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景山9号院》 石景山9号院花满楼-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 【文案设定】 20世纪60年代,507研究所承接国安委的任务,秘密执行一项英才计划选拔优秀的公安、武警、军人,通过基因改造的形式强化其战斗能力,建立一支服务国家的变种人军队。 接受R基因植入的志愿者,在称为塔的实验基地分化为向导与哨兵。 哨兵五感极度敏锐,战斗力远高于普通人类,具有保护向导的本能;向导共感力强,冷静理智,能感知并安抚哨兵的情绪。 哨兵与向导是最佳的精神伴侣。 21岁,蒋危通过507所的选拔,接受R基因植入,成为一名哨兵。 半个月前,庄玠被塔标记为另一个人的向导。 关于私设: 1.R基因植入身体后出现返祖特征,充分提高速度、力量、体能、精密度等方面能力,更能适应恶劣环境,便于执行任务,并且对组织更加忠诚,称之为进化。 2.进化相对应的,会出现类动物化的求偶期,哨兵释放信息素吸引交配,向导散发诱导素安抚伴侣,刚植入R基因的半年内求偶期不稳定,稳定后一个月一次。 塔会为每个人天然选择信息素种类,测评精神力匹配程度,一般情况下,匹配度高的人结合,结合后标记成为伴侣直至一方死亡,对非伴侣的体液(包括血液和精液)有排异反应,强行输入导致阵痛,二次标记会出人命。 在伴侣关系中,向导是领导者,哨兵在战斗力大幅提升的同时会很暴躁,需要被引导。 3.塔为哨兵与向导选择的结合方式是临时标记,即腺体注入信息素,可以自行选择是否永久标记。 4.保留ABO永久标记需要生殖腔结合+咬腺体的设定,不生子,不生子,不生子。 5.保留哨向精神体的设定,后期可能会出现毛绒绒。 有点abo有点哨向,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干脆叫它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哨向吧。 0.0 第1章 晚上七点,庄玠把车开进胡同口。 天已经暗下来了,大雨瓢泼,将那辆铁灰色牧马人洗得水光透亮,两枚雾灯幽幽地照着,黑夜里如同一眦目蛰伏的凶兽。 手机在副驾座上震起来,庄玠滑开屏幕,点进微信最上面那条对话框。 下班了吧?走哪了? 明天结婚,咱兄弟今儿陪他喝最后一次,你下了班赶紧过来,都等着你呢。 外头下雨了,伞在后座纸袋子里。 赶紧的往过走啊! 语音挨个放过去,直到最后一条,庄玠把手机往旁边一扔,给车熄了火。 外头彻底被夜色笼罩,一片乌泱泱的黑,只有胡同深处club的霓虹灯,各色彩条交织在一起张牙舞爪地闪着。庄玠趴在方向盘上,喧闹声隔着加厚的钢板和玻璃仿佛离得很远,腕表的指针在风衣袖口里滴滴答答,他就这么静静听了一会儿,手机又一次震起来。 这次是打来的微信电话。 庄玠没管手机,转身从后座上拽过袋子,三两下摸到了伞,又拉开副驾前面的储物箱,取出一件白衬衫,他把警服衬衣换下来,摘了肩章,整整齐齐叠好放进储物箱,然后套上风衣下车。 早秋的雨水最急,噼里啪啦打在伞面上,手机在风衣口袋里嗡嗡响个不停。 庄玠走了两步,烦不胜烦地掏出手机,动作时伞往后一歪,细碎的雨珠子从伞骨上坠下来,滚进领口,一转眼滑不见了。 敢不接我电话庄庄!蒋危的低咒在电话接通那一瞬间变了调,换成一把沉厚散漫的嗓音,仿佛还带着笑,他问:宝贝儿,走哪了? 庄玠把手机拿远了一些,没说话。 还没到的话,去东来顺帮我捎碗羊杂面,空着肚子喝了两口酒,这程子正难受呢。蒋危像是没察觉到电话这头的冷淡,沉浸在蜜里调油的戏码里,说话时尾音微微上扬,到门口给我发个消息,我去接你啊。 庄玠直接把电话挂了。 蒋危也不恼,把手机搁到桌上,脸藏进光影斑驳的暗处,笑着让人倒酒。 还是面子大。李恒奉承了一句,亲自给他斟满,庄队自从干了刑侦,简直比庙里的菩萨还难请,一年到头碰不上几次,谁的面子都不认。 蒋危看着红酒倒进玻璃杯,随口应:我俩谁跟谁啊。 有回程昱打电话约他喝酒,前前后后打了好几次,庄队烦得不行,直接揣着枪拎上手铐就去了,去的时候酒桌上还摆着筹码抬龙呢,给那一窝兔崽子吓得。 找公安赌牌,那不是找死吗。 蒋危摇晃着酒杯,靠进沙发里,冷峻紧绷的下颌线一松,唇角漾出点笑纹来。 他喜欢听人说庄玠跟他好,打小就喜欢,那种把别人摸不着的漂亮玩意儿据为己有的成就感,远比在靶场打枪摸了十环还要高。 包厢里坐了一屋子酒色之徒,有他们总参大院穿一起开裆裤长大的发小,也有李恒这两年生意上的朋友,几个求门路的跟这些太子党凑到一块儿,互相敬着酒,喝得醉醺醺了还不忘拉关系,明里暗里打听:蒋处叫了什么人? 该你问了吗?喝酒去。李恒把人一推,摸出车钥匙抛给旁边的男孩,到我后备箱把那两瓶康帝拿来,庄队喝不得太烈的,先放外头醒上。 正说话的时候,就见包房门开了,庄玠跟在侍应生身后进来,彩色转盘灯一明一暗地照在他的黑发上。他穿一件挺括利落的灰蓝色长风衣,肩背线条修饰得瘦削而锋利,白衬衣一角束进裤子,勾勒出腰身细窄漂亮的轮廓,在宽大衣摆里若隐若现。 就像一把狭直而挺拔的军刀。 庄玠收起伞,水珠滑过漆黑的伞面,在脚底那双白色运动鞋边积成一洼。 西城支队,庄玠。他简单介绍了一句,声音像冰酒撞进玻璃杯壁,说不出的清透好听。 包厢瞬间静下来,片刻后有人轻轻开口 庄副部不是才让纪委双规了吗?怎么把他叫来了 蒋危偏过头,从暗处盯了说话的人一眼,目光中带着浓重且沉冷的警告意味,那人立刻就没了声儿。 双规只是调查,又没立案,再说,老子犯错关儿子屁事,什么年代了还搞连坐。程昱拨开身边的酒陪,直接伸手去拉庄玠,小三爷,坐这边,叫你出来一趟真难。 工作忙,总不见得空。庄玠礼节性地跟他握了握手,神色稍显倦怠。 西城天子脚下,治安最好,有什么案子值得你见天儿忙的,要是忙那件案子,就更得常跟哥几个坐坐。程昱眯着一双细长的眼睛笑,改天把我大哥叫出来,牌桌里酒一喝,说不定卷宗都给你看了。 庄玠抬手轻轻按着额角,目光淡淡地在他脸上扫了一圈儿,一笑而过,转身走到蒋危面前,把手里的饭盒往桌上一撂。 蒋危都不用打开看,瞥一眼就知道不是东来顺的羊杂面,汤水稀得看不见半点油花,上头飘着团少得可怜的肉糜,面都燶成一疙瘩了,指定是从哪个路边摊五块钱买来敷衍他的。 于是将腿一抻,军靴蹬在桌沿,状似不经意地堵住了进去的路。 扎进鞋里的迷彩裤绷得笔直修长,庄玠顿了一下,迈开腿打算从他身上跨过去,蒋危贴住那细瘦的小腿一勾,直接将人绊下来,手探进风衣揽过庄玠的腰,以一个格外亲密的姿势把他托住,拽到身边。 说了发消息我出去接你,你给我省那一毛的短信钱呢?蒋危摸了摸他的脸,果然有些凉。 我提饭,没手。包厢里音响的声音又调到最大,震得人耳膜钝痛,庄玠偏头避开照到脸上的射灯,敲了敲饭盒,不吃? 吃,你给我买的,怎么不吃。 蒋危哼笑一声,揭开饭盒盖,羊汤香气一瞬间冒上来,混合着劣质塑料的刺鼻气味。 总参大院上将家的公子爷,打小混在爷爷奶奶屋里,吃的都是蒋老司令桌上的营养餐,就算后来去了部队,吃炊事班,好歹也卫生口味样样达标,哪里受过这种气? 庄玠这是憋着坏,跟他使性子呢。 蒋危摸了根烟放嘴里,招手让陪酒的小男孩过来点烟,支在桌沿那条腿换搭到右腿上,靴面挨着庄玠的裤管磨蹭:宝贝儿,你就给我吃这。 爱吃不吃,不吃提回去喂狗。 庄玠掏出手机看微信,灯雾陆离,交替投落在他柔顺的头发上。颈后那块皮肉生得细嫩,冷白颜色,挂着未晞的雨水残痕,仿佛深秋时节白桦树上薄薄一层霜,在嘈杂的音乐里,不合时宜地显露出几分冷淡。 酒杯在手里转了好几个来回,蒋危倏地伸出手,将那点水痕擦去了,抬手时,不轻不重地在那后颈上捏了一把,像在逗弄一只猫。 你就饿着我吧。他凑到庄玠耳边,意有所指地笑了一声。 好不容易见一趟,你俩就别在那眉来眼去了。李恒看他俩偷摸说小话,立马横插一杠子进来,指着门边一个小男孩吩咐:来给庄队倒酒。 庄玠收起手机,又换上平日待人那副温和气,推脱道:今晚值班,喝不了。 当支队长的人了,还没个替你跑腿的。就当给兄弟个面子,明天一结婚,家里有人管着,再聚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李恒一边磨他,转头使个眼色,那穿西装的小男生就过来,挨到庄玠身边空着的沙发上,浅浅地坐了个边。 红酒撞进青草绿的玻璃杯,光晕在杯中荡漾。 蒋危靠进沙发里,舌尖上下顶弄着烟蒂,隔了一圈稀薄的雾,看庄玠把酒杯靠近淡红色的唇。喉结轻轻一滑,锁了大半杯酒进去,愣是把红酒喝出了大碗茶的气势。那小男生扑哧一笑,捧起醒酒器,膝盖贴住庄玠的腿窝,磨蹭着暗示他。 庄玠搁下酒杯站起来,不动声色地将人推开了,淡道:我去洗手间。 他绕到包厢自带的洗手间,虚掩上门,掬了一捧水泼到脸上,74年的罗曼尼康帝对酒量浅的人仍然是个坎,很容易就上头,染在脸颊边像老北京日落时分的残阳。 庄玠照照镜子,又洗了两把,抬头时就看见镜子里多了个人。 他一言不发地关掉水转身就走,却被堵在怀里,一截冰冷的圆柱体伸进风衣抵在了腰后。 那是把军用型92手枪的枪管。 蒋危叼着烟,从镜子里对着他笑:进去。 第2章 洗手间的门咔嗒一声落锁。 庄玠被推在洗手台上,腹部的钝痛让他皱了一下眉,很快那支枪管抵着后背迫使他俯下身,衬衫一下子抻平,被头顶的妆镜灯晃得薄如蝉翼,腰臀包在西裤里弯折出一个圆润的弧度,带得脚踝也从裤脚挣出来,白莹莹一握,卷进香雾浮沉的黑暗里。 蒋危!你干什么! 警服都换了,你不知道我要干什么? 蒋危按着他的腰,拽出束进腰带的衬衫角,手直接从衣摆探进去。 这种事他做得驾轻就熟,怀里这具身体,每一寸都是他细细描摹过无数遍的。 两颗云母石扣子绷断开来,砸在洗手池台面上,沉黑色大理石中倒映出一把狭窄的腰,线条雕琢得有如永定河十里清波,用手就能丈量出柔韧的弧度。 三个月没见,你一点儿都不想我蒋危的手指一路向下,带着烟草气,从腰侧一直滑进臀缝用力揉了一把,笑声中有低微的冷意,你不想我,这里也不想我的枪,我走的那些天都是怎么熬过来的抑制剂还够用吗? 庄玠闷哼一声,身体一瞬间僵直住,肩颈在灯影里轻轻颤抖着,漾成一片的冷白。 蒋危随手把酒杯搁在旁边,拿下烟蒂,扳过庄玠的脸吻了上去。 烟灰漏过他的指缝,飘进池中那一汪浅浅的水里,泛起圈圈细微涟漪,庄玠被吻得喘不上气来,红潮从耳背漫进领子里,尼古丁的味道混着酒香漫溢在口齿间,直到要窒息的前一刻,蒋危才将人放开,指腹擦去他唇上晶亮的水渍。 黄鹤楼1916,蒋危一手挑起庄玠的下颌,带枪茧的指腹轻捻他的耳垂,初三那年我带你逃课,咱俩坐操场边抽的第一支烟。 庄玠身子悬在洗脸池上,漆黑的眼睛里似蒙上了一层雾,水光几乎要氤进去。 他咬着牙说了句:又细又软。 蒋危短暂地一沉默,片刻后笑起来,一条腿挤进庄玠笔直的两腿间,意有所指地蹭了蹭,拿冷冰冰的枪口缓缓去磨他腰侧的软肉,一口烟搞得要哭了似的,上学那会儿不是挺能折腾吗,怎么现在不抽了? 庄玠被蹭得腿根生热,枪口冷硬的触感不可避免地勾动了信息素波动,他垂下眼睫,淡淡道:警校禁烟。 警校还禁搞对象呢,也没见你遵守纪律啊。 蒋危话里带刺,庄玠听出来了,把脸转到一边去不吭声。 那条脖颈拧成个矜傲漂亮的弧度,下颌线紧绷着,颇有几分宁死不屈的意思,蒋危看着庄玠线条冷冽的侧脸,不受控制地想起他在床上压抑而隐忍的哭声,火立时往下腹涌去。 又细又软? 香烟摁熄在水池边,蒋危猛地将庄玠按下去,白衬衣推到胸口,咬上那片光洁的胸脯。 庄玠短促地啊了一声,立刻被钳着下巴,黑甸甸的枪管趁势推进口中,子弹没有上膛,残余的火药味被时间消弭殆尽,但那温度仍然令人战栗。 练练口活儿。 蒋危拍拍他的脸,提起庄玠两条腿挂在腰上,西裤褪到腿弯。 炙热的物件与冰冷的武装带,截然不同两种触感,汇成一股暖流淌过臀缝。庄玠还来不及反抗,双手已被反缚在身前,蒋危攥着他的脚踝,在灯火颓靡的夜色里与他身体相贴,挤进他两腿间抚慰自己窄小的洗手间承载不了太多情感,只有两人纠缠在一起的喘息。 头顶那盏吊灯幽幽的,在庄玠眼里摇晃成模糊的影子,他整个人悬在空中,不得不用被绑住的手抓住蒋危的衣襟,依附上借以支撑的浮木。 蒋危腾出一只手去摸台面上的润肤露,庄玠察觉到他的意图,手指倏地蜷起来,脸色惨白。 蒋危动作一停,盯住他额上细密的汗珠,已经抵进庄玠身体的指节退出来,他收起枪别到腰后,替庄玠揉了揉酸痛的嘴角。 庄玠的神色有些难堪,声线微微发颤:外面李恒他们在。 那就回家再说。 蒋危显然没打算放过他,五根布满枪茧的手越发肆意妄为,尽情地他双腿间进出厮磨,最后释放出来时,庄玠的后腰到大腿内侧都是凌乱的指印。他将淌到手心的液体全都推进庄玠身体里,从兜里摸出烟点上。 那服务生给你的酒。蒋危把玻璃杯往前一推。 我没打算喝。庄玠理了理衬衫,语气里有为自己辩解的意思。 蒋危抽着烟不说话,看他白衬衫最上面两颗扣子掉了,就顺手把那领子扯开了些,半杯红酒从庄玠颈侧浇下去,滑过喉结,汇进锁骨处浅浅的凹陷里。 暗红的酒渍洇染开,血色一样,撞进那片薄到近乎透光的雪白上。 人家一点儿爱意,别浪费了。 恋耽美 石景山9号院花满楼-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2) 蒋危淡淡笑着,眼里却看不见半点笑意,庄玠皱了一下眉,下一秒就被拽过去,热烘烘的气息喷洒在颈侧蒋危把那点酒抿进口中,犬齿在他锁骨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 难得回家一趟我很想你。 蒋危圈着庄玠的腰,将人箍在怀里,下巴轻轻搁在他颈窝里。 那多谢了。庄玠缓缓地拢好衣领。 两个人在一起第三年,仍然是这样同床异梦的相处模式。 你呢?蒋危问。 庄玠没说话,拉开洗手间的门出去了。 若论起想这种东西,可能家里养的狗都比庄玠更想他一点,蒋危嗤笑一声,把抽一半的烟掐灭了,丢进酒杯里,烟蒂在红酒中砸出一缕烟,很快浮起来,伶仃地转了个圈。 第3章 蒋危那天没跟他们喝到天亮,后半夜李恒那几个左拥右抱地上了顶楼套房,他就拽着庄玠回家。 凌晨两点的西城,公路上依旧车水马龙,庄玠开车,蒋危在旁边翘着二郎腿吹风。 换做是从前,他绝对不会把方向盘交到庄玠手里,这种东西就该男人来操纵,不管床上床下,每一个起落和峰谷都由自己掌控。但今天是个例外他沾酒了,要是被哪个缺心眼的小交警拦住,庄玠肯定高兴的丢下他就跑。 被交警拦倒不怕,哪个交警敢给他开罚单,主要是不想给自己找气受。 到家的时候蒋危特意看了眼储物箱,那身警服果然躺在里头,叠好了压在警帽下,褶皱都抻得平平整整。在公安眼里这身衣服是神圣的,庄玠每次见他,都会提前把警服换下来。 小区陈旧的灯光打进车窗,落在庄玠的脸上,落在他握方向盘的手上,呈现出一种锋芒尽褪的柔和。蒋危也是喝多了,灯下看人,越看越喜欢,忍不住屈指在那衣服上点了点,借着酒劲放浑话:什么时候穿着警服给我操一次。 庄玠一个猛打方向盘,车头扎进车位,跳下车摔门就走。 当年住部队大院的混世魔王长大了,一个接一个搬出去,好多人在钓鱼台那边买了房,占着最好的地段,过纸醉金迷的日子,老一辈的优良革命传统早就丢得一干二净。 庄玠不跟这些人朋友住一块儿。他在西城分局旁边的旧小区买了个二居室,首付是家里帮垫的,公积金办了贷款,满打满算下来八九十平,站门口就能看全整个屋子,装修也是走年轻人最流行的冷淡简约风。 庄玠的外祖父对此老怀大慰,他是老革命,扛着枪杆子打江山的,最看不得那些二代三代的混账行径,膝下虽然只这一个外孙,幸而人品端庄,不辱家风。 住自己工资买的房,不图别的,就住个心安。 房子在四楼,这小区交付已经有七八年了,楼道的灯有些老化,灯泡一闪一闪的,庄玠边上楼边摸口袋的钥匙,只当后面是空气,蒋危连着喊他两声都没人应,就有些不爽。 喊你你没听见啊!他大步追上去,扳过庄玠的肩,将人压在斑驳老旧的白墙上。 背撞到墙发出一声闷响,庄玠微微皱了下眉,楼道渗进来一束清幽的月光,很冷的色调,铺在他本就淡薄的眉骨间,像蒙了层冰霜一样,格外的不可摧折。 笑一个。蒋危忽然沉着声命令。 庄玠直接把眼睫垂下了,抗拒的意思十分明显。 你搁别人面前不是挺会笑的吗对你那师兄笑,对李恒笑,对个陪酒的鸭子你都笑。蒋危不依不饶起来,攥着他肩膀的手不由用力,就我不配让你施舍个笑,就我他妈是外人啊? 庄玠别开眼,漆黑的瞳底带着一丝厌恶,太晚了,别吵着邻居休息。 蒋危盯着那双眼睛看了足足半分钟,忽然冷冷地笑了声,直接把庄玠扛到肩上就走,那串钥匙一路上丁零当啷响地个不停,蒋危低低地骂了一句,打开锁,抬脚朝门踹过去。 一条雪白的萨摩汪汪叫着扑上来,摇着尾巴抬起前爪,指甲一下下刮在庄玠的风衣,竭力想扒住两个身高不低的人。 庄玠被蒋危的肩膀顶着腰,忍着天旋地转的恶心,轻轻叫了声:西米露 蒋危怒道:狗都比我亲! 庄玠闭了闭眼,彻底不想说话了。 客厅里踢踢腾腾一通乱响,椅子被踢翻过去,挡在路上的东西都被胡乱踹开,蒋危没开灯,一路抱着庄玠进卧室,往床上一扔就翻身压了上去。 白衬衫的扣子不好解,蒋危以前很讨厌上床时遇到这种麻烦,后来似乎是发现了其中的乐趣亲手将端庄的表象撕开,听纽扣散落在寂静的夜里,有一种这个人都在他身下崩毁的快感,每每一想起来,就能舒爽到头皮发麻。 蒋危将庄玠的风衣和裤子一起剥下来,膝盖压制住双腿,俯身与他口齿交缠,庄玠的脸被夜风吹得有些凉,捧在手里如同一掬河水,皮肤细嫩光滑到不可思议。 就这么浸在夜色里吻了半天,床单被揉得一团乱,叠成豆腐块的被子散下来,堆在脸侧,残留的沐浴液的香气徐徐萦绕上来。 庄玠偏着头,半边脸埋进被褥,头发柔软地贴在脸上,眼睛里仿佛盛进了二三月的湖水,凉凉的,黑得看不见底。 蒋危略微回过神,起身去洗澡。 庄玠不喜欢他一身的酒气,虽然嘴上不说,但是蒋危不想被嫌弃。 浴室的花洒拧到最大,蒋危有些粗暴地擦着身子,也不管热水有没有完全汇进出水管任谁箭在弦上的时候被打断都不会心情很好。 前面的流程都走得格外敷衍,直到打沐浴露的时候,蒋危罕见地慢下来,拿浴花仔仔细细把全身都擦了一遍。他休假前在宿舍洗过澡,但在宿舍洗澡和在家里洗不一样,庄玠喜欢用一款百合味的法国沐浴露,洗完在被子里捂一晚,被子都是那种清冷的百合花香气。 他就想用庄玠用的洗护用品,想要那种味道把自己也包裹起来,每一寸每一缕的,连都发丝都沾上对方的味道,就好像两个人真的完全融在一起了似的。 蒋危一直做到凌晨三点半。 每次他休假回来,就是庄玠最痛恨的时候,蒋危在华南特种部队待过的,拉练养出来的充沛精力都发泄在这种事上,更何况这里面还有泄愤的意思。 庄玠一条胳膊绑在床头,一遍又一遍被进入,被汗水打湿的头发黏在脸上,衬着一浪又一浪攀爬到颈侧的红潮,看上去无比凄惨。 他在这种事上比平时更加沉默,偏偏蒋危不喜欢他自虐一样压抑着哭声,每次庄玠咬住嘴唇忍耐,蒋危就把他提起来,按在墙上面对面地撞进去,硬要从他嘴里逼出那一缕带着泣音的哭腔来。 夜晚被漫长的性事占领,射进身体的时候,庄玠的神情显得极度痛苦,手死死地抓住了床单,指骨因为用力现出苍白的颜色。那两腿被掰开到极致,背脊上两片薄薄的蝶骨绷起来,汗水从中淌下去,一直淌到腰窝,汇进后腰一枚小小的枫叶文身上。 痛吗?蒋危盯着他,盯着那处纹身,一挺身强硬地插到底,按着庄玠惊悸颤抖的身体释放出来,一字一字地说,你自找的。 他把人翻过来,还要继续。 庄玠抓住蒋危的胳膊,被内射的一瞬间,信息素的排异反应让他痛到两眼发黑,他艰难地平复了一下呼吸,颤声哀求:明天我出外勤。 蒋危动作停下来,沉默了一会儿抱他去浴室清理。 洗完澡两人躺在床上,蒋危吃了顿饱,难得能把以前那些事暂且放下,将庄玠连人带被子揽进怀里,颇为温情地拍了拍,随口问:你今天怎么下班这么晚? 他回来先去了趟西城分局,想接庄玠一起去酒吧,到分局才知道庄玠带着副手出去了,那个副支队长是他警校的师弟,两人还一起去查了蒋危一直不愿让他插手的案子,若不是因为这个,蒋危不至于拿这点事跟他生气。 听到他的问题,庄玠意料之中没有回答。 蒋危就替他说了:去查你爸的事。 他的声音微微发冷,却还是温柔地替庄玠梳理头发,看那乌黑的发丝从粗粝的手指间穿过去。 延庆那个案子牵涉太大,已经不是公检法系统能决断的了。黎宗平带走了国家价值几百个亿的实验数据,这么多年才归案,专案组所有人就等着结案立功,结果公安内部出问题,又让人跑了,军委要严查,谁敢在这件事上开绿灯? 黑暗里庄玠轻轻偏了下头,想躲开他的手。 蒋危语气软下来,当时调查公安系统泄密案,是军委这边主持的,你放心,第一手证据在我手里,只要我不交,这案子就没法审下去,庄叔叔目前待在留置所是最好的办法。 预设前提错误的情况下,做什么都没有意义。庄玠张了张口,眼睫低低地垂下来,我爸不会做背叛这身警服的事。 他斟酌了一下,想说这案子不用你管,他自己会查,想了想说出来也是平白找罪受,于是背过身去不说话了。 蒋危侧身躺在庄玠身边,帮他掖好被角,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庄玠的肩,一直等人睡着,就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些,拧亮床头灯,借着一点清冷的光亮去端详枕边人。 手机在枕头边亮了亮,下面人传来庄玠的行程记录,蒋危懒得打开看。 蒋危靠着床头坐了一会儿,起身去阳台抽了支烟,进屋时他看见搭在椅背上的警服。 庄玠看这身警服看得比命还重。 在他心里,国徽与警徽排第一,打小疼他宠他的外祖父也只能捞个第二,再算上什么父母恩师、警校同窗,轮到自己恐怕得排条长队到法国。 蒋危把警服拿去替庄玠洗了,拎到烘干机里吹了半天,吹干以后,又把自己揉出来的褶皱一点点熨平,然后端端正正挂在了门口,这样庄玠明早出门时就能直接穿。 好不容易忙活完,蒋危在床上翻了两遍身,又坐起来。 他忽然想起来还没有喂狗。 西米露是蒋危三年前买来的,那时候延庆案发,庄部长涉嫌泄密被纪委带走调查,庄玠整日坐在病床上,就眼神空茫地盯着窗外的蓝天。蒋危怕他出事,也想缓和一下关系,从朋友那买来这条赛级萨摩,虽说两人最终还是回不到过去,好歹能让庄玠开心点。 蒋危抖开被子把庄玠裹进去,怕拖鞋吵到人没敢穿,光着脚轻轻摸去了厨房。 羊汤早就冷了,蒋危把里面的肉挑出来,过了两遍热水,简单洗去调料味,拌了小半碗狗粮端给西米露。 西米露凑上去嗅了嗅,摇着尾巴跑开了。 狗都不吃。 第4章 庄玠醒来的时候七点半。 另半边床已经空了,窗帘拉得密不透风,日光在垂坠的布料上转斜,渗进墙与帘的缝隙里,整个房间呈现出一种岑寂的深蓝。 洗手间只开着一盏镜前灯,梳洗台上摆着牙杯,水温刚刚好,牙膏乖顺地卧在软毛上。 他洗漱完,走到客厅时微微愣了一下,从衣架上取走了那件洗好的制服衬衣。 穿衣镜靠着墙,嵌在一面博古架里,上面三三两两放着几只摆件,有些是他从跳蚤市场淘来的,有些是蒋危在拍卖会拍下的,真真假假地混在一起,每周都会定期清理上面的浮灰。 立镜正上方放着一瓶Lutens香水,不知是哪年的雕花限量版,三两千的价位,混进这一堆文物里显然有些不伦不类。但仍用暗色的丝绒布托着,玻璃瓶身擦得很通透,香水是深红色的,在小射灯照亮下微微发亮,如同一枝玫瑰生长在贫瘠而苍凉的永夜里。 庄玠对着镜子穿衣服,目光在那瓶香水上停了很久,直到身后门锁响,西米露蹭地一下从门缝里冲进来,裹着小毛衣直摇尾巴。 蒋危跟在后面,手里拎着大大小小几个袋子。 来吃早饭。 早秋霜重,他身上裹着冷气,眉骨的轮廓便越显锋利,与身上那件灰蓝色风衣极相称。 庄玠皱了一下眉:你又穿我衣服。 一张床上睡的人,还分什么你我。蒋危说着轻轻笑了一下,似乎心情不错,把手里的早餐摆到桌上,揽过庄玠的腰就要亲下来。 庄玠不咸不淡地偏头一避,这个吻就落在了颈侧,蒋危不依不饶,就着背后相拥的姿势把人推在墙上,低头咬他的颈子,边咬边含混不清地喊着宝贝儿。 他喊宝贝儿的时候带一点儿京腔,尾音拖得很长很沉缓,浸润着缠绵悱恻的感觉,又不会甜到发腻,像把锻造好的刀揉成了赤红而热烫的铁水,一点点透进人的骨髓里去。 总参大院以前流传着个笑话,蒋老司令家十五六岁的孙子站在院子里喊一声宝贝儿,能勾得操练场上一个排的文工团女兵回头,那种注目里不包含任何暧昧的意思,纯粹是看着一个胡作非为的小霸王成长为俊朗少年的欣赏与倾羡。 后来这笑话传远了,隔壁部委、空军大院的老干部特意跑来看,边看还边拿他逗闷子,蒋危就板起个脸,换上他那副拳打镇关西的恶霸气势。 欺男霸女的事干了十多年,等到真正要温柔待人的时候,反倒学不会了。 蒋危没能柔情蜜意太久,冷不防庄玠从他怀里挣出来, 换了墙上另一件外套,深黑色的斜条纹长风衣,罩在那件警服外头,衬着一张刚用温水洗过的白润面孔,显得越发疏冷。 吃完饭再走。蒋危怀里一空,声音也跟着沉了沉。 上班要迟到了。 那也给我吃完饭再走!蒋危有点急了,庄玠冷淡的态度让他感觉不到家的存在,两个人就像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他一急就忍不住发火,什么脏话浑话都一股脑往外倒,部队里养成的习惯,没人敢逆着毛捋,八点上班这才七点,急着去找哪个师兄师弟一起吃,你走一个试试!我让你 话音戛然而止,他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只见庄玠转过身来,一双眼黑得宛如阒然无声的夜。 你让我怎样?脱了这身警服,还是再被你关起来,弄进医院?你蒋团长都能在市区随便掏枪捅人,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 庄玠转身走了,门板摔得震天响。 蒋危气得头顶冒烟儿,觉得自己特傻逼,大清早跟保姆一样出门遛狗,跑六公里到护国寺去买庄玠爱吃的豆腐脑和烧饼夹肉,生怕饭冷了一路捂在怀里,回来还得不到一个好脸。 西米露趴在他脚边嗷呜了一声。 蒋危生了一阵气,把饭统统塞进垃圾桶,转去厨房拎了块生肉丢进狗盆。 鲜肉明显比昨晚的羊杂香,西米露吃得直吧唧嘴。 * 庄玠还是去晚了。 到分局的时候楼道静悄悄的,阳光斜照在墙边那排绿萝上,枝叶的影子摇曳生姿,会议室里正在开会,隔着薄薄一扇门板,隐约能听到里面局长念讲稿的声音。 922延庆案回顾,经过公安、特警、解放军的多方努力,在逃十年的S级通缉犯经版纳州政府移交,在此关头,由于公安内部失误,押解路线外流,导致多年努力功亏一篑,涉案的省部级干部一人,正科级警员五人 庄玠靠着墙听了一会儿,回到三楼的办公室,给窗台上的绿植换过一遍水,开始看卷宗。 今天有个,同事拖他帮忙, 一个小时后,外面响起稀稀拉拉的脚步声,似乎已经散会了,等声音差不多歇下来,门推开一条缝,一颗锃亮的脑袋探进门缝:师哥。 贺延,进来。庄玠抬头瞥了眼,目光定住,片刻后开口:怎么把头剃了。 恋耽美 石景山9号院花满楼-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3) 别提了,昨晚上跟人在路边拼酒,烤肉摊火星子蹦上来,差点给我烫出两个和尚疤。贺延偷摸进来,关上门,头发缺一豁儿太难看,我就给推光了,帅吗? 庄玠:像个劳改犯。 贺延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把藏在背后的豆浆油条堆上桌,笑嘻嘻的,明显有事相求:师哥还没吃早饭吧,刚出去买的,还热乎呢,孝敬你。 早上没吃饭确实有点胃疼,庄玠扒拉着袋子,抱起豆浆吸了两口。 贺延看他吃开了,就拖着椅子凑过来,絮叨着:师哥刚去会议室了吧,我在后门边坐着,一听脚步就是你。开会没通知你是刘局怕你担心,现在也没证据说庄部长反正我可是向着你的,咱们分局上下都向着你! 庄玠咬着吸管,顿了顿:没事,直系亲属,没停我的职都算好了。 谁敢停你职,那我也不干了!今天的案子爱找谁找谁去。贺延一拍桌板,桌子上的蝴蝶兰震了震,你要不想干也成,什么时候转行了告我一声,去哪我都跟着 你今天不是找我看案子,快走吧。庄玠忍无可忍地抓起警帽扣在那颗光头上, 贺延请他帮忙的是个小案子。 入室杀人,嫌犯逃到了延庆那边山里,需要跨辖区搜捕,按理说侦破没什么难度,贺延一定要拽上庄玠,一则是,受庄部长双规调查的影响,庄玠被禁止参与任何刑事案件,贺延怕他憋出毛病。二来,嫌疑人的定位就在当年922案的案发地,922案是庄玠的心结,他想自己弄清楚真相,但是一直被隔离在调查行动之外,连卷宗都摸不到。 下来的时候贺延本来想开警车,没想局里几趟车都出勤了,庄玠把自己的车钥匙扔过去,说了句开我的,然后熟练地拉开了副驾的门。 上车后他给李恒发了个消息。 发小的婚礼自然要去,但庄玠不想跟蒋危一块,他们这个圈子的人好讲排场,婚宴一般会办中晚两桌,蒋老司令要致辞,蒋危必然会跟着家里吃中午那席。 他跟李恒说单位有事,晚上过去,李恒爽快地甩过来一个地址。 一路吉普换高铁,到延庆就用了大半天,那边分局的人把他们接上,简单对接一下情况,就载着两人往海坨山去调监控。 开车的片儿警一路跟他们闲聊。 我们这边两三年没出什么大事了,延庆天高皇帝远的,犯小事的不会来,干大票的看不上,一个典型案例局长能讲三年。就等会要去那个山,三年前你们局的特警押着人打那儿过,好像是版纳那个什么特大案的红通人员,结果走到半山腰,车突然爆胎翻到沟里 听说是因为押解路线泄露,同伙在对面山口架着狙,还提前在山下头铺了黑火药,车翻下去就炸,车上几个警察当场给烧成灰了,还是你们局的精英呢后来公安部负责这事的二把手都被带走了。 小警帽儿操着一口北京腔,评书似的说个不停,抑扬顿挫声情并茂。 贺延去年才毕业,进局晚不知道这事儿,听得格外认真,庄玠始终把脸对着窗外,看层峦起伏的青山从眼前滑过,袖子里的手指攥得青白。 到分局有个科长来接。 贺延握过手,拍着庄玠的肩膀介绍:我师兄,西城连续四年优干,他们那届唯一一个拿到公费留学名额的,办案可利索了。 那科长的笑容一时有些僵,庄玠感觉到自己握住的手心出了层汗。 公安系统的人,就算没听过他的名字,他爹的名字总听过,先是年纪轻轻青云直上的副部长,然后是牵涉进暴恐案的问题干部,922案迟迟不结,说是军委在压证据,外头都猜测是庄部长那位老红军的岳父插手了。 小贺,这个案子是你对接的,监控只能你去科长擦着汗解释,眼睛还频频偷瞄庄玠。 知道,我师兄来给我开车。贺延一摆手,按着庄玠的肩膀使眼色,那师哥你在这等着,上他们办公室,喝杯茶,我很快回来。 庄玠点点头,手插进风衣口袋里,面上毫无异色。 贺延去了两个小时,时间长得令人怀疑延庆分局的办事效率,就在庄玠忍不住伸手看表时,贺延提着个纸袋子推门拐了进来。 师哥,走。他背着那科长使劲挤眼睛。 庄玠看了半天没看懂他想表达的意思,索性不想了。俩人被送到车站,回了市区,直到坐上那辆拉风的吉普车,贺延才把文件袋一丢,拍着方向盘笑眯眯问:回支队? 庄玠看了一眼表,晚上朋友结婚,送我去吃饭那吧。他报了个地址,又问:你干什么好事了? 几个山口的监控我都调来了。贺延指了指文件袋,三年的。 庄玠的手一下子停在了空中。 违反纪律的。过了好半天他才开口,缓缓把手放下去。 没事,我跟延庆那边说了,要看嫌犯近三年动向,研究犯罪心理。贺延一脚油门踩下去。 李恒把晚上这场婚宴放在了国宾馆。 一路上贺延都在哼他的口水歌,似乎觉得自己干了件大事,把庄玠送到地方,还不停在空中上下抛着他那警帽玩。 哥,车给你放这,我走了啊。 庄玠关上车门,犹豫了一下说:你开回去吧,这个点不好打车了。 那行,明早我来接你。贺延挥舞着他的小警帽。 庄玠实在是被逗出了一丝笑,隔着车窗扑进去,在那光头上摸了一把,把警帽给他压在头上:赶紧戴好吧,跟个劳改犯一样,丢死人了。 隔着一条街,青松垂柳的玉潭边,蒋危坐在一辆军牌红旗车里,一动不动看着马路对面。 快抽到头的烟夹在他手里,中指和食指间烧出一种暴戾的红。 第5章 玉渊潭傍晚时分人不是很多,湖心有候鸟停泊,远处有几个外宾沿着湖岸散步。 这公园从前是金明两朝的皇家园林,在旧址上盖了国宾馆,专门给外交部接待各国政要用,80年代以后对社会开放了,有些傍着自己那点身份地位的阶层,就爱把婚宴、满月宴、谢师宴等等大小宴会放在这边办。 庄玠穿过斑马线,走到马路边时猛地顿住 他看见了前面最不愿看到的那个人。 蒋危今天没穿军装,换了一条黑色的休闲裤,依旧踩着军靴,裤腿扎进靴筒里,两条像被特效拉长的腿随意交叠着,他新点了一根烟,叼在嘴里,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庄玠。 走啊,怎么不走了? 庄玠在原地停了好几秒,才慢慢地走过去,你怎么在这。 不是等你吗。蒋危把烟拿下来,笑容倏地一收,捧着庄玠的脸将他推抵在车门上,低头直接咬上庄玠的下嘴唇,腥甜的味道一下充斥在口齿间,他拿手背蹭掉血丝,抬起头,拇指拨弄着被自己咬破的地方,人家都有伴儿,你让我一个人进去,这不合适吧。 庄玠狠狠擦了两下嘴,拨开他的手:天上人间,一晚上八千,男的女的任你挑。 没想到啊,你还挺懂行情,扫黄打非没少跟着去吧。蒋危拍拍庄玠的脸,又低头在他嘴角亲了一口,不阴不阳地问:你喜欢那囚犯头?剃得跟个卤蛋似的。 庄玠看了他一眼,知道刚才贺延送自己被看见了,越说越错,还不如不说话。 蒋危一时又心头火起,抓着他的手微微使劲,庄玠的手腕被攥出了一圈红印:你来贺喜的还是奔丧的,笑一下能死啊。 庄玠早习惯了他阴晴不定的性格,对此只当没听见,连多说一个字都欠奉,他低头穿过酒店金碧辉煌的大堂,眼里带着明显的厌倦,地砖的折光在肩上错落有致。 蒋危从背后勾上去,咬着庄玠的耳朵说:晚上再收拾你。 晚上这桌婚宴办得相对简单,没有太复杂的流程,来参会的大多是至交好友,新人换了身中式礼服,穿梭在各桌之间敬酒。 看他两人进去,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蒋危把庄玠拉到最里面,恭恭敬敬喊了声:爷爷。 蒋老司令竟然还没有走。 若说蒋危在这世界上还有什么尊敬的人,算来算去只有这位老爷子。 蒋司令生的儿子没管教好,当年上山下乡插队,蒋危的爸爸下放到地方,本来想混几年履历给以后仕途铺路,结果惹了一堆事不说,还搞出个外室。老爷子一气之下跟儿子断了关系,等嫡孙一出生,就叫警卫员接回大院去,养在身边,用部队里训新兵那套标准严苛要求,绝不教出第二个混账来。 蒋老司令坐在上席,双眼因年迈而显得浑浊,却依然沉定地望向门口,透着一种温和而坚定的力量,他轻轻招了招手:庄庄,你来,到爷爷这来。 大堂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这边。 蒋家和庄家算是世交,从土地革命时期一直到解放战争结束,蒋老爷子做司令,庄老爷子是政委,一个战壕里扛步枪背过命的交情,蒋老司令对庄玠比亲孙子还疼。 小恒他们几个说你不肯出门,爷爷昨晚就给你打电话,没打通,听人说你值班。蒋老司令拉着他的手,脸上带着慈和的笑,果然你中午没来,就等了会儿,你有三年没回咱们大院了,也不知你过得好不好。 庄玠想起昨晚是有个未接来电,手机在地毯上疯狂地震动,无人理会。 他不敢去细想没接到电话的原因,手指在袖管里攥着衣角,指甲因为用力泛起青白色,身体竭力抑制颤抖,爷爷,我我值班。 好孩子,爷爷知道你工作忙,跟那些纨绔子弟不一样。蒋老司令转过头,看向蒋危,责备道:跟小庄学着点,少干那些横行霸道的事,还有,给你打电话也不接。 蒋危斜了庄玠一眼,似笑非笑:哦,我也值班。 蒋老司令摇摇头,懒得再和这个不省心的孙子多说,拍着庄玠的手叮嘱:有空回来看看,老政委两口很想你。 庄玠有些无措地抓了抓衣角。 蒋老司令毕竟年纪大了,出来时间一长就显得力有不逮,略微说了几句,便叫警卫员扶着出去,上车前还拉着两个最疼爱的小辈的手,嘱咐他们要添衣,反反复复说了很多遍。 庄玠有意无意地躲避着他的目光,那双眼里承载的东西太多,赞誉,骄傲,慈爱,他被夹在光与暗的罅隙里,承担不起这么重的期许。 婚宴到尾声时有一道庸俗而甜蜜的程序。 千百盏水晶吊灯齐齐熄灭,只留下暖橙色的氛围灯,电子荧幕上播放着新人一路走来的vlog,从相识到携手,历尽千帆后的结缡,酸甜苦辣到了此刻都是甜蜜。 一室昏灯里,新人在台上饮交杯酒,所有光束汇成圈投向高台。 庄玠靠着椅背发怔,目光虚浮在空中的某一点,毫无目的地看着,蒋危端着酒杯站在他身边,冷不防俯身下来,一手撑着椅背,抿了小半口酒含住他的唇。庄玠偏头想躲,一只冰冷的手伸进他的衬衣,在背脊上轻抚。 这个吻史无前例的温柔,与往常截然不同。 蒋危第一次有种微妙的感觉,他在这一刻忽然极度渴望某种仪式,渴望拥有法律上的认证,渴望得到亲朋好友的祝福,渴望在阳光下毫无顾忌地宣示爱意。 交杯酒饮完,灯火重燃,蒋危怀着一点点期许去看他的神色,庄玠坐在原地没有动。 那双眼始终冷冷的,像冰岛看不到边际的永夜,漆黑一片,他的肤色被衬得愈发白,不是羊脂玉触手生温的感觉,而是雪一样的寒意。 蒋危攥着椅背的手紧了紧,暗示的意味很明显:我喝多了,扶我上去睡会儿。 今晚这桌酒肉朋友居多,大多都报着一醉不归的心态,李恒知道会有人喝得走不动路,提前在楼上开好了房间。 庄玠把酒杯放在桌上,站起身:我明天还要上班,你自己去吧。 蒋危死死抓着椅背,把他困在身体与座椅之间,眉眼间带着一股狠戾的煞气,一字一字说:你他妈的再提那个破班,老子明天就让你停职。 庄玠似乎很是倦怠,冷淡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一瞬,转身丢下一句:随便你。 你给我站住!蒋危两大步追上去,直接把人一揽,铁似的胳膊箍在庄玠肩上,牢牢地把人拐在怀里往电梯走,边走边压低了声音:你今天敢往外走一步,我就在这扒你衣服。 庄玠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苍白。 迎面走过来几个朋友,不亲不疏的,远远看见蒋危黑着张脸,面面相觑地问:二少爷这是怎么了 蒋危不接茬,穿过大堂时把李恒扳过来,低声说了两句什么。 李恒忙着跟人敬酒,还得腾出精力应付他,忙冲着朝这边窥视的人摆摆手,喊道:没事,今晚主食要的不多,再上两个菜,直接送到5208去,别让二少饿着 别让我饿着。蒋危重复了一遍,闷声笑起来,凑过去在庄玠耳垂上咬了口。 他从进电梯开始就不老实。 庄玠被堵在墙角,蒋危一米九几的身子压上来,手伸进衬衣里乱摸,为显视野开阔,电梯六个面都装了平面镜,庄玠眼睛都不知道往哪放哪里都能看见自己羞耻而放浪的脸,衬衫推至胸口,耳垂被吃得啧啧有声,最后他只能阖上眼睛,任由感官在黑暗中无限放大,红浪从两颊逼到耳侧,眼尾晕出一片水意。 蒋危近乎痴迷地盯着他的脸,眼眶微微烧红,说不上是欲火还是妒火,抑或是婚礼的氛围渲染了此刻的疯狂,他很想就在这进入庄玠,完完全全的占有,让他从头到脚都染上自己的味道。 电梯停在五楼,发出叮一声提示音。 庄玠如梦初醒,衬衣下那只手已经从腰侧滑下去,慢慢滑到裤子里,骨节突出的五指紧紧贴着他的腰胯,庄玠睁开眼,定定看着头顶一角,颤声说:有监控。 蒋危难得见他神态迷乱至此,哪还管得了这个,手直接摸到腰后,打算给那不识好歹的摄像头来一枪,他忘了怀里这个也是警校的散打冠军。一个没抓紧,庄玠抬起膝盖,朝他小腹狠顶一记,在电梯门关闭的前一秒冲出去。 还没跑出多远,身后就传来被地毯沉淀过的脚步声,蒋危那体能可不是开玩笑的,三两步追上去,直接将庄玠扑倒在地上,膝盖钳制住他乱动的双腿。 你今天吃什么了你!非逼我动手是不是?! 走廊的昏灯在头顶摇曳,庄玠冷冷地看着他,忽地一偏头:你打死我算了。 在这样的灯光里,他那双眼睛显得格外剔透,纯粹的黑色被照出了条条细微裂痕,在长睫下潋滟着,如同两颗将碎的黑水晶。 蒋危低头凝视了片刻,狞笑一声:老子干死你。 第6章 酒店厚重的隔音门在暴力踹动下不堪一击。 房间是套房,从门厅到床十来米的距离,此刻对蒋危来说显然过于遥远,于是把庄玠按在门板上,将手指放进他口中,直接扯开衬衣去咬他的乳珠。 恋耽美 石景山9号院花满楼-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4) 庄玠在警校养成的习惯,任何时候肩背都是修直挺拔的,下腹微微绷紧,收束进一尺斜漏的月光,如同上世纪军区大院校场上光亮的靶板,未经漆涂,呈现出一种锋利的净白。蒋危就托着他的后腰,将脸埋上去,一点点往下游移。 那里还残留着昨夜的沐浴液芳香,很浅淡漂亮的颜色,蒋危张口含进去,舌尖轻轻描摹顶端的形状。庄玠不会给他做这种事,蒋危也从不强迫,在他的认知里口交通常带着不平等的羞辱意味,只适合拿床伴来发泄,放在爱人身上难免略显亵渎,但他乐于这么伺候庄玠,乐于看他因为自己露出沉溺或迷乱的神情。 蒋危帮他口出来了一次,两指潦草地抹掉了嘴边的浊物,就着湿意探入庄玠臀间,随意翻搅了几下,换上自己的性器抵进去,极富侵占意味地直接撞进最深处。 这种急风骤雨中伴随着暴虐的性爱庄玠经历了无数次,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为压抑的呻吟,继而如子弹击穿靶心,雪白清凉的胸腹轻轻颤动起来。 值班啊?蒋危叼着庄玠的耳垂,哼笑着问他,天天值班,怎么不跟老爷子说说,在哪值班呢? 庄玠仰脸盯着头顶摇晃的昏灯,间或发出一声轻喘,眼里因为蒋危的话翻涌着羞恼的情绪,又很快被压在一片冷淡之下。 给爷爷打个电话,汇报一下值班情况。蒋危不依不饶,作势要从口袋掏手机。 怀中的身子猛地抖了一下,庄玠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抬起胳膊一个肘击撞在蒋危肩头,微微气喘着,把视线从吊顶移到那张嚣狂冷峻的脸上。 蒋危一整条胳膊都麻了半点没在意,笑着亲了亲他的嘴角,逗你的,宝贝儿谁让你闭着眼睛不看我。 薄汗浸湿了庄玠的背脊,光滑的漆木门支撑不住摇摇欲坠的人,他被按在门上,一遍一遍地滑下来,身体里肆虐的硬物贯穿得更深。最后他不得不踮起脚,袜子里剥出来的足趾像被水光鉴过,颤巍巍踩在蒋危的军靴上。 这个姿势显然让蒋危无比满足,也更加亢奋,揽着他如从水中捞月,在颠簸飘摇的风雨中操控他所有的感官,恨不能将庄玠融进自己的身体里。 宝贝儿,你睁开眼睛,你看看我 他把庄玠按在门上翻来覆去地进入,浓郁的夜色涌上来,没有婚宴的烛光驱散黑暗,这注定是属于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庄玠偏着头,额发散下来遮住半张脸,目光无意识地定在黑暗中某一处,仿佛能看见那里淌出血,猩红的颜色一点点将黑夜占据。只有在精液打进身体时,他才会压抑不住地泄出一声呻吟,低哑而痛苦,连鬓边的碎发都被泪水打得湿透。 那些泪滑进颈窝,微微泛着光,蒋危从背后将脸埋到他颈间,温柔地舐去星点湿痕。 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外面酒席散了,宾客三三两两上楼休息,脚步声远了又近,夹杂着听不清的醉话,冷不防有什么重物撞在了门板上,庄玠立刻呼吸一窒。 你妈的喝了多少这是。程昱哎呦一声,在门外叫嚷起来,赶紧把这醉鬼拖进去,喝成这傻逼样还怎么洞房。 老子跟、跟你洞房!李恒已经喝得连人都认不清了,靠在门上口齿不清地说。 四个人一道门,自幼相熟的好友就在门外,而他们在门后衣衫不整地肌肤相贴,庄玠整个人都僵住了。 蒋危的动作也慢下来,他饶有兴致地盯着庄玠的脸,那张脸上任何一个羞赧紧张的表情哪怕只有一瞬,都如春药般足以令他疯狂。 赶紧死吧你。程昱踹了李恒一脚,门板也跟着颤了颤,活该今晚新娘不让进门。 又是一个重物砸到门的声音,李恒勾住程昱的肩,贴着门板说:我知道你看上老政委家那小子了,是不是?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你想跟他洞房! 庄玠脸都青了,撑在门上的手收成拳。 他甚至仿佛能感觉到门那一侧两个人的重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破开门,压下来。 宝贝儿,你紧张的时候这里特别紧。蒋危恶劣地往里深顶一记,整个人从背后覆上来,咬住他的耳垂,压得极低的声线中带着冷意:程昱还有这份心呢,怪不得他三天两头往西城支队跑,丢个千儿八百块钱都要找民警。 庄玠不敢发出声音,两片蝴蝶骨在冷空气中微微发抖,蒋危慢条斯理地直起身,一手拢着庄玠的脖颈,五指搭在喉结上感受他的战栗,一边去磨他身体里的敏感点。 外头静了半分钟,施加在门上的重压陡然一轻,程昱一拳砸在李恒颈后:真是喝多了。 凌乱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在廊道。 蒋危一把将庄玠抱起来,大步向内室走,混合着血丝的白浊从交合处淌下来,又随着他坐在那张大床上,被强势地堵回窄小的甬道里,突然变换的姿势让庄玠浑身僵住,然后爆发出一声扭曲的叫喊 蒋危!你他妈 话还没说完,蒋危一巴掌落在他臀上,哼笑着揉了揉:警校教你说脏话了? 他从庄玠身体里退出来,把人推到被褥里,掰开他的腿朝那惨遭蹂躏的穴口看,甚至还用手指抻开条缝,让里面的东西一点点淌到床单上。 淫靡的水声从自己身体里发出,庄玠呼吸一僵,瞬间把牙根咬紧了,小腿肌肉也绷起来。 蒋危顺势捉住他的脚踝,把那两条腿推高至肩,胯骨顶着庄玠的臀磨蹭片刻,一边将重新硬起来的物件捅进去,一边俯身舔他的嘴唇。庄玠实在受不住了,会微微张开嘴喘气,蒋危的舌头就趁机滑进去,肆无忌惮地攻城略地。 这一夜对庄玠来说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直到他浑身瘫软,累到一根手指都不想动,蒋危才停下来,拿起床头的固定电话拨通前台,低声说了句:送上来吧。 庄玠用一种略带惊惶的目光看着他,不知道又要面临什么折磨,齿关都在微微打战。 很快门铃响起,蒋危拿浴巾把自己裹住,起身下床。 服务员送来的竟然是一盆鸡蛋。 不是喜欢卤蛋吗?蒋危把白瓷汤盆撂在床上,从里面拿起一个蛋,在盆边磕了磕,冷笑着剥开鸡蛋壳,后厨连夜开火给你煮的,老子让你吃个够。 鸡蛋刚出锅还有些烫,白花花的蛋白贴在唇边,强势得不容拒绝,庄玠动了动唇,只觉喉咙里干到微微发痛,刚才那几场激烈的性事几乎耗尽了身体的水分,他现在恐怕连话都说不出来。 蒋危把脸一沉,威胁道:不吃就给你塞到后面去。 庄玠皱着眉咬了一口,立刻被喉管的涩痛逼得连连干呕,蒋危在这种得到满足的床事后总算还有点良心,下去倒了杯温水,就着鸡蛋给庄玠喂下去,一边拍着他的背顺气,一边动作利索地又剥了一个鸡蛋。 快吃,剩几个就再做几次。 庄玠吃鸡蛋吃到打嗝。 下次再让我看到你跟那个卤蛋说话,小心他蒋危犹豫了一下,没把这句威胁的话再说下去,但庄玠的眼神已经很明显地冷了下来,带着几分清醒的憎恶。 蒋危装作没看见,扒拉着盆里剩余的鸡蛋,数了数:还有四个。 他像个在游戏规则中钻到空子的小孩,眼里闪着兴奋的光,直接抱着庄玠滚进被子里,那盆鸡蛋从床角滑下去,在地毯上骨碌碌滚了几个圈。 蒋危对这种事的兴致就像他对庄玠的喜欢,没有来由,又汹涌热烈。 他不知疲倦地索取,没有休止地宣泄,直到天光乍破,一线初胎的日光穿透层云,从帘帷的间隙里将薄金洒落在床沿。 天明的时候庄玠终于得以阖眼,他疲倦至极地伏在床褥间,呼吸浅尝辄止,很像大院老墙根上那只慵懒的大白猫,蒋危睡在身侧,一手支着头,用指腹轻轻蹭他耳后白嫩的软肉。 庄玠很少会像现在这样允许他睡这么近大多数时候蒋危还没做什么,就会被他以各种理由打发下床,要么是洗澡,要么是喂狗,折腾完回来庄玠早睡着了。 他从庄玠的耳根摸到颈窝,一会儿扒拉两下耳垂,一会儿梳梳他的碎发,沉浸在这种幼稚而毫无意义的游戏里。 庄玠抱着枕头睡得很沉很乖,大半边肩颈露在外面,香草冰淇淋一样的质地,骨骼的形状并不特别嶙峋,是一种被仔细温养过的玉似的润,但线条轮廓格外凌厉,像极了蒋老司令挂在堂屋里的三棱军刺。 蒋危很多年以后细想,他对庄玠的痴迷似乎就起源于那把军刀。 第7章 蒋危和庄玠出生的90年代初,正是计划生育最严那几年。 那时候玉泉路一整条街都是独生子女居多,没有兄弟姐妹,他们这些三代就按资排辈,按照爷爷的军衔来算,蒋危排老二,庄玠排老三,上头还有个总参谋长家的陆大少爷。 庄玠的爸爸是西北考来的大学生,婚后改随了妻子姓,严格来说算入赘,家里大大小小的事还是由老爷子做主。 蒋老司令和庄老政委在长征的时候就做搭档,同生共死几十年,真正的革命友谊,两家又是一儿一女,当初也不是没想过把儿子和女儿撮合到一块,奈何蒋老司令生了个混球,没敢送去祸害老战友家的女儿,就把主意打到了孙辈身上。 蒋家媳妇和庄家女儿有喜,前后只差了一个月,俩老人一琢磨,寻思着先在娘胎里就把事定下来,于是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修书结契,指腹为婚。结果蒋家生出来一看,带把的,庄家生出来一看,还是个男孩,一场婚约只能就此作罢,往后谁都不提这事。 蒋危从小就不让人省心,偷鸡摸狗,打家劫舍,好孩子干的事他一点都不干。大院里的人经常见蒋老爷子老当益壮地抄着拐杖,赶鸭子似的撵着宝贝孙子从大院东门一直到最西头,边打边喊: 给你起这个名,老子让你居安思危,没让你去危害社会! 每回蒋危被按在院子里扒了裤子打时候,庄玠就坐在二楼的廊道口,搬一只小板凳静静看着,那眼神儿特傲特冷淡,带着一种好宝宝看坏小孩的独特优越感。 庄玠的妈留过洋,柏林洪堡大学的高材生,从来都喜欢穿一身碎花裙,优雅得像二三月停在枝头的玫瑰。教出来的小孩也特别精致,衣服永远干净清香,作业写得字字工整,下午四点放了学,小庄玠会在二楼东头的房间练一个小时钢琴,然后准时洗漱吃饭看新闻,跟他们这帮泥腿子格格不入。 回头看小庄玠和蒋二少的成长史,就是天下地上两个极端。 三岁的时候,蒋危被老爷子抱在怀里打,庄玠在旁边静静喝酸奶。 四岁的时候,蒋危被老爷子按在地上打,庄玠站在二楼乖巧地唱琴谱。 五岁的时候,蒋危被老爷子追着屁股打,庄玠背着书包斯斯文文地从旁边过,看都不看他一眼。 六岁了,蒋危还在白天惹事晚上挨打,庄玠已经把一摞奖状搬回了家,听说在学校被班主任夸了,那天晚上,庄局长买了一只蛋糕奖励他,小庄玠吃得满脸是奶油。 一家欢喜一家愁,小庄玠开开心心接受大家表扬的时候,蒋危正在隔壁被打得嗷嗷直哭,边哭边下定决心,要把这个别人家的孩子拉进自己的阵营他蒋二少学不会近朱者赤,但可以把别人也泼成黑的。 于是第二天一放学,他就特别积极地跑到庄玠他家楼下,扯着嗓子喊 庄庄,你下来,我带你去偷陆伯伯家的桃子。 二楼好一阵子没动静。 过了半天,小庄玠哒哒哒地跑出来,从栏杆缝隙往下看。他个头还小,才刚刚能摸到栏杆,于是脱掉了拖鞋,两只雪白的脚丫子踩在栏杆最下面的边上。 蒋危以为他要跟自己说话,赶忙往前走了两步,就看见庄玠费劲地把盆端起来。 哗啦! 一盆洗脚水从天而降,直接把蒋二少爷泼懵了。 庄玠把盆一扔,扒着栏杆朝下喊,声音像十二月刚掰开的雪梨,脆生生的,仿佛还带着股清甜:赶紧滚蛋,当心我告你妈。 两人就从此结下了梁子。 蒋危开始热衷于给庄玠找不痛快,上课坐后面拽他头发,走路扯他书包带子,放学抢他酸奶,针锋相对,面子上一点都不让。 背地里蒋危努力实现自己逼良为娼的目标,今天跟李恒说庄玠扎小辫,明天跟程昱说庄玠穿裙子,吹得跟他亲眼见过一样,不到一个月,整个军区大院都知道庄玠是他老蒋家的童养媳,他们还给庄玠起了个外号,明面上叫他三少爷,转过身就喊他三公主。 在大院那群坏小孩眼里,庄玠一直是个遥不可及的存在,就像插在瓶子里的花,要小心爱护着当美景一样去欣赏,谁欺负庄玠哭鼻子,回家准得挨爸妈一顿批。 后来经过渲染,人人都觉得这花被蒋二少抱回家了,于是走哪都会不经意问一句,哎你那小媳妇去哪了,这种将世间美好之物私有的感觉大大满足了他的虚荣心,蒋危也越来越沉浸其中。 七岁那年夏天的某日,学校欢迎某个领导下来视察,校门口摆了花坛,红花铺底,大朵不是这个季节的珍稀金丝菊填成字。蒋危放学吊儿郎当地往外走,觉得那金黄的金丝菊好看,偷偷薅下来准备回去孝敬他妈,经过庄玠家门口的时候,就跟皮痒了似的忍不住想去看一眼。 喊了两声,没人应,蒋危就直接推门进去了。 紧接着屋里传来一声尖叫。 庄玠站在花洒下,手里拿着擦了一半的起沫网,全身沾满云朵似的浴花。 操,你喊什么。 蒋危被他吓了一跳,正要戏弄两句,就见庄玠睁着那双大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眼泪一颗颗往下掉,很快在那张嫩白的脸上连成一串。 蒋危一下就慌了:你、你哭什么操了,又不是女的,看你一下咋的了? 庄玠哭得打嗝,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蒋危抓耳挠腮地想了半天,把手里的花往前一递,结结巴巴的:给你给你,别哭了,老子刚在学校门口拔的,还新鲜着呢。那挣扎的表情就像要对一个战场上的死敌迈出了和解的第一步。 庄玠不理他,用手背不停抹眼角,眼睛红得像兔子,搞得还真像被人欺负了一样。 蒋危觉得不妙,这整个就是一案发现场,庄玠哭了,他就是唯一的嫌疑人,这要给老爷子知道非把他腿打断。于是关上门走过去,很别扭地拍了拍庄玠的背,安慰说:你别哭了,跟女孩子一样。 庄玠不哭了,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就是在这一瞬间,蒋危突然发现,眼前这个人是很符合美的定义的。 庄玠那张脸生得很漂亮,像年画上粉妆玉砌的红袄娃娃,身子和腿的比例极符合老师讲过的黄金分割比,眼睛是很纯粹的黑,任谁看了都会在一瞬间沉静。 对着这双眼睛,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尤其是他哭的时候。 他即便是哭,也会把背挺得很直,脊柱形成一个笔直流畅的线条,如同一把刚出鞘的军刀,还没有开刃,温润中敛藏锋芒。就像蒋老司令堂屋墙上挂的那把三棱军刺,其中钢铁般的意志,一直被当作训诫后辈的家风,早就刻进了蒋危的骨子里,不可磨灭。 直到后来蒋危才知道,那是庄玠与生俱来的一种特质,对待人和事有他自己的一套行为方式,温柔而坚毅,永远平和,永远不屈不挠。 蒋危对庄玠的态度产生了一个微妙的转变。 恋耽美 石景山9号院花满楼-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5) 外人面前他依旧每天找上门,跟那个时代很多不学无术的混混一样,变着法儿地欺负他,用幼稚的手段博取庄玠的注意。 但是玉泉路没有一个人敢找庄玠的麻烦蒋家媳妇的名片贴在庄玠背上,他看不见,但已经传遍了整条街,谁敢动庄玠一下,那就是在太岁头上动土,就是跟他们整个大院过不去。 他对庄玠有了极强的领地意识。 他以为这种无言的庇护会一直偷摸下去,直到两个人最终长大,各奔东西,谁也不会主动揭开。 可是有一天放学时,庄玠主动给他包里塞了瓶酸奶。 酸奶这玩意儿不值几个钱,但那是每个班主任发给好孩子的,用钱能买到同款,买不到上头小红花的标签。 蒋危喝完酸奶,把玻璃罐子洗干净,晾在窗台上,第二天偷偷又买了一罐新的倒进去,四处跟人显摆上面的小红花。这么显摆到第四天,庄玠忍不住了,皱着眉头无比嫌弃地跟他说:你别喝那瓶了,再放都臭了,以后我的奶都给你好了。 从那以后,他喝庄玠的酸奶,抄庄玠的作业,放学两个人一起回家,庄玠的洗脚水也要蹭着一起用,两个人四只脚把水泼的满楼道都是。 情感的幼苗早已在萌蘗之初就变了味,但彼时谁都没有察觉到那份情谊中细微的差别。 这份友谊一直持续到高中毕业,等到毕业那天庄玠喝多了,靠在他肩上说起当年事原来七岁那年庄玠一看见他就哭,只是因为得了会见风落泪的慢性结膜炎,跟害羞、暗恋什么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到那个时候,走偏的心已经收不回来了。 庄玠随随便便一句话,哪怕只是很平常地喊一声蒋老二,就能让蒋危心花怒放好久,生气时的怒骂落在他眼里也宛如情人打情骂俏。那种感觉就像小时候去摘隔壁陆军长的桃子,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仅仅这个过程就足以让人愉悦。 对床上这事也一样,即便庄玠穿着警服,板板正正地站在岗亭里值哨,蒋危也能从那一丝不苟的领口里咂摸出一丝性感,他刚去部队那几年,跟他同期的二代公子哥里,有半夜违反纪律抱着手机跟情妇干坏事的,有趁着休假的时候结伴去逛八大胡同的,蒋危只在床头挂一张高中毕业那年他和庄玠的合照,一挂就是四年。 那张照片承载了太多十七岁的秘密,他在被窝里偷偷地想念,在起床时不经意地扫一眼,那种力量一路支撑他捱过了无数个艰苦的日子,几乎囊括了他这一生所有想说不可说的幻想。 对蒋危而言,庄玠就如同盛夏三十八度的骄阳,照进他整个张扬恣意的青春。直到最后一丝余热烧尽,相片泛黄,笑容老去,也洗磨不掉这种自幼扎根的喜欢。 第8章 庄玠一直从天明睡到了下午六点,期间分局有五个电话打进来,他眼皮都没动一下。这对一个训练有素的刑警来说实在太不寻常,蒋危想了想觉得不对,手在庄玠头上一摸,温度高得吓人。 他赶快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三两下把庄玠收拾好,撂在车上朝附近一个私人医院开去。 医院是陆家开的,庄玠跟蒋危处对象这三年,没少往这边跑,一来是他羞于去辖区内的公立医院接受医生盘问,二来蒋危也不乐意让外面的医生随便碰他。 到的时候陆则洲已经等在停车场了,看到车他熟练地打了个手势,一边让身后抬担架的护工过来,一边往车窗内看了眼,讥道:挺好,这个月KPI又能提前完成了。 蒋危没空听他阴阳怪气,拒绝了上担架的建议,拉开后车门把庄玠抱出来,亲自送到三楼的检查室。已经是下班时间了,走廊里没几个人,陆则洲敲了两个主任室的门,里面都空着,幸好会诊室还没有锁,就指着蒋危把人放在里面的检查床上。 陆则洲给西装外面套了件白大褂准备进去,蒋危原本已经站到窗口去抽烟了,眼角瞥见他把手搭在门把上,立马把烟从嘴里拿下来:你们医院没女医生吗? 他清楚庄玠的取向,从小到大庄玠就没对谁表现出那方面的兴致,蒋危一直怀疑他有性冷淡的毛病。检查身体这种事是个女的最好,哪怕漂亮得美如天仙,也不会让蒋危产生危机感。 现在是下班时间,女医生也是人,也要正常调休,而且,不要怀疑我的职业素养。陆则洲看见蒋危眼里喷火,一副要冲过来把他生吞活剥了的样子,他想了想,无奈地摘下了口罩,好吧,那我让白院长来。 蒋危这才背过身去,面朝窗外吐了一口烟圈。 白院长是陆将军娶的填房,北京这个圈子就这么大,人还没见过面,当时政审没过基地政委不肯批这婚事,陆家竟然就从总参大院搬出去了。 蒋危心烦意乱地望着楼下车水马龙,半天了身子晃都没晃一下,陆则洲从后面拍拍他的肩膀,伸手要了根烟,没有点,就在食指间转着,朝门内扬了扬下巴,问道:庄部长,什么情况。 三年前922版纳那边结案,押解嫌犯,车在延庆翻了。蒋危简短地说,在窗边掸了掸烟灰,眉心皱出一条很深的沟壑,人在云南就移交了,从机场到北京,路线和时间都是公安部负责的。我这边倒是有点眉目,牵扯太大不方便给专案组说。上面怀疑公安系统有黑警,拿不到证据,只能先把人拘起来,就这么一直胶着。 略有耳闻,大案。陆则洲点头,军方和武警联合起来追捕这么久,逮住了又在公安手里没了,也别怪军委着急上火,搁谁不生气。 那辆车上还有507所要的东西。蒋危换了个姿势,转过来背靠着窗台,不错眼地盯住十米外紧闭的房门。 国安委507研究所?陆则洲怔了一怔,很快压低声音,既然案子从你手里过,有线索了就立刻报上去,一旦出问题老政委都得受牵连,你能拖多久? 陆则洲心思通透,不用蒋危多说,他对个中缘由已然猜了个七七八八。 922案所有证据都对公安部不利,等结了案,一级一级问责下来,庄部长的仕途走到头了,庄玠这身警服也得脱。父债子偿,不是说没受过父母荫恩就能算了的,放在别的系统还有转圜余地,但凡牵扯到涉密案子,没得商量。 陆则洲苦口婆心地劝,蒋危没接话检查室的门开了。 他下意识站直身子,目光迫在房门上想往里闯,被陆则洲一把揪住:你在这等着。 陆则洲进去跟医生交流了几句,拿着检查报告出来,边走边看:各项指标都没什么问题,有轻微擦伤,不严重,用点药这两天注意一下就能好,临床上诊断为8级疼痛引起的休克,不是,蒋二你不觉得你有点问题吗? 陆则洲把那张报告单展开,拎到蒋危面前抖了抖,做爱能把人疼到昏厥,你活儿是有多烂。 蒋危的脸色青青白白,夹着烟的手都在抖,他把抽了一半的烟按在窗台上摁熄了,接过报告单,折起来装进夹克口袋里:没什么大毛病就行,给他打一支吗啡,醒了我带他回家。 你是医生我是医生?疼痛原因都没搞清楚,活再烂也不至于陆则洲忽然停下来,敏锐地眯起眼:他是不是有什么别的病? 那犀利的眼神让蒋危有点心虚,他扭开脸拍了拍袖口的烟灰,骂道:少他妈这样看我,谁让他不老实。 长这么大我还没见三儿有不老实的时候。陆则洲一摊手,随便你吧,反正不是我的人,回去买点片子好好学习一下技术,天天往医院跑成什么样子。 蒋危没说话,冷哼一声往检查室走,陆则洲忽然在后面叫住他。 蒋二,你真不觉得你有点问题吗? 蒋危脚步停住,转过头,皱着眉有些不耐烦地等着下文,陆则洲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语出惊人:我那后妈是个男的。 蒋危的脸瞬间沉下来,拳头攥得咔嗒响。 你看,又急了。陆则洲一摊手,一个有丈夫有家庭的陌生人,你都急成这样,是不是三儿随便跟谁说句话笑一下,你就受不了要去杀人了? 蒋危陷入一阵沉默,他靠在检查室门口的墙上,从兜里摸了根烟,缓慢地取出打火机。 天色将晚,晚霞将北京城的天泼成旖旎的颜色,残阳映进医院雪白的廊道,那道高大挺拔的影子在白瓷砖上拉得很长,火花从银壳打火机里窜起,靠近蒋危指间,白色烟纸在火舌中翻卷起一片焦黄,烟香弥漫,云雾缭绕。 上过战场的士兵,在离开紧张混乱的环境后,通常会出现暴躁、冷漠、偏执、焦虑、安全感与道德理念缺失等症状,以致于很难融入正常的社会,在二战、海湾战争中都有相关的医学报道,这种情况在病理上我们称之为,陆则洲顿了一下,说:战斗应激反应。 蒋危一根接一根抽着烟,终于一盒烟抽完了,他把空盒子扔进手边的垃圾桶,漠然抛下一句:你他妈才有精神病。 我一直想问你,四年前,上面让我跟你调回北京,那时候档案都提了,你为什么又去申请参加507所的保密项目?陆则洲微微拧着眉为了军衔、权力,有必要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吗? 蒋危下意识往领子里摸了一下,捏过烟的手捻了捻领口,把平时挂领花的地方理平整。 路是自己选的,我知道我是什么问题,跟应激没关系。他似乎有些难言之隐,很快把话题移开,没有这个军衔,我现在连里面那个人都保不住。 第9章 蒋危进去的时候,庄玠已经醒了,穿着干净的衬衣靠坐在床头。 傍晚薄暮的灯光落在他眼里,剔透而易碎的形状,浸入黑沉的水光里蹁跹,鬓边细碎的头发也泛着淡淡一层金,很像上世纪用的俄式玻璃花瓶,落在一盏陈旧天色中,无声而郁悒。 听到开门声他也没有动,依然望着窗外的天,只有搭在被子上那只手蜷了一下,如同受惊的蝴蝶,挣不动想要飞出这片繁芜玫瑰园的翅膀。 蒋危坐到床边,握住那只手:怎么坐起来了?医生说趴着睡有利于养伤。 他的手探进被子里,熟练地往庄玠腰后摸去,庄玠轻轻挣扎了一下,旋即僵住蒋危的手按在他腰后的纹身上,只是蜻蜓点水地按了一下,便很快停下,手指虚悬在那里,指腹的热度隔着一层衣料徐徐传来。 要把这个东西弄掉吗?蒋危问。 庄玠皱了一下眉,没有回答。 蒋危把他的头靠在自己胸前,轻轻亲了亲他的额角,能感觉到嘴唇漉上了一层冷汗,湿湿的,有些凉,像雪融化的触感,我帮你覆盖掉,以后就不会疼了。 庄玠突然把他推开了,他把胸前的被子往上提了提,像蝴蝶躲进自己的茧里。 这次蒋危没有重新抱上去,他静静地站在床前,手中握着一绺庄玠耳后的头发,没有动一下,仿佛生怕那发丝从指缝溜走一样。 他说:你还是忘不掉他。 对于这个他,在过去的三年里,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闭口不提。谁都知道那是一根导火索,有人不愿再揭开刻骨铭心的伤疤,有人不愿打破自己费心罗织的幻想,于是共同维持着一种虚伪而脆弱的情人关系,但爱情的悖论一直存在,假象一触即碎。 强行忽略的鸿沟被重新提起,蒋危觉得像一块巨石堵在了胸口,火气时不时涌上来,想要把那种躁郁、暴怒的情绪宣泄而出。 发泄这些情绪最好的途径就是上床,他无数次用那种原始的野兽一样的行为宣告主权,只有把人完整地抱在怀里,才能短暂地获得安全感。正要这么做的时候,蒋危又想起陆则洲的话,搭在床头的手明显紧了一紧,最后舒展成一个温柔漂亮的弧度,挥散了戾气,落在庄玠蓬软的发顶。 922案牺牲的警察,没有人会遗忘他们的离开,事迹值得铭记,但伤痛需要遗忘。蒋危梳过掌心柔软的发尾,捏了捏他的后颈,走吧,我带你下去吃点东西。 庄玠用那双黑不见底的眼睛看了他许久,垂下眼睑地披上衣服下床。 早秋的北京城已被霜气尽染,路上是如潮水的人车,路边有卖爆肚的小摊,灯红酒绿与市井尘烟驳杂地纠缠着,高楼与立交桥在灯影中幢幢。 两个人沿着高中附近那条小吃街缓慢走着,距离他们的十七岁已经过去了整整八年,八年来一次次翻新修葺,路边的门店换了一茬又一茬,这条路几乎看不出多少当年的痕迹。 蒋危在一个卖卤煮的路边摊停下来,沉默地望着那热腾腾的雾气。 上高中那时候,家里担心两个孩子的安全,安排了警卫员来接,蒋危偏要自己走,跟老爷子指天对地地发誓会把庄玠安全带回家,转头就揣张红票子带人去吃脏兮兮的路边摊。 庄玠害怕回家被发现,每次盯着那卤煮,又眼馋又不好意思张口,后来蒋危不知道从哪买了一包漱口水,像星球杯的包装,小小的,放学的时候兜里揣两个,趁放学回家那点时间大吃一顿,然后两个人一起蹲在路边漱口去味,噗噗地朝着下水道吐脏水。 偶尔把油滴校服上了,不敢穿回家,蒋危就把自己的校服脱给他,然后把脏衣服扔到学校那洗手池里,倒半瓶洗手液揉一揉,也不管洗干净没,冲掉沫子了就往窗台上一搭。 庄玠这辈子没干过那么没品的事,妈妈从小教他养成的好习惯,到高中忘得一干二净,逃学打架逛网吧这种坏毛病都沾了不少,蒋危还教他抽烟,大多是不太呛的细支烟,黄鹤楼,南京搁自己嘴里点上了,偷偷拿舌尖顶两下,再放到庄玠嘴里去。 他有时候会故意把烟圈往庄玠脸上吹,烟雾营造出一种颓靡的气氛,就着一盏昏黄路灯,仿佛置身在会所那种令人想入非非的地方,目光肆无忌惮地描摹他冷淡精致的轮廓,心思也一个劲儿往不正经的事上飘。 往事历历在目,似刀口舐蜜。 就这么一愣神的时间,蒋危抬起头,见庄玠已经走到了马路对面。 两人之间隔着长长一条斑马线,二十五道宽窄相等的白条,突兀而强势把他们分隔在马路两端,就像他们从彼此生命中缺失的那四年,一个在警校,一个在部队,没有任何联络方式,直到四年后重逢在物是人非的街口。 短短四年,就足以让另一个人闯进他们的生活。 也许是枯燥而漫长的训练中,需要有人来代替自己陪他走过,又或许只是一次无关风月的转身那根本不能称之为背叛,因为他们之间并没有任何关于未来的承诺。 蒋危永远忘不了四年前经过这里的那天。 他去交调京的申请表,走到景中前面那个十字路口时,正好看到庄玠他穿着那身笔挺干净的制服,拽着一个警校同窗,把高中的校楼一一指给那人看。军车的防弹玻璃降了一半,庄玠回头看到他,迎着八月末的阳光微微笑了一下,眼里的惊喜拿捏得恰到好处。 不会让人产生半分误解。 庄玠说,你回来了,晚上我俩请你吃个饭吧。 我俩,请你。 只用四个字就把界限画得分明。 饭桌上庄玠告诉他,他想参加507所承办的一个英才计划,面向军警系统的特优生一起招收,已经报了名,搭档就是身边那位周师兄。还说起学校给了一个公费留学的名额,他或许会去德国进修,两个人一起。 恋耽美 石景山9号院花满楼-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6) 他把未来规划得满满当当,未来里没有蒋危。 说到最后,庄玠仿佛才想起他,想起这个可有可无的竹马,问他回京有什么打算。 要怎么回答呢,那个英才计划是联合招生,是唯一能缩短部队与警校之间距离的契机,听老爷子提起的时候,蒋危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庄玠。他写申请,打报告,恨不得把在部队这四年大大小小的军功都写上,生怕不够资格站到跟庄玠一样的地方去。 他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可说的,只能不停地灌酒,申请表就揣在他军装口袋里,也没有拿出来的必要了。 那成了蒋危心里一道坎,怎么都过不去,放不下,不敢再回想。 四年前马路对面那张脸与眼前重叠,他看见庄玠往前走了两步,微微蹙着眉,好像张嘴说了什么,刺耳的刹车声掩盖了他的声音。 蒋危后知后觉地抬头,被白亮的车灯晃晕了眼。 走路不长眼啊你!看不到红灯?司机身子探出车窗直接开骂,蒋危像没听见似的,三两步跨过马路。 庄玠有点仓促地转过身,蒋危长臂一伸,捞住他半边风衣角。 你刚是不喊我了?他拽着那片衣角扯了扯。 我听见了。 那人眼瞎了乱他妈开,也不知道摁喇叭。蒋危猛地把他拉到怀里,屈膝顶着高中校门口那道石墙,让庄玠分开腿坐在自己膝盖上,他个子高,手揣进夹克兜里抻开衣襟,正好把人包进怀里,顺便还在庄玠腰上摸了两把,宝贝儿,你担心我啊。 庄玠背靠着墙,偏头躲了一下他凑上来的脸,淡淡说:蒋危,你可真够不要脸的。 老子要脸干嘛。蒋危狠狠地在他嘴上咬了一下。 庄玠伸手一推,从他腿上跳下去,扭头就走。蒋危快走两步追上,像上学那时候一样从背后扑上去,勾着他的肩往下压,将人囚在怀里细细密密地吻他额角。 正逢学校下晚自习,穿校服的高中生惊奇地看着他俩,间或吹两声口哨,嬉笑怒骂的张扬一如他们的十七岁。 那一瞬间庄玠恍惚有种酸涩的情绪在心口泛滥。 第10章 婚礼过后是周末,庄玠在家好好养了两天,周一一早照例去上班。他特意比平时早起了半个小时,趁蒋危出门买早点的功夫,很快洗了个澡出来,开上那辆吉普直奔单位。 意外负伤的结果就是,他到警局还没来得及换制服,就被淹进了铺天盖地的文件里。 西城辖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耽搁周五那一天,堆积下来的工作量也是相当可观的。庄玠花了十分钟把平头文件看完,该签字的签字,该报送的报送,最下面是一份标红的涉密文件,盖着部委秘书处的红戳儿,十分醒目。 公安部发来的必然是重案,庄玠给办公室打了个电话,让贺延上来跟他说明一下案情,等人的时候,他才腾出点时间准备把衣服换了。 刚脱掉风衣,门就响了,贺延在门口探头探脑:师哥。 庄玠只得把脱了一半的衬衣扣回去。 哥,下面有人找你。没等他开口,贺延已经推门走进来,悄悄往他桌上搁了碗豆汁儿,就上次丢钱那个,龙什么集团的程董,来问问案情进展。 先带他去会议室,然后到技术科拿一下监控,我换个衣服就过去。 贺延应了一声,带上门走了。 庄玠把档案柜拉开,柜门内侧嵌着一面全身镜,他把风衣叠好放进柜子里,门又被人敲了敲,贺延折回来:师哥,外面有个报案的,也说丢钱了。 丢钱了去派出所做笔录。庄玠皱着眉,手在衬衫领口滑过,有点用力地拽开那颗扣子,这儿是刑侦队,又不是他家居委会。 贺延挠了挠耳朵,为难道:那人点名了要找你,开个大G,长得还挺凶,小朱让他找派出所报案他就踹门,一楼那栏杆都给踹了个豁 庄玠的神色僵了一下,眼底泛起一丝很淡的厌恶:让他去接待室等我吧。 好嘞。这些人也真够烦的,一个个看着挺阔,丢个几千块钱还要报警咱们命案重案都一堆呢,哪儿有空跟他们耗啊。 贺延絮絮叨叨地出去了。 庄玠在镜子前站了足有半分钟,才缓缓拿起旁边的制服,还不等他把那排扣子整个系起来,办公室的门第三次打开,镜子里倒映出蒋危那张隐隐带着怒意的脸。常,腿)老《阿姨。整(理。 他手里拎着饭,抬起左腿准备把门勾上,视线一转,正好看见桌上热腾腾的豆汁儿,于是那轻轻带门的动作就变成了发狠一脚,门板重重地砸进门框,日光中弥漫着震荡而起的浮灰。 庄玠停下来从镜子里看着他,制服扣子正好扣到第二颗,微敞的领口露出一片雪白的皮肤,锁骨处微微凹陷,上天赋予的精致与漂亮。 蒋危这一路上憋着满肚子火过来,开车的时候就打定主意把人拐回去,管他三七二十一,先铐起来操个百八十遍,让那两条长腿再也没法支棱起来到处跑。等见到了人,他又开始怀念这尚算平静的两天,贪恋那不争不吵,就像寻常情侣好好过日子一样的感觉。 怒气在胸口翻了好几个来回,蒋危往桌沿一靠,点了点办公桌上那碗豆汁儿:这哪个小情儿给你买的? 他知道庄玠肯定懒得理他,很自然地把那碗饭拨进了垃圾桶,顺势将手里两个袋子摆上桌,揭开盖子,让香喷喷的豆花味飘出来:什么难吃的玩意儿,来吃我买的。 以后不要买了,我上班要早点到。庄玠垂下眼帘,淡淡回了一句。 这家豆腐脑七点才出摊,蒋危赶早出门买每天的第一碗,回到家也得半个小时,铁定是赶不上。他被庄玠硬邦邦的语气激得要发火,抬眼瞅见他穿好了上衣,正往制服裤子里扎衬衣下摆,白色的制服裹着腰身,干净利落,蒋危眯了一下眼,走过去,自然而然地从后面圈住了那把腰。 庄玠在他怀里止不住颤了一下,手肘向后卡在他下腹,用力想挣脱出去,但蒋危胳膊搂得很紧,下巴搁在他颈窝里,英挺的鼻梁一下下剐蹭着他的耳廓。 压在背上的重量不轻,庄玠摇摇晃晃的,下意识伸手扶住了镜子,这个姿势很难不让人往歪处想,蒋危蓦地笑了一声,身子贴得更近,甚至衬衣也被拽出来,那把冰冷的92手枪挤在两人之间,硌着庄玠的后腰,枪管的温度撩拨着他的神经。 庄玠的呼吸明显有些急促,蒋危索性把枪掏出来,枪口抵着庄玠下颌,硬是将他的脸扳起来,照着那微微张开的嘴狠狠咬了上去。 向后仰头的姿势让庄玠合不拢齿关,不得不承受住这个充满暴力和强制意味的吻,喉结那块皮肤被枪管磨得发红,涎水滑过颌骨,颈线显出一种脆弱又凌乱的美感。 蒋危亲到近乎窒气才将人放开,替庄玠整理好制服,拍拍他的脸,又笑着在他腮边亲了一口:下班早点回家。 庄玠一把将他推出去,抄起搭在椅背上的风衣转身走了。 程昱在会议室等了足足半个小时。 贺延陪着他看监控,声情并茂地描述案情,程昱靠在椅子上心不在焉地打瞌睡,半个字也没听进去,过了一会儿庄玠进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档案袋。 人已经逮到了,在这上面签个字。庄玠把档案推给程昱,完全是公事公办的口吻。 辛苦。程昱目光扫过他的脸,在那泛着层薄红的喉结上一停,从兜里摸出钢笔,刷刷写下自己的名字,大清早这么忙,刚才贺警官说你们接了新案子,我看你在办公室呆了挺久,这回又是哪里出事? 庄玠微不可察地变了一下脸色,有些难堪,有些厌恨,随后沉默地垂下眼睑。 师哥,今早我放你桌上的文件看了吗? 还没有。庄玠想起在办公室耽搁的时间,眉头又锁起来,胃部隐隐有些作痛,他拍了拍贺延的胳膊,出来说。 两人带上会议室的门,贺延刚才在里头说得口干,抄起矿泉水猛灌了半瓶才开口。 上面发的指令,三年前那个案子的主犯黎宗平跑了,还有两个替他做活儿的,其中一个A级通缉犯,让我们协助部委追捕,说不定能从这人嘴里撬出点东西,刘局这周末连着开了两天会,听说重视得很。 庄玠捏了捏眉心,舒缓了一下没吃早饭的胃痛,说道:922案不是一直不让我经手吗? 这就是我生气的点贺延原本靠在墙上,说话间猛地翻过身来,鼻尖险些贴上庄玠的脸,咱们局人手不够,张副局要你也参加行动,但是又想避嫌,他让你今下午跟着中队去踩点布控,也不给配枪,说白了就是去打头阵,抓捕的时候什么都捞不着。 他火气上来顺手朝墙擂了一拳,矿泉水瓶凹进去一块。 只有那个从犯,黎宗平没有消息吗? 贺延翻着手里的材料,摇摇头:咱们接到的消息,只有他同伙的线索,而且还是那边线人蹲守了半年才摸到的消息,机会难得,上面才这么紧张。 庄玠睁开眼,盯着雪白干净的天花板看了一会儿,点点头:行,我知道了。 布控的事一时半会儿结不了,今晚恐怕又得加班,他无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很快又放开,手搭上了会议室的门。 就在他准备推门进去时,贺延期期艾艾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带着几分踌躇:师哥,我看了922案的卷宗,才知道三年前分局牺牲的那几个警员,有一个是咱们学校毕业的 庄玠握着门把的手紧了紧,没有回头:嗯,他大我一届。 那贺延没敢再问下去。 校园里都会有些经久不衰的故事,成绩与优秀,赞誉与传奇,伴随一点捕风捉影的绯闻,流转于后辈的口耳相传中,然后被时间涂抹上遥远又暧昧的色彩。 在公安大学,和庄玠的名字并排挂在告示栏里表彰的,是位比他高一届的师兄。从庄玠入校时两人就结识,一起参加社团活动,一起外派交换学习,再到后来一起参加507所的优才计划,老师们把这段故事作为一种骄傲,不知疲倦地讲给一代又一代。 他叫周山渡。庄玠知道贺延想问什么,轻轻摇了摇头,搭档和挚友罢了。 第11章 庄玠在外头说事的时候,程昱就翘着二郎腿,百无聊赖地抽出结案文件端详。 案子是个普普通通的失窃案,保安离职的时候顺走两个皮夹,对龙昱这种注资几千万的公司来说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案情都是庄玠经手的,末尾有他的批复,还像小时候那样字字写得工整,签名的笔迹格外潇洒漂亮。 文件下面压着份监控,贴了封条,外面什么也没写,是贺延打算拿到庄玠办公室去的。按理说程昱不该碰,可实在是闲得慌,放下文件的时候顺手把那纸袋子翻起来,眼梢一扫。 档案袋最下面印着延庆分局的标志。 程昱盯着那标志看了片刻,大约想起来了,庄玠的父亲就是因为延庆那个案子被双规的,人还在留置所扣着呢,说来也巧,大院里从政的二代三代那么多,只有程昱他大哥干了纪检,仕途青云直上。 他直觉不能再看,一把将档案袋扣过去,走到窗户边抽烟。 警局的玻璃窗擦得光亮,正好能看见黄叶成荫的前院,院子里停了几辆车,是局里人开着上下班的,就算有好车也不敢开,那辆改装过的电光金属黑的大G插在里面无比醒目。 车头都没摆正,就那么十分嚣张地横进车位,驾驶座的窗子放下来一半,从二楼这个角度看不见蒋危,只能看见他搭在外头那条胳膊,袖子挽到手肘,中指和食指夹着烟,很随意地一扬,把烟灰掸到了旁边刘局长的车门上。 程昱: 隐约地他好像捕捉到了什么东西,还没等他想通,一回头,庄玠已经说完话进来了。 下午要出外勤,今儿就不多留你了。庄玠把档案袋拿起来,顿了顿,说:下次这种事让秘书来就行,不用亲自跑一趟。 本来打算请你们吃个饭的,为我这点事,忙好几天了吧,这么麻烦民警挺不好意思的。 贺延在旁边撇了撇嘴,心想真不好意思你还天天往这跑。 庄玠端起水杯,喝了口水润嗓子,一仰头就露出那条细长的脖颈,皮肤在阳光下有些透明,喉头上磨出的红印还没消。 程昱的目光在那停了好一会儿,移开视线:那我就走了,改天请你喝茶。 庄玠把他送到楼梯口,转回办公室翻了翻文件。 当年922案成立了专案组,市局和几个分局的特警武警一起抓,从侦查到抓捕都是秘密进行的,消息绝不可能外传。发到庄玠这的文件是个并案调查的小案子,说白了就是那边分局没什么人能用,借调几个顶事的过去,吃力不讨好,要不然分局也不会把活交给他。 这次出外勤的地方竟然还在延庆。 庄玠觉得他跟这地方犯冲,从坐上局里那辆特勤车开始眼皮就直跳,一路上手机还响个不停,惹得车里几个同事频频回头看,他只得尴尬地关了铃声,把手机撂兜里。 贺延在旁边帮他整理防弹夹克,一边弄一边说:师哥,今早上来局里那你朋友啊?刚咱们出来的时候,我看那大G还在院里没走呢。 庄玠正靠在车厢养神,闻言睁开眼睛,盯着摇晃的车顶,半晌道:他待会儿就走了。 话刚说完,手机在风衣兜里震起来。 那风衣就在身后挂着,贴着贺延的背,贺延转了转眼珠子:师哥,电话。 庄玠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打的,索性把手机关了,东摸摸西瞅瞅,把浑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往后面一靠,缓缓闭上了眼睛:睡会儿吧,今晚有的熬了。 去延庆有很长一段盘山路,车在山道上绕着圈,车里的人也晕晕乎乎地睡着觉。 半梦半醒间,庄玠拾起了许多跟那个地方有关的片段,有时候是零几年,大院里三两家人开车到延庆踏青,在溪边支起烤架,滋滋的肉香飘出十数里,有时候是上警校那会,周末学校组织野外实训,子弹壳崩落在烈阳照耀的乌桕树干上,独属于青春的清澈味道。 他有一瞬间会突然想起三年前,他守在封锁线外围接应,押解车翻进山沟里掀起的泼天的火海,像一条通体猩红滚烫的龙,盘踞在蓊郁的林野之上,那种火星迸溅的温度如同岩浆奔流。 他惊醒过来,目光有些失焦,眼里氤氲着模糊不明的水气。 车已经驶进了郊区,贺延在讲电话,车里几个警员都醒了,一言不发地听着他喊叫:什么?对方有枪?那不给我们配枪?张局,就算上面下了死命令,也不能让咱的人拿命去拼吧,真碰见了是谁逮谁啊是嫌咱们西城死的人还不够多吗?! 他挂了电话,砰地一声把手机扔出去,抓了抓鸡窝似的头发,上面说了,要捉活目标,而且不能伤到那人,怕今天踩点撞上了跟他交火,所以不给配枪。 车厢里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三年前的惨案历历在目,对方有多难缠,局里每个人都清楚,那是曾在云贵边境横行多年的悍匪,血案累累恶名昭著,即便端着枪也不一定能干得过。 恋耽美 石景山9号院花满楼-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7) 庄玠冷笑一声,弯腰把裤脚掖进靴子里,不配枪行啊,对方非法持枪,咱们只能跟他搏命,形势所迫,伤了残了别怪我们就行 。他心里也有点微词车里这几个都是他带出来的,关系虽不说怎么亲近,但也算半个徒弟,张局长那是刀没落在自己人身上不心疼。 要我说,他就是级别上去了搁这放份儿,没有922案牵连问责,副局长哪轮得到他?车停下来,贺延嘟囔着推开车门。 庄玠把对讲机别在胸口,抬头看贺延还是阴沉着脸,拍了拍他的胳膊,没事,今天我领队,总归也是我先进。 他跳下车,手机在风衣兜里闪了闪,那点亮光很快就被挡在了门后面。 一中队几个人全副武装,警惕地四下观望。 那是栋上世纪的老居民楼,最古旧的红砖墙,没有上漆,砖缝里挤着狰狞冷却的灰色水泥,爬山虎茵茵如盖攀附其上。这种老式居民楼没有门禁,连楼道都不安装玻璃,楼下拉了封锁线,庄玠带着贺延摸上去,背靠背,脚底画着圈前进。 根据情报科提供的消息,目标地点在三楼,庄玠走到二楼的时候就停下来,常年干这行的人面对危险都有种直觉,他朝身后比了个手势,让贺延停下,贴着墙一点点拾级而上。 廊道里一盏扑满飞蛾的灯泡亮着,钨丝一闪一闪,连印在地上的影子都在晃。 庄玠仿佛置身于他那个二居室的楼道,窗外是冷淡的月色,晚风里有野性而旖旎的气息,那样冰冷斑驳的白墙面,被人为地涂抹上枪膛一般温存的热度。 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三楼东户的门陡然开了,一只手钳住他的腕子往门内一带! 砰 * 蒋危在西城支队守到12点,打算等庄玠下班,就在门口把人堵上了,拐去旁边的小餐厅吃顿家常菜,吃完还能在车上腻乎一会儿。 一直到下午两点上班,都没见庄玠出来,他也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蹲在这守株待兔,上级一个文件发过来,蒋危只得把车倒出来往司令部开。文件传输、解密要有一段时间,他趁这个空档给庄玠打电话,不出意外收获了一连串无人接听。 尝试给办公室拨了两次之后,他直接把电话给他们刘局长打过去,刘局长正在那边总控室指挥呢,旁边不断有人汇报一中队摸排情况,蒋危隐约听到延庆、目标几个词,正巧那文件传过来了,他往车载屏幕上扫了两眼,等看清落款处军委和公安部的联合盖章,脸色瞬间就变了。 你们让他去延庆?你不知道延庆那是什么事吗?三年前他扑到火里去给你们善后,落下什么毛病你不知道吗?你还敢让他去延庆?! 手机直接飞出去砸到挡风玻璃上,蒋危猛踩一角油门,以180的时速拐上绕城高速飞驰而去。 第12章 窗柩紧闭的老屋有些黑。 黑暗里庄玠看不清周遭景象,只有一缕腐朽木香,夹杂着楼外旷野的凛冽,像老四合院陈旧尘封的乌木大箱子,徐徐启开透着铁锈味的锁。 坐在桌子前的男人站起身,把窗户推出一个15的角,正好能看到楼下戒备森严的特警。 熟练而标准的特种兵隐蔽风格。 庄玠目光追随着他,搭在腿侧的左手食指动了动那里放着一把匕首,是他身上唯一可供作战的东西。他在动与不动之间摇摆了一瞬,很快把指尖从绑腿处移开。 目标突然行动在警方的计划之外,他没有得到任何有关信息,贸然出手,无论伤了谁都不是个好结果。 柔暖的橙色路灯斜转进窗隙,在桌面印落一道狭线,尘埃微粒在光影里浮动。男人走回那把靠墙的椅子坐下,光影横跨过风衣的纹理,淡蓝色的小火苗从金属打火机里跳出来,他给自己点了支烟,慢吞吞地从桌子下面掏东西。 你喜欢什么?冰冷的枪管落在桌上,木质桌板发出一声醇厚的钝响,M4卡宾?巴雷特?库尔喀弯刀?还是玫瑰花。 他用玩笑的口吻抛出最后一个选项,将一枝白玫瑰放在刀与枪之间,指背从枯萎的花瓣上擦过,转而拿起那把半自动的M82,慢条斯理地将枪管、准镜和弹匣组装在一起,架在桌上。 窗外那点幽微的光正好落在枪身,能望见枪管里的银亮膛线。 有什么东西从枪口掠出来,冷锻而成的碳钢发出纤细的声音,龙吟一般,炽热而肃杀。 庄玠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浪逼得退了一步,后背紧贴着墙壁,防弹夹克已经被湿汗浸透,他紧紧盯着那口枪管枪口是冷的,却有火药的味道漫溢在这间小屋,子弹擦过的那一瞬风声,仿佛只是他神经紧绷状态下的臆想。 确实是他的幻想,因为狙击枪的弹匣并没有空弹壳崩落。 但是硝烟带来的热度并没有消散,清秋时节的北京,竟让人有种置身赤道的错觉,那种热度烧灼着他的神经,每一个感官都在黑夜里被放大到极致,连窗外一只秋蝉的振翅都清晰可闻。 男人将袖子挽到小臂上,里面长衫的盘扣解开了两颗,让窗口的风驱散热意。 一点小把戏,种族内的信号传递方式,你看,我们是同类。 他身子前倾,终于把面容摆在了灯光里。 非常典型的北方男人长相,浓眉星目,鼻梁很高,光影落在他星白的两鬓,是一种上了年纪岁月使然的颜色衰退,不同于染发剂修饰的效果,仿佛已过半百,但那张半掩在风衣里的脸仍是年轻的,光滑,紧致,被风吹日晒磨洗出一层麦色。 他屈指在枪身叩着,一下一下,着力很轻,引导空气中冷铁气息波动,一边饶富兴味地打量庄玠的神情,只不过我比你进化得更早一些。 用同类来形容高级灵长类动物明显带有轻微的贬义,而从他口中说出却带着几分自得,那是一种更高级的进化者,面对次一级同源种群时天生的优越感。 庄玠深深皱着眉,片刻后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勉力将手抬至左肩,五根白润修长的手指哆嗦着,按了一下对讲机的接收键不管下一步计划是什么,屋子里信息素的浓度已经超出了身体负荷,他要叫同事进来。汗水从他的指缝坠进扩音筒,浇出一串电流的杂音。 我见过你死去的那位哨兵,三年前,他押送我回北京,在延庆的山路上被人一枪狙了。是个与R基因融合不错的警察,公安系统应该挺重视他吧?可惜了。 男人惋惜的语气轻飘飘落进耳朵里,庄玠一边调试对讲机的频道,一边飞快抬头往那尊高大的黑影瞟了一眼。 对方交叠着双腿,膝上放一把柯尔特手枪,食指离扳机只有三公分,除去体能、距离的差异,他落刀的速度远远比不上对方开枪的速度。 庄玠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汗水已经漉湿了他的鬓角,水光乌亮的碎发贴在雪白的额面上,汗珠一直滚进领子里。 男人俯身在他鬓边嗅了嗅,笑起来:我闻到你的诱导素了,带抑制剂了吗? 庄玠抿着唇没出声,只是轻轻掀起细薄的眼皮,目光从那一排湿润卷曲的睫毛下投过来,冷冽而淡漠地看了他一眼。 我以为你会更喜欢那个小警官身上那种书呆子读党章一样,刻板又无趣的印刷纸气味,现在看来,这玩意儿好像更容易诱生你的性冲动。男人敲了敲枪管,好奇道:是你们结合的时候,基因选择出现问题了吗? 楼下骤然响起一道尖锐的轮胎声,亮白的远光灯如同一尺雪打进楼宇,远山与层林漆黑的影子,像一尊狰狞神像印落在老旧的玻璃窗上。 男人霍然起身,也不向窗外多看一眼,灵敏的感官已经足够辨认来人身份。 他抬袖掩了掩外衣领,一手扳着窗沿,飞身跃出去,长风衣在夜幕中张开漆黑的翼。庄玠从角落一跃而起,两步追到窗边,抄起桌上那把M4对着窗外连开三枪,子弹擦出一条笔直的射线,然后陡然从黑影耳边擦过去,铮然穿透墙体,雪白的墙皮墙灰哗啦啦落下来。 那人的速度俨然已超越了人体极限,子弹用最短的直线距离追击,仍旧难以企及。 硝烟渐渐退散,楼道里传来军靴踩在混凝土上的急促钝响,下一秒,老屋那扇破锣木门砰地一声被人踹开,门板砸在墙上又弹回去,震落一地浮灰。 蒋危拎着半道上从警备司令部抢来的微冲,循着枪响的方向就是一个点射,窗子应声而碎,丁零当啷的玻璃碴飞溅而起,连那暴怒的喊声里都带着一丝裂痕:把人给老子放开! 他听出了M4的枪声,不是公安系统的配枪。 别害怕,我开的枪。庄玠缓缓地垂下手臂,把那支美军标配的步枪扔开,竭力遏制着指尖的颤抖,是黎宗平,我看清他的脸了,他亲自来了,快追! 蒋危这才从黑黢黢的陋室里,捕捉到他家宝贝一缕游魂似的身影,单薄伶仃的,好像一阵风就能吹走。他把枪撂到一边,扶着庄玠的腰让他靠在自己肩上,空气里淡淡飘着火药和铁锈的味道,两个人靠坐在桌子边,手在庄玠嘴角一摸,果然摸到一把潮热的血。 庄玠向来是个清醒而克制的人,诸如厌恶、渴望之类的情绪都很淡薄,心里产生不适的时候,他就习惯性地咬下嘴唇,把那淡红色的唇瓣像花一样咬出褶皱,咬出血珠对别人和对自己一样狠。 疼不疼?蒋危小心捧着庄玠的脸,把那片柔软解救出来,他手指上有一圈常年握枪磨出来的茧子,不敢用指腹擦,只能轻轻朝渗血的裂口上吹气,试图帮他缓解疼痛。 庄玠微微偏过头,躲避落在脸上的炽热目光,睫毛在下眼睑垂成一片鸦青色的阴影,看得蒋危心猿意马。 带那个了吗?他摸着庄玠软软的后颈肉问。 性冲动这种东西,研究所每个人都深知其厉害,如果说普通人对它的忍耐度为10,自然界别的动物为0,那么他们这类人就是在人和动物之间寻找一个平衡,借助社会人的道德感,来克制身体里最原始的欲望。 药物固然能达到辅助抑制的作用,但远不及痛痛快快做一场,那种发泄到酣畅淋漓的快感更能安抚人,尤其是面对眼下这种强烈的气息波动。 蒋危打量着庄玠的表情,心里已经了然警方得到的消息是有当年那两个从犯的线索,谁也没料到黎宗平会亲自现身,来潮周期又没到,庄玠自然不会带着那东西。 他暗自窃喜,两根指头勾着庄玠的手,摇了摇说:走吧,我背你去车上,先回家。 从前念初中时那一段回家路,老街昏黄的灯,大院浓碧的树,一地褐红的砖,他把走累的人背在背上,手里托着庄玠的腿,听他趴在自己颈窝里黏黏糊糊的背课文,至今回想起来,仍有种平凡处开出小苍兰一般的悸动。 这些年沾血的沾火药的滋味都尝过了,彼此折腾个半死不活,又开始怀念最初的美好,可惜庄玠再不会把信任交给他,乖乖趴在他背上耍个懒念个秧儿,唇角抿出点好看的笑纹。 蒋危的手绕过身子去抱人,庄玠猛地把头一偏,脸枕在木桌上,那双被水气迷蒙的漆黑眼睛警惕地看着他。趁火打劫的事蒋危干了不知道多少次,实在不能怪别人防备。 屋子里充斥着另一个人的信息素,庄玠把滚烫的脸贴着桌面,借助木板驱散凉意,黎宗平没来得及带走的那把狙击枪就在面前,离他的鼻尖只有几公分,冰冷的枪管,淡淡的硝烟,对于他而言都是致命的诱惑。他甚至拨开湿漉漉的头发,前额抵着枪托,用柔软的唇蹭了蹭枪口,似乎要从那里汲取水泽滋润干涸的花瓣。 清泠泠的月光落在他肩发上,耳后那片软肉舒展出一种柔和的白,从未有过的乖顺,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撞进了蒋危眼里被别人诱导出的反应。 蒋危一把扣住他的手腕,直接把庄玠拽起来扔到肩上,走之前还顺手把那支高精密武器拨到地上,嘴里问候着黎宗平的亲爹亲娘,上去狠狠踩了两脚,这才踢开门扬长而去。 第13章 车子平稳且快地飞驶过高架桥。 庄玠在副驾驶座上翻了个身,面朝着车窗,看外面五色斑斓的灯火。 路灯暖橙色的光束穿透挡风玻璃,照穿昏霭的黑雾,落在他那件暗条纹风衣上,转斜往复,不知疲倦。庄玠保持着这个背过身的姿势很久,光影里时不时照出他苍白的脸,被汗水浸透,像玻璃罐里盐渍的青梅。 趁着等红灯的空档,蒋危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很快被躲过去,潮热细润的肌肤在他指尖稍纵即逝,从这个角度看,能清楚看到庄玠紧绷的颌骨线条,执拗到近乎冷峻。 放在中央扶手上的对讲机突然响起来,离开了强磁场的干扰,警用的短波电台又开始工作,一连串电流声过后,张副局在那头清了清嗓子。 小庄,黎宗平在你手里跑了。 任务失败,西城分局上下都丢人,负责指挥的领导心情肯定不会好到哪儿去,工作出现这么严重的失误,放在任何一个支队长身上都得调查检讨降职一条龙处理。以前他对庄玠客气,既是要用他办案,也是趋炎附势的性格使然,如今庄部长都在留置所了,当然把能推的责任都往庄玠身上推,一开口就是问责的语气。 庄玠听到声音动了一下,扭过身子,撑着一线游丝般的清明,用那只汗涔涔的手去抓对讲机,蒋危眼角余光瞥过去,单手握着方向盘,抢在他前面把对讲机拿起来贴在嘴边。 张局,是我。 蒋处?那边愣了一下,态度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这么一点小案子还惊动你们,真是不好意思,今天幸亏有部队增援,我们拿到手里的情报出了点岔子哎,我们局的庄队长在你旁边吗? 蒋危冷笑道:张局,这话不该我问你吗? 高架两侧的光带交错延伸向远处,灯光把车里照得透亮,庄玠裹住身子的风衣随着转身的动作滑下去,露出窄窄一截腰。制服被防弹背心捂出了汗,湿漉漉地贴在小腹上,本就单薄的纯棉布料透得如同一张宣纸,勾勒出腰线的轮廓,有种军刀尚未开刃的隐晦的锋利。 那种介乎于力量与柔软之间的易折感,像极了从前庄妈妈种在大院楼下的洋桔梗,放平时蒋危必然要上手摸一摸,然后带到床上去,摆弄出各种自己喜欢的弧度。 他把对讲机别在领口,腾出手去替庄玠拢好了风衣,三年前庄队长为了救你们局那趟车,在解放军医院躺了小半年,上面特意批了条子,不让他再参与任何922案相关的行动。你们西城的人都死绝了,非得让他去卖这趟命? 庄玠因为他这句死绝了微微皱起眉,又提不起力气指责,索性将风衣拉过头顶,远远地把头靠到车门上去蒙住脸,眼不见为净。 那边张副局被兜头骂了一通,也不敢得罪这公子爷,好声好气地赔着笑:蒋处,我们局实在人手不够,要不然说什么也不能让庄队去啊还避着嫌呢不是,庄队没出什么事吧? 出事?真出了什么事,你直接摘了警衔去领枪子吧!蒋危又朝庄玠瞟了一眼,明天让你们局的人到军委作检查。 他飞快结束了通话,降下车窗,直接把对讲机扔出去。 风呼啸凄号着涌进窗来,副驾座上的人敏锐地回过头,从延庆回去有六七个小时车程,庄玠打的主意是捱到家,拿到抑制剂他就能免受这一趟摆布。 蒋危怎么可能把他送回家?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遇上来潮期又没有药,正好尝试一下平时庄玠死都不会让他尝试的玩法。 恋耽美 石景山9号院花满楼-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8) 经过一个服务区,蒋危忽然一打方向盘,把车停进高速中间的泊车区,按下双闪。 庄玠猛地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推开车门跳下去,直奔后备箱。军车出勤一般都会备着武器和医疗包,后备箱打开的瞬间,他被扑面而来的火药味呛了一下,连忙屏住气,翻出一剂咪达唑仑,吸进针筒里自己静脉注射。 仅仅五毫升的注射液,流淌过针管的时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庄玠打得太过专注,他必须用全部精力来克制双手的颤抖,以至于连身后的脚步声都没听见。 蒋危抱着胳膊从车另一侧绕过来,偏着头,守株待兔似的看着他。 庄玠打完药,扶着车门准备走回去,冷不防一条铁似的胳膊穿过肋下,勒着他的腰往怀里一带。 忘了告诉你,现在军用的咪达唑仑都换成了最小剂量。蒋危贴着他的耳朵笑道,0.15毫克用作全身麻醉,0.01毫克注射一针只能放松放松肌肉了。 他拉开后车门,把庄玠塞进后排座位,手拽住他的领口向两边一扯,直接将制服撕开,剥出一片像被水洗过的雪白胸膛。 圆润的贝壳扣撒落在车里,蒋危一条腿跪在座椅边,压住庄玠的风衣外套,熟练地抽出武装带把他手捆起来,吊在车顶扶手上,狎昵地拍拍庄玠的脸:宝贝儿,咱俩第一次我不想跟你干架,还是绑起来比较好。 来潮期的向导者比他想象中要敏感得多,蒋危的手才从裤腰探进去,指尖便触到一股潮热的水意,庄玠身上属于白玫瑰与冷铁混合的那种味道,沿着衣服打开的路径逐渐攀升。 他把拎出来的水渍涂到庄玠嘴唇上,扳过他的下巴,低头吻上去,吮吸那股咸湿腥甜的液体:早知道我就该把家里那些药都扔了。 庄玠紧紧地皱着眉,想躲却躲不开,被他舌头伸进来肆意扫荡了一圈,还要抵着上颚的软肉继续深入。那种被天赋匹配在一起的信息素对他有致命吸引力,如同子弹滑过枪管的温度,烫到能让人灵魂崩溃。 他的手在袖子里掐了一下掌心,狠狠咬下去,蒋危吃痛反射性地退出来,报复似的照着他的喉结一咬,继而缠缠绵绵,顺着颈线一路将齿痕延伸到锁骨。 庄玠头向后仰,眼神在这种纠缠中逐渐涣散,涎水与汗水滑过下颌,如同玉渡山层层剥落的积冰薄雪,透着一种难言的坍毁意味。 05式微声冲锋枪伸进裤子时,冷与热的极大反差让他微微一凛。 宝贝儿,自己选一个。蒋危拿消音器抵住他的尾椎,勃起的东西隔着迷彩裤暧昧磨蹭,将那清亮水光蹭得湿淋淋一片,一个给你含着玩,另一个就放到这里面去。 蒋危觉得自己想了个绝妙的主意,他喜欢反复挑战庄玠的底线,看他又惊又怒的表情,然后在没有休止的操干中把这种反抗化为泪水与呻吟。 你蒋二你个王八蛋!庄玠脸都白了,眼瞳里雾涟涟的,泪水蕴在虹膜下面,像要冲破那层薄玻璃溢出来。 蒋危趁机把枪口卡进他嘴里,直接替庄玠做了选择。 他对身体插入仍然怀有一种仪式感,手里这把不是他平时用的狙击枪,在某种意义上,他不愿与其分享自己的领地。 欲望来得迅速而汹涌,离开了药物抑制,潮水般的快感瞬间吞没庄玠的理智。他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囚在座椅间,两条骨肉匀停的腿打开,支在靠背上,分割出绝佳的黄金比例,像二月梢头的玉兰花枝地摇摇晃晃。即便在这样疾风骤雨的磋磨中,依然带有劲竹般的坚韧。 消音器管在他口中缓慢进出,蒋危拿枪口拨开庄玠柔软的舌头,一直推到喉管里,模仿着口交的动作粗暴地顶弄。直到他被逼得轻声呜咽,泪水滑进鬓角,洇出一道乌亮透光的水痕。 蒋危从未在庄玠身上得到过这种体验,那样堪比于凌虐的快感,像极了战争中用狙击枪崩开敌人头颅的感觉,简直能把他逼疯。 他一手托着庄玠的后脑勺,防止他撞到车门上,一手扣着庄玠的腰毫不留情地进入。湿暖的肠壁包裹着他,聊胜于无的阻碍更像欲拒还迎,蒋危得以主宰这场战役,将怀里的人每一根骨头都拆吃入腹。 你敢因为黎宗平发情,我告诉你,他是国内第一批接受基因改造的,对着谁都要放点味儿出来勾搭,那老东西都四五十了!蒋危把自己的东西狠狠顶进去,下巴搭在庄玠肩头,有些暴怒有些拈酸带醋地说,下次再让我逮到你俩凑一块儿,我让你在床上趴十天! 庄玠循声抬起头,眼尾勾着潮红,无声无息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中看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尽力分辨他说的每一个字,空茫无助的样子柔软到惹人怜惜。 远处是海坨山起伏的峰峦,黑漆漆一片,天幕与山影织成密不透风的网,将两人包裹进去,带来一种近乎窒息的冰凉。 这种席天慕地的野合让庄玠有种错觉,仿佛真的变成了兽类,回归原始,抛开了人类社会的道德感。然而每每有车从公路上飞驰而过,远光灯打过来的一瞬间,他又生出被曝光人前的错觉,羞耻和难堪瞬间没顶,不自觉地合拢腿勾住身上人的腰。 他寻求庇护的模样格外可怜可爱,极大满足了蒋危身为男人的自尊心,蒋危把冲锋枪拿出来,将庄玠整个人圈进怀里,轻轻吻他的唇角,攫取他口齿间硝烟褪去的余温。 第14章 那天夜里蒋危一直折腾到天亮。 他把庄玠紧紧抱在怀里,一遍一遍地亲他的眉骨,亲他酸痛的嘴角,亲他洇满薄汗的鼻尖,他把唇印在庄玠阖起的漂亮眼睛上,辗转轻吮那层单薄柔软的眼皮,吻得小心而投入。 夜幕渐渐在身后褪色,天光乍破,笼罩着北京城经年不去的尘霾,青青远山藏在云雾深处,沿着天与地的交界晕染开,像古画上陈旧的水墨。 庄玠枕在一堆凌乱的衣服里,头向后仰着,露出一截蒙上了柔白光晕的颈线,半长的头发贴着真皮座椅,还有些潮湿。他的目光穿过发丝间隙,从车窗降下去的那道窄口投向远山,眼里浓黑一片。 蒋危打开了车里的暖风,仍旧将人圈着,唇游移过黑白分明的发际线,贴着他的耳骨问:想什么呢? 庄玠轻轻翻了个身,抬起胳膊推了推压在身上的人,低声说:我想洗澡。 荒郊野岭的,离市区还有百十公里,要找有热水的地方还真不容易。蒋危拿外套把人裹进去,抱着他想了想,这附近有个温泉山庄,从前边那个高速出口下去,再开半个小时就到,要不咱们去那住两天,刚好换班歇个周末。 他把歇周末几个字说得理直气壮,庄玠不由用那双冷淡的眼睛扫了他一眼,半晌道:今天才周二。 周二就不能歇了?明天我给你们局长打个招呼,让他给你放一个月假。蒋危拿纸巾替庄玠擦身,这一次他没再执着射进身体里,来潮期的结合对于他更像一种仪式,他想看着庄玠清醒地攀上欲望的顶峰,然后蜷起脚趾瑟缩在他怀里,直到看见日出,听见山雾聚敛。 简单清理了一下,他穿好衣服,抱着庄玠又亲又摸的,爱不释手,那家山庄有十几亩金桂,今晚泡个温泉,明天正好尝尝他家的桂花酒和白水羊头。 庄玠知道自己反抗也没用,沉默了一会儿,便转头去看着窗外了。 蒋危把前排座椅放倒,抱着他过去,往脖子底下塞了个靠枕,把遮阳板拉到底。 车里昏暗温暖的氛围极适合睡觉,庄玠靠着椅子闭了会儿眼,头一歪,就困倦地睡了过去。蒋危折腾了一整晚,这会反倒精神了,特种兵的体能,在野外三天三夜不合眼也能持续作战,他一边开车,一边频频扭头看,恨不得现在就扔了方向盘,抱着庄玠好好睡一觉。 这么想了一路,眼见前面出现庄园影,蒋危立刻加速把车开进停车场,身子一歪,悄摸摸地往副驾驶上凑去。 车刚停下,庄玠就睁开了眼,正对上一张放大的脸蒋危正用两根指头拎起他的刘海儿,歪头东看西看的,想要找个合适的角度,既能避免挺拔的鼻梁硌到庄玠,又能趁着他睡觉悄无声息亲一口。才想着怎么下手呢,先被发现了。 神经病。庄玠的脸色有一瞬间的扭曲,那种谨小慎微的表情出现在蒋危脸上实在太违和,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扭头推开车门,脸色古怪地拢着衣服跑下去了。 温泉山庄这片地是私人开发的,整个山就划出来四个院,装修成小家庭式的度假庄园,院子里有温泉有套间还带一间厨房和茶室,来之前要找渠道,先预约。 蒋危看上了北边有山有海的那间院子,一打听,已经被预订了,他和庄玠难得来一趟,又不想留遗憾,索性给开发商打了个电话,很快这边的经理就带着领班跑过来,说已经把客单延到另一间了,点头哈腰地把人往里请。 院子靠山朝海,屋外有一大片竹林,有温泉的山坳里地气热,那竹子到这季节都是苍翠常青的。房间采用板材结构和玻璃,盖成偏中式的小别墅,泡着温泉,还能看见玻璃房外面的海景。 庄玠浑身上下黏得难受,一进去就直奔池子,刚要脱衣服,余光一瞥,又折回来重重地关上房门。 蒋危碰了一鼻子灰,在外头站了一会儿,扒着门说:那你先洗啊,我让人送上来两条中华鲟,给你炖个鱼汤,衣服放着我等会儿收拾。 庄玠洗完澡出来的时候,蒋危正一个人在料理台忙活。 从前的总参大院,家家就那么几口人,吃饭的嘴一个巴掌就能数得过来,今天不想开火了,就抄着家伙事儿到对门去蹭个灶台,一起包个饺子,煮个面茶,两家人围到一桌吃。时间长了,谁家的猪肉包馅大皮儿薄,谁家的糊塌子焦香软嫩,那些小辈儿隔着老远都能闻出来。 庄玠的奶奶就属于会煲汤那一挂,从广式生滚粥到小米稀饭样样拿手,尤其是熬出来的鱼汤,又白又稠,专给宝贝孙子补营养。等汤出了炉,邻里邻外一个个的都循着味来了,蒋危眼巴巴瞅着锅,拿筷子敲敲碗,说:我爷爷说喝你家的鱼汤能变聪明。 庄玠看看门口一群饿小孩,不说话,勾勾手指头,蒋危立刻垮下个脸,转头煞有介事地把人往外赶,走吧走吧,今天没得喝。他落在最后,等别人都走完了,又闪身进来把门一关。 庄玠这才踮着脚,踩在板凳上舀一碗汤,发奖状似的递给他。 十几年过去了,每次喝鱼汤,庄玠都暗自后悔,当初怎么就给蒋家小二分了那一碗。 你还有这手艺呢。庄玠说着漫不经心地走过去,越过料理台,直接坐到沙发上,拿起手机准备叫外卖。 哎,你尝尝,这家有个国宴大师,刚才我俩交流了一下心得,不一定比咱奶奶做得差。蒋危端着碗凑上去,一把抢走庄玠的手机,顺势在他颈窝里嗅了嗅,用的什么沐浴液,这么香。 庄玠脸色难看,什么也没用。不常用的沐浴液他一般都不会用。 那就是你香。蒋危笃定。 他想想昨晚还有些意犹未尽,打算扑上来再来一次,冷不防电话响了,他拿过手机一看,屏幕上端端正正写着蒋师长三个字。 蒋危跟自己的爸爸很少叫父亲,他是爷爷膝下长大的,从小听老爷子拿他爸的故事当反面教材。蒋师长当年上山下乡,怨恨老爷子让他插队到新疆,等到七十年代召回的时候他不肯回来,就彻底扎进部队,带着生产建设兵团在那边屯兵屯田,哪怕如今调回来了,也不把北京当家。 蒋危想了想,还是把电话接起来,放在耳边,没开口。 这么些年父子俩除了公干,少有别的话。 那边一上来就问:你在哪呢?像上级对下级发号施令的语气。 在外边。蒋危也答得敷衍。 你去延庆了? 嗯。 那边抓捕是公安上负责,你去瞎掺和什么?蒋怀志声音沉沉的,近六十的年纪了,听来还有种在操练场训兵的严肃,摸到那条大鱼,不想着第一时间联系外围,自己冲进楼里救人,谁教你的? 蒋危坐正了一些,沉默着,没有说话。 电话那头静默了半晌,蒋怀志又问:黎宗平没见血吧?我听说当时楼里还有个警察,是谁开的枪? 蒋危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这次回答得很干脆:我开的。 没见血就还好,司令部那边,你得去解释一下。蒋怀志顿了一下,语气变得微妙起来,挂着军牌出去也不知道收敛点,还把车开去度假山庄,那车上的军备是随随便便能带出去的吗你跟谁在外边呢? 蒋危眉角一松,淡淡笑起来,五指隔着桌子搭上庄玠的手骨,轻柔无声地蹭了蹭,这个您别管了,回头我把车牌换下来,绝对不给您添麻烦。 耍个朋友,还瞒着你老子,又不是不让你搞。蒋怀志哼了一声,难得露出几分慈和。 房间里很静,这句话庄玠听得清清楚楚,拿着汤匙的手顿了顿。 自打他跟蒋危闹出这档子事,面对长辈便不免难堪,浑身上下哪都觉得不自在,蒋危看着他这副窘迫模样就有些心痒痒,敷衍着他爹:您忙着我这边先挂了。 庄玠飞快地垂下眼去,舀了一勺汤,慢吞吞送进嘴里。 直到一碗汤喝完,白瓷汤勺被他轻轻搁下,在碗边撞出一声轻响,庄玠抽了张纸擦干净嘴,慢慢道:老二,我问你个事。 这个称谓透着一种说不出的亲昵,以前蒋危带着人爬墙摸桃,庄玠对干坏事没经验,站在树下放哨时,就急得老二老二连声地叫,声音又轻又慌张。 四年大学生涯回来,人也生分了,蒋危还是头一次听他这么喊,满脑子想法立时都抛到脑后了,愣愣地说:你、你问。 庄玠放下餐巾纸:黎宗平,上面根本就没想动他,对不对? 蒋危闻言沉默了好一会,直言道:是。 他是国内第一批植入R基因的人,那个年代技术不成熟,同时期很多志愿者都牺牲了,只有他一个,凭借自身与R基因的高度融合,不但存活下来,而且获得了无限的血液自净能力可以避免器官衰竭,远远超出普通人的寿命,他的血液,现在比R基因更有科研价值。 准确来说,507所是要将黎宗平请回去。 蒋危抓了抓头发,冷哼一声:这个老东西,不想被抓回去研究,还跟太平洋对面勾搭上了,多少人盯着他,指着从他身上抽一管子血出来,你说谁敢给警察配枪? 庄玠将视线投向窗外,望着雾霭远山,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眼里浸润出森然沉重的冷意。 伤不得,放不得,要想抓着人,只能让警察去送命?他收回视线,摇了摇头,我朝他开了一枪,你还要替我背这口锅。 又没伤到人,背就背了。 那我要伤到他呢,你也替我背吗? 蒋危已经从沙发上站起来,把碗端去料理台,听到这句话他停下脚步,有些奇怪地回头看了庄玠一眼,断然道:你就算杀了他,我也替你背。 庄玠转向窗去,无声地笑了一下。 第15章 恋耽美 石景山9号院花满楼-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9) 从温泉山庄回来的第二天,庄玠再去单位上班,上面两个领导说什么也不敢再让他接触案情了。 这次行动出问题,张副局亲自去部委作了一趟检查,军方和公安部两头施压,来来回回光会开了好几场。两人在办公楼走廊里碰上,庄玠向他问起在延庆那天的后续进展,张副局支支吾吾的,既不能据实相告又不敢敷衍搪塞,半天没挤出几个字来。 小庄啊,你看,这次呢幸亏没交上火,你也没受什么伤,对方要真想跟咱们鱼死网破,磕着碰着,你让我怎么向上级领导交代。张副局也愁呢,应付不来,索性搬出上级这尊大佛。 庄玠没问出想知道的,好脾气地应了一声,没多说什么。 张副局瞄了两眼,端详他的表情,约莫是又想起庄玠平素的性格,跟局里谁都客客气气的,不端架子,不由放松下来,清了清嗓子说:那个你们一大队的小贺,借出去用用。 庄玠微微皱了下眉,还是去延庆? 不,这回在城区,帮黎宗平走货的那个老余,局里追了小半年,结果这老不死的在四九城里窝着呢,就在咱们眼皮底下。 三年没冒头,这几天也出现得太频繁了。庄玠皱着眉,隐隐有些猜测。 张副局心心念念着戴罪立功呢,哪想得到那么多,笑呵呵的,是啊,这些人坐不住了,正好让咱们一网打尽。当年922案,一个红通两个A级,把这仨人逮全就大功告成了。 庄玠想提醒他安全问题,插不上话,想了想还是给贺延发了个短信。 毕竟是一毕业就跟着他的,半是师徒半是兄弟。 贺延收到短信的时候,正在一趟防暴车上,身边坐着几个全副武装的同事,有公安的,特警的,野战军的都是各行的精英,抽调出来参与这次抓捕。蒋危紧挨着他,贺延手机响起来的时候,他下意识往这边瞄了一眼,不动声色地问:你师哥发的? 贺延没心没肺的,全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踩了老虎尾巴,顺口回道:是啊。 那天在延庆,蒋危曾和他有过一面之缘,楼里出现意外后,贺延眼睁睁看着这人把庄玠带离现场,四下一打问,才知道两人是竹马交。 蒋危:他给你发消息说什么? 贺延:师哥让我注意安全。丘丘}二3玲_六酒二3酒六 蒋危冷笑:你师哥疼你。 贺延傻乐:不疼我疼谁。疼你吗? 蒋危一下被噎住了,说不出话,他靠在车厢里摸出一支烟,没点,就在手指间捻着,将烟草的味道捻进指缝里,抵着鼻尖轻轻摩挲。出任务的时候不方便吸烟,他用这种方法缓解狂躁。 下车前他给庄玠打了个电话,出乎意料,这次竟然打通了。 这大约是庄玠接他电话最快的一次,蒋危一下子不知道要说什么,本来就是没抱希望随便打过去的,想在出任务前听一听庄玠的声音,那种冷淡又敷衍的,惜字如金的苍白对话。 怎么了?庄玠等了半天,忍不住看了眼手机,确认电话还通着。 哦,没事。蒋危把手机换了个手,将手里那颗烟装回兜里,没话找话,这不是等着抓捕吗,打个电话玩玩,你吃了没? 没事你打电话玩?庄玠一下子提高声音,紧接着啪地挂掉了电话。 蒋危看了眼手表,早上十点,心想也是活该被挂电话,这个点问人吃没吃等于没事找事。 庄玠挂了电话,把手机扔在副驾驶上。 局里没有什么案子要处理,他请了半天假,想去一趟石景山。 石景山路9号,是八宝山革命公墓。 从靠山向阳面儿那条半坡上去,古树参天,松柏苍翠,旧社会遗留下的护国祠,里面辟出一块改建了骨灰堂,建国以来,已故的领导人、科学家、革命烈士都葬在这儿。 西北边有一排无字的碑,没有遗像,没有碑铭,只有一个冰冷的数字,漆成淡金色,立在很不起眼的地方,被一大片流青滴翠的松叶遮蔽起来,于无声处黯然沉默。那其中就有一块属于庄玠的妈妈。 千禧年左右那会,庄玠经常跟姥爷来这祭祀,蒋家小二也会跟着,在故去的烈士墓前,听庄老政委一点一点讲过去的故事。 老政委说,等我和隔壁老头子没了,要盖着国旗,躺到那四四方方的龛里去。你们两个别太惦念,逢年过节,来看一眼就够了,活的时候福已经享够了。 老爷子还没等到享儿孙福那天,先白发人送了黑发人。 庄玠妈妈死的时候,庄玠才上初三。 那天晚自习,庄玠坐在靠窗的座位,从窗口看见家里的车开进学校,他姥爷的警卫员跟在校长和年级主任后面,先把蒋家小二叫出去,在楼道里低声说话。过了一会儿,蒋危站在后门边上,漆黑的眼睛无声地看了他一眼。 警卫员说,政委让我带你回家,已经请好假了,进去收拾一下书包什么也别说,蒋司令家的孩子陪着你。 警卫员把他送回家就走了。 庄玠站在总参大院门口,茫然四顾,不知道为什么不让他去看妈妈最后一眼。 那个年代,很多大院子弟都会偷开家里的车,挂着军牌出去,没驾照也没人敢拦。蒋家和庄家算管得严的,庄玠不会开车,大晚上的也打不到出租,最后蒋危骑着一辆当时还很流行的哈雷,是他十五岁的生日礼物,还没上过路,载着庄玠,两个人不怕死地上了高速。 从城区到庄玠妈妈的研究所,要跑足足三百公里,四月头的夜风经不得吹,庄玠抓着蒋危的腰,整个人趴在他背上几乎僵成一座冰雕。 庄玠的妈妈是在实验室出事的。 军方出动了直升机,直接从解放军医院接来好几个专家,就在研究所自带的手术室手术。庄家一家人等在门外,老爷子沉默着,背脊紧绷,眉头紧锁,一双苍老的眼睛血丝密布。 再精湛的医术也不能逾越科技的鸿沟,十五岁那年,庄玠没有了妈妈。 庄玠妈妈参与的是保密研究,国一级密保等级,507所从研究员到实验品,都没有姓名,只有一串冰冷的代号。 没有生平,没有碑刻,连大规模的祭奠也不允许。 葬礼时只有两家去送了,庄玠站在人群里,嘴里咬着蒋家小二的手,憋着哭声,尖利的小虎牙深深扎进皮肉,把那只手咬得血肉模糊。 庄局长和妻子级别不一样,庄玠说,不能和爸爸葬在一起,他妈妈会孤独的。 蒋危想了想,有些犹豫。 他壮着胆子说,咱俩努力努力,死在一起,以后就能埋在一块儿了。 庄玠哭得抽了一下,一个没忍住,撕心裂肺地嚎了出来。 也许十五岁那年坐在蒋危的机车后座时,有过一瞬少年心动,从深谷空港的绝境中生发,借由泥沼与荆棘的遮蔽悄然扎根,最终却随着背道而驰的思想,渐次分崩离析。 庄玠把白菊放在妈妈坟前,端正地鞠了三个躬。 初秋的风吹过八宝山,四野无人,手机这时响起来,在空旷的山野中突兀又刺耳。 庄玠拿出手机一看,是局里打来的。 庄队,你快到301医院来一趟,你们队的小贺出事了。 第16章 庄玠开着车在长安街的灯火中穿梭。 西城的天铺开了流霞,赤如一尾红鲤,他好像又回到十年前被警卫员接走那天,透过教学楼四方的天井,看见残阳在云里挣扎,爆裂出血浆一样稠艳的颜色,直至被浓夜吞没。 似曾相识的不安堆积在心头,手机响了他都没听见。 赶到医院的时候,贺延已经进了手术室,联合专案组那边把人送到就走了,留下两个组员照看,有什么情况随时汇报,是局里一个同事来接的庄玠。 什么情况? 入室抓捕,小贺冲的太靠前了,同事拿着一沓检查单,把庄玠拉到拐角处,他头一个进去,后面接应的没跟上。谁知道老余打主意和咱们玩命,事先做排爆的时候,也没人想到他能给怀里还揣一个82式手榴弹,还好小贺机灵,拿防弹盾挡了一下要害。那老余也是个狠人,整个袭警的罪名,等着在号子里蹲到死吧。 通知家属了吗? 小贺不让通知家属,怕家里担心,局长把你叫过来,有什么事也好拿主意。 庄玠翻看着检查报告,确认没有生命危险,吊着的一颗心才慢慢放下去,这次行动负责的是谁? 外围总控是刘局,现场指挥是51048部队的团长。 部队番号一说,庄玠就知道是谁了。 他把检查单叠好放进档案袋,往手术室走了两步,走廊里来苏水消毒液的味道很重,瓷砖是刚擦过的,血腥味没有完全被覆盖掉,丝丝缕缕地涌进鼻腔,庄玠看着手术室门口亮起的字灯,看了一会儿,在门前那一排长椅上坐下。 手机提醒有三十多个未接来电,庄玠暂时没工夫应对,为这个案子已经死了太多人,至少现在,他要先看到贺延醒来。 那边打电话没人接,蒋危已经开始运气了。 早上跟庄玠打的那通电话,虽然交流不怎么愉快,还被对方挂了,但是庄玠接电话的速度破天荒地快,态度也没有很排斥,让他有一种我又行了的错觉。 他动用特权调取了庄玠那辆车的行驶记录,坐在电脑前看了半天,看到庄玠把车停在一个殡葬用花店,停了十分钟,然后开车去了八宝山人民公墓。 石景山区最有名的两个公墓,革命公墓和人民公墓,就隔着一条上庄街,遥遥相对地落在八宝山两个山丘上。庄玠妈妈是秘密下葬,家里每次去祭祀,为了不张扬,就把车停在旁边人民公墓的停车场,然后步行半个小时过去。 也是事巧,庄玠的师兄,参与英才计划的搭档,周山渡,就葬在旁边那个人民墓园里。 蒋危自己心里有道坎,把事情想岔了。 他死死盯着屏幕,盯着上面弯弯绕绕的路线图,那些线条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憋得人喘不过气。最后他忍无可忍地开车追出去,按照庄玠最后停车的位置,一路追到301医院。 傍晚的医院走廊空荡荡的,庄玠一个人坐在手术室门口,白衬衣外面裹一件修身的长风衣,衣料垂坠,把腰线修饰得很柔软。 蒋危站在楼道口,喊了一声庄玠的名字,这层几个值班的护士都吓到了,围过来看。 庄玠抬起头,眼眶微微发红。 他纯粹是因为生的白,皮肤又薄,稍微受点伤就会留印子,平时也不怎么熬夜,他熬一晚上,第二天起来眼角鼻尖都是红的,像九十年代荧幕上特别流行的琼瑶剧女主。 蒋危看见他的神情,心像被瞬间剖开了一道缝隙,有什么情绪喷涌不绝。 还没死呢,急着哭什么。 庄玠皱起眉,大概是没想到他说话这么难听,顾忌着在医院,庄玠不想跟蒋危吵架,只是略带厌恶地看了他一眼。 你看我干什么?蒋危走到他对面,蹲下来,面对面捕捉庄玠的目光,大晚上的不回家,我还没看你呢,你是他家属吗你搁这儿等他? 他心里根本没把贺延受伤当回事,在14军特种部队的时候,常年在滇缅边境一带执行任务,到处都是瞄准器的红外光,狙击枪和速射机枪的弹痕刻满墙里树里每一个角落。手榴弹破片扎进腿,也就是给腿上动个刀的事,睡一觉就过去了。 蒋危用自己有限的情商思考了一下,立刻想偏了:你是不觉得我害了你那宝贝师弟? 庄玠默不作声地把目光投向墙,墙上醒目的地方写着:安静。 你师弟是公安,我是干狙击的,抓捕得有人在制高点布控,你给我再找出来个会用狙击枪的!蒋危越说越急,猛地一脚踹到墙上,他受伤你就不舒服你巴不得躺在里面那人是我是吧? 外面太吵,手术室里警告地敲了敲玻璃。 庄玠忽然站起来,漆黑的眼睛无声注视着他,半晌道:你跟我来一下。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走廊尽头,庄玠找了一间空病房,推开门,把人领进去。楼外灯火辉煌,照穿了病房里四处弥漫的黑雾,在窗台下投落一束橙红,窗边一盆蓝雪花在光影里摇曳。 你在这等着,贺延醒了我们就走。庄玠没开灯,转身准备出去。 蒋危从口袋里摸出烟盒,点上一支烟,放到嘴里狠狠吸了两口,将烟圈吐出去,啪地一声把烟盒扣在窗台上。 你很怕他死?他问。 庄玠短暂地沉默了一下,说:我不想任何一个人死。 蒋危倏地笑了,那你就离他远一点,我也不想做犯法的事。 我们是同学、同事,不可能离得远,如果我做不到,你要杀了他吗?庄玠的手从门把手上落下去,他似乎在思考什么,头微微垂着,露出后颈一段雪白漂亮的线条,碎发摇落点点阴影,片刻后他说出一声轻不可闻的问句,老二,你杀过人吗? 蒋危也认真地沉默了一会儿,断然道:我是个军人,执行任务,不可能没杀过人。 那你杀过好人吗?杀过警察吗? 黎宗平曾经是个特警,是党员,对党和国家有忠诚的信仰,立场转变,他就是国家的通缉犯。蒋危慢吞吞地拿下烟,嗓音沉沉,宝贝儿,好人与坏人,不是这么界定的。 这一次庄玠沉默的时间更久,久到蒋危以为他要转身出去时,他才缓慢地,用那种清澈又执拗的声音问道:那我师兄呢? 我不记得了。蒋危把烟按进花盆里,像他这样的,我弄死一个很容易。 庄玠点点头,折返回来,走到窗边脱掉了风衣。 蒋危顺手接住衣服,不明就里地看着他。 房间里光线很暗,衬得他皮肤格外的白,庄玠慢条斯理地把袖子挽到手肘,三根手指伸进衣领,松开衬衫最上面两颗扣子,然后抡起一拳朝蒋危面上砸过去! 这一拳来得太猝不及防,蒋危还盯着他看呢,冷不防右脸一痛,血腥味迅速在口腔里蔓延。 庄玠面色沉冷,一拳接一拳落在他脸上,一拳比一拳狠。 警校那四年没什么别的娱乐方式,庄玠就天天猫在训练室里,跟沙袋较劲,警校学散打是追敌保命的,招招到肉,不留半点情面。他逼着蒋危退到墙角,抬腿劈过去,直接把人绊倒在地。 他姥姥的你打我?! 蒋危总算反应过来,伸手扣住庄玠的腕子,一记掌刀下意识朝他颈窝劈去。这一下要是劈实了,十公分厚的墙体也能给劈裂开,纵然留着三分劲,还是叫庄玠半边身子一麻。蒋危从地上弹起来,翻身一压,拉着庄玠两只手到头顶,卷起风衣缠住。 你打我!你他妈的为了你那操蛋师弟你打我!为个外人你这么对我! 这句怒吼在蒋危心里憋了很多年,终于有一天喊出来,裹挟着汹涌的怒意与委屈,他扣着庄玠的肩,报复性地攥起拳头往下压。 那一拳带着风,逼到庄玠脸边,生生停下来。 北方爷们儿不打媳妇。 黑暗里庄玠静静地与他对视,眼神有点凉薄的意味,淡淡的,讥讽一样看着他。蒋危低头看了他片刻,把庄玠提起来,一言不发地往病床上一掼。 病床上有防止病人自伤的约束带,蒋危绑住他的手,将衬衣连同裤子一起剥到底。 恋耽美 石景山9号院花满楼-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10 突如其来的赤裸让庄玠微微战栗了一下,他抬了抬慌张凌乱的眼睛,下意识蜷起身子,冷空气很快爬满全身,一点点蚕食尽他身上的温度。蒋危拉开他的腿,手指从那个紧窒的地方挤进去,艰涩地抽插了两下,然后跪在床边,压着他的腿把自己的东西顶进去。 啊庄玠在一瞬间攥紧了床单,喉咙中逼出一声痛苦至极的低吟。 第17章 他实在是疼得狠了,伏在病房雪白的枕头里,轻轻吸着气。 那双攥着被单的苍白的手,被约束带缠住,勒出淡红的淤痕,骨节突出,青筋根根绷起,指关都透着一种濒死一般的青白。 蒋危不算一个很温柔的爱人,他们之间的性永远伴随不平等的强迫,交织着愤怒、恩怨与暴力,生活中很小一件事,都能成为点燃引线的火种。但即使这样,蒋危仍然尽可能克制自己,每一次做之前充分准备,他想让庄玠舒服,想让他在这种肉体关系中获得快乐,获得满足。 庄玠的身体根本受不住这种挞伐,甬道几乎是被生生撕裂开,强行容纳进一根粗硕的巨物,推挤着内壁的软肉一寸一寸楔入身体,没有任何前戏,裂伤处涌出的鲜血就是唯一的润滑。 你问我杀没杀过人?我九岁第一次摸我爸的枪,杀人比杀鸡都利索,你说我敢不敢杀你那个师弟?蒋危拉开他的腿,挺身撞进去,狠道,你再跟我拧巴一下,我叫人明天就给他拔了管抬到八宝山,去跟你的周师兄作伴! 庄玠的手搭在蒋危肩上,一下一下捶着他的背,下身被开拓的地方又酸又涨,他急促地喘了两口气,咬着牙说:你这个样子可真叫人恶心。 恶心的就是你!蒋危顺着他的腹肌一路吻上去,含住庄玠的下嘴唇,用牙齿衔起来,像小时候吸蒟蒻果冻一样,一点一点慢慢地含在嘴里吸吮,故意弄出情色的水声,把口水涂得庄玠满脸都是。 那些吻细细密密地爬过庄玠颈侧,落在他眉骨,鼻尖,很淡的烟草味,带着从医院接诊台摸来的薄荷糖的清香,甜津津,湿淋淋的,像某种大型犬科动物的舔舐。 庄玠能清晰感受到血肉剥离骨头的痛楚,他浸在血泊里,被犬齿撕咬着,那种痛像军刀劈开身体直抵最深处,能把他的灵魂都撕裂。 点滴架上的输液管纠缠成一团,随着床板的晃动摇曳,管线是苍白的,能透见满室的浓黑,偶尔一滴没有流干的液体滑下,水珠折射出窗外熹微的残灯,光线暗淡,弯弯折折,如同狙击枪瞄准器的红外射线描摹着眉骨。 蒋危指腹按上他的眉心,在混乱中捕捉那枚飘忽不定的光点,某种情绪如大江湍流,想要冲破枪膛冗长的阻碍,撞碎掌中这具脆弱的颅骨。 那种疯狂的倾向让他骇然,索性把庄玠翻过去,让他跪在病床上。 庄玠后腰下凹的弧度无比流丽,那是一把能杀人的刀,雪亮纤薄,洇着细密的汗珠,晚霞映落时,流转出云母贝淡彩一般的光泽,蒋危把脸埋进那个浅窝,想要溺毙在那样的柔软里。 他发起狂来没个三两小时不肯停,庄玠被撞得险些跪不住,屡屡想要逃开去,才挣出半步,又被攥着腰抓回来,身体里那根灼热的肉根悍然撞入,几乎将他贯穿。 不要离开我你离开我,我真的会杀了你的!怀中的人瑟缩着身子,颈线扬起一个白鹄般脆弱的弧度,蒋危粗暴地将唇印上去,用近乎挫骨寝皮的力度啃咬,舌尖卷去自己咬出的血迹。 我早就是个死人了。庄玠眼睛睁开一线,眼尾微挑,用那种冷冽的目光看着他,跟你在一起这三年,每一天,我都生不如死。 手术室开门的提示音远远传来,庄玠倏地抬了一下头。 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让蒋危怒意更炽,他如同一头暴怒的狮子,把庄玠按在膝下撕咬他的后颈,他将性器顶进最深处,不顾庄玠的颤抖,抵着那处敏感的软肉射了个痛快。 非要等那小子醒了你才舒服?好啊,你想在医院守着,我让你守!什么时候他出院你再走,你就在这呆着,老子天天来操你! 蒋危从他身体里退出来,望着被单上星星点点的血,突然眼眶就红了。 三年前,他从狙击枪的瞄准镜里看的最后一眼,庄玠躺在猩红的火海里,市局几个领导喊着四处找血浆,救护车的声音响彻荒山,血光与火光的界限逐渐模糊。 蒋危扒拉着搁在床头的治疗盘,找到棉签和创口贴,颤抖着处理伤口,然后拿来干净的毛巾,蘸着水,轻轻擦拭庄玠腿上那些他掐出来的痕迹。蒋危手足无措地把人抱住,捋着庄玠的头发,半晌,红着眼睛吼道:以后跟我好好的,咱俩好好过,成吗?! 庄玠偏过头,从额发湿漉漉的缝隙里,静静地看了他一眼,饱含着无尽的讥诮与冷意:蒋危,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是怎么开始的? 蒋危的手一下子僵在了空中。 怎么会忘? 周师兄下葬众人追悼的时候,庄部长被带走调查的时候,外头上级领导因为922案闹翻了天,那时候,他把庄玠关在昌平一个别墅,当着他的面,砸碎了屋里一百八十二支抑制药剂。 他看着庄玠从五米宽的床翻滚到地毯,意识不清地撞向墙角一只永乐年间的汝窑薄釉瓶,最后跪在一地白瓷碎里,哭着,喊着,求他。这场拉锯持续了半年,最后率先败下阵的永远是他,他的理智,他狙击手的冷静,他引以为傲的定力,总会在那个人面前溃不成军。 他们的身体与R基因融合尚不稳定,每一次交合都是在鬼门关游走,他有时会想,他们之间已经没有未来可言,不如就这样闭着眼睛互相折磨下去,直到生命尽头。 短短半年,他记不得两人做了多少次,他每天给庄玠看新闻,看案情进展。 庄爸爸一个外地考来的贫苦学生,在北京毫无根基,混到现在的职位全凭本事,连岳父的光都没沾,无数人盯着那个位置就等着把他搞下去。 延庆翻车后专案组自查,军队、公安、武警依次查下去,最后在公安部大楼里锁定了发出路线图的IP地址。922案由庄副部长全权负责,整个公安部只有他知道押解计划,拿到这个证据,都不用调取当日的监控,专案组几乎仓促地给庄部长定了案,然后双规,留置,讯问。 没有人愿意冒巨大的风险给庄家翻案,人被带走的时候,老政委碍于亲属身份,甚至不能对案情多置一句疑问。 那一年秋天,庄玠站在西山三十米高的临江洋楼上,白色纯棉睡衣在风中扑簌着,浸润了远山的湿雾,黑发与黑瞳的墨色都晕得很淡。他被圈禁了小半年,骨架伶仃且单薄,像一只即将张开翅膀飞去的鸟,又仿佛转眼就会坠落。 蒋危让他下来,他说,我下来了,第一个送你去监狱。 庄玠把脸埋进枕头里,轻声说:我说过的话,我没有忘,我希望你也不要忘。 爱意如潮水褪去,弥留一片寸草不生的荒漠,贫瘠而苍凉。 七岁的蒋危会把花带回大院,一朵一朵扦插进砂砾冰冷的缝隙,二十七岁他亲手掐断了玫瑰的茎,露出最原始的石层,在日复一日的暴晒中炙烤成灰。 好啊,我也没忘呢。蒋危摸着庄玠的鬓角,指腹拭去那些冰凉的水痕,然后把唇贴上去,他动作轻柔,说出的话却让人浑身冰凉,我手里有能直接定案的证据,庄庄,你没有妈妈了,也想失去爸爸吗? 打从娘胎里就熟悉彼此的,知道说什么最伤人。 他把庄玠放回床上,抖开风衣把人裹起来,掖好被角,转身带上门出去了。 第18章 走廊里半天听不到脚步声,蒋危从外面锁上了门,靠着门板抽烟,半山高的身体把光线都挡在外面,烟味很淡。 庄玠知道人还没有走,他顺着约束带看见自己被绑住的手,闭了闭眼,说:老二。 蒋危没有回答,在外头踢了一脚门框。 庄玠动了动干涩的喉咙,轻轻道:给我解开。 蒋危把烟拿下来,脸贴着玻璃,问他:你以后跟我好好的吗? 庄玠绷住脸不说话,隔着医院纯白色的压花玻璃,透出一种疏离的平和,那张脸永远有种令人沉静的奇特力量,蒋危瞅了他一会儿,脸色稍微缓和,矮下声说:你喊声老公我给你解开。 庄玠从来没见过这么无赖的人,简直都要气笑了,上一秒还理直气壮地拿家人威胁他,下一秒就能厚颜无耻地提出这种要求,他定定地看着门口,憋了好半天,猛地拽起衬衫扔过去:你妈的,滚! 你不喊我就走了。蒋危从门缝把衣服捡起来,又飞快地锁上门。 庄玠立刻翻过身去,面朝窗户,一个劲儿往被子里缩,直到半张脸都埋进消毒水味的被褥,只留给他一个黑乎乎的后脑勺。 蒋危好不容易下去的火气又上来了。 他也转过身去背朝着里头,狠狠地咬香烟滤嘴,抽完了一根烟,忍不住往病房里看,庄玠还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没有一点要看他的意思。蒋危心一横,吐掉烟,拔掉病房钥匙往兜里一揣,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庄玠睡到后半夜,窗外的重重灯火渐次熄下去,房间里一下子变得很暗,他活动了一下被压麻的半边身子,一转过头,就看见天花板角落里一点红光,在黑暗中幽幽地闪了闪。 以他一个刑警的敏锐,立刻就认出来那是个摄像头,空病房一般不会有护士24小时盯着看,但只要今晚过去,等到第二天科室的医生一上班,所有人都能看见他,看见监控记录下的这一夜。 蒋危你给我解开!放开我! 绝望与耻辱刹那间如海潮席卷,庄玠拼命摇晃着约束带,手肘一下磕到床头,皮肤撞得通红,他茫然地盯着天花板,密密麻麻的寒意从脚底一直流窜到全身。 回应他的只有走廊里死一般的沉默。 蒋危离开医院,开着车在三环上绕了好几圈,胸口那股气还是挥之不去,他们似乎走进了一个死局,没有解法,三年前那个案子是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矛盾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逝,反而愈演愈烈。 他心烦意乱找不到地方去,也不想回家,西城那个房子和它的主人一样冷,暗森森的没有半点人气,根本不能称之为家。 凌晨两点半,陆则洲被一个电话从床上叫起来,喊去陪兄弟喝酒。 三里屯那一条酒吧街,是当年程昱发家的地方,新世纪初乘着经济发展的东风,这些二代三代靠家里背景拿到寸土寸金的地皮,拉上几个朋友投资,转头签一份代持股份协议,自己隐到幕后,每天躺在家里不动都有数目不小的进项,现在有名头的几个集团都这么操作。 车从灯火通明的街道一路开进车库,蒋危握着方向盘,半天没说话,黑暗中香烟的火星跳了跳,落下去,把他腿上那条牛仔裤烫了个洞,蒋危这才如梦初醒地撂下烟,猛踩一脚刹车。 301医院,把住院楼217房的监控帮我拷一份。 要监控干什么哎哟,你慢点!车子突然停下,陆则洲险些一头撞到玻璃上,连忙抬手在车前一撑,要监控,那存档还留吗? 蒋危低头掸烟灰,眼都没抬,清了。 行,明天我去办。陆则洲解开安全带,下车,喝酒?去哪家? 一想到能把那份视频存起来,时不时看上一眼,蒋危心情勉强好了点,他摔上车门,顺便蹬了一脚轮胎,工体东边那程昱不是新开了个酒吧,就去那儿吧。 程昱正在他一手缔造的商业帝国里醉生梦死,名为看看新盘的地,实则流连欢场酒肉难却,瞧见蒋危的脸色,二话不说,直接把人带去顶楼的包厢。 楼上楼下是两个天地,外头人挤人蹦迪喝酒一片火热,包厢里用隔音材料裹了墙,装潢仿照酒店,牌桌幕墙浴室大床应有尽有,来买醉的人坐外头喝两杯酒,摸个牌,喝多了就地歇一晚,第二天什么事都能过去,什么生意都能成。 给你开一盒水晶瓶的麦卡伦,60年的,整个店里就十瓶。程昱往沙发上一坐,擦着他那块皇家橡树的手表,说:咱们玩点什么,麻将,德州,21点,扎金花,你随便挑,到我的地儿怎么玩都成。 到了你的地儿,还不是来给你送钱的。陆则洲笑说了一句,转过头,胳膊撞了撞蒋危,老二,玩什么。 蒋危对牌桌上是输是赢无所谓,谁还没几个来钱的路子,输一晚百八十万砸进去也就砸了,他平时都玩麻将,就图个热闹。可今儿正憋着一肚子火没处发,看见程昱能有好脸? 他看了一眼牌桌,面无表情地说:就德州吧。 陆则洲一看他的表情,知道事不对,连忙道:我不玩,账都我那黑心后妈管着呢,输了钱回家没法交代,我给你们当荷官,程昱,赶紧再拉个人陪你们玩去。 别介,这个点我上哪喊人程昱皱起眉,连忙拽他的袖子。 陆则洲死活不肯,一指门口,楼下酒场,就那谁,海军大院那梁远,远子,刚我们进来的时候还看见了,你去把他叫上来。 程昱劝了两遍,劝不动,只能下楼去喊人来组局。 一张桌子上三个人,勉强凑了桌牌,梁远喝得正兴致高涨,上赶着问:二少,咱玩什么? 德州,玩吗?蒋危斜眼看他。 玩!梁远一拍大腿,爽快应了,又期期艾艾地探个头,多少个点?这是正儿八经的纨绔子弟,二十好几了还得管他爹张口要钱,害怕玩太大输不起。 蒋危轻轻笑了一声,目光转过去,瞟着程昱:老程,上次你公司丢钱,丢了多少? 程昱没想到他突然提起这个,愣了愣,才换了张笑脸说:是公司内部出了点问题,内贼难防啊,前前后后加起来,也有小五十万了。 小五十万,听说你还报案了。蒋危仍旧微微笑着,目光看不出情绪,民警给你找回来不容易吧,钱这么难挣,怎么也得省着点花,今儿就玩五万的,只玩十把,输光走人。 梁远立刻松了口气,五万的好,就五万一局。 程昱被蒋危含沙射影地刺了一句,不动声色道:瞧你说的,难得聚一次,哪儿能不让你尽兴,今天你敞开了玩,就是把这铺面输进去我都奉陪到底。 蒋危笑了笑,抓一把筹码在手里玩。 陆则洲把牌洗了一遍,哗啦啦收进掌心,让三人随便抽一张,定庄家。 程昱先瞄了一眼别人的牌,再看看自己的,哟了一声,笑眯眯道:来来,我做庄。 蒋危听不得从他嘴里吐出来的庄字,冷哼一声,端起酒灌了两口。 按规则庄家发私牌,陆则洲把牌递过去,笑笑不说话,他一听蒋危叫德州,就知道今儿是来给程昱找不痛快的,忍不住把目光定在蒋危端酒杯的那只手上,看他打算整什么活儿。 牌发到手里,三人依次下注,挨个往里推了一万。 陆则洲揭开公牌,一个K,蒋危眯着眼,跟了,程昱瞅瞅手里的牌,抬手加注,梁远纯粹盲摸盲赌,稀里糊涂地也跟了一万。 开到第四轮公牌,程昱捏着8打头的顺子,隔着牌桌看看坐对面的蒋危,牌桌上翻出来的公共牌是K、9、J,在这张桌上已经赢面很大了,除非底牌真能给蒋危凑个皇家同花顺。 恋耽美 石景山9号院花满楼-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11 他笑吟吟往里加注,蒋危面不改色的,又推了一万。梁远哀嚎两声,摆摆手弃了。 陆则洲缓缓翻出最重要的一张河牌。 一张方片A. 蒋危笑着把牌一摊,亮出一水整齐漂亮的花色,正好缺张A,他把那张A插进牌里,两指夹着晃了晃:让你破费了,老程,还来吗? 程昱笑意不变,来啊,说了舍命陪君子。 玩到后面,陆则洲开了第十局,程昱总算摸出不对劲了。 三里屯这一条街都是他程公子的地盘,从小在各家牌桌上混,就没见过这么离谱的事,梁远都能一输一赢有来有回,偏偏他一直输,蒋危一直赢。连赢三把四把,是手气好,不稀奇,一个人连赢十把,还把把都能拿到顺子同花满堂红,那得是财神爷追着喂饭吃了。 欢场里有牌桌上的千术,部队里也有部队的玩法。搞单兵作战的,不会只局限于一个方面,各种技能得熟悉精到,眼力、手速都是强化训练的内容,蒋危这是把他窃取情报那套手上功夫都用在摸牌上了。 程昱看着他轻点牌面的手指,慢吞吞地把筹码放下了。 蒋危一挑眉,按着袖子里藏的牌,似笑非笑地问:不是说今晚压上你的铺面陪到底吗,不打了? 程昱低头捋着袖口摇摇头:不打了,你手太厉害。 钱找回来有什么用,不是还得输。蒋危撂下牌,划拉着赢来的筹码,下回这点小事,就别给民警同志增加工作量了,你说人家辛苦一趟,你转头就给一把输光了,白折腾人。 程昱目光闪了闪,微微笑着道:民警同志没摊上好福气,是我傍家儿我就给他房子车子伺候好了,天天吃喝玩儿就行,还用出去上班? 这句话可是结结实实踩到了蒋危的痛处,让庄玠被自己养起来,每天就待家里等他回家,他倒是很乐意,可人家肯吗? 两人隔着香烟雾眼神较劲儿,谁也不说话。 梁远一下子反应过来,嚎叫道:二少,你不厚道,跟自己人玩还耍老千,我告你们政委去。 告去,我们院政委姓庄,别找错了啊。蒋危笑得更欢了,心想政委就在我家床上躺着呢,每天跟我亲亲抱抱,你赶紧告诉他三里屯有人开赌场,让他给程总送一副银手镯。 他话里话外威胁的意味太明显,程昱脸上快挂不住了。 这回连梁远都看出了不对,几个人从小一处长大,蒋危挂着他爷爷的上将肩章,指挥手下那帮小弟四处耀武扬威的时候,程昱就充当他的参谋长,跟在后面出谋划策,两人是总参大院出了名的铁哥们儿,竟然能在牌桌上杀得你死我活。 他呆愣着结结巴巴问出一句:这今儿这是怎么了? 陆则洲慢吞吞地朝蒋危瞟了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情场失意呗。 什么人敢让他失意啊梁远干笑两声,这个失意了就找下一个呗,还能吊死在一棵树上,程总,这事你熟悉门路。 程昱总算抬起头来,精明的眼睛微微闪了一下,玩也玩够了,喝两杯吧。 他拨通内线,叫人送两瓶酒上来。 送酒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穿一条到大腿根的真丝吊带裙,外头裹着貂,修饰出细长莹白的颈线,锁骨上缀一枚梵克雅宝的四叶草,这打扮明显是下了功夫的,走在外头高贵优雅,下到舞池里脱了外套就是万千风情。 那姑娘上来倒酒,梁远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她,琢磨着说:我怎么瞅你有点眼熟,嗳,抬起头给我看看。 程昱说:是眼熟,童静,主持央视钢琴访谈那个节目的,自己也是Peabody的学生,跟好几个钢琴名家都合奏过。 弹钢琴的你叫来干什么,弹麻将吗?蒋危头都没抬。 你怎么知道我这儿没钢琴?程昱拍了拍他的胳膊,今天咱就雅致一回,玩古典,站到音乐界的鄙视链顶端看一看。小童,给蒋二少弹一首。 童静应了一声,把包厢的灯光调暗了些,转成一束射灯打到角落。 落地窗前面还真放了一架三角钢琴。 童静脱掉外套坐过去,揭开黑丝绒盖布,灯光柔柔的,笼罩着她线条漂亮的肩颈,十根保养得像玉似的手指搭上黑白键,略试了两个音,乐声很快顺着她的指尖流淌出来,节奏轻快,斯卡拉蒂的D大调奏鸣曲。 这曲子是钢琴十级的考级曲目,高中的时候庄玠天天练,准备考级,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在反复弹这首,因为庄妈妈去世了,庄玠的钢琴也就停在九级,再也没碰过。 往事重现,蒋危不自觉抬了一下头。 包厢里灯光很暗,只有钢琴披着一层光晕,他的目光正好落在那弹琴的手指上,然后就定住了。 第19章 庄玠有一双很漂亮的手。 三岁的时候,总参大院给庄老政委做寿,军委几个领导携家眷围一桌,谈笑间,大首长家的夫人拉住小庄玠的手,把指头一根一根展平放在腿上,左看右看,惊叹道,这孩子手指又细又长,真好看,适合学钢琴。 那个年纪的小孩子,还不懂事呢,大人间聊起来都是说漂亮话,没别的词能夸,光在老天爷赏的东西上做文章,好看的小孩夸漂亮,不好看的小孩夸听话,不好看也不听话的,就说你家小孩哭起来嗓门大,多结实啊。首长夫人随便提一句,也不是真的要庄玠去学钢琴。 庄妈妈本来没把这话当回事,听过笑过就忘了,到年底春节汇演的时候,文化部报了几个节目,正好就有一首钢琴和竹笛合奏的《沂蒙颂》。 一家人去看演出,庄玠坐在观众席,穿着小黑皮鞋的小脚搭在前座上,一下一下跟着曲子打节拍,庄妈妈心里一动,多嘴问了句,想不想学乐器呀,钢琴和竹笛你挑一个。 庄玠想了想,选了钢琴,庄妈妈说好,那咱就学钢琴。 孩子要培养什么爱好,家里当然全力支持,庄老爷子专程托人请了央音的老师,每周派车把人接来家里,上两个小时一对一课。 那时候庄玠四岁,梳着当时风靡亚洲的林志颖同款头型,几根纯黑的头发飘在额头上,穿花衬衫,西装裤,像个小大人一样坐在钢琴前面,脚还踩不到钢琴踏板呢,琴已经弹得有模有样,学什么曲子都快,老师说这孩子有天赋。 庄妈妈爱惜儿子的手,说是以后要站到国际上演奏的,怕冻伤了,冬天用温水给庄玠洗手,洗完还要涂一层绵羊油护手霜,恨不得像那些港星一样,给买个保险,供起来。 蒋危有时候扒在他家窗户上,叼一根草,从爬山虎叶子的缝隙里,偷偷看庄玠练琴。 施坦威的琴在二十年后都是奢侈品,大院那群野孩子谁见过这个。 蒋危刚开始是看琴,好奇那黑箱子怎么能发出声音,后来就看庄玠,看庄玠笼罩着下午五点的日光的脸,看那十根在黑白键上游走自如的手指,看他晃晃悠悠荡来荡去的脚丫子。 庄玠发现他偷看,很淡定地回头抛个眼儿,把额前小发帘吹起来,耍个帅,然后跳下琴凳噔噔噔跑过来,用那两根雪白细长的手指拎着窗帘呼啦一拽。 蒋危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就记得那两根手指,又白,又长,指甲修剪得很齐,带一点薄薄淡淡的粉色,靠近时隐约能闻到护手霜的香气,漂亮得晃人眼。 十七岁,高考填志愿,庄玠给六个档都写了警校。大院里有个叔叔在教育局上班,指导他们填报志愿,他笑着说,你小时候还要上清华呢,这么高的分数,可惜了。 庄玠什么也没说拿起准考证走了。 蒋危问他,那钢琴呢,也不弹了? 庄玠说,不弹了。 后来庄玠去了警校,成天泡在训练馆和射击场,指骨上都是打沙袋蹭出的破皮,枪茧和伤口密密麻麻,蒋危再也没见过他摸钢琴,没见过他涂护手霜,或者用手指拎起刘海吹头发耍帅。 童静弹完一曲,将琴盖放下来,手轻轻搭在上面,抛光黑檀木把手指衬得格外白。 蒋危如梦方醒收回目光。 梁远看了一眼表,扶着桌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十分识相地说:我喝得有点晕了,先回了啊,二少,今晚让童小姐陪你吧。 蒋危只是从酒杯里抬了一下眼,没有任何犹豫的:不用。 到了程总的地儿随便玩,梁远不知内情,还以为他在这客气呢,一个劲儿地使眼色,您放一百个心,这的人跟外面那些不一样,干净。 你挺有经验。蒋危嗤笑一声。 童静大概知道程昱叫她来是干什么的,没有多话,取一只崭新的玻璃杯,用威士忌和白兰地调了杯酒,坐到蒋危身边。她身上那条吊带裙短得过分,坐下来时几乎滑到腿根,露出那条系蕾丝袜圈的腿,贴过来,隔着一条单薄的牛仔裤在蒋危腿上蹭了蹭。 二公子心情不好?童静歪头看他,烫成波浪卷的黑发顺着肩颈滑下来。 蒋危顺手接过酒,晃了晃酒液里的冰块。 程昱一看事情有戏,轻轻递个眼色,童静就往跟前凑了凑,鼻尖一直贴到蒋危的颈窝里,手也顺势勾住了他的衣领。 蒋危不是道德感很强的人,刚调回北京那时候跟庄玠置气,也没少带着人在他眼前晃,故意恶心对方。现在看着童静用那双弹钢琴的手解他衣服,十根指头根根漂亮,本来格外养眼的一幕,不知怎么的,突然就觉得不是那么回事了。 练一双弹琴的手不容易,别糟蹋了。他推开童静,站起来,把敞开的两颗扣子扣回去,推门离开了包厢。 陆则洲跟在后面追出酒吧,还没忘到前台帮他把赢的钱兑了。 你傻逼吧,跑到这地方谈人生。他把密码箱往车引擎上一扔,没好气地看着蒋危,打算干什么去? 蒋危靠在车门上,点了一支烟,沉默地看向后座那件白衬衫,衣服弄得有些脏了,被庄玠揉出好几道印子,他想了想,拉开车门上车:回家,洗衣服,喂狗。 话音刚落,陆则洲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这个点打电话过来肯定是要紧事,陆则洲立刻接起电话,听了两句,脸色微微一变:蒋处?嗯嗯,他跟我在一起呢,怎么了?他飞快地看了蒋危一眼,蒋危低头摸手机,才发现刚才把手机落车上了,严重吗好的,好的,我们马上过来。 陆则洲挂掉电话,深吸一口气,你把三儿丢在医院了? 蒋危迟疑地点了一下头,还没反应过来。 你妈的,他拿碎玻璃割约束带,割到动脉了! 从三里屯赶到四环这一路上,蒋危一直死死握着方向盘,把车开得飞快。 我就想晾他一晚,让他长长记性你不知道,他丫的恨不得进手术室的人是我,他心疼他那傻逼师弟受伤! 陆则洲还保持着系安全带的姿势,劈头盖脸地说他:你当那是你们雪鹰大队拷犯人呢?就是犯人也受不了在床上绑一整晚,你知道病房有摄像头,他不知道,他想不到吗? 蒋危呼吸一窒,忽然问:医院怎么发现的? 废话,当然是查监控看见的,砸床头玻璃的声音那么大,值班室又不是死人。陆则洲气得头都大了,老二,你等着吧,这回真玩脱了。 蒋危紧绷着下颌骨,路灯在脸上一明一暗地闪过,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伤得严重吗?联系了市里血库没有? 还行,医生抢救得及时,不用输血。 要输的,你快去血库蒋危抬头瞟了一眼红灯,提高车速冲过去,磕磕绊绊地说,他有凝血功能障碍,三年前在延庆,那个车押送507所的实验品,他下去救车,吸入了四级放射气体,后来又没及时治 为什么不及时治?陆则洲条件反射问了一句。 蒋危的脸一下子白了,说不出话。 案发后那半年,庄玠都被他关在西山别墅,直到庄部长进了留置所,再也没人能干预他俩的事,蒋危才把人放出去,送到医院一查,放射性气体已经对凝血因子造成了改变。 蒋危去军委批了张条子,他以为只要庄玠不参与相关行动,就能把危险排除。 陆则洲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他很快冷静了一下,打开手机,边发消息边道:很可能找不到适配血浆,RH阴性O型,本来市里就没有多少储备,加上R基因改造的筛选条件就更难找了。国内507所登记在册的实验者不到一万人,再除去牺牲的,撑死七千,七千人里有多少概率能找到这样的血型?到时候只能输你的血,向导与配偶之间血液共享,你做好准备。 我的血他用不了。 蒋危踩下刹车,停车场的灯光猛地照进来,一下子照亮他的脸。在某一瞬间他的眼瞳很暗,眉峰紧蹙,显得极度痛苦,然后又很快闭上了眼。 我不是他的配偶,我们没有标记过。 第20章 陆则洲挑起一边眉毛,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蒋危拉车门的手指有些发抖,他费了好半天才把衣服上的烟灰拍下去,收起烟盒下车。 陆则洲胳膊伸过去,在好兄弟肩头按了按,先上去看看情况,我已经让医院去做配型了,别太担心,没有抗D的情况下首次输血可以输RH阳性血,度过危险期我们再接着找血源。 一直找不到供血者怎么办? 也不是完全没办法。陆则洲边走边说,所里还存有用黎宗平血浆制作的冷沉淀,他就是RH阴性O型血,国内第一批志愿者死亡后,原始样本缺失,他的血又对所有血型具有兼容性,一直用来供给后续实验。但那是科研用血,我拿不到。 蒋危立刻道:我可以,我有权限。 陆则洲拍了拍他的肩,没说什么,拉开了急诊楼的门。 楼道里灯火通明,抢救室的这一夜就没关闭过,护士和医生进进出出,已经没人顾得上监控的事,也没人敢问。 值班组刚开始以为是哪个家属闹事,拿着监控到处问是谁,心里还盘算着责任怎么划分,这年头医闹的人太多,医院也怕摊上事。等问出来那人身份才慌了,赶紧给领导打电话,解放军医院的高层都是部队出身,有些还是当年庄政委手底下当兵的,接到消息连夜赶过来。 庄玠妈妈没了,亲爹又在留置所里,老首长年纪大了,医院生怕吓着他有个什么闪失,根本不敢给家属打电话,问贺延谁跟你们队长平时走得近,贺延心情复杂地指了指监控,医院才给蒋危打了电话。 院里连夜请了这方面的专家,多方联合会诊,陆则洲到底不放心,换了衣服,要进去看看。 进抢救室之前,蒋危把他喊住,眼底慢慢洇出痛悔的红:你救救他,一定救救他需要什么跟我说。 陆则洲点了点头,这一进去就没出来。 R基因对变种人的血液数据修改是颠覆性的,几乎等同于推翻现有的医学认知,重新探讨出一套治疗方法,既要符合血液配型原则,又要保证输血后不会发生排异反应。几经讨论,最后院方还是决定跳过首次输血,直接输入凝血酶原复合物。 调取科研所的东西需要写申请,打报告,层层审批下来,审核通过才能取用。蒋危直接省略了中间的程序,只说后面再补交,让医院直接派车去北郊507所下设的实验室。 恋耽美 石景山9号院花满楼-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12 507所方面很快也派人过来,带着仪器,朝蒋危敬了个军礼:蒋处,我进行一下身份核验。 国家机要实验室层层加密,获取权限有五道步骤,蒋危刷了身份证和电子卡,用扫描仪依次录入指纹和虹膜,然后签了名。 找到血源,确保了生命安全,剩下的事情就是等待。 医院的动作其实很快,考虑到实验室在怀柔一个山区,院方直接动用了直升机,拿到新鲜血浆后就去分离凝血因子,从配制注射剂到输血只用了一个小时。 这一个小时蒋危就站在楼道的尽头,面朝窗外,看太阳一点点爬上地平线,日光照进走廊,他来回地转着手里的空烟盒,脚下散落着一地烟头。 陆则洲脱了手术服,低着头,鞋尖捻过地上的香烟蒂:我以为你们 没有。蒋危有些生硬地打断他。 陆则洲短暂地沉默了一下,继续道:白院长以前是做这方面研究的,我在他那看过相关论文,507所作为所有变种人的塔,由它匹配出的向导与哨兵终生结契,为了确保变种人对国家忠诚度,基因序列在书写的时候就设置了排他性,所以如果你们没有标记,每一次做 很疼,排异反应很严重。蒋危习惯性地去摸烟,把烟盒倒过来才发现里面已经空了,陆则洲掏出自己的递过去一根,蒋危点上烟才慢慢开口。 他申请参与实验的搭档是警校一个师兄,你应该听说过,姓周,三年前在922案里牺牲了,当时部委还给组织开办了追悼会。他仍旧看着窗外,背脊紧绷,我递交申请的时候已经晚了,他们那一期筛选出的十个人接受了基因植入,我是下一期,所里要求两人一组,很多人都是提前找好搭档去的,我找不到搭档 蒋危停了一下,慢慢地说:实验很成功,塔给他的编号是4207,他有自己的哨兵。我不能做4207的配偶,所以我选择成为他的储备粮,未来将会在4207的配偶死亡后合法继承他。 陆则洲把这几个字揉碎了,在脑海里细细过了一遍,忽然想起,三年前,军委向驻京几个部队下达过一道秘令,各军接到的指令不同,38军执行任务的地方就在延庆 他转过头,蓦地盯紧了蒋危,所以你把他的配偶杀了? 蒋危沉默着把烟灰磕到窗户外。 这种情况下,沉默一般代表着承认。 陆则洲的神色一点点变化,从难以置信到震惊,话到嘴边就要冲口而出,又压低了声音:你为了继承他,杀一个珍贵的变种人?你知道国家造一个这样的人要费多少功夫,投入多少科研资金吗,疯了吧。 你娘的,我在你心里是就这种人?蒋危拿下烟,劈头盖脸骂了一句。 陆则洲一下语塞,心里想点头,直觉又告诉他不能点头,于是僵着脖子左右晃了下脑袋,显得有些滑稽。 蒋危一看这副表情就他在想什么,冷冷地瞥了陆则洲一眼,转过身去:他一直怀疑是我做的,不让我标记他,那时候我基因改造还不到半年,没有向导,我控制不住我不知道那个车里有放射物,我要知道,我肯定给他好好治 他把烟纸一层一层剥开,展平,看早上六点的风吹散剩余的烟草,情绪突然变得激动。 他妈的,他为那个师兄跟我过不去,他让那人碰他,不让我碰,我跟他多少年,那姓周的跟他多少年?!我走了四年就四年,四年!他就跟别人好上了! 四年有多久?久到足以改变一切。 四年又很短,短到不足以放下一切。 对一个人是日新月异,对另一个人是沧海桑田。 蒋危把扬空的烟纸揉起来,夹在指缝里,脸埋进掌心,一点点汲取烟草的味道。 你那时候申请调回京,原来是为这个。陆则洲叹了口气,目光动了动,似乎一瞬间想起了什么,突然拿出手机开始发消息。 你干什么?蒋危回头盯着他。 我想起一件事,陆则洲飞快地点着屏幕,我记得所里要求两人组队申请,是为了更好处理性冲动问题,尽可能让志愿者自由选择的配偶,但当时符合条件的女兵、女警数量远远不够,所以有很多人都找了男搭档,然后申请大量的抑制药剂,生活中各过各的找到了。 陆则洲把手机拿起来,往下滑动,一条一条给蒋危看支出记录:三儿离开基地的两年半,一共向所里申请了730支抑制药剂,按照药剂需求规律来算,这个量足够他用三年的,也就是完全度过不可自控的三年危险期,在那以后只用按月领取。 蒋危盯着手机屏,喉结上下滑动,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他俩没好上,很可能就是表面情侣,你你们第一次的时候,没有感觉吗? 蒋危小小地惭愧了一下,当时光顾着生气了,根本没往这方面想。他拿过陆则洲的手机仔细看,看完了把屏一关,抛回去。 哎,老二。陆则洲轻轻踢他,你到底干没干那事?是就坦白认错,大不了给死者家属多赔点,不是也别逞英雄,什么都往身上揽,等三儿醒了好好解释一下。 蒋危低头想了一会儿,摇摇头:解释不了,我没做错。 他直起身把衣领整理好,走到抢救室门口,似乎想推门看一看里面的情形,手在门把上搭了一会儿又收回来,揣进兜里,身子微微后倾靠到墙上。 然后很轻很慢地叹了一口气。 第21章 庄玠恢复意识的时候,正逢日落京城,下午五点的霞光从窗户洒进来,落在半边脸上,光并不强烈,有一种暖融融的熏蒸感,温和旖旎。 他没有睁眼,仍旧维持着平躺的姿势,病房外刻意压低的对话飘进耳朵。 后续调血直接拿不用上报,从医院报批太慢了,申请表电子版传给我,我给你批。 不走流程你怕丢官帽,人出了事我让你丢脑袋。 监控你们医院有几个人看过了? 站在外间的跟蒋危说话的那人,应该是医院一个领导,犹豫了片刻道:首长,咱们这行,说句难听的,看这个就跟看解剖图没两样,回头就忘了,您别往心里去要说还有谁,就是西城那个贺警官,当时是他辨认的。 把人给我带过来。 庄玠忽然睁开眼,准确地捕捉到摄像头的位置,低声喊道:够了! 摄像头连通着看护室的电子屏,短暂的沉默后,蒋危很快推门进来,看到庄玠醒了他第一反应要扑到床头,又猛然想起监控的事,腿脚僵了一下,最后有点局促地站在了门口。 闹完了?够了吗?够了就闭嘴!庄玠微微偏过头,脸埋在雪白的枕头里冷冷看着他,除了乱发火迁怒人,你还有点别的事干吗? 医院的院长也跟进来了,看到庄玠有些尴尬地别开脸,院长什么都没说,但只要一个眼神就能猜到他在想什么,庄玠脸色更加难看,那种在权势强压下小心隐藏着异样的目光,隐晦而又带着锋刃,像在看那些高官的情人,让他如芒在背。 蒋危递水过来的时候,庄玠直接将水杯摔在了地上。 蒋危当着外人被落了面子,脸色变了变,什么也没说在床前坐了下来。 凳子摆的位置离床有一段距离,他看着庄玠的脸色,轻轻把凳子往前拖拖,再拖拖,直到离床只有一步之遥。他还想再往前,甚至想坐到床上去,目光在床沿逡巡着寻找空地,庄玠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蒋危立刻停下,呆在一步外的位置不敢动了。 庄玠手腕上裹着纱布,搭在发热垫上,输液管沿着苍白的手臂绕了一圈一圈,在两人之间小幅度晃荡。蒋危想摸摸他的手,问他疼不疼,又觉得问什么都不如自己割开动脉感受一下,最后他把手伸到床沿,摸了摸堆在庄玠手边的被子:头晕不晕,有什么不舒服吗,跟医生说一下。 庄玠什么也没说,默了半分钟,有些厌倦地转过去,合上了眼。 蒋危从他这得不到回应,就转头去看监护仪的数据,确然没有生命危险,于是打个手势让院长出去,起身关了监控探头,然后又走回床前坐下。 他低头想了很久,潜意识里不愿提视频的事,又觉得应该解释一下,让庄玠安心,半晌开口道:开摄像头是医生要随时观察情况,你别怕,我关掉了。昨天晚上的监控也洗了,我亲自盯着洗的,只有医院这些人看过,谁敢说出去 庄玠闻言掀起眼皮,用并不意外的目光看着他,淡淡道:说出去你就怎样?挖人眼珠子,还是送他去枪毙? 蒋危一时语塞。 法治社会了,那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你亡羊补牢的玩具,权力的一次任性,落在一个家庭头上是什么样的灾难你想过吗?庄玠轻轻叹了一口气,隔着被子把他的手推下去。 蒋危已经做好了冷战的准备,大概没想到庄玠还愿意跟自己说话,也是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字,用那种平和、商量的语气,就像小时候教育他不能天天考30分的口吻一样。他抱着自己的手有些不知所措,那上面似乎还留有庄玠手指的余温,让他说话都不利索了:那你好好休息,手别乱动我先出去了。 病房门咔哒一声关上。 蒋危靠着墙,被贴着冰冷的瓷砖,有些愣怔地盯住头顶的节能灯看,灯光白亮白亮的有些刺眼,看了一会儿他就觉得眼球酸胀,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他感觉有很多话想问庄玠,问他和周师兄的关系,问庄玠是不是恨透了他,会不会每天都想让他去死,有没有后悔认识自己这个人,后悔对他好吗,或者有过一点点喜欢吗。 他也想去道歉,但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想跟庄玠说我以后不犯浑了,我一定学着好好对你,又觉得那种保证毫无说服力。 在走廊站了很久,他抹了把脸,转身往停车场走去。 * 庄玠睡了小半个钟头,他睡得很浅,有一点动静很快就醒了。 醒来的时候窗外飘起了纷纷暮雪。 那是北京今冬的第一场雪,雪花被风吹着,沙沙簌簌的声音,在窗台上铺了细密一层。 他看了一会儿雪,突然意识到什么转过头,病房门上那一方长方形的玻璃窗外,蒋危怀里抱着他的狗,四颗眼珠子齐齐看着里头。一人一狗脑袋上下摞着,贴在玻璃上,呵出一片白雾,西米露雪白的毛发围了一滩。 见他回头,蒋危轻轻推开门,西米露立刻顺着门缝跑进来,绕着病床转了两圈,前爪往板凳上一搭就要往床上蹿,被蒋危一把提住后颈,轻轻放在了床尾。 成年雪橇犬的分量不轻,一上床就把被褥压下去一个窝,庄玠轻轻动了一下,腿在狗肚子下面找了个舒服保暖的姿势,没有说什么。 蒋危立刻羡慕不已地看着西米露。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他混得确实不如一只狗。 蒋危把手里提的两个袋子放在床头柜上,从纸袋子里取出洗好的衬衣,给庄玠放在床头,然后把饭盒拿出来,轻声说:我给你提了碗粥,起来喝点吧。 庄玠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蒋危连忙给他腰后面塞了个枕头。 屋里静得能听见雪抖落树叶的声音,蒋危一手端着粥盒,一手攥着勺子,有些舍不得递出去:我我喂你。 庄玠立刻看着他,看了一会儿,默不作声地往被子里滑。 哎,别别别。他赶紧从凳子上站起来,拉开病床上吃饭的小桌板,把粥和勺子放上去摆好,勺子拨到左手边,你喝吧,我就在这看看,不吵着你。 庄玠这才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喝起来。 喝粥的时间安静而漫长,庄玠喝完了一碗,转身又躺回去,蒋危看了他半天,见他没有挽回自己的意思,有些遗憾地起身收拾桌子。他把垃圾装进袋子,到底是没忍住,凑过去在庄玠耳朵上轻轻亲了一口,这才转身出去。 第22章 庄玠住院的第三天,贺延偷摸跑过来探望。 贺延坐轮椅,受伤那条腿上了夹板,裹成粽子高高翘着,一路从普通病房到VIP病房,被风吹得半条小腿快要血液凝固。 来的时候庄玠就坐在病床上,病房暖气开得很足,他只穿一件单薄的衬衣,阳光照进来时能透见腰身的弧度,细如一尺窄月,水波纹的玻璃把他的身影衬托得格外清瘦,风时而吹起淡蓝色的窗帘,露出檐台上堆积的新雪,和庄玠的肤色一样白。 贺延在门外看了好久,踌躇着不敢敲门,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庄玠长得好看,文化课成绩好,实战比赛年年夺冠,还能玩乐器来个文艺的,校里搞什么活动都爱拉他去充牌面,上学的时候贺延就经常远远地看他。 那种建立在仰慕与崇拜之上的形象,在贺延看过视频之后,忽然就变得柔软起来,有一种不可言说的异样感觉。 就这么看了几分钟,最后是西米露发现了他。 狗子一下蹿到庄玠怀里,踩着光滑的被子,尾巴来回摇,伸出粉舌头去舔它主人的耳廓。庄玠被狗舔得烦了,抬头看了一眼,就看到门外的人,然后动作微微停在了原处,那目光说不上来是冷静还是冷淡。 片刻后他说:进来吧。然后把手机搁在了枕头边。 贺延进去,看见庄玠在玩2048. 他伤在右手手腕,那十根灵活漂亮的手指完全暴殄天物,钢琴电脑游戏短期内一概不能碰了,伤好之后也得复健很长一段时间,这几天他就靠这个小游戏打发光阴。 贺延转着轮椅一直走到床边,期期艾艾地说了句:哥,我来看看你。 庄玠淡淡地应了一声,就把脸转向窗去,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飞雪,贺延以为他下一秒就要下逐客令,吓得赶紧把狗子提起来,口不择言道:哥你你不用招呼我,你就当我是他兄弟,我俩玩,小时候我在农村给爷爷养狗,我还能学狗叫呢,学得可像了。 西米露对此显得很抗拒,不安地扭动着身子,贺延赶紧顺毛摸它的后背,把狗四个爪子牢牢按在怀里,跟他对着叫。 学狗叫的战术成功迷惑到了西米露,稀里糊涂的,两人很快就玩到一块儿去了。 病房里难得这么热闹,一人一狗折腾得遍地是狗毛,期间有好几个护士经过门口探头看,贺延都笑着跟人家打招呼,一笑起来露出标准的八颗白牙。 庄玠也很少见西米露玩得这么开心,雪橇犬精力旺盛,性格爱热闹,需要主人经常陪着,但家里两个人每次见面不是冷战就是吵架,如果迟早有一个被逼疯,庄玠毫不怀疑最先疯的是狗。 贺延是个待不住的性子,一边逗狗,一边没话找话:哥,别看我负伤,这次行动可是圆满完成了。那天局里几个头来看你,走的时候还专门夸了我两句呢。 庄玠的目光很柔和地追着西米露,随口问:怎么夸的? 部委给的死命令就两点,一是要抓住人,二是不能见血。贺延故意模仿领导说话的样子,有点得意地说,那个嫌疑人,给我腿上来了一下,自己也老糊涂给手榴弹炸蒙圈儿,我就使出一招转身背摔,忍得一时痛,直接给他拷上了! 恋耽美 石景山9号院花满楼-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13 贺延说得绘声绘色,还演示着自己抓人的动作,西米露在他腿上站不稳险些滑下去。庄玠伸手托了一把,唇边勾起一个很浅的笑,西米露又兴奋得摇着尾巴,直往他掌心里拱。 贺延也跟西米露一样傻乎乎冲着他笑,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师哥,其实你跟你们挺配的。 庄玠脸上那点寡淡的笑意瞬间就消散了。 贺延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但话题开了个头,又不能移开,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说:21世纪了,现在这样的男男女女一抓一大把,喜欢男的女的都没错,蒋处他他对你挺好的,这次多亏他动用自己的权限,才能拿到血浆。 庄玠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投落一片阴影,从贺延的角度看过去,无法辨别他眼里是否有难堪或愠怒的情绪,只听他说:从哪里拿的? 贺延犹豫了一下,如实道:蒋处调了507所的实验用血。 庄玠搭在被子上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抓住什么,片刻后他拿起手机开始玩游戏。 这个动作让他显露出几分慵懒,略长的头发垂到耳朵,黑与白的对比格外分明,沿着纯黑的碎发往下,甚至能看到敞开的衣领里一点锁骨,贺延略怔了一瞬,很快移开视线,抱起西米露放在腿上逗着玩。 庄玠很快结束了一局游戏,靠在床头静静地看他们打闹,目光却很空洞,像是在思考别的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又抬头望向门。 蒋危站在门口,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看到庄玠朝这边看,蒋危也不等了,直接踢开门进来,把打包好的羊汤撂在床头柜上,力道有些重。他进门以后就死死盯着贺延,背脊紧绷,让人总感觉下一秒就要一脚踹上去,过了好半天才回过头,目光落在庄玠身上,用一种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语气缓缓地说:吃饭吧。 那,哥我先走了啊,你慢慢吃。贺延看见蒋危就跟兔子见了狼一样,慌得眼神直飘,赶紧把狗放下转着轮椅跑了。 等人走远了,蒋危扳过西米露的脑袋,像看自家一根棒棒糖就能骗走的傻儿子,捏住萨摩的耳朵拽了拽,阴着脸甩了一句:学狗叫就能哄你开心了? 庄玠点着手机屏头都没抬:你也可以学他。 蒋危犹豫了一下,似乎真的在思考这个建议,过一会儿说:老子才不学,这我儿子。 那好,请你带你儿子去洗个澡。庄玠发了一条短信,把手机关掉放在枕头下面,拉起被子,背朝他躺了下去。 蒋危对他这样敌对的态度十分不满,明明跟贺延都能有说有笑,到他这就没个好脸,他想发脾气,又怕逼急了庄玠跟他翻脸,好好地气出病来,无可奈何地站了半天,他把狗往腋下一夹,气冲冲地走了。 自从住进这件病房之后,蒋危就把房间里的监控拆了,亲自陪床看护,是以没有人看见,他走后不到半分钟庄玠就坐起来,把衣服整理好,然后静静地盯着门看,像在等什么人。 程昱急匆匆赶来,提着公文包,领带歪到了脖子后面。 他没忘了自己是来探病的,还带着一大束医院门口买的花,粉百合,刚从水里捞出来,水气清新,淡香扑鼻。 我约了你好几次,没想到最后见上面,是在这儿。程昱把花放在床头,拉过椅子坐下,那天在三里屯喝酒,他们中途接到电话走了,我就想来看,一直耽搁。 庄玠王者那捧花,脸侧过去的轮廓很柔和,单刀直入地问:为什么一定要单独见我? 程昱一个混迹商场长袖善舞的人,难得噎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冷静:我前几天去了趟我哥办公室,见到一个东西,你应该想看。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只牛皮纸的文件袋,放在床沿,推到庄玠手边,封口处贴着白色的密封条。 程家大哥供职在中纪委,总理922案的纪律检查工作。 封条上那两排红字无比醒目,庄玠沉默着,无声地看着,目光很久没有从文件袋上移开。似乎在斟酌,在逃避,又像是在跟自己心里那把尺作斗争。 他终于抬起头,细长的手指搭上了纸袋,你去外面抽根烟,我不给你添麻烦。 我不在乎。 庄玠果断按响了床头的呼叫铃,把护工叫进来:带程先生去一下洗手间。 程昱气结,瞪了他一会儿,不甘不愿地跟护工出去了。 能从卷宗上获得的信息寥寥无几,大多是呈给领导看的,触不到更核心,尽管如此,程昱这一支烟仍旧抽了二十分钟,烟蒂已经短得快要烫到手,才有个护工过来喊他。 程昱把烟按进花盆,拍了拍衣服,转身跟护工回到病房,庄玠正撑开文件袋把卷宗装进去。 今天的事与你无关,档案是我把你支开私自看的,你什么都不知道。 轻飘飘一句话,就把程昱从整件事里摘出去,将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这多多少少让他有些上火,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我什么都知道。东西你看到了,押解路线根本不是公安部流出去的,507所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开始这个实验,英才计划发展到现在,R基因不断变异强化,已经远远脱离了党和国家的管控。上面已经准备好,黎宗平一旦押解到京,等待他的就是军事法庭的审判。 程昱说着,走到门口往走廊看了两眼,确认没有人后关上门,身子一倒靠在门上,两条腿交叠在一起。 军方用了几十年,才让变种人项目有了今天的成就,他们当然舍不得放弃。哪怕北京塔的存在已经危害到公共治安,也不想轻易销毁。军委的领导班子不能明着对抗党中央,只能暗中做手脚,把押解计划透露出去,故意让黎宗平的同党来解救。 庄玠靠在枕头上,静静听着,手指勾住档案袋的扣线。 路线图外流,大领导为了保证目标人物不丢,必然会出动部队布控,延庆山区那几个制高点都是狙击手,你以为他们瞄的是黎宗平,你知道他们狙的是什么?程昱手指向门,明显情绪有些波动,他们狙的是押解车里那管四级放射物! 两个人目光的空中对上,庄玠眼睛黑漆漆的,瞳光深沉,像是能直直看到他心里去。 气体是易爆品,运输的时候要高压密封,一旦爆炸,车受到震荡波冲击必然会翻下山崖,那些首长不知道这个道理吗?他们心知肚明!黎宗平就是用这种放射物强化自己的,以他独特的进化能力,不破坏心脏供血系统就不会死。延庆的公路,崖下是千里林海,他们要的就是让黎宗平跑,跑到山里,谁还抓得住 纪委根本查不到当年在延庆开那一枪的人,三年前参与此案的几个特种部队,全都解散改组,队长编制调回北京,说是问责,实则明降暗升,回到皇城根儿才是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程昱一口气把他知道的都倒了出来,庄玠抬起头,慢慢地把档案袋上封口的线缠回去,然后将封条压在袋子上一起推给他,缓缓道:我这没有胶水,劳烦你回去封个口。 他手腕上还裹着纱布,微微颤抖,指腹因为用力被勒出一道红痕,宽大的袖口垂下去盖住了。 程昱靠在门上,盯着庄玠那双手看,不知怎么心里忽然一乱,他抓了抓发胶固定好的头发,慢慢说:纪委调查的结果,押解路线是从公安部大楼里传出去的,但是没有直接证据指向谁,庄叔叔自己也不认,如果一直冷处理,人肯定出不来了,得在留置所蹲完这辈子。 程昱停顿了一下,语气慢下来。 翻这个案子,有两个关键点,一是找到当年在延庆开那一枪的人,二是拿出庄叔叔没有泄露计划的证据。军方不肯自查,我们可以写举报材料,申请纪委介入,将参与922案的几个部队全部检举,我知道你也不想跟他过 程昱。庄玠忽然叫住他,那双黑不见底的眼睛定定看过来,看了好一会儿,无比真挚无比淡薄地说,你回去吧,谢谢你来看我。 程昱在原地僵持了半天,把文件袋装进去,提上包转身离开了。 庄玠仍旧独自坐在那,手指舒开搭在床上,轻轻摩挲着雪白的被子,护工进来问:庄队长,要不要帮你把这些花插瓶啊?这样放着存不了多久,插到水里能多开几天。 他摇了摇头,有些疲惫地合上眼睛,分给医院的护士吧,这些天辛苦你们了。 第23章 老余移交专案组审理之后,蒋危得到了一个短暂的假期。 为了陪床,他干脆住进医院,在庄玠的病床旁边支了张沙发床,两张床之间用帘子隔起来,白天伺候起居事事尽心,晚上拉起帘子各睡各的。 帘子垂下来的位置正好距床五公分,蒋危每天躺在床上,都要透过那个窄窄的缝隙描摹庄玠的侧脸,庄玠平躺着睡,头发柔顺地摊在枕头上,露出额头到鼻梁一段起伏的线条,格外好看。 那种目光有如实质,即使在黑暗里,依然让人无法忽视其中的狂热,庄玠有时感觉到了,就会卷起被子翻个身,用沉默抗议。蒋危不止一次地想扯开那道帘子,直接跳到对面床上去,把他连人带被子裹在怀里,使劲亲一通,但最终也只是想想。 庄玠很抗拒任何接触,吃饭洗漱一定要自己来,去洗手间的时候从不要蒋危扶,衣服也只穿方便更换的衬衣,一只手就能脱。 朋友从海南寄来一箱鲜荔枝,东西送到的时候,庄玠正在床上玩游戏。 蒋危对他沉迷2048十分不理解,有一次医生来例行查房,庄玠还没结束,蒋危忍不住问了一句,推方块有什么好玩的,得到的回答是:这是个益智小游戏。 蒋危差点脱口而出,你觉得我的智商不配玩?然而很快他就意识到,庄玠只是平静地说了一个陈述句,没有任何其他意思,如果他这么问了,才是真的蠢,被一个陈述句反证没脑子。 负责检查的医生很克制地笑了一下。 蒋危有些恼怒地看向庄玠,庄玠也看着他,眼里藏一丝很淡的笑,甚至有种愚弄的意味,蒋危觉得奇怪,自己本来应该生气的,但一看到庄玠笑了,竟然感觉这种滋味很不错。 他从善如流地坐下来,笑着拿了两颗荔枝,剥掉皮给庄玠递过去。 庄玠不着痕迹地把头一偏,淡色的唇抿起来。 吃一个,从海南专机空运过来,专门巴结你的。蒋危依然把荔枝举在他嘴边,很耐心地哄,这神态如果被他手底下那些兵看到,一定会觉得他们首长疯了。 庄玠仍然不领情,甚至都懒得多看他一眼,被催得烦了,索性把荔枝拿过来,直接掰开西米露的嘴塞进去,西米露高兴坏了。 蒋危狠狠地被下了面子,也真心实意地难过了一把。 庄玠喜欢吃荔枝,这东西不是冬季时令水果,部队里每年会给级别高的干部专供几箱,上高中的时候,蒋危每天上学走都给兜里揣两个。 放学课后,教室里人都走了,蒋危就把陪读的保镖支出去,抱着作业本跑到庄玠旁边,央他帮自己写作业。庄玠抿着嘴,眉毛皱起来,有点小不情愿地翻开本子,拿笔写写划划,落笔很重,一看就憋着不痛快。蒋危赶紧剥个荔枝,给他孝敬到嘴边,然后再抽一个英语本推过去。 庄玠显然不是以前那个一颗荔枝就能哄好的小孩了,蒋危沉默了很久,独自抱着那箱荔枝到外面隔间,一颗一颗剥掉皮,装到饭盒里,找了个小护士帮他送进去。 尽管大多数时候得不到好脸色,蒋危仍然乐此不疲,凑在病床边忙前忙后,恨不得将出院时间一拖再拖,拖到庄玠离不开他的照顾。 可惜好日子没能持续太久,半个月后,专案组那边有了新进展。 老余交代了一个地址。偌大的会议厅,电子屏上的地图不断放大,最后锁定点坐标,在北疆的中俄边境,当地一个少数民族村子,黎宗平一直藏身在那,建立了自己的实验室,从507所窃取的数据资料都存放在里面。 蒋危匆匆开车赶到司令部,还是迟了五分钟,到时才发现,几个经常上新闻的大领导都来了,会场一片肃穆。 专案组汇报工作的代表拿着遥控笔,一边翻页一边念报告:专案组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已经在北京到新疆的陆空道路布控搜捕,目前没有在近京几个省发现黎宗平的踪迹。 蒋危坐在长会议桌尾,一言不发地听着,这一张桌子上他军衔最低,本来不该说话,没想到顶头大首长点了他的名字:小蒋,这个事得尽快办。 蒋危坐正了一些,整了整衣服,您说,怎么办。 黎宗平能建立起一个四级实验室,很有可能得到了其他国家和组织的帮助,作为交换,他必然会出让手里的研究数据,做有损国家利益的事情。领导两手搭在膝上,沉声说,我的意见是,派出武装力量直接去边境,联合警力,务必销毁数据,把嫌犯捉拿归案。 蒋危没说话,他爹蒋怀志隔着五个座位,端起茶杯咳了一声,暗示的意味十分明显。 我调离雪鹰大队已经三年了,但临走时的诺言绝不会忘,国家需要我们,若有战,召必回。蒋危终于站起来,敬了个标准的军礼,首长放心,我们大队一定完成任务。 从专案组开会回来,蒋危再不情愿,还是去给庄玠办了出院手续。 庄玠对他突然肯放自己出院表现得很平静,什么也没说,拿到手续单就开始收拾行李。他带到医院的东西不多,只有两本书,几件衣服,一条狗。 出院那天,庄玠穿了一件米白色的高领毛衣,站在街口堆簇的雪中,艳阳照见雪光,衬得他整个人像一尊施白釉的瓷器。 陆则洲把车开到他面前,摇下车窗:特意给你俩当个司机,走吧,送你们回去。 蒋危放好行李,跑过去拉开后座车门。 庄玠没受伤的那只手扶着门,刚要上车,突然听到后面有人喊他:庄队长,蒋处长,稍等一下! 两人同时回头看,一个穿护士服的小姑娘踩着雪跑过来。 庄队长,您的花在会客室忘拿了。她抱着一大捧玫瑰,往庄玠怀里一塞。艳丽的正红色,花瓣含露,凌雪盛放,显然是新折下来扎成花束的。 庄玠微微蹙起眉,我没有花放在会客室。 哎呀,就刚刚才送到住院部的,您临时办出院,肯定是人家还没得到消息,来探望的。小姑娘把扎花的彩纸翻开,找出一枚小卡片,指给他看,喏,名字都写着呢,就是给您的。 卡片上几个笔锋凌厉的字:庄玠,祝贺康复。 蒋危看到那字迹,脸色微微一变,送花的人长什么样? 小姑娘摇摇头,说:都不知道什么时候送来的呢,还以为是庄队长忘了带走的。 蒋危的脸色一时变幻莫测,他把花拿过来看了看,扔到后备箱,一言不发地上了车,关门的声音大到像要把门卸下来。 陆则洲一边发动车子,放了个音乐,转头问:回家吗,你们? 不回,去秦皇岛。西米露躺在真皮坐垫上,打了个滚,蒋危赶紧抱住它,把庄玠的手轻轻从狗肚子下面挪出来,防止被压到,爷爷知道你住院,打电话来,让我接你回去吃个饭,住两天,好久没见二老了。 恋耽美 石景山9号院花满楼-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14 庄玠轻轻嗯了一声,脸转向窗户。 你什么时候走?陆则洲从后视镜里看了蒋危一眼。 蒋危不想在车里聊这次的任务,上面的意思是要调动警力,依旧联合抓捕,他怕庄玠知道了,会写申请跟着一起去。但是陆则洲问起了,也只好说:应该就这十天了。 我们27军没接到消息,派的哪个部队? 驻京部队不能动,领导的意思,要重编雪鹰大队去执行,警方配合。 是蒋叔叔提议的吧。陆则洲的语气毫不意外,你要真抓到了人,那可是要出个大风头了,他的职务也能往上再提一提。 蒋危心不在焉地跟他说话,一边偷看庄玠的表情,提心吊胆的。 这时候如果庄玠开口,要跟他一起去,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好在庄玠自始至终只看着窗外的雪,脖颈转出一个漂亮的弧度,阳光灿烂,鼻梁落了层柔光,连颈部经脉的纹理都隐约可见。 蒋危静默看着,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黎宗平血型符合,凝血因子活性也高,如果让他帮助患者更换全身血液系统是不是能治凝血功能障碍。他被自己大胆的想法吓了一跳,又隐隐觉得兴奋,好像看到了一线曙光。 车开到十字路口,陆则洲连忙踩下刹车,车身颠了一下,他有些诧异地说:理论上是这样,但是黎宗平那人,他是个极端种族主义者,觉得自己的血珍贵无比,想从他身上抽一管血做实验,他都能炸了实验室叛逃,怎么会愿意换血给人治病? 蒋危没有再说什么,他仰起头靠在座椅上,指背摸了摸庄玠埋在毛衣领里的脸,目光微闪。 第24章 车在高速上开了四个小时,到秦皇岛已经是下午。 北戴河临海而建的军区疗养院,一峰压水,三面晴波,红墙绿树接着碧海蓝天,小别墅点缀其上,住着许多部队上退下来的首长干部。 自从庄玠上大学走后,家里冷冷清清的,庄老政委就和爱人搬到这边,邻里邻外,也有人作伴。蒋老司令腿寒,每逢冬天,在北京待不住了,也会带上老伴过来度假,就住老朋友隔壁那间小洋房,每天出门晒个太阳都能碰见。 人上了年纪就怕孤独,老爷子经常跟蒋危打电话抱怨,说两家门挨着门,你挑个周末把小庄庄捎上,来看看我再看看隔壁政委夫妻俩,顺便的事儿,还替你们节省时间,怎么就不愿意呢。 来回说了好几次,没想到有一天那混账孙子真把人带来了。 上高速的时候陆则洲被家里一个电话叫回去,蒋危于是欣然揽下了司机的活儿,在路上买了两盒点心,带着他的宝贝儿直奔北戴河。 午后阳光正好,政委夫人正拎着小喷壶,侍弄两棵柿子苗,她在屋前那块空地整了个菜圃,种的小番茄,蘸上糖酸酸甜甜的,她家庄玠就爱吃这个。海风时不时吹过来,老人家两绺银白的碎发飘在眉骨上,碎花衬衫一荡一荡的,岁月至静至好。 蒋危把车开进疗养院,一直开到别墅门前,跳下车,亲亲热热喊了声:奶奶。 庄老夫人回过头,又惊又喜地笑起来,危危,回来了。 司令家那位坐在藤椅上,腰里搭着条毛巾被,一边晒太阳,用不大灵便的耳朵听了一句,随口问道:薇薇,哪个薇薇啊?她靠着椅背唉声叹气,茶杯盖在手里当啷响,念杉,又是谁家的领儿媳回来了,说起这茬我就犯愁,我那孙子也二十好几了,怎么就没个眉目呢。 老姐姐,是你孙子危危! 蒋奶奶一下坐直了,瞪大眼睛,逆光看着朝这边走的青年,自家孙子高高大大,长势喜人,看得老太太合不拢嘴:怎么想起回来了,你说说,回来也不提前打声招呼。 你奶奶要知道你回来,肯定一早上市里买好吃的去。庄老夫人摘了几颗小番茄,还没熟透,红中泛着一点青黄,就从软趴趴的秧苗儿上掐下来,一转身,走,给你俩糖腌个西红柿。 蒋老司令在屋里看报纸,时不时跟老政委唠两句新闻,听见外面动静,他拿着报纸往门口瞅了两眼,看清是谁后哼了一声:你个小兔崽子,还知道回来。 老爷子又看到横在门前那辆大G,拿着老花镜指指点点,谁让你把车停这的?没一点纪律观念,你们政委怎么指导工作的? 蒋危拉着庄玠往里走,暗暗地在他腰上捏了一把,说:我们大队改组,没政委,等您给我分配一个。我看您这政治工作就做的不错,几十年了,思想觉悟还这么高,您那时候政委是谁啊,给我介绍介绍。 混账东西!拿你爷爷开玩笑。老爷子一掌拍在蒋危背上,把人推进去,也就是小庄一个大学生,和你不一样,他要念军校当了兵,我肯定调他去给你当指导员,天天把你管上! 蒋危一个劲儿嗯嗯附和,心想那可太好了,直接给整个家属随军。 老政委有些耳背,还不知道外头是谁来了,这程子正坐在玻璃窗前靠山观海,听着涛声,念两句闲云登临消半日,浑如身世上蓬莱,追忆当年在校园念书的光阴。政委夫人把小番茄往他面前一摆,吩咐老头子洗洗干净,自己转身上厨房帮忙去了。 两个孙子难得来一趟,蒋奶奶也不吃保姆做的营养餐了,她亲自下厨,做了几个拿手的家常菜,样样都依照孩子们的口味来。 蒋危知道今天这一顿不是请他的,老爷子专门打电话过来,是听说庄玠住院了,心中挂念,所以让他把人领回来看看。至于孙子出任务这种事,老人家自己都是刀山血海里滚过来的,能看到革命理想后继有人,自豪还来不及,顶多担心一些,口头上绝不会说半个不字。 吃饭的时候,蒋老司令果然问起庄玠的伤。 庄玠左手拿着汤匙喝粥,右手搭在桌沿,毛衣袖子遮到虎口,把伤处包裹得严严实实,只留出一截纱布头。他垂着睫,细白的手指扶了扶碗,说:没事爷爷,出任务伤的。 干什么不好非得干警察,要我说,转到宣传口坐办公室多好。老爷子心疼坏了,比庄玠他亲姥爷还紧张,你体质特殊,要当心,现在好歹也是个小领导了,遇事别不要命地上,有的是人冲在前头。 庄老政委也心里难受,眼神都不忍往庄玠手上飘,眉头紧锁着道:在外面工作,哪有不受伤的?他爸爸就是干这行的,子承父业,挺好的,挺好 人都是这样,对自己家孩子严苛,对别人家孩子慈爱。 吃完饭,两个夫人去收拾厨房,爷孙四个坐在客厅看电视,蒋老爷子说: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蒋危在北京,能第一时间拿到血浆,他去外地出任务了咋办?政治处那帮人的办事效率,报个行政审批,都得给你拖一周。 他从口袋摸出手机,翻通讯录找儿子的号码。 我得给怀志打个电话,让他写个条子,批准你随时进出实验室,至少要随时调血,师级以上干部有权力免除个人申报程序,这规则还没变吧? 蒋危一下子从沙发上跳起来,腿膝盖重重地磕到茶几沿,惊讶地看着老爷子。 庄玠也怔了一下,皱起眉,爷爷,这不合规矩。 这不行。庄玠姥爷连连摇头,507所那是军工实验室,那个保密级别,怎么能随便让人进,别说是血库,万一实验数据出了问题,咱们两家就该一起上秦城监狱蹲着去了。 蒋危想了想,道:也不用麻烦我爸,前年证件改制,军官证换发成军人身份证,现在两个证都能刷,我平时只带身份证,另一个我留在家里他拿去用就行。 蒋老爷子没有细思这个家隐含的深意,他想了想蒋危说的,觉得确实是个好主意,就没再说什么,他站起身,在蒋危肩膀上拍了一下。 那就这样办,你跟我到书房一趟,看看我那个电脑是不是出问题了 蒋危哦了一声,拽平被自己弄乱的沙发靠垫,借着身位掩护,凑过去,嘴唇飞快地在庄玠脸上碰了碰,转身跟老爷子上二楼。 房门一关,楼下的电视声立刻听不见了。 蒋老司令推开窗,让海风吹进来,问说:小庄他爸爸的事,现在怎么样了? 还在采集证据阶段。 我之前让你上心,你上心了没有?你那个混账爹就知道敷衍老子,问他话屁都放不出来一个,动不动就给老子扯保密条例,我这一退休,还治不了他了!老爷子憋着一肚子火,没处发。 蒋危替他爹挨了一通训,脸色黑了黑,说:38军当时让我去调查,那个路线图,确实是公安部大楼里发出去的,信号定位直接精确到副部长的办公室 你放屁!老爷子瞪着眼睛,眉毛都气歪了,小庄他爸爸什么人我不清楚?老庄从国科大万里挑一挑出来的女婿,要不是品学兼优,你庄阿姨能看上他?就是你爸干出这丢人现眼的事,他爸都干不出来! 922案后蒋怀志连升三级,踩着世交的脊背,从副旅直接坐上正师,不止外人眼红非议,家里也有不满。 哎,老爷子您别急,是这个理。蒋危赶紧递上茶杯,给老司令顺气,我也不相信,所以才压着证据没报嘛,这要是报上去,怎么可能光双规调查,直接开除党籍和公职了。 蒋危心里对他爸有种微妙的腹诽。 蒋师长当年进疆,在边塞蹉跎了十几年,混履历,熬年岁,再有五年就退休了,现在是踩在一步登天的悬崖边上,黎宗平这个案子,要是让蒋危办好了,他爸的职位也能再往上提一提,在军级上退下来,待遇和影响都不一样。 要是办不好,让黎宗平死了或是伤了,不但提拔没戏,还有可能被处理。就他爸因为922案提拔的事,蒋危从心里膈应,但那是自己亲爹,蒋怀志也是服从军令,他不能去跟自己的爹对着干。 蒋老司令喝了口茶,平复片刻,沉声道:无论如何,一旦查到结果了,务必要还你庄叔叔一个清白,不光是为两家的交情,更是为我那老战友,让他安享晚年。 蒋危垂首听着,在心里默默添了一句,也是为我喜欢的人,他还想帮庄玠解开这个心结,以后好好过日子。 老爷子这般交代了一通,注意力总算放在宝贝孙子身上,他用那精亮有神的眼睛注视着蒋危,眼里带着欣慰,片刻后将手掌按在蒋危肩上,捏了捏,说:保护好自己,好好干。 蒋危给他爷爷敬了个军礼,离开的时候,老爷子又在后边叮嘱:军官证的事,别忘了。 这个肯定忘不了。蒋危摆摆手。 拉开门,他奶奶站在外头,怀里抱着一床被子,正准备敲门,一看蒋危出来了,老太太立马笑逐颜开:危危啊,奶奶正找你呢,走,刚小庄答应了在咱们家睡一晚儿,我正给他铺床呢,你去看看还缺什么东西。 蒋危略怔了两秒,一下子乐了:奶奶,您可真有本事。 第25章 蒋危对庄玠愿意在家留宿不敢置信,他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或是他奶奶老糊涂了,为此自忖许久,患得患失的心情太强烈,远远盖过了高兴。 跟着老太太在楼上转了两圈,挑了个朝阳的房间,然后把新的洗漱用品都摆进去。直到忙完下楼时,他看见庄玠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穿着居家的棉拖鞋和白毛衣,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这种不安才终于落地。 房间收拾好了。蒋危拿了两个梨,挨着庄玠坐下来,目光飘在他淡漠的侧脸上,顿了顿,在我隔壁。 庄玠低头玩游戏,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他。 蒋危一手握着水果刀,刀刃架在梨身上,重重地压下去,脆生生的梨咔嚓裂成两半,他泄愤一样唰唰削掉皮,叉起来送到庄玠嘴边:等着宝贝儿,今晚我上你屋找你去。 庄玠刚咬住梨,听见这话猛地把他一推,蒋危哈哈笑了两声,扑上去将人按在身下,手死死钳制住庄玠的双腿,低下头从他嘴边抢走了另一半。 楼梯上响起拖鞋声,庄玠的身体一下僵住了,蒋危瞬间坐直,把他拽起来。 被子我今天刚拿出去晒过,小庄,你睡一晚试试。蒋奶奶扶着栏杆走下来,笑眯眯地朝沙发上看了一眼,老家人拿棉花打的,比现在城里用的蚕丝被厚实,盖上又松又软,暖和多了。 庄玠的神情无比窘迫,在家里打闹有种偷情的背德感,令他感到不适,他下意识抓紧了衣摆,低声说:谢谢奶奶。 老太太摆摆手,拎起围巾出门遛弯儿去了。 庄玠缓缓地在沙发上坐下去,明显松了一口气,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看起来十分可爱,蒋危一手撑着头,意犹未尽地瞅着他,又听到老爷子在茶室喊他们。 小庄,来尝尝我泡的金骏眉,前几天刚送来的,这季节就该喝一壶红茶。 这次庄玠表现得很积极,立即站起来,放下果盘朝茶室走去。 蒋危慢了半步,刚才削梨子水流到手上了,整个手掌都是黏的,等他洗完手过去的时候,隔着一道玻璃门,刚好听见老爷子叹了一口气:提起你的伤心事了,是爷爷不好,不该说这个。 庄玠闻言抽了一下鼻子,动作很轻很轻,像在极力隐忍着难过,那声音简直可怜可爱到极致。 蒋危赶紧拉开门,惦记他的宝贝儿怎么伤心了,没想他一进去,庄玠立刻把脸扭到一边,只留给他一点微微泛红的眼尾,蒋危又抬头去看他爷爷。 你的心情我理解,但上一线还是要慎重考虑。蒋老司令的手缓缓抚摸着茶杯。 一听上一线,蒋危刷地朝庄玠看过去,想要从那张脸上看出更多信息,庄玠却始终侧着头,碎发垂落在白玉般挺直的鼻梁上。蒋危想要反驳发怒的话到嘴边,生生咽了回去。 你执意要去就去吧。老爷子终于开口做了决断。 蒋危立刻道:爷爷! 蒋老司令看着他,话里暗含责备:小庄因为这个案子,家都成了伤心地,要是不能抓到黎宗平,让他亲口说出公安部的内鬼是谁,证明你庄叔叔的清白,你让他怎么回家,怎么面对二老?你设身处想一想,作为一个警察,家人牵涉进重案却不能亲自去侦破,你能睡得着觉? 蒋危气得牙根都在发疼,他算是听出来了,庄玠憋了一下午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呢,请求参与追捕直接求到他爷爷这,只要老爷子拍板认定的事,他敢不去办? 专案组的意思,本来就想让警方介入,市局出动那么多警力,难道就容不下他一个了?蒋老司令哼了一声,软硬兼施,又给宝贝孙子戴高帽,你把人带在身边,肯定会护着他,不让他出事,我们几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也能放心。 蒋危又看了庄玠两眼,脸色还是黑着,但是拒绝的话已经没机会说了,沉默半天,只好点头应承下来。 那天夜里,两个老人睡下之后,蒋危一脚踹开了隔壁客房的门。 庄玠搬了把椅子坐在落地窗前,没有开灯,膝上摊开一本书,手轻轻地搭在书页上,像是在小憩,又仿佛根本没有睡意。 恋耽美 石景山9号院花满楼-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15 月光笼罩着那十根手指,白皙修长,骨线的轮廓如同玉雕,被月色施加了一层柔化的光晕,像极了某种柔软的小动物。海风从敞开的窗子飘进来,吹起他的纯棉睡裤,露出裤管里一截莹润的脚踝,踩在花纹繁复的波斯毯上,色彩对比格外强烈。 蒋危关上门走过去,什么也没说,他从庄玠手里抽走书,往床头一扔,急切地扳起庄玠的脸亲上去,一边亲一边手伸到白毛衣里摸他的腰身。 庄玠怔了两秒,反手就是一掌劈在他肩上,蒋危感觉肩颈一痛,旋即泛起酥酥麻麻触电般的痒意,他捉住那只手反扣到身后,头从毛衣下摆钻进去,鼻梁贴在庄玠润白的小腹上,如同长久溺水的人一样急切地呼吸:一个月没做,也该到时间了吧你带药了吗? 庄玠茫然地阖了一下眼睛,像是被空气中信息素的味道蛊惑到,直到喷洒在下腹的呼吸不断下移,一直滑进裤腰里,他才猛然惊醒一样,把蒋危一推,喘息着道:滚出去,没药我也不和你做! 蒋危哼笑一声,勾住睡裤边一拽到底,拉开庄玠两条腿将脸埋进去,他对信息素的控制还不能像黎宗平一样收放自如,只能用这种类似雄性动物求欢的方式,毫无章法地撩拨挑逗。 显而易见这种方式是有效的,庄玠仰躺在椅子上,腿根无意识地抽搐着,腰腹以下都洇出了细汗,在月色下有如人鱼覆满粼光的鱼尾。那两条骨肉匀停的小腿颤抖着,微微蜷起来,脚背绷出漂亮的弧线,以一个情色的姿势搭在蒋危后颈上,无意识地来回磨蹭,给人呈现出一种他正在渴求的错觉。 蒋危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因为住院压抑了一个月的冲动,在这一瞬间井喷而出。 他抓着庄玠的脚踝,打球锻炼出的跟腱线条格外好看,刚洗完澡还带着沐浴液香气,蒋危从脚背一直吻到腿根,然后把那条腿架在肩上,手指挤进腿间的秘处揉弄。 被硬烫的东西顶住那一瞬间,庄玠突然抓紧他的手,眼瞳睁开一线,晕染出涟涟的水光。 别爷爷奶奶在 知道他们在楼下就小点声叫,吵醒了老人我不负责。 蒋危掰开他的腿,毫不犹豫地撞进去。椅子倒地的刹那声音被地毯吞没,只发出一声钝响,如同解开了某种禁制,很快勾起了他胸腔中那股急躁的欲望。 庄玠去找蒋老司令的事让他有种被背叛的错觉,蒋危一瞬间又想起了这是个有思想的人,他可能会表面妥协,转头就一言不发地走了,跟哪个师兄师弟甚至是找个女孩共度余生。一想到这个他就慌乱不已,急于宣示自己的主权。 想干什么不跟我说,要什么不先找我,你还当老子是你男人吗?蒋危气急败坏地说道,你让我做什么我会不帮你吗,犯得着去找爷爷,下回想要什么能不能跟我说?能不能先让我知道,听我?! 庄玠在迷茫中望了他一眼,似乎是倦于反驳,刘海湿漉漉地垂下来,遮住了眼睛,那意态中带着一种妥协求饶的意味。 蒋危犹觉得不解气,把庄玠提起来按在落地窗上,从背后顶进去。庄玠最害怕这个体位,蒋危喜欢在撤出去的时候微微松开手,任由他身体沉下去,性器进入一个难以抵达的深度,抵住最敏感的地方研磨。 窗外是广袤的海,夜幕与海水接连成一片深黑,月光浮起银霜,随着浪潮的推移迫近海岸,拍打在的空旷沙滩上。 庄玠整个人悬在空中,胸腹贴着光滑的玻璃,乳首被磨成石榴籽一样的艳色,身高的差异让他连踮在蒋危脚背上都做不到,只能靠蒋危手臂的力量支撑着,如同海潮上独木难以的飘萍,被巨浪一遍一遍吞噬。 以后听话吗?听我的吗?蒋危扳过他的脸,凑近那双迷离的眼睛逼问。 庄玠说不出话来,一开口只有破碎的呻吟,在悄无人音的夤夜里,羞耻与难堪都得以放大千倍万倍,随着夜色一起奔流。这个姿势对体力的消耗太大,庄玠浑身被汗浸湿,喘息都染上了一丝哭腔,蒋危进出了百十下就把他推到床上,滚进那床松软的棉花被里,一边抽插一边吮咬他突起的蝶骨。 临近高潮的一瞬间,庄玠仿佛预料到了将要到来的剧痛,手指一下子在被单上抓紧了,指骨绷出一片惨淡的白。蒋危犹豫了一下,还是从他身体里退出来,精液泄在体外,顺着庄玠雪白的后背淌下去,汇进腰窝里。 他提起庄玠的头发,俯下身去,从背后狠狠吻庄玠的侧颈,恨不得将人揉进骨血里。 我不逼你了。蒋危咬了下他的耳垂,妥协一般,脸埋进庄玠的颈窝,党指挥枪,你指挥我,我什么都听你的让我跟着你保护你就行。 庄玠盯住黑暗中某一点,眸光沉凉如水,片刻后扭过脸去,闭上了眼。 第26章 蒋危在北戴河的老干部疗养山庄休了半个月假。 他还保持在部队的习惯,每天照例很早起,跟上街买菜的保姆一起出门,去菜市场指点江山,要哪个不要哪个指挥一通,顺便挑两瓶家里经常喝的酸奶让保姆带回去,然后拐去锻炼。 海岸线漫长且平远,他跑步的时候偶尔会回头,望着青山间的小别墅,边跑边数哪一栋是他爷爷家的,哪一间又是庄玠在住,还没起床,卷着被子呼呼睡 第一天跑完步回来时,经过疗养院外面那个十字路口,正好有一家新开的花店。 这地方靠近郊区,村里人搞点赚钱的营生,花的种类也很单调,都是些平时常用到的玫瑰、白菊、百合。蒋危想起街上那些情侣,吃饭看电影什么的都流行送花,他跟庄玠好了三年,好像还没送过人什么,就想买束花。 送活人的自然不能送菊花,百合也不行,探望病人才送这个,玫瑰又太俗太艳,加上庄玠出院时收了一捧红玫瑰的先例,他再送玫瑰,好像就落了别人下乘。 蒋危在花店门口纠结了半天,最后相中一筐白玫瑰,让老板包起来,然后挑了个俗气又可爱的杰拉多尼玩偶,扎在花束里一块带走。 回到家,刚好八点,蒋奶奶才吃过早饭,跟政委夫人在门前嗑瓜子,西米露摇着尾巴走来走去。 蒋危经过庭院时,老太太好奇问了一句:一大清早上哪儿买的花? 路口顺便收的。迎着两个老人探寻的目光,蒋危不能说太明白,含糊其辞地甩下一句,抱着花转身就往二楼跑。 那十级台阶几乎是三两步跨上去的,走到客房门前,蒋危难得停了一下,直觉告诉他庄玠应该起床了,就算没起,也可以直接破门而入,反正强盗事他干多了。手刚搭上门把,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花,就这一犹豫,门突然被拉开了。 这边家里没有合适的居家服,庄玠换上了昨天穿的那身白毛衣,毛绒领子堆到下巴尖,一脸戒备地盯着他:你站门口干什么? 哦,我给你拿东西过来。蒋危第一次干这种事,还有点害臊,连送花两个字都不好意思说。 庄玠的目光移到花上,微微一僵:你拿着这个从大门走上来? 那我还飞上来?蒋危莫名其妙看着他。 庄玠沉默了一下,猛地掀上门,差点夹到西米露的头。 追着蒋危上来的西米露嗷呜了一声,蹭着他的腿往后直缩,蒋危把狗提起来,一手夹着狗,一手抱着花砰砰地拍门:开门!大清早的,谁又惹着你了? 拍了没两下,门又一下子开了,庄玠从一掌宽的门缝里看着他:奶奶问你什么没有? 问了,问我在哪买的,没问买给谁的。蒋危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看看花,又看看楼下,犹豫道:要不我去解释一下? 庄玠脸都青了,这家里就四个人,花放在哪你当奶奶看不到吗? 他把门开到最大,抱起西米露走进去,快点处理掉! 那天上午,蒋危蹲在卧室外面的露台,把那一大把白玫瑰的一瓣一瓣揪下来,淘洗净送去给蒋奶奶做玫瑰酱,老太太还嫌弃白玫瑰不好出色,往里面加了许多红糖。快处理完的时候,蒋危拿着最后一枝花,问庄玠能不能留下来。 庄玠在床边回头看去,目光在花上停留了很久,没说什么,那意思像是默许了。 于是蒋危找了个花盆装上土,将花枝埋进去,信誓旦旦地说要把花养活,庄玠没告诉他这种掐断茎秆的玫瑰基本上活不了,看了两眼随着他去了。 专案组和军委方面用了半个月,核实老余的口供,调查黎宗平藏匿点,制定行动计划,最后讨论出来的结果是,从武警、特警、特种兵抽调三个中队,组成一支特别行动组。 等待调令的时候,蒋危给专案组写了申请。 对于庄玠参与这次行动,领导的态度是无可无不可,当初把他调离一线的体检报告本来就是蒋危出的,现在蒋危说他身体没问题,能执行任务了,领导自然乐意他加入。毕竟在战斗力方面,变种人有先天的优势。 庄玠的借调申请很快批了下来,组织上下达批示,要求行动组十二月初动身。 临走之前,庄玠把狗送去宠物店寄养。 宠物店的老板娘很惊讶,操着一口带台湾腔的普通话,站在门口跟他寒暄:同一条街上住三年啦,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出远门诶。 庄玠笑了笑,不知道该说什么,低头摸了摸西米露的脑袋。 年轻人啊,就该多出门走走,你们小情侣去旅游呀,就把狗放在我这儿就好了啦。老板娘晃了晃牵引绳,把西米露叫到身前,一把抱起来,前几天送狗来洗澡的是你男朋友吧 庄玠下意识地摇头,老板娘又笑道:哎呀,不要害羞嘛,你男朋友帅的啦,还肯帮你带狗,我家那猪什么都不带管的。 看她先入为主,庄玠知道解释也白搭,便懒得多费口舌了。 回到家,蒋危已经把行李打包好了,两个一样大小的黑色行李箱摆在门口。他对整理内务很有一套,庄玠是妈妈带大的,受家庭影响生活各方面都很细致,出远门的时候,衣服和洗漱用具必然要分门别类整理好。 装箱子蒋危都按要求来,各种收纳袋码放得整整齐齐,相比较而言,他自己那个箱子就很随意,几件换洗衣服,就填满了半边箱子,反正洗护用品也是蹭着庄玠的用。 收拾完行李,他又把家里规整了一下,正拎着小喷壶,侍弄那盆孤芳自赏的白玫瑰。 庄玠进门的时候朝阳台看了看,什么也没说,到衣帽间去换衣服。蒋危听到门响,隔着阳台的玻璃门说:看到我放那的军官证了吗? 那个红皮小本就搁在手边,庄玠站在穿衣镜前,边整理衬衫袖子边瞥了一眼。 蒋危撂下喷壶跑进来,生怕庄玠不要似的,亲自拿起军官证给他放到钱夹里,嘱咐说:你把这个带着,万一受了伤,随时可以拿到黎宗平的血清。这东西跟身份证一样,可得收好,千万不能丢,拿着它我能去的地方你都能去,也就是下达命令还要点别的权限了。 他说着凑过去,在庄玠颈窝里嗅了嗅,奇道:你用什么了,这么香。 庄玠放下手里的方形香水瓶,一言不发地,将瓶身转了个圈,把正面标签上的英文字展示给他看:不是你给我买的吗?Lutens,柏林少女。 蒋危看标签没看懂,听他一说才想起来,脸色一时变得有些古怪,嘀嘀咕咕道:是,是我给你买的,差点忘了。平时也没见你用香水啊,他娘的,老子给你买这东西干什么 我也想知道,你送我这个是什么意思。 衣帽间的灯光很暗很冷,庄玠凝视着他,瞳色在的背光处显得愈发黑沉,足足看了半分钟,然后蓦地移开了目光。 蒋危松了一口气,又想起什么,有些气急败坏地拉住他,命令道:不许用。出任务又不是去选秀,部队那群兵痞子没脸没皮的,捯饬这么香给谁看! 香水瓶在庄玠手里翻了翻,被他放回去,端正地摆回了橱架上。 第27章 这次任务仍然是一级保密,专案组派了辆车把他们接到机场。 天刚蒙蒙亮,正是雾霾最重的时候,停机坪上只停着一架铁灰色的军用运输机,跑道延伸至看不清的天地交际,从三方抽调的队员基本已经登机了,陆则洲跟两个人站在登机舷梯上说话。 其中一个是部委的某个处长,负责对接工作,上来就拉着蒋危套近乎,蒋危爱答不理的,客套几句先上去放行李了。那处长又转过头:庄队长是吧,哎呀久仰大名了,去年国庆阅兵,在城楼上我还见过你姥爷呢,真是将门无犬子啊。来来,我跟你介绍一下 庄玠对这些迎来送往的事一向提不起兴致,直接把脸扭过去,往上走了两级台阶,面向右边那个男人伸出手:白院长。 白遇河穿着军装,军装外面套白大褂,手从口袋里拿出来跟他握了握。 庄玠的社交圈其实不大,但对这个人印象很深,拜蒋危所赐,两人处对象这三年,他可没少光顾陆少爷开的医院,白遇河是医院的名誉院长,偶尔碰上了,对方也不怎么说话,点点头招呼一下就擦肩而过。 他知道白遇河隶属解放军医院,却没想到他是军职,看一眼肩章,军衔似乎还不小。 认识那敢情好呀,就不用我多介绍了,这是咱们行动组的军医,也是这次行动的总负责人。那部委领导满脸堆笑,竭力跟这俩不爱说话的找话说,脸都要笑僵了。 好在留给他的时间不多,总控室很快通知飞机准备起飞。 庄玠进到机舱里,扫了眼行动组的同僚,有几个警察队伍的熟面孔,还有当初参与英才计划时同批次优干,贺延也在里面,坐在最后一排拼命朝他挥手。 他跟认识的人一一打了招呼,找到座位蒋危已经先一步坐下了,两人座位挨着,庄玠的位置靠窗户,蒋危就往旁边靠过道的座椅上一坐,膝盖顶着前座,把路堵得死死的。 人骨子里顽劣的一面不管多少岁都不会变,从小到大,这个人总是能在不合适的时间,不合适的地点,用各种方式挑战他的忍耐力,并对这种幼稚的把戏乐此不疲。 庄玠走过去,在蒋危肩上拍了一下,说:起来。 蒋危仰躺在座椅里,一动不动,目光划拉一下自己的腿面,再飘到庄玠的大衣下面,毫不收敛地描画着那两条笔直的腿。庄玠今天穿了条窄口牛仔裤,这种裤子很修饰腿型,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无比赏心悦目,裤口收束到脚踝,袜子和裤腿之间露出一片苍白的皮肤。 蒋危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的脚腕,视线里带着狎昵和暧昧,一看就知道没想什么正经东西,庄玠被看得发毛,忍无可忍地往机舱后走。 刚一转身,蒋危立刻站起来,飞快地把人推到里面去,顺便捞起他的腿,挨个拽了拽裤腿护住脚脖子。坐在同一排的两人听到动静,朝这边望了一眼,庄玠试图抽出腿没能抽动,顿时脸色更加难看,系安全带时手都在抖。 等他终于坐好,蒋危往旁边凑了凑,贴着耳朵说:见到白遇河了? 庄玠厌烦地侧了一下身,理都不愿理。 蒋危仿佛浑然不觉他的抵触,慢悠悠松开他的腿,低声道:三十二岁,已经是大校了。这次带队,就是来给军委当喉舌的,军方通过他,远程指挥整个行动组。 他不是在陆家那个医院的院长吗?庄玠沉默了一下问。 恋耽美 石景山9号院花满楼-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16 院长是挂名的,他拿着军医大的毕业证,实际上学的是遗传学,毕业后被国防科工委分配到507所,一直从事R基因相关研究。蒋危顿了顿,用有些八卦的语气说,你知道吗,陆则洲他爸为了娶这个男人,站在军委主席办公室,说组织要是不批他俩的结婚申请,他就脱了那身军装,回老家种田去。 陆军长的风流逸事俨然已流传甚广,纵是如此,庄玠还是听得默了半天,正待说些什么,又听蒋危低笑了一声,说:你要是愿意我也可以去跟领导说,让民政局破例给咱俩扯个证。 庄玠猛地回头,耳朵从蒋危的嘴唇上擦过去,盯着他一动不动地看,片刻后冷冷道:你可以带着我的尸体去民政局。 话一出口蒋危瞬间沉下脸,险些暴起骂人,连忙运了好几口气,才忍着没有当场发作出来。 庄玠说完这句话就转过了头,将窗户的遮光板拉下来,脸枕到椅背上,闭上了眼,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 蒋危最受不了这种敌对漠视的态度,他想把庄玠摇醒拽起来,拉他坐到自己腿上,不好好说话就不允许他下去,或是把人按在座位上狠狠地亲,从那两片只会冷冰冰刺激他的嘴唇里逼出同意的字,这个念头只是闪了一下,就很快从他脑海中抹掉了。 他觉得自己像个不要脸的流氓,做了那么多伤害人家的事,把人强占在身边,还想把这种行为合法化。蒋危给自己找了个合理被讨厌的理由,勉强释怀了,十分大度地帮庄玠盖上大衣。 从北京到新疆,近四千公里,八个小时。 按计划飞机会在阿勒泰附近一个军用机场降落,地方兵团要派车过来,把人和军备都送到天山北部的边境线上,那附近有个保密的训练基地,距离老余提供的地址只有百公里不到,行动组驻进营区后,才会根据情报制定下一步动作。 落地就意味着长时间高频无休的工作,飞机上大部分人都在补充睡眠,蒋危心里窝火,中途还是把庄玠拍醒了一次,问他要不要喝水,需不需要用晕车贴。 庄玠有晕车的毛病,汽车轮船飞机,大大小小的交通工具他都晕,蒋老司令曾经开玩笑说,庄玠唯一不晕的东西是他家孙子的机车后座。每次出门旅游时,庄玠妈妈都会准备一个很大的背包,把晕车药和面包装好,以备不时之需。尽管在他的管控下,庄玠已经三年没出过远门,蒋危还惦记着这个事情。 机舱里光线很暗,睡眠环境绝佳,蒋危连叫了三声才把人叫醒,庄玠明显有些烦躁,半梦半醒之间闭着眼睛直摇头:不需要。 那要不要吃点东西?蒋危扒拉着他的耳垂,难得耐心地哄道,飞机八个小时才落地,不跟民航一样提供飞行餐,我包里有苹果卷,吃一个再吃片晕车药 庄玠被骚扰得烦了,拉起盖在身上的大衣蒙住头,懒懒地说:我在研究所做过抗晕眩训练。 蒋危轻轻哦了一声,慢吞吞坐回去,心里生出一丝淡淡的失落。那种感觉就好像别久成悲,时隔多年,他还故步自封在旧时的习惯里走不出来,另一个人却已经丢下他向前去了。 抵达军事基地已经是第二天。 为了保证行动的机密性,营区提前清空,驻扎在这的部队整体迁出,只留原驻地一个政委负责接待。按照老余的口供,地方政府从黎宗平藏身的村子请来一个维族老人,是扫盲运动时读过书的,能说汉语,让他来给特别行动组导航引路。 长达十几小时的车程,又是从内地到高原,几个警察一到营区就倒下了,剩下睡不着的一群人坐在训练场上围着篝火聊天。 那个维族向导把他所见所知与行动组说了一下,与老余交代的相差无几。 黎宗平在507所的实验基地待了多年,他凭借自己的经验,在天山北峰一个垭口,按照北京那个实验室的结构,等比例复刻了一个变种人研究中心。 他手里有当年叛变时,从北京实验室带走的科研数据。白遇河分析了一下,推测道,但一个实验品的成功改造,是不可能脱离原始基因数据的,黎宗平很可能在用自己的血清制取复合剂,然后把复合剂注入人体,通过自然选择的方式决定基因融合。 庄玠微微皱了皱眉头,似乎对他把活人称为实验品感到不适,但这种情绪很快就被掩饰过去,他问道:什么叫自然选择的方式? 很简单,就是看命。白遇河换了种通俗的解释,研究所对每一个志愿者进行改造前,会详细分析体能数据,对比基因链和R基因的适配性,尽最大可能保证实验的成功率,毕竟每一个优秀人才都是国家的宝贵财富。在没有数据支撑的情况下,黎宗平想要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变种人军队,就必须找大量实验品,用大量死亡率为他的成功铺路我听说你们村上报过失踪人口? 徐政委看向身边的维族老人,老人沉默了一下,喉头微哽:对,他抓走了我儿子 具体情况说一下。蒋危沉声道。 那人几年前来,给我们钱,说要盖房子,给的比县城包工头给的多,村里好多年轻人都去了。后来房子盖起来,那些去干活的人也没回来,有人去问,他就说签了合同,合同没到期不能走,村里人哪知道那纸上写的什么,字都不认得 老人缓缓将脸埋进掌心里。 雪山岑寂,天光朦胧,偌大操场上只有柴火哔剥的声音。 白遇河十分没有情商地说了一句:你儿子很可能已经死亡了。 贺延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安抚道:老爷爷,您放心,我们是警察,警察就是给人民主持正义的,我们一定把您儿子找回来。 白遇河也回看了他一眼,表情十分微妙。 先带老先生回营房休息吧。陆则洲说,徐政委,麻烦把北峰地图准备一份。 等徐政委把老人带走,训练场上就剩下行动组的人,白遇河这才转向贺延,颇富警告意味地说:不要随便予人承诺。我们不能保证把人还给他,接受基因植入会面临巨大的排异反应,如果这个人还有命活,说明他是一个完美的实验品,这是国家财产,理应接受下一步训练。 贺延脸色变了变,以他的身份,本来不该质问白遇河这个级别的领导,但冲动之下还是说了出来:参加英才计划的志愿者好歹都是自愿的,这个人什么都不知道,也要为国家牺牲吗? 为了进化与进步,牺牲几个人没什么大不了,你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白遇河说完这句话,站起身兀自往营房去了。 火光里,庄玠抬了抬头,视线飘落在他那身的白大褂上,若有似无地看了很久。 蒋危约莫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一时有些郁结,但这事不好拿出来说,两个人难得保持一个月没有吵架,就快创纪录了,他不想再因为周师兄的事跟庄玠置气。 憋着一肚子火正没处发,一转头,就看见几个当兵的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人人手里飘着两页扑克,竟然还玩起了牌。 这次行动组抽调的特种兵,大部分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雪鹰大队隶属成都军区,常年在川藏一带的雪山高原作战,队伍里也不乏优秀的变种人,随便一个队员军功章都能挂满一面墙。他不指望手里的兵给他长脸,这些人也别给他丢脸啊! 蒋危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这帮熊玩意儿,把烟往火堆里一抛,拍拍裤子站起身,走过去一人屁股上来了一脚,起来,集合! 十几个人哗啦一下站起来,一边列队,一边频频往篝火边看。 这时候天色刚亮,贺延闹了个不愉快,跟同事商量着也去睡了,就剩庄玠还坐在那,曲起一条腿,胳膊搭在膝盖上漫不经心地玩手机。 好看的人不管到哪儿都养眼,他坐在一簇光里,深黑色的背影映着身后雪山,极冷淡的色调,天然就是一道风景。那群特种兵纯属眼睛不知道往哪放,就顺便欣赏一下,反正不看白不看。 看什么看?!蒋危顺着这些人的视线,回头看了一眼,转过去!面朝营房,整队! 第28章 因为多看那一眼,队里每个人收到了负重五公里的奖励。 山谷朦胧的晨光里,多了一群怨声载道的倒霉蛋,绕着操场,悲愤地喊着口号前进,蒋危对自己公报私仇的行为毫无愧疚,背手站到操场边,叼了颗烟吞云吐雾。 负重跑没什么好看的,借他一个胆也没人敢偷懒,蒋危兴致缺缺,就把目光飘到一边,不露声色地欣赏起庄玠的背影。 这人真是看多少年都看不厌,蒋危有时候看电视剧,那些老头老太太到了满头白发的时候,还能手挽手去看电影,难舍难分的样子,他只觉得荒谬。但要是把这事放在自己身上,他又觉得很合理,就算他到八十了,肯定还想跟庄玠黏黏糊糊地抱一块,每天抱着不撒手,要是精力允许,他还能把人按在墙上玩几个最喜欢的体位。 不过眼下明显不是想这种事的好时候。 他看见庄玠低下头,摆弄着手里一个什么东西,细长的脖子从后领口里滑出来,低温刺激下更显苍白,几乎可以想象后颈侧腺体那一部分的皮肤有多柔软。这让他有种立刻咬上去的冲动,就在这里,让雪山见证他们的结合。 蒋危咬着烟蒂猛嘬了两口,让烟草味驱散掉那些不正经的想法,抬步走过去时,他才看见庄玠手里的是一枚警徽。 听到脚步声,庄玠就把东西收进衣服兜里,抬头看向远处的山岭。蒋危挨着他坐下来,想摸摸他的后颈,又怕一发不可收拾,只好悻悻地把手揣进怀里,问道:累不累?上楼睡一会儿去。 庄玠摇了摇头,清淡的眉眼间看不出悲喜,在车上睡饱了。 尽管庄玠没说什么,蒋危还是从他的语气中,敏锐地察觉到一丝负面情绪。他得想个办法把人哄高兴点,目光逡巡一圈,总算找到个好东西:别在这坐着了,走,带你打靶去。 军区大院长大的小孩,没有几个不爱这玩意儿的,九十年代的时候电脑刚开始普及,大院门口有个网吧,每天下午放学都有一群人挤在里面玩反恐精英。 蒋危八岁偷摸他爷爷的枪,十三岁打靶已经能稳中十环,在一众荷枪实弹的警卫员里毫不逊色,让人总算找到他长得结实之外第二个优点,这个天赋一直伴随他高中毕业进入部队。 庄玠第一次碰枪不是在警校,是被他拉到靶场,蒙着眼睛把枪塞到手里的。蒋危坏心眼地骗庄玠那是玩具枪,哄着他扣扳机,直到子弹击打在钢板上,响声震天,蒋危就一把抱住他因为惊惧而颤抖的身体,轻轻摸这人的背脊,志得意满。 那个时候的庄玠很好骗,虽然天天板着张脸,但对亲近的人完全没有防备心,总是一次次地上当,然后还要被始作俑者抱在怀里再欺负一次。 高原缺氧,操场上那群兵跑完下来,个个累得气喘,结果听说他们队长要打靶,一下都不休息了,吵吵嚷嚷地赶过来凑个热闹。 蒋危找徐政委要了枪,88式,现役最常见的狙击步枪,精度高,易携带,对环境要求低,在雪山高原这种地方用得比较多,徐政委给了五盒子弹,刚好够整个大队一人打两轮的。 子弹分发下去,有个从其他大队调来的新兵,看了蒋危一眼,队长,你不打吗? 蒋队上了谁还好意思上,看看你那成绩不嫌丢脸吗?队里一个叫乔进的把他往靶场推,扭过头边走边说,咱们先打,哥你等会再来。 蒋危往后仰了一下,靠在石墩上,眼里浮现起微微的笑意。 这群没眼色的,把他原本的计划打乱了,但庄玠已经站起来,两手插进兜里走到靶场旁边,看上去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 蒋危很喜欢从这个角度看他的背影,瘦长锋利,高直挺拔,像停泊在四明湖上的水杉,天光冷水中才能照见芒刃的弧度,拥有一切冰期孑遗生物的不可求感。 行动组几个特种兵打完十发,互相对比着靶纸,说谁进步了谁有失水准,一回头看到庄玠在那,就招呼他:庄队长,你也来试试吧。 警校有至少一个学期的武器学习,但以25米固定靶居多,一般只用手枪,跟部队的训练强度完全不在一个层次。当兵的也坏着呢,知道自己打靶占优势,故意让庄玠来打两枪,想把那五公里丢的场子找回来。 蒋危望着庄玠,笑而不语,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乔进已经把枪递了过来,庄玠迟疑片刻,细长的手指微微蜷了一下,那就献丑了。 握住枪的时候,熟悉的冷铁气息勾动了血脉里的亢奋因子,从掌心传来的触感,如某种大型动物舔吻般令人战栗,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才重新睁开眼睛,脱掉大衣,走到依托物前趴下来。 卧姿射击的动作微妙得恰到好处,蒋危的目光滑到他后腰上,瞥见毛衣包裹下那一片柔韧的起伏,微微蹙眉。 很快坑道里报靶的声音盖过了他的思绪。 98.5环! 庄玠胳膊撑起身子,揉了揉被冷风吹僵的手,放下枪站起来。 看不出来啊,十发子弹上95环,就算借助瞄具也是好成绩了。一个兵拎着靶纸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愤愤不平地叫道,队长,给丫露一手,不能让个警察把咱们比下去了。 蒋危笑笑不说话,看庄玠朝这边走过来,蒋危拉住他坐下,用外套裹住庄玠冰凉的手,在看不见的地方捏了捏他的手指,问道:冷不冷? 庄玠脸埋在围巾里摇了摇头。 乔进在旁边挤眉弄眼地撺掇道:哥,把你的枪亮出来看看。 这话说得太有歧义,话音一落所有人都哄笑起来。 滚你娘的,那是能随便看的吗?蒋危说完自己也笑了声,找补道,不知道有保密条例。 庄玠偏过头望了他一眼,那是什么? 枪。蒋危揉着他的小指骨节,用掌心捂热了,又慢条斯理地换另一根手指,NSG85,85狙的改良版,精度能达到600米1.2moa,目前世界上有效射程最高的半自动狙,重庆造的,还没面世,整个38军就配了这一把。 不可以给我看吗? 这句话的语调很平,平缓到几乎听不出是个问句,仍然是他一贯淡淡的口吻,说完庄玠就垂下了眼睑,仿佛对答案根本没报什么希望。山风拂起他细软的碎发,日光顺着狭直的鼻骨落下去,呈现出一种薄瓷般的柔白。 蒋危愣了几秒,一时之间晕晕乎乎的,竟然从这句话里咂摸出敢夸口不敢给人看,不会是吹牛吧或是这都不给我看,还说对我好,可见都是骗我之类的意思。 有什么不能看的,这次出任务迟早要用到,等着。 蒋危把庄玠的手放开,笑着站起来,弯腰拍了拍他的脸,转身到军备库里拿装备去了。 NSG85亮相的时候,着实让在场所有人都小小惊艳了一把。 这把传说中的枪王通体深黑,枪管狭细修长,呈浮置式,加装了白光瞄准镜和红外夜视镜,木质护手改装成抛光处理的聚合物护手,减少发射时枪身震动对精度的影响。 我在从连队就跟着咱队长,今儿可算开了眼了,听军备处的小刘说,这枪三年来就调出去了一次,今天是沾庄队的光。有个兵不无羡慕地看着他手里的枪,哥给他表演个百步穿杨,百发百中! 恋耽美 石景山9号院花满楼-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17 打十环有什么意思,蒋危调试好两脚架,俯下身摘掉了瞄准镜,把纸贴回去,我打他那个弹孔,只打一枪。 新疆天亮得晚,这时候晨雾方消,天光朦胧,远处山顶洒落了一层细碎的淡金,随着日升的轨迹一点点转斜。那光晕有一瞬间渗过了云层,落在操场上,他整个人都被笼罩进去,紧绷起的下颌线流淌出细微光泽,有如冷锻卷刃,带着一种无言的侘寂。 蒋危果然只开了一枪。 无依托卧姿射击,没有瞄具辅助的情况下正中靶心,报靶兵跑着将靶纸送过来,NSG85用的是7.62毫米子弹,口径比88式大一圈,击穿靶纸时刚好覆盖庄玠打上去的点位。 怎么样,厉害吗?蒋危把靶纸拿给庄玠看,语气里都是求夸奖的意思。 这个成绩实在让人挑不出毛病,再说不好未免显得矫情,庄玠瞥了一眼,点点头,转身朝宿舍楼走去。 蒋危提着枪追上他,经过楼梯转角的时候把人拉到墙根。 阳光还不曾越过雪山照进这个角落里,楼道里灰蒙蒙的,头顶一盏节能灯早在日出时分熄灭,蒋危把庄玠推到墙上,一手撑在他耳边,粗糙的指腹摸了摸他耳后的软肉。 两个人的情绪都有些不稳,庄玠方才还能保持冷静,被蒋危一靠近,信息素混合着枪管里的硝烟味席卷上来,那种无法压制的野兽般的气息立刻浸入他的颅脑。庄玠轻喘了两口气,蒋危立刻低头含住他的唇,舌尖顶进去,含混不清地问:喜欢吗?想不想要 他用拿枪的那只手揽着庄玠,两指勾起毛衣下摆,枪管和冰凉的手指在他的后腰上游离。庄玠垂着眼睫说不出话,只蹙着眉,那表情称不上要拒绝,反而像对他在这个环境放肆的纵容。 蒋危正要下一步动作,别在领口的对讲机骤然传出声音:蒋处,子弹回收了,放在哪? 这种还未面世的狙击枪,用的是改良版的覆铜钢弹壳,不管实训还是执行任务,使用后都会要求弹壳回收,避免泄露武器数据。 蒋危抓起对讲机,有些不耐烦地说:放徐政委那,回头我找他要。 庄玠在他怀里微微睁了睁眼,无声地瞥过来一眼,简直看得蒋危心旌摇荡,他飞快地关掉对讲机,往地上一丢,双手微微抖着粗暴地扯开庄玠的皮带。 楼下远远的响起军号,东边靠食堂那条楼梯人来人往,静谧处的喘息逐渐被吞没。 第29章 蒋危从来没有体验过这样放纵的快感。 他在床上一向不太能控制自己,军人手上本来就劲儿大,性冲动被勾起来了,没轻没重的,动辄给人身上留印子。 庄玠对于这点深恶痛绝,有时气极了,过后十天半月不理他都是常事,今天却出奇地乖巧,从头到尾一直隐忍地咬住唇轻轻喘息。甚至在被蒋危捂着嘴,内射和窒息的痛苦盖过了快感时,庄玠也只是无助地呜咽了两声,用那双水光潋滟的眼睛祈求一般望着他。 那副样子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蒋危连忙将人抱住,手足无措地亲他的唇角,内疚与满足在心里柔软的地方泛滥成灾:不做了,不做了我带你去洗澡好不好? 庄玠摇了摇头,手指放开被他揉乱的军装,扶着蒋危的肩慢慢站到地上。 我去食堂拿点吃的,你想吃什么? 其实蒋危也觉得饿了,但实在懒得跑这一趟,受地方限制,刚才庄玠几乎是被他托在手臂上做完后半段的,在兴头上时只觉得爽,疯完了才感觉到肌肉酸痛。要不是怕庄玠生气,每次事后要帮他清理,蒋危连这趟辛苦都想省了。 因而在听到庄玠平缓到堪称温柔的询问时,蒋危一时被幸福砸得神魂颠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随便,随便什么都行你走路还能行吗? 庄玠看了他一眼,眼底的水光还未干涸,那份冷淡也像打翻在春溪里的碎冰,冷意褪去了七成。 蒋危瞬间又有些亢奋,看庄玠穿好了裤子,手一伸把他拽到怀里,熟练地隔着不了在尾椎上按了按,坏笑着问:真的不用弄出来,就带着这个去食堂? 刹那间庄玠的脸色明显微微一白,腰身绷紧了,似乎在极力逃避某种触感,他很快闭了一下眼睛,拂开蒋危的手下楼去了。 蒋危笑了两声,慢慢地点起一根烟,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才转身往宿舍走去。 到食堂时过了饭点,大堂里只剩下三两个人,专案组自己带来的炊事兵停掉灶火,已经在张罗着收拾卫生,好在锅里还给留了饭。 庄玠拿饭盒装了半碗大盘鸡烩面,炊事兵问要不要帮忙加热,他一边扣上饭盒盖子,微笑着摆了摆手:不麻烦了,宿舍楼下面有个微波炉,我到那热一下。 北疆的冬天比北京更冷,负十几度的低温,大雪时时将至,地上覆着薄薄的积冰。 庄玠走到宿舍楼下,把饭盒放进微波炉里,冻到青白的手指哆嗦着搓了搓耳垂,等饭热好的时间里,他就漫无目的地盯着操场边那几棵雪松。 徐政委检查完岗哨从楼前过,见他站在风口,笑眯眯地打了声招呼:庄队,吃饭去啊。 还没吃呢,来帮蒋危打饭,等会上去一起吃。 蒋处还在忙呢? 他连熬两天,太累了要睡会儿。 徐政委用他笔直的脑回路想了半秒,总觉得这两人之间流动着一种微妙的暧昧,可怜这位政委饱受党的光辉沐浴,想破天也没想出什么名堂,只好顺着他的话说:是该好好休息休息,接你们来的时候,我看他一路都没怎么合眼。 庄玠笑了笑,看上去十分柔和,蒋危说有东西放在您这,我帮他拿上去吧。 徐政委正好发愁这个事,那弹壳放他这就是烫手山芋,摸不得看不得,万一出个事他谁担待得起?一听庄玠愿意揽这活,他立刻道:那你等我两分钟,我去办公室取过来。 庄玠微笑着点点头,转身拉开微波炉,摸了摸碗边的温度,又把柜门合上,往右多拧了两分钟。 徐政委很快去而复返。 空弹壳用一张牛皮纸包着,放在木质盒子里,摇晃起来有哐当哐当的声响。他把东西交给庄玠,就去忙检查的事了,偌大的营区,边防与安全所有事都落在他一个人身上。 庄玠一直等人走远,才低下头,目光落在手里那只盒子上。 他犹豫了很久,指腹在盒盖边缘游移不定,皮肤都被细小的木刺磨出了一层红印,直到微波炉停下发出叮一声,他才如梦方醒一般,飞快打开盒子,垫着牛皮纸把弹壳拿出来,掏出手机,从各个不同的角度拍了几张照片。 寒风吹拂过天山山麓,那张牛皮被风卷得簌簌作响,庄玠拍完照片,把弹壳原封不动装回去,走到墙边拨通了市局物证科一位同学的电话。 小何,你在单位吗?帮我个忙。风里他的声音如水一样冰凉,我需要做一下弹道比对。 照片用邮件传过去,十五分钟后,那边把电话打了回来。 庄玠接起电话,没有出声,静静听着电话那头的动静,凌乱的呼吸声被刻意压得很低。 庄队,同事语调很急,根据膛线削切的痕迹看,基本上能确定和922案里击穿押解车的子弹出自同一把枪,具体是不是,得把东西拿到市局来进一步核验,这个弹壳你从哪弄来的? 听到答案那一刻,庄玠反而平静下来,缓缓地长舒了一口气。 他用手指摩挲着木盒上喷印的枪支型号,目光停驻在空中某个虚无的地方,眼底浸润着一种奇异的沉冷,像是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以至于根本没有什么特殊的情绪爆发。 喂?信号不好吗?你什么时候送过来 再说吧,弹壳我不方便拿走。庄玠握紧了手机,很快道,这条线索我在跟,不用告诉局里,有结果了我亲自去汇报。 他挂掉电话,把饭从微波炉拿出来。 硼硅酸玻璃的饭盒有些发烫,庄玠用两手捧着,搭在碗边的指尖很快被熏得微微泛红,他似乎对痛感无知无觉,抱着饭盒一步一步走上了台阶。 蒋危正靠在宿舍床上,用营区唯一一个电视看新闻,电视画面一卡一卡的。 一看到庄玠进去,他立刻坐起身,张开胳膊想要抱抱。庄玠头都不带回地错开他走过去,坐在另一张床铺边,脱掉大衣往床头一搭,放下饭盒,拿了一只空碗盛面。 走楼下碰见徐政委,弹壳我帮你拿回来了。庄玠从口袋里拿出那只木盒子放到蒋危枕头边。 他的大衣里穿了一件黑色高领毛衣,衬得面容格外苍白秀澈,外头日高云薄,阳光正好,他低头时日光顺着鸦青色的发丝垂下来,微微蜷翘的睫毛盛着细碎一层金,在鼻翼投落下暗影,显得格外沉静优雅。 蒋危就着光欣赏了半天,庄玠刚一放下碗,他就迫不及待地把人拽进怀里,一手托在庄玠腰后,低头亲了亲他的脸。 庄玠默不作声地垂下眼去,视线转向窗外,停在雪山与蓝天的起伏的交际线上,黑瞳如一泓寒凉的水,那目光说不上憎恨,也没有一贯以来的厌恶,而是透出一种说不出的悲伤。 第30章 抵达新疆的第十天,有暖湿气流经过天山,气温回升,徐政委来通知行动组可以进山了。 现在已是深冬,山坳里雪积得很厚,特勤车加装防滑链也只能开到谷底,白遇河用DEM模拟出山势地形,计划进山后徒步前往目标点。 基地动用了两架直升机,把一行人送到营区百公里以外的雪山口。 晚暮时分,借着夜色掩护,直升机渐渐接近地面,旋翼带起来漫天纷纷扬扬的雪花,拍打在机舱玻璃上,几个靠在机舱上睡觉的特警都醒了。 白遇河时刻关注着高程图,看到接近目的地,他从座位上站起来,拉起衣领对着微型耳麦说道:大家准备一下,越过前面那个冰碛湖,就要关闭所有通讯设备了。 实验室有信号追踪和干扰装置,为了避免行动组被定位,需要关掉对外信号,队员间用滤波耳机相互交流。进入天山后生死未卜,已经有特种兵在用最后这点时间,拿出手机跟家里联系告别。 蒋危一路上都挺沉默,这会才像刚活过来,仰头靠在冰冷的飞机舱门上,缓缓地笑出一声:我没什么想告别的,要是我牺牲了,还能成为老爷子的骄傲,在石景山的革命公墓买个房,躺在红旗下,这辈子也值了。 窗外北风呼啸,庄玠正抱着微冲阖眼养神,闻言他眼皮动了动,睫毛在黑暗里无声地张开一线。 蒋危又想了片刻,手缓缓移到庄玠腿上,掌心覆住他的手背,等回北京了,我想在国宾馆设个宴,李恒办了二百桌,咱们不能落份儿,至少得办他个五百桌。 办什么,吃席吗?庄玠眼睛都没往这边瞥。 蒋危闷闷地笑起来,手指紧了紧,庄玠的手骨被他捏得轻轻作响,要是你一个回去了,就只能吃我的席,要是上天肯做一次好人,放我们一起回去,我一定摆桌上供谢谢他老人家。 说着蒋危在背包里翻了翻,拿出一个黑檀木方盒,盒子里放着一串金星小叶紫檀手串,108颗珠子打磨得乌润光亮,是他前几天在基地外面那个维族村子求来的。 蒋危把珠子绕成四圈,拉过庄玠的手,戴到他的手腕上,低下头一字一句严肃地说:不会出现第三种情况,你一定能平安回去。 庄玠稍微挣了一下,没挣开,珠子滑进了大衣的袖子里,他皱着眉,十分别扭地整理了一下手串,手指停在袖口,那还是祈祷上天做个人吧。 蒋危握着首饰盒的手抖了一下,有些惊讶地抬头看着他。 按照塔的要求,危急时刻,向导需要用精神力把搭档从死亡带回。直升机已经着陆,庄玠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要带回你这个十世恶人,实在太谴责我的良心。 说完庄玠就转身向外走去,山风一下子涌上来,裹着粗粝的雪籽灌进衣领袖口。 蒋危把包往背后一甩,三两步追上庄玠。 下飞机的时候,他心态很好地自我安慰了一下,庄玠肯把他当成一种责任,也算是承认了他们之间这种伴侣关系,这么一想,蒋危立刻又释然了。 他走到庄玠身边,望着他大雪中朦胧的侧脸,感慨道:万一我死了,塔又给你找个哨兵,风流俏寡妇岂不是便宜别人。 庄玠终于停下脚步,似乎想发脾气,又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摇摇头走了。 行动组五十余个队员,连夜冒雪进山,组内大多数是变种人或预备役志愿者,体能远超一般人,面对严寒环境也不觉得艰苦。最冷的是白遇河,一个毫无特殊能力的军医,冻得几乎说不出话了。 好在这一段山路并不很长,黎宗平毕竟是个人,不可能完全脱离社会,生活必需品都要靠人力运进基地,即使远避村镇,也得考虑平日进出方便。 又往前走了几公里,视野里很快出现一个纯白色建筑物,采用最常见的钢筋水泥打造,外墙刷上白漆,顶部用反光涂料包裹岩板。墙体的颜色与雪山融为一体,夏季气温回暖,雪线上移,高原的强日光则会被涂料反射,干扰驻疆部队的巡逻检查。 这孙子还挺聪明,怪不得国安委找了几年都没找到。陆则洲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 白遇河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让行动组分成三队,一路正面探路,一路从侧面摸过去,一路在对面的制高点布控等待。 分小队的时候,贺延两只眼睛一直在偷窥下乱转,行动组他就认识庄玠一个,当然想跟庄玠分在一起。蒋危提着狙击枪去找点位的时候,突然回头瞪了他一眼,贺延立刻蔫了。 最后还是被分进了一队,跟着陆则洲去寻找基地的正面入口。 现在天还没亮,基地周围有大大小小的冰坎,隐蔽不是很麻烦,白遇河索性把电脑拿出来,用仪器大概生成了一幅热成像,远程指挥。 二队出发十五分钟后,耳麦里传来庄玠的声音:这边有个门。 报告位置。 九点钟方向,五百米。庄玠顿了顿,实验室应该在地下,这是个进出通道。 有人吗? 没有。 黎宗平人手不够,巡逻是轮班制,根据这几天获得的情报,应该很快会有人来。白遇河简单分析局势,很快下了决定:二队先进,我们跟进去,有情况随时报告。 庄玠干脆地松开了耳返,不愿再跟他废一句话。 窄门进去之后,是一道很长的下行楼梯,再往里走,就和北京507所的实验基地相差无几了。 每一个志愿者在成为变种人后,都要在基地度过一段时间,短则数月,长则一年两年,用来适应身体各种进化反应,庄玠也不例外。基因改造实验结束后,他和周师兄一起被隔离观察,四目相对的时间,甚至比大学校园内每次相遇加起来都要长。 这个基地对行动组很多人来说并不陌生,庄玠只是嘱咐了一句不要乱开枪,对方先开火了才能动手,就带人继续往里走去。 每隔五分钟,二队都要向后方大部队汇报一次安全。 白遇河问:到什么位置了? 门禁。庄玠晃了晃手电筒,光洒在白墙上,空气里飘荡的浮灰都纤毫毕现,这个我没办法,电子卡,身份牌,指纹,虹膜,没有一样能搞来。 恋耽美 石景山9号院花满楼-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18 他把手电筒叼进嘴里,手搭上门把,习惯性地摇了两下。 咔地一声 寂静中这声音很响,耳机那边白遇河也听到了,他很快反应过来:门没锁? 陆则洲看了看表,进来二十分钟了一个鬼都没见到,恐怕有问题。 是陷阱也得进。白遇河说,现在没有别的突破口,黎宗平的实验条件比不上正规实验室,手里的变种人不会很多,他自己是唯一的有效战斗力,交火我们仍然有胜算。 去你娘的,要进也是我先进。 庄玠毫不犹豫地推开那道门,打断了蒋危愤怒的争论。 前方的通道格外空旷,实验室建在地下,没有自然光,照明系统关闭时就是漆黑一片。庄玠把微冲横在身前,手电筒的光线不断摇曳,照出一条晦暗的路。 代表大部队回话的人变成了蒋危,每一次庄玠报完位置,那边急促不安的喘息才会稍安片刻。 我们进来了。 我在地下三层十点钟方向通道口。庄玠看着面前的门,如果是一比一复刻的北京实验室,这里面就是基地办公楼,指挥室要从办公楼走。 耳麦那边第一次没有及时回话,或许蒋危也在抉择要不要进。 庄玠就权当汇报完毕了,他把枪调整到一个舒服的位置,再次检查了一下装备,确认无误后吩咐队员:我先进,排除危险后你们跟上。 门后是一栋无限向地下延伸的楼,天井式布局,中间是通到底层的电梯,两边走廊各有办公室分布。庄玠按照在北京基地的记忆,大概找到了指挥室的方位,实验室有一套自我保护系统,按照计划,白遇河决定先攻破指挥室,破坏系统后再考虑抓人的问题。 越往里走,走廊的回声越清晰,拐过一个转角,尽头出渗进来一束熹微的光线。 那是一扇模拟自然光的天窗,正将清光洒进远离地面的暗处。 二队二队,回话。电流声滋滋一直响,两个小队距离远了,蒋危的声音也有些模糊不清,里面什么情况? 信号不太好庄玠调试了一下耳麦,忽然沉默下来。 他看到了远处一束蒙着光晕红玫瑰,以及抱着花的黎宗平,红花与白墙的对比格外艳烈。 黎宗平白色的实验工服外披着一件军绿色大衣,上世纪80年代的款式,衣服熨得十分平整。那容貌与上次在延庆见到的并无变化,只是日光落在鬓边,披上了一层罕见的温和。 他往前走了两步,朝庄玠微微颔首 欢迎来到我的塔。 第31章 耳麦里的声音一瞬间消弭,满室阒寂。 庄玠微微皱了下眉,维持进来时的姿势不变,手滑进袖子里,摸到无线PTT指环连按了两下,仍然什么也听不到。 他这才转过头去,下意识朝周围的白墙看。 不用找了,没有闭屏器。黎宗平慢慢地走过来,光线一点点收束在他身影里,是信息素屏障,可以尝试吸收它,那个味道你应该不讨厌。 庄玠的目光落在他怀里那束花上,终于想起了什么,是你。 黎宗平挑起半边眉毛,似乎颇为意外:蒋危没有告诉你吗?他认识我的笔迹。 庄玠没有说话,他看过公安部的卷宗,黎宗平离开北京实验基地的时间是十年前,那时候蒋危还在上中学,黎宗平逃走后就被定了叛国罪,十几道红头文件严令搜捕,蒋危能认出他的字,是否说明这十年来黎宗平一直与军方保持联系? 这个时节的鲜花不好找,天山什么都没有,要扎这样一捧花得从昆明空运,运到以后放冷箱保存,十枝花里才能挑出一朵品相好的。 黎宗平摆弄着手里的花,展平雾面纸在怀里压出的皱痕,很随意地递给他 你喜欢就好。 我不喜欢。庄玠生硬地回答,没有接。 黎宗平难得噎了一下,拿花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片刻后收回去,若无其事地摸了一下鼻子,带你看看我的塔吧。 我只听说过伦敦塔和北京塔,你的塔?哪个部门批准的?庄玠仍在尝试重连信号,一直得不到应答让他有些急躁,黎宗平有备而来,困在外面的队员很可能已经遇到危险。 黎宗平由衷地叹了一口气,其实你可以不说话,那样显得更可爱一点。 他走到墙边,抬手按了两个位置,墙面上出现一个电子操控器,黎宗平把指纹录进去,房间里打开了另一扇门。 请。 穿过一条狭长的走廊,黎宗平带他进入金属实验舱。 这间金属舱有两个足球场大小,四面全封闭,中间放着十几个实验体,用深蓝色的玻璃罩封存住,底部出水口不断涌出新鲜的双氧水,气泡升腾涌上水面。 庄玠跟着他穿过玻璃罩,拨了下手表上的针孔摄像头,一边观察,一边拍照留存证据。 这些是我的志愿者,已经接受了R基因植入,很快就能成为和我们一样的人。黎宗平忽然停下来,沉思片刻,少顷摇摇头,不,不会再有和你一样优秀的向导,也不会再有更强的哨兵。进化是个概率游戏,507所能造出我已经是上天的恩赐。 庄玠轻轻把表推回袖子,抬起头来,眼里划过一丝鄙薄,还真是自命不凡。 但我已经有了解决的方案。黎宗平笑了笑,这批实验品即使全部报废也无所谓,对他们我本就没报什么希望,身体条件太差了。 他随便挑了一个人,看了看玻璃仓外置屏上的数据。 实验品像是出了什么问题,报警装置一直在亮红灯,黎宗平看完之后,旋即关闭了供氧装置,拿出传呼机吩咐手下清理实验舱。 那看上去是个二十岁上下的青年,刚脱离有氧环境,还没有停止呼吸,胸部仍然有微弱的起伏,浑身上下布满了各种针孔刀口。两个穿工服的人过来,一句话也没说,拔掉青年身上的管子,紧接着给人蒙上一层白布抬走了。 国家开启一次实验前要做多少次体能评估,滥用基因植入就是在草菅人命。庄玠皱紧眉头,竭力忍受看到一个人被活生生拖走带来的反胃感,黎宗平,你党性丧失,人性也没有了。 说得很好,我们是天赋高等基因的进化者,人对你我而言,的确非我族类。 盯着手下换上新的实验体,黎宗平把庄玠带到他的办公室。 房间布置很简约,靠墙摆着好几个书柜,黎宗平显然是个很注重生活品质的人,哪怕在地下基地生活,该有的居家用品一样也没少。屋内布局是前些年机关单位常用的那种,办公室带一个休息间,窗台有几盆绿植,旁边放着黑胶唱机,可笑的是墙上竟然还挂着一面国旗。 黎宗平推开休息室的门,拉开窗帘,让模拟的自然光洒满整个屋子,转头对庄玠道:条件还不错吧?这几天你先在这住下,无聊了可以看看书听听音乐,里面还有钢琴。 一听到要留在这里,庄玠厌恶的情绪更严重了,西山别墅那半年让他对密闭环境有种本能的恐惧,尤其是现在外面的情况未卜,使得他更加烦躁。 阳光都照不进来,收拾得再好也只能骗骗自己。庄玠再次按下讯号接收键,得不到应答后,又冰冷地添了一句:死人才住在地底下。 你对讨厌的人还真是无情,装都不肯装一下,我都要同情蒋危了,他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庄玠不置一词,转而将目光投向墙上那面国旗。 黎宗平大约能猜到他要说什么,为了避免再被气一趟,赶在他开口前说:不必这样看着我,这些技术都是从国家学来的。 最先开始搞基因实验的是英国佬,他们找到一批首先变异的人类,研究这些人的基因序列,合成出一种可以重新编辑基因组的病毒,称之为R基因。建国之后,我们国家引进了这种病毒,军委方面提议将其投入生化武器研究,以确保在第四次科技革命到来时,不至于落后挨打。 黎宗平拉了把椅子过来,在办公桌前坐下,示意庄玠也坐下听。 薄白的光落在桌面上,让那一小块金属板材有了些许干净的柔和,庄玠迟疑了两秒,皱着眉摘掉对讲机,坐过去,双手交叠把微冲抱在怀里。 60年代初,由国防科工委主持、507生命科学所承办的英才计划项目正式启动,我是第一批被招募的志愿者。当时我在越战中受了伤,可能面临高位截瘫,钱院长找到我,说有个新技术可以让我摆脱坐轮椅的命运,前提是我要在实验中活下来。黎宗平两指撑住额角,露出一丝笑意,你知道吗,我几乎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壮烈赴死和苟且求生,任何一个军人都会选择前者。 庄玠目光轻轻闪烁了一下,没有说什么。 我在北京的研究所接受了移植,R病毒植入人体后,会在基因组中特定位置产生位点特异性双链断裂,诱导生物体同源重组,从而造成靶向突变,他们把这种突变叫做进化。做第一批实验时,研究所并没有精神体引导这个概念,只能依靠药物抑制,有哨兵在潮期失去控制,跑到大街上伤人,几年内连续犯下数起恶性事件。 案件上报后,这项研究很快被中央叫停,军方不愿放弃来之不易的实验成果,于是507所转向幕后,对社会宣布取缔。在那之后,才规定新出生的变种人必须由北京塔强制配对,志愿者可以提前找好搭档,但离开塔时,每个哨兵与向导要保持结合状态。 庄玠忽然回头看过来,敏锐地抓住了问题关键:你没有自己的向导? 很快就有了。 黎宗平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让庄玠不寒而栗。 他迅速在脑子里整合了一下已知信息,终于想到一个可能性,脸色霎时间变得很难看。 庄玠正要起身离开,房间里忽然腾起一缕很淡的烟硝香,信息素结成的屏障仿佛在收缩,从毛孔钻进血管里,压迫着他的神经,曾在延庆居民楼里感受过的精神力压制,这一瞬间又卷土重来。 黎宗平微微笑道:一般来说,塔不会为丧偶的向导选择伴侣,除非这个向导具有很高价值。我在档案库检索了所有变种人的资料,近五年,只有一个S级向导享受过这种待遇。从你实验成功开始,塔就在为你物色储备粮,它选中了5792,所以在周山渡死后,蒋危才能顺利继承你。 他忽然从椅子上站起来,眸光变得很亮,但完全不像一个哨兵求偶时的状态,而是充满了难言的狂热,先让我抽点血去做个化验,我可太喜欢你的味道了。 庄玠细长的手指搭上了冲锋枪扳机,冷冷看着他。 黎宗平拉开抽屉,拿出一支针筒,边靠近庄玠边安抚道:我会轻一点的相信我。 他拉起庄玠的右手,翻起袖子,针管沿着手背的青筋滑上去,经过那串小叶紫檀珠时稍稍停顿,黎宗平沉声道:我觉得你应该不会喜欢这个东西,当年在延庆帮我脱身的那一枪,想知道是谁开的吗我可以告诉你。 庄玠仍旧垂头坐在那,像是没听清,几绺乌黑的发丝从耳廓垂下来,露出耳后一片苍白的皮肤,光线映照,宛如雪山明烛。 黎宗平动作一停,听见他说:你们哨兵好像都有很严重的妄想症。 信息素屏障需要很强的精神力维系,就在黎宗平走神的刹那间,庄玠忽然抡起枪托朝他砸过来。 黎宗平还是低估了他的速度,抬臂格挡时已来不及,这一下结结实实砸在了他脸上。黎宗平舔了了舔嘴角,把落下来的头发甩到后面去,竟还有心情对他笑:我没看错你,不愧是S级,向导里没几个这么快的 庄玠攥住黎宗平的领子,一下把他提起来,寒声道:谁开的枪我自己会查,不用你告诉我。 说完这句话,庄玠眼前突然白光一闪,似乎有什么东西抽打了一下手臂,等到他细看时,又发现什么都没有,但裸露的手腕上确实传来一丝冰凉的触感。 紧接着,那东西又打了他一下。 这回庄玠看清楚了,那是一条纯白色的尾巴。 第32章 进化的奇妙之处不止在于变强,还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黎宗平的背后,渐渐出现一道白影,由模糊到清晰。 眼前这幅景象太过魔幻,庄玠分不清那是实物还是他的幻觉,直到白影从黎宗平身上剥离,形成一头具象化的动物,形如白马,矫健修长,长长的鬃毛披垂下来,很像中世纪神话中的独角兽。 这些年我一直在探索进化的终极,精神力强大到一定程度,就能控制信息素波动,形成屏障作用,甚至可以让你的精神体具象化。 那条尾巴卷上庄玠的手臂,一股大力袭来,直接将他甩倒在床上。 黎宗平慢慢站起来,掸了掸衣服,精神体从他身上一跃而下,在房间里转了个圈儿,很快消失不见了。 他拿出一支蓝色的注射剂:我改变主意了,还是先让我看看你的精神体吧。 什么东西?庄玠蹙眉看着他。 注射用信息素混悬液,我的信息素,可以刺激潮期提前到来。你被塔匹配过,二次标记风险太高,静脉注射更稳妥一点。黎宗平观察着针管,自言自语一般淡淡道,精神力潜力巨大,拥有无限可能,能通过妊娠的方式创造更多S级变种人也说不定 听到最后一句话庄玠脸色骤变,立刻挣扎着坐起身,黎宗平在他肩膀上轻轻一推,把他按回去,针管准确无误地刺破了庄玠耳后的皮肤。 白塔基地外,蒋危的手第三次离开扳机。 我对不上焦。 他摘掉防弹盔往遮蔽物上一扔,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狙击枪裹着防潮材料,气温过低,裸露在外的枪身都覆了一层白霜,只有瞄具上调焦圈那一部分,薄薄的霜被汗水融化,落上几个手指印。 行动组进入基地突破不了门禁,僵持四个小时后,白遇河不得不先把组员撤出,退到外面的空地再想办法。 蒋危摸了根烟,皱着眉,两手扶着火机靠近烟草纸,点燃后猛地吸了一口。 他夹烟的手指都在微微打战,陆则洲看见了,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宽慰道:别太紧张。白院长说了,黎宗平要的是高级向导,三儿在里面起码没有生命危险。 蒋危把烟咬在嘴里,又试了一次,最后颓然放下枪。 他第一次像现在这样茫然,枪在手里,有最精密的配件,最精准的准镜,却不知道如何应对,这种找不到方向的无力然,即便在刚进部队那会、第一次跨境执行任务时,都没有产生过。 白遇河望着蒋危的背影,摇了摇头:情感是这世上最没用的东西。 陆则洲立刻瞪向他:放屁,感情是最珍贵的东西,你跟个AI一样你懂什么。 我不是AI,白遇河皱起眉,我体温36.5,高压125,低压74,呼吸值每分钟16次,心率70,这些昨天出门前我刚测过,都符合正常人的标准。我不知道你怎么得出这个结论,但我可以让你摸一摸心率,证明 恋耽美 石景山9号院花满楼-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19 别念了,师父。陆则洲痛苦地抱紧脑袋。 白遇河真的闭上了嘴。 蒋危抽完一根烟,把烟头捻在旁边的石墩上,面色冷沉:这次来天山,我记得组里带了两个火箭筒?日落前人要是还不出来,老子一炮轰了他的基地。 绝对不行。白遇河急忙道,军委下了死命令,黎宗平和资料都要完好无损带回北京。 蒋危火气也上来了,把心一横:我连军委司令部一起炸! 白遇河顿时觉得他要是不答应,基地还没炸,自己就要先被蒋危一枪点了。他犹豫了一会儿,胆战心惊地开口:我我还有个别的办法。 看到蒋危阴恻恻地目光,白遇河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到背包里找出电脑。 黎宗平需要一个最强的向导,他很有可能用药物刺激庄队的精神力,我可以用仪器辅助你,进入庄队的精神图景,与他建立联系。白遇河仪器递给他仪器,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这样就相当于,我们在基地有了一个内应,把信息传递出来,想办法从内部攻破。 蒋危抱着那个像给司令夫人做头发一样的头盔,这次倒是表现得很配合,怎么操作? 戴上,坐好。白遇河简短地说,向导的精神力很强,他的精神世界会非常敏感,进去以后不要刺激他。 对于进入庄玠的脑海这件事,蒋危还是满怀期待的。 认识庄玠这么多年,虽说干什么都待在一块,蒋危总觉得两人一直在跨服聊天,他有时候真想扒开庄玠的脑袋看看,看他每天都在想什么。 然而等真正走进庄玠的精神图景,蒋危才发现事情没这么简单。 闭上眼睛的时候,一股熟悉的气息瞬间涌上来,他仿佛置身到一座雪山,就是行动组现在来到的这个山,天空蔚蓝,冰湖澄澈。与现实不同的是这里一个人也没有,甚至连黎宗平的基地都消失了,只剩下茫茫无际的白雪。 蒋危在雪中漫无目的地前行,走过一个山口,不远处的松树下正卧着一只白团子,一看见他,那小东西腾地一下站起来,撒开蹄子就跑。 西米露?他眉毛一挑,三两步追上去。 白团子跑得慌不择路,很快被堵在岩石边,嗷嗷叫了两声,紧接着就被攥住尾巴提起来。 跑,我叫你跑!蒋危哼哼笑着,把白团子翻了个身,十分变态地揉了揉那条大尾巴,再掰开它的后腿一看,原来是条白狼,还是公的,还以为是我儿子呢。 白狼凶悍地对着他龇牙咧嘴,喉咙里不断发出低嗥,还挥起爪子朝他脸上招呼。蒋危生怕被咬一口,两手拢住狼尾,从尾椎往下用力一捋。 嗷呜白狼一下子软了,趴在他怀里,动都不敢动,只有尾巴尖在微微抽搐。 蒋危摸了摸它的屁股,拎起狼耳朵,屈指弹了一下。 庄玠猛地睁开眼睛,急促地喘着气。 帘因风动,光线顺着柔软的布料静静流淌,黎宗平坐在窗前,视线缓缓从血压监测仪移开,血压突然升高,是性兴奋,发生什么了? 庄玠面色潮红,睫毛蕴着水气急遽颤抖,一滴汗珠缀在他下颌,沿着瓷白的脖颈缓慢滑下来,在锁骨上略一停顿,很快隐没进衣领里消失不见。 他像被扔进水缸过了一遍,浑身湿透了,衣服紧紧黏在身上,手脚酸软得动一下都勉强。戴在头上的防暴盔也变得很不舒服,好像头顶多出来什么东西,连着他的神经,被压在了头盔下面,难受得慌。 有人闯入了你的精神图景?黎宗平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 不,庄玠闭了闭眼,艰难开口,我只是看到一本书,高中男生宿舍传阅的那种。 黎宗平的表情一下变得很微妙,他拔掉庄玠身上的管子,弯腰摸了摸他的脉搏,戏谑道:二十好几的人了,也不是没经验,看小黄书还这么敏感。 庄玠把脸转过去,拉开被子盖住腰部一下,不想说话。 黎宗平走过来坐在床边,饶有兴致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伸出手,把他的头盔摘了下来。 刹那间庄玠似有所觉,飞快地抬起胳膊挡在头顶,但根本是掩耳盗铃,两个毛绒绒的白色耳朵尖还是竖了起来,躲在胳膊后面一颤一颤的。 黎宗平看过了,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拿走了搁在窗台上的门卡。 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我再来看你。 房门咔哒一声关上。 庄玠一下子放松了身体,仰躺在床上,手臂移下来挡住眼睛。 狼尾巴不安分地从被子下面钻出来。 第33章 你在庄队的精神图景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一头狼。 狼? 对,白狼,尾巴很大,毛色漂亮,长得有点像西米露。 你有跟这头狼进行交流吗? 我让他爽了一把。 蒋危得意地说,对自己撸狗的手法很有自信。 白遇的目光离开电脑,在他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半晌低下头,一言不发开始进行信息处理。 我没见到他,只有这头狼。蒋危往前倾了倾身,有些急了,你这办法真的有用吗? 下次你可以尝试跟那头狼说话。白遇河斟酌片刻,决定不告诉他真相,我对精神体的研究还在起步阶段,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但既然在精神图景里出现,它应该会把消息带给庄队。 那我怎么知道他成天都在想什么? 所见即所想,你在精神图景里看到的,就是他现在在意的一切。 庄玠坐在窗前,桌面上摊开几份档案。 房间里流淌着的钢琴音,黎宗平在弹琴,他的十根手指布满了各种各样的陈年伤口,指节粗大,拇指和食指间有明显的枪茧,并不像寻常钢琴家保养得很好。 但这首曲子他弹得十分熟练,仿佛已经练习过无数次,每一个音符都形成了习惯,自然而然地跳跃在黑白琴键上。 这些东西都是507所的绝密,你怎么拿到的?庄玠翻阅着档案问。 我自然有我的渠道,黎宗平沉浸在音乐里,闭着眼道,我的塔能在新疆安然无恙这么多年,当然不是全靠上面眼瞎。 你在军方有内线,或许说,整个军委都是你的保护伞。 黎宗平微微笑起来并不接话。 庄玠终于把目光投向钢琴,似有动容。 一曲弹完,黎宗平收回双手,凝视着他问:你好像很喜欢这首曲子? 故乡的原风景。庄玠移开视线,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睛,它创作在我出生那一年,小时候睡觉之前,我妈妈经常弹。 黎宗平离开琴凳,走过来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慢回忆道:这是北京塔一位工作人员教我的。第一起恶性事件发生后,未匹配的哨兵就不被允许离开塔,所有人都被一对一监控。负责我的是个年轻的研究员,她从德国留学归来,会弹钢琴,喜欢读书,每次我接受检查的时候,她会在留观室看一本海涅的诗。那是个优雅、美丽的女性,我没法用浅薄的词汇为她定义。 可你还是伤害了她。庄玠举起桌上那份档案,手在微微颤抖,06年,北京塔发生暴乱,你带着二十个哨兵叛逃,临走前炸掉了北京实验室,所有科研人员都葬身火海。 黎宗平皱起眉,这个话题显然刺痛了他,当时我想带上她,可她不愿意跟我走,她有家庭,有孩子,她不能担负成为一个向导的风险。 她只是不想成为你的向导。庄玠冷冷地说。 黎宗平一下子说不出话了,眉心皱痕更深。 庄玠摇了摇头,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为了所谓的自由,害死那么多科研工作者,怎么有脸惺惺作态地缅怀。 过了好半天,黎宗平才抬起头,搓了搓发红的眼眶,你不懂。当时的情况,要是我不走,整个研究所都会被裁撤,科研工作者没了这份工作,还能去研究别的,而变种人只会被当做威胁社会治安的隐患彻底监管,好在军委有位高层想继续这个项目为他所用,我没有别的选择。 庄玠微微皱起眉头看着他,黎宗平忽然冷笑起来。 国家从很早就在叫停英才计划,他们把我们变成异类,又觉得我们危险,若不是这些年军方一直暗中支持,变种人早就被赶尽杀绝了。我劝你别报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你爱党和国家,党和国家爱你吗?他只会教你个人利益服从集体利益。 庄玠看了他好一会儿,突然觉得可笑:所以参与到英才计划的大部分人,包括那些研究员、志愿者,甚至暗中包庇你的部分部队,都不知道他们这些年来是为谁献身? 黎宗平欣然道:他们是人类进步牺牲的烈士。 原来如此。你们用国家的名义暗中牟取私利,欺骗了那么多人投身这个项目。庄玠闭了下眼,缓缓转过头,视线投向墙上的国旗。 他似乎很疲惫,又有些微茫的不解,最后竟然露出一个近乎释然的笑容。 何必执着于那面旗。黎宗平声音慢下来,物竞天择,跟不上进化脚步的人,迟早要被这个世界淘汰。清理掉那些怯懦又恶毒的人类,建立我们自己的秩序也未尝不可。 他重新倒了一杯水推到庄玠面前。 庄玠忽然站起来,直视着他。 你错了,我自愿成为变种人,不是为了这个的。 再一次进入庄玠的精神世界,蒋危来到那座雪山下。 白狼卧在湖边打盹,尾巴一甩一甩地拍打着水面,水花溅上来,浅滩上的鹅卵石湿了一片。 蒋危找了个石头坐下,把它抱起来放在膝盖上,问道: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白狼阖着眼睛,耳朵折回去,不愿听似的捂起来。 喂!蒋危不满地揪了揪它的耳朵,你搞清楚现在的形势,带我去基地看看,弄清火力位置才好救你们出来。 白狼恹恹地瞥了他一眼,下巴搭在前蹄上,蓬松的大尾巴甩到前面来揣着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蒋危竟然从它浅蓝色的眼睛里看出了嘲讽意味,这让他觉得自己像个自说自话的傻子。 就在蒋危气得鬼火冒,准备回去把戏耍他的白遇河痛扁一顿时,白狼突然从他膝盖上一跃而下,扭头朝着基地走去。 通往地下的甬道黑暗而漫长,很快蒋危就发现不对。 他走到了另一个世界。 二十年前的总参大院,红墙上落满岁月斑驳的痕迹,晚风清凉,爬山虎蔚然成荫,家家户户飘出饭菜的香味。庄玠家房门半掩,风铃一荡一荡,昏黄的路灯映着屋外那盆小玫瑰。 年轻的庄局长穿一件格子衬衫,西装裤熨得没一点皱纹,抱着小庄玠在楼道里来回走,一边走一边不住地拍着他的后背。 妈妈去哪了?小庄玠一边哭一边抽抽搭搭地问。 妈妈去工作了。庄局长伸手帮他揩掉鼻涕泡,捏了捏红通通的小鼻子,妈妈是个英雄,她去做的一件伟大的事情,我们要为妈妈感到骄傲。 经过衣帽架时,庄局长顺手把警帽摘下来,给宝贝儿子扣在头上:小庄庄以后也要像妈妈一样,做伟大的事,保护全世界的人。 庄玠伸出小手扶住帽子,奶声奶气地说了一句:好! 蒋危一个没忍住差点笑出来,大概是觉得可爱,自己小时候可没有这么宏伟的志向,他只会抄着菜刀铁锅跟隔壁院子的小孩干架,顶多被老司令提回去打一顿,然后开始一遍又一遍地开始背服从命令是天职。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他看到十五岁的庄玠,站在石景山革命公墓的墓园里,用袖子拂去石碑上的柳絮,郑重其事地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 视线一转,又换到另一座楼下。 蒋危依稀能认出那是他们的高中,景山学校的操场,跑道被树木绿荫覆盖,盛夏午后的校园燥热而安静,树下有一高一矮两个穿校服的身影。 真的不再想想吗?女生低头盯着鞋面,有些局促的抓紧了衣角,我也报了公安大学,我听说过那个招收特优生的计划,如果你想去,我可以跟你一起报名。 庄玠微微皱着眉,站得像一棵笔直的小白杨,这个考核通过率很低,如果失败,对身体损伤是终生的,不要因为别人轻易改变你的人生。而且,如果一定要在朋友之上发展战友的关系,我已经有了人选。 我不是要和你做战友啊。女生茫然地看着他,一时间搞蒙了,如果我们一起通过考核,以后就是情侣了,还要生活在一起的。 庄玠不知道想到什么,连忙说了两声抱歉,拿起成绩单转身跑掉了。 蒋危走在不断波动的精神图景里,最后来到庄玠大学毕业那年。 那一年夏天的骄阳似火,总参大院槐树茂密,院里的流浪猫新下了一窝崽,庄玠也站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 英才计划的初选结果出来了,庄玠通过了审查,即将进入二轮筛选,通过后直接送到研究所接受实验,但申请表上匹配意向那栏需要填一个名字,这个人将会成为他未来名义上的配偶。 庄玠第一次对一件事情感到迷茫,配偶这个词对他而言太过陌生,不是能轻易落笔决定的。 他在脑海中一遍一遍地过所有人的名字,突然发现大部分面孔是陌生的,他是个不爱交际的人,朋友多是泛泛,要做至交好友已然勉强,怎么还能装作配偶共同生活?思虑良久,只剩下一个名字,尽管这个想法有些大胆又荒唐。 他终于拿起了电话。 老政委不知道他要打给谁,但能猜到这通电话的目的。 做英雄是件孤独的事,这件事很危险,很曲折,你只能孤身赶赴,不能把别人也拉到这条路上来,你不能左右别人的人生。 如果他选择了和你一样的路,只要你们向着一个方向,还在这条路上,终有一天还会相逢。 最后那个电话还是没有打出去。 警校有个师兄找过他,表达过同样的忧虑,庄玠给那师兄简单回了个短信,然后把对方的名字填了进去。 他最终一个人走向了看不见的路。 蒋危怔怔地望着,突然之间,那条路隐进雾里看不见了。 第34章 黎宗平来的时候,庄玠正侧着身躺在床上,尾巴安安静静地盘在背后。 他这个姿势很像睡着了,以至于黎宗平在门口站着老半天,才发现他是躲进了精神力形成的屏障,这个进化阶段,精神力还不能收放自如,每次他进入现在的状态,精神体都会不受控地从冒出来。 这段时间黎宗平每天都会来,给他注射一针信息素,让他慢慢适应,防止在标记时产生太激烈的排异反应。 房间里只亮着一盏台灯,黎宗平把吊顶灯打开,又觉得白光太亮,调来调去,最后换成暖橙色的背景灯。 他没有刻意放轻脚步,神态自若地走进去给自己倒了杯水,靠着桌沿,欣赏起墙上那幅莫奈的油画,甚至还信手拨了两个琴音。 整个过程庄玠都没有醒过来,他闭着眼靠在床头,唇轻轻抿起来,仿佛沉浸在一个美好的梦境里,面容显得宁静而平和。他只有这个时候,才像是褪去了那身拒人千里的锋芒,变成了一块玉,散发出很淡很淡的柔光,润而生温。 恋耽美 石景山9号院花满楼-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20 黎宗平俯下身,想要抚平他眉心的皱痕,刚一伸手,庄玠就睁开眼睛,条件反射地握紧了枕头下面的NP22手枪。 黎宗平低头瞥了一眼,收回手,轻轻把枪口从腰间推出去。 NP22已经是目前性能最好的警用枪了,还是有缺点,我这有把伯莱塔M92F,喜欢的话送给你。他从风衣口袋里摸出一把枪扔给庄玠。 庄玠没有接那把枪,他把自己的枪放回枕头下,压在海涅的诗集上,那书还是黎宗平借给他的,他拿来以后只翻过两页,就用来垫枕头了。 这几天你越来越喜欢待在精神图景里。黎宗平拉着椅子坐到他旁边,信仰崩塌的滋味不好受吧,把自己封闭起来,不去想不去看,会让你更有安全感吗? 庄玠没有搭理他,集中注意力让精神体缩回去。 黎宗平发现他进入精神世界后很放松,尾巴和耳朵上的毛发都垂下去,软软的,风一吹就会簌簌飘动,目光中不由多了几分深思:到底是什么吸引了你,是不是有人在帮你抚平情绪? 整天待在这个房间不能出去,还不允许我想一想了。庄玠终于抬起头,眼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厌烦。 你这是在撒娇吗。黎宗平闻言笑了起来,端在手里的水都漾到了外面,想出去还学不会说句软话,你这样求人,让我很难办啊。 随你怎么想。庄玠拽着被子翻了个身,背对他躺下去。 黎宗平看了他很久,目光晦涩又深沉,最后他妥协一样放下水杯,抓起被子一角抖了抖,走吧,带你出去转转。 地下基地实在没什么好转的,除了仪器就是档案,纯白色的房间千篇一律。黎宗平领着庄玠转了两圈,把人带到二楼自己的办公室,办公室有一个小花园,隔着一面通透的落地窗,能看到花园里精心栽培着几盆茉莉,那花显然没开过,茎叶都因为缺少光照变得微微枯黄。 我在北京塔时,宿舍外面有个阳台,从来都空荡荡的,直到有一天,有人送给我一盆茉莉花。很奇怪,她送我花之前,我从来没觉得阳台很单调,有了花之后,我就觉得那里应该有一盆花。从那以后,不管去哪,我都会带一盆花放在卧室的窗外,早起拉开窗帘时,看不到花我就会很不习惯。 黎宗平说这话的时候,一手撑在窗户上,像要穿过那层隔膜走进他的花园里,这个姿势让他的大衣微微敞开,露出里面的白色工服很陈旧,应该是洗过很多次,前襟上烫印的编号都有些褪色。 庄玠盯着那串数字,嗓音像掺了细砂一样微哑,我能问一问,那位研究员的姓名吗? 黎宗平没有回答。 过了一会儿,他回过头,换了一个话题:要不要去实验室看看,我在维多利亚时代一份研究报告里,看到了关于黑暗向导的设想向导的精神力进化到一定境界,或许可以入侵别人的意识,完全控制大脑。你有这方面的潜质,我想让你试试。 没有兴趣。庄玠皱起眉,对他这种狂热完全不能理解。 你真的需要转变一下思维方式。黎宗平笑了笑,拉开床头柜,从里面取出一个小玻璃瓶。 他把瓶子夹在食中两指间,拇指推开封口塞,指腹严丝合缝地堵在瓶口,缓缓把瓶身倾倒过来,玻璃瓶里的淡棕色粘稠液体一点点倒在手指上。 那些液体一接触到皮肤,立刻发出滋滋的声音,飘起一股皮肤被烧灼的焦臭味,很快液体倒完,黎宗平的手指仍然平整如新,那些东西像被他吸收进身体里,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这是什么东西? 浓硫酸。黎宗平平静地说。 庄玠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要不是怕辐射到你,我还可以表演一下核废料。黎宗平丢开玻璃瓶,甩了甩手,进化,荣耀,上天赋予了你进化的能力,那是基因的选择,为什么要抗拒它呢。等你有了更强的能力,你想报仇,想逃离,想做什么都可以。 庄玠低下头去,似乎在沉思,这件事情显然让他很难抉择,黎宗平就静静地等待着,也不催促。过了很久,庄玠才慢慢看向他:我要怎么做? 黎宗平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意,让我标记你,信息素可以催化你的精神力。 好。庄玠几乎是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好像生怕慢一秒就会后悔。 躺下来,我去拿注射剂。黎宗平指了指床,先打两针适应一下,二次标记很疼,我怕你适应不了我的信息素。 在这之前,我还有件事,希望得到答案。庄玠攥着衣领,慢慢坐下去,你应该知道,我爸爸被双规带走,是因为三年前的延庆案。我查了三年,已经基本摸清了这案子的脉络,现在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他们会认定,把押解路线泄露出去的是他? 他说话时头微微垂下,敞开的衬衫领口露出一大片肌肤,瓷白细腻,像一簇新落的冰雪,锁骨的轮廓时隐时清。 这让黎宗平突然在运筹帷幄之余,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路线图是有人用你爸爸办公室电脑发出的。 说完这句话,黎宗平拨开庄玠耳后的头发,稳稳地扎下去,针管刺破腺体皮肤,将高浓度的信息素混悬液推进身体。 注射后庄玠有很久没动一下,就静静躺在那,看着窗外的小花园,直到黎宗平不放心摸了摸他的脉搏,他才微微张口:我突然想起你带我看了那么多地方,这个房间的一楼,我还没去过,下面那个办公室是什么地方? 信息素已经开始扩散,庄玠浑身湿得厉害,衬衫紧紧包裹着他苍白匀称的身子,肩颈到腰臀的线条都一览无遗,胸膛因为气喘而起伏,这样的对比下显得腰身格外纤细。 黎宗平轻轻抚摸着他的后颈,声线带着一丝沙哑。 告诉你也无妨,那是塔的心脏,里面放着核心处理器。一旦那间办公室受到冲击,整个塔就会开启自我保护系统,将在五分钟后进入自毁程序,这个程序不可逆,不可停止,不可改写。 庄玠睁着一双水雾缭绕的眼睛,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瞳色像滴进洗砚池里的墨,几乎打散在水光里,对某种气息的渴望把他逼到了极致:我能摸一下你的枪吗? 好。黎宗平拉着他的手,轻轻放到腰上,俯首靠近他耳后,我要咬了。 庄玠的手指搭上枪管,略一停顿,突然把枪拔了出来。 那一瞬间黎宗平感到一阵尖锐的剧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刺破了太阳穴,直直地向颅脑中钻去,那痛苦来得迅疾且鲜明,让他眼前都在发黑。 黎宗平很快意识到他被入侵了识海,也许是每天一针让庄玠熟悉了这种信息素,以至于屏障坍溃快如潮水,庄玠迅速与他的精神图景构建起联系,并且在不断汲取他脑海中的信息,包括塔的结构、火力分布以及所有的研究数据。 这种状态不能维系太久,庄玠很快就中止了联系他还得保存体力离开这里。 如果我有了想做什么都可以的能力,我第一个要做的,就是杀了你。 庄玠一枪托砸在黎宗平的后颈上,猛地把枪一转,枪口抵在他脑后,一把将他拽起来向门外走去。 留给庄玠的时间不多,分布在塔各处的哨兵很快会赶来,庄玠选择了最近的一条出口,边跑边从黎宗平的口袋里翻出电子卡,走到门禁的位置时,黎宗平已经渐渐有恢复的迹象。 庄玠直接把他按到门板上,眼睛对准虹膜识别口,抓起他的一只手,朝着指纹锁按下去。 四道门锁同时响起,庄玠推开门,头也不回地朝外奔去。 国安提供的一整套全骨传导耳机只剩下半边耳麦,庄玠反复调试了好几次,终于在拐过一个弯后听到了电流声。 看到了吗?去西北角入口! 看到了。蒋危把他从庄玠的精神图景获取到的信息录入电脑后,就一直守着耳机等回复,里边儿的地图我已经全部录入了,你先出来,让三队进去逮人。 他犹豫了一下,还想说些什么,但行动组所有人都在听着麦,儿女情长好像太不合时宜,他只好静静听着庄玠跑动时的喘息声。 忽然间那喘息声停了一瞬。 蒋危立刻道:怎么了? 前面有个人。庄玠迟疑了两秒才回答,我感受不到信息素,是个普通人。 你有枪吗? 伯莱塔。庄玠看了看他从黎宗平那抢来的手枪。 白遇河很快接过话下了命令:击毙他。 庄玠的手指停在扳机上迟迟未动,隔着百来米的距离,对方站在逆光处看不见他,但他把对方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个高瘦青年,十分典型的维族人相貌,拿枪的姿势很拘谨,显然没受过什么正规训练,连最基本的警惕性都没有。 伯莱塔92最多只能装15发子弹,对方拿的是冲锋枪,不要想有的没的,这些子弹足够你打死他出来。白遇河又重复了一遍,开枪。 庄庄,开枪。蒋危蹙着眉命令。 话音刚落,耳麦里骤然传出一阵枪响。 他妈的,他打的承重墙!陆则洲听出声音不对,飞快瞅了眼监控仪,这墙要塌了,半边基地都得陷下去。 蒋危紧盯着基地的方向,脸色骤青骤白,忽然他放开狙击枪站起来,一把扛起了放在旁边的火箭筒,反正都得塌,我帮他再塌快点。宝贝儿,报个点位。 守在门口那人一听到枪响,想都没想就朝着安全通道跑了。 地下基地西北区共有ABCD四个门,其中有一个就在黎宗平的办公室附近,地下本就已经凿空了,08式火箭筒的威力足够穿透混凝土,让这一块区域都埋进地底,庄玠迅速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地图,缓缓握紧了枪管。 B9号通道七点钟方向200米。 一枚破甲弹应声穿透高原的低气压,击中半米宽的墙体,脚下的地面晃动起来,警报声瞬间回响在整个基地。 第35章 怎么回事?!耳机里传来白遇河风度尽失的喊叫。 自我保护程序白院长应该清楚吧,北京实验室也有这个系统。 坍塌的墙体中射进一线天光,随着裂缝不断扩大,白石灰纷纷扬扬从头顶落下来,巨大的冲击波震得人胸腔都在发麻。庄玠背靠着白墙,逆着光缓慢地抬起头,片刻后竟然微微笑了一下。 基地还有五分钟关闭,外面的人再进来来不及了,先组织解救人质吧。他扶着墙坐下去,手指缓缓从耳麦上离开。 庄玠!蒋危喊了一声,但很快没了下文,不知道要怎么接下去。 断墙已经把西北区的门堵死了,塔里的工作人员正在从别的通道逃离,庄玠拨开袖子看了眼表,还剩下不到四分钟,自毁程序是从负一层开始的,封闭各个入口,中央系统会控制开启各区通风口的放射性气体,删除数据,只留下应急通道留给人撤离。 他现在正在塔的外部,不会受到放射物波及,基地建在地面上的部分已经塌下来了,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在下面多等一会儿救援。 好在这会天还亮着,气温不算很低,庄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 突然间遮在他头顶那块石板被一脚踹开,出现一个豁口,大把的阳光漏进废墟,紧接着一个人从豁口跳下来,一手提着枪,枪管披上了一层灿烂的金光。 光线实在太刺眼,庄玠逆着光看了老半天,最后从军靴才辨认出来是谁。 你来干什么。 塌方了还关闭通讯,等着当烈士吗?!蒋危显得很激动,三两步跨到庄玠面前,粗暴地抓住他的肩膀摇了摇。 地下空气流通本来就不好,庄玠穿着湿衣服跑了一路有些感冒,晕晕乎乎的,差点给他这一下摇吐了,忍着恶心解释道:我有点累了,想睡会。 蒋危看他脸色发白,赶紧松开手,一下子声音都变轻了许多:组里打电话去叫起重机了,进山估计要一天,我来陪陪你。没受伤吧? 庄玠摇了摇头。 蒋危靠着他慢慢蹲下来,枪横放在腿上,打算抽一根烟缓缓。 信息素激起的欲潮并没有减退,那枪管此时对庄玠而言就是个定时炸弹,他刚摸出烟,庄玠就一转脸背过身去,蒋危吓得差点把烟扔了。他僵着身子想了半天,看见庄玠后颈上洇出的汗才明白过来,小心翼翼地把枪换到左手边,然后又朝庄玠挪了半步,看他并没有抗拒的意思,屁股才敢坐实了。 短短几分钟内,蒋危用他简单的脑回路做了无数种复杂的设想,把日子算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排查出可能性最大的一种情况,脸色一时变得非常难看。 但这种环境下他必须不能发脾气,除非这日子真不想过了。 蒋危酝酿了好半天,努力挤出一个笑,尽管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我来的时候没带药你要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帮你。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蒋危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从小就是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想做什么就直接做了,很少会过问别人的意愿,蒋老司令把他当命根子疼,想要什么都满足,旁人忌惮他的家世,即便军区大院那些发小也都是顺着他来的。 在处理与庄玠这段感情时,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是他的就是他的,不是他的抢过来就好了,他在庄玠心中的形象已经坠崖式直降,也没有什么挽回余地。他亲手抹杀了少年时的一切,用对待普世众人的手段去对待最喜欢的人,最后朝着错误的方向一路走到黑。 直到他在庄玠的精神图景里,看见了曾经那样称得上美好的回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庄玠心中有过这么正面的形象,有过能与他并肩站到一起的资格。 在耳麦里听见基地要进入自毁程序时,他第一次觉得命运可以这样捉弄人,不愿给他重头再来的机会,他还有那么多想法没来得及实践。 蒋危乱七八糟想了很多,听到庄玠跟他说话才回过神来。 我想进入你的精神图景。庄玠垂着眼睫,鼻梁上的细汗盛满了日光,构建联系,帮我分散一下注意力。 好,好。蒋危立刻应下来,哪怕是这个答案,已经足够让他高兴一晚上。 庄玠调整了一下呼吸,正准备开始时,想了想,又说:把眼睛闭上,我让你睁开你再睁开。 蒋危立刻乖乖照做。 庄玠这才阖起眼,集中精神力开始构建联系,这次他选择的方式很温和,蒋危几乎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就成功了,但庄玠只在他的精神图景里待了两分钟就退出来。 对不起蒋危好像意识到了问题,手忙脚乱地解释,下意识要睁眼去看他的表情,我努力控制一下。 不要睁眼。庄玠皱着眉提醒。 蒋危刚掀开一条缝的眼皮又合回去,对自己满脑子的黄色废料感到十分抱歉。 你什么都不要想,跟着我的思路走。 恋耽美 石景山9号院花满楼-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21 蒋危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覆上了他的手背。从前都是他主动去握庄玠的手,只能摸到骨骼的棱角,每一根骨节都在试图挣开他,第一次被庄玠握住,他才发现那双手也可以变得很柔软,皮肤细腻得像一泓泉水,渗入毛孔,清凉舒畅的感觉流遍全身。 进去之前,庄玠好像听他嘀咕了一句:刚才你不肯开枪,我都恨不得一枪崩了那小子,现在看来他也算功德一件了。 庄玠原本构建好的世界因为这句话出现了一点小小的偏差。 他想起了八岁那年一桩旧事。 大院操场后面的槐树下,两个小孩并排坐在花台上,一个抬头看天,一个低头抄作业,钢笔在作业纸上刷刷蹭着。蒋危用老中医都辨认不出来的狂草字飞速写完作业,把本子一扔,跳下去。 下来我带你出去玩。 不去,五点要练散打。 咱俩玩警察抓坏人,你演警察,我演坏人,我给你拿我练练手。 庄玠犹豫了一下,两条腿慢慢伸直站到地上。蒋危把他拉到空旷处,微微弓起身子,做出防守的姿态,特别大气地指了指自己的脸:来,朝这打。 庄玠攥起拳头,刚挥出去又收回来,有些纠结地皱起眉头:不行,你不是犯罪分子,我打下不去。 打着玩你怕什么,你打人能有多疼?蒋危满不在乎地甩了下头,要不行你换这边打。 庄玠坚持道:我爸爸说过,《人民警察使用警械和武器条例》第二条规定,制止违法犯罪行为才可以采取强制手段,你是好人,我不能打你,我还是回去打沙袋吧。 蒋危一听急了,生怕他转头走掉,撸起袖子就扑了上去:磨磨叽叽干什么,先给你一拳看你还不还手。 等把人扑在地上蒋危才傻眼了,挥拳头这事对谁都无所谓,对着庄玠就是不行,那么细皮嫩肉像雪搓成的一个人,让他怎么下得去手? 但是话都说到了,他要不动手人就走了!人只有逼急了才会爆发无限潜能,瞬间蒋危脑袋里灵光一现,不知怎么就想起他家保姆经常看的那部韩剧,他学着韩剧里的人,反手就把庄玠的衣服给掀了起来。 紧接着局面朝着庄玠不可控的方向偏离了下去。 精神图景里的回忆完全是沉浸式的,蒋危压着小时候那个人,魂都要跟着手心里细腻的触感一起走了,还没想起后来发生的事,就被一条蓬松的大尾巴甩起来,猛地抽在了脸上。 这一下把他带回了现实,庄玠正按着衣角皱眉瞪着他。 一看他醒了,庄玠立刻转过身去。 蒋危没工夫细想那尾巴从哪冒出来的,凑在他背后苦苦哀求:哎别生气啊,我真不是故意的,你看这几天我还帮你养宠物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睡觉。庄玠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蒋危沉默了一下,手伸到他腰间,试探性地停留了一会儿,片刻后伸过去把人圈进怀里,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第36章 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救援没有如期而至,黎宗平这个基地是趁着夏天回温建的,冬季大雪把山口封死了,重机械根本进不来,要先清雪开路。 白遇河跟领导汇报了一下情况,急得蒋师长在电话里骂娘。 蒋危一直试着跟庄玠说话,地下就他们两个人,需要干点什么对抗失温,庄玠刚开始还恹恹地闭着眼睛不肯听,慢慢也习惯他在旁边絮叨了,听他说些风马牛不相及的往事,偶尔还会回应几句。 那天晚上蒋危把压缩饼干从包里拿出来时,庄玠突然微微偏过头看着他,看了半天,淡淡说:头发长了。 蒋危拿着撕了一半的包装袋,好久才反应过来,是啊,两个多月没理了。 蒋家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男孩子头发不许留长,前不过眉侧不过耳后不及领,蒋老司令见不得人脑门上飘几根毛,嫌那看起来贼头贼脑的像个二流子。蒋危抗争过好几次,好不容易留长了点,就被老爷子按到水池里一把给推光了。 于是每月有那么几天,蒋危得顶个锃亮的大脑袋灰溜溜去上学,周围那些小弟躲着不敢见他,只有庄玠在校门口撞上了,会故意摘下帽子,装模作样地吹一吹刘海然后撒腿跑掉。 现在不用羡慕你了。蒋危拎起落到眼睛上的头发,试着吹了一口气,以前你老在我面前显摆你那两撮毛,真想给你逮住一剪刀绞了。 庄玠轻哼了一声地扭开脸去。 蒋危在那摆弄他那因祸得福长出来的头发,说:回家你给我理一理吧,拿剪刀剪就行。 我为什么要给你剪,你没有钱去理发店吗。庄玠靠在颓圮的断墙上,闭着眼,声音散漫,那只是无聊至极的一句闲话,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也没想得到回应。 蒋危还真的想了一会儿,认真回答道:就要这样。 他说得理直气壮,嘴角微微含笑,像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突然间他放下干粮,拨开碎发正襟危坐地看着庄玠,问道:我在精神图景里看到一些事,四年前,要去507所提交申请前,你那个电话是打给谁的? 庄玠沉默着,睫毛微微抖了一下,问这个有意义吗?都是过去的事了。 有意义,很重要。蒋危坚持道,其实这个问题本身不用多问,精神图景就是一个人想法最真实的反映,他执意要问,只是想听庄玠亲口说一遍。 你想听到什么答案?即便过去有什么,现在也和从前不一样了。庄玠忽然睁开眼,漆黑的眼睛在夜色里无比凛冽,我想和你做共同做一件事,做一件要为之坚持一生的事,也不是以被你圈禁、性虐为代价的,没有人受得了那种日子。 蒋危一下子说不出话了,他像某种大型犬科动物耷拉着脑袋想了很久,犹犹豫豫地,很没底气地问:要是我从现在开始好好的不犯浑,我跟你好好过日子,我们还能回到十七岁吗? 庄玠看了他一眼:过完年奔三的人了,怎么还做返老还童的梦。 我听人说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蒋危心态良好地安慰自己,笑了笑说,好在以后的路还长,再怎么难我也会走下去,至于有没有结果,不到最后谁也不能给我下定论,你也不行。 你这人好没道理。庄玠皱眉。 枪杆子里出政权,我就是道理。蒋危胳膊伸过去把他揽住,那天在出口,面对门口那个看门的,你为什么不开枪呢?我真的害怕你被关在塔里出不来。 庄玠闭眼思考了片刻,摇摇头:人民警察的枪口对准人民,武器使用条例里没有这则条款,我爸也没这么教过我。 要是那天他抢在你前面开枪蒋危不敢想下去。 海涅说死亡是凉爽的夜晚。庄玠在他怀里翻了个身,平淡地说,如果有那一天,就当我去看那个良夜了。 四天后,清雪工作终于初见成效,白遇河从兵团调来的重机械终于开进雪山,把埋在废墟下面的人挖了出来。 那天蒋危不管不顾跳下去,随身就带着两包压缩饼干和一只军用水壶,两人硬是靠强硬的体能熬过去了。好在都没受什么大伤,房梁塌下来时,庄玠胳膊上擦破了点皮儿,硬是被蒋危拉着给包扎起来,又注射了一瓶葡萄糖才放他去休息。 等工人把废墟清理完,白遇河带着助手下了一趟塔,出来的时候脸色很难看,一回到营区就连夜召集行动组开会。 庄玠睡了足足十个小时来失温带来的衰弱,等他赶到会议室人已经来齐了。 被扣押的人质都救出来了,跟这边登记的失踪人口也对了数字,没有遗漏。白遇河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把脸转向电脑,塔开启自我保护程序,所有数据都没了。 庄玠进来带上门,手插进风衣口袋里,靠在墙上静静等待下文。 白遇河说:黎宗平没有找到。 尸体和痕迹都没有? 屋里养的几盆花都带走了,走得挺悠闲。白遇河明显一肚子火。 庄玠点点头:早有预料。 蒋危心想你快别说话了,等会儿给气死了,他站起来给自己倒了杯水,赶紧转移话题:联系上北京没有? 白遇河啪地一声合上电脑,拿出蓝牙耳机按进耳朵。 过了没多久,电话那边就接通了,白遇河沉着脸开始汇报情况,蒋危一边听着,在会议桌下面摸庄玠的手,抓着那五根细长的指头折来折去玩。 他从上初中就喜欢这么干,两人身高总是差一个头,升国旗站队的时候刚好排在队伍最后两个,他在后面骚扰庄玠,就等听班主任喊那一声你俩干什么呢,然后掌心那只手飞速抽回去。 组里没有人遇险吧?会议厅里突然响起蒋师长的声音。 庄玠一下子抽出手,不动声色地离蒋危远了点。 蒋危懊恼地抬起头扫了一眼,原来是白遇河把远程视频打开了,会议室荧屏上突然出现好几张严肃的脸,他老爹抻着脖子,就差把脸怼在镜头上找儿子。 没有受伤。白遇河这才回答了一句,又把屏幕切换回来。 电话里接着讨论了十来分钟,对黎宗平的去向没有半点眉目,最后上面决定让行动组先撤回去。 散会的时候,庄玠走在最后,白遇河忽然叫住他:庄队。 庄玠的手在门把上停了两秒,慢慢把门推回去,关上,转过身。 白遇河站起来,隔着桌子看了他很久,突然道:爆破点位挺巧的,后来我进去测了一下,打在那个位置形成的冲击波刚好达到监测峰值,偏一点就触发不了自毁程序。 庄玠想了想,说:我们两个都很准。 白遇河突然笑了笑,感叹起来:有恃无恐真好啊,那堵墙的厚度伯莱塔根本打不垮,知道有人在外面接应,才敢把子弹都浪费在上面吧。 庄玠微微扬起下巴,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一开门蒋危等在外面,手里抱着外套围巾,看见庄玠出来了,就把外套递给他,抖开那条厚厚的羊毛围巾堆在他脖子上。 说什么了? 没事。庄玠抱着衣服翻了翻,把别在胸前的警徽摘下来,轻轻放进口袋,我可能干不了警察了。 蒋危嗤笑一声,伸手搓了搓庄玠的脸,多大点事儿。火箭弹是我打的,他让你担责你就得担?放他娘的狗屁,他说话有用吗,他还没你男人官儿大呢。 庄玠这次抬起头看了他很久,才转身向宿舍楼走去。 从新疆回来那天,蒋危开车去宠物店接狗。 老板娘倚着柜台拨拉计算器,边忙活边跟他说:哎呀,我都是晚上才给他洗澡的呀,今天下午刚带出去遛了,还没顾上诶。 没事,我回去洗。蒋危拽高牵引绳,把西米露从柜台后面里揪出来。 好男人呀。老板娘说话又嗲又豪迈的,台湾腔里带着胡同串子味儿,你那相好的上次还夸你顾家嘞,我开店饿十多年,没有几个老公会陪狗来洗澡啦。 他夸我了?蒋危来了几分兴致,勾着嘴角,怎么夸的? 老板娘浑然忘了上次跟庄玠说过什么,店里那么多顾客,她哪儿记得过来,只是混生意场的都要凭这几句好话哄人开心:他说帅哥你很正才诶,人又能干,干那个又猛,对他好得不得了。 蒋危差点笑喷了,心想这话要是能从庄玠嘴里出来,就该送医院去看看了,不过人逢喜事精神爽,走之前他还是给老板娘多抽了两张红票。 晚上庄玠给西米露洗澡,西米露好久没见他,兴奋得一直蹦,还自己把引绳叼过来,想让庄玠带它出去玩。 好不容易折腾完,庄玠也遭了一身水。 他放好吹风机,弯腰揉了揉狗头,一指门口:去外头等着,等会儿带你出去。 西米露高兴地摇着尾巴跑了。 蒋危一直在外面等他洗完,晃了晃手里的剪刀:该我了吧? 庄玠犹豫两秒,把剪刀接了过来。 那天晚上卫生间灯很暗,蒋危站在镜子前,看庄玠踮起脚帮他剪头发、刮胡子,庄玠做什么事情都很认真,剪完会帮他轻轻吹掉脖子后面的碎头发。刮胡子的时候他先打上沫,然后两根手指托着蒋危的脸,拿剃须刀小心翼翼地动作。 蒋危半阖着眼任他动作,眼皮浅浅睁开一条缝,从很窄的视野里,看庄玠额头上洇出的细细一层汗。光线落在庄玠身上,湿透的衬衣渗着光,腰身在衣服里涂抹出令人血脉贲张的影子。 再给我修修这儿还有这儿,是不是没剪齐蒋危喋喋不休地提要求。 要不要我再给你烫个卷啊。庄玠烦了,放下剪刀,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做梦,自己动手。 他转身要走,蒋危从后面勾住那把腰,把人拽回来,按在水池上剥他的衬衣,一边急促亲吻一边去收纳盒里摸出套子,把包装袋递到庄玠嘴边让他拿牙咬开。 西米露在门外等了半个小时,委屈得嗷呜直叫,过一会儿失望地叼起牵引绳回窝了。 第37章 放在洗漱台上的手机一直在响。 蒋危身子从水池上探过去,果断掐掉铃声,然后打开房间暖风。他的手沿着庄玠的腰一路向上,扼住那条,狠狠咬上庄玠的唇。 庄玠靠坐在化妆镜前,衬衫西裤凌乱地堆在身下,镜前灯穿过碎发间隙摇曳在他肩颈上,又一点点跌碎在水里。这个灯光衬得他眼睛的底色越发深黑,皮肤白的透明,浑身呈现出一种令人震撼的破碎感。 他扬起脸急促地喘着气,躲避蒋危的亲吻,嘴唇甚至还蹭着套子上的油,像风雪中揉出折痕的花瓣,被蹂躏得不成样子。 蒋危觉得他可以再大胆一点,让庄玠用嘴叼着套子帮他戴上,让庄玠给他舔,让不干净的东西填满他的口腔,把那张端庄淡漠的脸弄得一片狼藉。 不过最后他还是把庄玠抱进怀里,亲了亲他的脸。 这个吻来得又轻又浅,带着一种小心斟酌后难以遏制的怜惜,让庄玠一瞬间产生了错觉,以为要被放过了。下一秒蒋危就把他翻过去,按在镜子上,粗硬的东西长驱直入。 啊!庄玠惊喘一声,呵出来的雾气一瞬间氲满了镜面。 蒋危一边深入浅出地抽插,一边低头去看庄玠的腰,这个角度让他的腰弯折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勾得人很想掐上去,彻底摧毁那片干净的颜色。他甚至带着几分玩味去摸庄玠的小腹,手指隔着薄薄的皮肤,描摹身体里那根东西的形状。 庄玠猛然意识到他在做什么,混合着难堪与惊惶喊起来:不轻、轻点 这种哀求根本没能换来施暴者的怜悯,蒋危仍然悍然在他身体里进出,强硬地插到底,然后浅浅抽出来,又在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撞上敏感的地方。 手机再一次疯狂地响起来。 电话蒋危,电话! 蒋危低咒了一声,不耐烦地拿起手机。 恋耽美 石景山9号院花满楼-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22 回来了?蒋怀志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口气有几分不满,回来了不知道回家报个平安,看看你妈妈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在哪儿呢你? 蒋危一手摸了摸庄玠的头发,漫不经心地说:在你儿媳妇家。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分钟,蒋师长说话一下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全然没了平日里威风八面的模样:哪家的姑娘?长什么样?处对象还捂得这么严实,也不跟家里通个气儿。 大学生,有文化,人品样貌都没得挑。平时就好看看书,我俩现在就坐床上看书呢。 人姑娘对你有感觉吗?对你好吗?蒋怀志明显不大相信地问。 好,特别好。蒋危笑着说,早上帮我买早饭,下班开车去接我,我生病他给我炖鱼汤,上回那谁拿来两条中华鲟我让他炖了,手艺不比爷爷家的阿姨差。 开玩笑,庄玠不把锅扣他脸上就不错了。 蒋怀志在电话里轻轻哦了一声,大约是想起了与自己失之交臂的某个人,半是欣慰半是遗憾,只叮嘱他改天把人带回去给爷爷看看,说完就挂了。 老头子酸葡萄心态,惦记他当年那桩没说成的亲。蒋危把手机一扔,俯身把庄玠抱起来,吻上他的喉结,还好我爸跟你妈当初没成。 庄玠闷哼了一声,酥酥麻麻的触感过电一般传遍全身,蒋危发现他的精神力得到提升后,整个人变得无比敏感。他的手指刚推进那处洞口,几乎是猝不及防地摸到了一把水,庄玠腰身颤着,内壁的软肉一寸寸将他绞紧,他甚至能想象到真正进入时那种灭顶的快感。 卧室床头留着一盏小灯,蒋危把庄玠扔在床上,俯身吻上去,舌尖描摹喉结突起的线条,舔吻凹陷的锁骨,勾画蜿蜒的动脉血管。 他听见庄玠在他身下断断续续地喘息,声线里带着压抑的哭腔,每一次顶到最深处,蒋危都会恶劣地加重力道,然后用手掌覆上他细窄的腰,隔着滑腻的汗水,感受那种细微的战栗和痉挛。 最后爆发的前一秒,庄玠突然将脸埋进了枕头,蒋危如有预料地扳过他的脸,让床头那一线灯光从他的鼻梁上落下去,映出湿红的眼尾。 蒋危突然很庆幸这次戴了套,庄玠没有在被高潮前被内射到晕过去,他得以清晰地看到,那张脸因为他出现放荡失神的模样,因为他迷茫又后知后觉地羞耻到绝望。 那种精神上征服的快感比任何一种肉体快感都来得汹涌猛烈。 晚上洗完澡准备休息时,庄玠突然说:马上过年了,我想去看看我爸。 这个要求实在超出了原则,能被两规的干部,就是确定了有职务违法犯罪事实的,为了保证流程规范,从留置到结案一般都不允许见任何人。 蒋危的手停在半空中,半晌说了声:好。他关掉灯躺下来,拿被子把庄玠整个裹住,抱进怀里拍了拍,睡觉吧。 第二天早上,闹钟刚一响蒋危就醒了。 庄玠迷迷瞪瞪地闭着眼摸手机,蒋危立刻翻身按住他,捉住那条胳膊塞回被子,轻声说:再睡会儿,我早上有个会。 庄玠偏头躲开喷在耳朵上的呼吸,默不作声地拉高了被子。 蒋危起来洗漱穿戴好,进厨房把粥煮上,然后坐到书桌前扯了张纸,思索片刻,拿起钢笔飞快地写下两行字,拿手机把纸压住。 天还没大亮,窗帘拉得紧,庄玠睡得很熟,蒋危又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手指梳理着他的头发,直到开会快迟到了才开口:饭在锅里,条子我放桌上了,抽个时间去看叔叔吧。 他亲了亲庄玠露在外面的耳朵,拿上外套出门了。 房门关上不久,庄玠缓缓地睁开眼睛,在黑暗里无声地望着桌上那张纸。他拿起手机,点开微信,找到与程昱的对话框,那里有一条昨天的聊天记录。 程昱让他想办法拿到探视许可,如果想单独见人,他可以帮忙调开看守。 庄玠把字条装进大衣口袋里,又拿了一样东西,然后给程昱回了条微信:就今天吧。 在监委下设的一个留置所,庄玠三年来第一次见到他父亲。 按规定干部留置的时间最多六个月,时间一到,如果案子没有结果,上级监委会介入,很少有人在留置所待这么久。922案的卷宗压在纪委,上级不肯交接,每隔六个月军方就会重新提交证据,让案件进入下一轮审理,借此一直把人扣在这。 房间门打开,看护人员在外间喊了声:庄秦山。 庄部长的名字,一半是妻子赋予的,一半是家乡赋予的。他坐在一尘不染的玻璃后,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走进来。 留置所的房间用的是浅色系软包装修,庄玠穿着黑色风衣站在门口,十分显眼,他一手插着口袋,半张脸都遮在领子里,眉心蹙起一道如同刀刻的皱痕,整个人看上去格外冷肃。 父子二人隔着玻璃,就这么一言不发对视着。 过了一会儿,庄玠拉开椅子坐下,缓缓拿起了桌上的电话:爸。 庄部长狠狠地拧着眉,好多话到了嘴边,又如鲠在喉,分别的时候庄玠才刚从公安大毕业,他一个人把孩子带大,还没来得及好好看一看自己栽培的苗子,他觉得起码该说说儿子瘦了,变了,但什么都说不出来。 程昱在外面监控室翘腿看着,忽然站起身,掏出一根富春山居,拍了拍的旁边看守:兄弟,出来抽一根。 庄玠握紧了听筒,拿出录音笔放在桌上,语速加快:爸,我时间不多,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庄部长看了一眼摄像头。 没有人在看,我把案情整个梳理一遍,爸,你只需要指出错误的地方就行。庄玠整理了一下思路,按下录音键,三年前,9月17日,黎宗平在版纳落网,公安部第一次接到接收嫌疑人的指令。 小庄庄部长静默片刻,双手拿上来,十指交错在一起,神情复杂地道,你问吧。 9月18日,红头文件正式下达,交接流程同时传入部委方面,军方准备了两份押解计划,如果在进入延庆山区之前发生意外,自动开启应急预案但是直到进山都平安无事。 9月22日,公安方面出车前往机场,到达后被要求同时运输从黎宗平处收缴的实验用四级放射物,因为情况紧急,没有做进一步防护措施。 庄部长插话道:没什么太大出入。押解路线图不会提前解封,你们分局调来的那几个警察也不清楚具体行程,甚至在进山前,除了我,没有人知道具体走哪一条路。 22日晚八点,押解车进入事发地带,遭遇狙击枪袭击。庄玠说到这停顿了两秒,旋即接着道,车上的放射性气体受到冲击,引擎失控坠崖,至谷底发生爆炸,车上四个警员全部牺牲,犯罪嫌疑人潜逃。 小庄,这个案子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庄部长叹了一口气,没有证据是一方面,有了证据,怎么越过军委递给上面,也是个问题。这三年在留置所,我不开口,案情可以胶着,我一旦开口,说不出他们想要的,就没有以后了。 我在延庆护林员的工作站,调到了军方没来得及清理的监控,当年那一枪,我知道是谁开的,我也有办法拿到物证。这个案子我一定要翻,现在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庄玠语气一顿,似乎有些迟疑地开口:爸,你好好回想一下,北京方面接收嫌疑人前,有什么人进过你的办公室? 庄部长沉吟半晌,缓缓道,小庄,政治上的东西,大多无关正义与否,只在于站队和选择,有些时候只是走的路不同,爸爸不希望这些东西影响你们的友谊。 庄玠搭在桌上的手骤然攥紧了袖口。 是你蒋叔叔,蒋怀志。 第38章 留置所背靠水库建在群山中,潮白河从此奔流而过,半山腰修了一座六角亭,朱红梁瓦在湖光中倒映出粼粼的影子。 程昱穿过长长的檐廊,腿一伸跨进亭子,走到庄玠身边,见过了? 湖边风大,庄玠的风衣被卷起一角,被他用那只苍白的手轻轻按下去,点点头说:见过了,比我想象中过得好一些,谢谢你帮着打点。 谢我干什么,军方扣着人也不是真的想问案情。程昱拿烟盒在手腕上敲了敲,倒出最后一根烟,放进嘴里,他们盯的是军委主席那个位置,922案能不能结谁还在意,只要拖下去,现在那位领袖不知道R基因研究还在继续,最多再有半年,这事就翻篇了。 说到底,是庄部长当年负责押解黎宗平,知道了军方的整个计划,军委想让他出一份假口供把黎宗平说成死亡,庄部长不肯。军委又怕把他放出来,让他把事情捅到最上面。 庄玠想起黎宗平透露出的信息,我听人说,几十年前中央就发批文说北京塔违规,要求拆除,一直没有取缔,是常委里有人想要这个项目,哪一个? 程昱就吐了一个字:王。 这人是广东那边提上来的,蒋一直在新疆兵团。庄玠皱着眉,在心里慢慢捋了一遍,他俩怎么会走到一起去? 新的政策发下来了,军改势在必行,七大军区要改成五个战区,人数也要裁,说是建立现代化、信息化军队。程昱抖了抖袖子上的烟灰,裁军就是裁权,大院里那些还挂着军衔的能不着急?陆,蒋,哪个不急?陆则洲他爸一直负责R基因的研究项目,蒋家父子在军队任要职,王需要这些人的支持,为下一次换届提前铺路,对应的,事成之后他要为这些大家族保留原本的政治权力,甚至可能帮他们更进一步。 湖上的风突然盛了起来,庄玠一言不发,往上拉了拉衣领。 不要插手党争。程昱逆着风吹来的方向吐了一口烟圈,一字一字缓缓地说道。 庄玠微微偏过头看他,程昱道:你们两家是世交,为女人那点恩怨,没到撕破脸的地步,蒋怀志之所以拿你爸做局,是因为他职务便利刚好能接触到押送路线,私怨能占几成?再说姓王的想上去,想换选票,哪敢得罪大院里那些老革命,等他的事尘埃一落定就要把庄部放出来。 世交。庄玠唇边滑过一丝很冷很淡的笑,蒋怀志要是肯在秦城监狱蹲三年,换我爸这三年,我才认他这个世交。 程昱沉默了半晌,拿着烟低下头笑起来:你现在日子过得不好吗?听说上午军委的会,姓白的跟领导反映你工作失误,导致天山那个塔销毁,他直接把处理意见驳回了。他那么喜欢你,将来下放到省里转一圈回来进了常委,你想要什么他会不给? 庄玠的手在口袋里轻轻把玩着警徽:太天真了,程昱。英才计划启动的初衷是用作对外战争,很多志愿者都是为了保卫国家才自愿加入,一旦把变种人用在政斗上,就是颗定时炸弹,会对社会公共治安埋下多大的隐患你想过吗?如果这么轻易就叫他们拿战争机器来搞权力斗争,那要国安委纪检委是干什么的。 如果国安能提前侦破王和军方这些人的密谋,岂不是更好?程昱眯着眼,蒋家倒台,父子俩一起进去蹲着,你不用再陪着一个自己讨厌的人,庄部长也能翻案。马上就是十九大了,无论姓王的这事能不能成,你都可以得偿所愿还是说你要告诉我,其实你舍不得? 程昱抬起头静静注视着他的双眼,目光中蕴含着一丝莫名的笑意。 这个问题来得让人毫无准备,又带着一种诘问意味,庄玠像是一下子没听明白他的意思,过了很久,才缓慢地摇了摇头。 这太荒唐了。 开车离开留置所之后,在回单位的路上,庄玠接到了蒋危的电话。 一上午大大小小的会蒋危开了三个,对于会议的内容他只字未提,只向庄玠表达了被领带勒脖子的痛苦,然后很快绕回正题:去看了吗? 看了。庄玠一手握着方向盘,拐过十字路口时停顿了两秒,说:谢谢你。 蒋危第一次听他用这么柔和的声音跟自己讲话,一时间都忘了要说什么,你说的这什么话,跟我还说谢谢对了,给你打电话是有个正事,黎宗平的案子暂时搁置下来了,我最近有个假,刚好要过年了,趁着放假咱俩出去玩几天吧。年年过年一堆人上门,实在是烦。 电话里略安静了片刻,很快听到庄玠问:去哪? 蒋危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爽快,去哪玩还没想好,毕竟平时请庄玠下楼打个球都难,于是赶紧顺着他的话接下来:都行,咱把车开上,走哪是哪,先上高速再商量着看。 好。 你在哪,我去接你? 庄玠把车靠在路边,报了个地址。 你在那等着,我让司机送我过去,等会开你的车走。蒋危生怕他反悔似的飞快挂掉了电话。 这个点正赶上午饭时间,又是周末,街上的行人络绎不绝,庄玠在车上百无聊赖地玩了一会儿游戏,估摸着蒋危从二环过来还得很久,就下车来透透气。 他和他那辆牧马人放在哪都很显眼,来来往往的人时不时朝这边看,庄玠觉得不自在,看看表,转身进了最近的一家奶茶店。 庄玠很少逛街,为数不多的几次都是因为公干,对于约会的概念也只停留在初中,堂前课后,两个关系好的买杯奶茶凑在一起捂手。他很难把这次旅行定义为约会,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还是买了两杯热饮,时下最流行的熊猫奶盖。 从奶茶店出来的时候,一辆没挂牌的黑色奥迪停在他的车前面,没熄火。 那个位置正好挡住了他出来的路,庄玠刚想绕到驾驶座去让对方挪车,结果那辆车往前滑行了半米,后排的车窗降下来。 庄队长。白遇河扬了扬下巴,上车吧,上面领导请你去一趟。 庄玠一手端着一杯奶茶,站在原地没动,白遇河把车门打开,往座位另一边挪了挪,腾出地方。 庄玠坐上去,车子重新启动。 车里玻璃都挂着帘子,看不到外面,白遇河胳膊撑在车门上,托着脸,漫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望着他的奶茶问:你们也会玩这种小情侣的无聊游戏吗? 庄玠没搭理他,把奶茶搁在中央扶手上。 白遇河随意地端起一杯喝了两口。 味道不错。 庄玠的目光落在他手里,轻轻皱起眉,似乎非常不高兴:哪个领导?有批文吗? 白遇河笑了笑,倾身拍拍前面的驾驶座,说:下个路口上高架。 庄玠静静地看着,手探进风衣里,摸到装在内兜的军刀,那把刀是蒋危送给他防身用的。很快他凭方向感意识到这不是去内环的路,车外的环境越来越安静,这个方向是往郊区实验室去的。 他垂眼思考了一会儿,又放开了怀里的刀。 车行驶了四个小时,最后停下,白遇河亲自帮他拉开车门,面前是507所下设的实验基地,俗称北京塔。 车停在地面,白遇河拿着两个文件,从西装口袋里取出电子卡。庄玠跟着他进入基地,穿过四道门禁,一直来到位于负三层的一个实验室。 恋耽美 石景山9号院花满楼-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23 没有领导批文,是我自己的主意。 白遇河关上实验室的门,回头的一瞬间,庄玠竟然从他电子屏幕一样刻板无波的眼里看到了狂热的光芒。 我向军委申请邀你参与基因工程,蒋处不肯,驳回了我的申请,只好用这种方式请你来。他拉开书柜,取出白大褂换上,打开电脑边查阅文件边说,黎宗平下落不明,我没办法获得实验数据,只能按照他的思路继续往下研究。 白遇河很快找到一个文件夹,点进去,微微松了口气:幸好塔还保存着你的身体数据,我可以省点功夫,直接开始取精吧。 你说什么?庄玠忍不住皱了下眉。 精液。白遇河简短地说,基因植入成功率太低,融合出S级变种人的可能性也很小,黎宗平提出了一个新思路,用妊娠的方式自然生产下一代。我帮你找到了北京塔最优秀的女性哨兵,她愿意协助提供卵子。 白遇河正在戴手套的手一顿,接着道:当然,考虑到你的私生活状况,如果你不愿意,我也可以把人造子宫移植进你的身体,尝试用你最喜欢的方式实验。 蒋危让司机一路狂奔,赶到庄玠告诉他的地址,来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他第一反应是庄玠又一声不吭跑了,气得连着问候了好几遍祖宗,他正要去找人,才发现车竟然没锁,庄玠的包和钥匙都留在车上。 蒋危这才意识到出问题了,赶紧吩咐人调监控。 半夜十二点,陆则洲被一个电话叫醒,听见蒋危在手机那边沉声说:赶紧过来,白遇河把庄玠带走了。 第39章 白遇河放下注射器,搬了把椅子坐到床边,近距离观察庄玠的表情。 实验室的白炽灯衬得人皮肤愈发苍白,庄玠右手袖子挽到手肘,半条胳膊搭在台子上,淡蓝色的血管被灯光照得清晰可见,几乎可以想见注射剂在里面流动过去的样子。 你不要觉得委屈,你放跑了我一个S级的变种人,理所应当还给我一个。 白遇河眼里闪着期待的光,想伸手摸一摸他的宝贝实验品,被庄玠一偏头躲掉了,白遇河也不在意,手指十分不舍地从庄玠的脸旁滑下去。 现在有感觉吗?白遇河低头看了眼表,跃跃欲试。 庄玠抬起另外一条胳膊挡住脸:滚。 白遇河又凑到另一边,神态格外真诚:来之前我做了好几天功课,你喜欢手法轻一点还是重一点?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庄玠痛苦地拿被子蒙住脸。 那我开始了白遇河咽了咽口水,头低下去解他的皮带。 庄玠突然坐直身子,屈肘下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向他的后颈,同时一手扣住他的手腕,反手朝床下一甩。 白遇河是典型的那种读书人身材,整个人瘦削单薄,套着好几层工服都不显胖,经年累月地泡在实验室,不受一点风吹日晒,脖颈看上去一只手就能折断。庄玠手下留了几分力,他还是被撞得眼前一黑,还没反应过来就从床上掀翻下去。 实验床和台灯摇摇晃晃,庄玠飞快地拔掉身上那些管子,抓起风衣披在肩上,然后在实验室转了一圈儿,从桌上拿起一把手术刀慢慢踱步到白遇河身边。 等一下!白遇河大喊一声,看到庄玠的脸色哆嗦了半秒,小声说,催化药已经起效了要不等我取完你再砍。 庄玠在他身边蹲下来,攥住白遇河的领子把人拎起来,简洁地问:抑制剂在哪? 他能感觉到血管里涌动的亢奋因子,这种冲动四年来从未休止过,汗水已经顺着头发淌了下来,滴落进衣领,耳后的皮肤被浇洗出一种稠艳的色泽。 抑制剂需要申请,这个实验室没有备。白遇河不死心,继续叨叨着,庄队,你是个有五年党龄的老党员,怎么这点觉悟都没有呢,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没有科学技术国家怎么向前发展 庄玠猛地用刀背拍了拍他的脸,站起来,白遇河自动收了音,紧盯着他的动作。 别再碰我。庄玠警告性地看了他一眼,缓缓松开手。 他竟然转过去又躺回了床上。 白遇河警惕地观望片刻,确认不会被打,这才扶着桌子站起来,重新换了双一次性无菌手套,拿起试管。 下一秒,实验室的门被人一脚踹开。 放开! 蒋危带着两个负责人冲进屋,从背后扯开白遇河,上来就是一拳,白遇河后背刚挨了庄玠一记肘击,又正面被打到了小腹,要不是陆则洲及时扶着,他就该躺地上闭眼思考人生了。 场面一时间很混乱,蒋危先扫了眼四周找到庄玠,看见他衣服还完完整整穿在身上,人也清醒着,一双深黑沉静的眼睛看着他,才稍微松了口气。 你他妈真是个神经病啊,怎么不放你自己肚子里实验?蒋危忍不住转头骂道。 白遇河捂着小腹,忍着脏器一阵阵绞痛,默了两秒,说:你批准的话,我也可以试试,普通人对妊娠的适应度比变种人更高,我还没有想过这种方式。 蒋危觉得这人脑子简直不正常,你跟他说今儿天不错,他跟你说空气污染指数,蒋危毫不怀疑自己要是再打一下,白遇河能立刻爬起来算他的出拳速度和力度。 陆则洲推了蒋危一把:行了,先把三儿带回去,刚打了催化剂等会儿可能起反应。 庄玠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蒋危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索性连被着单一起把人抱出来,放到车副驾驶上。 他开的庄玠那辆车,闻到车里熟悉的烟味,庄玠在被单里动了一下,手指移到窗户边,又很快收回袖子。他很想向白遇河要回那两杯奶茶,但一想其中一杯被喝掉了,还是作罢。 蒋危把车开出实验区,拐上高速,庄玠望着窗外快速后退的路灯,忽然问:不是说去玩? 车速慢下来,蒋危诧异地看着他:车上没有抑制剂,不用先回家吗? 那要你有什么用。庄玠一扭头,脸埋进被单里。 蒋危呆呆地抓着方向盘,想了半天,然后一个急刹调头,车胎在马路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声响,以更快的速度向城外飞奔而去。 高速,逆行了。庄玠皱眉提醒。 他娘的!蒋危狂笑着捶了一下方向盘,没注意看,前面那个出口再下去吧。 这会儿高速上车不多,但毕竟这几年交规严了,谁都没见过胆这么大的,会车时对面的车主纷纷朝他们闪大灯。蒋危心情好也没发脾气,只问道:刚才在实验室,发现不对怎么不跑,你个警察还怕打不过他? 庄玠淡淡地说:打赢也没用,有门禁。 门禁?门禁蒋危哼哼了两声,从兜里拽出一张卡递过去:那姓白的就是个疯子,黎宗平没消息了,就盯上你,他跟军委申请了好几次让你回北京塔,以后肯定还要打你主意。你把这卡拿着,出来的时候只刷卡就行。 只刷卡就行?我记得天山那个塔,进出的时候还要输密码。 进去需要密码,出来不要,告诉你密码也无妨。 蒋危把庄玠圈在怀里,贴着他的耳廓说了一串字符,带着点炫耀的意思,又拿卡片不断轻挠庄玠的掌心,提醒他收下。 庄玠接过卡,修长的手指在卡面摩挲一圈,将东西一转收进了包里。 两人十指相触的时候,蒋危感觉到指尖的湿意,迟疑了半晌,问说:要不先找个服务区停下歇会儿,你 蒋危从刚才就进入一种亢奋的状态,放在以前他肯定就把车靠路边,直接把人拖到后座办了,但前几天他刚答应了庄玠要改那些坏毛病,这种时候当然要礼节性地问一问,反正迟早都能吃到。 到前面停一停吧,庄玠皱了皱眉,这次用完催化剂让他感觉有些反常,我想喝水。 蒋危把车开到服务区,拿上手机下车买水去了。 现在这个阶段庄玠的身体有多敏感,蒋危一清二楚,他恨不得立刻快进到最后一步,买水动作很快,不到五分钟就回来了,结果刚上车他就感觉有些不对。 庄玠整个人缩进被单里,腿都看不见了,副驾驶座上鼓鼓囊囊隆起一个包。 但那被单拱起的形状和大小,怎么看都不像个一米八几成年男人的体型,庄玠要想整个人蜷在座位上,起码那条长腿是裹不住的。 蒋危把水扔到扶手盒里,伸手把被单揭了起来。 座位上卧着一条狼,盘成一圈,软乎乎的尾巴小心翼翼翘在空中,保持着能被被单遮住的姿势,一看被发现了,就自暴自弃地垂下去,尾巴上的毛被静电吸在真皮座椅上。 蒋危拽了拽它的耳朵尖,你主人呢? 白狼一声不吭把脸搁在前蹄上,烦躁地甩起尾巴拍打着车门。 说话。蒋危用他在家逗西米露的办法,伸出一根手指靠近白狼头顶,那两只狼耳朵立刻直直地竖起来,等他顺着毛往下摸,耳朵又不受控制地垂下去,摆成飞机耳,犬科动物害羞了就会这样。 这样玩了好几回,白狼突然回头,狠狠咬住了他的手指,蒋危赶紧捏住狼的后脖颈把指救出来。 等会儿再收拾你。 蒋危惦记着庄玠找不到人,在白狼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就下车了。 他想着庄玠可能会去上洗手间,又进服务区找了一圈,还是没找到,准备到车上拿手机打电话。 等他一拉开车门,庄玠又好端端地坐在那,蒋危一边发车,一边嘀嘀咕咕地问:你去哪了?到处找你找不见。 蒋危觉得今晚有些古怪,庄玠离自己远远的,靠在车门上,白被单被他拿起来叠成个帽子的形状,裹在头上,不知道是怎么弄的,竟然掉不下去掉不下去? 蒋危忽然想到了什么,闪电般伸手,把被单扯了下来。 庄玠头上那两只白绒绒的狼耳朵迎风抖了抖。 第40章 所以说,这是你的精神体? 蒋危一条胳膊搭在副驾驶座上,目光飘在庄玠的耳朵上,夹着烟的手指动了动,半天才控制住在那上面揉一把的冲动。 庄玠轻轻嗯了一声。 看着跟真的没什么两样啊蒋危把天窗打开,让烟味散出去,手放下来的时候突然凑到庄玠跟前,照着淡粉色的耳窝吹了口气,还能缩回去吗?不会以后都得顶着这玩意儿吧。 耳朵边缘那一圈绒毛肉眼可见地抖簌了一下,庄玠默默往旁边挪了挪,可以。白遇河用的药会刺激精神力,过段时间就会好的。 蒋危看见他侧过身时,背后风衣里鼓鼓囊囊的一团,轻轻涌动着,立刻心痒痒地问:那你现在有点别的想法没? 庄玠摇摇头,恹恹的感觉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什么狗屁科学家,还说打的是催化剂蒋危郁闷地咬着烟,发动了车子,那现在是回去还是?要不再去趟北京塔,我把那姓白的找来给你看看。 庄玠叹了口气,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先别管他了,不是说好要去休假吗,蒋危,我想出去玩两天。 蒋危挑起半边眉毛,稍稍惊讶了一下,印象里庄玠很少对玩乐表现出强烈的渴望,上学时他总是把时间排得很满,什么时候学习,什么时候看书,什么时候练散打,目标明确,规划严谨,这几年相处下来蒋危也从没发现他有读书睡觉之外的爱好,最多就是在闲的时候玩两把游戏。 既然他的心肝宝贝儿都这样说了,蒋危自然没有不应的,他找人问了周边几个景点,订好房间,庄玠想去热闹的地方,蒋危就把车开到了附近一个万达广场。 那对狼耳朵实在太招人眼,一到商场蒋危先带他买个帽子,但尾巴太大了,放在风衣里仍然能看出个模模糊糊的形状,尽管知道周围人看不见,蒋危还是十分不爽,一直死死抓着庄玠的手。 那天看的什么电影蒋危完全没注意,电影票是临时买的,没有包场,周围都是趁放假出来玩的情侣,旁边有个女孩拿着纸巾哭得稀里哗啦。 情侣座的沙发扶手很高,足够挡住周围的视线,庄玠坐下来的时候,尾巴没处放只好搭在他怀里,柔软又保暖,手感很好。蒋危抱着尾巴玩了一会儿,就有点心猿意马,忍不住凑过去在庄玠耳朵上亲了亲,他确定他亲的是人耳,但庄玠还是微微僵直了身子。 蒋危把人拽进怀里,想像旁边那对情侣一样抱着他看,庄玠突然放下饮料,伸出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然后侧过身,慢慢地凑到他耳边。 蒋危以为他要跟自己说话,结果庄玠头一歪,靠在他肩上睡了过去。 大抵是精神力消耗过度的原因,庄玠脸色有点白,潮湿的头发遮过了眼睛,荧幕光擦过他的鼻梁落下一片很好看的光影。蒋危低头看着,手掌落在庄玠头上,隔着针织的羊毛帽轻轻抚摸他的发顶。 一直到电影结束,蒋危都保持着那个姿势,盯着庄玠的脸,慢慢喝饮料,深怕动一下惊醒怀里的人。他一向对甜品敬谢不敏,但那杯奶茶是庄玠买的,加了七分糖他还是喝得很开心。 到后来他每每想起来,都会为那一晚的依偎惊心动魄。那或许就是庄玠所说的良夜,至死亡,至美好,至世界尽头。让他恨不得时间永远停留在那一刻。 回到住的地方,庄玠先去洗了个澡。 他洗澡很慢,一般都要小半个小时才出来,蒋危在外面打开了电视,心思却全在浴室上,一听到里面关水声就从床上蹿起来。 有没有精神好点?他探头探脑去瞟庄玠身后的尾巴,眼里冒绿光的样子比庄玠更像一条狼。 庄玠身上穿着浴袍,略长的头发贴在颈侧,领口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胸膛,挂着几滴水珠。他一边擦着头发,目光在蒋危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点点头:精力很充沛。 我这就去洗澡!蒋危忙不迭拿起衣服奔向浴室。 等他很快冲了两下出来,一看庄玠还坐在床边,安安静静地看着酒店提供的杂志。 蒋危爬上床翻了个身,凑到庄玠旁边,闻了闻他尾巴上的沐浴露香味,笑着掀开被子:等急了吧关灯,睡觉。 不着急,我还不困。庄玠合上杂志,抬起手看了眼表,目光平静得看不出一点开玩笑的意思,时间还早,我帮你做一次精神力训练。 蒋危哀嚎一声:不是吧你是资本家吗,几点了还不让人睡觉。老子裤子都脱了你跟我说这个? 庄玠垂着眼睛思索:黎宗平有个很强的精神体 我练!我现在就练! 蒋危一下子翻身坐起来,废话也不说了,抹了把脸精神抖擞地看着他。庄玠轻轻挑了下眉,指尖搭上他的手背,慢慢绕过去握住了蒋危。 不要试图用你的精神世界干扰我。建立精神桥梁之前,庄玠很严肃地警告他。 这次蒋危很听话,大概是有了某种危机感,整个过程无比配合,庄玠用精神力的时候那条尾巴一个劲儿乱摇,他都强忍着没去看。过了一会儿庄玠放开他,微微皱起眉。 恋耽美 石景山9号院花满楼-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24 蒋危一下子心凉了,比小时候拿着卷子找家长签字还难受。 庄玠安抚似的在他手背上拍了拍,那种清凉细滑的触感一瞬间让人心安,再来一次。 蒋危乖乖地把手递过去,庄玠伸手握住,一点点感知他的精神世界。窗帘在他身后轻轻翻卷,灯光从帘脚的缝隙涌出去,冲淡了浓稠的夜色。 看样子不行。庄玠睁开眼睛,微微垂着头,目光里没有批评的意思,可能是我的原因,没有标记很难构建更深层的联系,先睡觉吧,是我太着急了。 蒋危见不得他这副自责的样子,为了哄庄玠开心一下,他能想尽一切办法去尝试。那一瞬间,突然就像武侠小说里打通了奇经八脉一样,他感觉有股莫名的液体逆流过血管,朝脑海里涌去。 就在庄玠起身的时候,一双灰色的耳朵猛地立了起来,在他的手背上轻轻弹了一下。 庄玠诧异地回头,没来得及防备,蒋危就跳起来从身后抱住他,狠狠地在他脖子上亲了一口:宝贝儿你太厉害了! 最初那一丝高兴很快被冲了下去,毕竟是个人都不能忍受被一个突然长出狼耳和獠牙的人抱着脖子啃,庄玠一个用力把他推开,报复似的屈指在蒋危的耳朵上弹了一下。 如果你变成哈士奇,就别来见我了。 蒋危找了个镜子,拨拉着头发左看右看,对自己的新造型还挺满意:你见过这么帅的哈士奇?老子就是变犬科,那也是西伯利亚狼,食物链顶端的掠食者。还好咱俩是一个物种,没有生殖隔离。 说完他又去看庄玠的表情,还是有些怕庄玠嫌弃他,庄玠的神色很难看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只是在低头的刹那间,蒋危从他眼里捕捉到了一丝笑意。 现在没事了吧,睡觉吧?蒋危把罪恶地手伸向他的浴袍。 庄玠指了指那条大尾巴,无辜地说:还没干。 操!你故意的吧! 蒋危满面愤慨地冲进卫生间找吹风机。 第41章 庄玠买了北京去莫斯科的K3次火车票,第二天两个人就踏上了北上的列车。 这趟车次是观光线,还沿用上世纪的绿皮火车,高包软卧正好是两人间,从北京经乌兰巴托到雅罗斯拉夫尔,穿越半个西伯利亚雪原,两张车票花掉了庄玠一个月工资。 司令部给蒋危批了十天假,不过两人都是公职,出境的话行政审批短时间内很难下来,整条游览路线也只能看一半,走到边境就得折返。 庄玠大多数时候还是神色懒懒的,很少说话,他喜欢坐在卧铺对面的座位上看窗户外面,一看就是一整天,蒋危把饭端到他面前他才会移开目光。 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蒋危就跳到他的床铺上去,从背后紧紧地把人抱着,火车上这种床很窄,两人必须贴得身体每个部分都严丝合缝才能睡下,但蒋危心里没有任何别的想法,火车穿行在雪地深林,这种静谧的拥抱变得和窗外风光一样美好易逝。直到入睡的前一刻,蒋危迷迷糊糊地想到,原来旅游真他娘的可以陶冶情操。 抵达边境那天,蒋危大清早在铁轨的哐当声里醒来,朦胧中看到车窗结了一层霜,外面挂着冰花的树枝随着列车运行轻轻扫过玻璃,抖下来一簇一簇蓬乱的雪。 庄玠抱着一杯热可可在窗边发呆,黑毛衣领堆叠在脖子处,脸色和雪一样白,那种纯粹又简洁的颜色对比鲜明到了极致。蒋危睡眼惺忪地问了一句:天天坐那看看看,看什么呢? 萨尔茨堡的盐树枝。庄玠头也没回。 盐树枝。蒋危翻了个身,虽然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还是尝试理解了一下,带着很重的鼻音嘟嘟囔囔地说道,盐做的树枝吗?那不是很快就要化了。 庄玠愣了两秒,似乎头一次听到这种言论,半晌才低低地说:是,很快就要化了。 蒋危困劲儿还没过,把被子往头上一蒙转过身继续睡了。庄玠的目光依旧落在窗外,停了很久,眼睛里有霜化成的水汽,良久之后他低下头去,发出一声很轻很轻的叹息。 十天做梦一样的假期结束,临回司令部报道之前,蒋危带庄玠去了他在北京附近的营区。 涉密的部队地址对社会不公开,按照规定这肯定是不允许的,但男人奇怪的胜负欲作祟,蒋危急于向他那群同为变种人的战友展示自己的精神体,顺便也让这帮单身狗感受一下爱情的光辉。 两人下了火车就直奔营区,正赶上部队里晨训,一群大老爷们儿喊着口号在冷风中过体能。在新疆执行任务时,其中几个兵跟庄玠混了个脸熟,一看见他就上来打招呼,还要拉他去训练场比赛引体向上。 蒋危换个军装的工夫,下来一看庄玠已经吊在单杠上了,他出门时穿的那身毛衫不利于发挥,胳膊一抻衣服就往上滑,大半个肌肉匀停的腰身都露在外面,还有人围着看热闹。 旁边几个小兔崽子拉韧带,乔进疼得嗷嗷叫,猛地把后面压他背的人一掀,喊道:咋不找庄队压去,他那腰一看就软。 蒋危气不打一处来,差点都要尥蹶子发飙骂人,硬生生忍住了,走过去把庄玠从单杠上拽下来,黑着脸说:在这跟他们闹什么,我带你打靶去。 枪永远是诱惑这人最好的武器,庄玠二话没说跳下单杠跟他走了。 蒋危把他那把珍藏的狙击枪找出来,换上子弹,还拉来一箱外面见不到的新枪,步枪机枪各种类型都有,打算给他打着玩玩。 打中了子弹给我作纪念吗?庄玠抱着NSG85,手指在枪管来回地摩挲,轻声问。 你玩过狙击枪?蒋危有点不相信他能打中,不过庄玠很少向他要什么,难得看他这么喜欢一样东西,蒋危想也没想就应了,行啊,看到500米那个靶子没允许你用瞄具,只要不脱靶,弹壳你拿回去玩就是。 庄玠于是抱着枪趴下来,认真地找位置,调焦距,他其实在警校没有摸过狙击枪,全靠看蒋危用,然后记下动作照着葫芦画瓢。 他在前面忙活,蒋危坐在后面抽着烟看戏,看他瞄准时腰背微微下凹的弧线,突然间蒋危眼睛一眯,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有些玩味地微微露出几分笑意。 枪声响起那一瞬间,蒋危叼着烟猛地站起来,跨到庄玠面前。 打个枪还作弊?他揪住庄玠背后那条尾巴,故意恶声恶气地说,不知道你用精神力这玩意儿会跑出来吗? 手里毛茸茸的东西明显哆嗦了一下,庄玠僵着身子,脖颈后面都沁出了汗,蒋危还以为自己太凶吓着他了,力道稍微松了松,拽着尾巴把他提起来,往怀里一摁。 别动!你顶着这俩耳朵在老子面前晃多少天了?今天说什么也别想跑! 大尾巴的手感软而温热,一摸上去,还没触到真实的皮肤就已足够让人亢奋,蒋危可耻地发现他现在对着狼尾巴都能硬了,不过他本身也没什么节操,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他把庄玠拖进靶场旁边的小树林,脱下外套往草地上一铺,两人一起滚进去。 这毕竟是在营区,不远处还有跑步的口号声,庄玠怕被人看见,手指死死地攥着衣领僵持,蒋危单膝在他身后跪下来,膝盖压着尾巴,这个姿势不会让庄玠感觉到痛,但足以限制住他的动作。 庄玠刚开始还挣扎了两下,很快他就发现这根本就是徒劳,反而让毛衣卷到了胸口,顶在臀缝里的东西又硬又烫,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扭啊,怎么不扭了越扭我越兴奋蒋危把他的裤子整个拽下来,皮带扣在雪白的大腿内侧擦出一条红印,蒋危攥住他的腿,粗糙的指腹沿着破口一路摸上去,推到那个粉蔷薇色的洞口,往里狠狠一捣。 啊!庄玠倒抽一口凉气,眼尾迅速地红了,轻一点 带枪茧的手指在他身体里进进出出,很快增加到三根,刮擦着干涩的软肉,极富技巧地用指甲剔刮那个位置。庄玠被磨得腿根发软,刚发射过的狙击枪枕在他脑后,在火药味和信息素的双重刺激下,后穴里很快响起咕叽的水声,比生理潮期汹涌百倍的欲望如海浪一样将他淹没。 蒋危一边用手指刺激他,一边俯下头去亲庄玠的喉结,舔吻到胸口,舌尖色情地拨弄那颗颜色浅淡的肉粒。他有些懊丧,下火车时没顺走列车上提供的套子,现在出去买肯定来不及,但箭到弦上已经不能发了。 让我操两下,等会儿再拿出来。蒋危没什么底气地保证着,捞起他的腰往胯上一贴,粗长的肉刃顺势顶进还未闭合的穴口。 庄玠满脸是水,睫毛湿漉漉地泛起水光,发丝都粘连在脸侧,无论做多少次,埋进身体里那根东西对他而言仍然有些难以承受,但抵不住猛烈的快感,竖在乌黑发里的狼耳朵都在哆嗦。 蒋危变态地舔了舔那只耳朵尖,贴着他的耳廓用气音道:骚狐狸 这个饱含羞辱意味的字让庄玠抖得更厉害,被压住的尾巴露出半个尖,在草地上无意识地拍打,连接着尾巴的腰臀也在发颤,蒋危竟隐约有种西米露在向他摇尾乞怜的错觉。 他松开膝盖,彻底把那条尾巴释放出来,在庄玠屁股上甩了一巴掌,别夹这么紧。 我没啊庄玠张了张嘴,凌乱的喘息迅速吞没了他的辩解,两只耳朵羞耻地垂下去,隐约透着几分委屈。 蒋危用武装带捆住庄玠的双手,伸手弹了弹他的耳朵,庄玠身体一颤,内壁本能地绞紧,一下子让他舒爽得头皮发麻,甚至在他退出时极度收缩挽留。 蒋危惊讶地发现这个秘密后,就更加乐此不疲,刚才那支烟烧得只剩下一半,他把庄玠翻过去,强壮有力的手臂压在庄玠的肩颈,把烟靠近他的耳朵,火星迅速燎上了耳朵边缘那一圈白毛,庄玠一下子抓紧了他的手臂,颤抖着往他怀里缩。 在这种剧烈的刺激中庄玠迅速迎来了高潮,他像是溺进了湖泊,眼睛里水雾弥漫,瞬间撞碎所有漫不可测的深渊。 给你拿去玩。庄玠感觉到手指被轻轻掰开,掌心里塞进了一个冰凉坚硬的金属物,蒋危低下头,亲了亲他的脸,哑声道,宝贝儿忍着点儿疼。 他选择性地暂时忘掉了承诺,挺身狠狠一顶,贴着紧致潮热的内壁释放出来。 庄玠忽然抱紧他的脖子,脸上布满了不知道是汗还是泪的东西,水光把清秀的脸颊染得一片狼藉,他将脸埋在蒋危的颈窝里小声抽泣,那哭声越来越清晰,到后来喉咙里爆发出一声压抑到极点的哭腔,像水流肆意奔洒在玻璃上。 别怕不疼了,别怕蒋危轻轻拍打他的后背,用宽厚的手掌撩起他额前的头发,将唇印在他的眉心,一遍一遍。 第42章 在驻所简单吃了个饭,蒋危准备先送庄玠回家,下午去司令部报道,结果在路上接到蒋怀志的电话,让他把庄玠也接上,下午有个会。 蒋危心里犯嘀咕,他老爹语气听着很严肃,问他开的什么会有哪些人参会他也不说,一般这种情况准没好事,但蒋危没多想,在心里把那帮操蛋领导骂了一遍,就急急忙忙开上车赶过去了。 到了八一大楼,接待他们的是白遇河。 蒋危要先找直系领导销假,白遇河带庄玠去会场等,领导还没到齐,长圆桌上已经摆好桌签泡好了茶,那些来的早的,一见庄玠推门进来就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他。 介绍一下。坐在最上面的首长一抬手,衣襟上琳琅的勋章被带得叮当响。 白遇河回头看着庄玠,微微一笑,字正腔圆地开口:北京塔4207号,向导,12年接受R基因移植,无排异反应,无既往病史,无恶性伤害案例。 这种介绍方式让庄玠皱了一下眉,冷道:各位领导,我是西城支队的警察。 小庄警官。首长往前倾了倾身,十指交叠搁在桌面上,坐。 白遇河亲自给庄玠搬来了椅子,把茶杯往他面前推了推,转头说:体检报告我已经上传到库里了,领导,我去拿设备,等会儿现场给他做个精子活性检测。 年轻人,不会有问题的。 我也认为没问题白遇河笑着说,前提是性生活保持正常频次,但我觉得就这个而言,过于为难庄队了。 在这些人肆无忌惮的品评中,庄玠握住水杯的手指一点点收紧,指骨绷得几乎和白瓷杯成一个颜色,他用那种冰冷的目光注视着白遇河,又猛然将手收回去,茶水从杯口漾出来溅到了桌面。 白遇河向领导点头示意,转身拉开会议室的门。 你干什么去?蒋危堵在门口,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大半阳光。 白遇河猛地怵了一下,很快稳住声音:蒋处,我的申请上面给批了,部里的意思也是请庄队配合一下实验,有位女性哨兵很愿意参与,由她来完成标记最合适不过。 放你妈的屁。蒋危干脆利落推开门,大步从他身边走过,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蒋怀志咳了一声,不悦地看着儿子:蒋危,怎么说话呢。 看碟下菜,跟什么人我说什么话。蒋危在公开场合从不喊他爸,一是为了避嫌,二来父子俩也没亲到那个地步,蒋师长,结婚必须男女双方完全自愿,怎么婚姻法不管用了吗?这年头还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霸道事儿。 白遇河闻言嗤笑一声:牛不喝水强按头,蒋处,这话送给你自己差不多。 会议室蓦然静下来,几个领导脸上都有些莫名,不明白现在这是搞哪出,目光来来回回在三个年轻人身上打转。过了半天,还是白遇河先做出了让步。 不标记也可以,我取一管精子,做试管以后转移母体着床。 不行。蒋危干脆利落地反驳道。 蒋怀志暴怒地一拍桌子,脸色已经很难看:蒋危,给我滚出去,这是你闹儿戏的时候? 蒋危扫过去一眼,慢慢从座位上站起来。 他用那种冷定不容辩驳的目光将会议桌上的人挨个看过去,那种冷静是藏在骨子里的,脱胎于无数个日夜狙击训练中,与方才的暴躁形成了鲜明对比,一瞬间庄玠忽然生出不祥的预感,下一秒就听见蒋危说: 几位首长,我实话说了,我和他,我们在一起三年了。不管日子过得怎么样,还轮不到外人评判。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白遇河一眼,转头看向上位的领导,说句大不敬的话,您的夫人,打着搞科研的名头,在外面跟别人有一个孩子,换谁都不能接受吧? 会场一时间陷入了剑拔弩张的气氛,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这些领导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但他的话实在是让人接不下去。蒋怀志坐在座椅上,脸色黑沉,半天没憋出一个字。 蒋危朝他父亲微微点了下头,目光有些抱歉,很快移开了:话就说到这儿,要是领导还有吩咐,不如先给我们把红本办了,要是没事,我就带他先回去了。 庄玠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会议室的。 来之前他没想过事情是这个发展,真的走到这一步了,他反而觉得心里无比平静。 恋耽美 石景山9号院花满楼-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25 他站在总参办公室门口,听到门内隐约传来首长愠怒的声音:军队把你们培养出来就是来气人的,一个两个,都跑到委员会上闹!你有没有理想信念你混账,丢人! 陆则洲闻讯赶来,猛地刹住脚步,站在原地看了庄玠好一会儿,然后慢慢走到他身边坐下,烦躁地拽着领带。 过了一会儿蒋危从办公室出来,脸上十分平静,看不出一点波澜。 牛逼啊兄弟陆则洲扯了扯嘴角,有些啼笑皆非,上一个这么干的是我爸,这下好了,院里下一代小孩有新故事听了。 蒋危没接茬,沉默地看了庄玠一眼,欲言又止。 他想起一些很琐碎的东西,传统的,普世的,关于婚姻,关于将来,他刻意回避了最重要的问题,把难题都抛之脑后,开始思考着如何准备这件期待已久的事。 房子要换,我在一环二环都有新房,你要是不想搬,可以砸了重新装修。衣服要去量,狗也要定制一套两套吧,趁着年关挑个日子把事办了 军委大楼走廊空荡荡的很安静,只有蒋危断续的声音:几个老人还不知道,回头我备点东西咱们走一趟。 纽约中央公园有套房产,过到你名下蒋危一一盘算着,看到庄玠看他的眼神,赶紧解释道,正当收入来源,我自己做风投赚的钱,你可千万别给我告到监委去啊。还有婚宴也要办,就圈子里几个发小和长辈聚聚,就放在国宾馆,看李恒上次得意那样儿回头我亲自写个邀请函,叫他来随份子。 别了吧。庄玠的表情有些难堪,老爷子年纪大了,万一气出病 听见他回应,蒋危终于打起了一点精神,他怀着微弱的希冀,小心翼翼提出了最关键的问题:领导同意给登记了,那你看 身边又沉默下去,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气氛,没有回应的问题像走廊里的白墙一样苍白,就在蒋危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庄玠忽然站起来,把车钥匙往他手里一扔。 明天我提前下班,五点之前来接我。 第43章 那天下午北京城的天彤云万里,霞光渗进云层,烧灼着苍白的寒冬。 庄玠推了所有工作,一个人在办公桌前坐到五点,时间一到,便对着镜子摘下警徽,锁好门从办公楼下来。 天空偶有飘雪,他仍旧穿着那件深黑色的长风衣,同款的衣服他买了好几套,放在柜子里每天换洗,把日子过得极简单薄到几乎无趣的地步。 城市装饰得很有年气儿,街道上人来人往,他在支队门口那根电线杆子旁边茫然驻足了片刻,雪花渐渐在眉睫上积融成水,一低头,水珠就掉在围巾上,洇进柔软的羊毛面料里。他掸去衣襟上的碎雪,突然有所觉地回头。 路边停着一辆通体银黑的哈雷,蒋危靠在车身上,一手还保持着拿烟的姿势,就那样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有那么一刹那,庄玠都以为自己穿越了,仿佛又回到初中时代,下午最后一节课他赶时间抄两人份的笔记,有个人逃课去网吧泡一天,但永远会在六点放学前准时到校门口等他。 其实蒋危很早就到了,一直没出声,他惦记这事儿惦记了一天一夜,吃完午饭就赶过来,下午什么也没干,光蹲在警局外面数手表上的秒针走圈儿了。 庄玠拎着包走过来,顺手帮他拍了拍肩头的雪。 怎么骑这个来了? 怕赶不及。 蒋危没法跟他形容那种心态,就好像你知道在这个季节玫瑰会开,开得不合时宜,开得很艰难,你仍然愿意去等,等到它终于要开那天,却又不敢拉开窗帘看,害怕多日来的等待最终成空。 对了,下午我跑了一趟花卉市场。蒋危打开后备箱,把头盔和护膝拿出来,顺便给庄玠看了看他新买的珍珠岩土,上次你让我留下来那朵花一直在水里插着,都快蔫了,我问了几个懂行的,他们说玫瑰没有根也能养,我买了营养水,等回家把花拿出来生根移盆,应该就能活了。 庄玠戴上头盔和护膝,苍白的手掌挨了挨那盆冰凉的土,轻轻说:好。 走吧。蒋危跨上摩托,目光投向大道前方,红霞一点点漫上他冷硬的脸部线条,抱紧了,带你去追十七岁的日落。 赶上下班时间,民政局这会儿人不多,军委提前打过招呼,办证过程也比想象中快,一个红章下去,两个大红本,就是真正法律意义上的配偶了。 绿植在薄暮的晚霞光晕中摇曳,走廊里两人并排坐着,蒋危拿着结婚证,翻来覆去端详那张合照。 那张照片把他照得有点呆,头发长长了,还没顾上去修,看起来多了几分轻狂,其实不太符合蒋危对自己成熟男人的定位。但庄玠照得很好看,他肤色偏冷白,艳俗的大红底也衬得不刺眼了,蒋危觉得他哪儿哪儿都好看,连刘海向两边分的比例都完美到极致。 等会儿北京塔的人过来,要录指纹虹膜,更新档案。蒋危终于看够了,把两个本合在一起,装进夹克内兜,然后伸出手来握住了庄玠的手,总算能把碍事的人从你的档案里踹出去了我还不知道标记是什么感觉呢。 他盯着庄玠耳朵后面那一小块皮肤,语气有些遗憾,又很快哈哈笑着掩饰过去。 庄玠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最终把脸转到了一边。 要是他们问起来,就说标记了,要问有没有排异反应什么的,你来答,这个你比我有经验。 蒋危心里莫名一阵烦躁,再继续这个话题很容易引起战火,于是他低头看表,把怒火洒在别人身上:慢死了,怎么还不来我六点半还有个会。 他们选的这个时间,办证不用排队,但研究所的人过来正好会遇上晚高峰。 你急的话,先去开会吧。庄玠终于开口了,说得很犹豫,我包里有采集仪,昨天下派出所采集信息,刚好没放 以蒋危的粗神经没有听出他语气里的异常,一看已经快六点了,着急忙慌道:那你给我录吧,这会儿二环上堵得厉害,他们过来至少得一个小时最近也不知道有什么事,天天叫开会。 庄玠拿出仪器,招手示意蒋危低下头,轻轻把采集仪贴到他眼眶上。 好了。 车在你单位院子停着,把我买的土带回去。蒋危提起外套,把车钥匙塞到庄玠手里,顺势低头在他脸侧狎昵地亲了亲,宝贝儿你完蛋了,看你以后还跑得掉乖乖等我回家。 庄玠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大厅,骤然像失去支撑一样,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按紧了包。 最后一缕残阳射进走廊,将落在地面上的影子拉得很长,他仰起头来,面无表情地平视着天花板,脸色如大雪衰老一般迅速苍白下去。 离开民政局后,庄玠打出租回到单位。 他回办公室找个硬纸箱,把花盆小心装起来,用泡沫填充物固定好,放在车后座上,刚做完这些手机就在包里震动起来,庄玠关上车门,回到驾驶座,一边发车一边接起电话。 小庄?手机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庄玠这才看了眼来电显示,忍不住微微皱起眉,早知道是蒋怀志打的他肯定就不接了,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了一声:伯父好。 证领上了?蒋怀志笑了笑,完全听不出高兴情绪,晚上有空吗,一起吃个饭吧。 不了,我还有事。 庄玠完全不想跟这人多说一个字,从前蒋怀志休假回来,给蒋危带礼物也会给他捎一份,那时候他听多了蒋危抱怨父亲不着家,虽然对这个男人没有好感,出于礼貌还是会扒个橙子给他递到手里。到如今隔着一道家仇的坎,连这点客套也欠奉了。 蒋怀志在电话那头沉默半晌,很勉强地又笑了一下:那你说个时间,地方随便挑,我请你。你小的时候伯父曾经还抱过你的,不会连这个面子都不给吧。 庄玠觉得厌烦,把手机拿远一些就准备挂掉。 庄玠,我知道你跟他在一起为什么。蒋怀志陡然提高了声音,要是为你爸的案子,我现在就可以写条子,让纪委放人。 昨天在八一大楼,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冲进总参办公室,摘掉军衔,脱了军装,赌上全部家当跟领导求那纸结婚证,说不生气是不可能的,震怒之余,他也开始反思这些年父子俩的关系。 蒋怀志驻疆十多年,对这个儿子从小疏于管教。蒋危生下来就交给爷爷奶奶带,俗话说隔辈儿亲,老爷子再怎么严厉,到孙子面前也难免溺爱纵容。惯着惯着就给惯出个混世魔王,蒋危在大院里横着走,动辄上房揭瓦砸玻璃,跟文明礼貌更是一点不沾边儿,看谁不顺眼就直接动手。 到了六七岁,总算叫他逮着个新玩具,慢慢开始不给长辈找不痛快了,成天就黏着庄玠,吃饭洗澡都蹭在人家家里,自动自觉地管人家爸妈叫干爹干娘。 最初蒋怀志想着,自己常年不在家,有个人能镇住他儿子总是好的,无非就是给朋友添麻烦,他多提点礼去向庄妈妈赔罪就是。没想到处着处着,处到一个被窝儿里去了,干出这种丢人的事,叫他断子绝孙不说,还到处跟人嚷嚷着要结婚。 庄玠,庄部长,那是从世交到政敌,隔着一桩冤案的关系。 他儿子要跟人家好,人家是真心和他好的吗? 蒋怀志动用了自己的权限,调取蒋危这几年的通话、出行记录,看见那满满几十页纸的呼出记录,同一个号码,成千上万条,无人应答,他把蒋危写给庄玠的短信一条一条看过去。 最后他在301医院找到了一段被销毁的监控录像,用部队里的技术复原了整个视频。 我知道你不是自愿的,我放你爸走,你跟他分。蒋怀志缓缓地说,因为压抑着愤怒声线都在发抖,你们不是一路人,蒋危做的事,有很多你都不知道,等你知道了,就会后悔今天领的这张证。 您多虑了。过了好一会儿庄玠才开口。 其实我很想问您一件事,蒋危十八岁被您扔进部队混履历,二十岁上维和战场,二十三岁没有做任何体能评估的情况下,您就让他去报名英才计划。您为他铺好了路,让他一步一步往上升,可他知道自己的付出是为了什么吗?三年前在延庆开那一枪的时候,他知道他服从的那条军令是为谁服务吗?是为了那面党旗,还是为了您的军衔? 庄玠一口气说完这些,握着手机的手都在微微发抖,缓了两秒他才平复下来:您不用替我操心,我什么都知道,我看过他的精神图景,我们才是最亲密的人。 电话那头一时没了声音,庄玠果断挂掉电话,把手机往副驾上一扔,飞快地开车驶离单位院子。 从单位到他家只有不到十分钟车程,经过小区路口的时候,庄玠没有减速直接开了过去,半个小时后车拐上绕城高速,朝着城郊方向一路疾驰。 十年前,蒋危带他走过同样的路。 庄玠至今记得那一天,他坐在机车后座,透过眼里的泪水看到太阳坠落在地平线,直到日落,都没能见上妈妈最后一面。 他用了十年来追逐他妈妈走过的路,最后才发现道路尽头一片黑暗。 庄玠把车停在研究所门口,打开公文包,把里面的东西一一取出来蒋危的军官证、电子卡、指纹和虹膜采集仪。他拆下仪器里的存储芯片,和证件一起装进口袋,裹紧风衣跳下车。 进入北京塔从来没有这样顺利过,变种人拿的是二级权限,出入基地还需要一位研究员的辅助认证,留观的那半年时间庄玠只出来过寥寥数次,每次都要耗费一个小时,这一次从地面建筑走到地下部分也只用了不到四十分钟。 七点整,正好是晚饭时间,基地会组织所有变种人回宿舍看新闻,工作人员进行调岗换班。 有了在天山行动的经验,庄玠几乎没走什么弯路就到了塔的心脏,最核心的指挥中心灯还亮着,负责人应该是临时去吃饭了,走的时候都没有关闭设备。 他缓步走进去,打开数据库,调取出他和蒋危的档案。 档案上的内容已经更新了,原本配偶那一栏显示的是丧偶两个小灰字,现在填入了一串蒋危的编号,下面也多了一张他们的合照。 庄玠盯着档案看了片刻,随后退出来关掉,轻轻拿起桌上的播音设备。 现在播出一条公告清冽的声音透过基地广播一点点扩出来。 你干什么?! 庄玠拇指一挪,骤然按住收音孔,回过头,远远看到门口走进来一个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员。 白遇河这些天过得非常不顺,先是黎宗平跑了,天山塔没了,想采集个精子,被庄玠和蒋危混合双打,昨天蒋危大闹总参办公室,他又被上头领导叫去骂了一顿,说是带坏了风气,前辈干的好事让后来者有样学样。 心情不好导致他最近干什么都不在状态,回到办公室,习惯性地输入密码打开门,看见办公室里多了个人都没在意,直到听见广播里熟悉的声音才骤然反应过来。 庄队? 庄玠抬手按了一个按键,隔断办公室外间与里间的玻璃门快速闭合。 庄队?!你干什么!白遇河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扑到门上,疯狂地拍打着钢化玻璃,你疯了?快点把门打开! 庄玠静静地看着他,等他喊得没劲了,才慢慢开口,隔着玻璃声音有些不清晰:白院长,你知道英才计划这个项目,已经从国防科工委移交给了中央政治局一位常委领导,这些年来一直在进行非法实验吗? 我知道。 你知道那位领导,要利用北京塔的数据为他制造一支军队,企图实现他的政治野心吗? 我知道。白遇河深呼吸两次,慢慢镇定下来,你把门打开,我不让你和别人标记,只要你留下精子,以后我保证不打扰你们俩 庄玠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惊讶:你们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无耻一些。 你以为毁了北京塔就能结束吗?!有你在,只要你还活着,什么样的数据我做不出来?!我能造第二个北京塔、第三个无数个! 庄玠笑了笑,没再管门外喊叫的人,手指从收音口移开,俯身贴近话筒 现在播出一条公告,突发情况,紧急避险,北京塔将在五分钟后关闭,请所有人员沿安全通道迅速撤离。 他放下话筒,按下按钮进入自我保护程序,缓缓滑坐在椅子上。 这当然不是结束。 第44章 蒋危接到消息是九点半。 那时候会还没结束,38军的总司令在作报告,突然间几个领导的手机不约而同的震起来,都是秘书打来的,总参谋长接起电话,会场十分安静,隐约能听见电话那边很急,过了一会儿他脸色凝重地放下手机。 北京塔出事了。总参的目光在会议室逡巡一周,落在蒋危身上,小蒋,你的证件呢? 恋耽美 石景山9号院花满楼-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26 军改推行之后,以前的军官证就统一换发成军人身份证,蒋危从上衣口袋里拿出证件,一直随身带着,军官证我给他有种不好的预感,话说了一半,又改口道:我放家里了。 有人闯进北京塔,销毁了所有数据和实验设施,拿的是你的权限。 蒋危刹那间浑身微微一凉:什么人人出来了吗? 提前播了广播,没有工作人员受伤,作案的人也从紧急通道撤离了。总参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颇有几分看破不说破的意思,很快移开视线,站起来整了整桌上的稿纸,总结会就开到这,走吧,到现场看看,都给老婆孩子去个电话,今晚没得睡了。 蒋危有些茫然地跟着别人起身,收拾东西时手脚都是冷的,大脑转不过来,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连下一步要做什么都不知道。 走到门口,总参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小蒋,给你放两天假,这次不用参与调查了。 好,好。 蒋危于是停下来,格格不入地站在往外涌的人潮里,直到人都走光了,他还站在会议室门口,一动不动,就透过大楼玻璃望着外面的夜色。 军官证,电子卡,指纹,虹膜所有零碎的东西串联在一起,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堵得他喘不过气来,再往深处想一点,就如同锐利的钢线勒进皮肉里,血淋淋地痛。 静默良久,他突然抄起椅背上的外套,快步朝停车场走去。 掩映在桐树叶中的公寓楼亮着一盏灯。 电视里在放晚间新闻,下方快讯栏滚动播放着最新的地震信息,北京塔自毁造成的震动微乎及微,如果没有新闻报道,大多数人甚至都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庄玠伏在餐桌上奋笔疾书,面前堆满了厚厚一摞横条稿纸。厨房正炖着羊肉,他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火,然后翻到下一页继续写。 922案的始末细节已经烂熟于胸,他在脑海中整理过无数遍,写起来毫不费力,从背后主使到案发当天的每一个步骤,完整的案情在纸上逐渐成型,脉络明细,证据确凿。写到最后一页的时候他停下来。 西米露期期艾艾地蹭到他脚边,庄玠把狗抱到腿上,搁下笔,轻轻摸着西米露的头,目光落在台灯照不到的黑暗中某一处,静静看着空气中漂浮的尘埃。 发怔良久,他终于又拿起笔,在开枪分析那一段后面写下蒋危两个字,然后迅速添了个括号:非主观故意致人死亡。 写完,庄玠把那枚NSG85的弹壳放进物证袋,签上字,和贺延帮他在海陀山林场调来的监控放在一起,夹在稿纸中间,装进牛皮纸袋密封好,用保险柜锁起来。 做完这一切,他搬出蒋危买的营养土,开始研究如何给玫瑰生根。 那朵白玫瑰折下来有一段时间了,花店扎花会挑最新鲜的,拿回来一直放在水里,他们去新疆的时候,打扫卫生的阿姨定期过来换水加营养液。即便这样费心,花瓣边缘还是有些翻卷泛黄。 庄玠用手机查出操作方法,按照步骤修剪了根部和枝叶,然后把花放进生根水里。 楼下突然响起轮胎轧过路砖的声音,军靴踩过一级一级台阶,仿佛整栋楼都在震颤,庄玠将没写完的稿纸翻过去扣在桌上,神态自若地站起身。 门猛地被人踹开,连锁声都没听到,锁完完全全是被徒手拆下来的,蒋危站在玄关处,裹着一身外面的寒气,一动不动。这个他住了一千多个日夜的家,一时间竟没有了踏进去的勇气。 庄玠关上门,走回客厅坐下,淡淡道:不用问了,是我。 为什么。蒋危动了动唇,声音像风刮过贫瘠的戈壁,是我对你不够好吗?我不能被你信任吗?我说过你要什么我都会尽量满足你军官证,门禁卡,就是你现在说要找个人替你背这事儿我都可以立刻去,你为什么要骗我 庄玠垂下眼睫静静听着,轻轻叹了口气:蒋危,不值得。 值不值得不用别人来替我决定!蒋危咬着牙根说道,从在天山的时候我就做出选择了,我看过结构图,我知道那一炮打的是哪儿,你选什么路,我都可以和你一起。现在外面在调查事故原因,你跟我说实话,你的目的,你想要什么,事情交给我,我还能想办法解决。追纹Qun二;棱瘤灸二彡灸陆 庄玠沉默了一会儿,要是我不愿意呢? 他站起来打开客厅的射灯,给自己倒了杯水,手指沿着青瓷杯口缓缓摩挲。 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也没有再和你虚与委蛇的必要,你可以继续赖在我家,反正有那张毫无意义的证我也不能赶你走,但我现在不想和你多说一个字。 蒋危静默在原地,像一尊雕塑,很久都没有动一下。那张毫无意义的证就揣在他怀里,下午时还如握春日,隔着硬卡纸仿佛都能感觉到红章的余温,现在却像一块废铁,沉甸甸,冷冰冰,想想都觉得可笑。 过了许久,他才艰涩地开口:你和我在一起,就是为了拿到权限吗? 那不然呢?因为爱吗?庄玠冷淡地笑了笑,你应该知道塔的匹配要求有多高,只有最契合的人,才能以最小的排异反应结合为配偶,失去配偶对向导来说是很重的精神打击,况且 那个不可说的人刺到了蒋危心里最痛的位置,他毫无征兆地伸出手,攥住庄玠的手臂,瓷杯一下子被甩出去好远,西米露吓得飞快窜进了自己的房间。 我说过不许再提那个人。蒋危铁一样的手指牢牢收紧,脸色阴沉得可怕。 为什么不能提?你问问你自己,对922案是不是无愧于心,对车上那四个特警的命是不是 蒋危突然暴怒地将人提起来,按在电视柜上,一手去捂庄玠的嘴。庄玠挣扎着将他手指往外掰,两个人的力道都不小,很快扭打在一起,蒋危的手顺着庄玠的脸滑下来,扼住他的脖子,抡起拳头,积蓄了一整晚的愤怒霎时奔涌而出。 庄玠翻身躲过了一记,很快被蒋危攥住肩膀翻过来,骑在他身上,想也没想照着肚子来了一下。 一拳下去,蒋危猛地醒了几分,连忙收住力道,第二下落在庄玠耳边的柜门上,一下子把玻璃砸出个豁,玻璃碴子扎了一手,指骨上血肉模糊的一片。 那些碎玻璃渣甚至有一部分飞进庄玠的头皮里,痛得他眼前微微一眩,细微血丝渗出来,无声无息地洇进黑发里。 况且,你看,你不但要求我忘掉牺牲的战友,在我爸被纪委带走的时候,你把我关起来不让我去查明真相,你做事肆无忌惮,让不堪的录像带到处传播庄玠顿了一下,你问我萨尔茨堡的盐树枝,是的,就算以前有什么,雪总会化掉,树枝最终还会露出原本丑陋的面貌。 他跌坐在地上,捂着小腹,背靠着冰凉的电视柜,睫毛垂得很低,目光说不出是凉薄还是悲哀。灯光晦暗,让人看不到他苍白毫无血色的脸。 蒋危一点点沉默下来,剧烈的情绪波动之后反而无比平静,如同冬夜的荒原,看不到希望,才不会对现状产生任何失望。 我以为从天山回来,你对我的态度突然转变,是因为想开了虽然是假的,我还是宁愿你继续骗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告诉我,原来我们那十年,真的什么也不是。 他摇了摇头,带血的手抓起一个车钥匙,推开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 庄玠仍旧坐在原地,西米露听到外面安静了,就跑到他脚边,轻轻舔着他的手上的伤口。庄玠翻出医药箱简单包扎了一下,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 贺延。 喂?哥喂喂?贺延在手机那边大喊大叫的,哥我正要给你打电话,我在交警队一哥们儿这儿呢,看见你车有个违章。 要说的话被迫堵回去,庄玠沉默了两秒,在哪? 东四环这。贺延报了个夜总会地址,大大咧咧地说,不是哥你没闯的红灯啊,那你车谁开着呢?这么不操心,违章我给你销了,回头六分没了。对了,哥你打电话啥事啊? 庄玠缓了缓道:我要出一趟公差,大概三五天,要是下周一我没来上班,你向纪委申请调查我的住处,有份检举材料放在书房的保险柜里,密码是我警号。 行,我知道了。 挂掉电话,庄玠关掉手机,手指轻轻摩挲着屏幕。 在地上坐了一会儿,他突然想起有件事还没办完,没受伤那只手扶着桌子站起来,慢慢推开厨房的门。 庄玠一直很少进厨房,以前家里有保姆,上大学了吃食堂,两人在一起后蒋危又把这些事全包了,他唯一会做的饭是羊肉泡馍。 小的时候,每次庄妈妈加班,庄部长都会在家煮一锅羊肉,他是西北人,家乡菜做来驾轻就熟。煮点粉条木耳,烙两个饼,吃的时候只需要烧热汤把饼泡进去,不管庄妈妈什么时候回来,都能吃上一口热饭。庄玠小时候站在厨房门口看,慢慢也看会了,就学下这一道能拿出手的饭。 他给西米露化了两块牛板腱,然后把饭准备好,端到餐桌上。 桌上还放着稿纸,这一页没有夹在文件袋里,上面也只写了一个条目。 主要犯罪嫌疑人:黎宗平 西米露很快吃完饭,自觉地叼来牵引绳放在庄玠手边,用尾巴拍打着他的手机,想让庄玠打电话,叫蒋危回来带他下楼玩。 他不会回来了。 庄玠揉了揉西米露的头,拿起纸,端详着黎宗平的名字半晌,提笔在上面画了个叉。 第45章 庄玠离家的时候只拿了手机,钱包证件什么都没带,衬衫外面套着一件单薄的风衣,看起来十分随便,仿佛只是临时下楼丢个垃圾散散步。 凌晨四点多,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西米露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点带它去玩,还是很开心地跟在后面摇尾巴。 庄玠遛狗很散漫,不会像蒋危那样故意把飞盘丢出去很远让它捡,或者把它拴在摩托车后面跟着跑。西米露习惯了高爆发高运动量,偶尔冲出去没刹住,被勒到脖子才停下来,回头看看庄玠,再哒哒哒跑回他脚边撒娇。 带着狗在小区转了两圈,庄玠把它牵到家附近那个宠物店。 老板娘睡在店里,大半夜听到外面按铃,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出来开门,嘴里还咕哝着方言骂人,看清外面是谁才脸色稍微好点。 要出门啊? 出趟差。庄玠抱起狗放在桌上,可能要挺久,过两天给它爸打个电话,让他来接。 你给他打呗,吵架啦?老板娘打开灯,把西米露的专属小窝整理出来,抬头一看,指着庄玠的脸尖叫道,哎呀,你头上流了好多血,脸怎么白成这个样子,跟人打架了? 庄玠用手背蹭了蹭额角,头发里细细密密的小口子很多,伤口血还没凝固,发丝一缕一缕黏在头皮上,一擦血水混着玻璃渣子直往下掉。 快到店里面洗洗,我给你包一下。 没事,不严重。 庄玠甩了甩头,把西米露抱进狗窝里,西米露瞪着黑玻璃珠一样的眼睛看着他,似乎预感到了未来的命运,依依不舍地舔着他的手指。庄玠把手搭在它头顶,摸了又摸,有某个瞬间他似乎要抱起狗转身回家,最后还是从西米露头顶移开了。 离开宠物店的时候,天空又飘起雪,街道上环卫工人渐渐开始上班了,日光从老城区的墙头洒下来,在薄雪堆积成的树叶上一点点转斜。 庄玠沿着墙根慢慢走,失血过多让人眼前一阵阵晕眩,头越来越重,最后他找了张长椅坐下来,靠着椅背,闭上眼,像睡着一样,任由白雪落满发顶睫毛。 伤这么重,怎么不去医院?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人,站在长椅旁边,穿一身过膝的羊绒大衣,面容极富棱角看不出一丝年龄感,只有鬓角染着零星霜色。 医院没有我能用的血浆。庄玠抬头看了一眼,并不意外,雪沫从他的眼睫眉梢滚下去,像一尊将要崩摧的玉像,黎宗平,你一直在暗处盯着我,我就要死了,我不信你不出现。 钓鱼执法?黎宗平挑了挑眉,手指滑到庄玠下颌,托住他将要垂下去的脸,恭喜你,我被钓到了。 庄玠晕得不成样子,仿佛随时都可能眼一闭睡过去,黎宗平把他拽起来,扶在臂弯里,饶有兴致地盯着他苍白的耳朵,凑过去提议:不如让我标记你,我的血因子活性高于25%,可以彻底治愈凝血功能障碍。 庄玠靠在他肩上抬了抬眼,冰冷地道:再对我释放信息素,我让你后半辈子都用不了那玩意儿。 黎宗平笑了一下,没多说什么,他就近找了个咖啡厅,把庄玠扶过去。 庄玠的情况不方便去医院,现在北京附近的三个集团军全都在找他,黎宗平只能打电话叫送人来简易输血工具,也没做太多检查,直接抽出一定剂量的血输了。 希望这不会害死你。黎宗平放下滴管。 庄玠低头看手机,咖啡厅里暖气开得很足,血色慢慢回到他脸上。 你盯我这么久,北京塔被毁的时候怎么也不出来? 我手里有的东西,北京塔都有,算起来我们是同类竞品,塔没了,我脑子里的数据资料才有唯一不可替代性。万一哪天支持我的人倒台,我有这些东西,能保证我活下去,我可不像你有个爱到没底线的保护伞,我也想给自己留条退路。 黎宗平话里带着淡淡的揶揄,庄玠脸色苍白地听着,没作声。 黎宗平往他的咖啡杯里添了一勺可可粉,随口问:你怎么做到离开他视线一晚上的?出来这么久,他也没发现,不太符合我对这人的理解,印象里犬科动物的领地意识一直很强。 庄玠默了片刻,手指停在游戏滑块上,淡淡道:他在朝阳区的会所,没空管我。 新婚之夜流落街头,我可以理解为你们离婚了吗? 除了那张证,我和他也没有别的关系。 庄玠关掉游戏,轻轻放下手机,锁屏瞬间屏幕上的照片一闪而过,黎宗平眼尖看见了,把手机拿起来,手指一点按住了马上消失的图。 他把那张结婚照指给庄玠看:你的话好像没什么说服力,这是从档案里截的吧,你在毁掉北京塔之前,还特意调出电子档案拍照留了个念,害怕以后没了吗? 庄玠的眼神瞬间变得很冷,黎宗平,我和蒋危分开总结出最大的教训,就是不问有关上一个人的一切。 听你的意思,我有机会了?黎宗平笑容不变。 喜欢我?庄玠慢慢站起来,把手里的咖啡杯放回桌上,沉默两秒,说:先打钱。 他拿起手机,双手装进口袋里,转身朝楼梯走去。 离开咖啡厅后庄玠没回家,而是打车到了火车站附近,这一带有很多不需要身份证的小旅馆,几十块钱就能住一晚。刚到楼梯口手机就响了,是到账短信提示,黎宗平很大方,一笔八位数的钱直接转进了他的账户。 恋耽美 石景山9号院花满楼-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27 庄玠一分钟没耽搁,把钱给程昱转过去,说要买他的私人飞机,顺便请他帮忙申请一条航线。 发完短信,庄玠就回了旅馆,趁这会儿补一补昨晚的觉。 睡到晚上九点多,程昱打电话让他过去一趟。 航线申请好了,大兴机场飞阿勒泰,用的是我的名字,等空管局核查得三五天,我托关系办的。程昱把厚厚一沓文件交到他手里,给你找了个驾驶员,嘴很严,放心。 庄玠拿着东西,点点头,道了声谢谢。 别墅里灯光很暗,程昱的目光停在他手上,想说些什么,嘴唇翕动着半天,叹了口气:尽快走吧,你们干公安的,伪造证件肯定不用我操心,到了边境再转飞,去瑞典、挪威那几个没有引渡条约的国家都行,北京这边反应没有那么快。 程昱憋了半天还是没憋住,突然烦躁地说:你怎么会想到去炸北京塔我理解你想报仇,但这样一来,你自己也脱不了身了,我说过你现在什么都不用管 庄玠默了默,摇头:事已至此,就这样吧。 有钱吗还?我在瑞行和汇丰有两张卡,等你出去后,我分几次把钱打过去,你就别开户了程昱说到一半猛然停住,诧异地抬头,你一笔给我打了三千万,你哪来这么多钱? 程昱何等聪明的人,看庄玠语焉不详的样子就发觉不对,一把把航线图翻过来,阿勒泰你让我申请飞阿勒泰你不是准备出国避一避风头?阿勒泰,天山你打算去找黎宗平?你要去杀黎宗平?! 庄玠果断站起来想走,程昱比他反应更快,三两步跨到门口锁上了房门,别墅的安保都是指纹锁,一旦锁上就只有户主才能打开。 还有半年就是十九大了,姓王的为上去筹划这么长时间,到时一定会动手,国安就等那天抓现成的。一旦他们危害公共安全构成犯罪事实,人和证据一起,才能把一个正国级领导和他背后的支持者都打下去。 庄玠微微低着头,声音在深夜里听来格外冷定:等到构成犯罪事实,就会有人伤亡了,程昱,你见过警察为了给人定罪,故意等到他作案才动手的吗? 程昱一把抓住庄玠的手腕不让他走,那你也有别的方法来阻止,为什么非要自己上?你现在杀了黎宗平,姓王的最终只能落个政治野心膨胀的罪名,连死刑都判不了,更别说跟着他那些人,个个都活得好好的,蒋危还有大好的政治前途,只要他想,他还能锁着你一辈子! 程昱,放手。 我明明说过你什么都不要做你懂这个道理的,你为什么不听程昱翻来覆去地说那几句话,喃喃地,为什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你先放开我。庄玠皱着眉重复了一遍。 程昱忽然停下来,紧紧盯着他:你没有一点私心吗?你告诉我,庄玠,你做这些事的时候没有一点儿私心吗?把苗头扼杀在摇篮里,让他还来不及犯罪,你怕把他卷进去是不是 你想多了。庄玠深吸一口气,冷声喝道,放手! 一句话出口,程昱奇迹般地松开了手,朝门口走去,不受控制一样,机械地点亮控制屏输入密码和指纹。他一边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庄玠,一边按照他的意愿打开门,然后坐回沙发上,整个过程都仿佛一具提线木偶,眼里积蓄着惊骇与茫然。 对不起,我不想对你用这个的。庄玠在他身边蹲下来,语气有些抱歉,他们说精神力可以控制别人的行为,我刚学会不久,不知道会不会痛。 程昱按照他的意愿躺在沙发上,甚至还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但眼睛瞪得很大,神情十分不甘。 我没有那么伟大的理想,现在的局面太复杂,一件一件地算我算不清。我想要的不多,我想要黎宗平死,想要无辜的人活,想要一切在变得更糟糕之前回到正轨上,除了这样做,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他蹲在空荡荡的客厅,自言自语一般说完了这些,缓缓拿出手机。 手机和电话卡都是他新买的,通讯录只存了黎宗平一个人的联系方式,庄玠把号码点进去,拉出短信框,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输入。 明天上午八点,大兴机场,不见不散。 第46章 黎宗平按照约定的时间准时赶到大兴机场。 庄玠等在舷梯口,依旧穿着那件挺阔利落的风衣,停机坪上的风吹得他脸色苍白如纸,衬衣领上下翻飞,眉眼匀成天地间唯一浓重的墨色。 黎宗平把包交给驾驶员,抬手替庄玠拂开吹到眼睛上的头发,指尖碰了碰他的脸,正色道:脸儿还是白,凝血障碍病人都这样,如果我是医生我会建议你居家,最好像大熊猫一样保护起来,而不是到处跑,随便受一点伤都可能让你丧生。 庄玠点点头,没有躲开他的手:所以我要带着你跑路,做我的移动血库。 我很荣幸。黎宗平笑了笑,听见他这样直白也不以为忤,你说话真是一点儿余地都不留,幸好我没有高血压,趁年轻可以让你多气几回,打算去哪? 阿勒泰。先去天山看看你的故居,从那边口岸出境,再飞奥斯陆或者哥本哈根。 黎宗平看了眼万里无云的天,回过头来望着庄玠:私人飞机不用过安检,这我很不放心,我可不想在享受蜜月的时候突然被一个警察拿枪指着头,鉴于你有过用那张脸骗我的先例,可以让我检查一下吗? 庄玠面无表情地抬起胳膊。 黎宗平上前一步,两手贴着他腰侧一寸一寸摸下去,把大衣和西裤都翻了一遍,又到机舱里转了转,看到庄玠冰冷的脸色不觉笑起来:不能怪我,实在是前车之鉴,你对谁好就准没好事。 检查完了,可以走了吗? 黎宗平把他的风衣掖好,拍了拍:我包里有把HKP7,小巧方便,以后给你玩。走吧。 程昱保持着一个舒服的姿势在沙发上一直躺到后半夜,目光被迫凝聚在刺眼的吊灯上,眼泪都快冒出来了,天快亮时,那种可怕的控制力终于消失,他踉踉跄跄地从沙发上跳下来,抓起车钥匙就往外冲。 飞机一早离京了,现在去空管局没用,他只能找蒋危想办法,蒋危的电话打不通,程昱问了一大圈才知道人在哪。 蒋危那天从庄玠家出来,没地方去,他在北京还有几套房都不想住,就给陆则洲打电话,把车开去了以前经常去的一个高级会所。 小圈子里这些公子哥儿对他结婚的事多少有些耳闻,蒋危就差拿个大喇叭上街喊我要结婚了,结果婚礼没等到,大半夜被喊去喝酒,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问。其中有个极有眼色的,是这家夜总会的真正老板,姓何,看见蒋危一杯接一杯光喝酒,说要给他身边塞两个人。 蒋危军装都没脱,一手捏着烟,拍了拍裤腿上的烟灰,说:家里那口子天天扫黄打非呢,咱不干这违法的事儿。 这哪儿能算嫖,人家清清白白的大学生,喜欢你想跟你处,我就是牵个线。 何老板硬是把人叫了上来,他一早挑好的,瘦瘦高高一对姐弟,往门口一站,身段姿态,尤其是敬酒时别扭生疏的模样像极了庄玠。 蒋危那时候看着,心里微微一痛。 他以为男人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那天把庄玠打了,出来该怎么样还怎样,大不了就是生活里少个人,消沉几天。到现在才发现,他还是拒绝不了跟这人有关的所有,哪怕只有三份神似,一点点,都拒绝不了。 程昱来的时候,蒋危正把自己关在酒店里,喝酒喝到七分醉,从朦胧的烟圈儿里找庄玠的影子。 程昱气不打一处来,先掏出手机咔咔拍了两张照,踢开门口一堆衣服冲进门,蒋危抬头瞟了一眼,皱着眉说:老子斗地主,妈的你拍什么照! 斗地主斗到床上去了?程昱一把夺走他手里的牌,把那姐弟俩从床上拽下来,看看脸,指着蒋危的鼻子骂:我还当你三两天就封心锁爱了,放着正主不去找,弄个长得像的算什么事。 我找他干什么,离了我他好得很。蒋危被晃了一脸酒,手指张开按在杯口上,一甩头,暗红色的酒水从发梢淅淅沥沥滴下来。 你倒是回家看看啊,你儿子都要饿死了吧。程昱恨不得把酒杯扔他脸上,一扭头看见那俩人还站在屋里,指着门恼火地说,还愣着干嘛?衣服穿好赶紧滚。 蒋危迟疑了一下,忍不住问:他没在家?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你相好的大半夜来我家,把我弄到床上看见蒋危瞪眼睛,程昱气急败坏地补充道,开着我的飞机跑了! 蒋危一下子酒醒了。 程昱三言两语跟他说清楚情况,蒋危已经穿好衣服,边系武装带边往外走,什么时候走的? 五个小时前,北疆方向。 蒋危掏出手机,手指颤抖着拨通警备司令部的座机号码,下颌线紧绷出一条锋利的线,等到电话一接通,他立刻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向那边下令。 封锁西北领空!兰州军区内全线禁飞!所有航班立刻着陆接受检查! 管他客机货机全都给老子弄下来! 飞机平稳地穿行过天山上空。 我幼年的时候,很少能见到父母。庄玠靠窗坐着,微微侧身看着窗外的云层,双手交叠搭在腿上,十指相错,自八个月断奶开始,我妈妈一周有六天待在研究所,从没按排班表上的假期休过,有时候回来了,一旦她那个监护对象出什么状况又得走,实验室一个电话,就能提前结束她得来不易的假期,什么时候能回来,在家待几天,都不确定。 私人飞机的座椅是两两相对的,真皮质地,中间摆着一张黄花梨木方桌,没有铺桌布,展现出木材最原本最漂亮的纹路,黎宗平坐在他对面,表情有些微妙。 我爸那时候是基层民警,只是西城辖区下一个派出所的所长,每天扫街、迎接检查,帮邻里邻舍解决难题,八九点才回家。我姥爷家的阿姨每天跑两边做饭,有时候也听老人抱怨,说我爸不顾家,想给他调个清闲的岗位。 庄玠的手搭上桌板,若有似无地叩击着玻璃水杯,程昱找的飞行员水平很高,高原气流的影响下,杯中水一点儿也没有洒出来。 后来他做了区公安局局长,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黎宗平抬起左腿压在右腿上,说:老丈人是开国将领,想升个副处应该不难。 庄玠笑了一下,他毕业就分到街道,在基层干了八年,最后终于调到机关,是因为他在三角洲地区的缉毒行动中立了功,一级英雄模范,伤病不能再上一线,才得到这个坐办公室的职位。 黎宗平似乎颇为惊讶,看上去有几分感兴趣的样子。 他不会哄孩子,小的时候我问他要妈妈,每次他都会跟我说,妈妈是去做一件世界上最伟大的事,那时候我就想,等我长大后也要像她一样。我从很早的时候就确定我要参加英才计划,我有个警徽,是八岁那年父亲给的,我做过的每一分努力,都是为了那个目标。直到在天山塔时从你口中得知庄玠端起水杯抿了一口,沉默片刻,道,你说得对,我的信仰崩塌了。 黎宗平露出意料之中的笑容,手指点了点他的胸口:信仰是最没用的东西,没了就没了,以后想做什么顺应这里就好。 但有些东西,最终是可以殊途同归的。庄玠淡淡笑了一下,笑得有些莫名,侧身看向电视屏,到什么地方了? 黎宗平把正在播的电影切换到飞行图,瞄了一眼,富蕴上空,还有一个小时过北天山。 在阿勒泰机场停一会儿吧。庄玠缓缓闭上眼,沉默着,像是在做一个很重要的决定,片刻后转向黎宗平:会开飞机吗? 会。黎宗平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本来就不用带飞行员,多一个人多重风险。 哥,到不了阿勒泰了。飞行员在驾驶舱里焦急地说,接到地面指挥中心消息,兰州军区对这片领空实行管制,要求空域内所有飞机在最近的机场立即降落。 黎宗平皱了皱眉:军事管制?没听说这两天有演习。 庄玠隐隐有种预感,像落进了一张逃不开的网里,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冲击得他额角都在一阵一阵发痛。 是蒋危吗?他为什么会来? 话都说到那个地步了,他为什么还不肯放手 驾驶舱里警报声已经拉起来了,有军用战机逐渐接靠近他们的航线,并且在不断尝试接入信号,庄玠手腕撑在桌上,空水杯在手里转来转去,日光折过玻璃,在他细长的手指间斑驳错落。 不管他,开过去。黎宗平拉开驾驶舱的门,果断切断了信号,军演又没有提前通知,民航不停,解放军还能对驾驶员开枪不成? 不行!庄玠骤然攥紧了玻璃杯,声音微微发颤。 准备这个计划的时候,庄玠就没想过单靠自己能赢黎宗平,枪一定会被搜走,他还不稳定的精神力不一定能控制S级的哨兵。所以在上飞机前,庄玠把其中一个跳伞包换成了TATP炸药,如果最后没能控制住黎宗平,他会把飞机开到北天山的无人区,在那里引爆炸弹。 庄玠太了解蒋危的性格,只要他们飞出领空,蒋危真的会开枪的 一旦蒋危下令开枪,炸药提前引爆,飞机坠毁,将会对脚下这座城市造成难以想象的伤亡。 庄玠把水杯按在桌上,撑住桌沿,慢慢地稳住情绪:出来的时候燃油没加满,油耗尽了还是走不了。就在阿勒泰停一下,把我带来的飞行员换下去,我们就走。 阿勒泰机场已经被部队全面接管,停机坪上整整齐齐停着十几架航班,到处都是穿军装的人,正一架挨着一架飞机检查。蒋危对程昱带来的情报不放心,害怕庄玠跟他玩一手声东击西,拿着假身份证混进普通旅客里躲避检查,非要一个一个看,这样一来进度就慢了很多。 那些人被困在机场连机舱都不允许离开,已经怨言如沸,全靠出动了部队才勉强压着,蒋危带来的手下把几个登机廊桥全部停了,跑过来跟他汇报情况。 有意见的叫他们滚去司令部领钱。蒋危冷冷地扫视了一圈,十倍退机票,钱我出! 飞机补充燃油的时候,黎宗平顺道儿去前面看了眼,一眼就看见了人群里鹤立鸡群的身影,他略停了片刻,回来把庄玠叫进机舱:走吧,再不走走不了了。 庄玠回头看他,用目光询问。 前夫追上来了。黎宗平叹了口气,坐进驾驶舱,迅速熟悉了一下操作盘和仪表。 庄玠挑起遮帘朝外看了半晌,慢慢把遮光板拉下来,他走回座位坐下,从黎宗平的包里悄悄摸出那把HKP7手枪,裹进风衣。 恋耽美 石景山9号院花满楼-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28 从西北角那个跑道走,他们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 黎宗平按下了两个按键,看着仪表盘上的数字慢慢攀升,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机场上的特种兵已经发现了情况,喊叫着朝这边跑来。庄玠一眼就看见了跑在最前面的人,他的目光在那道身影上黏着了半分钟,果断移到一边。 跑道上的寒风在舱外呼啸,风声里突然泄出一道穿透力极强的狼唳,庄玠的手在袖中止不住颤抖,心跳骤然加剧,甚至连手里的枪都险些握不住。 快拉起来! 话音刚落的瞬间飞机猛地向下一坠,像有什么东西吊在了飞机上,短暂的失重感过去后,就听见一门之隔的外面传来砸钢板的声音。 飞机已经逐渐升高,地面上的建筑越来越小,隐没在云层下,那穿透机舱的击打声没有停止,一下比一下剧烈,震得人耳膜发麻。在高空的强气流下徒手拆舱门,只有受过训练的哨兵能做到。 黎宗平和庄玠对视一眼,默默打开了自动驾驶系统,站起来,转身看向门口。 加厚的舱门猛地被人拆了下来,冷风和刺眼的光瞬间涌进来,摆在桌上的杯盘碗盏都被吹得当啷作响。蒋危把钢板扔开,目光如刀锋擦上庄玠的脸。 我说过,今天没有人能离开这片领空。 第47章 庄玠微微皱起眉,瞥了一眼破破烂烂的机舱,看向他的手。 合金材料做的机身凹进来一大块,软包沙发都变形了,蒋危左手垂在身侧,袖子捋到手肘,露出来的手臂血脉偾张,肌肉因为过度用力还在轻微地发抖。 之前的事回去再跟你算。蒋危甩了甩指背上的血水,寒声开口:庄玠,到我这边来。 机舱里两个人都一动不动,庄玠站在距离他五米远的窗户边,一手掖着衣襟,西裤里灌满了风,隐在布料下的轮廓修长而锋利。他看了蒋危片刻,什么也没说,苍白的唇抿成一条直线。 蒋危提高了声音:过来,站到我身边! 耳边只有一万米高空的风声,阳光从缺口直射进机舱,在他面前那片地板上投落一个方形的明亮区,黎宗平站在暗处,双手抱臂,靠着桌沿笑了一下。 在蒋危严厉的目光中,庄玠向前缓慢地走了两步,即将跨过光明线的那一瞬间,他突然转身,拿出一直按在风衣下的手,抓紧握把,冰冷的枪口贴上黎宗平的太阳穴。 你干什么?!别冲动!蒋危厉声喝道。 HKP7的握把前部就是保险压杆,只要庄玠再用力一分,子弹就会击穿黎宗平的头,打死这世界上唯一一个能给他供血的人。 蒋危感到喉咙阵阵发紧,竭力稳住声音:放下枪,交给我来解决,这个人必须活着带回去。 庄玠只迟疑了半秒,就别开脸去,用枪将黎宗平逼退到窗口。 为了跟他走,你又要背刺我一回? 黎宗平的双手仍旧环着胳膊,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他慢慢聚集起信息素屏障,把蒋危隔在看不见的那堵墙之外,转头看向庄玠。 你到现在还介怀的是什么?黎宗平轻轻叹气,表情竟然带着几分无奈,零六年北京塔那场爆炸?四年前把你爸卷进922案?还是在延庆为押解车陪葬的那个特警?人是蒋危杀的,R基因这个项目蒋怀志是军委的两个直接负责人之一,利用公安部电脑传递信息也是蒋怀志的主意,你寻仇不该寻我。 庄玠沉默着听完这段话,那些真相埋在水下,日积月累地堆满灰尘,又被翻出来,整理成清晰的条目写在检举材料中,在他黑水银般的眼睛里已经掀不起一点波澜。 我跟他的事另算,我跟你的事还没完,现在我只想你死。 庄玠拉着黎宗平移动到舱门口,冷风把他的碎发都吹到耳后,露出冷峻的眉骨,蒋危听不见他的声音,只能站在外面紧张地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 在警校的时候,我的射击课每年都是满分,为了今天这一枪,我练了整整二十年。庄玠把枪口贴紧黎宗平的额角,我知道你从公安手里逃走了三次,这一次,我不会失手。 黎宗平默了默,突然转头看向外面:马上进入北天山的雷暴区了,今天有雷雪,自动驾驶系统避不开。你既然一开始就目的明确,要让我死,想来不会给我任何逃生的机会,飞机上有为第二个人准备跳伞包吗? 庄玠难得犹豫了一刹那,淡淡地说:还是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吧,你打给我的钱还剩点,现在还给你,留着给自己买块风水好的地儿。 庄玠从口袋里摸出那张银行卡,放在黎宗平的胸口,枪口移过去,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他完全是靠言语来弥补心理上的紧张,枪响的时候,庄玠手心里都是汗,这种枪的后坐力微乎及微,但他还是像脱力一般,靠着椅背一点点滑到座椅上,手指微微痉挛着松开了枪。 子弹穿胸而过,黎宗平直直地从飞机坠落,信息素屏障同时撤去,蒋危只来得及看见子弹滑出去的笔直路线,以哨兵敏锐的五感,空气中飞溅起的血沫都清晰可见。他的脸色难看至极,但这个时候无暇去管黎宗平的死活了。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太阳溺进黑云里,天边浓墨翻涌,暴雪混杂着细小冰雹被风推进机舱,雷声时不时滚地而来。 极端天气,没办法安全降落。庄玠闭了闭眼,轻声说:准备跳伞吧。 有降落伞吗?蒋危迎着寒风吼道。 有。 庄玠缓缓弯下腰,手在座椅下方摸索片刻,左右手各拿了一个跳伞包出来,将其中一个递给蒋危。他的手仍旧紧握着另一个包裹,死死攥住封口,指骨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手腕上缠了四圈的那串保平安的小叶紫檀,在雷电光中一明一暗。 蒋危接过伞包,看了眼目前的高度:你先跳。 你先,下去接住我。 这个时候谦让没有任何意义,飞机下坠到一定高度,两个人的伞包都很难打开。蒋危听到这句后也没再跟他废话,三步跨到舱门边,检查了一下身上没有尖锐危险物,抓紧伞绳,一跃而下。 极端天气对跳伞也很不利,蒋危一直莫名的心慌,一落地就去抬头看庄玠有没有成功开伞。 在他回头那一刻,巨大的湾流G650飞机在半空中爆炸,火光点亮了漆黑的层云,大半边天幕都熔在熊熊烈火之中。 飞机坠毁在距他不到一公里的山坳,机身前端扎进雪堆,燃烧到一半的尾翼火光未熄。 蒋危飞快地脱掉降落伞跑过去,却没有勇气再向前一步。 他站在奇崛的冰川上,浑身都是冷的,进化之后他的体能远异于常人,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彻骨的寒意,死亡的钟声封锁在飞机残骸里,等着他亲手去开启。 看到飞机爆炸那一瞬间,愤怒、绝望种种情绪交逼在心头,蒋危恨不得把庄玠从废墟拖出来,狠狠给他两拳,再次被背叛的感觉让他身上每块骨头都在发抖,到最后只剩下深深的恐惧。 他恨透了被欺骗、被利用,被捧在手心的人一次次抛弃,一次次伤害,他恨得想把庄玠腿打断了锁在家里,让他不能再离开一步,但又无比恐惧见到死亡。 蒋危没法想象失去这个人的日子,长达二十年的相处中,庄玠俨然被他视作了自身的一部分,遇到意外,先保护好属于他的这一部分才是最本能的反应。要从他的生命里失去庄玠,无疑是用一把刀生生剔掉他的骨肉。 那种恐惧扼着他的脖子,让他呼吸不上来,所学的一切急救措施和应对变故的能力都忘记了。 良久,飞机另一侧的舱门突然被人踹下来,机舱里传来一阵咳嗽,庄玠用了很大力气才勉强抬起受伤较轻的那条胳膊,攀着舱板,伏在座椅上微弱地喘着气。 医疗箱! 蒋危猛地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上去,翻出急救包,手忙脚乱地给他灌了一瓶葡萄糖。 庄玠浑身有多处血管破裂,万幸的是没有直接被炸成碎片,蒋危把压在他身上的钢板拆下来,撕开衣服,用绷带扎束住近心端。 几千米海拔的雪山上冷得厉害,庄玠脸色极白,分不清是失血过多还是冻的,血水把白衬衣浸透了,身体暴露在寒风中时他僵硬得一点感觉都没有。蒋危拿外套裹住他,尝试用体温让他暖和起来,一边将人抱着,不断拿脸去贴庄玠的额头。 别怕,没事的兰州军区知道这边的情况,很快能派救援过来,一定要坚持住。 庄玠试着动了一下胳膊,一动就剧痛无比,忍不住皱起眉毛,语气听起来平淡又有些微微的悲伤:我走不了了没有供血,到了医院也没用 蒋危感觉到心猛地抽了一下,他无比悔恨西山别墅那半年的放纵,庄玠大难之下好不容易捡回这条命,连爆炸都没能将他的生命夺走,最后阻碍他活下去的,却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因。 我带你去最好的医院,从全国全世界的血库找,一定能找到。 别想别的,别睡着,你睁开眼睛看着我,我陪着你,救援还有三个小时就能过来。 庄玠仰躺在他怀里,看蒋危锋利的下颌线将天切割出一片蔚蓝,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的容貌没怎么变,庄玠沉浸在对过去某年某月某件事的回忆里,至于蒋危说了什么,念叨的那些,他统统都没收进耳朵。 等到最后,高原的强紫外线刺得他眼球酸胀,于是忍不住将脸扭过去,轻轻阖上眼皮,睫毛微微抖着,看上去就像即将睡着了一样。 再坚持一会儿,我求求你,再坚持一下 蒋危慌乱地收紧手臂,话音里不觉带上了哭腔,却不敢放声嚎,咸涩的泪水无声地涂满整张脸,连他自己都想不到钢铁铸成的军人竟然也能有这么多眼泪可流。 那些液体落进庄玠的衣领,他轻轻抬起一只手,按在蒋危胸前:很疼吗?看着你的朋友死在眼前,这种痛苦,三年前我也经历过。 补充了葡萄糖之后精神还算不错,庄玠贴着蒋危的心脏,听见他的惶恐,本该有无数尖酸刻薄的话想说,最后却化作一声低微的叹息:放手吧。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好不好 我不放!蒋危咬着牙根吼道。 庄玠有些无奈,像是接受了这个答案,但他的脸色让任何坚持都显得无力。凝血功能差,庄玠身上每个伤口都在大量出血,如果不能及时输血,也许等不到三个小时就会死。 你需要血,我可以给你。配偶之间血脉共享,让我标记你,以后要多少我都给得起。 蒋危不知道他是怎么想到这个办法的,让他什么也不做,就这样看着庄玠失血过多死掉,他做不到。二次标记是九死一生的事,没有塔的选择,结合过程中风险巨大,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成功的概率,也比原地等死强。 胳膊被蒋危牢牢抓住,庄玠脸色一变:放开,我不要你救我! 你不要也得要! 庄玠想挣脱出去,但蒋危不给他反抗的机会,把人拖进机舱,小心翼翼地放在尚且完好的沙发床上,尽量不挨着他的伤口。 破陋的飞机残骸挡不住多少风,蒋危把衣服全部脱下来,堆到庄玠身边,合身将人圈在怀里,他的体温已经攀升到一个峰值,为了在结合过程中保持理智,蒋危最终选择把精神体放出一部分,半个身子变成狼的形态。 庄玠在无用的抗拒中逐渐感到绝望,他甚至自暴自弃地想,撕裂伤口也许能让蒋危放弃不切实际的念头,这个想法还没付诸实践,双手就被蒋危绑在了沙发上。 你想死,想丢下我一个人,想做他娘的狗屁英雄,我不批准! 心的壁垒撕开一个口,终于能把这些年的恨都宣泄出来,蒋危制住庄玠动作,一拳落在他柔软的侧腰上,粗粝的手指掐住庄玠的腰,挤到他两腿间,用指腹狠狠地磨他腰后那个枫叶纹身,像是要磨掉前一个人留下的标记。 疼吗?疼也给我受着,今儿就是让你疼的!蒋危顶开干涩的甬道,粗喘着说,觉得我特浑是吧?觉得我特不要脸吧?你想报仇是不是?你想知道延庆那天是谁开的枪吗?! 怀里的身体微微一紧,即使颤抖的幅度极为轻微,蒋危还是察觉到了,按着庄玠白且窄的腰直接插到底。俯下身去,嘴唇贴近他的耳廓。 是我开的枪,周警官,我杀的。你一早知道了吧,你收到柏林少女的时候就知道了,那香水是我送给你的,你知道是什么意思,你爱的那个人就是我杀的,老子他妈的执行军令,我有什么错?!就问你我有什么错,让你这么多年这么对我?! 蒋危一边操干,一边反反复复质问,精神体状态下的性器狰狞可怖,带着兽类的高热,抽出时还能看见血丝,他第一次在交合中得不到任何快感,只想求一个答案,来为彼此这些年的错过做个了解。 庄玠伏在衣裳堆里,泪水止不住地流。 失血过多让他的身体对疼痛已经近于麻木,心脏却一抽一抽刺痛不已,真相从蒋危嘴里亲口说出来,他感觉不到任何释然,只能感慨造化弄人的苍凉与无尽悲哀。 老子顶天立地一男人,什么时候轮到相好的替我死?只要我还活着一天,我就不会让你死在我前头,要死你也先把老子弄死了再死! 蒋危扳过庄玠的头,粗暴地拨开他耳后的头发,腺体那块皮肤软得如同一片绸布,带枪茧的指腹用力一擦,就能搓起红印和褶子。 他用晦暗的目光盯了良久,突然低下头,犬齿毫不犹豫刺破了那块皮肤,带着要将庄玠食肉寝皮的恨,几乎要将皮肉活生生撕咬下来。 信息素注入的刹那,庄玠整个人蜷缩起来,手脚凉成一片,腰后标记的皮肤像被人用刀割开,一笔一笔刻下新的印记,那种痛楚根本超出了人类能承受的范围,即便感官失灵,仍然痛得他心脏一阵抽搐,喊都喊不出声来,恨不得立刻死去也要从痛苦中解脱。 就在他将要晕过去之前,手突然被蒋危抓住,用力一握。 活下来,杀了我,给你的战友报仇,你不是练了枪法就为追凶吗,来啊!朝这儿打! 蒋危把他的手拽到胸膛上,指着心脏的位置,仿佛要把心掏出来放到他手里,胸腔里心脏跳跃时那种蓬勃的力量和温度,像日光照进森冷的冰川。 庄玠终于睁了睁眼,想要把手抽回去,抽到一半,却用最后一丝力握住了蒋危的虎口。 蒋危大喜过望地抱紧他,到了这个时候才敢把情绪发泄出来。 不是你的错,可为什么偏偏是你庄玠一手圈住蒋危的后背,将他的头按在胸前,手指轻轻梳理抚摸他粗硬的头发,声音微不可闻,为什么偏偏是你 第48章 不知道在雪地里坐了多久,蒋危冻得浑身都没有知觉了,给庄玠输过血后,他的体力迅速流失,大概是觉得呆在庄玠怀里很舒服,他把上半身整个埋了进去。 庄玠动作微滞,蒋危的精神体还没完全收起来,一只毛耳朵扫着他的锁骨,弄得他脖子很痒,他用飞机上唯一一条毛毯把两个人裹在一起,拉着蒋危输血的那条胳膊,轻轻搓他的手心。 到了入夜时分,天色完全暗下来,漆黑的远空终于出现了飞机警示灯。 蒋危提前跟陆则洲打了招呼,听说飞机坠毁,陆则洲带着白遇河连夜坐飞机赶到新疆,干脆调动了一架武直8,亲自跑来接人。 恋耽美 石景山9号院花满楼-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29 刚开始听说庄玠没死,白遇河还不信,飞机炸了,人还能没事? 等到现场一看,连军医都要感慨一声医学奇迹了。 黎宗平死了?见到尸体没有?白遇河最关心的仍然是他濒临流产的科研项目。 飞机都炸成碎片了,哪儿给你找尸体去?蒋危没好气地答,要不你找个碗刮点灰回去对比一下DNA. 白遇河不敢相信,以目光向庄玠求证。 庄玠缓慢地回忆了一下,至今想起那一幕仍然有种不真实感,开枪时急遽的心跳像刻骨一样,一想起就仿佛仍在捶击他的胸腔,他闭眼静默很久,才点点头:我的枪法很准,血液再生能力全靠心脏除非他的心脏长偏了。 陆则洲检查了一下现场,啧啧称奇着走出那半截破飞机,在空气中嗅了嗅,拎起用过的输血管,捏着鼻子闻:都要死了还不忘干那事,没有血浆,怎么给他输的血? 蒋危从庄玠的颈窝里抬起半个头,慢慢呵出一口白雾:用我的,要多少有多少。 输你的?你知道输血浆还是输血清吗?三查八对做了没?急性溶血了怎么办?!陆则洲连珠炮似的提问一通,要不是看蒋危太虚弱,真想把他提起来捶两拳,就死马当活马医呗? 蒋危抓紧庄玠的手,一脸正气凛然,认真的样子好像要去慷慨就义一样:就算只有一丝希望我也会试,要是把他害死了,我就下去陪他。 你个熊玩意儿。陆则洲气得脸都歪了。 白遇河对坠机的细节还有很多疑问,不过看两人都奄奄一息的,就先按下没问。 航线用的还是程昱名字,办住院手续的时候也没换,直接把庄玠拉去了最近的陆军医院。 北京这边得到消息已经很晚了,蒋危说一半留一半,只汇报了庄玠追缉黎宗平坠机失踪的事,没提他多带了一个人回来。 蒋家老爷子听说他孙子进了医院,急得恨不得亲自操刀上手术台,又听见人说北京塔的事,心里直犯嘀咕,赶紧偷着给蒋危去了个电话,问清楚真实情况,回头照脸把说闲话的人骂了一顿,什么黑警,那都是我孙子,老子两个宝贝孙子,谁敢说他是黑警? 当天夜里,解放军总院又紧急送来一个外科专家,偷偷塞给他那个外姓孙子。 庄玠进ICU期间,蒋危一直忍着没去看,他听人说家属的情绪会影响病人病情,他害怕自己在病房里哭出来,害了庄玠又丢面子。 第三天,他不想去也得去了。 白遇河来找他,说需要一个人来签手术同意书。 我把单子拿给他,他没说签,也没说不签,病情不能就这么耗着,想尽快手术只能找近亲属来签白遇河在病房外徘徊着,手拢成拳,掩在嘴边轻咳一声,他爸 非得做这个手术?手术有风险吗?蒋危拿着手术单的手一直在抖,他其实没受一点伤,抽血和失温造成的虚弱早恢复过来了。 白遇河思忖了一下,打比方解释说:跟他给飞机上装一个炸药一个跳伞包的情况差不多,只要选择对的,同意让他做就能活,开始动手术了其实没什么风险。 蒋危说不出话来,站在病房外,从门上那个四方的玻璃看里面。 庄玠躺在雪白的病床上,被子拉到胸口,侧身靠着枕头小睡,过了一会儿,庄玠忽然转过身,也朝他看过来,由于受伤动作有些缓慢,因而看向蒋危时那眼睛也显得很没有焦距,两人目光交汇了约莫半分钟,庄玠抬起被角上一只手招了招。 蒋危于是挥退白遇河,推门进去,轻轻地搬了张椅子坐在床边,想了想,又把一只手搭在床上,压住被子一角,这个动作能给庄玠很强的安全感。 庄玠那条胳膊一直垂在床沿,手指蜷起,像是握着什么东西,不肯放松片刻,眉头也微微皱着。 蒋危知道他想听什么,搜查组在失事点两公里处找到遗物,黎宗平死了。 耳边只听见长舒一口气,庄玠展开手指,掌心那枚警徽滑到床单上,在日光下一闪一闪,他把警徽拿起来放在床头柜上,犹豫着问:我还能回到警察队伍吗? 这个问题很关键,蒋危有再大的能量,可以用特权让他出境,可以隐姓埋名养他一辈子,甚至给他套个假身份重头活过都行,但有些事他无力回天,至少庄玠这个名字,永远会跟北京塔爆炸案写在一起。 蒋危有些局促地低头看地面,第一次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拉起庄玠的手贴在脸上,尽可能让自己表现得沉稳一些:别急,有办法的。让我帮你想办法,我们一起解决,好不好 庄玠没有再纠结这个话题,转而看向他手里的手术单,嘴唇动了动:放弃吧。 不行!蒋危陡然抬高声音,手臂肌肉由于用力痉挛着,我们的婚姻关系还没有结束,你没有民事行为能力,我完全可以替你签。 庄玠定定看了蒋危半晌,不知是觉得多说无益,还是他本身尚存有一丝对世界的留念,最终他没再反驳。 现在我们俩真的绑在一条绳上了,标记打上了,你想死想跑,没那么容易! 蒋危拿着手术同意书站起来,直到这一刻,他仍然有种恍惚感,渴求了太久的东西一朝获得,那种无法言表的欣喜简直比枪弹上膛还疯狂。 其实那个时候只要蒋危多打听一些,比如程昱被定在沙发上那五个小时经历了什么,他就会知道,庄玠真正想做一件事,意念很强的时候,没有任何人能拦得住他。 第49章 手术对白遇河来说没什么难度,解放军总院最有名望的外科专家都在这了,很快敲定手术方案,等蒋危一签字,就把庄玠推上了手术台。 庄玠身上有很多割裂伤,缝合之后好几天不能见水,他又不喜欢带着一身消毒水味睡觉,刚做完手术那天,庄玠趁护士出去想偷偷洗个澡,蒋危回来时看见了,就喊他躺下,自己去打了一盆热水,把庄玠的病服袖子挽起来,帮他擦皮肤裸露在外的部分。 整个过程中病房一片寂静,两个人都不说话,蒋危低着头毫无邪念地忙活,庄玠就靠在枕头上看他,瞳孔里倒映出一个隐绰安静的影子。 擦完以后,蒋危把毛巾往水里一丢,端起脸盆去倒水,睡觉吧。 什么时候回北京。在他起身时庄玠毫无预兆地问道,出来这么久,领导该急了吧。 蒋危狠狠地咬了一下后槽牙,冷笑道:急着赶我走? 他到新疆是带着任务来的,军委给他调度整个兰州军区的权力,就为了抓庄玠和黎宗平,黎宗平没抓到,也不能把庄玠交上去,蒋危还没准备好怎么跟上级说,只能拖一天是一天。 你养养伤,等好得差不多了,一起回。 庄玠抬眼看他,淡淡地说:在想回去怎么交差?我知道。 你知道?你都知道什么? 922案的真相,所有,你做过什么,我知道,背后的你不知道的事,我也知道。 还有我不知道的事?蒋危挑了挑眉,说来听听。 庄玠盯着天花板,目光有些涣散,过了很久才重新聚焦在他身上,神情表现出一种异常冰冷的平静:带我去见你们军委的最高主席,我可以交代所有事,或者放我走,如果我下周一没去单位上班,纪委会到我的住处调查。 那为什么不能直接跟我说?蒋危无法理解,直到今日他们也没能成为无话不谈的、最亲密的人,要不,我带你去见我爸,你跟他说,如果是害怕检举被报复,他可以保你。 庄玠却沉默下去,手指轻轻抚摸着被罩上的暗纹,半晌将脸扭向了窗户,蒋危以为他只是找个借口想从自己身边逃离,也没再追问,端起盆就走了。 留观室隔壁有个陪护房,蒋危每天都过来,陪庄玠说说话,给他看宠物店发来的西米露的视频。这是边境最远端、最僻静的医院,窗外就是国境线,掀帘可见山雪,他像逃避似的在这儿呆了近一个月。 那天早上他照例过来,庄玠已经能正常下地走动了,只有几处比较严重的地方还包着,他换回了制服衬衫,风衣裹在外面,把伤口都遮得严严实实,正站在床前叠那件穿过的病服。 你去哪?蒋危一把推开门。 庄玠把衣服叠好,摞在被子上,然后把用过的东西都归了位。 蒋危这才看见枕头边放了张纸,一见之下,脸色立时难看起来:出院手续都办好了,你要走?没有证件,能走到哪里去? 庄玠轻轻叹了口气:如果我说,我有人证物证证明你杀了人,一旦纪委找到我,我是一定会把证据上交的,你还要带我回去吗?如果我被带走谈话了,会断送你的仕途和你家的政治生涯,甚至会把你送进监狱,你也执意如此吗? 蒋危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他设想过无数次庄玠知道真相后的反应,听到这个答案,也只是意料之中地苦笑了一下,说:你是人民警察,这样做在你心里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庄玠抿了一下唇,不置可否。 我早有心理准备,但你要相信,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 在边境陆军医院住了一个月,开春之前,蒋危包机把人带回了北京。 飞机一落地,蒋危就开始着手应对各方施加的压力。 他到西城支队给庄玠办了半年病假,庄玠没有如期去单位,监察部门早已接到了贺延的举报,好几次想来家里搜查,对于纪委和军委政治部的询问,一概推说人还没醒,不宜接受任何谈话。 他甚至从38军找来一个班的特种兵,每天守在楼下,声称有人威胁他的人身安全,眼下正是军改最关键的时候,番号撤销重组,各集团军神经绷得很紧,随便一个冲突都可能升级成恶性事件,政治部的人和38军隶属不同,不敢强行进屋带人,每次来都被他打太极挡了回去。 庄玠到家那天,刚好西米露也送回来,他问蒋危能不能下楼遛狗。 让小乔跟你一起去。这样子等于变相软禁,蒋危不想这么做,但出于安全的考量,不得不选择这种最稳妥的办法。 更何况,他也害怕庄玠有一天突然离去。 关于北京塔爆炸案,蒋危手写出一整套汇报材料,几乎用尽了他的毕生所学,来陈述庄玠追捕黎宗平的经过,提供的证据包括程昱的口供、失事湾流飞机的记录仪以及庄玠的伤病报告,希望用功绩帮他减轻处分。 他带着这份材料奔走在政法委与参谋部之间,寻求蒋老爷子旧部的支持,极力替庄玠洗脱罪名。 材料最后辗转落在蒋怀志手中,蒋师长把儿子叫到办公室,看上去情绪很糟。 你不觉得你写的这份材料漏洞百出吗? 蒋怀志扬手一拍,报告纸被砸在桌面上,他干了跟黎宗平一样的事,毁掉价值千亿的北京塔,唯一的不同,也就是他动手前发布了疏散通告,没伤到工作人员。他一个警察,勾结十年前北京塔叛逃的哨兵,企图潜逃出境这种公安系统的败类,竟然能被你美化成追捕逃犯? 蒋危看着自己熬夜写出来的材料,不悦地皱了一下眉:爸,我有失事现场的照片和取样,确实是TATP爆炸。 要真像你说的,一个在飞机上装炸药,一心和逃犯同归于尽的人,会给自己留跳伞包吗?蒋怀志站在自己的立场,完全想不通庄玠的所作所为。 飞机失事前,他把唯一一个跳伞包给我了。蒋危试图表现得煽情一些,但每次想起这件事,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疯狂上扬的嘴角,仿佛抓住了一丝庄玠爱他的证据,很努力才放缓声音,爸,他救了您儿子一命,这不值得您救他一次吗? 他是个警察,那天飞机上不管是谁,就算是条狗他都会舍命去救! 这句话彻底刺痛了蒋危,让他那些幻想如泡沫一样瞬间碎成了一滩水,只留下最贴近真相的那个可能。 蒋怀志深吸一口气,注视着儿子: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几年你干了什么好事,逼婚的事闹得满城风雨,还折腾出丢人现眼的视频,301医院上上下下的领导都知道了,你不要脸我还要!你在这儿想办法替他脱罪,人家把你当什么,你连他心里怎么想的你都不知道。写材料之前,至少你自己心里得有本账,知道他作案动机,知道他想要什么,他妈妈因公殉职十年了,你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对北京塔动手吗? 最后那句话是带着试探问的,蒋危没听出来,沉默片刻后摇了摇头:这我确实不知道。 不知道就去查!蒋怀志厉声道。 这些年他对庄部长的事讳莫如深,此刻却有种被阴云笼罩的感觉,922延庆案的真相,不但关系着他的仕途、他的身家性命,还有可能成为打破他们父子关系的一把刀。 蒋怀志时常回想他的前半生,年轻时父子不睦,把孩子放在老人膝下,纵然溺爱良多,也算是逐渐成长为了能顶起一个家的栋梁。他对蒋危的评价,称得上小过或有、大节不亏八个字,故而政治上有些事他并未对儿子挑明,这些年来,蒋危几乎把他的话当做军令在执行。 如果庄玠知道了 对庄玠逃走的动机别想得太好,你别忘了,四年前就是他爸把押解计划泄露出去的。 蒋怀志最后还是把材料打了回去,要求他进一步完善。 庄玠下楼遛狗用了很久,西米露一个月没见他,精力异常充沛,折腾了三个小时才安静下来。 按照蒋危的要求,乔进一直寸步不离跟着。 他们住的这个小区有个人工湖,庄玠平时遛狗会绕湖走两圈,然后把西米露牵出去,在大路上走一走,顺便去小区附近的便利店买两瓶酸奶。 今天走到大门口时,庄玠突然把牵引绳收了收,西米露不得不停下脚步,一人一狗停在门口那棵香樟树的树荫里。 马路对面停着一辆黑色奥迪,看车牌是监察部门的公车,之前抓捕落马官员,庄玠他们分局也跟这边打过几次交道。他是做刑侦出身的,反侦察意识很强,对面车里的人还没看见他就停下了。 庄玠在树荫里站了很久,一言不发看着那辆车,有某个瞬间他甚至想迈出那一步,身子刚一动,就被旁边一只手拦了下来。 哥!乔进诧异地看着他。 西米露还在傻乎乎地摇着尾巴,想拽着庄玠往外冲,去买它最爱喝的蓝莓酸奶。 庄玠又站在那看了一会儿,弯腰抱起西米露,转头向家走去。 晚上蒋危回来,脚还没进门,头先探进来看人还在不在,一眼瞄见门口摆着庄玠的皮鞋,这才挂好外套慢悠悠往里走。 他爷爷听说两个孙子都活着回来了,没断胳膊没折腿儿,顿时老怀大慰,把平时给他做饭那个阿姨派过来,每天按时到这边做营养餐,还炖了骨头汤,说是给庄玠补身体。蒋危回来时阿姨已经走了,庄玠遛完狗回来,一个人在阳台上侍弄花。 他进屋照例先摸儿子,西米露逛得累瘫了,趴在地上装死,被揉脑袋也一动不动的。 蒋危把军装换下来,找来乔进,问他今天有没有意外情况。 乔进就把监委来车那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哥,庄队是不是想投案自首啊。乔进挠着脑瓢儿问。 恋耽美 石景山9号院花满楼-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30 行了,这没你事,换个班回去吃饭吧。蒋危那长相本来就看着凶,这样一说,脸色显得更黑了,回头盯紧点儿,谁都不许放进家里来,也别让他给跑了。 蒋危拎起西米露往它的房间一丢,关上门,打算跟庄玠谈点大人之间的事。 家里养了很多花,大多都是绿萝,好养活,不用费心伺候也能长得很好。只有一盆是白玫瑰,独独一枝插在营养土里,那时在北戴河蒋危把它留下来,就下定决心要养好,不在家的时候也找人定期来浇水施肥。 庄玠浇完花,拎着小喷壶往回走,迎面跟蒋危稍稍撞了一下,很快往旁边一侧,一言不发地低头绕过去。 哎别急着走啊。蒋危一把捞住他。 庄玠被攥得胳膊有些疼,斟酌片刻,就安静待在他怀里,把喷壶放在了旁边的花架上。 我问你个事。蒋危松了松手,拉着庄玠坐在沙发上,那天在新疆,你跟我提过的922案还有我不知道的真相,能跟我说说吗? 他这个时候说话的语气还算平和,但庄玠一点儿也不想回答。 蒋危还在费劲巴拉地思考:你怎么就突然想到要去清除北京塔的数据材料呢?这事情过去十年了,以前也没听你对英才计划有什么意见,你是不是查到了什么,才突然做这个决定? 庄玠皱起眉,冷冷地说:蒋危,我妈死了,是被黎宗平害死的,北京塔保护程序的放射性气体杀死了她,我替她报仇,还要看日子吗? 蒋危噎了一下,讪讪地点了点头:是、是不用看。过了一会又问起另一件事,他还是比较在意这个问题:你那时候为什么要把唯一一个跳伞包给我? 我是警察,保护公民的人身安全是我的责任。庄玠停顿了一下,坚定地说,是谁我都会救的。 蒋危顿时觉得一团火气直冲脑门,许久没经历过的那种冲动,像最初进化时蛰伏在血液里蠢蠢欲动的暴力因子,不受控制一般,重又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那案子的事,也不能跟我说吗?他习惯性按在膝盖上的手五指收紧,骨节攥得咔咔作响,我被你欺骗一次又一次,做了这么多努力,我都没放弃我不配从你嘴里听一个真相吗? 庄玠倏地站起来,把手里的水杯重重搁在桌上:你要是闲得没事,就去带狗洗个澡,我说过只跟纪委和国安交代案情。 你巴不得被纪委带走是不是?! 蒋危憋了一整天的气终于爆发出来,庄玠站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静静等着他下一步的动作。 然而蒋危看了他很久,突然话锋一转:你的伤好彻底了吧? 他的眼神透着一种诡异,看得庄玠一皱眉。还没说什么,蒋危突然把他拦腰扛起来,大步朝卧室走去,一脚踢开房门。 第50章 庄玠被放在床上,蒋危粗暴地拽走了他的居家服。 天还没完全暗下来,云层的边缘有红霞翻涌,又从窗帘卷起的间隙落进房间。 床边铺的波斯地毯呈现出两种颜色,一侧秾艳如血,一侧如暗沉如酒,蒋危站在光暗之间,曲膝压在床边,将庄玠细窄的腰夹在两腿之间。 标记之后,他终于体会到了作为哨兵的快乐哨兵的五感极度敏锐,每一个普通人所能感觉到的快感、痛感包括嗅觉,到他们身上就会放大十倍、百倍。 刚进入的时候,蒋危一度有种梦回他第一次跟人上床的错觉,从未体验过的快感直冲头皮,让他险些毫无防备地就这么射出来。 对于进入的地方他的感知也更加清晰,内壁上的褶皱牢牢吸附着他,他甚至不敢有太激烈的动作,害怕自己像个没经验的小男孩一样在心上人面前丢脸。但很快他就发现受不住的不只他一个人,对庄玠更是种精神上的折磨。 庄玠闭着眼睛趴在被子里,极力放浅呼吸,他已经不能当上刑场一样应付这件事,蒋危似乎闯进了他的精神世界,把那些快感强加给他,把他的灵魂搅得颠三倒四不得安宁。 撞进他甬道的东西炙热滚烫,上面攀附着蜿蜒的青筋,像能连接到他的神经一样,他不得不跟着蒋危节奏的起承转合,仿佛坠入颜色丰富的世界。。 蒋危舔着他的耳廓,狼尾巴跟涡轮增压器一样甩来甩去,拍打庄玠的屁股:把耳朵放出来给我玩玩。 庄玠恍惚得说不出话来,背脊上都是水,头发被洗得乌亮,眼睛里也是水光一片,后腰被标记的地方重新打上了一个纹身,他不说话,蒋危就一边舔他耳后的腺体,一边轻轻揉按那个属于自己的标记。 终于一双尖耳朵从他的发顶弹出来,毛发雪白,耳窝粉嫩,庄玠知道自己的精神体是个什么样子,他从来没觉得狼也能长得这么不争气,于是厌弃地闭上眼睛。 蒋危残忍地咬着他的耳朵,朝着茂密的毛发吹气,庄玠一哆嗦就会不自觉夹紧他,流着眼泪,喉咙里泄出轻微的气音。他不断往庄玠身体里深入,狰狞的性器挤开潮湿痉挛的软肉,居高临下地欣赏庄玠与身体反差极大的冷漠侧脸,欣赏他羞耻到极致时无声的泪水。 他有个瞬间突然会想起,即便是这样不喜形于色的一个人,到了他面前,仍然会露出柔软可欺的一面,即便他再不愿意,再不喜欢,也只能接受这种配偶关系,无可避免地成为他的禁脔。 一想到这些蒋危就头皮发麻,心理上的快感与肉体上的快感交织,越发肆意妄为。 庄玠在长久的侵占中很快坚持不住了,精神上的崩溃总是会先到一步,他有点不敢相信,又觉得羞耻,将脸埋在被子里,生理性的泪水止不住往外流。 他一哭蒋危就心软,快速解决了问题,在他眼角又亲又舔,把那些咸涩的液体都卷进嘴里。 顾念着庄玠还没吃饭,蒋危先给他洗个澡,把阿姨煲的汤盛出一晚热了热,然后给汤里煮了点面条,卧了两个蛋。 庄玠默不作声地端起汤碗吃面,也不想说话,吃完就拉着被子蒙住头。 蒋危端走了汤碗,到厨房转了一圈回来,经过衣帽间时,又看见玻璃橱柜上那瓶香水,他站在穿衣镜前半晌,转身去客厅把他今天带回来的装备箱拎出来。 这些天他一直在想庄玠说的话,当年杀掉那个警察后,蒋危的内心是极度矛盾的。 上级当时给他下命令,要求他击穿押解车内的气体运输箱,帮助警方在不伤到黎宗平的情况下拘捕他,他只负责开枪,没抓到人那是公安部的事儿。 事发之后,蒋危才知道车里还有四个特警。 在他的认知里,死谁都是一样的,既然决定投身这种高危职业,就做好了随时牺牲的准备。上级的决策出现了失误,自然有上级领导去检讨,犯不着他自责,对于周师兄的死,蒋危顶多也就礼节性追悼惋惜了一下。 那种惋惜很快因为庄玠的崩溃消失得一干二净,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扭曲变态的痛快,如果不是保密条例,他甚至有种直接把真相告诉庄玠的冲动。 就要坦然地走到庄玠面前,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跟他说,人是老子杀的,那又如何?! 不过最后,蒋危还是买了这瓶香水,他挑礼物时看到那句香评,你爱的人是我杀的,你爱的人是我杀的极富报复与破罐子破摔的意味,蒋危毫不犹豫就买来送给了庄玠。 刚洗过澡,房间里弥漫着干净的水蒸气味道。 蒋危拿起香水喷了喷,点上一支烟,抽了片刻,叼着烟俯身打开那个装备箱。 箱子里是NSG85,枪管握把瞄具都擦洗过,枪身乌润光亮,能照见他茕茕孑然的身影。蒋危盯着箱子里的东西,牙根微微用力,把香烟滤嘴咬出一圈齿痕,似乎想起了上一次庄玠为拿到这把枪隐忍细弱的呻吟。 抽完一根烟,蒋危合上箱子,拎起来推开了卧室的门。 因为这段回忆,蒋危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火气又窜了上来,连西米露跟在后面进来他也没看见,关门时差点夹到狗尾巴。 庄玠仍旧脸朝窗户睡着,蒋危把枪搁在床边,坐下来,勉强平复了一下情绪,缓慢说道:我是来解决问题的,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外面的事交给我,你跟我好好的,我就不折腾你了。 庄玠累得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没什么精神地回了一句:从小到大你什么时候少折腾我了? 你挺喜欢把我当个傻子是吧?蒋危眯了一下眼。 当个傻子不好吗?混合的烟草味与香水味让庄玠皱了皱眉,他回头看了西米露一眼,目光很是淡漠,吃喝不愁没有烦恼,你看它活得多开心啊。 西米露把脸搭在床边使劲笑,尾巴一摇一摇快飞上天了,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被亲爹内涵了一句,那尾巴摇起来跟蒋危有得一拼,庄玠看了烦,攥住它的尾巴用力一拽,不许摇。 为啥不给摇?蒋危故意跟他对着干,揉揉西米露的头,继续。 庄玠闭上嘴巴,不再说话,在长久的沉默中他的眼神晦暗下去,那个所谓的真相似乎过于沉重,以至于他一想起来,呼吸都被压迫着而显得低微。 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的。不会像我一样,家破人亡,陷入两难,不会他垂了垂眼睫,永远活在痛苦中。 意料之中的答案,蒋危也无能为力。 他越来越害怕明天的来临,越来越害怕离家,或许有一天庄玠会突然离开,或许会趁他上班的时候逃出去,不管不顾地找到纪委。庄玠用生命去维护正义,却要背上黑警的名声,彻底离开最热爱的警察队伍,而他会因为自己最恨的那个人的死,失去他拥有的一切。他们两个人都要为不是自己造成的过错负责,甚至可能都关不到同一个监狱,吃不上同一碗牢饭。 蒋危没有任何思路,找不到解决问题的突破口,明知未来却什么都做不了的滋味太难受,这种情况下他只有在床上发泄他旺盛的精力,只有把庄玠抱在怀里,那种安全感才是清晰真实的。 闹钟的表针滴滴答答走着,楼外的路灯亮了又暗。 卧室灯光很暗,照着庄玠赤裸白皙的肩背,像一条难以拘系的冰河,蒋危很迷恋那种若即若离的触感,手掌沿他的腰背起伏,追逐着颤抖的频率,用体温去融化水面的薄冰,去温暖冰冷的河床。 你说蒋危突发奇想,手掌在庄玠的小腹上按了按,像在感受他灌进去的液体,如果以后的日子里你不能出门,每天待在家里,只做这一件事,长此以往,我们会不会有个孩子? 庄玠睁了睁眼,涣散的眸光骤然凝在一起,染上了慌张的色彩:你疯了 他显然也想到了白遇河说过的话,虽说听起来荒谬又疯狂,不符合科学逻辑,但变异的事情谁都说不准,一旦有了这种念头,就不得不让庄玠恐惧。 蒋危头一次觉得,那个不靠谱的科学家干了一件好事,口嗨的事儿哪怕不能成真,这个满嘴跑火车的过程总是让人愉悦的。 那就试试能不能把你操到怀孕。 他很享受庄玠在床上战栗流泪的模样。 既然不能拥有这个人的爱,那就想办法让他恐惧。 这种迫于疼痛与屈辱的臣服,更能加深庄玠的身体记忆,完全是出于本能的,庄玠不得不把全部精力聚集在他身上,那双漆黑的瞳孔里除了他的影子再没有东西。 给你看个东西。 蒋危亲了亲他的唇角,拿起手机,往电视上投屏了一个视频。 视频是黑白的,画质不高,投放到85寸的电视上就更模糊,像上世纪香港流到内地的带码小电影,夸张的尺度和刺耳的声音,让庄玠一听就羞耻得全身发抖。 录像我没删,本来想留着自己看看。我承认我浑蛋,谁让你跟我闹呢,要不我也想不起还来还有这东西。蒋危用宽大的手掌捧着庄玠的脸,拇指轻轻摩挲他的眉骨,弄死那个警察的事,我不管你怎么想,你哪天把我拷走了我也不意外。但要是你跟我分,你甩我了,我就把视频发到各地方台去,我让你不管走到哪儿,打开电视就能回味回味咱俩在一起的日子。我让咱爸在留置所看完每日新闻,再看点余兴节目娱乐一下! 你!庄玠惊怒地看着蒋危,猛地翻了身,一拳砸上他额角。 他把蒋危从床头打到床尾,拽着往死里踹,那一瞬间他是真的有了想打死这个男人的冲动,每当他觉得蒋危做事毫无底线时,这个人永远能再刷新他的下线,告诉自己他还能更疯! 床头的水杯台灯乒乒乓乓掉了一地,西米露吓得躲进衣柜里,庄玠打得手指背都出血了,两人身上到处是青青紫紫的淤痕。 蒋危一把捞住他,扭着胳膊反剪到背后:打够了吗?够了没? 蒋危,你真不是个东西。庄玠红着眼睛,被攥着腰按在被子里,目光狠绝而凌乱。 蒋危从背后俯下身,亲了亲他的眼角,恨吗?恨吧你恨了黎宗平多少年?四年?十年?现在终于轮到我了,只要我不死,你就得一直惦记下去 电视上交缠沉沦的身影成了最好的催情剂,蒋危不知疲倦地索取,用新长出来的犬齿去撕咬庄玠的肩,把细薄的皮肉咬出口子,然后舌尖挤进裂口,舔吮他身体里流出来的血丝,犹如西伯利亚狼撕咬猎物一样。 他们结合不再需要特定的日期相助,也没有各种药剂的阻碍,庄玠像海上一叶扁舟颠簸摇曳,腿根难言的地方被操成一个仿佛合不拢的洞口,那些浓白的液体流出来,又被他悍然顶回去。 他感觉蒋危探出身子,到床边拿了什么东西,箱子咔哒一响。 直到冰冷的枪管贴到后腰上,庄玠立刻明白过来,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那是出于对易感味道的本能反应,以及人天性中对热兵器的隐秘的畏惧,说不上来是激动还是惊恐,以至于他浑身的皮肤呈现出一种尤为苍冷的白。 枪管幽深的颜色与之形成鲜明对比,蒋危将枪身组装在一起,枪口抵进那个一片狼藉的地方,动作凌厉而干净,细长的管头几乎没什么阻碍就推到了底。 庄玠能感觉到枪管光滑的表面,以及堵不住倒流出去的体液,截然不同的质地,对比分明的温度,这么近的距离,即便是没有用过枪的人也能命中他的脊柱,即便是擅长狙击的枪王也有可能失手走火。 你开枪吧,开枪啊!庄玠紧紧攥着蒋危的手臂,声线发着抖。 不要离开我。蒋危掰开他的手指,紧紧扣住,贴着他的耳际轻轻道,无论生,还是死,我们要在一起。 第51章 对于蒋危执着的在一起,庄玠没有应承,也没有矢口否认。 离开是迟早的事,他只是拖延了这个时间。 国安的车一直在小区对面停着,每过八个小时换人蹲守,想要越过那道门,使个什么手段从这里出去,对他一个干刑侦的来说再简单不过。 但每次走到门口时,他总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停下来,既然蒋危派人看着他,那他也乐意就这么得过且过,像住在一个隔绝世界的透明罩子里,不等到外力打破它的一天,庄玠不想自己动。 两人都没想到外力来得如此之快。 那天庄玠遛狗回来,楼下多了一辆没挂牌的红旗车。 这不是蒋怀志第一次来到他们的家。 恋耽美 石景山9号院花满楼-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31 在蒋危追去天山之后,两人在边境养伤那段时间里,蒋怀志不止一次开车晃到这个老旧的小区,有时候坐在楼下抽一颗烟,边抽边望着四楼那间屋子的窗,有时候他上楼转一圈,也不进去,就在门口来回踱步。 庄玠家门前有一座花架,上面密密麻麻摆着很多花,蒋危没住进来之前,一个单身男人,养的都是那些简单好活的兰花绿萝,庄玠工作忙好几天不回家的时候,对门老爷爷会过来帮忙浇个水。 两人住在一起后,蒋危就承包了花的修剪养护工作。 他身居要职,周围赶着巴结的人不少,一听说他要借花献佛,纷纷有人送名贵的花过来,莲瓣兰、朱丽叶、各种颜色的高山杜鹃蒋危买了很多颜色好看的花瓶,把花分门别类移植进去,定期浇水施肥,西边阳台日光好的时候,他还会把花一一搬到阳台上去晒晒太阳。 蒋危曾经网购了一对情侣口杯,杯身上印照片那种,他扳着庄玠的脸强行拍的,照片上一个满脸不耐,一个笑得格外灿烂。买来以后庄玠无比嫌弃,晚上刷牙时连洗手间都不想进,蒋危只好把杯子换下来,给里面种上多肉,拿去当了花盆。 蒋怀志每次来他们家,目光都会被那张醒目的合照吸引住,停驻很久,然后把两个杯子转过去,把照片藏到他看不见的地方,一遍一遍看他儿子精心养护的那些花。 他这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儿子,在家里什么都不干的儿子,跑到别人家里去干这些事儿。 蒋家的男人干家务?做小伏低伺候人?放屁去吧。蒋老爷子是个传统观念很重的人,一家三代男人,都不是有耐心做这些后勤工作的主儿,在外面提枪打拼挣钱还行,回到家里,就往沙发上一坐,支个二郎腿抽着烟等着吃饭。蒋怀志实在接受不了他儿子围着人鞍前马后打转儿的模样。 这一切是为什么? 为那什么狗屁爱情真能让人做到这个份儿上吗? 蒋怀志想不明白。 他是个在政治上很有野心的人,男人忙于事业,就希望家里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操持着,每天回家能吃上一口热乎饭,帮他把生活打理的井井有条。 年轻时他有过一次心动,求而不得,后来在家里安排下娶了个门当户对的姑娘,他的夫人在妇联很清闲,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做得无可挑剔,多年相处下来,也算是举案齐眉夫妻恩爱。 同样的,蒋怀志也希望蒋危未来找个贤惠的、爱他的,性情柔顺的,至少能给他一个有温度的家,让他能毫不分心地专注于工作。 庄玠? 这人跟柔顺沾边儿吗? 他对蒋危有过哪怕一丁点爱吗?蒋危这孩子为了他前途性命都赔上了,他为蒋危做过什么,能在家做一碗饭,还是能像自己儿子一样用生命去维护对方,他能吗? 蒋怀志从车上下来,咬着烟看向楼梯口站的人。 庄玠也看着他,眼睛清亮得像水一样,仿佛能照出他内心的想法。 蒋怀志突然想到,白遇河递上来的报告里说他确实能看穿别人的内心,一想到这,他顿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浑身都透着一种难言的尴尬。 来都来了,不请我上去喝杯水吗? 蒋怀志还是摆了个架子,毕竟自己也算是庄玠半个家长,庄玠拽着西米露停在那,似乎在思索他是不是真的只想上去喝杯水,片刻之后点了点头。 跟我来吧。 庄玠抱起狗转身朝楼梯走去。 上楼时两人全程无话,走到家门口,庄玠没看见乔进那几个看守他的,蒋怀志顺手捋了一下他门前的翡翠兰,说:我让人都回去了,团级干部带什么警卫员,蒋危不懂规矩你也跟着胡闹。 庄玠微微偏头朝花瞥去,没说什么,本来要刷指纹开门的,他想了想,当着蒋怀志的面把密码输了进去是家里两个人的生日。 蒋怀志跟着进了屋,这才第一次认认真真打量他们的家。 一百平米出头的实居面积,大小三个房间,两人一狗住起来显得绰绰有余,房间装修很简约,极致冷淡的配色,桌上几个水果盘都空空如也,客厅里堆积如山的水果没人顾得上削。庄玠很少会收拾家里,他只顾把自己用过的东西归位,从不管蒋危干什么,自然也不会为他准备饭菜,家里冷清得看不到一丝人烟味儿。 就是这样一个不伦不类的家,庄玠抱着狗坐在那,却莫名十分融洽,他和这间屋子都有种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和谐,让蒋怀志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庄玠起身倒了杯水放到他面前,接着又坐到沙发上去,一言不发地抱起西米露揉着。 喝完一杯水,蒋怀志觉得自己不能再沉默了,于是拿出一早准备好的说辞:护照我给你办好了,机票和钱在楼下车里,拿上东西能走今天就走吧,蒋危有个会,很晚才能回来。 这是我的家,我为什么要离开? 我给的钱够你在纽约买十个这么大的房子。蒋怀志斟酌了一下,说,上面准备把北京塔爆炸案和三年前的延庆案并案调查,黎宗平两次逃脱追捕,都有你们父子参与。再留下去,对你没什么好处。 庄玠在沙发上调整了一下坐姿,身子微微绷直,西米露从他腿上跳下来。 原来首长还记得延庆案。 蒋怀志叹了口气:我当然记得,我与他共事多年,他落得这个结果实在令人惋惜,我不管你因为什么选择走上了这条路,现在专案组那,已经把你确认为黎宗平在公安系统内部的同党了。 庄玠闻言微微笑了一下,那笑容显得有些讽刺,那您能给我讲讲我父亲是怎么把计划图泄露出去的吗? 这句话瞬间让蒋怀志心中警铃大作。 你知道了。你知道多少? 他这些天来一直坐立难安,不知道庄玠调查到了哪一步,唯恐他查明了真相。任何一个环节出现漏洞,都可能使他的政治图谋一败涂地。 庄玠一直观察着蒋怀志,直到他忍不住倒第二杯水缓解干喝,才缓慢开口,吐出两个字儿:所有。 蒋怀志一下子站起来,手下意识摸上腰间。 这个动作庄玠太清楚他要做什么,庄玠微微眯了一下眼,目光变得有些冷,我现在再叫你一声叔叔,能用旧情帮我免除接下来的子弹吗,还是说,你想听我叫你一声爸? 蒋怀志脸色格外难看,不知是因为眼下失控的局面,还是被庄玠那句爸气的,他没有掏枪,只是离开座位往外挪了一步,站在一个最保险的地方,这个位置能保证不管庄玠想打电话还是要破门逃出他都能立刻阻拦。 小庄,我很感激你没有把这一切告诉蒋危,他是个头脑简单的人,不适合太复杂的政治斗争。蒋怀志深吸一口气,我希望你能把这个秘密继续保守下去。 我什么都不说,不是不想说,而是我不知道怎么说。我不想告诉他你爸是个反革命分子,英才计划从头到尾是个骗局,人命不过是你们拿来实现政治野心的工具。我不想告诉他你爸用公安部的内部电脑发送消息,让我爸背上黑警的名声。我不想告诉他,到现在你爸还把你当个傻子,蒙蔽你,利用你,什么事情都把你蒙在鼓里! 庄玠突然站起来,重重地把茶杯搁在桌上。 我也不想把日子过成这个样子。你轻飘飘一句话,就让我当做什么都没发生,那我呢?我爸平白无故被诬陷,替别人坐了三年牢,一个老党员的三年谁能还给他?我死去的战友、兄弟,他们的命谁来赔?我跟蒋危,我们俩,我们本来是最亲密的人,是谁把我们变成现在这样的?! 他从未有过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有些感情在萌檗之初,就被权力的漩涡卷进地底,然后在经年累月的推拉之下折腾得面目全非。 那是他们血一样的三年。 充斥着血腥、争吵与仇恨,无时无刻不在以暴力相对,他们从无话不谈的朋友、彼此最重要的人,变得相看两厌,连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都觉得窒息。 找到了问题的症结,却发现这个问题无解。 庄玠不愿真的把蒋危送进监狱,也不可能罔顾同僚的天降横祸、父亲的牢狱之灾,继续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就这么过下去。 他把自己锁在这个透明壳里,日复一日地熬时间。 只要蒋危没有把壳子摘掉,国安的人没有闯进家门,他就不用去面对残酷的未来。 都是共产党员,军委主席的位子谁坐都一样。蒋怀志慢慢冷静下来,换了套说辞,你是个没被政治沾染过的孩子,看待问题太固执。明年的两会上要讨论下一届的领导人,北京塔项目是我们的底牌,新一批领导班子上去以后,你爸的事,自然会有个说法。 为达到政治目的伤害人民,这和我入党的初衷背道而驰。庄玠不想把自己说得太高尚,但那些正义,都是基于他所承受的最真切的伤痛。 他脱掉风衣,把衬衫的纽扣解开两颗,很快冷静了一下,对蒋怀志说:你进来的时候可能没看见,国安的人就在小区外面,之前是蒋危带来的人拦着不让进,这会儿,应该已经到门口了。 蒋怀志拨开窗帘看了看,他记得来时小区对面确实停了一辆政府机关的车,这会儿车还在,车上的人已经不见了。 这间房子里有我手写的检举材料,国安的人知道密码,不管怎样,他们今天一定能拿到东西。庄玠的神情格外凛冽,趁着手里没沾血,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你上头还有个正国级干部顶着,主谋是他,你的事顶多双开免职,判不到五年。如果你开枪,事情的性质就变了。 蒋怀志不由开始后悔今天来这一趟,但他不得不承认,庄玠分析的利弊很对,眼下这种情况没有更好的选择,你到底要干什么? 让我出去,把案件真相公布于众。庄玠闭了一下眼,轻声道,或者不出去,我们两个就在这儿等着,等蒋危回来,让他来解决所有问题,您猜他会怎么选? 蒋怀志顿时觉得眼前一黑。 他这个儿子,是个没有什么信仰的彻头彻尾的混蛋。党课上背的誓言过耳就忘,老子亲娘的话也全当放屁,这世上蒋危只信一个人,这个人才是他的党章和信仰! 他甚至开始想,如果蒋危知道了这一切,一定会大骂他老子害他谈不成对象,然后二话不说先哄眼前这个外人,再一起把他推出去。蒋怀志觉得他或许应该赌一把,赌自己在亲儿子心里还有点分量,但要是万分之一的几率赌输了,想想那场面和后果,都不是他能接受的。 你这是在利用他的感情! 庄玠点点头,眼里透出一种难言的悲伤,是啊,到现在,我也只拥有这一样东西了。 他约莫已经知道了蒋怀志的答案,于是整理了一下衣服,向门口走去,这短短一段路他走了很久,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迟缓,到了门口的时候,蒋怀志突然忍不住开口。 我没想过会输到一个孩子手里,输了,我也认了,该我欠你父亲的。但蒋危 你放心,在这个问题上,我们的观念是一致的。庄玠扶着门把手,眼睫垂下来,郑重其事地说,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他。 第52章 蒋危到家时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他想着庄玠好长时间没出门,下班后特意去了趟大排档,挑庄玠喜欢的烤菜烤肉串打包了几盒,准备今晚开个酒,两人在阳台上吹吹晚风。 结果提着东西在门口站了半天,西米露都没有像往常一样扑上来,蒋危关门换好拖鞋,到三个卧室挨个转了一圈儿,人和狗都没看见,他火气已经有点上来了,就拿出手机准备骂人。 下午的时候乔进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开完会蒋危才看到,那会儿要处理的工作太多,他想着很快就能回家,也没及时回。这会正要给乔进拨过去,蒋怀志忽然打进来,就像掐着点等他到家一样,蒋危脑子一抽差点给他爹挂了,趁手滑前赶紧接起来。 喂?爸,这会儿正找狗呢,我家狗不见了。 电话里蒋怀志沉默了一下,说:西米露我带到这边了,你今晚回家一趟吧。 你来过我家?蒋危脑袋里瞬间一懵,很快他想到这是庄玠的家,他爸来过,那就证明有些事已经捂不住了,索性直接道,爸,你见庄玠了吗?我正找他呢,今晚先不去你那边儿了。 什么我这边,哪个才是你的家?你心里还有你老子吗?有你爹妈吗?蒋怀志一听他说话就来气,掷地有声地扔下两个字,哐地把电话挂了,回家! 蒋危在客厅坐了一分钟,去洗了把脸,开上车就往家赶。 到了家,蒋危一踏进大门就觉得不寻常,别墅里灯火通明,首长夫人要睡美容觉,一般这会都休息了,但今晚却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西米露卧在她身边,抱着一个玩具,在宠物保姆的诱哄下闷闷不乐地啃一块巨大的战斧牛排。 蒋夫人看上去像是刚哭过,眼睛红肿着,儿子回家了也不像平时那么激动,勉强笑了一下,轻轻柔柔地说:给孩子专门请的阿姨,刚做了个温泉SPA,现在才吃晚饭呢。 蒋危摸了摸西米露,从保姆手里接过肉排喂狗,边喂边说:不用养那么精细,他吃狗粮和生骨肉就行。 西米露看到熟人才提起兴致,就着蒋危的手哼哧哼哧吃起来。 蒋夫人在旁边欲言又止地端详他儿子,水光在眼睛里一点点凝聚,好不容易缓和的悲伤又涌上来,她突然一把抓住蒋危的胳膊,我这辈子还能抱上孙子吗还没说完,就哭了起来。 蒋危一下子哑口无言。 蒋夫人是个以夫家为天的人,在这种事上思维也很传统。 要让他怎么说?让白遇河加大力度,早日研究出向导生子技术?代孕?孩子是两个人的爱情结晶,只有一个人的血脉,那能叫他俩的孩子吗? 过了好半天,蒋危抱起狗往她怀里一放,安慰道:四岁了,不哭不闹的,这不比小孩乖? 西米露在他爹的示意下对将军夫人摇了摇尾巴。 蒋夫人哭哭啼啼地抱起狗,捏了捏毛孩子的耳朵,又开始抹眼睛。 这可是在西敏寺比赛拿过两次BIS的狗,比你那考试30分的儿子强多了。蒋怀志从楼梯上走下来,把一本证书往妻子面前一丢,慢慢扫了他儿子一眼。 爸,庄玠是不是让你带走了?蒋危看清那样东西,皱了皱眉,把西米露的东西拿到这边干吗?我俩不准备搬回来住。 他这时候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以为是军委把人带走了,只要人还在他的权利范围,总是能弄出来的。所以他现在还有心思哄着蒋夫人,既然都知道了,不如趁机跟家里摊牌,人就认定这个,这辈子都不可能改了。 蒋怀志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声音调大了些,指指楼梯:到书房说。 蒋危跟他爹到了书房,刚一关上门,就急不可耐地说:爸,庄玠说922案还有内情,我最近正在盘问他,很快就有结果,你先把人还给我。 人不是我带走的。蒋怀志背着手走到桌子后面。 乔进跟我说,你今下午去家里了。蒋危憋不住道,他开车来的时候特意问过,心里有了底,才敢来跟他爹谈,好歹也是一家人,爸你抓自己家里人,闹大了多难看。 恋耽美 石景山9号院花满楼-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32 蒋怀志重重地哼了一声,沉着脸说:你那几个警卫员确实是我撤走的,狗也是我看没人管才带回来的,别的人跟我无关,庄玠有手有脚,他不想离开自己的家,我还能拿绳子绑着他走?你当你老子是匪帮吗? 蒋危心里乱糟糟的,就一句话:人在哪? 找上他的是国安,我也无能为力。蒋怀志说,你们西城那个家今天搜查过,看不出来吧,政治部的人动手就是干净,这种机关等同白虎节堂,国家安全重地,谁也别想把人弄出来。 蒋危感觉脑袋嗡嗡的,刹那间一片空白,过了很久才拿起外套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去。 庄玠当晚被请上国安部门的车。 来的干事看完他的检举材料之后,就意识到这是一件大案,于是立刻打电话向上级汇报,国安部很快又派了一辆带无牌的防弹商务车,庄玠一上车他们就拉起四面帘子。 车子没有去国安部机关大楼,而是七拐八拐,最后停进一个僻静的院落。 那应该是国安方面的另一处办事地点,庄玠被戴上眼罩,由两个人带进电梯,一直走到住的地方才允许睁眼。 房间布局和留置所差不多,都是能防止自杀的软包装修,空间很宽敞,生活条件上不会降级,但住在这种地方的心里压力不是一般大。有一整面墙都是深色的单向玻璃,外间会有人24小时监控,记录他的一举一动。 先在这儿休息一晚,明天政治部的主任来找你谈话。 国安干事把他递来的检举材料建档、录入、备份,然后让庄玠按上手印,签字确认。 这晚庄玠躺在床上,几乎没有合眼,他以前睡觉不认床,出外勤遇到特殊情况时,随便找个不打烊的快餐店也能睡着。这一年遇到的事情太多,他睡眠越来越浅,即便没有动静也会时常惊醒。 第二天早上,干事给他送了份食堂的早餐。 谈话时间定在九点,庄玠提前吃完饭,就在房间里静静地等着。八点半的时候,负责他的干事突然过来,说有个人要在谈话前见他一面。 在谈话室,庄玠见到了蒋危。 只是一夜的时间,他就跟去了趟维和战场一样,胡子拉碴,头发蓬乱,军装外套乱七八糟地搭在胳膊上。 这一夜里蒋危想了很多,他想起两人二十年的点点滴滴,他想起自己放过那些狠话,他觉得自己会哭,为他做过的那么多那么多努力,为这些年无望的付出与执着,或者应该心狠一点,如他所言把视频发给所有电视台的台长,是庄玠先转身的,是庄玠甩了他,他怎么报复对方都不过分。 但是他哭不出来,也不会真把视频给别人看,狠话终究只是狠话。 他找了所有的关系,在等候室等了一晚上,用尽毕生所学在心里写小作文,几乎把所有能想到的词汇都想了一遍,直到干事把庄玠带到面前,他才发现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说过,只要你不放弃,我一定会想办法解决所有问题,无论有多大的困难,我们一起应对就能越过去。蒋危嘴唇翕动着,唇上有很明显的干裂,他准备了那么多话,最后却只是颓然地垂下眼去,说了一句,是你放手了。 庄玠衣冠整齐地坐在沙发上,什么也没说,那身白衬衫和黑风衣穿在他身上永远有种至冷至沉的美,远看时似山水清冽,眉眼间都敛聚清澈的云雾。 你先转身的,那我也不等了。 蒋危把烟按进面前的烟灰缸里,起身离开了谈话室。 第53章 庄玠依然坐在原地没有动。 他望着那个四方的玻璃烟灰缸,望着那半支断烟,目光放得很空,好像没听见蒋危出去时刺耳的摔门声,整个人宛如一尊大理石雕塑。 干事进来看了一眼,说:纪委和政治部的人都到了,现在可以开始吗?要不要缓一缓? 不,直接开始吧。 庄玠的目光从那支烟上移开。 谈话室的门十分厚重,一关上,走廊里的声音就被完全隔绝在外。 蒋危听不见里面说了什么,他靠着白墙,浑身都在发抖,潮热的水从脖颈一直灌进领子里,擦又擦不及,只能把脸埋进手心,肩膀止不住抽搐。 都说男人流血不流泪,然而直至今日蒋危才发现流泪也可以比流血还疼,心脏像被活生生凿开一个孔洞,把心头血一泵一泵地往外抽,身体里的水分都快要流干在这个房间门口。 结束两个字由他亲口说出,比从庄玠嘴里听到更痛苦一万倍。这段感情里握风筝线的人一直是他,拽着扯着走了二十年,他放手了,就真的结束了,风筝不会自己飞回来,只会渐行渐远,最后彻底消失在他的生活里。 一想到这些,蒋危做什么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站在八点钟的朝阳里,任由走廊尽头窗口射进来的日光笼罩住全身,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程昱来的时候,楼道里就那孤零零一道身影。 蒋危!他还以为庄玠在国安这出了事,快步跑过去,领带都歪到了一边,怎么了?里面没出问题吧? 蒋危张了张口,嘴唇颤抖着,半晌轻轻吐出一口气:我们分开了。 他的声音低微到近乎于无,程昱读唇语看懂了,不由一默,看着蒋危潮湿的眼角,即便有幸灾乐祸的想法也笑不出来了。这样的结局面前,终究还是同情占了上风。 蒋危抓了抓头发,渐渐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你怎么来了? 我跟我哥来的,纪委要出个人参与谈话,那边派了他。程昱抬起手腕看了眼表,指指隔壁那间屋,我要到监控室去旁听。 你去吧。蒋危退后一步,让出了门。 程昱把文件袋一夹,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要说什么又闭上了嘴巴。 谈话室里灯是从房顶一角斜向下打的,庄玠一个人坐在光晕里,灯光显得他肤色尤为苍白,被两个屋子之间茶色的玻璃片一滤,又变得朦胧模糊起来。程昱坐下来,拿起桌子上准备的耳机戴好,隔壁的对话传入耳中。 隶属军委的507研究所及其下设机关,打着国防委派的旗号,长期利用北京塔从事非法研究,在1988年前后连续三道中央批示下达后,仍未停止,直到今天还在招收志愿者英才计划项目,并未取得过科研资质,先后多次爆发恶性社会事件,曾在06年,由内部的变乱引起大爆炸,导致至少三百名工作人员死亡。 庄玠身子往前倾了倾,声线略微提紧:这位王姓常委干部,私自保留北京塔的科研数据与武装力量,为其谋求更大的政治利益。在抓捕黎宗平的行动中,设计杀害了我局四名公安特警。 对于军委方面与他有联系的人和机构,你能提供名单吗? 总参一部一局陆参谋长,一部四局白遇河,二部二局蒋怀志都曾为507所的研究项目提供保护伞。 政治部姚主任飞快地在本子上记录,不停笔地说道:具体说一下922案。 隔壁监控室里,程昱听到这突然摘下耳机,起身拉开了房门。 蒋危还在外面没离开,听到门响刷地一下转过身来,两人视线对到一处,程昱沉下嗓子道:我觉得你有必要来听一下。 蒋危只迟疑了两秒,随即快步冲进去,抓起耳机往头上一套,正好听到庄玠提他爸的名字。 在9月22日押解之前,他曾利用私人关系,进入公安部前副部长庄秦山的办公室,使用内部电脑将押解路线传出。庄玠停顿了一下,同时指示38军某部队军事长官,在山对面伏击,用NSG85击中车内运送的放射性气体,以翻车制造混乱,为黎宗平提供逃跑机会。 姚主任翻看着面前的物证袋,翻出一个大红本,通过透明塑料看上面的字:你说的这个某军事长官,是不是你结婚证上这个人?他有对你进行过胁迫、控制吗? 庄玠沉默着没有开口,在对面第二遍重复问题的时候,他略显冷淡地皱了一下眉:我不想谈论我们的私人关系。 你在材料里写,922案中蒋危的过失系非主观故意行为。姚主任指着检举报告里那行字,把原话单拎出来读了一遍,说,你们的关系涉及到检方对你所说采信多少。 我们分开了,我提供的所有信息,并未掺加任何私人情感。庄玠言辞坚定。 姚主任皱着眉看了看材料,大概是认可了他说的,把这条也在记事本上记下来,紧接着点了点头:这个后续我们会看录像再确认一下。 后面还问了很多细碎的东西,庄玠都详尽地一一作答了。 接下来那些蒋危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脑袋里嗡嗡的,反复在想刚才听到的,过了半晌才把耳机摘下来,慢慢搁回桌子上。 这短短一天之内,他接收到的信息已经远远超出了大脑所能负荷的范围,对于当年延庆那个案子他想过很多,唯一的症结就在押解计划泄露这个点上。 在蒋危印象里,庄部长一直是个正直温和的公安英雄形象,当时的调查结果自然很难让他信服,但不论是他经手的证据,还是父亲提起时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把这个结果定死了,变成板上钉钉的事实,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所有所谓的证据本来就出自另一个涉案人员的一家之言。 这个人是他父亲。 太戏剧了。 上天跟他开了个大玩笑,盘桓在两人之间的难题,阻隔了他们四年的鸿沟,时移世易,原来不过是彼此的处境调换了一下,苦难仍然不肯放过他们这对不算相爱的爱人。 还要继续吗?还能继续吗?这要他们怎么爱下去? 那天国安和纪委的人都走了,蒋危还坐在原地一动不动,整个人都陷入一个完全油盐不进的状态,程昱急着回公司,临走前叫人给他送了份工作餐。 到了晚上九点左右,寒冷终于让他意识回笼。 隔壁庄玠已经坐在桌前吃饭了。 他一个人在家时很少能记得按时吃饭,想起来饿了叫个外卖,有时候就直接不吃。庄玠吃饭其实也很挑,葱姜蒜不吃,苦瓜菠菜不吃,猪肉不吃皮牛肉不吃筋,各种颜色彩椒青椒米椒都不吃,国安部送来的工作餐当然照顾不到这些,他就拿着筷子坐在那一点点挑。 蒋危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有些麻木地端起自己面前那份饭,慢慢吃起来,一模一样的饭菜,他甚至能想象庄玠不小心吃到一个姜丝时皱起的眉梢。 这个单向玻璃的存在简直太方便窥视,蒋危从来没有这么真切的、长久的观察过庄玠,没有任何别的事情来打扰,好像全世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他的眼里也只剩下这个人。 他想起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庄玠经常趁他不在,联系公安局那些同事询问案情,蒋危把那视为一种不信任与企图逃离的信号,所以经常会强迫他做一些不喜欢的事。会故意买带筋的板腱肉,故意把姜切得很细,包在饺子里让他挑不出来。 他定的规矩,只要庄玠肯跟他说句软话,让他抱着睡个午觉,或者陪他去一起遛遛狗,就把庄玠不爱吃的东西都统统撤掉。蒋危把这当成甜蜜的小游戏,像个小学生一样,甚至为自己天才的想法洋洋得意。 庄部长进留置所之后,他几乎每天都在床上疯狂索取,一边禁止庄玠插手案情,一边跟他汇报调查进展。得到人尚嫌不够,他还把外面那些莺莺燕燕带到家里来,天天做戏唱双簧,变着法儿的惹庄玠生气,只要庄玠表现出一点恼火,蒋危就能自我洗脑那是他吃醋了。 这三年来一千多个日夜没有一天不是在乒乒乓乓中度过,每天吵,每天闹,三天两头弄得对方鼻青脸肿,一起去给陆则洲家的医院创收,再回来继续折腾,无限轮回。 他做了那么多让庄玠讨厌的事情,庄玠没有一刀捅死他已经是个奇迹了。 蒋危吃完饭,又无所事事地坐在沙发上,其实现在他有很多事应该去做,比如走走关系,让他爸在这个案子里少划分一些责任。但蒋危一点儿也不想动,就陷在沙发里,一瞬不瞬地盯着玻璃另一边的人。 他的世界里好像就剩下一件事,看庄玠。 他看见庄玠倒了一杯水,扔进去两朵菊花,用勺子慢慢搅拌着一方糖。过了一会儿有人来收餐盘,他向那人要了一本书,依稀看见是个什么宣传册,党政机关每个办公室都放两本那种思想教育书刊,在接受询问期间是不能用手机的,他只有靠这个打发时间。 庄玠看书,蒋危就看着他,他低头时垂到眼前的额发,软软的,乌黑柔顺,似乎那头发丝都能让蒋危看出什么了不得的名堂。 到夜里十二点,庄玠突然把书放下来,起身走到玻璃前,拿起挂在墙上的收音话筒,叩了叩厚重的玻璃板。 蒋危的目光一直黏在他身上,见他比了个戴耳机的动作。 从玻璃那边看不到这边,庄玠的瞳孔没有焦距,目光很涣散,蒋危把耳机扣在头上,想了想那些千丝万缕的过往实在无从提起,过了半天只是问:什么时候放你走? 暂时不走。庄玠百无聊赖地扣了扣玻璃缝里的胶,睫毛低低地垂下去,蒋危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能看到眼睑下面一圈鸦青色的暗影,案子正在调查,调查之后要抓捕,收网之前不可能让我跟外界联系,也是保护我的安全。 蒋危哦了一声,瞬间没话了,两人面对面沉默无言,过了一会儿庄玠突然把话筒换了个手。 都听到了? 听到了。 你为什么还不走?大局未定,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去做。 蒋危在袖子里狠狠攥了一下拳,掌心的刺痛让他忍住了涌上心头的苦涩,哑声道,都要分开了,想听你一句明白话,你这么讨厌我,怎么不趁我睡着动手,为什么不让我解脱了呢? 死在与庄玠有关的某个良夜,至少不用知道,原来他们已经走到覆水难收的地步。 因为那不是解决问题的方式。庄玠平淡地说,正义可以迟到但不能缺席,构陷的人应该给蒙冤的人一个公道,我们家应该给死去的人一个交代,就这样。 我们家?是我和你那个家吗?蒋危一下子抓住他言语中的漏洞。 庄玠的睫毛颤了一下,很快他转过身去,挂掉了话筒。 蒋危突然觉得,这二十年风风雨雨,他们的感情最终一败涂地,然而能得到这么一句话,也就够了。 第54章 离开国安大楼之后,蒋危约了一趟陆则洲。 国安的收网行动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要扳倒王xx那个级别的干部,抓捕他背后的政治团伙,必须有周全的计划和缜密的行动。这些人干的都是掉脑袋的事儿,如果知道事情败露,难免不会走极端鱼死网破。 现阶段就给了蒋危喘息的时间,他可以把事情细细捋一遍,然后再决定要不要投案自首。 庄玠说得不错,现在确实有一大摊事等着他去解决,面临选择与站队,他首先得知道他父亲在这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手里到底有多少案子。 他去过蒋怀志在八一大楼的办公室,去过他们司令部,最后蒋危还是决定找一下陆则洲,看看他能不能提供什么线索。 两人聚在三里屯那个酒吧,陆则洲来时裹着一件薄呢大衣,脸上明显有疲态。 怎么了这是? 家里出了点事,这几天都没怎么合眼。陆则洲说得隐晦,招手问侍应生要了杯酒,也不喝,就端在手里慢慢晃着,你还有空出来玩,外面要翻天了,你就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 恋耽美 石景山9号院花满楼-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33 你听到什么了?蒋危警惕地眯起眼睛。 这几天他神经绷得很紧,一有点风吹草动就起疑心。 英才计划那么大一个军工项目,牵扯进去的军队高层不少,姓王的要是倒了,得把好几个威风了半个世纪的家族拖下水。这不是他们俩私下关系有多好的事儿,几个家庭被绑在一条船上,一个人反水,其余所有人都得完蛋,谁都怕被亲近的人卖了立功戴罪。 陆则洲摆弄着杯口的柠檬片,低声道:我们家门口,前几天突然冒出几个特情人员。老头子病着呢,病着也好,省得脑袋一热干糊涂事儿,这几年手里沾了点脏钱,有人要揭他老底。 蒋危捏着烟猛吸了一口,没说话,他不能直接说揭你爸老底的是我那宝贝儿相好的,把烟吐出来吹了个圈儿,才慢慢说:庄玠被国安带走了。 陆则洲立刻从酒杯里抬起头盯着他。 留置在燕郊那个大院,吐了不少东西。蒋危扯了扯嘴角,我家里那些事我从来没问过,你知道吗,我这些年活得像个傻子。 陆则洲听出他的意思了,反问道:你想问我知道什么,你家那人举报的,你不会问他? 分了。蒋危一句话成功带偏了陆则洲的思路。 折腾了三年,终于舍得放手了。陆则洲沉默了很久,不相信似的,又重复追问,分了?真的分了?老二你别是卖了我爸过意不去,在这儿跟我开玩笑。 真的分了。 陆则洲往后倒去,瘫在沙发里喃喃的没话说了。 蒋危苦笑一声,竭力用一副开玩笑的语气,试图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不那么悲伤:白遇河不用再盯着他的肚子了,以后他说不定能找个女哨兵结婚生子。 去你妈的,白院长对那不感兴趣。陆则洲不知为何显得有些恼火。 我今天来问个准话,顺便跟你通个气。蒋危掐掉烟,正色道,我爸在北京塔这事上出的力,你知道多少,能到什么程度? 陆则洲攥着酒杯沉吟半晌,笃定地说:吃枪子的程度,尽早做准备吧。我家老头子没几天活了,你想怎么办,我们家跟你立场一致,不管你最后怎么选,做决定之前跟我说一声。 蒋危当天回去就搜了一趟他爸的书房。 蒋怀志约莫也知道他被国安盯上了,从庄玠被带走的第二天开始就没有回家,卷着铺盖住进了西山指挥所,那是他们总参作战部的指挥中心,掌握着二炮部队的核导弹按钮,建在百米深的地下,拥有能抵御核打击的天然岩层。 像这种机要的军事禁区,多看一眼都是死,即便国安的人也不敢乱闯,没有确凿证据,敢提着枪进总参谋部大楼抓人,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搞政变的是你国安呢。 他们只能在外围盯梢,等蒋怀志出来,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成年以后蒋危很少踏足这个家,逢年过节回大院的时间反而更多,所以对蒋怀志的书房十足陌生,但毕竟熟悉单兵作战,想搜什么东西很容易。 他从书房里翻出来大量的书信和文件,有一些关于北京塔的资料、追捕黎宗平的情报。蒋怀志在总参二部负责的是战术情报工作,在国家大义的问题上,他倒是立场坚定,没搞出倒卖涉密材料的事。之所以跟姓王的干,是他听到了军改的风声,担心军衔不保,又在酒桌上被几个大院子弟一劝,就选择了这条冒险的路。 这天蒋危在书房待到凌晨五点,梳理他爸为王xx提供的所有帮助,这种事他不敢找律师,就自己一条一条对照着法条算要判多少年,如果主动交代违纪行为又能减多少年。 也就是这天,蒋危终于把922案的细节摸了个一清二楚。 书桌抽屉里有一份从公安部指挥中心拷来的监控录像,录像地点是庄副部长的办公室,蒋怀志那天去做客,在庄玠爸爸去洗手间的时候,用部队里的侦查手段破译了他的电脑 案发之后,蒋怀志曾亲自带人去调查过,这段录像的原始磁带被剪下来,一直放在家里。 蒋危不知怀着怎样的心情看完了那份录像,停止播放之后很久他都没有动,直到电脑屏幕黑下来,依稀能看到自己混沌茫然的面容。 过了很久,蒋危把东西装起来,带着他找到的那些文件下楼。 保姆还没起,蒋夫人却抱着西米露坐在客厅里,显然一夜没睡着,看到蒋危下来,她忧心忡忡地一把拽住儿子,不安地问:昨天后半夜才回来,怎么待不到几个小时又要走,有急事吗? 没有,妈,你是不是没睡好?蒋危盯着她眼底的淤青,语气放柔了一些。 昨晚上跟你几个叔叔伯伯家的打牌,小白没来,也没给我回个消息,我打到他家里去,陆家那孩子说他最近不能出来了,听着语气挺紧张的。家里是个什么气氛,有没有什么事,女人其实都能感觉得出来,这个不着家的儿子最近频繁回家,蒋夫人就觉得不寻常,你爸也好几天没回家,小白他家的,陆叔叔跟你爸关系这么好不会出什么事吧? 蒋危没想到白遇河竟然还跟这些官太太一起打麻将,短暂的无语之后,他很快站起来倒了杯温水,塞到蒋夫人的手里。 妈,别想太多了,这几天爸工作上忙,我回来帮他找个文件。 那就好。蒋夫人小声念叨着,你爸今年五十九,再有七八年就能退二线了,这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他这个位置再进一步很难了,我也不奢求太多,咱家又不愁后继无人,就希望他能平稳着陆,回来安享晚年 领导干部到了这个年纪,日子过得还不错的,都是求稳求平安,别在退休之前把自己弄进去。 蒋危往外走时听到他妈妈这么说,心里着实猛然揪了一下,外面阳光盛大,蒋危上车的时候被车门的反光晃到了眼,紧接着狠狠把车门摔上。 车载导航提醒他输入目的地,蒋危心烦意乱,直接把声音关掉了,紧接着一脚油门踩下去,直奔北戴河老干部疗养中心,一路上闯了多少个红灯他都没注意。 儿孙都已是能独自撑起一片天的年纪,蒋老爷子就很少过问家里的事。 他今年整寿九十,老婆子也八十出头了,每天最乐意的事就是跟隔壁老政委看报耍贫嘴,睡前喝一碗老太太亲手冲的藕粉,夜里枕着爱人一针一线缝出来的蚕沙枕入睡。 外界的事他不问不管,不代表他不听不看。 蒋危把车停在门前,开车来这一路上他把情绪平复了一下,站到老爷子面前时已然沉稳冷静。 蒋老爷子躺在门口的藤椅里,左手拄着拐杖,右手叠在左手腕上,掌心盘着两颗硕大的珠子,他眼睛不花,蒋危那辆招人眼的大G刚一进院子就看见了,但一直沉着气,到现在也没开口。 蒋危不得不出声打破安静:爷爷,有件事我想跟您商量。 老爷子哼哼着,拨弄那两颗夜明珠头也没抬,这么大个人了,屁大点儿事还要找你爷爷商量,你光长个子不长脑子吗? 接下来我要做的事,我不知道是对是错。蒋危在老爷子面前向来说话很收敛,他皱着眉,神情看上去十分痛苦,道理上我认为是对的,但情感上 蒋老爷子盘珠子的手一停,表情一肃,呵斥道:你在部队那八年白待了?说话办事怎么婆婆妈妈的!道理上认为是对的就去做,做错了就承担后果,这么简单个事想不明白么? 蒋危低下头,沉着声音缓缓说:这个后果,可能会伤害到亲人 没有什么错误弥补是不需要代价的,谁都要为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谁犯了错谁来买单,身边的人做错事情、走错路,你指出来了,让他挨批了,那不是你的错。如果他因为这个事儿膈应你,那就是他是非不明,曲直不分,他对不起这身军皮! 老爷子一生戎马刀枪里面讲道理,话到激动处,仍有杀伐果断的意味。 蒋危揣在口袋里的手紧了紧。 他带着那些文件离开家门的时候就有了主意,但他跨不过心里那道坎,跨不过那个亲情羁绊的枷锁。 我坚信亡羊补牢,为时不晚。老爷子摇晃藤椅的幅度慢下来,不知想起什么,又添了一句,任何事情都是如此。 蒋危沉默下来。 其实他现在还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跟着姓王的赌一把,把这条路走到黑。 蒋、陆都是军队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他爸握着离京最近的一支部队,北京塔里还有近万名登记在册的变种人,军事实力完全可以碾压世界上最精锐的雇佣兵。 这个想法在他脑海里盘踞了很久。 但若是选择了这条路,忽略风险不谈,真到了成功的那天,他和庄玠就彻底站在了世界的两端,再也没有任何可能了。 你要是不走正道,走错了路,老子抽死你!老爷子像是看出了他内心的动摇,突然抄起拐杖。 蒋危习惯性地一躲,避开了才发现棍子根本没落下来,老爷子只是把拐杖掉了个头,用弯进去那个手握的把挠了挠后背。 对了。蒋危临上车之前,蒋老爷子突然把他叫住,我孙媳妇呢? 蒋危愣了一下,闷闷地说:还还没找。 前面那个呢?混账东西,连你爷爷都想蒙!老司令生气地用拐杖敲了敲地面。 分了。蒋危老老实实说,看着老爷子的脸色,一副对他这个答案十分不满的样子,蒋危脑子里灵光一现,突然福至心灵地开口补充:但我可以追回来。 那还不快去! 第55章 这一年四九城的春天来得格外晚。 针对党内的暗中整肃行动进行了一个月,战线不断拉长,无论对国安和纪委,还是对他们的调查对象,无疑都产生了极大的精神压力。 在国安特情人员的紧盯下,那天蒋危穿着军装,开着自己的车,拿着一沓文件,堂而皇之地走进了西山指挥所。 警卫员层层向上申请,获得批准后把他带到了蒋怀志的办公室。 谁也不知道父子俩那天谈了什么,只听说蒋危出来的时候,身后追着砸上来一只青花瓷的茶杯,杯子落在地板上,碎片减了门外的秘书一脸。他们首长在屋里摔东西,蒋危一动不动,任由椅子词典什么的都往身上砸,最后蒋怀志把军帽一摘。 你走吧,你现在长大了,是个人了,这个家也不由我说了算了。 蒋危咬着牙,硬是头也没回,快步离开了总参谋部。 外面的国安干事不知道地下发生了什么事,光看见蒋危去见他爸了,这人听过他们国安的谈话内容,跟检举人也有亲密关系,干事们不敢放松,立刻上报给了政治部的头儿。 政治部主任也摸不透蒋危要干什么,蒋家父子在海内外的账户都被冻结了,签证也暂时扣下来,就是要防止他外逃,姚清担心这爷俩儿被逼上绝路,一上午眼皮直跳,没想到中午吃饭的时候蒋危主动找上门了。 咱们盯的38军那个姓蒋的,说他跟庄警官分了,这两天他把家里不要的东西整了一下,庄警官在北京没别的住处,就送到咱们这儿来了。汇报的人犹豫不决,头儿,放还是不放? 姚主任停筷思索了一下:庄玠用过的东西他都不要了?如果我没记错,那个房子产权不在蒋危手里吧? 是,房子是庄警官用公积金买的,但是他们结婚那会儿,蒋危把纽约一套价值一亿美刀的房子过户给他了,现在离婚要分财产,听蒋危的意思,想把三环这套房要过去。 敢在美国置办豪宅,早晚都给他查咯。姚主任轻哼一声,放下筷子,拿起餐巾纸擦了擦嘴,放进来看看他要搞什么名堂。 人都不太相信蒋危能干出离婚要房这种跌份儿的事,蒋家又不差那一套房子的钱,怎么说也分得体面点,再要闹上社会新闻就没意思了。而且想分财产很简单,直接把纽约那套房子拿回去就行了,庄玠买的三居室价格还比不上那十分之一。 姚主任断定蒋危醉翁之意不在酒,来见庄玠一定有别的目的,这俩人说是分了,真分没分谁也不知道,要是借这个送东西的机会传递消息,正好给姓蒋的也抓起来。 于是姚清马不停蹄赶到监控室,监听器摄像头都架起来,十几双眼睛盯着庄玠的房间。 结果蒋危就拉来一个床垫,搁在门外,什么也没说,连门都没进就转身走了。 等到第二天,同一个时间点,蒋危又开车来了一趟,政治部几个人如临大敌地看着监控,这回他把庄玠的睡衣拖鞋拿来了,同样连人的面都没见。 连续十几天,天天打卡一样往这跑,几乎搬空了整个家。 姚主任总算咂摸出不对了。 第一天干事把床垫搬进去时,还幸灾乐祸地跟庄玠说:你男人不要你了,要跟你分家产,你用过的东西全叫他丢出来了,没地儿扔去,就打包送到咱这边。 那时庄玠看着书,抬头瞥了一眼,神情格外平淡地说了一句:那我谢谢他。 结果接下来的几天,东西一样接一样添补进来,庄玠在谈话室睡着小十万的床垫,踩着舒适趁脚的羊羔毛棉拖,睁眼就能看见窗台上一排争奇斗艳的花,蒋危把家里他的书和游戏机都搬来了,庄玠每天还能娱乐一下,又不用上班,比大楼里那些干事住得都舒服。 姚主任进去时眼前一黑,短短半个月,他的谈话室就被弄得面目全非,这是来留置调查的吗?把他这当成躲事非享清福的地方了? 蒋危把家搬过来好像还嫌不够,抱着狗跟国安的人叮嘱:它叫西米露,是条萨摩耶,每天要遛两个小时,不定时喂两顿,可以吃狗粮,也可以吃生骨肉,但是一定要搭配西兰花和蔬菜冻,喜欢喝青海老酸奶。 蒋处,狗就不必往我们这送了。姚主任咬牙切齿。 那不行。蒋危把狗往腋下一夹,认真地说,这是前任养的狗,留在家里耽误新人进门。反正东西我不要了,我见不到人,就劳烦你们转交给他。 谁养跟谁说去,我们不帮你养狗。 姚清快要疯了,这狗掉起毛来跟下雪一样,才站这儿说了两句话,西装上就全是白花花的狗毛! 蒋危不情不愿地叹了口气:那好吧,就劳烦你开下门。 姚主任黑着脸把钥匙往锁孔一捅,门都懒得开甩手就走,他现在只想把眼前这人丢进谈话室,门锁死,最好一辈子也别出来,这俩人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般配极了! 庄玠见到蒋危没有半点意外,从第一个床垫送来时,他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有些事情既然知道躲不过逃不掉,那就只有坦然去面对。 他合上书,有些无奈地轻轻叹气:你这是图什么呢。 西城那个房子我不住了,打算清空搬出去。蒋危弯腰把西米露放在地上,西米露立刻蹿出去,摇着尾巴奔向庄玠,跳起来扒着他的膝盖蹭来蹭去,咱俩好歹夫妻一场,这些东西扔哪都是扔,不如扔给你,帮你改善一下生活条件。 蒋危以为这段话说出来,会是冷酷的、嘲讽的,就像每对不欢而散的情侣一样,但话音落地时,却平淡得如同久别重逢,他默默打量着庄玠,轻声问:我们有多长时间没见了? 恋耽美 石景山9号院花满楼-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34 庄玠按着书的页脚,微微张了张口:一个月罢。 一个月加两周加三天,总共四十七天。 蒋危惊觉他们已经分开了如此之久。 缺失在庄玠生命里那四年,让蒋危对分别有种无法言喻的恐慌,他调回北京后,申请去了离家最近的部队,就想每天都能回家。即便有时候出任务,也一定赶最早的航班回国,绝不在外地多停留一分一秒。 若不算那空白的四年,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这么久,只是四十七天,蒋危就觉得眼前的人好像眉毛头发都不一样了,他又错过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外面的事情解决了?庄玠突然问。 基本吧。蒋危语焉不详地说,指了指角落的监听器,不让谈这个。 既然是来送东西,没什么事了就回吧。 庄玠慢慢在沙发上坐下去,让西米露跳到他腿上,细长的手指插进茂密的皮毛里,轻轻抚摸着狗狗的脊背。他垂下睫毛,身后各色兰花摇曳,日光在他头发上敛落一缕窈窕的金。 蒋危盯着他望了片刻,抬头看了看房间:这边好像没有能放食材的冰箱,以后我每天过来,给西米露送饭。 庄玠无可无不可地看了他一眼。 他的个性蒋危很清楚,不能接受的事一定会当场甩脸,只要他没严词拒绝,就说明还有回旋的余地,在蒋危这里也就约等于反抗无效。 蒋危没再多留,一句话也没多说就出来了。 庄玠虽说默许他,可姚主任不乐意了你来这几天已经把国安上下折腾得够呛,还敢让你天天来,没完没了了? 趁蒋危到院里开车的时候,姚主任很严肃地跟他说:以后不准来了。 蒋危降下车窗,叼着烟悍匪似的拿眼睛斜他:那狗你给我养?你那点到手工资,买得起西米露一个月的口粮吗? 有什么吃什么,不吃就饿死。姚主任态度也很强硬。 国安大楼允许你养狗就不错了,还挑挑拣拣提要求。 蒋危一手撑着方向盘,半天没动,等到嘴里这根烟见了底,他把烟拿下来,伸到窗外去磕了磕烟灰,慢条斯理地说:我可以提供案情信息,给我也办个暂住证吧。 你什么意思?姚主任皱起眉头。 意思是我手里有你们想要的东西。蒋危扬手一抛,把烟头扔进不远处的树坑,我要的也不多,主动交代违纪情节有功,给我们家人办减刑,让我每天来送一趟狗食,我就把东西给你。 姚清刚想呵斥他乱扔烟头,一听到蒋危的话,却罕见地沉默下来,蒋危在这个时候提出可以自检自举,无疑对收网行动有莫大的帮助。 量刑要军纪委和中纪委来定,后面那个条件他斟酌着说,先把东西拿出来看看,要是能用上,别说暂住证了,你跟前任和狗睡一个屋我都没意见。 蒋危哼笑一声,从副驾驶座上拽来一个文件袋,抛给他。 姚主任拿着东西,还是犹疑不定,鹰隼一样的目光在蒋危面上划来划去,这么轻易能让你放弃抵抗,我属实没想到。 毕竟在这之前,国安都做好了跟蒋家人血战到底的最坏打算。 谁让我家政委思想教育做得好呢。蒋危哈哈笑了两声,笑意遮掩了眼中淡淡的挣扎。 把这份东西交出去,不管是他,还是他父亲,都没有任何退路了,唯一的希望就是组织能看在他有投案意愿的份上从轻发落。 姚主任有些无语地后退半步,示意门卫给蒋危的车放行:我还是个没有什么感情经历的单身人士,你们二婚结婚又离婚的,大可不必这样伤害我。 从那之后,蒋危每天都会来一次。 庄玠不知道他跟政治部的人达成了什么协定,只是时常看见他的身影,有时候庄玠在窗户边浇花,拎着小喷壶抬头一看,就发现楼下多了一辆熟悉的车,蒋危靠在车门上抽烟,就和从前无数次在家里阳台上看到的景象一样。 那种感觉很奇妙,他们明明已经分开了,两人都处在政治漩涡的风口浪尖上,但总给他一种错觉,恍然间时光好像和过去渐渐地重叠到了一起。 姚主任允许庄玠每天下楼两个小时,遛西米露,按照姚主任的想法,本来不乐意这掉毛怪满院子乱跑,但在西米露咬坏了两个公款买的沙发之后,狗主人还不肯赔钱,他就只好咬咬牙同意了。 院子里的迎春开了少许,抽着长条,一簇一簇明黄的花散在各处。 西米露对那些花很感兴趣,每次下楼必要糟蹋一朵,拉都拉不住,但是政治部的人现在无暇去管一条狗,他们的工作正进行到最关键的阶段。 在满城暗流汹涌之际,庄玠反而成了最清闲的人。 蒋危决定主动交代案情的事,只跟陆则洲通了消息,他还得按时上班,对外稳住这些真正有反动想法的大老虎。他坚持每天过来,但每次呆的时间都不长,碰上庄玠睡觉,他甚至可以在隔壁监控室坐坐就走。 政治部的干事觉得费解:头儿,你说这人是不有毛病?天天烧着油跑一趟,就为了喂前任的狗,恨到把人的东西都扫出家门的地步了,还能忍住气天天见面。 未必。姚主任哼笑一声,你要有个讨厌的前任坐牢了,你还给他白送大床垫? 小干事揣摩着领导说的话,突然一拍大腿,想明白了:意思是这俩人还那他提供给咱们的消息不会有问题吧? 且走着看吧,真敢在情报上作假,那就是摆明不想过日子了。 姚主任费劲地拍着裤腿上的狗毛。 这狗近来特喜欢扑人,好像知道他怕狗似的,专门逮着他熨烫好的西装蹭,他换衣服的速度都赶不上狗扑他的速度,只能穿着一身白毛的衣服上班。 庄玠也不管,就放任狗欺负他,每天坐在太阳地里看书,看完了才拍拍手,喊:西米露。 西米露摇着尾巴朝他奔去,跳起来咬住蒋危手里的鸵鸟肉,咔咔两下吃干净,一头扎进庄玠怀里,尾巴翘上了天。 那年春天终于在三月尾迟迟而来,燕郊林木苍翠,河岸桃花盛开,蒋危觉得他们应该有个万象更新的开始,重新走一遍这些年仓促而过的路,把漏掉的东西弥补回来。 这样的时节,刚刚好。 第56章 蒋危把从他爸书房里翻出来的东西交给国安的第二天,总参作战部的陆参谋长没了。 不是在解放军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也不是在各路专家环绕的病床上,就在陆家四合院,毫无征兆的突发急病去了。陆家这位一家之长属于年少有成,很早就做上高参,比蒋怀志还要小五岁,陆则洲传出消息的时候,整个圈子都小小地震动了一下。 那位王姓委员一下子失去两个有力支持者,缺少了保护伞的遮掩,隐藏多年的北京塔项目终于浮出水面,国安的工作又得以往前推进一大截。 庄玠接到讣告很惊讶,手指在陆则洲的信上停了很久:我记得他身体不错,去年大阅兵还在城楼上见过,看面相不像病重的人。 谁知道呢,人有旦夕祸福。蒋危对陆参谋长怎么死的不感兴趣,自己爹都狠心抛开了,还顾得上别人的爹,不过他一死,姓王的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他弯腰解开西米露的绳子,带狗跑到楼前的空地上,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发声毛绒球。 院子里可活动范围毕竟就这么大,西米露吃了几天花,很快就失去兴趣,于是蒋危在网上买了几个宠物玩具,换着玩。 西米露很灵活,蒋危一度曾怀疑它有巡回犬的血统,玩具不管扔多远多快,西米露都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接住东西送回来。蒋危跟陪狗扔了几十个来回,觉得背上出汗了,见庄玠坐在凉亭里看书,就把毛绒球放下坐到他身边去。 西米露最近好像不太爱吃饭。蒋危扳开狗嘴,低头检查舌苔和牙齿,昨天只吃了两块鸡胸肉,今天的狗粮还剩一多半,比八个月的时候吃的还少了。 关的时间太长了,狗也会抑郁的。庄玠想起西米露八个月大的样子,那时候才多小啊,转眼已经长这么大了。 蒋危察觉到他语气里的低落,连忙宽慰道:再等等,外面事情一结束,就能回去了。 庄玠把脸转向远处的山岭叹了口气。 天渐渐暖和起来,他只穿了一件纯棉的白衬衣,纽扣松了两颗,袖子挽到手肘,山风吹来时单薄的布料整个贴到了身上,空气里漂浮着沐浴露淡淡的香味。 蒋危跟他挨得很近,几乎肩靠着肩,春天所有的美好都在这一瞬间集齐了。 在这种极度的幸福状态下,精神体突然不安分地溜出来,一条硕大的尾巴,黑白间色,直直立起来耀武扬威地招来招去。 庄玠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国安是管国家安全的,任何对公共治安有威胁的东西他都管,像他们这种,随随便便能控制人的意识,或者变成一条狼到处乱嚎,那都得被国安列为重点监控对象的,搞不好得给你关一辈子。 快收回去!庄玠急得轻拍那条尾巴。 你别摸,一摸更回不去了。 蒋危有点委屈,他是真不想在这场合冒出傻傻的求偶一样的动作,但精神体这玩意儿由不得他控制,他又不是精神力特别强的人。 要不你还是抓着吧。蒋危憋了一会儿,没忍住道,过一会儿说不定就好了。 庄玠当然知道他这个好了是什么意思,脸色变了变,突然抱着狗站起来,扭头就走。 自从住到国安这边以来,庄玠对他的态度平和了很多,也许是因为检举成功,蒋怀志已经注定要为他做过的事付出代价,父辈的恩怨终于可以画上一个句号。 兜兜转转,他们好像又回到最初认识的时候,温和而不亲近,无非是陌生的世界里两个能说上话的人,庄玠不反感他的接触,也不抗拒跟他交流,有时候甚至会跟他讨论西米露下一顿吃什么,但只要蒋危靠得太近,有任何一丝逾矩的苗头,庄玠还是会不动声色地起身离开。 蒋危用了二十年走进这个人的生活,当然可以用第二个二十年来修补、缝合,把自己打碎的东西捡起来,也许到下一个二十年,他们还能像十七岁一样勾肩搭背地回家。 但人生又有多少个二十年呢? 蒋危有时候会想,如果告诉庄玠,自己主动递交了父亲的罪证,选择和他站在一起,是不是能把这个漫长的二十年缩短一些? 但他不想主动说这件事,显得像道德绑架一样,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就必须原谅我,继续跟我好,没那个必要。他做出这个决定也不只是为了庄玠,而是利弊权衡下选择的对他们家风险最小的路。 所以蒋危还是选择闭口不提。 他们的爱情始于一场粗暴的强迫,好像缺失了心动、告白、追求的过程,潦草地开始,狼狈地结束,前半生从始至终兵荒马乱。 既然选择了重新来过,那就让过去的最好全部过去,不管好的坏的,都不要带进新的人生。 那天一直到晚上庄玠脸色都不好,蒋危以为是自己惹到他了,小心翼翼夹着尾巴做人,晚上吃饭的时候都只是用公筷给他夹菜,不敢越雷池一步。吃完饭也没多留,就准备开车回去。 庄玠有些无奈,看着他那幅模样,突然心中涌起一股说不明的感觉。 以前蒋危是什么样的人呢,枪有多狠,心有多硬,行事只顾自己开心,有时候庄玠在床上疼得喘不上气,他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就像冰冷的西伯利亚养出的冷血动物,凶狠,残暴,不达目的不罢休,才是他的本色。 当看到野性被驯化时,庄玠心里有种难言的悲伤。 其实他完全不是因为蒋危的话生气,在这里待的时间越长,庄玠就越发焦虑,国安侦办的事迟迟没有尘埃落定,让他也产生了一丝不安。 等待意味着不确定性,意味着未来可能产生的变故与偶然。 他知道国安办事的规矩,关进来两个多月,从没问过案情,连可能听到案件进展的场合也尽量回避,那天姚主任来找他例行谈话,庄玠第一次主动提起:事情结束了吗? 姚主任捏了捏鼻骨,面带淡淡的忧色,还没有。 庄玠想问什么,想起保密条例又住了嘴。 姓王的这几天都没动静,照常上班下班,但他有个海外账户支走了近三个亿的资金,这笔钱今天在洛杉矶被人取走了,他很可能在美国还有同党。姚主任主动提了一嘴,神情有些复杂,明天最后行动。 第二天蒋危来得很晚。 政治部的人差不多都出动了,整座大楼空荡荡,西米露在走廊跑来跑去的都有回音。 食堂只剩一个做饭师傅,庄玠跟他两人简单吃了个午饭,吃完就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跟西米露玩一个会嘎嘎叫的玩具球。 晚上八点多,姚主任带着手下回来了,过一会儿蒋危的车也开进院子。 蒋危今天穿了件风衣,从头裹到脚,直奔七楼东北角庄玠的房间,他一进门,西米露突然汪汪地叫起来,蒋危坐在沙发上,这才卷起裤腿,露出小腿肚上一条巴掌长的刀口。 庄玠只看了一眼,转头在床边那堆东西里翻找医疗箱。 伤口不深,血已经凝固了,放在战场上,这点伤蒋危都懒得管,眼下既然有条件,庄玠还是拿出碘伏棉签帮他消了个毒,边忙活边问:怎么弄的? 政治部那帮孙子,带着枪撵人撵到防空洞了,突不进门,让我上去骗。蒋危喊了一声轻点,在庄玠面前好像一下变得很娇气,本来事儿都要成了,老狐狸突然起疑心,给我来了一下。 政治部抓人,为什么要你去?庄玠还是没搞明白。 蒋危不说话,还没想好怎么说,庄玠懒得多问,随手把床上摊着的两本书收起来,手一指:今晚睡这儿吧,省得挪腾地儿了。 真、真的给我睡这吗?蒋危愣了一下,被突如其来的惊喜砸蒙了。 庄玠正在柜子里翻腾什么,回头看了他一眼,翻出冬天的厚被子,平淡地说:我打地铺。 夜里蒋危躺在他旁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即便知道是因为腿不方便开车,庄玠才留他住一晚,那种开心仍然像海水一样把他的心脏整个包围起来。 谈话室的床只有一米五,不比他们家的床宽,稍微翻个身,就能看到庄玠裹着被子背对他躺着,窗帘缝里漏进来一缕月光,落在他漆黑的头发上,顺着鼻梁挺拔的轮廓切割开黑暗。 蒋危本来想喊他到床上来睡,想想庄玠打地铺就是为了躲他,万一自己一张口,又把人撵到外头去睡了,反而得不偿失。 他睁着眼睛,看了足足一个小时,等到庄玠呼吸平稳了,才轻手轻脚地把人挪到床上来。 蒋危以为他的动作足够轻,结果刚松开被子,就听见庄玠轻轻叹了一口气,蒋危以为他会生气,却听见他闷闷地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事情解决了吗?我不想再被关着了。 解决了。蒋危很笃定地回答他。 身边的人微微动了一下,蒋危隔着被子拍了拍:我听程昱他大哥说,应该不会公开判,这个级别的干部曝光会引起社会舆论猜测,但职务肯定没了,打算保留他一个副主席的头衔,从政治局和组织部除名,送去秦城等着入土。 恋耽美 石景山9号院花满楼-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35 庄玠没有说话,蒋危觉得他应该是高兴的,于是想了想,组织好语言说道:我爸也跟中纪委走了,但有主动投案情节,这次抓捕,他提供的证据起了很大作用,可能会轻判。 房间里一片沉寂,庄玠似乎在思考他这句话的意思,连呼吸声都放得很轻。 过了很久,他才轻轻开口:是你把东西交给国安的? 蒋危的手伸进被子里,握住庄玠的手,语序逐渐变得凌乱:我是想让事情早点过去,他确实把路走偏了我,我挺不孝的,前两年好像有个省的高考作文,写女儿举报爸爸高速打电话,那时候还全网都在讨论这个事儿来着不是?我觉得我没做错,我混账,我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说到最后,蒋危声音低下去,咬着被子的一条边儿,牙关紧绷,压抑着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这些天他极力驳斥他的心,做这个决定是出于对错,完全没有任何私人情感的影响,但是他说服不了自己,每次一想到这件事,只要往深里一想,就能想到他披着正义皮的赤裸裸的目的。 他经常在想,他这是图什么呢。 隔着一道血亲的仇,明明没有可能了,还在这一个劲儿地白费力。 他蒋二少往司令部一站,顶着这张能原地出道在影坛打天下的脸,两杠三星肩章挂着,什么样的人找不到?他们俩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何必留着折磨彼此? 蒋危有种深切的恐慌,哪怕他赔上了一切什么都豁出去,可能也换不回这人半分真心。一想到这,他就止不住地浑身发冷,他恨命运欺负人,恨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更恨自己,恨不得用枪贯穿庄玠的身体然后和他一起去死,好像只有死过一回,他们才能真正的重新开始。 那种悔恨搅得他头痛欲裂,一双手突然覆在他的头颅两侧,轻轻按着他的额角,从庄玠指尖传来的冰凉的触感,如同泉水汇进他的血管。 在庄玠的安抚下,蒋危一点点睁开眼睛。 如果是西米露受伤,你也会这样照顾他吧。 那我会送他去宠物医院。 第57章 蒋危最终没有去医院,而是借养伤在庄玠这住下来。 那几天他过得跟做梦一样,什么事都不用想,工作也暂时放到一边,甚至连买菜做饭都不用他操心,每天就在国安的食堂蹭工作餐。 因为行动不方便,姚主任给他找了个轮椅,蒋危摇着轮椅,庄玠遛狗他就跟在后面拿着狗粮,庄玠看书他就坐在旁边晒太阳,庄玠走到哪他跟到哪,形影不离。 晚上回到房间,庄玠拿出一个狗爪模样的盆去打温水。 连日来下了好几场春雨,院子里湿漉漉的,狗狗跑两圈小肉垫上都是泥。 西米露抬起打满沐浴露的前爪,在盆里哗啦啦搅两下,洗掉泡泡拿出来,抖抖毛,甩掉水,然后乖乖地伸到庄玠面前,等庄玠拿毛巾给他擦干。 蒋危在旁边泡着脚,瞬间觉得自己被忽略了,在庄玠转身去取毛巾的时候,就把脚伸到西米露的洗脚盆里,狠狠踩了两下,硬是把狗挤到旁边,翘着脚,像一条等待别人给他擦毛的大狼狗。 西米露呆滞地看着他,再看看庄玠手里的毛巾,只好把爪子放下去,甩了一下尾巴,有点委屈。 等庄玠拿着干毛巾回来,西米露已经在地毯上自己甩干了,耷拉着尾巴趴在一边,蒋危霸占了它的狗爪小水盆,坐在小板凳上乖乖等着。 庄玠把擦脚巾往他脸上一扔,懒得说什么转身睡觉去了。 蒋危赶紧拽下那团布,一脚踢开水盆,在西米露的毯子上蹭了蹭,蹭干了就跳上床,一翻身连着被子把庄玠抱在怀里。 他肩膀宽,手长脚长的,现在的姿势抱着正好,庄玠身体偏清瘦,被子很大程度上柔化了锋利的骨骼线条,只有在这样抱着的时候,蒋危才能感觉到怀里这个人是柔和的,可触及的,是属于他的。 等咱们从这出去了,可以不用一直住你那儿。蒋危搂着庄玠计划道,你要想回去也行,周内住那边,上班方便,周末我带你去怀柔住两天,放松一下。 朋友替他在郊区拿的地皮,依山傍水,风景秀丽,花大价钱请人做了设计装修,准备做他们结婚的新房,到现在连门都没进,蒋危一直对这个事情耿耿于怀。庄玠家有入赘的传统,蒋危吃住都在他那边,心里总是欠欠的,想瞅个机会在这种事上找回男人面子。 出去以后再说。庄玠闭着眼睛,恹恹地回了一句,声音轻得跟猫儿一样。 再说是什么意思啊?你别敷衍我。蒋危刷地一下坐起来,拍了拍庄玠的脸,趴在他耳朵边喋喋不休,你不打算跟我过了吗? 再说的意思就是再说,先能出去再说。 庄玠拉起被子捂住了耳朵。 几天之后,中纪委来找庄玠第二次谈话,谈922延庆案和北京塔爆炸的细节,讨论责任判定。 纪委那边来的是程昱的大哥程暃,程昱也跟着来了,他们到得早,程暃去跟国安的人办交接,趁着谈话还没开始,程昱在谈话室跟庄玠见了一面。 外面的风波逐渐平息,这几天国安对庄玠的监管放松了很多。 西米露摇着尾巴跑来跑去,见谁都上去贴贴,心情特别好,好像也知道马上能从这里出去了。 对北京塔的定性出来了。程昱把他打听到的消息告诉庄玠,这玩意儿就跟核武器一样,可以永远不用,但不能没有,更何况现在美国也在做相关方面的研究,听七局透露的口风,是打算把所有的数据和实验员都收编,做去风险处理。 庄玠正在整理这几天看的书,一本一本放进行李箱,头也不回地问:那上面准备怎么处理研究所的人? 从60年代至今,因为研究牺牲的一律追授烈士,帮507所暗中运作的官员,像白遇河这种科研人才继续留下来用,剩余的就交给纪委查。 庄玠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上面毕竟有他们的考量,黎宗平带着研究资料跑了好几个国家,数据已经外泄,要是国防科停止了这项研究,反而会陷入被动。 那我呢?庄玠拿着书靠在窗户边,轻轻地问了一句。 关于蒋危说的那些以后他并不乐观,北京塔里被销毁的数据资料,他们之间必然有一个人要出来承担责任,对他而言,未来这个词还太遥远。 我今天特意来和你说这个。上次你到我家,让我在沙发上躺了一晚,那事,还记得吗?程昱的表情有些郁卒,眼里带着几分怨念,千万不要让国安知道你搞了这一手,一个黎宗平已经够危险了,再来个杀人不用刀的,要是哪天控制了领导人从窗户口走下去,谁受得了? 庄玠掀起睫毛瞥了他一眼,继续整理东西。 程昱觉得庄玠没重视他的话,又强调道:我知道你不会,但我怕他们会带你去做研究,现在白遇河接管了项目,正到处游说那些老头,说数据资料缺失,想把你带回北京塔去完善数据。 最后这句话西米露听懂了,在屋子里汪汪叫起来,对着程昱龇牙咧嘴。 程昱气定神闲地端起纸杯咽了一口水,把它的两只耳朵折回去,后面的话更不敢给这狗听见。 等会儿纪委要来问你拿到权限的细节,你怎么答复,决定蒋危会不会被送进去。说实在的,调查组只想知道案件始末,没人会因为那四个警察的死,追究一个老革命家族的责任。这个世界上普通人的生死很难牵动掌握话语权的那些人的内心,能打动他们的,从来都不是普通人,只有触及了最核心的利益,才会真正被重视。 程昱把话说得很明白,蒋危不会因为过失致人死亡被判刑,只能以职务违纪被查处,当他对手里的权力失去控制,才会有人害怕赋予他过多的权力。 今天他可以纵容庄玠盗取权限,拿身份权力讨好他,那明天呢,他会不会用国家机密去换取更多的东西?这才上面那些人要考虑的问题。 我知道了,我会斟酌的。 庄玠把最后一本书放进箱子,西米露跳上来,让他摸了摸脑袋。 国安那边手续没怎么耽搁就办下来了,姚主任一想到这两个白吃白喝的人终于要滚蛋了,高兴还来不及,很爽快地在传唤单上面签了字,把谈话室交给纪委。 谈话开始前,他特意来送了送庄玠,现在连西米露也看着顺眼了,还提出来帮庄玠照看狗:你们谈吧,我带他下楼遛一会儿。 庄玠把西米露往他怀里一丢,带上了谈话室的门。 半个月来蒋危一直寸步不离守着他,这一次谈话,蒋危刚好不在,他腿上那点伤彻底痊愈了,今天回单位处理工作。 知道隔壁不会有个恶狼一样的人盯着,不管对谈话员还是对庄玠,那种无形的压力都小了很多,程暃要收走他的通讯设备,庄玠拿着手机,苍白的手指在屏幕上停了两秒,接着平静地把手机递给了他。 纪委的人落坐之后,废话不多说,单刀直入地要求庄玠叙述作案过程。 在这个房间,面对各方的问询,同样的话庄玠已经讲了无数遍,他一遍一遍讲述与蒋危在一起的一千多个日夜,讲述他们相处的细节,讲述最后离开的过程,眼里波澜不惊。 他为什么把身份证件交给你? 因为我有凝血功能障碍。庄玠淡淡地说,我接受过基因改造,受伤输血,必须在同类里寻找适配血型,他找到了黎宗平留在北京塔的实验用血,那是唯一能给我用的血源。他不能时时待在北京,所以把身份证给我,方便我遇到紧急情况随时取用。 指纹和虹膜,怎么拿到的? 结婚证。按照北京塔的惯例,匹配新的配偶后,档案里要更新社会关系,重新录入身份信息,领证那天是工作日,蒋危赶时间,我拿公安局的仪器录了他的指纹虹膜。 密码呢?纪委来的负责人把话筒拉到自己面前,他有没有出于增进情感或者别的目的,主动向你提供进入实验室的方法? 庄玠闭着眼睛,陷入了沉默的回忆。 那应该是在白遇河把他带到北京塔的时候,没有门禁卡,根本走不出地下基地,蒋危去接他出来,在回家的路上把电子卡交到他手里,说出了基地的出入密码。 身份证,电子卡,指纹,虹膜,密码,五件重要的东西,缺少任何一样,他都没办法轻而易举地进入北京塔的控制中心。 这五件东西都是蒋危给的,毫无防备的情况下。 没有。 庄玠微微绷直了背,把身体重心放在上半身,睁开眼,目光缓缓地从对面三个人脸上划过去。 那你通过什么方式知道密码? 我强迫的。 怎么强迫?你拿刀架在他脖子上让他说了?那位负责人笑了一下,一眼看穿了庄玠的心思,庄玠同志,你是个警察,要对警服与国徽有最基本的忠诚。 庄玠于是又不说话了。 负责人用笔杆轻敲着本子,有些不耐地等着答案,只要这个问题答不上来,就该给蒋危的严重违纪行为下定论了,然而庄玠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刹那间他深黑无比的瞳孔好像骤缩了一下。负责人霎时一愣,突然鬼使神差地握住笔,涂掉了已经写好的句子。 就像这样。庄玠微微笑了一下,放松身体靠进椅子里。 负责人恍然间醒悟,顿时额头上已经冷汗涔涔,他反手甩开笔,腾地一下站起身,狠狠地将身后的椅子踢了出去。 把他抓起来! 秦处程暃慌忙看向他领导。 看着我干什么?!国安!国安的人呢纪委负责人用力拍着桌子,抓起对讲机吼叫:快!电击棒!手铐! 庄玠坐在原地,异常冷静地看着他,再没有任何动作。 第58章 蒋危没想到他再一次看见庄玠,是在国安的二级管控室里。 今天是他们出狱的大好日子,庄玠等这一天等了很久,即便嘴上不说,蒋危也能从他每天站在窗口眺望的时间里,察觉到他日渐焦虑的情绪,住在国安大院里,即便再清闲也是坐牢。 蒋危估摸着这次谈话完,姚清就该放人了,所以提前找家政去把他们的房子打扫了一下,两个人好长时间没回去住,家里到处都落灰。 又想着这阵子都吃的食堂,蒋危本来说订个米其林餐厅庆祝一下,转念一想,到外面庄玠不一定喜欢那种氛围,他也不愿意吃个饭还要穿着西装打着领带一堆规矩,就去订了个火锅外卖,打算开瓶茅台自己在家吃吃算了,吃完还方便睡觉。 等准备妥当,他才开上车去燕郊接人。 然而到了那边,还没等他开进院子,就看见墙外面站了很多武警,武装部的车停在门口,警报灯一闪一闪的。 蒋危感觉不对劲,把车头往楼前面的花坛边一扎,飞奔上去找人。 他们之前住的那个房间已经封了,姚主任也看不见人,蒋危在楼道里随便逮了个拿冲锋枪的武警,火急火燎地问:人呢?这里面住的人哪儿去了? 小武警摇摇头,不敢说话,一指身后办公室门上的牌子,示意他去找政治部问。 蒋危又出去找姚清,但整栋楼里全是武警,高压电网都打开了,他没找到一个国安的工作人员,最后在电梯里撞上了程昱。 程昱是从窗户看见他的车,特意下来找他的。 怎么回事?蒋危从来没有这么心慌。 程昱把纪委的谈话记录给他看,一手捏着鼻骨,有些心力交瘁地说:就等你过来,本来下午我就跟我哥走了,你们的事,你自己看着解决吧。 电梯里灯光亮得刺眼,蒋危拿着那沓纸,好半天才认清上面的字。 我带你去见他。程昱按了一个楼层。 国安的楼上有个二级管控室,上了各种先进设备,用来管控那些关不住的危险分子,国安的人今天都聚在门口,姚主任见蒋危来了,打了个招呼,就拿出电子卡帮他刷门。 那个房间很大,但是没放什么家具,只有一张桌子和硬板床,比起前两天他们住的那个轻奢套间,这更像一坐监牢。 庄玠一个人坐在床边,手脚都被铐着,白衬衣被汗水浸得湿透,灯光落在他头顶,一贯漆黑乌亮的头发泛着细细银光,在那样苍白又清冷的光线里,他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 姚主任领蒋危进去,注意到他在看桌上的电警棍,低声道:纪委的秦处用了一下,他没反抗,所以没继续用,只上了手铐。 蒋危听到这句话时心里猛地一揪,心里酸酸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你们聊吧,抓紧时间,人等会儿就要送走了,他这样我们管不了,上面批了让507研究所接管。 姚主任出去时带上了房门。 蒋危有些僵硬地往前走了两步,四月里的天气,站在这浑身却发冷。 你这是干什么? 那些东西是我自愿给你的,不管你拿去做什么,替你背着帮你隐瞒都是我自愿,你是觉得我傻了吗?我一个处级干部被你控制了一千一百二十天,你这话说出去有人信吗?你要有那么大本事,还不从我身边跑,我能理解为你这是舍不得我吗,啊? 回想起他看到的谈话记录,蒋危觉得有些啼笑皆非那是爱吗?是爱又为什么会残忍地从他身边离开?如果不是,又为什么要在谈话时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恋耽美 石景山9号院花满楼-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36 你是不想跟我过,想躲我躲得远远的,才想出这个办法离开我吗? 蒋危把椅子拖过来,在他面前坐下去,慢慢把脸埋进粗粝的掌心,眉心刀锋一样的皱痕在手指间磨搓。 庄玠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才听见他轻轻开口。 蒋危,你愿意坐牢吗? 老子不愿意。蒋危皱着眉坚决地说,枪是我开的,我听军令办事,杀了谁我都不在乎,我凭什么因为他赔上我十几二十年。 庄玠微不可闻地叹了声气,像是早就知道这个答案。 从前听他叹气,蒋危总能捕捉到失望、疲倦、厌烦的情绪,那是在长久的反抗之中,流露出一丝心神俱疲的软弱,这一次,他从庄玠的声音里只听出了纵容。 庄玠在对他的人生观妥协。 你不愿意,我替你坐。 你什么意思?蒋危心里突然一阵兵荒马乱,最怕这个决定仍然不是为了他。 他拖着椅子往前挪了挪,一把抓住庄玠的手。 你听着,老子这辈子没为谁低过头,我就是烂人,我弄死谁,我混账,那些我都没后悔过!你说我错了,我就认,你让我自首、免职,去秦城监狱蹲个十年八年,我都立马就去了!但你记着,我肯去自首不是为了别的什么,去他妈的党性人性,狗屁信仰,我蒋危这辈子只信你!你别用我的错惩罚你自个儿! 蒋危用力之大,手铐在庄玠的手腕上硌出一道勒痕,庄玠却由他拽着没有躲。 蒋危,我今天这么做,并不是要惩罚谁,只是因为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了,如果我不那么对纪委说,可能我们两个人都逃不过进去的命运。既然能一个人去,为什么要两个人一起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态冷静,眼里平淡无波,就像是在面对牢狱之灾,认真考虑谁留下来照顾西米露的问题。 蒋危很想说些什么,但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始终认为,活着的人应该给死去的人一个交代,躺在八宝山公墓里的人是我的战友,我的同事,我的兄弟,在我开始新的人生之前,至少应该让他们瞑目。但我既不想让你为上级的错买单,也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或许只有失去点什么,才能让我于心稍安。 我作为一个警察,我能说我的前二十五年,从未做过对不起这身警服的事,今天我对纪委撒了谎庄玠默了默,就当是法理与公义之外,一次小小的任性吧。 我跟你的这三年,互相欺骗,互相隐瞒,什么都是假的,唯有你对我的心是真的。 庄玠说到这停顿了一下,仿佛有些留恋,紧接着摇了摇头。 真心不该被利用,我不想再辜负你了。 蒋危突然在这一瞬间有种想哭的冲动。 他等这个答案等了那么久,想庄玠明白他的心,想得到庄玠的回应,但真正听到这句话,却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庄玠一直在期盼尘埃落定的一天,他从很早以前就在做关于未来旅游的计划,每个月都会存一小笔工资,等待这些事过去了,就去享受一个安逸的假期,他那么渴望,渴望自由,兜兜转转却回到了北京塔那个四四方方的金属楼。 他那么讨厌权力的任性,最后却用手里这一点点权力,任性了一把,他甚至可以控制纪委的谈话员写下对两个人都有利的证词,但仍然小心地把任性的范围局限在彼此之间。 蒋危得到了他想要的,然而他们之间也没有光明的未来了。 你明知道,我想和你重新开始的,哪怕哪怕一起去坐牢,我也想给把好吃的分给你,想和你一起看新闻,一起放风,一起接受思想教育。 你觉得我们还能重新开始吗?庄玠淡淡地问道,眼神平静而认真,单纯的只是在讨论问题,如果现在我说爱你,你就能相信吗?哪怕我们出去了,什么事也没有,真的能毫无芥蒂地一起生活吗? 蒋危本来要毫不犹豫地点头,看见庄玠的目光,又拿他的问题在心里问了一遍自己,再准备回答时却迟疑了。 真的能没有一丝芥蒂吗? 过去的事不可能就这么过去,伤害已经造成了,谁都没办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有些东西永远横亘在他们之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抚平的。 他已经付出了太多的东西,也被拒绝了太多次,哪怕庄玠现在给出肯定的答案,他的心中仍然是惶遽的,这样太缺乏安全感的现状,让他时时刻刻都处在一种患得患失与焦虑中,越是得不到,就越发急躁易怒。 那种血脉赋予他的暴虐的一面,经常会导致他失控,这些年来,庄玠一直在承受他情绪失控带来的伤害,而他也默认了这种伤害是理所应当的。 蒋危不止一次地怀疑,一旦庄玠表现出想要离开他,他会把这个人活生生弄死在床上。 连自己都控制不住,怎么还能说,他们会有一个新的开始,怎么能保证以后不会伤害庄玠,怎么给他一个可以依靠的家。 你看,连你自己也不确定了。庄玠微微笑了一下。 庄玠把手从蒋危的手掌里抽出来,回握住他的小臂,轻轻抚平上面的青筋:这些年我们互相折磨得够多了,你的人生还很长,应该意气风发,应该光芒万丈,而不是困在这里走不出来。 蒋危前一秒还觉得他言之有理,这一刻又深深意识到,庄玠说了句屁话。 你现在给不了我答案,我也不着急,反正我们要从头再认识一次,现在还是我追你的阶段,老子还没体验完追人的过程呢。蒋危轻哼一声,嘟嘟囔囔地小声说道,等到你能给出肯定的答案那天,再回答也不迟。 第59章 蒋危有整整一个月没有见到庄玠。 那天他看着研究所把人带上押运车,一路驶出国安大院,扎进燕郊深茂黑沉的林海。 北京塔整顿之后,就挂靠在国防部下面,进出要经过很多道行政审批,蒋危拿着他的权限去过好几次,但只能在基地转转,接触不到最机密的实验内容,他甚至连白遇河的面儿都没见上。 国安上对庄玠的事很重视,特批了一个P4实验室,专门给白遇河研究,这一个月里蒋危找遍了所有关系,让手下在北京附近的山区四处打听这个秘密实验室,始终一无所获,刚落马了一大批高官,谁都不敢给他在这种事上开绿灯。 蒋危曾经想过,干脆他去街上咬几个人,被当成危险品丢进北京塔算了,但最终理性还是大过了感性,越是这个时候他越不能先自乱阵脚。 在等待消息的日子里,他每天依然回他们在西城那个家,浇花,遛狗,维持着生活原本的样子。他坚持用庄玠的沐浴露洗澡,睡觉前再喂次狗,早起去买两碗护国寺的豆腐脑,然后自己喝掉,开车上班。 陆则洲接到短信去找他那天,正好是换季,蒋危挽着袖子,衬衫敞到胸口,在洗衣机里翻找他洗好的衣服,阳台上晒满了白的蓝的各种颜色衬衣,西米露在衣服间跑来跑去。 你们家请不起家政了吗?陆则洲诧异地看着他,提着两箱啤酒半天没敢进门。 蒋危挂好最后一件衣服,合上洗衣机盖,到茶几上摸了一根烟塞进嘴里,说:实在没事干,把家里收拾收拾。 洗这么多,一年也穿不完吧。 陆则洲在手机上找附近的大排档,叫了个烧烤外卖,西米露跑过来,在他小腿肚上蹭了蹭。 蒋危很久不和这些朋友出去吃喝玩乐,陆则洲觉得他们家狗都胖了三斤,也可能是长时间没剪毛,看着蓬松,不知道洗澡的时候会不会缩水。 十几岁的时候,大院里那些男孩出门喜欢载着相好的女生,那时候蒋危骑一辆特别拉风的机车,后座上坐的就是庄玠。出门的时候两人各自骑车,到了八宝山,庄玠的车经常会莫名其妙坏掉,他不得不去公路上请人帮忙,然后被乐于助人的蒋危顺手拽上后座。 蒋危总把那个名字挂在嘴边,喝酒聚会都喜欢把人带上,也不介意庄玠甩脸色,就显摆,反正人是他的跑不了了。今天喝到后半夜他也没提那个人,沉默得让陆则洲有些不习惯。 庄玠离开之后,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走的时候还穿着冬天的衣服,也不知道实验室有没有换的,我想给他送两件衬衣,他那么爱干净。 蒋危把捏扁的空啤酒罐抛进垃圾桶,目光凝视着卧室的方向。 衣帽间外面有一面穿衣镜,以前庄玠早上经常站在那穿衣服,小射灯投下一束光,在苍白紧实的腹肌上晃来晃去,很快被他用制服裹住,然后收束进皮带,高腰西装裤衬得腿笔直细长。 庄玠起床的时间蒋危早都买饭回来了,穿衣服他就在旁边看着,勾住那段柔韧细窄的腰摸一摸,亲两口,这才放人去上班。 蒋危有时候觉得很绝望。 明明在同一座城市,呼吸同一片空气,却像回到了没有网络的上个世纪,隔着重洋万里,连听到一点与对方有关的消息都是奢望。 原来北京可以这么大,石景山九个街道,玉泉路东西两个区,再也找不到与他有关的任何痕迹。 他在北京塔过得好吗? 白遇河会不会给他浑身插管子?会不会抽他的血?会疼吗?地下基地黑吗?开春的时候他有没有出来走一走?有没有看一眼太阳?有没有闻到草木的清香? 蒋危甚至想到,庄玠可能会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就有了新的配偶,有了自己的孩子,也可能在某次实验中悄无声息地离开,死于出血,或是化学注射物,葬在八宝山公墓的某一处,只留下一串冰冷的编号。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甚至都找不到庄玠的墓碑,不能在墓前放一束花。 他们是这世界上最遥远的两个人,一想到这个事实,蒋危就觉得浑身发寒,现在能享受到的阳光与温暖都让他如坐针毡。 程昱在朝阳新盘了个门面,叫今晚去玩两把。陆则洲划拉着手机屏,翻出程昱的短信转发给蒋危,怕他把程昱拖进黑名单了看不见,你也别一天闷在家里了。 三个人有什么好玩的。 多找个人凑张牌桌还凑不出来? 不去,家里一堆事儿,今天还没遛狗呢。 蒋危很干脆地拒绝了,俯身给西米露递了串烤腰子,揉着狗狗后颈,萨摩耶的尾巴甩来甩去。 操,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贤妻良母呢?陆则洲把烤肉签子往桌上一拍。 那声音似乎惊到了蒋危,他抬起头,定定地凝视了陆则洲很久,醉酒让他5.2的眼睛看东西都带着重影,好不容易辨认出陆则洲的面容,他莫名笑了起来。 陆则洲,要是我现在把你绑了,拿枪指着头带到白遇河面前去,他能让我见庄玠一面吗? 我他妈的老二你老子他妈好心陪你喝酒,你还要绑我?! 陆则洲不以为然地骂,蒋危却站起来,慢步绕到他椅子后面去,脸部线条在暗灯下显得愈发森寒冷硬:我一般不叫人到家里来喝酒,除非 64式冰冷的枪管骤然从背后伸进衣领。 老二!陆则洲咬牙切齿。 请吧。 蒋危笑了笑,视线投向窗外漆黑的夜色。 同一片夜幕下的北京郊外某基地,数十米深的地下实验室,庄玠躺在实验床上,刺眼的防爆灯把房间照得如同白昼。 今天只抽了100毫升,太多我怕你受不住。白遇河晃了晃瓶子里的液体,你自身的造血功能太差了,每天送去你那的猪肝鱼汤都要按量吃完,开源才能节流。 庄玠有很久都没发出声音,抽完血他头晕得厉害,撑着身子起到一半,又眼前一黑重重地跌回床板,苍白的手臂上连血管都看不清。 白遇河低头看了一眼,顺手打开暖风,往他身上丢了件白大褂:低温环境,血管收缩是正常的。 灯光暗了一档,庄玠慢慢适应了光线,坐起来慢吞吞地扣着衣服。 白遇河扭头看了一眼,顺嘴说:你可以不用吃这个苦我给你准备的那个哨兵一直待命,她很愿意为科研献身,生孩子又不用你辛苦,出个精子的事,我不懂你一直介意什么,等老了没那个能力了后悔也来不及你可能也活不到老的那一天,算了,不操心了。 他嘴上说着不在乎,其实心里气得不行,明明很简单就能解决的问题,庄玠非要折腾两个人,想了想忍不住又转回头来游说。 在地下没日没夜的,度秒如年,外面的世界一天一个样,过去的事一翻篇,很快就要有新的人新的生活,不给自己找点别的事打发时间,以后的日子怎么熬? 庄玠觉得陆军长死后他好像变了个人,突然学会和人一样思考问题,说话也不像AI了。 几十年算什么,一辈子能有多长。他穿好衣服站起来,拿上工作牌朝门口走去,眼睛一闭就过去了。 走廊里的模拟日光灯有些暗。 庄玠走在背光处,突然想起了那个一直刻意不去想的人。 他还在执着那个重新开始的愿望吗?是不是已经翻篇了,开始了新的生活?如果有了新的家庭,西米露又要到哪里去呢? 那一刻庄玠很难过,他养了三年的小东西,会扑在另一个人身上讨要零食。 但那不是他应该想的问题了。 以他现在的身体条件,不管是上一线还是献血做研究,都很难胜任,如果做一份普通的工作,不会受重伤,避免大出血,他也许还能安稳地活十年二十年。黎宗平死后,他再没有可用的血源,配偶间输血存在很大风险,所以白遇河急于拿他的基因序列恢复数据库,创造更多新生力量。 可能在西米露找到新主人之前,他就已经躺在八宝山下了。 庄玠回到自己的寝室里,喝了杯糖水,感觉流失的体力恢复了一些,准备睡觉的时候,却接到了总控室里白遇河拨来的内线电话。 他刚从实验室离开,陆则洲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白遇河接通蓝牙耳机,收拾着东西,心不在焉地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安静了半分钟,才传来一个低沉的嗓音,是蒋危的,就说了两个字:地址。 白遇河一脸莫名,反手就把电话挂了。 手机第二次响的时候蒋危没打电话,而是给他发了个微信视频,白遇河点开一看,立刻脸色大变,一边把定位给他发过去一边联系庄玠:快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第60章 庄玠走进白遇河办公室的时候,房间里一片漆黑。 他习惯性去摸墙上的灯控,刚碰到冰冷的金属墙壁,手腕就被人攥住,一股冷风卷进来砰地合上了厚重的门,紧接着狠狠地将他掀到门上。 粗粝而干涩的吻落在他的颈侧,沿着脖颈一路向下,急躁又迫切,蒋危,好像在确认这是一个吹不散咬不坏的真人,失而复得的那种狂喜,让他心脏跳得都在微微发疼。 庄玠只在他刚扑上来时,惯性地曲臂一挣,用的还是公安那套擒拿的手法,准备给他来个背摔,反制回去。等熟悉的气味四面卷上来,他的动作立时滞住,手停在半空中,像条树懒很久都看不出要动的迹象。 直到听见衣服扣子落在地上,胸膛上传来一阵钝痛,他才像被惊到一样攥了一下领口。 我弄疼你了?蒋危赶紧舔舔刚咬过的东西。 恋耽美 石景山9号院花满楼-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37 庄玠不好意思说他被咬疼了,心里乱糟糟的,想立刻把这人踹下去,又不好动手,只能紧了紧抓衬衫的手:衣服。 蒋危松了口气,埋头继续,不要了,我给你拉了一车,今天刚洗的。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重逢。 如果陆则洲知道,蒋危洗的那一阳台衣服最后派上这种用场,一定会后悔进他家的贼门,更不会嘲笑他做了一天贤妻良母,事实上来的这一路,陆则洲已经在心里骂了一万遍。 这里是实验室,你们俩给我注意一点! 基地广播里突然传出白遇河忍无可忍的怒吼。 庄玠顺势把身上的人掀下去,一颗颗扣好衣服扣子,转头朝蒋危下身瞥了一眼,面无表情地说:真够丢人的。 一个月没见,你好像变迟钝了。蒋危敏锐地发现他还手的速度比以前慢了许多,于是像条大狼狗扒着他的胳膊,得寸进尺道:让我去你那洗个澡吧。 我没有衣服给你换。庄玠谨慎地拒绝,他可不想蒋危洗完澡在自己的宿舍裸奔。 蒋危一听这还不简单,凑到办公桌上的监控摄像头跟前,对控制中心的白遇河吩咐:给我送套一次性工作服。 广播里响起乒乒乓乓砸东西的声音。 蒋危挠了挠耳朵,拉着庄玠的手闲话一样问:你说要是给一个普通人直接注射R病毒,或者注射浓度更高的血清,会不会变成跟我一样半狼半人的样子? 庄玠不懂他打什么哑谜,想了想说:大概会死吧。 广播里瞬间安静了,白遇河语速飞快:二十分钟后我给你送到。 蒋危想去庄玠住的地方看看,实景体验一下,看看他生活条件怎么样,最主要还是看看有没有一个女主人,蒋危对这个事耿耿于怀,简直恨不得用刀把白遇河片成片儿拿去喂西米露。 幸好他担心的事情都没有发生,庄玠住的地方很大,两室一厅带独卫,客厅电视没关,餐桌上摆着一个不锈钢饭盒,不睡觉的房间堆满了他从图书馆借来的书,这就是个单身男人宿舍,没有任何多余的花哨东西。 地下建筑的湿气比较重,蒋危洗了个热水澡,庄玠就坐在外面客厅看电视,过了一会儿,白遇河送衣服过来,脸色有些讪讪。 庄玠一向不怎么乐意搭理他,尽管心里有些疑惑,还是没让白遇河进门。 蒋危洗完澡,隔着门叫庄玠给他拿衣服,他算计好了距离,等会儿庄玠从门缝里递衣服的时候,就趁机抓住手把人带进来,能占点便宜就占点。 结果庄玠不按套路出牌,直接把门推到最大,东西往前一递,坦荡得让蒋危都不好意思动手了。 来都来了,帮我擦擦呗。蒋危拿着毛巾贼心不死。 你是西米露吗?庄玠懒得和他多说,把衣服往架子上一搭,拉上门走了。 一旦庄玠说出这种话,蒋危是绝对不会跟他争辩的,西米露一直被蒋危当儿子养,要是在庄玠心里他的形象越来越趋近西米露,那他在这个家庭的地位可想而知,基本上跟宠物没什么两样了。 蒋危穿好衣服出来,又把房间四处检查了一遍,嘴里骂骂咧咧:狗娘养的白遇河,北京塔容不下他了吗?做实验还要换个鸟不拉屎的地儿,生怕我找着了。 有人在查我的行踪,姚清那边抓到好几个美国的间谍,这个月一直围绕着北京塔活动,想知道我们的实验进度。庄玠倒是无所谓,住在哪里都差不多,你怎么找到这的? 蒋危实在不好意思说自己绑架了好兄弟的事,支支吾吾半天,试图转移话题:到车上给你拿衣服吧。 车停在基地上面的四合院里,白遇河一听他们要去地面,立即不干了:让你们见一面就不错了,还想出去,今晚给我好好睡觉,准备明天的实验。 他不说实验还好,一说蒋危这火气就往上冒,刚进门他就看见庄玠手臂上的针眼,密密麻麻,足有几十个,蒋危都不敢想象这些天他是怎么过来的,孤身一人在不见阳光的地下,每天被当成实验品扎针抽血,就是个活蹦乱跳的健康的人也经不起这么折腾。 总之都给我回去待着。白遇河想起自己的人还在绑匪手里,语气和缓了一点,试图跟蒋危谈条件,允许你多待两天,不能带他走。 蒋危冷笑一声:好啊,那你跟我去车上搬东西。 白遇河不情不愿地跟他上去了,一路上绷着脸,看上去非常不满:我好歹是个院士,大校军衔,这双手只给师级以上干部做手术,你竟然让我给你搬衣服。 他听说是庄玠的衬衣,以为最多就两三个袋子,没想到拉开越野车的后备箱,里面满满当当四个行李箱,蒋危还把家里阿姨买菜用的折叠车拿来了,四个箱子往上一绑,交给白遇河。 都让我拿?白遇河瞪眼。 要不来扛你儿子?蒋危说着拉开车门,把陆则洲从后座上拖下来。 白遇河看了眼被打晕的170斤的陆则洲,不说话了。 蒋危也不想扛着这么个庞然大物,干脆拍了拍他的脸,就地把人摇醒,陆则洲一睁眼就开始破口大骂:你妈的老二你真不是东西!老子为你两肋插刀,你妈的你从背后捅我一刀!你本事那么大,在三儿面前你敢掏枪吗,你敢狂一个试试?! 蒋危赶紧给他解开手铐,一脸悲痛地说:好兄弟,你受苦了,回头我请你喝酒。 少在这猫哭耗子,老子等会儿就去告你的状 兄弟俩互相骂两句,捶一下,谁也没注意后面悲惨拉箱子的白遇河。 蒋危打定主意折腾到底,庄玠被这神经病扎了五十多针,他这点报复才哪到哪?回到基地之后,蒋危又要求白遇河陪着去散打室玩玩,美其名曰帮他采集数据,协助研究。 陆则洲哪敢真的让白遇河去,就他那瘦弱身板,万一蒋危失手打偏了,能把他这小妈的脊柱给徒手折下来。 最后陆则洲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说:要不打麻将吧。 大不了输几个钱,既让蒋危出了气,又能让庄玠稍微开心点,谁让自己家理亏呢? 四个人凑一桌,就在白遇河的办公室打。 基地没有自动麻将机,只有一副麻将,正好方便了蒋危摸牌记牌,凭他那狙击手的记忆力和注意力,只要他想赢,就没有失手的时候。 打多大的?陆则洲一边洗牌一边问。 蒋危看了庄玠一眼,没敢报太大,一场一百吧。 庄玠不怎么沾牌桌上这些事,他是个警察,看到筹码和钱第一反应是有人赌博,得抓,时间长了就没人敢叫他玩,他也乐得清闲。 听到两人对话,庄玠破天荒地主动问了一句:你们平时玩多大的? 蒋危和陆则洲对视一眼,蒋危没敢吭声,陆则洲期期艾艾地说:都是自己人,一万五万的 那就打一万。庄玠替他们做了决定。 那天晚上蒋危打牌前所未有的顺,刚开始他担心庄玠跟他们的玩法不一样,还耐心地讲,很快庄玠就摆摆手表示知道了,让他不要多说,甩牌甩得特别有气势。 他坐在蒋危上家,好几次蒋危自摸出不来的时候,庄玠丢一张牌,误打误撞刚好就能给他点炮。蒋危怀疑他到底会不会,别把能用的牌打了,凑过去看了眼,发现庄玠竟然不是在乱打,放给他的都是单张牌。 刚才那一张你能赢,怎么不截胡啊?蒋危拨拉着麻将指点江山。 你上庄的牌,我截你胡干什么。庄玠把牌往池子里一推,你一共赚六张,我给你两张,我们家白赢他们家四张。 蒋危因为这句我们家心神荡漾了好久。 打到第二天天亮,白遇河是黑着脸把这两人送出去的。 这一晚上,陆则洲和他加起来,两个人输了小八十万,照这样下去,不用一个月家底都要给败光了。蒋危数着手边一摞实验稿纸做的筹码喜不自胜,临走还要给白遇河心上插一刀:今天财神爷照顾,这要把白院长一年工资赢走了。 白遇河气得不行:我要是跟个X射线一样,能扫描陆则洲的脑子,看他想要什么牌,财神爷也能照顾到他。 庄玠目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就说了四个字:记得打钱。 外面日光穿透雾霾的时候,基地里才迎来夜晚,在日光照不到的地方,只要关上灯,就和黑夜没有什么分别。 蒋危挤在庄玠宿舍床上,床很大,但他喜欢把人抱着,紧紧挨着庄玠,闻他头发里淡淡的沐浴露的清香。这个床远没有家里的舒服,但在这一刻,蒋危觉得这里才有家的感觉。 第61章 后来那几天庄玠要注射一次R病毒,听白遇河的意思会有一定风险,正好蒋危工作上不忙,就赖在基地不走了。 接受基因实验之后,他们曾各自在北京塔有过半年的观察期,偏偏两个人不是同一批,在彼此最艰难的时候,他们没有在一起,没能共同面对身体上的突变和异化。 观察期内不能离开塔,匹配成功的哨兵与向导同住一间宿舍,吃喝训练都一起进行,遇到排异反应,配偶还会帮忙安抚疏导,结对报名的志愿者不一定全是情侣,很多人都是这个期间培养起的感情。 蒋危不知道庄玠那半年是怎么度过的,也许穷极无聊,靠读书看花打发时间,也许会和周师兄互相照顾,每天一起去食堂打饭,形影不离。 那是蒋危情绪最失控的半年,几乎所有科研人员都在围着他打转,他已经忘了自己在观察期伤到的那几个向导长什么样,也无意去追问庄玠的过去,问了庄玠也不会回答,他不回答蒋危就会胡思乱想,最后的结果只有吵架,冷战,拳脚相向。 在各自的观察期,他们都不得不与另外的人相处,这是没办法改变的事,所以蒋危开始学着向前看,不再纠结于前事,把现在当成他们自己的观察期。 他给自己也弄了个饭盒,跟庄玠一起去打饭,刚开始两人各吃各的谁也不理谁,忘了是哪一天,庄玠去打饭的时候帮他捎了一份米饭菜,蒋危就主动去打了两碗蛋花汤。 再后来,庄玠会主动问他想吃什么,蒋危问今天有什么,庄玠就很有耐心地一个一个报菜名。 蒋危每次端汤回来,都要借着烫手捏捏他的耳垂,有一次庄玠刚打过注射剂,精神体被激出来,狼耳朵怎么也收不回去。蒋危连着汤汁的手捏上去,酸甜味的番茄汤把耳朵毛染黄一片,庄玠当时脸就黑了,蒋危心虚,又嘴硬不肯道歉,那天下午打着肥皂给他搓了好久。 晚饭后不用做体能训练的时间,庄玠就打打steam游戏,蒋危给他买了个好几个游戏手柄换着用,有一天开始蒋危发现他不玩游戏了,开始追一部八点档狗血剧,每天必跟自己抢遥控器。 蒋危对此很不满,抢遥控器又抢不过,只好退而求其次讨要游戏机:那给我玩一会儿游戏。 庄玠也不愿意,警惕地说:你上次把我号上的建筑和装备都清档了。 蒋危咬牙切齿:游戏里的玩意儿又不值钱,拿来给我玩玩,老子给你盖真的。 庄玠肝了小半年的装备,坚决不愿意把号给他霍霍,上次赢那八十万应该还没花完吧,你可以重新建个号自己玩,随便氪金没人管你。 地下的娱乐方式实在太少,后来他们还打过几次牌,蒋危发现一个规律,他赢牌输牌完全是跟着庄玠的心情走。 今天庄玠打游戏爆装备,心情好,打饭的时候不但会帮他多打一样肉,他这牌运也跟着上来了,牌桌上想要什么牌一摸一个准。明天要是庄玠被他惹到了,不但没个好脸,财神爷也跟着去别人家,只要他上庄,把把都叫陆则洲杠上开花,一输就是四万。 这搞得蒋危很崩溃,最后把心一横,每逢打牌先抱着庄玠拜一拜,又洗衣服又削水果的,务必把这尊财神爷伺候好在自家人面前丢脸算什么,能把外人的钱赢到兜里来就行。 白遇河连输好几次钱,把庄玠堵在楼道,气急败坏地说: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个警察,赌博还赌上瘾了? 啊,什么时候赌博了?庄玠若有所思地想了老半天,一脸坦坦荡荡,不知道输赢的游戏才叫赌,你接了什么牌,想打什么,我都看得一清二楚。 白遇河气不过,第二天实验的时候,拿出催化剂给这俩一人扎了一针。 蒋危不知道被注射了什么,白遇河骗他是稳定剂,让他去冷静室跟庄玠单独待一会儿,有什么情况随时报告,然后就拿走了钥匙。 药物催化后观察身体数值变动,这种实验做过很多次,庄玠当时没在意,打完药以后就背对着蒋危在床上睡下了,静静等着药效发作。睡到一半,突然听见嘭的一声轻响。 庄玠睁开眼,脸色有些古怪:你放屁了? 蒋危闷哼了一声没说话,庄玠转头一看,差点被甩上来的狼尾巴糊了满脸,那尾巴毛绒绒的足有三米长,跟打了膨大剂一样,要不是黑灰白渐变的颜色,庄玠都认不出是蒋危的精神体。 蒋危摸摸头顶的耳朵,掀开被子看了一眼:我好像变大了。 庄玠皱起眉。 蒋危欲言又止地闭上嘴巴,只是耳朵晃来晃去,脸皮越来越红,冒出来的精神体部分足足比平常大了两三倍,小麦色的皮肤上泛起一层汗珠,身后的尾巴翻来覆去烦躁地拍打着被子,越来越有暴走的迹象。 应该是信息素反应。蒋危闭着眼确认了一下,眼里牵出几分焦灼,跟那个时候一模一样,刚做完基因植入就是这种感觉。 被信息素包围的体验让庄玠也很不好受,他迟疑了一会儿,手掌贴在蒋危的额头上试了试。 蒋危趁机用爪子一拍,按住他的手腕,热烘烘的气息朝后颈扑上来,庄玠从来不知道人也能完全变成精神体的形态,他对这个半人半狼的东西实在敬谢不敏,上次天山坠机,危机时蒋危在精神体形态下标记他,那种身体被刀劈开一样的痛至今历历在目,让他至死都不愿再回想。 蒋危好像有些迟疑,没有进一步动作,而是把按着庄玠的爪子收起了指甲,不断在他耳朵后面嗅来嗅去,尾巴跃跃欲试地绕着他的脚踝,在雪白的脚背上轻扫。 你要是管不住那玩意儿,回头我就替你彻底管一管。庄玠一把攥住他的尾巴,狠狠地往床下一扔,咬牙道:我一定帮你请给西米露动刀的医生! 白遇河在监控室看戏看得差不多了,这才掏出钥匙开门,拿出一针管抑制剂,慢悠悠扎进蒋危颈侧的静脉里。 蒋危在床上扑腾了两下,尾巴一耷拉,闭上眼睡过去了。 为期四周的实验准备之后,白遇河要再一次给庄玠注射R病毒,注射分三针,每针之间间隔五天,分十八天完成所有剂量的注射。 蒋危对这些乱七八糟的实验本就一肚子火,听说又要给庄玠乱打注射剂,蒋危直接去找了白遇河,指着鼻子破口大骂了一通,差点把那一桌实验设备都给他掀了。 白遇河抱着自己的宝贝,试图跟蒋危解释:我需要一个最完美的变种人。庄玠现在趋近完美,但精神控制能力还不稳定,在反复测试中,已经验证他的体质可以与R基因完美融合,再次注射一般不会出问题,不过是强化他体内的DNA浓度。 恋耽美 石景山9号院花满楼-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38 一般不会出问题?蒋危一把揪住白遇河的领子,那万一出了问题呢?万一出了问题怎么办?你怎么赔我一个大活人? 白遇河被提得双脚离地,他看了一眼下面,颤巍巍地抓紧图纸:实验都是我反复计算过的,至少有五成把握,万一出问题我保存了他的基因序列,可以给你克隆一个。 蒋危气得眼睛里冒火,差点一翻手把他扔出大门。 他去劝庄玠撤回志愿同意书,反复晓以利害,说得口干舌燥连连喝水,庄玠把手里的小喷壶轻轻放在窗台上,升起帘子,让模拟光洒进房间。 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现在的样子,自从我知道英才计划的初衷,我就每天都在后悔。庄玠说这话的时候微微皱着眉,眼里厌恶的情绪不加掩饰,我以为我在做对的事,我在维护我的警服警徽,我在为这个社会贡献一份微薄之力,直到接触真相,我才知道自己选错了路。 光线落在他的颈侧,让他整个人都蒙上一层淡金的柔光,蒋危一时间看得有些出神。 但已经选择的事就不能再回头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 要是我这具身体还有点用,要是错误的开始,能有一个正确的结局,稍微回报一下我胸前这枚警徽,哪怕实验失败,那也算死得其所了。 庄玠展开手心,光线将徽章上的松枝盾牌逐渐点亮。 蒋危觉得那光像是从他身上散出来的,朦朦胧胧,照得房间都温暖起来,他试着去理解庄玠,但是哪怕弄懂了,也很难接受这个现实。 庄玠握了一下蒋危的手,手指在他布满薄茧的掌心轻轻摩挲,平和地说:想开点,说不定注射完,我读心的能力更强了,以后上牌桌,还能帮你多挣点钱贴补家里呢。 老子没钱了吗,需要你贴补家用。蒋危没好气地甩了一句。 虽然生气,但送上门的手不摸白不摸,蒋危反手捉住他的手,摸庄玠的指骨,一根一根捋着玩他修长的指节。 第一针注射完那天,蒋危在实验室待了24小时,一直紧盯着仪表,直到各项数据稳定下来。 注射后庄玠进入了很长的睡眠,蒋危回来时他还没醒,蒋危又去了趟食堂,提前跟做饭师傅打好招呼,做了庄玠喜欢吃的,等他一醒就把水果清粥端到面前。 庄玠望着盘子里新鲜的荔枝,突然想到很小的时候,他帮蒋危做作业,收取一串荔枝作为酬劳。 你现在的工作报告也要秘书写吗? 庄玠没头没脑的一句问话,让蒋危愣了半晌,继而回答:当然秘书写。 那你给秘书剥荔枝吗? 蒋危反应过来了,把手里正在扒的荔枝壳一扔,不大乐意地说:你娘的,老子就没给别人干过这个! 庄玠不知道想起什么,低着头笑了一下。 前两针注射完无事发生,庄玠一点异常都没有,平静得就像打了一瓶葡萄糖,第三针也是最后一针剂量加大,白遇河比较谨慎,提前做了好几次数据模拟,决定把时间退后一星期。 那天晚上睡觉的时候,蒋危抱着庄玠,忽然听见他在被子里说了句话:离实验还有几天,我想出去走走。 蒋危拨拉着他耳后的碎发,发出一个疑问的鼻音:在基地待得太无聊了? 这些天能玩的都玩了,没见上西米露,我爸应该回到岗位上了,我也没去看看他,万一庄玠默了默,声音放轻了一些,我不想有一天死在实验台上,还没来得及跟他们告别。 蒋危感觉到他心神不宁,手掌搭在他肩上,轻轻拍着。 那明天我带你去。蒋危想了想,说,正好明天白遇河要去汇报工作进展,我们开车出去,再不惊动别人回来就行。 第二天一早,白遇河就出去了。 两个人磨磨蹭蹭吃完早饭,庄玠拿出蒋危洗的那些衬衣,挑了一件浅蓝条纹的,没打领带,戴上墨镜帽子从基地西北角出来,上了停在的外面的车。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上车以后,蒋危忽然想起忘了带手机,在基地时间一长,通讯设备都被迫淘汰了。 跑回去取了一趟,又看到工作人员送来的水果,蒋危想着路上吃,就顺手削了装进饭盒,美滋滋地提上打算跟庄玠去度假。 这一来一去,又半个小时过去了。 蒋危急吼吼开着车往外走,迎面正碰上白遇河的车。 白遇河看见车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仔细一看,就看见了后座上晃动的人影,立刻头伸出窗户大喊:干什么你们?!给我回去,把人给我放下! 蒋危眯着眼睛,慢慢启动了车子,没有一点儿要退的意思。 白遇河急了,猛地一打方向盘,车头别过去横在路中间,半边路都被堵死了。 蒋危心想都到了这个地步,白遇河肯定是不会再让他接近基地了,还不如直接开出去,管他以后怎样,先把今天过舒坦了再说。 他开车完全是部队那副兵痞子做派,疯起来一点儿都不心疼车的,直接一脚油门,右前轮骑到马路牙子上,车头怼着白遇河的车开出去,狂飙上公路,直接把车头撞进去一个大豁。 你个熊玩意儿,修车不要钱的吗?庄玠想起这车的改装还是两人一起去做的。 靠你挣钱贴补家用了。蒋危凑到他耳朵上咬了一口,被庄玠一把推出去,哈哈笑了两声,宝贝儿,放个音乐听听。 庄玠直接把音量调到最大,放出精神体塞住耳朵,任由聒噪的音乐声去吵旁边这人。 在一起第四个年头,两人都有把缺失的那些年一点点捡起来。 第62章 蒋危把车停在公安大楼对面,隔着深色玻璃膜,观察院门口的情况。 922案平反之后,庄部长就回到了原来的工作岗位,他在北京没有什么亲眷,出来后除了每周去老丈人那尽尽孝,剩余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 庄玠一直被封闭在基地,父子俩没能见上面,庄部长出来那天还是白遇河去接的,他现在负责庄玠的一切,说好听了他是庄玠的领导,说难听点庄玠就是他的实验品。 白遇河这个监护人员也算仁至义尽,帮庄玠他家里安顿好,时不时回访,带庄部长做体检,每个月准时送家属安置费过去,让庄玠能安心地准备实验。庄部长以为庄玠参与了保密工作,出于公家的利益考虑他倒是没说什么,只是遗憾没见上儿子。 白遇河就让他录了个视频,想说什么录下来,回去给庄玠看,庄玠看完之后拿着平板沉默了很久,对白遇河说了声谢谢。 这是庄玠时隔三年第一次到他爸的单位,正赶上周一工作时间,蒋危解开安全带,目光在门前逡巡良久,在站岗的武警察觉到之间及时收回了视线。 你去叫门。 为什么是我去? 蒋危的双手离开方向盘,把烟从嘴里拿下来,朝庄玠脸上吐了一口烟圈儿,说:发挥你的特殊能力,让那两个小武警乖乖放我们进去,快去,给我见识一下。 你可真够幼稚的。庄玠甩开脸,这楼里的人都认识我,武警能被控制,你当监控也拍不到? 那怎么办?不能让你抛头露面啊。蒋危故意叹了口气。 庄玠探身打开驾驶座的门,直接把他推了下去。 站岗的武警听到动静,立刻抱着冲锋蹬蹬朝这边跑了过来,一个站在安全距离警戒,一个跑到蒋危面前,厉声喊:干什么的?! 蒋危狼狈地拍了拍衣服,掏出军官证递过去:38军的,到你们公安部办点事。 小武警警惕地上下扫了他好几眼,接过证件翻来覆去看,确认没造假才还给蒋危,枪口指了指岗亭:进去吧,在前面登记一下车牌和访问时间。 下午两点有每周例会,所有人都去开会了,楼道里除了执勤的武警基本没什么人,蒋危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走进去,直奔到庄部长的办公室,转了转门把手,门是锁着的。 在开会。庄玠的风衣领子立起来挡住脸,帽子压得很低,他以前开会的时候不锁门,但也不轻易让我进他办公室,有急事才来。 蒋危顿时有些心虚,显然是从922案之后,庄部长才养成随手关门的习惯,他偷偷看了庄玠一眼,但庄玠神色平静,看上去没别的意思,只是平静地陈述了一件事。 办公室没见到人,庄玠又去了楼上的大会议室,会议室后门留了道缝,经常有来晚的人从后门进,庄玠就站在门后,远远地往主席台上扫了两眼,找到他爸的身影,目光停留了很长时间。 要不等他们开完会?蒋危按着庄玠的肩膀,轻轻拍了拍。 走吧。过了良久,庄玠淡淡地转过身,没有迟疑就转身朝楼梯走去,看过就行了。 蒋危眼睁睁看着他离去,颇有些不甘心:我还没正式拜见老丈人呢。 庄玠突然回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那一眼把蒋危看得心慌,正在想要不改叫公爹也行,庄玠却继续往楼下走去,声音听不出一点儿情绪:你在开什么玩笑?结婚证早都扔了吧。 蒋危顿时想到,他确实很久没在家看见那两个红本本了,那东西不常用,也不知道当时被他丢在了什么地方,隐约记得吵架的时候他好像摔过两次,现在想起来,蒋危立刻觉得无比难过,像是弄丢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离开公安部大楼之后,时间还早,在庄玠的要求下,蒋危把车开到了景山学校附近。 庄玠刚一出生就被抱到蒋危旁边拍过照,小的时候,两人正赶上中国最后一批托儿所,长大了一起上军区大院的小学,中学在著名的景山,三环内这巴掌大的地方,几乎囊括了他们整个青春。 毕业以后,庄玠有很久都没再回学校,一起翻过的墙,一起去过的网吧,一起吃过的路边摊,不管哪里都有那个令他厌烦的人的影子。 等到要直面生死这天,庄玠又忽然觉得,不管好的坏的,那都是他再也不能重来的回忆,都一样值得怀念。 以前那儿有个洞,蒋危指着学校东北角的墙,我带你钻洞,你说趴地会弄脏校服,非得从墙上面往外翻,那时候你还不像现在这么高,爬又爬不上去,钻又不肯钻,矫情得很,还得我在下面搭把手垫一垫,回来了又装得一脸老实,老师就骂我一个人。 庄玠眯了一下眼睛,无情地戳穿他:那是你不好好写作业,我哪次逃课不是提前把作业写完的?就算老师问起来,也有交代。 教学楼里读书声琅琅,蒋危不敢靠太近,他们以前的班主任非但没退休,还当上了年级主任,那是个数学老师,一想起那老头子和他的黄木尺,蒋危至今都心有戚戚。 现在的小孩可辛苦多了,以前考试多轻松啊,只要多做两道题就能考前几名。 以前不辛苦的时候,你不是照样考全班倒一? 蒋危被噎得找不到词还嘴,最后急了,直接开始摆烂,拿别的转移话题:你就说你翻墙是不是我托着你的?最好吃的里脊夹馍是不是我带你去的?每次打架是不是我在最前面冲锋作战的? 庄玠低下头,很隐晦地微微笑了一下。 路过教学楼门前那面表彰墙,墙上延续以前的风格,给每个优秀学生的名字后面贴满了小红花,庄玠顺手摘了一朵,对蒋危招了招手:过来。 蒋危乖乖低下头。 庄玠又说:耳朵。 蒋危有点不好意思地把精神体放出来。 奖励你的。庄玠把小红花贴在狼耳朵前面,往浓密的毛发里按了按,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蒋翠花。 蒋危对着玻璃看了看,似乎很得意:侯老头都没给我发过花。 上大学以后,课变少了,比高中清闲很多,但很少有人叫我出去玩,我也没有帮别人写过作业。庄玠沉默了一下,笑了笑,还挺不习惯的。 后来离开学校上车的时候,蒋危一直小心翼翼地护着那朵小红花,那种心境像极了小时候第一次收到庄玠送的贴红花的酸奶,少年人喜欢装酷,看到别人有的不会羡慕,也不屑刻意求之,但要是真的得到了,还是会发自内心地高兴。 直到很久以后,蒋危才想明白,也许他不是想要那朵小红花,而是想要庄玠那朵,想要庄玠把自己的给他,还要主动地亲手给他戴上,就要那个别人得不到的偏心与优待。 那天晚上回基地时,蒋危买了两箱啤酒拉回去,让食堂师傅加班弄了几盘烤串,四个人围桌小酌。 饭桌上蒋危和陆则洲断断续续说了很多小时候的事,白遇河在一旁认真地听,时不时补充一点,庄玠就一言不发地给四个人倒酒。 蒋危从来没像现在这么开心过,尾巴都要翘天上去了,夜里睡在床上也不安分,抱着庄玠蹭来蹭去。 你烤羊肉吃多了?庄玠用力掰开箍着腰的手。 蒋危不说话,在他颈窝里嗅来嗅去,庄玠感觉有些不对,蒋危好像下半边身子都变成了狼,而且是变大两三倍的状态,庄玠僵了两秒钟,顿时冷汗都下来了。 白遇河那天给蒋危打的不是普通催化剂,过去半个月,药效不但没有消退,反而定期犯一次,蒋危理智还在,知道自己是个什么状态,但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有时候身体真的不听指挥。 让我抱抱就抱一会儿。 蒋危腆着脸去拽庄玠的被子,狼尾巴有些急躁地拍打着床沿。 庄玠沉着脸,攥住被角狠狠一甩,将被子甩到旁边,按住那条尾巴用力捶了两下,蒋危好像感觉不到痛,越打他越兴奋,抱着庄玠的脖子就啃。 别逼我入侵你的精神世界。庄玠捏着他的嘴,虎口绷得微微发白,那血盆大口要是咬上来,脖子都能直接被他含断了。 变种人的精神力很强,要想控制蒋危这样一个人,入侵意识的过程必然无比痛苦,庄玠不想伤到他,也懒得听事后蒋危给他卖惨喊头疼,所以一直不肯用。 蒋危好像也知道这一点,行事有恃无恐,张口虚虚含住庄玠的手腕,牙齿贴在动脉上,不断用尾巴试探着往他睡衣里钻。 庄玠忍不住微微战栗起来,对于疼痛的恐惧已经刻进血肉,成为了一种本能反应,在他有限的经验里,蒋危从来没有给过他一次美好的体验,只要一想起,就下意识地抗拒。当感觉到那条尾巴卷住后腰,庄玠从脸颊到腰背都呈现出虚弱的苍白,发际洇出了细密的水痕。 长久的沉默的试探之中,蒋危好像发现了这点,慢慢退回去,一声不吭地在庄玠身边趴下来,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他突然生出了一种想哭的冲动。 以前那些事,蒋危从来没后悔过,在他二十六年的人生中有太多风雨,很多事过去就过去了,他从不在乎过程,只看结果。 蒋危一直觉得,不管这些年经历了什么,最后他们都活着,还在一起,事情就还有修补的余地,只要把一切交给时间,总有一天他们还能回到十七岁的模样。直到今天,他才明白庄玠那句话,有些伤害永远无法弥补,有些事不能当做没有发生。 家族与父辈之间的纠葛不是过家家,你父亲蹲三年,我父亲蹲五年,互相就能扯平的。彼此带来的伤害,仍然深埋在每一寸血脉里,曾经爱得有多深,恨有多浓烈,伤痕就有多难痊愈。 恋耽美 石景山9号院花满楼-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39 即使他们能放下心结,重新开始,这些矛盾还是会在几十年的生活中一点点显露出来。 他们都在一地鸡毛中失去了重新在一起的勇气。 第二天一早,庄玠就被送到实验室,准备完成第三次注射。 蒋危顶着两个黑眼圈陪他,早早打来了早点,庄玠打完静置针在观察室等待的时候,就一边慢吞吞地喝着豆腐脑,一边被迫听蒋危唠叨。 注射的时候不要想太多,白遇河说情绪是影响实验成败的重要因素,越放松越有利于病毒融合。 喝完这个就不能吃东西了,先安心接受实验,出来以后有的是机会吃,下次我带你吃护国寺的豆腐脑去,这食堂师傅做得不正宗。 我就在外面等着你,哪儿也不去 蒋危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还意犹未尽,肚子里搜刮着想说的话。 我的身体是什么状态,能不能承受住,我心里有数。庄玠喝完豆腐脑,把碗往他手里一塞,其实我就是想找个借口出去玩两天,要不然你紧张我也受影响。 蒋危想起自己这些天的傻逼行径,白遇河这个严谨的脑残,有五成风险就说五成,也不稍微修饰一下安慰安慰实验者家属,导致他这些天又哭又笑,都以为要跟庄玠生离死别了,做什么事都惶惶不安地担心是不是这辈子最后一次。 被庄玠这么一说,蒋危才感觉自己心跳慢了一点,要是再心惊肉跳这么下去,他迟早得进心内科去做个全面检查。 实验正如庄玠所料,进行得很成功,白遇河很快打开了舱门,摘掉一次性手套,把庄玠推到旁边的24小时留观室里,蒋危立刻赶过去看身体数据。 其实没必要那么紧张,这一针打完之后连发热都没有,很大概率不会出现异常了。 蒋危不确定白遇河是不是在安慰他,还是追问了一句:很大概率是几成? 白遇河歪着头想了想,严谨地回答:一成。 蒋危这才松了口气。 他本来想陪庄玠一直到醒来,然后弄点庄玠喜欢吃的,结果中途一个电话,总参谋长喊他去单位开个紧急会议,蒋危只能先赶去那边。 就在他开车离开基地时,陆则洲急匆匆闯进实验区,在留观室外面敲门。 白遇河回头看了一眼,他那个便宜儿子隔着玻璃门疯狂打手势,看上去很着急,白遇河略一犹豫,就打开门把陆则洲放进来了。 今天总参那边接到黎宗平寄来的恐怖威胁。 陆则洲瞥了庄玠一眼,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张纸,往白遇河面前一拍。 咱们的实验数据他都不感兴趣,黎宗平只要庄玠,说如果七十二小时内军委不放人,他就袭击西山指挥所! 第63章 袭击总参作战部? 白遇河诧异地接过那张牛皮纸,纸上是打印出的西山地图,西山指挥所的位置被人用红马克笔圈起来,画了个叉,旁边写着交人的时间地点,落款是一串编号。 东西是直接放在刘参谋长办公室的,今天早上一上班,刘参就赶紧召集一部开会,也不知道他怎么进的指挥所,应该是黎宗平没错。 这事儿明显很严重,陆则洲的表情罕见的严肃。 白遇河摸着纸页边沿,又仔细看了两眼,确认道:是他的字,0092,这个哨兵是从我手里出去的,我给他做的实验。 人还有多久能醒?陆则洲朝床上的庄玠看了一眼。 病毒融合得很成功,我现在就可以叫醒他。白遇河查看了一下心率,当时勘察天山坠机的现场,我就觉得不对,飞机从那个高度掉下来,半个尾翼都炸没了,人怎么可能没事。如果不是信息素屏障的保护作用,那个程度的爆炸足够让他粉身碎骨。 他到隔壁拿了一支药剂,给庄玠注射进去,看了看表:等等,两个小时左右就醒了。 刘参要见他,国安一直在查黎宗平藏身在哪,查了这么久都没结果,这次他突然冒出来,正好给了我们抓捕的机会。陆则洲趁这个时间把会议讨论出的应对方案告诉白遇河。 这事儿蒋危知道吗?白遇河皱起眉。 知道,国安在找人给他做工作,劝他配合抓捕。 蒋危能答应?白遇河想不出这工作能怎么做。 陆则洲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说:只要他同意国安的方案,配合抓捕工作,事成之后,就允许三儿带电子脚铐回归社会,解除他的终身监禁。 西山指挥的地位非同小可,类似美国的五角大楼,黎宗平只给了72小时,国防部、总参作战部和国安立刻召集紧急会议,商讨对策,制定应对方案,谁都不想在自己身上重演911的悲剧。 蒋危被叫到总参办公室,做了整整四个小时的思想工作,出来的时候心烦意乱。 要说实话,他一点不想庄玠掺和到这件事里面来,被当成实验品扎了那么多针,自身还有凝血功能障碍,怎么能让庄玠去冒这个险?但国安提出的条件实在太诱人自由,那不仅是庄玠盼望的,也是他连想都不敢想的奢望。 不用住在黑暗潮湿的地下,他们可以去旅游,一起上班,一起约会,在家里温暖的床上入睡。只要一想到那些做梦一样的场景,蒋危连心都在微微颤抖。 会议室里的讨论还在继续,蒋危坐在外面沙发上,划着一根烟,慢慢地用尖牙磨烟卷上的白纸。 就在他沉思的时候,有一道修长的身影慢慢走过来,在沙发的另一头坐下,蒋危正想说哪个傻逼不长眼非得跟老子抢沙发,回头一看,庄玠拿着两瓶饮料,一言不发坐在那。 见他回头,庄玠把一瓶递给他。 放出来了?蒋危接过饮料,不乐意地拧着瓶盖。 出来了,还顺便听了个会。庄玠很淡很淡地笑了一下,今天阳光真好,穿着风衣还有点热,我看长安街上的白玉兰都开了。 你决定去基地的时候那么决绝,我还以为你真的不在乎呢。蒋危帮他把风衣敞开一点,看到里面衬衫皱起来又顺手拽了一把,摸了摸脊背,冷不防一条白尾巴甩出来,啪地抽了一下他的手腕。 蒋危一把攥住大尾巴,捏了捏,视线往楼道拐角扫了一眼,扫到几个探头探脑的特情人员,压低了声音说:国安那帮孙子盯着呢,你敢亮尾巴。 庄玠不以为然:你以为国安不知道? 那群人一肚子坏水,要是看见这个,不会又把你送动物园吧?蒋危又用力捏了两下,感受着柔软的皮毛,心想这么好看的狼尾巴被人看去了,心里还怪不是滋味的。 他们对没有危险的东西没兴趣,是怕我跑了。庄玠平静地把尾巴抽回去。 狗日的姚清。蒋危越想越生气。 刚骂完,就看见姚主任从会议室走出来,目光在走廊搜索一圈,然后朝着他们这边走过来,手往蒋危肩上一搭,笑眯眯地问:考虑得怎么样了? 蒋危冷笑一声:你们国安没人了吗?用人的时候让他去送死,不用的时候就关起来,送到实验室当小白鼠?什么玩意儿! 姚主任一点儿也不尴尬地陪着笑,特别能屈能伸。 蒋危的脸色无比难看,庄玠在他手臂上拍了拍,转向姚清淡淡开口:说说计划。 你按照约定时间地点到那里,然后看黎宗平下一步的动向,国安这边会一直追踪你们的位置,遇到合适的环境,让狙击手远程狙击。姚主任停顿了一下,为了保证计划顺利实施,军委这边不给你配枪。 庄玠摇了摇头,在心里梳理了一下:配不配枪都无所谓,黎宗平不想要我的命,关键是怎么保证狙击手的安全。 所以需要一击毙命,不能有半分失误,一旦给他找到机会腾出手反制,整个计划就会失败。 庄玠沉默着,久久没有说话。 如果这件事办成了,给你合法身份,允许回归社会,也可以回到原来的工作单位。姚主任站起来,把西装上坐出褶皱抻平,好好考虑一下吧。 庄玠捏着饮料瓶子,微微垂下眼睫,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身边静悄悄的,大楼里每个人都在刻意放轻脚步和交谈的声音,直到姚主任离开之后很久,蒋危才沉着嗓音开口。 真要去? 可以回家不好吗? 你那是为了跟老子回家吗?国安要是不提这茬你不照样去?我都不想揭穿你。蒋危手上一用力,瓶盖撅折了,被他愤愤地扔进垃圾桶。 庄玠沉默了片刻,手指摩挲着饮料瓶说:我想回家拿点东西,准备一下。 蒋危没吭声,想送他又不想先开口。 我车在门口,不用送我,我去一趟很快就回来了。 蒋危于是骂了声操,心想也不用他好心当司机了。 庄玠站起身离开沙发,在原地默了片刻,似乎想说自己不是蒋危想的那个意思,但他实在不太擅长表达情感,拿着手里那个一模一样的饮料就离开大楼了。 四月天里街上花开得正好,庄玠开着车穿过街道,车速很慢,仿佛一边开车一边还在欣赏窗外的景色,直到车开进他们家那个住宅区,庄玠把车停下来,先去了一趟宠物店。 西米露已经习惯了两个不靠谱的爹经常丢下他,在老板娘那儿吃得白白胖胖,还有两条阿拉斯加陪着玩,日子过得不要太自在。 庄玠一推门,还没有走进店里,西米露就闻着熟悉的气味儿汪汪叫起来,扒着笼子使劲往外挤,庄玠跟老板娘打了声招呼,打开笼子把他抱出来,让这狗儿子享受了一顿久违的搓脸按摩。 要接走呀?老板娘趴在柜台上刷着手机。 再等等,这几天还要出差。庄玠握了握西米露的小脚,又摸摸他的背毛,眼里流露出不舍的情绪,就来看看他。 在宠物店逗留了半个小时,庄玠回到了那个四楼的家。 蒋危这些天住在基地,家里养的花没人打理,叶子都开始缺水,他们精心照料的那盆白玫瑰在阳台光线最好的地方,茎上长出了新的小花苞。庄玠给所有花浇了一遍水,然后抱着那盆玫瑰,坐在阳台上静静晒了会儿太阳。 姚主任的电话很快打进来,叫他过去一趟,临走的时候,他拿出一样东西放在了花盆里。 姚清找他是说定位的事,庄玠过去的时候,办公室里站了几个穿白大褂的人,拿着做手术那些东西,装备齐全。 什么东西?庄玠看了一眼。 追踪器。姚主任拿起一个指甲盖大小的东西,这可是国安的高级玩意儿,植入皮下,缝合以后谁都看不出来,黎宗平可能会搜身,普通的东西根本瞒不过他的眼睛。 给我身上装追踪器,不只是因为这个吧。庄玠把衬衣袖子卷起来,走过去坐下,语气很平淡。 姚主任歉意地笑了笑,实话实说:我也怕你跑了。 庄玠没再说话,医生坐到对面,拿手术刀在他左手小臂上开刀,打过麻药之后没有什么痛感,庄玠很平静地看着那个东西放进身体里,然后缝合、包扎。 看到最后一针缝上去,姚主任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感谢庄玠:辛苦了。 庄玠把衣袖捋下来,遮住纱布,拿起外套离开,姚主任好像还不放心,跟在后面:那个东西拿出来也会报警,不要自己动手取,弄不好会感染,万一造成大量出血救都救不回来了。 你觉得我会跑吗?庄玠仿佛觉得好笑,歪着头反问,过了一会儿笑意渐渐收敛起来,至少有蒋危在你手里,我不会跑。 第64章 按照黎宗平要求的时间,国安这边派车把庄玠送到约定的机场。 为了不让对方起疑,抓捕的专员都没有出动,车上就四个人,白遇河开车,姚主任坐在副驾驶上看地图,后排两个人漫不经心地拿尾巴打架。 蒋危一上车就在庄玠耳边唠叨,不小心把他的精神体气出来了,抓在手里玩个不停,庄玠不胜其烦地拿尾巴抽他,蒋危就把自己的尾巴也从外套下面偷偷伸出来,有来有回地抽。 玩了一路,等白遇河把车停下,两人又齐齐把精神体收回去,端端坐着,谁也不理谁。 姚主任眯着眼睛朝远处看,停机坪上有一架直升机隐在晨雾里,来得好快。他冷笑一声,关掉平板丢进储物箱里,下车吧。 早上这会儿还有点冷,庄玠站在车门前套上风衣,蒋危跟过来偷偷捏了捏他的手,低声问:我给你那串念珠带着没?在新疆买的那个,小叶紫檀。 庄玠看了他一眼,不说话。 在庙里开过光的,大师说那个特别灵,想保佑谁就挂在谁身上,有求必应。 你都说八百遍了。庄玠无奈地拍了拍他的小臂。 这个方法对蒋危特别管用,蒋危立刻不说话了,下颌骨的线条微微一松,一直臭着的脸流露出一丝别扭又舒服的情绪,恨不得那只手在胳膊上多停留一会儿。 但庄玠很快就收回手,微微皱着眉看向直升机旁边的人。 距离还有百米远,黎宗平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说:送到这就行了。 姚主任还想往前走,刚迈出脚就觉得头痛欲裂,像被放射物辐射了一样,白遇河赶紧拉了他一把:别再往前了。 姚主任担心地看了看蒋危的脸色,害怕他一激动冲上去,直接掏出枪给黎宗平突突了,相反这回蒋危表现得很平静,也许是庄玠安抚有效,他只是冷冷地盯了黎宗平一眼,别开脸对白遇河道:我们走。 姚清一点情报都没拿到,还不太想走,犹豫着要不要冒险联系手下,看能不能捕捉到黎宗平这架飞机的波段,但又怕黎宗平发现对庄玠不利。 蒋危扫了他一眼,厉声道:走! 姚主任只好把对讲机按回去,愤愤地跺了跺脚,跟着回到车上。 蒋危坐进驾驶座,狠狠蹬了一脚把座椅往后挪了挪,阴着脸把手机扔到水杯槽里,对姚清伸手:接收器。 什么东西? 你在他身上放定位监听器了吧?接收器给我! 我直接把你邀进聊天室,你用军委的权限进,这种小黑盒用不了多久就会被黎宗平发现,庄队身上还有一个定位,但那个不能接收声音。姚主任没说他把定位放在庄玠身体里,在手机上戳了两下,蒋危那边手机闪了闪,蒋危拿起蓝牙耳机塞上打开了开关。 庄玠和黎宗平什么也没说,在舱门外站了片刻,就一前一后上了飞机,黎宗平在驾驶舱操作飞机升空,等到了安全高度之后他打开自动驾驶,出来坐到庄玠对面。 庄玠正偏头望着窗外的云层,听到声音回头看了一眼,转过身来。 在天山那次,是你救了我? 举手之劳。黎宗平笑了笑,拎起紫砂壶给他倒茶,注视着水柱慢慢道,你是为杀我才上的那架飞机,准备的那些炸药,要是我没死还让你白白送了命,反倒是我不对。 你的心脏不会真长在右边吧?庄玠微微挑了一下眉。 恋耽美 石景山9号院花满楼-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40 黎宗平点点头,爽快承认了:挺怪的,跟你一样,熊猫血也不是人人都有,我们真有缘。 蒋危在监听器那边猛踩了一脚油门。 要杀你太难了。庄玠接过茶杯低头小口抿着。 倒也不难,信息素屏障又不能随时准备着,至少需要0.3秒的反应时间,要是有枪手在我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打穿心脏,就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 我这次连枪都没带。 让我摸摸?黎宗平似笑非笑。 庄玠离开座位,胳膊抬起来,黎宗平从头到脚摸了一遍,在他的风衣口袋里翻那个监听器,拿在手里看了看。 蒋危又对油门施加毒手,姚主任惨白着脸:你开慢点,我不坐驾驶座晕车 庄玠问:准备带我去哪? 黎宗平终于把监听器研究明白了,他找到设备开关,拇指轻轻摩挲了两下,然后按下了那个键。 我放你走。 * 小黑盒被发现了。 姚主任慢慢放下手机,表情并不意外。 现在怎么办?最关键的都没听到。白遇河瞪着眼睛,目光在这两人之间打转,他还担心到手的实验品又飞了。 蒋危正好把车开进国安大院,熄了火,摘下蓝牙耳机,对姚清道:你现在联系空管局和空军,在中国领空实时监控,看他们准备飞到哪,这种老美产的X2直升机理论最大航程是三千公里,实飞距离比这个更短,他们要是朝西北飞,飞不出国境线就得降落。 这老东西,都开上美军的作战直升机了,指不定卖了多少情报给洋鬼子。 姚主任按他说的打完电话,往前靠了靠,看着蒋危斟酌用词:位置确定以后,狙击的事 蒋危冷笑一声:整个驻京部队,你还能找到第二个比我打得准的吗? 姚主任大喜过望,差点跪下来给他磕两个响头。 失去联系的时间里等待是痛苦的,尽管知道庄玠没有危险,那种杳无音讯带来的焦躁仍然时时缠绕着蒋危,他们坐在国安的办公室干瞪眼,在直升机上的庄玠同样不好受。 放我走是什么意思? 放你走就是要放你走。黎宗平端来两人的早餐,拿刀叉慢悠悠地扒着奶油蘑菇汤上的酥皮,当实验品的日子不好受吧?我尝过那种滋味,所以不想这种命运在你身上重演。你想去哪,我送你过去,或者你说个位置我把你放下。 庄玠万万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个发展,皱着眉问:你威胁国安要炸西山指挥所,费这么大周折,不想要点儿别的什么吗? 这世上哪儿有那么多目的,我乐意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想放你走,他们不放,我就炸掉指挥所放你走。哪天我不高兴了,照样去找国安麻烦,也可能问候问候你家那条大灰狼。黎宗平喝了一口汤,垂下眼,平静地道:你不必有心里负担,这是我欠一个人的。 庄玠想起了黎宗平工作服上那个熟悉的号牌,目光闪烁了一下。 黎宗平要放他走,但现在他必须跟黎宗平呆在一起,姚主任那边还等着他报告位置。庄玠想了想,咬着芦笋尖说:我没有地方可去。 黎宗平停下刀叉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我出门时一分钱没带,证件更是没有,唯一的通讯设备还被你拿走了,原本以为是来当人质享福的,没想到要去流浪。 那好吧。黎宗平似乎被说服了,到边境补充一下燃料,我带你出境。 庄玠啃完了芦笋尖,拿起勺子在汤里翻了翻,把碗往前一推:腻死了,你不会做中餐吗? 不能。黎宗平遗憾地说,出国了天天得吃这个。 庄玠重重地把勺子扔进汤碗。 飞行路线仿佛是黎宗平算好的,在燃油耗尽之前,他们降落在边境一个度假村,村子里盖了豪华的度假酒店,应该是被列入违建名单准备清除的,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拆,孤零零一座六层高的小洋楼坐落在雪山下。 他们飞到的时候是中午,黎宗平把庄玠领到的房间,送了一份牛排过来,没有多留就走了。 庄玠吃完饭只好躺在床上睡觉。 按照蒋危的方法,姚主任让空军通过无线电频率跟踪他们的飞机,一直追踪到西北领空内,进入天山之后,直升机的信号就被什么东西屏蔽了。最后还是用上了庄玠身体里那个定位器,把黎宗平的大致位置找出来,锁定了他们的度假村。 新疆这边天黑得晚,到了十点多钟,天完全黑下来以后国安的人才赶到,借着夜色掩映在外围布控,远远观察酒店里的动静。 蒋危精心挑选了一个制高点,把装备拿出来架好,从八倍镜里瞄了两眼,转头瞪着姚清:六层楼,南北加起来一百三十二个房间,你告诉我黎宗平在哪? 姚主任焦急地看着手机,目标点到处乱跳,信号一片紊乱。 大楼也有干扰器,应该是黎宗平搞出来的,不是技术手段,没办法破解。他有些抱歉地看了蒋危一眼。 废物!蒋危狠狠咬了一下后槽牙。 大楼整个是黑的,没有一间房亮灯,想必白天黎宗平也不会拉开窗帘,他们既确定不了黎宗平的位置,也找不到庄玠的房间。蒋危本来想等天亮以后,借着光看帘子的动静找人,只要房间里进人,窗帘势必会被风吹起来,但这个计划很快就被他否决了。 只能看到房间里的人影,但不能确定是谁,要是一枪盲打下去,打不中人还好,万一误打误撞打到庄玠那就闹大乌龙了。 现在有什么办法吗?姚主任拿下望远镜小声问。 你问我?你他娘的别干了!蒋危真想先给这孙子来一枪,看看他脑袋里装的是不是稻草。 姚主任有些郁闷地开始想办法,但越急越想不出办法,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他甚至开始祈求这两人之间心有灵犀,能感应到另一个的位置。 蒋危等了一会儿,见他靠不住,索性架起枪自己看了看,然后拨动了机匣尾端的保险。 你干什么?!姚主任吓出一身冷汗。 我先随便打一个顶楼的房间,只打玻璃角,这个位置子弹会斜向上穿透天花板,即使有人也伤不到人。黎宗平认识我的枪,听到枪声肯定会先去看人质还在不在,就能带我们找到庄玠的房间。 姚主任拽着他的衣角,压低声音问:你忘了黎宗平说的,要在绝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打穿心脏?要是他知道对面山上有人,放出那什么屏障,有了准备还怎么打? 那就看我的枪够不够稳了。蒋危重新端起枪,我可以等十天二十天,他总有精神力耗尽的时候,我就不信他能一直这么跟我耗着。 NSG85是在八五狙的基础上改良的,继承了八五狙的弹道稳定性,握把设计减少了后坐力,在射程和准度上有了一个大幅度的提升。这是蒋危最喜欢的一把,陪伴了他四年的东西,用起来格外趁手。 他确定了六楼顶头的房间,瞄准玻璃右上角的位置,果断打出一枪,然后迅速把瞄镜往下压,寻找有异常的位置。 枪没有装消音器,子弹穿透玻璃的声音非常清晰,就是让黎宗平听个响儿。 碎玻璃哗啦啦从顶楼掉下去,庄玠听到声音的瞬间就醒了,正打算伸手去开台灯,冷不防黎宗平一把推开门,啪地打开了灯。 怎么了?庄玠从被子里探出半个头。 黎宗平的目光在房间里逡巡一周,看到庄玠凌乱的头发时微微顿了顿,走进来帮他把暖风打开,检查了一下门锁,然后慢慢平静下来: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庄玠一只手藏在被子下,无意识地动了动手指:没有。 黎宗平歪过头,想要看看他的精神体,梦想失败后有些遗憾地收回视线,关掉了灯。 继续睡吧。 房间重归黑暗,庄玠坐起来靠在床头上,无声地朝窗外看了一眼。 雪山岑寂,雀鸟无声,远处有细微的草木沙沙的声音,如果不用精神力仔细感知,根本听不到一点动静,更听不到雪山深处潜伏的狙击枪子弹上膛的声音,但就是有种奇怪的预感。 他好像感觉到是谁来了。 第65章 蒋危在酒店对面的山上蹲了五天。 所有的通讯设备都被黎宗平屏蔽掉了,没有庄玠的引导,蒋危找不到他的精神世界,只能用原始的方法,拿眼睛看,耐心地等,等待庄玠那间房出现变化。 期间布控的专员换了几批,蹲守八个小时就要换下去休息,但他作为狙击手必须时刻紧盯大楼里的动静,再累再困也不能离岗,很有可能在他休息的时候就会错过最佳的动手时机。 对蒋危来说吃这点苦无所谓,去维和的时候,只带水和干粮就能在沙漠里蹲一个月,为了等一个目标出现,十几天不合眼也是常有的事儿。 但黎宗平好像知道他在等机会,很少出现在准镜视野里,每天定时来庄玠的房间送饭,东西送到就走,从不多留。 庄玠好几次想在黎宗平来的时候开窗通风,都被黎宗平拒绝了:有新风系统,不用开。 那能打开晒晒太阳吗? 这两天哪有太阳? 庄玠懒得跟他绕圈子了,靠在床上回过头来,雪白的脸陷进浅色的枕头里:你费尽心思把我从实验室弄出来,就是为换个地方关着? 黎宗平似乎有些无奈,掏出手机看了两眼:最近一直阴着,明天有太阳,我带你出去走走。 有了这个口头承诺,庄玠那天晚上直到十二点都没睡着。 他早早地吃完饭躺到床上,晚饭又是蘑菇汤,连吃好几天带奶油黄油的东西弄得他胃里不舒服,躺下以后半天没有困意,庄玠就裹着睡袍从床上爬起来,他得把消息提前告知蒋危,通知他做好准备。 山里夜晚冷,玻璃都是冰寒入骨的,庄玠把椅子拉到窗户边,撩起窗帘一角,在黑暗中观察对面山上的动静。 黑黢黢的深山雪谷什么都看不到。 他试着用精神力去感知蒋危的大概位置,可能是黎宗平的信息素干扰,他的精神世界变成一片茫茫林海,草木深密看不到边际,很难走出去。 就在庄玠慢慢有些焦躁的时候,眼前突然一闪,红光刺激下他反射性地眯了眯眼,那是狙击枪的准星。 山对面蒋危等了五天,庄玠那个房间的帘子一直没有动静,今天帘子终于被掀开个角,蒋危立刻就在瞄准镜里看到了。 那个十字准星很快从庄玠脸上移开,落在他白色的纯棉浴袍上,在腰带处晃了两下。 蒋危弄不清庄玠什么意思,不敢轻举妄动。 他遇到危险了?黎宗平离开了?还是黎宗平发现了国安的人,现在就有把枪顶在庄玠身后,等着撕票? 房间里完全是黑的,靠窗的边缘有一道月光,只能看见庄玠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房间里陈列家具都看不清,蒋危猜到灯光设置在黎宗平手里,庄玠没办法独自打开灯。 庄玠的手机被收走了,房间也没有纸笔,消息传不出去。 两个人只好这么远远隔着山一直对望。 蒋危拿准星把庄玠全身扫了一遍,描摹出大致的轮廓,庄玠大概是端正地坐在椅子上,浴袍遮到小腿肚,踩着拖鞋的双脚交叉在一起,月光刚好正照见苍白的踝骨突起那一块,这具身体他太熟悉,光凭一个朦胧的影子就能想象出每一个细节。 确认他是一个放松的状态后,蒋危松了一口气,反而有闲心点起一根烟,继续在八倍镜里看他。 庄玠突然身子往前倾了倾。 那一刻好像有什么东西进入蒋危的脑子,蒋危突然就福至心灵地明白了庄玠想传达的消息。 蒋危眼睛离开准镜,满意地把烟按进脚边的雪里。 准备明天动手。 姚主任瞪着眼睛问他:你怎么知道? 蒋危说:你羡慕?回去让白遇河给你打一针,你也能拥有这个能力。 这一夜过得无比煎熬,所有的人都不敢合眼,在零下十几度的雪山草甸上埋伏等待,六点左右,东边雪山顶上升起了一缕薄金。 蒋危握紧了枪,手心里洇着汗,眼睛不眨地盯着大楼。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八倍镜里终于出现了庄玠的身影,他从酒店正门的台阶走下来,站到阳光铺满的庭院,衬衣松松地掖在西装裤里,领子解开两颗扣,头发被风吹到两边,露出了光洁明亮的额头。 黎宗平跟在庄玠身后,始终保持半个身位的距离。 可以动手吗?姚主任举着望远镜观察,小声询问蒋危。 他再往前走走就可以。 蒋危趴在雪地里一动不动,脊背细微地起伏着,长久在高海拔的强紫外线环境里工作,小麦色的皮肤被晒得微微发红,脸侧紧绷的下颌线暴露了他的紧张。 黎宗平的身体终于完全暴露在了镜头里,他穿了一件很花哨的大牌风衣,但在枪手眼中,完全是血管和脏器的位置。 正在蒋危的食指滑动过漆黑的枪身,准备扣下扳机的时候,黎宗平突然抬起手,把庄玠后边领子的翻了翻,手指离开时擦过他颈侧的大动脉,用拇指按了一下,然后漫不经心地回头扫了一眼山岭。 就是这个动作让蒋危停了下来。 他端枪的手开始发抖,额头上渗出汗珠,喉结不断上下滑动,清晨的光线在军装领子上转斜。 黎宗平知道我们在这。蒋危收起枪,重新换了个位置。 长久的对峙中不但国安这边紧张,庄玠也微微皱起眉,在门前视野好的区域徘徊,过了一会儿他在喷泉池边坐下,控制住想要回头看一眼蒋危的位置的想法,用手撩着池子里的水。 出来晒太阳了,你好像还是不高兴?黎宗平走到他身边。 狙击枪的准星不断在这两人之间打转,蒋危远远地看见黎宗平弯下腰,两个人好像说了什么,庄玠垂着眼没有任何反应,阳光给他苍白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金光,片刻后黎宗平站直身子,整个暴露在视野里。 蒋危果断扣下扳机,子弹以千米每秒的速度滑出枪膛。 就在接近黎宗平身体的瞬间,他突然抬手反挡了一下,子弹一下子斜飞出去,擦过皮肉,十字准星偏西北的位置溅起一片血雾,蒋危猛地抓紧了枪。 庄玠感觉到脸上一痛,风声擦过耳朵,像刀剔骨头一样,有液体源源不断从颧骨的位置淌下来。 枪后面蒋危死死盯着那道血痕,手按在枪上剧烈地发抖,冷汗滚过鼻梁。 黎宗平拨开庄玠脸颊上的头发检查了一下:还好只是弹片擦伤,子弹没进去,等会儿我会给你输血。他的手从耳边滑下去,轻轻捏住了庄玠的脖颈,现在,我需要你陪我走到飞机上。 庄玠抬起手背抹了把脸,血根本止不住,转眼间把他袖子都染红了大片,他一手捂着脸,另一只手去扳卡在喉咙上的手指。 黎宗平是北京塔这么多年培育最成功的哨兵,白遇河曾经用数据模拟过,推算出他的体能数据可能比上限值更高,那手指像铁一样钳着庄玠的脖子,勒得他喘不过气。 要害在敌人手里,国安带来的人不敢动。 蒋危好几次想扔掉枪冲出去,硬是生生忍下来了,额头贴在准镜上继续观察。 恋耽美 石景山9号院花满楼-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41 黎宗平扳着庄玠的肩把他转过去,攥着肩膀按在怀里,手臂牢牢箍住他的脖子,朝酒店顶楼的直升机停机坪走去。 他们没走楼梯,黎宗平一手拽着庄玠,攀着大楼的外置管道往上跳,黎宗平后背的要害完全暴露在枪口下,这个角度蒋危可以预判他的落点,但根本不敢开枪,子弹要是击中黎宗平,也会穿过庄玠的身体。 蒋危拿枪在楼顶扫了一下,瞄到了楼顶的飞机,立刻跳起来:他们要走,直升机! 大楼顶风声呼啸,黎宗平拽着庄玠走到楼顶,一直拽到直升机跟前,拉开舱门,先把庄玠扔进去,然后抓着门把跳进机舱,一把带上门。 庄玠一言不发冷冷地看着他,黎宗平开始分心之后,那层隔绝他的信息素屏障也在逐渐减退,庄玠试着用精神力去感知蒋危的位置,慢慢地找到了目标,他顺着感觉往窗外看了一眼,国安的直升机就跟在他们后面,从一个小黑点逐渐放大成清晰的机体。 蒋危的侧脸在窗口很快闪了一下。 黎宗平离开驾驶舱,掏出手枪大步朝庄玠走过来,子弹压上膛,一手拉起庄玠按在窗户上,枪口顶住他的太阳穴。 那个被黎宗平收走的小黑盒扔在庄玠胸前,命令道:让你的人离开,要是继续跟着我们,我就把你推下去,然后弄死你那个疯狗一样的哨兵。这是回报你上次送我的那一枪,你放心,我也不会有任何负罪感。 十年前北京塔爆炸的时候,你也是这样放弃她的吗? 黎宗平手里的枪一顿。 你爱一样东西,喜欢一个人,可以无视法律和道德的准线,无条件地帮他做任何他想做的事,但是只要触及自己的利益,任何人都可以被你利用,什么你都可以放弃。那年她没有选择跟你走,所以你把她留在基地,毫不犹豫地开启了自毁系统。庄玠扬起头,直视着黎宗平的眼睛淡淡道,其实你最爱的还是自己。 黎宗平从窗外收回视线,枪口轻轻摩挲着雪白的前额,似乎在思考庄玠的话。 这个角度让光线都落在庄玠的上半张脸,睫毛盛满了细碎的金光,瞳孔的颜色清澈透亮,黎宗平看着他的时候,总有某个瞬间生出一种恍惚感。 也是这一瞬间,颅骨像被一把锋利的军刀切开,有什么东西钻进他的大脑,控制了他的神经,庄玠突然跃起来一脚踢掉他手里的枪,两个人的位置瞬间互换,黎宗平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就被庄玠掀翻过去,屈膝将他的手臂压在胸前。 开枪!庄玠扭头冲着窗外嘶吼。 蒋危一脚踹开飞机门,抓着门框探出身子,单手稳稳地托起狙击枪,只要一颗子弹,直中目标。 血雾漫起的那一刻,黎宗平清楚听到了子弹打穿心脏的声音,他好像才从沉思中脱离出来,慢慢握住庄玠的手:下次你去看她,请替我说声抱歉,我不该毁了她幸福美满的人生 那似乎是他思考了很久才想起的重要的东西,但庄玠没有听完,就因为失血过多晕倒过去,后面黎宗平再说什么都听不清了。 第66章 庄玠再一次醒来是在边境那座解放军医院。 走廊里静悄悄的,远处寒山起伏,山顶白雪堆积,玻璃窗上蒙着一层薄薄的雾。 庄玠感觉身上有好几个地方都在痛,掀开衣服看了两眼,正要找人询问的时候,病房门被推开了,蒋危端着粥和药走进来,把东西搁在桌子上。 黎庄玠皱着眉,就说了一个字。 死了,放心,死得透透的,尸体已经被白遇河拉走签收了。 蒋危拉开小桌板,把粥摆到桌上,看着庄玠慢慢喝下去,然后撤走碗,拎起暖水瓶倒了半杯温水,从药板上掰下两个胶囊递给他。 庄玠撑着床坐起来,无奈手用不上力,蒋危搭了把手把他扶起来,拿来枕头垫在腰后,喂他就着水把药吃下去。庄玠失血苍白的脸稍微恢复了一些,蒋危把被子往上提了提,盖到他腰间,坐在床边静静看着他。 我给你的念珠没有带,戴上肯定不会受伤。蒋危的语气有些埋怨。 给我动手术了?庄玠隔着衣服摸了摸身上的绷带,注射过的地方还有余痛未消。 黎宗平死前要求给你全身换血,他说他欠一个人的命,所以把健康的血液换给你,希望你好好活下去,留在直升机上的监听器记下了他的遗言。蒋危拿出那个小黑盒,要听听吗? 庄玠的手轻轻摸着被子的纹理,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黎宗平生前最后一幕,以及他晕倒前听到的那句话,片刻后他摇摇头:不了。 蒋危往前靠了靠,抬起手轻轻碰了一下庄玠脸上的创口贴。庄玠从小就一挺俊的小孩儿,脸长得漂亮,也爱干净,特别喜欢收拾他那半长不长的头发,润脸霜一天不落地搽。一想到这张漂亮的脸要留下一道疤痕,蒋危心里就有些不舒服,仿佛自己珍贵的宝贝被人弄坏了,这宝贝还是他亲手递出去的。 蒋危只能往好里想,说给自己也说给庄玠听:也好,这样你就知道,老子爱的不是只有这张脸了。 说完他又觉得不太对,这么说意思不就是有疤就不好看了吗? 蒋危深深意识到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了,他说话的水平不怎么样,越描越黑的本事倒是一流,说的多错的错,再聊留疤的事准会祸从口出。 于是病房里彻底安静了,他不开口,庄玠也不说,垂着个头靠在垫子上,听着外面雪山里时不时传出的几声狼嗥,两排纤长的睫毛越来越往下坠,到最后眼睛一闭,似乎是睡着了。 蒋危悄悄站起来,轻手轻脚地往外走。 刚走出一步,两根冰凉柔软的手指忽然搭上掌心,紧接着那双手握住了他:蒋危,我想跟你说两句话。 蒋危立刻坐回原位,乖乖地听着。 庄玠似乎在斟酌用词,说了一个我字就没了下文,他垂下眼去,手指在蒋危的手背上轻轻摩挲,视线飘忽不定,过了很久才再次开口。 我一直觉得,我们两个之间那道坎,这辈子都过不去了,谁能接受一个害了自己父亲的人成为家人呢孝道与有些东西不能两全,对你对我,都一样,除非死去再重活一次,把这些事彻底忘了,才能真的说可以开始新的人生。 蒋危感觉心头一酸,顿时被无望的情绪包围起来,那种感觉像在几百米深的水下,闷得他无法呼吸,庄玠拍了拍他的手背,细长的指头从五指间伸过去,不自觉地抚摸那些枪茧。 这次来新疆前,我去过一次革命公墓,石景山路的九号,我挑了一块阳光和水草都不错的地,要是我回不去了,就在那躺下也挺好。墓园的人多留了一个位置,如果等五十年、八十年之后,你还想跟我在一起,可以把盒子放在我的盒子旁边,如果你有了别的去处 说到这庄玠似乎有些悲伤,于是沉默下去,没有再继续后面的话。 你用第一次送我的花移植的那盆白玫瑰,我每天都有认真照顾,那花应该对你有特殊的意义对我也一样。手串我放在了花盆里,我是个无神论者,一直坚定地信仰马列主义,如果这世上真有神佛,希望他能让我们下辈子过得安稳点不过我过庙门从来不拜,既不诚心,临死才想起抱佛脚,多半也是不成的。 蒋危一把抓住他的手:如果真有下辈子,你还想跟我过吗? 庄玠不答反问:这辈子还没折腾够吗? 蒋危把他攥得很紧,生怕他跑了一样,丝毫不在意自己手劲有多大:不够,永远不够。凡事讲个有始有终,就算是折磨,到了地底下你也得被我折腾。 庄玠淡淡地笑了一下:我也一样。 那一瞬间蒋危以为自己听错了。 每个人都有因为畏惧而裹足不前的时候,人的一生就这么长,日子很快就消磨过去了,在飞机上被枪指着头那一刻我很后悔,我还有很多愿望没能实现,与其指望下辈子,还不如趁活着自己努力一把,我不想到了入土那天却开始遗憾。 蒋危把这句话反复想了好几遍,终于确定是他想的那个意思,顿时牵绊情绪涌上来,又想哭又想笑的,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庄玠安慰一般摸着他的手背,关切地问:所以那个红颜色的小本本还在吗? 蒋危一下子哽住了。 看到他失语,庄玠的表情慢慢开始变化,唇角抿着,睫毛不断扑簌,最后竟有一丝惶然无措的意思,蒋危赶紧先稳定军心:在的,在的,在家里放着,回去我找出来给你。 好,那我睡了。 庄玠安心地躺下去,陷在枕头里闭上眼睛。 蒋危在床前坐了很长时间,慢慢消化这几天的事,病痛、危险、仇恨都在逐渐远去,生活好像突然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回忆之间蒋危又想起一件事,他从病房里出来,拿着手机走到角落里打了个电话。 事情结束了,给他解除监禁的事办得怎么样? 姚主任在电话那头哼哼唧唧,还想跟他打太极,当初谁都没想到黎宗平死了庄玠还能活着回来,国安都做好了无差别攻击的准备,还以为这两个定时炸弹会一起死在新疆。 经过这事庄玠的危险系数又提高了一个档,姚主任更不愿意放他出去,谁会放心一个能随便操控别人意识的人在行政机关行走?让这人活着就不错了,最好的归宿还是白遇河那个实验室,既能解决安全隐患,还能为科研事业的进步做做贡献。 我会尽全力向领导申请的。姚主任给了个标准的糊弄学答复。 你最好是。蒋危冷笑一声,姚清,你听好了,你知道我是个哨兵,没人引导我很容易走极端,说实话我现在就有点想上街咬人。你们要是不给他办解禁,明天就轮到我袭击总参作战部,你知道我干的出来! 蒋危说完用力把手机从窗户扔出去。 黎宗平的事解决之后,这两天他不断收到电话和信息,有领导来褒奖的,有朋友问情况的,现在他什么都懒得应付,只想回病房抱着还热乎的小情人好好睡一觉。 * 军委的批准下来那天是周五。 文件来得很突然,是最上头的大首长签的字,提前谁也没有消息,白遇河把他的身份证和衣服准备好,还没来得及吃上一顿散伙饭,就得送庄玠离开。 要不要给蒋危打电话,叫他来接你? 白遇河像在送一个被判了无期的犯人,害怕庄玠适应不了社会,还替他考虑了很多。 庄玠摇摇头:我想自己走走,等会儿会给他打电话的。 白遇河把手机和证件都还给他,又说:你那些东西真的不要了?衣服、被褥什么的,还有你养的那一屋子花。 花送你了。庄玠微微一笑,远远地招了招手,房间给我留着,以后还回来陪你打牌。 白遇河一听见打牌又开始愁容满面。 庄玠离开之后,就沿着郊区人烟稀少的街道一直走,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模模糊糊找到了城区的大致位置,就先朝那个方向走。 等到他回过神去看路的时候,已经走到了景山学校门前。 七八年过去,学校整个焕然一新,从前在门口摆摊的都被城管弄走了,但熟悉的教学楼没变,依然能认出他们上学时那间教室,能认出他们班头的办公室,能认出他们翻过的墙头。 庄玠熟门熟路地翻进学校,站到树下的阴凉地,看操场上一群小孩叫苦连天地跑步。 过了一节课手机意料之中地响起来,蒋危开着车,在电话那头儿急吼吼地问:在哪儿呢?我到实验室去找你,白遇河才跟我说审批下来了。 庄玠慢慢地应了一声:嗯,出来了。 你在哪?我接你回家。 庄玠眯眼看着刚下课的学生一窝蜂涌出教室,突然笑了一下:猜不到就不用来了。 蒋危挂掉电话,呆愣了两秒,愣是因为没想到庄玠还会跟他玩这种游戏,呆是因为猜不到答案他今天就完蛋了,蒋危在红灯前停下车,仔细想了想,调头行驶出去。 周五下午是三环最堵的时候,蒋危开了两个小时,到的时候都放学了。 庄玠站在校门口,像小学的时候没被家长领回去的最后一个孩子,蒋危赶紧停下车跑过去。 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要等一个人。 高考完他们回学校听过一次讲座,走的时候两人曾约好第二天一起来填志愿,然而当天夜里蒋危背上行李去了部队,蒋怀志觉得儿子没考好,给谁都没说。 那天庄玠从下午等到放学,从天亮等到天黑,直到学校保安都下班了,也没等到那个人来。 现在等到了吗? 他来了。 那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也许明天就回来。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