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宴》 第1页 [现代情感] 《归宴》作者:织尔【完结+番外】 文案: 苏安宴说要娶我,他亲口说的。 他在月下,在小舟,在繁星点点,在泛着光的湖面,有微风,有花香,有蝉鸣。 我和他说明日会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他没答我,却和我说,万时今,我喜欢你,想来求你嫁给我。 他说他会只娶我一个人,别人做不到,他做的到。 他说他从不食言。 我看着他,看着他透亮的眼睛,看着他满满的情意。 我从没有哪一刻这么心动过。 我从没有这么坚定的喜欢过一个人。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万时今,宋殊衍 ┃ 配角:苏安宴,程祁煜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曾经的那些事,你后悔吗? 立意:及时止损 第1章 “我可以做任何事,除了爱你。” 他说这话时一脸坚决,就好像爱我是多么难的事。 “那你能生孩子吗?”我问他。 他:“......” 看,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我和他说:“我能,我要个孩子。” 我需要一个孩子,最好是儿子,这样我就能坐上当家主母的位子。 “你....”他变了脸色,动了动嘴也没说出什么难听的话。 我知道,他想骂我□□。 他误会我了。 “我肚子里现在就有个孩子。” “谁的?” 我往后靠了靠翘着二郎腿,直直的看着他:“你的。” —— 我和程祁煜的成亲无人问津。 一个轿子抬进程府别院,没有设宴,没有宾客。 他遣散下人,挑起我的盖头坐在旁边,有点不好意思的和我道歉:“抱歉,我也没想到老爷子会做的怎么决绝。” 我笑了笑,没事,我不在乎这些。 我被退过婚,大婚当日退的婚。 没有什么比这个还丢脸的了。 我和他说:“我得生个儿子。” “必须是个儿子。” 我看着他,透过他的眼睛能看见我自己,一脸决然。 我一直住在别院,程家的人也没来过,我也落得个清闲。 伺候我的慕清善女工,做了好些个小孩子的衣袜,我劝她现在还早,还得八个月。 她不听,说早些做了,男女各一份。 我没和他说,孩子生不生的下来还不一定呢。 程祁煜偶尔才来一次,像是掐好了时间一样,每每来我都在吃饭,他就和我一起吃。 他的话不多,我也不想说话,我俩就各吃各的也不交流。 这一次,他来给我带了个糖人,天气热的都有些化了,我吃了几口觉得有点腻放在一边。 他说:“辰王娶妻了。” “嗯。” “娶的是五公主。” “嗯。” 注意到他的目光,我放下筷子回望他:“怎么了?” “你若想哭便哭,不用憋在心里。” “莫名其妙”我重新拿起筷子继续吃饭,懒得理他。 吃的有点多,我和他在府里溜达消食,夜幕降临起了点风,散了热意。 我站在湖边闭着眼感受微风,再睁眼时就看见他一直盯着我,带了些紧张。 “又怎么了?” “我以为你要跳下去。” “神经病。”我骂他一声,继续闭着眼吹风。 “你真没事?” 我被他扰得没了耐心,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滚。” 其实也不怪他如此紧张,我以前的确是虎了点。 割腕捅刀刺杀越狱一样不落,闹得京城沸沸扬扬。 算了,不想了,往事不要再提。 我准备回屋喝点茶就睡觉,才发现程祁煜还在这站着,有点惊讶:“还没走?” “今晚不走了。” 我上下打量他一眼问:“需要给你找个...” “不用”话还没说完就被他黑着脸打断。 “被子吗?” “......” “用吗?” “有劳。” 我让慕清再抱个被子过来,自己点了香又泡了茶坐在椅子上喝。 程祁煜仔细闻了闻香,又闻了闻茶,问我:“有毒吗?” “没有。” 他又看了看茶壶,才给自己倒了杯:“你能闻出几种毒?” “千种。” “这么厉害?” “你要是无聊就去看书,别在这没话找话”我抢走茶壶将他赶走。 “你果真百毒不侵吗?” “......” “真是因为幼时在毒缸里泡过?” “......” “那你的血确实能解毒吗?” “你怎么这么多话?”我有些烦躁的皱眉,带了点冷意看他。 他今天很是反常,明明平时话挺少的,今天却一直说个不停。 “我有点担心你。” “程公子,你可别喜欢上我了”我挑眉冷笑,“别忘了你自己说的,除了爱我。” 这句话挺管用,他一晚上都没再说话。 身边有人时我睡的不安稳,几乎一夜未眠,感觉到他蹑手蹑脚的下床。 我闭着眼,能听见他在穿衣服,走到床边看我,又磨蹭了一会才走出去。 -- 第2页 我坐起身,就看见他又偷偷摸摸的回来,似是没想到我醒了,他愣了一下指了指桌上:“指板玉没拿。” 我盯着那块玉看了一会,成色是上好的,纹路看起来像是沃山产的。 慕清总怕我闷,偶尔会来段皮影戏给我解闷,她会的还挺多。 五个月身孕的时候,程府收到个帖子。 辰王妃生辰宴。 帖子是直接送到我手里的,红底鎏金的大字,苍劲有力。 我也会写。 程祁煜没过一会就来了,说他去把帖子退了。 我剥着葡萄问他为何。 他看着我,拿走了我刚剥好的葡萄,反问我:“你想去吗?” “我必须去。” 我挑了件暗紫的华服,慕清说我是倾城的美人,她说的应该是真心话,因为她的口水都快滴到我的手上。 程祁煜倒是不赞同,说我穿的太老气。 他把我送到辰王府门口,说他就在附近等我,我若想回去了就找人告诉他。 慕清扶着我进去,顿时鸦雀无声,她们都在看我。 我找了个位子坐着,让慕清去把贺礼送给辰王妃。 旁边的夫人和我搭话,眼中尽是嘲讽之意:“倒也是没想到程夫人会来,听闻已经有孕五个月了。” 明明是和我说的话,我还没答,另一个夫人又说:“程夫人好身材,这肚子看着似乎也不像五个月...” 她们一唱一和的说着,不爱惹事的安静的听着。 终于等她们说完喝茶的间隙,我问她们:“赵夫人觉得是几个月?” 场面有些僵,那赵夫人干笑两声岔开了话题。 我没给她机会,又重问了一遍:“怎么不说了?赵夫人觉得,我的肚子像几个月的?” 众人不再言语,那赵夫人脸上挂不住,讪讪笑着。 也对,她们可能没见过我这样不识趣的。 僵持了没一会就被一个声音打断,软糯甜嗲,换做我以前还真受不了。 来的人是皇后的表妹的女儿,混了个郡主身份,封号丝芸。 “时今…现在应该称呼程夫人,真是好久不见了”她拉起我的手,笑的甜美,“我离京这么久,就前些日子才听说你嫁人了,真是可惜没能赶上你的成亲宴,我备了礼让春竹抬到程府,是些薄礼,你可别嫌弃呀。” 瞧瞧,说的这叫一个好听,三言两语就把我一台小轿抬到程府的事提了出来。 我慢慢抽出手,拿别在腰间的手帕仔细的擦拭每一个手指,看她一眼,回:“既然是薄礼就别送了,程府不差你这点。” 她可能也没想到我能这么怼回去,愣了一瞬才掩面笑道:“不愧是天启有名的商贾之家,语气果然阔气,听说程老夫人最近几个月总卧病在床,近来可有好些?” 她叹了口气继续道:“哎,我的祖母与程老夫人同岁,以前总说老夫人身子骨硬朗,还想讨来平日食谱借鉴一下,许是冬日严寒,老夫人受了凉。” 如果不是主角是我,我倒真想给她这个演技鼓鼓掌,我是正月嫁给程祁煜的,她如今说冬日受凉,话里话外都在说程祁煜他奶奶是我气病的。 “你若真担心,要不去侍疾?” 丝芸郡主刚想答话,有个婢女走来笑着道:“奴婢给夫人小姐们请安。” 说完又对丝芸郡主道:“王妃听说郡主来了,赶忙让奴婢叫您过去呢。” 丝芸得体的和她们道了别,路过我时亦是挂着单纯的笑,其他夫人们也不再自讨没趣各自散了。 慕清一脸愤懑在我耳边悄悄道:“看看她们这些人的嘴脸,都白瞎了身上这些体面衣裳。” “你怎么这么生气?”我问她。 “我是在为少夫人打抱不平,她们这明显就是合起伙来欺负少夫人!”慕清说的咬牙切齿,两个小拳头都攥在一起。 嗯,是个人都能看的出来。 “诶?”慕清圆溜溜的小眼睛转了转,好奇的望着我:“若是放在少夫人以前会怎么对她们啊?” “你觉得我会如何?” “直接打她们一顿?或者,给她们下毒?再或者,杀她全家?” 听见最后一句话,我眉头跳了一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印象? “是哪一种嘛,少夫人你快告诉我。” “不知道。” 我确实不知道,因为换做以前没人敢这样和我说话。 说是宴会,不过是送完礼后关系好的人坐在一起吃饭,我不饿,就带着慕清在辰王府的后院溜达。 找了个凉亭,唤来小厮上了两盘糕点。 这个角度能看见水榭那边的一切,还不被打扰,倒也清净。 我拿起糕点闻了闻,尝了一口皱眉,辰王府的水平就这样? 有些嫌弃的扔回盘中,慕清也拿了块尝尝,点点头:“确实不好吃。” 水榭那边开了宴,算了算时间,来了。 第2章 远处走来一个年纪稍大的婢女,向我行了行礼,看向我的眼里带了些泪花温声道:“姑娘,老夫人有请。” 我跟着她走了个小路进屋,慕清在外面等我。 “老夫人安”我微微福身行礼。 “走上前来给我瞧瞧。” 我走到她面前,一双枯槁褶皱的手拉着我坐下,很没出息的,我掉了泪。 -- 第3页 她替我把了脉,带了些责怪的说:“身子这么重还乱跑,可有好好安胎?” “每日都在喝药”我答,抬头看着她,“我想来见您一面。” 她是辰王的祖母,也是皇帝的祖母。 当今的太皇太后。 “程祁煜那小子对你可好?” “挺好的。” 她看着我,苍老却锐利的眼眸中带了些不舍,我知道她有很多想问的,想知道的。 可我不想说,皇家的一切人与事我都不想再有瓜葛了。 我与她一起坐着,过了良久,她问我:“悔吗?” 我有些茫然,复又清明,笑了笑:“悔了。” 悔啊 悔的肠子都青了。 又待了一个时辰,我便要离开。 在她面前行了稽首大礼,她没阻止我。 我们都知道,这份恩情就此别过了。 刚一出门就碰上了宋殊衍,慕清跑到我身后没有做声。 “辰王”我微微颔首当做行礼,路过他时被拦了去路。 “程祁煜就能做到吗?” 没由来的,他这么问了我一句。 我垂眸看着拦在面前的手,后退一步与他对视:“他能,宋殊衍,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 “那本王就看着,看他与我一样的一天。” 他说的咬牙切齿,眼眶却有些微红,这副样子好像我负了他一般。 好一副深情的模样。 我绕过他,径直离开王府,宴会还未结束府外停了不少马车,我一时没找到程祁煜的那辆。 程祁煜先看见了我们,回去的路上我和他说想吃枣泥,路过铺子时他下车买了一份,去的时间久了点,手里大包小包的拿着。 “我还买了其他的,看看你喜欢吃哪种。” 他取出一块递到我面前,榛子味的。 我摇了摇头:“换一个。” 吃了一会,我问他:“去哪?” “果然瞒不住你”程祁煜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看,“快到了。” 马车又行了一会才停下,他先下了车又扶我下去,我看着面前长到没有尽头的台阶,有些无语。 “程祁煜,我有孕在身。” 他点点头:“我知道啊。” 那你还…. 他将我抱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向台阶。 周围静悄悄的,无人说话,我能感受到吹来的微风和他的心跳声。 走了许久也不见他喘息,我不禁调侃:“体力不错。” “过奖。” 到了半山腰他将我放下,面前是个寺庙,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信佛?”我问他。 “拜一拜总没坏处。”他拉着我的手走进去,轻车熟路的到了后院。 老和尚在诵经,我俩找了个蒲团坐着,屋内禅香轻轻,我拿了本经书随意翻着。 这法华寺以前倒是来过一次,只是当时有任务在身只待了片刻,我记得寺庙后面有个悬崖,我当初就是从那跳下去的。 这么想着他们也诵完了经,住持走到我们面前程祁煜将我扶了起来又向他行礼:“师父。” 我转头看他,带着惊奇。 “这位是我的夫人,万时今。” “施主。” 我略微颔首,转而对程祁煜说:“我去走走。” 我带着慕清离开,循着记忆来到了那个悬崖,还是以前的模样。 慕清死死拉着我不许我上前,拼命摇头。 “我不跳”我觉得有些好笑,拍了拍她的手,“我只是去看看。” “那我拉着你”慕清慢慢往前挪,我走了几步又停住,风吹落了些沙砾飘到悬崖下。 上次来着还是深冬,周围光秃秃的没个生气,如今快入夏树影婆娑,原是这样好看。 只看了一会就带着慕清离开,正好碰上来找我的程祁煜,他手里拿了包东西,见我看他,很自觉地解释道:“见你晚上睡不好,安神的。” “对我没用。” “试一试吧。” 我俩走到寺庙门口,见他又要抱我,我退后一步道:“下楼梯我可以。” “我体力好。” “知道。” 我提裙往下走,一步一步,还能闻到泥土的味道。 突然想起了什么,我转身看他,快落了的太阳被他遮在身后,夕阳落在他的肩膀,铺在青色的石板路上。 逆着光,我看不清他的模样。 这么一瞬间,是少有的安谧与温暖,我还没开口,他就走到我身边。 我渐渐看清了他的样子,他问我:“怎么了?是不是走累了?” 我摇摇头,继续往下走,一直到山脚都没回过头。 坐回马车内,我刚想吃剩下的糕点就被制止,程祁煜把住我的手腕皱了皱眉:“脏。” 还有洁癖呢? 回到家正准备让小厨房下碗面,程府来了人,说老爷叫我们去吃饭。 程祁煜的父亲自我入门就没见过我,也不知这次突然找我是为了什么。 “回去告诉父亲,我一会就去,夫人有孕在身不便多走。” 那婢女脸上似有难色,带了些乞求的看着我。 我开口:“我们稍后就到。” 程祁煜看着我皱眉:“可以不去的。” “儿媳入门不见公婆算是个什么道理?”我边说边走进屋,没给他答的机会。 -- 第4页 换了件轻便简单的衣裳,慕清在我耳边絮絮叨叨的说:“夫人性子温和宽容一般不会刁难您,只是府里的那两个姨娘是个顶个的难对付,少夫人要小心。” 我安静听的,没告诉她程府的人和事我早就调查了个遍。 —— 程府在京城的西边,很大的一个宅子。 程家世代经商,是天启的商贾大族,据我了解到的程家产业,或许比国库还多。 这是我第一次从程府的大门走进去,有几个好奇的百姓躲在远处探头探脑的看着,程祁煜带着我进去,在路上嘱咐过,若是不想待了就给他使个眼色。 “他们于我并无多少恩情,不必受气”程祁煜悄声说着,转而又自己笑了笑,“你本也不是个受气的脾气。” 我们到时一家子人都在,大概扫了一眼,约莫十个人。 “祖母安好”程祁煜对着主座的老妇人问了安,直起身时又说了句:“父亲。” “长辈呼唤,你们做子女的却姗姗来迟,像什么样子?”程立业瞅了他一眼,声音里能听出怒气。 “一路辛苦了吧,快来坐着。”夫人郑氏连忙打了圆场,朝我招招手,“时今,到我身边来给祖母瞧瞧。” 我走过去坐下,她拉着我的手看了看我,微微皱眉道:“怎么如此瘦,可是厨子的手艺不合口味?你如今正是要补身子的时候,可得万分注意着。” 我轻声嗯的一声,不动声色的抽出手,余光扫到几个小姐们好奇的目光。 一顿饭吃的还算和睦,程立业问了几个商户的问题,小姐们央着程祁煜下次出海带些新鲜玩意回来,许是因为老夫人在,两个姨娘话倒是很少。 老夫人也没说话,也没看我,她最快吃完说要去花园散步,五小姐静初跟着一起。 下午吃了些糕点,晚饭就吃得少,我放下筷子,碗里又被夹了块鸡肉。 我看着和我差不多岁数的赵姨娘,她笑着道:“时今怀着身孕,吃这么少可不好,多吃些。” 这赵姨娘是今日在辰王府找我麻烦的赵夫人的妹妹,眉眼有三分相似,望向我的眼睛带着笑却又有几分真诚 我拿起筷子,将碗中的鸡肉夹起来丢在桌上,淡声道:“我不吃别人碰过的东西。” 那赵姨娘楞了一下,讪讪一笑:“真是对不住,我事先也不知道。” 丫鬟很有眼力劲的又上了新的碗筷,我未动,和程立业说道:“我吃饱了,告退。” 说罢,起身离开。 我还没走远,就听见一声冷哼,还有筷子重重放在桌上的声音,慕清往后瞧了一眼,又瘪瘪嘴转回来。 不出所料,老夫人在等我。 婢女把我带到凉亭,五小姐趴在桌上吃着水果。 “老夫人。”我和她微微行礼,立在她对面。 她看着我,沉吟一声:“你该循着善之,唤我一声祖母。” 善之是程祁煜的表字,程善之。 “祖母。” 她笑了声,让我坐着说,看了看我的肚子问道:“孕期可苦?” “还好,吐过两回,不算厉害。”我如实答。 “我听说你身子不好,要好生养着,你是头胎,不可马虎。”她说的关切,见我不答,继续道:“人老了,身子骨大不如以前,只是去看了个雪景回来后大病了数月。你父亲是个粗人,性子暴躁了些,你莫要怪他,善之的院子一直有打扫,别院偏僻清冷,你若闲闷,就搬回来住,我叫人去接你。” 三言两语,解释了我没有婚期的原因和她生病并非被我气得。 还说会给我排面,找人来接我回去。 “我喜清净,搬来搬去也甚是麻烦,待孩子出世就过来住。” 我对睿智宽和的老者一向尊重些,太皇太后如此,程老夫人亦如此。 她对我没有恶意,我能感受到。 第3章 如今当家做主的郑夫人并非程祁煜的生母,他的母亲在他六岁那年难产而亡,一年后程立业迎娶了新的郑氏。 程祁煜自小就养在老夫人身边,整个程府,他最记挂的就是这个祖母。 五小姐晚上吃得多,连着打了三个饱嗝也止不住,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老夫人,又打了个嗝。 “抱…抱歉..嗝”五小姐捂住嘴,只露出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我们。 我拉过她的手,在她手掌按了按,她疼的轻声叫了一声,松开手后停了许久,扬起笑容:“嫂嫂你真厉害。” “你这个小馋猫,整天都吃这么多,脸都圆了一圈。”老夫人戳了戳她的头笑道,“自己去玩吧。” 她笑着跑开,老夫人望着她的背影,满眼的宠溺。 “善之来和我说要娶你时,我本是不乐意的”她把视线收了回来,落在我身上,“你的事那时候闹得沸沸扬扬,我不知他为何非要娶你。我严厉的拒绝了他,还斥责他,可他和我说,祖母,你没见过时今,怎么就能相信那些三人成虎的流言呢。” “他一个二十都不到的孩子把我说的哑口无言,我想回他世人都这样评价你,可正是应了他的那句三人成虎。” 我支着头静静听着,今日真的有些累了。 “时今啊,善之从小就养在我身边,他的脾性如何我最为清楚,他能开口,冒着所有人的反对来娶你,他是真的欢喜你。”老夫人摸了摸我的头,出乎我意料的,我竟不反感,她继续说道,“程家经商,商人重利轻别离,可善之最重情义,你…你若…” -- 第5页 老夫人自己说着,竟落了泪,她拉着我的手,我一时不知要说些什么:“你也是个苦命的孩子,我不该要求你什么…” “我只求…只求你莫要伤他。” 老夫人哭了一会,擦干泪,恢复了神情,拍了拍我的手温声道:“孩子,我不管你以前是什么身份,嫁进了程府我便认你是程家人,日后若在外头受了委屈,只要有我一口气在,这个家我还说的上话。”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她和一个人很像,但是一时又想不起来。 我扶着老夫人回到前厅,里面的气氛不太对,地上还有摔碎的茶杯。 程祁煜走到我身边,老夫人看了看四周道:“夜深了,你们快些回去。” 他也没推辞,作了个揖就拉着我离开,一直到上马车也没说话 我瞧着他脸色不好,看来是和程立业聊得不甚愉快,我还在想找个什么话题,他倒是先开了口:“以后若又有人来请,你就说我不许。” 这话是对慕清说的。 折腾了一天,我是真的有些累,回去后倒在床上不想动。 程祁煜说请了大夫明日来给我诊脉,我刚坐到铜镜前他就走过来帮我卸朱钗。 “程祁煜,你是不是喜欢我?” 透过铜镜,他动作未停,眉眼未动,也没答我。 我仰头看他:“你可别忘了你自己说的。” 他捏起我的下巴,慢慢俯身,我能感觉到他呼出来的热气。 正常来说,遇到这种时候我应该闭上眼,然后与他接吻。 但很明显,现在不是正常情况。 他就这么与我对视,手抚上我的头,摘下了最后一直簪子。 摘完转身就走了,连个话也没扔下。 慕清捂着脸从指缝偷看,看见程祁煜走了立马放下手一脸疑惑的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我。 “少爷…少爷怎么走了?” 我挑眉:“你想看什么?活的春宫图?” “少夫人!”慕清瞬间涨红了脸,像个熟透了的番茄,“我…我只是想…” 我懒得理她,换了亵衣钻到被窝里:“快把灯吹灭,我要睡觉。” —— 我极少做梦,可这一夜做了许多梦。 这梦之前做过一次,不能说完全一样,但也差不多。 如走马灯一样晃过了我这二十四年,我醒来时天渐明,找了个外衫披在身上走出门,慕清爬在外屋的椅子上睡的正香。 没有惊扰她,我独自走出屋,刚走到院子就听到有声响,随意找了个位置坐着,瞧程祁煜练剑。 其实昨日在台阶上我回头看他时是好奇为何会叫法华寺的住持为师父,只是看见他时,我突然有些遗憾。 太皇太后问我可悔,确实是悔了的。 或许,我是说或许。 若我来到这个世界上遇到的人是程祁煜,或许会更好些。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出现的一瞬间,我不敢再往下想,只能快点离开避开这个想法。 一旦有种子埋下,就会生根发芽。 “怎么起这么早?”他注意到我立马收了剑走过来,“又没睡好?” “做了些梦。” 他没有多问,沉默了一会道:“我要离开一段时间,给你留些人,宴请聚会能推就推。” “去多久?” “说不好,会尽量快些回来。” 程祁煜三天后就离开了,他离开的第二天就有人登门造访。 不是什么关系好的人。 “少夫人,见吗?”守门的下人来问我。 来的人是丝芸和苏安容,除辰王妃外我以前的两大劲敌。 “不见。” 开玩笑,早不来晚不来,程祁煜前脚走她们后脚就来,说不是找麻烦都没人信。 傻子才见。 过了一会下人送来了一个箱子,说是郡主和苏小姐给我的新婚贺礼。 “少夫人,收吗?”那下人又问我,“若是不收只能退还给郡主府,她们送完就走了。” “收”我走出门,站在门口道,“先检查一下里面有什么。” 白给的钱为什么不要? 只是怕这俩人不安好心,不见得能送些什么好东西。 “少夫人,清点了一下都是些玉器首饰,收到库房吗?” “拿去当了。”我拿手帕捂住口鼻上前大致看了看,“现在就去。” “为何要去当了?”慕清好奇的问我。 “她们能安什么好心?”我回道,就见一个衣着素净的男子背了个箱子走来。 是程祁煜说的大夫,凌枳。 他替我把脉,面色算不上好,问了慕清好些个我日常起居的问题,面色更加不好。 我轻笑一声收回手:“好久不见。” 他带了些严肃的看我一眼,将我的手拉起重新放在桌上继续把脉,声音如往常般清冷:“不久。” “我倒是没想到程祁煜竟能把你请过来。” “我也没想到两年不见你就能把自己弄成这样。”他毫不客气的怼我。 脾气真差。 我懒得同他置气,再次收回手问:“怎么回京了?” “回来给你找个风水宝地。” “凌枳”我白他一眼,“吃枪药了吗?” “那你告诉我,你和宋殊衍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嫁给程祁煜?” -- 第6页 他说完,屋内一片寂静。 慕清将屋里的下人都赶出去,我叫住他们:“不用走,没什么听不得的。” “宋殊衍给不了我想要的,但程祁煜可以,所以我嫁给了他,做程家的少夫人,有什么不可?”我不怕人听,我初嫁给程祁煜时满京城的人都在议论这件事,就连如今出个门都能看见无数双探究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凌枳,这个回答你可满意?” “你想要什么?” “我的夫君只娶我一人。” 他有些不可置信:“寻常人家尚且三妻四妾,何况宋殊衍是个王爷。” “那又如何?” “程祁煜就能做到?” 一模一样的话,又问了我一遍。 我依旧答:“他能。” 我说谎了。 程祁煜以后如何,我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我告诉他我知道的一切,他娶我过门,两年内不纳妾。 两年后一纸和离书,从此山高水远。 这便是我们的约定,听起来我有些亏。 我和凌枳不欢而散,他离开时还是秉着医者的本分给我写了调养的方子,我看了看觉得没用,让慕清丢掉。 我让下人们关了别院大门,任何人来都不见。 大概过了两个月,天气越来越热,我渐渐的开始吃上了冰粥,但慕清每次只许我吃一口,说是对孩子不好,她还将做好的小衣裳拿给我看。 她原话说:“估摸着小少爷出生该是入秋,我做了些薄的袄子。” 我拿起来看了看,针脚细密,做工精致。 晚间吃了饭没一会肚子剧痛,慕清赶忙请了府医,府医把完脉说是可能要生了差人赶紧去找产婆。 慕清在一旁急了:“这才七个月怎么就快生了?” 我疼的冷汗涔涔,心中感慨催产药果真好用。 产婆来的很快,有条不紊的吩咐着,我自认挺能忍疼,但生孩子几乎要承受不住,我死死抓着被角,产婆一直在让我用力。 我真的很用力了,只听那产婆焦急的在我耳边大喊:“少夫人,您要用力啊,孩子脚先出来的,这很危险,稍有不慎…” “住口!”我喝住她,厉声道,“孩子若有事,你的小命也留在这。” 时间过得很慢,我终于听见孩子的啼哭声,几乎是一瞬间疲软下来,我有些困。 “是男孩吗?”我的声音很小,无人听见,但周围人都在说是个少爷,是个小少爷。 我松了一口气。 是个男孩就好,我准备的那些产妇便不用派上用场。 慕清蹲在一边喂我喝药,脸上又挂着泪珠,这小妮子忒爱哭。 第4章 丫鬟们将屋内收拾干净,产婆抱着孩子拿到我身边让我看,很小的一个,闭着眼睛在睡觉。 “少夫人早产,未足月的孩子太小定要精心养着”产婆满脸心疼的把孩子放在我身边,“少夫人也要顾好身子,您身子太虚了。” 我使了个眼色给慕清,慕清立马从袖中掏出一袋银两递给产婆:“方才我话说的重,别忘心里去。” 那产婆接过钱袋连声道谢:“多谢少夫人赏,我就是个粗人,少夫人无需与我客气。” 慕清送走了产婆,我让奶母把孩子带下去吃奶,屏退屋里的人。 程祁煜是第二天赶回来的,我在床上坐着吃饭,他风尘仆仆的闯进来,脸上还蹭了点灰。 没有第一时间看孩子,他走到我面前有些抱歉道:“没赶上。” 不是他没赶上,是我提前喝了药。 我回:“你看起来很累,事情还顺利吗?” “还好。” 也不知他回的哪一句,或者是每一句。 “过几日带孩子去程府给老夫人瞧瞧”我同他说时就见他走到门口从小厮手里接了个箱子摆在地上,“这是什么?” “买了些小玩意。” 他从箱子里拿出了竹蜻蜓,透亮的玉石棋子,做工精致的木马还有好些个灵巧的东西,我定睛一看颇有些惊讶:“还有九连环?” “你知道这个?”他把手中的九连环递给我,带了些笑意。 我拿着摆弄了一下,答:“小的时候玩过。” “你幼时去过西边?” “我俩比赛。” “嗯?” 我指了指箱子,又扬扬手:“你也拿一个,看谁先解出来。” 一整个下午我俩都在收拾他从西边带来的东西,应该说是我在坐着指挥他收拾,桌上的花瓶摆件都撤了换上了这些机灵小巧的玩意,看着多了几分生趣。 一天三顿的喝药,慢慢的我能下了床,程祁煜想抱来孩子给我看,我总怕他吵闹避开不见。 程府来了人,说是老夫人想看看重孙,我的身子没恢复,程祁煜自己带着孩子去。 我坐在床上玩着九连环,比我想的要难很多,这么多天我一个环也没解出来。 慕清走进来,递给了我一封信,信上清秀的字体寥寥几个字:思逝者,至新界,八月初三。 “少夫人…少夫人?” 我缓过神将信折起来收好:“今天什么日子?” “没什么日子,就八月初三?” 八月初三… “更衣。”我下了床被慕清拦下。 “少夫人你要出门吗?可你还没出月子呢。” -- 第7页 “我说更衣!”我皱眉轻叱,慕清没见过我这副模样,只好拿了衣裳替我更衣。 收拾一通后,我制止了慕清想跟着我出门。 我将银针藏在袖中,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很快就到了,下了车我同马夫道:“走远些等我,若半个时辰我还没出现,赶紧回去找程祁煜。” 新界是林中的一个宅子,我以前常来,可以说它曾经是我的宅子。 我推开门走进去,院里静悄悄的,我绕到后院一个女子坐在坟前,矮桌上还摆了三壶酒。 见到我来,那女子笑着朝我招手:“刚生完孩子就把你叫来,抱歉啊,只是这个时间改不了,我也不想的。” 她说的语无伦次,她的双眼通红,她的语气悲伤又带着恨意。 对我的恨意。 “苏安容,你喝醉了。”我想将她扶起来,她一把甩开我,拿起桌上的酒壶塞在我怀里。 “是啊,我是喝醉了,那你呢?你不喝醉吗?来啊,喝啊”她这么说着,身子摇摇晃晃手撑着墓碑指着我,“我忘了啊,你刚生完孩子,身子金贵着,你不能喝。” 她又从我怀里拿过酒壶,将酒全都洒在地上,酒顺着地面流到我的脚边,她蹲在地上喃喃:“哥,知道你爱喝酒,都是上好的,多喝点。” “我带万时今来看你啦,是我写的信,不然她都忘了,你说说你,你死了除了我和爹娘谁还记得啊,你值不值啊?” 她的话里毫不掩盖的蕴了太多悲伤,我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忍了许久才把眼泪忍回去。 “你喝醉了,我给你送回去。”我扶起她,她抓着我的手臂,一阵刺痛。 她抽出银针扔在地上,靠在我耳边说:“我不回去,你也不能回去。” 我感觉自己的身子逐渐无力,意识开始模糊,她还在说:“你不是善用毒吗?你不是善用银针吗?” 后面的话还没听完我的眼前一黑就没了意识。 感觉到脸上被泼了水,我睁开眼发现手脚被绑了起来,一个眼生的婢女把水盆扔到一边,苏安容蹲在我面前看我。 她的眼里是慢慢的恨意和恶毒。 她这样看了我好些年,久到我都快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呵,我低头冷笑一声,怎么可能不记得? “你怎么就嫁人了呢?”她问我。 可她不需要我的回答。 “还生了个孩子,万时今,你怎么觉得自己可以嫁人,可以生孩子的啊?” 她越说越疯狂,越说越大声,越说越声嘶力竭。 尖锐的声音仿佛要把我的耳膜穿破。 “万时今,你凭什么活的这么潇洒啊?你要痛苦上千上万次,你要跪在我哥坟前忏悔上百次,你要卑微乞求我们的原谅,你凭什么觉得这事能这么过去啊?!” 苏安容几近狠毒的揪着我的衣领,拿簪子划过我的脸,顿时就有温热的感觉流下来。 我破相了。 她这个小身板,如果我双手双脚没被捆着...... 那我也不会打她。 我理亏。 “安晏的事,我很抱歉。” “你住口!”我刚说话她就打断我,尖叫声几乎要把我震聋。 她狠狠甩了我一巴掌,两巴掌,三巴掌。 嘶,下手真狠。 我眨了眨眼睛,把泪憋了回去。 “程祁煜马上就来了,你如果不想连累苏家,就赶紧走。” 我好心提醒她,她却不拿我的话当回事。 她强行给我灌下药,一入嘴我就知道是媚药。 “无耻”我骂她。 “你活该”她拍了拍手,进来两个粗犷的大汉,“伺候好了她,有赏。” “苏安容,这么多年你还是只会这些下三滥的手段?” “对付你,只用这一招就行。”她靠在我的耳边,表情得意极了,“只是不知道这一次,你还会不会哭?” 苏安容说完就离开了,她还是怕留下痕迹被程祁煜抓住。 那两个大汉扑向我,撕开了我的衣服,肮脏的手摸着我的身体。 耳边是放荡的笑声,他们看我不挣扎,解开了我手上的绳子。 我保证,这是他们做的最错误的决定。 我拿着手边的木棍,直接插到一个大汉的眼里,他疼痛的哀嚎,另一个人却将我踹到在地,跨坐在我身上。 我已经浑身□□,衣服,裙子,亵衣全被撕掉。 我挣扎了,却被按的更用力。 那瞎眼的大汉报复似的在我身上起伏,我没有力气。 疼,真的很疼。 脸上,身上,腿上,哪里都疼。 终于,等到了程祁煜踹开门,我看不见他的样子,只看见一把剑劈开了我身上那个大汉的脑门。 血溅了我一身,好腥。 程祁煜把衣服盖在我身上,把我抱了起来。 “万时今,你看看我!万时今!” 他急促的叫着,好像我要死了一样。 我抬眸看着他,他的眼眶发红,眼中杀意尽显,我安慰他:“还活着。” 看他的反应,我不禁皱眉:“程祁煜,你不会要哭吧?” “闭嘴。” 我闭了嘴,真的好累,我靠着他,半阖着眼。 他抱着我一步一步走,我能感受到他的发丝扫过我的脸,走了许久,他停了下来。 -- 第8页 “把她给我。” 我听见了一个声音,宋殊衍的声音。 两人僵持了许久,该是我开口了。 “程祁煜”我叫了他一声,能感觉到他抱着我的手几不可微的抖了一下,他好像在害怕。 “我累了,送我回去。” 我说完这句,他又放松了下来。 程祁煜抱着我,路过宋殊衍,能感受到他落在我身上的目光,我垂着眸,不想再看他。 坐上马车,程祁煜还抱着我,我让他放开他也不放。 回到程府,慕清给我清洗了一番,入水前我吐了一口血,吐到了程祁煜的衣服上。 “少夫人...”慕清担忧的看着我,“要不要请大夫?” “拿去烧了”我迈进木桶中,闭着眼静静泡着。 那媚药是我用最后的内力生生逼下去的。 我给自己把脉,罢了,也剩不了几年。 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我爬上床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的不安稳,做了许多梦,走马观花一样。 再醒来时竟然还是黑夜,慕清红着眼眶说我睡了一天一夜。 程祁煜得到消息立马冲了过来,坐到我的床边,想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我等了好久才听见他说:“对不起…” 我看着他,有些嘲讽道:“程祁煜,你不会是真的喜欢上我了吧?” 第5章 原以为他会像之前一样沉默,可这次他却直视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是,我喜欢你。” 周围有些吵闹,有蛐蛐叫,鸟叫,屋外还有人的说话声。 我轻声啧了一下:“那可真不幸。” —— 大夫说我前几天刚生产,没出月子就受了伤,五脏六腑创伤很大,需要静养。 他说的支吾,我打断他:“还有几年?” “若精心养着,能撑十年。” 真会骗人。 我冷笑一声:“活那么久干嘛?” “万时今!”程祁煜沉声叫我,看向我的眼神中带了怒气。 火气很大。 我给他倒了杯凉茶,他接过后重重放在桌子上,茶水溅了些在手上。 “少爷若有时间,可以多带少夫人去散散心,京城热闹,不适宜养病。” 慕清跟着大夫去拿药,屋里只留下我和程祁煜大眼对小眼。 “你…” “不出城。”我直接阻了他的话,“孩子取名了吗?” “选了几个,说给你听听?” “你定吧”我又躺了回去,在被窝里缩着,见他还不走问,“还有事?” “辰王来了三次。” 见我没动静,他继续说:“他想见见孩子。” “你怎么想?”我问他。 “他毕竟是孩子的生父…” “程祁煜,你真是个菩萨。”我看着他笑出了声。 他走到我面前,俯身直视我的眼睛,他的眸子真好看,是淡淡的棕色。 “宴会上别人羞辱你,你不气,苏安容找人欺辱你,你亦不恼,生的孩子连名字都不管,偏偏到了辰王这里,你总是多一分在意,万时今,你让我如何说?你喜爱辰王,是满京城都知道的事,你为他连命都险些丢了三回,你让我如何做?我能和你说,我不想你在意他,不想你生下孩子,不想你再因为他留在京城,我若是说了,你便照做吗?” 他带着怒气说的,眼睛上都蒙了层怒意。 我很少接不上话,但是这一次,我确实不知道说什么。 他说的都对,即使我自己不想承认,但我确实是因为宋殊衍才选择留在京城。 我将他的手打开,避开他的眼睛:“滚。” “不敢看我?心虚了?”他还在我耳边嘲讽。 我将手边的药碗砸了个粉碎。 他的笑意越来越大,眼中却是悲凉,他说:“你说得对,喜欢上你我可真不幸。” 说完,他拂袖离开。 风吹开窗户,冷气争先恐后的涌进来,我裹着被子,叫来了慕清。 “找几个人去新界打扫一下,特别是那间屋子,里里外外都扫干净。” “是。”慕清乖巧应着,没再说话。 “下去吧。” 没过一会有婢女进来,走到我床前将药碗放在床边:“少夫人,该喝药了。” 我拿起闻了闻,又听那人道:“是少爷亲自熬的,少夫人放心。” 她还站在那,像是有什么话想说却又不敢说,我把药一饮而尽,淡声道:“有话快说。” “没,少夫人您好好休息,有事就叫奴婢。” 不用想就知道我的事肯定又闹得满城皆知,别院听不到一点风声,想必是程祁煜不许任何人提。 都能想到那些人说了些什么。 程府的少夫人没出月子就被两个人玷污。 程府蒙羞。 □□,孽种,贱人… 程祁煜说的不对,我气,我恼,可有什么用? 一点用都没有。 我笑出了声,笑到失了声。 苏安容说我活该。 可不就是活该。 万时今,你活该啊。 我将手边的东西全都摔在地上,我走下床,被绊倒在地,我挣扎的爬起来,将桌上柜子上所有能砸的东西全砸了。 我不尽兴,我将桌子掀翻,把铜镜推倒,屋内被我砸的一片狼藉,屋外站着数个下人,他们不敢上前劝我。 -- 第9页 他们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怪物。 直到。 直到程祁煜来了,他抓着我的手腕,逼迫我停下,我笑着想看他,可我看不清。 泪水糊住了我的眼睛,我努力眨眼,只有越来越多的泪水。 “程祁煜,我气了,也恼了,可有什么用?我气到把这些都砸了,把那些人都杀了,有什么用?!”我把全身的力气都压在他身上,我几乎是声嘶力竭,“没有用!他死了!苏安宴死了!我把杀了他的人全杀了,我屠了一座城,男女老少六十万人我全杀了,有什么用?苏安宴活不过来,他死了!” “你让我怎么办?程祁煜,你说啊,我这么才能让苏安宴活过来?” 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我喜欢宋殊衍,可他们都不知道,我本来是要嫁给苏安宴的。 苏安宴说要娶我,他亲口说的。 他在月下,在小舟,在繁星点点,在泛着光的湖面,有微风,有花香,有蝉鸣。 我和他说明日会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他没答我,却和我说,万时今,我喜欢你,想来求你嫁给我。 他说他会只娶我一个人,别人做不到,他做的到。 他说他从不食言。 我看着他,看着他透亮的眼睛,看着他满满的情意。 我从没有哪一刻这么心动过。 我从没有这么坚定的喜欢过一个人。 可我还是失去他了。 那天没风,前一夜的雪很大,他躺在雪地里,全身都盖满了雪。 他闭着眼,脸色很白,没有平时的半分好看,他的周围全是鲜红,那是他的血。 他的手脚都被砍了下来,血流干了,染红了一片。 像一朵花,他睡在花里。 他的身体冰凉,我摸不到他的气息,我捂不热他。 你看啊,这就是死亡。 无声无息地,静悄悄地,死亡。 程祁煜在叫我,我看着他的嘴巴一开一合,他在说话。 我只听清一句,他说:“万时今,都过去了。” 他抱我抱得很紧,没有人这么用力抱过我。 很温暖。 苏安宴死的时候冷不冷啊?那么大的雪,他连个大氅也没穿。 他那时候在想什么? 会怪我来的不及时吗?会怪我没见他最后一面吗? 不会的,他那样温柔的人,只会担心我来的太急,没多穿件衣裳。 “我好想他,程祁煜,我真的好想他。” “我知道”他把我横抱起来走出屋,走到另一个房间,将我放在床上。 他握着我的手,声音温和:“是我的错,我不该激你。” 他说:“阿今,我会陪着你。” 有那么一瞬间,我从他身上看见了苏安宴的影子。 我有些恍然,垂眸道:“别向我承诺。” — 程祁煜经常不在别院,每次问起慕清都支支吾吾,这个小丫头谎都不会撒。 “孩子呢?” “老爷不许小少爷回来,说是夫人操劳程府内院辛苦要给赵姨娘养着,被老夫人要了过去”慕清说的时候还看着我的脸色,许是我上次凶了她确实吓着了,“少夫人如果想看孩子,要不和少爷说一声…” “不给他添麻烦了。” “程府那边怎么说的?”我看着她那个为难的样子,敲了敲桌子,“赶紧说。” “老…老爷…” “慕清。”程祁煜打断了她的话,他自外面来带了些秋风的凉意。 慕清见着他立马跪了下去:“奴婢知错。” “下去。” 程祁煜没看她,径直坐到我对面,拿了盘中的一块蜜饯扔在嘴里说道:“你和我去江南,那里山水养人。” “京城待不下去了?”我笑了声支着手看他,“老爷子那边是个什么意思?” “阿今,流言蜚语于你无益。”他刻意避开我的问题。 “这种街头巷尾的闲言碎语我从不放在心上。” “可我把你放心上,这些话,我听不得。” 他说的真诚,我不明白他是从什么时候对我有这份感情,不知道从何而来,不知道如今到了什么地步。 我只知道,我要避开,也要他避开。 “好。” 他愣住,有些茫然:“什么?” “我们去江南。” 我看见他一瞬间放松了下来,笑意渐渐占满了双眼。 他是喜欢我的,如程家老夫人所言,是真的喜欢我。 “什么时候出发?”我问他。 “一个月后,等你身子好些,京城也要冷了。”他嘴角挂着笑,是真的开心。 我点点头,听见外面的雨声探头望了望:“我想看雨。” 他给我盖了件披风,我俩坐在廊下看雨,秋风愈发的冷,我的手脚已经冻得冰凉。 第6章 我们还是没能去的了江南,程老夫人将程祁煜派出京城,将我留在身边。 是我的功劳。 我偷偷去拜会了老夫人,告诉她程祁煜想做的事,并和她说:“祖母,我终究会与他和离,与其这样任由他越陷越深,不如趁早灭了他的想法。” 程家产业巨大,程祁煜经常需要全天启的跑,他不会起疑。 他回来后,我早已拿了休书,将他拒之门外,以他的性格不见到我不会死心,我见他一次,恶语相向,再有佳人趁虚而入,日夜陪伴,他陷的不深,不日便会走出。 -- 第10页 程老夫人问我为何要主动提出。 若是任由他越陷越深,于我倒也有好处。 “许是我心善吧”我这样答她,连自己都不信。 一直到深冬,临近新年,我的身子已经恢复大半,程祁煜实在推托不掉,动身前往西部。 他离开后,我约了宋殊衍见面。 慕清不敢再让我独自出门,带了些侍卫跟在我身后,我们到了竹林中的亭子,让他们等在十米开外。 亭中只有宋殊衍一人,我缓缓坐下看了看四周调侃道:“郡主放心你出来?” 他没答我:“你想和程祁煜离开?去江南?万时今,你好大的胆子。” 他果然派了人在我身边监视,我懒得同他解释,反问他:“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动手?” “这么心急?” “说什么废话”我有些不耐,“儿子已经生了,宋殊衍,你不会想反悔吧?” “真行啊,为了苏安宴你还真什么都做得出来,我现在反悔你怎么办?再生一个?” 我扬手就要给他一巴掌,被他捏住手腕,他用了力,我半分也挣脱不开。 “怎么,从前教你的都忘了?”他带了笑,眼神却变得阴冷,仿佛淬了毒,“我从不忌讳提他,倒是你,听都听不得。” “你若反悔,我便带着你所有的暗卫信息去面见狗皇帝,你说,他会不会喜欢这份大礼?”我直视他,从他眼睛里读出了愠怒,继续道,“或者,你可以现在就杀了我,从此没人有你的把柄。” 我们最终不欢而散,这不是我的本意,但也预料到会是这个结果。 新年时,我叫慕清去程府把小少爷接回来,她去了很久也没回来,随后有个小丫鬟跑来和我说慕清在程府被刁难,不许她接走小少爷。 我带着人亲自过去,这小丫鬟从后门溜回去,走前还求我断不要把她说出来,否则她和五小姐的日子定会不好过。 郑夫人见我来了,似是怕我闹事,将我拉到一边解释:“你父亲喜爱宝哥儿,新年是个团圆日子,今儿在这吃顿饭再走吧。” 她一直握着我的手,见我点头轻松了口气,我跟着她来到主厅,奶母将孩子抱给我,他长大了些,抱在怀里有些分量,奶母在一旁笑着道:“小少爷性子随少爷,不哭不闹的好带的很。” 他随的可不是程祁煜,我在心里冷笑一声,转身就要离开,奶母慌了神忙拦住我,程立业在身后问:“去哪?” “自然是回别院”我转头看他 “你走可以,别带着宝哥儿。” “他是我生的,我为何不能带走?父亲莫不是管的太宽?”我懒得理他,径直离开,家丁要拦我,被我带的人拦住。 “放肆!”一个茶杯碎在我脚边,巨大的声响惹哭了宝哥,程立业在后面骂道,“他是我程家的孙儿,不知廉耻的东西还敢在我面前叫嚣?真是给我程家丢尽了脸面!” “再不知廉耻程祁煜也娶了我,我也是程府的少夫人,父亲若对我不满大可以写封休书替程祁煜休了我,只是等他知道这件事,怕是不能让程家安宁。” “没有教养!是谁给你的胆子敢这样同我说话?!” 我懒得再听他说,让人拦住他们自己抱着宝哥儿离开,看住他们的人看似是别院家丁,实则都是宋殊衍的手下,阻挡程府这些酒囊饭袋不在话下。 我抱着宝哥一路回到别院,奶母喂完奶将孩子放在摇椅上轻轻晃了一会便睡着了。 慕清趴在一旁好奇看着,悄声和我说:“少夫人,小少爷真是俊俏,长大后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姑娘。” 我走上前瞧了瞧,伸手摸了摸他的小手,他像是有感应一般抓住我的手指,温温热热的,慕清在旁边笑:“少夫人,小少爷很喜欢你呢。” “我们宝哥要快快长大,保护少夫人。” 我将手倏地抽出,宝哥被吓醒哭闹起来,慕清赶忙抱起来,我没再看他们独自去了院中。 冷风瞬间将我吹醒,诚如宋殊衍所说,所有人都不忌讳提他,只有我,连听都听不得。 我慢慢蹲下,将所有重量压在榕树上,有婢女来说外面凉,请我回去,我看着她,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级,眼睛很圆,嘴巴很小,看起来像个雀儿。 “叫什么名字?” “奴婢春枝。” “可是如今入冬了啊”我喃喃自语,一片雪花落下,瞬间消失。 又下雪了。 “少夫人,落雪了,外面凉,随我回去吧。”春枝在一旁劝着,有丫鬟拿了斗篷盖在我身上,还往我手里塞了个手炉。 “若是雪盖满了全身,会冷吗?” 春枝笑了,将我扶起来:“自然是会冷的,怕是都要冻僵了。” 我回到屋内,屋子里燃了暖炉,宝哥已经睡下。 我把人遣了出去,这才好好看了看宝哥儿,眉眼和宋殊衍很像,也是薄唇。 我抚摸着他的脸,软软乎乎。 “你若是个女孩,该叫你盈盈” 脉脉眼中波,盈盈花盛处。 — 这场雪下了两天两夜,下人们天天清扫不一会就又铺满,很冷,听院里的老人说,这是一个好征兆。 瑞雪兆丰年。 没过几天,西北那边传来急报,天气干冷一场火少了半片草原,烧死了上万只牛羊,请求朝廷拨款救援。 -- 第11页 皇帝下令彻查失火一事,命户部尚书拨款拨粮,用时一个月银两和粮食刚到西北,巴蜀一带传来地裂的消息,请求朝廷救援。 失火,地裂,是上天在责罚皇帝。 户部尚书上奏国库空虚,已经拿不出银两赈灾,皇帝震怒,质问尚书为何会没有银两,尚书直言后宫开销巨大,无数珍宝一并送入后宫,皇帝前些年修了个通天塔,劳民伤财。 话还没说完就被皇帝骂了,大臣一边惊叹尚书大人胆子大,一边又暗地指责皇帝荒淫无道。 这哪是尚书胆子大,分明是宋殊衍出手了。 西北失火消息传来时我就觉得奇怪,想来突然地大火若非天灾只能是人为,西北地域辽阔,虽干冷但也不至于连绵的大火,户部如此迅速的出了拨款的数量,很难不让人怀疑是早就准备好了。 地裂绝非人为,只能说天助宋殊衍。 夜晚有人送来一封信,上面是苍劲有力的大字:明日,皇帝召 我烧了信纸,将慕清召来,告诉她明日我会出门一趟,若是有人来抢宝哥儿,就躲到我卧房柜子后面的密室中。 “是谁要来抢小少爷?” 我嗤笑一声:“还能有谁?” — 次日清晨,我还在吃早饭,程府来人将我请过去,我慢条斯理喝着粥说道:“父亲若是有事,就来别院找我,我身子乏累出不了门。” 我听见那人倒吸气的声音,眉眼未动。 过了一会,就有人来报程立业的马车来了,我让慕清把孩子抱进去,独自坐在偏厅等他。 我向来记仇,他让我从小门进,我便让他来偏厅。 果然,他脸色很差,见着我象征的问了一句身子可安。 “本来还行,但是见着父亲就有些气闷,想必父亲也同我一样。” 他有求于我,再生气也要压着火,他说:“国库空虚,户部来了人希望程家出些银两,你出多少?” 我往后一靠,伸出一根手指。 “一千两?” “一两。” 我俩的话几乎同时开口,我笑出了声反问:“一千两?父亲,你可真敢想啊?我们出一千两,你这个做父亲的出多少?两千两?” 他脸又黑了,沉声道:“一两?亏你说的出口。程祁煜的这些商铺哪个拿不出一千两?如今天启有难,你为子民理应做出表率。” 又是这一套迂腐说辞,我懒得再听颇为不耐道:“只有一两,父亲请回。” “你!”他重重的拍了桌子,怒瞪我。 “这桌子是楠木的,我瞧着好看拿了自己的嫁妆置办了一套,父亲可当心,三百两呢。” 程立业被我气走,没过一会一个管家拿着账目走过来,我仔细看了看,让他从京城每个商铺拿出一百两,过几天会有人给补上。又吩咐手下拿着盖有程祁煜印章的信送往周边城,每个商铺都拿一百两出来送到京城。 刚忙完,辰王府来了人请我过去,我给慕清递了眼神,随他们离开。 刚进王府迎面就遇上辰王妃。 第7章 俗话说,冤家路窄,辰王府轩阔大气,没想到还能和辰王妃碰上。 我在心里咒骂宋殊衍那个狗崽子,知道我要来还不把她支出去。 既然已经对上,气势上不能弱,她带着笑立在原地看着我走向她。 我不如她,我笑不出来。 以前就有人说我不笑的时候看着很凶,仿佛全天下的人都欠我,我想和他们说这叫天生臭脸综合症,但想了想他们也不明白,还得再解释一遍,实在麻烦。 我就这么径直路过辰王妃,她从后面叫住我:“时今,好久不见。” 如果可以,我们都希望永远不见。 我不得不停下脚步,转身看她:“不久,你生辰时我来过。” “说到生辰,时今怎么早早就离开了,可是王府的饭菜不合胃口?” 饭菜合不合胃口我不知道,糕点是挺难吃的。 我俩也不是能闲聊的关系,我直言:“还有事,先走了。” “阿衍在书房。”她笑着为我捋顺散在耳边的碎发:“我既已当上了王妃,你可愿赌服输?” “自然是王妃赢了”我答 “他日若阿衍登基,我便是皇后,你可认?”她贴在我耳边轻声道。 我没答,她继续说:“届时三拜九叩,时今可莫要忘了。” 我捏紧拳头,拼命压制想给她一拳的冲动,痛恨自己以前目中无人得罪了半个京城。 感觉历了个劫才到了宋殊衍的书房,他站在窗边,我们方才的一切他大概都看见了,不过他没提,我也没说。 我拿出一千两的银票放在桌上:“剩下的钱过些日子会送来,街上已经有天意不满皇帝的说法,我们的计划可以再推进一步。” 我们的计划很简单,天灾人祸,皇帝荒淫无度触犯天怒,上天责罚子民,朝中政权腐败,官官相护,百姓流离失所,再有人煽风点火自然会怀疑自己拥护的是否是一位好皇帝。 再加之,宋予羡的皇位并非正统,而是当时的太子枉死才将他推上龙椅,德不配位,必有恙灾。 程祁煜有天启几近半数的财力,宋殊衍手上有边疆三十万大军,我有皇宫暗道分布图,这三个东西在手,想不成功都难。 -- 第12页 但看似简单,就这些足足耗费了我快十年的光景。 宋殊衍问我等到那日送我去哪,我说去新界的宅子,我自己一人。 我和他没那么多话要说,钱送到事也就办完了,刚离开就碰到了凌枳。 辰王府这个坡破地方我真是一刻也不想多待,走到哪都能遇到不想见的人。 凌枳看见我,动了动嘴,也没说出什么。 我路过他离开,一直走出王府才舒了口气。 坐回马车,有风吹过掀起车帘,我下意识的往外看了一眼,门口的家丁在清扫牌匾上的积雪,一瞬间,我突然觉得陌生又熟悉。 这个地方,我待了二十年,看着这个门口从没有牌匾到挂上鎏金的辰王府三个大字,牌匾后面还有个磕掉的角,或许这世间除了我再无人知晓。 都说悲春伤秋,如今寒冬腊月,我倒是总想起以前。 — 过了些天,我收到程祁煜的来信,他说要晚些回京,西北灾民众多,他要过去救助一些。 程祁煜这个人啊,除了经商的头脑外,半点不像商人。 我起笔给他回信,思量了许久也不知该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落笔。 大抵又过了半个月,皇帝写了罪己诏,忏悔自己的不足,愿吃斋三日,徒步前往神台请求神明息怒。 皇帝出街乃大事,百姓跪在街口,前面是一排人墙,宋予羡素衣散发走在路上。 天气阴沉,天上乌云密布,风雨欲来。 皇帝走到神台,拜了三拜,而这时一声巨响,我从嘈杂的人群中终于听清发生的事:乾坤宫被雷劈了。 登时暴雨倾盆而下,我躲到屋檐下避雨,看着神台上失魂落魄的皇帝,看着乱作一团的大臣,看着砸在地上的雨点。 我不是一个相信鬼神的人,可如今,我真的有些信幼时遇到的那个老道士。 他说宋殊衍是天生的皇命,若他坐上皇位,天下才可安。 宋殊衍放火烧西北,巴蜀地裂。 宋殊衍打算烧皇宫祠堂,我还笑他只会放火这一种方法,天雷就将乾坤宫劈开。 连老天都在帮他。 皇帝仓皇回宫,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传宋予羡当皇帝,苍天不允。 翌日上朝,程祁煜将辰王府大半财款捐出以充盈国库,又上书说富商程祁煜远在西北协助赈灾,其夫人万时今托他捐出三千两。 这事早在上朝之前就被我散播出去,程祁煜年轻有为,国难当头一马当先。 当然,这些远远不够,巴蜀难民逃窜四周各省,搅得百姓无法正常生活,西北流民大批涌入京城,被阻拦在京城门外,宋殊衍搭建难民营暂时稳定难民情绪。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我让人传话给宋殊衍一定要加强巴蜀地带的人员防守,多运些草药过去,传话的人回来说辰王前一天已经派人去了。 我让慕清收拾好东西,带着宝哥儿打算前往新界,这事没有声张,寻了个平常的夜晚悄悄离开。 别院外早有马车在等,外观普通内饰却豪华至极。 慕清静静地跟着我上去,她必定能看出这并非程府的车,我见她环顾四周又默不作声的抱着宝哥儿。 我们一路都未曾交谈,马车绕了很多路才到新界,慕清将孩子递给我,先行下车,又扶着我下去,新界门口有两个丫鬟在等。 “万姑娘安,王爷派我们来护姑娘周全。” 这俩人我认识,话是说给慕清听得,果然慕清听见王爷二字脸色沉了下去。 “进屋里伺候吧” 我提裙走进去,屋内被打扫的干干净净,还放了些梅花多了点新意。 宅子里加我一共只有三人,我站在院中对着漆黑的夜色道:“没我的允许任何人不许进入后院。” 是说给暗卫听的。 一番拾掇已经到了后半夜,慕清哄睡了宝哥儿来到我的房间给我倒了杯热茶,她犹豫许久才慢慢走到我跟前,又迟疑了一会才开口:“少夫人要与少爷和离吗?” 我倒是没想到她能如此直白,沉吟道:“会的。” “少爷仪表堂堂,待人亲和,又家财万贯,少夫人与少爷在一起不会比...” 她说的眼眶都红了,说道一半又停住。 还不算傻,知道外头有人守着,知道隔墙有耳。 程祁煜说慕清是他在虫灾时捡回来的,她瘦瘦小小的一个蹲在角落看着那些人抢夺唯一的食物。 他原本以为是男孩,领回来却发现是个姑娘,男女授受不亲,就放在别院做个丫鬟,又因为年纪小干不了重活,每天就养养花弄弄草,性子单纯不爱与人争抢,还算伶俐的一个小姑娘,放在我身边或许能讨喜。 我拉她坐下,问她:“你口中的少爷那么好,那我呢?” “少夫人长得好看又聪明,胆子也大,不似其他的小姐总哭哭啼啼,自然也是极好的。” “可是我嫁过人退过婚,身子肮脏,性子狠戾,手上沾了数不清多少人的血,就这样还配得上程祁煜吗?” 慕清掉下泪,扯着我的袖子:“少夫人现在不是这样的...” “若是连宝哥儿都不是程祁煜亲生的呢?” 我将慕清打断,她呆呆的看着我,眼中还带着泪。 她满眼的不可置信,松开抓住我袖子的手,喃喃:“怎...怎么会?” -- 第13页 “慕清,如我这般的人,与程祁煜和离,于他是幸。” 我肮脏不堪,心思龌龊,于天下没有悲悯之心,于皇权亦无敬畏之情,我所求所愿无非就是让那狗皇帝下台,扶宋殊衍上位。 只有宋殊衍登上皇位,苏安宴就能被封摄政王。 我就能嫁给苏安宴。 抱着他的灵位,找一个阳春三月的吉时,去嫁给他。 那天的阳光会很好,微风不燥,满京城的达官显贵都回来贺喜,我会穿着喜服,化着精致的妆容,一步一步走向他,与他拜过天地。 结成夫妻。 第8章 我在新界待了很久,中途辰王府来人将宝哥儿带走,慕清见我没声响便也不吱声,只是默默收拾了好些物件,又抱了好一会才让人带走。 大概是嫩芽新发的时候,我在后院对着书自己学琴,挽心立于门口说外头打起来了。 我点点头,让她退下,继续学琴。 我学的很慢,磕磕绊绊的一个多月才将将能弹下一首曲子。 一夜春风过后,院内的梨花都开了,白白嫩嫩的看着让人心生欢喜。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我立于树下摸了摸骨朵,有些微凉,挽心快步走来,像是很急,又不敢踏入后院。 “姑娘,有人找。” “谁啊?” 挽心支支吾吾,我有些不耐:“不说就滚下去。” “丝芸郡主和辰王妃来了。” 我手顿了顿,落下几个骨朵,转身瞧她,春风吹起我的衣裳。 我与她们二人认识的时间不算短,十来年是有了的,虽不说十分了解,但知根知底也能称上。 辰王妃是宫里的五公主,德妃所生,名唤義浓。 我大她三岁,初见她时德妃还只是个采女,有幸被狗皇帝瞧上,封了才人,这才有的她。 丝芸是皇后表妹的女儿,母亲难产,父亲另娶,皇后见她可怜就领进宫养着,这两人年纪相仿,幼时还不太对付遇上就吵架,吵着吵着竟然还能吵成朋友,也是奇特。 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如今这二人登门,不会是好事。 我折了梨花枝插在新买来的花瓶中,她们二人坐在椅子上看我,见我坐下才道:“如今来找你,是想劝你收手。” 我挑眉继续听丝芸道:“我知是你挑拨王爷造反,可篡位得来的皇位,是民心所向的吗?” 挽心上了壶茶,我叫住她问:“宋殊衍造反了?” “奴婢不知” 我轻声笑了对她们说:“挽心和挽意你们应该都认识,宋殊衍身边的人都不知道他造反,丝芸你是如何知道的?” “如今这样他和造反有何区别?”丝芸蹙眉,“这里没有外人我才同你说这些,皇帝是王爷的亲弟弟,难道你要看着王爷弑君杀弟,背着骂名坐上皇位吗?这与你有何好处?” “你们于我可都是外人”我敲了敲肩膀又瞧瞧一直没说话的宋義浓道,“辰王妃可有话说?” “阿衍要杀苏安容,已经将她抓到了王府。” 她说完,屋内具静。 好拙劣的一个局。 我若救苏安容,出了新界的危险数不胜数,坊间的流言只会愈演愈烈,届时,我这个程府少夫人的名声就得扫地。 我若不救,苏安容是宰相的女儿,宰相在朝根基深厚,宋殊衍与他为敌只能白白给自己找个麻烦。 这局拙劣在于,我早已没什么名声,亦不在乎这些,她们想逼程祁煜休了我,倒是正合了我的心意。宰相虽根基深厚,但宋殊衍手上的势力不比他少,只是过程会难了些。 宋羲浓不会傻到做这么个局,她认定的是我必会去救苏安容。 我也恰是这样做的。 我让挽心备马,挽心拦住我的去路急忙道:“外头不安全,姑娘莫要冲动。” 我自然知道外头不安全,新界被重重保护连只蚊子也飞不进来,但出了新界,狗皇帝要杀我,丝芸和辰王妃也不会放过我。 可我必须出去,我要救苏安容。 我必须救她。 她们拦不住我,我翻身上马前往京城,没过多久就听见身后有马蹄声,转头看跟着许多黑衣男子,这些是宋殊衍放在新界的暗卫。 京城守卫将路障挡在前面呼唤我下去盘查,我甩起马鞭马儿吃痛跑的更快,他们见状立即关城门。 最后的间隙下我跑了进去,一路行至辰王府家丁远远的看见我,进去禀报,他们并未拦我,我下了马直冲后院,闻到一丝血腥。 苏安容一/丝/不/挂趴在地上,身上伤痕累累,围了许多人,我上前将衣服盖在她身上,恶狠狠的叫他们都滚。 不一会,院内没了人,宋殊衍从屋内出来,站在门口,气定神闲,仿佛这些都不是他做的,他只是一个清风明月的公子。 “宋殊衍,你疯了吗?” 他弯了弯唇,答:“疯的是你。” “她是宰相的女儿!你动了她,宰相不会支持你登基,你想功亏一篑吗?” “说错了吧。” 我看着他嘴巴一开一合,我不想听见,可他的声音随风落入我的耳中。 “你如此急,难道不是因为她是苏安宴的妹妹?” 我指尖颤了颤:“闭嘴。” 他的眼里是我熟悉又陌生的偏执,这种眼神我已经好些年没见着,我有些不好的预感。 -- 第14页 我扶起苏安容,将她裹得严实,背着她离开,没走几步就被挡住,宋殊衍的暗卫拦下我。 “姑娘,她已经死了。” 我没理会,绕过他继续走。 这次无人拦我,我却自己停下了脚步。 我听见钟声。 宫里传来的钟声,是皇帝驾崩时会响起的声音。 我愣愣的看向一旁,层层楼宇遮挡,我瞧不见宫里。 我将苏安容放在地上,又走了几步,又停下,转身看宋殊衍。 我点点头,路过暗卫,抽出他的剑,剑尖直指宋殊衍。 我一步一步走向他,手抖得几乎要握不住剑把,我看着他,看着他的眸子,看着他高挺的鼻梁,看着他嘴边噙着的笑。 我也笑了,我问他:“皇帝怎么死了?” 他答:“天神降怒于黎民,陛下深感悔恨,以死谢罪,祈求平复天怒。” “这样啊...” 原来是这样啊,这哪是宋羲浓设的局,这分明是宋殊衍一早就想好了的。 让宋羲浓引我出来,看着苏安容死,听见宫里的钟声。 让我看着他,看着他不费吹灰之力就登上皇位。 可是为什么啊,我想不明白。 “我们...”我顿了一下,满眼不解的望向他,“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宋予羡不能死啊,我还没见到他,我还没问问,我还没,宋殊衍,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我说的语无伦次,我已经要支撑不住,我双手颤抖,我不明白。 “为什么不等等我,宋殊衍,他为什么就死了?” 我还没问呢,我还没问他为何要杀苏安宴,我还没问他八万打八千,必胜的仗苏安宴怎么就败了? 我还没问是谁最后看见他的,还没问苏安宴离京前都说了些什么,我还什么都没问呢。 宋予羡就死了,就被逼死了。 “时今,苏安宴就是意外而死,没有什么阴谋,你的执念太深。”宋殊衍轻轻捏住剑尖毫不费力的就将剑移开,他走近我,俯身瞧我,他的眼中不再是偏执,而化成了柔和。 有担心,有劝诫,他这么瞧我,倒是让我想起许多年前,苏安宴的眸子。 我陡然掉下泪来,我问他:“是什么样的意外,能让打得过大内高手的人,被挑断了手筋脚筋,被砍掉了手脚,能让一个身经百战的少将领着八万人,败给了八千,宋殊衍,你告诉我,是什么样的意外?” “你信吗?宋殊衍,这话说出来你信吗?” “我信,刀剑无眼,每次打仗战死的人不尽其数,只是苏安宴身份特殊了些...” “你信个屁!”我嘶吼道,“我不信!我永远不信!” 我转身离开,他抓住我,任我咬他打他也不松手:“你放开我!宋殊衍!你放开我!” “你想进宫?去问问那个死人,好啊,我带你去。” —— 宫人效率很高,距离丧钟敲响不过一个时辰,宫里就挂满了白布。 他们的脸上没有笑容,每个人都像是哭过了的,可宫里这么多人,哪会都为了宋予羡的死难过? 宫内不让行马车,如今也无人管,马车在宫里疾驰,没一会就到了大正宫。 宋殊衍遣散了宫人,领着我走进去,我瞧见宋予羡躺在龙榻。 他闭着眼,脸色很白,脖子处有很大的一个口子,原是自刎。 他在那躺着,无声无息,模样也算俊俏。 我看了他好久,久到我都有些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牵扯到这些事里面的。 “时今,走吧。”宋殊衍在我身后说道。 “你出去” 他静默一会,竟真的走了出去。 我走到床前,坐到地上,靠着床边。 “你说我们啊,究竟是怎么走到这一步了?怎么就一步一步,落得个如此的地步?” 我不想哭的,但眼泪还是不知不觉的流了下来。 我一直很厌恶宋予羡,我觉得他不学无术,胸无点墨,仗势欺人,长得还没有其他皇子好看。 他这样的蠢人,在宫斗剧活不过两集。 可就是这样的人,走过了腥风血雨的夺嫡之争,挺过了阴暗诡谲的后宫争斗,坐上了九五之尊的位置,逼得宋殊衍俯首称臣。 第9章 “苏安宴是怎么死的?” 我闭上眼,明知榻上的人早就没了气息,还要问出来。 我究竟是在问谁啊? 我走过了苏安宴走过的路,去过他上过的战场,问过与他接触的人。 我用尽了所有的办法想去找到一点点的蛛丝马迹,我就想啊,但凡有一丝的可能 或许,或许苏安宴,他是被人害死的 或许,或许... 我呜咽一声,爬起来看他。 或许,我不该坚持。 罢罢罢。 万时今,这么多年,你早该明白的。 哪有什么女主光环,哪有什么逢凶化吉,哪有什么金手指。 我慢慢起身一步步走向门外,宋殊衍在外面等着,大臣们跪了一地。 阳光很好,刺的我有些睁不开眼,我说 “宋殊衍,登基吧。” 不争了,也不找了,我不怀疑了,不执着了。 — 宋殊衍留在宫里处理剩下的烂摊子,他让人驾马车送我出去,我摆摆手。 -- 第15页 这些路,我想自己走回去。 挽心和挽意跟在身后,正午日头大,虽是春天我却走出了汗。 走了许久,走到我的腿开始疼,我也不知自己在固执什么。 挽心看不下去,叫了辆马车将我硬推进去。 很快就回到了新界。 我让慕清准备笔墨,我给程祁煜写了封信。 慕清在我身旁研磨,我听见她小声的啜泣。 她大抵是瞧见了我信中的话,若放在平时,我会训她没规矩。 写好后,我将信交给她,让她快些找人送去西部,自己也收拾行李回到别院。 我将新界的人全都遣了出去,只留下挽心挽意伺候着。 大抵过了五日,程祁煜回了信,信上寥寥几句,皆是祝我安康。 信中还夹了张和离书。 我派挽意将其中一份和离书送去程府,程府的人收了后没有回话。 — 又过了几日,新帝登基。 因着国丧,没有行登基大典。 我做了个梦,梦里漆黑一片,我看见自己赤着脚,穿着裙子,散着发我一直奔跑也跑不出这片黑,我找不到光源,找不到出口。 梦里的我仿佛不会累,跑了很久很久。 慢慢的,我睁开眼,入眼是素雅的床幔。 这几日天气不太好,我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开窗瞧天,又是阴天。 挽意听见声响端了水进来为我净脸,又仔细替我绾发。 我瞧见挽心在门口叫她进来,“鬼鬼祟祟做什么呢?” 挽心笑着进来,手中还抱了个碎了的如意:“我说怎么清早不见挽意身影,原是在这躲着呢。” 我透过铜镜看看挽意,又听挽心解释道:“今日晨起奴婢瞧见姑娘外屋玉如意少了一件,还以为招了贼,就看见挽意偷摸的从库房出来,拿了个样子相似的,莫不是想偷偷换了?” “奴婢是不小心碰掉的,姑娘轻点罚奴婢。”挽意瘪瘪嘴哀求道。 我弯弯眼眉:“今日随我去绣坊。” “是”挽意笑眯眯道“姑娘最近心情不错,人也爱笑了。” 出门时落了小雨,我坚持要去,挽意拿了伞,我们下了马车,绣坊管事的绣娘香兰早就迎在门口。 “可做好了?” “姑娘一年前就定了,自然做好了。”香兰替我撑着伞,将我带到后面的屋子。 一进屋,一件嫁衣就摆在里面。 如血一般的红,我围着它看了一圈,欢喜的紧:“就是我想要的。” “姑娘穿上啊必定是京城最美的新嫁娘。” 我给了香兰许多银两,让她将衣服好好包着。 从绣坊出来雨已经停了,我和挽意刚到新界就看见宫里的人在等着。 “姑娘,圣上请您进宫。” 我瞧了瞧他,不禁笑道:“黄烨?黄公公?” “正是咱家”黄烨毕恭毕敬。 黄烨是宋殊衍的暗卫,如今竟然挥刀自宫,做了公公。 “请姑娘随咱家入宫” 我吩咐挽意将嫁衣送进屋好生挂着,坐上进宫的马车掀起车帘问黄烨:“是苏安宴封摄政王的事吗?” “奴才不知。” “嘁”我白他一眼,“你日日跟在宋殊衍身边,你还会不知道?在我面前还这么多规矩,快说。” “奴才确实不知,只是看陛下写了两份圣旨,其中一个与姑娘有关。”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我没有注意到,只是笑着说:“必定是赐婚的圣旨了。” 我们直接到了乾坤宫,宋殊衍坐在龙椅,底下的大臣分列两旁。 他们见了我神色各异,我确实不该出现在上朝的地方。 “时今,过来接旨。” 宋殊衍淡声道,我想了一瞬,同身后的人一起跪了下去。 我不常跪宋殊衍,只是这次,我知道他是派人送来赐婚的圣旨。 苏安宴重君臣之道,我愿意同他一起。 “万时今乃朕亲近之人,淑慎性成,风姿雅悦,率礼不悦,可贤内则,朕心悦之。” 我敛了笑,指尖颤抖。 “着即册封贵妃,封号元,即刻入宫,钦此!” 我抬头看着黄烨,他弯腰将圣旨递给我,尖着嗓音道:“元贵妃,请接旨。” 我绕过他,看向龙椅上的宋殊衍,刚欲说话就听黄烨压低声音在我耳边道:“贵妃三思,苏公子的封爵圣旨,奴才还没念,宰相卖国求荣,这苏府恐马上就就要被封了,那苏公子灵牌...” 我恶狠狠的盯着他,我气到浑身发抖,他俯身将圣旨举过头顶,我抬手接住,死死攥着。 “带贵妃下去吧。”宋殊衍开了口,有太监来扶我我一把推开他转身离开。 离开时,我听黄烨尖细的声音道:“宰相之子苏安宴,经天纬地之才,气吞山河之志,文提笔安天下,武上马定乾坤,为国献驱,失此英才,举国悲痛,朕与存之除却君臣,更为益友,今追封存之为摄政王,愿其英魂永葆天启长存。” 我听见大臣中有人倒吸一口凉气,他们永远不会想到苏安宴会被封为摄政王。 我如行尸走肉般走出乾坤宫,身后的太监见状想宽慰我:“陛下说,元,万物始也,贵妃在陛下心中自是有一席之地。” 我停住脚,扬手狠狠给了他一巴掌,他立即跪在地上请罪。 -- 第16页 “贵妃息怒。” 我一脚将他踹在地上,又揪起他的衣领问他:“你们早就知道了是不是?知道宋殊衍要封我为贵妃,知道宋殊衍从一开始就在利用我,你说啊,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我转而掐住他的脖子,看着他因为呼吸困难而涨红的脸,我越来越用力,突然被人猛地扯开,那太监趴在地上咳嗽一会又赶紧跪在原地。 “时今,你冷静一点。” 凌枳把住我的两只手,眼中焦急,我拼命挣扎,可男女力量悬殊,我挣脱不开。 “你放开我!” 我尖叫出声,我用尽所有力气要挣脱他,许是没见过我这幅模样,他松了手。 我慢慢后退,然后猛地朝宫外跑去,身后追着许多人,他们叫我贵妃,让我慢点。 我不是贵妃,我是苏夫人。 我本该做苏夫人的。 我不是什么贵妃,不是。 我不是。 重重的,我摔在地上,顾不上疼,我连忙爬起来继续跑。 皇宫好大,我跑不到尽头,就像那个梦。 我置身黑暗,永远跑不出去。 越来越多的人拦在我面前,我无法冲出去。 他们围住我,每一个人都焦急的说着什么,我不想听,我只想出宫。 我要回去,回新界,回到苏安宴身边。 我的嫁衣还在那挂着,我还一次没穿过,我要去嫁给他,我要做摄政王妃,我要做苏夫人。 猛地,我被一个人猛地抱在怀里。 是龙涎香,宋殊衍身上的龙涎香。 我狠狠咬上他的肩膀,我拼命的打他。 随着春风,随着阳光,我听见他的声音灌进我的耳朵。 他说:“新界已经烧成灰了!” 我愣住,呆呆地看着天。 他继续说:“万时今,你觉得苏安宴还想娶你吗?” 我看见我的阿宴哥哥,他站在小船上,身后的不远处有个好大好高的榕树,周围是闪闪发光的萤火虫。 他的眼睛被月光映着亮晶晶的,湖面也被照的亮晶晶的。 他噙着笑看我,手中握了一捧花。 他的声音温和,那么那么好听的声音,满满的情谊。 他说。 “万时今,不是你逼他做摄政王的吗?不是你害死他的吗?你还记得他怎么死的吗?他躺在雪地里,手脚都被砍了下来,为了谁啊?” 不是这句... 苏安宴不是这样说的。 “你说苏安宴后悔了吗?上无法效忠国家,下未能侍奉父母。苏家唯一的嫡子,就因为你死了。” “万时今,你说他还会愿意娶你吗?他后悔喜欢你吗?” 不会的... 苏安宴说喜欢我的,他说过的。 “你知我为何要封你为妃?宰相在找人杀你,苏安宴的父亲,要杀了你。” “别说了...”我捂着耳朵拼命摇头,可他的话一字不落的被我听见。 “苏安宴若是还活着,文能担起宰相之责,武能战场点兵步列,如果他还活着,他的一腔抱负会福泽百姓。” “我让你别说了!”我在他耳边嘶吼,我狠狠将他推开,自己又跌在地上,腕上的玉镯碎成两半。 我将它们捡起,努力想拼在一起,可我眼前已经被泪水糊满,我看不见。 我的双手颤抖,我对不上。 怎么办,怎么办。 谁来帮帮我,我受不了了。 我好疼,阿宴...苏安宴... 我好疼,苏安宴,你在哪啊。 第10章 我在我的梦里,一个很清楚的梦。 我看见了我自己,还是小时候的模样。 那时的辰王府叫玉都王府,是宋殊衍父亲的府邸。 宫里头死了个公主,皇帝十分悲痛,为了显示皇家亲情,玉都王夫妇俩天天进宫,一个去前殿,一个去后宫。 我因为被宋殊衍气到又不敢顶嘴,爬到树上悲春伤秋自后又不敢下来,导致在树上待了一晚上。 “你为何在树上?” 听见有人说话我立马拨开树叶,那是我第一次见着苏安宴。 该怎么形容他呢。 清风明月?朗朗君子?玉面郎君? 我找不到词,我只知道那天天很晴,风把树叶吹的沙沙作响,他穿着一袭白衣眼中含笑的看着我。 或许他没有笑,只是我主观代入。 总之,是很美好的初遇,与我而言。 他看出了我的窘迫,张开双臂说:“来,我接着你。” 我二话不说就跳了下去,本以为他真的会牢牢接住我,但电视剧都是骗人的,我带着他一起摔在了地上。 下人们听见声响都跑了过来,一脸吃惊的看着我们。 呵,我在心里冷笑,我待在树上下不来的事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后来宋殊衍过来把我带走,罚我跪在院子里思过。 我很气,特别气,超级气。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陪宋殊衍出去参加京城公子哥的聚会,刚看见苏安宴的影儿就听见有一个人大声说:“阿宴,这就是把你压在身底下的丫鬟啊?” 然后,齐刷刷的目光都聚到了我身上,我镇定自若的站在宋殊衍身后,不用看都知道他现在的脸能黑成啥样。 我真真切切知道这是个梦,我也同样记得在做这个梦之前发生过什么。 -- 第17页 我不想醒来,如果能一直在梦中那该有多好。 我试图去改变我的梦,我想介入,我用尽全力,一阵天旋地转过后,我发现我真的可以操控。 我提着裙子跑向苏安宴,他明明就在十米外,我却好像跑了好些年。 我看见他身边的场景慢慢变化,我看见天色渐渐暗沉,我看见他注意到我,转向我,看向我,带着笑。 我跑到他面前,我想和他道歉,我想和他说我爱他,可我说出口的却是一句无关痛痒的:“明日会是个好天气。” 他看着我,我看见他眼中细碎的光,像一湾湖泽,我仿佛要沉溺于此。 他说:“万时今,我喜欢你,我来求你嫁给我。” “你说在你来的那个世界,男子一次只能娶一个姑娘,你说你不喜欢这里,但更不想回去”不知从哪变出来的花捧,他递向我,声音温柔,“我想娶你,只娶你,让你喜欢这里。” 他的声音还有些颤抖,他看着我的眼睛里是满满的情意,我想哭,想崩溃,想嚎啕,可我哭不出来,梦里的我是欢喜的。 我不受控制的接过花,我和他说:“苏安宴,我想做摄政王妃。” 这是我最后悔的一句话,我恨不得杀了当时的自己。 我看见他沉思一会,然后点头,拥我入怀。 我感受着他怀里的温暖,我冲破一切阻力,终于能说出口,我问他:“苏安宴,你后悔吗?你躺在雪里的时候,你后悔吗?” 没人答我。 抱着我的他渐渐冰冷,他压着我倒在地上,他的眼睛都在流血,他睁着眼看我,他的眼中寂静一片。 他的身影越来越浅,我想抱住他,可最终只是空气。 为什么,为什么在梦里我都无法得到你。 我崩溃的尖叫,有人在叫我,我像是一个置身深渊的人终于抓到一棵救命稻草,我拼命抓着,猛地睁开眼。 是挽意焦急的表情,她嘴里喊着贵妃,她抓着我。 我想,她该是担心我的,可她明知我不爱听这贵妃二字,又为何非要这样称呼我呢。 我看着屋内的人,她们都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看我,可他们为何呢? 我若不是贵妃,她们怎会不敢呢? 所以他们怕的是我,还是贵妃? 那我呢?我是谁? 我是万时今,是苏夫人,还是贵妃? 我坐起身,我问挽意能不能出门,我想去见太皇太后。 挽意犹豫了一会,终是答应下来。 我几乎是小跑着去的,慈宁宫离我越来越近,如今只有老夫人能救我了。 我冲进去,宫人们不敢拦我,太皇太后似是早就知道我会来,她坐在椅子上看着我。 看着我跑向她,看着我跌跌撞撞,看着我狼狈不堪。 我跪在她面前,我求她让宋殊衍放了我。 她看着我,她看向我的眼里有泪,她是在为我哭泣吗? 我不明白,我只能一直求她。 她就坐在那,任凭我如何哀求也无动于衷。 我哭的累了,坐在地上,她才道:“时今,宋殊衍的性子你比我更了解,你来求我确实是抱了希望吗?” “那我该去求谁呢?”我望着她,我不敢眨眼,生怕错过她的一点表情变化。 她带着悲哀看我,满眼的怜悯。 我又问她:“宋殊衍说苏安宴是恨我的,老夫人,你告诉我,苏安宴恨我吗?他…他真的是恨着我死去的吗?” “孩子,都过去了,你放过自己好不好?” “他恨我吗?”我依旧问道 “不会的,安宴那么喜欢你,他怎么会恨你呢?” 我得了回答,将头重重磕在地上,磕了三下。 我踉跄的起身,止住宫女要扶着我的动作,走出屋。 挽意叫来轿子,我乖顺的坐了上去,在路上时我问她,新界真的烧了吗? 挽意点头。 “怎么烧的?” “未见陛下下旨,许是…许是苏大人烧的。” 我嗯了一声,又道“能给我找件红裙子吗?” “贵妃…”挽意担忧的望向我 我带了些哀求“我想穿红裙子,挽意,帮我弄一件来吧。” — 回去的路上遇到了皇后凤驾,宋曦浓瞧着我眼中有些嘲讽,嘴上却依旧关切:“贵妃妹妹怎么穿的如此单薄?天气冷,着凉了可就不好了。” “挽意,让路。” 我不想同她讲话,她似乎也没想到我会这样,挑了挑眉道:“这就受不住了?” “宋曦浓,皇后之位,坐的可舒坦?”我问她,看见她眼中的警惕,我想笑,可我笑不出来,“真伟大,真感动。” 我是真心夸她,她却以为我在嘲讽她,肉眼可见的动了怒。 我确实是在真心夸她,为了皇后之位,为了宋殊衍,竟然能容忍我进宫。 若换成我是她,我恨不得杀了我。 或许就这样的人,才适合做皇后。 我让太监绕过她离开,擦肩而过时,天上下起了雪,鹅毛大的雪花落在我的手上,化成水珠。 太监们加快了脚步,若放在平时我会同他们说慢点,如此好的风景错过岂不可惜? 轿子很快被抬到了我的宫里,屋内多了许多摆件,挽心说是陛下派人送来的,我瞧了瞧都是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天启并不常见。 -- 第18页 “黄公公留了话,说这些是陛下让他们特意去国库找出来的,一股脑全送来了贵妃这。” 我点点头,拿起一个酷似水晶的东西端详一会,挽心以为我喜欢,在一旁解释道:“这是琉璃盏,不同光下颜色不同,贵妃可要试试?” 她的话音刚落,琉璃盏就被我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怪不得妺喜喜好碎玉之声,果然清脆悦耳。 我召来宫人,让他们一人挑选一个,谁砸的最好听,有赏。 宫人们惶惶不敢砸,也是,这么一个他们这辈子赔不起,我拿过其中一个宫女手中的玉坠子狠狠摔在地上,清脆的啪啪几声。 “赏” 挽意拿出一锭银子递到那宫女手中,我坐回美人榻懒懒的靠着:“不用怕,宋殊衍若怪罪,就先罚我。” 有了我的话,宫人们渐渐大胆起来,接二连三的有人开始砸,宫内噼里啪啦响起了各种声音,我闭眼听着,在昏昏欲睡时,声音却戛然而止。 之后是一阵走动的声音,屋内安静下来。 “怎么来了?我以为你还要过个几日再来。” “你要闹到怎么时候?”宋殊衍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波澜不惊,我曾一度很喜欢这样的声音。 “陛下坐拥天启万里河山,这些就心疼了?要不我让我的前夫君给你送点来?” “万时今”他的声音低沉几分,带着警告。 “嗯?”我睁开眼看他,轻笑道,“陛下不是喜爱我吗?这点都容忍不了了?” “我有时就在想啊,一个人他能承受的极限的点究竟在哪,你说这么多年,我怎么还没疯啊”我笑着看他,他亦看着我,“或者说,我早就疯了?” “除了关于苏安宴,你还想要什么?”他似乎是懒得听我的疯言疯语,单刀直入的问。 “什么都可以?” 他未答,我继续道:“那我要做皇后。” 我带着挑衅看他,果不其然看见他皱了眉。 “嘁”我冷笑一声,别开眼不再看他。 “十日。” “什么?” “给我十日,封你为后。” 他说完这句话后拂袖离开,衣玦翻飞时还有丝丝的龙涎香。 没过一会就有太监抬了两个箱子来,说是陛下派他们送来的。 “陛下说,只要娘娘开心,便可随意砸。” 作者有话要说: 由于文件丢失,原本的草稿现在在重新写,平时工作忙更新较慢,感谢大家一直喜欢,保证不弃坑,再次感谢大家 第11章 初春反潮,最近总是下雨。 我出了屋溜达,门口没有守着的人,刚溜达一会就听见外头有哭喊声。 闻着声走过去,看见一群人围着,人群中有人哭着道:“挽心姐姐,我求求你让我见见贵妃吧,我求求你让我进去吧。” “贵妃喜静,莫要扰了她,来人,给她拖出去。” 我凑近了去瞧,拍了拍挡住我的宫女示意她让一下,那宫女转过头瞧到我惊呼一声连忙跪地。 几乎是瞬间就跪了一圈人。 “娘娘,娘娘求你救救皇后,奴婢求您了,奴婢给您磕头了”春若看见我爬到我的脚下,她已经哭的面目狰狞,眼泪鼻涕挂了一脸。 有些脏,我往后退了退,明知故问道:“你不在宫里伺候皇后,跑我这做什么?” “陛下要废后,如今只有您能救娘娘了,奴婢求您。” 我觉得有些好笑,宋曦浓身边怎么会有如此蠢的人,我问她:“宋殊衍废后是为了立我为后,你来求我有何用?” “可娘娘并不想做皇后不是吗?您不是喜欢苏公子吗?” “一派胡言!”挽心冲上前狠狠地给了春若一巴掌,怒道,“简直是失心疯,给她扔出去!” 我蹲下身,直视春若,一字一句道:“我连自己都救不了,我又该如何救她呢?要不,你让她去求宋殊衍把我许配给苏安宴,我便去找宋殊衍不要废后?如何呢?” “贵妃别说笑了…”她又落了泪。 “没说笑啊”我叹了口气离开,刚走一步又转过身给了挽心一巴掌厉声道,“狗仗人势的东西,皇后身边的大宫女都敢打。” “苏夫人!” 春若提高音量叫了我,我猛地停住脚步。 就这一声,仿佛要把我的心撕裂,我陡然掉下泪来。 我回头看她,再次走到她面前蹲下:“叫我什么?” “求您…”她抓着我的衣袖,双唇颤抖,“苏夫人…” 我看见她的眼神从哀求变成恨意,她的手里出现匕首,下一秒漫天的红在我眼前迸发,有温热血腥的液体溅在脸上,耳边是尖叫还有呕吐的声音。 挽心拿手帕魏齐轻轻拭去脸上的血迹,她的声音柔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娘娘,该用膳了。” “你吃的下吗?”我低声笑了,将她的手拍开,“不愧是宋殊衍身边的人,我真是小看了你。” “娘娘谬赞。”挽心将我扶起,眉头未动。 宋殊衍说,人如草芥,如浮萍,如蝼蚁,有百般种死法,即为人间炼狱。 这和我所理解的不同,我说在位者该有悲悯之心,以德政治民,百姓为水君为舟。 苏安宴听着,刮了刮我的鼻子,笑着说:“我们时今连治国之策都知道呢。” -- 第19页 我冲他翻了个白眼,告诉他我知道的可比他想的多得多。 “那你还知道些什么?”他看着我,眼中带着笑,嘴角噙着笑,却不显轻视。 是认真地,专注的,尊重的问我。 我说:“我还知道宋殊衍不适合当皇帝。” 他拧了眉,指尖点了点石桌,沉声道:“慎言。” “我知道,我就在你面前说”我拿起桌上的点心刚准备吃,就被他按住了手。 他一脸严肃的看着我:“时今,这种话不许和任何人说,我也不行。” 他的手心温热,握着我的手腕很暖。 都说人在失去之后才知道珍惜,果然是这样。 我最近总能想起和苏安宴相处的点点滴滴,原本我以为已经忘却的日子,原本我不想面对,不想回忆的那些时光,也总能不经意间就溜到脑袋里。 现在想来,其实也没那么苦。 宋殊衍说的第十日到了,挽心替我梳妆,梳的是皇后的发髻。 “陛下说,旨意还得再等几日,最近先将宫里的物件都搬去长秋宫。” “宋曦浓搬出去了?” “皇后娘娘前些日病倒了,陛下说搬去行宫静养” “何病?” “不慎被匕首伤了。” 我转头瞧她,噗嗤笑出了声:“那可真是不小心。” 她将最后一根发簪插到我的头上,我瞧着铜镜中的自己问她:“我好看吗?” “娘娘玉容之姿,自是华美无双。”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从桌上拿了个簪子对着划了划:“我以前可不长这样。” 挽心按住我的手,没觉得用力我却争不过她,听她轻声道:“簪尖锋利,娘娘莫要伤了自己。” 她说完,将簪子放回,又福了福身:“奴婢告退。” — 我走到门口,宫人正在搬东西,挽心看了看我,我同她说要出去走走,她点点头,让挽意跟着我。 我带着挽意一路走,路边的树已经萌萌发芽,带了几分新意。 “娘娘,再往前,便是前朝了。”挽意在一旁提醒道。 我顿了顿脚步,继续往前走,挽意没敢拦我。 大臣们刚下了朝,我站在不远处瞧着他们,瞧见个熟悉身影。 我快步走上前拦住他:“你怎么在这?宋殊衍叫你来的?带护卫了吗?” “娘娘”他俯首作揖。 “娘个屁”我打开他的手,“怎么来的?” “来送钱,充盈国库。” “你可真是个冤大头,有钱就到处给?真觉得程家的资产比国库多?” 程祁煜看着我,眼中有盈盈的光,他说:“万时今,你过得不好,为什么?” 我愣了一下,回看他。 所有人都知道我过得不好,唯独他说了出来。 像,太像了。 我瞧着他,又好像看见了苏安宴,可他与苏安宴分明又是不同的。 “程祁煜,每个人都有各自要做的事,我希望你珍重,遇良配,结良缘,度此生。” “我知道。”他轻轻道,“过几日我便搬到西部,不出意外不会再回京城。” “一路平安。” “你也多保重…”他顿了一下,“罢了,你也保重不了。” “娘娘,我们走吧,被别的人看见影响不好”挽意在身后悄悄说,声音却不小,都听得见。 我瞥她一眼:“要你说?” 程祁煜笑了一下,作了个揖:“先走了。” 程祁煜离开后,挽意才道:“听闻程府的老夫人前几日病逝了,程家分裂的厉害,程公子离了程家,自立门户。” “宋殊衍让你和我说的?”我问她。 “奴婢只是觉得程公子与娘娘相识,他的事便想着告知娘娘一二。”她说这话时有些犹豫,似是还有话要说。 “还想告诉我什么?” “春景已至,岁岁常新,娘娘总是要往前看的。” “你倒是与挽心不同。” 我带着她继续往殿内走,路过的大臣纷纷行礼。 许是有人告诉了宋殊衍,我进去时他还坐在龙椅上,招手让我过去。 我驻足不前,笑着看他道:“不敢过去,上次这样还是封贵妃的时候。” “那你来做什么?” 大臣已经全离开,我席地而坐,仰着头看他。 黄烨很有眼力见的带着宫人离开,偌大的一个宫殿只剩我与宋殊衍两人。 “皇后突染恶疾,凤体抱恙搬去行宫休养,不治而亡,这是宋曦浓的结局吗?” 他没答我,就算是默认。 “你知道,你现在这样在我们那叫什么吗?” 他没答我,我继续说:“叫偏执狂。” “高中的时候就在想,将来上大学一定要学心理学,研究一下人的心究竟为什么能这么肮脏,只是很可惜,我没考得上。” 我俩的距离有些远,我眯着眼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其实也不用看,只会是那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 “宋殊衍,我和你说过,我不是这里的人,汴京,天启,都不是。” “可是你不信我。” “你不信,但苏安宴信。” “这便是你与他的区别。” “你封我为妃不过是想要满足自己肮脏的占有欲,偏执,狂妄,阴冷,这是你。” -- 第20页 我俩就这样静静的,许久也无人说话。 他起了身,慢慢走向我,金丝毯铺在地上,他踩在上面,一步一步走向我。 我渐渐看清他的模样,他坐到我面前,离我不过一尺。 “你可知你这番话,够你死十次?” “我必是知道的,亦如你知道我现在巴不得你杀了我。” 透过他的眸子,我看见我自己。 脸上带着笑,眼睛却凉的像冰,就像… 就像宋殊衍。 虽然不想承认,但我真的同他很像。 “万时今,话都和你说了,为何还执迷不悟?” “我想不明白”我看着他,又问了一次,“苏安宴究竟怎么死的?” “八万对八千,究竟怎么输的?” “你告诉我啊,宋殊衍。” 第12章 “封我为妃,让我迁宫,你做这些究竟是想得到我还是喜欢我?” “打从一开始我说我助你登上皇位,你许苏安宴摄政王之位,为我赐婚,就是假的,对不对?” “宋予羡是你逼死的,他知道什么秘密?关于苏安宴?” 瞧瞧,这些问题他都答不上。 我笑着看着他,闭了闭眼又舒了口气:“宋殊衍,你心里有鬼。” 心中有鬼,所以我的问题只字不答,所以赶在我前面消灭一切痕迹。 心思缜密,性子阴毒,我斗不过他。 屋里又是很静,这其实是以前我与宋殊衍相处的常态,如今倒是觉得有些陌生。 “我们去泛舟吧。” — 夜晚很凉,挽心给我披了个斗篷。 小船摇摇晃晃,宋殊衍站在船上,我朝他伸出手,他看了我一瞬才抬手把我扶过去。 我坐稳后他才拿起桨开始划,月光映在湖上泛起阵阵涟漪,是很美的细碎的光。 我伸手拍了拍水,又将手伸到湖中,光仿佛被我捧在手心。 “我第一次跟着你泛舟还吐了”我笑着看着他,将水弹在他脸上。 宋殊衍微微侧头,还是沾了几滴水。 身后还有几只船不远不近跟着,我扭头看他:“你以前喜欢待在湖上是觉得清净,现在呢,还喜欢吗?” 他看着我,似乎有很多话同我讲,可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我继续同他说:“宋殊衍,我不会再逼问你了。” “那些年的事,我也不想追究原因,刨根问底了。” 可我也永远不会与你和解。 宋殊衍停了船桨,温润平和的声音随着微风纳入我的耳朵。 他说:“我把皇后之位给你,时今,你陪着我,如以前一样。” 我有些想笑,刚想说话,远处传来喊声,有暗卫落于船头,抱拳屈膝道:“主上,太皇太后病危。” “把贵妃送回宫。”宋殊衍立即起身,踏水而行。 “送我过去”我对那暗卫说道。 “是”暗卫挽住我的腰,跟着一起前去。 我们划出去不远,很快就上了岸,挽心早已准备好马匹,我翻身上马向皇宫疾驰。 离宫城越来越近,我勒马停住。 若是这个时候离开,虽逃得困难些,但总有希望,入了宫就真的回不去。 可是… 我死死抓着马缰,将马鞭甩在马儿身上。 无人拦我,一路策马到了慈宁宫,我下马跑进宫,太医刚从屋内出来,我拦住他,他摇了摇头提着药箱离开。 我走了进去,宋殊衍跪在床前,太皇太后向我伸出手,我连忙拉住坐到床边。 “老夫人…” 初见她时我八岁,当时还在想这位夫人年轻时定是倾城模样,老了老了,风韵犹存。 可不过几日的光景,就苍老至此,眼窝凹陷,肤色枯黄。 她张了张嘴,我俯身靠在她耳边,苍老虚弱的声音仿佛自远方而来,好像日暮降临后青山的古寺敲出的钟声 “凤兮…凤兮…何…德之…” 我感受到她抓着我的手紧了些,侧头看她,她眼中带着宽慰。 我自认来到天启以来,过得不算顺遂,祸福之中总是苦难多些,可于太皇太后,是我年少为数不多的安逸之所。 这位年迈的老人,教我沉习性,忍怒嗔,静心气,如今弥留之际,还在规劝我放了自己,放了过去。 我压着颤抖的声音接着道:“凤兮凤兮,何德之哀,往者不可谏…” 她微微笑了笑,手中脱了力,我紧紧握着,看着她合上眼。 耳边传来哭泣声,我轻轻趴在她的身上,如小时候那样。 我能感受到眼泪划过我的脸颊,温热的,亦如她身上温热。 却听不见心跳声。 凤兮凤兮,何德之哀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已而,已而。 …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已而,已而。 可是老夫人,我如何放得下。 璀璨明媚的那个人,是我黑暗污秽岁月里唯一的光亮。 是我这十余年,期待又辜负的少年郎。 翩翩如玉,朗朗君子。 我思之如狂,念之如魔。 我… 又如何放得下过去,放得下他。 宋殊衍将我拉起来,我见他也红了眼眶,慢慢落了滴泪,我望着他,仿佛隔了千山万水。 -- 第21页 太皇太后年事已高,也算是寿终正寝,以喜丧之礼置办。 我带着挽意来到角楼,是整个皇宫最高的地方,月亮高悬天空,还有点点繁星。 我记得初到天启,训练很苦,很偶尔的晚上会有空闲时间,我就爬到房顶看天。 有时数着数着星星就睡着了,第二日被初升的太阳晃了眼睛,再回去继续训练,很多话在心里说给月亮听。 也不知道它是否还记得。 我在角楼站了很久,像是在回忆以前的事,又像是只在发呆,等缓过神时天边已经有了些霞光, 我站的腿疼,挽意扶着我慢慢下楼,承德殿传来鼓声,上朝的时间到了。 今天,宋殊衍会在朝堂上宣布太皇太后的死讯,国丧三年,三年之内大臣不升迁,宫妃不晋位。 也就是说,我做不成皇后了。 本就是一句气他的话,皇后之位我早在许多年前就不想要了。 行宫的宋曦浓也是被太皇太后看着长大,请旨回来祭拜,宋殊衍准了。 我再一次见到宋曦浓,她穿着素衣,头上戴着白花,未施粉黛,我见犹怜。 她眼中哀恸,看着我也没什么反应,只是跪在灵堂与法师们一同诵经。 我走上前插了三炷香,跪在地上叩了三个头,起身时听她说道:“万时今,满意了吗?” 我没看她,转身离开,她跟在我身后直到走出灵堂才拦住我。 还是个孝顺的,知道不能扰了太皇太后清净。 她眼眶微红,像是强忍着不哭,声音却有些颤抖:“初入宫就被封为贵妃,让你住在离他最近的宫殿,你一句想做皇后,他就要废了我,万时今,你好大的本事啊。” 她是怨的,恨的,苦的,我都能看出来,我瞧着她,看着她周身围绕着的痛苦,看着她眼中的爱而不得。 “我于你究竟差在哪,明明我才是公主,为什么人人偏爱你,凭什么人人都偏爱你?” 是啊,凭什么? 我也质问过,同样是人,为何她是公主,我却只能做宋殊衍的一个死士。 为何她锦衣玉食,整日弹琴作画,我需要泡在毒酒里,躺在血泊中,走在漫山的尸骨之上。 为何,为什么,凭什么,这些我都问过。 可我没有答案,可我明明心里早就知道了。 因为这是天启,是有王侯将相,有阶级之分的王朝,不是那个我生活了二十多年,人人平等的社会。 我来到了这里,我回不去,我别无他法。 “三年国丧,不罢不黜,不晋不封,你认为老夫人为何会死?” 我问她,看着她的眼神从迷茫变得痛苦,她还是落了泪,像丝线一样连成珠往下掉。 是我们,是我,是宋曦浓,是宋殊衍。 我们一起害死了太皇太后。 宋殊衍要废后,朝中极力劝阻,有忠义大臣不惜以头抢地撞死在大殿,市井坊间流传贵妃谋害皇后,祸乱后宫,迷惑君主。 文官上奏杀死贵妃的折子一篇篇的呈上去,又原封不动的退回来,已经开始有人怀疑,他们的君主到底是不是明智的。 可宋殊衍没管,不只是为了我,更因为他的漠然。 对大臣,对百姓,对天下的漠然。 亦如他以前所说,人如草芥,如浮萍,如蝼蚁,有百般种死法。 他不在意大臣是否枉死,不在意民间是否有流言,不在意那一篇篇抨击帝王的文章。 太皇太后知他性子,故而不劝,亦如我去求她那次一样,任凭我如何哀求,她无动于衷。 她没有法子,于是选择了死亡。 太皇太后逝世,是为国丧,当服孝三年,三年之内,不罢不黜,不晋不封。 她只能这样救宋殊衍,救宋曦浓,救天启,救社稷。 宋殊衍明白,我明白,如今宋曦浓也明白了。 她哭的脱了力坐到地上,身后的宫女不敢上前,我蹲在她身边,她的哭声围绕着我。 像是漫天的悲痛围着我,让我有些喘不过气。 “宋曦浓,我不争了”我和她说着,“因果如何,往后种种,我不想再探寻了。” 我带着挽意离开,走到长秋宫门口,迟迟不肯踏进去。 “娘娘,怎么了?” 我仰头看着长秋宫的牌匾,风吹的我手冰凉,我答:“我好累。” 阿宴,我好累。 “进屋休息会吧,娘娘一夜都没合眼。” “好”我点头,又说一遍,“好…” 第13章 太皇太后的崩逝让宋曦浓回了宫,她日日待在皇宫祠堂祷告诵经。 京城下了两日的细雨,整个皇宫的弥漫着悲伤的气氛。 处处是白幡,宫女穿着素衣,戴着白色的珠花,表情沉重。 夜里与下的大了,我被雷声惊醒,闪电将黑昼划破,我看见屋内有个人坐在那。 “宋殊衍,你真吓人” 我坐起身缓了一会,下床点了蜡烛。 “我若不醒,你会一直在这坐着?” “嗯。” “这几日都是这样?” “嗯。” “你真吓人。” 我开了窗,风带着雨刮到我脸上,屋外静静悄悄。 “时今,你想做什么?” “嗯?”我回头看他,他亦在看着我。 -- 第22页 我坐到他面前支着下巴,他的眉骨还在滴水,看来是刚来不久,我避开他的问题反问他:“宋殊衍,若我死了,你当如何?” 我看见他好看的眸子微微动了一下,他说:“我会命人刨了苏安宴的坟,将他的尸骨磨成粉,撤了他摄政王的封号,昭告天下,他叛国通敌是天启的卖国贼。” 我笑出了声:“可真狠呐。” “所以,你最好别有什么想法,我真的会这么做。” “我知道”我点头,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我与他相顾无言,一直坐到黄烨来说要上朝了宋殊衍才离开。 挽心进来为我梳妆,问我是否要去看大皇子,我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我的孩子。 宋殊衍给他起名翊昭,养在皇子府由专门的嬷嬷看护。 我去的时候他正在吃饭,好奇的看着我,眼睛像黑曜石一样。 他看了一会就冲我笑了,要我抱他,嬷嬷把他抱起来送到我面前,见我没有抱他的意思,又只好将他放下。 嬷嬷说他不会说话,平时也不出声,或许是个哑巴。 我觉得这样也好,至少他不会被选做储君,不会参与夺嫡。 他似乎很喜欢我,一直跟在我身后,也似乎知道我不喜他,只是安静的在一旁看我。 我不知道一个不到两岁的孩子会懂什么,他似乎比寻常人家的小孩聪明些。 这点像宋殊衍。 我陪他待了一天,临走时他拉住我的衣摆,我低头看他,见他仰着头在等什么。 我蹲下身,他凑近我,在我脸颊轻轻亲了一下。 小孩子独有的奶香萦绕着我,让我竟有一点不知所措。 我已经走出去很远,回头看,他还站在道中间看我,很小的一个。 挽心说大皇子很喜欢我,我没有应她。 这个孩子对于我来说,一开始就是利用。 我去找宋殊衍,要他杀了宋予羡自己登基,封苏安宴为摄政王,我知道这对于当时的宋殊衍来说还太早,他筹谋多年,不能急于一时。 我都打算好等他拒绝我,我便杀进皇宫亲手杀了宋予羡,我必定是无法得逞的,我会被禁军杀死,这样正好,我可以去找苏安宴了。 我没想到宋殊衍竟然答应了。 他用玩笑的语气和我说:“行啊,那你给我生个儿子。” 他也没想到我会答应。 于是,我在他房间住了一个月,日日请脉。 府医说我有孕后立即搬了出去,又过了些时日找到程祁煜,同他做了笔交易。 我拿一个孩子换宋殊衍封苏安宴为摄政王,让他给我俩赐婚。 所以这个孩子,对我而言只是一个工具。 他对我表现的喜欢,我并不理解,我也没有什么母爱。 我并不厌恶他,只是不想与他有过多的情分。 他是宋殊衍的孩子,不是我的。 — 我回到宫里,宋殊衍又在。 见着我的第一句话就是:“看见翊昭了?” “嗯。” “翊昭会说话,他叫过我爹爹” “喔” 我实在是不想搭话,两句之后,我们又各自安静。 他拿了本我放在床头的书看,我坐在铜镜前摘繁琐的头饰。 冷不丁的,他问我:“那个世界,人人平等吗?” 我愣了一下,转头看他才记起来自己在树上做的批注,点了点头又摇摇头:“不算完全的平等。” “也有皇族?” “没有,是因为财产的不对等产生的不平等,自古便如此,有钱的人会多被尊重些。” 他继续看书,我以为他问完了,没过一会又听他说:“那你叫什么?” “顾念,我叫顾念。” “顾念…”他重复了一边,声线低沉带了些喑哑,我竟从里面听出来缠绵,“是个好听的名字。” 我没有答话,却又听他说道:“你为何会来到这?” “不知道” “想回去吗?” 我疑惑的看他,我俩对视一会,我起身走到他面前,这才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味:“你喝醉了?” “嗯,今晚月色好,多喝了些。” 因为今日是太皇太后的头七。 这不是我第一次见着宋殊衍醉酒,他酒品好,喝醉了只是乖乖待着,话比平时多些,撑不住了就会睡过去,第二天也不记得发生的事。 “你难过吗?”我问他 他弯了弯嘴角,仰头看着我:“我都习惯了。” 是啊,他这一路走过来,身边不知道死了多少个人,连我都习惯了,更何况他呢。 “时今”他伸手拉着我,拉我坐到他身边,“你呢?你会死吗?” 我瞧着他,好像回到了他初次醉酒的时候,已经记不清是因为什么事了,只记得他也是这样透亮的眸子,没了往日的戒备和淡漠,多了几分朦胧。 当时的他拉着我,问了我同样的问题,我是怎么回答的啊。 我瞧着他的模样,想着他的经历,我心软的一塌糊涂 我抱着他,和他说不会的,我会永远陪在王爷身边。 而现在,他又问了我。 我将手抽出来,笑着看他:“是的,我会死。” “什么时候?” “等过了春日,夏日,秋日之后,等宫里的湖水结了冰,等一场大雪。” -- 第23页 我看见他睫毛颤了颤,低头的瞬间,有颗泪珠掉落。 原来,他喝醉之后,是会为我落泪的。 “夜深了,你明日还要上朝,早些睡吧” 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很久才躺到床上,背对着我。 我去了偏房,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便起来想出去走走。 今晚挽意当值,她给我披了个斗篷。 我来到祠堂,烛光有些暗,地上还有未烧完的黄纸。 宫人说宋曦浓半个时辰前回屋睡了。 “皇后娘娘这几日一直守到子时,奴婢看着,眼睛都哭肿了。” 挽意轻声喝道:“赶紧下去,别说了。” 那宫人快步离开,挽意问我:“娘娘可要跪拜?奴婢去拿蒲团” “不必了” 挽意也退了下去,屋内只剩我一人。 凤兮凤兮,何德之哀。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已而,已而。 老夫人,我试过了,可还是放不下。 你曾说过我是个固执的人,这种固执会伤了自己,果然是真的。 我放不下,这几日,这几年,频频想起往事,频频想起苏安宴。 因为没有得到,因为心中有愧,因为结局本不该这样,所以有执念,所以无法饶恕。 说到饶恕,我又有什么资格呢? 若不是我主动招惹他,又执意要做摄政王妃。 若不是我游戏人生,执迷不悟,又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死呢,又怎么会害他于冰天雪地中没了气息。 我愧,我恨,我悔,我怨,我忿,恐惧自己的错,惧怕自己的孽。 这应该就是对我的惩罚。 可这个罚,或许太轻了些。 轻到我依旧无法原谅自己。 老夫人,您见到他了吗?有代我道个歉吗?有替我诉说思念吗? 他有在等我吗?他,他后悔吗? 我的罪是可以被饶恕的吗? 您有向神明乞求,求他降罪于我这个恶人,善待苏安宴吗? 您有向神明乞求,求他让我再见苏安宴一次吗? 第14章 宋殊衍自醉酒离开后,一个月没来过我这,倒也好,我也不想同他讲话。 挽意隔三差五就弄来新鲜的玩意给我。 起初是我在作画时抱了只猫进来,没过几天又来了个兔子,见我还是没兴趣,不知道又从哪整了只鹿。 她把后院围了起来,将鹿和兔子养在那,又栽了些花,前一天还和我说等这花开了满院子都是香的,第二日我还没睡醒就听见她怒斥,走出去看才发现鹿将花枝都踩了个干净。 这几日又拿了个鸟笼子装着两只鹦鹉挂在我房间,整天教它们说话。 她一个宫女哪能有这么大本事,定是去找了宋殊衍弄来的。 不得不说,这宫里叫她摆弄一下,确实好看了许多。 如果小猫没踩着我的墨将我刚作的画弄脏,就更好了。 “娘娘这画本身也不怎么好看”挽意捂嘴笑着,将小猫抱了起来。 她还命木匠给我打了个秋千,我不愿去荡,她就给我在院子里搬了个摇椅,我坐在摇椅上看书,她在旁边荡秋千。 时不时的会把翊昭接过来玩一会,也不同我玩,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教他识字。 翊昭很好奇这头鹿,每次来时总要瞧它好几眼,小鹿会拿它毛茸茸的角轻轻刮翊昭。 他不哭也不闹,挽意拿点心他也不吃,很多时候都是趴在我的摇椅上,看着院里的小鹿。 无论天气好与不好,挽意总会有理由拉我去御花园,今日阳光正好海棠花开了,明日花匠在移栽牡丹,刮风下雨也有理由拉我去,在凉亭听雨,对风奏琴。 三月中旬的时候,黄烨端着凤印来到我这,皇后身子孱弱,久居长秋宫养病,请我执掌后宫。 我拿了草喂鹿,看也没看他一眼同他说:“这苦差事别找上我,赶紧滚。” “娘娘,如今选秀在即,皇后病的起不来床,您得出来住持大局啊。”黄烨弯着腰,捧着凤印,又走近几步。 我冷笑一声,嘲讽道:“黄烨,你如今当真是有一副太监样。” “奴才谢娘娘夸奖。” 我被他噎的说不出话,拂袖离宫,边走边道:“我倒是要看看,宋曦浓是不是真的病的快死了。” 没传步辇,我一路走到长秋宫,宫外没有侍卫把守,我推门而入,宫内静静悄悄。 我在长秋宫书房找到的她,她正在练字,见着我还颇有些吃惊。 “你来做什么?” “听闻皇后身子抱恙,我来瞧瞧。” 我拖了个椅子坐下,上下打量着她:“这不好好的吗?” “身子抱恙?”她重复一遍,轻点头,“那便抱恙吧。” “宋殊衍把凤印给了我,让我管理后宫。” 我看见她拿笔的手微微顿住,又继续写着。 “宋曦浓,你既然不想争,为何不搬出宫去?” “本宫是天启的皇后,我凭什么搬出去?”她放下笔,反问我,“倒是你,不是不想当贵妃吗?怎么凤印接的挺舒坦的。” “本是不想接的”我拿起墨锭沾了水摸了几下,砚台立马出了墨,“不过你这么说,我倒改了主意。” “宋曦浓,既然抱了恙,就请好好在长秋宫养病。” -- 第24页 我行至门口听见她叫住我:“万时今!” 我停住身,听她继续道:“你以为你能在后宫翻了天吗?前朝多少人等着你死,参你的折子一本本呈上来,你会不知道?陛下能护到你几时?” “后宫不得干政,我并不知道那些酒囊饭袋怎么参的我,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没等她答我便离开,出了长秋宫挽意在我旁边欲言又止,见我看她立马说道:“奴婢不明白娘娘来长秋宫的目的是什么,但又不敢问,故而支支吾吾。”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闲着没事跑来气她,实在幼稚。” “奴婢不敢。” 我自己想了想也笑了,当真是幼稚。 “丧期刚过,怎么这么急着选秀?” “陛下说,给宫里冲冲喜。” 我看着远方的夕阳,映着宫墙,晕黄的光落在石板路上,挽意见我看得出神问道:“娘娘,可要去角楼看日落?” 我摇摇头,收回目光。 — 虽说是冲喜,但选秀办的并不盛大。 宋殊衍全程没有出现,我每日早早的起来梳妆前往静怡轩,看着下面那些正值豆蔻的官家小姐们。 一般来说,皇帝选秀剩下的若有王爷看中可以接入王府,但是如今宋殊衍的兄弟姐妹死了个精光,说起来倒有几分可怜。 “中间素色衣裳的,叫什么名字?” 素衣女子上前一步道:“臣女陇西郡王府嫡女,莫桑” “莫桑?取自相和歌辞的陌上桑?”我问道 “是” “娘娘,这名字是莫小姐幼时自己取的。”黄烨在旁边提醒道。 “哦?”我挑眉看她,莫桑答道 “臣女幼时读了陌上桑,便幻想自己遇到一个同罗敷夫君一般的人,故而给自己取名莫桑。” 那你怎么不叫莫敷? 我点点头:“留。” 这一天下来选了五人,黄烨说明日是最后一批,前几日选中的秀女已经安置在了储秀宫,等定了位份再分各宫。 “那个莫桑就定嫔位吧。” “嫔为正六品,初入宫的秀女未曾有过如此高的位份…” 我白了他一眼:“让我定,定了又说不行,你一开始让我定什么?” “奴才不敢。” 我冷哼一声:“先帝都杀了,还有你不敢的?” “奴才不敢” 我懒得理他,步辇一摇一晃没过多久就到了朝凤殿。 “娘娘,奴才便送到这了。” “赶紧滚。” 夜里我在练琴,这几日总也学不会这个指法,研究了许久也没弄得懂,挽意还说给我请个乐师被我拒了。 挽心来给我换烛台唠叨着:“夜深了,娘娘别累坏了眼睛。” 我懒得理,她又说:“入夜时储秀宫那闹了起来,奴婢派人去问,说是两个秀女不知何由打了起来,伤了莫秀女。” “需要我去管吗?” “这点小事怎劳娘娘费心,已经处理好了。” “那现在你和我说什么?” 挽心退下后,挽意进来,乖乖的坐在我身边叹了口气。 “怎么了?”我问她 “娘娘怎么五日了都学不会,要不还是给您请个乐师吧。” “我不要”我再次拒绝她,她又叹了口气,在我开口前抢道,“锲而不舍,金石可镂,奴婢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你明白就好”我合上书,走到软塌前躺下,挽意给我揉着手指。 “娘娘喝茶吗?” “不喝了,昨儿个的茶太浓,喝得我半宿没合眼。”我闭着眼有些疲倦,“裙子送来了吗?” 感受到挽意僵了一下,我问:“怎么了?” “陛下说,他先替娘娘收着,等娘娘想穿了去找他要。” “不是不让你同他讲的吗?”我睁眼瞪她 “这宫里的事,哪能瞒得过陛下。” 说的也是,我被她说通,继续闭上眼:“给我揉揉头。” “娘娘近来精神头好了许多。” “嗯,有事做了,之前闲着无聊。” “日后秀女们会日日来给娘娘请安,事情只多不少。” “诶,你知道宫妃每天早晚请安在我们那叫什么吗?” “奴婢不知。” “朝九晚五”我想了想就觉得好笑,“早上要和上级说我来上班了,晚上又要说一声我下班了。” “奴婢不懂。” “说给宋殊衍听就好了,不必懂。” 挽意微微用了力,我疼的嘶了声,安抚道:“你的心理素质倒是比挽心差的远,不过是监视,我只是疯又不傻,还能看不出?” 挽意半晌也没说话。 — 春日一向是我最喜欢的时候,去静怡轩的路上闻到了花香,拐了个弯去御花园逛了一圈,原来是玉兰开了花,我命人摘了几朵插在花瓶中随我去静怡轩。 我到时比前些天足足晚了一个时辰,殿中一片寂静,黄烨立于台前,虽然气势足但我瞧着总觉得是在罚站。 “来人,给黄公公搬个椅子。” “奴才不敢”黄烨向我行礼 “赶紧打住,你是陛下身前的红人,我可受不起。” 我说着话,太监已经把椅子搬来,黄烨在我的注视下坐了下去。 最后一天我也懒得一个一个选,让她们每个人抓阄,抓到红心就留牌子,空白就回家去。 -- 第25页 “贵妃娘娘,臣女认为这种方法并不妥。” 原本嘈杂的大殿因为这么一句话刷得安静下来,我装作没听见的继续喝着我的甜羹,挽意在我身边说道:“何人在说话,上前来。” 人群中,一个翠衣少女走上前,对着我盈盈一拜,眉眼间有几分傲然:“瀚北城城主之女鞠然,拜见贵妃。” 居然? 我好奇的翻了翻名册,喔,鞠然。 “哪里不公平?” “臣女认为,选秀当选琴棋书画,并非只靠这些运气,贵妃如此做怕是过于草率。” 底下有倒吸冷气的声音,我喝下最后一口甜羹,将碗放在桌上:“等你当了贵妃就好好选吧,这次先这样。” 态度之敷衍傻子也能看出来,她还不依不饶道:“贵妃…” “陛下驾到。” 太监尖利的声音打断她,大殿中人齐声道:“参见陛下。” “贵妃如何选你们听着便是。”宋殊衍走到我身边,看了看桌上的碗,“爱喝?” 我摇头:“太甜。” “那还喝光了。” “多管闲事”我不想理他,起身就要走,被他按回软塌上。 “今日入选的站出来给朕看看”我将腿也搭在软塌,宋殊衍很自觉地没有坐下,只是站在我身侧道。 站出来八个人,宋殊衍皱了皱眉:“太多了,左右各一个,剩下的回去吧。” “是” “等等”我叫住准备离开的鞠然,指着她道,“你也留下。” “贵妃…”她表情瞬间就变了,又不敢多说什么只能行礼:“是。” 我笑了笑,等他们都走了才和宋殊衍说:“信不信,那个鞠然有心上人。” “那你还让她进宫?” 我坐起身,狡黠的笑:“就因为如此才让她进的宫,我过不好,也看不惯别人好。” 宋殊衍没什么反应,我觉得无趣又躺了回去拿了桌上的花枝玩:“不是让我选秀吗,你来做什么?” “没什么事,过来看看。” 他说这话时目光停留在我摘下来的玉兰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从来都不懂他,以前是想懂但不懂,如今是不想懂。 他待了片刻就离开,搞得我莫名其妙。 后来听挽心说,陛下下令将御花园所有玉兰全摘了下来扔掉,我无比困惑。 “我惹着他了?” 挽心垂眸立于侧:“奴婢不知。” 第15章 我把黄烨,挽意拉过来,挽心端来三个木盒,每个中都有纸团,我们四个围坐在一起。 黄烨不愿意与我同坐,说不合规矩,被我按着肩膀坐了下去,挽心挽意识趣没让我动手。 “这三盒分别是秀女名字,宫殿,位份,公平起见,我们来抓阄。”我把其中两个分给挽心和挽意,“黄公公劳烦你在一旁记录一下。” 我掏出第一个纸团,读到:“流华宫” 挽心:“何锦锦。” 挽意:“宝林。” 我再掏出第二个纸团:“嚯,彩霞殿,好地方啊。” 我看向挽心:“快让我看看是哪个小幸运儿住在长秋宫边上” 挽心:“鞠然。” 我挑眉,竟然是她。 挽意:“美人。” “运气确实不错,来,继续”我抻着头看看黄烨记着,十分工整。 做这些不耗费什么时间,一个时辰不到就弄好了。 黄烨准备拿着名册就要去储秀宫分配,我问他怎么不拿去给宋殊衍看看,黄烨答陛下让我全权负责。 我啧啧两声:“真看得起我。” 我睡了个午觉起来,就听见宫外热闹的声音,挽意说是小主们在迁宫呢,问我是否需要让她们安静些。 “不用,也就头几天能听听声了。” 我又在宫里等了一会,挽心来说小主们来给我请安了。 我传她们进来,一个个打扮的不招展但养眼,跪在我面前齐声声的:“臣妾参见贵妃娘娘。” “起。” “谢娘娘。” 她们落了座,莫桑位份最高,做的离我最近,鞠然次之,坐在她对面。 一个笑着看我,一个面无表情。 “去拜过皇后了吗?” “回娘娘的话,黄总管说皇后身子抱恙不宜见人,我们在长秋宫门口拜过便来了。” 我点头,漫不经心的玩着挽心让我带却被我扔在桌上的护甲:“下次别去了。” 话说完,屋里寂静。 “也别来我这”我继续道,“你们做好你们的宫妃,平时拌个嘴争个宠也别闹在我面前,我虽然整日无所事事,但也不想陪着你们演戏。” “早晚的两次问安都免了吧,没什么别来烦我,你们还有事吗?没事就都退下吧。” “臣妾告退。” 跟在最后的水蓝衣裳的小姑娘回头看了我一眼,眼中似是有话要说,他们走后我问道:“那是谁?” 挽心:“郑顺常,住在风落阁。” “原来她就是那个住的最远位份最低的小倒霉蛋。” 我笑了笑,挽心果然“冰雪聪明”我没指名道姓的,她也知道我说的谁。 宫人来问要不要传膳我才意识到都傍晚了,摆了摆手说不用了,挽心在一旁道:“娘娘中午就没用膳,午后的茶点也没动,晚上若再不吃,怕身子熬不住。” -- 第26页 “我不饿”我起身动了动腰,“我想去角落待会,让挽意拿着点心跟着我吧。” “是。” ?— 我披了个斗篷走在路上,转个弯看见道士模样的人在前面,我叫住他:“赵折竹!” 那人停住转身,我快步走上前,有些惊喜道:“真的是你?你怎么来了?” 他看了我一会,微微笑道:“时今,好久不见。陛下有诏,便来了。” “真是好久不见了,你要出宫吗?” “是”他停了一下,“不过见了你,便不急着出去了。” “那走啊,我俩去喝酒。” 我拉起他的衣袖,领着他去角楼,挽意叫人送了些茶水点心,又拿了壶酒架起火。 赵折竹接过她手中的酒壶温声道:“我来吧。” 我支着头看他,葱玉般的手指拿着火钳,见我看他他将酒倒出一杯:“看什么?” “太久没见了,我们折竹还是这么好看。” “嗯,是很久了。” “折竹,给我卜一卦吧。”我拿起酒杯吹了吹。 他微微抬眸:“你不是说,子不语怪力乱神。” “嗯…”我看着杯中的酒,“以前是不信的,但发生了这些事觉得你还是有点能耐在身上。” 我看他手指快速的动了动,又停了一会才道:“今日没拿罗盘与龟骨,改日去你宫里给你算。” “算出什么了?” 他轻轻将酒壶放在桌上,又为我倒了杯酒:“时今过得苦。” “打住,你该不会要说,这辈子的苦下一世会换成福还给我吧?”我深深叹了口气,往后靠了靠,“这狗屁人生,我可不想再来一回。” 他看了我一眼,没有言语。 我俩一直待到月上枝头,我看着天上繁星点点:“看来明日又是个好天气。” “自陛下登基后,百姓也一天好过一天。” “所以你以前说宋殊衍天生龙命,他当了皇帝是天意所归。” “每个皇子都有龙命,只是陛下更聪明些。” 我看了看他,坐直身子道:“敢情你之前说的是假的?” 他带了些笑意:“半真半假,信的人自然会信。” 我俩说了许多幼时的往事,他也同我讲了很多其他国家的趣闻,我一杯一杯的喝酒,他只偶尔抿一口茶。 末了,他和我说:“时今,你有些醉了。” 我没有,我的酒量千杯不倒,他以前就知道。 可是我说:“是啊,我醉了。” 我站起身,爬到栏杆上,他起身护着我,挽意赶紧冲上来,我指着挽意:“不许说话。” 我伸手够了够角楼的连廊,身高不够又踮起脚,还是够不到。 我记得以前够到过。 “怎么还不落雪啊。” “如今才春日,还早了呢。”他在身后回到 “怎么还不落雪啊!” 我大喊,可声音穿不过这层层宫阙,传不出皇宫。 我玩累了,折竹将我扶了下来,拦腰把我抱起走在回宫的路上。 我靠着他,他身上有我很熟悉的香烛香。 同苏安宴的一样。 我的声音轻的又轻:“折竹,你也同我一般,在思念他吗?” “是。” “折竹,我没有力气了,我真的很累。” “我知道。” “折竹,何时落雪啊?” “等你看过皇城的花开,听过树叶响声,见过光影斑驳,接住枯黄的落叶,就能落雪了。” “那要好久啊,折竹,我们好久不见了。” “不久,很快就过去了,你别急。” “折竹,你能每日都来和我喝酒吗?” “不能,我心中对你有怨。” “那你能等落雪那日来陪我喝酒吗?” “好。” “折竹,这次你会管我吗?” “不会的,上次我也不想管,是他求我。” “我知道。” “折竹…” “嗯。” “折竹…” “我在。” 他将我送回了宫,放在了床上,要走时我拉着他的袖子,眼角有泪落下:“折竹,给我织个梦吧。” 他轻轻拍了拍我的手,像是一个圣人在看苦苦挣扎的凡人:“会坏了道士的规矩。” “明日,可否来给我占卦?” 他轻柔的擦掉我脸上的泪水:“占卦占的是未知的命运,你既已想好了,又何必让我占卦?” 我松开抓着他的衣袖,垂眸沉默,余光看见他离开。 按理说,这个时候,外头该下雨。 可是没有,我透过窗户看那一方天,还是繁星闪烁。 — 许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我这一夜睡的还算安稳。 “好久没看见娘娘睡到日上三竿了”挽意边为我梳洗边笑着说,“今日无事,就弄个简单些的发髻吧?” “好。” 不止是今日无事,好长一段时间都无事。 挽心起初会来和我说宋殊衍去了谁的宫里,我发了脾气让她以后不要再说,她便再也没说。 入夏的时候我坐在莲花池中的亭子乘凉,吃着从南方快马加鞭送来的葡萄,笑着同挽意讲我可能会被世人称为第二个杨贵妃。 有个宫女匆匆跑来跪在亭子外哭道:“求贵妃娘娘救救我家小主。” -- 第27页 我本是不愿意管闲事的,但今日实在心情好,便问她怎么了。 后来就有宫女扶着一个消瘦的女子过来,挽心说这是郑顺常。 我颇有些惊讶:“这么久了你还是个顺常啊?” 其他宫妃多多少少都晋了一阶半阶,她怎么还在原地? 郑顺常吃了点点心好了许多,身边的宫女哭诉道:“还是她们,就欺负我家小主,明明是我们的东西非要抢了去,小主也不让奴婢来找娘娘主持公道。” “阿兰,住嘴。”郑顺常轻喝一声。 我低头笑了笑,既然想拦怎么不在第一句时就拦住? 见我没说话,郑顺常犹豫片刻小声问我:“娘娘,可否同您单独说几句话?” 一般来说,不能答应,但我也不是一般人,我让他们都退下。 “想说什么?” “娘娘,是否见过其他地方的人?” “什么意思?” “臣妾幼时便听闻娘娘的传奇,觉得娘娘不似常人,以为娘娘见过其他地方的奇能异士,便心生向往。” “你来这里多久了?”我问她 她愣了一下:“进宫以来已经有三个月左右了。” 我沉默不语,继续看着她,她先是有些疑惑,后又明白了,但有些不确定,试探性的说:“半年前来的。” “我来这已经二十年了。” 第16章 她有些震惊,缓过神来后一脸兴奋的抓着我的手:“我就说感觉你是穿越的,怎么会有古人在房梁上挂水晶灯的!那你岂不是四五岁就来了。” 我看着她兴奋的笑,由着她抓着我。 “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我问她 她顿了一下,皱了皱眉:“我记得我当时是放假坐飞机回家,路上出了车祸,具体的记不清了。你呢?” 我摇摇头:“不记得。” “那你想过回去吗?” “怎么回去?” “五星连珠跳井或者…”她拿手在脖子前比划一下,“噶了?” 我有些无奈:“那都是电视剧,怎么会是真的。” “怎么不会,你来之前想过你会穿越吗?”她一脸坚定,拿起一块糕点,“不过我还不想回去,简直是太梦幻了,你都不知道我醒过来的时候一群人围着我叫小姐,我真以为在拍电视剧。” “你想留在这?” “一直留在这肯定是不行的,我应该不能死了吧,可能会是植物人?我爸妈那么疼我,肯定希望我醒过来”她叹了口气,“不过我还是第一次穿越,想看看这里。” 她同我说了一下午的话,明媚鲜活的样子让我仿佛看见了另一个我自己。 她说我俩都是女主的命,一个穿越到小孩身上一路做到了冠宠后宫的贵妃,一个穿越到秀女身上,从不起眼的小妃子开始,而且我叫万时今,这多女主啊,她叫郑慕诗,看看这多女主。 我问她:“你不知道宫里有人叫鞠然?” “那…”她据理力争,“那她不是穿越的!” 我和她说或许会回不去,她说不会的,她一定会找到办法回去,只是在此之前先让自己的生活变得好起来,所以,她要投靠我这棵大树。 她说这话是紧紧抱着我的胳膊,一脸可怜的看我,声音软软糯糯:“姐姐,我不想努力了。” 我:“.…..” 我斟酌了一下,才说出口:“你,挺开朗的。” “社交牛逼。” 我没听懂:“什么?” “我们现在呢,有一个新词,社交牛逼症,意思就是和陌生人立马就能说得上话,还有一个叫社交恐惧症,简称社恐,害怕和人交谈。” 她认真的和我科普,末了又叹了口气:“代沟啊。” 我:“.…..” 天色渐暗,我同她一起回去,刚走出御花园就看见宋殊衍的背影,我立马拉住她。 她立马弯下腰警惕的左看右看:“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有人要刺杀?” 我白了她一眼:“宋殊衍在前面。” “宋殊衍?”她有些疑惑,又转做震惊,“皇帝?就是那个,长的贼帅的皇帝?” “嗯。” 她调侃的看着我,又推了推我:“你不想见他?你喜欢他?嘶…看你这样子也不像,你不会拿了虐恋剧本吧?” 我没理她,只是提醒了一下她不要游戏人生。 我回宫后宋殊衍果然在宫里等我,他看起来不大高兴,见着我第一句话就问我:“那个莫桑怎么回事?” 我懒得同他演戏,直说道:“看她长的像宋曦浓,就想选进宫给你添堵。” “你倒是诚实”他说的咬牙切齿。 “谢谢夸奖。” “你今日同郑顺常待了一下午?怎么,合你眼缘了?”他拿起黑子下着我桌上未下完的棋,风轻云淡的问我 “凑合吧,你要是好奇,你就去看看” 他放下一颗棋子,起身:“行,我去看看。” 我确实是没想到他会真的去,刚想说话又听他说:“棋下的真烂。” 他离开后我看了看棋盘,白子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 第二日,挽心说郑顺常被封为了贵人,迁居锦绣宫。 从顺常一下子到贵人,这还是头一回。 其他人看见的只有郑顺常下午见了我,皇帝来了我宫里又去了郑贵人那,于是她就被晋了位份。 -- 第28页 本以为我的宫里会一时间涌来许多人,我都做好战斗的准备了,挽意却说每个宫的小主都安分的在自己屋里待着。 大概过了半个月。 我刚吃完午饭,郑慕诗就来了,见宫女端走一道道菜问我:“这是吃完了的?” 我让其他人都退下,她很是自来熟的坐到我身边,我问她:“会下棋吗?” “不会”她摇头 “今日怎么过来了?” “闲着无聊,想来想去也只有你这能来,我就来和你说说话。” 她趴在桌上看我下棋,不同于往常的安静,我下了一会还不见她说话:“宋殊衍怎么样?” “长的是真好看。” 我没有反驳,宋殊衍确实生的一副好皮囊。 “我是因为你的缘故才晋位的”她玩着手里的棋子,“你说的话我回去想过了,也清楚地知道这里与我们生活的时代不一样,你在这里待了二十年也没回的去,那很可能我也回不去。” “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办,我要争宠吗?要做到更高的位置吗?我会被杀吗?” 她问了我许多问题,而她的这些问题,我也问过自己。 “我不知道”我如实答,我知道她的恐惧,迷茫,未知,可我确实也回答不了。 甚至于,再过小半年我也会离开。 她有些失落,歪着头看我:“你来的时候是多大啊?” “二十多” 我看着她的模样,有些不忍心:“你不必如此难过,既来之则安之。” 她点点头,表情还是凝重,看来我的安慰没有起效果。 突然,她抬起头,眼中带了些慌张:“你是二十多来到这的,来这也二十多年了,那你…你…” 她的话没说完我便知道她要说什么:“是有过怀疑自己的,但是你来了。” 确实是恍惚过,我究竟是不是真的穿越而来的,顾念真的存在,还是我的一个梦,亦或是如他们所言,我已经疯了。 渐渐地,我也不再去想这些,真真假假如今也不甚重要,我已经习惯做万时今,而我这辈子,也只会是万时今。 宋殊衍上次问我叫什么的时候,我说我叫顾念,有那么一瞬间我有些恍惚了。 顾念,真的是好遥远的名字,远到我已经要不记得她的脾性,她的经历,她的相貌。 “说起来我还要感激你,是你的到来让我又重新坚定我与他们不同不是因为我疯了。” 我说完这话,她落了泪,我有些惊讶:“哭什么?” “你怎么这么让人难过啊”她一把抱住了我,说实在的,好久没人这样抱我,我是真的不习惯,我将她推开。 “有话好好说。” 她笑了笑,笑起来有一个小虎牙,还挺可爱。 “自从我知道你也是穿越的之后,就好像找到了靠山,就没那么害怕了。虽然不知道你和皇帝之间发生了什么,但看皇后在宫里闭门不出是你管事,那你绝对厉害。”她突然想到什么,“皇帝知道你是穿越的吗?” “知道。”在她惊讶的表情下我继续道,“但他不信,他觉得我疯了。” “也是能理解,毕竟这超出了他们的认知。”她点点头,“你知道外头怎么传的你吗?” 我看了她一眼示意她继续说:“就说你是妖妃,来祸乱后宫迷惑君主的。说到这个我就来气啊,你说这就是封建王朝,什么事都赖在女生身上。” “你还挺义愤填膺的,选秀的时候我不记得有你啊。” “这就是穿越人的第一步,替嫡姐进宫”她嗑着瓜子,我把掉到棋盘上的瓜子皮轻轻拨走,“我刚来的时候你知道有多狗血吗?我是掉到湖里面生了场大病,你说说,这太老套了。” “是挺俗”我附和道。 “然后我这个庶出的可怜蛋就丛襄阳来到京城,替姐进宫,我当时还在想这直接从宅斗升级到了宫斗。” “哎哟”我又附和道。 她停下来看了看我:“你下一句难道要说去你的吧?” 我噗嗤笑出声,她也笑出声:“你之前难道是个说相声的?” 我点头:“对啊,我是在那当保洁的。” 她愣了一下,拿了个瓜子扔我。 我俩玩到傍晚她在我这吃过晚饭才走,边吃还边悄悄和我说:“贵妃的待遇就是不一样,这是我来到这吃过的最好的一顿了。” 我吃不下,吃的很少,她倒是不挑食,还打包了些糕点回去。 她前脚刚走,宋殊衍后脚就来了。 “你怎么又来了”我有些不耐烦。 他装作没听出来,站在门口道:“收拾一下,三日后同我出宫。” “做什么?逃亡吗?天启要亡了?” “祈福。” 祈福?我疑惑地看着他:“你不找宋曦浓叫我去做什么?” “皇后病重。” 我冷哼一声,她生没生病你不是最清楚:“不去。” “回来后给你一天的时间去新界。” 第17章 皇帝带贵妃同行,也不是说不行,但是这个贵妃是我,那就不行。 一路上我看尽了那些大臣的白眼。 没事,反正也不是一年两年了。 我的马车极尽奢华,可以和宋殊衍的媲美,我还把他车内的釉瓷茶具拿了过来泡茶喝。 -- 第29页 马车走快了我喊停,路边风景好我喊停,饿了喊停,无聊了也喊停。 “你是真能作啊”郑慕诗边剥栗子边摇头。 “要么说我不招人待见呢。” 她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看:“都走一天了还没到啊,真够远的。” “快了,照这个速度一个时辰就到了。” “你来过啊?”她问我。 “嗯”我吃下她剥好的栗子,“以前经常来,只是没有这样来。” 皇帝和贵妃都离开,宫妃指不定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我怕郑慕诗被波及,就让宋殊衍把她也带上。 “你还真好心。” 我能听出来宋殊衍口中的讽刺,顺势点头道:“不像陛下,心都是黑的。” 宋殊衍说这次要把翊昭也带上,我问他是要把他立为皇储的意思吗,他反问我想不想让翊昭当太子。 我答:“与我无关。” “他是你生的。” “他是你儿子。” 我说完后他看了我半晌也没说话,过了一会才道:“皇储艰难,我倒是希望他做一个富贵王爷。” “哦。” 我确实是不关心,所以选择让郑慕诗和我同乘马车。 “大皇子真是你生的吗?”郑慕诗有些怀疑的看我,“真不像。” “不像什么?” “不像生过孩子的女人” 她眼神在我身上打量着,又定在一个点,我调整了一下姿势故意显露一些:“好看吗?要不要摸摸?” 她犹豫了一下,有伸手的迹象:“可以吗?” 语气中还带了些试探。 我拍掉她的手:“不可以。” 到了宫庙,侍从引我们进去,挽心说我们需要在这待一夜,明日行祈福仪式,后日再返回宫里。 这些都是宋殊衍的事,我只需要哦明日时陪他走一段路,再拿个香拜一拜。 挽意又把翊昭领了过来,郑慕诗看见翊昭眼睛都亮了:“这孩子长得这么好看呢?” 宫人都退下后,她推了推我的胳膊一脸八卦:“我听说这是你嫁给别人的时候生的,你快和我说说,这到底是谁的孩子?” “宋殊衍的。” 她啊了一声,一脸的失望,嘟囔着:“我还以为这不是陛下的,但是他爱你可以容忍别的男人的孩子。” “那可真让你失望了。” 她突然抬头:“那那个男人呢?知道孩子不是他的吗?” “知道。” 不是我夸张,她的眼睛都冒了光:“你太牛了,你简直是我见过的穿越的最牛的女主了。” “你还见过谁?” “就你一个。” 我白了她一眼,见翊昭一直捏着她的衣角,努了努嘴:“他还挺喜欢你。” “是吗?”她顺着我的眼神看过去,一把把翊昭抱起来,“你喜欢姐姐呀?你为什么喜欢姐姐呢?是不是因为姐姐漂亮呀?” “他该叫你阿姨。” 郑慕诗怒瞪我:“什么阿姨?我现在才十五岁!就不按现在说,我也才十九!什么就阿姨,就叫姐姐。” “姐姐…” 一个陌生又稚嫩的声音很轻的响起,我愣了一下转头看翊昭,见他两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望着郑慕诗,郑慕诗也同款惊讶,惊奇道:“你不是个哑巴吗?你怎么会说话呢?你再叫一声我听听?” 翊昭不说话,只是望着她,伸手握住她滑落到耳边的发丝。 我接道:“宋殊衍说他不是哑巴,他听过翊昭叫他。” 郑慕诗皱了皱眉,表情一时变得凝重:“我大学是学的心理学。” 我点头:“我知道,你还说我有病。” “你确实有病”她摸了摸翊昭的头,“我在实习的时候的老师是小儿精神科,见过最多的是自闭症的孩子。” 我敛了笑看着她:“翊昭自闭症?” 她皱着眉:“我确定不了,孩子两岁还不会说话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但是如果会说话能听懂大人说话,但是他不说,不哭不闹不吵也不爱玩,这很奇怪。” “为何会得自闭症?” “遗传,怀孕时候的情绪,营养摄入,出生时是否顺利,出生后与父母的关系,不止这些,还有许多原因。” 她见我脸色不好,安慰道:“我还没毕业呢,诊断不一定就是对的,你别太担心。” “是我的问题。” 我看着翊昭,脑海中一幕幕的闪过那些事。 我在怀他之后,处心积虑的接近程祁煜,和他谈判,引他上床。 我嫁给他,以一顶小轿从侧门进去,听惯了百姓的流言蜚语。 孕吐的那些天,夜夜惊梦,梦到我杀过的人来向我讨命,我本是不怕的,可在我的梦里,苏安宴如往常那样挡在我面前,他遍体鳞伤,他浑身是血,他被无数恶鬼吞噬,什么都没剩下。 我发了疯一样想要冲过去,可我就像被结界封印了一般,只能待在那看着,我嘶吼,尖叫,毫无作用。 我夜夜不能寐。 我恨,恨自己肚子里有个孩子,我不顾慕清的阻拦吃凉性的食物,不喝保胎药。 我找了许多孕妇,只告诉慕清是因为我要生个儿子,但其实是我不想要这个孩子了。 流产也罢,胎死腹中也罢,我都不要他了。 我提前喝了催产药,难产了一整天,我还是生下了他。 -- 第30页 他带着我的恨意,带着我的厌恶,出生了。 我对他不管不顾,甚至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他自出生就被各种人带,慕清陪着他,程祁煜偶尔看看他,后来被接到程府,我去要人,程老爷在他面前破口大骂。 我住进新界,不曾管过他,到他进宫被养在哪个宫我也不知道,身边是谁伺候我也不知道,甚至于我去看他,连他不是哑巴这件事还是宋殊衍告诉的我。 “念念…”郑慕诗抓着我的手用力握了握,满眼的担心,“不是你的错。” 我有些恍惚:“你叫我什么?” “你之前不是答应我让我叫你念念的吗?” 我笑了笑:“无事,我只是恍惚间好像听见了其他人在叫我。” “于这个孩子而言,他是无辜的,你若能帮到他便帮帮他;与我而言,若重来一次我还会做同样的选择,他还会变成这样。我不喜这个孩子,也没法劝自己喜欢他。”我说这话时捂住了翊昭的耳朵,看着他好奇的望着我,“我只是想他离我远远地,看见他我有些不舒服,同时也希望他健康的长大,能有一个平淡的生活。” 我松开手,他伸手想拉我,被我躲开。 他的手指划过我的手心,有些痒痒的。 — 祈福事关重大,早早地我就被拉起来梳妆,穿上与皇后同级的朝服。 我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努力回想顾念的脸,却总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呀…”挽意轻呼。 “怎么了?” 挽意摇头:“无事。” 她不愿意说,我也不多问,外头在催促,挽意加快了速度。 插上最后一支发簪,挽意将我扶起,走到门口。 一路到圜丘坛,我同宋殊衍并肩走在台阶上,耳边是阵阵颂乐。 “舟车劳累,辛苦了”他在我身边轻声道。 “还行。” 我接过礼官递来的香烛,和宋殊衍一起拜了两拜,插在香炉中。 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上眼。 我问他:“你不是不信这些,怎么还要来?” “朝臣屡屡上奏,推脱不掉。” “竟还有人能逼你做事。” “我是皇帝,自然要听取大臣们的建议。” “做王爷时可不是这样说的。” “到底是与我想的不同。” 我睁开眼,起身跟着他走到桌案前,执酒樽,洒于地上。 礼成。 之后就没我什么事,宋殊衍留下继续诵读。 我离开前,他说:“时今,等我一起,别急着走。” 我扭头看他,冷脸道:“你出尔反尔?” 天色有些阴,风将他的发丝刮起,他淡淡道:“我同你一起去。” — 我一直等到傍晚宋殊衍才回来,我问他什么时候走,挽心拿了套便衣给我。 我这才发现宋殊衍穿的也是便衣。 “他们会在明日早上启程,我们抓紧,不能让他们察觉。” 我立马去换了衣服,写了个纸条让挽心交给郑慕诗。 内容很简单,只是让她帮我瞒着。 我与宋殊衍从后门出去,一人骑一匹马,连夜出发。 马儿跑的很快,宋殊衍在我前面一米的距离。 头顶有雷电的轰鸣声,今夜必定下雨。 我俩一刻不停,赶到新界时,马儿累的倒在地上。 我站在新界门口,一道闪电划过天际,我看见了它现在的模样。 一片废墟。 我慢慢走进去,差点被绊倒,宋殊衍扶住了我。 雨瞬间就下了下来,将我浇透。 天色微微亮了些,我看着四周,满目荒凉。 我跑到后院,空空如也。 我呜咽一声,我无措的看着宋殊衍,我颤抖的指着那片空地。 “墓呢?苏安宴的墓呢?” “宰相说,他将阿宴带回去安葬了。” 我扭头看着地上的坑,我跪在地上捧着土,我质问他:“为什么啊?当初是你们同意他葬在这的,为什么啊?!” “宰相告老还乡,他将儿子带回家合情合理…” 合情合理个屁! 我想打断他,想冲到他面前问他什么是合情合理。 苏安宴的死是合理吗? 我被他封为贵妃合理吗? 我他妈无缘无故到这个封建王朝来也是合理的吗? 可我好累,我几乎没有力气再多说一个字。 我都能想到若我质问了他,他便会说,万时今,你冷静一点,苏安宴已经死了,他死了好些年了。 你放下过去吧。 我看着被刨开的土,无力的坐在地上。 我的苏安宴没有了。 他被他的父亲带了回去,带回了他从小生活的地方,那里有他的父母,有他宠爱的妹妹。 有他口中的阳春三月荷花开,泛舟吟诗香满园。 有他说的花丛中会有许多蝴蝶,偶尔会落在人们的肩头,指尖。 他什么都有。 而我,什么都没有了。 我早就一无所有,很早很早以前。 我太累了,太皇太后说我天性执拗,这样的性子会害了我一辈子。 我倒是觉得,或许也是救了我。 我想不开,死也想不开。 -- 第31页 那便死了吧,我也早就想好了要离开。 宋殊衍将我拉到屋檐下,给我披上斗篷,轻轻擦拭着我的头发。 雨渐渐小了。 宋殊衍蹲到我面前,他的眼眶有些微微泛红:“最后一次,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他说:时今,人不能只活在过去。 日子很长,前路漫漫,若仅靠着这些记忆是无法支撑走到最后的。 忘了吧。 之前的种种,都忘了吧。 你还是万时今。 我问他:“怎么忘?” “我会让折竹给你织一个梦。” “改了我的记忆吗?” “是。” “那样我会恨你一辈子的。” 他摸了摸我的头,语气轻缓:“好。” 第18章 宋殊衍陪我在新界待到天明,雨已经停了。 “我们需要回去与他们会合。” 我随他离开,走到门口时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我停住脚,折回屋内捡起地上的吊坠。 —你遇到危险时就吹这个,方圆三里如果有我的小弟,就会有人来救你。 —我们万首领这么风光? —自从我当上的暗卫的头子,以后啊没人敢欺负你。 —那我可要好好收着。 我拿着吊坠吹了吹,发不出声响。 — 我同宋殊衍悄悄溜回行进的队伍中,我换好了衣裳,看了眼在一旁安安静静的郑慕诗。 “怎么不说话?”我问她 “看你的样子,不想听人说话。” 倒也是。 我一路没讲话,只是握着手里的吊坠,没了我的干扰,马车不出半天就会到了皇宫。 我坐着步辇回到宫里,迈进门的刹那闻到了些许的血腥味,我微微一顿,没有理会。 大概过了三五天吧,我在院子里晒太阳,小猫在我肚子上睡觉。 挽心来说,赵大人来了。 下一秒就有人把我脸上的书拿走,我拿手挡在面前,眯着眼,折竹浅笑的站在我前面。 我带了些警惕的看他:“你来做什么?” “你这样看我,让我有些难过。” 他坐到我面前,将我怀里的小猫抱起,轻描淡写道:“陛下让我来给你织梦。” “我不要,你走。” “知道你不想,我拒绝了。” 他笑了笑,轻轻睨我一眼:“我今日来是和你告别的,过几日我会离开天启,同师父周游列国。” 我有些不解:“不是才回来吗?为何这么急着走?” “想去探寻世间奥秘,人们常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若不亲眼看看,总会是遗憾。” 他拿出一小壶酒在我眼前摇了摇:“佳酿,要不要尝尝?” 我看着他将酒倒入酒盅,倒洒了几滴,又轻轻擦掉。 我想,他心里也该是不舍的。 “还会回来吗?” 他沉吟一声才道:“应该会。” 分别是经常的事,只是我与他都知道,这一别便是永不相见了。 我拿起酒杯同他碰了碰:“一路平安。” “好。” 我俩喝完了酒,他起身道:“我该走了。” 我没有送他,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 慢慢的,我也没有了意识。 — 我置于一片黑暗,眼前出现许多画面。 我看见一个洁白的病房,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站在病床前,床上躺着一个姑娘。 那人说:“你好,顾念。” 画面又转到古玩店,女孩手中的镯子掉落 下一秒又是在海边,太阳渐渐落下消失在海平面,女孩一直坐在那。 高楼,树荫,车,餐厅,办公室。 许多画面一闪而过,我还来不及看就又归于黑暗。 “时今!时今!” “时今你快醒醒!” 我被人摇醒,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一个黑色衣裳的人将一个青蛙捧在我眼前:“你看,我抓到三只腿的□□了。” 我愣了好一会,青蛙身上的黏液滴到我身上才回过神来:“执…执笙?” 执笙将青蛙握在手里奇怪的看着我:“你不会喝酒喝糊涂了吧?今天王爷生辰,快些起来啊。” 我疑惑地起来梳妆,在前厅等着人来,没过一会就听见几个人说笑的声音。 “安宴你今日的一番陈词可真是掷地有声,看那李大人的脸都清了。” “他整日尸位素餐的,早该好好教训一顿。” 我猛地僵住,不可置信的慢慢转过身,看着我记忆中的人慢慢朝我走来。 他逆着光,可我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喜穿白衣,腰间总要配个白玉的玉佩,手上扣着扳指,会将头发高高束起,走路时一只手会背在身后。 “苏安宴…” 我轻轻出声,声音却破碎不堪。 他看向我,好看的眸子里满是温柔,他朝我笑着,声音温润。 “这位是?” “时今,万时今。”执笙立马接话,他用力推了推我小声在我耳边道,“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我起身走向他,把着他的衣袖仰头望他:“苏安宴…” “你认识我?”他依然是笑着的,笑中带了些疏离。 “你后悔吗,苏安宴,认识我你后悔吗?” -- 第32页 我焦急的问出声,我看他皱了皱眉,可我听不见他的声音。 我看着他一点一点的消失,周围的一切都一点一点的消失,我又重回了那片黑暗。 我在这黑暗中待了好久,久到觉得整个世界都静止了。 — 我慢慢睁开眼,对上挽意的眼睛,她愣了好久才尖叫出声,差点将我的耳膜穿破。 折竹很快就来了,为我把脉,我静静地看着他们,又过了一会宋殊衍来了。 他披着玄色的斗篷,身上带着冷气。 “几月了?” 他楞了一下,带着探寻看我。 我看着他,同他对视一会,心中了然:“你们给我织梦了。” 宋殊衍走近我,将挽心端着的药碗拿起,坐到床边递给我:“快过年了了。” 我有些惊奇,我竟睡了小半年。 “落雪了吗?” 他的手一顿,没有作答。 “我做了个梦,梦到大概是十四五岁的样子,苏安宴和折竹来给你过生辰,只是他不记得了。” “后来,我就在黑暗里待了很久,久到我仿佛就是一片虚无。” 我打翻他递给我的药,与他对视:“我说过,你若让折竹改了我的记忆,我会恨你一辈子。” “你的一辈子有多久?” 他的语气很轻,似是带了些疲惫,他的眼里有好多话要说,可他终究一言不发。 我醒了的这几日,挽心与挽意也不常同我讲话,如此甚好,很是清净。 郑慕诗已经坐到了婕妤的位子,我想见她,挽心说陛下下旨不许任何人见我。 临近新年,宫里到处都在挂红丝绸。 我会让人搬个躺椅到廊下坐坐,院中的小鹿愈发肥硕,挽意说小猫前些日子惊了一个主子,如今正被关在屋里禁闭呢。 屋外头传郑婕妤带着大皇子来了,宋殊衍不让进,翊昭就在外头拜了一拜才离开,宫人递上来他给我的画,画的是我在树下小憩。 才两岁的小孩子,画的什么都不像。 早上醒来时,宋殊衍在,我刚想说话却被他抢了先。 他说:“外头落雪了。” 我让挽意给我梳妆,这丫头平日手挺巧今天却将发髻编了拆,拆了编。 “做个垂发吧。” 她用红绳将我的头发松松垮垮的系好,宋殊衍一直在旁看着,突然道:“我给你描眉。” 我愣了一下,笑着点头。 他落笔很轻,又有些微微的抖,我看了看镜子笑道:“你这手艺可得好好练练。” 他亦笑了笑,这还是我醒来第一次见他笑,黄烨来说该上朝了,他离开前在门口停了一会,又迈步离开。 我换上了挽意拿来的红衣,同我在新界那件嫁衣一模一样。 外头落了挺厚的一层雪,我赤足走在雪上,不许任何人跟着。 我走到湖中,湖水结了冰,雪花落在我的脸上化成水珠。 —西凉的姑娘能歌善舞还善骑射,别说男人了,我一个女人看了都心动 —你不也善骑射? —我也要学跳舞 —你不用学,这样就很好 —我就要学,我也要让男人为我心动 我在冰湖上起舞,跳错了好些个动作,还滑倒了好几次,我爬起来继续跳。 终于,再一次摔倒之后,我没了力气。 你看啊,唱歌跳舞这种东西,无论我如何学,也学不会。 世间百般事,都是我强求不来的。 我仰躺在湖面,看着漫天的雪花落下,我拿出匕首端详了许久,扎进我的心脏。 终于落雪了。 万时今,你终于等到落雪了。 温热的血流出来,我只感到冷。 彻骨的寒冷。 原来他那时是这般冷啊,他是这般疼啊。 苏安宴死前有没有想起我,有想过我吗?有怨恨我吗? 我好想回去啊。 回到那个夜晚。 他捧着花,站在月光下,站在湖水上,繁星的光落在他身上。 —万时今,我喜欢你,我来求你嫁给我。 —你说在你来的那个世界,男子一次只能娶一个姑娘,你说你不喜欢这里,但更不想回去 —我想娶你,只娶你,让你喜欢这里。 他笑意盈盈,他满含爱意,他将我视若珍宝。 我多心动啊,我多心动啊。 苏安宴,我不喜欢这里,可我好想嫁给你。 可我最终,穷极一生,也没能嫁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我知道很多没有交代清楚,都会放在番外哈(这是我写文的一个习惯嘿嘿) 第19章 番外一上 宫里的贵妃死了。 这是京城百姓茶余饭后最爱的资谈,他们说元贵妃不是这几年才疯的,她一直很疯,只是这次把自己的小命疯丢了。 元贵妃的死是大快人心的好事,以往那些天天递折子的大臣如今各个喜笑颜开。 因为元贵妃死了。 他们逼迫着皇帝杀了元贵妃,终于成功了。 他们以为自己又能和以前一样左右皇权,毕竟历朝历代,朝臣都是这样做的。 黄烨站在湖边看着湖面上的那抹红影,看着皇帝走过去将大氅盖在她身上,把她抱了起来。 -- 第33页 路过他时和他说:“元贵妃自裁乃皇宫大忌,废妃位,贬为庶人,不得入皇陵。” 话说的冷漠平静,黄烨垂眸,看见皇帝抱着元贵妃的手青筋暴起。 说到贵妃的封号元,礼部当时来问了两次,皇帝都说再等等。 侍郎找了个时机拉走他问:“黄总管,臣初上任许多不懂的还望总管多提点。” 这么说着,黄烨就感觉自己手里被塞了个沉甸甸的荷包,他收到袖中瞧着那侍郎的神色安慰道:“大人不必担忧,陛下确实是公务缠身,封号一事咱家替您去问问。” 黄烨回到皇帝身边,将荷包打开,把里面的两块银元宝放在桌上。 “既是给你的,就收着。”皇帝看也没看一眼,“封号元吧。” 改来改去,还是定了元。 元,万物始也。 皇帝看着纸上的元字才和他说:“去把她找来吧。” 出宫时下了些小雨,小太监给他拿了伞。 到新界时挽心说万姑娘出门了。 “去哪了?” “绣坊。” 黄烨点点头,进去等着。 等了好一会才看见她们回来,万时今脸上挂着笑,笑意虽浅,但心情看起来不错。 黄烨行了礼:“姑娘,圣上请您进宫。” “黄烨?黄公公?” 黄烨听出了万时今话里的微微嘲讽之意,无非就是曾经的暗卫如今竟然当了太监。 万时今终于坐上进宫的马车,走了没几步就掀起车帘探出头问:“是苏安宴封摄政王的事吗?” “奴才不知。” 他说谎了,她也确实没信,翻了个白眼,黄烨当做没看见。 他和万时今说,皇帝写了两个圣旨,其中一个就是关于她的,说到这他不合规矩的抬头看了眼她,又迅速收回目光。 万时今闻言笑了:“必定是赐婚的圣旨了。” 黄烨不再言语,马车到了皇宫便不让同行,他带着万时今一路来到了乾坤宫,大臣们早已等候在此。 他接过小太监递来的圣旨,从侧面走到万时今身前,朗声道:“万时今乃朕亲近之人,淑慎性成,风姿雅悦,可贤内则,朕心悦之。” 他的余光看见万时今抬了头:“着即册封贵妃,封号元,即刻入宫,钦此。” “元贵妃,请接旨”他将圣旨递给万时今,在她想起身时说道,“贵妃三思,苏公子的封爵圣旨奴才还没念,宰相卖国求荣,这苏府恐怕马上就要被封了,那苏公子的灵牌…” 黄烨停了话语,点到为止,他俯身将圣旨高高举过头顶。 万时今拿到皇帝让人带她下去。 黄烨继续念着另一份圣旨。 宰相之子苏安宴追封摄政王的旨意。 念完后,满朝哗然。 他们不懂苏安宴为何会被封为摄政王,也不懂皇帝为何会把万时今纳入后宫。 皇帝任由百官议论,有小太监来告诉黄烨,贵妃很激动,宫人们怕伤了她不敢靠近。 黄烨将话照搬给皇帝,皇帝起身离开。 他离开后,大臣们面面相觑,有想跟着离开的人,黄烨将那人堵在门口:“大人不如就在这讨论下政务吧。” 皇帝一直没有回来,来报信的小太监说贵妃晕倒了。 黄烨侧过身,请那些大臣离开,外头空空荡荡,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贵妃醒来后去见了太皇太后。 贵妃求太皇太后让皇帝放了她。 贵妃让挽意找件红裙子。 贵妃回去的路上碰到了皇后。 黄烨刚说到这,皇帝放下书,他立马闭了嘴。 来到贵妃寝宫时,屋里都是砸碎玉器的声音,宫人们看见皇帝来纷纷跪下,贵妃半躺在软塌上。 黄烨比了比手势,宫人们都退下,黄烨关了门,站在门口。 屋内有吵架声,黄烨听见贵妃说,她要做皇后。 不多时,皇帝出来,让他再送些玉器过来,让贵妃砸的舒心。 第二日,黄烨奉皇帝的命将户部尚书的折子拿到了长秋宫。 皇后正在作画,看见这折子先是皱了眉,又问他:“这是何意?” “陛下派奴才将折子拿给娘娘看。” “后宫不得干政,本宫又如何能看?” “请娘娘过目。” 皇后接过,打开看了几眼,脸色变了变,黄烨继续道:“陛下说,此事由娘娘定夺。” 他回去复命,皇后说她会安分的待在长秋宫。 “不够” 皇帝只说了两个字,第二日上朝时就听户部尚书哭诉自己的儿子昨夜横死街头。 皇帝说,爱卿你如此难过,便回家难过几天再上朝吧。 原话不是这样说的,意思是这个意思。 下了朝后,黄烨又去长秋宫给皇后说了这个事,皇后冷笑一声,问她皇帝究竟想做什么。 黄烨说自己不知。 皇后自言自语道:“元,万物始也,竟是这个意思,让她当贵妃还不够,还想让她当皇后?” 元,万物始也。 皇后曾经是辰王妃,皇帝做了皇帝,于是她成了皇后。 然而在皇后之前,同还是王爷的皇帝拜了天地的人,是贵妃。 只是成亲礼进行到一半,被先帝下旨退了婚。 黄烨退了出去,刚走几步就停下,一个黑影出现,带着银色面具朝他抱拳:“师父。” -- 第34页 “做的不够干净。” “是,只是徒弟不懂,主上为何要杀…” “闭嘴,这是你需要问的?”黄烨低喝一声。 那人低下头不再说话。 皇帝杀户部的嫡子,一是要收了户部的权,而是因为,那嫡子曾经心仪皇后,即使后来娶妻生子,依旧对皇后有情。 皇后做的很多事都有他的帮忙,黄烨不明白皇后为何会觉得自己能瞒得过皇帝。 或许诚如贵妃曾经所言,皇后空有小聪明,并无大智。 第三日上朝,有大臣上奏皇后言行有失,搬出来的都是以前的事,百官议论纷纷,有的还把皇后的身世拿了出来,皇帝说了句“朕知道了”就退朝了。 当晚,皇帝去了长秋宫,黄烨依旧把宫人都赶了出去,自己立在门口。 皇帝出来时,屋内有皇后的哭声,黄烨依稀听见一句凭什么。 他跟着皇帝一直走,走到了朝华殿,贵妃的寝宫。 他以为皇帝会进去,可皇帝只是在门口立了一会就走了。 黄烨想起前些日子,皇帝想将朝华殿改个名,还问他有什么建议,他说奴才不知,皇帝笑了声,再没问他。 后来,也没改名字,就让贵妃住进去了。 黄烨每天的工作就是侍奉皇帝,这和他之前做暗卫也差不多,只是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不同的是,暗卫还有轮班的时候,做太监得一天不落的跟着皇帝。 他手底下的一个暗卫任务失败受了重伤回来,他得去看看,和皇帝告了假。 换上暗卫服黄烨在铜镜前转了转,竟然还有些怀念。 呵,刀尖舔血的日子有什么好的。 看完那人回来的路上黄烨边擦刀边走到一家糕点铺子,要了两个板栗蓉拿着就吃。 回宫后小太监说皇帝与贵妃出宫了,黄烨无所事事就在皇宫溜达,在御花园找了棵书飞身上去,偶尔会有宫人路过,有的在谈论今年过年,有的在说自己家中的事,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睡也睡不着,黄烨又翻身下去,来到皇子府。 看见翊昭正坐在廊下仰头看天,他走过去问他看啥呢,本以为翊昭不会理他,但他这次却伸手指了指,顺着他的方向黄烨向上看去,是一片云。 翊昭扭头看看他又抓回去看天,说了句:“臭。” “抱歉呀,刚刚杀了个人” 黄烨从袖中拿出九连环,“买给你的,闲来无事可以玩玩。” 他将九连环放在一边,嬷嬷来了和他行了个礼,说大皇子今日又不吃东西了,早起到现在只喝了半碗粥。 翊昭经常不吃饭,有的时候一坐就是一天,宫里有人说大皇子是个痴傻的。 这话叫他听了去,那人没过一会就断了脖子。 黄烨觉得翊昭这样挺好,他小时候也不爱说话,长大了依然是个正常的。 翊昭这样总比那些爱困爱闹的皮猴子强。 翊昭仰头看着天,黄烨靠在廊上假寐,门外传来声响,黄烨坐起身看着小太监神色有些慌张。 小太监低声道:“太皇太后病危。” 皇帝很快就赶了过来,宫人跪了一地,黄烨垂首立于旁。 太医匍匐在地,说着药石无灵,老臣无能,陛下恕罪。 都是些套话,皇帝让他滚下去。 太医刚走,贵妃就冲了过来,带着凉风,衣袖从黄烨指尖划过。 她冲到太皇太后身边,黄烨听见她压着颤抖的声音说着:“凤兮凤兮,何德之哀,往者不可谏…” 他听见贵妃低声呜咽,像个小猫一样。 皇帝下旨太皇太后崩逝,国丧三年。 下朝后,整整一天,皇帝将自己关在乾明宫。 外头小雨淅淅沥沥 御膳房的宫人来问过三回是否传膳,他们不敢直接问,都是问的黄烨。 直到日暮,黄烨轻叩殿门询问道:“陛下,该用膳了。” 过了许久也没有声响。 黄烨刚准备推门而入,皇帝打开了门和他说随他出宫。 他跟着皇帝出了城,来到湖边,他认得这里以前皇帝还没有做皇帝时就爱来这。 黄烨将伞递给皇帝,皇帝没理他,径直上了船。 他看着皇帝慢慢悠悠的飘到了湖中间,黄烨看了看伞,也没敢打。 他看着皇帝坐在小船上,只能看清一个背影。 — “内官…内官!”黄烨晃过神,看见小太监焦急的叫着他,皇帝已经走远。 黄烨捡起掉落在雪地的披帛,快步追上皇帝。 皇帝将贵妃抱到朝华殿,轻轻放在贵妃日常爱趟的软塌上。 “挽心,那个木梳来。”皇帝轻声道。 黄烨看着皇帝,觉得他如今这样同太皇太后离世那次很像。 那皇帝大概是伤心的。 皇帝拿着梳子将她散落的头发梳顺,又轻柔的摸了摸她的脸。 小太监在一旁低声道:“陛下,郑婕妤和大皇子来了。” “不见。” 皇帝又看了贵妃好一会才起身道:“烧了吧。” 挽意带了些震惊,明知故问道:“烧…烧什么?” 皇帝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的离开。 黄烨跟上,走到宫门口看见郑婕妤抱着翊昭立在门口,看见皇帝郑婕妤立马上前:“陛下,让翊昭见一面吧,他毕竟是贵妃的孩子。” -- 第35页 “他不是。” 皇帝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看翊昭:“他是朕的孩子。” 贵妃遗体被烧成了灰,装在罐子里,小太监来问该如何处置,皇帝说找个地方扔了。 黄烨拦下办事的太监,将罐子拿回,独自出了宫,按照皇帝说的在已经被烧毁的新界后院的秋千下挖出了另一个罐子。 皇帝骗了贵妃,他说宰相将摄政王的尸骨带了回去,其实是他找人换了个地方埋着。 装着的是摄政王苏安宴的骨灰。 “将他俩送出天启,送的远远地。” 皇帝说这话时在看奏折,面上波澜不惊,声音也平静自然,只是那一炷香的时间都只在看那一份奏折。 黄烨在瓷器店买了两个做工精美的瓷瓶,将两人的骨灰装了进去,找来暗卫送出天启。 “送去哪?” 暗卫问他。 他也问过皇帝,送去哪? 贵妃与摄政王生于汴梁城,长与汴梁城,如今,要将他们送去哪? 皇帝沉默了许久,他说:“往东,撒到海里。” 黄烨心一惊,领命离开。 “往东,撒到海里。” 暗卫吃惊的看着黄烨,无法落叶归根,是大忌。 皇帝竟如此痛恨两人,将两人烧成灰还不够,还要撒到海里,让他们魂飞魄散。 “去吧。” 黄烨轻轻叹了气。 回宫的路上,他想起半年前,皇帝祈福回来的路上带着贵妃消失了一天一夜,回宫后让他把赵折竹找来。 “贵妃同你说了什么?” “问我何时落雪。” 黄烨看见皇帝的指尖微微抖了下,他说:“给她织个梦吧,让她忘了他。” “这个事情别说是我,就连师父也不一定可以成功,没人能保证后期会变成什么样子,陛下三思…” “就这样吧。” 于是,赵折竹挑了个午后去了朝华殿,贵妃昏睡了两日。 一个清晨,贵妃突然惊醒,满脸的泪痕,她不顾所有人的阻拦冲出去,在皇宫跑来跑去,逢人就问看没看见苏安宴。 侍卫将她带了回去,关在屋里,皇帝下朝直接去了朝华殿,推开门就看见贵妃蜷缩在床上。 贵妃抬头看见他,一脸欣喜的扑过来,抱住了皇帝。 黄烨有些吃惊,下一刻,听她说道:“苏安宴,你回来了!我刚刚做了个噩梦,梦到你死在雪地里,浑身都是血,吓死我了。” 皇帝静了一会,和她说:“时今,是我。” 贵妃歪着头看他,伸手拉了拉他的脸颊:“苏安宴你怎么不笑啊。” 贵妃疯了。 她认得所有人,知道自己在皇宫,可她把皇帝认成了摄政王。 “时今,我不是苏安宴。” 贵妃静了一刻,后退一步,有些无措声音中带了些慌张:“你不是…你..” 她再次抓着皇帝的衣袖:“那你告诉我,苏安宴呢?他去哪了?” 见皇帝没说话,她有些急切:“说话啊,你说话啊!苏安宴呢?他死了吗?你说话啊!” 说完这句,贵妃就晕了过去,皇帝将她抱到床上,让黄烨找来折竹。 折竹来后给她把了脉,摇了摇头:“我不知为何会这样,织梦这件事很危险,没有人知道会发生什么。” 皇帝一直在朝华殿陪着贵妃,直到上朝前才离开。 皇帝亲口,朝华殿发生的任何事不允许透露一丝一毫,所有宫妃禁足自己宫内,无召不许出宫,连同皇后。 下朝后,朝华殿的宫女来说贵妃跑上了树不肯下来。 皇帝到时,黄烨瞧着贵妃在树上笑。 “怎么上树了?” “我下不来,你接着我。” 旁边一个小太监不合时宜的开口道:“这里有梯子,贵妃可以从这下来。” 黄烨一把将那小太监推远,皇帝看了看她,张开手道:“下来吧。” 贵妃想都没想就跳了下去,索性树不高,皇帝将她稳稳的接住。 贵妃双手环着他的脖子笑道:“这么多年有长进呀,初见你的那次还接不住我呢。” 贵妃真的疯了。 她好像被困在了摄政王还活着的那个世界。 她会摘许多花,捆在一起,说这叫捧花。 让皇帝拿着,告诉他可以和自己表白了。 她说,表白就是你们古代人说的定情。 见皇帝没动静,她叉着腰有些愠怒:“苏安宴,你不会忘了自己怎么和我表白的吧?” “你说,万时今,我喜欢你,想来求你嫁给我” “你还说,你的那个世界,男子一次只能娶一个姑娘,说会让我喜欢这里,说想娶我,只娶我一人。” 她认识身边所有的人,却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她任由宫人称呼她为贵妃,也不曾问过理由。 她将皇帝认成摄政王。 皇帝纠正过她,每到这时,贵妃都会无措,慌乱的看着周围,然后崩溃,尖叫,晕倒。 第二日醒来依旧如此。 折竹来看过,为贵妃把脉,说她体内的气息紊乱,不可再受刺激了。 “再织一次梦。” 皇帝说完,折竹骇然道:“陛下不可啊...” “朕不想再从贵妃口中听见那个名字,一次不成就两次,三次,十次。” -- 第36页 第二次织梦时贵妃中途醒来,皇帝恰好坐在床边。 只差一瞬,贵妃拿着的匕首扎入皇帝肩膀的前一刻,黄烨袖中的银针刺入贵妃手腕。 皇帝抓着贵妃的手,拔出银针,声音带着冷意:“想杀我?” “我说过,我会恨你一辈子。”贵妃说的咬牙切齿,好像面前的是有着血海深仇的人。 黄烨跟着皇帝来到角楼,隔着皇帝的背影,他看见层层的宫羽。 “你们暗卫首先训练的是什么?”皇帝问他。 “断情绝义。” “那她怎么没学得会?” “奴才不知。” 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又如何能真的做到断情绝义。 贵妃再次醒来时一夜白了头,她整日只是安静的待着,不同人说话,也不出声。 每天按时吃饭,吃的很少,睡的也很少。 皇帝经常会来同贵妃吃饭,两人都不说话,很偶尔的,皇帝会和她闲聊几句,只是每次都听不到贵妃的回应。 宫妃们不许出门,后宫安静的很。 黄烨奉皇帝之命去看新来的一起小崽子,暗卫每五年会新训练一匹,再从中选出一个首领。 暗卫的考核严苛至极,黄烨想想那些日子,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回来之后,小太监说贵妃吐血了,皇帝赶到了朝华殿。 太医战战兢兢的拜了又拜才敢说:“陛下,贵妃如今已经病入膏肓了,恐...恐过不去这个冬天。” 又是那一套,药石无灵,回天乏术,老臣无能,陛下恕罪。 皇帝看向挽心,挽心说道:“午后奴婢陪贵妃散步,路过的两个宫女说昨夜星辰多,今日就是个好天气,贵妃听了这句,便问我她的吊坠在哪,奴婢不知贵妃说的是何种样式,贵妃找不到,就吐了血,问奴婢,她是不是忘了什么。” “杀了吧”皇帝说完,那两个小宫女就被捂着嘴拖了下去。 赵折竹说贵妃内耗太重,能活到现在已是不易。 黄烨想了想,确实是这样。 从小跑在毒里,千难万险的活下来,被人打得重伤,跳了崖,为查摄政王的事,屠了一整座城,杀了六十万人,杀到内力几乎全废。 真是行啊,黄烨不禁有些佩服。 折竹说,若再行一次织梦,恐怕过不去这个月。 黄烨大着胆子抬头看了一眼,床上的贵妃面色苍白如纸。 皇帝让所有人都下去,他和贵妃独处了很久,久到天色暗了才推门出来。 皇帝独自去了慈宁宫,待了一夜,黄烨在门口站了一夜,临近早朝才进去找皇帝。 “陛下,该上朝了。” 黄烨看见皇帝跪在慈宁宫的床前,床榻上空无一人。 他想,皇帝大概是思念太皇太后了。 皇帝一个月也没有去过朝华殿,挽心再来时,说贵妃醒了。 时隔半年,贵妃清醒了过来。 贵妃将皇帝递给她的药碗打翻,她说:“我说过,你若让折竹改了我的记忆,我会恨你一辈子。” “你的一辈子有多久?” 黄烨听出了皇帝语气中的怒气。 皇帝下旨禁足贵妃,任何人不得探望。 日子一天天过去,宫里头在置办新年,皇帝站在窗前看着外面。 “哪夜落了雪,叫朕起来。” 黄烨有些走神,停了一会才答:“是。” 过了三天,小太监拿来香烛,黄烨看见他身上的水珠,问他外头是下雪了吗,小太监恭敬答:“已经下了半个时辰了,眼看着越下越大。” 黄烨悄声走进殿内,看见皇帝只着了件里衣立在窗前,窗户紧闭着。 皇帝说:“去把那件衣服拿给她。” 黄烨退了出去,将挂在那的红衣拿到朝华殿。 回去之后,皇帝问他,贵妃睡了吗? 他如实答自己没进去,只看屋内熄了灯,该是睡了。 皇帝一直等到卯时,没叫步辇,他走到了朝华殿。 不长的一段路,雪却落满了皇帝的大氅,落在黑色的狐毛上。 黄烨经常陪着皇帝站在朝华殿门口,有时是贵妃内卧的窗前,贵妃从不知道。 只有一次,是太皇太后崩逝的后两天。 那几天一直下雨,皇帝从慈宁宫出来直接去了朝华殿,站到窗前,黄烨就停在他身后。 挽意说贵妃睡下了,皇帝才进去。 一直到快上朝,黄烨去提醒皇帝,见皇帝面色有些不好。 他不明白,明眼人都看得出贵妃不喜任何人,皇帝为何偏要去找不痛快。 他不明白,但他不敢问,这是杀头的大罪。 很多事,不是非要弄个明白,他懂,但是贵妃不懂。 自摄政王死后,贵妃一直在查他的死因,她不信骁勇善战的小将军能带领八万战士战败在八千兵的手里。 她不信,但她查不出来。 她当然查不出来,因为消息,是她亲手送出去的。 她将执笙亲手送到苏安宴身边,她以为那只是一个落了难的小男孩,可她怎么不想一想,一个七岁的小孩子,怎么能从江南一路来到京城,正巧被她碰见。 执笙,是皇帝的暗卫。 摄政王信贵妃,自然也信执笙,执笙待在摄政王身边十年。 攻打蛮夷前一夜,执笙告诉摄政王,贵妃在赶来的路上,蛮夷也接到了消息,这是骗他的,可摄政王关心则乱,他信任执笙,让他带兵作战,自己连夜返回去找贵妃。 -- 第37页 而路上,自然有拦他的人。 而人们看见的,只有少年将军带领八万军,却败在了八千蛮夷手下。 他遭万人唾弃,回到漠北城,漠北百姓将他关在城外,任由他被蛮夷人射杀。 再之后,黄烨带着暗卫去将重伤的摄政王带回了京城,扔在了辰王府门口。 人们都以为是蛮夷人为挑衅天启杀死了摄政王,还砍断了他的手脚。 黄烨不明白皇帝为何如此,皇帝与摄政王从小一起长大,该是深厚的情意。 贵妃先是执着于摄政王的死,她觉得不对劲,可她找不出来。 后来,她退了一步,只要求皇帝能封他为摄政王,再将她赐婚给摄政王。 再后来,她又退了一步,她想落雪时,去见摄政王。 世间事没有让她如愿,她亦不想让别人如愿,就像她自己说的,她从不是善人。 贵妃早上醒来,皇帝同她说,外头落雪了。 又给她描了眉。 黄烨同皇帝走在去上朝的路上,跟着皇帝停了好多次,他甚至以为皇帝会折身回去。 可他还是走到了大正宫,做到了龙椅上,还有不怕死的大臣上着参贵妃的折子。 他们义正言辞,他们慷慨激昂,他们同逼迫前几任皇帝一样逼迫着他。 龙椅上的帝王任由他们说着,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 下了朝,太监慌忙走来,黄烨给他打了个手势让他回去。 不过一刻钟,贵妃自裁的消息就传了开,黄烨虽皇帝走在宫内,他看见还没离宫的大臣们嘴角带笑。 他们如愿了。 - 贵妃的死没有在宫里没有掀起多大的风浪,皇帝将朝华殿改成了戏园,偶尔会到里面听曲。 朝华殿原先的宫人也都派到其他宫侍奉,皇帝依着大臣们的劝诫,对宫妃雨露均沾。 大臣们还说,大皇子该由位份高的妃子养着,皇后膝下无子,不如养在长秋宫,做嫡子。 皇帝第二天将郑婕妤封为皇贵妃,大皇子搬到锦绣宫,由皇贵妃养着。 御史大夫直呼不可,皇贵妃位同副后,皇后无恙,怎可封皇贵妃。 皇帝说此事再议,当夜,御史大夫死在家中,舌头被割了扔在酒壶中,眼睛也被挖了出来。 朝臣这才后知后觉,如今这个皇帝根本不受他们左右。 他心狠手辣,不顾及是否是朝中重臣。 皇帝似乎很喜欢皇贵妃,一个月中去锦绣宫的次数总会多些。 宫妃们是嫉妒的,同批入宫,只是个小顺常的她,这么快就做了皇贵妃。 可地位悬殊,她们不服也得服。 于是,她们就去找了皇后。 后宫就这样乱了起来。 皇贵妃派和皇后派的明争暗斗,勾心斗角。 今日何贵人落了水,是林答应推下去的,明日张婕妤中了毒,查出与皇贵妃有关。 一桩桩一件件,皇帝视而不见。 前因不管,过程不管,皇帝只要一个结果。 调查清楚了,即便结果是错的,也照样落罪。 就这样过去了五年,皇帝杀了朝中半数官员,又提拔了半数,手段之雷霆,让人唏嘘。 黄烨觉得,皇帝是天生的帝王,他狠绝无情,手段凌厉,肃朝纲,顿宫规,样样做到极致。 百姓无不称赞。 他推行五年一次科考三年一次的县考,立学堂,办武场。 新年伊始,他站在宫城看着脚下万民朝拜,看着烟花漫天,新晋的科举状元趁着酒劲对他说自己的钦佩之情,愿意协助皇帝,创海清河晏的盛世。 皇帝只是沉默听着,眉眼未动,眼中没有一丝动容。 夜深,黄烨拿来披风,皇帝来到朝华殿,说想听曲。 很不巧,唱戏的生了病。 很巧,容妃会江南小调。 也很巧,容妃刚好路过。 皇帝顺理成章的去了容妃宫里,黄烨想了想,并未提醒新年该去长秋宫。 不出所料,皇后第二日寻了个错处掌掴了容妃,掌嘴的婢女指甲尖利,划破了容妃的脸。 又是这些事,黄烨禀报的时候都觉得有些不耐。 黄烨突然觉得,贵妃还在时宫妃没有闹腾的,真是清净的很。 他有些晃神,时隔五年,自己怎会突然想到贵妃。 午后,莫贵嫔求见,说是煲了汤,想来给陛下补补身子。 莫贵嫔是因与皇后长相相似被贵妃选入了宫,也正是因此,不受皇后待见。 荆南国的使团新年之后送了贡品来,又带来了王妃写给皇后的家书。 四年前,皇帝将丝芸郡主送到荆南国和亲,无论皇后如何求情都无动于衷。 而荆南国的国王,是个半截身子都入土的老头。 黄烨拿着那封信,丢到火炉中,火苗慢慢吞噬,不见声息。 有一日他不当值,在宫里随便溜达,路过锦绣宫,小猫跑了出来被他一把抓住。 他走进去,交给皇贵妃,看见院子西面的棚子下摆了许多新奇的物件,不禁多看了几眼。 皇贵妃注意到,准他去瞧瞧。 他走上前看,有个椅子模样还带着轮子,他伸手推了推,竟然能推动。 “这是轮椅。”皇贵妃在他身后说道,“坐上去,后面有人推着,就能走。” -- 第38页 还有电视,电脑,冰箱。 黄烨看着,只是些形状奇怪的木质物件。 “皇贵妃心思玲珑,这些东西奴才闻所未闻。” “我只是怕我忘了。” 大皇子下了课回来,见着黄烨还主动说了话。 在皇贵妃宫里,他长的越来越好,眉宇间与皇帝有几分相似。 “我的宝贝回来啦”皇贵妃捏住大皇子的脸揉了又揉,笑眯眯道,“饿不饿?母妃做了鸡汤,你尝尝?” 皇贵妃性子跳脱,总爱把大皇子当小猫,摸摸头揉揉脸,还爱下厨,但手艺不好,总做些奇怪的菜,经常把大皇子吃到请御医。 上次做了个名叫拔丝地瓜的,端给皇帝吃,黄烨用筷子夹了一下,全都黏在了一起,无从下口。 上上次用六月柿和鸡蛋,皇贵妃说叫番茄炒蛋,问皇帝是否好吃,皇帝说味道一般。 “是你们这的盐不好”皇贵妃冷哼一声,将盘子端走,在锅里温着,等大皇子下课吃。 黄烨觉得皇贵妃有些不同,她虽与皇后争锋,但她不害人性命,对苦难之人也多有恩惠。 明明是庶女出身,却才华惊人,偶尔会说出些没听过的诗句,又说不是自己作的诗,皇帝也信了。 或许是因为她与寻常宫妃不同,皇帝总爱去锦绣宫坐坐,有时温一壶酒,煮一盏茶,与她待在一起时,皇帝的话会多些。 皇贵妃还爱写些话本子,光怪陆离的,爱恨情仇的,各种各样。 每一个还起了名,《千与千寻》、《泰坦尼克号》、《仙剑奇侠传》等等。 每月办一次故事大会,皇贵妃派系的都会到朝华殿听皇贵妃讲故事。 皇贵妃在宫里的声誉远高于皇后,皇帝也多偏爱皇贵妃一些。 只是原先那些爱上折子的朝臣死的死,贬的贬,无人再敢说什么。 第20章 番外一下 皇帝宠爱皇贵妃,可宫闱内斗时从不偏向她,若证据确凿,即便是假的,也会降罪。 皇贵妃好似乐在其中,一年中总有些时候在皇帝面前哭啼啼的演戏,从刚开始的眼泪半天也挤不出来,到后面愈发娴熟,皇帝一到,眼泪立刻就掉下来。 皇后与皇贵妃斗来斗去,谁也左右不了谁。 皇后是幼时从西荣接回京城,安了个公主名分养在先皇后宫里,母族远在西荣,皇后年少时和西荣闹了矛盾,如今也不甚联系。 皇贵妃的父亲是六品小吏,她又是庶女出身,在宫里也没有靠山。 皇帝任由两个人斗,不偏不倚,只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他还是对皇贵妃多加包容。 皇贵妃总能有些奇思妙想,让工匠做出些新鲜玩意,两个月前拿了个图给黄烨,请他帮忙找人做出图上的东西。 黄烨看了又看,也不知画上是何物,皇贵妃笑眯眯道:“旋转木马。” 两个月之后做出来了,皇贵妃和皇帝坐在上面,由十个侍卫拉着转圈。 “麻烦了些”皇贵妃只玩了一次,扔下这句就将其搁置。 宫里有人传,皇贵妃是天上的神女托梦,所以才会做出这些闻所未闻的物件,也有人说或许皇贵妃就是神女本人,她的到来会使天启国运昌隆。 渐渐地,皇贵妃的名声越来越大。 这不是件好事,黄烨明白,皇贵妃也明白。 物极必反。 但是皇贵妃依然我行我素,她找来钦天监观察天象,询问是否有五星连珠,吓得钦天监急忙报备皇帝。 五星连珠乃异象,只有书籍记载,并未有人真正看过。 有人猜测,皇贵妃或许会成为下一个皇后。 还有人说,皇贵妃会吸了皇后的凤运。 皇后忌惮此事,但奈何不了皇贵妃。 一日,贵妃在花园中放风筝,丝线断裂,风筝飘到了长秋宫屋脊,遮住了上面的飞凤。 风筝取下来后,当晚皇后突然高烧不止,连夜请了太医。 太医连施三针才将皇后的烧退下。 宫中流言四起,皇贵妃会是下一个皇后的说法愈演愈烈。 黄烨跟着皇帝照例来到锦绣宫,同皇贵妃吃饭时,皇贵妃直言道:“皇后的病是陛下的手笔吗?” “怎么这么问?” “我还以为陛下想让我当皇后呢。” “你想做皇后?” “一点也不”皇贵妃一口回绝,“朝臣百姓如今对我宽容,是因为我不是皇后,若是做了皇后,这框框架架岂不把我框死在那。” 皇后没能熬得过这个冬天。 皇帝与皇贵妃踏雪寻梅时,皇后宫里的人来传话,说皇后想见皇帝一眼。 黄烨算了算,从皇后病重到如今已有半年之久,皇帝未曾踏足长秋宫。 皇贵妃折下一直梅花,看了看来人又看了看皇帝,笑着道:“陛下去看一眼吧。” 皇帝带着皇贵妃一同去了长秋宫,黄烨看着榻上的皇后,突然觉得很悲哀。 他突然想起摄政王死的那日,他问摄政王,是否有恨,最好的朋友出卖了他,那是他的君主,是他决定奉献一生的人。 摄政王说,争抢而来的,注定不会有好下场。 黄烨彼时不懂,如今悟了。 皇后的后位是从贵妃手里抢过来的,她必不会有好下场。 如今应验了。 -- 第39页 皇后被病痛折磨活似个恶鬼,面色枯黄,头发也没有色泽,两眼凹陷,嘴唇干裂。 “陛下,臣妾爱了你一辈子,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皇后艰难的起身,她眼中满是血丝,颤抖的指着皇贵妃:“臣妾比不过万时今和陛下的年少情意,可她呢?她又是为何得陛下垂怜?如今来看臣妾,也是她答应的是吗?你我多年情分,竟抵不过她的一句话。” 皇后的眼中满是愤恨,委屈,不甘,黄烨觉得很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皇帝有些不耐,皇贵妃道:“皇后姐姐若只是说这些,那便是我的过错。原本以为姐姐有什么要嘱托的,如今看来我劝陛下过来,倒是耽误了他的宝贵时间。” “与你何干!”皇后咳出血来,她挣扎着想要下榻,却跌在地上,宫女们将她扶起,扶到皇帝面前。 “陛下宠爱翊昭,可陛下忘了吗,我们也有一个孩子,我们的孩子,他还没见过这个世间,还没叫一声爹娘,他就没有了,陛下你忘了吗?” 黄烨一惊,果然下一秒皇后就被皇帝掐住了脖颈,宫人一片惊呼,他看见皇帝贴在皇后耳边说了什么,皇后登时面露惊恐,泪珠滑落。 皇帝拂袖离去,皇后失声痛哭,黄烨余光见着皇贵妃一点一点往自己身边挪,悄声问:“你怎么不跟上去?” “陛下不许奴才跟。” “怎么看出来的?”皇贵妃满眼好奇,回头看看皇后,又问,“你知道皇帝说了什么吗?” “奴才不知。” “嘁,你日日跟在陛下身边,还有你不知道的事?” 黄烨跟着皇贵妃离开,听见这话时顿了顿,又提步跟上,沉默了一会道:“事关皇后落胎一事,奴才不敢说。” 皇贵妃闻言微微侧目,笑了声,转移了话题:“陛下先前赏我的红钏手镯磕碎了个角,国库内可有新的?” “奴才派人去看看。” “有劳了。” 走出长秋宫,天上落了雪,洋洋洒洒的。 皇贵妃穿的单薄,乘了步辇先行离开,黄烨望着长秋宫的牌匾,想起许多年前,他奉命监视先帝宋予羡,竟看见当时还是五公主的皇后偷偷潜入先帝寝宫,二人行孟浪之事。 第三日,皇帝与贵妃大婚礼上,五公主带着赐婚的圣旨,当场将二人退了婚。 皇帝与皇后成亲后,皇帝未动皇后一下,只有一次,皇帝喝醉了酒,在皇后屋里过了一夜。 一个月后,皇后有孕,皇帝让黄烨寻来落胎的药,放入安胎药中,自此之后,太医诊断皇后再难有孕。 而如今,皇后竟还敢拿孩子说事,果然诚如贵妃所言,蠢而不自知。 黄烨端来毒药放在皇后面前,皇后问他:“陛下容不下我了?” “奴才不知。” 皇后拿起杯子摩挲了一阵:“我原以为,他是不知晓的,原来他从一开始便知道。” 黄烨沉默。 “那他人证物证都有,为何还容忍我至此?他是不是...” 是不是对我有那么一刻动心... 皇后的话停在一半,又自嘲的笑了笑:“怎么会呢。” 皇后勾引先帝,是举国动荡威胁社稷的丑闻,必不会公之于众。 可黄烨觉得,大概还有另一个原因,只是他不知道是什么。 黄烨拿起酒壶,将毒酒倒入杯中:“娘娘是天启的皇后,陛下说,娘娘母仪天下恭婉顺良,望娘娘见着太皇太后,代问声安。” “他竟还让我入皇陵。”皇后接过毒酒,掉了滴泪,“我的结局,还是好过万时今的,你说是吗?” “奴才不知。” 黄烨看着皇后将毒酒一饮而尽,等了一会摸了脉搏确认死亡后才离开。 皇后离世,皇帝悲痛,封锁后位。 — 长秋宫就此封存,宫人全都撤出,形似冷宫。 没了皇后,皇贵妃在宫里如鱼得水,宫里每年都会来些新人,无人敢撼动她的地位。 黄烨如往常一样日日跟在皇帝身后,偶尔还会陪翊昭练武。 小孩子长得快,没几天就快到黄烨肩膀。 下了朝,皇帝在乾明宫见大臣,黄烨奉茶,就听宰相说:“大皇子已及束发,可堪朝政,可为陛下分忧。” 黄烨这才恍然,原来都已过了这么些年。 他想起翊昭第一次打败自己,拉他起来时有些恼,让他不许让着自己。 黄烨笑了笑道:“奴才并未让大皇子,是大皇子天资聪颖。” 他学的是暗地里取人性命的阴诡招数,若正面对抗,他只会越来越不如翊昭。 大臣们一口一个夸赞,皇帝沉默良久,问道:“你么想说什么?” “臣恳请陛下,册立大皇子为太子。” 他们说大皇子如何神武,如何优秀,是天启的福星。 他们似乎忘了,大皇子是他们以前深恶痛绝的妖妃的儿子。 皇帝答应了此事,翌日上朝时,黄烨宣读圣旨,册立大皇子为太子。 闭口不谈,封太子生母为皇后之事。 “看来陛下当真是厌恶贵妃。” “你小点声,别叫人听了去。贵妃已经被贬为庶人了,听说都不许入皇陵,找了个下雨天,骨灰随便洒在了街上。” “啊?烧...烧了吗?” -- 第40页 “对呀,我婶婶以前在朝华殿做过宫女,她同我说的。” 黄烨走到两个宫女面前,她俩脸色一变,连忙跪地,黄烨没有搭理,绕过她们离开。 宫里并不忌讳提贵妃,黄烨自然也不会责罚她们。 太子监国的第一个新年,皇帝没有到城楼接受万民的跪拜。 黄烨跟着太子站在同样的位置,看着城下灯火璀璨,黄烨看见太子眼中点点的光。 他突然觉得,太子将来会是个好皇帝。 那日之后,太子更加勤于政务,皇帝子嗣并不多,除太子外还有两个皇子和三位公主,太子与他们年纪差的多了些,加之不爱说话,关系并不亲近。 但皇贵妃是个好相与之人,对每个孩子都视如己出。 皇贵妃生辰,在锦绣宫开了席,皇子皇女们各个送了精巧玩意,小公主年幼淘气,趁着人多跑了出去,照顾小公主的宫女在宫里急切的寻找,不小心撞到黄烨。 黄烨瞧她的模样,该是刚进宫不久,眼中带着泪,黄烨让她别急,自己同他一起找。 暗卫说,小公主去了朝华殿。 黄烨心里一惊,连忙追了去,进去后看见小公主坐在皇帝腿上咯咯笑着。 “陛下恕罪。”黄烨跪在皇帝面前请罪。 皇帝说过,无召,不得进入朝华殿后院。 “起来吧,把公主带出去。” 皇帝没有降罪于他,黄烨牵着公主离开朝华殿,公主伸手要抱抱,黄烨将其抱起,就听公主说:“后院有个娘娘,长的很好看,衣服也好看,只是不说话,就在那坐着。” “那是...谁?” “父皇说,她是一个罪人。” “公主,这个事是我们的秘密,不要其他人。” 小公主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又过了几年,一日当差下了雨,黄烨跑回了屋里,当晚就染了风寒。 太子听闻此事,请了御医来看,御医开了药。 “都是小病,劳烦太子挂念。” “风寒是大事”太子将黄烨扶起来靠在床边,“父皇让黄总管安心养病,这几日由小胜子伺候着。” “人老了,不中用了,淋点雨就生了病。”黄烨拍了拍太子的手,指着桌上的盒子道,“前些时间暗卫营那些小崽子做任务给奴才带回来个九连环,太子拿去玩吧。” “黄总管每年都给我好几个,屋里都要装不下了。” 太子被小太监叫走,黄烨看着他走进淅淅沥沥的雨中,还有水珠从屋檐滴下,他想了又想,轻声道:“是有人嘱托。” 黄烨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随着年纪的增长早些年的旧伤渐渐引了出来,皇帝隆恩,让他不必日日在御前侍奉。 他想像以前那样在花园的树上睡觉,艰难的爬到一半,脚下一滑,摔了下去。 摔得他直接晕了过去,他梦到自己回到了少年的时候,日日跟在还是辰王的皇帝身后暗中保护,那时贵妃也待在辰王身边,贵妃生性倨傲,总不服管教,每每惹恼辰王就会被罚跪在书房前,她跪的笔直。辰王有时也拿她没办法,手下的人通透,找了个台阶让两人都下来。 他与贵妃接触并不多,他是贵妃后一批进入暗卫营的暗卫,师父和他说,若真遇到什么无法复命的事,最好找贵妃在时去和辰王禀报。他问为何,师父笑他榆木脑袋,他不懂,一直都不懂。 如今在梦里回顾这一切,才堪堪有些悟了。 黄烨醒来,屋内只有太医一人,见他面色凝重,黄烨道:“大人不必如此忧虑,我知道自己时日无多。” 黄烨被小太监扶着,慢慢走在皇宫,一处一处同他讲:“芍药开花时,把最艳丽的一朵送去皇贵妃宫里,陛下爱喝云顶,温水慢煮,萃两遍再呈上去。有点眼力劲,别恼了陛下,治你的罪。” 小太监红着眼眶,低头听着,时不时抽泣一声,黄烨笑了笑:“三十好几,还哭鼻子,丢不丢人?” “除了我教你的这些啊,在宫里生存,陛下才是你的君主,其他人的明争暗斗,莫要参与进去,拿了钱也别做什么事,谨言慎行,方得善终。” 黄烨离世的前几日,在御花园的树下乘凉,远远地见着皇帝仪仗,坚持让小太监扶他起来,赶在皇帝来时跪下行礼,立在皇帝身边。 皇帝屏退了所有人,让他坐下,他说奴才不敢,皇帝看他一眼,问他:“也不是第一次了,坐下吧。” 黄烨愣了一下,依言照做:“陛下原来早就知道。” “喝酒忘事,早就不发生了。” 黄烨给皇帝倒了杯茶,听他说:“这些年,有劳了。” “奴才不敢”黄烨楞了一下,才道,“陛下变了好多。” “是吗?变成了个好皇帝?” “是,陛下是好皇帝。” 皇帝摩挲着茶杯,黄烨张了张嘴,重复道:“陛下是天启子民爱戴的好皇帝,皇恩浩荡,福泽万民。” 皇帝沉默的看着日渐西山的太阳,黄烨不知他在想什么。 或许,他想起了贵妃。 这几日,黄烨细细想了自己这六十年的时光,许多事情已经记不清楚,唯独在辰王府的那些日子,丝毫都没忘。 那或许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有师父教导,同僚陪伴,有任务就出,没任务就在树上睡觉,那个时候的阴暗诡谲还未浮出水面,日子平静又美好。 -- 第41页 皇帝曾问他,暗卫首先训练的不是断情绝义吗?为何她没学的会。 可人,那会真的没有感情。 就隐忍如陛下,到头来也在向他求证,自己是不是个好皇帝。 或许,只因皇帝曾听见贵妃说:“宋殊衍不适合当皇帝。” 贵妃说:“在位者该有悲悯之心,以德政治民,百姓为水君为舟。” 皇帝天性冷漠,不明白人世间的情感,君为君,民为民,君生民生,君生民死,君死民死,这是他认为的。 可这样的他,做了几十年的皇帝,成了万民口中的盛世明君。 除夕夜,黄烨陪着皇帝站在城楼看百姓朝拜,看到了皇帝眼里的冷漠,他以为在位者都是这样的,坐在那孤寂寒冷的位子上,都会成这样。 可他却又切切实实看到了太子眼底的温情,那是对百姓,对天启,对天下的热爱。 他在那时才终于明白贵妃说的那句,宋殊衍不适合做皇帝。 而如今,宋殊衍被万民爱戴,口口相传,流芳百世。 会听到的,埋葬在深海的贵妃会听到的。 这或许,是皇帝尘封于心中,最压抑的愿望。 与朝华殿后院那与贵妃一模一样的人偶一般,埋藏在天启皇城,埋藏在皇帝心底,最隐晦的爱意。 第21章 番外二见故人 顾念慢慢睁开眼,眼前模糊不清,只能隐约看见些身影。 耳边突然很杂乱,有人在喊医生,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过了好一会,顾念感受到有人扒了扒她的眼皮,在她面前晃了晃手:“可以看清吗?” 她摇头,他又说:“病人视网膜受损,其他的需要照一个脑部CT。” 那些人走后,世界又重回了安静。 顾念有些茫然,过了好一阵才又有声音响起:“你好,顾念。” 她循着声音转过去,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你是?” “很抱歉撞了你,你的医药费及后续的相关费用我会全部承担,我给你请了一个专业陪护,医生说你的视网膜受损,在寻找合适的视网膜的同时,由她照顾你的起居,再次感到抱歉。” 他说的不快不慢,语气真诚,顾念皱了皱眉他像是知道她想说什么,又继续说道:“脑部受到撞击后会产生短暂性的记忆缺失,医生说以后会慢慢都想起来。” 那人走后留下陪护来照顾顾念,陪护说她姓张,叫她张姨就行。 张姨怕她闷,推她出去晒太阳,又拿了伞挡在她面前。 阳光很好,照在身上很暖和,顾念渐渐记起发生的一切。 是一个雨夜,顾念下了班在过马路被车撞了。 张姨问她需不需要和家里人联系,她摇头。 她很早之前就没有家人了,这么些年,都是她自己一个人生活的。 顾念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可她将从小到大能想起来的一一捋顺,都是连贯的。 渐渐地,也不再去想。 大概在医院治疗了一个月,没有做手术,她的眼睛也渐渐恢复了视力。 车速不快,顾念只是轻微骨折,腿好的差不多,办理出院时周先生也来了,给了她个银行卡和名片,顾念接过。 走在街上看着车水马龙,顾念突然有些陌生,她感觉自己好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 久到,好像已经有二十多年。 可她住院不过二十天。 路过一个文玩店,鬼使神差的走进去,本以为开店的会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没想到竟是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女孩。 她问顾念想要什么,顾念摇摇头:“只是想来看看。” 顾念拿起桌上摆着的手镯,看了许久,那女孩走近瞧了瞧笑道:“你喜欢这个?” 顾念放下手镯:“没有,就是这个成色还挺好看的。” “是吧,我也觉得好看,但是总不喜欢它”那人拿起镯子转着看了看,“总觉得这个镯子让人难过,你看这里。” 顾念顺着她指的地方看,有一道裂缝:“我爷爷说这个镯子是碎过又补上的,玉石易碎不易补,补得那个人应该是费了心思的。” 她放下镯子,有开门的声音,她闻声看去的同时将镯子放在桌上,放的偏了些,手一松镯子落了下去,顾念眼疾手快的接住,俩人都吓了一跳。 她拍着胸脯顺气:“吓死我了吓死我了,要是摔碎了爷爷肯定要骂我。” 顾念将镯子放在桌上,转头看来的人,逆着光她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只看了一眼,又转了回去对她说:“不打扰了,我先走了。” 顾念离开时路过那人,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茶香。 回到家后手机收到十万的转账,过了一会又收到一条短信:顾小姐,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这些是我的赔礼望收下,日后若有任何问题就通过这个号码联系我。 顾念看着银行卡的余额,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累死累活一个月赚几千块钱,被撞了一下就得到了十万。 门外有人敲门,顾念开门瞧是邻居奶奶,问她这几日去了哪里,家中做了饭叫她去吃,顾念谢绝她的好意,过了一会她才支吾的说:“你不在的这几天,那些人来了三次。” “知道了。” 顾念关上门,看着镜中的自己总觉得有些陌生。 -- 第42页 手机来了通话,是一串号码,顾念刚接通对面就是劈头盖脸的谩骂,她将手机拿远,等那边没了声音才说:“钱过几天就会打给你们。” 她挂断电话,给律师发了微信,约明天见面。 顾念坐在家中,一直到日暮,房间一点点暗了下去,夜色落在她身上。 她赤脚下床,随便套了个外套便出了门。 她坐在公交车最后的座位,从始发站一路坐到终点站,中途路过一片海,顾念下了车,走到海边。 夜晚的风有些凉,灯光照在海面上波光粼粼,顾念突然有些熟悉。 她脑海中闪过一个人影,只是一个人的轮廓,好像还拿着花。 她努力回想,却想不到关于他任何的记忆。 电话铃声响了,老板打来电话说,公司出了点问题,她被解雇了。 “遣散费打到我卡里。” “顾念啊,你也在公司干两年了,如今公司有困难...” “走流程吧。” 顾念挂了电话,望着海面出神,被人拍了拍肩膀。 是个长相秀美的女孩,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问她:“打扰了,可以麻烦您帮忙拍张照吗?” 那女孩指了指身后,顾念看去,是个带鸭舌帽的黑衣服男生。 她点点头,接过女孩的手机。 那女孩跑过去拉着男生,摆了好几种姿势才又跑到顾念身边,拿过手机惊叹道:“你拍照也太好看了吧?” “谢谢。” 顾念刚想走,又被叫住:“我们是来旅游的,你是本地人吗?有没有什么推荐的呀?” “我也是外地的。” “这样啊,那祝你玩得开心。” 顾念点点头,与她们擦肩而过,听那女孩在后面抱怨道:“苏宴你拍照怎么都一个姿势!” 顾念猛地停住脚,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却不知自己为何哭泣,她捂着心口慢慢蹲下身,那女孩发现异常跑了过来,轻拍她的背问道:“你怎么了?用不用叫救护车?” “疼...” “苏宴,赶紧过来帮忙!” 顾念只觉得手腕温热,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抓住,她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她觉得异常的熟悉。 她伸出手死死握住苏宴的手,泪眼朦胧间,她说:“我们是不是认识?” 她说的艰难,她头疼欲裂,无数记忆一股脑的涌入脑海中,又全都流走,她抓不住,只能承受痛苦。 顾念慢慢平复下来,若不是额头上的汗水,她都觉得方才的一切是一场梦。 她松开苏宴的手有些抱歉的笑笑:“不好意思,我半月前出过车祸,脑袋受过伤,吓着你们了吧,实在抱歉,先走了。” 她说的很快,说完不等两人反应转身就离开。 顾念一路走,风渐渐将她吹的清醒,她打算等明天见过律师,把继母的事情处理好就离开这里,走的远远地,永远不回来。 — “那我把这钱打到苗琳卡上,由你递交给法院。” “下午我就去,法院收录之后,苗琳一家以后的事就与你无关了”律师翻了翻合同,点点头,“冒昧问一下,这些钱...” 顾念垂眸:“或许是老天爷看不下去我这么悲惨,开了眼,帮了我一次。” “那你接下来该怎么办?” “离开这。” “去哪?” “哪都行,越远越好。” 顾念将文件收好放回包里,犹豫了一下道:“郑律师,这些年,多谢了。” 顾念的父母以前是做小本生意,在她很小的时候父亲下夜班回家,救了一个差点被车撞的小男孩,自己却磕到后脑勺,成了植物人。 母亲整日早出晚归照顾她与父亲,四处借钱给父亲治病,终于在有一天实在撑不住,给父亲喂了农药,顾念放学回家看出了异常将果汁打翻,母亲哭着将她推搡出去,自己服药自尽。 她当时哭着问母亲:“你死了,我怎么办?” “妈妈真的撑不下去了,念念,别怪妈妈抛弃你。” 顾念觉得母亲脆弱不堪,遇到点困难就要退缩,她不服,她偏要好好活着,拼死也要活下去,要让妈妈看着,即使在困难也能活下去。 母亲死后,她生前的债主找上门,将家里能拿的全都拿了去,顾念只缩在一旁默默看着,看着他们一点点搬空自己本就破烂不堪的家。 后来,她被小姨接走,小姨一家待她不算好,她写了十五万的借条,找了律师来签了合同,说自己会偿还这些钱。 上了大学没课的时候就出去兼职,第一年拿到了奖学金,第二年的奖学金却被成绩没有自己好的同学抢了去。 顾念明白,那人送了礼,拉了票。 寒暑假她也从不回去,找个包住宿的地方上班,大学毕业面试一家公司,自己租了个很小的房子,每月攒钱还钱。 前些年苦了些,觉得世道不公,成日怨天尤人,可日子还是要过下去。 她心里憋着一股劲,她要想母亲证明,没有他们,她照样活得很好,她的母亲是懦夫,她不是。 顾念走在回家的路上,又路过那个文玩店,里面的人推开门看见她,向她笑道:“镯子恩人,又见面啦” 镯子恩人? 顾念笑了笑。 “进来坐坐吧?” “不了,我一会还....” -- 第43页 “我偷拿了爷爷珍藏的六安瓜片,一起尝尝。”那人都不等顾念说完就继续说道,边说还边朝她招手催促道,“快来啊。” 顾念走了进去,那人喋喋不休道:“我叫闻尔安,叫我尔安就行。” “我是顾念。”顾念看了看周围,用的是中式的装修,“市中心很少看见文玩店,我在这生活过许多年,以前没有注意到,这家店是新开的吗?” “开了许多年了”闻尔安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玉镯放在桌上,“你上次走了之后,这镯子又差点碎了,爷爷说,大概是因为它遇到了有缘人,不愿再留在这,所以让我送给你。” 顾念有些吃惊:“这看起来好多年了吧,太贵重了,我们萍水相逢,我不能要。” “爷爷有个原则,凡赠与他人被拒的物件,皆毁掉丢弃,我看这镯子虽补过但原本成色不错,若带的久了也能养回来光泽,收下吧,或许你能从里面找到自己解不开的问题。” — 顾念晚上洗完澡出来,坐到床上看书,余光瞥见桌上放着的锦盒,慢慢打开,那只玉镯待在里面。 她戴上后在灯光下照了照,大小竟然正合适。 夜晚睡觉时,顾念做了一场很长的梦。 她梦到别人都叫她万时今,梦到一个叫苏安宴的男子,梦到自己做了皇后,又于一个雪天自杀。 她猛然惊醒,才发觉窗外电闪雷鸣,睡前忘了关窗,雨水打湿窗帘,落在桌子上湿了桌上的纸。 顾念下床关窗,一道雷劈下,她只觉得眼前白光一片,她闭紧双眼,过了一会感觉到脸上温热,她睁开眼,却看见自己怀中抱着一件锦白的外袍,那袍子的袖口染了血,她坐在雪地中,身旁一片被血染红的雪。 她感觉到钻心的疼痛,疼的她哭出了声,周围围了一群人,他们穿着古代的衣裳,顾念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想说话,可心口的剧痛让她说不出话。 她觉得自己快要喘不上气,猛地坐起身,周遭一片黑暗,平复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方才的一切都是个梦,外面夜色正沉,楼上还有小孩哭闹的声音。 顾念直觉是这镯子的问题,她想取下来,可戴上时分明轻松的很,现在却无论如何都拿不下来。 第二日一早顾念就去了那家文玩店,这次在的是一个男子,问了来意之后,那男子说这镯子承载了上一任主人所有的爱恨嗔痴,只有解了它的心结才能取下来。 “上一任主人同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何要帮它解心结?”顾念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不耐,“那我便将它砸了。” “等....” 那男子话还没说完,顾念便将锤子砸向镯子,叮的一声,镯子裂成两半。 又是熟悉的白光,顾念又看见那些曾经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的记忆碎片,不同的是,这次她完完整整的看完了所有。 从她穿越到四岁的小女孩身上,度过了四年暗无天日的暗卫训练,然后被带到宋殊衍身边,做他身旁的一把明刀。 还有那个泛着月光的湖面,苏安宴手中的捧花,眼中的笑意,和她砰砰的心跳声。 还有,尸骨遍野的战场,塞外的大漠孤烟,江南的小城烟雨,皇宫的层层宫墙。 想起了她的爱,她的恨,她的怨愤与不甘。 她就是万时今。 所有所有,她都想起来了。 昨日的梦不是梦,那是她在苏安宴死的那一天,哭到昏厥。 “怎么会...”豆大的泪珠掉落,顾念有些茫然的看着镯子。 这是她封妃那天,在皇宫磕碎了的镯子,是苏安宴送给她的。 “我带你看看。”那男子点了一支香,顾念只觉得眼前烟雾缭绕,再看清时,周围的一切都变了。 这里她陌生又熟悉,她看见桌前坐了个人,走进一瞧,竟是宋殊衍。 他拿着工具,修补着那个镯子。 黄烨进来行礼,垂首道:“贵妃喝了安神汤,已经睡下了。” 宋殊衍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修补着镯子。 一连一个月,宋殊衍没事时就会来慢慢的将镯子补上,放在锦盒中,放在玉玺旁边。 “这是他补上的,他是你的遗憾吗?”一个男声响起,顾念又回到了文玩店,那支香已经烧完。 “不是。” “那便是你是他的遗憾了”那男子继续解释道,“世间物件千千万,总有些重要的东西被人守护着,每一个物件都有记忆,或深或浅。这镯子,就是你看见的那个人最大的遗憾。” 顾念冷笑:“他都封我为妃,又有什么遗憾?” “大抵就是因为封你为妃。” 顾念听不懂,也不想听懂。 她突然想起那天遇到的那对男女,分明就是苏安宴和苏安容的脸。 顾念转身就要走,却被叫住。 “你不能去找他。” 那人继续说道:“那段记忆于你是真实发生的,但他们只是转世的人,那只是他们的前世,世间轮回都有规律,你不可破坏。” “那你告诉我,这狗屁规律为何让我穿越?这是什么规律?” 那人答不上来,顾念抬步又要走。 “你若这样做,他只会同上一世一样死去!” 顾念猛地停住脚步,她突然激动地转身走到那男子面前,将镯子举在他面前大声质问他:“那我呢?既然一开始没让我记住,又为何要将它送给我?又让我梦到那些,让我看到那些记忆,你告诉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我不知道你们是谁,是人是鬼,也不知道你们为何会知道我的事情,我甚至都不知道我现在是不是疯了!可即便是疯了,我也想去找找他,苏安宴,我看见他了,活着的,完好的,我能感受到他的体温的苏安宴,我爱了那么多年。你告诉我我不能去找他,他会死,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 第44页 顾念再次转身离开,推开门就看见闻尔安站在门口,顾念绕过她时,听她说:“苏宴在中心公园。” 顾念打了个车去,工作日的中心公园人算不上多,顾念找到苏宴时,他刚买完冰淇淋。 胳膊上还挂着几个玩偶,她看见苏安容蹦蹦跳跳的走过去咬了一口冰淇淋,苏宴摸了摸她的头,笑的宠溺,下一秒,就把冰淇淋抹在她脸上,气的苏安容追着他打。 有一些恍惚,她好像看见了少年时的苏安宴,也是这样同苏安容相处的。 苏安宴曾说,他有个妹妹,从小被人下了毒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父母宠着护着,因而有些顽劣但性子不坏,还说她如果见了,大抵会喜欢。 他说的对,他活着时,她与苏安容关系很好。 要告诉他吗?告诉他他做成了摄政王,可她还是没能嫁给他。 顾念看了许久,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她的视线中,脸上有水珠划过,顾念仰头看了看,原来是天上下起了雨。 “他如今是心脏外科的主治医师,妹妹还在上大学,父亲从政,母亲是大学教授。”闻尔安出现在顾念身后,给她撑了伞,“你怎么没上前去?” “他不是苏安宴”顾念轻轻眨了下眼。 她看得出,苏宴不是苏安宴。 “那你想问苏安宴什么?” 顾念沉默。 “我可以帮你。” — 闻尔安说,她是古老祭司一脉,她们一族会收藏有故事的物件,等着与它们有关的人来找到它们。那男生叫隋裕,也是祭司一脉,只是他们是织梦人,根据人们的描述,织一个同他记忆中酷似的地方,那里的人和物,都真实到让人分不清真假。 闻尔安说她可以选,是选择跟着这个镯子回到它的记忆中,她或许不会穿越到自己的身上,她要自己辨别,时间只有一炷香,醒来后还是现在的生活,还是选择织一个梦,永远活在梦中,不再醒来。 “我选第一个。”顾念想都没想就说,“我不需要虚假的记忆,织梦这件事,我已经经历过许多次。” 当天晚上,闻尔安在顾念家中点了一支香。 她睁眼时,看见自己穿着暗卫的衣裳,走在路上,看手掌的大小应该是个男子,她叫来其他暗卫,问他如今任务完成的怎么样。 那暗卫说还在监视宰相一家,苏小姐今日去庙会祈福,还求了三个平安符。 三个...那必定是苏安宴还没死的时候。 路边有枣子糕的香气,这糕! 顾念突然向辰王府跑去,天上渐渐落了雪,她一路没有停,一直跑到辰王府门口,果然看见王府门口地上躺着的那个人。 “苏安宴...” 顾念冲了过去,她跪在苏安宴身边,看着他的血慢慢将雪染红。 苏安宴轻眨着眼,看见她时笑了笑,气若悬丝道:“黄大人这模样,倒是有几分像时今。” “苏安宴...”顾念拼命忍着泪水,“万时今说她后悔了,她不要你做摄政王了,她很爱你,你那日的告白她心动了好些年,她说她很爱很爱你,可她害怕,怕你怨她,怕你觉得为她至此,不值当,怕你恨她。” “苏安宴,她想来问问你,你恨她吗?你未能向父母尽孝,未能向朝廷尽忠,未能向百姓尽责,你恨吗?苏安宴,你恨不恨?” “我的死,会让她如此难过吗?”苏安宴微微笑了笑,“那你帮我同她说,我不恨,为她如此,是我心之所愿。她说的那些,只是遗憾,但宴无悔。” “为什么啊,她不值得你如此做,苏安宴,你不值得啊。” “我幼时算命,道士说我命中大劫,是替人挡的灾,因为我前世辜负过她,要在春日避开树木。彼时我不懂,那日看见树上的你,便想起那个劫数。可若劫数是你,我甘愿赴劫,若我的死,能替你挡灾,换你余生安好无虞,是宴心之所向。” 顾念看着苏安宴慢慢合了眼,她从痛哭中醒来,还是她那个破旧的小屋子。 闻尔安在一旁收拾香烛,两人都没有说话。 闻尔安说,如果选择了第一种,那她往后的几十年,都会一直记得这些记忆,不会随着时间的流失而忘记。 可她无法说出口,也无法写出来,她只能自己守着这个秘密,每年到苏安宴死的那一天,她会受锥心剜骨之痛。 她将孤独一生。 即便这样,她还答应吗? 顾念答应,她毕生所求不过是苏安宴的回答,如今她得到了,她会守着两人的记忆,度过平淡乏味的一年又一年。 那是她的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