厉声喝道:“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你给我说清楚!” “具体不知,只说陛下病危……”那人以头伏地,带着哭音道,“请殿下速回天京,登基当政,主持朝纲!” “字迹不假,印玺不假,但怎么可能——”秦惊羽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脑筋混乱,神思恍惚,“不可能,我父皇正值壮年,身体康健,怎么会突然一病不已,一定是有人害他!但谁敢害他?是谁?” 见她身子摇晃,雷牧歌赶紧扶住她,沉静安慰:“别急,宫里有穆老爷子在,我们这就赶回去,查明真相!” 秦惊羽点点头,目光越过他,望向那边脸色同样苍白之人,忽然找回一丝清明,一个箭步过去,冲他低吼:“是不是萧冥?是不是他施的毒计?他害我害得还不够吗?到底还想怎样?” “你胡说什么?”萧焰背脊挺得笔直,默然无声,倒是他身边的黑衣道领没忍住,跳起来争辩,“你可知道,我国都苍岐遭遇惊世浩劫,地龙翻身,伤亡惨重……哪有时间来管你大夏的事?” 地龙翻身……地震? 秦惊羽悚然一惊,转向周围之人,但见轩辕兄弟面露同情,微微点头,看来,应该是真的了。 他们被困摩纳族中数十天,对外界情形一无所知,却不知竟发生这样惊天动地的变故! 萧焰的脸色也是十分难看,深深看她一眼,轻声道:“我必须回去一趟,暂时不能陪着你了,你自己保重。” 秦惊羽镇定了下,淡然道:“大难当头,萧二殿下也务必保重。” 说罢就要转身,却被他伸手拦住,听得他怅然低叹:“你就只有这一句?” 秦惊羽瞅着他,似笑非笑:“莫非你还想我再说一句……恭喜?” 萧焰闭下眼,复又睁开,眸底晦暗不定:“你可以与人谈心,跟人道别,为人分忧,唯独对我……好狠心。” 原来他一直关注她的举动。 何必,何苦! 秦惊羽轻笑一声,拂开他悬在半空的手:“下回见面,我必对你不同。” 萧焰长眉一挑,唇角轻扬,清润的目光似是要看到她的心里去:“真的?” “真的。”秦惊羽丢下一句,举步就走。 “那我等着,一言为定。”萧焰的嗓音自她背后响起,期冀,惆怅,忧郁,缠绵。 一言……为定…… 她在心头默念。 是天意么,在自己即将回国接任的同时,听到南越之变,这千转难逢的机会,她怎能轻易放弃? 这一条路,既然已经步上,就永无回头之日。 当日他大哥萧冥暗杀无辜,掳走元熙,囚她为质,便注定了她与他的命运,不管他如何示好,如何弥补,逝去的生命不会重来,心头的悲愤必将爆发—— 一时相悦,再见成仇。 …… 翻身,上马,背道而驰。 明明身上穿得厚实温暖,内心却似有寒风袭来,冰凉彻骨。 雪,渐渐大起来。 狂风,卷着雪花漫天飞舞,天地间是一片茫茫的纯白。 爱与恨,恩与仇,尽在此中翻腾,飘零。 两队人马,曾经合拢,共同御敌,此时,却又各自分离。 两个人,曾经共处一室,相偎相依,此时,却又渐行渐远。 曾经,靠得那么近,只差毫厘。 此时,却隔得那么远,相离天地。 (本卷完) 凤舞九天 第一章 趁火打劫 从皇城吹来的风,带着初春特有的清寒,伴着宫中淡淡的香气,穿堂入室,引来布帘微动,光焰轻荡。 室内火烛高照,一道人影静静立在塌前,低头看着龙塌上双目紧闭面色青白的中年男子,等到那边忙碌的老人停住动作,这才开口问道:“外公,我父皇……什么时候才能醒?” -- 第648页 穆青叹口气,轻轻摇头:“现在还不好说,陛下先前已遭毒害,又替你娘挡下致命一刀……虽然抢救急时,但他身受重创,不能立时戒毒,这毒瘾恐怕会有所加剧,我倒宁愿他日日昏睡,也比醒来痛苦受罪好。” 秦惊羽沉默了会,哽声道:“都怪我,没有早点赶回来……” 穆青拍拍她的肩道:“不关你的事,是对方实在机巧,在我返回药庐炼药的时候给陛下施毒,宫中太医对这毒不甚了解,无有防范,以致陛下毒瘾加深,应对失据,让刺客有机可乘。” 太监总管高豫在旁边面露惭色,含泪道:“幸而汤丞相机警,看出陛下几次诏书有异,联合雷大将军冒死进宫查探,这才将陛下与穆妃娘娘救出来,老奴胆小怕事,愚笨无能……” 再看看榻上昏迷不醒之人,朝一旁侍立的汝儿问道:“去后殿看看,娘娘睡着了没有?” 汝儿应声而去,过了一会返回,禀道:“回殿下,琥珀说娘娘带着五皇子刚睡着。” 秦惊羽点点头,转向穆青道:“母妃她……” 穆青欣慰道:“你放心,你娘很坚强,陛下出事之后她没掉过一滴眼泪,一直好好守着元熙,那时都说你们在北凉境内失去讯息,生死不明,她也一点没相信,全心全意等着你回来。” 秦惊羽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刚要说话,就听得外音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在外轻唤:“高总管……” 高豫皱眉过去,走到门边压低声音道:“什么事?” “是四皇子,他在寝宫不吃不喝,以死相逼,还把宫人打得头破血流,说要见太子殿下……” “不是派了一大帮人看着的吗,怎么会这样?我平时怎么教你们的,有什么事不能自己解决,非要跑到这里来让主子烦心,去去去,你下去,自己拿主意去——” “等下!”秦惊羽走过去,蹙眉道,“你们在说什么?昭玉……想见我?” 那小太监低眉顺目,怯怯点头:“是,四皇子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谁劝都劝不住,只说要见殿下。” 秦惊羽沉默着没说话,穆青在旁低道:“这里有我守着,陛下短时间内也醒不了,你就去见见他吧。”末了又补充一句,“昭玉那孩子我也是看着长大的,本性不坏,你不在的时候,他经常来看元熙,梅妃的事应该与他无关。” 秦惊羽低应一声,朝高豫道:“道四皇子到外殿,加派些人手随行,一路小心些。” “是。”高豫行了礼,与那小太监一道急急出门。 半个时辰之后,高豫派人来报,说是四皇子已在外殿等侯,秦惊羽在室内又待了一会,估摸着时间差不多,这才起身前往。 这外殿原是秦毅召见朝臣之所,如今天子重伤卧床,日久不用,虽有宫人时刻打扫,却免不了显得冷清萧索。 秦昭玉一身素衣,直直跪在青石板上,殿门内外站着好几名宫人,见得秦惊羽过来,都是躬身行礼,口中唤道:“见过陛下!” 听得那一声殿下,秦昭玉惊跳起来,转身就朝她飞奔:“三皇兄!” 被秦惊羽冷眼一瞪,他张开的手臂迟疑垂下,噙着眼泪嚅嗫道:“罪臣……见过殿下!”说罢低头跪拜下去。 秦惊羽淡淡看他一眼,朝旁挥手道:“你们都出去,我和四殿下单独说会话。” 待到众人退去,殿门掩上,秦惊羽这才伸手去扶,嗓音淡漠:“别跪着,起来说话。” 秦昭玉却是死死抓着她的手不放:“殿下,求你,我母妃和娘舅是一时糊涂,你饶了他们死罪吧!有穆老爷子在,父皇一定会没事的,你饶了他们好不好?好不好啊?” “放肆!”秦惊羽一把甩开他的手,退后一步,狠狠瞪着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当年俊秀可爱的少年,不知不觉中又高了一大截,也壮实了不少,嘴唇上冒出一圈淡淡的茸毛,有了丝成熟男子汉的韵味,让她觉得既熟悉,又莫名地陌生,“你不该来求我,你该去求父皇!” “但是……父皇一直低迷,都那么多天了!” 秦惊羽攥紧拳:“你还知道父皇一直昏迷啊,我以为你心里就只有你母妃跟娘舅呢!你看到父皇这样,你心里就不气,不痛,不恨,不怨?” 秦昭玉伏地大哭:“我没办法啊,我事先并不知道母妃会有异心,去与舅舅合谋,否则我就是宁死也要劝住她的!殿下……三皇兄,你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秦惊羽冷笑,“梅妃趁后宫空虚,想尽办法邀君固宠,勾结外戚行刺夺权,你是她的儿子,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人,你会不知道?她大胆至此,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 昔日两位皇兄争夺储君之位,同室操戈,自相残杀,结果一个重伤致残,一个离宫远行,其母也因此受到连累,黎皇后随断臂的秦湛霆去了京郊行宫长期陪伴,许妃自秦兴澜走后心灰意懒,关在寝宫闭门不出,后宫掖庭日渐冷清,她素来看不惯这三宫六院左拥右抱之事,对此还颇感欣慰,哪想到梅妃竟因此生出野心来! “梅妃想当皇后,想持你上位,这不甘人下的心里我能理解,可她不该骗父皇服下那仙寿膏,那东西是毒药,会上瘾,戒不掉的。还有你娘舅,之前元熙被掳就是他玩忽职守,放任所致,没想到他竟然还变本加厉,不但与南越勾结,对父皇下毒,还任由刺客到明华宫行刺……我已经饶过他一次,便绝不会饶他第二次!” -- 第649页 仙寿膏,也就是后世俗称的鸦片,罂粟在这个朝代已被发现,但世人对其了解甚少,整个赤天大陆也只有南疆丛林才有小面职野生,梅妃身在深宫,自然接触不到这些,也就是说,这事跟南越脱不了干系! 而梅澄身为卫尉,司职皇宫内外保卫之责,要从宫外带点东西进来,那是易如反掌,包括那名入宫行刺的刺客,只要他稍微放松巡视,就可以轻松进入! 据事后审问的口供,梅妃一开始只是想利用所谓仙寿膏邀宠,巩固自身地位,而真正与梅澄蓄谋夺权篡位,却是三个月前。 他们的如意算盘也打得不坏,太子常年在外,虽有讯息传回宫来,但难说是真是假,指不定已经身遭不侧,穆妃生性淡泊,无心争夺,五皇子秦元熙年纪幼小,不足为患,若天子被控,太子不归,则梅妃亲生的四皇妃秦昭玉,却成了唯一的皇位继承人。 所以两人合谋,一方面雇佣刺客去东阳沿途设防,若见得太子一行回京,就予以拦截拦截阻杀,阻止其返回天京;另一方面则是派人进宫行责,行刺地点是明华宫,行刺对象只是穆妃与五皇子秦元熙,却没想到秦毅带着随从忽然驾临,这才误伤。 此时秦毅伤势渐重,神智不清,梅氏姐弟已无退路,于是盗用天子印玺屡传诏书,意欲逐步揽权上位,不想被丞相汤伯裴与大将军雷陆识破,而穆妃自发现秦毅身体不适已及时传讯给穆青,众人没有想到的是,秦毅自身也有觉察,不知何时亲笔写下诏书暗送出宫,千里送至她的手中。 至于沿途安插的刺客,她并没有按原计划返回,而是自东阳又去北凉,然后由此折返,是以并没有遇到。 “呜呜,三皇兄……” 秦惊羽看着底下不住哭泣的少年,暗声道:“你回去吧,好好待在寝宫,哪儿也别去,等这件事过去,你就搬去慈云宫,跟皇祖母一起住。” 秦昭玉哪肯起来,扯着她的衣摆哭道:“那我母妃和娘舅呢?” “他们?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与大皇姐是大夏皇嗣,大皇姐已嫁入汤府,对此无法参与,此次汤丞相又是救驾有功,所以对你们俩我不会追究,但是除你们之外,梅氏一族所有人等,一律凌迟处死,即日行刑——”秦惊羽冷淡别过脸去,挤出一句,“杀无赦!” 秦昭玉未曾饮食,早已身体虚弱,闻得此讯心头又凉又痛,竟是扑通一声倒地,昏了过去。 秦惊羽瞥他一眼,拉开殿门走出去:“来人,把四皇子抬回寝宫,严加看管,不得离开半步!” 大步走出,望着顶上青天白云,身外宫殿巍峨,也不知当往何处,只慢慢踱出大,漫无目的走着,所到之处,人皆口唤殿下,恭敬行礼。 是了,在她回宫当日,丞相汤伯裴连同大将军雷陆和御史大夫周石就以三公之名,搬出本朝律法,力谏她登基就位,并奉秦毅为太上皇,之后又一而再,再而三地相约入宫,进言上奏。 他们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之前梅氏姐弟借秦毅之名分布的诏令,有些已经执行下去,在朝堂上下造成不小的影响,如今天子深度昏迷一直未醒,京师接连宵禁戒严,皇宫守卫因梅澄倒台而频频换血,朝中人心惶惶,政局混乱,必须有人出来主持大局,安定民心—— 而她,是名正言顺的人选! 如此几次三番进谏,风声传出,宫中之人看向她的眼神日益敬畏,俨然已将其视为君王一般。 君王? 她也曾想过这一天,登上那至高之位,君临天下,睥睨尘世,放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却万万没有想到,促成此愿的契机,竟是以这淋漓的鲜血与深切的悲愤为代价。 为什么会是这样? 为什么? 秦惊羽闭一下眼,又听得背后有人走近,小心禀道:“殿下,长公主与附马在宫外求见,长跪不起。” 长公主……附马…… 秦昭玉求情不成,又换了秦飞凰前来? 秦惊羽无声一笑,目光愈发冰冷:“回话,不见。” 她立在原处没动,那名宫人呐呐退下,过得许久,又匆匆前来,正是春寒料峭,额上却是冷汗涔涔:“长公主不肯离去,打伤了好几句侍卫,她说如果殿下不见她,她就……” “她就如何?” “她就一头撞死在宫门外。” “是么?以前也没看出她这样不怕死——”秦惊羽冷笑,平声道,“那好,你带杯鸠酒过去,就说本殿下给她两条路选择,一是饮下毒酒,早赴黄泉;二是自行回府,好好当她的侍郎夫人。两者任意选一为之,是死是生,敬请自便。” 宫人称诺走开,片刻之后,有女子哭喊声从宫门方向丝丝传来,歇斯底里,声嘶力竭。 “秦惊羽,你出来!你为何不敢出来见我?你躲起来算什么道理?你卑劣无耻!冷血无情!你害了大皇兄二皇兄还不够,还要杀我母妃舅舅,灭我梅氏一族,呜呜,你们放开我,我要进宫去找他……放手!你们放手……” 秦惊羽眸光凝敛,恍若未闻,只朝不远处静立那人低叹:“这长公主之位,也不必再留了,还有那个汤竞,宠妻宠得没了分寸,侍郎一职对他而言,委实高就了,还得在下面历练历练才行。” 那人嗯了一声,一身戎装,满面风尘,眸底充满了担忧与怜惜,正是雷牧歌,她早听得他的脚步声,却是从宫门处而来,显然,那一处闹剧,他也是看在眼中。 -- 第650页 秦惊羽没有看她,只望向天际浮云,漫不经心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其实也挺狠心的?”冷心冷情,六亲不认,不正是一代帝王需要具备的心性? 雷牧歌摇头,沉静的眼神令人心安:“还好,你做得没错。” 秦惊羽挑了挑眉:“你进宫来,可是有事找我?” 雷牧歌点点头,轻轻喟叹:“我来看看你,顺便也告知你一声,军队已经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出发。” 秦惊羽面色稍稍缓和,从左袖中各摸到一物,低头去看。 左边的纸卷是杨峥派影士暗地送来的讯息,说是南越都城苍岐遭遇千年难遇的地震,屋舍倒塌,百姓伤亡无数,包括南越皇宫也是伤了不少人,震时正是寒冬,救援艰难,民心不稳。 右手却是半梅青铜虎符,那是父皇秦毅夹在锦匣之中带给她的,与大将军雷陆的另半枚合在一起,便可以调动大夏军队,铁蹄铮铮,攻城夺营。 如今南越大灾初过,百废待兴,萧冥父子定为地震焦头烂额,正是其最为薄弱之时,而大夏,近有西烈相助,东阳联盟,远有密云蛮荒二岛为后盾,替天行道,为父报仇,正义之战,师出有名。 两物归拢,她朝南而望,眼里风云变幻,凝重且深远,仿佛穿过天际云层看到那边倒塌的宫墙,散落的瓦砾,寂寥的人影。 不能怪她,怪只怪,这乱世争霸,家国对立…… “其一,地龙翻身,山崩地裂,日月无光,预示该处奸人当道,残暴不仁,正是全民灾难的开始;其二,萧冥野心勃勃,行事卑劣,以南疆独有毒药暗害我大夏君王,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雷牧歌听得挑眉,这仙寿膏虽然原产南疆深山,但在岭南也有少量野生,现在还没有确切证据证明跟萧冥有关,看样子,她是一门心思要找麻烦,报仇雪恨,好事坏事都能成为她的理由。 此事正合心意,他当然不会阻拦。 秦惊羽说罢,眼望青冥高天,目光变得坚毅,缓缓道:“所以我决定,不负众望,即日登基,这就位的第一件事便是替天行道,向南越……宣战。” 第二章 惊喜连连 这年春,赤天大陆风去变幻,烽烟骤起。 大夏皇帝秦毅遇刺,重伤昏迷,太子秦惊羽在群臣拥护下顺利称帝,这位不按牌出牌的新皇在登基之日就以替天行道,为父报仇为名,正式对刚刚经历地震重创的南越宣战。 “为天地立地,为生命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成世开太平,天命所授,逆贼当诛!”金鸾殿下,少年皇帝长身玉立,噪音清悦,琅琊神剑高兴过顶,雄壮的口号掷地有声,振奋人心。 四月,秦惊羽趁南越国内忙于赈灾势态不稳,御驾亲征,副帅为少将军雷牧歌,张义明与李一舟为左右将军,二十万大军浩荡南趋,在极短的时间内渡过芷水,进入岭南,长驱直入,直逼南越边境重镇,寒关。 大夏军队来势汹汹,寒关守将仓促应战,被雷牧歌长刀斩于马下,寒关破城,百姓奔逃,大夏军队继续南进,临近南越第二大的城池,风离。 赤天大陆,五国雄踞,牵一发而动全身,大夏与南越开战,各国都是蠢蠢欲动,一触即发。 令人没有想到的是,第一时间站出来宣布支持大夏的,不是与大夏联盟的东阳,而是刚好完成新卓交替的西烈,据传,当时首闻两国战讯,西烈朝堂上下争执不休,而龙椅上的新皇碧眸往下一扫,即是冷峻起身,一锤定音:“他战,我战。” 东阳王宫,宫灯彻夜长明,国主轩辕敖看着跪地不起爱妻娇女,无奈长叹:“罢了,谁叫我欠下他这样大的人情,还放了个未来附马在他军中,不想帮也得帮哪!”次日,东阳昭告天下,宣布联合大夏,对南越开战。 夜幕下的芷水冷月孤寂,波光粼粼,一道矫健的身影立在船头,黑衣紧束,鬼面狰狞,只露在外面的那双眼,闪耀着炽热执着的光芒,在他身后,聚集了数十条轻舟小艇,沿着大片枯黄的芦苇荡,悄然无声,一路开进。 更多的则是无数不明身份的人,或是寻常小贩,或是卖药郎中,或是算命先生,或是过往商旅,从大夏各地出发,朝着灾后的南方而去,表面上是寻找机遇,谋求生计,而实际……无法言说。 唯一保持镇定的,却是北凉。国主风如镜一如既往深居简出,实际掌权的亲王风如岳对于南越的求援不置可否,以战线太长,需时日准备为由,婉言相拒,按兵不动。 …… 啪的一声,秦惊羽合上战报,勾唇一笑:“风如岳这个老狐狸,是相要算计更多的利益吧!如此越好,我们就趁现在南越孤立无援,甩开手干,往死里打!” 前一次打寒关是雷牧歌带兵上阵,她只需在主帅帐外远远观看就行了,而这次,风离是进入南越内陆的要塞之地,兵强马壮,城墙高耸,守备力量比寒关要强大得多,是块难啃的骨头,但正因为如此,在众多军士眼,便成了绝侍的立功授奖机会,个个摩拳擦掌,斗声昂扬,而她作为少年新皇,一军主帅,更要借此机会树立威信,巩固地位! 经不住软磨硬泡,恩威并济,附带一个醉死人的香吻,雷牧歌终于让步,答应带她一同上阵,条件是他须得寸步不离她身边。 攻打风离。 -- 第651页 昔年身为皇子,跟着老师韩易在御书房上课学习之时,也曾学过兵书阵法,却不想如今身临其镜,亲眼目睹冷兵器时代的战场,见得那马上地下的近距离搏斗厮杀,看到那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情景,不得不说,那种发自内心的震撼,实在想不出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 忍住最初的恶心,不适应,她如同换了个人一般上,眸底满是浓烈的猩红,骨子里的冲动与好战被全部激发出来,势力冲顶,兽血沸腾。 杀!杀!杀! 杀人是为了活命,杀人是为了报仇! 就如秦飞凰所说,她已经害了大皇兄二皇兄,赐死了梅妃,将梅氏一族数百人送上断头台,她的手沾满了鲜血,她的心变得狠厉无情,一步踏出,回头已晚,只能勇往直前! 让那些道德理念都见鬼去,那结心软仁慈都消失得干干净净,战场上没有妇人之仁,只有你死我活,毫不留情! 这道理是萧冥教她的,如今,她将加位还给他! 风离城就在眼前,高墙耸立,城门半开,有南越守军从中大队奔出,急急应战。 秦惊羽一夹马腹,跟在先锋军之后冲了上去! 人骑在奔驰的战马上,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只是凭着本能朝前冲,感觉自己就是在惊涛骇浪中颠簸的孤舟,要么被风浪打翻,要么在涛头屹立。 “别太靠前,小心!” 雷牧歌手持长刀,一路护在她周围,城墙上羽箭纷纷射来,却没有一支能近得她身前三尺,都被她尽数挡了去,只听得叮叮当当,四周短兵相接,每一刀,每一剑,都是带出千万血珠,漫天挥洒。 平时见惯的爽朗笑容在他脸上再看不到,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凌厉冷然,看着那锋锐的眼神,沾满汗水与血珠的盔甲,猎豹般迅捷的动作,她心头一颤,不由得肃然起敬。 这是最原始的战争,没有战火硝烟,没有飞机大炮,靠的是好马,是利器,是压倒一切的兵力,是气势如虹的士气! 洒的是汗,流的是血,拼的是命! 秦惊羽紧握长剑,对着拍马而来的南越军士,左劈,又刺,以往雷牧歌所授的剑术在此时几乎排不上用场,完全是靠超凡的五感,敏锐的直觉,不假思索的动作,好在她近来苦练骑术,那琅琊神剑又是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再有雷牧歌在旁护航,一番拼杀下来,居然手刃敌军十余人,自己却毫发无伤。 南越守军眼里劣势已显,立时鸣金收兵,锣鼓声中,众将调转马头,纷纷回撤返城。 大夏军队旗开得胜,也不再追击,而是返回营地,休整备战。 首次上阵杀敌,秦惊羽很是兴奋,却见雷牧歌回首望去,剑眉微拢,眉宇间有丝忧色,不由问道:“怎么了?” “你看——”雷牧歌指着南越守军回撤的方向道,“这南越守军回撤时旌旗不倒,队形不乱,显然军中信心与士气还较为旺盛,他们定会千方百计苦守,等等南越内陆派兵增援!” 秦惊羽知道他作战经验丰富,于是问道:“那我们应当如何?” 雷牧歌淡淡笑道:“我们远道而来,对方却是以逸待劳,实在不划算。所以,先围而不打,只将各处交通要冲断绝,断了他们的后援,便能在气势上再压一筹,等时限一到,对方军心一乱,我们就立即攻城!” 风郭与苍岐尚有千里之遥,其间又是隔着连绵起伏的达古山脉,这达古山脉虽是天然屏障,此时却成了南越军队增援的障碍。 没有大半月时日是,要穿过这崇山峻岭,谈何容易? 只要截断这周围交通要道,再辅以几次闪电暗袭,赶在南越援军到来之前破城,并非难事,关键就看怎么谋划策略,怎么迅速得手。 两人一边商量一边策马回营,沿途欢呼万岁声不断,刚跳下马,还没走近主市大帐,就见杨峥过一禀道:“陛下,张将军来报,霹雳战车已经做出来了,请陛下前往过目。” “是么?”秦惊羽又惊又喜,这风离城的城墙是加固加高过的,易守难攻,普通的云梯难以攻破,亦无法避免巨大的伤亡,必须要有强有力的大型攻城武器。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思索如何快速攻城,同时又尽可能保存已方实力,避免伤亡,某天夜里半梦半醒之间,忽然想起在密去岛禁地看过的那幅攻城壁画来,壁画上的巫族利用城门外的两棵大树造成了简易的投石车,从此攻陷城池,长驱直入……对了,投石车! 灵感如潮,她连夜画出投石车的雏形,后来又修修改改,遂成图样,次日一早即是交给雷牧歌,让他在军中工匠赶制,不过一日一夜工夫,居然就做出来了。 “走,我们一起去看看!” 当下也顾不上歇息换装,派人唤来左右将军,众人一道朝营帐后方的树林走去。 林中有一大块平整的草地,以往是军队操练之所,此时却放置着一架陌生的巨型器械,结构倒也简单,一根巨大粗壮的杠杆被坚固的车体高高架起,长端用皮套装载的石块,短端系上几十根绳索,有数史士兵正在试探着扯动绳索,一见几人过来,均是放手行礼。 雷牧歌之前虽已见过图样,如今初见实物,还是忍不住惊叹出声:“这样大,这样神奇的武器,陛下是怎么想到的?” 秦惊羽狡黠一笑:“我做梦梦见的!” -- 第652页 “为什么叫做霹雳战车?这个东西,能摧毁城墙?”李一舟疑惑问道。 “试试你就知道了。”秦惊羽召来工匠解说一番,又下令场中只留下投掷人手,其余人等尽数退去安全地带。 众人都瞪大了眼,一瞬不眨盯着场内,但见那巨型器械被士兵拖着转了个方向,杠杆的长端对着远处石山,只听得一声低喊“发射”,投掷人手齐齐拽下绳索,巨石掷出,轰然撞在石壁上,砸出一个大大的坑洞来。 “老天!” 惊呼声四起,有士兵奔过去测量,回来禀报说那砸出的坑洞直径就有五尺! 对于科技不发达的古代,已经是惊人的数字! “声如雷震,难怪叫做霹雳战车,好名字,真是好名字……”张义明在旁激动喃道,忽然精神一振,出列抱拳道,“陛下放心,我就这将军中工匠都召集起来,三天之内造出十架战车来,攻城不成问题!” “三天?十架?”秦惊羽哼了一声,手臂轻抬,指着那边巍峨石山与莽莽丛林,“你看看,这样现成的资源,你这任务需要加码才行——我给你十天时间,给我造出两百架战车来,完成不了,我唯你是问,军法处置!” 记得在前世看过一本书,说是在二战时期,斯大林就说过炮兵是现代战争之神,而这个时代虽然已有烟花焰火,但火药还没能用在军事武器上,这样的投石车却可以称得上是古代战争之神! 十天时间,应该可以赶在萧冥的援军到来之前,攻破城门!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除了这霹雳战车,她还打算将跟多杰提到过的诸葛连弩也画出图样,加以完善制造,如此一来,攻有霹雳战车,守有诸葛连弩,这样还怕他萧冥作甚? 见他面上微露难色,迟疑不应,秦惊羽轻笑道:“我派杨峥配合你,有什么难处,他会帮你。” 军中众人皆知杨峥是这少年天子的心腹,虽身有残疾,却是伶俐机智,做起事来又快又好,有他在旁相助,必定事半功倍。 张义明大喜过望,当即与杨峥一同应下:“臣定当不负使命!” 秦惊羽听得哈哈大笑:“杨峥你就是个香饽饽,人人都争着要呢!”说罢脸色一整,敛容礼充道,“还有,在这十天之内,不仅要造出战车,还要训练投掷手,人人精通,个个熟练,做到所有战车整齐划一,精准投掷目标!” 秦惊羽想着后续事宜,正值思索,忽听得脚步声阵阵,有人飞奔而来,振奋高呼:“报——” “什么事?” “禀告陛下,西烈皇帝率军亲临!” 凤舞九天 第三章 战地明月T 西烈皇帝? “哈哈,银翼?这么快?!”秦惊羽嘴巴张大,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左顾右盼,“银翼呢,他在哪里?” “我在这里。”树林边上,有人低沉应道。 秦惊羽惊诧抬眼,但见他一身墨色劲装,领口衣袖都绣有龙形图饰,一头 长发用根银色丝带随意捆绑在脑后,举手投足,尽显帝王风范,只那双眼,还是她熟悉的深邃碧绿。 银翼一言不发,死死盯着她,看她一步步走近,眼神里似乎有一把火,越烧越旺。 “见过西烈皇帝陛下!”张义明留下负责收拾,雷牧歌与李一舟碍于其身份,不得不过来行礼。 银翼嗯了一声,朝他二人冷声训斥:“你们就是这样当臣子的,让你家陛下去战场上冒险厮杀?” 秦惊羽被他冷冽的口气吓了一跳,才几天没见呢,这皇帝架子就端出来了! “不关他们的事,是我自己要去的,不是说御驾亲征吗,难不成我就待在营帐里喝茶嗑瓜子,总得名副其实才行……”她低声嘀咕着,忽然一怔,对了,她才是他主子呢,凭什么向他解释!“银翼你凶什么?当了皇帝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被她一吼,银翼口气软下来。 “那你什么意思?你管着你西烈的兵就好,干嘛吼我的人?” 这话听得受用,雷牧歌与李一舟眉开眼笑,口中却谦虚道:“皇帝陛下教训的是。” 银翼瞥他俩一眼,拉着她面无表情就往主帅大帐的方向走。 雷牧歌与李一舟不敢怠慢,也是疾步跟上。 “喂,你做什么?”秦惊羽不由低叫,好歹自己现在也是皇帝了,这样拉拉扯扯的,让人看了还不笑话! “好久没见了,跟你说说话!”银翼没好气道,走到帐前,也不看后面两人,拉着她跨进帐去。 一看帐帘垂下,李一舟摸了摸面颊,一把拍在雷牧歌肩上:“兄弟,看来情况不妙啊,人家皇帝陛下都亲自来了——” 雷牧歌耸了耸肩,忽然拔高声音道:“西烈皇帝陛下亲临,这是何等大事,赶紧召集军中校尉以上将领,除张义明外,其余众人速来主帐议事,不得有误!” 一声令下,便有军士迅速去往各处传令,他转过头来,若无其事掀帘进帐:“还愣着做什么,先到就先进去作陪。” 主帐中,秦惊羽正与银翼说话,见他进来也不觉意外,微微点头,又继续问道:“你说你带了十五万大军前来?” 雷牧歌放下心来,自顾自找了地方坐下,留神倾听。 但闻银翼点头回答:“南越在西烈的军队并未全部撤走,我只好留了人手加以防范。十五万大军是由曲老将军率领,据此还有三日路程,我是带着五千亲卫先来——”并无半句多话,直接就问,“目前战况如何?” -- 第653页 秦惊羽目光过来,朝雷牧歌眼神示意,后者手持竹鞭走到壁上挂着的南越全典图前,指着当中风离的位置,将所掌握的布兵虚实与地理形势简单讲解。 “风离城中驻军近万人,依仗城墙高耸的有利地势,以及城中丰盛的粮草储备,距城不出,只守不攻,这两日下来,仅是派出小股军队出城迎战,他们的心思十分明确,那就是尽可能拖延时间,等待南越内陆大军增兵救援。” 银翼听得皱眉:“为何不速战速决?” 雷牧歌朝她的放下看了一眼,解释道:“强硬进攻会造成不可估计的伤亡,陛下的意思,破城即可,不伤无辜,如能令其弃械投降,那是最好。” 秦惊羽微微颔首,离座走到地图前,结果雷牧歌递过来的竹鞭,指着风离往南的一处位置道:“风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风离背后的葫芦谷,这是通往南越的必经之地,如不出意外,我们应该在那里与萧冥的援军相遇。” 此次出征得急,她仅仅是带了二十万大军,均是郡国军及边防军组建而成,京师驻军五万人全部留在了天京内外,由大将军雷陆统领,以保卫皇宫安全,所谓好钢要用在刀刃上,攻打个区区一座风离城,哪须动用大夏主力,对方要死守,她就由得他们去! 风离城只是个烟雾弹,葫芦谷之战,才是重中之重! 葫芦谷,是穿越莽莽群山的山口,因总体地势外窄内宽,像一只巨大的葫芦而得名,这一旦受到攻击就很难退出的地形,实乃兵家大忌,但倘若要绕道而行,至少需要三五个月才能转出山去。 按照萧冥的心意,十有八九会放弃风离,着重驻守葫芦谷,利用有利地势,将来人一网打尽,尽数歼灭。 既然如此,她只管将攻打风离作为练兵之战,以战为练,以战养战。 帐帘开开合合,陆续有大夏将领进来,在秦惊羽的介绍下,向银翼参拜行礼。 银翼均是冷淡点头,只在看到杨峥过来行礼的时候,才露出一丝笑意:“你也在啊。” 杨峥低声称是:“末将现在是陛下的护军,负责陛下的起居饮食,及军中粮草辎重事务。” 银翼哦了一声,也不欲再与众人寒暄问候,沉沉开口:“我到达之前,听说东阳也在招兵备战——” 秦惊羽并不感意外:“我收到消息,轩辕敖会派出十万军队前来助阵。” 号称十万,估计总共加近也就七八万,不过能做到这样,已经给了自己大大的面子了! 此次东阳暨北凉之行,确是收获颇丰,赚得盆满钵满! “你自己就有二十万大军,再加上我这十五万,与东阳十万,人数众多,粮草问题如何解决?”银翼又问。 他倒是带了些粮草随行,但也只够几日之用,至于东阳军队,那铁定是轻装而来,更不用指望! 秦惊羽抿唇一笑:“我前一阵在外游历时发了笔小财,粮食药材被服马匹等等老早就准备好了,除开这二十万大军,杨峥还帮我雇了两万青壮劳力,专门负责粮草运送与后勤补给。你只管给我好好打就行,一切不必担心!” 杨峥在下首听得暗自撇嘴,小财?那批令他看得眼花缭乱险些吓晕过去的巨额珍宝,才动用了一丁点就几乎买光了沿途所有米行药店,在这主子眼中,居然只是笔小财?! 跟了这么多年,从来没觉得他会有这样谦虚的时候! 银翼又随意询问两句,就听得雷牧歌轻咳两声,将全场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来:“先前寒关大捷,今日又是风离首战得胜,军中难免会生出骄纵之气,断不可长,陛下已经定下最佳攻城时机,在此期间,各位须严厉治军,勤加操练,只许胜不许败,听清楚了吗?” 众将齐声高呼:“清楚了!” 秦惊羽见众人面色紧绷,有意调动情绪,端坐笑道:“名将精兵,不是天生就有的,那都是靠在战场上打出来的,此次风离之战,朕不仅是要最终的胜利,也要大夏军队自信好强之心,英勇善战之气,朕在副帅面前给你们求个情,小输一两次不足为罪,只不过,输得太多,让西烈与东阳友军看到,你自个儿害臊羞死,那可怪不得朕!” 诸将哈哈大笑,七嘴八舌道:“陛下放一百二十个心,臣保证如期拿下风离!” “那南越守军与我大夏精锐力量悬殊,只是苟延喘息而已!” “臣用项上人头担保,半月之内,破城而入!” “臣也保证……” “好了,这可都是你们自己说的,朕可没让你们立什么军令状!”秦惊羽微微一笑,朗声道,“朕的军队,必须是支铮铮铁军,是胜不骄,败不馁,万难不屈,百折不回的强悍之军,现在,你们是吗?” 除银翼之外,帐篷里众人齐齐拜倒,俯首高呼:“效忠陛下,死而后已!”暗地里都生出争功较劲之心,激起昂扬斗志。 秦惊羽满意看着底下众人,又道:“朕也给众位爱卿提个要求,朕此番率军南进,目标是萧氏父子,与南越百姓无关,诸位可以拿南越守军来练兵,但不可拿风离百姓来撒气,所以朕事先与诸位约法三章,一旦风离破城,对城中百姓尽量安抚笼络,无端杀人者以死罪论处,杀人者抵罪,盗窃者判刑!” 众人稍作迟疑,即是高声应和:“陛下英明!”但看得出,对此言辞心怀异议,只是碍于圣威,不敢表明而已。 -- 第654页 银翼在旁哼道:“心太软,不足成事。” 秦惊羽瞪他一眼道:“若不事先约束,只会越杀越想杀,伏尸沃野,血流成河……这不是我想要的。”她要的,不仅仅是一个风离城,更是整个南越甚至赤天大陆的民心。 摆了摆手,让众将围拢过来,自行讨论,她自己却招手唤来杨峥,提前制定入城计划—— 治军的同时,还需安民,让寒门出身从小饱受世态冷暖的杨峥来做此事,再是合适不过。 不知不觉,时光飞逝,帐外已是夜幕降临,眼见帐中众人热火朝天,群情激荡,围着副帅雷牧歌没完没了讨论不休,秦惊羽笑了笑,拉着银翼与杨峥悄然出帐,走上一处浅丘。 下方是一座座整齐排列的营帐,火把点燃,晚饭后的士兵正在空地上操练,而令一边,银翼带来的五千精兵也没闲着,归拢马匹,搭建营地。 “你带来的这五千人……”秦惊羽盯着那些年轻挺拔的身影,尽管服饰改变,那身形相貌却是如斯熟悉。 “你想的没错,就是他们,当初你留给我的卫煞二部,如今是我的亲卫缇骑。”银翼碧眸微闪,轻笑道,“但凡夜袭斩首之类,都可以交由他们来做!” 秦惊羽转头望向远处高高耸立的风离城墙,嘻嘻一笑:“别那么血腥,我只要挑些轻身功夫最好的,登堂入室,放把火就行。” 杨峥听得眼睛一亮:“陛下要烧……粮草?” 秦惊羽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杨峥你跟了我,真是越来越聪明了!”见他面露赧颜,不由得好笑揶揄,“所谓不破不立,城中若是粮食充足,人家也不会领你的情,记你的恩!” 银翼瞟了眼她搭在杨峥肩上的手,不露痕迹扯了下来:“你就知道欺负杨峥,那么多年了,还是一点没变。” “我哪有欺负他?” “是是是,算我说错了——”银翼往坡上再走两步,话锋一转,忽然道,“今晚夜色很好。” 秦惊羽闻言望去,但见浮云飘散,一轮明月在天高悬,月色皎洁,清辉涟涟。 此情此景,竟有些许熟稔感。 与杨峥一前一后跟上,走了两步,心头倏然闪过一幕,想起来了! “银翼来得正好,我们三人又聚在一起了!”她一手拉着一人,就地坐下,仰望天幕,却是感慨万千,“想当年,也是这样的夜里,也是我们三人,酒饱饭足坐在马车上,我提议要创建暗夜门,银翼你还嘲笑我,只有杨峥赞同,还说这名字好。”说罢转头,朝杨峥会心一笑。 “我?”杨峥满目茫然。 “不是他……”银翼低喃。 秦惊羽习惯性揉了揉额头,眨巴着眼睛,不好意思笑道:“呃,难道我又记忆混乱,记错了?” 银翼摇摇头,低沉道:“你记错了,没有杨峥,只有我们两人,是在回皇宫的马车上。” 杨峥看看她,又看看银翼,不知想到什么,张了张嘴,终是默然。 “哦。”秦惊羽不禁苦笑,这神经错乱的毛病,时不时要冒出来拨弄一下,真烦! 也是,当初杨峥并不知自己当朝皇子的身份,又怎么会跟自己坐在回宫的马车上,想来真是记错了。 可是,刚才脑子里闪过那一幕好生奇怪,她坐在中间,明明是勾住左右两人的肩膀,爽朗大笑,口吐狂言,要建立天下第一大门派…… 左边之人是银翼没错,右首之人,不是杨峥,却又是谁? 那个模糊不清却记忆深刻的人影,是谁…… 卷六 凤舞九天 第四章 移情别恋 一连三天,风离守军都是据城不出,城门紧闭,只居高临下俯视观望。 大夏军队似是逐渐心急,主帅一声令下,步兵架设云梯,气势汹汹,开始从东西南北四面攻城。 对于大夏军队的进攻,风离守军丝毫不惧,也是,这风离城素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早年经过几次大的战役,南越主帅意识到此地的重要性,特意加固加高了城墙,一眼望去,但见高墙入云,巍峨耸立,不由让人心生畏惧。 想是严格执行死守命令,风离守军已将各处城门关死,用巨石顶住,再跺上砂包,所有的守军都涌上城墙,严阵以待,一遇上大夏攻城队伍,就射出羽箭,投掷石块,更有甚者,还将点着的干柴与在油里浸过的火棉絮扔下城墙来,城根顿时火光四起,烈焰熊熊。 大夏步兵抬着云梯强攻数次,均是损兵折将,无功而返,一时士气低落。 到第四天,西烈老将军曲元带着十五万西烈大军赶到,大夏军营人心鼓鼓,欢声雷动,到了夜里,更是为友军举行了盛大的接风宴。 宴席上,两国君将推杯换盏,不亦说乎,帐外三更敲过,帐内还是灯火通明,人影晃动,一片劝酒划拳声,大有一醉方休之势。 营帐对面,风离城。 城墙上,数队士兵持戟对面而过,负责巡逻警戒的守军正一瞬不眨注视敌营动静,听得那方营帐隐隐传出的鼓乐之声,那守城将领不由嗤笑:“听说那大夏皇帝以前就是个花天酒地的纨绔皇子,这样的人也来领军打仗,哼哼,真是贻笑大方!” 旁边之人随声应和:“就是,别看他现在是皇帝,当初却是我们大皇子的阶下囚,大皇子叫他往东,他便不敢向西,哈哈哈......” -- 第655页 笑声未落,黑暗中不知看到了什么,忽然张大了嘴,嗫嚅出声:“啊,鬼......” 嗖的一声,一支羽箭直直穿插喉咙,整个人砰的向后倒下。 “什么人?”之前说话的守将大惊之下急急过去查看,刚一近看,就见雪亮刀光罩面而来,不由高叫,“来人啊,有人偷袭!” 暗处,大队黑衣人在夜色的掩护下悄然而来,飞檐走壁,如同壁虎般贴在城墙上,向上攀移,听得上方异响,纷纷隐住身形,静止不动,过得一会,有人低沉问道:“不是说了不急着动手吗?怎么回事?” “回主子,不是我们的人。” 那人哦了一声,眼见顶上火把涌动,人影绰绰,显然南越守军已被惊动,稍一蹙眉,便是比个手势,冷静下来:“两边包抄,趁乱入城,执行原计划不变!” 黑衣人迅速分散,无数条连着长绳的铁钩甩出,鬼魅般攀援而上,趁着南越守军冲来这边查看究竟,数十条人影从背后闪电跃上墙头,各自隐蔽不见。 “出了什么事?”一名中年将领分开众人,厉声喝问。 “回于将军,方才乔校尉和朱校尉在这里站着说话,属下听到朱校尉的叫声奔过来,就见他们已经......”一个中箭而亡,一个一刀毙命,对方连个影儿都没见,就直取两元大将的性命! 中年将领面色一寒,挥手道:“传令下去,加强防守,警惕敌军夜袭,不得有误!” “是!”众人得令退下,各自归位,只留下几名兵士负责收捡尸首。 中年将领放下心来,看这架势,对方只不过是派出些鼠辈前来挑衅,并不是真要如何,只要加强守卫,严加防范,应无大碍。 夜,渐渐深了。 明月被丝丝浮云遮蔽,失去了原有的光辉。 天地静寂。 忽然,东南方向倏然地一亮! 有人惊呼一声,惹得所有人的目光都循声而去,但见火光升腾,且火势越来越大,竟是在半空中都能看到飞溅的火星。 “不好,是粮仓!粮仓起火!”一时间,呼叫声,犬吠声,求救声,夹杂着力拉崩倒声,声嘶力竭,不绝于耳。 城中军队百姓齐心协力,使出浑身解数扑救,无奈半夜起了东南风,风助火势,遂成燎原,那放火之人不仅点燃了风离城的军用粮食,还附带将城中大户人家的仓库一并烧了,放火之前全是用桐油细细浇过,显然是谋划周详,赶尽杀绝! 这粮仓附件原本凿有水井,建有水窖,以供危急时刻取用施救,然而关键时刻,救火军民却发现打上来的水,水面上竟是浮着一层厚厚的油脂。 “报!全军奋起抢救,但成效甚微,粮仓......九成被烧毁!” “报!马厩被烧,战马被下毒!” “报......” 噩耗接连传来,中年将领眼前一黑,几欲栽倒。尽管上头有命在先,心中已有计较,但真正得闻,仍是无法承受。 对面营帐明明是在饮酒作乐,大犒军士,也未见有人从中踏出,这天降奇兵,究竟从何而来? 谁又会想到,大夏军队这几日的进攻都是虚晃一枪,实际却是在暗中等待时机,借此东风,夜袭粮仓! 此次夜袭之战打得十分漂亮,大火烧了整整一夜,直到次日晨才大体扑灭,南越守军都严守城墙,粮仓附近只是派了常规守卫,风离城中粮草损失惨重,战马也是半数遭创,大火还连带烧毁不少民房,上千城民呼号痛苦,无家可归。 ...... 一大早就是阳光灿烂,秦惊羽坐在主帐中,仔细看部下呈上来的战报。 “做得好!煞部弟兄的本事都没落下,往日追缴恶贼凶犯是一把好手,没想到放火下毒也是如此在行,哈哈,你们怎么想到把油脂倒到水井里去的?这个创意实在不坏!” 银翼在旁一直蹙眉不语,此时听她这么一说,才开口道:“不是我们做的,而是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秦惊羽听得一怔。 银翼点头:“没错,他们都是夜行装扮,个个持刀蒙面,身手矫健,一出手就毙了南越两名军官。他们似是清楚我们的意图,有意相帮,我们这边在点火,他们那边就专挑水井水窖下手。” 李一舟插话道:“会不会是东阳来人?” 秦惊羽白他一眼:“东阳援军哪有这么快,轩辕敖虽然答应援助,却没说定时限,那老头打定主意来捡便宜的,没个十天半月的,根本抵达不了!” “哪会是谁呢?”杨峥喃喃低语。 “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一位故人。”雷牧歌说罢朝她投去一瞥,意味深长。 秦惊羽迎上他的目光,心头一个咯噔,不由得乱跳几下:“你是说......”影士送来的讯息称芷水之上风平浪静,正是春暖花开江水解冻的好时机,黑龙帮众一反常态,关门闭户,深居简出,难道程十三......他也来了此地? 雷牧歌悠悠点头:“除了他还有谁,能有这等身手,与西烈皇帝陛下的亲卫并驾齐驱。” “看样子,他们应该是早就到了,一直潜伏在附近,暗中观察战况,把我们的计划了解得很清楚,所以才能及时出手相助。”银翼想想又道。 秦惊羽垂下眼睫,眸底闪过一丝失落,只勉力一笑:“这下可好,萧冥援军未到,我们倒是又多了一位盟友。”只是,他为何对她避而不见...... -- 第656页 雷牧歌明白她的心思,当着众人也不避讳,轻抚着她的手臂道:“人各有志,不必强求,他喜欢在暗中,便由他去吧。” 李一舟对此早已习惯,别过脸去与杨峥交谈,有意无意挡住底下人等的视线,只有银翼,死死盯着雷牧歌那只大手,一双碧眸深不可测,几成墨绿,忽然站起身来:“朕有些计划,要单独跟陛下讲,你们都退下。” 不是征询意见,而是直接陈述命令,昔日的狼小子,已经成长成为高高在上的一代君王! 秦惊羽眼露称许,摆手道:“诸位爱卿,都下去吧。” 众人依言退下,雷牧歌走在最后面,眼看就要跨出帐去,突然又生生顿住,回头含笑叮嘱:“别谈得太久,记得要吃早餐,对了,陛下昨晚几乎没合眼,等下最好在帐中补个眠。” “知道啦,雷婆婆。”秦惊羽不满嘀咕,平日都是杨峥在负责自己饮食起居,他身为副帅,哪有闲工夫来管这些,如此刻意叮嘱,显然是另有居心! 帐帘放下,她看向对面那张冷冽紧绷的俊脸,再是迟钝也有所领悟,这个雷牧歌,什么早餐啊,什么补眠啊,哪里是叮嘱她,分明是说给旁人听得! 这算什么,宣告所属权? 有没有搞错,她是君,他是臣啊...... “他这人就是这样,又鸡婆又霸道......”讪讪一笑,她低声解释,说到一半,又觉得实在多余,简直是欲盖弥彰。 银翼不悦地抿唇:“你跟他是不是......很好?” 秦惊羽如实点头:“恩,还不错。”出征之前,母妃跟她谈了很多,无非就是她的终身大事,说她耽误雷牧歌这么多事,他却一直陪伴左右不离不弃,这样的男子全天子再找不出第二个云云,看着母妃鬓边垂下的一丝白发,再望向那边床榻上昏迷不醒的人影,她心底长长叹了口气,默然点头。 一时神情恍惚,却听得银翼沉声问道:“你喜欢他?” 秦惊羽哑然失笑,这样直白露骨的话,也只有他才问得出:“喜欢啊。” “你!”银翼碧眸微眯,怒道,“你怎么能这样!一会喜欢这个,一会又喜欢那个!” “啊?”秦惊羽张了张嘴,吃惊道,“你确定,你说的是我?”朝三暮四?见异思迁?什么时候的事,作为当事人,她怎么一点不知道? 见他冷着脸闭口不答,秦惊羽凑上去,追问:“别吊我胃口,快说,我以前喜欢过谁?”真是好奇死了,原来自己失去的不仅是部分记忆,还包括感情纠葛啊! 难怪每回雷牧歌与李一舟提到此,都是闪烁其词,含糊掠过,原来竟有这么大事件包藏在内! 银翼只是摇头:“我随口说的,你别发花痴。” 小狼崽,还敢在她面前撒谎? “死小子,你说不说?到底说不说?!”反正帐中无人,也不管彼此的身份地位了,直接去揪他的耳朵,挠他腰间的痒肉,“再不说,我就把你......把你......”把他怎样?除了这昔日主仆身份,她好像没什么能够威胁到他! “喂,你轻点,你这个疯子女人!”银翼咬着唇,左躲右闪,眼见那双小手在自己身上不住动作,心头一把火烧了起来,真想把这香软的身子狠狠搂在怀里! “你说,你说了我就饶过你!”秦惊羽趾高气昂,得理不饶人。 “你这笨蛋,忘了就忘了,何必多问!”他懊恼低道。 “我就是要问,不弄清楚我才是个笨蛋!”脑子里有些乱,有些疼,被她暗地忍住,真相触手可及,这一回,她不能再逃避。 “连你也瞒着我么,有什么不能说的?你说啊,那个人是谁?到底是谁?!” 低声争执中,银翼涨红了脸,终于没忍住,朝她低吼:“好,我就告诉你,你听了可别后悔,你以前喜欢的人是——” 秦惊羽屏息噤声,手指放松,强忍住不适,等着他的下文。 银翼咬了咬牙,终是道出:“昔日暗夜门的第二把手,门人都尊称他,燕主。” 卷六 凤舞九天 第五章 逝者已矣 秦惊羽只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 梦里有淡青色的身影,有温柔的呢喃,有鲜艳的血色,还有......风雨中静寂的墓碑。 那是谁,是谁的坟墓? 琴声叮咚,悠扬安详,眼前黑暗消散,渐渐呈现明朗的曙光。 额上面颊上有温热的触感,似是有人在为她轻柔拭擦着润湿的冷汗。 眼睑猛然睁开,她滴溜溜瞪大了眼。 “终于醒了!”身旁之人长舒了一口气,是李一舟的声音,床榻前立时涌上来好几道人影。 “你觉得怎样?” “陛下怎么会突然晕倒?” “我都说了你听了会后悔,你还非要我说......” 听得这七嘴八舌的声音,她慢慢回神,记得最后的记忆是,银翼指责她移情别恋,并在她的追问下道出事实真相,原来她以前有过喜欢的人,那个人,是她曾经的左膀右臂,暗夜门的燕主。 燕主,燕秀朝,在当年的劫难中以身殉职,她记得杨峥还为他在山庄旧址立了一座碑,可惜那时她心灰意冷,又怕触景伤情,没再踏上山庄之地半步,从未得见。 刹那间,听到那个名字从银翼口中说出,不知怎的,竟觉眼前一黑,瞬间失去意识。 -- 第657页 轻咳两声,她开口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辰时一刻。”李一舟答道。 “辰时?”这么说,她昏迷的时间还不短呢。 “陛下昏睡了整整一日一夜。”李一舟一边给她切脉,一边冷眼瞥过银翼,眸底闪过一抹抱怨,“陛下这些日子休息不好,忧思过重,是以身体虚弱,宜静心休养,避免情绪大悲大喜。” “去,哪有你说的这么重要,我只是没睡好而已,如今睡足了觉,再饱饱吃上一顿,也就没事了!” 听她这样说,杨峥赶紧出账,准备饮食。 李一舟不甚赞同看着他:“陛下的身体还没最终痊愈,万不可掉以轻心——”见得她满不在乎的眼神,很难得的,面色肃然,说话间加重了语气,“陛下可知,若非雷想尽办法找来架琴,一刻不停的弹奏清心咒,帮助陛下归拢心神,陛下还指不定什么时候能醒!” “是么?”秦惊羽吐了吐舌,闻言望过去,见雷牧歌坐在床尾,依然是眉宇锋锐,只不过那眼睑下的青晕,嘴唇周围冒出的胡渣,透露出一夜未眠的事实,难怪她在睡梦中听得琴声不断,却原来都是他在为她弹奏安抚。 朝他感激一笑,再看帐中其他人,杨峥刚刚出去,剩下的李一舟和银翼也是面露憔悴,想必都是一夜守候在此,不由得心头一暖,套上外袍坐起身来,笑道:“好了,我已经没事了,你们都回帐去休息吧。” 三人低应着,却都一动不动,她现在需要静养,大家都走吧。”李一舟拉了雷牧歌起身,推着他朝帐外走,见银翼伫立不动,朝他瞪了瞪眼,没好气道,“皇帝陛下怎么不走,莫不是还想让我家陛下再晕一回?” 听这口气,他们每个人都知道那个燕主的事,就她一个被蒙在鼓里。 燕主,燕秀朝...... 秦惊羽咬着唇,有丝不甘心地低唤:“银翼,你等等......” 银翼朝已经走到帐边的两人斜睨一眼,淡淡道:“听到没有,你家陛下留我。” “你!”李一舟怒道。 “不用担心。”雷牧歌转头,眼里火光一闪,唇边却是微微含笑,一掌拍在李一舟的肩头,“皇帝陛下当有分寸,一定不会让你我为难的,走吧,该去巡营了。” 李一舟忿忿不平,想要争辩,但觉肩上手掌逐渐用力,只得闭口随他去了。 等那两人掀帘出帐,脚步声消失不闻,银翼这才走到她身边,面无表情顺势坐下,也不说话,碧眸深邃,一瞬不眨。 秦惊羽被他看得有些茫然,想了想昏迷前的话题,小心道:“你先前说,我跟那个燕主......”微顿一下,感觉自己并无心慌气短的症状,这才又续道,“我跟他,以前很要好?” “都过去了,你也别想那么多,毕竟他是......”银翼叹一口气,欲言又止。 “别总是说话说半句好不好?我没你们想得那么娇弱,你不用避开话题,他死了,杨峥还给他立了碑,这些不必藏着掖着,我早就知道了。”秦惊羽冷静陈述事实,她所不知道的是,她跟那个燕主之间,到底又怎样的情感纠葛。 银翼面上阴晴不定,眸子里闪过复杂之色,半晌才挤出一句:“是啊,他......死了。” 秦惊羽揉了揉额头,对于脑子里模糊不清的印象,很是无奈:“是怎么死的?” 银翼摇头道:“我不太清楚,当时我在西烈。” “哦。”是了,萧冥掳她为质的时候,银翼正是深陷死亡之洲,她这边发生了什么,他相隔千里,自然不知情。 “人死不能复生。”银翼慢吞吞道,他从来都是不善言辞之人,能说出这样安慰的话,已是不易。 “我明白。”秦惊羽点头,阖上双眼,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直觉抗拒,不远多想,但又觉得不甘。 想来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就是她投入的感情并不那么多,对于过往,对于逝者,心底只是浅浅的怀念;要么就是他真是爱惨了那个人,无法忍受这阴阳相隔之痛,才会借着坠崖受创的机会,生生忘却...... 以自己这心性,会爱一个人爱得死去活来?用脚趾头想都不可能。 所以,多半,是前者吧。 不论如何,过去了就过去了,不在想了。 不想了,只要顺利去下萧冥的人头,就是为他报仇了...... “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见她闭目不言,银翼脸色微变。 “没什么。”她睁开眼,轻轻摇手,感觉好了些。 “我早说过了,他不在了,就让我来照顾你!”银翼脱口而出,在接受到她惊诧的眼神之后,也没停住,闷声道,“等着我做什么,你身边又不是只有雷牧歌一个,还有那么多男子,比如杨峥,比如李一舟,再比如......我。” 这算什么,狼小子的真情告白? 秦惊羽忍俊不禁,不由得哈哈大笑:“银翼,我从来没觉得你这般可爱!” 银翼俊脸微红,哼道:“笑什么笑,你这花痴,听不懂我的话吗,我说的是真的,我——” “陛下!”关键时刻,帐外传来杨峥的声音。 “哦,进来吧。”秦惊羽忍住笑,侧头应了一声,又低问道,“你什么?” 眼见杨峥已经端着热气腾腾的饭食进来,银翼板起脸,抿唇道:“没什么。你先吃饭,我去外面看看。”说罢朝杨峥略一点头,便是头也不回离开。 -- 第658页 杨峥讲饭食放在案几上,诧异望着他的背影:“西烈皇帝陛下好似很不开心的样子,出了什么事吗?” “没事,他跟我闹别扭呢,一会就好。”秦惊羽撇了撇嘴,闻得阵阵粥香,不由得舌底生津,食指大动,赶紧过去坐好。 杨峥跪坐在对面,左手执筷熟练为她布菜,秦惊羽刚喝了口粥,正待举筷夹菜,忽然看见他隐在袖中的右手,筷子渐渐停下,悬而不动。 “怎么,不合陛下胃口?”他微讶抬眸。 “不,很好吃。”秦惊羽心底发涩,面上却是微微一笑,“你是任军中要职,这些送食断水的活计也不必亲自操劳,以后就让底下的士兵来做就好。” 杨峥脸色一白,下意识将右手往后缩了缩,淡笑:“只是举手之劳,事关陛下安全,交给别人臣也不放心。” “但是......” 杨峥咬了咬唇,低声说道:“臣做起来并不辛苦,只觉得踏实喜乐,除非陛下嫌弃臣,不愿让臣为陛下效力。” 秦惊羽面色微沉:“什么嫌弃不嫌弃的,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还有,都说了那么多次了,没外人在的时候,就你我相称,没那么多礼仪规矩,你怎么就总是记不住。” 杨峥笑的黯然:“君臣有别,理应如此。” 看着他卑微有礼的神态,秦惊羽又是一阵恍惚,似是与记忆中模糊的一幕有些许重合,不由心头一动,低道:“杨峥,我问你个问题,你必须如实回答......” 杨峥低头:“陛下请问。” “以前门中的......燕主,”秦惊羽在脑子里组织着言辞,徐徐问出,“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杨峥张了张嘴:“燕......燕主?” “是,燕主。” “燕主,本名燕秀朝,是当初陛下在门中的得力心腹,职位威信仅在陛下之下,掌管门中诸事,事无巨细,亲力亲为。”杨峥像是背书一般道出。 秦惊羽摆了摆手:“这些我都知道,我是想问......”咬下唇,对上那双满是忧色的眼,却不知怎么提下面的问题。 如果,她与那个燕主只是死心喜爱,并未对外公布,那杨峥也应该不知情。 到底,该不该继续追问呢? 一句话卡在喉间,好生为难。 帐外适时响起脚步声,令得她住了口,转头一看,只见雷牧歌掀起帐帘,星眸朝帐内一扫,眉目间甚是不悦:“有什么话吃过饭再说不好么,粥都凉了!” “雷将军。”杨峥站起身来,两人目光一触,前者微微摇头,竟有种如释重负之感。 雷牧歌欣然一笑:“张将军在四处找你,说是那霹雳战车需要增补物资,正着急得不行。” “我这就过去。”杨峥往案几上看了一眼,迟疑道,“陛下的饮食,就有劳雷将军......” “放心,我会监督陛下好好吃完,一点不剩。” 杨峥含笑出得帐去,秦惊羽望着他的背影,不能不说,心底也是一阵轻松。 问了也是徒增伤感,何必呢...... 咚咚咚。 雷牧歌手指轻巧台面,引得她回过神来:“不是巡营么,怎么这样回来得快?”这些个皇帝将军的,走了来,来了走,你来我往,换了一个又一个。好似都闲的很呢。 “还不是担心你只顾说话,不好好吃饭。”雷牧歌当仁不让坐去对面。 秦惊羽看着案几上丰盛的饭食,莞尔一笑:“你当我是猪啊,乱夸海口,这足足有三人的份,怎么吃得完?” “我也有些饿了,正好过来陪你用餐。”雷牧歌取了空碗竹筷,随意舀了些吃食,大口吃起来。 看得出来,他是真的饿了,转眼一碗就见了底。 秦惊羽一边喝粥,一边不时夹些肉脯之类到他碗里:“你多吃些,上阵才有力气。” 雷牧歌停住动作,朝着她笑得开怀:“很好,终于知道关心我了。” 秦惊羽一挑眉:“怎么,我以前没关心你?” 雷牧歌听得轻叹一口气:“当然有,只是......很多时候,你却是忽略我,甚至,无视我。” 他的嗓音里有着淡淡的疲惫,眉宇间也是愁绪不消,再加上飞扬的乱发,唇周的胡渣,哪里还是当初意气风发英姿飒爽的少年将军,完全一副颓然潦倒为情所困的模样! 都是她害的! 他从来都是为她好,而她,总是那么随心所欲,率性而为。 “对不起。”她低道。 “干嘛跟我道歉。”雷牧歌伸手揉着她的头发,摇头一笑,“你该知道,我最不需要就是这句话......饭菜都快凉了,快吃吧。” 秦惊羽摇摇头:“我已经吃饱了。” 雷牧歌看了看案几上所剩无几的饭菜,还算满意,唤人前来收拾带出。 见她还坐在案前怔怔出神,雷牧歌过去坐下,揽她入怀,明亮的眼眸里倒映出她的身影:“大战在即,就别多想了,过去了就让它过去,你还有我呢,我会珍惜你,爱护你,照顾你一辈子,好不好?” 秦惊羽恍若未闻,只握住他的手掌,抚着那微微红肿的手指,有的地方已经破皮渗出血丝,不由得涌起一阵心疼,喃道:“你这么这样傻,就不知道停下来歇会吗?” 雷牧歌手臂收紧,眉舒目展,释放出一个灿烂夺目的笑容:“只要你平安醒过来,就是这双手断了又如何!” -- 第659页 “这像什么话,你可是军中副将,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秦惊羽啐他一口,心情倒是恢复了不少,任他抱着腻歪了好一会,这才推了推他,扁嘴道,“你呀,非得在别人面前表现得那么明显吗?须知我现在是一国之君,军中主帅,这形象可折损不得!” “我哪有?我不是跟他们一样,一口一声陛下。”雷牧歌勾唇一笑,当然不认。 “还说没有,你在银翼面前,在杨峥面前,说的话,做的事......哼哼,不需要我列举说明了吧?” 雷牧歌搂着她的腰,略显粗糙的下巴在颈窝边蹭动:“有人对你心怀不轨,我这是事先提醒,防患未然。”至于是谁,他不说,相信她心里也很清楚。 秦惊羽暗地叹口气,她又没瞎,自然看得出来,这回再见银翼,他很多地方都跟以前不一样了,看她的眼神里也多了些不同的东西,甚至,他还当面表达了心意,那么别扭可爱。 并非无动于衷,只是长久以来,她都只当他是战友,是亲人,何况现在,她身边已经有了雷牧歌。 桃花一朵就好,多了只会平添烦恼。 逝者已矣,除了珍惜现时所有,她又当如何? 撇开这个并不愉快的话题,她轻咳两声,坐直身来:“对了,这一天下来,风离城那边有何动静?” 雷牧歌定了定神道:“还是老样子,只守不出。事已至此,我没征得你的意见,便将佯攻停止了,日夜加紧练兵。” “很好,大军压境,只围不打,让他们胡乱猜去。”秦惊羽冷然一笑,若用得好了,这心理战术可是比真枪真刀更加消磨士气,打击人心! 雷牧歌想想又道:“还有一事......昨夜那位故人偷偷摸到主帐外,可能是听说了你昏迷的事,想来看看你,我当时在给你弹琴,西烈皇帝追了出去,说是对方轻功绝佳,趁着夜色径直跃上风离城墙,转身消失不见。” “然后呢?”秦惊羽着急问道。 “早上传出消息,说是风离城中昨夜又被人放了把火,将城中几大米行的仓库也烧了。”雷牧歌说着,忍不住面露微笑,这个程十三做事还真是不留余地,见不到意中人,再借机泄怒呢! 而风离守将将此前已遭重创,虽然加派了人手守护,但自觉是亡羊补牢,谁能想到敌人竟会故技重施,再次来袭! 一夜过去,城中存粮又损失惨重,顶多只够两日之用,届时肯定有人出城运粮,只要己方守住出口,不管出来多少,只管叫他有去无回! “做得好!”秦惊羽拍手笑道,“如此一来,城中粮食短缺,人心惶惶,就让他们自己先乱去!” 据南越境内影士传来的讯息,由于沿途山石垮塌,行进受阻,萧冥的大军据此还有相当一段路程,那好,她就先拔下风离城,在此等着,与他一决生死! 为那么多死难的弟兄,那么多无辜逝去的生命......报仇! 为那个他......报仇! 卷六 凤舞九天 第六章 入主风离 一晃数日过去。 风声猎猎,战舰飘舞。 秦惊羽立在帐前,遥遥相望,但见对面城墙上的士兵双眼无神,面露倦色,比起初来之时变化翻天覆地,想来城中军民寝食不安,日子并不好过。 再看呈上的战报,风离城粮仓被毁,存粮告急,军中米饭变粥,餐食不继,已有守军士兵闯入百姓家中抢粮,误夺人命,被那守城将军于靖斩首示众,以正军纪。 三日前的半夜里,城门微启,有三队人马先后出城,悄然潜入大夏军队的仓库,顺利抢来米粮百袋,等到返回城中开袋细看,这才发现袋中只有最上面浅浅一层是粟米,底下全是充数的粗砂。 昨夜,风离守军隐在城墙下一直暗中挖掘的十处地洞终于挖通,却在派人探头查看的那一刹,被突如其来的滚水当头淋下,皮开肉绽,惨嚎不绝。 南越内陆连降大雨,被地震震松的山石垮塌不断,达古山区连连出现险情,现在萧冥的大军正遇险滞留山中,离风离城还有至少七八日的路程。 十日之期已到,张义明与杨峥配合得当,不负众望,赶制出两百架霹雳战车,不着痕迹掩在密密丛林之中,除开工匠之外,就连军中诸位将领都是毫不知情。除此之外,他们还现学现用,另外造出数十架小型投石车,用以辅助战车,对敌作战。 东阳大军有东阳大王子轩辕墨亲自率领,姗姗来迟,如她所料,号称十万大军,实际八万有余,不过三军联合,随时准备给予风离守军...... 外忧内患,如今的风离城,就像是风雨中飘摇的孤舟,摇摇欲坠。 她并不急着出去,而是像猫戏耗子一样玩弄对方,给点甜头,让人看到一丝希望之光,却又在最后一刻冷笑出手,生生掐灭! 在霹雳战车造好的同时,秦惊羽下令将城外一座座土丘用石块加固泥土夯实的任务也是圆满完成,此举引来军中种种猜测,不知这位少年天子意欲如何,有人猜想是练兵比武之用,却不想竟见得一架架造型奇特的战车搬上高台,用柏木固定,战车旁还有成堆的巨大石块,源源不断从密林之外的石山运送而来。 两军对峙,制高点已在掌握之中。 天时,地利,人和。 “诸位爱卿不是一直嚷着准备时间太长,一直追问朕关于这总攻风离城的确切时日吗?”秦惊羽抬眸望望万里无云的晴空,勾唇一笑,说得风轻云淡,“朕看今日就不错,给你们半个时辰准备,半个时辰之后,攻城!” -- 第660页 而现在,半个时辰,就算这计划泄露出去,对方也没时间补救应对了。 “攻城!” “攻城!” “攻城——”锣鼓轰鸣,吼声一声接连一声,群情高涨,地动山摇。 当那巨型战车被众多人推动着,转向对准远处的风离城墙,巨石如冰雹般呼啸而过,狂轰滥炸,城墙上遥看新奇的风离守军这才回过神来,惊骇躲避,嘶声大叫:“报,敌军攻城!” 这些日子三国联军只围不打,风离守军已经习惯这样闲散且压抑的生活,大军压境,后援无望,每一天都被饥饿与绝望包围着,久而久之,紧绷的神经变得麻木,看着对面军队热火朝天搬运泥土,垒筑高台,就当是看戏一般的心境在观看,哪知道,突然之间,战火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燃! 令旗挥动,两百架霹雳战车在风离城墙外同时向心发射,其间又夹杂着小型战车,这血肉之躯哪里经得住这石块猛攻,风离守军纷纷撤退躲避,巨石砸在城墙上,城墙上缺口越来越多! 风离守军面对这惊天利器傻了眼,已是六神无主,全无对策,忽听得轰然一声,又一块巨石飞来,城墙上原先有缺口的地方不断頽倒,成为一处陡坡,又慢慢朝后倾斜,变为缓坡。 巨石还在不住发射,那守城将军于靖着急大呼:“快将城墙缺口堵起来!” 大夏军中两百多面大皮鼓打得咚咚声响,震耳欲聋,什么声音都给淹没了,众人不察,倒是坐在高台上督战的秦惊羽耳力超常,远远听得,立时站起身来,她倒要看看,他们用什么来堵。 过得须臾,就见缺口处人影晃动,抬着厚重之物层层叠放,秦惊羽定睛一看。却原来是无数扇宽大的木门,轰开的城墙缺口被重新堵好。 想着影士的情报,这风离城中建有南越皇帝巡边的行宫,南越柳皇后素来信佛,朝臣投其所好,早年在各大城池修建了不少寺庙,想来这些木门正来自上述地域。 “没看出,这个于靖还有两把刷子!”秦惊羽笑了笑,继而面色冷然道:“来人,传令,继续投石猛攻!他堵一个,朕就给他砸十个;他堵十个,朕就给他砸一百个!” 半日过去,联军又发动数次猛攻,并在投石间隙由步兵架设云梯,开始争夺战地,于缺口处与风离守军短兵相接,白刃交锋,城墙上缺口一处接着一处,风离守军用门板堵了七次,便再是无能为力。 秦惊羽指着其中那处最大的缺口,肃 然道:“给我攻!” 无数石块石弹朝同一方向射出,漫天石雨中,城墙终于无力承受,轰然倒塌! “入城!” 当下,由雷牧歌率领大夏主力朝攻下的南门缺口进攻,西烈与东阳军队则是在后包抄掩护,铁骑铮铮,羽箭密织,暮色之中如怒海狂涌,直扑上前。 雷牧歌的军队素来训练有素,骁勇善战,骑兵步兵均是分割成数个万人纵队,以一当十,不多时就已到城墙缺口处,骑兵们战刀闪亮,如银蛇舞动,步步紧逼,步兵则是顺着云梯爬上城头,杀出一条条血路。 城下千千万万联军眼见即将破城,振臂高呼:“万岁!万岁!” 此时南面城墙将倾,东西北三门也是攻据恶斗,十分惨烈,厮杀声叫喊声一阵高过一阵。 但随着霹雳战车一轮又一轮投石攻击,破损不堪的城墙迎来了前所未有的惨烈冲击,号称坚不可摧的堡垒终于在数声轰然巨响中,被砸出好几处大大的缺口,再无力承担守护城民之职,各处倾倒,全面瘫痪。 三国联军气势如虹,强攻而入! 这一场大战从清晨一直持续到次日黄昏,以风离守将于靖自尽殉国,风离守军伤亡过半,尽数被俘,城门大开,风离城破的结局告终。 ...... 其实夜已三更,皓月当空,云淡风轻,天上一片平和之景,地面上却是墙倾城催,血流成河。 守军易帜,城池易主。 风离百姓举家跪在城门前,伏地磕头,迎接新君。 数队前锋开道,万千铁骑簇拥,秦惊羽一身戎装,银翼与轩辕墨各在左右,神威凛凛策马入城。 风离城中街道冷清,门户破败,到处都是斑斑血迹,甚至还有来不及收拾的断手残足。 街道两旁都是跪拜的百姓,面黄肌瘦,一脸惶然,秦惊羽看在眼里,挥手道:“各位乡亲都起来吧,各自回家去,一个时辰之后就来此处领取米粮!” 众人千恩万谢,却仍是以头点地,无一人胆敢起身返家。 秦惊羽也不在意,继续策马前行,又走一阵,却见角落里一道瘦小的身影昂然站立,在跪拜的人群里先得尤为突出。 旁边一位跪着的妇女正在使劲扯其衣袖,嘴里低道:“快跪下,别自讨苦吃......” “我不跪!就是不跪!”那人恨恨甩手,眼睛朝着大军行来的方向怒目而视。 秦惊羽侧头一看,见那人身段不过十二三岁,虽是满面血污,一双眼睛却也颇为灵动,黑白分明,竟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 不待她开口,已有大夏军士飞驰而去,对着那少年一阵拉扯推搡。 “住手!快住手!”出声阻止的却是街道对面的一名半百老者,但见他身着南越文官的服饰,径直奔来少年身边,拉着少年的手泣不成声,“这是于靖将军的独子,请皇帝陛下念他年幼无知,饶恕他的性命!” -- 第661页 于靖之子? 秦惊羽挑了挑眉,翻身下马,走去少年跟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咬唇道:“我叫于承祖。”过了一会又道,“我不会跪你的,他们怕死,我不怕,你杀了我吧。” 秦惊羽呵呵笑道:“你又没犯错,我干嘛杀你?” 于承祖瞪着他:“你杀了我父亲,还杀了我们那么多士兵!你是刽子手!” 秦惊羽淡淡道:“打仗没有不死人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死,我承认我的军队杀了不少你们南越士兵,但你父亲的死与我无关,他是自杀的。” “他是被你们逼死的!”于承祖叫道。 秦惊羽轻轻摇头:“不是,他死在自己手里,一味愚忠,逃避责任,丢下他的士兵,他的百姓,他的家人,这是懦夫行为。”说罢突然拔高声音,在静寂的街道朗声道,“诸将士听着,不管何时何地,朕不需要你们的愚忠,朕要你们在战场上珍惜自己,保全性命,活着回来见朕!” 一声既出,所有大夏部将士卒跪倒,声震天地:“愿誓死效忠陛下!” 秦惊羽赞许点头,目光逡巡一周,又转回于承祖身上:“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于承祖大声道:“先母早逝,如今只有我一人。” 秦惊羽再看向那老者道:“这是......” 老者低头不语,有人在她耳后低语:“回避下,这是风离郡守,童寅。” 秦惊羽微微颔首,指着童寅朝于承祖道:“好吧,你以后就跟着他,他现在能不顾生死前来护你,想必会将你照顾得很好。” 于承祖咬着唇没吭声,倒是黄寅对她行了个礼,秦惊羽不足为怪,环顾下四周凄凉的景象,沉声道:“朕已与部下有言在先,绝不会拿城中百姓开刀,也希望童大人能够约束子民,尽快归顺,避免无谓牺牲,下一步,便是战后重建,朕会派人协助你。” 童寅点头称是,秦惊羽对那昂首站立的于承祖又看了一眼,也没再上马,而是大步前行。 “你等着,我一定会为我父亲报仇!”背后传来于承祖坚决的嗓音。 “好,我等着。”秦惊羽耸肩一笑。 “陛下!”轩辕墨追上来,低道,“既然是守将之子,为何要放虎归山,留下后患,为何不斩草除根?” 秦惊羽笑道:“只是个孩子而已,再说这孩子性子倔强,倒是有些意思。” “他眼里有杀气。”银翼蹙眉,慢慢道,“这事不用你管,交给我来做。”她需要在城中树立威信,而他却用不着这些,随便找个理由,一刀结果性命,便是永绝后患。 “不行。” “不行——” 这回却是异口同声,秦惊羽微惊侧头,就见雷牧歌疾步上前,朝银翼摇头道:“皇帝陛下是关心则乱,雷某不敢苟同,方才一幕已经闹得众所周知,城中所有的人,所有的眼睛都盯着陛下,看陛下这约法三章究竟是口头上说说,还是能真正落到实处,所以这个于承祖必须留,而且还得让他好好活着。” 秦惊羽听得点头:“是,必须让他好好活着。” 凤舞九天 第七章 频频生乱 风离城灯火通明,亮了整整一夜。 城中百姓如愿领到米粮,欢喜归家,而众人却也没闲着,杨峥带领士兵工匠,挨家挨户检查,将先前被拆走的门板逐一重新修缮,遇到有老弱妇孺行动不便者,则是亲自送上粮食;李一舟领着随行军医游走于大街小巷,救治伤病,发放药汤;城中被战火损毁的道路设施,城内城外的尸首,城下散布的石块,遍布则是由张义明带人负责清理与修复。 至于被俘的南越士兵,杀掉显然是不行,单是囚禁也不划算,白白耗费粮食,秦惊羽与雷牧歌略一商议,决定将俘虏划分为两拨,一波是军中部将,约莫千人,关进城中牢狱严加看管;另一波是众多士卒,将近五千人,由大夏军士押守,前往石山开采石料,砍伐树木,用以修补被损的城墙和屋舍。 从次日起,城内恢复了生产生活,商铺开店,作坊开工,街道上除了巡逻的联军士兵,慢慢地,出现了风离百姓的身影。 一开始,老百姓还有些犹豫,畏畏缩缩从门窗里探出头来,直到见得街上的人逐渐多了,这才放开手脚,走出门去,各做各事。 破城第三日,风离城初步修葺,秩序井然,大体已恢复了以往的宁静。 即日,秦惊羽登上城楼,向全城宣布,由杨峥担任风离城主,负责管辖治理城中事务。 …… “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老百姓的心思却是最简单的,只要居有定所,不愁吃穿,谁当皇帝都是一样,只是——”秦惊羽站在高处,指着底下宽阔的街道,稀稀拉拉的人流,微微一笑,“打江山难,守江山更难。没人愿意做亡国奴,你看下面这些人,看似疲惫,看似柔弱,可是难保不是暗藏异心,许会伺机报复,卷土重来,这是必须要警惕的。但我想,你若对众百姓一视同仁,真心爱惜,城民之中纵有倔强之徒,也成不了大事。” “是,臣谨记陛下教诲。”杨峥低头道。 秦惊羽别他一眼,对这称呼有些嗔怒,微叹口气道:“大军还要继续前进,我把风离城交给你,护城军队也会留给你,倘若他日我一举攻破苍岐还好,若是攻之不下,或是败北撤退,这风离城就是我的后盾,你明白吗?” -- 第662页 “陛下放心,臣誓死守护风离!” “别动不动久誓死怎样,你听着,万一有什么不测,宁可弃城,也要保住性命来见我。”秦惊羽瞪着他,语气严厉道,“别说一座风离城,就是十座百座,在我心中,也抵不了一个杨峥!” “陛下……”杨峥眼眶一红,无语凝咽。 “不会吧,我的城主大人,随便一句话就让你感动涕零啊!”秦惊羽笑了笑,拍拍他的肩道,目光投下,定在一道瘦小的人影身上,见得那双满怀恨意的黑瞳,不由得微微蹙眉。 杨峥顺着她的眸光看去,解释道:“这个于承祖,最近几日跟着童寅抚慰城民,还算安分。” “是么?”秦惊羽淡淡应了声,想起银翼的警告,默了一会道,“我预备两日后朝葫芦谷开进,到时候我会把他带上。”据前方传回的讯息,萧冥大军就在他们攻城当日已经抵达葫芦谷,却在谷中按兵不动,不知是何道理,如今军中正是士气高涨,长居风离只怕会消磨斗志,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也罢,迟早都有一场恶战,他不来,她便去! 杨峥诧道:“什么,陛下要带他走?” 秦惊羽点头道:“不错。”正如轩辕墨所说,他是风离守将之后,势必存有报复之心,但也正是这样烫手的身份,对他是顾忌重重,摸不得碰不得,与其留在风离城当个定时炸弹,给杨峥日后的统管埋下后患,倒不如将其带在身边,至少有雷牧歌与银翼在,随便哪个都能帮她盯死他。 当晚,夜凉如水。 风离城中最大的酒楼,此刻却很是热闹,大夏皇帝、西烈皇帝、东阳大王子以及诸将齐聚一堂,一来庆贺杨峥走马上任,步步高升;二来也是为即将出征的联军将士践行。 酒过三巡,众人已经喝得微醺,正在说笑话别,忽听到有人在楼下高叫:“杀人了,东街出人命了!”一时间,喧闹嘈杂声迭起,其中还隐隐夹杂着嚎哭声。 雷牧歌立时站起,沉声道:“来人,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话音未落,便有几条人影飞奔下楼。 秦惊羽仔细倾听那哭声,凄切悲凉,不似作假,正是从城东方向传来,不由得心头一沉。 过不多时,便有军士回来禀报,说是东街有户姓钱的人家吃了在城门处发放的米粮,中毒身亡,一家四口无一幸免。 杨峥脱口道:“不可能,所有的粮食都是从军中粮仓统一调出,如若有毒,首先倒下的该是我们的士兵!” “我们一起过去看看。”秦惊羽摆摆手,率先下楼去,一行人疾步跟上。 众人随那带路军士穿街走巷,刚走到一个巷口,就听得里面呼喝叱骂声,还有兵器交接的声音,眼看几名大夏士兵手持兵刃,倒退着出来,雷牧歌厉声喝道:“站住!” 那几名士兵抬眸看来,一惊之下,赶紧飞奔过来行礼:“见过陛下!诸位将军!” 秦惊羽挑眉道:“里面情形如何?” 那为首的士兵愤愤道:“回陛下,小人一行巡逻到此,听闻有人中毒,想带去找李将军医治,不想这些刁民竟然不问青红皂白,横加阻拦,还以利器相抗……小人记得陛下的规定,生怕伤人,宁愿受伤也没还手!” 秦惊羽朝后一瞥,果然见得一名士兵手捂额头,指缝里鲜血流淌,再环顾四周,街头巷尾已有城民停驻,黑暗中不知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这里,多少只耳朵在凝神倾听。 “尔等听着,朕的约法三章,只是保护风离城民,而不是保护暴徒!”丫的,敢打她的士兵,这些人吃了豹子胆了?“都给朕抓起来,送去北山!” 一声令下,便有士兵扑将过去,揪出数名男子,木棒铁铲散落一地。 “你们凭什么抓人?你们大夏人说话不算数,明明说了要爱护百姓,却在发放的米粮里下毒,可怜老钱一家老小,四条人命啊!”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对,杀人偿命,大夏人拿命来抵——” “杀人偿命?”秦惊羽冷笑,对着来人上下打量,“你们是谁?家住何处?” “我们都是这条街的,跟老钱是街坊邻居!”有人叫道。 “哦,原来是左邻右舍呢,话说这全城百姓都吃了朕发的米粮,包括你们——奇怪了,唯独老钱一家中毒,你们怎么就好端端的,一点事没有?”秦惊羽面色一变,沉声道,“来人,把这帮下毒谋害外加毁谤伤人的恶徒给朕抓起来!打入大牢候审!” “冤枉!冤枉啊!”那帮男子见势不妙,转头就跑,边跑边喊,“快来人,大夏皇帝出尔反尔,要杀人灭——”话没说完,就被疾驰而去的雷牧歌银翼等人拿住命门,束手就擒。 巷口早被士兵团团包围,外间百姓只是听得些声响,根本不知里面到底发生什么事,秦惊羽走进门去,见房间里一片狼籍,翻倒的桌椅,摔碎的饭碗,洒落的食物,大人孩子七窍流血,仰躺不动,厨房里的灶上还烧着热水,米缸里是一袋新开的黍米。 “一舟,你来看看。” “是。”李一舟应声而去,对那尸首查看半晌,又小心取了银针在各处扎下,方道,“他们确实是中了毒。” 秦惊羽点点头,蹲下身去嗅了嗅地上的食物,又去厨房的米缸嗅了嗅,二者都有种相同的若有若无的怪异气味,黍米中气味浓烈些,饭食中反而淡些,于是言道:“黍米里被人下了剧毒,煮熟之后毒性淡了些,但仍是致命。” -- 第663页 “看来,有人存心往你们头上栽赃嫁祸。”轩辕墨叹气道。 “大王子此言差矣,什么你们我们,如今三国联军就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秦惊羽微微一笑,看着门外五花大绑的数人,挥手道,“把疑犯押回去,大刑伺候!” “凶手不是他们。”银翼沉声道。 “不是他们,难道是我们?”秦惊羽撇嘴,那些人一脸痞相,顶多就是被人收买的恶霸流氓,打砸胡同散布谣言没问题,真要下毒嫁祸,谅他们也不敢! “走吧,朕没兴趣替人背黑锅,先把这现成的疑犯抓回去,下来再好生调查。”大事化了,稳定民心是当务之急,至于投毒事件的幕后真凶,大家心知肚明,不说也罢。 李一舟与杨峥留下收拾,众人随她步出,那巷口的百姓见得一干人等被押解出来,细看颜面,很是眼熟,个个都是平日里欺善怕恶的城中无赖,便再无争辩,议论一阵也就各自散去。 出了巷口,走在返回驻地的路上,秦惊羽勉强笑道:“别看城主这名号风光,其实朕是给杨峥留下个烂摊子,这风离城表面上是一团和气,而实际却是暗藏危机——” 众人一阵静默,她想想又道,“下毒一事须得引起重视,他能在百姓家中下毒,便也有可能在我们营中下毒,所以从今往后,所以饮食定要慎重检查,粮仓、水井与厨房重地务必加强守卫,把弦绷紧了,千万大意不得!”有她和李一舟在,想来要在联军饮食当中下毒,倒也不甚容易。 说话间,忽闻不远处又是哭声震天,众人收敛心神,赶紧过去查看。 只见一处院落门前围满了人,有人悲切痛哭:“我的闺女啊,你死得好惨啊!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给你报仇啊!呜呜,这千刀万剐的恶贼!怎么就那么狠心!” 见大队人马过来,人群稍微散开,却不远离,而是静静立在一旁,目光冷冷望过来,隐约有着压抑的愤怒。 没等走进,就见一道人影跳出来,气势汹汹,嗓音尖锐:“你不是说严禁杀人掳掠吗?你不是说保护百姓吗?你看看,这算什么?!”却是她有所顾忌意欲带走的少年,于承祖。 秦惊羽淡淡瞥他一眼,同是十二三岁的少年,这小子比起多杰来,不仅是不可爱,而且还十分讨厌! 清了清嗓子,她沉沉开口:“谁来告诉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刚一说完,就见前面人影一花,竟是那伏地大哭的老妇人跳起来,冲着她一头撞过来! “狗皇帝,我要杀了你!” 银翼是何许人也,怎会让旁人近得她的身,随意一掌便是将其甩出一丈之外,几乎同时,雷牧歌也是闪电出手,却并非袭向老妇,而是扑将过去,卸下银翼大部分力道,拎住那老妇的衣领,轻飘飘落在地上。 “大娘你可站稳了,有话好好说,莽撞行事却也救不回你女儿的性命来!”雷牧歌半是安慰,半是威胁道。 秦惊羽明白他的用意,此是关键时刻,做任何事都不能随心所欲,尤其这众目睽睽之下,若是伤了那老妇,只会引起民愤,于事无补。 老妇被这么一甩一接,吓得脚下发软,滑倒在地,往那边门里望得一眼,又是嚎啕大哭。 “我女子今年才十六岁啊,长相又好又勤快,上月才定了亲事,没想到……没想到给这挨千刀的畜生给……我前脚去亲戚家串门,她后脚就没了啊!我的闺女啊!” 秦惊羽撇开她,走去屋里,但见榻上躺着一名少女,披头散发,双拳攥紧,眼睛睁得大大的,光洁的颈项上有着青紫的淤痕,身上盖着床棉被,床榻凌乱,血迹斑斑。她上前一步,挑起棉被一角,果不其然,少女周身赤裎,下体血肉模糊,污秽一片。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看来,对方是存心不让她好过了! 出得门去,她面对众人,低沉道:“去叫童寅,把城里的令史找来。”令史,也就是验尸官。 童寅来得很快,还带来一名青衣男子,据说是风离城最有经验的令史。 房门掩上,除了那令史与李一舟,以及两名协作士兵外,所有人等都退到院里,等候结果。 童寅正在询问那老妇:“你家女子最近两天有什么异常没有?” 老妇抽泣道:“没有,跟以往一样,该做什么做什么,只是昨晚从绣坊回来,脸色有些不好,很是惊慌……” “为什么?” “她说在街口遇到个男人,对她动手动脚,纠缠不清,幸而当时人多,她才挣扎逃回来。”老妇顿了下,想想又道,“她说那男人穿着暗红色的衣服,腰带上有个什么徽记,好像是……是……长了角的龙!” 一石激起千层浪! 轩辕墨身后的东阳侍卫跳出来,手按在刀柄上,讲刀刷的拔出一半:“无知妇人,休要血口喷人!” 此次东阳援军均是身着红服,而腰带上有虬龙徽记,却是王室亲卫的身份证明! 于承祖见状冷笑:“呵呵,狗急跳墙,原来就是这么个场景!” 童寅拉了拉他,扶着那老妇,平声说:“只凭衣饰徽记,并不能认定凶手身份,陛下不必对号入座。” 秦惊羽轻声一笑:“童大人放心,朕没有对号入座,有人想在风离城分裂民心,制造事端,朕可不是被吓大的,这点小伎俩算个什么,绝对奉陪到底!” -- 第664页 童寅愣了下,刚要说话,就听见房门咯吱一声开了,李一舟与那令史一前一后站出来。 “如何?”秦惊羽问道。 “女子是被人奸淫致死。”那令史面无表情,手掌摊开,“我们在她手里发现了这个。” 洁白的布帕是一片被血染红的衣角,泛着点点金芒,秦惊羽视力超常,一眼看清那物,正是那东阳亲卫腰带上的徽记。 “我可怜的儿啊!”那老妇捶胸顿足,声泪涕下。 童寅默然无声,于承祖红着眼道:“案情已经很明白了,这凶犯调戏不成,就尾随而至,白天摸清地形,趁夜上门作恶……这衣角,便是死者从凶犯衣服上扯下来的!事到如今,你们还有什么说的?!” 凤舞九天 第八章 屡屡诬陷 众人盯着秦惊羽手指的方向,一时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轩辕墨蹙眉迎上她的目光:“陛下竟知道我东阳紫金藤的隐秘?” 秦惊羽也不明说,只含糊笑道:“有幸得闻。事态紧急,为了证明贵国侍卫的清白,朕不得已当众道出,还望殿下勿要责怪。” 轩辕墨长叹一声道:“陛下是好意,我怎会责怪。”说罢朝向童寅道,“劳烦童大人,去找一把你们城中最好最锋利的刀来!” “不必了,好刀,我这里就有!”于承祖答应一声,从腰间解下一把长刀,肃然道,“这是我父亲生前所用佩刀,斩铁劈石,不在话下!” 轩辕墨接过刀来,随手一刀劈去,院子里一颗碗口粗的大树应声而倒,断口平整,复又拔下数根长发,放在刀口轻轻一吹,发丝均是断为两截,可见刀刃之利。 “果然是把好刀!”他转头对那名东阳侍卫道,“你把腰带摘下来。” 那东阳侍卫得令,二话不说将腰带摘下,两手各执一端,双臂展开,拉成一条直线。 “童大人,于兄弟,看仔细了!”轩辕墨大喝一声,抡起一团刀光,劈头朝那拉直的腰带上砍去! 就算是童寅这样的文官,于武学一窍不通,也知道紧绷的布带远比松散的布带更易破裂,再说轩辕墨将长刀舞得虎虎生风,丝毫不假,这臂力莫说是斩一段腰带,就是斩一头猛虎,也是绰绰有余!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刀光一闪,竟是被生生反弹回来! 腰带,丝毫无损! “这紫金藤,乃是生在东阳深山绝壑之中,稀少无比,且是贴着峭壁生长,长速极慢,每一年才长一节手指那么长,是以当地却有‘一截紫金一截藤’的说法。”轩辕墨缓缓解释道,“因为生长年份长久,所以木质坚如硬铁,枝叶韧如钢丝,普通刀剑根本无法匹敌,而我这亲卫的腰带,便是加入其茎叶锤炼秘制而成。” 秦惊羽听得点头,一根紫金藤,和同样长短的紫金价值相等,而紫金的价值,远远高于黄金,由此可知这种紫金藤的名贵。 轩辕墨的话还隐瞒了一点,那就是这种稀罕的植物,不能和活物相遇,不论是鸟飞过停上一停,还是猿猴攀过抓了一抓,甚至于蛇虫经过,蛰伏一下,便立时枯死。 而本身带毒的活物,不论是蛇虫鼠蚁,是地上跑的,树上爬的,还是天上飞的,一碰上了这贴崖而生的紫金藤,都是死路一条。究其原因,乃是这紫金藤上有一种黏液分泌,这种分泌物,对一切毒物都有致命的吸引力,有毒之物一沾上了紫金藤,就被有黏性的分泌物黏住,难以脱身,直到本身的毒质,全被紫金藤吸收殆尽,这才油尽灯枯,尸体坠落。 紫金藤本是剧毒之物,天下毒物难有匹敌,但是,银却能克制它的毒性。 镶嵌白银的紫金藤,不但毒性全无,更可以使它变成万毒的克星,人若能随身戴着镶嵌白银的紫金藤,则万般毒物,尽皆辟易。 所以这紫金藤不仅仅是名贵,更大的作用却是天生辟毒,那长在深山里的紫金藤周围皆是寸草不生,虫蚁不至,而东阳气候炎热潮湿,瘴气毒虫甚多,此物若是被人所携,则成为最天然的护身符。 当初她不过看轩辕清薇头上戴着的一段镶银紫金发钗,觉得新奇,随口那么一问,却引得对方滔滔不绝,将这稀罕之物的来历尽数道出,还说此物只有东阳王室中人才有,各凭喜好,有的是作为兵器手柄,有的是作为官帽配饰,有的是作为项圈手镯……当年大王子轩辕墨外出遇险,幸得那队亲卫拼死保护,这才化险为夷,国主轩辕敖大肆称赞,并赐下这特制的腰带作为奖赏。 之前她见轩辕墨面对质疑脸不改色,胸有成竹,再看那东阳侍卫腰带上银光闪耀,脑子里灵光一闪,倏然想起这桩事来,这才开口提示,让轩辕墨自行选择—— 想要清白,就必须牺牲机密,这笔账,东阳王室始终要算在那幕后真凶的头上! 轩辕墨将长刀递还给于承祖,看着对方呆滞的面容,淡然道:“用你们最锋利的刀都砍不断的腰带,又怎会轻易被个女子扯断,还攥在手中作为证据?这栽赃嫁祸的手段,着实低劣了些。” 那幕后之人心思活泛,观察仔细,用东阳侍卫身上最明显之物来挑事作乱,却不料这腰带竟有如此典故,嫁祸的物事最后反倒成了澄清的力证! 可笑至极! 眼见扳回一城,秦惊羽心情甚好,笑了笑道:“殿下别生气,总有些卑劣小人要挑起事端,这魑魅魍魉,成不了气候!” -- 第665页 轩辕墨哼了一声,大步而去,看来对自己侍卫无辜被冤很是忿忿不平,秦惊羽向在场之人叮嘱两句,又看了那于承祖一眼,迈步去追轩辕墨。 “殿下,走慢些!” 轩辕墨停下来,沉声道:“陛下确定两日后能顺利出行?” 秦惊羽笑答:“确定啊。” 轩辕墨不豫道:“陛下真的能放下这风离城,一走了之?单靠一个杨峥,就能撑得起这一大摊子事,管住这一大帮子人?” 秦惊羽叹道:“敌人在暗我在明,走与不走,都是如此……殿下难道没看出来吗,他们是针对我来的,离开了,或许才能让风离重获安宁。” 轩辕墨摇头道:“不说别的,就说我们出城之前,对方兴许还会闹出些事端,开头是大夏,然后是我东阳,下一个背黑锅的该是谁?西烈?” 没等她回答,银翼已上前一步,冷冽道:“他敢!” 轩辕墨摇头道:“那人连自己的臣民都杀,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雷牧歌也在她身后接话道:“殿下说得对,我们还是处处谨慎,小心为妙。” 秦惊羽点了点头:“传令下去,让各营士兵加强巡逻守卫,城中加派人手,宵禁戒严!” 一夜过去。 这穿越俱来的超常听力,使得她稍有一点响动就会警醒,再加上心头有事,一直关注城中动静,几乎是一宿未眠,直到天色蒙蒙亮,这迷糊睡去。 正值昏睡,忽听得外间脚步声纷沓而至,有人轻叩房门:“陛下?”是雷牧歌的声音。 秦惊羽闻声惊醒,立时睁开眼,从床上一跃而起,披件外袍就过去开门:“出了什么事?” 她里面只着一件中衣,空空荡荡,再无他物,那玉雪冰肌,绝美沟渠,无一不是让人热血奔流的美景,雷牧歌却顾不上低头去看,只盯着她的眼道:“于靖的坟墓,昨夜被掘,尸首……不见了。” 盗尸? 秦惊羽听得蹙眉,这个朝代的任讲究个“人死为大,入土为安”,死者是受到尊敬的,尤其是像于靖这样宁死不降的将领,百姓口头上虽然不说什么,但内心却是将之视作国家英雄来崇敬,出了这样的事,对于风离百姓来说,情感上肯定是接受不了! “等下,我们一起去现场看看。” 匆匆梳洗整理,连早饭都顾不得吃,秦惊羽跳上侍卫牵来的骏马,与雷牧歌一道朝城南的临时墓地而去。 城南原先是一大片浅丘荒地,风离城破之后,死难士兵无数,所有的亡者不分国籍,都被运送到这里,统一安葬,鉴于于靖的身份,则是将其单独埋在一座小山丘上,还立有石碑为据。 等两人匆匆赶到,山丘上下已经围满了人,不仅有三国联军的兵士,还有不少风离百姓,人皆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见她过来,兵士纷纷让出一条道,秦惊羽走近过去,但见石碑倒塌,碎石散落,墓穴已被挖开,里面除了一截染血的衣料,已是空空如也。 那守墓之人正在一旁被众多城民围着,垂泪诉说:“那些人是半夜里来的,都穿着黑衣服,手里还拿着弯刀,说什么于江军杀了他们的任,要开棺……鞭尸……” “真是欺人太甚!” “这世上还有天理吗,还有吗?!” “士可杀,不可辱……” 听着那些忿然叫嚣的声音,秦惊羽暗地冷笑,黑衣弯刀,不正是西烈士兵的特征?! 昨晚轩辕墨随口之言,竟真成了事实,对方不动声色,又将西烈拉入这趟浑水之中—— 萧冥,他到底想做什么? 众兵士将那守墓之人带过来,秦惊羽略一打量,但见他约莫四十来岁,左脚微微有些跛,身着粗布衣裳,生得副老实巴交的样子。 “你好好回忆下,昨晚半夜到底是怎么回事?来了多少人?穿什么衣服?使什么兵器?身形长相如何?”雷牧歌沉声问道,“胆敢有半句假话,使得好人无辜嚅嗫蒙冤,凶徒逍遥法外,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那人瑟缩了下,抹了把眼泪,嚅嗫道:“小民身有残疾,平日也没什么营生,就是在城里打更,这些日子腿脚不利索,童大人可怜我,两日前跟杨城主求情,让我在这里守墓,拔拔杂草,扫扫地什么的。” “废话少讲,说重点!”秦惊羽皱眉。 “是,是,昨晚很清静,小民睡到丑时一刻的时候,就起来小解,不料竟看见墓地里来了不少人,个个生得高大威猛,乍一看真把小民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是从坟墓里出来的军爷,后来听得他们说话,这才知道都是活人,小民不敢上前,只躲在暗处看,只见那些人样貌与我们本地人很不一样,都穿着黑衣服,手里拿着弯刀,领头的那个人,还长了双绿色的眼睛,就跟妖怪一样——” 他话没说完,突然眼睛发直,指着那边迎面而来的几人,惊叫道:“是他!就是他!带着一大帮人,盗走了于将军的尸骸!” 方才一听他话中提到绿眼,秦惊羽便是心有所悟,再看到迎面行来的银翼等人,刹那间什么都明白了。 昨天是诬陷东阳侍卫奸杀少女,今日却是直接将开棺盗尸的罪名赖在西烈皇帝头上! 此言一出,人群就跟炸开了锅一般,朝着来人的方向蜂拥而去,泥土石块纷纷朝其身上砸过去,一时间群情激荡,睚眦欲裂! -- 第666页 “西烈恶贼,交出于将军的尸骸来!” “大胆!”数名西烈侍卫闪电上前,拔刀出鞘,将银翼围在当中。 银翼不解看向众人,目光微冷:“尔等发什么疯?” 轩辕墨同他结伴而来,眼见这等架势,眼珠一转,哈哈笑道:“真是风水轮流转,本殿下就说嘛,哪有我东阳独自受气之理,陛下也得陪着一起背个黑锅啊!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什么叫友军?哈,这就是!” 秦惊羽翻了个白眼,先前在沁城之时觉得这东阳大王子性情很是沉稳威严,颇有乃父之风,没想到相处久了,关系熟稔了,说话也是毫无顾忌,这毒舌跟李一舟倒是有的一拼! 不过,毒舌归毒舌,这盗尸的罪名却是担当不得,必须立即洗清! 被西烈侍卫这么一拦,人群止步,从中走出一名瘦弱少年来,正是于靖之子,于承祖。 但见他头缠白布,满面泪痕,双目却是要射出火来,指着银翼道:“是不是你,掘了我父亲的坟?盗走我父亲的尸骸?” 对着无知小孩,银翼本不欲理睬,看在秦惊羽面上,才抿唇道:“不是。” 于承祖咬牙道:“别人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你还敢抵赖!” 银翼拂开面前侍卫,一步站到他身前,眼露不屑,冷道:“一具死尸而已,早都臭了,有什么用,需要朕亲自来挖来抢?” 于承祖愣了下,却听得不知何处有人嘿嘿冷笑:“当然有用,谁不知西烈皇帝乃是克父克母的天煞孤星,妖魔转世,却有食尸啖肉的癖好!” “啊——”于承祖听得悲愤大叫,“辱父之仇,不共戴天!你这绿眼妖人,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银翼正冷眼瞥向人群,忽见面前刀光一闪,竟朝自己狠狠劈来! 那于承祖与他只一步之遥,这动作来得又凶又狠,避无可避,电光火石间,银翼双臂舒展,硬生生拔地而起,躲过这一击,人在半空一个翻转,一脚踢去,将那少年踢了个人仰马翻! “大胆暴民,敢对我西烈皇帝陛下无礼!出手行刺!”众多西烈侍卫弯刀出手,怒目瞪视。 “是你们掘人坟墓,辱尸在先!” “还我于将军的尸骸来!” “还我风离城的和平安宁来!” “对,还我将军尸骸!还我风离安宁!” “还我将军尸骸!还我风离安宁——”原本散乱的城民此时却是围合起来,有人抄木棒,有人持锄头,有人握土石,竟有万众一心之势。 眼见双方兵戎相见,就要血溅当场,秦惊羽忽然一笑,对着那边山坳拔高声音相唤。 “看戏的人看够没有,再不出来就要出人命了!” 凤舞九天 第九章 蛰伏之人 此前大家都去注意那在人群中尖叫起哄之人,听她这么一说,不觉又是一惊,这隐在暗处的人马到底有几拨?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那边人影一闪,有人冲天而起,朝一旁的树林飞掠过去。 几乎同时,另一条身影闪电射出,穷追不舍。 “别让他们跑了——” 秦惊羽刚喊出半句,银翼也窜了出去,速度快得惊人。 “乖乖,这些人在比赛脚力吗?”轩辕墨瞪大了眼,一瞬不眨盯着远处那三人,只见三人追逐一阵,奔在最前面那人似是武力有限,被身后那人一把扯住,打斗一阵,遂点了穴道,与追上来的银翼一道将之用绳索绑了。 “魅影,既然来了,何不过来见见?”眼见那人把人交给银翼,功成身退,就要闪人,雷牧歌与她对视一眼,及时出声。 是的,魅影,程十三。 她早知他就在附近,一直暗暗关注着自己,特别是这几日每到一处,她都能感觉到有人隐在暗处,在紧紧盯着自己,却丝毫感受不到敌意。 就在方才,这样的感觉更是强烈。 所以当人群中有人尖声质疑,雷牧歌目光掠过,脚下一动,她便及时出手制止了他,悄然告知她的意图—— 他不动,必然有人会动! 也只有如此,处处被诬陷,置己于险地,才能逼那人现身! 听得唤声,魅影身形微顿,纵身欲走,却被她高声唤住:“你敢走,我就一辈子不理你,不见你!” 魅影慢慢转身过来,墨衣紧束的身躯挺拔如昔,脸上依旧是那张鬼面,狰狞的模样引得周围城民惊呼不断。 “何必呢……”他轻叹,声音细如蚊蚋,只她听得清清楚楚。 迎面而立,秦惊羽对着他微微一笑:“为了让你出来,可真不容易啊!” 魅影魅影吭声,见银翼拖着那人过去,默了一会,也缓缓朝众人行来。 那于承祖被银翼一脚踢去老远,摔得嘴角流血,却也硬气,踉踉跄跄站起来,指着银翼道:“你这个绿眼妖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啪的一声,秦惊羽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颠倒是非信口雌黄的无知小儿!” 于承祖捂着脸,一脸愤怒,银翼冷冷瞥他一眼,将那名造谣者掼在地上。 秦惊羽走过去,一把捏住那人的下巴,令其仰起脸来,面朝众多城民:“你们好生看看,这人可是城中子民?” 众人看了半晌,纷纷摇头:“不认识,没见过。” 魅影淡淡道:“像这样的人,这几日我抓了不少。”说罢手指放在唇边,吹了个响哨,哨声停歇,附近草丛树后突然冒出好些人头来。 -- 第667页 “把人带过来!” “是,少帮主。” 说话间,十余人影飞驰而来,均是身着黑色劲装,干练彪悍,其中几人还背着几只大大的麻袋,见此情景,有西烈侍卫低呼道:“那夜助我们偷袭粮仓的人,就是他们!” 那衣着打扮并不陌生,当中还有几人很是眼熟,不正是她见过的黑龙帮众! 黑龙帮弟子也不多话,到得跟前,径直将麻袋解开,从中倒出好几个手脚被绑的男子来,一个个口中呜呜作响,神情痛苦不堪。 “他们怎么了?”秦惊羽问道。 魅影答得清淡:“这些都是死士,嘴巴里都藏着剧毒,不得已,只好把他们的下巴给卸了。” “少帮主的分筋错骨手,真是厉害!”雷牧歌由衷称赞,随手抓起一人来,伸手到他下巴一捏一按,便是将其还原,随手丢给李一舟。 没等那人有所动作,李一舟已是手拈银针,在其风池穴上运气一戳,力道注入:“说,是谁派你们来的?你们在这风离城里都做了些什么?” 见那人闭目不言,李一舟冷笑一声,逐渐加大力度,渐渐地,就见那人面色涨红,一张脸由红变紫,再由紫到青,额上大颗大颗的汗珠涌出,手脚也是不住抽搐,鼻孔嘴巴有血丝流淌,显然在遭受着巨大的痛楚。 “说不说?”李一舟稍微加力,忽见那人翻个白眼,竟是昏死过去。 “都说了是死士,你这样没用的。”秦惊羽叹口气道。 于承祖也是冷言嘲讽:“什么死士不死士的,不过是你自己找来的人,演戏罢了!” “你个死小子——” 秦惊羽正要开骂,忽听得背后脚步声声,转头去看,却是那童寅拉着守墓人过来,义正词严道:“陛下,在下有话要说。” “童大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早有耳闻,这童寅在风离城为官清廉,颇得人心,说话做事极有分量,对这样的人,她只能以礼相待。 童寅目光环顾四周,指着守墓人,拔高声音道:“这老吕在风离城打更打了三十年,风雨无阻,从不错漏,虽然胆小怕事,但却心眼实诚,乃是说一不二老实巴交的实在人,这些年来,谁人听他在背后说过半句闲话,半句谎言?老吕为人处事如何,想必各位乡亲心里清楚,若说他会说谎欺人,我童寅打死都不信!” 众人齐声叫道:“不信,我们也不信!老吕从来不说谎的!” 那守墓人老吕激动得热泪盈眶:“谢谢,谢谢大伙相信我,我没说假话,我真是看见那人长着双绿眼睛,深幽幽的,跟山里的饿狼一个样……就是他们,掘了于将军的墓,把于将军的尸骸盗走了!我敢对天发誓,如有半句假话,就让老天爷劈死我!” 秦惊羽听得挑眉,忽而侧头,朝银翼低道:“那个假兰棠太子,不是斩了吗?” 银翼低沉应道:“斩了。” “那么,是谁监斩的?” 银翼被她问得一怔:“这个倒没留意。” 秦惊羽点点头,心里已有主意,瞟了眼魅影那边,又问:“你带了多少人手来?” “二十四人。”魅影立时答道。 秦惊羽默了下道:“这里只有二十二人。” 魅影解释道:“对方还有一人在逃,我那两名功夫最好的收下追去了,先前我已见得记号,多半就要得手了。” 秦惊羽放下心来,上前一步,朝童寅言道:“童大人,还有一人在逃,正在缉拿过程中,大家也别着急,稍等片刻,这桩盗尸案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真相大白!”说罢,眸光掠过众人,在其面上停留一阵,沉声道,“对于这居心叵测,栽赃陷害之人,不论主犯从犯,朕决不轻饶!” 那样明如秋水,寒似坚冰的眼神,只轻轻一瞥,众人却觉身上一沉,仿若重逾千钧,不由得对这少年天子肃然起敬,就算是那一直浮躁生事的于承祖,此时也是噤声不语。 又等了一会,就听得远处有尖利哨声传来,听得魅影清啸呼应,秦惊羽精神一振,来了! 只见两名黑龙帮弟子由远而近,果然是带着一人,秦惊羽远远见得那人容貌身形,不由得微微一笑,朗声道:“你这假货,当真是大难不死,竟追到南越来了!” 那假兰棠闻声一怔,待看清是她,顿时垂下头颅,面若死灰。 银翼使个眼色,身后那名西烈侍卫一个箭步过去,抬起假兰棠的脸来,面对众城民道:“尔等看仔细了,到底谁是我英明无敌的西烈圣主,谁是盗尸诬陷的恶魔妖人?!”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两人一个挺拔屹立,一个颓然坐地;一个墨袍玉带,英武冷峻;一个灰头土脸,形容猥琐,虽都是少年男子,挺鼻碧眸,形象气势却是天壤之别! 静默一阵,人群中有人高叫:“杀了他!杀了这栽赃诬陷的妖人!”众人纷纷出声附和。 面对这样的反应,秦惊羽满意一笑,挥手道:“静一下,朕有话要说。” 场内安静下来,秦惊羽轻咳两声道:“大家还不知这假冒西烈皇帝陛下之人的来历,也罢,让朕告诉你们,这人在西烈犯了谋逆之罪,被皇帝陛下下令处死,死而未僵,被有心人救下,千里迢迢送来南越,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在这风离城奸淫掳掠杀人放火,用以陷害我三国联军,破坏联军与风离城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情谊!” -- 第668页 此话一出,立时有人冷言嘲道:“我们跟你哪有什么狗屁情谊!” 又是于承祖! 秦惊羽斜睨他一眼,不怒反笑:“你怎不问问,这有心人是谁?” 于承祖果然发问:“是谁?” 秦惊羽脸色一变,厉声道:“正是你们的大殿下,萧冥!” “你胡说!” “朕有没有胡说,让他来告诉你——”秦惊羽指着地上的假兰棠道,之前那西烈侍卫抬起假兰棠的脸容,她眼尖得见,那颈项上却有一道深深的疤痕,使得他整个人头歪斜,更显萎靡,那是刽子手的刀斧所致,也令她坚定了心中猜测,南越在西烈一直驻有军队,想必细作也是不少,所以在刑场上救下假太子,以图他用。 话音未落,李一舟便是一把扯起假兰棠,银针在手,故技重施。 这假兰棠毕竟比不得萧冥的死士,无甚骨气可言,几个回合下来,便是痛苦大叫:“别扎了,我说,我什么都说——” 李一舟手一松,他便是扑在地上,涕泪横流:“那刀斧手一斧头砍来,我原想就这样死了算了,却哪里想得还能活命……只要能让我活命,给口饭吃,供三餐温饱,叫我做什么都行,我这没脸没皮的,连亲爹都敢杀,还有什么不敢做的……他们要我来南越,我便来了;他们要下毒杀人,我便看着;叫我糟蹋那女子,我便做了;叫我同来掘坟盗尸,我便……哎哟!” 但见人影一花,却是于承祖狠狠一脚,踹在他的心口! 这还不算,于承祖又抢上前,连扇了十来个耳光,然后揪住他的胸襟,红着眼喝问:“快说,你把我父亲的尸骸带到何处去了?” 假兰棠被打得有些发蒙,哑声道:“我不知道,听说是扔在河沟里了……” 于承祖还要再打,肩膀却被人按住,正是童寅:“于公子。” “呜呜,童伯伯……”于承祖扑到他身上哭了几声,突然站起,拨开众人,发了疯似的往前飞奔。 “于公子!于公子!”童寅边喊边是追上前去,刚跑出两步,忽又停下,疾步回来对着秦惊羽深深一揖,“陛下,之前不辨真相,多有得罪!” 秦惊羽连连摆手:“童大人太客气……” 他这一走,众多城民立在原地,呐呐无言,也学他的样子低眉顺眼,拱了拱手,各自散去。 城民散尽,看着那空旷的荒地,秦惊羽方才长舒一口气,回眸一笑:“好了,朕都饿了,请你们吃早饭去!”见众人神情不豫,奇道,“你们豆怎么了,这冤屈洗清,是好事啊,干嘛脸色这样难看?” 轩辕墨撇嘴道:“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要不是陛下这位朋友暗中相助,擒下真凶,我们这黑锅还不知要背多久!” 李一舟也道:“最气愤的是童寅这个老顽固,板上钉钉明摆着的事,他还打死不肯相信!” 秦惊羽抿唇轻笑:“他就是口头上逞强而已。” 感情上不信,但心里却已埋下怀疑的火种。 失民心者……失天下! 淡淡笑着,转身迈步先行,走着走着,忽觉身后远远地似有道目光投注在她身上,随她的走动而游移。 谁在看她? 秦惊羽脚步停住,蓦然转头,朝身后一望。 她身侧是雷牧歌与银翼,身后是李一舟和魅影,再往后便是轩辕墨,以及各自的属下侍卫,却哪里还有旁人? 摇了摇头,她暗叹自己的多疑,举步复行。 与众人一同用过饭食,又将次日出征的计划详细商议确定,不知不觉已过未时,见她面露倦色,雷牧歌便提议叫她回房休息。 “那好,你盯紧点。”她想了箱,又道,“还有,别让程十三再溜了。” “放心吧。”雷牧歌笑了笑,手指过来,帮她拢了鬓边的碎发,推她进门。 房门关上,室内一团暗黑。 秦惊羽眨眨眼,有丝醒悟,这走时匆忙,连窗帘都没来得及拉开,弄得现在白天却跟夜晚似的。 往里走了一步,她突然停住脚步。 那种被人注视的感觉又来了。 略一凝神,便听得细微的呼吸声,一道轻柔微促,是自己,另一道和缓绵长,却是他人! 屋内有人! 那另一道呼吸声的来处,却在她的正前方,她睡过的床榻之上! 一惊之下,忽又微微迟疑,不仅是她感觉不到对方敌意,腰间的琅琊神剑也没丝毫反应,那么,这个人,他是……是…… 突然,乱了心绪。 秦惊羽咬着牙,一步步过去,在距离床榻三尺之地,榻上倏地一只手伸过来,长臂一勾,将她揽入胸怀! “啊,你……” 她张口欲呼,却觉耳畔热气微微,那人贴着她的耳垂,轻轻叹息—— “你叫啊,怎么不叫?你夺下风离,直逼苍岐,不就是想让我死吗,那还不如你大声喊叫,将他们都惊动过来,然后把我交到他们手里,给个痛快……” 凤舞九天 第十章 飞蛾扑火 声音虽低,却如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开。 鼻端充斥着淡如薄荷的气息,有别于她所嗅过的所有的男子体味,那么清新,那么好闻,慌乱中她的手不知触到什么,只感觉如玉石般润洁微凉,怔了一下,她猛然醒悟,她触碰到的,不是他的脸颊,就是他的颈项。 -- 第669页 立时缩手回来,她努力后退,不想却被他紧紧按住,丝毫动弹不得。 “萧焰,你放开我!”秦惊羽压低声音叫道。 虽然听到他的声音,叫出他的名字,心底却有一丝不确定,面前这个人,真的是他么? 这样霸道的语气,这样强势的举动,与之前那个谦谦君子相去甚远,只有雷牧歌那样的性情,才会如此对她啊—— 突然心头一颤,谦谦君子,她对他的印象竟用了这个词,她该讨厌他的,不是吗? “不放,我就是不放。”萧焰垂眸,勾起她的下巴,与她鼻尖相抵,四目相对,那一双眼,在黑暗中幽光闪耀,如同雪原上的火焰,“这就是你在北凉时说的,再次见面,定会不同吗?统领三国联军,对我南越发动战争?你是存了心要与我为敌,兵刃相向,不死不休?” “是,我向来说话算数。”她仰头冷笑,若是以往,或许态度可以模糊一些,但现在,却是如斯鲜明,不容置疑,她与他,身处敌对双方,是敌人,敌人! “为什么非要这样?明明是可以避免的,大夏与南越之间,其实根本没那么多深仇大恨,有的时候,只是意气用事,还有小人在旁挑拨,那个北凉王丰如岳,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小人,当年的战事就是他极力怂恿我父皇,还有暗夜门那些门人,灭门那晚他也在场,我大哥的手下还没出手,他就已经开始屠杀……” “现在才来推脱责任,不觉得太晚了吗?”秦惊羽冷声打断他。 “我不是推脱责任,我是在陈述事实——”萧焰握住她的手,轻声道,“苍岐刚刚经历重创,死难无数,我父皇自认是天谴,对过往已有悔意……” 秦惊羽别过脸去,淡淡道:“你说这些没用。” “怎么没用!”萧焰单手抚上她的面颊,令她转过头来,与他对视,语气无比认真,“寒关和风离两役双方已经折损了不少兵力,这仗打到现在,你的气也该消了吧?别再南进了,就到此为止,停战议和,好不好?” 秦惊羽冷冷一笑:“你以为我是在撒气?在发泄?暂不提我暗夜门数十条人命,只说现在,萧冥他用仙寿膏来毒害我父皇,我父皇至今还昏迷不醒,这笔账,迟早是要清算的!” “陛下的事我很抱歉,但我曾听说,这仙寿膏害人不浅,却毒不致命,只要患者意志坚定,再辅以特殊的汤药治疗,就有痊愈的希望,你看,我把药草都带来了……”他边说边是伸手入怀,从中掏出一物塞进她手里。 秦惊羽随手将那布包拂落在地,不屑低哼:“我外公是江湖第一神医,岂会稀罕你这药草!” 萧焰也不去捡,只拥着她轻声叹气:“你说,你要怎样才能收手呢?” “我不……”秦惊羽刚开口,忽听得门外传来细微脚步声,微怔之下,立即闭口。 萧焰的耳力不如她,见她噤声不语,还以为是心有犹疑,赶紧道:“我知道,其实你也不想打仗,我知道,其实你也不想打仗,我……”嘴唇蓦然被温软所覆,他呆了呆,忽地反应过来,是她柔嫩的掌心。 “陛下,睡了么?”房门轻响,声音浑厚,正是去而复返的雷牧歌。 秦惊羽轻轻吐气,并未吭声。 雷牧歌又唤了两声,她才启口应道:“嗯,什么事?” “方才我翻看巡逻的记录,说是昨夜有人在城墙上看到一道黑影一晃而过,执勤官认为是其眼花所致,只随意写了一句,但我觉得还是告诉你一声,小心为妙。” 秦惊羽哦了一声道:“知道了,我有点困,睡会就去找你,我们一道去看看。” 雷牧歌迟疑道:“你……没什么事吧?” 秦惊羽咬唇,轻声道:“没事,就是发困。” 雷牧歌笑了笑道:“没事就好,那你继续睡吧,也不必来找我,一两个鼠辈也成不了气候,我让一舟跟我去看看就是。” 秦惊羽张了张嘴,只吐出一字:“好。” 雷牧歌又柔声叮嘱两句,这才转身离开。 听得那脚步声远去,秦惊羽心头一松,继而又是一紧,被掌心传来的濡湿酥麻感吓得后退一大步! 该死的萧焰,他竟是在乘机轻吻她的掌心! 秦惊羽猛然收手,气得一掌挥去,却被他一把攥在。 “为什么要捂住我的嘴,不让他知道我在你屋里?你在怕什么,怕他带人闯进来,擒了我这敌人去?你敢说,你心里一点不在意我?”他连番发问,似是眉开眼笑,欢悦之极。 “你几次救我,所以我今日也放你一马,只是最起码的道义,无关其他!”她梗着脖子,硬声分辨。 “你说谎。”他凑近轻笑,明眸里闪烁着点点星光。 “我没有——”尾音被他一口吞没,消失在他温润微凉的唇瓣。 他……竟是在吻她! 秦惊羽悚然一惊,下意识挣扎,无奈被他一手按在腰间,一手托住后脑,两人紧密相贴,中无半点缝隙,自然也不曾留给她挣脱的可能,而她的唇,也被他深深吮住。 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温柔,细腻,清甜,火热,缠绵……明明是第一次,却又那般默契,他无师自通,烧一探究便了如指掌,舌尖轻挑,毫不费力哄弄她张了嘴,与她唇舌纠缠。 她推搡,她退缩,她抗拒,所有的动作都那么绵软无力,与其说是抵制,倒不如说是半推半就,或者说,内心深处,她其实也在渴望着这个吻! -- 第670页 萧焰轻咬着她的唇瓣,汲取她口中的香甜,喉咙里不由自主溢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含糊出声:“终于又吻到你,我等这一天,等了那么久,那么久……” 秦惊羽迷迷糊糊被他拥吻,耳中听得这话,恍若未闻,只沉浸在感官的剧烈刺激当中,心里如同点着了一把火,烧得热烈而旺盛。 这激情来得又急又猛,她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带了进去,所有的清明都迷失在这甜腻的亲吻之中! 他的唇,他的舌,似乎有种说不出的蛊惑人心的魔力,以前没尝过,尚能坚持,一旦被缠绕,就没法脱离开去,仅是一个绵长的吻,就让她忘乎所以,沉醉其中。 明知道是禁忌,明知道违背常理,她却舍不得停止。 她分明是中了他的毒! 极魅之毒! 不是现在,而是在很早很早之前,不可追溯! “别打仗了,停战好不好?”他松开她一些,轻轻喘气,低喃着,又凑上去亲吻她的唇角,“我去说服我大哥,撤军议和,就以联姻的方式,化敌为友,世代友好……” “联姻?谁和谁?”神思迷离,喘息微微,她的脑子还是一团浆糊。 他吻着她,贴在她腰间的掌心倏地发热:“自然是我和你……” 他和她……联姻? 怎么可能?! 秦惊羽心头一个激灵,突然间神智都回来了,这才发现两人的姿势,竟是如斯亲密,如藤蔓般纠缠不清! 他在上,她在下,如果继续下去,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老天,怎么会这样?! “萧焰,你放开——”她又惊又悔,推他,打他,踢他,甚至是咬他,他却不躲不避,紧紧锁住她的双臂,执意加深之前的吻。 “既然已经知道你的心意,我就更不会放手了,除非我死——”他一边吻着,一边低道,“我这一阵一直在想,联姻是化解仇恨最好的方式,你只要停战就好,余下的都交给我来做,我保证这一次不会再出意外,你相信我,信我……” “我不想听这些无稽之谈!萧焰,我再说一次,放手,否则我对你不客气!”秦惊羽怒道。 “你想怎样?”他居然笑得出来,“用你的琅琊神剑来刺我么?” 她咬牙,对了,琅琊神剑,她腰间还有琅琊神剑! 可是,一剑刺去,那不是会要他的命? 要他的命…… 她每回都这样说,但每回都言不由衷,最终不了了之! 究其实,她不想的,一点都不想。 萧焰笑意加深,俯下头来,轻柔的吻落在她的下巴,她的耳廓,她的颈项。 “你总是那么口是心非——”他低低叹息,婉转惆怅,“要承认心里有我,要承认舍不得我死,就那么难吗?” 秦惊羽身子一僵,压抑已久的怒气喷薄而出,禁不住冷笑出声:“萧二殿下凭什么就那么笃定?你以为,我不敢是么?那好——” 福至心灵似的,她就那么一伸手,顺着长裤一路下滑,摸到了皮靴处的硬物,刷的一声拔出来! 亮光一闪,匕首抵在他的胸口。 多杰说过,这是摩纳族最好的武器,削铁如泥,人的血肉之躯,根本没法对抗! 锐器相抵,触体生凉,连她都能感受到那丝丝寒气,他要是再凑过来,那就是傻子! 萧焰静静看着她,忽然一笑:“我不信,你会再拿刀刺我……”说话间,他身躯一沉,朝她一点点靠过去。 “你再要过来半寸,我就一刀刺死你!”秦惊羽见他步步紧逼,勉力镇定地说,手却在微微发颤。 “你的手在抖,人也在抖,你在怕什么?怕我么?还是怕真的刺到我?”萧焰微微笑着。 正是这种语气激怒了她,秦惊羽一咬牙,手上用力! 恰好此时,萧焰也满不在乎地,将胸膛向前一挺。 ”啊——“感觉不对,秦惊羽一声低呼,不迭缩手,可是已经晚了一步。 只听得细微一声,匕首在他胸口划过,拉出条长长的血口! 她甚至,还听到鲜血迸出的声音! 血腥之气顿时充斥鼻端。 她,真的伤了他?! 萧焰捂住伤口,沉沉望着她,眼里的光渐渐暗了下去。 秦惊羽也呆住了,一瞬不眨看着他。 屋里静得出奇,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沉重不堪。 “你竟然……真的下得了手……”萧焰自嘲一笑,忽然体力不支,朝她倒了下去。 秦惊羽只觉得身上一重,猝不及防伸手揽住,待感觉手指上一股濡湿,这才如梦初醒,赶紧将他放平躺在床上,急急起身去点火照明。 好一会,才将油灯点起,举着过来细看,但见他脸色苍白,眼睛半眯,倒不像是因为伤势,反像是太过疲惫导致昏厥。 行军作战,装备简单,屋里也没什么洁净软布,她摸了下被褥,也不甚放心,只好在包袱里取出件干净里衣,撕作布条,先将他衣衫解开,擦净血迹,想了想,在床边找寻一阵,总算找出个小药瓶来,那是李一舟给她随身携带的金创药,在他伤口上一倒就是小半瓶,最后再给他细细包裹好。 眼见再无血迹浸出,也知道这只是皮外伤而已,秦惊羽长舒一口气,又在他浑身上下粗略检视一番,没见有别的伤口,这才扯开被褥给他盖上,见得他脚上灰扑扑的鞋,也随手扯下来,扔在地上。 -- 第671页 做完这一切,心一下子空了,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在脑子里始终有个念头:他是南越二皇子,一旦在此被人抓住,便是死路一条,而唯一能救他的办法,就是她闭门不出,一直看着他,守着他,只要她在,这间屋子便没人敢踏进一步。 她慢慢坐到床边,就着油灯的光亮,看着他沉静的睡颜。 不是第一次见得这张俊逸安详的脸容,只不过,与过去不同的是,此时此刻,她对他有了一丝心疼。 他说得对,她口是心非,明明心里有他,却偏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不知是什么时候,也许是在北凉,也许是在东阳,也许更早,在西烈,他就已经进驻到她的心。 手指轻颤着,苦笑着,抚上他的脸,轻轻摩挲。 从来没有想过,她竟会喜欢上自己的敌人。 不是亲人间的关爱,不是朋友间的喜爱,不是上下级间的赏识,而是……男女间的情爱。 他是为情所困,不顾一切,她,又何尝不是! 联姻…… 两个字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她轻轻甩头,可能吗?他想得未免太天真! 她与萧冥之间的仇恨,两国多年的宿怨,哪里是这轻飘飘两个字尅化解的! 就算她愿意,萧冥也不会答应! 此时她能做的,只是守着他,看着他,在大军出征的前夜,卸去棱角,不再敌视,给彼此留下点温暖的回忆,留下那转瞬即逝的璀璨光亮。 仅此而已。 时间静静流逝。 期间有人过来,请她去用餐,被她以身体不适推脱过去。 再后来,雷牧歌拉着李一舟来了,她仍没开门,只说自己想在屋里呆着,让他们加强守卫巡逻,听得门外两人嘀嘀咕咕,低声猜测她是否月事提前,最终还是被她命令着离开,只在门外留了她要的热水和药。 天色渐暗,她拉开窗帘看了一会,又再拉好,关得严严实实。 检视过李一舟送来的药,七七八八一大堆,并附说明,外敷内服的,调经止痛的,另外还有一粒乌黑的药丸。 拈起那粒药丸,她默然想了一会,再静静坐在床边,看着他那张怎么也看不厌的俊脸,也不知过了几多时辰,才见他眼睫微动,闭着的双眸终于缓缓张开,一丝亮光又重新回到黑眸之中。 他蹙着眉,看了看周围的景致,目光转到她脸上,便是一动不动了,唇角勾起,慢慢扯起一个很孩子气的顽皮笑容:“我就知道,你不会把我交给别人。” 秦惊羽又好气又好笑,又觉得难过,轻叹口气,过去端了水杯来喂他。 “鞋子上那么多灰,都快要破了,你之前都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她扶起他来,柔声发问。 似是不习惯她如此温柔相待,萧焰愣了一愣,才答道:“我从苍岐过来,骑坏了三匹马。” “多久没睡了?”她再问。 萧焰赧颜一笑,在她连连追问下,终于道出:“三天。” 秦惊羽气得在他额上轻敲一下:“你呀!不要命了么?” 萧焰笑了笑,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开怀,长臂一伸,将她拉入怀中,满足喟叹:“能这样抱着你,我就是累死了,也是心甘情愿!” 秦惊羽顺从靠着他的肩,小心避开他的伤处,言语间是难得的温存,又满含娇嗔:“傻子,尽说傻话,那匕首不比我琅琊神剑逊色多少,你也不想想,方才我若是没能及时收手,你岂不是要当场丧命!” “我的命,早就交到你手上……”他喃喃念着,眼神迷蒙。 秦惊羽心思明了,主意已定,此刻也不再矜持,凑上去亲亲他的唇,叹道:“说你是个傻子,还真是!” 萧焰嘻嘻一笑,听得她平声问道:“苍岐那边是什么情况?” “很糟糕,房屋倒塌,死伤无数,就连皇宫都……”他顿了下,黯然言道,“我最小的妹妹,茉儿,没及时逃出来,被砸伤了脸。” 萧茉?伤脸……破相了? 秦惊羽在心里冷笑了声,面上却不表露,只道:“是么?” 萧焰叹了口气,忽然抬眸看她,旧话重提:“我的提议,你怎么说?” 秦惊羽略一挑眉:“什么提议?” “停战退兵,议和联姻。”他道。 秦惊羽垂下眼眸:“你好好休息,这个问题我们过后再议。” 萧焰听她话语中已有所缓和,不由得大喜过望,心神松弛,又要闭眼睡去。 “睡吧,别想太多,会好起来的。”她含糊说着,主动握住他的手。 “你不走,陪着我。”他看起来那么虚弱,微微撅着嘴,十分稚气可爱。 “嗯,我不走,我陪着你,今晚一直陪着你。”秦惊羽含笑承诺。 今晚,只是今晚而已。 到了明日天亮,该去哪里,该做什么,一切还要继续。 萧焰闭着眼,唇边是一抹心愿得偿的笑意,默了一会,又睁眼道:“你再亲我下。” 秦惊羽瞪他一眼:“你再说话,小心我把你从窗口扔出去!” 萧焰吐了吐舌,赶紧闭上眼,过不多时,忽觉幽香袭来,唇上一阵暖意。 是她的唇瓣,贴上了他的,那香软的丁香小舌轻轻一探,就撬开他的牙关,灵活进入,他正欣喜,却有一粒圆滚滚的东西被她推了进来,带着股淡淡的苦味,一下子就滑入他的喉间。 -- 第672页 “你……喂我吃什么?”深吻过后,寻得空隙,他轻声问道。 “毒药。”她娇喘微微。 他也没多想,只料得是辅助疗伤的药丸,大手包裹她的小手,有以下没一下地抚弄。 不知不觉,困意来袭,他含糊喃道:“我不想睡,我还想亲你……” “乖,好好睡觉,睡够了才有精神,伤也好得快。”秦惊羽替他理了理被角,怕他睡不舒服,也不避讳男女之别,将他外袍腰带长裤一并脱下。 奇怪,以前从未做过这些伺候人的事情,此时坐起来居然丝毫不觉生硬,倒像是平时做惯了一般。 她停下来,不觉哑然失笑,遇到他,奇怪的事情总是那么多,久而久之,也就不足为奇了。 以为他已睡熟,然而不经意地,他手指一动,扣紧了她的手,似在梦里低喃一句:“别走……别去葫芦谷……” 秦惊羽敛去眼底的迷惘,涩然一笑:“凡事不能太苛求,有此一晚,已该知足。” 这一晚,本不在她意料之中,却是真实地发生过。 她与他,原本不该有交集的两个人,如此靠近,如此惊心,却又如此激情。 那一瞬间,她抛开了所有的矜持,所有的仇恨,由着本心行事,不顾一切去迎合,去感受,去沉沦,就像是,做了一场梦,美好得无法言说的梦。 既然是梦,便总会有醒来的时候。 所以,她在士兵过来请示之时,叮嘱其向李一舟要了有安眠功效的药丸,趁他不察,骗他服下。 且让他,就在这里安静沉睡。 而她,终将踏上南行之路,下一站,将是在……葫芦谷。 决一死战! 卷七 凤舞九天 第十一章 今夕何夕 半夜,下了一阵小雨,淅淅沥沥。 到天明,听得外间各处的声响越来越大,秦惊羽揉了揉干涩的眼,梳洗整理之后,即向床上之人投去最后一瞥。 没有片刻犹豫,她转头,过去拉开门闩,推开门,走了出去。 “传朕旨意,此处保持原样,不准任何人入内。”见得迎面而来的杨峥,她沉声道出。 “是,陛下。”杨峥点头。 听得这话,她又放心几许,屋中留够了清水食物,还有各式药草药丸,足够他养伤之用,等他三日后药效消除,按时醒来,她与萧冥之间也当有所了断。 雨收云散,顶头初晴,秦惊羽一身铮亮铠甲,站在风离的城墙上,手持帅旗,直指天穹,聚气扬声道:“将士们,你们说,这逆天而行屡犯罪孽的逆贼是谁?” 大量将士齐声高呼:“是萧冥!萧冥!” 秦惊羽微微颔首,再问:“那逆贼的头颅,尔等可愿为朕取来?” 雷牧歌素来治军严苛,制度明细,虽罚过极严,但他从来都是身先士卒,自己所受远远甚于军中将士,是以威震全军,无敢拂逆。而自这位少年天子来到军中之后,赏功随之增厚,将抚慰将士后方家小的额度提高到前所未有,特别是寒关与风离两役,战后论功行赏,奖赏提拔的将士多不胜数。在其麾下,只要奋勇杀敌,就能获取军功荣耀,即便战死也身后无忧,名字能够刻入石碑,供入英烈祠年年受飨。 如此一来,她在军中的人望大大提升,加之她俊美无双,高贵尊荣,全军上下的的将士除去对其有畏惧之心外,更隐隐有种绝不愿被瞧不起的争强念头。 她这一句,大夏将士的情绪顿时如一滴水掉进油锅,轰然炸开,呼声震天:“愿取逆贼头颅,为陛下献礼!” 紧跟着,西烈大军也是昂首高呼:“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东阳大军隔了一会,也随之大声叫道:“齐心协力,共讨贼寇!” 誓言掷地有声,见三国联军士气高涨,秦惊羽微微一笑,指着南方的山岭,帅旗一挥:“前进!” 当下西烈五千铁骑充当先锋,三国联军步伐整齐,浩浩荡荡出城,朝葫芦谷的方向开进。 由于葫芦谷的特殊地形,之前制造的霹雳战车太过笨重,只得弃之不用,留在风离城中,除此之外,她还给杨峥的守军留下诸葛连**的图样,令其日夜赶制,作为城池防御之用。后防得当,后顾无忧,她才敢迈开征战的脚步,挥师前进。 在出兵南征之前,老师韩易曾将她与雷牧歌叫去,慎重警告,说这葫芦谷又称“死泽谷”,地气卑湿,雾多风少,其独有的瘴气足以致命,加之外公穆青也有严厉告诫,并会同李一舟一道制出防护措施。 她虽有神剑护身,无所畏惧,但所行还有众多联军将士,却不敢掉以轻心。刚到葫芦谷地界,就下令大军停驻,由李一舟向军中负责发放防瘴药物,相互督促服下。 此时已是黄昏,暮色苍茫,眼见谷口在望,嶙峋的山石如野兽獠牙森森,秦惊羽想了一会,终是宣布在此安营扎寨,就地歇息。 萧冥大军早已进入谷内,离风离不过一日行程,却始终按兵不出,还在风离城内频频动作,制造事端,其原因无非就是想拖住她,白己好在谷中精心筹备,酝酿有利战局。 意想不到的是,这样的结果,倒令得程十三无奈现身,率队归拢,很好! 萧冥,他想以逸待劳,她也不会傻得去疲劳应战! 如今离葫芦谷口还有三里之距,可进可退,不足为惧,雷牧歌与李一舟已经在四周划定区域,布置防御工事,并撒下防毒防瘴的药粉。 -- 第673页 也罢,就在此驻扎一夜,等次日一早再向谷中进发。 晚间照例升帐议事,一夜事繁,待到例会完毕,已是月上枝头。 夜色清寒,雾重结露,送得诸将出帐,她一时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微微瑟缩。 等转身回帐,还在铺床,就听得帐外传来低唤:“陛下。”是雷牧歌。 “进来吧。”秦惊羽信口应道。 帐帘掀开,雷牧歌大步踏进,手上捧着一床叠得整齐的薄被,含笑道:“这露宿荒野,比不得在风离城中,你小心些,夜里注意不要着凉。” “那你呢?”这回数十万大军进军葫芦谷乃是轻装上阵,除开必备的粮草,大型辎重都留在了风离城,士兵们都是挤在一起和衣而眠,只有将帅才有单独被褥的福利。 “我?”他摸了摸已冒出短短胡茬的下巴,笑道,“我跟一舟轮流值夜,一床也就够了。” 秦惊羽盯着他手指抚过之处,心思有丝恍惚,不由得又想起另一张温润光洁的男子面孔来——他说他日夜赶路,三天没有睡觉,面上却是干干净净,难不成在见她之前,还特意剃须洗脸过? “又走神了,在想什么?”雷牧歌凑近轻问。 “没什么。”她扯回思绪,朝他笑了笑,“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 “我最怕……你对我客气。”雷牧歌轻叹一声,忽然伸手过来,双手按在她的肩上,细细端详她的五官,她的眼,声音逐渐放柔,“昨夜没睡好,今晚还是早些安寝吧。” “我昨夜睡得很好啊。”秦惊羽微怔一下,便是极里撇清,这一天下来,她都是努力打起精神,连个哈欠都没打一个。 雷牧歌看着她,眼神里有些高深莫测的色彩,默了一会,他低沉道:“那名士兵很确定他看到的是真切的人影,而不是眼花,那样的轻功,除了萧氏兄弟,不作第三人想,所以,我和一舟带人搜查过全城。”唯一没有搜查的地方,只有一处,不说也罢。 “哦,可有收获?”她随口问道。 雷牧歌抿了抿唇,摇头道:“没有。” 秦惊羽不经意避开他投来的目光,她很怀疑他知道什么,甚至知道她屋里有人,但他选择默不作声,她也不必刻意提及。 清了清嗓子,她笑道:“对了,我突然想起件事,想问问一舟,麻烦你帮我叫他……” 突然腕间一紧,却是被他大手握住,秦惊羽不由蹙眉:“做什么?” 雷牧歌深吸一口气:“羽儿,你听着,我可以不介意你将他藏在房中,把昨晚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但是,你何必对我如此,要急着赶我走!” 秦惊羽望向他,但见那张英武俊朗的脸庞此时正微微颤抖,眼中闪耀着莫名复杂的光辉,无端慑人。 原来,他都知道! 原来,有些东西自己一厢情愿隐藏起来,却并不意味着别人也看不到! 自欺欺人的,不止是她,还有他啊! 手指垂下,她无力坐倒在软榻上,低低道:“不是的,我真的是要找一舟说事情。”具体何事,她却不能告诉他。 心里涌起些许歉疚,但是骨子里那份倔强却容不得她低头,咬着牙,她轻声解释:“其实,事情并不如你想的那样……” 昨晚的事,发生的那么仓促,那么怪异,并不在她的掌控之中。 也许,只是一时迷惑罢了。 更何况,她已经那么决然地离开,不正说明了她最终的选择吗? 帐内一片静寂。 许久,才听得他的声音徐缓响起:“我知道,我相信你。” 秦惊羽吃惊抬眸,她以为他会生气,会愤怒,却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她都不敢相信自己,他却说,相信她? 雷牧歌再叹一口气:“怎么这样看着我?”笑了笑,他手掌下滑,搂住她的腰,将她的整个身子按进他的胸怀,“我不是个大度的人,我也会吃醋,也会小心眼,所以,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他不笨,自然明白,若是跟她较真在意,只会将地推得更远,而这军营里,个个都是情敌,一个不慎就会帮肋别人,打压白己! 秦惊羽张了张嘴,她从来都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如果他发怒,争吵,那她肯定是梗着脖子死不认错,然而他竟先服软,却是令她始料不及,说起来,她已经承认与他的关系,两人现时是未婚夫妻,但她却与另外的男子孤 男寡女同处一室,还待了一夜那么久! 如果易地而处,换做是她遇到这样的事,那么她也会理直气壮质问,然后……然后…… 然后又将如何?她想象不出。 “不会有下次了。”她低道。 雷牧歌俯下头,轻吻她的鬓角,嗓音低沉而醇厚,带着莫名的笃定:“顶多,他只能陪着你一夜,而我,会陪你一辈子。”语气还是那么自信,那么霸道,也令她的自责减轻不少。 都过去了,不必再想,且珍惜现在。 两人再没说话,只默然相拥,感受着此刻的宁静。 过得片刻,雷牧歌这才放开她一些:“真的要找一舟?” 秦惊羽点点头:“有点事要问问他,是关于我父皇的。” “那好,我这就找他来,顺便也给你瞧瞧那蛊毒的恢复情况。”雷牧歌又抱了抱她,转身出得帐去。 -- 第674页 没过一会,就见李一舟掀帘进来:“陛下你找我?” “没错,你来看看,这药草对我父皇戒除毒瘾可有帮肋?”秦惊羽从腰间摸出那只布包,递到他面前。 李一舟接过来,打开就着灯光看了好一会,又低头深嗅一阵,惊喜道:“真是太好了,这就是穆老爷子一直在找的一种绝世草药,据说是生在南疆十万大山之中,功效奇佳,千金难求!陛下你怎么弄到手的?” 秦惊羽心头也是一喜,却不动声色道:“我的影士找来给我的。” 李一舟诧异看她一眼,也没多问,只着急道:“这药草还比较新鲜,我得尽快制成药丸,才能保持最大的功效,请恕我先行告退。” “好,你赶紧去吧。”秦惊羽摆手道。 “那陛下的身体……”李一舟走出两步,又回头。 “我感觉很好,头不昏眼不花的,也没再晕过,那日也许真是劳累所致,你不必担心,快去吧,正事要紧!”秦惊羽极力保证着,推他出门。 李一舟重重点头:“我连夜制出药丸,明日一早就让人快马送回天京去!” “好,别太辛苦。” 秦惊羽看着他疾步出去,心头一松,在软榻上坐了一会,正待除衣歇息,忽又听得外间有人唤道:“你睡了没有?” 银翼? 她起身走过去,掀帘一看,只见他直直立在帐外,手里又是一大叠被褥,比之前雷牧歌抱来的那床还要厚实,定晴一看,竟是两床薄被! “你这帐子真是热闹,这个走了那个来的。”银冀见她盯着白己手上的被褥看,板着脸,把薄被一股脑推过去,“拿着,一床是我的,一床是那个魅影的。” “魅影?他人呢?” “不知道,我在路上碰到他,他给了我就走了。” “但我哪里盖得了这么多?”秦惊羽看着手中的被褥,哭笑不得,帐中已有两床,再加上这些,一共死床被褥,他们当她是什么,冰块吗?就是冰块,也都给捂热了! “要不,你把这两床带回去吧,我真要不了那么多。”她小心赔笑道。 银翼冷眼瞥她:“我知道雷牧歌也抱了被子给你……”后面的话不需再说,单从那冷冽的眼神,她也知道他的意思,留下雷牧歌送来的,却推脱他送来的,厚此薄彼,该当何罪! 秦惊羽扁嘴,悻悻然开口:“好啦,我都盖还不成吗?” 一床枕在头下,一床垫在身下,两床盖在身上。 很软,很暖,不仅是身体,还有心里。 这些个男人啊,一个个都对她那么好,真让她受之有愧,满心自责。 然而她心中,真正喜欢的,身心契合的,到底是谁呢…… 这一夜,身心皆疲,睡梦深沉。 所做的梦光怪陆离,奇幻莫名。 她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又似乎是在看一段故事,不知为何,心头沉甸甸的,在重重压抑下却又有股异样的燥热在奔流涌动,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从小腹漫延,逐渐散到四肢百骸,变成一种源自本能的渴望,令她辗转反侧,汗湿娇躯。 她确定,这是在现实中从未经历过的感觉,有点像,那日在雪山之中的温泉池,与雷牧歌赤裎相拥之时,心底浮起的些许感受,然而相比而言,却是比当时要强烈得多,想抓住什么舒解心中的饥渴,却又因为太过陌生而不知所措。 在这令人难受之极的炙热与躁动当中,她似乎看到前面有人,那人正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静静看着她,她只知道他是名少年男子,却看不清他的身形与面目,那么模糊,那么不真实。 他只那么坐着,一动不动,却给她带来一种奇异的压力,还有莫名其妙的吸引力。 这是谁呢?为什么她对他会有这样的感觉? 她走了过去,慢慢地向他靠近,站在了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似乎在跟他说什么,但在那迷雾似的梦境里,她连她自己的声音都听不真切,只觉得身上烦躁不安,燥热难忍。 她想将他推离,但却不由自主伸出手去,将他按住,他表现得那么被动,那么沉静,那么认命,而她,却是那么主动,那么热情,那么肆意,在一片微微荡漾的流水声中,她的身体完全不听使唤似的,攀上他的身躯,和他紧紧相拥,亲吻,爱怜,在极致的痛楚与欢愉中抵死缠绵…… 这是做梦,赶紧醒来,她告诉自己。 可是明知是梦,却偏生醒不过来,被鬼上身般的着了迷,甚至于沉醉其中。 她想看看那个闯入她睡梦的人是谁,是什么模样,却总是影影绰绰,迷迷蒙蒙,就算她有超常的视力,也没法看清。 她急得大叫:“你究竟是谁?是谁?” 那人只是微笑,她能听到他的笑声,那么熟悉,却始终听不出是谁的声音,视力不管用,就连耳力也是如此,她没法思考,没法分辨,只见得水汽缭绕,有重重迷雾罩来,他抱着她,轻声低话,喃喃出声:“我爱你,殿下,爱你……” 是谁,到底是谁? 迷雾散去,那张脸,逐渐显兴,变幻万千,一会是雷牧歌,一会是李一舟,一会是银翼,一会是程十三,一会是叶霁风……似乎所有与她有过关联的男子都出现了。 到最后,画面定格,那个人,清澈的眸,挺直的鼻,温润的唇,那是萧焰! -- 第675页 刹那间她惊骇欲绝,本能将他推开,脚下一个不稳,砰然倒地,终于自梦中醒来,猛然睁开眼。 但觉自己满额冷汗,一身潮湿,而帐外阳光灿烂,正从帐碰的缝隙处明晃晃的透进来。 床头,是她的琅琊神剑,她猛然伸手抓过来,刷地一声拔出! 幽幽碧色,萤萤反光,照出她此刻的面容—— 两颊红潮涌现,春情萌动,双唇却苍白无色,满目黯然。 为什么……是他…… 心底的那个人,是上述任一男子都好,都行,却惟独,不该是他! 可是,她管得住自己的人,却管不住自己的……心。 卷七 凤舞九天 第十二章 绝处逢生 葫芦谷。 死泽谷。 一脚踏进谷口,秦惊羽方才明白这别名的来由。 这一天,算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和煦阳光照下,她放眼望去,但见谷中雾气弥漫,深深浅浅,灰灰暗暗,整座山岭竟是纯石堆砌而成,中无树木,寸草不生,充满着隐晦之气。 而谷中却有许多发亮的地方,有的碧绿,有的艳红,有的墨黑,犹如闪闪的五彩宝石,虽无人烟生气,却别有一番异样风景。 “那是什么?”雷牧歌在身旁低问。 秦惊羽眼力奇佳,自然看得清清楚楚,蹙了蹙眉,她叹道:“是溪流水谭之类。” 俗话说,流水不腐,而这谷中的溪流颜色那么怪异,不是红就是绿,足以说明其中的瘴气有多可怕,筒直无法想象! 看着另一侧的银翼,她比划个手势:“叫你的亲卫都退后,跟着我走。” 银翼却是摇头:“不可能。”谷中的情势不妙,他也是看在眼里,自然不愿她率先犯险,再说,这由之前卫煞二部整编而成的五千铁骑从来是先锋部队,奇袭暗战不在话下,有他们在,就算有突发状况,也能护得她全身而退。 “我先去探探。”李一舟站出来,面上覆着层濡湿的纱布,“我与穆老爷子曾讨论过,一般来说,这山谷地势闭塞,雨淋日炙,湿热重蒸,加以毒蛇与毒虫的痰涎矢粪洒布其间,是以形成瘴气,只要找到瘴母,就能想出法子破解。” 秦惊羽有丝迟疑,虽说他医术不凡,人也机敏,但毕竟武功有限,又无护身利器,想了想,她去解腰间的琅琊神剑:“你带着我的剑去……” “不可!”连李-舟在内,几人同时出声喝止。 谁都知道,琅琊神剑是她所独有的护身之物,也是唯一的武器,若是给了李一舟,万一有个什么意外,她又何以为持? “算了,还是让我的亲卫去吧!”轩辕墨在旁听得真切,皱着眉头说道。看这几人一副紧张得不行的模样,怎么看怎么不对劲,早闻这大夏天子有断袖之嫌,而今耳闻眼见,别说,还真像那么回事! 别人倒也罢了,但李一舟是他东阳定下的驸马爷,可不能参与到这趟浑水中去! “那好,有劳大王子!”秦惊羽点点头,不再推辞。身为东阳王室亲卫,其实力不可小觑,何况他们身上还有那珍贵的紫金藤腰带,毒蛇虫蚁根本没法近身,前往探路,确实比其他人更为合适。 李一舟踏上一步:“我还是得去。”他是将军,更是医者,不弄清这瘴气之秘,大军就无法顺利前行,责任所在,不可逃避。 轩辕墨撇撇嘴,嘀咕一句:“薇儿怎么就看上你冷面小子……”说话间,却是将自己的腰带解下来,递了过去,“拿去戴上,进了谷小心些!”说罢又给身边亲卫递个眼色,意在让他们对这准妹夫贴身保护,不得有误。 “多谢大王子!”秦惊羽眉开眼笑,她眼尖,知道轩辕墨除了这腰带之外,拇指上那个大大的扳指也是银芒闪闪,不用说,这扳拈也是镶了银的紫金藤所制……看着真是眼红啊! 心里打定主意,等李一舟大婚,定然帮他递上大笔聘礼,东阳那边的回礼别的就免了,这紫金藤少不得要多要一些! 李一舟又发了些药物给众人随身携带,一行人准备完毕,便朝着谷口的方向行进。 没有一丝风。 山谷里静悄悄的,脚下水泽遍布,水面上还漂浮着几根灰黑之物,像是腐败的水草,越往里走,越觉阴森,隐隐有腥秽的气息飘荡而来。 腥风之中,忽又伴着阵阵异香,只听得山石处悉悉索索,似有蛇蚁之类的活物感觉到紫金藤的厉害,惊惶后退。 就在身前数十丈外,却有一片浓浓灰色,如雾一般的巨大瘴气,浩浩荡荡腾起,左右延伸,高难见顶,彼此纠结涌动,仿佛看不到边界。 见此情形,那些东阳亲卫迅速聚拢过来,将李一舟包围在内,形成一个椭圆形的阵型。 众人手持兵器,缓慢前行,渐渐地,进入了那灰色瘴气的边缘。 那瘴气如影随形飘荡而来,还未近身,就像是受到什么刺激一般,反弹着荡了回去。 李一舟见状一喜,低叫:“这紫金藤还真管用,连瘴气都能辟开!” 众人放下心来,跟着那退缩的瘴气又往前走,没走两步,但见眼前蓦然一亮,山坳间灿灿然作金光,仿佛有什么东西忽而从半空坠下来,小如弹丸渐渐飘散,大如车轮忽然迸裂,非虹非霞,五色遍野,香气逼人。 “啊,是瘴母!”李一舟脱口而出,脚步微顿,便是朝着那光亮冲了过去。 -- 第676页 秦惊羽在谷口看得分明,心里莫名一沉,同时亦觉腰问琅琊神剑轻跳一下,继而猛然颤抖,叮叮作响! “一舟,回来!”她急得大叫。 但距离甚远,李一舟一门心思都在那瘴母之上,加之瘴气重重,就算有紫金藤护身,也总有丝毫入得口鼻,神思已乱,哪里还听得到她的警告! 铮的一声,龙吟凤鸣,秦惊羽拉出长剑,疾飞出手! 一道碧光闪过,琅琊神剑朝着谷中闪电射去,一路畅通无阻,等到得跟前,突然间光芒大作,紫气萦绕,那金光五色的瘴母从中破开,四散飘溢。 与此同时,西烈的铁骑己然出动,飞速进谷! 铁蹄铮铮,瞬间冲过崎岖山路,那为首的西烈帝王弯刀出手,劈开迷雾,划破长空! 片刻,队伍退回,秦惊羽与轩辕墨面色—沉,几乎同时扑了上去。 所有进入瘴气之中的人,包括李一舟在内,脸上都罩着一层青白之气,神智昏昏,表情呆滞,而后冲进去救人的西烈铁骑,也是稍感不适,胸闷欲呕。 好在李一舟在进谷之前已有准备,给众人发了不少解毒药丸,有军医将药丸集中起来,加大剂量,分别给他们再次服下,过得半晌,才见李一舟面色缓和,定了定神,长叹道:“这瘴母,确实要命!” 就连他们佩戴有紫金藤的腰带,都被那瘴母的气味所惑,要不是秦惊羽那一剑,没人能活着回来! 现在只是过了谷口不远,要是再深入进去,单凭她这一把琅琊神剑,也护不了这数十万大军! 折腾一番,连南越军队的影儿都没见到,还险些损兵折将,真是窝囊! 秦惊羽抚着琅琊神剑的剑身,凝神想了一会,沉吟道:“朕来试试。” 以前都是一剑在手,单打独斗,还从未没尝试过更大的威力—— 她,有心一试! 雷牧歌剑眉一拧:“怎么,你还想再冲击一次?” 秦惊羽点头:“没错,这嫜母见剑即逃,想来威胁也不算太大,朕只需充分调动神剑威力,应该可以保护大家进谷。” 以她此时的御剑之力,纵然护不了所有人众,至少一部分人马还是没有太大问题。 而且,战机转瞬即逝,不在白天摸清情况,打通道路,到了晚上又是一无所成! 老是在谷口畏手畏脚,徘徊打转,如此下去,再高的士气,再好的心态,也必然给破坏得点滴不留! “不行,陛下不能亲去冒险!”雷牧歌立时否定。 秦惊羽明白他的意思,此行确有风险,她心里也不那么有底,但她深信,战机能够掌控局势,全身而退。 “我和弟兄们陪你去。”银翼在旁淡淡一句。 秦惊羽闻言笑道:“甚好,有西烈皇帝亲卫保驾护航,牧歌你就不必担心了,好好守在这里,我们只是探路,很快就回来!” 雷牧歌微微皱眉,方才的情形他都看在眼里,西烈铁骑那是在无垠沙漠里练出的本事,来去似电,奔走如风,却是大夏与东阳骑兵所不及,有他们相护,自当安心! “我也去……”一句话卡在喉咙,却是硬生生吞回去,主帅已去,他这副帅便必须留守,没任何理由一同前住,这是……他的职责! 还有她一直叮嘱他看好的那个执拗少年,于承祖…… 叹一口气,他深深凝望那一双黑如子夜的眼瞳:“记住,一定要小心。 “知道了——” 秦惊羽飞身上马,驰向谷口,身后,是银翼和西烈铁骑。 疾行一阵,便已到得方才李一舟一行所到之处。 秦惊羽扯了扯缰绳,放缓速度,银翼在她耳边低道:“要不我先过去看看?” “不行,队伍不能分散。”秦惊羽摆手,刚说完这句,就见前方原本空无的山坳突然黑沉沉一团。 是瘴气,瘴气又来了! 这一次,犹如狂风暴雨般,朝着他们席卷而来! 始入瘴气之中,周围光线瞬间尽数消失,原本还明亮的天空无影无踪,四周只剩下灰茫茫的一片气雾,目光所及,竟不能远观至半丈之外。 几乎就在瘴气袭来的同时,当的一声,随她念力所致,琅琊神剑应声而出,紫气冲天,从下翻腾而上,形成一个绚丽的光圈,将她与身边诸骑牢牢护住,周围瘴气翻涌不止,却不能侵入这个光圈半分。 从里面向外看去,随着队伍静止不动,周围的瘴气如云雾一般,从前头分开又在身后凝聚,头顶脚下,尽是这灰色瘴气。 秦惊羽坐在马上,渐渐适应了当前形势,眼见瘴气只在身边游移,并不能对人身造成威胁,当下提起十二分小心,唤得众人策马朝前,谨慎行进。 只是,这瘴气之墙竟然奇厚无比,行了好一会,竟然还在其中,周围更是一片灰茫茫。 秦惊羽暗暗心惊,这南疆恶地,瘴气亘古不散,大军滞留在此,如不及时冲出谷驰,战机尽失,情况只会越来越糟。 她心中如此思量,意念却没放松,但见琅琊神剑光芒越来越盛,在这灿烂的金紫光彩之中,那灰色瘴气翻涌不止,却有减淡之势。 忽地,心头突然一跳,她疑惑看去,前方嫜气深处,赫然闪过一道雪亮光焰,却一闪即逝。 几乎就在同时,周围原木静静翻涌的瘴气猛然四散,瞬间消失,迷雾中却隐有人影晃动! -- 第677页 铠甲泛青,刀锋森然,那是……南越军队的装束! “不好,有埋伏!”秦惊羽低叫。 此言一出,诸骑却是精神一振,在那西烈沙漠,什么样的恶劣情形没有见过,区区几个南越士兵,算得了什么! 自银翼接管飓风骑,便将其行军阵式摸了个透,并加以改良完善,这一直追随于他的亲卫更是个中精英,一声令下,诸骑立时变阵,准备以楔形阵强闯敌阵,将之分割切开,逐一歼灭! 不料他骑兵阵型一动,对面的南越士兵阵势也变了,从中向两翼分开,却露出中间一座雪亮的刀阵来。 整个刀阵锋芒如烈日般明亮,如墙而进,群起劈杀! 秦惊羽一眼瞥过,脑子里突然迸出一个词来:“陌刀阵!” 老师韩易曾说过,多年前西烈与南越在边境屡有摩擦,却一直隐忍不发,究其原因,却是因为南越先人创出一个著名的阵法,名唤“陌刀阵”,此阵正是骑兵的克星! 西烈在五国当中以骑兵闻名,当年全盛时期骑射之精天下无双,但遇到陌刀阵却是屡战屡败,绝无胜例,乃至于后来兰萨掌权,都不得已要请南越出面平乱,其目的,难说不是想要借机研究此项天敌阵法! 这陌刀阵,与她那霹雳战车一样,人力物力耗费巨大,但在破敌时却是威力无穷,再加上南越步兵销声匿迹潜伏已久,诸骑一旦踏入,就被打了个猝手不及,人仰马翻! “快退!”电光火石问,她嘶声高呼。 眼见山谷深处南越步兵黑压压的人头,银翼弯刀一挥,诸骑将她围合在内,快速撤退。 谷内尚不知理伏了多少南越士兵,在陌刀阵的强大冲击下,威力发挥到极致,此地形势不比风离城,以硬碰硬实在讨不到好,为今之计,还是先撤出谷去,再从长计议! “想跑……嘿嘿,没那么容易!”头顶上隐有冷笑之声。 秦惊羽听在耳中,却如雷震,这阴冷的声音,她死也忘不了,是他,萧冥! 回头望去,但见那光秃秃的山岭上旗帜飘扬,那张冷漠邪魅的脸容,此刻正低头俯视着她的队伍,面上是一抹狠绝的厉色,而他身边那名中年将领,眉眼间却有一丝莫名的眼熟。 是了,这葫芦谷地势奇特,草木不生,秽气萦绕不散,唯有山岭之上才有阳光普照,清风来袭,萧冥抢先占据有利地形,居高临下对战,才能不受瘴气所扰。 而三国联军,只能从遍布瘴气的谷中通过,一开始就被敌人扼住咽喉,始终处于劣势! 这葫芦谷,是通向南越内陆的唯一捷径,如若改道而行,数十万大军就必须穿过这南疆十万大山,进入到莽莽原始森林,其中危险艰辛,不会比葫芦谷少多少! 难道,一座小小的山谷,就要阻住她挥师南进的步伐? 马蹄声声,众骑飞驰出谷,远远就见两人施展轻身功夫迎面奔来,是雷牧歌与魅影! “陛下,没事吧?”雷牧歌奔到马下,着急发问。 魅影没有说话,望向她的一双眼却也充满了担忧与焦虑。 秦惊羽失神摇头:“我没事……” 滑下马背,但见银翼正在清点人数,此番进谷五十骑,损失了八匹战马,重伤两人,轻伤十余人,要不是他们退得快,只怕伤损远不止这些! 萧冥,他果然是有备而来! “都怪我,太轻敌了……”她懊悔自责,之前被寒关与风离两役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加之三国联盟,实力大增,竟以为会一路凯歌,所向披靡……哪有那么简单的事! “陛下莫要自责,怪只能怪那萧冥诡计多端,暗设陷阱……” 雷牧歌话没说完,就听得背后一声冷笑:“不是说兵不厌诈吗,凭什么要将过错怪在我们大皇子头上?” 秦惊羽督了那少年一眼,突然想起一人来,福至心灵,脱口道:“于承祖,你不是心心念念想着你爹的尸骸吗?” 于承祖冷不防她突出此言,愣了下,才恨声道:“是又怎样!” 秦惊羽将此事从头到尾想了一遍,不觉冷笑道:“很巧,我方才看到了大活人,就在你那大皇子身边,活生生的于靖特军!” 于承祖跳了起来:“你吃了败仗就胡说八道,挑拨离间!我是不会相信你的谎言的!” “信不信由你,总有一天你会知道,到底是谁在挑拨离间!”秦惊羽懒得理他,转头朝银翼叮嘱两句,又唤来李一舟负责诸骑的疗伤事宜,自己蹙眉朝主帐走去。 在帐中坐了一会,就见雷牧歌进来,轻声问道:“在想什么?” 秦惊羽托着腮,保持着之前沉思的姿势:“我在想,萧冥料定我们除了进谷之外,不会另觅道路,他所有的兵力都守在葫芦谷,后防必定空虚。” 雷牧歌听得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你想绕道而行,从群山穿过去?” 秦惊羽摇了摇头:“舍近求远,不是我的风格,我是在想,能不能找到……第三条路?” 雷牧歌沉默一阵,叹道:“老师从未提过,地图上也找不到。” “地图上没有,不见得实际就没有,如果我们能找到新的路径,派出精岳绕到萧冥后方,实施偷袭,就能扭转战局……”否则,就只能在葫芦谷中,与萧冥血战到底了! 只是,这横贯大山南北的通道,到底有没有呢? -- 第678页 带着这样的疑问,夜不能寐,辗转难眠。 到第二日开始,接连三天,雷牧歌又组织了数次进攻,都被那谷中瘴气与陌刀阵所迫,为避免伤亡加剧,不得不一次次率众撤退。 看来,萧冥已经深谙谷中形势,甚至能利用瘴气为己所用! 敌暗我明,却如瓮中之鳖,毫无招架之力! 回回升帐议事,又回回无有对策。 这一仗,到底该怎么打才好? 这日清晨,带着深沉的倦意走出帐篷,正与雷牧歌说话,忽见银翼带着一人匆匆而来,走到跟前,那人扑通一声拜倒:“主子!” 秦惊羽一见之下,又惊又喜,竟是之前派驻去往南越的影士之一,这是当初睹夜门创建之初的元老,绝对信得过。 “快起来,进帐说话!” 那名影士跟着她进了帐,在她眼神示意下,压低声音,急道:“属下得知主子进攻南越,想来必从葫芦谷经过,特地前来报讯!” “快说,是什么事?” “属下听说这葫芦谷瘴气作祟,不宜通行,而这山中另有一条捷径,极为隐秘,并不为世人所知。” “真的?”秦惊羽按住心中狂喜,问道。 “属下不敢有瞒主子,这是属下在这里的相好所说,此是她幼时亲身经历,她对属下倾心仰慕,私定终身,绝对不会有所欺骗。”那名影士说得坦然笃定。 “很好,她愿意来给我们带路吗?”秦惊羽问道。 那名影士脸红了红,低声道:“她刚有了身孕,反应有点大,大夫说不能长途奔波,不过她已经跟属下详细说过这捷径相关事项,还画了图出来。” 雷牧歌在旁看着那简陋的图样,狐疑道:“万一她记错了呢?儿时记忆,难免会有偏差。” 那名影士急道:“她对我诅咒发誓,绝对是亲身经历的一段奇遇,不会有半句假话。” 秦惊羽长吁一口气:“胜从险中生,在当前形势下,我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管这条路存在与否,都必须死马当做活马医,无论如何,总比守在这里坐以待毙得强!”想起萧冥在山岭上狂妄的冷笑,她眼睛微眯,咬牙道,“如上天佑护,真的被我找到通道——” 那么,待她带领队伍成功踏出之日,就是萧冥的……死期! 卷七 凤舞九天 第十三章 逆流而上 据说,那女子的娘亲是大夏人,其父在两国边境做点小生意,在她五岁那年,娘亲不幸染病去世,父亲伤心之余结束了生意,带着她从大夏回去南越老家。 当年这父女俩,正是走的葫芦谷这一条路。 刚到谷口,就见有人从山谷里出来,说是里面瘴气太过厉害,尤其在春夏时节,就是健牡的大人都要生病,更别说是她这样几岁的孩子,所以当地人宁肯从猛兽遍布的森林里穿过,也不愿去山谷涉险。 女子的父亲听了劝告,于是转道去了另一条通向森林的道路,谁知人生地不熟,稀里糊涂连失了方向,还险些跌下山坡,就在走投无路之际,两人误打误撞遇到一位须发花白神仙一般的老者,老者对父女俩的遭遇起了怜悯之心,遂指点了一条横穿大山的道路。 女子记得当时那老者令她父亲发誓严守秘密,却对她未做要求,想必是觉得她年幼无知,却无顾忌,两人如愿走出深山,来到南越内陆,女子的父亲感激涕零,这十多年来一直不提旧事,守口如瓶,直到临终之际也不曾说过半句,谁知她却暗暗记在心里,这些年来从未忘记,随着年龄的增长,记忆竟愈发深刻,并机缘巧合,将这桩隐秘告诉了身为大夏影士的心上人。 据那女子说,当年父女俩曾在这老者的石屋留宿一夜,感激涕零之际曾问及老者姓名,老者自称不醉翁,平生爱酒如痴,不欲与人交道。 如今十几年过去,也不知那老者是否还健在…… 营帐中,秦惊羽向众人简要复述这个久远的故事,影士一事,自略去不提。 这两日下来,雷牧歌带人走访了大山周围残余的几家猎户,听他们所言,的确曾有传说,祖上曾有人横穿过达古山脉,用手里的兽皮跟那边的居民交换过精美的器皿。只是年代太过久远,又都是传说,那所谓器皿都己在猎户先祖逝世时陪葬入土,却无从考证,唯一带回来的,仅是只缺了角的破破烂烂的水罐。 “大家都看看吧。”她眼神示意,雷牧歌特水罐小心放在帐篷中间的案几上。 轩辕墨拿起罐子看了一会,又递给银翼,哪知后者直接撇嘴拒绝:“不必,朕对这些瓶瓶罐罐没有兴趣。” 秦惊羽听得好笑,他哪是没有兴趣,而是根本看不懂,这个西烈皇帝看来白己有必要给他培养些鉴赏能力。 一直沉默的魅影此刻却是伸出手,将罐子接过来,仔细端详一番,才低沉道:“这是南越贵族府中才有的物事,绝非普通作坊能够制造。”换句话说,这深山猎户人家,不该出现这等器皿。 秦惊羽闻言心头一动,这水罐虽不能直接证明那条穿山道路的存在,却在众人面前点燃了一丝希望之光,至少这捷径之说不是空穴来风,遥不可及。 沉吟片刻,她决然下令:“明日一早,朕与西烈皇帝陛下一同去探路,一舟与魅影随行。” 雷牧歌剑眉一挑,首先站出来,问得直截了当:“为何没有我?” -- 第679页 “你是副帅,当留下来与大王子一道镇守大营,稳定军心。”秦惊羽淡淡道。 轩辕墨看在眼里,哈哈一笑,拍着雷牧歌的肩膀道:“雷将军,你家陛下人选已定,就不要争了吧,与我留在这里也好有个照应。”他只当这是围绕那断袖天子的感情之争,说话间不由得兴起几分戏谑意味。 雷牧歌瞥他一眼,见得那碍眼的笑容,忽侧头低道:“那好,一舟你这一路可要把陛下照顿好了,贴身守护,不得有误。”那音量,刚好让旁边的轩辕墨听得一清二楚。 “贴……贴身?”李一舟喃喃低语,不敢置信,这个霸道的家伙,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慷慨了? 轩辕墨脑子转得飞快,立时反对:“陛下,我觉的还是让一舟留下来比较好,万一你们那条路行不通,他也好及时研究出这破除瘴气之法。” 雷牧歌恰到好处接上一句:大王子说的是,我见西烈皇帝陛下的亲卫伤得不轻,随行军医毕竟医术有限,有一丹在此看顾,那是再好不过。” 银翼轻哼一声:“朕的人,不需你来关心。” 秦惊羽听得又好气又好笑,在他们眼中,这随行的差事真那么抢手吗?非要明争暗斗的,争个头破血流不成? 银翼是个随心所欲的性子,就是天塌下来他该跟着还是会跟着;而魅影,他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有他在身边便是助力不小;至于李一舟,这里还真是需要他留守,毕竟那受伤的西烈亲卫,也是她以前的弟兄,另外,她也有心让这郎舅俩多多相处,搞好关系。 既然李一舟留下,与轩辕墨共同主事,再加上西烈稳重如山的曲老将军,这样的组合还是让人放心的,谷中又是瘴气又是刀阵,易守难攻,萧冥精心布置那么久,自然不会轻易出来,那么,让雷牧歌顶上李—舟的位置,随她前往探路,倒也不算太过分。 就算是她以权谋私,满足他一点小小心愿。 “那好吧,一舟留下,与大王子一道在此坚守。”秦惊羽看向轩辕墨,肃然道,“大王子,这三国联军,,谷口重地,萧冥大军伺机反攻的屏障,朕就都托付给你了,我们以三日为期,若未能探到出路,三日后定当回返!” 轩辕墨一改之前笑嘻嘻的神色,郑重点头:“陛下放心,我向你保证,此地绝不失守,只要那萧冥胆敢踏出一步,我定杀他个片甲不留!” 翌日清晨,怀揣重新绘制的地图,各路人马备齐,改作便服,整装待发。 除开她所点人员之外,银翼在亲卫中选出武功最好能力最强的三百名,加上魅影手下那二十来名黑龙帮弟子,还有那个十分可恶的少年于承祖,她交由魅影亲自看管,一行人骑着快马,依照地图所示方向,从大军后方悄然出发,踏破树林岩石,绕了一个大大的圈子,蜿蜒南行。 初时道路尚且宽阔,参天大树棵棵林立,林木苍翠,灌木密布,千里云海一眼望不到边际。 有此美景可看,倒不觉疲惫,一口气奔出好几十里路,眼前景致倏地一变,林木开始稀少,山岩愈发陡峭,内谷中满是碎石土坑,大大小小,突兀嶙峋,战马踏在石头上,不断打滑,或是陷入坑中,根本没法骑行。 无奈之下,自然只好翻身下马,拉着僵绳牵行,如此一来,速度顿时放慢许多。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仍然是银翼的亲卫,她人在中央,雷牧歌与银翼一左一右守护在旁,身后隔着几名黑龙帮弟子,然后便是魁魅影那少年于承祖。 不知魅影用了什么法子,这于承祖自出发以来整个人都是静悄悄的,全无之前的鼓噪。 秦惊羽回头看了一眼,放心前行,忽听得银翼在侧哼道:“这个小子越看越讨厌,丢在风离城的大牢里多好,真搞不懂,你带上他做什么?” “你呀,就是一根筋通到底!”秦惊羽轻叹一声,低声笑道,“我一来担心杨峥书生意气,看他不住,二来,他毕竟是于靖之子,那南越军队不看僧面看佛面,恙有些用处——”只是万万想不到,于靖竟是诈死,难怪这盗尸行径实施起来如此顺利,她过后派出无数人手,差点没把风离城翻过来,也未能找到所谓丢弃的尸骸! 萧冥此举,无非是想利用这英雄情结来刺激大众,激化矛盾,但是他却想不到,她会将那少年带在身边,寸步不离,矛盾的焦点在一定条件下,也可以转化成为己所用的棋子! “若嫌麻烦,一刀宰了便是。”魅影走到身边,听得两人些许对话,淡淡接上一句。 那于承祖跟在他身后,并不知所言何事,却被他清冷的语气吓得瑟缩一下。毕竟,他还是个孩子,哪知道江湖中人刀口舔血六亲不认的冷酷与残忍! 满意看到于承祖眼中—抹惧色,秦惊羽唇角上扬,目光投向前方,但见山高雾重,这雾却不是在谷中看到的灰黑瘴气,而是丝丝缕缕,飘飘渺渺的云雾,人在山中,四周光线时暗时明,竟有些辨不清方向。 “我们现在该住哪里走?”雷牧歌沉声一问。 眼前他们行走在大山深处,越走越偏僻,野草长得比人的脖子还要高,前方几乎没有通行的道路,战马每走几步就要回头张望。 秦惊羽深吸一口气,取出地图来看,比对着上面的景物道:“我们现在刚经过第一座山。”现在已经进入地图所示位置,没办法,就算是错,都只能按照上面的指示前行,总不能抛开这仅有的线索,在深山中像只没头苍蝇乱窜,那样的话,根本没指望寻路出山,只怕这一生的光阴都要在这里耗尽! -- 第680页 其实雷牧歌的担心不无道理,一个五岁的小孩,就算记性再好,也难免有错漏偏差之处,对事物的判断标准也与常人不同,所以这地图顶多相信一半,另一半,却要靠指挥者的直觉和运气! 身为主帅,心头的焦急却不能当众表现出来,秦惊羽沉默着,跟在西烈亲卫身后缓慢行走,走着走着,脚步突然停下来。 “等等!”她轻唤一声,众人都停步不前。 山中虽有云雾遮挡视线,但她超常的耳力却无有阻碍;凝神听了一会,愈发确定,远处那细微声响,正是淙淙流水声。 循声行去,大概走了小半个时辰,就见一条清澈的小溪流倘向东,漫过脚下草地,将丛林冲刷成清浅的沟渠,水底是清晰可见的沙石,众人稍一放松,就见战马纷纷上前,伸长脖子,低头欢快饮水。 这些娥马都是西烈最好的马匹,再加上她与雷牧歌等人所乘,绝非凡品,极通灵性,对于灾祸敌害有避退的本能,能主动上前饮水,说明这溪水安全可用。 秦惊羽还是不放心,亲自过去尝了一口,但觉一股清爽甘甜直入唇舌,沁人心脾。 “真好,这是纯天然的山泉水,大家放心喝!” 众人欢呼起来,在溪边喝足了水,又将空无的水囊装满,秦惊羽环顿四周,见只有于承祖孤零零坐在地上,眼巴巴望着这边,暗自笑了笑,朝他哼道:“想喝水就自己过来,别端着一副大少爷的姿态,没人有闲心伺候你!” 于承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来。 秦惊羽只当他是矜持矫情,冷笑道:“你是不是以为四海之内皆你妈啊,谁都能惯着你?” 魅影走过来,朝他背心一按,淡淡道:“我之前点了他的哑穴,省得他满嘴胡话,尽在放屁。” “你才是放……放屁!”于承祖忽觉嘴巴束缚顿解,愣了下,方才怒道。风离城破之前,他还是养尊处优的将军少爷,任谁见了都是讨好奉承,却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穴道被点行动受制倒也罢了,还被人随意责骂,呼来喝去! 魅影冷淡瞥他一眼,又一脚踢在他腰间,力道虽有些重,却恰好解了他的另一处穴道,令得他手脚舒展,行动自如:“去喝水!” 于承祖痛得咧嘴,想要一眼瞪回去,又畏惧那张可怕的鬼面,不情不愿爬起来,伏在溪边掬水而饮。 秦惊羽看在眼里,倒是有些惊奇,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小子,连她和银翼都不放在眼里,却唯独对魅影心存畏惧,这难道就是所谓的一物降一物? 再看前方,仍是云雾弥漫,不知所处,这大半日时间都花在走走停停,进进退退的寻找出路上了,要是按照这地图所示一直走,就得在这雾气当中继续打转。 想着与轩辕墨的三日之约,不行,再这么下去,等时间耗尽,他们只能折退回去,再次面对葫芦谷中的瘴气和刀阵了! 回头见得雷牧歌站在身后,她突然道:“牧歌,你还记得当年你在御花园中跟我讲过的天下局势么?” 雷牧器剑眉一轩:“你想到了什么?” “你说南越水草丰美,风景灵秀,河流湖泊众多,所以我在想——”秦惊羽指着那溪流道,“要是我们随着这溪流往上追溯源头,就算不能到达南越内陆,至少也该找到更大的水源地。”说不定,就有一丝机会发现出山的道路。 雷牧歌知她向来有洞悉世情的惊人直觉,并不反对,两人略一商议,便是下令改变行军路线,数百将士调转马头,循溪流而上。 刚开始还是沙石之地,到了后来,渐渐地,杂草丛生,淤泥堆积,这都是以前从未有人走过的道路,其艰辛坎坷可想而知。不时有人马陷进淤泥,低呼声此起彼伏,众人齐心协力救助,在山林里艰难前行。 林中雾气始终不散,又是深一脚浅一脚沿着溪水行走,每个人身上都是湿漉漉的,还得忍受蚊蚁的攻击,露在外面的皮肤上红点密布,奇痒无比,让人不由得感叹,这行路难,难于上青天! 如此行走了一日一夜,那溪流就像是没有尽头一般,静静流淌,看不到边际。 秦惊羽抿着唇,心里似有一把火烧起来,三日之期已经过了一半,再寻不到出路,就该打道回府了! 谷口那边怎么样了,萧冥有没有派人出谷袭击,是否已经开战,如今都是一无所知,这种与世隔绝不能掌控的感觉,真是糟透了! 难道,那横贯南北的捷径,就当真只是个传说? “有人!”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一名西烈亲卫突然低叫一声。 所有人都僵在原地,刀剑横举,银翼与雷牧歌反应极性,一五一右站在她身旁,而魅影也是十指如铁,将那于承祖紧紧抓在手中。 “是什么人?”秦惊羽扬声问道。 先锋队伍中有凡一溜小跑回来,面露惊喜:“禀陛下,是名灰衣老者! 在这走投无路的绝境,没有什么比这话更让人为之精神振奋的了! 银翼比个手势,便有大半人手隐入附近树林。 秦惊羽定了定神,问道:“除他之外,还有何人?” 那人禀道:“只他一人!” 说话间,但见林中走出一道清瘦的身影,租布长衫,须发皆白,风采卓然,走起路来也是步伐轻盈,全无老年人那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尤其他肩上担着的两只木桶,大得出奇,桶里更是装满了水,怕有数百斤之重! -- 第681页 他并不看众人,只是蹙着眉,自言白话道:“把我酿酒的溪水都踩脏了,这可怎么了得!” 秦惊羽听得眼睛一亮,上前拱手问道:“在下秦三,请问老丈的名号,可是唤作不醉翁?” 老人点头奇道:“你怎么知道?” 啊?真是他!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秦惊羽按捺住雀跃的心情,笑道:“我们是受人之托,前来寻访老丈,酬谢早年救命之恩。” 那不醉翁眯起老眼问道:“受何人之托?” 秦惊羽回想着那女子的名字,正色道:“文卿娘,她现在是我嫂子,十三年前,她随父路经此地,幸得老丈指路,才椎顺利走出大山……”那影士比自己年长,他的妻眷称为嫂子,再是恰当不过。 不醉翁想了一会,点头:“她如今还好吗?她父亲呢?” 秦惊羽假意抹了一把泪:“我那亲家爹爹几年前就过世了,嫂子一个人过得辛苦,年前嫁给了我大哥,现在有孕在身,但一直念叼着要回来见见老丈,我大哥爱妻心切,知道我仁湖上朋友多,便叫我前来寻访,我们在林子里转来转去,又饿又困,要是老丈再不出现,我们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不醉翁见众人都是一副疲惫模样,倒也信了,轻叹道:“这小女子,怎么如此执拗……我独居在此,清净惯了,不喜欢跟外人打交道,你们见也见了,这就顺着原路回去吧。” 秦惊羽急道:“这怎么行,我嫂子还让我带了礼物来的,这一路也走得累了,我们还想找地方歇歇,顺便向老丈讨碗粥喝……” 不醉翁并不理会她这厚脸皮的言论,却被那礼物一词挑起几分兴趣:“什么礼物?可是有美酒?” 秦惊羽愣了下,当即重重点头:“有的有的,我带来了好几坛好酒!”不着痕迹甩开雷牧歌轻扯她衣袖的手掌,不就是几坛酒吗,此时没有,将来肯定有! 不醉翁大喜过望,拈着那飘渺云雾中露出一角的山峰道:“歇脚喝粥是没有问题,但我那石屋地方窄小简陋,也容不下这样多人——” “没事没事,只我们几人前去就成!”秦惊羽赶紧应下,不等她眼色过来,雷牧歌就大步上前,接下老人肩上的水桶,毫不吃力担在自己身上。 “呵呵,我这朋友,力大无穷,在我们那里是出了名的。”秦惊羽跟在老人身侧,笑着解释。 不醉翁朝雷牧歌瞟过一眼,并不言语,只捋了下胡须,脸上淡淡笑着,那笑容却似乎别有深意。 一行人穿过树林,随之前行,但见一路峰壁林立,石笋横插,这老人口中的石屋,竟是在如此险要之地,不能不让人心生敬畏。 走了一阵,不醉翁停下脚步,一指前方石壁上的洞口道:“到了。” 秦惊羽定晴一看,乖乖,当真是石屋——以石为屋。 外间藤蔓披挂,野草杂乱,洞口方正宽大,里面有着丝丝亮光,那是石桌上点着的一盏油灯,在这一片石桌石凳石柱石架当中,倒是最为先进之物。 屋中除开一个窄小的门厅之外,还有三间石室,其中最靠里的一间却有一扇木门,关得严严实实,一进洞口,秦惊羽就听得一丝异声,似有人粗重喘气,只一霎而过。 那不醉翁见她眼光投向那紧闭的木门,面色一变,沉声告诫:“这里面是我一位老友,他身体不太好,在我这里静养,你们在此歇息,千万不要去惊扰他。” 秦惊羽点头应道:“那是当然。” 不醉翁笑了笑,忽然向她伸出手来:“你们送我的酒呢,是什么名字,拿出来吧!” 卷七 凤舞九天 第十四章 醉生梦死 听得这声问话,众人想到谎话即将被拆穿,都是噤声不语,只秦惊羽不慌不忙,自嘲笑道:“实在不巧的很,这酒坛子本是挂在马鞍上的,先前在那溪边没稳住,给摔碎了,唉,酒都流进水里去了。” 不醉翁哼了一声道:“好你个小子,没酒送给老夫也就是了,还编出这一番谎话来骗我,敢情是来我这里骗吃喝的?” 秦惊羽嘻嘻笑道:“在下怎敢,我说得都是真的,不信你问问他们,那酒是真的摔了!” 说话间她随手一指银翼,后者板着脸道:“没错,真是摔了。” 不醉翁狐疑看了银翼一眼,冷笑道:“你们是一伙的,他自然帮着你说话。”说罢走去门边,却有逐客之意,“老夫这里还有友人要招呼,若是没酒孝敬,诸位就请自便吧。” “我说老丈,俗话说,来的都是客,凭着我嫂子当年与老丈的缘分,这人困马饥的,怎么着也让我们歇歇脚再走吧?”秦惊羽大言不惭,在石凳上一屁股坐下,忽而吸了吸鼻子,奇道,“咦,什么东西这么香?” 不醉翁眨巴着眼睛,略有惊奇:“你嗅到什么了?” “唔,好香,纯正的女儿红,至少是十八年的陈酿!”秦惊羽闭眼,深深一嗅,不由朝他笑道,“老丈朕是过分,明明白己藏着这样的好酒,却还向我要酒喝!” 不醉翁闻言大惊,指着她道:“你……你竟然能闻到……这是什么鼻子,这样灵光?!” 秦惊羽呵呵笑道:“在下天生就是个酒鬼,一闻到好酒的香味,就失魂落魄,走不动路了。” 不醉翁显然不信,心道这藏在地窖深处,封得严丝合缝的美酒,自己浸淫酒水数十年,都嗅之不出,这年纪轻轻的小子,怎么可能轻而易举道出天机?只是胡乱蒙的,巧合罢了! -- 第682页 谁知秦惊羽深吸一口气,又蹙眉道:“呃,还不止女儿红一种,老丈这层子里好酒不少呢,足有一,二,三,四,五……”她掰着手指,连一数出,一直数到五十五,方才停下,“五十五,不,加上那女儿红,一共是五十六种珍品美酒!” 不醉翁惊跳起来:“你说什么?” 秦惊羽见他神态模样,知道自己没有说错,自得笑道:“在下生平爱酒,嗜酒如命,这闻香识酒而已,并不算什么。”她知道这不醉翁爱酒如痴,白诩酒中仙人,索性抬高白己,言话相激,走曲线救国的道路。 那不醉翁顿时生出谈兴,不服气道:“不过是鼻子生得好些罢了,须知爱酒还需会饮,品尝才是关键!” “饮酒嘛,自然不在话下,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秦惊羽信口吟出。 不醉翁瞅着她,上下打量:“小子莫要夸大,自吹自抬,难不成你打在娘胎里就学会了饮酒?” 秦惊羽挺了挺胸,趾高气昂道:“年,甘称后辈;酒,不让先生!” 不醉翁被她自大的言论气得吹胡子瞪眼,连声道:“好,好,老夫也许鼻子不如你,但论品酒饮酒,这么多年还没遇到过敌手!不信,我们就来比试比试!” “比就比!”秦惊羽指着其他人,笑道,“都愣着做什么,坐啊,我今日与老丈拼酒,你们就做个见证!” 雷牧歌被她反客为主的话弄得哭笑不得,不过想到她当日在军营将一干五大三粗的男人统统放倒之事,倒不担心,依言坐下,而银翼与魅影都是见过她甩手狂饮的情景,也面色无虞,只有于承祖,冲她撇撇嘴,低声嘀咕:“吹牛皮!” 此话被不醉翁听在耳中,更觉这少年是在自大吹嘘,笑了笑道:“也好,我就去请我那老友也做个见证。”边说边是走去最靠里那间房,敲了敲门,门从里开了,他闪身进去,房门复又关上。 银翼哼了一声道:“这老头遮遮掩掩,故弄玄虚,多半不是好人。” 秦惊羽笑道:“都说了人家不善交际,上了年岁的人,又是常年独居,自然会有些怪癖。” 那房间里静悄悄的,并无说话声传出,秦惊羽听得讶然,难道房中之人是个聋哑人士,两人靠打手势沟通交流? 过了一会,就见那不醉翁从房中走出,关上房门,举步过来,面上显出几分尴尬之色。瞅了瞅秦惊羽,他拈须笑道,“我那老友性子孤僻,不喜人多,还是不要出来了。” 秦惊羽听得好笑,原来是没劝动呢,也罢,她对见个糟老头也不成兴趣,当下也不说穿,只道:“都是我的朋友来做见证,老丈要是输了,到时候莫要说闲话才是。” 不醉翁哼道:“老夫当年曾得江湖朋友贴金雅号,酒圣是也,赢得光彩,输得情愿!” 秦惊羽嘿嘿笑道:“在下昔日打遍天下无敌手,才得了个酒鬼的称号。酒圣么,呵呵,老丈可真是不谦虚!” 不醉翁闻言怒道:“我就不信,以老夫藏酒品酒的本事,难道连个酒圣之名都担当不起?” 秦惊羽兴起卖弄之心,摇了摇头,正色道:“释家崇者佛也,世人推者圣也,若论酒品,上品、中品、下品是也,也就是酒圣、酒仙、酒贤,在下自认担当不起以上三者,只好当个酒鬼了!” 不醉翁被她一番言论说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道:“那你说,何人可堪担当?” 秦惊羽笑道:“夫上品者,乃酒圣也,甚位尊矣,非亘古无双之士不可当。在下好读史书,相传早年有个皇帝名叫大禹,一心为民为天下,为治洪水曾数过家门而不入,世人推崇备至。” 不醉翁悻悻然哼道:“多半是他夫妻感情不睦。” 这老头,想象力真是丰富! 秦惊羽忍俊不禁,轻咳两声道:“禹一生劳顿,他的儿子仪狄感其辛苦,造了酒来抚慰他。禹饮过之后,呈觉甘美,却下令停止造酒,说是恐日后有因此而亡国之君,所以须得禁止。而后世贪念酒色而亡国的皇帝,难道还少了吗,大禹其言精准,睿智无加,他不当酒圣,谁能当得?” 不醉翁被说得哑口无言,默了一会,才道:“倒是我孤陋寡闻了,那,酒仙与酒贤呢?” 秦惊羽摇头晃脑道:“至于酒仙,古代有个叫做李太白的文人,生性嗜酒,常是三百六十日,日日醉如泥。后人有诗云,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白称臣是酒中仙。当朝有唤,且不从命,如此心志,难道还称不上是仙者吗?”说罢斜睨他一眼,笑道,“如若那南越皇帝有旨来宣,老丈也敢如此不成?” 不醉翁面上微赧,眼神不自觉瞟向旁处,不知想到什么,许久才叹道:“老夫……确实不如。” 秦惊羽接又说道:“再有便是酒贤——”见他专注倾听,有心将他一军,不觉笑道,“此人乃是一代名士,其自取之名号倒与老丈有些缘分。” 不醉翁奇道:“是何名号?” 秦惊羽拍手笑道:“老丈自称不醉翁,他却匀称醉翁,还特地写下一篇醉翁游记,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于山水之间也。酒贤者,醉而不越度,意在物外而不忘形,熏熏然而不失君子之风,此项名号,醉翁可当之无愧也。以上,便是酒圣,酒仙,酒贤,老丈以为如何?” -- 第683页 不醉翁哼了几哼道:“你说得都是传说中人,老夫不曾亲见,从未听说,自不能作数。” 秦惊羽笑道:“人生不过百年,也谈千裁世事,那历史上的名人传记,虽不能亲见亲闻,却也代代流传,老丈这是强词夺理了。” 不辞翁长眉一挑道:“那他们可有我这么多珍稀藏酒,绝世佳酿?” 秦惊羽学他之前语气:“在下须得亲眼得见,才敢评判。” “那好,你们就跟上来,今日老夫便教小子们开开眼界!”不醉翁说完,气呼呼朝前走。 秦惊羽比个手势,一行人赶紧跟上,雷牧歌乘机凑到她身旁,压低声音道:“你那些酒圣酒仙的故事是从哪里听来的,我敢说老师从没讲过史上有这样的人物!” “我胡编的,行不?”秦惊羽偷偷朝他扮个鬼脸,这算什么,她还有更稀奇的段子没亮出来呢! 众人跟着不醉翁穿过长长的甬道,一直走到门厅的角落,但见他在石板地上摸索一阵,继而一推,下方顿时露出个黑漆漆的门洞来。 “这就是老夫的酒窖。”不醉翁得意详详指着那地窖,不由得又朝秦惊羽看了一眼,仍做不解,想不通白己藏得严严实实的地窖,怎么就能被人嗅出气味来! 当下垂梯而下,众人在上面又递又接的,片刻之后,厅内宽大的石桌上则是摆满了酒坛,不多不少,正好是五十六坛。 “这就是老夫的全部家当,如今都亮出来了,今日我们就来拼上一拼,看我是否当得上个酒中之名!“不醉翁找出些酒杯酒碗,在桌上摆好。 “如何个拼法?”秦惊羽满不在乎问道。 不醉翁想了想道:“这里有五十六种名酒,不论是闻是尝,你若能说出所有的酒名来,老夫便当众认输,从此再不饮酒,但凡你有一种答错,也是同样处罚。” 秦惊羽摇头笑道:“这样的赌注未免太不近人情,从此不能饮酒,那人活于世还有什么意义?不如这样,要是老丈输了,就给我们指点下去往南越内陆的穿山捷径,让我兄弟几个也椎过去找点活计,发点小财;要是我输了,除了这五十六种名酒,我再给老丈送上二十坛与之不同的极品好酒来!” 此言一出,不醉翁登时眉开眼笑:“好,一言为定!” 秦惊羽随他笑道:“一言为定!” “小子,你输定了!”不醉翁冲她眨眨眼。 秦惊羽自得一笑,招呼众人围着石桌坐下,朝那堆酒坛的方向嗅得一嗅,从中抓出只坛子来,拍去泥封,倒在碗里,仰头饮下一大口,继而又再抿一小口,回味之佘,微微笑道:“甜、酸、苦、辛、鲜、涩,醇厚甘美,六味俱全,这十八年的女儿红,乃是我喝过的最好的女儿红!” 不醉翁眼露赞许,笑道:“老夫所藏,自然都非凡品,小子倒也识货!” “不过,”秦惊羽话锋一转,看着桌上的碗盏,面露不屑道,“酒是好掴,—酒具却是太马虎了!要知道饮酒须得讲究酒具,喝什么酒,便用什么酒杯,二者互为依托,才能相得益彰!” 不醉翁生平爱酒,却未听过这样言论,不由问道:“那你说,这女儿红应当配什么样的酒杯?” 秦惊羽想了一想道:“老丈请看,这女儿红透明澄澈,纯净可爱,故又称琥珀酒,有诗云,玉碗盛来琥珀光,这女儿红么,自然该由玉碗玉杯来配,方能增光添彩。” 说罢又开了另一坛,大口饮下,又道:“这坛葡萄春,须得用夜光杯……” 不待她说完,雷牧歌在旁朗声接遣:“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秦惊羽微怔一下,立时想起当年在明华宫为他从军践行,两人曾说过这个话题,没想到时隔多年他竟还记得,不由转头朝他轻轻一笑,续道:“要知葡萄春作绯艳之色,我辈须眉男儿饮之,未免豪气不足,而此酒盛入夜光杯之后,酒色便与鲜血一般无异,饮酒有如饮血,岂不壮找!” 不醉翁听得兴起,但见这少年又拍开一坛酒,饮得一口,笑道:“还记得我方才所说酒圣的故事吗,这坛高梁醇,就是当年仪狄所造大禹所饮之酒,也是史上最古老的酒,是以当用青铜酒樽,才能彰显其古意。” 秦惊羽边饮边说,侃侃而谈:“嗯,这坛上好的梨花白,当用翡翠杯,古诗云,红袖织绫夸柿叶,青旗沽酒趁梨花。你们想想,如诗中所言,酒家卖这梨花酒,挂的是滴翠似的青旗,映得那酒水分外精神,饮这梨花白,自然也当是翡翠杯,端的是青碧相映,流光溢彩!” “好香!这百花酿,酒气芬芳,令人未饮先醉,唯有无味无息的白瓷杯方能与之相配,甘当绿叶,不争不夺,却令其气味悠长!” 她一口气饮下十余种美酒,每一种都能详细解说,再配以相应器皿,只听得不醉翁连连点头,如痴如醉,再看众人,也是眼露惊奇,兴趣盎然,不由得暗自得意。 心头忽地升起一个念头,但不知那由天地日月之灵气而生的摩纳族圣水,却是该装在什么样的杯中? 好似有丝丝缕缕的灵感飘荡而过,却又如斯模糊,抓之不住。 “好小子,竟懂得这么多,老夫问你,你师承何处?” 不醉翁蓦然发问,拉回她发散的思绪。 秦惊羽哈哈笑道:“我老师是个老顽固,几乎是滴酒不沾,我这些都是看闲书看的。” -- 第684页 不醉翁追问道:“什么书,是何人所著?” 还能是谁,金庸大师的《笑傲江湖》呗!秦惊羽自然不敢这样说,只轻描淡写道:“早年看的,隔太久,书名和作者都不记得了。” 不醉翁哦了一声,拍手比个手势,示意她继续。 秦惊羽开了一坛又一坛,什么“金浆醪”,什么“玉露酒”,什么“醉珍珠”,什么“荔枝绿”,什么“桑落酒”,什么“涤香泉”,什么“状元郎”,饮一小口即是道出酒名,配以相衬的酒具,并引经据典,吟诗作对,直说得口如悬河,舌灿莲花。 解说之人说得兴起,倾听之人也听得入神。 时间流淌,不知不觉,石桌上只剩下最后一坛。 泥封一开,酒音清淡溢出,绕梁不绝,秦惊羽嗅了几袖,有世傻眼,这酒的气味,闻着竟是全然陌生! 当年她为了与周卓然比试,曾经偷进宫中的御酒窖,将里面珍藏的各国美酒喝了个遍;再有就是之后假意认那风如岳做干爹,凭此缘分又畅饮北凉美酒;后来被囚南越皇宫,那萧冥每日派人送来各种各样的酒水;再后来,又去了西烈和东阳,被奉为座上客,盛情款待;再加上那段深入密云与蛮荒的经历……可以说,这五国二岛,凡是有点名气的美酒,她都如数家珍,不在话下—— 但这坛酒的气味,之前绝对没有闻过! 带着如此疑感,她抬眸,迎上不醉翁似笑非笑的眼神,听得他呵呵笑道:“寸有所长尺有所短,小子就算见多识广,但老夫可以肯定,这酒你绝对不知其名!” 秦惊羽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那酒香初时清淡,渐渐地,却逐渐变浓,时如米酒般甜香,又时如女儿红般甘醇,到后来,却是种淡淡的苦涩,与深深的辛酸。 若说女儿红尝起来是混合着各种滋味,那这酒则是更胜一筹,就连闻起来都是气味各异,堪称名品中的名品! 这到底,是什么酒? 不由自主地,她倒出一碗,凑到唇边浅尝一口。 一如所嗅之味,初时甜蜜,中段芳醇,过后却是微苦带涩,竟让人忍不住要落泪。 “尝不出来吧?”不醉翁轻笑,笑声中有着抑制不住的骄傲自得,“这可是老夫的压箱至宝,为了这场比试,连棺材本都拿出来了,也罢,你可以叫你朋友们都尝尝,只要有人说出酒名,老夫都认!” 雷牧歌见她蹙眉不语,伸手过接:“给我尝尝。” 一口入喉,感觉味道奇怪,竟有些欲罢不能,由不得又多尝了几口。 在他之后,银翼、魅影,甚至是那于承祖也都端起酒碗来尝,跟雷牧歌一样,边饮边是摇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一口来我一口,那一坛酒很快就见了底。 见客人面露颓然,不醉翁哈哈大笑:“果真是压轴戏,保住了老夫一世英名,不至于在个小子手里认栽!也罢,老夫纵然当不得酒圣酒仙酒贤,至少一个酒痴之名,可以称得上吧?” 秦惊羽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合适的酒名来,只得拱手一拜,低低喟叹:“老丈藏酒之丰,无与伦比,秦某甘拜下风,还请明示……” 不醉翁眨眼笑道:“其实答案也简单,这酒乃是老夫自酿而成,老夫给起了个俗名,叫做桃花错,我那老友嫌这名不够直白,又另起一名,叫做醉生梦死。” 秦惊羽闭一下眼,酒意微涌,视线有丝模糊,总觉得那老人眼神中似有光芒闪过,隐含深意,揉了下额,她摇头一叹:“原来如此,老丈这酒实在厉害,在下竟有些醉了。” 那二十坛美酒的赌往倒不算什么,但横贯大山的捷径,该怎么办? 不醉翁笑了笑道:“年轻人毕竟不胜酒力,那边有醒酒茶,要不要喝一点? “多谢老丈,我歇歇就好。”秦惊羽站起来,只觉得头愈发昏沉,额间溢汗,似醉似醺,脚下一个不稳,便是朝后靠去。 三只手几乎同时伸出来,将她扶住。 “呵呵,还真是醉了呢,我这里还有间客房,要不进去躺躺?”不醉翁指着居中的房间道,“这酒后劲大,各人反应不同,实在不好说,你们几个都进去歇会吧。” “不用了,我这兄弟娇气,睡着了翻腾得厉害,我们可不想被他踢打,就在这厅里坐会就好-……” 听着是雷牧歌的声音,感觉是他扶着自己进了屋,放倒在榻上,并喂下微苦的茶水,可是意识越来越迷糊,跟以往醉酒的情景截然不同。 榻边有着脚步声和说话声,低低的,轻轻的,过得一阵,就是一片静寂。 许久,许久,她才昏昏睁眼。 好热! 眼前似是跳跃着一层粉色,心底被点燃了一把火,烧得她口干舌燥,浑身香汗淋漓,这不醉翁酒酿得不错,醒酒茶却是泡得不咋样! 费力扯开衣领,在榻上磨蹭翻滚,真盼着来点清凉之物来去火退热。 天遂人愿,房门咯吱一声开了,一道黑影踱了进来。 “牧歌?”她努力睁大眼,不知为何,视线里却是朦朦胧胧,总是看不清晰,似是而非。 看那高度,应该是雷牧歌吧?但他一路行来,默然无声,难道是魅影……程十三? 秦惊羽伸出手,正好抚上那人凑过来的面颊,那光洁冰冷的触感,令她神智微明,不是魅影,那么,是……银翼! -- 第685页 忽然间,身体由热转烫,血液都似被烤得滋滋作响,心底升起一种陌生的渴望。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抖抖索索搂住他的颈项,火热的粉颊贴在他坚韧的胸前,努力去感受那份冷冽之气。 “银翼,我好热,帮我凉凉,就一会儿……” 那人依然沉默不语,似有些迟疑,最终却如她所愿,慢吞吞伸手,将她搂住了。 卷七 凤舞九天 第十五章 暗黑之魅 天,似乎是黑了。 否则她的眼前怎么会模模糊糊,看不清景物! 又或许是因为那酒太过诡异,多年未尝酒醉滋味的她,破天荒地的醉了,而且,还醉得不轻! 意识浑浑浊浊的,看不清人影,听不清声音,就连嗅觉也失灵了,闻着他身上的气味,只觉得好闻,却辨不分明。 怎么这般古怪,不过醉酒而已,竟让她超常的五感丧失了大半,只怕连寻常人都不如! 还好,触觉还在,至少她还能感觉得到,她手掌下那泛着凉气的肌肤,光洁,细致,手感极好,发烫的脸庞在上面蹭了蹭,找了个自以为舒适的位置靠上去,当滚热贴上清凉,火气立时消减不少! “银翼……”她定了定神,轻轻叫了一声,“外面情形怎么样了?” 他抿着唇,没有作声,或者他说了句,但她耳朵里嘤嘤嗡嗡的,什么都听不清。 这酒,真是古怪! 秦惊羽在心里低咒一句,没办法,只好等酒醒再说。 神智昏昏,忽然想到一件事,除她之外,他们几个也都喝了酒,难道只她一人醉倒? 对了,她之前还喝了那么多酒,虽然每坛只是那么一两口,但是这五十来种酒夹杀在一起,难说不会相互影响。 都是拼酒惹的祸! 周围静了下来。 他搂着她,她攀着他,热烫的小脸就在他的脖子上一点一点地蹭着,那润洁清琼的触感,仿若无暇的玉石,虽不能解除这该死的醉意,却能缓解她的燥热与不安。 渐渐地,她不知足起来。 毕竟那颈项处露出的肌肤有限,而她,想要更多。 “别怕,我只是想凉快下……”秦惊羽舔了舔唇,伸手去解他的衣领,心里有些惴惴,模糊知道这样做不好,但她热得难受,已经管不了这么多! 他没有动,阴沉着脸,只任她将衣襟拉开,连同中衣都是微微敝露。 秦惊羽眯了眯眼,想要看清眼前的美景,努力半天却连是黑是白都看不清,索性放弃,将脸庞贴上去,小手也按上去,继续磨蹭。 蹭啊蹭,摸啊摸,手下的感觉慢慢地,有了些许不同。 那微凉的肌肤,开始变得温暖起来,或许是被她弄的,这样的变化,让她很是不满,他暖了,她可怎么办?忍不住又去扯自己的衣领,热啊,越来越热! 手指有些不听使唤,她胡乱拉扯几下,不知怎的,却将衣带与自己一缕发丝缠在一起,她,几时变得这样笨拙了? 正懊恼,忽被只大手轻轻按住,无声无息,只感觉他伸手过来,很是认真地对付那缠绕之物,没过一会,就解开了她的难题。 做完这些,他又不知从哪里变出杯水来,喂她饮下。 咕嘟,咕嘟,秦惊羽一口气喝下去,身上的燥热却丝毫未褪,反有愈演愈烈之势,此时,就算是傻子,也知道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 想要睁大眼细细查看,却觉屋内黑乎乎的,眼前只是团模糊的影子,什么都看不清。 为什么只有银翼进来看她,雷牧歌他们呢,都到哪里去了? 她蹙眉,抓住身旁之人的手:“什么时辰了,怎么这样黑?银翼你去把灯点上。” 他顿了下,不知想到什么,手掌在她面前挥舞几下,却见她一瞬不眨,表情很是认真—— 明明屋内一片亮堂,她却说黑,叫他点灯? 她超常的视力呢,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捧起她的脸,仔仔细细端详着那双子夜般漆黑的明眸,全无昔日的灵动闪耀,只是团迷惘的雾色。 秦惊羽怔怔望着眼前的人影:“银翼,怎么啦?” 感觉他满身绷紧似的,忽然起身,朝后退开一大步,旋风一般冲出门去。 “银翼——”她低唤,心里笃定,这里必然是出了什么事,要不然他怎么会走得那么急! “牧歌,魅影,你们在吗?”她扬声叫着,接连叫了好几声,才听得外间似有脚步声走过来,走到门外,却停住了,有人在大声说话,渐起争执。其中一人的声音很大,理直气壮,另一人却声音极低,几乎是只听不说。 “这桃花错,你也喝过,虽然后劲猛了些,但顶多也就是醉倒个两三日,哪会损伤身体,小子,我看你是担忧过头了!”听这嗓音,像是那个不醉翁。 另外那人不知低低说了句什么,惹得他突然拔高声音:“眼睛看不见?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话说出去可是要砸我的招牌的,喝酒能喝瞎眼睛,?要是传出去,以后谁还敢喝我酿的酒!” 两凡又争论一番,语速极快,她竖起耳朵听了半晌,什么都没听清。 末了,似听得不醉翁悻悻然道:“要怪也该怪她自己,把老夫那五十多坛珍品都拍开喝了,兴许就是这些个酒混在一起,加之她体质有异,这才有此结果!也罢,老夫这就下山请大夫去,哼哼,从今往后再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闲事了!” -- 第686页 他们在说谁,可是说她么? 她,眼睛看不见了? 秦惊羽伸出手掌来,眯眼看着,隐约只有个淡淡的轮廓。 揉了揉眼,她凝神又看,仍是与之前无异。 见鬼! 这酒喝得,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心里思量着,身上的燥热又有所升腾,索性扑去前方石璧,循借那一丝凉意来安抚自身。 蹭了一会,但觉这地儿虽凉,却没有先前的男子躯体来得坚韧舒适,不觉微微蹙眉,寻思该到哪里去找那人? “银翼,死小子,快出来……”她哑着声音喊。 明明是带着恼意,却不经意流露出难得的娇媚韵味,让端水进来的他,听得心神一荡。 “银翼……”她喊着,仿若听得他低低回应,那一大团灰黑的影子就在她身后,手掌抚上她的肩,轻轻一扭,就将她扭转身来,一只手榄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捏住方微凉的帕子,罩在她热热的脸颊上。 全无惯有的冷峻,他的动作极其轻柔,颇有些小心翼翼,秦惊羽咬住唇,忍住心底那不断叫嚣的渴望,她觉得自己快要疯了,那不时抚过的手指,微凉,柔软,将那些好不容易压下去的东西又唤醒了似的,她竟然,想要他更多的抚慰。 对于她的思想,他自是全然不察,给她净了脸,顺带将脖子与双手也擦了个遍,一番动作之后,又扶她躺倒,并将那冰琼的帕子叠好,盖在她的额头上。 他,是在给她降温吗? 傻小子,没用的,知不知道,什么叫治标不治本…… 秦惊羽更加用力咬唇,几乎是痛恨自己那些可耻的想法,他不是别人,是银翼啊! 手指抖索着,慢慢探向领口,她好想,嗯,好想,解去这一身的束缚…… 忽然,她扬起手来,一个巴掌就朝自己脸上拍去! 魔障了 !她竟然想在个大男人面前宽衣解带! 掌风初起,他已是骤然警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止住她这自虐的动作。 “你走开,出去——”她抗拒着,不仅是因为身体受制,更是因为自己内心的斗争,潜意识里,她觉得要发生什么,但不该是他,不能是他…… 头疼破裂,一边推拒着他,一边硬起心肠下令:“你去,叫雷牧歌进来。” 就算要发酒疯,要做点欺负人的坏事,那对象,也该是雷牧歌,她那名正言顺的未婚夫,不是吗? 感觉他住了手,身体紧绷得像是一块岩石,虽然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觉那目光冷冷瞪过来,竟让她不自觉瑟缩一下,有丝心虚。 可她为何要心虚,她分明是为他好啊! 秦惊羽喘一口气,朝他加重了话气:“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去啊!”天知道,她快要忍不住了! 他应该是听到了她的话,却站在床边没动,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个银翼,怎么这样?! 秦惊羽重重吐气,感觉那呼出的气息中都好似带着火焰,就快要燃烧起采了! 脑子里蓦然冒出个词来,天雷……地火! 强逼着自己闭上眼,不去看他,心里默念,雷牧歌,雷牧歌,雷牧歌……快来,快来啊,她都快要撑不下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她睁开微红的眼,看着面前静静站立的男子,那团影子,更加模糊了,她不确定启口:“牧歌?” 那人不说话,只是一动不动站着。 眸底的媚红加深,鲜艳如血,像是进入了一场如绯如霞的幻梦,她终于控制不住,也不想再强行压抑,颤抖着,朝他伸出手去,抚上他的脸。 然后,缓缓下滑,从面颊滑向下巴,顺着颈项,摸上那微微颤动的喉结,再到突出的锁骨,潜意识里不知想到什么,那手往下又是一滑,行到中途,忽而顿住了。 那是他的手,成功止住了她探索的动作。 秦惊羽眯着眼,手掌下的触感与想象中有些不同。 还记得当年在落月山下林中水潭里看到的,那硬朗如钢的躯体,而现在,竟感觉有些清瘦。 是触感有误,还是,根本就没换人? 但她已经没法思考,一旦触及这份清凉,就如同找到-处宣泄心火的妙地,情不自禁要向他靠近,向他索取! 又或者,她本就是个极无操守之人,让那些理智啊情感啊所有的一切都统统见鬼去,先解除这无尽苦痛,享受这一时之欢! 也许,真的只是一场梦。 她也情愿把这当做是一场梦,只愿长醉不愿醒。 慢慢掰开他的手指,她抿着唇,又朝他身上摸去。 这一次,他没有再伸手阻挡,而是任由她摸到他腰间的系带,急急拉散,扯开,将他身上披挂的衣物尽数扯落在地。 “别怕,别怕……”她含糊哄着,不知白己在说些什么,更不知自己当做些什么,只是,抱着那赤裎的男子躯体,心头有什么东西如潮水般涌了出来,暖暖的,湿湿的。 似是不习惯这样的婆势,翻了个身,她在上,他在下。 下一步,应该做什么呢? 她喘着气低下头,脑中似有灵感划过,唇瓣落下,正好印在他的眼角。 那里,竟有些许濡湿,咸咸的,她疑感舔了舔唇,那是什么? 容不得她多想,依着一丝本能,她吻住他的唇。 -- 第687页 火热与清凉相贴,她不由得满足叹息,那滋味,就像是炎炎夏日里香甜软糯的凉糕,刚从琼彻的冰水里浸泡过,正被人喂到嘴边。 想要一口吞下,又觉满心不舍,转为小口品尝,细细吮吸。 他无声叹息,微微张口,正好接纳她好奇探入的小舌,唇舌纠缠,深入撩拨。 濡湿,亲昵,几欲窒息。 秦惊羽头昏脑胀,身体细细战栗,己不知是进攻还是迎合,只觉得身上清凉舒爽,但是心里那团火,却越烧越旺! 烫的,不仅仅是体温,连同心脏都是快要沸腾! 渐渐地,她已不能满足于这单纯的唇舌之战,如同一名纠纠而赴的斗士,想要投入到更深远更广阔的战场! 推开他,秦惊羽艰难直起身来,在她所不知的微微怔愣却又烈焰如炙的眼神注视下,她手指摸到领口,急促解除着身上的束缚。 既然是梦。那又有什么关系? 藉此,为契机。 让那些平日被压制被深理的火种,在此刻都释放出来,引燃,爆发! 让心底纠缠不去的那张脸,那双眼,消失到九霄云外,永世不见! 不管是对,还是错,是开始,还是结束…… 做吧!做吧! 脑子里如斯混乱,有个声音在高叫着,她深吸一口气,抱住底下的他。 肌肤相亲,躯体相贴。 有什么东西如烟花般,在眼前炸开,散起层层叠叠的浪花,她义无反顿地,覆身而上,交融的那一瞬,仿佛听得他沉沉的低叹,似欣喜,又似无怨的满足。 因为醉酒的关系,身下早已是春潮泛滥,濡湿得不可思议,但这样的姿势,这样的动作,还是让她觉得有一丝涩疼与不适。 女子的第一次,大抵都是会痛的吧? 只是没想到,向来怕痛的她,这回竟还如此忍受得住。 好在他很是配合,憋着不动,让她渐渐适应了他的存在,一点点沉入进去。 男欢女爱,原来就是这样的…… 身心的热痛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新的感受。 一开始,是她按住他的肩,如女皇般掌控着主导,但到了后来,却是他扣着她的腰,反客为主地动作。 那紧密的嵌入,那强烈的撞击,令她不知所措,神魂颠倒。 激情的刹那,她甚至连脚趾头部蜷缩起来,头无力偏在他颈窝处,一身的力气瞬间化为乌有,眼底满是迷蒙的氤氲,只无意识地,低低哀鸣。 这是情感的放纵,是身心的放飞,原本就不清晰的思绪被撞得支离破碎。 他是谁,她又是谁,是现实,抑或梦境……她不愿去想,这些,统统都不重要。 什么都不重要,只除了,此时此刻,身躯相属。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只在暗黑里绽放的花,眼眸间渐浓的欲。 浑身湿漉,汗水黏在身上,已经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她的,她微微扭身,他以为她要逃离,忽忽然捧起她的脸,撬开她的唇,深深吻住。 一个绵长的,不安的,略带惩罚性质的吻。 短暂的停歇之后,他加快了动作,狠厉得让她几乎要昏死过去。 迷茫间,她想要看清他的脸,看清他的表情,然而眼前依旧是那么黑,纵然她努力瞪大眼,但一切都是枉然。 她听得他的闷哼,感觉到他背部线条收紧,那巨大的压力,终于令她承受不住,指甲在他肩上恨命一插,脑中有什么东西喷薄而出,张了张嘴,她仿佛受了蛊惑般地,几若无声,低喃出一个字。 她自己都没听请,但他却似乎听在耳中,先是一僵,继而抱着她不由自主地颤抖,激情释放。 计久,许久,才觉他分开彼此,将她圈在怀中,温柔的吻落在她汗湿的鬓边。 睡意来得那么猛烈,那么突然,她根本来不及笑话回味,眼皮就已经沉沉阖上,但心里还有那么多疑感,那么多不解,她不想就这样睡去,不想! 手指无意识地探索着,抚摸着,连连糊糊之际,也不知摸到了何处,手感有异,忽然定住。 那里,有一处凹凸不平,铜钱大小,与周遭细密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好像是个年代久远的……伤疤。 心头一沉,暗黑来袭,她无力抵挡,终是昏睡过去。 凤舞九天 第十六章 佳期如梦 她睡得很不安稳,蹙着眉头,一直翻来覆去。 许多前尘旧事,原本不在意的记忆,如今都涌上心来。 皇宫盛宴,歌舞升平,她扒开那冷峻男子胸前的衣衫,探头探脑朝里查看,看到的却是一块年代久远的疤痕,触目惊心。 而后场景一变依稀是落月山下的水潭,雾气升腾,却凝为雪峰山壁的温泉池,赤裎相对,影影绰绰,那英伟阳刚的身躯,遍布着被军营生涯磨砺出的细碎伤痕。 烟雾收起,夜色迷离,仿佛又回到芷水之上,德泽湖心,一叶孤舟随水飘零,狰狞的鬼面幽光一闪,为了她那黑衣包裹下的躯体曾经历了常人无法想象的惨痛重创,他的身上,又该有多少大大小小的创口疤痕…… 那么,方才,她摸到的那个疤…… 迷惘之际,似有一双臂膀轻轻拥着她,周身被暧洋洋的温水浸泡着,一点点揉擦清理,微哑的声音在耳边不住呢喃,轻柔如梦,令人安心。 -- 第688页 相拥而眠,不知天日。 也不知过了多久,秦惊羽眼皮跳了几跳,头脑昏昏,意识混沌,朝身边摸了下,不想竟摸了个空。 睡梦中那个温暧的胸怀,却是去了哪里? 吃干抹净,就撒手不管了? 心底无端涌起一阵烦闷,睁开眼,面前仍是那该死的黑暗,全身没有一丝力气,连抬抬手都觉得累,更别说起身查看究竟了。 不用去摸,也能感觉到身上是不着寸缕,光洁清爽的娇躯上只盖着层薄被。 失身了? 好像是那么回事。 便她明明是第一次,怎么却没太感觉到痛呢?除了刚开始那会儿有些许不适,到后来,她几乎是沉醉其中的。 一想到那样亲密无间的动作,那激荡漫长的过程,心里那把火嗖的又钻了出来。 别想,不要再想了! 她咬住唇,脸上热辣一片,渐渐地,那温度呼呼往下窜,耳廓,脖子,全都红了个遍! 抑制不住启唇,溢出一声低哼,她把头埋在床榻,该死,她怎么就跟个不知餍足的色女似的,尽想着那些缱绻颓靡之事! 不过,貌似他的身材和体力都极好…… 房门啪嗒一声合上。 他,回来了? 秦惊羽身体一僵,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赶紧闭眼,趴在床榻上装睡。 心跳如鼓,还没等她想好对策,那张微凉的脸就已自后埋入她温软的劲项,深深汲取那份惑人的幽香。 他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只隔着层薄薄的被子,所有的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他却没有将她翻转过来,只是从背后抱着她,如斯安宁。 岁月静好。 她蓦然想起这句话来,心惊跳一下,却觉他的手指拨开她披散的长发,而对那柔美的背脊,他沉默一阵,忽而低头吻上去。 那吻初时极轻,慢慢地,顺着那完美的弧度不断向下。秦惊羽攥紧了拳,忍住那冲口而出的低吟,感觉他的手环在她的胸前,轻轻托起她和身子,使得她浑身发颤,想要回头,却是不能。 察觉到她的异样,他的动作顿了顿,却没有停止,而是手指顺着那纤腰的曲线向上游走,温热的嘴咬住她的耳垂,时轻时重的吮吻。 他,怎么能一下子就找到她这极为敏感之处?! 秦惊羽呼吸一滞,感觉心跳都快要傍止了一般,耳边是他轻浅的气息,那阵阵热气吹拂在她耳中,耳重上濡湿触感,带出莫名的战栗,直袭心魂。 这,实在不像个新手的反应…… 眼神迷蒙,她无力思考,只一味沉浸在这美妙的感官剌激当中,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欲罢不能。 忽然间,那双游移不定的手罩上她的胸口。 如电流击中,她吟哦一声,那从骨子里透出的妖媚之间,如天簌般,穿透耳膜,他忍受不住似的低咒,就在她侧头之际,俯身衔住她的唇。 唇舌纠缠,湿漉有声。 似一场饕餮盛宴,贪婪品尝,不放过一丝一毫。 他的手托着她的后脑,不断加深这个吻,另一只手却没闲着,在她身上轻揉慢按,每一下,都惹得她口中呜呜,颤栗不已。 明明是清醒,她却宁愿还在那一场绯梦之中,继续放纵,继续沉迷。 他的吻,渐渐停下来。 眼前黑沉无边,她看不清他的人,看不清他的脸,但却感觉得到,他那炽热的目光,星星点点落在自己赤裎的后背上。 不自觉瑟缩了下,本能朝那薄被靠去,然而她此时娇弱无力的状态,又怎么敌得过男了强劲的手臂? 只是轻轻一拂,她便如他所愿翻转身来,没等她有所反应,他低头,吮住她的颈项。 不止是吻,更是轻咬,是撩拨,他品尝着她,头颅逐渐朝下,下移,再向下…… 秦惊羽脑子空白,周身软得没有一丝力气,只是张着嘴,大口大口吸气。 他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 当那潮涌般的感觉一波波袭来,她咬住唇,却怎么也抑制不住那内心的狂喜,忍无可忍,她手指探入他的发间,吟哦细碎,声声动情。 “不来了,我不来了,让我歇会……”那种超乎想象的感觉,来得又猛又急,她几乎是哭喊着,连连告饶。 大手一松,她顺势瘫软下去,伏在榻上一动不动。 可他怎么会轻易放开她,尤其在尝过那极致滋味之后! 见得她耍赖般的动作,他只是暗自一笑,再次托起她来,这一回,却是扣住她的腰,让她整个人都弓起来,亲密相贴。 秦惊羽感受着这样奇怪的姿势,陌生之余又觉有丝领悟,但她哪里还有力气去抗拒,只得由他慢慢沉入。 黑暗中,她无力支撑,虚软娇柔得像一汪春水,而他紧贴着她,自身后不断来袭。 酥麻,热烫,颤栗,飞跃…… 多年来坚守的空虚被填满,那么生动,那么充实! 她闭上眼,模模糊糊地想,一定是在做梦,一定是! 否则,那么会有那飘飘若仙的感觉,如同上了瘾,中了蛊,入了魔! 而他,此刻已经抵到她的最深处,全无之前的温柔细致,她一口气憋喉间,整个人都似要被他撞碎,连同灵魂都要被撞飞了,对这样的感觉,心里真是又爱又恨,想要退却,又是不舍。 -- 第689页 渐渐地,低吟变为抽泣,再变作哭喊,随着他的力道加剧,声嘶力竭。 “不要了,求你,不要……” 她越哭,他越是精神亢奋。 该死的,这小子,变着法子折腾她!哪里学来的这些把戏!都是跟谁! 秦惊羽恨得真咬牙,下一刻,却又被他的侵进给乱了思绪,间隙处,他还不忘凑近过来,板过那张梨花带雨的俏脸,吻去她眼角的泪珠,再深深吻上她的唇。 天翻地覆,时空混乱。 春暧花开,流水淙淙,一时宛若仙境。 寂静的暗黑之中,处处都是让人脸红心跳的声响,耻畔尽是他低而快的喘息,不时伴着几声闷哼,他的汗滴落在她的脸上,身上,像是最温柔的夫雨,又像是最深切的烙印。 他难得强硬地压制住她,一次又一次地攻城掠地,宣告所有。 心,似已不在原处。 魂,却又飘去了哪里?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跟随这动人的韵律,与他共赴那欲之深渊。 …… 好一场无边无际,无休无止的美梦! 以至于睁眼醒来的时候,她看着床边坐着的人影,还有些发怔,竟然,能看见了! “你终于醒了!” 对上那双墨黑明亮的眼,她哑着声音,有丝不敢置信:“牧……牧歌?” 是他么,竟是他么? 再看他身后,银翼,魅影,就连那个于承祖的身影,都是在门边一闪而过。 “醉酒的滋味,不好受吧?”雷牧歌扶她坐起来,笑道,“看你往后还敢到处吹嘘你那酒量不?” 秦惊羽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她明明记得自己是喝醉了,被雷牧歌扶到这间屋里,迷迷糊糊睡了一觉。 然后,不知是醒着还是做梦,她酒后乱性,抱着某个男子恣意轻薄,似乎还将对方衣衫扒了,强行推倒,颠鸾倒凤,极尽风流韵事。 再然后,对方一改之前柔弱模样,举一反三,现学现用,来了个反推倒,将她一点不剩地拆吃入腹,各种姿势倒了个遍,虽然算不是大战三百回合,但想来也差之不多。 再再然后,就在睁眼的刹那,她还在迷糊地想着,扫完照这惯有的剧情,说不定醒来就会有美男扑来,扯着她的衣袖要她赔偿清白,负责到底,然而万万想不到,这要紧关头,竟齐刷刷冒出来三个人! 难不成,她这酒后乱得彻底,一口气吃了三个? 这等情景,却该怎么对付? 怔愣间,又依稀记得自己该是赤裎着身体,此刻被扶坐起来,那不是春光外泄? 一惊一吓,赶紧低头看去,却见身上衣衫穿得好好的,略有点褶皱,但和衣而眠,弄成这样也是自然。 就连束胸的布带都是绑得好好的,微一挺胸,就立时察觉得到。 秦惊羽睁大了眼,怎么回事? 魔怔了,难道,真的只是……一场梦?因为醉酒而衍生出的一场春梦? 不可能,不可能! 她分明感觉到,全身上下,特别是那里,明显纵欲过度的绵软与酸痛。 但,若是宿醉的话,似乎也是这些个症状? 抚着脸颊,脑子里有些乱,她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们先出去,我整理一下就来。” 雷牧歌朝其他两人望望,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却很快点了头,应道:“好,我们在外面等你。” 见三人陆续步出,还体贴带上了门,秦惊羽急急下了床,四处查看。 屋子里很是整洁,除了张靠墙的竹床,也就是一张矮几,一只壁柜,矮几上放着一盏油灯,灯油早已燃尽。 思绪混乱,她想了想,忽然走去床榻,将那薄被一把拉开。 床单上干干净净,没有意想中的落红,也没有别的痕迹,什么都没有。 是更换了床单,还是……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是她自己想得太多了? 可是,那么强烈而真实的感受,怎么可能是假的?! 咬了咬牙,她手指摸到腰间的系带,意欲脱衣仔细查看,刚要动作,目光不经意朝下一瞥,却又是一愣。 咦,戒指呢? 但见左手中指上空落落的,原本戴在上面的那枚猫眼石戒指竟是不翼而飞了! 怪了,记得之前与不醉翁拼酒的时候,她好像还眼角余光瞥见过,这会儿去是去了哪里? 秦惊羽蹙着眉,将那床榻里里外个都找了一遍,薄被捏来捏去,房间各处也都查看过了,仍没见得那戒子的影儿。 对这戒指,心谈不上太喜欢,只是戴得久了,也看得习惯了,这一时不见,难免有丝郁闷。 而且,她那未婚夫君每日都要悄悄查看几次,想着他看到戒指时眉开眼笑的模样,她就禁不住心软,如今戒指不见了,她可怎么跟他交代! 正思索去处,就听得外间有人轻轻敲门:“你没事吧?”正是那某人的声音。 “哦,来了!”叹一口气,她扬声答应,实在找不到也没法。或许,自已记错了罢,戒指根本没带出来,还留在风离城的寝室里。 把手往衣袖里缩了缩,她推门出去,迎上雷牧歌那深邃的目光,在暗处闪耀不定。 “你干嘛盯着我看?”她问。 “你的脸,怎么那么红……真美!”他低道,抬起手来,似乎是想要轻抚上来,碍于众人在场,手扬了扬,无奈放下,眼里的光焰却是愈发的深重,跳跃难灭。 -- 第690页 那样的眼神,炽热而又直接,秦惊羽看得心头一动,有句话冲口欲出:“牧歌,你是不是……” “嗯?”雷牧歌剑眉挑起。 “喂,你们两个,怎么还磨磨蹭蹭的不过来?”那边,银翼冷着脸轻敲桌面,语气不耐。 于承祖也是伸长脖子往甬道这边看,口中嘀咕道:“不会是酒还没醒吧——”话没说完,头就被魅影一掌按下去,那张鬼面朝她的方向侧了下,投来淡淡一瞥。 疑问吞了回去,模糊的印象中,那个人,应该是比雷牧歌要瘦一些…… 但,不是他,又能是谁? 她漫步走去门厅,郁郁坐下,环顾四周,不由信口问道:“这主人家人呢?” “来喽!”背后一声回应,那不醉翁端着一大盘热气腾腾的吃食过来,无非是些煨山药、烤红薯之类,却是甜香四溢,令人舌底生津,食指大动。 “都是老夫自家种的,算不上什么好东西,别客气,别客气啊!”他将食物摆上桌,又转头回来,朝她上下打量,“小伙子,你没事吧?” 秦惊羽刚拿一只红薯,边吹边笑道:“承蒙老丈关心,我没事。” “我就说嘛,就是喝酒喝杂了,怎么会有事呢!有人就是关心则乱,哈哈哈!”不醉翁大笑一阵,忽又一巴掌拍向自己的脑门,“哟,瞧我这记性,炉子上还有刚炖好的山鸡汤,正好给你补补!”说罢一溜小跑,乐呵呵朝厨房奔去。 雷牧歌看着他的背影,不觉眼露深思:“这老者,武功不坏,不知是何底细。”想了想,他又补充一句,“一觉醒来,这态度也变了许多,大家都小心些。” 魅影也是点头:“我的酒量也算极好,没想到那什么醉生梦死,只喝了一两口,就醉了一日一夜,实在有些古怪。” 秦惊羽听得有些讶然:“你们醉了这样久?”她还以为,此时距之前拼酒,顶多过了半日而已。 雷牧歌笑道:“不止是我们,还有你,你比我们醉得还要厉害些。” 哦,他们醉了一日一夜,她那不是醉得更长久? 以至于,做了个这样漫长的梦…… 忽觉对面那人目光有异,抬眼一看,却见银翼坐在那里,抿着唇没说话,一双碧眸却一直盯着她看。 秦惊羽被他冷洌的眸光看得略略发蒙,心也随之跳了几跳:“看什么看,我脖子上又没长花。” “花倒是没长,不过……”银翼拖长了语调,慢吞吞道,“你睡那屋子是不是有蚊子,给咬出几个红包来了。” 此话一出,几人的目光都朝她投射过来。 那少年于承祖是幸灾乐祸,雷牧歌是一脸紧张,而魅影,盯着她沉默不语,那脸色,却是慢慢地变了。 第十七章 峰回路转 脖子上……红包? 想到那个诡异的春梦,秦惊羽的脸白了白,本能拉了拉衣领,避开众人投来的目光:“哪有什么蚊子,这是酒精过敏好不好!” 心头却在想,他这是有意提示呢,还是无意道出,到底,什么意思? 那梦里,会不会……是他? 她摸到那个疤,虽然大小有些不符,但难说不是因为她醉酒的缘故,导致触觉失常,也是,她当时醉得就连对方身形模样都看不清,自然手感也大打折扣。 如此一想,不由得盯着银翼看,这狼小子,真有那么大的胆子,敢这样对她? 一想到两人曾经如斯亲密,心里说不邮的感觉,那么别扭,那么怪异! 偏偏银翼好死不死来了句:“我记得你以往喝酒从来不这样的。” “你——” “哈哈哈……” 秦惊羽恼羞成怒,正要反驳,就听得一阵大笑声,只见不醉翁捧着只大大的还冒着热气的瓦罐过来,咧嘴笑道:“老夫这酒自然是与众不同,层层叠叠,千滋百味,换做别人,就是奉上万两黄金我都不舍得让他沾上一滴,你们倒好,将我这么多年来唯一珍藏一坛喝了个干干净净!” 听他这么一说,秦惊暂时忘了之前的猜疑,哈哈笑道:“这有什么,老丈找来材料,再酿便是。” “你懂什么!”不醉翁瞪她一眼道:“酿酒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老夫当年是灵感所致,心绪使然,现在一身清闲,大彻大悟,却难再有当初的心境,那种悲欢苦乐的感受,再也找不回来啦!” 秦惊羽听得哑然失笑:“一坛酒而已,难道还凭心情来酿?” 不醉翁摇了摇头,看着她,忽而低吟道:“桃花错,生死醉,一杯尘土不复归……” 这老头,敢情早年曾为情所困,郁结于心? 秦惊羽撇撇嘴,笑呵呵端过那山鸡汤来,给众人舀在碗里,乘机转移话题:“这汤好香,我一闻着就觉得饿了,来来来,大家都喝点!” 话说她还真是饿了,拼酒之前就没吃什么东西,又昏睡这么久,还经历了梦里那一场似是而非的体力大战,如今却是腹中空虚,索性大起来。 不醉翁看着众人放开手脚吃喝,笑眯眯道:“小子,技不如人,愿赌服输,那赌注什么时候给老夫送来?” 赌注?二十坛美酒? 这东西大夏皇宫的御酒窖里有的是,她才不心疼呢,不过,想到那横母大山的捷径,不由得心头一沉,耽误了这么久,该赢的酒局却意外输了,难道,真要在葫芦谷跟萧冥死磕到底? -- 第691页 不行,今日就是把这老头绑了,也要弄到行走路线! “区区二十坛酒,我秦三自然会认账,只是……”秦惊羽起身,将不醉翁扶到自己座位上坐下,又恭敬舀了碗鸡汤奉上去,“我喝了老丈这么多酒,又麻烦老丈照顾我们两日,这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说话间,的魅影已从腰间掏出一物放在桌上,她眼角余光一瞥,却是一锭大大的银元宝。 这老人,就算是两袖清风,不问世事,但这石屋总要修茸,家什么总要添置,酿酒的材料总采购吧。 不醉翁的眼光在那元宝上打了个转,倒没说什么拒绝之言,只笑道:“小子太客气了,你那些个什么酒圣酒仙的话本很有意思,酒具之说也听着稀奇,别说住这么一两日,就是在些常住老夫也不是招待不起,只是这酒老夫却是有些等不及了……” 秦惊羽听得微微一笑:“难得我与老丈以酒会友,一见如故,说过的话自然要算数,老丈放心,我有个好朋友就住在苍岐,他家里的好酒不少,应有尽有,我这就先去他那里取十坛给老丈送来,剩下的十坛就先打个欠条了,日后一定尽快奉上!”边说边目光在厅里睃巡,似是在找纸笔,嘴里还自顾自念叨,“就是路不好走,此去苍岐,这翻山越岭的,一来一去少说也得一个来月了!” 不醉翁眉毛动了动,手指在袖中捏了捏,没有说话,秦惊羽瞟着他的神色,朝雷牧歌努努嘴,后者会意笑道:“正因为这路不好走,似你这般来往两国边境做生意的才会少之又少,否则,大家都来抢这杯羹,你又怎么能短短几年就混出头来?” “哦,小子你……在边境上做生意?”不醉翁状似不经意一问。 秦惊羽抓了抓 脑袋,笑道:“是,贩点货物,混口饭吃。” 不醉翁似乎来了点兴趣:“小伙子都贩卖些什么?” 秦惊羽淡笑道:“也没什么,就是些米粮布匹药材之类,有时也帮相熟的客户带点时新的珠宝首饰,反正是什么能赚钱就做什么,来者不拒。” 不醉翁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亮了亮道:“你说你要去苍岐,那顺道帮老夫捎带点东西成不?” 秦惊羽不防他有此一说,愣了下道:“老丈要带什么?带给谁?” 不醉翁站起来,去了那间一直不曾开门的石室,没过一会又提着只大大的葫芦过来,又从一旁取来纸笔,铺开纸在上面刷刷写了个地址,待墨迹吹干,递给她道:“喏,我那老友就住在这里,你们来的当日他因事走得匆忙,把我专门给他配制的疗伤药酒落下了,这地方好找,出了山口就是。” 秦惊羽也作势写了张欠条,注明那二十坛美酒之事,并备注半年的其限,落款秦三,与之交换。 刹那间嗅得一股药酒之气,低头看着他所写的地址,应该是去往苍岐途中的一个村落,看着倒是顺路,这举手之劳倒也没什么,不由点头道:“好,我一定送到!不过这位先生姓甚名谁,谁如何称呼,还请老丈告知。” 不醉翁拈须笑道:“你叫他独醒客就好。” “独醒客?” “是的,老夫叫不醉翁,他便叫独醒客,倒是相衬,哈哈!” 这样的名字,只怕又是孤僻的怪老头! 秦惊羽腹诽着,想了一想又叹道:“不过,我们就算今日出发,也要十几二十日才能到,会不会耽误了那老先生的伤病?” 不醉翁拢了拢衣袖,摇头道:“他已以在我这里泡了两日,这些是后续疗养所用,倒也不赶时间,没有关系的。” 秦惊羽挑了挑眉,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不管明示暗示,对方都是死活不肯接招,难不成真要动武才行? 先礼后兵,也是时候了! 手一抬,刚要开口,面前人影一晃,却是的魅影凑了过来:“老丈酿酒委实不凡,这些年来我喝过的酒少说百千种,却没有一种能有这样的韵味,要不是赶着出发,我还真想找老丈讨教讨教!”他嘴上说着,底下却是将她的衣袖拉住,轻轻一扯。 秦惊羽知他行走江湖多年,见我识广,这样的动作肯定有他的道理,自也不再坚持,起身笑道:“那我们先去收拾,你抓紧时间,再跟老丈好生聊聊!” 说是收拾,其实哪有什么东西可收,只在边上磨磨蹭蹭,想回那屋去再查探一番,但碍于那两人始终形影不离跟着,也只好作罢。 关于那个梦,倒是有心想问他们一问,可毕竟大事在身,时机实在不对,再说这事关自身隐秘,就算她素日再不矜持,再是豪放,都没法轻易开口。 到底,是不是梦啊…… 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越想越是纠结,略一回头,居然看到魅影与不醉翁说说笑笑,谈得不亦乐乎,那于承祖坐在一旁许是听得无趣,连找呵欠,这一老一少外加一张鬼面,怎么看怎么诡异。 带着满心疑虑,满心焦虑,终于捱到一行人拱手告别,不醉翁亲自送到山脚下,当日相遇的溪流边。 “老夫那老友是个心高气傲的,脾气不好,小子得有耐心些,一定把这些药酒送到他手上,老夫在此谢过!” “老丈客气,这事包在我秦三身上!”秦惊羽拍着胸脯说疲乏,她再是不济,也不会跟个糟老头子过不去吧。 不醉翁欣慰点头,又道:“替老夫问候你兄嫂。” -- 第692页 秦惊羽微怔下,想起自己所编撰的关系,不迭应道:“是,是,都怪我,将嫂子给老丈带的酒都摔破了,回去可怎么给嫂子交差……” “小事一桩,不必介怀,小子们,保重!”不醉翁呵呵笑道,摆了摆手,又自白雾中隐去。 来得突然,去得匆忙。 那屋,那酒,那人……若不是手中沉甸甸的葫芦,她真怀疑这几日发生的事是众人集体做了一场梦! 于他们,只是一次普通的醉酒,醒过就完,于她,却是…… 离奇诡异却又心魂俱震的初夜! 似幻似真! 心头一颤,秦惊羽甩了甩头,想要甩去这些恼人的心思,大战在即,紧要关头,她却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不管了,统统不管了! 定了定神,她望向魅影:“为什么?” 他应该明白她的意思,为什么出手阻挡,为什么不让她用武办解决?她就不信,凭在场几人的身手,会对付不了无名老者! 魅影看着她,鬼面上唯一露出的那双挑花眼里光芒一闪,手掌翻开,一个小小的纸卷呈现眼前。 “这是什么?” 她疑惑接过来,耐着性子展开,盯着那线条简洁的画面看了半晌,忽然欣喜低呼:“啊,你从哪里得来的?” 竟是那横贯大山通道的简要地图! 于承祖指着她笑道:“我知道啦,肯定是那老头对你不欢喜,所以宁愿把图送给别人,也不愿给你!” 魅影冷漠瞥他一眼,淡淡道:“他把图藏在袖中,让我趁机给偷出来了。” 秦惊羽回想起他主动与不醉翁攀谈的情景,恍然大悟。 魅影是谁,昔日名震赤天大陆的大盗,虽说伴着那玉面狐猩的名号,亦正亦邪,但一身的本事也不是吹出来的,对方身上藏什么东西,质地如何,价值多少,都难逃他的一比狐猩眼睛,至于近身取物的功夫,更是神不知鬼不觉! 那不醉翁大概是想着他们人多手杂,于是将地图藏在身上,自以为保险,却不想被他顺手牵羊给盗了去! 哈,连老天都要帮她! 众人闻言都是眉头舒殿,那于承祖更是双目放光,看向魅影的眼神满是崇拜之情:“我做你徒弟好不好?” “没问题,只要你给我跪下磕三个响头,我就叫他收你做徒弟!” 秦惊羽心情大好,调侃一句之后,也不管那少年是什么表情,率先朝来处走去,边走边看那地图,越看琥是心中笃定,没错,就是它! 狂喜之余,并不忘心思转动,发号施令:“说不定老头一会就会追来了,银翼,你立即联络弟兄们赶紧归队!牧歌,你想办法给一舟发讯息,让他们再调集五千人马轻装前来,半日之后与我们汇合!” 从驻地到这溪流,一路上雷牧歌都有做出记号,那五千人马过来的速度,肯定是比他们之前摸索着前行要快得多! “不着急,这纸卷外面还包着层布料,我取的时候只换了纸卷,布料没动。”魅影见她甚是不解的模样,解释道,“你们写字的时候,我悄悄弄了个差不多的纸卷……” “啊哈,真有你的!”秦惊羽拍他一把,忍不住大笑出声。 这偷梁换术的把戏,料那老头一时半会也察觉不出! 而地图在手,还怕什么葫芦谷的瘴气的刀阵? 就让轩辕率领大军在谷口佯攻,她刚是带那五千精兵穿山而出,从背后偷袭,前后夹击,地利人和,即便那萧冥武功再是高强,布置再是精妙,这一仗,都一定可以打他个措手不及,赢得漂亮! 终于到了这一天,萧冥,等着受死吧! 第十八章 疑神疑鬼 集结兵力,伺机偷袭! 只在一夜之间,局势已发生惊天动地之巨变! 立在山口,望着前方逐渐平坦的茫茫四野,秦惊羽重重吐出一口气—— 他们终于走出了达古山脉! 没有人会想到,所谓横贯南北的捷径,竟是一条从大山内壁穿越而出的狭长石巷! 入口掩盖在一处枯枝腾蔓之后,两壁夹成,宽处不过六尺,窄处顶多三尺,蜿蜒曲折,只能容一人勉强牵马通过,人在其中,仰望长空,青天仅现一线,若非子午,不见日月。 不是没有怀疑过这地图的真实性,但一图在手,却有一种莫名的笃定,使得她义无反顾,朝着那入口微观经济一个踏进去。 还好,图是真的,路是通的,这几日来的心血终是没白费,如愿以偿! 萧冥,这是天要亡你! 秦惊羽握紧拳,恨不能仰天大笑,一舒胸臆,她缓缓回头,看着身且神情痴呆,情喜不已的众将士,声音微哑,却异常坚定:“勇士们,赤天的历史,将在下一刻改写!你们,愿意做这成就伟业,史书留名之人吗?” “在所不辞!”雪亮的战刀一刘出鞘,照亮那一张张振奋的脸庞。 …… 见队伍还在源源不断自巷口走出,秦惊羽叫上一行人等,登上一处高地,比对着地图观察地形,商讨当前局势。 一只脚 已经踏进了南越内陆,他们比时的位置,据南越都城苍岐不过百里之遥,这附近又是葫芦谷的出口所在,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与萧冥的军队遭遇。 当务之急,却是要先寻得葫芦谷的出口,实施暗袭计划,与谷口处的轩辕墨大军一同发难,来个瓮中捉鳖! -- 第693页 “看,这是地图上的山丘,还有这里,就是地图所示的溪水,还有这里……” 一一比对眼前景物,无一不符。 “我们该往何处走?”银翼出声问道。 “自然是去葫芦谷的出口。” 秦惊羽答了一句,低头仔细看那地图,石巷出口处乃是个三岔口,往东是去葫芦谷,往而是去一个叫做清风镇的地方,而往南,却是直往国都苍岐。 去苍岐那是不可能同,虽然此举可以说是出其不意,拿捏得好便是兵临城下,真逼皇室,但,一个不妥也极容易形成孤军之势,前后无援,倘若萧冥大军迅速回防反扑,将大大的麻烦。 只要拿下葫芦谷的南越大军,再战苍岐就是囊中取物,不费功夫! 而清风镇,名字有点眼熟,回想一下,却是不醉翁那老友独醒客所在。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她这点信誉还是有的,只不过,不是现在。 主意已定,她收起地图,迎上几人询问的目光,沉声道:“去葫芦谷截断后援粮草,封堵出路!” 瘴气也好,刀阵也罢,谷中所有的一切,都留给他自己享受吧! 一声令下,众将士纷纷上马,雷牧歌抬头,看了眼阴暗的天色,担扰道:“要下雨了!” “我们淋雨,他也不能幸免!风雨无阻!”秦惊羽不甚在意说着,翻身上马,迎风疾驰而去,树林里巢鸟随之惊起纷飞。 众人赶紧跟上,随她一路疾驰,行了一阵,就见天空中乌云滚滚,挟势而来。 大雨,来得飞快,没让人有丝这毫喘息之机,就哗哗落下。 “找个地方避雨吧!”雷牧歌策马追上来,将件风罩在她头上。 秦惊羽看了看头顶,这雨水没有半分要停的意思,反而逐渐增大之势,身上已有湿意,这春寒料峭,却有些许冻人。 蹄声得得,银翼与魅影也追了上来,将她围在中央,形成三星拱月之势,同时替她挡住四面八方肆虐的风雨。 “这路,好似不对呀。”魅影沉沉开口。 秦惊羽抹一把脸上的雨水,凝神朝前看去,但见前方斜风骤雨,山林寂静,道路愈发狭窄,再往前看,一片密农牧民的林子挡住视线,林子背后是什么,不得而知。 没等她说话,银翼已经冲上前去:“你们留在原地别动,我去探探。” 秦惊羽无言默许,在这三人当中,或许他的武功稍逊雷牧歌,但论灵捷机警的天性与避祸自保的直觉,这世上很少有人能比得上他! 过得一会,黑沉的雨幕中一道人影策马回返,正是银翼:“林中没有埋伏,前方有个破败的村镇,名叫……清风镇。” 秦惊羽听得蹙眉,照这地图所示来看,再往前走应该就是葫芦谷的出口了,怎么会是村镇? 难道,那不醉翁老眼昏花,把图上方位给标注错了? 倒是极人可能! “哈哈,知道你们像什么不?落汤鸡!”于承祖的声音传来,在马背上又是拍手,又是嘲笑,“残兵败将,还想攻打我南越,真是痴心妄想!” 这小子,老实了一会,就原形毕露了! 魅影直接上前点了他的哑穴,将之缚在马上,风雨中众人默然无声,所有的目光都投注在秦惊羽身上,等她发话。 “应该是走错了——”这样糟糕的天气,却是始料不及,她想了一会,方道,“都到了门口了,那就将错就错,先去镇上寻人送酒,再做打算。” 当下从西烈亲卫中抽调出十人,往西而行向葫芦谷的出口查探敌情,其余众人穿过树林,趟过断桥流水,果然见得桥头一处石碑,上有字迹斑驳的地名:清凤镇。 这是个甚是荒凉的小镇,三三两两的屋舍在雨里静默着,环绕着一种凄迷冷清的气氛。 虽是战时,但两国帝王亲临,自然马虎不得,西烈亲卫率先上前,寻到一处算得上是大户人家的房屋,很快收拾出来,作为避雨歇息之所。 既来之,则安之,没过一会,屋内就升起了火,袋里的干粮拿出来,烧水煮食,厅堂里顿时暧和起来。 秦惊羽仍是捏着那地图,反复查看。 若说这东西两路所注景致正好相反,那么往西才该是葫芦谷的出口,掐指一算路程,跑马也就一个多时辰,情形还不算太坏。 “在想什么?”雷牧歌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秦惊羽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目光又落在地图上:“我在想迪雨到黄昏应该差不多就停了,若说暗袭,入夜的时机反而更好。” 雷牧歌点头表示赞同,低头去看她手上的地图,不知看到什么,眼里光芒一闪,忽然问道:“戒指……怎么取掉了?” 终于,还是被他看到了! 秦惊羽垂下眼睫,不经意答应:“马上就要开战了,我怕给弄掉,收起来了。” 雷牧歌扣得满足一笑,甚是灿烂:“看人期货心的……对了,你身上那些红包,好些没有?” 秦惊羽被问得一怔,不自觉拢了下衣领:“都说了是喝酒所致,你还担心什么,早好了!” 这话说得轻松,心里却是咯噔一下。 从石屋走得匆忙,满脑子都是捷径与偷袭之事,无暇顾及其它,但夜里偶有歇息,一闭上眼,那梦里的记忆就像潮水一般涌上心来。 银翼说得对,她喝酒从不这样,除了脸色红润一点,便与平时无异,更不会有过敏反应。 -- 第694页 什么酒精过敏,只是个搪塞堵口的理由,实际上,她心虚得要命! 万一那梦是真的,她该如何?! 最关键的问题,那个人,到底是谁? 回想起那强劲的身材与体力,石屋里的三人,个个武功不凡,身强力壮,似乎都有作案嫌疑! 想总问,却没有任何证据,只除了隐隐记得的,不知长在何处的那个疤…… 都怪自己太过自信,好端端去喝那什么醉生梦死,连是梦是醒都分不清,这乌龙情事,都快把她逼疯了! 他们几个,也真稳得住,就没一个来找她说说,主动承认! ”瞧你,又在出神了!“雷牧歌趁着屋内众人不察,手指在她鼻尖一点,满是宠溺与怜爱。 温热的触感惹得她心头一动,秦惊羽盯着他俊朗明亮的面容,忆起梦中那人初时的温柔,与之后的强势,微微怔愣—— 这样的行事方式,印象中就只有他才做得出来吧! 如果是他,那便是瓜熟蒂落,水到渠成,还有什么担心的? 但心底那份不甘,却是为何…… “你再是这样盯着我看,我可要忍不住了……”雷牧歌低咒一声,看向她的眼神愈发炙热,压低了声音,他喃道,“等打完仗,我们好好想个法子,早日成亲如何?” “成亲?”她笑得飘忽,漫不经心道,“好啊。” “羽儿?”雷牧哥会又惊又又喜,她竟没有拒绝!哈,这意味道着什么? “大战在即,你俩却躲在这里嘀嘀咕咕,像什么话!”银翼冷洌的声音插了进来,薄唇微抿,一双碧眸瞪着她,甚是不满。 “皇帝陛下说笑了,我只是在和我家陛下商讨军情而已。”雷牧歌嘴里应着,还不忘朝她笑问一句,“是吗,陛下?” “嗯。”秦惊羽本能应声。 “我出去巡视下,陛下好生歇会。”雷牧歌得此承诺,自是大喜过望,此时也顾不上情敌到来,借口处出,其实是消化好心情去了。 银翼疑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好一会才转头过来,盯着她道:“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哪有。”秦惊羽忽然有丝失落,懒懒答应着,侧头去看窗外的天色。 雨,快要停了。 这镇子看起来也不大,趁此时间出去把那葫芦送了,回来就该准备出发了。 银翼哼了一声,站在她面前:“你肯定是有事,要不这两天怎么跟掉了魂似的?” 秦惊羽惊讶抬头,微怒道:“你胡说什么!”心里却想,难道自己表现得这样明显,连一向冷漠 待人的狼小子都感觉到了? “为什么非得是他,为什么,就不能是……我呢?”银翼渐渐压低了声音,最后那两字,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 秦惊羽听力超常,自然听得清清楚楚,原来烦躁的心情,更添了几分郁气。 “我不想说这个,你别来添乱好不好?” 银翼被她一句给噤了声,却没忍住,小声嘀咕:“我哪里就不如他了,不就是个将军吗。我还是皇帝吗……” 秦惊羽听得又好气又好笑,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目光在他身上随意掠过,忽然冒出个奇怪的念头,那个人的身形,清瘦修长,还真不像雷牧歌,反而更像是银翼…… 老天,不能再想了,她都快入魔了! 急急站起身来,她抱起角落里的葫芦,大步出门,边走边道:“雨停了,我去给那独醒客送药酒去,很快就回来!” “等下,我跟你一块去!”银翼在身后叫道。 “不用了,我叫上魅影一道,你留下等着探路的弟兄们回来,扣扣是什么情况。”心里乱七八糟的,哪还敢跟他一起,她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比如,脱衣查看……卡! 淡定,大局为重,大局为重! 她心里默念立夏,说曹操曹操到,刚一出门,魅影就迎上来,露在鬼面之外的挑花眼里少了几分冷清,多了一丝担扰:”我有事找你。“ ”正好,我也有事,一起吧!“她舒了口气,看着这狰狞的鬼面,心里莫名安定下来,她在梦里摸到过那人的脸,还记得那润洁细致的手感,如果梦是真的,那么,那个人,有可能是雷牧歌,有可能是银翼,却绝不会是魅影! 魅影默不作声跟在她身边,没让侍卫随行,两人走出大院,沿着泥泞的小路往前走。 “嗯,于承祖那死小子呢?”她纯属没话找话说。 “我点了他昏睡穴,一个时辰之后才会醒。”魅影沉稳回答。 秦惊羽哦了一声,自从他的身份由程十三变为魅影,经历这世事无常,沧桑巨变,两人再难有之前嬉笑怒骂的亲密,每回见面都那么疏离,那么客气,她关心他,心疼他,却又害怕因为她的接近而再次伤害到他,她矛盾! 又走了几步,她亮了亮葫芦,开口解释:“我去给那老头送药酒,那地方离这不远。”说罢又觉自己这话确是多余,不由好笑,瞟他一眼道,“对了,你说有事找我,什么事啊?” 魅影沉默了一会,徐徐道:“你那天喝醉……在房间里……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秦惊羽心头狂跳几下,勉强笑道:“不就是睡了一觉吗,醒来就没事了啊!” 魅影盯着她闪烁的眼,狐疑道:“真的没事?” -- 第695页 难道,他竟看出什么来了? 或者说,他知道,那个人是谁…… 秦惊羽抑住心神,故做轻松道:“你看我像是有事的样子吗?”脚步停下,与他迎面而立,眼眸微眯,“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魅影低头看着她,眼里不无担忧,觉默了一会,才缓声道:“你可知道,你脖子上,根本不是蚊子所咬的红包,也不是什么喝酒所致,而是……” “是什么?”秦惊羽内心已有领悟,却沉声追问。 魅影眼神一暗,低道:“吻痕。” 秦惊羽只觉得脑子里轰然一声,那梦,是真的!是真的! 有些事自己心里隐约知道,却远不如别人亲口道出来得惊骇,来得震撼! 看她如此神情,魅影知道自己没有说错,冷声问道:“是谁?雷牧歌还是银翼?该死的家伙,乘人之危……我回去宰了他!” 秦惊羽揉着额,心底那丝侥幸已经被事实击得粉碎,只是茫然摇头:“我不知道。” 她五感丧失了大半,看不见,听不清,单凭一双手,又怎么能辩识出来?! 魅影鬼面覆脸,看不清其表情,只听得声音已经动了怒,牙齿也是咬得格格作响:“该死,我们三人都是喝了那酒,我还以为他们是跟我差不多时候醒转……” 听他这么一说,她倒是记起来了,自己梦醒的时候,他们一人都是齐崭崭站在床边。 按他的话里的意思,难道那两人中的一个提前醒来,偷偷溜进自己房中,做了坏事? 可是不应该啊,雷牧歌与银翼,武功相差不多,就算一前一后醒来,中间的差距也没那么大,她还模糊记得,那个人,折腾她那般久长!、脑子里一片混乱,隐隐知道有什么地方不对,却不敢去深思…… 秦惊羽深吸一口气:“别说了,这件事我自己会处理。” 魅影闭了闭眼,慢慢松开攥紧的拳,此时此刻,他已经不是当初的他,还有什么资格去管她和事! “好。”他低应一声,跟着她继续前行。 穿过一条小街,道路两旁的屋舍渐渐多了起来,正是掌灯时分,灯光暗淡,却如星火点点洒落。 抛开纷繁杂乱的思绪,秦惊羽从衣袖中掏出字条,一户一户核对地址。 两人最终在一处院门前停下来。 “到了,就是这里。” 秦惊羽看了看顶上的门牌,轻轻一推,那门居然开了。 看着空寂无人的院坝,她扬声唤道:“请问,屋里有人吗?” 一连叫了几声,都没有人回应,见几间房都是房门紧闭,她上前两步,将葫芦往地上一放,拍了拍手,转身就走。 “好啦,人不在,任务完成,我们回去吧。” 见天色将黑,她随手关上院门,拉魅影的手,急急往回。 没走几步,就听得背后风声呼呼,秦惊羽侧头一看,竟是那葫芦从天而至,朝两人掷来! 她闪身跳开,魅影则是当仁不让迎上去,将葫芦捞在手中。 葫芦没脚,自然不会自己蹦出来,也就是说,这院中是有人在的! ——老夫那老友是个心高气傲的,脾气不好,小子得有耐心些,一定要把这药酒亲的送到他手上…… 想起不醉翁临别之言,秦惊羽轻笑一声,从他手里按过葫芦来:“既然主人在家,此举确实不敬,罢了,我送进去便是,你等等我就好。” 说罢,她又推门进去,魅影想着那掷出葫芦的手法,怕她吃亏,也闪身跟时。 两人来到院内,却见方才紧闭的正中那间房门,此时微微掀开了一条缝。 果然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头子! 秦惊羽笑了笑,举步走上前,待走到门前,便是低声相唤,:“请问,可是独醒客先生?” 屋里之人没有作声。 她又踏上一步,伸手在门上轻叩一下:“在下是受从这托,前来送药酒的,还请老先生现身一见。” 说话间,却觉屋内呼叫急促,有人步步靠近。 只一刹那,房门骤开,一条手臂伸出,将她扯了进去! 秦惊羽啊的一声叫,下意识转头,却见院坝中蓦然现出个黑乎乎的大洞来,魅影拨地而起,却被矮墙四周射出的箭所挡,生生给逼得掉下洞去! 此地竟有埋伏! 可是,为何琅琊神剑没有发声警告! 心怦怦跳着,带着这样的疑问,她抬头,毫不意外对上那双清澈明净的黑眸:“是你!” “是我。”萧焰眨眼一笑,眼底明光流转,扣人心弦。 秦惊羽瞪着他,有多少天没见他了,她几乎忘了还有这个人的存在。 可是,真的忘了吗? 瞥见手里的葫芦,她瞬间猛醒:“你……就是独醒客?” 萧焰,他是独醒客?“ 是了,总觉得不醉翁拼酒赢得蹊跷,看她的眼光总是满含深意,说找人见证却请不出人来,自己刀不血刃轻而易举就拿到地图,地图上的方位正好标错…… 一切古怪与诡异之处,如今都有了合理解释。 他,根本就是设下圈套,诱已来此! 身处劣势,她无奈叹气:“说吧,你到底想做什么?” 萧焰看着她,眸光似古井般深幽:“不是我想做什么,而是你……为何说话不作数?为何抛下我,不辞而别?” -- 第696页 秦惊羽沉默着,暗自苦笑,她人都到了南越内陆,现在问这些,不家什么意思? 萧焰见她板着脸不说话,轻叹一口气,去拉她的手:“你呀,总是那么固执!过来,让我看看你……” “萧焰!”秦惊羽甩着手,硬声道,“你别太过份!” 明明是敌对关系,他这一上来就动手动脚,算什么! 萧焰哑然失笑:“怎么了,可是恼我不声不响走了?我当时真是有事才走得匆忙,不醉翁没告诉你么?”盯着她上下打量,声音放柔,眼里更是柔情似水,堪堪欲滴,“嗯,你的身子……没事了吧?” “当然没事!”秦惊羽随口答着,这些人,怎么都是这样的问题! 忽然领悟到这话中隐含的内容,似是被雷电击中,秦惊羽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你……你说什么?!” 萧焰被她惊骇莫名的神情逗得一笑,想了一想,倒也逐渐会过意来,瞅着她发白的小脸,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难不成还以为是别人? 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轻咳两声,他不再凌迟她的神经,平缓道出事实,“那个人,是我。” 第十九章 不堪真相 那个人,是我。 是我…… 是我…… 是我……清朗的嗓音,一声声回荡在耳边,梦里对她随心撩拨为所欲为的那个竟然是他! 他怎么这样做?!怎么可以! 秦惊羽一瞬不管看着他,咬着牙,手掌抬起,忽然猛地挥出! 听到的一声脆响,那羊指美玉般白净的俊脸上顿时现出艳红的五指印来。 “萧焰,你……欺人太甚!” 萧焰不避不躲,脸颊迎上,硬生生接下这一掌来,唇角却慢慢上扬,扯出一抹温柔的笑意:“要是打了就不气了,那,多打我几下吧。” “你!”秦惊羽握紧了拳头,心里又气又悔,偏生面前又是张真诚无伪的笑脸,让她空有一腔羞恼与愤怒,也不知该朝何处发泄。 是,如今真相大白,这卑鄙小人无耻之徒就在眼前,但她又能如何?骂他,打他,甚至是杀了他,那个梦,也不会因此抹去,一笔勾销! 胸口起伏,娇躯轻颤,心情晦涩复杂,有惊,有怒,有恨,有怨……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摸着腰间的长剑,手指动了几动,到最后,只是轻吐一口气:“说吧,你做这些,到底想要什么?” 设计让她失身,又用张半真半假的地图引她来此,究竟是为他自己,还是为了……他大哥萧冥? 见他沉默不答,她呵呵笑起来:“我真傻,竟问你这样的问题,也是啊,不损一兵一卒就生擒大夏皇帝,这奇功一件,你大可向萧冥讨赏去!所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好了。”萧焰笑容收敛,眉尖蹙起,带着种淡淡的惆怅与无奈,慢慢启口,“你,便是这样看待我么?我在你心中,所做的一切,目的就是如此不堪?” “难道不是吗?你找人演戏,费尽心机,还杜撰出个独醒客的身份,设下圈套叫我来钻,不就是想让我一败涂地,再次成为你南越的阶下囚吗?” 手上被一股力道轻扯,她站立不稳,不由自主跌进他的怀抱,却见他脸色苍白,狭眸却黑得幽深,眼底的光芒闪闪烁烁,明暗不定。 叹了口气,他直视着她的眼,低道:“独醒客不是杜撰,是我当年自己给自己取的名号。” 秦惊羽哼了一声,根本不信,只听得他自顾自讲下去:“有一年我父皇寿诞,欲在宫中大宴宾客,经臣子推荐,召不醉翁进宫酿酒,不醉翁当时正好人在苍岐,虽然不甘不愿,却不敢拂逆,进宫待了半年之久,那时我少年心性,便跟他学习酿酒,还与他成了忘年交,初时我并未透露自己的皇子身份,只自称独醒客,他也没在意,临走的时候,留下住址,要我得空便来这山里寻他,谁知这一别,就是整整七年。” 忘年交? 难怪,那不醉翁称他为老友,就是这一声昵称,却让她满心以为,这也是个如不醉翁一般的白发老人! 秦惊羽深吸一口气:“那什么醉生梦死,可是下了媚药?” 萧焰轻轻摇头,目光坦然:“没有。” “那我为什么会……有那样的证状……” “他们几人都喝了,我之前也有尝过,都没事,唯独你……我猜想,或许是因为你先前已经软下几十种性质不同的酒水,还有,你是女子,平日用药甚多,休质又与常人不同,这以上种种,综合起来,却弄出来个混乱的结果。” 冷静下来,她回想起那日隐约听到对话,说起下药,他之前早有千百次机会,也不必绕来绕去,等到现在才来做,但却便如此,明知她是神志不清,他怎么能对她?!要做谦谦君子,就应该一做到底,不是吗? “你这是乘人之危!” 萧焰瞅着她,淡淡一笑,笑得那般温和好看,偏偏说出来的话却能气倒一片:“我倒觉得这该叫做两情相悦才对。” 两情相悦?哈哈,亏他说得出口! 秦惊羽声音卡在喉咙里,一口气憋在胸口,酸楚发痛:“你……你有妻有子,还有脸说这话!”退一万步,撇开家国仇怨不说,还有那皇子妃叶容容,嫡长子萧景辰! 不提不说,并不代表她心里就不介意! -- 第697页 他那已婚的身份,就像是一根剌,不深不浅扎在她心里,刻意被忽略,只不经意间才偶尔想起,随之而来的,是某个地方微微一疼。 “哦。”他眸光微动,像是要看到她心底去,许久,才泛起荡漾的水纹,似醒悟,又似懊悔,“原来,你这样介意,我还以为……” “我介意什么!我又不是你的谁!我只是为你那皇子妃不值!”秦惊羽梗着脖子叫道。 “相信我。”微凉的手指抚上她的脸,他眉眼弯起,冲她一笑,“等回去苍岐,我就去解决这件事,再不……让你为难。” 秦惊羽狠狠瞪着他,怒不可赦:“你是不是疯了?你到底想做什么?” 萧焰面色沉静,缓慢说道:“别担心,我只是让一切都回归正轨而已。” “怎样才是正轨?”她禁不住冷笑。 他微微一怔,想了一会儿,眼底温情脉脉:“我们已经这样了,你说呢?不是我对你负责,就是你对我负责,决定权交给你,好不好?” 秦惊羽冷声道:“我有未婚夫,你有正牌妻,我秦惊羽从来不屑与人分享,你也不必打这样的主意,再有,那日我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你把魅影放出来,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井水不犯河水,就此别过!” “被狗咬了?忘了?”萧焰不怒反笑,拉起她的手来,在她掌心不住轻划,嗓音轻柔,极尽撩拨,“忘了没关系,我们复习下就好——” 最后来个好字,是吐进她微张的唇中。 他竟又在轻薄她! 还如此理所当然! 秦惊羽呆了呆,气急败坏去推他,但他却搂得更紧,吻得更深。 他的唇是那么软,那么暧,又带着股淡淡如薄荷的香气,让她忍不住轻轻发颤,推了半天,始终推不开他,自己却先失去了力气,只感觉慢慢地,一点点在她唇上游移,吮吸,仿佛是沉醉其中,她她一般。 许久,他才笑意满满放开她,轻问:“现在,想起来了吗?” 秦惊羽暗自诅咒,真想一刀把自己剁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跟人亲热缠绵,这人还是自己的敌人! 她到底是怎笆,每次都被他吃得死死的,就像是用尽全身力气,却打在一大团棉花里一般,郁闷至极,有苦难言! 两人明明不熟,她对他一知半解,他却对她了如指掌! 怎么会这样?! 掌心微微发痒,她闷闷低头,却见他修长的手指在上面不住划拉,似是漫不经心,又似满含深意。 他,莫不是在写字? 这情侣间的小游戏,却不该用在彼皮身上! “萧焰,你放开我!”秦惊羽抽了抽手,却没能挣脱,他抿唇,难得固执地按住他,眉宇间隐隐透出一丝坚持,在她掌 心一笔一划,缓慢写字。 这是在做什么? 她蹙眉,思量他所写的笔画,非我……孩子…… 心头突然一团乱麻,她别过脸去,又被他单后板回来,半强迫地被他搂在怀中。 那一笔一划还在继续,简单的句子,一遍又一遍在她掌心写着。 想要闭眼无视,眸光却忍不住随他笔画而动,好吧,她承认,她确有一丝好奇,看几眼而已,又不会让她少根头发! 但,有什么话不能说,偏偏要用写的方式? 渐渐地,秦惊羽看出门道来。 眼睫扇动,黑瞳微眯,她在心底默念,他写的是:“娶亲非我所愿,孩子非我所出。” 他的意思是,娶叶容容为皇子妃,不是他心甘情愿的? 这个倒好理解,古代婚姻都是讲究个门当户对,尤其是皇室婚姻,几站都是政治联姻,哪有什么真心可言,父皇君对她一心母妃是个难得的特例,但那都是在宫中有后有妃的前提下,算是满足帝王后点私心罢了。 但是后一句,“孩子非我所出”,这话却怎么解释? 难不成因为他不喜爱她,冷落她,那个叶容容由此而心生怨恨,红杏出墙,还跟别人生下孩子! 如若属实,可称得上是炸性新闻! 联想起他对那孩子不冷不热的态度,秦惊羽心猛跳几下,真不是他的孩子? 是了,那孩子长得跟他一点都不像! 那么,他之前说那话是什么意思,什么“解决”,什么“正轨”,难道他要……休妻? 哦,她这是怎么了,竟会觉得有丝欢喜,他要休妻也好,要再娶也好,随便怎么样都好,都跟她没半咪关系! 那个梦,只是个错误!必须扭转回来的错误! 他们之间的关系,只能是敌人!敌人! 心中一阵剌痛,秦惊羽使劲去抽自己的手,低吼道:“好了,你还 有完没完?你萧家那些乱七八糟的龌龊事,我没兴趣知道!” 萧焰只是看着她,手上微微用力,不让她有逃离之机:“我说过,我这辈子都不会放开你,除非我死。” “你……何必呢?你贵为一国皇子,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为何非得是我?” 他深深凝望,淡淡微笑:“可是,你心里只有一个你,再放不下别人。” 秦惊羽冷笑:“但我不是你要得起的!” 所以,明知不该,便不该费神讨好;明知不当,便不该屡屡靠近…… 这段禁忌之恋,注定不会有好结果! -- 第698页 “我知道。” 他悠悠一叹,却拥紧了她,手指间稍稍用力,让她帖在他的胸前,感受到他镇定的心跳,不屈的决心:“我不敢信誓旦旦承诺什么,但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尽量努力去调和,去化解,尽早结束战争,达成盟约,这样的愿望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很难,但再苦再累,我都不会放弃,我相信,局面会越来越好,我们……一定会有一个好的结果。”揽住她的肩,他低道,“站在我身边,我们一起面对,好不好?” 那样坚定,那样深情的目光,几乎令得她招架不住,眼看着就要点头应允。 但是她没忘记自己的身份,她是大夏天子,是联军主帅,现在,战事如火如荼,并不曾结束! 还有些死难的弟兄,那一片闭目就见的殷殷碧血,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报仇雪恨,血债血偿! 瞳孔变冷,她累轻笑:“凭什么?” “凭……我爱你,你也爱我,你是我的,我是你的,我们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一生纠缠,不死不休。” 看着他坦荡笃定的神情,她没来由心头一跳,只当是他在暗示那石屋的一夕情事,当下冷了脸道:“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还在执着什么?”咬一咬牙,她索性把话说开,表明决心,“在石屋里是喝醉了,以为自己在做梦,所以才会跟你……” “是你主动的……”他打断她,似笑非笑,陈述事实。 “我知道是我主动。”秦惊羽抑制心刘,淡淡一笑,斜睨着他道,“我是一国之君,不过是一场酒后乱性衍生出的男欢女爱,又算得了什么?我没放在心上,也请你,忘了就好。” 萧焰看了看她,忽然道:“雷牧歌,你那所谓的未婚夫,应该还不知道吧?不知他要是得知我们如今的关系,会怎么想?” 一提到雷牧歌的名字,秦惊羽这才记起,那枚遗失的猫眼石戒指,还有她脖子上的点点吻痕,难说不是他刻意为之,意在挑衅! “我的戒指呢,快还给我!”她向他摊开手掌。 “那不是你的,我帮你收起来,适当的时候,我会退还给他。”他说得慢条斯理。 果然是他拿走了! 他想做什么,以此作为物证,来向世人证明两人关系匪浅? 还有那吻痕,分明是他故意的,留下痕迹,向那几人示威! 哈,她两世为人,会在乎这个? 什么清白,什么名誉,对她而言根本无关紧要! 激怒她的,是他的行事方式! “你在威胁我?” 萧焰笑首,有丝无奈:“怎么会,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不想他再有非分之想。 听他这么一说,秦惊心就更加笃定自己的想法,这个卑鄙小人,无非就是想拿着戒指,找雷牧歌摊牌罢了! “你以为,雷牧歌会因此嫌弃于我,继而取消婚约?”秦惊羽冷笑。 萧焰摇头叹:“他不会。” 他倒是了解状况! 秦惊羽仰起头,毫不退缩,傲气十足:“就算他会,也没有关系,我身边还有那边还有那么多男子,西烈皇帝,黑龙帮少帮主……总会有一个人不在乎,但不论是谁,反正永远都轮不到你!所以,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萧焰唇角勾起,仍是那般淡淡地笑着:“你说的,并不是真心话。” 秦惊羽瞪着他,真想再一巴掌挥过去,打掉他那温柔动人的笑容,他怎么可以这样好脾气,这样认死理! 那样的笑容,足以让人着迷困惑,但她不是别人,绝对不可以再错下去! “我想,我们没有再交谈下去的必要了,把魅影放了,我们立即就走,你和你的人也安然撤退,否则——”她侧目,瞟了眼那门缝里透出的光亮,沉声道,“雷牧歌很快就会带追踪而来,你这点人手,实难为敌。” “你在担心我?嗯?”萧焰笑容加深,轻言细语,“我腿伤又犯了呢,若是与雷牧歌交手,恐怕真的打赢呼。” 活该! 秦惊羽踢了踢脚边葫芦:“不醉翁给你的药酒,说是后续疗养所用……”忽然间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猛然住了口,悻悻然往外走。 “三儿!”萧焰上前一步,从背后抱住她,温热的气息吐在她的颈的窝,柔情四溢,声声低喃,“我真是舍不得你走!” “放手!”秦惊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我不会逼你,我会给你时间考虑,你……多想想我说的话,停战不单是为你我,为南越,更为天下苍生,你从来就不是个好战这人,不要因为一念之差,让百姓来承担苦难!不要贸然出击葫芦谷,我处理好手头的事,会再去找你,我们届时再商理……” 他知道……她要偷袭葫芦谷! 他果然掌控了她的心思! 秦惊羽不由冷笑:“你口口声声说这么多,不就是为萧冥求情吗?怕我一声令下,就会让他腹背受故,全军覆没?” 萧焰在背后长叹一声:“腹背受故的不是我大哥,而是你……你可知道,北凉军队已经进入南越,即将到太葫芦谷入口,与轩辕墨他们遭遇?” 秦惊羽身子微晃,满心震惊,一着急,险些失了重心:“真的?” 萧焰及时扶住她:“若非如此,我怎么会走得那么匆忙,将你一个人留在石屋里,让你胡思乱想。” -- 第699页 秦惊羽心里已经乱成一团,北凉那边不是不愿出兵支援吗,为何出尔反尔,暗中谋动?拒绝出兵只是个烟雾弹,实际上风如岳已经和萧冥达成协议?! 腹背受敌! 轩辕墨他们如是,而自己所率的五千人马,又何尝不是如此,只要苍岐方面向葫芦谷地带派兵增援,这五千人便如石牛沉海,转瞬就被巨浪吞没! 难道非要逼她丢下葫芦谷,抢先一步直入苍岐?! 仿佛看穿她的心思,萧焰手指扣住她的肩,微微使力:“我答应你,放了魅影,让你们离开,你也答应我,原地不动,只要你们不去葫芦谷,这里很安全,我会解决此事,然后尽快去找你!” 她半晌没说话,他有些着急,声音一沉:“答应我!” 秦惊羽转头过来看着他,见那黑眸中波光暗涌,心头蓦然一动:“好。” 萧焰闻言一喜,低头在她额上轻吻一下,喃道:“三日之内,我会再来找你,你等丰我。” 秦惊羽没有吭声,算是默认了,看他一眼,挣脱他的手,推门出去。 天色已黑,凉习习,眼前光亮一闪,却是他从背后上来,递给她一只松枝做的火把。 “下雨地滑,路上小心些。”他絮絮叮嘱。 秦惊羽也不矜持,伸手接过来,环顾四周道:“魅影呢?” 萧焰拍了拍手,就听得轰隆一声,地面重新打开,魅影轻喝一声,从那大洞中一跃而出,身形依然矫健,看得出,他并没有受伤。 “原来是你!”看清楚她身边之人,那鬼面上双眸一红,再无之前的冷清,抄刀冲过来。 “魅影,住手!”秦惊羽挡在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袖。 “你!”魅影不可思议望着她,把着萧焰道,“你明知道他是谁,知道他别有居心,为何还如此维护他?难道你对他还余情……”后面两字卡在喉间,生生顿住。 “别说了,我们回去!”秦惊羽打断他的质问,回头淡淡道,“你莫要忘了你说的话。” “说话算数。”萧焰轻声承诺。 “好!”秦惊羽应了一声,扯住魅影的衣袖,朝着来处扭头就走。 魅影满腹怒意与疑惑,却无处发泄,只得随她去了,回眸处,但见那人立在夜色中,眉目舒展,神情愉悦而满足。 刹那间,心有所悟,难道…… 他沉默跟着她一路疾走,直到走得远离那院落,再也不见,才沉沉开口:“乘人之危的那个人,是他?” 秦惊羽脚步微错,却没停下,半晌,风中传来她的低应:“是。” 魅影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神形欲裂:“你方才不该阻止我!”若不是她阻挡,他会杀了那个人! 秦惊羽面无表情,只轻声道:“这件事,请你先帮我保密。” 魅影点头:“那是自然,但是你——”出了这样的事,她怎么能跟个没事人似的,那么平静,她,到底是想什么? 秦惊羽迎上他询问的目光,只是淡笑:“事情已经发生,后悔抱怨有什么用?我不过是在考虑一个……能够获取最大利益的对策而已。” 第二十章 连环之计 回到驻地,天色已经黑沉了。 一进屋,就迎上银翼那比天色还工黑沉的脸,也不顾她的身份,劈头就来:“你俩到底去哪里了,不就是送个药酒吗,耽误这么久!” 他身旁一名亲卫低声解释:“陛下出去找人,来来回蜀犬吠日都好几趟了。” 秦惊羽径直走去内室,只侧头扔下句:“给我打桶热水来,我要沐浴。” 银翼听得愣住:“怎么,你出去摔咬了?”边说边要跟她进屋,意欲一探究竟。 魅影一把将他拉住:“好了,让她安静会,我们出去说话。” “出什么事了?” “没事,走吧。” 声音渐渐远去,秦惊羽在房内听得分明,眼底闪过一丝感激之色,随即眼睫垂下,心思晦涩。 没过一会,就有人送来热水,西烈亲卫确实厉害,在这废弃的屋舍居然还给她找来只巨大的木桶,还*有带着淡香的树叶草籽。 秦惊羽踌躇一阵,手指放在衣领,迅速宽衣解带,跨了进去。 边日疲惫的身体,一遇到这温暧的热水,舒服得微微打颤,她捧起水,迎头浇下,痛快的洗涤能冲去他在她身上留驻的味道,却洗不掉他在她身上的烙下的印记。 看着侧旁置放的琅琊神剑,她忽然伸手过去,拨剑出鞘,雪亮的剑身映出曼妙动人的娇躯,她看着自己的影,不止是颈项,还连胸口都是布满了点点吻痕,已经由最初的绯红,变为艳紫,一如冬日雪地上的朵朵梅花,迎霜怒放。 看似温润的他,居然会那么霸道和勇猛,执着地要在她身上留下专属于他的记号。 闭上眼,四周仿佛回响起他在她耳边喘息般的低语:“你爱我,我也爱你,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 她是谁,是秦惊羽,大夏天子,只不过是一场欢爱而已,影响不了她洒脱肆意的人生! 只不过,他,真如他所说的,那么爱她? 在桶里不知泡了多久,忽然听得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停在房门外不动了。 “陛下?”是雷牧歌的声音,想来他也是在外寻她。 “我马上就好。” -- 第700页 水温已经有些凉了,秦惊羽起身,慢慢擦干水渍,再套上衣物。 等她整理完毕出门,雷牧歌已经回来,那几人坐在厅中,正低声交谈。 见她面无表情走出来,魅影作势欲起,语气中略带担忧:“你……没事吗?” 雷牧歌与银翼的目光随之投来,充满疑惑与询问,秦惊羽摆了摆手,止住魅影的动作,漫不经心踱过去,在他们对面坐下:“我哪有什么事,就是累了,泡个澡就好。” 行军打仗途中,还能混上个香汤沐浴,也只有她才能享受这样的待遇。 银翼早已领教过她的奢侈作风,撇了撇嘴,也就过了,倒是魅影闻言又看她一眼,若有所思,而雷牧歌则是直接开口:“为何要放弃今夜的行动?” 秦惊羽清了清嗓子,眼光清明:“我刚得到消息,北凉军队已经进入南越,就要到达葫芦谷口。” “真的?”不仗是他,连银翼和魅影都变了脸色。 之前是三国联合出征,又是趁着南越遭遇地震重创,自开战以来,几乎是一边倒的局势,只待拿下葫芦谷,就能给予萧氏皇朝一拳重击,却不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 “真的。”虽然明知萧焰是敌,但他的话,她却莫名深信。 记得他说过,从今往后,再不会骗她…… 对于她手下的影士,雷牧歌也是隐隐知道一些,就算未曾确定,但如收到讯息,定不会是空穴来风:“我立即派人前往查探。” 刚说完,银翼就起身出门安排:“让我的亲卫去!” 西烈亲卫,素以铁骑如风而著称,查探军情确是当仁不让的好手! “有劳皇帝陛下。雷牧歌看着银翼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方才回首看她,“保险起见,我建议我们还是退回去,与大军汇合……” 秦惊羽蹙,沉吟道:“不,我们先待在这里,按兵不动……” “为什么?”雷牧歌不解问道。 秦惊羽没有立时回答,只是看着门外,那里,银翼已经交代完毕,疾步回返。 “之前回来的弟兄怎么说?”她问。 “他们只看到谷中人影闪烁,似有数万之众。” 秦惊羽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状似不甚在意,实则脑子转得飞快:“这么多人呆在山谷,物资耗费是个大问题,那谷中连可以饮用的水都没有,他们撑不了多久,若是我们再想法截断后援之路……” 雷牧歌微微一笑:“这个不用你说,我已经让人守住了通往苍岐的道路。” 秦惊羽赞许看他一眼:“很好,想必萧冥是路风如岳暗中商量好了,制造北凉袖手旁观的表象,背地里却联手来个瓮中捉鳖。” 这一招,倒和她想到一起去了,但萧冥万万想不到,她已经率领精兵悄悄穿越达古山脉,站到了他的背后! 如今她的行踪,她的打算,都被萧焰获悉,却不知,他是否会告知萧冥? 也罢,就赌这一把。 赌输了,主力尚在,大不了退回原地卷土重来;但,倘若是赌赢,好歹可以经萧冥制造些麻烦,他若是解决不好,她便乐见其成…… 将计划在脑子里迅速过滤一遍,秦惊羽心里已有主意,眼神一利,看向面前三人:“有件事,我也不想瞒你们,方才我与魅影在附近遇到了一个人。” “谁?” “萧焰。” 听得她的答案,雷牧歌一笑,眼底却没有笑意:“哦,他又追来了。” 银翼皱皱眉:“难怪你们回来得这么晚,他是不是又纠缠你了……” “没有。”秦惊羽回答得极快,她怕他们追问更多的问题,比如,萧焰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是一路尾随还是也知道这条捷径,这些日子里他是真的消失还是隐藏在暗……目光在魅影脸上微顿一下,她淡淡开口,“有魅影在,他没能对我怎么样,大概他也是急着回苍岐去吧,所以行色匆匆,无暇理我。” “以后出门一定要带多些侍卫,还有,你的房间周围要加派人手守护,不能有丝毫纰漏。”就在雷牧歌沉稳安排的同时,她却在想,以那人的能力,就算是重重防备,也理应进退自如。 思绪一*而过,商议半晌,眼见天色太晚,她借口疲倦,回房歇息。 一夜过去。 翌日起了个大早,秦惊羽整理完毕出了门,见得门前人影一闪,不由得笑道:“没想到还有比我更早的……来得正好,叫上他们两个,我们找个高处看看这周围地形。” 见得她眼睑下的青晕,那鬼面上露出的双眸闪了闪,人却没有动:“别再跟他纠缠,雷牧歌和银翼都不错,你就在他们当中选一个,好好过日子。” 秦惊羽慢慢停住脚步,笑容收敛:“你胡说什么。”她心里消楚,他并没有失记忆,他还是那个程十三,她故作不知,闭嘴不提往事,一口一声魅影,也是顺着他的心意,由他安心做他的黑龙帮少帮主,开始他新的人生。 “我没胡说。”魅影轻叹一声,鬼面挡住了他的脸,看不出他面色如何,但那嗓音却带着浓浓的关切,“石屋的事情,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把它忘了,别再做傻事。” 秦惊羽闭了闭眼,在他们心里,对萧家的人都是深恶痛绝,魅影,便更是如此。 所以,她要做的,并没有错。 -- 第701页 “放心,我自有分寸。”看着他,她自信一笑,“时候不早啦,还不去帮我叫人?” 魅影深深看她一眼,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她则是看着他的背影,无言轻喟。 干脆利落的作风,必要时绝不施泥带水,这就是魅影。 往日那个邪魅张狂的程三,再也回不来了。 …… 也许是受葫芦谷瘴气的影响,又或是地理位置险要偏僻的缘故,这清风镇人烟稀少,屋舍大都空置,居住都不过十之一二。 顺着进镇的道路再往前走,转过一处山坳,就是两座相邻的大山,看那走势,正好将葫芦谷夹在底下。 在当地找了个村民带路,一行人登上其中一座山峰,举目远眺。 山风猎猎,吹处众人衣袂飘飞,看着下方密密的山林,葫芦谷宛如一只蛰伏的危险的猛兽,影影幢幢,桀桀怪笑,阻住了大军前进的道路。 秦惊羽朝着山林看了一会,突然指着某处道:“那是什么?是河流吗?” 那村民点点头,有些诧异这俊美少年眼力绝佳,竟能一眼看见被茂密的树林遮挡得严严实实的水域:“这是潮江,江面不宽,但水流很急。” “哦,请问大哥,这潮江的起源地在哪里?走向如何?汛期一般是几月?”秦惊羽态度谦恭,问得十分详细。 入乡随俗,他们此行都是穿着寻常衣袍,只稍显整洁富贵些,看似与南越本地人士无异,又生得那么俊朗端正,让人一看便生好感,那村民只当他们是游山玩水的公子哥,全无戒心,滔滔不绝作答:“我听我爹说过,不过现在正是丹东雪山化雪的时候,江水冷得浸人,水流比起寻常大了不少……” 秦惊羽边听边是含笑点头,细细询问一阵,又环顾四周,将周遭地形尽数记在脑子里,这才作罢,率从回返。 等回了驻地,进屋坐下,秦惊羽要来纸笔,凭着记忆将葫芦谷的地形图画下来。 “怎么,还是想偷袭?”银翼问道。 秦惊羽没有说话,手上动作不停,雷牧歌瞧着她的面色,在旁笑道:“大概我们都想错了,她是从来就没放弃这个念头。” 魅影沉默看着,眸底悦色更深。 画作完毕,秦惊羽轻吹着墨迹,淡淡淡一笑,算是回答他们之前的疑问:“我在想,双管齐下,可能效果会好一些。” 雷牧惊羽伸出根食指凑到唇边,朝他做个嘘声的手势:“别说出来,用写的就好,看看我们是不是想到一起去了。” 她一边说,一边蘸了茶水,在面前写字,雷牧歌笑了笑,也伸手蘸了茶水,依样画葫芦。 “做得那么神神秘秘的,干嘛!” 银翼不满嘟囔一声,但见他两同时停手,将字迹亮出来。 不约而同,都是两个字:“水攻!” 银翼忍不住发问:“你不是说过,南越自古就是水泽众多鱼米之乡,那些个士兵个个都是浪里白条,难道他们还怕水不成?” 雷牧歌听得朗声大笑:“水攻没错,不过我们也没说攻的是南越军队啊!” 银翼张了张嘴,领悟过来:“但,北凉还没进入谷中啊!” “没进去不要紧,我们放他进去。”秦惊羽轻吐一口气,而色肃然,沉声下令,“从这一刻起,我们兵分三路,牧歌,负责截断葫芦谷与苍岐之间的通道,不管是援兵也好,粮草也好,情报也好,统统给我一刀斩断!一月之内,绝不让苍岐方向有一人通过!” “是!”雷牧歌答应得斩钉截铁。 秦惊羽转过头来,看向银翼:“银翼,我需要你这五千精兵转行做苦力了,在最短的时间内修筑堤坝,拦截潮江,葫芦谷,我是志在必得,另外”她语气一顿,从腰间掏出封信函来,“再派人火速将这密信送到轩辕墨手里,嘱他尊照信函内容,见机行事!” 银翼接过信来,瞟都不愿瞟上一眼:“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至于魅影……”秦惊羽目光微微移动,落在那张已经看习惯了的鬼面上,两人眼神相角,她轻声一笑,“你就陪在我身边吧,还有于承祖那小子,是时候了,该把他的禁闭解除了。” 已经有些等不及,想要看萧冥头疼的样子。 她敢说,他接下来会遭遇一车串的麻烦,倒是很好奇,那骨肉亲情,联盟之义,是否真的坚不可摧,固若金汤? 凤舞九天 第二十一章 以吻作偿 风雷动,旌旗奋! 先不说那些悲催的西烈亲卫,就为了他们家外表冷峻内心狂热的皇帝陛下无条件讨好服从某人的决心,精兵变工匠,弯刀换铁铲,夜以继日挥汗如雨,筑坝拦江;就说那急急潜入的北凉大军,自北朝南而来,自然要途经大夏边境,但大将军雷陆麾下的军队岂是吃素的? 三国联军乘胜南进,南越局势吃紧,风如岳深谙一荣俱荣一败俱败的道理,无心恋战,舍弃了小股北凉步兵,率主力冲破大夏边境守军的阻截,弃官道不用,从山野小路直插而入,眼看就要到达葫芦谷口。 再说轩辕墨等人在谷口已经等得不耐,密信送来,信上内容令众人震惊无比,一商量,当下按信上所说,所有战马的马蹄上缠裹布料,大军悄然有序朝风离城撤退,营帐依旧,旌旗飘飞。 等风如岳的军队抵达之际,远远就见黄沙漫天,风尘滚滚,似有千军万马迎上来。 -- 第702页 事实上,这只是奉命留守的西烈一部,由身经百战的曲元曲老将军亲自出兵应战,营帐外无数战马带着旗帜来回奔跑,再加上李一舟提前准备好的烟雾粉末之类,一时间阵型变幻,气势惊人。 曲元早已得令,故作年迈疲惫的姿态,交战没几个回合,就率众后撤,北凉先锋军见前方烟雾深深,只怕有诈,停在原处不敢前进,等到半日之后身后主力大军到达,浓雾方才渐渐散去,却见有人影朝谷中飞速逃窜。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倒是让一干将帅有些为难。 “王爷?” “追!”风如岳阴沉着脸,捋起一缕花白的长发,恨声下令。 秦惊羽这小子,以前倒是小看了他,本想将其扶持上位作为自己的傀儡,竟被他反手一击,弄得如此狼狈! 那只藏有异物的枕头,他不过是睡了十来日,就是须发皆白,若非他早年曾得奇遇,恐怕早已莫名衰竭离世,只可惜…… 大夏、西烈、东阳,这些个年轻后辈,近几年来羽翼渐丰声名鸦起不说,还结对抱团成了联盟,此时不灭,更待何时! 大军长途行军疲劳作战确实不妥,但是,葫芦谷中有南越军队负责收网,只须将他们赶进去,便是逼其入瓮,大功告成。 主帅下令,莫敢不从,北凉的先锋军率先冲上去,前方曲元的军队虚晃一枪,似不堪压力,跑跑停停,逐渐接近谷口。 并不见大夏与西烈的兵士装束,难道,三国联军的大队人马已经强攻进谷,留下个老将曲元在后方镇守? 不是没怀疑过这奇怪的战阵,但此时的他就像是个红了眼的赌徒,老本押上,意欲一把翻身,报仇雪恨! 此外,风如岳的如意算盘也打得很精,就让谷中的萧冥去迎战联军主力,他就在后加一把火,解除盟友的后顾之忧就好。 正南方向陡然刮来一阵强风,风沙四起,冲天蔽日。 随行队伍中有人惊叫:“啊,是东阳亲卫!” 没错,那独有的紫金腰带,耀目的特制徽记,无一不昭示着来人的身份。 与东阳大王子轩辕墨寸步不离的亲卫亲来接应,几乎是彻底打消了风如岳的疑虑,手臂一抬,成千上万的北凉骑兵策马冲上去。 “传本王命令,活捉联军主帅!” 即便如此,他还是留下了军中最精锐的部队,守在身边,以防万一。 在北凉大军的迅猛冲击下,曲元虽有盟军接应,却仍是步步后退,落荒而逃,而东阳亲卫也跟在其后,一齐退入葫芦谷中,北凉大军乘胜追击,也随之进谷。 变故,在刹那间骤然发生! 当北凉大军一脚踏入葫芦谷,但见黄烟掠过,只在数丈之遥的东阳亲卫居然不见了! 那先锋骑士也是耳聪目明,一眼瞥见前方悬崖处有无数人影不惧毒蛇虫蚁,如灵猴般攀援而上,同时还听得远方有惊天动地的呼叫声,伴随着不知名的轰隆声,好似万马奔腾,咆哮而至。 这样的声音,风如岳也听到了。 第一个反应便是,如他所愿,联军与南越军队正面遭遇了,这样一来,他北凉正好坐收渔翁之利。 紧接着,就觉得不对,前方猛冲过来的,怎么看着像是南越士兵? 还有那声音,不像是战场上的厮杀呼喝,倒像是惊叫惨呼,铺天盖地! 心底一沉,他厉声高喝:“撤——” 话音刚落,坐骑便如离弦之箭,率先朝来路冲去。 南越军队的身后,白花花的大水如汹涌的巨龙,呼啸而至,遂成灭顶之灾。 …… 后有史书记载,这年暮春,三国联军在南越境内受阻,大军滞留葫芦谷口,遭遇瘴气与刀阵,进退两难。 大夏天子亲率将士深入大山,按图索骥,寻得穿山捷径,神兵天降般到得南越军队背后,并采取水攻之法,在潮江以南修筑堤堰,积水成湖,待这堰塞湖水升到一定高度,立时开堤放水。 与此同时,镇守谷口的东阳王子得一密信,按信上所述之法将前来增援的北凉大军引入谷中,洪水滔滔,一泻而下,地势低矮的葫芦谷瞬间被淹没,大水从南口灌入,从北口溃出,谷中大军猝不及防,逃无可逃,一时阵脚大乱。 熟识水性的南越士兵倒无甚伤亡,而北凉军队来自冰天雪地,又刚经历长途跋涉,劳累不堪,遭遇这般突变,被大水淹死的人竟达三万之众。 即便是侥幸逃生的士兵,也是被夹杂着冰雪的江水所浸,春寒料峭,纷纷病倒,连刀枪都拿不起来。 洪水过处,谷中瘴气消除,刀阵无存,牛鬼蛇神尽数扫平,险地变通途。 以上,史称葫芦谷之战。 那富有冒险精神又绝顶聪明的少年天子,经历此役,光芒更盛。 ** 听完一拨又一拨的战情汇报,秦惊羽合上奏本,微微一笑。 “南越折损过百,北凉折损过万,这一下,风如岳心里怕要不平衡了。” 雷牧歌跟上她的思维,随声笑道:“他想让萧冥冲锋在前,自己在后获利,没想到实际却是反过来了。” 见他俩默契十足,银翼轻哼一声,默然不语。 雷牧歌瞟他一眼,笑了笑,朝向她道:“如今葫芦谷险情已除,只待战场清理结束,联军很快就能通过,我们也该跟大王子他们汇合了吧?大家正好商量下,看是趁此良机乘胜追击呢,还是怎样?” -- 第703页 秦惊羽眼望窗外,看看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淡淡道:“着急什么,我还有点事要处理。” “什么事?” 秦惊羽并不回答,只道:“顶多一天就好。” 今晚,是三日之期的最后时刻,她直觉那个人会来。 议事完毕,已是夜深人静,月上中天。 清淡的月光洒落窗前,此地距葫芦谷不过十里,顶上是同一轮明月,底下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景象。 一个安详宁静,寂寥无人;一个血腥杀戮,伏尸万千。 这条路,越走越远了,离她的目标,也越来越近。 屋外不时走过巡逻的侍卫,外围是雷牧歌安排的士兵,内圈则是银翼的亲卫,层层守护,滴水不漏,这样的防御工事,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然而,她起身关窗,不经意却见那道清俊挺拔的身影,正静静立在暗处,目光悠悠,叹息微微。 四目相望,天地间一片静寂。 他,果然是来了。 就连昔日暗夜门特有的严密守卫,都阻挡不住他的脚步。 没有半点意外地,她正视着他,将已经关到一半的窗户重新打开。 “进来吧。” 萧焰眸底一暗,闪身跃进屋里来,随手关了窗,站到她面前。 今晚他极其难得没再是一袭白衣,而是做夜行装束,黑衣如墨,眼神也是深浓得一如此时的夜色,清清淡淡,没有一丝温度,唇角上扬,勾起些许浅笑,但那不像是笑,但像是种失落,与自嘲。 “为什么?”他轻问。 秦惊羽不解挑眉:“什么为什么?” “你知道我问的是何事。”萧焰盯着她的眼,眸底逐渐有了丝温度,或者,应该是愠意,握住她的手腕,他低道,“不是答应得好好的吗,为什么要自作主张,贸然行事?” 秦惊羽好笑看着他:“兵不厌诈,这个道理小孩子都知道,你堂堂南越皇子,不可能不懂吧。” “原来,你只是在骗我。”他看着她,笑容微苦。 “是啊,我就是骗你了,谁叫你傻啊,居然就相信了,我千方百计才进入南越内陆,怎么可能按兵不动呢,还要谢谢你给的地图啊,这一招水漫金山,也有你一份功劳!” 春风数度,浓情蜜意,不过是虚幻一梦,如今却是残酷的真实。 她从来就没忘记,她是谁,他又是谁……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这样的见面,这样的对话,这样的注视,难能可贵,以后也许不会再有。 不知道过了多久,又或者只是一瞬,她手腕一紧,被一股巨力拉了过去,跌入他的怀抱。 “够了!三儿,够了!”萧焰在她耳边低喃,轻柔的嗓音中似是蕴含着无尽的哀伤,“为何非要这样没完没了呢?你要开战,要报仇,已经实现了啊!风如岳是罪魈祸首,他的北凉大军损失了几万人,这样还不够吗?就算是要他的性命,也没有问题,让我来想办法,好不好?别打了,停战吧,好不好?” 秦惊羽忍不住冷笑:“我从来都是个贪心之人,区区一个风如岳的人头,怎么会够呢?” 萧焰低低叹息:“你还想怎样?葫芦谷已经是你的了,下一步是哪里?苍岐吗?你难道真要我南越亡国?那还不如现在就一刀杀了我。” “你的命,我不稀罕。”秦惊羽轻轻摇头,目光中厉色一闪,“我要的是萧冥的命。” “我不会让你有这个机会。”萧焰嗓音虽低,却异样坚定。 “我知道。”秦惊羽飘忽一笑,别过脸去不再看他,“再是熟识水性,再是主场之利,这数万大军也断不可能只伤亡过百,除非,萧冥事先知道,我会用水攻之计,从而早做防备,避过巨祸——可他怎么会知道我人在背后,怎么会料到我会用此计呢?”知道她所处的位置,了解她惯有的思维,这世间除了他,还能是谁? 同样的,再是不识水性,再是长途行军,也断没有被淹死数万的可能,除非,有人暗中做了手脚,浑水摸鱼,痛下杀手。 此人,也是掌控她对风如岳恨之入骨的心理,助她一臂之力。 这个人,除他之外,不做第二人想。 这样进退维艰的处境,这样矛盾重重的心思! 萧焰沉默无语,只将她拥得更紧,秦惊羽微微侧头,抬眸仰望着他,认认真真道:“放手吧,萧焰,我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隔着千山万水,没有任何活路,这辈子,就只能是这样了。” “不,我不放。”他的下巴抵在她的颈窝处,深深级取那一份温软与幽香,翻来覆去就是那么一句,“不放,我不放,死也不放……” “要你为了我,背叛你的国家,你的家庭,你不会答应,那么,就只能刀剑相向,再见成仇。这个世界,本就是是非黑白,美丑善恶,二者就一,不可调和。你,却在幻想什么?” “我不是幻想,我是在努力,寻找第三条路。”他抓紧了她的手,放在他的胸口,“三儿,我需要你,陪我一起走下去,因为你是我的……全部动力。” “永不可能。” 淡淡一句打消他的妄念,她甩手,却被他死死抓住,温热的唇落下来,印在她的额头,她的眉间,她的眼睫,她的面颊,最后,是她的唇瓣。 秦惊羽手掌挥出,不知为何,却顿在半空,慢动作般抡起,放缓,搭在他的颈项,轻轻勾住。 -- 第704页 也罢,她给予他的,亏欠他的,就以这个吻来偿还。 其中深意,他现在不会懂,但过后,自当明白。 唇舌纠缠,一如两人纠缠不清的命运。 深深的爱,浓浓的恨,重重的伤,沉沉的痛,浅浅的思念,淡淡的惆怅。 ** 远远的,院落里最高的屋顶之上,少年穴道被点,侧身而卧,丝毫不能动弹,只好任凭那清冷的夜风吹得手脚僵硬,脸上一片麻木。 好冷! 这个该死的鬼脸人,不知是哪里不如他意了,直接将自己点了几处大穴,扔上这屋顶上来,都快天亮了,还不上来解救! 难道是想他在屋顶上冻死? 不过幸好是这个姿势,这个角度,正好教他看见那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大夏皇帝的房间,倒是转移了注意力,身上的冷痛也似不那么明显了。 奇怪,这夜半三更的,居然有人跳进了窗户,而他竟然没有叫唤。 应该是认识的人吧? 于承祖睁大眼看着,他的眼睛生来就很好,弹弓射箭在同龄人中数一数二,确定那个人他从来没在这三国联军的将帅中见过。 可惜,他穴道被点,没法下去躲在那窗户下面,看看他们在屋里做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过了很久,久得他都快要被冻晕了,忽然,一条人影从窗口跃出。 然后,他听见了那个少年皇帝的声音,没有半点掩饰,带着丝淡淡关切,在静夜里尤其清晰:“路上小心。” 那人微微一怔,身形顿了下,慢慢回过头来,喜色若隐若现。 廊前灯光的映照下,于承祖看清了那张脸,虽然有丝苍白,却掩不住清润儒雅,俊秀绝伦,竟是如斯出众。 心底暗地喝了声彩,目光再投过去,那人已经脚步匆匆,消失在夜色里。 忽然间身边一沉,不知何时,屋顶上多了一人,好整以暇坐在他侧旁。 “吹风吹够了没?”魅影嘲弄的声音响起,带着股淡淡的酒香,随手一指,解了他的穴道,“看什么,看得眼珠都定住了?” “那个人是谁啊?半夜三更,鬼鬼祟祟的?” 他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魅影提着个酒壶,仰头喝下一大口,居然含糊回答了:“还能是谁,独醒客啊!” “独醒客?”于承祖讶然,暗暗留心,还以为是个糟老头子,不想竟是个年轻人。 “说起这独醒客啊,这回真是功不可没,要不是他暗中相助,又是地图又是密信的,陛下怎么这样轻易就拿下葫芦谷?有他一人,便胜过千军万马,呵呵,亏他还是……利益面前,什么都可以无视的……”他又灌了几口酒,声音越来越低,几不可闻,若非凑近过去,凝神倾听,根本听不清,“陛下如此信任他,连寝室都任其来去,真是……” “这独醒客,好年轻啊,他叫什么名字?”于承祖好奇一问。 “叫萧……呃!”魅影打个酒嗝,似是醉了,口中不知念叨着什么,再也无法辨别。 于承祖张了张嘴,目光闪烁。 独醒客,年轻俊秀,心思缜密,而且,姓萧…… 凤舞九天 第二十二章 逼上绝路 葫芦谷一役,半路杀出的北凉大军损失惨重,南越军队却并无甚损伤,面对阵地丢失,联军进犯的现实,士气低落不少。 而轩辕墨带领三国联军将战场清理完毕,即从葫芦谷通行,与秦惊羽所率军士汇合,当下就地庆祝,犒赏功臣,席间,众将封赏无数,有人提及那位暗中相助的幕后之人,秦惊羽一笑了之,只淡淡一句:“他么,身份特殊,朕自有安排。” 次日,距葫芦谷以南十五里的虎啸崖。 这是南越都城苍岐的天然屏障达古山脉的最后一隅,只要虎啸崖拿下,三国联军便可以向南越内陆更进一步,气势如虹,剑指苍岐皇城。 三国联军的兵力超过四十万,其中不乏精兵强将,而萧冥自持天时地利,南越在葫芦谷的守军不过五万人,加上遭受重创的北凉援军,总数也只十三万不到,再有,来自苍岐的粮草不知为何迟迟未到,这人马困乏的队伍在撤退时又遭遇小股联军的阻截,虽强行冲破,大军顺利退至虎啸崖,但这连番败绩,令得人等灰头土脸,据传,南越皇子萧冥与北凉王风如岳言语不合,闹了个不欢而散。 不过,这达古山脉地形奇险,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葫芦谷首当其冲,虎啸崖也不遑多让。 萧冥凭借主场之利,早早在虎啸崖登高设障,占据有利地势,羽箭齐备,弩弓相对,再辅以圆木巨石,而纵深处,则是重新组建的陌刀阵,看这架势,是准备与继续南进的联军决一死战,以雪前耻。 苦候半日,终于等来得得蹄声,大队人马飞驰而来,临近崖口,速度放缓,依稀可闻谈笑之声。 何人这等猖狂,竟视这虎啸崖严密防御为无物? 山岭间寒光闪耀,箭矢冒出,只待将帅一声令下,就要给予这些胆大妄为的入侵者以强硬冲击,恰在此时,却听得有人扬声朗笑:“我说,刀剑无眼,尔等看准了再射!” 南越守军循声望去,但见底下数骑踏破日晖迎面而来,为首是一名英姿飒爽的俊美少年,淡笑如花,长剑似雪,一身淡金铠甲为他平添几分威武之气,在他左方是名冷峻挺拔的碧眸男子,右侧则是那俊朗英伟的青年将领,两人腰刀在手,将其护卫得没有一丝缝隙。 -- 第705页 对于这来人的身份,不说其他,单凭这相貌气势,诸将也能猜出三分来。 大夏天子秦惊羽,西烈皇帝兰棠,少年将军雷牧歌! 秦惊羽一笑之后即是勒住缰绳,让出位置,队伍中有一骑自后而上,冲到最前方。 “认得他是谁吗?”秦惊羽冷声笑道。 南越守军定睛一看,只见那骑士脸罩鬼面,样貌狰狞,手上抓着名五花大绑的瘦弱少年,那少年脸色苍白,神情却异样激动。 怪了,这少年,难道是什么重要人物? 南越守军相互望望,面露不解,而在更高之地,却有一名年轻将领瞪着底下的人马,惊骇出声:“那不是承……” 他的肩被身旁之人按住,紧了一紧:“不是。” 年轻将领愕然转头,急急道:“怎么不是,我当年还抱过他啊,于将军你难道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认不出了吗?” “我再说一遍,他不是。”于靖沉声低喝,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 他自己的孩子,怎么会认不出! 于家三代单传,他中年得子,再无所出,自然疼惜宝贝得紧,珍爱得就跟自个儿的眼珠子一样,但当时情形紧急,却不能携子出逃,只盼破城之时,这孩子能混在人群中凭其机灵的性子逃过一劫,或者就算被联军抓过,也会因为其特殊身份而受到礼待,没想到,今日却是如此相见! 秦惊羽眼力超凡,目光淡淡一扫,就已将崖口山岭的兵力分布看得一清二楚,自然没放过那半山腰上的人影,英眉微挑,她手指伸出:“于承祖,你看那是谁?” 话音刚落,魅影手掌一挥,拍开了原本封住的穴道,同时朝其背心注入一股内力,于承祖随她手指方向抬头,原本僵硬的四肢被这股内力一激,通泰舒爽,望着那立在高处的熟悉身影,眼底热浪袭来,又是激动又是委屈,张了张嘴,冲口而出:“爹,救我——” 这一声唤,得魅影内力相助,洪亮无比,足以让崖口的南越守军听得真切。 听过之后,便是震惊。 竟是于将军的儿子? 三国联军擒下于将军的亲生儿子,作为箭靶,挡在身前! 那么,这数万支已在弦上的羽箭,是射,还是不射? 刹那间,天地都静寂下来。 所有人的眼睛都不由自主,朝高处那人望过去,是于将军的儿子,三代单传的独苗啊! 稍有资历的军将都知道,于将军对这儿子爱之如命,在其出生的当日大哭大笑,满月酒更是摆了长长一条街巷,全家更是溺爱得紧,巴不得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到这孩子手上。 他曾在酒后吐露心声:“名为承祖,其实我并不希望他建功立业,光耀门户,只盼他健康长大,平安喜乐就好。” 并不算奢侈的愿望,在这一刻,却即将如泡沫般破灭。 “无耻!我儿早在风离城破之日就已遇害,你们找个替身前来做戏,就想以此骗过本将军吗?”于靖一声怒吼,连声音都愤恨得微微发颤,长剑一挥,立时下令,“传本将军命令,放箭——” “爹!”于承祖以为于靖没认出他来,呆了一下,便是放声高叫,“爹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承祖啊!爹,快来救我!救我啊!”人之本能,在外受苦受累经历劫难之后,头一个想到的,便是父母家人的怀抱,他少年心性,在短短数日中遭遇城破之耻丧父之痛,处境从天上掉落地下,而如今只一步之遥,那乍见父亲生还的狂喜与激情,意欲扑入那宽阔怀抱放声哭泣的冲动,又怎么控制得住? 于靖身体晃了晃,握剑的手几乎不稳,那一声声呼唤在山间回荡,和记忆中的婴孩哭啼声重合在一起,让他有丝恍惚,但那时的心情是何等喜悦,而此刻,却是阵阵心碎与悲凉。 承祖,我的儿,爹对不起你…… 他举起剑,似是用尽全身力气,沉声开口:“传我命令,放箭!” 南越守军箭尖对准,却是迟迟不发,于靖面色如雪,咬了咬牙,忽从身边抓过弓箭来,搭箭弯弓,指向那被缚的少年,只听得嗖的一声,羽箭呼啸而至! “爹……”于承祖盯着那当胸一箭,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电光火石间,魅影一刀过来,将箭头拨开,羽箭贴着于承祖的手臂飞过,溅出点点血花。 见得将军亲自出手,那南越守军回过神来,纷纷朝于承祖的方向放箭。 一队联军骑士策马上来,将两人围合在内,挥刀抵挡。 羽箭嗖嗖,刀声呼呼,联军防御得当,南越守军的羽箭到得半路便被拦截,根本沾不了于承祖的身。 于承祖穿着身灰白衣服,半条手臂都被血染红了,双眼却也慢慢红了,对身前局势浑然不觉,只喃喃念道:“我爹,怎么会拿箭射我?怎么会拿箭射我……” 羽箭越来越急,联军骑士全力抵挡,渐渐疲乏,雷牧歌见得不好,挡在秦惊羽身前道:“这于靖是难得的忠臣,连亲生儿子的命都不要了,还是先退回去吧。” “再等等。”正主还没出场,好戏还没开始,她怎能急着撤退? 秦惊羽冷笑一声,退后几步,忽然长剑指向于承祖,朝崖口高声喝道:“于靖你听着,不管你认与不认,他都是你的亲生儿子,你现在立即砍下自己一条膀子,剜去一只眼睛,我就放他回来,否则的话——” -- 第706页 “我不认识他,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于靖在高处回道。 若是没有身边的众多将士,若非地处苍岐皇城的最后屏障,而那大夏天子昔日的声名信誉能稍好一些,那么,他情愿一命换一命,用自己的命去换儿子的命。 但是,他心里清楚,对方的话根本不可信,就算自己真的这样做了,儿子也绝对无法生还。 “谁说我要杀他?”秦惊羽笑了笑,森然启口,“朕先挖了他的眼睛,再宰他的耳朵,后剁他的鼻子,然后割他的舌头……一天一样送到虎啸崖来,让他零零碎碎受苦,看他能撑到几时!” 一番话说得镇定自若,流畅至极,银翼在后听得暗地撇嘴,这外强中干连只鸡都不敢杀的人,此话听了也就过了,信者就是傻瓜。 可天底下傻瓜还真不少,于靖面白如纸,却强自撑住,取箭又射。 在他心中,就算要亲手一箭,掐灭儿子生存的希望,也总比任敌宰割凌辱强! 南越军队的怒火被彻底激发出来,羽箭如雨激射而出,而底下的联军却是调转马头,朝来处驰去,眼看就要远离羽箭射程! “且慢!”冷淡的声音蓦然响起,从远处传来。 听得这一声,秦惊羽背脊一僵,霍然立马站住。 终于,出来了。 他,还是忍不住了吗? 转过身来,她迎向那发声之处,挺胸抬头,冷眼相对。 原先于靖等人站立之所,此时腾出一块空地来,众将簇拥,三人静立。 萧冥。 她此生恨之入骨的人。 将近两年了,这样近距离见到,他一点都没变,还是那般阴冷邪狷,看向她的眼神,冰寒嗜血,又闪耀着莫名兴奋的光芒,其中恨意并不亚于她的。 还有风如岳。 她当年认下的干爹。 陌生的面容五官,瘦削许多的身形,但那双眼,充满了对天下的渴望,对权势的欲望,比起当年更加淋漓尽致,也是,高高在上的北凉王,要扮作商贾深入市井,自不会用自己的真实面目。 眸光流转,缓缓落在第三人脸上。 萧焰。 再见成仇,他,终于站对了位置,站到了她的对立面。 只是,他为何还要这种眼神看她,温柔、深情,却又哀伤,他该放弃,该认命的,不是吗? 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她却似听见他心底的落寞。 她的心,亦没来由的一疼。 秦惊羽低低一叹,萧焰,她既然已经做了这么多,便不会介意再多加一笔。 转眸间,却见萧冥手持箭簇,搭在弦上! 啪的一声,箭矢朝着于承祖的心口,闪电射出! 这一箭,带出万钧之力,别说是个少年,就是头猛虎,也必穿心而亡。 只待这少年一死,南越守军便是群情激奋,所有的账都会算在联军身上,低迷的士气将重新高涨。 可惜,他低估了联军的实力,更低估了大夏第一勇士的本领! 没人注意到雷牧歌是在何处取的箭,几时挽的弓,只见得萧冥那只箭射到半空,忽然破空声起,另一支箭相对而出,力道大得不可思议,有道是弓弩有若满月,箭去恰如流星,恰好迎上对方的箭尖,两支箭大力相撞,跌落在地。 联军这边纷纷拍手喝彩,而南越守军则是不敢作声,很显然,萧冥之前的目标是人心,雷牧歌的目标却是箭头,力拔山兮,后来居上,在臂力准星上更胜一筹! 见萧冥面色微变,底下秦惊羽忽然低道:“萧大皇子这一箭,莫不是要杀人灭口?”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又很是小声,却令得那一直目不转睛盯着萧焰的于承祖身体一震,如醍醐灌顶般,脱口叫出:“啊,我知道了,他就是独醒客!” 刹那间,原本被绑的手脚倏地舒展开来,他指着萧焰,怒不可赦:“就是他,把穿山的捷径泄露给大夏皇帝的,他们还半夜密谈,传送情报,他是奸细!是叛徒!” 凤舞九天 第二十三章 永不妥协 听得那一声独醒客,秦惊羽神情自若,而她身侧两人,却变了颜色。 萧焰,原来他当时就在石屋之中,那他们醉倒昏睡的时候,他和她…… 萧冥也是脸颊微微扯动。 独醒客,他皇弟幼时自封的名号,他身为兄长,岂会不知? 如此说来,葫芦谷之战,输得蹊跷,也输得理所当然。 下意识侧头,却在颈项转动之前,弃了动作—— 风如岳近在咫尺,这兄弟间的疑惑,再怎么也要避开外人,关上门来解决…… 但天不遂人愿,那少年下面的话更加惊人:“就是他,把穿山的捷径泄露给大夏皇帝的,他们还半夜密谈,传送情报,他是奸细!是叛徒!” 一石激起千层浪。 南越守军脸色骤变,灰败得如同脚下的山岩,漫山遍野皆是窃窃私语声。 萧冥唇角勾起,怒极反笑。 穿山的捷径! 连他都不得而知,他这宝贝弟弟,居然拱手送人! 倒教他,如何相护? 风如岳缓缓转头,面向萧焰,满脸皆是杀气:“难怪,本王觉得你面熟,原来你就是当年那个小太……” 山风吹拂,他的话断断续续传来,秦惊羽听得一怔,还没想得明白,却见萧焰衣袖一翻,白光闪动,掌心紧扣的数枚柳叶刀尽数射向风如岳的胸前! -- 第707页 竟是致命一袭! 这样的杀着来得着实太快,迅如闪电,周围人等都看傻了眼,就连站得最近的萧冥,也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全无时间阻止。 说时迟那时快,伴随着一声怒喝,风如岳一个旱地拔葱,从山坡上平平跃起,同时双腿连环蹬踏,将柳叶刀倒踢得直飞回去! 北凉王的实力,屈指可数地,在世人面前展现。 萧焰闪身避过那倒飞而来的刀尖,下一瞬,便被风如岳的数名侍卫持刀缠住,而就在此时,头顶黑影罩下,却是风如岳眼露凶光,狠狠一刀劈来! 眼见就要血溅三尺,刹那间,一道白影横插过来,萧冥护弟心切,本能出手,长剑格住钢刀。 就在此时,萧焰突然飞身跃起,软剑在手,抖得笔直,趁风如岳被萧冥挡住,剑尖朝着他的左眼直刺而入! 先前只是虚晃一招,如今才是真正出手,雷霆一击! “啊——” 鲜血飞溅,风如岳勃然大怒,飞起一脚踢在萧焰胸口,令他跌落在三丈之外。 ”好啊,原来你们和大夏联合起来算计本王——”风如岳捂住伤眼,朝萧冥厉声质问,“萧冥,你便是这样对待我北凉远道而来的援助么?!你好,你真好!” “王爷,你听我解释……”萧冥回过神来,赶紧去扶,却被他一掌推开。 “有什么好解释的,大殿下,不是你让令弟来见朕的么?”秦惊羽在底下哈哈大笑,无疑更是火上浇油。 “王爷,你莫听信他满口谗言……”萧冥着急解释。 “好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个道理本王还是懂的!”风如岳恨恨看了眼从地上慢慢爬起的萧焰,目光再转向萧冥,血色狰狞,凶神恶煞,“今日之仇,本王记住了!你们听着,有朝一日,本王定会血洗前耻!”说罢朝部下一招手,“我们走!” “王爷留步!王爷!”萧冥连声呼唤,风如岳盛怒之下,并不理睬,带着侍卫几个起落下到底下平地,翻身上马,竟是率众从崖口而出,策马远去。 一时间,马嘶声声,奔腾如雷,万众北凉大军从虎啸崖分出,朝北疾驰。 萧冥脸色铁青,一掌扬起,却终是没朝那人身上落下去,而是击上身边的山岩,碎石飞溅,咬牙切齿:“阿焰,你做的好事!” 萧焰沉默着,缓缓起身站定,将软剑尖端所挑之物用布帕裹了,放入腰袋,再慢慢转过来,望向山崖下方,与她对视。 他,竟在对着她笑。 明明受了风如岳一脚,都被踢得倒飞出去,可见力道之大,却还跟个没事人似的,笑得那般温情好看。 那个,他小心收起的那东西,是什么? “陛下好计策,风如岳这老贼都着了道儿,与萧冥翻脸走人了!”轩辕墨在她背后呵呵笑着,打断她的思绪。 于承祖这才觉出不对,刚要作声,穴道再次被点,立时哑口无言。 秦惊羽收回眸光,侧头微笑:“风如岳不是傻子,他只是来南越探探风向,立场尚不坚定,有胜算就打,没胜算就撤,如今有这样好的台阶下,何乐而不为?” 虽然损失了几万人马,还受了伤,却将南越推到风口浪尖,什么背信弃义,什么居心叵测,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他北凉却能以受害者的身份,在三国面前摆明个中立的态度。 转眼间,北凉军队已经从崖口奔出,驰到面前。 风如岳的左眼已经用白布缠好,面无表情奔过来,蹄声如雨,数以万计的人马从联军身边擦肩而过。 秦惊羽仰起头,看着山崖上静静站立的人影,那轻拂遮掩的动作,旁人不觉,但以她超常的眼力,自然不会错漏。 那一脚,他应该伤得不轻,否则怎会唇角溢出血丝? 但她没时间来理会这些,匆匆一眼,她目光转向萧冥,冷冷看着那一张怒其不争的脸容,突然一个抱拳,聚集内息朝他叫道:“大殿下,多谢了!” 这一声,太过响亮,北凉军队尚未远离,听得清清楚楚,队伍中风如岳回头一瞥,面容狂怒。 风如岳,她早知他的自负与多疑,南越与北凉结盟本就建立在利益的基础上,他前来救援其实并无几分真心,所以,她才执意设下这连环计策,最终的目的不是杀敌,却是离心。 如她所想,这盟国之义,在利益面前根本一钱不值;只不过,她却低估了萧冥对萧焰的骨肉之情,为了他,竟不惜得罪盟友而全力相护。 也幸好是如此,否则萧焰就算是一击得手,也是凶多吉少,自身难保。 没想到,风如岳的武功会那么高,要萧家兄弟联手,才能伤得到他,若是单打独斗,现场之人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更想不到的是,萧焰会对风如岳突施偷袭,难道,他是为了她? “陛下,风如岳跑了……”雷牧歌及时出声提醒。 望着前方扬起的尘土,秦惊羽定了定神,一挥手:“追!” 今日来虎啸崖的目的就是个演戏,也没想过真要通过崖口,能令得南越与北凉内讧已经是天大的惊喜,还奢望什么? 当务之急,却是痛打落水狗! 跟萧冥一样,风如岳也是她的生死仇敌! 生生按下抬眸仰望的心思,她率先策马追出,众人不敢怠慢,也随之奔驰而去。 -- 第708页 以萧冥的强硬腹黑,肯定不愿意就此失去北凉这盟友,必会再次寻觅时机促成联盟,她却再不愿给他们这样的机会,看准势头,一刀斩断! 北凉大军去意坚决,奔得飞快,足以看出风如岳脱离南越战场的决心。 联军追击半日,从西线强行横插,将北凉军队的尾翼从中截断,被包围的北凉军士足有上千人,历经恶战,死伤惨重,风如岳无心恋战,更没回马相救,而是带着北凉大军主力一路疾驰,向北逃窜。 如果说葫芦谷之战是打通了南北大通道,重创北凉援军,为联军深入南越内陆奠定基础,那么,虎啸崖一役则是促成南越与北凉军事联盟破裂,南越孤立无援,军心涣散,战场朝南收缩,双方在苍岐最后的屏障前形成对峙局面。 如不出意外,下一步,就是直逼国都,兵临城下! 南方多雨,一连几日都是阴雨连绵,雨势时大时小,却总是停不住,不分白天黑夜地一直下。 雨中作战是三国联军都不擅长的,队伍就地驻扎,休整备战。 萧冥的军队仍是盘踞在虎啸崖,任风雨飘摇,始终寂静无声。 这晚,升帐议事完毕。 秦惊羽静静坐在窗口,看着外间的雨滴,目光悠远,透过暗黑的层云,不知看向何处。 砰砰。 敲门声传来。 她微蹙下眉,唤了声进来,门开了,那英伟俊朗的男子站在门外,眼神复杂。 “有事吗?”秦惊羽下意识低问。 雷牧歌摇摇头,踏进一步:“我有话跟你说。” “说吧,什么?”她欠了欠身,摸着案几上茶水还热着,给他倒了一杯,递上去。 雷牧歌却没伸手来接,只盯着她道:“你在躲我。” 秦惊羽愣了下,呵呵一笑:“你说什么胡话?” “是为了他么?那个独醒客……萧焰?”那两个字,艰难从口中吐出,雷牧歌气息不稳,原本醇厚的嗓音此刻却是微微发颤,“半夜相会,传送情报,是做戏,还是……” “自然是做戏。”秦惊羽答得干脆。 “是么?”雷牧歌笑起来,笑意却未达眼底,“那,你这几夜素烛夜读,久久不睡,又是为何?” “偶尔失眠而已。”秦惊羽放下茶杯,直视着他,不满抿唇,“你在质问我?” “质问?”雷牧歌苦笑,一瞬不眨看着她,声音竟有丝嘶哑,俊脸如斯僵硬,“现在,我还有这个资格吗?” 那是一种愤懑中夹杂着无奈的神情,如同一根针,刺得她心口阵阵疼痛。 他是她名正言顺的未婚夫,他对她情深意重,不离不弃,她却视他如师如友,若即若离,始终没法真正投入进去,更有甚者,阴差阳错失了身…… 这样,对他何其不公! 周身乏力,一时恍惚,心中被自愧与内疚的情绪充斥着,却听得他轻声发问:“你还是爱上了他,是不是?” “不——”她沉声否认,意图保留骨子里那份最后的尊严。 “他几次三番救你,甚至将至关重要的地图都给了你,还不惜代价当众行刺风如岳……如此种种,把你感动了,让你动心了,是不是?” “不是!不是!”秦惊羽昂起头,对着他低吼。 自欺欺人并不是什么坏事,只要她不承认,打死不认,总有一天,她便可以将那个人的身影在心里彻底剜去,本就是一时迷惑,绝非深刻爱恋,她需要的,不过是时间而已。 “真的?”雷牧歌盯着她的眼,像是要把她的心看穿。 秦惊羽没有作声,只是点头,一下又一下。 她怎么可以忘记自己的身份,自己的责任,大夏天子,联军主帅,所有的目光都投注在她身上,所有的信念也都寄托在她身上,一步走错,便是全盘皆输。 有道是善始善终,这场战争,是她开的头,也该由她来收尾。 被逼上绝路的何止是那个人,还有她自己! “不是就好,不是就好。”雷牧歌轻舒一口气,走过来抱住她。 两人身躯相贴,中无缝隙,明明是热忱温暖的相拥,她却从没像此时这般,感觉到丝丝心冷。 再无言语,只是这样安静的拥抱着,波澜不惊,无关情爱。 所求,不过是一个心安。 窗外,雨水打在树叶,滴滴答答,如浅浅的呼吸,又如破碎的心跳。 雷牧歌没待一会就离开了,临走时叮嘱她早些安歇。 看着他愁绪隐隐的眉宇,她答应了,然而,却并没有照做。 夜深了。 吋吋。 窗棂轻轻叩响。 秦惊羽抬头,望向外间清俊消瘦的人影。 他,终于还是现身了。 她没有动,只那么看着他,仍是夜行装束,额发还在滴水,脸色白净如雪,眼神却依旧清澈,似明净的溪流,幽幽流淌。 “你早知我会来,所以……”萧焰苦笑了下,先行开口,“故意让他抱着,抱那么久。” 而当时,他就站在树影之中,呆立不动,尽数入眼。 “是。”这一回,她没再否认。 “为什么?” “因为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你别再冒险前来了。” “怎么,利用完毕,就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了吗?”这个时候,他居然还笑得出。 -- 第709页 秦惊羽眉毛一挑:“你想怎样?” 萧焰答非所问:“于承祖,跟于靖长相有七八分相似。” 秦惊羽哼了一声,他们是父子,相貌相似也是自然。 等等! 他说,于承祖长得像于靖,那么凭他的聪明,不难猜出于承祖是于靖的儿子—— 他是什么时候看到于承祖的?是在不醉翁的石屋里?抑或更早,在风离城外的墓地? 她将于承祖带在身边的目的,一开始连她自己都是懵懂不察,只凭直觉行事,到后来,才渐渐清晰,那就是个棋子,可以要挟,可以指证…… 她能想到这些,不见得他就想不到! 轰然一声,秦惊羽指着他,只觉得几欲瘫软,连声音都止不住颤栗:“你知道……一开始就知道……为什么……为什么……” 一直以为,是自己用计得当,才有今日的胜券在握,大好局面。 却原来,所有的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就连被她利用,也是他自己心甘情愿,才能这般顺利进行。 这是,多么的荒唐可笑! 不论情场战场,有他在,她便从来没赢过!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萧焰低喃着,笑得哀伤,“都是我上辈子欠你的,理应奉还。” 秦惊羽咬住唇,胸中暗潮汹涌,该还债的人,不该是他! 从头到尾,都是萧冥在作怪,那些血海深仇,都是萧冥一手造成,他除了是萧冥的弟弟,本身并没有做过什么,而他却一直在暗中帮她,助她,救她,体贴细致,从中周旋,给她想要的一切! 她伤了他那么多次,他却锲而不舍,忍让包容,始终追随守护。 这样的人啊,该恨他,还是……爱他? “这仗,还要打到几时?停手了,好不好?趁现在还没恶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算我求你,停战议和,好不好?好不好?” 他这些话,她也曾扪心自问,这场战争本是为了报仇,然而随着战事的深入,局势的变化,一步步出离了她的初衷。 难道,真的要让南越亡国吗? 让天下百姓来为萧冥一个人的过错买单? 只要是战争,无论她怎么克制,怎么回避,怎么约束,都免不了是要死人的。 因情因义,她将身边的人都拖下了水。 那些原本该是鲜活的生命,那些原本该是幸福的家庭,就为了她的一己私欲,而全部碎作齑粉,化为虚无。 其实她和萧冥一样,手上也是沾满了鲜血,脚下也是遍布着冤魂。 别人只看到她得胜时的风光,却看不到她夜半被噩梦惊醒的惨然。 她的心,其实没表面上那么狠。 冤冤相报何时了! 即便是那些长眠地下的亡灵,他们也不想看到,悲剧一次又一次地重演。 但,即便是她已有悔意,却不愿就此低头。 就算是她错了,可是萧冥呢,他就是这一切罪恶与祸害的源头,罪魈祸首,百死难辞其咎! 若不能手刃仇人,血祭英灵,她这辈子都没法安心! 萧焰似是明白她的心意,轻轻一叹:“算了,我们暂时不说这个了……我有件礼物送你,我觉得,你会喜欢。” 秦惊羽看着他伸手入怀的动作,微微一诧,这都什么时候了,他却如此不知轻重,还要送她礼物? 她跟他,可不是小情侣一时意见不合闹架,而是根本没法调和的矛盾与仇恨! 眼睫垂下,但见他摸出个布包来,当着她的面解开,是只小小的木盒。 首饰? 她不认为他会这样无聊。 秦惊羽忍住没问,却在他打开盒盖的那一瞬睁大了眼。 盒内之物不过玻璃珠大小,圆滚滚的,成色灰暗,中有破损,盒底的锦缎已成碧色。 这是…… 她想起他剑尖挑起的那物,骇然低呼:“风如岳的左眼!” 一声之后,随即暗自纠正,确切一点说,应该是风如岳的左眼珠。 他竟一剑剜去了风如岳的眼睛! 难怪风如岳当时暴怒之下,当胸一脚将他踢飞,要不是萧冥那一挡,他岂会有命在? 心底阵阵后怕,半晌才疑惑问道:“但他当时的表现,好似有些不对……” 萧焰一剑刺去,都是在挑出眼球之后,风如岳仿佛才感觉出来,而那一声叫,只觉愤怒,不觉痛楚。 那样的武学大家,不该这般慢半拍,后知后觉。 “还记得那摩纳族的神水吗?”萧焰沉吟着,慢慢道出,“我当时也觉得不对,后来猜想,也许这神水饮过之后,痛觉有所欠失,本是好事,却亦有弊端。” 没了痛感,对敌可以更加威猛,但对危险的防御本能也在大大降低。 “也许吧。”秦惊羽随口应着,低头看那眼珠,却有丝影影绰绰的记忆在脑海里飘荡。 明华宫中。 她捧着那末端带血的青绿竹簪,泪飞如雨,悲痛欲绝。 而身旁似有一道身影在低低安慰,恍然而过…… 刘吉! 被风如岳识破身份惨烈屠杀的影士刘吉! 这眼珠虽非她亲手所取,却也算替利吉报了仇,但,这还远远不够! 萧焰轻咳两声,在她耳畔低语:“我要走了,等过些时候战事结束,我陪你去北凉,取风如岳的狗命。” -- 第710页 他又知道! 知道她对风如岳的仇恨,仅在萧冥之下,所以,才会避重就轻,转移她的注意。 她不管什么心思,什么想法,都逃不过他的眼。 无论她怎么躲避,怎么抗拒,甚至是设计伤害,他都义无反顾凑近上来,纠缠到底,始终不离。 她费尽心机,挑拨离间,将他,也将自己逼上绝路,斩断情丝,永绝后望。 却不想,他长袖善舞,四两拨千斤,只一缕血丝,一声苦叹,一颗眼珠,又令得她心软纠结,犹疑不定。 她便如那神话故事中的孙猴子,翻翻滚滚,兜兜转转,却始终逃不出如来佛的掌心。 是前世的债,还是今世的缘? 忽然间心头一恸,她冲着他不舍步出的背影,决绝低喊—— “只要杀了萧冥,我就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 凤舞九天 第二十四章 夜宴凶险 屋内一片静默。 许久,才听到他哑声问道:“只能这样吗,就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 秦惊羽凝望着那道挺得笔直的背影,眼睛渐渐泛酸,只强自忍住:“是的。” 她知道他与萧冥兄弟情深,所以这句话,也算是断绝他心底的最后一丝希望,同时,也是表明她的决心,于公于私,在情在理,都永不妥协。 萧焰没有回头,自然看不到她眸底溢出的波光,声音微微哽咽:“不管他曾经做过什么,他总是我嫡亲的大哥,你就不能看在我的面子……既往不咎?” “既往……不咎?哈哈哈……”秦惊羽止不住地冷笑,“事已至此,你觉得,可能吗?我大夏昭告天下,联军宣战,就是为了这一天,你以为,我会轻易罢手么?” “三儿……”萧焰长长一叹,蕴含着深切的爱怜与哀伤。 “别这样叫我!你不是我,根本不明白……夜夜恶梦,梦里尽是杀戮与血腥,尽是支离破碎的鲜血……” 萧焰一时恍惚,喃道:“恶梦……我自然明白……” 秦惊羽摇摇头,手指抚上案几上放置的长剑,轻轻吐出:“不,你不会明白,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这一天,与你大哥两军相对兵戎相见……冤有头债有主,我可以放过南越,放过萧家,但是萧冥犯下的罪孽,只能是血债血偿,别无他想。我必须亲手刺出这一剑,否则,永远不能心安。” 正如萧冥对她恨之入骨,她对萧冥更是恨海难填,且不说她与元熙被掳苍岐,只说当年暗夜门灭门惨案,萧冥他纵然不是直接凶手,却也是帮凶之一,难辞其咎,而她的父皇至今昏迷不醒,更是其居心叵测,一手造成! 这一战,不仅仅是为了复仇,更为了那么多人的生命与尊严! 萧冥,便是这一场战事的根源,她别无选择,必须拔剑! 琅琊神剑,剑出夺命,如果能够剑下不死,那是他萧冥的造化,她无话可说,就此住手—— 只是,他跟她心里都明白,这样的可能性,根本为零。 所以这一剑刺出,她与他之间,也就什么都结束了,断得干干净净,不留余地。 这……就是她的选择。 “必须……要有这一剑,这就是你想要的,是吗?”萧焰背对着她,语调苍凉,近乎悲怆。 “是的。”秦惊羽别开眼去,声音淡淡,不带一丝温度。 萧焰低着头,背对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才喑声道:“我懂了。” 说罢,就见他推门而出。 秦惊羽看着他略显虚浮的脚步,想起风如岳那重逾千钧的一脚,眉头微蹙,下意识迈步追出:“等下。” 萧焰脚步一顿,回头看她:“什么?” 秦惊羽避开他眼里闪烁的光芒,定了定神,走上前去:“我送你出去。” 这几日雷牧歌刻意加强了护卫,若在平时倒也罢了,但如今,他身上还有伤,不见得能全身而退,新的战役就要打响,就算是,最后一次为他做点什么…… 萧焰眼神一黯,随她漫步走出,两人走到廊前,他突然停步,问道:“如果……不是因为我大哥,你会不会接受我?” 他屏息,眉尖蹙起,眼眸氤氲如雾中深湖,等待着她的答案。 秦惊羽苦笑一声,如果……生活中哪里有那么多如果!抿了抿唇,她迎上他的目光,低喃:“也许……”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回答,也许,会吧? 那个会字还没来得及出口,就听得不远处传出一声厉喝:“她不会!” 秦惊羽霍然转头,雷牧歌面色铁青从走廊尽头走过来,风雨交加,雨点,渐大,掩住了他的气息,加上她心绪不定,竟丝毫没有察觉到他就在附近。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就算没有萧冥,她跟你,都是绝无可能!”雷牧歌一个箭步跨过来,拉住她的手,将她扯到身后,一掌推开萧焰,朝他怒目而视,“你当记得你的身份,你的所作所为,若是再妄想打她的主意,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萧焰被他那一掌推得倒退一步,直直站在雨中,蚕豆大的雨水毫无遮挡落下来,天空中几个惊雷炸响,电光闪耀,更映得他面色如雪,薄唇颤动着,最终抿紧。 雷牧歌沉着脸,只一瞬间,身后就出现了数名大夏侍卫,个个手持刀剑,迅速朝萧焰靠拢过来,团团围住。 -- 第711页 萧焰一动不动站着,并不看他,只是朝她望过来,雨水顺着他的额发流淌,刹那间,她看不懂他的眼神,那么复杂深沉,似期盼,似忧心,又似绝望。 难道,他以为雷牧歌是在她的授意下带人埋伏在此? 秦惊羽张了张嘴,终是忍住,他这么以为也好,他们之间,本就不需要解释什么,该怎样就怎样吧。 “好了,你们都退下。”她朝那队侍卫摆手。 侍卫朝雷牧歌瞥了一眼,动作犹豫。 “陛下!”雷牧歌急促一声,狠狠瞪了萧焰一眼,那目光好似一柄利刃,要将他千刀万剐,侧头过来,望向她的眼神却是幽光跳跃,似忧似愠,压低了声音,他道,“聪明如你,难道又被他的花言巧语迷昏了头?” 秦惊羽没有吭声,而是看着雨中之人,他的脸庞在雨水冲刷下犹如雕塑,尽管周身濡湿,却无损那份俊秀儒雅,近乎完美。 这样的一名男子,为何要生在她的仇敌之家?为何却是萧冥的亲生弟弟? “还需要朕说第二遍吗——”她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眼底是一片淡漠寒凉,“朕说,让他走!走啊!” 侍卫们不再迟疑,齐刷刷散开,回归原位。 两两相望,萧焰深深看她一眼,忽而轻叹一声:“你……保重。” 望着那雨中蹒跚起步的身影,秦惊羽静立默然,只觉他眼神与之前有异,但她已无暇深思,面前雨水如帘似瀑,接连不断,她没法看得更远,更不知道,现在所做的一切,会有一个怎样的结果……是对,还是错? 身上陡然一暖,却是雷牧歌取了件披风,搭在她肩上:“人已经走了,回屋去吧。” 秦惊羽站着没动,也没说话,她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明知他隐在暗处是番好意,但心里总有丝别扭与抗拒,亦不知该如何面对。 雨幕中忽然响起急急的脚步声,倒解了此时的尴尬气氛。 侧头一看,李一舟疾步过来,手里握着只竹筒,面露欣喜:“陛下,好消息!好消息啊!” “什么事?”秦惊羽朝他迎上去。 “天京来讯,说是太上皇醒了!醒了!”李一舟将竹筒递到她手里,神情激动,喜笑颜开,“陛下找的那药草真是管用,穆老爷子说给太上皇服用的当日就见了成效,有了意识,第二天就睁眼说话了……” 秦惊羽没顾上他喋喋不休讲述,心咚咚跳着,急忙拆开竹筒,取出里面的信函,一目十行看完,朝雷牧歌含泪笑道:“牧歌,是真的,我父皇他真的醒了!”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雷牧歌露出笑容,握住她的手,眼光又爱又怜,“放心吧,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是么……”秦惊羽低喃。 真的……会越来越好吗? 会吗? ** 初夏来临,南方雨水充沛,竟是下得收势不住。 大雨不停,联军也不敢贸然进攻,转眼又是三日过去,双方陷入僵局。 这日用过早饭,众人正齐聚议事,就听得外间有士兵高叫:“报——南越使者求见陛下!” “使者?” 秦惊羽微一挑眉,就听得轩辕墨在旁轻笑:“莫不是来递交降书?” 雷牧歌摇头道:“应该不会,萧冥那般心高气傲之人,怎可能轻易投降认输?” 秦惊羽听得点头:“不错,若真是降书,也定是他设下的计策。”目光一凛,高声道,“准了,把人带上来!” 过了一会,就见一名文士模样的人被带进来,走到正中,朝她从容行礼:“见过陛下!” 秦惊羽仔细看他模样,倒是生得斯文有礼,便随口问道:“阁下怎么称呼?” 那人答道:“小人是大殿下的门客,姓洪,单名一个诚字。” “原来是洪先生。”秦惊羽呵呵笑道,“不知大殿下福体安康否?近来是否吃得下,睡得香,一夜好眠不做恶梦?” 那洪诚倒也镇定,好脾气道:“承蒙陛下关心,我家殿下一切安好,今日命小人前来,乃是有密函要请陛下过目。” 秦惊羽哦了一声,见他从怀中掏出只锦盒双手呈上,一个眼神过去,李一舟即在堂下站起,笑眯眯走去洪诚面前站定。 “什么好东西?陛下也让我们开开眼吧!” 秦惊羽笑道:“人家洪先生不是说了么,书信而已,有甚稀奇,难不成朕还会对你们藏私,要看便看罢!” 李一舟道了声谢,盯着洪诚也不伸手,而是微微笑道:“劳烦洪先生把盒子打开,我先帮陛下瞧瞧。” 此举看似戏谑无礼,实则暗中提防萧冥狗急跳墙,使出毒计害人。 洪诚涵养极好,不慌不忙启开锦盒,果然取了封信函出来。 在这启盒取信的过程,看起来轻松随意,屋内众人却都是全神贯注,暗自屏息运气,雷牧歌与银翼更是一左一右立在她两侧,生怕那盒中有飞刀短箭之类的暗器射出,对她不利。 李一舟不敢怠慢,暗藏银针在指间,将那信函拆封,细细查检,直至感觉无恙,这才放入漆盘,呈到秦惊羽面前。 秦惊羽眼睫垂下,只瞟过一眼,已经读完信上的字句—— “明晚丑时,明霞岭上丹枫亭,薄酒以待,不见不散。” 字迹力透纸背,如人般邪狷狂野,末端署名正是萧冥。 -- 第712页 回想一下,当年在大夏皇宫的南苑,她陪同萧冥兄妹前去探望那个假萧焰,曾见他信手写过几个字,字迹与眼前信函上极为相似。 雷牧歌凑上来看了看,点头低道:“没错,是萧冥的字,那年太皇太后寿诞,我司职宫中护卫统领,曾带人查检过各国所送贺礼,南越的礼物清单正是他亲笔所写。” 秦惊羽想了一会,朝那洪诚道:“你回去答复你家殿下,就说他一番美意,朕自然不会辜负。” 洪诚恭敬行了礼,大步而出。 等人一走,银翼立时跳了起来,低吼:“你是不是疯了,明知那萧冥没安好心,你居然还满口答应!不要命了么?” “说什么呢,朕这条命可精贵,朕当然要好好留着。”秦惊羽瞥他一眼,再细看那封信函,边看边是自言自语,“明霞岭,丹枫亭,地名倒是好听,却教这人给糟蹋了,可惜啊可惜。” 这几日她已经将附近的地形查探了不下四五遍,对这地名倒不陌生,这明霞岭就是虎啸崖十里之外,山并不高,有条石径小路蜿蜒而上,半山腰有处平台,不知是谁在那里建了座草庐,还配上个风雅的名字,丹枫亭。 鏖战正急,先派出来使求见,又书信相约夜半会面,不是鸿门宴是什么! 萧冥想做什么?趁夜会之时设下天罗地网,将她全力诛除? 想当初,他就是这样骗她上当,沦为囚犯,如今又想故技重施吗? 可她已经不是当年束手就擒的弱质皇子! “会不会……是调虎离山?或者,又是他设下的毒计?”轩辕墨迟疑道。 “小心为上,还是别去的好。”魅影也随声附和。 “去,怎么不去!”秦惊羽啪的一掌击在案几上,话音坚决,不容置否,“管他是什么诡计,什么阴招,有你们这么多人陪着,我还怕他作甚?明晚丑时,风雨无阻!” 凤舞九天 第二十五章 两不相负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既然知道是鸿门宴,自然得准备充分,不留隐患。 萧冥的为人,她比他们都更清楚,冷血、阴险、狡猾、歹毒、无情……不,他也有情,对他的家人,他也能做到关爱有加,依照他对萧焰的态度就能看出—— 他明知于承祖所言不假,还亲眼见得萧焰出手偷袭风如岳,令其重伤退走,却宁可得罪盟友,也要一心袒护这个弟弟。 所以,他终究还是有弱点的,这个弱点,便是他的家人。 只可惜,她下不了狠心对萧焰出手,用以要挟萧冥。 那就,真刀真枪地打一场吧! …… 一日光景,如箭飞逝。 转眼便是次日黄昏,众人吃饱喝足,眼见雨也停住了,天空中仍是乌云密布,暮色暗沉,山风一吹,有股恻恻寒意,秦惊羽披上披风,走出门去。 但见空地上行列齐整,枪头如林,闪耀着幽幽寒光,不觉微微点头。 “各路人马准备得如何了?” 雷牧歌上前一步,朗声答道:“回陛下,我们已经兵分三路,由西烈皇帝陛下、魅影和我陪同陛下率侍卫五百人由大道前往明霞岭,西烈亲卫三千人抄小路直逼明霞岭侧翼,大夏精兵三千人提前潜伏于明霞岭斜后方五里之内,一旦谈不拢兵戎相见,都能在最短时间内赶至救援!” 轩辕墨也是拍着胸脯道:“陛下只管放心赴宴,冲锋陷阵,这大本营还是由我与曲老将军,还有一舟,我们仨一起镇守。要是萧冥真的心怀不轨,陛下那边信号一出,我立马带着大军支援,给他来个一锅端!” 秦惊羽横他一眼,笑道:“那萧冥向来诡计多端,我们能想到的,不见得他就想不到,大王子还是好好镇守驻地吧,有西烈皇帝陛下和雷将军他们在,就算是不能对他怎样,但要想平安归来,还是不在话下。” 听她这样说,轩辕墨也没再反驳,拉了曲元检查布防情况去了。 秦惊羽看了看天色道:“时间还早,要不大家都小睡会,等到子时再到此集合?” 众人皆是点头,各自散开,秦惊羽见银翼站在门前没动,不由问道:“怎么,皇帝陛下对这安排有异议?” 银翼不以为然撇嘴:“你们明知萧冥这邀约有问题,为何还要冒险赴宴?半夜三更的,去山上吹冷风?要我说,明晨直接大军开进,直扑虎啸崖,多好!为什么非要搞出那么多节外生枝的破事来?” 秦惊羽轻叹一声道:“银翼。” “什么?” 秦惊羽垂下眼睫,只觉得周身乏力,低道:“如果我说……这场仗,我不想再打了……”突然间觉得累,不止是身上,更是心里。 她的手上,已经沾了那么多的鲜血,再打下去,还有流血,还会死人,跟那个魔鬼萧冥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不是她的初衷,她并不想做战争狂人! 银翼听完她的话,连脸色都没一点没变:“你想怎样就怎样,要打要停,我都没意见。” 秦惊羽心头一暖,轻轻吐气:“那就好。” 这样的心思,她也只可能对他说,雷牧歌要是知道,铁定是暴跳如雷,强烈反对。 但她没有办法,她承认,萧焰的话,在自己心目中终归是起了作用。 他看她看得太准,一针见血,如他所说,她若是越走越远,也许再无收手的机会。 -- 第713页 父皇的苏醒好转,也许是个最好的契机,只要今晚与萧冥了结仇怨,不论结果如何,她都……都怎么样?脑子里有些乱,想不明白。 一切,过了今晚再考虑计划吧。 天,渐渐暗了下来。 山风凛冽,一阵紧似一阵,西北角上堆积着大团大团的乌云,黑沉压下,暴雨将至。 营寨里灯火通明,如火龙盘旋,火光中队伍整齐,人影重重,其他两路人马早已出发,等到子时三刻,秦惊羽也是率众上马,朝明霞岭的方向奔驰而去。 马蹄声声,毫无遮掩,在崇山峻岭间穿行,胯下皆是千里良驹,这十里路程,半柱香功夫就已走到底。 眼见明霞岭就在前方不远,秦惊羽一眼望去,但见密林森森,隐有寒锋闪耀,弓弩泛着青光,暗地里不知隐藏了多少人马。 恍惚间似有号角吹起,却有种豪情壮志在胸中激荡,感慨酸楚,让人落泪。 终于等到这一天,所有的冤仇愤恨,都将在此逐一清算,血洗前耻。 行至山下,秦惊羽率先翻身下马,仰头望向那山径小路的尽头,那里,出人意料地,灯火清幽,纱帷飘飞,庐中人影晃动。 “走吧,别让主人等久了。” 留下那五百侍卫候在山下,银翼在前,雷牧歌与魅影在后,她走在中间。 丑时,正是夜里天色最为漆黑的时候,选在此时设宴,萧冥行事,真是不能用寻常心态来看待! 众人拾阶而上,除她眼力超常,其他几人也是夜视功夫非比寻常,连火把都不需要,只是听得身后雷牧歌小声提醒:“这山路上连盏灯都不设,黑乎乎的,也不知有埋伏没有……陛下当心些,什么都别去碰。” “我知道。”秦惊羽闻言低应,走了数十步,便已到得半山腰的平台。 眼前一花,两名南越侍卫迎上来:“殿下已经等候多时了,诸位快请!” 秦惊羽打了个哈哈,高声道:“朕没想到,大殿下倒有这种嗜好,大半夜的不睡觉,喜拉一大帮子人,到这山上来淋浴吹风呢!” 此话一出,忽觉腰间一阵颤动,却是那琅琊神剑紫光微闪,叮叮作响。 杀气! 秦惊羽目光一凛,直视对面的草庐。 草庐三面纱帷围合垂下,入口左右各悬了只夜明珠,泛着幽幽珠光,庐中石桌石凳,桌上摆了酒盏茶点,对面已坐了两人,杀气,正是从那石桌方向而来。 这样凌厉的杀气,神剑不会错认,她更不会。 是他,萧冥! 若说之前心里还有丝困惑与不安,此时却是一片明朗,再无杂念。 “秦皇陛下来得倒是时候,这酒刚刚温好,请!”声音阴冷淡漠,倨傲无礼,萧冥面无表情启口,端坐原位,只随意做个手势,竟连个欠身的动作都没有。 面对如此挑衅,秦惊羽也不计较,呵呵一笑走上前去:“大殿下客气了,想当年你在苍岐皇宫请朕喝了不少酒,这次又要你破费,真是不好意思……”眼神往他身旁之人瞟了眼,微微一怔。 苍白的脸,紧抿的唇,落寞的眉眼……竟是他! “原来二殿下也来了,哈哈哈,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说得真好!真好啊!”秦惊羽连声笑着,笑声愈发冷冽。 萧焰,他,终究还是站到了他大哥那一方! 这就是他最终的选择! 萧冥到底奸诈,竟跟没事人样的笑道:“都是老熟人了,也不用过多介绍,大家都入宴吧?” 秦惊羽不愿跟他客气寒暄,径自过去坐下,银翼也紧随入座,雷牧歌与魅影则是冷哼着,警惕立在她左右。 萧冥招了招手,便有南越侍卫持盏过来,将她与银翼面前的酒杯倒满酒水。 “我方才正与二弟说,这山高路黑的,还怕陛下不来呃……”萧冥淡淡笑着,手肘撞一下身旁的萧焰,“你看,陛下还是准时到了。” 萧焰自她进来就一直低着头,坐姿端正,一动不动。 “呵呵,我二弟就是这样,还跟我怄气呢,他近来伤病未愈,却非要陪我前来——”萧冥边说边是只手搭上萧焰的肩膀,轻拍一下,朝向她道,“无礼之处,还请陛下不要见怪。” 秦惊羽丝毫不给他面子,哼道:“殿下何必客气,朕这次是自投罗网,送上门来,想必正合殿下心意吧?”瞥去一眼,便是生生将眼神撤回,强忍着不去看萧冥身边那人。 只那一眼,已见他确实是形容憔悴,似是不胜山上寒凉,多裹了层厚实衣袍,身形比平日脏肿了不少。 或许,他来得并不情愿? 萧冥眼神闪动,轻忽一笑:“陛下胆识过人,实在让本殿下佩服!来,我敬陛下一杯!” 秦惊羽见他双手举杯,心头一动,这个萧冥,今日对自己怎的如此客气?一时摸不准他的意图,踌躇了下,慢慢端起酒杯来。 对面萧焰不迭眨眼,似有深意,但他始终低着头,无法看清其眼神如何,深吸一口气,也没嗅得酒水有何异常,正微觉犹豫,斜地里一只手臂伸过来,将她的酒杯夺过去。 “大殿下厚此薄彼,只给大夏皇帝敬酒,却让朕在旁坐冷板凳!当我西烈是好惹的么!”银翼的声音冷淡响起。 萧冥愣了下,笑道:“西烈皇帝陛下息怒,我这不是一杯一杯地来么……” -- 第714页 “废话少说!”银翼将酒杯随手一扔,只听得啪嗒一声,碎片飞溅,四分五裂,“你不是在风离城中造谣生事,说朕是天煞孤星,要啖尸吸血么!这笔账,我们先来清算清算!” 随那碎杯声响起,草庐后方山林中风声呼呼,人影微错,连同这石桌都被震得轻微摇晃,正是伺机而动的先兆! 秦惊羽看在眼里,暗地冷笑,果然是场鸿门宴! 萧冥轻抬下手,山林中的人影又自隐去,他眸光斜睨过来,阴冷笑道:“我今日是诚心相邀,商议大计,秦皇陛下还没开口,西烈皇帝陛下就执意先要动武吗?” 秦惊羽耸肩轻笑:“你不用挑拨,西烈皇帝陛下想干嘛就干嘛,他要动刀,朕就拔剑,就这么简单!” 忽听得耳后魅影一声低语:“萧焰看起来不太对,好像是被点了穴道。” 秦惊羽微怔一下,难怪他神情有异,原来如此。 这样也好,等下若是双方动手,她也不用担心他会相助萧冥,自当全无顾忌。 回神过来,就见对面萧冥手掌按在石桌上,眼神如电,冷声道:“你就不问问,我写信邀你前来,到底是为何事?” 秦惊羽双手环抱胸前,淡淡道:“说吧,朕听着呢。” 萧冥轻描淡写道“没错,我当年掳你为质,对你下毒,还险些害你丢了性命,但你大夏也将我二弟囚禁多年,这两项,便可相互抵消了吧?”顿了下,他又轻飘飘说道,“我知道你恨我一把火烧了暗夜门,但你也不想想,暗夜门一夜崛起,声名雷动,令各国忌惮,就算我不与风如岳联手,他也会想法全力消灭,你一个小小江湖帮派,难道敌得过他北凉王室的力量!我不过只是提供了详细情报而已,真正动手的人是他,这笔债,你该找他才是!” 秦惊羽不怒反笑:“听殿下这么说,还真是有些道理。” “当年我买通了那两名从蛮荒岛上叛逃而出的男女,原意不过是在探探虚实,谁知道你大夏防卫如此不济,竟任其混进宫宴,伤了你母妃,这怪得了谁?后来你不是也去密云岛上找到解毒灵草了吗,说起来,你的运气倒是不坏!” 秦惊羽听得咬牙,之前她只是怀疑,没想到真的是他做的! 好一个运气不坏! 母妃的伤病,元熙的体弱,海岛之行殉职的弟兄,原来都是拜他所赐! 萧冥叹了口气道:“还有你父皇中的毒,就算是我下的,但据我所知,我那二弟已经给你送过解药了,想来也没什么大碍,有你外公在,治愈只须时日,你这为父报仇的旗号,实在名不符实。” 秦惊羽怒气渐盛,胸中已濒临沸腾,只冷笑道:“这么说来,朕还该感谢殿下了?” “用不着感谢,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若非我手下留情,未尽全力,你的小命早就不保;就算是你当上皇帝,做了联军主帅,攻到我南越内陆又如何?都是靠着旁人相助,靠我那傻弟弟暗中送图,否则,你只是我的手下败将,永远都只是我的手下败将,哈哈哈……”萧冥仰天大笑,笑声在山岭回荡,嚣张狂妄到极致。 雷牧歌忍无可忍,怒喝道:“萧冥,你不要太过分!” “我过分?即便是,又怎样!” 叮叮当当,她腰间的长剑又在颤动示警,就听得刷的一声,对面的萧冥站了起来,长剑在手,杀气隐现:“都说你这琅琊神剑威猛无比,罢了,今日我便来领教下——” 秦惊羽见他来势汹汹,一剑刺来,不由往旁跳开,剑尖从身侧擦过。 雷牧歌勃然大怒,挥刀而上,那黑暗处猛然跳出数道身影,均是黑衣装扮,纷纷亮出兵器,将几人团团围住。 秦惊羽眼见雷牧歌与银翼已经与对方缠斗在一起,自己身边只剩下个魅影,站定冷笑:“区区这几个人,就想要朕的命么,大殿下未免太不自量力!” 不用回头,但听得山下也是刀剑相接,当当作响,自己所带那五百人显然也已开战。 在这寂静的夜里,声响传得甚远,要不了一会时间,自己的援兵就会到来! 萧冥死死盯着她,眸底透出一丝古怪,忽向魅影招手道:“少帮主,敢不敢跟本殿下比试比试?” 魅影上前一步,持刀于胸前,却听得他压低声音道:“当年那映日湖上一脚之仇,你想不想报?” “你怎么知……”魅影指着他,脸色微变,动作不自觉慢了一拍,忽然眼前一亮,一柄长剑当胸疾刺而来! “小心!”秦惊羽耳力超常,自然也听清了那一句,却是不明所以,眼见萧冥趁其不备,出手偷袭,便是本能拔出长剑,刷的一剑迅猛斜刺过去! 她与萧冥武功相去甚远,原本也只是下意识出手,意欲格住对方长剑,却没想到,萧冥忽然撒手,撤去剑招,胸口门户大开,硬生生接下她这一剑。 那双原本冷漠的眼,忽而眼神变柔,溢出些许哀伤。 这样的眼神,她并不陌生! 心底蓦地生出一种莫名的害怕。 不对,不对! “你……” 刹那间,但听得扑的一声,她只来得及将剑往上挑开一寸,避开他胸前要害,却仍是剑身入体,紫光流转,将他的脸上五官映得更加鲜明。 他笑了笑,唇角溢出血丝来,明明是萧冥的脸,却有着那般纯净无伪的眼神。 -- 第715页 秦惊羽呆呆站着,不敢置信看着他胸前鲜血喷涌,她的剑,还插在他的胸口! “不……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她抱住他缓缓下滑的身躯,朝四周嘶声低吼,“住手!都给我住手!” 他睁眼望着她,努力扯出个安慰的笑容,话音断断续续:“萧冥……已经受了你一剑……你……心愿已成……说话……作数……” 秦惊羽不住摇头,手指颤抖着,抚上他的脸,果然扯下来一张软绵绵的物事,露出那原本俊秀绝伦的面容。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故意激怒她,故意主动拔剑,来引她出手—— 但她明明听到琅琊神剑的鸣声示警,除了萧冥,没人会有这样的杀气! 却怎么是他? 怎么是他! 他是萧焰,那么,桌上那个萧焰又是谁? 没等她开口,魅影已经冲上前去,一把将那个萧焰提了起来,手掌在他面上一抹一扯,又一张面具掉落下来,那个人,竟是……黑衣首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萧冥人呢?他在哪里?”秦惊羽冲他吼道。 她坚信她的感觉,萧冥一定在这草庐当中,否则她的琅琊神剑不会这样屡次示警! 正是因为这个,她才对他出剑! 那黑衣首领下巴被魅影扣住,眼珠乱动,看似十分焦虑,却哑口无声。 雷牧歌走过去,在他身上又按又揉,连续击打数下,终于解开他的穴道,但见他踉跄一步扑过来,跪倒在地:“主子,你好糊涂!” 银翼揪住他的胸襟,冷声道:“萧冥呢?” 黑衣首领眼神往旁一瞟,秦惊羽随他目光看去,顿时恍然大悟,竟是那张宽大的石桌! 手腕一紧,却被他手指紧紧抓住,眼神殷切,气息奄奄:“说话……作数……” 却听得轰然一声巨响,石桌从中炸开,绳索断裂,一人自底下腾空跃出,身后是急急围拢的南越侍卫。 “秦惊羽!你杀了阿焰,我要你全家偿命!” “大哥!”萧焰气息一促,一口血喷了出来,“不能伤她!” “阿焰!”萧冥一个箭步奔过来,幽暗的珠光下,但见他面色煞白,胸口也是点点血渍,“你就为了这个人,抛妻弃子,离家去国,什么都不要了!你冒我名义写信,将我点穴藏于地下,费尽心机设下这个局,难道就是为了要送命吗?他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做,你说啊!说啊!” “值得的……”萧焰淡淡一笑,眸光悠悠,意识逐渐涣散,低喃,“你是我这辈子……最敬爱的……大哥……而她……是我这辈子……唯一心爱的……女子……” “女……子?”萧冥瞪着她,瞬间石化。 秦惊羽茫然听着他们的对话,只觉周身瘫软无力,忽听得萧焰喘息几下,在自己耳边低道:“对不起……” “什么?” “对不起……我说过不再骗你……但又……”他似是乏力,慢慢阖上眼,扣在她腕上的手掌忽地垂落下去。 “不——”秦惊羽猛醒过来,按着他的肩不住摇晃,“不许,我不许你死,我不许!” 可是,这是琅琊神剑啊,长剑入体,连远古巨兽都是魂飞魄散,他又怎么可能幸免? 绝望中,似听见萧冥怒声狂吼:“军医!快叫军医!救他!一定要救他!” 眼前阵阵发黑,她在昏迷之前,心底只有一个念头—— 那大祭师卓顿说他命短福薄,英年早逝,原来是真的!是真的! 卷六 凤舞九天 第二十六章 云开雾散 耳边是纷杳而来的脚步声,伴随着七嘴八舌的争论。 “是蛊毒又发作了吗?” “该死,那最后的解药要什么时候才能制出?” “不能再刺激她了,太过强烈的情绪会让她失控,让被压制仅存的那点蛊毒再次翻身作乱,到时候,别说是清心咒,就是穆老爷子来了都是无济于事——都尽量顺着她的心意来,没有什么比她的命更重要,雷,你当明白我的意思……” 他们在说什么?是说她么? 四周混沌,不见天日,她盲无目的走着,远处渐渐现出一道轩秀挺拔的身影。 “不管他曾经做过什么,他总是我嫡亲的大哥,你就不能看在我的面子……既住不咎?” “必须……要有这一剑,这就是你想要的,是吗?” “如果……不是因为我大哥,你会不会接受我?” 迷雾浓重,他似是站在山巅,离得那么近,却又隔得那么远。 那双清澈明净的眼,就那般坦然望过来,追问一句连着一句,仿佛是将心思层层剥开,双手奉上。 你会不会接受我? 会不会接受” 会吗? 她张口欲答,只见空中一个巨浪打来,一下子将他击倒在地,席卷而去! “不——”她惊叫,想要追上去,忽觉脑袋阵阵刺痛,不由得抱头低呼,顿时睁开眼来。 眼前哪是什么山巅巨浪,有的只是熟悉的房间与摆设,门窗缝隙射进的缕缕阳光,还有床前众多人影。 琴声和缓,心神归宁。 拳惊羽揉额坐起,有丝领悟:“我的蛊毒又发作了?” 雷牧歌点点头,停住抚琴的动作,银翼与魅影立在他左右,眼底尽是担忧之色,李一舟走上前来,手指搭上她的腕脉,过了一会,轻吐一口气道:“陛下只是一时情绪激动,引得那小股余毒有所起伏,并无大碍,修养几日就好。”看了看她,又蹙眉续道,“不过这余毒未清,始终是个隐患,我已派人修书送去东海密云岛,但愿圣女那边的动作能快些……” -- 第716页 “幽朵儿已往竭尽全力,进展神速了,这修习巫术不是件轻松事,既然我没事,就不要去催促她。”泰惊羽不以为然说着,目光一转,落在床边某处,定住不动了。 光影斑驳,紫气萦绕。 竟是她的琅琊神剑! 脑中轰然作响,昏倒之前的记忆尽数浮现,她以为他是萧冥,以为他对魅影偷袭下毒于,所以,全力相救,刺出那穿心一剑—— 琅琊神剑在这里,那么,那个中剑的人呢? 咬了咬牙,她努力饰自己的声音平和镇定:“萧焰……他死了吗?” 多希望,那一幕只是她所做的一个梦,梦醒就过…… 一句问出,屋内静默无声。 “都是哑巴吗?”秦惊羽眼神掠过那一张张沉静的脸,手指揪紧了衣袖,心在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语调控制不住地微微发颤, “谁来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时候?那丹枫亭后来又发生了什么?虎啸崖的具体情形如何?” “我来告诉你……”雷牧歌站起来,李一舟暗地扯住他的衣袖,被他轻轻拂开,缓步走到床前,直视着她道,“你昏迷了一日一夜,就在你倒下的那一刻,琅琊神剑倒飞回鞘,萧冥封住他胸口几处大穴,抱着他回了南越军营,虎啸崖以南这两日连降大雨,山洪暴发,去往苍岐的道路全部阻断,萧冥发了疯似的在抢通道路,虎啸崖那边暂时没传出噩耗。” “没骗我?” “没有。” 萧冥在抢修道路……是想送他回南越医治! 他,还没死! 心底那根绷紧的弦蓦地一松,勉力支撑的面具几欲崩溃,不知是喜是悲,她身子轻晃,对上雷牧歌微红的眼,当下又是一痛,喃道:“你们都下去吧,我有话跟牧歌说。” 看着几人沉默离开,房门关上,四目相接,她声音微哑:“牧歌,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我最不愿听到的,就是这一句。”雷牧歌自嘲笑笑,“你留我下来,想说什么?说吧,我承受得住。” 拳惊羽眼眶一热,险些落泪,嘴唇嚅嗫着,却仍是那么一句:“我对不起你。” 她对不起他,辜负他,明明他那么好,那么优秀,自始至终都是对她深情不渝,她却没能爱上他,反倒是心属他人。 雷牧歌紧盯着她的眼,眸光深邃而明亮,令她无处隐形,无法回避,一字一顿道:“你的意思是要我放手吗?你想解除婚约?你还是爱上了他,是不是?不管他是谁,不管他做过什么,你终究还是爱上他,是不是?是不是?” 拳惊羽被他逼问得心中一颤,酸涩难当,只点头道:“是。” 这是她第一次,正视自己的心,将心思毫无顾忌,没有保留在人前道出。 没想到,这倾述的对象,却是她名义上的未婚夫! 雷牧歌,她对他有愧有疚,有敬有怜,却唯独……没有男女间的情爱。 而对那个人,明知是错,明知不该,明知彼此身份立场相对相违,她还是爱上了,爱得那么小心遮掩,那么辛苦隐瞒,她扰拒过,远离过,可是她骗得了所有人,却骗不了自己的心。 当他在她面前中剑倒下,奄奄一息,她才惊醒。 不知何时,他的样子已经刻在她的心上,抹不掉,割不断,剜不去。 无法言说那一瞬的震撼,她只知道,如果他因此丧命,那她这辈子都没法原谅自己。 她可以什么都不要,甚至是……放弃继续报仇,只要他平安活着。 只要他活着! “因为他,你又一次舍弃了我,是吗?你可知道,我有多不甘心,每一次我都是努力朝你靠近,为何总是只差那么一步,就败下阵来……我又输给他,又输给他!他到底有什么好,竟让你这样义无反顾?”雷牧歌手上一紧,攥得她指尖生疼,声音暗哑,“你告诉我,他到底好在哪里?好在哪里?” 拳惊羽蹙着眉,有些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只凝聚气息,低声道:“他没有你好,真的,你是这个世上最好最好的,只是……” 往事一幕一幕在脑中呈现。 她从雪山坠落,他紧随跳下…… 她一剑刺出,他挺胸相迎…… 他也有欠缺,也有弱点,但却肯为了她,放弃生命。 雷牧歌嘴唇微动,溢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如果……这是苦肉计呢?是他身处劣势扭转战局的计策昵?” “我相信我的直觉。”她低低喟叹。她从来都是个认死理的人,既然心意已定,就算是苦肉计,她也认了。 那个人,已经为她做了那么多,付出那么多,她,也当为他做些什么吧。 “那你想怎么样,下一步,是停战收兵?还是就地议和?”雷牧歌敛容道。 泰惊羽咬了咬唇:“我想……去南越军营。” “你疯了!”雷牧歌愣了下,低吼出声,“萧焰受了重伤,只剩下半条命,你以为萧冥会善罢甘休?以他的心性,必对你恨之入骨,你这次才是真正的自投罗网!自掘坟墓!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我会带上一舟一起。”她披衣站起,话音虽轻,却异样坚决。 现在外公穆青和东阳王后宁若翩都在千里之外,李一舟,他便是这里医术最高之人,萧焰的伤势经不起长途跋涉,只能在这里救治,她那一剑已经尽量偏离,上天垂怜,不曾伤到他的心脏要害,但愿……还有希望! -- 第717页 匆匆整理好衣衫,她推门而出,听得他在身后低叫:“一舟不会跟你去的,你现在能做的,就是坐在这里等着,他是死是活,都由老天决定!” 老天? 不,她只相信,人定胜天! 明霞岭夜宴,局面混乱,双方互有折损。 找到李一舟的时候,他正在为当晚受伤的联军士兵换药。 听得众人口称陛下,齐齐行礼,规整退下,李一舟头也没抬,自顾自收拾药箱,向来毒舌的他,极难得用种洞察了然的话气淡淡道:“陛下……决定了?” 秦惊羽咬着唇点头:“我希望……你帮我,救他。” “陛下应该知道,跟这里所有人一样,我也恨他,巴不得他早死早超生。”屋中一旦无人,他便是恢复本性,原形毕露。 “我知道,但是……他不能死。”拳惊羽眼睫垂下,默然看着地面,忽然膝盖一弯,朝他跪了下去。 李一舟惊得呆住,半晌才厉声吼道:“你这是做什么?求我救他?” 拳惊羽保持着这一动作,低头不语。 李一舟怒气渐盛:“你这么这样傻,明知道那个萧焰是……不,你根本不明白,他骨子里是个怎样的人!他到底做过什么!你不明白,你不明白!你——”一句话反反复复说着,似是卡在喉咙,终是化为一声长叹,“你知不知道,这样对雷多不公平!不公平啊!” “我知道!不仅是对牧歌,还有银翼,还有魅影,还有……你!”他们都是真心诚意对她,为了她的复仇大计,两肋插刀,义不容辞,而她却如此自私任性!可是,那个人,受了那么重的剑伤,生死一线,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不能! “求你,帮我。”她咬牙,深深低头。 “他……怎值得你如此!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知道……”李一舟闭上眼,颓然叹息,“罢了,我答应你。” “谢谢!”她松了一口气,若非如此,就算他跟了她前去,也是极有可能敷衍了事,不会尽力。 想去拉他的衣袖,不想李一舟竟是退后一步,让她扑了个空。 讶异抬眸,却见他眼光闪烁,似有深意:“我丑话说在前头,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后悔今日之举,” 拳惊羽闻言一笑,笑得谩漫往心:“那好,到时候你再来打击我便是。” 这次前往南越军营,虽比不得明霞岭之约,但也不算单刀赴会,除了李一舟,还有银翼陪同前往,另外还带上了那五千西烈铁骑。 雷牧歌对那萧氏兄弟始终恨意难消,她无法勉强,也不想让他为难;至于魅影,当初他是被萧冥一箭射伤,跌落深渊,才有后来的毁客残缺,所以他自觉回避,正合她心意。 只有银翼,与萧家素无纠葛冤仇,却是陪她前往的最佳人选。 但此时,银翼也是沉闷了不少,越近目的地,也是闷闷无声。 之前已经派人送信告知来意,一路倒是风平浪静,没有任何伏击阻拦就到得虎啸崖,南越大军营寨,但也说明,情形危急,萧冥已经没有精力再来顾她。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心中焦虑,眼角余光瞥见身旁之人脸色变幻, 她瞪他一眼,径直开口。 “其实……”银翼欲言又止。 “你有毛病啊,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吞吞吐吐的性子了?” “你还是不要救他的好,这是他自作自受。”他皱眉说道,末了又补充句,“他这个人,向来爱算计,鬼点子多的很,最拿手就是苦肉计,你要小心些。” “哦,没想到,你这样了解他。”泰惊羽又好气又好笑,连银翼都这么说呢,萧焰啊萧焰,他可真是人气低到没救了! “我自然是了解他,我跟他……”银翼说着说着,突然打住,神情有丝古怪,“算了,不说了,我知道你听不进去。” 拳惊羽笑了笑,她还真没听他说了什么,注意力全被那迎面而来的人影给吸引了去。 发冠凌乱,形容潦倒,眼睛直直盯着她看,连那身血衣都没换下—— 竟是萧冥! 他怎么变成这副模样,难道是…… 心头一紧,刚疾走两步,就被来人一把抓住胳膊:“阿焰夜里突发高热,一直叫你的名宇,快,跟我来——” 银翼刷的拔出刀来,挡在她面前,秦惊羽冷哼一声,使劲甩开萧冥的手:“我自己会走。” 她前来此地是为了救人,并不表示她己消除对他的仇恨。 前仇旧恨,只是因为那个人而暂时放在一边,却终归是存在的。 萧冥见得她身边背着药箱的李一舟,眼神闪了闪,惊疑不定,却没说什么,由得她大步进屋。 屋中堆了不少人,个个忧心忡忡,软榻上静静躺着一人,悄无声息,一名白发苍苍军医模样的老者正立在榻前摇头叹息。 见他们进来,众人先是一愣,随即怒然拔刀,却听得萧冥在后厉喝一声:“放肆!” 一条人影从中跳起,冲了过来:“你……到底来了!”正是那假扮萧焰的黑衣首领,扯着她急急过去,道,“快来看看主子,他……怕是不行了……” 榻上,萧焰安静躺着,外袍除去,白布裹胸,俊秀的面容没有一丝血色,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断绝。 她知道他伤得很重,那一剑,几乎是穿胸而过,却没想到,会严重到这样! -- 第718页 “二殿下失血过多,之前心口又遭重创,要不是剑身偏离寸许,也许早就……”那老军医似在向萧冥汇报,叹了口气,又道,“但现在情形非常糟糕,二殿下是伤了根本,小人这里只有些寻常金创药,却没有续命的灵丹妙药……” 拳惊羽的心瞬间冷了下去。 这场仗打到现在,人力物力耗费巨大,南越军中缺医少药,三国联军也未尝不是! 李一舟经常都是带人在附近山野采摘药草,他手里,也没有续命良药! 忽觉一股戾气过来,她心有察觉,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就觉肩上一沉,没有半分怜香惜玉地,被人大力推倒在榻前。 “阿焰现在这样,都是拜你所赐!是你一手造成!你现在满意了吗?”萧冥森然低喝,”不管他是死是活,你哪里都不准去,必须给我在这里守着!陪着!” “姓萧的,你别太过分!” 银翼忿然跃起,被她哑声唤住:“我没事。” 银翼悻悻然站回原位,哼道:“我就说不该来的,既然没救了,那我们回去,我倒要看看,谁拦得住!” 拳惊羽及时拉住他,转向一旁的李一舟,眸底泛波,面露希冀:“一舟,你看看他,好好看看他,还有没有救?” 李一舟沉默一会,过去探了探萧焰的脉息,又检视了胸前伤口,对上众人相询的目光,清淡一笑:“老人家说得没错,他先受重制,伤了经脉,又被一剑捅出个大窟窿,流了那么多血,就是铁打的人也捱不住……还是那句老话,早死早超生。” “你!”萧冥指着他,怒不可赦,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终是颓然转头,看向榻上那人,低喃道,“我不信,他当年更重的伤都受过,比现在还要糟糕得多,所有的太医都说没救了,但他不一样挺过来了……”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他飞一般扑过去,凑到萧焰耳边,大声叫道,“阿焰,你心里惦记的人就在这里,你要活过来,活过来就能见到她!你听到没有?听到没有?” 望着那毫无起伏的身躯,拳惊羽心头又悔又痛,脚下发软,单膝着地,摸到他的手,嗓子好似被堵住了,只轻轻摩挲着,半晌才叹息道:“我认输了,你醒过来吧,醒过来……” 只要他醒过来,不管前路如何,她都与他站在一起,共同面对。 只要他,醒过来…… 卷六 凤舞九天 第二十七章 命不该绝 屋中闲人退去,只剩下他们几人,以及几名萧焰的黑衣死士。 气氛沉闷得可怕,静寂如死。 榻土的男子,单薄消瘦,看起来那么虚弱不堪,那么惹人生怜。 秦惊羽跪坐在地,微微仰头,目不斜视,只专注望着他的睡颜。 他的侧脸相当漂亮,犹如刀削般轮廓分明,即便此时脸色苍白惨淡,灰败得毫无生气,却丝毫无损他特有的俊秀与儒雅。 低下头,她看向她所握住的那只手,手指修长,曾经那么有力地抱过她,那么温柔地抚触她,而现在,却软绵绵的,任由她随意摇晃,没有半点回应。 背后脚步轻微,她没有回头,只感觉到萧冥锐利的眼光阵阵射来,狐疑而古怪,晦涩且复杂。 “你……真是女子?” 泰惊羽淡淡哼了一声,一言不发,根本不想搭理他。 忽听得一声懊恼的轻叹,似惊似悔,只见一张素笺从头顶飘落,掉在膝下。 “这是阿焰放在我怀里的信,你看看吧——”萧冥看了看她,目光转向榻上的萧焰,定定瞅着,颓然低语,“阿焰,你错了,我也错了,我们都错了,都错了……” 泰惊羽低下头,瞪着那白纸黑字,半晌才凝成焦距,一字一句在心里默念—— “今弟决意如此,只为化解前仇,如若不治身死,望兄勿怪惊羽,否则九泉之下亦不得心安,惟恨绵绵。恳求,切记。” 寥寥数语,她念了又念,终于明白他在说什么。 竟是一封遗书! 难怪他那日临走,看向她的眼神会那样奇怪,想必当时已经打定主意要以身相替,来承受这一剑! 他该知道,她的琅琊神剑是上古神器,锋锐至极,以他的血肉之躯,根本就无法抵挡,却为何那么傻,非要硬生生来捱这致命伤害! “我听说过你,李一舟!都说你医术了得,你快想办法救他!快救他”萧冥忽然拽住李一舟的衣袖,就像是拼命抓住根救命稻草,赤红着眼眸凶神恶煞,厉声吼道,“阿焰他不能死,救他!必须要救他!” “我又不是你南越臣子,你凭什么命令我!”李一舟一把甩开他的手,指着榻上那人,不屑哼道,“我告诉你,这个人,早就该死了!你我都清楚,他所做的坏事,足够他死上一万次!不足为惜!” “你这个混蛋——” 萧冥一掌挥出,却因听到他后面的话,在半空中生生停住:“非要逼我把话都讲出来吗?我巴不得他死,立时就死!要不是她跪下求我,你以为我愿意到这里来?我告诉你,我们既然能来,便也能走!” 秦惊羽被他道出缘由,却是面无表情,连眼皮都没抬一下,那队黑衣侍卫中有人抽泣出声,一道略显眼熟的纤细身影微颤着,似有万分感慨,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情难自禁,掩面奔出。 “你们别吵了!李手舟,你来看着她,她已经快要晕倒了!”银翼在旁低吼。 -- 第719页 泰惊羽静静坐着,对周遭一切都是恍若未闻,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下意识地,紧紧握住那只冰冷的,几乎没有温度的手掌。 记忆中,这只手总是温润微凉,如玉石般质感美好,但现在,却是冷如冰雪。 大祭师卓顿的预言是真的么? 他真的没救了? 她似乎从来就没好好待他,到最后还设计他,让他背上叛国的罪名,当日在虎啸崖上,面对南越守军质疑的目光,面对萧冥的疑虑和风如岳的发难,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他会难过吗?会失望吗? 为何还对她笑得那么温柔无害? 原以为她不在乎,哪知她的心,会是这么疼,这么疼…… 一滴泪,悄然滑落,滴在两人相握纠缠的手指。 手腕一紧,一股热力注入,拳惊羽如雷殛般轻颤抬头,以从未有过的哀求的眼神望向李一舟:“一舟,你答应了我的。” 李一舟紧绷着一张脸,无奈点头:“是,我是答应过你。” 泰惊羽手柏紧了紧,微微用力,一字一顿:“那,请你,尽你所能,救活他。” 李一舟看向那榻上之人,眼神若有所思,须臾才道:“如今他经脉受损,失血过剧,已经是油尽灯枯,脉息几绝,只心口还有一丝热气,他大致也是因为底子不错,在强自支撑,再加上旁人定时注入内息相护,才得以一息尚存。但也顶多就是这十天半月的功夫,到时候心脉一断,那老军医说得没错,要是没有续命的灵丹妙药,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 萧冥揣摩着他话中的含意,冲口而出:“灵丹妙药在哪里?” 李一舟耸肩摊手:“我现在只是个随军大夫,哪有什么灵丹妙药?不过我知道,何人手里有……” “快说,是何人?”萧冥厉声喝问。 李一舟似是故意吊他胃口,往泰惊羽瞥去一眼,这才不紧不慢说道:“陛下还记得摩纳族的圣水吗?传说疗效神奇,只要有一口气在,就能够起死回生……” “起死回生,真的?”萧冥面上一喜,见他点头,沉声问道,“这圣水如今在何处?” “就在风如岳手里。” 话音刚落,就听得秦惊羽低沉回应,作势欲起:“我这就去追风如岳……” “不行!”萧冥与李一舟几乎同时出声打断。 “你不能去,你必须在这里守着阿焰!”萧冥眼底寒芒闪动,愈发凌厉,对她似是恨意未消,又带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圣水由我亲自去求,风如岳总要给我几分面子,而你,必须守着阿焰,哪儿也不许去!”说罢,往榻上投去一眼,随即转身,头也不会离开。 “是,你不能去。”李一舟也是如是说。 泰惊羽抿了抿唇,忽然朝那邪捐孤绝的背影开口:“萧冥,我们之间的帐,还远远没有完,不过我答应你,我会寸步不离守着他,在你返回之前,不向苍岐开进一步。” 她不知道这样的决定是对是错,但此刻,就算是遭千夫所指万人责难,她都毫不在乎,她就是这样的人。 只想遵从内心的抉择。 暂时放下仇恨,等他醒来。 萧冥站定,顿住,冷声哼道:“用不着你好心!你可知道,阿焰为你吃了不少苦,如果他还能……你必须要对他好点!如若对他不利,我回来定饶不了你!” 泰惊羽不予理会,垂眸凝望,一动不动。 帐外人声嘈杂,马嘶不断,似是数骑开赴,不久便已远去。 那黑衣首领却走过来,向她深深一揖:“主子为了受这一剑,可谓用心良苦,请你看在他对你如此深情的份上,善待于他——” 拳惊羽不置可否,又听得他道:“我等将随大殿下同去北凉,寻求救命圣水,就此别过。” 没等到她的回应,黑衣首领一挥手,注入鱼贯退出。 一切又安静下来。 李一舟吁一口气,忽然咧嘴笑道:“雷这个计策真好,没想到还真把姓萧的给支走了!” 泰惊羽闻言一怔,茫然抬头:“什么?” 李一舟没有看她,只望向门外,低低叹息:“雷怕你这回情绪不稳,会被萧冥有机可乘,出发时特意想出这么个法子,他说看得出来,萧冥是真心疼爱这个弟弟,在那丹枫亭里宁愿自己吐血受损也要撞开穴道,冲出来阻止救人……现在也必定会为了救他性命,不惜去拦截风如岳,那风如岳若是交出圣水例也罢了,如若不交,两人言语不合,以萧冥此时的心情,必定以武力相逼,大打出手,这样一来,我们便可以在旁坐收渔翁之利。” 连银翼都听得点头:“他倒是想得透彻,把萧冥支走,这南越军营之中我们就可以为所欲为。” 泰惊羽摇摇头:“别太小看萧冥,他既然敢丢下这里的一切,便肯定是安排妥当了的,听起来这屋子附近至少有教百人隐在暗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想着李一舟的话,慢慢体会出一丝不对劲来,心头一沉,蓦然跳了起来道, “你方才的话,是骗萧冥他们的,是不是?什么十天半月,其实萧焰他……根本撑不到这么久?” 李一舟叹了口气,没有半分遮掩避讳:“是。” 秦惊羽死死盯着他,一瞬不眨,咬牙道:“那他……还能坚持多久?” 李一舟瞟了眼榻上那人,掐指一算,淡淡道:“如果是穆老爷子在,他说不定还有五日可活;倘若换做是宁王后,也差不多能挨到第四天;而我医术稍微差些,用银针剌穴之法,再靠西烈皇帝陛下的内力相助,估计……也就三天吧。” -- 第720页 三天,才三天手手… 三天时间,萧冥根本不可能追上风如岳哥拿到圣水,还要折返回来! 而且风如岳的左眼萧萧焰亲手所伤,他会甘愿拿出圣出来救其性命吗?以他的心狠手辣睚眦必报的性情,绝无可能! 难道,一切都没法挽回了吗? 时间,逝如流水。 天色暗下又亮起,亮了再暗下。 不知晨昏,不辨昼夜,她静默坐着,看着榻上安安静静的人影,看着他气若游丝,挣扎在命运边缘,看着银翼为他输入一次内力,延续生命…… 指甲紧扣掌心,几乎要掐进肉里,却已经麻木,毫无痛觉。 从清醒到混浊,脑子里很乱,不知道自己当做些什么,只俯身下去,摸到他的手,紧紧攒着,便仿佛能留住他,不让死神带他走。 等等……死神? 冥王! 老天,她也真够乱的,怎么就忘了这一茬事! 哪需要去求什么圣水,有冥王在,只要他动动小指头,就能立马救人性命! 可是,冥王他现在在哪里? 她伸出手,朝着虚空低唤:“冥王?冥王?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快出来,出来帮找!帮帮我!” 银翼见状吓了一跳:“喂,你是不是傻了?说着转向李一舟,叫道, “你快给她看看,是不是得了失心疯?” 李一舟眼底闪过一丝不忍,长声喟叹,拦住她刚要说话,却被她一把推开,朝门口冲了出去。 “冥王你出来!你快出来!”秦惊羽奔到空地上,不顾周围人等的惊骇眼神,朝着天际诚心拜倒,低喃道,“我知道你肯定在的,能听到我的话,你出来,现身出来,见见我,好不好?求你!” 银翼与李一舟一前一后追出来,看着她怪异的举动,愣在当场,目瞪口呆,却见她腰间长剑颤动,随她的说话声不住叮当作响,一道紫光从剑身散射而出,直至苍穹! 泰惊羽睁大了眼,看着那紫光中缓缓降下的人影,几乎不敢置信。 那长发飘飞的怪脸,看起来可爱得要命! “冥王!是你,真的是你!”她又惊又喜。 “嘘——”冥王做个手势,止住她一声又一声的尖叫,无奈笑道,“你呀,都是做皇帝的人了,你注意下形象好不好?” 秦惊羽喜极而泣,不顾他虚无的影像,拉了他的衣袖就往回跑,指着榻上之人,急急叫道:“帮我救他,救他!” 冥王连看都没看一眼,只是望着她笑:“我先问个问题行吗?” “你说!” “认识你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你跪下求我呢——”冥王顿了下,似笑非笑,问道,“这个人,他对你就那么重要?” 秦惊羽眼睫颤动,低低一叹:“我爱他。” 突然间心有所悟,她爱他,所以能放下身段,折尽傲气。 如果还有机会,她一定会亲口对他说出,这三个字。 冥王撇撇嘴,暗地嘟囔哮:“你们这些小女生啊,一会恨得要死要活,一会又爱得死去活来,真是受不了……” 泰惊羽瞅着他,横眉怒对:“废话少说,你到底救不救?” 冥王摇头道:“你难道忘了吗,我早说过,天命不可违,我无权让死者重生,否则天地失序,世界混乱,你所在的这个朝代都将无法存在。也就是说,他要是真的该死,那就必须得死!” 想起那句英年早逝的预言,拳惊羽心头一恸,颓然坐倒:“连你都没法吗?” 冥王挑挑眉道:“要不,就让他死了吧,反正你还有那么多后备,我看着还都不错……” “不!” 听得她高声厉喝,被挡在门外的两人拼了命往里冲,却终归是人神力量悬殊,纵是武功盖世,也冲不开冥王结下的屏障。 “叫那么大声干嘛?”冥王挖挖耳朵,望着她煞白的小脸,叹气道,“真是关己则乱,你这样聪明,怎么就真信了那个什么蒙古大夫的话?” 泰惊羽张了张嘴:“你是说,李一舟……他在骗我?” 他骗她什么了?是那续命灵丹?还是那三日大限? 冥王神秘笑笑,忽而脸色一整,正色道:“跟你说个正事,我虽然是冥王,却也有职责范围,私自下凡就是逾越,我还想着以后光容退休呢……我已经来见过你三次,加上这次就是第四次了,所以你记住,再没有下次了!” 秦惊羽有些反应不过来:“哪里有这么多啊,你念书的时候算数不及格吧……” 以前明明只有一次好不好? 也就是她初来异世,他在她床前摆出个鬼脸吓她,还给她讲述注意事项……就只有那一次啊,然后她就再没见过他了! 哦,不对,似乎还有,可是那些片段影影绰绰,似是而非……她不记得了! 揉着额头,正在努力回忆,却见眼前白影一闪,顿时空无一人。 “冥王——”她急得大叫。 “记住哦,丫头,没有下次了!”声音回荡在空气中,他没有丝毫留恋地,失去踪影。 砰的一声,房门倒塌,两条人影用力过猛跌了进来。 “陛下!” 秦惊羽冷眼站起,走到其中一人面前,对上他担忧的眼,声音极轻,却带着薄怒:“我再问一次,他到底……有没有救?” -- 第721页 李一舟咬了咬牙,目光闪烁,终是叹息:“有。” 听到那一个字,她的心如同不住浮沉的溺水之人,终于一脚踏到实处,重重放下:“你说。” 李一舟慢吞吞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小的盒子,递给她:“还记得宁王后送陛下的茯苓首乌丸吗,陛下当初都尽数送回天京皇宫,说是给穆妃娘娘和五皇子补身,这是最后一颗,娘娘没舍得吃,知道陛下征战辛苦,上回传讯报为太上皇报平安的时候,特意一并带来,我和雷私下商量,悄悄给陛下留着,以防万一……” 眼泪潸然而下,泰惊羽接过药丸,朝着那榻上之人走过去。 满心歉疚,却又无限欢喜。 卷六 凤舞九天 第二十八章 温情苦短 那茯苓首乌丸果然是续命灵丹。 药丸服下,就见他面色转红,呼吸也趋于平稳,李一舟过去探了脉息,又检视一阵,极不甘心地朝她点点头,低声嘟囔:“这祸害,又捡回了一条命……” “谢谢你!”拳惊羽语音哽咽,倒是真心实意。 看得出来,他一开始并不想救萧焰,要不是冥王的暗示,她慌乱之中,根本没去留意他的神情动作,更压根想不到他暗藏救命药丸的事。 毕竟,他对萧焰也是那么仇视,几次三番明里暗里都想要其性命。 要不是她那一跪,还有她的执意与坚特,他肯定要将药丸的事隐瞒到底。 “陛下不该谢我,要谢,就去谢雷。”李一舟叹一口气,指着榻上的萧焰道,“我不知道陛下跟雷是怎么回事,到底你们说了什么,但我必须提醒你,这个人,并不如他表面上那样,很多事情陛下都不知道,他的心思,从来就不单纯,陛下现在拼命救他,难说将来不会后悔……” “好了,一舟,你到底想说什么?”那一声声陛下,让拳惊羽听得有丝头晕,这样敬畏而生疏的称呼,正是他心怀不满的表现。 得知萧焰已经没事,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懈下来,现在她最想做的,就是闭眼歇会,而不是继续这些无谓的争论。 “我想说——” 李一舟咬牙,刚一开口,就听得底下传来一声迟疑低呼:“三儿?” 榻上,萧焰似是刚从睡梦中苏醒,惺忪睁眼,满心欣喜却又不敢置信望着她:“是你么,真的是你么?” 他……醒了! 秦惊羽赶紧撇下李一舟,跨前两步,蹲在他身侧:“是我。” 看着那张依然温润的脸庞,那双清澈如水的眼,忍不住伸手,将他垂下的额发轻轻拨开,手指触及的刹那,他身躯一震,眼眸随之亮起来,低喃:“我竟没死吗?” 秦惊羽点头微笑:“是啊,都说祸害千年在,哪里那么容易就死掉!” 那大祭师卓顿的预言看来也有不准的时候呢,若是下回见到,她定要当面哧笑一通,再送上个神棍的称号! 背后李一舟颓然叹气,拔腿就走,银翼看了看他俩,轻哼一声,也跟着步出门去。 屋中只剩下他们两人,泰惊羽看了看闭合的房门,心底微叹,又转头回来看着他。 想起来还有丝丝后怕,在经历了这一场惊心动魂的生声大劫之后,她也平添了一分感恩惜福之心,不再那么针锋相对,只瞪他一眼,嗔道:“你是嫌自己命太长不是,明知力剑无眼,还使劲往上撞!” 萧焰听出她话气中的关切怜爱之意,微怔一下,即是瞅着她吟吟而笑。 “笑什么笑,都是从鬼门关转了一圈的人了!” 萧焰轻叹道:“对不起,害你担心,但要若非如此,我真不知道还能如何,我大哥的罪过,由我这当弟弟的来偿还,天经地义,无可厚非。” 秦惊羽拳头捏起,气得真想捶他:“疯子,要是我那一剑把你刺死了呢?” 萧焰大掌伸过来,包裹住她的小手,眨眨眼,笑如春风,说得笃定:“我知道你不会的。” 秦惊羽摇了摇头,这个男人,若不是太自信,就是……如雷牧歌所说,真是在使苦肉计。 倒是个深沉内敛的主,一剑穿了他的身,也逼得她看清了她自己的心。 而今,他堪堪拾回条命,她还计较那么多作甚? “疯子,你就是个疯子!”拳惊羽嘴里骂着,看着他胸口的斑斑血渍,心里却是微微疼惜,“你觉得怎样,还痛吗?” “还好,不怎么痛。”萧焰定定望着她,带着一丝欢喜,眼光专注而温柔,“我晕了多久?” “三天三夜呢,除了胡言乱话几句,一次都没醒过。” “是么。”他应了一声,脸色白了下,低叹,“我记得我是在做梦,一个翻来覆去反反复复的噩梦……” “梦见什么了?”她随意一问。 “梦见……你和别人成亲。” “谁啊?” “雷牧歌。” 泰惊羽又好气又好笑,他自己都是垂死挣扎的人了,还尽想着这些! 事到如今,明白了他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她那桩约定俗成的亲事,也没法再结了。 不过仍想逗逗他,她清了清嗓子,轻笑:“那要不是做梦,是真的呢?你会如何?”总不能再拿把剑,又朝他自己身上戳吧? 萧焰想也不想,笑道:“你可还记得,当初在东阳寻宝之时,我助你脱困,你曾答应欠我的人情?” -- 第722页 泰惊羽回想一下,果有其事:“但你一直再没提起过。” 萧焰淡然笑道:“我只想把它用在最要紧的时候。” 秦惊羽如梦初醒,啊的一声叫出来,指着他道:“你真卑鄙,原来那个时候就算计好了,要以此破坏我和牧歌的婚事!”怪不得,他当时一再保证不是要她杀人放火,也并非让她六亲不认,却原来是留下伏笔,只为教地悔婚! “牧歌……叫得可真亲热。” 听得他不满低哼,她就忍不住想笑,这大吃飞醋的模样,怎么就那么可爱,明明是第一次见到,却觉得有一丝莫名的熟悉感。 这样的温馨与愉悦,.却是之前从来不敢想的。 只是两人未来的路,还布满荆棘,任重道远…… 萧焰见她面色变幻,抿下唇,终于没忍住,轻声问出:“这三日,都发生了些什么?我大哥呢?” 还是问出来! 说到底,他终归是放不下他那嫡亲兄长! 秦惊羽咬了咬牙,不肯承认她对萧冥的仇恨之上又增加了一分妒忌之心,别过脸去,淡淡道:“萧冥么,他对我无礼,让找给杀了。” 萧焰盯着她的神情,看了一会,忽然笑道:“你说谎。” 秦惊羽对上他的眼神,有丝恼怒:“怎么,你不信?” 萧焰摇摇头,那明澈的眸光,仿佛穿过她的人,投射在她的心上:“你说过,只要刺‘萧冥”一剑,所有的一切就一笔勾销,什么都答应我。” “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秦惊羽冷哼道。她是耳根子软,心也软,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对他放纵,但那只是一时之言,却怎么能成为最终决定? 一时无言。 瞥见他清瘦憔悴的面容,她终是败下阵来,如实相告:“萧冥他以为你活不成了,去追风如岳讨要圣水,短期内应该回不来,我答应他,暂时停战,不再南进。”见他面露欣喜,心头微恼,又恨声道,“但你别高兴得太早,这事没这么容易完结,就算是我肯,银翼肯,其他人可不会轻率答应!” 心头百般滋味混杂在一起,似悲似喜,又似惆怅,说不清道不明。 忽觉手指一凉,被他牵住,很自然地握紧了,十指交缠,牢不可分:“我知道你委屈,都怪我不好,以后……我用一辈子来补偿你。” 狭眸幽深,闪耀着柔软而温暖的光芒,无端扣人心弦,就像是一张纠结缠绵的网,将她整个人都网进去,紧紧囚住,动弹不得。 她还能说什么呢,从她爱上他的那一刻起,她就没了选择。 叹一口气,她轻轻地点头:“嗯。” 笑容在他唇边扩大,那么欣慰安详,那么心满意足,重伤初醒,说了太多话,消耗了不少心神,似是抵挡不住浓浓的虚弱与困乏,终又沉沉睡去。 这一觉,他睡得无比香甜。 期间那老军医进来查探了他的情形,过后喜逐颜开,大叹神灵保佑,乐呵呵煎药去了。 这个时候,以她的身份长时间待在这南越军营,确实有些说不过去。好在萧冥留下那些暗卫将屋子周围守护得密不透风,寻常兵士根本靠近不得,她才能安心留下来。 趁他沉睡之机,秦惊羽抽空回了趟联军驻地,召集众人升帐议事,把事项简单交代一番。 如她所料,除开银翼一副无所谓的姿态之外,其他人等皆有异议,然碍于主帅威仪,终是忍气吞声,应承下去。 既然无仗可打,几十万大军也再没有留驻荒山野岭的意义,根据她的提议,众人一致同意将队伍拉回风离城,休整练兵,以观其变。 接下来,轩辕墨提出东阳暂时撤军归国的意见,便也变得理所当然,理直气壮了。 而时间仓促,对于雷牧歌,她只打了照面,并未交谈,事实上,她也不知该跟他说些什么,时隔几日,他脸上仍是挂着丝自嘲的笑意,却比当时更多了一分难以描述的酸楚,似在笑她,又似在笑他自己。 情义两难全。 怀着这样的感触,她率领一干侍卫回了南越军营。 萧焰还没醒来,屋子里飘散着一股山参鸡汤的浓香,榻前有—人殷勤伺候,听得她的脚步声,那人转头回来,躬身行礼。 “见过陛下。” 样貌嗓音都很熟悉,拳惊羽默了下,应道:“是你。” 正是当初帮肋元熙逃离苍岐的那名乳母。 那乳母礼毕欲退,行到身边,泰惊羽伸手拦住她:“等等。”朝她上下打量一番,淡然问道,“那日你哭什么?” 当时萧焰重伤垂危,李一舟与萧冥争执不休,那名掩面奔出的人影,不正是她么? 情势危急,白己无暇顾及,只在心头落下个疑虑,此刻正好问出。 莫非,她是暗中心仪仰慕这主子,一时情难自禁? 乳母张了张嘴,含泪道:“陛下莫要误会,小人只是听说陛下为主子的伤势下跪求人,不由得想起主子当年也是如此,你们都是那么尊贵的身份,却都愿意为了对方……如此情深意重,着实令人感动,小人没忍住,这才流泪……” 秦惊羽挑挑眉:“你是说萧焰他也……什么时候的事?” 他居然为自己向人下跪过! 可她自己怎么一点都不知情? “那是陛下在苍岐的时候,陛下都不记得了吗,当时陛下……” -- 第723页 “多嘴。” 清淡一声,令那乳母瞬间噤声住口,面色白了下,慌忙施礼退下。 泰惊羽唤之不住,只好回头过来,瞪着那榻上忽然醒来之人,不满道:“你看你,把人家吓跑了。” 萧焰脸色柔和,微微笑道:“你想知道什么,不妨来问我。” 泰惊羽走近过去,在榻边坐下来,轻声问道:“你说,你是不是在苍岐的时候就暗恋我来着,所以才会那么不顾一切帮我?” 萧焰愣了下,眼底眸光微闪,慢慢启口:“还要更早吧。” “早到什么时候?” “反正是很早很早了。”他似是不愿多说这个话题,含糊一笔带过,“你方才是不是出去了?” “你睡着了,怎么还知道?” “我有感觉。” 秦惊羽撇撇嘴,见屋里已无他人,只得自己亲自上件,端了温热的鸡汤来一勺一勺喂他。 萧焰张嘴喝下一口,忽而轻轻叹息:“三儿,我真怕自己现在是做梦。” 泰惊羽看着他满足的神情,心底也是一阵恍惚,前一刻还是生死仇敌,这会却如此温情安详,让人难以置信。 “你别太得意,虽然东阳大军回国了,大夏和西烈联军也在朝北退却,但寒关和风离还在我手里——这一仗,我联合两国率军亲征,耗时耗力,劳民伤财,还累得众将士伤亡,不给出个公平的处置,亦难服众……所以这两座城池,我没打算归还了。” 虽是玩笑的口吻,但说的却是事实。 若说寒关是南越的门户,那风离就是南越的咽喉,失去以上两地,他那皇帝老子不暴跳如雷才怪! 她一句说完,便是好整以暇看他的糗样,谁知他却是淡淡一笑,毫不在意道:“拿去就拿去,我的人都是你的,那些身外之物,便更是你的。” “你什么意思?”她眯起眼。 “我忘了告诉你,这回回去,我便请示过我父皇,苍岐以北都是我将来的封地。”萧焰笑意吟吟,好一副自己地么随便你玩的模样。 “你!”泰惊羽瞠目结舌,半晌才反应过来。 闹了半天,根本就威胁不到他! 跟这样的人玩心思,她每回都被吃得死死的,似乎从来都没赢过! 泰惊羽忿然放下手中的汤碗,作势欲起,却被他一把抓住,正当此时,但听得门外人声嘈杂,脚步声纷沓而来。 “阿焰,你在哪里,你快看看,我把谁带来了!” 那耳熟的男子声音,令得她怔然站起,又听得外间有人见礼之声低低传来:“见过二皇子妃,叶将军……” 二皇子妃? 难道是……叶容容? 电光火石的瞬间,时间仿佛停止了,她顿不上甩开他的手,只怔怔朝门口望去。 那里,飘进来—截粉色衣角,带着丝近乡情怯的娇柔,与独有的温婉,低声轻唤。 “焰哥哥……” 卷六 凤舞九天 第二十九章 情敌会晤 秦惊羽轻轻笑起来。 这算什么,正室驾临? 她也是昏了头了,方才还谈什么终身大事,怎么就忘了,他还有个明媒正娶的皇子妃! 秦三秦三,这只是随口而来的化名,可并不意味着她有当小三的兴趣。 当感情的波涛汹涌而过,理智渐渐回归,她的骄做,她的尊严,却不容许自己陷入这三角关系之中,即使,她爱那个男人! 又挣扎了下,还是没挣脱萧焰的手,斜睨他一眼,也懒得再使力,只冷淡道:“你老婆和小舅子来了哦。” 说话间,叶容容已经进得门来,身后还跟着叶霁风。 男子年少英俊,女子温婉端庄,这南越二皇子妃,果然是个大美人儿! “是你……你怎么在这里?!”叶霁风一进来就看见了她,黑眸里闪过一丝惊喜,目光下移,又见得两人纠缠的手指,却满是震惊与愤怒。 秦惊羽耸耸肩:“我也不想在这里,如果你能说服他放手的话,我立马就走。”说罢眼望榻上那始作俑者,等他发话。 萧焰抿了下唇,瞥眼那边怯怯含羞的叶容容,淡淡道:“不是在府里静养吗,来这里做什么?” 叶霁风听得气不打一处来,立时发难:“萧焰,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姐出好不容易病好了,身子还虚着,一心想见你.我都是瞒着我娘带她出来的,一路颠簸难行不说,路上又听说你受伤,她急得吃不下饭,拉着我马不停蹄赶路,三天的路程硬是两天赶到了,没想到你……”说着又根狠瞪她一眼,仿若在控诉着漫天怒气一般,指着她冷笑道,“你不是联军主帅么,没想到脸皮还是这么厚,偷偷摸到我南越军营里来私会男人……你还要脸不要?” 泰惊羽眼要见得他中指上幽光一闪,异常眼熟,那是她的风影戒,没料到他竟还一直戴着,回想起他当初在苍岐皇宫的相助,终归是心里有愧,此时也不愿计较他的尖酸刻薄,张了张嘴,选择了缄默以待。 叶霁风瞅见她异样的眸光,再看看自己手指土的扳指,有丝醒悟,眼底晦涩复杂,原本举着的手指慢慢垂下,却也没忘记自己前来的初衷,拉着叶容容上前一步,冷着张俊脸,对萧焰道:“我既然把姐姐领来了,交到你手里,你就得好好待她,莫忘了当年你答应我的话。” 萧焰眼神一闪,沉静道:“我没忘,我在你面前亲口说过,她如此对我,我一定不会亏待她,尽我所能,让她幸福。” -- 第724页 眼见叶霁风轻舒一口气,那叶容容也是眼含热泪满面欣慰的模样,拳惊羽哼了一声,冷笑着又去扣手:“好了,你们一家团圆,皆大欢喜,我这个旁人也不便打搅了吧……” 萧焰手上用力,将她的手抓得更紧,总算是正眼看向那边被叶霁风扶着的娇弱女子:“病好了?” 叶容容轻轻点头,气息微微:“嗯。” 萧焰脸色清淡,不紧不慢道:“那你当记得我离开苍岐之时对你说的那些话吧,我母后和叶夫人也在场的,因为你生病的缘故,所以这事拖了下来,现在你既然好了,那也该逐一实施了。” “焰哥哥,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叶容容蹙起柳眉,一脸茫然。 萧焰慢慢住了口,瞧着叶氏姐弟,脸土闪过一抹深思之色,叶霁风见他神情,沉声解释:“地龙翻身,姐姐被柜上的瓷瓶砸到了头,没想到反而因祸得福,整个人都醒过来了,但太医说了,脑袋里怕是有淤血未清,所以有些事情记不太清楚了,不过她始终记得你,一醒来就到处找你。” 秦惊羽摸了摸后脑,居然跟自己一样呢,这年头,都流行失忆么? 气氛尴尬,怨气丛生,傻子都能感觉到其间暗潮波涌。 并非她想搅这趟浑水,她也想全身而退,等他们仨闹腾去,但这该死的病号,也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不管她怎么挠他,插他,都是紧紧攥住她的手,不让她有任何逃离之机。 见鬼的一起面对,也没说会有这正室堂审小三的戏码啊! 说不在乎,不介意,那也是假的,要不是想着他重伤未愈,她铁定一脚踹之,谁叫他有家有室,还偏来招惹她! 却见萧焰沉默一会,淡然道:“那你还记得什么?” 叶容容微愣一下,对着他温柔而笑:“我记得你啊,还有我们的孩子,辰儿很乖,长得那么好,我病了那么大,从来都没顾过他,想想真是对不住他……”眼底泛出一丝晶莹,她举袖拭去,微微哽咽,“我真舍不得把他留在宫里,要不是小风拦着,兴许就把他带来了,你也想他了吧?” 泰惊羽听得直咬牙。 孩子…… 他倒是暗示过,那个孩子不是他的。 但从这位皇子妃的反应来看,对他倒是爱恋深厚,情有独钟,却怎么可能去怀别人的孩子? 到底该信谁? 低下头沉默,实在有些痛恨自己。 怎么就将自己处在这么个尴尬窘困的地步,爱上这么个身份特殊的男人,弄得现在左右为难,充满矛盾又别扭无奈! 不该是这样的! “小风,你们赶路累了,先带你姐姐去歇息,我们过后再叙。”萧焰一句说完就闭上眼,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 “萧焰!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姐姐辛辛苦苦赶过来见你,你连句好话都没有,一上来就巴巴赶人吗?”叶霁风怒不可赦,面色发青。 “好了,小风,焰哥哥受了伤,要好生静养,你别跟他大呼小叫的,我们先出去,让他们商议正经事情……”倒是叶容容陪着笑,反将他往门外拉,回眸望向萧焰的眸光水汪汪的,满是柔情蜜意,“焰哥哥,小风性子急,你别跟他计较,你们是那么多年的伙伴,有什么话好好说……我回头再来看你,好不好?” 没等萧焰开口,她眸光流转,又朝向秦惊羽,抱歉笑笑:“让你见笑了,真是不好意思。” “皇子妃容气了,我本就是个外……”那个人字还没出口,拳惊羽就觉掌心一痒,被他的指甲抚了下,生生顿住,不满的眼神立时瞪过去。 自己又没说错,她本就是个外人,这是他的家务事,跟她毫无干系! 见得叶容容朝自己手上投来的讶异目光,拳惊羽又甩了下,还是没甩掉,只得对她无辜苦笑:“萧二殿下跟我争论南越割地议和的事情,意见相左,所以拽着我不放呢!” “不对,是联姻议和。”萧焰忽然睁开眼,纠正她的说法。 手被他握得紧了紧,瞥见他苍白的脸颊,幽深的眼眸,心里软下来,顺着他的话道:“是是是,联姻就联姻,方才我们讲到哪里了?嫁妆是吧,寒关与风离都还不错,再加个什么呢……” 叶容容好脾气笑笑,朝两人施了一礼,拉着一脸黑沉的叶霁风出去。 房门关上,拳惊羽立时变了颜色,用力摔开他的手:“你做什么握那么久!”白净的手腕上都有圈淡淡的淤青了,他还真是下得了手! “对不起,我真怕你又不听解释,逃得远远的。”萧焰低叹,满目心疼,牵过她的手来,朝那淤青处轻轻吹气,又是摩挲又是揉按,“你先答应我,不管来了谁,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轻易离开我。” 秦惊羽抿着唇没说话,萧焰见她不答,微微笑道:“我只当你是默认了。”说罢又叹一口气,话气有丝懊恼,“这个小风,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还没来得及问他要回风影戒呢,他倒好,偷偷把他姐姐带出苍岐,给带到这里来了。” 秦惊羽忍不住讥嘲道:“那是你的皇子妃呢,人家听说你受伤了,眼巴巴赶着来照顾你,倒是我这个外人,鸠占鹊巢,该是让位的时候了!” “胡说什么。”萧焰眉眼淡淡,漠然道,“要说外人,她才是。” 天底下有这么颠倒是非强词今理的人么? -- 第725页 秦惊羽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萧焰瞅着她的表情,轻笑:“吃醋了?嗯?” 秦惊羽看着他那满不在乎的样子就来气:“吃醋?哈,我还吃酱油呢!” 萧焰笑着在她手背上轻吻下来,拳惊羽不防他有此动作,下意识一退,虽还是被他长臂捞了回去,却扯到了他的伤处,白布上又渗出新的血渍来。 “你小心点!跟个急色鬼似的!”拳惊羽没忍住骂道,见他脸色愈发苍白,不由得心头一疼。 一直顾忌他的伤势,什么都顺着他,可他也不该这样不当回事吧—— 人家正妻都来了,倒教她以什么身份再留在这里! 萧焰笑了笑,轻柔的吻仍是执着印在她手背上:“这辈子,我就只对你一个人这样。” 秦惊羽轻哼一下,并不以为然,想到他的伤,终是放柔了声音:“别再说话了,睡会吧。” 萧焰点点头,轻声道:“你陪着我。” 秦惊羽沉默着没说话,屋子里静悄悄的,她也闭目养神,险险也要睡过去了,忽听得他又低喃道:“在我心目中,她就是个不相干的外人,只此而已,别无他念。” 他说完这句,似抵不住疲惫,沉沉睡去。 他倒好,睡了就睡了,徒留她胡思乱想,心潮涌动,一发不可收拾。 想来想去,思绪愈发混乱,脑子里乱成一团纠缠难解的绳。 又守了他一会,估摸着银翼快处理好事务过来了,这才起身出去,走去堂屋。 萧焰这养伤之地是在南越军营外围的一处独立小院,想来萧冥临走时做过安排,这然汤煎药之事自有人仔细做好送来,起居饮食丝毫不让她费心。 堂屋就在小院中央,紧挨着萧焰的寝室,家具不多,显得很是宽敞亮堂,她便让随行侍卫加以改造,找来些屏风隔断,又多隔出间书房来,这样外厅见客,内室谈事,时不时还可以去隔壁寝室看看,可谓一举三得。 想她堂堂联军主帅,却沦落到在敌营办公的地步,真是……可笑可叹! 刚在外厅坐了会,就听得有人轻轻叩门:“陛下?陛下?” 泰惊羽听出是叶容容的声音,微微蹙眉,一时噤声屏息,谁知那女子也是固执,没听得回答,竟是自行踏进门来。 刷刷数声,雪亮的力光罩头劈下来,叶容容啊的一声低呼,跌倒在地。 “住手!”拳惊羽无奈出声。 还当她是昔日羸弱颓废的少年质子么,如此不知分寸,她若不阻止,那贴身侍卫六亲不认,还不当场要了小命去! 刀光敛去,人影消失,叶容容仍是瘫在台阶土,小脸吓得煞白,抽抽噎噎,泫然若泣。 云鬓高耸,玉颈修长,再配上一双波光潋滟的丹凤眼,明明是张我见犹怜的俏颜,却让她生出莫名的厌恶。 泰惊羽走过去,居高临下睥睨她,沉声道:“又没真伤着你,哭什么哭,你家男人就在隔壁刚刚才睡下,你莫不是想把他吵醒?” “……我不是……”叶容容揪着衣袖,花容失色,仿佛抑制着巨大的痛楚,“我的脚蹩了……” 这么弱不禁风? 秦惊羽眯起眼,这情景落在旁人眼里,活脱脱就是幅彪悍天子仗势欺人娇柔皇妃无辜受罪的画面。 “能站起来么?” “好像……不能……” “真是麻烦!”秦惊羽朝她伸出手去,叶容容本能来迎.谁料那只手到了半空,倏然变了方向,“那个,你过来,扶下你家皇子妃。” 远远的,那名乳母低头过来,将一脸呆滞的叶容容从地上扶起。 “据说皇子妃的脚蹩了,送她去找军医吧,这么美的人儿,若是成了跛子可就不好了。”拳惊羽勾起一抹冷笑,懒得再看她,转身回屋。 “等等!”叶容容急促轻唤,“我有话跟陛下说。” 秦惊羽站住,没有回头,想了一会儿,挥手屏退了乳母。 四周一片静寂。 秦惊羽等得不耐:“现在没人了,说吧,什么事?” 过得片刻,但听得她的声音在背后幽幽响起:“焰哥哥与我自幼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情敦厚,这十几年的情谊,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一笔抹去的。” 泰惊羽轻笑一声:“你找错对象了,我又不是你家焰哥哥。” 叶容容咬咬牙,低道:“陛下可曾听过一句话,一日夫妻百日恩,纵我有千般不好,百般不如,总是焰哥哥明媒正娶的妻子,还为他诞下麟儿……” 一日夫妻百日恩…… 秦惊羽咀嚼着这句,心底如寒冬腊月被当头灌进一大瓢雪水,又冷又痛。 就算叶容容不是他想娶,萧景辰不是他所出,但他们终归是夫妻一场,拥有那么多共同的岁月,甚至还曾经夜夜相拥,恩爱缠绵—— 否则,那一场春梦当中,他的动作怎么会那般毫无生涩,火辣熟练? 卷六 凤舞九天 第三十章 挑拨离间 他们是夫妻! 相携相依,相濡以沫的夫妻! 泰惊羽咬着唇,强自镇定,然而压抑了许久的妒火却在心中旺盛燃烧起来。 如同一根尖利的刺扎进心里,扎得她鲜血淋漓,疼痛不已。 吸气,吐气,她淡淡冷笑:“你说的没错,但又如何?” 叶容容身子一僵,勉强扯出个笑容来:“我听说焰哥哥与你有些纠葛,但不论如何,你终究是个男子,你们如此身份,是不可能有结果的。” -- 第726页 泰惊羽眉毛一挑:“如此身份?那你来说说,我跟他是什么身份?” 叶容容愣了下,言辞恳切道:“他是南越二皇子,而你,却是大夏天子,一国之君……” “弄了半天,你还知道朕是一国之君!”拳惊羽沉声打断她,声色倶厉道,“见朕不跪不拜,不尊不敬,这就是你南越皇室教出来的礼数?” 叶容容脸色一凝:“你!” “敢对朕不用敬话,直呼你我的人,除了朕的父母家人,便都是朕的生死之交,这其中,应该不包括皇子妃你吧?”拳惊羽冷笑一声,眼见门口正好有一张石凳,便踱过去坐下,好整以暇看她折腾。 叶容容身着一袭淡绿衣裙,身子挺得笔直,就像是寒风中一株瑟瑟而立的小树,虽然柔弱,却没有半分屈服强权的意味。 不愧是出身将门的女子,这份婆态,这般气度,倒也不差。 “就算你是一国之君,也没有权利拆散别人家庭,害我失去夫婿,还令我孩儿失去父亲。你高高在土,权势滔天,想要什么祥的人没有,却怎么偏偏看上他……” “你说对了,朕就那么变态。”拳惊羽淡淡出声打断她,不知是怒是怨,只觉一股气梗在胸口,几欲爆发。 这样的质问,这样的无礼,放在以前,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凭什么! “你……”叶容容银牙咬紧,泪光颤动着,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压低了声音,问道,“我听说,你对过去的事情……有些不记得了?” 泰惊羽被她问得不明所以,方才还那么气势汹汹,据理力争,现在却改走怀柔路线了,用失忆这个共同话题来套近乎? “叶霁风告诉你的?”但也不可能,在西烈的时候,她跟他也就只见了一面,几乎都没有交谈过,他应该也吧知道这些。 叶容容得到了答案,凄然一笑:“你别管是谁说的,不过,你忘了也好,别像我一样,就那么一撞,忘了大半却又不够干净彻底,一想到他为那个人所做的一切,心里就难过得要命…… 泰惊羽蹙了蹙眉,咳了声道:“别绕圈子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说萧焰,就说他那爹娘,实在是没甚眼光,郡说娶妻娶贤,他们给找的这儿媳妇,她愣是没看出半分贤惠来,背后说人是非倒是一把好手。 叶容容脸露苦涩,带着丝怜悯的神色说道:“你当焰哥哥是真的喜欢男子吗,其实不是的,他不过是把你当个替身罢了,你不知道,从前焰哥哥爱过一名女子,用情至深,无怨无悔,可惜那女子不讨他家人喜欢,最后两人还是分开了。当初焰哥哥为了她,连命都不要了,落下一身伤病……就因为这个,他才对我时冷时热,连同辰儿都不待见,他一直郁郁寡欢,这些年来在外寻了许多女子相伴,又随手丢弃,我怜他心苦,从不干预……而你,不过是仗着跟那女子长得有几分相似,这才得了他的欢心。” 秦惊羽哦了一声,手指抚上面颊,不由得哂笑:“原来竟有这事……那女子既与朕长相相似,想必也是个倾城绝色了,难怪啊,他会将皇子妃冷落在家,独守空闺了。” 好一招转移矛头的反间计! 弯弯绕绕,说来说去,还不是企图在他们之间搬弄是非,自己若是一个不察,铁定遂其心意,与萧焰吵个天翻地覆不欢而散一怒而去,那对方正好是坐收渔翁之利! 单凭这一面之词,她以为,自己就会深信不疑么? 瞥见那叶容容站在那里面色凄清手指绞紧的模样,又觉得好笑,好歹也是正室啊,却怎么别扭得反倒像个小三的窘态! 撇撇嘴,秦惊羽毫不在意笑道:“多谢你提醒,不过你也说了,那都是从前的事了,老是揪着不放也没意思,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说是不是?” 叶容容讶然抬眸:“你竟不计较他的欺瞒?” “他敢,朕打断他的腿!”拳惊羽一句怒骂过后,随即弯眼而笑,“不过,朕过去也有过喜欢的人,算是扯平了,不吃亏。” 那个燕主,算是她的初恋吧,得抽个空闲好生跟萧焰编排编排,酸死他丫的! “可是……”叶饶人咬着唇,似乎不相信她会这样大度。 “没有什么可是,你有这闲工夫跟朕嚼舌头,倒不如花点心思在你那焰哥哥身上,你不是将地赶来照顾他,借此修复你们关系的吗?怎么,是他不想见你,还是有人拦着进不去?需要朕帮你说说情,通融下么?”拳惊羽扯扯唇角,开始还觉得对方有些风度,几个回合下来就如此沉不住气,实力也忒逊了些! 跟这样的人说话着实烦闷无聊,这该死的狼小子,善么还不来? 那边房间里都有些动静了,再耗下去,萧焰怕是该醒了。 心里刚一念叨,就听得远处熟悉的脚步声传来,终于来了! 她暗自一喜,含笑等待,就这么一分神,那边人还没过来,这里却是扑通一声,那一直梗着脖子打死不跪的人,毫无预警地,直直拜了下去! “陛下,你就可怜我远道而来,辰儿又还那么小,你再是打我骂我都行,别占着焰哥哥,把他还给我,好不好?”叶饶人扯着她的衣摆,哭得悲悲切切,涕泪倶下。 “呃……你是学变脸的吧?”泰惊羽听傻了眼,方才理直气壮,叫跪不跪,这会儿却忽然来这么一出,难不成也是听见了来人的脚步声,所以这前后态度才截然不同? -- 第727页 可来人是银翼啊,她以为是谁! 话音刚落,黑影忽闪,转眼一身帝王冕服的银翼已经站在她身边,而不经意侧目,却见隔壁门口立着两人,正是朝她怒目而视的叶霁风,手臂上还扶着那面无表情的病号——萧焰。 乖乖,真正五感超常的她还无聊走神呢,却没想到这皇子妃竟不可小觑,也能做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设下个套子让她钻。 秦惊羽坐着没动,只笑了笑,迎上银翼不解的眼神:“看什么看,没看过人给朕下跪吗?” 银翼听得皱眉,朝向底下的叶容容道:“朕要与她说事,你退下。”末了又补上句,“赶紧放手,莫要弄脏了她的衣服。” 秦惊羽在旁哭笑不得,人家可是堂堂南越皇子妃,他这话说得,以为么街边气丐拉着她讨要钱财么? 再看向地上跪着的叶容容,清了清嗓子,道:“那个,皇子妃啊,朕建议你还是起来找个军医看看,别方才那一下,没蹩着脚,却把脑袋给蹩了,患上了个受迫害妄想症哪!” 这番话说得自认为那叫一个语重心长,暗藏愠怒,偏生有人不识好歹,膝行过来,又扯上了她的衣袖,嘤嘤哭泣:“陛下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 叶霁风踏上一步:“姐姐,你求他作什么!快起来!” 叶容容却不理会,动作不变,舍泪道:“小风你顾着焰哥哥,别管我——”说罢又转头回来,仰面低喊,“陛下,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辰儿还那么小,你就忍心让他当个没爹疼爱的孩子吗?” 秦惊羽闲闲坐着,暗暗冷笑,听这罪名给扣的,可真够一针见血。 有正主在场,她就压根没想搀和进去,略一侧眼,朝萧焰努嘴道:“喏,过来管管你媳妇儿,这是军营,可不是你家皇子府后院。” 偏偏萧焰在门前懒懒立着,不知是没听到还是身子虚,一声不吭,整一副旁人看戏的模样,执意要将这烫手山芋抛回给她。 唉唉,怎么想怎么不对,哪有小三反过来训斥正室的道理? 银翼听到她这句,才终于摸清些状况,指着叶容容问她道:“你刚才说她是谁?” 泰惊羽眨眼笑道:“还能是谁,萧焰的皇子妃啊。” “真的?” “据说是的。” 银翼脸色立变,瞪着叶容容道:“朕叫你退下,当朕是开玩笑吗?还不放手!” 叶容容被他蓦然冷握的碧绿眸光吓了一跳,嚅嗫道:“我……不……” 银翼二话不说,直接一脚踹在叶容容身上,砰的一声将她赐得倒飞出去,也不看结果如何,转头来,面色冷漠:“跟这种人废话那么多干嘛。” 秦惊羽睁大了眼:“可她是女人啊。”还好这边银翼刚一起脚,那厢叶霁风也迈开腿冲过来,以他的武功,纵然打不过银翼,但接住叶容容却也不是难事,“我老早就教过你的,对女人要怜香惜玉,知道不?” 眨眼间,场内情势却又发生了变化,叶霁风本来已经放开萧焰朝这边过来,谁知他脚下一错,萧焰跟着站立不稳,一个踉跄没止住又扯了他一把,就是这么个小小的偏差,令得他迟了半步,那原本应该获救的皇子妃还是悲催地摔了出去。 虽然出脚之人也没用上太大力,十之八九都是巧劲,但还是摔得个鼻青脸肿,一动不动。 银翼不屑撇嘴,看着地上灰头土脸的女子:“就她,算什么香玉?芋头还差不多。” 泰惊羽扑哧一声险些笑出来:“银翼啊银翼,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像李一舟了……”见得叶霁风狠狠瞪过来的目光,这才打住,抿唇不语。 “姐姐,姐姐……”叶霁风奔过去,轻摇几下,又摔起叶容容的脸来,待看到那紧闭的双眼,唇边一抹血渍,不由得火冒三丈,抬眼朝银翼厉声喝道,“她只是个弱女子,你们怎么能下此重手!” “放肆!胆敢对我西烈皇帝陛下无礼!”银翼身后蓦然跳出数名侍卫,持力怒斥。 泰惊羽皱了皱眉,侧头低问:“我怎么看着你出手不重啊?” 银翼冷眼瞥去,哼道:“那女人在装昏。” 装的,不是吧? 一哭二闹三上吊,原来就是这么个意境! 见他两人这么窃窃私语,叶霁风更是恼怒,转头朝向萧焰低吼:“萧焰,你的妻子被别人如此欺辱,你就这么无动于衷吗?” 萧焰倚着门框,言语淡淡:“抱歉。” 明明是温润的语气,在这暖洋洋的季节里,却让人觉得异样冷清疏离。 叶霁风气得浑身发抖:“你说,我姐姐到底做错了什么,竟让你这样对她?你说啊!说啊!” “你自己去问她吧,如果……她愿意说的话。” “萧焰,你好,真好!你不就是仗着我姐姐一心一意爱你,仗着我舍不得过去的情分……我真是昏了头了,才会经不住她苦苦哀求,带她了找你!你放心,我这就送她回去,由得你们去风流快话,双宿双飞!这桩婚事既然结的,便也离的!”说罢又朝她投来怨懑一瞥,将叶容容打横抱起,扭头就走。 “不……我不回去……”他臂弯里的女子蹙紧了柳眉,即便是在昏迷中,仍是喃喃低语, “焰哥哥……焰哥哥……我不回去……不回去……” 秦惊羽听得背脊一寒,无端打了个冷颤:“我说银翼啊,这剧情怎么瞧着这般诡异……” -- 第728页 反了反了,这世上只有正室追打小三的份,哪有小三赶跑正室的道理! 凤舞九天 第三十一章 再度聚首 弟最终还是没有走成,留在了南越军营。 虽然萧焰对于她的到来视若无睹,但介于其皇子妃的身份,南越方面对她还是妥善安置,礼遇有加。 萧焰养伤之所在军营西北,叶氏姊弟的住地则在军营东南,平时互无来往,井水不犯河水,所谓眼不见心不烦,却也相安无事。 表面上看来是风平浪静,但私底下,有些东西分明是不同了。 然而秦惊羽却顾不上这些,自停战以来,联军一分为三,东阳军队开始有序撤离;大夏军队除开部分御前侍卫,其余由雷牧歌率领退守至风离城;西烈军队一部由曲元率领归国,另一部随主留驻南越……银翼带来大量相关战报档案与文书文件,足足装了几大箱,都需要她这联军主帅亲自批复,及时处理。 另外,停战的消息已经传出去,只怕很快就会到达天京皇宫,如何跟父皇母妃解释,又怎么向大夏国民乃至全天下交代,也是她心中忐忑不定之事。 再游就是魅影,确定暂时停战的第二天,他就带着黑龙帮众不辞而别,这来也隐秘,去也悄然,只教人心里徒增伤感,与他一同失踪的还有那一根筋的傻小子承祖,不知是魅影顺便带走了他,还是他自己偷偷跟了去。 唯一叫人欣慰的是萧焰的伤势,正日见好转,恢复神速。 那茯苓首乌丸也真是好,自他服下之后,便一日好过一日,似乎每睡一觉,气色就好上一分,不过数日,胸口的伤处已经愈合了小半,边缘也长出粉色的新肉,直把那负责换药的南越的老军医乐得合不拢嘴,大叹神灵保佑,吉人天相。 一念及此,她不由得唇角微微上扬,收拢下思绪,继续提笔签署意见,继而盖章归档。 “批不完就明日再批,天都黑了,该休息了。” 榻上那人一觉醒来,侧了侧身,睡眼惺忪地,下意识低喃。 她这书房兼卧室本是方便她自己办公所造,谁知道被这病号看到之后,非要挤进来,美其名曰此处清净,适合休养,拗不过他,她只好将她的床榻贡献出来给他作为午睡之地,他在床榻酣眠,她就在对面批文,时不时投去一眼,倒也安心。 秦惊羽停笔抬眸,朝他笑了笑:“还早呢,我再批几份,等会好陪你吃晚饭。” 萧焰点点头,目色温柔:“我就怕你累着了。” “不过是翻翻看看,写几个字而已,怎么会累?”秦惊羽低眉,继续查检文书,不经意间手肘撞到案几上一摞书册,最上方的几本啪的落在地上。 她弯腰拾起,一页信笺却从其中一本册子里掉出来。 “我等你一同返京复命。” 白纸黑字,龙飞凤舞,刚劲而又不失霸道。 秦惊羽盯着那熟悉的字迹看了一会,垂下眼睫,叠好夹进册子里,将其放入书箱底层。 除了魅影之外,她深感歉疚的另一个人,就是雷牧歌。 银翼带来的文书当中,夹了这封雷牧歌给她的信,信上无他,只有这么几个大字,言简意赅,清楚明白。 她懂他的意思,既然当初在父皇母妃面前默认这桩亲事,如今要想悔婚,要想另求他人,就必须跟他一起回天京皇宫,当面说清,这,将是一场硬仗。 但于情于理,她都必须走这一遭。 而他,似乎胸有成竹,笃定她会后悔今日的选择。 “雷牧歌,他回风离了?”萧焰轻问。 “嗯。”秦惊羽扣上箱盖,转身走去榻边,面对着他。 她的选择,所有的人都不理解,吧看好,这条情路,注定会走得异常艰辛。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想通了,认定了,便去做,义无反顾。 一想到那个叶容容,不知为何,心里总是莫名厌恶,难道是自己向来巧取豪夺,强势惯了,竟无半点做小三的自觉? 这蹙眉咬唇的模样落入萧焰眼中,却成了另一番情景,他轻叹一声,低道:“不许走神,更不许想他……我会吃醋的。”明明是抱怨,那语气却温柔得溺死人,任她心存不满,也非融化不可。 秦惊羽愣了下,哑然失笑:“我哪有!” “没有想他,那你在想谁?” “我在想你那皇子妃——”秦惊羽斜睨他一眼,挑眉道,“对了,你那皇子妃跟我说,你以前爱过一名女子,爱得死去活来,差点连命都丢了。” “你信么?”萧焰淡淡一句,见她还瞪着自己,轻笑道,“原来吃醋的人不止我一个。” 秦惊羽低哼一声,别开脸去,这种四两拨千斤的回答,最是可恶。 她也知道叶容容既是存心挑拨离间,自然什么谎言鬼话都编撰得出来,她又怎么会傻到宁愿相信那居心叵测的女子,而去怀疑这个几次三番为她送命的男人! 可是,真的全部都是谎言吗? 他们被困在雪原山洞的时候,她自己不是也曾经暗中猜测过,他心里藏着一名深深爱恋的女子,当时的她,还发誓不会趟这浑水,但现在仍是泥足深陷,怪得了谁? “别理会她,我说过,她就是个不相干的人。”萧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打断她的思绪。 “但她毕竟是你明媒正娶的皇子妃。”这话不是赌气,而是陈述事实。 -- 第729页 “很快就不是了。” “你……什么意思?”秦惊羽领悟到这句话的内涵,一时敛容正色。 萧焰瞅着她,依然是温润的面色,仿佛在述说着窗外天色一般随意自如:“我上次回苍岐,已经征得我母后的同意,并与叶夫人谈妥,正如小风所说,这桩婚事,既然结得,便也离得。” “你要休了她?那孩子怎么办?”秦惊羽心中隐隐不安,她自己也是生在皇家,自然知道皇室婚姻的不易,绝对不是他所说的这样轻松自在,想结就结,想离便离。 “也不算是休弃,那地龙翻身,宫中殒命之人不在少数,二皇子妃叶氏与小世子萧景辰也不幸名列其中,很快就会昭告天下,予以追封厚葬。而实际上,苍岐郊外的一处偌大庄园,良田万顷,金银无数,就是她和那孩子的归属,生前的尊荣与名分,事后的一世富贵,衣食无忧。”萧焰握住她的手,在她由惊诧变为了然的眼神中,微微含笑,“相信我,不会让你再受委屈。” 原来他早已安排好,原来他想得这么远! 这样的话听在耳中,除了懊恼自己的小心眼,哪里还有什么怀疑! 秦惊羽眼眶发热,笑容却是发自内心的甜蜜,即便如此,却还是忍不住低声嗔道:“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真这么狠心,心里真舍得么?” 不可否认,叶容容那句话,在她心底刻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他说他被迫成婚,孩子也不是他的,但他们曾经同床共枕恩爱缠绵,这总是无法抹去的事实,更是梗在她心里的一根刺。 “她不是,从来都不是,除了个皇子妃的名号,她在我这里,没再得到过别的任何东西。”萧焰说得很慢,嗓音清晰,眼眸晶亮,似笑非笑,“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够明白了。” “可……可是……”她有些口吃,心底升腾起不敢置信的狂喜,她是不是听错了,真的是她想的那样吗?真的吗? 萧焰像是知道她内心的想法,轻轻点头:“自始至终,我只有你一个。” “我不信。”秦惊羽低喃,脑子里一阵迷糊,来不及多想,话已经问出,“那回在不醉翁的石屋里,你跟我……明明那么熟练,怎么可能会是个生手?” 萧焰抿了抿唇,眼底眸光闪动:“如果我说,我十五岁那年曾经看春宫图看得翻来覆去倒背如流,你会不会笑话我?” 看春宫图? 啊哈,他这般聪明睿智的人,无师自通也不足为奇。 夜夜! “你这坏人……” 心结一解,郁闷立消,她情不自禁凑上去,吻上他弯起的薄唇。 萧焰搂过她来,唇舌纠缠,轻啄变为深吻,她的手抵在他胸前,甜腻中不忘绕去背后,小心避开他的伤口,改为抚上他的背脊。 “只有你一个,从来都只有你……一个……”他一边吻着她,一边低低喘息。 “我信……我信……”她柔声呢喃。 时值夏季,衣装甚少,意乱情迷中他手指挑开她的衣摆,探到一手柔滑细腻,她也勤奋好学,不甘示弱,扯开他松散挽就的腰带,小手伸进,好奇摸索。 想不到他看起来清瘦,实际上却这么有料,而且还手感俱佳,真是赚到了! “三儿,你在点火……”萧焰微微抬眸,温润的眼眸里满是难以抑制的情欲。 “没错,可惜可惜某人心有余而力不足!”秦惊羽哈哈一笑,恶作剧地在他腰间轻掐一把,又凑近过去朝他热力四射的眉眼吹上股冷气,两只手却还在他身上动作不停,“谁叫你说话总是含糊其辞说半句,叫人猜来想去弄不明白,这是报应知道不?” “你还真把我当伤员病号了?要不我们试试,看到底是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笑着,刚要拉她到自己身上,却觉她的手在自己背心某处停住。 “别动!”秦惊羽蹙眉,手指抚上那处疤痕,仔细触摸感受。铜钱大小,时日久远,跟她梦中的触感完全重合,一模一样。 “这伤……是怎么来的?”她靠在他肩上,低问。 他武功那么高,与雷牧歌不相上下,这世上能这样伤他的人,数不出几个来。 萧焰迎上她疑惑的眼神,坦然而笑:“没留神,让人给偷袭的。” “用剑刺的?”也不对,她见过李一舟给士兵裹伤,那剑伤,不是这样的。 萧焰望着她,目光如水,半晌才缓缓摇头:“不是剑伤,我也不知是什么,大概,是种暗器吧。” “那人是谁?” “是……”萧焰眨眼笑问,“你是不是心疼了,想给我报仇?” “我才不心疼呢,你这祸害,当时怎么没被人给一下子刺死!”想到他胸口所中那一剑,秦惊羽呸了几口,又嗔怪道,“傻子,你就不知道保护自己吗?” “放心,以后再不会了,我这条命金贵着呢,要是不小心没了,谁来娶你?”他拍拍她的手背,含笑替她整理褶皱的衣衫。 “你想要娶我?我可是大夏天子,怎可能随意嫁人。”这可是个实质问题,元熙还小,日后也不见得就能拔出琅琊神剑来,她这摊子事情还不知何年何月转手送出。 “那你娶我好了。”萧焰眼睑弯弯,笑容得意,又略带几分孩子气,“既然能少掉一个皇子妃,也就能多出来个皇家公主,五公主萧赝,赝品的赝,这名字你觉得可好?虽不女气,却也暗蕴主旨。” -- 第730页 他一直挂在嘴边的联姻,竟是如此设定……秦惊羽张了张嘴,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总是能带给她惊喜与感动,越来越多,源源不尽! 他知道她身不由己,必须继续担任皇帝之位。 他知道她对家人朋友的感情,天京是她的根,家人是她的命。 他知道她对萧家人并无好感,对苍岐皇宫更是深恶痛绝,一心远离。 他知道,什么都知道。 所有思前想后,做出了种种安排,一点一点夯实斩平这条空洞崎岖荆棘遍布的道路。 这样的男子啊,叫她怎能不动心? 怎么能? 四目相接,胶着缠绵,几乎又要开始一场亲密之举,忽闻脚步声声,似有大批人朝此行进。 难道是……萧冥回来了? 秦惊羽心头一沉,惊疑站起,漫步走到门前,正好与那为首之人打个照面。 来人是名中年贵妇,风尘仆仆,神情焦急,衣裙上甚至还沾着泥水,那温婉的眉眼看着倒有几分眼熟,她身后是一大群诚惶诚恐的仆妇侍卫,外围更有一众神情恭敬的南越将领。 “你……是谁?”心中已隐有答案,但她还不能完全确定。 “你不认得我了?” 那贵妇微微错愕,面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怔怔看着她,说不清是喜是忧。 倒是萧焰在内室听得声音,惊喜叫出:“娘,你怎么来了?” 凤舞九天 第三十二章 冰释前嫌 秦惊羽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柳皇后出现军营的原因多半是因为得知他身受重伤,而自己,却是那导致他受伤的罪魁祸首,难怪她看向自己的眼神会那么古怪。 解决了一个叶容容,又冒出来个柳皇后,听说这两人婚前她还是叶容容的干娘,对其素来疼爱得紧,有她保驾护航,这桩婚事只怕没那么容易掰脱。 也怪自己想得太天真了些。 略微点头,算是打个招呼,秦惊羽侧开身,让出条通道来:“路上辛苦,进去坐吧。” 看在对方是他的母亲份上,这礼数也就差不多这样了。 她爱他,所以试着去接受他,但并不意味着她也能接受他的家人,至少,现在还不行。 柳皇后看着她沉静自若的面容,不卑不亢的态度,眼底闪过一丝困惑,却也来不及多说,自是爱儿心切,急急朝内室走去,这一打岔,萧焰已经披衣起身,迎了出来。 “娘。” “阿焰,让我看看你,伤在哪里了?要不要紧?到底是哪个该死的贼人伤了你,我定不饶他!” 原来还不知道凶手是谁呢。 眼看柳皇后含泪拥住他,一时真情流露,秦惊羽撇撇嘴,如实相告:“不好意思,那个该死的贼人就是我。” 见柳皇后僵在当场,萧焰赶紧扶她坐下,轻声安慰:“只是一时失手,皮外伤而已,娘你看看,我这能吃能睡能走的,哪有什么事?” “皮外伤?你的背,你的腿,哪一处不都说是皮外伤?你呀,回回都瞒着藏着,什么都自个儿去撑!”柳皇后抚过他消瘦的脸颊,满眼心疼。 萧焰笑着握住她的手:“这回绝对不骗你,真的不打紧,惊羽还给我送来颗宁神医的茯苓首乌丸,那是当年父皇都没能求来的丹药呢,娘你就放心吧。” 听他这么一说,柳皇后的脸色缓和了些,朝向秦惊羽微微颔首:“我听说你退了兵,还亲自照顾阿焰,也算是难为你,倒不枉阿焰他如此相待……” 秦惊羽抿了抿唇,刚要出口,却听得萧焰岔开话题,关切询问:“对了,前方路况十分糟糕,娘你怎么来的?父皇竟舍得娘冒险么?” “再糟糕也是要来的,我是带着人偷偷出宫,你父皇忙于赈灾,并不知情。”柳皇后末了又补充句,“叶夫人进宫禀报,着急得不行,说是小风带着容容从府中跑了,估计是往这里来,我哪里还坐得住,生怕这姐弟俩又惹出什么乱子来,路上又听说你受了伤,吓得我真是魂儿都没了!唉,你这孩子,自小最是安分踏实,大了却最让人忧心!” “都是孩儿不好,总是让娘担心。”萧焰面露惭愧。 柳皇后拍着他的手道:“罢了,只要看到你没事就好。” 门外一大群人候着,秦惊羽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立在原地听着看着,不经意见得柳皇后面上一抹倦色,随手取了案几上的茶壶,倒了杯凉茶过去。 柳皇后接过来,放在身边,面色又柔和几分,朝她点点头:“你也坐下吧。” 秦惊羽也不忸怩,当即找地方坐了,抬头却见柳皇后直直盯着自己看,探究中带着狐疑,不由得一愣,本能摸了摸脸颊:“怎么,我脸上有东西?” 萧焰在对面扑哧一声笑,换来她怒目一瞪:“笑什么笑,小心扯到伤口,好不容易才结痂的。” “知道了。”萧焰笑意吟吟点头。 柳皇后看得真切,举袖去擦拭眼角,一副感慨莫名的模样,惹得萧焰敛容低问:“娘?” 柳皇后叹口气道:“这几年来,我还是头一回看见你笑,笑得这样开怀……你们的事,娘以后不再插手了,只要你觉得欢喜,想怎样就怎样吧。” 萧焰惊喜低喃:“娘……你答应了?” 柳皇后无奈叹气:“有你这样的傻孩子,娘不答应又能怎样呢?” -- 第731页 萧焰眉开眼笑,挽住柳皇后的胳膊轻摇:“谢谢你,娘,我早说过,你会喜欢惊羽的,一定会喜欢她的。” 秦惊羽倒不像他那般开心,从这柳皇后的眼神里可以看出,她对自己并无太多满意,此时应允不过是碍于萧焰受伤,顺着他的意思罢了。 暗地冷哼,转眸却见柳皇后正望着自己,眸光复杂晦涩,似是指责,又似认命:“世间女子有那么多,我儿却只认定你一个,除开这样不俗的样貌身份,真不知你到底好在哪里。”说罢便是长长一叹。 萧焰在旁不安唤道:“娘——” 柳皇后摆了摆手:“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便不会反悔,听我把话说完。”看着对面帝王装束神情淡漠之人,语重心长,微微倦乏,“这世上做母亲的人,不管是贵为皇后,还是身为平民,都希望自己的儿子能过得美满幸福,只要是他喜欢的人,但凡品行端正,身家清白,我也认了。我也不是对你有什么成见,听阿焰说你不得已才扮作男子,一直小心翼翼,过得辛苦,以前那些从天京过来的传闻我也没怎么信,但你相信想,我头回见你,你就跟别的男子纠缠不清;这第二次见,你又刺了阿焰一剑,你说,你叫我怎么对你喜欢得起来,怎么放心把我儿交到你手里?” “娘,都过去了……” “阿焰你别插嘴。”柳皇后轻叱一声,眼神变利,直视着秦惊羽,“希望你能够体会一名母亲的心,我现在就要你一句话,一个承诺,阿焰为你付出这样多,做了这样多,你须得答应我,今后好好对他,绝无二心。” 秦惊羽抿着唇,想来想去,自己也就是在苍岐皇宫中与叶霁风有过往来,要不就是程十三,或许是恰好被这柳皇后看到,所以对自己心怀不满。 说来,也确是自己有过在先,怪不得谁。 “惊羽,我可以这样叫你吗?我刚才的话,你可愿意?”柳皇后眯起眼,收起之前的严厉,换上淡淡笑意,“关爱他,理解他,体谅他,信任他……你做得到吗?” 她敢说,这母子俩的性子真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 而她,偏偏总是吃软不吃硬。 面对这样一位神情殷切言笑晏晏的长辈,拒绝的话自然很难说出口,何况,她想不出好的理由来拒绝,特别是看到她身边那人清澈期冀的眼神,更是没法摇头。 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秦惊羽叹息,点头:“我……尽我所能。” 柳皇后轻舒一口气,更瞥见萧焰暗暗投来的感激之色,端起放在案几上的茶,笑容加深,一口饮尽。 秦惊羽看着她的动作,忽而有丝醒悟,暗地懊恼。 媳妇茶……自己好端端地做什么不好,非要去倒杯茶,巴巴赶着要去当人媳妇儿不是? 柳皇后放下茶杯,又细问了几句萧焰的伤势,言语间对她倒有几分赞赏,大抵是觉得她地位尊贵,却舍得放下身段来做这照顾人的事情,此番心意,实属不易。 其实这有何难,想当初,当初……忽一愣神,方才脑中一闪而过的,竟不是在雪原山洞里照料他的景象,而是在另外一处全然陌生之所——又是木床,又是竹凳的,窗台上还晒着鱼干之类的物事,但她确定这辈子没去过这样的地方啊! 揉了揉额头,听得柳皇后正肃容道:“小风和容容呢?他们还是这军营里?” 萧焰点头:“正是。” 柳皇后淡眉蹙起:“小风并不知情,而容容这丫头,也太不知好歹了些。这事你就别管了,交给我来处理。” 秦惊羽收起思绪,瞧着她的神色,似乎对这位儿媳兼干女儿隐有不满,却也不好说什么,正好听得外间脚步声,有人轻咦一声道:“怎么一下子冒出来这么多人?” 她听出是银翼的声音,生怕他跟南越诸将言语不合起冲突,赶紧站起:“银翼来了,我出去下。”丢下一句即是匆匆出门去。 “银翼?”柳皇后不解喃道。 “是他以前的名字……” 银翼站在门外廊前,身后不远是一干西烈亲卫,压根不理那门口一大帮子人,只碧眸微眯盯着她:“你找我?” 秦惊羽点点头,拉他到一边:“虎啸崖驻地那边都清理完毕了?” “嗯,留了几顶营帐,其余都撤走了,我现在手里就这几千兵力,你若是反悔,也来不及了。” 难得听他说出句玩笑话,秦惊羽笑了笑:“倒是,如果这时候萧冥杀个回马枪,我们就全军覆没了。” 银翼冷哼:“只怕他再没这个机会了。” 秦惊羽挑眉:“什么意思?” 银翼张了张嘴,正要说话,秦惊羽听得背后声响,一把按住他:“等下再说!” 回过头来,柳皇后已经立在门口,目不转睛看着银翼,嘴唇嚅嗫着,神情微微激动:“你……就是紫烟妹妹的孩子?” 银翼疑惑瞥去一眼,低声朝旁询问:“这是谁?” “萧焰的娘。” “倒真热闹,一个个都跑来了。” 两人自顾自说话,柳皇后慢慢过来,走到他面前,含泪道:“我与你母亲算是很好的姐妹,还差点定下儿女姻亲,说起来你还该唤我一声姨,没想到你都这么大了——你跟你父亲长得真像。” 银翼哼了一声,淡淡道:“是么,我没见过他。” -- 第732页 “可怜的孩子,听说你从小吃了不少苦。” “还好。” 柳皇后被碰了软钉子,也不觉什么,只怔怔看着已经长大成人的故人之子,又是欣慰又是唏嘘,倒是秦惊羽觉得过意不去,好意解释:“皇后别在意,他就这性子,对谁都是冷冰冰,习惯就好了。” “女人就是多嘴。”银翼低声嘟囔。 秦惊羽剜他一眼:“好心当作驴肝肺,哼哼,真懒得理你。” 眼见他俩亲昵吵闹,熟稔非常,柳皇后担忧朝那倚着门框的人影投去一瞥,在接收到对方安然含笑的眼神后,才稍稍放心,拉起秦惊羽的手笑道:“怎么还叫我皇后?该改口了。” 秦惊羽石化在当场。 方才在屋里的时候,她对自己也是态度清淡,没这么热情啊。 这,受什么刺激了? 柳皇后笑了笑,续道:“年轻人脸面薄,现在叫皇后也没什么,等你和阿焰从天京回来,那时再改口也行的。” 银翼警觉问出:“你们要去天京?去做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秦惊羽同样无辜望着他,不仅他不知道,她也是一样啊。 柳皇后笑得温和:“我也是刚听阿焰说的,这两国联姻乃是大事,马虎不得,得按程序一步一步来,我这就回去与他父皇商量,等苍岐这边局势安定一些,就让聂丞相去天京提亲,在此之前,阿焰先得去向你父母负荆请罪,求取谅解。” 银翼脸色变了几变,哼道:“那么着急干嘛?” “做父母的自然会心急,他父皇跟我还想着早点抱上自己嫡亲的皇孙呢。”柳皇后一句笑过,目的达到,即是朝后退去,“好了,你们有事商量,我也不多打扰了,你们说你们的,我回去看阿焰换药,惊羽你等下再去瞧他吧。” 看她面带微笑施施然离开,扶着萧焰进门,再听得风中飘来句附耳低语:“娘亲自出马帮你解决……怎么感谢我……” “只要你俩好好的,日后给我们多生几个孙儿孙女也就是了……” 秦惊羽耳力超常,自是听在耳中,暗地撇嘴,这个柳皇后,还是颇有心计嘛,不如外表那般无趣。 忽想起一事,急急问道:“对了,你刚才说什么,什么叫萧冥没机会了?” 银翼心里还念着柳皇后那番提亲的言辞,朝那边房间不豫瞪了几眼,一副幸灾乐祸的口吻:“飓风骑一直追踪到北凉边境,只寻到几具南越亲卫的尸身,看样子,风如岳这回动了真怒,萧冥怕是凶多吉少了。” 凤舞九天 第三十三章 尘埃落定 “萧冥与风如岳反目成仇,自相残杀,这是最好的结果。” “你不是恨不得他死吗,现在不用你动手,自有人帮你解决,你该高兴才是。” “哈哈,连老天都在帮你……” 银翼临走的话一句句在心底回响。 一直以来,萧冥就像是横亘在她与萧焰之间的一座大山,进退失据,举步维艰。 只有萧冥不存在了,她心底那个疙瘩才能真正解开,不管过程如何,这样的结局,她该是乐见其成的,不是吗? 可为何心里就是高兴不起来? 尤其,一想到那双清澈如水的黑眸,更觉胸口烦闷,郁郁不欢。 他对她的影响力,竟然这样大了吗? 萧冥是为他讨取救命圣水才去追风如岳的,如果萧冥有什么事,那他必定无法释怀。 必定。 对着那茫茫夜色,不由得苦笑起来。 大概是上辈子欠他的罢! 笑过之后,又悠悠叹了口气,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萧焰那边应该已经用过晚饭换了药,正说回去看看他,就听得远远有脚步声传来。 她站住不动,那人慢慢停下来,就在她背后不远,直直凝望。 “你倒是有雅兴,一个人在这里赏月。” 秦惊羽转过身来,毫不意外对上那张愈发英俊成熟的脸庞,倏然与她目光相对,他眼底有丝炙热与狼狈一闪而过,剩下的是一片冷漠。 “叶霁风。”她低唤他的名宇。 该来的始终要来,说到底,终是她欠他良多。 “原来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叶霁风冷笑。 “怎么会不记得,说起来,在苍岐的时候,要不是你帮我,我也没法那么顺利逃出皇宫。”她想起往事,不由得一阵唏嘘。 “所以,你对我只是感激——”叶霁风接过她的话道,“从最开始的利用,到后来的感激,你对我就只是如此,没有半分别的,是不是?” 对于这样直白的质问,秦惊羽早有心理准备,也不想隐瞒,轻轻点头:“是。” “呵呵。”叶霁风轻轻笑起来,抬起左手,将食指上的戒指缓缓摘下,“你就连说句谎话安慰下我都不行么,非要承认得这样坦白。我不是傻子,你想的什么,对我如何,我心底早就明白,可我什么都依着你,不是因为你演技高明,而是……我自己自欺欺人,心甘情愿罢了!” 秦惊羽抿着唇,下意识伸手去接,不想他倏然收手,让她抓了个空。 “你!”她脱口而出。 叶霁风望着她,忽而一笑,笑得酸涩而怪异:“我说过我不会还给你。 周围静默着,唯有呼呼风声,秦惊羽欲言又止,不知该说什么,软言相劝或是强硬抢夺,对他而言似乎都不合适。 -- 第733页 “这是我外公送我的……”她沉沉开口。 “我知道,所以我不能还给你。”叶霁风笑了笑,将风影戒戴回原位,低头看着戒面的冷光,淡淡道,“这戒指送我了,往后你一想到它,自然就想起我来,我就要你记着我,欠着我,永远不忘。” 秦惊羽望着他,低喃:“这是何必?” “我高兴,我愿意。”他扯扯唇,促狭一笑,那熟悉的轮廓,恍惚间又化作当年那年轻气盛热情调皮的少年,跳窗而来,相偎相依,给沦陷绝境的她带来些许暖意与欣慰…… “别用这样的眼光看着我,找别人勾引去吧,我不会再受你所惑了。”他顿了下,忽然压低声音问道,几不可闻,“我听说,你其实是女子,对吗?” “是。”秦惊羽如实回答,不知为什么,她就是笃定他会对此事保密。 叶霁风眸光闪了闪,哈哈笑道:“那就好,我还以为我有那怪癖,原来正常得很,只是自己吓自己。” 洒脱转身,大步离去。 秦惊羽立在原地,半晌没回过神来,不知他这前后迥异的态度原因为何,直到听得轻柔呼吸声,看到那边斜靠树干的温润男子,这才醒悟过来,疾步走过去:“是你跟他说了什么?” 萧焰看着她,含笑摇头:“不是,是我娘,具体内容我也不知,但小风已经亲口答应把他姐姐带回苍岐叶府。’ 秦惊羽想起那外表温柔实际腹黑的柳皇后,不禁撇嘴:“没想到,你娘还真有两刷子——”说罢又轻推他下,“天都黑了,不好好躺在床上休息,瞎跑出来做什么?” “我这不是担心你吗,说了要来瞧我的,结果只顾跟人叙旧聊天,真是没良心。”明明是抱怨的语气,被他微笑着轻缓说出来,哪里还有什么分量。 “叙什么旧,就只说了几句话而已。”想起叶霁风,不免又是一叹,她向来信奉杀人偿命欠债迁钱的原则,可这亏欠人家感情,拿什么去还?也只能如他所愿,惦记他一辈子了。 “那戒指,还是没要回来?”他问。 “嗯,反正也没用了,就送他做纪念了。”秦惊羽点头,故作轻松。 “这个小风,难怪方才过去的时候那么得意朝我眨眼睛,原来是这样。”萧焰蹙眉,不满盯着她,“你对别人就那么大方,对我就小气得不行,你倒是说说,你几时送过我什么?” 原来竟是个醋坛子! 秦惊羽轻点着他的胸口笑道:“我这不是送了你一剑吗,叫你一辈子都记住我了。” “岂止是这一剑……”萧焰含糊低喃,扳住她的肩,温热的气息轻触她的耳垂,“等我们成了亲,你就送我……”他在她耳边吐出个词,又不忘补充句,“不止一个,要很多很多。” “滚,我又不是母猪,你找别的女人去!” 秦惊羽笑骂一句,心底微有不安。 有回外公穆青跟母妃单独谈话,她正好在不远处听得一清二楚,好似是说她的脑袋里那蛊毒由来已久,对她的精血气脉造成严重影响,若不最终根除,精心调理,这辈子没法拥有自己的孩子。 就因为这个原因,大家也不着急她与雷牧歌的婚约,一心等着幽朵儿那边研制出最后的解药,而她,没人逼婚,也乐得轻松,自由自在当她的皇帝。 现在想来,连倒是个严重问题。 月上树梢,夜深人静,两人相携着往回走。 不知是这军营中人接到什么告诫指示,还是对此已经司空见惯,明里暗里都远远避开去,走了一段,却有一人横冲直闯,迎面撞上来。 “大胆!” 那人还没靠近,就有两队人马从暗处冲出来,铿锵声起,刀剑相阻。 “放开她,让她过来。” 秦惊羽沉声喝止,萧焰也是朝另队人马递上眼色。 人群远远退开,悄无影踪,前方空地上立着一人,花容失色,神情惨淡。 “焰哥哥。” 萧焰淡淡启口:“有事吗?” 叶容容蹙着眉尖,怯怯道:“你真忍心要赶我回苍岐去?不要我和辰儿了吗?” 萧焰盯着她看,见她神情不变,终是叹口气:“到这个时候了,你也不需要装了吧,你根本没有失忆,甚至可能,根本就没有疯。” 叶容容僵在原地,一时无声。 琅琊神剑微微颤动,秦惊羽瞅见她眼底的恨意,英眉稍蹙,暗地提防。 “我跟叶夫人已经说得很清楚,她对这安排没有异议,难道她没有告诉你?”萧焰挑眉又道。 “娘告诉我了,可是你们没人问过我,到底我自己愿不愿意!”叶容容历声尖叫,终于卸去伪装,胸口起伏着,急急喘息,迸出一串冷笑,“哈哈哈,什么金钱万贯,什么一生荣华,什么衣食无忧,都是鬼话,你明知道我待你的心思,明知道我真正要的是什么,却丝毫不肯给找,这些身外之物,你以为我会稀罕吗……” 萧焰的声音冷如寒冰,打断她的发泄:“稀不稀罕那是你的事,我当初说的很清楚,也自认做到了,是你,贪心不足,咎由自取,怪得了谁?” “贪心不足……贪心不足……”叶容容喃喃念着,痛哭流涕,之前的娴静美好形象尽数破灭,“我承认我是贪心,可是我有什么错,我与你相识在先,你那么疼我,那么体贴我,对我比月儿茉儿还好,你是我的,是我的,凭什么就该让她横插一脚?” -- 第734页 “那个,你们好好回忆,我走先。”秦惊羽懒得再听,举步就走。 “还说不会吃醋,这就受不了了?说了送我回寝室,可不许半途开溜。”萧焰笑着拉她回来,再面朝叶容容,淡淡冷笑,“你可知道,有句话叫爱屋及乌,我不过是看在母后和小风面上,这才对你格外宽厚。” “你……”叶容容捂住心口,半晌说不出话来。 秦惊羽在旁轻咳两声,清了清噪子:“叶小姐说完了没,天不早了,没别的事的话,他要回去休息了。” 叶容容凄然一笑,那么绝望,又那么不甘:“你得意什么,我是焰哥哥明媒正娶的妻子,是天下皆知的南越皇子妃,我们是拜了天地高堂的,还……” “住口。”秦惊羽只听得身边之人一声轻叱,手指被他握得甚紧,他的声音却是平静如昔,“当时就算要找牵着只蛤蟆去拜堂,我也不会有半点意见。” “哈哈哈……”叶容容笑出声来,眼泪却越流越多,“原来我在你心里如此不堪,萧焰,你不过是把我当做一枚棋子,你好狠心,好冷血!” 萧焰抿唇不语,算是默认了。 “那么,你可敢让我跟你心目中的天鹅说句话?”叶容容指着秦惊羽,“你敢么?” 没等他回答,秦惊羽双手环胸,耸肩轻笑:“你问他没用,决定权在我,而我……抱歉,我并不想跟你说话。” “你必须听,因为这句话对你很重要!”叶容容低喊。 萧焰脸色微微发白,眼眸却是漆黑如墨,幽光闪动:“多说无益,我们走吧。”拉了她的手,快步绕开叶容容,脚下竟有丝虚浮。 “你没事吧?”秦惊羽扶他一把。 “你们在怕什么?”叶容容在背后一直笑,并从袖中取了方锦帕,慢慢拭干眼泪,再点点收敛笑容,冷哼出声,“大夏皇帝,原来竟是个女子,这真相要是说出去,定会民心大乱吧,你们怕的,是这个么?” 听完这句,萧焰脚步站定,面容沉静下来。 秦惊羽心中微诧,莫名地,她感觉他像是暗地松了一口气,来不及多想,她放开他的手,转身走到叶容容面前,冷眼逼视。 “上回我以为我是个小三,所以还对你有点内疚,既然不是,那也不必对你客气。”她看着那张慢慢变色的脸冷笑,“想威胁我?你确定你有这个资本?” 叶容容抬眸,脸上透出倔强与愤恨:“这军营里有这么多人,除非你杀了我,你敢吗?你欠小风那么大的人情,你对他怎么交代?” “我不需要对任何人交代。”秦惊羽冷冷一声,闪电般从指间弹出样圆圆小小的物事,正好射进叶容容微张的口中,再上前一步,扳住她的下颔一推一合,那物事便滴溜溜被她咽入腹中。 “你……你给我吃了什么?”叶容容满面痛苦,欲呕不出。 “也没什么,烂心烂肺的剧毒而已。”秦惊羽双手环胸,眼睁睁看着她在地上翻滚。 萧焰只在旁淡淡哼道:“弹指神通,又是雷牧歌教你的。” “是又怎样?” “不过尔尔。” 两人越过那地上之人,往小院走去,边走边低低说话。 “哪里来的剧毒药丸?” “李一舟给的,止痛药。” 萧焰笑出声来:“那她为何这样?” 秦惊羽摊手:“我也不知,估计是心理作用。” 背后叶容容痛哭嘶喊仍在继续,歇斯底里,叫得嗓子都哑了,宇字句句,在夜风中荡漾—— “恶毒的贱人!我与你不共戴天!你一定会有报应的!永远都不会幸福!永远都不会……” 凤舞九天 第三十四章 爱恨两难 叶容容像是当真疯了一般,胡言乱话,举止癫狂。 “贱人,你这恶毒的贱人,你害人不浅,等着吧,上天会有报应的!” 萧焰神情淡淡拉着她漫步而行,秦惊羽回头,嘿嘿冷笑:“那么你呢?你和你儿子倒是被送走了,可是你们叶府还在苍岐,那么一大家子人哪,难免不犯点小错,触点霉头,还有你那弟弟叶霁风,那就是个跳脱不拘的性子,又是在朝为官,你娘也一把年纪了,也不知还能管得了多少时日,往后要是没你这个姐姐在后面指点约束着,指不定会怎样,到头来叶家一门忠烈,世代英勇,这毁于一旦的滋味怕不好受啊,你说是不是,叶小姐?” “你……你……”叶容容指着她,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转向萧焰哭道,“焰哥哥,这样的毒妇,你到底喜欢她哪点?” 萧焰眉头一拢没说话,秦惊羽呵呵一笑,替他作答:“他就喜欢我这残酷无情草菅人命的气质。” “我就不信,小风那样对你,你真狠得下心害他?” “不信是么,那我们走着瞧!”秦惊羽一拍手,忽然失了兴致,搀着萧焰施施然往回走。 “你会下地狱的!生生世世不得善终!不得善终!”叶容容凄厉尖叫。 秦惊羽叹口气,轻轻按住萧焰抬起的衣袖,那袖底,亮光微闪:“看在叶霁风面上,算了,由得她骂去,反正骂骂而已,也没甚损失……当是我欠他的。” “你口口声声都是他,就不怕我吃醋?”萧焰收了手,挑眉笑道。 秦惊羽督他一眼:“那也是你的好兄弟,他放下之前嫌隙,主动来找你,一口一声阿焰,你敢说你心里不快话?难不成,真的割袍断义,再不往来?” -- 第735页 脚步声声,一人匆匆朝这边过来,正是闻讯而来的叶霁风。 叶霁风根本不看两人,只快步走去叶容容身边,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姐,你这是何苦?” “小风——”叶容容攀着他的肩,抖抖瑟瑟,嚎啕大哭起来,“她没良心,没人性啊,你小心,这个贱人,她居心歹毒,阴险无耻,抢走了焰哥哥,害了我还不算,还要害你,要害我们全家的!” “是,我不怕,等着她来害我。”就怕她不来。叶霁风在心里补充句,抱起叶容容来,日不斜视,朝前大步走去,“我们回家去,有我在,今后没人敢再欺负你……” 叶容容头埋在他肩上,擦身而过之时,忽然抬眸,咬牙切齿,恨意强烈得几乎要在人身上灼烧出一个洞来。 “你们……不会有……好下场……”从其口型,秦惊羽看出是这么一句 望着叶霁风步步远去的决绝背影,萧焰眸光闪烁,苦笑着接上她此前所问的话:“事到如今,这十几二十年的交情,也只好断了。” 秦惊羽一阵默然,半晌才道:“你这是想让我对你心存歉疚呢。” 萧焰也不客气:“正是。” 秦惊羽勾唇:“那你想要什么补偿,” 萧焰握住她的手,似笑非笑,一宇一句:“陪我,不长,就一辈子。” 次日,在柳皇后的安排下,叶氏姐弟一行启程离开,返回苍岐。 “放心,会有人看着她的,她没机会乱说话。”萧焰抚着她的手背道。 秦惊羽知道他指的是叶容容知道自己的真实性别,笑笑摇头:“我们这样,是不是有点欺人太甚的感觉?” “还好。” 一时静默无话。 秦惊羽终于忍不住,手肘撞了撞他:“我说,你这几日有点心神不宁的,难道……是后悔了,舍不得你那温婉娴静的皇子妃?我得提醒你,现在去追还是来得及的。” 萧焰笑了笑,牵过她的手来轻吻一下:“我去追她,那你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秦惊羽无奈叹息,“你得了姐姐,那我就要弟弟,就是不知道叶霁风还愿不愿意跟我……” “你敢!”萧焰作势瞪她。 “有什么不敢的?”秦惊羽反瞪回去,捏着他光洁的面颊,扁嘴道,“好歹人家还是个纯情少男,而你都是二婚了。”这触感还真不错,她越玩越是兴起,如同做惯了一般。 “你嫌弃我?”萧焰微微蹙起眉。 秦惊羽担白点头:“那是。”虽然那是已经过去的事,而且按照他暗示明示之意,那只是个政治婚姻,有名无实,但想到他曾经与人牵手拜堂,心里总归是不太舒服。 不知南越婚礼习俗是怎样的,大红喜服?黄昏行礼? 想着忽觉有丝眩晕,她收回手来,改为轻按额头,这该死的的头痛症,总是来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根治! 揉来按去,倒没注意他的表情眼神,只听得轻声一问:“头又疼了?” 秦惊羽嗯了一声:“没事,已经比过去好多了,过段时间我回天京,估计我外公的新药也该研制出来了。” 萧焰默了一会,又问:“你这头痛症,就没法治愈了吗?那些忘记的事,以后,还能想起来不?” 秦惊羽叹口气道:“头痛的症状倒不要紧,已经比过去好多了,根治只是时间问题,但这失忆症应该是没法了,那是从悬崖上掉下来给撞的,我外公只能清除淤血,却不能找回丧失的记忆来。”现代科学都难以攻克的难题,放在古代更不用说。 外公穆青在说起此事的时候,李一舟在旁曾突发奇想,说是可以用相同的力道,相同的硬度再撞一次,也许会有所收获,但也就是个玩笑罢了,谁能将撞击的力道控制得那么精准,没有丝毫偏差呢? “怎么,我忘记前事,你还挺高兴?”看着他若有所思的神情,不由笑道,“大不了就是你以前帮着萧冥欺负过我,是不?你到底是想我记得,还是忘了?哈哈,难不成你希望我想起来,跟你没完?” “欺负你?我怎么舍得……”萧焰轻轻叹息,忽然拥她入怀,闭着眼低喃,“如若我曾经欺负你,对不起你,就让我这辈子好好爱你,疼你,补偿你。” 兄债弟还。 秦惊羽在心里默念这四字。 罢了,萧冥欠她的,就让萧焰来还了。 只不过,她自己这笔账可以免去,而暗夜门那些弟兄们的血债,却还得好好清算。 相拥无言,如梦缱绻,直到门外嘈杂声起。 秦惊羽面不改色,只轻轻推开他,凝神听了一会,淡然道:“你娘来了。” 果然,过不多时,虚掩的房门被人猛地推开,柳皇后面容惶然立在外间,情急叫道:“焰儿,你大哥出事了!” 焰儿? 这名字听着怪怪的,她不是一直唤他阿焰么,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个称呼来? 秦惊羽皱了皱眉,一时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就见萧焰面色微白,起身迎上去,连声宽慰:“娘你别急,坐下来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皇后踏进门来,带着丝哭声道:“我也不清楚,他们在大营外面发现了他,让他来跟你说——” 她身后众人架着一人走上前来,一身血污,支离破碎,几乎看不出原有的相貌来,那身衣饰倒也眼熟,秦惊羽看了看,慢慢认出他来,竟是萧焰身边那名黑衣首领! -- 第736页 萧焰见状也是一震,声音发颤:“快说,我大哥怎么了?” 黑衣首领面色苍白,嘴色血痕干涸,令人心惊,连唤几声,他才眼皮颤动,迷糊喃道:“属下……有负使命……” “我大哥呢,他到底怎么了?”萧焰厉声喝问。 “大殿下……在北凉……失踪……风……如岳……他……高深莫测……不是人……不是……”黑衣首领喃喃低语,头一歪,又昏死过去。 “怎么会这样?冥儿,冥儿……”柳皇后揪着胸襟,摇摇欲坠,秦惊羽赶紧一把将她扶住。 “娘,大哥武功那么好,他们只是一时没找到人而已,肯定没事的!娘!你相信我!”萧焰在旁低道。 秦惊羽扶她过去坐在榻上,这边萧焰已经下令让人将黑衣首领带下去治伤,又摆手屏退众人,之前萧冥安插在他身边的暗卫也尽数派出打探消息。 做完这些,他带着丝疑问,眼神轻轻朝她望过来。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秦惊羽看着他没作声,算是默认了。 “早就知道,却为何不跟我说?”他声音清润,暗藏痛楚。 “你自己知道原因。”她轻吐一口气道。 要不是萧冥是他嫡亲大哥,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停战退兵,怎么会违背心意留在南越,怎么会放过仇人任其来去? 她的琅琊神剑,早不知在萧冥身上剌了多少剑! 她不能亲自动手,却也没理由阻拦别人! 此乃,天意。 风如岳,萧冥,她平生最痛恨的两个人,就让他们自相残杀去! “冥儿是焰儿最敬爱的哥哥,他们兄弟俩打小就亲近,你怎么能隐瞒消息,怎么能!”柳皇后指着她,眼眶发红,痛心疾首,“要是冥儿有什么三长两短,你难道要焰儿痛悔终身?” “娘你别担心,我这就带人去北凉——” 萧焰话音未落,就被两人异口同声打断:“不行!” 柳皇后侧头瞪她一眼,含泪道:“你伤成这样,怎能又去涉险?” 秦惊羽也咬牙道:“就算你自己不稀罕这身子,我也不会让你走出这军营半步。” 萧焰眼神黯了黯,仍抱着丝希望,握住她的手道:“那……西烈的飓风骑,可否借来一用?” 秦惊羽别过脸去,却对上柳皇后一脸愠色:“你竟不愿意?焰儿这般待你,你宁愿他劳神费心,也不愿动动嘴,出手救助他唯一的亲哥哥?” 手指掐进掌心,她扯了扯唇,沉默不言。 萧冥,她已经放过他,还想叫她怎样…… “娘,你别逼她。”萧焰脸色已经恢夏平静,淡淡道,“我去找银翼,不论结果如何,明日一早我就动身北上。” “你……你不要命了!”柳皇后慌了神,“你的伤还没好全,按照军医的意思,最好是卧床静养,连走多了路都不行,却怎么能长途跋涉?”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没事的,娘,此去北凉还有段时日,我可以一边行路一边养伤,等到了目的地,这伤也就好得差不多了。” “但是……” “娘你相信我,我自有办法找回大哥。” 秦惊羽听这母子俩自顾自说着,不觉火起,冷哼着站起来:“既然如此,也没我什么事了,你去你的北凉,我回我的大夏,从今往后,我们路归路,桥归桥。” 说罢走去门前,拉开门,一股冷风进来,却听得背后数声轻咳。 回头一督,但见萧焰眸光如水,眼神悲悯望过来,一丝苦涩凝在唇边,柳皇后正唉声叹气给他揉背。 放过萧冥已是最后的极限,出于相救,化敌为友,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她已经放弃太多,牺牲太大,这一次,千万不能心软。 她一遍遍告诫自己。 可是脚像是黏在地上,怎么也挪动不了。 两两相望,只觉满心憋屈。 她从来都是个目标明确的人,理智知道自己要什么,做什么,却没能控制自己的心,爱上不该爱的人,无可救药,一败涂地。 鄙夷自己,更痛恨自己,怎么会将自己置于这等境地,一边是深深爱恋的男子,一边是沉沉仇恨的死敌,怎么做都不该,怎么做都是错! 错,错,错! 柳皇后看出一丝端倪来,惊喜站起,奔过来拥住她:“惊羽,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心眼的孩子,舍不得我儿伤心受苦!” 看到他眼底蓦地燃起微微光亮,她咬着唇,冷着一张脸,终是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题外话------ 祝大家元宵节快乐! 凤舞九天 第三十五章 不甘而去 萧焰那句话,不止是说说而已。 当晚南越方面就开始着手准备,他的寝室灯火通明,不断有人进进出出,禀明要务,忙个不歇,军营深处更是马嘶声声,数以万计的人马整装待发。 老军医急得吹胡子瞪眼,拗不过这位皇子殿下,又转过来求她。 “陛下,这使不得啊!二殿下身上还有伤未愈,倘若长途奔波,与人动武,只怕会有危险,他身子还虚着呢……” “他存心折腾自己,朕也没办法。” 秦惊羽窝在她那小书房里,眼睛盯着案几上的文书,朱笔勾画,头也不抬。 老军医搓着手自顾唠叼了一阵,见她继续做事,没半点反应,哀叹连连,终于失望而去。 -- 第737页 等人一走,秦惊羽这才停了手,一咬牙,将手中朱笔用力掷出,啪的落地。 可恶! 他就笃定她狠不下心来不理不问! 有人径直走进房间,在她对面坐下,淡淡说道:“要发牌气,就该找他本人去,何必跟支笔较劲过不去?” 秦惊羽声音沉闷:“你不会明白。” “我明白得很,你从来就不是他对手,随便一个眼神,一句好话,就把你吃得死死的……”银翼冷哼,一副了然的神情,带着丝愤愤与无奈。 秦惊羽沉着脸没说话,银翼看她一眼,又道:“我以为你要找我调飓风骑。” “我找了你,你就会答应?” “明知故问。” 秦惊羽笑出声来:“找你多没意思,得你自己问上门来才好。”瞧着他臭臭的俊脸,忽然伸出手去,在他面颊上轻掐一下,低叹道,“魅影说得对,世间男子那么多,我爱谁不好,偏偏就爱上个最不该的……” 银翼碧眸亮了下,撇嘴道:“现在反悔也不算晚。” “是么?”秦惊羽随意应着,缩回手来,从一堆书册中取出卷羊皮地图来,在案几上展开。 银翼一眼瞥见那地图上的标题,赤天全域图,上面越住北,用朱笔标注的地名就越多,不由得瞪她一眼,一副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明早出发?” “不,半夜。”北行必经风离与寒关两地,那人是带伤奔波,她得提前一步做好安排,至少现在还在南越境内,让他少受点罪,过得舒服一些,等日后到了北凉,还不知是怎样一番境地。 再者,这算是两人好上之后头一回闹别扭,她在他与柳皇后面前一直没有松口,此时也不必低头妥协,就让他胡乱猜疑去,好歹也尝尝这憋闷的滋味。 “你这女人,从来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死要面子活受罪。”银翼忍不住叹气,低低抱怨,“什么时候也对我好一点?” “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你那次被困在沙漠死城,我还不是屁颠屁颠跑来找你?” 银翼闻言一怔,不知想到什么,面露神往,抿唇一笑。 “笑什么笑,说实话,你这辈子再遇不到像我这么善良贤惠的——”秦惊羽手指在那地图某处一点,指尖落在寒关与风离之间的位置,“喏,这连绵数百里的石山底下实际是个难得的大铁矿,到时候我们签署个共同开采协议,你觉得怎么样?” 银翼还沉浸在自己回忆里,对她的跳跃性思维一时跟不上:“什么?” “我的意思是,这场仗拉你们下水,到头来没得实质的好处,怎么说得过去?你西烈尽是戈壁沙漠,资源匿乏,我只好在别处帮你找点。”至于东阳,关系又隔了一层,她多少还得防着,铁矿也就算了,想办法另作补偿便是。 “随便你。”银翼点头,有些意兴阑珊的味道。 两人又商议一阵,眼见天色不早,银翼起身告辞,走到门边,忽又回头,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秦惊羽冲他一笑:“还有事么?” “风离……”银翼一声低叹,终是大步踏出。 秦惊羽静坐原处,不知想了些什么,柳皇后几次来见,都被她叫人找借口挡了回去。 夜色渐浓,旷野一片静寂,她的行装也总算收拾完毕。 银翼的亲卫与飓风骑本就驻扎在外,出发倒也方便,而她大夏军士并没全部带走,留下了相当一部分,她仅是带着极少数人马离开,应该没有惊动他人。 但就算是惊动了又怎样? 即便是被他察觉,她那日已说出桥归桥路归路的气话,如今也只是造成她欲不告而别,回归大夏的错觉。 就让他心烦去! 马不停蹄,一路向北,行程十分顺利。 此刻,他在做什么? 是酣然而眠,还是秉烛夜读,或是……在心忧之时,也有那么一点点念及她? 要说心里一点不挂念,那肯定是假话,但她已经顾不得这些,眼见风离城步步接近,尤其听得那轰隆一声,城门大开,一骑斩风劈雾而出,大队人马紧随其后,欢呼声中,那醇厚朗笑清晰传来。 “你终于还是回来!” 她的心,微微一沉。 侧头督了银翼一眼,也终于明白他出门时那声低叹为何。 他是想提醒她,风离城不仅是可以栖息歇脚的后盾,还是个处境尴尬之地,因为,她那名义上的未婚夫,还在那里。 自那封信后,她没再收取关于雷牧歌的任何讯息,她原以为他已经悄然离开,却没想到,他竟会在此等候她的归来—— 他以为,她是归来。 “恭喜啊,雷,你这小子不枉一番苦心,总算是等到了!”李一舟策马上来,拍着雷牧歌的肩笑道。 “你们都在啊。”秦惊羽坐在马上低喃。要她怎么跟他们说,她不是归来,只是路过。 不仅是雷牧歌,还有李一舟、杨峥、张义明,一个个奔上前来,下马行礼。 “是啊,雷将军他们在这里等候多日,总算是把陛下等来了!” “陛下不知,雷这几日总说眼皮跳,心慌意乱的,我本是要去葫芦谷研究瘴气之毒,也只好先缓一缓,小心陪着他,既然陛下来了,我也就该功成身退了。” “陛下一路车马劳顿,城里已经安排了酒宴,就等着给陛下接风呢!” -- 第738页 听他们兴高采烈,七嘴八舌说着,秦惊羽勉强笑了笑,翻身下马,雷牧歌一个箭步抢上前来,替她挽住辔头,将马儿拉到一边。 迎上他明亮喜悦的眼神,她不由得心底低叹一声,千回百转。 乱了,太乱了…… 酒宴设在风离城最最有名的酒楼,两月不见,这城里街道整洁,秩序井然,过住路人衣着光鲜,眉目舒展,全无当初颓然之相。 看来杨峥这个城主当得不坏,为人处事的水准比起在暗夜门有过之而无不及,已经能独自撑起一片天地。 秦惊羽一路暗自点头,心头微动,在进门前偷偷拉了杨峥一把。 “陛下?”杨峥诧异低问。 “若有门人结交奸人,放任恶贼,置弟兄生死大仇于不顾,依照本门规矩,当是如何惩罚?”她低声问道。 杨峥微怔一下,喃道:“倒没这一条,不过依照相近条例,该由执法弟子予以鞭笞之刑。”想想又补充句,“视情节轻重,三鞭起始,九鞭为限。”别看鞭数不多,那行刑的长鞭乃是牛筋制成,还生有倒刺,再加上那特地选出铁面无似的执法者,一鞭下去便叫人皮开肉绽,生生晕厥。 秦惊羽低声诅咒了句,杨峥没听太清楚,正欲询问,却见她已咧嘴一笑,跨进门去:“过些时日朕要回去天京,到时会提前通知你,你就跟朕一起吧。” 雷牧歌正好在门边接应,一时听得真切,剑眉皱起:“过些时日?陛下难道要在风离小住一阵?” 秦惊羽摇了摇头,进去主位落座,银翼自然是坐她身边右侧,雷牧歌则带着一脸困惑坐在她左首方位。 眼见风离城中诸将都在,她笑了笑,举起酒樽:“诸位辛苦了,这杯酒,该是朕来敬大家!干!” “谢陛下!”众人齐齐端酒,高声回应。 秦惊羽一口饮尽,放下酒樽,冷静说道:“战事虽告一段落,但朕暂不打算回国,而是与西烈皇帝陛下去趟北凉。” 碰的一声,酒水洒出,雷牧歌手中的酒杯被他捏得变了形。 “你们……什么意思?”他不看她,眸光朝银翼射过来,声音压低,同时压抑住满腔愠怒。 银翼耸肩,低声苦笑:“我只是有幸随行,你该问她去。” “那好,请问陛下,此去北凉所为何事?”雷牧歌拔高声音,一宇一顿问出。 整个房间都安静下来,之前的说笑声碰杯声消逝殆尽,静寂得可怕。 这样当众质问不留情面,还是第一次。 终究,要去面对。 秦惊羽弹去衣袖上的酒渍,淡淡应道:“你该记得,朕在雪山时对那卓顿大祭师和巴桑族长许下的寻回圣水的承诺,虽然当时是迫于形势,无奈答应,但君无戏言,朕一直都记得的。还有风如岳,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当早做防备。” “这只是借口!”雷牧歌拳头握紧,指节泛白,格格作响,“你以为我不知道么,南越在调遣军队,意欲北上!” “雷将军!”杨峥与张义明见势不妙,赶紧上来拉他,口中不住赔笑,“雷将军喝多了,说胡话呢,陛下别跟他计较——” “都给我走开!”雷牧歌肩脖一耸,稍一使力,两人登时噔噔后退,要不是诸将群起相扶,铁定直摔出去。 “雷将军喝多了,来人,将他扶去房间休息。”秦惊羽沉沉开口。 人倒是刷刷上来不少,但看着那怒发冲冠的模样,高伟挺拔的身躯,谁敢上前伸手? “好了,雷,别耍酒疯,坐下来吃菜。”李一舟笑嘻嘻过来,手还没触到他的胳膊,就被一把拂开。 “今日当着大家的面,我只问陛下一句话。”看得出,他脸上的怒火只是勉力支撑,怒容之下,是期冀,还是痛楚,她不得而知。 秦惊羽清了清嗓子,在众人睽睽注视下,淡淡启口:“说吧,什么话?” “事到如今,陛下还是要执迷不悟,一意孤行吗?”他眼神凌厉,却暗藏失望。 这句话,不仅是在质问她的北上之行,更是在质问她的感情抉择。 “是。”秦惊羽不躲不避,对上他的眼。 “昏君!”他扬起手,只听得啪嗒一声,她脸颊上没有臆想中的疼痛,却是他的酒杯落地,四分五裂。 雷牧歌目色深沉望着她,眼底火焰跳跃,忽如狂风暴雨般收手转身,夺门而出。 “雷!雷!”李一舟追出去,压低了声音絮絮安慰,“你也知道她那性子,没心没肺的,吃软不吃硬,一根筋执拗到底,又何必当众发难……” 倒苦了屋内众将,真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惊疑不定,坐如针毡。 “愣着做什么,大家喝酒!”秦惊羽拿起酒壶,径直斟满了往嘴里灌。 “是,是,喝酒,喝酒!” “陛下向来与部属亲如兄弟,打成一片,这算什么,我还见过陛下拍桌子骂娘的时候呢!”那边,杨峥拎个酒壶游走于席间,四处说笑,终于将紧张气氛安抚下来。 “拍桌子骂娘?我怎么不知道?”银翼插了句。 “也就是某回坐船游湖,大家伙在楼下正喝得开心,忽然听得楼上哐当作响,我大着胆子上去一问,原来是陛下跟……”杨峥顿了下,笑道,“嗯,好像是意见不合,掀了桌子……” 掀桌子? -- 第739页 倒是符合她一贯的风格,只是脑袋有些涨,不太记得了。 不知不觉喝了好几壶,虽然不致醉倒,但总归是不太舒服。 被银翼与杨峥一左一右扶着回去寝室,脚步虚浮,心里倒是清醒。 长久以来,雷牧歌就像她的兄长,她的挚友,没有爱情,却有感情,就这么断然割裂,她也会疼,也会伤感,也会难受。 但,长痛不如短痛,终究有这么一次。 萧焰啊萧焰,她为了他,已经辜负良多,放弃良多,所剩无几了。 勿要,相负…… 躺在床榻,辗转难眠,似梦似醒中,听得外间脚步声声,由远及近。 李一舟的声音气急败坏传来:“我没追上雷,他骑马跑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只怕要出事——” 凤舞九天 第三十六章 以身侍魔 雷牧歌走了。 李一舟带了大帮人马整整找了一夜,直到第二日午时才回来,一个个面色灰败,摇头不语。 偌大的风离城,居然没一个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要不要我调飓风骑去找?” 银翼问她的同时,杨峥也在低声询问是否派影士四下查探,秦惊羽想了一会,直觉摆手:“不用了,由他去吧。” 雷牧歌少年成名,文武双全,其性格那是严于律己,粗中有细,估计也就是外出散散心,等过几日气消了,自然就会回归;再说真要走,他又能去哪儿,顶多是提前返回天京而已。 李一舟听得她的答复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着众人也不好发作,等到人皆散去,才指着她鼻子骂道:“我真是看错了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那个人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这么对他,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我告诉你,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痛哭流涕,后悔莫及!”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 秦惊羽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飘忽一笑,侧头问道:“这是不是有点众叛亲离的感觉?” 忘恩负义,自私自利,这大概就是她在他们心中的真实评价。 如果不是对她失望透了顶,雷牧歌怎么会一声不吭跑了,李一舟也断不会毫无顾忌将她骂得个狗血淋头。 早知道这条路不好走,这,只不过是个开始。 杨峥没吭声,倒是银翼诚实回答:“没错。” 她自嘲笑了笑,看着左右两人,突然伸臂搭上他俩的肩,认命道:“好在还有你们,你们俩不会抛下我的,是吧?” 银翼瞥眼自己肩头上那只咸猪手,眸色放柔,嘴里却丝毫不让:“难说。” “口是心非!” 秦惊羽反手赏他一记,倒也欣慰不少,唤了杨峥过来叮嘱事宜。 一切都安排好了,衣食住行,事无巨细,按照她的计划,至少要让萧焰在风离和寒关各住一宿,好好歇息,等出了南越一路住北,不见得还有这样的条件。 她估算了下,他是头天清晨出发,因为有伤在身不能骑马,只能是乘坐马车,这速度自然就慢下来,差不多次日黄昏才能抵达。 等到时辰快到,众人立在城楼上,只她眼尖,见得一队人马沿着茫茫群山逶迤前来,悄然无息,旌旗不展,远远绕过城池,竟是没有进城停歇之意,径直朝北而去。 “看来他想要连夜赶路呢。”银翼皱眉道。 杨峥看着她担忧且不悦的面色,禁不住问:“他?谁啊?” “还能有谁?”银翼哼了一声,却不知怎的,没再说下去。 秦惊羽一个转身,大步奔下城楼:“还愣着做什么,召集人马,追!” 该死,就她瞎操心,他却根本不拿他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真不让人省心! 好在银翼所带均是精兵铁骑,她的坐骑也是难得的千里良驹,脚力绝佳,一路扬鞭催马,急急驰骋,只大半个时辰,就已经追上那队伍。 “站住——” 在南越骑士惊疑警惕的注视下,她一马当先,扎进马队之中。 “陛下,是陛下来了!”她纵身跳上上车队中央的马车,一掀车审,就对上张异常欣喜的老脸,是那位南越军营中日日得见的老军医。 在他身后,萧焰静静斜卧,目色浓黑如墨,只微一挑眉,唇边浮起个淡淡的无奈的笑容。 一看到他,她的心忽地安定下来。 这一日来对故人怅然与愧疚的感觉,都淡了,远了。 “你还好意思笑,我问你,为何连城而不入?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我在城中。”他从来都是对她的心思全然掌控,就算开始没明白,时间一久自然也该想通,她走得匆忙,只是一时负气,闹闹别扭罢了,没真想撇下他不管。 老军医倒也识趣,没等萧焰开口就朝她作了个揖,急急下得车去。 车厢里气氛有些沉闷。 “我不想勉强你,真的不想。”过得半晌,他定定望着她道。 秦惊羽盯着他的眼睛,忽然有丝领悟,自他受伤以来,这大半月的和睦相处,绝大部分要归功于萧冥的缺席,萧冥不在场,她跟他才能放开嫌隙,安心度日。 而她与萧冥再次碰面的结果,他心里并不能确定。 所以才会绕城而行,是这样吗? “我可以答应你,不管他是否有所损伤,我都暂时不会动他。”心里已另有打算,这话也没半分哄骗的意思,微顿一下,就去拉他的于,“叫车夫调转车头,先跟我进城。” -- 第740页 “不行,三儿。”萧焰叹口气,瞅着她低道,“行程太紧,夜长梦多,哪里敢停下来?” 秦惊羽沉默了下,她那点附带的小心眼肯定也瞒不过他,路上耽误越多,停留越多,萧冥平安脱险的机会就会越小,那是他的嫡亲兄长,他不会允许。 “但你的伤,怎么吃得消?” “没事的,有大夫随行照料,我只要多睡几觉就好。” 是么,他那龟息神功的功效,她一直都是半信半疑。 或许老军医的担心真是多余的,这马车看起来舒适宽敝,装配齐全,防震效果也是不凡,而有她和银翼在,断不会让他与人动武,姑且就随他,一边行路一边养伤罢了。 如此一想,心里倒也允了,但还是没忍住要发发牢骚:“可惜,我都安排得好好的,还想介绍杨峥给你认识——” “杨峥……”萧焰有丝恍惚,却终是温柔一笑,“以后会有机会的。” 秦惊羽点点头,下车交代了随后追上的部将,才又重新跳上车来,找了个软垫靠上,倚在他身边,随着马车轻晃昏昏欲睡。 困意阵阵来袭,一只手抚上她的面颊,轻柔,微凉,身上更覆了层披风样的物事。 那手慢慢移到她的额,力道适中,轻轻揉按。 “昨晚又贪杯了?头疼了不是?”他的声音温柔如昔。 “呃,总是瞒不过你,你怎么就那么了解我……”她低喃着,舒服得只想叹息。 过得许久,久到她都以为自己已经睡着了,才听得他的声音徐徐传来。 “我自然……了解……没人比我更了解……” 一觉醒来,已是烈日高悬,车队早过了风离,正在逼近寒关,却没有半点停留的意思。 也许是顿忌到萧焰的伤,马车行驶不算快,车典轻摇,纱帘起舞,带来丝丝暖风。 过了寒关,就进入大夏了。 秦惊羽默然起身,抓过身旁的水囊来,打开喝了两口。 “不睡了?”萧焰在旁温柔低道,“饿了吧,食盒里有点心。” 她摇摇头,拉开车帘看了看,复又掩上。 也许是感受到她的沉闷,他想了一会,忽然道:“要是想家了,就回去吧。” “你叫我……回去?”秦惊羽蹙眉盯着他,低哼道,“是你主动来招惹我的,得手了就想溜?没门!告诉你,这辈子你休想撇下我!” 天京那边,父皇已经醒转,有外公和母妃照料着,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家自然是要回的,但不是现在,而是将来,等解决了北凉的事情,她带着他一起回去。 她答应了他,一起面对。 “我怎么舍得撇下你,怎么舍得?”他牵了她的手来,掌心相贴,手指纠缠,“不会再放手,不放,死都不放……” 马蹄铮铮,车轮滚滚,几乎没有停留。 历时月半,一路北行,从南越到大夏,再从大夏到北凉,伴随着老军医的长吁短叹,诚惶诚恐,银翼的冷面漠视,沉静寡言,车队终是越过巴彦大雪山,直指都城陵兰。 虽是夏季,沿途却是一片茫茫白色,想起那段被困雪原相依为命的日子,由不得与他脉脉相望,会心一笑。 越住北走,积雪越少,开始见得荒山与平原,而陵兰就在那重重荒山围合之中。 与其余四国的夏天不同,这北凉内陆,白天还只是凉爽,到了夜里就是山风清冷,万物寂寥,那些喧嚣的红尘都似远远抛在脑后。 一路上萧焰只管养伤,大小事务都交由她来处理,所以到了陵兰城外,秦惊羽便叫人找来银翼,两人关在车厢里商议,先派人暗中潜进城去打探消息,再根据情况,从长计议。 她跟银翼说话的时候,萧焰就在旁边靠着,慢慢喝着那老军医熬的药汤,时不时插嘴说上一句,三人相处起来竟有着说不出的和谐,倒教她略感讶异。 没过多久,去城中打听消息的探子回来,言辞含糊,暗地直打手势。 这是杨峥重新培养的影士,用的是门中沿袭下来的暗语,刚比划出来,就被银翼挥手阻止:“不必多事,有什么就明说吧。” 秦惊羽看他一眼,再看看身旁微微抿唇的萧焰,心底泛起一丝困惑。 她身边的人一个个对萧焰满心仇视,恨之入骨,却唯有银翼,一直态度淡然,不冷不热,而他手下的一帮亲卫看向萧焰的眼神沉默中带着丝古怪,想必也是受了主子的影响。 想来这两人过去交情算是不错,才能让他保持中立,不赞成,也不反对。 只这么一走神,那影士已经开始讲诉:“据说之前王庭出了两件大事,都发生在一个月前,一件是国主不顾满朝官员质疑反对,坚持己见,任命了一名国师,名叫仇复,这是北凉建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官职;另二件是有人潜入亲王府盗窃财物,混乱中摸进了王爷寝室,王爷因此受了惊吓,有中风之嫌,国主特地将其接入王庭,命太医精心治疗,还派人四处寻访名医。” 秦惊羽从中捕捉到一个重要讯息,直觉抬手:“那国师长什么样?” 那影士迟疑下道:“属下也不知,说是行事十分神秘,基本没在朝堂上露脸。” “神秘,不予露脸?呵呵,身份特殊,怕被人知道?”秦惊羽自言自语。 萧焰看出她的心思,坦然言道:“你别乱猜,我大哥是心高气傲之人,没理由放着南越储君的位置不理,去给人做个不知所谓的国师。” -- 第741页 “管他是谁,去亲眼看看不就明白,。”银翼哼道。 秦惊羽点点头,眼见那影士欲言又止,不由笑道:“还有什么事,一并道来。” 那影士尚且年轻,脸上一红道:“有人说,那国师与国主交情关系匪浅,在陵兰城并无住所,却是宿在王宫之中,夜里的时候,那个……嗯……声响比较怪异……” 秦惊羽听得大笑出声:“哈哈哈,那风如镜竟有这样的嗜好,难怪终日面具蒙脸,原来是不好意思见人!” 转头却见萧焰低着头,不知想到什么,神情有丝古怪,不由伸手碰他一下:“想到什么了,脸色这样差?” “没什么,我想,还是早些去看看比较好。” 见他紧蹙着眉,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秦惊羽也不便追问,只对那影士 吩咐道:“想办法弄张王宫地图,最迟明晚之前给我送来。” “是。”影士行礼退去。 到第二日未时,王宫的地图就已送到。 这北凉王宫占地虽广,守卫也还算森严,搁在他们眼里,却只是小菜一碟,带了几名得力干将,换上夜行服,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趁着夜色翻墙而入,一路摸索进去。 诸如此类的行动在西烈的时候没少做,只不过,跟当时不同,这回还带上了个摔不得打不了的人物——箫焰。 事关他大哥萧冥,他自然是执意前往,秦惊羽原本不允,却没能抵挡住那如水眸光与柔情攻势,终是咬牙答应下来,只苦了那老军医,临行前还一把冷汗一把泪,拉着他循循叮嘱,千万自制,不能动武。 有她跟银翼在,还有大夏和西烈身手最好的亲卫,以上担心着实多余。 进了王宫,一行人噤声屏息,按图索骥,贴着宫墙悄然行走,一路上没遇到半点阻碍,就顺利进得国主寝宫,也就是那新晋国师仇夏的宿所。 一行人伏在殿外,一动不动,静静沉思,仿若与夜色融为一体。 夜色深沉,大殿静悄悄的,偶然有嘶嘶的呼吸声传出。 整庄寝宫除了门厅里有两名打盹的小宫女,再无人值守,这北凉王宫竟空虚至此,不能不让人心生疑虑。 “只怕是个陷阱。”银翼凑拢过来,压低声音道,“要不,先撒了?” 这番话说得几近无声,也只她与萧焰听得清楚,不约而同,一齐摇头。 “再等等。” 秦惊羽做个嘘声的手势,竖起耳朵仔细倾听,那呼吸声听起来倒真像是病重之人所发。 难道是真的? 风如岳真的重病缠身? 正想着,却听得东厢有脚步声响起。 咯吱一声,殿内一道偏门开了,有人秉着烛火,漫步而来。 如斯眼熟,却不是萧冥。 门缝里,秦惊羽一眼看清,日瞪口呆。 正愣神,就听得萧焰在耳边低喃,像是松了一口气,又似更加纠结:“看来我们之前都想错了,这才是新任国师。” ——————题外话—————— 最近思维紊乱,没质量没速度,龟央自己也着急,大家养养文吧。 凤舞九天 第三十七章 调虎离山 殿中那人,身形比萧冥瘦弱矮小许多,烛光昏黄,映出张逐渐圆润的小脸,步伐轻盈走过去,在病榻前驻足,眼神却是清冷,晦暗无波。 竟然是她,卓顿的侍女,王姆! 她竟还话着,还出现在北凉王宫当中,简直是不可思议。 秦惊羽抚了下腰间的长剑,平静,安然,并没有预想中的危险气泽,身形微动,挥开银翼伸过来阻挡的手,她站起来,推开殿门。 “王姆,我们又见面了。” 王姆盯着那忽然出现的人,眼神一闪,没有太多的意外,只微微皱下眉:“好像哪里都能看到你。” “没办法,我就是个爱管闲事的。”秦惊羽摊了摊手,从她身边走过去,径直朝向那边的床榻。 王姆没有阻拦,事实上,她也没法阻拦,两名侍卫已经是一左一右短刀架上了她的颈项,走在最后的侍卫谨慎带上殿门。 殿内只零星点了些灯,光影幽幽,偌大的床榻上,一张惨白的人脸露在被褥外,整个人直挺挺仰躺着,眼睛瞪得老大,神情木然,嘴角倾斜,正往下流着什么,几根枯瘦的手指紧紧扣着被角。 这就是跟她明争暗斗了多年的北凉王,风如岳? 只两月不见,却成了这副模样,哪里还有当初在葫芦谷阴鸷凶狠的气势,俨如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垂垂老矣,奄奄一息。 可惜李一舟不在身边,无法诊断他到底是中风之疾,还是别的什么病症。 “这是风如岳?当初杀害刘吉的凶手?”银翼跟在她身后,皱着眉头问。 “嗯……”秦惊羽刚要点头,眼光落在那人面上,忽然定住,旁边萧焰伸手过来,拔开那人的左眼。 眼球完好。 “他不是风如岳。”萧焰沉声道。 “没错,他不是风如岳。”秦惊羽摸了下腰间,风如岳那只眼球,正好好放在自己口袋里,等着带回天京祭奠英灵。 可是,这个身处北凉王宫,跟风如岳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又是谁? “那他是谁?”银翼指着床榻上的人,疑惑低问。 “他是——”秦惊羽眼球一转,仿若有一道闪电在脑中划过,她低声道出,“他是风如镜。” -- 第742页 银翼碧眸微眯,不敢置信:“不是说重病的是风如岳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直觉。”秦惊羽说着,转过头来望向王姆,“我想你可能会知道一些内情,是吧,国师大人。” 这个执着的小女子,当初心心念念要去北凉王庭,本以为她只是一时妄想,没想到她真的做到了,还当上了国师。 王姆没有否认,冷淡一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不告诉我没关系,我可以猜。”秦惊羽敲了敲脑袋,盯着那人的面容,慢慢分析,“看来,风氏兄弟是同胞双生子。” “这么多年来,北凉国主风如镜一直以面具示人,在公众面前的形象就是深居简出,神秘莫测,而北凉王风如岳却风光无比,统领政务,甚至还伪装成北凉富商去各国游走,探听机密,招揽人才,打压宿敌,不断做强做大……功高震主,这样简单的道理,风如岳难道不明白?风如镜难道不忌惮?可它就是真实发生了,为什么呢?” 迎上萧焰淡淡了然的眸光,她大胆猜测:“要么是风如镜不在乎,要么……就是他根本在乎不了。” 王姆面无表情听着,波澜不惊。 “虽然我还不能最终确定,但我总觉得,当年风氏兄弟在雪山获救的经历有些不对劲,那秘洞中肯定发生了些外人不知道的事,具体为何,也只有那当事人才清楚……”似乎就是从雪山获救归来,北凉政局就开始慢慢改变,风如镜越来越消沉,风如岳越来起突出,恃宠而骄,野心勃勃,简直到了匪夷所思无法想象的地步。 这世上没有哪个皇帝能允许旁人凌驾于君权之上,即使那人是自己的骨肉兄弟! 为何风如镜对他王弟的所作所为会无动于衷,放任自流? 风如岳手里到底握着一张怎样的王牌? 那面具后的神秘国主,与人前风光的狠厉亲王,会不会根本就是…… 想得满心困惑,看着面前愈发成熟稳重的女子,只数月不见,竟比过去多了几分娇媚的韵味,稚气全消,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秦惊羽忆起一事,忽然转了话题:“你妹妹梅朵呢?” 王姆怔了下,清淡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改变,她咬着牙,轻轻颤抖着挤出一句:“她死了。” “死了?” “是的,死在半路上,那时我们已经看到王庭的城墙,只差一步。”王姆说得很慢,声音很冷,其中怨恨懊悔却是不容置疑。 秦惊羽识趣闭了嘴,没再追问。 噬魂之术。 当初若不是自己回去找卓顿,答应帮忙寻回圣水,同为人祭的轩辕清薇也是一样的命运。 想了想,又忍不住问:“风如镜病入膏盲,你这国师一职,是风如岳给的?你跟他之间,到底有什么交易?” 没指望她的回答,不想却听得她淡淡道:“你既然能寻来这里,应当知道我的新名宇。” 仇复,复仇。 原来如此。 梅朵生来就是人祭,又死在了卓顿的噬魂之术上,王姆对这十妹妹有着异于常人的情感,那么,她复仇的对象,就是卓顿,摩纳族的大祭师卓顿。 “我告诉风如岳,我是摩纳族圣女,我知道族中的许多事情,他就让我当了这什么国师,高高在上,衣食无忧。他早年服过本族圣水,原本可以身无痛感,长年不老,却不想前几年出了点意外,新生白发,动作迟缓,重新有了衰老迹象。他这回被人伤了眼睛,更是着急得不行,对我的身份,他全然相信,丝毫不疑。” 意外? 难道是当初她让刘吉放在他身边的那块软泥发挥了作用,竟慢慢压制住了圣水的灵性? 风如岳就是察觉到不对,又没法确定是谁在搞怪,这才大开杀戒,将整个飞鹰队的成员全部屠杀? 心头一痛,她深吸一口气:“风如岳,他不在这王宫之中?” 王姆摇头道:“他走了,我给他画了本族入口的地图,我骗他说,卓顿那里有是药,就是那长明灯的灯油,有延年益寿之效,他就急急忙忙走了,我想,他现在只怕已经到了。” “你!”秦惊羽瞪着她,“你这是引狼入窒,要害了你的族人!” “这是报应,哈哈哈,报应啊,他们没给梅朵留条话路,现在我也不会给他们留活路,我要他们自相残杀,我要他们给梅朵陪葬!”王姆不住冷笑,看向自己摊开的手掌,低喃道,“你们不知道,梅朵死得多惨,她一直吐血,我拼命去捂她的嘴,却怎么也止不住,那样瘦,那么小的身子,竟能吐出那么多血来,把一大片雪地都染红了,她说她不想死,喊着我的名字,叫我救她,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慢慢不动了,我最亲的妹妹,就死在了我怀里,我发誓要报仇,报仇!” 秦惊羽无奈叹息,瞟了眼床榻上的人道:“风如岳让你在这里照看他?” 王姆哼道:“算是吧,你也看到了,他也就是捱日子而已,我只须每晚来看看他死了没有。” 秦惊羽不由得问道:“你那么恨大祭师和你的族人,为何不跟他一起去?亲眼看着他们死伤无数,岂不快哉?” 王姆眼光闪烁几下道:“我不想再回去了。” 一直沉默的萧焰突然开口:“南越大皇子萧冥可有来过这北凉王宫?他如今人在哪里?” -- 第743页 王姆抬眸看他一眼,淡淡道:“我不认识这个人,不过前一阵有人进宫行刺,惹恼了王爷,砍了不少人头,听说,都是南越人。” 萧焰眉毛一挑没说话,秦惊羽瞅着他的面色,又问:“尸首在哪里?” “城外有座乱坟岗,你们可以去找找。” “希望你没有说谎。我们走!” 秦惊羽一个眼神过去,架在王姆颈项上的刀立时撤下,众人依言退出大殿,朝来路而去。 殿中只剩下那幽幽光芒,以及光焰中孑然独立的人影。 “这个王姆很有心机,她的话,只能信一半,银翼你派人看着她。”秦惊羽回头看她一眼,压低声音吩咐。 “是。”银翼冷静作答。 说话间,几条黑影脱离队伍,隐入宫墙阴暗处。 众人悄然出了王宫,坐上事先备好的马车,密闭的车厢,幽暗的环境,倒适合她一路胡思乱想。 说实话,要不是那么多男子在场,自己又是扮作男儿身,倒很想再问一个问题—— 那个王姆,既然与风如岳之间是场各取所需的利益交易,又何必多此一举,委身于他? 要知道,风如岳的年纪足以做她的祖父! 那样十几岁的小女子,真要喜欢,也应该是喜欢像多杰那样的英俊小正太才对啊…… 好不容易停下思绪,忽觉身边那人身姿微僵,不由侧头低道:“你很担心?” 萧焰轻轻摇头:“没有。”想了想,又道,“我大哥那个人,心智武功均属上乘,这些年来还没人能战胜他,别的不怕,就怕风如岳诡计多端……” 秦惊羽暗自撇嘴,要说诡计,他萧冥一肚子坏水,诡计还少了吗? 不过这两人也实在没什么可比性,萧冥虽坏,但对这个弟弟却是真心实意,爱护有加;而风如岳对他那王兄却是居心叵测,他在北凉一手遮天,想必得罪了不少人,便故意将风如镜假扮自己留在王宫,又放松警惕,减少守卫,那不是明摆着要将其往刀口上送? 原因无他,只一个权字。 小半个时辰之后,一行人等已经站在王姆所说的乱坟岗上。 夜风寒凉,鸦声阵阵,就着启明星的微光,萧焰与一干侍卫举着火把,在旷野中翻来翻去,细细寻觅,查找。 数百具身首异处的尸体从土里刨出来,虽然是极北之地,气温凉爽,却也有些异味散发出来,旁人不察,对于五感超常的她而言,却是嗅在鼻中,苦不堪言。 “你就不知道站远点吗?真是麻烦!”银翼在她身边低骂。 “没用的,站远了还不一样闻得到。”秦惊羽小心掩着口鼻,眼光一瞬不眨盯着那群人。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搜寻工作才宣告结束。 晨光中,萧焰朝她走过来,如释重负:“没有。” “哦。”泰惊羽点头,失望的问时,也小小松了口气。 尸首大都是萧冥的手下,甚至还有几十是萧焰的死士,却没有萧冥本人。 这个祸害,算他命大! “你不是说他武功高强,心智过人吗,说不定是躲起来了,他不知你也到了陵兰,自然没法现身,倒不如回王宫去守着风如镜,顺便帮我找找那圣水,那个,你不是想要头雪兽吗?” 秦惊羽随口说着,本是想着安慰他,没想到他却黑眸一亮,轻笑:“我就知道,你开口讨要雪兽是为了我。” “少臭美,我才不是。”秦惊羽哼道。 “真的不是吗?”萧焰放柔了声音,眼波流转,目色如水。 银翼轻咳两声,不满低道:“话说这还是在乱坟岗上,你们俩少眉来眼去的,收敛点行不?” “你吃醋就明说。”说话之人,并不是她,竟是萧焰。 秦惊羽听得呆了,好家伙,居然这样的话气对银翼说话,而且对方居然还买他的账,一声不吭就朝一边去了。 乖乖,这是什么状况? 玩笑归玩笑,众人整理一阵,坐上马车返城,还没到城门处,就见火光冲天而起,不断升腾,竟在王宫方向,火光中隐隐有道碧焰闪耀不定。 三人几乎同时脸色骤变:“糟了!” 那碧色光焰,乃是暗夜门特有的暗号,不到危急时刻,绝不轻易使用。 只有一种可能,留在王宫中的侍卫…… 出事了! 卷七:凤舞九天 第三十八章:孽缘孽情 王宫起火,自然不是件小事,街头百姓纷纷走出家门,面色惊恐,奔走呼号。 好在天快亮时簌簌下了场雨,在天时与人力的扑救下,仅仅是烧了半个时辰,就逐渐变小,直至熄灭。 趁着宫内宫外乱作一团,一行人等返回城中,然而得到的讯息却令人着实费解。 这场火灾的缘由很简单,是一名小宫女打瞌睡踢到了油灯;结果却十分糟糕,不仅烧掉了一大座殿堂,殿中卧床养病的北凉王风如岳也未能幸免,烧成了骷髅,闻讯前来救援的国师仇复和数名宫人侍卫亦是葬身火海,尸骨不辨。 城中不时发生骚乱,抓捕镇压了不少人,显然北凉朝堂对这一事件预料不足,又苦于国主在外,朝中无主,多年来一人揽权的弊端便呈现出来,怎一个乱字了得! 留下来监视王姆的四人,两名轻伤,一名重伤,还有一名失踪。 -- 第744页 银翼动用了所有带来的人力去找,终是一无所获,最终只得放弃,又或许,那人已在火海中殉职。 安置好伤者,三日之后的深夜,乔装打扮,重重努力,秦惊羽终于站在了失火现场。 昔日繁华的宫殿如今只是残垣断壁,满目疮痍,所有的痕迹都被清理干净,只剩下被熏黑的墙体,烧成黑炭样的门窗,横七竖八倒地的房梁。 “大火是从内朝外烧起来的,所有的门窗都关得紧紧的,就像是有人故意在里面封死了一般,属下无能,想了很多办法,都没能冲到那大火中央,但我可以保证,绝对没人从殿里逃出来……” 想着那受伤侍卫的话,秦惊羽吸了吸鼻子,没放过空气中那一丝淡淡的异样气味,虽然已经被大水洗涤,清扫完毕,但却逃不过她超常的嗅觉。 那是,桐油的味道。 不是天灾,连人祸都不是,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火灾中央位置,那十几具烧焦的尸体几乎是合在一起,肢体相连,骨肉相融,哪里还分得出谁是谁? 好一招火遣之计,也愈发说明对方心里有鬼,风如镜也许是真的死了,毕竟他的存在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但是王姆,却极有可能是借此逃匿 放着好好的国师不当,富贵的生活不过,她在躲什么? “她到底在躲什么呢?”秦惊羽蹙眉低语,尽管在雪山的时候这小女子自私凉薄,撇下他们不管,自己带着梅朵逃之夭夭,但她这回见面不也没责难不是? 风如岳此次前往摩纳族,她应该被留下来坐守王宫,如果没有与他们碰面,她是不是就会一直呆在这里? “我感觉,她瞒了我们一些事情。”萧焰眼眸里晦色流动,缓缓道,“也许,我大哥在她手里。” 银翼听得嗤笑:“这女人傻的吧,难不成她是想用萧冥来要挟我们?” 全天下都知道大夏与南越势同水火,大夏天子秦惊羽对南越大皇子萧冥恨之入骨,这个人质捏在手中,实在没甚作用。 现在的王姆已经不是过去那个瘦小羸弱的小小侍女,天下局势,她多少应该清楚一些,便没必要做这无用功。 “她傻与不傻,都不关我们的事,关键是要把萧冥找到,活要见人,死要--”秦惊羽望向萧焰白净的脸颊,墨黑的眼眸,淡淡道,“见尸。” “我大哥不会死的。” 听着他的低喃,秦惊羽不觉冷笑:“他凭什么就不会死?心狠手辣,作恶多端,连老天都看不过去,要来收他的命。” 萧焰轻叹一声:“可是,即便他再不好,也总是我的家人,我的嫡亲兄长。” 秦惊羽别过脸去,不想再听。 一遇到萧冥的事,两人之间的矛盾就凸显出来。 这原本就注定是个死局,要想拼力化解,寻到活扣,谈何容易? “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下一步做什么,你们想过没有?是去追风如岳,还是继续寻找萧冥的下落?”银翼不耐发问。 见两人都沉着脸不说话,禁不住又自嘲一笑:“算我没问,继续找人吧。” 萧焰抬眸看她,眼中有微微的光芒在闪动,她明白他的心思,尽管不情不愿,还是点头道:“那就继续找吧。” 此次前来北凉,目的不外乎有二,一为萧冥,一为风如岳。 他们已经晚了一步,现在赶去雪山早已来不及,要发生的事情终归已经发生,倒不如留在陵兰等着风如岳回来,何况,她确实也想知晓萧冥的下落。 想了一会,沉吟道:“我要更为详尽的王宫地图,一间屋一间屋地找。” 那受伤侍卫笃定说没人从火场逃出去,而火灾当晚城门紧闭,然后全城戒严,只进不出,王姆一个没有武功的弱女子,要想出城,那是比登天还难。 她毕竟有些小聪明,也没理由去硬碰硬,最稳妥的法子,就是找地方躲起来,躲上一年半载,等事情平息下去,再设法脱身。 那么,最好的躲藏之地,就是北凉王宫。 这座在国人心目中接近于神堂的宫殿,坐北朝南,东西两翼成哑铃样分布,其中宫墙高耸,塔楼无数,房间更是成千上万,根本就是座迷宫,若是熟悉地形之人事前做足准备,随随便便找个地方躲起来,那寻找之人花上十天半月也奈何不得。 “你觉得那女人还在王宫当中?”银翼忍不住道,“她明知我们在找她,怎么可能还留在陵兰,而不去雪山找风如岳寻求庇护?” “直觉吧。”秦惊羽揉了揉额头,“我总觉得她跟风如岳……那个,嗯,不太对劲。” 这场火,不该是出自风如岳的授意。 独揽大权这么多年,他的政敌应该不在少数,这回他丢下国家大事匆匆奔赴雪山,将病入膏肓的风如镜以他自己的名号留在王宫大殿,也许就是树立个靶子,引蛇出洞,一箭双雕,将上下之敌全部铲除。 他想要的是实实在在的刺客,就像那些南越军士一样,斩草除根,不留祸患,而不是这一场莫名而来的野火,引得多方猜疑,不断生出混乱。 王姆躲起来,除了躲他们,会不会也是在躲他? 她跟风如岳之间,难道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利害关系? 疑点太多,困惑太多,种种都是猜测,没人能给出最终答案。 解谜的过程可谓艰辛,趁着风如岳还没回归,接下来的日子,昼伏夜出,全力寻人。 -- 第745页 王姆藏匿在王宫只是个猜测,命中率顶多百分之七八十,这漫无目的一间间一处处搜寻,争分夺秒,仔细查检,还要避开北凉王宫侍卫的巡逻,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极难。 一夜一夜过去。 萧焰的脸色也越来越灰暗。 所幸秦惊羽向来甚准的直觉到底没有退步,到第七天晚上,走在一处曲折迂回的甬道,她突然停下脚步,聆听着那隐约传来的细微之声。 那是人的呼吸声,听着有点耳熟。 循声而去,高墙后方是一道铁门,门上还上了锁,在旁人看来只是座废弃之地,但她确定,那断断续续的呼吸声就在墙内不远。 秦惊羽凝神倾听了一阵,边听边是轻轻敲击着墙体,一连串有序的声响传出,那呼吸声骤然一顿,继而沉重起来。 “有工具么?凿墙!” 她一声令下,众人齐齐动手,随着土石倾倒的声音,墙上破开个大洞,一团蜷曲的人形露出来。 是那名失踪的西烈侍卫! 一身的烧伤灼伤自不必说,手脚都被绳索捆绑着,后脑勺一个深深的似被硬物击伤的血窟窿,额头上还有着干涸的血迹,眼珠慢慢转动着,嘴巴被人用厚实的布条蒙得紧紧的,扯掉布条,他的声音已经哑得几乎听不清,一开口却是震撼人心的消息:“那个国师……没死……藏在塔楼上……” 这样一来,范围便缩小了太多,一个时辰之后,他们找到了那座塔楼。 那是王宫中最高的塔楼,尖塔耸立,阴森荒凉,塔楼下是荒凉的杂草,就连门环都是锈迹斑斑。 实在难以想象,这些天来王姆竟藏身于此,这样高远的距离,若非有确切线索,打死都想不出。 沿着石阶蜿蜒而上,一层一层接近至高点,几缕阳光直射在天井上,又被一道小小的黑影挡住大半。 “你这多管闲事的,到底还是找来了。”王姆居高临下看着她,也许是终日躲藏的缘故,小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秦惊羽深吸一口气,这才克制住胸中的怒气,以及要拔剑出鞘的冲动:“你这恩将仇报的小人,人家在大火少来房梁倒塌的时候还推了你一把,你竟然背后偷袭,击晕他不说,还将他丢在那夹墙之中!” 王姆冷笑道:“要不是他那一推,他这一会儿早该是一具尸体,又怎么会一直留着一口气,被你找到?可你怎么能找到他呢?他受了重伤,挣不开那些绳索的,嘴上还绑着布条……” 秦惊羽不想多说,噔噔几步就站到她面前,毫不停留越过她,往那扇虚掩着的橡木门里冲去。 “站住!”王姆挡在她身前,手臂横在门框上,死死按住,指节发白。 “凭你,就想挡住我?”秦惊羽冷哼一声,就见银翼从侧面冲上来,只一掌,就将王姆大力挥开,啪的一声坐倒在天台上。 门板应声而开,萧焰快步踏进,只一眼,就骤然变色,低声叫出:“大哥--” 地上那人一动不动,昏迷不醒,一闪破裂,身上还有鞭打的血痕,可以说是体无完肤,面上却没有什么伤痕,虽是又瘦又弱,却依然邪魅英俊。 这张脸,她打死不会认错,真是萧冥! 他果然在王姆手中! 在他旁边,有被褥,有披风,有汤药,还有些吃喝之物,零零散散摆放着,看来确是早有准备。 跟着萧焰进门的还有那名老军医,半跪着四下摸索检查,看过之后,却是又急又怒:“太过分了,大殿下的手足筋脉都被人挑断了!” 萧焰脸色发青,慢慢站起身来,瞪向那被人架着进来的王姆,袖底亮光一闪:“你为何要这样狠毒?” 王姆白着一张脸,并不说话,只静静望向地上的男子,沉郁的眼底有着淡淡的波涌。 秦惊羽看得心头一动,这样的眼神…… “哦,后来又被人接上了,不过这样的方式很是奇怪,老夫从未见过--”老军医抬起头来,面朝王姆,“姑娘你是大夫?” 王姆淡淡道:“不是,我不过是学过一点巫医之术。” 老军医点头,从药箱中取出针囊,就着塔楼油灯的光亮,给萧冥施针救治,一时面色凝重。 秦惊羽看看那昏迷之人,又看看旁边一脸淡漠的少女,似有所悟:“你是因为他才……”忽见她眼中一点晶莹,想了想,拉她走出门外,站到天台一角,“聊会吧。” 王姆面无表情:“说什么?” 秦惊羽耸肩笑道:“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但必须是真话,不想说也行,我这就叫人送你走,这辈子别想再看见那个人。” 王姆看着眼前俊美得过分的少年,最终还是妥协:“你想知道什么?” 秦惊羽想了一会道:“殿堂中那个病人,是风如镜?” “是的。” “他真的烧死了?” “没错,已经是个活死人,倒不如死了好。” 秦惊羽指着木门,问出重点:“萧冥是怎么伤的?又怎么会在你手里?” 王姆朝那边投去一瞥,低声答道:“我跟风如岳进宫的第二天,他就来了,据说是来找风如岳讨要什么圣水,又是救命,又是治病的,他们纠缠了很久,谈了很多条件,最后风如岳还是给了他一杯水,明眼人都知道那里面有诈,没想到他看起来那么精明的一个人,居然接过来就喝……” -- 第746页 她的表情愈发柔和,声音也是越来越低:“在他昏过去之后,风如岳带队将他的手下全部制服了,还狠狠打他,挑了他的手筋脚筋,说什么弟弟做的事哥哥来还,他忍着,一声不吭,却偏过头来看着我,一眨不眨看着我……” 秦惊羽看着那张平淡的小脸突然散发出来的一丝光彩,心底的疑问瞬间得到解释。 不得不说,萧冥除去那狠毒的性情,阴险的手段,单从外表而言,算得上是个非常英俊的男人,而像王姆这样在深山长大的小女子,自幼孤单过活,又被压抑着真实的心思,一遇到这样的男子,情愫暗生,仰慕遂起,却也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而萧冥,应该是个心思缜密,极其善于利用形势的人,尽管不知道他为何会迫不及待去喝那所谓圣水,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虽然身陷囹圄,却很快就抓住机会,寻到救星。 这个就行,就是被风如岳认为是神族圣女的王姆。 卷七:凤舞九天 第三十九章:如花凋零 说到底,这个王姆也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子,面对英俊男子隐忍而又暗蕴希冀的眼神,又哪里抵挡得住? 这一段孽情,无声无息生根,萌发,终是开枝散叶,结出畸形之花。 秦惊羽看着一脸神往的王姆,眼神里略带怜悯,已经大半猜到后来的发展,还是没人住挑眉确认:“你跟风如岳……也是因为他?” 王姆抿着唇,面前少年的黑眸,像是最深的水潭,有股莫名的洞悉一切的吸引力,让人甘愿堕入其中,闭了闭眼,她低道:“我叫风如岳不要再折磨他,把他交给我,风如岳答应了,但也提出了条件,说想尝尝神族圣女的滋味……” 秦惊羽听得轻吐一口气。 原来竟是这样。 银翼亲卫打听回来的那大殿中夜夜传出的奇怪声响,其真相却是这个小女子为了挽救心上人而以身侍魔,屈辱承欢。 风如岳早年服过圣水,虽然年过半百,体能精力异于常人,面对如此生涩鲜嫩的少女娇躯,又是顶着神族圣女的名号,自然把持不住,肆意欢悦,要不是念着雪山之行,只怕不会轻易离开。 “这件事--”话到嘴边,秦惊羽没想吞回,“萧冥他知道吗?” 王姆眼神黯了下,轻轻点头:“知道,当时,他就在旁边,风如岳说他喜欢旁边有人看着,从头到尾观看,这也是条件之一。” “死变态!”秦惊羽低咒一声,秉着极其难得为数不多的一点同情心,忍不住骂,“你是不是疯了,萧冥那个人渣,能跟风如岳裹得这么紧,他们就是一路人,狼狈为奸,无恶不作,只得你为他牺牲这么多吗?你以为,他就会因此感激你,对你另眼相待?他只是利用你做垂死挣扎罢了!” “我不需要他的感激,你不会明白的,风如岳的手下一鞭一鞭打他的时候,他好几次痛得快要晕过去,却拼命忍着,那眼神,跟梅朵临死的时候是一样的,唯一不同的是,梅朵一直在嚷着说痛,说姐姐你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不想死啊,而他一声不吭,只是望着我,我看懂了他眼里的意思,他叫我救他,我没法拒绝,我已经失去了梅朵,什么都没有了,跟个行尸走肉没有区别,直到看见他,我感觉我慢慢又活过来了,只有我能救他,只有我能保全他。你说他不好,说他做了很多坏事,那又怎样呢?你们这些人,觉得自己是好人,又到底好在哪里,是不是就从来没做过一件坏事?” 秦惊羽被她反问得哑口无言,这个小女子长年跟在大祭师卓顿身边,耳濡目染,说话竟颇具禅意。 双手环胸,她忽然觉得好笑,自己又不是救世主,跟这个小女子非亲非故,不过有几面之缘而已,为何要去管这档子闲事! “懒得理你,你想怎样就怎样吧。”萧冥人已经找到,这样的下场是她乐于看到的,手足尽断,形如废人,经脉不同于骨骼,王姆给接上了又怎样,终归是没法复原了。 她曾经听外公穆青说过类似的案例,精心养了几年,还是落下严重的残疾。 普天之下,连穆青都治不好的伤,其他人更不用提。 “谁让你理我,我巴不得你离我越远越好。”王姆沉着脸,眼睛盯着脚下。 秦惊羽冷冷瞥她一眼,转身就往木门那边走去。这样的人,既觉得可怜,又觉得可悲,更觉得可恨。 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得里面一声低叫:“啊,大殿下要醒了。” 秦惊羽一个激灵,赶紧大步进去,却见那老军医捏着银针退开,萧冥的头靠在萧焰胸前,眼睛慢慢张开,开始还是迷惘,而后逐渐清明。 “哥……”萧焰叫了一声,微微哽咽。 “阿焰,你来了。”萧冥侧头望他,欣慰一笑。“你没事就好。” “哥,都怪我,我来晚了,让你受这么多罪……” “怪你做什么,是我自己没用,中了风如岳的圈套。” 秦惊羽站在一旁,看着萧冥那虚弱的笑容,越看越觉得假,这一副温情牌,打得可真是恰到好处,正想拉着银翼进门透透气,却见萧冥手指拉扯着萧焰衣袖似是使不上劲,语气急促:“阿焰,圣水就在王宫里,你快帮我去找,只要喝下圣水,我就会好起来!” “圣水?”秦惊羽与萧焰异口同声低叫。 -- 第747页 萧冥转过头来,望向她身后,眼眸中闪烁着令人难以抗拒的柔光:“王姆,你知道风如岳那间放置圣水的密室在哪里,是不是?你带我们去,好吗?” 王姆清冷的脸色逐渐回暖,全无之前的冷硬,稍微想了一会,便点头道:“好。” 秦惊羽听她答应得爽快,不由暗自犹疑,轻咳一声道:“圣水真的在王宫?” 如此珍贵重要之物,风如岳就不怕有人学他当年行径,顺手牵羊携之而去? 王姆淡淡道:“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秦惊羽撇嘴:“去就去,谁怕谁。” 在塔楼上折腾半夜,不知不觉已是清晨,自从踏进北凉国境,天气就一直阴沉,这一日,总算是放了晴。 一缕霞光从云层里透出,四处的尖塔宫殿生出几许温暖的光芒,减淡了原有的阴冷。 因为王姆的国师身份,很快就找来数套北凉侍卫与宫人的服饰,众人迅速换装,并由她带路,秦惊羽与银翼紧随其后,萧焰跟那老军医半架半托搀着萧冥,一干侍卫则是断后,下了塔楼,向北而行。 一路无话,疾步走在漫长的甬道,行了许久,才又下得数级台阶,最后来到一道铁门前。 王姆上前,在门上轻轻敲了几下,秦惊羽听得真切,是三长两短。 一个一尺见方的小孔打开,有人问道:“谁?” “是我。”王姆倨傲答道。 “你是……国师大人?”那门内之人显然对她不太熟悉,却也凭着她的服饰与嗓音认出来,犹豫道,“大人可有通行令牌?” 王姆从腰间取下枚乌黑的牌子朝那小孔前方一亮,过了一会,铁门打开,里面黑漆漆的,像是一座陵墓,光线微弱,与其同时,秦惊羽循声辨影,迅速做出判断:“门口三人,里面没有!” 眼前人影一花,银翼与两名侍卫闪电般冲进去,扣人、制服、点穴,配合默契,一气呵成,等到火烛点燃,看清室内的情景,秦惊羽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铁门之后是个方正的门厅,门厅尽头是一道圆弧型的拱门,左右门扇半开,露出密室一隅,全是清一色的紫檀书架,高高的架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器皿,造型各异,材质万千,灯火照耀下,闪耀着清幽惑人的光辉。 酒杯! 成千上万之酒杯! 每一只酒杯里都装着不知名的透明液体,有的只是浅浅一点,有的过半,还有的满得快要倾倒出来。 这样的场景,与她在摩纳族秘洞中看到的,异曲同工,却又翻天覆地。 秦惊羽苦笑着转身,但见萧冥仰望着那些酒杯,犹如觅食多日的饿狼看见鲜活的生物,双眼放光,深幽而又狂乱。 “阿焰你看见没有,圣水就在这里,就在这里!风如岳这个老匹夫,生怕有人前来偷盗,才设置这么个障眼法,将圣水藏于其中,哈哈,他以为这就会难倒我们?我承认我当时是冲动了些,太过渴求,这才中了他的道儿,但现在我已经想到办法,最简单最实用的办法,阿焰你帮我找人来,有多少杯子,就找多少人,一人试一杯,总会找出真正的圣水来!” 萧焰在旁听得默然,秦惊羽轻哼一声,道:“找出来又怎样,就算当时有效果,谁能保证过段时日就不会出现状况?还有--”她冷笑,“你真当风如岳是傻子,你能想到的办法,他就想不到?还有,你们没觉得,这样容易就寻得密室,找到圣水,一切顺利得太过诡异,不是吗?” 顿了下,她转向王姆,微微皱眉:“这令牌是风如岳给你的?” 王姆摇头:“不是,是我从他身上偷的。” 秦惊羽忍不住好笑:“风如岳的武功高不可测,练武之人十分警醒,你那点手段,想偷他身上的东西……得了吧。”想想又问,“这地方,也是他带你来的?” “是我悄悄跟在他身后,看到的……”王姆的声音低下去。 就连萧冥也听出不对来,等着王姆斥道:“你跟我不是这样说的,你!你到底是什么居心?” “我没有恶意的,你相信我--” 王姆咬着嘴唇急急解释,秦惊羽突然伸手,将她腰带里的令牌抓了过来! 先前就晃眼看见那令牌上刻有自己,此时只是再次确认:“二十二。” 银翼在旁听她念出,不觉愕然:“什么?” “这牌子上刻的,二十二。”秦惊羽说完,眸光射向王姆,隐有领悟,“王姆,或许你没有恶意,但肯定有隐瞒。”举起令牌略一挥动,她问,“你说这个二十二,是什么意思?” 王姆目色坦然:“也没什么,只是个编号而已。” 秦惊羽眼神一利:“是牌子的编号,还是……密室的编号?” 此话一出,周围立时安静下来。 萧冥的额头上渐渐溢出冷汗:“二十二?编号?阿焰,她们在说什么,你明不明白?” 萧焰面上闪过一丝不忍,默了会,终是涩然道:“惊羽怀疑,这样的密室,王宫还有很多……” “不是怀疑。”秦惊羽盯着王姆逐渐深沉暗浓的眼眸,轻问,“这间是二十二,那你可知道,最大的编号是多少?” 王姆抿唇,说出一个数字,然后道:“这样的地方,还在不停地建。” 那是一个无法想象得三位数。 也就是说,如果圣水真的混放在其中,除了风如岳本人之外,旁人要想查找出来,就必须找出千千万万人来测试。 -- 第748页 最终的结果,只怕穷其一生,也无法得到。 “你明白了吧,像风如岳这样的人,野心勃勃,权欲膨胀,他怎么可能将圣水拱手予人?萧冥,你死了这条心吧。”秦惊羽冷笑。 对她的话,萧冥置若罔闻,只死死盯着王姆,脸色青白,低喃:“为什么不早说,你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一直骗我说能找到圣水?一定能找到圣水?为什么?” 王姆被他盯得后退一步,声音却如斯镇定:“我是为了你好--” “你休想再骗我!”萧冥厉喝一声,卸去之前的温和,神态狰狞,“跟我说实话,否则我对你不客气!你这个满口谎言的贱人!你每晚跟风如岳叫得那么淫荡,他的事情你会不知道?!” 王姆瞪大了眼,不敢置信:“你说过你不计较的,我跟他……都是为了救你啊!” 萧冥冷笑,声音冰寒无限:“那是你自己愿意,跟我无关,你以为我会稀罕?而且,谁知道你是不是跟他暗中勾结,演戏给我看?” 王姆身子一颤,苦笑着,喃喃自语:“你说得对,都是我自己愿意,你并没有强迫我做任何事……” 秦惊羽看着对面那张血色全无逐渐枯萎的小脸,轻叹:“你看到了吧,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你这是自作自受,害人害己。” 王姆闻言,确实慢慢抬眸,眼露决绝:“你想知道圣水的真相,是吗?” 萧冥怔了下,神情有所缓和:“我刚才是太心急了,其实我不是……” “我告诉你!”王姆打断他的话,低声道,“我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你,什么都告诉你。” “别着急,你慢慢讲,将详细些。”萧冥话音放柔,眼底居然有了一丝温情,“我听着呢,那圣水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好好想想,风如岳都是怎么说的。” 秦惊羽拉着银翼远远靠墙站着,耳朵竖起,凝神倾听,不可否认,自己对那圣水的去向也很是好奇。 “你说的没错,关于圣水,我确实知道一些,但不是在那些夜里,而是一开始,从我走进这个王宫,当上国师之前,风如岳就告诉了我。”王姆看着萧冥渐变的脸色,轻轻笑起来,“我跟他之前的真正协议,是他给我平安的地域,富足的生活,还要荡平那片平原,让那些导致梅朵丧命的人永远失去庇护,不得好死;而我则给他指明雪山内陆的道路,重新踏进放置圣水的秘洞,看能不能再找到第二杯圣水……” “你说什么?”萧冥惊得叫出来。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圣水在哪里吗?哈哈,风如岳他也想知道啊,圣水对我这样的人来说,根本就没有用,我一点都不稀罕,但是对他来说,却是救命之物,前几年他被人暗算,破了圣水造成的神奇功效,已经全部转青的头发又开始发白,感觉反应也不如以前,甚至还被你弟弟一剑刺瞎了眼睛,这是过去十几年从来都没有过的事,他坚信只有圣水才能帮助他,助他恢复还原,然而,圣杯早就干了,当年他走出雪山回来王庭的时候,就干了。”王姆摇着头,看着周围目瞪口呆的众人,止不住地笑,“王宫里根本就没有圣水,从来都没有过,他费尽心机建造这些密室,不过是制造假象,转移视线而已,事实上,他这几年一直暗中在寻找神族的栖居地,他跟你一样,也在千方百计寻找圣水。” “我不信,你骗我,你骗我,你说你是不是在骗我?”萧冥看着自己软弱无力的手脚,脸色阴沉得吓人,眼珠一转,忽又换上副哀怨的神情,“王姆,你带我去雪山好不好,说不定风如岳还没找到,我们可以赶在他之前--” “我不会带你去的,永远都不会。”王姆嗓音虽低,却极其坚定。 “为什么?”萧冥急急问道。 “因为你的表演太劣质,她没法再相信你。”秦惊羽接过话来,耸肩哼道。 萧冥并不理会,只柔声唤道:“王姆……” 王姆朝他走过去,秦惊羽起身去拦,却没拦住,却见她在萧冥面前站定,低声道:“风如岳找不到圣水的,这世上没人能找到,你别去冒险了,我会陪着你,照顾你,侍候你,就跟过去这些日子一样,好不好?” “难道你希望我这辈子就这样瘫着?当个废人?”萧冥冷笑。 “我不会介意。” “可是我介意!”萧冥厉声打断她,“我是一国皇子,已经是……现在又手脚齐断,你居然叫我就这样算了?这样跟大殿里那个活死人还有什么区别?” “冥……” “别这样叫我!” 萧冥看向她的眼神,从温和含情,终于变为毫不掩饰的厌恶:“念在你救了我一命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你滚吧,今后永远别出现在我眼前。”说罢转头朝向萧焰,“阿焰,我们走,回苍岐。” 萧焰与老军医搀着他,一步步朝铁门走去,银翼打个手势,一干侍卫也跟着撤退。 室内只剩下王姆,面对着架上的酒杯,一动不动,怔怔出神。 秦惊羽跟着往外走,走到她身边,终是叹口气,脚步停下:“为这种人伤心,不值得的,你还年轻……” “我不伤心,我早知道会这样。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我这么渺小卑微,若非他此次遇祸,我们打死都撞不到一起。你不知道,他这些天对我挺好的,说话那么温柔,笑得那么好看,我从来没有这样幸福过,我不伤心,真的不伤心……” -- 第749页 听得这近乎呓语的低喃,秦惊羽摇了摇头,越过她,大步踏出。 就在走出门槛的那一霎,背后风声骤起。 “你……”秦惊羽下意识矮身,却见那瘦小的身影已经扑过来,目标并非是自己的背心,而是……脚下。 精光闪耀,插在靴子后跟处的匕首被人拔出,反手就刺。 只听得扑的一声闷响,几条人影从外间冲进来,银翼一马当先,掌风凌厉,击在王姆胸口,将她砰的击飞出去! “住手!” 秦惊羽叫出的同时,已被人颠转身子,拥在怀中:“你没事吧?” “我没事。”她稳定一下,伸手轻轻推开萧焰,转头看向墙角血流如注的少女,除开银翼那一掌,还有那把多杰送的匕首,正深深扎进其小腹,显然是没救了。 王姆蓦然偷袭,连受袭者自己在内,都是慌了神,却不想,她只是想要自刎。 “为什么?”秦惊羽蹲下身去,看着她那微微颤抖的嘴唇。 “我认得这手柄,这是本族最好最锋利的匕首,叛族者,不得好死,而我没有遗憾了。”王姆微微一笑,努力侧头,望向铁门的方向,痴痴凝望,可惜,那个人始终没有回来,甚至连个回眸都没有,“你们没来的时候,这十来天,我好生快活,从来没有这么快活过,我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可是我不后悔,不后悔……” 她连连喘气,脸上忽然生出一丝光彩:“你这个人除了爱管闲事,其实真不坏,我告诉你个秘密,全天下只有我知道的秘密,圣水,其实……”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听不见,“风如岳他找不到的,永远都也找不回来了。” “你已经说过了。”秦惊羽见她像是回光返照,赶紧又问,“别说这个,你再想想,还有什么重要的事?” 王姆似是没听到她的话,眼神涣散,继续呢喃:“如果没有圣水,他就永远治不好,这样我才能守着他,所以我必须……不要怪我。” 不要怪我。 这是她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而她心心念念付诸一切的那个男子,连个简单的回头一顾都如此吝啬,不肯给她。 凤舞九天 第四十章 相聚有期 王姆死了。 用那柄锋利无双的匕首,和盛怒之下凛冽非常的一掌,结束了她无可眷恋的一生。 基于相识一场的缘分,秦惊羽难得善心勃发,下令收敛了她的骸骨,焚烧成灰,装捡进罐,本想将她与她最牵挂的妹妹梅朵葬在一起,却苦于不知梅朵的坟墓所在,只得另寻他处。 最终选定的位置,是那座终日无人看守的塔楼顶部,这是北凉王宫最高的楼宇,也是王姆生命终结之前那赖以藏身之所,在那里,她守着她喜欢的男子,度过了她一生中最快活最幸福的时光,艰苦,无望,却又满足。 对于这个自私凉薄得近乎偏执的小女子,秦惊羽向来没有什么好感,并不了解,也没想去了解,但在这一刻,却有种莫名的直觉,笃定她会满意这样的身后归宿。 这是一场没有眼泪只有唏嘘的祭奠,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和银翼在做,在王姆的骨灰放上塔楼之际,萧焰匆匆而来,面露歉意,在那骨灰罐前上了一炷香,而那个促成这一场死亡的罪魈祸首,却自始至终没有出现。 也是,以他尊贵的身份,眼高过顶的心性,又怎么会真看上这个貌不惊人的小女子? 他出门的一霎,她叫住他。 “你回去告诉萧冥,总有一天,他会后悔的。” 这世上再也找不到一名女子像王姆这样对他,不是爱他的权,爱他的财,爱他的身外之物,而是只爱他这个人,爱得纯粹,爱得坚决,爱得情愿抛却一切。 接下来的几日,一行人等趁夜再探,果然又找出几座类似的密室来,均是放满了各式各样的酒杯,看来王姆没说假话,王宫里根本没有世人梦寐以求的圣水,那只是一座座美丽而虚幻的迷阵。 风如岳一直没有回来,这北凉王宫也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安顿好王姆的身后事,秦惊羽下令立即启程,马不停蹄,赶赴巴彦大雪山。 苍茫寂静的雪色中,一支可谓庞大的车马队伍,行色匆匆在莽原上穿行。 从陵兰出发之日,晴空万里,天气还算不错,然而没过两日就开始变天,浓雾弥漫,飞沙走石,越接近那片高耸如云的冰川雪峰,风沙越是厉害,其中还夹杂着飘飞的雪花。 尽管天气恶劣,但没有得到主子的指示,方向无法更改,仍是毫无偏差,一路直行。 秦惊羽与银翼策马奔在最前方,看着顶上灰茫茫的天色,不由蹙眉。 “看到什么了?”银翼勒住马,侧头问道。 秦惊羽摇头,轻轻叹气:“天气很糟糕,说不定有暴风雪,我完全找不到路。”眼前的景色似是而非,她并不能确定这是否就是通向当初那条山道的路,想了想,她翻身下马,向一旁的侍卫吩咐,“去请萧二殿下来。” 整个车队都停下来,没过一会,萧焰从队伍末端的马车跳下,急急过来。 “出了什么事?” 秦惊羽指着远处大团大团雪雾中隐约呈现的陌生之地:“你来看看这路。” 萧焰仔细看了一会,眼睑微垂:“跟当时的路不一样了。” 两人都是天赋异禀,过目不忘,如今都不辨道路,只有一种可能。 -- 第750页 秦惊羽叹口气,对上银翼探究的眼神道:“这里的地形发生了改变。”换句话说,在他们到来之前,已有变故。 这变故,也许只是几次突如其来的雪崩,又或许,是风如岳一手促成,目的在于阻止外界来人。 单凭过去那一次进山的粗浅印象,她并无十足把握找到摩纳族的地界,更何况,现在的景致跟当初千差万别,倘若漫无目的胡乱找寻,只怕在这里转上几个月,都没法如愿。 秦惊羽捏了捏手中的缰绳,脑子里迅速思索着对策,忽听得萧焰在旁道:“三儿你还记得那座悬崖吗,多杰逼你走过去的那座?” 悬崖? 秦惊羽轻啊一声,立时明白他的意思,摩纳族栖居的平原四面环山,当初多杰带她去的那两座石梁相连的悬崖,正是其中最高处,石梁正中脆弱处虽被她踏断,两端却还剩下一大截,这样的悬崖独一无二,不正好是现成的路标? 她精神一振,在他含笑注视下跨上马去,策马跃上一处雪丘,凝神聚气,举目远眺。 风雪愈发大了,冰粒不断打在脸上脖子上,秦惊羽看了许久,才指向前方某处道:“应该是那里,大家跟上!” 车队重新出发,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在雪地里逶迤前行。 走着走着,秦惊羽再次停下,面色凝重。 “等等,我好像听到什么声音……” 周围渺无人迹,除了呼呼的风声,还有种奇怪的咔嚓声,从远处传来,而腰间的琅琊神剑也在微微颤抖,似是示警。 忽然间,她反应过来,低叫:“是雪崩,快退到山崖下去!” 普通雪崩只是轻轻一声,而这一次,居然是一连数声,一声接一声! 秦惊羽一挥手,调转马头,飞一般朝那边山崖冲过去,银翼紧随其后,后面的一干侍卫跟着迅速有序撤退,见得他们的动作,队伍最末的南越马车径直朝山崖驰去。 没等冲到崖下,秦惊羽就扭头回望,果然,那雪山之巅鼓起一团巨大的蓬松的雪云,忽地爆开,轰隆巨响,层层叠叠的雪块应声而下,就像无数条雪色狂龙腾云驾雾,顺着山势直冲而下。 雪崩,前所未有的特大雪崩! 毁天灭地! 大片大片的冰壁与冰塔尽数崩塌下来,与雪块雪粉裹在一起,势不可挡,咆哮而下。 “还看什么!快啊!” 仓惶之际,银翼大力拉了她一把,直接将她扯到自己马背上,等不及马儿到达,运起轻功冲向山崖。 面前人影一闪,萧焰也冲过来抓她的手,两人一起使力,赶在最后一秒将她拉入崖下,紫光一闪而过,瞬间笼罩全身。 哗啦一声,崩落的冰雪从山崖侧旁滑过,如千军万马,横扫一切。 也不知过了多久,秦惊羽睁开眼。 四下里皆是晶莹雪色,她动了动手指,两只手都被人死死握住,感觉到她的动作,两股力道一左一右,将她从雪堆里拉出来。 雪堆不算深,不过是到胸口而已,但此地离那雪崩处至少还有好几里,如此距离还能有这样的效果,其破坏力可想而知。 秦惊羽拍了拍身上的雪末,慢慢站起来,环顾四周,只见马车马匹都在,人数也大体不少,刚松了口气,就听得有人惊呼:“大家快看!”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雪崩爆发处,张大了嘴,半晌发不出声来。 这是怎样一种景象? 原本高耸的雪山像是被整体削去了一大段,冰川崩塌,雪峰断裂,庞大无比的粉末状雪云像是一个圆环,飘荡在半空,直径恐有千万里,绚烂无比,久久不散。 那雪峰底下积雪堆积成山,淹没一切活物。 那里,正是他们前进的方向,也就是摩纳族的驻地。 秦惊羽面无血色,呆呆望着那一团恐怖的雪云,忽然跳起来:“糟了,快去救人!” 银翼一把扯住她:“这雪崩还没完全停止,你想把自己也搭进去吗?” 萧焰也是上前一步挡住她,轻轻摇头:“你忘了么,血祭被毁,神灯枯灭,这也许就是天意。” 秦惊羽顿住脚步,眼看那团雪云慢慢腾起,越来越大,新的一轮崩塌即将开始。 不能靠近,必须远离。 这已不是纯粹意义上的雪崩,而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天地浩劫。 那美丽安宁的平原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咬着牙,她不得不下令:“大家快退,避开雪崩路线,往高处走!” 这样危险的境地,单凭一把琅琊神剑,她只救得了自己,救不了别人。 “不,我不走,阿焰,帮我找圣水,圣水!”马车车窗,萧冥由老军医扶着伸出头来,狂乱大叫。 萧焰闻声奔过去,眸光微闪,上前点了他的昏睡穴。 “别耽误时间了,撤退!” 车队迅速改变路线,远远绕开雪峰方位,朝南而去。 秦惊羽一边奔行,一边回头去看,又是一连串的雪崩爆发,冰块雪末铺天盖地落下。 大大小小的雪崩,一直持续到黄昏时分在,总算停歇。 天地剧变,而后重归寂静。 远远望去,再不见雄伟的雪峰,连绵的冰川,只有一片浓雾弥漫下的茫茫雪原。 摩纳族,自诩为最接近神的民族,与那神灯圣水一道,不复存在,湮灭在历史长河中。 -- 第751页 秦惊羽从靴子里拔出那柄匕首,回想起在族中度过的岁月,恍如一梦。 该死的风如岳,他是罪孽深重,死有余辜,却还拉着这么多摩纳族人给他陪葬! 可惜了,多杰,那么英俊的小正太…… 一路沉默。 又行了两日,终于到得北凉与大夏边境。 人困马饥,疲惫不堪,刚找了个村子歇脚,她进屋才洗了个脸,还没躺下,门外就响起脚步声。 “快来,有急报!” 抬头一看,银翼领着名青年男子匆匆进门,那样貌她瞅着眼熟,略微一想,是杨峥新招募的影士,跟杨峥留在风离城的,不想竟会到这里来。 难道,杨峥那里出什么事了? 那人过来行了个礼,呈上封信来:“天京送到风离的,说是十万火急,杨城主怕耽误大事,命属下给主子送来。” 到底什么事情,竟令其从南到北,长途奔波? 秦惊羽疑惑接过来,对着那封口的火漆略一端详,便是取了匕首,飞快拆开。 信笺上白纸黑字,正是外公穆青的笔迹:“母病,速归!” 秦惊羽心头一沉,腾地站起来:“我娘病了,我要回天京!” 父皇还在调养,母妃又病倒了,若非病重,外公也断不会这样催促她回去! “别着急,我陪你回去。”银翼按住她道。 秦惊羽胡乱点点头,见他起身出门安排,稳定下心神,随便收拢了行装,又在炕上坐下,等他回来。 没过一会,脚步声又自响起,轻轻进了门。 秦惊羽站起来,毫不意外地,迎上那双略显倦色的温润眼眸。 “你现在就要走?”他问。 两队人马同住一处院落,银翼安排车马的动作,自然瞒不过他。 “我娘病了,要我立即赶回去。” 萧焰轻轻掩上房门,忽然大步过来,长臂一伸,揽她入怀。 “这些日子,我都没顾上你。” “我没在意。” 秦惊羽抿唇,她不是也没怎么顾他,大局为重,哪里还顾得上儿女私情。 “对不起,我食言了,我原说要跟你一起回去的,但是——”但是现在还带着萧冥…… 萧焰眼神一暗,低道:“我必须先送大哥回家去。” “我明白的。”她把头靠在他胸前。 萧冥现在这副模样,是她之前没有想到的,她更下不了手去杀他,倒不如远远避开,再不相见。 这手足俱损之伤,治愈率极低,她外公穆青断然不会去治,倒是东阳王后宁若翩还有一点可能,是以必须尽快送回苍岐,由南越皇帝萧远山以旧日收留之恩为由,亲自去请。 她回大夏,他往南越,分别已成定局,相逢又是何日? 秦惊羽轻叹一声,忽见他俯首下来,深深吻上她的唇。 这样的亲密,似是久违,又来得那般自然,默契。 他的舌在她口中,轻撩浅拨,继而缠绵深入,倾情相待,却又惶然无依。 以往他算得上是温柔,就连在不醉翁的石室里那一回都是,而这一次,却带了几分狠劲,吻得她略微发痛。 他紧紧搂着她,仿若要揉入骨血,喘息的间隙,在她红肿的唇瓣上低喃:“三儿,三儿,三儿……” “嗯,我听着,听着的,你说……” “我不想,真的不想跟你分开——”他闷声闷气低语,“你等着我,我把大哥送回苍岐,然后就去找天京找你,等着我,一定等着我……” 难得见他又是这般孩子气的举动,秦惊羽只觉好笑,应得倒也干脆:“好。” 萧焰抚着她的面颊,眸色深沉,又道:“到时候,我就向你父母提亲,我们再不分开。” 说罢,由不得她拒绝,低头下来,以吻封缄。 不知不觉,时光流逝,院子里马鸣声声。 她沉醉其中,脑子里迷糊地想,幸好,只是短暂的分离。 劫难过去,剩下的,应该都是圆满了吧。 凤舞九天 第四十一章 三鞭之刑 撇下行动缓慢的南越车队,所剩都是大夏与西烈的铁骑精兵,脚程自然是快了许多,马不停蹄穿过大夏内陆,直至都城天京。 除了投宿驿站,一路上秦惊羽几乎连喘口气的空闲都没有,那封信笺已经被她揉成一团,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再无多话,任她脑袋想痛也想不出,到底母亲会是什么病,严重到何种程度。 急促的马蹄声叩击着草木丰茂的旷野,四下的丘陵逐渐拢成一团团青色,人马终于进入天京地界,比预想的行程快了好几日。 城门。 宫门。 殿门。 几乎是横冲直闯,最终,止步于一扇俨然紧闭的朱红木门。 “母妃!” 伸手就去推门,却是纹丝不动,有人在里面上了闩。 天子回京,这一路并未刻意隐瞒,宿的又是驿站,照理说早有消息传回宫中,难道母妃竟不知自己今日回来? 还是,真出了什么事…… “开门,快开门,是我回来了,母妃……” 秦惊羽又急又怕,啪啪拍打着门板,半晌,里面才传出冷冷一声。 “你还舍得回来?” 秦惊羽脑袋一懵,没错,是她娘亲的声音,嗓音清冷,却中气十足,并非重病缠身之人。 -- 第752页 “母妃你没生病?”她下意识问道。 门里冷笑声响起:“是,我没病,是我逼着你外公写那封信,我倒要看看,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娘亲!” 秦惊羽扶着门框,暗暗松了口气。 原来是装病。 转念明白过来,停战议和这等大事,她既下了诏书让汤伯裴前往南越谈判,朝中宫中岂有不知之理,至于此事的前因后果,种种纠葛,母妃应该也都知道了。 过去她和元熙被萧冥害得那么惨,受尽欺辱,九死一生,现在却轻易放过仇人,还跟对方的弟弟纠缠不清,母妃生气发火也是必然。 想到这里,秦惊羽放柔了声音:“母妃你开门,听我跟你解释……” “你的事我都知道了,没什么好解释的,你长大了,翅膀硬了,如今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了,想怎样就怎样……”穆云风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与厌恶,“你走吧,我不想见你。” 秦惊羽眼眶一红,这些日子以来,没有一天不是长途奔波,劳累不堪,好不容易赶回天京,向来慈爱有加的母亲却是冷言相对,闭门不理。 扑通一声,她曲膝跪下:“娘,孩儿知错了,你开门好不好?” 门内一片静寂。 呼吸声细微而喘急,过得一会,话音悠悠响起,平静无波:“要我开门可以,你去把牧歌找来,你们一起来见我。” 雷牧歌? 秦惊羽保持动作没变,眼神投向不远处的小太监汝儿,努嘴低道:“还愣着做什么,去雷府把雷将军找来!” 这一去就是大半个时辰,她跪得两腿发麻,汝儿才满头是汗回来,喘着粗气,茫然摇头:“雷府回话说,雷将军没回家啊,不是跟陛下打南越去了吗……” “什么?”秦惊羽蹙眉,心底不由得一沉,“他不是早回天京了吗,怎么会……” 雷牧歌当日负气离开,没回天京,又是去了哪里? 挥手屏退了汝儿,秦惊羽直直跪在原地,脑子里一片混乱,怎么也想不明白。 背后脚步声起,一只手掌搭在她肩上,来人对着房门温声道:“好了,云风,你早也盼晚也想的,好不容易把羽儿盼回来了,赶紧开门吧,羽儿一路赶回来,也累坏了,难道你这做娘的就不心疼?” 说话之人正是穆青,银翼恭敬立在他身后。 许久,门内都没一点回音。 穆青叹口气,又转头对她道:“你娘也是担心你,她现在心里一时想不通,你先回你寝宫去,过阵再来。” 秦惊羽应了一声,被穆青从地上拉起来,刚走两步,又回头道:“母妃你放心,我这趟回来就不再走了,好好陪着父皇和你。” 还是没听到回应,她暗叹一声,这才转身,慢慢跟上前方两人。 一回来就吃了个闭门羹,情绪难免低落,没精打采听着穆青与银翼对话,听着听着,忽然觉得不对劲。 “你个傻小子,我当初从北凉把你捡回来,就是觉得你小子资质不坏,想着给羽儿做个伴儿,谁知你这么多年还是没长劲儿,当了皇帝又如何,哼,到头来还是个跟班。” “这怨得了我吗,要怪也该怪您,没再早些捡我回来,让别人有机可趁。” “你还说,都是你自己笨,这么大一个人放你身边,你都不看紧!” “我看得紧她的人,可管不了她的心。” “说来说去,终究还是你太笨……” 秦惊羽听得哭笑不得,外公的医术闻名天下,武功文采又是卓然不群,可这脾气却跟小孩子似的,还嫌自己不够乱吗,非还要把银翼搀和进来? “外公!”她疾步过去,挽住穆青的胳膊,转移话题,“对了,你前一阵不是在炼什么丹吗?炼得怎么样了?” 穆青呵呵笑道:“这炼丹可是个长年累月的活计,哪有这么容易就出成果?我年前在深山里遇到个隐士,跟他探讨了一番,深感获益,等你父皇身体大好了,我就再进山寻他去。” 秦惊羽回宫就直奔明华宫,还没见过秦毅,此时听他这么一说,赶紧问道:“不是说父皇醒了吗,现在他在哪里?恢复得如何?” “醒倒是醒了,但精神还是不济,身子也虚,我弄了个药蒸房让他呆着,你这会也别去打搅他,等再过半月就让你们见面。” 祖孙俩又说了几句,不知不觉就来到昊亲王秦元熙的寝宫。 秦元熙此时已经两岁半,由一大帮宫人哄着,在玩一只木头做的小马。 “哥哥骑大马,元熙骑小马,驾——” 众人正被那憨态可掬的动作逗得直笑,那离殿门最近的一人忽地瞥见来人的身影,仓惶跪倒:“陛下!” “见过陛下。”屋子里立时跪了一大片。 秦元熙困惑抬起头来,朝她瞅着一会,眉开眼笑跑过来,脆生生叫道:“哥哥!” 听得这一声,再有疲惫,再是委屈,也全都消失在九霄云外了。 ** 在宫中一待就是好些日子,每日退朝后就是直奔明华宫,但不论她软语温言,甚至撒娇告饶,穆云风铁了心一般,始终不肯见她,条件只有一个,就是要她与雷牧歌一同前往。 天大地大,却教她去哪里找他? 只得暂时作罢,将心思先放在政事上,等母妃气过了这阵再说。 朝中秩序还算安稳,银翼低调随行也没引起太大惊扰,而南越那边,据汤伯裴传回来的讯息,正与对方处于拉锯战,和谈在短期内是不会有大的进展。 -- 第753页 这一日,阳光灿烂,天气晴好,被她急召而回的杨峥终于抵达天京城。 秦惊羽与银翼早早换了便服,等在城外迎接,杨峥人还没下马,就跟着一路驰骋,翻山越岭,来到那片熟悉的土地。 已经两年过去,昔日焦黑寥落的废墟上矗立着全新的庄园,红墙灰瓦,绿树环绕,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与周围景致格格不入的是,那庄外的小山上一块块整齐的石碑,矮矮的土包,泛着淡淡的青光,简陋而冷清。 秦惊羽数了下,绕共是四十四座。 杨峥见得她的动作,面露惭色:“当时只收敛到四十三具尸首,有的已经看不出容貌身形,所以碑上就没有署名,形势实在糟糕,又找不到主子,属下就自行做主,将他们简单下了葬……” 秦惊羽摆了摆手:“你做得很好。” 她走过去,手指抚过一块又一块石碑,就像是抚过那一道道年轻坚实的背脊,那都是一起饮酒高歌一起同甘共苦打天下的弟兄,如今却长眠于冰冷的地下,她实在是愧疚在心,无颜面对。 最后一块石碑,比之前的四十三座略微宽大一些,碑上刻着五个大字:“燕秀朝之墓”。 “燕……秀……朝……”她喃喃念着,只觉陌生中又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感觉。 这就是那个燕主吗? 她曾经喜欢过的那个人? 站在碑前,心底却没有太多的悸动。 一切都过去了。 转过身去,却见银翼正盯着那石碑,嘴里轻声嘀咕着:“下回一定要带着那家伙过来,叫他看看他自己的……” “你在念叨什么?”秦惊羽挑眉发问。 “没什么。”银翼撇撇嘴,再不说话。 秦惊羽在石碑丛中又立了一会,叫人取来准备好的香烛,给每一处碑前都上了香,摆上供品。 看着萦绕升腾的轻烟,秦惊羽轻吐一口气,忽然道:“执法弟子何在?” “属下在。”一名面色肃然的高大男子出列,手上捧着只半人高的长形漆盒。 杨峥愣了下,讶异问道:“主子,这是……” “杨峥,你还记得我在风离时跟你说的话吗?”秦惊羽眼神投去,示意那男子当众启开漆盒,盒中乃是一根漆黑的长鞭,粗壮缠绕,森冷骇人,她看过一眼,随即收回眸光,面向众人朗声道,“我曾当众发誓要取萧冥人头血祭亡故的弟兄们,却在紧要关头违背誓言,对其手软,放其生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规矩的制定,不在求永远无人犯错,在求事事按律惩处,一视同仁,我结交奸人,放任恶贼,置弟兄生死大仇于不顾,身为门主,罪罚加倍,当处以九鞭之刑,执法弟子谨守职责,不得徇私。” 说着跪伏在地,对着座座石碑,以背脊朝向众人。 四周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她的真实身份早已不再遮掩,除开一些新入门的弟子,其余众人都是心知肚明,这一国之君当众受刑,却是想都不敢想的骇人之举。 “主子,不可!”杨峥跳起来,伸手拦住那执法弟子,怒道,“我是礼部管事,所有刑罚都须得过我的手!” “我才是门主。”秦惊羽沉声道,“行刑!” “不能——” 杨峥情急大叫,还要争辩,却被银翼一把按住:“她心意已决,便由她吧。”她就是这样一个人,爱憎分明,敢作敢当,而那个人,何其有幸,能得她这般眷顾维护…… 秦惊羽垂下眼睫,轻轻启口:“行刑。” “慢着!”银翼上前一步,立在她身侧,眸光掠过众人,“当年灭门杀人的两大恶人,风如岳已经左眼被挑,死于雪崩;萧冥也是手足尽断,形同废人,门主只是基于一念之仁,才放他一条生路,于情于理都没有大过错,这九鞭之刑太重,我建议改为三鞭,大家意见如何?” 众人齐声高叫:“没有意见!” 秦惊羽知他相护之意,暗叹一声,沉声道:“执法弟子,还不用刑?” “是!” 那执法弟子不敢有违,哗啦一声展开长鞭,随着那一声响动,远远地,天京城上空紫光一闪,剑气龙吟。 是琅琊神剑! 她出门之前已有预见,刻意将剑放在寝宫之中,没想到还是有所感应,意欲救主。 秦惊羽闭上眼,凝神相抵,过得一会,剑气逐渐淡下去,回归平静。 “用刑。”她使出全身之力,吐出这两个字。 执法弟子再无迟疑,抡鞭而起,毫不留情打将下去。 啪的一声,秦惊羽只觉得后背剧痛,衣衫破裂,皮开肉绽。 她全部念力都在抵制神剑对行刑者的反击上,身上没有半分抗御,这一击之下,险些痛得昏死过去。 但神志却是清醒,知道自己这口气一散,以神剑的护主本性,必会对那执法弟子全力攻击,于是生生忍住,喘着粗气道:“继续……行刑……” 执法弟子看着她背上已经渗出鲜红血渍,停下动作,有丝迟疑。 “我命令你……行刑……” 秦惊羽双手撑在地上,忍住喉间不断翻涌的腥甜,正打算接受又一轮鞭打,忽觉腰间一麻,被人点了穴道。 恍惚间,听得银翼的声音:“我是副门主,余下的鞭数,由我来受!” -- 第754页 “我是礼部管事,又曾暂代门主之职,甘愿代为受刑,最后一鞭是我的!”杨峥也在旁急道。 人群中有人叫出来:“属下愿代为受刑!” “属下愿代为受刑——” 越来越多的声音响起,一声声在耳边回荡。 这是她一手打造的暗夜门…… 这是她福祸相依生死与共的好战友,好兄弟…… 秦惊羽又是感动,又是愧疚,一口气梗在胸口,终是昏过去。 凤舞九天 第四十二章 母命难违 那余下的两鞭,最终还是由银翼和杨峥分别领受了去。 杨峥只是个文弱书生,一鞭下去元气大伤,留在山庄休养,而银翼却跟没事人一般,受刑后即是抱起她直奔回宫,找她外公穆青救治。 包扎好伤口,穆青给她灌了几大碗药汤,又与银翼分别输了些真气给她,整整昏迷了一天一夜,才醒过来。 “连一鞭都伤成这样,你还逞能要捱九鞭?还叫执法弟子不能徇私?真是个疯子!”银翼坐在她床前,语气又冷又硬,实则包含了太多的关切与心疼。 秦惊羽不是没听出来,但背上撕裂的剧痛已经耗费了她太多精力,哪还有精神去关注这些,只得趴在榻上,有气无力低喃:“我这不是高估了自己能力吗?一直以为这身子骨还不错,没想到还是个外强中干的……咳咳……” “别说话,好好养着。” 秦惊羽扯了扯唇角:“不是你问我话吗?” 外公给的疗伤药真是管用,服了之后,渐渐地,不那么痛了,睡意也慢慢来了。 “银翼……” “嗯?” “这药还有么,叫人给杨峥也送点过去,还有你,也要记得要上药。” “别管我们,你顾着你自己就好。” 秦惊羽迷糊想了一会,又开口道:“你再待几天,就回西烈去吧,你现在不比从前,是一国之君了,怎么能这样长时间陪着我?” “可我……”银翼别过脸去,定定望着旁边垂下的帷幔,半晌才道,“可我就想陪着你,就跟从前一样,能够天天看着你,这皇帝还不是因为你才当的,别人稀罕,我从来都没当回事,当不当其实都没关系,我大概也做不好皇帝,还不如在你身边继续做跟班,让你外公笑话好了。” 说完这段极其难得的长篇大论,他是大大舒了一口气,转过头来,这才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沉睡中的她,全无白天强势张扬的神采,静得像是一汪清妍的泉水,有种楚楚动人的韵味。 巴掌大的小脸,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白得几乎透明,即使在昏睡中,眉头也是微微皱着,泛出些许惆怅与无奈。 他知道,那个人很快就会来天京找她,等到那个时候,她的眉头就会舒展开了。 “就让我再陪陪你吧,等他来了,我再走。” 一觉醒来,寝室里静悄悄的,阳光从窗缝里射进来,照在青石地板上,光影斑驳。 虽然睡着了,身体却一直保持着本能的警觉,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都知道。 室内室外人来人往,外公、银翼、高总管、汝儿……就连在普度寺吃斋念佛的皇祖母都来看过她了,还有几名皇妹也在门外问候过了,而她母妃,完全不闻不问,连近前侍候的琥珀都没来露个面,问个话。 看来这回是真把母妃气到了。 秦惊羽在心里叹息,事到如今,她也只好先养好伤,等派出的影士把雷牧歌找回来,再做下一步打算。 好在那执法弟子下手精准,极有分寸,这鞭伤看起来严重,倒也没伤着筋骨,穆青给她用的都是灵丹妙药,很快就结了痂,长出新肉来。 大半月来,她被穆青下了禁足令,日日趴在榻上静心休养,所有的政务都是大臣们隔着屏风在外垂询,禀明要务,讨论朝事。 闲下来的时候,银翼会陪着她在寝室周围转转,素来性情淡漠的他,竟变得话多起来,喋喋不休地跟她说杨峥的伤,说山庄里的琐事,说西烈朝堂那一大堆老臣唯唯诺诺循规蹈矩…… 日子一晃而过,等到伤势大好,行动无妨的这天,汝儿来报,说是太傅韩易求见。 此时她手里还捏着刚刚收到的纸条,那是影士们千辛万苦打探到的消息,说是雷牧歌数日前在江陵城惊鸿一现,后不知所踪。 他去江陵做什么? 心底有淡淡的疑惑,来不及多想,她收好纸条,整理完毕,匆匆去往御书房。 房内檀香袅袅,韩易候在门边,见她进来,起身行礼:“陛下。” “免礼。”她赶紧上前去扶,笑道,“老师做甚对我这样客气?” 谁知韩易却避开她的手,依照礼数做足,这才束手而立。 秦惊羽被他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默想了一会,苦笑道:“老师你也在怪我吗?” 自她回京以来,只在朝堂上远远看见过,师徒俩还没单独见过面,她就受伤休养,前来问候看望的人多不胜数,却并不包括这位恩师。 “知道就好。”韩易也不反驳,在案几对面坐下,指着厚实的软垫道,“还站着做什么,今非昔比,我可不敢让你罚站。” 秦惊羽知道他的脾气,当仁不让坐下,陪着笑道:“外公说我伤势初愈不宜久站,老师要罚我站没问题,过段时日吧。” -- 第755页 韩易面色缓和了些,瞅着她上下打量:“也该教你记住点教训,免得好了伤疤忘了痛。” 秦惊羽收敛笑容,低头道:“弟子知道错了。” “不仅错了,还错得离谱,不可思议。”韩易肃然说着,渐渐加重了语气,“过错之一,虎啸崖离苍岐不过百里之遥,按兵不动,止步不前,不是你的处事风格,退一万步,就算你另有图谋,也要先拿下苍岐,以便日后给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 秦惊羽扯扯唇,当初那血溅当场的阵仗,她哪敢再进攻苍岐,那还不得要了萧焰的命? 想归想,嘴上还得妥协:“老师说的是。” 韩易也不理会她的态度,续道:“过错之二,身为帝王,却心软仁慈,宽厚有余,强硬不足,萧冥也就是看准你这一点,才敢放手一搏,把整个南越军营都留给你,这一招以退为进,我就不信你一点没看出来?” “弟子愚钝。” “你是愚钝,不然也不至于去犯第三个错误,你就让萧冥在风如岳手里自生自灭好了,让他们窝里反去,如果南越与北凉能因此交恶,那是最好,又为何还要横插一脚?对你有什么好处?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都是我课堂上教你的么?” 秦惊羽抿紧了唇,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老师说的没错,自己确实是感情用事,就算她去北凉的本意是为了风如岳与神族圣水,但到底还是救回了萧冥,让他活着回了南越,这是不争的事实。 自己的所作所为,在世人看来,却是全盘皆错。 “雪山倾倒,神族覆灭,这又是怎么回事?” 听得韩易忽然发问,她怔了下,整理下思路,将此去北凉的经历见闻简单明了讲述一遍。 “你的意思是,风如岳死在了雪崩之中?” “是的。”见韩易蹙眉沉思,半信半疑,秦惊羽解释道,“老师你没见到那场雪崩,简直就是一场足以毁灭天地的灾难,山崩地裂,惊天动地,整个平原都给埋了,风如岳他再有能耐,毕竟是个人,不是神,根本没有逃生的可能。” “若真死了那是最好,只怕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秦惊羽见得老师面色凝重,心头也有丝不能确定,其实以她平日的习惯,不管什么都要以事实说话,当年银翼被困在那死亡之洲,渺无音讯,她也一口咬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更不惜亲身前往寻找,而这次,只怪那雪崩太过凶猛厉害,她自己都是凭借超常的五感与绝佳的运气侥幸逃生,实在是没法去寻找尸首,一一查检。 韩易想了一会,又笑道:“也许,是我多虑了吧。” 两人又随意说了些话,秦惊羽生怕他问到雷牧歌的事,自己不知如何作答,便寻了个借口,起身告辞。 刚走到宫门口,就见太监总管高豫已经等在那里,正来回踱步,搓着手焦急往外望,见她回来,喜上眉梢。 “陛下你可回来了!” “出了什么事?” “好事,好事!太上皇从药蒸房出来了,现在在寝殿里,说是要见见陛下。”高豫急急说完,没忘补充一句,“娘娘也在的。” 秦惊羽愣了一愣,立时反应过来,咧嘴笑道:“知道了,朕这就去。” 多半是外公在治疗期间将母妃与自己冷战之事告诉了父皇,父皇心疼自己,刻意借着召见之机来调解关系。 想到这里,哪里还按捺得住,撇开身后一大群人,匆匆忙忙朝明华宫疾奔。 “陛下驾到——”门口宫人高唱。 殿门虚掩着,她难抑激动,也没管里边有无回应,径直推门而入。 “站住!” 穆云风冷淡的声音响起,令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脚步生生顿住:“母妃……” “你父皇刚服了药睡着了,你就在这里等吧,不要进去惊动他。”穆云风说着就往里走,边走边道,“是他想见你,可不是我。” “母妃!”秦惊羽情急低叫,“你真那么讨厌我,不想见我么?我是做错了事,让你不开心,可是你怎么不问问我原因呢?” 穆云风停下脚步,身影僵硬:“原因,不就是为了那个萧焰吗?” 秦惊羽愣在原地:“你都知道……” 穆云风慢慢转过身来,盯着她的眼睛道:“你是因为他,才宣布停战议和,是不是?也是因为他,才跟牧歌翻脸,把他气走,是不是?因为他,你自己的仇不报了,你父皇的仇也不报了,是不是?” 这一连串的逼问,震得秦惊羽脑子里嗡嗡作响,她垂下眼睑,轻轻点头:“是。” 啪的一声脆响,面颊上火辣辣的痛。 “孽障!”穆云风白着一张脸,手掌悬在半空,不住颤抖,“他,他们萧家,害你害得还不够惨吗?害我们这一家害得不够惨吗?你怎么还执迷不悟,这样不自爱,要巴巴贴上去?牧歌有什么不好,有哪点对不起你,你非要放弃他,去选择那个魔鬼!你说啊,说话啊!” 秦惊羽被打得头昏目眩,张了张嘴,曲膝跪下:“他不是……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是魔鬼,他是!你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你外公,你父皇,牧歌,一舟,还有你在海岛上那些朋友,我们费了那么大的劲才救你回来,让你慢慢复原,重新做人,不是为了你现在送上门去再给别人欺辱玩弄的!大家都怜你帮你,牧歌也不嫌弃你,谁知你却这样不知好歹,反过来伤害那些爱你的人,早知如此,当初又何必救你,还不如让你死了,一了百了!” -- 第756页 “你说的什么……”秦惊羽茫然瘫在地上,方才的话,就好像是一枚冰凌,钉在她的心上,钉得她冰寒刺骨,鲜血淋漓。 心里那么痛,那么痛,可为什么,她听不懂,一句都听不懂。 “云风……别说了……”内室传来虚弱的声音。 穆云风气急攻心,忽然一把将她从地上拽起来,连拉带扯推搡着进去,指着那床榻上的人影哭道:“你看看你父皇,被他们萧家害成什么样子了?连命都去了半条了,你还想怎样?还想怎样?” 秦惊羽扑倒在床前,只觉得背上的伤口被扯得隐隐作痛,更痛的却是胸腔,痛得她声音都变了调,浑身不住发抖:“我知道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可是我没有办法,我爱他啊!” 穆云风止不住地冷笑,眼中尽是嫌弃和厌恶:“哈哈,这就是我的好女儿啊,他们萧家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让你这样为他神魂颠倒,一错再错……” 秦惊羽转头过去握住她的手:“不是的,娘,我爱他,也爱你们啊,难道就没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吗,我已经刺了他一剑了,萧冥现在也残废了,就不要再追究了,大家就此作罢,握手言和,好不好?好不好?” 穆云风用力甩开,力道奇大,目光冰冷:“我告诉你,除非我死,否则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你要是还执意跟他在一起,就别认我这个娘!” “娘,你不要逼我……” “没人逼你,是你在逼我,逼我们大家!”穆云风泪流满面,长期压抑的情感终于爆发,咬牙切齿,斩钉截铁,“从今往后,你就待在天京,哪儿都不许去,更不许见他,等牧歌一回来,不管以何种方式,你们都立即成亲!” 秦惊羽从来都没见过娘亲发这样大的脾气,一时呆住,半晌才回过神来,膝行上前,软声告饶。 “不,我不能跟牧歌成亲,我不爱他,我从来都是把他当成兄长,再说我现在还是皇帝,哪里能跟人成亲呢?” “我宁愿你不当皇帝,做回女子,也好过你自甘堕落,步入深渊!” “不要,我不要,娘,你是气糊涂了,这事我们下来慢慢商量,不着急,萧焰他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等你见了他就会知道……” “你以为我没见过他?我会没见过他吗?”穆云风攥紧了衣袖,又急又气,直觉又要抬手,却被人轻轻拉住。 “云风……”秦毅轻咳两声,微微抬眸,“羽儿,你先下去。” “不许走!”穆云风嘶声吼道,“我要你发誓,你就在这里,当着你父皇和我的面发誓,发毒誓,今后再不许见那个姓萧的,如若违背,就让我不得好……” “娘!”秦惊羽伸手捂住她的嘴,含泪道,“求求你,别逼我,别逼我好不好?” 她早知父母这一关不好过,早早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却不想竟是这般情景。 母妃从来一句重话都没对自己说过,这次的反应竟会如此激动,如此愤怒,完全不顾多年的母女情分,远远超过了她的意料。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不逼你,我只要你发誓,跟那个萧焰断了,断得干干净净,只要你说,我就信。”穆云风边说边是摇晃着她的肩膀,“你说,你说啊!” 秦惊羽被她摇得脑中昏昏,却依旧低喃:“我……不……” 他说过,要她等他,一起面对,她不能率先倒下投降,不能。 殿门处似有脚步声,伴着嘈杂声,她已无力聆听辨别。 “说来说去,你还是选了他,情愿毁了你自己,毁了这个家,毁了我们所有人!”穆云风的声音冷得像雪山上的坚冰,一锤敲下,四分五裂,“我要你这样的女儿有何用,与其被你气死,倒不如我现在就打死你!” 说罢,一掌过来,竟是含着凌厉的劲道。 秦惊羽闭上眼,凝神遏制住神剑的颤动,不避不躲,甘愿承受。 刹那间,有人冲上前来,与她并排跪下,同时将她往旁轻轻一推。 巴掌声响起,重重落在闯进那人的脸上。 变故骤生,秦惊羽怔愣睁眼,正对上穆云风又惊又喜的眼神。 “牧歌!” 凤舞九天 第四十三章 破釜沉舟 牧歌……雷牧歌…… 秦惊羽怔怔看着他,将近三月不见,他黑了,瘦了,但面容依然俊朗,眼神依旧明亮,眸底更多了些莫名复杂的神采。 “你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而且,再也不走了。” 雷牧歌说完这句,仰头朝向穆云风:“都是我不好,没照顾好她,不过娘娘放心,我人已经回来,从今以后,我会寸步不离守在她身边,再不会把她弄丢了。” 穆云风含泪点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这就和她父皇商量,尽快把你们的婚事办了,形式上也许会委屈你,你不要介意……” “没关系,形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和羽儿在一起,这是我期盼多年的心愿,我一定会好好珍惜。” “好孩子,我没有看错你……” 听得穆云风哽咽出声,秦惊羽蹙眉,清晰道出:“我反对——” “你反对?你凭什么反对?你真的入了魔了,这样丧心病狂,执意要拆散这个家,要活活气死我们,是不是?”穆云风愤怒至极,高高抬手,“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是非不分不知好歹的孩子?” -- 第757页 “娘,你打吧,打死我吧,但今日你就算是打死我,我也不会答应。”她跪在原地,头颅低垂,背脊却挺得笔直,“我是人,不是物品,我有权利选择我自己的人生。” “哈哈哈……”穆云风怒极而笑,如若冰刀刮骨,声音尖锐刺耳,“过去那么多年,我们何曾管束过你,阻止过你,而结果如何?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像个破娃娃一样被带回来……我问你,这就是你自己选择的人生吗?” “那些都过去了,娘,都过去了……”秦惊羽伏在地上,胸口像火烧似的痛,那些尘封的,模糊的,早已经被她埋在过去的伤疤,这样轻易地无情地被人揭开,而这个人,竟是她血脉连心的娘亲! “我也希望是过去了,可是你,竟在重蹈覆撤!你……你……”穆云风指着她,手指颤抖,身子也在不住发颤,脸色苍白,摇摇欲坠。 “娘!” 秦惊羽仓惶起身去扶,穆云风猛力挥开她的手,后退一步,斜靠在雷牧歌伸过来搀扶的手臂上。 “好了,都别说了……”床榻上,一直沉默的秦毅轻轻摆手,虚弱道,“牧歌,你送羽儿她娘去偏殿歇息,我有话问羽儿。” “是。”雷牧歌关切看她一眼,眸光似有些她不明白的东西,唇边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血渍,却再无多话,扶着穆云风慢慢走出去。 秦惊羽继续跪着,直到门外脚步声消失,完全静止下来,秦毅才徐徐启口:“那个萧焰,你对他是什么样的感情?” “我爱他。”她的声音不大,却足够坚定。 回来天京,每一个惺忪醒来的清晨,每一个沉沉入睡的夜晚,她想念的人,不是别人,是他。 是他,从来都是他。 秦毅哦了一声,并不置可否,只淡淡道:“他对你好吗?” “他对我很好。”秦惊羽看着他平淡无波的脸色,心头一动,想了下,又补充道,“他为我做了很多事,还不惜与他大哥反目,一舟送回来的药草,也是他给的。” “那牧歌呢?你准备怎么办?” 秦惊羽垂下眼睫,低道:“我已经跟他说清楚了,但他没接受,我会再找他。” 秦毅叹了口气:“当年牧歌救你回来的当天,你还昏迷不醒,他就向我们求亲,还将他雷府祖传的玉玦给了你娘作为定亲的凭证,他说你答应过他,只要你能活下来,你就嫁给他。” 竟有此事? 秦惊羽张了张嘴,脑子里却是一片茫然:“我说过这样的话吗……我怎么不记得……不记得……” 她知道父母向来对雷牧歌爱惜看重,一直以来,她也是顺着他们的心意,默认这桩婚约,她以为,以她现有的身份,成亲的时间,还遥不可及…… 可为什么,会是她自己亲口提出亲事? 母妃的震怒相逼,父皇的镇定发问,还有雷牧歌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到底是因为什么? 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被蒙在鼓里的? “我听说,这次是西烈皇帝兰棠陪你回来的?” “呃?”秦惊羽揉着隐隐作痛的额,不经意听到这句,有丝怔忡。 秦毅想了想道:“你和你外公好像是叫他银翼,是这个名字吧?” “是,我们叫习惯了,改不过来。”秦惊羽笑了笑,心情变得轻松起来,也许是要试着改口了,他现在是一国之君,早不是当年孤傲的狼小子,“外公跟他也好久没见了,我想让他多陪陪他老人家,过阵我就催他回西烈去,我也不想他手下那帮老臣哭闹着来找我要人。” 秦毅追问:“只是让他陪你外公吗,不是陪你?” 秦惊羽沉默一会,她不是不知道银翼的心思,但是…… 仿佛已经知道她的答案,秦毅摇了摇头,轻叹道:“我知道的,还有一个程十三,当年他匆匆进宫来报讯,更不顾一切急着先去南越救你,听说后来还险些坠崖身死,他对你,也算是真心。” “十三,他只是朋友,我的好朋友,他吉人天相被人救了,还因祸得福,当上了黑龙帮的少帮主。” “李一舟对你也很特别,每回你外公吩咐太医署煎的药,都是他亲力亲为。” “一舟他即将成为轩辕敖的乘龙快婿了。” “我知道我这是旧话重提,但是——”秦毅拢着眉头,盯着她道,“即使有这么多人,一心一意待在你身边,都还是阻止不了你,爱上他么?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父皇?”秦惊羽见他面色古怪,口中喃喃自语,生怕是病情发作,惊跳起来,“父皇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别说话了,我这就去叫外公来!” 秦毅拉住她的手,微微皱眉:“那个萧焰,到底有什么好,让你这样死心塌地……” “我不知道。”秦惊羽苦笑。 身边不乏优秀男子,但她就是偏偏喜欢他,爱上他。 不是一见钟情,却终是深陷其中,不能自拔……这大概就是天意。 她想得默然,秦毅也是似是陷入回忆当中,半晌不说话,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叹道,“你听着,羽儿,你娘不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为你好……” “我知道的,父皇。” “你不要怪她,你的终身大事,我会跟她好好商量,或许,等我好一些之后,找个机会见见他……” -- 第758页 “父皇?你说的是真的?真的吗?”秦惊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握住那只枯瘦的手掌,喜极而泣,“你真的愿意见他?” 秦毅轻轻点头:“我想我该当面问问他一些事情。” “嗯,他现在应该在路上了,很快就会来天京。”秦惊羽抹着眼睛,咧开嘴笑道,“你会喜欢他的,父皇,一定会的。” 回寝宫的路上,秦惊羽一扫之前的沉郁,脚步轻快,不时微笑。 万万想不到,父皇的态度会与母妃截然不同,他竟没有勉强她,而是愿意召见萧焰。 其实,若是抛开这些家国仇怨,单看他的身份、样貌、资质和人品,确是人中龙凤,半点不比父皇所说的那几位差。 抚了抚脸,脚下转了个弯,拐向太医署。 太医署里只找到了外公穆青,银翼去了山庄处理事务还没回来,她仔细询问了父皇的病情,顺便讨了点去淤生肌的药膏,这才又踱回去。 此时天色已晚,寝宫内却是灯火通明。 推开虚掩的房门,如她所想,一道高伟挺拔的身影立在那里。 “我娘怎么样了?”她张口就问。 “娘娘跟我说了会儿话,情绪好了很多,后来宫人抱了昊亲王来,我就告辞了。” 秦惊羽听得松了口气,谁都知道元熙是个开心果,有他在旁逗乐,母妃这气也消得快些。 她将袖中的药瓶拿出来,有些过意不去:“真是不好意思,让你帮我捱了一巴掌,我在外公那里讨了药来,你带回去,记得每天都要抹……” 母妃当时气得不轻,那一巴掌暗含内力,要不是他及时冲上来以身相替,她只怕会被打得晕过去。 雷牧歌看了看她手里的药瓶,却不伸手接过:“你现在就帮我抹。” 秦惊羽撇撇嘴,心里着实有愧,便也不矜持,扯开瓶塞,手指蘸了些许药膏,在他微微红肿的脸颊上轻缓揉按。 “你怎么不问问我,这段时日到哪里去了?”他忽然问道。 秦惊羽动作没停,给他抹完,又对镜在自己脸上抹了点,收好药瓶塞在他掌中:“管你去哪里,总归现在是回来了。” 自从知道他在江陵出现过,她也就放下心来,江陵是水师重镇,又是沿海口岸,风景也是独特宜人,就算他不为公务,前去散散心也好。 雷牧歌接过药瓶,连同她的手一起握住,他说:“我去了密云岛。” 秦惊羽微一错愕:“密云岛?你去那里做什么?” “我去……” 雷牧歌刚要回答,就听得外间殿门被人轻叩:“陛下,奴婢送宵夜来,娘娘吩咐的。” 母妃? 秦惊羽又惊又喜,难道父皇已经和母妃谈过,所以她的态度也软下来了? 没注意到那张俊脸上飞快掠过的异样神色,她朝殿门处高声唤道:“快端进来!” 琥珀领着两名小太监将食盒呈上,一一摆放,精致菜品,十色点心,什锦干果,还有一壶清酒,全是她喜欢的。 “娘娘说,雷将军在外辛苦了,就当是给将军洗尘,请陛下悉心作陪。” “这是自然。” 秦惊羽挥手屏退,喜滋滋坐下,取了筷子递给雷牧歌,自己也是边说边吃起来:“我就知道,我娘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还是心疼我的……咦,你怎么不吃菜,先喝起酒来了?” 还不知不觉就干了好几杯了,以往倒没觉得他好这一口啊。 “我进宫前吃过了的,不饿。”雷牧歌似有心事,简单说了句,又自顾自斟了酒,仰头饮下。 秦惊羽也没管他,依照平日用餐的顺序,先吃菜,后吃点心,最后是干果,等到差不多了,这才去摸酒杯。 “等下。”雷牧歌手疾眼快按住她。 “怎么?”秦惊羽不解望过去。 “我想问你,你今日在娘娘面前说的可是真的,你还是反对我们的婚事,还是执意要跟萧焰在一起?” 秦惊羽动作一顿,原本挂在唇边的笑容一点点收敛起来。 “是的。”她正视他的眼,不想隐瞒。 “你知不知道,我爱了你那么多年!”雷牧歌攥紧了拳头,指节格格作响,“他不过是个趁虚而入的小人,居心叵测,始乱终弃,你为何总是看不清他的真面目?” 秦惊羽皱了皱眉,直觉不想听到关于萧焰的诋毁之词:“今晚是给你接风洗尘,我们不谈这个,喝酒。” 说罢,她拿起只剩小半的酒壶,给自己斟满,凑到唇边。 “呸!”酒水刚一入口,就被她立时吐出来。 竟有丝不易察觉的怪味! 明显是被人加了料! 她不过是尝了一口,而且绝大部分都已吐出,却仍觉得脑中有些热涨,身上也跟着微微发热。 催情药…… 一念袭来,她衣袖一挥,扫落桌上的杯盏:“这酒有问题,你忍住,我带你去找我外公!” 雷牧歌坐着没动,侧身避过她的手:“不必。” “你知道什么!”秦惊羽急得跺脚,她只是沾了一点点,就觉得脑袋晕眩,不能自持,显然这药效强烈得可怕,而他接连喝了好几杯,怎么抵挡得住! 这宵夜,竟是母妃一招的缓兵之计,想以这种方式将两人绑作堆! 甚至,有可能连她父皇也是知情默允的,要见萧焰的话,也是意在先稳住她,令她放松警惕! -- 第759页 “我自然知道。”雷牧歌俊脸微红,眸光渐渐暗沉,呼出的气息也是越来越热,“娘娘说,这药药效极其刚猛,若不及时解救,阴阳交合,恐有性命之忧。” 秦惊羽慢慢停下脚步,不敢置信望向他:“你知道?你事前知道,却没有阻止?”不仅没有阻止,还主动配合! 雷牧歌点头:“是。” 秦惊羽重重吐气:“你疯了!”一扭身,奔向房门。 “没有用的,羽儿,这间屋子,所有的门窗都被封死了。”雷牧歌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脸已经涨得通红,鬓角也生出汗来,嗓音却依旧醇厚霸道,“你只有两个选择,一是用你自己救我,二是祭出神剑杀了我。” 语毕,他缓缓起身,一步步朝她走过去。 凤舞九天 第四十四章 记忆回归(完结倒计时) 砰,砰,砰。 外间,像是巨石落地的声音。 秦惊羽此时已奔到门口,用力去推,房门纹丝不动。 心念一转,她又冲向紧闭的窗户,还是推不动。 下一瞬,她的手被他按住,顺势扭转,身子落入他的怀抱。 再不是过去那个温暖宽厚的所在,而是……微微起伏,异样滚烫。 “羽儿,我再说一次,门窗被封死了,不是木料,是修筑城墙的条石,你出不去的,还有——”雷牧歌见她眼神投向床榻方向,手掌上托,扳正她的脸,正对自己,“在你回来之前,娘娘拿走了你的剑,她应该还不知道,你其实可以御剑,不论剑在何处,你都能随心所欲驾驭它,斩杀仇敌……” 热烫的吻,落在她的唇上,秦惊羽只觉得周身寒毛立起,皮肤上起了一层小疙瘩,她咬紧牙关,使出全身力气去推他:“雷牧歌,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知道,我现在很清醒,你不用怀疑。”汗水一滴一滴从他的额头滑下,他退开一点距离,丹唇扬起,朝她笑得明朗炫目,“你也不希望我死,是不是?来,你来救我,来救我啊!” “松手!”秦惊羽像是躲避瘟疫一样地躲开他的触碰,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失望,“我可有跟你说过,我这个人最恨别人欺骗我,算计我,靠欺骗和算计得来的东西,有意思吗?值得吗?你以为我就会轻易妥协吗?” 他竟与母妃联合起来,设下这个圈套。 原本对他还是满怀歉疚,而此时,却变成了无法抑制的愤怒。 “我以为,你对我会有那么一点爱恋,终究还是舍不得我死,却原来都是我在自作多情,从头到尾,我始终没走到你心里去……”雷牧歌自嘲而笑,紧扣在她腰间的手指慢慢松开,“你走吧,离我远远的。” “你——”秦惊羽僵在原地。 他其实说对了,她舍不得他死,就算对他不是男女之爱,但这多年来的感情也不是假的,必要的时候,牺牲自己的清白救他,也不是不可以,但,不该是建立在欺骗和算计的基础上。 她讨厌这个! “为什么非他不可?为什么呢?明明就是我先遇到你,先喜欢你。”雷牧歌喃喃念着,眸色浓黑如夜,脸上的红晕却莫名减淡了,渐渐透出一丝青白,额间也是冷汗涔涔,“接受我,难道就真的那么难吗?” “不是的,不是这样……”她摇头。 在感情上她是比较迟钝,甚至没心没肺,但她也知道,爱情从来就没有所谓先来后到。 雷牧歌,她喜欢他,敬重他。 如果没有萧焰,也许,她是说也许,她会,慢慢爱上他,如众人所盼,相亲相爱过完这一生。 那只是如果。 但是,偏偏有那么一个萧焰。 而万丈红尘,没有如果,只有但是。 “不要摇头,不要否认,你一向敢作敢当,我不需要你的怜悯,要拒绝,就干脆一点。你不爱我是吗,从来都没有一点爱过我是吗?答应婚事只是因为我对你好,而现在反悔,却是因为他,你爱的人从来都是他,只能是他,非他不可,是不是?” “牧歌……”秦惊羽的眼里聚满了眼泪,她知道,他从来都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只要她点头,只要她说是,他就绝对不会再缠着她,他会放手走得远远的,连朋友都做不成。 她并不是贪心,什么都要留在身边,但她不想这样,不想。 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他一字一顿道:“我不是银翼,我是雷牧歌。” 他是雷牧歌,是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子,少年英豪,为了她,已经隐忍太多,改变太多。 “是的,我爱他,我很抱歉,但是……我爱他。” 这一切已经太乱,她必须当机立断,不能让事态再朝着不可预计的方向发展。 再是纠缠不清,只会害人害己,两败俱伤。 雷牧歌的脸已经一片铁青:“这就是你的回答?”他冷笑,“迫不及待地跟我撇清关系?就连半点敷衍,半分犹豫都没有,你可真对得起我,羽儿,你真对得起我。” “对不起,牧歌,对不起……” “我不要你的道歉,我要什么,你难道不知道?”他的面色,足以用惨败来形容,“你太让我失望,太让我失望!” 秦惊羽本能后退,却被他一把攥住手腕,怒声喝问:“你要去哪里?” “我去叫人。”实在不敢看他那张脸,青里泛红,双目烈焰,就像是一头狂怒暴躁的狮子,着实骇人。 -- 第760页 “你哪儿都不准去,就在这里陪着我!”雷牧歌手上加重了力道,痛得她险些叫出声来。 “痛吗?这些年来,你以为只有你会痛,我就不痛?”他眼眶泛红,压低了声音,语气中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悲哀,“我以为,只要我一直在你身边,一心一意,不弃不离,总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接受我,但你,还是选了他,不管我对你多好,你都视而不见;不管他对你多坏,你都愿意接受他……” 他的手,像是滚烫的铁钳,烙在她的腕上,怎么都挣脱不了。 “你怪我欺骗你,算计你,但你知不知道,真正欺骗你算计你的人是谁?” “你真以为我会要你用你自己来救我?我真舍得用这种强迫的方式来拥有你?” “你就是这样看待我的么?” 一句又一句的质问,让她头痛欲裂,几乎站立不稳。 “不要逼我,求你,不要逼我……” “我没有逼你,我只是不想走到那最后一步,尽管我已经拿到,我还是怕,怕会伤了你,让你承受不住,我想让你自己醒悟,但你——”他喃喃说着,双眸血红,似是要滴出来,“还是执迷不悟,所以,怪不了我。” “不!”秦惊羽见他伸手摸向腰带,不由得大叫。 她不想用神剑来对付他,但如果他真的做出令她接受不了的事,她只能…… 全身紧绷,意念催动,她似已感觉到神剑在远处轻颤作响,头顶隐有争鸣之声。 不要逼她出手伤他,不要…… 掌心忽生异物感,好似被他塞进一只硬邦邦的东西,秦惊羽诧异凝眸,竟是个小巧玲珑的木盒。 原来是自己误会了。 他刚才的动作,不是要宽衣解带,而是从腰袋里掏出这个给她。 “这是……”她看着盒子里的黑色药丸,惊喜叫道,“你的解药?” 她就知道是这样,他做事素来沉稳,怎么会打无准备之战,方才的一切,不过是想逼出她的真实心意罢了。 那催情药有法可解! 哪知雷牧歌却是轻轻摇头:“不是我的,是你的,是我从密云岛找幽朵儿讨回的解药,你最后一回的解药。”边说边是喘息,衣衫尽湿,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他急急忙忙去密云岛,竟是为了帮她求取解药? “这是我守着幽朵儿赶制出来的,太急了些,也许药效会比较猛,但有穆老爷子在,我想应该没什么问题。”雷牧歌咬牙,眸光闪动,似是下定最后的决心,“你先服下,我再告诉你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不管你选谁,这件事你都必须知道。”手上力道加重,他死死盯着她的眼睛道,“你答应我,尽快服下,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她顺着他的语气,急声道。 听完这句,雷牧歌欣慰一笑,再是控制不住,整个人突然朝她倒下来。 “牧歌?牧歌?”秦惊羽瞪大了眼,双手伸出,及时抱住他沉重的身躯。 他竟然面色乌青,已经昏死过去。 轰隆几声巨响,石块移走,房门大开,银翼带着几名侍卫从外间跳进来。 “我还在宫外就看见你的寝宫上空紫气乱窜,到底出了什么事?” 秦惊羽看见是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快,帮我把他带去找我外公!” 时值深夜,穆青早已入睡,被他们一行人吵醒,着实吃了一惊,又听秦惊羽悄然说明来意,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胡闹,真是胡闹,你乱来,你娘也跟着乱来!” 嘴里责备不停,手上动作也没停住,替雷牧歌探了脉息,点了他身上几处要穴,喂他吃了药,最后将他径直丢进后院的小池塘里。 秦惊羽站在池塘边上,看着一动不动伏在塘中的人影,不无担忧:“外公,他不会有什么事吧?” “当然有事。”穆青没好气道,“既然是做戏,就不该真的喝进肚里去,他以为自己是铁打的么,不来找我化解,却硬是催动内息,用蛮力去强行压制,以刚对刚,自讨苦吃,最后把自己痛得晕过去!” “活该。”银翼冷哼一声。 秦惊羽听得心头黯然,他宁愿自己受罪,都没舍得碰她一根手指头。 他千里迢迢出海去为她求取解药,她却还是没法爱他,无力回报。 上前拉住穆青的衣袖,她软语恳求:“都是我不好,外公你一定要想办法救他。” 穆青拍拍她的肩膀:“放心吧,他底子好,就是痛一阵长点记性,不要紧的。倒是你——”看着面前被灯光映得清淡发白的小脸,不由道,“羽儿你脸色不太好,让我给你也把脉看看。” 秦惊羽摇头:“我没事,回去睡会就行。” 一时无言,就见穆青挥挥手道:“时候也不早了,银翼你送她回寝宫去休息,牧歌就在我这里养养,你们过两天再来看他。” 再看一眼那塘中的人影,跟穆青道了别,两人默默往外走,侍卫在后远远跟着。 没走几步,银翼递了个纸条过来:“影部给你的最新情报。” 秦惊羽应了一声,接过收在袖中,也没心思打开看。 远远的,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那是她的寝宫。 银翼一行在情急之下动静不小,为了进屋险些将房子都掀了,母妃应该也知道了,现在寝宫那边正是乱作一团,还不知是怎样一番波涛汹涌的景象,她实在不想再回去面对。 -- 第761页 偌大的皇宫,广袤的天地,竟难找到一处安心歇息之处。 秦惊羽脚步停住,揉着额际:“我不回寝宫了,我想出去走走。” 天气闷热,心烦意乱,就去山庄小住两天,权当是避暑散心。 另外再好好想想,发生这么多事,该寻个什么解决的法子。 两全其美,皆大欢喜,说起来容易,做起来真是难于上青天。 魅影的躲避,母妃的震怒,父皇的隐忧,雷牧歌的沉痛……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昏昏沉沉到了山庄,也许是太困,居然倒头就睡,一觉睡到次日午时才醒。 窗外正是阳光灿烂,碧叶衬着红花,花叶间点点金芒,说不出的明媚娇艳。 精神好了,心情也开朗起来,她坐起身,打量四周,这是一间整洁清爽的寝室,窗明几净,榻前放着干净的衣物,桌上摆着水盆布巾,而枕边一物有丝眼熟,定睛一看,正是雷牧歌给她的那只装有解药的小盒子。 当时情况紧急,她是随意收在口袋里,出宫的路上还一路把玩,银翼在旁也有看见,他没问,她也就没说。 ——你先服下,我再告诉你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不管你选谁,这件事你都必须知道。 ——你答应我,尽快服下,答应我! 雷牧歌,他到底要告诉她什么? 脑袋又隐隐作痛,或许最近思虑太多,忧心太多。 管他呢,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拍了拍额头,秦惊羽从盒子里取出那粒药丸,细细端详,心头不知为何,有一丝莫名而来的本能的不安。 明明是解药,她却有种砒鸠在手的感觉。 魔怔了。 大概是最近事情太多,身子太累,鞭刑后休养时间还不够,又开始产生幻觉。 索性闭眼,回想着雷牧歌肃然的语气,慢慢放入口中。 就算他不这样说,她也会吃。 药效猛烈倒不怕,关键是要彻底去除病痛,斩草除根,这头痛健忘之症,她可是受够了,还有,外公说过,没了脑袋里那条蛊虫作祟,她才能疏通气血,日后才有机会生儿育女。 父皇已经松了口同意见他,这是个好的开始,她必须要把握住。 服下药,她梳洗完毕,想到银翼给的那个纸条,便取来展开细阅。 前面几句是各国动向,并无太多有用的讯息,与南越方面的和谈也没什么实质进展,她一眼掠过,一目十行往下看,看着看着,眼神顿住。 “南越二皇子萧焰已前往大夏,目的不明……” 她低低念出,心头一阵欢喜,这是数日前边境传来的情报,由此推算,他现在离天京应该不远了,也许,就是这一两天。 空荡荡的心里总算有了充实感。 终于要见面了。 独自作战的滋味真不好受,等他来了,分一半给他去。 捏着纸条,想得满心欣然,忽觉得腹中一痛,像是被火烧着了一般。 药效发作了,果然刚猛。 嗓子有丝干渴,起初还好,到了后来,演变成一种难以言说的焦渴之痛,想着去给自己倒杯水,谁想刚提了口气,热辣辣的气流就涌上了喉间,如斯腥甜。 “扑——”口中喷出一片血雾,眼前蓦然一黑,她仰面倒下。 身上忽热忽冷,剧痛欲裂,头更是痛得像千针扎入,万箭穿刺。 天地旋转,日月骤变。 有些东西被生生剥离,又有些东西在渐渐凝聚,缓缓回归。 这药,少了火候,确实猛烈难耐,锐不可当,而且还另有奇效,冥冥中自有天意,不仅仅是消灭了她脑中的蛊虫,竟阴差阳错,将她被冥王消除的部分记忆给弥补回来。 如同被人一剑劈开,前尘旧事,在脑海里纷乱如云,接连呈现。 头痛,身痛,心更痛。 铺天盖地的痛楚之中,她想起来了,什么都想起来了—— 雷牧歌口中极其重要的事情,在她服下蛊毒解药之后他才敢说出来的,长久以来整个事件的真相。 原来,他不止叫萧焰,也叫燕秀朝。 原来,他不仅是南越皇子,还曾经是她身边的小太监,更是暗夜门的燕主。 原来,口口声声说爱她的那个人,才是真正欺骗她算计她,害得她被掳他国,受尽耻辱,纵身跳下悬崖的罪魈祸首。 原来,她为之坚持并不惜付出巨大代价的爱情,并不是一场童话,而是一个笑话。 有什么东西在胸腔中轰然崩塌,睁开眼,满脸濡湿,眸底却是一片森寒刺骨的痛。 原来,如此。 凤舞九天 第四十五章 无法原谅(大结局上) 傍晚时分,山庄各处掌起了灯,点点黄晕的光,衬托出一片安静而冷清的夜。 直到天幕黑沉,房间里仍是一片静寂。 无声的,空洞的,如死的静寂。 “主子怎么这样能睡,昨晚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别管,她心情不好,不要让人去吵她,等她多睡会。” 听着门外脚步声远去,屋内床上之人一动不动,没有半点表情。 这半日下来,在断断续续,一阵痛过一阵的药效中,她想了很多事情,几乎是将她这些年的人生道路从头到尾想了个遍。 萧焰,他纡尊降贵,忍辱负重在她身边做一名小太监,无非是为了给他南越获取情报,谋求利益,最终实施报复罢了,他所做的那些事情,在她看来是忠心耿耿情深意重的事情,明华宫的悉心陪伴,暗夜门的形影不离,海岛上的并肩御敌,沙漠里的舍命相救,还有那无数个亲密缠绵的日日夜夜,都是他为了得到她全心全意的信任而采取的必要手段,只是手段而已,没有一丝一毫的真心。 -- 第762页 没错,在她被他和他大哥联手设计掳去南越之后,他开始慢慢收手,没有再对她作恶,甚至在暗地里帮她,她除了被萧冥灌下剧毒之外,并没有受到别的实质性伤害,最后元熙被人平安送回,也应该是他暗中努力的结果。 但又如何? 那不过是他难得良心发现,对她心存愧疚,适当做出些许补偿罢了,终究改变不了他欺骗她,背叛她,伤害她的事实。 他怕是永远不会了解她当时为何宁愿中毒而死也不愿被程十三送回他身边,也永远不会知道她是以怎样的心情看着他和别人十指紧扣拜堂成亲,更永远不会明白她纵身跳下悬崖那一瞬的凄楚与决心。 那场选择性失忆,她以为是她的救赎,她的重生,没想到,她忘却了那些刺痛的耻辱的记忆,却还是没能逃离他的桎梏,依着本能再一次爱上他,再一次被迷得晕头转向,还以为自己拥有了与众不同刻骨铭心的真爱,并为之执意坚守不顾一切,谁知到头来竟是又一场欺骗,又一次陷阱,又一个深渊! 可知,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 骄傲如她,决绝如她,怎么可能允许自己爱上一个曾经背叛过自己重伤过自己的人,他对此也是心知肚明,所以才会在她面前表现得那么小心翼翼,才会说什么“我竟不知该盼你记起,还是该盼你忘记”之类的话,才会每回提起她的头痛健忘症都是一副怅然所失欲言又止的模样,才会一次次明里暗里询问她那些缺失的记忆还会不会有恢复的那一天,想来是因为他觉得曾经亏欠过她,对不起她,所以他对她说重新认识,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 呵呵,他终于觉出了她对他的好,想挽回,想弥补,是吗? 他以为什么都在他掌控当中,就这么简单一句话,过去的一切就可以一笔勾销吗? 往事如梦,而今梦醒时分,她只深刻记得,那些在苍岐皇宫醉了又醒,醒了又醉的孤寂岁月,那颗被他轻柔捧起温柔呵护又被他狠厉摔碎践踏蹂躏的心,所有的屈辱,所有的伤痛,所有的绝望,排山倒海一般袭来,什么苦衷,什么隐忍,什么不得已,尽数淹没在冲天的狂涛怒海之中。 一次不忠,百世不容。 不管他现在是真的爱她,还是因为亏欠而极力赎罪,都跟她没有半点关系,她不会原谅他,今生今世都不可能。 静听风寂,默待天明。 漆黑空洞的房间,一如她空荡荡的胸腔,已然失落,不知所踪。 遍体冰凉,喉咙里像是烧着一团火,烧得她几欲癫狂。 咯吱一声推开门,明亮闪耀的晨曦之光刺得眼睛涩痛,秦惊羽深吸一口气,拔高声音道:“来人,给我拿最烈的酒来!” 山庄有专门的酒窖,存放的全是极好极醇的美酒,门主有令,门下弟子也不敢多问,没一会就抱了好几坛来。 秦惊羽连酒碗都不用,直接抱起酒坛,拍开泥封,仰头大口灌下。 烈酒入喉,又燥又辣,刺激得她涕泪横流,却全然不顾,咕嘟咕嘟如若牛饮,一坛完毕,又去开第二坛。 一坛接一坛。 毫无间隙。 等银翼与杨峥闻讯而来,见得就是这样一番情景。 房间里乱七八糟堆放着酒坛,她就歪歪斜斜坐在那堆酒坛当中,手里还抱着一坛酒,一口一口喝着,一边喝,一边轻声低笑,笑得神情古怪,冷凝而绝望。 “睡醒就起来喝酒,你又发什么疯?”银翼皱眉走进去,手臂伸出,想要将她从那一地狼藉中拉出来。 秦惊羽挥开他的手:“别管我,让我安静会,你们都走开。”那团火没被浇熄,反而愈烧愈烈,从喉咙扩散到整个身躯,她恨,她痛,她怒,或许应该大醉一场,才能摆脱这该死的状况。 可老天连这点小小的愿望也不予满足,她偏生酒力超凡,越喝得多,心底越是清醒。 天知道她有多痛恨这寒彻心扉的清醒! 啪嗒一声,手里的酒坛被人挥落在地,酒水四溅。 “你到底怎么回事?”银翼低吼。 “怎么回事?我怎么回事?”秦惊羽对上那双不解的担忧的碧眸,眸色微冷,轻问,“连你也在骗我吗?帮着他来骗我?你别跟我说你不认识他,萧焰……燕秀朝!” 银翼听得一怔,随即便是大怒:“雷牧歌都告诉你了?该死,不是说蛊毒还没最后清除吗,他怎么能冒这个险?!” 果然,果然是这样。 秦惊羽不看他,只转过头望向一脸无措的杨峥:“你也知道,你们都知道,萧焰就是燕儿,燕主,却都瞒着我,是不是?”都知道,她身边每一个人都知道,被蒙在鼓里的人,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不,不是的,主子……”杨峥被她冰冷的目光吓了一跳,不住摇头,“我也是回来天京才知道的,刚刚才听说。”事实上,他也是震惊得不能接受,那个原以为已经死了的人,主子曾经的左臂右膀,居然还好生生活着,如今的身份却是敌国皇子,战友变为间谍,兄弟变为仇敌,这是怎样一种复杂难解的关系! “不是刻意瞒你,那回你在军营里晕倒,李一舟说你受蛊毒影响,不能受到强烈的情感刺激,否则会害你丢了性命,他要我暂时保守这个秘密,一切等到你解毒之后再说。”银翼沉声解释。他从来不是多嘴之人,就算李一舟不说,他也没打算逮住这个话题喋喋不休。 -- 第763页 “所以,你守口如瓶,还下令让你的手下对他也装作不识。”难怪那些暗夜门旧部看到他,会露出那样奇怪的神情,原来是银翼有令在先。 每一个人都是为她的身体着想,为她的性命着想,他们都没有错,错的人是她,终是抵挡不住他温柔的攻势,又一次傻傻跳进去。 “哈哈哈……”她轻笑出声,唇边的笑纹越来越深,眉眼弯弯,迸出了眼泪,竟是冰凉。 她就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明明所有人都在警告她,要警惕萧焰,远离萧焰,可她就是听不进去,始终管不住自己的心,为了他甘愿放弃复仇,与家人反目,与朋友背离,到头来,得到的不过是又一个外表娇美光鲜实则腐朽残酷的幻梦。 喉咙干涩,胸口那团火还在旺盛燃烧,背上初愈的鞭伤又开始隐隐作痛,无一不在提醒着她的失败,爱情的失败,做人的失败。 这一切,都是拜他所赐。 “我觉得,燕主他也许是有苦衷的……” 杨峥刚嚅嗫这一句,就被她恨声打断:“住嘴!从今往后,别在我面前提起这个人!” 什么道理,什么缘由,她都不要听,绕绕不要听,不管是萧焰,还是燕秀朝,跟她都不再有任何关系。 一刀两断,这就是最终的结局。 一左一右搭上那两人的肩,她淡淡开口:“来,陪我喝酒,我们今日一醉方休——” “喝就喝,有什么大不了的。”银翼率先捧起一坛酒来。 杨峥看看她,又看看银翼,虽是一脸无奈,却也慢吞吞去抱酒坛子。 白天过去,黑夜来临。 满屋都是浓烈的酒气,和横七竖八的空酒坛。 杨峥素来文弱,又不胜酒力,早就醉得不省人事,而银翼一直陪着她,一边喝一边含糊说话,他们都是越喝越迷蒙,她却是越喝越清醒。 银翼喝醉之后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絮絮叨叨说话,说他在西烈的帝王生活,大夏的难忘回忆,说了很多很多,时而淡漠,时而温和,时而赧然,大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她压根没听进去,左耳进,右耳出,唯独有两件新近发生的事,她却记住了。 一件是她收到的那份影部情报,如今又有了新进展,那南越皇子萧焰已经进入天京地界,很快就会碰面;另一件便是本该在她外公穆青那里休养的雷牧歌,不听劝阻偷跑出来,正在满城找她。 雷牧歌…… 清明如镜的心里颤了一颤。 她怎能忘了,这个对她一心一意不弃不离的男人? 既然真相大白,她便不会再犯第三次错误,再去伤害那些真正爱她的人。 唤来门下弟子留了口讯,秦惊羽回头看了看那两名沉睡不醒的男子,毅然转身,准备打道回府。 走到门口,身旁的弟子跟着走出几步,小心询问:“庄外有人来找门主,已经等了有一会儿。” 她没太在意,摆手道:“我不想见客,不论是谁,都推了。” 那名尚是新人的弟子轻声道:“他说他姓萧,叫做萧焰……” 秦惊羽脚步一顿,有些虚浮。 萧焰? 他来找她了……竟还好意思来找她! 心里一阵热,又一阵冷,胸腔里似是火焰熊熊,又似是冰雪覆盖。 她倒想问问他,是不是因为她当初决绝跳下悬崖的举动,令得他终于有了一丝歉疚,这才巴巴跑到她身边来,大献殷勤,企图挽回?是不是在经历了那一场无爱无性的政治婚姻,在看清了叶容容自私虚伪的正面目之后,才觉出她的率真在这世上难能可贵,无人能及?是不是在知道她重伤失忆之后,觉得又有了新的可以接近她利用她的机会,来为他的国家谋求利益,所以又自编自演出这无数场柔肠似水深情无限的剧集? 她想问他,那石梁上奋不顾身随她跃下的举动,是本能,还是做戏? 她想问他,那雪洞中互为依靠相濡以沫的岁月,是假意,还是真情? 她想问他,那石室里甜腻火热抵死缠绵的欢爱,是由身,还是由心? 她还想问他,不论他是明华宫的小太监,或是暗夜门的燕主,还是南越的二皇子,在他心目中,到底把她当做是什么…… 想问,却不会问,也不用问。 因为,没有必要,再也没有必要。 马车悠悠起步,出了山庄正门,一路朝着皇城的方向前行。 夜风清凉,吹得车帘轻柔飞舞,不时现出窗外景致。 只一眼,已经认出是他。 皎洁的月色下,那道温润如玉的人影,一袭素白,正静静立在松岗上,面对着墓碑丛中一座单独耸立的石碑,不知在想些什么,怔怔出神。 是那座燕秀朝的衣冠冢。 秦惊羽冷然一笑,闭目养神。 马车从岗下奔驰而过,惊醒了那陷入沉思的男子,抬眼,凝眸,望着那车尾扬起的尘土,仿若心有灵犀般的,低喃:“三儿?” 秦惊羽端坐着,目不斜视,置若罔闻。 隔着座矮矮的山岗,他在上,她在下,错身而过,彼此远离。 “三儿,停车,我知道是你!”车后响起急促的马蹄声,一骑追了上来。 “主子?”驾车的弟子不明情况,侧头低声询问,随行的侍卫已经拔剑在手,蓄势待发。 -- 第764页 面无表情,她扬声道:“不用理他,我们走。” 蹄声得得响起,马车猛烈颠簸了下,随即放缓速度,哗的一声停住。 那驾车弟子微惊道:“主子,那人将马车拦住了。” 秦惊羽应了一声,现在银翼在山庄醉倒未醒,身边的侍卫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看来这场碰面是躲不掉了。 推开车门,她轻巧跳下,与他冷颜相对:“萧焰,你来晚了。” 一语双关。 他说他顶多一个半月就来天京找他,现在已经迟了两天。 如果他两天之前赶到,她定会欣喜扑上前去,抱住他,可惜,短短两日,已经世事变幻,沧海桑田。 萧焰的脸色发白,风尘仆仆,看起来很是憔悴,那双如水的眼眸却依然温情脉脉,但天晓得,她是恨透了这样的温情! “三儿,你去哪里?”他柔声问道。 “滚开!”她挥开他伸过来的手。 萧焰愣了下,温言含笑:“气我来晚了么,苍岐那里耽误了几日,我已经在拼命赶路了,看在我又累又饿几宿没合眼的份上,别计较了好不好?” “别跟我来这套,没用了知道吗,没用了。”秦惊羽看着他白净的俊脸,似笑非笑,轻轻吐出一声,“燕儿,别来无恙?” 那两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头顶炸开,他唇边噙着的笑容慢慢开裂,僵在脸上。 “你……都知道了?” “呵呵,老天开眼,总算没再顺着你的心意,倒教我自个儿想起来了。”秦惊羽斜睨他一眼,指甲掐在掌心,生生抑制住胸口的怒气,那意欲一剑劈了他的冲动。 杀了他,又有何用? 闭了闭眼,她漠然道:“你走吧,现在回去南越,还可以赶在我出兵之前……” “不!”萧焰上前一步,急促道,“我不是存心瞒你,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记起了。” 永远不会记起,这就是他再一次欺辱她的理由? 秦惊羽不由得冷哼:“以为我永远都不会记起,一辈子都是这样浑浑噩噩,所以就可以再次欺骗我,把我当做傻子一样随意愚弄,是吗?” “不是,不是这样——”萧焰蹙起眉,眸光莹莹,眼露忧伤,“我爱你,我只是想好好爱你,跟你重新开始。” “爱我?”秦惊羽冷笑耸肩,“以爱之名,行卑劣无耻之事,这样的爱,我要不起。” 说罢,转身要走,却被他一把拦住:“三儿,你先不要激动,听我说,我可以解释的,从认识到现在,每一件事,我都好好跟你解释,你听完之后,再来判我的罪,好不好?” “我不听!”秦惊羽曲膝撞向他。 萧焰身躯微晃,避开她的攻击,谁想竟是个虚招,精光一闪,她拔出靴底的匕首,一刀削去被他拉住的一截衣袖。 “滚开,否则刀剑无情!”一挥手,马车周围的侍卫绕绕围拢过来。 萧焰淡淡一笑,挺胸朝着她的匕首迎上来:“我不会走的,要么你听我解释,要么你杀了我。” 秦惊羽手指微颤,厉声道:“萧焰,你别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似听得异样之声,她动作稍顿,站住不动。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过,临死之前听我把话说明白,好么?”萧焰盯着她的眼,慢吞吞挪动着,又凑近了些,想去牵她的手。 近了,更近了…… “放开她!”雷鸣般的怒喝,响彻四野。 面前忽然间掠过一道黑影,硬生生将她扯去一边,还顺势搂住了她的腰。 萧焰的手悬在半空,似是凝住了。 高伟的身形,醇厚的嗓音,除了雷牧歌,还能是谁? “牧歌,你怎么来了?”秦惊羽心底有些不安,外公不是说他须得休养几日吗,他身上受损不少,怕是不宜动武。 “我来找你,我有重要的事情给你说……” 雷牧歌话没说完,忽觉得掌心一软,被她反手握住:“我们先离开这里,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萧焰盯着两人相握的手,脸色愈发青白,继续伸着手,沉声道:“三儿,你过来。”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萧二殿下?”秦惊羽瞥他一眼,转头对着雷牧歌微微一笑,“牧歌,我们走吧。” 当当几声,雷牧歌脚下寸许插着几柄柳叶刀。 好快的身手! 她只看到他衣袖微动,就已如此。 秦惊羽眼神一凛,怒目相对:“你这是要逼我出手吗?” 萧焰轻轻摇头,突然从腰间拔出剑来,铮的一声抖得笔直,直指雷牧歌:“当年在明华宫那一架打得没分胜负,或许今日能有个最终的结果。” “是,我也早等着这一天。”雷牧歌神情自若,长刀横在胸前。 大战,一触即发。 一时心头大震,她也不知是为了谁,下意识急急去挡:“住手,都给我住手!” 她是见识过萧焰使的软剑,昔日就曾与雷牧歌战成平手,还曾大破密云岛上的十八尸人阵,要是平时还好,但如今雷牧歌强行压制那催情药的药效,受损未复,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略一恍惚,才发现自己正是张开双臂,如母鸡护崽般挡在雷牧歌身前,直直对上萧焰那双不敢置信的黑眸。 “你敢伤他,我会杀了你!” -- 第765页 萧焰似被她的动作惊得呆住,处在失神当中,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如此护他……为了他竟要杀我?” 秦惊羽冷笑作答:“因为他是我的……”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仅是他们三人才能听清,“未——婚——夫。” 此话一出,连同雷牧歌也是一并呆了:“羽儿,你说的可是真的?” 秦惊羽镇定点头:“自然是真的,回宫之后我就禀明父皇母妃,筹备大婚之事。” “不,这不是真的!”萧焰踉跄着后退一步,险些站立不住。 “欢迎萧二殿下届时前往观礼。”秦惊羽嫣然一笑,牵了雷牧歌的手转身就走。 “三儿,别跟我赌气……”他在身后低喃,尽是恳求的语气。 “赌气?”秦惊羽耸肩而笑,“萧二殿下未免太看重自己。” “都是我的错,求你,不要开这种玩笑,好不好?不要……”声音已有些凄厉。 “殿下难道没听过,有句话,叫做君无戏言?” 秦惊羽哈哈笑着,迈步往马车处走去,却被一柄青幽幽的长剑挡住去路,剑柄倒转过来,塞进她的手掌。 “我不信,不信你会如此绝情,除非你杀了我。” “那好,我就成全你。”秦惊羽一把握住,刷刷几剑劈过去。 乱无章法,也没有什么力道,就连眼睛都没瞅准目标,谁知那人竟是一动不动站着,任她挥剑刺来。 那样清澈,那样纯净的眼神,一瞬不眨看着她,仿佛要穿透她的胸口,看清她的内心。 剑尖一歪,无力垂下,她往地上随意一摔,也不看他那被剑刃削去飘落空中的丝丝断发,携了雷牧歌,扭头就走。 “杀了你,只会污了我的手,喜事临近,不值得。” 雷牧歌的灿烂笑容,与他的惊痛眸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也会痛么? 不过是将他往日施加在她身心之上的痛楚,还给他那么一丁点而已。 秦惊羽没再回头,与雷牧歌并肩登上马车,漠然离去。 孤影,落寞。 黑夜,成殇。 月沉日升,又是一个明朗的早晨。 睁开发涩的眼,秦惊羽手臂一伸,意外触到一处温热,像是……男子的面颊? 凝神一看,这才发现床榻前趴着一人,剑眉朗目甚是眼熟,眸光炯炯,正无限欢喜瞅着她。 略略怔忡,随即想起来,昨夜跟雷牧歌一起回宫,似乎又喝了点酒,说了会话,终是闹得困乏了,一靠上枕头就睡得不知天日。 敢情他在床边守了一夜? “你还好吗?”雷牧歌轻声问道。 “嗯,挺好。”秦惊羽揉了揉额头,慢慢腾腾坐起来,东张西望,“汝儿人呢,又偷懒到哪里去了?” “是我让闲杂人等都回避了。”雷牧歌按住她的肩,笑容收敛,正色道,“我问你,那解药,你可是吃了?” “吃了。” 雷牧歌深吸一口气,面色变得凝重起来:“那好,羽儿,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秦惊羽笑了笑,摇头道:“你不用说了。” 他要说的,她都知道了,那都是她的亲身经历,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比他所晓得的详尽得多。 “不,我要说,你听着,那个萧焰他不是好人,他曾经在你身边待过,就在这明华宫,他的名字叫做……” “燕儿,燕秀朝。”秦惊羽清晰道出。 雷牧歌瞬间呆住,半晌才喃道:“是他告诉你的?所以你们才起了争执?” 他?会吗? 他巴不得瞒她一辈子! 这辈子都把她当做傻瓜,天字第一号大傻瓜! 秦惊羽自嘲而笑:“不是他,是我自己想起来的,所有的事情都想起来了。” 雷牧歌瞪着她,大概是有些接受不了这样轻而易举得来的结果,隔了好一会,整张脸才渐渐亮堂起来,费力从喉咙里挤出一句:“那你有什么打算?” 秦惊羽甚觉无力,懒懒道:“暂时也没什么打算,先在天京待一阵,过后再说。” 说是再次出兵,那是一时气话,与南越已经进入和谈阶段,她不可能出尔反尔,反覆无常,再挑起事端,制造新的战争。 雷牧歌眼眸亮了亮,又道:“那你昨晚说的我们的婚事,到底是气话,还是真的?” “自然是……”自然是气话,故意说给萧焰听的气话,但此刻看着他飞扬的神采,期待的眸光,她却说不出口。 默了默,她轻声叹道:“以往是我不对,把你的好心当做驴肝肺,总是误解你,辜负你,实在对不住……” 雷牧歌急促打断她:“你明知道,我要的不是道歉!” 秦惊羽张了张嘴,苦笑:“那你要什么?” 他脱口而出:“我只要你,从来都只要你!” 秦惊羽低下头,声音微涩:“你是知道的,我一直喜欢你,敬重你,把你当做兄长一般,而且我曾经犯过错,错得那么离谱,我们……不合适……” “没关系,我会对你很好很好,总有一天你会死心塌地爱上我。” “如果没有那一天呢?” “那我再加倍努力,更加对你好。” 秦惊羽眼眶一红,哽声道:“不值得,我不值得,我亏欠你那么多,都没脸见你……” -- 第766页 雷牧歌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浓情翻腾,热烈如火:“觉得亏欠我,那就好好补偿,把你这辈子补偿给我!” 秦惊羽一怔,直觉想要摇头:“但是我……” 雷牧歌哪里容得她拒绝,大掌包裹住她的小手,趁热打铁道:“羽儿,嫁给我,好不好?” 秦惊羽沉默着,感觉他问出这句即是屏息噤声,浑身都绷紧了。 那般真挚,那般虔诚,等着她的回答。 “你是真的想跟我在一起?”她蹙着眉,轻声问道。 雷牧歌敛容端颜道:“是,这辈子我只爱你一个,也只要你一个,再没有别人了。” 她还能说什么呢? 如果对这样情真意切的告白都不感动,对这样深情不渝的男子都不接受,那她真是枉自为人了。 “好。”她垂眼,带着轻淡的笑意,投入他宽厚的胸怀,“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我就给你。” 既能补偿亏欠,又能教他开心,还能让家人安心,更能触到那个人的痛脚,狠狠打击他一回,何乐而不为? 两全其美,皆大欢喜,原来就这样简单。 …… 哐当一声,茶杯翻倒在地。 “什么,你要跟牧歌成亲?”穆云风腾的站起来,又惊又喜。 秦惊羽跪在地上,神情镇定:“是,我要与他成亲,还望父皇母妃答应。” “答应,怎么不答应!”穆云风眉开眼笑,赶紧过来扶她,“那日你外公还埋怨我,说我不该胡乱出主意,你父皇也不高兴,呵呵,他们可不知道,我这是因祸得福办了件大好事,你总算是想通了,真好!” 秦惊羽知道她是误会了那夜的情形,却也不予辩解,只随之站起,立在榻前。 “还请母妃操劳筹备婚事,丰俭随意,日子越快越好。” 穆云风不迭点头:“好好好,我这就去找太史和宗正来,看看黄道吉日,等下就召雷夫人进宫来仔细商量,这婚姻大事,自是马虎不得!”想想又道,“雷夫人可知你的女子身份?” 秦惊羽应道:“牧歌说他会暗地告知他父母。” “那就好。”穆云风欣慰点头,就要张口叫人。 “慢着!”秦毅斜靠在床榻上,声音不大,却满含威严。 秦惊羽凑上一步询问:“父皇可有意见?” 秦毅皱眉道:“你们却都糊涂了吗,而今羽儿还是一国之君,怎么跟牧歌成亲?男男相恋,着实荒谬。” 秦惊羽笑了笑,说得风轻云淡:“这个孩儿早想好了,不用父皇提醒,我已有解决之法。” “什么办法?” “我明日早朝就下道诏书,封雷大将军的义女雷氏为郡主,等过几日,就封个名号娶进宫来,只要稍微遮掩些,嘴巴紧些,不出纰漏就行,今后他待在内宫也好,立在朝堂也好,回去雷府也好,都随他高兴。” 秦惊羽平静说完,由不得暗地冷笑,说到底还该感谢萧焰,感谢他想出这么个绝佳之计。 穆云风拍手笑道:“这个法子实在是好,我会跟雷夫人好好合计,各个环节都考虑周全,保证不出半点问题!” “那就有劳母妃。”秦惊羽口中应着,转头去看秦毅,恭敬道,“父皇好生歇着,如果没什么事,孩儿先行告退。” 秦毅看她一眼,眼神有些复杂,终是说道:“你打定主意了?” 秦惊羽点头道:“是。” “可想清楚了,不会更改了?” 她还没说话,就被穆云风接过去道:“羽儿从来都是个有主见的孩子,既然这样说了,那这桩婚事就这么定了,还改什么?羽儿你忙你的去,余下的事都交给我来办!” “多谢母妃。”秦惊羽俯身下去拜了一拜,神色淡然,即往外走。 皇帝大婚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按照这个朝代的礼仪,什么纳征,什么请期,什么亲迎,都得一步步按照规矩来,但这些自会有人去做,实在不用她操心。 她需要做的,不过是下个诏书,然后收心回来,等着以新郎的身份拜堂成亲。 喜讯传出,举国欢腾。 雷府张灯结彩,前往祝贺之人络绎不绝,险些将门槛踏破,而皇宫里更是披红挂绿,处处修葺装扮,一派喜庆气氛。 天京城,表面上安定祥和,实际却是风起云涌,暗藏波澜。 首先闯上门来之人,是银翼。 没等通报的小太监把话说完,他已经是抢先一步踏进来,冷着脸低吼:“你到底什么意思?” 秦惊羽放下批复公文的朱笔,无奈一笑:“谁惹你了,这么火爆爆的?” 银翼从袖中扯出一大团物事,抛到她脚下:“皇榜都贴出来了,你还想瞒我?” 秦惊羽朝那团黄底红字投去一瞥,摇头道:“我没瞒你,最近太忙,我还没空通知你,要不你给山庄兄弟们带个信回去,届时大家都来喝我的喜酒。” “鬼才会去喝你的喜酒!”银翼一巴掌击在她面前的御案上,啪嗒一声,从中折断,“我实在想不通,你明明等的是萧焰,现在却要跟雷牧歌成亲,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得见他大动肝火的模样,秦惊羽端坐不动,想笑,却笑不出:“我不过是想通了而已。” 银翼碧眸眯起:“是想通了,还是在跟他赌气?” -- 第767页 秦惊羽心里微微动怒,面上却是轻笑:“我没赌气,我是真的想跟雷牧歌成亲,你祝福我吧。” “疯子,没见过你这样的疯子!而雷牧歌就是个傻子,明知你是这样,还答应跟你成亲!” “你说对了,我是疯子,他是傻子,我们正是天生一对,不成亲实在说不过去。” “你!”银翼被她气得没法,扭头就走,没走出两步,又调头回来,径直坐在她对面,硬声道,“我知道你心里爱的是萧焰,从来都是,你若是嫁他倒也罢了,我无话可说,但你要跟雷牧歌成亲,我决不答应。” 秦惊羽轻轻摇头:“你错了,我不爱萧焰。就算爱,那也是过去,现在我爱的人是雷牧歌,他才是我应该真心相待之人。” “你爱雷牧歌?”银翼禁不住冷哼一声,道,“你要真爱他,那晚又何必送他去你外公那里?” “那时我糊涂了,做了错误决定,现在我反悔还不行吗?” “反悔了是吧?那好,我这就去跟你爹娘提亲,你不是要成亲吗,也算我一份!” 秦惊羽拉住他,哭笑不得:“你就不要搀和进来添乱了,好不好?” “跟雷牧歌成亲就是正事,跟我成亲就是添乱?添乱就添乱吧,反正已经这样混乱了,多一点也无妨!”银翼挣开她的手,一脸肃然,大步出门。 脚下一转,不是朝秦毅寝宫的方向,而是去往太医署。 要提亲,也得先找好同盟后援不是? 秦惊羽看着那倒塌的御案,散落一地的卷宗,半晌无言。 叹口气,默想了一会,即是唤人进来清理。 事已至此,不管有什么反弹,什么抵触,这桩婚事,她都结定了。 就这样枯坐了半日,等到将公文批复得差不多了,门边蓦然闪过一片衣角,就那么一晃,又迟疑退开。 “汝儿,有事么?”她还没抬眸,就已经辨明对方身份。 过了一会,就见汝儿唯唯诺诺进来,怯怯道:“禀报陛下,宫外有人求见,被雷将军给挡了……” 秦惊羽挑了挑眉,不知为何,心里沉了一沉:“是谁?” “他以前服侍过陛下的,虽然模样变了许多,过了好几年没见,但我可以肯定是他——”汝儿叨叨说着,两眼放光,“陛下还记得燕儿吗?跟奴才同时进宫的燕儿啊!” 秦惊羽瞟他一眼,冷淡道:“不记得了。” 汝儿有些着急:“陛下怎么会不记得了呢,以前陛下多喜欢燕儿啊,什么好东西都给燕儿留着,不管去哪儿都让燕儿跟着,燕儿说什么就是什么,做什么陛下都由着他,两个人好得跟一个人似的,那时候奴才眼红得要命呢,后来陛下去了南越,燕儿人也不见了……” “住嘴!”秦惊羽一支朱笔摔过去,厉声喝道,“今后若是再听你提起这个名字,朕割了你的舌头!” 汝儿吓得脸色煞白:“陛下恕罪……” “给我滚,滚得远远的!” “是,是!” 汝儿跌跌撞撞退出去,连同外间候着的宫人也远远回避,屋内只剩下她一人,手掌撑在案几上,指节泛白,重重喘气。 萧焰,又是他,他还来做什么! 他难道不知道她已经彻底觉悟了吗? 心底有股郁气盘旋着,始终不散,梗着那么一大团,好生难受,接下来,又是一个漫长且空虚的夜。 她直觉就要叫人去搬酒,刚一抬手,又自停住。 对了,她前一日才答应了雷牧歌,今后不再酗酒了,做他乖巧可人的妻子,她不能食言。 可是为何会这样纠结,无法安心? 定了定神,这才恍惚听得宫门方向有些异样声响,已不知持续了多久,那说话声耳熟至极,一个是她如今亲口应允的夫婿雷牧歌,另一个却是她现在最不想见到的那个人。 他竟还杵在宫门口没走? 他难道还没死心,还想挽回什么? 秦惊羽皱了皱眉,本不予理会,却忽地想起雷牧歌可能还没恢复完全的身体来,也不知外公口中的休养几日到底是多久,总之是不宜与人动武的,尤其对手是像萧焰这样旗鼓相当的高手。 婚礼在即,她可不想中途横生枝节,日子平平淡淡就好,再经不起折腾。 也许该去看一看,认识多年纠缠多年,多少对他还是有些了解,知道那也是个执着之人,这一场恩怨情仇,终归是要做一番了结。 不如趁此机会,一了百了。 主意既定,也不敢耽搁,一路穿堂过室,急急赶了过去。 还好,天幕还没黑得太暗沉,她已经是到了宫门处。 城楼上灯火通明,照得四周一片亮堂,在这无处隐形的灯光映射下,那两道挺拔的身影静静对峙,仿若雕塑,周围远远围满了人,一个个手持刀剑,神情肃穆。 一时间心思纷扰,各种滋味翻涌上来,攥紧了拳,冷静开口:“都退下罢。” “是,陛下。”人群如潮水般退开,消失不见。 秦惊羽站到了两人中间,对着萧焰,神情无奈:“萧二殿下,我家牧歌有什么让你不满意的,我这里给你赔个不是行不,从今往后,我们路归路,桥归桥,天大地大各走一处,你也不要再来寻我们夫妻俩的麻烦了。” 萧焰眸光深幽,脸色一如既往的白:“你真的要与他成亲?” -- 第768页 “真,无与伦比的真。”秦惊羽说完这句,恍然大悟般敲着脑袋道,“瞧瞧我这破记性,只怕那场失忆还有些后遗症,竟忘了把请柬给殿下送去,真是罪过。敢问萧二殿下在天京城里的落脚处是哪里,我这就传令下去,届时八抬大轿来请!” 萧焰动了动嘴唇,涩然笑道:“你何必这样气我?” 秦惊羽哑然失笑:“好端端的,我气你做什么?” “三儿,你既然已经恢复记忆,自当知道,许多事情都不是出自我的本意,其中另有内幕,我虽骗你在前,有错在先,却从来没想过伤害你,我是为了向我大哥讨要解药才不得已娶了叶容容,也是为了救你和元熙才假装对你们不在意,故作冷血不去理睬那个被摔死的婴孩……你那么聪明,应该早就想通这些,为何就不能原谅我?” “原谅?呵呵,萧二殿下,你未免太高估你自己!你可知道,在你隐瞒身份,扮作燕儿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刻起,你就永远失去了这个机会。” 胸口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那口气又开始涌动,秦惊羽抿了下唇,微顿一下,却听得在旁一直沉默的雷牧歌开了口,沉声插上一句:“萧焰,你可听清楚了?事到如今,你倘若还是个男人,就不要再纠缠了,认命吧。” 萧焰淡淡瞥他一眼:“这是我跟三儿之间的事,与你无关。” 雷牧歌摇头一笑:“三天之后我们就要成亲,你说跟我有没有关系?真正无关之人,是你。” 萧焰的脸更白了些,转向她,薄唇发颤,轻声启口:“三天……你们就要成亲?是真的?他说的是真的?” “你说呢?”秦惊羽轻飘飘回了句,扭转身去,忽然不想再看到他那张灰败惨淡的脸,也没了来时想要彻底了结的兴致,这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他怕是永远不会明白,这症结是在哪里。 “三儿,我们真的是回不去了吗?”他在她身后低喊。 秦惊羽脚步一滞,也没回首,只是缓缓摇头。 “我不信,等你气消了,我们再谈。”声音虽轻,却十分坚持。 “那你就慢慢等吧。” 丢下这一句,她拂袖而去,将那道萧瑟的人影远远抛在脑后。 也是,远远抛在心外。 永不回头。 凤舞九天 第四十六章 情在缘灭(大结局中) 天子大婚,普天同庆。 因着那一句越快越好,皇宫里热闹非凡,紧锣密鼓筹备婚事,虽说三天时间确实紧迫仓促,但穆云风硬是拿出浑身本事,礼服、婚轿、喜房、宴席……日日召集相关臣子,样样打理得妥善完美,看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 婚礼,昏礼…… 不论如何,日子就是要过下去的。 既已回归正途,余下的人生,就这么昏昏沉沉,稀里糊涂地过罢。 话是如此,秦惊羽还是召了雷牧歌入宫,在御书房里面对面坐着,借着商议婚事之机,做最后的询问与确定。 她开门见山就道:“你想清楚,如果现在悔婚还来得及,一切后果都由我承担。” 决定权交给他,一切随他心意,他要结就结,不结也罢。 “我不悔,你也不能悔。”雷牧歌盯着她的眼,背脊挺得笔直,镇静中暗含一丝紧张,“你不会后悔吧,不会在婚礼上逃走吧?” 秦惊羽轻轻摇头:“只要你不逃,我就不逃。” “你发誓?” “好,我发誓,既然亲口答应,就绝对不会反悔逃婚。” 雷牧歌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沉默了一会,他又再开口:“萧焰……他有没有再来缠你?” 秦惊羽也不瞒他,点头道:“一直在宫门外,几乎没挪地方。”想了想又道,“你等下出宫的时候,记得绕开走,没必要跟他耗时间。” 雷牧歌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只道了声好。 秦惊羽敲了敲额角,又提醒道:“还有你的伤,记得去找我外公再看看,该吃药得吃药,这阵子够忙的,我也顾不上你,你自己多担待些。” “放心吧,我没那么弱不禁风,早就好了!”迎上她半信半疑的眼神,雷牧歌不由得轻笑,“我还真想继续伤着,最好就在你寝宫里将养将养,就能够时时见着你。” 秦惊羽垂了垂眼:“就怕你真时时见了,会觉得烦,就不稀罕了。” “稀罕,我会稀罕一辈子。”碍于隔着张御案,没法拥她入怀,只好握住她的手,轻轻摩挲,动情道,“羽儿,我真想今天就成亲……” 秦惊羽低着头,看着他宽大的手掌,微一晃神,忽而敏锐听到些声响, 蹙眉道:“外面有人来了。”顺势将手轻巧抽回,放于两膝,端正坐好。 她没说假话,确实是来了人。 穆云风领着一群宫人侍女推门进来,言笑晏晏:“羽儿,牧歌,正好你们都在,来瞧瞧大婚的喜服,虽说时间是赶了些,可少府那些织女们的手艺倒也不坏,这喜服我一看就喜欢。” 两名侍女行了礼,捧着喜服碎步过来,其余侍女则是前后左右站好,各自拉开衣角,将喜服展示在人前。 一片喜庆潋滟的红。端丽繁复的衣袍,金丝银线绣出的龙凤图纹,精美细致的祥云如意花饰 ,珍珠宝石镶嵌的腰带,羽翎斜飞的礼帽,华艳四射,尊贵非凡。 -- 第769页 穆云风笑得合不拢嘴:“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替陛下穿上试试,看尺码可合适,有没有需要改动的地方?” 秦惊羽站着没动:“不是之前量过尺寸了吗,就不用试了吧?” “那哪行,一定要试的。”暮云风做个手势,侍女们便将她团团围住。 秦惊羽只得除下外袍,感觉自己像个木偶一样被众人摆布,穿戴上身,站在镜子前,只看到一个面目全非的自己。 红裳如火,俊美出尘,比寻常更多了雍容绝艳的气度,是她么? “好看,真好看,要是穿……就更好了!”穆云风目光畔向另一套同样华美无双的新娘喜服,满足中又带着一丝遗憾,看着雷牧歌的眼神略略有些歉意。 这假新娘的身形实在高伟,两人站在一起相差太大,不得已,只好由雷夫人找了名心腹侍女代替拜堂,新娘喜服实际是比对着那侍女的身形做的。 好在也就是几个时辰的事,这么多年都等了,也不会在乎那一时半会功夫。 镜子里映出旁边人俊朗含笑的面容,秦惊羽扯了扯衣领,忽然觉得有丝紧,透不过气来。 “羽儿你轻点儿,别使劲扯——”穆云风低低惊呼。 啪嗒一声,胸前亮光一闪,衣领顿松,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滚得老远。 是颗珍珠系扣。 “你这孩子,总是毛毛躁躁的,都叫你别扯了,你还是不注意!”穆云风边说边是指挥侍女,“都去找啊,少府那边统共才挑出选么些上等东珠,再没多的了!” 一干人等慌慌忙忙挪开椅凳,四下寻找,连雷牧歌也是睁大了眼,不住张望。 秦惊羽捏着衣领站在原处,以她超常的视力,早就瞧见了躺在墙角藤架下的那颗珍珠系扣,小巧玲珑,莹白生光。 这并不算是最好的东珠,真正的顶级东珠,是她寝室里放着的那一串。 记忆恢复,她也顺着些许细节与线索想清楚了,那串珠链乃是来自南越皇室,是当年萧焰打着追杀程十三的旗号,明买暗赠给了她。 闭了闭眼,不想去深思他为何要将这价值连城的珠宝送给自己,或许他也曾暗示过,但他那些话,怎么能当真? “找到了。”雷牧歌拾起珠子,递给身旁的侍女。 扣子扯落,实在不是个好兆头,侍女们收起被她脱下的喜服,一个个低眉顺目退下。 秦惊羽扯扯嘴角:“对不起。” 雷牧歌微微一笑:“好好的,道什么歉?不过是颗扣子而已,钉上就好了。” 穆云风站在旁边,看看雷牧歌,又看看她,有些了然,倒也没说什么,只叹了口气,领了众人出去。 屋里只剩下两人,气氛有些冷,秦惊羽习惯性去揉额角:“最近是太忙了些,我还有点公文要批,没什么事你就先回府去吧。” 失而复得,她能感觉到他的喜悦,但她却找不到原先熟稔相处的那份自在。 并没有误入歧途之后悬崖勒马的庆幸与感恩,反而生疏有礼,相敬如宾,怎么回事? 她越想越是头疼,实在看不懂自己。 有这样优秀的夫婿,还想怎样? 雷牧歌深深望着她,眼底似有光芒闪过,终是轻轻点头:“那找走了,你自己该歇息就歇息,莫要累着。” “嗯,我晓得。” 秦惊羽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这才长舒一口气。 烦躁,别扭,郁结,不安,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乱作一团。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婚前恐惧症吧。 重新坐回案前,慢慢翻看那一大堆公文卷宗,其中还有影部新近送来的情报。 自她大婚的消息传出,各地到京祝贺观礼的人马接连而来,有走水路的,有走陆路的,形形色色来了一批又一批,天京城里涌进了无数陌生面孔,其中不乏有浑水摸鱼之流,须得谨慎对待,再不能出当年太后寿宴天子遇刺的事故。 京辅地区的防备是由大将军雷陆在负责,她倒并不担心,只心不在焉看着,时不时凝神倾听下几处宫门的动静。 那日之后,东西南北各处宫门都增派了人手,加强了防卫,将那些无谓的闲人远远驱逐,倒是基本没再听到喧闹声。 但她知道,那个人一直都在。 还真是佩服他的超强毅力和超厚脸皮,到现在居然还没死心。 他爱折腾,那是他的事,与她无关。 如今她要做的,就是忙完手里的政事,腾出空闲来,顺利成亲,规矩做人,此乃众望所归。 时间流逝,日头西斜,光影逐渐挪移,廊前有什么一晃而过。 秦惊羽眼角余光督见那片衣角,无奈出声:“朕看见你了,别躲躲藏藏的,要进来就进来。” 这个汝儿,这几日在门外游荡了又游荡,徘徊了又徘徊,她自然清楚他心里打什么主意。 都是被她给惯得,越来越有主见了! 汝儿怯生生走进来:“陛下……” 秦惊羽斜睨他一眼:“若是过来服侍朕,就给我表现好点,乖觉些。” 汝儿呐呐应了声,嚅嗫道:“禀陛下,宫外又有人求见……” 秦惊羽眉头一皱,斥道:“你小子是不是不长记性,真的不怕朕割了你的舌头?” 汝儿吓得直摆手:“不是不是,不是燕儿,来人年纪轻轻的,自称是陛下的朋友,名叫多杰……” -- 第770页 “多杰?!”秦惊羽腾的站起来。 没听错吧,多杰,他竟没有死? “是的,他还说他从北凉来,有要紧事找陛下,宫门侍卫大哥见他古里古怪的,就让奴才先来问问,看陛下是不是真认识这么个人。” “废话少说,快带他进来!” 汝儿诺诺称是,急急退下,很快就带了一人回来。 秦惊羽张大了嘴。 真的是多杰! 依旧是她印象中英俊少年的模样,只是褪下兽皮,换了身素色的汉人衣装,背上背着个胀鼓鼓的包袱,眉宇间多了一丝沉稳之气,那额头上却俨然绑着条白色的布带。 甫一见她,多杰难掩散动之色,低喃道:“大祭师猜得没错,你果然是皇帝……” 秦惊羽尚在震惊当中,怔道:“我以为你死了呢,当时我就在附近,亲眼看见,那么可怕的雪崩,没人能话下来……你怎么逃出来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由得暗暗懊悔,要是她知道还有存活之人,那日说什么也要靠近过去。 多杰一屁股坐下来,拳头捶在案几上,眼眶慢慢红了:“说来话长……” 秦惊羽瞅着他的神色,低问道:“怎么了?” 多杰沉沉开口:“那天本来是好好的,大家各做各的事,忽然入口冲进来大群士兵,见人就砍,然后那个北凉王风如岳就出现了,拿刀逼着族人带他去找大祭师,非要大祭师带他去秘洞,就在大祭师的碉房里,他们起了争执,风如岳一掌打翻了神灯,神灯被毁,一下子就变了天,雪块砸下来,整个平原都遭了难,所有的人都被理了,只有少数几个人被雪兽救起来了。” 秦惊羽一拍脑门,真是糊涂,竟忘了这天赋异禀的灵兽! “除你之外,还有哪些人被救?你阿爸和大祭师现在可好?” 多杰抹了抹眼睛,低声道:“还有我的几个同件,大祭师受了点伤,找了地方在休养,我阿爸,还有阿金,为了挡住风如岳进那秘洞,都没了……” 秦惊羽心头一沉,手掌拍在他肩上,半晌才道:“族长对你期望很大,他不在了,你便更要好好的。” 多杰低泣道:“我明白,大祭师也说了,阿爸身为族长,早年护族不力,此回血祭又出了祸事,本就该以身相祭,消抵天灾,这是他的命;还有阿金,它是护族神兽,如此也算是圆满了。”说着,忽然抬眸,正经道,“大祭师叫我来警告你,一定要当心风如岳,他也没死,只是受了点伤,逃回王庭去了,而且在神灯被毁之前,他喝下了一大口灯油,比以前更加厉害,大祭师说他已经成了罕见的半人半魔,更不容易对付了!” 秦惊羽点点头,倒不甚在意:“我知道了。”没死也好,她就亲手灭了他! 多杰急道:“你不知道,那秘洞虽被雪崩理了,但雪化后就会显出来,风如岳一心想再入秘洞去,而当时为了救人,雪兽死的死,伤的伤,灵性也是大打折扣,没法抵挡洞口的戾气,大祭师说而今世上只有靠你的神剑才能进洞了,风如岳一旦养好了伤,很快就会来找你的,你一定要小心!” “放心好了,这剑只有我能驾驭,风如岳他就算是夺去也没用的。”秦惊羽想了想,问道,“你一个人来的吗?” “是,我的同件陪着大祭师的,我就是来跟你报个讯,这就赶回去跟他们汇合。”多杰说着,自背上解下包袱,从中取出两张油光水滑的雪色兽皮来,“这是死了的雪兽,我给剥了皮子下来,你不是向大祭师讨要雪兽吗,除了这个,大祭师身边还有两只幼惠,等喂大些就给你。” 秦惊羽抿唇,轻吐一口气:“我不需要了,你收回去吧。” 当初开口讨要雪兽,不过是为萧焰的一句话,如今还拿来做什么?不过是给自己心里添堵罢了。 多杰动作一顿,似是不解,却也没停手,将兽皮随意放在桌上,道:“我们摩纳族人向来说什么是什么,答应了给你的东西,断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 秦惊羽见他拍了拍手就住外走,不由道:“你这就要走吗?,要不多留两日,等我事情了结……”忽然想到所谓事情,其实是自己的婚礼,慢慢住了口。 “我现在是新的族长,是他们的主心骨,我要赶回去照顾大家,等不了你。我们的新驻地就在先前的入口处不远,只要你人到了附近,雪兽就能感觉到。”多杰走出两步,又特意回头叮嘱,“那风如岳不是个好人,你自己记得小心。” “那好,你也保重。”秦惊羽暗吁一声,不再挽留。 在经历了灭族之恨,亲丧之痛过后,这个少年仿佛在一夕之间长大成人,脱胎换骨,成为硬骨铮铮的男子汉。 只是,这成长的代价,何其悲壮。 接下来的两日,她忙得不可开交,早朝晚会,召见臣子,安排事务,好不容易得了半日空闲,正在寝宫小歇,银翼又不请自来。 上回被他一番抢白,过后听说他找了外公当说客,还真去找她父皇母妃提了亲,结果被她父皇一句先来后到顺其自然给软软挡了回去。 现在看来,他应该是接受了这个说法,也没显得十分不快,只脸色微微有些黑沉。 “谁又惹了你?”秦惊羽懒懒问道。 银翼不答反问:“你是不是打定主意要跟雷牧歌成亲了?” -- 第771页 秦惊羽用软布拭擦着琅琊神剑,漫不经心地答:“是啊,喜服都做好了,帖子也都发出去了,给你和杨峥留了最好的座位,到时候你多带些兄弟来观礼。” 银翼挡下她的动作,冷声道:“你自己照镜子看看,连个笑容都没有,哪像个快要成亲的人?你根本不爱他,脑袋被门夹了才会想出这等馊主意。” 秦惊羽梗着脖子,自是打死不认:“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不爱他?告诉你,我就是爱他,没他我就话不了,我不仅要成亲,还要风风光光成亲!” 银翼撇下嘴:“得了吧,我刚刚才在官门外看见萧焰,跟你现在这模样也差不多,一副要死不话的样子,要我说,你这亲事多半成不了,他铁定会来抢的。” 秦惊羽心里动了一动,嘴上却淡淡道:“是么?” 银翼看她一眼,忽然道:“我看他气色不太好,这几日外面太阳烈得很,你就让他这么傻站着,真不打算出去看看?” 秦惊羽冷笑道:“他爱站就站,我管他作甚?你也别来当什么和事佬,没这必要。” 他假冒他人身份待在她身边,瞒她,欺她,伤她的人,害她的国,最后还兄弟联手逼她跳了崖,最后好不容易活过来了,这活过来第一件事不是去报仇倒也罢了,难不成还要跟仇人欢欢喜喜搅在一起? 再是没脸没皮,这等奇事,也断断做不出来。 银翼哼道:“你以为我爱管闲事吗,我巴不得他消失,最好一辈子都再别出现,当初在西烈的时候不就挺好?不过即便如此,也不该轮到雷牧歌啊,他哪点比我强了……” 秦惊羽见他边念叨边是脚步住外挪,不由叫道:“喂,你去哪里?” 银翼轻飘飘丢下一句:“去见你父皇,看有没有可能在你成亲前让他改变主意。” 秦惊羽张了张嘴,忍住没再唤他,这样也好,省得他在自己面前晃悠唠叨,惹人心烦。 念着银翼那一句他铁定会来抢的,略为不安,忙将宫廷卫尉找来,调兵遣将,周密安排,整座皇宫宛如铜墙铁壁,一旦来犯,管教他有去无回。 就这么闭门不出歇了几日,胸腔中那股郁气勉强按了下去,那令人狂乱若癫的疼痛也逐渐平息,接下来,就该是安然接受她的婚礼了。 大婚前夕,驿馆客栈火爆,天京城人满为患,送进宫来的贺礼财帛堆得满满当当,各地官员都依照惯例来京道贺,就连李一舟都赶回来了,黑龙帮差人送的贺礼更是单独堆了半间屋子。 这算是入夏以来最热的一天。 按照习俗,她身为新郎,得高头大马先去雷府迎亲,十六抬大红喜轿接来新娘回宫参加婚典,吉时则是定在太阳落山,黄昏时分。 面色凝静,双臂平摊,任由宫人们为她打点整理,穿上那套重新钉上珠扣的礼服,对镜自顾,扯出个恬淡的笑容来。 倾城倾国。 却没半分到得眸底。 廊前几人正在闲聊,见她推门出来,都迈步迎上前。 外公穆青今日也穿了一身光鲜的新衣,白发长须,精神矍铄,旁边银翼则换上一身墨色龙纹冕服,再不掩饰,而是显出真实身份。 李一舟却是着一袭朱红衣衫,依旧口无遮拦,啧啧道:“看你这表情,知道的人是晓得你去成亲,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去上刑场。” 秦惊羽淡淡瞥他一眼:“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李一舟嘿嘿笑了笑,软了下来:“开个玩笑嘛。对了,雷随他父母作为姻家在府中宴客,叫我陪你去迎亲。”名为陪同,实质就是守护,挡住路上可能出现的某位闲人。 秦惊羽点点头,转向穆青道:“我看这几日父皇精神并不太好,还请外公留神看着。” 穆青应道:“你母妃看着的,她有些担心你,让我送你出宫。’ 秦惊羽哂然一笑,母妃这是怕她逃婚吧,可天大地大,人心难测,她又能逃到哪里去? 银翼在旁接口道:“我也跟你去,反正在宫里待着无聊,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是观摩观摩,日后说不定用得上。” 秦惊羽淡声道好,率先朝迎亲队伍驻扎等候的南门走去。 不管这场婚礼的意义是什么,她既然红口白牙应允,就必须坚持下去,对雷家,对父母,更对自己,都得负责到底。 心里再是惘然,再是躁动,再是堵塞,都得根根遏制,扼杀于萌芽。 这才是她的正途,她坦然无误的人生道路。 顶着绚烂的霞光,脚踏青天大道,众人簇拥,浩浩荡荡走向宫门,锣鼓敲响,礼乐高奏,欢呼喝彩声响砌天地。 然而,人生,不过是一场又一场的狭路相逢。 一步踏出宫门,秦惊羽就看见了他,正被他那队黑衣侍卫围合在内,生生挡住大批兵士的挥戢驱逐。 形容清峻,长身玉立,像是一道游离天外的影子。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早知道他一直在这宫门处守着,也早知道只要她出宫迎亲就一定会遇上,只是想不到,他还有什么理由来阻挡她,在她恢复记忆砌底醒悟之后? 秦惊羽面不改色走过去,车马已经备好,她没功夫跟他在这里叙旧说理。 “三儿。” 黑衣侍卫纷纷朝两旁散开,萧焰步出圈子,轻声唤她,俊脸如雪,声音微哑,全无过去的温润。 -- 第772页 “我说你怎么就这般厚颜无耻——”李一舟作势欲动,被她抬手止住,只得咬牙退开。 秦惊羽背负双手,眉毛一挑,换上一副笑脸:“原未是萧二殿下,今日你来早了,我这还要去雷府迎亲呢,不如先进宫去找地方坐了,喝杯酒等我回来?” 萧焰脸色愈发青白:“你真要去迎亲?” 秦惊羽双于一摊:“你眼睛又没瞎,这等阵仗,难道看不见?” 萧焰苦笑道:“我这几日没来扰你,原想等你气消再好好跟你细说,不想你还真要大张旗鼓成亲,你说,你到底要气到几时?要我怎么做才肯原谅我?” 秦惊羽哈哈一笑:“萧焰啊萧焰,你可太瞧得起我,也太瞧得起你自己,你真以为我是在赌气,闹性子,耍小心眼?我犯得着吗?你也不想想,你可真值得?” 他蹙眉摇头:“我想不明白。” 秦惊羽衣袖一拂:“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扭头欲走,却被他上前一步拦住:“等等,你听我把话说完。” 秦惊羽站住脚,挥手让众人退得远些,抿着唇道:“也好,你说吧,今日我们就一次性把话说清楚。’ 萧焰畔光如水,深深凝望过来,轻声道:“从西烈重逢开始,我就是以本来身份面对你,只除了我曾是燕儿这回事,别的没半点再瞒你骗你,我只想好好爱你,用一生的时日来弥补之前的亏欠,难道这也错了么?” 秦惊羽轻轻笑道:“你没错,只是忘记问我,这样的弥补,我可愿接受!” “那好,我现在问你,你可愿接受?” “我——不——愿。” 秦惊羽一宇一顿说完,衣袖又被拉住。 倒是执着。 “我不会让你跟雷牧歌成亲的。”他说。 秦惊羽冷漠瞟他一眼:“不好意思,这亲,我是结定了,遇神弑神,遏佛杀佛,天皇老子来了也挡不住!” “三儿,我爱你,我知道你也爱我……” 话没说完,就被她淡淡打断:“就算爱过你,那也是以前,已经过去的事了,没必要再提。” 萧焰面色一怔,喃道:“我不信,在北凉的时候我们还好好的……” 秦惊羽由不得冷笑:“信也罢,不信也罢,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当清楚我的个性,你以为在你欺瞒我背叛我,做出这么多错事之后,我还会既往不咎,毫不计较?我真有那么贱?” 仿若一巴掌扇过去,萧焰身子微晃,又自稳住,白着一张脸道:“是我不好,没早些向你坦白,害你受那么多苦,但我不会放弃,不论你是爱我还是恨我,我都不会放弃。” “随便你。”越过他,走上该走的路。 “我不会放弃,就算是死,也纯不放手。”他在她身侧低喃。 秦惊羽转头,像是看一个陌生人一般漠然看他,目光深沉,无波无澜,轻淡启口:“那你就去死吧。” 那你就去死吧。 去死吧。 字字诛心。 他倒退一步,清涟如水的黑眸慢慢黯淡下去,似有似无一声叹。 那声叹息轻得几若无音,却令她抑制不住地,心头一颤,明明是酷暑之季,周身却似被凌凌冷风包裹,一阵紧过一阵。 “时辰到了。”穆青大步过来,荡开那只还想去拉她衣袖的手掌,却在触及的一刹,面露讶色,“咦,你……” 萧焰神情淡淡,朝黑衣侍卫的圈子后退一步,趁此机会,李一舟带人奔过来,护着她翻身上马,朝着雷府的方向飞驰而去。 脸上,那默默流淌的水泽,一定是汗,不是泪。 爱也好,恨也罢,一切都过去了,再不回来。 心底那丝尖锐的痛,是为自己曾经的傻,而不是为他…… 金乌西落,天昏地暗,车队徐徐开动,她策马驰骋在前,全然不觉身后穆青那一声惊疑之言—— “怪了,这人的脉息,怎的如此奇特……” 鼓乐喧嚣,人声鼎沸,大道两旁跪满了天京百姓,山呼万岁。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远远瞧见那街巷尽头,雷府府门大开,门口挤满了人,一个个满脸喜色,雷大将军、雷夫人、雷牧歌都在其中,人群散开,两名侍女扶着名头顶喜帕一身红裳的窈窕女子走出门来。 那女子莲步踏出门槛,转身朝着雷府大门曲膝一拜,雷大将军携了夫人赶紧去扶,嘴里说着宽慰感慨之词。 趁这关头,雷牧歌目光射过来,眼神炙热,冲她欣慰一笑。 秦惊羽回他一个笑容,竟微微发涩,立在原地,听得周围震耳的欢呼声,忽然有些恍惚,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只听得李一舟在不远处轻咳,这才想起该去迎接新娘上轿,定了定神,漫步走过去。 那女子个头不高,手也生得小巧,被她顺从牵着,一步步上了花轿,轿帘放下,启程回宫。 回宫之后,就是拜堂成亲,大宴宾客,选一夜过去,她就将与人结为夫妻,缘定终身。 这样做,是对的吧? 对此,心里是笃定不疑,但为何胸口会那么空,仿佛裂开了个大大的口子,呼呼透风。 揉了揉额角,刻意放缓了速度,随着花轿慢慢住回走。 银翼不拘礼仪,就跟在她身后不远,整个一副等着看戏的模样,再后面是送亲的姻家车队,雷大将军夫妇、雷牧歌、李一舟,欢声笑语,喜逐颜开 -- 第773页 她的大喜之日,笑容却在别人脸上。 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吗? 为什么会笑不出来? 心里憋屈,闭了眼,耳畔却仿佛听得远处传来厉喝声,惨呼声,厮杀声,连绵不绝。 有人在高叫:“住手——” 又有人在低呼:“不——” 她甚至嗅得空气中隐隐飘来血腥之气。 影像重叠,声响不断,气味清晰,却终是化为那一双如水眼眸,那一声低喃轻叹, “三儿,三儿,三儿……” 是幻觉,是执念,更是真实的存在! 秦惊羽浑身一震,蓦然睁眼,远处疾驰而来的人影落入眼帘,她没听错,那些声音都是真的,全都出自皇宫之中! 真的有事! 双腿一夹马腹,她朝着那人马奔驰而去,高叫:“出了什么事?” “陛下!”那人直直从马背上摔下来,喘着粗气道,“有人闯宫,冲进宴会里去了,侍卫死伤无数,连禁卫军都抵挡不住!” “该死!”秦惊羽气得握拳,二话不说就催马狂奔。 竟真有脸去抢亲! 她不会放过他! 奔到半路,雷牧歌与银翼一左一右追上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前方宫门处又冲出来几骑,竟是衣袍染血! “陛下,那剌客在宫中大开杀戒,穆老爷子和穆妃都被打伤了!” 银翼目瞪口呆:“不会吧,他竟下这样的狠手?” 雷牧歌剑眉紧锁:“谁?” 秦惊羽心头一沉,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又慌又痛:“应该不是他……”不会是他,他补是傻子,如果他意在挽回,不管是想要她的人,还是她的心,都断不去伤害她的家人。 不是他做的,难道是…… 竟来得这样快?! 咬着牙,心急如焚,再顾不上别的,风驰电掣般冲进宫门。 帷幔撕裂,杯盏破碎,偌大的广场上,横七竖八躺着死伤的宫人侍卫,竟有数百上千之多,尸骸密密麻麻,重重叠叠,有的开膛破肚,有的碎脑裂目,有的身首异处,遍地血污,一片狼藉。 越往里走,尸首越多,除了禁卫军和大夏侍卫,还有西烈侍卫和暗夜门人,甚至有黑龙帮的弟子。 还有人在血泊中痛苦滚动,哀嚎。 直把她看得眼前一黑,险些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坚固不催的防御竟如此不堪一击! 怎么会这样? “陛……陛下……”有人朝她努力爬过来,身后拖着长长的血路,是太监总管高豫。 秦惊羽跳下马,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嘶声吼道:“我父皇母妃呢?我外公呢?他们人在哪里?” 心都揪紧了,此时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婚礼,脑子里只有家人亲友的性命安危。 高豫微微抬手,朝那边主殿方向一指:“太上皇他们在里面……那个刺客……不是人……是妖孽……刀剑都伤不了他……” 秦惊羽凝神一听,果然听得远远传出兵刃相接声,兵兵乓乓响个不停。 背后脚步声促,好几条人影跟了上来,秦惊羽眼风微瞟,精神一振,却听得那殿中有人桀桀怪笑,森然道:“我的乖儿子可是来了?干爹等你等得好辛苦!” 秦惊羽愣了下,随即冲上前去,对着那发声之处高声喝道:“风如岳,你要找的人是我,我已经到了,你快些出来!” 越是靠近,越是深深嗅得那浓烈的血腥之气,熏得她头晕目眩,几欲昏厥。 那主殿乃是今日举行婚典之地,父皇,母妃,外公,皇祖母……她的家人,还有众多王公大臣都在其中,那么多人,都落在了风如岳手里! 血液上涌,怒焰翻腾,念力冲天而起。 铮的一声,明华宫上方紫气萦绕,龙吟凤鸣。 神剑即将出鞘! “哈哈哈,琅琊神剑果然在你手中!”风如岳兴奋大笑,声音愈发高亢尖利,笑声忽停,扬声一喝,“你听着!这殿中众人的身份我都清楚,你别给我耍心眼!想催动神剑来杀我?呵呵,只要你动一下,我就杀一人,看到底是你的剑快,还是我的手快!” 秦惊羽顿了一顿。 一咬牙,念力祭出! 风雷滚滚,出鞘的神剑冲破云霄,颠转而至,剑尖直指殿堂屋顶。 轰然一声响,樯倾楫摧,火光四起,那刺耳的冷笑声却丝毫不灭,在浓烟中清晰传出。 “臭小子,你以为就凭你能御剑,就伤得了我?哈哈哈,你未免太自不量力,告诉你,如今我已经脱胎换骨,不再是凡夫肉身,我是神,是这赤天大陆的统治之神!”说话间,就听得殿中一声惨呼,登时没了动静。 秦惊羽脚下一个踉跄。 她记得那人的声音,是名朝中大臣。 琅琊神剑的剑气,竟然伤不了他! 脱胎换骨,半人半魔! “乖儿子,你要不要再试一试?”风如岳的声音再次传出。 随之传出的,还有隐忍不住的女子哭声,不止一人,有陌生的,也有熟悉的。 秦惊羽看着四周伏尸遍地,血流成河,又是惊惶,又是愤怒,头顶似有冷水淋下,浑身透凉。 再试,下一个人也许就是她至亲的家人! 她不敢试,哪里敢再试! 念力卸下,紫气渐渐消减,龙吟声弱了下去。 -- 第774页 “我刚刚才知道,今目竟是乖儿子的大婚,哈哈,可喜欢干爹送你的这份大礼?”风如岳高声喝道,“叫你的手下都退后百步,你一个人带着剑进殿来!” “别听他的!”身旁几只手臂同时伸过来,抓住她的胳膊。 秦惊羽摇了摇头,双臂用力一甩,挣脱开去,右手在空中虚晃一抓,神剑坠落,握于手中。 握着那冰凉的剑鞘,掌心仿若有股热力隐隐颤动,与她的心跳渐趋一致。 深吸一口气,她大步踏出,低沉道:“退后,都给我退后!违令者斩!” 雷牧歌大惊,冲上来阻拦:“这怎么可以,我断不能让你一个人去涉险!” 银翼也沉声道:“不行,太危险了,要去大家一起去!” 正在纠缠,就听得殿内传出冷笑:“你还磨蹭什么?真以为我在说笑吗?那好,我便让你瞧瞧!”砰的一声,窗户迸裂,一颗圆圆的物事被巨力掷了出来! 秦惊羽一眼看清,是颗满面血污的人头,正是方才出声的那名大臣! “退后,都给我退后!”她打了个冷颤,神形欲裂,唇瓣咬出了血,“风如岳,我这就进来,一个人进来,但你得答应我,不能再杀一人!” 里面静默了一会,便道:“好,我答应你,暂时不杀人,看你的表现。” 秦惊羽挥挥手,身后人群无奈朝后退,而她则是举着剑,忍受着煎熬,凝神屏息,一步步向前走。 一百步,五十步,二十步,十步…… 步步靠近。 她踏上台阶,站到紧闭的殿门前。 “我来了。” 殿门徐徐开启,殿堂中央的空地上立着一人,着一身漆黑长袍,身形高大,须发花白,一条黑带缚住眼球缺失的瞎眼,独日圆睁,神情狰狞,他一手抓着一人,另一只手捏在那人的颈项上,只轻轻用力,就要将其折断。 那个被劫持之人,是她大病初愈勉力到场的父皇,秦毅。 殿堂四周桌凳歪斜,倒着不少尸首,点点鲜血溅满了墙壁,人群惊惶失措,瑟缩颤抖挤在一起,一眼掠过,她竟看见了他,萧焰。 他苍白着脸站在根宫柱前,与风如岳遥遥相对,在他身后不远,数名黑衣侍卫围成个小小的圈子,里面是她的家人。 “来得正好,乖儿子!干爹等你好久了,你把剑拿过来给我,我就把你这老子还给你,你接着成你的亲,今后干爹再不找你的麻烦!”风如岳朝她伸出手,独眼中闪耀着狂热的光芒,“来啊,快拿过来!” 秦惊羽回头关上殿门,立在原处,不敢去看他掌下奄奄一息的父皇,只死见盯着那只独眼:“说话算数?” 殿外有细微若无的脚步声,她知道,雷牧歌与银翼会带人将殿堂团团围住,风如岳就算得了神剑,也是插翅难飞。 但父皇在对方手里,还有这满满一殿的人,面对这杀人如麻的恶魔,她心存忌惮,实在没一点底气。 “乖儿子还怀疑什么?我要的是圣水,区区几条人命还入不了我的眼,只要我拿到神剑,立时就走,以往恩怨一笔勾销!” “好,勿伤无辜,一言为定。” 秦惊羽点头,缓步走上前去。 “羽儿,不能,不能给他剑!”秦毅突然挣扎起来。 风如岳大怒,一掌拍向他的胸口,电光火石间,斜地里射出道精光,直逼那只杀人魔掌。 秦惊羽看得真切,是萧焰的柳叶刀! 风如岳被柳叶刀逼退一步,动作缓了一缓,柳叶刀嗖的射过,扎在他身后的墙壁上,萧焰飞身过来,立在她身旁。 “姓萧的小子,我没顾上你,你倒还得寸进尺了,你说,你想怎样?”风如岳瞪着他,恨声道。 萧焰淡淡一笑,指着秦毅道:“你没看他气都喘不过来了,不需你动手,指不定一会儿自己就咽了气,到时候这里所有的人都会与你为难,大夏皇帝更要找你拼命,着实不划算,所以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先听听,自己掂量着办?” 秦惊羽闻言一怔,就听得风如岳沉声问道:“什么主意?” 萧焰气定神闲道:“你也知道我同皇帝的关系非同一般,若说做人质,我年轻,更经得起折腾,怕是比他爹更合适些,要不让我和他爹换换?” 风如岳独眼微眯,显然是在思量他话语的可行性,一时有些踌躇:“你自愿作为人盾,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萧焰笑了笑,突然仲手揽住她的腰,俯身下来,吻在她的唇角。 微凉,轻柔,如蜻蜓点水般,一触而过。 没有决裂,没有悲伤,仿佛还没回来大夏,还在他养伤的那间寝室,两情相悦,温柔缠绵。 周围惊呼声此起彼伏,秦惊羽心头一荡,来不及做出反应,他已经放开她,斜眼瞥向风如岳:“他是我最爱的人,今目却要跟别人成亲,你说我是打什么主意?” 风如岳恍然大悟:“哈哈,原来你们竟是……那种关系!真是小瞧了你!”边说边是向萧焰招手,“好吧,我也不愿拖着个病秧子,束于束脚,就由你来换!” “萧……”秦惊羽握紧了拳,抿唇咽回那一声唤。 她竟有种冲动,想去拉他回来! 萧焰漫步走过去,单手背在背后,悄然比划个手势,那是暗夜门特有的暗号,意思只有三十字,相信我。 -- 第775页 他叫她相信他? 对了,他聪明绝顶,足智多谋,让他来做这个人质,最是合适。 “站住!”风如岳厉声喝道,止住他前行的脚步,她的心也随之骤然一紧,“你的暗器,你的软剑,都一一除掉,再过来。” 萧焰衣袖一挥,只听得叮当作响,四柄柳叶力掉落在地,他又伸手拔出腰间的软剑,随意抛在地上,然后两手高举过顶,朝风如岳示意:“这下行了吗?” 风如岳狞笑着点头,待他走近,便一脚将秦毅踢开,伸手扣住他的手腕脉门。 “父皇!”秦惊羽低呼一声,已有两名黑衣侍卫冲过来,将秦毅护住,远远撤离。 萧焰手腕被扣,却是神情自若,回过头来薄唇轻启,朝她微微一笑。 秦惊羽读出他的口型,他说的是:“这也许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记住,我爱你。” 身心巨震。 忽然间意识到什么,她想张嘴说话,想迈步上前,可还是慢了一步,萧焰已经出手。 刷的一声,他从腰间又拔出一柄森寒耀目的软剑,朝风如岳当胸剌去。 她竟不晓得,他腰带里还藏着另外一柄软剑。 聪明如他,机智如他,却并不知道,风如岳已经不是人,是魔! 刹那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不——” 是谁发出那一声? 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她眼睁睁看着那柄剑刺入风如岳的心口,眼睁睁看着长剑从中折断,风如岳怒气冲天,雷霆一掌击在他的胸前,眼睁睁看着他胸口衣衫破裂,嘴里一口血箭喷射而出。 日月失色,天崩地裂。 琅琊神剑应声出鞘! 心神顿失,理智全无,只凭一腔冲天之怒,沉郁之悔,锥心之痛,竟将她所有念力潜能激发出来,形若拼命,全然爆发! 噗的一声,风如岳看着插在自己肩头的剑,剑刃上一丝血线滑过,目瞪口呆:“为什么……我明明已经刀枪不入……为什么……” 秦惊羽咬牙,红着眼,用力拔出剑来:“你杀了他,你竟然杀了他……” 脚下蓦然一软,险些栽倒在地,想要再剌,手臂却没了力气。 风如岳捂住冒血的肩头,连连后退,忽然一个转身,扰如鬼魅一般,朝着后殿飞掠过去。 “拦住他,给我拦住他!” 身后脚步声急促纷杂,大队人马匆匆奔进殿来。 “陛下!” “羽儿!” 很多人在喊她,在问她,秦惊羽置若罔闻,只朝着那软软靠坐在宫柱上的身影扑去。 她颤抖着伸手,想要扶他起来,却听得外公穆青在旁哑声喝道:“别动他!” 秦惊羽转头,哽声道:“外公,你快救他……” 穆青脸色不是太好,慢慢走过来,手指搭上萧焰的脉息,默了一会,黯然摇头:“果然是这样。” 秦惊羽怔怔望着他:“什么意思?他伤得怎样?” 穆青长吁一口气道:“我在宫门那里就察觉到他身上不对,应当是过去受伤太多,又遭受过几次重创,心脉受损严重,虽有灵丹妙药保住了性命,却没及时调理,且在此期间,万万不得与人动武……可惜,那一掌,却将他的五脏六腑全都震碎了。” 这句话,却是将她的心也震碎了。 不能与人动武。 不能动武。 那名老军医苦口婆心,明里暗里说了那么多次,她就是没听进去,那日在山庄外,她还挡在雷牧歌身前,生怕他贸然出手,对雷牧歌不利。 原来恰恰相反,真正虚弱不堪的,真正需要护卫的,却是他。 侍卫人马都追击风如岳去了,大殿里人潮散去,像是被腾空了一般,就剩下最亲近的数人。 她眼里再看不到别人,只有他。 “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给我说?”她跪在他面前,通红着眼问,泪眼簌簌落下。 她那么对他,他却默然接受。 就算他说了,她当时大概也是不会信的,只会觉得他诡计多端,又是一次新的苦肉计。 她是恨他,是怨他,觉得没法再接受他,没法再跟他相处,可绝对没想过,结果会是这样! “我没事,别哭……”他抬了抬手,也许是想对着她笑一笑,不想却又喷出一口血来。 血流成瀑,刺痛了秦惊羽的眼,她扑过去抱住他,只觉得心痛如绞:“还说没事,你吐了这么多血,竟还说自己没事!这是你的苦肉计吧,其实你并没有事,是不是,告诉我,只是苦肉计,是不是啊?” 她摇着他的手,满怀期冀看他,他什么也不说,只是笑,瞅着她轻轻地,不住地笑。 秦惊羽呜咽道:“萧焰,你回答我啊,回答我的问题。” 萧焰眼睛弯起,笑得虚弱而又满足,答非所问:“这辈子还能被你抱着,我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秦惊羽使劲摇头:“别说这些丧气的话,你撑着,我这就叫外公救你,我外公是江湖第一神医,一定能救你的!”说罢就侧头朝穆青哀求道,“外公,你快救他,用银针也好,用药丸也好,怎样都好,快些救救他!” 穆青轻叹一声:“羽儿你清醒些,趁着他还有口气,陪他多说几句话吧。” 秦惊羽怔怔看他,似是没明白,只听得萧焰咳嗽两声,吃力道:“三儿,我问你一句话,你现在,能不能原谅我?” -- 第776页 泪如雨下,她闭上眼,轻轻点头,话音如梦:“我原谅你。” “那,如果有来世,你还会不会接受我?”他又问。 “会,我会的。”秦惊羽含泪点头,她不要什么来世,她现在就接受他,现在! 萧焰释然而笑,胸口起伏着,脸色越来越白,眼睛也似要阖上。 秦惊羽大惊,对着他耳边大声吼道:“你不准死,不准死,你若是死了,我就立即跟别人拜堂成亲,生一大堆孩子,我们会很快乐,很幸福,相亲相爱,白头偕老!” “那也不错。”萧焰唇边淌血,叹息着,眸光转向一直默立在她身边的雷牧歌,眼底墨黑,晦涩难明,“好好对她,否则,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他竟这样说! 秦惊羽又气又痛:“混蛋!你听着,你敢死,我会忘了你,砌彻底底忘了你!” 萧焰扯扯唇,定定望着她,像是想说什么,却终究什么都没说。 回味,留恋,不甘,难舍。 所有的光芒都在那双黑眸中燃起,又点点暗下,随着生命之火的熄灭而消逝。 在她的臂弯中,他手指一松,身体沉了下去,渐渐冰冷。 只留下一个温柔似水的浅笑,铭刻在她的记忆深处。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凤舞九天 第四十七章 一往情深(大结局下) 靠在她身上的他,身体冷了,气息没了,心跳也停止了。 终于应了大祭师卓顿的那旬预言,命短辐薄,英年早逝。 他死了。 脏腑尽碎,气绝身亡,连她外公都救不回来了。 可她怎么能湘信,柏信他是真的没了,明明他还在对着她笑,明明他还做手势叫她相信他,明明他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蓦然吻她,明明他还用唇语对她说他爱她……她已经原谅他了,原谅他曾经的隐瞒与背版,不再暗气,不再怪他,也许她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打开心结,重新接受他,跟他在一起,然而,他怎么能死,怎么能丢下她一人独赴黄泉,怎么能?! “他已经死了。” “人死不能复生。” “死者已矣。” “节哀顺变。” “放手吧,让他入土为安,好好的去……” 众多的声音在耳边回响,飘荡,未惊羽充耳不闻,只是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抱着他,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他,不让他走。 她爱他,那么爱他啊。 当他还是她身边的小太监燕儿的时候,她就对他动了心,等他做了她的左右手,成为暗夜门的燕主,相濡以沫,患难与共,她自然而然日久生情,全身心投入进去;后来她失忆重生,遇到已经恢复南越皇子身份的他,面对他的主动示好,殷勤相待,厌恶仇视的同时却又深深被他吸引,最后终是抵挡不住他温柔的攻势,再次忤然心动,堕入情网。 按连两次都不由自主爱上他,接连两次都是对他交付身心,她自觉爱他爱得深沉,付出这样多,牺拄这样大,捧出的乃是实打实的真心,便也希望他能毫无保留倾情相待,情人的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在知道真湘之后,自然不能接受一段掺了杂质的爱情,不能接受他曾经欺骗与背叛的事实,不能接受自己再跟他处在一起。 至少当时,她是真真咽不下这口气。 她心底仍是爱他,但同时也怨他,那股浓烈至深的怨气一直梗在胸口,没法驱散,不能原谅。 她以为这是正确的选择,对得起自己的心,否则那些苦痛都白受了,那些憋屈耻辱的日子都白过了,可万万想不到,最后会是这样的结果。 早知如此,她该对他好一些,至少能朝他和颜悦色笑一笑,也好啊。 其实她还有好多话想要跟他说,她想说她不是真心想嫁给别人,她想说这几日她心里就没真正开心过,她想说她在迎亲的路上已经后悔了,她想说她起初有一瞬真以为是他来抢亲,她想说如果真是他来抢,也许,她会跟他走……然而,她却醒悟得这样迟,这样迟! 一步来迟,已是咫尺天涯。 秦惊羽紧紧抱着他,脑袋里空空的,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觉得他死了,自己也是跟着不在人世了。 恍惚间,有一只手朝她伸过来,按在她的肩上,她听得一个声音沉呤道:“羽儿,或许圣水能救他。” 圣水? 秦惊羽猛然睁眼,看见雷牧歌静静站在面前,刚才的话,是他说的。 对了,当年风如镜兄弟俩本是必死无疑,全靠圣水才能保住性命,虽说那圣水服下之后会有些变异,但只要他能活过来,只要他能好端端站在她跟前对她笑一笑,哪怕他变成个怪物,她也愿意。 环顾四周,除了雷牧歌,还有穆青、泰毅、穆云风、雷陆、韩易、李一舟、杨峥等人以及大队大夏兵士,另外还有几名她曾经见过的黑衣侍卫,正是萧焰的死士。 一见她眼光过来,杨峥立时开口:“银主带人追风如岳去了。” “我这就追过去。”秦惊羽抱着萧焰想要站起来,没想刚一起身,却一个踉跄险些栽倒,雷牧歌伸手来扶,却被她一手挡开。 她不要他碰他! 那几名黑衣侍卫抢上前来,哽声道:“把主子交给我们吧。” 杨峥也疾步过来,朝她伸手:“我来,我会好好照顾他。。” -- 第777页 秦惊羽面无表情,手仍是死死扣着萧焰,半点不松,秦毅看在眼里,长叹一声道:“岳父,您不是为我找了一副寒玉棺吗,拿出来给他用吧。” 穆云风闻言一震,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穆青在旁点点头,对秦惊羽道:“这寒玉棺是用极北苦寒之地数百丈坚冰之下挖出的寒玉制成,可保肉身长年不腐,羽儿,把他交给我,我再想想办法,你和牧歌就安心地去寻那圣水吧。” 一番话说得她终于回神。 风如岳手里只有圣杯,要想找到圣水,还须去往北凉摩纳族旧址,这一来一去要耗费不少时日,过程艰辛不说,结果也不能确定,而今正是酷暑难当,她没法再占着他,更不能再耽误时间。 外公是江湖第一神医,或许在此期间,能想出别的法子来呢? 大殿里灯火通明,外间脚步声声,殿门处匆匆奔进来一人,是穆云风身边的宫女琥珀,手里还捧着个药瓶。径直走向穆云风。 穆云风从她手里接过药瓶,递到穆青手里:“这是上回羽儿让带回来的茯苓首乌丸,我给元熙留了颗,要不爹你拿去试试?” 穆青倒出药丸,过来双掌左右变幻,掰开萧焰的嘴,一个巧劲将药丸推入他口中,再往其头顶百会穴一拍,那药丸便滴溜溜由咽喉直入肚腹。 过得一会,穆青道:“一舟,你立时启程,速去东阳请宁王后来天京,以作两手准备,我寻思,或许集我二人之力,能有所转机。” 李一舟答了声是,急急步出殿去。 穆青又转向秦惊羽道:“羽儿,把他交给我,你们一路当心,早去早回。” 秦惊羽默默放了手,看着那几名黑衣侍卫将他接过来,由穆青在前引路,匆匆出殿,杨峥也亦步亦趋跟了出去,她看了一会,忽一咬牙,抓起琅邪神剑大步奔出。 先前她的坐骑还在殿外转悠,此时见了主人,嘶叫一声扬蹄奔过来,秦惊羽翻身上马,朝宫门方向疾驰,雷牧歌带了禁卫军紧跟其后。 刚出了宫门,迎面一骑手持火把奔来,秦惊羽一眼认出他是银翼手下的侍卫,忙一扯缰绳,放缓速度道:“你家陛下人在哪里?” 那侍卫道:“陛下在落月山附近截住了风如岳,那厮正往山上逃,陛下命属下回来报讯。” 秦惊羽挥手道:“你这就带我去!” 大队人马趁着夜色出了城,一路飞驰,马蹄声密如织雨,等到了落月山下,但见山上山下都是人,看那装束打扮,有西烈侍卫,也有暗夜门人,火把蜿蜒成一条条长龙,照得四周亮如白昼。 为首之人正是银翼,见他们前来,一个箭步上前,指着身后一座黑黝黝的山头道:“我先前跟风如岳交了手,他仍是刀枪不入,着实厉害,只不过之前在皇宫里受了伤,这才显得虚弱了些,但还是伤了我好几名弟兄。” 秦惊羽皱眉道:“风如岳还在山上么?” 银翼点头道:“我带的人已经将下山的各处通道都封死了,但这山上岩洞石穴挺多,他兴许找地方躲起来了,找起来不是那么容易。” 秦惊羽从腰间拔出神剑来,手指抚过那冰凉刺骨的剑刃,略一沉呤,道:“我这琅邪神剑乃是上古灵物,斩妖除魔,创出毙命,那风如岳虽然喝过圣水,又服下了神灯灯油,但被神剑所伤,其伤口只怕没那么容易愈合。” 银翼在旁应道:“没错,我看他确实一直在流血。” 秦惊羽冷笑一声道:“那好,我倒要看看,他身上到底有多少血可以流。”说罢,望向那潦黑的山林,眼神凌厉,森然道,“传联命令,放火,烧山!” 刀枪不入是吧,那火烧呢?烟熏呢?或可一试。 她一门心思要逼出风如岳,拿到圣杯,什么生灵涂炭,什么昏君无道,什么造孽折寿,此时全然不顾了。 一声令下,原本在山上搜索的人群迅速退下来,她所带的禁卫军立即开始准备,只一刻钟功夫,一桶一桶的桐油倒向包围圈内,火把接连投掷出去,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夜里西风正盛,火随风势,风助火威,噼里啪啦爆响,火焰燃起足有三四丈高,从四面八方飞速朝山顶蔓延,所到之处,无有活物。 时值盛夏,天干物燥,熊熊烈火在山头上呼啸翻腾,烟雾弥漫,热浪灼人。 周围村民惊恐得见,纷纷抬水去救,或是举着村枝在火堆上扑打,均被禁卫军挡住,勒令撤退到安全地带。 无数燕雀从林中扑腾着展翅飞起,至于那些来不及逃离的野兽,则是在火中狰扎躲避,四处逃窜,空气中飘荡着阵阵焦臭味。 秦惊羽站到高处,面色冰寒,双眸却是血红,死死盯着那熊熊燃烧的山林,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动静。 大火一直在烧,到攀明时分,整座山头烟雾笼罩,林木尽毁,野兽被烧焦,成为一片废墟,至天亮之时,火势渐弱,只刹下些小范围的余火随风跳跃,将熄未熄。 眼看烧得差不多了,雷牧歌与银翼分别带了小股士兵上山搜查,众人穿行于山岭之上,举着长戟拔开一具具焦炭样的大小兽尸,但凡发现山洞石穴之类,则又在洞口点火,将呛人的浓烟直灌进洞。 如此这般,查检了好几处洞穴,待到得又一处新的山洞,刚要点火,却见一道黑影快如闪电,从洞内激射而出,双臂左右开弓,便是将两名士兵抓在手中,一左一右朝山下大力掷出。 -- 第778页 这队士兵正是由雷牧歌率领,他反应奇快,眼见不好,一个俯冲扑过去,将其中一名士兵接在怀中,而另一名士兵与他相距略远,瞬间撞向块突出的巨石! 电光火石间,好几名大夏侍卫几乎同时跳起,朝那巨石之前伸手一拦,勉强结成个人墙,那士兵砰的一声撞上去,登时将人墙撞散坠地。虽然都是摔得七荤八素,头破血流,但好歹只是皮外伤,堪堪捡回条人命来。 雷牧歌将那士兵随手一放,抄起长刀就朝风如岳追去。 风如岳直冲下山,听得劈空之声在背后响起,怒声喝道:“好你个秦惊羽,当真是无毒不丈夫,我就打了你那心上人一掌,你居然放火烧山,将我逼得走投无路!也罢,今日我们就来个鱼死网破!” 说话间已然回头,身形暴涨,五爪伸出,丝毫不惧那雪亮长刀。便如钢锥利刺般抓向雷牧歌胸口,竟成掏心之势! 雷牧歌已听出他说话中气略有不足,心金一转,当下变攻击为防守,将长刀舞成一团雪光,风如岳虽是刀枪不入,但毕竟有伤在身,血流不止,实力大打折扣,在对方年轻充沛的体力与阳刚精纯的内息面前讨不到好,还被他紧密纠缠,根本无法脱身。 这一现形,周围搜查的人群都围拢过来,两人打斗一阵,风如岳忽觉眼前一花,又有一人加入战局。 来人却是银翼,一柄弯刀在手,凶悍如狼,迅捷如电,他一到来,雷牧歌身上压力骤减,互相使个眼色,心领神会间已作出反应,穿花拂柳,身形游离,一人进攻,另一人便作防御。进攻之人全是致命招数,防御之人却是滴水不漏,毫无破绽。 此处乃是山脚下一块广阔的平地,三人折了数百招,期间四周早已围了一圈又一圈,最里边一圈是银翼的西烈侍卫,弯刀在曙光中闪耀瞩目;外面一圈是大夏御前侍卫,手持弓箭,蓄势待发;再外一圈是大夏禁卫军,个个盔甲森森,钢戟林立,最外面一圈,则是密密麻麻。威风凛凛的羽林郎缇骑。 好一场声势浩大的车轮战! 这单为他风如岳一人准备的车轮战,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让他拼尽最后一份力,流尽最后一滴血,心力交瘁,倒地而亡! 风如岳不是傻子,自然看出了这一点,但即便如此,却能如何? 雷牧歌是大夏第一勇士,银翼也是西烈第一快刀手,两人胜在年轻力壮,这强强联合。虽然没有神兵利器,伤不了对手,但足以将其死死咬住,缠得他只在方圆两丈之内打转,别想再多踏出半步。 在这样连绵不绝的攻势下,再是威猛强悍之人,也得堪堪账下阵来。 落月山下尘土没天,飞沙走石,打得难分难解,寻常人等根本看不清,只有秦惊羽这样眼力超常之人才能得见,那风如岳衣衫上濡湿一片,脚下血迹越洒越多,每出一招,每踏一步,都不免带出一串血珠,但他虽是苟延残喘,实力却非同小可,仅凭一双肉掌抵挡两柄利器,雷牧歌与银翼的长刀弯刀均是伤他不着,两人肩上手臂上却被他的利爪抓出道道血痕。 又斗了小半个时辰。银翼清啸一声,一个翻腾跃出场子,雷牧歌也顺势往旁边跳去,没等风如岳私口气,早有一干西烈侍卫围合上来,弯刀霍霍,精光耀目,舞得虎虎生风。 他手下这些西烈侍卫原本就是暗夜门卫煞二部的精英,后又与鼎鼎有名的西烈飓风骑融合操练,进步神速,若论单打独斗或许不算太好,但若是群体作战则是所向批靡,这五十余人组成的阵法有攻有守,配合默契,竟比雷牧歌与银翼之前的组合差不了多少。 等到西烈侍卫疲乏退下,大夏御前侍卫又再上阵,朝着风如岳身前背后,弓如满月,矢似流星,万箭齐发。 铺天盖地的箭雨过后,禁卫军的长戟又挥舞着刺来。那长戟足有七八尺长,上有尖锋,下有曲钩,饶是风如岳刀剑不入,并无损伤,却被数根长戟刺穿衣袍,勾住咬紧,动弹不得。 雷牧歌与银翼更是飞一般上前。一左一右扣住他的两只手臂,宛若铁钳,遏制不动。 阳光下,胜负终定。 风如岳看着徐徐逼近的持剑少年,忽然仰天长笑,笑毕言道:“我若非昔日被人暗算,金刚不坏之身受损,以我连服圣水与神油的奇异机遇,当世称雄称霸,无人能及,今日怎么会败给你们?成王败寇,却也没什么好说的!” 秦惊羽漠然道:“不巧得很,那暗算你的,正是本人。” 风如岳啊的一声,独眼圆睁:“竟然是你!那飞鹰队里安插了你的人! 早知道会有今日,我当初真该直接宰了你,永绝后患!” 秦惊羽勉强抑制住怒意,只恨声道:“冤有头债有主,你老早就盯上了我,便该一切冲着我来,不该去伤害杀戮我身边之人,更不该对他下此狠手……你杀了他,我今日要你偿命!” 风如岳嘿嘿冷笑:“那又如何,你就算杀了我,那死去的人也活不回来了。” 秦惊羽面色发青,眼眸红得吓人,突然持剑而上,朝他罩面刺去! 紫光闪耀,剑起龙呤,但觉一团冰寒剑气袭来,风如岳被无数长戟勾住不能动弹,无法躲闪,刹那间见得剑尖刺来,划破面颊,忽又斜挑朝上,直入那残存的右眼! 噗的一声,红花爆开,血淋淋的眼珠挑在剑尖,撕拉而出! -- 第779页 风如岳凄惨大叫一声,满脸都是血污,只听得秦惊羽嗓音低沉道:“有句话不知你可曾听过,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语气平静,却令人毛骨悚然。 “你想怎样?你到底想怎样?”风如岳右眼已成了个血窟窿,双手挥舞,嘶声叫道。 秦惊羽上前一步,剑尖抵上他的颈须,紫光一闪,拉出条大大的血口: “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来招惹我,是你自作自受,作恶多端,才得来今日的下场。如今你两只眼都瞎了,旧伤未愈,新伤又起,这条性命只在我一念之间,但我可以饶你不死,只要你交出圣杯,必须是真正的圣杯!” 风如岳恍然大悟:“哈哈,原来你想用圣水来救你那心上人?” 秦惊羽持剑反手一压,厉声道:“少说废话,你想死还是要活?” 风如岳连声道:“当然是要活!要活!但你须得答应我,拿了圣杯,便不可伤我性命!” 秦惊羽高声道:“好,我便当着这众人的面答应你,圣杯得手,便饶你不死!” 风如岳喘口粗气道:“你听着,就在我藏身的山洞洞口,那堆乱石下方,有一只铁盒子。” 秦惊羽稍一抬手,便有数名大夏侍卫举步朝山上奔去,过得一会又匆匆下山来,手里捧着只铁盒。 铁盒打开,是一只厚实的布袋,布袋里又有只锦盒。 锦盒呈上来,秦惊羽谅他也不敢做什么机关,小心揭开盒盖,盒中却是一只造型普通毫无光泽的木杯。 “这就是你从摩纳族秘洞中偷出来的圣杯?”秦惊羽沉声问道。 风如岳不迭点头:“没错,这杯子虽然看起来很是寻常,在那一大堆酒杯中最为不显,但的的确确就是圣杯,当年我伤势严重,神智不清,也是胡乱抓了一杯水喝下去,没想到能够起死回生,所以出洞时生出贪含,顺手牵羊偷了出去。”,秦惊羽想起一事,又问:“你哥哥风如镜,同样也是喝了圣水,却为何会身体衰弱,突发中风之症?” 风如岳面上血迹斑斑,闻言森冷一笑,听起来十分骇人:“一山不容二虎,我既然喝下圣水重获新生,当为自己打算,又怎么可能给他也喝下圣水,我只不过随便拿了只金杯喂他,没想到他却没死成,跟着也活了过来,只不过脑子变得不好使了而已。” 秦惊羽想起在北凉王宫中看到的那人,眼睛瞪得老大,嘴角流着涎水,抚如行尸走肉,苟延残喘,忽然间明白过来:“风如镜成了白痴?!” 那秘洞中各式各样的酒杯足有二十来只,其中只有一杯才盛有真正的圣水,而其他的,则都是赝品,即便偶有一杯饮下也能活命,却会出现别的症状,譬如风如岳随手给风如镜喝的那一杯,虽然救了他的命,却令他变成了个傻子,这就是那句“择一饮之,遇祸莫怨”的真实涵义。 记得巴桑族长曾说,当年风氏兄弟相互搀扶出洞,国主风如镜以国事为由匆匆道别离开,而风如镜一喝下金杯里的水,就已经成了白痴,可见当时说话之人并非风如镜,而是风如岳假扮,这同胞兄弟长相酷似,巴桑自然分辨不出,认错人也在情理之中。 而后来风如镜虽然深居简出,却也多次出现在北凉朝堂与各国政要面前,言行并无不妥,很显然乃是其弟风如岳假冒,真正的风如镜早被暗中控制起来,成了他的傀儡,以及仇家暗杀的活靶子,什么国主无能,什么王爷专权,全是迷惑世人的烟雾弹罢了。 此外,他除了北凉王的本来身份,还摇身一变成为北凉首富向海天,并以此种身纷周游各国,刺探情报,培养势力,四处生事作乱。 一人分饰三角,他还真是乐在其中,如果不是她当年临时起意,送出了那天外而来的怪异软泥,真不知结果会怎样! 想通了这前因后果,对他的答案也不想计较,森然道:“你最好保证你说的都是实话,没有半点虚假,否则,我会将你凌迟处死,剁成肉泥,叫你北凉王庭化为焦土,陵兰古城变成地狱!” 说完这句,啪的一声扣上盒盖,将那锦盒收入怀中。 “将风如岳押回皇宫,关入暴室地牢,小心谨慎,严加看守!” 雷牧歌与银翼听得真切,紧紧扣住风如岳两条手臂,由众人准备好牛筋将他绑了个结结实实,这还不算,又用铁链牢牢锁在马车上,还在车厢前后左右缠上一圈又一圈的粗绳,车窗处则是留着个小孔,方便外间人等随时查看。 路途过半,就见风如岳因为失血过多昏死过去,饶是如此,众人仍旧不敢大意,打起十二分精神,加快速度,直奔城门。 大队人马浩浩荡荡押着风如岳回宫,直奔暴室而去,秦惊羽则赶去了太医署。 穆青正在署中与一干太医说话,见她踏进门来,赶紧迎上,其余众人纷纷叩拜行礼。 “外公,他怎么样了?” 穆青不答,只是将她带入最里间的密室,室内摆放着一口巨大的青白色玉棺,棺盖半掩,露出张清俊温润的男子面孔,长眉入鬓,秀目紧闭,双颊如玉,挺鼻薄唇,这一夜过去,除了脸色苍白了些,却是并无变化,栩栩如生。 那么安详,那么宁静,仿佛只是一次寻常的日间小睡,却叫她怎么相信,他竟是死了。 不,她不相信,绝不相信。 -- 第780页 “等着我,一定要等着我,我已经拿到了圣杯,这就出发去北凉雪山……”手指抚上他微凉的俊脸,轻柔摩挲,久久舍不得放下,秦惊羽哑声低喃,过得一阵,忽然回头朝外间唤道,“来人,备齐车马!给联安排最宽最大的马车!” 穆青抢上一步道:“羽儿,你这是要做什么?” 秦惊羽抬眸道:“我要去北凉,要带着他一起去。” 穆青倒吸一口气:“你莫不是犯糊涂了,他这副模样,哪里经得住长途奔波,这寒玉棺也不是铁打的,万一路上有个什么闪失去……” 秦惊羽摇头道:“外公你不知道,当年风如岳把圣杯带出那秘洞,没等回到陵兰王宫,杯中的圣水就已经干涸了,我没有办法,只能带着他去,如果能够求来圣水,当即就要给他喝下。” 穆青叹口气道:“那好吧,我这里还有些丹药,虽比不上宁王后的茯苓首乌丸,但总是有胜于无,你随身带着,以防万一。” 秦惊羽接过他递来的药瓶,俯身下去,恭敬磕了个头,含泪道:“事不宜迟,我立时就要出发,父皇母妃那边只有外公替我转告了,还请外公帮我多多担待照料。” 穆青点头道:“宫里有我,你放心去吧,多带些人马,还有这随行之人,最好是把银翼带上……” 话没说完,门外脚步声声,有人闪身进来:“我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秦惊羽听得话音,眼睛都没抬一下,即是摇头道:“不必,你留在这里就好。” 银翼瞥她一眼,冷哼道:“莫非你是想留我在这里看守风如岳,你要和雷牧歌一起去北凉?你确定?” 秦惊羽垂下眼睫,没有说话。 他说的确是实情,风如岳虽然双目尽瞎,身躯却是异于常人,且生性狡猾,就算绳索铁镣加身,都还得有绝顶高手夜以继日,严防死守,杜绝一切隐患。 这绝顶高手,不是银翼,就是雷牧歌。 他们两人都是陪她风里来雨里去,走南闯北,历经艰辛,若是平时,随便谁去谁留都无所谓,但此次前往北凉却是不同,她不是为别的,是为萧焰求取起死回生的救命圣水,怎么可能让雷牧歌陪在身边? 说到底,她还是他名分既定只缺仪式的妻子。 他能够陪她追截风如岳,拼尽全力将其制服,已经够了,没必要陪她北行,去为拯救情敌之举流汗卖力。 也许他愿意,但她不能容许。 或者在她内心深处,对他也是有怨的,如若不是他去密云岛拿回那盅毒的解药,她便不会这样快恢复记忆,不会与萧焰决裂,不会匆忙成亲,不会疏于防范……说不定就能阻止悲剧的发生。 又或者,这就是天意,是上天要她经历这一场死亡,最终真正明白自己的心。 可惜,终究明白得太迟。 她的大喜之日,只换得,他的与世长辞。 “其实,他也没打算去。”银翼低沉开口,“他只叫我好好保护你,并要我转告你,不论能不能得到圣水,不论萧焰能不能活回来,他都会在这里亲自镇守,确保万无一失,职责所在,无可推却。” 穆青听得两人对话,长叹一声道:“牧歌也是条汉子……” 秦惊羽默然站起来,什么都没说,只是深深凝望棺中之人,只一眼,却亘古般绵长,然后扭身,大步迈出。 “准备出发——” 一个时辰之后,车队浩浩荡荡出了城门,朝北而行。 随行皆是铁骑精兵,个个神情肃穆,宽大无比的马车厚帘低垂,车门紧闭,车厢里正是那口装有萧焰尸身的寒玉棺。 秦惊羽除下之前喜服,换上一身墨黑,策马奔行在马车旁边,面对街巷百姓的跪拜以及窃窃惊疑之声,面无表情,抛在脑后。 摸了摸杯中的锦盒,只觉得精神一振,身上渐渐有了力气,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圣水。 救命之水。 只要找到圣水,棺中之人就能活回来,就能再对着她温柔地笑,就能再轻言细语唤她一声三儿,那曾被她漠视被她嘲笑被她唾弃的天籁之音。 车队从天京出发,马不停蹄,向北而行。 一路均速前进,一方面心急如焚赶时间,抢进度,一方面又不能太快,以免马车颠簸,对寒玉棺造成损伤。 每日停下休整之时,秦惊羽都会上车推开棺盖查看,他只那么安安静静地躺着,没有热度,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变化,什么都没有。 一晃就是数日过去,酷热逐渐消减,气温开始下降,入了北凉境内,道路越来越宽,土地越来越贫瘠,越来越荒芜,绿意减少,天地间尽是一片灰白。 这日黄昏,天上突然下起小雪来,好在出发时早有准备,众人纷纷加衣,秦惊羽也披上条灰狼皮里的披风,远远望见前方起伏不断的高山,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这群山一过,就是巴彦大雪山了,便到了摩纳族的地界。 平原已毁,地形地貌也不再是当初的模样,但记得多杰说过,他们就栖息在旧址附近,只要她人一到,在周围转上几转,雪兽就能嗅出她的气息来。 风雪交加,一连好几日车队在崇山峻岭之中穿行,银翼对这雪山甚是陌生,全靠秦惊羽凭着直觉指点着方向,一点点朝着雪山接近。 -- 第781页 好在此时赤天大陆正当夏季,这北凉比起当初来时气温升高不少,不再是狂风暴雪,很快就停了,越往前走,道路越是崎岖,脚下是磕人的石冈子路,马车车厢太宽,无法再往前走,无奈之下只得抬出寒玉棺来,开始牵马步行。 秦惊羽与银翼走在前头,后面是一队侍卫轮流抬着棺材,马匹则在队伍最后集中起来由人牵引前进。 就这样又走了大半日,直走得脚下乏力,秦惊羽看了看天色,正想下令停驻歇息,忽听得吱的一声,远处雪山上亮光一闪,白影明耀,淡金点点,有什么活物闪电般飞驰而来。 是雪兽! 那雪兽比她昔日所见个头小巧了许多,却也没那么凶悍,她腰间的神剑也没半点反应。 雪兽奔到离她三丈之外,蓦然停下,吸了吸鼻子,忽又旋身往来处奔去,似是回去报讯。 秦惊羽看得欣喜不已,忙抬手示意众人在原处歇息等候,又过了一会,那雪兽又再出现,背上还驮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多杰! “真的是你!你怎么找来了?”多杰又惊又喜跳下兽背,朝她奔过来。 秦惊羽一把抓住他的手,话音急促,简明扼要道:“长话短说,我已经擒住了风如岳,拿回了圣杯,你快带我去找卓顿,我要进秘洞,用圣水来救人!” 多杰往她身后的棺材看了眼,疑惑道:“是谁死了?” 秦惊羽咬唇道:“萧焰。” 多杰见她双眼发红,面色凝重,也不遑多问,招手道:“你们跟我来。 ” 说完他便是在前带路,众人急急跟上,随他深一脚浅一脚在雪地上行走,不时穿过座座雪丘,七弯八拐,来到一处山坳当中。 山坳里乱石重叠,夹着块平整的空地,几方高耸的巨石围合成个大大的椭圆,巨石下方搭着三四顶破旧的帐篷,帐篷上铺着些大小不一的兽皮,以御寒冷。 听得雪兽归来的叫声,帐篷门帘一掀,冲出好几名兽皮裹身的少年来。 “族长你回来了!” 多杰矜持点头,问道:“大祭师现在是醒着还是睡着的?” 一名少年上前答道:“方才还睡着的,我这就过去看看。”说罢就朝一旁的山崖走去。 多杰伸手拦住他:“不用了,你们做你们的事,我自己过去。” 秦惊羽等人随他转了个弯,走到山崖下方,那石壁上有个凹洞,洞内光线甚暗,以她超凡的视力,看出那是个消瘦枯槁的人形,盘腿静坐,一动不动。 “大祭师?大祭师?”多杰上前轻唤,“我带了人来见你。” 叫了好几声,那人才缓缓睁眼,眼珠在深凹进去的眼眶中微微转动,声音嘶哑得近乎难听:“是谁?” “是我。”秦惊羽迎上去,立在洞口。 这一路寻来,没想到他竟虚弱憔悴至此,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是底气不足,不住喘息,心底升腾起的希望又破碎了不少。 “哦?”卓顿抬眸相顾,幌幌认出她来,“原来是你……你终于还是来了。” 秦惊羽心中大恸,拖着沉重的脚步上前拜倒:“在下秦惊羽,请求大祭师宽恕昔日傲慢无礼之过!” 跪在地上,额头触及冰冷的地面,毕恭毕敬,眼眶温热。 “快起来,你是一国之君,这真是折煞我了。”卓顿颤巍巍抬手,“你莫非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秦惊羽点头道:“大祭师可还记得萧焰,昔日您想收为徒弟的那名男子?他被风如岳一掌震碎了五脏六腑,大半月前已经气绝身亡,我这回带了他来,望大祭师出手相助,救他一命,秦某千恩万谢,定为神族重振不惜余力!” 说话间,寒玉棺已经抬至洞外,卓顿被多杰扶着,行动迟缓从地上起来,气喘吁吁去往洞口棺前,先是审视了下萧焰的面容,又伸手在他额上一按,良久,才长叹一声道:“我昔日所言果真灵验,当初要他拜在我门下,隐世不出,或可避开祸患,可惜他始终不听,哎……”顿了下,又道,“如今我法力已损,自身难保,却也救不了他。” 秦惊羽急急道:“但我已经拿到了圣杯!” “是么?”卓顿眼睛亮了亮道,“先给我看看!” 秦惊羽忙将怀中的锦盒掏出来,打开盒盖,奉到他面前。 卓顿端详着那只其貌不扬的木杯,忽而闭目凝神,久久不语,秦惊羽在旁看着,只觉得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他出口否认。 过得片刻,卓顿幌幌睁开眼,面生光彩,含笑点头:“没错,我感应到了,这就是圣杯,我族失落多年的圣杯。” 风如岳没有骗她! 真的是圣杯! “当初还有句关于圣水的箴言,我没告诉你——”只听得卓顿喃喃念道,“日月星辉,天地灵水,入则生之,出则废之,所以圣水重生的奥秘就在于,将圣杯重新放回原处。” 秦惊羽喜极而泣,脚下一软,差点跌坐在地,心头一块大石终于落下来。 “还好,那场雪崩虽然将我族人的家园掩埋,但秘洞却没怎么受损。” 卓顿在她身上打量了下,见得她腰间悬挂的神剑,转头朝向多杰,欣慰道,“多杰,你这就带着他们去秘洞,重新放置圣杯,如若上天垂怜,能顺利生出圣水,不但萧公子有救,我们复族也是有望了!” -- 第782页 多杰不迭点头,按捺不住欢喜,带着一行人又往北行。 路上景物被那场雪崩改变甚多,全靠多杰在前指引,众人方才到达那处石壁前。 故地重来,积雪消融,壁前那方巨石矗立依旧,秦惊羽忙指挥众人联手搬开巨石,露出漆黑的甬道来,甬道甚窄,玉棺无法通过,好在此是阴冷极寒之地,萧焰的尸身在短时间内离开那寒玉棺,也应无大碍,是以将其小心抬出,直接由银翼抱了进去。 甬道走尽,又见那处浓雾弥漫的方正洞穴,洞口的藤蔓未受外间雪崩影响,尖刺森森,生得更加乌黑密致。 秦惊羽拔出神剑,横劈竖砍,将大丛藤蔓斩了个干净,而后神剑脱手而出,直射洞口上方,生生钉入,那浓雾登时消散,洞内紫光隐耀,一片明澈。 石室内情形跟上次一样,无有改变,原封不动,凹槽与酒杯一众俱在,这头银翼将萧焰轻轻放在地上,那厢秦惊羽深吸一口气,将圣杯从盒里取出,端正放于那空着的槽内。 杯底刚一接触到地面,没等她松手,就听得啪嗒一声轻响。 木杯四分五裂。 那千辛万苦拿到的圣杯,竟然裂开了! 这骤然生变,令得在场众人都是傻了眼,瞪目结舌,秦惊羽更是双眸血红,手忙脚乱去捡那碎片:“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万事俱备,眼看只差最后一步,不想竟功亏一篑! 明明这一路上她都是贴身收藏,锦盒从未离开过胸怀,绝无可能有所毁坏! 为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 心痛难忍,神魂欲裂,忽然间脑中灵光闪动,想起王姆在临死说的一番话来。 王姆说,要告诉她一个秘密,全天下只其一个人才知道的秘密,说那圣水风如岳是找不到的,永远也找不回来。 王姆还说,如果没有圣水,萧莫就永远治不好,这样她才能一直守着他,所以她必须……话没有说完,她的最后一句是,不要怪她。 她说得那么笃定,又那么含蓄,当初没怎么在意的话语,如今想来,竟暗蕴深意。 应该是她,也只能是她,王姆,为了阻止风如岳重新获得圣水,为了留住那个为之痴狂的男人,她在圣杯上动了手脚,表面看似无恙,实则已经破裂! 破裂的圣杯放在锦盒里,其外观原本就是普通粗糙,毫无美感,观者大都一眼掠过,没人会长时间仔细审视查看,如此,骗过了急着寻找秘洞的风如岳,骗过了一心只在萧焰身上的她,甚至骗过了法力受损老眼昏花的卓顿,却没骗过这灵气涌动精华汇聚的宝地! 圣杯已毁,圣水再也无法生成。 没救了,他没救了,活不过来了! 再也活不过来了! 一直强撑的那股信念陡然一散,秦惊羽扑通倒地,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 头顶上是破旧不堪的幔布,从那稀疏的破口中可以望见高远的天穹,繁星点缀,仿若那人清亮的眼神,悠悠流转,明暗不定。 侧了侧头,帐中灯火幽幽,映出两张担忧的脸庞,一是银翼,一是多杰。 一看到他们,便想起昏迷之前在秘洞中的情景,不知不觉,两行清泪滑落。 多希望那只是一场幻梦,圣杯还好好放在盒中,自己还没进洞查探,就如这一路行来,虽然艰辛,但心中总是充满了憧憬与期望。 然而,那不是梦,是真的。 圣杯毁了,圣水没了,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她终究是救不回他来。 手指微动,随即摸到放在身边的神剑,心底突然生出个荒诞的念头,倘若她一剑抹了脖子,是不是就能随他而去,至少在黄泉路上,有她陪着他,不会再寂寞孤单。 眸光闪了几闪,就听得银翼冷声道:“你少来这副天塌下来要死要活的模样,就算没了圣水,但穆老爷子不是让李一舟请宁王后去了吗,现在应该已经到了,说不定他俩联手,会想出什么办法来呢?那个李一舟虽然看着讨厌,但鬼点子也是不少,或许也能帮上点忙……总之你别胡思乱想,早些带他赶回天京,才是正事。” 这番话想必是他酝酿了许久才说出来的,在情在理,找不出半点破绽来。 多杰也在旁说道:“就是就是,刚才你晕过去的时候,大祭师在他身上洒了些符水,虽然大祭师现在没什么法力,但那符水是早年炼的,说不定能起些作用,而且大祭师也看了那口玉棺,说这棺材很特别,普天之下再找不出第二口来,让他就留在棺材里,好好存放,等大祭师下一轮辟谷闭关,与天地通灵过后,兴许就能想出解救的法子来了。” 下一轮辟谷闭关? 那不是好几十年之后? 秦惊羽扯了扯唇角,他们喋喋不休说这些理由,制造这些遥不可及的梦想,无非也就是让她心里存着个浅浅的希望罢了。 其实,那随他而去的念头只是一晃而过,她在这世上还有父皇母妃,还有年迈的外公,还有稚龄的幼弟,还有那么多亲友弟兄,还有那么多大夏臣民,她又怎么忍心抛下他们? 而回去天京,虽然希望更加渺茫,但又忍不住暗地期盼,集合这世上两大神医之术,或许能出现奇迹,也说不定……希冀而来,黯然而去。 离去的时候,卓顿蹙眉对她说了一句话,他说:“有件事很是奇怪,我当日摸他的命格,明明感觉到他的子嗣将权势超越,福禄齐天,但你又说他现在还没有子嗣,难道是我当日算错了?” -- 第783页 秦惊羽一阵沉默,算对如何,算错又如何,如今萧焰神魂已灭,他也是法力俱失,却终不能再算一次。 一干摩纳族少年齐齐来送,大祭师卓顿留在洞内,手里摇着金刚摇铃,口中嘶哑念着些听不懂的经文,梵唱声声,直入心魄。 神灯,圣水,就如一场遥远的幻灭的梦,终是留在少年族人的记忆深处。 摩纳族的未来,不再由天,而是靠人。 回去的路上,秦惊羽不再骑马,而是留在马车当中,执着守着那口寒玉棺,寸步不离。 车队仍是均速而行,没有加快步伐,也无需加快步伐,想必银翼与她想的一样,大家心知肚明,能晚一日是一日,晚一点接触到现实,心中最后那点希望也就多留一会儿,迟些覆灭。 然而,再是迟缓,再是拖慢,这一天终究还是到来了。 历时将近两月,终于又回到天京。 早有讯息传入宫中,城门大开,全城戒严,有禁卫军在前开路,车队畅通无阻驰向皇宫。 宫内一路走马,径直穿行,到得阙非殿前,殿门处站了不少人,除开她的家人,那多出来的面孔,有东阳王后宁若翩,更有南越的一双帝后,萧焰的亲生爹娘! 柳皇后见车队停下,悲泣一声就朝正小心抬下车的玉棺扑去,却被身边的萧远山一把拉住:“你先忍忍,让他们先进殿去!” 秦惊羽看着那张泪流满面的脸,听得那一声声凄楚啼哭,心头重重一沉,脑子里已经有了结论。 就算是请来了宁王后,就算聚集了天下最有名的神医,就算又过了这么多时日,他们还是没想出法子来。 这就是最终的结局。 如此残忍! 浑浑噩噩,跌跌撞撞,不知怎么走进的殿堂,也不知怎么站到那玉棺之前,听得周围争执声,说话声,叹息声,哭泣声,接踵不断,此起彼伏,一声声清晰撞入耳中,却没有半点知觉。 眼里心里只有那个人,好端端睡在玉棺里,神态安然,丰神俊秀。 他只是睡着了,睡看了而已。 她一遍又一遍对自己说。 可惜柳皇后嘶声大哭,惊醒了她的幻念,她茫然抬眸,却见柳皇后就在身前,狠狠瞪着她,一手抹着眼泪,一手怒不可赦指着她道:“你可还记得,你当初在南越答应过我什么?” 秦惊羽默然无声。 柳皇后眼睛已经哭得通红,嘴唇颤抖着,恨恨道:“你答应我,要尽你所能关爱他,理解他,体谅他,信任他……你自问你做到了吗?你没有,你没有!我儿他为你付出这么多,你却从来不为他考虑,什么都没为他做,不仅如此,你还狠心逼死他,是你,是你逼死他的!如今他年纪轻轻就丧了命,躺在这冰冷的棺材里,再也醒不过来,还要我们这做父母的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就是你给我的承诺吗?早知如此,我真不该听焰儿的恳求,在冥儿把你带回来的那段时日替你说情,该叫他一刀把你杀了,也总好过你如今来害我的焰儿啊!”她越说越是伤心,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忽然伸出手来,扯住秦惊羽的胸襟,使劲摇晃,“你这狠心人,我儿哪点对不起你,你说啊! 你为何这么要逼他,为何这样要害他?你还我的儿子,你还我的儿子来!” 秦惊羽被她摇得头晕目眩,听得四周惊呼声阻止声响起,好几条手臂同时伸出,将她解救出来。 别人说什么,做什么,对她而言都是毫无感觉,只有柳皇后的哭声在耳边回荡。 声声控诉,字字血泪。 他娘说得没错,是她逼死他的,是她。 世间如此之大,选择如此之多,她竟能生生将他逼到只剩一条路。 有人在旁欲要扶她,她摆手婉拒,在棺前站定,定定望着那棺中之人,双眸如血,一瞬不眨。 这一路上看着他,守着他,不分昼夜,明里暗地不知流了多少眼泪,眼里早已干涸,再也哭不出来。 可就算没有眼泪,心底的伤痛与绝望却是满满当当,就如他生前,大多数时候都是在笑,温柔地,浅淡地笑,可他心底却也不见得真就觉得快活开心。 她渐渐懂了他,却终是失去了他。 萧远山也走了过来,一脸悲痛,倒也没指责她,只是冷淡叹道:“我们原本并不知情,只是小儿嘱咐聂承相前来天京提亲,他娘放心不下,怕有变数,拉了我一道前来,我们才过边境,就听说天子大婚,这急急忙忙赶来天京,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我们后来也听说了事情经过,知道小儿是为风如岳所杀,只能怪小儿福祉浅薄,却也怪不得旁人,先前是他娘太过激动,说话有失偏颇,陛下不要介意。” 人潮涌动,那名老军医也挤过来道:“小人本是奉娘娘之命一路跟着殿下,谁知殿下途中伤病复发,本该就地卧床修养的,殿下硬是不肯,没养几日就撇下小人跑掉了……” 难怪他会来迟,原来是这样。 老军医又说了些她所不知的事情,说什么萧焰过去在南越时曾经跳崖重伤,当时就全身受损,险些没救过来,或许就是那次埋下祸根云云,她头脑昏昏没怎么听进去,倒是后来萧远山一脸肃然丢下一句话,令得她终于回神。 萧远山说:“如此看来,陛下与小儿之间也没甚纠葛,只不过是小儿一厢情愿罢了,我们夫妇也不多打搅,这就带了小儿回国,早早行礼下葬,让他入土为安。” -- 第784页 说罢,就见他身后冒出好几人来,想要去搬那寒玉棺。 “住手!”秦惊羽一声低喝,挡在玉棺前,声色俱厉,双眸中几乎要滴出血来,“谁敢动他,我就杀了谁!” 她这一声不打紧,在旁的大夏与西烈侍卫纷纷拔出刀剑,严阵以待。 柳皇后气得浑身发抖,怒道:“你想做什么?你害死了我儿,难道还想霸着他的尸首不还吗?你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萧远山也冷静道:“小儿是南越皇子,生在苍岐,逝后也当回到苍岐,葬于南越皇陵,还请陛下体恤我夫妇这老年丧子的哀痛,不予为难。” 秦惊羽姿势不变,眼眸愈发红了:“我不管,我就是要留住他,你们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此事没得商量,如若强抢,后果自负。” 柳皇后恨声道:“我们讨回我儿的尸首,这是天经地义之事,管他什么后果!” 秦惊羽冷冽道:“那好,我这就撤回和谈大臣,大夏在风离的驻军主力尚在,不日就将一路南进,开赴苍岐。如果这后果两位觉得无所谓,那就尽管动手抢人!” “你……”柳皇后指着她骂道,“你真是欺人太甚!上回我真是错看了你,好歹也是一国之君,怎的这样没脸没皮!” 秦惊羽冷冷看她一眼,紧抿嘴唇,再无言语。 穆青与宁若翩见势不对,赶紧过来打圆场,宁若翩与萧远山夫妇以往也有些交情,拉了柳皇后的手,轻声安抚道:“皇后你有所不知,这寒玉棺乃是穆老爷子为自家女婿百年之后准备的,是不可多得的宝物,可保肉身长年不腐,再说这几日穆老爷子日以继夜研制丹药,你们也是看在眼里的,你怎的就不明白,你家小儿子留在天京皇宫,待在老爷子身边,那是百利无一害,难说将来哪日就有转机,你非要把他带回苍岐去,指不定那才是真正害了他。” 穆青也道:“我向你们保证,穷尽余生炼丹制药,终有一日会救活他来”。 宁若翩又道:“你们就在这里陪他几日,等过了这阵,我就跟你去苍岐,瞧瞧你家大儿子。” 穆青也接道:“听说贵国大皇子是手足受伤,我这里还有些治疗的药膏,就请宁王后到时候一并带去。”,萧远山看看满面恳色的他,又看看不住点头的宁若翩,再看看棺中容颜不改的萧焰,思忖片刻,终是叹息道:“那就让小儿暂时留在天京吧。” 柳皇后哭了一阵,也渐渐平息下来,在玉棺前守了半日,便随着萧远山前去休息。 那老军医也随同退下,走出几步又转身回来,将个长条形的包袱奉到秦惊羽手里,道:“这是殿下让小人帮忙保管的,是殿下最珍爱之物,现在殿下不在了,还请陛下放于他棺中罢。” 后又摸出个小巧得多的布包,呐呐道:“这也是殿下的,不过他大概不怎么喜欢,丢过好几次,却又捡回来,最后一次没再捡了,是小人无意中看到,觉得应该是个值钱的东西,怕殿下过后后悔,悄悄给捡了去。也请陛下一并收着吧。” 秦惊羽默默打开,包袱里是那只她见过的人俑,此时终于完工,但见其容貌绝美,身形挺秀,玉冠佩创,英姿飒爽。 抚摸着那细致的刀工刻痕,许久才又打开那只较小的布包,里面却是那枚雷牧歌送她的玫瑰花型的戒指,想着萧焰从她手上悄然取走它的情形,想起在不醉翁石室中发生的那一场春梦,突然悲从中来,哽咽失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银翼的声音在旁飘忽响起:“雷牧歌让我提醒你,风如岳那厮还关在地牢里,这些日子没给他治过伤,也没给他吃饱过饭,问你现时有什么打算。” 风如岳…….秦惊羽面色一寒,冷声笑道:“提醒得好,我这就去会会他。” 说是地牢,实际是一座水牢,位于昭阳宫的暴室地底,先要穿过一条长长的甬道,后又要下得好几十级台阶,最后才到牢门之前。 牢房沉入地底,顶部是两指宽的铁栅栏,以作牢门,坚不可摧,四周则是坚厚的石墙,墙壁上凿有数个孔洞,装有机括,一旦打开,孔洞中便会喷出水来,直至没顶。 一行人到来之时,牢中的大水刚刚消退,风如岳正奄奄一息躺在地上,身上绑着绳索,手脚缚着铁链,胸口不住起伏,想是之前受尽了折磨。 将近两月不见,他看起来消瘦了不少,呼吸声也是细微若无,空无的眼眶如黑洞般大睁着,十分骇人。 听得牢外脚步声,风如岳忽然警觉,撑起身来:“是谁?是谁来了?” 秦惊羽上前一步,冷冷道:“是我。” 风如岳一怔,似是不敢置信,半晌才撑着地坐起来,咧嘴笑道:“这么快快,你都从北凉回来了,有没有进那秘洞找到圣水?那姓萧的小子被你救醒了了罢?你是不是该放我出去了?” 秦惊羽也不作答,淡淡道:“我这就放你出去。”一挥手,便有数名侍卫上前,逐一打开那栅栏上的好几把大铁锁,拉开铁门,几根长戟探入,勾住风如岳身上的绳索铁链,将他拖了出来。 风如岳哈哈大笑:“真好,真好,你果然信守承诺……” 最后一个诺字还没说完,就觉胸口一冷,那柄琅邪神剑,穿透了他的胸膛。 “你杀我,你居然要杀我?你不是当众许诺要饶我性命吗,一国天子,居然言而无信,传出去要遭天下人耻笑的……”,风如岳慢慢软倒下去,血流遍地,似是临死都不愿相信。 -- 第785页 秦惊羽居高临下看着他,不住狰扎,渐渐落气。 耻笑?如今的她,还会在乎这些吗? 是他,痛下狠手,打了萧焰那致命一掌,令她痛彻心扉悔不当初的一掌。 在那北凉王宫,如若不是他给萧冥喝下所谓圣水,又挑断其手筋脚筋,带到王姆面前,王姆也不会因此爱上萧冥,更不会为了留心上人在身边铤而走险,弄裂圣杯,毁去圣水,也毁掉了萧焰起死回生的最后机会。 她岂能放过他? 萧焰活不回来,她便要他陪葬! 只是,杀人又如何,陪葬又如何? 终是换不来他悠悠睁眼,对她回眸一笑。 上穷碧落下黄泉,她却要去哪里寻他回来? ……花开花落,春去秋来。 时光似流水,不知不觉便是四年过去。 虽说是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可秦惊羽却觉得,一切都像是发生在昨天。 或许对于时间,她已经没有什么概念。 也不是没想到过找冥王求助,在这两年当中,她曾经无数次在心里默认祈祷,希望他能够突然在她面前冒出来,出手救萧焰一命,但是他始终没有出现,她终于明白,那日他所说的话不是假的,他已经帮过她那么多次,不会再来了,永远都不会来了。 起初的两年,她除了上朝议玫,终日守在那副寒玉棺前,摸着那清冷的棺材,时而开棺看看那俊秀沉静的姿容,心里感觉到了幸辐。 身边之人几乎看不到她的笑容,只看到她在朝堂上的深沉威仪,在内苑里的肃穆内敛,然而只有到了玉棺之前,看到那名日复一日沉睡的男子,唇边才偶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带着淡淡的怅然与心酸。 她时常喝酒,一个人抱着酒坛在玉棺前浅斟慢饮,一边喝,一边回忆那些前尘往事,那些年少轻狂的岁月,那些青春风流的记忆,那些绮丽温柔的梦境,那些迷乱躁动的心思。 越喝得多,脑子越是清醒,也越是清晰想起他的面容,想起他那双笑意弯弯的眼,她一直都喜欢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神,清澈明净,温润和暖,如轻风拂过花间,如微雨浸湿叶端,让人觉得舒服,久而久之便会心动迷醉,可惜,她看见他眼里的笑,却没看出那眼神背后的痛。 她还喜欢听他的声音,他的声音是那么清朗悦耳,如玉击冰,时而温柔,时而淡然,很多时候都是带着一点点的诱哄,像块厚实绵软的丝绵,将她裹在其中,别无他法,只能束手投降。 有时真想让自己好好醉一场,也许醉过之后会变得麻木,不再想念,不再眷恋,可她多年来练就的酒量,却让她始终不能如愿。 好在这一天,不醉翁找上门来,开口就要她遵守那二十坛顶级佳酿的承诺。 秦惊羽这才想起,当初还欠了个大大的人情,自然二话不说就兑了现。 不醉翁见得那一坛坛清香四溢的美酒,老脸笑得开了花,作为回礼,给了她一只巴掌大的小酒坛,说是最新酿出的改良版醉生梦死。 临走前,秦惊羽带他去看了萧焰。 不醉翁摸了摸玉棺,摇头叹息:“我老早就看出他身体不适”一直劝他在我那里静养,他却总是不听。唉,他若是稍微爱惜点自己,也不至于这样去……”叹后又微有疑惑,“照理说我那药酒也是世间少有的珍品,却怎么没起到些许作用?” 送走不醉翁,秦惊羽打开了那小坛子醉生梦死。 仍是记忆中熟悉的味道,却更加甘醇芳冽,回味悠长。 一坛下肚,她终于醉倒。 迷茫中仿佛看见了他,狭眸弯起,清俊的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手里捏着柄亮闪闪的柳叶刀,正慢条斯理修着指甲,那么慵懒,那么优雅。 抬眸,他将刀收入袖中,衣袖一拂,朝她伸出手,他笑唤:“三儿。” 微笑,伸手。 一次又一次,他都是这样眼含鼓励,面带微笑,向她伸着手。 他在等着她,等她明白他的心意,等她对他信任不疑,等她对他有着足够的爱恋与宽容,过去与他携手,相互体谅,共同面对风雨。 然而,她却一回又一回,让他失望。 这酒真是个好东西,能叫她这样清清楚楚看到他,真真切切听到他的声音。 只是,酒醉终究会醒。 唇边犹有一丝酒香,身上还存着淡淡温暖,阳春三月,风光和煦,美好如缱绻故梦。 终究只是一场白日梦,醒来时候,已是黄昏。 与雷牧歌的婚事就这样无限期搁置,他没有提,她也就不说,她知道他在等她,但她也知道,这辈子怕是都不可能了。 她只想守着玉棺,守着萧焰,就这样过一生,未尝不是一种圆满。 而那一日,她母妃穆云风踏进殿堂,含泪站在她面前。 毕竟是萧焰以身相代救了她父皇,自他出事之后,穆云风也没再逼迫她,甚至在当日柳皇后指责质问之时,也是选择了沉默退让。 对于她的痴守,她的酗酒,她的沉迷,穆云风一直不闻不问,这会儿却满面是泪,以一种幽怨与不满的眼神看着她。 “母妃,找我有事?”秦惊羽坐在棺前问道。 穆云风眉头蹙起,压抑着怒气道:“你看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他已经死了,死了两年了,不可能再活过来了,你准备怎么办,是不是这辈子就这样过了?” -- 第786页 秦惊羽扯唇一笑:“就这样过,不是也挺好的吗?” 穆云风忍无可忍,拉起她来,拖着她直往殿门走。 “母妃你做什么?” “我做什么?哈哈,你竟问我做什么?”穆云风冷笑,“你可以就这样不管不顾,自生自灭,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外公?你去看看,你自己去看看! 你最近可曾去看过他?仔细看过他没有?当初就为了帮你留下萧焰的尸首,他老人家硬是向南越皇帝皇后许诺,要救活萧焰,这两年来,他没歇过一日,没睡过一个好觉,不是制药就是炼丹。你有没有想过,你外公岁数已经大了,身休也不如从前了,当年还因为那块软泥大大受损,调养这么久也没完全恢复,你现在还这样折腾他,逼他日夜操劳,你可还有半分孝心?还有你父皇,你皇祖母,你可去探望过他们,哪怕只是一次简单的问候请安?还有元熙,他已经能够唱歌识字了,你可曾前去抱过他,陪他说说话,跟他讲故事?为了一个已死的萧焰,你是不是打算将身边还活着的亲人全部都抛弃不要了?你说啊,是不是?是不是?” 秦惊羽被她一把掼在地上,闭上眼,眼睛里阵阵涩痛,却是半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她以为,守着萧焰,守着这一份醒悟得太晚的爱情,是自己一个人的事,却没想到,会伤害到身边的亲人。 这样的等候,这样的坚守,难道错了吗? 错了吗? 穆云风走的时候,满脸哀容,只丢下一句:“你去看看你外公,好好生生看看,然后通知南越那边,把尸首领回去吧,早些入土下葬。你别怪我心狠,也只有这样,你才能真正死心,才能恢复正常的生活,你还那么年轻啊” 过后,她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起身出门,走去太医署。 在那间光残幽暗的炼丹室,她看到了外公穆青。 穆青正背对着她,往炉子里添柴,嘴里还喃喃念叨着:“再试一次,稍微增加点分量,我就不信这个邪……” 往日清隽的身形已经微微佝偻,原本略显花白的须发竟成了满头银丝。 母妃说得没错,她为了萧焰,一直漠视身边的亲人,更是在折磨身边的亲人。 可她又能如何? 她怎么舍得将他送回南越,怎么舍得让他离开? 如果没有他陪在身边,今后的漫长岁月,却教她怎么过得下去? 有时候理智会叫人做一些清醒正确的事,但感情偏偏又逆道而行。 就这样日日天人交战,不能决断,正当此时,却有一位不速之客找上门来。 来人头发挽起,白衣素裙,虽做妇人装扮,却一如初见时那般清妍娇柔,是萧焰的皇妹,南越三公主萧月。 这两年每隔半年的样子,柳皇后就会来天京探视询问,每前来一次,态度就会略好一分,这生老病死都是世间常事,久而久之也就看淡了,习以为常,接受现实。 柳皇后身居高位多年,自然也有这样的豁达,只是这样的豁达,对她而言却异样奢侈,怎么也学不来。 这个月差不多就是柳皇后来探视的日子,只不过这次来人换成了萧月,据说是因为近日萧舅状况不太好,柳皇后须得留在苍岐宫中照料,是以临时换人。 那年萧冥手脚尽断,被送回了苍请皇宫,萧远山还请了东阳宁王后前去诊治,却被告知因为没能续接得当,失了先机,就算良医妙药再医个几年,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勉强能站能动,却永远没法恢复如初,几近废人。 后来她也曾从影部情报中知道了一件秘辛,那便是萧冥早年在一次仇杀恶斗当中受伤,伤势并不算严重,也很快就痊愈了,但从那以后,他却失去了生为男人的重要本能,无法生育子嗣,府邸当中的一干皇妃侍妻都是遮掩的幌子。 他多年不惜一切暗地里求医治病,几乎到了癫狂的地步,所以才会轻易受了风如岳的愚弄,抢着喝下那一杯假得不能再假的所谓圣水。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会对唯一的弟弟萧焰那么看重,对其子嗣那么在意,对身为男子的她那么仇恨。 如果他医治无效,终身不育,则萧焰之子将成为南越正统皇嗣,未来的一园之君,如此身份,又怎能与个同性男子纠缠不清,就此沉沦? 恩恩怨怨,纠纠结结,却是为了这样一个原因。 正应了那句话,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 萧月询问了几句,又在棺前流了一会儿眼泪,泪水将整条绣帕都打湿了,她说:“打我从有记忆开始,就从来没见二哥愁过,哭过,不管什么时候总是在笑,我有回曾经问过他,记得他当时跟我说,当你心里伤心难过的时候,不要流泪,因为你的泪会让在乎你的人心碎。” 当你心里伤心难过的时候,不要流泪,因为你的泪会让在乎你的人心碎。 所以他不论何时总是在笑,微笑,轻笑,好笑,朗笑,大笑……就算是在看到她执意要跟别人成亲之时,在他奄奄一息性命垂危之时,在他生命的最后一瞬,他仍是在淡淡地笑着。 不愁不恨,无怨无悔。 萧月还说起一件往事:“我二哥当年跟着你跳下悬崖,摔得遍体鳞伤,还掉断了一条腿,救回宫来的时候几乎都咽了气了,当时所有的人都觉得他不行了,他以为你死了,自己也没了求生的念头,有天夜里我去看他,他断断续续对我说,等他死了之后,一定要把他的尸首带去密云岛,葬在那座有暖玉神泉的山上,他说他这辈子最快活最幸辐的日子,就是在那里度过的去……后来不知大哥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他又慢慢好起来了,也就罢了,但这话我一直记着的,我想这个当是他的遗愿,也许你能帮他完成。” -- 第787页 秦惊羽听得怔然。 海岛,温泉,木屋,何尝不是她的心之所往。 萧月还说:“我来这里之前,爹娘也说了,他们感谢你不计前嫌,两国能够放下仇怨,握手言和,二哥已经去了,回不来了,他们也想通了,你为他守了这么两年,心意也够了,亏欠也还了,还是将他送回苍岐去下葬吧,让活着的人也能安心,好好地过下去。” 萧月待了一日就回去了。 萧焰的尸首,终究还是没送回苍岐,却也没留在天京,而是由她一路扶灵东进,爬山涉水,远赴海外。 暖玉神泉已毁,小木屋也尽数损坏,但不要紧,那座山还在,青山绿水,风景如昔。 秦惊羽将他连同寒玉棺一同埋在木屋的旧址前,并将那串珠链与那只人俑一齐收敛入棺,盖上棺盖的那一瞬,眼中依旧没有眼泪,只是在心底呢喃默念。 “等着我……” 黄土洒落,石碑立上,碑上什么字都没有,但她想他应该知道她的心意,一切都尽在不言中。 接下来的两年,她挤出时日,微服私访,走了很多地方。 她去过神庙,去过蛮荒,去过密云,去过苍岐,去过风离,去过芷水,去过格鲁,去过沁城,去过新叶,去过雪山,去过陵兰……旁人以为她是因为放不下他,所以外出散心遣怀,其实不是,她只是想沿着旧时道路再走一次,追随他的足迹,寻找他的气息。 佛曰,灵魂不灭,人生轮回,如果她与他还有缘,那么来世还会相遇相恋,生生世世都不再分开。 秉着这样的想法,她心平气和,安宁度日。 在苍岐,她遇到了萧焰手下的一干死士,包括那名伤愈归来的黑衣首领,在他口中,她知道了很多过去不知的事情,知道了当年在神庙里萧焰那个行礼姿势的真正涵义,知道了他每天夜里都会来她的寝室默默探望,知道了她后来在南越皇宫能被程十三顺利救出,也是他暗中策划,一手为之。 在沁城,她参加了李一舟和轩辕清薇的婚礼,身为大夏天子和牵线红娘,理所当然坐在首位,接受新人的敬酒,看着那清俊的新郎与娇美的新娘,她在想,不知这辈子她还有没有机会为那个人披上嫁衣,画眉梳妆? 远行雪山,她由多杰带领着苦寻多日,终于找到了那曾与萧焰赖以生存相濡以沫的雪原石洞,那件他用万千鹰翎鸟羽细心编织缀成的披风还静静放在原处,重温着时光,追述着记忆。 畅游芷水,她随黑龙帮弟子乘舟去到通向德泽湖的那条水道,两岸芦花飘飞,水中菱角荡漾,只是在她身边划桨泛舟的人,却再不是他。 她明明白白知道,萧焰死了,早在两年前就死了。 可在她的内心深处,却感觉他时时都在她身边,并未真的远离。 密云岛是她这些年来到得最多,停留最久的地方。 第二次去的时候,她带上了大夏的能工巧匠,靠着幽朵儿与岛人的帮助,在萧焰的墓前不远,历时半年,建起了一座两层高的小楼,雕栏画柱,精美无双。 门上有块横匾,上书三个大宇:燕羽楼。 楼内每一间房,房里每一处摆设,都是她亲自设计,亲手布置,这是他们爱生情起的地方,是他们共同珍藏的记忆。 每回外出归来,她就跟换了个人似的,精神抖擞,事半功倍。 “心思缜密,感官敏锐,作风冷静,手段强硬的少年天子。” “四国臣服,二岛恭顺,威加海内,盛世太平。” 这是世人对她的评价。 然而也有一些不同之声,有人说这皇帝好是好,就是生有怪癖,喜好男色,当年冲冠一怒为美男,出尔反尔将北凉王风如岳一剑斩杀,险些导致两国开战,百姓遭殃。 也有人反驳说,皇帝陛下早就料到这一着,老早就留有后手,不仅是按住了北凉国内的篡权暴动,还送对方一位神族之子坐镇,那神子年纪虽轻,举止谈吐却有大将之风,且更加善良仁慈,比起那名神秘不见踪影的前国主风如镜好了太多,假以时日,着重培养,定又是一代明君。 对此,她一笑置之,要知道,传闻中生有怪癖迟迟不婚的青年才俊,放眼赤天大陆,又不止她一人。 比如西烈皇帝兰棠,比如大夏将军雷牧歌,比如黑龙帮帮主魁影,个个都是如此。 雷牧歌一直在等她,这她知道,从第三年开始,她就明确跟他说过,她的心再放不下别人,这辈子只能是辜负他,对不起他。 记得他当时的回答是:“纵然你无法回应我,无法爱我,却不能阻止我去爱你,你现在是忘不了他,但将来呢?两年不行就五年,五年不行就十年,总有一天你会淡忘他,那个时候,就让我来陪你,照顾你。” 而银翼,似乎也跟雷牧歌卯上了,对于西烈国内日益高涨的选妃立后呼声根本不理,一意孤行,只说:“他跟我年纪也差不多,他都没娶亲,我急什么?” 再有就是魁影,那年在芷水边上她曾经与他碰过面,他当时带着那名少年于承祖,状若师徒,衣袂飘飞立在一艘快船上,中间隔着滔滔江水,更隔了万丈红尘,近在咫尺,却已成陌路。 他们,都是她最亲的人,两肋插刀,在所不惜,而萧焰,却是她血肉里永不能割舍,灵魂中永不能磨灭的部分。 -- 第788页 所以,不能择一而栖,只能谩长等待。 这一年,是萧焰过世的第四年。 这一年,她二十四岁。 二十四岁,正是青春年少,风华正茂,她却感觉仿若已经沧海桑田,褪去青涩,身心沉静。 年纪略长,与年少时期的想法却有不同。 年少时爱一个人爱得如火如荼,热烈而霸道,动辄锥心刺骨,要死要活;而随着年龄的增长,爱一个人却如水般缓缓流淌,悠悠绵长。 她有时也在想,如果当年的事放在今日,也许就不会发生,至少,不会是那样悲壮惨烈的结局。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该多好……该多好! 这年萧焰忌日将至,她安排好朝堂政事,召集人马,启程东去。 船行海上,但见风和日丽,碧波荡漾,天地间一派安宁。 秦惊羽站在甲板上,正俯视海面,忽听得远处传来划水声,又听得有人吆喝追击声。 此片海域已是蛮荒密云二岛的势力范围,二岛邻里友好,关系和睦,又因为拥有传闻中的凶悍异兽与神秘巫术,周围渔民断然不敢轻易靠近,更不敢肆意冒犯。 这阵仗,却是在追击何人? 当下去往船楼高处,举目远眺,却见那头有只小舟在海浪里飘摇,后面一艘大船正快速追赶。 她一眼看清那后面大船船身上有密云岛的巫女头像标示,船上人数不少,阿大,幽朵儿都在其中,而前方那只小舟上却只有个头戴斗笠的黑衣人,只看出身形矫健,看不清面容。 见是熟人,生怕岛上有事发生,秦惊羽赶紧叫浆手加快速度,朝密云岛的大船靠拢,同时举旗呜鼓示意。 见得是大夏战船,幽朵儿欢呼一声,忙叫人从船上解下只小艇划将过来,而阿大等人却是驾着大船继续追那小舟而去。 “出了什么事?”等到幽朵儿跳上甲扳,秦惊羽一步过去,劈头就问。 幽朵儿眨了眨眼,恨恨道:“那老贼,这半年来偷上岛来好几次了,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护岛神鸟都拿他没法,这回他又偷偷上来,被我们在岸边抓了个正着,这不,我跟哥哥一起追他来了,等会儿逮住了他,定要叫他好看!” 秦惊羽哦了一声,朝海面上一前一后的两只船凝神望去,却见那小舟上那人转过身来,摘去斗笠,向她所在的方向回头一顾,微微领首。 一袭青衫,仙风道骨,眼底似有深意。 明明素不相识,却觉分外眼熟。 脑子里灵光一闪,蓦然冒出个模糊的念头,会不如……是他? 萧焰屡屡提及却始终无缘得见的那个人? 胸口仿佛被铁锤狠狠一撞,撞出满头金星,一片空白,心里却是狂喜,如果那个人是他,那将意味着什么?他半年来几次出现在密云岛,意味着什么?那意味深长的一眼,又意味着什么? 会不会,如她所愿,实现她这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向天祈祷的心愿,她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实现的心愿——起死回生,平安归来……会吗?会吗?! 刹那间,忽喜忽忧,一颗心怦怦地跳个不住。 脚下虚浮,手指颤抖,她不知道自己对幽朵儿说了些什么,不知道船舶是如何靠了岸,她又是如何歪歪倒倒跳下船,如何跌跌撞撞朝前飞奔,绊倒,又再爬起,再绊倒,再爬起。 温暖的山风,呼呼地擦过脸颊,衣袂轻动,发丝轻扬,她喘着气,一路跑,一颗心仿佛就要飞出来,正在胸腔里急促杂乱地跳动,连带着混身的血液都在燃烧着,几欲佛腾。 原来,直到这一刻,才终于体会何谓真正的急切和喜悦,仿佛每个细胞都在欢叫,却又杂夹着一点点失而复得后的惶惑和不安,生怕这一切,全都不是真实的,只是又一场她臆想出来的幻梦。 它来得这样突然,仿若黑暗中久久前行的人,等待了那么长的时间,经历过那么多的失望,只在一刹那间,突然见得曙光。 从来没觉得自己有这样好的体力,这样好的耐力,仿佛只是本能,竟一口气不歇地奔上了山。 大半年未至,但见燕羽楼前艳色笼罩,霞光灿烂,四周碧树繁花,草木青青,一切都是那么明丽可爱。 四处静悄悄的,坟墓高耸,石碑如故。 难道,是她想错了? 秦惊羽放慢了步子,心跳难抑,方才的激动与勇气却都消失在九霄云外,近乡情怯,止步不前。 倚着一棵树重重喘气,只觉得全身无力,近乎虚脱地颤抖,那干涸了四年的眼眶不知怎的,突然盈满了泪水,泪眼朦胧,视线模糊,忽而转头,仿佛看见有一人推门而出,从楼里漫步走出来,挺拔轩秀的身姿一点点出现在眼帘,那温润俊朗的眉目,分明是她日思夜想的样子。 那眼角眉梢,似笑非笑,似喜非喜,又似是缠绵不尽难分难舍的浓情蜜意。 是梦吗? 在这样美好的梦里,踏霞乘风,朝她而来? 她屏着呼吸,脚下像是踩在棉花团里,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这一眨眼,面前的人影就像是无数个梦醒的清晨,立即消失,无踪无影。 那是他吗,是他吗? 是真是幻?梦耶非耶? 那人清清爽爽,端端正正地站着,那双眼如昨般弯起,冲着她微微一笑,笑意如春风化雨,冰雪消融,仿若漫天金光,无边彩霞都凝在这一笑当中。 -- 第789页 他薄唇勾起,那么温柔笑着,什么都不说,只朝她伸出手来。 她明白他的意思,这一场爱情要想开花结果,不能只靠他一人努力,必须也要她主动走上去,握住他的手。 秦惊羽踏出一步,再一步,终于忍耐不住冲上去,手指相触,感觉微凉中带着一丝暖意,那么真实,他活过来了,是真的活过来了! 萧焰猛然抓住她的手,一把扯进怀中,紧紧抱住,唇边是抑制不住的笑意,眸底却已晶莹闪耀:“三儿,我的三儿,你终于来了……” 深情相拥,中无缝隙。 坚韧熟悉的怀抱,欲要揉入骨血的力道,梦里寻觅了千万次的场景,一切都是那么难以置信,却又那么真实无欺。 秦惊羽眼中含泪,按紧了他:“是,我来了,我庆幸我来了,你可知你这一觉,睡了好久好久。” 那么漫长,那么久远,令她几乎都已经绝望了。 顿了一下,似是想到什么,立刻在他胸膛上来回摸索:“你的伤呢,被震碎的内脏呢,是不是都好了?还有没有什么问题?”摸完又去摸他的腿,“腿伤呢” 萧焰咧开嘴笑,拉住她的手,环在自己的腰际,摆放端正:“都好了的,你别乱摸,歇了这么多年,我可不能保证有太好的自制力。” 秦惊羽面上难得地红了红,整个人都被巨大的幸辐感包围着,有太多太多的话哽在喉间,一时又不知从哪里说起。 萧焰拥着她的手臂,低叹:“我醒来的时候,看到了燕羽楼,和那块空白的石碑,我猜不透你的心意,也不知道你现在的状况,我单知道已经过去了四年,心里又是惶恐,又是害怕,不敢去找你,只能在这里等……” 秦惊羽掐他一把,唤道:“原来你竟是个胆小鬼!” “是,我就是个胆小鬼,所以我一直都不敢告诉你真相,怕你恨我,怨我,不要我……” 秦惊羽手掌掩住他的唇,喜极而泣:“好了,别说这些了,都过去了! ”说罢又道,“我且问你,若我不来,你是不是就这样一直等下去?” 萧焰看着她,满目柔情,满心喜悦,唇边笑意越来越浓,却始终不作回答。 秦惊羽急了,伸手去掐他腰间,力道却甚是轻微:“你傻笑什么,快回答我!” 萧焰微微笑道:“路上你可曾看见位头戴斗笠的黑衣老人?” 秦惊羽不迭道:“看见了,他就是你师父吧?幽朵儿说这半年他来过好几次,是他救你的吧?” 萧焰点头道:“正是,师父长年在深山野外云游,得知我的死讯已经是一年前,他便悄悄找来,挖开坟墓查看,他说我这其实只是个假死,又说这寒玉棺是个好东西,可保肉身不腐,而我昔日泡过的暖玉神泉,服下的茯苓首乌丸、身上洒的像是神族的符水,不醉翁给我又喝又泡的药酒,都在我自身修炼的龟息神功下渐渐发挥作用,还有这块墓地,想来当年神泉被毁,泉水却没消亡,而是尽数渗进了地下,却成了个休养生息的宝地,最后再加上师父带来的一颗金丹,终于让我起死回生,堪堪捡回一条小命来,还因祸得福,将这赢弱多病的身子养得大好,你说,我把这天地间的福气都占尽了,可怎么是好?” 秦惊羽听他说得轻巧,却知道这其中凶除丛生,天时地利人和,所有条件必须具备,任缺一样都不能有今日之结果,越想越是后怕,不由得紧紧抱住他,听着他平稳有力的心跳声,痴痴仰望,生生缠绕,怎么也不肯松手。 萧焰低下头,噙着浓浓笑意,深深看她:“你这记性好忘性大的,不是还在问我问题么?” 秦惊羽头埋在他胸前,嗅着他身上清淡好闻的气息,脑子里满是庆幸与惜福,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只应道:“你说。” “我都请师父去天京报讯去了,还怕你不来?而且我其实心里也着急的,哪里还等得了他老人家,顶多再养个一两日,我便自己冲到天京去找你。 “那倘若我已经跟别人成亲了呢?你又将如何?” 萧焰敛了笑,眸光定定望过来:“我醒过来的头一件事,便是想起我死前竟将你托付给雷牧歌”还叫他好好对你,其实这话我一说完就后悔了,悔得肠子都青了,只是我当时以为自己活不了了,才违心说出这番大义无私的话来,我闭上眼的那一瞬想的便是,若我死了那也罢了,若我不死,活过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把你给抢回来。” 秦惊羽轻笑道:“脸皮真厚,你就那么笃定我就心甘情愿让你来抢?” 萧焰盯着她的眼,认真地道:“你可记得,我临死之前问你能不能原谅我,你是点了头的。” 秦惊羽暗地好笑,心里喜乐无限,故意想了下才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萧焰又道:“我还问你,如果有来世,你还会不会接受我,你的回答是会。” “我是这么说的,但那又怎样?” 萧焰只低了嗓音在她耳边道:“不怎样,三儿,你的话太多了……” “嗯,我还有好多事问你,那个……”秦惊羽张嘴还要再说,他已是低下头来,含了她的唇瓣,堵住她所有声音。 唇舌纠缠,气息交融,火热而甜美,深刻而执着,天地在这一刻都安静下来。 刹那,已是永恒。 此时正是夕阳西下,黄昏时分,白天就要过去,黑夜就要来临,但她知道,他们的黑夜已经过去,接下来的每一天,都是充满阳光幸福如蜜的日子起风了。 -- 第790页 晚风吹拂着山野,霞光辉映着楼宇,万物宁和而幽深,只除了那些浅浅低呤的夏虫,似在诉说着尘世间奇幻瑰丽亘古不灭的爱情神话。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两心缱绻,三生结缘。 (全剧终) 番外卷 萧焰番外1 他叫萧焰,是南越二皇子。 他的父皇母后感情敦厚,在他之前,柳皇后育有一子,名唤萧冥,比他年长五岁。 萧冥自幼沉稳严肃,少年老成,平日总是板着张脸,柳皇后感叹这个孩子名字太冷,以至于性情也跟着冷清,生怕第二个皇儿也如他兄长 一般,于是在取名时想出个焰字,有热情如火之意,是为萧焰。 后来,柳皇后又诞下两位公主,长公主出生的时候正是月上中天,故而取名萧月;而小公主出生在茉莉花开的时节,故而取名萧茉。 俗话说人如其名,他却没有如他母后所想,长成一名热情阳光的少年,他从来就是个早熟的孩子,总是淡然看待世事,面带微笑,心如明镜。由于与萧冥终日相处,他虽不像兄长那般沉稳内敛,但冷静的本性却也学了个八九分。 只是比起萧冥来,他爱笑爱说,重情重义,对待身边每一个人都是极好,在这兄弟姐妹当中,他的相貌最是出色,清朗儒雅,俊秀绝伦,宛若翩翩佳公子,再加上那温和的性情,每个人也都那么喜欢他,人人都道这二皇子随和亲切,温润如玉,实在讨人喜欢,不论走到哪里都是发光体,总能吸引大家的目光。 父皇萧远山政务繁忙,大哥萧冥便担当起长兄之职,每日督促他读书识字,就连他那一手清隽大气的字体,都是萧冥手把手教的,兄弟俩的字迹相似,除了他们自己,寻常人根本辨认不出,当时他只当好玩,很久很久以后才知道,就是因为这个,让他追悔莫及,付出了生不如死的代价。 他们兄弟姐妹四人从小感情十分要好,完全没有皇室中人勾心斗角的阴暗,实打实的相互怪爱,相互照顾,有什么好东西都是一起分享,从不藏私。 而萧冥身为皇长子,课业自然繁重,压力也大,柳皇后身体又不大好,所以平时总是他带着妹妹们在宫里玩耍,在他心目中,一家人和和睦睦,亲亲爱爱,比什么都重要。 别看他小小年纪,又贵为皇子,却没有任何坏习惯,生活总是自理,还很会照顾人,上树摘果,下水摸鱼,时不时用柳条苇草编些小玩意送给妹妹们,有时也在湖里捞些小鱼小虾点火烤了,三人一起分食,他也没想到,这些技艺将来还会派上很大的用场。 玩耍的时间虽然很多,但是他的课业却从没落下,每日只须花一点点功夫,什么东西都是一点就通,一学就会,授课的老师对他是惊为天人,甚至在闲暇之余,他还跟着宫里乐师琴师学会了好些乐器,可以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有一次他又带妹妹们出去玩,在树林里遇到头发狂的野猪,当时他临危不惧,硬是拼命将妹妹托上树梢,自己也灵巧爬上树去,三人在树上躲藏了大半日,与野猪对峙,幸得一位隐士高人从一旁路过,一掌击毙野猪,见他们救下树来。 那人见他骨骼清奇,是块练武的料,后来又考验他几次,每次都顺利过关,于是就收他做了徒弟,他因为野猪之事心有余悸,想着练就一番高强本领好保护人家,是以背着众人刻苦习武,他原本就聪明,如今下了苦功夫,更是成就神速,短短几年就有所小成,在江湖中算得上个高人了。 此后他又读了些历史书籍,知道单凭武功不足以在滔滔乱世中站稳脚跟,必须谋略并重,攻心为上,不知基于何种心态,他开始着手培养自己的势力,隐在宫廷侍卫之外,并没让他人知晓。 那一年他十岁,父皇萧远山生辰,在宫中大宴宾客,热闹非凡,当时东阳与南越关系不错,东阳国主轩辕敖亲自前往祝寿,以一串罕见的东珠作为贺礼,那珠链上还缀着块晶莹璀璨的碧绿宝石,他一看就莫名喜欢,爱不释手,萧远山见他如此,特意允他拿去玩赏几日再予归还。 寿宴当中,有一位画师当众挥毫,为萧远山画了一幅丹青,博得众人喝彩,据说这画师足迹遍布赤天大陆,五国四海,为各国皇室都曾留下画作,他于是感了兴趣,私下见面,央其说些他国趣闻。 画上是两名长相一模一样的孩童,大概三四岁的样子,一男一女,衣饰华贵,漂亮得不像真人,男孩面容瘦弱,眼神忧郁,而那女孩却是粉雕玉琢,笑容满面,尤其两道英气十足的眉毛,一双漆黑如子夜的眼瞳,甚是醒目。 他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孩子,不觉有些诧异,多看了几眼,心里有丝说不出的异样感觉,画师见他上了下,便告诉他,这是大夏皇帝的一对龙凤胎,当时刚年满四周岁,只可惜画作还未完成,其中的小公主就已经因病夭折,所以也没有在继续画下去。 他算了下日子,已经是三年过去,画上的男孩现在将近七岁,再看看那画上女孩的笑容,心里闷闷的,不知为什么。 那段时日他有些沉郁,笑容极少,父母兄长都没察觉,两个妹妹更是年幼不谙世事,幸好有容容陪着他解闷。 容容姓叶,是大将军叶庭的长女,与他年纪相仿,善解人意,再加上叶府小公子叶霁风与他自小要好,于是每逢重大节气祭祀,三人都是经常玩在一起。 -- 第791页 容容长相温婉秀丽,性子也沉静,为人处事大方得体,从来不惹麻烦,就是身子较弱了些,跟他母后柳皇后的性情状况颇为相似,经常进宫问候,甚至认了柳皇后做干娘,颇得柳皇后喜欢。 也许是少年人天生俱来的保护欲,加之他一向孝顺母亲,是以对她便多了几分怜惜,把她当成另一个不同姓氏的妹妹一般疼爱,她也亲热唤他一声焰哥哥,他便以为她真把自己当做是兄长敬重,却不想,她的真实心思竟与他差得天远地远,遥不可及。 有一天,他带着妹妹们去宫外野地玩耍,回来的时候抱着一对可爱的鸳鸯雏鸟,养在他寝宫的水池里,天长日久,鸳鸯渐渐长大,妹妹们失了最初的兴致,他却一直宝贝得紧,一养就是好几年。 在此期间容容经常前来帮忙照料,他想起在书上看到“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的诗句,下意识的,他找了个接口将鸳鸯移去他处,那个时候他还不明白,他在内心深处,其实是希望有另一个人来与他分享,这个人,并不是她。 倒他十二岁的时候,因为有人背后挑拨怂恿,他父皇萧远山一念之差,与赤天大陆中最大最强的国家大夏在边境问题是矛盾不断,终于引发战争。 这一场战争打了一年多,国家入不敷出,国力大损,百姓生灵涂炭,苦不堪言,最后是以南越的战败告终,容容的父亲叶大将军也在其中一场战役中为国捐躯。 南越作为战争发起国,又是战败国,不仅边境线南移数里,还须得向大夏支付巨额赔款,到后来,大夏还强硬提出由南越皇子作为质子,羁留大夏皇宫,期限为十年,否则不予退兵,军队继续朝南开进。 兵临城下,新的战争一触即发,局势如火如荼,一向交好的东阳碍于大夏的强大国力,背信弃义,对南越的求援拒之不理,萧远山满心懊悔,一家人抱着哭成一团,这个时候他站出来,列举种种理由,严明自己比兄长更适合去做那个质子,他当时看得很清楚,自己胸无大志,随遇而安,大哥萧冥比自己更具魄力,更有野心,重振南越非其莫属。 当时柳皇后正怀有身孕,一想到即将骨肉分离,终日以泪洗面,悲伤难耐,虽每天汤药调养,却还是落了胎,他随萧冥在殿外守候,听得太医步出门槛摇头叹息,说是好端端的小皇子就这样没了,可怜可叹,他咬破了唇生生忍住,亦觉得萧冥一张脸阴沉得吓人。 到了晚上,他在寝宫陪着柳皇后,不停说话安慰,好不容易把母后哄得睡下,出门去找兄长,却没找着人,后来才听说西宫一位贵人刚传出有了身孕,萧冥闻讯,冷着脸冲了出去。 等他匆匆赶去,那位贵人刚被人从池塘里就上来,惊吓过度,奄奄一息,身下很快就见了红,险些连命都没保住,据侍女讲是她自己不小心掉进水里,导致小产,当时四周也不见旁人,但他知道,此事与兄长脱不了干系,而且,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 看出侍女惴惴不安的目光,他找来内侍总管,随便编了个理由,将那侍女遣送出宫,远嫁深山,这事情最终不了了之。 从此萧冥性情愈发阴冷,他虽有心劝解,无奈去往大夏的时日已近,就只得将这事托付给两个姐妹,但他也知道,妹妹们对这位长兄心存忌惮,就算劝慰,只怕也是效力微薄,不济于事。他心有余而力不足,也只能作罢,踏上遥远征程。 临行之前,萧冥拉他到一旁,郑重承诺,说是以后南越江山不分彼此,由他兄弟二人共掌,他只道是兄长好意慰藉,并没当真;父皇萧远山对他心存歉疚,执意补偿,他想了一会,忽然想起那串珠链,便随口讨要了去,带在身边藏妥。 叶府兄妹也进宫相送,给他践行,叶容容拉着他的衣袖,哭的梨花带雨,不住说要等他回来,他默默想着心事,根本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只是胡乱点头。 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那大夏损他大将,辱他国体,累他百姓受苦,害他失去胞弟,他就算是做名质子,也要想法在那天京皇宫中与兄长里应外合,翻天覆地,他自认有这个能耐。 萧远山派了一名得力内侍孟尧随他前往,孟尧颇有心计,准备了不少物事,还早早就安排了他的外甥敬霖去往大夏打前阵。出了苍岐,他师父赶来见面,又教授了他一些剑式招数,临别时还留下了一本内功心法,叫做抑阳功。 拜师学艺这些年来,他除了知道这位师父姓吴,武功深不可测,平日喜观星象,善炼丹药之外,其余一无所知,只是凭他对师父的了解,师父做事向来有理有据,从不做无谓之事,留下这本心法必有深意。 一路北上,进入大夏境内,路上大夏军士对他态度恶劣,随意打骂,孟尧小心赔笑,尽力化解,他看在眼里,也不显露武功,都忍了过去,他对自己说,忍得一时之辱,必换来日后丰功伟业。 快到大夏都城天京的时候,有一队人马加入了他们的队伍,他惊讶发现那里面尽是些十来岁的弱质少年,一问才知,那是从大夏各地找来的贫家子弟,是送入皇宫做宫人内侍的。 内侍,也就是太监,他南越皇宫也是常见,当下也没太在意,只是某日停车歇息,他站在树下,远远望见那人群中有一人面容清俊,竟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他心中一动,悄悄唤来孟尧前往辨识,孟尧回来也是十分惊骇,说乍一看真的好像,只是少了他的气度与神韵。 -- 第792页 质子……太监…… 握着那本抑阳功的秘籍,想着临别时兄长痛恨的目光,一个念头忽然蹦出来。 他知道,机会来了。 番外卷 萧焰番外2 短短几日,孟尧已经将那与他面容相似少年的身世暗中打听清楚。 那少年叫做燕秀朝,是大夏岭南人士,家境贫寒,父亲是个落魄的教书先生,兄长不务正业,家里还有妹妹,一家人艰难度日,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送他进宫做太监,换得些许银钱做口粮。 虽心有不忍,但做大事者须不拘小节,当机立断,在进宫的第二天晚上,一碗失魂草的药汁,将他与那少年的身份对调,他混进了少年所在的队伍,少年则是住进了南苑质子府。 他对自己说,从此他要忘记自己原先的皇子身份,他只是个小太监,他的名字叫燕秀朝。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举措,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 凭借他的聪明才智与细密心思,很容易避过了阉割受礼,在调教了半月之后,他与另一名小太监一道被分配到了明华宫,那是大夏皇帝秦毅妃嫔之一,昭仪穆云风所在的宫殿。 一旦入宫,过去的身份姓名都要统统舍弃,这是他所期望的,他不愿提及身世,只是在改名的时候,方才出口央求那内侍总管,保留了个燕字。 他的新名字叫做燕儿。 燕儿,焰儿,他在内心深处时刻提醒自己,莫忘国耻,莫忘家仇。 起初他只是在明华宫外围做一名杂役太监,做的都是些体力活,他有武功基础,这些事做起来毫不费力,闲暇时他便开始练习那本抑阳功。 抑阳功,顾名思义,会延迟他身上男性特征的发育,连同身高一并延缓,没练几日,他明显感觉到自己肤色变得白净,嘴唇上方的淡淡绒毛也逐渐消减不见,嗓音也是愈发清越尖细,如果不脱衣查看,跟个真正的小太监也没甚区别。 宫中日子过得辛苦而平淡,他也以为就这样了,等站稳脚跟就开始一步步谋划大事,却没有想到,在明华宫内殿,他又见到了那画上的男孩。 原来画上那对金童玉女般的双生子,正是这位穆昭仪的一双子女,小公主秦吟雪四岁时不幸患病夭折,小皇子秦惊羽养在深宫,穆昭仪溺爱皇儿,保护得紧,平日也难得出门一趟,却不想这一日竟是让他有缘得见。 事情的缘由,是穆昭仪要挑选一名侍女和一名内侍一同服侍这位三皇子,侍女人选已经确定,名唤翡翠,是个内向胆小的小丫鬟;而内侍的人选则是从他和另一个小太监汝儿当中产生。 这位穆昭仪出身江湖,是神医穆青之女,会些拳脚功夫,眼光也还算精明,尽管他表现得温和斯文,一开始也并没有入得她的眼,而是选中了老实憨厚的汝儿。 他看着那张与画上女孩酷似的小脸,默默退下,心底有些失望,说不清是因为没留在那三皇子身边服侍,还是因为没获得于大业帮助更多的职位和机会。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或者,这事好事,毕竟在皇子身边服侍太过醒目,他需要先沉寂一段时日,把抑阳功练好,再作打算。他这样安慰自己,于是在夜深人静时更加刻苦,武功又上了个台阶。 没想到事情竟有转机,有一日这三皇子生病,皇太后前来探视皇孙,据说汝儿笨手笨脚,在病榻前打翻了药碗,药汁溅到皇太后鞋上,穆妃事后动怒,将汝儿调离思过,改由他来临时服侍一段时日。 在明华宫当差这几日,他也学到不少东西,再加上那张温润含笑的俊脸,左右逢源,四处讨喜,但他毕竟是个养尊处优的皇子,做事自热不如那些从小就担当重任的太监宫女,是以尽管名为近身服侍,其实也就是跑跑腿,侯侯门,主要事务还是落在翡翠头上。 翡翠什么都好,就是有一样不得穆妃满意,那便是梳头,每次费心费时,梳头的力度和最终的发式还是差强人意。 这位三皇子发质并不如寻常男孩一般粗硬,而是细软柔长,翡翠再是小心又小心,轻缓又轻缓,每日清晨梳头完毕,木梳上总是掉下数茎断发,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却暗暗存下心思。 穆妃平日总是心事重重板着张脸,其实待人也不差,明华宫众人每月都有一人假期,可以凭令牌出入宫门,他趁着这个机会,出宫去了醉花街。 他考虑事情向来周全,这回也不例外,要说梳头技艺最好,发式最新,自然比不过青楼女子,,那醉花街上多的是青楼妓院,他打听到其中一位以梳发技艺著称的妓女,出了高价,让其教他梳头束发。 往返不过三回,他已经将那妓女的手艺学了个遍,不仅手法柔若无骨,发式花样也是推陈出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然后有一日清晨,当翡翠再度摘下木梳上的断发时,看着那三皇子两道英挺的秀美微微一蹙,他适时出列,温言禀到:“殿下,让奴才来试试给你梳头,如何?” 就这样,他替换了翡翠的位置,离他的目标更进了一步。 那三皇子秦惊羽年方十岁,已经是长得俊美非凡,性格却跟他大哥萧冥差不多,阴沉清冷,平日也不爱说话,那双漆黑的眼眸里总带着几分防备的神色。 他小心翼翼服侍着,自认从不曾出什么差错,却始终得不到这位主子的信任,除了让他梳头,别的都不让他碰,就连沐浴更衣之类的事,也是主子自己亲自动手,他近不得半点身。 -- 第793页 一晃两年过去,上述情形一直未得到缓解,反有愈演愈烈之势。 他开始担心,原想在皇子身边侍候,能有更多机会获取大夏朝堂的情报,但如今看来,这三皇子并不太受宠,又生性多疑,自己若是再这样耽误下去,浪费时间不说,最终将是一事无成。 他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于是开始暗中另觅良主,过不多久,他的目光锁定在一人身上,那便是大皇子秦湛霆。 秦湛霆身为皇长子,占尽天时地利,性情直爽,有勇无谋,这样的人自然是极好控制。 于是在一个合适的机会,他在秦湛霆面前恰到好处变现了一番,令其答允要将他要去昭阳宫,随身服侍。 他暗自欢喜,回到明华宫,却见他那主子站在他寝室里,随手翻看着他那本抑阳功的心法,淡淡问道:“这书倒是很有意思,哪里来的?” 他脸色不变,暗自镇定,只说是在宫外地摊上买来的闲书。 秦惊羽随口又说了句:“你是我身边的人,当守本分,别跟我大皇兄走得太近。” 他恭敬答应着,心里却思绪如潮,不住翻涌。 他知道这位主子不懂武功,一时半会还觉察不出这抑阳功的奥妙来,但是如果被穆妃娘娘知道,还有那位闻名天下的穆神医……实在不敢想象。 防微杜渐,未雨绸缪,他逼不得已出手。 次日昭阳宫桃花开得正艳,几位皇子公主应邀前往赏花游玩,三皇子秦惊羽也在被邀之列,携了他一同前往,他便将事先准备好的失魂草粉末悄悄加在这主子的茶水当中,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他想,就算日后有人查证,人是在昭阳宫出的事,在场之人众多,这后宫争斗自古纷乱复杂,谁也怀疑不到他头上。 只是在倾倒药粉的一刹,他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画上女孩明媚的笑容,微一失神,手指抖了那么一抖,份量便没控制到精准。 他并不想要人命,没想到却险些真出了人命。 他那主子年幼体弱,刚回明华宫就口吐鲜血昏死过去,沉睡不醒,穆妃找不到证据,没法去昭阳宫询问对质,只得迁怒于他,将他关进了暗室。 他在暗室之中过了三天,这三天里生性冷静的他从未有过的慌乱,不知在想些什么,只觉得好像是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生生被他错过,被他扼杀了,他十分后悔,或者不该贸然出手,应当从长计议。 从暗室出来的时候恍如隔世,当他听翡翠说主子病好了,那一刻,他心里居然长长松了口气。 他被带进主子的寝宫,站到浴室门前,他听见里面那个清润悦耳的嗓音在喊:“进来。” 推门进去,他看到了此生难忘的画面。 肌肤似玉,娇躯若花。 原来他的主子,是个她…… 看着她惊慌失措的可爱模样,还有那刚开始发育的娇艳酥胸,向来冷静自持的他,一时措手不及,心跳如鼓,很没脸地喷出了鼻血。 只想了那么一下,他登时明白当年李代桃僵的真相,知道了她就是画上的女孩,明白她对他只是本能防备,而不是心生厌恶,不知为何,竟是欣喜若狂。 好险,只差一点,他就与她失之交臂。 内心雀跃的同时,他也在担忧,以后该怎么与她相处?万一揭穿真相,他当如何? 所幸老天眷顾,她病愈之后竟然忘记了以前的种种,而且性情也变了许多,变得自信开朗,又热情霸道,她喜欢欺负他,却又在旁人面前处处维护他,时而狂妄自大,时而娇憨可人。 他在南越皇宫中所见女子众多,母后温婉贤淑,月儿柔弱无依,茉儿刁蛮娇气,至于容容,一半像母后,一半像月儿,全无自己的个性,他却从来不曾见过哪位少女像她这样特别,这样明媚爽朗,英气勃勃,浑身上下散发着钻石般的光芒,让人移不开眼,更是挪不动心。 顺着她的性子,他陪她笑,陪她闹,教她识字,帮她伪装,替她掩饰,并被她深深依赖与信任,如同被春日暖阳一照,心田里那些埋藏已久的性情本能复苏,一下子活泛开来,他感到内心从未有过的充实。 调去昭阳宫的事情被他闲置下来,或许也没有必要,他待在明华宫,只要谋划得当,尽心尽力,也一样可以成事。 上林苑,狩猎场,那是他第一回见到雷牧歌,那个出身将门名震天京的少年英雄。 看到她痴迷相望的目光,他如寻常少年一般心里犯了酸,竟然不顾自己的身份,抢先去扶她起身,事后,他被自己心里的独占欲吓了一跳。 对,是独占欲,他对自己说,他只当她是他的宠物,他的玩具,只是这场计划中出现的一个小小意外,就算是事成之后奖励自己的战利品。 然而真是这样吗,他不敢深思。 相处时间越久,她对他也越来越好,甚至不惜为他与老师翻脸,还设计从她母妃手里救下他来,并没有因为他是个太监就看轻他,无视他,而是真正的心疼他,他感觉得到。 她说:“你是我的人, 我自然担心你。” 她说:“我会保护你的,不再让你受委屈。” 生平第一次,有人站到他面前,对他说这样的话,他丝毫不觉得屈辱,反倒觉得开心,觉得自己就像是在做梦,一个瑰丽的几近虚幻的美梦。 -- 第794页 那晚,听说她的记忆不能恢复,他高兴得不知所以,情不自禁吻了熟睡中的她,想要拥有她的执念也更加坚定,心里有个大胆的想法不知不觉悄然萌芽。 他这一举动被无意闯进的翡翠撞破,惊叫出声,他略施小计,便让其摔伤后脑,变得痴痴呆呆,没几日就被抬出了明华宫,遣送回原籍。 对他来说,这些手段并不算什么,只是小菜一碟,根本不值一提。 接下来的时日,他为她摊纸磨墨,铺床叠被,梳头束发,无微不至侍候着她,看着她对他好,对他笑,心里快活得像是天上的神仙。 沉浸在这样的美梦当中,他只希望日子过得越慢越好。可是那一天,他陪着她从皇太后的慈云宫出来,一路吃着糕点,悠悠荡荡,鬼使神差就走到了南苑门口。 看着孟尧打开院门,满是希冀的目光望着他,他的心沉了下去。 温柔乡里,他几乎真以为他是她的燕儿,可他不是。 他的名字,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那便是……萧焰。 萧焰番外3 他原以为这次南苑之行只是个小插曲,却没想到,自此之后,他那主子隔三岔五就往南苑跑,有时一坐就是半日,耐心颇好,硬是将假萧焰那些能引得神鬼共愤的曲子听完。 看得出,这主子对南越质子突然疯癫一事心存疑虑,但他早有准备,孟尧的说辞编得情真意切,滴水不漏,失魂草的药性也是公认的强劲,他并不担心会被拆穿。 他唯一担心的,却是他那主子,似乎跟雷牧歌对上了眼。为了一百两银子,她竟要带他出宫去雷府,亲自上门讨要。 他虽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危机重重,她是他的所属,断不能让别人得了去。 此时他已经长成一名清朗儒雅的少年,虽然是寻常青衣,却掩不住那一身风华,他那主子女扮男装,更是俊美耀目得如同画中之人,趁着给她梳头,两人的样貌映在镜中,显得十分和衬,他有些自得,但看到她与雷牧歌站在一起,一个英美,一个阳刚,不能否认也是十分相配,心里闷闷的,很是不舒服。 很久之后他才知道,这叫做醋意,生平第一次感觉到吃醋的滋味。 雷牧歌还钱还得爽快,末了还热情请她去京城最好的酒楼吃饭,他暗自叹息,这主子,难道不知拿人手软吃人嘴软的道理? 闻香楼里,他若无其事看着她霸占房间,与纨绔子弟周卓然比试文才,雷牧歌在旁助阵,又是背书又是算术又是绘画,一时大出风头,他安静看着,注意力尽数落在那担任裁判之职的酒楼常客胡老板身上。 这胡老板一行三人,自称是外地来京的富商,看起来并无异状,他却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也暗暗存了心思,在此之前他在南越培养的势力已经潜入天京,或许该叫他们查一查这些人的底细。 就在他沉思之际,他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主子赢了比试,得意非凡,又与周卓然约定再战,比试题目竟是……吃喝嫖赌! 好在有五日时间做准备,在此期间,她忙着去御膳房御酒窖研究吃喝问题,和宫人太监们掷骰子玩牌九,还找来春宫图认真学习,孜孜不倦,而他派出的手下也是传回两道讯息。 一是关于那胡老板的底细,据说此人出手倒是阔绰,言行也很谨慎,但他的手下也不是吃素的,居然也查出些端倪,这主仆三人倒是与某地官府追缉的劫匪样貌吻合,顺藤摸瓜,还查出三人落脚的几处宅子,其中一处,正是在百花阁的背后,而百花阁,却是最后一场比试的必驻之地。 其二,他大哥萧冥知道他的现况,派出两人前来接应,回国的路线行程都安排妥当,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返回南越,与家人团聚。 既然南苑有假萧焰坐镇,这两年也没人察觉,他倒是可以一走了之,只是心底却有丝丝不舍,他懒得深究,只当是在大夏未有建树,报仇大计无法实施,犹不甘心。 转念又想,既然那三人是劫匪,或许他可以将计就计,将他那主子掳回南越,便再不用担心雷牧歌将她勾走,事毕都推在劫匪身上,大夏要翻脸,那就是很久以后的事。 只是她去了南越,这个身份问题不好确定,他想了许多,很有丝头痛,却从未想过要反过来以她为质,甚至连受一丁点的委屈,他都舍不得。 到了比试之日,她胸有成竹,他也是筹划完毕,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寻了空档隐身人后,本想等那胡老板抓了她走,再来个捕蝉雀后,但看着她抖抖索索爬出窗户,闭眼跳下平台,心头仿若被什么撞了下,不顾一切冲过去接住她,直到她娇柔的身子落入他怀中,他的心才慢慢安定下来。 贸然出手的后果,便是他与她一道落在胡老板手里,他不便显露武功,任由那铁塔大汉一鞭子抽在他手背上,只是皮肉伤而已,却惹得她当场发怒,趁着与绑匪谈判,狠狠扇了那大汉一个耳光。 她说:“打了我的人,可不能就这样算了!” 他知道她从来都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性子,但这样的举动让他胸口一暖,心底对她愈发放之不下。 那劫匪有些狡猾,搜出了能证明她身份的腰牌,还好她急中生智,说是将军府的亲戚,将他们的注意力引到了别处,但是等他们所要赎金归来,雷牧歌的人马也该到了,英雄救美,那是他打死也不想看到的结果。 -- 第795页 于是他加快了速度,暗地送出讯息,区区苦肉计让劫匪戒心全无,只是她超常的嗅觉味觉令他震惊。到了半夜,他的人悄然潜入,他假意与之纠缠,由着她奔出房门,他跟在她身后,趁其不备,将她推上了院外那辆等候已久的马车。 马车上安放有熏香,她一上车就昏睡过去,他下令手下立时赶车出城,并叮嘱对她好生侍候,自己却在城里制造些混乱,引开官兵,以期顺利汇合南行。 但他万万想不到,雷牧歌对他一路追踪,横竖竟是甩之不掉,那远远射来的一箭擦伤了他手臂,他虽然追上了马车,背后的大队人马也近在咫尺,无奈之下,他只好放弃原先计划,自己在箭伤处划了一刀破坏伤口痕迹,重新扮回小太监,假装被人捉住扔到了马车上。 马车飞驰,一路颠簸,两人在车厢里跌来扑去,她一个不慎压在他身上,软香入怀,抑阳功已经练得炉火纯青的他,下体竟然起了反应,他胡乱遮掩了过去,很有些赧颜,她还只是个发育不良的小女孩啊! 看着她被雷牧歌抱走,他微微笑着,心里怨恨得要命,也暗地松了一口气,也许这就是天意,上天要他继续留在大夏,完成他刚刚起头的大业。 他知道,此次功亏一篑,她那么多疑的一个人,再加上雷牧歌在旁进言,回宫后必对他心存疑虑,不再信任。 果然,这日他被她唤去寝室,下令脱衣,先是查看了他手臂上的伤愈情况,后又在他身上仔细审视,轻柔抚弄,那指尖仿佛带着莫大的魔力,竟生生撩拨起他的少年情怀,知道她是在借机试探,想要对他验明正身,他集中神智作答,关键时刻敬霖带人过来,一场闹剧方才作罢。 看来她对敬霖还算相信,竟让其帮她替他检查验身,她却不知,敬霖正是他事前悄悄找来的,目的就是替他解围。 关上房门,他将能想到的细节与敬霖交代清楚,自认毫无破绽,却还是没能打消她的怀疑,后来才知,她暗地派人去燕秀朝的老家调查,虽然没查到什么,也令他微微一惊。 她准他一月丧假,并将他从身边调离,也就是说,一月之后,他即便顺利归来,也不再是她的贴身内侍,再没资格跟在她身边。 孟尧与敬霖都劝他回归南越,他想了很久,不愿意就这样窝囊离开,对她,对大夏,他都不愿意,此役他还没有输,他还有机会翻身。 他送信回南越婉拒兄长好意,说明他的决心,并真去了一趟岭南,实地了解了那里的风土人情,回来的时候他没用轻身功夫,实打实步行,两只脚起泡化脓,弄得满面风尘,一身狼狈,终于在宫门处堵住了她,如愿以偿跟她回了宫,在明华宫外围做了一名杂役太监。 他知道,要想重新获得她的信任很难,而且她身边又有了新人,那个她外公穆青带来的冷峻少年银翼,久而久之,自己在她心中的位置会越来越淡,最后被人取而代之。 世事有忧也有喜,令他开心的是他一向忌惮的雷牧歌被派去了西北军营,一去就五年,在这五年里他可以放开手脚行事。 回宫之后,他不争不辩,整日默默做事,没多久就得来一个休息养伤两日的特赦令,过后琥珀又送来药膏,他知道这些都出自她的授意,他在琥珀面前表现出柔弱无助的模样,料想她应会再次出面试探,他告诉自己,这是最后的机会,成败在此一举。 明华宫外殿管事小原子仗势欺人,且生有怪癖,经常猥亵新来的小太监,他找个时机在其面前略微挑拨,又执意反抗,那厮果然中计,命人将他拖入房间,棍棒侍候。 虽然不能以内力抵挡,但有琥珀与汝儿通风报信,他并不担心自己的处境,当她赶来的时候,他已经躲上了房梁,故意被棍棒上的铁钩戳得遍体鳞伤,看着她闯进门时的愤怒与焦急,见到地上血迹时的心疼眼神,他便知道,他赢了。 接下来的日子他安分守己,而她却没闲着,打压恶霸财主,四处搜刮巨资,笼络收买人心,结交北凉首富向海天,并将杨峥家的祖屋揽为己有,表面上仍是那闻名京城的纨绔子弟,暗地却有甩开膀子大干一场的架势。 他看在眼里甚为不解,她,到底要做什么? 酒足饭饱,打道回宫的路上,她一手搂着他,一手拉着银翼,稚嫩的嗓音豪气冲天,说是要建立天下第一门派,名字叫做暗夜门。 原想只是玩笑,没想到,她真的做到了。 以她的财力物力,再加上与生俱来的好运气,四年来,暗夜门从无到有,从小到大,发展势头迅猛得吓人。 明里她是声名狼藉的秦家少爷,暗里却是这江湖著名门派的门主,而他与银翼,一个主管内部事务,一个负责安全防务,俨然成为她的左右手。 这样的生活对他而言是全新的,他稍微施展手段,便将帮中事务打理得漂漂亮亮,一切都掌控在手中,对于暗夜门他想了许多,这是他与她共同建立的基业,大哥萧冥需要的是大夏朝堂的情报,这些小打小闹的东西,他按了下来,每回都是含糊其词,并未如实告知。 银翼追杀一名江洋大盗去了西烈,原想她身边就剩他一人,却不料竟冒出来个玉面狐狸程十三,而雷牧歌也是因为太后寿宴要提前返回。 情敌来势汹汹,他不慌不忙应对,但在看到程十三对她恣意轻薄的时候,心中的怒火终于爆发,柳叶刀险些削去程十三的耳朵! -- 第796页 事后他被自己疯狂的醋意吓了一跳,他对自己说那只是独占欲,但他隐约明白,其实只是他自欺欺人罢了,真正的原因他不敢深究。 他对于当年东阳背信弃义的做法一直怀恨在心,于是想出一石二鸟之计,以东阳国主轩辕敖的名义雇下暗夜门煞部,不惜一切代价追杀程十三,酬金方面,他取出了那条珍藏多年的东珠项链,这项链除了轩辕皇室想必没人能认出,不论将来如何,此时此刻,他是真心实意想送给她,以后很久他才明白,在他心中,这就是他的……定情信物。 大夏皇太后寿宴将至,赤天同庆,四国来贺,他大哥萧冥派人送来讯息,说是已经强强联手,届时在寿宴上将有大动作,也嘱咐他做好准备,事毕之后便携他悄然归国。 萧冥在信中还提及暗夜门的崛起,希望他能好好调查这幕后之人,他暗地一惊,心里略为不安。 萧冥在最末说到了大夏世代相传的琅琊神剑,命他定要想法得到这大夏的精神支柱,神剑易主,便是江山易主。 如何才能两方不负,他思来想去,整夜整夜不能合眼。 雷牧歌风光归来,演武场上英武对敌,一举夺得大夏第一勇士的称号。 他看着她痴迷相望,双眸放光,心中倏地一沉—— 四年来朝夕相处,形影不离,他体贴入微费尽心机,难道竟敌不过那人揭开面具时灿烂自得的一笑? 萧焰番外4 演武场上风云突变,猛虎自林中扑出,身后是成群结队的野兽。 落月山断不该有此猛兽,他盯着场中险境,突然一个念头袭来—— 强强联手……将有大动作…… 他不敢多想,趁乱带着她爬上树去,眼见群狼围攻,柳叶刀已经扣在袖底,却迟迟未动。 此时不是他暴露武功的时候,听得马蹄声传来,他暗自叹息,只得眼睁睁看着雷牧歌策马奔来,大显神威,将她一把甩上马背,飞驰而去。 他远远跟在他们身后,始终保持着半里的距离,看他们在树林里查探线索,看他们在潭水边泼水逗乐,看他们策马奔腾,看他们相视而笑,直到天黑才尽兴而归。 他站在山坡上,看着他们相拥驰骋,心里凉凉的,想到大哥萧冥的叮嘱,他没有回宫,而是留在落月山附近,暗中查找神庙。他也想看看,自己平时黏她黏得太紧,这消失个一两日,她会是何种反应。 在山里待了两日,找了一大圈,终是一无所获,正打算回去,忽然见得马车驰来,原来是她带着人马找他来了,他转忧为喜,还没等他现身,变故骤生,山崩地裂,悬崖上巨石滚落,他急冲过去护住她,两人被掩埋在乱石泥土之下的凹洞中。 没过多时,雷牧歌带人来救,唤声在洞外响起,而此时新的垮塌来临,面对洞口堵死,碎石落下,他忽然想起一句话,生不同衾死同穴。现在的情景,倒也圆满。 谁料绝处逢生,两人误打误撞竟在洞内找到出口,走进一座神奇的地底宫殿,当看到那些雕满图腾的巨柱,直插云霄的台阶,金光闪耀的宫门,巧夺天工的殿堂,他的心怦怦直跳。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就是他遍寻不得的大夏神庙! 然而他想不到的是,她居然毫不费力拔出了那柄琅琊神剑——唯有真命天子才能拔出的护国神器! 怎么是她,怎么可能……是她? 大夏的真命天子,未来帝王! 他内心巨震,翻江倒海,难道将来有一天,他们会站在敌对的位置,各自为自己的国家而战? 不,他绝对不能让这一天到来,因为……他爱她。 是的,他爱她,从幼时的懵懂到此时的决然,他再不愿欺骗自己。 望着她长剑胜雪笑靥如花的风采,他怦然心动,也坚定了心中情思,情不自禁俯身下去,单膝点地,低头虔诚亲吻她的鞋面。 这是南越皇室特有的礼仪,共有两种,一种是双膝跪地,代表属下对主子的誓死效忠之心;而单膝着地,则是皇室中人对伴侣的承诺,以生命为誓,此生唯一不离不弃。 自古以来,天子一聘九女,诸侯一娶三人,就算是普通人家,男人三妻四妾也是常有之事,所以这个古代传下的礼仪数百年从来没人用过,而他,却是第一人,甘心情愿。 他想的是,有他陪在她身边,两国的仇怨,日后总归有办法化解的。 她不愿承认拔出神剑的事实,他也不予点破,回去的路上默默想着心事,暗地谋划前程,就连雷牧歌丢了他给她编的草冠,刻意挑衅,他也没甚在意。 回宫之后,涉险救人的功劳给雷牧歌抢了去,应邀进了明华宫,他却被关进暗室,看得出来,她母妃穆妃娘娘很是中意这位少年郎将,千方百计给其制造机会。 他悄然从暗室出来,正好碰上她被雷牧歌拉住欲吻,她似是吓傻了,呆呆地没动,他怒火中烧,忍不住射出柳叶刀,并蒙面现出本来身形与之恶斗一场。 雷牧歌的武功比他想象中还要高,两人势均力敌,在院外打个不停,谁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隐在暗处的程十三趁虚而入,撒出成名暗器修罗花,一把将她掳走。 程十三是有名的采花大盗,她落在其手里必定凶险,他心急如焚,雷牧歌也是无心恋战,两人撒手各自追敌。 -- 第797页 他在宫内宫外找了一大圈,发动暗夜门人四处寻找,甚至调动了他从不轻易联络的手下,他在心里发誓,定将程十三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好在她鬼灵精怪,用计迷倒程十三,毫发无损自行回了明华宫,并将昏迷的程十三交给他处理,天赐良机,于公于私他都没半点心软,直接将之沉入湖底。 至于那串珠链,得知她有意作为寿礼献于太后,他在她寝室墙上凿出暗格,偷偷藏好,她半晌找寻不得,只好作罢,他将她懊恼的表情看在眼里笑在心里,他送出的定情信物,她还想借花献佛……没门! 他知道雷牧歌对她的性别起了疑心,打着教她练功的旗号趁机试探,这练功房他没资格入内,但并不代表别人也没资格,随便一句话,就搬出了对雷牧歌心仪有加的长公主秦飞凰当救兵,时时上门纠缠,将雷牧歌的苦心破坏得干干净净。 让他开心的是,据他长久以来的观察,她对雷牧歌也就是贪恋男色,迷惑的成分较多,还没有真正钟情,为了打消其对她的怀疑,她甚至还将雷牧歌推入百花阁红牌的房中,他暗暗欢喜,却没有想到,将来的某一天,她对他也是乱点鸳鸯,给他硬塞了一个又一个的女人。 她的干爹向海天再次来京,终于向她道出真实心意,欲以自身财力帮助她问鼎皇位,席间茶水有异,有暗夜门影士刘吉放火示警,她机智避过,后与刘吉碰面,才知道向海天野心勃勃,想以慢性毒药控制她作为傀儡皇帝,自己做那幕后之主。 据刘吉汇报,向海天处事诡异,行踪成迷,显然不是个简单的商人,他起了疑心,暗自防备的同时也汇报给兄长萧冥,这一来一往的送信过程中,他训练的飞鸽日益成熟得力。 他打压情敌,专心帮务,递送讯息,所有的事都是做得轻松流畅,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终于迎来了皇太后的寿宴。 知道她对寿宴的在意,他仔细安排暗夜门各部分布皇宫四围,暗中协助防卫,但想到大哥萧冥那句话,心里又略有不安,也愈发将她盯得紧,却没有料到,一向柔弱的皇妹萧月这回执意跟着大哥来了天京,难道南越那边出了什么事? 更没有想到,大哥萧冥甫一出现,就对她成见深厚,杀气腾腾,酒楼上他有意无意挡在她身前,化解去萧冥的无形锐气,眼神对视,他分明感觉到兄长的提醒与警告 是了,他是萧焰,是南越二皇子,维护南越国家利益,责无旁贷。 四国贵宾应邀住进大夏皇宫,便意味着兄妹三人终有见面的机会,他按捺住心底的兴奋,平静等待,终于这一天,萧冥向大夏皇帝秦毅请求携皇妹萧月与囚于南苑的质子萧焰见面,秦毅欣然批准,并派秦兴澜与她陪同前往,他便也在随行之中。 在假萧焰面前,萧月哭成了个泪人,回忆起往昔兄妹情谊,字字句句情真意切,撕心裂肺。 当着众人的面,萧月拉着假萧焰的手,不住哭问:“二哥啊,你为什么不理我,你不要我们了吗?二哥……” 他知道,那些话都是对他说的,母后思念成疾是真,家人盼望团圆也是真,但他心里已经刻下她的名字,印下她的身影,怎舍得就此放手离开? 从南苑回来,他心事重重,沉闷了许多,也由得她胡闹,与东阳公主轩辕清薇在御花园纠缠不清,结下孽缘,听到她在寝室反复自语:“这个东阳公主,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当她念了一遍又一遍,他终于忍不住回复了句:“殿下不要对人太好,不然,很容易让人死心塌地爱上你。” 这是他的真心话,她却以为是玩笑,呵呵笑着反问他:“那么你呢,你也爱上我了?” 她绝对不知道那一刻他心里有多激动,以从未有过的认真态度向她表白:“是的,我爱你,殿下。” 后来他又陪她去了一次南苑,跟萧月见了面,看着亲生妹妹哭得凄切,他禁不住心中侧然,以思念家人为借口,向她请假,期限为一个月,他在心里说,只是回去看看父皇母后,看看小妹,他终究是要回来的,回到她身边。 银翼负伤归来,那与西烈王兰萨极为相似的碧色眼眸,引出其神秘莫测的身世,她兴趣大发,在树林里对其上下其手,拉开胸襟查看胎记。 他隐在暗处看得真切,对于他们的亲密有丝泛酸,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元昭帝早年遇害,西烈王膝下无子,若银翼当真是西烈皇嗣,日后必定认祖归宗,于公于私,他周围便又少了一名强劲对手,于是他暗下决心,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会竭尽全力促成此事。 他大哥萧冥蓦然现身,对他们现出杀机,内息迸发,银翼内伤未愈,根本保证不了她的安全,无奈之下他只好射出柳叶刀,令得萧冥住手。 回返宴席的路上遇到小王爷秦思纯的手下,那人以为他弱小可欺,一掌劈在他后颈,他将计就计假装晕倒,被带到暗处,早知秦思纯对自己心怀不轨,趁机将其二人制服,脱去衣襟上下重叠绑在一起。 做完这些,他抬步欲行,忽闻耳边风声顿起,来人气息十分熟悉,正是大哥萧冥。 好不容易兄弟两人单独相处,他又惊又喜,却听萧冥在耳畔低语:“有人在旁。” 他武功不及兄长,勉强听出那大树上刻意掩饰的呼吸声,一个绵长一个细弱,心中立时明白是谁,朝萧冥略一点头,两人心意相通,演了一出苦肉计。 -- 第798页 他假意言语激怒萧冥,被其掌捱脚踢,撞在宫墙上吐出一大口鲜血,表面受伤颇重,实际却是力道控制得当,留有余地。 这一举动的结果甚好,不仅惹得她心疼连连,险些与萧冥翻脸,就连雷牧歌都被骗了过去,对他怀疑渐消,这正是他所期望的,但一想到大哥萧冥对她阴森的目光,莫名的恨意,他又是沉郁难欢。 他知道他大哥的手段,若是知晓她的女子身份,指不定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反复思量,他决定将这个秘密咽在腹中,不予透露半个字。 寿宴观戏,戏台上高潮不断,台下热闹非凡,一曲唱罢,戏者下台献上装有礼物的木匣,匣盖开启,观音像头顶突然射出双头怪蛇,众人上前救助,太后平安无事,她母妃穆妃娘娘却被咬伤中毒,昏迷不醒。 虽然神医穆青及时赶来,但穆妃怀有身孕,双头怪蛇毒素奇异,终不能彻底解毒,母子二人性命堪忧,必须去得东海之上的密云岛讨要解药七彩水仙。 就在她忧心忡忡之时,他却接到他大哥萧冥的讯息,原来那寿宴上的刺客与之前死在落月山的男子却是一对情侣,双双从蛮荒岛叛逃而出,两人来到赤天大陆寻求庇护,正好落在萧冥手里,萧冥与西烈北凉商议,合谋行刺之举,旨在制造混乱,试探大夏的真正实力……原来这才是所谓的大动作。 她为救母妃幼弟,毅然从神庙偷出神剑,使出金蝉脱壳之计,率众东进,银翼随她同行,他却被她留在宫中养伤。 萧冥目的达到,即日返回南越,多次催促他一道归国,而他终是放心不下她的安危,一路追踪到了江陵,悄然跟着她上了船。 他却没有想到,海岛之行,将成为他一生之中最刻骨铭心的记忆,以至于在以后无数个心伤欲绝的夜里,每每想到那段时日,都终是悲喜难抑。 萧焰番外5 东海之上狂风巨浪,船舰遭遇风暴,不堪一击,她急中生智下令砍断船桅,风浪中他将她的腰带与自己的绑在一起,他想的是,要死要生,他都不要与她分开。 历尽艰辛,船终于靠了岸,众人松了一口气,不曾想竟是在风雨中偏离航线,误打误撞闯进了蛮荒岛,吸血蝙蝠突然来袭,夺走了他们的水囊,没了淡水,一行人不得已上了岸,门人又被巨型蜘蛛拖入石洞,几番恶战,他全力护着她,小心翼翼不让自己的武功暴露。 睡梦中她神情惶急喊出雷牧歌的名字,他听在耳中,只觉得心凉如水,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为何他做了这样多,放弃这样多,还是比不过那个人? 前无去路,天又连降暴雨,无奈之下他们只好进了那个神秘莫测又危险重重的石洞。 在石洞里,他无意间发现了石壁上的壁画,画卷讲述了汉人先祖与巫女首领恩怨情仇的故事,也昭示了赤天大陆的由来,一副一副看去,优美而缠绵,他暗自心惊,这壁画中人的身份背景跟他俩竟有些相似,冥冥之中像是在警示着什么。 听得她说:“异族之恋,原本就没有好结果的,如此这般,也不足为奇。” 他心头一跳,不动声色回道:“古往今来,总有例外的。” 石洞易进不易出,四周暗箭难防,眼见一支短箭朝她袭来,他迫不得已射出柳叶刀将其击落,好在混乱中无人注意到他的异样,石笋利器纷纷现出,步步惊心,他们被逼得退到石洞深处,进了那间墓室。 墓室里,庞大的双头怪蛇从石棺中现身,群兽源源不断涌出,又是一番恶战,门人死伤惨重,她的神剑发挥了巨大震慑作用,而他抬起棺盖的臂力也被银翼看在眼中,但此时他已经无暇顾及身份暴露,只想她平安脱险。 墓室颠覆,他抱着她,身后跟着银翼,三人被涌出的海水冲出暗道,他一口一口为她渡气,拖着她努力朝上游,途中他故意与银翼失散,带着她宿在山洞,心里对这两人独处的现状十分满足。 但美景不长,她在湖边查探遇上蛮荒北岛之主兆刀明的妹妹兆翡颜,兆翡颜带他们见到她二哥秦兴澜,秦兴澜被兆刀明种下蛊虫,唯有得到密云岛主玛莲达的母虫才能解除蛊毒。 没等他们去往密云,又听说南岛岛主古乌尘用刚抓到的活人祭祀,她怀疑是在墓室里失踪的弟兄,急着前去救人,路途遥远,他背着她翻山越岭,忽然听到她在背后惊诧大叫:“燕儿,你怎么变黑了?!” 他几句话搪塞了过去,过后却暗自心惊,自从上了海岛,众目睽睽之下他几乎没有练功的时间,就连夜间也是不能,这抑阳功有个特点,但凡停下不练,身形体征就会慢慢恢复,肤色变化,正是恢复的前兆,看来他今后得务必小心了。 对面山峰银翼的贸然出现,打断了他又一次真情告白,他很是无语,趁着混乱用错骨分筋的手法制住了古乌尘,事后怕她看出端倪,又将其用粗壮的麻绳将绑得死死的。这海岛之行凶险莫测,要想护她周全,他的武功迟早会露馅,但车来将挡水来土掩,瞒过一时是一时。 据古乌尘讲,那些昏迷不醒的门人掉进幽冥河,无药可救,不想古乌尘的侧夫人容娜却偷偷找上门来,揭穿了古乌尘的谎言,原来幽冥之谜的解药乃是密云岛主玛莲达的鲜血。 七彩水仙,金谷虫母虫,巫女玛莲达之血,每一样都关系到她至亲至爱之人,密云之行势在必得,只是他没想到,她居然想把他与决定休夫的容娜送做堆,还美其名曰买大送小,可以白捡一个儿子。这没心没肺的小女子,真是枉费他多年来的深情与苦心! -- 第799页 他气不过,决定冷落下她,她却懵懂不知,巴巴凑上来控诉他摆脸色没良心,岂知天底下最没良心的人非她莫属。 他质问她:“主子很喜欢做媒么?” 她答出的理由居然是为他好,因为他是太监,担心他将来没人养老送终,所以才想出如此妙计。他听得哭笑不得,生平第一次介意起自己这太监的假身份,趁此机会,他慎重表态:“我对别人的孩子没兴趣,不必胡乱硬塞给我,我只想要……我自己的孩子。”可她却完全没当回事。 护岛神鸟来迎,虽耽误许多时日,但他们终于登上了目的地密云岛,而银翼则是留下守护昏迷的门人。 刚一上岛,就见得前方一片树林,正是著名的灵虚幻境,为密云岛主的巫术幻化而成,须得岛人亲自带路才可通过,那镇守幻境的一老一少告诉她,岛主闭关修炼,在此期间拒绝见客。 她不愿等待,仗着神剑在手无所畏惧,两人一踏进树林,周围景物变幻,她不知去了哪里,影踪全无,他苦苦寻找不得,但听得天际传来凄厉呼号,一声高过一声,有人在唤:“焰儿,焰儿,娘想你,你怎么舍得丢下娘……”那是他母后的声音。 然后又是两个妹妹的哭泣声传来:“二哥,快回来啊,娘病了,你快回来呀……” 大哥萧冥的声音冷如冰霜:“我对你真的很失望,你拒不归国,到底想做什么?” 父皇的声音更是森严:“逆子,你可还记得你是姓萧——” 那些控诉的声音像是最尖锐的刺,一直朝他耳朵里钻,撕心裂肺,欲罢不能,他明知是假,却没法充耳不闻,只得坐在原地,勉强运功抵挡,他却不知,这灵虚幻境的奥妙就在于施术对象武功越强,意志越坚定,巫术的作用也越是发挥到极限,他的武功心智均是不弱,受到的伤害也是极大。 等她用神剑驱散迷雾找到他时,他已经虚弱得说不出话来,对于所听到的一切,自然是不能对她提及半句。 幻境即破,他们在那老婆婆的指引下来到又一处险要关卡,死亡山谷。 山谷遇伏,对方弯刀在手,竟削去她数茎长发,他心疼难耐,终于忍不住出手,当着她的面将柳叶刀射出,并不顾她目瞪口呆,拔出藏在腰间的软剑,与十八尸人对敌。 他早先在那灵虚幻境已被魔音所伤,此时又遇强敌车轮战术,体力消耗过大,但也勉强可以自保,只是看到那尸人首领伸手朝她抓去,他下意识将她抛出,用自己的身体挡住这凶猛的一击! 两人从山坡上一路滚落,腰部剧痛,重伤之余,他还本能抱住她,将她牢牢护在怀中,他没忘记,她是他心爱的女子,是他承诺一生守护不离不弃的伴侣。 过得许久他才醒来,发现自己中了毒,两人正身处沙漠之中,她却病倒了,周身滚烫,胡言乱语。 水囊里的水,他一滴都没舍得喝,全部给了她。喂光了水,生怕她扛不住,他只好将毒素强行压制在腰部以下,然后划破自己的手腕,用鲜血喂她,再将内力输入她的体内,这不再是苦肉计,而是他发自内心的意愿,生平第一次这样在乎一个人,这样不顾一切爱一个人,无论伤病苦痛,他都恨不得以身相替。 她终于明白他就是那个隐身幕后的灰衣蒙面暗卫,虽然怪他长期隐瞒,但看到他虚弱不堪的模样,也没过多责备,此时他已经顾不上她的想法,腰间的毒伤越来越重,毒素又被他强行压住,两条腿几乎是废了,他已无力再背她,怕她担心,处处遮掩。 听得她说等走出沙漠,她要亲自做菜给他吃,他笑得很是满足,但也深深知道,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他想,他不能倒下,必须坚持,无论如何也不能留她一个人在沙漠里。 他一次又一次切开手腕给她喂血,感觉自己命不长久,又将鲜血存够了小半只水囊,直至支撑不住昏厥过去,失去意识的刹那,他还在给她鼓劲,相信她凭借琅琊神剑一定能走出去。 他觉得自己昏睡了很久很久,其间他感觉她抱着他哭,拖着他行走,只是怎么也睁不开眼,他却不知她会如斯坚韧,小小的身子爆发出巨大的力量,竟能带着他一路前行,整整走了七天七夜,终于走到沙漠边缘,峡谷绿洲,更想不到的是,就在他昏迷之际,抑阳功停止修炼,他身形逐渐恢复如初,男性特征也是全然显露。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阵粗鲁的摸索弄醒,又被重重踢了一脚,神智渐复,这才发现两人落入贼手,一名瘦长男子正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而另一名矮胖男子竟压在她身上,欲行不轨! 她机智过人,几句话就令得两名贼人心生嫌隙,自相残杀,矮胖男子被一刀砍掉脑袋,但那瘦长男子却毫发无伤,狞笑着继续对她施暴。 千钧一发之际,他拾起那男子掉落的弯刀,一刀夺其性命,却因用力过猛,又一次昏迷过去。 当他再次醒来,抵在他颈项上的,是她的风影戒。 他茫然无措,听得她冷笑:“装吧,你就给我继续装吧,你信不信,我等下就让你变成真正的太监!” 她……都知道了? 他微微心惊,略一运功,察觉到自己身上的变化,立时反应过来,想必是在自己昏迷时,她发现了他的性别秘密,心惊之余又有些庆幸,或许这会是个契机,以后她再不会将自己当太监对待,他便有了与旁人竞争的资格。 -- 第800页 “主子脱了我的襟子查看?”他看着她怒气冲天的面容,语气轻松,有意缓解尴尬。 她怒不可赦,从牙缝里挤出:“好你个燕儿……燕儿……燕秀朝……你到底是谁?” 他答道:“我自然是燕儿。”这是他的心里话,此时他真情愿他就是她的燕儿,两人之间没有身份的阻隔,没有国恨家仇,一切只若初见,那该多好。 话声刚落,她一掌打在他的面颊,从未有过的用力,从未有过的决绝,他苦笑,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欺骗,让她对他彻底失望,他知道她怀疑他的用心,怀疑他的动机,但他无言以对。 武功,性别,这些旁枝末节的东西都能引得她如此动怒,他不敢想象,若是有一天她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他越想越是恐慌,只能继续缄默,寄希望于未来发生奇迹,终能顺利解决,他却万万想不到,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他自己埋下的苦果,总有一天是会千倍万倍回报在他身上。 所幸她并没有丢弃他,仍是带着他往岛主庭院行去,设法为他解毒,他暗自欢喜,知道她对他虽然不会轻易原谅,但主仆情谊尚在,还留有余地。 他时醒时昏,惊闻她欲夜探庭院,寻回不慎丢失的神剑,他知道这是他戴罪立功的机会,更是为了她的安全起见,便不顾自身伤势,冒着双腿经脉俱滞,半身不遂的危险,再次强行压毒,催发内力,使原本麻木的双腿在短短一夜能够行走自如。 他陪着她潜入庭院,放火引开院内众人,不想却在火场中救得一名险遭凌辱的柔弱女子青青,青青将他们藏在山顶木屋,并告诉他们,尸毒并无解药,唯有找个异性阴阳交合,将毒素过给对方,方能化险为夷。 他却想不到,为了救他,他那主子竟然同意这个荒唐的办法,逼着他与别的女子春宵一度—— 难道她对他,就没有半分情意,半点心思? 萧焰番外6 他有心想问,如果中毒之人换做是雷牧歌,她还会不会像这样将其一个劲往别的女子床上推,却终是忍住,静默无语。 这尸毒的厉害他心里十分清楚,生命可贵,他并不想死,如果没有遇见她爱上她,那么随便找个女人来解毒倒也无妨,但他已经遇到她,心里有了她,这些年来也深深明白她感情上的洁癖,他要是与别人有染,便将永远失去与她携手并肩的资格。 如何才能两全其美,他想了很久,感觉到她的犹豫,看着她掀开他的衣衫,瞅着那发黑的伤口红了眼眶,他仿佛看到一线希望,或许她自己都没发现,她心里本是有他的,他决定赌一把。 原本在宫里养尊处优的她,不仅给他煮了粥,还做出一桌子饭菜,味道好得令他咋舌,他有丝迷惑,她怎么会做这些,她的身上,到底还有多少惊喜在等着他去发掘?青山绿水,世外桃源,她做饭洗衣,他砍柴烧火,他在脑海里勾画出这样一幅温馨美景,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他看出青青面色有异,其天真的外表下隐藏着深沉心机,知道此事或有转机,于是按兵不动,坦然享受着这一切。 放手一搏,他真的赌赢了,青青提出以毒攻毒的法子,他欣然同意,察觉到青青对自己关怀备至,眉目含情,心底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伤势可以以毒攻毒,那么人心呢? 他暗地有了主意,对青青的态度温柔许多,青青给他治伤需要脱去他的长襟,他明明清醒着,却假装昏昏欲睡,任其动作,他欣喜看到她冲过来阻挡,不给青青半点亲近机会,看得出来她对他很重视,很担心,但这到底是主仆之谊,还是男女之情,他不能确定。 这以毒攻毒的法子十分凶猛,饶是他武功高超,心智坚韧,也是痛得几欲晕厥,他死死抓住她的手,掌心相贴,五指纠缠,真想一辈子就这样握住不放。 她照顾了他一天一夜,为他拭汗擦脸,梳发更衣,他虽然昏迷,心里却十分清楚,一觉醒来,感觉好了许多,看着她伏在他身边困乏瞌睡的模样,他又怜又爱,却硬起心肠,喃喃唤出青青的名字。 青青主动前来照顾他,跟他们住在一起,对他眉来眼去,极尽挑逗撩拨之事,他虽然暗地怀疑其用心和身份,面上却不动声色,全然接受,雷牧歌也在岛上,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跟她见面,夜长梦多,他必须尽早逼出她的心意。 他偶然间发现青青眼神不对,竟似在对他施行媚术,他师父曾传授给他相关破解之法,只是担心她没有武功无法防御,又不便告知真相,于是尽可能支开她,不让她与青青有相处机会,把危险都留给他自己。 那段时日他对她冷落不少,看出她的惊疑,她的愤懑,他暗自欢喜,趁着青青离开之时向她解释示警,他不敢说是自己在有意试探,而是将一切都推到青青身上,只道自己是被其下蛊,受了迷惑才会大失常态。 没想到她竟想利用青青对他的好感,顺水推舟,将计就计,必要时甚至可以牺牲色相,令其做他们做事,包括带她去与雷牧歌汇合。他气得真想一把掐死她,这主子对感情之事实在少根筋,看来他必须下重手了。 青青的手下阿大突然找到他,原来阿大早年曾遭暗算险些丧命,看出他非池中之物,想依附于他查明真相,报仇雪恨,两人暗地达成约定。 青青果真答应了她的要求,趁夜带她去找雷牧歌,他有伤在身,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只得眼睁睁看着她兴高采烈离开,月上中天,他辗转难眠,突然间有人推门进来,他心头一喜,待看清来人又是一阵失望。 -- 第801页 “怎么,不高兴看见我?”青青笑吟吟进来,径直走向他的床头。 他满心厌恶,却含笑应对:“哪里,我是太惊讶了,这么晚了,你怎么会过来?” “你那表弟玩得忘乎所以,我怕他赶不及回来照顾你,就上山来瞧瞧。”说话间拉开他的被襟,娇媚的身躯朝他贴了上来,双臂按在他肩上,红唇微启,香风细细,“是不是睡不着,在想谁呢?” 还能有谁,当然是想他那个不开窍的主子。 他微微蹙眉,直觉要将她推开,在听到门外熟悉的脚步声时,骤然改变了主意,决绝抗拒的动作变为半推半就,他却没想到,那青青如此大胆,竟然低头吻住他的唇,连舌头都伸了进来。 那不是他的初吻,他的初吻早就给了她,但这样的触碰仍令他恶心,除她之外,他不想与任何女子再有类似的亲密。 刹那间心思千回百转,他僵住不动,门外的她如他所愿闯了进来,眼底是无法掩饰的震惊与羞愤,他观察着她的表情,心中的喜悦越来越甚。 青青走后,她冷嘲热讽询问,一遍又一遍给他漱口擦嘴,恨恨抹去青青留驻在他唇上的所有痕迹,看着她明明醋意漫天却又装作满不在意的可爱模样,他真是开心得想唱歌。 夜深人静,他睡床榻,她睡地铺,知道她在装睡,他朝她脸上轻轻吹气,原本只是想逗逗她,没想到她却是做出了他一生中最难忘的举动—— 她如狼似虎扑了上来,以不可一世的强势姿态,狠狠吻住他,宣告所有。 耳鬓厮磨,唇舌纠缠,就像是一场梦,多年心愿一朝得偿,他感到莫大的充实与幸福,那是他以往清淡的人生从未有过的浓墨重彩,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不管世事如何,他绝对不会对她放手。 她说:“你是我秦惊羽的男人,盖章生效,不容反悔。” 这话虽然霸道,他却甘之如饴,两人互诉心思,柔情蜜意,长年累月的苦恋终于得来一个圆满的结果。 他沉浸在幸福欢愉当中,虽然不舍,却也放心由她再次去找雷牧歌,没想到她回来的时候竟是嘴唇艳红,着实吓了他一大跳。她解释说是因为吃了果子被汁水染上颜色,他也相信她的说法,但她言语中屡屡提到雷牧歌的名字,令他又稍微不安,这个情敌的实力着实强劲,他不敢掉以轻心。 看到她戴着雷牧歌送的发钗,居然还喜滋滋说是第一次被人送首饰,他一时没忍住,脱口而出:“我早送过了。”那串珠链,至今还好好藏在明华宫寝室的暗格中,尚不知何年何月才会被她看到。 她毫不知情,一再向他追要礼物,他顺势抱着住她,将她的手牵引贴上自己胸口,轻声喃道:“我把我自己送给主子,主子要不要?” 她主动吻他,他又反吻过去,吻着吻着,身躯变得坚硬炽热,当年马车中的感觉又回来了,那时她还年幼,而此时她已经丰美如花,他渐渐控制不住,强自镇定,却听得她笑道:“你伤还没好呢,来日方长,着急什么!” 他听出她的潜台词,欣喜若狂,又听说雷牧歌为求七彩水仙被迫要娶玛莲达,更是喜不自胜。听她说出对婚姻的看法,反问他会不会为她娶玛莲达,他回答:“我不愿,但是如若主子需要,我会娶。” 他决心敲醒她那榆木脑袋,于是喋喋不休地问:“主子愿意我娶别人吗?主子愿意我跟别人拜天地,进洞房吗?从此结为夫妻,生儿育女……” 她恶狠狠回答,若真有那么一天,她会大闹喜堂,将奸夫淫妇杀得片甲不留。 他心满意足,笑曰永远不会有那一天。岂知世事无常,以后真到了他与人成亲的那一刻,她却只是静静在旁观看,任由他独自神伤,痛彻心扉。 此时他毒素已解,须得在后山的暖玉泉浸泡,伤势才可痊愈,她细致照料,在青青面前小心遮掩,他原本麻木的双腿终于有了痛觉,正当欢喜之时,却听得山下喜乐阵阵,原来是雷牧歌与玛莲达的大婚之日到了。 她又一次丢下他下了山,他看着僵硬无力的双腿自嘲轻笑,每回遇到跟雷牧歌相关的事,她就乱了分寸,尽管两人已经这样要好,但她内心深处那人到底是谁,他竟是不能笃定。 等到半夜,房门哐当一声被撞开,她跌跌撞撞扑进来,竟是眼波迷离,粉脸如炽。 “媚术。”她在他怀里低吟轻泣,“我很热,很痛,你帮我,快些帮我……” 她中了媚毒,没有留在雷牧歌身边,而是千辛万苦回来找他,他在狂喜之余突然意识到,这是上天赐予他的绝佳机会,此时生米煮成熟饭,便再不怕日后雷牧歌兴风作乱。 他想得心头乱跳,正值犹豫,阿大及时出现,告知他们暖玉泉后还有一处寒冰泉,可解媚术。阿大有求于他,所言应当不假,他暗叹一声,想必这就是天意,他那点小小心思终究不能得逞。 她服下阿大的符水,神智渐复,到了寒冰泉所在之处,她因为畏寒,迟迟不愿下水,反而是扶他去外间暖玉泉浸泡养伤,阿大临走时的手势他看得真切,意思是洞口只会打开一次,人一旦离去,立时自行关闭,想着她与雷牧歌藕断丝连的关系,他心中翻江倒海,思绪如潮,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不提,任由她扶他出洞。 温泉池边,她为他宽衣解带,做着做着,媚毒再次发作,她忍受不住回头,才发现洞门已经关闭,寒泉无望,她只能以他作为解药。 -- 第802页 面对那赤裎柔美的处子娇躯,没人知道他心里有多么激动,多么热烈,几乎快要爆炸,面上却故作清淡,由着她跨坐在他身上,身心交融,亲密无间。 “你确定……要我?”他忍不住再次确认,更怕她事后后悔。 “废话!”她已经极不耐烦。 他扣紧她的腰,箭在弦上,就算她要后悔,也是再没机会了。 她终于成了他的人! 从生涩到熟悉,从温柔到狂野,他不住地要她,在池边,在水中,欲海浮沉,极尽缠绵,仿若要将多年的隐忍痴情全部弥补回来。 天地作证,神泉为鉴,在他心目中,这便是他的新婚之夜,生生世世,铭刻不忘。 暖玉泉功效奇特,他伤势痊愈,与她并肩而战,七彩水仙到手,昔日惨案真相大白,恶人得以伏诛,一切尘埃落定,顺利得出奇,他却没想到,那假冒柔弱少女青青的岛主玛莲达竟真对他动了心,死到临头还一再追问他的心意。 “我只问你一句……你可有喜欢过我,哪怕只有一丁点?”玛莲达乞怜低问。 “没有。”他答得干脆。 “为什么?为什么不喜欢我?我长得不好看么?身段不够迷人么?巫术不够高么?还是嫌我不是处子……” 身旁的她已经听得面露不耐,他没有多想,冷着脸否认,他说:“我心里早就有人了,我用了四年时间,等她长大。” 他想得很明白,他的心其实很小,只容得下她一个人,别的女子,无论是美是丑,是善是恶,都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哪知道就是这一句话,竟会让玛莲达怀恨在心,临死前施术作法,种下绝世情蛊,在未来的岁月里给她带来无穷无尽的痛苦,也令得他与她相逢不识,从此陌路。 萧焰番外7 海岛之行归来,她的身体一直不太好。 他想她也许是太劳累了,很心疼这单薄的身子要承担那么多的责任,他尽他所能为她分担,她提到要追查寿宴行刺的幕后真凶,她却不知,早在事发之日,他已经将所有指向他大哥萧冥的证据线索销毁得一干二净。 大夏朝廷对此次事件也没调查出结果来,后来她的弟弟五皇子元熙出世,她的注意力也自然而然转移过去。抱着那小小的孩儿,他心中一阵柔软,不禁在想,倘若以后他有了自己的孩子,他会牵着她和孩子的手,走遍赤天大陆,泛舟辽阔东海,那将是多么圆满的结局。 宫里预备了好几名乳母,她关心母妃幼弟,遂亲自上阵,选来选去留下了其中最为年轻清秀的那一名,他知道她一向以貌取人,也没太在意,只是有一回无意与那乳母打了个照面,却觉有丝眼熟。 他一直小心训练飞鸽传书,都是交由敬霖在宫外暗中进行,没想到这一日清晨竟有一只飞鸽飞进她的寝宫,好在她没有生疑,事后他打开信函,那是他大哥萧冥从南越传来的消息,信中赞他斩断行刺线索,做事干脆利落,并与他商量要增派人手前来天京,支援他的行动。 他很快回了信,萧冥的提议被他婉言谢绝,只说有孟尧与敬霖已经足够,自己完全能够应付,游刃有余。 街头冷箭来袭,房内黑影忽至,却是程十三携恨归来,对他千般诋毁,他有些懊恼自己当初下手不够重,才有这死灰复燃的结果,幸好程十三对他的身份只是隐约怀疑,并无真凭实据,而她对他也是全然信任,全部交由他来处理,事后他行事步步为营,更加谨慎。 两人正值青春年少,初尝情爱,难免不知节制,这日画舫之上,他与她赤裎相对,欢情如火,她眉目含威,捧着他的脸问他爱不爱她,她说:“记住,若是有朝一日你负了我,我不会轻饶你……” “不用殿下动手,我自行解决,血流成河,万劫不复!”他答得轻松,却不想一语成谶,未来竟真的有那么一天,因为她,他几次三番挣扎于鬼门关前,于身于心都将经历此生最大的劫难。 夺嫡之战拉开序幕,后宫明争暗斗连绵不断,二皇子秦兴澜受伤,大皇子秦湛霆的势力被贬,身为三皇子的她背下黑锅,腹背受敌,他怀疑有人从中捣鬼,经过调查发现极有可能跟他大哥萧冥有关。 看来大哥在寿宴之后并没放弃,而是暗中部署谋划,有意搅乱大夏政局,他见识过大哥的手段,阴狠狡猾,冷血无情,他大哥对她积怨颇深,倘若两人对阵为敌……他真不敢想象! 好在她执意离京去国,在神庙中略施小计,让出储君之位,一手将二皇子秦兴澜扶持上太子宝座。她不知道,当她顺从他的意愿,指着地图选定岭南为属地时,他心里有多欣喜激动,岭南与南越近在咫尺,届时她只是个远离京师重地的闲散亲王,他大哥便不会再与她为难,他几乎可以预见他们的美好未来。 他却忘了她跟他一样,都是表面随意淡漠,内心却十分重视骨肉亲情,为了阻止两位皇兄为争夺皇位自相残杀,她竟然单枪匹马以身犯险,更没有想到,这竟是秦兴澜将计就计设下的圈套,目的是想铲平障碍,一箭双雕! 好在她机敏过人,最终毫发无伤,化险为夷,而秦湛霆身受重伤断去一臂,秦兴澜中了毒针命在旦夕。 他远远站在墙头,看着底下发生的一切,只觉得身躯发冷,心头寒凉,昔日神堂上她持剑而立光彩耀目的一幕忽然出现在脑海里,他终于明白,纵是他千般算计万般阻拦,终究无法阻挡她登上高位睥睨天下的脚步,她是大夏皇嗣,更是命定天子,肩上的责任不可回避! -- 第803页 反反覆覆,兜兜转转,她终于还是当上了大夏皇太子。 而他想了许久,最终还是将这个消息压了下来,按住不发,他想的是,银翼率众在西烈遇上沙暴,大队人马消失无踪,她已经做好出发寻人的准备,这缓个几日时间让南越那边知道,到时候就算大哥萧冥欲对她不利,她已经离开天京去往西烈,大哥本事再大,也是鞭长莫及。 孟尧久居深宫,与外界并无太多联系,他唯一担心的是敬霖,在他传回南越的讯息当中,都是将她描述为胸无大志不具威胁的纨绔皇子,而敬霖跟在太傅韩易身边,多少知道些内幕。临行前夕,他随她去拜别恩师,悄悄找到敬霖,严词警告其不准多嘴,不想被她撞见,好在他机敏,她也没有任何怀疑。 暗夜门中空虚,礼部又开始招募人手,他分身乏术,无法亲力亲为,只得将事务交由他人,离开山庄的时候,恍然见得送行人群中一名年轻男子望向他的眼神有丝怪异,他本能觉得不对,却又说不出理由,他冷起心来,下令将那新入门的男子立时驱逐。 形势越来越脱离他的初衷,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如何避免他大哥萧冥与她正面对敌,趁这趟出去,他必须想出一个周全的法子来。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他们出发不久,宫里即是传来晴天霹雳,她那襁褓之中的幼弟秦元熙一夜之间被人掳走,随同失踪的还有那名乳母。 乳母…… 他如梦初醒,难怪他会觉得那乳母眼熟,只因为那是他大哥萧冥的人! 其实此事也怪不得他,那女子跟随萧冥的时候他年纪还小,也就是远远见过一面,时隔多年,对方容貌大变,他一时没能认出也是情有可原。 但他却不能原谅自己,一时疏忽,落得个如此被动的局面。 这时他方才明白,萧冥根本是不放心他,明里与他商量加派人手之事,暗地里却是早就将人派遣过来,安插于她的身边,伺机行事。 因为他对兄长的信任,他已经错失先机,要想扳回劣势,何等容易! 尽管心里懊恼痛悔,但多年来培养出来的冷静性情让他很快恢复常态,看着她心疼担忧,白天坚韧强撑,夜里却哭倒在他怀里,他温柔安慰,心里却是有苦难言。 一边是血脉相连的亲生大哥,一边是生死与共的亲密爱人,他不愿任何一方受到伤害,如履薄冰,极力斡旋,却终究躲避不过命运的安排。 “是我……一定是我连累元熙……”她揪住他的胸襟,瑟瑟发抖,“若是元熙有什么事……我一辈子……都没法原谅自己……” 她哭了一夜,他的心也痛了一夜,家国矛盾不可调和,但他暗自发誓,这是他造成的过错,所有的一切都由他来承担。 他想尽办法寻查,不仅是调动了影部,更是调动了他隐藏在天京的黑暗势力,他总是单独行动,终于引得她的连番追问,但他怎可能对她实言相告?还好她猜测的幕后凶手是向海天,他也就顺水推舟搪塞过去。 消息终于回来,他闻讯一惊,他大哥萧冥竟在天京近郊出现,秦元熙正是在其手中。 他心中已有一番计划,为了保证她的安全,他要她留在宫中闭门不出,还在她身边安排人手暗中保护,已经丢了元熙,他不能再出任何差错。 他对自己说,两日时间足矣,他绝对会找到元熙,将其平安送返明华宫。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大哥萧冥目的明确,早已深思熟虑,竟是利用长公主秦飞凰传讯,以他的笔迹将她骗出宫去,令她落入其手,身陷囹囫。 他却不知,萧冥对她的仇恨竟是如此深重,超乎他的想象,一心要以她为质,向大夏要挟报复,以雪前耻……元熙只是一个小小的诱饵,她,才是其终极目标! 他更想不到的是,萧冥同时也在算计他,等他找上门去的时候,她就被关在壁门之后,一墙之隔,亲耳听着他们兄弟相称,听着一大堆人七嘴八舌唤着二爷,赞叹他多年来的忍辱负重,功高劳苦,里应外合,颠覆乾坤…… 他冷眼看着敬霖站在那群人当中,心里明白,敬霖虽是他的人,私下却也与他大哥萧冥暗通讯息,元熙的被掳正是其暗中作祟方才得手,她被立为太子之事泄露只怕也是与其脱离不了干系,他心中悲愤,从小的教导使得他又不敢对兄长如何,只好拿敬霖开刀,于是一刀削去其半边耳朵,以此宣告他的威严—— 谁敢对他不敬,这就是下场! 当众发怒之后他并没走远,而是悄悄找到那名乳母,他想的是女子心软,或许可以利用,以此作为突破口。 哪知那乳母倒也忠心,对他的威逼利诱无动于衷,无奈之下,他放下尊严屈膝一跪,终于令得乳母心软,答应替他好好照顾她。 萧冥要他以琅琊神剑来做交换,等他一走却灌她喝下剧毒,这毒一共要发作四次,分别是从鼻口耳目流出血来,每一次发作,身体都会严重受损,等到最后一次发作,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而解药极其难配,也是分四次服用,少一次都不行。 为了救她,他只好尽数答应,换来她的半粒解药。 他亲手喂她吃下药丸,抱着她虚弱不堪奄奄一息的身子,他心痛如绞,只是等她醒来睁开眼,他看见她眼底的淡漠与恨意,听她冷然叫出萧焰二字,他便知道,一切都无法挽回,他与她再无可能。 -- 第804页 “我不会信你,永远也不会了。”她如是说,淡淡的语气,简单的言辞,却像一把尖利的刀,一刀一刀戳在他的心上。 天京又传出噩耗,暗夜门总部在一夜之间被人血洗,夷为平地,他想起临走时瞥见的男子,心头猛地一沉,这难道又是他大哥萧冥的手笔? 他当面质问,萧冥却眼神飘忽,笑而不答,只告知他,要想拿到第二次的解药,就必须拿到琅琊神剑,保证一行人能够摆脱大夏追兵,顺利返回南越都城苍岐。 他思来想去,决定先顺着兄长的意思,等回到南越再做打算,再说就算萧冥不以此要挟,他也断不能看着其被大夏军队追捕,身陷险境。 他一路放慢速度,为她细心调养,不想程十三偷偷跟踪而来,意欲趁夜将她救走。 如若她没有被下毒,如若元熙已经得救,他倒是真希望就此放手,看着她顺利归去,以后时不时得到她的讯息,知道她平安康乐,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可是这些都是假设,事实上她所中的剧毒逐渐深入,第一次的发作已经令她痛不欲生,根本坚持不到返回天京,而且要是他大哥萧冥发现她不见踪影,只怕立即会对元熙动手,他不敢冒这个险。 思绪如潮,他现身亮剑,阻止他们离开。 打斗中,她居然当着他的面答应考虑程十三的求婚,虽然明知那是气话,但足以让他分神伤心,他一怒之下伤了程十三,却见她用发钗抵喉,以死相逼。 他苦笑,不论何时何地,她总能抓住他的软肋,紧握他的命门。 就在他撤去长剑,对她全不设防之际,她却悄然扳开风影戒的机括,将里面暗藏的钢锥狠狠刺向他的背心。 那是一种怎样的痛…… 被心爱之人在背后狠狠捅上一刀,痛得肝肠寸断,痛得锥心刺骨! 他倒在地上,喉头肺腑火辣辣的刺痛,一口血喷在她的衣摆上。 闭上眼,听得她在他耳边低语:“生亦何欢,死亦何苦,萧焰,我从来都没这样恨过一个人,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地狱里再见吧。” 她这样恨他,铁了心要与他同归于尽,共堕深渊,可是他却只愿她能活着,就算是让他倾尽所有,付出任何代价,也要让她好好活着…… 番外卷 萧焰番外 8 再次看到她的时候,他几乎感觉自己在在做梦。 没有想到,程十三居然又特她送了回来。 双手轻颤,他从程十三手里接过奄奄一息的她来,险些当场落泪,好在他向来冷静自持,总算没露出马脚,也将自己的伤势掩饰的若无其事。 “你听着,我送她回来不为别的,只想救她的命,你必须保证她的安全,不得有半点损伤,否则我忧不了你!”程十三恶狠狠道。 他没说什么,只淡淡点头。 看得出来,程十三也是对她情根深种,心性改变甚多。 如果她没有遇到他,而是爱上别人,也许会好受许多,可惜这世上从来都没有什么如果。 望着程十三的背影,他心底蓦然有了打算。 她醒来之后,对当前情势倒是很快适应,没有想象中的谩骂责难,只当他是陌生人般,对他的殷勤照顾冷漠以对,无助于衷。 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可还是无法抵挡心底那丝痛楚-- 他们,曾经那么亲密,现在却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可这一切应该怪谁? 一路南行,他又要躲避大夏追兵,又要照料打点她的生话起居,还要暗中打探她弟弟元熙的情形,小心翼翼,疲惫不堪,那背心的伤无暇顾及,又不敢让人知晓,生怕因此又连累到她,只好任其自生自灭,虽然最终还是愈合了,却因为伤口反复受创,而留下了无法磨灭的丑陋疤痕。 但他哪里还顾得上这些,自从他大哥萧冥拒绝他将她安置在自己寝宫的提议,他表面镇定,内心却陷入了巨大的不安与恐慌之中。 兄弟俩时隔多年不在一起,再次见面,他觉得萧冥变了许多。 成熟,深沉,冷血,邪狷,这是他最初的感觉。 而实际却不止这些,据他手下呈上的讯息,萧冥在三年前就娶了太子妃,随后又纳了四房妾室,另外府中还有众多歌姬舞姬,每月都在迎新送旧,生活极尽奢靡,百姓看在眼里,碍于皇室权威,敢怒不敢言。 他没想到素来冷静的大哥会变得这样嗜好女色,已经到了了迷乱癫狂的地步。 直到他的幼时玩伴叶霁风出现,讲出那一番话,他这才醒悟,大哥已经变了,不再是当初那个手把手教他谈书习字的俊美青年,而是苍岐百姓心中嗜血残暴的象征。 叶霁风说:“阿焰你知不知道大殿下,真的很可怕。” 叶霁风偷偷告诉他一个在南越王公贵族当中不是秘密的秘密一一 那太子府中的一干妙龄女子,并不如旁人想象中那般风光得宠,据府中下人透露,时常在夜里听得女子尖利凄切的呼号声,求饶声,惨叫声。 进府之际人人美艳如花,而那些送出府的女子,不是痴弃呆呆,就是骨瘦如柴,形容枯槁。 更有甚者,一年前有名侍妾被诊出怀了身孕,却不知犯了什么错,被萧冥一剑穿心,一尸两命。 …… 他不敢想象,要是她的女子身份泄密,以大哥对她的仇视与敌意,那将会怎样。 -- 第805页 不,他必须未雨绸缪,在事情还没发生之前,不惜一初,全力阻止。 他按下对她的思念与不舍,自她与秦元熙住进翠庭,便没再前往探视,而是每日晨昏定省,叩拜请安,继续那已中断数年的皇子生活。 表面上,他对她毫不在意,根本不管她的死活,但在无数个寂静的夜里,在外围侍卫防守最是松懈的时候,他却悄然潜入她的的房间,抚上她憔悴的睡颜,一遍一遍默念她的名字。 为了消除萧冥的疑心,他还请了叶容容来帮他打掩护,干方百计让箫冥相信,他对她只是逢场作戏,并无真心,他以为,只要他表现德不在意,大哥对她的注意力就会慢慢转移淡化了。 其实他对叶容客是有些不满的,那对鸳鸯本是他私人之物,这次回宫,却在鸳鸯的脚上看到刻有字迹的铜环,又听说他不在这些年,叶容容就把鸳鸯抱回了叶府,亲自喂养,关爱有加一一 想来是一番好意,但未经同意就擅自行动,他却不能苟同。 至于那铜环上莫名其妙乱七八糟的诗句,什么“鸳鸯于飞”,什么“情深不弃”,只被他当做一场笑话,一笑了之。 他想她被囚翠庭,难免无聊孤单,本来是想将那对鸳鸯送给她作伴的,不过既然如此,已经沾染旁人的气息,此念便也作罢。 心底不免埋怨叶容容自作主张的作法,也正因为此,他对那鸳鸯彻底失了兴趣,视若无睹,不管不问。 但他此时是有求于人,也不好将恼意挂在脸上,跟叶容容走在一起,脸色还是温润依旧,也只有在想到她的时候,唇边才会扯出一丝笑容。 好在她也是配合做戏,老老实实待在翠庭,终日不问世事,饮酒为乐,他知道这是她的计策之一,用来蒙蔽萧冥,虽然担心她的身体,但也别无他法。 萧冥素有洁癖,眼看她潦倒污秽的样子,也没怎么为难她,更不曾近身查检,但他始终提心吊胆,回官以来,几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满腔热情都在她身上,他哪里还顾得上旁人,更不曾察觉,叶容容对他的心思,竟是慢慢地变了。 所以那一天,萧冥提出让他和叶容容订婚的条件,来换取他的第三次解药,他想都没想,就点头答应了。 他知道箫冥对这个干妹妹很是看重,一心想让其做他的皇子妃人选,他只觉得好笑,看来大哥还是不够了解他,根本不明白他的内心喜好。 要能爱上,老早就爱上了,又何必等到今日。 他却没想到三妹萧月会对女扮男装的她动了心,更没想到她会借酒装疯,去强吻好奇闯入的叶霁风,还因此捱了他大哥萧冥的又一顿折磨。 不仅身为大哥的萧冥不了解他,就是他的母后柳皇后,也直觉认为他跟叶容容该是一对,纵是他费尽口舌,都是将信将疑,无奈之下,他只得屏退众人,在母后面前将她的真实性别和盘托出。 这一招算是孤注一掷了,也是他自认为攻守皆备的杀手锏。 在回宫之初他就已经想好,要是事态恶化,不可收拾,他就向一贯疼爱他的母后搬救兵,母后向来心软,若知道她是他的心爱之人,定会维护于她,先稳住大哥那边,再慢慢想法寻求解药。 可他千算万算,多方筹谋,却没想到他那个看似温婉无害的干妹妹叶容容,此时会躲在内室偷听,将这天大的机密给听了去。 柳皇后经不住他再三哀求,才勉强答应先去看看她,再做定夺。 他大喜过望,以为终于看到一线曙光,却不想柳皇后后脚还没到,叶霁风前脚已经踏了进去,与她纠缠不清,,这婆媳首度会面以不欢而散告终。 “我不喜欢她。”柳皇后如是说。 “但孩儿爱她,这辈子只捱她一个人,心里再容不下旁人。” 听得他信誓旦旦的话,柳皇后并不在意,只当时年轻人一时新鲜,语重心长道:“此事以后再说,我可以帮你为她向冥儿求情,讨要解药,但你必须答应跟容容的亲事,容容是我身边看着长大的孩子,跟你也是青梅竹马,感情深厚,相信我,那个秦惊羽绝非良配,容容才是你最合适的选择。” 尽管他对她爱如性命,母后始终不喜,让他暗地叹息。 对于这桩亲事,他心里想了很多,只是订婚而已,又不是真的成亲,以后还可以反悔,到时候随便叶府那边怎么说,只管将责任推给他好了。 凡事有舍有得,为了拿到那第三次的解药,不让她受苦受罪,也只好出此下策。 好在她深居翠庭,只要旁人不说,她自然不会知晓。 就让她不知道好了。 这些日子他并没有闲着,除了应对他大哥萧冥,还想尽办法规划救她出宫的路践。 他幼时在宫中人缘极好,有幸听来许多湮灭于世的内宫隐秘,这其中包括萧氏先祖所挖掘的一条逃生密道,入口就在宫中废弃的钟楼,而出口,正好在叶府之中。 为了那密道,他忍住不耐,一次次接送叶容容出门回府,终于将那确切地点打探清楚。 在此期间,他在苍岐的手下也逐渐召集到位,人手充盈,开始加班加点暗中布置密道。 他心里已有周详计划,为了庆祝他圆满归国,朝中上下对此次订婚大点很是重视,时间是下月初八,地点就在他的皇子府,届时宫中众人都会到场参加典礼,翠庭那边防卫必然松懈,他正好趁此机会派人进宫救人。 -- 第806页 典礼临近,萧冥在她周围增派了人手,他几次三番徘徊在翠庭附近,想要亲自告知他的计划,但苦无机会,最接近的一次,却是看着四妹萧茉一剑刺伤她的颈项。 那一剑刺在她身上,便如同刺在他心上,他比她更痛,多想揽她入杯,温言安慰,但在场之人甚多,他又能怎样?终是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甚至没能多看她一眼,满心酸涩的离开。 日子一天天过去,计划已经进入最后的时刻,他实在没法脱身,也抽不出别的人手,敬霖前来请罪,他便逼其发了毒誓,令其为他传信,还送上治伤的药膏。 他把他的计划与部署,还有这桩亲事的真实用意,都详细写在信里,就在他订婚之日,他的手下会从密道潜入相救,她与她弟弟秦元熙就可以脱困出宫,那第四次的解药,柳皇后已经问意帮他向萧冥讨要,想来母后开口,他大哥也不好再拒绝,关于她弟弟秦元熙,他也已做好安排,另外他还打探到程十三也来了苍岐,虽然把她交给程十三实在非他所愿,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但人算不如天算,他却想不到,她根本不信敬霖的话,在敬霖以死相逼之后,又会半路杀出个程十三,一把火烧了信笺,他的计划,他的苦心,她全然不知。 更想不到的是,原本说定的订婚典礼竟变成了结婚大典,全家都知道此事,就连叶。容都是如此,唯一蒙在鼓里的人,只他而已。 他将自己关在房中,思前想后,觉得这婚要是真结了,那他也就永远失去她了。 好在他的手下就要开始行动,她很快就能脱困,而那第三次的解药也即将拿到,总算让他感觉欣慰,也许,这还不算糟,还有挽回的余地。 可当他在婚礼现场,看到他大哥萧冥带着一人前来观礼,忽然间,几乎站立不住。 尽管来人容貌改变,与她之前的模样于差万别,他却有种直觉,那是她! 多么讽刺的一刻。 他携着叶容容拜堂行礼,她就站在萧冥身边,看得一瞬不眨。 一步一步,他表面波澜不惊,指甲却深深掐进肉里,血流不止,竟不觉得疼。 他脸上在笑,内心却在流泪,他何尝不知,这是大哥要断绝她对他的最后一丝念想,从今往后,她对他便只有恨,只有恨。 他挨桌敬酒,每一杯就是来者不拒,一饮而尽,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彻底麻醉自己,仰头畅饮的同时,也是逼回眼底那苦涩的泪。 但他不能在人前露出半分心思,她既然来到观场,他那些手下势必扑空,此次救援计划也就宣告失败,他必须立时振作起来,进行新的谋略。 洞房花烛,他枯坐半夜,听得屋外隐隐的人声,脑子里想了许多,连动都没动一下。 那新娘子终是按捺不住,自行去了大红盖头,脸容羞涩过来,娇声唤他就寝。 他神情冷淡,刷的一声拔出剑来,横在那绣着并蒂莲花的喜床中央。 在那拼命压抑的嘤嘤哭泣声中,他说:“情势所迫,言明作假,你便勿要当真。” 番外卷 萧焰番外 9 婚礼第二天,他接到手下的汇报 这次计划失败是必然的,他却没想到会这样糟糕,那帮潜入皇宫的手下没有找到要救的人,却遇到萧冥的亲卫,为了掩饰密道的入口,选择了极其惨烈的方式,永守秘密。 得不偿失,还打草惊蛇,箫冥对这所谓刺客的来路很是狐疑,但因为没有抓到活口,倒也没怀疑到他身上来。 此后他愈发小心,终日待在皇子府,就算偶有进宫,都不曾往她的方向踏近半步,所有的思会都深深埋在心底,就算是在睡梦中,都是时刻警醒,拼命压抑,不敢叫她的名字,唯恐被有心人听了去。 再没人帮他,母后阵前倒戈,叶容容也变了个人似的阴奉阳违,在这一场抗争之中,他孤军奋战,艰辛异常,苦不堪言。 没有办法,他只好采取曲线救国的方式。 既然程十三已经在苍岐露面,肯定也在四处活动,想方设法搭救她,他知道程十三在苍岐有些江湖人脉,届时他便会秘密传讯,教其知晓这逃生密道。 而救人时间,他考虑再三,确定为两月后南越皇室的传统祭祀。 且先安静一阵,待他大哥疑虑打消,程十三带人闯宫,他的手下暗中接应,就在祭祀当日动手。 这一回,所有的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唯一庆幸的是,萧冥说话作数,如约给了她第三次的解药。 但当他问及那最后一次的解药,萧冥的回答,让他的心寒凉如冰。 箫冥说:“你和容容生个孩子吧,这样我也就真正放心了。” 他不知道是不是叶容容跟大哥说了什么,才使得萧冥提出这样的条件,他开茹觉得,找叶容容来帮忙当挡箭牌,有可能是下了一步错棋。 孩子。 这辈子,他只想要他跟她生的孩子。 但萧冥的态度十分坚决,条件只此一项,丝毫没有转圜余地。 秦元熙那边有那名乳母在,他倒还不太担心,他担心的是她,那剧毒随时都有可能发作,而她的身子,日益衰弱,已经再经不起任何折腾,必须尽快拿到最后一次的解药。 利弊权衡,纠结于心,他终是在萧冥面前低下了头。 -- 第807页 起初,他想的仍是作假。 自大婚那夜起,喜床就由他那柄脱鞘的长剑横置中央,一分为二,他在这头,叶容容在那头,楚河汉界,不得逾越。 并不是没听到叶容容的哭泣声,但他无动于衷,连眼皮都没跳动一下,就如他对他母后所说,心里除她之外,再容不下旁人。 纵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在他心里,转归还是个旁人。 他想,既然洞房可以作假,那么,孩子也能。 他开始着手安排,并打算跟叶容容继续联手做戏,不管之前如何,事到如今,他愿意不计前嫌,再信她一回,却没想到这一夜,当他劳累不堪进门,叶容容竟是浓妆淡抹,笑颜如花,朝他奉上那杯热气腾腾的参茶。 “焰哥哥,口渴了么,快趁热喝吧……” 他是何许人也,南越二皇字,自幼在宫廷内苑长大,又在别国皇宫隐姓埋名生活多年,那后宫女子争宠的伎俩他见得多了,外表温润谦和,并不代表他内心也是如此,若说玩心思,没几人能比得上他! 参茶他从小没少喝,见得叶容容眼底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心如明镜,只低低一嗅,果然觉出茶水中的异味来,是媚药。 如此媚药,当是南越皇室惯用之物,最有可能便是出自他大哥萧冥之手。 这个盟友,果然是找错了。 “多谢美意,你这些日子也辛苦了,来,一起喝吧。”他暗自冷笑,面上不动声色,不着痕迹调换了茶杯,漠然看着他那皇子妃眉开眼笑,一口饮尽。 很快,叶容容就眼神迷乱,失了常态,在他面前宽衣解带,极尽媚诱之事。 罗裳轻解,玉带中分,在他看来不过是场恶心的闹剧。 不顾其低低娇吟,苦苦求欢,他拂手而去,却被院中夜风一吹,倏然站定。 解药……孩子…… 心思转动,他又退了回来,并召集了三名身强力壮的手下一并带回。 这一回,他是动了真怒。 “焰哥哥,哦,焰哥哥……”叶容容扯着他的衣摆,温婉不再,声声乞怜。 “你想要孩子是么,行,我成全你。” 想算计他? 呵呵,怎么可能。 他指着地上不住扭动难掩痛苦的女子,朝来人淡谈道:“今晚的任务,就是她了,大家卖力些……” 那三人都是他的死士,他怎么说,他们便怎么做。 不就是想要个孩子吗,那好,他就真的造出个孩子来! 一连数夜,他都守在门外,听着那里间传出的吟哦低吼,面色沉静,心冷如铁。 叶容容一直以为是他,欢喜得不知所以,他也不予说破,静等着那个孩子的到来。 大夏使臣一行抵达苍岐,他父皇萧远山有意认和,萧冥执意不肯,想尽办法阻拦谈判进程,还派人去了翠庭,将秦元熙从她手里抢走,抱去了北宫,加派人手,层层守卫。 翠庭那边他没有再去,却暗中留意她的讯息,他知道她与叶霁风偷偷来往,叶霁风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居然还潜去了大夏使臣的驻地,替她传递讯息,他悄然出手,暗中为他们遮掩,心底其实吃醋得紧。 世间无人能抵挡她的魅力,连小风都陷了进去,不过还好,他大哥一直都不知道她实是女子,他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但要怎么才能让她安然离开,单凭程十三一人之力,不足为持。 所以夜深人静之时,他蒙面潜入使臣驻地,找到大夏丞相汤伯裴。 “你是谁?”汤伯裴见他轻车熟路,气度尊贵,不由起了疑心。 “你别管我是谁,你只要记住,利用这伤势拖延时间,与对方周旋,引人注目-一”说话问,他一剑挑破汤伯裴的胸膛,浅浅划上一记。 汤伯裴老谋深算,顺水推舟,第二日就传出大夏使臣被刺客所伤的讯息,堂而皇之在苍岐皇宫长住休养,萧远山对此很是愧疚,认定是萧冥所为,对其大大责难一番,并令其安分守己,不得过多插手政事,萧冥恨得咬牙,却无计可施。 箫冥忙于大夏使臣之事,自然无瑕于他府中内务,他暗自欣慰,想的是等汤伯裴“伤好”回返,她正好服下最后的解药,脱困同行。 至于被带走的秦元熙,他在一次交谈中偶然提及试探,总感觉萧冥面色不豫,或许大哥应是对当年母后落胎之事耿耿于怀,但他毫不畏惧,因为他早已派人在民间找来个年龄相仿模样酷似的男婴,秦元熙入驻北宫,正是他偷梁换柱的最佳时机。 这一计划他也写进了给她的那封信里,想来她也不会太过担心。 密道已经打点完毕,一切都如他所愿,极为顺利。 直到那一日,太医跪在他上。亲口道出:“恭喜二殿下,皇子妃已有月半身孕。” 这个时候,他才脸露笑意,长长舒了口气。 那三名代他行房的死士自愿被他废去了武功,囚于一处只他才知的禁地,专人照料守护。 那个孩子,不知是三人当中何人所出,不过不要紧,他会好好养着他们,等孩子生出来,滴血认亲,辩明身世。 如果有那一天,他还有站在她面前的机会,以上,就是他从未背叛的证据。 喜讯传出,朝堂振奋,箫冥闻讯大喜过望,交比他这个“准父亲”还要高兴,很快就给了她最后一次的解药。 -- 第808页 看着家人那一张张欢悦的笑脸,他悠悠地想,要是这怀孕之人是她,孩子是他跟她的那该有多好,他肯定连做梦都会笑醒。 可终究是一时妄想,一场幻梦。 容容有了孩子,他母后柳皇后也是开心得紧,成天叮嘱他这样那样,要他在想,要是将来他们知道这个孩子的真实来由,不知又会是什么表情。 不过也好,既然这孩子金贵,他也就理直气壮分房而睡,而萧冥也逐渐撤去安在他身边的眼线,不再管束。 接下来,他以}叶容容安心养胎为由,带其回了叶府小住,究其实却是在为那密道做最后的布置。 密道里的每一条道路,都是他亲手凿平,每一处烛油,都是他亲添上。 他自知对她亏欠太多,只想用他的最后一点心意,为她铺平那远离伤害回归安乐之路,即使两人相守无望,相见无期。 如他所想,程十三得到了关于逃生密道的详细内幕,还附带上他拟定的最佳逃离时间。 祭祀那一日,他刻意留下叶容容在府中歇息,还暗地安排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他想,以她的聪明机智,自会想到携其为质,以护得自身周全。 如今秦元熙在他手里,北宫那婴孩只是个替身,他将所有的手下都尽数派遣出去,不仅是宫中府中,连同那苍岐城门处都安插了人手相助,她已经服下最后的解药,很快就可以脱险归国,他想了又想,算了又算,自觉这番计划没有一丝遗漏,完美无缺。 可他万万想不到,他还是算漏了一点,唯一的一点,致命的一点。 那便是,机缘巧合,阴差阳错,她根本就没收到那封至关重要的信一一 没收到信,不知他的良苦用心,自然对他误会至深,更重要的,她不知萧冥手中的秦元熙,乃是假冒。 当他知道就在他将孩子两两交换之后,萧冥随即又来了一次交换,用另一名婴孩将那假元熙换走,他还暗自庆幸,还好他早做打算,否则就是棋差一着,抱憾终身。 没想到萧冥反应会那么快,带着那假元熙,在最短的时间内追赶上那队逃离的人马,或许,在他大哥的心目中,对他始终有所怀疑,并未真正放心。 但此时他全无顾忌,她的毒已经解了,身边还有个怀有身孕的皇子妃叶容容做人质,那程十三也是全力相护,再加上其独有的暗器修罗花,纵然其他武功低微微,没法脱身,但有他暗中相助,只她二人突出重围,倒也不是件难事。 何况他还打探到,雷牧歌已经亲率精兵潜入南越,就在附近,伺机援救。 不管是程十三还是雷牧歌都会旗帜鲜明,全心全意救她护她,只有他,辛苦隐忍,躲在暗处,明明做了那么多,付出那么多,所有的功劳苦心都将算给别人,但他又能如何,只要她脱困就好,只要她平安就好。 他在萧冥的授意下,抱着那假元熙从人群中走出,在她面前亮相。 她看向他的眼种那样震惊,那样痛楚,竟跟真的一般,着实演技精湛,并不亚于他。 人质交换,南越这边所有的人都是一瞬不眨,紧紧盯着叶容容,生怕她有个闪失,但他连瞟也没瞟其一眼,他的全部心思都在她身上,看得那样不舍,那样贪婪。 假元熙被摔在山崖的那一瞬,他忍住了出手阻拦,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打消他大哥的疑虑,真的秦元熙才可能顺利送回她身边。 程十三受伤跌落山崖,那些江湖帮手几乎是全军覆没,但上天垂怜,她总算平安无事。 他不敢怠慢,想另办法带人在萧冥之前连夜登上那座绝壁,找到孤单静坐的她。 四周没有旁人,她看向他的眼神仍是那般冷漠,充满仇恨,他不得其解,猜想也许是叶容容对她说了什么,好在他的人近在咫尺,这一次再无眼线,再无障碍,所有的误会都可以当面说清楚。 他却想不到,她竟对他说:“箫焰,你知不知道,我觉得这辈子做得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爱上你--” 无视他伸出的手,不听他的声声呼唤,她当着他的面,快如利剑,从那悬崖纵身跳下,坠入万丈深渊。 回来,你给我回来--”他发狂般追上去,却只来得及抓住她一截断袖。 怎么可以这样决绝,不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他做了那么多,用心良苦,心力交瘁,最终却是眼睁睁看着她在他眼前一跃而下,从此远离他的生命。 不,他绝不答应。 他撞开扑过来阻挡的手下,不顾一切跟着跳下,追她而去。 上穷碧落下黄泉,就算是死,她也别想抛下他。 番外卷 萧焰番外 10 醒来的时候,就听见身边阵阵哭声。 母后、三妹、四妹,还有叶容容,一干女子都在哭,他微微睁眼,看到周围场景却是自己的寝宫,原来他竟没死成,又回来了苍岐皇宫之中。 他没死,那么她呢? 想到她刚刚解毒的羸弱身躯,虽然有琅琊神剑相护,但从那么高的悬崖跳下来,又岂能毫发无伤,他心急如焚,还没张嘴询问就又晕了过去。 再醒过来已经是几日之后。 在此期间,他感觉到自己被灌下了无数汤药,被注入了不少真气,然而在场的太医还是长吁短叹,频频摇头,说他不仅是摔断了两条腿,还脏腑受损,元气大伤,这身体已经是汤石无救,只能听天由命。 -- 第809页 房问里静悄悄的,只他母亲柳皇后在一旁哭,边哭边怨道:“你这样作践自己,都是为了什么啊?那个秦惊羽,她跳她的崖,你怎么也傻子样的跟着跳下去,她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做,这世间女子有这样多,少了她一个又怎么样呢,娘再给你找啊……” 揣摩着这话中的含义,他的心重重往下一沉,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有人在旁劝慰,那是他大哥萧冥的声音,他闭着眼,却听得萧冥压低了声音道:“太医估摸着二弟就这一两日就会醒,崖下发现尸骨的事情,娘你自己知道就行,千万不要告诉他。” “你不说我也明白,但这事瞒碍了一时,可瞒不了一世,日后他总会知道的,唉,可怎么办才好?”柳皇后眼泪未干,叹道,“有件事焰儿一直不让我告诉旁人,我也就没跟你提,也不知是对是错……现在人也没了,不说也罢了,罢了。”话到嘴边,终是欲言又止。 萧冥没有追问,只道:“娘你放心,我已经下了令封闭消息,那尸骨也已就地毁去,短时问内二弟不会知道的,若他能熬过去,慢慢好起来,那时候我们再想办法开导他便是。” 听到这里,他的心已经揪紧了,闷闷地痛,全身都觉得冷,冷到骨髓深处都在渗着寒气,脸上却没有流离出半分异常,过得片刻才轻吐一口气,徐徐睁眼,做出一副幽幽醒转的模样,沙哑唤了声:“娘……” 这倒不是做派,此时他伤病缠身,心力交瘁,张口说话都觉得累。 “阿焰,你终于醒了!” “老天保佑,我的儿哪……” 箫冥大为惊喜,柳皇后更是热泪盈眶,忙唤了太医来给他诊断,萧远山、萧月、萧茉、叶容容等都闻讯过来探望,嘘寒问暖,殿内人来人往,忙个不停。 二殿下苏醒的喜讯穿了出去,当天深夜,众人皆已离开,就剩了两名小宫女在旁侍候着,突然一道黑影闪过,两名小宫女软软倒下,他知道,他等的人到了。 来人是他手下那名黑衣首领,没等他开口,黑衣首领就如实道出他要的答案:“三日前,大殿下带人在那崖下林子里找到一具尸骨,已经被野兽咬得支离破碎,不成人形,树杈上挂着绺衣角,应该是大夏太子当日所穿……属下无能,罪该万死!” 万箭穿心。 他抿唇,闭上眼,勉力摆手,等那黑衣首领一走,就陡然喷出一口血来。 他不知她其实已经被雷牧歌救走,那具尸骨实际就是个金蝉脱壳之计,用以迷惑追兵,迅速离开,他以为她是死了。 一夜之间,他想了许多,只觉得生无所恋,万念俱灰。 她死了,那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喜讯只维持了短短一日,就变成了噩耗,一大群太医跪在他的床榻面前,面色灰败,磕头不止。 柳皇后搂着两名女儿,着着那地上的大滩鲜血悲切他哭,萧远山神情哀伤,萧冥勃然大怒。 “明明都苏醒了.情况也好转了,为何会突然恶化?你们这群废物,都拖出去斩了!”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只道他是伤情反复,却不知他乃是绝望所致,自我放弃,见萧冥面色冰寒,又转过来求萧远山,“陛下,臣等已经尽力……” “够了,都够了!”柳皇后朝向萧冥,忍不住哭道,“就算你把他们都杀了又怎么样,还是救不回你弟弟的命来!如果不是你把他们逼得这样紧,又是下毒,又是成亲,还非要摔死那孩子,他俩能一前一后跳崖吗?” 箫冥气焰顿失,低喃道:“我也不想这样的,如果我自己能……我又何苦逼他?” 柳皇后又转向叶容容,含着眼泪,冷声道:“你当时也在场的,怎么就不好好看着他,你这妻子是怎么当的?你背着他,到底做了些什么好事?” 叶容容面色发白,浑身发颤,忽然扑在他床边,哭得花容失色,肝肠寸断:“焰哥哥,我错了,是我错了,可我爱你啊,你怎么能就这样抛下我和孩子?我不能没有你,孩子不能没有爹爹啊!” 哭声响起,悔声不断,他听在耳中,觉得莫大的讽刺,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再是追悔又有什么用,他终究失去了她。 他的殿下,他的三儿,再也回不来了。 也罢,父母有大哥和妹妹们照顾,而她在黄泉之下孑然一身,那他就去陪她好了,从今往后,再没人能把他们分开。 是夜,他昏昏沉沉睡着,却听得一阵低泣声,微微睁眼,只见三皇妹萧月正埋头伏在他床边,肩膀耸动着,哭得压抑。 这个三妹想来温柔懂事,很讨他喜欢,跟他之间的感情也是最好,他默想了一会,便是轻声叫出她的名字:“月儿……” 萧月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顾不得擦去腮边的泪水,满心欢喜抱住他,谁知他却沉沉开口,他说:“别哭……二哥有话跟你说……” 他一点点积聚力气,说得断断续续:“等我死了之后……一定要把我带去……密云岛……葬在……那座有暖玉神泉的山上……” “二哥,你别胡说,你不会死,你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的!” “我这辈子最快活……最幸福的日子……就是在那里度过的……”他微微一笑,盯着她的眼,眸光凝聚,“你答应我……无论如何……一定要办到……一定……” 萧月见他如此坚决,只好哽声点头:“好。” -- 第810页 “二哥信你……帮我……好好照顾爹娘……”一句说完,他满足闭眼。 黑衣首领已经在寻找她被萧冥毁去的残余骸骨,等到收集完毕,便能与他合葬在一起,共对春花秋月,碧海长天,他想起那句生不同衾死同穴,觉得心中再无遗憾。 那夜之后,他便是一日一日衰竭下去。 太医们再是给他施针灌药,萧冥再是为他注入真气,都无济于事,寝宫内哀声不绝,太医丞哭丧着老脸向萧远山禀告,说他大概活不过三日,或许可以开始准备后事。 他静静躺着,神智有些飘离恍惚,但心情甚好。 他梦见了他的殿下,两道英气十足的眉毛挑起,黑瞳滴溜溜转动着,带着几分算计几分狡黠,撅着小嘴站在他面前,玉指纤纤点上他的脸。 “哎呀,怎么瘦成这样,丑死了,小心我不要你!” 他忘情伸手过去,不想却抱了个空。 温言软语,甜蜜纠缠,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但中间已隔了阴阳界河,生死相离,不过还好,他很快就可以再见到她。 噙着丝淡淡的笑意,他放任自己一步步走向无尽的黑暗。 忽觉一双手按住了自己的肩,力道很重,语气急促,他听见大哥萧冥在耳边低沉说道:“你听着,我得到最新消息,秦惊羽没有死,正在回大夏的途中。” 仿佛一道闪电劈下来。 他骤然睁眼,嘴巴张着,却虚弱得说不出话来,只死死瞪着萧冥。 萧冥朝他轻轻点头:“我发誓,千真万确。” 简单几个字,使得他眼眸一亮,原本死寂的心又话了回来。 她没死,她竟没死! 她还好好活着,那他也定要活下去! 萧冥瞅着他的神情},转头招手大叫:“快,传太医!” 脚步声接踵而来,这次,他十分配合,被大群太医围住诊治,金针利穴,汤药服下,他周身放松,沉沉入睡,真正将龟息神功的功效发挥出来。 一轮自我修复完毕,他再次苏醒,气色好了很多,但他此番坠崖委实伤得太重,医治调养了数日,还是收效甚微,那两条腿也是毫无知觉。 掐指一算,她应该早就回了天京,他让黑衣首领打听了半天,大夏那边却没半点消息传出来,她到底是好是坏,情形如何,他一无所知,使劲捶着腿,心头着急得不行。 好在这一日,他那云游四海的师父路过苍岐,偶然得到他受伤的消息,便潜入皇宫来看他。 “我不过是去山里待了几年,你怎么就把自己弄得这样狼狈?”师父一边检查,一边摇头,“往后可别跟人说你是我的弟子,唉,丢人啊丢人。” 他扯着师父的衣袖,面上是从未有过的恳求之色:“师父,我有要紧事赶着要到天京去处理,得尽快好起来,你帮帮找!” 师父淡淡看他一眼:“什么要紧事,连自己身体都不顾了?” 他苦笑道:“也没什么,只是若去得迟了,你徒弟媳妇儿就要被别人抢走了。”想想又补上一句,“你老人家一个人在深山里住着也孤单,日后我们生一堆小孩,扯你衣袖,拽你胡子,个个嚷着叫你师公,那才热闹。” “去去去,小孩子最烦人了,我可不喜欢。”师父撇嘴摆手,话是如此,可脸上却笑开了花。 但仔细看过他的伤,他师父的脸色又沉了下来,想了又想,终是叹道:“你这回是伤到了根本,虽然可以用我教你的龟息功来调治,但至少也要养个三年五载才行,此为治本。” 他听出那话中之意,忙问道:“那可有治标之法?” 师父点头道:“自然是有的,顶多就是半年时日,不过着速成法不能解决根本问题,而且过程很是凶猛,你重伤在身,怕是有些辛苦。” 他赶紧应下:“没事,我人年轻,捱得住,日后有了机会再好好修养便是。” 他却没想到,从那之后,他一直都没这个修养的机会,直到生命终结。 这所谓速成法,其实就是将自身内息逆行倒施,激发潜能,其过程犹如地狱历练,苦不堪言,他被折磨得昏死过好几回,拼命撑住一口气,终于还是熬过去了。 师父临走的时候跟他说:“我这些年一直在炼一颗金丹,总算有了些成就,那丹药已经由起初的墨黑变为枣红,最近又变成了银光闪闪,估计再有些时日,长则十年,短则五年,就可以大功告成了,到时候我再来找你。” 师父的话他没太在意,他现在伤势已经大好,但双腿却还是没法如常行走,要想速速去往千里之外的天京,无异是难于登天。 但那又如何?他就是爬,也要爬到她身边去。 召集了所有的死士,他开始谋划布置,在出发的前夜,他悄悄去看了柳皇后,跪在她面前,含着眼泪,重重磕头。 柳皇后泪流不止,却也没拦他:“只要你活着就好,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娘也不再管你,你父皇与大哥那里我也尽量帮你瞒着,但你记住,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没等他赶到天京,就得知她在西烈死亡之洲失踪的消息。 他带着一干死士,远远看着大夏军队在沙漠里挥汗如雨翻找挖掘,他连站都站不起来,自然帮不上忙,只好命人运送物资,暗中相助。 隔了这么久,终于在幻境中看到她安好的模样,他身心剧震,忧若隔世。 -- 第811页 萧冥的人马终于还是追了上来,以柳皇后病重为由,软硬兼施,逼他回去。 他想的是,她能跳下悬崖大难不死,那琅琊神剑起了关键作用,现在又有银翼在她身边,他深信她定会顺利走出死城,平安归来。 而萧冥对他设法送回元熙之事尚是无法谅解,耿耿于怀,只是看在他重伤不治的份上,才勉强按下不提,如若这次他执意不肯,惹怒了大哥,让其在寻她这件事上再使出什么绊子,他所做的一切便都前功尽弃,何况,他那皇子妃下月也将临盆,他得回去解决此事,一劳永逸。 他不舍离去,只在心里期盼着重逢的那一天。 叶容容分娩时遭到难产,九死一生才诞下孩子,是个男孩。 等他回到苍岐,正好赶上满月摆酒,萧远山龙颜大悦,给其取名叫萧景辰,他的家人也是喜上眉梢,全都围着那婴孩打转,他大哥萧冥甚至比得了自己的孩子还要高兴。 他暗地冷笑,借故留下了柳皇后和叶夫人。 叶容容柔声唤着焰哥哥,喜滋滋将那婴孩递给他抱,他手都没抬一下,只是看着她,轻声问道:“你现在如愿以偿,是不是觉得特别开心特别满足?” 叶容容不明所以望着他,眼神很是温顺无辜,就是这样的眼神,骗过了所有的人,也骗过了他,在这场戏里她到底扮演了个怎样的角色,他已经不想再去追究,不过,那孩子的身世,他却必须说明,永绝后患。 他拍了拍手,黑衣首领从帷幕后方步出,并带出了那三名死士。 当着柳皇后和叶夫人的面,他面无表情,道出了她受孕的真相,说来也巧,那婴孩的眉眼五官与其中一人竟有五六分相似,而且经过滴血验亲,两人的血在杯中迅速融合在一起。 证据确凿,由不得人不信,叶夫人当即跌坐在地,叶容容步步后退,拼命摇头:“拼你们骗人,辰儿是焰哥哥的亲生骨肉,绝对不是野种,骗人,你们骗人!” 他飘忽一笑:“骗没骗你,你自己应孩清楚。” 叶容容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忽然凄厉大笑,嘶声道:“焰哥哥,我爱了你那么多年,到底做错了什么,要你这样对我?记得你以前那么疼我的呀,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话音未落,便是双手举起那婴孩,朝地上摔下去! 柳皇后尖叫一声,那黑衣首领已是抢上前来,一把接住婴孩,牢牢抱在杯中。 他看在眼里,只冷声道:“这是人证,可不能叫你轻易就毁了。” 叶容容听得这话,两眼一翻,昏死过去,醒来后又是哭又是笑,披头散发,形若疯癫,经太医诊晰,竟是得了失心疯,叶夫人抱着她捶胸顿足,嚎啕大哭。 屏退了闲人,只留下他与叶氏母女,柳皇后思想片刻,发了话:“容容是本宫着着长大的孩子,素来甚得我心,如今出了这件事,本宫也于心不忍,何况叶大将军一门忠烈,也容不得半点污秽,本宫的意思是,这事咱们压住不提,容容就在宫中养病,孩子先放在本宫身边带着,过段时日就对外称个早夭,你们叶府要是愿意就带回去悄悄养着,要是不愿意这这送走,至于这桩婚事,既然只是挂名,那就……” 话没说完.就听地扑通一声,叶夫人直直跪下,手里却握住从头上拨下的一根金钗,尖端正是对着她自己的咽喉,面色刚烈道:“正如娘年所说,我叶府一门忠烈,从未没做过亏心事,是容容痴心妄想一厢情愿招惹了殿下,惹出的祸事,那是她自己命不好,我们也怨不得谁,但她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鬼,如若娘娘一心要让他们和离,妾身便死在娘年面前!” 柳皇后怒道:“你这是做什么?威胁本官?” 叶夫人含泪道:“请娘娘想想容容多年陪伴娘年的苦心,想想犬子与殿下从小到大的交情,收回成命!” 眼看就要血溅当场,萧焰悠悠开口:“伯母,你起来吧。” 叶霁风是他最好的朋友,叶容容是他儿时的玩伴,他曾经也是真心将她视作妹妹一般看待的,她行事有过,他也反击得冷血无情,这样的结果已经够了,不必再逼出人命来。 想到这里,他已经有了定论,便道:“皇子妃的名号就保留着吧,至于孩子,终归是叶家的血脉,以后哪儿都不用去,要想当世子也不是不可能,端看他造化如何……总之,我会许他母子一生荣华富贵,决不食言。” 这招缓兵之计,柳皇后心里也明白,于是点头:“焰儿的意思,也就是本宫的意思。” 叶夫人却不为所动,将那金钗抵得更紧些,只道:“殿下还须得以娘娘的凤体安危来发重誓,不能将此事向人说出半句,否则必遭天谴。” 他将这句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很快就抓住了漏洞,平静应下。 叶夫人得了承诺,维护了叶府声誉,自是收回金钗,黯然离去,叶容容两眼空洞,被众多宫女内侍层层守护着,住进了后宫内苑,而柳皇后经过这件事,愈发明白他的决心,无奈之下,只好站在他这一边。 风雨过后,阳光灿烂。 他在寝宫里歇了几日,继续用师父所教的速成法,受尽苦痛,终于将腿伤治得大好,虽然阴雨天气时有发作,但总算是能走能跳,他盘算着,该去继续他的寻爱之旅了。 西烈发生大规模暴动,已经当上西烈皇帝的兰萨请求南越出兵支援,他便求柳皇后帮他应下这桩差事来,萧远山见他一心前往,欣然应允,萧冥对他的改变也大是欢喜,他们却不知道,他料定她脱脸之后必会去西烈皇宫追查银翼身世,那好,他便先去格鲁等她。 -- 第812页 一日又一日,终于让他等来了,没想到,她竟不认识他,相逢已成陌路。 原来她坠崖撞到了头,失去了部分记忆,正好将跟他有关的那部分忘得干干净净。 山高不如水长,爱深难抵恨沉,忘了就忘了吧,忘了也好。 未来的岁月,他不会再对她放手。 想了整整一夜,他神清气爽,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他说:“从今开始,我们重新认识,你记住了,我的名字是……萧焰。” 番外卷 爱妃在上联在下 话说,大夏皇帝陛下成亲已经一月。 因为要顾忌一众失意者的颜面与心情,这个亲成得,委实低调了,甚至还不如当年被风如岳半道杀出打断的那回。 为此,秦皇心存歉疚,除了大力灌输内容形式的辨证关系原理,还脱口应允要拨出两个月假期,去密云岛度个蜜月,命一干内侍下去准备。 “蜜月?那是什么?”小太监汝儿不耻下问,未果,最后找上了高大总管。 高豫摸着下巴上假想出来的一把胡须,道:“这还不简单,陛下的意思就是要你带上足够多的蜂密,在岛上早也吃,晚也吃,天天都吃,整月不断,此乃蜜月。” “原来是这样,总管大人高见!高见!”汝儿佩服得五体投地,恭敬行礼离去。 等秦皇下朝回宫,就见殿内墙角摆放着为出行准备的物事,其中十来只大大的罐子很是醒目。 “这个汝儿真是深得我心,连酒水都准备好了!”秦皇拍手称赞,吸了吸鼻子,忽觉不对,“咦,这酒是什么酒,怎么闻着甜甜的?” 闲坐案前看书的萧贵妃抬眸,朝其微微一笑:“我刚尝过了,是蜂蜜。” “蜂蜜?”秦皇眼珠一转,立时明白过来,哈哈大笑,“哎哟我的妈,这死小子怎么想出来的,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萧贵妃凑过来,眸光流转,薄唇轻启:“据说这是上好的桂花蜜,陛下要不要也尝尝?” “唔,好……” 秦皇刚一开口,就被衔住了唇瓣,舌尖尝到一股清甜,有蜂密的甜腻,桂花的幽香,还有其口中特有的清淡薄荷味,从唇舌一直甜到心底。 喘气的间歇,薄唇微移,低喃:“陛下,味道如何?” “甚好,甚好。”秦皇舔着唇,犹觉不足。 “那么,再来?”明明是疑问句式,却用了笃定的口气。 秦皇点点头,但觉身子骤然悬空,被打横抱起,走向龙床。 这个再来的意思,难道不是吻,而是…… 呃,如此跳跃的思维,怎么跟得上? “今早上,陛下还欠我一次,说是尽快补上,难不成陛下忘了?”说话归说话,动作丝毫不慢,可以说是轻车熟路,将那套帝王冕服迅速扒下,又将自己的衣袍除去抛开。 “爱妃,朕没忘,但外公说你的身子才刚好不久,最好再养养,那个,次数多了不太好……” 萧贵妃唇边含笑,抓住那只在自己胸口上下探索画圈的咸猪手:“真的不要?” 坚韧微凉的触感消失,秦皇心头一空,不由低道:“那好,朕有言在先,就一次,嗯,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那陛下在下面,妾身在上面。” “不行,朕在上面!” “猜拳决定。” “好!” 石头剪子布,石头剪子布,石头剪子布…… 比划一阵,有人嘟嘴躺倒,有人暗地好笑。 这从小就玩得炉火纯青的游戏,再加上天生的好运气,自然赢多输少。 “不是说了一次的吗,你耍赖……” “嘘,别吵……” 事实证明,某人的眼神是坦白纯真的,说话是恳切城实的,内心是腹黑深沉的,行动是强硬到底的。 哼哼唧唧,咯咯吱吱,依依呀呀,咕咕呱呱。 云雨收歇,秦皇瘫倒在榻上,动动手指头都觉得累,推了推身上那人,斥道:“好热,你起来。” 萧贵妃笑了笑,愈发贴得紧了:“陛下呀,就是这么怕冷又怕热的。” 秦皇撇撇嘴,不想一双手掌扣上肩膀,从后颈到双肩,再到背脊,力道适中,轻缓揉按起来。 内力催动,使得掌心凉凉的,比吹空调还舒服。 “这样可好?还热不?” “很好。”秦皇闭上眼,享受着这舒爽到极致的服务,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朕不在的时候,爱妃都在寝宫里做些什么?” “也没什么,就看看书,练练功,睡睡觉。” “都看些什么书,说来听听。” “呵呵,都是些闲书画本,不说也罢。” “什么书名?” 萧贵妃动作停下,压低了声音,在秦皇耳边吹气:“陛下真的要听?” “嗯,朕要听。” “香闺夜话,赏花宝鉴,小楼春梦……” 秦皇越听越是耳熟:“停,这些不是当年朕叫你找来的……”春宫图册? “正是,妾身最近翻了翻,觉得很是有趣,或许能拣出几条合理些的,跟陛下试试……” 一想到那些个千奇百怪的姿势动作,秦皇就额头冒汗,都是自己的错,将大祭师口中不可多得的奇才困在后宫,无所事事,居然终日研究这个! 忙转移话题:“对了,外公说你的腿还有点问题,平日得好生养着,以后练功也要注意多练下盘。” -- 第813页 萧贵妃抿唇一笑:“怪不得,陛下最近老是要在上面,原来是担心妾身……” “那是自然,你是朕的爱妃,朕自然担心你。”一别就是四年,险些阴阳相隔,这样的经历绝对不想再来第二次! “哎。”萧贵妃长眉微挑,悠悠一叹,“你就是那倾国倾城的貌,我就是那多愁多病的身……” 殿外等候服侍的汝儿恰好听得这声,禁不住抖了两抖,自从娶了这位南越公主,他家陛下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一下朝就火烧屁股般冲回寝宫,殿门一关,立马办事,腻歪得不行。 照此发展下去,要不了半年,宫中就该传出喜讯了吧。 早有宫女暗地闲话,说那萧贵妃肩宽腿长,窄臀细腰的,倒也不像个好生养的,偏生陛下宝贝得不得了,养在深宫闲人勿视,就连他这近身内侍都没仔细看过,不知究竟长了个如何美若天仙的模样,可惜那嗓音实在不好听,尖尖细细,就跟捏着嗓子说话一般。 记得有回他进去送宵夜,正好遇到萧贵妃长发披肩走出浴室,那惊鸿一瞥,他以为自己看见了另一个人…… 怪不得,陛下这么宠她,原来是把她当做那个人的替身。 可怜的陛下。 娶妃的目的,多半是为了掩盖断袖的身份,那皇后之位,说不定就是为那个人而留,宁愿空悬,不肯将就。 呜呜,多么伟大的情操! 这边汝儿不住感慨,那厢秦皇连打三个喷嚏,溅了萧贵妃一脸:“该死,谁在咒朕!” “呵呵,谁敢咒陛下啊!让妾身侍候陛下穿衣吧,等会午膳该送来了。” 萧贵妃手指灵巧,几下就将那冕服穿戴完毕,打理整齐。 午膳照例丰盛而量足,秦皇正大快朵颐,听得萧贵妃随口道:“陛下方才累着了,午膳后妾身陪陛下小睡一会儿如何?” 正要说好,忽然想起一事,清了清嗓子道:“爱妃先歇着,朕召了雷大将军父子进宫议事。” 萧贵妃哦了一声,垂下眼睫。 “瞧你这醋坛子!”秦皇手指在那光洁细致的额间一点,笑道,“朕要跟他有什么,早就有了,还哪有你的戏?陈年旧醋,你还吃得这么欢!” 萧贵妃哼了一声道:“谁叫他虎视眈眈,迟迟不娶,这不是铁了心要跟我作对么?” 脾气一上来,谦称也没了,俊脸冷硬,气势迫人。 秦皇看得呆了,满眼都是红心:“爱妃,你好酷……” “喜欢么?”萧贵妃面上大悦,长臂一伸,将其揽在怀中。 “喜欢。”秦皇软软靠在那坚实有力的臂膀上,打心眼里觉得满足。 江山,美人,两者皆得,还缺什么呢? 只差个小不点了。 不过外公说了,这事儿急也急不来,要放松心情,顺其自然才行。 其实自己更愿意多过几年二人世界,但这爱妃素来喜爱小孩,上回见到萧月与聂少谦那三岁大的小女孩,双目放光,浑身打颤,看得眼珠子都定住不动了。 用爱妃的话来说,儿孙绕膝,天伦之乐也。 唉,古人啊古人,对这传宗接代的事就是热衷,难道就不能有点更高的精神追求? 更何况,真要是有了孩子,自己貌似是最辛苦最劳累最悲催的那一个吧! 接下来的几天,秦皇不分昼夜接见朝臣,批复奏章,几乎没合过眼,也好在有位才智过人见解独到的爱妃,两人可以轮换着批文,如此这般,硬是在百忙之中挤出段假期来。 三日之后,皇帝携美出游,开始蜜月之旅。 秋高气爽,密云岛上风景幽美,燕羽楼前蜜意柔情。 这个蜜月过得可谓惬意,白天游山玩水,夜里勤奋耕耘……对的,没错,播种栽秧,勤奋耕耘。 随行侍卫宫人全都住在岛主别院,偌大的山头只他两人驻留。 正好方便秦皇重操旧业,煮饭烧菜,忙得不亦乐乎,而萧贵妃虽然心灵手巧,奈何出身皇家,又性别使然,对厨房里的事一窍不通,顶多也就是烧烧火,摘摘菜,打打下手。 这日,秦皇突发奇想,利用现成材料,要做一道世纪名菜:蜂蜜鸡翅。 无奈这古代炉火不比现代烤箱,经过无数次试验,用光了好几罐蜂蜜,杀光了岛上所有的家鸡野鸡,才勉强完成。 为了不浪费食物,更为了给爱人鼓舞加油,萧贵妃包揽了所有不能入眼味道欠佳的鸡翅,从满脸欣喜吃到面无表情,又从面无表情吃到双眸微红,再从双眸微红吃到泪水涟涟,从那以后,一闻到蜂蜜的香味就胸中翻腾捂嘴欲呕,一看到带翅膀的活物就条件反射扭头就跑。 贵妃有喜了。 稍有眼见力的宫人远远望见,随即得出这个结论。 饭后收拾完毕,两人携手在林中散步,不时回忆起当年在木屋里的甜美过往,嬉笑嗔怪,追逐打闹,全无在天京皇宫之中的顾忌。 “三儿……”萧贵妃柔声唤道。 “嗯?”秦皇站住,凝神倾听,平日都是陛下陛下地叫,偶尔叫声三儿,那便是正经说事的时候。 萧贵妃轻咳两声道:“那个,我听说,李一舟与轩辕公主的儿子也快一岁了。” “这我知道啊,前一阵还派人送帖子来,说是要请我们去吃周岁酒,好像就是下个月吧。”秦皇敲敲额头,下个月啊,蜜月还没完呢,不过东阳倒也不远,要不要去赴宴,顺道看看故人呢? -- 第814页 萧贵妃叹口气:“三儿,我今年都二十八周岁了。” “我记得啊,到时候给你好好庆祝生日,想要什么礼物尽管说,不论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我都给你弄来。”秦皇手指过去,抚上那张清润秀绝的脸,俊颜如玉,鬓发似墨,没有半点岁月刻下的痕迹,反倒是自己,经过四年漫长的等待,满头青丝中竟有了几丝白发。 直到现在,白天对着这俊朗眉眼,夜里抱着这挺拔身躯,仍觉得不真实,仍觉得像是在做梦。 “我要的东西别处没有,只有……”薄唇贴上耳廓,含糊吐出一句,又笑道,“我们落后了,不是该奋起直追吗?” 秦皇翻个白眼,比什么不好,偏偏比这个? 不过话说回来,两人正值年轻气盛,精力充沛,婚后又是心情舒畅,毫无压力,再加上日夜勤勉,从不藏私,也该有那啥啥了啊,怎么会一直没消息呢? 蜜月过完,又去了东阳赴宴归来,一切又步回原有的轨道。 不知从何时开始,宫中有人眉飞色舞地传,萧贵妃怀上了龙种,母凭子贵,飞黄腾达,就要登上皇后的宝座。 又有人说,陛下娶亲原本是掩人耳目,其实内心深处还在怀念当年玉棺之中的绝世美男,所以这皇后之位无论如何也落不到萧妃头上。 宫中众人逐渐分作两派,一派为守旧派,坚决拥护男女之爱,阴阳和合,天地之道;另一派为维新派,极力主张断袖情深,心灵契合,超越一切。 寝宫中,当事人之一的萧贵妃手握闲书,一笑了之。 不料过不多时,汝儿慌慌张张在门外禀报,说是皇帝陛下在御书房议事时突然昏倒,人事不省。 话没说完,在旁侍候的宫人就见平日温婉含蓄深居简出的贵妃娘娘弹跳起来,闪电般射出,转瞬消失不见。 御书房,那肯定是有正门的,奈何某人抄近路,直接从窗口跳进去,劲风过处,穆神医的胡须飘飘荡荡,煞是好看。 “外公,三儿她怎么了?”一袭宽松的白衣,一根银色丝带松松挽住长发,脸色跟衣衫颜色一样白,幸好是在白天,否则真像是个游魂,而且还是个不男不女的魂。 穆青瞥了来人一眼,朝斜靠在榻上的秦皇淡淡道:“这个么,还是你来告知比较好。”话音听似冷静,却有着丝不易察觉的欢喜激动,收起药箱,漫步而出,留下小两口独处叙话。 可惜素来精明的萧贵妃没能听出来,对上秦皇略带倦意的小脸,怔怔道:“莫不是在岛上太累,给累出病来了?” 秦皇撇撇嘴:“就是。”想了一想,与之商量,“我们的寝室倒是挺大的,隔出个小间来,添置点家什,应该不成问题吧?” 萧贵妃更愣了,这是什么跟什么啊,风马牛不相及:“三儿,你到底哪里不舒服?” 秦皇一眼瞪过来:“傻子!都怪你啦!” 萧贵妃张了张嘴,突然福至心灵,低喃:“老天,你是说……是真的吗?有了?我们有孩子了?” 秦皇咬唇,向来强悍惯了,难得娇羞一回:“我不知道,你自己去问外公。” 萧贵妃深吸一口气,目光下移,看向那隐在薄被下的平坦小腹,眉眼弯起,畅笑出声:“自然要问的,回头我会去仔仔细细问个清楚,看到底要注意些什么。”说罢上前坐在榻边,伸手将人带被抱了个满怀,下巴抵在颈窝处,墨黑的眸底满是盈盈笑意,异样餍足,“三儿,我好开心,真的好开心。” “我也是。”秦皇看着那孩子般纯真的笑脸,在心里暗叹一声,这是他们的孩子呢,不知是男是女,长得会更像谁? 扭了扭身,故意撅起嘴:“受苦的人可不是你,你自然开心。” 萧贵妃含笑凑近,满目宠溺,印上温柔一吻:“辛苦你了。”末了又道,“我爱我和你的孩子,有你,才有他们。” 这话,听起来还不错。 秦皇沉浸在甜腻的热吻之中,半晌才缓缓回神,什么叫……他们? 忍无可忍,脱口大叫—— “天杀的,萧焰,你到底要我生几个?!” 番外卷 家有醋夫谁怕谁 怀孕已近三月,却是度日如年,苦不堪言。 寝宫之中,秦皇恹恹躺在龙榻上,张口咬住萧贵妃喂过来的酸杏,漫不经心嚼了,勉强咽下。 萧贵妃温柔一问:“今日可好些了不?” “不好。”秦皇如是答。 腹中这孩儿不知脾性像谁,折腾得厉害,自上月起便开始害喜,一天吐个十几二十次的,连喝口水都吐,整个人瘦了一圈,十分地骨感。 御膳房的御厨们换着法做好吃的,菜式倒也丰富多姿,闻着香,看着美,可吃进嘴里还没回过味来,就原封不动全部倒出,事后,某人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控诉,忍不住把另一人腰上的软肉拧得一片青紫。 “都怪你,好端端的,生什么生!你当朕是猪吗?那么容易就生一窝!” “没当你是猪,只当你是我的心,我的肝,我的蜜糖宝贝儿……”温温软软的气息过来,轻触耳垂,登时熄灭了那一团怒火,“陛下,给妾身生个小三儿,好不好?” 那啥,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从耳垂到唇瓣,不过方寸之距,火焰既熄,豪情顿起,秦皇拍着唯一没短斤少两反而愈发雄伟的胸膛:“不,朕要给你生个小小燕!” -- 第815页 “谢主隆思!” “爱妃客气。” 说归说,第二日照吐不误,照骂不停,照掐不止。 “都怪你,好端端的生什么生……” “陛下息怒,哎,陛下掐腰就掐腰,要不掐臀也行,别掐脸啊,过几日是陛下生日,宫中还要大宴宾客的,让人看见了多不好……” “那有什么,就说是你自己摔的!” “是是是,妾身眼神不好,自己摔的。” 萧贵妃抹把冷汗,天大地大孕“夫”最大,说什么就是什么,就算自家陛下要说太阳是方的,自己也得非要爬上房顶,给它数出几个棱角来。 秦皇骂骂咧咧折腾累了,倒床呼呼睡去,剩下那贵妃娘娘揉完自个儿被惨烈蹂躏的身子,又抚上榻上那张下巴尖尖的小脸,满是心疼,连连叹息,浮想联翩,真恨不能以身相代。 还好,外公说了,一般孕吐也就是前三月,此是因人而异,无需医治,以后慢慢就好了。 另外,外公还说,前三个月胎儿不稳,须得严禁房事,等到第四个月安定下来,才可以适当和缓同房,唉,憋得太久,这夜夜浇冷水的滋味不好受啊,但为了子嗣大计,一个字,忍。 所幸前三个月就快过去,胜利的曙光即将到来。 嗯嗯,养肥了再宰…… 皇帝陛下尚在睡梦当中,自然不知贵妃娘娘这悲喜交加纠结缠绵的心思。 天子生辰当天,皇宫大殿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群臣恭贺,热闹不可开交,寿星本人却躲在更衣间里,吐得个昏天暗地。 只是怀个孕都这样痛苦,要是将来分娩,那还不得去掉半条命?! 苍天啊,大地啊,为毛非得是女人生孩子,不公平,实在是不公平,真该叫那些始作俑者来个易地而处,也感受感受…… 夜里,秦皇做了个梦。 梦见了多年未见的故人,冥王同学。 冥王仍是那副长发飘飘鬼脸招摇的酷样,矜持一笑:“看来这些年你过得挺好。” “好你个头!”秦皇走过去便是一拳捶在他胸口,没办法,孕“夫”容易激动,脾气不好,“你这该死的,我当年日日夜夜盼你跳出来救命的时候,你都躲哪儿去了?你故意的是吧,看我抱着棺材要死不活的,你很开心是不是?” 冥王退后一步,摆手道:“误会,天大的误会,你都不知道,本王年轻有为,才智过人,自出任冥王一职,政绩斐然,功高震主,被人在天帝面前参了一本,前一阵下放到西域去历练,一直伏低做小,兢兢业业,最近才得以重归本位,官复原职。这不,特意寻了空下界来瞧瞧你。” 秦皇疑惑眯起眼:“不是吧,天庭的官场也是这么黑?” 冥王耸肩摊手:“其实哪里都是一样的,越是高端之地,越是黑暗无边。” 秦皇同情看着他:“你受苦了。” 冥王笑了笑道:“还好,幸而我在天庭里有几位同僚,平日关系还不错,这回也替我说了不少好话,又赶上老天帝即将离任,新帝看不惯那些个墨守成规的老头子,遂又把我调了回来。” 秦皇见了故人心情舒畅,在梦里也没甚害喜症状,拉着他问长问短,说个不住,不知不觉时光飞逝,忽见天边一道金光,冥王随之人影淡去,笑声中带着丝神秘与窃喜:“我有事先回天庭去了,日后再来看你,至于你这生日愿望,倒也不难,就帮你实现了吧。” 啥,生日愿望? 秦皇左想右想,也没想出自己何时何地向他透露过什么生日愿望。 正寻思,又听得云端上远远飘过来一句:“好在你那爱妃也隐约有此志愿,本王这算是随尔心意,皆大欢喜……时日有限,你好好珍惜,多多感受。” 不知为什么,总觉得那声音有点小小的奸诈。 一觉醒来已经是天色大亮,秦皇惺忪睁眼,瞥见头顶上方的瓜子小脸,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这是怎么一种状况,她竟看到了她自己,趴在对面,一脸古怪。 没觉得自己如此臭美啊,连做梦都在照镜子? 伸手揉了揉眼,咦,这手怎么回事,手指修长了不少,手掌宽大了不少,再往下看,乖乖,手臂变强壮了,肩膀变宽了,胸部变平了……等等,胸部,平了? 秦皇爬起来,扯开胸襟,瞪着那一马平川的麦色胸膛,瞠目结舌:“朕的胸呢?胸呢?” “在这里。”对面那人素手纤纤,点着自身胸前美好的起伏,好心提醒。 秦皇吓得捂住嘴,怎么声音都变了,前面的疑问句明明是萧贵妃的声音,后面的陈述句才是自己的声音啊,一个清朗,一个娇媚,决计不会听错。 一面光洁的银镜递了过来,那娇媚的声音又再响起:“我一醒来就是这样了,也觉得实在荒谬,不能接受,但事实就是如此。” 镜中映出张清俊绝伦的男子面容,那长眉,那狭眸,那薄唇,堪堪就是素日见惯的模样,不是别人,正是萧贵妃的脸。 目光呆滞,再缓缓转向对面的瓜子小脸,英气十足的眉,漆黑如墨的眼,挺直的俏鼻,微翘的红唇,如假包换,俨然就是自己。 这是虾米状况? 身体对调,灵魂互换? 秦皇张大了嘴,想起那句所谓生日愿望,忽而反应过来,仰天高叫:“冥王,你这断章取义,自作主张的家伙,给朕滚回来!” -- 第816页 萧贵妃皱眉,头回遇上这变脸换身的活计,五官与表情实在有些不搭,怎么看怎么别扭:“冥王是谁?陛下好似知道什么?该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秦皇吓了一跳,赶紧住嘴,一时气若游丝:“没什么,朕是惊吓过度,语无伦次了,这下怎么办?怎么办啊?” 萧贵妃向来遇事不惊,沉稳内敛,又是先行醒转,早就掌握了状况,接受了现实,便是安慰道:“莫慌,我想来怕是哪路神仙无聊兴起,错点了这人间命格魂灵什么的,我这就派人去南疆找我师父,请他老人家想想办法。” 秦皇内心有鬼,头点得像是小鸡啄米:“那好,事不宜迟,赶紧去请咱师父来。” 萧贵妃又道:“再派人去给摩纳族的大祭师也送个信,他要是闭关辟谷期间有空闲,也回应个解决的法子。” 秦皇连声附和:“双管齐下,甚好甚好。” 当日两队人马迅速出发,一队往北,一队朝南,马不停蹄寻人去也。 剩下皇帝陛下和贵妃娘娘窝在寝宫,房门反锁,凑一起商量对策。 好在也算是老夫老妻了,朝夕相处,默契十足,对方的身体啊习惯啊什么的那是了如指掌,无需避讳,对这身体互换之奇事慢慢也就接受了,相互安慰一阵,反倒觉得很有新鲜感,只最后定下一条,为避免家人担心,政局不稳,此事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除了师父与大祭师外,其他人等能瞒多久是多久。 于是乎,从即日起,住进萧贵妃挺拔身躯的秦皇留在寝宫看书写字,修生养息;顶着秦皇轩秀身姿的萧贵妃取而代之上朝问政,日理万机。 角色互换,这说起来简单,做起来稍有难度,两人你帮我,我教你,都是聪明绝顶的主,什么如厕,什么着装,什么沐浴,倒是很快就掌握了要诀,摸到了窍门,一回生二回熟了。 谁知次日一早,就出了状况。 这头从未尝过孕吐滋味的萧贵妃从早吐到晚,又从晚吐到早,正趴在床上面色青白,手脚无力,那厢初当男子兴奋过度的秦皇则是被那正常男子都有的一柱那啥啥吓得嗷嗷直叫。 “爱妃快来!不得了了,朕该怎么办?”秦皇咬唇,该死,这感觉又是亢奋,又是难受,要命至极! 萧贵妃捧着只痰盂吐得头晕眼花,擦了擦嘴,懒懒投来一瞥:“妾身有孕,不能侍候陛下,陛下自己解决吧,要么左手,要么右手……” 秦皇哭丧着脸叫嚷:“可是……”怎么想怎么怪,打死做不出来! “陛下忍忍吧,我这两个月也这么忍过来的,实在不行就泡个冷水澡。”萧贵妃扁嘴,心头哀怨,还想着顶多再熬一月就能结束和尚生涯了,没想到,老天竟开出这么个超级恐怖的玩笑,难不成这辈子还要尝尝被压的滋味? 秦皇闭目咬牙,在龙榻上默念金刚经大悲咒,过得好一阵,才觉得僵硬感渐渐消退下去。 奶奶个熊,谁说做男人“挺”好,好个鬼! 萧贵妃眼风斜斜膘过,痛心疾首,牺牲小我:“陛下现在是真男人了,要不要叫汝儿帮着找几个小宫女试试,那个,憋久了确实不舒服……” 秦皇这回反应奇快:“你做梦!别以为朕不知道,朕试的只是个感觉,尽享齐人之福的是你!瞧你这小样儿,哼,告诉你,你给朕趁早死了这条心!” 萧贵妃诺诺称是,暗地偷笑。 末了秦皇又哀叹道:“万一……朕是说万一,咱师父对这些灵异事件并不擅长,大祭师也束手无策,我们俩换不回来,到时候该如何是好?” 萧贵妃抚着吐得发痛的胸口,手一挥,说得风轻云淡:“那就是天意,正应了那句话,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辈子再怎么都要搅在一起,天王老子也别想扯开。” 秦皇感动得一塌糊涂,有妃如此,夫复何求? 结果没过几天,汝儿一番话将皇帝陛下那颗充满感思感动的心打回原形。 汝儿说:“最近陛下脾气不好,听说在御书房议事的时候摔了茶杯,还肩了雷将军一巴掌。” 汝儿又说:“听说西烈皇帝陛下派人送帖子来,说是西烈飓风骑比武大赛,请陛下去往格鲁出任裁判,顺便小聚,陛下就回了三字,没兴趣。” 汝儿还说:“黑龙帮主听闻贵妃有孕,亲自给陛下送来了德泽湖最好的鲜鱼活虾,还有莲子菱角,陛下留下了礼物,把人给撵了出去。” 操,那不是自己,是顶着自己皮囊的萧贵妃好不好! 这家伙,拿着鸡毛当令箭,对爱将贤臣动手,对邻国皇帝无礼,对一帮之主粗暴,真是反了! 秦皇火冒三丈,没控制好力道,啪的一声将案几击成两截:“去阙非殿候着,叫他下朝后立即来见我!” 汝儿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没动:“娘娘……” 秦皇这才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没好气道:“看什么看,就说本宫不舒服,请陛下下朝后过来看看。” 孕妇有令,汝儿不敢怠慢,一溜小跑去了。 片刻过后,才听得脚步声传来,有人高唱:“陛下驾到——” 萧贵妃一身帝王冕服,面色微白,慢吞吞走进来,见秦皇板着脸坐着没动,心有所悟,忙屏退了众人,关好了殿门,过来赔笑道:“我的陛下,这是怎么了?谁吃了豹子胆,惹陛下不高兴了?” -- 第817页 “还能是谁,就是你!你干的好事!”秦皇手指一指,瞪着那张本属于自己的脸,“朕就说呢,怎么觉着出了这怪事,你反而很是开心,原来是打着这样的主意!” 以权谋私,排除异己,而且还是用她的颜面她的身体! 实在是,太过分了! 萧贵妃眨眨眼:“陛下息怒,妾身惶恐……” “你惶恐个毛,朕见你这日子过得挺滋润呢!”秦皇习惯性掐上对方纤细的腰身,还没用力,又想起那是自个儿的身体,忙又松手,“朕问你,你是不是打了雷牧歌一巴掌?是不是回绝了银翼的邀请?是不是把魅影一行给撵了出去?” 萧贵妃点头,一脸无辜:“陛下说得没错,都是妾身做的,但妾身乃是有原因的,罪无可赦,情有可原。” “什么原因?” “先说那雷牧歌,妾身本是遵从陛下之意,跟他讨论陛下批复过的文书,说着说着有丝不适,忍不住想吐,他倒好,竟然过来拍妾身的背,揩妾身的油,不,是揩陛下的油!妾身忍无可忍,也不想再忍,就轻轻甩了他一脸子。陛下你来评评理,他是大夏第一勇士,妾身是个手无搏鸡之力的孕妇,谁强谁弱,一眼便知,哼,不就是一巴掌吗,既打不坏,又伤不了,这个小肚鸡肠的男人,居然还敢来告妾身的状,不,是告陛下的状!” 小肚鸡肠?眼前这个倒是蛮像。 秦皇翻个白眼:“不是他告状,是朕自己了解到的。”想想又问,“那西烈皇帝陛下送的帖子呢?” 萧贵妃咳了一声:“西烈山高路远,风沙漫天,这土不长草鸟不生蛋的地方,实在不宜孕妇前往,银翼他自己皮粗肉厚的,也不体谅下陛下的身子,哦,现在是妾身的身子……其实吧,与其西行,还不如南下,我南越也不是没士兵,没马匹,改日妾身也训练个暴雨骑之类的,给陛下瞧一瞧,乐一乐。” 秦皇勾勾唇角:“那么魅影呢?” 萧贵妃又咳了两声:“妾身是为陛下好啊,经过深思熟虑才撵他走的。” “此话怎讲?” “陛下可记得,当年妾身曾经与他有些不对盘,他没少在陛下面前说妾身的坏话,当然妾身也没让他好过,那踢他下水的一脚至今想起来还觉得好爽……” “说重点!” “是,魅影一直对妾身怀恨在心,意欲报复,换做以往,妾身自然是不怕的,可现在的情况比较复杂,妾身变成了陛下,而陛下变成了妾身,他想要对付妾身,也就是要对付陛下,而陛下又念着昔日之情对他毫不设防,妾身忙于政务,又没法时时在陛下身边提醒告诫,要被他伤着了陛下,可怎么了得?保险起见,无奈之下,妾身只好以陛下的名义下令撵他走了……” 薄唇上下翻飞,啪嗒啪嗒,秦皇被绕得有点头晕,只好摆手:“朕知道了,你没错,做得好。” 萧贵妃抿唇一笑:“陛下圣明。”笑意未绝,忽然脸色一变,捂了嘴冲向更衣间。 秦皇摸着下巴,看着那跌跌撞撞的背影,开始觉得这身子互换的事儿其实也蛮好的。 享自己的福,让别人受苦受罪去吧。 番外卷 惊天动地产子记 又过了大半月,萧贵妃不再孕吐,胃口开始好起来。 早膳是四个素菜包,三只烤红薯,两碗小馄饨,一罐小米八宝粥,再加一杯牛乳;午膳是红烧狮子头,糯米鸡,清蒸鲈鱼,蜜汁香肘,虾仁烩蛋,蟹黄豆腐羹,水晶南瓜,拌脆笋,红糖酥饼,豌豆黄,再加三大碗米饭;晚膳是酱牛肉,烤羊排,山菇仔鸭煲,油炸小银鱼,竹笼珍珠翅,血粉汤,素炒金丝,什锦火烧,生煎萝卜瘦肉饺,再加一碗三鲜汤面;宵夜是五色烧麦,翠玉豆糕,豉汁凤爪,卤猪蹄,荷叶粥,再加一杯牛乳。 萧贵妃食指大动,吃得风卷残云,不亦乐乎,秦皇在旁看得又惊诧又羡慕,外带一丝丝眼红,这么多好吃的,原本是该进自己肚子的呢…… 看着看着,忍不住喊出声来—— “爱妃,你慢点吃,别噎着!” “爱妃,你少吃两口,今日已经吃得够多了!” “爱妃,你好歹给朕也留点菜……” 萧贵妃嘴巴未停,只斜睨一眼:“妾身动的是陛下的嘴,嚼的是陛下的牙,喂的是陛下的肚子。” 秦皇瞅着那开始显形的腹部,逐渐圆润的小脸,一脸沮丧:“这朕知道,但是你也省着点长膘啊,朕日后懒得去减肥……” “还不知能不能换回来呢,先就这么着吧。”萧贵妃懒洋洋说了句,又开始对付桌上那盘新上的肉串。早就觉得自家陛下太瘦,夜里熄了灯摸着硌手,趁此机会,正好帮她多养点肉。 秦皇脸色还是不好看:“俗话说,坐吃山空……” 萧贵妃摆摆手:“没事,要是大夏国库里没钱了,改日去南越国库里搬。” 秦皇仰头望天,彻底无语。 四个月了。 害喜没了,胎儿也稳了,照理说有些事情可以解禁了。 但是。 这已经不是谁在上谁在下的问题,而是提升到了另外的高度。 话说,对着自个儿的脸,自个儿的嘴,自个儿的身子,色胆包天欲求不满的你,下得了手吗? 答案,不好说。 某夜,两人都洗白了早早躺在床上,抱着说了会儿情话,磨来蹭去,渐渐有了感觉,吻到了一起。 -- 第818页 光亲自然是不够的,秦皇浑身燥热,下腹那团火烧得旺盛,恨不得将对方揉进自己身体里去,可这手顺着那颈项摸下来,原本平坦坚韧的胸膛变成了两团浑圆高耸,下面还冒出个微凸的肚子,再下面……呜呜,鸟儿飞走了。 这漫天欲火顿时被浇了个透心凉,秦皇瘫倒,那个啥,唉,绵软。 “爱妃,朕没状态,实在是不行,还是你来吧,朕今晚不跟你争。” 萧贵妃闻言,看了看那原本属于自己的部位,面露难色:“可它看起来很没劲……” 秦皇好言安慰:“没事,要不你给我吹吹,绝对拔地而起,生龙活虎……” 话没说完,就见萧贵妃从龙榻上跳起来,捂嘴冲向更衣间。 呃,不是早就没孕吐了吗? 秦皇纳闷的同时,萧贵妃在更衣间里不住作呕,欲哭无泪—— 我咧个天,有自己给自己吹的吗? 又某夜,皇帝陛下与贵妃娘娘又洗好了躺床上。 这回牢记前车之鉴,换萧贵妃当主攻手。 熄了灯,放了帘,月黑风高,阴暗幽闭,伸手不见五指,正适合作奸犯科,为所欲为。 萧贵妃已然动情,口手并用,心底倒是默想着那温香软玉般的娇躯,奈何嗅在鼻中不是如兰幽香,而是阳刚汗味;吻在唇边的不是柔滑雪肤,而是强健肌理;摸在手下的不是细腻嫩肉,而是……两腿腿毛。 内心已经无比纠结,偏生还清楚听得底下那人粗犷的男子喘息声。 不是断袖,胜似断袖。 得,哥对背背山没兴趣,偃旗息鼓,盖被睡觉。 一把辛酸泪,解禁之事不了了之。 到了第五个月,萧贵妃的肚子像吹了气的气球一般,见风就长,一天比一天鼓胀起来,这副模样哪里还敢去上朝,但不去又不行,两人想来想去,终于想出个法子,那便是对外宣称陛下不慎得了怪病,满面生疮,为了维护君主形象,须得在龙椅四周罩上竹帘遮掩,然后每日赶在众人进殿之前入座,出殿之后离席,群臣可闻其声,不见其人。 如此这般,倒也勉强应付过去了。 这日秦皇正在寝宫游来荡去,无所事事,汝儿急匆匆进来禀报:“娘娘,不好了,不好了!” 秦皇算着此时正是上朝的时辰,蹙眉道:“有话慢慢讲,出了什么事?” 汝儿气喘吁吁,抹着额头的汗道:“今日上朝的时候,裴丞相正在底下汇报今年风调雨顺,粮食丰收,陛下突然在帘后小声抽泣起来,后来竟痛哭流涕,直把诸位大人吓得面无人色,不知所措……高总管急中生智,命奴才来请娘娘过去瞧瞧。” 秦皇大惊失色,想到萧贵妃那宠辱不惊笑对一切的性子,能令他哭泣流泪的事情,那是何等严重,该不会是……小小燕有什么事? 当下不及多想,风风火火赶到阙非殿,殿外宫女内侍看傻了眼,怎么贵妃娘娘这把年纪了还长个子,比平日足足高了一大戴,却不想是某人心急如焚,忘了刚学会的抑阳功缩骨术的口诀。 殿内群臣已经识趣遣散,除了那隐忍的哭泣声,倒也没别的动静,秦皇于是命一干人等在殿外候着,自己轻脚轻手走进去,掀开竹帘,小声询问。 “爱妃,哪里不舒服……” 萧贵妃哭得双眸微红,抬眼望过来,却什么都没说,只拉了她的手,轻轻放在那腆起的肚子上。 秦皇正感诧异:“爱妃你这是……”忽觉掌下奇异一动,震得她赶紧缩手,惊吓低叫,“呀,这是什么?” 萧贵妃满脸都是将为人“母”的喜悦,含泪道:“是小三儿啊,她在跟我们打招呼了。” “错了,是小小燕!”秦皇直觉否认,忽睁大了眼,又惊又喜,声音直哆嗦,“你是说……胎动?” 萧贵妃擦了擦眼,笑眯眯点头:“是的。” 秦皇兴奋至极,在那肚子上摸来摸去,不停游走:“嗨,宝贝儿,妈妈来了,动啊,再动动!” 萧贵妃得意笑着,挡开她的手道:“今日才开始呢,方才动了好一阵,陛下得让咱宝贝儿歇一歇,别累着了,一会儿再动。” 秦皇瞪他一眼,不无嫉妒,扁嘴道:“不公平,这明明该是朕的福利!” 萧贵妃英眉一挑,唇角下垂,哀怨道:“陛下可别忘了,几个月后的分娩之苦……” 对喽,她最恐惧的就是这个,现在有人一力承担,好得不能再好! 萧贵妃瞧着秦皇阴晴不定的脸色,玉臂一伸,将之搂进波澜汹涌的怀中:“三儿,我真是好快活,谢谢你……” 秦皇缩了缩身体,大鸟依人般靠在那略显柔弱的肩上,侧头捧着那已养得肉嘟嘟的脸蛋狠狠亲了几口:“我也快活,嗯,就是辛苦你了。” 接下来便是搂来吻去,你侬我侬,殿外众人等得伸长了脖子,半晌才听得里间皇帝陛下笑吟吟一声,显然龙颜大悦:“传朕旨意,宫中所有人赐酒一杯,赏半级俸禄。” 群情振奋,哦哦哦,娘娘出马,一个抵俩! 再后来的日子过得轻松自在,小小燕在萧贵妃肚子里蹦跶得越来越有精神,夫妻俩忙完政务最爱做的事儿,就是关起门来,摸肚子,逗孩子,数着日子盼啊盼,完全忘了还有这换回身体的问题。 随着萧贵妃的肚子愈发大起来,睡觉开始觉得胸闷气短,双脚也略有浮肿,是以对外宣告龙体欠安,上朝的时日逐渐减少。 -- 第819页 寝宫里婴儿房已经布置完毕,一切用品准备充足,还依照惯例备了几名身体健壮的乳母。 万事俱备,就等着小小燕的到来。 谁知小小燕还没来,小小燕的师公先来了。 师父依旧是青衫飘飘,仙气渺渺,一见面就语出惊人:“这不是一般的障眼法,乃是实打实的魂灵互换,非要天上高品阶的神仙才能做成。” 秦皇表现得还算淡定:“敢问师父,可有破解之法?” 师父看看她,又看看挺着个大肚子的爱徒,掐指算了算道:“为师修行多年,才摸着点成仙的门槛,要不你们再等等,等为师多升几级,步入仙阶……” 秦皇膘了眼他那一大把胡子,心头暗忖,估计自己踏进棺材的前一瞬,能成。 师父刚走,大祭师的回信也到了。 信上只有两句话。 第一句:“是福是祸说不准,解铃还须套铃人”。 秦皇与萧贵妃琢磨半晌,一致评价,大祭师的法术或许不错,但这文学造诣确实不咋地。 第二句:“要不,你们都来跟我修炼吧,如果能练到最高境界,那便是抛却肉身,只留思维,试想,肉身都抛去不要了,是男是女也就不重要了。” 想象着大祭师所描述的美好宏图,两束脑电波在天地间嬉戏追逐,碰来撞去。 秦皇与萧贵妃齐齐晕倒。 至此,再不纠缠这个高深的问题。 人生本就一场乱,只好继续乱下去。 萧贵妃临盆在即,行动不便,秦皇却是身无所累,优哉游哉,时而飞上宫墙摘朵花,时而偷进酒窖喝壶酒,凶凶小太监,逗逗孕美人,乐不思蜀,忘乎所以。 偶尔也想起换身之前做的那个梦,似乎觉得冥王最后那话颇有深意,一时半会没参透,时间一久,也就淡忘了。 这日南越使者来京,送了一大车礼物,那领队之人却是个意想不到的老熟人,叶霁风。 几年来他人没露面,消息却时有听闻,据说在南越军队里少年得志,勤勉努力,成了继南越二皇子之后又一位新贵人物,“苍歧城女子最想嫁的青年才俊”评选第一名。 老友兼恩人来访,自是秦为上宾,殷勤招待。 只不过萧贵妃盯着他手上那枚醒目的风影戒,微沉着脸,面色不是太好。 秦皇尴尬笑笑,打着圆场:“小风……” 话没出口,就被萧贵妃轻哼一声打断:“叫这么亲热,小风是你叫的吗?” 秦皇耸耸肩,很是无奈,自己可是秉着到什么山唱什么歌的原则,如今顶着萧贵妃的皮囊,正是依照他往日的称呼,何错之有? 哪知叶霁风对其姐之事耿耿于怀,居然帮口道:“陛下说得对,你我早就割袍断义,我不会再唤你阿焰,你也别再叫我小风。” 萧贵妃抿着唇,脸色更不好看了。 秦皇反应过来,暗自偷笑,萧贵妃瞥来一眼,淡淡道:“我突然想吃酸汤肠粉……” “呃,我这就叫人去做!”秦皇不敢招惹这孕夫大人,立马出殿去。 等到热气腾腾的肠粉端来,殿内已经没了叶霁风的身影,只萧贵妃懒懒靠在软榻上,唇边噙着一丝笑,手里把玩着那只风影戒。 秦皇揉了揉眼,愣住:“我没看错吧?” 当年叶霁风宁死也不愿摘下的戒指,眨眼功夫就讨回来了? 桌面上茶杯立得好好的,碟子里的点心也有条不紊放着,桌椅板凳四脚齐全,贵妃娘娘衣衫完好,应当没发生什么暴力事件……那,是怎么一回事? 看出她的疑惑,萧贵妃不紧不慢开口:“其实也没什么,我不过是跟他闲聊了几句,说这身子太过娇弱,分娩时会有些吃力,需要些有灵气的古物来守护着,一柄琅琊神剑不太够,若是再有个随身佩戴的物事之类会更稳妥些……” 秦皇忍不住反驳:“可风影戒明明是外公请人打造的,哪是什么古物?” 萧贵妃微微一笑:“话是没错,但小风他又不知道。”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收复失物,五载未迟。 心心念念惦记了这么多时日,终于给完璧归赵了。 情故一个一个击退溃败,萧贵妃心情大好,晚膳时又遇到新近馋上的麻辣火锅,不知不觉吃得撑了,久久没法入睡,只好叫上秦皇起来打二人麻将。 秦皇呵欠连天,胡乱打了几把,眼见输得多了,便开始耍赖,藏了些牌在袖中以便调换,却忘记了对方乃是上了自个儿的身,得了自个儿的超常五感,看准时机,抓了个正着! “陛下偷牌!”萧贵妃仗着龙胎在身,不依不饶,“陛下是一国之君,怎么能够干这等偷鸡摸狗的事?处罚,必须得处罚!” 秦皇衣袖一甩,把牌一和,抵死不认账:“朕十赌十赢,从无败绩,哪会偷牌?爱妃你看错了,唔,看错了。” 萧贵妃气呼呼指着她,正要再说,忽然脸色一变,双手捂着肚子。 秦皇眯眼凑近:“爱妃吃多了,要如厕?” “不是,不是如厕……”萧贵妃皱着眉,双腿夹紧,轻轻吐气,“我怎么觉得肚子有点疼,那个,下面好像有水流出来了……” “别紧张,是癸水——”话没说完,秦皇自己拧了自己一把,孕妇哪有什么癸水,羊水还差不多! -- 第820页 呃,羊水?! 这是……要生了?!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片刻,寝宫之中传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叫。 “来人,贵妃要生了,去请穆神医——” 脚步声接路而来,闲人尽数挡在殿外,包括身为男子的秦皇。 外公说,白天诊脉还觉得这孩子要过几日才出来,没想到这么快,看此情形,应该是受了刺激,动了胎气。 秦皇听得头都抬不起来。 宝贝儿对不起,爸爸妈妈不该夜里不睡打麻将,一不小心就将你打出来了。 外公又悄悄说,好在这几名接生婆都是经验丰富,技术老到,绝对不会有问题,还有,幸好他提前赶来给两人易了个容,众人都真切看到进去之人是萧贵妃的模样,此法甚好,下回还这么做。 秦皇哪还顾得上听这些,早被里面一声紧过一声的低吟激得浑身打颤,站立不稳,一颗心好似要飞出胸口。 明明是里面那人在疼,那人在叫,可为何她自己也觉得冷汗溢出,肚痛起来? 难道是夫妻之间的心有灵犀,感同身受? 恍惚间,听得似有人在耳边低语:“好了,时辰到了,体验完毕,你俩就各自归位吧。” 殿内的萧贵妃刚刚感受到有丝阵痛,还没来得及回味,就见眼前白光闪过,自己已经是好端端站在殿外。 而秦皇则是被那白光带进了殿内,挺着个大大的肚子,两腿大张,哀叫连连。 不是吧,这关键时刻,换回来了? 福至心灵,猛然想起了那句被自己忽略的话:时日有限,好好珍惜。 没享受到美食,没感受到胎动,却要经历最痛苦的分娩过程? 汗流浃背,涕泪齐出。 “冥王,你这挨千刀的,老子以后见你一次奸你一次,再阉你一次!” 九重天外,冥王正拉着送子仙姬闲话,但觉后颈一凉,撇嘴低喃:“这志向挺远大的嘛,罢了,本王这就再给你俩个更大的惊喜……” 殿内惨叫声声,犹如杀猪。 “痛啊,痛死我了!” “呜呜呜,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拿刀来,我要剖腹……” 秦皇哑着声音,吼破了嗓子,在床上打滚折腾了一夜,外加大半日,痛得筋疲力尽,死去活来,终于听得那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 “恭喜陛下,是位小皇子!” 听得接生婆喜滋滋开门出去报喜,秦皇还没松口气,就又听得一声疑问,正是从自己刚刚诞下的孩儿口中发出来的—— “汪汪,这是什么地方?我家多杰小主子呢?” 能说出这话的,普天之下,唯有一狗,而且还是跟她素有仇怨的那只…… 阿金! ________完结__________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