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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21章 、生辰
◎将你二人合葬一处可好?◎
老牛乘着月色缓缓往无隐寺赶。
昨夜还沾雨吐蕊的满山桃李,此刻正悄然绽放,在月下一簇簇发着光。
圆空踮着脚将门闩推开,将牛车绑回后院,还不忘回过头来关心一下李衎二人,小声道:“你能将她带回去吗?”
结果话音未落,便看见李衎将祝清圆轻轻松松地抱在怀中,仿佛今早还在剜骨的伤口已经不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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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和尚咋舌。
李衎受伤的手并不着力,倒也还好。只是他看那只窝在祝清圆怀中酣睡的鹦哥着实不爽快,于是他叫住圆空:“把鸟带走。”
圆空闻言欣喜地跑来将探花一把掬走。
小和尚走后,院落重归宁静。
门一开一阖,寮房中又只剩下李衎与祝清圆二人。
这回不似在驿馆,一切只能亲力亲为。可堂堂世子殿下何来伺候人的经验,他将祝清圆轻轻放在榻上,怔了半晌,不知要做些什么。
最终直接被子一扬,将人整个囫囵盖上便好。
好在寺院的房间,床榻都是拼合而成,与军营中的通铺类似。
李衎将二人的包袱与多余的软枕隔在中间,合衣睡在了外侧。
他与祝清圆均是一天一夜未阖眼,如今虽然硬板寒衾,却心安好眠。
许是山中清寒,过了下半夜,大约鸡鸣时分,房中越来越冷。
祝清圆虽然仍陷入昏睡中,但她身体却不自觉地蜷紧,将被面摩挲得哗哗响。
李衎浅眠,被她惊醒。
他撑起身子看了看祝清圆,发现小姑娘蹙着眉,将自己裹得紧紧的,似乎很冷。
于是李衎将自己的被子扯了一半过去,给她掖好。
郎君半俯着身,暖意便自然地从其衣襟处散发出来。
这又薄又破的被子怎比得上气血旺盛的男儿郎,祝清圆虽仍在梦中,但趋暖避寒的本能,叫她主动朝李衎为她掖被的手靠近。
小姑娘一把捞住郎君的胳膊,李衎失力,差点径直倒在她身上。
祝清圆长睫淡淡飞扫在眼下,与郎君高挺如玉的鼻骨只有毫厘之差,少女的馨香与郎君的温热交织一起,饶是冷心清性的世子殿下,也片刻失神。
而小姑娘浑然不知,甚至还美美地在郎君的手上蹭了蹭。
祝清圆鼻息浅浅,蹙着的眉也因为暖意而舒展开。李衎说不上是不忍还是不愿将胳膊抽离,最后竟真的这般随她睡去了。
第二日,终于一口气睡饱了的祝清圆悠然醒来。
她眯着眼睛适应着窗格外透来的光,待完全睁开后,才发现自己抱在怀中的根本不是软枕,而是李行的手臂!
祝清圆登时撒手,迷蒙的睡意也立刻烟消云散。
而李衎盯着她,不喜不怒、一言不发。祝清圆顿时又觉得浑身凉飕飕起来……
二人没有僵持多久,李衎先一步下榻整理衣袍。
他走出寮房,闭门前又抬头看了祝清圆一眼,最后才踱步而出。
祝清圆心中发虚,打算赶紧梳洗完溜去佛殿补画,暂且远离李行,双方都先冷静冷静。
祝清圆抱起木盆准备去院中小井里打水,经过这一路上的奔波,她早已不是那个洗脸必须用铜盆、帕子必须先熏香的娇小姐了。
然而她竟然打不开门?
祝清圆满头疑惑地放下木盆,贴着门缝向外看去,只见门闩竟然被人用木杆抵死了。
祝清圆想起李行走前意味深长看她的那一眼,心中咯噔一下——该不会真的是李行把自己反锁在屋中的吧……
不过是圈着他的胳膊睡了一夜,不至于这般生气呀。祝清圆思绪万千,在房间里踱来踱去。
突然,窗外被人“笃笃”敲响,祝清圆停下思索,过去将窗推开,低头一看是圆空光溜溜的小脑袋。
他站在寮房的窗下,端着一盆清水,眼睛亮亮冲祝清圆道:“给你,洗漱的水。”
祝清圆俯身接过,急道:“圆空你来得正好,帮我把门打开吧。”
小和尚嘻嘻一笑:“不可,我答应了李施主,要将你留在房中。”
“哎——”
圆空无视祝清圆的呼唤,送完水便开心地跑走了。
罢了,祝清圆宽慰一笑,她不信李行真敢在寺中对她做些什么。她所担忧的,不过是郎君羞恼之下,再不肯答应成为她的贴身护卫而已。但总归是船到桥头自然直。
小姑娘开始哼着小曲儿洗漱起来。
盏茶工夫过后,李衎端着食盘走回寮房,看到撑在门闩上的木杆时,不由脸一黑——他只让圆空看住祝清圆,他倒好,直接将人反锁在屋中了。
李衎担心祝清圆又要开始掉眼泪,急忙推门进去。
此时祝清圆恰好在净面,听见开门的吱呀声,不由自主睁眼看去,却被水花迷了眼睛。
于是李衎便看见小姑娘紧闭双眼,伸手乱抓,想要拿过帕子擦脸上的水,结果反而碰倒了架子,软帕也掉落在地。
郎君无奈摇头,走上前去用自己干净的袖口按拭着祝清圆脸上的水珠。
她终于能张目视物,一睁眼却直直地掉落进郎君的眼眸深处。
他捧着祝清圆的脸,骨节修长的手指扣在小姑娘耳畔,克制着自己进一步揉捻她耳垂的欲望。
祝清圆安静地任他擦拭,两人都好似忘了方才睡觉一事的羞恼。
“好香啊。”小姑娘突然吸吸鼻子,呆呆地道。
李衎停下手上的动作,转头看了看他随手放在案几上的食盘,上头一碗细白葱翠的溥饪,正热腾腾地冒着白汽,飘至二人唇鼻间。
“那便用膳吧。”他将溥饪端至祝清圆面前的短桌上,淡色的唇角微微一翘,眼中黑白潋滟,笑看向她,“圆圆,生辰吉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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嗓音落入祝清圆耳中,好似蘸满了蜜。甜得她舌根发麻,黏得她动弹不得。
反了反了,她与李行的关系全然反了。祝清圆甚至觉得,若是此刻李行开口问她讨要祝家之财,她也愿意拱手奉上。
美色当真误人,只是不知自己诱惑李行之时,是否也能有此奇效。
祝清圆怔怔捏起双箸,挑起细白如丝的溥饪,半晌才反应过来李行方才对她说的是“生辰吉乐”。
她猛然抬头看他,略为惊讶:“生辰?”
“今日三月初七。”李衎看着她笑。
果然是她的生辰……
他说着便起身,将昨日买好的蜜饯从包袱中拿了出来。除此外还有一柄金玉梳、一身针脚细密的碧色衣裙,褙子边缘的绣花虽不华贵却很精巧。
想来这些都是槐邑县能买到的顶好物什了。
郎君垂目娓娓道:“如今你我身处偏僻,无法准备齐全,过后我会让觉怀方丈去请村中福气深厚的妇人来为你挽发。”
小姑娘感动得一塌糊涂。
他抬头一看,祝清圆又是眼圈绯红,蓄满了泪,而后她展颜一笑,微弯的眼中掉下几颗晶莹。
“李行,你来帮我挽发吧!”她忽然大声唤道。
上辈子,那巧言令色的钱婆子也曾在路上为她举办过一个及笄礼。
彼时她们落脚于繁华的城中,吉服、茶汤、敬香等物也一应俱全,钱婆子对祖父送给她的那支羊脂玉簪赞不绝口,后来,这玉簪果然就成了赵家人献与赵皇后的礼物。
重活一世,祝清圆只觉得这些虚礼像个笑话。此刻她只希望,为自己挽发之人,是真心实意对她好的人。不必论是男是女,也不论年纪几何。
李衎闻言一愣,而后浅浅一笑:“好。”
祝清圆去屏风后将衣裙换好,黑发铺落满肩,更衬得她肤若琉璃。初阳随着风从窗格外灌入寮房,刹那间上下一亮,尘蜉闪烁。
她端庄地缓步而来,挺直脊背坐在圆凳上,李衎净手拿起短梳来到她身后,将长发一梳到底。
时光好似停滞,野寺悄然,风过无痕,只能听见郎君衣袖摩挲的声响——一下、两下。
李衎细长的手指稍显笨拙地穿梭在小姑娘发丝间,小心翼翼地挽出一个最简单的同心髻。
祝清圆拿过自己随身携带的妆奁,咔哒一声开启,从里头拿出了那支祖父专为她及笄备下的羊脂白玉簪。
据传这玉料与当今大魏所用玉玺乃是同源,坚硬透澈、温润秀致。
可当李衎接过这根玉簪后,他却愣住了,连心口都觉得隐隐刺痛起来。
因为上一世,他便死于这根玉簪。
当他发现兖服凤冠下的人不是赵皇后时,他便明白自己已然中计。
那一霎,身后万箭齐发,他心知自己无法再走出这金殿,但却鬼使神差地,挥剑砍走了所有射向小姑娘尸身的箭矢。
到最后他已是强弩之末,胸前腿臂皆是萃毒的箭伤,而赵皇后昂着头缓步走来。
“衎儿竟也有这样怜香惜玉的时候。”赵后轻笑,拔下自己高髻上的一根白玉簪蹲在李衎身侧。
然后猛地将簪尖扎入他的心间,手上做着最狠辣的事,面色却慈爱如观音:“那舅母便做一件好事,将你二人合葬一处可好?”
他握紧没入自己胸口的那支白玉簪,簪头雕刻的衔花雀被郎君的鲜血浸润。
“哦对了。”赵后指了指李衎身边没了气息的小娘子,“这支要了你的命的簪子,就是她的呢。”
二人身下的鲜血在金殿蜿蜒,逐渐融为一处。
前世他们同死,却从未相识。
祝清圆感觉到郎君一顿,继而默然地将玉簪插入自己发间,周身气息逐渐冰冷下去,仿佛回到了他们初识之时。
李衎转身欲走,祝清圆心中一紧。
不知何时开始,今生所有的事都不由着上一世的轨迹行进了,她看过人心诡谲,也曾寄居农家亲酿豆腐;她一次次依靠自己绝地逢生,也一次次被人悉心保护照顾着。
她甚至,都忘了她最终是要回到赵家去的。
直到李衎突如其来的冷漠,将她从栖冲业简的黄粱一梦中抽离出来,祝清圆说不清自己在害怕些什么,只是看见李衎转身离去的背影,觉得自己像是突然被抛弃一般。
她忽然奔向李衎,紧紧抱住郎君的腰,带着紧张与颤抖闷声道:“李行,别走。”
本来只是想一个人出门静静的世子殿下,霎时心软,刚刚筑起的冰冷气息顷刻消散。
他转身抹下小姑娘的眼泪,哑声道:“那你别哭。”
祝清圆第一次看见郎君略带疲惫的面容,她止住泪乖乖地点头,迟来的矜持涌上脑海,想要从他怀中离开站好。
没承想她却被李衎一把按回怀中,松香雪意、胸腔怦然,他道:“让我抱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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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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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心灯
◎譬如一灯,入于暗室◎
虽然这不是祝清圆第一次被李衎抱在怀里,但她却比以往更加紧张,脸颊慢慢浮起绯红,长睫乱颤。
大约是郎君难得的感性时分,她甚至觉得,自己此刻只要伸伸手,就能轻而易举闯进他的内心。
明明是拿捏住李行的良机,但祝清圆却犹豫了。她不想这般趁虚而入,更甚者,她好似在这个怀抱中,找到了一丝相依为命的温情。
终是不忍打破。
“两位施主……呀!”突然,房门口旖旎的气氛被小和尚一声惊呼给硬生生打破。
圆空小脸爆红,捂着眼睛止步不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看到的不仅仅是一个拥抱。
原本觉得没什么的祝清圆也羞了起来,急忙离开李衎的怀抱站好。看到圆空的脚边放着一篮子笔墨色碟,心知这是来催她去补画的。
于是祝清圆连忙借机于此,提起篮子掩面跑了。
李衎倒是丝毫不惊慌,步入房中给自己悠然倒了一杯茶水饮下。
把圆空也看渴了,于是小和尚哒哒哒地跑来,与他共饮。
他捧着竹制的茶盏抬头对李衎道:“施主,你与夫人的感情真好。”
圆空是被自己的身生父亲丢弃的孩子,师父捡到他时襁褓中留了一张字条,大约是说圆空的母亲本是他养的外室,难产而亡,而他又斡旋在各类人情中,被牵制着,因此难以养育这个孩子。
圆空虽未见过自己的双亲,但想来他们一定不恩爱,若是真的恩爱,又怎会抛妻弃子。
他虽然已入佛门,但年纪尚小,自是无法做到万般皆空。
李衎与这小和尚相处得倒也放松,他放下竹盏,向阳处微眯着眼,突然说了实话:“她还不是我夫人。”
说罢便走了,似要去看看祝清圆如何修补壁画的。
徒留圆空歪着脑袋,纳闷着——不是就不是,为何要加个还字,难道是许了婚约,却还未礼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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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清圆要修补的壁画都在大悲殿,供奉的是观音。
僻壤之地,百姓的烦忧大抵不过三灾两痛、生死嫁娶,因此也只消拜拜观音。来的人多了,门槛逐渐踏平,塑像与彩画也渐渐失了色。
昨日祝清圆等人去槐邑县买色料的时候,无隐寺的僧人们便先行将大悲殿给打扫干净,角落的积尘、壁画上浮起的空鼓裂隙也预先做了处理。
这会儿祝清圆提着用具前来,正细细琢磨着作画顺序。
这大悲殿四面原本画的是水月观音,左右绵延展开云树怪石、七宝莲池等仙境景象,还有各色动作的童子与瑞兽。
其余都好,只是主位的观音像,眉目有些模糊了,上身的袈裟以及衣裙上的联珠璎珞也都因霉变而损毁了色泽形状。
无隐寺的僧人们站在□□前等着她,双手合十行礼道:“有劳施主了。”
祝清圆仰头看了看这数丈高的云梯,说不慌是假的。但已经答应好的事,硬着头皮也得上。
她提好自己的裙摆,深吸一口气抬脚踩上了梯阶。
祝清圆劝慰自己,全当是为生辰积福好了。
她先在云梯上头站好,尽量不往下看,而后等着笔墨篮子栓了绳被吊上来。
如此作画全然不似伏案时候,整个人都战战兢兢,若不是多年的手下功夫,此刻的墨线必然会抖得不堪直视。
但很快的,小姑娘便入画境,咬着唇死死盯着笔尖移转,哪还记得自己身在半空。
此刻她正描摹着观音的眉眼,大小笔转换不停,左手还要托着墨碟。手忙脚乱之下,果然出岔子了——
她手中的笔杆一个打滑,从指缝间掉了下去。
“啊——”祝清圆本能地想伸手去捞,但无奈身在云梯,也不敢妄动。
笔摔坏事小,但要是笔尖的墨汁弄脏了壁画,就糟了。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空中传来一声清鸣,翠蓝的翎羽划入宝殿,探花张嘴紧急衔住了那支笔。
祝清圆屏住的一口气这才舒了出来,她展颜弯眼,让探花飞到自己手边。
而殿外葱郁浓绿的树冠下,郎君素衣凝望。他看着殿内光影半明半暗,小姑娘的碧裙罗衣在空中飞扬着,明眸粉颊不逊观音。
很快,祝清圆已经将面前的这一块勾勒完善,墨线淋漓流畅,女儿家绵绵游丝般的笔触反倒更加适合大慈大悲的菩萨。
但她着实低估了画壁画要的气力,胳膊大开大阖,不消多久,祝清圆便感觉自己的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累了便下来。”
突然,李衎清冷的声音从云梯下方传来。祝清圆诧异地低头看:“你什么时候来的?”
云净师父在一旁颔首缓笑:“方才一直都是李施主为您移动云梯的。”
此话一出,祝清圆愣了愣,因为她当时心里还想着,这无隐寺的师父们还挺有雅意的,竟然能未卜先知她的作画顺序,想来也是擅书画的人。
没想到竟是李行?这反而令她更吃惊了,一介武夫,能识文断字就已经很好了,竟然还能通书画。
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原本已经不甚在意的问题又重新横亘在祝清圆心间,于是她开始心不在焉地往下爬。
“哧啦——”突然,裂帛声响在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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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清圆凝神一看,原来是百迭裙的绣花裙门被云梯勾住,直接被扯出一个大口子。
“啊……”小姑娘立马颤声惊呼,隐隐哭腔。
这情形不能再挣动,否则腰带都要松了,李衎叹了口气,出剑划去,寒光一闪,罗裙斩断,祝清圆被剑刃贴面,骤然惊吓间,蓄势待发的哭愣是停住了。
郎君飞身,将呆呆的小姑娘单手揽下来,用自己的外袍挡着破损处,将她送回寮房。
换回粗布衣的祝清圆看着自己脱下的碧罗裙,站在那一动不动,眼泪啪嗒啪嗒掉。
李衎叹气:“好了,一条裙子而已。”
小姑娘眼圈绯红,好似小兔般瞪着他:“可这是你送我的裙子啊。”
咯噔一下,世子殿下的心被击中了。
李衎沉默半晌,突然转身往外走。
“你做什么去?”祝清圆抽了两下鼻子,连忙问道。
“……我再给你买一件。”
“站住!”
李衎发现自己竟然如听军令般自然地回过身去,心中不由叹气。
而小姑娘娇矜望天,手中拎着一个鼓鼓攘攘的荷包,嘟囔道:“没得让你花光积蓄。”
世子殿下一愣,最后倒真挑眉接过荷包,略带笑意:“多谢圆圆体贴。”
郎君走后,小姑娘揉揉泪眼,内心嘀咕——算了,他这么穷,想必身份也可怕不到哪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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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掌灯时分,李衎才赶回无隐寺。彼时祝清圆已经补完了壁画,正坐在寮房里洗手休憩。
李衎缓缓推开房门,里头正烛火昏黄,祝清圆便在这静谧中点着头瞌睡。手还泡在木盆里没拿出来。
郎君无奈失笑,将买回来的衣裙与软被一并放在床榻,然后小心将她的手从水盆里抬上来,替她擦干。
许是泡的太久,原本一双纤纤玉手都有些发白发皱了,可即便如此,指缝中依然残存着烟炱、朱砂、栀黄之类的颜色。
她累了一日,现在已然熟睡。李衎将她抱至松软的榻上安枕,而后又举着一盏灯烛出了门。
他忽然很想看看,如此娇气矜贵的小姑娘,画出的佛画是怎样的。
而李衎未料到,大悲殿此刻灯火通明。
佛龛、佛阶、佛台上处处点烛,千灯万璨,仿佛直通极乐。衣襟重新明艳起来的水月观音沁着笑,俯瞰众生,莲花宝座光华婉转,令这样一座小小的山野寺庙,也变得威仪不可侵犯起来。
“佛画慈悲,若非至纯至净之人,画不得。”觉怀方丈突然从佛像身后走了出来,朝李衎合十行礼。
李衎颔首回敬,微微一笑:“方丈料到我会来?”
觉怀没有答话,只是接过他手中的那盏烛台,端在自己手上。
他眼皮微垂,是不带丝毫凌厉之气的祥和老态,但眼神却似能洞察人心,叫寻常人下意识地闪躲。
但李衎不躲不避,大大方方地与觉怀对视。
方丈却突然笑了:“你随我来。”
他领着李衎穿过佛像背后的小门,一灯如豆,在夜风中微微摇摆。很快,他们便进入了一间存放经卷的暗房。
刚刚还似随时熄灭的细弱烛火,此刻却将经房的每一角落都笼罩起来,明暗闪烁。
觉怀方丈将灯盏放在桌上:“譬如一灯,入于暗室;百千年暗,悉能破尽。”
方丈说的是《华严经》中的经文,李衎明白这是要与他辩机锋了。
“施主可愿做灯?”
若将此时的大魏比作暗室,李衎自是愿意做灯,破尽那些奸邪佞臣。
他点点头。
觉怀方丈意料之中,又从箱柜中掏出一把小剪,拨弄了一下烛芯,噼啪之下,烛光更盛。
他笑意盈盈:“那就请施主,好好护住自己的心灯。”
“心灯?”李衎拧眉,略有不解。
“为郎君正心者,皆为心灯。”
不论是信念,亦或是人。
李衎有所触动,朝方丈行了一礼,却被觉怀半途捞了起来。
老和尚笑得狡黠:“老衲可受不起郎君的大礼。”
李衎这一瞬,甚至觉得他已看穿自己的身份。
但紧接着方丈又道:“因为老衲对郎君还有一事相求。”
“方丈但说无妨。”
“圆空那孩子的师父本是上京禅元寺的慈恩住持,昔年云游,因有缘法,便将他留在了我无隐寺中。现今缘法已尽,他也该回去了。”
“施主今日买了马车回来,想必不日便要重新启程,不知是否方便替我捎上圆空?”
李衎颔首:“自然。但我也有一事相求方丈。”
觉怀示意他说下去。
“那只名为探花的鹦哥,实则是被人驯养的探子,必不能再让它跟着。但生灵无罪,不知能否请方丈代为豢养?”
觉怀笑笑:“今日作画,它也一直在从旁助益,我瞧着是有佛缘的鸟儿。便让它养在我寺中,每日听经修性罢。”
二人漏夜长谈,终是相视一笑,达成共识。
作者有话说:
探·被迫出家·花
最近更新会很缓慢,因为我要暂时压压字数,大概计划下周五入V,入V后我尽量争取日更,再不然至少定时隔日更一定会做到!希望宝宝们还能容忍我这几天Q-Q
◎最新评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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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探花以后没得美人了】
【生辰吉乐呀】
【上一章节还在哭,这一章节就笑的不行了!哈哈哈哈哈】
【每天点开看一次!更不更新!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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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棒棒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探花:就很突然】
-完-
第23章 、贴身
◎羞到底了便是怒啊◎
祝清圆一夜好眠,听着春日的虫鸣鸟叫醒来,破天荒地觉得身子十分舒坦,一点也不似前几日的腰酸背痛。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榻下铺了一层厚厚的软垫,被子也换成了更松软的锦被。
而枕边,是叠得整齐的一套崭新碧色衣裙。
祝清圆灿烂一笑,李行如今越发妥帖了。
只是郎君昨夜似乎并未睡在寮房内,一桌一凳都没有他使用过的痕迹。
祝清圆赶忙洗漱好,更衣后夺门而出去找李行。
她在后院中转了几圈,突然看到北边树后竟然露出一角马车顶,心中好奇,便绕过去查看。
果然,郎君正抱着剑,单腿曲膝倚在马车上小憩。从昨日午时起,祝清圆就没再见过李行了,直到见到他的这一刻,她心中才安定起来。
于是祝清圆欣喜地唤“李行!”,一边朝他奔去。
李衎睁眼,便看见小姑娘张开双臂朝他奔来的模样,崭新的碧裙已经穿在身,此刻正随着脚步上下蹁跹。
他神色倦懒,伸手用剑柄抵住即将扑来的小姑娘,声音低缠喑哑:“注意礼节啊圆圆。”
祝清圆脸一红,立马重新变回端庄守礼的小娘子。她扑闪着眼睫,湿漉漉亮晶晶的,半颔首行了个标致的闺阁礼,问:“我新梳的发髻,好看吗?”
装束原没什么惊艳的,毕竟穷乡僻壤处能买到的衣裳也就如此了。但小姑娘今日似是描眉点唇过,如今娇羞一瞥,菱唇微翘,仿若霞映澄塘。
然而每日清晨必来捣乱的圆空,这一次又先声夺人了。
“哇!姐姐今日好美啊!”
小和尚的嘴意外的甜,这下连施主也不叫了。他哒哒哒地跑过去,绕着祝清圆看,眼睛又圆又亮。
祝清圆被哄得掩嘴弯眼笑,全然忘了李衎的存在。两人说了没几句话,便一齐前往斋堂用早膳去了。
世子殿下的“好看”二字如鲠在喉,到底是没能说出来。
而欢欢喜喜去用早膳的祝清圆,猛然得知他们今日就要重新启程,霎时低落了下来。
在无隐寺的这几日,虽然粗茶淡饭、卧寝陋室,但却过得十分心安。
每日伴着山峦清新、晨钟暮鼓,既远离了人世纷纷,也无甚性命之忧。有俏皮的鸟儿、能与之打闹的孩童,也有……令她依赖的郎君相伴。
祝清圆心不在焉地用了几口早膳,呆呆地看着圆空跑来跑去,迈着小短腿爬上马车放包袱。
“从无隐寺继续往西北方走,大约四日可至棣州与裴缨等人会合。棣州再往北过了黄河,便是上京。”
李衎缓声道来,不带丝毫感情。
那些家国恩怨、赵家人的恶毒嘴脸、颠沛的逃命路霎时重返于祝清圆的脑海。
祝清圆又开始心慌起来——她不想面对那些,或许,懦弱平安地过完这一生也无不可。
趁着圆空正与觉怀方丈和诸位师兄弟告别,她突然想起窦疏雪说的财色权,心中擂鼓,咬紧嘴唇。
终于,小姑娘伸手扯住了郎君的袖角,颤抖地从下往上看向他,黑白分明的眼眸薄泪闪闪,娇羞又生涩地开口:“李行,不然……你带我私奔吧?”
郎君压低眼眸,定定地看向她,如夜潮涨涌,深不见底。向来淡泊寡欲的世子殿下,滚动了喉骨。
但他虬结着青筋的削瘦手掌却推开了祝清圆的手,淡淡道:“胡说什么。”
小姑娘被他毫不留情地推进车内,但被拒绝的祝清圆却丝毫没有羞恼气馁,反而忍不住地勾起唇角。
她一个人撑着下巴小声嘀咕:“那你耳朵怎么那么红……”
车外正套着马缰的李衎动作一顿。
所幸这时圆空小和尚赶来救场了,他费力地爬马车,抬头央求骑在马上的李衎:“施主哥哥,你帮我一把啊。”
顿了一会儿,郎君还是黑着脸伸出一只手。
但圆空被他的脸色吓得缩回了手,咬牙默默地靠自己爬上去。
“姐姐,他怎么突然这么生气?”圆空附在祝清圆耳边小声问。
而祝清圆笑得像只偷鸡的小狐狸,给自己悠悠然倒茶,也小声回答道:“因为有的人,羞到底了便是怒啊。”
孤注一掷的决定,竟反倒让她抓住了李行的命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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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儿在泥地翻出几个蹄印,终于拉着一车三人奔下了山。它闯入晨雾缈罩,惊起满山轻雀,直隐没在了那望不到尽头的前路。
起初还好,约莫两个时辰后,祝清圆便坐立难安起来。
她空洞地翻着书,又撑头看看窗外的沿途春景,百无聊赖地掩袖呵欠。
圆空平时虽然贪玩,但对待功课还是勤勤恳恳,自上了马车起便开始闭目诵经,没停下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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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清圆思索片刻,最终还是蹑手蹑脚地撩开了车帘。看到驾车的李行气定神闲的背影,突然计上心头。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往他背脊戳去,想要出其不意的吓他一下。
哪知郎君背后像长了眼睛似的,分毫不差地抬手握住了小姑娘伸来的手指。
反而吓得祝清圆倒吸了一口气。
李衎嗓音清泠,并未回头看她:“又怎么了?”
“里头闷得慌。”祝清圆干脆整个钻了出来,并排坐到李行身侧。
路窄又不平,马车行驶得缓慢,甚至能闻到路旁野草的清香。
“李行,你当真不愿做我的护卫吗?”小姑娘又开始试探。
李衎故作冰冷地瞥了她一眼,不答话。
祝清圆正想着如何破开这块冰,恰好发现马车在前方要颠过一个石坑。
于是她一不做二不休,默默松开了抓住车梁的手,又往边缘移了移——毕竟话本子里的才子佳人,也都是从一次次的英雄救美开始的。
事情果然如祝清圆所愿,马车先是无可避免的重重一颠,她惊呼出声,眼见就要摔下车去。
李衎一手勒缰绳,一边倾身快准狠地揽住她的腰,将人一把捞回。
此中力道难以把握,眨眼间二人不由贴面对视,小姑娘柔软纤细的腰肢与郎君紧靠在一起。
呼吸拂乱着对方鬓角的碎发。
祝清圆按住紧张,趁热打铁,脸颊羞臊绯红,却依然望着郎君口出狂言:“还是说,你想做的是我的贴身护卫?”
贴身二字重重咬音。
郎君脸霎时黑了,耳尖却微红,拧着眉将黏在身上的小姑娘又送回了车厢。
而后压抑着翻涌的情绪道:“天色不早,我们要加紧赶路了。”
话音刚落,马便被李衎一勒,吃痛地高仰起来,嘶鸣一声,蓄势狂奔。
毫无准备的小和尚整个人往后一撅,敲木鱼的铜磬直接甩到了光洁的脑门上。
“嗷——”
圆空捂着脑袋一声痛呼,祝清圆背脊紧贴车壁心虚地低下头。
而车外策马的郎君皱着眉,急风拂玉带,将其周身的躁动之气吹得愈加猎猎作响。
心海翻腾,难以平静。
作者有话说:
看看:夫人又撩我,受不了,飙车冷静一下
小姑娘最后再放肆一段时间,以后她会后悔的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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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人总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的哈哈哈】
【圆空好可爱呀】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精彩】
【我来了我来了!!!!!好喜欢好喜欢!!!】
【女鹅好棒呀】
【妙啊妙啊妙啊】
-完-
第24章 、睹月
◎我答应你。◎
许是这次祝清圆做的太过火,李衎这一路上都没停马歇息片刻,连背影都似写满了“生人勿近”四个字。
做完功课的圆空被这气氛吓得乖巧非常,正襟危坐,只敢小小声地问祝清圆:“姐姐,他又害羞了吗?”
祝清圆这次没有回答他,而是默默地举扇掩面,生平第一次做这等孟浪之事的姐姐也臊得不行,脸一路红到了脖颈。
圆空似懂非懂,只能在这惊心胆颤的沉默中掏出一本《清心咒》开始诵读——师父,下山历练真的太难了!
三人就这样各怀心事的静默了大半天,直到日暮西斜,在一座名叫奉平的小县落了脚。
由祝清圆指了一家客栈歇下,而后她牵着圆空上楼安置,李衎则去停马。
“咕噜~”刚放下包袱,小和尚的肚子便叫了起来。
祝清圆一愣,下意识地看看他的肚子,又看看堂下摆的漏壶,不由掩嘴笑:“果然是恰好戌时。”
圆空常年在寺中生活,每日作息都一成不变,对于时辰比打更郎掐的还准。
小和尚摸着脑袋傻笑。
“你叫上李行,我们出去随便用点。”
“好!”
能喂饱肚子的事,圆空自然积极得很,李衎刚从后院门内探出身来,小和尚便朝他跑去。
而后三人一齐出门,本欲在街市上随心地逛逛,结果却引来了行人的纷纷侧目。
李衎和祝清圆自不用说,即便身着朴素,但容貌不俗气自华,双双璧人。可偏偏二人之间还夹着个光头小和尚。
这组合当真前所未见。
圆空懂事,摸摸自己的脑袋,提议道:“不如我去买一顶帽子戴上吧。”
“不用。”
“千万别!”
久不曾说话的李衎与祝清圆,突然破天荒的同时开口,将圆空吓了一跳,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她说千万别是因为……不想叫旁人以为他们是夫妇俩带着孩子。
祝清圆偷偷一瞥李行,只见郎君也闪烁着神色,装作冷峻实则别扭的模样——他不会也和自己想到一处去了吧。
祝清圆心中一阵慌乱。
“我想吃这个!”圆空突然指着前方道。
小和尚才没工夫琢磨他们百转千回的心思,转眼便被临街支摊的黑芝麻糊给吸引了。
芝麻糊样子虽不好看,但香味实在勾人。白烟团团,半遮半掩着暗红的旌旗与花灯,诱人得紧。
两人登时便被小和尚拉拽了过去,三面环坐下,各要了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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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空早已饿得不行,捧着碗边吹边喝、狼吞虎咽。而祝清圆与李衎两相对坐,优雅地用瓷勺舀凉了,再低头喝下。
“啊,饱了!”不消半柱香的工夫,圆空便将空空如也的海碗放下。
芝麻到底也是五谷,再加上芝麻糊中也加了不少花生小米赤豆,一碗下肚整个人都熨帖不少。
小和尚圆头圆脑圆肚皮,撑到懵然,像小兽一样自己舔舔唇,却还是留下了黑乎乎的印子。
小姑娘侧目莞尔,郎君也淡淡地勾起了嘴角。接着两人竟不约而同地伸手过去,帮小和尚擦拭。
祝清圆捏着帕角的手,与李衎的指腹骤然相撞,酥麻了全身。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郎君,想到他们已经别扭了大半日,如今也是时候该揭过了。
于是小姑娘咬咬唇,突然抬手起身,将那柔软的丝帕按在了李衎的唇角。
郎君一愣,看着俯身而来近在咫尺的小姑娘,鬓间步摇闪烁,印在他眼眸深处。
“你的嘴角也沾上了,我帮你擦擦。”祝清圆紧张地开口解释。
她大概不知道自己一说胡话,眼睫便抖得厉害,似风中沾露的花蕊,又似雏鸟的新羽。
李衎随她去,周身却逐渐冰消雪融,接着也抬手,指腹在祝清圆唇瓣上揉了揉。
噙着浅浅的笑低声戏谑道:“圆圆嘴角也脏了。”
陈年的樟木方桌,没有上漆,长凳也有些高高低低,一切都是极朴素的模样,却与这人间烟火分外相洽。
在这样嘈杂的夜间街市上,新月泽被众生,万物重归于好。
只有圆空小和尚深深感受到了俗世中人的睁眼说瞎话,内心腹诽:你们俩的嘴干净得像刚梳洗完好吗!
而后委委屈屈卷起袖口,自己给自己擦嘴-
三人赶了一天路,倒也不愿再逛,填饱肚子后匆匆回了客栈歇息。
小姑娘财大气粗,一口气定了三间房,一人一间,并且让自己离圆空远远的——她着实不想再听见小和尚的念经声了。
客栈掌柜长袖善舞,一见他们三人回来,便立刻让跑堂去准备浴桶,还特意派了个小丫头伺候祝清圆。
许久没有这么舒适地沐浴过,祝清圆躺在浴桶中舒惬地喟叹一声,差点睡着。
姑娘家沐浴洗头焚香,完完整整下来小半个时辰便过去了。
祝清圆推窗,歪头擦着长发。
此刻已是亥时,奉平县各家的灯火都灭了。夜风无声,临窗看去,黛瓦灰檐与天际浑连成片,只有清隽的月色光华夺目。
突然,祝清圆听到了头顶传来一声“咔哒”,打破这万籁俱寂。
小姑娘霎时头皮都麻了,不知是硕鼠还是梁上飞贼。
这种时候她只能大声唤道:“李行!”期望隔壁的郎君还未熟睡又足够警醒。
结果却未料到郎君的声音自头顶传了下来,不似平日般清冷,反而蒙了几层慵懒。
“嗯。”
祝清圆诧异地将半个身子探出去,往上一看,果然瞧见了李行的半片衣袍。
“你在房上作甚?”
“赏月。”
小姑娘羡慕地张开了嘴,无声惊叹了一下。从前恪守闺中的时候,她也曾幻想过肆意如游侠般的生活。
李衎好似猜到了小姑娘心中所想,开口道:“你也可以上来看看。”
祝清圆欣喜道:“那我去问掌柜借个云梯!”说罢便要转身跑出房间。
“不必这么麻烦。”
郎君骤然翻身下来,于墙壁轻轻一点,伸手将倚在窗边的小姑娘揽于怀中。再一眨眼,便跃上了房檐。
由于过于突然,小姑娘被吓到失声,花容失色。
李衎无奈拍拍她的背:“怕了?”
祝清圆靠在他怀里,委屈埋怨:“万一我有什么好歹,看你如何交差。”
郎君的手抚上她略带潮湿的发丝,像初春沾了露水的芳草。低声缓言:“我护着你呢。”
半晌,怀里终于传来小姑娘闷闷的回答:“……可你也护不了我几天了。”
祝清圆说完后便从郎君的怀中默默地钻出来,赌气般看向那轮不算圆的月。
向来都是睹月思乡,可她却再无乡可思。
如今望着万户尖檐,阡陌杳杳,小姑娘到底没忍住,鼻一酸,再次掉下泪来。
这次她哭得倔强,咬紧唇不发一声,只不停地重重抹去涟涟泪水。
身旁一直静默的郎君到底是心疼了。
他伸手将她的唇瓣揉下来,不让她继续咬着,哑着声,比绵山救她时的嗓音还多了几分温柔。
他道:“我答应你。”
“嗯?”小姑娘抬头望他,这才发现李衎原也是刚沐浴完,同样散着长发,迤逦于菘蓝的衣袍上。
他垂眸看她,纤薄的长睫好似掩住心间所有的大宇中倾。比夜色静籁,又比月光清泠。
“护你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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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头圆脑圆肚皮,哈哈哈哈哈,这是猪?啊(没有要冒犯的意思哈)】
【坐等更新】
【圆空:鲨了我,给大哥大嫂助兴!】
【哎嗨,计划通小李同学!这就把小兔子拐回家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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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棣州
◎关于祝清圆的密函◎
祝清圆呼吸一凛,眼泪也忘了继续掉。
过了半晌,她盯着月亮不敢看他,颤颤巍巍道:“所以我们……明天就私奔?”
郎君失笑:“在你眼里,我只配带你私奔?”
祝清圆一噎,还未想好怎么回答,李衎又抚了抚她的发顶,低低道:“不必担心,我定带你离开赵家。”
“嗯!”小姑娘脸红红,用力点头。
……
三人次日清早便从奉平县重新启程,圆空此刻坐在马车内,觉得这一切都很不对劲——
祝清圆一反常态,既没有端庄地坐着读书,也没有撩起车帘看风景,而是在马车的案几上铺陈纸笔,满脸甜笑地挽袖写起东西来。
倒也不是小和尚故意偷看,实在是马车内狭小拥挤,他随意一瞥便能够尽收眼底。
只见祝清圆写的都是些地名,蜀中、岭南、漠北……
似是感知到小和尚诧异的目光,祝清圆抬起眸子与他对视,顿了片刻,而后兴致勃勃地邀请圆空也加入进来。
她问道:“若要择一处安居,你觉得哪儿更好?”
然而未等圆空答话,她又自言自语了起来:“蜀中怎么样?地势险峻易于隐藏,又素有天府之国的美称,想必不差。”
圆空虽然年纪小,但时常听云游的师父们讲法,对各地风土人情也算得上了解。
他歪歪头,捻着佛珠道:“可是蜀中终年潮湿,蛇虫众多。”
怕一切虫子的小千金默默缩回了手,但仍不死心,继续道:“那岭南呢?虽然瘴气遍布,但民风淳朴,而且还有李行最爱的各色鲜果。”
“……”施主哥哥当真好福气。Pao pao
圆空又瞥了瞥案几上的小笺,不由问道:“为何没有上京?”
上京乃皇城,八方争凑、极尽繁盛,不论是天府之国的锦缎还是岭南的鲜果,都应有尽有。
更何况他们此行本来就是前往上京的。
但祝清圆却沉默了下来,肉眼可见的低落。她强行扯开话题,笑了笑:“圆空,你该做早课了。”
上京自然是最宜居的,只是赵家也在那。
依着昨夜李行的话,虽然他承诺会带她走,但还是要委屈她先在赵家待上一段时间。
祝清圆表示理解,郎君自有他的道理。况且把她从赵家带走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纵然李行武艺高强,也少不得要准备一番。
只是逃走之后,要想再留在上京,却是不可能了。
祝清圆想当然地这么认为。
至于祝家家财……她记得当年对祝家钱财垂涎的权贵可不止赵家一家。
祖父常说,舍小利而赢大局。若她狠下心来,找几个能与赵太傅抗衡的权贵,舍利分权给他们,想必赵家也不好再妄动。
只是此举甚难,她能不能做到还未可知。
“唉——”祝清圆长叹一口气,倚着车壁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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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马不停,又过了两日,他们终于抵达棣州。李衎似乎早有安排,直接驶往城东的金池苑。
祝清圆一下马车,便有垂髫婢女低着头来扶,而后领着她穿过游廊前往厢房。
当真是阔别已久的千金待遇。
圆空小和尚与李衎也分别前往了别的院落。
这里不似客栈,倒像是私人的府邸。亭台水榭、芳树成荫,尤其是内院的那方圆池,若是斜阳一照,必定波光粼粼、闪如碎金,难怪称作金池苑。
其实祝清圆没有猜错,这金池苑乃是棣州指挥使宋鄞的私宅。
在她与圆空被领去休憩的时候,李衎则匆匆前往了正堂,与裴缨等人会合。
“见过世子。”
宋鄞也在,他与裴缨一并行礼。
李衎伸手扶他起来,开门见山:“如今京内情势如何?”
宋鄞撩袍坐下,替李衎斟茶,一边垂眸道:“圣上仍然病着,一应奏折都交由赵恒为首的内阁。前几日他才将御史中丞元崇弅贬斥,因其直言赵后无所出,又迟迟不让圣上立储,是否有外戚篡权之嫌。”
“元崇弅倒是敢说。”李衎把玩杯盏,面上却不动声色。
赵恒捏紧了大部分文官的咽喉,以至于京城内外,消息都无法互通。好在武将多在外戍守,兵权上他沾染不多。
上一世,赵恒也是先将主意打在了殿前司,赵后在宫闱经营多年,皇宫禁军已经对其唯命是从。
而后赵恒又以金权许诺,拉拢了亲军司,要他们在宫变之时严守皇城,不放一兵一卒进来。
当年李衎率人救驾,便遭亲军司阻拦,最终误了时机。
而今赵恒没有祝家的钱帛支撑,不知还能否打点好亲军司和一众文官们。
再加上李衎重生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抽调了蜀中三万精兵,化作布衣陆续前往上京,在京畿附近蛰伏下来。
至于战事起后的刀剑粮草,便放在祝清圆带进京的这一百车内。
如此行事,方能让赵恒完全无知无觉。
“京内诸事我也已经准备妥当,到时里应外合,城门立开。”宋鄞道。
李衎颔首言谢,宋鄞挥挥袖子笑道:“世子不必多言,吾等身为人臣自然衷心卫君。”
此言不假,但若不是淮阳侯府父子两代在军中博出的威名,这些武将也不会如此听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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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李衎与宋鄞的对话告一段落,裴缨终于开始禀报:“殿下,赵家派来的尾巴已全数斩断,钱婆子也已寻回,不知如何处置?”
这婆子已然知晓他们的身份,自然留不得。
郎君淡淡一瞥:“杀了吧。”-
上京,太傅府。
“三郎,三郎这里进不得啊!”一名梳着双丫髻的小婢女整个人都贴在门上,伸展手臂拦着面前满脸愠色的紫衣郎君,“这是太傅书房,任何人不得擅进。”
小婢女显然是大着胆子讲出这些话的,目光闪烁,指尖也在颤抖。
那紫衣郎君正是祝清圆名义上的未婚夫,赵家长孙赵行禄,因上头还有两个姐姐,家中便常称三郎。
他打小便是家里的祖宗,只有祖父训斥时他才会收敛一二,但如今祖父院中一个小小的丫头也敢拦他?
赵行禄气极反笑,径直伸手捏住了小婢女的下颌,力气甚大,连指节都泛起青白。
他低声威胁:“祖父把瑶姬的身契藏了起来,我若是找不到,便抓你去换人可好?”
瑶姬是赵行禄近日新宠爱的舞妓,他非要将人纳回家来。以往赵三郎在外胡作非为便也罢了,总归都是在外头鬼混,这次竟然想往家里带。
太傅登时便怒了,干脆差人先一步买走了这舞妓的身契,将之藏起,这才有了赵行禄今日的翻箱倒柜。
小丫头的确被吓着了,她虽是婢女,却也是清清白白的家生子。于是她含着眼泪,默默地让开。
赵行禄将她一把扫开,冲进了老爷子的书房。
可他上翻下覆,都没有见着瑶姬的身契,反而在赵太傅的镇纸下方发现了一封信。
恰好是喆康死前给老爷子发来的,关于祝清圆的密函。
赵行禄来了兴致,细细查看,不料一行字眼生硬地闯入眼底——“劫道者似为了红颜而来”。
赵三郎的手骤然收紧,在上好的檀木桌上重重一拍,咬牙切齿:“好一对奸夫□□!”
作者有话说:
明晚九点更新V章,庆祝520怎么可能会没有糖呢,你们懂的~
另外开了一本预收文,仿唐代架空背景无限流,单元破案,实际上是霸道男主追失忆小娇妻的甜文,感兴趣的宝贝可以预先收藏一下哦,啾咪(*╯3╰)
◎最新评论:
【晋江潭水深千尺,不及地雷砸你情~】
【这垃圾人】
【520番外场?】-
完-
第26章 、菩萨
◎今朝感仙人,玉净沾杨柳。◎
金池苑西厢房内。
“姑娘能否告知这是何处?”祝清圆憩在浴桶里,问着身边伺候她的婢女。
但那婢女只是温柔笑笑,四两拨千斤:“棣州啊。”
“……”想来是不打算告诉她了。
祝清圆没有再盘问下去,换了个问题:“那更衣过后我能否在苑中走走?”
婢女依然甜笑:“自然。金池苑的金池里养了许多红鱼,若是娘子有兴致可以去看看。”
话音一落,祝清圆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言下之意便是叫她只能在池子边走走,旁的地方依然不能擅闯。
在外漂泊了这些日子,祝清圆不是与郎君和尚们相处,便是与市井中人往来,直来直去得太久,倒忘了如何做一个体面矜持的小千金。
察言观色的能力也消退得无影无踪。
但在马车上闷了几日,如今她确实很想出去走走,即便只能去看看鱼也是好的。
祝清圆不再出声,乖巧地任婢女摆布,沐浴熏香更衣,再往如云发髻插上一根蝴蝶簪,又娇又灵。
而后那婢女取了鱼食领着她出门,一边介绍道:“东边有座迟暮亭,专为赏鱼观日落而建。”
这金池苑实际不如江南园林精巧,但恰恰是少了十步一景的限制,反而显得宽阔大气。
此时正是最美的日暮时分,微风徐徐却不带潮气,令人神思爽朗。
祝清圆一眺便看见了那座依树傍水而建的迟暮亭,有了树荫,想必坐在底下看这金光潋滟的水面也不会觉得刺眼。
她们沿着幽静的游廊往那处走,突然,院墙外逐渐传来了哄闹不止的声响。
不似一般的叫卖斗嘴声,而是哀嚎遍野。
祝清圆兀地停下脚步,问那婢女道:“外头怎么了?”
“大约是灾民。”婢女福了福身,“前段日子春汛,冲垮了黄河沿岸许多农庄,上京不让进,大部分人便都涌入了棣州。”
“朝廷不赈灾吗?”
婢女低头道:“婢子不知。”
游廊本就挨着墙根,祝清圆瞧见前方有几级石阶,通着一扇朱红的圆拱偏门。
她踟蹰片刻,还是往门那边走去。
“姑娘!”婢女连忙紧跟着。
那门应是许久不用了,铜门环上略有锈迹,门缝也不细。随着她们逐渐走近,门外的哭嚷声也越来越响。
“各位郎君娘子赏口饭吧……”
“呜呜呜,我要我娘!我要我娘!”
……
祝清圆小心翼翼趴在门缝往外看,只见好几十个衣衫褴褛的灾民正聚集在外头,老的老、幼的幼,身上满是干涸的泥浆。
金池苑这偏门外恰好有一块突出的飞檐,见无人来驱赶,这些灾民们便纷纷挤到底下来,至少能遮风挡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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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一个一直靠在墙角的灾民好像察觉到了有人在门缝那端偷看他们,于是他像疯了似的整个人朝门扑去。
那人目眦欲裂,骤然贴近祝清圆的脸,虽然门缝狭窄,但似乎已经能闻到灾民身上的酸腐气味了。
“啊!”祝清圆被吓得惊叫出声,连着往后退。
与祝清圆站在一块的婢女也受到了惊吓,手中的那碗鱼食撒了个干净。
那灾民见状立刻扒着门缝伏卧在地,颤抖地将洒落在地的鱼食扣起来,混着泥沙一起塞进了自己嘴里。
祝清圆睁大了双眼,就算——就算这是米饭与谷糠做成的,但这毕竟是鱼食啊。
她从未如此直观地感受过何谓民生多艰。
小姑娘心中泛酸,她咬咬唇,转身问那婢女:“与我一道来的那位郎君在哪?”
婢女有些没回过神来,呆呆道,“郎君们都在正殿……”
她话音未落,就见祝清圆提着裙摆转身往正殿跑去。
“哎!姑娘!你不能去……”婢女赶紧撂下鱼碗,也跟着祝清圆跑。
快了,走过这个拐角便到了正殿。祝清圆心中暗道,棣州是京畿重地,祝家自然也在此开设了不少商铺,粮、药、布均有。
她低着头一路小跑,崭新的绣鞋碾入尘草中也毫不在意。
忽然,祝清圆迎面撞见了从远处走来的李衎、裴缨,还有一位不认得的郎君。
祝清圆匆匆停住脚步,跟在她身后的婢女也默默地行礼。
李衎走到她面前,替她将跑歪的蝴蝶簪扶正,瘦削指尖理了理小姑娘散乱的鬓发,缓声问:“怎么了?”
背后的裴缨和沈鄞不由惊悚地面面相觑。
“李行。”小姑娘的语气不自觉带着依赖的意味,她拽住郎君的衣角,“我想救灾。”
黄河决堤,引起水患,这事李衎自然也有所耳闻。只是如今朝局不稳,赵恒一家独大,其他权贵清流为了避免针对,也不好直接越过赵家,擅自赈灾。
但赵家又一直在忙着谋朝篡位,无暇顾及这边还不算严重的灾情。
可祝清圆不一样,明面上她恰好是赵恒的孙媳……
李衎弯了弯唇,问:“你想怎么做?”
祝清圆沉吟片刻,开口道:“祝家在棣州略有家底,我想在城内设粥棚、开义诊,不知可不可以?”
李衎知道她是在担心此举会不会引来赵家的注意,但现今,他们恰恰需要这个。
于是郎君笑了笑,道:“自然可以,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
“我要你以太傅孙媳的身份,开展赈灾。”
“啊?”祝清圆愣住了,紧接着皱起月眉,满脸嫌弃,“为何要与他们沾上瓜葛!”
李衎伸手点上小姑娘的脑门,挑眉:“为了保你命。”
就算赵家不知这一路送祝清圆上京的人是谁,但等她进府之后必然不会客气对待。
深宅之中,想要一介孤女悄无声息消失的方法太多了。
但若是她与民生万福牵连了起来,为了天下悠悠众口,赵家也会对其做到表面礼遇——毕竟,他们还想着夺权篡国,不顾及着在百姓中的声名怎能行。
祝清圆也不笨,经史之书并未少读,李衎稍一提点便透彻起来。捂着被郎君点红的额头,呆呆“哦”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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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棣州城外的破庙中。
许多难民不愿进城遭旁人的白眼,都缩在一起捡些草皮填肚,处处死气弥漫,腥腐难闻。
突然,破庙外跌跌撞撞来了个后生,满面喜色,大喊道:“诸位快、快进城去!”
他喘着粗气,却没多少人有力气抬头看他。
直到他说出剩下的后半句:“城里有人施粥了!”
一语激起千层浪,方才还瘫倒自弃的难民们纷纷直起了身子,搀着自家的老弱病残,一窝蜂地跟着那后生往城里冲。
人群中纷攘起来,碎语不断。
“当真吗?现在才去会不会晚了?”
“城门守卫能放我们进去吗!”
“爹……我想吃蒸饼,喝粥饿……”
……
直到他们顺利进入棣州城,看见蜿蜒的长队一直从东市排到城门,才安下心来。
“诸位莫急,每人都有!”有葛衣小厮在旁奔走相告,还一个一个地往难民手中分发小笺,惹人注目。
“小郎君,这是何物?”背着孩子的农妇翻看着手里的薄纸,上头只有一枚红章印,不甚迷惑。
“大娘,此乃领粥的凭证,一人一张,领粥的时候将之递给打粥的着案便是。”小厮细细道来。
“此举甚妙,赈灾时常有亡赖地痞闹事,这样一来,便给了老弱妇孺一些保障。”这妇人身后的郎君捻着自己的胡须点头,他看起来比前后之人都更体面些,且咬文嚼字,大约是位门馆先生。
周围前后的人都吸引了过来,终于想起问那小厮:“哎,小郎君,今日施粥的,是哪家高门呐?”
小厮微微一笑:“是我们祝丰粮行的掌家姑娘,也是上京赵太傅的准孙媳。”
周遭顿时一片哗然,谁人不知赵太傅的如日中天。
而此时,祝丰粮行内,棣州通判与祝清圆一左一右坐着,商议赈灾的下一步事宜。
“城内最大的酒楼是千客楼,我想将义诊设在此处,毕竟患疾之人不宜在外头久站,孙通判觉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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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之间平摊着棣州城的布局图,祝清圆挺着腰背端坐在雕花圈椅上,略低着头,露出衣领与发髻间如雪缎般的长颈。
她今日打扮得尤其庄重,头戴莲状珠冠,身着缃色褶裙。那白如玉笋般的指尖往布局图上一点,便勾着所有人的目光都黏了过去。
孙通判本就是赵恒阵营中人,他想当然地以为祝清圆是奉了太傅之命前来赈灾,便对祝清圆言听计从。
心里一面感慨着:太傅果然是太傅,眼光毒辣,这小娘子秀外慧中,丝毫不似一般的商户之女,倒像是宫中教养出来的世家贵女。
另一面接过祝清圆的话茬,忙不迭点头道:“甚好,甚好。都依姑娘说的办!”
“那便有劳通判大人安排了。”祝清圆站起来福身行礼,婉约一笑,“吾暂去看顾粥棚。”
而后这娇滴滴的小娘子当真去了难民云集的粥棚,在简陋的青油顶下忙进忙出,亲自替人端碗送粥。
直忙到额上都沁出一层细细的薄汗。
“姑娘,歇歇吧。”祝氏的婢子用丝帕替她擦汗,一边道。
她累得无力说话,但转眼又瞧见一位抱着孩子的妇人,似是无暇伸手取粥。
于是祝清圆又站起身来,弯腰将一碗刚打好的热粥给妇人送了过去。
“谢谢娘子,谢谢娘子!”妇人从祝清圆的手中接过满满的白米粥,感激涕零,而后第一时间吹凉了先喂给怀中的小儿吃。
可那小儿红着脸,晕晕沉沉的,怎么也喂不进。
妇人急得直哭。突然,一只坠着金镯的纤白柔腕伸入她眼帘,毫不嫌恶地搭在孩子的额上。
祝清圆皱着眉:“孩子高热。”
接着她回过头去冲祝氏的厮婢们问话:“退热的石膏粳米汤煮好了吗?”
由于此次受灾是春日水患的缘故,很多人在水中浸泡数日,大多都寒气入体,发着高热。
以往赈灾通常都是各级官员施粥草草了事,自然不及祝清圆想得周到。
就在她转身之时,圆空熟悉的声音从侧面传来:“石膏粳米汤来了!”
祝清圆回头,看到小和尚身着僧袍,仔仔细细地端着药过来,终于笑了:“你何时来的?”
圆空将药送给那对母子,而后双手合十行礼:“阿弥陀佛,施主姐姐做善事我自然要来。”
圆空来了祝清圆十分高兴,因为赵家的缘故,李衎不能露面,她也从金池苑悄悄地迁住进了祝氏之下的酒楼里。
身边有熟悉的人相伴,她也能放松一大截。
看着那孩子喝下那碗药,祝清圆也安心不少,她柔声道:“我们明日起便会在千客楼安排义诊,若是孩子不适,随时来看便好。”
“好,多谢娘子,多谢娘子……”妇人抱着孩子低头哭。
祝清圆心思细敏,她察觉出妇人的为难,于是又添了句:“寻常药材皆不收费。”
此言一出,那妇人果然安心许多,抬起头来再次泪光涟涟地朝她道谢,而后为身后排队的他人让路离开。
祝清圆与圆空一大一小便就这么在粥棚下忙了一整日。
身着僧衣的小和尚和头戴莲冠的小娘子站在一起的模样,落入百姓们眼中,简直就成了活菩萨的化身。
于是才仅仅一日的工夫,棣州城里出了个小菩萨的传闻就传进了京中。
-依依向物华定定住天涯
两日后,上京太傅府。
一身黛蓝的下属正卑躬屈膝地朝赵恒禀告:“今日祝姑娘去了义诊堂,分发伤药,还亲自看哄幼童,替难民包扎伤口。已经有棣州城的秀才开始为其写褒颂之词了。”
赵太傅坐在太师椅上,并未抬眸,手中悠悠盖着茶盏,道:“写了什么?”
“三月春水漫,一畦未可睹。今朝感仙人,玉净沾杨柳。”
“呵。”赵恒不由短促一笑,放下茶盏擦着指尖的水渍,“这是直接将她比作观音了。我这孙媳倒是聪慧。”
赵太傅多年的老狐狸,怎会看不出她这是在造势自救。
如此他暂时倒真动她不得了,否则难免激起民愤。
“只是……属下不力,那些将她送往上京的人仍然遍寻不到。”
太傅料到如此,也不甚吃惊,淡淡转着自己的玉扳指笑道:“只要她嫁妆都在便好。”
那下属继续回禀:“一百辆车马宝箱俱全,但她全锁入了祝氏钱庄的银库中。属下只在他们转移之时见过一眼,却没机会将之盗走。”
“无妨。”赵太傅摆摆手,站起身来发号施令,“再过几日便派人把她迎回上京吧。”
“是。”
赵恒负手离开书房,突然脚步一停,想起什么似的,转头问府中负责起居的婢女:“许久不见三郎,他又去何处鬼混了?”
那婢女低着头,福身回复道:“三郎昨日晨后便驾马出了城,奴婢也不知三郎去了何处。”
骑马出城?怕又是去京郊猎兔子去了……
赵太傅不甚在意地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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棣州赈灾的第四日,小菩萨失踪了。
由于灾民众多,一直这样挤在城中也不是办法,时日一久棣州城内的百姓难免怨声载道。
于是那位尸位素餐的孙通判总算做了回人事,他安排兵卒在城外紧急搭建了一片草庐,以安置这些难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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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后,平常的施粥和义诊便都由祝清圆亲自带人前去。
草庐寥寥而灾民芸芸,因此到处都挤满了人,郎中、小厮和婢女们穿梭其间,忙得一团乱。
就在此时,一片低哀的痛呼与啜泣声中,突然有人惊了一嗓子,划破草庐上空:“虎头寨!是虎头寨的人!”
顿时激起一众惊慌。
几名离得近的郎君闻言忙凑过去查看,果然,不知何时树干上被人扎了一镖,而镖下,分明是草草刻上的吊睛白额虎头。
棣州城内的人们不懂,可这些灾民对虎头寨三字却是闻风丧胆。原本他们便是夹在棣州与上京之间,却不怎么受管辖的小村落。
再加上地形狭长,不富农桑,于是许多痞汉纷纷落草为寇。平常无事他们便去附近的农庄中强讨所谓的安保粮,混口饱饭吃。
可如今他们都已经受灾至此,这帮匪盗竟还要来刮粮吗!
不少灾民已经气到手足颤抖。
圆空年纪小,对万物都好奇,巴巴地跑过去看那虎头寨的标志。而后突然记起,祝清圆曾与他说过的涂山教,便想叫她与自己一同来看看。
这一找,才发现祝清圆竟然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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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前。
春日暖阳从树隙斑斑点点地洒落,让人略有薄汗。忙了大半日的祝清圆到底撑不住了,坐在简易的圆凳上喝茶喘气。
一边盯着面前施诊的郎中发呆。他此刻正欲打开药匣,给面前的一对兄妹包扎上药。
其实二人中真正受伤的只有哥哥,他年纪与长易相仿,不过十六七的模样。有一根尖桠木枝从其腿腹处径直穿了过去,此刻已隐隐有溃烂之势。
郎中伸手欲拔,结果反倒是妹妹害怕得叫了起来。那少年苍白一笑,伸手缓缓捂住了妹妹的眼。
祝清圆一愣。
她想起了李行。
始赈灾起,他们已经整整四日未见面,也未有丝毫联系。若是真如设想般地发展下去,她就该去赵家了——而她甚至都未与他好好道别过。
坚强了这许久的小姑娘突然被一阵委屈淹上心头,眼睛复又红了起来。
就在晶莹的泪珠欲落未落之时,她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位娘子的呼声:“小菩萨!求小菩萨救命!”
祝清圆赶忙将眼泪收回,转头体贴地看去。
只见一位布衣娘子噗通就想朝她跪下,满脸焦急:“小菩萨!求您去看看我娘吧!”
她赶紧将人扶起,道:“娘子起来说话。是出什么事了吗,待我叫一名郎中一同前去。”
“哎!”那娘子赶紧叫住她,欲言又止,有些为难。
祝清圆靠近她些,才听得那布衣娘子期期艾艾道:“是女人家的毛病,不然,小菩萨先随我去看看吧?”
祝清圆凝眉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随她前去。
她带着祝清圆往草庐的后面转,脚步极快。
“娘子,你往密林里去作甚?”祝清圆并非不识路,她停下来质问道。
那娘子顿了顿,而后回头讪笑:“我想去解个手,小菩萨能不能陪陪我,我有些怕。”
祝清圆一连数日,累得深思倦怠,并未细想这布衣娘子的话,又继续跟着她往前走了。
“娘子,你好了没有?”
直等了小盏茶的工夫,祝清圆还未见人从树后出来,不由出声问道,可却杳然寂寂,一丝声响也没。
她的心霎时攫紧,小心翼翼走到树那端查看,才发现满目乱草,哪里还有什么人。
消失了许久的危机感终于彻底袭来,她浑身凛然,立刻拔腿往草庐处跑。
可就在此刻,祝清圆却被人从身后一把抱住,那人料到她要叫出声,还顺手用巾帕捂住了她的嘴。
那人身躯高大,很显然是个郎君。祝清圆整个人都绷了起来,指尖掐入拳心。
“小、菩、萨。”身后人缓缓戏谑,“你猜猜我是谁?”
祝清圆眼瞳骤缩,这如跗骨之蛆一般的声音她怎可能忘记——赵行禄!
他用来捂住祝清圆口鼻的巾帕大约是浸过迷药的,小姑娘很快便晕死过去。再醒来,入目的便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醒了?”
祝清圆悚然转头,看见赵行禄正撑头对着她笑。
虽然她对赵行禄已经十分熟悉,但现在仍要装作从不相识的样子,她惊惧道:“你是谁?想做什么?”
“我?”他走进祝清圆,俯身撩撩她的头发,“我是你的夫君啊。”
祝清圆一阵恶心,连忙侧身躲过他的动作。
结果却惹恼了赵行禄,他冷哼着将祝清圆硬生生拽下床,胳膊被掐得生疼,小腿腓骨也撞上了床沿,一声闷响。
立刻疼得祝清圆眼冒泪花,但表情依旧誓死不屈。
“现在倒是挺贞洁烈女的,这一路上没少和别的郎君卿卿我我吧。”
祝清圆不理会他,默默观察着这屋子的样子,不论是墙面还是窗椅,都粗糙不已。透过窗户还能瞧见外头的树影婆娑,大约是在山上才有的景色。
像是在什么寨子里。
而后突然闯进的莽汉便证实了祝清圆这一猜测,那人五大三粗,衣裳长长短短挂在身上,络腮胡盖了满脸——与韦义等人简直如出一辙。
他粗声憨气地开口:“郎君,消息已经放出去了,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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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行禄虽是纨绔,却也见不惯这些门也不敲的粗鄙之人,加之猛然被扰,便更怒气满怀。
他从袖中掏出一袋金银重重丢到那人面前,喝到:“滚!”
那人捡了钱乐呵着走了,房中又只剩下祝清圆与赵行禄。
“堂堂世家郎君,却与山匪厮混在一起,你不怕太傅知晓吗?”祝清圆开口,以赵太傅的名义来压制他,“况且我在赈灾的时候失踪,孙通判必定要前来营救,只怕你到时兜不住。”
“孙重纥敢拦我?”赵行禄嗤笑,再度施然坐下,撩开袍子倚靠着虎垫,“我自然是早已和他打好了招呼。”
他上下打量着祝清圆,与逛瓦子时挑娼妓的神色一致:“也不知祖父为何选了你,虽然颜色尚可,但胸无二两肉又不懂风情,如何伺候得好本郎君。”
祝清圆快被他这些粗鄙不堪的话引吐了,有那么一二刻她甚至在想,若此生逃出赵家无望,还不如一死了之——反正也不是第一回 死。
但听赵行禄的话,似乎完全不知赵太傅选她为孙媳是为了什么,果真是蠢到自己的亲祖父都放弃他的地步了吗。
祝清圆不欲与他多言,但她鄙夷的神色却再度惹恼了赵行禄。
“今夜有场好戏。”他开始给祝清圆和盘托出,试图讲完后能见到她惊慌无措,甚至痛哭乞求的模样。
但祝清圆仍旧没有抬眼瞧他。
赵行禄冷笑着继续道:“我已让虎头寨的人下山报信,今夜戌时放火烧寨,你猜你的小相好会不会来救你?”
祝清圆终于猛地抬头,无声瞪向他。
她一直以为赵行禄只是个好色无能的纨绔,没料到他竟能如此狠毒。上一世她在赵行禄面前一直乖巧,因此他虽不喜自己,却也不曾虐待过她。
不过也是,祖父与亲姑母都如此心狠手辣,他又能纯善到哪去。
见祝清圆终于有所触动,赵行禄才觉舒爽了几分。他直起腰来眺看了下外头的天色,已是暮色四合。
“来人!”
立刻有两名绀衣侍卫进来,祝清圆认得,这是赵家护卫们惯常的衣着。
俩侍卫一言不发,其中一人压住祝清圆,另一人则立刻用麻绳给祝清圆捆了个结实。
赵行禄拍拍她的脸:“我倒很希望你的小情郎会来救你,也好与你黄泉路上一起作伴。”
他说罢转身出门,朝那些山匪摆摆手:“放火!”
祝清圆眼见他们匆匆离去,而后夜幕下骤起冲天烈焰,火光浓烟伴着树影娑婆如鬼魅。
最多半个时辰,她若逃不出去……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对不住各位,甜甜要在下一章,我写麻了,思考了下还是明晚九点补上后半截Q-Q因为下一章是很细腻的情感,我可能需要字字斟酌
昨天肝到半夜三点都没完成,只怪我手速实在太慢了!!唾弃我自己!
◎最新评论:
【这男的绝了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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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更加更】
【下章英雄救美了啊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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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27章 、山火
◎他终于来救她了◎
在棣州城门关闭前的最后半个时辰,忽然有人驾马疾驰闯入长街。
身后的城门戍卫跟着跑,却阻拦不及,街市上的行人也纷纷退避叫骂。
然而紧接着,那快到让人看不清面庞的马上郎君,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沓沓的素纸,扬手一散,满天飞雪。
再转眼,那人便从西城门窜了出去,不见踪影。
人们止住骂声,纷纷好奇地将飞纸拾起,议论不休。
“这写的什么?”
“王六家的,快把你小儿叫来看看呀,他不是正上着私塾?”
……
从草庐匆匆赶回来的祝家随役,正巧与那人擦肩而过,众人懵然的时刻,圆空捡起纸一瞧,顿时脸色惨白——
祝氏在吾手,囚于虎头寨。贱妇与人私相授受,吾将于今日戌时火烧虎头寨,以解心恨!赵行禄上。
“祝氏是谁?莫不是小菩萨?”
“那这赵行禄又是谁,怎么和虎头寨搞在一处了,他是山匪头子?”
“管他是谁!妄想烧人烧寨就是不行!”
“小菩萨看起来玉雪冰洁的,你们说,她当真与人……”
棣州城内满城哗然,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所幸还是良善之辈更多,他们带领着左亲右邻,一行几十上百人浩浩荡荡冲去了棣州通判府。
可这闳敞轩昂的府衙朱门却死死紧闭着,任凭门外百姓如何沸反盈天,里头都似荒楼一般死寂。
孙通判此时正在自家府衙的正堂里一动不敢动,冷汗流了满身。
只因他前头站了两个绀衣带刀的侍卫,手持着太傅府的令牌,却一句话也不说。
但若是他一动,亦或要张嘴,那闪着寒光的刀锋立刻就挨上自己的脖颈。
太傅大人,您这是……要做什么啊!
孙重纥欲哭无泪。
撞了半刻钟的通判府门,却丝毫不见回应的百姓们也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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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头的那位郎君是个有气性的,他恶狠狠地啐了一口,道:“官府无能,匹夫也未必不能成事!乡亲们!我们自己去救小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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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池苑内。
沈鄞转转手上的扳指,轻描淡写:“落的是赵三郎的名讳,反而有几分真,他不是做不出这种事。”
裴缨皱眉:“可通判府闭门不出,难保不是赵恒使诈,想要吊出我们的身份。”
李衎一言不发,叫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此事来的突然,又关系重大,若真是赵恒设的局,他们去救人必定要折损严重,甚至暴露身份。此前筹谋,或要功亏一篑。
因此这次,就连一向悠然温文的蔺霄都严肃地凝眉,正揖一礼:“望世子殿下三思。”
对他们而言,失去家财的祝清圆不过是一颗随手可弃的棋子。
郎君们自负身怀家国大义,但于祝清圆而言,他们与上一世的赵家何异。
天色渐晚,议堂的灯烛已经尽数点燃,火苗在纱罩中朦胧摇曳,投映入李衎眸底。
一直静默的郎君突然转身,朝苑门快步走去。
裴缨第一个焦急地追去,脱口而出:“殿下!”
李衎脚步一顿,微垂着眼眸,低声对忠心劝谏的下属道:“她是我的灯。”
裴缨一凛,茫然而惊愕,而后任由着李衎走远。
“师弟!”
快到大门时只听得屋檐上传来关山娘的声音,李衎抬头看去,发现自家师姐一脸波澜不惊,似乎早已料到他的决定。
她将手中早已备好的透湿毛氅和面具扔下来,道:“早去早回。”
郎君接过,仗剑飞马踏着霞光而去。
他的小姑娘,一定在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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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势已起,好在虎头寨周遭林木不多,之前又是连日大雨,火线不至霎时漫卷过来。
祝清圆慌乱中也在查找生机,但她此刻手足被缚,当务之急是要解开绳子。
大约是赵行禄不想她死得太快,他们并没有将她直接锁在房中。
顾不得姿态奇怪,她蹦着出门,期盼着能找到寨子里的伙房,寻刀将绳子割开。
只是脑子想是一回事,身体不听使唤是另一回事,才蹦出去一二丈的距离,祝清圆便被脚下石子绊倒了。
她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错落的石子土块透过衣裳锥入皮肉,痛的地方太多,竟一时间无法判断自己究竟哪里受伤了。
倒地之后祝清圆再也无法爬起来,绝望与迟来的尖锐痛意一齐袭来,她再也撑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一边哭一边摸过手边的石子,拼命地割磨绳子。
纵然害怕,她也一定要撑到最后一刻。
赵行禄在寨子外围了湿透的沙袋,又在寨内浇了一圈圈的火油,确保火势一定是往里蔓延的。
而此刻他正带人站在山丘高地守望着寨子那边的动向。
忽然,山坳下方掀起风沙仆仆,还有沉闷的车轮声传来。
“怎么这么多人?”赵行禄皱着眉,虽然看不太真切,但那地动山摇的架势不假,“不是让孙重纥不得插手吗。”
赵家侍卫闻言赶紧跑近去查看,而后回禀道:“三郎,是一群布衣。”
“螳臂当车!”赵行禄冷哼一声,“拦住他们。”
这……侍卫们有些为难,那些百姓来势汹汹,与祝氏商铺中人一起,拖着数十辆水车赶来,每人手中都举着锅碗瓢盆。
况且,若真伤到了百姓,太傅那边又该如何交代……
好在其中一人略有几分机灵,忙低头道:“三郎,我们此行是为杀了那对奸夫淫、妇,若是他藏身在百姓中,我们反而容易错过。不如静待时机,见有与祝氏接触的郎君出现,再一举拿下?”
赵行禄环着胸思考片刻,最终闷声道:“也罢,就按你说的做。”
最后一丝天光也被吞没殆尽,祝清圆精疲力尽地躺在地上,入目是深沉的夜色,与熊熊火光分割泾渭。
一滴泪无声地从她眼角流下。
李行,你会来救我吗?
祝清圆仿佛已经能够感觉到火浪层层扑来的热瘴,再过不久,这滚滚火舌便要将她卷入腹中了吧。
如此想来,上一世被一剑贯穿的死法,已经足够温柔了。
就在她要放弃此生时,寨外忽然传来连天的呼喊:“小菩萨!”
“小菩萨——”
“我们来救你了——”
他们声色各异,但都如此热切真挚,一声声一句句在火中铺出一条幽道,又似划破黑夜的电光,昭示着恩泽万野的大雨。
降临在祝清圆心上。
她眼含热泪,满是沟壑血口的手重新开始挥动,终于,绳索无声散落。
火势已然凶猛,寨子的木房草瓦已经烧毁大半,轰隆隆的倒塌声接连传来。
众人奋力扑救,水浇而烟起。
祝清圆吸入太多烟瘴之气,神智昏沉,她已无力站起奔跑。
“圆圆——”
是李行!
他终于来救她了。
祝清圆喉间哽咽,她颤抖着从胸口掏出那枚竹哨,用尽全身气力吹响。
就在此刻,毒蛇般隐藏在角落的赵家侍卫一涌而出,杀招尽显地冲向闻声而动的李衎。
郎君凝目抽剑,二人立时喉头飞血。
“就是你!”赵行禄嫉恨到扭曲,一把拔过下属的剑朝李衎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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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在围攻中依然迅速转圜,他左手夺过其中一人的剑,转腕飞向赵行禄。
将赵行禄手中的剑打落的同时,长长的剑刃穿透了他的掌心。
“啊——!!”赵三郎痛苦地叫喊出声。
这才惊动了另一侧的百姓们,不由吓得忘了救火。
“杀了他!给我杀了他!”赵行禄吃痛,已经完全癫狂,“再给我浇油添火,烧死那个贱妇——”
赵行禄话音未落,郎君便一脚踹上了他的脸,使其叫嚣戛然而止。
赵行禄跌倒在地,抬头看去。那郎君戴着面具,不辨面容,但他冰冷地睥睨过来,眼神似在看一介蝼蚁。
与赵家这些中流之姿的侍卫不同,这人身上的杀气,不知已有多少剑下亡魂。
仅仅愣了一瞬,赵家侍卫们再度一拥而上,将其团团围住。
李衎毫无保留,剑光令人眼花,但火线已经直逼寨心。
忽然,他身后陡然飞来一剑,寒光没入赵卫胸口。关山娘一袭红衣抵在他身前:“你快去。”
话语间裙摆扬起,十步杀一人。
李衎毫不恋战,立时没入火场,向着哨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好烫……祝清圆迷迷糊糊地半阖上眼。
这半个时辰似是有一日那般漫长,火苗已经近在咫尺,是不是已经烧在她衣裙上了呢?怎么这么烫……
“圆圆!”
李衎的声音终于清晰地传来,他的衣角带起一阵风朝她吹来,却也是烫的。
郎君单膝略地,用湿漉的大氅将她围住抱在怀里。
小姑娘浑身是伤,衣裳已经无法入眼,他竟一时不知抱住哪里,害怕弄疼她。
祝清圆吃力地睁开双眸,不知是否是火光映照,郎君的眼眸绯红,他一贯的长眉入鬓,却在往日如玉的面庞上蹭着火灰。
几分狼狈。
“圆圆,我来了。”郎君嗓音低柔,带着愧恨。
这是他第一次抱着她,手却在微微颤抖。
小姑娘脆弱一笑,已经说不出话,她太累了。
熟悉的清泠气息让她安心地闭上眼。
李衎拂去祝清圆脸颊的灰草,低头在小姑娘盈泪于睫的眼上落下一吻。
◎最新评论:
【好好看!!大大加油呀!!】
【嗨呀虽然亲了可是有点惨啊】
【甜甜甜宠宠宠】
【圆圆好惹人怜,幸好她的郎君赶上了,要甜了噫唔唔噫】
【希望可以赶紧把赵家解决掉,然后开启甜甜的恋爱日常】
【呜呜呜我可怜的圆圆】
【什么时候更新呐】
【加油!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地雷就是我对你深深的热爱】
【赵狗自己都不知道已经脏成什么样了,怎么还好意思说圆圆,拳头in了】
【
【来啦】
【来啦】
【好早啊】-
完-
第28章 、入京
◎这是赵家前世拨给她的婢女梦雀◎
“笃笃。”
关山娘正巧沐浴更衣完,湿着长发绕出屏风,便听见含蓄而有力的敲门声。
她挑挑眉,懒洋洋地开口:“进。”
门应声而开,竟然是面无表情的蔺霄。他仍是那身清风朗月的绿沈长袍,梳着一个文气的发冠。
此刻正端了一个药盘在手上,站在门口看她一眼,才提步进来。
“哎,你不关门?”
“男女大防不可废。”
“呵。”关山娘不由笑出声,一挥袖,那两扇门竟“啪”地关上了,严丝合缝。
而后眼角眉梢都挂着“你奈我何”的意味朝蔺霄看去。
但温文书生丝毫不被她的挑衅影响,只是淡淡用棉纱球浸着药水,而后道:“手伸过来。”
她撑着下巴没心没肺,把豁着一长条血口的手臂伸出,紧接着被蔺霄毫不留情地怼了上去。
“嘶——”关山娘猝不及防地吸气,“你这什么药,怎的这么痛!”
蔺霄抬头看她,舒雅勾唇,但笑意冰冷:“原来关山娘也会怕疼。”
关山娘打量着他,半晌肯定道:“……你生气了。”
“就因为李衎执意去救那小姑娘?”散发着沐浴后幽香的窈窕娘子不满地蹙眉,“可你与裴缨他们最后不也去帮忙了,否则我们怎能如此顺利地摆脱赵家的犬牙。”
“是也不全是。”蔺霄低头为她的伤口绕纱布,“早些休息,世子还有事找我。”
说罢他便起身走了,来得突然,离去得也仓促。
为何呢?在夜幕中行走的蔺霄久违的心绪如麻,不清楚自己究竟在不悦什么。
他捏捏自己的眉心,缓缓前往议堂。
李衎正坐在厅内等他。
“赵行禄负伤,已经带着人回京了。”蔺霄先声禀报。
“嗯。”
李衎从寨中将祝清圆救出后,便直接抱着人回到祝氏商铺中。而后一直留下照看她良久,方才回到金池苑,因此不知晓如今情况也是有的。
他们都明白,若不出意外,赵家明日便会派人来将祝清圆接回。
可小姑娘伤重,一直昏睡不醒,李衎来不及与她解释后续。只望等她醒来知晓这一切后,还能体谅他。
“宫中黄门传来消息,圣上的病又加重了。”蔺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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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世赵家是等到完事俱备才下手造反的,可在那之前皇帝已许久未有亲笔诏令发出。
如今想来,圣上也许在赵家叛乱前就已经驾崩,只是被他们牢牢瞒住,秘不发丧。
这一世,李衎早早便在宫里安排了亲侍。
他自小在宫中长大,曾经服侍母亲的宦官宫女都已是宫里的老人,也是能在赵后的阻拦下,最接近皇帝的一拨人。
如今他们紧急传出消息,事态恐怕大为不妙。
“不能再拖了,需尽快了事。”李衎拧眉正色。
夜沉无星,只有烛光晃动,风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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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太傅府。
祝清圆吃力地睁开双眸,此刻许是正午,外头日光亮得刺眼,连上好的碧云纱也遮挡不住。
碧云纱?如此上好的贡布区区棣州怎么会有!这是……
她连忙撑起身子四处查看,像只林中迷失的小兽,渐渐露出自己的抵御姿态。
“啊。”正好碰着了自己的伤口,祝清圆忍不住吃痛,叫了一声。
虽然已经是很细微的声音了,但床外之人依然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端的动静,一把掀开掩住的碧云纱,冲祝清圆惊喜道:“祝姑娘,您终于醒了!”
祝清圆抬头看去,那姑娘一派婢子打扮,约莫双十年华,身形高挑纤长,笑起来时唇边有个若隐若现的梨涡。
祝清圆当然记得,这是赵家前世拨给她的婢女梦雀!
所以,她此刻,已经身在赵家了?!
小姑娘睁大双眸,越过梦雀的身子,怔怔地观察着这房内的布置——雕花多宝阁、紫檀薄绢苏绣围屏……
熟悉的景致,让上一世的记忆逐渐回归祝清圆脑海。
但她这惊措的模样,却让梦雀不由担忧,她忙跑去将一直在外头待命的郎中叫来。
“姑娘醒了,先生快来看看!”
梦雀是个心好的,上一世,小芍被赵家人押走仗刑,还是她匆匆赶来相告。平时伺候也是尽心尽力,只是难免被钱婆子指派,不许她对祝清圆太好。
须臾,梦雀带着一位不惑年岁的郎中进了围屏。
祝清圆将手腕子搭出去,梦雀贴心地为她盖上一方丝帕,郎中这才出手。
祝清圆抬眸明知故问:“你是……”
她福了福身,笑道:“婢子是赵家的女使梦雀,从今后便跟着姑娘了。”
“我是什么时候来的?”祝清圆问。
在她的印象中,上一瞬还停留在虎头寨的火海,李行将她救起,抱在怀中。
怎的下一刻,她就躺在了赵家的床榻上。似乎前头这几十日的风雨奔波,都只是一场梦。
“主家和夫人听闻了姑娘在棣州的事,很是担忧,于是派人快马加鞭前去接您,在昨日未时回的府。”梦雀一边细细道来,一边调整着祝清圆背后的软枕,叫她能更舒服些。
“但您一直昏睡不醒,叫我们好生着急。”
“我是从祝氏被接走的吗?”祝清圆眨着眼问道。
“是呢,可怜见的,姑娘身边竟连个伺候的人也没有。只有祝氏商铺的娘子们抽空照看照看您。”
此时郎中已经号完了脉,他道:“姑娘只是惊惧疲乏过度,如今既已醒来便无大碍,好生将养便是。”
“不过这身上的各处伤口,还是要勤换伤药,以免发炎留疤。”
语毕他转头看向梦雀:“劳烦将药端来服侍她喝下吧。”
一听要喝药,祝清圆便不自觉地排斥起来。倒不是娇气害怕喝药,而是担心赵家人是否会在其中做手脚。
梦雀退身去取药,而那郎中却好似看出祝清圆对喝药的抵触,捻着胡须笑了笑。
他俯身从药箱中取出一小包蜜饯,递过去:“姑娘可是怕药苦?一气喝完再吃些果子便好了。”
那油纸包鼓鼓囊囊,远远儿的便能闻见里头的甜香。祝清圆迟疑着伸手接下,拆开。
郎中又笑眯眯道:“有位郎君和我说,姑娘最爱吃的便是这种果子。”
恰逢祝清圆拆开纸包,只见圆滚诱人的蜜煎金桔正整整齐齐地码在一起,而颜色不似寻常的金黄蜜煎金桔,而是红彤彤,仿若一个个小玛瑙。
祝清圆瞪大眼睛——这应该是小芍的独家方子才对啊,在金桔蜜煎时加入杨梅汁,着色又添味。
可上京,怎么会有这个?
她半信半疑地拈起一个,放在鼻尖嗅嗅,的确是熟悉的香味。放入嘴中一咬,先是甜,而后是酸,最后唇齿回甘,一个下肚,口舌生津。
这必定是小芍的手艺无疑了!难道,她来了上京……
对了,这郎中方才好似说了一句“有位郎君和他说”,这郎君又是谁?
正当祝清圆满身疑惑的时候,梦雀端着药过来了。
当着赵家下人的面,祝清圆一时不好刨根问底。于是她吩咐道:“先生请稍坐片刻,我近来总是腰疼,喝过药后还请先生再替我瞧瞧。”
那郎君似也猜到祝清圆会留他盘问,丝毫不惊,不慌不忙地坐下整理诊具。
梦雀端着滚烫的药碗坐在床沿,捏着药匙要喂她。
祝清圆微微躲闪,赵家的人这般伺候她,还当真是不太习惯。
她接过药匙,道:“我自己来吧。”
于是掩袖灌药,一气呵成,苦得小姑娘情不自禁打了个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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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有几分可爱。
梦雀被逗得掩嘴笑。
祝清圆撂下药匙,赶紧又塞了一枚金桔进嘴,这才舒展了眉目。
她装作自然地支开梦雀:“你将药碗端出去吧,这药闻着脑袋疼。”
“是。”
“先生不必动作!”祝清圆赶紧喝住要开针灸包的郎中,她可不想白白受顿针。
“我只是想知道,这蜜饯来自何处?”
郎中便又捻须笑笑:“上京的北斜街上,在年后不久开了一家名为赐蜜斋的蜜饯铺子,传闻店家来自江南,虽是个小丫头,却当真是好手艺。如今生意可是万般红火呢。”
听得此话,祝清圆心中便更加确定了,江南、小丫头,这一定是小芍无疑了。
只是这丫头,怎么跑到上京来开铺子了。
难不成当真信了她说的里应外合之语,特意来助她的?
“那敢问先生,您适才提到的郎君又是谁?”祝清圆问出这句话,莫名有些羞赧。
她坐在床榻上扭着手中的丝帕,不敢直视郎中逼问。
心中鼓点阵阵,带着些自己都未曾发觉的希冀——这郎君,会是李行吗?
可正当郎中要开口时,门外却忽然传来了梦雀的行礼声。
“见过夫人。”
夫人?
祝清圆抬头看去,只见来人年纪三十上下。穿着一身蜜合缘花长褙子,头戴盛冠。金银珠玉镶了满身,却不显俗气。
她笑着掀开房内的珠帘,穿进内间,满声慈爱:“圆儿,你终于醒了,可让我们好生担心!”
祝清圆脸上的绯红与笑意立马褪去——来人是赵行禄的母亲,林氏。
◎最新评论:
【好可怕这女人】
【啊啊啊啊啊要待在赵家斡旋了想想都可怕】
【想要更新呀!】
【圆圆小可爱】
【乌乌看完惹!我们小李啥时候来找圆圆呀】
【加油】
【女主可能可以理解……我不能啊…】
【男主不会要下线一段时间吧,赵家全员带恶人,快来保护女鹅】
【这样还能好好的待在赵家吗】
-完-
第29章 、宝箱
◎李行,难道真的是你。◎
林氏虽是已故林尚书的独女,但簪缨世家的聪慧她却一点没承袭上。
世人总说儿子肖母,因此才生出了赵行禄这么一个酒囊饭袋吧。
太傅的原配早已故去,也不曾有姨娘,因此这府中名正言顺的夫人反而是这位儿媳林氏。
赵家人丁单薄,赵太傅仅有一子一女,女儿是中宫皇后,儿子却盛年病去。孙辈也仅有赵行禄和庶出的两个孙女。
林氏为人并不精明,旁人只略微旁敲侧击几句,便能将她鼓动起来。最适合被人当枪使。
当然,也最好骗。
脑海中将林氏的性情略过一遍,祝清圆心中便有底了。
她靠着床榻,佯装要起身行礼,而后又碰到自己的伤处,发出浅浅的痛呼。
果不其然,林氏见状立马过来安抚她,要她好好躺着不必动。
“见过夫人。”祝清圆虚弱地颔首,满是青紫淤痕的手臂轻轻搭在团花锦被上。
尤其是那被火苗燎出的一片通红水泡,看着分外可怖。也不知会不会留疤。
总归是自己儿子惹出的造孽事,林氏见了也觉得面上挂不住,她只得尴尬地转头催促梦雀:“还不快来给姑娘换药!”
郎中识趣,见不便再待,于是作揖告退。
祝清圆虽然还未得到郎中的答案,但当着林氏的面也不敢表露出来,只装作一派纯良的模样。
林氏坐在祝清圆的床沿,拉着她的手说话:“圆儿别怕,那逆子我们已经罚他闭门思过了。你在这就当自己家,若缺了银钱用就让梦雀来禀告我。”
祝清圆看了林氏一眼,这话说得奇怪,她怎么可能会缺银钱。
林氏略有几分为难:“圆儿恐怕还不知,昨日我们将你接回府,自然也要将你那一百车的嫁妆带过来。但从祝氏银库里把箱子往外搬的时候,我们发现各个箱子都轻得很,便叫祝家的秦掌柜将锁启开看看,结果……”
林氏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说出口:“结果那些箱子里头都是空的。”
怎么可能!祝清圆心都停驻了一瞬,不由自主地抓紧锦被。
小姑娘的第一反应是林氏在说谎,但箱子若真是秦掌柜启开的,那一对便知。秦掌柜是祖父最信得过的几个叔伯之一,上一世祝清圆的财帛被赵家克扣干净后,也是离京最近的秦掌柜一直在接济她。
秦掌柜必不可能与赵家狼狈为奸背叛她。
可好好的东西,怎么会不见了呢。
小姑娘一时心乱如麻,不知该作何反应才不至露馅,于是只能低头装作抹眼泪,回避神情。
偏偏林氏是个性急的,她沉不住气,把赵家的猜忌直接问了出来:“是不是……被送你上京的那路歹人挟持走了?”
祝清圆轻轻掀眼皮看了她一眼,见她满目急切,不像是假话。
那便顺着林氏的话往下接吧。
只见祝清圆眼圈一红,豆大的泪珠子便似断了线般往下掉,掉得林氏都有些措手不及。
她哭哭啼啼道:“夫人可得替圆圆做主啊。”
接着祝清圆便让梦雀把一直留在妆奁盒子底层,钱婆子绣了字的那块月事布给找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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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妈妈告知我后,我便开始外逃,可还是被他们抓了回去。后来几次三番赵家来的人,也都被他们杀光了,我实在是害怕得紧……”
祝清圆揣着对李行十二分的歉疚之意,强行将黑白扭转,只为了明哲保身,体现自己的无辜无助。
自然,这话还有另一层意思,里里外外无一不是在质疑赵家为何办事如此不力。
前去接人的护卫还未抵达扬州便被掉了包,后续也一次次地被击退。
若是传出去,堂堂京师太傅府竟连一个小娘子都护不周全,还有何脸面在上京立足,更何况是推翻大魏,另立国号这种事。
只怕先前苦心拉拢来的盟友,也要动摇几分。
祝清圆赈灾一事本就人尽皆知,三郎那个蠢货竟然还放火烧寨,平白被朝堂上的那些人抓住错处,参奏不止。
如今整个上京的眼睛都瞧着太傅府,若是再有这小丫头如何不妙的动静传出去,少不得又要掀起一层风浪。
现下只能凡事先依着这小丫头,等平静过去再说。
“圆儿别怕,我们定当为你做主。”林氏俯着祝清圆的背脊,柔声道,“那你可还记得那些歹人的模样?”
林氏目光炯炯,一是为了宽慰祝清圆,二是她的一百车嫁妆可不是小数目,若真能追回来,也可解了眼下赵府的燃眉之急。
但小姑娘只歪歪头,挂着泪珠想了好一会儿,一本正经地胡诌:“他们不常与我接触,况且我……才疏学浅,只怕描述不来。”
林氏敛着眼中一闪而过的鄙夷——到底是商户之女。
接着祝清圆又试探着说:“不然,我画出来看看吧。”
林氏心底又重燃起一丝希冀,笑道:“好啊。”接着她立马转头吩咐,“梦雀,将姑娘扶下床。洛姝,去准备纸笔。”
两个婢女闻声而动,祝清圆拢着袍子虚弱地坐在桌前执笔。
只见她一时苦思冥想,一时低头落笔,过了大半柱香的工夫,才让梦雀捏着画纸递给林氏看。
林氏迫不及待地将画展开,而后嘴角的弧度戛然而止,脸黑得能滴水。
画中人束发、黑衣、持剑,旁的再看不出,其笔法粗糙,六岁稚童可堪比拟。
“还望夫人替我尽力追捕这恶人。”祝清圆福身行礼。
林氏一时哑口无言,很想破口大骂,但到底身份不能丢。于是她阴沉着脸随口应了声:“那你先好生歇着,若有消息了我再来知会。”
婢女洛姝赶紧跟着自己的主子一并离开。
“夫人,我们当真要按照这画上所示去寻人吗?”一直快走到园子中,洛姝才敢开口问林氏。
“寻什么寻!”林氏出离愤怒,将那鬼画符的画纸揉作一团,径直丢入池子中。
纸上的墨迹很快便晕开,几尾红鱼一扯,便碎成了粉末。
未干的墨渍沾到了林氏的指尖,她扯出丝帕用力地擦着,皱眉诽道:“这丫头痴痴傻傻,我就料到从她这儿打探不出什么!你去叫卿云到我房里来,问问她接下来预备如何。”
“是。”洛姝低头应下。
洛姝是林氏带到赵家来的陪嫁丫头,如今的岁数也已二十有余了。
而那卿云本姓林,唤林氏一声姑妈,是林氏母家兄长的女儿。
她自小十年有八载都住在赵府,一直养在林氏膝下。虽然只是个表小姐,却比真正姓赵的那两位庶姐儿还有地位些。
林氏一直想让林卿云嫁给自己的儿子赵三郎,为的什么洛姝自然知晓。
只是可惜了表小姐这般温柔标志的美人儿,家世不俗又才貌双全,难为她要跟着三郎这样的纨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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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头,祝清圆住的醉棠苑中,林氏走后,梦雀便问道:“姑娘可要躺回去继续歇歇?”
祝清圆略略发怔,没有吭声。
虽然她知晓自己总归是逃不脱进入赵家的命运,但她没想到会如此突然,才一睁眼便开始尔虞我诈。
林氏今日的试探,十之八九是她的侄女林卿云撺掇的。
祝清圆撑着头,不停回忆着上一世在赵家的点点滴滴,而今已能从中觉出许多破绽。想必今生,她也不会再像上辈子那般窝囊。
但这样的日子真累啊,不知李行什么时候才能来接她。
祝清圆心头发酸,将目光投向了那包蜜煎金桔,伸手拈过一个放入口中,甜味漫卷舌尖,稍稍驱散沉重的苦意。
“这果子很是好吃,我能出去再买些来吗?”祝清圆抬头问梦雀。
但梦雀却立马眼观口、口观心地行礼:“姑娘的伤还未好,若贸然出门婢子定要被夫人责罚的。”
也罢。祝清圆收回目光,她就知道赵家不会轻易放她出门。
“那能否让人替我将果子买回来?听郎中说这是江南来的商客开的店,我吃着有些想家,如果可以的话,我每样都想买一点儿尝尝。”
祝清圆开口,退而求其次。
“这个自然。”梦雀满口应下。
若这赐蜜斋当真是小芍开的,听到是祝清圆让人来买果子,那她一定会想方设法混进府来。再不然,也定会传些消息进来告知祝清圆。
而当今眼下之急,是她的那一百车不翼而飞的嫁妆。
“梦雀,夫人说的那些空箱子现在何处?”
“都在苑内的几所偏房里放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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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清圆缓缓站起身来:“替我更衣吧,我想去看看。”
“是。”
此时正是海棠盛开的时节,门一推便是满园的胭脂色,层叠的朵儿压低枝头,蛱蝶翩翩。
本是一派明媚之景,但落在祝清圆眼中,倒不如在颠簸马车上随手掀开帘子看见的野草野花。
自由散漫,方觉惬意。
梦雀算是赵府略有资历的女使了,这一路上都是些比小芍年岁还小的丫头们在做活,远远地朝祝清圆二人作揖又溜走。
也不知能不能经得住事。
“吱呀”一声,偏房的门被梦雀推开。窗那边漏来的光照着满室扬起的浮尘,在空中闪烁。
一路走来,祝清圆已不惧脏乱,她径直踏入门内,环顾着这如山堆叠的箱子。
“还有十箱的衣裳首饰是满的,夫人吩咐放在姑娘卧榻的耳房里了。”
“嗯。”
祝清圆的目光已经被这些箱子吸引了,她随口应着梦雀,却一边皱起眉,凑近查看。
这箱子……她上手摸了摸箱身上的朱漆,虽然也是光滑上好的生漆,但这颜色似乎略浅了些。
还有这木材。
祝清圆又用指节扣了扣箱板,俯耳细细听,声音略显轻薄。
“拿匕首来。”祝清圆突然道。
梦雀吓了一跳,愣道:“啊?”
“剪子也行。”
虽不知祝清圆要做什么,但梦雀依然遵从着,叫人去取了一把金丝小剪来。
剪刀很新,尖处闪着锐利的寒光,应该很是锋利。祝清圆握住手柄处,而后狠狠朝箱子上捅去。
女儿家力气小,想也戳不出什么名堂,但箱子上还是留下来一个细小的凹窝,朱漆也被戳起,露出里头原木的底色和木屑。
祝清圆的脸色霎时变得很难看,因为祝府的宝箱都是由铁栗木所制,因造价不菲,所以并不流通。
此木坚硬非常,即便是一般的郎君抡斧砍,也无法一次砍开。更别说祝清圆不过一剪子,就能让其破损。
但这些箱子是在众目睽睽下从秦掌柜那运出来的,而运进去的时候也是祝清圆亲自看着的。
如今看来,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这些箱子在运进祝氏钱庄之前,就已经被掉包了。
李行,难道真的是你。
小姑娘脸色惨白,咬紧嘴唇,握着剪子的手一不小心被划出一个口子,鲜血红如相思豆,啪嗒落在了空空如也的箱底。
作者有话说:
看看要追妻火葬场了(但一切都是为了后续的撒糖铺垫啊姐妹们!)
◎最新评论:
【有糖我就可以】
【今天晚一点,十一点更】
【啊圆圆多伤心啊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看追妻火葬场】
【大大加油!】
【乌乌李行还不出现,老婆要跑了喂!】
【我来了我来了,这章果然没有男主】
-完-
第30章 、涅槃
◎姑娘,表小姐来看您了。◎
“潼儿,你怎的又在煎药?”
醉棠苑的小厨房内,一个小丫头正汗流浃背地蹲在药罐子旁扇火。她闻声抬起头来,见是府中专门分派食材的大女使,顿觉委屈,不由扁嘴唤道:“禾菀姐姐……”
潼儿擦了擦自己额上的细汗,不悦道:“还不是那个祝姑娘,真是个病秧子!本来好不容易被郎中给治醒了,昨日申时去看了一趟自己的嫁妆,现下又晕死在床上了。”
禾菀咋舌,俯下身来小声问道:“当真都空了?”
“可不是。”潼儿又添进一根柴,嘟囔着,“本来还想这位小夫人是江南富商出身,在她院子里当差能落点好,结果什么都没有,事儿还一大堆。”
“禾菀姐姐,你说,她出身不好,又不得三郎喜爱,如今更是嫁妆都没了。这样一来,她还能嫁进赵家吗?”
禾菀沉稳得多,只温和地开口:“总归是老爷选的人,你好好做事便是了。”
说罢她便去检视菜肉等物是否都放好了,转身离去。
只剩潼儿一个人蹲在地上嘀咕:“那这么些天了,也没见太傅过来瞧过她呀……”
眨眼明儿便是十五,赵府众人每月阖家用膳的日子,不知会不会叫上这位祝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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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梦雀正小心地照看着床榻上病歪歪的祝清圆。
自从看完那些空箱子之后,她便丢了魂似的,再没说过一句话,让人瞧着害怕。
梦雀叹了一口气,再一抬头,便看见她打发出去买蜜饯的小丫头匆匆回来了。
她身后似还跟着一人,低头提着两个大食盒,脚步不停,想来是赐蜜斋的人。
“姑娘。”梦雀连忙挽帘进房内,俯身道,“赐蜜斋的果子买来了,您要不要起来尝尝?”
祝清圆的眼睛总算是动了一下,道:“拿进来吧。”
“是。”
接着外头传来赐蜜斋的那个小丫头的声音。
“上面一层是酸口,下面的是甜口,先酸后甜,可千万别尝错了顺序。”
是小芍的声音!
祝清圆霎时捏紧掌心,撑着身子就要起来,梦雀连忙去扶她。
“叫她进来。”祝清圆皱眉道。
“姑娘,这不妥。”
“都是小娘子,有何不妥。”
梦雀不再说话,转身出去请赐蜜斋的人进来,心中却难免还是想着,到底是商贾出身,礼数上忒不讲究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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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一层层透过格花窗、珠帘与纱屏,已变得朦胧清透,祝清圆便望着小芍从那光中走来,仿佛一瞬回到了扬州的芙蓉浦。
她打扮得利落明净,也长高了些。
“姑娘。”小芍福身,带着哭腔。
梦雀有些疑惑,这二人似是旧识?
“梦雀,你先退下吧。”祝清圆开口,“我想与这位娘子说说家乡话。”
片刻过后,房中便只剩了小芍与祝清圆两人。小芍这才扑着过去,一把跪在了祝清圆的床边哭。
祝清圆也哭得说不出话,将人搀起来,干脆抱在一块儿哭。
“姑娘,你的伤……”小芍终于擦干眼泪,满是心疼地打量着祝清圆。
她在棣州被赵三郎放火烧的消息,在京城已经是人尽皆知。
祝清圆摇摇头:“不碍事,养养便好。”
“姑娘,你跟我走吧,别待在这虎狼窝里了!”小芍牵住祝清圆的手,就像当初她牵住自己一样,“我现在的生意可好了,我能养活你!”
走?如今她的现银已尽数丢失,若不交出祝氏掌印与行令,赵太傅岂会放她走。
原本还寄望于李行……
罢了。
祝清圆岔开话题,问小芍:“你怎么到上京来开铺子了?”
小芍这才徐徐道来。
原来自祝清圆启程后,小芍便用祝清圆给的银两,带着父母兄嫂举家迁往京城。
与祝清圆不同,他们走的是水路,没有被耽搁,因此快了不少。
她与嫂子做蜜饯的手艺很好,口味也与北方不大相似,京中贵人们好新鲜,生意一时蒸蒸日上。
最早听到有关祝清圆的消息,是棣州来了个小菩萨。小芍激动不已,原想直接去棣州见她,没料到紧接着便出了赵三郎那事,祝清圆也被直接接回了赵府。
正当小芍苦恼该如何得见祝清圆时,她的果子铺里突然来了个小郎君光顾。
小芍拉着一大筐的杏子往后院走,身后径直撞上一个人,两人同时痛呼出声。她与叼着蜜饯的长易面面相觑。
二人都在第一时间认出对方,惊讶之余又有些羞赧。
“你是什么时候撞见他的?”祝清圆问。
小芍沉吟:“大约是在姑娘进京当日。”
“只有他一个人?还有没有别的郎君在?”
小勺摇摇头。而后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祝清圆道:“有一件事值得一说。遇上他那日,在闭市前,他又来了一趟,问我有无什么拿手的果子,最好是只有我会,旁人做不出这种味道的。”
“而后你便卖了他一包蜜煎金桔?”
小芍瞪大眼睛:“姑娘怎的知道!”
听起来长易也是受人所托,但指使他的人是谁?会是李行吗?
正当祝清圆涣散着思索时,门外又来人了。
“你们怎的不在里头伺候祝姑娘?”她的声音如四月柳芽飘摇,清淡恬静,却叫人闻之欲醉。
小芍下意识端坐着看向祝清圆,等她示下该怎么办。
来人应是林卿云,她心思比林氏细腻得多,要小心应对才行。
于是祝清圆立马扯谎与小芍撇清干系:“我记得式燕街上你兄嫂开的果子铺味道就极好,如今又吃到了同样的味道,真好。”
她话音刚落,梦雀便到里间来了。小芍此时也恰好起身,低头默默站在一旁,与寻常的布衣小娘子无异。
梦雀道:“姑娘,表小姐来看您了。”
“表小姐?”祝清圆抬眸问道,声音娇娇的,十分天真纯洁。
“是夫人的亲侄女,常住在府里。”
“呀,那快请进来吧。”
这厢祝清圆虚情假意地请,那边林卿云才道貌岸然地进。
二人目光在浮着馝齐香的厢房中相撞,幽幽渺渺地相互打量片刻。
而后还是林卿云先一步开口,福了福身。她将礼数拿捏得精准,即便是宫中教养长大的贵女们也自愧弗如。
不知是不是想让祝清圆自惭形秽。
反正上一世,林氏带着林卿云与她进宫拜见赵后的时候,她便被林卿云所骗,差点贻笑大方。
那是祝清圆第一次进宫,即便在扬州她再怎么教养有方,与皇宫比起来,都只算是小门小院里出来的黄毛丫头,说不怯是假的。
那时她自认为与林卿云十分要好,便问林卿云要怎么办。她说,让祝清圆到时只需一切跟着她照做便是。
而后进了凤殿,赵后设宴赐座,参宴的还有各家京中世族的夫人小姐。彼时上京尚簪花,喝过赐座茶后,宫婢们手托着花盘鱼贯而出,请各位夫人小姐簪花。
贵女们纷纷挑选花朵戴上,一时百花印目,好不热闹。
祝清圆稍稍犹疑了片刻,本想问问选花一事可有什么讲究,但林卿云突然回头看了她一眼,目中含笑,温雅淑和。
似是在鼓励她快照做。
于是祝清圆便也挑了一支与林卿云相似的紫薇。
而后她立马就听见身后传来姑娘们低低的奚笑声:“果然是商贾出身的下等人,还未嫁进赵家便巴巴儿地选了紫花。”
祝清圆愕然,一时不知如何自处。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这花色与品级息息相关,妃嫔、公主之流戴红花,郡主县主和命妇们戴黄花,其余世族贵女们戴紫花,若不是官宦出身的平民娘子们有幸受邀,只可戴浅绿色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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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经轮回,此刻祝清圆看着林卿云,依然装作如前世般娇怯谨小的模样。
林卿云很满意地开口:“听姑母说你是四月生的,我比你稍大一些,便叫你妹妹吧。”
“问姐姐安。”祝清圆从善如流地笑着点头致意。
“见妹妹与人相谈甚欢,身子应是好些了。”她主动俯身,帮祝清圆掖了掖锦被。
“是,有劳姐姐牵挂。”她也端的一派和善,“这小娘子也是江南人氏,因此我才与她闲聊了几句。”
祝清圆说着便让梦雀将果盒拿来,歪头对林卿云道:“她们家的蜜饯做的极好,姐姐尝尝?”
林卿云却之不恭,便伸手捏了一个果子嚼着,并一边劝诫道:“妹妹喝药后吃几个无妨,却也别多吃。嗜甜容易损伤肌肤,也易发胖。”
祝清圆心中十万分暴躁,想即刻将她赶出去,但面上只能强颜欢笑,与她继续周旋。
为避免小芍在此露馅,祝清圆便先打发她出府了。
之后林卿云也在不停试探,想得知祝清圆这一路的近况。但她却比林氏聪明得多,上来先以姐妹自居,只说是向祝清圆讨教见闻,聊聊奇闻趣事。
若是上一世胸无城府的祝清圆,只怕又要将她引为知己了。
但如今祝清圆故意藏拙,显得自己笨嘴拙舌,说了一大筐子的废话。
林卿云见果真探不出什么,终究带着一脸倦色离开了醉棠苑。
“姑娘,您与表小姐可真投缘。”梦雀点着灯烛,一脸粲然道。
祝清圆笑笑没说话。
她也曾以为自己与林卿云投缘,直到将死前,她在宫苑中听到林氏与她的谈话,才知晓了这一切的真相。
赵家意图谋反多年,赵恒妄想自立为新帝。而赵后多年无所出,也不受皇帝喜爱。与其做一个日后幽宫独老的废后,不如助自己父亲一臂之力,当一个手握大权的长公主来得痛快。
可惜赵行禄每日声色犬马、庸庸碌碌,早已无可救药,赵恒便将继位后皇储的念头落到了赵行禄的未来的儿子身上。
林氏怎愿让祝清圆占了这正室嫡出的好处,于是她与赵后交易,先在后宅中将祝清圆手中家财瓜分得一干二净,再顺势了结了她,好推自己的侄女林卿云上位。
如此一来,等林卿云的孩儿立稳九五,赵后依然能够风光无虞,岂不快哉。
这一切赵恒自然也是心知肚明的,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祝清圆成为他的孙媳,本就是勉强。至于日后林氏是否也会成为威胁朝政的外戚,那也要等他坐稳了皇位再说。
他们所有人环环相扣,只有祝清圆,像一只什么都不懂的鸟儿,在他们的指尖盘桓来去。
最终,羽毛殆尽,成为了这场权谋中的一件祭品。
没想到如今又只剩她独自一人,那也只能尝试着背水一战了。
但一想到行踪不明的宝箱与李行,祝清圆心中仍旧很不是滋味。
作者有话说:
请大家熟读文案,这不是篇大女主文,圆圆凶不过三秒的哈哈哈哈哈
◎最新评论:
【我也觉得凶不了哈哈哈】
【星期五了,你还是没更新呜呜呜】
【周五辣】
【害女主这会儿多难受啊】
【依旧没有男主的一章,想他】
【我来啦!希望圆圆独立的同时也能有小李很多很多的爱,毕竟我们圆圆是个值得宠爱的小公主】
-完-
第31章 、止疼
◎越来越贴近自己的,艳若桃李的薄唇◎
祝清圆在赵家的第四日,恰好是月中十五。
依着赵家长久以来的规矩,每月十五都是阖家用膳的日子,不论是谁,在做什么,都需回家来团圆一番。
梦雀先给祝清圆解释了一通赵家的规矩,而后又道:“三郎也从祠堂里被放出来了,现下正沐浴更衣等着过去呢。”
祝清圆前世已有经验,便心不在焉地听着,任由梦雀给她梳妆。
但梦雀只以为她是在心神不宁,便停了手中的篦子,柔声宽慰道:“姑娘可是害怕了?”
“别怕,太傅和夫人都在,三郎他不敢怎样的。”
祝清圆笑了笑,她只是在想着,今日该把赵家的人都见上一见了。
“戴这个就足够了。”祝清圆抬手制止梦雀拿来的金钗,只余发髻前插好的一枚镂空嵌珠玉扁方。
玉非珍品,嵌的珠子也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米珠。
虽说家宴不那么兴师动众也是应该的,但好歹是第一次面见赵家长辈,未免有些过于寒酸。
梦雀腹诽着,但面上波澜无惊,只低头应“是”。
天色一点一点泛暗,余晖被墨色蚕食,梦雀手提着一盏纱灯,伴着祝清圆前往了东边的主厅堂。
进了院门,祝清圆才恍然有了些身处京城太傅府的感觉。
从踏入垂花门开始,便是宫灯满贯,夜风流转间地面也光华万千。婢子小厮鱼贯而出,端的都是鲜美精致的菜肴。
新鲜蔬果、冷盘热菜、炙烤浓汤、点心茗茶无一不全。皇宫御宴大抵也不过如此了,而这仅仅只是赵府的家宴而已。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祝清圆提着十二分的谨慎,给赵太傅与林氏一一行礼,而后入座。
赵行禄抬眸瞟了她一眼,恹恹的,竟也没上赶着与她起冲突。可见是被教训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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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怀邑兄江南一别已七年有余,没想到他竟先一步西去。”赵太傅似是在感怀着祝清圆的祖父,喝了一口酒。
而后慈目望向祝清圆,问道:“这几日可还住得惯?伤口如何了?”
祝清圆连忙起身回礼,颔首道:“承蒙太傅关忧,小女住得很好,伤也好了大半。”
说来这伤也是拜赵行禄所赐,林氏赶紧心虚地让人替祝清圆布菜,将那道据说有愈伤功效的水晶脍夹了大半给她。
祝清圆又是忙不迭地致谢。
一顿饭,众人都吃得甚是劳累。除了从头到尾都未开口过的赵三郎和赵四娘。
眼见夜宴将尽,赵太傅又略饮了几杯酒,一派春风和睦。
祝清圆终于开始向赵恒提议,她站起身来行礼,娓娓道:“先前在棣州赈灾时,有一小沙弥从旁相助,他本是禅元寺慈恩方丈座下的弟子。当日我曾与他相约,进京后也会时常前往禅元寺,再为周遭的百姓布施。如今一别半月却未曾践行过诺言,还望太傅明日准我出门。”
赵恒笑着,不允也不一口回绝,而是在心下琢磨:禅元寺可以称得上是大魏的国寺,慈恩方丈亦是不世出的高僧,多少权贵渴求一见。若这丫头当真有佛缘,失了家财,却能为赵家带来民心,倒也不错。
然而赵家的庶出四姑娘,赵蓁宁却突然开口,阴阳怪气嗔笑道:“祝姑娘嫁妆都没了,不知要拿什么去布施?难不成,是从三哥那儿要钱?”
这位赵蓁宁,上一世倒很愿与祝清圆亲近。想来是因为她亲娘只是个买来的良妾,无法助她,她便想着依附长嫂。
但这次,祝清圆失了嫁妆,眼瞧着境遇比她也好不到哪儿去。
如意算盘落空,赵蓁宁自然心有怨气。
而这边,突然被赵蓁宁提到的赵行禄猝不及防,听到祝清圆或许还要他的银子,下意识地一抖,碗中热腾腾的参汤便被他顷数泼了出来。
不倚不歪地全倒在了祝清圆的手臂上。
登时整个宴厅便乱套了,梦雀带着其余婢女一拥而上,林氏也起身侧目,就连赵太傅也拧起了眉。
赵行禄看到祖父皱眉的样子,没来由地打了个哆嗦,不敢说话。
“等你伤好要去何处都可以,快,把祝丫头带下去,差人来好好看伤!”赵恒此刻全如一位心系小辈的老人,焦急道。
梦雀忙搀着祝清圆的胳膊,恨不能直接架着她似的回了醉棠苑。
热汤滚烫,从衣裳和纱布间慢慢渗透,胳膊上的旧伤登时又疼又辣。好在参汤油盐不重,否则可真是堪比酷刑。
饶是如此,祝清圆还是疼出了豆大的汗珠,她咬紧嘴唇,泪水在眼眶打转,又并不想在赵家下人面前哭出来。
来的郎中不是给她送果子的那位,却也很是尽职。生怕伤口感染,给她换药,又开了好几个方子,海样的名药流水地出去。
忙活了一大通,婢子们进进出出,直至戌时末醉棠苑的喧闹才渐渐歇去。
梦雀累得蜷在祝清圆的床脚打瞌睡。
“梦雀,你回房去睡吧。”祝清圆道。
“那怎么行,我得守着姑娘。”
祝清圆很感念她惦记自己,柔柔一笑:“无妨,若真有事我再唤你,快去吧。”
梦雀一步三回头地走了,门一开一阖间,夜间静谧如流水般浸满了整间屋子。
祝清圆呆呆坐在床沿,望着月光透过窗格洒进来的清辉,时时变换,像她自己抚琴时的手指,又似郎君削给她的竹哨。
竹哨。
祝清圆默默从枕下将那枚竹哨摸了出来,它曾在虎头寨被火燎过,尾部灰黑一截,像是玉魄残缺。
小姑娘盯着它看了许久,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便开始无声地掉眼泪。
最终祝清圆用手背将眼泪擦擦,掀开锦被蜷缩着躺了进去。
若是李衎在此,便能看出她削瘦了不少,面色苍白,下颌明晰,好似一夜长大,不再是那个会撒娇喝药要吹吹,随时随地抹眼泪的小姑娘了。
祝清圆一整夜睡得并不安稳。
虽然郎中细细地给她将伤口重新包好,也换了药,但于疼痛无益。
她虽已入睡,但胳膊上的伤口有如千万只蚂蚁嗜咬,睡颜苍白,鬓角疼出细密的汗珠,像是陷入了梦魇。
梦中似乎身处无间,正受火刑。
终于,天降甘露,将她身上的燥热慢慢减轻下来。
祝清圆逐渐感到胳膊上传来的凉意,而后突然惊醒,睁眼看去——
只见纱帐月光,郎君不知何时出现在她床边,正在轻轻替她上药。
他抬眸,微微一笑,将食指抵在唇边,让祝清圆别惊吓出声。
小姑娘恍恍惚惚,竟不知是梦还是真实,下意识地抬起手要往自己的伤口按去。
却被郎君一把握住手腕,拥入怀中。
“是我。”李行沉声道。
直至感受到温热的怀抱与熟悉的松雪气息,祝清圆才终于完全回过神来。
她伸手紧紧地揪住李行的衣襟,又生气又委屈地落下泪珠。
郎君的确一如她幻想的那样,心疼地抹去她脸颊的泪水,缓缓道:“是我不好。”
“山火之后,你昏迷了太久,没有机会与你细说。”李衎安抚着小姑娘,继续给她上药,“东西都还在,是赵家人寻不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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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长易来找小芍的人,是你吗?”祝清圆小声开口,眼角还含着泪。
“嗯。”
祝清圆心里干涸的口子,像是终于迎来了一丝清润溪水。
她还以为,李行就这样抛下了她。
原来他一直都在。
郎君将伤药盒子盖上,放入祝清圆手心:“好好照顾自己。”
“嗯!”小姑娘点点头,脸色终于红润了些。
“十日后谷雨,你找个借口离开赵府,越晚回来越好。”郎君正色叮嘱。
祝清圆虽然不太明白原委,但她隐约猜到,李行与她一样,都是在对抗赵恒的势力。
她忽然安心了很多。
赵府毕竟不能久留,李衎瞧祝清圆好了许多,便起身欲走。
但是小姑娘却扯住了他的衣角。
李衎侧身看去,祝清圆低头垂眸,带着蜻蜓点水般的娇羞,纠结地开口:“李行,就是……你从火中救我出来那日,是不是……”
越往下说,小姑娘愈加慌乱,眼睫乱颤,完全不敢直视郎君。
然后她突然松开了手,叹息一声:“算了,你先走吧,否则被发现——”
话音未完,郎君骤然俯身,手撑在祝清圆身侧,低头在小姑娘湿漉漉的眉眼处印上一吻。
“等我。”
郎君沙哑的嗓音传来,祝清圆闭着眼睛心跳如鼓。
直到她再睁开双眸,夜色映窗、清风拂帐,郎君似踏月而来,又如仙君般隐去。
但眉眼处似乎还能感觉到郎君的呼吸,微微发烫。
山火那日昏迷前的模糊记忆被完全唤醒,祝清圆捂脸嘤咛,倒回榻上。
困意如山倒,这次她终于得以好眠。
梦中李行真的化作一仙君,俊俏面庞,身若玉樽琉璃,冷冷淡淡。却总是在她要风的时候给风,要雨的时候赐雨。
直到有一日小姑娘发现自己怎么喊,仙君都不再出现了,便在黑漆漆的小巷中嚎啕大哭。
仙君终于出现,提着灯默默向她伸出手。
小姑娘心如饮蜜,挽着仙君破涕为笑,问道:“你怎么还是来了?”
仙君伸出如玉长指,点在她的额心,叹气:“因为拿你没办法。”
她抬头看去,只瞧见仙君如玉的下颌,和越来越贴近自己的,艳若桃李的薄唇。
作者有话说:
圆圆做了一个,在四月这个季节该做的梦,嘿嘿~
◎最新评论:
【心疼女鹅】
【椿梦了无痕呐哈哈哈】
【呜呜呜心疼我的女鹅】
【呜呜呜圆圆太可怜了伤上加伤,还没了财产!小李还不快点来?!】
【救命,看到标题兴高采烈的进来,结果发现竟然是梦!可恶!乌乌小李啥时候来接圆圆走呀!圆圆要哭不哭故作坚强太心疼了!我立马暗自痛骂李衎10086遍!太想看李衎回来认错说自己来晚了疼疼我们圆圆?】
-完-
第32章 、制衡
◎你出门做什么?会情郎?◎
从太傅府的角楼往东眺望,是能瞧见大内的。
夜色巍峨中,仅有大庆殿内的两高楼突出云蔼,飞檐下明火闪烁。而其余诸殿,则都隐没在了百姓口中的“宫禁森严”里。
穿过凝晖殿,才是真正的内宫。
一位低着头的宦臣走到凝晖殿前的时候,忽然被列队的禁卫喝住,只因他手上捧了一个小木匣。
“做什么去?手里是何物?”
“奴婢是内东头供奉官陈赢,这是给陛下送去的小玩意。”
宦臣打开给禁卫瞧,果然,只是几个有年头的木雕小雀儿。
禁卫们整日在宫中戍守,自然也听到过传来的闲言碎语。圣上久病,如今恐是强弩之末,脑子混沌成了幼童心性,常向宫人闹着要儿时玩物。
今儿是蹴鞠,明日是弹丸。
现下夜深还叫太监送东西过去,想必是陛下又闹开了。
福宁殿前,黄门与宫婢们都被赶了出来,不知所措。好在陈赢及时赶了过来,众人一见他,便似见了救星般,请着他进殿去。
陈赢如今是内东头供奉官,在宦臣中职位算不得多高,但懋柔长公主与陛下都是他伴着长大的。
若不是赵后一揽宫权,将自己的心腹姜玉涛拨到陛下身边,名为照看实则监禁,现在的都都知自然也会是陈赢。
眼见赵氏大局将定,姜玉涛已然眼高于顶,见陈赢次次来都无甚纰漏,又对他恭敬有加。
于是这回匣子里的木雀儿,他也就随意瞅了两眼,便放陈赢进去了。
“陛下。”
正坐在龙床上,背对着殿门的九五之尊闻声缓缓转过头来。
他庞眉白发,力不从心地佝偻着,的确病态十足,但却神色清明,丝毫不似传言中痴傻孩儿的模样。
主仆二人无声对视,垂老的皇帝伸手拿过那只木雀,略一掰弄,竟从鸟肚子里掏出了一张明黄丝绢。
丝绢上空白无墨,只孤零零地盖了一枚玺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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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无声翻去,坊市间的头陀报晓声随着天光隐约响起。千门万户渐次苏醒,开始有炊烟的味道袅袅袭来,嘈杂低语、笑闹啐骂。
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朱红宫墙将冷滞与悠哉泾渭分明地阻隔开。
而祝清圆也在醉棠苑迷蒙地醒来,梦雀熟稔地端着铜盆进来为她洗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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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小姑娘今日有些奇怪,整个人呆坐着任凭梦雀摆弄,撑着下巴笑意盈盈,无知无觉。
并不是瞌睡未醒,反而像在神游,或是……思春?
梦雀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迟疑地唤了唤祝清圆:“……姑娘?”
祝清圆霎时一凛,黄粱大梦顷刻倒塌,仙君远去。她也正被小轩窗外刺来的光晃了晃眼,叫她回到此情此境。
“咳……”她捏起帕子捂嘴咳了咳,掩饰难堪,对梦雀另起一话头,“我有些想念家中的糕点了,上回赐蜜斋来的那小丫头倒是会做,能不能请她今日到府中来做一次?”
梦雀一愣,没想到这祝姑娘竟是个贪嘴的,不过这也无伤大雅,她便点头应下。
不过梦雀哪里晓得祝清圆在思虑些什么,昨日家宴,赵太傅允祝清圆可以外出前往禅元寺,她自然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
还在无隐寺前往棣州的路上时,祝清圆就曾想过,若要在赵家的爪牙下保住家财,只能舍利分权。
祖父曾说:友能成敌,敌可化友,唯利不变。世间万物变化来去,终究都是制衡之道。
如今一百车现成的金银珠宝消失,赵家人只会更快地将主意打到祝家的行令上来。
所谓行令,不过死物而已,真正的金贵的,自然还是祝氏那源源不断的进账。
祝清圆要做的,就是尽早将祝氏名下的商铺生意交予他人,一同打理,一同分利。
只有有了共同的利益,他们才会与祝清圆一道,共同抵御赵家。
原本祝清圆还很犹豫,生怕自己没有在赵家手里扭转乾坤的能力。
但昨夜李行的来访,反倒让她坚定下来。
她不知道李行背后的人究竟是谁,他们又有几分胜算。但若她能为“灭赵”添上一把火……
拥兵自重却事事独善其身的鲁国公,便是祝清圆想要替自己争取的第一位盟友。
小芍来得很快,午时还未到,她便匆匆赶来。赐蜜斋的生意自有兄嫂照看,她心中只念着祝清圆。
可梦雀到底是太傅的人,为免嫌疑,祝清圆不敢与小芍表现得过分亲昵,也不便再与她单独说话。
好在她们自幼一齐长大,在以往祖父的训诫下倒是诞生了许多“暗度陈仓”的妙方。
祝清圆要梦雀替她备好笔墨,自己挽袖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糕谱”,末了递给梦雀,道:“让那小丫头照着做。”
梦雀在廊下边走边看,果然只是一篇教做糕点的方子而已,瞧不出什么异样。
她亲手将方子交给等在小厨房内的小芍,看着她开始揉面,而后才回到祝清圆身边。
若是梦雀待得再久一些,或是对吃食之事有些领略,便能看出,小芍所做的糕点,与那方子上写的大不相干。
“姑娘,你怎么哭了?”小厨房的潼儿瞧见小芍偷偷地抹眼泪,凑过去好奇道。
“没什么,许是你们这的柴火有些熏眼睛。”
幼时,祝清圆从闲书上看到,历朝历代总有些地方会有种传女不传男的文字,叫做“女书”,是一种外人无法读懂的密语。
她便与小芍兴冲冲地商议,也要自创一套这样的密语,这样即便犯了错被祖父罚禁闭时,二人也能偷偷摸摸地传小话。
是以小芍刚刚看见那纸面的内容,感怀不已。没想到姑娘还记着从前的点点滴滴,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真的能够帮到姑娘——
那张糕谱实质上的内容,是祝清圆在让小芍替她打探打探,看鲁国公夫人何时会去禅元寺上香。
但潼儿却不懂得小芍的心绪,撇撇嘴道:“熏着姑娘眼睛的怕不是柴火,是这时刻熬着的药味儿才对。”
小芍侧目,看向那边并排几个燃着的小药炉子,问:“那位……祝姑娘,一直在喝药?”
“可不是,自打来了便没断过。”
小芍听在耳中,又是一阵心酸,差点再度落泪。
可惜这回来赵家,为了避嫌,祝清圆与小芍主仆二人连面都未得一见。小芍蒸好糕点后,便默默地被人领出了府。
午后悠悠,醉棠苑也陷入一片懒寂,小丫头们倚在廊下门边打瞌睡。
如今已过小满,天儿一日比一日闷热起来,各个院里头都不愿动弹。没了林卿云等人的叨扰,祝清圆也难得的清闲片刻。
只是她还是要未雨绸缪的好。
小姑娘不知又琢磨出什么主意,忽然将手中的糕点放下,用丝帕擦着手,转身唤来梦雀,问道:“三郎如今还在祠堂跪着?”
梦雀没想到祝清圆会问起赵行禄,愣了一会儿才道:“……是。”
“捡些糕点装好,随我去瞧瞧他。”
日头可真是打西边出来了!
梦雀心头嘀咕不已,一边依言将糕点摆入食盒,一边不停地狐疑打量着祝清圆。
祝清圆也不对梦雀解释什么,只是不置可否地笑笑,换了件更轻薄些的短褙子。
接着二人打伞穿过园子前往赵家祠堂,值守的小厮也在昏昏欲睡,正倚在树荫下躲懒。
没料到这个时辰竟然也有人来,吓了一跳。
“梦雀姐姐。”他不认得祝清圆,倒是认得梦雀,乖巧地垂首作揖。
“我们姑娘想进去看看三郎。”梦雀拿出大女使的派头,微昂着下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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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厮也听说过这新入府的祝姑娘,便是日后赵家的少夫人,于是不免抬眸偷偷望了望。
只见这祝姑娘穿着一袭蓝衫,未施粉黛,清清袅袅地站在梦雀身侧,姿容在明艳与清丽之间。
若换上红妆,插金握玉,堪比艳色杀人的名魁。但若斜倚宅廊,执笔翻卷,便是高贵清婉的才姝。
只是可惜了,他们家三郎,爱慕的是手中握不满的丰满雪酥,能喝得了春酒,唱得了艳曲的风尘娇娘。
小厮怀着满腔惋惜,请祝清圆踏入祠堂。
她推开赵家祠堂沉重的檀木门,声音与光束同时漏了满堂,将正躺在祖宗牌位前睡大觉的赵行禄吓了个半死。
他还以为是祖父来了,没想到竟然是祝清圆。
霎时赵三郎的气不打一处来,他懒散地爬起来,皱着眉不耐道:“你来干什么?”
祝清圆柔柔一笑,举着手中的食盒道:“给你送些糕点来。”
梦雀与小厮替他们关上祠堂的门,最后一缕光恰好晃在赵行禄的眼睛上,于是他眯着眼挑衅道:“你最好别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否则即便是祖宗面前,我也照样敢揍你。”
这是自然,他都敢直接放火烧死她,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她把糕点和清茶摆在蒲团上,淡淡道:“听说你前些日子流连花楼赌馆,很是憋屈?”
赵行禄满脸不可置信:他都说得这么直白了,这小丫头竟还敢来挑衅他?
“我能帮你把债一笔勾销,但你也得助我一臂之力。”祝清圆不理会他,继续道。
赵行禄听后愣了一瞬,而后将手放在脑后不屑地笑:“你?你嫁妆都没了,哪来的银子。”
“谁告诉你们那点东西是我的嫁妆。”祝清圆快语断他言,抬眸定定道,“整个祝氏,都是我的。”
赵行禄刚想下意识地讥讽,就被祝清圆塞了一杯茶在手里。
只听小姑娘继续面无表情道:“你若是动了歪心思,我便去找赵家旁的人,不过你觉得他们之中还有谁,愿意大方地将银子给你?”
这倒是,如果她手中的钱被母亲或者祖父拿走了,那他岂不是更没有银子花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赵行禄也正色了起来:“你说。”
“只有两件事,一是日后若有后院起冲突的时候,不论是你母亲、林卿云、或是你四妹,你都得站在我这边替我说话。”
“二是,我想出门的时候,你得带我出去。”
赵行禄一下就琢磨出不对劲的意思,他怒目而视:“你出门做什么?会情郎?”
祝清圆故意一笑:“你管不着。”
赵行禄垂涎着那花天酒地的快活日子,最终还是咬咬牙答应了她。心中想,若祝清圆当真做了什么有违德行之事,想必祖父和母亲也容她不得。
而那厢,梦雀见祝清圆与赵行禄竟当真在促膝长谈,拿去的糕点也吃了,瞠目结舌之下,决定偷摸去给太傅传个话。
说不准当真喜事将近。
可她哪知,回了醉棠苑的祝清圆立刻要了几盆水,用皂角不停搓着刚刚递茶时碰到赵行禄的那根手指。
直将纤白手指搓得鲜红才罢休,晚膳也没了胃口,只觉得恶心。
小姑娘蜷缩在床上,恨恨地咬着锦帕掉眼泪:卧薪尝胆、胯下之辱,得胜路上总要牺牲点什么,圆圆,没事,你早晚有一天能离开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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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问我爱你有多深,地雷代表我的心】
【乌乌李衎再不出现,我就要和圆圆一起自我洗脑了】
【卧薪尝胆哈哈哈哈圆圆加油!!】-
完-
第33章 、如是
◎也许雨停了他便来了。◎
又过了几日,祝清圆正在窗下看书,梦雀撩开帘子,提着食盒探身进来。
“姑娘,赐蜜斋的人说近日研制了新品,特拿来送给姑娘尝尝。”
“嗯,放着罢。”祝清圆并未急匆匆地转过身来,只是随手翻页淡淡应道。
见祝清圆情绪无异,想来她与赐蜜斋那丫头只是普通的投缘与思乡而已。梦雀这才收敛回内心的怀疑,默默地退了出去。
又过了盏茶工夫,祝清圆才悠悠放下手中书卷,将那食盒提到桌上。
她轻启盒盖一看,入目是雅致的梅花格,蜜饯细细码在其间,粗略一瞧,尽是红色的果子。
这是小芍专门传给祝清圆的讯息——已经成功说动鲁国公夫人七日后前往禅元寺上香。
七日后也正是之前郎君叮嘱过的日子,祝清圆想,反正都得出门,不如凑在一天,也省得节外生枝。
祝清圆抿抿唇,她得准备起来了。
而后她放下手中的闲书,一个人悄声走到耳房,从装满亵衣的箱子底掏出一个木匣。
这匣子不小,放的都是祝氏在大魏各地的铺子官契,还有各州每年的粗账凭证。
要在赵家人眼皮子底下,整理祝氏的账目实属不易。
祝清圆只好装病装困,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夜里就着昏暗的,用来更衣的小油灯翻翻算算。
还要不停地推拒林氏、林卿云,甚至是赵五娘不怀好意的上门求见。
如此这般度过了七日。
第七日的寅时,天还未亮,祝清圆便起身开始梳洗,她叫赵行禄提前打点好车夫和门房,准备趁着清晨人少,能快些从赵府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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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雀久不做粗活,素日当差与主子们同睡同起,也已经许久没有起这么早过了。
她强撑着精神替祝清圆挽发,问道:“姑娘怎么去的这么早?”
“佛寺圣地,自然要起早些,若能赶上头柱香最是灵验。”祝清圆掩袖呵欠道。
实则,她是因为不知鲁国公夫人何时过去,才只能早早前往,以免错过。
紧赶慢赶,梳洗熏香完后又用了一小碗百合粥,到出门时日头已经升了上来。
薄薄的金光沿着歇山顶遍布府宅,在指尖发梢跳跃,轻盈的风中已经带了些初夏的味道。
祝清圆从小花园中穿出,一路寂静,总算无惊无险地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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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元寺建于京郊的虞山上,历朝历代都有君王前去参拜,可谓是大魏的国寺。
虽说这次去禅元寺是为了见鲁国公夫人一面,但祝清圆也着实想去诚心拜拜——命途多舛,造化弄人,她想问问菩萨自己究竟还要惨多久。
车马碾过浅草,带着芬芳一路辚辚而去。
今日非初一十五,香客稀少。抵达禅元寺前的时候,还只有祝清圆这一辆马车。
树下扫着青砖的年轻和尚停下动作,沉默地朝她们合十行礼。
祝清圆上前问:“不知圆空小师父可在?”
僧人点点头,含笑道:“圆空师叔正在藏经楼做早课。”
祝清圆闻言不由掩唇莞尔一笑,眸中星星点点。没想到小和尚年龄本事不大,辈分倒挺大。
如此,祝清圆便先去正殿燃香叩拜,一边等着圆空做完早课来找她。
梦雀候在殿外,寺中青烟袅袅,颂吟声幽然传来,叫人心静。渐渐的,她也发起怔来,盯着远处苍竹摇摆散漫思绪。
忽然,远处传来一孩童的呼声,清亮悦耳:“圆圆姐姐!”
梦雀与祝清圆都回过身去。
只见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光头小和尚正朝这边跑来,胸前的佛珠正随着他的步子左右摇晃,笑得牙不见眼。
而他身后跟着一位身着黄褐偏衫的高大僧人,步履缓缓,眉目坚定含笑,见之若度众生。
“圆空,跑慢点。”
“是,师父。”
祝清圆略微惊讶,没想到禅元寺的慈恩高僧竟这么年轻,瞧着也就不惑年岁。
直至小和尚扑进祝清圆怀中,慈恩也在她们面前站定,缓缓行了个佛礼。
圆空机灵,看出祝清圆在梦雀身边有些局促,便道:“我带姐姐去看看禅元寺吧?”
说罢便拉着祝清圆往殿后走。
梦雀一时没跟上,一抬头又是慈恩那洞察万物的深邃眼眸,心中发虚,便选择了原地等候。
圆空将祝清圆拉到无人的地方,身后是怒目威严的四天王像。
他从纳衣袖子中掏出一个小盒子,交给祝清圆。
她打开一瞧,发现是一串璎珞,金丝中间镶着一块墨玉,细细看能发现刻有一只三足金乌。
只是这块玉仿佛是从别处撬下来,而后生硬嵌成璎珞似的,边缘与金托并不合缝。
“这是施主哥哥派人送来的,叫你务必戴上。”圆空眨巴着眼,单纯传话。
他怎么知道自己今日要来禅元寺?
祝清圆心中疑惑,对郎君愈发好奇起来。
只是梦雀一直在不远处眺望,未免她生疑,祝清圆只能先将璎珞赶紧戴上,而后将坠子藏进衣服中。
继而装作点香的模样,跪在殿中,将菩萨神佛都拜了个遍。
“他是何时送来这盒子的?”祝清圆小声问圆空。
小和尚思索了片刻,道:“应当是昨夜寅末,我听见师兄们起来念早课的声音了。”
“来送盒子的是一位身形高挑的姐姐,来无影去无踪,可潇洒了!”圆空补充道,很是兴奋。
姐姐?
祝清圆心里微哼一声,有些不是滋味。
“那她好看吗?”小姑娘轻声嘟囔。
“什么?”圆空回过神来,一脸天真。
“没什么!”祝清圆赶紧含糊揭过,站起身来理理裙摆,将手中的香柱插进炉中。
接着又往下一尊佛像走去。
日头照在寺院的影壁上缓缓移动,很快便到了正午。
可她要等的鲁国公夫人竟还没来。
鲁国公府按脚程算来,比太傅府离得还更近些。况且敬香少有午后才来的,一般都是赶着清晨,愈早愈好。
祝清圆心中不安,但她还想再等等看,便顺势接受了圆空的小邀,留在寺中用斋饭。
许是快入夏了,天象多变。才从斋堂出来,那盛耀的日光便被云层隐了去,阴沉了不少。
茂密的叶尖也都凝滞着,沉闷无风。压得人心头愈加惴惴不安起来。
慈恩走到祝清圆身侧,道:“姑娘似乎心绪不宁。”
她看了看不远处的梦雀,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礼节性地对慈恩笑了笑。
“午后藏经阁讲法,姑娘也一并前来吧。”
慈恩朝祝清圆浅笑颔首,而后走远。
讲法未受邀者不得入内,梦雀被正大光明的留在了藏经阁外。
此刻天色乌蒙,压在寺院穹顶上,一场大雨显然正蓄势待发。
祝清圆孤身一人提裙入内,绕过一幢幢塞满经卷的书架,发现藏经阁中只有慈恩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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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显然一愣,犹疑着未继续上前。
慈恩正泡禅茶,对祝清圆道:“今日专为姑娘一人讲法。”说着示意她过来坐。
祝清圆展裙跪坐在慈恩方丈对面的蒲团上,恭敬接过茶盏。
“姑娘似从他界来。”
慈恩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叫祝清圆差点没端稳茶盏。她抬眸望去,刹那间便掉入方丈深不见底的眼眸,无所遁形。
僧人却突然笑了:“这是姑娘与这世间有缘。”
祝清圆敛目,缓缓苦涩道:“可我却抓不住这缘。”
最开始知晓自己重生,她以为上苍是在叫她切莫重蹈覆辙。可她还是错过了祖父,身不由己地进了赵府,也依然把小芍拖入其中……
一切都好似没有什么变化,除了……李行。
可他究竟能在自己身边停留多久,祝清圆心中也没底。
慈恩不甚在意地拨弄着手中的香炉,道:“如露如电之物,姑娘又为何要抓住。”
话音刚落,窗外便划过一道电光,紧接着闷雷响起,与方丈的话一起重重掷落在祝清圆心间。
她望着窗外电闪雷鸣的方向,似是赵府所在,或者也能说,是皇宫所在。
慈恩也抬头与她一并望去。
二人不语。
下一瞬,豆大的雨珠便泼打了下来,天色与瓦檐混沌未分,一片寂静。
也许慈恩方丈说得对,缘起缘灭,如露如电,与其一直辗转思虑,不如顺其自然。
祝清圆咽了咽凉透的茶水,鲁国公夫人至今仍不见踪影,她怔怔道:“我等的人怕是不会来了。”
慈恩也道:“雨停后他总会来的。”
“姑娘!姑娘!雨太大了,我们需得赶紧回去!”梦雀在外心急如焚,眼见这泼天大雨将天色一寸寸压黑,怕是再晚就车马不便了。
她不顾其他小僧的阻拦,径直冲入藏经阁中,将刚刚起身的祝清圆急步拽走。
绘着海棠细丝的油纸伞在风雨中飘摇,几乎全无遮挡之力。雨势丝毫不见弱,瞬息之间,祝清圆与梦雀的鞋袜、衣裳、鬓发都湿了个透。
雨水拍打在脸颊,糊着眼睫看不清路。二人相互搀着步下石阶,直花了盏茶工夫,才终于进了马车内。
梦雀赶紧点燃马车内的小碳炉,将茶水煮沸给祝清圆驱寒。
被雨敲打麻的身子和脸颊也总算缓过劲儿来,祝清圆捧着热茶,任梦雀替她擦着身上的雨水,忽然脑中重现了她与慈恩方丈最后的对话。
反复咂摸之下,小姑娘又怔了——
她说等不到的人是鲁国公夫人,那慈恩方丈说的人,难道是李行?
回赵府的这一路与来时迥然而异,芳草脏污,泥浆四溅。天色好时的山野美景如今只觉得危机四伏。
车夫快马加鞭地往里城赶,只花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回到了赵府。
作者有话说:
小可爱们请大声回复,慈恩说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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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行】
【
【是李衎!可以等不到夫人,必须等到李衎!没有李衎的第三章,我心如死灰】
-完-
第34章 、驾崩
◎圣上病危,召诸臣进宫侍疾。◎
祝清圆和梦雀这一路上被颠得脸色难看。
然而当他们掀开车帘时,才发现赵府大门紧闭,一个守门小厮都没有,只剩檐下的灯笼在骤雨中疯狂摇摆,随时要砸落的模样。
细细回忆,他们临街穿巷而来,这一路家家户户都是大门紧闭。
寻常人家可以说是雨大只好躲在家中,可其余诸官的府邸,似乎也都如赵府一般。
祝清圆想起郎君叮嘱她的,叫她尽量晚回去——也许真的出了什么事。
小姑娘捏紧自己的衣裙。
可雨水瓢泼,天色渐晚,她实在无法当着梦雀的面再继续推脱,只能乖乖回到赵府。
梦雀也察觉出不对,皱着眉道:“姑娘,你且在马车上候着,我下去叫人启门。”
说罢她便冒着雨跳下马车,速速跑到门下敲击门环。
仅仅是这一掀车帘的工夫,雨就淋湿了半边车厢。马慌张地在原地尥蹄,喷着粗气。
祝清圆也惴惴不安地从帘缝中探看着门口的动静。
但出乎意料的是,赵府的大门很快便开了,像是有人一直等在门后的模样。
里头的人小心翼翼掖开一条缝,看到是梦雀,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更显焦躁起来。
梦雀顾不得太多,赶紧折回去扶着祝清圆下马车进府,而车夫径自驾马转去后院马厩。
“出什么事了?”梦雀也已觉出不对,一边搀着祝清圆,一边严肃地向那开门的小厮开口问道。
她从前是已故老夫人身边的女使,阖府上下的仆从没有不敬她几分的。
因此那小厮也不敢瞒着,把知道的一股脑说了:“今日午时左右,突然有宫中黄门来报,紧接着太傅就穿着朝服出门了。开门时分,我瞧见对面府的吕枢密也正穿戴整齐往宫中去。”
“具体宣了什么诏,我们这些下人也不知晓。但是眼看宫门都要下钥了,太傅还是没回来。”
祝清圆和梦雀听罢面面相觑,想必现在赵家上下都心急如焚地等在正厅,她们赶紧急步回醉棠苑更衣。
梦雀本想回来后想吩咐小厨房熬些姜茶给祝清圆驱寒,现在怕也是来不及了。规整仪容后,祝清圆站在门口催促梦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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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她也这般紧张。
梦雀偷偷瞄向祝清圆,心中竟有几分主人家的欣慰。她以为祝清圆是秉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念头,在为太傅与赵家的前程而忧虑。
实则祝清圆脑中浮现的是上一世宫变的场景。如果赵家突然提前造反,自立新帝,那她现在的谋划都将毫无意义,以后从赵家脱身而出更是不可能的事。
等他们抵达赵府正厅的时候,已经是济济一堂。林氏、赵行禄、林卿云、赵蓁宁以及她的生母周小娘都在。
见有人前来,他们纷纷转身看去。
赵蓁宁第一个翻着白眼道:“祝姑娘过来做甚,自以为住在府里就是我们赵家人吗?”
林卿云沉下脸,看了赵蓁宁一眼却未说话。
祝清圆对赵蓁宁恍若未闻,她只向林氏行礼道:“圆圆今日前往禅元寺上香,故而来迟了。”
林氏现在也没心思与她周旋,皱着眉叹道:“坐吧。”
赵行禄一介草包,哪晓得事情轻重,不甚在意地吃着葡萄:“要我说也出不了什么大事,还有姑母在宫里,谁敢对我们怎么样。什么时候用膳啊?中午也没吃,饿死小爷了!”
“你闭嘴!”林氏怒火中烧,举起茶杯就摔到了赵行禄跟前,将在座众人都吓了一跳。
“满朝文武,但凡在上京的都被召进宫去了,到现在一个都没出来。若不是你没用,何至于与我们这些妇人一起留在家中干着急!”
祝清圆默默垂眸,捏紧了袖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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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如注,皇帝的福宁殿前却站满了撑着伞的文武百官,水花将他们的朱紫朝服溅了个半湿。
天色已近全黑,群臣鸦雀凝息,如刑场般寂静。只有无数的宫婢和黄门捧着汤药鱼贯而入,急促的脚步和着雨声一下下敲在众人心上。
赵后盯着人群中的赵太傅看了几眼,却又不能叫他进来商谈,又急又怒。想必这些大臣们心里都以为今日是赵家搞出的把戏,但实则赵后与赵太傅并不知情。
两个时辰前。
突然有几十个小黄门假借为圣上采购小玩意儿出宫,然而他们出东华门后却并未上市集,而是四散去了上京各家官员的府邸。
他们称圣上病危,召诸臣进宫侍疾。
事出突然,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换好朝服入宫去,包括赵太傅。而宫中的赵后,反而是最后一个知晓此事的。
大臣们纷纷入内,赵后已来不及阻拦。更何况,皇帝的确已是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了。
“我们不是每日给他喂续命的丹丸,怎么会突然恶化?”赵后叱问着匍匐在脚下的御医。
那御医瑟瑟发抖:“许是……许是陛下近日吃了什么与丹药相克之物。”
赵后按下心头怒意,也怪他们大意,近来她与父亲一直在为招揽亲军司的孟指挥使而烦心,忽略了皇帝这边。
他现在痴傻如小儿,若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也不是全无可能。
但现在更要紧的是要查出,消息究竟是谁放出去的。
“那些个小太监还没抓到吗!”她转头责问着心腹姜玉涛。
姜公公跪在地上不敢动,说来也怪,那些小黄门出宫宣召之后,就似鱼入河海,忽然间全无踪迹了。
赵后气得头疼,她撑着满头金翠道:“你去把父亲叫来,就说本宫伤急攻心,想见见他。”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她本该与赵太傅避嫌,但如今她是真不知要怎么办了。总归他们相见的地方是偏殿,不是皇帝此刻的病卧之地。
赵恒在朝中只手遮天,众臣看着他前去与皇后会面,屁都不敢吭一声。
现在局势不明,九五衰微,没人愿做这只出头的鸟公然与赵家为敌。
“父亲。”赵后见到赵恒才松了一口气,她皱着眉屏退下人,问道,“现下我们该如何?”
原本他们是打算等到万事俱备,再一举反魏。但如今群臣皆在,都是各怀鬼胎,其中还不乏手握兵权的武将……
赵恒抬眸,暗道自己的长女还是不够果决。
虽然现在的局面的确不在他的设想中,但兵行险招,成大事者向来是一朝功成万古枯的。
他缓缓开口,嗓音有些砂砾磨纸之感:“告诉应央紧闭宫门,待龙驭宾天便血洗大内。”
赵后一惊,可赵恒已经转身走出去了。
应央是殿前司指挥使,也是赵家最趁手、依仗最大的那柄刀。
“嗒——”殿内水钟的长板落下,戌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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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府的护卫飞马而归,跪倒在林氏面前:“夫人,宫门落锁了!”
大魏向来是酉正时分关闭宫门,今日群臣入内,便一直未见动静,众人心中还在猜想,过了关门时分却不关,许是很快就要出来了。
没承想,距离酉时一个时辰后,宫门还是落锁了。
宫门一关,大内与外城便成了完完全全的两个地方,由外向里闯几乎全无可能,一切只能静听造化。
林氏本就不是个能经事的,况且她知晓,现在还不是赵家准备造反之时。她怕的是有人先行一步,打着清君侧的口号,将矛头对准赵家。
只可惜她的母家也是文臣,别说突击了,就连自保也难。
厅堂内还是祝清圆这些人,她们就这么一直坐到天黑,直至夜深。每人都抱着自己的心思焦躁不安,除了赵行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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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然歪着头睡了过去。
林氏皱眉,望向她那不争气的儿子,对侍从道:“把他弄回房去睡。”
周小娘到底绷不住这种气氛,绞着帕子小声哭起来。
茶水续了又续,暴雨都停了,地面是一畦一畦的水洼,深深浅浅,随夜风吹皱。
“几时了?”林氏哑着嗓子问道。
“刚过子时。”
她们望着东边,皇城内还是一片寂寂,什么动静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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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漫漫,雨后凉风侵入袖管,从午后直到现在,群臣站了快六个时辰。
一些年老体迈的大臣已经有些开始打摆子了,但无人敢挪动分毫。
只是众人都不似刚来般鸦雀无声,而是小声地议论纷纷起来。
直到福宁殿中突然传来宦臣悲恸的呼号:“陛下!陛下——”
群臣一凛,各持面色地抬头望去。
须臾,赵后奔倒入内,瞬息过后又推门出来,扫视文武百官。
“陛下,崩。”
顿时,百官跪地匍匐,涕泗流连、死声啕气。
“敢问皇后,陛下可有留诏?”到底满朝文武中,尚有忠臣。
裴寅祜年近八十,为先帝当了二十一载的宰相,现任端文殿大学士,连赵恒也要尊一声“裴老”。
赵后眯着凤目,背脊笔直,挽着凤袍披帛缓缓步入中庭。
众臣都在等着她开口,未察觉赵太傅正默默地廊下靠。
终于,她朱唇轻启,但吐露的字眼却令人目眦欲裂——“杀!”
赵后话音刚落,殿外的飞矢便如流星般射了进来。
霎时,百官如沸,有人掩头逃窜,有人当即跪倒在赵后与赵太傅身侧,有人激昂望天,哀大魏将尽……
然而,那些流矢却并未朝遍布群臣的中庭射去,反而瞄准的是檐下的赵后等人。
“噗嗤——”赵后躲避不及,一枚箭矢刺入她的胸脯,逼得她节节后退,满眼的不可置信。
群臣皆愣住。
紧接着福宁殿外传来兵戈之声,殿门被人一把踹开,刀光剑影猝不及防地印入眼眶。
长发猎猎的郎君独站千军之前,手持明黄丝绢,满眼漠然桀骜,声色如破开这胶着夜色的火光——
“诸卿听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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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句看得热血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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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他娘的皇后杀千刀的赵家真是够气人】
【覆皇权了是嘛!我们李衎马上就要来了是吗!不见李衎的第四章!想他想他】
-完-
第35章 、抄家
◎圆圆,我来迟了。◎
“门下。朕知亏昃,今至大渐。”
这群半百的老臣胆战心惊地朝那郎君望去,福宁殿宫灯不减,笼罩着他冷冽分明的轮廓,眉眼竟与刚刚驾崩的先帝三分相似。
竟然是淮阳侯府李衎!他不是驻守蜀地,怎么会……
群臣这下终于反应过来,原来不是宫变而是清君侧,于是先先后后地扑通跪地接旨。
“然皇后赵氏于宗庙无功,密构失德。公赵恒膺禄不享,弑君篡位。可灭九族,匡天道。”
李衎一边宣读,他身后的兵卫便携着刀剑一边冲入院中,将赵后和赵太傅反身压住。
与赵后的张皇失措相比,赵恒显得十分泰然,直至此刻应央的殿前司都还无动静,他知晓自己是大势已去了。
赵恒自谑大笑:“先帝无子,不知世子匡的是谁的道?”
此话一出,群臣再度哗然。是了,现下这种局面,李衎完全能够做第二个赵恒,自立为帝。
更何况已故先帝是他亲舅,真要按血脉来算,倒有几分名正言顺。
但是郎君只微凝双目,睥睨了赵恒片刻,继续宣读遗诏——
“宗室子魏昭严恭寅畏,聿脩俭德,适属嗣位承祧,宜覃守邦司牧。望其恭禀遗训,仰承法度。谨遣淮阳侯世子李衎摄政帷幄,翊辅新帝。宣布遐迩,咸使闻知。”
群臣今夜注定要活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惊慌之中了。
他们闻召纷纷左右相顾,没想到先帝会将皇位交给宗室年方十一的魏昭来继承。
魏昭的祖父是先帝的堂兄,可他自幼失怙,无权无势,以致上京权贵都快忘了他也姓魏。
但李衎这么一来就成了摄政王,新帝年幼,难保不变成李衎手中的傀儡。
这群老臣心里剔透,明哲保身,纷纷投入了年轻郎君的阵营中。
赵恒也被噎住,似是没想到李衎真不要这唾手可得的皇位,纵然他能操纵新帝,但明面上到底还是一人之下。
李衎将手中的遗诏交给裴老等人鉴别。
“确是先帝手迹无误,玺印也完好。”
如此再无人疑异,只有赵后仍然难以置信,不知这封诏书从何而来。先帝自病倒的这两年来,便在她的掌控下,再也没有碰过玉玺才对。
李衎部下的精锐将福宁殿团团围住,他蹙眉朗声道:“赵氏九族尽皆诛杀,其余朋党按律处置!”
刚刚才平息下来的刀光剑影复又重现,他们好似擒准了哪些人曾与赵家一派,好些文官吓得喘不上气来。
和着宫婢的尖叫声,乱作一团。
福宁殿前血渍点点,不知不觉,天已近破晓。
“殿下?”眼见宫内情势逐渐明朗,裴缨开始向李衎问询下一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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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衎勾勾唇:“叫几支禁卫随我出宫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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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更天的时候,立在角楼上的赵家护卫觉得宫内的灯火似乎亮了些。
他揉揉倦眼,吃力地看过去,却再也瞧不出别的动静。
今夜是林氏派他守在这儿,观察皇宫动向的。
叫他说这没什么好担忧的,不说赵家的长女是中宫皇后,如今更是文武百官都进去了,又不只太傅一个人在里头。
他打了个呵欠,思索了片刻,并没有下去禀告林氏。
可仅仅过了半个多时辰,那些灯火便如游龙一般,循着御道直奔宫门。
那护卫悚然屏息,撑着栏杆使劲看去。
下一瞬,宫门竟然就此开了,那些火光分成几路,有条不紊地朝着不同的方向前进。
他再仔细一看,发现那火光底下,是训练有素的战马,和穿着戎甲的禁卫!
那护卫心里咯噔一声,连滚带爬地冲下楼去。
“夫人!夫人!宫门开了!”
林氏等人原本正坐在厅堂内昏昏欲睡,她们从白日等到半夜,纵然再紧张,也抵挡不住身子的疲乏。
但那护卫的叫嚷声犹如平地惊雷,将歪斜半睡的娘子们都炸醒了。
林氏反应了片刻,登时喜上眉梢,可还未等她问出“太傅如何了”,那护卫又满脸惊恐地道:“出来的好像是宫中禁卫!”
刚刚站起身的林氏咚地一下又跌坐回去,其余诸人也都醒了,脸色一如林氏般难看。
“姑母……”林卿云六神无主地朝林氏靠拢。
林氏现在也只能赌,说不定是太傅与皇后提前反了,她朝林卿云使了个眼色,叫她先别自乱阵脚。
就在此刻,祝清圆突然捧着小腹吃痛地叫起来:“夫人,我突然身子不适,想先回醉棠苑。”
林氏本就无瑕顾及她,皱眉摆摆手,话都不多说一句。
但林卿云比林氏还是要多个心眼,她一直都觉得这小丫头不简单,兴许她反而有转圜的办法。
于是林卿云立马起身,道:“天黑路滑,我与妹妹同去吧。”
而后快步跟上祝清圆,紧紧挨着她一块儿走。
祝清圆隐藏着自己的不耐,故意走得飞快,将林卿云往花丛中挤。
她原本是想偷偷收拾包袱,看看能否趁乱逃跑的,谁知这林卿云还要来参一脚。
然而还未等她们走到醉棠苑,身后就传来了撞门的巨响。
祝清圆、林卿云、梦雀三人都被吓呆了,站在原地一时不知动弹。
下一瞬,门口便传来兵戈相向的声音,以及他人濒死的叫喊声。
林卿云从未置身过如此血腥的境地,她打了个哆嗦。相比之下,祝清圆反而是三人中最冷静的那一个。
她拉着梦雀问:“赵府有没有不为人知的小门?”
梦雀快哭了:“赵府只有侧门没有小门。”
对方来袭的速度极快,她们还在此说着话,那厢便有禁卫举着火把冲了过来。
身前是绀色衣裳的赵家护卫在逃窜。
那禁卫喊道:“我等奉命抄家,负隅顽抗者,杀无赦!”
抄家?!
三个小娘子再次吓懵了。
这下连祝清圆都乱了,呜呼哀哉,她的复仇大计还未开始,结果自己就栽进去了!
眼见那几个剑锋染血的禁卫就要到这边来,突然,林卿云将祝清圆一把推了出去。
“啊——”祝清圆没忍住,撑地惊呼。
而林卿云就趁着这空档,毅然决然地花丛里钻去。
那禁卫也被突然出现的祝清圆给吓了一跳,手上的剑下意识就要挥去,然而在就要划破小姑娘脖颈的时候,他忽然看见了祝清圆颈上的那枚墨玉,硬生生收回了手。
祝清圆紧闭的眼睛颤抖着打开,发现那禁卫竟然当真放过她,转身去别处了。
而此刻林卿云与梦雀都早已逃之夭夭。
“啊!!”花丛里忽然传来林卿云的痛呼,祝清圆转头看去,只见她从花丛中猛然站起,一瘸一拐地飞速逃离。
如今初夏,她怕是被蛇咬了。
林卿云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似的,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祝清圆竟然好端端地站在原地。
不由眼瞳一缩——她就知道,这丫头不简单!
心中悄然有了旁的想法。
天光不知人间事,千百年来沧海桑田,它却只管东升西落。
不知何时,长夜的层层墨色被悄然拨开,鱼肚白的天际泛起几丝清晨的霞光。
祝清圆咬咬唇,转身继续朝醉棠苑奔去——即便是死,她也要抱着祝家行令与私章一起死。
却没瞧见身后偷偷摸摸跟随的林卿云。
朝阳一寸寸升起,待到祝清圆跑回醉棠苑时,便已大亮。
门是敞开着的,里头那些已经眼熟的小厮婢女却已横尸满苑。
血气将醉棠苑中长久不散的药味都冲淡了,又腥又凉。几具尸首难免搭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手足,像是些三头六臂的怪物。
还有几人,没有死透,嘴里汩汩冒着血沫,时不时抽搐一下。
祝清圆捂着嘴浑身发软,强撑着进入房间,抽开妆奁的暗格,将私章和行令贴身藏好。
此刻的赵府已经比之前安静了许多,遍地尸骸,活人所剩无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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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清圆沿着墙根的羊肠小道走,留意着是否有被草丛掩盖的狗洞之类。
突然祝清圆身后传来“扑通”一声,纤细的脚踝被人一把握住。
吓得她差点尖叫出来。
原来是一直悄悄跟着她的林卿云,她惨白着脸哭道:“求妹妹带我一起走!”
只见她白皙的腕子上两个眼儿,正往外冒着黑血。还真被祝清圆猜中,是被毒蛇咬了。
若不及时救治,想必她也活不了多久。更何况如今祝清圆若不依她,难免她不会狗急跳墙,将毒血传染给自己。
于是祝清圆没说话,弯腰扯着她就跑。
可太傅府从前是多么风光无两,他们的府墙可堪固若金汤,没有一条缝儿是坏的。
如今天光大盛,无所遮挡,很快,她们便引来了手持长剑的禁卫。
眼见那几个禁卫转身就要看见她们,可四顾之下,能藏身的地方只有院墙下,那两个大水缸后的夹缝。
但那地方又细又窄,最多只能容一人躲藏。
林卿云一不做二不休,往后一钻,抢占先机。还死死地扯住祝清圆的裙头丝带。
叫祝清圆挡在她身前做人肉盾子。
她认定祝清圆即便是死在她面前,也不敢乱动,若腰带一散,失的可是名节。
就在祝清圆心如死灰之时,突然,一支穿云箭直朝她们射来。
鎏金的箭矢锋利无两,直接破开陶制的水缸。
刹那间,水花四溅,瓦片乱飞,祝清圆下意识地抱住脑袋尖叫出声,眼泪夺眶而出。
她身后忽然传来一股湿襦的热流,带着熟悉的腥味儿。
祝清圆哆嗦着侧目一瞧,那支箭已经贯穿了林卿云的心肺,而她仍死不瞑目地瞪着祝清圆的后背。
小姑娘吓得跌坐在地,眼泪一滴一滴地滚落,却哭不出声来。叫人看着心底生怜。
忽然,一大片阴影遮挡在祝清圆身前。
小姑娘抬起脸看去,却被泪水氤氲着只能看清那人的轮廓。
是一位清姿颀长的郎君,眉目漆黑,凉润如玉,唯薄唇那一抹艳色恍惚地印入她的眼眸。
那人弯下腰,伸出手想要触碰她。
祝清圆瑟缩着要躲,然而触碰到的并非是她臆想中冰冷的锋刃,而是郎君带着暖意的指腹。
他抹去她眼角的泪,熟悉的冷香就在此刻将祝清圆围绕,声色低柔,给尽了对方为所欲为的底气。
“圆圆,我来迟了。”
她的哭声骤然停顿,被抹去泪水的视线也逐渐清晰起来,郎君微蹙的眉头与带着深林幽凉的墨色眼眸跃入眼帘。
“李行……”
小姑娘嘴唇一扁,更汹涌地哭了出来,直接扑进了他怀中,十分委屈:“你怎么才来啊呜哇哇哇哇——”
郎君一顿,无奈地拍拍小姑娘的背。
亲军司的孟指挥使就在这时走上前来,毫无眼色地公事公办道:“世子殿下,叛臣赵家、林家等十数府邸,均已抄检完毕。”
世子殿下?什么世子殿下?
祝清圆在将晕未晕中,准确地捕捉到这个词,心头一紧,终于电光火石般将这一切串了起来。
所以,被她这样这样,那样那样纠缠了一路的李行……是世子?!
完蛋二字袭上心头,小姑娘两眼一翻,干脆利落地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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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嚯嚯嚯】
【啊啊啊啊】
【终于!李衎终于来啦!终于要追妻啦!】
【终于团圆】
【圆圆不方!】
【
-完-
第36章 、行赏
◎世子到底也是个男人◎
两个时辰后,淮阳侯府。
郎中施施然收回手,对一旁皱眉的李衎宽慰道:“世子不必担忧,姑娘没有大碍。”
“她是惊惧疲乏之下的晕厥,现在可能是……睡着了。”
李衎似乎是也没想到会这样,一直冷峻的眉头没忍住舒展开来,无奈笑了笑。
郎中继续道:“反倒是她手臂上的伤情况不妙,瓦片粗粝,而且正好割在她之前未好全的伤口上。怕是……要留疤。”
这位郎中正是之前在赵府,送蜜饯给祝清圆尝的那位。当初也是李衎特意派去照看她的。
因此,他对祝清圆的伤情很是了解,知晓她曾被火燎伤,又在赵府被烫过。现如今又被伤了第三道,这小姑娘也是挺可怜的。
霎时,好不容易才舒泛下来的房中,气氛又凝滞了起来。
“殿下。”门外有下属禀告的声音传来,“诸位大人都在政事堂等您。”
国不可一日无君,乱党刚平,新帝未嗣,整个朝局都处在一片混沌之中。
李衎起身,叫郎中看顾好祝清圆,而后离开。
-
而此刻的军中,平叛有功的兵将们聚在一起吃肉喝酒,好不快活。
他们的使命已然完成,剩下的弯弯道道,是那些文臣该考虑的事,无需他们费心。
“裴统领当真是好箭术啊!”亲军司的禁卫搭着裴缨的肩好一通夸,手下的酒碗荡漾着佳酿的香气。
“你们不知道,当时裴兄一箭爆了那么大一个水缸,把躲在水缸后面的那人射了个对穿!”
众人一阵惊赞,裴缨这力量和准头的确非常人能及。
“哎,听说世子今日抄家,抄了个小娘子回府?”那人与大家一起碰碗,满脸玩味,“裴兄,你们这些抄赵家的,有没有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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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缨没有回答,反倒是夸他的那小子火急火燎地开口:“我知道!那小娘子据说是赵恒未过门的孙媳,长得可美了!”
众位面面相觑,有人疑惑道:“可咱们世子,不是向来……于风花雪月无意的吗?”
“裴兄,你是世子殿下的近卫,你肯定知道这小娘子与殿下是何关系?”
裴缨笑笑,用蔺霄的话来说,掌握了这小丫头,就是掌握了在世子面前的封赏密码。
这种好事,他怎可轻易对外人道。
如今他临危一箭,救下了祝清圆,不知世子会如何嘉赏他。
于是裴缨压住心底的愉悦,张嘴随意糊弄道:“没什么关系,许是世子看她长得不错,一时兴起罢了。”
其余禁卫们纷纷了然地点头——也是,再怎么清冷,世子到底也是个男人。也许过两日便腻了。
正说着话,外头来了两个小厮,身后还跟着一队人,抬着箱子。
“诸位爷,世子殿下有赏——”
众人都明白,正儿八经的赏赐自然是新帝登基之后才有的。但是赏赐,自然是多多益善。
更何况如今是世子殿下,今后便是摄政王了。赏银是其次,能否得世子青眼才是要紧事。
“亲军司诸人,正副指挥使各赏银百两,其余各赏三月月奉。蜀州本部诸人……”
小厮们一个个报数,众将士们抱着白花花的银子笑得牙不见眼。
庭中一片热热闹闹,唯有裴缨捏着酒碗,仍然坐在桌前,透露着与此情此景格格不入的边缘感。
他手背青筋暴起,心中酸水泛滥地看着其他人领赏,却死活没等来自己的那份。
终于,裴缨忍不住,硬着头皮叫住那小厮,问道:“咳,你再看看名册,是不是,漏了我的?”
那小厮也很恭敬,立马相问:“敢问阁下名讳?”
“蜀州统领裴缨。”
“哦。”小厮立刻了然,而后依然用那不卑不亢的态度道,“没有漏了大人,是世子特意吩咐,裴统领性子急躁,出手武断。功过相抵,一分不赏。”
裴缨瞪大眼睛:“???”
作者有话说:
偏头痛犯了,这章很短小,见谅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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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大好好休息吧,晚安】
【哈哈哈哈裴璎要哭了】
【好惨的裴】
【作者大大好好休息吧】
【好好休息】
【乌乌好好照顾自己呀!期待圆圆快点醒来!】
-完-
第37章 、谁敢
◎为何总要把她牵扯进来◎
另一厢,赵氏等诸叛臣被抄家的消息也捂不住了,大家耷眉掩唇地在坊间口耳相传。
一直传到北斜街上,刚刚支开铺面的赐蜜斋前。
“今儿拂晓前的动静,听说是太傅府被抄家了!”
小芍正困眼迷蒙地准备熬果子,恍然间听到这话,霎时一个激灵,手中一盘子的山楂齐齐掉落进熬煮翻滚着的糖霜中,热浆溅起,手背上顿时燎起一个个的小水泡。
“连张屠夫都说满园子的血味儿,想必是死光了?”
小芍半边身子都软了,微张着嘴,嗓子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怎么会如此突然……姑娘……
“那倒也不是。”捏着蒸饼嚼舌根那人老神在在,露出下流的笑意,“听说抄家的那位大人,最后是抱着个小娘子走的。”
“许是抄家的时候,瞧着心痒痒,就给带回去当填房了。”
小芍强行定定神,走到铺子门口那张四方桌前,问这二人:“那……那位大人是何身份啊?”
那二人面面相觑,这倒被问住了,其中一人摆摆手:“我们就是跑腿的闲汉,上哪知道这么多!”
“领兵抄家的那位,是淮阳侯府的世子殿下。”突然,在另一张桌上低头用着早膳的人开口了,小芍闻声转身。
只见是一位青衣书生,文气白净,正挽袖舀着热腾腾的白粥,温雅沉韵。
他笑看向小芍,叫人如沐春风:“但带着娘子走的人是不是他,就未可知了。”
“多谢郎君。”小芍福身致谢,而后阖上了赐蜜斋的铺子门。不管被抱走的人是不是祝清圆,她都得去探查一下。
好在如今嫂嫂临盆在即,全家人都忙不过来,赐蜜斋的事都由小芍一人看着办。
她看着那一叠叠精美的蜜饯果子,心中有了主意。
而那位青衣书生看着赐蜜斋的大门关上之后,便悠悠道:“出来吧,长易。”
小郎君挠着脑袋从树后走出来。
“多谢蔺军师。”
“不客气。”蔺霄一边笑着一边摊开掌心,“二两银。”
长易苦着脸,慢吞吞地将最后一锭碎银放到了蔺霄手中。
蔺霄被他的模样逗笑,不由提点道:“回营中找裴缨他们去吧,焉知不能千金散尽还复来。”
长易眼睛一亮,好像想到了什么,霎时便跑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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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少夫人却扇。”
喜房内,红烛烈烈,祝清圆身着嫁衣坐在床畔,对面传来男人的脚步声。
突然,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一条缝,娘子婉转如莺啼的嗓音娇滴滴传进来:“表哥,你好了没有?”
是林卿云的声音。
赵三郎立马转过身去,全然忘了喜床上的祝清圆,涎着笑巴巴儿跟着林卿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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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清圆放下妆扇,卸下凤冠。紧接着,廊下脚步阵阵碎乱,灯笼随着人四下摇晃,惊惧的呼声重叠而至。
“抄家了!快逃啊!”
祝清圆被裹挟着跑了出去,原本是梦雀牵着她在跑,可不知何时,转过头来催促她的人变成了满脸焦急的小芍。
“姑娘,快跑啊!”
而面前有郎君手持利剑刺来,祝清圆定睛一看,竟然是李行!
他满身杀伐之气,对祝清圆视若无睹,剑尖直朝着小芍而去。
“不要啊!李行,不要!”祝清圆尖叫出声,但身子却无法动弹,眼睁睁地看着李行捅向小芍。
“不要!”祝清圆猛然睁开双眼,惊魂未定。
几个喘息过后,她才意识到方才的一切是梦。
自己并未与赵三郎成婚,小芍也并未跟着她。而她……赵家被抄家后,她再一次被李行救下。
祝清圆开始打量自己所处的地方,比起芙蓉浦的精趣、赵府醉棠苑的贵气,这里仿佛是一幅逸笔草草的水墨山河,大气粗放中又略有雍容。
没有各色各样的轻纱幔帐、长卷文幅,只有一张降香黄檀的博古架隐在暗处,靠窗小几一张,上置金丝狻猊小炉一顶,散着药香袅袅。
这是……李行的家吗,怎的一个人也没有?
祝清圆撑身起来,自己下了床,四处转悠,探看这房间左右。
她记得自己晕过去之前,听到有人喊李行为世子殿下。而当今朝堂,能被称为世子殿下的,只有淮阳侯府的李衎。
祝清圆无声笑了下,才出虎穴,又入狼窝,这些个权贵相争便罢了,为何总要把她牵扯进来。
她简单穿戴齐整,推开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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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阳侯府偌大王宅,但是侯爷一心向道,居于山间道观不问世事,世子则长驻蜀地。
因此这府宅里长年累月的,只住着寥寥十来个仆从女使,让淮阳侯府不至于无人打点罢了。
说来也怪,他们家世子夜袭赵府,奉命抄家,本该让坊间众人闻风丧胆才对。
结果如今人人路过都要看一眼不说,更有此刻这般放肆的,想要强闯进来的小娘子。
“各位姐姐大爷,你们行行好多少买一点吧!”那小娘子挑着货担,死皮赖脸地缠着淮阳侯府诸人。
“我这果子,味道好又不贵,你们不吃,也能拿回去孝敬孝敬府里的郎君和姑娘们哪!”
淮阳侯府的大女使春碧终于匆匆赶来,她绞着帕子皱着眉,碎步掀尘。
“怎么回事?”
“春碧姐姐,不知道哪来的小丫头,疯疯傻傻的,非要我们买她的果子。”
这小丫头自然是小芍,她摸不清情形,却又心急如焚地想要知道,被抱走的那位姑娘究竟是不是祝清圆。
无奈才出此下策。
只是她不知自己这一闹,竟然吸引了淮阳侯府全部的人前来,以至于祝清圆溜出房间后,一路无人。
祝清圆心中生奇,这究竟是不是淮阳侯府,怎的偌大一个府宅,一个人也没有。
她拢着衣袍,也往大门走去,想要一看究竟。
春碧虽然不过双十年华,但长久以来,都是她在打理着侯府上下,性子严谨老辣。
她才不似府中其他人那般的好脾性,当即皱着眉喝道:“愣着做什么?直接将她推出去啊!在侯府门前闹,成何体统!”
“是。”几个小厮领了命,忙撸起袖子准备强行赶人,突然,远处又传来一声娇喝,气势不比春碧的差,但声色却清润得多——
“住手!”
众人回过头去一看,竟是世子殿下今晨抱回府的那个小娘子。
紫菂色的罗裙拂着青砖,忍冬纹披帛长长地被风卷向半空,她细眉微蹙如黑夜银钩,肌肤透着病气的白。
不愧是他们家世子殿下选的小娘子,确是绝色。
她缓步走来,站至春碧跟前,凝声道:“放她进来。”
春碧打量着祝清圆,毫不卑躬屈膝,而后轻抬下颌,似是示威般,一字一顿:“谁、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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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大快更新太好看了】
【春碧是不是药丸?】
【完了,春碧没了】
-完-
第38章 、不苦
◎我想回扬州。◎
“把她打出去!”春碧手往小芍那边一指,掷地有声。
那两个本就扯着小芍手臂的小厮立时动作起来,祝清圆刚想冲过去阻拦,就看见小芍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是了,如今自己什么处境还全然不知。
李行是她全心信赖的郎君,是她心心念念的贴身护卫人选,可李衎……他是侯府世子、朝堂新贵。
被小芍点醒的祝清圆生硬地停顿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小芍被人推倒,果子撒了一地,手掌也被地面磨破。
祝清圆紧紧地攥着掌心,只觉得屈辱。
直至侯府的朱门缓缓阖上,春碧才心满意足地转身,昂着下巴对祝清圆道:“姑娘病着,还是别多管闲事。我送姑娘回房吧。”
祝清圆冷眼回敬:“不劳烦大驾。”
而后她自行转身离去,背脊挺拔削瘦,气度如云间月。
另一个婢女看了半晌,问道:“春碧姐姐,她毕竟是世子带回来的人,到时候会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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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碧冷哼一声:“侯府门前不容喧哗,我是按规矩做事。更何况,她出自赵府,本就是该死的叛党,也不知用了什么狐媚功夫,竟能让世子殿下救她出来。”
春碧这般一说,倒真是于公于理都无懈可击,那位婢女听罢也不禁赞同地点点头。
闹剧散场,众人四下离去,侯府重归宁静。
祝清圆在清晨被李衎接回来,晕了两个时辰,现下正是用午膳的点。
她回到房内坐了一会儿,便有小丫头提着食盒过来给她送饭。
五味杏酪鹅、薤花茄儿、雪霞羹。算不上什么名贵的菜,但也十分精致。
可祝清圆只是冷眼瞧着,气都气饱了,无心动筷。只自斟自饮了几杯早已凉透的清茶。
一炷香后,小丫头回来取菜盘,发现佳肴丝毫未动,不由奇怪地看了祝清圆一眼。但也没说什么,拎着食盒走了。
昨日初夏暴雨,今日万里晴空,热气寸寸攀升。
尤其是这午后,上京不比扬州,扬州即便热也能称作暖风轻抚,可上京的热却是纹丝不动,气息凝滞得让人焦灼。
环顾四周,连把团扇都找不着。
祝清圆又气又热,在房内踱步,走到博古架前,随手抽了一本薄册子权当扇子用。
在赵家的时候,好歹还给她留了几箱子衣帛妆饰,如今却连把扇子都没了。
祝清圆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一百车被李衎藏起来的财宝。她脑中仿佛有个小人儿,正恶狠狠地揪着郎君的衣领,咬牙切齿地要他还钱!
可她不敢啊。
祝清圆“哐当”一声躺倒在床上,书页盖着脸。理智与放肆在心中天人交战。
赵氏被灭,下一位权倾朝野的不就是他了么。
祝清圆忽然有些不知该何去何从,辗转反侧间,她脑子里乱糟糟地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没抵挡住那股沉沉倦意。
就这么躺在床榻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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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影斑驳,似是将深夜里的惊涛骇浪封锁了起来。长街漫漫,行人寥寥,倦懒又宁静。
时光顺着漏壶一滴一滴地坠落,咬去光亮,吐出夜色。
祝清圆便在这个时刻醒来。
从前听身边的嬷嬷讲过,婴孩总爱在这种黄昏挂黑的时辰啼哭,她今日忽然有些懂了。
小姑娘蜷缩地坐着,抱着膝头看着窗外余光,小院寂寂,仿佛整个天地只余她一人。
桌上放着一个青花药碗,大约是她熟睡时被人放进来的,竟也没有叫醒她。
祝清圆走去摸摸碗沿,药汁已经凉透了,散着些许腥气。
就在她端起药碗的时候,门忽然被人一把推开,祝清圆骤然一惊,碗坠落地上,四分五裂,发出清脆的声响。
又苦又腥的药味氤氲在房中。
抬头才发现推门进来的是李衎。
她与郎君在昏暗的檐下目光相撞,他前进一步,她后退一步。
就在这一步之间,他们从圆圆与护卫变成了孤女与世子。暮色宛若天堑,将这一路以来的春消雪融永远地留在了过去。
李衎看了她许久,但小姑娘很快便将目光敛下,他只能看见她如羽的眼睫。
而后郎君将视线移到地面那一片狼藉上,毫无热气的药汤好似让他明白了什么。
最终李衎没有说话,深邃的眼眸微眯,转身离去。
祝清圆舒了一口气,在赵府千钧一发之际时,自己哭着扑进人怀中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但越是这样,她此刻越不知该如何面对李衎。
然而祝清圆并未清净多久。
不过盏茶工夫,门窗薄纱外便透来无数灯火的暖光,摇曳着冲散了院中的冷寂。
门被打开,领头的是春碧,她低头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进来。后面是端着菜盘整整齐齐排着队的小婢女,两旁由小厮提灯照路。
祝清圆屋内的烛火也被尽数点燃,罩上纱笼,满室亮堂。
最后到场的是李衎,他换了一身常服,未束冠,只松松挽了一个髻在脑后。
他如往常一般面无表情,坐在祝清圆身侧的圆凳上,伸手端起那碗药。
然后,矜贵的世子殿下舀起一勺药,垂眸吹凉,在众目睽睽之下送至祝清圆唇边。
春碧和祝清圆的心都霎时停顿。
祝清圆下意识地往后倒,躲避开来,她抖着眼睫道:“我……自己来吧。”
郎君扯扯唇角,喉间翻滚着低哑的笑意:“怕我?”
李衎也没强求,缓缓收回手上喂药的动作。
但谁也没想到,祝清圆会突然抬手握住郎君的手腕,勺中的汤药甚至因为她的力道而溅起涟漪。
祝清圆瞪住李衎,慢慢俯身,就着他捏在手中的瓷勺,将那口折腾得凉透的药喝了下去。
仿佛一只被逗弄得薄怒的猫儿,故作叛逆。
躲在角落里的春碧看着这一切,眼神茫然,心中绝望——完了。她连世子都敢惹,但自己却惹了她。
李衎放下药碗,站起身来揉揉祝清圆的头,笑了:“火气还挺大,怎么回事?”
春碧终于心弦崩断,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告饶道:“殿下,奴婢错了,奴婢以下犯上,让祝姑娘生气。还望殿下看在奴婢忠心侯府多年的份上,饶了奴婢!”
李衎自然是明知故问,但他不愿多花时间在旁人身上,如今将这些人都叫来,就是为了杀鸡儆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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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好叫他们日后分清主次尊卑。
“庆伯。”李衎转着手中的茶杯,多一个眼神都未施舍给春碧。
一个鬓发花白的老伯立时从房门外走了进来:“老奴在。”
“该发落的都发落了吧。”
“是。”
春碧一脸惨白地跪坐在地,再也支棱不起来了。
祝清圆看戏似的盯着这一切发生,这种不用自己来周旋内宅的感觉——甚好。
“还看。”李衎忽然又将矛头对回祝清圆,扣住药碗塞入她手中,“药再不喝该凉了。”
庆伯带着这一干闲杂人等退场,门一阖,房中便只余下李衎与祝清圆两人。
祝清圆并未乖乖听话喝药,虽然李衎替她发落了春碧,但在郎君身边,她的身份比春碧高不了多少。
她一介孤女,又曾是叛臣赵恒名义上的孙媳。
李衎究竟……准备将她当做什么。
她盯着李衎,严肃认真道:“我曾经问过你两回,你叫什么,如今我想再问一次——你叫什么?”
李衎与她对坐,平视而去,静静答道:“李衎,字绥之。”
祝清圆瞧着眼前人,曾经的冷肃如今看来是贵气,自己当初怎么就觉得他只是个普通护卫呢。
李衎从袖中取出一包蜜饯,倒入小碟中。染着杨梅色的蜜煎金桔红彤彤的,霎是可爱。
大约是他听说小芍的事情之后,特意带给她的。
郎君的细心让小姑娘鼻子一酸,视线开始朦胧。心中却闷闷,有些别扭,像一只想放肆又不敢伸出爪子的小猫儿。
祝清圆捧起药碗,在它彻底凉透之前,小口喝下。然后声音从碗后传来,像蒙着一层雾,她故意赌气道:“我想回扬州。”
李衎额角一跳,脸黑了下来。
纵然郎君心智剔透,熟握捭阖之术,也领悟不出小姑娘瞬息间的百转千回。
他握紧拳,从牙缝中挤出一句:“不行。”
谁知刚说完,祝清圆的药碗便放了下来,露出方才被碗挡得严严实实的小脸。
眼泪流得像下雨——变成世子殿下之后,果然就是凶多了吗。
郎君霎时没辙,偃旗息鼓,低头捏了捏眉心,叹道:“也不是不行,至少等你把身子养好再说。”
祝清圆眼眶里打转的泪珠顿时止住,眼神中光彩粼粼,一如沾着露珠的娇贵夜昙。
小姑娘将剩下的半碗药豪气干云地一口喝完。
鼓着腮帮子,像个睁大眼睛的年画娃娃。
“……”李衎真是被气笑了,俯身用手指抹去她嘴角的药渍,“小祖宗。”
“军中还有些事,等会儿我再过来陪你。”说罢郎君转身离去。
徒留祝清圆一个人怔怔坐在原地,终于将那一大口药一点一点咽了下去。
他的声音和呼出的气息似乎还萦绕在耳畔,带着笑,令她五脏六腑都麻酥酥起来。
小姑娘脸颊绯红地咂摸了一下小嘴——这药好像不太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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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感觉春碧是谐音梗呢,是不是在骂她蠢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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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39章 、自掘
◎呔!竖子狡诈!◎
到最后那一大桌子的菜,也只有祝清圆一个人吃。
眺目望去,菜肴依旧精致,但与午膳不同的是,能看得出这是专为祝清圆备下的江南菜式。
有配着小银勺的蟹酿橙、鱼肚儿羹、甚至还有三层玉带糕。
祝清圆正准备执筷,房门却又被敲响了。
门外隐隐约约映出一个高挑纤瘦的身影,雌雄莫辨,声音低泠:“属下晏檀,奉命前来照顾姑娘。”
祝清圆一愣,下意识道:“进来吧。”
晏檀推门垂首,果然是位眉目冷清的姑娘。
她进来之后什么也没说,僵硬着手脚开始给祝清圆布菜。腰间悬挂的匕首时而与桌沿相撞,手上满是习武后留下的茧子。
晏檀夹起一枚兔子形状的糯米桂花糕,指骨青白,咔地一下,兔子脑袋被筷子夹爆了。
晏檀看向祝清圆,尴尬地扯扯嘴角。
祝清圆憋住笑,拉着晏檀坐下来:“你不用服侍我,坐着陪陪我就行了。”
“是李衎让你来的?”
“是。”
祝清圆大约也能料到,淮阳侯府本来婢女就不多,李衎方才又将春碧一干人等遣散。
遣完之后才发现府中没了女眷,于是只能从下属中抓个姑娘来服侍祝清圆。
只是祝清圆突然想到,之前圆空和她提过的那位潇洒姐姐,她隐约觉得就是晏檀。
于是她问道:“那日送盒子去禅元寺的人,是你么?”
晏檀颔首。
祝清圆突然便有了一堆问题想要问她。于是她放下筷子,歪头问晏檀:“有酒吗?”
晏檀一怔,似是觉得这小姑娘与想象中有些不大一样。
她点点头,从窗外飞身出去,片刻过后,便带着一壶酒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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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清圆张大嘴,显然被震撼到了。
先前的一丝丝不开心如今全无,她此刻满心满眼都是对晏檀的钦慕。
晏檀拔下酒塞,抬手便给自己与祝清圆满上两杯。姿态流畅潇洒,和刚才夹兔子糕点的她判若两人。
“晏檀,你……在李衎手下是做什么的啊?”祝清圆与她碰杯,兴奋地开门见山。
晏檀将酒一饮而尽:“我是殿下身边的暗卫。从棣州开始,我就被指派一路暗中跟着姑娘,以防不测。”
祝清圆目光闪烁,抿下辛辣的酒液,一路溅落胃里,像一场夏日急雨,扑灭心中的躁气。
而后祝清圆终于从晏檀处得到了琐碎的真相。
原来李衎在谋划着反赵时,一直都在留意着自己。甚至设计使鲁国公夫人谷雨那日去禅元寺上香,也有郎君的推波助澜。
“只要姑娘想要的,世子殿下大概都会给。”
晏檀愈是语气平稳,祝清圆便愈加五味杂陈,于是她又闷头喝下一杯酒。
晏檀拿来的酒醇厚性烈,几杯下肚,祝清圆脸上便绯红一片。
她不想再聊李衎,于是半撑着脑袋开始与晏檀闲话。
一会儿问问这酒是哪家酿的,一会儿又打听打听话本上江湖轶事的真假。
最终祝清圆醉得迷糊起来,趴在桌上嘟噜嘟噜。
晏檀仍旧神色一片清明,她刚想把祝清圆抱到床上去休息,却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去敲了李衎的房门。
她功成身退,刚好与被遗留下来的裴缨一道回营。
裴缨在夜色中哼唧:“你不会也听信了蔺霄那个骗子的话吧。”
晏檀看看他,没有说话。
“我劝你最好不要搅合进殿下与那小丫头之间去,到时候奖赏丢了不说,万一被殿下迁怒,可是得不偿失。”
晏檀依然没有说话,用“你好蠢”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裴缨双手握拳地怒了:“不信我们打赌!赌……二十两!”
“不要。”晏檀断然拒绝,“若我赢了,陪我打一架。”
“……”与其说是陪打架,不如说是晏檀对他单方面的殴打。
裴缨学的是沙场制敌之道,擅群攻、长时作战。而晏檀是暗卫,学的是近身之道,速度快,出手狠。
“怕了?”
裴缨老脸一红,梗着脖子道:“赌就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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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厢,李衎与祝清圆两个赌注正面面相觑。
“晏檀你回来啦!”祝清圆对着李衎,仰脸胡言乱语,笑得眉眼弯弯。
郎君皱眉夺下小姑娘手里的酒杯,心中想着侯府当真无人堪用,让晏檀去伺候祝清圆用膳简直就是最错误的决定。
“啊!”李衎一把将祝清圆抱至床榻,小姑娘惊叫出声,“你干嘛!”
“你醉了,睡觉,乖。”李衎将被子掸平,盖在她身上。
“那你呢?”
“我也回去睡觉。”
“都这么晚了。”祝清圆掀开被子跪坐在床沿,一把抱紧李衎的腰,“干脆与我一道睡吧。”
小姑娘的脸蹭在郎君胸膛前,意识迷糊地嘟囔道:“晏檀,你这儿好平啊……”
“你得补补了,不信你看我。”说着祝清圆挺起腰杆,自以为此刻正在闺中密话。
李衎的目光猝不及防与小姑娘修长白皙的脖颈相触,她醉得鬓发与衣襟都缭乱,此刻胸口正温热地起伏着。
郎君额角微跳,不敢再往下看。咬着牙抓起锦被,兜头把这小祖宗包了个严严实实,绑在了床上。
他心里想的第一件事便是——淮阳侯府得禁酒。
第二件事则是,要重新给祝清圆找贴身女使,刻不容缓。
李衎正打算灭了烛火出门,没想到小姑娘又出声了。
“你说——”
世子殿下立时回过头去。
“李衎是不是想报复我?”
小姑娘卷着锦被趴在床榻上,像一只摊平的小猫。
郎君失笑,他走回去,坐在祝清圆床头旁边,饶有兴致地问:“此话怎讲?”
“不然他为何把我带回府中拘禁?”
“拘禁?”世子殿下皱起了眉。
“对啊!”祝清圆义愤填膺,“把我一个人关在房中,衣裳首饰要什么都没有,就连把扇子都不给!他肯定是报复我先前在路上……逼他当我的护卫……”
小姑娘握拳砸枕:“我知道了!他是想让我给他当婢女!”
“所以今日才借我之名发落了府里的下人,呔!竖子狡诈!”
李衎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挑眉笑饮,仿若看戏。
这小丫头真是叫人啼笑皆非,他本想等等,看她还能说出些什么。
但祝清圆只哼哼了两声,而后一拱一拱地把脑袋也缩进了锦被中,睡着了。
郎君觉得自己心间仿若装了一片云,满腔柔意漫卷。
他俯身将盖住祝清圆眉眼的锦被往下拽了拽,确保她呼吸无虞,而后眼含笑意地弹了弹她的额头——
好没良心的小丫头,不过她的想法,甚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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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世子的口信被小厮送入营中。
晏檀身为暗卫终日兢业,从无差错,特赐玄武冰淬匕首一把,以作嘉赏。
裴缨刚演武回来,浑身大汗,满眼不可置信。
下一瞬,晏檀手执匕首就掠到他跟前,寒光一闪,他本能往后一躲,但还是被削弱一根鬓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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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缨赶紧跑:“我愿赌服输!我输了,我输了!但能不能让我歇会儿再打!姐,我喊你姐还不行吗……”
蔺霄笑看二人闹,饮尽凉茶,系好包袱站起身来。
长易注意到,上前问道:“蔺军师,你去哪?”
“嘘——”书生竖指压上淡色的薄唇,眼波含笑似山中狐,“我再不走,便要与裴兄一般了。”
“啊?”长易不解。
但蔺霄再未与他多说,风起袖扬,转瞬无踪。
等到次日,关山娘风尘仆仆地赶来询问蔺霄行踪时,长易才恍然大悟。
不过此为后话,更要紧的是此刻淮阳侯府内的翻天覆地——
祝清圆一大早便被日光照醒。
李衎负手立于门旁,穿了身寻常从不沾染的白衣,墨发与衣角在暖阳下翻飞。
“过来替我束发。”他的声音与从前相比也多了一丝雅,让人霎时惊悟,他已不是名不见经传的小护卫,而是权倾朝野的世子殿下。
祝清圆已醒了大半,她揉着睡眼,在起床气与识时务之间平衡,最终还是负气地起身,接过李衎手中的玉梳。
罢了,谁让他当日也替自己束过发。
郎君心情甚好,任由美人纤指在自己发间穿梭,微眯着眼道:“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贴身侍婢。”
“啪嗒”一声,玉梳掉落桌案。祝清圆的睡意终于全部惊散。
他着重“贴身”二字的模样,与当日自己在马车上的情景可谓一般。
危。
小姑娘呼吸停顿。
“我让庆伯去牙人处觅了一批女使,你今日便去挑选好。”
李衎说完,并未给祝清圆留下反应的时间。
他将长簪塞入祝清圆手中,而后握着她的手,将簪子插入自己发间。
掌上余温仍在,眼前却人去楼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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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招侍
◎万事但凭祝清圆做主◎
李衎走后,很快庆伯便带着一个小厮赶来。
小厮替祝清圆打好洗漱的水,庆伯则端着一个食盘,略微垂首道:“姑娘,这是殿下为姑娘备好的醒酒茶。”
“有劳庆伯了。”祝清圆坐在屏风后答话。
待二人退门而出后,她才重新走出来自行洗漱梳妆。
除了醒酒茶,庆伯还搁了一碗青丝小粥和腌萝卜,看着很是爽口。
李衎倒一如既往地细心。
祝清圆搅动瓷勺,热气翻涌,心情也舒惬起来——也罢,那就替李衎掌掌眼,挑几个得力的婢女,也算报答他了。
等她用过早膳,日头已经高升。
庆伯在外苦着脸等候,心道,这哪是什么贴身女使,当家主母的派头才差不多。
牙人挑来的丫头们都在垂花门外候着。
如今初夏,天还不算太热,庆伯便在门庭下给祝清圆摆了一张交椅,与她一道选人。
一眼望去,婆子和丫头们站成排,高矮胖瘦的。
祝清圆本就出自商贾之家,识人选人轻车熟路。
与问诊一般,选下人也要望闻问切。
先看外貌是否周正,身姿是否挺拔,再闻周身有无异味,是否爱干净。若连自身都照顾不来,又怎能照顾好阖府的贵人们。
继而再问她们的名讳来历,相谈中便能预见此人脾性,是温良恭谨还是蝇营狗苟。
庆伯见她颇有章法,终于不再提心吊胆,低头安心地在一旁记录。
“下一位。”
一个身姿玲珑的姑娘站上前来,落落大方地直视祝清圆。
看这气度不像是穷苦出身的姑娘。
祝清圆一愣,还未张嘴问话,那人却先开口了:“我叫卫之溪,年十七,上京人氏。原是大理寺卿孟府的女使,被主家推举而来。”
据祝清圆所知,大理寺卿孟甫缘应该与李衎是一派,说不定在扳倒赵家上也出了力。
若想送个婢女进来,也不是没可能的。
祝清圆没说话,只细细打量着卫之溪。
她穿的确实是仆役们的寻常衣裳,素发布鞋,但气度不是一般的女使会有的。
这般隐约压抑的盛气凌人,要不就是孟府的一等女使,要不就是……
祝清圆继续观察着她,直到看到她的手,终于心下了然。
卫之溪的手白嫩纤细,毫无辛劳过的痕迹。而且,她的手指上,还有经年留下的戒痕,看印子,怎么也该是指甲盖大小的绿玉之类。
此前为了给自己找一起经营祝氏的盟友,祝清圆特意查探过上京所有的世族门阀。
对于大理寺卿孟甫缘,她也有所了解。孟甫缘膝下一子二女,皆为嫡出。儿子年纪尚小,大女儿的夫婿是棣州指挥使宋鄞,二女儿年十七,尚未婚配。
而且,孟甫缘的夫人,正是姓卫。
这位,想必十有八九就是孟府的二姑娘,只是她打扮成这样过来作甚?
祝清圆不想徒惹是非,她翘翘嘴角,笑道:“我们今日招的是粗使婢女,姑娘回去吧。”
卫之溪双手叠于腰间,气定神闲:“想必姑娘便是世子殿下从罪臣府带回来的那位,不知现在是在以何身份做主?”
祝清圆垂下眼眸,勾唇:“殿下的贴身婢女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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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没感受到卫之溪对她的敌意,本来她应该一笑置之,但不知为何,心底却溢出几分恼意。
于是祝清圆与李衎一般,故意着重了“贴身”二字。
卫之溪霎时脸色一暗。
“庆伯。”祝清圆先一步开口,没给卫之溪再开口的机会。
“诶。”老者立刻执笔相应,谁让世子离去前特意向他申令过,叫他万事但凭祝清圆做主。
“送姑娘出门。”
“是。”
不过卫之溪也没真的想过要留在淮阳侯府为奴为婢。她深深地看了祝清圆一眼,转身任由庆伯送她走。
立在一旁奉茶的小厮不会写字,祝清圆只得自己拾起庆伯放下的笔。
她低头淡淡道:“下一位。”
“姑娘……”
来人只颤声喊了一句,祝清圆呼吸一凛,立刻抬起头来——是小芍。
小丫头手上还留着昨日被春碧等人推搡出来的擦伤,泪光闪闪地看向祝清圆。
祝清圆也鼻酸难耐,泪盈于眶。
但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把小芍留下来。
小芍似乎明白祝清圆的担忧,她急急道:“姑娘不要再丢下我了!”
祝清圆心绪难再崩,终于缓缓落笔写上了小芍的名字。但她留了一个心眼,没有压上小芍的身契,只让她作为一个散侍留在侯府。
最终,祝清圆选了三十个婢女出来,侯府人丁单薄,主子只李衎一个。
因此,她把厨房、后院洒扫、花草诸事的人安排妥当后,剩下的六个丫头都放进了李衎房中。
虽说是被迫成了李衎的侍婢,但她还不想事事亲力亲为,不趁机给自己多找几个帮手可怎么行。
这一阵忙完,很快便近午时,日头愈来愈盛,祝清圆额间也沁出薄汗。
她领着小芍回到自己房中,二人紧紧相拥。
她们终于有机会能够互诉衷肠,执手有说不尽的话,一时竟忘了今夕何夕。
也不知道,李衎已从宫中回府。
他的马车悄然驶入后院,郎君撩开车帘,信步穿过游廊。
李衎看见自己的房门微微敞开,屏风后有小姑娘的身形影影绰绰,他微微一笑。
自己今晨换下的衣袍都被随手搭在屏风上,想必是祝清圆在整理。小姑娘倒是难得的听话乖巧。
“圆圆。”李衎温柔唤道。
“咔——”屏风后的人显然被吓了一跳,不小心踢到了脚架。
那人立刻低头从屏风后绕出来请罪。
小姑娘的确是小姑娘,眉目也算清秀,但却无比陌生。
李衎登时皱眉,沉下嗓音:“谁准你进来的。”
小姑娘害怕得瑟瑟发抖:“是……祝姑娘叫我来的。”
郎君目光闪烁,挑眉冷笑——怒火快要烧满整个胸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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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所以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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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41章 、香囊
◎他似乎并不想让自己服侍旁人。◎
须臾,被李衎叱责的小丫头挂着泪来到祝清圆门前。
“祝姑娘……”祝清圆和小芍一齐回过身去,小丫头啜泣着传话,“世子殿下叫您去伺候他用膳。”
“他凶你了?”祝清圆见她哭成这样,忙走上前去递帕子,“那你得当着他的面哭啊。”
祝清圆回忆这一路,自以为李衎是见不得姑娘家哭的。
小丫头擦擦眼泪,半晌憋出一句蚊子哼:“……我不敢。”
祝清圆叹口气,准备动身过去。小芍也紧跟着,她回过头道:“你就在这,我一个人去。”
她还没想好要怎么跟李衎说小芍的事。
等祝清圆埋头走到李衎那儿的时候,才发现,她拨进去的其他五个婢女,也都被赶了出来,连排站在院门口,苦着脸等候发落。
“祝姑娘。”她们齐声问候,阻了祝清圆的步子。
祝清圆已经了然,叹口气,道:“你们去找庆伯安排吧。”
说罢她飒沓流星般地走到李衎房门前,抬手扣门,吸气微笑:“世子殿下?”
“进。”
祝清圆推开门,却没有继续走进去,她倚在门边平静道:“奴婢可不敢进。”
李衎终于放下茶盏,抬头看她——小姑娘生气的时候,总是喜欢垂着眼睛,长睫投下一片鸦青。
似乎这样就可以让旁人害怕靠近。
实则落在李衎眼中,只想拍拍她的头,或者捏捏她的脸,逗她做出别的表情来。
然而就在这时,佯装冷漠的祝清圆肚子忽然“咕噜”了几声,荡气回肠。
郎君没绷住,轻笑出声。
他站起来,走过祝清圆身侧,含笑淡淡道:“走吧,去用膳。”
祝清圆红着脸,跟在李衎身后去了小前厅。
小厮们早已备好饭菜,满桌小碟,精巧可口,看分量的确不像是一个人吃的。
祝清圆瞥了李衎一眼,所以……是提前把她的那例也给准备了吗。
小姑娘抿了抿嘴角,心中略微破防,正犹豫着要不要一起坐下。突然,院门外远远地跑进来了一个人。
那人身着绯红官服,玉带束腰,脚步匆匆,把庆伯甩在老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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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衎也眯眼望去。
他转瞬便提着步子步入厅堂,一边抹着汗,一边喘道:“绥之!快,给老夫碗水喝……”
李衎顺手将自己刚斟上,一口未动的茶递了过去:“孟寺卿匆匆来访,所为何事?”
祝清圆一怔,孟寺卿?孟甫缘吗?
他女儿上午刚来过,他午时又来,不会是来提亲的吧?
孟甫缘饮罢茶水,先是抬眸看了一眼祝清圆,略有些迟疑:“这……”
李衎淡淡回复:“孟寺卿但说无妨。”
“还是为了逆党一事,新帝登基在即,想必要大赦天下。”孟甫缘拾起桌边的玉箸,毫不客气地给自己夹了一口茸丝。
祝清圆只能继续安静的当一个婢女,垂首站在一旁。
“但逆党诸多,几代人都衍居上京,难免沾亲带故。今日上午,颍平侯府的老夫人一直候在大理寺外,差点中了暑气晕过去。”
李衎挑挑眉,颍平侯老夫人算是新帝的姑奶,难怪孟甫缘慌张。
他继续道:“老夫人是为了她外孙女来的,说是外孙女自幼长在自己膝下,温谨恪己。遵照双亲遗愿嫁与辅国将军府的四郎,完婚还不足半月,与谋逆之事绝无干系。”
大理寺主管刑狱审度,烦心事不少。
孟甫缘言毕深深叹了口气,很是为难,他举杯示意一侧的祝清圆:“丫头,给老夫倒杯酒喝。”
祝清圆正听得入神,突然被指,一时还未回过神来。
反而是李衎浅浅一笑,道:“府内禁酒,叫寺卿失望了。”
祝清圆下意识睁大眼睛朝李衎看去,不偏不倚地与郎君对视起来——禁酒?我怎么不知道。
郎君眼眸深处泛着隐隐戏谑——是啊,禁酒。
霎时有如神明点拨,昨夜喝醉酒撒泼的画面轰然涌入祝清圆脑海,一片清明。
完蛋。
小姑娘立刻咬紧唇低下头,心虚不已。对自己成为侍婢一事,也被迫默认起来。
没有酒,那就只能斟茶了。
祝清圆伸手想要拿过茶壶,替孟甫缘续杯。可就在她的手指快要落下之际,李衎先一步握住了壶柄。
她的指尖也落在了郎君的手背上,如蜻蜓点水。
他似乎并不想让自己服侍旁人。
祝清圆歪头看着李衎神色淡然地给孟甫缘斟茶,就像云畔莲间的一颗佛珠,喜悲嗔痴皆无,气华明贵疏离。
这才是他素日的模样。
与对着自己时截然不同。
然而孟甫缘性子大咧,并未注意到李衎对待祝清圆的不同,只把祝清圆当普通婢女来使唤。
先是要尝李衎面前的水晶肘子,世子殿下于是亲手给他调换了菜盘。
而后让祝清圆给他取一块净手的帕子,世子殿下飞速把垫在茶壶下的方缎扔了过去。
又过了一会儿,他又吩咐祝清圆将三丝捞中的姜丝给他挑出来,世子殿下终于忍无可忍,无悲无喜的如玉面庞沉下去,长眉微蹙。
李衎向守在厅堂门口的小厮齐物瞥了一眼,齐物心领神会,赶忙过来担起了伺候孟甫缘的活儿。
祝清圆站在一旁乐得清闲,心情在不知不觉间转好。
孟甫缘禀告的事情略微有些复杂,李衎一时也无法给他答复。
他蹭完淮阳侯府一顿饭,踏踏实实地准备离去。正要踏出门槛,又突然记起来什么,转身回去。
与方才谈及正事的凛然模样不同,此刻的孟甫缘有些赧然。
他从袖间掏出一枚香囊放在桌上,道:“这……小女相求,还望世子殿下收下。”
老脸丢尽,孟甫缘溜得比来时还风火,一眨眼便不见了。
不过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
祝清圆眨眨眼,手背在身子后,点着足尖探身看了看那枚香囊。
上好的云缎辅以精细的刺绣,虽然不是什么缱绻的式样,只是松石云纹,但依然当得起一句赞叹。
阵阵苍术、薄荷与艾草的清凉气息传来,这应该是个趋避蚊虫用的香囊。
如今快要入夏,蚊虫俱出,孟之溪倒真是用心。
“齐物。”然而李衎压根没打算伸手,随口吩咐道,“装好随礼送回孟府。”
“是。”
李衎转而拍拍祝清圆的头:“颍平侯老夫人之事我要入宫商议一番,你乖乖用膳歇息,等我回来。”
“哦。”小姑娘十分乖巧,与刚进院子预备讨伐的模样判若两人。
齐物手脚麻利地撤了席,又差小厨房赶紧送上新鲜热乎的吃食。
祝清圆撑着下巴看齐物忙来忙去,忽然很想向他打探一番。
据庆伯说,李衎一直以来只让齐物与齐论两个小厮来照顾自己的起居,轻易不让婢女近身。
“齐物,李……世子他当真从不近女色吗?”
齐物微微一笑:“如果姑娘不算女色的话,是。”
祝清圆小脸一红。
齐物继续道:“长公主去的早,侯爷又一心向道。世子殿下几乎是在军中长大的,自然与莺莺燕燕不相洽。”
谈话间,为祝清圆烹好的菜肴也布下了,她早已饥肠辘辘,食指大动。
齐物将那枚香囊收入木盒,自言自语喃喃道:“以前都是直接扔了赏了,如今竟然还礼貌退回,世子殿下这是转性了?”
祝清圆的筷子一顿,但也没再叫住齐物,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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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午膳,倦意涌上来,祝清圆回去小憩了片刻。
然而一直到日偃罗帏,午觉都睡过一遍,李衎还未回来。整个淮阳侯府都昏昏于浮生闲晌中。
祝清圆醒来的时候,小芍正踮着脚给她系床幔,络子上的流苏飘摇,与孟之溪送来的那枚香囊是同样的颜色。
午膳时齐物的话浮上祝清圆脑海。
小姑娘心中一动,对小芍道:“小芍,陪我去一趟瓦子吧!”
上京最丰富、最美的丝线不在官家布庄里,而是在勾栏瓦肆之间。湖畔轻柳,娇娘斜倚,处处熙攘,五湖四海的玩意儿汇聚一堂,转身都挪不开。
祝清圆当机立断,快快差庆伯给她备了一辆马车。
与在赵府的处处受制不同,她似乎也没发现自己如此随性,压根没担心过万一李衎会阻她出门。
她此刻只满心地想买齐女红之物与药材,也做个驱蚊虫的香囊出来。
紧赶慢赶,祝清圆和小芍终于在申时过半回到侯府。
趁着日头未落,小姑娘赶紧绷绢梳线。
她对窗伏案,沁出满身薄汗。
“姑娘,天太热,喝碗冰镇酸梅汤歇歇吧。”小芍捧着瓷碗过来。
祝清圆正好绣完了滚边的花纹,在头疼中间该绣什么图案,见白瓷碗中红汤馥郁,杨梅冒着冷气躺在其中,夏日之感顿现。
于是手下立刻穿针换线,开始在香囊上绣杨梅。
喝了两大碗酸梅汤,又吃了碗糯米圆子,晚膳也再吃不下旁的。祝清圆只把全副心思交由手下的针线。
直至窗外红霞漫天,夜色一点一点袭来,点上满室油灯,夜蝉阵阵。
伴着声声规律的鸣叫,祝清圆终于在体力耗尽的前夕将香囊完成。
她的绣艺其实并不出彩,与白日里孟之溪送来的香囊相比,诚言略逊三分。
但小姑娘心思玲珑,将嫣红的杨梅刺于月白缎面上,清爽有奇韵。
“好看吗?”她问趴在桌边的小芍。
“好看!”小芍眼睛亮晶晶,“姑娘是想佩在身上还是挂在床角?我帮你!”
祝清圆猛然收回,支支吾吾:“……这不是给我自己绣的。”
小芍疑惑。
祝清圆略有些手足无措,怎么只顾着一股脑做香囊,却忘了问人家领不领这个情。
她想起李衎淡淡拒绝孟之溪的样子,若是换成自己,霎时祝清圆心凉了半截。
更何况,就算没有孟之溪,也有旁的姑娘。京城贵女这么多,大约淮阳侯府的门槛不日便要被踏破。
方才还明眸雀跃的小姑娘转眼就蔫儿了。
她将忙了大半日完成的香囊随手放在桌上,恹恹道:“算了,小芍,替我沐浴更衣吧,我想睡了。”
“好。”
从小姑娘要做的事,小芍都不过问太多,反正姑娘怎么都是好的!
祝清圆熄灯上床,小芍像从前一样窝在一旁替她打扇。
或许是有熟悉的人在身旁,祝清圆很快便陷入熟睡,小芍也瞌睡阵阵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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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露重,皇宫议政堂内风云诡谲。
没想到颍平侯老夫人哀救外孙女一事,闹得如此大,主杀与主饶两派人借此针锋相对。
刚被接到宫里安置的少年新帝有些无措,将目光投向李衎求助。
纵然李衎清君侧,接旨摄政新帝,但这朝堂也并不是他的一言堂,自有与他对立之人。
“听闻世子殿下抄家太傅府时,抱了个小娘子回家。”鲁国公范懃不知怎的,一反他作壁上观的为臣之道,乜斜着眼睛语出惊人。
霎时整个议政堂悄然止声。
然而鲁国公语不惊人死不休,继续道:“而且这小娘子,还是赵恒的孙媳。”
议政堂众臣眼观口,口观心,大气不敢出。
这事传得沸沸扬扬,连百姓都听闻一二,群臣哪有不晓得的。
但这是李衎的私事,况且一介商贾出身的小娘子,又并未真正过门赵家,翻不起什么大浪,众人便权当看不见罢了。
谁知范懃这莽夫竟然直接点破,一点面子也不给这位留。
大约是听说昨日要对他减权一事,心生不满吧。
群臣心内九九,冷汗直流。
李衎弯弯唇,眼中寂寂凉意——他本想只做纯臣,却未料如此快,纷争便找上了他。
对此与社稷无功的莽夫无须多礼,郎君抬首浅笑,垂眸无波:“国公在位良久,一于社稷无功,二于平叛无助,看来是觉得享膺禄食的日子无趣了。”
天爷,不会要从减权变为削藩了吧?!
众臣心中一凛——是因其挑衅,还是……因为那个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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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是因为那个姑娘辣】
【大大呀几天才一更你让我等的好苦以后一天一更好不好嘛呜呜呜X﹏X】
-完-
第42章 、玉兰
◎她明明是他甘之如饴的软肋。◎
朝堂上的岸谷之变,祝清圆全然不知。
她只知自从孟甫缘那日来,说了颍平侯老夫人的事后,便几乎难在府内再见李衎的踪影。
整日被囿于这府中吃睡,无所事事,祝清圆也待着心中不安。
此刻她正坐在院中的桑树下透气,手执轻罗小扇,望着那深深浅浅的绿意发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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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你在想什么?”小芍见祝清圆有心事的模样,不由问道。
祝清圆如梦初醒,重新摇起手中的扇子,轻声道:“我在想……是不是该去棣州一趟了。”
她如今待在这淮阳侯府名不正言不顺,虽然现在是悠然自得,但等一切尘埃落定,李衎必然会成为上京最炙手可热的郎君。
到时候府上自然会有名正言顺的主母。
祝清圆其实隐约知晓自己的心意,但她不敢沉溺其间。
毕竟,李衎也未直言许诺过她什么名分。
只是当年祖父为避嫌,祝氏开遍大魏,却独独漏过权贵云集的上京。可以说,除了扬州外,祝氏最兴盛的地方就是棣州了。
因此她要是想自力更生,重新掌权祝氏,也必得从棣州开始。
但出城需有公验为凭,祝清圆如今是罪臣府中出来的人,连身份都是模糊的,除非李衎助她,否则……
“姑娘!”小芍突然低声惊呼起来,俯身道,“那谁,世子殿下回来了!”
祝清圆顺着小芍的方向看去,月洞门外的石子路上,郎君皱着眉,略有倦色,衣袍微皱地往自己院落赶。
好似不多时又要离开的模样。
祝清圆咬咬唇,骤然起身追出去。小芍反应不及,愣了一瞬也忙跑着跟上去。
“李衎!”
祝清圆喊他,郎君步伐一顿,眯眸转身,袖摆在树隙下翻飞。
小姑娘跑至他跟前,然而朝露未歇,青石难行,她突然脚一滑,本能地惊呼着往前倒去。
郎君张开双臂,轻轻松松接了个满怀。
她砸着他靠上身后的树,震动下坠落一瓣玉兰。
远处的小芍看见后止住脚步,默默退下。
从她被李衎救回来后,这是第一次两人离得这么近。
她可以清晰地听见郎君胸膛里的跳动,触到他的发丝,曾经那些亲昵的过往就似方才那瓣玉兰,悄然出现。
祝清圆离开李衎的怀抱,重新站稳,目光闪烁的想要敷衍揭过:“你……没事吧?”
“有事。”
祝清圆一噎:“……”
李衎勾着唇略微侧身,让她看见自己蹭上树干的后背,湿泞一片,甚至垂下的发间还有磨碎的叶片。
“作为贴身侍婢,你当如何?”
小姑娘恍惚了,张嘴便道:“以死谢罪?”
李衎轻笑出声:“倒也不必。”
祝清圆终于将脑子里的断弦重新续上,记起了她追李衎是有事相求的,正准备开口,郎君却突然推开她掩唇咳嗽起来。
李衎倒也没继续为难祝清圆,他嗓子喑哑道:“我先回去了,你若缺什么便与庆伯说。”
祝清圆看着他走远,想到这些天上京的变故,他一直殚精竭虑,如今又是春夏之交,病气繁衍,难免容易伤了身子。
求人合该有求人的态度,祝清圆歪头想了想,抄着近道去了小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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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衎回到自己院中,齐物与齐论两个小厮早已备好热水浴桶等物。
“殿下,你这是怎么了?”齐论脾性更活泼些,瞧见李衎背上一片狼藉,不由出声问道。
“无妨。”李衎不愿开口,疲惫冷拒,“你们出去吧。”
吵了几日,叛党诸事终于尘埃落定。
他力排众议,给祝清圆安了一个暗棋的身份,用以保她。而颍平侯老夫人的外孙女,只能按律流放。
若是从前的他,不论是祝清圆还是其他人,他都不会出面,毕竟斩草必然除根。
裴缨等人跪了一地,叫他三思,说祝清圆终有一天会成为旁人用来对付他的污点。
郎君浸没在浴桶内,闭眼自嘲地弯弯唇角——污点可真难听。
她明明是他甘之如饴的软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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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清圆端着食盘,从小厨房一路走到李衎房门前,胳膊酸得快要打颤。
她腾不出手来敲门,只得唤道:“李衎?”
盖着瓷盖的小碗一阵丁零当啷,祝清圆咬牙稳住:“快开门,我坚持不住了!”
话音刚落,门便被人一把拉开,郎君裹着浴衣,潮湿的皂香淡淡氤氲。
他微微弯身,伸手接过祝清圆手上歪歪扭扭的食盘,放在房中小桌上。
李衎刚沐浴完,长发上的水珠滴滴坠落,泅湿素白的浴衣,宽肩窄腰的线条起伏隐现。
虽然不是第一次看见了,祝清圆还是难免口干舌燥,她手忙脚乱地转身阖上门,慢慢走到李衎跟前去。
祝清圆揭开瓷碗的汤盖,热气带着清甜冲上鼻尖。
“这是我方才亲手煮的金银枸杞汤,解乏润气。”她把勺递给李衎,“你趁热喝了吧。”
郎君撑头无动于衷。
祝清圆朝他看去,无声问询。
李衎懒洋洋勾唇,来了句:“你喂我。”
祝清圆大受震撼,这就是报应吧。
过往一幕幕如走马灯重现眼前,祝清圆悲壮地端起汤碗,舀起一勺递至李衎唇边。
“烫。”他又抬眸瞥了祝清圆一眼,带着笑意。
她站他坐,小姑娘视线随意一扫,便是郎君温热起伏,却又随着衣襟绵延开阖的胸膛。
祝清圆手腕下意识一颤,汤汁溅在指尖,烫如火星。
她耍赖了,将碗一放,捞起椅背上的巾子,脸红红道:“你……你还是自己喝吧,我帮你擦干头发,免得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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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李衎也没再继续为难她,默许了她的躲闪。
香炉袅袅,檀香味很重,四野清净,祝清圆恍惚间觉得像是回到了无隐寺。
“齐物。”李衎突然将外头的小厮唤来,“拿一套外袍进来。”
“是。”齐物将腰弯得极低,脸都不敢抬。
祝清圆手下的动作也不由停顿,问道:“你又要出去?”
“嗯。”李衎垂眸,又喝了一口汤,清甜去躁,小姑娘手艺不错。
他淡淡开口:“今日午时,赵氏、林氏一干叛党,于市口问斩。”
祝清圆怔了很久,最终慢慢将手中的长巾放下,前世今生种种如长卷在脑中展开。
半晌,她终于开口,说了句连李衎都微微惊诧的话。
“带我一并去吧,我想……亲眼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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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我哭了停更了,我好喜欢这个文,女主可可爱爱我不能在喜欢了呜呜呜。确实没之前甜了。男主为什么不直接说明白,唉进度太慢了。】
【为何这么少呜呜呜】
-完-
第43章 、问斩
◎我曾经……做过一个梦。◎
祝清圆久不出门,自然不知这事在上京已经人尽皆知了。
李衎特意着齐物准备了一辆低调的青油小车,素纹窄厢,与寻常人家一般,夹杂在人来人往的长街上驶往闹市口。
除他们外,所有的人流也都在往那处涌去。
赵恒盘桓上京多年,臣民哪有不知的道理,更何况赵行禄一直以来欺男霸女,在京内早已惹得百姓不满。
他们没有挤进人群,只是将马车停驻在外围,撩开帘子悄悄窥探着。
“怎的没有皇后娘娘?”人群中嘈杂不已,却还是有丝丝缕缕的声音清晰地传入祝清圆耳中。
“什么娘娘,你再乱喊小心被官兵抓了!”另一人赶忙低声叱责道。
的确,这偌大的刑场,第一次跪得满满当当。
男男女女穿着囚服,蓬头垢面,有面如死灰者,有小声饮泣者,也有仇怨地盯着赵恒的身影的人。
但祝清圆淡淡扫过,的确不见赵后的踪影。
李衎适时递给祝清圆一杯茶,解释道:“她在逼宫那夜便自裁了。众臣商议,秘不发丧,也不入皇陵。”
她穿着描金刺凤的皇后衮服,自知大厦倾颓,绝望中拔下发间金簪刺入心肺。
身着衮冕,亡于利簪。赵后似乎将前世李衎与祝清圆的命运尽皆代之。
李衎看着祝清圆单薄的背脊,心中第一次在重生后生出了对漫长岁月的渴望。
祝清圆低头抿下一口微温清茶,苦后回甘,舌尖觉得熟悉。
她抬首问李衎:“这是……汝丘银针?”
“是。”郎君弯弯唇。
这应当是李衎专门为她准备的,因为李衎自身是不爱喝白茶的。
祝清圆踯躅了半晌道:“若是为了救我出赵府的承诺,其实你已经完成了,这些种种实无必……”
郎君打断她的话,浓黑的眼眸深深地望向她,像一盏冰雪中的烛灯,嗓音低喑:“原来你不记得了。”
闹市人潮拥挤,车身不由摇晃起来,祝清圆下意识地抓紧手边的木轴,接近正午的阳光从帘缝中钻入。
仅仅一缕,亮盈满室。
不同于那个月夜的朦胧微光,祝清圆的心狠狠跳动了一瞬。
她怎么可能不记得,只是承诺护她一辈子的是李行,不是世子殿下李衎。
“时辰到,行刑——”
宣判的声音穿透人群,霎时满场寂静。
日高目眩,赵恒心无波澜地抬眸望了一眼骄阳,强烈的白芒取代了自己脖颈处挥洒出来的鲜热血沫。
手起刀落,数十人的头颅跌落。
在场众人猝不及防地掩唇遮目惊呼出声。
祝清圆扯着帘幔的手也一抖。
李衎将她揽入怀中,轻拍几下,什么也没说。
小姑娘在郎君衣襟与冷香的遮掩下紧闭双眼,本能地打了一个寒颤。
血腥的画面在脑海中赤红一片,刺鼻的味道也似随之飘来。
祝清圆立刻离开郎君的怀抱,撩开车帘几欲作呕。
李衎替她斟茶,用茶香给她压下恶心之感。
二人并未瞧见,不远处路过了大理寺卿孟府的马车,孟之溪正巧瞥见了这一幕,狐疑地蹙起浅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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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清圆回府的一路脸色都惨白,她也知晓自己受不得这种场面,但执意要去看,也算是了了两世以来自己的执念。
好在李衎只是沉默地陪着她,不似有些碎嘴的人,对她嘲讽奚落。
最后马车入了府,李衎径直将她横抱起回房。
庆伯远远看着,摇头叹气。Pao pao
床帏轻轻放下,午后的小院静籁无比,只是远远的有几声短促的蝉鸣传来,却依然掩盖不住轻纱摩挲的声音。
“李衎……”小姑娘突然从纱帐中伸出手,紧紧攥住转身要离开的郎君的衣角,“谢谢你。”
他回过身来,隔着轻薄浅纱垂眸看向里头的祝清圆。
“为何?”
祝清圆坐在床榻上,习惯性抱着自己的膝头,将侧脸靠上去。
静了半晌,她终于开口:“我曾经……做过一个梦。”
“梦里你我从不曾相识,我被赵家人接进了太傅府,还感怀于他们能接受我这么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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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们慢慢将祖父留给我的家财夺舍了个干净,连祝氏掌印都拿去后,没多久,他们便反了。”
“那时候我在赵后的宫中听训,突然,她身边的姑姑让我穿上一身凤袍,背对着门牖站在金殿。不许动、不许说话,也不让哭出声。”
郎君垂于衣侧的指尖蓦地动了动,他敛下所有情绪,哑声问:“后来如何?”
“后来……”祝清圆无声地弯弯唇,“有人径直撞开了金殿的门,风吹进来,有血腥味。我第一瞬以为是外头的气味飘进来,抑或是那人身上携带而来,感觉到痛意的时候才发现……那是我自己的血。”
“这个梦,很真实。如果没有你,这或许就是我的宿命。”祝清圆隔着纱帘望向李衎,“你救了我,所以,谢谢你。”
郎君长睫半掩,躲避着祝清圆的目光——他清楚地知道这不是梦,尽管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但一想到自己手中的剑没入她背腹的那一瞬,便连喘息都压抑起来。
终是他对她不住。
“你不必谢我。”他音色低哑冷淡,“那一百车的宝箱,我已经派人从蜀中运出,你若……有意离去,便与庆伯说吧。”
祝清圆面对李衎突如其来的疏离,心凉了半截。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这个梦太过离谱,把人给讲走了。
还是……他真的想让自己离开。
见李衎出去,耳房中的小芍才终于敢进屋与祝清圆相见。
“姑娘……你回来的时候脸色怎么这么差?”她急忙忙撩开帘子观察祝清圆,“要不我给你熬个参汤压一压吧。”
“我现在什么也吃不下。”乏意涌了上来,祝清圆缓缓躺进薄被中,道,“你给我把安神香点上吧。”
“好。”小芍替她理好枕边的碎发。
而后突然记起什么似的,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给祝清圆。
“对了,这是庆伯方才给我的,说是禅元寺给姑娘的信。”
祝清圆恹恹地抬手接过,侧身躺在床榻上拆信看。
一启封,果然是圆空写来的。
小沙弥字迹稚嫩,大大小小排下来,大意是说:新帝登基后,禅元寺作为国寺要大开法坛,供万民祈福。届时会有他师父慈恩方丈给开光加持过的福物相赠。
最后还特意加了句“切切不要错过!”
祝清圆笑出声,心情好了三分。她将信件收好,不多时便陷入心安的午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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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万里高阳、风润气清。新帝魏昭登基,改元“祯宁”。
颓唐了许久的皇都终于再次欢闹起来,彩衣张灯、十里长铺,瓦子内歌舞杂耍不断,若遇上心情好的权贵从车马楼阁上撒下铜币,更是人人都笑得合不拢嘴。
“可真热闹啊!”小芍与祝清圆一齐坐在前往禅元寺的马车上,路过街市的时候,忍不住撩开帘子探头四处看。
祝清圆到底是心里头压着事,不比小芍那么欢快跳脱,端坐在马车内惊鸿一瞥,附和浅笑:“是啊,元日也不过如此。”
车驾一拐,驶入北斜街,赐蜜斋门前挤满了人。
小芍骤然瞪大眼睛,在稍纵即逝的马车上伸出胳膊高呼:“阿娘!阿娘看我呀!”
可惜赐蜜斋门前此刻熙来攘往,小芍的阿娘笑逐颜开地包果子,接银钱,压根没注意到小芍匆匆的招呼。
但小芍也不失落,手扶着窗棂满足地喟叹自家铺子生意兴隆、日进斗金。
祝清圆看着小芍的背影,才意识到自己之前的念头有多过分——小芍都为了她,举家搬来上京,好不容易眼见要站稳脚跟,她怎能让小芍又跟着她回扬州去。
更别说四处漂泊,以顾家业,或是择佳处而安了。
祝清圆放在腿上的手慢慢收紧,将上好的刺绣细缎裙面揉成一团——她好像依然是,孑然一人啊。
恍然间,马车驶出热闹的内城,前往禅元寺的古道僻静,两旁万木葱茏、光影明灭。
只有长长短短的蝉鸣,还有其他马车与之擦肩而过的车轮滚滚声传来。
上回在禅元寺,慈恩方丈解了祝清圆当时的迷局,叫她等,果然她便从赵家的牢笼中脱身而出。
眼下自己仍然举步不前,不知慈恩方丈能否再次帮自己解惑。
马车在祝清圆的思索间停稳,掀开帘子一瞧,满眼都是拥挤着前来上香祈福的人。
祝清圆撑着小芍的手弯腰下车,熟门熟路朝寺中宝殿走去。
“姑娘不是要找那个小师傅吗?”小芍问。
祝清圆提起裙摆爬上石阶,缓缓道:“不急,先随我去上几炷香吧。”
小芍不曾信这些佛啊道啊的,她站在一旁等祝清圆,心里头想的是那个名为圆空的小和尚。
祝清圆与小芍主仆相见后,便与她诉说了这一路走来的事情。因此她对祝清圆过往的一点一滴都饶有兴致。
“请问这位施主……是祝姑娘吗?”祝清圆刚拜完起身,突然一侧便传来小僧的问话。
她与小芍一同转身看去。
好巧不巧,正好是上回在寺门口见过的那位扫地僧。
“是我。”祝清圆福福身,浅笑道,“劳烦小师傅还记得。”
他也笑了,双手合十颔首:“施主是来找圆空师叔的吧,他此刻在后院,施主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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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清圆与小芍赶忙跟着他跨过一个个小侧门,渐离人声喧闹,来到树影婆娑的僧人后院。
“文殊菩萨是哪个?”圆空清朗的童稚嗓音远远便传了过来。
只见他正蹲在地上,顶着圆圆的脑袋专心致志的样子,面前放了一本摊开的佛家画册,里头是青绿丹朱的诸佛菩萨画像。
随着他的问话,一只头尾翠蓝的鹦哥在纸面上蹦蹦跳跳。
“不对。”小和尚摇摇头,一脸嫌弃,“这是普贤菩萨。”
继而又问道:“那妙音天女是谁?”
鹦哥立马伸出爪子“啪”的一声拍在了一张芳龄天女图上。
圆空诽道:“你就只认得女菩萨!”一边恨铁不成钢地抛出手中奖赏它的豆子。
小东西立马点头啄起来,吃的不亦乐乎。
“那便是探花了吧?”小芍小声附耳问祝清圆。
“嗯。”小姑娘笑着点点头,眼中似有泪光闪烁。
“探花!”紧接着,祝清圆抬起手臂,清越的嗓子唤了一声。
那边的一人一鸟都立刻朝身后看去,只见美人沐光而立,项钏玎珰随风轻吟,恰如画中天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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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44章 、试探
◎所以李衎这句话,真的是在赶她走吗。◎
说时迟那时快,探花嗷的一嗓子,像一道闪电般冲进了祝清圆怀里。
它微眯着眼,用脑袋在祝清圆衣襟上摩挲。
圆空也跑了过来,仰头看了看探花,克制住自己也想抱着祝清圆撒娇的想法,双手合十,低头“阿弥陀佛”了一句。
然而下一瞬,他的脸颊便被人掐住了。
小芍半蹲着身子,眼神欢喜,笑道:“你就是圆空?”
“施主认得小僧?”小和尚讶异。
小芍笑眯眯地摸摸圆空的脑袋,从袖中掏出一包牛乳方糕递给他:“早有耳闻。”
油纸根本包不住方糕香甜的气味,圆空到底还是稚童,忙不迭接过打开,只见乳白的方糕整整齐齐码在一起,点缀上鲜艳的山楂碎,捧在手上松软弹润,诱人得很。
小和尚霎时瞪大了亮晶晶的眼眸,捏起一块便狼吞虎咽。
等到祝清圆怀里的探花嗅到糕点的香气时,圆空手中已经不剩几块了。
探花心急如焚想飞过去抢食,却又舍不得在祝清圆怀中被顺毛的舒适,最终“嘎——”地凶了一声,连人话都忘了说。
圆空一噎,三人都不由朝它看去,被这小东西逗笑。
祝清圆忍俊不禁,摸摸它的脑袋,问圆空:“它怎么到的上京,可是觉怀方丈也来了?”
圆空摇摇头:“是施主哥哥差人将探花送来的,姐姐不知道么?”
祝清圆一愣,梳理探花羽毛的手指也停顿了下来。
圆空没注意这些,他将最后一块留给鹦哥的方糕放好,拍拍手上的碎屑,嘴中鼓鼓囊囊道:“昨日酉时末,天都已经黑了,施主哥哥却突然提着探花的笼子敲开山门,说把它交给我照顾。”
“我问为什么不带回府里去给姐姐逗趣,施主哥哥冷着脸,只说探花太吵,然后转身就走了。”
“可我还是觉得肯定是因为姐姐想探花了,施主哥哥才……”小和尚还在絮絮叨叨个不停,祝清圆却已无心再听。
其实圆空说的没错,李衎的确是因为她才将探花接回上京的,数日前她曾在百无聊赖之时提过一嘴,说日日囿于府中实在无趣,要是探花在就好了。
李衎是昨日掌灯时分送探花来的禅元寺,祝清圆想起昨日午后郎君突如其来的疏离,捏紧了手心。
“你若……有意离去……”所以李衎这句话,真的是在赶她走吗。
说来也真是奇怪,明明此前她一直心心念念着要离开上京,想过云游野居,也想过重拾家业,可当她真的拥有了重新选择的自由后,她反而有些难受起来。
“姑娘……你怎么了?”小芍瞧出祝清圆有些心不在焉,轻轻唤了一声。
祝清圆回过神来,意兴阑珊地笑笑:“没什么。”她把探花递还给圆空,问道,“慈恩方丈现下是否得空?”
“师傅今日被请进宫了。”圆空回道。
祝清圆也无心再逗留,出门时的好心情全然不复,她摸摸圆空的头,柔声道:“天色渐晚,我先走了,下回再来看你。”
“姐姐不把探花带回去作伴吗?”圆空仰头问道,探花刚到他手边,便蹦跳着去啄食那块牛乳方糕去了,丝毫不知自己又将被留在和尚窝里。
那儿也不是我的家,我又怎么说了算。祝清圆心想着,只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
那厢李衎也从宫中回府了。
纵然今日是新帝登基,但祭庙礼一成,剩余的都是些琐事,他也懒得费心去管。
郎君自斟一杯茶,凝眉道:“她人呢?”
齐物在李衎身后为他解散发冠,低眉敛目答:“祝姑娘今日去禅元寺了,还未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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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有人跟着?”
“殿下放心。”
李衎遣了齐物出去,独自坐在窗边翻阅古卷。
天色渐晚,院外兰草小道上传来浅浅的脚步声,郎君掀起眼皮一瞥,看见祝清圆挽着小芍归来。
她没有将探花带回来——郎君阖上书页,心中一坠。
他原本是摸不准小姑娘去留的心思,才将那只千里迢迢带回的鹦哥送入寺中,想着若是她无意离去,见了探花必定欢天喜地地将它带回来。
李衎将书扔在桌上,手边的茶也全然没了意思。
他自嘲地扯扯嘴角:“齐物,取一坛酒来!”
然而应声而来的人却是齐论,他性子跳脱,也不似齐物般知晓看人眼色。
他就这么直愣愣地对着李衎道:“殿下,您不是下令府中禁酒?如今我们只剩烧菜的米酒了。”
李衎忍住不悦,刚想把银子扔到齐论脑门上,告诉他东西没了可以买,门外却忽然探进另一个的人声音。
“殿下要是想喝酒可以回营啊!”
李衎抬眸望去,竟然是裴缨。
如今一切太平,裴缨他们无事不登三宝殿,如今来了自然是有事相商。
“进来说。”李衎朝裴缨示意,齐论终于乖觉了一回,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裴缨道:“斥候传来消息,近来屡屡在剑南道边际察觉到西羌的踪迹。”
大魏新帝即位的突然,其中关窍自然瞒不住。想来西羌的赞普以为李衎一走,蜀地如今无人值守,便可大肆入侵。
“由他们去。”郎君不以为意,垂眸冷笑。
早在他们一路上京之时,李衎便将黔岭一带的戍军调往剑南,如今内已安定,攘外更是势在必得。
但未免夜长梦多,裴缨他们还是得尽快返回西蜀。
“再过半月,你便带人回蜀地去吧。”李衎朝裴缨吩咐,而后又问道,“怎么是你来传话,郑昱呢?”
郑昱执掌机宜要务,一向是他来负责禀报的。
裴缨痞笑:“豆蔻轩的玉屏娘子听闻他偶感风寒,心疼得团团转,他哪里还出得来。”
探听消息的人总是不吝于混迹三教九流中,郑昱又风流俊俏,自然是红颜无数。
“走吧,今夜我们在营中支了大锅烹羊肉,还有关中运来的桑落酒……”裴缨见此事无甚要紧,便宽心言其他,只是他话还未说完,便被李衎抬手止断。
“你自己去吧,我还有事。”李衎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带着几分心不在焉。
他为何要任由小姑娘取舍予夺,自小要练的武、念的书、打的仗,他何曾低头过。
或许他也该向郑昱一般,叫祝清圆即便想走,也舍不得走。
裴缨什么都不懂,只知道自己猝不及防地接了遣客令,然后被齐物和齐论默默赶走。
作者有话说:
我回来啦!但是太久没写,手速真的慢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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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油】
-完-
第45章 、赴宴
◎想来是有尚公主之意◎
祝清圆与小芍回来后便闭门不出,府中仆从知晓她们动向,没过多久便摆上一桌精致小菜,伺候晚膳。
“姑娘在想什么?”小芍一边给祝清圆布菜,一边问着。
自禅元寺回来的一路上,祝清圆都是这副出神的忧郁模样。
只是小芍还未等到祝清圆回答,门便被敲响,后厨负责上菜的丫头端着平盘进来,福身道:“如今入夏了,庖屋特意熬了莲子汤给姑娘送来。”
祝清圆示意她将瓷盅放下,可是碗盖一揭开,入目的却不是清雅的汤色,而是深重的赭色,苦涩的药味直冲上来。
那丫头顿时一脸惊慌,忙盖上碗盖,低头认错:“我把姑娘的莲子汤和殿下的药弄混了,请姑娘恕罪!”
祝清圆一愣——李衎病了?
“那你给他送过去吧。”
“是。”小丫头应声,忙不迭地重新端起平盘,准备离开。
“等等!”祝清圆突然又出声,站起身来,“我与你同去。”
入夏后天色暗得晚,此刻天际尚留有余光。
从祝清圆所住的小院前往李衎那儿并不算远,齐物守在门廊下,与端药的小丫头一起安静地将药放在李衎手边,接着又默默地退下。
只余祝清圆与李衎二人。
郎君坐在院中的方凳上,紫袍曳地,发不束冠,清冷如石上泉。
他抬眸看了小姑娘一眼,淡淡问道:“用过晚膳了吗?”
“嗯。”
李衎端起碗盏,将药汁一饮而尽,微咳了几声。而后从袖中掏出一块丝帕,按了按唇角。
祝清圆只消一瞥便认出这是当初她送的那块。
小姑娘到底是心软了,慢吞吞地挪到李衎身前。
“喏。”祝清圆的衣袖陡然映入他的眼帘,手掌之上是打开的蜜饯小盒,里头是色泽诱人的红果。
只是小姑娘如今怎么都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闷闷的,像只生气的小猫儿。
李衎眼底漾过浅浅笑意,伸手拈过一颗放入口中,低声道:“很甜,多谢圆圆。”
祝清圆见他无大碍,放下心来,却又不由得暗自懊恼自己沉不住气。怎么就巴巴儿地赶来看他,似是在哀求让她久留于此一般。
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别扭。
于是祝清圆也故意板着脸,将蜜饯盒子收好,道:“那我先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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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她转身的时刻,李衎却突然猛烈地咳了起来,祝清圆下意识地停住脚步。
下一瞬她便感觉到自己被温暖的气息笼罩,李衎微微俯身,在她颈畔耳语:“后日盈阳公主及笄宴,圆圆能否陪我同去?”
“我?”祝清圆略微惊讶。
“带小厮去公主府多有不便,但淮阳侯府已无其他女眷……”
是了,毕竟侯府的婢女正是上次为了宽慰祝清圆,通通遣散了。如今府中只剩一些粗使丫头。
也许是理亏,又或许是身后郎君传来的气息使人炙热慌乱。
祝清圆只得草草应下,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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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的工夫倏忽而过,转眼便到了盈阳公主及笄宴的日子。
祝清圆前日答允赴宴后,也略略探听了些盈阳公主的生平。
她是当今新帝的胞姐,生于小满之日,满则夏气盈,故而封号盈阳。
新帝年幼无根基,这场公主及笄宴,表面为了庆贺,实则是给公主选婿联姻,成为朝中某些人传柄移籍的借力。
祝清圆可不想深陷权贵之争,于是一切都往低调上打扮。她穿了身玉色长衫,挽着轻巧的云髻,素淡得近乎透明。
此时约莫未时二刻,初夏的日头也不容小觑,小芍打着伞一路送祝清圆至马车前。短短一路,竟也使额角沁出薄汗。
李衎早已坐在车中等她,马车帘一掀,郎君手中的凉茶便递了过来。
祝清圆默默接下,小口啜饮。
李衎见祝清圆低眉敛目惴惴不安的模样,轻声笑问:“你在担忧什么?”
“没有啊……”祝清圆声色渐弱地回答,十分没有底气的样子。
其实她倒也不觉得那些京城贵女们一定会刁难她,只是公主及笄宴,得多少人啊……
她已经许久没有参宴过了,骤然要置身这么多人中问安周旋,才发现自己好似逐渐丧失了与人交际的能力。
继而,李衎从袖中掏出一条腰佩,其间串着一枚精巧的螭龙钮印。
他递给祝清圆,道:“系好。”
祝清圆一瞥就明白,这恐怕是郎君在摄政之位专用的随身章印,毕竟龙钮的规格非常人能用。
“哦。”
小姑娘低着头接过,伸手就往李衎腰间探,但是却被郎君一把将手腕抓住,叹息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李衎无奈道:“系你自己腰上。”
“啊?”祝清圆有些诧异。
“大宴上男女分席而坐,我难免看顾不到你。”
这螭龙钮印是李衎给她的护身符。
祝清圆终于反应过来,默默给自己系上,顺便紧了紧腰带——今日要是不小心将龙钮弄丢,恐怕与当众掉裙头的后果一样——不得好死。
约莫一炷香的工夫后,车夫拉停了马车。
淮阳侯府的马车如今好似一道圣旨,车外方才还杂乱的各色声音,瞬息间寂静一片。
车夫撩开帘子,李衎率先下来。
但还未等门口群臣们蜂拥酬酢,李衎却转过身,抬起手,从车上扶了位小娘子下来。
众人瞠目结舌。
郎君们还好,只当做什么都没看见,但他们身后随行的家眷娘子们可都伸长了脖子悄悄探看。
心中大约猜到这就是那个传说中的赵恒孙媳。
祝清圆自然也感受到了那些目光,她也早知道自己必有这么一遭。但要活下去,总得出去见人。
李衎似是知晓祝清圆在担忧什么,掌心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二人相视,小姑娘浅浅一笑。
然而谁也没想到,公主府的门童与婢女们将宾客迎进门后,便要将他们男女分开。
“娘子们请随这边走。”两位婢女福身颔首。
与此同时,小厮们也指引着郎君们去往另一边。
众人面面相觑,祝清圆也讶异地抬头看向李衎。
郎君却只笑着,宽慰道:“去吧。”
于是祝清圆半信半疑地跟着婢女前往,女眷们穿过垂花门,沿着望不到头的游廊不知要前往何方。
京中女眷大多相熟,夫人们走在前头,女儿们跟在身后,再往后便是各府随行的女婢们。
祝清圆身为布衣,无名无分,只能与各府婢女们走在一起。
也许是她今日太过素雅,旁人便将她当作了什么高等女使。
“姐姐是哪个府的,怎么此前从未见过?”
祝清圆从放空中回过神来,尴尬一笑,模棱两可道:“我从淮阳侯府来的。”
“真好。”小丫头一脸艳羡,“你们殿下如此俊朗,又未娶亲……”
祝清圆还以为她下一句便是渴望攀附做小,没承想小丫头脱口而出一句“不用伺候那么多姑娘太太可真好!”。
祝清圆没忍住笑了起来,两人也不由亲近了几分。
正在说话间,前头的夫人们却突然停下了脚步。祝清圆抬头一看,才发觉眼前竟然是一片湖。
午后暖阳略过湖面,留下粼粼波光,芙蕖遍生、圆叶如盖。而湖心自有一幢精巧的小楼,飞檐挂角,恍若仙岛。
靠岸则停了十数画舫,引路婢女们请各家娘子们上船。
轻舟启过荷丛,连衣角都沾染上了莲香。之前一路上碎嘴的小丫头们也沉浸于美景,欣喜观赏不再言语。
小楼门匾上挂着“潋滟楼”三字,倒是十分女儿情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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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入内,一齐向端坐主位的盈阳公主行礼,而后纷纷入座,只有祝清圆踯躅不前,十分为难。
“祝姑娘。”
谁也没想到盈阳公主突然出声,她朝祝清圆微笑着颔首:“你坐这边吧。”
那是很靠近主位的茶座,左手是新帝的郡主姑姑,右手是原大理寺卿孟甫缘的女儿孟之溪,如今已经官拜太尉。
盈阳公主这一开口,倒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祝清圆身上。当看见她腰间系着的螭龙钮印后,几位见多识广的夫人们脸色都变了。
她们一早就听说,李衎曾在宫中与新帝和公主私下宴聚过,想来是有尚公主之意。
可万万没想到,李衎今日会把这位风口浪尖上的小娘子带来,还把螭龙钮印交予她保管。
这以后,岂不是要与公主平起平坐?
“君臣本是一家,今日之宴一则为本宫庆生,二则是希望诸位夫人娘子们替本宫择一佳婿。”
果然,这公主及笄宴全如大家所料。
“诸位请看。”公主的贴身婢女接过话,将众人的目光指向湖对岸。
只见所有尚未娶亲的郎君们站在一处,熙熙攘攘,可湖岸却无画舫,不知要如何过来。
“请娘子们出题。”话音刚落,一排婢女手托小笺与笔墨鱼贯而出,来到祝清圆等人身前。
“诸位娘子各有所长,诗书棋画,甚至风雅茶戏,不拘什么,只管大胆写下,叫对面的郎君各凭本事过湖来。”
命妇贵女们生平头一次参与这样的宴会,不由愕然失措,却又觉得有意思得紧。
骠骑将军府的冯夫人率先爽朗一笑,伸手接过小笺道:“我先来!”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一月八号晚11点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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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46章 、入局
◎你以为我想娶公主?◎
有冯夫人起头后,其余娘子们也不再矜持,纷纷接过小笺。
有人画了一局残棋,有人出了一句对子,冯夫人考的是兵法,也有实在不知出什么的,写上了家中夫子留下的策论题。
这些雪花似的小笺由公主府的下人收好,送往湖对岸去。
“言弟,你怎么也挤在我们之中?”忽然人群中传来好大一阵揶揄哄笑声。
原来是云麾将军府的宋二郎在调笑尚书府的言怀瑾。
都是弱冠年岁上下的郎君们,又自幼熟识,众人当然明了言怀瑾与沐云县主之间的婚约。
且二人青梅竹马,早已是上京佳话,只等择好日子过门。
言怀瑾面露羞色,只恨不能赶紧将这话头揭过。
好在此时小厮们将小笺摆了上来,郎君们赶紧凑上前去,只盼望能抢到几道简单些的题目。
倒也不是为了尚公主而这般积极,实在是,若连娘子们随手出的的题都答不上来,实在有些丢人。
只是再怎么着急,也没人敢在李衎身边推搡。
同是差不多的年纪,他已经位极人臣,而他们还在父兄的荫蔽下打闹。
但只见郎君的手指拂过那么多纤秀小字,最后竟然停顿在一张写着佛语的小笺前,还笑了笑。
这字迹甚至有些男女莫辨,他们都觉得这恐怕是哪位一心礼佛的老夫人写的题。
这厢李衎刚刚选定,那边言怀瑾便眼疾手快地抢过一张写了半阙词的小笺。
众人都露出了然的笑容。
而另一边,潋滟楼中,娘子们正在悠闲地吃茶。只见湖那边喧闹过后,已有十几位郎君登上了小舟。
“为首的可是淮阳侯府那位?”
两位姑奶辈分的夫人私下耳语,另一位讳莫如深地点点头。
祝清圆早已猜到,盈阳公主的择婿人选中,李衎最炙手可热。如今看他早早登船,想来这桩婚事已经成了一半,其余郎君恐怕只是作个陪衬。
事情到这份上,祝清圆反而没了那么多伤春悲秋的心绪。
人最为难的其实是选择,只要不是死局,自古以来大家最常做的便是顺水推舟与得过且过。
小姑娘撑着头,望着湖中清风碧波的荷丛,想起了远在扬州,恍若隔世的芙蓉浦。
不知她的宝箱们还有多久才能送回京城——
她似乎有些想家了。
此时,郎君们的船却停在了潋滟楼前十余丈的湖心,原来文试过后更有武试。
“船只与潋滟楼之间的荷丛里钉了十八根梅花桩。”盈阳公主身边的女使上前来给各位娘子们解释。
“郎君们一不能湖水沾衣,二不能踩损圆荷,一炷香时间内抵岸方算成功。”
这规矩有点意思,诸位娘子们都觉得今日这宴会来的值。往常的宴会莫不是赏花品茶,虽然清爽但却乏味。
要不就是陪着自家郎君宴饮,全然是个陪衬。
今日这宴会,却是反其道行之,也叫郎君们娱情于她们,赏个乐。
但是能文能武者毕竟是少数,能轻而易举跃过梅花桩的人,大多在第一关就败下阵来。
听完这个规矩,已经有好几位郎君直接放弃,毕竟主动出局也好过当众摇摇晃晃的落水。
于是到最后,只剩下李衎、言怀瑾、裴耀清与林洵四人一试。
裴耀清是裴老的独孙,当年十六探花郎,名动上京。母舅则是大漠狄戎一族的首领,便是为着边关稳定,大魏也必会善待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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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林洵则是英国公府刚从外边接回来的庶子,承袭无望,只能自己拼个前程。
除李衎外,其余几人都有几分显而易见的紧张,毕竟他们只有武学皮毛而已。
“沐云妹妹,你怎么比那几个郎君还紧张呐?”娘子爽利的笑声将众人的目光从湖面挪了回来。
只见沐云县主正捏紧丝帕,粉面含春,原本正炯炯盯着言怀瑾,可诸位娘子一看她,便羞得低下头去,像一株能掐出水来的海棠。
这位娘子原本就是沐云县主的表姐,怎会不知道她是在为言小郎君紧张。此刻故意提起来,只是想提醒在座姐妹们言怀瑾早已心有所属,待会儿切莫乱点鸳鸯谱。
盈阳公主自然笑着顺水推舟:“可有妹妹中意的郎君?”
冯夫人快言快语笑着:“那必定是与县主两小无猜的言小郎君啊!”
“世间难得两心相印,”盈阳公主看起来十分高兴,“若是言家郎君能成功抵岸,本宫便奏请陛下为你二人赐婚吧。”
沐云县主也顾不得害羞了,赶忙起身行礼谢恩。
众人欢声笑语中,谁也没瞧见席位末尾处的一位小姑娘神色哀婉,低下头去。
梅花桩湿滑难行,郎君们无暇关注楼中事,纵然已经全神贯注,但还是“噗通”一声,林洵第一个落入了水中。
当即便有熟识水性的小厮赶紧跳下去托人。
如此一来,湖面上便只剩了李衎、言怀瑾、裴耀清三人。
言怀瑾年纪最小,一脸少年意气,满眼炙热地朝着沐云望去,心无旁骛。
李衎好似闲庭信步,皦玉长袍垂于菡萏,足尖一点轻易越过数尺,微风荡起清荷碧波。
裴耀清与李衎不相上下,一左一右紧贴着。娘子们瞧着两位长身玉立的少年郎,好生养眼,都不由捂嘴娇笑。
方才席位上哀婉不已的那位小娘子,此刻正望着裴耀清。
她是裴府姨娘带来的侄女,平常虽与裴耀清表哥表妹相称,但终究是身份低微。
就算是早已和郎君互通情意又怎样,她终究不能像沐云县主与言家郎君一般。
更何况,裴老待她不薄……
眼见再往前几步便是潋滟楼的踏跺,她与裴郎目光在空中交汇,含泪轻轻摇了摇头。
裴耀清刚要提起的脚步霎时凝滞了,就在他犹豫还要不要往前走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一股力,猝不及防地将他直接推上了岸。
然而他还未站稳,却听见身后与身前几乎同时传来“噗通”声。
惊得全场娘子们都站了起来,连言怀瑾也呆在了梅花桩上。
瞬息之前——
祝清圆明明看见李衎朝她轻轻勾唇,然后竟主动朝湖水中倒了下去。紧接着她自己也被人推下了水。
她虽然生在南方,但却压根不会水,只会本能地手脚胡乱扑腾。
“快下去救人!”盈阳公主第一个反应过来,指派人潜去捞救。
突然,有人一手握住她的腰,另一手掐了掐她的脸颊。
祝清圆闭着气艰难地睁眼,发现竟然是李衎。
郎君的眉目在水中更显幽邃,两人的长发随着水波纠缠一起,周遭是如此的寂静。
她有些害怕,不由自主地将手臂环在郎君脖颈处,重新闭上眼睛。
直到李衎带着她探出水面,上了船,她才不停地将呛的水尽数咳出来。
祝清圆抹干净脸上的水珠,以及湿透的发丝,才看见他们竟然已经到了潋滟楼的后方。
公主府的婢女给李衎和祝清圆递上干净的外袍暂时遮掩,什么也没问,一切似乎都是早有安排的样子。
李衎将婢女递来的热茶转送到祝清圆手中,似笑非笑看着她,等着小姑娘倒豆子似地问问题。
结果等了许久,祝清圆才略略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慢吞吞道:“你……再不回去,就真没机会了。”
小姑娘裹着袍子蹲坐在船头,揣着小手捧热茶杯,像只圆滚滚的小松鼠。
郎君啼笑皆非:“你以为我想娶公主?”
小姑娘不理他,闷头不说话。
郎君叹口气,将蹲着的小姑娘整个抱进船舱,怕被风吹着凉。顺便附在她耳边轻声道:“驸马只会是裴耀清。”
“啊?”小姑娘终于抵不过好奇,转头瞪大眼睛望向李衎。
而此刻,潋滟楼内,落水风波已然平息。
“世子和那位小娘子都无事,本宫已经派人送他们去偏殿更衣。”盈阳公主宽慰在座道。
言怀瑾走向盈阳公主问安,特意路过沐云县主案前,将掌心的小笺塞到果盘底下。
沐云偷偷拆开小笺一看,果然是自己出的那半阙词,言怀瑾也将下阙对仗工整地对上了——只盼黄昏催月,秉烛嬉,屏画鸳鸯。
沐云的脸顿时红得像烛光映照,娇容如春,害羞地低头笑。
娘子们且对这两个年轻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悄悄掩唇笑,乐见佳话。
而另一边,裴耀清却完全欣喜不起来,因为他的好表妹苏茵茵一直躲闪着他的目光。
直到永琤郡主发话:“裴小郎君,不知你答的又是哪位娘子的题呢?”
女婢从裴耀清手中接过小笺,展开道:“禀公主,是一幅芳草绕溪双钩白图。”
永琤郡主继续问:“是哪位娘子的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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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页
两侧案几全无动静,诸位娘子面面相觑。
裴耀清克己复礼,并未转头看苏茵茵——芳草绕溪,这曾是她绣给他的香囊图样,也暗含了二人名字。
只是茵茵为何不敢认下?
裴耀清心中已经有了几分了然,直到盈阳公主略带羞赧出声:“姑母别问了,是本宫的题。”
裴郎捏紧手心,夏光斜倾入眼,好似大梦一场。
作者有话说:
明天有事出门,所以还是隔日更,10号晚11点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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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卡住了宝贝们,不好意思,只能明天更了T-T】
-完-
第47章 、藏娇
◎不过是担忧世子血脉罢了◎
公主及笄宴的前一日,皇宫御景苑。
新帝端坐在小亭内读书,翻页间隙抬头微瞥向远处,只见皇姐与李衎并肩而立的身影。
他想起今日早膳时,自己问她的话:“皇姐,你心悦李衎吗?”
盈阳公主给他夹了一箸小菜,微微一笑:“我没有心悦的人,陛下用膳吧。”
新帝不动声色地低头喝粥,心中宽慰了些。
他并不想,日后与皇姐有离心的一刻。
盈阳公主并未说谎,她似乎生来便性子冷淡,女儿情事更是向来不放在心上。
她的婚事,即便对她自己来说也只是一桩交易,因为她想要的是地位永固,平安终老。
利益权衡下,配得上驸马之位,又能保皇权稳固的人选只有裴耀清。
裴家世代精忠,他的祖父裴寅祜曾做了大魏二十一载的宰相,而郎君本人也温雅持重。
“世子已经策划好了一切,本宫安心配合便是。”盈阳公主的手指拂过兰草,骨清质秀的长叶轻轻颤动。
“不过有一事本宫有些好奇。”盈阳公主叫住转身欲离的李衎,“世子不仅仅是为帮本宫择婿吧?”
郎君半转过身笑了笑:“公主择公主的,下官则下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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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婢子伺候您更衣。”
公主府的偏殿中,祝清圆站在内帷屏风后,将自己身上湿透的衣物脱下来。
另一边便有婢女上前来给她擦身,更衣。
这衣裙手感轻盈,用的是丝绡,并不是府中下人能穿得起的料子,很显然是特意为她提前备下的。
祝清圆大约已经猜到,今日的选婿宴是李衎与公主一起设的局,但她不明白的是她为什么也要被推下水。
如今衣裳虽然换上了干爽的,但头发还是湿哒哒的。
小姑娘拧着自己的发尾走出偏殿,歪着头,心不在焉。
“圆圆,过来。”
只见李衎正坐在前院的石凳上泡茶,暖阳照在湿漉的长发上,颤动着细碎的光。
祝清圆挪着步子坐在郎君对面,服侍二人更衣的婢女静静地退了出去。
“你明知道我不会水。”小姑娘闷着气,到底是委屈出声了。
李衎轻轻叹气,站起身走到小姑娘身后,替她将长发梳理开,好让日光快些晒干。
“要带你一起离席只有这个办法。”他解释道。
郎君的手指拢起长发时,不小心从她耳垂擦过,白玉珰零落而鸣,好似松风清越的声音。
祝清圆一下子回到了那段与郎君交命相依的路程中,心渐渐静下来。
她知晓李衎是不想让她卷入这场权贵斗争。
毕竟她是李衎带来的人,席间言语你来我往,要么像现在这样落水,要么被人“拉下水”,总之是必有一遭。
小姑娘气焰短了几分,但还是嘟囔道:“那你本不用带我来参宴,不就什么事都没了。”
“你不来,我如何自证。”
“证什么?”
“证明我并无尚公主之意。”郎君对答如流,弯腰贴近她几分,嗓音低喑,“也证明我身边并不缺美娇娘。”
小姑娘被笼罩在郎君的身影下,不由自主地往后倒。
她惊诧于郎君如此直白的浪荡之语,瞪大双眸,脸颊霎时飞红,结结巴巴道:“我我我……有些饿了,去找点吃的。”
小姑娘一把推开他,转身就逃,走的时候还差点崴脚。
李衎看着不由一笑,胸中如微醺般舒惬——倒是突然体会到了纨绔们的乐趣。
他想起那日小姑娘诉说的前世之梦,本想做个君子放她离开。但当她真的开始展露出离去之意,他却再也淡然不起来。
李衎将祝清圆遗留在桌上的发带一点一点缠在腕间,似乎每紧上一寸,便能离她更近一分。
“姑娘?”公主府的婢女在小院门口的景墙旁叫住祝清圆。
祝清圆也当然知晓,自己作为外客是不能在公主府随意走动的,但她此刻的确是没办法与李衎共处一间了。
于是她央求道:“娘子可有什么地方能让我一人待着?”
那婢女比祝清圆年长,瞧着有双十年纪,她见祝清圆就像自家的妹妹一般,于是捂着嘴笑:“我领姑娘去别院小坐吧,喝两盏茶,再梳个妆便该开宴了。”
祝清圆抬头看看天际,日头已经开始往西边落,不知不觉竟已申时末了。
在前往别院的一路上闲聊,祝清圆才得知,原来这位姐姐与潋滟楼里那位大女使一样,都是自小陪在公主身边长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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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不必多心,我们公主对世子绝对无意。”也许是以为祝清圆与李衎赌气才跑出来,婢女温柔解释道。
倒将祝清圆闹得脸红,急忙摆手道:“我与他并不是……哎呀,姐姐还是别说了!”
婢女又低头笑了起来,她看这两人明明就是两心相悦,与言小郎君沐云郡主二人一般,只是也许她还不明了自己的心意。
但看祝清圆这个样子,自家公主明明是与她同岁的年纪,却偏偏生来老成,从未有过这样少女的明媚时刻。
只求神佛庇佑,希望那位裴郎君能爱护公主,举案齐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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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沉得很快,当婢女将祝清圆最后一缕头发挽好时,天色已经暗得只能看见影绰的痕迹了。
婢女提着灯笼从侧门送祝清圆入宴,越往正厅走,越见灯火如织、人声鼎沸。
如今日在潋滟楼的座次一样,祝清圆还是坐在了孟之溪旁边。
她端着杯盏,乜斜了祝清圆一眼,并未上前搭话。
祝清圆环顾了一会儿宴厅,郎君与娘子左右分席,中间只用麻帘隔开,在烛光下仍能隐隐约约地瞧见。
李衎坐在离她甚远的首席,以至于她对面反而是今日万众瞩目的裴耀清。
只见宴席还未真正开始,他却仿佛已经醉了。虽然身形仍旧端正,也未胡言乱语,但目光零乱,渐自消沉。
世间身不由已者,原来不论女儿身还是男儿郎。
祝清圆喝着膳前薏米粥,突然有所感悟,竟为众生怜惜起来。
自从经历了这么多,又被慈恩方丈点拨过后,她倒是沉浸在了佛法中,是以她今日写的《心经》小笺能被李衎一眼认出。
突然,一只手斜着伸了过来,金钏皓腕,不由分说端走了她的薏米粥。
祝清圆一惊,下意识地看去,竟然是孟之溪。
孟二姑娘凶着脸道:“下午才落了水,寒凉之物少吃。”
祝清圆眨巴眼睛,不懂这突如其来的关心是为何。
“我可不是为了你,不过是担忧世子血脉罢了。”孟之溪又硬邦邦地补了一句,也不瞧她。
祝清圆又是一愣,许久才反应过来孟之溪什么意思,霎时间又羞又恼:“你!”
祝清圆怎会得知,这是赵家被斩首那日,孟之溪瞧见她掀开马车帘子犯恶心,李衎又贴心抚慰,一时间想当然以为的。
孟之溪虽然忌妒,但到底不太瞧得起祝清圆这样,没名没分就与郎君私相授受的姑娘。于是她一脸不屑与之交谈的神色。
祝清圆简直无从辩解,只得把气往肚里吞,顺便狠狠地透过麻帘剜了李衎一眼。
但她与孟之溪都未想到的是,这话被公主府的婢女有心听了去。
因着驸马一事,公主府上下一心地感谢世子殿下,于是后续上菜,他们直接给祝清圆换了膳食。
萝卜鱼羹、藕粉方糕、酸拌青蒿、姜辣鸡丝……
祝清圆生着气,只顾埋头用膳,不知这些有了身子惯常爱吃的菜,也不知席面上诸位娘子面面相觑,眼神交递得如军中鸿雁。
三日后,整座上京城便传开了——淮阳侯府抱回去的那位,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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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号中午两点更】
-完-
第48章 、向云
◎是我不好,给你赔罪。◎
戌时三刻,一场宴会终于落幕。
宾客阑珊,马车在夜色中驶向不同的石道,众人都心知肚明,下回再来,就该是盈阳公主与裴郎君的大婚宴了。
淮阳侯府的马车四角系着银香囊,将二人身上酒食的气味驱散许多。
马车驶出公主府所在的坊巷后,祝清圆将螭龙钮印摘下来,还给李衎。
“呐。”
郎君打量着她似乎又在生气,没说什么,慢悠悠伸出手。
他掌心刚摊开,小姑娘便急急地将腰佩抛下,生怕与他的手相碰。
而后祝清圆又一言不发,与李衎泾渭分明地坐着,连衣裳都捧在膝上,不与郎君沾染分毫。
李衎佯装薄醉,想往祝清圆那边靠,但他倒一分,小姑娘便躲一寸。
很快,马车便在府门口停下。
“圆圆,扶我……”
可李衎话还未说完,小姑娘便火急火燎地掀开帘子,踩着车夫手中还未放好的脚踏跳了出去。
她提着裙摆一溜烟跑进府,对府门口立着的齐物和齐论抛下一句话:“你们殿下喝醉了在后头!”
等祝清圆跑入小径,才喘着气小声将后半句说出来:“摔死他!哼!”
说罢还回头飞快瞄了一眼,见四处一片寂寂才安心下来。
“姑娘?”
祝清圆一转头,发现小芍提着灯笼站在前面,烛光幽幽,很是突然——“啊!!!”
她叫完后惊魂未定地顺顺气,问:“你怎么在这儿?”
小芍也很气愤:“还不是府里根本没人知会我!我是听见了开府门的声音才赶出来的,不然定要在门口等姑娘!”
她换左手提灯笼,右手扶着祝清圆:“姑娘小心脚下。”
祝清圆摆摆手:“你不用扶,我没事。”
她现在可不习惯旁人仔细服侍,否则又会想起方才宴席上如坐针毡的感觉。
小芍歪头打量了她片刻,忽然喃喃道:“姑娘好像……变回姑娘了……”
祝清圆扑哧笑出声,弯着身子点上小芍的脑袋:“你在胡言乱语什么,什么姑娘变回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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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页
此刻二人已经走到院门口,祝清圆口渴难耐,急着回房喝水,便先行一步。
小芍温柔地看着祝清圆的背影,那样久违的轻快,与当年她们尚在扬州岁月静好的模样渐渐重合。
压在祝清圆身上的那些沉重,好似在一点点褪灭。
小芍提着灯,遥遥向李衎院落的方向行了个礼。
夜风清凌,吹来远山虫鸣,灯前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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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
“殿下。”齐论垂首来到李衎房门口,“祝姑娘说她在自己院里用早膳。”
李衎闭着双眸,任身后小厮帮他束发:“怎么,她身子不适?”
“她说……”齐论支支吾吾,“很感激殿下一路上的照拂,但男女授受不亲,礼不可废,以后也请殿下自重。”
郎君不由轻笑出声,小姑娘总是想一出是一出,且随她去。
今日休沐结束,满朝文武皆动身入宫早朝。
殿议过后,在出宫的辅道上,有人叫住李衎:“世子殿下请留步!”
李衎转身一瞧,是着急忙慌的孟甫缘,因走得太快而喘息不已。
孟甫缘作为肃清赵党有功的新臣,已然官升二级。
李衎于是笑道:“还未恭喜孟太尉。”
谁知孟甫缘拍了拍李衎的肩头,意味深长道:“绥之,该是老夫恭喜你啊!”
李衎玩味地挑眉,略有不解。
孟太尉颇为感慨:“侯爷一心向道,世子一人多寂寥,好在如今淮阳侯府也算是有后了。”
听罢此话,又结合昨夜今晨祝清圆的反常,李衎终于了然,无奈地笑了笑。
只怕是昨日宴会,不知怎么传出了祝清圆怀有他子的流言,小姑娘面皮薄定然气坏了,但又不便直言。
“殿下有福,小女可是伤心坏了,昨日回家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孟甫缘叹气,“那老夫先走一步,得买点衣裳首饰回家哄哄她,唉。”
李衎望着孟甫缘远去的身影,思忖片刻,觉得孟太尉此举甚好,值得效仿。
是以李衎离宫后并未回府,而是先转道去了裴缨等人所在的京畿营。
先前跟随李衎从蜀地迁来的精兵,如今都在整列,准备重新回去。
但是李衎随身的暗卫们依然会留守上京,这其中便包括他唯一的女下属——晏檀。
“殿下。”晏檀冷眼冷面,弯腰作揖。
郎君的绛紫官袍垂在地面,昔日握剑的手如今端着茶杯,丝毫不见冷戾之气。
“你可知……上京近日有什么姑娘家梦寐以求的东西?”
晏檀抬头看了李衎一眼,心声翻江倒海:你问我?!
但表面还是波澜不惊,用一如往常的声音道:“殿下稍等片刻。”
几个瞬息间,晏檀身影便消失在营中。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她环抱着短刀回来述职,身上沾染的脂粉香幽幽地飘来:“上京姑娘们如今梦寐以求的,一是殿下您。”
“咳……”郎君不自然地咳了一声,而后放下杯盏挺直腰背,默默运功将飘来的胭粉味与自己隔绝开,以免沾染。
晏檀继续道:“二是向云馆新进的缂丝锦。”
很好,就是这个。
李衎得到满意答复,点头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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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内,祝清圆一个人倚着阑干,站在树荫下,偷摸着将碗里的什锦饭拨进池子里。
红鲤争相抢食,一条条皆是圆滚。
实在不是祝清圆故意浪费粮食,天热没胃口,本就吃不下。奈何小芍一个劲地逼她吃东西,说祝清圆太过清瘦不行。
甚至动辄将已故的祖父抬出来,祝清圆哪敢拒绝。
忽然,一枚石子落入池中,将鱼群惊散,也把祝清圆吓了一跳,差点碗都被抖翻。
祝清圆这才瞧见不知何时来的李衎,他正环着手臂倚在不远处的树干上。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小芍……”祝清圆拍拍胸脯,定下神来。
李衎走过去,瞧了瞧池子,微眯双眸:“我家的鱼要被你撑死了。”
“……”
“但我还未用膳,不如喂我?”郎君循循善诱。
“哦。”小姑娘愣愣地伸手将勺子递到郎君唇边。
而后突然想到,这是自己方才用过的碗!
“啊!”祝清圆赶紧悬崖勒马,但动作太过急促,什锦饭里的青豆顺着袖子滚了进去。
一向爱干净的小姑娘终于又羞又恼,她跺跺脚,捧着碗跑回房去。
“笃笃——”李衎在外敲响房门。
又过了一会儿,郎君叹气,低声哄道:“是我不好,给你赔罪。”
小姑娘换好干净衣裳,唰地将门打开,板着小脸:“怎么赔?”
郎君见小兔子上钩,微不可查地翘起唇角:“你随我来。”
于是祝清圆不明就里的被李衎拉上马车,穿过熙攘人群,又驶过数座桥、数条街,最终进入了一条通巷里。
说是巷子,其实与街面差不多宽,其间楼阁耸立,错落有致,虽然游人不多略显几分清寂,但自有雅调。
“这里是界身。”李衎解释道。
祝清圆的眼睛霎时放亮,她在扬州时便听过上京界身的大名。
这里尽是珠宝财帛交易之地,且必是珍品。
上一世她受制于人,也无法前来一观。祝清圆透过车帘张望着,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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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云馆坐落在界身的尾端,门庭建江南园景,曲径通幽后才能抵达呈放布帛的地方。
“殿下。”一名堂倌突然出现,屈礼道,“掌柜请您这边来。”
二人便跟着他到了一间圆形小筑,中间是展台,引入天光。外围一圈是坐席,每厢间以屏风隔开。
祝清圆进去后才知晓,原来她与李衎已属到的晚的。
屏风相隔,看不见旁人,但嘈杂低语声不断,可知小筑内已经坐满了人。
这时向云馆的掌柜娘子才姗姗来迟,身后跟着一队垂髫婢女,手捧绢卷。
“诸位贵客久等了。”掌柜娘子站在台中握着扇子掩唇娇笑,眉目含春,“今日我们要呈上的是华亭朱氏所做缂丝《碧桃蝶雀》,宽三尺、长五丈余。”
这个尺寸,恰好能裁出一身衣裳,又是大名鼎鼎的朱氏所制,难怪这么多人趋之若鹜地赶来。
为着层层筛选,小筑内采取的是盲拍,且只能远观布匹。内心犹豫者必将出价谨慎,从而被筛除出去。
“你觉得值什么价?”李衎转头问祝清圆。
“缂丝寸缕寸金,这一卷,至少百金吧。”小姑娘一边答着,一边眼睛都快黏在台子上了。
郎君笑笑,又给添了一百金,提笔在竹简上写上了“二百两金”四字,交由向云馆娘子递了上去。
然则这只是第一关,向云馆收集好诸位价码后,价高者前五位方可进入真正的竞买环节。
这次,堂倌们先后带领五席人前往一间精致的小屋,小屋四面环窗,阳光充盈。
真正的好手艺,只有在这样的光线下,才能一览无余。
“不过当真是没想到,公主竟然没有选世子殿下。”
突然,屏风那边传来娘子之间的闲聊声。这间屋子小,因此各席间的说话声多少都能听见。
祝清圆闻声抬头看了那边一眼,但只能看见影影绰绰的几人轮廓,不知是哪府的娘子们。
“你们当真以为公主是想选谁就选谁的?”另一人音色骄纵,打断她们,“世子那日无故落水,保不齐就是一桩戏。”
祝清圆听得入神,没想到这位小娘子虽然傲气,却很是聪明。
“你看出来了又怎么?”又有人讥讽道,“到底连那商户之女都不如。”
祝清圆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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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千丝
◎圆圆喜不喜欢我?◎
小姑娘万万没想到听墙角最后听到了自己身上。
现下进退两难,可屏风后的声音不由分说地传入耳中——
“世子许是看她可怜,随便收了做丫鬟吧。诸位妹妹别吵了,没得让人听笑话。”
“公主及笄宴那日妙姐姐你不在,其实……这祝小娘子已经有了世子的骨肉……”
“啊?!”那边劝架的妙娘子也很吃惊。
而祝清圆低着头,攥紧自己的衣裙。
在宴席上被孟之溪误解是一回事,但变成上京所有人嘴里的谈资笑柄是另一回事。
而案几那端,李衎也停下斟茶举杯的动作,不悦地拧紧了眉。
“到底是商户之女,难登大雅之堂。”妙娘子一声叹息。
谁知下一刻,“哗啦”一声,屏风险些被撞倒,一位着晴山蓝衫的姑娘提着裙摆向门口跑去。
“圆圆!”李衎快步追上去,握住她的手腕。
贵女们掩面一瞧,都愣住了——世子殿下,竟然也在此……
而正是这位传闻中冷若冰霜,不近女色的世子殿下,此刻正轻柔地抬手给小姑娘擦拭泪珠:“别哭了,看看有什么想要的,都买给你。”
好巧不巧,向云馆的掌柜娘子终于抱着丝绢赶到门口。
她看见这阵仗,先是愣了一下,但瞬息间便反应过来,八面玲珑笑道:“是啊,姑娘可喜欢这卷碧桃蝶雀?若是喜欢,我即刻便派人送到府上去。”
祝清圆未理会,从前她在扬州时,什么好东西没用过!
她此刻只想远离这腌臜是非之地,于是脚步不停往外走。李衎一边护着祝清圆,一边给掌柜抛下一句:“送来吧。”
“是。”掌柜娘子屈膝行礼,目送二人远去。
紧接着,那卷缂丝便转了个弯,被人抱走。
好不容易等着能近距离一睹朱氏缂丝风采的京城贵女们:“……”
到底是买了个寂寞。
淮阳侯府的马车上,四角银香囊仍旧散发出使人静心的沉水香,但气氛却是截然相反。
小姑娘坐得离他远远的,眼角挂着一滴泪,半晌,才终于张嘴道:“我要回扬州。”
似是考虑了很久,最后下定决心之言。
郎君把玩着那枚螭龙钮印,良久淡淡应下:“好。”
“我让晏檀等人护你回去,你的箱子已在进京的路上,可折道送去扬州。”
也不知为何,刚刚才平息的情绪此刻又翻涌起来,泪盈于眶,小姑娘绞着衣袖狠狠擦了擦眼睛。
二人再未言语,一路沉默地回了府。
一下马车,祝清圆便径直往自己所在的小院走,小芍正给她廊下的芍药浇水,却被神色严肃的祝清圆牵着手给带回房去。
“小芍,替我收拾细软。”
小芍提着花瓮不知所措:“姑娘……你怎么了?”
“我要回扬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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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芍瞧着祝清圆的神情,猜到大概是发生什么事了,她没有多问,只照做便是。
等到姑娘想说时,自然会告诉她。
忙里忙外收拾了半个时辰,日暮西斜,檐下传来敲门声。
“圆圆。”
是李衎的声音。
连小芍都听出来了,可祝清圆依然不为所动。
“姑娘?”最后是小芍看不下去,出声督促她。
人在屋檐下,多少还是要守礼。
祝清圆只得起身一把拉开门,目不视人:“做什么?”
“我在丰乐楼定下一席。”郎君顿了顿,垂眸低声,“只当相送。”
日暮晚光照在李衎身上,薄薄一层,泛着冷淡的晕影。
二人同站门扉之下,祝清圆想起他们初见时,那个寒雪挂梅的孟春之日。
那时候的郎君终日穿着玄色武袍,从眼到心,都似腰间刀剑般冷厉。
而此刻,寒霜已化,他浓密的长睫掩盖眼眸,微一抖动,祝清圆便觉有一只孤蝶从心上振翅而飞。
“好。”
小姑娘最终只说了一个字,狠心关上门,克制着不落泪。
她很想就这么难得糊涂地赖在郎君身边,但若自己都不自怜自重,那与旁人的玩宠又有何区别。
“小芍,替我梳妆,今夜宴饮你与我同去。”
小芍乖巧地点头,拿起齿梳熟练地给祝清圆挽发。
就像约好了一般,祝清圆带着小芍一起出门,而李衎身边也带上了齐物。
连马车也安排了两辆。
祝清圆与李衎打过照面,一言不发。
小芍扶着祝清圆登上马车,就在她自己要踩着脚蹬爬上去时,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了“噗呲噗呲”的声音。
小芍转头一看,竟然是鬼鬼祟祟的齐论。
他朝小芍招手,让她过来。
小芍半信半疑地走过去,没好气问:“干嘛?”
“我们殿下有事求你。”
小芍瞪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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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乐楼是京城第一酒楼,这第一的名号是出自它的内西楼,在内西楼上可以眺望禁内,因此除三品以上官员,旁人不得登楼设宴。
今日内西楼却少见地点起了莲花灯。
“哎,今日这……唱的是哪出?”有楼内的客人拉住跑堂问。
“淮阳侯府那位定下的,再具体我也不知晓了。”
于是待淮阳侯府的马车驶至丰乐楼前时,李衎定下今夜内西楼宴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景明坊。
飞桥连槛,帘灯晃耀,郎君抄着手与浓妆艳抹的娘子们倚栏相望。
只是当李衎跨下马车的那一刻时,所有人都好奇地瞧了过去。
祝清圆吃一堑长一智,这次专程戴了帷帽前来,白纱层层笼罩在眼前,她全靠小芍扶着走。
众人看着祝清圆跟随李衎进入内西楼,纷纷窃语猜测,但因为帷帽遮挡,到底猜不出身份来。
“回扬州后,作何打算?”李衎将糕点盘换到祝清圆面前,缓缓问道。
“先将宅子重新打理好,之后……走访祝氏在各地的商铺吧。”
“若需护卫,可书信于我。”
祝清圆看了李衎一眼,曾经她想尽办法让郎君当她护卫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而如今……
“嗯。”她只能低头应下,捧着杯盏,不敢再看。
丰乐楼的婢女们鱼贯而入,开始上菜——持蟹供、尤可饕、醉蟹、双柑糖蟹、蟹酿橙……
“这蟹宴是数日前定下的,原想着过段时间蟹肉更鲜美时再带你来,但没有机会了。”李衎将蟹八件的卷帘拆开,铺在祝清圆面前。
吃蟹必然要配酒。
小炉上温着一瓮黄酒,祝清圆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液在杯中漾开,淡黄如月。
“李行,我敬你一杯。”祝清圆端起酒杯,看向郎君。
她特意喊了李行这个名字,似乎是将那个一路上护着她的人,与如今权倾朝野的世子李衎区分开来。
小姑娘一饮而尽。
而小芍和齐物静悄悄地退出房中,去了丰乐楼大堂。
“诸位诸位!”丰乐楼掌柜站在高堂振臂一呼,将众人的目光都集中起来。
“从今日起,我丰乐楼便与祝氏商号结为一体,此后凡有祝氏所在的各郡,都有我丰乐楼的分号!”掌柜面上喜气洋洋。
他在众人的惊愕中继续道,“为与诸位同喜,今日在我丰乐楼吃酒的,银子通通减半!再为每桌送上一盒祝氏特制的果子!”
小芍、齐物齐论,与李衎安排的其余十几人便如鱼龙入海般混进了吃酒的郎君与娘子中。
他们一面送果子,一面热心解答众人的疑惑。
“那戴着帷帽的小娘子正是祝家唯一的千金。”
“有孕?有孕能吃全蟹宴吗?”
“其实原本和祝家娘子有婚约的就是淮阳侯府,才不是那个赵家。”
“老侯爷曾掐算天机,叫祝家小娘子舍己报国,这才进了赵家,与世子里应外合。”
……
外面吃得热闹,里头却醉得迷迷糊糊。
“你若想单立女户,我可以帮你。”李衎夹了一箸千丝给祝清圆,只因她已经醉得夹不住这样细腻的菜肴了。
小姑娘撑着下巴笑:“我为何一定要立女户,我可以嫁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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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衎很想直接答“不允”,但到底他没有立场说这样的话,于是只得压抑下浑身寒意。
他勾唇:“既如此,答应许你的护卫我便不必给了。”
“随便。”祝清圆答得飞快,突然看着李衎弯眼一笑,“反正他们不是你。”
郎君眸色闪烁,压低嗓音诱她:“自然,我才是圆圆的贴身护卫。”
小姑娘盯着他眨了眨眼,继而一扁嘴,眼泪就出来了:“你骗人!你现在每天都不着家,怎么保护我!”
小姑娘越说越委屈,哭开了:“她们……她们诋毁我你也不管,你就……应该凶一点儿……”
“她们喜欢你……关我什么事啊呜,为什么……要来欺负我……”
“好了。”郎君温柔地抹去她的眼泪,将哭得抽抽搭搭的小姑娘拢入怀中,拍着背,“不哭了。”
“那圆圆呢?圆圆喜不喜欢我?”
小姑娘把脑袋埋在郎君颈窝处,良久才发出闷闷的声音:“可能……有一点儿吧。”
“才一点儿?”郎君轻笑,声音从身体深处传来,连震颤都同步,小姑娘在醉醺的状态下都忍不住脸红,本能地想要离开李衎的怀抱。
但是郎君搂在她腰上的手微微用力,不让她走。
李衎浸过甜酒的嗓音更为低哑:“可不可以再多一点儿?”
喘息让小姑娘的耳坠蒙上一层薄雾,耳尖也通红。
她支支吾吾:“好困,我要睡觉了!”
说罢祝清圆紧闭双眼,但眼睫挂泪,抖得像雨中颤动的花枝。
李衎轻笑,拂过她的鬓发,没再逗弄她,抱着小姑娘下楼回府。
马车悠悠中,祝清圆真的靠在郎君肩头熟睡过去。
从丰乐楼直至侯府小院,她的脚未沾过地。
只有守在侯府开门的庆伯叹了口气:这才几日,又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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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嗨嗨,他好会】
-完-
第50章 、明晰
◎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二天祝清圆睡到日上三竿,自己下床喝了一壶凉茶才醒过神来。
案几上还放着未收拾完毕的包袱,昨日种种情景顿时涌入祝清圆的脑中。
她双手捂脸,叹息一声,红晕溢出直至耳畔。
“我要美——嘎!”突然,窗外传来一声聒噪却熟悉的叫喊,只是立刻被人遏制住。
是探花!
祝清圆一把推开窗,跃然入目的却是李衎。
他坐在她院中的石椅上,悠哉地饮茶。另一只手捏住鹦哥,生杀予夺。
郎君冲她勾唇笑:“它吵醒你了?”
祝清圆滚动了下嗓子,着实害怕李衎一个用力捏坏探花,忙道:“没有……是我自己醒的……”
小姑娘赶紧推门跑进小院,从李衎手里把探花拯救出来。
她穿着一袭素纱长裙,黑发倾泻而下铺满肩背,鹦哥在她手背上欢快跳跃。
郎君踱步走进房间,从妆奁里拿了梳子与发簪出来,而后走到祝清圆身后替她绾发。
“入伏了,若有什么缺的直接与庆伯说。”李衎道。
“好。”祝清圆低头抚摸鹦哥,乖巧又羞涩。
二人平平淡淡,谁也不再谈离开上京的事——毕竟连探花也接回来了,一切尽在不言中。
“流言的事是我不好。”李衎的手指在她发间穿梭,暖风带来郎君身上独有的松柏清息,“如今已经处理妥当,别再难过了,嗯?”
小姑娘被安抚的服服帖帖,温顺得不像话。
似乎是察觉到这难得的气氛,探花壮着胆子往祝清圆怀里蹭——它就喜欢姑娘们身上的胭脂香,偏偏在寺院里一住就是大半年,每片羽毛上都是讨厌的和尚味!
然而下一瞬,郎君冷冷的视线便落了下来。
探花一僵,默默往旁边跳了三格。
李衎将发簪给祝清圆插上,临行前道:“再过几日是端阳,宫中休沐,我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祝清圆眼眸发亮。
郎君一笑:“到了你自然会知道。”
直到李衎离开,躲在角落的小芍才端着温好的粥,蹭地窜出来,伺候祝清圆用膳。
待她用得差不多时,小芍又问:“姑娘醉了一宿,现在头还疼吗?”
祝清圆感受了一下,答道:“有一点。”
“那我给姑娘按按吧!”小芍很雀跃,挽起袖子手指覆在祝清圆脑袋两侧。
出乎意料的是,头真的很快便不疼了。
祝清圆闭着眼睛问道:“小芍你从哪儿学的手法?”
小芍嘿嘿一笑:“昨儿夜里,我瞧着世子殿下给姑娘按学会的。”
分明朗朗炎夏,可心中似有清泉流淌而过,甜润沁人。
祝清圆止不住地扬起嘴角,愉悦道:“小芍,那卷碧桃蝶雀拿去裁了做衣裳吧。”
小姑娘终于想明白,其实两世以来她一直梦寐以求的日子早已悄然实现。
作者有话说:
这章比较短小,攒字数试试看这周申榜
◎最新评论:
【嘿嘿嘿,马上洞房生崽,三年抱俩,五年抱三!!!!!】
-完-
第51章 、别院
◎为夫谨记。◎
端午临中夏,时清日复长。
这天一大早,祝清圆便被小芍往瓷瓶里插艾的声音给吵醒了。
--
第95页
此时不过卯正,曙光已经洋洋洒洒地照进了帐子里,隐约有了暑气熏蒸的味道。
“姑娘醒啦?”小芍笑眯眯的,“那正好,我替姑娘梳洗吧。刚刚在外头看到齐物叫人套马,估摸着早膳过后世子就要带姑娘出门。”
“这么早,到底要去哪啊……”祝清圆嘟囔着,但还是乖乖下床,坐在妆台前,任小芍摆布。
梳妆完毕,又用了一盅莲子羹,院外边传来下人催促出门的声音了。
祝清圆刚踏出门槛,又思量着咬咬唇,转身着急地跑回房间,拉开妆奁,将那枚很早之前绣好的杨梅香囊拿了出来。
今日与去丰乐楼赴宴那回截然相反,李衎只备了一辆青油小车,没有流苏旌帘,也没有雕花木梁。
一入街巷便如泥牛入海,不能再低调。
祝清圆反而觉得惬意,自己爬上马车,乖乖坐进去。
车厢内有着熏过苍术的气味,李衎着一袭白衣,正悠然挑开一只粽子,夹成小块放入青瓷盘中。
“尝尝?”郎君手握银筷,抬眸轻笑。
祝清圆坐下,张嘴直接咬住筷尖的粽子。
李衎一惊,随即漾开更温柔的笑。
“这是……”祝清圆细细一抿,惊喜道,“扬州洪府粽!”
糯米细腻,火腿滑嫩,入口即化,带着箬叶的清香。
二人交谈间,马车外逐渐褪去喧嚣,祝清圆透过帘缝往外瞧了瞧,发现马车竟然在往城外驶去。
最终停在了一片城外小树林中。
“接下来的路,马车可进不去。”李衎对祝清圆解释道,而后吹了一声短促的哨声。
一匹纯黑鬃毛的骏马从树丛中奔跃而来,稳稳停在李衎身边,带来的浮风吹起郎君的长发与衣袂。
李衎翻身上马,而后微微俯身,将正准备跳下马车的祝清圆直接抱起。
“啊!”小姑娘还没叫出声,下一瞬便稳稳当当地坐在了李衎身前。
骊驹甩甩头,鬃毛划过她的手背。
“坐稳了。”李衎偏头在她耳边低语。
而后风从四野来,骏马穿过山林踏出浅溪,满眼的浓绿被抛在身后。
一直禁锢在京城各个府邸中的祝清圆顿觉身心开阔、恣意快活。
骏马左转,穿过一道狭窄的谷缝后豁然开朗——疏竹影婆娑,垂花拂冷泉,竹楼三两幢筑在一旁,纱帐缦缦铜铃轻晃。
祝清圆呼吸一凛,恍若梦中。
这分明……是扬州别院小筑的模样。
她想起方才那也许是千里迢迢送来的洪府粽,幼时记忆与此刻心绪一同翻涌而上。
祝清圆转头看向李衎,噙泪微微一笑:“谢谢你。”
郎君抬手,温柔地揉了揉小姑娘发顶。
小楼十分干净,带着新竹的气息,但是日用之物一应俱全。
当祝清圆看见寝间榻上整整齐齐的锦被时,突然有几分慌张,磕磕巴巴道:“我们……今晚,住在这儿?”
李衎不甚在意随口问:“怎么,怕了?”
祝清圆扯扯没有丝毫阻碍作用的薄纱帐:“才不是!我只是担心晚上会不会有狼……但是,你会保护我的,对吧?”
郎君忽然轻笑起来,看来小姑娘不知道世间还有衣冠禽兽这种狼。
他俯下身,靠近祝清圆,注视着她的脸缓缓道:“嗯,我保护你。”
小姑娘便很开心地跑开了。
李衎摇摇头,无奈一笑——他可真是得把人看好了。
外头的热浪一阵阵扑来,不知不觉已经正午时分。
“李衎,我们吃什么?”祝清圆从灶房柱后探出头来。
郎君挽袖,揭开木盖,露出浸泡在清水中的糯米。
祝清圆眨眨眼,问道:“你会包粽子?”
“不会。”
李衎常年行军,寻常炙肉烧煮拿手,但是这种节令小食他并未做过。
祝清圆撑着下巴,看李衎将糯米从水中淘澄出来,而后清洗蜜枣。
“咱们这样好像山里人家呀。”祝清圆忽地感慨。
“那这样的粗食简餐,圆圆可会嫌弃?”李衎问。
小姑娘答得认真:“偶尔不会,日日不行。”
郎君轻笑:“为夫谨记。”
祝清圆一愣,才反应过来李衎这是顺着她方才的“山里人家”说的戏谑之言。
察觉是自己失言在先,小姑娘脸唰的红了。
“我……方才看到屋后有两缸莲花,我去剪片荷叶来盛糯米吧。”祝清圆赶忙溜走。
等她带着湿漉漉的荷叶回来时,李衎已经备好了所有的料。
他扫了一眼祝清圆,水珠顺着她霜雪般的手腕往衣袖里流,宛若溪中白玉,勾人视线。
郎君喉头一动,垂下双眸,叫住蹑手蹑脚准备继续消失的小姑娘。
“圆圆,过来。”
李衎将糯米与蜜枣包入荷叶中,示意祝清圆用一旁的五色丝线将其捆好。
“哦。”
小娘子与郎君相依而立,低着头,散落的发丝相互交缠。她纤柔的指尖拈着丝线在郎君腕臂间穿梭,似将前世今生渐渐织结成网。
蒸笼气雾渐渐升起,祝清圆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
大约半刻钟后,李衎一手端着食盘,一手拉着她离开灶房,来到西厢旁,山风清凉吹去燥热。
糯米和着荷叶的清香扑鼻而来,沾上绵密的白糖,入口即化。伴着咸香流油的鸭蛋,意外的令人满足。
--
第96页
再从冰凉山泉中启出一壶汝丘银针,沁润心头。
祝清圆嗟叹一声,感受着山风阵阵,决定抛却一切细碎思量,做一日彻彻底底的俗人。
她转头问道:“那晚膳我们吃什么?”
李衎知晓同样的东西,倘若再吃一次她便该腻了。
于是郎君挑眉笑:“带你去河里抓鱼?”
“好!”说着小姑娘便要起身,跃跃欲试。
李衎无奈拦住她,“现在日头太大,你先去歇一会儿。”
祝清圆歪头思索片刻,觉得此言不错,便乖乖跑回了寝间。
“那你呢?”小姑娘躺在榻上眨巴眼看向李衎。
郎君靠在门扉一侧,掏出匕首削竹刺。
虽然没有言语回答祝清圆,但只相视一眼,她便异常心安。
直到郎君的乌发白衣逐渐模糊成光亮一点,祝清圆陷入熟睡甜梦中。
在梦里,她回到了扬州的别院小筑。
一如此刻明晰刺目的夏光,透着层层叠叠的纱帐,涣散成朦胧的午后。她与闺中密友身着轻薄的衣衫坐在一起,读着家中严明禁止的话本。
读到兴起时,祝清圆想转身与姐妹分享,可是一转身,姑娘们都不见了。
一名白衣郎君陡然出现,从纱帐中走来,眉目如墨,身形昳丽。
他揽过自己的细腰,免去她下一刻跌落高台的危机。
“你是谁?”
郎君没有答话,淡红的唇微微一笑,气息吹拂她的耳畔——祝清圆便在此刻醒来。
入目便是李衎分明的喉骨与下颌,还有同梦中一般冷淡却诱人的唇。
祝清圆这才发现,自己正被李衎揽着腰,半抱在怀中。
“你从床榻上滚下来了。”郎君沉静开口。
祝清圆默默捂脸,任由李衎把她重新放回榻上。
郎君将她安置妥当后,才起身重新往门扉走去。转过身去的那一刹,轻笑出声。
淮阳侯世子李衎,权倾朝野、狠辣冷肃,十分不苟言笑——除非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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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52章 、流萤
◎梨糖的甜香贯通心肺◎
梦中只觉一晌,实际她已经睡了一个多时辰。
祝清圆收拾妥当,出门与李衎会合。
此刻日头已经往西坠了些,恰好被半山密林挡住,只余几缕金光斜斜射出。
小姑娘捧着纱裙跑到河岸边,眼神炯炯地将视线往水中送:“哇!真的有鱼!”
终于见着的不再是游湖中豢养的红鲤,祝清圆洋溢着复得返自然的欣喜。
弯腰便要伸手去抓,可惜鱼儿灵敏,溅了她半身水。
小姑娘笑着将脸上的水珠抹去,锲而不舍地寻觅着鱼儿踪迹。
水波清凌,金光半洒,李衎不由被眼前之景晃了心神。
想起几月之前自己许下的承诺,此刻祝清圆的笑颜,恰如蒙尘明珠复又闪烁。
李衎收起掌心的竹刺,让她这般欢快恣意地多闹腾一会儿。
直到祝清圆累了,郎君才从袖中掷出那些竹刺,它们钉住鱼尾,例无虚发。
祝清圆目瞪口呆,又一次羡慕起学武的好处。
等二人将鱼收入篓子,回到小楼时,已是日薄西山。
李衎在河岸边生火,祝清圆回寝间更衣。
这次不似进京路上,盐粒香料一应俱全,鲜嫩的河鱼架在火上炙烤,香味扑鼻。
祝清圆忙不迭地系好衣带飞奔而去。
“小心烫。”李衎将鱼递给迫不及待的祝清圆。
也许是午后在河里闹腾了大半晌,将浑身气力都消解干净,腹中更觉空空。
小姑娘弯眼一笑,小口吹吹。
鱼肉被烤的酥脆,免去被鱼骨扎刺的风险。
“公主与裴耀清的大婚之日定在下月廿六,你可还愿与我同去?”李衎突然问道。
祝清圆一愣:“这次……不会再有什么花样吧?”
“不会。”郎君笃定道,而后抬眸瞥了一眼祝清圆,半宠半谑的笑意,“也不敢了。”
祝清圆发现李衎现在越来越喜欢逗弄她,于是翘着尾巴轻哼了一声。
“那个裴耀清……我上次见他失魂落魄的,是不是内有隐情?”祝清圆忽然好奇起来。
“座下有位姑娘,是他心悦的表妹。”李衎并不遮掩,大大方方地告诉她。
“只可惜裴耀清既不是磐石,她也不是蒲苇。”
裴耀清听取祖父谆谆教诲,为了家族兴盛与社稷稳固,最终默认与公主成婚。
所幸公主端庄大方,主动提出可以将表妹抬为贵妾,择日进府。裴郎感动不已,前去劝哄表妹。
谁知表妹早已接受了裴府抚慰她的金银千两,不愿入公主府做小,自愿离去返回原籍自立门户。
祝清圆听罢倒默默了良久。
三人之间各有各的情义,但到底最怜爱的都是自己。趋利避害,畏死乐生,亦复均也。
她不由设想,若李衎是裴耀清,她是表妹,会是如何。
“我不是裴耀清。”郎君似乎猜到她在想什么,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让祝清圆掉入他眼眸深处。
小姑娘心头一颤。
她眨了几下眼,而后突然想到一个严肃的事情,不由声音抖动:“你……是不是没有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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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页
李衎手上没有沾油,但架火翻烤中难免蹭上灰屑。
眼见小姑娘嘴一扁,眼泪就要往下掉,世子殿下无奈将素白衣袖举起,任她使用。
祝清圆含着泪粲然一笑,毫无负担地扯过郎君袖口擦拭起来。
当真是无法无天。
食毕,小姑娘竟然掏出了一小袋皂沫,跑去河边净手,再用帕子将水擦干。
李衎灭了火堆,提了灯笼慢悠悠走到河边,与她一同净手。
祝清圆看见郎君袖口的黑灰痕迹,心虚地笑了笑。
端午夜为蛾眉月,弯如银钩,只浅浅的清辉洒落,在河中泛起微光。
可祝清圆再定睛一看,才发现光芒点点不尽是水中月华,闪闪烁烁的萤光飞往天际,穿梭于远山密林。
祝清圆惊异于这流萤漫天,欣喜地转过身道:“你看!”
长帛从小姑娘肩头滑落,随夜风吹拂至郎君手背。
李衎眸色渐暗,记忆中烟火盛放那夜的光景复现脑海,与此刻重叠。
他走过去,轻柔地将小姑娘耳畔碎发撩至耳后,低声问道:“今日开心吗?”
“开心!”
祝清圆笑得眉眼弯弯,她已经许久未像今日这般轻松,就差手舞足蹈起来。
而后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低头从荷包里掏出一小盒梨糖,拈出一粒塞进李衎嘴里。
“给你吃糖!”
郎君将梨糖含于舌尖,甜润袭来。
可小姑娘却依然仰头看着他,手停在李衎颌边,温热的指腹轻轻按在郎君唇上,神情怔怔,似娇若嗔:“李衎,你的嘴唇好软呀——”
李衎眸色渐暗。
下一瞬,祝清圆便瞪大了双眼。
郎君那样软的唇印在了她唇上,身侧暖烘烘的烛光将他高耸的鼻骨与长睫打下阴影。
太近了。
祝清圆心如奔鹿。
李衎睁开双眸,带着笑意扫了她一眼,流光潋滟。
她呼吸一凛。
郎君轻轻咬开小姑娘的唇瓣,梨糖的甜香贯通心肺。
远方流萤模糊于夜色,祝清圆的五感中,只剩下郎君握在自己腰间的,指骨分明的手,松雪般清冷的气息,与唇齿濡沫之声。
“圆圆。”她被李衎揽在怀中,耳尖红透地听着郎君低哑的嗓音传来。
“你的唇也很软。”
祝清圆趴在郎君肩头,害羞得不敢抬头。
半晌,才小声开口:“我走不动了。”
李衎轻笑,将小姑娘横抱起,一步步走回小楼。
最后二人一齐坐在小楼的台阶上,赏着深林清泉、流萤飞舞的夜色。
“这个给你。”祝清圆将那只杨梅香囊塞进李衎手中。
还是目光闪躲,不敢直视他。
香囊里苍术与艾叶的气味已经消散了大半,大约已经做好很久了。
李衎摩挲着香囊上针脚细密的红色杨梅,噙笑看向她。
祝清圆莫名心虚,好似自己的心意已被全部探看干净。
看着看着,小姑娘干脆恼羞成怒起来,软软地“哼”了一声,转过身去背对李衎。
郎君将那枚香囊系在自己腰间,起身进屋。
就在祝清圆以为李衎是失去了哄她的耐心时,她的后背却跌落进一片温和暖意中。
郎君从身后拥住她,抬起她的手,将一只温润的圆镯戴了上去。
羊脂白的玉镯在灯笼下泛着藕糯色的光。
祝清圆发现这玉质与祖父送给自己的及笄簪一样。那簪子传闻用的是与当朝玉玺同源的玉料,那这镯子自然也……
簪子毕竟是用边角余料做的小物,可这样一只玉镯,必用大料。
联想到其与玉玺之间的关系,以及李衎的身份,祝清圆突然惶恐起来,第一反应便是拒绝收下——
结果她刚有所动作,便被李衎握住了手腕,沉声道:“不许摘下。”
祝清圆僵着身子:“为什么?这太贵重了,又不是送聘礼……”
“那便当它是吧。”
“什么?”小姑娘脑子今夜晕晕乎乎,有些转不过来了。
“我给圆圆的聘礼。”
祝清圆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站起身来,满脸平静对李衎道:“你等我一会儿。”
她挺直脊背,缓缓步入寝间。
越如此越反常,李衎思索片刻,还是决定跟去查看。
只见小姑娘钻入丝被,头尾都蒙在里面,鼓鼓囊囊地正在床上翻滚。
疼得打滚?
常年习武的世子殿下,一时间只能想起这个。
李衎皱眉快步走了过去,俯身询问:“怎么了?”
榻上动静顿时停歇,半晌,小姑娘才从丝被下露出半张脸来,两颊绯红,眼眸炯炯:“私定终身,这太刺激了。”
“……”
郎君突然开始反思,自己是否太急于求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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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分可爱了!!!!】
-完-
第53章 、赐玉
◎不就是……这样又那样吗……◎
数月前,简亲王府门前。
匾额灰蒙蒙一片,阶缝中青苔丛丛,已然是上京人人皆知的破败王府。
魏昭提着一包刚出笼的青团,穿过街巷往家走去。
“让开让开!”一辆富丽马车破开雨幕,从转角疾驰而来。
马夫面色不耐,车毂压入泥坑,溅了魏昭一身。他手中的纸伞也被掀翻在地,折了伞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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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页
十二岁的少年面无表情,弯腰正准备将伞拾起,忽然,又密又急的雨点停了下来。
他抬头,只见一位郎君执伞站在他面前,身量修长、披发半束,穿着一身青雀头黛的长袍。
他决不是一位好心路过的撑伞人。
魏昭心里没来由地这么想着。
“为何不拦车理论?”那人问。
魏昭将破损的伞收好,垂眉敛目,平静道:“那是太傅府的马车。”
郎君轻笑,不置可否,将手中完好的伞递给他,魏昭顺势接过。
“回去吧。”那人转身走入雨幕,衣裳被雨打湿,斑驳成一块块暗淡的霁蓝色。
“那你呢!”魏昭喊道。
他摆摆手,隐没于街市人潮中。
魏昭皱眉,不解地撑伞回到简亲王府。
可当夜寅末,破败王府门前灯火如龙,列队而来的宫卫站满小巷,锦衣太监手捧圣旨,卑顺恭谨——
“请新帝接旨。”
-
魏昭再见到他是第二日在皇宫。
禁内一草一木皆是未曾见过的珍奇,少年板正地坐在祥云金椅上。
昨日还握着破伞的手,此刻正覆在龙纹锦袍上,指尖微蜷。
“你便是先皇遗诏中的李衎?”少年面容青涩,却神情坚定。
“正是臣下。”郎君一如初见那般从容清朗,叫人不敢相信他昨夜还在沐血斩枭。
少年帝王早已在细碎中拼凑出宫变的原貌,他知晓自己能登上皇位,是由这位世子殿下一手促成。
但若只是一个端坐九五的傀儡,那他宁愿弃位。
魏昭强撑镇定,将桌案上的玉玺拿起来,放在那道遗诏旁边,抬眸直视李衎:“印与玺,不一样。”
“哦?”李衎挑眉浅笑。
“我朝国玺仅用于大喜、大丧、大封、大赦,平日批复用的都是随身小印。”魏昭缓缓道。
“所以国玺虽然一直被赵后把持,但许久未曾动用过,甚至玺盒上落了薄灰。而这份遗诏上的朱印全无脱落痕迹,盖印时间应在十日以内。”
“先帝与臣下果然没选错人。”李衎毫无惊慌,反而些许欣慰。
继而郎君从袖中也掏出一物,放在桌案另一侧上。
魏昭定睛一看,膝上的手不由握成了拳——那是一枚与国玺一模一样的玉玺。
李衎直面少年如利刃射来的目光,解释道:“大魏国玺取自昆仑白玉,此料千年难得一遇。当年大魏开国时,高祖特意将玉料一分为二,一半刻成正玺,另一半刻成玉山摆件,另做杂色遮掩,置于历代帝王寝宫。”
“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哪怕贼子窃国乱权,皇帝仍有转圜之计。”
年仅十二的魏昭听得愣住了。
“此事只有大魏历任帝王知晓,先帝足智,臣下只是奉命而已。”
“既然无人知晓,你又何必和盘托出。”少年依然紧绷着,不敢放松。
“因为我想向陛下讨个赏。”
“什么?”
李衎将那假玺重新托在手心,颔首行礼:“请陛下赐我此玉。”
魏昭瞳孔紧缩,有那么一瞬甚至失了思索本能。
但郎君依然缓缓开口:“再请陛下寻一位巧匠,为我制成一只玉镯。”
“玉镯?”少年终于舒了一口气,但十分茫然。
一国不可有二玺,这枚新刻的玉玺必然要毁去,李衎此举已经是竭诚尽节的表示了。
可魏昭不解的是,为何是玉镯。
也实在是李衎让他一直有一种如临大敌的感觉,每个动作每句话都仿佛另有深意。
似乎是察觉了少年的迷惑,李衎不禁轻笑,叹息道:“陛下不必多想,只不过是臣下……有一心上人。”
少年帝王好像懂了什么,这位世子殿下生而尊贵,与他不同。又常年驻守军中,文武兼备,早已是满朝敬畏的存在。
对他而言,心中正念大约比这九五至尊的位子更重要。正是因为唾手可得,所以并无执念。
好比昨日那把伞。
他与赵恒,是截然不同的人啊。
魏昭肃然,静默过后站起来,向李衎行了个躬身师礼,道:“朕定会守好这天下,请皇叔放心。”
皇叔?
倒也对,先太子是李衎的表兄,而魏昭又入嗣先太子名下,那么称一句皇叔也不为过。
李衎将他扶起,两袖空空离开金殿。
-
这些记忆与残留的前世片段闪回脑海,血泊慢慢化作如今的澄澈光影。
月光如练从格花窗外倾泻而下,李衎轻轻触碰祝清圆的发丝,她已经熟睡,发出浅浅的呼吸声。
那枚曾经化作利刃,插入他心头的玉簪,如今也只不过是小姑娘身上一件再平常不过的首饰而已。
一如她腕上的这只玉镯。
“呵。”李衎忽而自嘲一笑,明白过来自己也并不是全然无畏。
他害怕重蹈前世覆辙、害怕天下祸乱、更害怕祝清圆有一天要离开他。
翌日,祝清圆揉着眼睛从榻上坐起。
而李衎已经收拾妥当,好整以暇地扣门进来。
“今日我们得回府了吧?”祝清圆问。
“我们去苍霞山。”
“啊?”
祝清圆洗漱完毕,而后匆匆忙忙地跟随郎君上了马。
清晨林间的风带着草木香,沁人心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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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页
她在起伏中眯着眼睛大声问:“我们去苍霞山做什么?”
“苍霞山潭清观,去见我父亲。”
小姑娘霎时一凛,侧过身来仰视李衎,有如惊弓之鸟,瞪大双眸严肃问:“侯爷那边怎么了?”
好在郎君胸膛宽阔,双臂有力,将她牢牢护在身前,才没有摔下马去。
李衎明白,这是她遭受太多变故后的常情反应,总是觉得下一刻危险便会逼近,所以如此杯弓蛇影。
郎君有些心疼,低头在她发顶付下轻轻一吻,缓声道:“别紧张,只是去商讨一些媒妁之事。”
小姑娘一脸顿悟神色,而后便开始低头不语了,两颊绯红。
骏马越出乱丛,终于步入厚土官道,慢下了步伐。
李衎瞧她这反应,含笑道:“圆圆不会将昨日之事忘了吧?”
“才没有!”小姑娘红着脸气嘟嘟。
郎君挑眉,一脸“那你说说看”的表情。
但世子殿下也万万没想到,小姑娘竟然在马上侧过身,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嘴巴稳稳地磕在了他唇上。
“不就是!”祝清圆长睫乱颤,“不就是……这样又那样吗……”
小姑娘像一颗蒸透的红梅糯米糍,仿佛浑身冒烟,却又诱人得恨不得当即咬上一口。
郎君眯起双眸,一言不发。
顿了那么几息,他反手将马侧上挂着的帷帽,扣在了祝清圆脑袋上。
而后策马往东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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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从心
◎我们来见无颐散人。◎
苍霞山在上京城外,沿着官道旁的小路方能抵达。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终于来到苍霞山脚,李衎将祝清圆扶下马。
这边紧邻着一座京郊小镇,人气颇盛。
祝清圆看着蜿蜒而去的摊贩,有些雀跃,提着裙摆走了过去。
李衎噙笑跟在她身后。
“姑娘,尝尝吧?”做买卖的大娘瞧出祝清圆好奇,忙出声招揽。
祝清圆却先回身看了看李衎,小声问:“可以吗?”
她一是顾及上山拜访侯爷的时间,二是自小长在深闺,祖父是断不会允她吃这些街头巷尾的小食的。
小姑娘是不知不觉间把李衎当成祖父一般,全身心依赖起来。
李衎却散漫得多,摸摸她的头,在案台上放下一粒碎银,直接给她买了。
大娘喜不自胜,忙捡了薄饼放在小盘中递给祝清圆。
一边介绍道:“这叫云片饼,里头夹的是熬出来的果泥,甜糯不粘牙!”
祝清圆早膳用的匆忙,又奔波了许多,倒真有些饿了。
她随口一咬,竟觉得比府里的糕点味道还好,于是惊喜地就要拿给李衎尝尝。
“你个懒货!”突然身后传来粗嗓大喊,如惊雷一般,将祝清圆吓了一跳。
二人下意识地朝那处看去。
只见一个身形魁梧的汉子叉着腰,凶眉怒目道:“还在这边磨叽什么!误了送货我把笔给你撅了!”
被他叱骂的是一个穿着短打布衣的孩子,约莫十一二岁,瘦瘦小小,头发枯黄。
那孩子面无表情地放下笔,将代写好的书信交还给一旁的老妇人。老妇人亦是孤苦模样,不敢与那汉子争锋。
小孩弯下腰,将扁担重新挑回肩头,步履沉重地往山道走去。
李衎帮祝清圆提着包好的云片饼,二人路过那老妇人,扫了一眼,发现那孩子的字竟然写得不错。
也许是家道中落,糟了什么难才苟且至此,任人驱使求个温饱。
祝清圆看着难过,起了恻隐之心,于是拉着李衎前去追赶那孩子。
小孩脚程极快,等祝清圆追上时,人已经进了山。
满目青翠,有深山鸟鸣幽幽传来。
只是祝清圆无暇欣赏玩,她撑着李衎的手臂,爬得气喘吁吁。
郎君见她实在辛苦,叹了口气,伸手揽住小姑娘纤软的腰肢,一把提起。
祝清圆大惊失色,却被李衎食指抵唇“嘘”道:“抱紧我。”
她悄悄环顾四周,没有旁人在,于是十分顺从地环住了郎君的脖颈。
李衎提步,几个飞身,便带着小姑娘跃至那孩子身侧。
也许是太过迅速,行云流水,祝清圆与那孩子双双震惊地看向李衎。
郎君笑笑,顾而言他:“这些是要送去潭清观?”
祝清圆这才看清,那小孩的篓子里是满满的枕瓜、茭笋、粟米等蔬食。
那孩子不说话,只点头。
“正巧我们也要去,不如我们帮你一起吧!”说罢祝清圆弯腰,从篓子里挑了一只最大的枕瓜抱在怀里。
李衎也随手提过那两袋最沉的米面。
那小孩本想拒绝,但许是生性内敛,还是没说出话来。
“你会写字,为什么不继续读书,将来科考?”祝清圆还是没忍住问道。
“我是女子,不能科考。”那孩子终于出声,惊呆了祝清圆。
嗓音清脆,的确是个小小姑娘家。
也许看出面前的祝清圆与李衎二人非富即贵,又颇有善心,那小孩干脆赌上一把,抬首道:“我父亲本是药房掌柜,一朝故去,家里便没了生计,只留下母亲、姐姐与我三人。若有机会,比起读书我更愿意习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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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祝清圆愣愣问道。
“习武可以保护自己,也可以保护母亲与姐姐。”
祝清圆抱着枕瓜默默良久,也许想到了自己的从前。
随着山路崎岖,日头也愈来愈盛,汗珠顺着祝清圆的下颌流入肩窝,可以看出她已是强弩之末。
李衎伸手想要接过那只枕瓜,却被祝清圆转身避开了。
祝清圆看了看那小孩,她依然是一言不发挑着篓子,已然汗流浃背,但仍旧习以为常地在坚持往上爬。
看着这样的景象,她有些羞愧。
同是命途多舛,自己大概太懦弱了些。
李衎好像看出了祝清圆心中所想,抬手轻轻拨开她挡在眉眼的鬓发,嗓音低哑道:“圆圆不必妄自菲薄。”
她抬头看向李衎,心中淌过一股暖意。
二人故意落在那小孩身后,缓缓走着,轻声交谈。
“你能找人教她学武吗?”祝清圆问。
“可以。”李衎点点头。
他心中早有打算,这小孩根骨不错,恰好再过两日关山娘与蔺霄二人便要进京,正好让其拜入师姐门下。
走走停停间,三人也终于抵达潭清观门口。
看门的年轻小道认得来送菜的女孩,欢欢喜喜地喊道:“亭月妹妹!”
他走到跟前才发现,祝清圆与李衎二人手中也拿着蔬食。
但他们二人气度华贵,必不是一般的山下善信。
于是小道行了个恭恭敬敬的礼,问:“二位道友这是?”
李衎将米面与祝清圆手中的枕瓜一齐放回篓子,而后才从袖中掏出淮阳侯府的玉牌。
“我们来见无颐散人。”
小道士自小长在潭清观中,对观中诸人都颇为了解,当下便猜到这位郎君是无颐散人之子,当朝炙手可热的权臣。
亭月倒比修道之人更清净,只默默做着自己该做的事,熟门熟路的挑着扁担去了潭清观的伙房。
小道士也连忙引着二人进入观内,古松如盖,青烟缭绕。
潭清观是与禅元寺不一样的静谧之感。
随着越来越接近老侯爷所在的元君殿,祝清圆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扯着腰间香囊上的流苏不松开。
李衎目不斜视,却好像什么都知道,将小姑娘的指尖拢在手心,让她安心。
午时寂寂,无颐散人早已入辟谷之境,每日都是打坐静心,对外面愈来愈近的脚步声充耳不闻。
小道士也不敢开口唤无颐散人,只把李衎二人带到静室门前便退下了。
祝清圆在门扉旁往里探看,才发现侯爷竟已须发全白。
她不由回忆起来,关于淮阳侯与懋柔长公主伉俪情深的传闻。
据说当年淮阳侯征战沙场,身死的消息被斥候连夜报回京城,本就身子不好的懋柔长公主得知后直接晕了过去。
而后长公主一病不起,等到侯爷奇迹般生还返京的时候,长公主已经撒手人寰。
两人互相没有见到对方的最后一面。
淮阳侯一夜白头,皈依无为。
原来传闻竟是真的,可那时候李衎还很小吧,大约五六岁?祝清圆转头看向郎君,有些心疼,于是紧了紧二人交缠的手指。
“父亲。”李衎唤道。
侯爷闻声眼皮都未抖一下,依然闭目静心盘坐着。
李衎早知如此,不甚在意地笑笑,继续道:“我要成亲了。”
祝清圆被郎君牵在身边,羞得低下头去。
侯爷终于有了反应,缓缓睁开双眸,侧身往门口瞧了一眼。
但什么都没说,又转回去继续燃香静坐。
祝清圆无所适从地看向李衎,她还以为是自己被嫌弃了。毕竟刚刚才大汗淋漓地爬上山来,妆发凌乱,显得很不得体。
好在侯爷下一刻及时出声,解救了祝清圆的窘迫。
“带人去客堂歇息吧。”
李衎毫不留恋地将人带走。
直到离开元君殿,祝清圆才小声问道:“侯爷是不是……不喜欢我?”
郎君轻笑出声,顾而言他:“若是从前,他连看也不看我,遑论开口答话。”
“他是看你劳累才吩咐我去客堂,否则我早被他赶下了山。”
祝清圆眨巴眨巴眼,终于明白了此情此景,竟然算是李衎沾了她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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潭清观的客堂坐落在山崖之上,观景一绝。
祝清圆眺望着远处星星点点散布的茅田屋舍,芸芸众生,忽然心生感慨。
她想起了教她做豆腐的施姐姐、上京途中替她沐浴的小女娃、不肯为妾宁愿自力更生的裴家表妹、还有今日这位一心学武的小姑娘……
无法科考,不分家财,女子在这世间活得尤其艰难。
纵然她如今平安富贵,还寻得了一心人,但也许是两世经历教会了她悯然天下。
她终于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
“李衎,我的箱子是不是快到京城了?”
“大约明后日到。”郎君一边将茶壶放在冷泉中沁凉,一边回复道。
“我想把这些钱财散做女子善堂!”小姑娘背着日光,冲他粲然一笑,眼神坚定而明媚。
“那嫁妆……我就只能从简咯?”
李衎也不自觉地随着她勾起唇角:“只要有你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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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求你
◎三天都不要理他了!◎
高山小泉泡出来的茶色格外清冽,碧绿的芽尖在盖碗里打着圈。
祝清圆想用盖子撇开芽尖,却突然发现,自己的手压根不听使唤,叮铃哐啷抖个不停。
一用力,整条胳膊便酸痛难忍。
“嘶……”祝清圆失力,将杯子放回桌案,茶水也泼洒出来。
李衎当然知道她是抱着枕瓜爬山所致,走到她身边无奈道:“把手给我。”
小姑娘不疑有他,乖乖抬手。
李衎用军营中的方式给她舒展,拉着她的胳膊往后压,可谁能想到,“咔嚓”一声,祝清圆肩头脱臼了。
小姑娘“嗷”的一嗓子叫出声来,泪水夺眶而出。
一向淡然的郎君也原地僵住了,他万万没想到,祝清圆的柔韧性这么差。
面对哭得梨花带雨的祝清圆,世子殿下喉头滚了滚,不知所措下,竟有几丝惶恐。
祝清圆垂着手不敢动,略显滑稽,她顶着满脸泪幽怨开口:“你欺负我——”
本来刚刚她哭喊的声音就招来了远处的道士,此言一出怕不知会被揣度成什么模样。
李衎赶忙过去捂住她的嘴,叹息道:“我没有。”
小姑娘对他捂嘴堵话表示难以置信,她瞪大通红的眼睛,重重地哼了一声。
用剩下那只完好的手推开他,负气往山门走去。
她决定!今天……不,三天都不要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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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清圆用另一只手固定住脱臼的胳膊,双手不能摆动,难免失了平衡。
她只得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踩着石阶下山。
但潭清观数百年于此,信众络绎,山道也被踩得不那么规整,嶙峋难行处不少。
走到下不来的地方,李衎便向她伸出手。
祝清圆权衡片刻,还是将手搭了上去——她可不想摔得鼻青脸肿回府。
但她还是不与李衎言语。
祝清圆这样,已经不便再带她骑马。于是李衎在山下租了辆朴素小车,一路进城往淮阳侯府赶。
小芍恰好从外头采买归来,在门口撞上二人。
她立马呼天抢地起来:“姑娘你怎么了?怎么出趟门受这么重的伤?是摔着了吗,还有没有伤到哪儿?”
“我们家姑娘真是太可怜了……”说着说着小芍悲从中来,于是带得祝清圆又泛起泪花。
主仆二人一齐抹眼泪。
李衎尴尬站在一旁,默默转身去宫中请太医。
太医常年给各位娇贵的主儿诊治,最懂得怎样避免苦楚。
以至于祝清圆还说着话,胳膊像被人轻轻一撞,诊治便结束了。
“多谢祁老。”
“殿下言重了。”
祝清圆刚想向小芍炫耀她不疼了,便听见门口传来李衎与老太医的寒暄声。
于是她赶紧话锋一转,大声道:“小芍我还是好疼啊啊啊——”
小芍一看祝清圆那狡黠的笑容便知她是装的,与小时候哄骗老爷的模样不差分毫。
小芍忍着笑,也同她演下去:“啊!那怎么办?”
“要是有澄水帛和冰兽放在窗前,凉风送爽,再有丝竹悦耳相伴,身心舒畅,自然就不觉痛了!”
这……祁老赌上太医的尊严,立时要为自己医术辩白,低声急语道:“殿下,这不可能再痛……”
李衎却轻轻抬手,堵了祁老剩下的话。
他微微一笑,无奈道:“我知道,我派人送您回去。”
小姑娘既然愿意对他撒娇,那他也不介意宠一宠。
过了端午便是炎夏,上京向来热如煮,不比扬州山水缱绻,总有凉润袭来。
祝清圆又自幼娇生惯养,受不了也是正常。
冰兽倒是简单,从地窖每日抬冰出来,雕刻好摆在缸中便是。
但澄水帛原本是前朝公主爱用之物,用前浸湿,再加入龙涎过滤暑毒,似垂帘般挂在送风处,暖风一过便可变凉。
要寻觅这样的珍宝,小姑娘还真是会给他出难题啊。
而那边,主仆二人正躲在屋子里说悄悄话。
“姑娘,虽然……我明白你受伤了不高兴,但你会不会对殿下显得太没大没小了。”小芍瞻前顾后的,“万一殿下生气了怎么办?”
“他才不会呢。”祝清圆摆摆手,神情中有着一丝小女儿的痴意与骄傲。
小芍见他们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便啧啧两声随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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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闷热,祝清圆便一直待在房里。
用过一碗冰汤圆,窗外的天便慢慢黑了,半抹残虹也无。
祝清圆百无聊赖地坐在灯下,漏出打着扇的婀娜剪影。
突然,院内传来一阵琴声,泠泠弦上,令人心头一颤。
祝清圆飞快地转过身去,想要推窗探看。但刚摸到木栓又停了下来,继续维持赌气的誓言。
“小芍,你去帮我看看是不是……他。”
给小侄儿绣虎头的小芍放下针线,呆呆地绕过自家娇羞姑娘,明晃晃推门看。
祝清圆根本不知自己的姿态,已透过纱窗一一映入了郎君眼帘。
小芍回来禀告时,琴声不断。
祝清圆已经可以确定这就是李衎亲自弹的。
美人如花剑如虹,寒梅惊马、夜雨古寺——他在弹奏他们一路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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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撑着下巴,听得脸颊绯红。
小芍不懂,但她方才看了看天色,黑云低垂,像是暴雨前夕。
“姑娘,弹完这曲你让殿下先回吧。我看这天要下大雨了。”
“我还没打算理他呢。”祝清圆不依不饶,“不过他应当会自己回去的。”
小芍思忱再三,觉得此情此景她不宜久留,于是默默地退回了自己住的耳房。
几盏茶过后,一曲终了。
屏风那侧传来小扣门扉的声音,郎君低声道:“圆圆,我能进去吗?”
祝清圆的心摇摆不定,久久未语。
她父母双亡,不知道旁人家夫妻恩爱是怎样的景象。
但是小时候祖父总叹息,“你这小性子,将来孙女婿可不会像我这样惯着你”。
赵某不必提了,但李衎,他应是会哄着自己的吧……
于是祝清圆捏紧裙摆,故作嚣张:“那你、你求求我啊——”
可外面没有再传来郎君的声音。
就在祝清圆百转千回之际,天边忽然打了几个夏日闷雷,紧接着急雨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
不过几个瞬息,屋檐瓦当就汇聚了雨水直往下流,混着夜色,叫人什么也看不清。
祝清圆透过窗缝往外看,却什么也瞧不真切。
这么久也没听见动静,李衎他应该已经回去了吧。
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别的什么心情,小姑娘怔怔地坐回了窗前。
可就在此刻,院中琴声再次响了起来。
雨珠碎在琴弦上,却阻挡不了琴音幽幽。
祝清圆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来,一把冲过去推开房门。借着檐下飘摇的灯笼看见——
李衎正一袭白衣坐在雨中,拂袖拨琴弦,竟有几分羸弱公子的模样。
让人心软。
他看见门边的祝清圆,于是起身走过来,衣裳头发湿透,在地面滴下一片水泊。
郎君的眼睫也是湿的,落下的水珠像是坠入她的心里,惊得心都慢了半拍。
“圆圆,我能进去吗?”他再次开口,直直看向祝清圆眼眸深处,“求你。”
小姑娘呼吸一凛,完全招架不住。
她拉着郎君转身就进了房,拿起一匹干净的素布,踮起脚替李衎擦拭头发。
但他从头到尾都湿透了,衣裳与发丝一起贴在胸膛上,露出隐隐约约的线条。
祝清圆目光闪躲,道:“要么,你还是直接沐浴吧……”
说罢她转头将耳房的小芍喊过来:“小芍,打一桶沐浴的热水来!”
小芍应声而来,瞥了一眼屋内这架势,反倒犹豫了,期期艾艾道:“姑娘,打水到你房里来吗?”
祝清圆这才如梦初醒,羞窘起来。
可偏在此刻,二人身后传来关窗的吱呀声,只见郎君微微一笑:“有些凉意。”
是啊,若叫他再冒雨回去,夜风一吹,恐怕真要着凉。
祝清圆咬咬牙,对小芍道:“就打到我房中来吧!”
小芍顿时高看李衎一截,她跟了姑娘十几年,知道苦肉计是对姑娘最有用的。
但万万没想到,堂堂世子殿下,竟也用这招。
左右这侯府里都是信得过的下人,也不会将此事传扬出去。
没眼看的小芍默默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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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刺杀
◎那刺客阴恻一笑,知自己赌对了。◎
翌日一大早,淮阳侯府的大门被人混不吝地敲响。
关山娘带着宛若游龙的宝箱长驱直入,大声问道:“我的徒儿呢?”
她在侯府内四通八达地转悠,无人敢拦。蔺霄懒洋洋地跟在她身后踱步而来。
而后二人便看见李衎从侧厢小院走出来,黑着脸系衣扣。
关山娘一脸玩味:“果真是金屋藏娇,乐不思蜀啊……”
“她还在睡,你们随我来。”
打趣归打趣,但关山娘清楚知道自己的师弟,虽然不守虚礼,但也不会真做那欺辱姑娘身子的孟浪之事。
小芍倒是对此事知道得一清二楚。
昨夜李衎在祝清圆院中沐浴,夜雨太大,姑娘便非要给世子擦头发,结果擦着擦着自己倒睡着了。
偏偏手腕上系着的端阳五彩绳结,与郎君的头发勾在一起。
李衎怕动作太大,又伤着她胳膊,于是叫来小芍解绳结。
祝清圆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李衎坐在床沿,小芍则蹲在地上替二人解开。
可等她解开绳结后,才发现李衎也已经靠在床头睡着了。
许是二人今日山上山下的折腾,都累着了。
看着二人岁月静好的睡颜,小芍突然感觉甜滋滋的,便自作主张没有惊醒他们,悄悄退出房间。
直到今日早上——
“我们回府突然,那孩子此刻还在京郊镇子上。”李衎饮着齐物奉来的茶水,一边解释。
而后又道:“京中还有几处我的私宅,你们暂且先住一段时间。”
“好事将近?”
“婚期何时?”
关山娘与蔺霄难得如此心有灵犀,同时猜到了李衎的言下之意。
李衎意味深长地看了二人一眼,心中似在揣摩什么,似笑非笑道:“中秋之前吧。”
关山娘的心一直系在亭月身上,寒暄过后她便策马出了城,要去见见那个根骨奇佳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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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蔺霄一介书生,陪着关山娘日夜兼程,此刻只想酣然入梦去。
是以祝清圆一醒来没瞧见他们,只看见了满院子失而复得的宝箱,惊喜地像只出笼小兔。
小姑娘抬头看见郎君倚在院门朝她笑,于是撒欢似的扑过去。
李衎也含笑抱住跳起来的她,轻声问:“昨夜你说还有一点生气,那现在呢?”
祝清圆大大方方地环住郎君的脖颈,笑得眉眼弯弯,蹭在李衎肩头说:“现在一点也没了!”
“你今日怎么穿的这么齐整,硌死我了……”小姑娘伸手往郎君腰间的躞蹀带抓去,想移移位置。
李衎则顺势将祝清圆放下:“今日休沐结束,我要进宫一趟。”
“好吧。”小姑娘依依不舍地扯住李衎的袖子,“那你早点回来。”
“嗯。”
但李衎应声后还留在原地,祝清圆不解地看他。
郎君无奈提问:“你就没什么想要的?”
端阳过后便算是真正入夏了,京城内大大小小的铺子,衣食脂钗诸物都要从头到尾上新一遍,也是各家姑娘们采买稀罕物件的好时机。
可惜祝清圆完全没明白李衎所指,满心满眼都在浓情蜜意中。
于是李衎眼见祝清圆突然扭捏起来,害羞地捂脸跺脚。
李衎:“?”
“那好吧……”小姑娘娇声娇气,闭上眼睛,菱唇微嘟,连鼻尖都泛着微红。
郎君失笑,无奈地俯下身。
他先是在小姑娘额心一吻,而后才克制地从她唇边擦过,压嗓含笑:“傻丫头。”
五月,榴花照眼,薝匐有香。
留赠脉脉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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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从薄衫香汗中逝去,蝉鸣愈来愈盛,转眼便到了盈阳公主的大婚之日。
“齐物。”李衎起身,皱着眉正适应着射进屋内的日光,唤人来替他更衣。
小厮低着头,捧着叠整齐的晴山色圆领袍,绕过屏风来到李衎身侧。
“齐物”的动作好似没有平常那般麻利,郎君垂眸看去,而后笑出了声。
“呵。”李衎伸手掐住那人的脸颊,白皙软弹,“这就是你说的惊喜?”
打扮成小厮模样的祝清圆嘿嘿一笑:“我才不想再和那些京城贵女同席!”
她摇摇李衎的胳膊,撒娇道:“好不好嘛?”
李衎也拿小姑娘没办法,只得依她。
隅中吉时,盈阳公主的嫁辇从宫门出。
礼官执玉笏随行,身着紫衫的天武官抬着百轿如游龙般串过御街,尽是天家珍玩。
公主端坐在轿内,层层叠叠的红罗销金掌扇步障中,隐约露出轿顶上渗金铜铸的云凤浮雕。
随行宫人近百,群黎百姓们只能从华丽宫袍的衣缝中瞥见几分。
祝清圆身为小厮,只能随李衎一并等在公主府,无法上街去好好瞧一瞧热闹。
裴父虽不必像其余人家娶亲时那般招呼同僚,却依然在厅堂内踱来踱去,紧张又难掩大喜之情。
婢子们在喜庆中迎来穿往,为接下来的九盏婚宴做准备。
而裴耀清身着绛红袍站在门口,他还是那谦逊有礼的模样,淡如修竹。
李衎则与其余同僚们坐在偏厅小歇,众人相互寒暄,吃着点心喝着茶。
“饿不饿?”突然,郎君压低声音问祝清圆。
她如今是小厮身份,站了一路,且没吃没喝。
原本祝清圆在左顾右盼看热闹,还不觉得,可现下李衎一问,倒真有些饿了。
小姑娘赶紧点点头。
“齐物,续茶。”李衎拈起一块藕粉糕,神色自若地吩咐祝清圆。
祝清圆自然明白郎君的意思,赶忙弯腰,双手将茶奉上。
她的衣袖正好将自己的脸挡了个严实,趁着递茶的动作,小姑娘迅速张嘴咬下了那块藕粉糕。
小脸鼓鼓囊囊,偷偷笑着。
李衎将指尖的糖屑擦掉,又剥了些核桃仁,拢成一把偷偷塞入祝清圆手心。
二人就这么暗度陈仓,将小姑娘的肚子喂了个半饱。
祝清圆扯扯李衎的袖子,小声道:“我渴了。”
喝茶的确不像吃点心那么好糊弄,处处有声,动作也大。
但祝清圆显然已想好了该怎么做,她端起茶壶,躬身道:“我去给殿下换新茶。”
实则祝清圆是准备找个人少的地方喝个爽。
李衎笑着随她去。
天气炎热,人熙熙攘攘地挤在一起。摆放的冰兽不停地化水,又被人换上新的。
祝清圆为了女扮男装,还特意用白绢将前胸给裹住,此刻几乎要被汗水浸透了。
她急匆匆地以李衎的名义要了一壶上好的冷茶,可还没来得及仰头海饮,便被人叫住。
“小苍头!快过来搭把手!”
祝清圆一时还未反应过来自己小厮的身份,愣了一瞬,才转过身去。
叫住她的婢女满脸急躁,正吃力地将一盆蕙兰从香几上挪下来。
婢女见祝清圆不明就里的神色,更恼了:“快过来呀!公主马上就到了!”
祝清圆只得把茶随手放下,灰溜溜地过去听凭使唤。
那婢女一边换上新的花一边碎碎念:“都说了别一大早就把花摆上,到晌午可不晒蔫儿了,那老婆子还非不信……”
祝清圆可不敢惹这样气头上的人,乖乖低头做事。浑然不知有人揭开她的茶壶盖子,偷偷倒了些粉末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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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祝清圆提着一饮而空的茶壶回到偏厅的时候,才发现众人都起身去了前堂。
“吉时到,公主入门——”
小皇帝头戴冠冕,身着龙袍,扶着曾经相依为命的长姐跨过新槛。
虽说这于理不合,但他还是想依着民间习俗,送姐姐出嫁。
于是整个公主府的宾客仆从乌泱泱跪了一地,祝清圆也是。
因着受册、祭祀等礼数已在宫中完成,公主府内便只剩九盏宴和新婚夫妇同食之礼。
等公主诸人悉数步入正堂,已经过去了小半柱香。
祝清圆揉着膝盖起身,一阵眩晕,所幸被逆着人流而来的李衎及时扶住。
“怎么了?”李衎低声关切。
“有点晕……”祝清圆摆摆手,借力站稳了,“可能跪久了又猛地起身,没事。”
她看了看盈阳公主一层又一层的凤冠霞帔,只怕比她更累更热。
于是小姑娘感慨道:“成亲真是不容易,李衎,咱们以后还是从简吧。”
郎君不说话,只看着她笑。
直笑得祝清圆脸都红起来,跺跺脚一把推开他,溜了。
祝清圆心中羞恼,李衎方才似笑非笑的神情,好似自己上赶着要嫁他似的,但明明是他先来求娶的啊!
受了逗弄的小姑娘可以开溜,埋首在仆从中,但世子殿下却不能神隐——李衎已然是如今最有权势的皇亲国戚,必得座上观礼。
然而就在礼成时刻,突然一支短厉的袖箭直冲着椅子上的新帝而去。
仓促间,满堂动乱,身手较好的武将们想要出手,却发现自己内力虚散,大惊失色。
好在李衎无恙,他凝眉将手边的杯盏掷出去,袖箭最终钉入皇帝身侧的木台。
箭矢是从殿外西南方射来的,李衎转头看去,那是仆从们站立的地方,祝清圆也在其中。
殿内都是命妇朝臣,还算冷静,可殿外的仆从们霎时乱成了一锅粥,一时让人难以分辨刺客的具体所在。
第二支冷箭再次冲了出来,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人群里的祝清圆似乎与李衎心有灵犀,她大喊了一句:“在碧桐树下!”
李衎一边下令围府,一边精准地捕捉到碧桐树下的动静。
那刺客见已然暴露,干脆由暗转明,拔出两柄短刃,逆着仆群冲向殿中。一步杀一人,血溅当场。
因下药而失了力气的武官们挡在圣上身前,李衎是唯一的意外——他的茶被祝清圆喝下。
其实这刺客已是强弩之末,他错失良机没做到一箭射杀,府外又已传来禁卫们匆促的脚步声。
而内有世子殿下,他拔下木台上的箭矢,反手要朝那刺客掷去。
祝清圆被裹挟在乱流中,她想要和其他人一般四散逃跑,但不知为何头晕腿软,一点力气都没有。
眼见那刺客手中尖刀滴血而来,祝清圆被人一撞,青丝泄了满肩。
刺客恍然间懂了什么,一把抓过祝清圆挡在身前。
郎君正要掷出手的箭矢顿住了。
此时禁卫们终于救驾来迟,拉满长弓便要向那刺客射去——
“住手!”
禁军指挥使是李衎一手培植,令行禁止,全军肃然。
那刺客阴恻一笑,知自己赌对了。
李衎垂手而立,让刺客挟持着祝清圆一步步来到殿内。
躲在椅子后的言官,一面瑟瑟发抖,一面破口大骂:“李衎!你怎敢如此光明正大的执柄□□、威福由己!”
“先帝令尔翊卫幼主,你竟包藏祸心,敢问日后到底是谁家之天下!”
郎君正是心烦之际,径直将没出手的箭矢甩了过去,皱眉道:“闭嘴。”
言官望着近在咫尺的箭身,全身被冷汗浸透,默默闭了嘴。
裴耀清伸手揽住公主站在一旁,神色冷肃,既防着步步紧逼的刺客,也猜忌着李衎。
倒是端坐在椅上的少年圣上,面不改色地与皇叔李衎对视了一眼,心中冷静非常。
祝清圆的药效已经尽数散发,她本身没有内力,此刻头昏眼花,不知今夕何夕。
那刺客原本就没有全身而退的打算,他只想借机最后一搏。
在他举起袖箭想要射杀之际,自己的胸口蓦地一凉,低头一看,已是血流如注。
李衎手执长剑站在刺客身后,殷红血流顺着剑刃往下滴。
刺客与被挟持的小姑娘双双倒下,全场寂静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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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开溜
◎我们的确该冷静些许时日。◎
这是哪儿?
祝清圆神思恍惚,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她不是正在参加盈阳公主的大婚宴吗,可此处,分明是皇宫……
祝清圆站起身来,璎珞环佩随风吹响,她低头一看,自己穿的竟然是皇后的兖服。
自己的手如窗纸一样透,而真正的肉身,正站在金殿上——这是,她的前世!
再一抬头,祝清圆便看见金殿的门被人撞开,她下意识地瞳孔一缩,想要伸手拯救自己。
但当她看清来人时,手不由僵在了半空。
来的人竟然是——李衎。
祝清圆眼睁睁看着前世的事情一一再现,李衎手中的长剑,穿过她的心肺。
而后他又死于自己的白玉簪,二人共同倒在一片血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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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整个人宛若冰封。
眼前的景象逐渐化为浓浓大雾,但她的听觉似乎正在慢慢恢复。
“圆圆,圆圆?”
有人在叫她,是李衎的声音。
祝清圆在迷雾中无助地摸索方向,想要循声而去,但声音逐渐嘈杂清晰,她却依然停留在原地。
“太医署来人!”小皇帝道。
“她中了刺客的软筋散。”祝清圆听见上次为她诊治手臂的祁老的声音,“殿下剑法精准,贯穿了刺客,却只破损了姑娘些微肌肤,并无大碍才对。”
“可……她的脉息微弱异常……老夫无能,诊不出确切缘由。”
前世身死的画面带给祝清圆的冲击慢慢消散。
在恐惧与信任间,她愿意选择信任李衎。
毕竟那已经是上一世的事情,如今的郎君也与上一世的他不同。
祝清圆冷静下来,感觉雾气中的视野在逐渐明晰,耳外的世界也不再嘈杂——许是李衎将她的身体抱离了公主府。
不知过了多久,阵阵困倦袭来。
祝清圆感觉自己要重新昏睡过去,便在这时,李衎的声音喑哑传来,低低的,却一字一句敲打在心上。
“是我不好。”
“明明重来一世,还是伤了你。”
随着话音,小姑娘一阵绞痛,她皱眉低头看去,发现前世被贯穿的心口,复又渗出淡淡血迹。
她再也无力支撑,在幻境中昏迷过去,耳边最后传来的,似是梵音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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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中瓦莲花棚,角落一卦摊前。
“怎么样?!”小芍双手撑在桌板问。
那瞎眼师傅捻捻胡须,摇头晃脑道:“乾坤二造,竟然年月日时四柱相合,日柱天干地支皆相生,喜用互补、岁运同步,此乃天作之合。”
前面的一大堆小芍都听不懂,但她懂最后的天作之合。
但小芍有些质疑,反问道:“你确定?”
小芍这次是偷偷出门,介于每次姑娘和世子出门,最后都要受伤而归,她不由开始怀疑起二人是不是八字不合。
于是她想方设法从庆伯那打听到李衎的生辰八字,又与姑娘的并排写下,让这瞎眼道人好好算上一算。
小芍一脸不信任:“那为何……”
那老道打断她的话:“好事多磨。”
见再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小芍只得耷拉着脑袋打道回府。
“小芍姐姐。”淮阳侯府的小丫头见到小芍福了福身,捧着水盆退下。
说来也奇怪,祝清圆刚被抱回来的时候,太医说她脉象微弱。
但每过一段时间,她的脉象便会稳健一些。到昨日为止,已与寻常人无异。
祁老说若无异变,祝清圆苏醒便在这几日了。
小芍与其他几个小丫头负责照看祝清圆,让她含着参片一类补神。
刺杀皇帝一事非同小可,李衎送祝清圆回来后,便几乎没有再回府。
小芍绞了帕子,细细地给祝清圆擦脸,絮絮叨叨道:“姑娘,你快些醒吧。躺了这么久,人都饿瘦两圈了……”
次日是七月初一,小芍端着新的参汤而来。
她预备要是祝清圆再不醒,就去菩萨面前抄经点香,长跪不起了。
但当小芍掀开帘子抬头一看,整个人先是一愣,而后差点喜极而泣。
她放下碗急急地扑过去:“姑娘你终于醒了!”
祝清圆只觉得阳光刺眼,半坐在床榻上,神思恍惚道:“我好像听见了撞钟声。”
“撞钟?”小芍不解,“今日初一,禅元寺的确会敲钟,可侯府与那里相距甚远,姑娘怎么听得到?”
祝清圆看向小芍,小芍也炯炯有神地盯着自家姑娘。
这丫头打小不信怪力乱神,重生与幻境一事,还是不必与她细细诉说了。
“小芍,我饿了。”祝清圆眨眨眼,一句话便岔开了小芍的问询。
小丫头赶紧窜出去给她张罗膳食,房内再次一片寂静。
祝清圆斜靠在床头的绣花枕上,手腕那枚羊脂玉镯映入眼帘,她摩挲着叹了口气。
她与李衎倒真是同生共死。
知道了全部真相后,祝清圆再看这玉,便会想到她的玉簪扎入李衎心口的景象。
她忽然明白了及笄那日,李衎帮她绾发的时候,为何忽然低落。
一路上的许多事情,也都有了更确切的缘由。
只是,他保护自己、对自己偏宠,到底是因为爱,还是愧疚。
“姑娘,我回来了!”小芍喜滋滋地提着食盒进来,打断祝清圆的思绪。
“芡实莲子羹,还有你喜欢的酥黄独和石榴浆!”
祝清圆说饿,但面对佳肴却并未食指大动,她慢慢吃着,问小芍:“你告诉旁人我醒了吗?”
小芍捂嘴一笑,自然明白她的意有所指,促狭道:“齐论已经快马加鞭去找世子殿下了。”
祝清圆知道,刺杀一事关系重大,他定然不能日日守在自己床边。
只是道理虽然明白得很大度,但心中还是希望郎君更偏向自己。
便如戏文所言,只愿执手相看,哪管洪水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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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德楼前,有一名不见经传的小院,名唤推勘院,实则是专门负责直达天听的要案场所。
“殿下!”齐论勒马翻身,手持淮阳侯府的令牌,径直往里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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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卫们没敢拦他,但斜边伸来一只手扯住了齐论。
齐论抬头一看,怔怔唤道:“蔺军师?”
蔺霄微笑颔首:“你们殿下此刻不方便,任何事情我代为转告。”
他既是自家殿下的左膀右臂,也是经年密友。
齐论不疑有他,连忙把祝清圆苏醒无恙的消息传达。
蔺霄一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将齐论送了出去。接着他转身回到推勘院,推开内室的门,熬煮药汁的热浪迎面扑来,夹杂着淡淡的血腥气。
“她竟真的醒了。”蔺霄有些不可思议。
“嗯。”郎君背对着蔺霄应声,素衫围在腰间,露出宽阔有力的肩背。
身旁放有盛水铜盆,搭了一条染血的纱带。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蔺霄又问。
李衎终于换完伤药,披上中衣转过身来,胸前伤口清晰,不停渗血。
但他面不改色,似乎无痛无觉,淡淡答道:“再过几日吧,等伤口愈合。”
“也好。”蔺霄点点头,“那它呢?”
在桌子上啄食石榴的探花霎时一动不动。
蔺霄也觉得果真万物有灵,这只鸟儿聪明得像个垂髫小儿,难怪禅元寺会把鹦哥当作信鸽。
李衎一瞥,终于勾起一抹转瞬即逝的笑:“它怕热,把它养在地牢吧。”
先前李衎将它从禅元寺带回侯府,它与祝清圆玩玩闹闹,倒也解闷儿。
但随着日头愈来愈毒辣,酷暑连人也难耐,它便开始终日蔫蔫,差点脱水而亡。
祝清圆便连夜差人把它送回禅元寺避暑。
直到祝清圆昏迷不醒,慈恩方丈托它给李衎送信,才至于此。
二人继而走至廊下透气,商讨逆贼刺杀一事的后续。
谁都没发现,探花好似听懂了“牢”这个字一样,小心翼翼地蹦跶着,将慈恩方丈的手信抓了过来,藏在自己的鸟笼里,还用干草盖住。
也许是冥冥中觉得,慈恩方丈能保佑它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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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阳侯府,夜幕四合下,祝清圆撑着下巴坐在小院中。
有几缕晚风吹来,倒是不太燥热,但不停的有蛾子前赴后继往灯笼上扑。
“姑娘,还是进屋去吧。”小芍一边打着扇,一边劝道,“再晚蚊虫就更多了。”
“嘘——”祝清圆让小芍噤声,她将提灯中的烛火吹熄,然后让小芍往远处竹丛看。
小芍这才明白,她们家姑娘是坐在这儿看流萤。
三三两两的莹莹绿光闪烁,的确有几分夏夜静谧的味道。
“姑娘,你以前不是不喜欢这些吗……”小芍纳闷。
祝清圆喃喃道:“因为以前我从未看过漫天流萤的样子,它们会和星野重合,让人如在梦境。”
漫天流萤?小芍望着这稀稀拉拉的光点沉默了……
也许是齐论禀告了祝清圆苏醒的消息后,世子殿下依旧没有回来,姑娘伤心了吧。
小芍其实没有猜错,祝清圆就是伤心了。
或者更应该说是失落。
祝清圆假装轻松地笑笑,道:“好了,我们回房吧。把我箱子里的话本找出来,睡前我想看看。”
苏醒后的第一日,就这么草草度过了。
可一直到第三日都过了大半,李衎还是没有回来。
祝清圆趴在廊下的美人靠上,心想:果然,他对自己是愧疚大于喜欢。
“姑娘,你要不要让人捎个口信去问问世子殿下呀?”小芍从府外给她买了些草药回来炖药膳。
这是扬州的土方子,小芍还舍不得告诉侯府的厨子。
祝清圆闷闷地开口:“问什么?”
“我今日碰到了刑部尚书郭大人家的三夫人,她是我蜜饯铺子的老主顾了,于是同我打了几句招呼。”小芍将帕子浸入冰水,拧干给自己擦了擦汗。
“她说刺客一事终于尘埃落定,姑娘你也醒了,真好。”小芍略显犹豫,“那为什么殿下还不回来看姑娘?而且上次齐论前去推勘院,也没有真的见到殿下,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祝清圆懒洋洋地翻着书页,答道:“不会的,他就是不愿意回来面对我罢了。”
“什么?”小芍没听清。
“没什么。”祝清圆百无聊赖地合上书页,站起身来,一切都没意思得紧,她克制着自己的低落,又回房睡下。
第一世他误杀自己,因为愧疚而对她多加照拂,转而爱怜,理所当然。
可第二世他还是伤了她,刺在同一处,使她陷入昏迷。
两世的愧疚叠加,终于大过了那点爱怜。
人都是如此,若觉得相处开始不自在,便会不自觉地避免面对。
祝清圆揣测得头头是道。
一觉醒来,又是一个孤独的黄昏暮色。
让她记起第一次来到淮阳侯府的时候,不知不觉,竟也过去了好几月。
祝清圆随便用了些晚膳,又打发了小芍,让任何人不得来打扰她,而后开始铺纸写信。
“李衎,展信安。
世间缘之一字果然玄妙,你还记得我曾与你说过那个梦否,我想你知道那是真的。
当我昏迷时听见你说的话,方才知道原来你与我一样,皆是二世为人。只可惜,你我不曾早些相互知晓。
我知你为难震惊,我也并不怪你。世事无常,想必你也更能明白此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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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思来想去良久,我们的确该冷静些许时日。
但淮阳侯府是你的家,到底是你该回来住着。
经历这一路的风雨,我想我已经不是以前那样娇滴滴的姑娘,也许我终于能完成儿时登山临水的愿景,去看看这大好河山。
家中私产众多,不知能否暂放贵府,还有小芍一家,万望多加照拂。
勿念。清圆笔。”
小姑娘越写越动情,泪盈于眶,终于随着最后一个字滴落下来。
啪嗒一声,墨迹四散。
府墙外传来打更的声音,不知不觉已是亥时。
祝清圆擦擦眼泪,换上便服跨好包袱,悄悄潜出了小院。
未免小芍和其他人阻挠,她只能漏夜出逃。
侯府西侧有棵歪脖树,树下又有个盖着木板的大水缸。她预备带着绳子爬上树去,然后翻身在院墙上立足。
最后用绑在树上的绳子溜下去。
多亏了在绵山被涂山教掳走的经历,小姑娘现在沿着绳子往下爬简直驾轻就熟。
她打算先去客栈住一晚,第二日清早城门一开便走,先坐船回扬州看看祖父,而后再做旁的打算。
可她哪能料到,那厢的小芍辗转反侧,为了让祝清圆不必太忧心世子殿下,而从床榻上爬起来,决定告诉祝清圆她曾偷偷让人算八字的事。
只是当小芍发现床铺空空,桌上只余一封信笺之时,祝清圆已经彻底离开了淮阳侯府。
小丫头拿着信笺一声尖叫,整个侯府霎时灯火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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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因果
◎纵然少不相识,死亦茫然,终于红豆生发,缠绵几榻。◎
庆伯纠结了一二刻,还是让人去禀告李衎。
前些日子因为圣上遇刺,京中便开始宵禁。
一两个人偷偷上街行走倒还能遮掩过去,但要大张旗鼓的提灯寻人,便不得不思虑再三。
庆伯是侯府的老仆,他原是老侯爷身边的贴身侍从,知晓轻重缓急。
他生怕因为一个小姑娘,而让李衎被同僚抓住错处,参上一本。
因此他私心里并不想让李衎去当夜寻人。
随着庆伯的叹息,小芍在府内急得团团转,眼见就要哭起来的时候,齐论终于领着久不露面的世子殿下赶了回来。
身后还跟了一队手持火把的禁卫。
李衎读完那封祝清圆留下的信,立刻脸色阴沉地下令,让禁卫去各家客栈搜寻。
众人都能明显察觉到李衎心情不佳,遂噤声屏气,什么都不敢劝。
祝清圆还不知道自己把淮阳侯府搅了个天翻地覆。
她正双手紧握住灯笼的提手,夜烛幽幽,偶尔有树影招摇都能将她的心霎时惊起。
其实祝清圆已经开始有一丝丝的后悔了,闯荡江湖真没话本里那么潇洒。
但若此刻转身回府,能不能叫醒门房都是个问题,更何况此时她距离城门客栈已是更近。
小姑娘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
突然,前方的草丛中传来窸窣的响动,祝清圆立刻僵住,脑海中杀人越货、采花贼人的故事轮番上演。
下一瞬,两只野狗走了出来。
祝清圆欲哭无泪,她忽然觉得还不如脑中想的情况,至少来个人她还能说话转圜片刻。
这两只狗身上尽是癞斑,有一只微微跛足,另一只面中深疤,一看便是犬中丐帮,凶残得很。
祝清圆两股战战,如今是敌不动我不动。
但还未等她转身逃跑,其中一只已经按捺不住,往她这边冲来。
小姑娘本能尖叫,手中的提灯朝那野狗挥去,“啪嗒”一声,提灯断裂倒地,挡住了野狗的前进,但也将唯一的光亮摔灭。
烛火一灭,野狗凶狠的眸光愈加明显。
祝清圆背紧贴在小巷墙上,才不至于瘫软下去。
野狗收缩头足,准备新一轮的进攻。
然而就在此刻,巷子外传来了整齐有素的脚步声,声势浩浩,两只野狗听觉灵敏,再次按捺住。
祝清圆也往巷尾看去——
只见转角一过,火把如龙,将大半个巷子照亮,身穿软甲的红衣禁卫排了两列。
李衎黑着脸负手站在前头,不说话,也不上前来。
此刻可谓是前有“狼”后有狗,祝清圆心虚地咽咽喉咙,内心还想挣扎一下。
那两只野狗察觉出危险,转身潜逃。
但它们一动,祝清圆的眼泪立刻夺眶而出。
她心想着果然还是恶犬更可怕!便本能地往郎君那边冲。
于是众人便瞧见那小姑娘闭着眼睛往这边跑来,他们家世子殿下上一瞬还黑着脸,下一刻立马张开手接住了小姑娘。
郎君挑眉,呵气轻笑,任她把头埋进自己肩窝:“不是打算云游四海相互冷静?”
怀中人一声不吭。
“还走吗?”
小姑娘带着鼻音闷闷开口:“不走了。”
顿了顿,她又揪住郎君的衣襟,恶狠狠地抬起头来:“谁叫你都不回家!我还以为……”
说着她鼻子一酸,眼泪又委屈地涌出来,又软又凶:“我还以为你其实根本不喜欢我……”
李衎到底是拿她没办法,抬起手轻轻地抹掉她的眼泪,叹道:“怎么会。”
“那你抱我回去,”小姑娘化身黏人精,理直气壮,“我腿软走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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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无奈,自己的小姑娘自己宠。
他瞥了一眼齐论,让他别说话。
先前事发突然,齐论闯进推勘院时李衎正脱衣欲眠,他的伤口也暴露在了齐论眼前。
就这么的,小姑娘离家出走一事半路完结。
守在侯府门口的庆伯心情复杂,终于还是在侯府起居注上记下:七月初三,皓月当空,世子又抱着那位祖宗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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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祝清圆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她恰巧看到齐论从李衎院子里走出来,于是抓住他问道:“李衎还在府里吗?”
齐论有些不自然地躲闪,低头回答:“殿下……进宫去了!”
这很不对劲。
祝清圆不由眯起眼睛打量齐论,往常近身服侍的都是齐物,齐论性子大咧,只会给他安排一些无关痛痒的琐事。
但昨夜跟着李衎来寻人的也是齐论。
盛夏里,齐论被祝清圆盯得心虚,不由抬起袖子擦汗。
正是这一抬手,一股清凉的金疮药气味幽幽飘来。
这味道祝清圆很熟悉,这是李衎常用的金疮药,千金难得,齐论不可能自己用。
“你站住!”祝清圆喝止住想要溜之大吉的齐论,霎时间气势大涨,直把齐论逼得节节败退,贴在柳树树干上,动弹不得。
“你说,怎么回事?是不是李衎受伤了?”
齐论实在没办法,只得把昨夜所见一五一十地告诉祝清圆。
小姑娘听后,整个人像一朵开败的花,萎靡低落。悔恨、内疚、担心、自责各色情绪一齐涌来。
齐论生怕她下一刻就哭出来,猛然想起了昨夜殿下让他带回府的那只鹦哥。
于是他赶紧道:“祝姑娘,探花回来了!但它一直不吃不喝,要不你先去看看它吧!”
祝清圆成功上套,她一愣:“探花不是在禅元寺么?它自己飞回来的?”
齐论摇摇头:“是我们昨夜从推勘院把它带回来的。”
推勘院?祝清圆心中疑惑,她道:“你带我去看看。”
探花连鸟带笼挂在门房檐下一整夜,恹恹地窝在杆上。
直到它嗅到熟悉的女儿闺香,看到祝清圆前来,才强打起一些精神,小脑袋在祝清圆掌心蹭了蹭。
祝清圆将探花从鸟笼中捧出来,吩咐下人送上些鸟食和一小碟泉水。
探花简单啄了几口,慢慢恢复过来。
齐论见鹦哥成功地牵绊住祝清圆,内心狂喜,正欲悄悄退下,却见那鸟儿飞回笼子里,从干草中扒拉出一张小笺。
“这不是禅元寺的信纸吗,”祝清圆一面接过,一面对探花笑,“你把这个偷来作甚?”
探花扑棱着翅膀,很是着急。
祝清圆好像终于明白了探花的意思,赶紧打开查看,入目墨字圆润端方,似是慈恩方丈的手迹——
一切诸果,皆从因起,缘未齐则果不成。
是佛家的因果论,祝清圆想起自己昏迷时曾听见的梵音,以及醒来时的钟声。
虽然难以置信,但又不得不信。
真相呼之欲出,祝清圆站起身来,叫住即将成功溜走的齐论。
“齐论!你回来。”祝清圆神色比方才柳树下更加严肃,“你昨夜有没有瞧见李衎的伤在哪个位置?”
齐论也不禁正经起来,怔怔回忆道:“我闯进房间的时候,殿下正在换药,伤口大概在……”
他比划了一下:“左胸心口上。”
祝清圆脸色一白——那是前世李衎被赵后刺死的伤口位置。
她顿了顿,捏紧手帕继续问道:“那……你可看清了伤口形状?”
“啊这个,的确奇怪。我昨日一时心急扒了殿下的纱布,倒是近距离看见了伤口,不像刀剑伤,小圆口的模样,就像是……”
齐论沉吟,一时想不出比拟之物。
祝清圆开口接上:“玉簪。”
“啊对!”齐论抚掌,“是挺像簪子尖的!”
祝清圆没再说话,烈阳拂身却面色惨白,宛若游魂般回了自己的房间,甚至连探花都忘在脑后。
“姑娘,你怎么了?”小芍见祝清圆这般,上前问道。
“小芍,你去把祖父送我的白玉簪找来。”
“好。”小芍忙去祝清圆的妆奁盒子里翻找,但久久未果,“怎么没有?”
小芍大惊失色:“姑娘,簪子不见了!”
祝清圆咬着嘴唇,心中更加确定。
她因为与前世吻合的伤口,而陷入生死之间的幻境,无法苏醒。李衎只得铤而走险,用她的玉簪再次刺入自己的心口。
二人前世同死,如今因果相连,要解果,只能回归最初的因。
此言听来无稽,但一切从他们重生起,早已不符俗世间的规则了。
她随口诌道:“小芍,没事,我想起来是我把簪子收起来了。”
又问:“你先前买的药膳食材都还有吗?”
小芍愣愣点头。
“多做一份,顺便吩咐膳房,今夜我与李衎一同用膳。”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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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一刻,小芍在侯府门口守株待兔。
李衎甫一进门,便被小芍忽悠着往祝清圆院里走。
他本以为自己见到的会是一桌晚宴,然而小芍一个转身便把他关进了房间。
祝清圆好整以暇地坐在床边,看着他,语出惊人:“衣服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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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挑眉。
可小姑娘不为所动,难得没有羞红脸,神色严肃。
李衎大概猜到,她知晓了。
他叹了口气,坐了过去:“是齐论说的?”
“是我逼问他,不必责怪齐论。”祝清圆拉开李衎的衣襟,露出里头白色的层层纱布,视之心惊肉跳。
“疼不疼?”
李衎握住她的手带离:“不疼。”
“疼就要说疼!不许骗我。”小姑娘还染了几分薄怒。
郎君轻笑:“真不疼,我有分寸,刺得不深。”他从袖中将白玉发簪掏出来,“原本不敢还给你,怕你生气。”
祝清圆低头看,原来簪尖沁了一抹淡淡的血色,擦拭不掉。
她一点儿都不生气,只觉得胸口又闷又疼,不敢再看李衎的伤口。打着转的眼泪终于跌落在手背上。
“对不起……”祝清圆想起自己先前的任性,低着头无地自容。
李衎原本就不把她的任性放在心上,自然没有什么原谅一说。
他顺势道:“那你亲我一下。”
“啊?”话头转得太快太突然,小姑娘挂着眼泪抬起头来,神色愣愣。
但便是这一抬头,两人都跌落进对方的眼眸。
又一寸香灰融入铜盘,情意在此间蔓延。
李衎压低视线,缓缓俯身,终于轻轻衔住她的唇瓣。祝清圆闭上眼睛,气息渐乱。
大魏千万里,临窗小眺江南雨,跋山远望西蜀云。纵然少不相识,死亦茫然,终于红豆生发,缠绵几榻。
相思已忘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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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大婚
◎夫妇相处,最必不可少的是耐心。◎
七月廿七,圣上因救驾一事,亲封祝清圆为初阳郡主,赐婚于李衎。
也许是因为公主大婚时生了许多波折,于是祝清圆提议自己成亲要一切从简。
最终,他们将成婚之所定在了京外有流萤的那筑小院。
“探花!别闹了!”小芍追着鹦哥跑。
它觉着女儿家的胭脂香甜,便出其不意地抓走了。
祝清圆坐在圆凳上掩唇笑。
她自己反倒不似小芍那般焦急,虽然李衎与宾客大概已在路上,但都是相互熟悉的亲友,吉时什么的,都可一笑置之。
祝清圆打开妆奁盒子,将那支白玉簪拿出来,亲手插在发间。
恍惚间,好似还能看见祖父的音容笑貌。
她抬头,阳光从竹帘缝隙中洒落,宛若碎银。
其实将成婚之所定在这儿,也是这里与扬州别院一模一样的缘故。
祖父,虽然我重活一世,依旧没能见上你最后一面,但想必此刻,你却在天上看着圆圆吧。
小芍终于把胭脂从探花爪下抢回来,细细研磨于指尖。
而后,红妆渐成。
镜中人抬眸一刹清澄如秋水,波光点点,小巧朱唇满蘸丹色,似花萼拂春般诱人。
耳珰一晃,惊蝶四起。
“我的乖乖,比那夜当真是好看多了……”门口传来大汉喃喃之声。
祝清圆与小芍一齐回过头去,原来是韦义奉命前来挪动屏风。
他话音刚落,便被赶来的施娇娇推搡出去,一边嗔道:“我不是叫你只管埋头搬东西,别开口说话吗!”
韦义也不恼,随着自家娘子的粉拳退了出去。
见二人打打闹闹,小芍与祝清圆都笑得开心。
半月前,韦义和施娇娇应李衎二人之邀,从拂晓庄坐船抵京。与棣州的秦掌柜一并算作是祝清圆的娘家人,提前一日便歇在了小筑侧房。
施娇娇终于赶走了韦义这个大老粗,而后打开自己带来的锦盒。
里头是祝清圆托她绣的遮面喜扇。
施娇娇还有几分不好意思:“绣得一般,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祝清圆抚过扇面齐整的绣线,鹊与石榴灿烂喜庆。虽然不似官家之物华贵气派,但更显温情热闹。
“我很喜欢。”祝清圆心里暖暖的,眉眼一弯,“谢谢姐姐。”
“姑娘!有马进山谷了!”小芍提着裙摆从外头跑进来,又慌又喜,“哎呀不是说还有一个时辰才会来吗,世子殿下怎么这么心急……”
祝清圆略有些娇羞地低下头笑。
马蹄声与车轮转动声愈来愈近,小芍再次气喘吁吁地进来传话:“不是世子,是……”
“小圆儿,是我们!”来人直接倚门露面,飒媚一笑,随手挽的发髻上斜斜插上一枚剑簪。
身后跟着一个俊俏的冷面小丫头,马尾高束。
是关山娘和亭月。
而她们身后还有晏檀与盈阳公主携手而来。
“你们怎么来得这么早?”祝清圆讶异道。
关山娘是李衎的师姐,又是江湖中人,最不拘礼,她笑道:“给我这师弟热热身啊。”
祝清圆不解其意,她们也保密得很,又顺道将施娇娇从房间里带了出去。
于是又只剩了小芍陪在她身边,伺候她更换喜服,做最后的打扮。
而此刻远处再次传来阵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数量众多。
三位女郎互相对视一笑,盈阳公主在亭中坐下,预备抚琴,而关山娘与晏檀二人潜伏在树林中。
李衎身着红衣策马而来,略后方跟着蔺霄、宋鄞、驸马裴耀清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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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页
亭月把准时机,猛一拉绳,惊马急遏。
利剑欲出鞘的郎君们定睛一看是亭月,又默默地把兵器推了回去。
其他人倒好说,只是蔺霄是一介书生,骑术不佳,眼见就要坠马,关山娘踏风而来轻巧地揽住他,将他稳在马背上,留下一声轻笑。
蔺霄无奈地笑笑,他知道关山娘又要出损招了,便默默地驭马退开两步。
果然,在李衎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暗箭齐发。
飞矢之刻,琴弦沉吟,一曲《凤求凰》从盈阳公主指尖流出。
关山娘是他师姐,二人武学一脉相承,而晏檀是他手下最出色的暗卫之一,她们骤然发功,着实有些难缠。
关山娘与晏檀的武器都没有开锋,而是绑着沾了五彩粉末的布头,因此李衎以避为主。
郎君足尖掠地,衣袂翻飞,于这郁郁之森中像是一幅赋彩的泼墨画。
直至一曲终了,李衎负手站定,发冠丝毫未乱,依旧丰盛俊朗。
而他的喜服之上,也并未沾上什么五彩粉末。
齐论在后头看得直鼓掌,兴奋得不行。
关山娘眯眯眼,笑道:“师弟身手又长进了。”
而晏檀到底是顾及尊卑,拱了拱手算是告饶,没有开口。
“只是……”关山娘露出得逞的笑容,手下揉着亭月的脸,“我们的题目是,方才盈阳公主一曲,弹错了三个什么调?”
众人:……?
李衎也愣了,倒是蔺霄微微一笑,似要说话,却被关山娘眼刀一扫,又默默地叹了口气,闭口不言。
“答不出也罢,”关山娘拍拍师弟的肩,“那便作催妆诗三首吧。”
想来是故意文武礼乐一齐上阵,要好好查验一番李衎。
这下子其他宾客也反应过来了,一拥而上凑热闹,非要来品品世子殿下的诗文才学。
好在李衎早有准备,三首诗作的不俗。
他每作一首,郎君们便簇拥着他往喜堂逼近一些,势要助他尽早抱上美娇娘。
好不容易捱到了小筑前,结果他们又被娘子们拦住了。
这回奉上考题的是施娇娇。
高挑娘子端着食盘走过来,今日这么多达官贵胄,多少显得有些紧张。
她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奉上食盘中晶莹剔透的嫩豆腐。
众人不解。
施娘子解释道:“豆腐中心藏了一颗红豆,烦请郎君用旁边的金箸将之取出,但不可使豆腐碎裂。”
祝清圆躲在房门后偷听,施姐姐这题说难倒也不难,不知为何要放在最后一关。
“方才公主与二位娘子考察的是郎君的决心与细心,但夫妇相处,最必不可少的是耐心。”
“姑娘的心,就好比这豆腐中的红豆,赤诚但也脆弱。郎君一定要好好珍惜爱护。”
施娇娇是真的将祝清圆当做自己的亲妹妹了,说到此处竟红了眼圈。
李衎自然珍重以待,他颔首,继而执筷小心地将红豆夹出。
郎君们平常行事都是大开大阖,如今这么细致的活确实很考验耐心。
在场众人一齐屏息,生怕惊扰了李衎的动作。
祝清圆在屏后微微弯唇,心中温暖熨帖。
终于李衎解开最后一关,房门吱呀一声缓缓推开,她隔着浅绛丝扇对李衎嫣然一笑。
俩人伴着阵阵喧闹声,牵着红绸前往正堂三拜。
别院地处偏僻,因此宴席也并未持续很久,天刚擦黑,宾客便乘车四散。
连小芍等人也一并离开,整个小筑只剩下祝清圆与李衎二人。
车马渐远,万籁俱寂。
房门打开又合上,祝清圆挡在扇子后面,目光躲闪低垂,有些不知所措。
白日里施姐姐的教习之语,此刻竟然化作画面袭入脑海。
一刹那,小姑娘的脸便与这处处红霞一般颜色了。
直至郎君将这光影笼罩,伸手将她皓腕一掐,缓缓移下。
秋夜熏风一吹,小姑娘身子便软了半截。小衫内凉津津的,想来是白日的薄汗浸湿了胸背。
祝清圆自然知晓今夜要发生什么,如这世间万千娘子一般,不愿让此夜有丝毫的不如意。
她突然往后一缩,断断续续地唤起小芍。
李衎打断她:“今夜所有人都走了,只有我在,你可尽情差遣我。”
祝清圆期期艾艾,终于道:“我想沐浴……”
郎君挑眉轻笑,俯身解开她的凤冠,而后牵着祝清圆的手往外走去:“跟我来。”
祝清圆一路紧贴在李衎身侧,穿过后院小石子路,灯下疏影摇曳,她的内心也慢慢平静下来。
绕过小山石景,便听见泉眼汩汩的声音,还有蒸腾的白烟从篱笆小墙后冒出来。
祝清圆心中已然猜到了大半,但真的看见那方温泉小池时,还是忍不住惊喜万分。
李衎也笑道:“我在墙外等你。”
小姑娘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娇羞着点点头。
等郎君的身影不见之后,她才轻轻地解开小扣丝绦,足尖轻点温泉水,慢慢沉入小池。
她闭上双眼,舒惬地喟叹一声。
想来李衎早派人在此收拾过,澡豆熏香暖烛等物一应俱全。泡了好一会儿,她探出手去捞澡豆木盒。
果然,乐极生悲,她脚一滑,整个溺进了池子中,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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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圆?”李衎下意识地闯进去救人。
祝清圆在水下扑腾了几下,池子不深,只是难以站稳。
他伸手抓住祝清圆的小臂,巧劲一拽,便让人重新破出水面。
只见昏黄灯烛下,水雾濛濛中,桃粉凝脂,玉山起伏。
李衎大半的衣襟已经落入泉内,湿后成了绛红色,坠坠地往下沉。
二人相顾无言,都有些口干舌燥。
“我衣服湿了。”李衎嗓音沙哑。
“嗯。”小姑娘不敢抬头看,双手抱住自己。
“那我可以脱下吗?”郎君低声善诱。
祝清圆一惊,差点又滑入水中,被郎君施力一揽,终于白兔落入狼窝。
于是,秋月移影下——
探看云丛密匝,豆蔻初颤渐通津。风灯牵帐,一夜巫山无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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祯元一年元日,雪后初霁。
李衎与祝清圆婚后不久,淮阳侯府的主院便更名换匾叫做“不二斋”,平日里别说什么居心不良的莺莺燕燕,就连小芍齐物齐论等人,都不常进入。
世子殿下与世子妃二人,在这喧扰阔府中,竟然过出了隐居恬静的日子。
新年这天,祝清圆睡到饱,才慵懒地起身,床榻另一半的温热都快消散干净。
好在炭火烧得足,整个屋子里还是暖烘烘的。
昨夜她与李衎灯前小草写桃符,如今洒金红纸上的墨迹已然干透,可以贴上墙柱了。
只是李衎一早便有事入宫,不知何时回来。
祝清圆不愿让旁人贴他们自己写的春联,于是挪了个竹木小几到门口,预备自己刷浆糊贴上。
她风风火火地跑进跑出,谁知一切都准备妥当,站在小几上踮起脚还是差了一截儿。
“圆圆。”李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只见他将大氅脱下挽在臂弯,青玉色的缎袍在雪地映衬下清贵非凡。
“小心你手里的浆糊。”
二人同时记起初上京的那个元春,不由相视会心一笑。
“那你来贴。”祝清圆说着便提起裙摆想要下来。
“不必那么麻烦。”李衎走过来,将祝清圆轻轻一抱,再往上一举。
小姑娘雀跃惊呼,对上郎君的笑眼。
两人合作无间,将新春桃符整齐贴上。
“对了,”祝清圆被李衎拉进暖阁烤火,一边道,“亭月来信,我还未拆开,我们一起看吧!”
秋日大婚后,李衎与祝清圆双方的亲友都互相认识了个遍。
祝清圆曾经想开办的女子善堂,也在盈阳公主与关山娘等人的助力下步步展开。
盈阳公主与朝廷通气,祝氏拨款,关山娘则以江湖势力查验助款真伪,也常常带着亭月满天下地乱跑,肆意潇洒。
祝清圆便自发承担起照看亭月母亲与姐姐一家的职责,大半年下来,亭月也终于不再冷脸,还时常与祝清圆通信。
如今读亭月寄来的信,似在读什么山川游记,祝清圆每每期待向往,但她身子实在禁不起路途艰苦。
她只能披着狐裘,窝在李衎怀中,嗅着红梅冷香拆信一览。
“展信安。
我与师父赶在大雪封山前回了一趟蜀地,如今你读信时,我二人大抵已去了岭南避寒。
师父得见往日亲友,欣喜非常,一入营帐便浮三大白,与裴将军等人推杯换盏。但她一见蔺军师掀帐入内,还是不改记性,下意识地欺身调笑。
可说来奇怪,蔺军师此次竟没有将师父推开,也没有再因为师父旧伤而阻挠师父饮酒。他反而带来一坛子自己酿的酒,与师父共饮。
附:吾偷尝一口,此酒不辛不香,反而略带清苦,不知是何。
上回来信中,你说小芍苦嫁久矣,我不以为然,若看遍大好河山,又怎会甘心居于一隅。
但值得欣喜的是,我将此事与蜀军中名唤长易的郎君说罢后,他亦赞同,我二人便互为知己。他如今已决心解甲归田,离开西蜀,不知此刻身在何处。
附:吾与其唯一不合之处,便在于他嗜甜果子如命,不解。
再说善堂一事,其间诸女凄惨不忍闻,叫人灰心,我便不写与你看。因而此次前往岭南,也是我向师父提议。
听闻岭南民风异俗,与中原大相径庭。更有氏族以母为尊,三夫四郎,不知是何光景。
待我一探究竟,再回信予你。
丙申年子月,亭月书。”
李衎与祝清圆在情之一字上,如今也算是过来人。亭月看不透的,他们自然明白。
二人看完后,便挤在暖榻上闲话。
“小芍估计都快忘了长易,你说我要不要去提点提点这傻丫头?”祝清圆问。
“傻丫头?”
“昂。”
李衎久久不语,挑眉戏谑地望着她。
祝清圆这下才反应过来,气得锤了他一拳,只是不痛不痒,全无威力。
郎君捏了捏小姑娘气鼓鼓的脸颊,这个冬日她长得可谓是珠圆玉润,手感极好。
“好了,别生气了。”郎君叹气,虽然每次哄人都要很久,但不知为何就是克制不住自己逗人。
“开春后我陪你乘船回扬州。”
这果然是杀手锏,祝清圆立刻把头扭了回来,眼睛亮亮的:“当真?”
“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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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像只被顺毛的猫儿,又乖乖地靠回了李衎怀中。
冬日倦怠,祝清圆掩唇打了个呵欠,问:“你是不是困了?”
“嗯。”李衎也懒散应声,“今晨起得太早。”
不知何时起,二人开始一同困倦,一同烦闷,一同欣喜。
“那便一起眯会儿吧……”
窗外雪色与暖炉火光一齐将二人的影子慢慢拉长,似见百岁之后,葛生于室。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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