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东宫当美食博主》 第1页 [穿越重生] 《她在东宫当美食博主》作者:月满千江【完结+番外】 文案 裴明月一朝穿书,从坐拥千万粉丝的美食博主变成籍籍无名的御膳房小宫女。 本想在深宫中明哲保身混吃等死的她,却阴差阳错地投诚了同样身为边缘配角的厌食太子。 最令她绝望的是,她好不容易抱上的这条大腿,却在书里被原男主镇南王毒杀,挫骨扬灰从城门一撒而下。 裴明月人怂志短,但绝不认命。世人常道人莫与天斗,她偏要不知天高地厚。 一柄寒刃,四方案板。游刃有余,扭转乾坤。 美食与美人双管齐下,他一介凡人,岂能不动如山? 面对捧着美味狂抛媚眼的她,萧云霁冷面无情:“饭留下,人滚。” 只要抓住男人的胃,就等于抓住了男人的心。裴明月心态很稳,转着圈滚进了他怀里:“嗻。” ****** 萧云霁年少成名,曾是鲜衣怒马的全胜战神。却一朝兵败,身负重伤,死里逃生后重病缠身,整整六年难以如常人般进食。 外人道他身贵命薄,身为太子因病久离朝政,怕是撑不到继承大统。 面对命运日复一日的折磨,他拖着病体负隅顽抗。即将坠入深渊之时,那个莽撞冒失的宫女手持菜刀,从天而降。 她神思巧妙,厨艺高超。囿于深宫,却可撷风露酿茶,摘日月煮羹。 幸而由她,他的身子得以枯木逢春。却也于无形之中,被她偷去了心。 登基那日,她身着吉服头戴后冠,与他一同坐在大殿上受万臣拜贺。 隔着袖子,她偷偷捏了捏他的手,半气半笑地道:“皇上,那群糟老头说我配不上你,我不要当你的皇后了。” 他紧紧回握住她的手,不容置疑:“始乱终弃?休想。” 漫漫长路,他本孑孓一身。谢她用这人间烟火,将他诱入万丈红尘。 内容标签: 美食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裴明月,萧云霁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她用人间烟火,诱他入万丈红尘 立意:吃乃是人生头等大事 第1章 落难凤凰不如鸡 立秋方过,正赶着末伏日头发燥的时候。 正午的热则最是磨人。热浪蒸腾着紫金城,空无一人的长街上,摇晃着个背影略显纤瘦的宫女,握着柄比人长的扫帚,费力地洒扫着。 才进午时,这会子阖宫上下都在午憩。别说见不着奴才,连野猫都被墙脊上的琉璃瓦烫跑了。 宫女倒是很有耐性的样子,动作并不因炎热而迟缓。略显宽大的长袄衬得她身条纤细容长,鼻尖挺翘,沁着汗珠。眸子葡萄似的乌溜圆,瞧着应当是很机灵的,只是眼下炎热的缘故,多少有点发蔫儿。 扫长街对于宫里头的奴才来说,是头一份的苦差事。东一长街从钟粹宫到东宫共七千一百八十二块地砖,她顶着大太阳硬是扫了十二天。 不为别的,就只因她给刚得宠的庆嫔娘娘送了顿饭。 紫金城的明争暗斗里头,奴才的命最不值钱。扫完最后一块地砖,裴明月站住脚缓了缓,拖着扫帚走向门角,倚住有些发烫的朱墙,乏力地滑坐在地上。 酸痛如期而至,在皮肉间钝钝地涨开。她徒劳地锤了两下,有些怅然地抬起头,看着四方顶的天发怔。 算上今日,她穿到这本书中来,刚好整两月了。 她原本是个人气很高的美食博主。不仅长得颇有姿色,还擅长凭色香味复刻各种美食。不管调味多么复杂,只要她尝过,就一定能复刻出相同的味道。 凭着这门手艺,她的社交平台账号粉丝很快便突破千万。不仅有食品厂商找她出联名,还有热门综艺向她抛出橄榄枝。短短三年赚了个盆满钵满,在京郊全款拿下一套别墅,还养了只叫榴莲的大胖橘。 而令这一切天翻地覆的原因,不过是她睡前给一本刚看过的古言小说打了个差评。再睁开眼时,自己就躺在了司礼监耳房的大通铺上,旁边整齐地躺着一溜梳着宫女髻的脑袋。 她,一个活生生的大活人。竟然因为一句差评,穿进了那本古言小说里,光荣地成为了一个没名没姓的御膳房小宫女,俗称炮灰。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本书的情节她记了个八九不离十。男主是镇南王沈擎,是当朝皇后的亲弟弟,女主林簌是宫里的玉贵人。沈擎为了夺回林簌谋划了整整七年,起兵造反砍了老皇帝的脑袋,毒杀病弱太子萧云霁,最后自己当了皇上,还立了林簌为后。 多么跌宕起伏的故事,多么荡气回肠的爱情。只可惜这跟她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她就是个御膳房打杂的奴才,死了都无人在意的那种。 这具身体的原主原本是包衣出身,后来家中发生变故,成了孤儿。送进宫完全是为了混口饭吃,攒点嫁妆,到二十五岁出宫找个人嫁了,这辈子就算圆满了。 穿进来的裴明月起先消沉了一阵子,本打算就这么混日子等死。可偏偏原主的编制在御膳房,厨具菜肉天天打眼跟前晃,实在令她心痒。她本便是厨艺好手,如今重操旧业,凭借几道快手的西式点心迅速在御膳房打出了名堂,后来又奉命为庆嫔娘娘量身定制了一系列减脂套餐,小小出了把风头。 奈何她初来乍到,不懂得在后宫中隐藏锋芒。庆嫔是瘦了,她却被庆嫔的死对头荣贵妃视为眼中钉,三两下给她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就这么给罚到东一长街来扫地了。 -- 第2页 这本来是十个人的活儿,现下全堆在她一人身上。眼下天越来越热,再这么扫下去,她非因公殉职不可。 裴明月长叹一声,扶住墙,有些艰难地起身。正准备回司礼监去,却见斜前头晃过一片衣角。再回神时,眼前已站了个剑眉星目的年轻侍卫。 “阿月,我有好东西要给你!” 他神秘兮兮地背着手。许是方才跑过来的缘故,鼻尖上还沁着汗珠。 此人是原主的青梅竹马陆昭,同样包衣出身,在宫里头当侍卫。样貌身条都不错,就是有点缺心眼。 裴明月见惯了他故弄玄虚,有气无力地敷衍道:“什么东西?” 陆昭从背后伸出个拳头,五根手指缓缓张开:“你瞧。” 掌心里躺着块油纸包。裴明月定神一看,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绿豆糕!” 她忙了半天,早饿得没力气了,忙不迭撕开油纸咬了一口。绿豆糕绵软香甜,极大地抚慰了她的味蕾。 “好吃吗?” 陆昭满眼期待地看着她,脑门上还沁着跑热出来的汗珠。 毋庸置疑,陆昭是这该死的小说里唯一拿真心待她的朋友。裴明月点点头,感动涨潮般在心里泛滥起来。 “我刚来东宫轮值,这几日一直抽不开身。你扫长街我也帮不上忙……” 陆昭松了口气,哈哈笑着挠了挠头。 “正巧太子殿下方才用膳的时候又吐了,剩下这些糕点被他打翻在地上。我瞧着这块还算干净,扔了怪可惜的,想你还没吃饭,就偷偷给你带出来尝尝。” “什么?” 裴明月喉头一紧,差点没噎死。 这缺心眼的家伙,果真不能指望他…… 舌根残留的绿豆糕味顿时令她反胃。裴明月吐也吐不出来,气急败坏地把剩下那半块砸向陆昭。 太子萧云霁吃不进东西,已是紫金城公开的秘密了。 自六年前他在沙场重伤捡回一条命后,便再难完整地吃下食物。不论是玉盘珍羞或是粗茶淡饭,就算他强行吞咽,也会很快吐出来。 长久的折磨让他身体虚弱,常年缠绵于病榻。以往那个意气风发,征战沙场的战神太子,如今竟然因为饥饿而成了半个废人。 “这事儿是皇上的心病。这些年求医问药,却仍然不得办法。” 陆昭放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道:“……再这样下去,储君怕是要换人了。” “别胡说。” 裴明月赶紧瞪了他一眼,警惕地看看四周。 好在四下里无人。日光穿过银杏交错的枝丫,在朱墙投下斑驳摇曳的剪影。裴明月松了口气,余光悄悄落在东宫的金顶上。 那个疾病缠身的太子殿下,此刻与她只有一墙之隔。 她从没见过他。但从原主的记忆中,她窥见过萧云霁曾经神采飞扬的样子。 那日他班师回朝。夕阳洒金般铺陈在紫金城如浪的琉璃瓦,上千宫人齐齐跪在长街旁,满怀敬畏地瞻仰着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战神。 或许是巧合,抑或许是命中注定。淹没在人潮中的小宫女偷偷抬眼,恰好对上了他不经意掠过的目光。 那是如神祗般惊艳的存在。以至于夺舍了她的身体,却从没见过他尊容的裴明月每每路过东宫时,都会神使鬼差地心跳加速。 “你这个街还要扫到什么时候?” 陆昭冷不丁问道。 裴明月颓丧地垂下头:“得罪了荣贵妃,且要折磨我一阵子呢。大热的天儿扫街,你就擎等着给我收尸吧。” 陆昭皱起眉,作势要捂住她的嘴。 “说什么傻话?小时候有高人给你算过命,说你命格大贵,能逢凶化吉呢。” 见裴明月仍哭丧着脸,他宽慰地拍了拍她的脑袋:“听哥的准没错儿。有朝一日发达了,可别忘了哥啊!” 他说得信誓旦旦,裴明月只当他在胡扯。两人正掰扯得起劲,只见东宫不远处的角门里急匆匆出来个肥太监,怒气冲冲地奔着裴明月就来了。 裴明月不明就里,以为是逮她偷懒摸鱼个正着,吓得赶紧弯下腰捞扫帚。那沉重的脚步声却忙不迭越过了她,在她屁股后头颇焦急地开了口。 “我说李公公,咱们御膳房什么时候也这么磨蹭了?” 李公公? 裴明月好奇地直起身。眼神偷偷瞥过去,竟恰好同她的上司,御膳房总管李德保对上了眼儿,吓得她赶紧低下头,装模作样地扫起地来。 李公公根本懒得理会她,姿态谨慎地托着檀木长盘,赔着笑道:“这粥刚出锅我就给送来了。您瞧,还热着呢。” 肥太监不甚信任地凑过脸去,掀开盖子瞧了一眼,是道鲍鱼粥。便登时皱了眉头,嫌弃地摆摆手。 “殿下脾胃失调,吃不得荤腥之物。你把这碗东西送进去,是不想要脑袋了吗?” 李公公顿现为难之色,托着长盘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午膳进了清粥,殿下给掀了,进了茶点,殿下给摔了。眼下清淡不吃,荤腥不吃,实在是叫咱这些奴才为难。” 肥太监背过手,无奈地叹了口气。 “太子殿下这病虽说不是一天两天了。但这几日是粒米未进,身子虚弱得很。若御膳房再如此不作为,导致太子殿下玉体有亏,咱们谁都担待不起!” -- 第3页 李公公脸上愁云惨淡:“可御膳房也不是太上老君的炼丹炉,它炼不出灵丹妙药哇!” 话倒也在理。萧云霁厌食这病生了有六年了,连太医院都摸不清病因,没道理让御膳房来背这口锅。 可皇上不会管这些。萧云霁已经足足四天粒米未进了,若他再不吃东西,伤了玉体,从御膳房到东宫负责他膳食上下这些奴才,全都得玩儿完。 李公公和肥太监束手无策地大眼瞪小眼。烈日当头。两人后脊梁骨却阵阵发寒,豆大的冷汗摔落在滚烫的地砖,滋啦便化作蒸腾的白烟。 再这样待下去,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裴明月和陆昭对视一眼,十分默契地放轻了脚步,预备偷偷开溜。就在他们悄无声息地挪到角门旁边,撒腿要跑之时,却被眼尖的李公公厉声喝住了。 “裴明月,你给我站住!” 李公公仿佛看到救星。掐着兰花指,激动地指着她。 裴明月佯装没听见,闷着头撒腿要跑。两个公公便不由分说地围了上去,一脚踹开陆昭,将她堵在了里头。 “那个为庆嫔娘娘做菜,得罪了荣贵妃的宫女就是她。” 李公公难掩兴奋:“这几日她被罚来扫街,我竟忘了还有这么个后手!” 胖太监倒听说了这事儿。便搭了眼,上下打量着蒙了层灰似的裴明月,狐疑道:“就这灰头土脸的,能行吗?” “别看她这会儿瞧着又脏又傻,做菜倒确然有一手。况且,得罪了荣贵妃还能保住自己的小命,也算是个机灵的。” 李公公无视裴明月的满脸抗拒,救命稻草似的拽着她往胖太监那送。 胖太监也是真没辙了。目光扫过她脏兮兮皱巴巴的袖口,绝望地捏了捏眼角。 “事已至此,就死马当活马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打滚求收藏~ 坚持日更,绝不坑! 感谢每一位朋友的收藏,我知道自己还有许多不足,但我一定会坚持日更,并且找到问题,在过程中改掉问题,积累经验的! 感谢大家的收藏! 第2章 死马当作活马医 往日忙碌的御膳房,此刻安静得近乎定格。 上到总管厨子,下到打杂的奴才,里三层外三层地把裴明月团团围住,无一例外地直勾勾盯着她。 裴明月神色悲壮地站在案板前,真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骑虎难下。 她本是不想掺和这件事的。 扫街受罚这事儿不算大,却让她彻底吃了教训。宫里头各方利益盘根错节,稍有错漏就会掉脑袋,她要想活着出宫,就唯有谨小慎微安分守己,不干半点儿分外的事。 紫金城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原书中虽说并没有描写过多关于萧云霁的细节,但裴明月猜测,萧云霁长达六年的厌食,一定和党争有关。 甚至,或许正是出自沈擎和皇后的手笔。 她不像其他女主,并无主角光环护体,只有站对队才能活命。若此番真的帮了萧云霁,不论结果,从此怕是再也不能回头了。 帮,还是不帮? 裴明月神色迟疑。她沉默地垂眸,看着案板上那把锃亮的菜刀。刀身平滑如镜,映出原主这张与她生得一模一样的脸。 窥探她的记忆时,只要出现与萧云霁有关的消息,这傻姑娘的双颊总是会悄无声息地发起热来。 她贸然闯入这个世界。褫夺她的身体,占有她的记忆,对原主是有歉疚的。 虽然眼下收敛锋芒最为要紧,但…… “就当是,还你一个人情吧。” 她喃喃着,神使鬼差地伸出手。指节牢牢握住刀柄的那一刻,裴明月脸上再无迟疑,神色坚决地看向李公公。 “劳烦公公,将所有的食材都拿过来。” 李公公见她主意已定,总算松了口气。他回身招了招手,人群便自动分开两边,太监们早已在人群外备好食材等候发落。 “这里头若还缺什么东西,你只管说。” 眼下全部的希望都在她头上,李公公语气也客气了不少:“荤局、素局,还有挂炉局、点心局、饭局等五局都已腾出空闲。不管你是做面粥炒菜,还是点心茶水,都专听你调遣。” 此等阵仗空前绝后。李公公本以为裴明月多少会被这场面吓住,却没想到她只是淡定地伸头看了一眼食材,便干脆利落地把它们否决了。 “这些东西都不行。” “不行?” 李公公诧异地抬起眉头:“你个没见识的,可知道这是多名贵的东西?” 裴明月也不多话。她曲指捏起一条肥满的海参,提到李公公眼跟前。 “东西固然是顶好。可御膳房每日巴巴地往东宫里送,太子殿下怹吃了没?” 李公公张了张嘴,竟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 裴明月把海参丢回篮子,冲着李公公笑了笑:“殿下厌食已久,脾胃失和,断然吃不下这类腥膻的补物,公公送去的鲍鱼粥,自然是要被拒之门外的。” 李公公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问道:“那依你看,该做道什么菜?” “看似复杂的难题,往往只需要最简单的解决方法。” 裴明月转身回到料理台。食指勾住刀把一转,飞出几个极漂亮的刀花,语气坚定地道。 -- 第4页 “我要做的,是白粥!” 在裴明月的指挥下,名贵食材流水般撤出了御膳房。荤类只留下了一只母鸡,素菜则留下了白萝卜,豆芽,以及两个花菇。 “你不是说,殿下不能吃荤腥?” 身家性命系于她身,李公公实在是难以放心,紧锣密鼓地盘问着。 “此荤腥非彼荤腥。” 裴明月也不恼。手上下一动,用刀尖在鸡头上划了个小口。将整只鸡皮扒下来后,又换了一柄细长的剔骨刀,游刃有余地顺着骨骼筋络将鸡肉剔了个干净,只留下一副空空如也的鸡骨架。 “鸡骨架用来做汤底,口味要比整鸡清淡些。但若汤底只放鸡骨架,又荤气太重,容易起腻。” 见李公公神色紧张,裴明月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只好逐步为他解释。说话间她斩了半幅骨架丢进锅中,添水中火熬煮,转头将白萝卜切成了一指厚的圆片。 李公公见她要把白萝卜和豆芽放在一起煮,忍不住问道:“这两样炖出来,有什么说头?” “白萝卜与豆芽添水同煮,便是素高汤。味道鲜甜清爽,正好可以中和鸡骨架的醇厚。” 裴明月是仔细考量过的。萧云霁许久不能进食,不能不吃荤腥,也不能乍吃荤腥。如此荤素调和,或许能见成效。 素高汤另取一锅吊上,为的是不串味。吊汤的这半会儿里,裴明月也没闲着,而是拎着粳米直奔石磨,一点一点将它磨成了细细的米粉。 “你这又是做什么?” 李公公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却越看越不明白。 “粳米不容易克化,磨成米粉会更好些。” 裴明月边磨边道:“况且咱们时间不够用,这样也能更快入味。” 她瞧着身量纤瘦,干起活来倒很利索。磨推得飞起来似的,连素来不太待见她的李公公都有点佩服。 磨罢米粉,她又用纱网细细筛了一遍。这时两锅高汤也吊得差不多了,裴明月端着米粉进了御膳房,掀开两口锅盖,先将素高汤全数倒入另一口砂锅中,又将荤高汤倒进去一半。 如此中火熬煮片刻。她取了个小勺,将高汤慢慢地兑入米粉中,和成米糊,又将米糊沿边倒入了砂锅中。 “转成小火。” 她嘱咐了烧火太监一句,操刀将花菇切成细腻的白泥,趁着米糊冒咕嘟时迅速搅了进去。等时候到了掀开盖子,满御膳房都是一股清醇的香味。 裴明月舒了口气,把粥从砂锅里倒出来,正正好好一碗。 能将膳食最终出锅的量算计到如此精准,已足以证明她的厨艺之高超。更何况烹饪过程中的奇香,早已将整个御膳房的人都吸引至门外,围得水泄不通。 纵然她名不见经传,又得罪了贵妃,李公公还是选择了赌一把。把托盘交给裴明月,两人心怀忐忑地将这碗瞧上去平平无奇的粥送了出去。 半盏茶的功夫,两人便行至东宫门前。 “怎么这么慢?” 出来接膳的吴总管微微皱起眉,显然认为御膳房是在磨蹭。 李公公不敢多言,点头哈腰地赔笑:“吴总管多担待,慢工出细活嘛。” 时间紧迫,吴总管也不想跟他扯皮。便没掀盖子,神色狐疑地瞥了裴明月一眼。 裴明月垂下眼,任凭他瞧。 见她不卑不亢的样子。吴总管也当真是没了辙,无奈地朝她招了招手。 “跟我过来!” 手中的托盘恍若千斤重。从角门到太子寝殿不过数百步,却走得裴明月腿软。殿门前仍残留着摔散的茶渍,吴总管习以为常地跨过去,转头瞥了她一眼。 “待会儿若殿下掀了你做的的膳食,只管磕头认罪,记住没?” 裴明月点点头,跟在吴总管后头走了进去。 偌大的寝殿空荡荡的,只有两三个太监当班。殿里头也无过多装饰,榻前架着道蒙了纱的镂空紫檀屏风。沉烟千丝万缕,袅袅地漫过来。 “太子殿下,御膳房送膳来了。” 吴总管脸朝向屏风。吞了口唾沫,壮着胆子唱喏。 半晌没有回音。裴明月眯着眼偷偷瞧,却只能从缝隙里窥见重重叠叠的帷幔。 屏风后传来极隐忍的咳嗽声。良久,才响起一道冷冰冰的声音。 “不吃,撤下去。” 吴总管擦了擦冷汗,颤着声苦口婆心地规劝。 “这是皇上的嘱托。殿下哪怕吃一口便砸了,也好过将皇上那拳拳爱子之心拒之门外啊。” 听到皇上,那边沉默了半晌。仿佛叹了口气,总算妥协。 “罢了,送进来吧。” 吴总管暗暗松了口气,接过裴明月手中的餐食,示意她在屏风外候着。而后他稳步绕过屏风,将托盘放在榻前的案几上。 “殿下,您请移步。” 屏风后的光景,裴明月自然是瞧不见的。只听见帷幔被拉开的窸窣清响,紧接着,屏风上便隐约透见了一道颀长的影子。 不用想也知道,那是萧云霁。 裴明月眨眨眼睛,心底里莫名紧张起来。 以往只能默默仰望之人,此刻与她仅有一扇屏风之隔。好奇心呈压倒之势占据上风,裴明月偷偷挪动脚步,神使鬼差地凑上前去,瞪着眼睛将脸贴在屏风狭长的缝隙上。 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修长如竹的手。执勺的指节苍白消瘦,骨骼分明,指甲莹润饱满。本该是双十分好看的手,手背却盘踞交错着数十道狰狞的伤疤,像在刀池里搅过一番似的,甚是骇人。 -- 第5页 裴明月有些心惊地吸了口气。 缝隙中视野有限,她的目光随着指节,缓缓经过他线条瘦削的下巴,落在了他线条秀美的唇上。 他的上唇含珠,下唇饱满。即便颜色有些发紫,也仍旧好看。用膳时他唇瓣轻启,柔软地抵住勺尖,将粥浅浅地抿入口中。修长脖颈上喉结微动,牵扯出锁骨笔直的形状。 裴明月看得面红耳赤。 简简单单饮个粥,竟被她看出了旖旎来。 太子这顿膳食,关乎着御膳房上下几十口人的身家性命。她竟然还有功夫撅着屁股偷窥遐想,实实在在是见色忘生。 心底虽忏悔着,可眼神却半点没挪开。眼见着那唇饮了一勺又一勺,喉结随着吞吐在那鹤一般的长颈上上下游走,竟透出些别样的风情。 看着看着,裴明月只觉鼻子里头一热。伸手一摸,竟然流鼻血了。 裴明月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捂住鼻孔。 不论萧云霁满不满意这粥,过会面见他是绝对免不了的。顶着这样一张血呼啦的脸,不治她罪才怪了。 眼见着血是擦不干净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她左右看看没人,双腿打着哆嗦,战战兢兢地准备撤。 刚迈出一步,屏风后便忽而传来了吴总管的声音。 “裴明月,快上前来!” 早不喊晚不喊,不过差一步工夫,便走不了了。 裴明月脚底下一软,整个人摇晃了两下,直直地朝前歪了过去,连人带屏风扎扎实实地拍在了地上。 第3章 吃比命重要 气氛凝固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裴明月不用抬头也知道,面前这两个人的脸色此刻有多难看。 萧云霁难得吃进了膳食,不论如何,自己眼下这倒胃的样子是绝不能被他看到的。 来不及犹豫。裴明月把头深深地埋在地上,不等他们反应,抢先开口道:“奴才叩见太子殿下!” 本以为等来的会是萧云霁的斥责,不曾想半刻也没人理会她。裴明月愈发心里没底,便偷偷抬起半张脸,溜着胳膊缝瞧了过去。 只消一眼,她便愣住了。 那个记忆中意气风发的少年战神,竟已变得如此消瘦。 眼前那人八尺多高的身量,几乎瘦得形销骨立,空荡荡地支在中衣里,本是丰神俊朗的相貌,如今也被折磨得苍白憔悴。乌发未束,泼墨似的倾泻在单薄的脊背,却仍怀着些武将的恣意。 虽缠绵病榻,神魂气韵尤在。仿佛他一抬眼,就能听见边塞的刀枪剑戟的铮鸣。 但即便如此,也与她记忆中的那个人相去甚远。 怎么会这样? 裴明月愣愣地看着他,全然忘记了自己眼下的处境。 她看过书,也记得这段情节。太子萧云霁得厌食之疾,形销骨立。可不论文字写得多么详尽,总不如亲眼见到更令她心惊。 许是察觉到了她过于直白的目光。萧云霁微微皱起眉头,眼神清清冷冷地落在她有些震惊的眉眼上。 “还没看够?” 他淡淡道,语气听不出情绪。 裴明月一怔,正同他瞧了个对眼,吓得她赶紧又埋下头。 “你这狗奴才!” 吴总管心惊胆战,几个箭步冲上前,结结实实一脚踹在裴明月屁股上。 “怎么说话的?还不赶快向太子殿下认罪!” 裴明月自知失言。也不敢抬头,撅着身子哆哆嗦嗦赶紧认怂:“奴才罪该万死,请太子殿下责罚!” 殿内一时陷入寂静。她心里打着哆嗦,生怕自己下一秒便人头落地。 面对她的冒犯,萧云霁极轻地挑了挑眉。他支起头,神色淡漠地看着她乌黑的发顶。 半晌,他淡淡开了口。 “这碗粥,是你做的?” 竟没有为难她? 裴明月心里发虚,想着将功抵过。正打算点头承认,却忽而想起荣贵妃的刁难。 在宫里若要出头,必被打压。更何况这是为萧云霁做饭,若是传到沈擎耳朵里,她是一定会吃不了兜着走的。 话在嘴里转了几圈。她轻轻叹了口气,拿捏出一副谄媚的腔调。 “回殿下。奴才不过是个懂点野路子的毛丫头,这碗粥虽由奴才掌勺,却凝聚了吴总管,李公公,以及整个御膳房上上下下的心血。特别是吴,李二位公公,每日为了殿下的膳食殚精竭虑,想尽办法。奴才所做的,比起这两位公公来,根本算不了什么。” 萧云霁战场上呆惯了,平日里最厌烦上杆子巴结人的人精。裴明月顾不上恶心自己这副作态,只想赶紧把做饭这锅甩出去,千万别赖住她。 他眸光冷冷地扫过她匍匐着的纤瘦身躯。长袄放量略有些宽大,随着她的动作垂坠下来,隐约勾勒出她匀停的腰身。 不止于此。方才怔怔瞧着他的那双乌黑的眼睛,天真不足,狡黠有余,仿佛盛着满满心机算计,亮得讨人嫌。 做出这般膳食的,原来也是个被紫金城腐蚀到根里头的人。油腔滑调,攀龙附凤,与宫里头的其他人没什么区别。 胃里隐约一阵翻腾。萧云霁强忍住恶心,有些厌弃地挥了挥手。 “这膳食,你今后不必再做了。” 目的得逞。裴明月心里一喜,面上却作出悲伤的神情,呜呜咽咽地道:“奴才……奴才遵命。” -- 第6页 吴总管本来还抱着领赏的心,几句话下来,不仅封赏没有,还眼见着要吃瓜落。见裴明月毫无辩解之意,吴总管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有些尴尬地迎上前去:“殿下,那明日的膳食……” “你不是为了我殚精竭虑吗?” 萧云霁扶着桌子,有些费力地起身。墨发从瘦削肩头滑落,随着袖袍摇曳。他侧过头,冷冽的眸光从发丝中透出,无情地扫过吴总管圆胖的老脸。 “明日的膳食,你亲自去御膳房做吧。” 他轻飘飘丢下这么一句,便回身上了榻。裴明月和吴总管像两只受了惊的呆鸡,怔怔地盯着他看。素色重叠的纱幔毫不留情地隔绝了他的身影,却丝毫没削弱他冷漠的声音。 “还不快滚?” 吴总管打了个激灵,恍然惊醒:“滚滚滚,奴才们这就滚!” 两人各怀心思地走出东宫宫门。吴总管劈头盖脸骂她多嘴蠢笨,仍把她罚去扫长街,要她再也不许回御膳房。 虽说不能再做饭,但眼下暂且避开了这趟浑水,裴明月心里只有庆幸。便领了罚,悄没声地往长街去了。 虽说仍担着这苦差,总算小命是稳妥地保住了。裴明月死里逃生,打了鸡血般从晌午头扫到三更天,浑身洋溢着灰头土脸的喜气。 扫完最后一块地砖,紫金城已然陷入沉寂。 裴明月并未直接回下房。她悄咪咪地捏了捏藏在袖子中的两块火石,蹑手蹑脚地朝司礼监的反方向走去。 已是三更天。内廷没有禁军巡逻,值夜的太监通常都会趁这时候偷偷打两个盹儿。裴明月悄无声息地溜进御花园,千回百转绕到一处偏僻的角落。 她蹲下身,很利落地在地上扒出一个小洞,从旁边拽了团干草丢进去,用火石擦燃。 初秋天干,火苗很快升腾起来。裴明月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迫不及待地撕开,里头赫然是条粉嫩的生鸡腿。 就这么根巴掌大的东西,那也是她冒着砍头的危险从御膳房偷出来的。 宫女的膳食本就寡淡无味,更何况她现在是戴罪之身。连着十来日用稀粥对付她了事,再这么下去,她简直要崩溃了。 即便在宫内生火乃是杀头大罪,裴明月也还是彻彻底底败在了口腹之欲上。 “平日里这儿没人来,不会有人发现的。” 裴明月在心里头敲锣打鼓给自己壮胆,手底下忙活得更勤快起来。 火逐渐旺了。裴明月捡了根树枝,用衣袖随意地蹭了蹭,把鸡腿穿了起来,架在火上。 晌午琅华轩的小喜子从内务府领了盆金桔,路过长街时不小心摇落了几个果子,被裴明月偷偷掖在了袖子里。 金桔还是青的,不过也足够用了。找不到小刀,裴明月只好用牙咬破桔皮,登时眉毛鼻子都皱在一起。 “好酸!” 她一边咂着舌头,一边用力挤捏着金桔。汁水滴落在鸡腿上,火光顿时跳脱几下,短暂地照亮了旁边的草丛。 几株生着蓝色小花的植物引起了她的注意。裴明月瞧着有些眼熟,伸手拽下来一颗,放到鼻子前头嗅了嗅。 “……迷迭香!” 她惊喜地直起身,低低地欢呼出声。 她本以为迷迭香是现代才有,没想到御花园里竟长着这个,实乃意外之喜。裴明月赶紧吹了吹枝叶上的浮尘,用手拍了两下,打出香味后,小心翼翼地将它横放在鸡腿上。 在火苗的舔舐下,鸡腿原本粉嫩的肌理逐渐收缩,从原本的松软变得紧实。雪白鸡皮已转金黄,冒着滋滋啦啦的细密油泡,肉香裹挟着迷迭香气,夹杂着似有若无的金桔清香,强势地唤醒了裴明月肚子里的馋虫。她眼睛发直地盯着即将成熟的鸡腿,只等大快朵颐的那一刻。 草丛中忽而一阵窸窣,隐约有团黑影晃了晃。 裴明月耳朵尖,敏锐地捕捉到了异样,登时汗毛倒竖,整个身体都紧绷起来。 有人发现她了? 那声音越来越响。朦胧的火光中,那团黑影蠕动着向她靠近。 裴明月下意识抓住根树枝,绝望地开始盘算自己过会该怎么求情,才能死得体面一点。 黑影越逼越近,里头还闪着两团异样的精光。裴明月咽了口唾沫,眼睁睁看着那东西停在自己脚边,张开大嘴叫了一声。 “喵。” 是一只体型肥胖的大橘猫。绿眼睛看看她,又看看鸡腿,猫脸上竟然有些谄媚。 只要不是人就行。裴明月松了口气,指了指手里的鸡腿:“你也想吃?” 胖橘摇了摇尾巴,很讨好地拖着长音叫了一声。 “你比我还胖,还抢我吃的。” 胖橘长得讨喜,圆圆滚滚的。细看看,长得居然和她穿越前养的那只有些相像。要起饭来这无赖的样子也如出一辙,很难不让她心生喜欢。 “好在还没放盐。” 裴明月忍不住摸了摸它的头,伸手从火上把鸡腿拿了过来,撕了一条肉给它。 “吃吧,大馋猫。” 胖橘连闻都没闻,猴急地张开嘴便吃起来。裴明月肚子也饿了,从袖子里摸出一包椒盐,小心翼翼地撒在了鸡腿上。椒盐和仍在冒油的滚烫鸡皮碰撞在一起,激发出更富冲击力的多重香气。 长时间的炙烤使鸡皮变脆,鸡皮中的鸡油渗入鸡肉每一丝纹理,牢牢包裹住每一滴鲜嫩肉汁。 -- 第7页 一刻也等不了了。舌根疯狂分泌着口水,裴明月深吸一口气,满怀期待地张开了嘴。 只是还未及她咬下,便凭空出现了一道冷冷的声音。 “竟敢私自纵火。你是哪个宫的?” 第4章 二进宫 她下意识抬头望过去,只瞧见不远处的银杏树下立着个身着白衣的人影。 那是个身量消瘦的男子。乌发未束,长瀑般散落一身,宽松的衣袍系着明黄宫绦,松松地坠在他单薄的窄腰上。微风拂动着他的袖角,他静静地看着她,一把风骨挺直如松,如同坠入凡尘的仙鹤。 是幻觉吗? 她举着鸡腿,直愣愣地看着他。 眼前这谪仙一般的人物,有些眼熟。 裴明月绞尽脑汁回忆自己在宫里见过的熟脸 。有个人名似乎已然呼之欲出,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他是谁。 火堆毕波一声。蓦地起了一阵劲风,将乌云吹散。月华流转,薄纱似的笼罩下来,恰好点亮他清冷出尘的眉眼。 看清他容颜的那一刻,裴明月不由屏住了呼吸。 是萧云霁。 夜重霜冷,他应该早已歇下了,怎么会拖着单薄的身子出现在这里? 这也就罢了,还如此恰好地逮了她宫内纵火个现行,这可是要杀头的死罪! 裴明月打了个寒噤,眼神登时变得恐慌起来。 白天在东宫,她已经得罪过他一次。本以为侥幸逃过一劫,哪成想现下又冲撞了他。她不过是个卑贱奴才,短短一日内两次如此冒犯地冲撞太子,不狠狠治她个死罪,都对不起萧云霁他天潢贵胄的尊贵。 这厢她坐在地上战战兢兢,那厢萧云霁却不动如山,目光淡淡地在她沾染尘土裙摆上转了一圈,落在她惊慌失措的眉睫。 气氛愈加冰冷,显然不能再沉默下去了。裴明月本想五体投地行个大礼,奈何手里还捏着鸡腿,胳膊愣是半道上拐了个弯,战战兢兢地举过头顶,颤着声儿张开嘴。 “奴才……奴才参见太子殿下。” 话音刚落。大胖橘便直起圆滚滚的身子,挪动着肥腿跑到他脚下,转着圈蹭他的衣角,很是谄媚地喵喵叫着。 大胖橘的行为无疑在狠狠打裴明月的脸。连猫都知道面对太子,要赶紧过去讨好卖乖,她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得罪他。 全怪自己嘴馋,非要冒险在御花园做饭。这下好了,被萧云霁接二连三逮住,肯定是要完蛋了。 想到这里,裴明月不禁面如土色。脊背颓败地弓起来,眉毛难过得几乎要耷拉到嘴角。 萧云霁冷冷看着她,凉薄唇角泛起一丝嘲弄。 白日里在东宫,她还是副自作聪明的鬼机灵样子,眼下那张尚算存着几分姿色的脸褪去那股狡猾,狼狈得简直令人发笑。 他抬起眼,目光落到她举过头顶的鸡腿上。 “你触犯宫禁,就是为了这个?” 他语气淡淡地开口,听不出丝毫情绪。 裴明月点点头,意识到这样显得自己太没出息。又赶紧摇摇头,忙不迭给自己找补:“回太子殿下,奴才并不是故意触犯宫禁,只是,只是……” 她神思阻塞,已全然没了主意。只是木然地张开嘴,听着自己结结巴巴地徒劳辩白。 “今日见到太子殿下,见太子殿下为疾所困,形容憔悴,奴才……奴才好生心痛。于是冒大不韪从御膳房偷来生鸡腿,宁肯触犯宫禁,也想要精心为殿下准备一道膳食,只盼能暂缓殿下的痛苦。” 话音落毕,裴明月心如死灰,简直想当场狠狠抽自己个大嘴巴。 她方才脱口而出的,是怎样荒唐的理由?说出去谁信,奴才给尊贵的太子殿下做膳食,竟敢在如此粗陋的地方。是嫌脑袋不够少,还是嫌自己命太长? 她动了动嘴唇,求饶的话在舌头跟前转几转,还是颓然地吞了回去。 话已出口,覆水难收。他先是战神,再是太子,从来众星捧月,高高在上。即便如今久离朝政,缠绵病榻,也绝不会忍受一个奴才如此拙劣的冒犯。 想到这里,裴明月上牙和下牙隐隐约约打起战来。 藐视天威,冲撞太子,轻则杀头重则凌迟。活命是甭想指望了,眼下她别的不求,只求萧云霁能看在她那碗粥做得还凑合的份儿上,宰她的时候能给个痛快。 她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目光顺着那月白的袍角看过去,落在他波澜不惊的脸上。 他仍是淡淡的,寒潭似的脸上瞧不出丝毫怒意。只是仍旧眸色冷然地看着她,饶是裴明月自诩脸皮厚赛城墙,也被看得如坐针毡,从脊梁骨一溜凉到天灵盖。 这样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裴明月是揣摩不出他的心思的。只是他一直这样盯着她瞧,实在让她心里发毛。 要死也得死个明白。裴明月咬牙豁出去,大着胆子迎上他的目光。 目光相接之时,她短暂地怔了一下。接着眨眨眼,顺着他目光的方向,一路落在自己手里的鸡腿上。 没错,他目光所及之处就是这个。 难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的是手中鸡腿也? 裴明月不敢奢想。他这么一副受不住人间烟火的身子,能吃得下如此简陋的东西么? “……殿下要不要尝尝?” 思量再三,她还是试探着开了口。 -- 第8页 萧云霁抬起眼,眉峰有些戒备地微微一挑。长年置身于权利斗争修炼出的警觉,使他并不轻信于她。 裴明月瞧出他的顾虑,便举着鸡腿,忍着沙砾硌痛跪行至他脚下。 “殿下要信不过奴才,奴才就先吃给您看。” 说着,她便曲起手指,极其小心地撕下一条肉塞进嘴里。肉香混合着迷迭香自舌尖蔓延至舌根,椒盐粒在齿间咀嚼爆裂,为这份鲜香锦上添花。 裴明月舍不得咽,香得几乎要流泪。自从穿进书里头之后,她再也没吃过这样香的东西。 “您瞧,奴才吃了并未发生什么。” 她见萧云霁神色松动,似乎要被她说服了。 肉香尤在口中萦绕,心里着实万般不舍得。只觉得可惜得抓心挠,自己冒着生命危险偷出来的鸡腿,眼见着到嘴边了,拱手就要让人。 想到这里,她的手忍不住往回缩了缩。 “咳。” 萧云霁察觉到她的动作,微微皱起眉,轻咳了一声。 裴明月吓了一跳,又赶紧伸出手去。 求生的欲望压倒馋虫。思来想去还是小命重要,鸡腿今后还有很多个,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想到这里,裴明月狠狠咽下泛滥的口水,主动将鸡腿呈了上去。 “殿下,您请用。” 香味悠悠地在她手上四散开来,脚底下的大胖橘循味而来,不停地在她手底下打转。 有了御膳房被拒的前车之鉴,裴明月举着鸡腿,心里一点儿底都没有。 萧云霁也沉得住气,由她干抬着胳膊,也不理会她。就在她胳膊举得有些发酸之时,手里蓦地一空。她惊喜地抬起眼,鸡腿已然到了萧云霁略显苍白的手里。 他垂眸,薄唇几番试量,有些迟疑地浅咬了一口。 裴明月无比紧张,紧紧地盯着他的脸,生怕他露出哪怕一丝异样的神色。 好在,他并没有丝毫反胃的迹象。反而咬下了第二口,第三口。 即便是极度饥饿,久旱逢霖。萧云霁的吃相也是矜贵优雅,不疾不徐的。那曾经挽弓搭箭,玩弄权术的修长手指,此刻正捏着她在荒地里偷偷烤出来的鸡腿,莫名染上了些平易近人的烟火气。 裴明月看着他,一时有些出神。 岁月到底能把一个人,改变成如何南辕北辙的模样? 他披挂上阵征战沙场的时候,并不似眼下这般清瘦虚弱,是很颀长而健壮的。那时他长年驻守塞外,常需饮酒暖身,练就一把海量。她曾听太监们说过,少年时的萧云霁曾在盛京设宴,同进朝拜会的藩王将军们拼酒,竟能够喝到他们晕头转向,连声告饶。 那时的他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生命力旺盛而蓬勃,像是这世间所有的苦难都无法打倒他。 他无论如何不会料想。自己会像现下这般缠绵病榻,弱不禁风,如同一枝被风雨摧残过的枯荷,堪堪几滴滋润生命的雨露也承受得如此艰难。 裴明月突然有些难过。 她做读者时,萧云霁于她而言只是这本书中寥寥几笔的配角。但一旦她置身于他的世界,站在他的面前,他便不再是作者匆忙写就的符号,而是一个有着喜怒哀乐,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 即便他的结局早已注定。但她……真的还能见死不救吗? 裴明月猛一激灵,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到了。 莫说沈擎其人拥有无敌的主角光环,根本无法与他抗衡。眼下自己连小命都要保不住了,还有功夫见色起意,操心他人的命运? 还未来得及她想清楚,萧云霁手中的鸡腿终于只剩下了根骨头。裴明月伸出手,将骨头接在掌心里,强忍住想嗦一嗦上头碎肉的冲动,绝望地开始给自己盘算死法。 果不其然。萧云霁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显然是要同她秋后算账了。 吃了她的饭,还想要她的命。要不怎么说天家的人性情凉薄,真是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 “名字。” 头顶传来他淡淡的声音,仍旧听不出丝毫情绪。 这是要问清名讳,好方便杀了她之后将她从宫里的册子上除名吗? 裴明月强忍住想哭的冲动,颤颤巍巍地开口。 “奴才……裴明月。” 说罢,眼泪便从眼眶跌落了下来,重重地砸在地上,激起一圈细密微尘。 她也觉得不甘心。别人穿书都升级打怪,谈情说爱,她穿书这一趟,一顿饱饭没吃上不说,开局就要领盒饭了,怎么想怎么委屈。 “明日起,你不必再扫长街。” 他的声音仍是淡淡的,乘着风一路落进她的耳中。 “直接,去东宫。” 第5章 新战场 宫里头调人不好声张。东宫大太监吴庸跟司礼监李公公私底下打了声招呼,裴明月便收拾了行李,悄没声去了东宫。 接引她的管事姑姑名唤淳燕。身量高挑,眉眼柔和,瞧着二十出头的年纪,很是面善秀气。见她来了,客客气气地朝她点头笑笑。 “从今日起,你就要在东宫做事了。做奴才的,手脚麻利自不必说。切记万事要以太子殿下为先,凡事要多留心眼,不可多嘴生事。记住了吗?” 淳燕笑意温和,话里话外意味深长地敲打她。 裴明月不敢多嘴,顺从地点点头。 -- 第9页 原书里头对东宫虽着墨不多,她却记住了淳燕这个名字。淳燕是萧云霁母妃祺妃身边的旧人。祺妃病逝后,她便独自前往东宫,成为东宫里唯一的女使。 为了祺妃临终的嘱托。她没有选择在二十五岁那年出宫,而是继续留在紫金城,直到沈擎兵变。 至于她的结局,作者并未详述。只说宫变那日东宫燃起大火,太子毒发身亡,宫人丧身火海,无一幸存。 想到这里,裴明月不由捏紧手里的包袱,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恻隐。 对于她这等同情心泛滥之人,提前知晓他人的命运,可真不算件值得得意的事。 “跟我来吧。” 时间紧迫。淳燕转过身,抬脚跨入角门,裴明月回过神来,赶紧跟了上去。 耳房在东南角。裴明月跟在淳燕身后,好奇地四处打量。 东宫简朴,果真不是空穴来风。虽同其他宫院一般红墙金瓦,却除此再难找出鲜活颜色。 庭院多植青松,奇石嶙峋,并无花草。水潭清澈见底,无鱼无荷,好似一面素得不能再素的铜镜。 唯一一抹亮色,是院落中成群成片的银杏。未经修剪的枝叶高耸,肆意地在朱墙围成的四方天顶上狂草了几大笔金黄。 果真是战场上磋磨过的心思。宫里头那些繁文缛节,对称讲究,他却只是随性而为,对这些面子功夫毫不在意。 “殿下素来喜静,亦喜净,故而宫里鲜少宫女,陈设也素淡了些。” 淳燕见她左顾右盼地好奇,忍不住皱起了眉。 “今后在殿下身边服侍,切记少说话。千万不要冒冒失失的,更不要像眼下这般四处张望。” 裴明月没有异心,却怕淳燕生疑。赶紧缩缩脖子,将目光老老实实收了回来。 淳燕颇头疼地看着她。裴明月唯唯诺诺地低着头,无辜地眨巴着乌圆的眼珠。 真够奇怪。她明明生得一副名门闺秀的容貌,却总透着一股机灵过头,不甚靠谱的劲儿,实在让人有些担心。 “吴总管和御膳房打过招呼了?” 尽管吴总管已同她说过裴明月的事,她忍不住还是再向她确认了一遍。 裴明月点点头:“是,淳燕姑姑。” 她瞧出了淳燕的担忧。心里头虽然无奈,但还是厚着脸皮笑了笑。 “姑姑放心。我一定会万事谨慎,不会出错漏的。” 再怎么保证,裴明月对他们来说毕竟还是不知底细的生人。淳燕将信将疑地瞥了她一眼,显然对她充满着提防。 “吴总管是宫里的老人了,自殿下开蒙就伴随左右。面对他要尊重些,切莫耍小聪明。若是被他瞧出了什么,可绝不是打几板子就能了结的。” 这是提点她别生异心呢。裴明月点点头,赶紧表忠心:“多谢姑姑提点,明月记住了。” 说话间便到了耳房。耳房里含着两间卧房,中间隔着个很小的茶厅。过去是淳燕独自住在里头,如今添了个裴明月,便显得有些拥挤起来。 “今后咱们两人在这里同住。若有什么需要,你直接告诉我就是。” 淳燕说着话,脚底下便转进了卧房。裴明月紧随其后,转着眼珠偷偷上下打量。 里头东西不多。一方床榻,一床薄被,虽地方小了点,倒也干净整洁。比起司礼监拥挤的大通铺,简直好上太多了。 “你身份特殊,许多人并不知道你如今来了东宫。就算是咱们东宫里头的那些太监,也并不知道你来这儿是为了给殿下做饭。” 见裴明月左看右看,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淳燕喉头一梗,忍不住摇头道:“总之,除了我和吴总管,你少和东宫的其他太监来往。就算他们问起你,你也只说最近琐事繁忙,来替我打下手,明白了么?” 言下之意,就是让她当透明人嘛。裴明月也不想节外生枝,便点点头,很爽快地应下了:“明白了,淳燕姑姑。” 裴明月东西不多,只有两三件换洗衣裳。很快归置完后,淳燕便领她去了耳房后头的小厨房,熟悉她将来的主战场。 小厨房和耳房仅十来步远。土墙草顶,其貌不扬,和紫金城金碧辉煌的奢华格格不入。房檐甚至耷拉下来几根长茅,挂满浮土的门槛上,满是草率搭建的痕迹。 “……这就是为殿下做饭的厨房吗?” 裴明月脚步粘在门口,有些踟蹰地观望着。 “为殿下做膳食,是绝不可让外人知晓的。” 淳燕皱紧眉头,千叮咛万嘱咐:“殿下不吃御膳,等于驳斥皇上的关心。若传出去,会对殿下不利。” 所以才修缮这样一间不打眼的小屋。裴明月了然地点点头,走进去一看,里面倒是很干净整洁的。各种厨具,食材一应俱全,丝毫不比御膳房逊色。 “如果有需要的厨具或是食材,不要向御膳房讨要。直接去告诉吴总管,隔日便会送到这里来。” 淳燕走到她身边,定定地看着她。柔和面庞神情很是严肃,一字一句地道:“记住。你偷倒御膳,和为太子做饭之事,千万不能告诉他人。” “偷倒御膳?” 裴明月精准捕捉到了陌生字眼。 她单知道自己要做饭。突然毫无预兆地又添了任务,忍不住瞪大眼睛:“殿下不吃的御膳……要我去倒?” -- 第10页 此事不能暴露。淳燕本不愿把这事交给外人来做,但吴庸说是太子授意,她也只好闭口不言。 “寻个无人之处,偷偷埋了便可。” 说罢,她便朝桌上努了努嘴。上头搁着御膳房方才送来的午膳,此刻腾腾冒着香气。 裴明月神色犹豫,手指头在袖子下面搅弄风云,总下定不了决心的样子。淳燕简直恨铁不成钢,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角。 “我去趟内务府。你把东西处理干净,重新准备一份膳食罢。” 说罢,她颇为不放心地打量裴明月一眼,便转身出了屋门。 裴明月心情复杂地盯着桌上的御膳。 做饭倒是不难,她也知道这是表忠心的好时机。 但她又不傻。御膳乃皇上钦赐,怎可随意糟蹋?若是被抓住,可是要治死罪的。 看来东宫这群人,是想要借此试探她。若她无异心,那自然可为己用;若她泄机密,便悄无声息铲除掉。 裴明月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太难了。她不过只想简简单单做个饭,发挥一下千万粉美食博主的余热。可惜世事总不遂人愿,什么事都得掺杂点变味儿的东西,永远不似期望中那般单纯。 但在社会摸爬滚打几年,裴明月已然练就空空肚肠,没心没肺的境界已臻化境。 况且,这里总算是独属于她的一方小天地。如今能放开手脚做饭,总比在御膳房受排挤扫街强。 “还是先打探打探敌情吧。” 她鼓劲似地握握拳。迈开步子走到桌前,挨个揭开碗碟上的盖子瞧了瞧。 出于对萧云霁身子的考虑,午膳确实准备得足够清淡。碗里是明虾蒸蛋,盘里盛着白灼菜心,还有一盅参汤。 这几样菜皆颜色鲜亮,挑不出错处。蒸蛋金黄,虾子红白相间,肉质瞧着便紧致饱满。菜心碧绿,提前拿水焯过,极大程度上保留了蔬菜独有的爽脆,也避免了生炒被油烟抓色,视觉上减少食欲。参汤汤色如茶,晶莹剔透,扑鼻一股药膳柔香,很是勾人胃口。 不愧是御膳房,水平真是相当过硬。 虽然她不想承认,但御膳房做菜的水准并不在她之下。裴明月实在想不通,若萧云霁真的有厌食之症,应当连她做的膳食也吃不进去,一并吐出来才是。 难道……真是这御膳房的饭里头有问题? 桌上饭香扑鼻。化作无形尖钩,顺着鼻子钻进去,生拉硬拽着她敏锐的嗅神经。 紫金城等级森严,规矩繁多。宫女们为了避免侍奉主子时失仪,不仅不能吃饱,食物也寡淡无味。 长久未经荤腥香料的刺激,使裴明月本就超人的嗅觉变得更为敏锐。 譬如此刻,她隐约从膳食的香味中嗅出了一丝本不该属于食物的味道。 那味道如游丝般微弱,却让裴明月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像毒。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得打了个寒噤。凉意蛇一般顺着后背悄然蔓延,事关重大,裴明月不敢依靠自己片面的嗅觉武断。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盯着这些鲜亮的膳食发起怔来。 饭菜渐凉,热气不再蒸腾,那丝本就难以察觉的诡异气味便愈发淡下来,慢慢地竟闻不到了。 藏在御膳中的秘密,仿佛已呼之欲出。裴明月咬住牙关定了定神,先是凑近闻了一下,并未再度发觉方才的异样。 她找来汤匙,小心翼翼地拨开蒸蛋表皮,内里果真仍残存着些许热气。 “有了!” 裴明月暗暗握拳。 正当她端起碗来,凑到鼻子下面准备嗅个分明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了一声剧烈的响动。有什么东西狠狠撞了过来,将她连人带碗一同掼在了地上。 第6章 碎碎不平安 “哎呦!” 裴明月猝不及防,狠狠摔了个屁蹲儿。碗碟稀里哗啦,在身旁碎了个泼天热闹。 此刻决然顾不上收拾残局。她动作迅速,一骨碌爬起来,二话不说便伏在地上磕头谢罪。 “奴才送饭心切,不慎打翻殿下的膳食。但求看在奴才是初犯的份儿上,请饶奴才一命!” 裴明月先发制人,哀声恳求。即便脑袋严丝合缝地埋在臂弯里,仍然入戏很深地抽泣起来。 半晌无人回应。 她心里疑惑,却不敢贸然抬头。手边隐约蹭着坨毛绒绒的东西,她往后缩了缩,那毛团又不依不饶地追了上去。 “喵。” 裴明月身子一滞。她诧异地抬起头,恰好对上一双碧绿的眼珠。 竟是那只要饭的大胖橘。 ……也是造成这一地狼藉的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无辜地眨眨眼,恬不知耻地蹭起她被菜汤溅湿的衣袖来。一副乖巧求摸的谄媚样儿,和那晚在御花园撞见萧云霁时如出一辙。 “怎么一碰见你就没好事?” 好在不又是被当场抓包。裴明月松了口气,心有余悸地擦了一把脸上横流的涕泗,有些无奈地瞪了它一眼。 膳食碎了一地,到手的线索也飞了。裴明月顾不上应付它。余光瞥见碎碗片里还残余一点干净的汤汁,便用食指沾了几滴,小心翼翼地抹在鼻子下方。 大胖橘突然厉声嚎叫起来。它一口咬住她的袖角,用力将她往旁边扯。 药香再次扑鼻。隐藏于其中的那股味道,比方才更加微弱。 -- 第11页 本能告诉她,膳食中绝对有问题。 裴明月打了个寒噤。她起身冲到水槽边,用力搓洗着触碰过汤汁的每一寸肌肤,直到发红肿胀,渗出针扎般细密的疼痛,她才堪堪停手。 咽喉阵阵发紧。裴明月心有余悸地握紧拳头,忽然想起了什么。 原书中寥寥几笔,只写沈擎给太子下毒。却并未说明沈擎是快刀斩乱麻,以剧毒一招致命,还是温水煮青蛙,用慢毒长年累月将他折磨致死。 难道是后者? 若沈擎真将毒下于御膳房每日所呈的膳食之中,那萧云霁长年累月的厌食,难道是察觉后的有意为之? 一阵寒意爬上裴明月的脊背。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她是局外人,尚且不解全貌。若真如她所想,身为局中之人的萧云霁,又是如何察觉出如此隐秘的手段的? 裴明月看过了故事,以为自己早将他人命运了如指掌。置身其中才发现,她曾以为尽在掌握的全貌,不过只是冰山一角罢了。 而她所熟知的,病弱厌食,任人摆布的萧云霁,或许还隐藏着翻云覆雨,令人胆寒的另一重面目。 “人精,都是人精啊……” 裴明月渗得牙根发痒。头一次如此深刻地认识到,紫金城真是这样一座吃人不吐骨头的炼狱。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她必须要搞清楚,萧云霁的厌食究竟是心理疾病,还是有意为之。 若真是他刻意伪装,并隐忍蛰伏六年。那萧云霁其人,定是比拥有主角光环的沈擎还要恐怖上百倍的存在。 裴明月甩甩脑袋,用力定了定神。 眼下离宫变还有半年多的时间,足够她想办法脱身。最重要的,是尽可能将萧云霁的膳食伺候好。或许他哪日会念她劳苦功高,不用她张嘴求,就大大方方地将她放出宫去了。 想到这里,因未知而恐惧的心便稍微舒展开来。 传膳的时辰快到了。裴明月长舒了口气,回厨房收拾干净了残局。便挽起袖子,开始着手准备膳食。 气温转凉,正是要暖身的时候,吴总管送了尾极鲜的鲫鱼,已处理干净放在冰碗里。 裴明月打水搅蛋,混进面团中和好后,将其搁置在盆中醒发。恰到好处的火上已架好砂锅,她要准备的,是一道鲫鱼汤面。 由于萧云霁长年厌食,脾胃失和,不能承受香料,生姜一类的刺激。故而去除鱼腥的料酒,裴明月便用了青桔汁腌渍来代替。腌渍半盏茶后,将鲫鱼放入锅中薄油中火慢煎,中途多多翻面,以避免沾底。 不多时鱼肉便变得金黄。她翻得便更频繁了些,直至鱼骨肉皆酥,渐渐被翻拌成碎渣。裴明月趁此倒入清水,没过鱼渣,转小火慢煮半盏茶的功夫,直至鱼汤雪白浓稠如牛乳。 鱼汤已成。她便取来个碗,将纱布覆盖在碗口。端起砂锅缓缓将汤倒入,鱼渣便尽数被阻隔在纱布上。 她不慌不忙,也不急着煮面。碗中的鱼汤再次被倒回砂锅中,手脚利索地加入半勺白糖,一勺盐。此时面团已然醒好,裴明月手脚利落地切出一块面介子,三两下抻出一把粗细均等的面,趁鱼汤将沸之时下入,待到煮至透明连汤一同出锅。 锅底余汤仍有用处。加水烫两颗碧绿的菜心,放在汤面皆呈乳白色的碗中,才算大功告成。 香味被热气催化,袅袅袭人。一碗汤面如同未曾装点的妲己,饶是无辜也勾人。 膳食已成。裴明月将它小心放入长盘,严丝合缝地扣上盖子,一路送往了东宫正北边的书房。 她本担心被人撞见,露出端倪,一直低着头不敢东张西望。好在传膳时正值午憩的时辰,未曾碰见什么人,偶有几个太监,也只是目不斜视地站在轮值上,半眼也没瞧她。 直到她进了书房。 竹帘半掩着,案上袅袅燃着沉香。萧云霁墨发将束未束,肩头随意披了件鹤氅,身姿笔直地坐在窗前,神色认真地看着几摞卷宗。 天气将冷未冷,书房中却已然点起了别春炉。其他人早已习以为常,可热得裴明月顷刻便出了一身薄汗。 这还是她头一回正式面见他。裴明月有些踌躇地顿了顿脚,还是弯下腰将膳食呈了过去,恭恭敬敬地放置在他手边。 “请殿下用膳。” 萧云霁半晌没瞧她。盯着卷宗眼也不抬,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吴庸从旁随侍,开口道:“东宫惯例,由掌厨奴才先行试菜。确认无恙后,殿下再进膳。” 说罢,吴庸便递给她一具银制碗筷,神色犀利地盯着她。 裴明月双手接过。很是坦然地夹了一筷面送进嘴里,细细咀嚼后,缓慢而刻意地盯着吴庸吞了下去。 吴庸白了她一眼,并不理会她浮夸的动作。他躬下身,将膳食再次呈到萧云霁眼前。 “膳食无恙。殿下可以用膳了。” 萧云霁终于放下了卷宗。眼底春寒料峭,淡淡扫了她一眼。 久经沙场的人,连眼神也如被烈火反复淬炼过一般。裴明月只觉像是有一整个营的重骑踩着她的脸碾过去,简直令她厚赛城墙的脸皮无所遁形。 她打了个寒噤。赶紧伏在地上,不敢再看他。 萧云霁没再开口。头顶上传来极轻的几声碗筷碰撞声。眨两下子眼睛的功夫,便听得吴庸开了口。 -- 第12页 “殿下膳已用罢。端着盘子,跪安吧。” 这就吃完了? 裴明月诧异地直起身子,却仍旧不敢抬头。她伸手将托盘取下来,打眼一瞧,碗里头的面和汤只少了浅浅一点,至多下去了不超三口。 她做美食博主这些年,路边摊体验也好,复刻美食也罢。从来都是上桌即空盘,没做过一顿旁人只吃得下三口的东西。 ……挫败,太挫败了。 裴明月灰着脸,实在没忍住内心的疑惑。 “恕奴才冒昧。敢问殿下食欲不振,可是因奴才手艺太差,做的膳食不合胃口?” “大胆奴才,竟敢诘问太子殿下!” 吴庸竖起眉毛,瞪着眼狠狠踢了她一脚。 “殿下肯用两口,也是你这贫嘴麻雀九世修来的福气。再敢瞎说,当心咱家拔了你的舌头!” 比起挫败感,裴明月还是更为怕死。当下便吓得紧紧绷住嘴,伏在地上认怂:“奴才知错!” 吴庸冷哼道:“没眼力见的。还不赶紧带上东西滚?” 裴明月一刻也不敢耽搁。她直起身,乌圆眼珠瞪得大大的,眼眶有些发红,像只受惊的兔子。葱根似的素手微微颤抖着端住长盘,低着头匆匆走出了书房。 脚步声很快便消失在门外。 微风掀动竹帘,撩起他如墨的发丝。萧云霁垂眸,像是终于抑制不住,掩唇咳了几声。 吴庸吓了一跳。赶紧扶住他,回头就要传口盂,却被萧云霁拦住。 “不妨事。” 他皱了皱眉,咽下胸口的痛意。 “只是旧疾犯了。” 往常犯起旧疾,这具身子总要翻江倒海地痛上一场,六年来他已习惯。 此刻与往常却又不同。每每吃过她准备的膳食,总会恍惚找回一丝很难察觉的温热。 那是久违的温热。这些年他如同一具冰冷的行尸走肉,但一点微不足道的温热,已足以让他短暂梦回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萧云霁。 吴庸担忧地看着他,皱纹耷拉成一个苦字。 “奴才查了查裴明月的底细,是个没爹没娘拿捏不住的。让她负责您的膳食,是否太过冒险了?” 吴庸很是犹豫:“总感觉那丫头鬼精鬼精的,不像什么好人。眼下她尚老实为您做饭,不敢搞幺蛾子。可一旦真要对殿下不利……” “好了。” 萧云霁闭了闭眼,眉间带了倦意。他放下卷宗,冲吴庸摆了摆手。 “我乏了,你下去吧。” 吴庸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咽了回去。他躬身道了声诺,便退下了。 窗棂上忽而一阵拍翅声,只见一只海东青单足着陆,精准地落在窗前。 萧云霁起身,解开它脚上的竹筒,从中取出一张纸条。 上面的字迹金钩银划,内容赫然醒目。 ——镇南王七日后回京。 萧云霁神色淡淡,将纸条丢进了别春炉。火苗猛得窜了窜,照亮了地面上的什么东西。 他瞧不很真切。俯身将它拾起,竟是一只小巧的耳坠。 他没有妻室,想来是裴明月方才磕头告饶的时候,不慎遗落的。 萧云霁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抬手要将它丢进别春炉一并烧掉。 却不知怎的。神思不经意一晃,晃过她裙摆染尘,有些狼狈地偷烤鸡腿的样子。 许是那夜风温润,柔和了她的眉眼。火光摇曳中,竟像是从那双乌亮的瞳仁里,瞧出几分轻易察觉的真心来。 多年征战沙场,磨砺出他异于常人的警觉。六年前兵败重伤,则塑造了他数十倍于以往的多疑。 他不轻信于人。只因紫金城比起沙场,是另一种更为险恶的诡谲。 有人要害他,有多少人要害他,没人比他更清楚。只是过去的萧云霁身强力壮,尚有回旋余地,可如今,他只不过是个空占太子之位的病秧子。 老虎落难,便成为猎户眼中的羔羊。 镇南王回京,紫金城的暗涌只会愈演愈烈,最终将一发不可收拾。 萧云霁默了良久。随手将耳坠丢入笔洗,溅起了几滴微弱的水花。 希望那个自作聪明的丫头,不要让他失望。 作者有话要说: 会坚持日更!还有,一切顺利!感谢在20211227 09:01:17~20211228 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圆锅炖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列巴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荔枝水 接连好几日,裴明月送去的膳食都近乎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倒也不是没吃。听取长盘回来的淳燕讲,太子殿下虽吃得少,但好在没吐,也算她功德一件。 可她当了几年美食博主,哪一条视频下没个几千上万的人嗷嗷待哺,馋得发慌? 萧云霁这种浅尝辄止,更像是对她勉为其难的迁就,比闭口不食更让人觉得恼火。 引以为傲的能力惨遭打击。裴明月心气难平,着实被他无形磋磨了一把。于是一连几天垂头丧气,就连午时在耳房吃饭,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淳燕与她同桌,神色诧异地见她捏着筷子在碗里头打转,一根土豆丝来回掉了七八次。 “你这几日是怎么了?” -- 第13页 淳燕终是坐不住了,忍不住皱着眉瞧她。 裴明月动作滞了滞,颓然地塌下身子。 “姑姑你说,殿下怹怎么能吃得那么少?” 她耷拉着眼皮,极郁闷地叹了口气。 淳燕怔了一下,目光陡然警惕起来。 “你问这个做什么?” 裴明月并未察觉她不甚友好的目光。只顾苦着脸,秀挺的眉都垂下来。 “我担心殿下啊。他身子本来就弱,再不好好吃饭,入冬又要生病了。” 她支起下巴,脸上的担忧不太像是伪装。这几日她也确然清减了不少,眼眶下泛着乌青,连那双古灵精怪的乌圆眼珠也暗淡许多。 “……你倒是有心。” 淳燕没从她脸上瞧出什么端倪,神色悄然缓和下来。 “殿下厌食并非朝夕之症。如今能吃进些你做的膳食,已很让奴才们感喟了。” 只是这点进步在裴明月眼里,简直连挠痒痒都算不上。 “可我想让殿下再多吃一点。” 裴明月叹了口气:“厌食之症,多是心病。只是以寻常食物刺激,是很难彻底好转的。” 淳燕搁下碗筷,神色不由认真起来:“你的意思是……” 她直起身,煞有介事地摸了摸下巴:“若是知道他过去最爱吃什么的话,从这儿入手,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御膳房曾这么做过,却并未见什么起色。淳燕将信将疑,却见方才还萎靡不振的裴明月,此刻已是目光炯炯,跃跃欲试的样子。 淳燕低了头,忍不住噗嗤一笑。 “殿下喜欢的东西,我倒是知道一样。” 她含着笑意,语气里头一回带了些柔软的温和。 裴明月眼睛亮了亮。探着身凑上去,耳朵几乎要竖到头顶。 淳燕垂眸,缓缓地开了口。 “皇上的祺妃,乃是太子殿下的母亲。她长在福建,生平最喜吃荔枝。入宫添了殿下后,每年福建岁贡之时,便会得上几颗赏赐。” 那是已经尘封多年的旧事。可淳燕如今再次提起,却像是刚发生在昨日一般。 “荔枝珍贵,祺妃娘娘不舍独享,便都留给了殿下。后来殿下长到十三岁,开始领兵打仗,长年离京。每年赏赐下来的那些荔枝,她都仔细存放,一直留到了殿下回来……为她守孝之时。” 她顿了顿,神色变得有些黯淡。 “斯人已逝,荔枝也早已风干。从那以后,殿下每每去福建,都要买上许多荔枝。只近几年生了厌食之症,便没再提起过它了。” 话音落罢。裴明月蹙起眉头,内心隐约有些酸软的触动。 她竟不知道。外人看来无比尊贵的萧云霁,还有这么桩意难平的旧事。 但将这桩事细想想,反而更让人苦恼了。 “可眼下早已过了时节,我要去哪儿寻新鲜荔枝呢?” 裴明月为难地挠了挠头。 淳燕瞧她是真心苦恼,心下不由隐生好感。便笑着摇了摇头,柔声宽慰道:“殿下现在食欲不振,就算你找来荔枝,他也未必会吃的。” 裴明月却不肯轻言放弃。她直起身,绞尽脑汁地在茶厅里来回踱步。 古代果真还是落后。若是在当代,随便去楼下转转,就能提一兜子个大饱满的荔枝上来。 就算偏远点的地方买不到,也有各种荔枝口味的代餐。什么荔枝软糖,荔枝汽水…… 等等。 脑海中灵光乍现。裴明月突然顿住脚步,转过身激动地道:“我有主意了!” * 裴明月向来是口到手到的。 自打进了小厨房,她便捏着杆药秤,仔细称过各种食材及粉末后,将它们一碟碟地排在了案上。 淳燕自是看不懂她在搞什么名堂。只得有些生疏地帮她烧起火,将砂锅坐在了灶上。 等到火势旺了,裴明月便往锅里头添进十两清水。紧接着倒入六钱乌梅,大火快煎,直至汤汁浓缩至原来的一半。出锅后,将梅汁用纱布过滤至碗中留用。 “淳燕姑姑,麻烦再添十两水。” 淳燕应了一声。水添入后,裴明月往里头倒了一钱缩砂仁,一钱肉桂,快煎后将汁液过滤至另一个碗中。 淳燕也没闲着,按照裴明月的指示,将几大块生姜细细剁成碎渣,装入纱布,用力往锅中挤捏。约摸着姜汁够了三钱后,裴明月才将方才煎好的乌梅汁和肉桂汁全数倒入锅中,加入二两冰糖,转小火慢煮至浓稠冒泡。 此时她仍不着急起锅,而是将方才称的一钱丁香磨成粉,均匀撒入锅中拌匀,这才趁热将膏汁倒入了瓷罐中。 盖盖前,裴明月用银勺挑了一些,置于杯中以热水化开。 “姑姑请尝。” 她将杯盏举到淳燕面前,胸有成竹地一笑。 淳燕将信将疑。低头啜饮一口,登时竟惊叹不已。 她跟了这全程,里头没一样东西和荔枝搭边。裴明月妙手生花,竟能将这些不着调的东西,复刻出如此纯正的荔枝味。 淳燕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眼神里满是佩服。 总算有找回场子的感觉了。裴明月搭眼看了看窗外,日头微斜,正是用下午茶的好时候。 时不我待。她手脚麻利地为萧云霁沏上了一盅,屁颠颠地便往书房奔去。 -- 第14页 果真如她所料,萧云霁确然正在书房中批阅卷宗。她立在门口唱了声喏,便稳着脚步走了进去。 “殿下,奴才来给您奉茶。” 裴明月毕恭毕敬地跪在地上,将长盘举过头顶。 萧云霁心无旁骛,压根看也不看她。直到裴明月举得胳膊都开始发酸,才淡淡开口。 “我从不喝茶。” 倒是她疏忽了。裴明月尴尬地抽了抽嘴角,赶紧找补道:“回殿下的话。这不是茶,是奴才特制的荔枝水。” 眼下已是金秋时节,哪里来的荔枝?萧云霁最不喜她这自作聪明的做派,忍不住蹙了蹙眉,冷声道。 “无稽之谈。” “可您还没尝,怎知奴才是无稽之谈呢?” 裴明月放下长盘,将茶盏捧在手中,十分恭敬地呈至萧云霁面前。 “请殿下品尝。” 萧云霁仍旧不为所动:“拿走。” “殿下不要这么武断嘛。” 裴明月最是死皮赖脸。腆着脸不依不饶地纠缠:“真的是荔枝味儿,殿下难道真不想尝尝吗?” 她使劲往前递了递茶盏。胳膊肘无意撞到他的笔杆,萧云霁笔锋一偏,苍劲好看的字拉出一个颇为刺挠的捺。 他闭了闭眼,觉得吴庸那句贫嘴麻雀形容她真是一点都不委屈。 “放下。” 萧云霁蹙起眉,冷声道。 裴明月立刻将茶盏放在他手边,满脸堆笑地立在一旁。 “殿下请用。” 萧云霁瞥了那茶盏一眼。思忖片刻,终于还是将它端了起来。 盏盖掀开的瞬间,入目是浅褐色的茶汤。他垂眸,浅浅抿了一口。化在舌尖的瞬间,竟真的弥散开水汽般清甜的荔枝味。 他神色一动。不露声色地抬起头,语气淡淡地道:“如今这时节,你从哪里得来的荔枝?” 裴明月一看成了。面上笑容愈发灿烂,很狗腿地搓了搓手:“当然是奴才想尽一切办法,从天涯海角寻来的啦。” “哼。天涯海角?” 又在满嘴胡吣。萧云霁冷下脸,将茶盏往案上一墩:“我看你是不想要脑袋了。” “殿下饶命!” 一听要掉脑袋,裴明月吓得直起身,赶紧收起尾巴乖乖认怂:“奴才,奴才这就说实话。” 萧云霁瞥了她一眼,示意她继续说。裴明月扭捏了一下,有些赧然地道:“如今这时节,确然是没有荔枝的。就算有,奴才穷成这样,也是万万买不起的。” 她冲他眨眨眼,食指拇指举到前面一捏:“实际上,奴才不过是发挥一点点巧思,将一些常见的食材香料混合在一起熬煮,便得出这荔枝的味道。里头搁了乌梅,缩砂仁,丁香……” 裴明月咬了咬唇,掰着手指开始数了起来:“冰糖二两,肉桂……” 她的话像是怎么也说不完。萧云霁眉角突突跳了几下,只觉得耳边很是聒噪。 他不欲再听,伸手端起茶盏。刚要再饮一口,却被裴明月眼疾手快地夺了过去。 “你……” 冷不丁被偷袭,萧云霁怔了一下。没想到她如此胆大包天,竟敢直接从他手里抢东西。 “殿下想要再喝一口,可以。” 贫嘴麻雀不仅胆大包天地将茶盏藏到身后,还颇为理直气壮地向他提起了要求。 “但您得答应奴才。今日晚膳,您至少要把粥喝完。” 萧云霁皱眉盯着她,气得冷哼一声。 “以下犯上,目无尊卑。裴明月,你是真活腻了。” 裴明月捏着茶盏,冷汗霎时冒了一身。 她当然知道自己做得过火了。但既然已改变不了,那就必须想尽办法找补。 于是她挺起胸膛,强压下喉间的颤抖,更加理直气壮地道:“为了殿下的安危,奴才就是明天掉脑袋,今天也得这么以下犯上。” 她外强中干地瘪瘪嘴。乌圆眼珠升腾起雾气,登时又变作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为了让殿下吃东西,奴才可是连荔枝都凭空造出来了。如今奴才不过是想让殿下多进些膳食,身体能好快些,这样难道也错了吗?” 说着。裴明月眼睛一眨,豆大的泪珠说来就来,顺着脸颊滚落而下。“啪”的一声,砸在了他的案上。 遇上这般满肚子歪理的人,真真是乱拳打死老师傅。 萧云霁隐忍地闭了闭眼,总算是含蓄地点了头。裴明月这才露出笑容,老老实实地将荔枝水呈给他。 这种时候,她还没忘了自夸几句:“奴才这双手可厉害着呢。您就是给奴才阵风,奴才都能雕出花来。” 萧云霁揉了揉额角,终是不愿再听她多说一句。端了茶盏敷衍地挥挥手,将这张叽喳不停的嘴给打发走了。 裴明月目的已达到,自然也不愿多留。兴高采烈地跑回小厨房,开始张罗过会要送过去的饭菜。 不多时,便有人来传晚膳了。 今日晚膳做得简单。一碗白粥,一碟小菜。由于裴明月要准备明日的膳食,便由淳燕将长盘送了过去。待到长盘再送回来时,小菜虽纹丝未动,但盛粥的碗却果真已经空空如也。 淳燕这会儿已对她十分敬佩,不住地称她艺高人胆大:“你倒真有法子。一碗荔枝水,竟真哄得殿下吃了东西。” “惭愧惭愧。” -- 第15页 裴明月谦虚地摇了摇头,语气忍不住有些雀跃。 “殿下既开了这吃完一碗粥的先河,明日应当是不会再剩饭了罢?” 淳燕刚想点头。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摇头道:“明日的膳食先不用准备了。镇南王回京,皇上明日要在御花园设宴呢。” 裴明月的笑容登时僵在了脸上。 镇南王? 这三个字宛若五雷轰顶,将裴明月从头炸到脚。 完了,全完了。 那个真正拥有主角光环的人,终于还是出场了。 裴明月握紧拳头,浑身如坠冰窖。 沈擎是站在命运终点的人。就算她筹谋了再多,再久,再心存侥幸,只怕都不过是徒劳挣扎。 不是冤家不聚头。事到如今,可真是是祸躲不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坚持日更,多一个收藏就有不断更的动力! 一切顺利。感谢在20211228 12:00:00~20211229 09:00: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圆锅炖鹅、ycgz 1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藏匣剑 中秋宴定在正月十五申时一刻。皇上设宴御花园,款待皇亲贵胄的同时,还邀他们一同赏月,以示天家亲厚。 这般隆重的场合,萧云霁身为太子,是定然要到场的。以往是由吴庸与淳燕两位宫人陪侍,但淳燕父亲突生急病,昨晚告假连夜离了宫,便由裴明月临时顶替了上去。 今日难得设宴,列席的皆是王公贵族,举手投足自是与寻常百姓不同。裴明月还是头一回置身于这等大场面,一时有些束手束脚,宛如乡巴佬进城般拘谨。 “没出息的东西。还不快跟上来?” 吴庸骂了她一句。萧云霁已然入席,她赶紧颠颠地跟过去,与吴庸在他身后左右立侍。 好在此处人多口杂,并未有人察觉她的生疏。裴明月垂头站定,悄悄掀起半帘眼皮,四下里打量了起来。 皇上为尊,坐在正中主座,皇后其次,列席左侧。皇上的身形样貌与原书所写无二,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虽瞧着上岁数了,眉宇间却有不怒自威的气场。 旁边坐着的,便是沈擎的胞姐,沈袂。 沈家的人生得好看,此话在沈袂身上确然不虚。银盆脸上嵌着黛青色柳叶弯眉,唇含丹朱,略略有些丰腴。年岁虽已过三十,倒更显韵味。落座时左手小心翼翼地抚住高高隆起的腹部,瞧着已然有七个月了。 主座右侧仍有一个位置空悬。有太监到席中传话,不多时便站起来一位弱柳扶风的贵人,肤如凝脂,眼含秋波。眉目流转,满是楚楚动人的风情。 “簌簌,你过来。” 皇上眼角含笑,朝她招了招手。 原来她就是林簌。原书中的女主,沈擎爱到死去活来,为她豁出命去篡权夺位的心上人。 玉贵人莲步轻移,由宫人搀扶着在皇上右侧落座。那双眉眼本身微蹙着,与皇上对视之时,便露出柔柔弱弱的笑意来。 如清露坠溪,荡起令人心痒的细小涟漪。这般清绝尤物,也难怪沈擎对她如此执着。 裴明月忍不住低头瞧了瞧自己。染尘的裙边,绣鞋上的茉莉抽了丝,线头有些滑稽地翘着,简直在嘲笑她一般。 女主角果真是女主角,画风都和旁人不一样。 裴明月沮丧地叹了口气。已到了开席的时辰,上座还有一席空着。她疑惑地左右看了看,被吴公公低声喝止。 “乱瞧什么?” 裴明月赶紧收回目光,却忍不住好奇,悄悄问道:“吴公公,镇南王怎么没来?” 吴公公不动声色地瞧了一眼主座。皇上等了半盏茶功夫,脸色已变得有些难看。 “别说话,老实等着。” 吴公公朝她使了个眼色,没再吱声。席座上鸦雀无声,唯有皇上的脸越来越黑,气氛一时凝固起来。 “皇上。弟弟征伐柔氏,昨日刚刚回京,想来是有些疲累了。” 皇后神色有些紧张。银盆似的脸上却仍把持着端庄笑意,柔声劝慰道。 各王公听了,也纷纷如此附和。眼见着月上枝头,皇上有些烦躁地拨了几下手里的佛珠,皱眉挥了挥手。 “罢了,开席吧。” 简直算计好时辰了一般。皇上话音刚落,便听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个身影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利落地掀起衣袍,跪在地上朗声道。 “微臣沈擎,叩见皇上!” 面对这个不速之客,列座一阵哗然。 唯有裴明月。在听到沈擎二字后,不由瞪大了眼睛。 来人身着玄衣,腰围蹀躞,身条颀长精壮。银冠将长发高高竖起,眉眼锋利,鬓若刀裁,俊美却不失英气。 果真是男主角。在作者的偏爱之下,竟生了这样一副出类拔萃的身貌。 不过,她已从原主记忆中窥见过全盛时期的萧云霁。眼前的沈擎虽相貌出众,但同那时的他比起来,还是差了些惊鸿一瞥的惊艳。 那厢沈擎虽姗姗来迟,请安罢后却不再出声。扬着头跪在地上,迟迟不说歉词。 皇上同样神色阴沉地盯着他,未接他话头,也未让他起身。 场面一时胶着。裴明月偷偷看了一眼皇上身侧的玉贵人,她垂着头,并不看沈擎。只是那水葱似的手指,紧紧地搅弄着丝帕,指节发白也浑然不觉。 -- 第16页 良久。沈擎才低下头,抱拳请罪道:“微臣旧伤复发,故而来晚了些。请皇上责罚。” 皇上冷冷瞧着他。半晌,他抬了抬手,总算露出笑来:“你无恙就好。入座罢,大家都等候多时了。” 席间恍若齐齐松了口无形的气。气氛顿时轻快起来,沈擎谢了恩,起身坐在萧云霁对面的位子上。 “太子殿下。” 他扬眉,笑着冲萧云霁拱了拱手,并不以臣下自居。 席间人多口杂,难免有人盯着他交头接耳。他却毫不在意的样子,脊背挺直,笑得很是张扬。 沈擎如此狂妄的原因,裴明月心里明镜儿似的。 亲姐姐是皇后,腹中怀着嫡子;自己是镇南王,手握重兵。如今大成朝皇上垂垂老矣,太子病入膏肓,半年后起兵谋反,皇位便是他唾手可得的囊中物。 面对眼前即将成为阶下囚的老病之人,他已然不愿再多作伪装。 面对沈擎实则刻意的挑衅,萧云霁只神色淡淡地点了点头。他自生病后,性情也不同于往常,并不与他客套,也不与他计较什么尊卑。 一拳打在棉花上,沈擎倒也不觉得意兴阑珊。宴席已开,宫人们流水般陆续传菜,席间觥筹交错,一时热闹起来。 权贵们的交谈,无非是些无关痛痒的家国大事,朝野风云。裴明月对此充耳不闻,眼珠眯了又眯,目光全落在萧云霁面前的菜上。 由于宴席时长的缘故,御膳房准备的菜色多是荤腥冷盘。瞧着色泽诱人,香气扑鼻,进了嘴却最是差强人意。 萧云霁身子不好,最忌生冷。皇上御赐的冷盘羊肉呈上来之后,裴明月见他同旁人一起执了银筷,便小声唤他:“殿下,殿下?” “什么事?” 他语气冷淡,并未回头。 裴明月压低了声音,悄悄地道:“这些东西太冷,等闲伤了肠胃。殿下少用一些,等回了东宫,奴才再给您做些热乎的。” 银筷顿了顿。像是并未听见她的嘱咐,同其他贵胄一同挟起块羊肉,放在汝瓷的平碟里。 裴明月好心献殷勤,却碰了一鼻子灰。她倒也不觉得灰心,偷偷抬眼,便见沈擎扬起头,冲萧云霁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多日不见,太子殿下的脸色比以往红润了些。身子可是见好了?” 此地无银三百两。她暗暗腹诽,萧云霁却不动声色地放下筷子,语气淡淡道。 “不过时好时坏罢了。” 沈擎很敷衍地敛了敛笑意,大包大揽地挥了挥手。 “我倒知道有个名医,专治疑难怪病。过两日我差人把他请来,给太子殿下瞧瞧。” 萧云霁并未露出感激之色。他淡淡颔首:“如此,就多谢镇南王了。” 此番是中秋宴,各皇亲贵胄难得聚在一处,又恰逢沈擎征伐柔氏大捷,皇上举起酒爵,同众人齐贺,算是起头杯。 萧云霁身子不好,便以水代酒。头杯饮罢,沈擎却并未随他人一同落座,而是示意旁边随侍的太监将酒爵倒满。 “此次征伐柔氏,倒听说一桩旧闻。当年太子殿下领兵之时,曾与以海量著称的柔氏可汗谟尔干拼酒,将他喝得连声告饶。” 沈擎执起酒爵,朝萧云霁举杯,遥敬道:“柔氏是我朝多年积患,亦是我与殿下曾共同较量过的对手。如今胜利在望,我想与殿下共饮三杯为贺。不知殿下赏不赏这个脸面?” 沈擎刻意提旧事,不过是想让他不痛快。萧云霁却眼底古水无波,神色平静地拒绝。 “我身子还未好全,恐怕要辜负镇南王的愿望了。” 沈擎朝旁边的奉酒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太监便持着酒壶行至跟前,不顾吴公公阻拦,不由分说地往他杯中倒满了酒。 “王爷,殿下身子欠安,实在不能饮酒。” 吴公公见情况不妙,言辞恳切道。 沈擎却冷笑了一声,并不拿正眼看他:“我在外征战沙场,为朝廷效力。上千个刀口舔血的日夜,难道还配不上太子殿下一杯酒么?” 席间一时静默。裴明月本以为皇上爱子心切,却发觉皇上坐得稳如泰山,面无表情,并无劝阻之意。 吴公公还想挣扎一番,却被萧云霁抬手制止了。 “镇南王言之在理。” 萧云霁淡淡一笑,修长手指优雅地执起杯,遥遥朝沈擎一敬:“请。” 说罢。他便仰起头,在满座哗然之下,将满满一盏烈酒一饮而尽。 “殿下!” 吴公公痛心疾首,忍不住低呼出声。 萧云霁神色自若地放下酒盏,如一柄藏匿于匣多年的名剑,露出短暂锋芒后,又收回鞘中。 裴明月怔怔地看着他,心口一阵阵发涨。 是错觉么?恍然间坐在那儿的,竟似乎还是那个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战神。 “好酒量!” 沈擎眼中透出一抹激赏。旁边太监将酒盏添满,他再次举杯,扬声道:“我再敬殿下一杯!” 吴公公眼中满是惊慌,冲萧云霁摇头:“殿下,您不能再喝了……” 萧云霁抬手回敬,面色如常地饮下了第二杯烈酒。 沈擎仰头大笑,拿起酒壶,亲自为二人将酒斟满。奉酒太监将酒盏送至萧云霁面前,弓着腰高举过头顶。沈擎举杯看着他,颇有不饮不休的架势。 -- 第17页 “还要饮第三杯?” 连裴明月都有些着急了。萧云霁身子亏损,空腹饮烈酒,怕是要出大乱子。 “殿下,殿下!” 裴明月压着声音,试图提醒他。萧云霁却不为所动,眼看着就要伸出手,接过那第三盏要命的烈酒。 裴明月急得咬住唇。正无助之时,竟意外在忻嫔脚底下瞧见了一团毛茸茸的橘黄。 是那只大胖橘。 此刻忻嫔只顾着看戏,没察觉大胖橘的存在。大胖橘也瞧见了她,直起肥硕的身子,冲她喵喵叫了起来。 裴明月本顾不上理会它,转头间却嗅到了一股猫薄荷的味道。 她怔了怔,低头仔细一瞧。旁边草丛中生着一丛紫色长花的心状叶草,不甚惹眼,瞧上去像是樟脑草。 她从前养榴莲的时候,倒知道樟脑草就是猫薄荷。以前买种子种过,还拍了几期vlog记录生长过程。 那味道很奇特,她相信自己不会搞混。裴明月抽着鼻子仔细嗅了嗅,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对不住了。” 她心存愧疚地看了大胖橘一眼。悄悄曲了膝,眼疾手快地薅下一把叶子。丢在右脚边,用力将汁液碾出。 一股艾蒿的味道悄然飘散,逐渐蔓延到奉酒的太监身前。 应当是闻见了猫薄荷的味道。原本卧在地上的大胖橘,忽然蓦得直起了身子。焦躁不安地转了两圈之后,一跃朝裴明月扑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一切顺利!感谢在20211229 09:00:02~20211230 18:00: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圆锅炖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列巴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烛影深 “殿下小心!” 明知它不是冲萧云霁而来,裴明月还是飞身扑了过去。胳膊肘趁机一拐,精准地将奉酒太监手里的杯盏撞翻。 大胖橘被她横插一道,指甲都未来得及收回。尖锐甲尖扎扎实实地刺入她皮肉,挠出了几道血淋淋的口子。 “喵!” 大胖橘凄厉地叫了一声,转身迅速跑走了。 “孽畜!” 被一只猫搅了局,沈擎勃然大怒:“把那只猫给我捉过来,我要亲手扒了它的皮!” 御前见血是大忌。皇后见沈擎已收敛不住骄妄,连忙开口打圆场:“不过是只什么都不懂的畜生,你同它置什么气?” 说罢,她小心地瞧了一眼皇上。皇上倒是并未动怒的样子。皇后松了口气,这才有些不解地皱了眉:“紫金城的野猫性格大多温顺,怎么会突然发狂?” 说着,她转头看向裴明月,目光探究地在她脸上打转。 “你是个生面孔。” 裴明月惶恐地低下头,大气也不敢出。 皇后沉默半晌,突然拔高了语调质问道:“本宫问你。事发突然,你是如何预判野猫要伤害太子的?”” 当头一棒。裴明月来不及反应,结结巴巴地颤声道:“奴才,奴才只是反应快了些。” 皇后冷冷一笑,显然并不尽信。 那厢沈擎也将目光转投过来,颇为不悦地瞪向她。 “你扰了本王喝酒的兴致,又该怎么算?” 沈家的人怎么都爱逼问? 裴明月苦着脸咬住下唇,飞快地打好腹稿。不过眨眼的工夫,她便抬起头,已是一副忠臣劝谏的神情了。 “奴才看似扰了王爷的兴致,但实则是帮了王爷一把啊!” 沈擎皱起眉,只觉得她满嘴胡吣。正待要开口呵斥,她便继续开了口:“世人皆知,镇南王沈擎对大成朝忠心耿耿,敬君爱君。与太子曾以武艺相交,更是多年惺惺相惜的挚友。” 她话锋一转,将矛头指向沈擎。 “王爷与殿下饮酒,也是因将彼此视为挚友,对不对?” 沈擎性子桀骜,却也好面子。众人跟前,沈擎实在张不开嘴反驳,脸色有些难看地点点头。 裴明月颇欣慰地舒了口气。她抬高声音,将深明大义拿捏得十分到位。 “这就是了。古人云:‘君子之交淡如水’,若说前两杯酒代表了王爷忠于大成朝,忠于殿下的太子身份。” 裴明月低头起身,忍着手臂疼痛,执壶倒了两盏水,一盏呈给萧云霁,一盏交给奉酒太监,送至沈擎面前。 “那这第三杯水,便正是代表了王爷与殿下之间无关世俗,无关身份的君子之谊。若您二人共同将此水代酒饮下,定将作为君子美谈流传于世,届时百姓们也会将王爷视为风雅之人,广为赞颂的!” 话音落罢,席间便纷纷传来附和之声。 显贵们都是人精。事闹大了,谁都不好看。裴明月这通歪理虽看似胡搅蛮缠,却极恰好地搭了个台阶,让好面子的沈擎根本无法驳斥。 “镇南王,请罢。” 萧云霁目光淡淡掠过她据理力争的俏脸,朝沈擎遥遥举杯。 沈擎看着眼前盛满水的杯盏,莫名觉得心里有些发堵。又找不出理由发难,便不甚痛快地接过,仰头喝了下去。 如此便算事了。宴席继续,生死之间走了一遭,裴明月仍心有余悸,忍不住偷偷朝身后瞧了一眼。 萧云霁恰好也在瞧她。目光交汇的瞬间,她心里一颤,竟莫名心虚地挪开了目光。 -- 第18页 方才这插曲并未影响到宴席的进行。只是夜渐渐冷了,萧云霁即便裹着鹤氅,也渐渐咳嗽起来。皇上见状,也不作多留,便让他回东宫去了。 御花园外已备好软轿。一路紧赶慢赶回了东宫,方一下轿,萧云霁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殿下,您没事吧?” 眼见着他身形晃了晃,站立不稳的样子,裴明月赶紧伸手扶住了他。 他好瘦。骨头隔着薄薄肉皮,硌得她生疼。 萧云霁压抑着咳了两声。他抬眼看向她,薄唇微动,方想说句什么,竟蓦得吐出一大口暗红的血来。 “传太医!快传太医!” 吴公公慌了,张嘴就要叫起来。萧云霁用尽全力拉住他,勉强支撑着道:“别惊动太医院。沈擎还没走,不要打草惊蛇。” “可是您的身子……” 吴庸急得满头大汗。萧云霁摇摇头,强忍住喉间翻涌道:“只是旧疾犯了,不妨事。” 说罢他便捂住唇,又咳出好几口血来。 往日只在电视中看到过的场面,竟真的出现在眼前。裴明月头回见人真刀真枪地咳血,吓得泪珠啪啪地往下掉,浑身发软,几乎要扶不住他。 “之前托李圣手开的方子,奴才都还记着。” 吴庸摘了帽子,转身就要往外走:“奴才这就去宫外抓药!” 话音落罢,脚步却顿住了。他回过头,定定地看了裴明月一眼。 “你,千万照顾好殿下!” 裴明月再怎么厚脸皮,也只是个没经过什么大事的小姑娘。吴公公一走,她更是六神无主,只是用力地以纤瘦身躯支撑着他,眼里头汪着眼泪,一步步摇摇晃晃,走进了寝殿。 他的身子高大,骨头也硌人,此刻因为脱力的缘故,全部重量都压在她的身上。 裴明月本身有伤,却仍是忍痛咬着牙,把他轻轻安置在榻上。 掌灯太监早已燃了火。他素来不喜打扰,故而无人前来换烛,灯势已有些见微了。 趁着烛光。裴明月这才瞧见,方才咳出的血,有不少落在了他衣襟上。她此刻仍在发抖,强忍着恐惧哆哆嗦嗦地为他解下鹤氅同外衣。哪曾想里头的中衣也渗进了湿湿的血污,裴明月手指堪堪停住,突然怂了起来。 生前身后也好,古代现代也罢。没人会为自己列贞节牌坊,但她确实从未真正见过男人裸着的上身啊! 裴明月挣扎了一下,又觉得自己纯情得可笑。以前看奥运的时候,里头的帅哥还只穿泳裤呢,她一样和姐妹们疯狂截图,品评得热火朝天。 如今是见过猪跑,也要尝尝猪肉了。 “本身都是猪,没区别的。” 裴明月握握拳,给自己进行心理建设。那股子怂劲总算是退了潮,她深吸一口气,破釜沉舟般解开了他的中衣。 肌肤窥见天光的一刹那,裴明月便震惊了。 这是一具怎样的身体? 刀疤纵横,狰狞可怖,左胸到后背有一处贯穿伤,伤疤是骇人的黑紫色。 任她如何细找,都找不出一块完整无暇的好皮。 裴明月突然觉得有些悲凉。作者写他,只写他少年战神,意气风发。从没想过在这样简单的一句话之后,竟藏着这样一具伤痕累累的身体。 他终究不是一把剑,而是会痛会坏的血肉之躯。 神使鬼差地,裴明月伸出手。指尖微凉,轻轻触碰了一下左胸那块黑紫色的疤痕。 指尖下的肌肤微颤了颤。他蹙了眉头,像是有些痛了。 裴明月蓦地缩回手,做贼心虚地迅速挪开目光,半晌也不敢瞧他。却又恐他冷,便闭着眼睛扯过锦被,严严实实地盖在他身上。 半晌,她还是没忍住,偷偷睁开了眼睛。 萧云霁总皱着眉头,睡得不安。薄唇上还残留着血迹,给他苍白的脸平添了一丝妖异的艳色。 带着它入睡总是不好的。裴明月想去淘块方巾为他擦一擦,刚要起身,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 她吓了一跳,用力挣了挣,却挣不开。萧云霁抓得愈发用力,额上沁出细密冷汗,像是很痛苦的样子。 裴明月叹了口气,只得忍痛由他抓着。他看上去愈来愈痛苦,眉头紧紧蹙成一团,竟如同身处炼狱一般。 “殿下,殿下?” 他是做噩梦,亦或是旧伤发作。裴明月都束手无策,徒劳地回握住他冰凉的手腕,结结巴巴地道:“您……您别难受了。我给您唱个歌吧。” 可她不会唱歌,只会枯燥地报菜名。 “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 她支起头,就着昏黄的烛光,柔声细语地哄着他。渐渐地,萧云霁眉头舒展开来,呼吸也变得平和而均匀了。 看来哄孩子这招,不论用在谁身上都奏效。只是还未及她高兴,手腕上便恍然一空。他的手竟不知何时抽了回去。 “聒噪。” 萧云霁睁开眼。眉目春寒料峭。语气却并无恼意。 裴明月眼睛一亮,惊喜道:“殿下,您醒啦?” 萧云霁哑声一应,有些疲倦地皱了皱眉。 裴明月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可还有不舒服么?” 他没有回答。六年来,每逢旧伤复发,便会如此翻江倒海地痛一场。今日吐血,定是与饮了烈酒有关。但与往日不同的是,此刻他左胸虽仍隐隐作痛,却不再似以往那般要整整翻搅一夜了。 -- 第19页 是因她那些别出心裁的食物吗? 萧云霁神色微敛,抬眸看向她。昏黄的烛火,那张古灵精怪的俏脸正神色认真地望着他,乌圆眼珠余着残泪,亮如流星。 “殿下?” 烛火毕波一声,跳了跳。她歪歪头,葱根似的纤手突然伸了过来,敷在他的额头上。 萧云霁额角一跳。他向来不喜肌肤相触,便皱了眉,不动声色地撇开了。 遭了嫌弃,裴明月也不恼。直起身要往外走,却又被萧云霁一把拉住。 “去做什么?” 她短暂地怔了一下。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迅速松开了手。 “殿下发烧了,奴才去给您打盆凉水。” 裴明月倒是不甚在意的样子。她眯起眼,梨窝浅浅地冲他一笑:“您放心,奴才很快便回来。” 说着,她便脚步轻快地跑出了殿门。 足尖撩动着裙摆。跨出门的刹那,寒风瞬间吹冷了她通红的脸颊。 裴明月抬手捂住脸,只感觉脸上一阵阵发烫。 是怎么了? “许是见了他上身,还臊着呢罢。” 裴明月暗自嘀咕。打水要紧,她用力晃了晃脑袋,拎了桶便匆匆跑了出去。 只是她前一只脚方踏出角门,后脑勺便狠狠挨了一棍。剧烈闷痛过后,她便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切顺利! 还有,单机也要坚持日更啊! 第10章 腹背受敌 一盆凉水倾头而下。裴明月猛一激灵,蓦地睁开了眼睛。 视线阵阵模糊。她看不真切,只觉得鼻间幽香扑鼻,眼前隐约罗刹似的立着几个人影。 脑后隐隐传来闷痛。裴明月咬紧牙关,用力晃了晃脑袋。视野逐渐清明,她适才发觉眼前富丽堂皇的陈设中,几个体型彪悍的嬷嬷簇拥着一个身着明黄锦衣的女子,正凶神恶煞地瞪着她。 “她醒了。” 还未及裴明月反应。那女子便红唇轻启,判官夺命般将她一指:“给本宫打!” 最壮的那个嬷嬷应声上前,左右开弓结结实实给了她两个大耳光。 这一扇,却将她彻底扇清醒了。 双颊即刻便肿胀起来。裴明月抬起头,待瞧清楚那女子的样貌,心里猛然大惊。 是皇后! 虽闹不清她是何时招惹上的皇后。但眼下这情况,还是先认怂为上。裴明月挣脱束缚,跪下用力地磕了几个响头。 “奴才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冷冷一笑:“裴明月,你可知错?” 知错?裴明月心里头明白,皇后和沈擎是拧成一股绳的。如今这突如其来的发难,或许和方才那场宴席有关。 她自然不能如此轻易承认,伏在地上闷声道:“奴才不知自己错在何处,请皇后娘娘明示!” “事到如今,你竟还在嘴硬。” 皇后冷冷一笑:“太子喜净,故东宫久未进新人。你这狐媚子,是何时勾搭上的太子?” 勾搭太子? 她这回的发难,原是冲着这个来的。裴明月怔了怔,心里顿时有了底细。登时便斩钉截铁地道:“皇后娘娘明鉴。奴才以性命起誓,自始至终从未勾搭过太子!” 皇后皱起眉,显然并不相信。宴席时她便觉着这奴才胡搅蛮缠,不是个老实的。更何况她生了副俊俏容貌,所谓烈郎怕缠女,这么一张能颠倒黑白的利嘴,若整日跟在太子身边,日后怕是要成为大患。 她便身边的棋珠使了个眼色。棋珠会意,几步上前捏住她的下巴,拔下簪子就要划烂她的脸。 “皇后娘娘饶命,奴才真的没有啊!” 她无力地挣扎。眼见着簪尖离自己愈来愈近。裴明月咬紧牙关,脑海中飞快地盘算起对策。 原书中的皇后和沈擎是串通好,合谋在萧云霁身上下的毒。虽然眼下她并不确定膳食中那股奇怪的味道,是否来源于他们所混入的毒药,但皇后对她一个新入东宫的人如此警惕,反倒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起来。 或许她在试探。试探她是否察觉了他们隐秘的目的,试探她是否忠于太子,更在试探她是否会如宴席上那般,有意无意地破坏他们的计划。 挣扎中,她瞧见了皇后的眼神。那样一副满月般端庄柔和的容貌,想要置她于死地的神情狰狞如森罗厉鬼。 裴明月挣扎的动作猛然一顿,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皇后吓了一跳,示意棋珠姑姑停手。 “你哭什么?” “事到如今,奴才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了。” 裴明月抹了两把泪,抽抽噎噎地勉强止了哭声。 “奴才虽进了东宫,可平日里却不能近前。太子对奴才并不在意,将各种粗活累活全堆奴才一人身上。一旦将奴才招致近前,那必然是要狠狠毒打奴才啊!” 裴明月悲痛地捂住脸,目光偷偷从袖缝里飘出去。此刻皇后一脸将信将疑,看来还需再下一剂猛药。 她咽了口唾沫,心里默默朝萧云霁道了声抱歉,抽噎得更加厉害:“太子殿下因身体虚弱之故,早已……早已对女人无能,便因此极度厌恶女人。太子念及淳燕姑姑是老人儿,便悄没声把犯了错的奴才调进东宫,变着法儿地折磨奴才,发泄那些难以宣之于口的隐秘心思。” -- 第20页 裴明月一阵悲从中来。眼泪开闸泄洪般滚滚而下,她突然嚎啕起来,挣脱束缚飞身扑在皇后脚边,捶胸顿足地恳求道。 “娘娘!东宫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界儿,奴才宁肯去辛者库刷恭桶,也决然不能再留在殿下身边了。求娘娘救救奴才,救救奴才吧!” 皇后出身高门大户,养尊处优惯了,何曾见过如此撒泼的奴才。难免惊了惊,被她这通陈情搅乱了神思。 这奴才所说,倒像是有几分在理。萧云霁过去虽健壮,但眼下身体虚弱成这样,男女之事估计早就不行了。如今还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身子不行,心里头又压抑久了,再强大的人也难免要比往日扭曲的。 皇后若有所思地垂眸,却见裴明月正抱住自己的脚,满脸眼泪鼻涕地哀声嚎啕,心里忍不住一阵恶心。她皱眉抬了抬手,几个嬷嬷便卷起袖子上前,费了好大力气,才撕膏药似的将裴明月从皇后腿上薅下来。 “皇后娘娘……” 裴明月刚要不依不饶地再次求情,却没留神,入戏极深地钻出个晶莹的鼻涕泡。 逞论皇后,连几个嬷嬷都嫌弃地撒开了手。 “腌臜东西。” 皇后紧紧拧起眉头,扶住肚子往后挪了挪,强忍住恶心道:“滚回东宫。今后,少在本宫跟前出现!” 得逞了! 裴明月并不见好就收,仍旧使劲挣扎着,非要皇后救她:“皇后娘娘大慈大悲,救救奴才吧!奴才在东宫里一天都待不下去了,生不如死啊皇后娘娘!” 她的话紧锣密鼓,声调也高。一通吵嚷下来,简直搅得整个坤宁宫鸡犬不宁。皇后已不欲再与她纠缠,叫来两个嬷嬷一左一右架住了她的膀子,一路拖着从宫门扔了出去。 裴明月岂肯罢休。即便是几个嬷嬷早已关了宫门,她仍旧还装模作样地嚎了几嗓子。 四周静寂,唯有她哭求的声音惊起几只寒鸦,扑棱棱落在琉璃瓦上。 危机暂时解除。 裴明月松了口气,浑身早已大汗淋漓。天边已翻起鱼肚白,趁打更的太监发现她之前,裴明月拎起裙摆,脚步急促地跑回了东宫。 * 跨进寝殿之时,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浓烈的药味,苦得人几乎要栽跟头。 吴公公已回来。此刻他正蹲在别春炉旁,另支了个小锅煎药。那股难闻的药味,正是从这里头散发出来的。 瞧见她一身狼狈地进屋。吴公公倒愣了愣:“你是掉井里了?怎么跟个落汤鸡似的。” 裴明月没吱声。脸上火辣辣地肿痛着,她没敢往里头走,探着头往里头望了望:“殿下怹如何了?” “倒是无碍了。想来是旧伤复发,又饮了酒的缘故。” 吴公公将药倒在碗中,朝她招了招手:“你来,服侍殿下把药饮了。” 裴明月点点头:“公公稍等,我换了衣裳就来。” 她方在坤宁宫被劈头浇了冷水,此刻衣物都湿冷地贴在身上,实在不宜近身伺候。 正待要走,屏风后却传来萧云霁的声音:“不必,直接进来。” 裴明月怔了怔。虽觉得不妥,但还是接过药碗,缓步绕过了屏风。 萧云霁仅着中衣,肩上披了条墨狐大氅,正半靠在榻上。气色虽比昨夜好些,但仍旧苍白。墨发未束,偶有几缕青丝凌乱地遮住他消瘦的面颊,有种易碎的病态美感。 瞧见她来,他料峭眉目波澜不惊地流转,却在她红肿的脸颊上滞住了。 “奴才回来晚了,请殿下责罚。” 裴明月双手将药呈了上去。低下头,试图避开他的目光。 萧云霁却并不接过。他微微蹙起眉:“去哪儿了?” 裴明月犹豫了一下,没敢立即回答:“回殿下。奴才……奴才……” 要告诉他,自己被绑到皇后那里去了吗? 眼下他对自己尚未完全建立起信任。如若如实相告,或许会横生枝节。 可皇后今日找她,未必没有沈擎的授意。皇后毕竟久居深宫,又身怀六甲,警惕性大不如前,她才能侥幸糊弄过去。待沈擎知道今晚的事后,必将对她再次起疑,定然会想办法查证她话里的虚实。 若发现她在撒谎。以沈擎的狠辣,是决然不会放她生路的。 裴明月一时踌躇,竟没了主意。 萧云霁盯着她看了半晌,脸色突然冷了下来。 “再问你一遍,去哪儿了?” 坤宁宫里头的熏香此刻仍环绕在鼻间。裴明月抽了抽鼻子,心道一声不好,举着药碗忙不迭地跪在了地上:“殿下息怒!” 萧云霁冷冷看着她。她眼圈红肿,脸颊也红肿,浑身上下落汤鸡似的,像只狼狈不堪的流浪狗。 “好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隐在被中的手不露声色地握紧,又很快便松开。他眸光冷漠,眼底毫不掩饰对她的厌恶。 “就这般迫不及待,想要令择良主?” 即便是她满脸血污地压倒他的屏风时,他也从未对她露出过这样残酷的神情。 裴明月突然有些害怕。她直身想要解释,动了动唇,却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她要解释什么?皇后莫名奇妙绑了她,无缘无故将她毒打一顿,又完好无损地将她放了回来? 任谁也不会相信罢。 可裴明月又实在觉得委屈。她不过是个刚入东宫的新人,虽贪生怕死,但仍为了萧云霁,把代表胜利的原书男主给当众得罪了。 -- 第21页 如今皇后与沈擎怀疑她,萧云霁又不信她。她两头受气,真真是有冤无处诉。 这厢她正委屈着。只听萧云霁冷哼一声,竟突然抬手打翻了她举着的药碗。 她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恰好对上他冷若冰霜的目光。 “疑人不用。往后你也不用再准备膳食,但你也别想离开东宫。”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薄唇轻启,无情地对她下了最后通牒。 “今后东宫所有的苦活,都不必再交给太监。全都由你……一人承担。” 作者有话要说: 感冒了这两天都晚上六点或9点更!见谅 第11章 回厨房 淅淅沥沥下过几场秋雨,紫金城的风渐起寒凉透骨之意。 东宫里每日要浣洗的衣物也多了起来,往日这些都是由几个太监送往浣衣局,交给里头的粗使宫女嬷嬷们清洗。 如今裴明月受罚。堆积如山的衣服便都由她一人送往浣衣局,亲力亲为地洗干净,绝不可假手于人。 东宫人手不多,但脏活累活全堆积在她一人身上,还是让裴明月有些招架不住。 她生的是一副厨娘的手,细腻柔软,无一丝硬茧。切得出细如发丝的文思豆腐,雕得出国色天香的萝卜牡丹。 如今这双柔夷已满是被恭桶砸出的淤青,双膝也因跪地擦地而变得紫胀,手背因常常浣衣皴裂出血,都已成为家常便饭。 她本好意救萧云霁,却拜他所赐沦落到这般田地。说不委屈,那是假的。但若沈擎此刻真的派人来查,倒也能证实她所言非虚。 裴明月心里头到底还是存了侥幸。萧云霁其人在沙场上历练了十几载,绝非头脑简单之辈,他虽眼下堆了这些脏活累活来折磨她,但却与她原本的想法不谋而合。 若要躲过此劫,长久地在东宫待下去。就绝不能让沈擎察觉,她在膳食上偷梁换柱的事。 管他萧云霁是不是真作此想,或是歪打正着也罢,只要能把沈擎对她的怀疑打消,她就谢天谢地了。 这日她照常在浣衣局洗衣。洗罢后拧干,扑撒开后晾在竹架上。她胳膊细,力气小,拧得满头是汗,衣裳却仍在滴滴答答地落着水珠。惹得旁边的嬷嬷一阵讥讽:“呦,御膳房出来的宫女,连件衣裳都拾掇不利索?” 裴明月懒得争辩。咬着牙预备继续拧,却蓦得从旁伸过来一双大手,夺过衣裳轻轻巧巧地拧出几条水柱。 “嬷嬷将衣裳拾掇得这样好,怎么不见皇上封你个浣贵人当当?” 陆昭把拧干了水的衣裳丢给裴明月,似笑非笑地抄手看着她。 “陆昭?” 裴明月怔了怔,很是意外地瞪大眼睛:“你怎么在这儿?” 陆昭身着绛色圆领袍,腰间革带上挂着个比头先更为精致的铁牌,瞧上去应当是擢升了。 “我调去乾清门了,前阵子忙着交班,没能来看你。” 他目光落在她手边堆积如山的衣物上,唇角忍不住抽了抽:“你被吴总管薅去东宫,原来只是换了个地方做粗活儿?” 裴明月恰巧被戳了痛处,便没接他的话。眸光黯了黯,转身继续晾起了衣裳。 “生气了?” 陆昭不依不饶地跟上去,眼尖地瞧见她淤肿未褪的双颊,一时怔道:“你的脸怎么回事?” 裴明月摇摇头:“前几日被皇后娘娘训斥了。” 她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忙不迭又嘱咐道:“对了。我给太子殿下做饭的事,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陆昭拍拍胸脯,打包票似地道:“早烂肚子里了,你放心。” 裴明月才松了口气。活在手边积了一堆,她便不再多话。秋风乍寒,她穿得仍旧单薄,细瘦手臂费力地敲打着竹架上的衣物。额发零星拂过她挺翘的鼻尖,即便在受罚,眼神也仍倔强而坚定。 陆昭皱了皱眉,眼底闪过一丝心疼。 “你又没做错什么,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他叹了口气,缓步走到裴明月身边。她比以往更瘦了,肩头削尖,背薄如纸,像是他稍稍加重了呼吸,都会将她吹散。 心里一阵酸胀。陆昭忍不住皱了眉头:“太子瞧着,竟也像是个忘恩负义的。你这段日子也算尽心尽力,他岂能用完便把你丢在一边?” 裴明月动作一滞,却并不回答。 陆昭愤愤不平地道:“我看你不给他做饭,他也好不了了。如今镇南王回京,皇后娘娘又刚传出喜脉,若这一胎生出嫡子,那太子的地位岂不是岌岌可危?” “你别说了……” 裴明月只怕隔墙有耳,一个劲要他噤声。陆昭却梗着脖子,气呼呼继续道。 “他既不领情,你索性也别趟这浑水了。你一个女孩家,再过七年就出宫了,到那时寻个人家嫁了才算圆满。若真卷进夺嫡的事里头,怕是连骨头都剩不下。” “陆昭!” 裴明月皱起眉,赶紧伸手堵住他的嘴。左右看了看无人,才缓缓地放开了手。 “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不管殿下他对我如何,作为奴才,咱们都不该背后评议他。” 她叹了口气。微风拂动她脸侧凌乱的碎发,掀起她被水打湿的裙角。 “这同我是不是女孩家无关。我已进东宫,不管他是否落魄,尽心尽力为他做事乃是本分。” -- 第22页 裴明月看向他,眼神笃定。 “如果我是这般逐利而行的人,总有一天会在宫中树满敌人,到那时才真正会死无葬身之地。” 陆昭怔了怔。良久,他仿佛似有不甘地笑了笑:“罢了罢了,真是女大不中留。” 说罢。他低下头,寒星般的眸子认真地看着她。 “但若有一天,你对自己所做的决定后悔了。尽管告诉哥,哥一定……给你办到。” 他会陈情这样一番话,属实让裴明月有些意外。 岁月对众生的雕琢真是鬼斧神工。眼前这个俊朗的郎子,幼时还会为了一块糖糕同她争抢,竟不知何时已成长为独当一面的男人了。 良久。裴明月弯起唇角,浅浅梨涡好似沉醉了秋风。 “好。” * 待她浣罢衣物回到东宫,里头已然乱成了一团。 太监们手忙脚乱地出入萧云霁的寝殿,不时有太医拎着药箱匆匆跨进角门,瞧着竟像是出了什么大乱子。 难道……是萧云霁又病了? 裴明月心里头一沉,赶紧抓住一个行色匆匆的太医:“大人,请问……” “姑娘,你就别添乱了。” 不等她说完,被抓包的太医便急切地甩开了她的手:“太子殿下厌食数日,突发昏厥。身子怕是要熬不住了!” 裴明月心猛得一沉,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那太医并不再回答她,已然步履匆匆地跑进了寝殿。 裴明月呆呆地站在原地。周遭人声嘈杂,她却像是什么也听不见,眼睛只顾盯着寝殿那方四角的门,不知不觉已沁了一手冷汗。 “裴明月!” 恍惚听见有人叫她。她僵硬地转过头,竟是吴公公。 吴公公一脸焦急地看着她:“让你去浣衣,你死那儿了不成?找你也不见人影,赶紧……” 他情绪激动地咳了两声,哑着嗓子道:“赶紧,赶紧去给殿下准备些吃的!” 裴明月自然也想。萧云霁冷漠的眼神一晃而过,她有些失落地咬住唇:“可我做的东西,殿下怹……只怕是不会吃的。” “你不是鬼点子很多吗?怎么到如此紧急的时候,反倒拿起搪来。” 吴公公急得原地转了两圈,无奈之下只好道:“你只管做出和御膳房一模一样的膳食,然后将饭菜掉包,呈给殿下。若此法奏效,我吴庸以性命担保,定然免去你所有惩罚!” 眼下情况之紧急,已然不容她拒绝了。裴明月来不及点头,便被吴公公一路推搡到小厨房。厨房里头陈设未变,光洁如新,她走了这几日,竟像是有人专门打扫过似的。 御膳房送来的膳食日日都摆在案上,一切都如她初入东宫那天一样。裴明月每餐复刻出与御膳房所做一模一样的膳食,然后将饭菜掉包,由淳燕送往寝殿。 除去他昏迷的那两日。几天下来,送去的膳食虽动得极少,但总算没再传出他又吐了的消息。 受罚的事,也仿佛于惊心动魄之中不了了之了。 这样囵囤过了几日,总算要到了沈擎前往衢州的日子。这几日她谨小慎微,不敢出丝毫错漏,如今总算快到了该松一口气的时候。 除了做饭。她还是同以往一样,每日将掉包下来的御膳房膳食倒在罐子里,找个没人的地方处理掉。惯常她都是午间去倒膳食的,没想到今晚御膳房突然加送了道宵夜,等她把东西都收敛了倒入罐子里,已然快到宫门下钥的时辰了。 淳燕见天色太暗,执意要与她同去。两人一路绕过守卫,跑到冷宫旁的一片荒地。正待打开罐子,却听得背后突然有人冷不丁喝斥道。 “何人在此鬼鬼祟祟?” 两个人皆浑身一震,裴明月更是浑身都僵住了。 自那次中秋宴后,这声音便紧紧刻在了她记忆深处。就算此时此刻她没瞧见他的容貌,都听得出来人是谁。 淳燕回过头。瞧见那人的瞬间便慌了神,颤颤巍巍地蹲身行礼:“奴……奴才参见镇南王!” 裴明月闭了闭眼,抱着罐子破釜沉舟般转过身,神色如常地行礼道:“奴才参见镇南王。” 来人果真是沈擎。他神色阴郁地盯着她,浓眉斜飞入鬓,下巴桀骜地扬起:“手里抱的什么?” 裴明月沉声道:“回王爷,是东宫里的秽物。” “哦,是吗?” 沈擎眯眼瞧着她。她抱着罐子跪在地上,乌圆的眼睛映着月色,神色端的是不卑不亢。 “拿过来,给本王瞧瞧。” 他语调慵懒地开口,尾音却带了不容置喙的威胁。 “奴才不敢,恐秽物脏了王爷的眼。” 裴明月低下头,言辞恳切地道。 淳燕有些慌了。里头的膳食,倒进去前是完好无损的。 哪有人吐出的秽物同刚做出来的一样?若被沈擎发现,以他的性子,怕是要动用极刑折磨她俩,问出她们在东宫偷梁换柱的始末,再将所有涉及此事的人全数格杀,以绝后患。 裴明月抱着罐子。风吹动她的袖角,她稳跪于地,不动如山。 “一点秽物而已,本王可是连开膛破肚的死人都见过。” 沈擎并不信她。他直起身,月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点亮他眼底蓬勃的杀意,宛如来自地狱的修罗。 -- 第23页 “呈上来。否则,就杀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冒好了就恢复早晨九点更新! 这两天先晚上九点更 第12章 如有神助 手中的罐子仿佛有千斤重。 裴明月额上沁出豆大的汗珠。她站起身,缓慢地朝沈擎走了过去。 沈擎神色冷厉地瞧着她。直至她站在自己面前,手却仍牢牢地护住罐子,并无半分要打开的意思。 他本就对这个贫嘴多舌的奴才无甚好感,眼下更是全无耐心。便冷哼一声,抬脚踢在了她手背上。 猝不及防挨了一脚。裴明月吃痛,不慎松开手,罐子落地应声而碎,里头的东西全数撒了出来。 果真如她所言,里头是一些不甚美观的稀状秽物。 沈擎皱起眉,脸色有些难看。 “王爷恕罪,奴才这就将秽物收拾干净。” 裴明月赶紧蹲下身,手忙脚乱地收拾罐子的残片。沈擎眯起眼,神色阴鸷地盯着她。良久,他突然俯身,抬手狠狠捏住她的下巴。 “听说,你叫裴明月。” 他笑了笑,眼底冷如寒潭。 下巴上的手逐渐收紧。裴明月疼得蹙起眉头,乌圆眼珠却直白地迎向他的目光,并无丝毫惧意。 “奴才贱名,污了王爷尊口。” “少扯些虚头巴脑的。” 沈擎见多了奴才的阳奉阴违,并不理会她这套。他轻蔑地扬起眉,嗤笑道:“你倒有意思。紫金城里头的奴才,有哪个敢这样下本王的面子?” 他的手愈发用力。裴明月下巴已几近麻木,眼眶也因疼痛而微微泛红。 此刻她却不像在皇后宫里那般失色,反而比往常更加镇定。裴明月自小便是如此,虽瞧上去贪生怕死,内里却生了一副反骨,旁人越是压迫,她反而越是无畏。 若说从前的她因为知晓结局,而对沈擎有所恐惧。那么眼下处处轻贱于她的沈擎,在她眼里便成了个桀骜无礼的家伙,撇开主角光环和那副光鲜皮囊,内里也不过如此。 “奴才隶属紫金城,身份微贱,每日不过做些分内之事。若当中有冒犯之处,还请王爷责罚。” 她垂眸,长睫在眼睑下投出倔强的影子。 沈擎冷冷地看着她。半晌,他突然笑了一声。 “裴明月。你若真觉得自己微贱,又岂会三番五次找本王的不痛快?” 裴明月怔了怔,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沈擎松开手,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这奴才,倒有些意思。” 他偏了偏头,眼里闪着野狼般阴鸷的光。 “只是聪明过了头。怕是迟早,要遭反噬的。” 沈擎冷冷抛下这么一句。他厌烦了与她纠缠,既没抓住什么把柄,便瞧也不再瞧她一眼,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直到他走远,两人仍心有余悸地坐在地上。半晌,淳燕才先回过神来。 “明月?” 她脚步有些踉跄地走到裴明月身边,颤着声问出内心的疑惑。 “罐子里的东西……怎么会变成那样?” 明明她送到裴明月手中时,还是完好食物的样子。 “镇南王马上就要离京,我想他一定不会这么轻易便放松警惕。” 下巴仍在隐隐作痛。裴明月定了定神,哑声道:“今晚御膳房突然多送了一碗宵夜,我想应当是与镇南王有关。便在倒饭之前留了个心眼,把那些膳食都嚼碎了才吐进罐子,索性才没被他瞧出端倪。” 淳燕过去跟在祺妃身边时,就知道皇后与沈擎一直在筹谋对萧云霁下手。多年置身于后宫与朝野的漩涡,使淳燕一直都不甚信任不知底细的裴明月。 但这些日子,裴明月如何尽心尽力为萧云霁做饭,如何为他解围,替他着想,她都看在了眼里。如今她更是为了萧云霁,彻底得罪了如日中天的沈擎,饶是警惕如淳燕,也忍不住动摇了自己曾经的怀疑。 “……镇南王的事,你已经察觉了?” 淳燕动了动唇。良久,她才有些艰难地开了口。 裴明月怔了怔,有些诧异地看向她。见淳燕满脸写着秘密被识破的紧张,忍不住噗嗤一笑。 “姑姑是怕我告密?” 淳燕咬咬下唇,没有吭声。 淳燕已然动摇,眼下是时候投诚了。裴明月拉过淳燕冰凉的手,眼神坚定地开口。 “我已彻底得罪了镇南王。除了殿下,偌大紫金城怕是再没有能容我的地方。” 她三指朝天,语气笃定而诚恳。 “殿下虽贵为太子,却从不曾真正辱没哪个奴才。我之前屡次冒犯,他也从未真正惩罚过我。如今殿下虽误会我投诚皇后,但我裴明月可用性命起誓,既入东宫,便忠于太子,愿以一生为证!” * 沈擎的队伍申时离京。 身着铠甲的铁骑浩浩荡荡地驶出城门。这一去,怕是要数月才能返回。 今日恰逢寒露。御膳房送来的是一碗银耳莲子羹,配菜是一碟炸得焦脆的银鱼酥。照常裴明月是要准备一模一样的膳食掉包的,今日她却直接将御膳房的膳食原样送进了萧云霁的书房。 由于厌食之疾再犯的缘故,萧云霁这几日清减不少。瞧见她来,忍不住皱起眉。 “怎么是你?” -- 第24页 裴明月今日的装束也与往日不太相同。她唇上淡淡擦了胭脂,鬓边挽了朵粉嫩的秋海棠,更衬得她容貌俏丽。 她也不回答。抿唇笑了笑,姿态柔弱地举起长盘:“淳燕姑姑去了趟内务府,暂由奴才前来送膳。” “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许是疾病多日的折磨将他的耐性消耗殆尽。不同于往日的清冷自持,萧云霁一反常态,抬手便将她手中的长盘打翻。碗碟碎了一地,裴明月吓得打了个哆嗦,赶忙俯身跪在地上。 “殿下息怒!” 萧云霁冷冷地看着她,眼底满是嫌恶:“你倒真如吴庸所说,是个心术不正的狐媚子。你在宫里头待得也久了,难道不知,勾引皇子是要杀头的死罪?” 裴明月隐隐打了个寒噤,却并未退却。不过眨眼的功夫,她突然膝行向前,一把抓过萧云霁的手,用力拽下自己耳边的海棠。 鬓发应声而散。萧云霁显然并未意料到她如此举动,诧异地皱起眉:“你作什……” “请殿下恕罪!” 裴明月眼疾手快地打断了他。嘴巴一撇,便哭哭啼啼起来:“奴才此举并非为了飞上枝头变凤凰,而是妄想能让殿下您产生一丝丝怜惜,留奴才一条命,别再折磨奴才了!” 她抬起头,二人眼神短暂地交汇。 裴明月无声地动了动嘴。 “打我。” 她手指微屈,偷偷指了指房梁。 有人在偷看。 萧云霁了然地垂眸,冷声道:“不过是个奴才。别说折磨你,我就算要了你的命,你又能如何?” 裴明月摇头,声泪俱下:“奴才在宫外早有心上人,岂能再妄想攀东宫这根高枝?只求殿下怜惜奴才,放奴才一条生路,与心上人团圆!” “好你个裴明月。” 萧云霁气极反笑:“身为紫金城宫女,竟在宫外与人私通?” 他朝身侧的吴庸招了招手。吴庸会意,呈上一条软鞭。萧云霁抓起鞭子,起身便朝她身上甩了过去。 “殿下饶命!” 他虽久居病榻,挥鞭的动作却仍旧利落。鞭子接二连三地落下来,却准确无误地擦着她的衣角,尽数砸了在地面上。 裴明月顺着落鞭的轨迹,蜷缩着迭声求饶。 也不知过了多久,鞭子声才渐渐止了下来。 屋内一时静寂。连房顶那串极轻微的脚步声,都纤毫毕现地落入了耳中。 那是沈擎留下的眼线,是对裴明月谎言的最后一次考验。 万幸的是。在萧云霁神来之笔般的辅助下,她总算蒙混过关了。 裴明月狼狈地坐在地上,心有余悸地喘着粗气。 她不知道萧云霁是如何这般精准地猜到了她在皇后跟前撒的谎。但好在他总算还是舍下身段,配合她来演这出并未提前串通过的戏,躲过了一劫。 如今她唯一能够确定的,是沈擎应当暂时不会再怀疑她了。 萧云霁久病。乍一挥鞭,身子一时有些受不住。吴庸忙伸手搀住,皱着眉瞪她一眼。 “裴明月,还不赶紧起来?” 裴明月仍旧坐着,竟是动也不动。 萧云霁微微蹙了眉。他挥鞭有数,是绝不可能伤到了她的,只是瞧着她可怜巴巴坐在那儿,心里又隐约不确定起来。 他挣脱吴公公的搀扶,站在原地定了定神。眼神有些迟疑地望向她,并不知她眼下的情况。 “你……” 萧云霁顿了顿,皱着眉开口。 裴明月动了动。像是从袖子里拿出了个什么,护着稀世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地拢在掌心。 隔着重重烛影,萧云霁眯眼瞧她,却什么也看不真切。 “殿下您瞧,这是什么?” 她转过身。散乱的青丝不知何时已被她拨到耳后,露出一双远山般的秀眉,以及正认真瞧着他的,黑曜石般乌亮的眼珠。 他垂眸,瞧见了她掌心里那块做得有些匆忙的莲子糕,有些意外地怔了怔。 “奴才偷偷做的,他们谁也没发现。” 她弯起唇角。晦暗的烛光里,唯有她含着笑意的双眸灿如白昼。 “喏,给殿下吃。”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晚了!搔瑞!修了一下文 第13章 神仙下凡 裴明月病倒了。 许是前阵子过于一波三折,提心吊胆的缘故。事情一了,裴明月便有些熬不住了。 起先只是有些咳嗽,后来竟连续发起高热来。饭眼下是决计不能做了,萧云霁大发慈悲,批了她十来日假,让她好生养病。 人一病,胃口也不好,身子也不松快。裴明月病得霜打茄子似的,整日歪在榻上,神思恍惚地怀念着从前在现代的日子。 封建帝制真是毫无人权。这段时间她又是被皇后绑起来泼凉水,又是被沈擎踢手捏下巴,又是被萧云霁罚去做各种苦活累活,简直就是个无情的背锅机器。 她要是没穿进这本倒霉小说里头,眼下一定还是那个风光无限的头部美食博主。钱赚到飞起不说,新时代青年腰杆子也直,岂会沦落到给别人当奴才。 裴明月整日烧得昏昏沉沉,眼皮沉得跟灌了铅似的,整个人烫得像块刚出炉的烤山芋。 ……是要死了吗? 死了,就可以回到她原来的世界了吗? -- 第25页 许是入夜的缘故,她感觉自己烧得比白天更加厉害。 五识仿佛都被痛苦撕扯成抽象的幻影。她半睁着双眼,身子痛苦地蜷缩成了一团。 观音菩萨,玉皇大帝。不管是哪路仙人也好,谁能来救救她? 烧得神思恍惚之际。门吱呀轻响了一声,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个人走了进来。 那个人脚步很轻。她以为是淳燕来了,便伸了手,一把抓住那人的衣袖,哑着声儿道。 “好姐姐,我头涨得要死了。你给我浸块凉帕子来,好不好?” 那人似乎怔了怔,毫不留情地将衣袖从她手中抽走。他站在她榻边,先是冷着眼端详了她一会。见她确实烧得神志不清,便有些犹疑地伸出手,隔着衣袖,将手掌覆在了她滚烫的额头上。 他的指尖无意间擦过她额头。手很凉,骨节分明,隔着衣料她也能感觉的,这只手的掌心与指腹都生着硬硬的茧。 这绝不可能是女子的手。 裴明月努力动了动眼皮,试图看清来人的模样。却只徒劳地掀开一条缝,朦朦胧胧望出去,只瞧见那人玉山般泠汀挺拔的身形。 瞧着,竟像是个如假包换的男人。 “……你是谁?” 宫女私相授受是要受重罚的。她顾不上难受,迷糊着便挣扎起来。 那人似乎皱起了眉头。他收回手,动作不甚轻柔地往她头上撂了块冰凉的方巾。方巾迅速减缓了她额头的燥热,她便止了动作,老老实实地又缩在了锦被中。 额上的冰凉暂且缓解了她的痛苦。裴明月昏昏欲睡,只觉得那人虽脾气不大好,动作也有些生硬和敷衍,但多少也缓解了些她的痛苦。 她恍惚知道,这个人是来救她的。 “……您是玉皇大帝,还是观音菩萨?” 她动了动嘴唇,含含糊糊地问道。 那人动作一滞,却并没有回答。她困得神思混乱,只在心里盘算痊愈后去道观和寺庙里头各上几炷香,也算是答谢这位菩萨的救命之恩了。 如此一夜,倒头回睡了个安稳。第二日晨起,身上已然松快多了。 淳燕恰好端了药过来。瞧见她挣扎着要坐起来,便赶紧放了盘子,过去扶住她。 “还没好利索,着急起来做什么?” 裴明月咳了两声,肺音已清明许多。她揉了揉太阳穴,虚弱地一笑:“今日倒觉得好多了。” “病去如抽丝,还是得小心些。” 淳燕扯过一旁的长绒褙子,结结实实地给她裹上。裴明月垂下眼,状似无意地问道:“姑姑,昨夜有没有人来过?” “昨夜?” 淳燕皱起眉,有些茫然:“昨夜我睡得早,戌时往后的事儿我一概不知。” 见她确实不知道的样子,裴明月便也没再多问。算算日子,昨儿该陆昭轮值,许是他换班的时候偷偷跑来看了她一趟,见她病得不轻,又顺便照顾了她一会儿。 想想陆昭那粗枝大叶的做派,照顾起人来倒是颇为温柔。 想到这里,裴明月忍不住噗嗤一笑。 淳燕瞥了他一眼,无奈道:“我瞧你这精神头倒是恢复了十成十。” 说着,她把手里的药碗往裴明月眼跟前一送:“快趁热喝了,太子殿下赏你的。” 一股呛人的药味扑面而来。裴明月皱起眉,捏住鼻子连连挥手:“殿下怹是跟我有仇吗?” “瞧你这不识好歹的样子。” 淳燕戳了戳她的脑袋,苦口婆心地道:“这么一碗药,可是值整整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 裴明月飞速在脑海里换算成人民币,吓得吐了吐舌头,赶紧端过药碗一饮而尽。 淳燕适才满意地点点头,收了空碗便起身。刚要出门,却又回过了头:“对了,这几日都会有药送来。殿下特意嘱咐我,叫我盯着你喝完。” 真是时移势迁。萧云霁之前明明还各种瞧她不顺眼,怎么又突然这么关心她了? 裴明月疑惑得直挠头。不过男人心海底针,她想来也懒得去琢磨。药劲儿上来,一阵阵犯困,她便蒙了被子,须臾便进入了梦乡。 病程陆续十日,将裴明月折磨得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 不过,身子除了还有些虚弱,倒总算是好全了。萧云霁给批的病假还余了两天,裴明月便带了一包自己做的桃酥,偷摸跑去了侍卫所。 侍卫所在紫金城东南角,离乾清门不远。裴明月拎着纸包,低头数着青石板上的裂痕,心里头竟似有若无地有些不自在起来。 她和陆昭自幼相识,是一块尿过裤子,和过泥巴的交情。可不知怎的,自从他那晚照顾过自己后,她每每再想起陆昭那张脸,就总感觉有些怪怪的。 那是她几乎从未体会过的感觉。似乎胸口有些发酸,有些发涨,喉咙也有些发紧…… 虽然他照顾得有些敷衍,有些不情愿。但那是一双男人的手,这辈子,第一次有男人这样照顾她…… 母胎单身最经不得这样的接触了。不管有意还是无意,都难免会心头起涟漪。 ……她不会是因为陆昭照顾了她,所以喜欢上他了吧? “不可能不可能!” 裴明月使劲摇头,将这个可怕的想法狠狠甩出了脑袋。 想曹操曹操到。她正纠结的功夫,一身紫衣的陆昭便从门里跑了出来,气喘吁吁地站在她面前。 -- 第26页 他应当是刚练完早功,额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剑眉星目,神采飞扬,瞧见她的时候,笑得尤其灿烂。 “阿月,你找我?” 裴明月原本准备了许多话。但在瞧见他的那一刻,却全部滞在了喉咙里。她微红了脸,嗫喏半晌,竟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陆昭疑惑地挠了挠头。目光落在她手里的桃酥上,便很自然地接了过来:“桃酥!是给我的?” “……嗯。” 裴明月低了头,竟愈发不敢看他的神情。此刻她满脑子都是那晚他照顾自己的场面,心跳不受控制,声洪如擂鼓。 陆昭也不客气,捏了一块便填进嘴里,边嚼边道:“听说你前几日病了,如今可好了?” “……嗯。” 裴明月扭扭捏捏地搅着手指,红着脸低声道:“托你的福。” “托我的福?” 陆昭怔了怔,随后便哈哈笑了起来:“我倒想去看你来着,但这几日皇上去天庆观祈福,我跟着在那儿呆了五六日,昨儿晚上才回来。” “你去天庆观了?” 裴明月猛然抬起头,一脸不可置信。 “是啊。” 陆昭咽下嘴里的桃酥,嘿然一笑:“哥虽没能去看你,但在天庆观给你烧了两柱香。许是这香起了作用,你这桃酥也算没白给。” 脸虽然还热着,裴明月却只觉心里一凉。方才的满腔少女情怀一时间全成了清明烧纸的纸灰,她恼羞成怒地走上前去,一把夺过他手里剩下的桃酥。 “哎,我还没吃完呢!” 陆昭显然在状况外,伸着胳膊就要上手抢。裴明月极埋怨地瞪了他一眼,抱着剩下的桃酥,头也不回地飞快跑走了。 也不知跑了多久。心里头的尴尬总算有些散去,裴明月步子渐渐缓了下来,却仍纠结无比。 那晚照顾她的人,居然不是陆昭? 她在宫里头也不认识什么人。难不成真是什么大罗神仙下凡,来救她狗命来了? 裴明月百思不得其解。秋风渐起,她怅然若失地走着,恍然间竟已回到了东宫。她止住脚步,却突然听到一声猫叫。 裴明月抬头一看,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是你呀!” 大胖橘蹲在地上,慵懒地叫了两声,算是回应。那日宴席后,它不仅没被沈擎捉住剥皮,反而还比之前胖了许多,浑圆屁股越发大了起来。 越看越像她从前养的那只。 仿佛某种久远的记忆被唤醒。裴明月抿了抿唇,试探地张口唤它。 “榴莲?” 大胖橘喵了一声,尾巴左右晃了晃,显然并不抗拒这个名字。 裴明月又惊又喜。便蹲下身,刚要伸手摸它。大胖橘却灵活地闪到一旁,很傲娇地斜了她一眼,颠颠地跑到了一片月白的衣角下,开始谄媚地蹭了起来。 她顺着这片衣角向上望去。来人眉目春寒料峭,神色平静地看着她。 是萧云霁。 裴明月有些意外,尴尬地缩回了手:“殿下认得这只猫?” 萧云霁淡声道:“想不认识也难罢。” 毕竟它那日在宴席上闹了那么大一场。裴明月突然想起沈擎的话,看向他的目光骤然充满了担心。 “您不会也要杀了它吧?它只是一只猫,什么都不懂……” 她沮丧地垂下头。像只可怜巴巴,又惹人怜爱的小狗。 萧云霁神色平静地看着她。半晌,他突然开口。 “你方才,叫它什么?” 裴明月怔了怔,显然并不明白他的意思:“殿下?” 他看了她一眼,语气淡淡道:“这么大的活物要待在东宫,总要有个名字。” 裴明月哦了一声,道:“回殿下,奴才管它叫榴莲。” 萧云霁垂眸,若有所思地道:“流连。倒是个好名字。” 裴明月疑惑地眨了眨眼睛。突然,她激动地直起了身子:“等等。殿下您的意思,难道是——” 但她很快便又沮丧地低下头:“不,不会的……这可是东宫,东宫里怎么可以养猫呢?” 萧云霁扬了扬眉。 “是东宫,怎么就不可以?” 看着她惊喜交加的模样。萧云霁眉眼淡淡,眼底短暂闪过零星笑意。 “不过多一只缠人的东西。你若要养,就养它罢。” 作者有话要说: 我得赶紧写存稿了…… 坚持日更!加油! 第14章 拉花 自风波平息之后,她也算救驾有功,在东宫不像以前一般那样人微言轻了。 好事成双。她病愈后每日呈去萧云霁那儿的膳食,他也都能吃个七七八八,不再像从前那般只浅尝一两口了。 能吃饭就是好事。饭量涨了,说明身体开始确确实实地恢复。本着循序渐进的原则,裴明月呈上的膳食从原来的稀粥,小菜,逐渐变成了炖肉,参汤,面食等扎实的菜码,以补充体力,巩固根基。 这样下来半个月,萧云霁便渐渐长起肉来,不再似从前那般瘦得形销骨立,脸色也比从前红润许多。 有此变化,对裴明月来说简直比中彩票还欣慰,便更是动力满满地变着花样准备菜色。恰好吴公公刚从宫外搞到了新鲜的牛肉牛筒骨,裴明月一合计,便准备做一道兰州拉面。 兰州拉面汤底重要,面的筋道同样也很重要。裴明月之前做博主时复刻过兰州牛拉的味道,如今再做起来是轻车熟路,再加上有淳燕帮忙打下手,总算是赶在午膳的点儿端了过去。 -- 第27页 但奇怪的是,萧云霁却像是又没了胃口。拉面怎么端进去的,又怎么给端了出来。 吴公公把长盘墩在一脸疑惑的裴明月手里,忍不住抽了抽鼻子:“你这拉面,倒还真有点青海那边的意思。” 裴明月盯着面碗,左看右看挑不出什么毛病,拧着眉头问道:“殿下是不喜欢西北那边的口味吗?” “怎么会!当年殿下在西北征战,物资匮乏,吃得最多的便是此类西北食物。” 吴公公摇摇头:“殿下今日胃口不佳,不过是因为心情不好罢了。” 裴明月怔了怔:“心情不好?” 吴公公抬头看了她一眼,神色讳莫如深。 “今儿……是祺妃娘娘的忌日。” * 过了午时。日头渐斜,日光昏黄着漫进窗棂,洒金似地泼在萧云霁笔下的宣纸上。 他运笔力道极稳,笔下的字铁钩银划,极具风骨。此刻他神色平静,只是周遭气氛却总隐约透着些沉重。 “哒,哒,哒。” 窗棂处突然传来几下极轻的敲击声。萧云霁侧过脸,只见有张古灵精怪的脸正费力地够着窗台,试图往里头瞅。和他对上眼的瞬间,还恬不知耻地笑了笑。 “……你在那儿作什么?” 萧云霁皱起眉,并无闲心和她扯皮。 裴明月冲他眨眨眼睛,脑袋嗖一下便消失在窗台下。他也不理会她,转过头刚要继续写字,那边门一开,裴明月便抱着堆东西叮呤咣啷地走了进来。 “奴才给殿下请安。” 她毫不客气地把东西墩在他案上,才算姗姗来迟地唱了声喏。 “……拿开。” 她总是如此无礼。萧云霁眉角跳了跳,心底忍不住涌上一阵烦躁。 “那可不行!” 裴明月神秘兮兮的模样:“这可是能让殿下您高兴的东西。” 萧云霁早摸透了她满嘴胡沁的脾性,只当她又在耍些小聪明。还没等他开口驱赶,裴明月便手脚利索地把东西摆开,竟是一套茶具,以及一块茶饼。 瞧她这架势,是要为他煎茶。 他微蹙了眉:“你不必白费功夫,我不喝茶。” “殿下瞧了就知道了。” 裴明月胸有成竹地冲他眨眨眼睛,手底下开始忙活起来。 她的灵感来源于宋代的点茶,工序是相当复杂的。她先取了团饼,将其放在别春炉的火上炙了片刻后,用石臼将其碾碎成细细的绿色粉末。再将粉末放在茶盏中,倒入少量沸水调成糊状,此之谓茶膏。 她先试了试茶膏的浓稠度,便执起茶壶,开始往茶盏点水。一反平日里粗枝大叶的样子,裴明月点水的动作十分节制,每一注落水点都温和而精准,未曾破坏半分茶面。 与此同时,她另一只手执起茶筅,旋转打击和拂动茶盏中的茶汤,使之泛起雪白细腻的汤花。两只手配合轻重缓急,张弛有度,倒别具一番古味与美感。 击打了约摸半盏茶功夫。盏中已茶乳融合,水质浓稠。她抬眼偷偷撇了撇萧云霁,手里茶筅左晃右晃,不多时停了下来。 裴明月将茶盏小心翼翼地送到他眼前,献宝似的道:“殿下瞧瞧?” 萧云霁素不喜茶,但还是低头瞧了一眼。 这一瞧,便愣住了。 碧绿的茶水之上,雪白细腻的浮沫勾勒出金台射雕的图案。尤其是那雕,惟妙惟肖,呼之欲出一般。 “这叫做西北望,射天狼。” 只不过天狼星被她改成了雕。裴明月拿过茶筅将金台射雕搅散,重新击打一番后,那雪白浮沫又变成了策马奔腾的图案。 “这叫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她再次将浮沫搅散,用茶筅拉出一个雪白的心形。 “这叫愿得一心人,白……” 后头的被她硬生生咽了下去。 好险。裴明月心有余悸地咬了咬舌尖,这句诗可是情人之间互诉衷肠的,差点儿就闹笑话了。 但萧云霁显然并不认识爱心图案。 “这是什么形状?从未见过。” 土味情话是刻在基因里头的。裴明月连脑子也没过,张口就来:“这是爱殿下的形状呀。” 萧云霁身子一滞,手里的笔差点应声而断。 “你一个姑娘家,说话怎可如此轻浮!” 他皱紧眉头,很是看不惯她的模样。 “奴才知道错了,殿下别生气嘛。” 裴明月自知登徒,忙不迭认怂。手底下茶筅翻动,浮沫须臾间便成了张牙舞爪的沈擎。 “抓住那只猫!本王要剥了它的皮!” 她压低声音,学着沈擎气急败坏的语气。另一只手又迅速点了另一杯茶水,用浮沫击打出了榴莲龇牙咧嘴的样子。 “喵,敢伤害太子殿下?本喵要挠花你的脚心!” 她皱起眉,喉咙发出猫一样咕噜咕噜的声音。浮沫随着茶筅转动,沈擎由张牙舞爪变得瑟瑟发抖。 “榴莲大人饶命,我再也不敢为难太子殿下了!” 裴明月期期艾艾地沉着声求饶。 她演得真是又入戏又滑稽。那双乌圆眼珠灵活地转着,倒真学得出几分沈擎跋扈的神韵。 萧云霁瞧着她费劲吧啦逗他的样子。终究还是低了头,极浅地笑了一声。 裴明月愣了愣。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笑。 -- 第28页 仿佛眉目间料峭的春寒皆悄然融化。他唇角浅浅上扬,像是盛满这世间所有难得一见,却动人心魄的温柔。 裴明月怔怔地看着他,心恍然间错了鼓点,手足无措地乱跳起来。 像是察觉了她的目光。萧云霁很快敛了笑容,脸上古水无波,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他看向她,语气淡淡,半分笑意也无了。 “为什么要为了我,得罪沈擎?” 话锋陡然调转,打了裴明月个措手不及。 其实个中缘由,她也不清楚。她原本只是想安心当个炮灰,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明知要身陷险境也罢,仍在每一步都下意识去帮他。 那是飞蛾扑火般的孤勇。无关利益,只因满腔对原书结局的不屈服。 “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看得出,我与沈擎相比,并无优势。” 萧云霁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晦暗,深不见底。 裴明月沉默了半晌,突然笑了笑。 “说句舍脸的话,奴才莽撞,屡次冒犯了殿下,但殿下从未真正惩罚于奴才,足以证明殿下之心仁厚。有些人看似身强力壮,足迹遍布大江南北,心胸却狭隘得连一阵无关痛痒的风都容不下。而有些人虽囿于深宫,久卧病榻,却大度仁德,并不以身份自居压人一等。” 她顿了顿,眼里隐隐闪着光。 “奴才从不是个信命的人。若天下人皆认为此局必输,那奴才就偏要反给他们看看! 萧云霁眉峰一动。他瞧着她那张狡黠有余的俏脸,竟像是此刻才真正认识了她。 裴明月深吸一口气,用力拍了拍胸脯。 “殿下放心。不论发生什么,奴才都会一直陪伴在殿下左右。沈擎他算什么魑魅魍魉,只要有奴才在,他就休想在殿下身上得逞!” 她看着瘦瘦弱弱的样子。瞧着连只鸡也打不过,竟敢放出此等豪言壮语。若换做从前的他,只会觉得她这等不自量力实在好笑,可如今她目光灼灼的样子,倒像是掺了真心在里头。 他没有说话,她也没有。两人沉默相望,半晌,萧云霁突然淡声开了口。 “还有二十天便要去围猎。我要名正言顺稳坐东宫,就必须在围猎的文武百官面前变回从前的萧云霁。” 这是接下来的计划吗?裴明月了然地点点头,赶紧表忠心:“饮食方面,殿下放心交给奴才就是。” 她话锋一转:“但每一顿饭,殿下都要好好吃完。不许耍赖。” 说着,她伸出小拇指,朝他晃了晃:“拉钩。” 她忘了自己的身份,这样贸然,是越界了。萧云霁怔了怔,并未伸出手,有些不悦地皱了眉道。 “男女大防,你这样不得体。” “这里只有我们,别人不会知道的。” 裴明月身为现代人,才不管那一套。她睁大眼睛,唇边梨涡若隐若现:“天知地知,奴才知殿下知。” 纤细手指动了动,以迅雷不及掩耳凑了过来,用力地勾住他的小指。 “你干什么?” 被她猝不及防偷袭,萧云霁眉头紧蹙,用力挣了出来,她却又追了上去,这回便勾得更加用力。 “拉了勾才算,殿下不许耍赖!” 萧云霁皱眉盯着她,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他纵横沙场,斩杀过多少敌人,此刻却拿她没有办法。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裴明月语调轻快,却特地加重了一百年的期限。 “说完了?” 见她有片刻松懈。萧云霁毫不留情地将手指抽了出来,一刻也不耽搁。 他反感她突然伸手的冒犯,也从不相信诺言。沧海桑田,时移势迁,改变才是世间万物所趋。 “说完了。” 裴明月眨巴着眼睛,唇角梨涡若隐若现。 萧云霁冷眼瞧着她恬不知耻厚脸皮的模样,忍不住冷哼一声。 “再敢这样轻浮,便剁了你的手指头。” 他的神情很难看。裴明月知道自己冒犯了,触了他的逆鳞,当即认怂地吐了吐舌头。 “奴才遵命。但是殿下,奴才答应您的事,是一定会做到的。您答应奴才了的事,也一定要做到啊。” 她的神态很是认真,甚至有些不撞南墙不回头般的倔强。仿佛为了信守这个诺言,就算把天地掉个个儿,她也非做到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我要存稿! 坚持日更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 第15章 贵妃设局 东宫荒废已久的演武场,近几日总是传出箭穗破空的喇响。 裴明月支着下巴,蹲在茂大的银杏树下。手边坐着个火炉,上头墩着口小锅,里头咕噜噜煮着补充体力的糖水,冒着袅袅而蒸腾的香气。 只是此刻她无心关注锅子。而是眯着眼,神色紧张地望着演武场上那个弯弓搭箭的人。 这十来日下来,萧云霁按她的安排进食,自己也有意识地恢复一些承受之内的力量训练,如今已增了些肌肉。虽看着仍旧清瘦,病态感却削弱很多。 力量既有所恢复,他便开始尝试重拾武器。刀枪都太重,萧云霁是心中有数的人,不会如此激进,便选择了最容易在围猎中出彩的弓箭。 许是方便练武的缘故。他将往日披散的墨发高高束成马尾,着一身青金混玄色劲装,更显得他长身玉立,挺拔如松。 -- 第29页 萧云霁眉眼淡漠,缓缓抬起手。右手起箭搭在弦上,他强忍住手臂强烈的脱力感,指节微微颤抖着松开,将箭射了出去。 箭叫嚣着划破虚空,歪歪斜斜地扎在了靶子的最外围。 裴明月有些失落地抿抿嘴,却突然对上他淡然的目光,便连忙振作精神,冲他扬眉笑了笑。 萧云霁倒并未受到打击的模样。眉眼间淡淡的,抬手又起了箭来。 到底是六年未曾拾起过这些了,又岂能在一朝一夕就能找回来的呢? 自他开始拿弓那刻起,这几日他便一直沉默不语地练箭。练到虎口都磨破流血,指尖渗出的鲜血染红弓弦,他都毫无停止之意。 风吹动他的发梢,吹动他目不斜视的长睫。他像一只倔强的鹤,深陷淤泥,仍不依不饶地朝着苍穹振翅。 是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殿下,您歇一会儿罢。” 吴庸苦口婆心地劝慰。萧云霁并不理会,仍旧搭弓射箭,仿佛不知疲倦一般。 直到夕阳西斜,他射出了不知第多少支箭。这支箭力道霸蛮,呼啸而出,直直命中靶心。 萧云霁面无表情地盯着靶子。半晌,他神色平静地垂下手,将弓箭放在了矮桌上。 裴明月咋咋呼呼的欢呼声并未如期传来。萧云霁回头一看,她已蜷缩在树根旁,抱着膝盖睡着了。 “信誓旦旦来煮糖水,自己反倒睡起来。” 见她睡得人事不知,萧云霁蹙起好看的眉,忍不住摇了摇头。他缓步走过去,本想要叫醒她,话出口前,却堪堪止住了。 裴明月仍在睡梦中,并不知他方才射中了靶心,也不知他此刻离她这样近。她睡着的样子很乖,长睫轻颤,应当是在做梦。 “涨粉了,我又涨粉了……” 她闭着眼睛,嘿嘿地笑着嘟囔。 看来确然是做梦了。萧云霁皱了皱眉,背过手,用力清了清嗓子。 “!” 裴明月冷不丁吓了一跳,登时便从地上弹了起来。她乍醒,神思还有些恍惚,迷迷瞪瞪揉着眼睛,无意间瞥见萧云霁射烂了的靶心。 “殿下,您射中了?” 她蓦得直起身子,激动得睡意全无:“您也太厉害了!” 果然,聒噪才是她的本色。萧云霁略嫌弃地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淡声揶揄道:“能在这种地方睡着,你也很厉害。” 裴明月怔了怔。意识到自己方才睡着了,她有些难为情地挠了挠头,抬眼看看天色,已然到了快传晚膳的时辰了。 晚膳十分重要,绝不能耽搁。裴明月来不及拍两句马屁,就匆匆地往小厨房跑去。 她本就粗心些。再加上路上行色匆忙,一个没留意,竟和一个宫女结结实实撞到了一起。 “阿月?” 那宫女诧异地叫出她的名字,像是老熟人一般。 东宫里没旁的宫女。裴明月揉着脑袋抬眼,发现自己所撞的,居然是荣贵妃宫里的云梳。 云梳之前和她一起在御膳房待过。一块吃过板子,受过罚,是共患难过的交情,关系一度十分亲密。后来她去了荣贵妃宫里,她又来了东宫,两人便逐渐断了联系。 “阿月,居然真的是你!” 云梳惊喜地抓住她的手,咬住唇上下打量着:“他们说你去了东宫,颇受太子殿下器重。如今看来,竟是真的!” 她来东宫的事,原来这么多人都知道了? 裴明月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只得跟着张口寒暄:“打打杂罢了。你呢,在荣贵妃那里如何?” 云梳瞧着比往日瘦了许多,脸色也憔悴得很,像是过得不太好的样子。 “荣贵妃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活一日算一日罢了。” 云梳说着,眼泪便掉了下来:“我今儿特地来找你。只因今日是我的生辰,我不想自个儿待着。阿月,晚上你来找我,陪我吃一碗长寿面好不好?” “你……你别哭呀。” 她本想要拒绝。但一瞧见她哭,裴明月便慌了神。 云梳从前同她关系很好,也帮过她不少忙。她从小父母双亡,是个命苦的,裴明月不忍见她难过,虽心里有些为难,但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云梳同她约的是御花园。虽是熟人相约,裴明月还是留了个心眼,告诉了淳燕一声,说自己约摸半炷香工夫就回。 等她戌时到了御花园,云梳却还没到。 裴明月心里隐约有些疑惑,站住脚等了片刻,仍不见云梳的影子。御花园里头冷冷清清的,安静得有些吓人,往日巡夜的太监,今日也仿佛都摸鱼去了,半个人也没见着。 反常,太反常了。 裴明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对。此地不宜久留,她不再犹豫,转身就要离开。没想到假山后头竟突然窜出个侍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拉扯着就往假山里头拖。 “你是谁?快放开我!” 这登徒子来得如此猝不及防,吓得她差点软在地上。事关清白,裴明月拼命地挣扎,颤着嗓子高声呼救:“救命!有人非礼啦!” 那侍卫力气大得很,反而越抓越紧。裴明月反抗不能,眼见着就要被他拖进假山。 远远过来顶金丝软玉的步辇,直直地朝这里奔过来。十来个奴才众星捧月般簇拥着,气势排场拿捏了十足十。裴明月仿佛看见了救星,用尽全身气力挣脱了侍卫的手,跌跌撞撞绕过去,扑跪在轿辇跟前。 -- 第30页 “求主子救命!有人要非礼奴才!” 裴明月伏在地上,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衣衫也在挣扎中变得凌乱。 座上那姿态柔媚的女子身着掐金丝月桂正襟长袄,云髻上别着整一副点翠,富贵泼天照煞人眼,打眼一瞧便是惹不起的主儿。 “是你。” 金辇上的女子肤白如脂,眼儿细长,有些桀骜地微微上吊。此刻她睥睨着裴明月,艳红的唇有些厌恶地捺了捺,冷声笑道。 “怎么,如今不去勾引太子,反而去和侍卫私通了?” 这声音实在过于熟悉。裴明月惊讶地抬起头,待瞧见轿上之人的模样之时,心顿时凉了半截。 真是祸不单行。眼前端坐的,不正是那个罚她扫街的荣贵妃么! “贵妃娘娘明鉴,奴婢并不认识这个侍卫,又怎么会与他私通,奴婢怎会犯这等杀头之罪!” 宫女私通乃是杀头大罪。事已至此,硬着头皮也要抗下来。裴明月咬紧牙关,死活顶住不松口。 “杀头之罪?” 荣贵妃冷哼一声,语气不善道:“本宫倒真要治你的罪。” 她顿了顿,垂眸把玩着腕间翠绿的镯子,状似漫不经心地开口。 “听说你入了东宫,在太子身边近身侍奉。确有此事?” 裴明月心里一惊。 她也是冲萧云霁来的? 可原书里头并不曾提起过荣贵妃和萧云霁有什么仇恨,党争荣贵妃也没参与,她为何也抓着自己入东宫之事做文章? 荣贵妃微微抬起下巴,极其不善睨着她。 月色流转,透过乌云,恰好映在裴明月的脸庞。她当真是人如其名的,脸生得皎洁,眉如山黛,乌黑剔透的眼珠透着股鱼儿甩尾般的机灵劲儿。勾勒她的每一笔线条都柔和匀停,却也包裹着若隐若现的棱角,即便套在宫女朴素的短袄里,也确然算得上是美人。 这样的人,若日日跟在他身边…… 荣贵妃眸色微动,仿佛被刺痛了一般。 “贱人。” 她咬着牙,冷笑道:“不过是个不检点的奴才。侍奉太子殿下,你也配?” 话音落罢,她抬了抬手。大太监会意,从袖中取出块带把手的木板来,不由分说地便朝裴明月脸上狠狠打了过去。裴明月躲闪不及,左脸结结实实挨了一板,登时便疼得飚出眼泪,耳朵同脸颊都火辣辣地涨了起来。 “贵妃娘娘,为何不听奴才解释?” 裴明月顾不上脸颊剧痛,挣扎着辩解道:“奴才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侍卫!” “阿月,你怎能胡说!” 侍卫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她身边,一脸的痛心疾首:“阿月,你我入宫前就情投意合,你怎么能进了东宫,就把我们的誓言给忘了呢!” “去你大爷的,谁跟你情投意合!” 裴明月怒目而视,狠狠啐了他一口。侍卫也不恼,不急不慢地从怀里掏出一方丝帕,角落里绣着歪歪扭扭的“月”字。 那确然是她的丝帕。 裴明月怔了怔,低头摸了摸身上,丝帕果真消失不见了。 她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个中玄机。 是云梳。是白天在东宫撞到云梳的时候,被她顺手牵羊摸走了丝帕。包括眼下的困境,荣贵妃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要除掉她,于是云梳便利用她们从前的友情为诱饵,将她轻松骗入了此局。 不等裴明月想出应对之策。荣贵妃冷冷一笑,玉掌猛然一拍轿辇。 “拖出去,乱棍打死!” 几个太监蜂拥而上,拖着她就要往慎刑司去。裴明月拼命挣扎,却也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向了死路。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冷然沉喝。 “我看谁敢?”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加油!即便发现这篇文的问题,也要坚持更完!吸取教训下一本加油!坚持日更啊!感谢在20220105 21:41:29~20220106 21:42: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622244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扑朔迷离 周遭一时静寂下来。 太监们松了钳制住她的手,纷纷跪地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裴明月瘫坐在地上。她心有余悸地瞪着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萧云霁。 他知道她在御花园,竟然亲自为她解围来了? 萧云霁察觉她震惊的目光,并不予理会。身后跟着吴庸并几个身强力壮的太监,神色冷肃地看着他们。 反倒是方才还张扬跋扈的荣贵妃。在瞧见萧云霁之时,神情一瞬间便僵住了。她有些踟蹰地动了动唇,脱口而出般唤道。 “……六哥哥。” 萧云霁连半分波动也无,公事公办道:“荣贵妃金安。” 六哥哥? 这是个全然陌生的称谓。裴明月忍不住怔了怔,心里头暗暗嘀咕起来。 荣贵妃与萧云霁。这两个人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竟还有隐藏的专属称谓。看来,他们俩之前一定有瓜葛。 没得到相应的回音。荣贵妃脸上有些挂不住,神色一时变得有些难看。她转头看向裴明月,冷笑道:“这个侍女半夜跑到御花园,妄图与侍卫私通,秽乱宫闱。若不是被本宫撞见,还不知要闹出怎样的丑事。” -- 第31页 萧云霁神色淡淡,并无半分怒意:“她是东宫的人,应当由东宫来管教。” 荣贵妃拧起秀眉,神色有些不快:“不过是个犯了错的奴才,本宫身为贵妃,难道还管教不得了!” “娘娘自然管得。” 吴公公笑着凑上前,躬身道:“只不过她是东宫的人。要处置,也总要把事情弄清楚,也显得娘娘您办事合乎情理。贵妃娘娘,您说呢?” 荣贵妃瞧了一眼萧云霁。他仍是淡淡的样子,对裴明月的行为没有丝毫情绪。 想来不过就只是个普通奴才罢了,如今,倒像是她多虑了。 荣贵妃颔首,表示自己无异议。 萧云霁看了一眼吴公公。吴公公会意,叫身后的几个太监把那侍卫架了过来。 “手帕是哪里来的?” 萧云霁冷声问道。 侍卫低着头,道:“是……是阿月送奴才的定情信物。” 萧云霁冷哼一声,问道:“她送你丝帕,你又送了她什么?” 侍卫愣了一下。眼珠转了转,很快便回答道:“奴才送了她一根簪子,不过被她弄丢了。” 裴明月翻了个白眼,简直气到心梗。她忍不住直起身子,张口便怒斥道:“你胡说八道!我根本没见过你,又何曾接受过你的簪子?” 侍卫不吭声。萧云霁冷冷地看着他:“既然你与她交好。那我问你,前几日她阿姐成亲,你可有随份子?” 侍卫并未立刻回答。豆大汗珠从额上滚落,他舔舔嘴唇,点头如捣蒜。 “随了,当然随了!只是当时人多口杂,未必能找得到奴才随的那一份。太子殿下可千万不要冤枉了奴才啊!” 几个人对视一眼,心中已了然。裴明月冷笑起来,毫不留情地拆穿道:“我根本没有姐姐,你又去哪里随的份子?” 侍卫怔了怔。登时汗如雨下,张口结舌,竟是半句话也编不出了。 裴明月转头看向荣贵妃,言辞恳切道:“贵妃娘娘。此人口口声声说他是我的心上人,但他却连我并没有阿姐都不知道。一个奴才敢这样欺瞒贵妃娘娘,实在有损贵妃娘娘威严啊!” 荣贵妃并不理会她,只是神色慌张地看向萧云霁。萧云霁面无表情地迎着她的目光,淡声道:“贵妃娘娘,还要处置东宫的人吗?” 荣贵妃收紧指节,鲜红指甲刺破掌心。半晌,她垂眸,有些惨淡地笑了笑。 “罢了。这回,倒是是本宫莽撞了。” 她抬抬手,示意起轿回宫。轿子四平八稳地被抬了起来,朝着她所住的翊坤宫去了。临行前,荣贵妃回过头,冷冷地看了裴明月一眼,眼神阴狠而毒怨。 饶是厚脸皮如裴明月,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行啦,别傻坐着了。” 吴公公见她迟迟不起,忍不住吆喝道。 裴明月这才回过神。便赶紧翻身从地上爬起,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侍卫跟前,瞪着眼睛便要骂他。 “你这登徒子,居然敢诬陷我。说,我的丝帕是不是云梳给你的?” 侍卫咬紧牙关,半个字也不吐露。萧云霁朝吴公公使了个眼色。吴公公会意,从袖筒里掏出把匕首,比划着就要割了他的舌头。 侍卫见他们动真格的了。总算丢盔弃甲,慌慌张张地开了口,承认道:“没错,就是云梳姑娘将丝帕给我的。” 答案虽已知晓。但确认的一瞬间,还是让裴明月心里一凉。 果真是云梳。可她们无冤无仇,她为什么要用如此阴狠的手段陷害自己?荣贵妃也是,为什么对自己充满了如此大的敌意? 她百思不得其解。便蹲身拾起丝帕,揣进了怀里。 萧云霁也不欲再与他们纠缠,差人将侍卫从侍卫所除名,打发去了慎刑司受刑。更深露重,他们并未再多停留,一行人便回了东宫。 他们走得很快。裴明月刚跪了半天,腿脚有些慢,便跟屁虫似的跟在萧云霁后面。 他金枝玉体还跑来救她,属实该谢。半晌,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多谢殿下相救。” 萧云霁径直往前走着,头也没回。冷冷道:“只是不想让你丢东宫的脸。” 裴明月吐吐舌头,没敢接话茬。 “你怎么会和侍卫扯上瓜葛?” 走了几步,他突然冷声问道。 裴明月嗫喏着:“奴才根本不认识他。是从前共事过的宫女云梳叫奴才来御花园叙旧,奴才想着她不会害我,就来了。没想到……” 实在太蠢了,连裴明月自己都说不下去。萧云霁很隐忍地揉了揉眉心,沉声道。 “说你聪明,却净做蠢事若非你提前告诉了淳燕,今日只怕要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里。” “荣贵妃要杀奴才?” 裴明月疑惑地挠了挠头:“不应该啊。奴才除了给庆嫔做饭那回,没再得罪过她啊。” “你也知道自己得罪过她,为何不多留个心眼?” 萧云霁像是没了耐心,冷然斥道。 “你如今是东宫的人。却半夜跑去御花园,和荣贵妃宫里有了牵扯。知道的,是你念旧友旧情。不知道的,便当你卖主求荣,见风使舵,治你个叛主死罪都有余!” 他神色冷肃,语气严厉得吓人。裴明月点头如捣蒜,赶紧认怂:“奴才知道了,今后决不会再轻信他人了!” -- 第32页 “但愿你会。” 萧云霁冷声道,显然并不相信的样子。 回到耳房,裴明月想想方才发生的惊魂一幕,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便趿拉着鞋跑去了淳燕屋里。 淳燕正准备睡。裴明月一屁股坐在她床边,眼睛瞪得猫头鹰一般。 “姑姑,我问你。荣贵妃是不是从前与殿下认识啊?” 淳燕被她的突然袭击搞得有些懵,但还是点点头道:“是啊。荣贵妃今年也不过刚满二十,是御史大夫许攸安之女,与殿下自幼相识。” 裴明月咽了口唾沫:“那荣贵妃是不是对殿下……” 淳燕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她警惕地看了看窗外,确认无人后,才轻轻地点点头。 “荣贵妃未出阁的时候,是很仰慕殿下的。但殿下身为皇子,又久在塞外,所以并没有等到殿下回来,她便被家里送进宫中做秀女,成为了皇上的女人。” 原来还有这么一层瓜葛。 裴明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如此,荣贵妃如今的刁难,应该是认为她勾引太子。真是问世间情为何物,就算她荣宠至此又如何,不一样爱而不得,对一个能轻易靠近他的奴才都嫉妒到发狂。 但裴明月只觉得好笑。她早就在萧云霁跟前没了形象,他能看上自己,那才怪了。 疑问解决。裴明月也不做没眼色之人,手脚麻利地回了自己屋,预备将衣服换下来。刚解开盘口,怀里丝帕便飘散落在自己手边。 她怔了怔,将丝帕拿在了手里。 有个问题,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云梳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明明从前那样要好,竟一夕之间变成了敌人。 正纠结之时,一股似曾相识的味道似有若无地钻进了鼻腔。裴明月皱起眉,使劲抽着鼻子嗅了嗅,发现那股味道来源于自己手中的丝帕。 这股味道…… 裴明月怔了怔,蓦然直起身子。 如若她没有闻错。那么这手帕上所沾的味道,与她先前所闻到御膳中的那股奇怪的味道,一模一样。 这方手帕除了她,就只有云梳和那个侍卫碰过。 这或许说明,在他们两个人之中,一定有人与御膳下毒一事有关! 此念一出,裴明月心口狂跳。她不敢贸然告诉男主,怕未经确定横生枝节。而此刻,云梳正在荣贵妃宫中伺候,她断然不敢如此莽撞。心下迅速一衡量,便披了外衣,直奔慎刑司而去。 侍卫已被用过重刑。瞧见她来,便顶着血淋淋的脸冷笑起来。 “怎么,你也来看我笑话?” “我可没那么无聊。” 时间紧迫。裴明月神色冷肃,并不与他多言:“要想活命,就必须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不许撒谎。” 她弯腰,凑近了他。目光灼灼。 “你在呈给太子殿下的御膳中,做了什么手脚?” 侍卫浑身一震。 他惊愕地抬眼看着她。汗如雨下,却仍然嘴硬:“什么也没有。” 对于他的拒不承认,裴明月早有心理准备。她眯起眼,颇具威胁性地一笑。 “你宫外有家人吧。若要他们好好活着,你就必须得给我说实话。” 她陡然揪住他的衣领,声调蓦然拔高。 “说,那里头究竟放了什么?” 一听到家人,侍卫的腰杆顿时软了下来。他怔了怔,终于还是缓缓低下头。 “竟然被你发现了……” 他咬紧牙关,眼神中透着绝望。 “我只能告诉你,那是一种慢性毒药。平日服用看不出什么,但累积到一定量就会死。” 果真如她所料。裴明月皱起眉,小心翼翼地问。 “下毒的人……是镇南王沈擎吗?” 侍卫摇了摇头,并未明确回答她。他抬起头,突然诡异地冲她一笑。唇角蓦然流出几道鲜血,他挺了挺身子,往后狠狠一倒,竟然断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加油!坚持住!日更! 第17章 逞强 裴明月看着死去的侍卫,后背一阵阵发毛。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原书中明明写了镇南王将太子毒杀。如今侍卫却告诉她,下毒的人并不是镇南王。 难道想要害萧云霁的,还另有其人? 如果下毒的不是沈擎,那会是谁呢? 原本明朗的局面,此刻随着侍卫的死,又变得扑朔迷离起来。裴明月心乱如麻地回了东宫,一夜无眠。为萧云霁准备膳食的时候,也满脑子都在想这件事,还不慎把手给切了。 裴明月也没心思包扎,随便用纱布缠了缠,将膳食送到了书房。 萧云霁应当是刚练完箭,身上还穿着窄袖袍。他坐在案前,正认真看着卷宗,并未抬眼看她。 裴明月将长盘放在他手边,站在一旁搅弄手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萧云霁察觉她的反常。眼睛盯着卷宗,淡声问道:“你有话要说?” “没……没有。” 他问得突然。裴明月吓了一跳,下意识撒了谎,说完却又后悔了。 她本来就是要告诉他有人下毒之事的,只是不知怎样说才妥当。 该死,为什么穿书之前没有多看看《说话的艺术》? 裴明月心里纠结得不行。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 -- 第33页 “殿下,您怕不怕看不见的敌人?” 萧云霁翻过一页卷宗,淡淡道:“紫金城里,看不见的敌人有很多。若要怕,一生都怕不完。” 这倒也是。他在权力漩涡之中沉没多年,比她所经历的险境要多得多。或许比下毒之事更为严重的,他也经历过。 这样一想,她似乎也没什么必要顾虑。 裴明月低了头,思量了一下措辞,小心翼翼地开口。 “殿下,奴才知道您现在并不多么信奴才,但有件事,奴才想您应当该知道。” 闻言。萧云霁翻卷宗的手顿了顿,他转过脸,目光冷然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讲。 裴明月踟蹰了一下,道:“奴才的鼻子,天生比常人敏锐些。偶然有一次,从御膳中闻出了某种……某种毒的味道。” 怕他不信的缘故,她说得有些艰难:“有人在御膳中,给殿下下毒。” 这本该是个令人震惊惧怕的消息,但萧云霁好像并不意外。 “我猜到了。” 裴明月反倒一怔。 他猜到了?他是怎么知道的? 萧云霁神色淡然,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一个病秧子,如何稳坐东宫?自然要成为众矢之的的。” 裴明月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殿下知道,下毒之人是谁吗?” 萧云霁语调平静地道:“不知道。不过,眼下也不能知道。” 裴明月怔了怔,忍不住问:“为什么不能知道?” 萧云霁皱了皱眉,如同看傻子般睼了她一眼。 “眼下我没有还手之力。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反倒会打草惊蛇,让那人察觉出端倪。” 果真是宫里长大的,思虑确然比她周全。裴明月点点头,很快却又摇摇头:“可奴才还是很担心。万一哪天他又有了新手段,咱们却无法察觉……” “你最该担心的,是你自己。” 萧云霁垂眸,语气变得极冷。 “昨日之事,若非是因你太蠢,就是你有意为之。我劝你最好不要做背信弃主的蠢事,因为这样的人,在紫金城只会死得更快。” 他果然因昨夜之事,对她生疑了。 想来也是,她好好在东宫待着,莫名其妙和荣贵妃的人又有了牵扯。不论她到底是否背信弃主,惹出这么大乱子,给人的感觉便是个不安分的。他身处漩涡,比常人小心谨慎许多,这样降智的做法,如何不让他怀疑? 裴明月不敢儿戏,赶紧再次表忠心:“奴才不会背叛殿下的。奴才在民间呆惯了,并不知宫里头陷阱竟多至如此。昨日真的是奴才没脑子鲁莽,奴才一定会改的。” “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萧云霁并不尽信的样子,冷淡地调转了目光。 “还有,你察觉御膳有问题之事不要声张。若引起他人注意,暴露了东宫,我不仅不会救你,还会杀了你。” 他确然不似淳燕那般好糊弄,心简直比石头还硬。裴明月岂敢再为自己辩驳,说多错多,昨日的事确实是她欠考虑了,险些酿成大错。 都怨自己没脑子。这么多天一餐一饭,好不容易建立起来一点信任,就这么随着昨天的蠢事轰然坍塌了。 用罢膳食,裴明月端着长盘,唯唯诺诺地拖着脚步走了回去。一连几日,萧云霁都没怎么理会她,她也不敢自讨没趣。 转眼便到了围猎的日子。 围猎之处在远郊鹿麟山,为期十五日。皇上择了吉时出发,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了皇城,往鹿麟山去了。 由于萧云霁身好转一事不宜此刻声张,他便仍坐在轿中,由吴公公与裴明月近前随侍。 鹿麟山不算远,走了一日便到了。一行人休整一夜后,便正式开始了围猎。 鹿麟围场极大。既有高山,也有平地,崇山峻岭,奇石嶙峋。亦有茂盛树林与沼泽。皇上年事已高,不再参与围猎,重头戏便都聚集在了皇子与宗室子弟身上。 裴明月起了个大早,此刻正站在萧云霁身后偷偷打哈欠。围猎对她来说没甚吸引人的,还不如宫里自在。 今日萧云霁穿了件黑貂披风,从头到脚裹得严实,脸色在寒风中更显得有些苍白,愣是瞧不出半点身子恢复的样子。 果不其然。待皇上宣布围猎开始后,几个拥簇沈擎的藩王便开始向萧云霁发难了。 “殿下身为大荣储君,是否该在围猎中露上几手,讨个好彩头啊?” 光阳王李信率先开口。裴明月忍不住上下打量他几眼,他人到中年,仍是个偏远的藩王。生得怪瓜裂枣不说,整日里跟着沈擎,最是个热挑事儿的。 “是啊是啊。” 安裕侯王椿附和道,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 裴明月忍不住狂翻白眼,心里暗暗腹诽这群狗叛党。 萧云霁只是神色淡淡地站着,并不出声接话。 皇上倒是提起兴趣的样子,笑着问道:“怎么,两位爱卿有什么主意?” 李信拱了拱手,道:“如今已近初冬,正是大雁南飞之时,是现成的活靶子。不如就比射雁,谁射到的大雁多,就算谁赢,皇上看如何?”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附和,全然不在乎萧云霁身体是否承受得住。 裴明月冷眼看着这群笑容虚伪之人,心里忍不住一阵阵犯恶心。 -- 第34页 他们怎么会不知道萧云霁身子虚弱,拿不了弓箭。皇上最厌烦无能的皇子,更厌恶无能的储君。他们这样做,不过是想看萧云霁出丑,让他在皇上面前下不来台罢了。 李信挑衅似的看向萧云霁,笑道:“殿下身为一国太子,又曾为战神。总归不会让咱们文武百官失望罢!” 此话一出,皇上的神色便沉了沉。他往椅背上一靠,看了一眼萧云霁,不容拒绝地道:“好。那便让太子同你们比罢。”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李信几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神色变得有些讥诮,像是已准备好了看萧云霁出丑。 “哼,一会就狂打你们脸。” 裴明月咬牙瞪了他们一眼,忍不住小声嘀咕。 “儿臣遵旨。” 萧云霁低头应下,仍是云淡风轻的样子。他解开大氅,裴明月赶紧上前接过。暗红劲装包裹着他清瘦却不失力量的身体,细腰缠着革带,腕上绑着嵌金牛皮护腕。长发高高束起,发辫垂在腰后,神采飞扬,丰神如玉。 周遭寂静下来,隐约传来两三声感叹。 眼前这个英姿勃发之人,还是前阵子那个病得连床都下不来的太子吗? 短短几个月时间。他虽还是清瘦,但曾为战神的力量感与压迫感仿佛又回来了。 饶是已有心理准备的裴明月。瞧见这样的萧云霁,眼神都忍不住一阵发直。 好看,真好看。 与他当战神时生命力蓬勃旺盛的好看不同。此刻他英气中带了三分病气,反倒多了几分绕指柔的风情,令人折服于气魄之时,又忍不住对他心生怜惜。 随着一声令下,几个人齐齐松手,将箭射了出去。 萧云霁速度很快。他挽弓搭箭,小臂肌肉隐隐在衣下凸起,极具力量感。只听空中一声哀叫,站在终点的随侍太监便提着两只大雁跑过来,高喊道。 “太子殿下,一箭双雁!” 众人哗然。一箭竟射下两只?再瞧瞧猎物,全都活蹦乱跳,箭只射中了它们的翅膀,留住了它们的性命。 李信他们连半只都没有射到。听见萧云霁的战绩,神色一时着急起来。 萧云霁并不理会那些,神色淡然地继续挽弓。他所射出的每一箭,都不多不少地射中了两只,且箭都从猎物的左翅穿过,并没有伤到性命。 反观李信那边,射中的大雁皆已面目全非。 看着萧云霁长身玉立的背影,裴明月忽而有些动容。 他杀人,城府深。但这并不妨碍,他是个心软的人。 随着战利品越来越多,皇上的脸色也越来越好看。比赛终了,萧云霁以碾压性战绩夺得头筹,李信王椿等虽心有不甘,却也无可辩驳。 皇上抚掌大笑:“太子身体大安,看来我大荣国运仍盛啊!” “殿下果真风姿不减当年,实在叫微臣佩服!” 李信虚伪地恭维了几句。他似乎不甘放弃,眼珠转了转,又笑着开口道。 “听说鹿麟山有一头白额虎王,凶猛嗜血之至。微臣有一主意,若有谁能够带来虎王的尸体,谁就是这场围猎的赢家。皇上看如何?” 如何?如你大爷的! 这群人是要把萧云霁逼上死路吗?裴明月瞪着信口开河的李信,简直气得牙根痒痒,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徒劳地干瞪眼。 “光阳王所言倒有些意思。” 皇上点了点头,沉声道:“太子沉寂六年,是该历练历练。” 李信脸上一喜。没想到皇上看了萧云霁一眼,继续说了下去。 “若太子能带回白额虎王的尸体,就将玄机营交给他,由他来调遣!”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玄机营是军事重地,不仅集结了大荣最精锐的骑兵,还有许多专司奇门遁甲的能兵。得了玄机营,就等于得了大荣一半兵权,有了和沈擎抗争的资本。 裴明月怔了怔,忍不住看向了萧云霁。 条件很诱人。可他连刀都拿不起来,怎么去杀白额虎王? 她希望他拒绝,可又明白他一定会同意。 果不其然。萧云霁并未犹豫,当即便抱拳领命:“儿臣遵旨。” “好!” 皇上赞许地看着他,抬手一挥:“就以一日为期限,先带回白额虎王尸体者为胜!” 出于公平,几人带了同样数目的弓箭,同样规格的长刀,独自步行进入深林之中,寻找白额虎王。 萧云霁未有丝毫犹豫。他脚程很快,不多时便消失在树林中。 在见过萧云霁射箭的英姿后,众人都对萧云霁有了极大信心。唯有裴明月,手心里扎了钉似的,不住地出冷汗。 因为她瞧见,方才他离开的时候,持刀的手微微有些发抖。 萧云霁在硬撑。 裴明月知道。要想稳坐东宫,他就必须要硬撑。 即便他已体力不支,即便他现在根本挥不了刀。 可不知怎的,一向贪生怕死的裴明月,竟做不到看着他身陷险境。 她甚至没来得及多想。趁着没人注意,偷偷抄小路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加油!坚持日更! 加油! 第18章 搏斗 鹿麟山迷雾不散,极易迷路,果真是名不虚传。 裴明月本打算抄了小道跟过去,哪曾想里头的小道比破布上的线头还多,走着走着,便不知道自己走得还是不是方才那条路了。 -- 第35页 人,自然也是没跟上。 好在裴明月生了副狗鼻子。萧云霁衣服上惯常熏沉香,香气虽淡,但她总算还能闻得见。 山路崎岖,她一路循着味道往前走。脚底不知何时已被各色石块和树杈磨破,每走一步都刺刺地疼。袜底湿湿的,和皮肉粘在一起,裴明月只怕是血,连低头瞧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天色已有些暗淡,深林便更显得深不可测起来。树木高耸,枝丫狰狞,在迷雾中简直像一群群巨大的妖怪,下一秒就要把她生吞活吃了。 到底气焰再而衰三而竭。裴明月心里已打起退堂鼓,可如今已走到深林之中,已不可能还找得到返回的原路了。 随着时辰渐晚,雾也渐次浓了起来。方才还能隐约嗅到的香气,如今已没了丝毫踪迹。 裴明月止了脚步,突然意识到一件很悲催的事情。 她把萧云霁给跟丢了。 当然,这不是最悲催的。 身子微微发起抖来。裴明月有些僵硬地转过头,只见不远处的浓雾中,有两颗绿色的眼珠放着精光,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不会吧……” 裴明月目瞪口呆。那两颗绿眼珠缓缓地朝她移了过来,白底黑条纹的皮肤在雾中若隐若现,喉咙里隐约传来猛兽震慑猎物的低吼。 她唇角抽了抽,心底涌上山呼海啸般的绝望。 真是欧气爆棚。那几个人转了半天都没找到的白额虎王,居然被她这个赤手空拳的倒霉蛋碰上了。 白额虎王并不给她反应的机会。它迈着步子,停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浑身肌肉紧绷,獠牙惨白而锋利,仿佛下一秒就能刺穿皮肉,咬断她的脖子。 “你……你别过来啊。” 裴明月哆哆嗦嗦,很谨慎地往后退了两步。周围没有趁手的武器,她随手拾起根树枝,把尖朝向白额虎王,颤着声开始呼救。 “有人吗?救命啊!” 树木吸音。她的声音并没有传多远,便迅速消散了。白额虎王打了个响鼻,开始慢条斯理地绕着她盘旋。 在它看来,裴明月已然是它势在必得的猎物。它反而放慢了节奏,仿佛就等着看裴明月困兽犹斗,徒劳挣扎的样子。 裴明月牢牢捏着树枝,心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白额虎王看了她一眼,突然一个猛子扑了过来。 “妈呀!” 裴明月吓得几乎跳起来。好在她反应还算快,迅速缩头就地一滚,侥幸躲过了攻击。 这样下去不行。裴明月咬咬牙,继续高声呼喊着救命,却仍是徒劳。白额虎王冷眼盯着她,深黑嘴皮外翻着,开始缓步朝她靠近,她甚至能闻到它身上那股动物的臭烘烘的味道。 后头便是浓雾。两条腿的人,是断然跑不过四条腿的老虎的。 眼见着身陷死局,裴明月吓得两腿筛糠,下意识连连后退。却一不小心踩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白额虎王瞅准时机,仰头咆哮一声,抬脚稳准狠地扑了过来。 裴明月瞪大眼睛,脑袋一片空白。 躲不过了!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箭刃破空之声呼啸而来,狠狠地射进了白额虎王的左眼。眼珠应声而爆,登时飚出一注鲜血,它后退了两步,痛苦地哀嚎起来。 裴明月惊讶地转过头。 迷雾之中。那身影着一袭猎猎红衣,长身玉立,如剑神降世般,笔直地站在风中。刀疤交错的双手紧握长弓,料峭眉目冷冷盯着白额虎王的方向,神情寒冽如刀。 “……殿下!” 瞧见他的瞬间,便仿佛有了主心骨。裴明月眼圈一红,忍不住高声唤道。 萧云霁并未回答。他神色淡漠,双手迅速挽弓搭箭,三支连发,精准地射中了白额虎王的后腿。 白额虎王皮糙肉厚,箭射在四肢,根本无法造成伤害。虎王被激怒,怒吼着朝萧云霁奔了过去。 “殿下小心!” 裴明月直起身想要过去,奈何脚底一阵剧痛,竟一时难以站立。 几乎同时。萧云霁拔刀出鞘,横挡在身前,以双臂为支撑,抵御住了它猛然拍下的利爪。 它的爪子极重,仿佛带着摧山毁石的力量。萧云霁身子不过堪堪恢复了两成,早已是强弩之末。 他神色冷然地直视它的眼睛,不顾身子亏损,强行催动内力。白额虎王的利爪被他牢牢架住,竟动不了一分一毫。 左胸的伤疤突然一阵剧痛。萧云霁只觉经脉突然逆行,喉间一痒,唇角竟渐渐渗出血来。 “殿下!” 裴明月急得团团转。手边恰好碰到它抖落的箭,便没有丝毫犹豫,牢牢地抓在手心。而后,她脱下鞋子丢了过去,稳稳地砸在了白额虎王的脑壳上。 白额虎王吃痛,登时被她转移了注意力。便挪了爪子,调过身子怒吼着朝裴明月扑了过去。 裴明月这次学精了。此刻她已感觉不到脚底的疼痛,整个人抱住一旁的树干,手脚并用嗖嗖地便爬了小半截。 谅它也爬不上树,裴明月挑衅似的朝它吐了吐舌头。没想到白额虎王竟不再同她纠缠,转身便朝体力不支的萧云霁扑了过去。 这家伙,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来不及多想。裴明月咬牙从树上跳了下去,连滚带爬地挡在了萧云霁前面。 白额猛虎张着大嘴,眼看着就要啃掉她的脑袋。裴明月眼疾手快,瞅准机会把手用力一挥,将箭头狠狠扎进了它另一只完好的眼睛。白额虎王痛苦地怒吼起来,一掌踩在她前胸,登时便划出四道皮肉翻开的血道子。 -- 第36页 趁它此刻分神。萧云霁反手持刀,用尽全力将刀身刺入了白额虎王的脖颈。鲜血喷涌而出,它徒劳地哀嚎了几声,四肢瘫软地倒在了地上。 总算逃过一劫。 裴明月心有余悸地喘着粗气。她转过头,声音颤抖得不成个儿。 “殿下,您没事吧?” “……无碍。” 萧云霁松了刀柄,忍住喉间翻涌的血气,站在原地定了定神。 裴明月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脚突然一软,竟是再也站不住,整个人猝不及防地歪进了他怀里。 “你又做什么?” 萧云霁皱了眉。本以为她又在轻浮行事,刚想推开她,却赫然瞧见她前胸血肉模糊的伤口。 动作明显滞了滞。他语气里闪过一丝讶异:“……受伤了?” 肾上腺素的作用已然褪去。裴明月此刻已疼得满头大汗,声调都有些变了:“请殿下恕罪。奴才这会儿,是真的站不起来了。” 男女大防,如此属实不妥。萧云霁动动手臂,想要调转身子将她背起来,却发觉这样会碰到她前胸的伤口。 此处离围场应当很远,那厢裴明月还在期期艾艾地哼唧着。 “先在这儿歇一晚罢。” 权宜之下,也只能如此了。好在萧云霁随身带了火折子,他拾来几根树枝,很快便生了一堆火,防止体温流失。 裴明月疼得已然有些神志不清了。她的伤口很深,皮肉里似乎有虫爬似的痛痒感,她忍不住伸手要挠,却被萧云霁用树枝给挡住了。 “还嫌伤不得不够重?” 他蹙了好看的眉头,语气冷然道。 裴明月哼唧了两声,已没力气回答。 借着火光,她的伤口已瞧着有些微微发紫。如若不赶快处理,等到了后半夜发起烧来,是要丢性命的。 萧云霁难得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她的伤口在前胸,是相当尴尬的位置。他是带了金疮药,可若要上药,就要解开她的衣襟。 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这成何体统? 解也不是,不解也不是。裴明月伤口剧痛,哪里还顾得上那些,便瘪了嘴,呜呜地哭了起来。 “殿下,奴才是不是要死了?这样,这样得算工伤吧……” “胡说,你怎么会死。” 这种时候也不忘记耍嘴。萧云霁垂了眸,心绪极为复杂。 她不顾危险舍命救了他,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如今她性命危在旦夕。他无论如何,也不该见死不救。 裴明月脸色眼看着越来越灰败,不能再犹豫了。萧云霁极隐忍地叹了口气,仿佛下定决心一般,有些迟疑地伸出了手。 他动作有些笨拙。有些费力地解开她领前的盘扣,好在两片衣襟遮住了她胸前两团雪白,让他不至于太窘迫。 伤口露出的那一瞬,饶是战场上见惯了血肉模糊的萧云霁,神色都忍不住沉了沉。 凝脂般莹润白腻的肌肤,赫然狰狞着四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子。皮肉翻出,血流不止,就算好好处理,也是一定会留下丑陋伤疤的。 萧云霁眉头微蹙,神色愈发凝重起来。他将金疮药倒在掌心,用指尖轻轻地点敷在她的伤口上。 他已尽力放轻柔了动作,可她还是紧锁起眉头,牙关因剧痛而狠狠咬着。 即便他曾斩杀过千万颗头颅,此刻也仍感到有些无措。 他的这双手。曾持过最沉的枪,杀过最恶的人,却从未触碰过姑娘温软的肌肤。耳尖逐渐弥漫上热意,上完药,他便迅速合上了她的衣襟,起身坐到一旁,将目光不自在地挪向了别处。 许是金疮药开始起作用了。裴明月消停了下来,不再哼哼唧唧。 呼吸渐沉。她闭着眼,额上仍残留着因疼痛而渗出的细密汗珠,在火光下微微闪着光。 萧云霁面无表情地盯着火堆看了一会,余光似有若无地落在她的方向。 他看到了她赤着的脚。 白皙圆润的脚趾,被火堆照得通红而透明。本该同样白皙的脚底,却被石块硌出一块块青紫,磨出好几个暗红的大血泡。 她许是瞧出了他的逞强。这样远的路,她蹚着薄薄的鞋底,不顾危险也要来找他,甚至为了救他,差点丧命在虎爪之下。 她真就能豁命至此,只为了救他么? 裴明月应当是一个很简单的人,但不知怎的。萧云霁发觉自己竟越来越看不透她。仿佛察觉了他的目光,那双伤痕累累的脚忍不住往后瑟缩了一下。 萧云霁眉峰一动。他移开目光,神色复杂地解下外袍抛了过去,将她的脚严严实实地盖住。 左胸突然再次传来一阵剧痛。萧云霁神色一凛,抬手按住了那处伤疤。 这是它即将发作的前兆。四肢逐渐蔓延开渐进的疼痛,他看了昏睡的裴明月一眼,神色如常,咽下了喉间陡然翻涌的甜腥。 作者有话要说: 加油日更!一定要加油哇!感谢在20220108 21:21:20~20220109 19:46: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列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丢大人了 裴明月睁开眼时,天已然亮了。 火堆烧得焦黑,只剩下残骸。浓雾还未散去,白额虎王神色狰狞地躺在一旁,昭示着昨日险些丢了命的惊魂之刻。 -- 第37页 她动了动胳膊,胸前的伤随之剧痛起来。冷汗骤然一身,裴明月倒抽了口凉气,才想起自己昨日差点被白额虎王给一掌拍死。 虽说她是为了救他。但若不是萧云霁,她此刻也没命躺在这儿哼唧。 裴明月忍痛支起脑袋,抬眼看过去。只见萧云霁就盘腿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如画眉目在雾中若隐若现,像是蒙了一层薄纱。此刻他双目紧闭,神色冷肃,宛如一尊只可远观,不敢亵玩的俊美神像。 他应当是睡了。只是山中湿冷,不宜多憩。裴明月犹豫了一下,轻声唤道:“殿下,天亮了。” 萧云霁闭着眼睛,并未有一星半点回应。 “殿下,天亮了!” 他平日里睡眠极浅,鲜少有如此贪睡的时候。她疑惑地皱起眉,忍不住提高了声调。 萧云霁仍无动静。裴明月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便眯起眼睛细瞧了瞧。隔着雾气,她瞧不很真切,却察觉出他脸上此刻透着的骇人苍白。 裴明月心里一沉,音调变得有些颤抖起来。 “殿下?殿下?” 他竟像真成了神像一般,毫无声息地坐在那里。裴明月想起他昨日提刀时,唇角渗出来的血,登时便慌了神。 明知道他为杀白额虎王强行冲破经脉,伤了元气,怕是又要旧伤复发。 她真是猪脑子,是如何能睡这样死的? 眼下确认他状况要紧。裴明月也顾不得伤处了,咬牙忍痛,脚步有些踉跄走了过去。她蹲在他身边,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指,想要探一探他的鼻息。 “玉皇大帝,如来佛祖,太上老君,观音大士……” 裴明月紧咬下唇,小声祈求着:“信女愿一生吃素……荤搭配,求您们保佑殿下性命无虞。” 正当她手指颤颤巍巍地伸到他鼻尖下面之时,萧云霁突然睁开了眼睛。 “你干什么?” 他抬眼看向她,冷冷道。 没死? 方才那一通誓愿算是白发了。裴明月指头尴尬地抽了抽,讪讪地缩了回去。 “奴才,奴才只是担心殿下的安危。” 她扯了扯嘴角,笑得有点难看。 萧云霁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荤素搭配,你倒是不吃亏。” 他听见了? 裴明月悔得捶胸顿足,恨不得把自己这条总抖机灵的贱舌头给咬下来。正当她搜肠刮肚地琢磨怎么补救一下之时,萧云霁又淡声开了口。 “不老实在营帐待着,跑来林子里做什么。” 这架势,显然是兴师问罪来了。裴明月有些犹豫,半晌没憋出个字来。 这话的尺寸着实难拿捏。直接说瞧出他硬撑,明显会伤到他的男人自尊,若是撒谎,他那样敏锐的人,是一定能察觉到的。 该死,为什么她穿书没给配备个能给她开说话金手指的系统? 一番天人交战之后,裴明月还是选择老老实实地说实话。 “奴才,奴才知道殿下的身体状况。独自一人面对白额虎王,怕殿下吃亏……”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萧云霁神色便沉下来,语气也冷硬了许多。 “所以,你在白额虎王那里讨到便宜了?” 前胸适时地痛了起来。裴明月哑口无言,低头瞧了一眼伤口,脸突然腾得红了起来。 直到此刻,她才看清楚,自己伤到的是怎样尴尬的地方。 更令人无地自容的是,伤口处被人撒了金疮药,已然处理得干干净净。 穿着衣服定然是做不到这些的,昨日痛得神志不清的她自己更无法为自己清理伤口。 也就是说。昨夜为了救她,萧云霁不仅看光了她的身子,还亲手为她在胸前涂了金疮药。 “啊!!!!!” 仿佛一道惊雷从天灵盖劈头而下。裴明月触火般从地上弹跳起来,连滚带爬地离开萧云霁身边,捂着胸口耳边警铃大作。 被看光了是什么概念?是就算她来自观念开放的现代,也羞愧到恨不能以头抢地原地去世的程度。 裴明月臊得脸颊滚烫,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臊归臊。旁边半晌没什么动静,好奇心压倒一切,她还是忍不住掀了眼皮,偷偷地看向了萧云霁。 他仍是神色淡淡的样子。除了脸色苍白得有些吓人外,瞧不出半点异样。 到底是见过大风浪之人,端的是心如止水。 裴明月心里突然有点失落,还有点挫败。 瞧他的样子,大抵是没把她当做女人的。就算她有朝一日脱光了站在他面前,于他,也不过是一块死肉罢了。 气氛一时有些凝固。半晌,还是萧云霁打破了沉寂。 “该回去了。” 裴明月难堪地把脸侧向一边,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她垂下眼,瞧见他外袍下罩着的自己光溜溜的脚丫,这才想起自己的鞋昨儿用来砸白额虎王了。 她有些踌躇地蜷了蜷脚趾。正为难着如何开口,目光往旁边一挪,竟发觉鞋袜不知何时已折叠好,正整整齐齐地放在她脚边。 裴明月怔了怔,抬眼看向萧云霁。他仍是一副冷肃的神色,瞧也不瞧她一眼,仿佛她压根不存在似的。 她便没再开口。有些沮丧地垂下头,默不作声地穿好鞋袜。 萧云霁淡声道:“方才我已放了鸣镝,羽林军顷刻便会找过来。” -- 第38页 “殿下,您且等等。” 一听要来人,裴明月便有些慌了神。 “羽林军要来,万一被他们看到咱俩在一起,要怎么解释?” 萧云霁微蹙了眉:“解释?为何要同他们解释。” 果真直男思维。裴明月委屈地瞪大眼睛,瘪着嘴道:“奴才也要名声啊!奴才一个未出阁的黄花姑娘,与殿下孤男寡女共处一夜。这要是传出去,奴才今后该怎么嫁人?” “嫁人?” 萧云霁闻言怔了怔,随即冷声道:“你是清白之身。那宫外的心上人若足够信你,便自会娶你。” 宫外的心上人? 裴明月疑惑地皱了皱眉,这才想起那日在东宫有人盯梢,她情急之下编了个外头有人的瞎话,没想到他竟还记得。 “不,奴才并没有……” 她摇了摇头,刚要反驳。只听不远处隐约有脚步声传来,还有刀剑在鞘中晃动的脆响。 是羽林军找来了。 “奴才真不能在这儿!” 话说半截给吞了回去。裴明月吓得半死,哆哆嗦嗦地道:“若被发现了,奴才名声扫地不说。他们也会说您……说您胜之不武,请了外援的。” 萧云霁神色淡然,并不在乎的样子。 “此次本就得你帮助,确实胜之不武。” 习武的人怎么都这么固执? 裴明月急得眼泪都要出来。眼见着那队身着玄衣的羽林军越来越近,她情急之下,忍着伤口剧痛躲到了萧云霁身后。 “欲盖弥彰,出来。” 他皱了眉,侧身要躲,却被裴明月一把拽住了衣角。 “殿下别动。” 她哼唧了两声,可怜巴巴地道:“奴才伤口痛。” 仿佛唤起了他的恻隐之心。萧云霁动作顿了顿,竟意外地没有再动。裴明月松了口气,安然地躲在他玉山般挺拔的身形后,大气也不敢出。 那群脚步声愈来愈近,行至萧云霁跟前停住。 “属下参见太子殿下。” 说话的是个年轻男子,声音隐约有些熟悉。 裴明月怔了怔,偷偷探出半个脑袋。待看清楚来人,便忍不住惊喜道:“哥!” 为首的男子剑眉星目,英姿飒爽。正是陆昭。 “阿月?” 瞧见是她,陆昭疑惑地挑起了眉:“你怎么在这儿?” 见来的是自己人。裴明月便松了抓住萧云霁衣角的手,一瘸一拐地从他身后走了出来:“别提了,说来话长。” 陆昭见她捂着胸口,走路又艰难,忍不住皱了眉头:“你怎么把自己搞得伤痕累累的?” 她自然不能说是为了帮萧云霁杀白额虎王。便打了个哈哈,含糊着糊弄过去了。 陆昭见她不想说,便也没多问。他盯着她,忍不住叹了口气道:“这儿里营帐还远,你这样是走不回去的。” 说着,他便蹲下身,冲她扬了扬眉:“过来,哥背你走。” 裴明月吓了一跳,下意识看了一眼萧云霁。他倒是瞧不出什么不快,脸上仍淡淡的,仿佛她怎样都跟他无关。 “不用,万一被其他人误会就不好了。” 裴明月尴尬地笑了笑,摆手婉拒道。 陆昭啧了一声,忍不住皱眉道:“信不过哥了?这些都是我兄弟,不会乱说的。” 他固执地蹲着身,大有她不上来就一直蹲下去的架势:“听话,快点上来。” 萧云霁还在,她岂敢真的上去。便踌躇着站在原地,半步也不敢往前。 气氛一时胶着起来。陆昭这人也认死理得很,轻易不会妥协。 “她眼下还是紫金城的宫女,别失了分寸。” 破天荒的。萧云霁应当是瞧出了她的窘迫,淡声开口替她解围。 他是太子,陆昭自然不敢违抗他的意思。便只好不再坚持,直起身毕恭毕敬地行礼道:“是,属下遵命。” 危机暂时解除。裴明月松了口气,有些感激地看向萧云霁。他却仍瞧也不瞧她,眉目料峭如崖上春雪,冷得她不敢有丝毫非分之想。 需得启程了。几个羽林军将白额虎王的尸体捆在长棍上,萧云霁走在最前,裴明月坡着脚,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一行人朝围场营帐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打滚求收藏~ 坚持日更,绝不坑! 感谢每一位朋友的收藏,我知道自己还有许多不足,但我一定会坚持日更,并且找到问题,在过程中改掉问题,积累经验的! 感谢大家的收藏!收藏破五十更两章!谢谢大家 第20章 玄武令 路像是愈走愈长。裴明月本就有伤,脚底下血泡历经磋磨,终是疼得有些受不住了。 其他人还在走,裴明月不好意思吱声,步子却不受控制地慢了下来,渐渐地便落在了他们后面。 萧云霁察觉到她的异样,抬手示意队伍停下。 只是刚住脚,还未及他开口问她。只见陆昭便朝他行了个礼,匆匆朝裴明月跑了过去。 “阿月,你没事吧?” 陆昭神色关切。青筋凸起的大手有力托住她细瘦的胳膊肘,为她火烧火燎的脚底提供了极大的助力。 此刻前胸伤痛,脚底血泡也火辣辣地痛。裴明月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了,十分感激地抬头看向他:“多谢了,哥。” -- 第39页 不知怎的,她心底莫名其妙泛起一丝心虚。裴明月咬了咬下唇,偷偷瞧了一眼萧云霁。他正身姿挺拔地立在队伍前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他的表情瞧不出什么情绪。但裴明月还是心虚地收回手,尴尬地笑了笑:“不过,脚眼下似乎好多了。能自己走,能自己走。” “那怎么行?” 陆昭皱起眉。见裴明月一脸求求了让她自生自灭吧的表情,便无奈地妥协了:“好吧,你自己走。” 裴明月松了口气,咬牙切齿地迈了几步后,忽觉脑门一暗,眼皮底下赫然出现一截暗红的衣摆。 她抬起头,只见萧云霁不知何时已站到了她面前。 “殿下?” 裴明月怔了怔。 萧云霁没理会她,转眼看向陆昭:“你去找件羽林军的衣服来,给她换上。” 陆昭愣了一下,却也没多问,便转身匆匆去办了。裴明月有些诧异地看向他,问道:“奴才换他们的衣服做什么?” “你不是要名声?” 萧云霁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扮成羽林军,谁还瞧得出你是女人。” 他原是在替她着想的。裴明月心底泛起如潮般的感激,顿时觉得他比在虎王爪底下救她时更高大了。 陆昭很快便取来了衣裳。裴明月瘸着脚去树丛里换上,再出来时,便俨然成了个清秀小侍卫的模样。 侍卫的皂靴也宽松些,鞋底也厚,走起路来便不那么疼痛了。一行人便继续赶路,不多时便回到了鹿麟围场。 白额虎王的尸体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丢在地上。即便众人仍认为萧云霁绝无可能恢复得如此迅速,但事实就摆在眼前,李信等人便也无从再狡辩,只能低头认输。 “好,好!” 皇上抚掌大笑,沧桑的老脸上洋溢着难得的欣喜。 “我萧家儿郎,果真从无泛泛之辈!” 他直起身子,看向座下乌泱泱的文武百官,铿锵有力地开口。 “朕宣布,太子萧云霁在此次围猎中拔得头筹,特赐玄武令。今后,便由太子执掌玄机营!” 说罢。他便稳步走下台,亲手将那块黑金色的玄武令交到了萧云霁手中。 周遭一片哗然。众人面面相觑,但很快,他们便将萧云霁簇拥起来,或真心,或假意地纷纷道贺。 裴明月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只得站在角落处,远远地看着他。 原本就该是这样的。他本就该这样众星捧月,万人簇拥。正如那年他班师回朝,她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 吴公公神色欣慰地看着萧云霁,嘴里不住地说着功夫不负有心人。但高朋满座之中,唯有她望向他的眼底,隐隐透着担忧。 算算日子。眼下还剩三个月,沈擎就要宫变了。就算拿到了玄武令,他眼下这副身体,还能撑到几时? * 虽说受了伤,但饭还是得做。只是还没等裴明月动身,吴公公便进了她的帐子。 “这两日不用先做饭了。” 吴公公揣着一身寒气,十分简短地道。 裴明月怔了怔:“那殿下怎么吃?” 此处人多手杂,一不留神就容易被钻空子。若之前下毒的有心之人也跟了来,往膳食里做些手脚,就又要前功尽弃了。 吴公公像是瞧出了她的担忧,叹了口气道:“你倒不必多想。殿下旧伤复发,估计这几日都吃不了东西。” 裴明月怔了怔:“旧伤复发?” 怪不得从今早开始,他的脸色便一直那样苍白。 裴明月有些懊恼自己的迟钝。她知道萧云霁旧伤发作起来有多痛苦,她与他走了那样长一段山路,竟没瞧见他露出半点不适。 “吴公公,烦请您等一会儿。” 胸口的伤口还在剧痛,她叹了口气,咬牙转进了后厨。这儿东西简陋,又人员复杂,不适合大张旗鼓地做菜。好在她提前带了荔枝膏来,兑热水化开便是荔枝水了。 她将茶盏放进长盘。思来想去,又在茶盏底下偷偷藏了张字条。 吴公公动作很利落,接了长盘便离开了。外头温度寒冷,她冲的滚沸的水,进到帐子里刚好是适口的温度。 帐子里已燃起别春炉。萧云霁仍披着大氅,坐在案前不住地咳嗽着。吴公公赶紧将荔枝水搁下,疾步将口盂送至他跟前:“……殿下。” 萧云霁手里还持着玄机营的卷宗。他忍着咳意摇摇头,将口盂推开。吴公公面露愁色,低声道:“殿下这几日不是都能拿弓了?怎得又不好起来。” 萧云霁神色淡淡,并不觉得意外:“旧伤始终未愈。昨日因杀虎王经脉逆行,复发是意料之中。” 吴公公叹了口气,想劝又不敢劝。几经思量,还是犹豫地开了口:“您身体重要,千万莫太操劳了。” “然后仍为他人鱼肉?” 萧云霁冷然抬眸,眼底暗如寒潭:“我必须好起来。就算回不到巅峰,至少也要拿得起刀。永远做个病秧子,只会死得更快。” 吴公公恳切道:“可这些年访遍名医,却总难医治您的旧伤。若强行行事,只怕是……” 萧云霁垂眸翻了一页卷宗,淡声道:“好不了,就死。但死之前,绝不听天由命。” 他说得淡然而决绝。吴公公惯常知晓他的性子,知道多说无用,只能徒劳地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 第40页 一时陷入寂静。萧云霁执起朱笔,在卷页旁写了几行批阅,余光无意瞥见放在案前的长盘,便微微皱了眉,冷声问道:“那是什么?” 吴公公躬身道:“是明月姑娘送来的荔枝水。” 那茶盏仍袅袅冒着热气,隐约透着似有若无的荔枝香。 伤处仍在剧烈地痛着。他其实并无胃口,低头继续批了会儿卷宗后,淡声道:“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吴公公唱了声喏。满眼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到底也没再开口,缓步退下了。 荔枝香仍在鼻间萦绕。萧云霁皱了皱眉,胸口突然一阵剧痛。他竭力忍了忍,但痒意终究还是冲破了喉关,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又来了。 自六年前那一战后,那种肝胆俱裂的痛苦便时常撕扯他的身子。 他逃得过御膳里的毒,却逃不出当年穿胸而过的那一箭。 执笔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笔尖按在卷宗泛黄的纸页,随着他的失控肆意地游走出朱红狰狞的痕迹。他咬牙按住手腕,却发觉自己已使不出哪怕半分力气。 “啪!” 笔洗被撞在了地上。天青色釉瓷碎得四分五裂,成了无用的,面目全非的尸体。 萧云霁目光阴沉地看着地上的残骸,隐忍地闭了闭眼睛。 他厌恶这样的无力 。 杀白额虎王之时,这种无力感便牢牢控制着他的躯体。当裴明月挡在他面前,他却无法挥刀将危险斩杀之时,他突然无比深刻地意识到,那个能提枪在战场搏杀整整几个日夜的萧云霁,终归是随着那支贯穿左胸的箭死去了。 鲜血从指缝溢出,他深吸一口气,冷冷地看着自己苍白掌心的血迹。 “废物。” 他面无表情道。 荔枝水仍冒着袅袅热气。萧云霁定了定神,尽力稳住动作,将茶盏端了过来,无意间瞧见了底下压着的纸条。 他微蹙了眉,将纸条展开。里头用极幼稚生疏的笔触画着一轮月亮,月亮头上悬着刀剑,满头大汗地伸着两只手,抄着锅碗瓢盆正在做饭。 下面还歪歪扭扭地写了一行字,仿佛刚学会用笔般笨拙。 ——以后殿下能带兵打仗了,可以赏奴才新鲜荔枝吃吗? 他怔了怔。还未来得及反应,喉间血腥之意便突如其来,疯狂叫嚣着翻涌。萧云霁咬紧牙关,将茶盏端起一饮而尽,硬生生将那股血腥压了下去。 荔枝香充盈唇齿,裹挟着淡淡的血气。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踉跄起身,有些脱力地靠在窗前。 温热自腹中涌向四肢百骸。左胸痛意渐退,萧云霁抬起头。乌云散去,夜空中正挂着一轮皎洁的明月。 他望着那月亮,清冷眉目略微有些出神。 “奴才……裴明月。” “这叫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奴才从不是个信命的人。若天下人皆认为此局必输,那奴才就偏要反给他们看看!” 反给……他们看? 月光柔和地照在他淡漠的脸上。他垂眸,极轻地笑了笑。 “哼,笨蛋。” 作者有话要说: 加油!认认真真地日更!!!加油! 弱弱地向读者老爷们求下收藏呀~ 第21章 玄机营 不日便该启程回宫了。 裴明月的伤虽未完全痊愈,但基本行动不再会痛得无法忍受了。鹿麟山愈发严寒,已不宜久驻,皇上便与其他皇子先行回宫。而萧云霁刚刚接管玄机营,按惯例应要先行去玄机营巡检,故而并未与其他皇亲一道回紫金城。 玄机营地处紫金城外,位于京郊西北角。里头诸多机密,本是闲杂人等不得进入。裴明月本想蹭着其他回宫的马车一起回去,哪曾想萧云霁竟破天荒地带她同去了。 这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裴明月自然求之不得。玄机营神秘而强大,在原书中也是各方势力争先抢夺的香饽饽。如今落在萧云霁手中,虽说时间或许不够了,但总归是一张底牌,是能够和沈擎搏一搏的筹码。 马车驶得平稳,远远地便瞧见玄机营前高耸入云的两扇黑门。门前有两个身着软甲的将士守着,瞧见萧云霁的车驾过来,便步伐整齐地迎了上去。 “参见太子殿下。” 马车应声而停。萧云霁瞧了坐在对面的裴明月一眼,裴明月会意,赶紧伸手撩开了轿帘。萧云霁的脸半隐在车厢阴影中,很淡然地开口。 “韩统领在吗?” 将士抱拳道:“听闻殿下要来,韩将军便推了公务,此刻正在演武场等您呢。” 萧云霁点了点头,将身探出车厢,抬脚下了马车。裴明月怔了怔,撩着帘子有些无所适从。 他什么也没说。自己是下车,还是不下车? “磨蹭什么。” 久久不见她动弹。萧云霁有些不悦地皱起眉,冷声道:“难不成要我亲自请你?” “……折煞奴才了!” 听出他语气中的不快。裴明月呲溜一下便跳出了马车,脚步稳稳地落在地上。只是这一墩难免牵扯到白额虎王抓出来的伤口,疼得又是一阵龇牙咧嘴。 瞧她冒冒失失的样子。萧云霁忍不住蹙了眉,调转目光,半句话也不同她多说,径直便朝那两扇黑门走去。 “殿下,等等奴才!” -- 第41页 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裴明月生怕落单,便小跑着跟了上去。 玄机营的大门像是认得人一般。萧云霁不过是往跟前一站,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两扇大门便缓缓打开。 这场景在现代是稀松平常,但放在科技落后,又无法发电的古代,就显得极其先进了。 “自动感应门?” 裴明月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她左右看了看,并没有发现电线一类的东西,心里头对此更加好奇起来。 “不要到处乱看。” 她乡巴佬进城般的做派着实有点贼味儿。萧云霁冷声制止,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裴明月老老实实收回目光,但又实在忍不住心中旺盛的求知欲。便偷偷喊了一声旁边跟着的将士,低声问道:“方才那个大门,是如何自动开启的?” 将士斜睼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道:“无可奉告。” 果真。机密就是机密,不会轻易透露给外人。碰了一鼻子灰,裴明月倒也不气馁。周围都是来来往往,身着玄衣的将士,护腕与腰封皆为玄铁所制,里头藏着数不清的暗器机括,瞧着既神秘又威风。 她拼命偷偷掀眼皮,只觉得两只眼睛根本不够看。萧云霁也懒得再理会她,一行人一路走到了演武场。 演武场极其旷大。铁围栏从外围围住,围栏上插的尽是闪着寒光的刀枪剑戟。每隔五十步便竖着一面硕大的战鼓,一共八面,取得是八面威风之意。这八面几乎有两人高的战鼓,同那些刀枪剑戟一道,将演武场水泄不通地围了个结实。 远处插着数十个箭靶。约摸一丈外支着个搁弓台,台后立着个高大壮硕的身影。此刻他正抬手起弓,几乎没怎么犹豫便将箭射了出去。裴明月打眼一瞧,竟正中靶心。 应当是听到了脚步声。那高大壮硕之人放下长弓,转头一瞧,便毕恭毕敬地上前行礼。 “末将韩世忠,参见太子殿下。” 萧云霁脸色难得的缓和,抬手扶他起来:“韩统领不必拘礼。” 原来他就是玄机营的统帅,出身将门世家的韩世忠。 由于玄机营并未归顺沈擎的缘故,原书中对他的着墨极少。裴明月虽在后面垂着头,还是忍不住抬起眼,偷偷打量起他来。 他瞧着应当有四十岁了。肤色黝黑,眼神坚毅,脸上未被浓密络腮胡覆盖的地方,早已有了风霜摧残的岁月痕迹。身高体壮,玄衣软甲覆盖下的肌肉紧实,将衣料撑出极具力量感的一块块鼓包。 他直起身,有些感慨道:“殿下瞧着,倒比先前健壮些了。” 萧云霁垂眸,淡淡地笑了笑:“托某人的福。” 裴明月正偷偷摸摸地四处望着,并未听见萧云霁说什么。瞧见韩世忠的眼神落过来,便有些赧然地挠了挠头,嘿嘿地笑了笑。 韩世忠眼角抽搐了一下,有些尴尬地把眼神挪开:“殿下此行围猎,拿到了玄武令。从此,便是玄机营的主人了。” 他叹了口气,神色有些难掩的激动:“自六年前……如今,属下又归属于殿下的麾下了。” 六年前?又归属于殿下的麾下? 裴明月竖起耳朵,敏锐捕捉到了这几个不同寻常的字眼。 他是什么意思? 难道身为玄机营统领的韩世忠,六年前曾是萧云霁的部下? 萧云霁瞥了一眼警惕偷听的裴明月,有些无奈地皱了皱眉,转而看向韩世忠,淡笑道:“如今同以往,不过差了个玄武令,其余并无分别。” 韩世忠笑了笑,道:“是啊,并无分别。” 裴明月越发听得迷糊了。这两个人说话简直像打哑谜,怎么她一句都听不懂? 不过凭她的直觉判断,这两个人关系一定不简单。 正当她纠结地思考他们之间的关系之时,韩世忠突然开口道:“这位姑娘是……” 话锋就这么转到了裴明月身上。还没来得及等她反应,萧云霁便淡然开口道:“她是东宫里的厨子。我之前身子不好,她来为我做膳食的。” 裴明月接过话茬,极灿烂地一笑:“韩统领叫我明月就好。” 韩世忠显然没想到她如此活气。一时有些犹豫地看了看萧云霁,见萧云霁没什么表情,才尴尬地笑了笑:“……见过明月姑娘。” 萧云霁走到搁弓台前,伸手摸了摸韩统领方才用过的长弓。食指划过弓弦,用力勾了一下,发出锵然的响声。 “这段日子,她都会随我一道来玄机营。” 他神色淡漠,并不与韩统领商量:“玄机营晌午后的加餐,就暂时由她来负责罢。” 话音落罢,裴明月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 怎么搞的?在东宫做饭还不够,怎得还跑到玄机营出洋相来了? 她有些发怵,弱弱地开口道:“殿下……” “殿下!” 没想到韩世忠嗓门更大,直接把她的声音盖了个结实:“玄机营涉及诸多机密,又全是男人。明月姑娘初来乍到,怕是不太合适。” 在东宫是秘密行动,旁人知道得不多,危险系数便小一些。但玄机营不一样啊,人多口杂,还是兵家必争之地,一举一动都在风口浪尖。她确实也怕风头出得太过,会给自己招来灾祸。便登时赶紧点头,期盼萧云霁收回成命。 “韩统领。” -- 第42页 像是预料到了他的顾虑。萧云霁并不意外,他垂下手,语气淡然却不容置疑:“此次围猎能全身而退,也得益于她关键时刻相助。这段日子我来玄机营,看似巡查,实则是要重拾武功。至于她的身份,我自有考量,你不必再多说了。” 萧云霁其人如何谨慎,韩统领是切切实实见识过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能带裴明月进玄机营这等机密之处,说明她已然通过了萧云霁对她的大部分考验。 既然如此,他再多说也无益。韩统领向来不喜刨根问底,便拱手领命:“属下知道了。” 说罢。韩统领顿了顿,又正色道:“关于练武之事,我这两日仔细考量过了。殿下身子才见好,不宜太过激进,便先从最基础的体能练起,以免伤了根基。” 萧云霁应了一声,沉声道:“此事不要对外声张。” 韩统领郑重地点点头:“属下明白。” 他神色有些复杂地瞧了裴明月一眼,又道:“关于明月姑娘做饭一事……玄机营是有厨子负责三餐的,明月姑娘便只辛苦未时的加餐。食材,厨具玄机营一应俱全,若要新的,玄机营有各式能工巧匠,随时可以按姑娘的想法打出来。” 还有这等好事? 裴明月一听玄机营可以打造新厨具,整个人都隐隐兴奋起来。方才的顾虑骤然一扫而空,随之而来的是摩拳擦掌的激动:“好啊好啊!那奴才在此就先谢过韩统领了。” 韩统领眉角抽了抽,往后退了一步,道:“举手之劳罢了。明月姑娘为殿下调养身体,如今又要为玄机营准备加餐,着实辛苦了。” 裴明月满脑子都是土灶焖锅吊炉之类的厨具,早已将什么辛苦抛到了九霄云外:“韩统领客气了,不辛苦不辛苦。” 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出了东宫,来了玄机营,到了萧云霁在宫外的地盘,便没了那么多眼线。不仅不用再提心吊胆,还能完全放开手脚做菜,尽情释放她作为千万粉美食博主的王炸技能。 裴明月眨巴眨巴眼,如同看救世主一般感激地看向萧云霁。萧云霁察觉她的目光,蹙了眉,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知怎的。连他一脸淡漠的样子,此刻都显得亲和且平易近人起来。 从东宫演戏配合,到白额虎王爪下相救,再到带她出宫,来玄机营做菜。这条她曾经后悔抱了的大腿。如今看来,竟几乎每一步都恰到好处地踩在了她心上。 更不知何时。渐渐地,他仿佛给予了她在这个世界立足的底气。 裴明月暗暗握了握拳。她是个知恩图报之人,就冲他虽冷面冷情,但仍屡次为她着想的份上,她也绝不能让萧云霁按照原书结局,如此草率地退场! 作者有话要说: 加油!今天有点头疼所以更晚了,坚持日更! 第22章 铁板鱿鱼 除了在东宫做饭外,裴明月如今又多了项任务,那便是去玄机营给将士们做午后零嘴。 东宫里头宫女少。为了不引起旁人注意,裴明月便每日扮成太监,诨名小月子,每日同萧云霁一道出发。 女扮男装这等事,裴明月还是头一回做,很是新鲜。太监装是窄袖,袍摆比起宫女的长裙来稍短些,里头是裤子配皂靴,活动起来极其方便,不似穿短袄长裙那般束手束脚。 “当太监可真爽。” 裴明月扶了扶脑袋上黑色的太监帽,坐在车梁上感叹道。 “你倒是个奇人。” 一旁赶车的吴公公仿佛看见什么绝世奇葩一般,高高挑起眉头,揶揄道:“你要诚心想当太监,回头咱家就报给司礼监。到时候拨在咱家手底下,大小把你□□成个总管,如何?” “……这倒不必了。” 还是当正儿八经的女人好。裴明月火速反悔,赶紧吐了吐舌头。 约摸半个时辰的工夫,玄机营便到了。马车不能入玄机营,一行人便下了马车,步行进入那两扇黑门。 萧云霁例行巡视,巡视罢便去演武场拉练。裴明月主战场在厨房,便没敢迂磨,小跑着便找了过去。 厨子名叫李修连,是个三十来岁的胖墩。他隶属玄机营,故而知道她是女子。瞧见她倒是很热情,引着她进了厨房,口若悬河地给她介绍起来。 那厢他说着,裴明月这厢有些提不起兴趣。玄机营的厨房竟意外地平平无奇,菜刀是普通的菜刀,案板也是普通的案板。她还特地上前摸索了半天,居然连半个机关都没有。 李修连瞧出她的失望,忍不住笑道:“怎么,玄机营的厨房比御膳房没什么特别,失望了?” “没有没有。” 裴明月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李大哥平日都做些什么菜色?” 李修连指了指案台旁一人高的菜架子,笑道:“平日里不过做些普通的家常菜。但有一点需得注意,玄机营将士的铠甲与机括全为量身定制,故而他们的体重波动上下不得超过五斤。” “他们还要保持体重?” 裴明月有些吃惊,但仔细想想,她所见那些将士们身着的玄铁护腕与腰封,瞧着也不像能伸缩的,若是长胖了或变瘦了,倒确实是个麻烦。 李修连见她面色有些迟疑,便笑着安慰道:“你不用担心。玄机营将士们不仅平日体力消耗大,制作机括也极其消耗心力,是胖不起来的。咱们只要保证他们不掉斤两就行,你只是做些加餐,放手做就可以,不必束手束脚。” -- 第43页 听他这么说,裴明月便松了口气。变瘦难,变胖还难? 她抬起头,四处打量了一下。那些厨具中规中矩,没什么新意,也满足不了她的需求。短暂思忖了一下,便开口问道:“李大哥,咱们玄机营铸铁的地方在哪儿?” “铸铁的地方?” 李修连愣了一下,伸手指了指:“往东走差不多三百步,那个铁皮棚子就是。你到了就直接提鲁能的名字,他是铸铁卫的头儿,有什么要求,你只管和他提。” “知道啦。” 裴明月谢过李修连,出了门便往东走。果真,走了约摸三百步,远远便瞧见了他所说的铁皮棚子。 门口坐着火炉,旁边站着个黝黑干瘦的中年汉子,正挥汗如雨地抡着根壮硕的铁锤,不住地捶打着自己手中烧得火红的铁块。 她放缓步子上前,有些谨慎地开了口。 “请问,鲁能大师在吗?” 中年汉子动作没停,头也不抬地道:“我就是。找我干啥?”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裴明月赶紧道:“我叫小月子,是太子殿下带来的厨子,这段日子给将士们做加餐的。有个东西,想麻烦鲁能大师帮忙做一下。” 一听要做东西。鲁能停了手里的动作,抬了眼看她:“有图纸吗?” “图纸?有的有的。” 好在裴明月昨晚上简陋地画了一下,便忙不迭从怀里把它掏出来,皱巴巴地交到鲁能手里。 鲁能把图纸捏在手里,皱着眉头仔细端详了一会:“这是什么东西?从没见过。” “是我画得不明白吗?” 裴明月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应该啊。她昨天画的时候就怕鲁能看不懂,还特地标了大致尺寸,将零件都拆分出来。基本所有的细节都画出来了,不该看不明白的。 “倒也不是。” 鲁能掀起眼皮,探究地看了她一眼:“我只是好奇,这东西也能做饭?” 裴明月点头,语气笃定:“当然能啦。只要您能做出来,我就能用它给玄机营的将士们做饭。” “行吧。” 见她如此肯定。鲁能也没再犹豫,将图纸放在一边,又抡起了锤子:“下午加餐之前,我叫人给你送厨房去。” 这么快?裴明月讶异地瞪大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 鲁能瞧出了她的疑惑,云淡风轻地道:“玄机营多的是废件,寻一个相似的改出来,不耽误你做饭。” 如此效率。裴明月感动道:“多谢鲁能大师!” 鲁能嗯了一声,又想起什么似的,神情严肃下来:“你平日里叫我鲁叔就好。叫什么鲁能大师,听起来好像脚很臭。” 联想到某项体育赛事。裴明月忍不住噗嗤一笑,点头应下了。 很快便到了未时。 演武场围栏外悄无声息地支起了一个大铁台。里头塞着干柴燃着火,上面焊着一整块铁板,被火烧得滚烫。 裴明月站在铁台后头,手里拎着几十条鱿鱼。她高高挽着袖子,神色严肃,满身世外高人的架势。 吴公公在一旁给她打下手。见她只顾站着,忍不住问道:“小月子,怎么还不动手?” 裴明月沉默了一下,道:“鱿鱼太重,胳膊麻了。” “……” 在吴公公帮助下,两人合力把鱿鱼撕了个干净。鱿鱼提前用白醋泡过,故而皮十分好剥,轻轻一撕便整张下来了。 没错,她今日要做的,是铁板鱿鱼。 酱汁她已提前调好了。辣酱,甜面酱,黄豆酱二比一比一的配方,放些鸡粉提鲜,葱油麻油搅进去提香。 孜然辣椒面都是现成的。孜然来自西域,辣椒面则是巴蜀那边送来的,香味辣味都很足。 鱿鱼皮已撕净。裴明月便同吴公公两人把鱿鱼洗干净,再持刀将鱿鱼须分开,鱿鱼板切块。而后倒入适量的清酒,腌制半个时辰,为的是让它去腥,也更入味。 “吴公公,把火烧旺一些。中火就可以了。” 吴公公应了一声,往铁台里添柴。不一会铁板便比方才更热了,裴明月抄起油壶,往碗里倒入适量的豆油,再用竹篦子将油均匀地刷在鱿鱼上。 鱿鱼跟铁板接触的瞬间,松软的肉便瞬间紧实蜷缩起来,滋啦滋啦冒着油泡,香味随之扑鼻而来。 裴明月左右手各抄一把铲子。每一面煎两三分钟后,便开始忙不迭翻面。由于鱿鱼遇热后肉质卷翘的缘故,故而煎的时候,她便要用铲子将鱿鱼使劲压一压,以防边角处煎不熟,影响口感。 香味袅袅传出。其实此时并未放什么调味料,香气已然已吸引着路过的将士侧目了。 “这才到哪?” 裴明月很有自信地嘟囔。大约翻了两三次面后,鱿鱼便差不多熟了。她眼疾手快地用毛刷将她调好的酱汁刷了上去,趁着酱香被热气激发,迅速撒上了孜然辣椒面。 香料,酱汁与鱿鱼本身的香气碰撞在一起,被火气激发,糅合,形成极为复合而勾人的奇香。 对这个世界的人而言,这是一股未曾闻到过的新奇香气。很快,铁板前便里三层外三层地聚起了人,将她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是什么东西?” 人群中有人发问。 裴明月朗声道:“铁板鱿鱼!” 她边说,手里也不闲着。她昨晚上用油纸折了百十个巴掌大小的盒子,还准备了一个插满手掌长短的竹签的圆筒。将鱿鱼分成小份放入油纸盒中,再插上一根竹签,裴明月抬起头,将它妥帖地放在离她最近的一名将士手中。 -- 第44页 “尝尝看?” 她露出八颗牙微笑,满脸写着欢迎品尝。 对于自己的手艺,她还是相当有信心的。 将士有些手足无措地端着油纸盒,犹豫了半天,才纠结地插起一块,慢动作一般放在嘴里。 入口的那一瞬间,他瞪大了眼睛。 “好吃!” 他竖起大拇指,开始风卷残云地吃起来。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其他人便也蜂拥而上,不一会的功夫,铁板上的鱿鱼便都分了个一干二净,连结块的孜然辣椒面都给用竹签戳走了。 用一抢而空来形容这个场面,可谓是一点也不过分。 裴明月很满意地接受着周围将士的夸赞,有些飘飘然。 很久,很久没有过这么多人,对她做的饭如此喜欢了。 以前做美食博主时,夸赞总是来得那样容易。可如今到了东宫,萧云霁却总是对她所做的食物不冷不热,连一次也没有夸奖过她。 她一度怀疑是自己水平不行。如今看来,明明是萧云霁冷情冷性,看她不顺眼罢了。 正当她沉浸在周围人对铁板鱿鱼的赞美中时,周遭突然安静了下来。队伍无声地分成两边,有个人从中间走了进来。 斜阳被他的身形遮住,在她脸上投下灰色的暗影。他背过手,语气淡淡道。 “这就是你准备的加餐?” 作者有话要说: 单机,也要坚持日更! 求点点收藏!跪谢 第23章 犹豫 来人是萧云霁。 他身姿挺拔地站在自己面前,脸色平静,瞧不出什么端倪。 裴明月叹了口气。她不指望他会夸奖自己,摊了手道:“奴才知道殿下不喜欢吃。所以,现在没了。” 萧云霁淡然道:“那些哗众取宠的东西,我不感兴趣。” 士可杀不可辱。裴明月瞪大了眼睛,不服气道:“殿下没吃,怎么知道是哗众取宠?” 说着,她便指了指大快朵颐的玄机营将士们,道:“瞧,大家吃得开心,难道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萧云霁皱了皱眉,心里隐约有一丝不快。 他把她提到身边,是为了让她给自己做饭,阴差阳错,反倒成了他人之美。 此刻她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男人。如鱼得水,风头无两,他看在眼里,竟莫名有些刺目。 萧云霁略烦躁地闭了闭眼,冷淡道:“随便你。” 说罢,他便没再理会她,转身离开了。 裴明月疑惑地站在原地。她呆呆地看着那玉山般挺拔的背影渐远,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往常虽冷情,但到底是个端方自持之人,极少毫无理由地朝人发难。今儿这气怎么来得这样莫名其妙? “男人心,海底针呐。” 她到底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裴明月无奈地挠了挠头,眼见着到了回程的时辰,她便麻利地收了摊,跟着马车一道回了宫。 一路上萧云霁冷着脸,也不搭理她。裴明月虽心里头疑惑,但她一介奴才,对主子妄加揣测也不合规矩。便也没多想,头往车上一靠,舒舒服服地打起盹来。 许是白天太累了的缘故。车身颠簸中,她竟然做起梦来。 她梦见她回家了。 她回到了现代的家。榴莲还是那样胖,见到她回来,喵喵叫着蹭她的脚踝。手机搁在桌上充着电,打开社交平台之后,粉丝还是两千多万,后台充斥着无数私信,全都在催她更新。 裴明月颤抖着手指,头一次认认真真地,每条都点开来仔细看了下去。 往日这种催更的消息,是令她十分头痛的。如今在另一个世界走了一遭后,再瞧着它们不仅倍感亲切,甚至还有些感动。 她还是那个裴明月。受人欢迎,不必奴颜屈膝,更不必在深宫中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只有在这个世界,这个无数人喜欢她,支持她,存在着无数牵绊的世界,她才感觉自己是真正活着的。 眼泪不自觉地滑落下来。裴明月正认真翻着私信,界面却突然转换成了那本她穿进去的古言小说。 “怎么回事?” 她心里一惊,想要赶紧退出,却无论如何也切换不动。页面跳转到小说评论区,她看到自己曾给过的那条差评突然被无限放大,复制,变成血一般刺目的红色,逐渐刷了满屏。 裴明月尖叫一声,抬手想将手机丢出去。手机却像是长在自己掌心里,无论如何也不能移动分毫。屏幕被血红占据,而那一片血红之中,渐渐浮现出一张人脸。 那人脸瞧不出长相,声音亦听不出性别。血铸的嘴唇一开一合,诡异地道:“我知道谁是下毒之人……” 裴明月短暂地一怔。突然直起身子,紧紧地盯住那张可怖的脸:“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是谁给萧云霁下毒的?” 那张脸阴恻恻地笑了起来,笑得裴明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不能走……他不死,你就不能走……” 他不死,她就不能走? 他是谁? 是……萧云霁吗? 裴明月愣了一下,心开始突突狂跳。 “你什么意思?” 她咽了口唾沫,颤着声问道:“只要萧云霁死了……我就能回来了,是吗?” 那张脸并未回答。屏幕闪了闪,血红的脸逐渐扭曲,变形,慢慢变成一只大手,蓦得从屏幕里伸出来,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 -- 第45页 “放开我!” 突如其来的杀招令她猝不及防。裴明月拼命挣扎,双手伸向脖颈,试图将那只手掰开。却如蚍蜉撼树,只是徒劳,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它蓬勃的杀意。 大手愈收愈紧,裴明月脸色涨红,意识逐渐模糊起来。 她要死了吗? …… “裴明月,裴明月!” 有人在叫她? 恍惚中,她迷迷瞪瞪地半睁开眼睛。只见那张春寒料峭的脸上眉头紧蹙,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萧云霁?” 大梦初醒。她一时错乱,口齿不清地嘟囔道。 “大胆奴才!” 吴公公适时地一巴掌打了上来,正中她脑门:“太子殿下的名讳,也是你个奴才叫得的?” 他竖着眉毛,老脸气得龇牙咧嘴。裴明月吃痛,这才渐渐清醒过来。 “我……奴才方才怎么了?” 她瞪着眼睛,眼神很是茫然。 萧云霁微蹙着眉,薄唇微微一动。还未来得及开尊口,吴公公便火急火燎地道:“你方才睡着了,魇住了。可真是个奇人,做个梦,能差点把自己掐死!” 裴明月一怔,这才感觉脖子处有些勒勒的。低头一看,自己两只手正牢牢地钳着自己的脖颈,周围的皮肉已然被掐得泛红了。 她吓了一跳。便赶紧松了手,心有余悸地大口喘起粗气来,余光瞥见旁边暗红的朱墙与茂盛的银杏,这才发觉,原来已然到了东宫了。 “若是无碍,便提早歇下罢。” 许是见她脸色苍白,浑身发软的样子。萧云霁竟难得大发慈悲,准她早早回耳房休息。 “奴才遵……” ——他不死,你就不能走! 脑海中突然响起这句话。本抬着脸要瞧他的裴明月忽然心生胆怯,低了头,竟不敢再看他:“……命。” 萧云霁似乎瞧出了她神色异样,皱着眉细细端详起她来。裴明月只觉心虚,满头冒汗,也顾不上什么身份尊卑了,一扭身便往耳房跑了过去。 一夜无眠。 第二日去玄机营的路上,她顶着两个硕大的熊猫眼,一看便知她没睡好。 萧云霁并不曾过问。吴公公坐在她身边驾车的缘故,关怀她一嘴,被她打着哈哈搪塞过去了。 昨晚她一直在想,梦中那张脸所说的那句话。 “他不死,你不能走……” 他不死。 “他”,是萧云霁吗? 裴明月昨晚天人交战了一夜。毫无疑问,她想回家,回到她原本的世界。如果说萧云霁死了她才能回去,那么眼下她为萧云霁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无形之中,将自己同原本的世界越推越远。 原本坚定的心,此刻又纠结起来。 到了玄机营。裴明月失魂落魄地去了铸铁卫,交给鲁能一张新的图纸。上头也是个铁盘,只不过砸出了一个个半圆的凹坑。 今日这个厨具技术含量不高。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她便拎着新厨具来到了昨日摆摊的地方。 今天她要做的,是章鱼小丸子。 虽说此刻心情复杂,也没什么精神,但到底手底下是自己熟悉的领域。裴明月用力眨眨眼睛,振作精神,握紧拳头给自己鼓劲。 “先把饭做好!” 手随心动。裴明月很快便调整了状态,手脚麻利地磕了十来个鸡蛋打散,倒入清水,面粉,又将温水和的酵母混了进去,顺时针搅拌直至细密无颗粒。 白菜是提前洗好的。她抄起菜刀,三两下给切碎,昨儿剩下的鱿鱼切成小块,用竹漏子装着放入滚水中,迅速点几下后立即捞出。 丸子盘打得很是标准。架在铁台上中火烧热,用毛刷均匀地刷上油,以防粘底。铁盘很快便烧热了,裴明月挽起袖子,将面糊迅速倒了进去,手指捏住白菜丁和鱿鱼丁,蜻蜓点水般逐个点了过去。 待面糊有些微微凝固后,裴明月抄起碗,接着倒了二趟面糊,将方才放入的白菜鱿鱼丁盖住。待到面糊凝固,底下结出硬壳后,她便捏了一支竹签,利落地插在面糊上一抹一挑,将它整个翻面。等到这一面也变得金黄焦脆,便眼疾手快地挑进油纸盒中,挤上她特质的半口酱汁,撒上木鱼花,便成了。 刨木鱼花的转笔刀刨子,是她前儿临走前托付鲁能打的,今日才送到她手里。这东西她之前做美食博主时就想要买了,奈何要999一个,又只能用来刨木鱼花,思来想去还是作罢了。 没想到来了玄机营,鲁能居然给她做了个一模一样的出来,实在让她惊喜。 若不是身处无科技的古代。她简直想拿个手机直播一下打铁和做饭过程,一定能吸上好多粉。 小丸子刚做出来,还冒着热气。有了昨日打出的名声,今日便没什么人再犹豫,玄衣们乌压压地挤了上来,风卷残云般一抢而空。 有来晚的将士没能抢到,很是失落:“怎么就没了?” 裴明月手脚麻利地准备收摊,笑道:“明儿早来!” “你倒真像个做小吃生意的。” 见她娴熟的动作,吴公公忍不住笑道:“往后出了宫,寻了郎子,你们一起做点吃食生意,说不定能赚大钱呢。” 自昨儿做了梦,裴明月此刻满心都是要回家,哪有心思在这儿开店。便有些赧然地笑了笑,道:“吴总管别取笑我了。” -- 第46页 待周围人都散去。裴明月将铁台推回了厨房,自己往袖筒里揣了个热乎乎的纸盒。兴冲冲地跑出门去,走到演武场跟前,却又犹豫地停住了。 “我巴巴来给他送这做什么?” 她往后退了两步,心里头开始打鼓。 从前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能否回去,似乎和萧云霁的性命挂上了勾。此刻若再为他做饭,让他好转,岂不是再也回不去了? 裴明月从不是舍己救人的奉献型人格。 紫金城波谲云诡,党争更是令人如履薄冰。她只是个奴才,命如草芥。若真出了什么事,萧云霁是不会保她的。 充满鲜花与掌声的现实世界,和随时都会丢掉性命的封建社会。 任谁,都会选择前者。 裴明月抿了抿唇,眼神有些犹疑。隔着围栏,她隐约看到里面弯弓射箭的清瘦身影,恍惚间,竟与初见时鲜衣怒马的模样重叠。 她垂眸。手掌紧握成拳,缓缓地抬起了脚步。 作者有话要说: 加油!单机也要日更!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然后努力进步! 第24章 射箭 好在萧云霁并未注意到她。裴明月往后退了两步,准备溜之大吉。 只是她刚要转身离开,他却像是察觉了她的存在。他回过头,微风掀动衣摆,目光清清冷冷地落在她身上。 她怔怔地看着他,脚步仿佛不受控制般定住了。 毫无疑问,萧云霁生了一副出尘绝艳的皮相。她是花痴不假,但此刻若说她色迷人眼,却也并非如此。 平心而论,紫金城中的主子们,也只有萧云霁对她还不错。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她屡次初犯宫禁,他也不曾真正责罚,她口无遮拦冒犯他,他也极少生气。 虽然他总是一副淡漠的样子,对她也不冷不热。但不知怎的,在这深宫之中,只要在他身边,她就莫名地心安。 况且……那个梦虽然玄乎,但也未必就是真的。她眼下如此纠结,其实也是无谓的庸人自扰罢了。 “站着做什么?” 他淡声问道。 裴明月脚步顿了顿。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她回过身,脚步匆匆地朝他走了过去。 他青松一般挺拔地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她走到面前。裴明月双手捧着个油纸盒,里头还袅袅地冒着热气。 “殿下,这个给您。” 萧云霁垂眸一看,是两个金黄的圆子。上头撒着些木鱼花,瞧着又是她研究出来的新鲜吃食。 见他迟迟未动。裴明月便踮着脚,双手往前送了送:“章鱼小丸子虽然没什么营养,但味道应当不错,奴才就给您带了两个。等晚上回了东宫,奴才再给您另做好的。” 萧云霁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无情道:“不吃。” 真是主子脾气。裴明月很有做奴才的自觉,便恭恭敬敬地弯下身,讨好地道:“奴才求您啦。” 她做派浮夸,神情狗腿。萧云霁睼了她一眼,面无表情拿起竹签,戳起一个丸子尝了尝。 鱿鱼弹牙,酱料鲜甜。倒是从未尝过的新鲜味道。 “殿下,好吃吗?” 裴明月捧着盒子,眼神里充满期待。 萧云霁放下竹签,淡声道:“还行吧。” 果然没好话。裴明月敢怒不敢言地撅了撅嘴,微风带着寒意吹过来,他出了薄汗,并不觉得冷,她身量瘦些,难免冻得有些发抖。 萧云霁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伸手解下大氅,兜头朝她盖了下去。 猝不及防地被蒙住头。裴明月惊叫一声,在里头奋力挣扎了两下,很快便从大氅里冒出额发有些凌乱的脑袋。 不等她开口,萧云霁先发制人地问道:“会射箭吗?” 裴明月摇摇头,很诚实地道:“不会。” 萧云霁唔了一声,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裴明月怔了怔,并不知他要干什么。但太子之命不敢违,纵然心里万般疑问,也还是裹着大氅走了过去。 见她走近,萧云霁便往后退了两步,示意她站在搁弓台前。裴明月不明就里,眼睁睁看着他把长弓塞进自己手里:“殿下?” 长弓很重。入手的一瞬间,她只感觉整条胳膊猛地一坠,差点朝前栽过去。 萧云霁及时托住她的胳膊,道:“端稳。” 裴明月苦着脸道:“奴才没那么大劲儿啊。” 萧云霁没理会她,抽出一支箭来放进她右手:“搭弓,把箭射出去。” 裴明月疑惑地看着自己满当当的双手,一时有些无措。 她明明是来送饭的,怎么就莫名其妙学上箭了? 不能不明不白地丢人。她果断把弓搁下,摇头摆手道:“殿下,奴才真的不会。” 仿佛并不意外她的推辞。萧云霁背过手,淡淡道:“我记得有人说过。无论发生什么,都会陪伴在我左右。” 热血上头说的话,冷静了听真尴尬。裴明月挠了挠头,开始装傻:“是……是奴才说的吗?” 萧云霁眼神转冷。裴明月打了个寒战,点头如捣蒜:“是,就是奴才说的。” 萧云霁道:“那就拿起弓来。” 裴明月扭扭捏捏:“可拿起弓来,和陪在殿下身边有什么关系?” 萧云霁微蹙了眉:“今后遇到危险,你也要像在白额虎王面前一样,毫无还手之力吗?” -- 第47页 裴明月怔了怔。他这话说得在理,沈擎马上要反,日后将遇到的危险,也只会比白额虎王那次更凶险,学点武功傍身,关键时刻没准能保命用。 咬了咬牙。裴明月抓起长弓,捏紧了箭羽。双臂不堪承受长弓的重量,微微颤抖着,她用力拉开弓弦,歪歪扭扭地射出了第一支箭。 果不其然,箭连靶子都没沾到,刚离了弓,就歪歪扭扭掉在了地上。 裴明月咬了咬牙,没等萧云霁开口,她便再次提箭搭弓,准备尝试第二次。 她是个胜负欲极强的人。一旦失败,她就非得扳回一局不可。 毫不意外地,第二支箭也射偏了,并不比第一支飞得远。 裴明月眼神开始变得倔强,整个身子都紧绷了起来。她一次次地搭起弓,将箭射出去,但由于不得法的缘故,没有一支箭能挨着靶心。 双臂已然酸痛到颤抖。裴明月咬着牙,不依不饶地又抽了一支箭。正要拉开弓的时候,双手就忽而被一双微凉的大手包裹住。 后背碰到了他的前胸,发出衣料摩挲的轻响。他沉稳的气息似有若无地拂过她的发顶,生着薄茧的掌心紧紧扣住她的手背,带着她将手中的弓拉满。 弓弦紧紧勒住食指。裴明月有些吃痛地皱起眉,手却未曾松开半点。萧云霁眼底闪过一丝欣赏,沉声道:“记住这个姿势。松手。” 他修长手指勾住她的,用力一放。箭陡然脱手,风驰电掣般射了出去,正中靶心。 “射中了!” 裴明月兴奋地转过身,却无意间撞到了他胸前。萧云霁猝不及防,被她撞得踉跄两步,身子有些不稳地晃了晃。 “殿下小心!” 裴明月眼疾手快,伸手一把便捞住了他。还没等她松口气,脚底下便冷不丁踩到颗石子。她呲溜一滑,薅着他的衣领就朝后栽了过去。 真是弄巧成拙。眼见着后脑勺要着地。裴明月吓得紧紧闭上眼睛,冷汗登时冒了一身。 身子突然被一道力量拉扯,她来不及反应,猝不及防地跌进了一个有些清瘦的怀里。 裴明月吓得不敢睁眼,耳边却听到一阵强有力的心跳声。 怎么回事? 她有些迟疑地抬起头,却恰好撞进那双料峭眉眼。此刻他们离得这样近,近到她看得清她在那寒潭般眸中的倒影,近到她几乎可以数清他微颤的长睫。 “咚咚,咚咚……” 胸口仿佛揣了十来只受惊的兔子,不由分说地乱跳起来。裴明月只觉得脸愈来愈热,几乎要热得她昏过去。 “还要压到几时?” 身下的人冷冷道。 她低了头,这才发觉自己整个人都压在了他身上,姿态极其暧昧。她惊得跳了起来,两股战战站在一边。哆哆嗦嗦道:“殿殿殿……殿下恕罪,奴奴奴……奴才不是有意的……” 萧云霁面无表情地瞧着她,看不出情绪。可他越是平静得瞧不出端倪,裴明月心里头就越是发毛。 尴尬与羞涩交织,心几乎要从喉咙眼跳出来。她举起那双抓过萧云霁衣襟的罪恶之手,破罐破摔地道:“殿下不喜旁人触碰。奴才,奴才这就把手剁了去!” 说着就要往外跑。她何其惜命,岂会真剁,不过是想找个机会赶紧溜罢了。却被萧云霁识破,一把揪住了耳朵。 “胡说八道,给我滚回来。” 他揪得不用力。但他身量高,手便抬得也高,手劲儿又大,扯得裴明月耳朵生疼。她心虚,也不敢吱声,一个劲儿地踮脚往上够,试图减轻一些疼痛。 “殿下饶命,奴才不胡说,不胡说了。” 裴明月的脚尖不够用了。耳朵越扯越疼,她龇牙咧嘴,期期艾艾地道:“殿下,奴才的耳朵要被您揪掉了。” 见她耳朵泛起红来。萧云霁才意识到自己确实抓疼咯她,便迅速松了手。 “冒冒失失。” 他微蹙着眉道。 裴明月揉着耳朵乖乖认怂:“奴才错了。” 余光无意间瞥到靶子。她转过头,这才想起方才射出的箭正中红心。手臂还酸痛着,她仍雀跃起来:“殿下,奴才方才射中靶心了!” 又要翘尾巴了。萧云霁淡声道:“侥幸而已。” 话是这么说没错。他本就极少对她说什么好话。裴明月也不恼,笑嘻嘻地道:“奴才本来就是新手嘛,头一次射箭,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你倒会给自己开脱。” 萧云霁揉了揉额角,极淡叹了口气:“射了五十支箭,却没有一支中靶,从没见过你这样毫无天赋的人。” 她从小运动细胞就不发达,八百米体测都勉强及格那种。裴明月有些赧然地挠了挠头,厚着脸皮道:“可是有殿下啊!” 她大言不惭地道:“奴才为殿下好好调养身体。等殿下恢复了,遇到危险奴才就抱紧您的大腿,只要您在,一定没有人能伤得到奴才!” 裴明月很是理直气壮,甚至还挺了挺胸脯。 “若真有那一日。你不会在我身边,我也绝不会保护你。” 萧云霁神色淡淡地瞧着她,话里没留丝毫余地:“若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往往迎来的是彻头彻尾的失望。只有靠自己,才是聪明人所为。” “是吗?” 裴明月眨了眨眼睛。 “那奴才承认自己是笨蛋。这样,殿下可以让奴才靠您了吗?” -- 第48页 她认真地瞧着他。乌圆眼珠亮亮的,像他在雁门关的大漠中抬头,无意在夜幕窥见的星星。 萧云霁几不可察地怔了怔。他垂眸,神情仍旧冷淡,瞧不出什么情绪。 “到时辰了。” 他并未回答她。而是越过她,稳步朝演武场外走去。 背对着她,他神色仍旧淡漠。唯有耳尖淡淡的红意,暴露了他片刻的无措。 “殿下,等等奴才!” 身后的脚步声屁颠颠地跟了上来,几乎可以想像到她跑起来狗腿的样子。 萧云霁垂眸,唇角淡淡地勾勒起一抹几不可察的笑意。 有这么个贫嘴麻雀跟着。似乎,倒也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加油!加油!加油! 每天都在告诉自己,一定要加油啊! 第25章 遇险 短短几天,裴明月就靠着她独树一帜的地摊美食,迅速在玄机营火了起来。 她人活气,手艺又出色,玄机营的将士们都极其乐意同她打交道。齐国公的第六子李珏也在玄机营任职,很是喜欢她做的吃食,还给她信誓旦旦作保,只要她在京城做吃食生意,就送她一间最繁华地界的铺子。 沈擎都要篡位了,李珏的诺言终究实现不了。裴明月不敢多言,只笑着含糊应下。 “等到了二十五岁出宫,我一定开间铺子,到时候请大家都来喝开业酒。” 算算日子,离沈擎起兵还剩四十来天的时间。萧云霁风雨不辍地训练,身量壮实了一些,虽瞧着仍旧偏清瘦,但总不似初见时那般形销骨立了。 只是他中间旧伤又发作过,动用内力还是勉强。 吃食分罢,也快到了回宫的时辰。萧云霁还在演武场练箭,裴明月收了摊,跑去围栏里头等他。 忙了半日,她也有些疲累。身子半倚靠着树,眼神开始有些迷离起来。 那道挺拔清瘦的身影在视野里逐渐模糊,又逐渐清晰,又变得模糊。隐约见他拉起弓,这一箭,一定又是靶心吧。 “嗖!” 那箭竟直直朝她奔来。裴明月正打着盹,根本反应不过来,愣是眼睁睁地看着那箭擦过鬓发,入木三分地钉在树中。 她瞪着眼睛,心有余悸地深吸了口气。 这是赤/裸裸的谋杀啊。裴明月平白无故受了一箭,敢怒不敢言地道:“奴才又得罪殿下了?” 萧云霁放下弓,淡淡道:“箭来了,也不知道躲一躲?” 裴明月简直要被气笑了:“奴才岂能未卜先知?” 他倒是很平静的样子,像是并不觉得自己刚才那危险的一箭有何不妥:“若总这样没有还手之力,今后怕是要吃大亏。” 她算是瞧出来了,他不想要她的命,应当只是想训练一下她的危机反应。 裴明月摇了摇头,无奈道:“奴才已成人,筋骨都硬了,是断然做不了什么武林高手的。殿下不要在奴才身上白费力气了。” 萧云霁微蹙了眉,冷声道:“你不是最不认命的吗?” 裴明月摊了摊手:“奴才是不认命,但不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啊。” 他眉峰一动,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接着抬起手,朝她丢过去个亮亮的东西。 裴明月直起身子,眼疾手快地接住。竟是一个小巧精致的臂钏,触手冰凉,由玄铁打造。末端有个小凸起,裴明月好奇地按了一下,里头竟刷得一声,猝不及防地弹出一柄短剑来。 那短剑极其锋利,差点将她的手指擦伤。裴明月吓得一哆嗦,差点把它丢出去:“这是什么?” “袖里剑。” 萧云霁神色淡淡:“将它套在小臂上,按动机关便会弹出短剑,可用来防身。” 臂钏沉甸甸的,很有些压手。裴明月不敢置信地指了指自己:“给奴才的?” “不想要就拿来。” 他皱了皱眉,眼看着就要伸手。 送上门的东西,不要白不要。裴明月迅雷不及掩耳地把它藏在身后,耍赖道:“送出去的东西了,殿下可不能出尔反尔。” 萧云霁也不与她扯皮。朝她抬了抬手,示意她过去。裴明月疑惑地皱了皱眉,起身走到他跟前。 “殿下?” 他不作声。伸手将臂钏拿了过去,不等她反应,便隔着袖子握住她的胳膊,将它套进她的小臂。 竟然刚刚好。尺寸分毫不差,仿佛就是为她量身打造的一般。 “记住你说过的话。” 萧云霁神色淡淡地看着她:“不认命,就别死在别人手里。” 裴明月怔了怔。 听他的意思,应当是真心送她,想要她用来防身的。裴明月心里顿时有些感动,回握住他的手腕道:“奴才一定会好好用它的!” 她的掌心温软细腻。贴在他手腕肌肤,竟莫名有些灼烫。萧云霁眉峰不自然地动了动,毫不留情地将手腕抽了出来。 “放肆。” 他皱起眉,耳尖渐渐弥漫上一丝红意。 虽说隔着衣料,但分明是他先动手抓了她。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裴明月撇了撇嘴,无奈地认怂:“奴才知错,请殿下恕罪。” 萧云霁冷眼瞧着她,仿佛在瞧一个十分不可理喻的东西。 “在男子跟前,不要如此不知分寸。” 虽看不惯她的行为,但他到底也没说重话。毕竟是封建社会,裴明月隐约知道他是为她好,便乖巧地点了点头:“多谢殿下提点,奴才以后不会了。” -- 第49页 见她认错态度还算诚恳,萧云霁神色有所缓和。刚要开口,却见一个玄机营将士匆匆跑了过来。 “殿下,紧急情报!” 萧云霁看了她一眼。裴明月很有自觉地行了个礼,转身走远。 只见那将士焦急地说了几句什么。裴明月远远站着,听不真切,却见萧云霁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直觉告诉她,是沈擎秘密起兵的风声传到玄机营来了。 裴明月暗暗握紧拳头,掌心捏了把汗。 腥风血雨迫在眉睫。说不害怕是假的。 到那时,萧云霁,吴公公,乃至东宫上下所有人都会丧命。 她裴明月,想来也不能幸免。 直至回宫的路上,裴明月也仍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气氛有些凝重,她坐在车辕上,萧云霁坐在车厢里,两个人都沉默得极其反常。 吴公公察觉出异样,状似无意地问道:“怎么,今日嘴巴被毒哑了?” 裴明月叹了口气,神色有些落寞地望着夜空:“不过在思考人生罢了。” 吴公公皱眉道:“小孩家家的,为赋新词强说愁。” 裴明月摇了摇头,刚要解释。只听周围嗖嗖几道风声,吴公公顿觉不对,猛一拉缰绳,马儿嘶鸣一声停了下来。不过顷刻之间,数十道寒光从阴影中破出,将马车围了个密不透风。 吴公公到底是宫里老人,见过大风浪。他临危不乱,沉着脸冷声道:“谁?” 刺客们岂能回答。黑衣将他们从头蒙到脚,只露出野兽般的双眼,手持刀剑齐齐向马车攻来。 “殿下小心!” 吴公公高呼一声。 裴明月哪见过这阵仗,登时便僵在原地,眼睁睁瞧着刺客直奔自己面门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双修长的手猛然撩开轿帘,萧云霁神色冷厉,力道极大地揽过她的腰,将她一把拽进了轿子。 刀剑相撞之声激烈起来。裴明月仍未回过神,整个人被萧云霁罩在怀里,浑身止不住地打着哆嗦。 长剑未伤到她分毫,却刺破了他的衣袖。鲜血汩汩流出,滴落在她的手背上。裴明月这才回过神来,怔怔地看着他:“殿下?” “他们的目标是我。” 危机时刻,萧云霁仍镇定如斯,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你不必害怕。” 虽然道理她都懂,但毕竟与死亡擦肩。裴明月惊得心口狂跳,结结巴巴地道:“殿……殿下,奴才不会用袖里剑……” 瞧出了她的恐惧。萧云霁皱了皱眉,无奈地道:“玄机营的暗卫此刻就在外面,你不会再有危险。” 他惯常是不说慌的。裴明月忍着害怕,侧耳仔细一听。外头打斗声果真渐弱,不时便安静下来。 吴公公撩开轿帘,恭声道:“殿下,外面已安全无虞。” 萧云霁直起身,淡声问道:“有活口吗?” 吴公公摇了摇头:“没有。他们有备而来,没能逃走的,已服毒自戕了。” 萧云霁若有所思地垂眸。半晌,他开口道:“此事切莫声张,回宫罢。” 吴公公道了声喏,马车应鞭声而动。恐惧逐渐消退,方才被他揽入怀中的羞涩却开始逐渐涨潮。裴明月只感觉脸上泛起腾腾热意,不敢再同他待在一处,颤抖着双腿要往外走。 “跑什么?” 萧云霁冷不丁拽住了她的衣袖,沉声道:“回来。” 裴明月不敢回头,哆哆嗦嗦道:“奴奴……奴才身份微贱,还是在外头坐着吧。” 说着,她便扯了扯袖子。是收着力道,没敢使半点劲儿的,却听萧云霁闷哼一声,似乎牵动了痛处。 她赶紧止了动作,神色有些焦急地回头:“殿下,您没事吧?” 萧云霁微蹙着眉,声音似有隐忍:“伤口痛。” 自己当真扯着他了。他的伤是为救她而受,裴明月满心愧疚,便小心翼翼地坐了回去:“殿下恕罪。奴才……不乱动了。” 萧云霁淡淡地嗯了一声,扯着她衣角的手便也不着痕迹地松开了。 裴明月局促地坐在他旁边。束手束脚,心乱得像一团结了无数死结的麻线。 方才那性命攸关的时刻,他明知道刺客是冲她来的,却还是出手将她救了下来。 甚至为了救她。本就清瘦虚弱的身子,便又添了一道皮开肉绽的伤。 裴明月咬住舌尖,懊恼起自己曾经的动摇来。 若说萧云霁从前只是对她还算不错,如今是救过她命的恩人了。她从来都是个知恩图报之人。既已受了萧云霁的救命之恩,即便明知前路晦暗,她也绝不会临阵脱逃。 主意已定。她稳了稳心神,转眼坚定地看向了萧云霁。 “殿下。有件事情,奴才一定要告诉您。” 作者有话要说: 加油!每天都要加油!!! 单机也要坚持啊! 第26章 包扎 马车很快便驶入东宫。 已然入夜,紫金城除了打更的太监,其余宫人都已睡下。时辰不早了,萧云霁回了寝殿,裴明月没去耳房,屁颠颠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萧云霁走到案前坐下,她就站在一旁巴巴地看他。 “殿下……” 裴明月搅了搅手指,嗫喏道:“奴才想给殿下包扎。” 萧云霁扫了一眼被血濡湿的衣袖,淡然道:“小伤而已,不需要。” -- 第50页 裴明月抿抿嘴,二话不说便将纱布同金疮药摆在他案上。一脸倔强地看着他,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 “……” 萧云霁略感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妥协地将手臂伸了过去。裴明月这才露出点笑意,伸手将他的袖子挽了起来。 看见他伤口的那一瞬间。裴明月心里一沉,笑容渐渐凝固在唇角。 刀痕交错的手臂又添新伤。深可见骨的一道血痕,皮肉外翻,狰狞可怖,汩汩地往外流着血。 裴明月的眼睛仿佛被刺痛。她恹恹地垂下眼, 神色很是愧疚。 “奴才害殿下受伤了。殿下……会怨奴才吗?” 萧云霁看了她一眼,淡声道:“你也救过我,可曾怨我吗?” 她使劲摇了摇头:“奴才自知卑微。但殿下却愿意冒着危险相救,奴才怎会有埋怨呢?” 裴明月惯常粗枝大叶,此刻手底下的动作却很轻柔,生怕一个不慎便碰疼了他。萧云霁见她紧张得手指都在隐隐发抖,眼角泛起淡淡的笑意。 “从前在战场,更严重的伤我也受过。你不必如此小心。” “可那不一样。” 裴明月咬了咬唇,仍是小心翼翼的样子,神色很是懊丧:“殿下受过的伤已够多了,却为了奴才又要添一道伤疤。” 她深叹一口气,低落道:“都怪奴才太笨了。要是学会用袖剑,殿下或许就不会受伤。” 她轻轻放下他的手臂,伤口被包扎得很妥帖。从前在药物紧缺的战场,即便伤处皮开肉绽,也只会匆匆撒些烈酒,等它自行愈合。 萧云霁垂眸,端详着包扎妥帖的手臂,清冷眉目渐次蔓延开一丝柔和。 “在马车上,你要告诉我什么?” 裴明月怔了怔,旋即想起在马车上她要告诉萧云霁一件事,却被萧云霁以隔墙有耳为由制止了。如今这里是东宫寝殿,算是相对稳妥些。 裴明月嗫喏了几下,道:“殿下,沈擎是不是快要起兵谋反了?” 触及到敏感话题。萧云霁眼神一沉,冷然道:“他远在衢州,你如何知道?” 她肯定不能告诉他自己是穿书来的。裴明月咬咬嘴唇,迅速编了个理由:“奴才不止嗅觉超人,耳力也极佳。今日那位将士来报,奴才本站在一边避嫌,奈何刚好是顺风,奴才就……” “偷窃军情,可是诛九族的死罪。” 萧云霁皱起眉,冷眼看着她:“为何要告诉我?” 裴明月垂下头,低声道:“奴才想帮殿下。” 她顿了顿:“那日在御花园被诬陷,奴才却在被他们偷去的丝帕上面,嗅到了和御膳中所放之毒同样的味道。他们一个是宫女,一个是侍卫,怎能碰到东宫的御膳?” “于是奴才当晚连夜去了慎刑司,那侍卫心虚,见到奴才便服毒自杀了。临死前告诉奴才,给您在膳食中下毒之人并非镇南王。” 萧云霁指尖点了点案几,并不意外的样子:“紫金城要害我的人很多,从来都不止沈擎。” 话是这样不假。裴明月思忖了一下,道:“沈擎这人,想要您的命都写在脸上了。沈擎张狂至此,是绝不会用偷偷下毒这么阴狠的手段。下毒的人,一定是看起来无比正常,甚至没有任何动机的人。” 萧云霁挑了挑眉,问道:“你知道是谁?” 她自然是不知道的。裴明月摇了摇头:“奴才一定要把他找出来。” 萧云霁神色淡淡,并不想追究:“镇南王就要起兵,就算找到下毒之人,怕也无济于事。” 裴明月皱眉道:“可……” “没多少时间了。” 萧云霁打断她的话,语气淡然,似乎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就算我手握玄机营,但久离沙场,短时间也很难和沈擎抗衡。” 他看着她,目光沉定:“或许已然注定的结局,是无法改变的。执意待在我身边,你可能会死。” 可如若不抗衡。兵变之时她或许能回到原来的世界,他却是真真切切地会死去。裴明月只觉突然悲从中来,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害怕了?” 见她哭了,他神色微微一动,低声问。 裴明月点点头:“奴才怕死,真的怕死。” 她抬起眼,乌圆眼珠盈满泪光:“可奴才更怕殿下会死。” 萧云霁怔了怔。眼泪越流越多,裴明月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难过,她咬紧牙关控制自己的呜咽,可只要一想到他最后毒发而死,就难过得根本无法锁住喉关。 “奴才……想要殿下活着。” 说罢,裴明月终是再也忍不住,捂住脸痛哭起来。 她并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或许是被迫舍弃一切穿进书中为奴为婢的不甘,是在紫金城中所受的那些折磨与提心吊胆,即将亲眼目睹原书中那壮烈的悲惨结局,以及……对他没有来由的,万般不舍。 她感觉自己的手被他轻轻地拉开,眼泪已然流了满脸。萧云霁叹了口气,用袖角轻轻给她擦干净。 “哭什么。” 昏黄烛光中,他的眉眼竟意外地变得有些温柔。 “你不会死,我也不会。” 裴明月还在抽噎着,怔怔地看着他:“真的吗?” 萧云霁极淡地笑了笑。他伸出手,隔着衣袖勾了勾她的小指。 -- 第51页 “一言九鼎。” 这是在跟她拉钩?他的手指修长有力,隔着衣料也能察觉到微凉的温度。 令人莫名心安。 “奴才不会让殿下一个人的。” 她怔怔地看着他,不知怎的便脱口而出。 又是那样认真的神情。萧云霁松开手,眼底闪着零星笑意。 “为什么?” 裴明月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她做事一向是从心所欲。她想救他,想留在他身边,那她就一定要这么做。 “奴才觉得殿下好。觉得殿下好,不需要理由。” 他怔了怔。两个人沉默地对望着,半晌,还是吴公公从门外进来,唱了声喏道:“殿下,时辰不早了。” “知道了。” 萧云霁看向他,语气淡淡道:“你回去歇着罢。” 确然不能再打扰他休息。裴明月点了点头,起身便离开了。 等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吴公公抄着手,语气带着笑意:“明月姑娘似乎喜欢殿下。” 萧云霁神色一顿,忍不住皱了眉:“你也跟她学着胡说。” “殿下恕罪。” 吴公公看了他一眼。见他耳尖有些泛红,了然地抿了抿嘴:“但恕奴才直言。奴才宫里待这么久,从没看走眼过。这明月姑娘,怕真是喜欢上殿下啦。” 萧云霁常年征战沙场,其实并不懂情爱。他皱眉睼了他一眼,吴公公便很有眼色地闭了嘴,转身退下了。 殿内终于只剩他一人。烛火毕波,摇曳着他清瘦颀长的影子。 萧云霁垂眸,目光落在手臂被她包扎好的伤口,唇角几不可察地翘了起来。 * 回了耳房,淳燕还未睡下。燃着油灯,俯身在案前写着什么。 裴明月蹑手蹑脚走过去,伸过头去看了一眼:“三郎亲启,见字如晤……” 冷不丁听到她的声音。淳燕惊得直起身,赶紧把信纸收起来,转头见裴明月正瞧着她坏笑,又羞又恼道:“好你个坏丫头!” 她伸了手,作势就要打她。裴明月侧身一躲,笑道:“姑姑是给谁写的信?好生亲热啊。” 淳燕别过身去,红着脸不理她。裴明月屁颠颠地绕过去,软着声儿一个劲道歉。 “好姑姑,别生气。我不出去浑说,让这事儿烂在肚子里,我发誓!” 说着她就竖起三根手指,就要开口赌咒。淳燕赶紧捂住她的嘴,嗔怪地拍了她一下:“我信你,别胡乱发誓。” 见淳燕并未真生她的气。裴明月也松了口气,忍不住大着胆子问道:“三郎是姑姑喜欢的人吗?” 淳燕红了脸,轻轻点了点头。 八卦之魂开始熊熊燃烧。裴明月好奇地凑了过去,一迭声地打听道:“他是什么人?家里做什么的?多大了?” “就你话多。” 淳燕嗔怪地瞪了她一眼,手指有些羞涩地绕着帕子:“我们自小青梅竹马。如今他在宫外的京兆府任职,虽说官位并不高,但待我极好。” 裴明月笑着拍起了掌:“姑姑好福气,什么时候办酒?” 淳燕抿了抿唇,笑道:“他一直在等我出宫。还有一年,我们就能相见了。” 还有一年?裴明月叹了口气,忍不住羡慕道:“真好,我连喜欢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有什么难的?” 淳燕笑了笑,垂眸看着自己手中的书信:“你若是喜欢上一个人。只是看到他,就会觉得无比心安。只是站在他身边,就想和他这样过一辈子。” 裴明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神色依然有些迷茫。 淳燕挑起眉,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可你对殿下这样上心,难道不是因为喜欢殿下吗?” 作者有话要说: 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 第27章 飞来横婚 虎狼之词,简直虎狼之词。 裴明月生怕淳燕觉得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赶紧辩驳道:“我对殿下从不曾有,也不敢有男女之间的想法。姐姐千万别取笑我了!” 淳燕皱起眉,显然并不尽信:“可我觉得,除了我们这些老人,你比一般的奴才更在乎殿下。” 仆随主荣,谁让她一开始就站错了阵营呢。裴明月不是朝三暮四,趋利而往之人。既然投诚了萧云霁,不论结果如何,都会踏踏实实跟在他身边,想办法扭转局面。 况且,他的一举一动都关乎最终结果,她不可能不在乎的。 这些理由她自然不会说,只怕越描越黑。便叹了口气,认真道。 “我很敬重殿下。” 淳燕抬眼看着她,神色有些复杂。半晌,她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明月,你知道殿下为何迟迟不娶亲吗?” 在这个男子十四便可成婚的年代,他已逾二十四,却未曾娶亲。至于原因,原书中并未提及过。 裴明月摇了摇头,淳燕便接着说了下去。 “一个生在皇家,过早成熟的人,前路是注定孤独的。皇家联姻,唯有利益首当其冲。可若有朝一日得不到利益,枕边人便成了索命人。” 她抿了抿唇,神色有些落寞。 “祺妃娘娘为何而去世,亦是殿下拒不成婚的缘由。” 裴明月疑惑地抬起眉:“娘娘她……不是病逝的吗?” 淳燕摇头道:“祺妃娘娘嫁给皇上时,皇上还只是个不受重视的王爷。娘娘娘家世显赫,皇上若要上位,便需要与她成婚,获取她娘家的助力。那时皇上承诺,说要同娘娘一生一世一双人,可哪曾想,皇上没几年便起兵登了基。为了稳固地位,皇上立比她小了十几岁的沈家嫡女做了皇后。飞鸟尽良弓藏,皇上他起兵夺位,怕被人抓住把柄,便用几个莫须有的罪名,将陪他杀入紫金城的肱股之臣都赐死了。” -- 第52页 淳燕顿了顿,有些艰难地开口。 “祺妃娘娘的母族,也在其中。” 没了娘家扶持,是很难在后宫生存下去的。裴明月皱起眉,心底已然开始替那位素未谋面的弱女子担忧。 “那祺妃娘娘……” 淳燕黯然地垂眸,低声道:“祺妃娘娘万念俱灰,一杯毒酒自戕了。嫔妃自戕,乃是株连的死罪,但皇上怕传出去于皇家颜面有损,便对外声称她怀罪积疾,病逝了。” 最是无情帝王家。母族因莫须有的罪名而惨遭灭门,她万念俱灰的死也成了她身为罪臣之女的佐证。 裴明月心里百味杂陈,低声问道:“那殿下他……知道吗?” 淳燕点了点头。 手指不由自主地缩紧。裴明月咬住下唇,只觉得心里一阵隐约的刺痛。 紫金城当真这般残酷。他明知自己的母妃心死自尽,却要若无其事地接受皇上强加在她身上的罪名,日复一日地与杀母凶手上演着父慈子孝。 他这样聪明的人,应该早就猜到。自己的母妃万念俱灰之时,最终还是醒悟过来,那些每年赏赐给她的珍贵的荔枝,不过是无情的帝王用来哄小猫小狗的,玩笑一般的手段罢了。 萧云霁从此不再吃荔枝,或许是替自己的母亲,感到不值得罢。 裴明月双手紧握,心里一阵阵愧疚。自己不晓得个中缘由,只想着打感情牌给他做荔枝水,用回忆里熟悉的气味在他伤口上撒盐,让他想起曾经鲜活的母亲,随着荔枝渐次风干枯萎的眼神。 淳燕望向窗外,有些低落地开口。 “殿下不娶亲,是不愿让自己重蹈覆辙。他虽贵为太子,但刀口舔血的日子过惯了,早已将权势地位视作无物。殿下身子不好这些年,多少人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皇上多次要为他赐婚巩固地位,他也拒不利用联姻上位。” 他原来是这样认真的人。认准了一个道理,就彻彻底底,不留余地地执行。 见裴明月神色动容。淳燕叹了口气,轻轻握住她的手:“听说今日,殿下为了救你受伤了,对吗?” 裴明月愧疚地低下头:“殿下仁慈。即便我身为奴才,命如草芥,也不愿我枉死。” 淳燕摇了摇头:“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殿下已然不再对你多加防备。殿下救你,绝非仅仅只是因他仁慈……” 见裴明月一脸懵懂的样子。她顿了顿,并未接着说下去。 “总之,你要好好跟在殿下身边。不论未来置身于怎样的险境,遇到怎样的诱惑,都不要辜负了他对你的信任。知道吗?” 淳燕认真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嘱咐道。 裴明月听出她话里隐藏的意思,有些惊讶地看向她。有些话不必明说,两人沉默地对视了半晌,掌心都微微沁出冷汗来。 裴明月知道,淳燕知晓了沈擎将要起兵之事。她是祺妃旧人,亦是如萧云霁长姐一般的存在。 正如祺妃临死前预感到他独自一人在深宫之中将危难重重,将他托付给淳燕一般。淳燕也预感到了沈擎即将在紫金城一手掀起的腥风血雨,几番试探之后,终于选择将她视为披霜迎剑的盟友。 可淳燕不知道的是,她早已下定决心。裴明月不再解释,看着淳燕,目光坚定地开口。 “嗯,一定会的。” * 沈擎起兵之事已迫在眉睫。即便昨夜发生了那样的风波,萧云霁还是一如往常地去了玄机营。 由于手臂受伤了的缘故,他并未再到演武场,而是径直去找了韩统领,在帐中秘密商量应对沈擎的策略。 裴明月忙着准备加餐的食材,正和吴公公一道推着铁台去演武场,路上却远远瞧见了几个衣着鲜亮的女子,同玄机营乌压压的玄衣们格格不入,显得格外惹眼。 应当是瞧见了吴公公。有个丫鬟模样的姑娘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朝吴公公福了福身。 “吴公公,容二小姐请您一叙。” 容二小姐? 裴明月打眼一看,远远地瞧不真切,只见她身量小巧玲珑,弱柳扶风地便朝吴公公走了过来。 “吴公公。” 她走到近前,朝吴公公微微颔了颔首。抬眸之时,只见那脸儿尖尖,如同荷花瓣般白里透红,五官小巧,杏仁眼里蕴着一汪水汽,如同莲叶上凝结的露珠。 裴明月不由瞪大了眼睛,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 荣贵妃? 荣贵妃身着常服,身边也不似往常一般簇拥着几十个宫人。如此低调出宫,到这里来做什么? 吴公公笑了笑,客客气气道:“咱家当是谁,原来是容二小姐。” 这个人物,原书中从未提起过。裴明月心有余悸地吞了口唾沫,她生得与荣贵妃简直一模一样,如今仔细看来,少了那些华丽的珠翠,瞧着竟有些温婉动人的清丽。 像是察觉了裴明月的目光。容二小姐目光有些躲闪,声音细弱地道:“阿姐在宫中可还安好?” 吴公公笑道:“荣贵妃一切都好。” 裴明月松了口气。怪不得如此相像,原来竟是血脉同源的亲姐妹。 容二小姐虽生得像荣贵妃,却半点没有盛气凌人的架势,反倒有些怯懦。一昧地垂着头,声音细弱蚊吟。 “请问公公,太……太子殿下在么?” -- 第53页 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抛头露面跑到玄机营来,居然是为了找萧云霁? 裴明月有些震惊瞪大眼睛,看着她那张柔弱胆怯的脸。吴公公倒是处变不惊,淡声道:“殿下事务繁忙,如若容二小姐有要事,那便由奴才转告给殿下即可。” 容二小姐抿住唇,结结巴巴地道:“我……我……” 她急得汗都要冒出来,却愣是再说不出半个字。气氛正焦灼之时,只见一身玄衣的萧云霁从帐子里掀帘而出,朝这里走了过来。 “殿下。” 裴明月顾不上吃二小姐的瓜,赶紧和吴公公一道行礼。萧云霁颔首,淡声道:“为何在此处聚集?” 吴公公恭恭敬敬道:“殿下,容二小姐似有事相告。” “容二小姐?” 萧云霁蹙起眉,目光淡淡地落在容二小姐脸上。瞧见她那张与荣贵妃一模一样的脸,波澜不惊地道:“什么事?” 他今日穿了鹤氅,长发以银冠束起。这些日子饮食锻炼下来,身上涨了些肌肉,不再似往日那般骨瘦如柴,更显得身姿挺拔,清冷出尘。容二小姐抬眼瞧了瞧他,又迅速垂下眼,脸颊迅速飞红。 “参,参见殿下。我,我……” 萧云霁似乎与她并不相熟的样子,对她亦并无太多耐心,冷冰冰地道:“玄机营乃军事要地。若无其他事,请你先回罢。” “不,您……” 容二小姐急得眼泪在眼眶打转,却越急越说不出话来。 萧云霁皱起眉,不欲再与她多言。回宫的时辰到了,他面无表情地动身,连看也没再看容二小姐一眼。 “难道又是殿下从前惹上的桃花债?” 裴明月揣着手,偷偷跟吴公公咬耳朵。 吴公公瞪了她一眼,低声怒斥道:“瞎说什么?她是荣贵妃的亲妹妹,殿下虽从没见过她,瞧那长相也能猜得出。八竿子打不着的俩人,再让你瞎说,咱家头一个拔了你的舌头!” 吴公公话音刚落。便听见前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二人闻声抬头,只见个太监匆匆从马上下来,捧着个明黄的卷轴疾步上前,扬声道:“圣旨到!” 众人面面相觑。萧云霁皱了皱眉,先行跪了下来,其他人便也跟着齐刷刷跪在后边。 这时候急火火来传旨,能是多要紧的事? 正当裴明月好奇之时,只听太监高声开口,一字一句地宣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楚国公容齐之嫡次女容栖,温婉敦厚,品貌出众,朕躬闻之甚悦。今太子年逾廿四,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特将其许配太子为妃,择良辰完婚。钦此——” 作者有话要说: 加油! 加油加油加油! 第28章 抗旨 赐婚? 裴明月惊得微直了腰,同吴公公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 沈擎起兵之势已不可阻挡。这等十万火急的节骨眼上,皇上是昏了头,才要给他赐婚? 不知怎的,心里头开始隐约有些发酸。她低下头,神色掩饰不住的失落。 萧云霁面无表情地跪在地上。腰背挺直如松,并未有抬手接旨之意。 传旨太监见状,忍不住皱了皱眉,拔高声调复又喊道。 “太子、容家嫡次女接旨——” 容栖战战兢兢,吓得脸色煞白。她终是扛不住,颤着声缓缓举起手:“容……容栖接……” “慢着。” 萧云霁打断她的话,冷眼看向前方,沉声道:“父皇的旨意,恕儿子不能遵从。” 他态度不容置疑。太监还是头一回见到抗旨之人,忍不住高高抬起眉毛:“殿下这是要抗旨吗?” 抗旨二字落入耳中,竟是格外令人心惊。裴明月跪在他身后,紧张到舌根都在隐隐发痒。 萧云霁倔强至此,连圣旨都敢违抗。她大气也不敢出,手指不由自主地紧握成拳,掌心迅速沁出一层冷汗。 传旨太监也是头回遇到这般境况,持着圣旨,双手无措到僵硬。萧云霁却仍未有半分妥协的迹象,大有硬抗到底的气势。 气氛胶着之时,只听容栖突然呜咽一声,小声抽泣起来。 “哭什么?” 传旨太监正烦躁着,说话便也没有好气。 容栖胆怯地看了他一眼,手指将裙摆抓得满是皱褶,眼泪不住地滚落下来。 裴明月却看明白了,她是怕萧云霁抗旨牵连到她。这容栖瞧着这样像荣贵妃,竟是个如此软弱没主意的,裴明月心里叹了口气,只觉得那哭声令人心烦。 “回宫之后,我同你去养心殿见父皇。” 萧云霁起身,像是不愿再在此事上浪费时间:“走罢,现在就动身。” 马车已在门外备好。一行人脚步匆匆走了出去,只留下容栖仍在哭哭啼啼。 “带不动啊带不动。” 裴明月轻声嘟囔,心里却有些莫名的雀跃。 淳燕说得果真没错。萧云霁即便抗旨,也不会答应赐婚的。 明明眼下形势严峻,她的心却仍莫名地轻快了起来。 * 回宫之后,萧云霁便径直去了养心殿,直到半夜才回。 这几日他也一直早出晚归,去玄机营也不再带着裴明月。她便也无从知晓抗旨的结果,整日里抓心挠肝,也不知向谁打听。 -- 第54页 内务府放了份例。裴明月独自去领,回来的路上也仍旧心乱如麻,差点被颗石子绊倒,很狼狈地左右晃了几下才勉强站住。 “噗嗤。”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嗤笑。裴明月抬起头,只见陆昭正捂着嘴,憋着笑站在她面前。 “陆昭,你笑什么!” 裴明月恼羞成怒,挥拳就要打过去。陆昭轻轻巧巧一闪,笑道:“心不在焉成这样,还想挨罚?” 裴明月翻了个白眼,懒得跟他扯皮:“我不开心,你不要烦我。” “不开心?为什么不开心?” 陆昭仔细地端详了一下她沮丧的脸,突然恍然道。 “你喜欢太子?” “你放什么屁?” 裴明月大惊,一拳便锤在他胳膊上。陆昭吃痛,吸溜着冷气道:“你最好想开点。头两天皇上因太子抗旨大怒,太子怹无奈之下答应赐婚了。” 纵然她再怎么说不在乎。一听他答应了,裴明月仍是难掩失落,强撑着笑脸道:“那又怎样,跟我没关系啊。” 陆昭摸着下巴,上下打量她:“这两天都瘦了,我不信你不喜欢太子。” 裴明月吐了吐舌头,佯装不屑道:“我才不会喜欢怹的。人家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我是什么呢。” 话是这么说没错。她从来到这里,就一直想要回现实世界,也有意识地约束自己,不去跟这里的人产生太多纠葛。但人心到底是肉长得,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到如今只要想想萧云霁要和别的女人成亲,她就忍不住沮丧。 陆昭大手揽过她的肩膀,信誓旦旦道:“靠着哥,哥靠谱。” 他才是最不靠谱的那个。裴明月嫌弃地把他推到一边,看了看日头,已然有些晚了。 “我先回东宫了。” 裴明月没心情再同他扯皮,把他丢在身后,耷拉着脸匆匆离开了。 回了东宫,心里头竟更是酸酸胀胀的。尤其想到他答应了赐婚,她简直连饭都咽不下去。 男人果真是善变的,特别是碰到漂亮的女子,更是变得比翻书还快。白天还抗旨不从,晚上就要情意浓浓了。 裴明月决计这两日先躲着他,求个内心清净。奈何晚上送茶,淳燕说要去内务府一趟,便把长盘交给她,嘱咐她快些去送。 她自然并不愿意。但到底自己是奴才,看人脸色办事,便还是磨磨蹭蹭去了。 他自回来后便一直待在书房,彻夜不眠。裴明月站在门口唱了声喏,他也没听见,便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将茶盏放在他手边。 萧云霁抬起。一看到是她,便没再说话,低下头继续看卷宗。 他眉头微蹙着,笔没停过。眼下泛着淡淡的乌青,这两日似乎又有些消瘦。 裴明月站在一旁。他不开口,她便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思忖了半天,还是犹犹豫豫地开了口。 “殿下,恕奴才多嘴。镇南王他……” 萧云霁翻了一页卷宗,淡淡道:“准备起兵了,最多不超过二十日。” 二十日。即便裴明月要有心理准备,也难免紧张起来。 “皇上他知道么?” 他摇了摇头:“父皇身体抱恙,已卧床七日有余,未曾将此事告知。” 裴明月疑惑地挑起眉:“身体抱恙?那赐婚的圣旨是如何下的?” 朱笔顿了顿。萧云霁抬起眼,看傻子一样看她:“是身体抱恙。父皇神志尚算清明,如何不能下圣旨。” “奴才该死。” 又出言不逊了。裴明月吓得咬住下唇,火速认了怂,却没忍住心里头莫名的不快,低声嘟囔道。 “可沈擎若是起兵,您这亲也结不成啊。” “谁说我要成亲?” 萧云霁皱起眉,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宫里头都传遍了,他们都说您接了圣旨,要同荣贵妃的妹妹成亲了。” 裴明月语气有些酸溜溜的。想想也是,容二小姐清丽动人,柔夷细嫩,一看就没干过粗活。人家这样娇生惯养的世家嫡女才是当太子妃的料,她整日灰头土脸,不是癞□□是什么。 想到这里,她突然怔了一下。 她为什么会拿自己和容栖比?他萧云霁与谁成婚,跟她有什么关系? “您要是能成亲,那可是大喜事。所以那日能不能赏奴才个恩惠,让奴才出宫吧。” 裴明月垂下头,语气有点破罐破摔。 “出宫?” 萧云霁淡淡道:“你离出宫还有六年,不合规矩。” 真是何不食肉糜。裴明月撇撇嘴,道:“奴才要回家呀。奴才入宫这么久,很想家的。” 听她这套说辞。萧云霁垂下眼,冷哼一声:“想家,还是想人?” 又在提旧梗。裴明月只当他存心揶揄,没做声。屋内一时静寂,别春炉中火苗毕波,映红了她半边脸颊。 半晌。萧云霁先淡淡开了口:“若我没记错,你在京郊的家已没有亲人了。” 裴明月摇摇头,道:“奴才有家,也有亲人。奴才的家其实并不在京郊,而是在——” 她顿了一下。想了半天,实在对不上这里和现代的地名,便顺口道:“很远很远的地方。” 萧云霁唔了一声:“有多远?” 裴明月一本正经道:“回去就很难再回来的那样远。” -- 第55页 萧云霁抬眸看她一眼,皱眉道:“你不会要寻短见吧。” “怎么会?奴才可是要长命百岁的人呢。” 裴明月赶紧辩驳。她最是惜命了,打死她也不会寻短见。 萧云霁却对此不置可否,淡声道:“背个案板,还真当自己是乌龟?” 嘲讽,这是□□裸的嘲讽。裴明月敢怒不敢言地看了他一眼,在心里很隐晦地翻起白眼。 萧云霁一本本批阅着卷宗,朱笔都划得起毛了。过了一会,他垂眸道。 “你若真的害怕,就放你回家。” 裴明月怔了怔。她并未想到萧云霁会这样说,更搞不清他话里地意图。 是在试探她? 她是想回家没错,但就算萧云霁同意,她也是回不去的。还会落个临阵脱逃的罪名。 “至少要等到殿下胜了,奴才再回家。” 她给自己找了个很圆滑的说辞。 萧云霁淡淡道:“若胜不了呢?你想好,选择留下,很可能真的会死。” 他神色平静,并无丝毫悲观,像是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琐事。他好像永远都是这样淡淡的,什么事也无法令他有丝毫波澜。 裴明月看着他,有些嗫喏道:“殿下,您想出办法了吗?“” “没有。” 萧云霁回答得很干脆,并不对她隐瞒:“沈擎这些年筹谋已久,根基已深,他手握虎符,皇位已几乎是他的囊中之物。我虽有玄机营,但处于被动,到底难守。” 果然。裴明月到底还是怂,神色不由有些害怕。萧云霁瞧出她的恐惧,语气平静道:“我虽不认命,却绝不盲目。但不论结果如何,都要抗到筹码用尽的那一刻。” 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裴明月点了点头,两人都没再说话。 他坐在窗边批阅卷宗,卷宗在手表堆成小山。灯将他眉眼照得柔和,他披着鹤氅俯身案前,偶尔压抑着咳嗽两声,手中的笔却从未有半分停顿。 他是个看得破生死,却并不认命的人。他虽身子清弱,却像扑不灭的野火,拔不尽的蓬草,坚韧得好像谁都无法真正击垮他。 裴明月握紧拳头,拼命在脑海中回忆原书细节。这时已然快到原书结局,老皇帝日渐病重,最后在龙榻上暴毙,萧云霁放弃抵抗,在东宫毒发身亡,一把大火把东宫烧得只剩个架子。宫人死得死,侥幸活下来的,也被沈擎给杀了。 等等。 她突然抬起头,眼前蓦然一亮。 有个至关重要的人,她从一开始就忘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加油!!!!!每天都给自己加油! 第29章 被抓 翌日晨起。 萧云霁已早早去了玄机营,裴明月暂时不用做膳食,便在宫里头做些洒扫的杂活儿。 日头冷得发白,吹阵风都凉得如钝刀子割脸一般,麻麻涨涨得疼。裴明月冻得握不住扫帚,正打算靠在一旁偷会懒,便远远瞧见个小太监抬脚跨过门槛,脚步匆匆地冲她跑了过来。 “明月姑娘,李公公叫您去司礼监一趟。” 小太监身量清瘦,瞧着脸生。头低得很低,檐帽遮住大半张脸。 “去司礼监?” 裴明月心生疑惑:“李公公找我什么事?” 小太监低着头道:“好像是份例银子的事。姑娘如今到了东宫,奴籍却还在御膳房,有几笔账对不上,想请明月姑娘去一趟。” 有了上次云梳的前车之鉴,裴明月心底多少有了戒备,故而狐疑地挑着眉,并不轻信。但眼下她不能直接拒绝,便点个头道。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小太监公事公办地应了一声,转身便又匆匆离开了。 裴明月没有动身。她咬着下唇,站在原地思忖起对策来。 此刻淳燕去了内务府,吴公公跟着萧云霁在玄机营。眼下东宫里真正可信的人不多,告诉他人自己的行踪,不仅留不了后手,反而还可能会多添不必要的危机。 她迟疑了一下,摸了摸右臂上的袖剑。 想要害她的人是谁,她心里隐约有数。如今已不是能逃避的时候,若要击溃敌人,就必须深入敌营。 裴明月抿住嘴,用力点了点头,抬脚向司礼监走了过去。 不多时便到了司礼监。里头静悄悄的,像是没有。 裴明月站在门口,没敢贸然走进去,朝着院里头大声喊了起来。 “李公公,李公公?” 无人回应。 往日人来人往的司礼监,怎会无人回应?裴明月暗叫不好,知道自己中了圈套。她回过头,转身拔腿就要跑,只见兜头便套下个麻袋,一闷棍结结实实地敲在她后脑勺上,将她砸晕过去。 等裴明月再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然到了一个气味难闻的黑屋里。 后脑勺仍传来阵阵剧痛。她扶着头,缓缓直起身子。这才看清周围躺着许多死老鼠,还爬着不少蟑螂。 裴明月只觉一阵反胃,忍不住捂着嘴干呕起来。 “醒了?” 头上冷不丁传来道声音。裴明月抬起脸,只见棋珠正站在她面前,神色冷然地看着她。 果真是皇后。 裴明月心里头简直无语到极致。皇后抓人,除了一闷棍把人打晕,就没别的招了。 见她神思迷茫,毫无惧色。棋珠冷哼一声,道:“知道自己为什么来这儿吗?” -- 第56页 反正此刻皇后不在。裴明月懒得跟她装,抄着手冷笑道:“怎么,我哪里又得罪皇后娘娘了?” 棋珠高高挑起眉:“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别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 此话一出,裴明月便瞬间明了。他们终于知道了她在东宫做饭的事,如今沈擎起兵迫在眉睫,她是唯一的变数,即便事到如今,她已起不了什么干扰作用,但若按照沈家杀伐果断的风格,定然是要将她斩草除根了。 裴明月偷偷摸了摸袖剑,心里头一阵绝望。 估计这次,是逃不了了。 “难……难道你们……” 她突然故作害怕地抬起头,往后使劲缩了缩:“……知道我晚上睡觉喜欢踢人了?” 棋珠梗了梗。察觉到她出言不逊后,登时便盛怒,几步冲上去狠狠抽了她两个耳光:“放肆!” 这两个耳光使了十足的力气。裴明月被扇得倒在一边,脸颊火辣辣地痛,嘴里弥漫起一股甜腥。 棋珠冷笑道:“你在东宫这些日子,倒真偷偷把咱们的太子爷给养好了。皇后娘娘准备嘉赏你呢。” “是吗?” 裴明月最瞧不上棋珠这副阴阳怪气的派头,便转过脸,啐了一口血唾沫,冷声道:“我不稀罕。” 棋珠瞧出了她有些破罐子破摔,故意激怒。便不再生气,硬撑着笑容道:“如今皇后娘娘害喜,孕吐严重,夜不能寐。你人虽狡猾,但厨艺确然没得说。” 说着,她朝身后示意。上回架着她的两个太监轻车熟路地过去架起她的胳膊,拖着她进了院子。 院子里有个半人高的大水缸。裴明月隐隐发觉不妙,挣扎着要跑。奈何太监们将她钳得死死的,干脆利落地将她整个人丢入了水缸中。 冰凉的水顿时包裹住四肢百骸。裴明月挣扎着要伸出头,却被太监眼疾手快地按了下去。 “瞧你,脏成这个样子。要给皇后娘娘做饭,可得好好洗干净。” 棋珠袖着手,冷笑道:“给我按!” 太监们得令,将她的头用力按在水中。冷水倒灌进她口鼻,刺激得她喉关紧闭。眼看着就要喘不过气,只觉头发被猛得一扯,头被粗暴地拽出水面。裴明月猛得大抽冷气,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不等她反应,头顶的手又眼疾手快按了下去。裴明月再次陷入了窒息之中,即将昏迷之时,脑袋又被拽着头发薅了上来。 如此循环往复。裴明月披头散发,折磨得几乎去了半条命。脸色冻得青紫,几乎要背过气去。 “洗干净了?” 棋珠带笑看了她一眼,仿佛她濒死的挣扎像无足轻重的消遣。 “皇后娘娘这几日孕吐。过会嫔妃们来请安,你去屏风后头给娘娘做饭,让娘娘闻着味儿,不至于在嫔妃们面前失仪。” 裴明月被折磨得只能耷拉着脑袋。身上还湿漉漉的,两个太监一左一右架住他,从后门将她拖进了坤宁宫正殿的屏风后面。 屏风是双面纱的,她能看见外头,外头看不见里头。屏风后放了个案板和锅子,还有一些蔬菜肉类,裴明月冻得浑身哆嗦,连腿也迈不动,被棋珠一脚踹了过去。 “妃嫔请安,不许你做饭时发出半点声音,知道吗?” 裴明月上下牙打着战,很勉强地点了点头。好在殿里燃着别春炉,纵然身上还湿着,手脚到底还是暖和了起来,不再似方才那般僵硬了。 她抿了抿唇,拿起菜刀开始极缓慢小声地切起菜来。 不多时,妃嫔们便陆续来了。隔着屏风,裴明月看见了荣贵妃,也看见了原书女主林簌。 荣贵妃还是一如既往地傲气,穿戴华丽,昂着头谁也不放眼里。林簌仍是柔弱白莲的闺秀,弱柳扶风地在宫女搀扶下坐好。陆续又来了庆妃,和妃等妃嫔,一时便热闹起来。 妇人家交谈,也无非是些宫里头的闲事。小到针头线脑,大到雨露均沾,什么犄角旮旯的事都能聊到。 但东宫里头少了个奴才,似乎却并没有动静。嫔妃们从未有人提及,也没人说一说太子的近况,裴明月低头做着饭,竖着耳朵偷听,心里各种抓耳挠腮。 那边和妃先开了口:“听说,镇南王在衢州抵御外敌,频传捷报。皇上要赏他封地呢。” 裴明月动作顿了顿,心里好奇得很。 都说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筹谋了这么久,他们就当真不知道镇南王要谋反的事? 镇南王这桀骜的脾性,居然能瞒到如今,就怕计划打乱,林簌受到牵连。 看来有男女主光环的人果真不一样。沈擎甘愿收敛锋芒,和林簌果真是真爱了。 欣贵人笑道:“等娘娘的嫡子出生,那便是紫金城最尊贵的皇子,比起太子……” “休得胡说。” 皇后沉声,不紧不慢地阻止道。 之前减肥的那个庆嫔如今成了庆妃。她饮了口茶,摇头叹道:“咋们不比皇后娘娘得盛宠。皇上如今都十天半个月未来过其他姐妹的宫里了,娘娘却还能怀上嫡子,真是让人羡慕。” 她看了一眼荣贵妃,意有所指:“皇上也常去贵妃娘娘宫里,怎么也不见贵妃娘娘怀上?娘娘可得抓紧些,莫负了皇上雨露啊。” 荣贵妃听出她存心揶揄,却也意外地并不接招。她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道:“醋缸里爬出来的东西,酸得人恶心。” -- 第57页 到底是贵妃,骂人都如此解气。裴明月忍住偷笑,手一抖,竟不小心把旁边的酱油碟摔坏了。 地上铺着薄地摊,倒并未发出什么声响。但生酱油味袅袅地透过了屏风,钻进皇后的鼻子。 真真是立竿见影,皇后正说着话,闻见味道后就开始干呕。 这阵仗,养尊处优的妃嫔们了没经历过。一群莺燕手足无措地坐在那儿,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棋珠见惯了这场面,福身道:“娘娘害喜,请各位主子先回吧。” 谁也不想粘上麻烦。妃嫔们自是不愿意久留,虚情假意地关怀上几句,便离开了。 皇后昏天黑地地吐了半天,几乎把血都吐出来。她捂住自己的脖子,哽着喉咙怒道:“那个奴才呢?叫她滚出来!” 又是似曾相识的画面。裴明月站在原地,甚至都没有躲开。两个太监一左一右架住她,将她粗暴地拽出屏风,摔一块烂泥似的把她扔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加油加油!今天相亲去更晚了不好意思大家 第30章 命贱 裴明月本就冻得浑身冰凉,这么用力一摔,整个人差点昏过去。 命贵命贱,对比当真是如此强烈。 皇后不过干呕了两下,一群奴才便惊慌失措地端着口盂,拿着帕子簇拥在她身边,生怕她出半点差池。她却被无缘无故按在水缸,扇了耳光,丢在地上好似只半死老鼠,无声地躺在人群之外。 皇后总算是缓过劲来,能勉强直起身子了。几个奴才掺着她坐回主座,裴明月咬着牙,强撑着僵硬的关节爬起来,俯身跪在地上。 “请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并不理会她,略带疲惫地闭了闭眼。 “你做的菜呢?端上来。” 由于手脚僵硬,时间仓促的缘故。裴明月竭尽所能,也只做出一道醋熘白菜。有个太监将菜端出来,色泽鲜亮,味道确然极香,瞧着便令人有食指大动的欲望。 皇后懒懒地看了一眼,甚至连闻都不曾闻见。竟登时便面露嫌恶,拿丝帕捂住唇,看了一眼一旁站着的棋珠。 棋珠会意。伸手将菜端起来,几步走上前,不由分说地将那盘滚烫的菜朝她劈头扣了下去。 油水叫嚣着沾了一身。白菜滚烫地挂在她凌乱的发丝,贴在她冰凉的脸上。又缓缓地滑落下来,死了般掉在地上,沾了一身肮脏的灰尘。 “做的什么东西。” 皇后抽了张帕子掩住口鼻,眉眼具是鄙夷。 “就这等腌臜物,太子也真够饥不择食的。” 棋珠此刻竟像是将尊卑抛在了脑后。她低了头,沉声附和道:“太子久病,想来是许久没尝过稀罕东西。乍一进食,觉得腌臜饭菜新鲜也是有的。” 皇后也就罢了。她一个奴才,竟敢对萧云霁如此出言不逊,是谁给她的勇气? 裴明月抬起头。眼神极冷,默不作声地盯着他们。 棋珠察觉到她的目光。心里有些发瘆,却抬起眼冷笑道:“怎么,说你主子两句,你倒发作起来了?别忘了,你不过只是个奴才,就算死了,太子殿下也绝不会放在心上。” “太子殿下身份尊贵,不在意我这奴才,那是理所应当。” 裴明月鄙夷地看着她:“你这样对储君出言不逊,若有朝一日招来祸端。身为奴才的你,是否也会被皇后娘娘弃若敝履?” 这话精准地戳到了她的痛处。棋珠脸色登时有些难看,恼羞成怒道:“好你个口叱牙硬的丫头!” “棋珠,你还同她废什么话?” 皇后似听得倦了,懒懒支起头,淡声道:“这奴才聒噪得很。本宫瞧着她也没甚可利用的,竟能博得太子的信任。” 她凤眼扫向她,神色冷辣。 “太子避世,心也糊涂起来,本宫却不一样。别以为你耍些小聪明,就能糊弄过本宫。” 见裴明月一脸倔强,她也不欲生气。冷哼一声,面无表情地开口。 “那日御花园设宴,本宫分明瞧见你刻意引猫,趁机撞翻镇南王的酒。后来本宫抓你是问,你却装疯卖傻,和太子串通好演戏,侥幸骗过了本宫与镇南王的眼线。” 皇后随意地饮了口茶,轻蔑地一笑。 “你可别忘了。镇南王久在沙场,不懂宫中门道,能够被你糊弄过去。可本宫在后宫多年,这些三脚猫的拙劣伎俩,难道还骗得过本宫?” 原书中,皇后身为沈擎阿姐,是个极其聪明的人物。裴明月一早就猜到,自己这些小聪明根本唬不住皇后。 要对待这种人,需得剑走偏锋,声势上绝不许输。 “所以呢?” 裴明月抬眼看向她,目光毫不畏惧,再不似方才那般瑟缩。 “所以皇后娘娘质问奴才,是在责怪奴才保护了殿下吗?”” “保护?” 皇后仿佛听到了莫大的笑话,掩唇极其轻蔑地笑了起来。 “你以为你是谁。保护太子?你怕是和太子那个病秧子一样糊涂了。” 裴明月冷冷看着她。她此刻却也不觉得冒犯,毫不在意地挑了挑眉。 “当时不拆穿你,不过是觉得太子气数将尽。当然,如今把你抓起来,也并非是因为你能够救他。只是单纯地,觉得你实在碍眼罢了。” 裴明月故作惊讶地瞪大眼睛,假装不可置信地高声道:“太子殿下身子已有好转,继承大统指日可待,又怎么会气数将尽?” -- 第58页 听到继承大统几字后,皇后便嗤笑了一声。她垂了凤眸,闲闲地转了几下护甲。 “反正你今日,根本不会活着走出这里。告诉你倒也无妨。” 她微微俯下身。精致华美的脸狠辣决绝,如同地狱中身淬烈火的罗刹。 “太子,终将不再是太子。” 裴明月眼底迅速闪过一丝晦暗。她惊慌失措地跌坐在地上,拼命摇着头:“怎么会……不可能,你一定是在胡说!” “胡说?” 皇后端起茶盏,闲闲饮了一口:“你只管等着瞧罢。” 她顿了顿,似反应过什么似的。便又摇了摇头,笑道:“瞧本宫这记性。你哪里,还活得到除夕呢?” 说罢。她便轻轻抬了手,如同优雅地拂去一粒尘埃。 “杀了她。” 红唇轻启,如判官夺命。 几个太监得令,登时便蜂拥而上,牢牢钳制住她的四肢。麻绳早已备好,棋珠将它利落地绕在了她脖子上。 “你们要干什么?” 裴明月心如擂鼓。虽不知皇后是如何知道自己为萧云霁做饭的,但眼下,皇后是真对她动了杀意了。 必须赶紧想对策,绝不能炮灰般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 棋珠像是用尽了浑身力气,双手用力收紧,指节都泛着刺目的白。裴明月无力挣扎,只觉麻绳粗糙地剌着她脖子的肌肤,喉咙愈来愈憋闷,她抬起眼,涨红着脸高声开口。 “娘娘视人命如草芥,就不怕遭报应吗?” 皇后不屑一顾,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在这紫金城中,有那个没杀过人?” 喉关愈来愈紧,声音便也愈来愈难发出。裴明月强行撑住开始混沌的意识,齿关紧闭,几乎要将牙咬碎。 “娘娘整日求神拜佛,为腹中孩子抄经念诵,想来是极在乎孩子的。” 由于缺氧。裴明月瞪大了眼睛,唇角缓缓渗出血来:“多行不义必自毙。娘娘杀了这么多人,难道就不怕,有朝一日这些罪孽会算数报应到您腹中的嫡皇子身上吗?” 裴明月紧紧捏着拳头,掌心迅速沁出冷汗。 皇后极其聪明,她不确定她会不会信。只要她信了,她的计划就成功三分之一了。 果真。皇后唇角的笑意僵了僵。旋即她低下头,冷冷道:“你怎知本宫腹中的是皇子?” 裴明月脸色青紫,已然快要窒息。涉及到腹中孩子,皇后闭了闭眼,终究是忍不住了。 她直起身子,仿佛隐忍着极大怒气,厉声道:“放开她!” 麻绳应声而松。裴明月脱力,跪在地上昏天黑地地咳嗽起来。 皇后却并不在意她此刻的难受。她高高挑起眉,冷声逼问道:“你凭什么认定,本宫腹中的是个皇子,而非公主?” 裴明月捂住脖子,勉强抑制住咳嗽,梗着声道:“不为什么,不过是奴才会些卜卦之术罢了。” “荒唐。” 皇后皱起眉,并不尽信。 裴明月抬起头,冷笑道:“除夕合宫欢庆之夜,不仅太子会在东宫身死。娘娘也会在刀剑相撞之声中产下一名嫡皇子。” 她像是意识到自己失言,抿抿唇,恍然道:“哦,我忘了。到那时,娘娘生下的,便不是‘皇’子了。” “不是‘皇’子?” 皇后直起身子,目光冷得骇人:“你什么意思?” “镇南王要做些什么,娘娘身为长姐,难道就真毫不知情吗?” 裴明月目光炯炯,一字一句道:“镇南王要在除夕之夜起兵。到那时江山改姓了沈,难道还容得下萧家血脉?” 皇后的脸色瞬间灰了下来,怔怔地靠在椅背,神色极其复杂。 ……上钩了。 裴明月暗暗握紧了拳头。 那日在东宫书房。她想到的,那个忽略了的人,正是身怀六甲,即将临盆的皇后。 皇后是沈擎在宫中唯一的内应,挑拨皇后与沈擎的关系,眼下便是她唯一的机会。那个脸生的小太监,她也猜到是皇后的人。 猎物送上门来,岂有不拿枪的道理? 她在原书中所了解的往后剧情,足以让她这个没什么见识的现代人以占卜为由糊弄过去。 果不其然,搬出了腹中胎儿,皇后便难免会受制于他。趁皇后心里正一个劲儿犯嘀咕,裴明月趁热打铁,俯身五体投地,高声恳切道:“娘娘!就算您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小皇子着想啊!” 裴明月咬住唇,不顾浑身疼痛。趴下身用力地磕起头来:“奴才卜卦已知,若镇南王登基,会先封小皇子为藩王,日子长了对萧家血脉起了提防,便会对小皇子下手的!” “你闭嘴!” 皇后猛一拍扶手,厉声呵斥道:“满口胡沁,你有什么证据!” “除夕那夜小皇子出生,东宫将会燃起大火,焚烧殆尽。这就是奴才的证据!” “你还敢胡说!” 皇后不肯轻信,不顾身孕直起身子,凤目睚眦欲裂:“来人,给本宫杀了这狗奴才!” 作者有话要说: 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 第31章 地牢 几个太监得令,复又钳制住她。 “镇南王的性子,娘娘不会比奴才更清楚。” 裴明月没有挣扎,目光灼灼地抬起头,高声道:“若您杀了我,嫡子就再无可能接手萧家的江山,终其一生,都将会是镇南王的眼中钉!” -- 第59页 皇后神色滞了滞。 确然如裴明月所说,这世上没人比她更了解她这个弟弟。 沈擎性子桀骜,又心高气傲,眼里容不得半点尘沙。他能因皇上夺了他心爱之人,冒天下之大不韪而起兵谋反,也能因流着萧家血脉的外甥威胁到自己的皇位,而用个莫须有的罪名除掉他。 她如今同他姐弟一心,是因腹中孩子还未出世。万一真如裴明月所说,她生出了嫡子,逞论沈擎是否能容下这个流着萧氏血脉的孩子。沈擎坐了她萧家的江山,夺了她腹中孩子的皇位,到那时,自己难道就真不会感受到丝毫不甘吗? 想到这里。皇后忍不住暗暗握紧拳头,黄金宝石堆砌的护甲,毫不留情地刺破她柔嫩的掌心。 裴明月咬紧牙关看着她,内心已然紧张到了顶峰。 对于皇后,她心里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原书中的结局,只到沈擎登基,立林簌为后便戛然而止,未曾交待过皇后与嫡皇子之事。她信口胡说,全然是铤而走险。是死是活,全凭皇后内心的隐忧是否能被她这番说辞撼动。 皇后早就对她起疑,怕是不会轻信于她。 气氛沉默得仿佛凝固。皇后悻悻垂下手,神色有些疲惫地靠在椅背上。 “本宫不会轻信于你。” 她闭上眼,嗓音微微有些沙哑:“从即日起,本宫会将你关押在地牢。若本宫当真于除夕之夜产下嫡子,便算你懂些道行。到那时,再说其他也不迟。” 不论如何,总算是保住了小命。 裴明月暗暗松了口气。即便这几日要在地牢待着,但只要人活着,就一定能想出办法。 为防被东宫的人瞧见,也为防她记路。麻袋兜头一罩,几个太监用力将她杠了起来,一路出了坤宁宫门,进了暗无天日的慎刑司地牢。 裴明月知道木已成舟,便未曾挣扎,他们也没怎么为难她。开了牢门,将她随意往里头一丢,便扬长而去。 麻袋口还拴着。裴明月费力在里头挣扎了好一会,才将栓着的绳扣挣开。从里面探出头的一瞬,入目竟是一片同麻袋里一样的漆黑,仿佛置身于密闭的匣子中,半点光亮也透不进来。 脚踝痒痒的,能察觉到有毛茸茸的东西在脚边乱跑。裴明月抬脚一踢,那东西尖叫一声,竟是只肥老鼠。牢里飘着令人窒息的难闻臭味,她只觉腹中一阵翻滚,简直要吐出来。 裴明月咬了咬牙,强压下喉头的恶心。抬起脸四处张望,试图寻到一丝丝亮光。 她心里是有些焦急的。 离除夕还有不到五日的时间。若要为萧云霁挣得一线生机,就必须把沈擎起兵之事传递出去。 她在东宫知晓了不少秘密,就算萧云霁这几日不在东宫,吴公公与淳燕也会不遗余力地找她的。 她要想办法,将她在这里的消息传递出去。 裴明月顿了顿脚。她弓起身子,慢慢地往后退,直至背抵住墙面。掌心朝后缓缓地靠近,触到粗剌的青砖上,一寸寸地向上摸索起来。 她是在找窗户。地牢中多的是折磨致死的尸体,如不开口排气,腐烂之时便会滋生瘟毒,容易在宫中引起时疫。 指腹蓦然触到个尖利的物事。登时一阵刺痛传来,裴明月猝不及防,倒抽了口冷气。刚要捂住手,四周便突然燃起了灯,几个太监阴沉着脸,径直朝她走了过来。 她被光亮刺激得眯起眼。牢门哗啦啦被打开,太监们拿着刑具走了进来,语气不善地冲她开口。 “皇后娘娘说了,你这奴才诡计多端,只怕你同从前一样,为了保命信口胡说。就算留你一条贱命,也要日日用刑磋磨你。” 说着,那为首的太监便从身旁的长盘上取出一个竹帘似的刑具。另两个太监不由分说地抓过她的手,将手指穿进竹片之间的缝隙里。 这刑具,她曾从电视剧里头见过。裴明月心里一惊。顿时知晓了他们要做什么。 行刑的太监冷哼一声,手抓住皮筋用力一拉。竹板登时收紧,狠狠勒住她细瘦的手指。 十指连心。剧痛登时传来,瞬间便疼得大汗淋漓。她咬紧牙关,硬生生将即将冲出唇齿的痛呼咽了下去。 行刑太监见她不服软,便勒得更加用力。裴明月痛得眼珠都爆出血丝,却仍是连哼都不哼。指节紫肿,缓缓顺着竹缝渗出血来,她此刻已感觉不太到疼痛,只觉眼皮发沉,头不住地往下耷拉,眼见着就要晕过去。 皇后嘱咐过要留她一命。行刑太监也怕真把她折磨死,便适时收了手,将她一脚踹在地上。 “狗奴才,还真是块硬骨头。” 行刑太监累得满头是汗,悻悻然啐了她一口。转身收了东西,便带着人离开了。 手指剧烈地发着抖,疼得几乎麻木。裴明月忍住眩晕,艰难地站起身,靠着墙剧烈地喘了起来。涨红的双眼停留在斜上方漆黑的墙壁上,她咬紧牙关,挪着步子朝那里走了过去。 方才灯燃起的时候,她瞧见那里有一排极窄的窗棂。她不知道那通往哪里,但只要能连接外界,就多一丝翻盘的机会。 十指因受刑而流着鲜血。她牢牢抓住窗棂,将手伸了出去,颤抖着指尖,在地面上用血画了一轮圆月。 她虽并不想承认。但心里却隐隐期盼萧云霁能够看到这个记号,知道她被关在这里,将她救出来。 -- 第60页 “胡想些什么?” 裴明月低头,自嘲地笑了笑。这里虽然地处隐蔽,但或许会有人经过,若记号能被看到,不论是敌是友,都将成为她逃出去的一线机会。 可裴明月失算了。 她睁着眼睛,从黑夜等到白天。这里不仅连半点脚步声都没有,更别提有人能够走近了。 刚过午时,行刑的太监们便如期而至。这次是换了针刑,几十根一指长的银针扎入血肉,疼得她大汗淋漓,几乎去了半条命。 她不怕受折磨,却隐约开始心如死灰。离除夕还剩四天,她若是再不能逃出去,一切就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太监们离开后。裴明月已然没了站立的力气,她却不肯坐下,颤抖着双腿,满是淤紫的双手费力地扒住窗棂。 外头仍然空无一人。她强撑着眼皮望出去,只能望见一片荒无人烟的草地。 真的,逃不出去了吗? 她颓然地咬住下唇。正当绝望之时,只听不远处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喵。” 裴明月蓦然瞪大眼睛。她抬头看过去,远远走过来一个橘色的胖影。绿色的眸子迎着夕阳,灼灼地闪着光。 是榴莲。 “榴莲!” 她强行压下内心的激动。伸手拼命招它,压低声音唤道:“榴莲,过来!” 榴莲喵了一声,小跑着到她手边,不住地舔着她手上的伤口。 她这才恍然。昨日涂在地上的血,竟被榴莲闻了出来。 “你是来救我的,对吗?” 裴明月轻轻摸了摸它胖圆的脑袋,低声道:“榴莲,太子殿下他在东宫吗?” 榴莲焦躁地叫了两声,头顶用力蹭着她的手腕。瞧这样子,他应当是不在。 不过。眼下情势紧急,她也不能让身处水深火热的萧云霁来救她。裴明月思忖了一下,道:“榴莲,你认识陆昭吗?乾清门那个浓眉大眼的陆昭侍卫,你记得吗?” 榴莲点了点头,叫了一声。 裴明月低下头,用力撕开一截裙摆。她咬破手指,在上头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字。将它团好,塞进榴莲的嘴里,低声嘱咐道:“去,把它带给陆昭。一定要快!” 榴莲咬住裙摆,转身迅速地跑走了。裴明月浑身剧痛,脱力地靠着墙坐下,心跳地几乎要从胸口蹦出来。 萧云霁此刻不在东宫。难道,他是要率领玄机营抵抗沈擎谋反吗? 原书中从未提起过萧云霁率玄机营反抗这一段。那时故事已进入尾声,沈擎逼宫顺利,除夕之夜他毒杀萧云霁,提刀砍下老皇帝的头颅,亲手从皇帝尸体上剥下染血的龙袍,披挂在身登上了皇位。 难道……因为她突如其来的穿越,导致原书故事线发生改变了? 事情或许真的迎来了翻天的逆转。想到这里,裴明月便更加迫切地要出去,却仍被困在这方寸之地,半点主意也没有。 夜色渐沉。若今日过去,离除夕便只剩三日了。 地牢里从不燃灯。天全黑下来之后,便再次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裴明月焦急地坐在角落,浑身的伤口都在发痛。老鼠在她脚边打转,许是在等她死去,以她的血肉饱腹。 榴莲它,真的将裙摆带给陆昭了吗? 裴明月突然有些后悔。 榴莲毕竟是只猫,它不会如人一般稳妥。或许它路上见到什么鸟雀,便丢了裙摆,去扑鸟雀去了,根本没有去找陆昭,裙摆也被旁的人捡到…… 她真是糊涂了,怎么会把性命托付给一只猫? 想到这里,她更是一阵懊恼。手指又剧烈地痛了起来,她无力地抵住墙,从未像此刻这般心如死灰。 “阿月……” 绝望之时,她仿佛听到有人在低声唤她。 是幻觉吗? 裴明月徒劳地瞪大双眼,试图从黑暗中看清来人。正当她侧耳细听之时,那声音却消失了。 她有些失望地垂下头。本以为是剧烈疼痛导致的幻听,却蓦然被一只手紧紧抓住了手腕。 “阿月,是我,我是陆昭!” 听到熟悉的声音。她惊讶地转过脸,虽仍旧什么也瞧不见,却真真切切地闻到了陆昭身上淡淡的草木香味。 “眼下外头时局紧张。不过,你不要怕。” 他的鼻息热热地喷在她的头顶。声音压得很低,握着她手腕的手透着令人心安的力度。 “哥来救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加油干! 第32章 出宫 从地牢出来,避开守卫,二人便径直往最偏僻的金水门奔去。 裴明月衣裳都被血污沾湿,很是惹眼,好在陆昭提前带了侍卫服,让她套在衣裳外头。眼见着金水门朱红的宫门越来越近,裴明月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咱们这是去哪儿?” 陆昭拽着她,头也不回:“出宫。” “出宫?” 裴明月顿了脚步,神色有些焦急地用力扯住他的袖子:“地牢里还空着,皇后那边——” 陆昭皱起眉,忍不住摇头道:“皇后哪有功夫同你纠缠。沈擎三天后起兵,她又即将临盆,坤宁宫这两日都乱成一锅粥了。 她眉头一挑,有些意外地怔了怔。 “你怎么知道镇南王三天后起兵?” -- 第61页 陆昭低头看向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好歹也是乾清门侍卫,这点政治敏感度都没有,怎么在宫里头混?” 他平日里瞧着不甚靠谱的样子,关键时刻倒一直都很靠得住。裴明月抿了抿唇,有些担忧地道:“你帮我逃出来,若东窗事发,受了处罚怎么办?” 陆昭握了握她的手腕,拉着她继续往前走,语气满不在乎的样子:“萧家的江山都要保不住了,谁会顾得上难为我?” 他的话确然也没错。三日之后,萧家的江山就要改姓沈,陆昭身为皇城侍卫,是必须要投靠阵营的。 她虽身在地牢,却也知道。听到了风声的人,几乎都明里暗里地投靠了沈擎。如今的紫金城,早已是沈擎不攻自破的囊中之物了。 陆昭是个聪明人。可立场问题,她绝不能瞒着他。 裴明月思量再三,终于还是下定决心。她止住脚步,微微用力挣开他的手。陆昭停住脚步,有些诧异地回头看向她。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定定地落在他英气的眉目,一字一句道。 “哥。不论发生什么,我都只会站在太子殿下这边。有些事不便明说,你有你的前程,我不想拖你下水。” 她言辞恳切,咬字用力得像是在诀别。陆昭并未立刻回答,意外地睁大了眼睛。 风掀动二人的衣摆。裴明月看着陆昭神色不明的样子,心里有些没底。 她习惯了陆昭在她身边。帮她出头,给她打气。如若陆昭真的要选择和她成为敌人,她扪心自问,是无法泰然接受的。 陆昭迟迟不开口。裴明月心如擂鼓,脚步不由自主地向后缩了缩。 像是察觉到了她的害怕。陆昭突然噗嗤一笑,伸手用力摸了摸她乱糟糟的头发。 “我管你站在哪一边?” 危机当头,他仍神色爽朗,眉目间无一丝一毫的阴霾。 “你所到之处,便是我的前程。无论你站在哪一边,我陆昭,都只会站在你这一边。” 他的语气难得郑重,字字句句如同发誓愿一般,倒让裴明月愣住了。 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像在陈情? 她从未将陆昭当成兄长之外的人,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气氛渐渐开始有些尴尬,只是还未等她想出说辞来找补,陆昭便懊丧地挠起了头:“也算小爷我倒霉,谁让你是我妹妹呢?” 原来只是她多想了。裴明月这才暗暗松了口气,没再多话,随着陆昭一路走到了宫门。 金水门偏僻,又恰逢宫内暗起动乱,轮空无人看守。门下远远地瞧着有个人影,裴明月眯着眼一看,那人恰好转过头来,面容清秀,在月光下略显憔悴苍白。 “淳燕姑姑?” 裴明月怔了怔。淳燕也瞧见了她,脚步急促地走到她面前。多日不见,她清瘦许多,往日柔和的双眼此刻也红肿得像两个核桃。 淳燕惯常是稳重自持的。眼下这样失态,怕是东宫已经出事了。 裴明月只觉心里一阵发沉。她有太多话想要问,却不知从何问起,也不敢贸然发问。 淳燕瞧出了她的疑虑。她垂下眼,勉强笑了笑。 “明月。” 她动了动唇,却哽咽着声音,再也说不出其他。 裴明月一阵心悸,只怕萧云霁出了岔子,颤着声问道:“殿下怹……安好吗?” 淳燕强忍住喉间的呜咽,神色极力维持着平静。 “镇南王此次谋逆计划周全,筹谋已久。太子殿下已知无力回天,不想玄机营受到牵连,便放弃抵抗,被镇南王囚在了东宫。” 果然。果然与原书中所说分毫不差。 她那些拼尽全力的挣扎,如今看来竟全是徒劳。裴明月心沉得直直往下坠,一时竟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愣愣地站在那儿,寒风割裂她染血的衣摆,也带走了她所有的希冀。 淳燕抬手擦了擦眼圈,从怀里掏出一块形状不规则的金饼,极郑重地放到她手里。 “这是太子殿下赠你的。” 裴明月已没了思绪,怔怔地道:“殿下送我这个做什么?” “殿下撤了你的奴籍,要陆大人带你出宫。” 淳燕垂下手,有些惨淡地笑了笑:“这些日子,你在东宫受了不少罪,吃过不少苦。这块金饼,是殿下送给你与心上人团聚的贺礼。阿月,你从此自由了。” 金饼冰凉地躺在掌心,却烫得她眼眶几乎要落下泪来。裴明月摇了摇头,要将它还给淳燕:“我没有心上……” 还未及说完,淳燕便决绝地推回她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快走吧,不要辜负了殿下一番苦心。 金饼沉甸甸的。她垂眸看着它,手指不由自主将它握紧。 她想不明白萧云霁为何要还她自由,也不明白他为何要送她如此贵重的东西。 但她知道。萧云霁一定从未把她当成一个命如草芥的奴才,而是将她视作一个人,一个鲜活的,有尊严的人。 这也是她将自己置身险境,也要拼命将他结局改写的理由。 裴明月顿住脚步,眼神坚定地看向她:“我走,但我一定还会回来。姑姑,殿下于我有恩,我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死。” 淳燕摇头道:“你回不来的。明日宫门便会关闭,届时再也不能出入。除非镇南王起兵,铁蹄踏破宫门。到那时宫里头便是腥风血雨,你回来又有什么用?” -- 第62页 “我一定能想到办法的。” 她从不认命,从不认命。裴明月咬紧牙关,字字句句仿佛赌咒。 “就算死,我也要救殿下出来!” 见淳燕仍一脸迟疑的样子。裴明月抿了抿唇,语速极快地道:“这几日在坤宁宫,我已利用皇后腹中的孩子,让她对沈擎生疑。或许眼下这见不了什么成效,但我出宫之后,一定会想办法打点好退路,把殿下救出来!” 她语气笃定,仿佛也给了淳燕莫大的勇气。她踟蹰了一下,突然开口道:“你久在深宫,就算出去,不过也是无头苍蝇乱转。” 她神色变得有些羞赧,咬咬牙,竟像豁出去一般。 “到这份上,我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了。出宫之后,你去京兆府找位叫庞越的捕头,瞧见他,你便提一提我的名字。他人脉广,门路多,叫他帮你打点宫外的一切,好过你自己摸索。” 说话间,淳燕的神色又变得有些迟疑:“只是,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你不要提宫变的事,也不要提我的事……” 裴明月怔了怔:“为什么?” 淳燕笑了笑,神色有些落寞:“我与他只是曾经定下婚约,他前途光明,肯等我这些年,我已然心中有愧。我……不想再让他为难。” 这是她的私事,自有她的考量。裴明月点了点头,不再多问。金饼已被掌心握得发烫,她直起身子,一字一句地保证。 “告诉殿下,不论发生什么都要撑住。我一定,一定会去救他的!” 提防了这么久,犹疑了这么久。到如今,竟终是患难见人心。淳燕点点头,眼泪不住地落下来,她伸手推了她一把:“明月,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马已在宫门外等着。陆昭伸手将她拉上去,用力一夹马肚。马儿嘶鸣一声,朝前飞奔起来。 寒风猎猎,扯乱她的鬓发。裴明月心中怅然,忍不住回头看去,只见淳燕形单影只,萧条地立在朱红的宫门前,像一片瑟缩而孤独的落叶。 宫门后,有萧云霁在等着她。 裴明月咬住牙关,嘴唇因哽咽而颤抖。 “你当真是没长脑子。” 陆昭却不知她内心的惊涛骇浪。他赶着马,恨铁不成钢道:“你只说救人,要怎么救?难道要单枪匹马,从镇南王手里抢人?” 裴明月自己心里也没底。她拼命思索着原书中关于沈擎兵变的描述,却无论如何也理不出头绪。 但直觉告诉她,除夕那夜一定有机可乘,她绝不能就此放弃。 眼下心乱如麻,多思无益。裴明月咬咬牙,道:“先去京兆府,找庞越。” 陆昭知道她性子执拗,便也不再多言。他叹了口气,猛一拉缰绳,掉头便直奔京兆府。 此刻已然入丑时。京兆府惯常会留人值夜,里头还住着维持京城治安的侍卫,故而两人穿着侍卫服,也没引起他人怀疑。 怕裴明月暴露自己女儿身的身份。陆昭首当其冲,对门口的衙役拱拱手,客客气气道:“麻烦,找一下庞越庞捕头。” 正巧,今晚值夜之人正是庞越。衙役转身进去通传,没过一会,便见个中等个头的年青男子走了出来。 男子眉目清正,身着窄袖官袍。个头不算伟岸,却胜在身姿挺拔。出门瞧见二人,很和气拱手地笑了笑。 “二位找我?” “庞越大人?” 裴明月犹疑地开口。见男子点了点头,便松了口气,道:“此番冒昧叨扰,实则有要事相求。是淳燕姑姑要我来找你的。” “淳燕?” 庞越怔了怔,语气有些急切地问道:“她在宫中可还安好?” 不愧是捕头,一问便问到要害。裴明月喉间一梗,本欲说实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眼下安好。只是这几日宫里怕是要不太平,我与陆大人出宫,正是要寻一些退路。” 庞越皱起眉:“宫里要不太平?如何不太平?” 这谎话实在难编。裴明月生怕弄巧成拙,便和陆昭对视了一眼,干脆豁出去,实话实说道:“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瞒的了。镇南王除夕之夜就要起兵,怕是要屠尽紫金城了!” “镇南王起兵?” 庞越很是意外:“这事竟非捕风捉影。” “连你们都知道了?” 此事本该是机密,至多不过在紫金城中流传,没想到竟也传到了宫门外的京兆府。 庞越摇摇头:“只是听到一些风声。但镇南王人仍在衢州,并无任何动静,我们便以为是谣传。” “不是谣传,是真的。” 裴明月握紧拳头,神色有些焦急:“淳燕姑姑特意交代我,说大人您人脉广,门路多,特地叫我来找您寻退路的。” 听到淳燕的名字,庞越脸上隐晦地红了红,并未立即回答。门口逐渐有值夜的侍卫出入,几人身份特殊,极容易暴露。 “退路不仅有,还有很多。” 庞越竖起手指,示意裴明月噤声。他四下里看了看,低声道。 “此地不宜久留,请二位随我到府上一叙。” 作者有话要说: 加油加油加油! 小月子冲鸭!救了太子太子就是你的啦! 第33章 火海 时间不等人。三人骑上马,迅速赶往京郊一处门脸极其简朴的小院。 -- 第63页 庞越栓了马,引着他们进去。里头有四间屋,一座方方正正的空地。虽然面积不大,但胜在干净整洁。他推开堂屋的门,屋里陈设简单,却收拾得一尘不染。 见裴明月有些好奇地上下打量。庞越赧然道:“父母早年间去世。家中只有我一人,故而收拾得粗糙了些,让二位见笑了。” “庞大人说哪里话?” 裴明月摇了摇头,心里着实有些佩服他。 这十几岁便可成婚的年头。能如他般守着一门未结成的亲事到二十几岁,仍洁身自好的男子,实在太少太少了。 这世间男子的脾性,是最不会委屈自己的。可他身为捕头,不仅无人随侍,连个丫鬟通房都不曾有。足见是个品行正直,十分可靠之人。 既然如此。将他拉入计划之中,或许能多一分胜算。 庞越合上了屋门,关严了窗户。几个人神色严肃地坐在案前,开始商讨接下来的计划。 事已至此,已没必要再对庞越有所隐瞒了。裴明月抿了抿唇,极认真地开口:“我也不瞒您了。镇南王起兵,皇上怕是没有还手之力的。眼下我们筹谋的,是把太子殿下救出来。” 庞越眉头紧锁,神色似有担忧:“东宫失守,连太子都自身难保,更何况是那些命如草芥的宫人?” 听他话里的意思,是在担心淳燕。裴明月心里头一动,便抬起眼,有些试探地看着他。 “大人是在担心淳燕姑姑吗?” “即便担心,却也只能束手无策罢了。” 庞越怔了怔,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庞某一介平民,紫金城乃皇家之地,岂是我这种品级的官吏能够随意出入的?” 他为人谨慎稳重,不会贸然行动。裴明月直起身,目光迥然道:“我倒有个法子能让大人入宫。只是风险极大,还有可能丧命。大人可愿意吗?” 庞越并不急着答应,微微颔首道:“姑娘先说说看。” 裴明月点了点头。 “除夕之夜,东宫会烧起一场大火。” 方才在来的路上,她努力回忆起了原书结局中所写的那些细节。沈擎是把萧云霁囚禁在东宫,放了大火不假,但他放罢火后,扭头便到养心殿杀皇帝去了,并未在那里久留。 她顿了顿,道:“宫变势必混乱,混进去也相对容易。直到火势旺起来之前,就是咱们救人的机会。” 陆昭挑起眉,疑惑地看向她:“你如何能确定,东宫会在除夕之夜起火?” 她订阅了原书全文,当然知道。裴明月语气笃定,不容置疑:“我说会,就一定会。” 她的神色坚定,似有种莫名令人信服的力量。庞越没再多问,沉声道:“需要什么?” “一些换洗衣物,沈擎那方的兵服,两匹马和一辆马车。” 他们是要离开京城的。裴明月盘算了许久,除了银两,只有这些东西是最最实用。 “宫外的事,我可以帮你们打点。准备马车,干粮,衣物,这些都不成问题。” 庞越皱起眉,神色有些为难。 “只不过。马车目标太大,怕是不好进宫门。” “这个不必担心。” 沉默半晌的陆昭突然开口。他笑了笑,很有把握的样子:“我知道哪里能避开耳目。” 他支起头,神色认真地道:“东宫后门那块空地,从前是废弃了的冷宫。被推翻时瓦砾木材堆积成山,工匠为运垃圾方便,便从围墙上开了扇小门,刚好容一辆马车出入。时间长了,那儿也被遗忘了。我前几日特意去瞧过,门未被封住,仍能通行。等到宫变那日,咱们驾着马车偷偷从那里进去,救了人,再神不知鬼不觉地从里头出来。” 这扇小门开得真是恰到好处。陆昭所提确然是个好主意,省去了不少麻烦。 庞越神色也有所缓和:“乔装的衣物也好办。宫变之时宫门失守,一定有死伤。趁乱脱几件,也未必就会被发现。” 局面变得越来越明朗。裴明月又重燃起希望,她直起身,目光灼灼:“如此,我便趁乱偷溜进东宫,把殿下救出来。” 话音刚落。陆昭便紧皱起眉,语气不善地道:“你根本不会武功,进去不是送死吗?” 她身量纤瘦,确然很难禁得起一个男人。裴明月却神色笃定地摇了摇头,道:“只有我最了解东宫的构造。我心里有数,不会出岔子的。” 陆昭还想张嘴说句什么,见裴明月一脸的没商量,便有些恼怒地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如此,便这样说定了。” 庞越支起双手,一锤定音。 离除夕还有三日。要做的事很多,但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日子从窗棂一格格爬过去,不论裴明月如何想方设法打听,却愣是听不到半点兵变的风声。 越是平静,爆发时便越是激烈。 这种等待是最磨人的。仿佛被夺了五识,将意识控制在无感的躯壳,与暗夜无声中等待灾难的到来,更令人倍感恐惧。 裴明月是怕的。原书中萧云霁死在东宫,她怕她到时看到的,是他已然变得冰凉的身体。 除夕很快便到了。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从寅时便开始响起鞭炮声,一直响到入夜。百姓们还不知道即将到来的战乱,大街上挤满了人,充斥着春节将至,喜气洋洋的氛围。 -- 第64页 裴明月他们早已准备好。混在人群之中,只等叛军到来。 果真。酉时刚过,东南方便传来了震天的马蹄声,连地面都被踩得隐隐颤动。城门被毫不留情地踏破,黑压压的铁骑冲了进来,将长街所有的繁华都无情碾在脚下,蹄下飞扬着刺目的碎红,直直往紫金城奔去。 事发突然。不过须臾,长街已然变得狼狈不堪。百姓们何曾见过这等场面。登时哭叫着四处窜逃,城中一时陷入混乱。 裴明月和陆昭绕开人群,趁乱摸到了城门。城门果真横七竖八躺着不少尸体,二人从死了的铁骑身上剥下衣服换好,正待要走,只见庞越已然牵着马,等在了他们面前。 计划中,他是不随他们入宫的。裴明月怔了怔,有些意外道:“庞大人?” 庞越已换上铁骑的衣服。他赧然地笑了笑,语气却十分坚定。 “——她是我定了亲的未婚妻子。” 他的心真挚至此,便再无需多言。 庞越没再说下去,翻身利落地上了马。硝烟四起,铁骑已然杀入紫金城,三人驾着马车,避开人群,迅速绕到了东宫后墙。 陆昭跳下马车,伸手将朱门前堆着的那丛树枝拨开,赫然出现一道极隐蔽的小门。 东宫此刻已然火光冲天,连夜幕都照得发亮。不能再耽搁了,裴明月此刻也顾不上害怕,撒腿就往小门里头跑过去。 陆昭皱起眉,神色焦急地将她一把拉住。 “胡闹!” 他紧紧抓住她的肩头,指尖都陷了进去:“我去,你在这里等着。” 裴明月甩开他的束缚。她叹了口气,抬眼看向陆昭:“哥,我要去的。这里头的门道,你没我清楚。” 陆昭神色激动道:“我不能看你去送死!” 裴明月笑了笑。火光映着她清秀姣好的面容,乌圆眼珠闪着灼灼的,仿佛永远不会熄灭的光。 “还记得吗?小时候那个算命的人,说我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陆昭怔了怔,继而皱眉道:“那只是怪力乱神的——” “哥,相信我。” 她目光坚定,言之凿凿,像是天大的困难也无法将她打败。说罢,她便迅速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跑进了小门。 东宫的火,烧得比她想象中还要大。 裴明月脚步急促地往前跑着。火光映亮夜空,也照亮了火海中满目疮痍的东宫。 主殿的火舌已然窜到了殿顶。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宫人的尸体,往日错落有致的庭院已然被黑灰覆灭,狂草般肆意旺盛的银杏也被烧成了姿态狰狞的枯枝。 触目惊心。 可眼下她来不及难过。萧云霁还在主殿,多耽搁一分,他就更危险一分。 主殿巍峨的大门狂妄地吐着火舌,所到之处皆成焦炭。裴明月深吸一口气,抬袖捂住口鼻,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 浓烟在跨入门槛的瞬间扑面而来,几乎要把她的脸烫掉一层皮。裴明月猝不及防,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热浪蒸腾,稍稍睁眼便会灼烫得刺痛。燃烧着的横梁帐缦不断从上面掉下来,她动作笨拙地闪躲,忍着灼痛睁大眼睛,迷茫而焦急地朝前张望。 火光中隐约可见几条粗长的铁链,自四周向中间伸延,牢牢地锁着一个身着白衣的人。 是萧云霁。 裴明月愣愣地站住脚,心针扎似地痛了一下。 毫无疑问,沈擎是在以这种卑劣手段作践羞辱他。曾经的战神,如今的太子,眼下却形容憔悴,墨发散落,被铁锁链牢牢锁住手脚,成为他玩弄于股掌的阶下之囚。 他腿边跌落着一个摔碎了的空碗。面容苍白,唇边晕着一大片骇人的黑血。他此刻置身于滚滚烈火中,如同被火舌舔舐的宣纸,顷刻间便会化作灰飞。 那碗里……是毒吗? 裴明月不由自主地收紧双手。 她还是,来晚了? 脑海短暂地空白了片刻。火苗已经卷上他的衣角,顺着衣带逐渐往上蔓延。裴明月惊得回神,不管不顾地跑过去,跪在地上,用伤痕累累的双手硬生生地将火扑灭。 “殿下,殿下!” 掌心被火苗舔舐,传来灼烫的剧痛。她却什么也感觉不到,只是惊慌失措地看着萧云霁安静而苍白的脸。 往日她这样聒噪,他是一定会皱起眉头的。 可他没有反应,一丝一毫都没有。 裴明月咬紧牙关。火势越来越旺,她突然向后伸手,一把扯下头上的发簪。尖头朝外,颤抖着对准捅镣铐上的锁孔,狠狠戳了进去。 在玄机营打厨具的时候,鲁能大师曾教过她开锁。镣铐被烤得火一般烫,裴明月的双手已然被烫得红肿骇人,动作却没有丝毫犹豫。簪尖灵巧地在里面搅动着,接二连三的机括弹开声响起,四条锁链应声而开。 没了束缚。萧云霁的手缓缓垂了下来,身子无力地往前倒过去。裴明月用力撑住他的肩头,颤着声喊他。 “殿下,您醒醒!” 他双目紧闭,对她的喊声置若罔闻。 绝望山呼海啸般席卷而来。裴明月鼻子猛然一酸,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不过数日不见。他的肩头再次变得瘦削,硌得她被烈火舔去一层皮的掌心生疼。她应当探一探他的颈脉的,却不敢松手。他是这样清瘦而脆弱,如同火中萧瑟的枯叶,只怕一松手,便会破碎在自己面前。 -- 第65页 裴明月垂下头,泪珠掷地有声地砸在滚烫的地面,瞬间便化作一缕水汽。 即便知道了结局又如何?该发生的,一桩一件都逃不了。 一条火舌蓦然自身旁窜起,夹带着一股焦黑的浓烟,朝两人裹挟而来。裴明月猝不及防吸了一口,忍不住咳了两声,却见萧云霁蓦然眉头一皱,张嘴便咳出口黑血来。 裴明月惊讶地瞪大眼睛,手不由自主地收紧。 “殿下!” 应当是听到了她的声音,萧云霁微微一动,缓缓地睁开眼,有些迟疑地落在她被火熏黑的脸上。 “……” 瞧见她来,他微微蹙起眉。薄唇徒劳地动了动,却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太好了,您还活着——” 心中的巨石猛然落地。裴明月激动地瞪大眼睛,残留的泪珠从眼角滚落。她扬起眉,似哭似笑地一把抱住他。 “奴才是裴明月。奴才……来救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加油加油加油! 患难见真情啊哈哈哈 第34章 出逃 如同水中的浮萍生根,沉寂的死灰复燃。她于火海中披荆斩棘,硬生生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萧云霁动动手指,极轻地拽了一下她的衣角。裴明月回过神,这才发觉火势已越来越旺,便有些赧然地起身,伸手将他扶了起来。 他脚步有些踉跄。裴明月用力托住他的小臂,将他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自己身上。 “您坚持住,咱们马上就离开这!” 她咬牙看着前方。瘦瘦弱弱的身子,扶着他的手还在微微打着颤,却没有丝毫松懈,脚步飞快地从火海里冲了出去。 东宫里横七竖八躺着宫人尸体,火光冲天,浓烟几乎熏得人睁不开眼睛。两人艰难地绕过障碍,冲出小门。陆昭已然把轿帘掀起,她一刻也不耽搁,小心翼翼地将萧云霁扶上了马车。 淳燕和庞越已在门口等着了。见裴明月出来,淳燕便忍不住跑了过去,用力握住她的手:“明月!” 她惯常素净的脸上也染了黑灰。裴明月见她没有受伤,便松口气道:“姑姑没事就好。” 淳燕摇摇头:“我们已不再是宫中人,不必再叫我姑姑。明月,此次若非是你,我们早已命丧黄泉。” 说着,她撩起裙摆便要跪下。裴明月岂敢受着,赶紧托住她的手,将她扶起来,言辞恳切道:“姑姑说哪里话?这些日子姑姑没少照顾我,怎如此跟我见外?” 淳燕叹了口气,缓缓站了起来。裴明月这才察觉少了个人,忍不住疑惑道:“吴公公呢?” 淳燕怔了一下,脸上顿现憎恨之色:“吴公公那老家伙,早就背叛太子殿下,投奔镇南王那个逆贼了。不提他也罢。” 吴公公会叛变,这是裴明月未曾料到的。她刚要开口细问,却听庞越在一旁催促了:“再不走,就要被发现了。” 淳燕点头。她抬起头,眼眶红红地看着她,哽咽道。 “这一别,只怕再也见不了面了。你和殿下……要好好的!” 说罢,淳燕的眼泪便断线珠子一般滚落下来。别离总是令人难过,裴明月也忍不住鼻子一酸,用力握了握她的手。 “嗯!” 时间已来不及了。淳燕松开手,依依不舍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和庞越一同上了马。庞越催马扬鞭,随着一声嘶鸣,二人很快便在尘土飞扬之中远去了。 裴明月有些怅然地回过头。方才说话的功夫,陆昭已绑好杆子,将茅草扎成捆,牢牢地将它吊在马头处。 无人驾车之时,便用这种方式引诱马匹向前。 她明白陆昭的意图,不免怔了怔:“哥,你不和我们一起走?” “我留在这里善后。” 陆昭拍了拍手上的茅草,神色凝重:“若不见太子尸体,沈擎不会善罢甘休的。他那样多疑,或许有朝一日,他会发现太子殿下并未死去,一定会派出追兵搜查。” 裴明月隐隐猜到了他要干什么,皱眉道:“你不会是要——” 陆昭点点头:“我要投诚沈擎,成为他的亲信。” 他瞧出了裴明月的不解,叹了口气,沉声道:“阿月,若有朝一日他派出追兵,要去追杀你们。希望那个领兵之人,就是我。” 陆昭垂眸。眉间第一次染上化不开的愁绪,却还是冲她笑了笑。 “阿月,你我相识数十载,早已成了亲人。这世界上,只有我不会伤害你。” 说着,他从腕间扯下一根红绳,仔仔细细地给她拴在了手腕上。 “这是十岁那年,我娘从道馆给我求来保平安的,我一直戴到现在。如今我把它送给你,希望它能够保你平平安安,无灾无难。也算是哥,留给你一个念想了。” 红绳带着他的温度,仿佛有千钧之重。裴明月眼里泛起泪花,咬着唇用力点了点头。 紫金城中兵乱之声愈演愈烈,已经不能再耽搁了。她回身上了马车,进了车厢。车辕随之一沉,紧跟在她身后跳上去了的,还有一团橘黄色的毛球。 是榴莲。 它冲她喵喵叫着,毛都被烧焦了。裴明月没有犹豫,一把把它捞进车厢,继而探出头,神色焦急地看向陆昭。 “哥——” 陆昭点点头,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后他抬起手,用力地抽了一下马屁股。马随之嘶鸣一声,朝着前方飞奔起来。 -- 第66页 那座庄严肃穆的宫城,此刻已然陷入火海与动乱之中。丧钟于身后远远地响起,裴明月知道,那是沈擎在向天下昭告,皇帝崩逝了。 马车行得越来越快,开始有些颠簸。裴明月顾不上往外看一眼,全部精力都在萧云霁身上。 方才在东宫,他尚有意识。如今上了马车,却彻底没了声息。脸色苍白得像个纸人,呼吸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浑身冰凉,像是死了一般。 “殿下,殿下?” 裴明月不敢用力,却又怕真的叫不醒他。几次伸手,却只是轻轻推了推他的肩头,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 “殿下,您可千万别吓奴才啊。” 他应当皱起眉,嫌弃她聒噪。可此刻他双眼紧闭,清冷容颜像是蒙了霜般了无生气。唇角的黑血如生宣上的泼墨,醒目而惊心。 他饮下了那碗剧毒。 裴明月慌了手脚。她不知道眼下他是否毒发,是否还能救他。外头兵荒马乱,她不敢下马车,更不知马车跑去了哪里。仿佛察觉了她的恐惧,就连榴莲都瑟缩在车帘处,声音微弱地朝她喵喵叫着。 马车没有方向。载着两人一猫,在荒原上如亡命之徒般奔驰。 她不敢停下,正如她不敢伸手探一探萧云霁的鼻息。仿佛只要她不停下,就永远不会遇到危险,她不探鼻息,萧云霁便只是一时睡着了。 裴明月双手抱膝,手足无措地地守在萧云霁身边。不知过了多久,车外风声渐止,马车渐渐停了下来。 “怎么停了?” 裴明月疑惑地抬起头,却并不敢贸然下去。榴莲先钻出去看了一眼,扭头冲她叫了几声,干脆利落地跳下了车。 它在车外悠闲地叫着,绕着车走了几圈。猫是最谨慎的,想来外头眼下并没有危险。裴明月犹豫再犹豫,颤抖着手,试探地掀开了窗帘。 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座断了头的巨大佛像。裴明月吓了一跳,壮着胆子四下打量了打量,才发觉车停进了座破庙里。 四周满是蛛网飞灰,应当是许久没人来过了。总在车上待着也不是办法,裴明月咬咬牙,伸手扶住萧云霁,二人脚步踉跄地下了马车。 地上有不少沾了灰的茅草,倒是还算干爽。裴明月将萧云霁小心翼翼地放在上面,有月光透过窗子照进来。 她转头,迎着光看出去。只见外面是一片荒原,目光所及之处毫无人类生存过的痕迹,竟像是平地拔出的一座破庙。 这里,应当是暂时不会有人发现了。 方才兵荒马乱一阵折腾,她此刻才感受到浑身那些伤口的叫嚣。尤其是被火燎过的掌心,已然被舔掉一层皮,蛰蛰辣辣地痛着。 可她顾不得自己的伤。 裴明月低下头,目光有些迟疑地看向萧云霁,他仍闭着眼睛,半分醒来的意思也没有。 几日不见,他憔悴了许多,也清瘦了。被镣铐扣住的手腕脚腕满是淤紫,骨节凸起之处甚至磨破了皮肉。 她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他青紫的手腕。胸口一阵憋闷,竟不知不觉落下泪来。 怎么会这样?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她带着结局穿进书里来,难道就是这样救他的吗? 裴明月忍着疼痛,蜷缩着躺在他身边。她瞪大眼睛,一动不动看着他微微起伏的胸口。 许是太累了。看着看着,眼皮便逐渐发起沉来。意识消失的那一瞬间,裴明月伸手扯住他的衣角,终于还是睡着了。 * 天将亮未亮之时,萧云霁睁开了眼睛。 他有些茫然。但身上真实的痛感却令他却很快反应过来,自己此刻已然活着离开了紫金城。 左肩的伤口仍在剧烈疼痛着。沈擎逼他喝下那碗毒药后,他又在沈擎离开后,用内力将方才饮下的毒药逼了出来。虽说暂时性命无虞,但催动内力引发了旧伤,才发作得那样吓人。 视线因疼痛而变得有些模糊。他定了定神,强撑着侧过身子,却见晨光熹微,柔和撒落在身旁那张沉睡的脸上。 她瘦了。 萧云霁惯常是被人说性子倔强的。可如今看来,她与他比也不逞多让。那样危险的境地,他已决意要她走,她却还是豁出命来拼死相救,半分犹豫也未曾有。 由于冲入火海的缘故,那张娇俏的脸上蹭满了黑灰,看着颇有些滑稽。 萧云霁微微蹙了眉头。伸手想要给她擦一擦,指尖却不知怎的,轻轻地停留在她恬静的眉眼。 不知从何时开始,自己好像习惯了她在身边唧唧喳喳。陡然这般安静,反倒让他觉得有些不适应。 “殿下……” 她应当是做了梦,皱着眉呢喃了一声,竟突然睁开了眼睛。萧云霁猝不及防,正巧迎上了她的目光,条件反射般迅速收回了手。 作者有话要说: 加油加油加油! 害羞,终于要推进感情了…… 第35章 洗脸 裴明月惊慌地看着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殿下,您醒了?” 方才的动作过于急促,扯到了左肩的伤疤。萧云霁不着痕迹地将方才的尴尬隐于眼底,皱了皱眉,低声道。 “嗯。” 裴明月心有余悸地喘了口气。她方才做了噩梦,不过好在并未成真。 缓过神来之后,她抬眼看向萧云霁。发现他耳尖有些泛红,以为同他的伤处有关,不由语气紧张起来:“殿下,您耳朵怎么红了?” -- 第67页 她神色懵懂,并未发现他方才的小动作。萧云霁眼神躲闪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道:“天冷罢了。” “哦。” 裴明月点了点头,总感觉萧云霁似乎有哪里不是很对劲。她抿住唇,不放心地偷偷用余光瞥他。乌圆的眼珠在漆黑的脸上闪闪发亮,瞧着简直像头刚出窝的黑熊。 萧云霁微蹙了眉,薄唇动了动,想要提醒她将脸擦一擦。目光无意间往下一瞥,却看到了她伤痕累累的双手。 那是双曾经细嫩柔白的手。纤细如葱根的指节如今变得青紫而浮肿,手背与掌心皆被火燎掉了皮,未曾燎掉皮的地方生着水泡,已然被她自己挑破了,皮已然开始干结。 萧云霁微微一怔。 “你的手,怎么会变成这样?” 裴明月察觉他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满目疮痍的手,满不在乎地道:“在皇后宫里头受刑来着。” 萧云霁紧皱了眉头,冷声道:“你是东宫的人,不曾与她有过交集。皇后为何对你用刑?” 裴明月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道:“皇后知道我给您做饭的事了。听说吴公公叛变,想来是他透出去的消息。” 她的手上遍布青紫,指节已经基本整节都看不到正常肤色。那些淤青和着被火灼烧过的伤,一定是很痛的。可她却用这样一双伤痕累累的手,将他救了出来。 见萧云霁一直神色不明地盯着她手看。裴明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赧然地把手缩进了袖筒。 “您放心,奴才什么也没说。” 萧云霁却像是并不在意这些。他轻轻叹了口气,云淡风轻地道:“那不重要。” 他有些费力地直起身,四处打量了一下周围。他也算踏足过萧氏江山的大半,可眼下所在的却是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殿下知道这是哪儿吗?” 裴明月很有眼色地掺着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萧云霁摇摇头,淡声道:“昨夜匆忙奔袭,想来顶多刚出京城,至于眼下身在何方,还需出了庙才能知道。” 这破庙伫立在荒原,目标着实有些明显。京城局势紧张,眼下确实是赶紧离开为妙。好在马车里有庞越为他们提前准备好的衣物,将宫里头锦缎织就的衣物换下来。 裴明月拿的是件男装。一男一女在外头招摇,总归是惹人注目的,还是乔装打扮稳妥些。 她里头其实穿了中衣,只要把外头的脏衣服脱掉。直接套上新的便可以了。可萧云霁说男女大防,非要把她撵到一边去换。 一个曾经叱咤沙场,惯常用刀剑说话的人,一到男女之事上就开始无比谨慎。裴明月不敢跟他掰扯,老老实实躲地远了点。刚把腰带缠上,那边背对着她的萧云霁便把水囊递了过来:“拿着。” 裴明月不明就里。她掌心有伤,便用指尖把它费劲地戳在中间:“奴才不渴。” 萧云霁闭上眼,神色有些隐忍:“把脸洗干净。过会若进城镇,这样脏兮兮,岂不是惹着人往你这里看。” 倒是她自作多情了。裴明月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用指尖小心翼翼地将水囊盖旋开,动作却突然止住了。 掌心的伤实在太痛,碰到水是会发炎的,可她确实又不能黑着脸出门。裴明月咬了咬嘴唇,有些犹豫地看了萧云霁一眼,一时有些纠结。 迟迟未听到水声。萧云霁转过头,见她有些无措地在原地站着,目光落在她的伤手,便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他勉强撑着身子,起身接过她手中的水囊,倒出些水来,聚在他白玉般的掌心。 “把脸往前探一探。” 萧云霁神色还是淡淡的,瞧不出什么端倪。裴明月不解地看着他,却还是很顺从地把脸朝他伸了过去。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将聚着水的手轻轻覆在了她乌漆嘛黑的脸上。 “殿下?” 裴明月吓了一跳,显然没想到他竟然会帮自己洗脸。唇瓣柔软地贴在他掌心,温热且有些发痒。 她挣扎着要抬起头,被萧云霁一把捏住了鼻子。 “别动。” 他语气仍是淡淡的,却不容她质疑。裴明月正被他拿捏着,便不敢再乱动,姿态僵硬地低着头,连眼睛都不敢眨一眨。 水渍模糊了她的眼睫。裴明月眯缝着眼,目光混混沌沌望出去,只见萧云霁又倒了些水在掌心,再次将手覆在她的脸上。 经了一夜,水是有些冰凉的。他的掌心生着硬茧,动作虽轻柔,但显而易见地生疏,蹭得她的脸有些发痒。 裴明月大气也不敢喘。太子殿下亲自为她洗脸,做奴才做到这份上,也算是登顶了。 差不多洗干净脸上的黑灰之后。萧云霁便收了手,将水囊的盖子拧好放进马车。裴明月还沉浸在他为自己洗脸的震惊里,见他回转过身,立刻诚惶诚恐地低下头道:“殿,殿下大恩,奴才无以为报……” 萧云霁微微蹙了眉。 “离了宫,太子同宫女便都已死了。你以后不要以奴才自称,也不要叫我殿下,免得暴露。” 这话很是在理。裴明月扬起眉,神情很是苦恼:“可奴才不叫您殿下,那叫什么呢?” 直呼其名,还是起个什么昵称? 面对他那张清冷贵气的脸。除了殿下,似乎叫什么都不合适。 -- 第68页 萧云霁却并不在意的样子。他垂了眸,语气淡淡道:“在外面,便叫我兄长罢。” 也是。不光孤男寡女惹人注目,两个男人天天形影不离,也同样会遭人非议。就是得找个名正言顺的由头,把俩人给顺理成章地捆在一块。 裴明月点了点头,嘴巴动了动,想尝试着叫一声兄长。看到他面无表情的脸,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兄……咱们接下来去哪呢?” 她结巴了几下,最终还是没能壮起胆子叫他兄长。 萧云霁却不甚在意的样子:“兵变处处动乱,逃到哪儿都要提心吊胆。” 他说得十分在理。裴明月沮丧地支起头,顿觉前路一片茫茫。 逃的时候可以不管不顾,但逃出来要去哪,怎么躲避那些官兵,这些都是必须要考虑的问题,并且容不得一丝错漏。 裴明月长的是颗厨子脑袋,做菜可以,想路子不成。 正当她苦恼之时,萧云霁淡声开口:“先南下罢。往北有蛮夷,镇南王若篡位,首先要安抚的是中原。南方地处偏远些,他暂且不分出精力。” 有了方向,心里便有底了。更何况如今的队友还是曾经的战神,虽说身子不好,但生存技能应当还是很有一套的。裴明月点点头,下意识地要墩身行礼:“奴才谨……” 话说了半截,她突然察觉到不对。便吞了后头的半句话,抬脸冲他一笑。 “谨遵……兄长之命。” * 南下要经过济州等地。除了京城,便多是山川丘陵,路不算好走。眼下两人颠沛数日,难禁折腾,好在没走多远便进了一座城镇,总算是能找个暂时落脚的地方了。 由于兵变的缘故,城镇中人来人往比较杂乱,没什么秩序。街上也乱糟糟的,到处都是被马蹄踩烂的推车,和散落在地的爆竹纸屑。 为防萧云霁过于惹眼的容貌气质引起注意,裴明月特地给他找了顶带白纱的帷帽。她穿男装,顶多看起来像个毛没长全的少年,叫高出她一个头的萧云霁兄长,倒也不违和。 “先找个医馆。” 见裴明月坐在车辕上四处乱望。萧云霁忍不住蹙了眉,低声提醒道。 裴明月这才晃过神。恰好马车行至一家医馆前,她便勒住马,扶着萧云霁走了进去。 医馆里头也乱糟糟的。里面没有掌柜,也没有郎中。 “有人吗?” 裴明月有些疑惑,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只见柜台后颤颤巍巍钻出一颗老头脑袋。俩眼很胆怯地往他们那儿一瞧,见是两位穿着整齐的年轻人,便松了口气,直起腰来道:“客官看病还是抓药?” 他补了一句:“只是当兵的刚来扫荡过,眼下药估计是抓不成的。” 裴明月看向萧云霁,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谁也没有开口多问。裴明月走上前去,刚要开口,却被萧云霁把话头劫走了。 “郎中,烦请你给她看看手上的伤。” 他站在她身后。虽说出身皇家,但姿态却很是谦和有礼。 老头审视地看了二人两眼,便低下头仔细瞧了瞧裴明月的手,啧声道:“令弟这手可伤得不轻啊。” 萧云霁微微蹙了眉:“可有伤到筋骨?” 老头轻轻捏了捏她紫肿的指节。裴明月吃痛,嘶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筋骨倒是没伤到,只不过皮肉伤严重,也需要不短的时间恢复。” 老头松了手,转身给她抓了把干巴巴的草药:“拿着。磨成粉撒在伤处,用纱布包裹好,结痂之前不要碰水。” 没伤到筋骨就好。裴明月松了口气,刚要从兜里掏出钱袋,却被老头制止了。 “怀璧其罪。我若收了钱,岂不是擎等着那些官兵来抢?” 老头满脸苦楚,唉声叹气道:“权当做善事了。挨一天算一天吧,这草药就送你们了。” 竟还是个良善之人。裴明月感激地朝他道了谢,天色已渐晚,二人还要去寻住处。萧云霁看了她一眼,低声道:“走罢。” 裴明月应了一声,二人转过身。正要踏出门槛,却被身后的老头突然叫住。 “等等!” 老头步履匆匆地从柜台后面绕了出来。还未及他们反应,便见老头定定地在他们跟前站住脚,神色严肃地看向萧云霁。 “你留下,我要给你把把脉。” 作者有话要说: 加油! 第36章 荒野求生 萧云霁微微皱了眉,冷声道:“不必了。” 老头却堵着门路,不依不饶:“老夫就爱给人看病,尤其是疑难杂症。不收你药钱,你让我把一把脉,也不亏啊。” “你说我家兄长是疑难杂症?” 萧云霁如今不再厌食。之所以身子弱,只是因为六年来不进食的亏损。再者,中医讲究望闻问切,萧云霁戴着帷帽,他怎么能瞧得出他身子不适? 裴明月高高扬起眉,怀疑碰到了江湖骗子。 老头深深看了他们一眼,故作高深地捋了捋胡子:“倒也不是。只是见这位公子身量这样高,却如此清瘦,想来是体内有亏。老夫行医多年,还算有些见识。不如让老夫把上一把,权当付药钱了,如何?” 裴明月看了萧云霁一眼。隔着白纱,她也能看出他紧蹙的眉眼。 后头且得要颠沛流离呢。萧云霁的身体状况当下是如何情况,能不能承受得住,彼此心里都得有数才行。裴明月心里有点动摇,往他那边凑了凑,低声道。 -- 第69页 “要不就让他看看?” 萧云霁目光冷淡地瞥了她一眼,显然是觉得她被忽悠住了。裴明月心虚地吐吐舌头,也没敢再继续怂恿。 萧云霁没再多话。他走上前,语气淡淡地道:“那就劳烦老先生了。” 竟然同意了? 裴明月属实没有想到。见两个人就要往屋里走,她也屁颠颠地想跟进去,却被萧云霁无情地拦在门外。 “给我在这等着。” 他冷冷道。 而后,他连看也没再看她一眼,转身便进去了。 吃了个闭门羹。裴明月内心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一屁股蹲在台阶上,开始百无聊赖地等了起来。 此处是离京城不算太远的沽州,叛军从这里借道进入京城,一路作了不少孽。街上乱糟糟的,到处都是铁蹄践踏过的痕迹。大年初一本该张灯结彩,如今却变得人心惶惶,实在令人唏嘘。 说到底,在权贵们成王败寇的权力游戏里,最倒霉的还是随波逐流,没有选择的平头百姓。 裴明月支起下巴,怅然地叹了口气。 沈擎登基,原书的结局已然达成。也就是说,从他们出宫那刻起,所发生的便脱离了原书的框架,接下来会如何发展,她也无从得知了。 只是让她有些拿捏不准的是。萧云霁没死,究竟是因为她改变了结局,还是他在原书结局本来就没有真的死。 她的存在,到底是这个世界偶然的变数,还是必然呢? 思路逐渐往哲学奔去了。裴明月摇摇头,笑自己太较真。眼下最紧要的,是赶紧远走,沈擎这人多疑得很,迟早有一天会知道萧云霁根本没死,是掘地三尺也会把他赶尽杀绝的。 他身子病弱,她浑身是伤。两个半残的人要如何在遥远路途中避开耳目生存下去,也是个颇让人头疼的难题。 她抬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心里头很是沮丧。 正发着愁。一股熟悉的沉香味从身后绕了过来,她抬起头,顺着手边雪白的衣角一路向上望过去,正巧对上萧云霁清冷的目光。 隔着幕帘,他也瞧见了她苦瓜似的脸。忍不住微蹙起眉:“难看。” 裴明月赶紧直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怎么样?您没事吧?” 他看向前方,语气淡淡道:“嗯。沈擎的毒没有伤到我的根基,身子会渐渐好转的。” 这是出宫以来,她听到最悦耳的一句话。裴明月弯起眼睛,忍不住激动道:“那可真是太好了!等我手好了,再给您做好多好吃的,把您养得白白胖胖!” 刚逃出生天,就又开始胡说八道。萧云霁睼了她一眼,冷声道:“今日不能再赶路,找个客栈歇一晚罢。” “这您就问对了不是。” 裴明月蹲了这会,早就把街上的境况一览无余。她指了指斜对面那间牌匾斜了的门脸,笑道:“您瞧,那儿不正是个现成的吗?” 萧云霁看也没看她,径直朝客栈走了过去。裴明月屁颠颠跟在后头,客栈里头还算干净,只有一个小二,在里头擦桌子扫地。瞧见他俩进来,小二很随性地掀了掀眼皮。 “打尖不行,住店只有一间房。” 爱答不理,上来就给裴明月噎住了。 她皱起眉,不解道:“你们这客栈瞧着也挺宽敞,怎么就一间房?” 小二擦着桌子,头也不抬:“本店是官驿,住的是官员。除夕叛军借道,除了二楼那间屋空着,其他屋全躺着死人呢。” 一听这里头死过人,裴明月顿时开始有些发怵,身子不由自主地往萧云霁身后缩了缩。 “住不住?住的话一晚三钱银子,二楼左拐第一间。眼下动乱,多有流寇飞贼,晚上记得锁好门窗。” 小二干脆利落道,大有爱住不住的气势。 三钱银子着实有些贵了。但比起在外头风餐露宿,还是花点钱稳妥些。裴明月捂了捂不是很饱满的钱袋,肉痛地拍给小二三钱银子。 小二瞧着不会做生意,收钱倒收得很快。一路领着他们上了楼,半个字也没多说便离开了。 房里头空空如也。只有一张榻和一张圆桌,上头摆了个茶壶。裴明月有些口渴,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捏起茶壶柄,刚想倒杯水,却觉得上头湿湿黏黏的。低头一瞧,壶柄上竟全是暗红的血迹。 她吓得汗毛倒竖,甩手就将茶壶扔了出去。 “有,有血,这屋里也死过人!” 裴明月僵硬地支着手,腿都在打哆嗦。 萧云霁显然要平静许多。他纵横沙场这些年,死人是他见过最多的东西。 “怕什么?” 他神色淡淡地扯了床被子铺在地上,瞧着像是准备睡地铺。 “您……您……” 裴明月还完全没从惊吓中出来,结结巴巴地道。 “怎么了?” 萧云霁皱了皱眉,显然是觉得她聒噪了。 他身子弱,地上寒气重,睡久了是要着凉的。裴明月强压下内心的恐惧,摇头道:“我来睡地铺吧。平日里我本就毛手毛脚,睡觉也不老实,会从床上摔下来的。” “不行。” 他皱起眉,毫无商量的余地。 见萧云霁并不动摇,她便抿了抿唇,故作迟疑地道:“若我从床上摔下来,岂不是正好摔在您的旁边。男女大防,到那时候……” -- 第70页 萧云霁毫不犹豫地直起身:“你睡地上。” 打蛇打七寸,萧云霁的七寸就是男女大防,受不了丝毫越距。 夜已深了。明日还要赶路,两人便各自卧下。谁也不发一言,唯有窗棂上被月光映照的鸦影,寂寥地扑棱着翅膀。 只要一想到茶壶上的血迹,裴明月就一个劲地心里发毛。来回翻了几个身之后,她终于放弃挣扎,睁着眼睛,呆呆地瞧着天花板。 这些日子,实在经历了太多了。 生死,背叛。 她不过是个生在安定社会的普通人,何曾经历过这等险境。凭着一腔求生欲数次死里逃生闯到现在,四下寂静的夜里,难免开始后怕起来。 萧云霁的呼吸很轻,想是睡着了。裴明月实在有些害怕,便试探地喊了他一声。 “殿下?” 意外的是,他很快便淡淡回应。 “怎么了?” 裴明月缩了缩脖子,有些嗫喏地道。 “这些日子发生这么多事,您害怕吗?” “不怕。” 他没有丝毫迟疑,语气十分平静。 裴明月想想也是,他纵横沙场多年,多次死里逃生,什么样的惊险没经历过。 “不管是死人还是活人,你都不用怕。” 黑暗中,萧云霁淡声道:“他们不会伤得到你。睡吧。” 他说得云淡风轻,却让人莫名安心。裴明月点了点头,把身子蜷缩起来。这些日子也确实是累了,她闭上眼,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一夜果真相安无事。 路途尚还遥远。翌日晨起,二人便匆匆离开了客栈,继续往南赶路。 裴明月手受伤,握不得缰绳,坐在车厢又总是颠簸得想吐。萧云霁拿她没办法,便同她一起在车辕,留榴莲蹲在车厢里。 虽说现在要南下,可还没出北方的地界。入目的都是光秃秃的山头,没有水也没什么树,只长着一丛丛干巴巴的灌木,连果子都不结半个。 周围显然也没有什么吃的。赶了半天路后,裴明月已然饿得肚子咕咕叫,跳下车徒劳地转了一圈,却并没有什么发现,便忿忿地踢了一脚落叶。 好像被她踢出来个什么,滚落到萧云霁脚边。他低头一看,竟是个坏了的弹弓。 萧云霁俯下身子,取下它上面的皮筋。裴明月不解地看着他,问道:“您要它作什么?” 萧云霁淡淡道:“你不是饿了?” 说话间。他便将皮筋拴在食指与中指之上,掌心滑出一颗石子,以修长手指为弹弓。拉开左臂,嗖地一下将石子射了出去。 灌木中隐约传来两声扑棱,陡然从里头窜出个左眼流血的兔子。萧云霁眼疾手快,又射出第二颗石子,直接嵌进了兔子的脑壳。 裴明月目瞪口呆。没想到他荒野求生技能如此强悍,真不愧是大漠里搏杀出的战神。 她一脸崇拜地看着他,乌圆眼珠亮得简直要冒出星星:“殿下,您好厉害!” “不要叫我殿下。” 他微皱了眉,垂下手道:“这算什么厉害。” 对他来说确实不算什么。毕竟他身子不好前,可是个武力值恐怖,杀人不眨眼的主儿。 没等她动作,萧云霁便走上前去将兔子拎了起来。 裴明月迟疑地盯着他,大气也不敢出。她最怕处理动物尸体。虽然她久在庖厨,但接手的肉全是处理好的,看不出它原本的样子,根本不似直接触碰尸体般这么有冲击力。 “不是害怕吗。” 他瞥了她一眼,从腰间拔出短刀,淡淡道:“转过头去。” 原来他是要亲自动手。裴明月松了口气,赶紧转过头。不过须臾的功夫,那兔子便给剥了个干净。余下的步骤,萧云霁也没用她动手,找了根树枝把兔子穿上,用火石点燃枯叶。生起火来后,将兔子架在上面翻烤起来。 一系列动作,竟然比她还要娴熟。 裴明月坐在火堆旁边,很有些不好意思。她明明才是厨子,眼下反倒让他做起饭来。 萧云霁却很淡然的样子。他仍带着帷帽,清冷的容颜隐在白纱之后,影影绰绰的,瞧不很真切。手腕上的伤也还没好,仍然青紫着,握着树枝的修长手指上还有皮筋勒出的印痕,瞧着实在有些狼狈。 真是唏嘘。她与他这两个病弱伤残前些日子还在宫里头锦衣玉食,如今却在这里荒野求生,落差太大,反而让人觉得有些滑稽起来。 裴明月忍不住噗嗤一笑。萧云霁冷然看了她一眼,伸手将已然烤好的兔腿撕了下来,递给她。 “谢谢殿……兄长。” 裴明月赶紧收了笑容,用指尖费劲地夹住兔腿。她方才只顾着出神,这才发现兔肉已然烤得有些干巴发黑了,上头也没有调味料,闻着味道就有些令人没食欲。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他也在看着她,目光淡淡地透过帷帽,落在她神色纠结的脸上。 裴明月半晌没敢下嘴。她举着焦黑的兔腿,有些费解地看着他。 “殿下。” 她指了指燃烧的火堆,欲言又止道:“您烤的兔子,糊了……” 作者有话要说: 加油! 第37章 遇贼 火上的兔子滋滋啦啦,发出了烟熏火燎的糊味。 萧云霁反应极快地伸出手,将串着兔肉的树枝拿了下来,只可以为时已晚。由于长时间明火炙烤的缘故,方才还十分肥美的兔子,如今已成了块硕大的黑炭。 -- 第71页 两人神色各异地看着那块兔肉,气氛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方才他一通操作行云流水,她还当他是隐藏的做饭好手。如今看来,他确然是会做饭,但也仅仅是“会做”罢了。能不能做好吃,全凭天意。 沉默了一会。萧云霁淡淡地抬起手,要把手里的兔肉丢掉:“别吃了。” “哎,别啊。” 裴明月赶紧拦住他。她手心里有伤,抓不了树枝,便只能用两根指头夹着,使劲往自己这儿拽。 她其实并不觉得他做得不好。他从前常年驻守塞外,一旦外敌入侵,他就要马上放下手中的一切率军抵御。况且那里荒原大漠,资源匮乏,军营里又是一群糙汉子,每日刀口舔血,活着已是大幸,对于吃食自然是要求极低的。 萧云霁是照顾自己手上有伤。他是太子,天潢贵胄,自己身子不好,还肯屈尊降贵为她个奴才做吃食。她若还挑三拣四,岂非太没有良心了。 见她过来夺,萧云霁应当是顾及她的手伤,便松了劲,皱着眉任由她把兔肉抢了去。 如愿抢到了兔肉。裴明月赶紧将它从树枝上拔了下来,指尖小心翼翼地将外头焦糊的部分给撕了下来。露出里面熟得有些老,但还能入口的部分。 她松了口气,揪下一块来放进嘴里,笑着看向他:“您看,这样不就能吃啦?” 肉有点费嚼。裴明月边用力嚼着,边把手里的兔腿递给萧云霁:“您吃这个。” 萧云霁没有接过,而是伸手把她撕开的那块糊兔肉拿了过来。 “不用。” 他说得很简短,并不想与她在这种小事上纠缠。 兔腿是先撕下来的,相对来说好入口一点。裴明月便也没拒绝,捏着兔腿,突然觉得这场景有些似曾相识。 他与她的初见,便是在御花园的荒地里烤鸡腿之时。眼下两个人地处深山,同样的荒野,烤肉的人换成了那时高高在上的萧云霁,吃腿的人反倒成了奴才。 风水轮流转,这话可真是不假。若是搁在半个月前,萧云霁亲自给她做饭,她可真想都不敢想。 吃罢东西后,两人便继续往前赶路。 这座山异常的难走,到快天黑了的时候也没能出山。山中的冬夜寒冷刺骨,越是走不出便越不能停,可裴明月却偏偏想要去方便。 萧云霁起初要她在近一点的地方,方便完赶紧赶路。裴明月怕有声音,实在厚不下这个脸皮。便千保证万保证保护好自己,才获准去前头的树林子里解决。 结果刚进了林子,裙子还没来得及解,便遇上流寇来抢劫了。 流寇是好几个人。打头的瞧着有些眼熟,裴明月定睛一看,竟是之前那家客栈的店小二。 “又见面喽。” 小二生了张有些颓废沧桑的脸,胡子拉碴,瞧着应当有三十多岁了。见到裴明月,一脸毫不意外的样子。 裴明月提着裙子目瞪口呆看着他:“怎么是你?” 小二很贴心地笑了笑,十分坦诚地解释道:“客栈的人早就被叛军杀光了,那日偶遇,我只不过是在里头捡漏呢。” 说罢,他啧啧地摸着下巴,目光由头到脚把她扫了一遍:“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出手竟如此阔绰,一拍就是三钱银子。这么肥的羊,不宰都对不起老子这两天喝的西北风。” 裴明月不解地挑起眉:“那你昨晚上怎么不抢?” 小二脖子一梗,道:“老子就是欺软怕硬,怎么了?你旁边那男的虽瞧着清瘦,但一看就是狠角色。跟你一路,就等着你落单呢。” 裴明月悔不该当初。她原本是怕方便有声音尴尬,不听萧云霁的特意走得远了些,哪曾想遇上这么个泼皮。 她挣扎了几下,刚要喊人。却被小二紧紧捂住她的嘴巴,要她别出声:“把钱交出来。” 裴明月拼命摇头,费力地隔着他的手道:“钱都在马车上呢。” 小二哦了一声,很是不慌不忙:“那不急,有人质在手,钱早晚的事。” 裴明月岂肯就范。拼命挣扎了几下,小二用力制住她,手不经意往下一摸,突然碰到了她胸前软软的地方。 小二显然惊到了:“女的?”。 说着便要解她的衣服。裴明月岂肯就范,飞起一脚,狠狠踢在他下头。小二吃痛,趁他晃神的劲儿,裴明月一扭身,呲溜从他臂圈里钻了出去,飞快地朝马车那边跑。 造孽啊。上个野厕就遭上贼,还有比她脸更黑的吗? 裴明月脚步急促地飞奔,扯着嗓子喊道:“兄长,兄长!快跑!” 萧云霁在车辕上坐着,听到她的声音,远远直起身来。 他身子不好,不仅帮不了她,还要连累他陷入险境。让他驾着马车赶紧跑,还能有一线生机。 小二的手已然挨到她的衣领,萧云霁起身下车,朝她走了过来。 裴明月绝望地望了望天。 完了。威名赫赫的镇南王沈擎都没能把他俩搞死,眼下却要栽在个山贼草寇的手里了。 手腕沉甸甸的。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戴着袖剑,便哆哆嗦嗦按下机括,剑刃应声弹了出来。裴明月止了脚步,也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挥着剑刃就朝小二刺了过去,却被他轻轻巧巧两根手指夹住了。 小二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她的脸:“小娘子,刀都拿不稳还想杀人。要不要哥哥教你?” -- 第72页 说着,就要欺身贴上来。 一道疾风从旁边掠过。一声血肉爆开的钝响,裴明月颈侧随之溅上几滴温热。还未及她反应,小二便及粗暴地一把推开她,捂着血肉模糊的左眼痛吼起来。 淡淡的沉香悄无声息地弥散至鼻尖。方才还在远处马车处的萧云霁,此刻竟已站在了她身后。 他神色冷厉地看着他,手里持着短刀,指尖染着一层薄尘。 小二松开手,一颗挂着血肉的石子从他的左眼滚落下来。 “好小子。” 他疼得满头大汗,五官狰狞地挤在一处:“有点东西啊,老子果真没看走眼。” “不过老子也不怕你。” 小二咬着牙,独眼恶狠狠地盯着萧云霁:“发暗器能用寸劲,可杀人不能。就凭你那弱不禁风的身子,刀都提不起来,能奈何得了我们?” 他们有一群壮汉,自己这边则只是两个伤残。裴明月心里头一阵发怵,忍不住偷偷拽了拽萧云霁的袖子:“不过是要钱。咱们把钱给他们就是了,不要跟他们硬来。” 萧云霁却无动于衷,神色淡淡地看着他。 “哪只手碰了她?” 他语气很平静,一丝一毫的怒意也查觉不出。 小二怔了怔,道:“还他妈是个情种。两只手都碰了,怎么滴?你那石子儿和水果刀,能把我的手剁下来不?” 萧云霁冷哼一声,当胸一脚踹了过去。小二猝不及防,一屁股坐在地上,气得一把抽出朴刀,朝萧云霁砍了过去。 萧云霁身子虽弱,反应却极快。他自战场上练出来的,全是夺命的杀招,短刃在他手中寒光交织,来势凶猛,直逼要害。 虽说力气跟不上,但也已足够有威慑力了。这群流寇们平日里就是欺负欺负小老百姓,真遇上生死场里搏出来的阎王,哪里能抵挡得住。 不出几招。小二方才摸过她的那双手,便被萧云霁砍出了数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子。剧痛让他毫无招架之力,狼狈地被萧云霁踩在地上,不住地开口求饶。 萧云霁最是心硬。视若罔闻,起刀就要杀了他。 死到临头。小二反倒硬气起来,咬着牙高声道:“今日栽你手里,我也算认命。可这世道乱成这样,能过安生日子,谁会落草为寇呢!” 他眼里头迸发出恨意。裴明月知道底层人在乱世的不易的,忍不住心生一丝同情。 “你当流寇,一定没少残害无辜百姓。” 萧云霁却并不吃这套。他神色冷厉:“那些理由,留着给阎王说去吧。” 说罢,他手起刀落。 血溅在他白色的幕帘上。萧云霁怔了怔,随后眯起眼,目光冷冽如刀。 刀刃穿透那人的手掌,离胸膛仅有半寸。 流寇疼得满头是汗,朝他笑了笑:“我实在太想活了。要见阎王,怎么也得等我娶上老婆。” 他推开刀刃,将手掌硬生生从上头拔了下来。 “当流寇这些年,我没杀过一个人,最多偷点东西,打家劫舍。再过分点,就是揩揩那些娘们的油,没碰过小姑娘一指头。就这么死,是不是有些冤啊?” “瞎说!” 裴明月怒斥道:“你方才还解我衣服!” 流寇怔了怔:“你和这位大侠不是一对儿?算不得黄花大闺女了吧。” 就知道会被这么误会,才女扮男装的。裴明月脸红了红,赶紧反驳道:“空口白牙污人清白,这位大侠是我兄长!” 流寇显然没有想到这一层。便有些抱歉地挠了挠头,道:“那还真是对不住了。怪我这只贱手,看来真是活该挨揍。” 萧云霁皱了皱眉,显然不愿意再听他废话。他直起身,收刀入鞘,神色略有些嫌恶。 “滚。” 见自己没了性命之虞。流寇瞬间就把双臂的疼痛抛到九霄云外,麻溜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其他喽啰见状,也都纷纷丢了刀,神色惶然地跟在他后面。 流寇转身要走。又想起什么似的,他回过头,扬声笑道:“我叫王五。今日大侠饶我一命,日后若江湖再见,定为大侠效犬马之劳!” 说罢,他便一瘸一拐地带着喽啰们离开了。 周遭重归寂静。萧云霁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转过身,却见裴明月正站在他身后,眼神直愣愣地盯着他。 低头瞧一眼手上的血。萧云霁微微皱了眉。 “怎么,害怕了?” 作者有话要说: 加油!日更已成习惯 第38章 江南 血迹已变得有些发暗,与他修长莹白的手掌交织,并不吓人,反倒有些奇异的美感。 裴明月并不怕这个。她摇摇头:“您就这么把他放走,真的可以吗?” 萧云霁神色略松了松。他垂下手,淡声道:“不过是个混混,怕什么。” 他声音虽平稳淡然,尾调却有些不易察觉的轻颤。想到他身子不好,还为她出手解围,不由担心起来:“您的旧伤……身子还承受得住吗?” 隔着幕帘,她瞧不清他的神情。只听他语气淡然,那丝轻颤仿佛只是她的错觉:“活动筋骨而已,不妨事。” 萧云霁站得很直,身姿挺拔,瞧不出半点端倪。裴明月总觉得不放心,便趁他不备,突然把手伸出去,将遮住他眉目的幕帘撩开。 她个子矮一些,瞧他时便踮着脚。乌亮眼珠带着探究,直直地撞进他猝不及防的眼底。 -- 第73页 “殿下?” 裴明月皱起眉。这一路隔着幕帘,她一直没怎么瞧见过他的脸。如今一看,他的脸色竟还是一如既往的苍白,并没有好转的迹象。 拖着这样一副身子,他是如何击退这么多人的? 不等裴明月开口问,萧云霁便迅速拂开她的手。幕帘再次垂落,遮住他耳尖几不可察的红意。 “我脸色一直都如此。” 他往后退了一步,似怕她再突然搞出什么幺蛾子。 “既然一直都如此,您就不该逞强。” 裴明月叉起腰,脸颊气得都鼓了起来:奴才贱命一条,死不足惜。遇到危险您跑就是了,何苦损害自己的身子呢?” 她情绪激动,只顾着谴责他不爱惜身体,却完全忽略了自己此番是将萧云霁当成了不仁不义,临阵脱逃之人。 萧云霁岂会听她的。他冷冷扫了她一眼,如同看傻子一般。 “你是猪吗?” 裴明月当然不是猪。这次她意外地没有反驳,突然微微弓起身子,面露难色。 “殿下……” 萧云霁蹙起眉:“又怎么了?” 裴明月涨红着脸,支支吾吾地道:“我……我想上茅房……” 萧云霁的身子很显然地僵了僵。见裴明月憋得实在难受,便很快正色起来,语气冷冷道。 “就在这儿上,我守着。” “这儿?” 裴明月不可置信。左右看看,只有约摸六步远的地方有一丛灌木,勉强可以遮挡一下。 她扭捏了半天,迟迟不肯动身。她本是想拒绝的,却发现于情于理都拒绝不了。若再来一帮山贼草寇,她又不会武功,肯定又要带累萧云霁动武了。 激烈的天人争斗之后,裴明月还是选择了妥协。 “那您可不许看啊……” 她绝望地嘟囔。萧云霁不屑地冷哼一声,转过身背对着她。 裴明月咬咬牙,灰溜溜地小跑到灌木丛中。开闸放水的几秒,比水滴石穿还让她觉得漫长。 好在萧云霁连动也没动,只当她不存在。完事之后。她面红耳赤地走出来,低着头也不同他说话,恹恹地坐到了车辕上。 萧云霁也没多话。他走过去,坐在她旁边拿起缰绳,淡声道:“走罢,继续赶路。” 裴明月红着脸,闷闷地应了一声。好在拂面的风足够冷,吹灭了她脸上肆意流窜的热意。 算算出宫也有近半月了。紫金城并未传出什么动静,冠冕加身的沈擎立在城门昭告天下,皇帝太子皆已身亡。萧氏江山自此覆灭,由他登基称帝,并立林簌为后。 想来他刚刚登基,正是忙乱之际,许多事沈擎没工夫细想。故而路上并未碰到有追兵寻找他们,只是碰到些打劫的流寇。看来陆昭已做好善后,暂时应当是安全无虞了。 裴明月支起头。想起未知的前路,语气里有些害怕,还有些憧憬。 “咱们这是去哪儿?” 马车缓缓向前动了起来。萧云霁看着前方,神色淡然:“江南。” * 两人途中并未多加停留,而是快马加鞭,一路到了江南。江南离京城很远,故而叛军借道并未波及此地,沈擎登基后,这里也很快便步入了正轨。 没人会认识他们。江南民风淳朴,顺着水路一趟便去到扬州。裴明月雇了条小船,船夫摇着橹,顺着水路晃晃悠悠地往南驶去。 已是暮春时节,草长莺飞。日光暖暖撒在水面上,如同碎金一般,粼粼地闪着光,浪头轻柔地推过来,船儿微微摇晃着。裴明月伸出手,指尖浸入水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撩着水花。水里头温热中带着些凉意,鱼儿争相触着她的指节,吮得她痒痒的。 一路舟车劳顿。萧云霁应当是有些疲累了,坐在对面,支着头闭目养神。几粒水花溅到他幕帘上,晕开小小的一片。他睁开眼,恰好迎上她亮亮的眼睛。 裴明月指着他旁边的水面,惊讶地道:“那只红鱼到您那儿去了!” 他低头一瞧,身旁的水面上果真浮着一尾小红鲤。仿佛察觉到他的目光,红鲤用力甩了甩尾巴,消失在青波里。 “您把它吓跑了。” 裴明月有些沮丧地撅起嘴。 真是莫须有的罪名。萧云霁没有理会她,淡声开口:“安静些。” 碰了钉子,裴明月也不恼。吐吐舌头,仍低头闲闲地撩着水。袖口沾了水,有些湿了。她将它卷起来,露出雪白的腕子。红绳迎着光,被濡湿的地方亮亮的,显得格外刺目。 许是它过于显眼了。本在休憩的萧云霁一睁眼,目光便穿透幕帘,落在了那根红绳上。 “你一个男子,戴什么红绳?” 他微蹙了眉,只当她是粗心忘了摘,生怕她暴露。 裴明月护住腕子,自然是不肯摘:“怎么不能戴?这是陆昭哥哥送我的,他都能戴得,我怎么戴不得?” 敢如此大胆干脆地违逆他,这还是头一回。话一出口,裴明月就后悔了,只是隔着白纱,她也瞧不清萧云霁的神情。这一路他极少摘下帷帽,越发显得清冷孤傲了。 “随你。” 正当她忐忑之时。萧云霁却只是淡淡地开口,姿态优雅地靠在船舷上继续养神。 这段日子在路上没少遇到山贼草寇,都被萧云霁动武解决掉了。自出了宫之后,他整个身体都比从前硬朗起来,虽然瞧着还是清瘦,胃口也仍旧不好。但他如今竟能以一己之力击退一群人,若身子实在亏损,也是无论如何也逞不来这个强的。 -- 第74页 看来,他还是在日渐好转的。 仿佛察觉到她的好心情。榴莲仰着肥头,慵懒地卧在她脚边,尾巴轻轻地蹭着她的脚踝。春光熹微,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河畔垂柳已发嫩绿新芽,微风里轻摆着窈窕身段,沿河多有商铺小摊,叫卖着甜酒酿和黄中带青的酸杏儿。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这江南的人间烟火虽不似北方那般浓墨重彩,花团锦簇,倒也入诗入画,别有一番风趣。 颠沛流离的日子过得久了,便贪恋起俗世的安稳来。裴明月支着脑袋,有些怅然地看着岸边那些热闹,忍不住开口。 “殿……兄长。咱们暂时在扬州歇一阵子,好不好?” 萧云霁却像是没听见,仍旧闭着眼睛,并不说话。 裴明月知道他听见了。只是他性子谨慎,弄清事态之前不会贸然承诺。硬碰硬是不行的,她便也没再坚持,心里头默默想起主意来。 不多时,船只便靠岸了。上码头之前要先给船夫船钱,一路过来倒也不贵,船夫只要十个铜板,可此次裴明月却显得格外计较,开始同船夫掰扯着讨价还价。 船夫操着一口扬州话,并不是很耐烦的样子:“十个铜板还嫌多哦。我还要赶下趟,不要忾摆哉好勿啦?” 裴明月听不懂,自然也就接不上话。她挠着头满脸疑惑,气焰顿时矮了一截:“忾……什么什么?” 她依稀记得萧云霁的母妃是扬州人,耳濡目染,或许他能听得懂扬州话。便转过脸,向他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萧云霁察觉她的眼神,冷声道:“是说你拖延时间。不过十个铜板,快些把钱给过。” 连队友都在催她。独角戏唱不动了,裴明月不情不愿掏出钱袋,从里头很肉痛地数了十个铜板出来。船夫收了钱后,两人方才上岸。甫一落脚,便听那船夫摇着桨嘟囔道:“生得人模人样,竟是个涩巴子。” 裴明月听不懂,但总感觉那是在骂人。她挠了挠头,语气有些迟疑地问萧云霁:“那船夫……是不是在骂我?” 萧云霁蹙眉看了她一眼,道:“十个铜板也要讨价。” “不当家哪知柴米贵?” 听出他语气里头的不满。裴明月忍不住不服道:“您在宫里头锦衣玉食,不知人间疾苦,哪知道钱是有数的?这些日子吃穿用度全靠我在宫里攒下的那点可怜巴巴的月银,眼看着就要揭不开锅啦。” 她提起瘪瘪的钱袋晃了晃,里头传来铜板碰撞的叮当碎响。 萧云霁难得怔了怔。 倒是他疏忽了。他本以为自己会死在东宫,便没准备半点银钱,一路上吃穿用度全是裴明月在操持。身为男子,却事事依靠女子,这样确然有些不太好。 “我给你那块金饼,你可去当掉。” 萧云霁淡声道。 “那是最最紧急时才会动用的老本儿。” 裴明月摇头:“眼下的情况,咱们还没难到那一步呢。” 萧云霁看了一眼她手里瘪瘪的钱袋。皱起眉,显然当她是盲目乐观。 “您忘了我是干什么的?” 裴明月瞧出他的迟疑。却也不急着争辩,而是胸有成竹地笑了笑。 “手艺人做事,您只管放心。只要给我把菜刀,不出两日,就能把这些天花出去的银子给赚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加油! 马上要开启在扬州卖小吃的生活了~ 第39章 留下 翌日天还未擦亮,宝带河畔便悄然多出来个小摊。 摊子支得简陋。挤在一堆摊子中间,极其不打眼。 这个点儿还没人来。裴明月站在摊子后头,手脚麻利地把大黑锅坐到炉子上,添满水烧了起来。待水沸之后,便从昨儿准备好的罐子里头舀出一大勺荔枝膏来,慢慢地搅化在水里头。 由于钱不够的缘故,裴明月昨夜想了半夜,决定还是先做些成本低易携带的小吃。想想如今还没到下荔枝的时节,百姓们平日里也不常吃这等较金贵的水果,便连夜熬了一大罐荔枝膏,准备用这个打出些名声来。 她在这头忙活。萧云霁想要搭把手,却被她无情推开。 “咱俩打了赌的。不兴您帮忙,我要自己张罗。” 昨夜她软磨硬泡,总算跟萧云霁立了个赌约。若是她今日能赚到银子,他们就租个院子和店面,好好地在扬州落脚。 待到荔枝水放凉,天也已放亮了。裴明月卷着袖子,将碗一摞摞放好,瞧见人来,便扯着嗓子吆喝:“来哦来哦,新鲜的荔枝水!” 入乡随俗,昨儿她也在街上学了两句蹩脚的扬州话。只是真吆喝起来,声调却显得有些怪怪的,一听便知是外地人。 “荔枝水,新鲜的荔枝水!” 裴明月吆喝得起劲。清晨的河风还有些冷,她的脑门上却已沁出了薄汗。 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可街上人来人往,却无一人在她的摊位前驻足。周围买糖人的,买布的,买玩意儿的生意,早都热闹起来了,她却连张都没开成。 裴明月喊得喉咙都要破了。整整一上午,却还是连一碗也没卖出去。 眼见着日头西斜。若收摊的时候还赚不到钱,就要继续过颠沛流离的生活了。裴明月心里开始着急起来,嗓子都扯得沙哑起来,却仍旧无人问津。 -- 第75页 她擦了把头上的汗,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萧云霁。他戴着帷帽,坐在一旁仍是副淡淡的样子,话也不说半句。 他是不是认为她输定了,正盘算着明天去哪儿? 裴明月想想就觉得绝望。吃了上顿没下顿,被车辕硌到屁股发紫的日子,她是真的过够了。 看着一碗碗无人问津的荔枝水。裴明月认命地叹了口气,有些颓然地坐在板凳上,支着头发起呆来。 只听身后传来衣料摩挲的响动。她抬起眼,只见萧云霁已走到了自己面前。 “有些冷,我去拿件披风。” 他淡淡地撇下一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裴明月低下头,心虚到连他的背影都不敢多看。待他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她才沮丧地叹了口气。 出师不利。自从穿到这破书里来之后,干啥啥不成,实在太令人挫败了。 未经战乱的杨柳岸都惹上满身的嫩绿,破冰的河虾河鱼也最是新鲜。虾籽饺面,笋肉锅贴……她向往的这些人间烟火,眼见着就要离她远去了。 正当她唉声叹气之时,头顶上却突然传来一道稚嫩的声音。 “姊姊,我要买一碗这个。” 终于来人了。裴明月简直要痛哭流涕,忙不迭地抬起头,准备迎客。来人是个约摸八九岁的男孩,两颗门牙都掉了,两颗眼珠乌溜溜的,瞧着机灵得很。 “三文钱一碗。” 裴明月手脚麻利地盛出一碗给他。小男孩把铜板往台上一扣,便接过荔枝水,从门牙豁里头响亮地吸溜了一口,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真的是荔枝味儿!大哥哥果然没有骗我!” 裴明月怔了怔:“大哥哥?” 小男孩神情尴尬了一下,随即正色道:“……好喝,真的好喝!” 不等裴明月再问。他迅速转过头,开始用扬州话大声吆喝起来:“来哦来哦,荔枝味的水尝过没得?不好喝不要钱,快来买噻!” 小男孩的扬州话很正宗,边叫卖着,边大口大口喝着碗里头的水。路过的人见他喝得这样香甜,便也纷纷围了过来,三文钱买个好奇尝尝鲜。 “不得了哦,真的是荔枝味得。” 她做的荔枝水味道纯正。尝了的人啧啧称奇,便吸引过来更多的人,早晨还无人问津的荔枝水,一夕之间竟变得供不应求。等到萧云霁回来的时候,那一大罐荔枝膏都已经用光了。 “兄长!” 远远瞧见他。裴明月也顾不上数钱了,兴奋地朝他挥手。 萧云霁不疾不徐地走过来。瞧见台案上堆积成小山的铜板,再看看她激动的神情,淡声道:“如愿以偿了?” “抛去昨儿买材料的五十文,净赚三两银子。” 忙碌了一整下午。裴明月嗓音已变得沙哑,眉眼却笑得弯弯:“我赢了,您可要说话算话!” 愿赌服输,萧云霁没有再拒绝的理由,便神色淡淡地点了头。 “既然要久住,你就不能再女扮男装。日子久了,难免被人瞧出端倪。” 是这个理儿没错。裴明月爽快地一扭身子,直奔马车而去:“我这就去换衣服!” 庞越办事是很靠谱的,不仅准备了男装,也准备了一些女装,减少了许多麻烦。她向来不甚在意打扮的,又急着见萧云霁,便换了件鹅黄长袄,套了条花鸟裙,用手指随意地捋了捋长发,抬脚钻出了马车。 “兄长!” 她远远地朝他跑过来。裙摆雀跃地跳动着,描摹出春风的形状。鹅黄很衬她的肤色,迎着光更显肌肤娇嫩。 萧云霁站在原地,看着她气喘吁吁地停在自己面前,笑容明亮地望着他。 她在宫中惯常穿暗色宫服,卑躬屈膝,鲜少有这么鲜亮活泼的时候。 “兄长?” 裴明月眨眨眼睛,神色变得有些疑惑。许是方才跑得着急的缘故,她的鬓发有些散乱,挂在蝶翼般轻颤的长睫上。 指尖微微一动,竟神使鬼差地想要替她摘下来。萧云霁定了定神,指节紧握成拳,还是稳住了:“租院子的事,我方才已办妥了。” 裴明月显然没想到他的效率这么快,忍不住惊讶道:“办妥了?在什么地方,是个什么样的院子?” 她的问题总是很密集。萧云霁却难得舒展着眉眼,淡声道:“去了便知道了。” 事发突然,他也没过问过她。裴明月虽不明就里,但萧云霁办事一向是深思熟虑过的,她倒也放心。便屁颠颠地跟在萧云霁身边,一路往东南方走了过去。 正值夕阳西下,带着凉意的柔风也带上些许倦意,吹得人忍不住地眯起眼。岸边有几个叫卖茉莉花的娘子,远远看到他们两人,便扯着嗓子喊起来。 “郎君,你家小娘子长底好看蛮,就是头发太素净喽。买朵花给她簪一簪罢!” 娘子这个称谓可不敢乱叫的。裴明月红了脸,刚要出口反驳。萧云霁却抢先一步,语气难得藏着些尴尬的冷意:“她不是。” 见两个人都有些局促。卖花娘子们捂嘴笑成一团,调侃道:“那更要买朵花噻。今啊不是,明啊不是,等到后啊,没准就是啦! 纵然脸皮厚如裴明月,耳根子也泛起阵阵热意。她知道萧云霁惯常不喜欢这些调侃,怕他不高兴,便拽拽他的袖口,小声道:“兄长,咱们走罢。” -- 第76页 察觉到她的动作。萧云霁转过头,清冷目光隔着幕帘,落在她略显凌乱的发间。 “……兄长?” 他鲜少这样长时间地注视她。裴明月有些不自在地低了头,尴尬地摸了摸清汤寡水的发辫。 路过的姑娘妇人皆打扮得鲜亮得体,即便她裴明月生得娇俏,身上却难免带了些舟车劳顿的狼狈。况且在宫里头做宫女时,为防有人妄想攀高枝,是不许她们戴发饰的,她早就习惯了。 萧云霁却走了过去。他俯下身,在花篮里头仔细挑了一串茉莉。 茉莉小巧洁白,绕在他修长如竹,遍布刀疤的指间,竟有种奇异的反差美感。 他惯常不外露情绪,裴明月便无从瞧出他的意图。只是眼睁睁看着他掌心托着茉莉,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 应当是瞧出了他的生疏,卖花娘子好心提点道:“柄上有个小勾,郎君将它挂在小娘子头发上就可以了。” 没等裴明月反应。萧云霁便伸出手,动作有些生涩地将茉莉挂在了她发间。生着茧的指尖无意间擦过她柔嫩的耳廓,带起一串猝不及防的热意。 他在做什么? 那个记忆中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曾经可望而不可及的人。正用他那双刀池里搏过命的手,为她在鬓边簪一串茉莉花。 裴明月怔怔地看着他。隔着幕帘,她看不清他的神色。耳边传来卖花娘子的笑声:“郎君厉害的哦。办酒席滴时候,可不要忘记叫我来噻。” 风吹动他的衣角,掀起幕帘,露出他线条清冷的下巴,和略显苍白的双唇。 萧云霁只是站在那里,什么也没说。仿佛方才所做之事,不是刻意为之,而是理应如此。 她也应当如他一般冷静。可不知怎的,心口却忽然怦怦乱跳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加油加油加油! 火速推进感情进展中……祝大家新年快乐!新的一年万事如意,大顺大财大吉祥!心想事成。家人和自己都身体健康,平平安安!!! 第40章 新家 仿佛察觉到她的不自在。萧云霁抬手将白纱理顺,平静地转过身。 “走罢。” 他淡淡道。 裴明月有些局促地应了一声,抬脚跟了上去。 他身量高腿长,却走得慢,刚好够她轻松追上他的步伐。茉莉的幽香随着脚步忽浓忽淡,裴明月略显扭捏地跟在他的身后,目光只敢落在他闻风而动的雪白衣角,满脑子都在胡思乱想。 他方才为她戴花了。 他为什么要为她戴花? 裴明月百思不得其解。他贵为太子,又冷情冷性。就算是为她戴花,也绝无可能对她有其他想法的。 身边不停地掠过装扮娇俏鲜亮的妇人姑娘。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头面上有了点缀,瞧上去也要好看许多的。 这样想来,萧云霁应当是嫌自己素面朝天的模样太丑。这样灰扑扑地跟在他身边,也有跌他曾为皇亲贵胄的份吧。 想到这儿,裴明月了然地叹了口气。什么不近女色,冷清冷性,说到底还不是视觉动物,也喜欢瞧着好看的姑娘。 也不知走了多久。萧云霁脚步蓦然一顿,裴明月正胡思乱想着,便猝不及防,一脑袋杵在了他背上。 “到了。” 萧云霁转过头。神色平静地看着她捂着头龇牙咧嘴,淡声道。 他身子清瘦,后背脊骨亦有些突出,恰好硌到了她的额头。裴明月疼得眼泪都要飙出来,却还是红着眼扭头望了过去。 她先是怔了怔。而后揉了揉眼,瞧着眼前的园子又怔了怔。 园子朱红的大门落着一把硕大的铜锁,门上满是刀劈斧凿的痕迹,像是经历过什么激战一般。门脸很高,却没有匾额,门口两只石狮子也断了头,断面处已被风化得发亮。 实在不像样。用“破”来形容这里,那都算抬举它了。 面对萧云霁挑的这么个好地方。纵然一向对吃住态度随和的裴明月,也一时有些接受无能。 “……这就是您租的院子?” 得到萧云霁的肯定后。裴明月绝望地闭上眼,实在不愿接受这个现实。 萧云霁倒是很淡然的样子:“我们手中的钱太少,好地方租不到。就算是这儿也只够租两间,不过这里寻常没人住,所以其他地方也可以用。” 说着,他没等裴明月回答,径直往一旁走去。裴明月以为他改了主意,赶紧跟过去,没想到他只是绕了绕路,径直走到了园子后头的一座小门。 “大门锁着,从这儿进。” 淡淡说罢,萧云霁便抬脚跨进了门槛。 裴明月咬牙在外头转了几圈,还是心怀侥幸地跟着走进去。本以为里头瞧着会比外面好一些,却没想到里头比外头更加破败荒凉。 园子瞧着不小,里头却被砸得乱七八糟。亭子山石全数被砸烂烧黑,干涸的池塘中荒草丛生,门窗上贴着朱砂写就的符纸。到处都是陈年积下的蛛网与灰烬,唯有随处可见的银杏,郁郁葱葱地发起了嫩芽。 破败也就罢了,符纸可不是随意就能贴的。裴明月顿时有些胆怯起来,心里打起退堂鼓。 “这儿贴了符纸,该不会……” 她梗了梗,尾音开始不由自主地打哆嗦 “……闹鬼吧?” -- 第77页 萧云霁没有否认。他转头看向她,语气淡淡地道:“害怕了?” 她一个大活人,怎可能不怕这么阴森的地方。但这是萧云霁选定的地方,裴明月又确实不敢挑刺。 “有点。” 裴明月几经犹豫,还是狠了狠心说实话:“您是常在生死场里走来回的,胆子大阳气重。可我天生就胆小,要是撞了鬼……”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连称谓都忘了改:“奴才可还想多活两年呢!” 萧云霁淡淡地瞥一眼她的手腕,不咸不淡地道。 “怕什么,不是有他送你的红绳?” 裴明月不傻,岂会真的相信红绳能够保平安。她只顾着害怕,没听出他话里头的酸意,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可我哥都戴了十年了!就算有什么灵气,也早就都给他消耗光了。” 她已决计要牢牢抱住萧云霁这条大腿,便谄媚地笑着蹭到他身边:“红绳哪有殿下靠谱,您说是不是?” 裴明月讨好地眨巴着双眼,一副求垂怜的狗腿子样儿。 萧云霁目光淡淡地俯视着她,仿佛已然看透了她的心思。裴明月是万万不敢直视他的,便心虚地咽了口唾沫,后背隐隐约约发起毛来。 半晌,他淡声开口:“那就去收拾东西。” 语气软了,有谱。 裴明月瞬间松了口气,笑道:“得嘞!” 说干就干。虽说园子里头十分杂乱,但若只是把主路收拾干净,倒也费不了太多力气。萧云霁最近瞧着气力恢复了许多,云淡风轻地将压在小路上的木头和石块一一搬开,裴明月则挥舞着扫帚,将蜘蛛网和落叶清扫地干干净净。 一番收拾下来,倒真有点宅院的样子了。夜幕已然降临。裴明月很简单地下了碗阳春面,由于没有饭厅的缘故,两人便直接在厨房里吃。 一口面汤下肚,很妥帖地安慰裴明月劳累一天的肠胃。她满足地叹了口气,忍不住又把钱袋掏出来,左右手倒换着掂量。 “今日虽然累了些,倒也算没没白干。” 想想收摊前数钱数到手疼的快乐,裴明月就忍不住要笑。 “你准备得仓促,今日不过是运气好。” 萧云霁神色淡淡,兜头一瓢凉水:“要想好好做生意,还是该租个店面。” 裴明月自有自己的主意:“那也得先把名声打响,再租店面呀。否则店租交着却没人光顾,岂不是要赔钱了?” 生意的事,萧云霁并不算很懂。便没再说话,听凭她在面前絮叨。 见萧云霁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裴明月热情顿时熄了一半,不满地皱了起眉:“您老当甩手掌柜可不行。现在咱俩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您也得帮我的忙。” 他生来便高高在上,应当是瞧不起这些下里巴人的把戏。裴明月本以为他会无情拒绝,却没想到他答应得干脆:“好,要我做什么?” 做吃食生意,无非就是打打下手,吆喝两声。裴明月本就随口一说,不敢真同萧云霁造次,便含糊着道:“到时候我再告诉您。” 萧云霁点了点头,低头夹了一筷阳春面,很矜持地送入口中。 见他不再多话,裴明月便也低头吃起了面。她是真的饿了,面的热度也适口,便吃得嘴急了些。 萧云霁自小在皇家,受的教育便是食不言寝不语。见她吃相如此豪放,便忍不住微蹙了眉:“吃慢一点,谁会跟你抢?” 裴明月满嘴面条,含糊不清地道:“您今日当了一天甩手掌柜,当然能斯斯文文地吃饭。我可不行,折腾了一天,得赶紧填饱肚子,不然明日干活没力气。” 就算在战场,他也从未有过这样狂野的吃相。萧云霁皱眉看了她一会,刚要开口说教,却见裴明月眼睛一瞪,双手突然捂住了脖子。 “噎……噎住了……” 她一脸痛苦地看着他。两只脚不住地蹬着,瞧着当真是难受得紧。 她总是这样状况百出。萧云霁皱起眉,迅速起身上前,控制着力道为她拍背,却是于事无补。裴明月仍旧捂着脖子,不住地干咳。她的脸越来越涨红,手也因为缺氧而深深嵌入颈部的皮肉里,眼见着就要厥过去。 萧云霁眉头紧拧,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前,凝神静气,就要调动内力,将异物给她击出来。 紧要关头,裴明月突然呲溜一下钻了出去。她转过头,脸上痛苦的神情已然消失殆尽。 “您上当啦!” 她幸灾乐祸地冲他笑了笑,哪里看得出方才喘不过气的狼狈。 他是被戏弄了。内力顿时凝滞于经脉,萧云霁蓦然阴沉下脸色,冷冷地看着她:“你觉得这样很有意思?” 笑容僵在了脸上。裴明月怔了怔,见他脸色难看,瞬间便意识到自己做得过了头,赶紧认怂道:“对不住对不住,我只是跟您开个玩笑的……” 萧云霁闭了闭眼,似在隐忍。他没再理会她,起身径直回了房。 虽说是她不对在先,可他的怒意来得着实有些夸张了。裴明月不解地看着他的背影,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从前她如何造次,他都极少这样生她的气。今日不过是开了个无关痛痒的玩笑,怎么就不理她了? 她疑惑了半晌,也想不出原因,索性便不想了。明日的菜还要买,萧云霁是指望不上了,裴明月简单收拾了碗筷,转身便出了院门。 -- 第78页 夜色中的扬州城依然繁华,沿路仍有许多做生意的摊贩。由于她一人出行的缘故,并不敢多停留。买罢菜后刚要抬脚回去,却不小心被个小孩给撞了个满怀。 那一下给她撞了个趔趄。裴明月定了定神,抬头却怔住了:“是你?” 来人竟是那个替她吆喝的小男孩。小孩咧开豁了门牙的嘴巴,很是自来熟地道:“姊姊,那个大哥哥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你怎么会认识那个大哥哥?” 想也知道他说的是萧云霁。可这小孩如此熟稔地提起他,倒像是同他认识,如此便更让裴明月疑惑了。 小孩挠了挠头,嘿嘿地笑着,却并不回答:“姊姊告诉我,大哥哥为什么没来嘛。” 裴明月叹了口气,苦恼地摇了摇头:“他烦我烦得紧着呢,才不会跟我一起来。” 小孩显然不信,拔高了声调,一本正经地道:“不可能的。大哥哥如果烦你,干嘛要给我钱,让我去帮姊姊卖水吆喝呢?” 裴明月闻言一怔。 原来是他买通了这个小男孩,在她喊到嗓子破也没人光顾之时,要他来帮她开张的。 为什么? 仿佛看出了裴明月的疑惑。小孩挠挠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大哥哥会如此,当然是因为心疼姊姊辛苦啦。” 裴明月神色怔怔,眼底满是将信将疑。 她于他而言,应当只是个一同经历过生死的奴才。他这样冷情的人,岂会如此在意她的甘苦呢? 可他今日明明胜券在握,却也还是要帮她赌赢。 想想这段逃亡的日子,他虽冷面冷性,可对她是真没得说。想想自己还开玩笑捉弄他,裴明月心里涌上一阵阵愧疚,顾不上菜篮沉重,扭头便往园子大步跑去。 待她气喘吁吁进了园子。里头却黑漆漆的,竟像是并没有人一般。 两间卧房都熄着灯。裴明月喊了两声,却没人答应,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细响,更显得空旷。 她心里隐隐发慌,生怕萧云霁情绪波动太大,导致旧伤发作。便也顾不得多想,一个箭步冲进了他的卧房,狠狠拍开房门,大声喊道。 “殿下!” 话方出口,她便怔住了。 萧云霁靠在榻上,衣衫半褪,此刻正裸着上身。 月光透过窗棂,温柔轻抚着他莹白如玉的肌肤。疤痕从上头纵横交错,丑陋而肆意地盘踞在他清瘦颀长的身体上。墨发如瀑,柔顺地落在他线条流畅的后背,似有若无地拂着深深凹陷的腰窝。 他闻声回头。眉头紧拧,唇色苍白,额上沁着细密的汗珠。见来人是她,清冷眉目顿现一丝惊慌,迅速将衣服拉上了肩头。 裴明月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满腔的愧疚此刻被眼前极富冲击力的画面所淹没,竟全然忘了回避这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加油!新年快乐! 明天尽量下午六点更!六点不能更就九点~ 第41章 辣炒年糕 “你来做什么?” 萧云霁强装镇定地拢住衣襟,冷冷地道。 裴明月只顾怔怔地瞧他,并未张口回答。 她方才瞧见的,是不花钱能看的吗? 那线条流畅的身条,白玉似的身体,盘踞着道道狰狞的伤疤。左胸那道贯穿伤翻滚着浓烈黑紫,不仅毫不骇人,反倒有种点墨般的美感。 此刻他衣衫半遮半掩,露出笔直的锁骨。墨发将遮未遮的半寸白玉般脖领,泛着些莲瓣般的淡淡粉意。 鼻子里一热,缓缓流下点什么。她伸手摸了摸,竟是满手的鼻血。 萧云霁自然也瞧见了。春寒料峭的脸上竟头一次翻起红潮,清冷眉目纠结着尴尬的恼意。见裴明月还不知好歹地瞪着眼睛瞧他,气得抓起枕头便朝她扔了过去。 “裴明月,你放肆!” 他眼底冷如寒潭,当真是生气了,手底下却还是留了情。枕头势如破竹地擦着她的鬓角过去,掠起一阵他发间似有若无的沉香。 裴明月毫发无损。只是他衣裳系带本就是松的,方才动作一大,便又散开来,顺着两边肩头滑了下去,露出大片疤痕交错的肌肤。 武将的身体,惯常是精壮有力,极具力量感的,想来他从前在沙场时应如是。可如今他的身体却不同于以往,清瘦而清冷,不再充满力量,却风骨卓绝,像是徽宗笔下的瘦金体,自有他金钩银划的气魄。 裴明月只觉鼻血流得更甚,整个脑袋都在嗡嗡作响,烫得要炸掉了。 不行。若是再待下去,不等萧云霁把她打死,她自己就先要晕死了。 当机立断。裴明月果断张开口,操着不受控制的舌头结结巴巴地道:“冒冒冒,冒犯了殿下!奴才这就滚!” 说罢,她再也不敢看萧云霁的脸色。扭头跌跌撞撞地便跑出了房门,一直跑到枯塘跟前的银杏才堪堪停下。 冷风劈头而来。裴明月打了个激灵,如梦方醒。 心口仍剧烈跳动着。裴明月扶着树干,抬手用力地抹了几把鼻子,囫囵着把血给擦净了。 怨不得萧云霁生气,全怪她自己鲁莽。人家好端端在换衣服,她连门都不敲就闯进去。本想要去跟他道歉的,没想到错上加错,反倒弄得更难堪。 那刀痕交错的身体又在眼前晃了晃。裴明月甩甩头,想起他仓促回头时,苍白的唇色和头上的汗珠,突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 第79页 他惯常是打碎了牙和血吞,半句话也不会说的。难道他连日奔波,是真的旧伤复发了? 但他气急用枕头砸她,竟然还能控制好方向,瞧着也不是很痛苦的样子。 裴明月纠结地锤了一下树干,瞧着他紧闭的房门,想敲又不敢敲。 眼下他应当还在气头上,估计是不会想见她的。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一声打更将她从思绪中惊醒。已是到了该休憩的时辰,裴明月叹了口气,比起萧云霁的心思,她还是决定先行琢磨明日的生计。 篮子方才被她在慌乱之间遗落下来,菜撒得到处都是。她蹲下身,一一将它们捡起,拂去上头的灰尘,很珍惜地重新放回篮子,半个菜叶也没丢下。 她从前并不这样节俭。只是眼下已不比在宫中了,吃穿用度都要花钱。 菜篮子沉甸甸压着臂弯。穿书之前,她也是个经济宽裕花钱如流水的主儿,如今竟混成了个斤斤计较的老婆子。 裴明月自嘲地笑了笑,抬脚跨进了厨房。 进门的瞬间,她却怔住了。 临走前乱七八糟的案板,都归置好挂在了墙边。堆在桌上的碗筷也已洗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摞在灶台上。 她不在。做这些的,只会是萧云霁。 裴明月脚步有些迟疑地走过去,神色复杂地打量着那些一丝不苟的碗碟。 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洗碗却也洗得很认真。碗面的青釉清晰地映出她倒影,上手摸摸,竟连半分油星也无。 只是那些碗,无论她怎么来回地数,都是少了一个。想来是被人伺候惯了的萧云霁从未做过这种事,一时手生,不小心摔碎了。 这也罢了。但若收拾不干净,踩到伤了脚就不好了。裴明月左右看看,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些碎了的碗片,低头一瞧,竟发现那些碎片被他藏在了灶台里。 她怔怔地蹲下身,瞧着那些被潦草藏匿的碎片,忍不住噗嗤一笑。 即便是冷着脸,生着她气的萧云霁,也还是为她着想的。 真是时移势迁。初见时他意气风发,耀眼得如可望不可及的神明。失意时他又像个看破世事的谪仙,冷情冷性,仿佛这世间所有,都不会在他心底掀起半分波澜。 这样孤傲的一个人。原来也会在笨拙地摔碎碗之后,偷偷藏起来。 想到这里。她不由敛了笑容,鼻头隐隐发起酸来。 生在帝王家,总有天性被压抑的悲哀。若他只是个寻常百姓,便也不会受这么多年的折磨与苦楚,活得要自在潇洒得多。 “万般皆是命啊。” 裴明月忍不住感慨。 但纠结归纠结,钱也还是要赚的。 眼下手头的钱不多,还是得先从成本低的小吃做起。转来转去只有白菜最便宜,裴明月便买了几颗,准备做辣白菜炒年糕。 她过去做博主时经常复刻这样的街头小吃,做起来已然是得心应手,便二话不说挽起袖子,游刃有余地操练了起来。 裴明月先把大白菜洗了个干净,横着切了三刀,分成四等份。接着又抓起一大把盐,掀开每一层菜叶,均匀地涂抹在上头后,搁在旁静置,转而去准备辣酱。 锅里早就添好了冷水,她灶台添了火,抄着木勺边加糯米粉边搅拌,直至它变成半凝固的米糊。又转身抄起菜刀,将韭菜切段,胡萝卜切丝。又将苹果,洋葱,姜蒜去皮,全部切小块,加辣椒粉和盐捣烂成泥,将这些菜码混入凉透的糯米糊里面搅拌均匀后,便成“高句丽”式辣酱了。 辣酱是调味的重中之重。只要它做到位,那便成功了一大半。方才的大白菜已然腌制好,将它拎到手中,过水冲洗,拧干。裴明月抓起一把辣酱,均匀地涂抹在每一层大白菜上,放进盆子里,用块石头结结实实地压上。 若按寻常做法,辣白菜放置阴凉处约摸一日,便可食用了。但眼下由于时间缘故,顶天只能腌一晚。虽说不会太入味,但交通不便的年代,这样糊弄着也算过得去了。 忙活完这些,天已然翻起鱼肚白。裴明月把东西收拾好,正打算推着板车自己出门,却见对面的房门啪一声被推开,萧云霁冷着脸走到她面前,将车把从她手里拽了过来。 昨夜的尴尬仍历历在目。裴明月怔了怔,刚要开口,却被他冷声怼回去。 “闭嘴。” 他仍是不想理她的样子。裴明月不敢再多说,只能低着头跟在后面,一路沉默着去了宝带河。 今日来得有些晚,街上已有来来往往的行人。虽说两人仍旧不搭话,但半刻也不耽搁裴明月干活,她手脚麻利地收拾好摊子,支起炉灶,开始边炒年糕,边叫卖起来。 “辣炒年糕,辣炒年糕!” 她的聒噪体现在吆喝上,总算是物尽其用。萧云霁在旁边坐着看账,被她吵得一个劲皱眉头。 裴明月装没看见,吆喝得更起劲。年糕熟得快,很快便炒好一锅,热气腾腾地端到了推车上。车板上摆着昨晚折好的油纸盒,裴明月细心地用勺子分成均等份装好,再分别插上根削得细细的竹签。 现炒的年糕香飘肆意,很快便吸引了许多围观之人。 “好新鲜的东西哦,这是哪里来得?” 周围七嘴八舌地问。见那东西红得发亮,是没见过的样式,便没人敢贸然下手买。 -- 第80页 没人买,她也不着急。裴明月不紧不慢地眯了眼睛,背过手,煞有介事地道:“这个呀,是来自一个叫高句丽的小国的食物,辣炒年糕!” “高句丽?那是什么地方?” 众人纷纷表示陌生,未曾听说过。 “不过是个很远很远的小地方罢了。” 高句丽低句丽压根不重要。裴明月无心废话,只想赶紧开张,便扯着嗓子喊道。 “想要尝一尝的客官请排队,前六名客官免费赠送一份辣炒年糕,凡今日购买的客官皆享受七折优惠!” 说着,她麻利地从锅里叉了一块辣炒年糕,送进嘴里豪放地嚼着,竖起了大拇指:“马西大!” 虽听不懂她说些什么。但见裴明月吃得香甜,本就被香味勾了半天的看客蜂拥而上,不多时便将已炒好的年糕一抢而空。堪堪一上午的时间,推车上所有的辣白菜和年糕便都炒光,全数变成了白花花的银子。 众人散去,钱在推车上堆成小山。许是昨夜熬了通宵的缘故,惯常财迷的裴明月连数也没顾得上数,头一歪,便靠在一旁的萧云霁身上睡着了。 已是午憩之时,摊贩们皆为附近居民,停了摊都回去歇下了。周遭一时寂静,宝带河春意阑珊的岸边,只剩了他与她两个人。 昨夜被撞破的尴尬尤在,她这样躺在他身上,又着实不得体。萧云霁本想把她推开,手在她肩头前顿了顿,却还是无奈地放下了。 裴明月睡得很沉,眼下有淡淡的乌青。她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只身将他从火海中救出,带着身子孱弱的他摆摊谋生,纤弱身条仿佛有使不完的韧劲,仿佛什么困难也不能将她压垮。 她这些日子的辛苦,他是看在眼里的。但唯有一件事,萧云霁想不明白。 她与他,不过是半路出家的主子奴才,到不了可托付生死的地步。她却豁出了身家性命,将他从炼狱里硬生生拽出来。 为什么? “明月姑娘似乎喜欢殿下。” 吴庸的话蓦然响起在耳边。萧云霁神色微怔,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 所以。她会这样待他好,是因为…… 她喜欢他? 萧云霁垂眸,目光复杂地落在她恬静的睡颜上。 他生于深宫,长于沙场。见惯了尔虞我诈,曲意逢迎,不知何为情爱,更无从去明白。 就连皇上多次为他赐婚,他都无一例外地拒绝。不止因他不懂这些,更因他母妃不顾一切飞蛾扑火,却落得个如此潦草的下场。 于他而言。情爱,是这世间最愚蠢的谎言。 日头渐盛,明晃晃地照在裴明月熟睡的脸上。许是日光有些刺眼,她在他肩头不安地蹭了蹭,娇俏的眉头拧成一团,不甚安稳的样子。 萧云霁垂眸。仿佛妥协了一般,极轻地叹了叹。 怕动作惊醒了她。他存着劲,极缓慢地抬起手,悬在她酣睡的脸侧。掌心拢出一片阴影,恰到好处地替她遮住了阳光。 微风吹拂,她总算舒展了眉头,却无意识抓住他的袖角。他低头,一眼便瞧见她手腕上那道明晃晃的红绳。 眼底仿佛不经意被刺了一下。萧云霁微蹙了眉,便听她含糊不清地开口道。 “陆昭……” 作者有话要说: 加油! 今天去拔了两颗智齿,所以更晚了点。明天尽量下午六点更!希望明天别疼也别肿……啥好吃的都暂时吃不了了π_π 第42章 天上掉馅饼 陆昭? 萧云霁身子僵了僵,不由缓缓皱起眉。 她梦见了陆昭? 好死不死。裴明月突然直起身子,一把抱住萧云霁的腰,嘴里嘟嘟囔囔,还在他腰上使劲捏了一把,恬不知耻地笑了起来。 “哥,你腰怎么这么细啊……”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口口声声说要陪在他身边,满脑子竟然想的全是那个乾清门侍卫,甚至在梦里也要对他上下其手。 手背上的日光忽而变得格外灼烫,那张娇俏的脸也顿时变得可恶起来。萧云霁只觉一阵无名火起,将她箍在自己腰上的咸猪手掰了下来,无情地甩到一边。 梦被如此粗暴地打断。裴明月激灵了一下,有些茫然地起身,不住地揉着眼,下意识拽住他的衣角。 “哥——” “放开。” 对面的人冷冷呵斥,无情地将衣角从她手中抽走。 裴明月怔了怔,显然有些意外。便凑上脸去,很是探究地瞧着他。 陆昭的轮廓没有这样清瘦,也不会这样冷硬地同她说话。目光渐渐清明,萧云霁冷得几乎要掉下冰碴来的脸也变得无比清晰。裴明月倒抽一口冷气,屁股坐了火一般猛得弹了起来。 萧云霁的脸色告诉她。她,裴明月,一定是在睡着的时候闯了大祸。 可她只是做了个梦而已,能闯什么令他如此生气的大祸? 再过分点,也不过是在梦里抱了一下陆昭而已。 梦里的人就算抱了,也是假的。只不过是触感有些过于真实,腰围也有些过分清瘦而已…… 等等。 她刚才抱的,是谁的腰? 裴明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惊愕地看向萧云霁,手开始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殿……殿殿殿殿下,我,我不是故意的……” -- 第81页 话说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一次两次,可以说成无心之失,冒犯得这样频繁,除了色胆包天,不知廉耻之外,好像也没别的解释了。 果不其然。萧云霁已然对她无语至极,理也不理她。生意既已做完,他起身握住车把,推着车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裴明月本就心虚,愁眉苦脸地跟了几步,他却没有要等她的意思,步履飞快。她个子矮腿短,很快便跟不上了。 脚底一阵酸痛。眼见着萧云霁的身影已消失在视野,裴明月干脆放弃挣扎,一脸苦恼地站在原地,有一搭没一搭地揉起腿来。 日头很暖,她心里却拔凉拔凉。 这样接二连三的冒犯,就算她脸皮再厚,也实在不知该如何若无其事地面对他了。 正纠结着,只觉衣角被人拽了拽。裴明月低头一瞧,竟是又是那个豁了门牙的小男孩。 他仰起脸,语气有些落寞:“姊姊怎么收摊了呀。” 脑子正乱着,裴明月也没心情敷衍他,随口道:“卖完了当然要收摊。” 小孩撅起嘴,握着她衣角的手很是失望地晃了晃:“可我今日来晚了,没有买到。” 是要来买吃的? 想起那日的荔枝水,裴明月便忍不住叹了口气:“今日也是大哥哥给你钱,让你来当托的吗?” 小孩摇头,很干脆地否认了:“不是的呀。是姊姊的手艺好,我是真的想吃的。” 谁都喜欢听夸,大俗人裴明月自然也不会例外。便对小孩顿生好感,微微曲了膝,语气也放温柔许多。 “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冲她笑了笑:“我叫窦豆。” 裴明月应了一声,上下打量他几眼。不比其他粗衣短褐的孩子,他身上穿的是棉绸,家境应当挺殷实的样子,便忍不住问了一嘴。 “你这么小。家里就这么放心,让你一个人跑出来疯玩儿?” 窦豆自信地拍拍胸脯,道:“放心吧姊姊,我丢不了。” 他伸出手,往沿街的铺子一路指过来:“里头都是我家的人。这些铺子,也都是我家开的。” “什么?” 裴明月高高扬起眉,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些铺子……都是你家开的?” 窦豆点点头,神色很是自信坦然,不像是骗人。 裴明月目瞪口呆,脑子里却在飞速拨着小算盘。 要想在扬州稳稳立足,还是得结交一些当地有钱有势的,眼前正有个肥羊送上门,岂有不好好抓住的道理。 裴明月下定决心般咬了咬唇。她蹲下身,露出十分和蔼可亲的温和笑脸,柔声问道。 “窦豆,你还想吃姊姊做的东西吗?” 窦豆用力地点头。 她歪了歪头,冲他用力眨眨眼睛:“那窦豆带姊姊去你家。姊姊给你一个人做,好不好?” “真的可以吗!” 小孩就是好骗。窦豆果然上钩,高兴地蹦起来,拉着她的手就往前走。裴明月便由他拉着,两人一前一后,一路停在了座大宅子前。大门高而气派,门头上的匾额苍劲有力地刻了两个字。 窦宅。 裴明月忍不住啧啧称奇。这窦豆瞧着挺低调,没想到还出身于大户人家,这样富而不炫的家族,想来家学必然是雅正谦厚的。 几个家丁早早便等在门口。瞧见他拉着裴明月,忙不迭地往前迎了过来,不住地劝道。 “小少爷等等进去。您午饭吃一半就跑,老爷子正生气呢。” 窦豆却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他扬着头大步绕过家丁,拉着裴明月就往里走:“那些东西不好吃,我为什么要吃?” 他语气不屑。转头看向裴明月,机灵地眨巴眨巴眼:“反正,有姊姊给我做好吃的啦!” 家丁们探究的目光顿时扫了过来。裴明月尴尬地笑了笑,低头跟着窦豆走进了厨房。 窦宅的厨房不出意料地很大,该有的食材厨具应有尽有。裴明月累了一天,又不是在自己的主场,不想做太复杂的。见窦豆一脸期待地看着她,便叹了口气,笑道。 “给你做个雪衣豆沙吧。” 雪衣豆沙用的材料简单,但打发蛋清极耗人力,这里没有电动打发器,只能纯靠手动。好在窦宅仆役多,几个人轮流打发,倒也很快便打出了满满一盆雪白蓬松的蛋白糊。 裴明月往里头加了面粉和淀粉拌匀,用个木勺盛起蛋白糊,将团好球的豆沙馅放进去,再点上些蛋白糊,将豆沙馅给包裹住。 锅里头的油已然烧得热度适中。裴明月把团好的蛋白球放入油中,很快便微微泛起金黄。这时候捞出刚好,再炸就要发苦了,她眼疾手快地将它捞起,放在一旁的盘子里。 旁边瞅了半晌的窦豆眼疾手快,做好一个便吃一个,烫得嘴圈都红了,也不忘伸着大拇指夸赞好吃。 自己吃不够。窦豆挥手叫来一个家丁,把刚做好的那盘塞给他,见他送去给大哥。 “你倒还挺懂事的。” 裴明月一边往外夹雪衣豆沙,一边忍不住夸他。 窦豆咧开没门牙的嘴,少年老成地摇摇头:“都是生活所迫呀。” 见他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样子,裴明月忍不住扯了扯唇角:“你这前呼后拥,娇生惯养的,知道什么叫生活所迫吗?” 窦豆瞧出她的嘲弄,刚要开口反驳。却突然有人夺门而进,二话不说,扑通一声便跪在了裴明月面前。 -- 第82页 “请姑娘救救窦家!” 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裴明月哪见过这阵仗,吓得赶紧把他扶了起来。 “您折煞我了,有话咱好好说,好好说。” 老者是窦家当家的老爷子。他已过古稀,此刻在她这晚辈面前却老泪纵横。 “姑娘有所不知。我孙儿窦允厌食已有近一年了,瘦成一把骨头,郎中也看不好,眼见着就要饿死。方才姑娘送了吃食去,他竟然……竟然全都吃完了!” 这场景似曾相识。裴明月挠了挠头,也不好自夸是自己做的吃食好吃的缘故。 窦老爷子却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恳切道:“姑娘提什么条件都可以。只求姑娘留在窦宅,救救我孙儿!” 条件很诱人,但她肯定是不能留在窦宅的。她和萧云霁眼下命运一体,他身份特殊,身子又尚未完全恢复,绝不能留他一人在那破园子里。 但这样好的机会,又不能白白浪费。裴明月思忖了一下,突然有了主意。 “我可以给窦家公子做饭。” 她点了点头,却面露难色:“但我要养家糊口,照顾家中病了的哥哥。若留在窦宅,恐怕……” 听出她话里的犹豫。窦老爷子连忙道:“听说姑娘这两日在宝带河支摊子卖吃食。这样,沿河的铺子都是窦家的产业,姑娘选一间做吃食生意,无须租金,只需早中晚为我孙儿做好饭,让家丁去拿。若能治好窦允的病,便把那铺子赠与姑娘,如何?” 正中下怀。 裴明月强忍住窃喜,矜持而为难地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窦老爷子感激不尽,见天色已晚,便差了几个仆役驾车送她回园子,还给她装了好几张面额不小的银票。 此行满载而归。裴明月下了车,兴冲冲地跑进门。 萧云霁房里的灯还亮着。虽并非是在等她,但搬店子这等重要的事,是必须要同他商量的。 她踌躇了一会。咬咬牙,还是硬着头皮走到了他门前,极轻极轻地敲了几下。 不出所料,屋里头并没传来回音。 裴明月习以为常地叹了口气,贴着门缝偷偷瞧了一眼。萧云霁正坐在灯下看书,执笔不时地批阅着,一副冷淡至极的样子。 好在不是那天那般尴尬的情景。心总算落回肚子里,裴明月轻轻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殿下?” 她站在他身边,讨好地搓了搓手。 他应当是刚沐过浴。墨发披散,发梢还有些湿漉漉的,散发着似有若无的香气。 “出去。” 萧云霁看也不看她,无情地下了逐客令。 “可奴才有件很重要的事,一定要跟殿下商量。” 裴明月从怀里掏出银票,极其狗腿地放在萧云霁手边,谄媚地笑道:“您猜猜,这钱怎么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加油! 明天的情节……嘿嘿嘿 第43章 盎然 萧云霁并皱了眉,不想同她缠。便低下头继续看书,半个字也不同她说。 “您不想猜,我就直接告诉您。” 裴明月也不气馁,仍旧保持友善且讨好的微笑:“是您找他当托儿的小孩!他居然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可巧他家里头也有厌食的人,当家老爷子要我给他们做饭,不光给了咱们这些银票,还送了咱们一间铺子做生意呢,这样就省下一大笔租金啦。” 一气儿说这么多话,她也不见累。快马加鞭地恭维道:“当然,殿下厌食是为求自保,和别人当然是不同的。” 萧云霁仍旧不理她。烛光影影绰绰,勾勒出他清瘦的骨骼,愈发显得冷然而出尘了。 这段日子,他过得不比她轻松。 他是曾经万人之上的太子,就算不坐皇位,凭他的武功,也是要征战沙场,保家卫国的。如今不仅每日要在这破园子里洒扫刷碗,还要推着车在日头下叫卖吃食。这样巨大的落差,若换做是谁,怕是都难以接受。 可他却平静得如同什么也没发生。仿佛从云端跌入沉泥,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甚至不需要适应。 裴明月隐隐叹了口气,心里一阵五味杂陈。 “您别生我气了。” 她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献宝似的往前凑了凑。 “您瞧,我给您带什么来了?” 裴明月动作小心地解开油纸包,里头是两个团子似的雪衣豆沙,表皮略微金黄,蓬得像暮色中镀了金边的云。 萧云霁淡淡扫了一眼,无情拒绝:“不吃。” 裴明月做作地扭了扭身子,央求道:“哎呀,您就尝一口嘛。” 见萧云霁不为所动。她便直接捏起一个,将它凑到了他略显苍白的唇边。 “奴才喂您?” 裴明月硬着头皮,扯着微笑,在被他赶出去的边缘疯狂试探。 他竟未即刻拒绝,而是静静地看了她半晌。红绳仍明晃晃套在她腕上,萧云霁蓦得皱了眉,用笔杆将她的手挑开。 “说了不吃。” 霸王硬上弓,是裴明月一贯的行事作风。他再三拒绝,裴明月便腆着脸继续往跟前凑。萧云霁不胜其烦,干脆抬起手,结结实实挡住了她喋喋不休的脸。 一身的功夫眼见施展不开。裴明月急中生智,脚脖子故意往旁边一撇,扶着桌子哎呦哎呦地叫了起来。 -- 第83页 “殿下,奴才脚崴了……” 做戏要做全套。她装模作样地撅了嘴,作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此招果真有用,萧云霁闻声放下手,蹙着眉要瞧她的伤势,却被她眼疾手快地塞了个雪衣豆沙。他毫无防备,猝不及防地咽了下去,见裴明月奸计得逞,正扶着桌子笑得开怀,便知道自己又被她戏弄了。 只觉心头火起。萧云霁不由紧拧起眉,强忍着怒气,用力一拍桌子。 “裴明月!” 她只顾着笑,被他冷不丁斥责,吓得一激灵。桌子被他拍得猛然一震,扶桌的手便猝不及防落了空。整个人左右歪了歪,手忙脚乱地薅住他的衣袖,身子直勾勾朝前栽了过去。 他的手慌乱中撑住她的腰,却已于事无补。她只觉自己的嘴唇撞击在两片同样的柔软之上,微凉中还带着股雪衣豆沙的甜香。 腰上那双修长的手蓦然一紧。裴明月吓了一跳,嘴唇便同他的压得更紧了些,两人鼻尖相触,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就连惯常清冷自持的萧云霁,也忘了伸手将她推开。 裴明月已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目瞪口呆地抓住他的衣襟,怔怔地盯着他清冷而错愕的眼底里,自己近在咫尺的倒影。 她的初吻。或许,也是他的初吻。 啪,没了。 * 由于铺子要装潢的缘故,这两日便暂时没再去摆摊。 她选的这间铺子门脸不大,只够她做饭出餐的,不能堂食。不过这样也好,他俩是宫里头出来的,尤其是萧云霁,言谈举止再怎么装,也自带天潢贵胄的高华之感。扬州城卧虎藏龙,一旦接触的人多了,难保没有对他们起疑的。 锅灶都已搭好,只差个刻着店名的牌匾。裴明月转了好几家木匠铺子,价钱都太贵。眼下手头不宽裕,钱要用在刀刃上,她1实在不能容忍一个匾额要花三两银子,几番讨价不成后,便垂头丧气地回了园子。 刚跨进门槛,便隐约听到了一阵刨木头的声音。裴明月循着声走过去,只见萧云霁正坐在枯塘边,白衣上绑着襻膊,修长手指用力捏着把刨子,正打磨着块方方正正的木板。 昨夜的画面在脑中一闪而过。不小心亲到他的嘴之后,她便如临大敌地落荒而逃,半日都躲着他。此刻瞧见他清瘦的身影,尴尬便再次猛烈地冲击起她的内心。 裴明月脸皮这么厚,尚且觉得昨夜的举动有些过分了,更何况是拉个勾都要隔着袖子的萧云霁。 三十六计躲为上。纵然好奇,她也只是远远瞅了瞅,便抬脚准备离开。 “过来。” 萧云霁明明头也没抬。却察觉到了她在偷看,语气淡淡地叫她。 裴明月脚步顿了顿,实在没脸过去。便假装没听见,抬脚继续要走。 “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萧云霁语气转冷,手里头的动作也止住了。 不能再装了。裴明月悻悻地掉过头,磨磨蹭蹭地走到他跟前:“您叫我有事?” 瞧着他那张清绝出尘的脸,那两片苍白的双唇。她就止不住地想起昨晚亲他的画面,他柔软嘴唇微凉而清甜的触感,臊得恨不得哐哐拿头撞墙。 萧云霁倒是云淡风轻。昨夜过分至此,他反倒像是不甚在意起来。只是随口嗯了一声,将木板上刨出来的花拂去:“铺子的名字,想好了吗?” 裴明月愣了一下,低头一瞧。那木板竟是个牌匾的形状,周围已然被他打磨抛光,只剩下刻字了。 原来在不理会她的时候,他也在替她操心着这些琐事。 她踟蹰了半晌,小心翼翼地道:“您不生我气啦?” 哪壶不开提哪壶。萧云霁脸蓦得红了红,微蹙起眉,冷然道:“不许废话。” 瞧他的样子,应当是不生气了。也是,两个人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莫说她是无心之失,他就是真的生气,又能拿她怎么样呢?还不是要保持彼此体面,囫囵着过生活。 心放回了肚子里。裴明月松了口气,摸着下巴仔细思忖了片刻,却半个词也憋不出来。 她只想着做饭,根本没想过起名这回事。她对于古代那些诗词歌赋的了解,又只限于上学时的语文课本,拽不出什么文绉绉的词儿。 吭哧了半天。裴明月结结巴巴地道:“要不……就叫‘宝吃’吧。” “宝吃?” 萧云霁垂眸仔细思忖,随后眉心微蹙地看向她:“你确定?” 裴明月不想在这等小事上多浪费时间,便坚定地点了头:“就宝吃吧,挺好的。宝贝一样的吃食,多有意思。” 见她态度坚决,萧云霁也没再多话。操着刨刀动作利落地刮了几下,一个笔力苍劲的“宝吃”匾额便做好了。 “殿下的手艺,啧啧,绝!” 匆匆拍了几嘴马屁。裴明月忙不迭抱起匾额左看右看,喜欢得紧。便一刻也没耽搁,马不停蹄地装了车送到铺子里,差了几个工人装好。 即便装了匾额,铺面也仍然简陋。但裴明月并不在乎,这是她的小事业,她在这个世界的立足之本。就像亲生的大儿子一般,怎么瞧怎么令人喜欢。 眼见着到了午膳的点儿。窦宅的家丁过来取饭,窦豆也跟在后头凑热闹。远远瞧见裴明月跟萧云霁两人站在门口监工,小跑着就过来打招呼,尤其郑重地和萧云霁抱了抱拳。 -- 第84页 “大哥哥。” 不过是个缺了门牙的机灵鬼。在面对萧云霁时,神色也严肃得紧。 连小孩都瞧得出谁更高贵。裴明月暗暗翻了个白眼,不再看他,一门心思地盯着工匠凿钉。 窦豆也磨磨蹭蹭地站到他们旁边,没话找话道。 “姊姊,你们这就算开张了吗?” 裴明月鞭炮都准备好了,心急只等着匾额砸好,敷衍地应了一声:“嗯。” 窦豆见她没心搭理,便也不再多话。他顺着她的目光过去,怔了一下后,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嘴里不停地嘟嘟囔囔起来。 裴明月被他念得头疼。低头瞧见他满脸纠结的模样,忍不住拍了拍他的后脑勺:“小祖宗。我这过会就开业大吉了,能不能别哭丧着脸?” 窦豆摇了摇头,满脸的不解。 “总感觉有哪里怪怪的。” “哪里怪?” 这间铺子倾注了裴明月的心血。听他的话头隐约是要挑刺,她便忍不住瞪起眼睛,张口就要护短:“小屁孩懂什么?敢瞎说,小心我把你炖了。” 窦豆却对她的威胁不为所动。他费劲地摸着下巴,抬眼看着牌匾:“宝吃,宝吃……” 念念有词了片刻。他突然猛一击拳,恍然大悟。 “不就是‘不好吃’嘛!” “什么?” 裴明月一时没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碍于面子又不好直接问,便在心里头念叨起来。 宝吃,宝吃。剥熬吃,剥熬吃,不好吃…… 她根本没想到还有北京口音梗这茬,登时便傻了眼:“……还真是。” 可牌匾也刻了,张也眼见着开了。木已成舟,再改肯定来不及了。 裴明月悔得跺脚,直怪自己起名起得太草率。 旁边萧云霁瞧她捶胸顿足的样子,忍不住摇了摇头。裴明月撇过眼,只当他早知道了谐音,是在存心看她笑话。 “您长在京城,早听出是不好吃的谐音来了,是不是?” 裴明月叉起腰,神色狼狈地质问道。 他一定是知道,否则不会特意同她确认。 真是小肚鸡肠啊。萧云霁一定是生她唐突他的气了,又碍于面子不好发作,便故意在此事上捉弄她,要看她后悔得跳脚的样子解气。 大男人,小心眼! 裴明月越想越气。便气鼓鼓地凑上前,一把掀开了他的帘子。 “您怎么不——” 后半截话,被生生地哽在了喉咙里。 幕帘后那张清冷的脸,此刻正泛着零星笑意。 他笑了。 她突然忘了被捉弄的不平。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仿佛天地万物都静止在这一刻。 原来他笑起来,眉眼是这样舒展的。 如同隐在雾中的远山,将清冷棱角都朦胧。那一点罕见笑意,恍若一阵和气春风,在他料峭眉目融开一片经年不化的雪。 也隐隐拨动,她不谙情爱,滞涩已久的心弦。 作者有话要说: 加油! 给我坐着火箭谈恋爱!感谢在20220203 20:39:49~20220204 19:43: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6704953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旧事 宝吃铺子开业了。 在现代耳濡目染这些年,裴明月熏陶出一套很实用的商业模式。第一日开业大酬宾,所有吃食一律八折。 菜单每日都会更换。街头小吃乍吃新鲜,连着吃便容易腻。裴明月每日在店门口贴出当日菜单,菜色以七天为一轮循环,每样菜色每日限量销售三百份,防止味觉疲劳,也营造饥饿效应。 今日她准备的小吃是烤冷面,烤冷面成本低,快手易做,也没什么汤水,方便装餐携带。饮品有奶盖荔枝水,还有黑糖花生碎凉粉。 昨日开完张,她和萧云霁便回了园子,马不停蹄地忙活到后半夜。萧云霁厨艺不精,便默不作声地把菜都洗好切好,在一旁给她收拾残局,还提点了她两句扬州人的口味。 吃食也要因地制宜,入乡随俗。萧云霁说扬州人喜甜,她便在原本的做法上改良了一下,把本就半口的酱汁又改得甜了一些。 凉粉是用薜荔籽揉出来的。她本来还苦恼这里买不到寒天粉和吉利丁,没想到扬州地处温热潮湿,生着不少薜荔树。只要把薜荔果实里的种子装进布袋,在混了少许石灰水的冷开水中揉搓后,便可自行凝冻成她想要的凉粉。 裴明月提前揉好了一大盆,熬好了黑糖汁和花生碎,装进罐子里,用的时候拿水稀释,往凉粉上一浇,便是一道挺像样的甜品。 这样一直忙活到天亮。两人便匆匆去了铺子,打理好门脸,放了串鞭炮,便算是开张了。 许是有了这两日荔枝水和辣炒年糕的积累,今日刚开张,便有不少客人来排队。这几样吃食都意外地抢手,烤冷面卖到了三十文一盒,奶盖荔枝水五十文,黑糖花生碎凉粉也五十文,即便这样不算便宜的价格,也多的是人来抢,根本供不应求。 裴明月边忙得分身乏术,边心里美得不行。 若非每样吃食都定了量,否则整个扬州城的人都要跑来。一天下来赚得盆满钵满,光毛利润就差不多要三十两。 这势头好哇,太好了。 -- 第85页 忙到夜幕降临,材料也都用完了。两人收拾好台面,裴明月把钱都归拢在一处,一边数一边止不住地笑。 “财迷。” 萧云霁把最后一只碗刷干净,摞在案台上。瞅了她一眼,略带嫌弃地摇了摇头。 裴明月眼下正沉浸在挣了钱的快乐中,根本不在意他的揶揄。她把钱都装在袋子里,紧紧地扎好口子,转头看向萧云霁:“没钱,咱们的太子殿下就要喝西北风啦。” 萧云霁神色平静地擦着案板,并不接话。 烛火昏黄,他垂眸干粗活的样子,竟也透着股仙鹤低首的出尘与高贵。刀痕遍布的手握着抹布,以万夫莫开之势擦去案板上残留的一道道油污。 真是虎落平阳,大材小用啊。 裴明月支着脑袋,静静地看了他一会。他察觉到她的目光,动作便顿了顿,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 她抿了抿唇,眼底的神色有些复杂,唇角却坏坏地翘了上去:“只是很好奇。太子殿下在宫里头待久了,出来做这些平民百姓的活计,可还习惯吗?” 萧云霁把抹布拧干净挂好,语气平淡地道:“都有张烦人的嘴在旁边,没什么分别。” 他轻轻巧巧地就把她的话头堵住。裴明月梗了梗,还想再说什么,萧云霁便俯下身,将店里的蜡烛吹灭。 “走罢,回去。” 外头已是月上柳梢。两人便关了铺子,架着马车回了园子。昨儿熬了个大夜,今日又忙着招呼生意。一路上她只顾着打瞌睡,到了园子也浑然不觉,还是被萧云霁叫醒的。 “什么?到了?” 裴明月懵懂地睁开眼,手里头不忘死死捂着钱袋。 萧云霁叹了口气,道:“你就这点出息?” 裴明月撇起嘴,一脸的何不食肉糜。她揉着眼跳下马车,两人并排往园子里头走。 “三十两在您眼里或许不算什么钱,但放在民间,够几个庄户人家好好过一整年的了。” 她握紧手里的钱袋,眼里满是憧憬。 “今日赚三十两,明日也赚三十两,日子长了,咱们就把这整间园子盘下来,好好修整一番。” 萧云霁眉峰微挑,问道:“你不是不喜欢这座园子?” “奴才只是怕鬼而已。” 裴明月瞥了一眼其他屋门窗上的符纸,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不过,殿下好像很喜欢这里。既然殿下喜欢,那奴才便也喜欢。” 虽说眼下萧云霁落魄了。跟鸡随鸡,跟狗随狗。这才是一个狗腿子的基本素养。 萧云霁默了默,神色有些晦暗。裴明月歪头,故作俏皮地冲他眨了眨眼睛。 他突然转身。快步走向西南角的房间,抬手干脆利落地撕掉了门上贴的符纸。 裴明月哪想到他会有这等惊人的操作,吓得差点咬到舌头。 怎么。他是觉得自己实在奈何不了她这朵奇葩,决定放鬼出来收拾她了? 裴明月站在原地,跑也不是,往前去也不是。站如针毡如芒在背,瞧着那个黑洞洞开着的门,恨不能登时长出八条腿迅速逃离。 见她的表情纠结得五光十色。萧云霁忍不住叹了口气,朝她招了招手。 “想哪里去了?跟我进来。” 说罢,他便扭头走了进去。裴明月见他半点畏惧也没有,也不好临阵脱逃,便也磨磨蹭蹭地跟了进去。 甫一进门,劈头盖面便是呛人的灰尘。裴明月猝不及防吸了一大口,呼天抢地地咳嗽起来,好一会才缓过劲,泪眼朦胧地打量着四周。 里头和园子一样,凋败,破烂。从上到下都蒙着层厚灰,断梁碎布堆叠在地上,几乎没法下脚。唯有角落处一个镜子被打破的梳妆台,可隐约瞧得出,这是间女子的闺房。 裴明月疑惑地皱起眉。 “这是……” 萧云霁神色平静地道:“我娘在嫁入皇宫前,就住在这里。从孩提到出阁,住了整整十五年。” 话音落罢,裴明月震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 她住了快有两个月的,这座破败无比,毫无生气的园子。竟就是祺妃娘娘的母家,宁远侯府?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萧云霁冷然地看着那座破败的梳妆台,淡声道:“宁远侯一生谨小慎微。唯一做的错事,便是助先皇起兵夺位,断送了整个家族,也断送了我娘的一生。” 裴明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梳妆台是很气派的,瞧着像是金丝楠木打造,上头还细细雕琢了花纹。想来在那些未出阁的日子里,这面镜子应当照见了祺妃无数鲜活的少女心事。 嫁给皇帝的女子,大抵总是这样悲哀的。女人想要的,无非是一双只看着她的眼睛,一颗只装着她的真心。一朝选在君王侧,帝王权术,朝野制衡,那些后宫中新旧更迭的笑与哭,终将会把那些美好的幻想击得粉碎。 心里头蓦然发起阵阵酸意。裴明月神色有些暗淡,喃喃道:“那那些符纸,真的是因为闹鬼吗?” 萧云霁眉眼间露出一丝不屑,冷笑道:“不过是先皇用来求心安的拙劣手段罢了。” 裴明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并未立刻接话。她踮起脚,踩着缝隙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张大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起来。 萧云霁看不懂她在做什么,微蹙了眉问道:“在做什么?” -- 第86页 裴明月边打量边道:“我在瞧这儿堆了多少垃圾。听说祺妃娘娘生前最爱干净,一定不喜欢自己曾经住过的地方如此乌烟瘴气的。” 说着,她便卷起袖子,用手掌擦了擦妆台上的灰尘。莹白柔软的掌心顿时脏了一大块,她却毫不在意,脑袋仍不住地打算着。 “等到了清明,我再做几样娘娘爱吃的点心摆在这里,就当是给怹请安啦。” 见她很自然地操持起来。萧云霁瞧着她,语气隐隐有些犹疑:“住在这里,是我的私心。你不生气么?” 裴明月没听出他话里头的试探。她怔了怔,有些惊讶笑了起来。 “怎么会生气呢?这里是您的外祖家,既然能住在这里,说明我在您心里已经不是个外人啦。” 她本以为萧云霁要反驳掉她故意套近乎的“不是外人”。却没想到萧云霁只是敛了敛眉头,沉声道:“那若是这里真的闹鬼,你……” 反正他也在这儿,要死一块死。裴明月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这里的鬼,想来都是您的亲人。我会告诉他们,您如今已是顶天立地的男儿,自有您的一番事业,一方天地,他们可以安心地往生了。” 话音落罢。只见萧云霁神色微动,半晌没有说话。 气氛一时有些沉重。裴明月挠了挠头,顾左右而言他地开口:“所以说,嫁人可不要嫁给什么皇亲贵胄……婚姻不幸福的概率大大提升啊。” 话刚出口,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眼前这个人也是正经八百的皇亲贵胄,便尴尬地笑了笑,支支吾吾半天,更不知该说什么找补才好了。 萧云霁反倒不在意她说错了话。他仔细瞧着她,突然皱了眉头:“你有心上人。” 他语气笃定,未有丝毫迟疑。裴明月愣了愣,并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您说什么?” “那个宫外的心上人。” 他顿了顿,语气一如既往地平淡。只是眉头仍旧紧紧皱着,耳廓却有些泛红。 “你之前说要出宫,是要……同他成亲么?” 他问得突然,倒吓了裴明月一跳。 “心上人?” 那日在东宫为了应付眼线,她随口扯了句谎,没曾想他竟一直记到现在。 这个误会得赶紧解开。裴明月当即便摇了头,反驳道:“那只是我……” 话还没说完,门便被砰得一声打开。外头传来几声急促的脚步声,尚还隔着门,便语气激动地高声喊道。 “不好了,窦家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加油!明天有感情戏~ 感情是在磨难中推进的……所以,又有困难要来啦(绝对不会有一点点的虐,放心食用)不给我使劲甜!!! 第45章 心意 已是深夜,窦宅却仍旧灯火通明。 窦老爷子枯坐在椅子上,形容憔悴。裴明月还带着一身仓促赶来的风尘,眉头紧锁道地看着手里的勒索信。 “明日亥时,拿三千两银票去城郊城隍庙换人,过时撕票。” 三千两银票,可绝对是个了不得的大数目了。这也便罢了,绑的还是窦豆,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 裴明月忍不住怒从心起,骂道:“一群丧尽天良的东西,谁给他们的胆子,竟如此猖狂?” 窦老爷子颓然地叹了口气,微微放低了声音。 “新帝登基后暴力施政,不少山贼流寇涌入各地的城镇,敲诈勒索,无恶不作。窦豆已是近日被绑的第三个孩子了。” 裴明月皱眉道:“为什么不报官?” 窦老爷子神色黯淡,摇头道:“报官也无用啊。听说皇帝登基那日,将太子的尸身挫骨扬灰,撒下城门。为除后患,将前朝和太子有过牵扯的重臣杀了个遍。地方官整日战战兢兢,生怕大祸临头,哪有心思管一个孩子的死活。” 他果真如原书结局中那般,将“萧云霁”挫骨扬灰,且杀尽了曾经的太子党羽。 沈擎其人桀骜自负,做出这种事并不奇怪。只是他坐上皇位竟还是如此肆意妄为,搅得民间动荡,实在是没有一国之君的气魄与能力。 “宅子里有多少会武功的人?” 萧云霁突然开口问道。 窦老爷子怔了一下,道:“正经八百会武功的人,怕是没有。普通人学武只为强身,都是些花拳绣腿,恐怕起不了什么作用。” 萧云霁点了点头,淡淡道:“明日亥时,我一个人去救他。” “这怎么行?” 他只身涉险,裴明月自然不肯同意:“我也要去。” “你不会武功,添什么乱?” 萧云霁皱起眉头,语气转冷。 “可您这气质往那一站,谁会信您只是个家丁?” 裴明月早知道他会拒绝,不紧不慢地同他讲道理:“他们只有在面对女子的时候,才会放松警惕。到那时我拿着银票去换人,您带一个窦宅的家丁藏在暗处。如果情况变动,再冲出来将他们一举拿下,岂不更稳妥?” 萧云霁仍皱眉盯着她,眼神凉得几乎要掉下冰碴。 裴明月被他盯得心虚,后背阵阵发毛,却还是发挥倔驴精神,梗着脖子不肯服软。 半晌,萧云霁闭了闭眼,颇为头疼地叹了口气。 “罢了,你要去就去。” 见他终于松口,裴明月才算松了口气。萧云霁冷着脸,又开口叮嘱道:“用好你的袖剑。还有,如若情况不对,就赶紧跑。记住没有?” -- 第87页 裴明月点头如捣蒜。 萧云霁果真还是有天家胸怀的。即便涉险,也愿意去救一个不过见了几面的小孩,不愧是曾经当然过太子之人,格局就是和沈擎那个疯子不同。 事情既已说定。窦老爷子感激不尽,将三千两银票给了萧云霁,作明日赎窦豆之用。 为防流寇发现异样,宝吃铺子第二日还是照常营业。只是生意虽依然火爆,裴明月却总是有些心不在焉。 不管怎样忐忑,亥时还是无可避免地到了。 按照约定。裴明月怀揣三千两银票,只身一人去了城郊城隍庙。萧云霁和窦宅的武总管隐匿在暗处跟随,半点端倪也未曾露出。 城隍庙伫立在一大片空地,门前空无一人。 人生地不熟的。裴明月自然是不敢进去,捏着三千两银票,有些迟疑地左右环顾着。 总这样等也不是办法。她咬咬牙,壮起胆子,哆哆嗦嗦地喊了一声。 “有人吗?” 除了风声,并无丝毫回应。 这等诡异的场景,多少让人有些心里发毛。好在萧云霁就在身边,裴明月咬咬牙,张口又喊了一声。 “三千两银子若不要,我可就拿着了!” 话音未落。只觉身后忽而闪出个人影,喉咙骤然一紧,瞬间被条粗壮的手臂钳制住了脖子。 “着什么急啊,人不是还没带走?” 流寇阴恻恻的声音在脑后响起。眼前的暗影中陆续走出十几个流寇,站在最前方的那个,手里还拎着昏迷不醒的窦豆。 “钱在我手里,你们快放开他!” 见窦豆被折磨成这样,裴明月一阵火起,挣扎着喊道。 身后的流寇从她手里拽走了银票,手还不老实地在她衣襟里捏了两把:“小娘子生得好看,脾气却那么大。不如跟了老子,让老子好好磋磨磋磨!” 裴明月忍住恶心,却不敢激怒他。勉强笑着,放柔了声音道:“那大哥先把孩子放了,旁的事,小女子不会不依的。” 绑匪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痛快。便笑着在她脸上摸了摸,眼神骤然狠厉。 “钱到手了,撕票!” 没等裴明月反应,对面便挥起寒刃,狠狠地往窦豆的背上扎了过去。 刀刃即将碰到皮肉的刹那,只听一声刀剑破空的剌响。流寇握刀的手应声而断,血喷涌而出,他一把将窦豆丢开,捂住断腕哀嚎起来。 “他娘的,有诈!” 身后流寇低低骂了一声。还未及他反应,只觉一道黑影忽而掠近,刀柄猝不及防地重击在他钳制住裴明月的肘关。流寇只觉整条手臂酸麻无比,下意识松了禁锢,手刚离开裴明月的脖子,肩头处便突然一凉。 有什么东西从肩头处喷涌而出。流寇低头看去,原本生着右臂的地方,此刻只剩下个碗大的血口子。 “你……” 流寇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眼前的人身形清瘦颀长,戴着长纱帷帽,背光而立。疾风狂草出他杀意蓬勃的轮廓,语气却淡然得如同拂去尘埃。 “杂碎。她也是你能碰的?” 话音未落,刀光便起。流寇甚至来不及感觉到疼痛,另一只胳膊便也被简单粗暴地剁了下来。 血泼溅在他白色的幕帘。萧云霁一把拉住呆了的裴明月,低声嘱咐道:“快走!” 裴明月这才回过神。武总管已带着窦豆趁乱离开,其余十几个人操着刀剑,一窝蜂地朝他们涌了上来。 跑不了了。 萧云霁也发现了包围圈的紧实,忍不住紧紧皱起眉头。 但裴明月本也没打算逃走。事到临头,她反而胆子壮了起来,伸手拨动臂间机括,将弹出的剑刃牢牢握在手心。 “用不着你出手。” 察觉到她的举动。萧云霁将她扯到身后,冷声道。 “等着。” 他的语气沉静而笃定。话音落罢,他便疾身跃了出去。流寇们蜂拥而上,却在靠近他之时哀嚎着倒地。 寒光在他周围交织。她甚至看不清萧云霁手中刀的形状,只觉得此刻他浴血而行,出尘身姿步步踏开猩红的花,如同披着谪仙皮的地狱罗刹。 裴明月怔怔地看着他,突然觉得这样狠戾而漠然的他有些陌生。 但她知道。这才是真正的萧云霁。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流寇不多时便被斩杀殆尽。萧云霁将砍缺了口的刀随意丢在一边,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殿下……” 不等他开口。裴明月紧皱着眉,目光里满是担忧:“您动用内力了,是不是?您的伤……” “无妨。” 萧云霁语调平静,连一丝喘息也不曾有:“身子已见好,不会再如从前一般复发了。” 裴明月将信将疑,但确然也瞧不出什么异样。两人命运一体,萧云霁没必要与她撒谎。 不管怎样,总算是逃过一劫。裴明月松了口气,转身就开始搜流寇的衣服。 “那三千两银票可不能糟蹋了,得拿回来。” 萧云霁无奈地摇摇头,却也没阻止她。裴明月在那死尸身上摸了半天,翻开内衬,却发现里头用红线绣着个“荣”字。 新帝登基,国号还未来得及改。故而军营将士们的兵服皆沿用从前的“荣”字号刺绣。 这群流寇……难不成,竟是军营里跑出来的? -- 第88页 裴明月同萧云霁对视一眼。两人翻找了一遍其他绑匪的衣襟,内衬中竟都绣着代表军队的“荣”字。 “军营里的将士,为什么会出来做流寇?” 裴明月百思不得其解。 萧云霁亦蹙着眉:“军队是定国之本。沈擎登基伊始,便有士兵装作流寇作祟。只怕这天下还要再起祸乱。” 好日子刚没过几天呢。裴明月顿时忐忑起来,结结巴巴地道:“那,那咱们该怎么办?” “眼下时局还不清楚。扬州山高路远,尚且如此。” 萧云霁垂眸,神色隐隐变得凝重。 “眼下京中,必然已出了大乱子。” * 窦豆已被武总管带回窦宅。所幸的是没受什么伤,只是受了些惊吓,好好休息一阵子便好了。 事情既已了,窦宅便派车送二人回了园子。一路上二人无话,直至走到凉亭前,萧云霁才突然止了脚步。 “怎么了?” 裴明月不解地转过头。见他帷帽上全是血,瞧着怪吓人的,便伸手给他摘了下来。 她这才瞧清他的脸。脸色竟这样苍白,唇角也晕着些血迹。裴明月只恐他要旧伤复发,心里头一时紧张起来:“殿下,您吐血了?” 萧云霁倒是神色淡淡,很平静地道:“杀人时所溅。” 裴明月不尽信,刚要再问。萧云霁却略略皱起眉,低声道:“我有些累,陪我在这里坐一会儿。” 他瞧着当真是有些疲惫了。裴明月不好再多说,便挽着他走到凉亭里,并肩坐了下来。 月上树梢,薄纱似的光亮柔和地将两人笼罩。裴明月抬头望着月亮,脑海里不停地回想今日发生之事,越想越觉得蹊跷。 萧云霁惯常身子不好,只要催动内力,是必然要旧伤复发,痛苦好一阵子的。最近再见他动武,却未再有之前的痛苦之色。 难道他真是好了? 可若真是好了,身上应该长些肉才对,不应该如此清瘦的。 裴明月百思不得其解,刚要转头问他。却只觉肩上一沉,萧云霁竟闭着眼睛,靠在了她的肩头。 他睡着了。 他鲜少有这样没防备的时候。裴明月顿时屏住呼吸,僵着身子动也不敢动,生怕把他惊醒。 萧云霁却睡得很沉。长睫却微微颤动。修长的手放在膝盖上,手背上疤痕交错,染着未洗净的血。 裴明月垂眸,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半晌,她神使鬼差地伸出手,轻轻覆在他满目疮痍的手背。掌心触到他那些凸起的疤痕,仿佛里头翻铰着刀枪剑戟的铮鸣。 每一道,都是一场生死劫。 她想不出他的过去受过怎样的苦。那些辗转于漠北和皇城的日子里,被怎样恶劣地磋磨过心志,怎样遍体鳞伤地涉过朝野与沙场噬人骨肉的血河,才变成了今日的他。 他应当是冷情冷血,如同她与他最初相识的那样。 除了他自己,他不该为了任何人涉险。那是他长年累月置身于危险之中,修炼出的警觉与自保。 可萧云霁仍屡次出手相救,哪怕置这副病弱之身于水火,也会救她于危难之中。 裴明月心头一紧。突然惶恐地意识到自己深埋在心底的,那个无比隐秘的心思。 那是痴心妄想,不自量力。她曾一次次将这不安分的心思按入晦暗的尘埃,却又一次次在与他靠近的悸动中而挣脱出来,直至无所遁形。 是了。 她喜欢他。 作者有话要说: 加油! 赶紧给我甜起来啊!!!!!!!冲! 第46章 画 官府并未追查流寇之事。 自那日后。扬州看似归于平静,但城中确然有越来越多流寇出现,百姓们已不似从前般行动自在,一入夜便门窗紧闭,街上半个影子也没有。 往日繁华的扬州夜市,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落寞了。 但日子还是要过。宝吃铺子照旧营业,只是出于人身考虑,收摊时间也提前到天黑之前了。 这几日准备的食物都是仙豆糕。裴明月特地打了麻薯,包在仙豆糕里头,算是添点亮色。 她也想做些别的吃食。只是这一月来,流寇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城门流窜打劫,菜也不好买,便只能做些这等不用现做现卖,保存时间长的小吃。 虽说菜单变得千篇一律,毕竟手艺过硬,生意还算过得去。但流寇搅得民心不安,购买欲望便也大不如前了。 客人变少,裴明月便不再忙得连轴转,反倒有些空虚起来。整日里便无聊地支着头,倚着窗棂,望着外头的宝带河出神。 已是阳春三月。水鸭惬意地浮在粼粼的河面,绿柳枝条长长地撩动起细密涟漪,船夫支着乌船,浆上拴着簇新的红带子,边摇橹边唱着不知名的扬州小调。 春风拂面,万物生动,令人见之生喜。 若是没有流寇作乱,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了。 正瞧得出神。裴明月忽而皱起了眉,隐约觉得有人在看她。她打眼瞧过去,瞧见个生得很白净的公子,正站在不远处的柳下瞧着她。 乍然对上她的眼神。白净公子很是不自在地退了两步,目光羞涩地躲闪开来。 裴明月只当他是要买仙豆糕。便冲他招了招手,笑着喊道:“公子,来买仙豆糕呀。” -- 第89页 白净公子身形顿了顿。脚步几经踌躇,还是有些犹豫地走上前来。 “姑娘的仙豆糕,怎么卖?” 他低着头。说一口扬州话,清越好听,别有一番韵味。 裴明月笑道:“公子要什么口味的?” 白净公子问道:“有什么口味?” 裴明月低头看了看,笑道:“有板栗的和豆沙的。” 白净公子眼也不抬。他抬手,指节修长柔软,将两锭雪白的银子放在柜上:“我……我都要了。” 大客户,大客户啊。 这样不安的局势,难得开这么大一笔张。裴明月眉开眼笑,卷起袖子就要给他包起来,却被一旁的萧云霁伸手拦住了。 “买这么多,吃不完岂不浪费?” 他冷冷皱眉,似乎很看不惯她这副见钱眼开的样子。 萧云霁说得在理。眼下流寇作乱,物资紧缺,什么都要抢着买,更不知何时就要断粮。裴明月动作顿了顿,显然也有些犹豫起来。 白净公子见她动摇,赶忙开口道:“吃得完的。在下家中人多,不会浪费了姑娘的心意。” 再多也不能把仙豆糕当饭吃啊。裴明月将信将疑地问道:“公子家在哪儿?” 白净公子怔了怔。他抬起有些泛红的脸,模样竟生得极清秀温雅,行礼道:“承蒙姑娘相救,在下窦允。” 窦允? 裴明月怔了怔,见他眉眼间确然和窦豆有些相似,便恍然道:“啊,我想起来了!你就是窦老爷子那个厌食的大孙儿?” 窦允点点头,有些赧然道:“让姑娘见笑了。” 素来只从窦家来拿饭的人口中听说他的近况,还从未见过他。裴明月上下打量他几眼,眼下他只比寻常人略略瘦一点,整体瞧着是倒是骨肉匀停,没什么病态,脸色也透着红润气。 看来这一个月吃她做的饭,吃得很是妥帖。 “公子如今大好啦?” 窦允应了一声,有些赧然道:“还是只能吃姑娘的饭。旁人所做,还是较难入口。” 窦宅是大宅,人确实多,买仙豆糕不会浪费的。 裴明月转过头,刚要游说萧云霁,他却冷着脸先开了口。 “随你。” 有钱不赚,那是笨蛋。裴明月兴高采烈地给他打包好,还不忘恭维金主两句:“公子这口扬州话真好听。” 窦允红了脸,再开口却换成了官话:“是在下唐突了,姑娘是否听不懂扬州话?” 这些日子光听也快听会了。裴明月摇头,将仙豆糕递给他:“公子客气了,我喜欢听扬州话的。” 窦允垂眸笑了笑。他伸手接过仙豆糕,踌躇着还想说句什么,红着脸半晌也没吐出个字来,便有些狼狈地告了辞。 刚转过身。窦允脚步却顿了顿,回头有些赧然地看了她一眼。 “若是姑娘喜欢。那以后见到姑娘,在下便都说扬州话……与姑娘听。” 说罢,他便通红了脸。不等裴明月回应,便匆匆离开了。 瞧着他远去的身影。裴明月摇摇头,忍不住一个劲儿感叹起来。 “有人吃一个月我做的饭,就好得这样利索了。可有人快吃了一年,肉怎么还是这么难长。” 听出她话里话外的揶揄。萧云霁淡声道:“他吃得你做的饭,你便去窦宅给他做,不用回园子了。” 他惯常是懒得理会她这些含沙射影的。裴明月难得被他回敬一回,反倒觉得有意思:“殿下这是怎么了?” 她唇边梨涡深深陷进去,笑得比春风还和煦。萧云霁皱了眉,肃着脸道。 “不要对男子这样笑。” 裴明月疑惑地抬起眉:“可我若成天哭丧着脸,怎么做生意呀?这可是礼节。” 萧云霁瞥了她一眼,冷声道:夸别人扬州话说得好听,也是礼节?” 裴明月大言不惭地点点头:“当然!我不也经常夸殿下厉害嘛。” 萧云霁哦了一声,淡淡道:“你夸我的那些话,原来也都只是礼节而已。” 诡辩,根本说不过他。 裴明月撇撇嘴,偃了旗息了鼓:“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奴才知罪。” 仙豆糕都卖完了,这个时辰收摊又有些早。没有手机没有WiFi,裴明月只能倚着短桌,百无聊赖地抛着铜板,抬眼却见萧云霁正支着腿,闲闲地倚坐在窗边。 日光柔和,勾勒出他清冷沉静的轮廓。不论何时见到他,他总是这样淡淡的神色,像是身在尘世,却又俯瞰着尘世的谪仙。 饶是长在现代,通过手机见惯了世界各地美男子的裴明月,也总是被他这股镌刻在骨子里的出尘气惊艳到。 裴明月摸了支毛笔,偷偷地比划着他的容貌,歪歪扭扭地在纸上画了起来。 他的鼻梁高且直。眉尾藏着一颗痣,睫毛很长,上唇含珠,略显苍白的唇瓣饱满而流畅。 听说生着这种唇形的人痴情。可裴明月和他相处这么久,痴情是半点没看出来,只从他身上看出了高僧般的无情。 “看来面相之说也未必可信呐。” 裴明月啧啧嘟囔。 她瞧得仔细,可笔实在不听使唤。左抖右晃,把他画得乱七八糟,鼻子嘴巴都糊成一团。正当她手忙脚乱地挥笔找补,头顶却猝不及防地响起了萧云霁的声音。 “这是……” -- 第90页 萧云霁顿了顿:“我?” 偷窥被抓包。裴明月尴尬地笑了笑,忙不迭要收起来,却被萧云霁眼疾手快地夺了去。 “那画得一点儿都不像您,太难看了。” 此等垃圾若被他瞧见,岂不是要被嘲到天荒地老。裴明月慌了神,伸手就要抢,奈何萧云霁身量高,轻而易举地将画举过头顶,抬着头仔细地瞧起来。 裴明月着了急,踮着脚使劲往上跳,却奈何矮他一头,怎么够也够不着。 “您怎么耍赖啊!” 眼见着够不着,她气得一个劲儿跺脚。见她真要生气,萧云霁便将画折了起来,不紧不慢道:“画得也没那么差。” 正话反说罢了。裴明月哼了一声:“您就取笑我吧。” 萧云霁不置可否。眼见着日头有些西斜,萧云霁便也不与她多话,走到桌前,要将她方才画画的东西归置利索,准备关门回园子。 他背对着她,此刻正是没有防备的时候。 裴明月偷偷摸摸溜了过去,伸手就要将画偷过来。哪曾想他背后竟像是长了眼睛,头也不回,便云淡风轻地侧身闪开。 她理所当然扑了个空。胳膊肘猝不及防地碰到墨碟,整个精准无比地打翻在身上。 衣料洇墨的速度很快,几乎是顷刻间便把衣襟和袖口荼毒得乌黑一片,难看狼狈得紧。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 闯祸了。 不等萧云霁开口,裴明月便先发制人,撇着嘴道:“殿下干嘛要诓我!” 恶人先告状。萧云霁蹙起眉:“我……” “这是人家最喜欢的一件衣服。” 她沮丧地低下头。整件衣裳都晕开了大片的墨,瞧着很是难看:“怎么办?一定洗不干净了……” 说着,她竟像是悲从中来。登时便蹲下身,把头埋在膝盖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萧云霁显然没有料到她哭得如此猝不及防,语气带了一丝慌乱:“你……” 裴明月呜呜咽咽地道:“殿下欺负人!” 见她是真的哭了。萧云霁叹了口气,蹲在她面前,眉间带着几不可察的歉疚。 “抱歉。” 他顿了顿,语气隐隐妥协:“再赔你一件新的,可以么?” “不,我只要这一件。” 难得他服一回软。裴明月胆子也肥了起来,很抗拒地扭了扭身子:“我为殿下当牛做马,殿下就这样恃强凌弱。衣裳已然买不到了,殿下只是道歉,就草草算了吗?” 萧云霁轻轻叹了叹,低声道:“要我做什么?” 裴明月抽抽噎噎,仔细思忖了一会。 “过两日就是庙会。您得陪我去清流观上香,还得陪我放孔明灯。” 萧云霁没有丝毫犹豫:“好。” “不许反悔。” 萧云霁神色坚定:“好。”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裴明月这才笑嘻嘻地抬起头,脸上半滴泪珠也没有,哪是哭过的样子。 “那奴才就谢过殿下啦!” 她歪过头。带着一身滑稽而狼狈的墨迹,狡黠地朝他吐了吐舌头。 萧云霁闭上眼,额角青筋跳了几跳。 果不其然,他又被她戏弄了。 已是未时三刻。虽天还亮着,但沿河的商铺都纷纷关了门,唯恐流寇侵扰。两人把宝吃铺子的门关严实,又另加了两把大铜锁,确认安全后,才回了园子。 收拾罢明日要卖的仙豆糕,已然到了该歇下的时辰。 衣裳已被墨洇透,是彻底不能要了。裴明月本就对这些衣服首饰不甚在意,那套说辞不过编出来骗萧云霁的。便另换了套衣裳,很果断地把这身脏了的丢了出去。 忙忙碌碌累了一日。她本来很快便入梦,却奈何睡前口渴多饮了碗水,夜里便来势汹汹地要起夜。 裴明月随意扯了件外衣披上,趿拉着鞋就往茅房跑,总算是解了急。只是困意总是含羞带臊,这么一通折腾后,反倒是一点也不困了。 她抬头看看天,估摸着已到丑时。夜里有些阴冷,裴明月拢紧了外衣,脚步缓缓地从远路绕过去,打算催一催困意。 方走到枯塘,便听到隐隐约约一阵水声。 她脚步顿了顿,觉得有些蹊跷。枯塘是没有水的,突然传来这样的声音,难不成…… “闹鬼了?” 想想那些符纸,她便一阵胆寒,赶紧藏在了旁边的假山后面。屏气凝息了半晌,那声音却没半分停止的意思,裴明月实在好奇,便忍不住偷偷探出了头。 这一瞧,她便怔住了。 万籁俱寂的深夜,枯塘边却坐着个人。 是萧云霁。 他手边放着装满水的木盆,里头的水已然变黑。那双掌过太子印,持过长*枪,布满狰狞刀疤的手,此刻正紧握着那件浸满墨汁的衣裳,笨拙而生涩地仔细搓洗着。 夜风透着未褪尽的寒意,他的指节已被冻得通红,动作却未曾有片刻停顿。 月华如练,轻柔地撒在他清冷而专注的眉眼。 勾勒出,令人片刻恍然的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 加油! 有追看的小可爱告知一下,更文时间一般都在晚上六点或者九点。六点不更九点就一定会更的,而且我都是设定时发送,但有时会抽风,会晚几分钟才能刷出来,请各位小可爱不要觉得我偷懒……每天单机还在头铁日更,苦啊…… -- 第91页 男主就是太含蓄,干啥都偷偷的,赶紧给我支棱起来!冲冲冲! 第47章 大雨 鸡叫了三遍,裴明月才勉勉强强从床上爬起来。 脑袋昏昏沉沉的,身上还有些发冷。昨夜在假山后头多站了会儿,回房的时候便觉着身上有些不利索,想来是受凉了。 她本觉得没什么大碍,多喝些热水便好了。但都做了大半日生意,还是有些打蔫。往日最来劲做生意的人,此刻却靠着窗棂一个劲儿打瞌睡,连数钱都顾不上数了。 萧云霁瞧出她的蹊跷,蹙了眉问道:“怎么了?” 裴明月挣扎着掀开眼皮,强打精神道:“没怎么,只是有些困。” 他瞧出她在硬撑。再看看她有些泛红的脸颊,眉头便拧得更紧。 裴明月怕他又要张口数落。便赶紧直起身,用力拍了拍双颊,刚要说话,便听到窗外有人唤她。 “阿月姑娘,阿月姑娘!” 她回头一瞧。来人婷婷袅袅,梳着时兴发髻,穿得花红柳绿,正是沿街西头布庄的柳三娘。 不等裴明月开口寒暄,她便摇了摇手里头的团扇,笑道:“称三两仙豆糕。” 平日里布庄生意忙碌,柳三娘不常在这个时候来。裴明月纵然疑惑,也还是手脚麻利地给她称了仙豆糕,笑道:“三娘今日怎么有空亲自来?” “不兴我来瞧瞧你?” 柳三娘笑了笑,接过仙豆糕,却仍是欲言又止的模样。 裴明月虽说粗枝大叶了些,平日里也惯会察言观色。便叹了口气,客客气气地一笑:“三娘找我有事?” 见裴明月有所察觉。柳三娘便也不再矜持,摇着扇子神秘兮兮地道:“是有事,好事!” “什么好事?” 这倒稀奇了。她在扬州城人生地不熟,能摊上什么好事? 柳三娘瞧了一眼带着帷帽的萧云霁,笑道:“正好你兄长也在。是这样的,有人托我给你说一门亲,那户人家的公子我见过的,长得白净的嘞,家世也好。你去见见噻?” 说亲? 裴明月吓得一激灵,彻底清醒了。她下意识瞟了一眼萧云霁,有些尴尬地摆了摆手:“这……我……” “别害羞嘛。你瞧着也有十七八岁了,我们扬州好多姑娘十四就许了人家了,终身大事可耽误不得的。” 柳三娘只当她小姑娘不好意思,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宽慰:“怎么样,去见见噻?” 裴明月只觉心里头尴尬得紧。那厢萧云霁倒是云淡风轻,站在一旁莫说解围了,竟半点动静也没有。 昨夜那个通宵为她洗衣的人,仿佛只是一场不切实际的梦。 不知怎的。心里头莫名拱起一阵不痛快,她撇嘴看向柳三娘,赌气答应下来:“好呀。” 柳三娘顿时松了口气,扇子也摇得更轻快了:“那就这么说定了。未时三刻在必香居,记得准时来哦。” 话一出口,裴明月便有些后悔了。但木已成舟,也只能点了点头,纠结地目送柳三娘离开。 她偷偷瞧了萧云霁一眼,他仍旧淡淡的,半个字也不同她说。仿佛有人给她说媒这件事,与他毫无关系一般。 真是令人不解。他与她从东宫到扬州,一路上经历那样多的险境,不说相依为命,也是同甘共苦过的了。她一个姑娘家,要去和陌生男子见面,他就当真连问都不问的? 裴明月越想越憋闷。便忍不住转头看向萧云霁,冷笑道:“兄长难道都不好奇,我为什么要答应吗?” “男婚女嫁,本是应该。” 萧云霁垂下手,淡声道:“我没有过问的权力。” 话音落罢。她反倒怔了怔,随即无奈地苦笑起来。 好一个本是应该。 生于天家,本该是无情。可如今他已不再是太子,却还是事事将自己推脱个干净。 “那我呢?” 裴明月抬眼看着他,语气里有些小心翼翼的试探:“兄长迟迟不娶亲,我有过问的权力吗?” 他听出她话里头的不快,却并无丝毫的迁就。萧云霁不再看她,语气平静地听不出情绪。 “你与我,本来就不同。” 好一个本就不同。裴明月怔了怔,竟气得笑了起来。 “本来就不同?是哪里不同?是您为太子我为奴才,还是说,您自打记住我这个人开始,就从没把我放在眼里过?” 她想不明白,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可以屡次出手相救,可以一夜不睡,只为给她洗件已然洗不出来的衣裳,可以包容她与寻常奴才不同的莽撞,却总是一副抽离事外的模样。 或许。他根本不是瞧不起,而是不在乎。 皇位,尊卑,生死。还有她。 “我知道,在您眼里,我可能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奴才。” 裴明月强忍着脑袋里翻涌的昏沉之意,逼自己瞪大眼睛,直视着他幕帘后淡漠的双眼。 “可我更知道。如若离开那座宫城,我不会比殿下做得差一分一毫。您可以纵身沙场,执掌天下,我也可以炊金馔玉,游刃有余。我尊重您,所以愿意接受您的冷漠,但我也能随时抽身,另寻我的快活!” 她咬紧牙关,连嘴唇都在颤抖。许是从未见过她如此据理力争的模样,萧云霁也怔住了,开口想要说什么,但裴明月却不想听了。 -- 第92页 她冲他扬眉笑了笑,眼眶有些泛红,姿态却很是决绝。 “快到未时了。我先走一步,兄长不用等我了。” 说罢。裴明月便毫不留恋地转过头,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铺门。 她从来都是这样,拿得起放得下。可以心甘情愿地追逐,也可以快刀斩乱麻地抽离。 只是泪珠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裴明月抬手用力擦了一把,日光暖暖地照在身上,却只让她觉得浑身发冷。 许是方才情绪过于激动的原因。那股昏昏沉沉的劲头更为猛烈了,连脑袋都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眼下离未时三刻还有一会。必香居已然就在跟前,裴明月有些恍惚地揉了揉脑袋,便走进去先点了壶茶水,坐着打起了瞌睡。 周遭嘈杂,她纵然发困,到底也睡不安稳。昏昏沉沉也不知多久,便见对面不知何时已站了个人。 “姑娘,姑娘?” 一口好听的扬州话,听声音还有些耳熟。裴明月回过神来,定睛一瞧,竟是几日未见的窦允。 “窦公子?” 她有些错愕:“怎么是你?” “是我。” 窦允清秀的脸上飞起红意,有些赧然地道:“姑娘可是来相媒的?” 裴明月怔了怔,心里头隐约有了猜测:“柳三娘说的那个人,不会就是你吧?” 仿佛被她说破了什么。窦允脸登时红得更甚,结结巴巴地道:“是,是……不是的。我,我只是见姑娘一个人在这里睡着,唯恐旁人惊扰了姑娘,便,便在这里等了一会。” 裴明月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皱眉四处望了望:“既然不是你,那相媒的人哪里去了?” “他,他……” 窦允脸上红得要滴血:“他,他临时有事来不了,便托我来告知姑娘一声。” “哦,是吗?” 见不到人,裴明月心里头也松了口气。答应来相亲,不过是一时赌气,本来也没想要真成了的。又见窦允仍然站着,才想起他似乎一直在等自己睡醒,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劳烦窦公子一直等我,快坐下歇一歇罢。” 窦允摆摆手,示意她看一眼窗外。裴明月转过头,只见天色已然全黑下来,还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 她居然睡了这么久? “眼下已是酉时。” 窦允垂眸,眼神仍旧有些躲闪:“若姑娘不介意,在下乘了马车送姑娘回去,可好?” 裴明月叹了口气,本想婉拒,头却疼得比方才更剧烈了。外头的雨声逐渐激烈,实在没必要逞强,便点了点头,笑道:“那便多谢窦公子了。” 店家也已准备打烊。两人便即刻动身,一前一后上了马车。 车厢很宽敞,里头有淡淡的熏香气味。她和窦允分别坐在两边,气氛有些微尴尬。 裴明月倒不是不想同他寒暄几句,只是觉得脑袋一阵阵地闷痛,身上也止不住地发冷,实在说不出话来。窦允也只是红着脸,拘谨地看着车帘上绣的花纹,半晌也不吭声。 头回相媒,便如此潦草地结束。即便裴明月脑袋发着昏,也忍不住在心里头自嘲。 何苦赌这个气?萧云霁不在乎,她就算见一千一万个男子,他也不会有半点反应,倒显得自己自欺欺人了。 什么拿得起放得下。真要喜欢起来,她也不过是个优柔寡断的小气鬼罢了。 雨声渐渐势大,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 窦允皱了眉,伸手刚要撩开帘子。车夫竟突然仰面倒在了车里,胸口插着把刀,表情狰狞,已然毫无生息。 几乎是瞬间,裴明月便察觉到发生了什么。 “坏了,是流寇!” “流,流流寇?” 窦允何曾见过这等场面,早已吓得六神无主。他面如土色地看着裴明月,嘴唇已然哆嗦得说不整句话:“怎,怎,怎么办?” 还未等裴明月开口,整个车顶便被陡然掀了起来。没了支撑,马车顿时散了架子,大雨瞬间四泄,将两人浑身淋了个湿透。 马车周围已然围了三十来个身着黑衣的流寇,手里皆持着刀剑,显然是有备而来。 “好小子,可终于逮到你落单了。” 流寇中有人高声道:“你们窦家折损我们那么多弟兄,这回总算能报仇了!” 一声高呼,几十个人便气势汹汹地蜂拥而上。 她和窦允都不会武功,又赌气得罪了萧云霁。这次,恐怕是逃不掉了。 耳边传来窦允凄厉的呼救声。裴明月神思昏昏沉沉,下意识按动袖剑,徒劳地将刀刃举在胸前。 她若死在这里,萧云霁会来找她吗? 应该是……不会的吧。 耳边打斗声渐起。雨如常落在她身上,却不再似方才那般冰凉。而是带着股不同寻常的温热与甜腥,溅在她视线不清的眼帘。 哀嚎声此起彼伏。危险并未如期而至,裴明月用尽全力睁开双眼,模模糊糊瞧见一个熟悉的清瘦身影。 血雨纷飞中,他浑身湿透,清冷眉眼被血泼洒出狰狞的艳色。疤痕缠绕的手提着长刀,踏着血水交织的青石板路,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你是来……杀我么?” 那张出尘淡漠的脸上,此刻正翻涌着蓬勃杀意。她一瞬间恍惚起来,竟想不起他是谁。 -- 第93页 那人在她面前停住。刀被随意地丢在地上,他抬手,轻轻抹去溅在她脸上的血迹。 指尖生着厚茧,停留在她滚烫的额头。他的手凉得像冰,像是曾经在雨里等过很久。 “是我,萧云霁。” 他垂眸。杀意刹那间收敛,被血勾勒的淡漠眉眼里,只映得见她湿漉漉的眼神。 “来救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加油! 我想说殿下的行为是有苦衷的,真的!相信殿下,他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感谢在20220207 19:34:30~20220208 20:59: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强 裴明月并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园子的。 意识恍惚中,她只知道自己躺在一个萦绕着淡淡沉香气的榻上,有双冰凉的手一直在轻轻摩挲着她滚烫的额头。 他的手好像一直这样凉,怎么捂都捂不烫。掌心的茧硬硬的,擦过她的皮肤,有些微的痒。 裴明月迷迷糊糊睁着眼。她烧得很厉害,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人是谁。上次烧成这样还是在东宫,那时也有这样一双生着硬茧的手照顾她。 “……你是陆昭吗?” 她喃喃地问。 额头上的手顿了顿。他语气平静,被认错也没有半分恼意。 “我是萧云霁。” “萧云霁?” 裴明月烧得昏沉,怎么想也想不起是谁。便皱紧了眉头,费力地寻思了起来。 半晌,她突然瞪大了眼睛,恍然道:“我知道了!” 裴明月用力摇摇头,将他覆在额上的冰凉的手甩开,眼神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你是战神,也是那个不吃饭的太子,是不是?” 萧云霁有些无奈地看着她,回答得却很快:“是。” 她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眼神更加迷茫了。 “可你不是死在东宫,被沈擎挫骨扬灰了吗?” 她显然并不相信他真的活着,伸手就要摸他的脸。萧云霁微蹙了眉,将她的手牢牢捉住,却瞧见她指上为救他烫出的伤疤。 神色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他有些迟疑地松了松她的手,而后又轻轻握住,低声道。 “有人救了我。” 裴明月只记得小说里头的内容。他死的时候情况那样凶险,是什么样的勇士才敢去那样的地方救他? 她摇了摇头,满脸都是敬佩:“这个人可真厉害啊,她还活着吗?” 萧云霁应了一声,清冷眼底满是她烧得通红的脸:“不过,她眼下不记得我了。” 救命恩人不记得他了,他难道不应该伤心吗?裴明月皱起眉,仔细地看着他的脸,神情仍旧是淡淡的,像是这世间的悲喜都与他无关。 那双冰凉的手仍握着她的手,掌心的硬茧蹭着她的手背,似乎唤起了某些久远的记忆。 裴明月怔了怔,眼神变得迟疑起来。 “在东宫时,我好像病过一回。有个人照顾了我一夜,他的手同你的一样,也生了这样硬硬的茧。” 她突然直起身,直愣愣地看着他。 “那个照顾我的人。是你,对不对?” 手背上的冰凉僵了僵。萧云霁怔了一下,耳廓泛起一丝红意。 “是。” 他垂眸,不再看她。裴明月却没再追问,打了个呵欠,缓缓地又躺回在了床上。眼皮开始困顿地打架,快睡着了嘴巴还不安分,喃喃地嘟囔着。 见她睡着了。萧云霁松了口气,伸手给她掖了掖被角,她睡得很沉,口中却还在念念有词。他无奈地摇摇头,微微侧过脸,方才听清楚她说的什么。 “殿下能活着,真是太好了。” 身子不由自主地僵了僵。萧云霁转过头,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娇俏的睡颜。 即便是经历了这么多,她也还是个小姑娘。年轻,生命力旺盛,仿佛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 他在她这么大的时候,已然上阵杀敌。那时的他也如她现在这般,倔强而年轻,敢单枪匹马独闯敌营,摘下敌军首领的人头。 如果不是那支淬了剧毒的箭…… 榻上的裴明月突然动了动,手不安分地伸出了被子。萧云霁神思被打断,有些无奈地俯下身,要把她的手掖回去,她却陡然一抓,抓住了他一缕头发。 裴明月抓得很紧,他试着拽了拽,可稍一用力,她就开始不安地皱眉。 他们眼下离得过于近了。她挺翘的鼻尖几乎碰到他的下巴,鼻息滚烫地扑在他颈上。 萧云霁蹙了蹙眉,另一只手拔出腰间的短刃,将她抓住的那缕头发割断。没了束缚,他总算松了口气,正要直起身子,却无意间瞥见她眼角不知何时氤氲的泪痕。 他叹了口气,缓缓地伸出手,想要将那片泪痕抹去。指尖触碰到她肌肤的一瞬,却神使鬼差地调转了轨迹,有些颤抖地落在她秀挺的眉上。 她的眉生得极好。不画而黛,眉型细长,像春风裁就的柳叶,随着她的一颦一笑而生机盎然。 “殿下的手,为什么总是这样凉呢?” 他的动作突然顿住。 方才还在熟睡的裴明月,不知何时已睁开了双眼,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殿下,您喜欢我。对不对?” -- 第94页 恍若一阵惊雷在耳边乍响。萧云霁几乎瞬间收回手,淡漠眉眼晕开罕见的红意,神色有些狼狈地直起身,却被她一把抓住手腕。 “您喜欢我。” 裴明月直起身。长发散落,脸仍旧烧得通红,眼神却十分坚定地看着他。 仿佛心事被戳破。萧云霁紧皱眉头,强忍住脸上肆意流窜的热意,费力地转动手腕,想要挣脱她的束缚。她却不依不饶,用尽全身力气般死死握住,竟半分也挣脱不开。 “我去见窦允的时候,您一直等在必香居外面,淋了半夜的雨。” 裴明月神色冷静地看着他,指尖用力得几乎嵌进他的皮肉:“我和窦允出来后坐了马车。您没有伞,也没有车,便冒着大雨用双腿一步一步地在后头跟着。” 所以遇到流寇他才来得那样及时。所以他的手才会那样冷。 “那件被墨洇湿的衣裳。您明明洗了个通宵才洗干净,为什么不拿给我看?” 他惯常是这样的。累也不会说,痛也不会说,不论做什么都不会说。 可她没有读心术。有些她猜得到,可更多的事她猜不到。她脑袋里有一大堆的问题,譬如他为什么好好吃饭也仍旧如此消瘦,为什么突然动用内力也不会再旧伤复发,为什么明明不想要她去见窦允,却宁愿淋雨等在外面也不肯阻止她。 他一定有很重要的事瞒着她。一定有。 “您还有事瞒着我,对不对?” 见萧云霁仍旧挣扎着,裴明月抿了抿唇,赌气道道:“您若不告诉我,我明日就去找窦允,说我愿意同他成亲!” 萧云霁身形顿了顿。他转过身,清冷的脸上满是怒意:“胡闹——” 话还未来得及说完。只觉手腕突然被猛得一拉,双唇猝不及防地被她堵了上去。 萧云霁显然没有料到她竟这样大胆,错愕地睁大了双眼。他想要推开她,却被她死死抓住手腕,半分也动弹不得。 她的唇很软,很烫。同他冰凉的唇交织,令他片刻恍惚,即便明知她正睁眼瞧着他,却还是神使鬼差地闭上了双眼。 喉间乍然涌上熟悉的甜腥。萧云霁心猛然一沉,蓦地挣脱束缚,一把推开了她。 “事到如今,殿下还有什么好辩驳的?” 裴明月冷笑道:“承认吧,您就是喜欢我。” 她已然看穿了他深埋于心的心思,再无辩驳的余地。 萧云霁闭了闭眼,强行压下喉间翻涌的甜腥。清冷的脸上红意褪去,变得比从前还要苍白几分。 他抬眸,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想知道答案?” 她有很多问题,但他却没有说要回答哪一个。裴明月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手掌隐在袖中紧握成拳。而后,又猛然脱力般送开。萧云霁微蹙了蹙眉头,起身便往房门外走去。 行至门前。他顿住了脚步,低声开口。 “容我想好。那时,再告诉你。” * 那日之后,谁也没再提起过这件事。 裴明月烧退后,只觉得记忆朦胧。虽然并未忘记发生过的那些,却唯恐那只是她恍惚间做的一个梦。萧云霁也没什么异常反应,平日里仍旧淡淡地与她相处,瞧不出什么情绪。 也罢。她说的那些虎狼之词,干的那些越矩之事。逞论那是不是个梦,若她真去找萧云霁问了,这才是上杆子找臊呢。 扬州城的流寇愈来愈多。但即便动乱至此,百姓们也仍然苦中寻乐,如期筹措了庙会。 庙会从卯时三刻持续到戌时一刻。届时街上百姓众多,又有捕快巡逻,即便是天色晚了,只要有官兵把守,想来那些流寇也不敢造次。 萧云霁惯常是言出必行的。既答应了她,便早早地陪她动了身。 两人先去了清流观。今日是个吉日,不少百姓特点前来烧香祈福。裴明月也买了三十文的香,对着神像很虔诚地拜了拜,起身一瞧,才发觉萧云霁不知何时离开了,这会子才从远处走过来。 “您干什么去了?” 裴明月从垫子上起身,往他那边小跑了两步。 萧云霁倒是不紧不慢的样子。她走得比他快,便先站在了他跟前,精心梳理的鬓发都有些走乱了。 他朝她摊开手,掌心不知何时多出来一根红绳。 “把手伸出来。” 萧云霁语气淡淡,不像是在同她打商量的样子。 裴明月有些不敢置信:“给我的?” 萧云霁应了一声。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她才有些迟疑地伸出手,却被他按了回去:“另一只。” 他是要她伸出右腕。可那上头已经有陆昭送她的红绳了,裴明月搓了搓手指,神色为难地看着他:“这只手已经系过了……” 见她还在磨蹭。萧云霁便皱了眉,伸手将她的右腕抓了起来,不由分说地将陆昭的那根红绳解掉,将他手中的那根结结实实地系了上去。 “这红绳,也是保平安的。” 见她神色错愕。萧云霁便松了她的手,淡声道:“你平日里冒冒失失。戴些噱头在身上,倒也未尝不可。” 他平日里鲜少这样主动。今日抓着她的手腕,也未曾隔着衣袖。裴明月怔了怔,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保平安的话,用我哥的不就可以了吗?您为什么还要再去求一根呢?” -- 第95页 她当真是不解,还伸手挠了挠头。 “既然是保平安,谁请的不都一样?” 萧云霁似乎不想与她在这种问题上纠缠,淡淡地撇下一句,转身便往前走。裴明月不敢落单,只能满脑袋问号地跟了过去。 扬州城很久没这样热闹过了。街道上到处都是小摊,还有表演杂技,皮影的,裴明月硬拉着萧云霁套了几个圈,却一个也套不中,又不敢让萧云霁套,怕以他百步穿杨的功夫会让摊主赔得底儿掉。 这样逛着玩着,很快便到了酉时。 已然入夜,街道上仍旧灯火通明。裴明月买了两盏天灯,神秘兮兮地拉着萧云霁避开人群,登上了不远处一截无人看守的城楼。 “这种地方你也能找到。” 萧云霁看着正兴奋地组装着天灯的她,无奈地蹙了蹙眉。 只要是吃和玩儿,裴明月便总是充满了超乎寻常的热情。 “刚来扬州城我便注意到这儿了。视野好,地方又高。一定很适合放天灯!” 她费劲吧啦地把两盏天灯都组装好,很慷慨地递给萧云霁一盏:“殿下也放。” 萧云霁对这些向来没有什么兴趣,便将它给推了回去:“都给你放。” 拒绝无效。裴明月硬是给塞到他手里,不容置疑地道:“这可是要许愿的。我若一个人放两盏,神仙们嫌弃我贪心怎么办?” 说着,她便眼疾手快地点燃了他手里的天灯。气流逐渐充满薄薄的灯罩,令它渐渐充盈起来,逐渐有向上挣脱之势。 萧云霁本也不是很想放,便干脆利落地松了手。恰好一阵风吹来,灯几乎是瞬间便往上飘了去。 见他毫不留恋地低下了头,裴明月急得直用胳膊肘戳他:“殿下,您快许愿啊!” “许了。” 萧云霁淡声道,瞧着不像是骗她。 见他已然许过,裴明月也赶紧点燃了自己的天灯。气流充盈松手的瞬间,她煞有介事地双手合十,虔诚地闭上了眼睛。 星河璀璨,伴着天灯没来得及飘远的余晖,交映着她娇俏的容颜。 她口中念念有词,半晌也不见许完。萧云霁忍不住皱了眉,问道:“你不是怕神仙嫌你贪心?” “怎么会呢?” 听出他话里头的揶揄。裴明月睁开眼,气鼓鼓地辩驳道:“我只许了一个愿望。怕神仙记不住,才特意多说几遍的。” “幼稚。” 萧云霁微蹙了眉,毫不留情地品评道。 裴明月撇撇嘴,却并不生气:“殿下猜猜是什么愿望?” 她这么财迷的人,想来是些财源广进生意兴隆之类的罢。 萧云霁不想说出来惹她恼,便轻轻摇了摇头。 见他猜不出。裴明月很得意地笑了笑,乌圆眼珠亮亮地看着她,仿佛落入了他无数次在大漠夜空中抬头望见的群星。 “希望太子殿下能够长命百岁。” 她突然开口。双手仍然合十着,神色极其认真,仿佛在说一句于她极重要的誓言。 萧云霁神色微动。夜风柔和地拂起两人的衣摆,谁都未再出声,就这般静静地对望着。 半晌。他垂下眼,缓缓开口。 “有件事,我要告诉……” 话还没说完,裴明月却突然扯了扯他的袖子。她一脸惊慌地看向他,伸手朝城楼下指了过去。 “殿下,那……是什么?” 萧云霁微蹙了眉。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目光短暂地错愕了一下,陡然凌厉了起来。 城楼下,是黑压压的人。 不止他们所在的城楼。城门外,城墙下。扬州城外围,满是持着刀剑的人。 他们举着火把,挥舞着寒刃。聚成一团又一群,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向扬州城内攻破。 “糟了。” 萧云霁眉头紧拧,神色罕见地凝重起来。 “是流寇集结的叛军。他们来攻城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确定关系! 多更了一千字……明天的大概要五千多字了,尽量还是六点更。六点更不了就九点× 第49章 喜欢 不过眨眼的功夫,流寇们便攻破了城门,势如破竹地涌入了扬州城。 攻入城池后,最先占领的便是城楼。此地已然不能久留,萧云霁果断地拉住裴明月,迅速跑下去,冲进了灯火通明的街道中。 流寇纠结而成的叛军如同水入油锅,将扬州城搅得天翻地覆。百姓们惊慌四窜,推推搡搡中,裴明月只觉被什么人猛得撞了一下,被迫挣开了萧云霁的手。 “殿下!” 她惊慌失措地喊了一声。还没来得及看清萧云霁在哪里,便被人流簇拥着往后退。再回头时,已离方才失散的地方很远了。 叛军开始屠城,捕快们毫无招架之力。街道上一片混乱,到处都是哭喊声,整个扬州城陷入一片火海。 裴明月被人流挤得踉踉跄跄,费劲吧啦地钻着空子,好不容易冲出了人群。但四处都是火,城门又被叛军占领,逃也无处可逃。 她踮着脚四处张望,只见一片火海之中,并无萧云霁的踪影。 正当她六神无主之时,胳膊却突然被猛得一拉。她转过头,竟然是几个浑身是血的叛军。 “小娘子,怎么落单了?” 胳膊被牢牢抓紧。叛军也不跟她多费话,上来就要扯她的衣裳。 -- 第96页 裴明月咬咬牙,按动袖中机括。剑刃陡然弹出,她目光凛冽,毫不犹豫地将它刺入了眼前那人的脖子。血顿时喷射出来,她趁机挣脱束缚,扭身往反方向逃,另外几个人恼羞成怒,在后面穷追不舍。 脚下慌乱间被一道横梁绊住。裴明月整个人飞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浑身都在剧痛,五脏六腑几乎都要从喉咙里摔出来。裴明月眼前黑了好一会,挣扎着往前爬,却被叛军一把抓住了脚踝。 躲无可躲了。 她甚至能感受到有一双沾满鲜血的脏手,顺着她的小腿粗暴地向上□□。恐惧瞬间占据了她的身心,裴明月哆哆嗦嗦握紧袖剑,徒劳地朝那人挥舞着。 那人的动作却突然顿住了。鲜血从他的后背绽开,轰然倒地的瞬间,露出身后那个持刀的清瘦身影。 是萧云霁! 他身上已然溅满了鲜血。却没有半刻耽搁,蹲下身,将吓得发抖的裴明月一把拽入怀中。 “殿下?” 裴明月甚至没来得及反应。只觉一阵沉香裹挟着浓烈的血腥气,骤然席卷她的鼻腔。 “是我。” 萧云霁的声音很沉着,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只是抱着她的左臂却收得很紧,紧到她有些喘不过气,像是怕她下一秒就要消失了一般。 有他在身边,裴明月的心稍稍安了一些。她抬起眼。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乱成一片的长街。 方才还一片热闹的扬州城,顷刻间便陷入火海,成为了鬼哭狼嗷的地狱。 主城军营懈怠已久,根本不是叛军的对手。叛军已然杀红了眼,察觉到这里的骚动,纷纷朝这里涌了过来。 萧云霁的脸色已苍白到吓人。裴明月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他的衣襟,被他一把将头按在了胸膛。 “闭上眼睛,不要看。” 他的声音莫名有种令人安心的力量。她点点头,听话地闭上了眼睛。钝器入肉的声音不断从耳边响起,温热的血仿佛腥气冲天的大雨,在四周肆意飞溅。 即便他抱着她的手仍然很紧。但裴明月能感觉得到,他已是强弩之末。 难道……他们要一起死在这里了吗? 有萧云霁在身边,死亡好像也并不是那么令人惧怕。 千钧一发之时。只见城门突然乌压压闯进一批身着铠甲的玄衣铁骑,将叛军团团围住,以压倒之势开始剿杀。 领头的那位玄衣匆匆下马,直奔萧云霁而来,跪地行礼道。 “玄机营统领韩世忠,救驾来迟,请太子殿下恕罪!” 真是天降神兵。裴明月目瞪口呆,简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韩统领?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萧云霁却毫不意外。他神色平静,脸色苍白得吓人,抬手示意他起身:“辛苦了。” 他原本就知道韩统领会来? 他们身在扬州,他是如何知道韩统领会来的? 裴明月震惊抓住他的胳膊,有千万个问题要问他。萧云霁却抬起手,食指堵上了她即将喋喋不休的唇瓣。 他垂眸看着她,脸色苍白得如同宣纸。清冷眉眼被鲜血勾勒,平添几分脆弱的妖冶。 “安静些。我……” 话还未说完,黑血便从他唇角汹涌地滴落。萧云霁竟像是再也支撑不住般,直接昏了过去。 * 萧云霁昏睡了一天一夜。 白军医方赶到不久。神色凝重,正坐在榻前为他把脉。裴明月心里万分担忧,正焦急地等着,却听韩统领在门外叫了她一声,要她出来说话。 裴明月亦有满腹疑惑要问他,便走了出去。韩统领一身铠甲,身上仍有干涸的血迹。瞧见她出来,竟撩起披风,跪地朝她行起了大礼。 “明月姑娘。” 她过去是奴才,如今是平民,无论如何也受不住韩统领这般郑重的礼遇的。便赶紧伸手扶住他,连声道:“韩统领折煞我了!” 韩统领执意不起,沉声道。 “当日宫变,明月姑娘一介弱女子,冒着生命危险救了殿下。韩某一介武夫,却身在千里之外,未能帮上半点忙,实在惭愧!” 当时的情况是死局,东宫里头的情况谁也不知道。若非她提前看过小说,估计也是救不出他来的。 裴明月摇了摇头,将韩统领扶了起来。 “你们是怎么来的?沈擎她不知道吗?” 玄机营隶属朝廷,一举一动都在沈擎的控制范围内。是如何千里奔袭,如此及时地从京城赶到扬州的? 韩统领叹了口气,道:“殿下早预料到沈擎会成功篡位。为了保全我们,殿下将玄武令重新交给了皇上,并假意栽赃,将玄机营贬入太陵守陵。后来沈擎登基,苛政□□,只顾着斩杀前朝大臣,我们远离京城,倒留给我们了些可乘之机。殿下来到扬州后,便想办法与我们取得联系,并且联络了曾经跟随他征战的其他旧部,准备趁京中大乱之时夺取南方,储备力量,攻破京城。” 他顿了顿,继续道。 “今日之事,殿下早有预感。便来信告知我们赶来扬州,好在是赶上了。” 短短一番话,把裴明月的脑袋搅了个乱七八糟。还没等她理清楚头绪,白军医便推门而出,神色很是难看。 “殿下怹怎么样?” 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他,神色紧张。 -- 第97页 白军医叹了口气,眉头紧拧。 “我们之前都想错了。以为殿下是中了毒才导致经脉滞涩,武功尽废,实则并非如此。” 他抬起头,神色凝重地看向二人。 “殿下武功高强,内力雄厚。中毒之后,虽殿下并无意识,但身体为求自保,便自行阻塞经脉,将毒围困在左胸伤口周围,减缓了毒性发作。造成了武功尽废,内力全无的假象。” 韩统领皱起眉。 “也就是说,其实殿下的武功一直都在。无法催动内力,是这些经脉将剧毒围堵住了?” 白军医点了点头。 “是。殿下原本应当也是如此以为的。可我方才为他把脉之时,发觉他的经脉已然畅通无阻,武功已回到全盛时期。” 说到这里,白军医颓然地摇摇头。 “想来殿下是察觉到了。却不知为何,竟多次强行催动内力,冲破经脉,毒已然往全身游走。怕是……时日无多。 恍若一道惊雷,在耳边轰然乍响。 时日……无多? 裴明月愣在原地。 听白军医的意思。萧云霁应当是知道了自己武功还在的真相,也知道了自己催动内力会导致旧伤中的剧毒顺着经脉扩散。 可在东宫之时,除了射箭,他从未动过武。 真正开始动武。是在出了宫,逃亡的某一段路上…… 她想起来了。 他第一次动刀见血,是替她击退流寇的时候。就在被那个老头把过脉之后! 是那个老头告诉了他真相。 所以,在那之后的每一次动武,都是在催发剧毒的扩散,而他每一次厮杀,都是为了救她。 即便他明知道,这样会加速自己的死亡。 裴明月怔在原地,只觉整个人都木了。 是她莽莽撞撞,没心没肺,遇到危险就一头往里扎。不仅如此,她居然还无耻地装噎骗他,害他因为这样荒谬的理由动用内力。 自第一次动武,为她解围以来。与她相处的每一日,他都在清醒地倒数着自己的死期。但他却从未埋怨过她,甚至没让她瞧出过半点端倪。 而她在做什么? 莽撞而愚蠢地一步步将他推向死亡,还义正言辞地责怪他力不从心的冷漠。 裴明月转过身,直愣愣地走进房门。他苍白而安静地躺在榻上,她踉踉跄跄走到他榻前,颤抖着跪在他旁边。 泪水在脸上肆意横行。她轻轻握住他冰凉的手,无声地痛哭起来。 也不知哭了多久。仿佛察觉到她的异样,他像是终于醒了,手指在她掌心微微动了动。 “怎么哭得这样厉害?” 萧云霁缓缓睁开眼睛。嗓音有些嘶哑,想来是因为毒发的缘故。 瞧见他春寒料峭的眉眼。裴明月只觉心里一串揪痛,眼泪便更加汹涌起来。 “殿下……” 满腹的愧疚堆在嘴边,反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无声地痛哭着,娇俏的眉眼下起了淋漓的大雨。 萧云霁眉头蹙得更深。他有些费力地抬起手,动作有些生涩地为她擦去眼泪。 “是不是昨夜吓着了?” 裴明月用力摇头,难过得几乎说不出话。 “我都知道了,殿下。” 她抬起手。隔着衣裳,颤抖地覆在他左胸那道狰狞的伤口上。 “这就是您想要告诉我的那件事,对吗?” 萧云霁怔了怔。停在她眼角的手指缓缓垂落了下来,他轻叹了口气,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是。” 一切终是有了答案。裴明月终于再也忍不住,将脸埋在他刀痕交错的冰凉掌心,失声痛哭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 她从未哭得这样伤心过。哪怕是被罚去扫长街,被妃嫔羞辱,被皇后折磨,她都未曾掉过一滴眼泪。 掌心盛满了她滚烫的泪水,烫得他的心也揪痛起来。萧云霁叹了口气,轻轻将手抽离,露出她哭得一塌糊涂的脸。 “不要道歉。” 他望着她。淡漠眼底映着她哭得狼狈的脸,唇边晕开淡淡的柔和笑意。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所以,不要再自责了,好不好?” 想起自己先前那些无知的逼问,莽撞的冒犯。裴明月便一个劲地后悔,抽抽噎噎地道:“可我之前那样激怒殿下,殿下一定是生我的气了,所以才不理我的罢。” 萧云霁摇摇头。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摩挲着上面每一道因他而留下的伤疤。 “我这样一副朝不保夕的身子,没有资格阻止你去找一个好的归宿,更不应该毁掉你本该幸福的一生。” 他顿了顿,目光认真地落在她梨花带雨的脸上。 “哪怕我很在意你和陆昭那样亲近,很在意你和窦允相亲。” 他垂眸,掩盖住眼底一闪而过的苦涩。 “你冲着其他男人笑的时候。我满心都在恼怒为何自己不是当年那个身体健康的萧云霁,更恼怒自己为何不能自私一些,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 话还未说完,他便皱起眉,压抑着咳嗽起来。 裴明月吓了一跳,直起身要为他顺背,却被他抬手挡了回去。 他是在生她的气吗? 裴明月颓然地塌下身子,沮丧道:“您一定很讨厌我了。” 萧云霁摇摇头,眼底泛起零星笑意。 -- 第98页 “喜欢的。” “喜欢什么?” 裴明月眼里还泛着泪花,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萧云霁静静地望着她。修长手指探入她的指缝,牢牢地与她的手指相扣。 “你。” 困惑已久的问题,如今终于被他亲口说出了答案。裴明月脸顿时红了起来,有些扭捏地低下了头,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你呢?” 萧云霁低声问道,尾音含着淡淡的笑意。 “你也,喜欢我吗?” 裴明月怔了怔。而后,她红着脸低下头,轻轻吻上他略显苍白的双唇。 手指紧紧与她相扣。萧云霁闭上眼睛,强压下喉间肆意翻滚的甜腥。 他清冷,孤傲。游离于生死红尘之外,从不曾被世俗悲喜所牵绊。到底,还是因她而坠落红尘,放肆地沉沦于他曾不屑一顾的情爱。 她是他晦暗生命中唯一一抹亮色,是他的药,他的引。 哪怕在这一刻死去,他亦甘之如饴。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 第50章 耍赖 流寇毕竟是流寇,到底不成气候。玄机营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不出三日,便将扬州城内的叛军基本清剿。 眼下扬州城是暂时太平了。但据一路南下过来的韩统领讲,眼下四处都在叛乱,西北大旱又闹了饥荒,整个中原乱成了一团。 几日静养,萧云霁的毒暂且得到了控制。但身子还是差得很,阳春三月,春暖花开的时节,他浑身都凉得像冰,怎么捂都捂不热。 “总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看白军医施完针,把乌黑的针头从他身体里□□。裴明月只觉得心疼得紧,皱着眉道。 “白军医,你倒是给想想法子啊。” 白军医把长针往托盘上一撂,拧着眉头道:“瞧瞧这语气,简直要把我吃了。你当我不想医好殿下?” 他没好气地看了裴明月一眼,道:“殿下的毒,倒也不是全然没有解了的希望。若想搏一搏,需得去西南药王谷,找到神医李隼。但是李隼其人喜好云游,神出鬼没,不一定在药王谷,找到他得碰运气。” 他叹了口气,颇为头疼的样子。 “而且,他脾气十分古怪。就算找到了他,也有极大可能不给殿下医治。” 管他古怪不古怪。既有希望,哪有不拼一拼的道理? “怕什么?” 裴明月当即便拍了板:“去!不就是药王谷吗,明日我们就动身!” 她决定得草率,韩统领却操办得仔细。不仅配备了三十人的精锐暗卫跟随保护,还在马车上装了好几个装满暗器的机括,只要遇到危险,发动机括,便可射出数不胜数的暗器。只是这个功能需要萧云霁来操作,交给裴明月容易误伤。 准备就绪后。两人便乘着马车,一路往西南进发了。 萧云霁身子不好,只能裴明月扯着缰绳。他执意要陪她坐在车辕上,怎么劝都不进车厢,好在天气暖和,也不至于吹出风寒。 况且,有人陪,也是件挺高兴的事儿。 孤男寡女驾车,一路也有遇到好几次叛军,但都被暗卫毫不留情地斩杀了。为了避免总是出现这等麻烦,他们特地在车外头留了一大片血迹,特此向众人宣告,这车里头的人不好惹,都闪远点儿。 药王谷地处白州,离扬州不算很远,大约七日的脚程。 越往南,植被越多,花的种类也越多。两个人坐在车辕上,一路都是春意盎然,裴明月左顾右盼,几乎要看花了眼。 “殿下,你快看!” 她突然用力拽拽他的袖子。萧云霁转头一看,只见一只粉色的蝴蝶正落在她鬓边。她瞪着眼睛,大气都不敢喘,只敢偷偷地斜着眼瞧,只怕把它惊跑。 有了暗卫保护,不必再担忧安全问题。裴明月也穿得比以前鲜亮了,一身牙白的长袄,杏色花鸟裙,头上梳着环髻,颈边垂下几缕长发,用红绳拴了起来。如今又添了只蝴蝶,更显得俏皮动人。 见她高兴,萧云霁便也忍住身子的不适,淡淡地笑了笑。 紧赶慢赶,总算还有一日便能赶到药王谷。 天色已晚,马车便停在了一片湖边,准备暂且歇一晚。 明月初升,将平静湖面照得如同镜子一般。湖边生着柔软而茂盛的草地,随着微风轻轻摆动着柔软的叶子。 裴明月跳下马车,本打算活动一下筋骨。手却猝不及防地被萧云霁牵了起来。 “殿下?” 她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萧云霁直视着前方,淡淡道。 “跟我来。” 裴明月不明就里,便回握住他的手。萧云霁径直往草地走去,踏入草丛的瞬间,脚边便随之飞起了星星点点的萤火虫。不多时,眼前便飞起一大片荧绿,如同九天洒落的星河,将他们围绕在其中。 “好漂亮!” 裴明月自小生活在城市,哪里见过真正的萤火虫。不由惊喜地瞪大眼睛,眨都不舍得眨一下。 萧云霁神色平静,淡声道:“我从前讨伐柔然,曾经来过这里。” 裴明月此刻的精力全数被萤火虫夺了去,啧啧道:“殿下真厉害,什么地方都去过!” 握住她的手微微一紧。萧云霁顿了顿,状似无意地问:”你的家乡,我或许也曾去过的。” -- 第99页 裴明月想都不想,理所当然地道。 “不可能的,殿下不可能去过我家的。” 她的语气很笃定。萧云霁微挑了眉:“就这么笃定?” 严格来算,她买的那栋别墅应当算在京城。他去是肯定去过,但时空错了。又临时编不出个不存在的地名,裴明月有些犹疑地挠挠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萧云霁瞧出她的迟疑,低声道:“如果你想家。等事情了结,我可以陪你回一趟。” 回是不可能回的,裴明月摇了摇头,道:“殿下。我的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你是没办法陪我一起去的。而且,我若是回了家,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萧云霁皱了眉,问道:“为什么?” 裴明月嗫喏着,不知该如何跟他解释。见她神色有些犹豫。萧云霁紧紧皱起眉,握住她的手又紧了几分。 “你是不是打算丢下我,自己回家去?” 回家当然是百利无一害。那个世界有能赚很多钱的社交账号,还有一堆喜欢她的狂热粉丝。但她本就是福利院长大的,在那边也没什么亲人,不像在这里,还有个萧云霁陪着她。 “这可说不准。” 想是这么想。裴明月故作苦恼地看着他,朝他吐吐舌头。 “不过。要是殿下给我一个家,我就不走啦。” 她抬起头,看着满天的萤火。 “殿下一定要好起来。等殿下好了,夺回江山,就赐我座宫外的宅子,我不想当奴才啦。就想在京城开家饭馆儿,扬州也行。” “若想要个家。直接做皇后,岂不更好?” 他松了眉头,唇角含着淡淡笑意。 这回答倒是很令她意外的。裴明月怔了怔:“皇后?” 想想深宫里头那些勾心斗角,她便有些苦恼地皱起了眉,道:“当皇后有什么好的?我呀,就想在民间,和喜欢的人开家饭馆儿,给他做好多好多顿好吃的!” 她本就是爱玩儿爱闹的性格。萧云霁垂眸,并不意外地笑了笑。 “同你在扬州这些时日,我也曾想过。若能就这样过日子,也挺好。” 他低下头,清冷眼底满是她懵懂的模样。 “等我夺回萧家的江山,就同你一起回扬州。好不好?” 萧云霁言出必行,从来不会随便许诺,只要他说得出,就一定能做得到。可他是要做明君的人,岂能同她在民间蹉跎。 裴明月只当他在开玩笑,便点了点头,笑着随口应下:“好呀,那就这么说定啦。” 对于感情的事,她一向看得还算比较开。只在乎曾经拥有,不在乎天长地久。她身份低微,是做不成皇后的,她也不愿意在深宫之中,和一群妃嫔消耗青春,争夺一个萧云霁。 就算他登基后,两人分开。只要她曾经拥有过眼里只有她的萧云霁,就算圆满了。 萧云霁见她并不尽信的样子,意料之中地苦笑了一下。他侧过脸,看向远处的湖面。 “我娘是先皇的发妻。” 他淡声开口。 “她十四岁就嫁给了先皇。那时先皇对她也很好,承诺若是当了皇上,便立她做皇后。” 萧云霁的声音清沉而平静,和着微风娓娓道来。 “我娘并不在乎她是不是皇后,她只在乎先皇是不是把她放在心里。先皇对她极尽宠爱,说尽了甜言蜜语,登基那日却摒弃誓言,另封了沈氏为后。” 这一点,裴明月是听淳燕说过的。但即便再听一次,也忍不住为这个柔弱而痴情的女子难过。 “在那之后,我娘备受打击,原本活泼的性子也缄默下来。先皇的新宠越来越多,她便渐渐被遗忘在了深宫的角落。帝王之爱最是无情,他可以将你碰上世间最华彩的云端,也可以将你踩入最肮脏湿冷的烂泥。” 他淡声道,语气里藏着几不可察的遗憾。 “她是一朵娇生惯养的花,就这样在烂泥中枯萎。” 萧云霁垂眸,眼底闪过一丝不屑。 “身为男子,不以文韬武略治天下。就连稳固皇位,也需要以牺牲无数个无辜女子的一生为代价。这样的皇位,坐着又有什么意思?” 说罢,他便转过身。静静地望着裴明月乌亮的眼珠,神情郑重地道。 “夺回江山,只是不想让萧家百年基业毁于沈擎之手。” 而后。萧云霁顿了顿,清冷眼底泛上星星点点的笑意。 “所以。我说会陪你回扬州,就一定会做到。” 他一字一句,像是世间最为郑重的许诺。裴明月强忍住心里头的感动,故作苦恼地歪起头,道。 “殿下光说可不行,得有点行动表示,我才能相信呢。” 萧云霁扬起眉,淡淡地笑了笑。 “你要什么行动?” 裴明月戳了戳嘴巴:“当然是亲我一下啦!” 没想到她竟厚脸皮至此。萧云霁微蹙了眉,脸侧迅速泛上一丝淡红。 “你——” 裴明月火速撅起嘴,好整以暇地闭上眼睛。 “殿下快点,过期不候哦。” 她的唇瓣饱满而莹润,像是吸饱了晨露的花蕊。见她不依不饶的样子,萧云霁无奈地叹了口气。妥协地俯下身,双唇却只是蜻蜓点水地掠过她的额头。 舍了脸皮,等了半天。 就这?! -- 第100页 裴明月睁开眼睛,一脸不满地投诉。 “殿下耍赖!这怎么能算啊!” 她说得大声,惊得连萤火虫都一颤。萧云霁捏了捏她的脸,淡声威胁道:“不要得寸进尺。” “耍赖!” 裴明月抿着嘴,仍气鼓鼓地瞪着他。他失笑,低声道:“这样就可以了。暗卫们都在周围看着呢,不怕丢脸?” 真是安逸的生活使人躺平,她还真给忘了暗卫这回事。 想想方才自己胡搅蛮缠的样子全被那些影卫看到。裴明月只觉一阵羞耻,脸登时变得通红。她用力捏了一下他的手,咬牙切齿:“别以为这样就能赖账。殿下先欠着,下次再还我。” 胸口骤然涌上一阵剧痛。他强忍住想要蹙眉的冲动,紧紧反握住她的手,笑道。 “……好。” 作者有话要说: 加油! 这两天可能会有一点点事,明天尽量准点更新! 感谢在20220210 21:08:55~20220211 03:11: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ycgz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花海 药王谷谷随主人。地处偏僻,道路刁钻。 李隼是个喜怒无常之人。为了防止别人来向他求医问药,他特地花了五年时间,在谷门前方圆十里都设了重重迷障,以茂盛的山林同葱郁灌木为遮掩,很难找到入口。 两人驾着马车走了半天,果不其然地迷路了。 “明明就是这儿啊……” 裴明月茫然地举着地图,在长得差不多的树木跟前徒劳地比对着。 抬头四处望望,又好像哪里都一样。同样的树木这里有一片,那里有一片,半点分别也瞧不出来。 连日颠簸,萧云霁脸色已是掩饰不住的苍白。裴明月找不到路,又他病情耽搁。一时越发心急,干脆跳下马车:“殿下,您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先去探探路,马上就回来。” 她寻路心切,且周围有暗卫跟着,想来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萧云霁脸色苍白地靠在车上,神色难掩疲惫。他微蹙了眉,低声道:“找不到,不要逞强。” 他眼下是她捧在手里头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人。他的话就是军令状。裴明月得令,算是松了口气,即刻点了头,步履匆匆地顺着地图往前走去。 她没有回头看,便瞧不见萧云霁担忧的眼神。 她的身影方一消失在他视线,他便有些后悔起来。 裴明月性情莽撞,又不会武功。就算有暗卫跟着,也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她那样粗心的性子,万一只顾着看路,踩到陷阱受伤怎么办?药王谷地处险峻,多有斜坡,万一她失足摔下去怎么办? 萧云霁惯常不是这样一个多思多虑的人。只是眼下身子病弱,想要保护她总是力不从心。 “再等等。” 她方离开才半盏茶的工夫。他叹了口气,低声劝慰自己道。 真是奇怪。从前上阵杀敌,随时都可能丢掉性命之时,他也未曾这样紧张过。那时他天不怕地不怕,只把生老病死当作人之常情,从不曾如眼下这般反复思量。 人果真是会变的。萧云霁那样冷情冷性的人,自心里头莽莽撞撞闯进一个她,心眼似乎也变得小了起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令他备受折磨的患得患失。他身子不好,却并不担心自己是否会死,却总是在担心,这样一副病弱的躯体,只能成为她的累赘,担心他若是死了,她会不会哭红那双乌亮的眼珠。 若是能早些遇见她就好了。 比在东宫更早些,比当太子时更早些。 最好。是在他鲜衣怒马,是在他意气风发的年华。 只可惜他们都只是命运的玩物。往日持长刀杀敌的手,如今变得手无缚鸡之力。像宫中那些老旧得裂了痕的青石板,总有一日要在这不起眼的角落中枯萎,随风化作一抔尘沙。 微风渐起,柔暖而和煦。萧云霁却只能感受到彻骨的寒冷。他垂眸,仔细拢了拢衣襟,茂盛云杉灌木迎着日光,泛着粼粼的光泽,将每一片仰起脸的嫩叶勾勒出一道银边。 他倚在车门上,远远眺向天空。 自他身子不好以来,即便他曾是令人仰望的天之骄子,在他染疾的那一刻,也便被迫卸去了金甲,开始孑孓独行。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他人的衷心许是对他有所求,但有且只有裴明月,是这样豁了命去对他。 不求功名利禄,金银财宝。 只因为,喜欢他。 初见她时,他认为他与她并非一路人,甚至不过是将她当作可有可无,无足轻重的路人。她聒噪,浮夸,鬼点子一大堆,还总是搞砸一些琐事。 他以为自己会很反感她,却错了, 他与她,本就是一样的。一样的倔强,一样的不服输,不认命,一丝机会也要用全力抓住。 就如同她说过会一直在他身边。无论发生怎样的磨难,她都始终站在他身边。 他也慢慢习惯了她的存在。来扬州后他们寸步不离彼此,如今她不在身边,心里头总像是被她剜了一块带在身上,只要想起她,就会被用力扯一下。 伤口又隐隐作痛起来。萧云霁蹙起眉,额上沁出细密的冷汗。他直起身,有些迫切地看向裴明月离开的方向。 -- 第101页 那里空空如也,只有一丛丛生得茂密的灌木。 已是半盏茶过去了,却还不见她的影子。萧云霁心里一沉,唯恐她遇到什么危险。左胸仍旧持续剧痛着,他闭眼定了定神,强忍着疼痛起身,往她所踏足的方向走去。 通往药王谷的路九曲回肠,狭窄而崎岖,极不好走。萧云霁一路往前走,路是越走越心惊,却半点她的痕迹也未曾发现,心里头便愈来愈焦急。 脚步逐渐快了起来。伤口持续传来锐痛,他却丝毫没有察觉,仍执着地寻找着她的踪影。 “殿下——” 远远地,从东南方传来她的声音。他心里一紧,只怕她碰到危险,疾步循着声走过去。拨开碎叶乱枝,猛然映入眼帘的,竟是一片偌大的紫色花海。 裴明月正站在花海之中。远远瞧见他,惊喜地冲他用力挥手。 “殿下,您快看!” 一阵风吹过,扬起无数花瓣。他垂眸,却并不回应她。 裴明月疑似惑地看着他。她小跑着上前,歪着头道:“殿下,您怎么了?” 萧云霁默不作声,神色晦暗不明。 裴明月眨眨眼睛,顿时有些慌了。 他虽冷情,但平日里从未这样过。 “殿下?” 她担忧地伸出手,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萧云霁抬眸看了她一眼,整个人突然向前踉跄几步,连带着她一同摔进了花海中。 后背跌入松软的花瓣,扑鼻而来的是沁人心脾的淡香。裴明月侧过头,怔怔地看着旁边紧闭双眼的萧云霁。 她颤抖着手,轻轻地推了推他。萧云霁却没有反应,脸色苍白得像纸。 裴明月吓得声音都变了,眼眶瞬间红了起来:“殿下,您怎么了?” 说着,声音里头便带了哽咽,抑制不住要哭出来。抬眼的瞬间,却发现萧云霁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睛,正笑着看她。 “殿下?” 裴明月短暂地怔了怔,突然反应过什么,伸手推了他一把。 “殿下,您骗我!” 她气鼓鼓地瞪着他。有花瓣落在她饱满的脸颊,他动作轻柔地给她摘了下来,低低笑道。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裴明月怔了怔,始觉自己理亏。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却仍旧气鼓鼓的。 花海随微风掀起波浪。萧云霁看着她生闷气吃瘪的样子,抬起手,戳在她鼓起来的脸颊上。 “您做什么?” 裴明月偃旗息鼓。皱了皱鼻子,有些不高兴地扭了扭身子。萧云霁好整以暇地瞧着她生气,苍白的唇边含着淡淡笑意,瞧上去心情很好。 不能让他占了上风。裴明月眼珠转了转,突然抬起脸,极其认真地盯着他看了起来。 萧云霁被她这样盯了半晌。终于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 裴明月回过神来,却更加变本加厉地凑近。鼻尖贴住他的鼻尖,笑得很狡猾:“殿下可真好看。” “是吗?” 意外的。这次他并未像从前一般反驳,唇角含笑,清冷眉目也变得柔和。 “那就好好看看。” 他态度这样坦然,反倒让裴明月有些不知所措。 她怔怔地瞧着他,即便往日牙尖嘴利,此刻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萧云霁抬起手,冰凉指尖轻轻拂过她有些凌乱的鬓发,而后,他将额头抵在她的额上,目光温柔地望着她乌亮的眼珠。 “这样,看得是不是更清楚?” 他平日里从不会这样主动,更不会同她说这样的话。裴明月脸登时红了起来,结结巴巴地道。 “殿,殿下。您怎么今日,特别跟以前不一样?” “我只是在想。” 萧云霁静静地看着她,语调平静,暗藏着难以察觉的落寞。 “如若解不了毒。你会……怪我自私么?” 裴明月愣了一下,顿时便明白他在说什么。 古时女子名节为重。他从前对她冷淡,压抑自己内心,就是怕自己一朝毒发身亡,白白将她耽误。 可她是喜欢他的。 既然她喜欢他,靠近他便是心甘情愿。又怎么会怨他自私呢? 裴明月轻轻摇了摇头。他的额头和手一样冰凉,像是块寒冰,怎么捂都捂不热。 “我一定会救您的,殿下。” 她极认真地瞧着他。一字一句,像是在发无比郑重的誓愿。生怕他不相信,她还在他额头上蹭了蹭。 萧云霁眼神微动。他伸出手,将裴明月轻轻拥入怀中。双臂安稳地圈住她纤瘦的身子,像是抱着这世间最宝贵而脆弱的事物。 裴明月将脸埋在他的胸膛。那里有一块狰狞的凸起,她知道,那是他六年前受过的伤,是他身子里头的祸根。 此刻拥着她的萧云霁,一定在她不曾察觉的许多个时候,承受着身体迅速的衰败。 所以。当他怕她怪他自私的时候,心里头会不会很难受? 想到这里,裴明月就忍不住鼻子发酸,想要掉眼泪。正当眼泪已然在眼眶打转之时,头顶上突然传来一道语气不善的声音。 “光天化日的。你们在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更晚了!抱歉大家 第52章 李隼 两人闻声抬头。 来者是个十来岁的少年。生得很普通,表情却很豪横。一脸嫌弃地盯着他们瞧,眼神直勾勾的,半点也不避讳。 -- 第102页 奇怪的是。他好像认识裴明月一般,尤其使劲地盯着她,几乎要在她脸上戳出洞来。 意识到自己眼下的姿势。裴明月脸红了红,赶紧从萧云霁怀里钻出去,一骨碌爬了起来。但萧云霁倒是淡然的模样,慢条斯理地直起身子,抬眼看向少年。 “你觉得呢?” 好一招反客为主。裴明月怎么也没想到,连拉手都要隔着袖子的萧云霁,厚起脸皮来也是不逞多让。 少年神色一滞,扬头冷哼道:“若是来看病,你们还是别浪费时间了。” 见都没见到谷主的影子,就要把他们撵回去。裴明月自然不依,皱起眉头问道:“为什么?” 少年冷哼一声。 “咱们谷主,最烦的就是有情人。你们俩光天化日还在卿卿我我,见了谷主也是会被赶出去的。” 最烦有情人? 裴明月当即便挪开好几步,离萧云霁远了些,看架势是要划清界限。 “谁说我跟他是有情人?” 少年冷笑着挑起眉:“难道不是有情人?” 萧云霁的手用力抓住她的手腕,捏得她生疼。她回过头,只见他眼神寒凉,冷声道:“裴明月,你最好给我想清楚。” 他眼下是病人,自然是以治病为重。什么情爱,通通都要靠边。 裴明月抱歉地看了他一眼,心里头疯狂默念抱歉。而后,她毅然决然地甩开他的手,语气铿锵有力:“我跟他可不是什么有情人,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真的?” 少年目光迟疑,显然并不尽信。 “真的。” 裴明月心虚地偷瞥了萧云霁一眼。他的脸色已然阴沉得可怕,清冷眉目好似结了冰霜。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语气也有些虚浮起来。 少年哦了一声,抄起手道:“空口无凭。你要是想证明对他无情,就得……” 裴明月直起身子:“就得怎样?” 少年狡猾地笑了笑,蓦然降低了声音。 “亲我一口。” “什么?” 裴明月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少年。见裴明月傻了眼,他突然仰天大笑,骨骼发出咔吧咔吧的响声,不多时便从一个少年身形,拉扯成一个身材高大的成年男子。他一把扯下了脸上的□□,露出一张艳丽得夺人心魄的脸。 “怎么,不敢了?” 他扬起眉,精致上挑的眼尾满是揶揄和挑逗。 “你要我给情郎治病,我要你亲我一口。这要求,不算过分吧?” 李隼歪过头,眼神狐狸一般狡黠。 “况且,我还替你那情郎把过脉呢。这就忘了?” 他的声音蓦然低沉嘶哑,竟顷刻便变成了老年人。仿佛某些混乱的记忆被唤醒,裴明月震惊地瞧着他,结结巴巴地道。 “你,你是……” 李隼点点头,态度友好地接过了她的话头。 “对,我就是那个抓药没要钱,还硬给你家情郎把脉的老头。” 他顿了顿,仿佛想起了什么,恍然道:“哦,我差点忘了。那不是你的情郎,是你的‘兄长’才对。” 裴明月目瞪口呆,已然不知该说些什么还击。 谁能想到,那个说话结结巴巴的老头,居然就是神医李隼? 谁又能想到。药王谷神出鬼没,性情乖张的神医李隼,居然是这样一个艳光四射的美人? “你……您就是药王谷的主人,李隼李神医吗?” “不要叫我神医,听起来像个老头子。” 李隼俯下身,修长手指轻轻捏住她的下巴,语气玩味:“怎么,我看上去很老么?” 那张艳丽的脸陡然在眼前放大。裴明月被他的美貌震慑,怔怔地瞪着眼睛,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下巴上的手蓦然被拂开。萧云霁一把将她扯到身后,冷声道:“请谷主自重。” “自重?” 李隼倒也不恼,仍旧笑眯眯的。眼神玩味地盯着裴明月,笑道:“可她自己都说,是同你逢场作戏。” 萧云霁眼神冷然,拽着她的手愈发地收紧。 “她是为了救我。” 李隼了然地点点头,神色很坦然地道:“是吗?那让她亲我一口,我就答应救你,怎么样?” 萧云霁扬眉,冷冷地笑了一声。 “告辞。” 说罢,他连半分犹豫也未曾有,扯着裴明月便往出走。裴明月不敢挣扎,却又担心萧云霁的毒,纠结中回头看了一眼,正对上那双艳色撩人的双眸。 “你还会回来找我的。” 李隼胸有成竹地对她笑了笑,双唇无声地向她开合。 裴明月心里头一惊。赶紧回过头,神思复杂跟着萧云霁走出了药王谷。 萧云霁脸色阴沉得吓人,握着她手腕的手用力到像是要把她捏断。 “殿下,殿下?” 她用力拽了拽,他却握得更紧。手腕痛得实在厉害,裴明月往后顿了顿身子,想拉住他,却被他连扯带拽,半点招架之力也没有。 “殿下!” 她实在受不住了,拼尽全力挣脱开他的手。萧云霁止住脚步,落空了的手顿了顿,在身侧紧握成拳,却并不回头。 “您生气了?” 裴明月叹了口气,小跑着绕到他面前。果然,他脸色不仅苍白得吓人,眼神也冷得让人从头凉到脚。 -- 第103页 方才她胡说八道,说自己同他是逢场作戏。他一定是生气了。 想到这里,裴明月便觉理亏。她叹了口气,放下身段,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讨好道:“殿下,我那样胡说只是为了救您,您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萧云霁并不看她,语气冷硬道。 “我没有生气。” 脸黑成这样,她信才是傻子。裴明月咬咬嘴唇,继续服软道:“逢场作戏,是我说得不对。殿下应当知道,我若是真同殿下逢场作戏,又怎么会和您一起出宫,一起去扬州,一起来药王谷呢?” 萧云霁闭了闭眼睛,隐忍地叹了口气。 他怎会不知,她那套逢场作戏不过是说辞。可她涉世未深,未免也太容易受人摆布,被李隼完全牵着鼻子走。今日李隼可以拿救他当幌子,让她亲他,明日李隼更可能仍以此威胁她,对她做更过分的事。 李隼性情乖张,不正不邪,并非君子。他眼下身子不好,若中了李隼的圈套,怕是会极难脱身。 他不该同她生气,应该同她好好解释的。 见裴明月仍可怜巴巴地瞧着他。萧云霁微微舒展了眉头,语气也放缓了些。 “那李隼并非好人,你不要轻信于他,更不要中他的圈套。” 见萧云霁神色略缓和下来,裴明月也暗暗松了口气。 他说的,她也懂。虽然李隼是否是好人,她不能确定,但见他举止轻浮的样子,肯定不是个正经人。 但裴明月还是蹙起了眉,有些不解道:“可之前他伪装成老头,为殿下把脉,不是告诉了殿下武功尽废的真相么?” “你以为那是医者仁心?” 萧云霁冷声道:“他不过只是想看戏罢了。” 看他会选择继续做个废物,还是做个快死的高手? 真是恶趣味。 裴明月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那张明艳的脸也变得可恶起来。 可毒还要靠他解,总不能就这样耗着等死。她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拽住他的袖子,轻声道:“殿下,咱们可还要靠他解毒呢。” 话音还未落,胳膊便被萧云霁紧紧抓住。力道大得不寻常,抓得她生疼。 “你不许去找李隼。” 他冷着脸。语气难得霸道,丝毫不容置疑。 裴明月被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喊痛。 她知道萧云霁是在担心她。她当然也知道,李隼瞧着是非要跟她过不去。他那样乖张的人,上一秒笑嘻嘻,下一秒就要大发雷霆。谁也不敢料想,若落在他手里会落个什么后果。 被轻薄,被非礼,估计都是小意思。没准要跟731一样,拉去做什么泯灭人性丧尽天良的人体实验,小命难保不说,还要受活罪。 可她又不能眼睁睁看着萧云霁死。 这些日子,他的身子越来越差。掌心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彻骨的冰凉。 已经没有时间可以耽搁了。 裴明月咬咬牙,还是决定拼一把:“殿下,我还是想去找他。” 萧云霁紧蹙起眉:“不许去。” “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您死。” 裴明月目光冷静,抬眸直视着他。 “若他要对我做什么,只要能救您,我愿意承受。等他给您解了毒,我保证,一定会离您远远的,绝不会让您看着我心烦!” 她说得坚决。萧云霁怔了怔,反倒被她气得笑了起来。 “我萧云霁在你眼里,就是这样一个只能靠女子牺牲的懦夫?” 气血因盛怒而翻涌。左胸伤口传来阵阵剧痛,他定定神,强忍住眼前的晕眩,冷笑道。 “不许去。” “殿下!” 裴明月心意已决。她用力晃了晃肩头,甩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正如您明知会死,也要冲破经脉保护我一样。我绝不会,也绝不能眼睁睁看着您死!” 掌中突然落空。唯一的温度也从他身体抽离,萧云霁定定地看着她,脸色苍白得吓人,半晌竟说不出话来。 剧痛顺着四肢百骸迅速蔓延,一举击溃他所有的理智。 李润泽正值盛年,他却只是个快死的病秧子。花海中李隼捏住裴明月的下巴百般调戏,她也并没有抗拒。 太阳终究不会只暖他一人。况且,他已被病痛折磨得形容枯槁,容颜不再,终究还是比不上那个艳光四射的李隼。 她或许也这样想。所以才会说,要离他远远的,再也不让他见到她。 她许是厌弃了他,想要抛下他。 这些偏激而荒谬的想法,过去从不会出现在冷静自持的萧云霁身上。此刻却剧烈冲击着他痛到发颤的心,几乎要和那该死的剧毒一起,将他碎尸万段。 “你……” 眼前阵阵发黑。萧云霁勉强抬起眼,方张开口,唇角便无声地涌出一大股黑血。 裴明月惊慌失措地伸出手。血连珠成串地滴落在她手背,将她的眼泪瞬间烫了出来。 “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也有自卑的一天~赶紧充满危机感吧,女主这样做饭好吃还社牛的优秀女生,可得牢牢抓在手里~明天下午六点或九点更,尽量六点更~更不了就九点,一般都存稿发文,晋江会有几分钟延迟~小可爱们稍安勿躁哦~爱你们感谢在20220212 23:49:07~20220213 23:25: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琼南 35瓶; -- 第104页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笋肉锅贴 已入深夜,萧云霁仍旧未醒。 裴明月在榻前守了一日,眼皮开始不受控制地上下打架。听到他咳嗽,才蓦然惊醒。 “殿下,您醒了?” 她握住他冰凉的手,乌亮双眼已然熬得通红。 “嗯。” 萧云霁应了一声,起身半靠在榻上,瞧着倒是比白天时脸色好些了。 裴明月见他嘴唇有些干裂,便起身要去为他倒水。却被他一把拉住,她有些疑惑地转过身,只见他神色微动,轻轻叹了口气。 “抱歉。” 抱歉? 是在……和她道歉吗? 裴明月不解地挠了挠头,笑道:“殿下为什么要道歉?” 萧云霁垂眸,眼神落寞地看着她握着自己的手。 “白天的事,是我不对。” 她从来都是和他站在一起。他心里明明清楚,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向她发难。 这不该是萧云霁。 剧毒好像不止在摧毁他的身体,也在摧毁他的理智。 他本以为自己对俗世已无眷恋,对欲望更是不屑一顾。可到头来却发现,自己不过还是一介凡人,不仅控制不住想要占有一个人的心,更控制不住他从未体会过的嫉妒。 回握住她的手。萧云霁抬起眼,静静地看向她。 “我不会死的。” 裴明月怔了怔。 “就算不去找李隼,我也不会死的。” 他脸色仍旧苍白。语气却平静而笃定,没有丝毫迟疑。 裴明月迟疑地看着他,眼眶有些发红。 “真的吗?” 她不敢相信,却又侥幸地想要相信他。 “您若是骗我,我真的真的会很伤心的。” 萧云霁微微一笑。烛光昏黄,将他清冷眉眼柔和,寒潭般的双眸中,映出她摇曳的影子。 “我喜欢的姑娘,应该做她想做的事。” 他轻轻抚上她饱满的脸颊,生茧的指腹摩挲着她湿润的眼角。 “去做饭也好,当掌柜也好。不管在哪里,都能够活得恣意而自由。绝不该为了谁去牺牲自己,白白困住自己的一生。” 见裴明月神色仍旧怔怔的。他垂眸笑了笑,有些苦涩道。 “不过,我也是有私心的。” 萧云霁顿了顿,耳廓染上一丝红意:“既然已选择了我,眼里就不能再有其他人。” 他伸开手指,与她十指紧紧相扣,低声笑道。 “至少这一点,你要答应我。可以吗?” 裴明月低着头,半晌没有开口。 有什么热热地从眼角跌落,砸在他的手背,溅出一滴水花。 她从未想过。像萧云霁这般长在皇宫,从小便身居高位之人,会对她说出这样一番话。 她也从未想过,能够遇到这样的一个人。 他是这般大度而洒脱,可以包容她的粗枝大叶,亦能够发现她微小的闪光之处。在男子当道的年代,他也能够尊重她的所有,从不屑用身份地位,甚至感情将她束缚在囚笼之中。 可他也有自己的心思。过去那样冷情的人,如今也会因为嫉妒失去理智,也会自私地想要她只看着自己。 原来如此平凡而普通的她,也能够碰到这样好的人。 心陡然揪痛起来。随之而来的,竟是无尽的后怕。 她开始后怕从前他走过的每一步,见过的每一个人,上过的每一次沙场。怕他哪一次行差踏错,怕自己在懵懂无知的日子里对他一次次的犹豫,亦险些将他推入比在东宫时更恐怖的深渊。 她本以为,他与她而言不过是书中寥寥几行字便可概括一生的潦草配角。是她这场冗长而荒唐的梦中一个清冷而惊艳的插曲,梦醒了她便会回到现实中。 可怎么会呢。 他正活生生地在她面前。会笑,会皱眉,会生气,甚至还会害羞。他那样清冷自矜的人,却愿意放下身段帮她刷碗洗菜,轻柔而生涩地给她擦去狼狈而肆意的眼泪。 甚至会为了保护她,甘愿奔赴死亡。 悲伤与后怕愈演愈烈,几乎扼住她的咽喉,令她几乎喘不上气。裴明月紧紧咬住下唇,止不住地抽泣起来。 “怎么哭了?” 萧云霁微蹙着眉,眼底掠过一丝担忧。他并未想到她会哭,有些无措地抬起手,为她拭去断线珠子般往下坠落的泪。 指尖带着他微凉的温度,轻轻地划过她的眼角。 裴明月终于再也忍不住,扑到他怀里失声痛哭。 她不敢冒险,不敢真的相信他不会死。毒已入骨髓,他如何不医而愈?他惯常会为了要她安心,独自承受痛苦的,这次一定也一样。 “您一定又在骗我,对不对?” 裴明月将头深深埋在他的颈窝,任由眼泪肆意横行。 “毒已入骨。除了李隼,没有人能救您。” 她颤抖着声音,唇角控制不住地向下沉。 “你是我这辈子,遇到过最好的人……我想要你活着,你一定要活着!” 怀中身体微微一颤。裴明月无从看清萧云霁的深情,只觉他冰凉的双臂渐渐收紧,拥着她,几乎要将她嵌入骨血。 “可我不愿意。” 他低声道。 “在我身边,你已遇到过太多危险。” -- 第105页 萧云霁轻声叹息,语气苦涩。 “这本不该是你所承受,也不是你能承受的。” 裴明月摇摇头,闷声道。 “殿下,您要相信我。我不会从李隼那里吃亏的,他也绝不可能伤到我分毫。您给我一天时间,若成不了,我绝不和李隼硬磕。” 只要是人,那必定有弱点。李隼瞧上去不着边际,没准在意的东西反而会很简单。 萧云霁沉默了半晌,极轻地叹了口气。他松开怀抱,缓缓直起身,神色已然有些妥协。 “……就一天。” 裴明月惊喜地瞪大眼睛,眼神瞬间亮了起来:“殿下,您同意了!” 残留的泪珠还挂在她纤长的睫毛上。萧云霁无奈地叹了口气,抬手轻轻为她拭去。 裴明月却顾不上这些。马上就要收拾东西,准备出发。萧云霁按住她不安分的肩膀,叹道:“着什么急?” “我这就出发呀!” 裴明月火急火燎,已然坐不住。又想起什么似的,神色郑重地嘱咐道。 “我不在,您可要好好保重身体。” “好。” 见她迫不及待的样子,萧云霁忍不住失笑。而后,他捉住她的手,在她掌心印下轻轻一吻。 “我等你回来。” * 药王谷已去过一次,裴明月轻车熟路便摸进了之前的花海。 只是在花海里转了半天,也没找到李隼的踪迹。她费劲吧啦地走出花海,沿着条小溪,一路顺着山涧往下走。竟在一处树木林立的湖边,发现一座极其精巧的木屋。 药王谷只有李隼一个人,想来这就是他的老巢了。 也不管他在不在里头了。裴明月清了清嗓子,高声喊道。 “李谷主在吗?” 木屋里头静悄悄的,并没有回应。 难道没在里头? 想想他之前还胸有成竹地认为她会回来找他,应该不太可能出去云游。裴明月抿了抿唇,加大了音量。 “李谷主在吗!” 声音在四周空荡地回响着,木屋中仍旧没有任何声音。 想想他这人恶趣味至此,没准猜到她会再来找他,故意出去云游也说不定。裴明月气得咬牙跺脚,干脆冲到木屋跟前,准备要闯进去。 结果刚伸出手,便听得几声暗器破空。她反应还算快,迅速收了手,往后退了几步。 这破屋子,居然还有机关? 裴明月心有余悸地盯着那道紧闭的门,一时没了主意。 但不知怎的。直觉告诉她,李隼一定就在屋子里。 “想看老娘笑话?” 裴明月冷哼一声,当即便把扛了一路的大包卸了下来。拆开包袱皮,将里头的锅碗瓢盆都拿了出来,动作麻利地生了火堆,将锅架在了上头。 她是有备而来。 白军医曾和李隼短暂地打过交道,知道他好吃。云游的主要目的,也是为了吃遍天下。 不就是吃吗? 裴明月不屑地撇撇嘴,起锅烧油。来之前她已备好洗好食材,准备做一道笋肉锅贴。 她已将鲜笋提前焯好切丁,也提前将猪肉剁成了肉馅。将猪肉馅放入碗中,倒入方才从山涧里头舀的清水,搅拌上劲后,放入切好的笋丁。撒些香葱碎提鲜,再放入适量的盐,油,胡椒粉搅拌,馅儿便算成了。 面团也是提前揉好发酵好的,出发前已擀成了圆圆的小面皮。她用勺子挖出馅料,放在面皮中心,两头开口,其他部分捏紧,再将包好的锅贴放入已烧热的油锅中。 锅贴入锅的瞬间,香味已然初露锋芒。她迅速盖上锅盖,约摸半盏茶功夫,大概皮开始变色,便再往里头加入少量的温水水,直煎到水蒸发完,底部焦黄,便可出锅了。 袅袅香气沿着锅边冒出来。裴明月从腰间抽出把大蒲扇,轮着胳膊就把香味往木屋里头扇,边扇还边喊。 “没人理咱,咱就自己做点笋肉锅贴填填肚子。哎呀,好香啊!” 木屋里头毫无动静。 小样,还装? “做好了,咱可先吃了啊!” 裴明月掀开锅盖,从里头捏出个锅贴。烫得斯哈斯哈地填进嘴里,故意把嘴吧唧得特别响亮。 “真香!国宴也不过如此吧~” 木屋里仍然不动如山。 裴明月抿抿唇,决定使个大招。 她端起锅,故作苦恼地道:“做了这么多,人家胃口小,可吃不下啦。要不然,就拿去丢了喂狗吧!” 说罢,她便作势要把锅丢出去。只见木屋的门嘭得一声被打开,一道蓝色的身影如风般闪至她跟前。 “别着急嘛。” 那张艳丽的脸笑得张扬,伸手就要探到她锅中,被她迅速闪开了。 “诶,这可是要喂狗的。” 裴明月有心要报他不见之仇,故意揶揄道。 李隼却毫不在乎的样子。他歪了歪头,修长如竹的手握成拳头,乖巧地搭在了她的肩上。 “汪。” 作者有话要说: 冲冲冲! 李隼还是很sao的~ 祝小天使们情人节快乐!想脱单的马上脱单有对象的甜甜蜜蜜不想脱单的事业有成~ 第54章 办法 裴明月显然没想到,传说中神秘莫测的药王谷谷主,竟是这样的一个厚脸皮。 -- 第106页 半晌也没见她动作。李隼弯了弯唇角,眼疾手快地将她手里的锅夺了过来,捏起一个锅贴就往嘴里送。 “果然很香。” 锅贴还冒着热气。他也不嫌烫,一脸享受的模样。 裴明月实在是对他无语:“李谷主,您到底知不知羞啊?” 听出她话里的挤兑。李隼也不作理会,自顾自地咂咂嘴,道:“比起你在扬州卖的那个……那个什么来着?” 他皱着眉头,仔细想了想,恍然道:“哦,是烤冷面。这笋肉锅贴扬州到处都有,比不上你做的烤冷面味道新奇。” 烤冷面? 裴明月挠了挠头,神色诧异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扬州卖烤冷面?” 仿佛意料到她的反应。李隼抄起胳膊,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我能变成老头,变成小孩。自然,也能变成女人。” “你什么意思?” 她隐约觉察出什么,目光警惕地看向他。李隼忍不住嗤笑,伸手拔过她腰间的蒲扇,风情万种地摇了摇。 “跟你说媒,愿不愿意?” 他特意掐尖了嗓子。瞧他妩媚的作态,跟那位同她说媒的柳三娘简直如出一辙。 “原来是你!” 好家伙。她当时还纳闷,忙得连轴转额的柳三娘怎么会有时间给她说媒,原来竟是李隼搞的鬼。 已然不能算是恶趣味了。这人是得有多闲,才会如此热衷于cosplay戏弄别人? “你是不是有病啊?” 纵然她有求于他,但实在咽不下被戏耍的这口气。裴明月咬牙切齿地看着他,皮笑肉不笑地怼过去。 “不是很有意思吗?” 李隼也不生气。他摇了摇扇子,微红的眼尾上扬,魅惑得像只狐狸。 “太子不开窍。我帮你推他一把,让他也吃吃醋,有点危机感。你该感谢我才对。” 等等。 “你怎么知道他是太子?” 裴明月瞪大了眼睛,无比震惊地看着他。 除了玄机营,没有人知道萧云霁还活着。他一介游医,又是从何而知的? 李隼摇摇蒲扇,神色有些慵懒:“这世上,难道还有我不知道的事?” 他的说法显然不太靠谱。不过事到如今,他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出什么差池。 裴明月不欲再同他瞎扯。她清了清嗓子,总算开始切入主题:“有件事,要请李谷主帮忙。” “救你家太子?” 李隼早猜到她要说什么。他笑了一声,明艳得连熹微春光也黯然失色。 “可以。但还是那句话,你得亲我一口。” 真是不依不饶啊。裴明月眼角狂跳,恨不能将他那张妖孽的脸抓花。 “还有别的选择吗?” 她强忍住想要动手的冲动,笑得咬牙切齿。 李隼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了半晌。直到裴明月后背开始起鸡皮疙瘩,他才忽然笑了起来。 “不亲我也可以。” 他语气有所松动。裴明月以为他回心转意,目光瞬间便亮了亮。 他却似笑非笑地迎着她的目光,潋滟眼尾微微上扬。美得肆意的脸陡然靠近,高大的身形瞬间将她包裹。 “……我来亲你。” 他的气息带着兰芝的幽香,热热地扫过她的鬓发。裴明月打了个哆嗦,顿觉浑身恶寒,毫不留情地伸手将他推开。力气用了十足十,差点将他推到地上。 李隼早料到她会动手,由着她推自己了个趔趄,仍旧似笑非笑地瞧着她。 “神经病,登徒子!” 裴明月淬了他一口,气得连连跺脚。 过去她只觉自己脸皮已然足够厚,却没想到如今遇上个李隼,脸皮简直更上一层楼。此刻她算终于知道为什么从前萧云霁那样烦她动手动脚了,就算长得再好看,这般毫无分寸地百般调戏,那也是赤*裸裸的骚扰啊! 被她这样又打又骂,李隼却仍旧笑眯眯的,半点也不生气。 他弯下腰,从旁边的铁锅中捞出一个笋肉锅贴,姿态优雅地放入口中。 “我可以给那个姓萧的解毒。” 李隼慵懒地眯起眼,浓黑长睫将他狭长的眼眸勾勒得格外妩媚。 “至于条件……” 他伸出手,指尖用力捏了一把她气鼓鼓的脸颊:“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竟这么容易就松了口。裴明月随口道了声谢,皱着眉从他手中挣脱出来,却隐约觉得脸上有些发腻。 她抬手摸了摸,指尖油亮亮闪着光。皱着眉抬头一瞧,发现李隼正掐着方才捏着她的两根手指,动作矫健地从锅里捞油光锃亮的锅贴。 恶心自胸口阵阵往上泛滥。她抬起衣袖,用力地蹭掉了脸上的油渍,终于再也忍不住怒火。 “欺人太甚——” 裴明月咬牙切齿,随手抄过一把铲子就要招呼他。李隼大声笑了起来,闪身便躲进了木屋,得意洋洋地把头从窗户里探出来。 “一个时辰内,把你的情郎带到这儿来。过期不候!” 说罢,窗户便啪的一声被关上。独留裴明月一人哭笑不得。 神经病,真是个神经病啊! * 既已松了口。裴明月同萧云霁快马加鞭,总算是在一个时辰内回到了药王谷。 李隼也算信守承诺。二话没说,就替萧云霁把上了脉。 -- 第107页 “怎么样?” 他俩的脸上都没什么表情。屋内气氛安静得可怕,裴明月心里头愈发没底,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脉把得差不多了。李隼神色自若地将手收回,将袖子放了下来。 “毒已入骨,几乎无药可救。” 他说得淡然。裴明月只觉晴天霹雳,眼圈瞬间红了起来。 “不过,既然是几乎,说明还是有一丝希望的。” 见她眼见着要哭,李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话锋突然一转。 “毒虽入骨,到底是顺着经脉游走。只要经脉逆行,将剧毒逼回原发伤处,再将伤口割开,将腐肉与附着在骨头上的毒刮去,便可治愈了。” 经脉逆行,刮骨疗毒? 裴明月打了个寒噤,下意识抓住了萧云霁的手。萧云霁神色淡然,轻轻回握了一下。 “只有这样,才能治愈吗?” 光是想一想,裴明月就怕到声音发颤。 像是觉得她问得愚蠢。李隼扬眉冷笑一声,道:“即便如此,也只有三成的把握能解毒。经脉逆行极易走火入魔,逆行中要忍受上千只蚂蚁在身体中啃咬的痛苦,若有哪怕半刻控制不住,便会前功尽弃,暴毙而亡。” 他耸了耸肩,一脸的事不关己:“就算我医术再高超,在刮骨去肉之前,也最多给他开点缓解剧毒扩散的药。经脉逆行,只能靠他自己。” 裴明月只觉牙根发紧,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萧云霁身子虚弱至此,怎能承受住经脉逆行的折磨? 察觉到她的恐慌。萧云霁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抬眸看向李隼,淡声道。 “经脉逆行的周期,需要几日?” 李隼掐指一算,漫不经心地道:“约摸五日罢。最好今日就开始,算足时辰,若你能撑过去,我便立刻为你解毒。” “好,我知道了。” 萧云霁毫不犹豫地答应。裴明月有些惶然地看向他,他却神色平静地冲她微微一笑。 “无妨。” 这是唯一的方法。裴明月心里也清楚,便强压下汹涌的不安。她用力点了点头,转眼看向李隼:“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你?” 李隼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似笑非笑地撇了她一眼。 “把饭做好就成了。顺便说一句,我喜欢吃辣。” 眼下他是要救萧云霁的关键人物,裴明月是万万不能再同他顶嘴的。便很顺从地应了他的要求,低眉顺眼道。 “多谢李谷主。” 李隼淡淡应了一声,也没再同她多话,起身便走了出去。 心里头的不安愈来愈强烈。她转身看向萧云霁,皱着眉刚要开口,却被他打断了。 “别想太多。” 萧云霁神色淡然。脸色虽仍旧苍白,却莫名让人安心。 “这五日,我会在屋中逆行经脉。你自己要多保重,不要总是冒冒失失的。” 裴明月咬咬下唇,担忧道:“可是……” “我说过不会死,就一定不会。”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地清沉平定,望着她的眼睛含着零星笑意。虽并未多说其他,却瞬间抚平她内心所有的忧虑。 既然如此,她便不能再耽搁他的时间。她将手从他掌心抽离,起身走到门外。 纵然心中明白千万种道理。但合上门的瞬间,眼泪终究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她抬手擦了擦,用力深呼吸两下。方要若无其事地走下木屋,转过头却撞在了李隼温热的掌心里。 “哭鼻子了?” 李隼仍旧似笑非笑的样子。 裴明月皱起眉,用力甩开他的手。她抽了抽鼻子,闷声道:“不关你的事。” 一腔温情被她无情拒绝,他倒很是平常心。李隼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地走到山涧前,盯着她掬水洗脸,就连她擤鼻涕也不挪开半寸。 裴明月终于受不了,皱眉道:“你还要看多久?” “我看的可不是你。” 心思仿佛被戳破。李隼却并不觉尴尬,他摸了摸鼻子,可怜巴巴地看向裴明月。 “……我饿了。”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元宵节快乐!!!!!! 团团圆圆,小可爱们和小可爱的家人们都身体健康平平安安! 爱你们哦~ 第55章 前夜 眼下还有求于他。 裴明月定定神,挤出个很勉强的笑容,道。 “您想吃什么?” 李隼怔了怔,有些不快地撇了撇嘴:“吃辣的,我方才明明刚说过了。”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但裴明月满脑子都是萧云霁的伤势,根本没注意他叨叨自己的个人喜好。 “……你是不是根本没把我当回事?” 见裴明月还站在山涧旁发怔,李隼缓步走过去,用胳膊肘戳了戳她:“好歹我也算半个人物,你就这么对我爱答不理?” 裴明月皱着眉往旁边一闪。竟看也不看他,二话不说就往木屋跟前的锅灶跑。 李隼毫不意外地笑了笑,调转脚步便跟了上去。 她跑得并不算快,轻轻松松便能被他超过。他却刻意放慢了步调,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已是日暮。夕阳余晖洒金般落在她鸟雀般轻盈的身体,发尾随着脚步晃动着,像春水畔撩拨涟漪的柔嫩柳枝。 -- 第108页 她像只春归的燕子,姿态翩纤,却并不解他的风情。她头也不回,一路冲到方才搭好的锅炉,左右开弓挽起袖子,准备要开始做饭。 “要做什么?” 李隼悄没声从身边冒出头,探着身子瞧她。他挨得极近,兰芝的香气再次袭来,脸几乎要贴到她的鬓发。 这人当真是一点分寸都没有。裴明月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地将他推开:“去去去,别打扰我干活儿。” “我怎么会打扰你干活儿?” 李隼有样学样,也跟着她挽起袖子:“你有什么菜要洗,我可以帮你啊。” 现成的帮手,不用白不用。这次裴明月倒没犹豫,抓了一把芽菜给他:“不洗完别过来。” 虽说派给他的是活儿,但李隼倒是挺受用。修长的手指捏着芽菜,很爽快地挽起袖子洗了起来。 耳边终于没了他喋喋不休的聒噪。裴明月松了口气,拿出提前备好的红袍花椒和红干椒,锅中开小火慢慢焙干。 既然李隼说要吃辣,那便给他做个巴蜀担担面,辣他个通体舒畅。 花椒已然烘干,取出将其擀成花椒粉。裴明月又切了块五花肉,切丁粗剁了剁,但没有剁太碎,保留了肉粒粒分明的颗粒感。 辅料备好后。她用小火热锅,放油爆香葱姜末,又将五花肉丁放入炒至水汽散去,趁肉香四溢之时放入红干椒碎,再加些红酱油调色提味。 “喏,你要的菜。” 李隼的芽菜送来得很及时。裴明月眼疾手快 地将芽菜切丁,放入锅中炒香,肉臊子算是做好了。 “好香啊。” 李隼在旁边不住地咂舌。 “这才到哪儿?” 裴明月不屑地切了一声。手腕一抬,放入红酱油,麻油,又用白糖和盐调味,放了很多很多辣椒面,将汤底调好。又另起一手煮面,水开后加入加少许盐和油,中间打两次冷水,会让面更劲道些。 眼见着面熟。裴明月眼疾手快地捞出,折叠两次码入碗底,手指翻飞,在面上依次码上肉臊、花生碎、白芝麻、葱花。浇上些面汤和满满的红油。搅开拌匀的瞬间,呛辣鲜香的味道瞬间弥散,实在是令人垂涎。 “你不是爱吃辣?” 裴明月把面啪一声墩在李隼面前。面上裹着厚厚的红油,瞧着便舌头发麻。 “阿月做的饭,可真是深得我心啊。” 李隼喜笑颜开,抄起筷子便往嘴里送。入口的瞬间,眉眼便惊艳地扬了起来。 他吃得轻松,像是并未被辣到。裴明月报复不成,便全当他是个奇葩,另端了一碗清淡的阳春面,径直走向了萧云霁所住的房间。 “殿下?” 她轻轻敲了敲门,有些迟疑地唤了一声。 萧云霁一个人在里头待了一天,说不担心是假的。 听见他在里头应了一声,裴明月才算松了口气。她将阳春面放在窗台上,低声道:“殿下,您好好吃饭。我就不进去打扰您了。” “等等。” 萧云霁的声音从里头传来。她止了脚步,有些疑惑地站在原地。 里头没有燃灯,她什么也看不真切。只影影绰绰地瞧见他清瘦的白影,脚步缓缓地走到窗前。 “还好么?” 萧云霁淡声开口,嗓音有些嘶哑。 “嗯,都好。” 裴明月盯着他投射在窗棂上的影子,鼻子有些酸酸的。 “您呢?也还好么?” 窗棂上的影子点了点头。一只清瘦修长的手漫过暗影,伸出窗棂。她会意,连忙将手放在他刀痕交错的冰凉掌心。 他又瘦了。手指骨节突出,缠绕着青蓝的血筋,像是陈年的旧纸,脆弱到仿佛轻轻一捻,便会化作飞灰。 “我想见您。” 裴明月轻轻扣住他的手,声音有些哽咽。 “再等等。” 仿佛听出了她的难过。萧云霁语气变得柔和了些,轻轻叹道:“我现在的样子,有些难看。” “殿下怎么会难看?” 裴明月用力摇了摇头:“您在我心里,一直都是最好看的。等您好了,天下便更是没有比得上您的男子了。” “是么?” 他低声笑了笑,嗓音仍旧有些嘶哑:“我很荣幸,能得你如此盛誉。” 冰凉的手指渐渐收紧,将她的手牢牢握在掌心。 “我也……很想见你。” 隔着窗棂,萧云霁轻声开口。像是微风拂过她的耳畔,抚慰她忐忑不安的心湖。 即便他并无异样。裴明月还是听出了他话里隐隐压抑着的咳意,她叹了口气,将手缓缓从他掌心抽离。 “殿下,我不再打扰您了。” 裴明月抿抿唇,努力挤出微笑,即便他根本看不到。 “要好好吃饭,我会一直等着您的。” * 转眼四天便过去。 萧云霁毅力惊人,已几乎将毒尽数逼至左胸伤处。 再过几个时辰,便到了刮骨割肉的时候了。 裴明月实在心乱如麻。饭也做得乱七八糟,话也说得颠三倒四。如今她连萧云霁的房门也不敢靠近,失魂落魄地踱步到山涧旁,怔怔地盯着水中的倒影,一盯就是大半晌。 她是真的害怕。比在东宫的火海,还要害怕。 水中只有她一人。连月亮也藏在了乌云后,纤瘦身影在水面上形单影只,实在很难不触景生情。 -- 第109页 裴明月瘪瘪嘴,泪珠眼见着就要掉下来。 一颗石子蓦然砸碎了她的影子。裴明月赶紧擦掉眼泪,只见李隼神色泰然地走过来,大喇喇地紧挨着她坐下。 一定又是来取笑她的。 裴明月没心情跟他扯皮,起身就要躲开,却被他一把抓住。 “干什么?” 她有气无力地瞥了他一眼,抬手徒劳地挣了挣,却半分也没能挣开。 “别动手动脚的。” 裴明月垂下头,嗓音有些喑哑。 李隼撑着头,眼神极认真地瞧着她。月光映照在他潋滟眉眼,如同千年寒潭中破水而出的妖,要将她的心魂都吸过来。 “心里有什么,眼睛才会看到什么。我挨着你坐,不过只是想同你说两句话。你总是躲着我,说我骚扰你,怕不是因为喜欢我,觉得害臊?” 事实证明,以貌取人是不可靠的。眼前这副惑人好皮囊,不光是个疯子,还极其自恋。裴明月实在没力气反驳,甩开他的手,半个字也不同他多说。 屡屡碰钉子,李隼却并不生气。他歪了歪头,眼神认真地瞧着她。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怪人?” 倒挺有自知之明。眼下尚且有求于他,裴明月没好意思点头,很是含蓄地道:“还行吧。” 对于她不甚客气的评价,他倒是毫不意外。李隼笑了笑,低头拈起一朵蒲公英,在修长如竹的指间把玩着。 “我本就是个怪人。做事从不需要理由,只问自己的心是否愿意。” 喜怒无常的人,本就很难揣测的。裴明月哦了一声,脸上仍没有什么表情。她低垂着眉眼,将手浸在水中,有些疲惫地撩拨着。 李隼瞧着她雪白柔嫩的手,低声道:“怎么。你就不怕我到了明日,突然不愿意救你的情郎?” 这话算是精准戳到了裴明月的痛处。她总算抬起头,眼睛红通通地盯着他。 “你敢。” 李隼抄起手,闲闲地道:“反正他是死是活与我无关。解得了毒又怎样,解不了又怎样,我自逍遥我的去。” “随你。” 他总是这样风云突变,想方设法逗弄她,捉弄她。裴明月并不接招,冷笑道:“你若解不了殿下的毒,我就算拼了命,也要跟你玉石俱焚。” 李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并未被她所威胁到。他叹了口气,正色道。 “并非我不想解。他这个毒霸烈蛮横,又多年没能正常进食,底子太亏空了。经脉逆行有多伤身子,你光听也能猜到。就算能挨过这一关,还要剜去腐肉,刮骨疗毒,死在过程中也不是没可能。” 他说得很明白。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裴明月除了忐忑,也无能为力。 想来命运就是如此。生老病死,很难如人所愿。 她深深叹了口气。垂下头,轻轻摸着手腕上的红绳。 “我相信他。” 裴明月喃喃道。 她还有很多路想同他走,很多风光想同他看。 他答应过她的。 只要他说过他不会死,就一定不会。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学了!时间改到晚九点更小可爱们! 爱你们所有人! 这是我第一次写文,还有很多不足,那个希望大家可以多提意见,我会一直坚持写,努力进步的!努力不让每一个看文的小可爱失望! 第56章 分离 今日,便是萧云霁出关之日。 李隼每日都会进去为他把脉,见过他所承受的非人痛苦。他成功度过逆行经脉这关,裴明月本该高兴,却满心都是另一重担忧。 昨夜收到韩统领发来的紧急军令。说是沈擎发觉动乱,派军攻城。战况紧急,极需萧云霁的排阵布防图。 眼下萧云霁解毒要紧,断然是不能亲自前往扬州。布防图事关重大,又不能让极易落网的鹰隼传送。 思来想去,只能由她前去护送。 但萧云霁马上要过生死关,她实在做不到放下一切独自前往扬州。若他真出了什么岔子,便是一生的错过,是要痛苦遗憾一辈子的。 李隼看出她的忐忑,也不与她多话。 “昨夜不都给韩统领发了信要去?眼下还有什么好磨蹭的。” 他云淡风轻地拽过她的胳膊。拉着她一路行至萧云霁房前,伸手便推开了屋门。 裴明月心陡然一颤,竟下意识后退了两步。直到那股熟悉的沉香气息逐渐萦绕至鼻尖,才微微稳住心神,有些迟疑地朝前望了过去。 屋里很暗,近乎伸手不见五指。唯有窗棂透进一格格月光,柔和地笼罩在窗前那人身上。 是萧云霁。 他一身白衣,墨发披散,比从前更消瘦,身姿却一如既往地挺拔。数日病痛折磨,不见天光,使得他肤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唯一令她感到些许安心的是。他清冷眉眼虽带着倦意,却并不显得憔悴。 即便他从容如此。裴明月远远看着他,只觉他眼下脆弱得像水中的倒影,仿佛伸手轻轻一触,就会破碎掉。 “……殿下。” 犹豫了犹豫,她还是低声开了口。 “韩统领来报,沈擎发兵,扬州战况紧急,需要您的战略图纸。” 听到这消息,萧云霁神色未动,仿佛并不意外地样子。他手边正放着纸笔,修长莹白的指尖晕开了几点墨渍,案上所铺,正是扬州所需的图纸。 -- 第110页 “我知道。” 他将图纸卷起,眉眼淡淡:“去唤个暗卫,要他们送去扬州。” “不,让我去。” 裴明月摇摇头,眼神坚定:“事关紧急,图纸绝不可假手于人。我已决计要去,昨夜已发信韩统领,不能更改了。” 暗卫不见天光,极易不被韩统领信任。守住扬州城非同小可,就算前方有千难万险,也必须由她亲自前去。 只是于她而言。只身回扬州,并不那么令她紧张。而此刻面对萧云霁,她却有些踌躇地站在原地,不敢贸然向前。 李隼瞧出她的犹豫,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掏了掏耳朵道:“给你们半盏茶的工夫说说话。此番解毒危险重重,有什么要说的赶紧说,别留遗憾。” 说罢。他便往前推了她一把,大摇大摆地便走出去了。 裴明月毫无防备,被他推了个趔趄,踉踉跄跄站定,却踟蹰着不敢抬头。 近乡情怯。这些日子她想过许多次见他的情形,如今真站在他面前,反而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萧云霁端坐在窗前,静静地看着她。半晌,他微微一笑,朝她伸出手。 “过来。” 裴明月怔了怔。她低下头,快步走到他身前,乖乖地将手放在他掌心。萧云霁垂下眼,缠满刀痕的修长手指穿过她的指缝,紧紧扣住她温热柔软的指节。 “怎么不说话?” 他低声问,唇角仍淡淡地笑着。他平日里鲜少这样频繁地笑,裴明月只怕他已当是诀别,却又不敢多问,便只是勉强笑了笑,道。 “只是,不知从哪一句说起。” “是么?” 萧云霁淡声道:“有件事,我倒是很想知道。” 裴明月心里头乱乱的,一脸悉听尊便:“殿下问吧。” 萧云霁闻声抬眸,清冷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是什么时候?” 裴明月怔了怔,一时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喜欢我,是什么时候?” 他语气里带着些微笑意。问得直白坦荡,反倒将了裴明月一军。 裴明月短暂地愣了愣。却也不隐瞒,歪着头仔细想了想,微微笑了起来。 “第一次见到殿下的时候。” 萧云霁蹙眉思忖了一下:“是在御花园里?” “不对。” 裴明月俯下身,轻轻抵住他的额头。发辫自肩头垂落,同他散落的墨发纠缠在一起。她吐吐舌头,乌亮眼珠促狭地瞧着他,故意撇了撇嘴。 “我也记不清啦。反正殿下很晚很晚才喜欢我,根本就不公平。” 她鼓了鼓双颊,故作恼怒地蹙起眉头。 萧云霁瞧出她的小计俩,却并不同她计较。他笑了笑,抬手轻轻抚上她的长发。 “并不是很晚很晚。” 裴明月哼了一声,并不相信的样子:“总是我讨好殿下,不要喜欢殿下了。” 她别过头,柳叶似的眉毛蹙起来,似方破了冰的春水泛起涟漪。 萧云霁垂眸一笑。他翻过她的手,将掌心朝上。指尖不知何时多出个亮晶晶的东西,带着他微凉的体温,轻飘飘地落在她掌心。 她低头一瞧,竟是一只单耳的耳坠。 耳坠其貌不扬,上头的珠子也并不名贵,瞧着应当被人戴过很久了。 “您送我这个做什么?” 送这样简陋的东西,显然不是萧云霁的风格。裴明月不解地将它拎在手里,神色迷茫地看着它。 “物归原主。” 萧云霁瞧出她的疑惑,抬手轻轻扯了扯她小巧的耳垂。 恍然间有画面自眼前一闪而过。她蓦然瞪大眼睛,惊讶道:“是我掉在东宫的那个耳坠!” 那次她去东宫送膳,不小心将耳坠遗落在地上。本以为就此遗失了,不曾想竟在他那里,还一直留到了如今。 难道从那时候…… “殿下?” 她嗫喏着,一时不知该问些什么。 “你与我不同。所以,我无法贸然给你承诺。” 像是瞧出她乱麻般缠绕的思绪。萧云霁微微抬头,与她鼻尖相触,寒潭般的眼底映出她如桃花娇俏的容颜。 “但如若此番有惊无险,我想……” 他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到嘴边却尽数顿住了。萧云霁垂眸,有些苦涩地笑了笑。 “罢了。” 环在腰上的手慢慢松开。萧云霁轻轻叹了口气,神色有些疲倦。 “殿下?” 裴明月鲜少见到他这样犹豫的样子,心里头即是酸楚,又是不舍。 半盏茶时间已快到,解毒已然不能再耽搁。 “去把李谷主请来罢。” 萧云霁侧过头。月光撒在他清冷出尘的侧脸,长睫落下蝶翅般阴影,影影绰绰遮掩住眼底复杂的思绪。 他透支这几日,应当是极其疲惫了。多迟疑一刻,就多消耗一分精力,不能再拖延时间。裴明月咬咬下唇,纵有千万般不舍,也将手抽离出他的掌心。 她强忍住眼底的酸胀,狠下心回过头。 “殿下,我走了。”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住尾音的轻颤。 不出意料,身后并无回应。 裴明月咬咬牙,抬脚刚要往外走,却突然被紧紧拉住手腕。 她怔了一下,还未来得及反应。只觉手腕被用力一扯,身子朝后连连踉跄,整个人骤然跌入萦绕着淡淡沉香气息的清瘦怀中。 -- 第111页 “殿……” 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嘴唇便蓦然被两片微凉牢牢堵住。他仍旧沉默,双臂却紧紧环住她纤瘦的腰肢,用力得几乎要将她揉入骨血。 他是不会吻的。那双微凉的唇只是紧贴住她的唇瓣,倔强僵硬地不肯动一动。 裴明月错愕地瞪大眼睛,看着那双染上绯色的清冷眉眼。往日冷情的容颜,此刻如同苍劲的远山被晚霞勾勒,竟平添几分沉沦红尘的放肆。 她垂眸,藕节般的手臂攀上他修长如鹤的脖颈。温软唇瓣连连辗转,不甚柔和地摩挲着他上唇玲珑的唇珠。舌尖用力撬开他的齿关,在他未曾有人涉足过的领地攻城掠池。 从未有哪个女子曾这样冒犯过他。 他长睫微颤,出尘清冷如谪仙的容颜遍布绯红,已然被她吻得有些喘不上气。却破釜沉舟般闭上双眼,生涩地回应着。 “明月……裴明月……” 他低声喘息,不住地呢喃着她的名字。像是要把这两个字刻入骨血,生生世世成为他刺在心头的咒。 一字一句,恍如诀别。 时辰已不能再耽搁。她离开他的唇,两人微微喘息着,额头相抵。 “我说过会一直在您身边,就一定会做到。不管是紫金城,还是扬州,只要您在,我就一定会在。” 裴明月眨了眨眼,低声道。 “您若死了,我永远不嫁旁的男人。我会去出家,当道姑,去学道术招魂,把您强行留在我身边。” 她抵住他微凉的鼻尖,轻轻蹭了蹭。 “可您知道的,我想来胆子小。就算那鬼是您,我也是会怕的。” 裴明月轻轻叹了口气,乌亮眼珠弥散开薄薄水雾。 “所以。您一定要活着,我等着您。” 她长睫上带了泪珠,双唇经过方才的热烈,已然有些发红。 萧云霁抬起头,眉眼绯红还未褪尽。他微微一笑,生着茧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因难过而下沉的唇角,“好,一言为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所有看文的小天使! 永远爱你们!感谢在20220216 20:49:51~20220217 20:56: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_XUDAMEI_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_XUDAMEI_ 9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重逢 事不宜迟。扬州军情紧急,李隼已提前为裴明月备好了快马,她带上帷帽扮做男子,马不停蹄地往扬州城狂奔。 药王谷避世幽静,不沾半分俗世叨扰,便总给人岁月静好的错觉。这厢她出了药王谷,才知他们避世这几日,战火已将天下烧成了个什么样子。 路有横尸,到处是断壁残垣。来时春和景明,去时已是人间炼狱。 裴明月难忍震惊。路上便有心打听,渐渐摸清楚了眼下的状况。 自他们离开东宫,沈擎便夺了皇位。他不仅不顾众臣反对立前朝皇妃林簌为皇后,还为堵悠悠众口杀遍了进谏大臣。他性情暴虐,不仅苛待百姓,甚至手足相残,将亲姐姐沈氏所生萧氏皇子扼杀在襁褓之中。空悬后宫,哪怕林簌一无所出,也绝不纳半个妾室。 原书中那个娇弱善良的女主林簌,终究还是被迫成了为祸天下的一代妖后。 红颜祸水体现得如此淋漓尽致。饶是裴明月,也忍不住唏嘘起来。 马快,脚程便也快。她一路没怎么歇,眼见着扬州的城门远远出现在视野里,就马上要到了。 一路有惊无险,如今胜利在望,她本该松口气。只是离城门越近,闻见的血腥味便越重。 硝烟四起,到处都是断肢残骸。泥土混着血肉碎块,在马蹄下水花似的飞溅,发出黏腻的闷响与难闻的恶臭。 兵刀声已歇,看来此刻是休战了。 裴明月翻身下马,牵着缰绳一路往前走。血腥气混着腐肉的恶臭,熏得她几乎要窒息。脚底下仿佛被什么跘了一下,她低头一瞧,竟是一节白花花的肠子。 “!” 她几乎要把舌头咬断,张口便吐得昏天暗地。 生在和平年代,这是她第一次直面如此大规模的死亡。 满地的残肢,狰狞的死态。战场上生命如蝼蚁般微贱,于她从心理和生理都是毁灭性的打击。 萧云霁竟能从这般炼狱中千锤百炼,仍能不动如山。如此看来,他确然不是一般人,实在是令她佩服。 好不容易止了吐。抬头泪眼朦胧地一望,便远远在城门瞧见了韩统领的身影。 胃里仍旧翻涌着。她用力捂住口鼻,趟着血水忍住恶心,快步走了过去。 隔着浓烈的硝烟。韩统领仿佛察觉到什么,朝她望了过去。瞧见她的那一刻,眼神亮了亮,大步朝她跑了过来。 “明月姑娘!” 他身上的铠甲溅满鲜血,此刻已然有些干结,站在面前扑鼻而来一阵血腥气。裴明月只觉得喉间阵阵翻涌,便下意识退了一步,从袖中掏出布防图,脸色有些难看地交到他手里。 “辛苦了。” 韩统领道了声谢。迫不及待展开布防图,粗略扫一遍,神色便如释重负下来。烂吧他将布防图妥帖收好,关切地问道。 “殿下伤势可是大好了?” 这话恰好戳到她心里的隐忧。裴明月垂下头,神色一时有些落寞。 -- 第112页 “我也不清楚。” 算来她离开药王谷已有五日,他的毒应当已解完,却并没有传来任何消息。 应该是解了的。 必须是解了的。 萧云霁一定好好的。因为他答应的事,从来不会反悔。 “我相信殿下。” 裴明月叹了口气,抿唇笑了笑。 “我会帮助韩统领守好扬州城,等殿下回来的。” 她点了点头,鼓劲儿般握了握拳头。娇俏饱满的脸颊蹭了好几道黑灰,鬓发因长途奔波而凌乱地垂在耳际。 纷乱的战场,裹着血肉的硝烟。唯有那双乌圆的眸子,仍旧亮如星辰。 韩统领怔了怔:“怪不得……” “什么?” 裴明月歪了歪头,有些不解地看着韩统领。 韩统领笑了笑,神色有些意味深长:“没什么。” 见裴明月还要再问,他连忙打了个哈哈,接过裴明月手里的缰绳,笑道:“明月姑娘舟车劳顿,快随我入营歇一歇罢。” 裴明月也确实累了,便由他牵着马,自己则一身轻松地跟在他身后。 扬州城目前仍被玄机营控制。长街上多有将士将城中百姓领去避难所,其中妇孺们皆是惊恐万分的样子,手里握着馒头,茫然地瞪着眼睛四顾,竟像是惊弓之鸟一般。 战时安抚是极为重要的。裴明月皱起眉,低声问道:“他们这是怎么了?” 韩统领看了一眼,颇头疼地道:“这两日打仗,吓的。” 他顿了顿,语气有些凝重:“沈擎的军队围在周围虎视眈眈,很可能马上又要再开战。眼下也实在顾不上其他。”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裴明月摇了摇头:“打仗的事我不懂,但民心想来是万万不能失的。” 韩统领知道她言之有理,却只是无奈地挠了挠头:“咱们军中都是些大老粗,惯常用力气说话,并不懂得安慰人。瞧着他们怕,却也有心无力。” “这事交给我啊。虽然我打仗不行,可我做饭行。” 裴明月笑了起来,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没有什么是一顿好吃的解决不了的,如果有,就两顿。” 她向来是行动派,说干就干。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裴明月便去避难所立了口大锅,搬了好几筐菜,准备煮个简单快手的麻辣烫。 麻辣烫做起来是比较简单的。她这边热火朝天,饭菜很快便出锅,百姓们却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一脸警惕地瞧着她,并不接过她递来的香气四溢的饭碗。 裴明月有些为难,却也不好赶鸭子上架。场面一时有些尴尬起来。 “明月姐姐!” 突然有个小孩从人堆里窜出来,一把拉住她的手。她低头一瞧,竟然是窦豆。 “你的宝吃铺子关门,我伤心了许久呢。” 窦豆噘着嘴,大声埋怨道。 他应当是故意说给周围人听的。周围渐渐传出细小的议论声,陆续有人认出她曾是宝吃铺子的老板娘来。 即是熟人。人们便放下了警惕,开始从她手中接过碗,吃起麻辣烫来。 窦豆吃得最欢,边吃也没忘了问问题。 “姐姐。那个身体不太好,但是打架很厉害的大哥哥去哪了?” 想到他,裴明月心里头难免有些酸楚。她叹了口气,摸摸他的头,像是也在安慰自己。 “他过两天就会回扬州了。” 窦豆点点头,刚要开口再问。只听城门外再次传来刀剑相碰的巨响,叛军涌入城门,再次与玄机营发生混战。 避难所的百姓再次恐慌起来。他们纷纷丢下碗,步伐凌乱地往外逃。可眼下门外都是叛军,跑出去只会成为他们发泄杀意的活靶子。 来不及反应。裴明月扭身跑过去,死死堵住避难所大门,拼命扯着嗓子喊道:“不要跑!跑了只会是死路一条!” 门外惨叫声此起彼伏。又见裴明月态度坚决,众人终是退缩了。 她刚松了口气。人群中却有人指了指门,犹疑地道:“可是窦豆方才跑出去了。” 裴明月怔了一下。她抬头仔细一瞧,人群中确然没了窦豆的影子。 窦豆还是个孩子。若被叛军抓住,只有死路一条。 “我去找他。” 没有犹豫。她咬咬牙,转头冲了出去。 有了上次流寇破城的经验,裴明月这次便显得轻车熟路起来。极机灵地躲避过各路混战,顶着个竹筐,冒着硝烟往前摸索,终于在原先的窦宅门口看到了窦豆。 窦豆看样子是受了惊吓。 他蹲在门口,正闭着眼嚎啕大哭着,瞧着倒是没有受伤。裴明月刚松了口气,却见后头杀出个叛军,正举起长刀要刺向他。 “窦豆!” 裴明月眼疾手快。甩起竹筐便丢了过去,正套中那叛军的脑袋。 那叛军猝不及防,晕头转向地扒拉起自己的头来。裴明月赶紧跑过去扯过窦豆,将他藏在了旁边的板车底下。 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士兵,跑是来不及的。只能硬刚。 裴明月握紧袖剑,心里头竟没有半分胆怯。 她直起身,纤瘦的身子迎风而立。那叛军摘下头上的竹筐,愤怒地朝裴明月奔来,被她眼疾手快地反手刺中了肋骨。 奈何那人穿了铠甲。袖剑只刺进了他的铁甲缝隙,并未伤到他半分。他见裴明月是个女子,竟丢了刀,抬手狠狠扇了她一个耳光。 -- 第113页 “臭娘们,敢他妈伤老子?” 裴明月脸登时红肿起来。她眼神中没有丝毫惧怕,扬起下巴淬了他一口血沫,冷笑道。 “骂我臭娘们,你也配?你也不撒泡尿瞧瞧自己这副五短德行,跑到战场上来丢什么人?” 那叛军登时恼羞成怒,伸手用力掐住她的脖子。裴明月也不甘示弱,即便逐渐窒息,也不依不饶地挠花了他那张狰狞丑陋的脸。 意识越来越模糊。快要支撑不住之时,腰上突然自上而下传来一股力道。身子陡然腾空,再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然坐在了马背上。 身后靠着个微凉的胸膛,沉香气息中裹挟着淡淡血气。一双刀疤缠绕的手握住她的手,将箭尾放在她掌心,牢牢搭在他手中的长弓上。 剑尖在他的引领下,对准方才那个叛军。那叛军的双手已不知何时被砍去,此刻正满脸惊恐地看着他们。 “杀了他。” 狂风中,他淡淡开口。 手陡然一松。箭风驰电掣般离弦,正中那叛军眉心。 叛军颓然倒地,了无生息。裴明月怔怔回过头,恰好对上那双清冷绝尘的双眸。 六日未见,竟像是隔了整整六年。纷乱繁杂的战场,他着一袭红衣铠甲,墨发高束,头饰长缨。孤傲容颜虽仍带着三分病气,眉宇却满是风发意气,令人心甘情愿臣服。 “是我。” 他揽住她的腰。狂风烈烈撕扯他的袍角,萧云霁笑了笑,抵住她圆润的额头,低声道。 “久等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冲!!!!!!感谢在20220217 20:56:44~20220218 21:02: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_XUDAMEI_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相媒 有了萧云霁的指挥,沈擎派来的军队很快便被剿灭。战火暂且休止,扬州城的百姓们也终于得以在阴霾下喘息。 到底是曾经的战神。他的到来,无疑成为了扬州城最有力的定海神针。 应当是防止她不相信,李隼特意送了亲笔信告知。萧云霁体内的毒已然拔除干净。武功虽然恢复,但身体底子仍然还差一些,还需要点时间调养。 好在,终于是有惊无险。 不过短短几日,脱离了战火的扬州城便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断壁残垣在将士们的帮助下被清理干净,宝带河畔又重新支起了小摊子,河岸的铺面也渐次开了起来。 宝吃铺子自然也不例外。 这两日萧云霁整顿军队,忙得不可开交,常常一整天也见不着面。裴明月也没了做生意的心思,每日蹲在铺子里,守着些易保存的糕点,有一搭没一搭地打蒲扇。 蒲扇打久了,便容易打瞌睡。又正是春困夏打盹的时节,不消多时,裴明月捏着扇柄,只觉得眼皮儿阵阵发沉,头止不住地点了起来。 “明月姑娘?” 耳边恍惚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裴明月困得迷糊,只当自己是幻听,并不理睬。 “明月姑娘,快醒醒!” 那声音不依不饶。不仅离她越来越近,甚至还伸手推了她一把。 裴明月本就睡得不安稳。这一推,差点把她推个趔趄。她激灵一下醒了过来,双眼茫然地盯着来人:“谁?” “是我呀,明月姑娘。” 视线逐渐清晰。眼前的人身着绛色纱制长袄,石青色百迭裙,梳着偏髻,髻上簪了朵织金的纱花。鬓边一缕青丝垂落,随着微风轻轻摆动,媚眼如丝,唇若蔻丹,着实是风情万种。 “柳三娘?” 裴明月揉了揉眼睛,语气略有些惊讶。 见她满脸意外,柳三娘摇了摇手里头的缂丝团扇,笑道:“怎么,明月姑娘这是不认得我了?” 倒不是不认识。裴明月犹疑地上下打量着她,忍不住低声问道。 “你……” 她艰难地咽了口口水,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不会是李隼吧?” 柳三娘怔了怔:“李隼?” 她显然状况外,并不明白裴明月在说什么:“李隼是谁?是扬州的伐?做什么的噻?” 瞧她迷茫的模样,并不是装出来的。况且李隼这人最沉不住气,只要看见她上钩,是一定会忍不住嘲笑她的。 “……没谁。” 裴明月晃了晃脑袋,笑着将话头转移过去:“三娘找有事?” 见裴明月有所察觉。柳三娘便也不再矜持,摇着扇子神秘兮兮地道:“是有事,好事!” 这话,这场景。竟莫名有些耳熟。 裴明月觉得有些好笑,便支起了下巴,认真地瞧着她。 “什么好事?” 柳三娘瞧了一眼四周,神秘兮兮地凑到她耳边:“是这样的。有人托我给你说一门亲,那位公子我见过的,长得好看的嘞,武功才学都好,你去见见噻?” 说亲? 历史真是惊人的相似。裴明月差点被口水呛住,有些尴尬地摆了摆手:“这……我……” 不会又是窦家那个脸皮儿薄到升天的大公子吧? 裴明月光是想想就尴尬到脸酸, 见裴明月面露难色。柳三娘摇摇扇子,抿唇一笑。 “别害羞嘛。你瞧着也有十七八岁了,我们扬州好多姑娘十四就许了人家了,终身大事可耽误不得的。” -- 第114页 柳三娘只当她小姑娘不好意思,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宽慰:“怎么样,去见见噻?” 熟悉的场景,身旁却没了那个偷偷吃醋的萧云霁。 而此刻。她心里头已不再迟疑,更不会再动摇。 “不——” 话还没说完,柳三娘便干脆利落地打断了她。她眨眨眼,手里扇子摇得更快了:“那家公子聘礼都准备好啦。未时三刻在必香居,记得准时来哦。” 没等裴明月反应,她便扭过身,姿态款款地离开了。 莫名其妙又被塞了一桩亲事。事态发展得如此突然,裴明月一时有些发懵。但柳三娘已走远,已然没有了反悔的余地。 这事不能瞒着。思来想去,还是得跟萧云霁说一声。 裴明月奋笔疾书了封信,交于河畔守卫的将士,要他换班回营之时交给萧云霁。他倒是满口答应了,可直到未时柳三娘来拉人,他也没挪动哪怕半步。 直到裴明月被柳三娘连拉带拽地拖走,他才恍然回过神来的样子,挠挠头道。 “抱歉给忘了,我今日申时才换班呢。” 可挣扎着远去的裴明月,已然听不见他如此苍白的解释了。 柳三娘瞧着纤瘦,拽起人来力气还挺大。裴明月一路挣扎,竟半分也没能挣脱,被她硬生生给扯到了必香居。 “哎呀,三娘!” 挣了半天,裴明月总算是挣脱了柳三娘的手。手腕都给拽得发酸发痛,她蹙起眉,往后退了两步。 “今日这媒,我是真的不能相。” “怎么不能相了伐?” 听她语气里有退缩的意味。柳三娘叉起腰,细眉倒竖,颇有咄咄逼人的架势。 “你们男未婚,女未嫁的,如何不能相了伐?” 她支起手,扇脸儿连连指着地面:“瞧瞧,人家连聘礼都准备好了呀。这么有诚意的郎君可不多了伐,你可得抓紧机会呀!” 方才进门匆忙没注意。此刻裴明月低头一看,地上竟满当当放了几十个大箱子,箱子上系着大红绸子,重峦叠嶂地,几乎要将必香居宽敞的一楼都堆满了。 这阵势如此之大,倒将裴明月给唬住了。 哪有相亲直接下聘的? 聘礼已下,是把她牢牢地给架在了火坑上。 是明摆着要强娶啊! “这样怎么行?” 裴明月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语气也激烈起来。 “谁让他下的聘礼?难道就不问问,我心里是不是已经有人了?” “自古嫁娶,皆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柳三娘扇子也摇得激烈,嗓子愈发尖细了:“你说你心中有人,那人呢?怎么不同你提亲?” 喉间噎了噎。裴明月瞪大眼睛,竟半晌说不出话来。 柳三娘这话,实在让她无法辩驳。 是啊,她和萧云霁之间终究还是差了个天经地义。在这样封建的年代,用他们眼下的关系来辩驳柳三娘,只会落个笑话。 “我……” 裴明月张了张嘴,竟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柳三娘总算得了理。她长出口气,抽出帕子来擦了擦头上的汗,语气已然有些发虚。 “没话说了吧?你这丫头,真是倔得很。” 她摇了摇头,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自古以来,男子的甜言蜜语,在他真正娶到你之前,那都是不能作数的。明月姑娘,你还是太嫩啦。” 她的话虽有几分道理,但裴明月却不很全然认同。 萧云霁不是个喜欢许承诺的人。尤其是他做不到的事,从不会轻易答应。如今扬州城刚刚平定,天灾人祸,整片江山混乱不堪,正是他一举杀进京城,夺回皇位的好时机。 此时顾念儿女情长,实在不是一个成熟的上位者所为。 对于他的难处,裴明月向来都是十万分理解的。她对男女之事向来看得比较开,况且又有了沈擎林簌的前车之鉴,等萧云霁真的当了皇上,文武百官也不会同意她做皇后,更不会同意后宫只有她一人的。 但到底男人都是有占有欲的。她被拘在这儿相亲,总要告诉他一声才好。 “我来相亲,总要知会兄长一声儿罢?” 裴明月叹了口气,打算提个缓兵之计。 柳三娘扬起眉,神色很是轻松:“我早打发人去问过,你兄长他同意了。” 同意了? 裴明月怀疑自己听错了,直着眼睛瞧她:“什么?” “我说——” 柳三娘拔高声调:“你兄长他同—意—了——” 昨儿还跟她好得蜜里调油,今日就要将她假手于人了? 好哇。好个男人心海底针,好个大猪蹄子! 裴明月握紧拳头,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 这还没当上皇帝呢,就能干出如此大度让贤之事。看来他是打定主意,不想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了。 既然如此,那她也不抱着什么贞节牌坊。 “三娘,我相!” 她咬紧牙关,一字一句地从牙缝里蹦出字儿来。 这亲成不成另说,好歹也得让他有点儿危机感。让他看看清楚,她可是个无比优秀之人,就算不当皇后,也一样倍儿受欢迎。 想到这里,心里头的别扭劲儿便下去了些,反而隐隐有些解气。 裴明月一撩衣摆,在帘子后头坐定。只等那位出手阔绰的郎君莅临,同她相一场轰轰烈烈的媒。 -- 第115页 等啊等啊。等到月上梢头,烛灯摇曳,那位郎君还是没来。 “好饭不怕晚嘛。” 柳三娘倒颇有精神,时不时用胳膊肘戳醒已然昏昏欲睡的裴明月。 迟到这么久,属实是没诚意了,钱再多也不行。 裴明月懒得再浪费时间,起身就要往外走。柳三娘拼命扯住她的手,挣扎中,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堪堪停在了帘子外头。 裴明月怔了一下,止住挣扎。柳三娘松了口气,如释重负地笑道。 “瞧,郎君来了!” 修长如竹的指节缠绕着刀疤,闻声挑开了帘子。 一道清瘦身影随之从帘后绕出。来人身姿挺拔出尘,眉目清冷,唇角却含着淡笑。绰约却不失风骨,如出自名家之手的传世古画,令人见之便难移目光。 他难得将头发束成了规规矩矩的髻,以玉冠为簪,更衬得他气质卓绝,多了几分天潢贵胄的华光。 “……殿下?” 裴明月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 熟悉的淡淡沉香萦绕在鼻尖。萧云霁将她的手轻轻拢在掌心,低声道。 “这些聘礼,还有我这个人。够不够打消你满肚子的气?” 看来他是蓄谋已久。裴明月顿觉自己被戏耍了,忍不住火从心起:“您戏弄我?” 见萧云霁只是笑,也不否认。她又羞又恼,挣扎着要把手从他掌心抽出来:“您也太坏了。我要是再理您,我就是猪!” 裴明月脸都发红,是真的要恼。萧云霁岂肯松手,干脆一把将她拽进怀里,牢牢抱住。裴明月几番挣扎,却唯恐伤到他割肉刮骨的伤口,便蔫蔫地偃旗息鼓,闷着头不理会他。 “惹你生气,实在是抱歉。” 萧云霁低下头。薄唇轻轻贴在她耳畔,低声笑道。 “不如……就让我以身相许,来向明月赔罪。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结婚!感谢在20220218 21:02:31~20220219 20:43: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_XUDAMEI_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成亲 聘礼已下。择了良辰吉日,在扬州城大婚。 裴明月没有娘家,便认了韩统领做义兄,在玄机营驻扎的地方出嫁。出嫁前,两人经由柳三娘操持,先是定了亲。 按扬州这边的习俗。萧云霁送了过书,裴明月操着笔歪歪扭扭写了个回贴,两厢交换,才算是“文定”下来。 婚事要准备的东西,实在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按习俗,她是要陪送嫁妆的,可她孤家寡人一个,兜里是半个子儿也没有。本还在为难,没想到萧云霁悄悄地给她添置了一份,排场相当豪华,是铁了心要给足她面子。 婚前为了讨彩头,两人是不许见面的。裴明月倒也不觉得失落,每日里跟着柳三娘操办各种婚事要用的东西,累得回去便倒头睡,不知今夕何夕。 转眼便到了大婚之日。 裴明月实在心大,午觉睡得四仰八叉,差点睡过头。多亏柳三娘及时赶到,把她从榻上给硬拉了起来。 “明月姑娘,你这亲还结不结了呀?” 见裴明月还在一脸懵懂。柳三娘恨铁不成钢,用力掐了把她的脸:“喜婆和梳妆娘子都在外间等着呢。快换上衣服,赶紧去梳妆,可千万别误了吉时。” 换衣服?梳妆? 裴明月使劲揉了揉眼睛,方才想起今日要同萧云霁成亲。便猛一激灵回过神,开始慌乱起来。 “衣服?衣服在哪儿?” 柳三娘摇头,无奈道:“早就准备好了。” 她扯过裴明月,将她拉到案前。案上摆了套大红喜服,织金长裙,还配了石青色钉珍珠霞帔。旁边搁着套点翠凤冠并两道珍珠挑牌,着实是珠光宝气,照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凤冠霞帔,十里红妆。” 柳三娘艳羡地咂着嘴:“你家郎子,对你是真的好。如此风光大嫁,我还是头一次见呢。” 萧云霁会如此用心,确然也是她没有想到的。吉时愈来愈近,几个喜婆从门外头进来,帮着她换好喜服,梳好了环髻,将凤冠小心翼翼地戴在了她头上。 天将黑未黑,屋中点着昏黄烛火。梳妆娘子为她敷上铅粉,描上眉。铜镜中映出她皎洁如月的娇俏容颜,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一般。 裴明月鲜少见到自己如此盛装的样子,正好奇地左右打量。没曾想梳妆娘子突然变出两根五色棉纱线,贴在她脸上用力一绞,痛得她哎哎叫了起来。 “这……这是干什么啊?” 裴明月龇牙咧嘴地捂住脸,看着棉线上晶莹的绒毛,欲哭无泪。 “这叫开脸,新娘出嫁都要过这么一关的。” 不等裴明月拒绝,梳妆娘子不由分说,操着棉线在她脸上上下其手。开完这场脸,裴明月眼睛都疼红了。 真受罪啊。 正当她捂脸感慨女子不易之时,门口的人等不及,开始催了起来。 “吉时快到了。新郎官已到了门口,新娘子快些上轿罢。” “来了来了!” 柳三娘应了一声,扯过盖头便披在她头上。一片大红兜头而下,挡住了她全部视线。两个喜婆一左一右扶着她,缓步上了花轿。 -- 第116页 轿子被缓缓抬起,四平八稳地往前走着。爆竹声泼天作响,夹道的是熙熙攘攘的叫好声。 裴明月坐在轿子里,心里头很是忐忑。她知道萧云霁就在前头骑着马,但男子娶亲,和女子嫁人的心态,终归是不一样的。 但忐忑归忐忑,能够嫁给萧云霁,实在是让人忍不住要笑的。想想初见的时候,他对她多么冷漠,如今还不是哄着求着娶她进门。那双无情训斥过她的薄唇,如今还不是时常在她叽叽喳喳的嘴上辗转。 想到这里。裴明月忍不住挺了挺胸脯,成就感简直爆棚。 轿子缓缓停了下来。喜婆撩开轿帘,便有一只手从帘外伸了过来,她方搭上去,便被轻轻地握住了。 他掌心有硬硬的茧,蹭得她痒痒的。裴明月怔了怔,低声道:“殿下?” 按理应当是喜婆扶她的。萧云霁应了一声,牵着她下轿。周围突然没了声音,她觉得有些奇怪,透过盖头望出去,朦朦胧胧地瞧见周围已没了人。 “除了玄机营的守卫,其他人都离开了。” 仿佛感觉到她的疑惑,萧云霁低声解释道。 “茗园到底是罪臣之宅,不好太多人来闹。” 是这么个理儿。他眼下身份还不能公之于众,既已在扬州城内过了礼,放了鞭炮,至于宅子里头的事儿,还是人越少越好。 裴明月捏了捏他的手,表示自己知晓了。萧云霁缓步向前,两人一同跨过门槛,亦步亦趋地走向了喜堂。 盖头是层薄纱,并不影响视线。裴明月眯着眼睛,只见往日断壁残垣的茗园,如今已被萧云霁挂满了红绸,贴满符纸的窗户,也换上了大红的喜字。 院子当中摆了一张桌,两方椅。没有司仪,两人背过身去,俯身齐齐跪在地上。 “一拜天地。” 萧云霁清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裴明月怔了怔,紧跟着喊了一声。 “一拜天地。” 她只觉手被轻轻拽了一下,整个人便随着力气站了起来。萧云霁牵着她转过身,面对着两把椅子,再次跪在地上。 裴明月这次学机灵了。跪在地上的瞬间,她和萧云霁齐齐开口,喊道。 “二拜高堂。” 话方出口,心里头便有些发酸。她与他都是无根之人,举目无亲,连成亲叩拜爹娘都只能对着空椅。 好在,以后她与他可以互为依靠了。 两人起身,面对面站定。萧云霁松开她的手,隔着盖头,她朦胧瞧见他一身大红喜服,疤痕交错的手交叠在一起,朝她缓缓弯下了腰。 她也赶紧弯了下去,心里头怦怦直跳。 “夫妻对拜。” 这四字说出口,便算礼成。是天地也见证了的,无论如何也赖不得账了。 礼罢。萧云霁递给她一方茶盏,里头隐约飘出荔枝的香气。裴明月会意,接过茶盏,转身与他一同呈在了面前的桌上。 她知道。这两盏荔枝水,是呈给祺妃的。 “阿娘,她叫裴明月。” 萧云霁垂下手,一字一句地开口。 “从今日起,她便是孩儿此生唯一的妻。虽与她不能同生,但求共死。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他说得缓慢而坚定,如同发誓。裴明月咬了咬唇,俯身向那方空椅子磕了个头。 “祺妃娘娘。今日嫁与殿下,成为他的妻,是我毕生之幸。虽憾不能在您跟前尽孝,但从今往后,我会一心一意对殿下好,绝不会让您失望。” 一颗至死不渝的真心,是祺妃至死未了的奢望。如今她与萧云霁修成正果,也算是告慰祺妃在天之灵了。 礼罢。萧云霁牵起裴明月的手,两人一同走进了卧房。她乖巧地坐在榻上,他伸了手,轻轻掀开了她的盖头。 红绡帐暖,烛火熹微。裴明月抬起头,只见他红衣似火,映得那张清冷孤傲的脸都带上了些许艳色。 终于,终于到了这一天。 萧云霁静静地瞧着她,眼底闪过一丝惊艳。 “凤冠霞帔,果然称你。” 他抬起手,指腹缓缓摩挲着她精心描摹过的眉眼。 “不知皇后的加冕礼服,是否会更称你。” 他语气带了笑意。裴明月侧过头,轻轻蹭了蹭他的掌心,脸上飞起一丝绯红。 “若是奴才当皇后,怕是文武百官都要闹翻天了吧。” 萧云霁挑了挑眉,不甚在意的样子:“那就让他们闹。” 这话说得长远。裴明月不愿去想那些变数,便握住他的手,冲他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此番良辰,殿下想那些做什么?” 萧云霁唔了一声,抬手取下了她的凤冠。墨发随之倾泻一身,有几缕垂落在饱满莹润的唇边,平添一丝妩媚。 他俯身,抵住她的额头。指尖拨开她唇上的青丝,轻轻吻了上去。 他仍旧是不会吻,即便眼下主动,却仍然十分生涩。裴明月伸出手,松松揽住他修长的脖颈,唇齿间攻势变得猛烈了起来。 反客为主。 她吻得热烈而纠缠,让萧云霁几乎毫无招架之力。身子逐渐倾倒在榻上,裴明月压在上头,姿态颇有些豪迈地跨在他的细腰上。 床笫之事,她虽没经历过。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便没作犹豫,伸手三下两下便解开了两人的衣服。 还没等她反应,身子突然倒转。再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然成了下位。他的青丝垂落下来,与她的缠绕在一起,沉香气将她包裹,他的微凉与她的火热相触,终究是被她暖热,同她一起滚烫了起来。 -- 第117页 烛影摇曳。情迷中,她瞧见他左胸那道狰狞的伤口,心里头一阵阵发疼。手不由自主地覆在上头,仿佛也能感受到他这些年所受的苦。 “都过去了。” 萧云霁俯身,吻去她眼角温热的泪。唇珠落在她的眉眼,鼻尖,最终再次与她的唇相缠。 那双清冷出尘的眉眼,如今染上了摄人心魄的艳色。曾经不沾人间烟火的谪仙,也终究还是心甘情愿,为她堕入了滚滚红尘。 作者有话要说: 大和谐! 第60章 出发 天刚蒙蒙亮,裴明月便醒了。 旁边的枕头还塌着,余温尚在。她迷迷糊糊地起身,只听得院子里头隐约传来韩统领的声音。 “成败在此一举。队伍已然整装待发,正是夺回江山的好时机。” 萧云霁声音淡淡:“好。事不宜迟。时机既已成熟,那么今日下午便动身吧。” “今日下午动身?” 韩统领似有惊讶,再后头的,裴明月便也听不很清楚了。她想是终于要攻去京城,却又不敢贸然发问,便叹了口气,绞着手指纠结起来。 门□□谈声停止,萧云霁的身影逐渐从窗纱上透得清晰。她唯恐他发觉她醒,便赶紧一头倒在榻上,闭着眼装起睡来。 只听些微吱呀声响起,门轻轻被推开,又轻轻被合上。他走路几乎没有声音,只觉那股沉香气由淡转浓,身侧微微一沉,便觉他生了硬茧的手,缓缓抚上她佯装熟睡的侧脸。 裴明月紧紧闭着眼睛,大气也不敢出。 他低下头,轻轻在她眉心吻了吻。他的唇微微有些发颤,万千谨慎与珍重,像是在吻一滴晨露。 脸已然红得发烫。裴明月终是装不下去了,有些赧然地睁开眼,正对上他清冷的眼眸。 “殿下?” 见她醒了。萧云霁垂眸笑了笑,和衣在她身边躺下,伸手将她拥入怀中。 “是不是该改口了?” 裴明月往他怀里又缩了缩,抬头瞧着他:“殿下想要我叫您什么?” 萧云霁抵住她的额头,淡笑道:“寻常夫妻,都如何互相称呼?” “娘子,夫君?” 裴明月嘟囔了一句,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她实在不太喜欢这些称谓,若非要另起称呼,倒不如直接唤名字,还自在点。 “我还是叫您殿下吧。等您登了基,我就得给您磕头,改叫您吾皇万岁万万岁啦。” 眼见着萧云霁蹙了蹙眉。她赶紧吐了吐舌头,转移矛盾道:“那您呢?咱们认识这样久,您叫我名字的次数一个手都数得过来。” 萧云霁垂眸,似在沉思。半晌,他才浅浅笑了笑,道:“你想要我叫你什么?” 裴明月大喇喇地道:“他们都叫我阿月,殿下也这么叫就是了。” 萧云霁却摇了摇头,眼底略带些嫌弃:“若我与旁人一般称呼,岂不是也与他们一样,没什么特别。” 不过是个名字,他也能拿它做起文章。裴明月在他怀里头拱了拱,撒娇似地道:“那殿下想叫什么?” 他神色认真地思忖起来,笑道:“明月。” “……少点亲近。” 裴明月撅了噘嘴,故意逗他。 萧云霁却态度坚决的样子:“只叫明月。” “好吧好吧,都听您的。” 她其实并无所谓,笑着往他怀里钻。他亦回抱住她,裴明月抬起头,在他形状漂亮的唇上啄来啄去,他也由着她亲,唇齿亦有迎合。 两人吻了一会儿,都有些微喘。裴明月怕又要做些什么,便轻轻推了推他:“下午不是要出发了?” 萧云霁怔了一下,低声道:“你知道了?” 裴明月点点头。生怕他不带着自己,赶紧追了一句:“我也要跟您一起走。” 路上是要打仗的,去了京城更是吉凶未卜。若按他平日里的作风,是决计不会让她置身于这样不可控的危险之中的。 正当裴明月绞尽脑汁,思考着如何能缠着他让他同意之时。萧云霁居然点了点头,就这么答应了。 “好。” 这倒让她有些惊讶了。见裴明月满脸疑惑,萧云霁忍不住笑了,伸手揉了揉她脑后的长发。 “我本就打算带你去的。在我身边,遇到怎样的危险都能够保护你。把你独自留在扬州,反倒让我不放心。” 他答应得如此爽快,倒让裴明月有些愧疚。这一路一定又要躲在他的羽翼之下,少不得让他受累。心里头一时有些发酸,眼眶便红了起来。 “殿下……” 她唇角一沉,额头轻轻抵在他左胸的伤口。淡淡血腥气隔着衣料透出来,她咬住下唇,更讨厌起自己的手无缚鸡之力。 眼泪渗进他的衣料,濡湿他的肌肤。萧云霁察觉到她情绪的异样,双臂将她抱得更紧。 “过去是你保护我,如今换我保护你。天经地义,心甘情愿的。” 他低低笑道。 裴明月闷闷地应了一声。两人沉默了半刻,萧云霁微微松了手臂,道:“下午就要动身,如今咱们也该起了。” 她从他怀里伸出头,往窗外瞧了瞧。这会子并没觉出时间过得快,竟已日上三竿。 大事万万耽误不得。两人便即刻从榻上起身,换好衣裳。行礼不知何时已被萧云霁收拾好,待到将士们整顿完毕,便浩浩荡荡地出了扬州城门。 -- 第118页 队伍很长,却训练有素,并无丝毫慌乱。裴明月本是要坐马车的,只是扬州已入初夏,车厢里头难免闷热,便另骑了一匹马。穿上男装,戴上帷帽,与萧云霁并肩同行。 方出城门,身后便隐约传来骚动声。骚动声由远及近,很快便有个黑乎乎的身影,蓦地从人堆里窜出来,连滚带爬地扑在萧云霁的马前。 萧云霁勒住马,队伍被迫停止。隔着幕帘,裴明月望向那个狼狈的身影,隐约觉得有些眼熟。 “六……六哥哥?” 那身影颤抖着开口。声音竟柔润清雅,意外地好听。只是尾音微微上扬,又透着些不管不顾的倔强。 她叫萧云霁六哥哥。 据她所知,整本书中叫过萧云霁六哥哥的,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 脑海中蓦然浮现一个人的脸。裴明月浑身一顿。她猛得掀开幕帘,瞧见那双已然有些混浊的含情桃花目之时,整个人都呆住了。 那地上躺着,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女子。居然就是那个曾宠冠六宫,荣华万千的荣贵妃。 “六哥哥,真的是你……” 她枉顾裴明月震惊的眼神,只定定地瞧着萧云霁,像是在瞧一个曾以为再也见不到的故人。眼泪不断从那张憔悴灰败,却仍旧美艳的容颜上跌落,如同将行枯萎的牡丹花瓣上凝结的最后一串雨露。 萧云霁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像在看一个并不认识的陌生人。韩统领就在他们身后,见状低声道。 “殿下。这是围剿叛军之时救下的一个军妓。” 他语气有些歉意:“属下本给她安排了住处。只是没想到她会在这种时候突然跑出,耽搁行程。属下这就差人把她赶走!” “谁敢碰我?” 韩统领话音未落,荣贵妃突然直起身子,朝韩统领怒目而视。她哭得狼狈,双目血红,是再没了从身在深宫养尊处优的贵气。 韩统领显然没怎么见过疯女人,竟真被吓唬住了。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好同个弱女子计较,便有些为难地看了萧云霁一眼,默默地退到旁边去作壁上观。 那厢萧云霁倒是气定神闲。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淡然,如同俯视一粒尘埃。 “拖出去。” 不容置疑。话音落罢,瞬间涌上几个将士,抓了她的双臂就往外拖。荣贵妃用力挣扎着,眼泪仍止不住地流下来,颤抖着声音高喊。 “六哥哥,你如今大好了。是我,是我救了你!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是她救了萧云霁? 裴明月只觉她疯得连逻辑都没有了。过去她单知道荣贵妃对萧云霁芳心暗许,却没想到她居然爱而不得,还因此得了癔症。 只是眼下她不便开口,便强忍住内心蓬勃的求生欲,百爪挠心地在马上坐着,只等萧云霁发问。奈何萧云霁却对此并无兴趣,面无表情地瞧着她,半个字也吝啬同她讲。 “六哥哥,六哥哥……” 荣贵妃跪着往前走,膝盖在尖利的碎石上擦出了血,一路渗入泥土之中。 “我六年前得知你受伤,求医问药,千方百计寻来一张活络经脉的药方。你不是经脉俱损么?若非是我买通御膳房,六年来的每日,都让他们下在殿下每餐的膳食里,殿下岂能够好起来?” 醍醐灌顶。 仿佛迷雾被拨开。裴明月惊愕地瞧着她,原来萧云霁长达六年的厌食,竟然阴差阳错,出自于她的手笔。 她以为她救了自己爱慕之人,却没想到,其实是害了他。 “若非因你,殿下就不会受这六年的委屈。” 裴明月扬起下巴,冷声道。 “殿下经脉凝滞,是为了减缓剧毒扩散。而你在饭中下了修复经脉之药,若非殿下要有防备,早就被你无知的愚蠢行为害死了!” 她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炸响,将荣贵妃从头劈到脚。她不可置信地摇着头,看向萧云霁,颤着声问道。 “是吗?六哥哥……” 萧云霁仍旧面无表情。清冷眉目仿佛结了冰霜,如同地狱中的玉面修罗。 “荣贵妃,请你自重。” 他仍是瞧也不瞧她,神色间已有厌倦。 最后一根稻草,终是被击垮。 荣贵妃惨笑起来。她抬起头,深深地看了萧云霁一眼。往日远山凝雾般云鬓,此刻凌乱不堪。她突然高声笑了起来,笑得癫狂而绝望。 “是我一厢情愿,竟是我一厢情愿!” 她蓦然起手,一把将身旁将士所配的长刀拔出,刀刃一横,毫不犹豫地抹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血流如注,她缓缓倒下。曾娇艳欲滴,养尊处优的皇妃,就这样凋落在一片泥泞之中。 “走罢。” 队伍复又向前行进,仿佛方才的插曲从未发生。 唯有那个曾锁在深宫的女子,深长岁月中那些缄口不言的爱而不得,就这般无声散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冲!不好意思今天更晚了,写得匆忙,明天还会修文的!!!!!!!!!明天在评论区大红包,谢谢大家!快完结了… 第61章 夺回 玄机营势如破竹,很快便杀到京城。彼时已是御林军统领的陆昭,与萧云霁里应外合,联手攻破了紫金城严防死守的朱红宫门。 裴明月被萧云霁严令禁止出营。营帐离城门很近,她听得见泼天的刀枪相撞和哀嚎声,满心惶然却无可奈何,只能徒劳地在营帐里头打转。 -- 第119页 不知过了多久,打斗声才渐渐止了下来。 她并不知眼下谁输谁赢。便很忐忑地顿了顿脚步,正准备往帐外走,没曾想门帘突然一掀,只见浑身是血的陆昭大步走了进来。 “阿月,殿下胜了!” “胜了?” 见陆昭肯定地点点头。裴明月先是笑了笑,心里头的不安却并没有减少半分。 心跳得越来越快,几乎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 直觉告诉她,事情似乎并不会这样轻易地结束。 “哥,带我进宫。” 裴明月突然抓住陆昭的胳膊。力道之大,疼得他龇牙咧嘴。 “你去宫里头做什么?” 陆昭挣了挣手,却半点也没挣开。 裴明月看向窗外。乌云四面涌起,缓缓将太阳吞没。 以沈擎狂傲的性子,绝不会如此轻易就死。 不安感愈来愈强烈。她唯恐沈擎还有后手,便再也不敢耽搁,扯着陆昭便往紫金城跑去。 紫金城宫门大开,除玄机营的将士,已然少见活人。裴明月使出吃奶的劲儿狂奔,远远便瞧见乾清宫的金顶。 以及长阶下对峙的两个人。 沈擎满身是血,胸口插着一柄长刀,已然是强弩之末。萧云霁背对着她,似在同沈擎交谈。 看来胜负已定。裴明月松了口气,便放缓了步子,打算偷偷地从旁边摸过去。无意抬头之时,却恰好对上了沈擎血红的双目。 瞧见她,沈擎先是怔了怔。随后,他突然冲她笑了一下。 “我爱的人死了。” 沈擎抬起手,指向萧云霁的背后,笑道:“瞧,你爱的人来了。” 萧云霁怔了一下。他回头的瞬间,只见沈擎骤然抬起手,自袖中射出一支带毒的机关弩。 只听“噗”一声闷响。 裴明月只觉后背猛然一麻。紧接着,剧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蔓延开来。她忍痛回过头,只见沈擎歪过头,已然断了气。 双腿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下沉。她有些恍惚地看着萧云霁惊慌失措的脸,如同一片羽毛般轻轻跌入了他的怀中。 “明月,明月?” 他语气急促地叫着她。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萧云霁眉头紧锁,看向她后背所中的短箭,当嗅到短箭上的气味之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短箭之上所涂的。与他之前所中的毒,是同一种。 黑血从她口中源源不断涌出,剧痛瞬间蔓延全身,令她根本无法招架。 原来这就是他当年所承受的痛苦。裴明月紧紧抓住萧云霁的衣襟,痛苦地喘息起来。 身子蓦然凌空而起。她昏昏沉沉地靠在他怀里,一路被他抱进了养心殿。 白军医已闻讯赶来,她方一进殿,便迅速为她把上了脉。 “如何?” 萧云霁眉头紧锁。 白军医放下手,脸色难看得紧。 “明月姑娘的身体素质不如盛年的殿下。眼下毒性蔓延极快,以她的体力,根本撑不过今夜子时。” 陆昭本还抱着侥幸。听白军医这么一说,眼眶瞬间便红了。 “怎么会……” 众人皆六神无主,萧云霁却镇定如斯。 “一定有办法的。” 他垂眸,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神色晦暗,语气却异常坚定:“我已去信李谷主。只要能撑到他来,她就一定不会有事。” 可李隼要从药王谷赶到京城,最快也要十日。裴明月眼下的状况,连今夜都熬不过去,逞论十日? “我倒有一种方法,可以暂且拖住明月姑娘的性命。” 白军医皱起眉,低声道:“殿下曾中过此毒,血中会有微弱的抗毒性。若日日以血续命,或许能后让明月姑娘撑到李谷主来。” 总算不是全无办法。萧云霁略松了眉头,沉声道:“我知道了。” 原发伤处抗毒性最强。萧云霁面色沉静,从腰间拔出短刀,硬生生将还未愈合的旧伤剖开。鲜血瞬间流了出来,白军医眼疾手快,抬手取了一碗血,动作迅速地起了火,混着其他药材煎出了一碗浓黑的药汤。 眼见着裴明月脸色愈来愈苍白。萧云霁草草缠了伤处,端了药,便轻轻推了推昏睡着的裴明月。 “明月,醒醒。” 裴明月浑身痛得像在凌迟。勉强睁开双眼,只见萧云霁端着药碗,动作轻柔地将碗沿送至她唇边。 一股浓烈的腥气瞬间扑鼻而来。裴明月只觉眉心一阵剧痛,用力推开他的手:“我不喝!” 药碗被她打翻在地,里头的药也泼得一滴不剩。 白军医瞧不下去,皱眉道:“明月姑娘,你……” 话还未说完,便被萧云霁一记眼风制止了。 他并不生气,甚至那双清冷眉眼仍然温柔而妥协。他起身走了出去,不多时便又端来一碗同样腥气的药汤。 “这是解药,快喝了它。” 萧云霁坐在她榻边,低声哄道。 可她实在太痛,痛到根本无法思考这是否是解药。腥味直冲鼻腔,她咬紧牙关,无论如何也不肯喝一口。 “不,我不喝!” 她态度坚决,甚至急出了一身虚汗。 萧云霁眉头紧锁,无奈地叹了口气。 仿佛下定决心般。他用力闭了闭眼,仰头喝了一口药汤。而后,他俯身吻住她的唇,舌尖笨拙而强硬地撬开她的齿关,强行将药汤喂了下去。 -- 第120页 腥苦顿时在口中炸开。裴明月态度十分抗拒,甚至咬破了他的舌尖。他却察觉不到疼痛一般,吻得更用力。血与药汤顺着二人唇齿相贴的缝隙滑下,濡湿了两人的衣襟与长发。 相缠许久,药汤总算是勉强喂尽。萧云霁直起身子,双唇已然有些红肿。裴明月唇角还带着他的血迹,痛得满头大汗,不住地低声哀求。 “殿下,您让我死吧,真的受不了了。” 真的痛,真的好痛。从头到脚,甚至连头发丝。都痛得无以复加,好像时时刻刻都在被凌迟。 萧云霁在她身旁躺下,拥她入怀。一贯清冷沉定的声音,尾音也带了几不可察的颤抖。 “一会就不痛了。喝了药,一会就不会痛了。” 他不住地安慰着她。许是药力开始发挥,疼痛似乎真的有所缓解,裴明月只觉身子发沉,浑浑噩噩地便昏睡了过去。 * 这几日,裴明月每日都要喝三碗腥苦的药。 许是那药真的有用。身子虽仍旧乏力,却并不似方中毒时那般剧痛了。 萧云霁已然登基,常常在乾清宫处理政事到深夜。两人见不着的时候,裴明月便独自一人,躺在养心殿的院子里头晒太阳。 中毒之后,她的身子变得同萧云霁之前那般冰凉,像是怎么捂都捂不热。整日里也没有精神,躺在院子里,也只是昏昏沉沉,连眼皮儿都没法全睁开。 门口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一道阴影遮住了她的日光。 “阿月。” 那声音有些耳熟。裴明月勉强睁开眼睛,只见一身一品官服的陆昭正站在她身边,低头瞧着她。 “今日皇上坚持要立您为皇后,被众大臣驳斥了。” 他神色平静。没有说旁的,开口便直奔主题。 立她为皇后? 萧云霁想要重走沈擎的路,是行不通的。他也并不是这般冲动而荒唐的人。 裴明月只当他在开玩笑,便费力地扯了扯唇角,笑道。 “别闹,我眼下可没心情。” 陆昭瞧出她并不相信,便加重了语气:“皇上一定要立您为后。” 他的语气沉重,显然并非玩笑。裴明月怔了怔,看向他的眼神变得有些迟疑。 “皇上在乾清宫,面对声讨如潮的文武百官,力排众议。他说,‘只要朕在位一日,后宫就只会有裴明月一人。若再有人非议,杀无赦!’” 帝王无情。可史书上也罕见的偏爱,却真真切切降临在了她的头上。 裴明月愣愣地看着他,半晌没有说话。 陆昭叹了口气,低声道:“我知道你性子倔。可皇上能做到这种地步,可见是真的喜欢你。” 他顿了顿,语气有些犹疑:“你可……千万不要偷偷逃跑啊。皇上他若是发现你不见了,恐怕是会疯的。” 他会疯……吗? 裴明月呆呆地看了陆昭一眼,并没有说话。陆昭摇了摇头,没再继续打扰她,转身便离开了。 阳光柔和温暖地洒在她身上。裴明月抬起头,只觉眼底泛起一阵热意。 她终究,还是成了他的软肋。 若他真的执意立她为后,恐怕他们都要走沈擎林簌的老路。他这样清醒理智的一个人,怎么偏偏非要钻这个牛角尖呢? 她不能,毁了他的人生。 方入夜,萧云霁便匆匆地回了养心殿。 他今日回来得很早,比往常都要早。 他应当是刚处理完政事,身上还穿着明黄的龙袍。脸色有些苍白,眼底泛着淡淡的乌青,想来这阵子不论是朝堂,还是她,都让他费了许多心神。 瞧见她。萧云霁便柔和了眉目,清冷唇角泛起了淡淡笑意。 “醒了?” 他走上前去。动作缓缓地坐在她榻边,轻轻在她眉心吻了吻。 裴明月抿抿唇,唇角颤巍巍地向上翘了翘。 她是要笑着让萧云霁放她出宫,张嘴的时候却哭了。 “殿下,您放我出宫吧。” 萧云霁身子僵了僵。他蹙眉瞧着她,却不舍得质问半句:“胡说什么?” 裴明月强忍住喉间的哽咽:“您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女人,不要因为我,失去了文武百官的信任,断送了您好不容易才夺回的江山。” 她抽噎着,只觉悲从中来。泪水根本止不住,她一边抹着眼睛,一边抽抽噎噎地道:“我不想让您被百官为难,更不想您被天下人耻笑。” 不爱江山爱美人,自古以来都是对帝王最轻蔑的嘲笑。 她不想让他被这样嘲笑。 “天下人如何笑我,有那么重要吗?” 萧云霁抱着她,额头与她紧紧相抵。他极轻地叹了口气,低声道。 “我只要你活着,只要你留在我身边。” 他语气恳切,隐隐含着请求。 裴明月知道,他是真的想要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可她不能这么任性。 她眼下的身体状况有多糟糕,她心里很清楚。李隼远在药王谷,她决计是撑不到他来的。如若她在萧云霁眼前死去,他的人生便会彻底堕入绝望深渊,自此永无宁日。 逃出宫去。她要逃出宫去。 若要他还能活下去,她就绝不能死在他身边。 “对不起……” 她回抱住萧云霁。用他听不到的声音,极轻极轻地道。 -- 第121页 答应过他的永远。她终究,还是要爽约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晚了一会,不好意思大家! 第62章 只有明月 为了陪着她,萧云霁将奏折都搬到养心殿。那些奏折小山一般堆在案上,几乎要把他淹没在里头。 他伏案到很晚,却坚持着每夜都同她寸步不离。即便是睡下了,只要她微微一动,他就会突然惊醒。 能够逃走的唯一机会,便是他酉时于南书房议政之时。每日除了寅时上朝,其他时间就算再忙,他也会见缝插针地来养心殿瞧她,唯有酉时会雷打不动地缺席。 也是她逃走的唯一机会。 过去在宫里头当差,她早就摸清楚了紫金城的各路小道。如今萧云霁刚刚登基,宫中巡查侍卫尚未安排妥当,有许许多多的可乘之机。 行礼已然收拾妥当。她在宫里头没什么自己的东西,提了薄薄的一张包袱皮,里头只装了件换洗衣裳。 也算老天爷帮她。因执意要封她为后,他白日里同百官发了好大的火,到现在也没来养心殿,想来是还在南书房同他们纠缠着,脱不开身罢。 眼见着月上枝头,不能再耽搁。裴明月随便找了个理由,把屋里头几个宫女支了出去。这个点儿,正是后殿门交班空缺的时候,她没作过多犹豫,踮起脚尖,偷偷摸摸地从后殿门摸了出去。 果真如她所料,一路上并未碰到巡查的御林军。小路也顺畅,出了养心殿不远,便是御花园,侧面稍微一绕,便到了东宫后头的偏门了。 微风拂动她的裙摆,柔和地轻抚她凌乱的鬓发。这条她做宫女时曾走过无数次的路,仿佛记忆尚存,伸出千丝万缕的触角,缠绕住她想要割舍一切的脚步。 神使鬼差地,她停了下来。 前头不远处,便可瞧见那日她偷烤鸡腿时所待的银杏树,树冠后藏着东宫被大火熏得发黑的琉璃瓦。 她神色复杂地环顾着承载着诸多回忆的四周,心里阵阵酸胀起来。 前方扑棱棱腾起一串黑影。她抬起头,望向鸟雀惊起的地方。 月华如练,照见树下清冷出尘的人影。 他墨发高束,眼底淡淡乌青,眉间俱是倦色。薄唇有些干裂,想来是同群臣争执了一天。 他坐在树下,并未发现她的存在。修长如竹的指节握住一柄短刀,他神色平静地拉开衣襟,在左胸剔过骨肉,却仍旧翻着新鲜血肉的狰狞伤口上,用力重新割开了一道口子。 血划过他如玉的肌肤,汩汩滴落在手中的碗里。他淡然瞧着那些刺目的血逐渐在碗里头汇聚,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裴明月怔怔地看着他。她此刻本应该迅速离开,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挪动脚步。 他掌心托着的,是她的药碗。 原来她日日饮下的,那一碗碗续命的解药。 竟然,是他的血。 裴明月只觉得心一沉再沉,像是要扯着她的身子一同坠入深潭。那碗中的血刺痛她的双眼,她踉跄着后退几步,脚底不甚踩到枯枝,发出断裂的响声。 来不及躲闪。萧云霁闻声抬头,瞧见她时,先是怔了怔,转手要把碗藏起来。下一瞬目光便落在她手里的包袱上,脸色登时沉了下来。 “……你要去哪儿?” 瞧见她惊惶的脸色,他的神情很快便恢复镇定。萧云霁将药碗放在一旁,起身走到她面前。清冷唇角往下沉了沉,额上还带着因疼痛而沁出的冷汗。 “你要逃走?” 他微微挑起眉,眼底暗潮汹涌。 裴明月咬咬唇,目光落在他被割开过数十次的伤口,又刺痛般迅速挪开。 “我喝的药,是你的血。” 她垂眸,语气有些颤抖。 “我喝的药……竟然是你的血?” 他反复剖开折磨他六年的,血肉模糊的伤口,只为让她多在这世间活一刻。 裴明月死死咬住嘴唇,直到血丝顺着齿缝渗入口中,蔓延开熟悉而又令她恐惧的腥气。 看出她的异样。萧云霁微蹙起眉,试探地往前走了一步。 “明月?” 裴明月却错愕地看着他,并不予回应。她握紧手中的包袱,指节剧烈颤抖,他每靠近一步,她就后退一步,神色惶然如惊弓之鸟,再靠近就会陡然飞离。 眼见着身后退无可退。她顿了顿脚步,突然转过身,拼命地朝宫门跑去。 萧云霁比她更快,追上前一把将她抱住。她只觉浑身发抖,不管不顾地拼命挣扎,他的双臂亦越收越紧,下巴抵住她的发顶。 肩头传来淡淡的血腥味,紧贴住他胸口的衣裳渐渐被温热渗透。 他的伤口经她这一番挣扎,又裂开了。 她怔了怔,动作戛然而止。随后,裴明月捂住脸,低声啜泣了起来。 泪珠从她的指缝跌落,重重砸在他的手背。萧云霁半分也不敢松开她,低声开口。 “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许是这些日子争执了太多,也许是她太不令他省心。他嗓音有些嘶哑,尾音甚至也有些微颤。 “我活着的代价,原来是你日复一日伤害自己。” 她绝不容许自己变成任何人的累赘。更不能容许自己喜欢的人,为了她而伤害自己。 -- 第122页 “放我走吧,殿下。” 她颓然地低下头。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心如刀割。 意外地,萧云霁松开了手。 他并未出声,只是沉默地站在她身后。裴明月隐隐觉得不对,回过头,却见他将短刀抵在了脖子上,刀尖缓缓刺入皮肉,血顺着白皙的长颈蜿蜒而下,染红他明黄的衣襟。 “你做什么?” 他竟做到如此地步。裴明月吓坏了,伸手要去夺刀。他却神色平静地看着她,刀尖刺入得更深。 “你若要我死,现在就抛下我一个人离开。” 他淡声开口。 那里是颈动脉,轻易马虎不得的。裴明月急得满头大汗,伸手却夺不走他的短刀,徒劳地在他身边打转。 “我是要死的人了,您何必想不开,何必要这样呢?” “你走,我不会拦你。” 萧云霁静静地看着她,清冷唇边甚至泛起一丝微弱的笑意。 “你死,我绝不独活。” 他神色冷静,语气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裴明月却怔了怔:“您哭了?” 她从未见过他落泪。哪怕他命悬一线,饱受病痛折磨之时,也从未失控过哪怕半刻。 月光温柔地撒在他清冷出尘的容颜,那双冷情冷性,波澜不惊的双眼,正源源不断地滑落着泪珠。 他并无表情,甚至眉头也是舒展的。若刻意忽视眼泪,他此刻看上去与平时并无区别。 除了眼底死灰般的绝望。 她慌了神,脚步也吓得有些踉跄。她拽住他的衣袖,踮起脚,用手笨拙地擦去他绯红眼角的泪痕。 “我……我错了。您别哭,我真的错了……” 她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乌亮的眼珠仿佛被他的失控所烫伤,也泛起惊涛骇浪的红意来。 萧云霁垂眸,看向她花容失色的脸。她是真的害怕了,握住他袖子的手止不住地发抖。 他垂下手。刀掉落在地上,发出锵然响声。 “别走。” 萧云霁将她拥入怀中,双臂渐渐收紧,几乎要将她嵌入自己的身子。 她瘦了,体温变得和从前的他一样冰凉。他怕自己会真的失去她,连用力导致伤口撕裂的剧痛,都置若罔闻。 心里一阵阵揪痛。裴明月强忍住眼眶湿润,低声道:“殿下,可是我好像真的要死了。” 环住自己的手顿了顿。他的声音沉静地在头顶响起,连半分迟疑也无。 “我不会让你死。” 萧云霁低声开口,语气里带了些许笑意。 “就算真的无药可救。你这样怕鬼的人,若是自己去黄泉,一定要吓得哭鼻子的。” 他将她抱得更紧。风乍起,吹动两人衣摆抵死纠缠。萧云霁低下头,唇角轻轻贴在她耳边。 “若真有那么一刻。我陪你,一起死。” * 毒虽因萧云霁的血,勉强得到控制,却仍旧侵吞着裴明月的生命力。 挣扎几番,她终究还是没能抗住。就在她陷入昏迷之时,李隼骑马闯入宫城,极其恰好地赶到了。 更恰好的是。他不光赶到了,还带来了解毒的方法。 裴明月毒已扩散全身,日日饮血不过是拖延时间,起不到太多解毒的作用。但药王谷地处西南,除了钻研药理,亦擅长蛊术。 眼下李隼带来的方法,便是为她与萧云霁种下同命蛊。 蛊中有一雌一雄两只蛊虫。分别种在两人体内,从此便血脉相连,虽不能同生,但却必然同死。 既已血脉一体,便可将剧毒从她体内引到萧云霁身上。由他重新逆行经脉,再一次自左胸刮骨割肉解毒。 不过这些,裴明月自然都无从知晓。 她命悬一线,昏昏沉沉。浑浑噩噩中,裴明月恍惚觉得右腕一痛,仿佛有虫子顺着经脉爬入体内。 它所爬到的地方,疼痛瞬间消弭。身体愈来愈轻,神思也逐渐清明。 三日后,裴明月便睁开了眼睛。 痛感消失殆尽,体温也不再冰凉,变得似从前那般,热乎乎像个小火炉。身子也轻快许多,裴明月直起身,歪头晃脖子地活动筋骨,感觉立马下床跑个一千米都没啥问题。 萧云霁躺在她身边,应当是一夜未睡。清冷双眼熬得满是血丝,眼底也泛着淡淡乌青。 胸口的伤处渗着血。除了脸色苍白些,也并没有其他的异样。 “殿下!” 劫后余生。裴明月看着萧云霁比她还要憔悴疲惫的模样,忍不住鼻子一酸,紧紧地抱住了他清瘦不少的身子。 萧云霁亦紧紧回抱住她。两人交颈相拥,半点旁人的眼光也不避讳。 一旁的李隼算是吃够了狗粮。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高声道:“喂喂喂,这里还有人呢!” 裴明月怔了怔,这才察觉到李隼的存在。她刚要松手跟他道谢,却被萧云霁又一把按在了怀里。 “让我再抱一会儿。” 他闭着眼睛,嗓音因连日的疲惫而有些嘶哑。 他的伤处还在流血。裴明月不敢再动,只好回抱住他,有些抱歉地冲李隼笑了笑。 “多谢谷主相救。” 李隼撇了撇嘴,神色不屑地掏了掏耳朵:“你可别谢我,谢你的好殿下吧。” 反正毒已经解了。李隼也懒得瞒她,抄起手,语气凉凉地开口。 -- 第123页 “你俩种了同心蛊。从此血脉相连,虽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定能同年同月同日死。两个大情种,高兴吗?” 同心蛊? 裴明月昏迷这些日子,并不知毒是如何解的。唯恐他又瞒着她做些伤害自己的事,便登时皱了眉,要问萧云霁个明白。 “殿下,什么是同——” 话还未来得及说完,嘴唇便被两片柔软堵住。他玲珑的唇珠轻轻摩挲着她饱满的唇瓣,一时竟令她恍起了神。 良久,他才缓缓离开她的唇。料峭眉目飞上些许红意,萧云霁微微喘息着,抵住她饱满的额头。 “不急。” 他看着被他吻得满脸通红额的裴明月,低声笑了起来。 “以后再告诉你。” 说罢。不等裴明月再次发问,萧云霁便捧住她错愕的脸,笑着再次吻了下去。 * 萧云霁到底是萧云霁。 三下五除二收拾了沈擎留下的烂摊子后,他大刀阔斧,实施了一系列改革。不仅安抚了在前朝被重重伤了心的文武百官,也给予了百姓安稳而富足的生活。 也因此,当萧云霁要封宫女出身的裴明月为皇后之时,朝中再无人反对。 择了良辰吉日,两人在文武百官的朝贺下,进行了隆重的封后大典。 封后大典从寅时一直折腾到申时。大典结束后,萧云霁遣退众宫人,两人牵着手,一路走入了东宫的朱门。 东宫已然重新建好,只是原本园中那些银杏树都被烧枯了。萧云霁将御花园那株银杏挪进了东宫,上头已然发了新叶,瞧着生机盎然,有生气许多了。 只是墙体上尚还残留些烧焦的痕迹。裴明月四下环顾着,神色颇有些苦恼。 “这些痕迹若去不掉的话,咱们的孩子会不会不愿意来住?” 萧云霁握紧她的手,淡淡开口:“他一定不敢不愿意。” 听这话里的意思,他俨然是要当严父了。裴明月忍不住抿嘴一笑,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恍然道:“也未必就能住上。万一头胎生的是女儿呢? 自古帝王多爱儿,但萧云霁倒不甚在意的样子。 “女儿也要她住东宫。若是像你一样的女儿,只要能改掉莽撞,想来也是能够当好皇帝的。” 他淡笑着瞧她一眼,生怕她觉不出是在揶揄一样。 裴明月眉角跳了跳,抽抽嘴角道:“既然如此,那也别等到生孩子了。您不如现在就把皇位让给我,我先替您未来的储君感受感受?” 又是莽撞发言。萧云霁用力捏了捏她柔软的手指,失笑道:“江山社稷,不可儿戏。不过,虽然皇位无法给你——” 他顿了顿,眼角染上细细密密的笑意。 “但是,皇上可以给你。” 他惯常不会说这些话,反倒让她怔了怔。裴明月赧然地抿抿唇,脸腾地一下便红起来。 她往回抽了抽手,却被他握得更紧。便低了头,扭扭捏捏地道:“光天化日的,您说什么呐。” 见她难得吃瘪的样子,萧云霁垂下眼,低声笑了起来。 “您又取笑我。” 如今他可是皇上了。裴明月敢怒不敢言,弱弱地撇起了嘴。 萧云霁敛了神色,清冷眼底却仍带着零星笑意。 “只要你想。或者,就算你不想。” 他神色平静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如同发誓。 “我这个人,一生一世都会是你的。也只会是你的。” 眉心落下他轻轻一吻。裴明月抬起头,四目相对之时,还是微微红了眼眶。 萧云霁伸出手,拥她入怀。 他清冷孤傲,却因她化开眉间经久不散的料峭。他不屑情爱,却甘愿为她堕入红尘。 她是他晦暗生命中唯一一抹亮色。孑孓独行的长夜,能够如影随形,驱散所有阴霾的。 只有明月。 唯有,明月。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所有读者小天使!!!陪伴我走过这一段路。这是我第一次写长篇,内心已经默认会单机了,也明白自己有许许多多不足,但是总是有小天使在评论区鼓励我,还有几个小天使几乎每天都会评论,让我没有单机的孤独感,一直坚持到现在。 非常感谢你们!何德何能能被这样美好的你们看到自己的文字,真的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明天更新番外!!!!!继续评论发红包,爱你们!感谢在20220222 21:31:37~20220223 21:08: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诺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番外 萧云霁登基一年后,裴明月生了个皇子。 小皇子白白净净,躺在明黄的襁褓里头,不哭也不闹。他性子像萧云霁,长得也像萧云霁,特别是那眉眼,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依据萧家祖制,他被赐名为萧定乾。小名是他母后给他起的,叫铁蛋。 当时的他还在咿呀学语,根本听不懂他母后在说什么。只是每次他母后叫他名字,他挥舞着手脚回应之时,裴明月那张娇俏的脸总会露出贱贱的笑容。 萧云霁很不喜欢这个小名。只要裴明月一叫他狗蛋,便会紧锁起眉头。 “贱名好养活嘛。” -- 第124页 她大言不惭地道。还不忘扯着鬼脸,逗得萧定乾咯咯笑。 等到萧定乾再大一些,能够走路了,便被送到玄机营去习武,由韩统领亲自教习。 他瞧着小孩一个,学起武功来倒是极快。一招一式,颇有萧云霁从前的风范。 武学进步神速也就罢了,读书也极具天赋。随着他年岁渐长,身条也抽了起来,眉眼清俊凛冽,和萧云霁简直像了个十足十。 唯一帮了裴明月的,就是唇边的梨涡。笑起来浅浅一凹,如同寒潭上落了春日初生的桃花,很难不令人见之惊艳。 只是他性子冷静,比萧云霁更甚。平日里不爱笑,不论裴明月怎么想着法子逗他,他都只是恭恭敬敬的,笑一笑也显得少年老成,一点天真感都没有。 基于他如此优秀的条件,十四岁便被萧云霁传位,登基当皇帝了。 这孩子早熟得很,处理政务很有一套,心智也成熟。按萧云霁的想法,那便是早登基早锻炼。反正后宫只有一个皇后,膝下也只有他这么一个孩子,倒不如直接登基。 顺便还想要给他指个婚。萧定乾却对男女情爱毫无兴趣的样子,甚至并不认为自己今后会爱上一个人。 裴明月各种劝他,他也坚决不想成婚。非说情爱之事非大丈夫所想,意在建功立业,绝不在女人身上蹉跎。 他不懂情,裴明月也劝不动。萧云霁只淡淡地说随他去,并不对他多加管束。 虽无皇后,但转眼便也登基了。只是他登基那天,刚参加完登基大典,扭头便找不到爹娘了。 桌上留了一封信,笔迹歪歪扭扭,一看就是他母后的手笔。 好大儿定乾: 你爹娘我们隐居了哈。在扬州,想我们了不要随便来,江山社稷为重,微服出巡劳民伤财,别搞这种事儿丢老萧家的人。 还有。是时候找个媳妇儿了,国不可一日无后,相中谁赶紧下手。别跟你父皇一样不好意思说,好歹也是皇上,对自己有点信心。 缺钱了我们会给你去信的。勿念。 爹,娘 父皇和母后早就不想在紫金城待着,他倒是向来都知道的。只是他们撒手撒得这样干脆,实在令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捡来的。 这也便罢了。文武百官每天都在朝堂上催他成亲,他实在不觉得,和一个女子在一起生活,能比练武和读书快乐。 特别是他的父皇和母后。他们因为情爱而舍弃江山权势,他也实在不能理解。 何为情爱,他不懂。 但群臣催得他心烦。为了想明白这个问题,萧定乾当机立断,迅速收拾好政务,骑了匹快马,七天便杀到了扬州。 宝吃铺子没开门。他便扬鞭去了原来的太外公家,只是还没进门,就闻见一股难言的臭味。 萧定乾皱了皱眉,刚要上台阶,却听门里头隐约传来了争辩声。 “我不扔!这不是脏东西,这是我花了好大力气腌的臭豆腐和酸笋!” “谁会吃这些?快丢出去。” “今日它们在我在,它们亡我亡!” “……那我走。” “别呀别呀,您回来——” 一定是裴明月又在做些气味奇怪的黑暗料理。萧定乾终于听不下去,伸手把门推开。 只见他不苟言笑的清冷父亲正揪着他没正形娘亲的耳朵。六目相对,场面一度陷入尴尬。 “父……爹爹,娘亲。” 萧定乾拱了拱手,稳如泰山地行了个礼。 “儿子来见您们了。” 仿佛看到了救星。裴明月泪眼汪汪,冲过去一把熊抱住他,萧定乾只觉自己被一阵臭味包裹,熏得有点上不来气。 “铁蛋,快救救为娘!” 裴明月一把鼻涕一把泪,手指头颤颤巍巍指向脸色铁青的萧云霁。 “你爹他欺负我!” “欺负你?” 萧云霁冷笑一声,把手里散发着臭味的坛子往萧定乾脚边一墩。 “到底谁欺负谁?” 臭味瞬间直冲鼻腔。萧定乾被熏得连连后退,胃里头一阵翻腾。 这是什么毒气弹,居然这么臭? “是我要放在螺蛳粉里头的酸笋!” 裴明月松开萧定乾,如获至宝地把臭坛子捧在手心。 “螺蛳粉可是人间美味。你又没吃过,不许你侮辱它!” 萧云霁深深叹了口气,满脸的无可奈何。眼见着他妥协,裴明月这才扬起眉,用味道呛鼻的手掐了一把萧定乾的脸。 “乖铁蛋儿,幸好你来了。” 她扭过身,抱着坛子就往厨房跑:“娘亲给你做螺蛳粉去,等着哈!” 萧云霁瞧着她的背影,强忍着眉间的无奈和嫌弃,深深地叹了口气。 萧定乾惯会察言观色的。他瞧出萧云霁并不喜欢裴明月腌的这些东西,可他为什么还要妥协呢? 难道和所谓喜欢的人在一起生活,就是要这样委曲求全吗? 萧定乾心里沉了沉,对于立后的事情愈发抗拒起来。 晚膳的时候,裴明月只做了三碗螺蛳粉,气味冲天地摆在桌上。 “铁蛋,快些尝尝。” 裴明月兴冲冲地把筷子塞进萧定乾手里,期待地要他吃一口。萧定乾为难地看了一眼萧云霁,萧云霁神色冷然地抱着臂,显然并没有就范的打算。 -- 第125页 他是儿子,在娘亲面前显然没有抗拒的余地。 几番挣扎之后。萧定乾犹犹豫豫地夹起一筷臭烘烘的粉,颤颤巍巍的送进了嘴里。 “怎么样?” 裴明月期待地凑上前去。 那东西进了嘴,竟没有半点臭味。汤头香醇浓厚,笋丝酸脆爽口。萧定乾放下筷子,忍不住点了点头。 “好吃。真的好吃。” 得到萧定乾的夸赞,裴明月的尾巴简直要翘到天上去。她得意地看了一眼萧云霁,撇撇嘴道:“你真的不吃?” 萧云霁冷哼一声:“不吃。” “不吃拉倒。” 裴明月抄起筷子,抱着碗风卷残云般吸入。她惯常在宫中都是收着吃相的,如今吃得如此豪放,着实惊了萧定乾一把。 他看向一向自持的萧云霁。他瞧着裴明月吃,虽微蹙着眉,却也并不出言制止。 又是在妥协。 裴明月吃罢,萧定乾还没有吃完。她支起头,开始喋喋不休地同他说话。 食不言寝不语。萧定乾很是为难,不知是该回答还是不该回答。 他又偷偷瞧了一眼萧云霁。只见他眉头蹙得更深,甚至还轻轻叹了口气。 是在容忍他娘亲的聒噪吧。 萧定乾垂眸吃着粉,只觉情爱无聊,竟是无休无止的妥协。 回了宫,他就要明确告诉那些大臣。 暂时关闭后宫,如非继位需要不纳妃。并且,坚决不立后! 怀揣着这样的心情,萧定乾饭罢后便默默走进了卧房。他出来的仓促,只够呆一日便得启程回京。 月上枝头。本该早早入眠,他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他爹娘是紫金城人尽皆知的神仙眷侣。裴明月一介宫女,萧云霁力排众议立她为后,并为她空置后宫,甚至为她舍弃皇位,跑到民间来隐居。 如果这样的感情,最终都要变得妥协。那他选择不婚,倒也理所应当了。 只是翻来覆去半晌,心里头仍旧乱得慌。萧定乾起身披衣,趿拉着鞋便走出了屋门。 月光如洗,照见不远处凉亭中并肩而坐的两个人影。 萧定乾定睛一瞧,正是他爹和他娘。 隐约有说话声传过来。他屏住呼吸,竖着耳朵听了起来。 “殿下今日丢了我的酸笋,我可生气了。” 裴明月撅起嘴,很是不高兴的样子。 萧云霁道:“硬要我吃那样难闻的东西,你才是诚心要气我。” “真的很好吃的。” 裴明月抓住他修长如竹的手,撒娇似的摇了摇。 “您真的不尝尝?真的很好吃的。” 萧云霁皱着眉,并无丝毫妥协:“不吃,难闻。” 看着萧云霁平静而冷情的脸,裴明月坏坏地笑了笑。 “殿下真的觉得难闻?” 萧云霁冷哼一声:“……难闻。” 她点了点头。却突然凑上前去,迅速啄了一下他的唇珠。 “这样呢?还难闻?” 萧云霁显然并未想到她的举动,登时便怔了怔。还未等他反应,她便迅速又啄了啄他的唇角,唇峰,和唇瓣。 他不是嫌弃螺蛳粉难闻吗?那她偏要惹他,还要惹他的唇,以报杀笋之仇。 她吻得蜻蜓点水。半晌觉得差不多了,便打算起身收手。只是她方微微直了身子,双唇便陡然被两片柔软堵住,那清冷眉眼陡然靠近,长睫几乎都要交叠在一起。 萧云霁吻地很认真。唇齿纠缠,吻得她一阵阵腿软。 半晌,他才松开她。 裴明月被他吻得满脸通红。她错愕地瞧着他,呆呆地道:“你……” 他不是觉得这味道难闻? 她可是刚刚才吃过螺蛳粉啊。 “那个不行。” 萧云霁微微喘息着,指了指门口那两个散发臭味的坛子。 而后。他生了茧的指腹轻轻擦过她饱满莹润的唇瓣。 “不过,这个可以。” 萧云霁低低地笑了起来,俯身又吻了上去。 月夜下,两人身影交缠着被拉长,唇齿相依,难舍难分。 萧定乾红着脸背过身去,转身匆匆跑进了卧房。好大一会也没能入眠,满脑子都是爹娘亲吻的画面。 他明白了。 爱并非是妥协。爱是包容,是爱屋及乌。 在爱的人面前,妥协并非是一种痛苦,而是心甘情愿的迁就。 翌日启程回京,萧定乾再无满腹疑问。 春日阳光正好。微风徐徐,拂过萧定乾意气风发的眉眼,飘落的桃花自马蹄下飞溅。 紫金城粼粼的金顶已然就在眼前。萧定乾于宫门下勒马,一群白鸟扑棱棱自檐角飞过,他抬起头,望向和煦而明媚的阳光。 或许,在不远的将来。他也会碰到那个命中注定的女子,发生属于他们的故事。 从相识到相知,到眼中只有彼此。 正如,他的爹娘一样。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