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起剑尊注意并非我的本意》 第1页 [穿越重生] 《引起剑尊注意并非我的本意》作者:岫青晓白【完结】 文案 “拯救黑化剑尊裴眠雪”是穿越任务局里的棘手任务,已有十一人失败而归,徒羡鱼是第十二个执行者。 徒羡鱼是局里的新人,运气不大好,穿成了个倒霉蛋。 原主资质平平,有个渣爹和极品姐姐,正计划给她下毒咒,让她在试炼中替极品姐姐承伤挡刀。 徒羡鱼:这就很操蛋。 她只能先哐哐哐把这家人给锤了。 至于任务—— 精英前辈们都完不成的任务,她一个新人,又能做什么呢? 当然只能摆烂啦~ * 寒山剑尊裴眠雪,天底下最年轻的半圣,世间最有可能成神之人。 他很早就察觉出自己的不对劲。他处于某种循环中,一个又一个的人在他身边来了又去,想接近他,达到某种目的。 眼下是第十二次循环,裴眠雪独坐峰巅,冷冷注视这个新来的。 一天过去,徒羡鱼在搓麻将。 十天过去,徒羡鱼在搓麻将。 一个月过去,徒羡鱼还在搓麻将。 裴眠雪:…… #裴眠雪决定当面会会此人# #但万万没想到被要求用灵力洗麻将# #论机麻的诞生# #一代剑尊成为机麻传承者已成定局#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仙侠修真 东方玄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徒羡鱼,裴眠雪┃配角:┃其它:[email protected]深夜诗人狸太白 一句话简介:全靠躺赢 立意:在逆境中也要勇敢拼搏 第1章 哦,是美女! 山外二三星辰,幽照一溪清波,古朴长亭。 亭内有张约丈长的茶案,案上置一盏光芒柔亮的小灯,一个彩釉茶壶,数只茶杯。徒羡鱼略显拘谨地坐在东侧,对面是个头发花白、面容慈祥的老人。 这里是穿越任务局的传送室。 徒羡鱼是局里的新人,结束了漫长的上岗培训,马上要去执行自己的第一个任务。面前的老人是传送室的掌管者,他倒了一杯茶给徒羡鱼,问道:“武器和其他物资都申请好了吧?” “都申请下来了。”徒羡鱼回答。 “那就好。”老人笑起来,抬手一划,在半空中排开三块虚拟屏幕。 三个屏幕,三张画像。老人将左边的推到徒羡鱼面前,道:“这一个,是将会死在三日后的修行界强者,属苦修一派,天资算不得出众,却勤勉。死因是误判了某一妖兽的能力。” 旋即把中间那个屏幕推向徒羡鱼:“这一个,是将会死在三日后的贵族小姐,家中有钱有权,自身也才华出众,唯一的不足之处是体弱。死因是病死。” 尔后让徒羡鱼看左边的:“这一个,是将会死在三日后的苦命小姑娘,虽然是世家出身,但母亲去得早,父亲不疼爱,整日被同父异母的姐姐给欺负,过得很苦。死因是被姐姐给拉去挡了刀。” “这三个将死之人都符合咱们任务局的穿越条件,你希望成为哪一个?”老人笑眯眯问。 “不是说随机穿越吗?还可以选择身份?”徒羡鱼小声嘀咕,有些疑惑。但选一下也无妨。她目光在三张画像上扫了又扫,做出选择:“贵族小姐。” “理由呢?” “三者相较,这个身份更有利于执行任务。” “是吗?呵呵,记住你的选择。”老人又一抬手,三块屏幕消失不见。他用温和的声音说道,“去吧。” 话音落地,一根石柱从地底升起,柱身上刻着龙纹,正中央有一道凹槽。 这是传送柱。 徒羡鱼觉得老人那声“是吗”很灵性,但没敢多问,冲他点点头,起身走向石柱,取出任务卷轴、嵌入凹槽中。 刹那间,暗红的光芒如潮水般涌来,将徒羡鱼包围住。 * “沈家不养废物,如果没胆子去外面历练,以后也不用在这个家里待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徒羡鱼面前响起,陌生、低沉,又威严。 徒羡鱼冷不丁被吓了一跳,旋即意识到抵达任务世界了。 定睛一看,她站在一个富丽堂皇的厅堂中,灯火亮得晃眼。正对的主位上坐着个中年男人,身着玄色宽袖长袍,视线落在她身上,神情端的是冷漠。 徒羡鱼生出不好的预感,与此同时,陌生的记忆开始往脑海中蹿。 原主姓沈名惊枝,寒江沈府的二小姐,年仅十六岁,性格胆小懦弱,不曾展露出任何修行天赋。 她的母亲在她七岁时逝世,父亲健在,但不如丧父,常年被同父异母的姐姐骑在头上作威作福。 数个时辰前,她被家中安排陪同其姐沈惊玉一起去参加三日后的花间集会。那是年轻修行者的比试大会,若能排进前十,可任挑门派加入,故而竞争残酷。 沈惊枝意识到不妥,十六年来第一次鼓起勇气反对父亲,被关了数个时辰的禁闭。眼下刚从禁闭室里出来,水米未进。 记忆没有到此为止,还在继续——或者说,这是只有徒羡鱼才看得见的未来。 沈惊枝迫于压力和威胁同意了父亲的要求。而这男人说是让沈惊枝去历练,实则在沈惊枝临行前,让家中供奉在她体内下了一道隐秘的法术。 三日后,花间集会开始,那道法术将沈惊玉受到的绝大部分伤害转移到了沈惊枝身上,沈惊枝承受不住、爆体而亡,而沈惊玉摘得前三甲,成功拜入心仪的门派。 -- 第2页 没能如愿成为贵族小姐,她穿成那个苦命倒霉的小姑娘了。徒羡鱼心中有些失落,很快,这失落变成了愤怒。 坐在主位上的男人,就是沈惊枝的父亲沈夔。 沈惊枝的母亲是他的原配正妻,却是为了利益才娶进门。当年沈惊枝外祖家生意做得极好,他借其势登上家主之位,待母女二人殷切热情。后来沈惊枝外祖家没落,沈母病逝,她又无修行天赋,日子便宛如丧父。 不,还不如丧父,寻常孤儿可不会被欺压至此! 这是一个被自己亲人亲手杀死的故事,徒羡鱼瞥了他一眼,在心中大骂日你仙人板板。 这具身体太久没喝水,徒羡鱼口渴得紧,四下一瞧,瞧见不远处的桌上有茶壶茶杯,三步并两步过去,倒上一杯水大口灌进喉咙。 这样的行为一下将沈夔激怒。 他砰的一声拍响桌案,骂道:“放肆!” “喝口水就是放肆了?”徒羡鱼翻了个白眼,语气嘲讽,“骂你畜生都是侮辱畜生,你比畜生还不如,垃圾还能回收再利用呢,你只配被扬成灰。” 她语速很快,像在念咒,但不至于让人听不清。 沈夔生平第一次被女儿这般咒骂,脸上怒意更甚,霍然起身:“你说什么?” 徒羡鱼抓紧时间又喝了一杯水,喝完对沈夔露出笑容:“我说莫生气,生气伤身体。”一边说着,一边再提起水壶,倒上第三杯。 沈夔铁青着脸来到徒羡鱼面前。 徒羡鱼第三杯水并非倒给自己的,她手一抬、一掀,将杯中茶水悉数泼到他脸上。 “逆子!”沈夔表情变得不可置信,惊过之后怒意难以言表,高高扬起手,作势要打徒羡鱼巴掌。 徒羡鱼将水杯一砸,抢先一步后退,眼睛一闭,往地上倒去,状似晕阙。 沈夔又是一愣,用脚尖轻轻踢了踢她,表情十足嫌弃他。 徒羡鱼没有任何反应。她的装晕在任务局技巧课上拿的是优,神情和姿态足够以假乱真,不过这时候,她直犯恶心。 这是对女儿的态度?对工具都不止于此吧! 沈夔表情冷淡至极,确认徒羡鱼没动静过后,敛袖坐回椅中,对外面吩咐:“带去禁闭室,没有我的命令,不许给任何水和食物。” “是。” 外面的侍卫闪进堂中,完全不当徒羡鱼是府中小姐,一人抬起脚一人抬着肩膀,将她带离。 眼下是冬月,出了厅堂被冷风一吹,身上的温度就散了。好在这两个侍卫脚步快,不多时,就将徒羡鱼锁进一间狭窄幽暗的屋室中。 徒羡鱼一直留神听着,待外面的脚步声一消失,翻身坐起。 她身上的衣物不厚,禁闭室是个石室,比外面还冷,湿寒的气息刺得她直哆嗦。她忙不迭将手探向腰间,抓住一个挂坠似的小葫芦。 这是任务局配发的物资袋,采用空间折叠技术,用这个世界的话来讲,可称做“乾坤壶”。葫芦里面有几样武器、一些符纸丹药,少许的钱、衣物和食物。 她拿出一条毛领披风裹到身上,然后摸出张热腾腾的饼大口吃下,再喝了些水,手指伸向半空,划拉出一个仅她可见的虚拟屏幕。 她在屏幕上点了两下,脑海里响起一个声音:“执行者助手系统已开启。” “检测墙体厚度。”徒羡鱼打开心声模式,在心里下达指令。 在装晕前她就有了清晰完整的出逃计划。 沈府禁止使用传送符,但没有设置限制出入的禁制,毕竟是世家,有数不清的下人和仆从,他们都是普通人,时常要出府办事。 而禁闭室位于角落,在沈府里的位置是十足十的冷清偏僻,却和外面的街道仅一墙之隔。这里也没有禁制,沈惊枝又是个胆小怯懦、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女子,连看管都无。 所以被单独关在这里,最方便离开沈府。 片刻后机械音做出回答:“普通厚度,可用‘光剑’穿透。” 徒羡鱼暗暗道了声“好”:“附近有人吗?” “无人。” “nice!” 徒羡鱼站起来,从乾坤壶里抓出一把剑。这剑外形和寻常铁剑无异,但剑柄上有个小小的按钮。 这就是光剑。 她将剑举平,剑尖对准和街道相隔的墙,按下按钮。 剑身立时迸射出光芒,耀眼夺目,让适应了黑暗环境的徒羡鱼一下流出眼泪。 被光芒扫到的石砖瞬息间被消解,墙上出现了一个洞。徒羡鱼忍住眼部的刺痛盯紧墙,将剑尖向下移,让光芒将洞烧大,自己能够通过。 这个过程极快,连一个呼吸的时间都没用到。洞打好之后,徒羡鱼收起光剑抹掉眼泪,迅速利落地钻出。 已是深夜,街市早无人烟,唯余几盏灯笼在屋檐下飘。天上挂一轮明月,是个晴夜,z但先前下过大雪,街上积雪深厚。 在雪上行走会留下脚印,徒羡鱼干脆不走了,靠着墙上抓出一张传送符,问系统:“下一步,你的建议是什么?” 她获得了沈惊枝的记忆,可还没有完全消化,一时半会儿难规划出下一步,而助手系统除了探测作用外,还有规划任务方案的功能。 既然有外置大脑,为什么还要自己思考呢? 系统马上给出回答:“使用传送符,去城西的连照山。” -- 第3页 “去连照山之后呢?” “那里有一群山匪,信奉一个杂牌河神,时不时举行活祭。” ? “你要我去剿匪?”徒羡鱼惊了。 系统没好气道:“你就这样离开沈家,什么也没捞到,自身又无修行天赋,如果不通过别的手段进行原始积累,怎么将任务做下去?” 任务啊……身为穿越任务局一员的徒羡鱼忽然感到牙疼,她就没想着要做任务。 她来这里执行的任务名为“拯救黑化剑尊裴眠雪”,任务详情描述为“拯救黑化剑尊裴眠雪”,字数太少、保密级别太高,加之打听到在她之前已经有十一位前辈失败,难度太大,她压根就不指望过自己能完成。 但这些不能在系统面前表现出来,否则会影响评价。 剿匪就剿匪吧,还是一群□□徒,这样既远离了沈家,还能做点好人好事。徒羡鱼低低道了声:“行吧。” 徒羡鱼将传送符捏碎。 下一刻,周围场景发生改变。 她从空旷无人的街道来到了更加空旷无人之处。月光清亮,视线格外明朗,她立于一片河滩上,身前是一望无际的河流,身后是一望无际的树林。 雪将这个世界堆成白色,月光亦是皎白,唯有林间偶尔翻出鸦色,而不远处浪潮拍岸,寒凉的河风将柔软细密的新雪从地上吹起来,糊了徒羡鱼一脸。 阿嚏!徒羡鱼打了个喷嚏。 冷,太冷了,怎么在河边,还和想象中的深山老林完全不同!徒羡鱼把心声模式切到正常交流模式,搓着手问:“这是连照山?山匪在哪?” “山匪在……”系统开始检测,“在东面。” 徒羡鱼取出和钟表为一体的指南针,找到东方,开始前进。 “山匪的数量并不多,十人左右,有一个在金刚境的小头目,可用幺刀直接击杀……”系统将相关资料倒进徒羡鱼脑中。 徒羡鱼听话地拿出幺刀。这是一把具有净化能力的刀,很能克制低阶邪物。 东方是河岸延伸的方向,徒羡鱼走了好一阵,没见着半个人影。 “剿完这波山匪之后,又该怎么做?”徒羡鱼无聊至极,问起任务相关的事。 系统答道:“自然是收集情报。” 这未免太宽泛了,徒羡鱼太满意这个答案。 河面也愈发宽阔,月光照耀下,一弧一弧的水波闪烁如银鳞。徒羡鱼抬首一眺,发现远处出现了一个小黑点。 “咦,那是不是船?” 徒羡鱼刚有所猜测,那黑点的轮廓和形态就在视线中变得清晰,是条首尾都雕着蛇头的船,上面放了个长条形的、看起来是箱子的东西。 “这船速度太快,船上有东西,看起来很不正常。”徒羡鱼停下脚步,改换持刀姿势,语气带上戒备。 “那是一口棺材。”系统“看”得比徒羡鱼远。 河神、活祭、蛇头船、棺材……徒羡鱼抓出某个重点:“那里面不会就是给河神的活人祭品吧!你能检测到吗?” 系统:“这口棺材有特殊之处,看不见里面的情况。” 就是这说话的功夫,那条船接近了河滩,且要靠岸的趋势。 诡异至极的速度。 若非放了活人祭品到船上,这条船定然不会被山匪送进河中。救人要紧!思及此,徒羡鱼箭步冲过去。 系统在她脑海里做出提醒:“无法探明船上具体情况,不建议靠近。” 徒羡鱼没理。 “请执行者谨遵任务至上原则,不冒无关风险!”系统又道。 徒羡鱼还是脚步不停。 她收起刀走到河中,迎着船游过去,寻得合适的角度爬上船,顶着寒风检查棺材。 这东西确凿有些古怪,散发着奇异又好闻的香,棺材盖盖得严实,但没用钉子钉死,应当能推开。 想到里面很可能有人,徒羡鱼在棺盖上敲了几下,柔和地说道:“你别怕,我是来救你的。” 然后将手抵上棺盖一端,用力向前推。 棺盖很重,只滑出寸许距离,低头一看,里面果然躺着人。 徒羡鱼赶紧继续推,待那人完全露出脑袋,又低头。 棺中人在徒羡鱼看过来的一刹睁开眼,眼眸漆黑,恰盛了一泓月光。 徒羡鱼迎着他的目光眨了眨眼,然后又眨了眨眼,在心底惊叹:哦,是美女! 第2章 尽最大的努力,把危险留给别人。…… 躺在棺中的是一名男子,一身雨过天青色的衣衫,乌发如檀。他模样极俊美,丹凤眼,睫毛如鸦羽,眼尾向上拖出的弧度,漂亮得能让人溺死其中。 ——但现在并不是欣赏别人长相的时候! 徒羡鱼回过神来,推棺材盖的动作更加迅速用力:“那个,你稍等一下,别急,我这就帮你出来。” 哗啦! 为了避免船被打翻,徒羡鱼一通使劲儿,将棺材盖掀进河里。 回头一看,青衣男人从棺中坐了起来,落在徒羡鱼身上的目光意味深长。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如果不是你脸好,这画面可诡异了好吗?徒羡鱼被看得不自在,别开了脸。 “呵。”男人笑了一声。 这声音质感偏冷,是空山玉石撞响,清清又泠泠。 好听得要命。徒羡鱼耳朵被狠狠撩了一下。 -- 第4页 徒羡鱼又将脸转回去看他。 便是在这时,她察觉出不对劲。 船的方向变了,不再向着河岸驶,而是悄无声息来到了河中央。 怎会如此!系统为什么没提醒?徒羡鱼紧张起来。 她还注意到水流的方向也在发生变化,正向着河心旋转而去。 ——是漩涡。 为何突然出现了漩涡?这条船似乎就要被卷进漩涡了! 徒羡鱼心中警铃大响,四下张望寻找脱身之法,却听那青衣男人又笑了一声,是轻轻的哼笑,说道:“看来,是你方才的举动惹怒了‘河神’。” 你还笑得出来?你不会和河神是一伙的吧,伪装成受害者来骗真正的受害者!徒羡鱼表情变了又变。 而就是这短暂片刻,蛇头船以离谱的速度冲进漩涡中,船身猛地一倾斜,将徒羡鱼狠狠拍进水中。 “咳……”徒羡鱼呛了一口水。 本能促使她伸展四肢游起来,可水的流向是向内向下的,仿佛一只有力的手将她往水底抓扯,游出去不到一尺,就被往回拖了一丈。 “系统!”来不及切换交流模式,她边扑腾边喊。 系统却没有回应,宛如逝世一般沉寂。 而河水湍急,尽管徒羡鱼使出浑身解数扑腾,还是被扯向水底。 不是吧,出师未捷身先死?徒羡鱼复杂地想到。 漩涡来得突然,明显有非自然力量在操控,这种情况能用传送符传出去吗? 那个美女,啊不,男美女好像也被吸进漩涡了,目前还不能确定他的立场,要用传送符的话,是不是得带着他一起? 他在哪里? 徒羡鱼睁开眼寻找青衣男人的身影。 那青衣人在她背后,伸手将她肩膀抓住,向着某个方向一带,将她从漩涡中带离。 徒羡鱼双脚着陆,空气重新进入口鼻,耳旁响起青衣男人的声音:“没事了。” 紧跟着又听见一声震耳欲聋的——咚! 不啻于雷响,徒羡鱼惊魂不定地往前大窜一步,呼吸都停了一拍。回头再看,是船和棺材砸了下来。那条蛇头船当场砸成一摊破烂,棺材却没有半点损伤。 这棺材一定很值钱。劫后余生之人脑中划过这样的想法,视线一转,见到了那模样俊美的男人。 他们处在一个山洞中,距离洞口不远,光芒伴着尘埃轻盈洒落。男人背对洞口长身玉立,雨过天青色的衣袂款款起落,像是轻振的蝶翼。 徒羡鱼看向自己,浑身湿漉漉,水珠往下吧嗒吧嗒滴个不停。 同样是从漩涡里出来,差距就这样大?这人不会真和河神是一伙的吧?徒羡鱼瞧着他,被风一吹,肩膀后背直打冷颤。 男人神情微动,捏了个诀点向徒羡鱼,顷刻间,徒羡鱼的衣物和头发变回了干燥状态。 会法术,是个修行者……徒羡鱼往身上看了看,心情更紧张了。 这人神情如此淡然,长得还这样好看,不会是河神本人吧? 徒羡鱼倒吸一口凉气。 好在她在任务局接受过严格的培训,清楚此时不能露怯,掩饰性地理了理袖摆,对男人道:“谢谢。” “不客气。”男人缓慢笑起来,轻振衣袖,“走吧。” “走吧?”徒羡鱼本就悬着的心猛地颤了一下。 “难不成,你还不清楚自己的处境?”男人看着徒羡鱼,眉眼依旧弯起,语调平起翘收,说得慢条斯理。 徒羡鱼的心又颤了一下,手伸向腰间,从葫芦里掏出光剑,警惕地对准他。 但徒羡鱼不清楚对方实力,不敢贸然出手。 气氛变得肃重,徒羡鱼呼吸逐渐放轻,沉默与之对视。 稍过几许,男人向徒羡鱼摊手:“逗你的。”说完转身,向山洞里面行去。 ??? 你这人? 徒羡鱼瞪大眼。 而那男人当真不再管她,身影逐渐隐没进山洞深处的昏暗中。 他应当和河神不是一伙的,否则漩涡出现时不会用“看来”这样的词,也不会不抓她,就是不知道来这里做什么。 徒羡鱼自知不该掺和别人的事,但系统关机,这地方铁定和河神有关,她左思右想,觉得自己该跟上去。 那人是个修行者。在这地方独自行动,保不齐会遇到危险,和修行者在一起,更有安全感。 徒羡鱼小心翼翼追上男人,在他身后轻声道:“我能问一下,这里是哪里吗?” “如你所见,是一个山洞。”男人说道。 “……”你很会说话,你说得很对。 “我听说,连照山上有一群信奉河神、向河神献祭的山匪。”徒羡鱼拐着弯抹着角打探。 “嗯。”男人的语调显得漫不经心,“我就是这一次的祭品。” 徒羡鱼惊奇:“那你怎么……” “我?”他笑了声,“自然是去见‘河神’了。” 不愧是你。 这人好像有点儿不着调,徒羡鱼突然有些不确定跟上来是否是个正确决定了。 离远了洞口,四周变得昏暗,伸手难觅五指。 男人步伐自若,徒羡鱼却不行,从乾坤壶里取出颗夜明珠捧在手上。 夜明珠光芒柔和,男人走在前,徒羡鱼跟在后。他脚步不快,步履轻盈,纵使徒羡鱼屏息凝神细听,也听不出丁点儿脚步声。 -- 第5页 系统关机了,极有可能是这男人的原因。 这是任务局的规则之一,是种保护机制。徒羡鱼当下处在的世界有神秘力量存在,强大的修行者很有可能看穿系统,通过系统识破执行者身份,故而遇见这种情况,系统会在第一时间关机。 他是个大佬……会是谁呢?徒羡鱼在记忆里搜寻起关于修行界名人的信息,可沈惊枝没有修行天赋,对此不如何关注。徒羡鱼遗憾作罢,决定等和这男人分开了,把这事交给系统。 不过瞎聊了几句后,气氛不再向先前那样沉默,徒羡鱼走路的姿势都有所放松。 徒羡鱼将注意力转到山洞上去。 这山洞有些年头,风蚀和水蚀的痕迹很重,墙根生着苔藓,偶尔还能看见鱼的尸体。 应当只是个寻常山洞,真正的目的地在后面,徒羡鱼一面观察一面猜测。 “你这小姑娘胆子挺大。”走在前面的男人突然说道。 听起来怎么不像是什么好话呢?徒羡鱼面无表情回道:“谢谢夸奖。” “姑娘如何称呼?”他问。 这人实力很强,如果换个人在这里,肯定会受宠若惊,可徒羡鱼心中唯有警惕:这人会不会和沈家、和沈父是友好往来关系?徒羡鱼不敢鲁莽,飞速给自己编了个假名:“王二丫。” 没料到又换来对方一句夸奖:“好名字。” 大哥你审美很独特啊?徒羡鱼胆子大起来,觉得该礼尚往来一下,问:“你呢?” “赵铁柱。”对方道。 徒羡鱼:“……” 敢情这人就没信她。 “是不是还要走一阵,才到河神老巢?”徒羡鱼把目光从他身上离开,并且转移话题。 “这里就是了。”男人低低哼笑了声,“是不是很穷?” 徒羡鱼脚步一顿:“这里就是河神老巢?” 她原以为这邪神再怎么杂牌,但都对外宣称是“神”了,也该给自己凿个宫殿,塑造点逼格吧? “嗯哼。” 徒羡鱼听出他语气里带着嫌弃,心道你去见河神,不会是想顺道抢点宝贝走吧? 继续朝前。这里的地势是朝上的,越往山洞深处走,环境越干燥。 岔口多了起来,路时宽时窄,似是刻意为之。风向也变了,改由从洞内往外吹,吹出浓浓的腥臭味。 徒羡鱼感到反胃,找出一条手帕,对折之后遮住口鼻、系结于脑后。 但这样并未舒缓太多,仅起到安慰作用。 岔路之后又逢一条岔路,徒羡鱼见怪不怪,但男人突然对她做了个止步的动作:“你在这里待着,不要再深入了。” “很危险?”徒羡鱼步伐立刻止住,仅用目光探向前方,流露出好奇的神色。 “怕你承受能力不高。”男人轻笑说道,说完就走,阻止的意味并不是太浓。 “哦……”徒羡鱼拖长语调,更好奇了,但还是依言照做,只记下了男人选择的路线,没有再跟着继续往下走。 “等等,你会回来吧?”在男人走出三四步后,徒羡鱼有些不安地叫住他。 “这里只能走回头路。”男人道。 他走远,徒羡鱼环顾周围一圈,发现这里散落着几个块宽厚的石头,表面都平整,很适合坐。她随意挑了一个、拂去灰尘坐下,把夜明珠搁在腿间,将略有松垮的“安慰面巾”重新系好。 等人这件事总是无趣,徒羡鱼寻思起干点什么打发时间,脑中有根弦被触动,条件反射似的进入到戒备状态。 过了一阵,她听见附近响起说话声。 “我已经在这洞里转了两个时辰了,隐匿符失效了两轮,还是什么东西都没见着,三眼蛇妖真在这儿?”是个女人的声音,语气充满了不耐烦。 徒羡鱼神情一变——这个声音很耳熟,在听到的刹那,徒羡鱼后背便不自觉绷紧了。 是沈惊枝的姐姐沈惊玉的声音。沈惊枝被她欺负了太久,害怕成为了本能。 沈惊枝的记忆如同电影在徒羡鱼脑海中播放。 沈惊玉是妾室生的女儿,沈惊枝母亲去逝,尸骨还未寒,沈夔就将妾抬成了妻。 那时沈惊枝还住在沈府的主院落里,沈惊玉母女二人趾高气昂走进来,一通嘲讽数落之后,让下人将沈惊枝给撵了出去,连母亲的遗物都没准她收拾。 而自那之后,沈惊枝过起了被沈惊玉欺压的生活,住在偏远的院子里,做什么都得看她脸色,到最后,还要替她挡刀,做她修行之路上的垫脚石。 拳头硬了。徒羡鱼缓缓吐出一口气。 沈惊玉的话说完后,有个男人开了口,语气带着安抚:“错不了,那蛇妖肯定就在前面。我的大小姐,再坚持一会儿,等杀了三眼蛇妖拿到材料,你的武器和我的法器就能得到提升了。” “若前面还是什么都没有,你给我等着!”沈惊玉冷冷一呵,抬高语调作出威胁。 “嘿,我发誓,咱们绝不会空跑一场。” 两人的声音由远及近,正朝徒羡鱼靠近。如果徒羡鱼待在原处不动,过不了多久就能和他们来个惊喜照面。 不,最好不要单独和沈惊玉起冲突,她身旁跟着同伙,两人都是修行者。 徒羡鱼捧着夜明珠起身,在这里踱了一圈步,埋下一张符纸在路中央,然后抄起刀向男人方才走的那条路疾行。 -- 第6页 这是最后一条岔道,走了约有三四分时间,徒羡鱼来到山洞尽头。青衣男人背对她立在中央,手中提着把品相寻常的剑。 “赵铁柱,有其他人在朝这里过来!”徒羡鱼声音压低,将消息告诉大佬。 在徒羡鱼看不见的角度,男人脸上多了点儿一言难尽的意味,但很短暂,转瞬消失不见。他轻轻地应了声:“嗯。” 很冷静嘛,你这样的大佬,应该早知道我们后面有人了吧。 徒羡鱼心情随之平静,目光一移开,冷不丁瞧见对面的一条蛇。 那是一条蜷在地上的粗壮蟒蛇,除了正常的两只眼睛外,额头上还生着一只,瞪得如铜铃一般,看向徒羡鱼的眼神充满贪婪,仿佛看见了猎物。 ——三眼蛇妖。徒羡鱼想起沈惊玉口中的称呼。 它看起来很老很虚弱,需要张口呼吸,而呼吸粗重;皮肤上长满脓包,泛着莹绿色的光,奇丑无比。 徒羡鱼只在初初一刻被它的眼睛吓到,不至于多惧怕,但被恶心得后退。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声——轰隆! 先前埋的符纸被触发了。 “你在路上埋了陷阱。”青衣男人惊讶转头。 徒羡鱼礼貌地笑了一下。不过此间的恶臭气味远比外面浓,笑完她不得不将面巾捂得更紧。 “这三眼蛇妖就是河神?”徒羡鱼指了下地上的蛇,问。 “它异化了。”男人道。 “虚弱成这样,还能蛊惑人向它献祭?”徒羡鱼不可置信。 男人向角落扬了扬下颌。徒羡鱼看过去,那处散落着一面镜子,一个漆木匣子,和两三个箱子。 嗬—— 当自己的所有物被注视,蛇的喉咙里发出低响。它气息变了,盘起身体、抬高脑袋,眼睛从黄铜色变成血一般的赤红,盯紧二人、放出凶光。 徒羡鱼感到压力,打了个冷颤:“它是不是要狂化了?” 男人回过头去:“没错。” 徒羡鱼往后一退,又问:“应该不会很难对付?” 男人语气严肃:“有点难。” 你都觉得难对付?徒羡鱼当即退后一大步。 男人看不见徒羡鱼,却察觉出她的动作,偏首看向她,笑吟吟道:“来都来了,不如你先练练手?”他也向旁侧退开。 徒羡鱼:“……” 大佬你不要开玩笑。 蹬蹬蹬。 伴随着抱怨和低骂,有脚步声靠近,是沈惊玉二人找到这里。 他们灰头土脑,尤其是沈惊玉。这人长得相当不错,有一张无论在何处都能被称一声美人的脸,但现在脸颊和鼻子灰黑不说,连衣袖都烂了一只。 沈惊玉走在那男的后面。他见蛇妖还活着,又见已有两个人抢先抵达,立时拔剑,喊道:“西河派前来执行任务,识相的就退下,将这蛇妖交给我们处理!” 剑刃在半空中划出雪亮的光芒,这男的神情凶恶。沈惊玉亦投来目光,在看见徒羡鱼之时一愣。 沈惊玉蹙起眉:“沈惊枝,你怎么在这里?”又见徒羡鱼旁边站着个模样俊美的男人,眉头拧得更紧。 “我在这里,有什么不对吗?”徒羡鱼如同听见笑话一般嗤笑出声。 沈惊玉这段时日离开沈府为花间集会做准备去了。徒羡鱼现在可以确定,她的准备就是这条蛇妖。 徒羡鱼向三眼蛇妖看去,那玩意儿依然是副恶心模样,让人不忍直视。 徒羡鱼往它走了一步,手中幺刀轻偏。 这个举动惹来沈惊玉警告的厉喝:“沈惊枝,你想抢我的东西?” 沈惊玉被激怒了,手腕翻转、剑锋一偏,不客气地指向徒羡鱼,“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你也配?” 嗬、嗬、嗬。 两人都动了武器,让蛇更加警惕。 蛇改换了姿势,让自己更容易发起进攻,喉咙持续不断低吼,口中吐出更浓郁的腥臭。 徒羡鱼注意到这点,冲沈惊玉翻了对白眼,转头低声问青衣男人:“那男的在什么境界?”沈惊玉在金刚境,沈惊枝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徒羡鱼也清楚。 “灵境。”男人回答。 徒羡鱼又“哦”了声,“既然你说这蛇妖难对付……” 她没把话说完,一个箭步蹿向角落,把那里的镜子、匣子、箱子统统塞进乾坤壶,再回到青衣男人身旁、拉起他手腕,朝洞口走。 路过沈惊玉两人时,徒羡鱼眉眼一弯,露出笑容,“去吧,我的姐姐,祝你好运。”言罢抬脚狂奔。 “也就配捡这些东西了。”沈惊玉讥笑,“等回到家,我要你……” 就在这时,蛇妖彻底狂化,尾巴一扫,炸碎石块。 轰隆! 砰! 山洞塌陷、地面震荡,伴着这样的声响,徒羡鱼拉着男人冲出一段距离。 男人垂眸瞥了眼手,问她:“你跑什么?” “当然是尽最大的努力,把危险留给别人。”徒羡鱼回答。 徒羡鱼的速度在下降,从奔跑变成了走。 而当山洞尽头传出战斗的声音,她脚步一转,改往回走。 男人又看了眼被她抓住的手腕,轻轻挑起眉。 徒羡鱼没注意他的神态,一路拉着他来到能旁观山洞尽头处情形的地方,才松开手,动作做得无比自然。 -- 第7页 剑气和恶臭腥气交织,灵力光芒混杂。 金刚境是修行的第一个境界,委实低微,灵境是第二个境界,也没强到哪里去。 沈惊玉和那西河派弟子在同狂化三眼蛇妖的对战中落了下风,衣衫化作褴褛,剑也出现了磨损。徒羡鱼认出那剑是沈惊玉平日里极喜欢的一把。 不过三眼蛇妖也没好到哪里去,它躯壳上的脓包破了好些,浑身流满脓汁。 这太伤眼睛。徒羡鱼别开脸,仅拿余光去瞄,忽见身侧的青衣男人神情如常,不由佩服起大佬强大的心理素质。 “你先前说这东西有点儿难对付,那要什么样的境界才能对付?”徒羡鱼小声问。 “玄境。”男人回答。 修行的第三境界,按照划分,属于中间阶层。这种实力的妖物,会让一个系统主动回避的人觉得难对付?徒羡鱼表情古怪地看向他。 男人低低一笑,指着战局说道:“你看,这丑玩意儿一剑下去立刻爆浆,太恶心了。” 徒羡鱼顺着他手指方向看过去,正好目睹沈惊玉拿脸去接那莹绿色脓液的画面。 “呕……”徒羡鱼捂住嘴。 “打它的同时还得躲,是不是很麻烦?”他又道,说得一本正经。 徒羡鱼难说此刻心情,恨不得吐在身旁这男人身上。 “啊啊啊!”沈惊玉尖声叫起来,比起杀妖,她明显更爱惜自己的脸,后退的速度比躲避攻击要快许多。 “沈惊枝,你就这样在一旁看着吗?”沈惊玉擦干净脸,怒瞪了三眼蛇妖一眼,又瞪向沈惊玉。 “哦?”徒羡鱼低下头,仔细想了想,把夜明珠往近旁的大佬手里一塞,刀往胳膊下一夹,啪啪啪鼓起掌。 “你!”沈惊玉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她不再看徒羡鱼,视线转向青衣男人,说道:“能看出您是位高人,若能相助,寒江沈家定会重谢!” 阿这。徒羡鱼也将脑袋转向青衣男人。 大佬还替她捧着夜明珠。徒羡鱼心虚地拿走,露出一个真挚热情的笑容。 大佬挑了下眉,喊了声:“王二丫。” 徒羡鱼挺直腰板:“在。” “我挡不住了!”西河派弟子对沈惊玉暴呵出声,“快用那件法器!” 三眼蛇妖疯狂的攻势之下,他节节败退,而话还没说完,就遭到蛇妖的一记甩尾,被掀飞撞上山壁。 紧接着,西河派弟子两眼一翻晕了过去,跟块抹布似的掉回地上。 三眼蛇妖不再看他,注意力转向沈惊玉,喉间嗬嗬之声不停。沈惊玉也顾得不请青衣男人帮忙了,拔腿往外跑。 “王二丫。”大佬又喊了一声。 “诶。”徒羡鱼没来由心情紧张,腰板挺得更直。 起风了。 不是带着浓烈恶臭的风,而是从平地升起的一阵风,在徒羡鱼面前一掠,直往沈惊玉脚下吹。 咚! 沈惊玉被这道风绊了一脚,猛地摔倒在地。 蛇妖就追在身后,她目眦欲裂,从怀里取出一件法器,撑起上半身狠狠掷过去。 华光耀目,法器上炸开一股强横气息,逼得三眼蛇妖身形萎顿、动作僵住,但三眼蛇妖很快挣脱出这种状态,在那件法器落到身上前瞬,猝然暴起,向沈惊玉撞去。 沈惊玉被撞飞。 同一时刻,她掷出的法器落到蛇妖身上,将之重重压向地面。 “吼!”三眼蛇妖仰天嘶吼,朝前蹿动,但那法器宛如钉子,将它死死钉在原地。 “有点能耐!” 徒羡鱼赞叹的是那法器,然后将视线转向沈惊玉,见她落地时脑袋极不温柔地在石头上磕了一下,和那西河派弟子一般,也晕厥过去。 “谢谢。”徒羡鱼清楚那阵风是大佬的手笔。她把夜明珠塞回葫芦里,幺刀换成光剑,冲大佬敬了个礼:“我去补刀!” 第3章 裴眠雪 男人立于原处,轻瞥了一眼徒羡鱼,再偏首望回被法器镇压住的蛇妖,抬手一指。 便是在这一瞬,蛇妖眼眸中的赤红褪去,眼神涣散无光,失去神采和生机,那强行抬起的上半身砸落到地上,震起四面尘埃。 徒羡鱼踏出去的脚步怔怔收回,惊得目瞪口呆。 虽然这蛇妖被法器镇压住了,但……强到离谱了吧?她转头看了看身侧的青衣男人,又向前看了看蛇妖,再将目光转回他身上、落到他的剑上,神情有些恍惚:“我以为你至少要出一剑。” 男人挑了下眉,没搭理这话,左手握着剑走到蛇妖近前。 他静静站着,直到蛇妖躯壳上析出一件物品,才有了下一个动作。 那东西赤红色,外观和金刚杵有些相似。他用剑尖挑起,细看之后收进袖中。 “那是它的力量来源?我的意思是,它本来没那么强,这玩意儿将它从原本的水平上拔高了一截。”徒羡鱼问,否则沈惊玉也不会组个灵境就来挑战。 “嗯。” 看来大佬就是为此而来。 徒羡鱼也凑过去,但并非是想看蛇妖身上是否还能掉落点别的物品。她又问大佬:“它应该是某些法器和武器的材料,值不少钱,你要吗?” “不要。”大佬道。 “那可以请你把它毁掉吗?”徒羡鱼露出讨好的笑容。如果不是这蛇妖满身脓包太丑陋太恶心,她定选择把它塞进乾坤壶里。 -- 第8页 “哦?看起来你和你这位‘姐姐’关系很不一般。”男人语气很有深意,也没见如何动作,三眼蛇妖的尸首便化作灰烬。 “谢谢。”徒羡鱼既肉痛又高兴。 这地方散落着许多晶石,有的比面碗还大,散发出莹莹光芒,其上更有某种温润的气息在流动。 是灵石。 徒羡鱼能认出它们,但不太会辨别品质,因为沈惊枝没怎么接触过。她思绪一转,请教大佬:“赵公子,这些灵石品质如何?” “长相越漂亮的,品质越高。”大佬回答道。 徒羡鱼觉得这些都挺漂亮,捞出一个布袋,将能捡的都捡进去。 她裹着件带毛领的披风,背后垂着宽大的带毛边的帽子,用蹲走的方式在这山洞里挪动,像一只捡储备粮的松鼠。 青衣男人给她让出空间,倚在一面还算干净的石壁上饶有兴致地看。 除去沾上了蛇妖脓液的和碎得跟米粒似的灵石,徒羡鱼将其余的都捡进布袋里。如同之前大佬所言,这“河神”当真贫穷,灵石仅够徒羡鱼装了两袋子。 她回到大佬身旁。 大佬向沈惊玉用来镇压蛇妖的法器抬了抬下颌:“那玩意儿你不捡?” “哦对!”这东西肯定值钱,徒羡鱼迅速捞起。 两人谁都没搭理那一左一右晕成个八字的沈惊玉和西河派弟子,原路返回、向洞口行去。 回程比来时走得要快,蛇妖死后,空气里的腥臭逐渐消散,徒羡鱼不用再戴她的“安慰面巾”。 约莫过了一刻钟,他们来到棺材处。 洞口就在棺材后,徒羡鱼对青衣男人说了句“等等”,就地取材支起一张桌子,把她拾得的怪物掉落物品一一摆上去。 “你出力比较多,战利品你先挑。”徒羡鱼比了个“请”的手势。 “我还以为你打算独吞。”男人语气似带着笑,也似带了几分惊奇。他伸手拿走那面镜子,对其余的看也不看:“剩下的都归你。” 不愧是大佬,如此豪爽阔绰。 “那我就不客气了。”徒羡鱼本就欣喜的心情更添几分雀跃,将箱子匣子袋子重新归进乾坤壶里。 一旁还躺着口棺材,和砸下来后碎成一片一片的船形成鲜明对比。徒羡鱼早认定它价值不菲,抓着乾坤壶过去,试图将它装入。 但不幸的是这棺材太大,乾坤袋塞不下。 “能不能帮……”她扭头向大佬求助。 男人好笑地望着她:“棺材你也要?” 话语稍顿,又道:“还是一口刻着符咒的棺材。” “邪咒?”徒羡鱼微怔,目光移向棺材外壁上刻的图案。仅是看了一会儿,她双目就开始刺痛,不得不闭上眼。 “若是正常走完祭祀流程,棺中人的寿命会立刻被这口棺材转移到那条蛇的身上。”男人语带笑意,温和说道。 徒羡鱼:“……” 徒羡鱼触电般收手,后退三丈远。 男人眼眸一转,又做了个抬手伸指的动作。 下一刻,棺材化作齑粉,被风吹进洞中。 战利品已经分好了,河神、不、蛊惑人心的三眼蛇妖也已解决,洞口就在前方,徒羡鱼感到自己和大佬的缘分尽了,礼貌客气地告别,走去外面。 站定之后放眼一看,看见的又是一片月夜下的辽阔河滩,以及河滩外奔腾不息的河流。 应该还在连照山上。她估摸着那伙山匪已被大佬给灭了,这山里多待无益,可若离开的话……难道要再用一张传送符纸离开吗? 任务局给的物资不算多,用一点儿少一点儿,徒羡鱼舍不得。 恰见大佬从洞中出来。徒羡鱼灵光一闪,捧着夜明珠朝他一拜,对他露出乖巧讨好的笑容:“赵公子,你应该要离开了吧?可以请你顺便带上我吗?” 男人沉吟片刻道,“这件事啊,看我心情如何。” 朋友,你果然很会调动别人的情绪。 徒羡鱼内心开始忐忑。 她忐忑着,这男人却是悠然,朝四下看了一圈,择了个方向慢条斯理走过去。 风牵起他的衣角,那衣角起起跌跌飘出夜明珠能够照耀的范围,柔和光芒里唯尘埃和细雪在飞舞。 徒羡鱼以为他就要这样走远,垮下肩膀、手探进乾坤壶,却见这人回身,道了句:“现在心情还不错。” 话音落地,他回到徒羡鱼身侧,用剑尖将她衣领挑起。 徒羡鱼双脚离地,被带到了云上。 高空的风很烈,吹得徒羡鱼睁不开眼,悬空的姿势让她无比紧张害怕,心音犹如擂鼓。她努力让自己镇定,好在这个过程并不漫长,过了一阵,双脚又回到地面。 她舒了一口气,睁开眼。 灯火入眼来,零零星星点缀在一条街上,照着天上皎月,照出几分温暖。 安全着陆。 徒羡鱼向前走了一步,转身欲向大佬道谢,却发现身后空空如也——大佬走了。 “哎……谢谢。”徒羡鱼小声道。 徒羡鱼看向周围。 和寒江城一样,这条街道上也积着厚厚的雪,道旁屋顶一片白茫茫。房屋搭得规整,一间挨一间很是密集,门口挂着牌匾,一看便是商铺。 不是大城,是个小镇,应该能找到投宿的客栈。 虽然这位赵铁柱有时候爱开玩笑,但总体而言还是人美心善的。徒羡鱼把夜明珠收好,搓了搓手。她感觉到系统开机了,问:“你知道先前的人是谁吗?” -- 第9页 “不清楚。”系统道,“这世上有许多隐世强者,资料库中没有他们的档案。” * 连照山上,有一处篝火明亮、立着许多诡异木桩的河岸,十来个向河神举行献祭仪式的人被捆在一起,他们赤着上身,皮肤上抹着油,在风中瑟瑟发抖。 三名剑者立于一旁,金刚境修为,皆着暗银色窄袖道袍,赫是寒山派的弟子服饰。 “棺材是寻找河神的关键,现在不见了,我们要怎么办?”其中一名弟子开口,神情焦急万分。 “若有那‘河神’的其他物品,或可用符咒一试。” “我已问过,他们将河神赏的东西全换成了钱,一件没剩!” “难道线索就这样断了?” “肯定还有别的办法……” 三人正是苦恼时,有人从河对面走来。他步伐分明慢悠悠,速度却快极,转瞬间来到此岸,三名寒山派弟子面前。 他穿一件雨过天青色的大袖衫,丹凤眼,眼眸清黑,乌发如沉檀。 “裴峰主!”寒山弟子认出来者,惊呼唤道,旋即提剑行礼,语气转为尊重:“裴峰主。” 寒山有十三峰,十三位峰主中,唯有一人姓裴,便是江湖上名号响当当的岁熄剑尊——裴眠雪。 “嗯。”青衣男人面不改色受了礼,向三名弟子摆手,“‘河神’已被我解决了,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 “这……”三名弟子交换眼神,表情迟疑。 其中一人上前道:“裴师叔,处理它是我们的任务。” “它出现了异变,你们三人无法解决。这是清晖堂的疏漏,你们不会有惩罚。”裴眠雪转身,扫了眼这些被捆起来的人,衣袖一挥,熄灭篝火。 * 徒羡鱼在小镇上好一番找寻,总算敲开了一家客栈的门。她筋疲力尽,让店家煮了碗汤面,吃饱后往床上一倒便睡着了,连蛇妖洞里的战利品都没清点。 她打算睡个昏天黑地,可翌日天一亮,系统就在脑海中叭叭起来:“执行者助手系统已启动,正在为执行者规划任务路径……” “闭嘴。”徒羡鱼用被子蒙住脑袋,语气凶恶。 系统无情提醒:“执行者第一原则:任务至上。” 徒羡鱼恨不得当场磨刀。 等我有钱了,一定给你组个外装机,并加上屏蔽功能。她极不情愿地坐起身,面无表情问:“你规划出了什么?” “花间集会将于两日后在华京举行,那是初入道门、还未入师门的修行者的展示舞台,若在此集会上拿到前十的名次,便能进入寒山派。 “花间集会并未规定非修行者不能参与,你的任务目标是岁熄剑尊裴眠雪,寒山十三峰峰主之一,成为寒山弟子……” 徒羡鱼的表情更瘫了一些,打断道:“那个修行者之间的比试?有过普通人在那集会上搏得名次拜入门派的先例?”说完冲无形的系统比了个中指。 “虽不曾有过这样的先例,但你是一名执行者。”系统用强调的语气说道,“你经历过专业的训练,和金刚境的人的差距只在是否能动用灵力。” 我谢谢你的鼓励。徒羡鱼皱起眉:“不是说让我用特别手段积累原始资源么?” “目前区域并无匪徒,且经过周密计算,你参加花间集会的成功性更大。”系统道。 徒羡鱼不想再多说话,倒头又睡去。 这日是个晴日,昼阳转过中天,徒羡鱼才起床梳洗。镜子里是张清丽的脸,细长的眉,黑白分明的桃花眼,左眼眼角下有一点小小的痣,无论是笑或者泪,都惹人怜。 她看了这张脸许久,取出一个香炉,点上三根香,为这张脸原本的主人祭奠。 一刻钟后,香燃成灰烬,徒羡鱼将早饭午饭并在一起用过,坐在窗下清点物资。 沈惊枝身上既无银钱,更无贵重首饰,除了头上那根普通品相的玉簪,唯手上戴着串由干青翡翠、玉髓和琉璃石串成的手串,这些珠子质地通透,阳光下看极漂亮。 从蛇妖洞里带出的东西,有灵石、银两、法器和一件武器。 法器品级一般,都不如沈惊玉掉落的那一个。但沈惊玉那法器用过一次之后,需得用灵力温养许久才能再度使用。 武器是半成品,大约半尺长,像个稍大些的铁镞,通体生锈,柄光秃秃。若非被蛇妖单独用匣子保存起来,且系统说这匣子材质上乘,徒羡鱼只当是块铁片,看完就扔了。 清点完之后,她换下昨日被蹭脏的衣服,穿上从任务局领到的符合这个时代特色的衣裙,裹好披风,出门退房、来到街上。 白日的小镇可比半夜看见的要热闹。路面上的积雪已除,店铺都开了,行人三三两两走在一块儿。徒羡鱼入镇随俗,在最受欢迎的馅饼店门口排了半天队,买到一张牛肉饼。 此镇名为小河镇,是寒江府的下辖镇,位于寒江城附近,离景国首都华京也不远。若从这里去华京,走路两三日就到,骑马半日可抵达,折中一些的马车则要一日。 徒羡鱼会骑马,可小镇上并无出售或租赁马匹的商人,她只能选择雇马车和车夫。 虽说早间对系统竖了中指,但徒羡鱼思索考量后,接受了去京城的提议。 任务还是要做的。她是穿越任务局的执行者,上头交代下的事情,不管办好还是办砸,怎么也得走一走过场才对。 -- 第10页 从三眼蛇妖处弄到的银钱还算充足,徒羡鱼雇了一辆舒适的马车,座位上有软垫和靠垫,窗户是可开合的。 车轮辘辘,载着她向华京出发。 眼下是十一月,纵使不下雪,也冷得紧。徒羡鱼看了会儿外面的风景,便将窗户落下。 她掏出在镇上精心挑选的话本,打算趁着天光还好,读上几页,却发现系统突然关机了。 又有强者出现了?徒羡鱼震惊。 她唰啦抬起头,发现对面多了个人。 这人青衣乌发,模样俊美,不是昨天的大佬又是谁? 大佬来做什么?不满意昨天的战利品分配了?徒羡鱼胡乱猜测。 裴眠雪也不说话,倚在车壁上定定注视她,约莫过了数十个呼吸,递出一根玉笛,道:“握住它。” 这玉笛通体雪白,色泽莹润,煞是好看。徒羡鱼不明所以,目光在裴眠雪和玉笛之间来回,谨慎问问:“干什么?” “一个尝试。”男人回答。 “什么尝试?” “试过才知道。” 听着怎么这么不靠谱呢?徒羡鱼心中嘀咕着,不敢太逆着大佬来,伸手握上玉笛。 这玉入手微冷,被徒羡鱼握了一阵变得温热。徒羡鱼默默观察着,但除此之外玉笛再无别的变化。 “尝试出什么了吗?”她眨了眨眼,抬起头,对上裴眠雪漆黑如墨的眼睛。 “什么都没有”裴眠雪表情很淡,从徒羡鱼手中抽回玉笛,如同来时的突然,去得亦悄无声息。 马车在道路上压出两行车辙,道旁某棵积雪未尽的树抖了抖,蹿下一只黑猫。 黑猫踏着轻盈的步伐来到青衣男人面前,坐下舔了舔爪子,口吐人言:“你特意回寒山取玉笛……她就是你一直要找的人?” 玉笛在裴眠雪指尖转出一朵漂亮的花,他提步向前,没回答这个问题。 黑猫跳上裴眠雪肩头,向着马车离去的方向翕动鼻翼:“我在她身上嗅到了奇怪的气息。” “这是你第十二次说这话。”裴眠雪笑了一声,清黑的眸底不见任何笑意。 第4章 漂亮的姐姐哟 一日之后,时辰近暮,马车载着徒羡鱼抵达华京。 此地风大,冬日干燥少雨,城外难见半根青枝半片绿叶。又是阴天,没有如火烧般绚烂的夕阳光辉,放眼四望,颜色单调。 这里比寒江冷太多,徒羡鱼现在的身体不算身强体健,还没出马车,就打起了哆嗦,来到外面之后,只觉得要被冻得当场去世。 她原地蹦哒了两下,把目光转向华京城内。 原主沈惊枝来华京的次数仅寥寥数次,但这座皇城还是让她留下了深刻印象,眼下徒羡鱼所见到的,和记忆里中相差并不多。 城墙高耸,门开得壮阔,车马行人络绎不绝,值守的兵士列阵严肃。 入城之后,高高低低的叫卖声便入耳来。视线中的色调也变得明快多样,沿街摊铺极多,各式的货品琳琅满目。 冬日的严寒没有磨掉华京人逛街的热情,人群熙熙攘攘。 可徒羡鱼无心逛街,更无心干活,赶了那样久的路,她只想找家汤锅店,灌一碗热汤,大口吃几块肉,再就着那炉子取暖。 系统却催促她去花间集会报名处,并规划出了最佳路线。徒羡鱼被催得脑壳痛,应下之后,拖着慢条斯理的步伐向那处走。 “你可以换个角度想,如果在花间集会胜出、拜进寒山派,说不定就能找到方法修行,执行任务期间就不会这样怕冷了。”系统察觉到了徒羡鱼要死不活的状态,出言安慰。 徒羡鱼:“哦。” 沈惊枝的资质就摆在那,徒羡鱼觉得自己修行并非希望不大,而是毫无希望。 “你是一名优秀的执行者,经过了专门的训练……”系统理解错了她的意思,出言安慰。 这话徒羡鱼听过好几遍,都能背了,迅速打断:“我知道我能行!” 花间集会的报名处设在奉天监门口,奉天监是景朝负责管理宗教事务的机构,府衙建在京城的中心区域。 徒羡鱼从西门进城,走了一段实在挨不住冻,奔去车行雇了辆马车,花了两刻钟的时间,来到奉天监门口。 还是申时,奉天监没有关门,门外支了一张桌,桌后坐着个身穿奉天监服饰的男子,桌前排着几个和徒羡鱼目的相同的人。徒羡鱼站到他们之后,歪头踮脚朝前瞄了两眼,瞄到那桌上有块灰白色的椭圆石头。 “那就是问道珠。”系统对徒羡鱼道。 与此同时,听见桌后的人对走上前的报名者道:“手放上来。” 那个报名者依言照做,手触碰问道珠的一刻,珠子上亮起光芒。 问道问道,问君可有入道。问道珠发生如此变化,意味着伸手触碰的人已经跨过了修行的门槛,境界至少在金刚境。 桌后的人一点头:“好了,姓名,年龄,籍贯。” 那报名者逐一作答,拿到一根木签后欣喜离去。 排在徒羡鱼前面的人都是修行者,都得到了木签,那是花间集会的入场凭证。轮到徒羡鱼时,桌后的人口吻没有任何变化:“手放上来。” 徒羡鱼伸手覆上问道珠。 沈惊枝不会修行,理所当然的,问道珠没有亮起光芒。 -- 第11页 桌后那人看也不看她一眼,冷漠地道:“你走吧。” 谢谢你,我也想走,如果可以的话。徒羡鱼在心中嘀咕完,张口说道:“不是说没有入道的人交一笔报名费就可以了吗?”在原本的命运线中,沈惊枝便是这样被塞进花间集会的。 “你不是修行者,就算参加,也没有意义。”桌后的人终于抬眼看她。 “怎么没有意义,重在参与。”徒羡取出早就准备好的银子。 报名费可不便宜,得十两银子,是一笔足够寻常人家过上许久好生活的钱,这让本就不富裕的徒羡鱼很是肉痛。为了不让人见笑,她把银两放上去后就没再看一眼。 桌后的人皱起眉。 若非修行者,交上足够的银钱亦可给予凭证,这在规定之中,但多少年没人这样做过了?花间集会上是真刀真枪的比拼,普通人参与进修行者的斗争,无异于自寻死路。 这时一辆马车驶来奉天监门口,车帘掀起,传出一个声音:“我说怎么问道珠不亮,原来是沈家二小姐。沈二小姐竟也要参加花间集会?” 是声线偏冷的女声,话语带着轻嘲。 徒羡鱼偏头看去。 说话的女子英气十足,身穿明黄衣衫,衣饰华贵。再看她的车驾,以上等乌木制成,刻松柏远山徽纹。 徒羡鱼已经把沈惊枝的记忆完全消化,看清她模样的一刻,这人的身份、和沈惊枝的关系就从脑海深处浮出来: 东莱初家的大小姐初菀,和沈惊玉不对付,故而连带着沈惊枝也看不上。 不过也只是看不上罢了,倒从未欺负过沈惊枝。 徒羡鱼看了她一眼,收回目光。 那位小姐却不依,音量抬高:“你不过是个普通人,与修行者争夺,讨不到半个好果子吃!” 这人是个傲娇吧?其实是在拐着弯劝她别去?徒羡鱼听出了她嘲讽话语里的意思,有几分想笑。 “我知道。”徒羡鱼对初菀道。 初菀听见徒羡鱼这般回答,只觉得她不可理喻,眼睛一瞪,跳下马车、排到报名队伍后面,不再同她说话。 徒羡鱼也不再理会她,将视线转回前方,看着桌后的人说道:“交够报名费就能去花间集会,有这条规定的吧?”虽然是发问,但话语肯定。 徒羡鱼不乐意去花间集会上和修行者比试,但也不希望这条路走不通。 若是去不了花间集会,系统肯定会催命一样催她去找别的任务线索。 她一介普通人,家中靠不住,也没朋友,想找和裴眠雪有关的线索比登天还难。而系统说得对,她是有机会在花间集会上胜出的。 桌后的人又看徒羡鱼一眼,收下报名费、提起笔,恢复对待之前的人的神色,语气平直道:“姓名,年龄,籍贯。” “沈惊枝,年十六,寒江人士。”徒羡鱼回答。 随后得到一根凭证木签,上面是她的姓名,和数字“一百一十九”。 这大概是她是第一百一十九个报名者的意思。 徒羡鱼从奉天监门口离开。 天色正变黑,沿街的店铺檐下点上了灯,在街上晕开灿黄的光芒。天空里还下起细雪,徒羡鱼不得不戴上兜帽,加快脚步。 “我想吃牛肉。”她敲了敲系统,“导航去这里味道最好的牛肉店。” “你现在应该找客栈订一间房,再解决吃饭问题。”系统不认同她的决定。 徒羡鱼不接话。 一人一统僵了片刻,系统给出指引:“直走,遇到岔路后往左拐,街上的第三家店,福来牛肉馆。” 徒羡鱼笑起来,小跑前进。 华京的牛肉锅可谓一绝,又是城中最好的食肆,店中人满如云,徒羡鱼排了好一阵才等到空位。幸而这店不让客人在街上干等,搭起了挡风的棚,还送来热茶,否则徒羡鱼扭头就走。 入得店内,一扫菜牌,她迅速点了招牌汤锅和几道小食;等东西一上来,迫不及待犒劳自己。 这里有人唱曲儿,花些银钱便可点喜欢的曲目,徒羡鱼蹭了几耳朵隔壁桌的,觉得那婉转的唱腔不大符合自己审美。 她一颗心寄于牛肉锅中,吃完大半时,听得系统在脑海中提醒:“沈惊玉在这附近。” “就她一个人?”徒羡鱼将牛肉蘸上酱,吃完后才问。 “是。”系统道,“看样子是出来吃饭的。” 这可不像那位小姐的作风,她吃饭,至少得一个丫鬟布菜、一个丫鬟斟茶,怎会独自一人? 不会是蛇妖洞里的遭遇让她大受打击,变了性情吧? 希望她别来吃牛肉。 徒羡鱼正想着,就听见系统说:“她来福来牛肉馆了。” 徒羡鱼:“……” 这人好烦。徒羡鱼心情变得不愉快,对系统道:“监视她。” 没多久,系统探回第一条情报:“她给了刚拍到位置的人一笔钱,现在入店了。” ……有钱人。 徒羡鱼很不矜持地翻了对白眼。 她坐在大堂正中央,是个无论向左、向右还是往后上楼,都要经过的位置,现在也没法避,干脆又往锅里丢了几片牛肉。 这些牛肉片切得极薄,数个十来下就得捞起来。徒羡鱼瘫着张脸在心中默数,数到第五下的时候,听见沈惊玉的声音: -- 第12页 “沈惊枝?” 沈惊玉话语里带着惊讶和不可置信,随后语调抬高,充满愤怒:“你在这里,你竟然还有脸坐着吃饭!” 她气冲冲走到徒羡鱼对面。徒羡鱼正往碗里捞肉,好巧不巧,溅了两滴汤汁起来,正巧落在沈惊玉身前。 沈惊玉想拍桌,被这一幕生生逼回动作。 “将三眼蛇妖和爹爹给我的法器交出来!”沈惊玉隔着张桌子对徒羡鱼说道。 徒羡鱼吃牛肉的间隙里抬眸瞄了沈惊玉一眼:“你太聒噪了。” 沈惊玉咬牙切齿:“把东西给我交出来,否则以后别想回沈家。” 大堂里绝大部分人的视线都被吸引到她们这处,徒羡鱼的神情和姿态与沈惊玉形成鲜明对比。 徒羡鱼坐在灯下,素雅衣衫,轻垂眉眼,气度悠然。而沈惊玉杵在过道上,怒目斜眼,活像个泼妇。 沈惊玉注意到后,表情变得极不自然,垂眸拢了一下头发,但随后又忍不住瞪向徒羡鱼。 徒羡鱼不理会沈惊玉的眼神,自顾自涮肉、蘸酱、吃下,神色自若。 沈惊玉皱起眉。她发现对面的人和原来不同了,以前的沈惊枝,敢用这样的态度对她?这让她火气更大,上下打量徒羡鱼一番,大力拉开身侧的椅子,怒目坐上去。 盘中唯剩最后一片牛肉。 徒羡鱼计上心头,一改方才的不耐烦态度,抬起头来温温和和说道:“姐姐,心平气静一点,这锅子味道挺好,叫伙计再拿一副碗筷来,坐下来试试?” “我才不与你同吃一锅。”沈惊玉的眼神流露出憎恶。 “那真是可惜。”徒羡鱼语气惋惜,轻轻摇了下头,将最后一片牛肉丢进锅中。 依然是默数十下,依然是蘸青椒料碟,吃下之后徒羡鱼喝了口牛乳茶,认真注视着沈惊玉,道:“三眼蛇妖是姐姐需要的东西,做妹妹的又怎么会拿走它的尸体呢?” 沈惊玉:“你在说谎,那东西根本不在山洞中。” 徒羡鱼缓慢露出笑容:“因为那只三眼蛇妖的尸首,已经被毁了,毁得一干二净,连灰都没留。 “姐姐,我吃好了,你慢用。” 话音落罢,徒羡鱼抄起挂在椅背上的披风,一溜烟冲向店门口。 “什么?给我站住!”沈惊玉愣了一下,起身去追,但没走出几步,被店里的伙计拉住胳膊。 “这位姑娘,你还没付钱呢。”伙计说道。 “什么付钱?”沈惊玉一把将伙计的手甩开。 这伙计变了脸色,张开双手拦在沈惊玉身前:“你不是她姐姐吗?都坐一桌了,她走了,自然是你付钱。” 店中还有其他伙计朝沈惊玉围来。 沈惊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着了道,大骂一声“晦气”,掏出一锭银子丢给伙计,再将人往旁一掀,冲出牛肉馆。 天空里雪下得细密,街上的行人比先前少了很多,支摊也收起了,让徒羡鱼不太好混迹其中。 徒羡鱼拐进一条小巷,这里有些脏乱,按照沈惊玉的大小姐脾性,决计不会踏足。但她低估了沈惊玉的怒火和对三眼蛇妖、那件法器的看重,没过多久,听见系统提醒:“沈惊玉追上来了。” 沈惊玉是金刚境的修行者,这个境界虽然是不能够御器御风,但速度远胜过常人。徒羡鱼往身上贴了张轻身符,加快奔跑的速度。 “沈惊枝,你给我站住!”远远传来沈惊枝气急败坏的声音。 徒羡鱼仰头望了眼天,对系统道:“让我站住就站住?我看起来像傻子吗?” 前方是小巷的出口,一个三岔路口,徒羡鱼选了左边的,跑了几步之后发现路面变平整开阔了。 这里房屋建得稀,每一户都是大院。徒羡鱼脑中闪过一道灵光,问系统:“初菀住哪儿?就是在奉天监门口遇到的那个女孩。” “你是想——就在这条街,一路向前走,再拐向东,第三户就是初宅。” “防守如何?” “没有太值得注意的人。” “妙!” 徒羡鱼又提了速,数个呼吸后来到初宅外。 宅院青墙黑瓦,瓦上覆雪,墙上开着花窗,很有江南情调。徒羡鱼来到院墙下。 院墙寻常高度。任务局要求严格,执行者里没有身手差的,徒羡鱼翻这种墙根本不在话下。 沈惊玉离得很近了,大约就二三十丈的样子,徒羡鱼回望一眼,故意等了片刻,在附近的石台上借力一踏,再用手一撑,越过院墙、落进院中。 风掠过衣角。她没在这里停留,脚步一转,从另一个方向的墙上翻了出去。 沈惊玉看不见她的这一举动,追在后面翻过院墙。 初宅里的人在徒羡鱼进来时就被惊动了,仆从们打着灯笼来到院中,初家大小姐手里握刀从他们身后走出,正好撞见沈惊玉。 “竟是你,沈惊玉。”初菀眼神凌厉,“这是我初家宅院,哪容你这般撒野!” “初菀?”沈惊玉表情难看,视线往院子里扫了一圈,解释道:“我追一个贼……” “贼?你的意思,我初家人是贼?”初菀怒极反笑,拔刀出鞘,刀锋一挑,向沈惊玉刺去,“看招!” 当!当!当! 院墙内不断传出兵戈相交的声音,徒羡鱼靠在院墙外侧,轻轻出了一口气,抖开臂弯里披风,将自己裹起来,戴上帽子,离开初宅。 -- 第13页 接下来要做的,便是找一间客栈,要一件舒服的客房,好好休息。徒羡鱼不再动脑子,下指令让系统规划。 轻身符的效果还在,她脚步轻盈地走远,踏上另一条热闹的街。这条街临河,河上建了条遮风挡雨的长廊,现在正下雪,小贩们把摊支去了那里做生意。 徒羡鱼甩掉了烦人的沈惊玉,心情变好,琢磨着是否要给自己买点夜宵,去路被一个小男孩拦下。 男孩约十二三岁,衣饰普通,但生得粉雕玉琢,一双眼跟黑葡萄似的又黑又亮,拎着串新出炉的糖油果子,蹦蹦跳跳地来到徒羡鱼面前。 “漂亮的姐姐哟,我看你根骨清奇、眉清目秀、身姿绰约,可愿加入我们门派?”小男孩眨巴着眼睛,向徒羡鱼伸出手。 徒羡鱼本以为这是个拐错方向的小孩,听见这话,脚步顿了一下。 “他是个境界不高的修行者。”系统道。 这么小的修行者?徒羡鱼的脚步又顿。 “漂亮的姐姐呀,你愿意加入我们门派吗?”男孩又道,模样可爱至极,笑容比手上的糖油果子还甜。 “……你们门派的门槛好低。”她都不是个修行者。 男孩表情一下变严肃:“姐姐说错了,我派门槛极高,只有像姐姐你这样长得好看的,才有资格加入。” 徒羡鱼:“……” 第5章 “王二丫。” 小小年纪还真是会说话,但你听听你这话靠谱吗?徒羡鱼唇角抽了抽,道:“谢谢夸奖。” 说完拔腿就走。 男孩追上来拉住她衣角,口吻真挚:“漂亮姐姐,我是真心实意邀请你加入的。入我门派,各种功法随便学,不出十年,保你成为一代强者!” 这话听着更不靠谱了。 徒羡鱼把衣角从他手里拽出来,寻思着这莫非是哪个门派人丁凋零,来即将举办花间集会的华京撒网捞鱼碰运气。 她满头挂黑线,敷衍问了一句:“你们门派叫什么?” “叫……”男孩道,“山寒派。” 中间的停顿很可疑。徒羡鱼挑眉:“不会是你现起的名吧?” “当然不是。”男孩严肃否认。 徒羡鱼细问:“你们门派驻地在哪,规模如何?” 男孩道:“现在已有两人。” 徒羡鱼默然。 “谢谢你的邀请。”徒羡鱼不再和他继续纠缠,说完提起裙摆,趁着轻身符还起作用飞快跑出去。 她如一根离弦的箭,一直转过街角、确认那修行者男孩没跟来才停。 徒羡鱼往系统规划的客栈行去。 那是花间集会举办处附近难得还有空房的客栈,轻身符失效后,徒羡鱼走了许久才到。 空房所剩不多,她勉强挑出个好点儿的,付了钱后,店小二领她上楼,并交予她一盏蜡烛。 房间里有一张床、一张桌、柜子和置物架,桌前窗半开,风呜咽着吹入。徒羡鱼放好蜡烛过去关窗,然后铺好被子,坐在床边问系统:“有山寒派这个门派吗?” 稍过一会儿才等到系统的回答:“没查到,可能是新成立的没名气的小门派。” 飘着雪的长街,男孩望着徒羡鱼离去的方向,甚是失落地咬了口糖油果子。 他一口吃掉一个果子,三口之后吃完一整串,捏了个决将竹签化无,走进那拥挤着支摊和推车的走廊,坐到临河的栏杆上。 人来人往的廊上无人注意到他,雪打着旋儿落下,却在将要拂上他面颊的前瞬自发消融。 他晃着腿,指尖亮起柔和的蓝色光芒,在虚空中划了几下,勾勒出一个阵法。 约莫两三个呼吸后,阵法光芒开始闪烁,他拖着调子开口:“小眠子,为师打算给你收个师妹。” “这是你的事。”阵法上传出一道清清泠泠的男音。 男孩叹了声气,语气苦闷:“但你师妹还不愿加入我们师门,她觉得我是在忽悠。” 阵法另一头的男人慢吞吞笑了声:“这也是你的事。” “你不来华京帮帮为师?”男孩皱起眉,不满嘟囔。 那边的人语气还是一派云淡风轻的口吻:“你要收徒弟,关我什么事?” “……” 男孩沉默了。 沉默持续了十数息,男孩抬了抬下颌,喊道:“裴眠雪!” 阵法那边的人并未给他回应。 男孩语调放低了些,轻唤道:“裴峰主。” 他还是没得到回应。 “岁熄剑尊——” 男孩语气更低,调子拉长,听起来软软糯糯。 那姓裴名眠雪在江湖上享有尊称的家伙丢来毫不客气地两个字:“别装。” 旋即语气带上几分感慨:“你在收徒这件事上,的确没什么天赋。” “逆徒!” 男孩气了个倒仰,刷的站起来,说道:“你这逆徒若敢不来,待花间集会结束,为师定买下所有的报纸头版给你征婚,让那些媒人烦死你!” 撂下这句话,他一甩衣袖,关闭阵法,结束联络,跳下栏杆来到卖糖油果子的小摊前,愤愤买了十串。 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寒山,十三峰之一的天岁峰上,薄雪覆枝,枝头挂弯月。 裴眠雪青衣宽袖,姿态萧闲地坐在檐下,身前摆着一盘棋局。 半空中飘着的阵法不见了,通过阵法上不断传出的清脆童声跟着消失。他拈起一枚棋子,没好气道:“烦人的老家伙。” -- 第14页 在华京的第二日,徒羡鱼过得还算安逸,沈家人没再出现在眼前,也没遇到奇怪的“邀请”,连吃饭都没碰上排队,很是顺心。 第三日,花间集会开始。 天穹堆满铅云,天光尚且只有蒙蒙亮,徒羡鱼便被系统叫醒。房内一片昏暗,昨晚烧的炭盆早冷,冷风正透过窗户缝一歇一歇往里吹。 她拥被起身,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才丧着个脸半睁着眼洗漱。 走廊上时而响起脚步声和开关门的声音,显然客栈里其他同样报名花间集会的人正陆续出门。 这个世界也好卷,可是去那么早有用吗?开始时间是固定的。徒羡鱼十分感慨,又万分不解。 她穿上一件烟青色的袄子,袖口和衣襟上绣有月影和棠花,然后蹬上鹿茸皮靴,围上那件烟灰色的毛领披风,再把手揣进新得的毛绒暖手袋里,到楼下大堂吃了碗热汤面,才离开客栈跟随人流。 天空仍是灰色,东方没有半分要出太阳的迹象,看来是个阴天。风冷冽刺骨,积在地上的雪被人群踩脏,而沿街已有早餐摊子开张,灶上热气腾腾。 徒羡鱼大半张脸藏在雪白的毛领中,仅露出一双眼睛观察路上的人。 这些修行者或是独行,或三三两两走在一起,佩的武器以剑和刀居多,也有枪、鞭、锤,但少见。他们身上的衣衫都不厚,便于行动。徒羡鱼不禁看了眼裹得严严实实的自己,心说我可能是去吃亏的。 她步伐愈发缓慢,吊到人群最后,走了将近两刻钟,终于抵达举办花间集会的地方。 抬眼张望,那是一座道观,红墙黑瓦白雪,寂静伫立在长街尽头,三重檐恢弘壮阔。 道观前坪栽着梅树,满树堆琼,暗香藏在风中。 修行者们在梅树下排队。前坪两侧停着世家贵族或低调或华丽的车驾,家族徽纹或简洁或繁复,可无论是哪家的公子小姐,下车之后都得亲自站进队伍里。 徒羡鱼没去找沈家的马车在哪,她掩面打了个呵欠,心道不如再晚些出门,等人都进去得差不多了再来。 风起起跌跌,摇下梅枝上的雪,露出浅红花瓣和鹅黄花蕊。长队中一开始鲜少听见交谈声,渐渐的有人起了头,然后三三两两交谈开。 无人来寻徒羡鱼搭话。她是个没有修为的寻常人,在一群修行者中相当显眼,又相当不起眼。 徒羡鱼盯着某根梅枝出神,突然的,一道略耳熟的声音在旁侧响起来。 是个清泠泠的男声,喊道:“王二丫。” 同一时刻,徒羡鱼感觉系统关机了。 徒羡鱼唰的扭头,入眼来的一张脸俊美无双,眼眸清黑如星,含着几许笑意,对上的一瞬,阴霾的天空似也亮了起来。 徒羡鱼承认自己又被惊艳到,但这人分明已经知晓她叫沈惊枝了,却还喊她王二丫,让她忍不住礼尚往来一番。 “赵铁柱。”徒羡鱼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自然和认真。 “啧。”裴眠雪将目光转向旁侧。 徒羡鱼也别开脸,悄悄勾起唇角,桃花眼笑成一弯小扇,舒心又愉悦。 第6章 两个黄鹂鸣翠柳 徒羡鱼看了看周围,发现和上次在马车里一样,除了她,旁人并未察觉到青衣男人的出现。 “你来找我?”徒羡鱼好奇地指了下自己,在心中补道:难道又要做什么尝试。 “有人让我送样东西给你。”裴眠雪笑道。 “谁送的?”徒羡鱼暗暗蹙起眉,沈惊枝没什么朋友,更无能劳驾面前这人代送东西的朋友,不免心生警惕。 “一般不都先问是什么东西吗?”裴眠雪说着,将一个小巧的三角布包放到徒羡鱼揣手的暖手袋上。 “是什么?”徒羡鱼顺着他的话问。 “一枚平安符,大意是祝你平安好运。”裴眠雪解释道,却不说送这东西给徒羡鱼的是谁。 “那……谢谢?”徒羡鱼从暖手袋里腾出一只手,拎起平安符上的挂绳,表达自己的礼貌。 裴眠雪望了眼道观门口:“不客气,到你了。” 徒羡鱼扭脸去看,再转头时,裴眠雪已然不见。 但的确就要排到徒羡鱼了,前面的两个人进入道观后,轮到她出示入场凭证。 她取出那根写着沈惊枝名字和数字的木签,拿给守在门口的人查验,随后步入门廊,走进一座道殿中。 这是正殿,顶穹高耸,灯盏悬空漂浮,眼下是白日,没有点上。四面皆是菱花窗,嵌着玻璃,透进天光。正前方供着一座神像,是个耄耋老翁的形象,手握拂尘,笑容和蔼。 他是景国官方唯一允许的民众可信仰的神,尊号清元天尊。 到来的修行者皆上前参拜,态度虔诚。徒羡鱼入乡随俗去拜了一下,然后拉上帽子,走到一个不起眼但又视野良好的位置上。 此间不设坐席,所有人都得站着。 离花间集会开始还有一阵,徒羡鱼拿起裴眠雪的平安符细看。它以深蓝色作底,绣着吉祥云纹,针脚细密精致,散发着好闻的花香,看起来是善意的祝福。 徒羡鱼问重新开机的系统:“这应该就是一枚寻常平安符?” 顷刻后系统:“未检测到不妥之处。” “那就行。”徒羡鱼将它和乾坤壶挂到一起。 一百多号人陆续来到殿中。而大殿宽敞,不显拥挤。 -- 第15页 徒羡鱼倚着墙玩指甲,本无留意周围人的打算,但不经意抬眼,正好看见沈惊玉。 她今日将自己拾掇得精致,染了指甲描了花钿,耳坠当啷啷响,和几个衣着同样华美的世家公子小姐凑在一块儿说说笑笑。 徒羡鱼突然好奇起没了沈惊枝的“帮忙”和提升之后的武器,这人能在花间集会上走到哪一步。 当—— 殿外响起清钟声,一名手持拂尘的道者出现在清元天尊神像之前。他压目扫过众人,没有开场白,直接讲起了花间集会的规则。 和系统了解到的没有差异。当花间集会开始,参与者会被投入同一秘境。那秘境中设有一道又一道考题,每一道考题都是一层筛选,而无论哪个环节,都不禁止参与者互相斗争。 秘境中禁止使用法器,禁止灵宠妖宠助阵,通过所有题目者,可竞争最后的排名。 这规则可以说相当简单,比的就是自身实力。 这位道者讲解完毕,拂尘一扫,秘境开启。 众人或握在手中、或揣在袖里、或置于储物器里凭证木签消解化为一道烟雾,在其主人周身一绕,将人带进秘境中。 周围景色变了,徒羡鱼和其他参与花间集会的修行者一起出现在某个山脚下。 他们和山的距离太近,辨不出这是座巍峨高山还是小丘,但见四野绿草如茵,东风将山花吹成飞红,让人眼前一新。 为了御寒,徒羡鱼将自己裹得厚实,突然置身于这样的天气里,不动弹便热出汗。 且不止她一人有这样的感觉,周围许多人都在喊热。 很真实,完全就是另一方天地。徒羡鱼不免好奇秘境的构成和来源,观察着这里的环境,把最外面的披风脱掉、塞进乾坤壶中。她察觉到系统依然存在,好奇问:“这种场合,你不需要回避吗?” “隔着秘境,强大的修行者探视不到我的存在。”系统回答。 话语稍顿,又补充:“为谨慎起见,不要使用光剑和幺刀,以免造成太大杀伤,引起秘境外注视者的怀疑。” 徒羡鱼应了声“好”。 一条山道现于众人面前,是仅容两三人并行的青石板路。道前拦着两棵树,树上各挂一只卷轴。这显然是一种术法,在众人的目光都看过去后,卷轴徐徐展开。 右侧的卷轴上写:“七步成诗。” 左侧卷轴上的文字则是:“限时半刻钟,从踏出第一步时算起,要求诗中体现春意、酒意、愁意,可律诗可绝句。” 考题和题目要求清晰明了,但徒羡鱼惊了。 而惊的不只她一人,周遭如同炸开了锅,惊呼此起彼伏。 “竟让人作诗?” “以前可没听说过这样啊!” “这哪是考题,这明摆着是为难!” 诚然,修行者中出过一些诗作得比翰林院的学士都好的才子才女,但那毕竟是少数。众人你看看我看看你,吵吵嚷嚷,一时间无人向山道迈出脚步。 徒羡鱼将目光投向沈惊玉。她依然和那群公子小姐站在一块儿,很好找寻。 徒羡鱼记得这人娘亲小有才华,时常作些风花雪月的诗词讨沈夔欢心,保不齐沈夔利用家世提前弄到了题,让沈惊玉她娘提前当枪手。 果不其然,沈惊玉神情自信,有提步背诗的打算。 徒羡鱼心中有了打算。 说时迟那时快,听得一声高呼:“便让某来做这第一人!” 众人的目光都被这声音吸引去,一个面容粗犷的男子自人群中走出,提着把斧头对拦在山道前的两棵树喊道:“春天有鸟叫!” 走出第二步,又道:“叫声好烦躁!” 第三步,他把斧头扛上肩头:“街边打壶酒!” 第四步,仰天一笑:“酒醉把愁消!” 这是首打油诗,符合考题要求,更押上了韵。 众人被这诗逗笑。 就在这笑声中,山道前的树往两侧移动,让出路来。 “哈哈,通过了!诸位,某先行一步!”扛斧的男子大笑一声,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奔跑起来踏上山道。 徒羡鱼再一次将目光看向沈惊玉,没错漏她恨恨剜了那男子一眼的神情。 被抢了风头所以心生怨恨了?徒羡鱼嗤笑了声。 “正在为执行者生成诗词。本系统并非诗词生成系统,请执行者耐心等待。”系统在徒羡鱼脑海里蹦出一句话。 便是在这时,沈惊玉走出第一步。 徒羡鱼不等系统生成完诗词,赶紧往前迈腿。 “不用那么麻烦。”徒羡鱼对系统道。 不管沈惊玉的诗是有枪手提前写好,还是当场现作,徒羡鱼都想给她打断一下。 她很开心看见沈惊玉不开心。 被沈惊玉吸引去的目光来到徒羡鱼身上,连带沈惊玉也看向她。徒羡鱼目不斜视望定山道前的树,道出她的第一句诗:“两个黄鹂鸣翠柳。” 之后也不往前走了,就站在原地继续道:“一壶绿蚁新醅酒。 “少年举杯上层楼。 “为赋新词强说愁!” 诗句之间没有停顿,也无需停顿,一句接着一句往外蹦。 一首七言诗转眼即成,春、酒、愁三意皆俱,山道前的树向两侧无声让路。 徒羡鱼成功抢在沈惊玉之前,成为第二个通过考题的人,轻甩衣袖,提步上前。 -- 第16页 扛斧头的粗犷男子验证出了这道题对诗句的要求并不高。徒羡鱼的做法则验证出这道考题的另一条规则——不限制同时作诗的人数。这让那些打好腹稿的人不再矜持地等着别人诵完整首才上场,纷纷向山道迈步,念出自己的诗句。 山脚下嘈杂如同闹市,徒羡鱼脚步飞快,倏尔就将那些声音甩远。 “没想到我还有当文抄公的一天。”徒羡鱼唏嘘不已。 那些诗句都是她从“熟读并背诵”诗词库里搜出来的,来源于任务局的十二年义务教育,除非有其他执行者来到这个世界,否则不会有人觉得眼熟。 “你完全可以等我生成一首原创诗。这道考题,提交答案的先后对是否通过没有任何影响。”系统说道。 徒羡鱼摇头:“你不懂。” 第7章 你师妹 显然,系统又理解错了徒羡鱼的感情。 系统不再试图理解,探到:“下一题是杀妖兽。” “这就打怪了?还以为要再多来几道文学题呢。”徒羡鱼有些惊讶,“低阶还是中阶妖兽?” 系统回答说:“低阶,限时一刻钟。” “好。”徒羡鱼取出一把剑。 同具有净化能力的幺刀和能烧穿墙壁的光剑比起来,这把剑除了材质不错外,再无半点特色,从里到外都透着朴实无华。 它的名字叫做“大剑”。 又走了两里路,徒羡鱼才和第二道考题见上面。这途中她没被厌烦的人赶上,不过有其他人将她超过。 题目卷轴依然挂在两棵拦住去路的树上,已经展开,右书“除妖”,左面写着:“击杀任意一只妖兽并脱离战斗,限时两刻钟。” 树上还挂着一个签筒,但向左向右向后看,都未寻见妖兽踪影。徒羡鱼琢磨出这是让人过去抽根签然后开始传送计时的意思,提剑走过去。 徒羡鱼从签筒里抓出签条的瞬间,周围环境变了。 不再是绿树红花的秀丽青山,身处之境变作辽阔荒漠,落日正往西沉。 徒羡鱼所在的“刷新点”很安全,而散在这片荒漠各处的人,似乎也很安全——目光所及之处,没有半头妖兽,所有人都处于找寻的阶段中! “难怪这题只用杀一头妖兽啊……”徒羡鱼很是无语,一开始见到题目要求中的“脱离战斗”四字,她以为会遇上一群主动怪。 她想起第一道题目前有人说的话:这哪是考题?这分明是为难! “向东南方向前进。”系统开始工作,“时间有限,请执行者加快脚步。” 徒羡鱼提着剑往东南方疾行。 荒漠里一起风便四处飞沙,一个不慎眼就被迷住。徒羡鱼眯起眼,问:“要往东南走多久?” “一里左右。” 不算远,可在这之前,她就已走了很长一段路了,体力有所消耗,而妖兽也不会就待在原地等着她过去。徒羡鱼的步伐停下,一边观察附近环境,一边道:“妖兽的本能是趋利避害。” 强大的修行者于低阶妖兽而言是害,但如徒羡鱼这般身上没有半点修为的寻常人,就是弱小可欺的利了。 若再加上一些灵石…… 徒羡鱼就地坐下,取出一大块从蛇妖洞里得到的灵石,把它半埋进沙里。 徒羡鱼把符纸准备在手中,把剑放在身侧,闭上眼开始等待。 “若是五分钟内没有妖兽上钩,你必须修改计划。”系统提醒她。 “会来的。”徒羡鱼语气肯定。这片荒漠很大,考题给的时间又不长,定是让参与者将妖兽引诱出来再杀的意思,而非跋涉找寻。 系统在她脑海中倒计时。 一分过去,风沙依旧,妖兽不曾现身。 两分过去,离徒羡鱼稍远之处,有人成功诱出一头妖兽,但她的附近仍无动静。 又过一分,荒漠上的风停了。 徒羡鱼睁开眼睛。 地面起了轻微震颤,定眼一瞧,来了一头体形如同大型犬类般壮硕的山兔。它四足伏地,紧盯着徒羡鱼身前的灵石,眼神泛着光,模样凶恶。 徒羡鱼立刻将轻身符拍到身上,一手握住剑,一手抓起地上的灵石,向身后掷去。 绿莹莹的晶石在虚空里拉出弧度,山兔后腿一屈,冲着那方向弹射而出。 这让徒羡鱼顺利“绕”到它身后。徒羡鱼提剑而上,在近处的石头上借力,高高跃起,斩向山兔后颈。 山兔毛短且粗,徒羡鱼这一剑劈下时,竟如同劈在了石头上一般,撞出一声闷响! 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徒羡鱼踩了山兔一脚跃回地面,摇摇头:“对付这种妖兽,纯粹的物理攻击真的很难见效。” 灵石已经落地,山兔扑过去抓起、藏到身上。 做完这事,它向徒羡鱼转身,眼睛瞪得比方才更大,鼻息粗重,显出十足十的愤怒。 这妖兽被徒羡鱼的攻击给激怒了。 它一步一步走向徒羡鱼,行至中途再度屈腿,向前弹跳。它的爪子很锐利,尖端残留着还算新鲜的锈红血迹,仿佛是从身后的赤红夕照中带出的一抹痕迹。 徒羡鱼目光落在那点血色上,脑子里蹦出一道灵光,更改持剑姿势,迎着山兔来的方向冲刺。 双方以飞快的速度逼近,在即将碰上时,徒羡鱼骤然侧身,给山兔让出了路。 -- 第17页 她又一次去到山兔身后,拉开距离后捡起地上一块石子,朝山兔脑袋掷去。 山兔咚的一声落地,龇牙咧嘴转身,再起攻势。 徒羡鱼故技重施,不断绕背,溜这山兔直打转。 山兔愈发愤怒,低吼着,到了抓狂的地步。 徒羡鱼还时不时出剑招呼。 愤怒变成了不耐烦,拥有着大型犬类一般体型的兔子生出退意,不愿再和徒羡鱼纠缠。 徒羡鱼脚步停下,和山兔拉开些许距离,挽了朵剑花。 山兔本能地抬起爪子,但它已然转得头晕目眩,而徒羡鱼不过是虚晃一剑,这一爪出得歪斜。徒羡鱼抓住机会抬起腿,卯足了力气踹向它仰了起来的下巴,将山兔踹了个侧翻。 这是徒羡鱼选中的位置,山兔脑袋位置上正好有一块棱角锋利的石块,磕中之时它猛然抽搐,张开四肢露出肚皮。 相较后背粗硬如铁的皮毛,它的肚皮堪称柔软细腻。徒羡鱼不和它客气,闪电般出手,长剑刺进它腹中。 山兔身体剧烈扭动,但随着徒羡鱼长剑一搅,失去反抗力气。 徒羡鱼抽剑。 剑上沾了妖兽的血和毛,她既嫌弃又娴熟地甩去,然后再踹了山兔一脚。 山兔打了个滚,皮毛间掉出灵石,除去徒羡鱼那块,还有几块品相不错的。徒羡鱼见状,揪住腿把它提起来摇了摇,但听一阵咚咚响,掉落物品翻了个倍。 徒羡鱼迅速利落地拾起掉落物品,体会到了农夫在秋日里丰收的喜悦。 她身侧出现了一道由光芒和雾气流转而成的门,偏头向门外一看,隐约可见山间树影。 赫是传送回山道上的门,代表徒羡鱼通过了考题。 可徒羡鱼没急着走,因为附近有人在战斗,亮起了一弧灿烂的光芒。 那是灵力的光芒,先前她在沈惊玉和那西河派弟子同三眼蛇妖的战斗中见过。 眼下这道光芒是从初菀的刀上淌出的,这位面容英气的小姐一刀下去,面前的巨狼身上就见了血,被逼得后退三分。 徒羡鱼看得心塞,喜悦的心情没了大半。 果然,神秘力量还是应该用神秘力量来对付,她以寻常之身入修行者的秘境,就是来吃亏的。 她对着系统幽幽叹了声气,扭头转向传送门。 不料余光又瞥见了东西。 是一只突然俯冲而下的鸟型妖兽,直往初菀而去,喙生得尖长,仿佛一根钩。 “她运气不太好,那鸟和那头狼是共生关系,它们彼此依存,互相保护。”系统注意到她的目光,主动解释道。 初菀虽在对战中占据上风,刀刀见红,但不见得有余力对付另一只。 前日里徒羡鱼利用初菀摆脱了沈惊玉,到底是承了情,欠下人家几分。想到此处,徒羡鱼弯腰捡起一块石子,向着天空一掷。 咻—— 细碎石子破开荒漠上的风,不偏不倚砸中鸟的脑袋。 它被打歪,失去后平衡身体一斜,直直下坠。 但它是妖兽,体内流转着灵力,远胜普通兽类顽强。在即将砸落到地上的前瞬,这鸟挣扎着将自己一翻,展开翅膀,再度飞起来。 它的目标不再是初菀,而是徒羡鱼。 它眼睛直勾勾盯着徒羡鱼,盘旋升上高空,然后猛地俯冲。 徒羡鱼给手里的大剑套上剑鞘,改由双手握住。她立在原处不动,等到这只鸟飞近,跟打球似的抬起手臂将它狠狠抽飞出去。 她神情平静地望着那鸟变成黑点远去,烟青色的衣袂在风中起跌旋落,荒漠里的夕照如火,将她翻飞的发染成绯红。 初菀在这时解决了巨狼,身侧也出现一道传送门。她却看也不看,望了一眼天空,大步流星走向徒羡鱼。 “谢谢。”她和徒羡鱼保持着三尺距离,语气有感激,更有惊奇,然后一抬下颌:“你和从前不一样了,没那样懦弱了。”这话透着赞赏之意。 “人是会成长的。”徒羡鱼垂下握剑的手,轻轻耸肩。 “你帮了我,之后我也会找机会帮你一次。”初菀又道。 徒羡鱼本就是为了回报,摇头道:“举手之劳罢了。” 却被初菀瞪了一眼:“不许拒绝。”话毕转身,从传送门离开。 徒羡鱼突然发现这姑娘有点可爱。她扫了一圈周围,确认再无掉落物品可拾取,亦踏进传送门。 熟悉的景色回到眼中,山道以青石板铺就,绿树在风拂之下摇曳,四野盛放嫣红。 * 下一题是下棋,依旧限时。 是修竹四合,幽亭清寂,远闻溪涧潺潺,近听鷇鸟啼鸣。徒羡鱼对此一窍不通,坐在亭中,手执白子,一脸萧索,全靠系统的计算苟赢。 再下一题,又是武试。不过这一回并非打打杀杀了,而是让参与者破解阵法。 阵法是困阵,暗藏机关陷阱,设在一个狭长幽暗的山洞中,洞壁爬着青苔,洞顶垂下藤蔓,阴冷森寒。 这道题给了参与者半个时辰的解答时间。 徒羡鱼会些阵法皮毛——任务局开设的诸多课程中,有一门五行八卦课,学分很高。徒羡鱼被吸引报了课,度过了一段生不如死的时间。 阵法之道委实枯燥乏味,破解阵法亦然。徒羡鱼在山洞中不断排查摸索,花了两刻钟找出破绽,然后暴力破阵。 -- 第18页 徒羡鱼被传送回山道上。 她神情有些萎靡,没立刻去考下一题。 环顾四方,附近有一片沐浴着阳光的草坪。她去了那里,铺上垫子坐好,从乾坤葫芦里取出几个食盒。 解开阵法题目的人已算不得多,但也不算少,被传送出来时,都注意到了悠然晒太阳的徒羡鱼,但唯有一人向她走过去。 是初菀。她的目的并非加入徒羡鱼同乐,而是恨铁不成钢地斥责道:“下一轮考题就在前方,你怎可在这里偷懒?” “又不是谁先通过这些考题谁就是第一。”徒羡鱼抬起脑袋,一边吃着点心一边说话,语速慢吞吞。 继而一弯眼睛,拍了拍身旁的空处,“你也休息会儿呗,我准备了许多好吃的,咱们一起吃。” “你自己吃。”初菀扭头就走。 “初大小姐赏个脸呗。”徒羡鱼拉住她,“不管是杀妖下棋破阵,还是赶路,都耗费精力体力,咱们得做足补充,养好精神,才不会被下一道题难倒。” 初菀仍是一脸不为所动,可她目光不自觉往垫毯上的食盒瞟,肚皮发出细微的咕咕之声。 徒羡鱼笑容更盛,一跃而起,按住初菀肩膀让她坐下来,朝食盒一摆手:“想吃什么就拿。” “哼!”初菀不自在地捂住肚子,羞红了脸,“我就吃一块桃花酥。” “这位姑娘说得有道理啊,接下来才是真正的难题,可不能空着肚子上阵。” 山道上传来赞同徒羡鱼做法和说法的声音,且不止一人。 “我也饿了,那阵法对初入门的人来说太耗心神了,吃点干粮再走。” “休息一会儿再走,反正幻境不限时。” 他们说着,或从石板道上向草坪转移,或就近寻了块青石歇脚。 都是十六七岁、刚开始修行的年轻人,这样说说笑笑坐下,山间四野更添朝气。 徒羡鱼心中甚是欣慰。对啊,干嘛那么卷,天气甚妙风景甚佳,不得停下来好好看看? * 在花间集会的参与者们进入秘境的同时,供奉清元天尊的道观侧殿也迎来一批人。他们是各门各派负责遴选新弟子的长老执事,身穿自己门派的服饰,有男有女,有老者有年轻人,或面容沉肃,或言笑晏晏。 侧殿中未供神像,也不如正殿宽敞,但四面挂字画,门前角落盆景趣雅。侧殿正中央被清理出来,放置了四面铜镜,向四个方向展示花间秘境里的情形。铜镜外摆着座椅,众人寻着旧例各自落座。 随着年轻人们开始在秘境中解题破题,殿上时而响起点评谈论声,场面并不冷清。 秘境考题过半后,有人打断了这些人的讨论。 侧殿大门忽开,冷风徐来,有一人步入。或许“步入”一词并不贴切,因为门开的一刹,他便出现在了寒山派最上首的座椅上,青衣乌发,姿态悠然。 “裴峰主,您来了。”另一位寒山派长老肃然起立,执礼唤道。 裴眠雪轻轻“嗯”了声。 “裴峰主?这位就是寒山的岁熄剑尊?” “岁熄君竟然会来花间集会?难怪寒山空着张座椅。” “难得一见啊,是这一次出了什么好苗子吗?” 殿内的谈论内容从秘境中来到了裴眠雪身上,谈得小心翼翼,声音压低。裴眠雪置若罔闻,往铜镜里投去一瞥,抬手捏诀、勾画阵法。 “大徒弟,你到了吗?”清脆的童声,是迫切想收新徒弟的裴眠雪的师父,除裴眠雪之外无人听见他的声音。 “嗯。”裴眠雪应得冷淡。 “东西送出去了吗?” “嗯。” 白逢君满意一笑,叮嘱说道,“我不管你使什么手段,总之,要让你师妹入我们师门。” 裴眠雪又往铜镜里投去一瞥,在山道旁的草坪上寻到谢逢君说的某个人,表情变了一下。 那个将会成为她师妹、自称“王二丫”的人将另一名女子按坐在草坪上,递给人家糕点,然后自己也吃起来,而山道上的人见她如此,纷纷放弃前行,开始和她一样坐到太阳底下吃吃喝喝。 裴眠雪挑了下眉,向后靠上椅背,微微调整坐姿,问:“你怎么不自己来?” “能者多劳嘛。”那边稍稍拉长了语调,“再说,我不是你们景国人,信仰的也不是清元天尊,去他的道观,多少有些不合适啊。” “或许你该告诉我,她有什么地方值得被你看上。” “自然是她和我有缘,也和你有缘。” “哦,和我有缘?” “你的命运缺失了一段,她的命运却多出一段,这不是很有缘?”白逢君答得意味深长。 “她不是我要找的人。”裴眠雪淡淡说道。 “不管她是不是,我都要收她当徒弟。”白逢君轻哼,“事成之后,为师送你十坛千年醉。” 裴眠雪不为所动。 于是白逢君大口一开:“那就不送你了。”然后期待地问:“我小徒弟现在在干嘛?是不是很聪明地在破解考题?” 裴眠雪“啧”了声,话语透着嫌弃:“在吃东西,并把其他人也带入了她的节奏。现在的秘境中,几乎所有人都在休息。” 第8章 “说不定是拿剑吓唬开的。”…… “为什么那人说接下来才是真正的难题?”徒羡鱼小声问初菀。下一题被某种力量藏了起来,系统打探不到。 -- 第19页 初菀吃完一块桃花酥,自乾坤袋中取出一套茶具和一瓮山泉水。她用火符将水烧上,摆好茶杯,看了徒羡鱼一眼,回答她:“下一道题,应该就是问心关了。” “问心关……”徒羡鱼低低重复着这三个字。前面考了作诗下棋武功阵法四题,按照这些修行者的套路,的确该考验他们的心性了。 “具体怎么问?”把人丢进蛊惑心神的幻境?还是出两难的考题?徒羡鱼继续向初菀请教。 “幻境。”初菀道,“抵达下一题的人,会进入到不同的幻境中。” 火符烧水极快,三言两语间,山泉水汩汩沸腾。初菀冲了两杯茶,其中一杯递给徒羡鱼,自己则又拿上一块桃花糕,就着茶水小口吃下。 徒羡鱼“哦”了声,将茶杯晃了晃,待里面的水稍凉,缓慢抿了一口。 “咳!”尝到茶的味道时徒羡鱼差点儿没忍住吐出来。 茶是好茶,水是好水,但初菀泡得实在难喝! 徒羡鱼默默放下茶杯。 初菀吃完第三块桃花酥后,同徒羡鱼告辞,重新踏上山道。 周围的人也都不曾休息太久,唯徒羡鱼在那阳光明媚之处待了足有两刻钟,才慢条斯理收拾起东西,向下一道题目走去。 这秘境当中,题目与题目之间的间距是相当的。徒羡鱼走出三里路,终于看见下一道题。 和前四题不同,此间没有拦路的两棵树,横在路中央的是张矮矮的长几,几案上摆着一个又一个铜铃,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说明。 是让她挑一个铃铛的意思? 徒羡鱼猜测着走过去,垂下眼眸,将这些铜铃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它们的外观和大小都相同,寻不出任何差异。 “我选哪个比较好?”徒羡鱼问系统。 约半分时间,系统道:“无法探测,无法比较。” “那不就跟抽卡一样……”徒羡鱼嘀咕着,想了一阵,再看了一圈,将手伸向正中央那个,但就要拿起时,又移开。 她伸向左下角。而左下角的铜铃也没得到她的青睐,她的手在上方虚停了一下,又挪去别处。 徒羡鱼选择困难。 她做了个深呼吸,手指动了动,干脆眼睛一闭、手胡乱一挥,朝下抓起一个。 徒羡鱼轻轻摇晃铜铃。 当当当。 铜铃发出脆响,音色悦耳。徒羡鱼心说这个选择应当不错,将睁开眼。 她已然身处另一个地方,铜铃从手上消失了,视线里光线灰蒙蒙。 远处不见草木山石,近处不见楼阁屋宇,四面空荡荡,望不见边际。这里没有任何声音,甚至没有天和地的区分,唯能分出头顶和脚底,好似神话所描述的远古混沌。 徒羡鱼取出怀表,咔哒一声抬起盖,往不同方向移动,想确认方位,却发现里面的指南针失灵了。她没有太惊讶,把怀表放回,拿出大剑握在手中。 这就是幻境了?考验在哪里?限时还是不限时?如果不限时,如何判定她通过?徒羡鱼疑惑地向前迈开脚步。 虽然没有地面,但脚踩之处触感坚实。走了数步之后,徒羡鱼心念一动,拔剑出鞘,向下戳去。 结果是戳空,剑身没有遇到任何阻碍。这让徒羡鱼开始担心东西掉下去后会不会捡不回来,把剑握得更紧。 她继续朝前,没过多久,听见身旁传来声音。 是人说话的声音,语调有高有低,语速时快时慢,但很轻,细得跟嗡嗡蚊声似的。徒羡鱼来不及想什么,心神被吸引去,不由自主停下脚步,凝神细听那声音,试图分辨在说什么。 她宛如一根柱子杵在原处一动不动,听着那声音,眼皮变得沉重,轻轻垂了一下,想再抬起,万分艰巨。 握住剑的手也逐渐放轻了力道,手指开始松开。 剑柄向下滑落,就在即将滑出掌心时,徒羡鱼脑中闪过什么,涣散的思绪一下聚集,如鲤鱼打挺般挺起后背,睁开眼睛清醒过来。 徒羡鱼用双手捞住下坠的剑,睁大眼警惕地审视四周。 四周依旧空无一物。 徒羡鱼离开原地,那声音如影随形,吸引她、呼唤她去听,而她自己也对那声音生出渴望,一旦不听便抓心挠肺。 这大抵就是幻境的考验了,整得人跟犯瘾似的,得控制住注意力。徒羡鱼皱起眉,稍加思索,将剑收进乾坤壶中,再一撩衣摆,摆腿坐下,开始数:“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四只羊……” 她数出了声,声音比身旁那诡异的说话声高许多。 那声音竟不服气了,跟着拔高音量。 徒羡鱼毫不示弱,摸出一张扩音符纸拍到身上,让自己的声音完完全全盖过它。 那声音不再抬高音量,徒羡鱼的声音散在这光线灰沉之处,一声又一声。她数到第一百三十二只羊时,诡异的说话声变低了。 数到第两百时,那诡异之声完全停止,带来的抓心挠肺之感也消失不见。 徒羡鱼没有放松,谨慎地又数了几只才停下。 她额头全是汗,背上的衣衫被洇湿一大片,面色苍白。 这是精神层面的对抗,比实打实的战斗还累。徒羡鱼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掏出水囊,咕咚咕咚几口喝完,就这样坐着,迟迟未起身。 系统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一加二等于多少?” -- 第20页 “三。”徒羡鱼有气无力回答。 “两个黄鹂鸣翠柳的下一句。” “一行白鹭上青天。” “你对本次任务有何感想?” 能有什么感想,能想到的只有“把这样难度的任务交给一个毫无经验的新人,任务局还是快完蛋吧”。徒羡鱼的态度变得冷漠:“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对任务一如既往懈怠,确认执行者目前神智清醒。”系统声音毫无波澜。 徒羡鱼:“……” 最后一道题才是你的真正目的吧?” 徒羡鱼很无语:“有必要么你?” 系统口吻极严肃:“先前的声音是一种咒术,将本系统和执行者完全隔离,本系统无法对执行者做出任何提醒,有必要确认执行者精神状况。” “我谢谢你。” 徒羡鱼继续休息。 幻境没有消失,说明这道题还没完,但它没说限时,故而徒羡鱼不急。 四面寂静无声,她又开始吃东西喝水,等精神状态完全恢复,通知系统出发。 这片空间毫无方向可言,但徒羡鱼不担心自己走错路。正是因为无法判断方向,所以无论往哪里走,都是对的。 徒羡鱼甚至觉得自己可以闭着眼睛走,不过终究没那样莽着来。 大约走了十来步,幻境发生变化。 眼前豁然明朗。徒羡鱼又来到了山上,日光灿如流金,近旁嫣红载道,风起时树影摇晃。远处是悬崖,崖外流云烟岚,岚雾缭绕着一扇门扉。 一扇普普通通的门扉,漆深褐色,门环折射日光。 一看便知,是让走到这里的人上去推门。 于是徒羡鱼走过去。 门是悬空而立,若要推门,必须踏进烟岚中。徒羡鱼有了先前在“混沌”里行走的经验,结合花间集会上都是尚不会御风的初入门修行者的实际,径直踏过去。 踩上的一瞬,那看似缥缈的流云雾霭有了实质。 徒羡鱼顺利来到门扉前,先让系统测了测门上是否存在危险,才向门伸出手。 她轻轻一推,门纹丝不动。 她加上几分力,门还是不动。 她思忖片刻,换手为脚,改推为踹,结果依然。 “推不开,恐怕要用法术一类的才能开……”徒羡鱼退回悬崖上,对系统嘀咕,“可以用光剑烧开吗?” 侧殿之中,铜镜镜面划分出数十个区域,同时展示参与者们在幻境考题中的情形。 “她能一进幻境就引出长思咒,并以寻常人的体质与其对抗,不一般啊。” 一名中年道者注意着徒羡鱼那处,摇晃脑袋开口,既赞叹又惋惜:“但太可惜了,她遇到的是佛图关,在她面前的那扇门,光用蛮力是推不开的,唯有将灵力探进门缝中,解除缝中的机关,才能打开。” “哎,她在猎杀妖兽一试中有计有谋,还有助人之精神,若没有遇上佛图关,我想她定能走到最后。可惜,当真可惜!”有人附和道。 但也有人不赞同:“倒不至于这般叹气,那姑娘方方面面都不错,即便不修行,假以时日,也能成大才。” “她叫什么名字?这样的人,值得被记住。”最开始感慨的中年道者问。 有人已在翻看名册,对着册上画像找寻,不多时翻到:“沈惊枝,寒江人……” 他对上中年道者的视线,猜测道:“莫非是寒江沈家的沈?” 坐在寒山派席位上的裴眠雪也在看徒羡鱼,和旁人感慨惋惜的神情不同,他目光饶有兴趣。毕竟徒羡鱼的身份,他是清楚几分的。现在的他,很好奇徒羡鱼要如何对付那扇门。 裴眠雪端起一旁的茶盏,嗅过之后有些嫌弃,又放回去。 铜镜画面中,徒羡鱼从乾坤葫芦里抽一把外形普通至极的铁剑,再度回到那扇门前。 就在这时,裴眠雪左手食指上的指环亮了一下,溢出些许气息,迅速又隐匿地钻进正殿秘境里。 旁人无所察觉,目光仍在铜镜上。 但裴眠雪怎会察觉不到?他低头看向那指环,轻轻挑起眉。 “她不会是想着将门劈……”侧殿上的人猜测起徒羡鱼的意图,但话音还未落,而徒羡鱼也还未出剑,就见她面前的门打开了。 深褐色的门扉徐徐敞开,拨动崖外烟岚轻转,将门后的光景现于徒羡鱼眼前。 这实在是令人惊讶,殿中静了一刹,一刹之后迸发出惊呼:“怎么回事?”“怎么可能!”“佛图关那道门不可能被没有修为的人打开!”“她用了什么办法?” 许多人都起身,匆匆走到铜镜前去细看。寒山派长老亦然,瞧了又瞧,却什么都没瞧出。他见裴眠雪神情如旧,回到席间,向裴眠雪执了一礼,问:“裴峰主,您可有看出什么?” 裴眠雪向后靠上椅背,慢条斯理开口:“说不定是拿剑吓唬开的。” 第9章 “打你好没意思。” “怎么回事?”徒羡鱼手握光剑,朝前的脚步陡然止住,望向前方突然自行打开的门,一脸不可置信。 “那位强者给你的平安符消失了。”系统的声音随之响起,提醒徒羡鱼,“别低头看,注视秘境的人会有所察觉的。” 徒羡鱼赶紧停止朝下看的动作,连带震惊的神情也收敛,抿唇抬头,将剑一挽、倒提在身后。 -- 第21页 “它就是我推开这扇门的原因?”徒羡鱼问。 “它消失之前,将一股力量推向了那扇门。” 更大的疑惑从徒羡鱼心底浮出:到底是谁了她给这枚平安符?帮她通过考题的目的是什么? 出去后得问个清楚。 那个人帮了她这样大的忙,定会再来找她。 徒羡鱼轻轻出了一口气,看定门后。 那里伫立着一个广阔的擂台,似以白玉砌成,在日照之下泛起莹润温和的光芒。 大擂台外,稍小的圆台星罗棋布、数不尽数,上面栽种着不同的树,每棵树上都花朵纷繁。 芳华台。 徒羡鱼脑中浮现出它的名称,千树万树放芳华,故名芳华台,是花间集会最后的比试之处。在那斑驳的光影间,其中几个圆台上已站了人。 徒羡鱼看了眼自己。 她现在还在秘境中,不曾被弹出去,说明监管花间集会的人判定她没有违规。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抬步走进门中。 跨过门槛的刹那,她站到了一个小圆台上。这里独她一人,栽种着一棵野桃,满树红花,像一团灼灼的云雾。 树下有块歇脚石,徒羡鱼不客气地坐过去,打量起同样来到这里的人。 徒羡鱼第一眼看见的人是初菀,对方恰也向她在之处看来,便笑了一笑。 其余人她或有些许印象,或完全陌生,看了一圈之后,没发现沈惊玉的身影。 希望人有事。徒羡鱼情真意切地盼望。 徒羡鱼凡胎肉眼,除了认得这些人使的是什么武器外,修为深浅、境界高低一概看不出,索性将分析对手的事丢给系统。 她从从地上捡起两朵花,系统却不让她做玩乐之事,说起这里的规则: “通过幻境的人都可能成为你的对手。芳华台的规则,是随机配对、一对一进行较量,胜者留下,败者弹出秘境,尔后胜者又与胜者一对一较量,如此循环往复,直到场间唯余最后一人。” 徒羡鱼清楚这一点,但听着听着,发现了一个问题:“如果来到这里的人是奇数,或者第一轮完毕之后人数变成奇数,再进行下一轮,岂不是有一个人会落单?” 系统道:“没匹配到对手的人直接进入下一轮。” 这话让徒羡鱼眼神一亮,开始希望自己就是那个被轮空的人。 圆台和圆台之间有石道相连,徒羡鱼坐在树下扯花瓣和系统说话的功夫,初菀走了过来。她明黄衣裙,腰间配刀,步伐从容有力,于徒羡鱼身前站定,落下一道斜长的阴影。 徒羡鱼抬起头,目光从她的影子转到她的身上,朝她一笑。 “你来了。”初菀蹙起眉,舒展之后没多久复又皱起,神情复杂。 徒羡鱼接话:“我来了。” 初菀摇了摇头。 虽然她不清楚徒羡鱼在玩什么梗,也没说话,但徒羡鱼看得出她表达出的意思是“你不该来”。 徒羡鱼噗嗤一笑,笑完耸了下肩膀,用轻松的口吻对初菀道:“我知道,我不该来的,接下来可是修行者之间的比试,我只能自求多福了。” 初菀眉头皱得更紧。 “一会儿要打好几场呢,别站着了,坐。”徒羡鱼将歇脚石让出一半,拍着空处邀请初菀。 “就算花间集会四年一次,就算你有些本事,但你家中人也不该让你还未入道就来这里。”初菀低声说着,坐到徒羡鱼身旁。 系统可不像徒羡鱼这般空闲,开始做起对手分析和应对策略,并往徒羡鱼脑子里塞。 来参加花间集会的都是初入道门的修行者,它对自己和执行者很有信心。 但徒羡鱼咸得层次丰富,仰头靠在树上,越过树枝看向天空,幽幽祈愿道:“要是有什么直接通关的隐藏规则就好了。”这是她从小说游戏里看来的。 “的确有一条隐藏规则,可你是沈家人,竟会不知道?”初菀听见这话吃惊瞪眼,尔后意识到什么,闭上嘴将眉头拧起。 徒羡鱼震惊扭头:“当真有隐藏规则?” “骗你作甚?在这个秘境中——说确切些,在这芳华台上藏着件名叫昭天印的法器,若是有缘寻得,可以不用比试就拿下头名。”初菀道。 “昭天印?”徒羡鱼眼眸中闪烁着兴趣的光芒,“能具体说说吗?” “那是一枚印鉴,是花间秘境的前任主人留下的遗物,具体模样无人清楚,只知刻着个‘昭’字。” “有这一个特征就足够了。” “这些年来从未有人寻得过它,一般人也不会寄希望于此。”初菀看出徒羡鱼的心思,不赞同地说着,“虽然你比起一般人来,已是很不一般了,但也别把心思放在这上面,还是琢磨琢磨待会儿如何应战为好。” “我就是想想,不会真的去找。我怎么会有那样的运气呢!”徒羡鱼哈哈笑着移开目光,同时在心中狂敲系统。 “信息不足,无法探测。”系统的回答平直无波,冷漠无情。 “那先找找信息?” “数据库中没有关于昭天印的完整资料。” 徒羡鱼:“哦。” 徒羡鱼又捡了朵花到手里,一片一片揪掉花瓣,让它们飞进风中。 初菀则注意着新来到芳华台上的人,碰上认识的、有所了解的,会将他们的优势弱点说给徒羡鱼听。 -- 第22页 她一片好心,徒羡鱼甚是感激,打算等一会儿幻境关卡结束、芳华台上的匹配结果出来,把系统对初菀对手的分析告诉她,以作为回报。 新人出现的间隔有长有短,这一回有些长,徒羡鱼走了神。 初菀拍了一下她肩膀。徒羡鱼以为来了什么重要人物,立刻抬头,却听初菀语气带着几分轻蔑说道:“你姐姐来了。” “我姐?”徒羡鱼愣了一下才明白指的是谁,顺着初菀的视线看过去,看见沈惊枝出现在了旁边的圆台。 沈惊枝提着剑,汗水打湿了额发,衣衫上数道皱痕,模样狼狈,显而易见在幻境中经历了不小的挫折。 系统没给提醒,大概是认为她没有太大威胁。 “哦,真巧啊。”徒羡鱼语速慢吞吞。 沈惊枝自然也注意到了徒羡鱼和初菀,下颌一抬,冷眼扫过两人:“是你,是你们。”她目光停在徒羡鱼的脸上:“你竟走到了这里。” “谢谢夸奖?”徒羡鱼想了一下说道。 “你竟以为我在夸你?”沈惊玉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呵的笑出声,“别是在幻境里把脑子弄傻了吧。” “你好聒噪。”徒羡鱼把剩在手里的花萼丢到地上,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渣屑,轻声道。她毫不掩饰话中的嫌弃之意,并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沈惊玉。 沈惊玉气得直瞪眼,向前一步,抬起手中长剑。 初菀见状起身,手按上刀柄,面无表情道:“花间集会不禁止私下争斗,即使是在芳华台上,我不介意让你现在就被弹出秘境。” 沈惊玉怒意更甚,却是不敢再往前一步。那日在初菀的院子里,她没打过对方。她剜了一眼徒羡鱼:“你找到了靠山,真是不得了。”言罢将剑收进鞘中,转身走去远处的圆台。 初菀望着沈惊玉的背影嗤笑了声,坐回歇脚石上:“她现在该祈祷,不要第一个就遇上我。” “如果遇上了,你下手一定要……”徒羡鱼轻声说着,语速比龟爬还慢,且声音越来越轻,几乎要听不见。 她故意这般。 “一定要?”初菀扬起眉。 “一定要狠一些。”徒羡鱼笑说道。 初菀别开脸:“哼。” 徒羡鱼拉了拉她的衣袖,递去一块桃花酥:“谢谢。” 初菀拿走桃花酥:“哼。” 徒羡鱼重新将背靠到树上,思绪飘到原本的沈惊枝身上。 在原定的命运线里,沈家的供奉会在沈惊枝身体里种下一道咒,让她当沈惊玉的盾,在花间集会中替沈惊玉承担伤害。 徒羡鱼通过沈惊枝的视角对此事了解得一清二楚。沈惊枝不知晓沈惊玉在这事上参与了多少,但徒羡鱼不认为会很少。 那道法咒,可是需要沈惊玉的血。 说不定沈惊玉这会儿正为她提前从沈家跑掉、自己没了替死鬼而气愤懊恼。 徒羡鱼瞥了一眼沈惊玉,可那人坐到了她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她生出不好的预感。 几乎是同时,系统提醒道:“沈惊玉拿出了一枚气息诡异的符咒。” ——没能成功在家里给沈惊枝下咒术,于是打注意到花间集会上了? “真是恶心她妈给恶心开门啊。”徒羡鱼扯起唇角,给自己贴上轻身符和大力符,霍然起身。 “你去哪?”初菀抬头问。 “处理点小事。”徒羡鱼冲她笑笑。 桃花在风里起旋纷落,徒羡鱼迎风而去,径直走向沈惊玉在的圆台。 栽种在那里的是一棵桂树,满树缀金黄,花香馥郁。沈惊玉坐在树下,背对徒羡鱼,唯露出一片衣角。 徒羡鱼绕过桂树去到她面前,喊了声她的名字。 沈惊玉手中拿着枚菱形的黑灰色符咒,见徒羡鱼来,也不收起,而是道了句:“你来得正好。” “对,正好。”徒羡鱼点头,话说得很是赞许。 然后捞出一把剑,连剑鞘都没取,直接砸到沈惊玉脸上。 沈惊玉是金刚境修行者,优势在于掌握了少量的灵力和稍强的体质。 ——那就让她无法施展这些优势。 徒羡鱼的打法是街头暴徒殴打人的打法,蛮横粗暴,沈惊玉抬手就打手,露脸就打脸,不给她反应机会。 这位千金小姐哪里遇到过这样的对手,几次抬剑,几次被徒羡鱼打得撞上树。 金黄色花朵簌簌坠落,细细又密密,像在下一场雨。沈惊玉额头被打出了血,紧盯徒羡鱼,快要将一口牙咬碎。她使出一张符纸,总算寻得空隙脱离战圈,旋即抽出剑,作出剑招起誓。 徒羡鱼亦拔剑出鞘。她拿在手里的是三把武器中最为普通、但材质最好的大剑,明亮的剑身穿过花雨,刺向的,依然是沈惊玉面门。 上次在三眼蛇妖洞窟里徒羡鱼就发现了,这人比起达成目的更珍视自己的脸。 沈惊玉皱着眉向旁侧闪躲。 而徒羡鱼剑势随之一偏——她真正的意图就在于沈惊玉躲闪之后的位置。 轻身符加快了徒羡鱼的速度,大力符让她的力量更胜从前,而她的剑本就是极致的实用主义,斜挑、横斩、点刺,招招精准。 沈惊玉的剑招被打散,衣裳破了许多道口子,脸又破又肿。她一路败退,退到了圆台边缘。 -- 第23页 啪嗒。 一块石子被踢到圆台下方,那里是一片虚无空间,属于判定区,被打下去或掉下去的人将直接被判定为败者,失去继续比试的规则。金刚境的修行者不会御风术,无法从那底下回到芳华台上。 徒羡鱼毫不犹豫走过去,冲着沈惊玉的脸再度出剑。 沈惊玉下意识避开,紧接着,发出一声不甘心也不敢相信的惨呼。 ——她掉下了圆台。 徒羡鱼收剑后退。 那枚菱形的灰黑符咒被沈惊玉掉在了地上。徒羡鱼走过去捡起它,回到圆台边缘。 沈惊玉踩在一片灰白的虚无中,和圆台距离甚远,渺小得近乎成了一个黑点,难看清模样,但徒羡鱼还是感觉出她的愤怒和怨恨。 徒羡鱼喊了声沈惊玉,蹲下来,举起手里的符咒朝她晃了晃。 “打你好没意思。”徒羡鱼笑着说道。 第10章 “我一向不合规矩。” 圆台之上,金桂纷落,香满衣衫。 圆台之外,众人注意被吸引过去,神情难掩震撼。 “我没看错吧?她身上没有灵力,被她打的那人才是修行者……”有人喃喃说道。 “若我和她对上,能打过她吗?”也有人开始担忧。 “你可以先去和圆台下面那个过过招,如果打不过那一个,那肯定就打不过她。” “去你的,这不是让我直接弃权?我不一定和她对上呢!” 芳华台上如同炸开了锅,谈论之声比风吹起的花瓣还多,而刚出幻境、来到芳华台上的人则是一脸茫然。 滴答。 一滴血从徒羡鱼手背滴落,落到圆台上,将一朵细小的桂花沾湿。 她看了伤口一眼,没太在意,把符咒撕碎、丢给圆台底下的沈惊玉,起身离开。 “姑娘,姑娘留步,敢问姑娘芳名!” 一名男子拉着另一名从近旁的圆台疾步而来,前面那人挥舞手臂呼喊道,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 徒羡鱼没想到打人都能触发搭讪,愣了一下。 那两人行至面前,满脸笑的男子又道:“姑娘你打架的方式太飒爽了,专打人脸,我喜欢!” 这人穿着件孔雀翎羽般颜色的衣衫,圆脸圆眼,赫是在问心关之前,提了句“接下来才是真正考验”的人。 他身侧的男子则一身素雅白衫,仅是袖摆和襟上绣了些日轮纹作点缀,模样俊秀斯文。 听得圆脸男子的话,白衣男子以拳抵唇,不太自然地清咳一声:“咳。” 圆脸男子也察觉到自己失言,咳了一声,正色一礼:“姑娘,在下庐陵江波,这位是我好友,清阳薛北流。” “沈惊枝,寒江人。”徒羡鱼向两人还礼。 “现在就算认识了。冒昧问一下,沈姑娘若进了前十,想去哪个门派?”江波笑呵呵问。 “能走到这一关的人,数量约在四十左右,要想进前十,起码得胜两轮。”初菀来到徒羡鱼身旁,插话说道。 俄顷又说:“我不是说你不能赢的意思,但委实不该把力气浪费在那种人身上。” “初姑娘。”江波和薛北流招呼道。 “薛公子,江公子。”初菀淡淡扫了眼对面的两人,注意力回到徒羡鱼伸手,抓起她的手一看,拧起眉:“你受伤了。” 徒羡鱼伤在手背外侧,伤口不深,但细长,不过这会儿血已凝住,有了结痂的趋势。她不甚在意地摇头:“小伤,不碍事。” “那也得上药,然后包扎起来。”初菀神情严肃,“这样露着,若是被人趁机使毒怎么办?” “初姑娘言之有理。沈姑娘,这是我们江家的独门金创药,即用即见效。”江波递了个瓷瓶出来。 初菀冷冷瞪他一眼。 江波“哎”了声,嘟囔道:“里面没毒,我是那种口蜜腹剑的宵小之辈吗?” “沈姑娘并非修行者,经脉未经锤炼,受不住你家混了灵力的独门秘方。”薛北流温声开口,冲徒羡鱼一笑,“我出身医药之家,时常在外行医,有不少寻常人可用的伤药,沈姑娘不妨用我的吧。” 说着,取出一个瓷瓶、一卷纱布递与徒羡鱼。 其实徒羡鱼有止血贴,但还没拒绝,初菀就接过薛北流的药瓶,拔开瓶塞、托起她的手往伤口上药粉。 徒羡鱼只好对薛北流回以微笑:“谢谢。” 风停了。 在徒羡鱼目光之外,那朵染了血的金黄桂花忽然颤动起来。 同一时刻,四面八方的圆台上,皆有一朵落花在轻颤。 风又起。 初菀动作轻柔地替徒羡鱼包扎完,对她道:“我也想知道你打算去哪个门派。” “我……” 徒羡鱼甫一开口,芳华台上的风转烈,无形而强烈的力量凭空而出,迅速波荡。 树摇影乱花纷纷,纷然堆到徒羡鱼面前,旋转着、翻舞着,汇聚成某种形状,尔后某样东西从花瓣中脱出,落到徒羡鱼才被包扎好的手中。 是个金属制成的物件,重量很足,落在掌心沉甸甸的,上端是只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凤凰,下方是个四四方方的——印章。 芳华台上的风归于徐徐。 “发生了什么事?”远处的人衣衫和头发被吹得凌乱,满身挂着落叶落花,举起武器做出防备姿态,神情格外疑惑。 -- 第24页 近处的人和徒羡鱼一道处在狂风中心,未受波及,周身依然整洁,却也惊得跳起。 这人是江波,指着出现在徒羡鱼手里的东西惊呼:“这这这不会是昭天印吧!” 徒羡鱼的惊讶不亚于他,小心翼翼捏住那四方块,将它翻过来一看,刻在上面的正是一个“昭”字。 “真是昭天印!”江波倒吸一口凉气,弹跳的幅度更大,“怎么就出来了?怎么就来到你手上了?” “你问我,我去问谁?”徒羡鱼惊完之后心情沉下去,想着:不会又是送她平安符的人搞的鬼吧? 徒羡鱼将这枚印鉴翻来覆去地看,眼神充满了怀疑:“可这真的就是昭天印吗?” “它自个儿从秘境里蹦出来,上面还刻着个昭字,我不信它不是昭天印。”江波的语气充满了羡慕,“我最近研究了不少风俗读物,你不会就是里面所说的‘气运之子’吧?” 气运之子会是她这样的开局?徒羡鱼没好气地想。 薛北流温声道:“我偶然听家父提起过,若是真正的昭天印,会引来花间秘境的境灵现身。” 境灵?秘境里的灵?徒羡鱼理解了一下他的意思,转身寻找起来。 其余人亦然。 这时候,他们身前出现一个巴掌大小、背后生着两对透明翅膀的女孩儿。 薛北流等人态度尊敬地向她行礼,徒羡鱼见之照做。 小小的女孩儿提起缀满花瓣的裙摆还礼。 她身上流淌着干净温和的气息,背后的翅膀在阳光照射下泛起柔和光芒。 不用系统验证,徒羡鱼也能肯定,这个女孩就是花间秘境的境灵。 “你拿到了昭天印,已是这次花间集会的魁首,不用再进行比试,要我现在送你出去吗?”境灵轻声询问徒羡鱼。 “别呀,别急着走啊!这真的是传说中的昭天印啊,可以让我看看吗?”江波阻止说着,向徒羡鱼手上的昭天印伸出手。 初菀飞了记眼刀过去。 江波立刻缩手藏在身后,低声道:“好的,我不可以看。” 徒羡鱼眼眸一转,心思活络起来:“那条隐藏规则有说过,找到昭天印之后,昭天印的归属问题吗?” “没有说过。”薛北流细想之后答道。 徒羡鱼将目光投向境灵。 境灵叹了一声气,来到昭天印前,将它往徒羡鱼的方向推了推:“它是你的了。” * “看来这一次花间集会的魁首诞生了。” 秘境之外、侧殿之中,坐在寒山派主位上的裴眠雪哼笑说道。 “从今往后,昭天印这条隐藏规则便也不复存在了。” “这还是两百年来,第一次有人从花间秘境中寻出昭天印。” “也是两百年来,第一次有人以寻常之身在花间集会上获得名次。” “佛图关为她而开,昭天印为她而现,这是何等的气运!” “此子前途不可估量,我们是否……” 众人纷纷同旁侧之人低语交谈,商量起开出什么样的条件,让徒羡鱼选择他们的门派。 寒山派的长老亦将目光转向裴眠雪,想问问这位剑尊的意见,却不曾想裴眠雪振袖起身,有了离开之意。 “裴峰主!”寒山派长老轻唤道。 裴眠雪对他做了个安心的手势,扫了眼在场之人,说道:“这位魁首小姑娘,我就先带走了。” “什么?”场间炸起一声惊呼。 反对声随之而出:“岁熄剑尊,这可不合规矩!” “我一向不合规矩。”裴眠雪道。 “花间集会一向是弟子择门派,而非门派择弟子,何况这是寻得了昭天印、被境灵认可的魁首。” 裴眠雪笑得漫不经心:“你大可以去问她,愿不愿意入我寒山。” 徒羡鱼在境灵的带领下离开秘境。她向境灵询问这昭天印具体有什么用,却没得到回答。 她回到了道殿,并非先前的正殿,而是一座名为小清殿的侧殿中。 这里是在花间集会上获得前十名次之人的休息所,摆有十张桌案和坐席。正中央放置一尊比人更高的庞大丹炉,炉肚上刻着繁复精致的图案,内里燃着香,闻之心旷神怡。 不过心神的旷远并不能抵御严寒,重回十一月隆冬时节,徒羡鱼冷得直打喷嚏。 她忙把披风翻出来裹上,刚坐下,听得门扉处传来一道咯吱响声。 冷风灌进屋室,同一时分,系统关机消失。 徒羡鱼偏首,模样俊美的青衣男人信步入门。在他后面,还有一群身着不同门派服饰的人,脚步匆匆,似在追赶。 “王二丫。”裴眠雪漆黑的眼眸看定徒羡鱼,低低笑了声。 “做什么?”想到先前的平安符,徒羡鱼语气带上警惕。 “走,带你去见个人。”裴眠雪道,手指将徒羡鱼披风帽子一勾,把人带离小清殿。 第11章 “赵铁柱和王二丫。”…… 裴眠雪将徒羡鱼带离小清殿即放手。 眼下已是下午光景,但比起晨间,天光并未明媚多少分。阴天伴着小雪,风冷得刺骨。徒羡鱼拉上兜帽,把手揣进毛绒暖手袋中,小步落到裴眠雪身后,借他来挡风。 “是谁要见我?给我平安符的人?他到底是谁?”徒羡鱼小声问出一连串问题。 -- 第25页 “是,其实你先前已经见过了。”裴眠雪道。 徒羡鱼听后皱眉,这些日子她见过的人太多,根本筛选不出。 裴眠雪似是猜到了她的神情,哼笑了声:“到底是谁,你见到就知道了。” 又是这样的说辞,徒羡鱼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她还有个问题,琢磨了一下开口:“昭天印……不是那个人让我拿到的吧?” “那是你自己的机缘,没有人动过手脚。”裴眠雪道。 徒羡鱼一惊。 问题又来了,她凭什么拿到昭天印? “大抵是昭天印觉得你面善。”裴眠雪笑着看了她一眼,猜出她心中所想。 稍过片刻,他脚步停下:“到了。” 徒羡鱼被带着来到了街上。 天空飘着雪,路上行人不多,街边亦无支摊推车,一派冷清之景。将目光再放远些,转角处有棵冠盖如云的老树,树下横着条石凳,一个男孩背对徒羡鱼和裴眠雪,晃着腿坐在上面。 徒羡鱼觉得那人很眼熟,很像前天夜里喊着漂亮姐姐、试图忽悠她加入门派的小男孩。 不,根本就是那个小男孩,连衣裳都没换。 徒羡鱼心中疑惑更深,旋即见得裴眠雪向那老树一抬下颌,提步过去,对着这小男孩唤道:“师父。” 跟随在后的徒羡鱼脚步一趔趄,差点儿撞上裴眠雪后背。 “师父?”徒羡鱼震惊抬起头。 男孩从石凳上转身,粉雕玉琢的一张脸,眼睛如葡萄般黑亮。他对徒羡鱼笑起来:“嘿。” 徒羡鱼心中警铃大作,往后退了一步。 她左看一眼裴眠雪,右看一眼被裴眠雪唤做“师父”的男孩,再敲了一下关机的系统,做了个深呼吸,理顺思路问:“平安符就是你给我的?” “嘿。”男孩又笑了声,偏首向裴眠雪投去一瞥:“不过那枚平安符只是个媒介,出手相助之人是他。” 徒羡鱼目光移向裴眠雪。 “我事先并不知情。”裴眠雪眉梢轻挑说道。 徒羡鱼的目光再一次在两个人之间来回。她又往后退了一步,小心谨慎地开口:“你为什么要帮我?” 男孩直言道:“我想收你为徒。” 和那天晚上遇到时的目的相同。徒羡鱼已经不纠结于为何会是她这个问题了,细迅速又致地打量了这个男孩一番,问:“冒昧问一下,您是?” “我叫白逢君。”对方摊手说道。 徒羡鱼眨了眨眼,没在记忆里搜寻到相关信息,很茫然。 她对上裴眠雪的视线,后者轻轻笑了声:“狐面书生白逢君。” “哦……”徒羡鱼敛低眸光,回忆思索。 这个称呼有些熟。 下一刻,她想起来在哪里见过,瞳孔一缩。 狐面书生是出现在史书某一页上的名字。百年前人族曾遭受一场灭顶之灾,那灾难便是由狐面书生终结的。 那可是活跃在一百年前的人物,传闻早已陨落。 徒羡鱼看向白逢君的眼神带上惊愕。 狐面书生竟长这般模样?但他说是就是了?她至今不知晓这位“赵铁柱”的身份。可如果摆明了怀疑的话,不会被这两个人联手掐死吧? “因为我长得符合你们门派的要求?”徒羡鱼语气委婉。 “咳,是要求之一。”白逢君口吻变得严肃,可转眼又变得不着调了:“若长得不合眼缘,相处起来会很难受的不是吗?” 徒羡鱼:“……” 你说得好有道理。 她突然觉得赵铁柱和这人的确有几分师出同门的味道。 徒羡鱼将声音放得更低柔:“如果我不答应你……” 她参加花间集会的目的是为了进寒山派,现在拿到昭天印、提前成为魁首,拥有了选择门派的权利,自然要去完成任务。 再说,她并非这个世界的人,迟早要回归任务局,对拜师一事并不看重。 但徒羡鱼的话没能说完,裴眠雪打断道:“先说一件事,她已是我寒山弟子。” 他是对白逢君说的。 白逢君一听,气得一下站起来:“什么?她怎么就你寒山派弟子了?我可没让你收她入寒山!” 徒羡鱼也是一怔:“我什么时候是寒山弟子了?” 裴眠雪似笑非笑问她:“你难道不想入寒山派?” “想的。”徒羡鱼如实回答。 “那你现在就是寒山弟子了。”裴眠雪满意点头。 虽然你是大佬,可你说是就是了吗?徒羡鱼在心中嘀咕。 白逢君站到石凳上后总算比徒羡鱼高了。他紧紧蹙起眉头,扼腕说道:“徒弟,寒山哪里好了?除了在天榜上排名高些,地理位置优越些,灵脉资源丰富些,旁的有何优势?且不说寒山那群修炼狂会日日夜夜让你练剑,毫无生活情趣可言……” 他顶着如此年幼的外表,却做出如此痛心疾首的神情,看得徒羡鱼想笑。 “我向往寒山派已久。”她一脸严肃地说道。 “我的好徒弟,你当真向往寒山?”白逢君不肯相信。 徒羡鱼坚定回答:“当真。”然后纠正白逢君:“我还不是你徒弟。” “那我也就勉为其难去一下寒山吧。”白逢君叹息摇头,紧接着语重心长说起:“徒弟,你得认我这个师父。有为师在,保证这世上没人敢欺负你;有为师在,你想学什么功法就能学到什么功法;有为师在,你……” -- 第26页 这人真的是传说中的狐面书生?是忽悠小弟才对吧! 你这赵铁柱又是经历了什么才会答应当他徒弟?真是寒山派之人,说收弟子就收弟子? 徒羡鱼瞄了眼一旁的裴眠雪,怀疑更重。 白逢君注意到徒羡鱼的神情,停下那一连串排比句,抱起手臂轻哼:“是我要收你为徒,你看他做什么?” 裴眠雪亦看出徒羡鱼眼中的猜疑,“啧”了声,说道:“负责纳新之事的寒山派长老就在道观中,你若不信我,可去找他要个准话。” 大佬好像没必要骗她,毕竟他伸手一指,她就可以回归任务局了。 但——徒羡鱼觉得还是该去确认一番。 徒羡鱼冲白逢君礼貌笑了笑,拔腿就走。 却是听得裴眠雪慢条斯理说道:“如果你想被其他门派的长老或执事围住,在你耳边不听劝说你加入他们门派的话。” 徒羡鱼:“……” 徒羡鱼想起大佬来小清殿找她时,身后追着一群人的场面。那些人莫不就是来阻止大佬带走她吧? 徒羡鱼转回身去,双脚并拢站好。她一点都不想应付那样的场面。 “拿着。”裴眠雪丢了件东西到徒羡鱼手中。 一块铜钱大小的玉玦,玉质通透,镂刻精美,如果系统在,当即能认出所刻图案便是寒山派徽纹。 但系统关机了,徒羡鱼只好问:“这是什么?” “寒山派的信物。”裴眠雪道,“你在大街上寻个稍有规模的、做修行者生意的店铺,就能得到确认。” “哦。”徒羡鱼把这块玉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放进乾坤壶中。 “你们说完了吧?”白逢君坐在石凳上,没好气地问道。 细雪起起落落,乘着风来到树下,却在即将靠近白逢君面庞时无声消解。 徒羡鱼见到这一幕,对白逢君有了深一层的认知,冲他不好意思笑了笑。 “你是既入了寒山,又拜了这位为师?”徒羡鱼扭头问裴眠雪,这是她最后的问题。 白逢君抢在裴眠雪之前说道:“是先拜我为师,再入的寒山。” “两者不冲突。”裴眠雪作了补充。 徒羡鱼垂下眼,认真思考起拜师之事。 白逢君是大佬的师父,而大佬是系统必关机回避的强者,所以无论白逢君是否真是那位狐面书生,她拜他为师,好像都不吃亏。 她进寒山派的目的也不是拜师学艺,且不说人家先前已经帮过一个大忙了。 “好吧,我答应。”徒羡鱼对白逢君点头。 “这就对了,这就对了!”白逢君又一次在石凳上站起来,神情十二分雀跃。 他用力拍了裴眠雪肩膀两巴掌,对徒羡鱼介绍道,“这人呢,是你师兄,他就是大名鼎鼎的……” “赵铁柱。”裴眠雪抢了个先。 徒羡鱼:“……” 徒羡鱼甚是认真地唤了他一声:“铁柱师兄。” “二丫师妹。”裴眠雪回得亦是认真,转头对白逢君道,“她叫王二丫。” 白逢君:“……” “行吧。”白逢君古怪地看了两人一眼,“赵铁柱和王二丫。你们俩似乎本就认识。” 第12章 “哦。” “徒弟。”白逢君冲徒羡鱼唤道,弯起一双眼,笑容很甜。 虽然已经知晓这位极可能是个上百岁的老头,但徒羡鱼还是得承认,有被他的笑容可爱到。 “师父。”徒羡鱼向他执了一礼。 她又扫了眼裴眠雪,心说这果然是个看脸的师门。 “诶!”白逢君更高兴了些。 他跳下石凳,不知打哪摸出串糖油果子,挥舞着说道:“走走走,这样美好的日子,咱得吃顿好的庆祝庆祝!” “花间集会还没完,我想等等结果。”徒羡鱼往道殿的方向看了一眼,低声拒绝。 白逢君:“你拿到了昭天印,已是第一,不需要等。” 徒羡鱼:“等我朋友的。” “哦,朋友。少年人的情谊啊……”白逢君垮下肩膀,“好吧,我就在这里等你。” 他转过身去背对徒羡鱼,一步一步慢吞吞坐回石凳上,耷拉下脑袋佝偻起背,满身失落萧索意,话里长叹息:“哎,又是孤家寡人了。” 怎么还演起来了,演得还有那么十来分像。徒羡鱼仰头望天,再低头一思忖,从自己的库存里翻出最后一盒糕点,揭开盒盖、绕到白逢君面前递给他,哄道:“师父请用。” 白逢君恹恹接过糕点盒,转身重新背朝徒羡鱼:“哦。” “花间集会一结束徒弟就回来,师父可有需要徒弟一并带回的?”徒羡鱼问他。 白逢君想了想说:“那就来个牛肉馅饼吧。” “不需要别的了?” “不需。” 徒羡鱼道好。 她就要拉上帽子离开,白逢君递来一物:“下着雪呢,撑把伞去吧。” 是把湖蓝色的竹骨伞。 话如此,但他人依旧在演。徒羡鱼看得好笑,把伞收下。 徒羡鱼逆着来时的路往回走,撑伞的身影在细密的雪中渐行渐远。 白逢君探头探脑瞅着,见她拐过转角,立时收起失意神情,三口两口吃完那串糖油果子,再从食盒里拿出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眯眼感慨:“啊呀,小徒弟果然贴心多了。” -- 第27页 然后斜睨一眼旁侧的裴眠雪:“你杵在这里干什么” “敬爱孤寡老人。”裴眠雪道。 “滚滚滚!”白逢君抬起腿做了个踹的动作,紧接着话锋一转,把人叫住,问道:“你做什么不告诉你师妹的真实身份?” 裴眠雪偏头想了一下:“这样会更有意思。” “赵铁柱,是挺有意思的。”白逢君一脸嫌弃,又虚踹一脚,“滚吧,保护你师妹去。” “你是没见着她在秘境里揍人的情形,把剑挥得跟棒槌似的。”裴眠雪说道,说完向着先前那道观抬起脚步。 白逢君晃着腿吃掉手上的桂花糕,等到裴眠雪走到看不见了,嘀咕:“王二丫,赵铁柱,那我改名张狗蛋?” 徒羡鱼没有立刻回道观。 花间集会的终试不可能一时半会儿就结束,她去到附近的点心铺子,买了一些没吃过却好奇味道的糕团和一盒初菀喜欢的桃花酥。 系统还是没开机,说明大佬就在不远处。想到以后就是那两个人的徒弟和师妹了,徒羡鱼对系统的未来感到担忧。 她担忧着,又去前面的炒货铺子买了些土豆片和红薯条。 一袭青衣翩然落至眼前。 那衣袂垂坠的角度巧妙,眼下并非紧张慌乱的情形,亦不像之前那样突然相逢,徒羡鱼总算有心思去注意他袖摆上的图案。 ——是用暗银色的丝线绣成精致的棠花。 徒羡鱼衣裳上的刺绣也是棠花。她怔了一下,然后低头往身上瞅了一眼,但衣袖被披风挡住了,看不见。 这是她从任务局里带出来的衣服。她心说着这也能撞上吗,抬起头喊了来者一声:“师兄。” 然后问:“你来做什么” 裴眠雪转身走在徒羡鱼之前:“自然是来保护小师妹。” “这点路我自己可以的,你去陪师父吧。”徒羡鱼断然拒绝。她打算再走远些,寻个机会让系统开机呢。 “你觉得他需要人陪?”裴眠雪问。 虽然他演得很逼真,但他并不需要。徒羡鱼在心中回答。 她无声一叹,往嘴里塞了根红薯条,再度为系统担忧。 这红薯条烤得很脆,咬断和嚼碎之时会发出嘎嘣嘎嘣响声,徒羡鱼吃得很有节奏,裴眠雪听见后向她侧目。 这人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徒羡鱼亦思索一番,把手里的油纸往他面前一送,眨眨眼说道:“吃吗?我觉得味道还不错。” 裴眠雪瞥了眼被油纸包里的食物,又瞥了眼徒羡鱼围在脖子上的那圈毛领。徒羡鱼向上抬着头,下巴尖儿擦在那雪白绒毛上,看起来俏生生的。裴眠雪笑了声:“你是松鼠?” “哈?” “松鼠有储备粮食过冬的习惯。” 徒羡鱼果断收回油纸包。 徒羡鱼撑着伞,但若风斜,雪依然会落到身前来。而裴眠雪周身自有一股气息流转,风和雪都近不得他身,看得徒羡鱼很是艳羡。 风还把裴眠雪的头发吹起来。他长发过腰,起起落落着几乎要飘到徒羡鱼面前,徒羡鱼见了,往外吹了两口气,试图将之吹开。 这时裴眠雪脚步一转,将正面朝向徒羡鱼,倒退着行走,上上下下打量她好几眼,说道:“你说你向往寒山已久,却没见你成为寒山派弟子后有多高兴。” “喜悦自在心中。”徒羡鱼答得一本正经,答完又吃了一根红薯条。 先前裴眠雪带徒羡鱼离开道观走的是侧门,方才徒羡鱼去买吃食绕了一段路,这会儿去正门更近。 不多时便至。 因了花间集会,此刻的道观没有信徒和香客进出,唯风雪来顾。停在前坪两侧的世家贵族的车驾比起晨间少了许多,梅花香却是更浓郁。 门口并无值守之人,徒羡鱼跨过大门、穿过门廊。 正殿前的广场上倒是有人声了,各家等候的人散在四方,或就花间集会目前的情形说着什么。徒羡鱼瞄了眼仍走在近旁的裴眠雪一眼,然后看向四面。 她不准备回之前的那座小清殿——若待在那处,指不定要被各门各派的人请去谈话。 她想寻一隐蔽又视野开阔之处,悄悄地等花间集会结果,可对这座道观并不熟悉,便拽了一下裴眠雪的衣袖,准备请教这位师兄。 “做什么?”裴眠雪头也不回问。 与此同时,一个人进入徒羡鱼的视线。 那人也看见了她,喊道:“沈惊枝。” 徒羡鱼在听见这声音的一刹,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背——是这具身体在害怕这个声音。 这声音的主人是一个中年男人,站在素雅的长廊上,模样和沈惊枝的模样有五分相似,而又常年处于上位,有着沈惊枝难以拥有的威严气质。 他是沈惊枝的父亲沈夔。 “花间集会上的事,我都知晓了。”沈夔说道,“纵使你拿到了昭天印、成为花间集会魁首,却也不该在集会未结束时便在道殿外晃荡。” 他的话里带着责备,里里外外皆是长辈对晚辈的权威,听得徒羡鱼想笑。 徒羡鱼塞了一片土豆片到嘴里,咔嚓咔嚓嚼碎咽下,应了声:“哦。” 不过她觉得这样的应答不太礼貌,眸光一转,礼貌问道:“沈家主是站在什么立场上,对我说这话?” 寒江沈家是繁盛了数百年的世家,沈夔坐上家主之位已有十余载,在场的近乎全是权贵府上之人,抑或同他一般以家主之身亲临,就算不识得他,徒羡鱼那一声称呼,也道破了他的身份。 -- 第28页 而徒羡鱼的话简直是以下犯上、大逆不道,不曾注意这方的人都被吸引过来,有人还流露出看戏的神色。 “逆子,过来!”沈夔眉头深深皱起,声音带着怒火。 徒羡鱼抬脚就走。 沈夔抬高声音:“站住!” 徒羡鱼眼底浮现出厌弃,一抬下颌,扬声说道:“沈家主若有话对我说,站在那里说就可以了。” “这是你对父亲的态度?”沈夔沉声道。 “父亲?”徒羡鱼扯唇。 沈夔眉宇间有了愠怒之色,不过这样的神情很短暂,仅维持了一瞬:“听说诸派都有意将你纳入门下,此事干系重大,你不可轻易做决定,待我思量一番,再予以各门派答复。” 他话说得高高在上。 徒羡鱼唇角一勾,笑了起来。 徒羡鱼从沈家出逃已有数日,期间和沈惊玉碰了两次面,却没有任何沈家人来寻过,更不提关切她独身在外是否吃饱穿暖。沈夔之所以在这时候找上来,无非是因为沈惊玉丧失了在花间集会上争夺名次的资格,而她从一介废物变成了有价值之人。 沈惊枝的回忆不断在脑海中翻涌。 沈惊枝母亲和沈夔之间的故事是令人动怒的俗套,沈惊枝母亲对沈夔真心喜爱,可沈夔对她,唯有利用之情。 他少年落魄,无权无势,受尽欺压,借沈母娘家的势力坐上家主之位,后来沈母娘家没落,他那本就是装出来的殷切和热情消散得一干二净。 而沈惊枝没有修行天赋,对他、对他的权势毫无帮助,丧母之后受到什么待遇自不用说。 那些年月里,沈惊枝孤苦伶仃,被沈惊玉母女俩欺辱的时候,有多渴望父亲能站出来帮助自己她的希望有多强烈,失望就有多深。 而眼下,沈夔在大庭广众之下以长辈身份相威胁要她回沈家,让她像沈惊枝的母亲、沈惊枝的外祖家那般被利用。 是认定沈惊枝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忤逆他吗?这狗屎不如的渣男。 天空阴云密布。徒羡鱼仰头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气后,轻柔有礼地问道:“沈家主这话说得有趣,你有什么资格管教我呢?” 沈夔被徒羡鱼的话彻底失败激怒,一连向前走出数步,勃然拂袖:“你——我是你父亲!” 徒羡鱼脸上依旧带着笑容。 冬月的寒风吹来周围人意味各异的目光,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她黑白分明的眼眸轻巧弯起,向沈夔盈盈一礼: “沈家主,自九年前母亲去世,姨娘便带着庶姐霸占了主母宅院,致使我至今未能整理母亲的遗物,还望沈家主开恩,将遗物归还。” 沈夔沉声道:“沈惊枝,适可而止。” “不会适可而止的人似乎不是我。”徒羡鱼脸上不再有笑容。 “沈家主之前对我做的事,我不再计较,就当还了生恩。至于养恩——沈家主有将我当做过女儿吗?我不过是你那妾室——现在改称呼为继妻——女儿的丫鬟罢了!” “我现在有幸拜入寒山,得有所依,但仍不过是一介孤女,而沈家业大,信使车马诸多,便劳请沈家主将东西送至寒山派,感激不尽。” 徒羡鱼话语不停,偏要当众揭露沈家的丑事。 “你——”沈夔往前一步又退回,目眦尽裂,“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徒羡鱼微微向后仰头,作惊讶状:“莫非沈家主已经病入膏肓,听不明白人话了” “你!混账东西!”沈夔胸膛不住起伏,作势要上前打人。他的侍从赶紧跑来劝说阻拦。这人到底顾忌场合,生生按捺住动作。 他一张脸铁青,瞪视徒羡鱼,半天没说出话来。 徒羡鱼本就和他无话可说,而周遭人默然观望、鸦雀无声。就连洒扫的童子也停下动作,观中一片沉寂。 风将墙外的梅花幽香送至观中,裴眠雪轻轻笑了声,打破了这片沉寂。 “还挺伶牙俐齿。”他对徒羡鱼说道。 凝重的氛围似乎缓和了。 裴眠雪偏首看向沈夔,问了声:“寒江沈家主” 沈夔对上裴眠雪的目光,语气分外不客气:“你是谁” “别忘记把东西送到寒山。”裴眠雪又笑了一笑,手抬起来,往外轻挥。 雨过天青色的袖摆在寒风里翻舞,梅花细雪依旧轻柔,这一刹那沈夔神情剧变。 一口鲜血自他口中喷出,紧接着倒飞起来,以不可遏制的势头砸向一棵树,将树身砸烂又从中穿出,再一路疾退,直至撞上一堵青墙。 然后听得轰的一声,墙塌了,乱石将沈夔给埋住。 这一声可谓石破天惊,将徒羡鱼惊在原地。 骚动四起,窃窃私语不休。 徒羡鱼回过神,语气里带着极大的不确定:“你……” 裴眠雪睨了她一眼,从鼻腔里轻轻哼出一个音节:“嗯” 这人心情好像挺好的。徒羡鱼敛低眸光,咽下原本想说的话,小声问:“树和墙坏了,要赔吗” “沈家家主撞坏的,为什么要我赔”裴眠雪嗤笑,说得理所当然,“还要等结果” “不了。”徒羡鱼摇头。 “阁下莫非是——”周围有人惊呼,似是识出了裴眠雪的身份。 这声音在一片杂乱的交谈中并不明显,但裴眠雪听见了,弯着眉眼向那处投去一瞥。那人神情一震,当即止声。 -- 第29页 徒羡鱼取出装有桃花酥的食盒,往周围看了一圈,寻到衣裳上绣着初家家徽的人,朝那处走去。 “你是初菀的侍女”徒羡鱼问候在初家马车外的人。 被问之人向徒羡鱼屈膝一礼,答道:“是,沈二小姐。” 徒羡鱼把食盒交到她手上:“这是我送给你家小姐的,祝贺她在花间集会上拿到名次。” 系统对初菀做过详细的分析,判断她有九成可能进到花间集会前十。做完这事,她走回裴眠雪身旁,轻声道:“走吧。” 道观中现身了一名主事者,却未阻止裴眠雪和徒羡鱼,只是差人将沈夔从石堆里扶起。 裴眠雪同徒羡鱼走向道观外。他们并非并肩而行,而是一前一后。 这条路还来时并无区别,但当徒羡鱼跨出大门的一刻,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身上轻了一些,一种说不出的喜悦在心头蔓延开,四肢百骸都溢满轻松。 徒羡鱼抬起头。 街上雪纷纷,难觅行人,她却看见了一个裙裾飞扬的女孩,乘风迎雪,脚步轻快地远去。 “你……你哭什么”裴眠雪察觉徒羡鱼停住了脚步,回头一看,眉梢蹙起来,语气有点儿惊,又有些不解。 “啊”徒羡鱼伸手碰了下眼角,才发现有眼泪夺眶而出。 “我高兴。”泪流得更凶,她没有抹掉,就这样边哭边笑起来,撑伞走上街头,越过裴眠雪的肩膀,走去他前方,“今天是个美好的日子,值得吃一顿好的庆祝。” 第13章 “裴眠雪竟长这样” 两人去寻街角的树下白逢君,然后一同坐进一家火锅馆中。 当下并非饭点,楼上楼下的座位都空置,他们挑了最清净的一间雅间坐进去,点了一口鸳鸯锅。 一张八仙桌,三人各在一方。 锅子和菜不多时便端上,这里的鸳鸯锅是太极锅,一半红汤一半清汤,店伙计还送来了一托盘佐料。 徒羡鱼按照习惯,用葱花香菜小米辣蒜蓉和香油给自己调了个料碟。白逢君不曾那般吃过,登时来了兴趣,让徒羡鱼帮他调一个相同的。裴眠雪不曾动过碗筷,也没向桌上的菜投去半瞥,似乎不打算吃。 白逢君是十二三岁的少年身量,胳膊短腿也短,拿到徒羡鱼调好的料碟后,将椅子拉近桌子,伸长了手把鸭血下进还未烧开的冷锅中。 师徒三人里他对火锅最积极,红锅烧开后,又迫不及待地将鱼肉煮进去。 徒羡鱼琢磨着事情,夹肉涮肉的动作有些缓慢。 而白逢君速度飞快地捞起一片毛肚,在沸腾的锅炉里放下抬起十数次,烫到毛肚稍微曲卷,便好了。 他把它丢进料碟中滚了一圈,捞起送入口中后满意地赞了声“好”,开始涮第二片毛肚。 等待的过程中,白逢君对徒羡鱼道:“小徒弟,你是否有许多疑问” 徒羡鱼立刻抬起头。 “疑惑昭天印为什么会被你找到。疑惑我为什么会收你为徒。”白逢君笑眯眯说下去。 “没错。”徒羡鱼望定他的眼睛应道。 好奇是一时,不好奇也是一时。先前没问清楚,一是因为昭天印和白逢君接连“找上门”,她有些麻木了;二是因为裴眠雪给了她寒山派的信物,让她成为寒山弟子,这事显然更为要紧。 “你牛肉再不夹起来就老了。”白逢君捞起自己的毛肚的同时还不忘提醒徒羡鱼。吃完后说起:“其实我也不清楚为什么昭天印会被你找到。” 徒羡鱼:“……”竟是如此回答。 徒羡鱼把牛肉蘸上酱料塞进口中,在心中叹了一声。 “这牛肉切厚了……”白逢君也涮了一片牛肉,尝过之后摇头,神情显得失望。 他的话回到了正题上:“这花间秘境是人为制造出的,那个人来历成谜,至今众说纷纭,故而花间秘境亦充满了神秘。那位制造者故去后,秘境落进景国皇室手中,距今已有数百年了吧,但据我所知,景国皇室依然没把它研究透。” “那还让年轻修行者进去比试”徒羡鱼瞪大眼,心生后怕。那秘境中除了弹出失去战斗力之人的机制外,旁的没有半点保护措施。 “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放你们这些虎头虎脑的年轻人进去,说不定能误打误撞解开一些秘密。”白逢君道。 徒羡鱼完全不能认同,一阵摇头。 摇着摇着,她记起某件事,变得紧张:“昭天印现在在我这……” “境灵给你了,你就收着。”白逢君道。 “境灵很大方,可景国皇室有那样大方么”徒羡鱼刚得到昭天印时还挺高兴,现在只觉得是个烫手山芋,而她对这山芋全然不了解。 “境灵没告诉我昭天印具体有什么用。”她语气失落。 “或许它也不知道。”白逢君继续烫毛肚,“连它都不知道,我们又去哪里知道呢” 看来昭天印的答案只能她自己找寻了——如果时间允许的话。 想她来到这个世界数日,任务没什么头绪,问题倒是一个接一个冒出。 别的执行者也是这样么徒羡鱼暗叹着往辣锅里倒入一碗黄喉。 裴眠雪坐在靠窗的位置,依然没动面前的碗筷,也没动过桌上的茶水,雨过天青色的衣摆沉静垂坠,眼眸轻敛,仿佛是个漂亮到不行的摆件。 徒羡鱼和白逢君都对这个漂亮摆件不感兴趣,一前一后端走摆在他那一侧的酥肉和虾。 -- 第30页 徒羡鱼调了个蘸酥肉的辣椒干碟,整理好情绪问白逢君:“那后一个问题呢师父你为什么收我为徒” “你的命运多出了一段,我对此很好奇。”白逢君说这话时,一双眼直勾勾盯着徒羡鱼新调的料碟,分明对这个更好奇一些。 而徒羡鱼听到他的话后手一抖,辣椒面撒到了桌上:“啊” 白逢君连忙抬了下筷子,隔空点出一道灵力,帮徒羡鱼扶住料碟碗,并用安抚的语气说道:“不用惊慌,你的赵铁柱师兄和你同病相怜。他呢,命运缺失了一段。” 所以这才是你收徒的标准就这样把大佬的秘密直接锁出来真的好吗徒羡鱼心情起起落落,瞟了眼裴眠雪,见他神情并无太大变化,稍微安下心。 旋即又想到:这种神棍发言,听着比“绝世功法入门就送”还不靠谱,难怪一开始不说出来。 “命运多一段或者少一段,有什么影响吗”徒羡鱼向白逢君请教。她相信命运一说。她是一名执行者,穿越到各处执行任务,本质就是去改变别人的命运。 “该死的人死不了,不该死的人却死了……唔,大概就是类似的影响吧。”白逢君思忖一番答道。 指的是沈惊枝本该死在今日,却因她的到来没有死吗 不,徒羡鱼眉头一皱,觉得不止于此。 如果系统在,定会对徒羡鱼说不必执着这些问题,执行者以任务至上。但现在它不在,而徒羡鱼……徒羡鱼并不执着这次的任务。 徒羡鱼陷入沉思。 “哎徒弟,寒山路远,你若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坐在对面的白逢君摇头晃脑感慨起来。 “不不不,我没有反悔的打算。”徒羡鱼同样摇起头。她到底是个执行者,就算决定摆烂,也得让自己烂在岗位上,否则影响不好。 旁侧的裴眠雪抬了下眼,向后靠上椅背,覆掌划过桌案,在空出的位置上摆出一套茶具,慢条斯理煮起茶来。 他手指瘦长,骨节分明,色泽如玉,一手拢袖一手捏起羊脂玉的茶碗,起落之间赏心悦目至极。徒羡鱼的目光被吸引过去。裴眠雪察觉到她的目光,瞥她一眼,动作不变,不疾不徐地将茶碗倒扣到正烧水的壶盖上预热。 徒羡鱼看了一会儿,将眼移开,重新注视着八仙桌正中汩汩沸腾的铜锅。 “但是师父,我还有个问题,我没有任何修行天赋,要如何修行呢”徒羡鱼目光追逐了一会儿在红汤里翻浮的鸭血,抬起头来问对面的人。 “一个人能否修行,在于经脉通与不通;在修行一道上能走多远,在于通了几分。你呢……让为师仔细看看。” 白逢君搁下碗筷走到徒羡鱼身旁,示意她伸出手,将手指搭上她腕脉。 一番探脉之后,白逢君唏嘘说道:“果然,十分不通。” 徒羡鱼:“……” 虽在意料之中,但徒羡鱼仍是忍不住失望。 白逢君坐回他的位置上,再度感慨:“所以为师说,寒山路远呐。”感慨完打清锅里夹出一个虾,捏了个诀唰啦啦剥掉虾壳。 徒羡鱼觉察出他的话里有深意,指的不仅仅是路途遥远。 这时裴眠雪煮好了茶,澄澈的茶汤注入白玉茶碗中,端起轻抿一口,掀眼对徒羡鱼道:“他的意思,是让你走着去寒山。” “走着去”徒羡鱼脑中浮现出这个世界的地图,惊呼起来,“那我得走上三个月吧!” 裴眠雪纠正她:“以你的体力,起码半年。” 徒羡鱼难言地蹙起眉。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小徒你体质太虚,多走有益。”白逢君说着,甚是自然地从裴眠雪那套茶具中翻起两个茶碗,给自己和徒羡鱼分别倒上一碗。 “不能到了寒山再走我可以每天跑步。”徒羡鱼挣扎问道。 白逢君微微一笑:“终归是要走的。” 徒羡鱼苦闷地喝了一口茶。 裴眠雪煮的是普洱茶,滋味香醇,回味甘甜,比店里上的茶水好太多。徒羡鱼一口喝完一碗,眉头稍微舒展,然后给碗续满。 这一顿火锅吃了足有一个时辰,吃完之后,裴眠雪甚是嫌弃地捏了个法诀,清除掉自己和其余两人身上厚重的油烟味。 外面的天色暗下来,但沿街错落的楼宇前挂起灯盏,将夜色照得绚烂。 流雪如絮。 火锅馆附近有一书轩,铺面甚广,各类书籍都有。白逢君以饭后消食为由逛进去,徒羡鱼也想给自己的话本库存做个更新,跟在他身后。 景国不禁小报,花边新闻、八卦趣谈一类又是最为百姓喜闻乐道的,故而消遣娱乐的期刊出得五花八门。 徒羡鱼一进书轩,就见迎面书架上摆着什么《江湖名人传》《花前月下传》《荷塘风月集》,看了一圈,发现其中还有一本名为《岁熄君二三事》的薄册。 徒羡鱼对八卦感兴趣,但这位岁熄君就…… 她将《江湖名人传》和《花前月下传》分别拿下来翻了两眼,没表露出对《岁熄君二三事》的丁点儿兴趣。 白逢君歪过脑袋,瞅了两眼走在后面的裴眠雪,指着那本《岁熄君二三事》对徒羡鱼说道:“徒弟,你不是向往寒山派这本讲寒山派岁熄剑尊裴眠雪的书为何不挑上难道你对裴眠雪不好奇” 徒羡鱼回答果断:“不好奇。” -- 第31页 她听系统说过,那些好奇打探了裴眠雪,凭着对他的了解去接近他的执行者,都被一剑弄死了。 那个人极敏锐,所以任务局才会将裴眠雪的资料设定为最高保密级别。 白逢君又转头瞅了瞅裴眠雪,道:“到了寒山派,你们是有可能遇上的。” “遇上了也不如会如何吧”遇上了也不一定能完成任务,徒羡鱼小声道,把《花前月下传》放进臂弯的书篓里。 “了解一下也无妨,就当看个乐子。”白逢君笑说着,取下一册《岁熄君二三事》放到徒羡鱼的书篓里,再一抬手臂,指向其余书架,“你再挑一些,为师给你付钱。” “谢谢师父。”徒羡鱼恭敬不如从命,视线扫过书篓,弯起眼道谢。 徒羡鱼挑了好些话本。 结过账后,白逢君就着书轩中的灯火翻开那本《岁熄君二三事》。 扉页上画着岁熄君的画像,白逢君低头一看,肩膀一抽一抽笑起来:“哈哈哈这位岁熄君长得好怪!” 徒羡鱼赶忙将脑袋凑过去,看得一愣:“裴眠雪竟长这样” 这幅画像用色很大胆,岁熄君长着一张红得发黑的国字脸,眼睛圆得像铜钱,粗眉厚唇,凶神恶煞,哪儿哪儿都是特点。 “不是说他长得挺好的吗”徒羡鱼问。 “说不定那些传言被美化过,他本人就是这幅模样。”白逢君翻到下一页,高声念出标题:“震惊!寒山剑派岁熄君之名竟有如此妙用!” 讲的是村野妇人以岁熄君三字恫吓催促母猪下崽之事,文字诙谐,还有配图。 白逢君扫了几眼将书塞进徒羡鱼手中,捧腹大笑:“这是他仇家出的书吧!” “裴眠雪的名字这么神奇”徒羡鱼拿起书细看,看完也哈哈笑出声。 书轩里回荡着两人的笑声,裴眠雪轻瞥他们一眼,转身走进夜色中。 第14章 “如你所见,这是一家黑店。”…… 这一夜,三人各自在华京城中休息。 翌日天一亮,徒羡鱼被催起来——先是裴眠雪隔着门喊了一声,然后也不知是他还是白逢君使的手段,窗户忽然就开了,冷风呼啦啦往她脸上扑,让她不得不起床。 关好窗户后,徒羡鱼丧着一张脸洗漱穿衣,把自己裹得严实了下楼退房,走出客栈一看,竟看见白逢君坐在轮椅里。 他一改前几日的普通打扮,穿了身面料极好的湖蓝色袄子,还学徒羡鱼在脖子上围了圈毛领,手拢进同样带毛绒的暖手筒中。轮椅的材质亦是极好,甚至镶嵌了玛瑙和珠玉做装点,乍看之下,仿佛是哪家出游的娇贵小公子。 裴眠雪在白逢君身侧,一如既往的衣与饰,见徒羡鱼看来,眉眼一弯,比了个“请”的手势。 “麻烦师妹了。”裴眠雪将话说得很是温和有礼。 裴眠雪笑起来时风清月朗,白逢君的模样则是可爱到让人情不自禁去偏爱,但此时此刻,徒羡鱼对这两人的脸完全免疫了。 这赫是让她一路推着白逢君去寒山的意思,并且不准她反驳! 徒羡鱼的睡意一下被惊飞。 冬日的清晨,天光算不得明朗,道旁的树秃得唯余数根老枝,连寒鸦都不愿到上头去栖息。意境如此萧索,徒羡鱼欲哭无泪:“我现在说反悔还来得及吗” “当然——”裴眠雪故意拉长语调,笑得更温柔了些,“来不及了。” “小徒,这是锻炼你。”白逢君勉励说道。 徒羡鱼闭上眼做了个深呼吸,让街上冷冷冰冰的空气充盈肺腑,垮下肩膀走过去,推起白逢君的轮椅。 “我该说,幸好你们没有两个人都坐轮椅吗”走出一段距离后,徒羡鱼嘟囔说道。 “你竟会有这样的想法。”裴眠雪左手抱在身前,另一只手支起下颌,露出吃惊和感兴趣的神情,“不如一试” 徒羡鱼拉上兜帽,假装没有听见。 早市还未开张,但早点摊子已做起生意,热腾腾的炊烟里弥漫着各种香气。徒羡鱼起床后连口热水都没来得及喝,嗅到食物的味道之后馋虫大动,问:“你们用早饭了吗” “啊,早饭!就去前面那家馄饨店吃吧,他们的海带汤和小笼包可是闻名华京!”白逢君听见“饭”这个字,眼睛闪烁起光芒,话音尚且没落地,轮椅嗖的从徒羡鱼手中脱出,直奔前方而去。 徒羡鱼:“……” 徒羡鱼觉得自己该早些提这个话题。 裴眠雪在她身旁轻笑:“你可以试着在轮椅前挂一串糖油果子,那样他应该就会一直往前跑了。” 像赶驴一样赶白逢君吗你这个赵铁柱,活这么大没被人打死,真是世界奇迹。徒羡鱼的心情复杂地看了裴眠雪一眼。 她和裴眠雪去到那家馄饨店时,白逢君坐的那张桌已摆上了两屉包子、一碗海带汤和一盘蘸碟。她去加了碗馄饨,裴眠雪依然什么都不吃。 用过早饭,徒羡鱼推着白逢君的轮椅再度上路。 寒山在北,他们从北门出城,走到城郊后,天空又开始下雪。徒羡鱼正纠结着要不要打伞,白逢君抬手一挥,丢了点儿灵力出来,飘到徒羡鱼面前的雪便自行消散了。 徒羡鱼再一次认识到白逢君是位大佬。 抬手之间消风匿雪,这样的事至少得玄境以上的修行者才能做到。 这一日都在赶路中度过,白逢君不让徒羡鱼走官道,指了条无甚人烟的野道踏上去。行走之间,目所能及皆萧条荒凉,有的河段甚至结起冰。 -- 第32页 中午时,白逢君差使裴眠雪去凿冰捞鱼,后者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丢了个早准备好的食盒过去。 食毕复前行。有时他们会说说话,大都是白逢君讲一些趣事。 傍晚的时候,四面终于不再是荒芜的平野,徒羡鱼看见了墙和屋宇——他们来到了一个小镇上。 但这镇子也冷清,开着门的店铺掰手指就能数清,路上偶尔能看见玩耍的孩童,但瞧不见青壮。徒羡鱼在镇上找了许久,才找到一家开张做生意的客栈。 站在外面朝里看,客栈桌椅陈旧,窗上还积着一层灰,不知多少年没迎过客人。徒羡鱼手握在白逢君轮椅把手上,不是太想迈开脚步。 “徒徒啊,你觉得我们还能在这里找到另一家客栈吗”白逢君口吻无奈至极。 徒羡鱼瘫着脸:“我感觉是师父你指的路有问题。” 白逢君晃了下自己的短腿,叹息着说道:“可眼下我们又能去哪里呢” 话语稍顿,又说:“或许我们可以找个山洞我和你师兄自然是不介意的,但你一个小姑娘……” 听见这话,徒羡鱼将白逢君的轮椅用力一铲,带他跨过门槛。 白逢君被颠簸了一下,惊得大喊:“可别把为师摔出去了!” “三位客官是住店”在大堂角落烤火打盹儿的伙计起身迎客,打量三人一番后目光落到白逢君的轮椅上,一连看了那上面的玛瑙珠玉好几眼。 “是。”徒羡鱼应道。 伙计带三人走向柜台,他绕去柜台后,翻开一本册子、找出一支笔,道::“三位客官,劳请说一下名字,咱得做个登记。”这是景国对每个客栈的规定。 “赵铁柱。”裴眠雪面不改色报上名字。 徒羡鱼紧随其后开口:“王二丫。” 这两人说完轮到白逢君。 但见白逢君手指在轮椅扶手上敲了敲,一本正经说道:“张狗蛋。” “你们……”伙计神情古怪地将这三人看了又看,终是提笔写下名字,然后说,“本店的规矩是先付钱。今日来投宿的就你们仨,房间随便选。” 白逢君连价都不问,丢了块银子到柜台上,回头对徒羡鱼说:“我呢,腿脚不便,就住一层好了。”说完自个儿推着轮椅走了。 裴眠雪上去二楼。 徒羡鱼四下看了一圈,没急着选房间,而是问店伙计要了一碗热汤面。 店伙计擦干净一张桌子和配在四面的椅子,并点了一根蜡烛。徒羡鱼坐下后,摸出话本,一边等面一边看。 这家客栈的冷清让徒羡鱼对它的食物没有任何期待,却没想到面条筋道、汤底香浓,还赠了卤牛肉。 徒羡鱼刚吃了一片牛肉,就听见白逢君轱辘轱辘推着轮椅出来了。 白逢君不客气地捏了片牛肉吃下,赞叹道:“味道不错。”然后朝着徒羡鱼的面碗翕动鼻翼,“面看起来好像也不错。”一副极感兴趣的神情。 “客官也要来一碗吗?”在角落里烤火的店伙计趁机问。 白逢君挥舞起小短胳膊:“来一碗!” “好嘞!”店伙计起身进了后厨。 白逢君把角落的火盆移到自己和徒羡鱼附近。裴眠雪从楼上转下来,往那桌上扫了一圈,坐到徒羡鱼对面,离火盆最远的一侧。 “铁柱啊,给我们泡壶茶呗。”白逢君道。 “我又不渴。”裴眠雪回应冷淡。 徒羡鱼冲他弯起眼:“师兄,你一会儿会渴的。” 裴眠雪掠了她一眼,抬手一招,从柜台后取来一坛酒摆到她面前。 是一坛烧刀子,坛盖一揭,苦烈的味道便蹿出来。徒羡鱼还没喝就觉得喉咙被烧着了,眉毛鼻子皱到一起,把酒挪开。 大家都不再提泡茶的事。 一刻钟后,徒羡鱼和白逢君用完汤面和赠的卤牛肉。裴眠雪仍旧没吃东西,好似不需要进食一般。 店伙计被抢了烤火盆,把他们的碗筷收拾之后,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住搓手。 夜幕业已降临,客栈外的街道黑得如同渲染了墨。徒羡鱼涌上一阵困意,掩面打了个呵欠,打算上楼挑间房,听见白逢君琢磨着:“还不到睡觉的时间,这镇上又无玩乐,咱们做点什么好呢?” 徒羡鱼想说睡觉。 而白逢君一拍巴掌,有了主意,眼眸亮晶晶地看定徒羡鱼:“小徒,你会打麻将吗?” “麻将?不会。”徒羡鱼摇头,这是她听说过却没有点亮的技艺。 “为师和你师兄会,我们教你就是,不过咱们三缺一,虽说三个人也能打……”白逢君扭头巡视,目光锁定在角落的店伙计身上,露出笑容,“小哥,反正你们没什么生意,搓几圈麻将?” “不……”伙计摆手拒绝。 “来嘛,反正你也没事做。”白逢君推动轮椅,不由分说将店伙计给拉了过来。 四个人凑齐,众人——主要是白逢君——教完徒羡鱼规则,麻将在桌上摆开,搓动出如同雷鸣的哗啦响声。 徒羡鱼起初打得皱眉,老半天才能思索出打哪一张牌,渐渐的品出这种游戏的乐趣,搓牌搓得不亦乐乎,就是搓到后来手很累。 一连搓到子时。徒羡鱼困得眼皮几乎抬不起,却还有心继续牌局,被裴眠雪赶上楼去。她胡乱挑了间窗户不漏风的客房,把自己的被套铺开,脑袋往枕头上一挨,就睡着了。 -- 第33页 一觉睡到天光大亮,打开怀表一看,时辰已至巳时。 徒羡鱼想到昨日辰时刚过,白逢君和裴眠雪就在催她起床了,今日却毫无动静,心中不由泛起嘀咕。难道那两家伙也和她一样不睡足四个时辰不行? 她撇嘴摇头,起身收拾了一番,将自己的东西塞进乾坤壶,推门而出。 客栈里静得很,门窗不开,光线昏昏,唯有见裴眠雪坐在大堂中,那处桌椅应是以术法清洁过,一尘不染、锃亮如新。他正对着徒羡鱼的视线,如檀乌发垂在身后,坐姿懒散萧闲。 裴眠雪在沏茶,用的是那套白玉茶具。 水恰恰烧好,裴眠雪用木夹将一小撮茶叶投入碗中,执起水壶,绕着圈往碗里注水,到八分满时将盖碗盖上,第一道茶弃之不留、倒进茶盘,第二道茶才倒入公道杯中,动作缓慢优雅。 “师父呢”徒羡鱼嗅着茶香下楼,疑惑问道。 裴眠雪头也不抬:“他走累了,说先去寒山等我们。” 徒羡鱼:“……” 他有哪一步是亲自走的吗 他走了,不就剩她和裴眠雪两人了,无聊的时候怎么打牌? 徒羡鱼遗憾地在裴眠雪对面坐下。 这人没有分茶给徒羡鱼的意思,手指在茶碗壁上轻叩,丢出一句:“要喝自己倒。” “哦。”徒羡鱼立刻给自己倒了杯茶。 饮茶时分,她再度环顾这家客栈。 和昨日所见相同,这家店看上去灰扑扑、陈旧不堪,烤火盆摆回了角落,但没有往里面新添过柴的迹象。伙计不见人影,门和窗紧紧闭着,天光透不进来,大堂里仿佛飘着一层昏暗的雾。 徒羡鱼嗅出不安的味道。 徒羡鱼:“这家店怎么……” 话还没说完,她那不安的预感应验了。 ——店伙计领着七八个蒙面人从后厨走出,手里或拿刀或举棍,本就贪婪的视线在触及到裴眠雪那套玉质茶具上时愈发凶狠。 “昨晚睡得好吗?”裴眠雪突然关切了一句。 徒羡鱼缓慢睁大眼。 他笑起来:“如你所见,这是一家黑店。” 第15章 “小师妹,去吧。” 徒羡鱼瞬间明白了白逢君和眼前这个人的行事逻辑:“你们不走官道而走山野小道,就是挑中了这家黑店” “资质差,还想达到某种高度,就意味着要比别人付出更多。”裴眠雪语带教诲之意,“这里的付出除了努力,还包括金钱。” 徒羡鱼本是一脸离谱,听完这话竟无法反驳。 初来乍到,她的确很穷。 哎,她叹了一声,表情逐渐无奈:“好吧,所以就让我打劫一家黑店,累积金钱。” “不仅是累积金钱,还能累积打架的经验。”裴眠雪纠正道。 徒羡鱼和裴眠雪被包围了。 此间光线昏暗,蒙面人的刀和眼睛放着凶光,但神情虽贪婪,却没敢贸然上前。 这群人中唯一没蒙面的、昨天接待徒羡鱼三人的伙计更换站姿,有了开口的打算。裴眠雪乜了眼这人,笑道:“你在想,明明我们该昏睡至少十二个时辰,却为何提前醒来了?” 然后悠然一抿茶,给出回答:“当然是因为我们谨慎了。” 这话听得徒羡鱼都替这伙开黑店的生气。 店伙计被抢白,握刀的手更紧了几分。 裴眠雪安然坐在椅中,丝毫没有出手的打算。徒羡鱼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这哪里是打架,这分明是群殴——一群人殴她一个人! 自己拜的这师门还真是擅长给人惊喜!徒羡鱼站起身,抽出平平无奇但材质上乘的大剑,将这些蒙面的没蒙面的挨个看过去,就要对他们出手,却琢磨出差了点二什么,问道:“你们不放点狠话” 歹徒还什么话都没说,她就抢先把剑拔了,着有点不够味儿。 “看来你还不知道自己的处境。”伙计扯唇冷笑,“识相的话,把东西和钱留下,否则,就把命留下!”他抬高音量。 不错,这才对味儿。徒羡鱼暗暗点了下头,空着的手摸出一张符,刚要往身上排,却听见裴眠雪道:“这些都是普通人,你用符纸,不是欺负人吗” 徒羡鱼偏头:“那不就成他们欺负我了” “放心,有我在,他们欺负不了你。”裴眠雪抬手做了个虚抓的动作,徒羡鱼手里的符纸和挂在腰间的乾坤壶倏然飞入他手中,而他笑容好不温柔,“小师妹,去吧。” 这一幕落到黑店众人眼中,有个个子矮小的忍不住吞了口唾沫,用手肘碰了碰店伙计,道:“老大,他们好像是修行者,还有符纸……” “修行者怎么了高境界的人不会来住店,宰的就是这种自以为是的低阶修行者,可惜那个坐轮椅的跑了。”店伙计用手背抹了把脸,向着徒羡鱼狠狠挥刀。 徒羡鱼神情一凛,一脚踢飞身前的椅子,止住那人的进攻势头,然后向前,一步一挥剑,将拥上来的人打散。 对方一共八个人,都是身强力壮的男人,即使体型有矮的瘦的,但也不好对付。 他们显然是练过配合的,进攻后撤都有呼应。而徒羡鱼在任务局接受的训练大多是单对单,骤然落到这样的情形中,应对难免顾此失彼。 徒羡鱼尽可能地将战局往外推,扫开桌椅让周围变得空旷,寻找他们的弱处,避免优势和长处。 -- 第34页 她出剑的方式愈发刁钻。一记斜挑,四尺长的青锋先往人家眼前一晃,再迅速一转,切向下身,利落又干脆。 对手是给吓退的。 “你这算什么剑法”裴眠雪看笑了,轻抬下颌,“坎位。” “先天还是后天”徒羡鱼听明白裴眠雪是在指点,但说得不是太明白,八卦图分先天后天两种,位置不尽相同。 裴眠雪:“先天,换坤,走三步。” 徒羡鱼当即移动身位。 这赫是黑店众人包围圈的一个破绽,徒羡鱼站定之后抬剑横斩,斩出缺口,再回身踢飞一张桌子,挡住袭来的人。 “乾位,四步。”裴眠雪又道。 徒羡鱼再次照做。 “兑,二。” “巽,五。” 在他的指点下,徒羡鱼没用多久扭转了局势。黑店八人被打没了气势,也瞧出自己的不敌,一早便生出过退意的矮小男人将手里的棍子一丢,拔腿就跑。 徒羡鱼偏不让他跑,捞起附近的椅子砸过去,将他砸得面朝下摔倒在地。 其余之人亦无需去逐个击破,徒羡鱼又往他们面前招呼几剑后,这些人主动扔下武器,扑通扑通跪地求饶。 这群人蒙面的黑巾都掉了,被打得鼻青脸肿,徒羡鱼拿着剑礼貌询问,问出麻绳所在,将他们分开绑到柱子上。 “识相的话,把藏钱的地方交代出来,否则……”徒羡鱼左手揪住店伙计的衣领,右手握着剑,剑刃在他面前不住晃动。 “我说我说我说!”他流着鼻血,鹌鹑似的瑟瑟发抖,“藏在后山东面门口堆着三块红色石头的山洞里!” “就这一个地方” 徒羡鱼手腕一偏,剑锋向下移,眼见着就要开始切,他惊得向上弹了一下,抬高音量道:“还有另外两个、两个!分别在、分别在后山……” “爆发力不错,也算机警,但耐力太差,不适合打持久战。”目睹了徒羡鱼拷问的过程,裴眠雪放下茶碗,自椅中起身。 徒羡鱼哼笑着朝他转身。这人又道:“这次的收益,我占五成。” “五成”徒羡鱼笑容凝固在脸上,瞪大眼睛。 “你认为少了那七成如何”裴眠雪问得温柔。 徒羡鱼神情写满不可置信。上次在三眼蛇妖洞里,这人分明对财物毫不在意,这会儿怎么突然狠心起来了! “你不觉得你要价太狠了”徒羡鱼痛心地说道。 裴眠雪略一思忖:“那六成” “至多给你五成!”徒羡鱼咬着牙说道。 两人谈回一开始的五五分成。 徒羡鱼处于痛苦中,闷闷不乐地从裴眠雪那拿回自己的符纸和乾坤壶,将客栈搜刮了一遍,找到了昨日白逢君给出的那块银子和几贯铜钱,其余无甚收获。 他们往黑店人口中的后山行去,这客栈位置本就偏僻,走了两刻钟便到。 这座后山和徒羡鱼近日见过的那些山没有太大差别,树都是秃树,土壤干涸,四面荒芜。 登高之后方能望远,徒羡鱼望向山下的小镇,和昨日傍晚一样没几家铺子开着门,路上也没多少行人,风在街巷上肆意穿行,冷清得就像这冬日荒山。 “我觉得很奇怪,这个镇子离华京不算远,为什么这样荒凉”徒羡鱼疑惑问道。 裴眠雪在她身后不远处,一副悠闲散步的姿态,话说得漫不经心:“因为附近的山上有妖兽。” 徒羡鱼脚步一顿,生出一股不对劲的感觉:“奉天监没派人来清除” “妖兽哪是那般容易根除的。”裴眠雪哼笑。 “我明白了,难怪要在这个镇子上开黑店。”徒羡鱼将一块细小的石子踢飞出山道。 妖兽出没之处,通常也是修行者出没之处,因为妖兽身上许多部位都是修行所需的材料,在这种地方开黑店,简直可以称为“狩猎”。 “还算聪明。”裴眠雪语气里似有赞许之意。 徒羡鱼已然体会过这家伙的心黑,并不将他的赞扬往心里去,琢磨起别的问题。 “都是什么境界的妖兽啊这座山上有吗不,应该没有,这里离镇上太近了,如果有的话,镇上的人早跑光了。境界应该也不会太高,否则那群人哪能诓到钱财……”她声音越说越低,自言自语中得到了答案。 “听你的意思,应当是想去试试手”裴眠雪不紧不慢开口,“这般心志,师兄举双手支持。” 在花间集会上,徒羡鱼体会过以寻常人的身体对抗妖兽有多不容易,没好气道:“举起了双手,所以就没有手帮忙了,是吗” “我会在你需要的时候出言指点。” “然后分走五成战利品” “我帮了忙,难道不该索要报酬?” 徒羡鱼翻了个白眼。 果然,这个人心黑得很。 第16章 师无涯 徒羡鱼不再和这人说话。没过多久,他们来到入口处堆着三块红色石头的山洞。裴眠雪没入内,徒羡鱼独自进去,在洞中找到了十几两银子和两三件镶银的首饰。 第二个藏钱处离这里不远,继续往东走,某棵绑着两根白色布条的榕树便是标志。徒羡鱼从这树下挖出一个箱子,打开来看,里面放着三四十两银子和几块玉。 “就这些,需要藏到这山上来吗”徒羡鱼疑惑地嘀咕了一句,将收获的一半给裴眠雪,拿出怀表确定方位,“还剩最后一处了。” -- 第35页 最后一处又是山洞,其特征是洞口正对一棵歪脖子柳树,远远地能看见河。 徒羡鱼对在这里能收获什么已经不抱期待,倒是裴眠雪,一改前两次的做法,同徒羡鱼一道步入山洞。徒羡鱼直觉有古怪,连看裴眠雪好几眼。 山洞不深,走二三十步就到底。这里有个堆得跟坟包似的石堆,据黑店的人说,东西就埋在底下。 徒羡鱼古怪的感觉更甚,瞥了眼裴眠雪,见他表情如旧,才有下一步动作。 洞中光线昏暗,她掏出夜明珠让裴眠雪帮忙捧着,借光照蹲下身,将石头一块一块移开。 这些石头有的触感黏腻湿润,捞起来一看,底下长满青苔,她有点儿犯恶心,改成用脚把它们踢开。 “我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徒羡鱼眉头拧了起来。 随着石头一块接一块被挪开,埋在下方的东西露出一角。那是一个漆黑的、看不出材质的方角,绘着某种纹路,纹路上隐约可见暗光流转。 裴眠雪神情微动。 他做了个“拨”的动作,石头咚咚咚滚向远处,埋在底下的东西露出完整的模样。 是一个棱角分明的黑色方块,上面纹路不算精致,但极具规律,看久了会目眩。徒羡鱼还感觉出它散发着幽冷的气息。 “法器”徒羡鱼伸手一探,由于心中的预感,谨慎地没有直接将手贴上去,只在上方晃悠了一圈。 裴眠雪亦抬手虚探。他的动作比徒羡鱼小许多,手指在空中一抓、一捻,就有了判断:“传送用的法器。” “难怪那店伙计吓一吓就把藏钱的地点告诉我了,原来还有后手。”徒羡鱼低声说着,尔后唰的抬起头,“这不会也在你和师父的计算之中吧” “他精通卜筮,但也无法算得如此详细,只能看见你在这条路上能寻到机缘。”裴眠雪把夜明珠抛回徒羡鱼手上。 明珠在幽暗的山洞里拉出一道光弧,徒羡鱼忙不迭伸双手去接:“为何不一早告诉我” 裴眠雪:“早告诉你,就算不上惊喜了。” 完全是惊吓好吗徒羡鱼既无语又无奈,单手抓出大剑,转头将视线落回那方块上:“这法器会把人传送到哪里?” “没想到我在你眼中,竟是如此全知全能。”裴眠雪道。 “……你怎么还夸上自己了。”徒羡鱼嘀咕着摇头。 机缘。她在心底重复这两个字。 不得不说,这玄之又玄的两个字让她产生了好奇。 她望定裴眠雪:“是要我去搞那对面的人,对吧” “其实你可以选择。”裴眠雪微微一笑。 “都走到这里了,不去岂不是浪费了你们给我准备的惊喜。”徒羡鱼面无表情,“这个法器要怎么使用” “拿起它。” “哦。”徒羡鱼轻声应着,把夜明珠塞回乾坤壶,转身将裴眠雪手腕一抓,再弯腰将方块法器捡起。 法器对面那头是什么未知,她无法确定这个赵铁柱会不会丢下她不管,虽说大概率是不会的,但——但这人可比系统好用多了,先拉住再说。 两人立刻陷入某种传送术法中。 这法器比不得花间秘境,他们没能转瞬即至。徒羡鱼明显感觉到了失重和下坠,周围一切都变成昏黑色块,约过十来个呼吸,才归于正常。 低头一看,手中法器消失不见。 再看四面。他们不再身处山洞中,但所至之处依然是山,不过没有连日来见到的那般荒凉,此山生长着藤蔓,树木繁茂,树叶的颜色深得近乎墨绿。 近处鸟鸣啾啾,远处流水潺潺,满眼盎然野趣,让徒羡鱼心情变得舒畅。 徒羡鱼盯着前面一棵开满红花的树打量。 “这里有妖的气息。”裴眠雪垂眼瞥着自己的手,轻声提醒徒羡鱼。 “哈?”徒羡鱼心情没那么好了。 妖和妖兽是相似但不同的两类。前者和人一样拥有智慧,形成了部族,建立起了王国,且还能化成人形;后者则偏近于兽,依赖本能活动。 妖和人一样奸诈狡猾,远没有妖兽好对付。但妖族和人族之间有嫌隙,彼此对立仇视,鲜少会去对方地界。 竟有人族和妖族勾结? “当真”徒羡鱼确认性地再问。 裴眠雪没回答。 看来是真的了。徒羡鱼心中嘀咕。 徒羡鱼握紧剑,小心谨慎行走起来。 裴眠雪又往下瞥了一眼,小姑娘的手还抓在他手腕上。他表情微有变化:“你似乎没必要一直以来抓着我。” “啊……”她都忘了自己还拉着这人了,赶紧松手,再补了个理由:“我觉得你会跑。” 徒羡鱼往着河流的方向缓慢行去。裴眠雪没干涉她的选择,而问他是什么样的妖,也不做回答,大有让徒羡鱼自行探索的意思。 在某些时候,这人其实是个很合格的老师。徒羡鱼心想着。 这山上植被丰茂,处处见绿。能在冬日如此,要么地处南域,要么灵气充足。徒羡鱼穿冬衣走了一路,不曾觉得热,说明此地是后者。 徒羡鱼想到灵气充足之处更利于修行的说法,打算问问裴眠雪这理论是否适用于她,那人却先于她开口:“你没发现吗?” “啊?”徒羡鱼茫然转头。 “你走回刚才的地方了。”裴眠雪道。 -- 第36页 徒羡鱼忙向周围查看,在斜对面看见了一棵眼熟的开红花的树——他们回到了一开始的传送地点。 “是阵法?”徒羡鱼试探性问。 “嗯。”裴眠雪看着她,“打算怎么解决?” 徒羡鱼垂眸思忖。她虽然还不是修行者,但能隐隐察觉出灵气和灵力,方才走的那一路,这两者似乎没有古怪和异常,极有可能是个障眼阵法,让人在传送点附近不断绕路,消耗体力的同时,也固定下位置。 徒羡鱼有了决断。 “你看着我点儿。”她对裴眠雪道,眼睛一闭,把剑使成一根导盲棍,小心翼翼走向前。 裴眠雪在后面抱起手臂,脸上多了些看新奇的神情。 山林间的路不好走,闭眼之后难免紧张担忧,没一会儿徒羡鱼便出了汗。她想换身轻薄点儿的衣衫,可这荒山野岭的,旁边还有个男的,只能作罢。 裴眠雪偶尔提溜她一下,带她跨过挡在道上的藤蔓或倒地的树干。 徒羡鱼估算着时间,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听见裴眠雪说了声“走出了”。 她刷拉睁开眼。 远处是一片湖泊,湖水湛蓝,清风拂出波纹。 近处有人。 三男一女,都很年轻。那女子背对那群男人站在数丈远处,似在戒备放哨。三名男子中的一个坐在石上,敞着上身衣衫,露出肌理分明的胸腹和线条流利劲瘦的腰身,日光在上面流淌出蜜一样的色泽。 他受了伤,左肩到胸膛有一道皮开肉绽、流血不止的伤口,另外两人正仔细处理。 视线往上移,模样更是英俊,长眸低敛,透着生人勿近的冷意,但又轻抿嘴唇,眉心亦微微蹙起,让人忍不住去怜。 哦,是个帅哥。 还是个流血带伤、衣衫被撕破的战损帅哥。 徒羡鱼惊讶于所见,更满意欣赏到的美景。 “很好看”徒羡鱼身侧飘来一道声音。 “如果满分是十分,我给十二分。”徒羡鱼往旁挪了挪脑袋,认真严肃地回答。 裴眠雪嗤笑:“是吗” 徒羡鱼点头:“是的。” 裴眠雪将身一转:“走了。” “喂,你们!”望风的女子发现了徒羡鱼和裴眠雪,眸眼一瞪,大步流星走过来,张开手挡在她面前,“他一个男的就算了,你这个女人看什么看!好不知羞耻!” 是个模样也不错的小姑娘,和那些男子穿着相同样式的衣衫,腰间配剑,唯在饰品上有所区别。徒羡鱼在记忆里扒拉了一番,辨出这是西河派的服饰。 而想起西河派时,和那个战损帅哥相关的记忆也翻浮上来。 昔年陈王宴饮上,沈惊枝曾见过他一面——那人是西河派大师兄师无涯。 如果说裴眠雪是这天下所有修行者中的凤毛麟角,那师无涯则是年轻一辈中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天下各榜里,最受年轻修行者关注的莫过于点石榜、青云榜和凌云榜。 点石榜上记录金刚境修行者的排名,师无涯十四岁时第一次登榜,便坐到了榜首。 翌年他登上灵境修行者的青云榜,位置依然是榜首。 又过一年,他的名字从青云榜换到玄境的凌云榜,稳坐首位至今,已有三年。 挑战他的人很多,但他从无败绩。 这般一见惊鸿的男子,自是少不了被人爱慕。沈惊玉就暗恋他,当年陈王宴会上发现沈惊枝偷偷看师无涯后,将她狠狠训斥了一番。 徒羡鱼眼眸幽幽一转。 一来就撞上师无涯这样的江湖名人,难道就是她的机缘 徒羡鱼觉得可以是,这样的话她心情会很好,但必然不是。 拦在徒羡鱼身前的少女见她压根不听自己的话,还在往师无涯处看,气得跳脚:“把眼睛闭上,转过去走开!” 她愤怒的模样让徒羡鱼想笑,仿佛是心爱之物被人觊觎了一般。 “你那位师兄,是不是被这山上的妖给伤了”徒羡鱼从师无涯处收回目光问道。师无涯身上的伤不似兵刃所致,更像是被尖锐的爪子给抓扯出的。 少女神情变得警惕:“我为何要告诉你离开这里!否则对你不客气了!” “别人都赶你走了,你还在这儿杵着做甚。”裴眠雪语气不耐烦,手指勾住徒羡鱼衣后领,将她扯走。 “喂!”徒羡鱼小声喊道,不太满意自己的待遇。 “是头狐妖,洞穴在西南。”一道低冷的嗓音从不远处响起。 是师无涯开的口。 裴眠雪走的方向是正南。徒羡鱼向师无涯回了句“多谢”,把衣领从他手里解救出来,微调方向,改往西南。 第17章 你们成亲了吗? 徒羡鱼走在裴眠雪之前。 远离那群人之后,她忍不住嘀咕:“师无涯竟然受了伤,这山里的妖肯定是很厉害了。” “师无涯”裴眠雪轻轻一挑眉。 “就是方才见过的受伤的那个人。”徒羡鱼道。 “你认识的人还挺多。”裴眠雪不咸不淡道。 徒羡鱼耸了下肩膀:“主要是他太出名了,连上点石、青云、凌云三榜,位置都在榜首。” 裴眠雪啧了声。 “师兄,师无涯的境界在玄境,身旁还跟着几个同门,他们都搞不过的妖,应该轮不到我去收拾吧”徒羡鱼向裴眠雪转身。 -- 第37页 这一日徒羡鱼离开客栈匆忙,没顾得上裹那件毛领披风,眼下就穿着一件烟青色的袄子,袖摆和衣襟上绣着棠花。 她桃花眼弯成一弧小扇,鸦羽似的睫毛忽闪,和衣上的棠花很是相配。 裴眠雪眸光扫过她和棠花,隔空折来一根树枝,拨着她的肩膀让她转回身去:“你打不过的妖和妖兽自然不用你出手,但别忘了,这里的妖极可能就是你的机缘。” 机缘,徒羡鱼再次咀嚼这个词。 也就是说,无论如何她都得打架。 这就是修行者的世界吗不是在打架,就是走在去打架的路上。徒羡鱼抬头望天:“赵铁柱,师父以前也是这样折腾你的吗” “不是。”裴眠雪回答道。 徒羡鱼好奇起来,再度扭头看向他:“那你是怎么修行的” 走在她身后的人对上她的目光,弯眼一笑:“我天赋好。” “……” 徒羡鱼当着裴眠雪的面垮下表情,然后头一转,目不斜视往前走。 裴眠雪自来到这山间便收敛了自身的气息以及境界,以免妖和妖兽们不敢靠近。眼下的他,同寻常清贵公子无异。 一路走来甚是平静,他们没再遇见障眼法,徒羡鱼一手拿剑,一手掩面,打了个呵欠。这条路上除了树还是树,没有让人眼前一亮的景色,她都看困了。 “停下,仔细听。”裴眠雪拿树枝戳了她后背一下。 这人的声音倒是提神。徒羡鱼听话地驻足,侧耳细听,可除了风声和树叶的沙沙声,再听不出旁的声音。 她用眼神询问裴眠雪。 “鸟叫和虫鸣都没了,这附近应该有妖兽。”裴眠雪解释。 这话让徒羡鱼豁然明朗。 “你现在对灵力的把控极弱,要想做到和修行者做同样的事,必须学会分辨细节。”裴眠雪又道。 “是。”徒羡鱼握紧手中的剑。 却被裴眠雪批评:“剑握得太紧了。” “哦。”徒羡鱼赶紧调整姿势。 “西面,三只低阶的。” 徒羡鱼打起精神,提剑而去。 四面草木茂密,树冠如云遮天,光线仅能透过枝叶缝隙落下,在地上投出或方或圆的光斑。 风不停。徒羡鱼步伐不快,向西走出了七八丈距离,和一只低阶妖兽打上照面。 这玩意儿外形类犬,但比犬多了一截獠牙,背上的毛硬挺。它张嘴哈出臭气,眼睛放出凶光,步伐缓慢地朝徒羡鱼走来。 在妖兽眼里,徒羡鱼就是一块新鲜的送上门来的肥肉。 徒羡鱼不再前进,稍微变换了站姿 ,紧盯着这条狗,但没有选择主动出击。 这种比自身矮太多的敌人,得弯下腰才能砍中,不如先示弱,等它跃起扑上来。 徒羡鱼等待着,数个呼吸后,妖兽按捺不住、蹬足飞扑。 它弹跳力惊人,仿佛离弦的箭一般冲向徒羡鱼,獠牙泛着寒光。徒羡鱼没有拔剑,单手持剑的姿势改为双手,在妖兽逼面而来时重重打向它脑门。 徒羡鱼的爆发力很好,角度也选得刁钻,自下而上挥剑,哐的一声将妖兽打偏摔出去,然后向前疾冲,赶在妖兽落地前对着下巴一记猛踢,让它重新飞起来。 她这样的人想要猎杀妖兽,便不能给妖兽丁点儿机会,一切都得抢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 她迅速抽掉剑鞘,顶着妖兽口中恶臭刺向它翻起来的肚皮,破开皮肉之后往上挑起,穿向它的心脏。 妖兽体内穿出黏腻的内脏破裂之声,它呼吸倏地变粗重,抬爪欲扑腾挣扎,但终究还是无力耷拉下脑袋。 裴眠雪的声音从上方落下:“是不是该给你专门设计一种武器不按机关便是一根棍棒,按下机关便成了剑。”这人站去了树上。 徒羡鱼没应他的调侃,把剑从妖兽身上抽走,连退数步避开蜿蜒在泥土里的鲜血,问:“这玩意儿有值钱的部位吗” “有,心脏。”裴眠雪道。 但它的心脏已经被徒羡鱼弄碎了。 行吧。徒羡鱼甚是遗憾地甩掉剑上的血和毛。 她继续前行。 草木更深。 徘徊在这附近的另外两头妖兽是先前那头的同类,它们一左一右,借着草丛的遮掩靠近徒羡鱼,缓慢无声,难以察觉。 但徒羡鱼嗅到了它们身上独有的臭气。徒羡鱼瞄向两侧,思索起对策,忽然发现在正对之处也出现了妖兽的身影。 第四头妖兽,和前面的三头是同一种类。 徒羡鱼神情微变。 这算不得裴眠雪误判,妖兽又非静物,本就在山上不断晃荡,嗅到人类味道后从远处赶来是常事。 现在的问题是,徒羡鱼即将被妖兽包围。 裴眠雪似乎没有出手的打算,亦没有出声指点,徒羡鱼朝四面看了一圈,甚至寻不见他了。 看来裴眠雪认为她能独自解决。当然,徒羡鱼也这样认为,就是解决起来会很麻烦。 徒羡鱼调整着呼吸。她想,这些狗应该不会上树,要不要找棵树占领高地,从上面发起攻击? 她的视线往上走。 咻—— 林间响起破风之声。 一枚石子从徒羡鱼身侧擦过,猝然飞向她正对的妖兽。 徒羡鱼眼睛甫一捕捉到石子的轨迹,那妖兽头颅就被穿透,动作永远定格在了跃起飞奔的一刹。 -- 第38页 然后咚的一声,死在了地上。 血在草丛间蔓延开。 徒羡鱼被这石头的准头和力道狠狠惊到,片刻也不耽误,循着石子飞来方向望去。 她看见的人是师无涯。 师无涯处理好了伤口,一身玄衣,腰上束着暗银色的腰封,更显出腰身的劲瘦。 他背负长剑站在高过半身的杂草后,右手正好垂下,和徒羡鱼对上眼神便转身,神情冷淡,看不出过多的情绪。 “谢谢。”徒羡鱼对师无涯道。 师无涯没给回应,倏然间行远,身影消失不见。 风吹草低,仿佛不曾有人来过。 不愧是稳坐凌云榜榜首的人,徒羡鱼心中感慨万分。 “还剩两只妖兽呢。你再多看他几眼,就可以和他永远说再见了。”在徒羡鱼斜对着的一棵树下,裴眠雪悄然现身,理着衣袖说道。 徒羡鱼:“……喂。” 徒羡鱼转身对付余下那两头妖兽。 她不再使用先前那种方法,在林间跑动起来,将那两条狗吸引到身后,于被追逐途中猝然回身,横扫长剑,打它们一个措手不及。 这是放风筝的打法,占据优势时利落出招,处于劣势便跑。 这很考验体力,徒羡鱼现在这具身体体能算不得优秀,渐渐的,她感到吃力。但她自忖能够对付,始终没有向裴眠雪寻求帮助。 在半刻钟后,徒羡鱼终于解决了这两条外形类犬的妖兽,累得气喘吁吁。 裴眠雪倚在树下看她,一直到那两头妖兽被剑刺穿、无力扑腾,才敛低眸光。 “这种妖兽的心脏真的值钱吗”徒羡鱼避开血流半蹲到死去的妖兽面前,低声问不远处的裴眠雪。鉴于这位师兄的心黑,她对他先前的话保留怀疑。 “在低阶妖兽中算。”裴眠雪道。 徒羡鱼目前也只能接触到低阶妖兽,不再犹豫,将妖兽尸体一翻,开始解剖。这是执行者的必备技能之一,她手法极熟稔。 “师兄啊,这种妖兽叫什么名字”徒羡鱼边剖尸体边问,既然要卖材料,就得弄清材料的来源。 裴眠雪:“獠牙犬。” 徒羡鱼不由吐槽:“这名字未免太敷衍了吧!” 剖出的两颗心脏需要处理才能存放,徒羡鱼请裴眠雪帮忙,然后把它们放进三眼蛇妖的箱子里。 接下来是继续往西南走,若是遇到数量和境界适当的妖兽,徒羡鱼就去练手。 徒羡鱼又收获了三颗獠牙犬的心脏,两根七彩蜥蜴的脊骨四根腿骨,以及数十根咕获鸟的羽毛。 连续战斗让徒羡鱼精疲力尽,累得手指头都不想动弹。她衣衫沾上了许多妖兽的血和泥渍,也懒得清理,一屁股坐去林荫底下的青石上,背靠着树。 缓了好一阵,她取出个装得满满当当的水囊,咕噜咕噜灌下一整袋水,仰起头喊了裴眠雪:“铁柱啊。” 裴眠雪撩了下眼皮。 徒羡鱼:“狐妖才是终极目标,对吧它和那法器应该所有联系,像我这样人畜无害的,为什么到现在都不来抓我?” “你管你自己叫人畜无害?”裴眠雪“啧”了声,面露嫌弃。 “至少对狐妖构不成威胁。” 徒羡鱼又取出一只水囊。 这一回她喝水的速度要缓慢许多,喝了几口后将腿抻直,冲裴眠雪竖直食指摇了摇:“我觉得我们的思路不对,为什么一定要去狐妖老巢打它呢?那里是它的地盘,它熟悉那里远胜过我,更占优势。” “你想把它引出来。”裴眠雪道出她的意图,继而一笑,“就没想过,说这话的时候,已经被人家听去了?” “那就让它听去呗。”徒羡鱼已经不想努力了,“希望它听到后来找我,我好累,不想走了,要再休息一会儿。” 徒羡鱼不仅累,还饿。早上她什么都没吃就从客栈离开了,然后是接连不断地翻山越岭,途中就吃了几个野果和一些从任务局带出来的干粮。 她迫切地希望有人能给她整点吃的,无论是鸡鸭鱼,还是牛猪兔,就算是那狐妖帮她弄的她也行。 当然,狐狸肉更好。 “师兄。”徒羡鱼低低喊了声。 她还没说喊裴眠雪做什么,就听闻这人笑道:“看那边,你的愿望实现了。” “啊”徒羡鱼没能一下反应过来,茫然抬头。 香风自南面袭来,冲淡空气里清新的草木气息。 树林那头走出一个女子,眼是狭长的狐狸眼,嘴唇涂满口脂,红如烈焰。她轻摇团扇,步伐款款,腰肢细如柳,胸脯似若山峦,行走之间曳出波涛,有着十足十的曼妙和风韵。 很难有人不被这样的姿态吸引,但她身后轻缓甩动的蓬松狐狸尾暴露了身份。 “嗯哼,小姑娘,原来你这一路是在找我啊。怎么不早说姐姐我可是喜欢你喜欢得紧啊。”她话音带笑,微微透出几分沙哑,很能蛊惑人的耳朵。 不愧是狐妖,身材真好,要是把狐狸耳朵也露出来就更完美了,徒羡鱼心说着。 但这狐妖就这样直接出现了简直就像一直在他们附近! 赵铁柱不会发现不了这事。徒羡鱼将目光转向裴眠雪,眼睛瞬也不瞬凝视住他。 下一刻,徒羡鱼的视线被挡住了。 浓郁的香味将她整个人包围,面前变成了狐妖白腻腻的胸脯,几乎要怼到脸上,让徒羡鱼快要窒息。 -- 第39页 “哎哟小姑娘,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脏,你看看你,满身的血和泥。”狐妖笑说着,染得血红的指尖点点徒羡鱼眉心,“快同姐姐回家,姐姐亲自给你洗。” 又瞄了一眼裴眠雪,团扇掩在面前吃吃笑起来:“小姑娘,你这郎君模样真不错,他喜欢你吗你们成亲了吗?没成亲的话,姐姐为你们操办,呵呵呵……” 徒羡鱼:“……” 你这狐妖怎么还有这种癖好 第18章 今夜你们三人一起拜堂。 徒羡鱼艰难地将脸从狐妖胸脯上移开,向裴眠雪投去求救的视线。自打这狐妖出现,她嗅到了她身上的香味,便无法动弹了,且狐妖靠近她后,她的意识也在涣散。 “走,姐姐带你回家。”狐妖说着,挽起徒羡鱼的手,动作看起来轻柔至极,但徒羡鱼清楚地感觉出,自己是被一股大力扯起的。 狐妖带着徒羡鱼走到裴眠雪面前,就要故技重施,将这人也扯起来,却被裴眠雪拿树枝给打开。 “你……呵,竟还有力气动弹,看在小姑娘的份上,不与你计较。”狐妖眼中闪过异色、冷色和不屑,情绪不断变化。 这时候,徒羡鱼终于承受不住狐妖身上那熏人的香气,眼前一黑、失去意识,向前栽下去。 “呀,妹妹竟这般柔弱,来,姐姐抱你回去。”狐妖一手扶住徒羡鱼肩膀,阻止她向下栽倒的势头,一手环上她腰际,那长长的尾巴甩动起来,在徒羡鱼腿上扫来扫去,神情兴奋又欣喜。 裴眠雪表情变了,自青石上起身,抬手一捞,将徒羡鱼带进自己怀中。 “你……”狐妖狭长的眼睛眯起来,看裴眠雪的眼神充满了审视,绕着他缓慢走了一圈,轻声说道,“身上明明没有灵力的味道,却能在我的魅影香中自若行动。你这个男人,有些意思。” “带路,我陪你玩。”裴眠雪轻轻瞥她一眼。 “你最好别想着耍花招,对付你这样的人,我有千百种办法。”狐妖甩动尾巴,脚底亮起阵法,将自己和裴眠雪、徒羡鱼传送离去。 * 徒羡鱼本就又累又饿,被狐妖身上的香气一熏,昏睡数个时辰才醒。 意识回拢的瞬间饥饿感来袭,徒羡鱼想到自己除了任务局配给的压缩饼干外,再无半点别的食物,眉头蹙了又蹙,不愿睁开眼面对。 裴眠雪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醒了就起来。” 这人话说得随意,但徒羡鱼觉察出了里面的严厉。 “哎。”徒羡鱼拉长语调,慢慢吞吞睁开眼。 入目是一片红。 拔步床上挂红帐,床褥和枕头亦是同样艳丽的猩红,床外有架子和桌子,上面立着一对又一对红烛。 烛光跳跃在一层薄纱似的雾气中,而薄雾弥散在一个洞窟里,洞壁上生长着粗壮的藤蔓,藤条上开出渗着浓稠汁液的绿色花朵。 猩红和深绿交叠,诡异到了极点。 “这……这是要做什么”徒羡鱼捏住鲜红的被褥,想起在她昏倒前狐妖说的话,心中生出不太妙的预感。 “帮我们成亲。”裴眠雪替她将预感之事说出来。 徒羡鱼噌的坐起身:“那你还不一巴掌送走她!” 徒羡鱼和裴眠雪都在这张床上,不过一人紧张兮兮待在外侧,一人坐在里侧悠闲地看书。裴眠雪翻过一页书,低声笑道:“小师妹,你是要我一巴掌送走你的机缘吗?” “让我们成亲,对她有什么好处?” “可能让她心情好。” 徒羡鱼无言。 她瞄了一眼自己和裴眠雪,还好,他们两人身上穿的都是原本的衣服,没有被换成成亲的喜服。 不过她身上的血迹和污渍依旧。 那狐妖不是说要帮她洗衣服为什么连一个洁净术都不肯给徒羡鱼暗暗嘀咕着,瞄向裴眠雪干净整洁的衣衫,道:“你不能坐远点” “这里有其他能坐的地方”裴眠雪反问她。 徒羡鱼环视这洞窟一圈,想对裴眠雪说你可以坐桌上。 洞里没有日光,湿气弥漫,寒冷刺骨。徒羡鱼打了个冷颤,在裹紧被子和不裹之间坚强地选择了后者,往更外侧挪了几分,打算摸一条压缩饼干出来,发现乾坤壶不见了。 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是谁的手笔可想而知。她只好将目光投向裴眠雪,拽了下这人的衣袖,轻声问:“师兄,你有吃的吗” 裴眠雪抬了下眼,拎走这人的爪子:“在那狐妖眼里,我和你一样,都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 ……真是辛苦你演戏陪我了。徒羡鱼叹气:“你偷偷给我点。” 裴眠雪垂下眼:“只有茶叶。” 徒羡鱼大叹。 她只好转移注意力,仔细打量起这个洞窟。 此间光照来源并非全是那几对蜡烛,洞顶上嵌着十数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若是远看,当如夜幕星辰一般。 角落里散着几个箱子,有的半开,依稀可见里面装的是衣服和首饰。 桌上和架子上没有摆食物,不过有个水壶。 “那里面有水吗水里有毒吗”徒羡鱼指着水壶问。 裴眠雪一脸好笑地望向她:“要我检查,至少该把水壶拿过来吧” 徒羡鱼下床去取。 水壶半满,所盛非茶非酒,亦非清水,纵使裴眠雪说无毒,徒羡鱼也不敢喝,原封不动放了回去。 -- 第40页 腹中饥饿,她不想等狐妖先出招了,和裴眠雪说了声,抬脚往外走,可还走出没几步,就见她倒退回来了。 ——徒羡鱼正面迎上了狐妖,浓郁的香气扑鼻,她又一次觉得窒息。 “妹妹,你醒啦”狐妖满面春风,左手端一盘瓜果,右手端一盘酥点。 放下这些东西后,狐妖目光往徒羡鱼身上一转,步伐轻袅地走到她面前,伸指点上她鼻尖,动作满是怜爱。 然后手指往下划,轻缓地掠过徒羡鱼略有些干涩的唇珠,抚过紧抿的唇角,抬起她下颌。 这些动作让徒羡鱼后背发寒,可她再一次动弹不得了。 狐妖笑容更甚,满是亲昵地牵起徒羡鱼的手,手指在她掌心里轻轻挠过:“来,姐姐替你沐浴更衣,瞧你身上多脏。” 她就要带着徒羡鱼走出去。 “不……”徒羡鱼后背生出冷汗,鬼知道这狐妖会在她洗澡的时候对她做什么! 她屏住呼吸,绷紧肩膀后背,一寸一寸调动身体肌群,骤然发力,向后挪动。 徒羡鱼成功了。她抓紧机会,三步并两步退到床前,下颌冲裴眠雪一扬,对狐妖说道:“和我成亲的人是他,不该由他帮我洗吗” “这臭男人怎配碰你。”狐妖看徒羡鱼的眼神愈发怜爱,望向裴眠雪时满眼轻蔑。 “可我要和他成亲的,我就喜欢他。”徒羡鱼爬上床,蹭到裴眠雪身侧,抱住他一条胳膊,说得斩钉截铁。 狐妖皱起眉头:“你喜欢他” 徒羡鱼:“当然!” “你喜欢他…… “那他喜欢你吗?男人的喜欢……那些肮脏男人的喜欢……” 狐妖的神情变了,从不耐烦变到烦躁,扯着头发、沉下声音,咬牙切齿:“他们不配喜欢你,只有我!只有我!” 她开始在这洞窟里踱步,尾巴甩得越来越快,在半空中落下一道道残影。 空气里的香味变淡了,数道青色的纹路在狐妖额头上显露出来,威压以她为中心向外蔓延。 气氛骤变。洞壁上的藤蔓弯下来,一副臣服的姿态;夜明珠的光芒变得暗淡,蜡烛停止了闪烁,风越吹越低,直至消散止歇。 这是玄境修行者都难对付的妖,纵使徒羡鱼经受过再多的训练,终究是个普通人。窒息感再临,徒羡鱼呼吸艰难,眼前变得昏花,又要晕厥过去。 她下意识往裴眠雪那靠。 裴眠雪轻轻调整姿势,两根温凉的手指搭上了她腕脉,向她体内渡去了一道清凉的气息。 这一刻,徒羡鱼身上的压迫感减轻,她抬眼看向裴眠雪,微喘着:“你……” “别说话。”裴眠雪轻声道。 那气息在徒羡鱼体内游走一周,于心脉的上流转萦绕,抚平了所有的不适。徒羡鱼逐渐放松,低敛长睫,呼吸归于平缓。 狐妖咬着牙情绪暴躁,一时对两人的举动不察。 徒羡鱼隐晦地将目光移回狐妖身上,认真地思考起该如何对付她的问题。 她的武器都不在身边,自身实力和狐妖的差距太大,似乎只能智取?得找机会接近这狐妖、并对她做一定的了解。可如此一来,就成了耗时战…… “行。” 狐妖突然沉声道出一个字。 烦躁不安的神情在她脸上淡去,踱步和甩尾都停止,额头上的青色纹路消失不见,身上的威压也收敛。 夜明珠恢复了光芒,风从洞外徐徐吹入,烛光轻摇。狐妖走到床前,扫了眼徒羡鱼仍抱在裴眠雪臂上的手:“但你不能只和他成亲。” “什么意思?”徒羡鱼警惕地绷直背。 狐妖弯下腰靠近徒羡鱼,重新露出笑容,眼角眉梢满是妩媚之意:“我呢,又给你抓来了一位郎君。今夜你们三人一起拜堂。” “三个人”徒羡鱼惊得无以复加。 “对啊,三个人。”狐妖朝徒羡鱼呵了一口气,“我可不会让你只属于他。” “不不不,我有他就够了。”徒羡鱼不住摇头。 “男人能三妻四妾,女人凭什么不可以你必须和他们俩成亲。”狐妖的眼神凶恶,“我不仅要你们成亲,我还要你娶他们!” 这是徒羡鱼根本设想不出的发展。她朝裴眠雪那缩了缩,捅了他一手肘,示意他该做点什么。 不曾想裴眠雪竟笑了声:“看到那个人的时候,你会开心的。”他甚是温柔地执起徒羡鱼脸侧的一绺发,替她别到耳后。 ……赵铁柱不对劲。 这个人不会被狐妖同化了吧?徒羡鱼紧张万分,哆哆嗦嗦和他拉开距离。 “哼,我精心挑选的人,妹妹自然会满意。”狐妖说完,五指成爪,向洞外一抓。 洞窟中亮起一道阵法,第三个人便这样出现在徒羡鱼眼前。 徒羡鱼不太自在地看过去——那人玄衣黑发,面容俊朗,眸眼淡漠,赫是师无涯。 徒羡鱼怔了一下,师无涯见到她,眼神亦是微讶。 “你们认识?”狐妖敏锐地察觉出什么,捏住徒羡鱼下颌,将她的脸掰回来正对自己,“妹妹,你也喜欢他” 你的脑回路永远这样优秀。徒羡鱼心情复杂,不知该作何回答。 “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放心,他们会永远和你在一起的。”狐妖娇媚笑开,语气甜腻,“而我,也是。” -- 第41页 紧接着又冷下脸:“但别想弄虚作假,今夜你们洞房时,我会在一旁看着的。” 第19章 她到底是什么人? 狐妖表情不停变化, 冷下来之后又笑,笑了一会儿眼神变得狠辣凌厉,缓慢扫过裴眠雪和师无涯两人, 道:“一会儿会有人将沐浴之物送来,你们俩,好好伺候我妹妹。” 言罢松开徒羡鱼,摇起团扇, 步伐款款地离去。 洞窟内唯余徒羡鱼三人。徒羡鱼难言自己的心情,做了个深呼吸, 从裴眠雪胳膊上抽回手, 看向师无涯。 他身上玄衣不见褶皱,没有打斗痕迹,与上次匆匆一瞥无甚差别,唯独剑不在身后。他自顾自寻了处地方坐下,神情格外冷静。 察觉到徒羡鱼的目光,师无涯抬眼看来。徒羡鱼便向他点了下头, 稍作致意。 裴眠雪自那话之后, 便没看过洞窟里的任何一人,眼下无人说话,此间唯他翻书的声音。 不多时, 浴桶、毛巾以及喜服被送来。徒羡鱼以为这里的仆从会是被狐妖囚禁关押的修行者,没想到是妖兽。 喜服有三套, 男子的被叠起放在托盘中, 女式的那套则铺开挂在架子上, 面料极好,刺绣精美,裙摆上缀满珍珠宝石, 极其华贵。 徒羡鱼看着这衣裳,忍不住想敲脑壳。 她又看了眼那浴桶,和浴桶上不断翻浮上来的水汽,喊了裴眠雪一声:“师兄。” 裴眠雪听出她的意思,却不看她,甚是敷衍地动了动手指,向她丢去一道洁净术。 徒羡鱼衣上的血迹污渍消失,汗液在身上的黏腻感亦无,她长舒一口气,走下床,走向师无涯。 师无涯盘膝坐在洞壁前。为了让自己显得更礼貌,徒羡鱼蹲了下来,问:“师公子,你是被狐妖抓进来的吗” “嗯。”师无涯撩起眼皮。 徒羡鱼近看才发现师无涯的眼眸带着些许墨蓝色,像深邃幽寂的长夜。她忍不住对他笑起来,问:“你没有受伤吧” 师无涯神情微动。 对面的小姑娘眼眸清澈,弯成好看的月牙,颊上绽放出小小的酒窝,嗓音听来绵软轻柔。 他同她对视几许,轻轻别开眼,答道:“我和那狐妖没有交手。” 这在徒羡鱼观察到的细节内。她换了种姿势,如师无涯一般盘腿坐下,继续问:“之前的那道伤呢”她想知道那道伤会不会影响师无涯的行动。 师无涯微不可见地蹙起眉,将视线转回徒羡鱼脸上,定定看了她片刻,答非所问:“你看起来并不害怕。” 徒羡鱼瞄了裴眠雪一眼。有他兜底,她虽然会紧张,但不至于太害怕。 再说,就算她真的栽在这狐妖手里,也不过是回任务局而已,并不是真的死去。 “害怕也没用。”徒羡鱼又笑了笑。 师无涯不说自己的伤势,她不好再问,直切主题:“师公子,你对那狐妖有几分了解有几分把握对付她你别看我普普通通,我可以做辅助。” 她之所以不向裴眠雪寻求帮助,主要还是那位师兄价格太贵了。 这狐妖洞穴中,光是顶上那些夜明珠和箱子里的首饰就值不少钱,而那狐妖是个有实力的,想来还搜刮了更多宝物。徒羡鱼舍不得分成。 不如和师无涯合作。这人敢独自来闯狐妖洞穴,定然有解决的能力,说不定他一心除妖,别的什么都不要。 师无涯将她的神情和看向裴眠雪的动作收进眼底,重新垂低眼眸,道出:“那是一只青狐,玄境中境的修为,盘踞于青瑶山上已有数年,引诱了许多修行者。她吸食他们的精魄,将功法和修为尽数夺取。” 玄境是修行的第三个大境界。每个大境界下又分下、中、上三个小境界。师无涯待在玄境修行者的凌云榜上,但具体的境界并未公布。徒羡鱼不清楚他是否到了上境,但想必不下中境。 ——这个狐妖很厉害。 一只作恶多端的厉害狐妖。徒羡鱼得出结论:“这样说来,她会很多法术,所以难对付。” “不仅会诸般道法,还擅长毒术,你还是能逃则逃的好。”师无涯道。 “谢谢建议。”徒羡鱼小声应道,“那你知道她把人抓来成亲之后会做什么吗” 师无涯略一思忖:“报上来的案件中,并无让人成亲之类的事发生,但我想,左不过是要杀人夺取精魄和功法。” 看来是狐妖一时兴起了。这位狐大姐口味奇特啊。 徒羡鱼又瞄了眼裴眠雪,见他没提醒狐妖会听见一类的话,干脆地问:“你有办法对付她吗”问完之后,徒羡鱼在心中道:虽然那家伙很可能是故意不提醒的。 “只要将她拖住,我就能对付。”师无涯口吻平静。 徒羡鱼听出他的自信:“你的同门会策应吗” “他们不是狐妖的对手。” 那你是来单挑的。徒羡鱼不由嘀咕。 师无涯见她仍是一副思索的神情,并未放弃想法,摇了摇头:“这洞穴里藏着那狐妖的弱点,你若想帮忙,可尽力寻找。” 徒羡鱼忙问那弱点是什么,可惜师无涯并不知晓。 徒羡鱼还品出他话中不会立刻发起进攻的意思,或许那道伤对他的影响很大,还需要休整。 她不再打扰师无涯,道完谢,起身走回拔步床,途中没忘记把狐妖端来的瓜果和酥点带上,让裴眠雪检查。 -- 第42页 这些食物都没加多余的料,徒羡鱼将之分成两份,其中一份送去师无涯处,另一份自己吃。 裴眠雪坐在床上,她倚床柱而立,挑了一块应是绿豆糕的点心吃掉,听见着人开口:“你难道不觉得,过分把我当工具了一些” “我又识不出这些东西是否有毒。”徒羡鱼理直气壮,又吃了一块糯米糕,把盘子凑去裴眠雪面前,问:“你要吃吗” “拿走。”裴眠雪对这些吃食甚嫌弃,用书打开她的手。 “看吧,你自己不吃。”徒羡鱼开心地吃完一整盘,去到浴桶边上,就着里面的水洗净双手。 之后便是探索狐妖的弱点。 徒羡鱼将这里的东西翻了个遍,没有发现疑似之物,又往洞外走了一截,仍旧无所收获。 洞窟外岔路复岔路,她不敢走太远。 徒羡鱼靠在床柱上瞎琢磨计划方案。半个时辰后,狐妖又来到这处洞窟中。 此妖换了身轻薄艳丽的衣衫,露出更大片胸脯,裙衩近乎开到腿根,还描了眉,笑开时更加夺目耀眼。 “妹妹,你怎么不换衣裳是不喜欢这喜服”她摇着团扇,压目一扫洞中情形,扭动腰肢走到徒羡鱼面前。 香风避无可避,徒羡鱼只能极力后仰,尽可能让自己不处于这味道的包围中。 她发现自己逐渐适应这种香了,除了依然觉得熏人外,眩晕和僵硬感不再有。不过她不想让狐妖发现这一点,故意将后仰的动作做得艰难。 “现在还在冬天,它太薄了,穿着冷。”徒羡鱼扯出一个理由。 “妹妹身体不好,是我欠了考虑。”狐妖脸上浮现出羞愧,紧接着神情一凝,用团扇挑起徒羡鱼的一绺发,翕动鼻翼不住嗅闻。 她的动作太轻佻,徒羡鱼格外不适应被这般对待,顾不得藏拙了,脚往后一挪,再一旋身,坐去拔步床上。 “妹妹你似乎并未沐浴过。”狐妖在床边坐下,话语透着凉意。 然后看向师无涯,摇扇勾唇:“呵,你中了我的毒,经脉被封,却肯动用灵力为我这位妹妹清理衣衫,还算深情。” 在她眼中,裴眠雪是个没有灵力的寻常人,能够施术的人唯有师无涯。 师无涯的神情不因这话所动,裴眠雪倒是分外有兴致地抬起眼。 狐妖捏住团扇上的穗子,一根一根扯上面的流苏,眸光在三人间逡巡。徒羡鱼觉出这妖在思索什么,可眼下处境太被动,只能安安静静等着。 约莫二三十次呼吸后,狐妖将扇子指向师无涯,含笑说出自己的决定:“既然如此,妹妹你今晚就娶他一人。至于另一个人,就让他在一旁看着。” 徒羡鱼松了一口气。 还好,这并不是什么出格的事,甚至比先前让他们三个人成亲更合理了些。 但这并不妨碍徒羡鱼觉得狐妖脑子肯定有问题,一会儿一个想法。 不过把人抓到自己洞穴中、安排他们成亲这种事,但凡脑子稍微正常点都做不出。 徒羡鱼把目光投向裴眠雪,想看看他是什么样的表情,却发现这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正悠哉悠哉在看戏。 她忍不住朝他瞪起眼。 裴眠雪表情变了,变得不可置信:“二丫,你就这样答应她了你之前不是说喜欢我,一定要和我成亲吗” 大哥,你入戏这么快的吗徒羡鱼脑中的小人儿吃惊后仰。 徒羡鱼计上心头,也变了表情,就着裴眠雪的戏演下去,姿态既深情款款又冷漠绝情:“铁柱哥哥,以前是如此,可我现在有了更好的人选,不愿再与你在一起了。” “王二丫……”裴眠雪向徒羡鱼伸出手。 徒羡鱼不予理会、利落转身。 她对上狐妖的视线,神情带上纠结,先是轻轻叹了一声,随后展开笑颜唤了她一声:“姐姐。”语气亲昵至极,还拉住了狐妖的手。 “姐姐,与你说句交心话。这男人你也看见了,讨嫌得很,并非良人。另一个呢,虽说看起来似乎好些,却也不知是否是装出来的,索性丢开他们,我同你成亲。” 狐妖对徒羡鱼有那方面的兴趣和兴致。 要想解决狐妖,必须她在场才行,可她来去突然,难寻规律,不若抓住这点,将被动化为主动。且徒羡鱼和狐妖拜堂,狐妖便不是两手空闲的看客了,更有利于偷袭。 徒羡鱼想着这些,笑容更加真诚。 她的话让狐妖怔住。狐妖愣愣看了徒羡鱼好一会儿,向前倾身,紧盯着徒羡鱼的眼睛问:“你说什么” “我说,不如咱们两人成亲。”徒羡鱼将这话说得缓慢坚定,看向狐妖的眼神认真专注。 “你想和我成亲” “我想和你成亲。” 狐妖变得异常激动,在这洞窟里连走数圈后站定,把手里的团扇一抛,重新回到徒羡鱼身前,弯腰捧起她的双手,指腹不断摸索她手背,话语颤抖:“你、你愿意同我成亲你是人,我是妖,你我同为女子,即使这般,你也愿意和我成亲” “愿意的。” “当真愿意” “当真。”徒羡鱼低下头,露出几许娇羞。 “好、好、好!太好了!”狐妖蓬松的尾巴缠上徒羡鱼的腿,她的脸也贴上徒羡鱼敛侧。 “妹妹,我们一会儿就拜堂,然后——洞房。”最后两个字几乎是咬着徒羡鱼耳朵说出,压低了声线,媚得让人心痒。 -- 第43页 徒羡鱼耳根泛红,格外害怕狐妖现在就对她做什么,忍不住想往裴眠雪那处缩。 好在狐妖放开了她,将目光转向另外两个男人。狐妖娇笑说道:“既然妹妹也嫌他们,就把他们杀了助兴吧。” “别别别,姐姐,成亲得热热闹闹的才行。”徒羡鱼忙把狐妖的手抓住。 倒不是担心裴眠雪和师无涯当真被杀死,而是她一旦对裴眠雪出手,她必死无疑。到时候战利品怎么清算全是裴眠雪的那她岂不是白忙活啦! “我会让这满山妖兽前来观礼。”狐妖道。 徒羡鱼低下头摇了摇:“但姐姐,我终究是个人族,有同族在身旁,会更开心一些。” 狐妖长眸半眯,手指勾起徒羡鱼下颌,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她审视徒羡鱼良久,终是松了口:“哼,依你。” “我去筹备一番,你在这里乖乖等我。”她振袖转身,踏出半步又回头,伸指在徒羡鱼眉心间轻点。 一缕幽光没入徒羡鱼体内。她眉心立时凝出一点鲜红,宛如点上了朱砂。 “我的好妹妹,这样你就不会感到冷了,快换上喜服吧。”狐妖嘻嘻笑道,离开之前还不忘变脸,严厉地吩咐裴眠雪和师无涯:“你们俩,给我好生伺候着。” 徒羡鱼含笑目送她,数着心跳,估摸她走远后伸手碰了碰自己眉间,旋即垮下肩膀和表情。 “我从未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除妖。”徒羡鱼跪坐到床上,扼住手腕,痛心疾首地对裴眠雪。还好这个狐妖是香的,而非一身骚臭,否则她当真演不下去。 “我也没想过你会这样。”裴眠雪幽幽说着,坐直背,不再是一直以来悠然靠坐的姿态。 徒羡鱼叹了一声,跳下床将挂起来的女式喜服取到手上,然后回床边赶人:“下去下去,我要换衣服了。” 裴眠雪皱眉:“你真要和那狐妖成亲” “样子总得做足吧”徒羡鱼瘫着脸说道,“这样一来,可以拖住她了。”然后偏首,对师无涯道:“我会在拜堂的时候尽力去找她的弱点,就麻烦师公子看准时机动手了。” 裴眠雪凤眼轻轻一眯:“王二丫,我是死的” “你太贵了。”徒羡鱼话中充满抱怨。 “不过狐妖刚才说你中了毒……”她又将头转向师无涯。 “再过片刻便能完全压制住。”师无涯端然坐于洞壁前,低声说道,“她的弱点我来找寻,王姑娘拖住她既可。” “好。” “多谢王姑娘义举。” “不客气。” 徒羡鱼对自己被怎样称呼不甚在意,同师无涯说完话,再度驱赶裴眠雪。 裴眠雪没说什么,只是走下床前,用手碰了碰徒羡鱼的眉心。 徒羡鱼放下四面的帐帘帷幔,先将这喜服研究了一番,才脱下衣衫换上。 这套喜服一层又一层,裙摆如同重瓣的花,襟上袖摆裙边缀了太多珠玉玛瑙,不仅繁重,每走一步便叮铃铃作响,甚是昭显存在感。 却不得不说这衣裙极合徒羡鱼的身,若稍瘦一些,便无法撑起,若是再胖几分,腰就有崩掉的趋势。 裙摆曳地,行走之间徒羡鱼不得不用手提起。 狐妖在她身上落下了术法,仅着这一件,她当真不觉冷了。 她的头发在脱衣穿衣间乱了,干脆扯了系带散下来,就这样慢腾腾挪去床边,把帘帐拉开,再把自己挪下床。 嫁衣如火,红得几乎要烧了起来。她乌发如瀑垂在背后,还未饰珠钗,却也无需饰珠钗,凭着抬眸一刻眼底的波光便足够照人。 师无涯看得失神一刹,垂低眸光。 裴眠雪就倚在床柱前,待她转向自己时喊道:“王二丫。” “干嘛”徒羡鱼本打算吐槽这衣服几句,被裴眠雪这样一喊,立时警觉起来。她发现这人喊她“王二丫”时准没好事。 “其实你没必要这么认真。”裴眠雪道。 “难道你下一句话会是你可以不计酬劳地帮我吗” 话题回到刚才。 徒羡鱼翻了个白眼,捏起拳头:“我都做到这个地步了,而且已经激起我的胜负欲了,先让我自己试一试。” 裴眠雪不瞬目地凝视住她,过了半晌,将那本看了许久的书丢过去:“看这个。” 徒羡鱼忙抬起手:“这书讲的是什么” 裴眠雪:“看了不就知道了。” 这本书很破旧,封皮上大半都是泛黄的茶渍。徒羡鱼沿着床畔坐下,边翻边问:“你在这里找到的” 裴眠雪没有回答。徒羡鱼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她看到第一行字的时候,就懂了这是本什么书:这是一名曾被狐妖囚禁在此的修行者留下的手记。 徒羡鱼表情变严肃。 第一页上,这名修行者详述了自己被狐妖抓住后的心情,以及遭到的待遇。 狐妖同时囚禁了七八个人,手段极其残忍,将他们腿上的肉一刀一刀割下来喂妖兽,再给他们治疗,治好之后,又重复先前的行为,割肉喂妖兽。狐妖用这种方法修炼自己的治愈术。 第二页的内容和第一页相同。第三页记录的是这位修行者见识到了狐妖驱使妖兽的能力。 第四页、第五页……越往后翻,字迹越乱,语序和措辞也变得混乱,仿佛被折磨得神智不清了。 徒羡鱼翻页速度加快,看到最后,不仅没有寻出收获,还产生了强烈的不适感。她抬头看向裴眠雪:“也就前面几页能读,后面不仅字迹混乱,语法更是乱糟糟,根本读不懂要表达的是什么。” -- 第44页 “没看懂就从头看一遍。”裴眠雪道。 徒羡鱼忍着不适感重读,依然无果。 “从头读过。”裴眠雪加重了语气。 “从头读”徒羡鱼重复这三个字,将这本手记重新翻回第一页时豁然开朗,“藏头” 徒羡鱼赶紧将每一句话的首字连起来,前面的字句无甚意义,到后面,徒羡鱼得到两句话:“她很珍爱一把雕刻着鸳鸯图案的匕首,经常佩在身上,但从没拔出过。 “我尝试将它偷到手,被她砍掉了下半身。” 从手记上看,狐妖让这人活了很长时间,但“身”字打头的那段话之后,再无新的字迹。 这句藏头是他的遗言。 所以那把鸳鸯匕首极有可能就是他们要找寻的狐妖弱点 徒羡鱼啪的合上书,望定裴眠雪,眼中闪烁起莹亮的光芒:“师兄,你真是个心细胆大的人。你从哪里找到这本手记的” “被你夸奖还真有些高兴不起来。”裴眠雪语调散漫,“床底下。” 徒羡鱼笑着捅了他一手肘,转头喊了师无涯一声,将手中的册子丢过去,“师无涯,有个重大发现,信息藏在句首。” 师无涯没用多久便从一行又一行杂乱的文字中挑出信息。 “我去寻找,你……”师无涯起身欲往外走,对徒羡鱼说话的时候,目光在裴眠雪身上停了一瞬,“你就在此地,注意安全。” “不,先等她来找我。”徒羡鱼提起裙摆蹦到地上,摇头反驳。 她散在身后的发随动作飘飞起落,在虚空牵出漂亮的弧度。裴眠雪垂眼又掀,唤道:“二丫。” 徒羡鱼回头看他:“铁柱。” 裴眠雪手指做了个轻抓的动作,抓出一根簪子丢到徒羡鱼手中:“借你绾发。” 这是根绿檀木簪子,入手温润,月牙形状,理论上来说能稳稳固定住头发。徒羡鱼握着它皱了下鼻子,不是她不愿意束发,而是—— “可我不会用簪子盘发。” 她在任务局时一直留短发,晨起之后拿梳子梳两下便能出门了,来到这里之后学会了绑马尾,但别的技能暂未得到开发。 这人的反应和裴眠雪预想的不一样,裴眠雪亦皱眉。 “不如我们让狐妖来帮忙吧。”徒羡鱼想了想说道。 裴眠雪:“……” 徒羡鱼把裴眠雪的簪子揣进袖中,走去师无涯面前:“师公子,你的情况怎么样” “可以与之一战。”师无涯道。 “那我开始行动了。”徒羡鱼对师无涯浅浅一笑,走向洞口。 她的诱敌天赋一向稳定,朝着洞外大声唤了几声“姐姐”,没过多久,狐妖便摇扇走来了。 狐妖重新上了妆,妆面艳丽隆重,亦换上了喜服,比起徒羡鱼身上的繁重服饰,她的喜服干练简单,仅在腰间挂了一串玉佩。 鸳鸯匕首不在身上,希望别是放进什么储物法器里了。徒羡鱼注意着细节,没看裴眠雪和师无涯一眼,提裙迎上去。 裙间的珠玉装出当啷声响,徒羡鱼长发乌黑,嫁衣火红,眉间似点朱砂,眸中盈盈波光,笑容乖顺。 狐妖见到的一刹,呼吸变得急促。 她捏在团扇扇柄上的手细细颤抖起来,上前一步又退回半步,红唇嗫嚅,眼波颤颤,竟是看痴了。 徒羡鱼缓慢眨眼。 她怎会看不出,狐妖在透过她看别人 原来拿的是替身剧本。她笑容更是温柔,走到狐妖面前,低声问:“姐姐可以带我去梳妆吗” 她的声音狐妖回过神来,片刻失意之后,团扇掩唇笑起来:“姐姐我本就是要亲自替你梳妆的。” 狐妖向徒羡鱼伸手。徒羡鱼轻轻柔柔将自己的手放进她掌心,横眉扫过裴眠雪和师无涯,抬高音量道:“还不来帮我提裙摆” 她的裙摆委实长,如凤尾曳地,在身后逶迤出华美的长弧。 狐妖没有反对徒羡鱼这个“命令”,甚至于,她很满意徒羡鱼这般趾高气昂地说话。 师无涯闻言便走去徒羡鱼身后,将那拖地的长裙提起,神情一如即往冷淡,动作带着几分小心;裴眠雪瞥了他一眼,步伐散漫地走过去,拎起另一侧裙摆。 于是徒羡鱼跟着狐妖、领着身后的两人在洞窟岔路中绕了又绕,来到狐妖真正的居所。 依旧是在山间,但并非山洞了,而是露天之处、一片广阔的山野。四面依然环着山壁,壁上生长着藤蔓、树木和花,越过那些花和枝叶,可以看见正向西坠的斜阳。 已是黄昏辰光,山野里飘起薄雾,半面天空扑满红云,半面是调了墨汁似的灰蓝。 徒羡鱼遇见狐妖的时候,也不过是临近正午时分。她震惊片刻,站在绚丽的红霞之下,隐晦地和师无涯交换眼神。 这里的灵气比别处浓郁不知多少,徒羡鱼生出微醺之感,一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适应。 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大床,床帐半垂,铺在上面的是雪白的绒毯。床的侧面便是梳妆台,铜镜宽大明亮,各式各样的瓶罐摆满整张桌面。 梳妆台后有一置物架,其上摆着或新或旧的人类头骨,旁侧还有武器架、法宝架,位置几乎放满了,可以想见这些年里她诱杀了多少修行者。 徒羡鱼在武器架上寻到一把刻着鸳鸯图案的匕首,同样也在法宝架上看见了自己的乾坤壶。 -- 第45页 “它们都是我的藏品。”狐妖察觉到徒羡鱼在看什么,抬扇一一指过那些置物架,笑吟吟说道。 徒羡鱼:“姐姐的喜好真是别具一格。” “等成了亲,它们同样也是你的藏品。”狐妖道。 “真的吗?”徒羡鱼一脸惊喜。 “当然是真的。”狐妖用团扇轻轻一敲徒羡鱼额头,将她按坐在梳妆台前。 狐妖将镜中的徒羡鱼看了又看,打开首饰盒、取出一根凤簪,就要替她绾发,被徒羡鱼按住手。 徒羡鱼拿出袖子里的月牙檀木簪,含笑说道:“我想用这根簪子。” 狐妖扫了一眼蹙眉,流露出不喜:“这簪子太素了,不配眼下的场合。” 徒羡鱼也觉得这簪子过于素净,两头还被打磨得圆滑,不能当武器使。但赵铁柱怎会平白无故给她簪子呢他的举动定有深意,这必然不是一根寻常簪子。 “可我喜欢它。”徒羡鱼眨着眼说道,清黑眸底尽是恳求之意。 “行吧。”狐妖注视着她的脸,勉强应下。她替徒羡鱼将及腰长发梳理整齐,然后用这根檀木簪挽起徒羡鱼的发,手几次起落便盘好。 徒羡鱼看向铜镜,仅在自己的面庞上扫了一眼,便将目光投向师无涯和裴眠雪。 前者长身鹤立,站在不远处,玄衣在夕晖下淌出幽静如水的光芒;后者长袖轻垂,寻了处还算干净的洞壁倚上,面容隐在昏暗中,难辨神情。 “妹妹,你似乎还喜欢着那个男人。”狐妖的视线一直在徒羡鱼身上,见她的目光在铜镜一角停留,神色冷了下来。 “他毕竟曾是我的铁柱哥哥。”徒羡鱼敛下眸,慢慢叹了声,“姐姐也不希望我是个无情之人吧?” 她们现在的位置,能将武器架和法器架一览无余,这极不利于师无涯去取匕首。徒羡鱼余光瞄到梳妆台上的凤簪,手指一动,将之抓起。 “这支凤簪,就让我为姐姐戴上吧。姐姐眉目艳丽,比我更适合它。”徒羡鱼道。 不等回答,徒羡鱼起身牵起狐妖的手,借试簪子角度的举动,带她绕了半圈,背对铜镜、武器架及师无涯。 徒羡鱼让狐妖坐到凳子上,眸带笑意,动作轻柔地将凤簪插到她发间。 另一边,师无涯向武器架行去。 噔噔噔。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变故突生。 足音之后是高高低低的喊声,语气不可谓不关切: “师兄!” “大师兄。” “大师兄,我们来助你!” 徒羡鱼见过的那三名西河派弟子朝这山野奔来。 他们身上贴着隐匿气息的符纸,使得师无涯和狐妖都未提前发觉,但呼喊之后,立时将狐妖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徒羡鱼和师无涯的计划被打乱, 狐妖伸出舌尖在唇上一舔,笑道:“来客人了,我一向喜欢客人。”言罢点足跃上高空,长尾一甩,十指化作利爪,向那三人俯冲而去。 “结落华阵。”师无涯对那三人沉声说道,抓起武器架上离自己最近的一把剑,向狐妖背后斩去。 西河派三人谨遵师无涯之言,迅速结成剑阵。 干戈已起,黄昏下的山野炸起数道剑光,劲风搅动轻纱似的雾气,似乎夕照也翻涌了起来。 师无涯独自在狐妖一侧,没有加入那三人的剑阵。 他轻轻抿着唇,长剑挑起落下,片刻之间出招十数,招式纷而不乱,干净利落。风在他周身缭绕低回,他错步旋身间,衣摆牵起的弧度似是绽放的花朵。 君子如风意翩翩,很是赏心悦目。 但这样的赏心悦目并未占据到上风。 观那狐妖,她身法端的是诡异,步伐不断变换,残影还在一处,本体已至另一处。各式招法层出不穷,应对师无涯的同时,还能戏耍旁侧的剑阵。 是的,戏耍。 与其说那三人是来助师无涯的,倒不如说给狐妖递去了把柄,因为师无涯不光要对付她,还得顾及自己的同门。 ……猪队友。徒羡鱼捂住脸。 “过来。”裴眠雪倚着山壁,向徒羡鱼抬起下颌。 梳妆台距离战局不远,稍有不慎便会被波及,徒羡鱼也觉察出自己鲁莽了,拎起裙摆大步朝裴眠雪跑去。 “这三个猪……人在什么境界”徒羡鱼站到山壁的阴影下,用手肘碰了碰裴眠雪。 后者答道:“灵境。” “就配置和意识,还来搞玄境的妖”徒羡鱼声音压得极低。 “不是有玄境的人带队”裴眠雪抬起下颌。 徒羡鱼摇头:“根本带不动。” 纵使声音压低,这些话还是给人听去。那西河派的少女瞪眼看来,斥骂道:“少在那里说风凉话!” 徒羡鱼极佩服她在面对如此强敌时还有余力注意周围,便不再说风凉话:“你刚才那一步走错了。” “你连修行者都不是,竟还质疑本小——啊!” 她对徒羡鱼的提醒极为不屑,但话没说完,就见狐妖以灵力化作的利刃猛然袭来、穿透左肩。 鲜血染红衣衫,滴答滴答往下流。 “陈可欣,退后。”师无涯冷声命令。 “是,师兄。”她捂着肩膀,不甘心退出剑阵。 狐妖周围萦绕着数不清的道法光芒,攻势一次更比一次强劲。 -- 第46页 落华剑阵快要被打散,而师无涯出剑不下百次,脸色逐渐变得苍白,许是压制不住体内的毒了。 徒羡鱼生出担忧,扯了扯裴眠雪衣袖:“我们就在这儿看着” “你想像他们那样过去添乱”裴眠雪话语不留情。 “我去拿那把匕首……”徒羡鱼目光转向武器架,也不提裙了,直接拖着往前走。 裴眠雪手指勾住她后领,止住她的步伐:“那或许是她的弱点,但不是现在的你能够掌控的东西。” 徒羡鱼回头:“那匕首到底是什么” “说不好。”裴眠雪难得露出严肃的表情。 “那我也不能就这样看着。”徒羡鱼低头复又抬起,稍加思索,指着武器架说道,“你能把我的葫芦和那套弓箭拿过来吗” “就算你能射中她,但你无法在箭上附着灵力,和替她挠痒无异。”裴眠雪嘴上说着这些话,还是轻轻一抬手指,将她要的东西给取了过来。 “我有办法。”徒羡鱼把箭筒放在脚边、乾坤壶挂到腕间,试着拉了一次弓,然后虚发出去。 这弓还算趁手。 她从脚下抽出一根箭,又从葫芦里取出一颗药丸和一瓶粉末,药丸塞进口中,粉末涂到箭尖上。 “那把匕首,我没法掌控,但师无涯行的吧”徒羡鱼问着,向前走了两三步,走到视野更开阔之处。 另一边,西河派弟子皆被掀倒,落华剑阵崩溃瓦解。 狐妖立于山壁一块凸起的岩石上,两侧鬓发在风中飘飞,红唇被夕阳照得妖冶。她居高临下睥睨着这三人,掌心升起一团青色的狐火。 那狐火脱离掌心,化做拳头大小的三团向西河派三人飞去,速度之快,迅雷犹不及。令人寒栗的气息自那火中溢散出。 她玩够了,打算杀死他们。 倒地的三名西河派弟子根本无法避开——狐妖比他们高出足足一个大境界,就算捏传送符,速度也快不过她。 电光火石间,但见一道玄色身影踏风而起,长剑斜挑复斜斩,沛然剑气自剑上冲出,剑光明明浩浩,撞上狐火,訇声震耳。 风压草低,走石飞沙,壁上青叶红花簌簌掉落。师无涯后退落到西河派三人之前,剑锋偏转,说道:“走。” “师兄因我们而受伤,我们怎能让师兄独自冒险!”西河派弟子当即反对。 “这三个傻子。”徒羡鱼低声道,若是不顾虑这三个人,师无涯绝不会一直处在下风。 “你们难道还不明白,你们在这里只有拖后腿一个作用吗”徒羡鱼忍不住对西河派三人开口。 西河派之人露出恼怒的神色,被师无涯凛目一扫,悻悻掏出传送符纸,捏碎离去。 徒羡鱼呼出一口气,张弓搭箭,箭尖指向武器架。 她递了一个眼神给师无涯,笑着对狐妖喊了声“姐姐”:“我数到一,我的箭就会射中那把鸳鸯匕首。” 狐妖本欲向师无涯发起攻击,闻言动作骤停,压目扫向徒羡鱼,周身气息更寒:“你这个凡人,竟想伤害她” “三。”徒羡鱼从她身上收回目光,倒数着,将弓拉到满。 箭簇折过夕阳辉芒,亮到刺眼。 狐妖从青岩上跃下,甩尾之间,身侧脚底各亮起一道阵法。 “一。”徒羡鱼跳跃了中间的数字,快速跑动起来。 她压根没想过去射那把匕首,那些话只是说给狐妖听的。据她观察,一旦狐妖被牵制住,师无涯有九成可能逆转局面。 不过徒羡鱼一介凡人,速度无论如何都敌不上玄境中境的妖,半息不到,便被狐妖追上。 狐妖拦在徒羡鱼身前。徒羡鱼的弓仍在拉满的状态,她将之迅速一抬,对准狐妖腹部射出。 狐妖挥爪挡下,锐利的指甲和箭簇撞出当啷声响。但同时,她也将箭簇上的粉末扬了起来。 风一刻不停向狐妖吹去,粉末甫一钻入口鼻,便使狐妖生出了眩晕之感。 徒羡鱼趁机逃走。 同一时刻,师无涯闪身来到狐妖身后。 剑尖点出长弧,一记横斩,直切狐妖腰间。 鲜血漫过草丛,山间响起狐妖凄厉的惨叫。 但她并未就此失去战斗力,亮出利爪,回身狠抓。师无涯疾退避让,徒羡鱼丢开手中长弓,向着武器架狂奔,眼睛紧盯架上的鸳鸯匕首。 ——徒羡鱼给自己的定位很清楚,她就是个诱敌的。 果不其然,狐妖的注意力被她吸引去。 她拖着受伤的身躯追上徒羡鱼,再度拦下徒羡鱼、挡在武器架前。 师无涯紧随而至,剑啸鸣响。他出现之处依然是狐妖身后,剑锋所向赫是其后心。 须臾之间,狐妖额上深青色纹路再现,瞳中燃起狐火,威压铺开。师无涯中了毒,在狐妖威压之下出现发作之势,剑势倏顿。狐妖抓住机会,以一个扭曲的角度闪躲开他的剑,点足一跃,凌至虚空。 徒羡鱼去了法器架前。 上一次狐妖烦躁时无意识释放出的威压,她便受不住,这一次狐妖刻意为之,更是难以承受,踉跄一步摔倒在地。 “你们这对狗男女——”狐妖青色的眼瞳中充满愤怒。 草屑落叶被风卷起,黄昏的天空更昏。 “你别乱拉郎。”徒羡鱼撑着手臂坐起来,槽了一句。 -- 第47页 “都是骗人的!都是骗人的!说什么要和我成亲,都是骗人的!”狐妖双掌中各出现一团狐火,伴着她的嘶吼和狂怒,火焰跃出数尺高。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杀死我吗” “我要你们死!尤其是你这个女人!”她目光如刀,缓慢掠过师无涯和徒羡鱼,猝然向下覆掌。 狐火倾坠,眨眼没进地底,快得根本来不及阻拦。 徒羡鱼下意识要跑,可肩上背上如同压着一座山,连起身都做不到。 下一刹——轰! 狐火炸开,将大地悍然撕裂。山壁滚下岩石,徒羡鱼身后的法宝架顷刻坍塌。 裂缝转瞬爬到徒羡鱼脚下,周围没有可攀附抓扯之物,她连惊呼都不及发出就掉进去。 而巨大的岩石即将砸下来。 远处裴眠雪抬起手,却是察觉到什么,又将手放下。 近处的师无涯和他举动相似,剑猛地挑起,然后轻轻垂低。 咚! 巨石砸进裂缝,除了一袭破碎的、被暮色染成暗红的裙摆,再不见徒羡鱼身影。 “不堪一击的凡人,也敢拿她来要挟我。”狐妖落回地上,手按在腰上施展治愈之术,轻蔑笑道。 裂缝中没有传出任何声息。 裴眠雪眸光一动,甩开衣袖,走向巨石落处。 他仍是平日里的散漫步伐,一步,一步,又一步,当他走到第四步时,摔落在地的法器法宝忽然颤动起来。 风转了向,层云不住翻涌,天穹一黑。 狐妖释放出的威压被风中气息削弱。她神情剧变,狭长的眼睛瞪大,意识到不妙和危险,抬起脚步就要逃离。师无涯悄然无声出现在她身后,手腕往前一送,将剑刺进她肩胛骨中。 剑气向着狐妖体内冲撞,她瞳孔紧缩,喷出一口鲜血。 师无涯没有立刻杀死她。 俄顷,落进裂缝中的巨石砰的裂开了,碎石在翻起时又碎成齑粉,被风一卷,飞上高天。 本该被砸得粉身碎骨的徒羡鱼从裂缝中飞出,垂目凌空。 风绕她周身而转,乌发翻飞,嫁衣凌乱鲜艳,一对虚色的羽翼在背后生长出来,翕动缓慢。 银色的光华自那羽翼间、自她身上流溢开来,如水漫过空旷山野,让四面都镀上一层银白。 地上的法器霍然腾空,在光芒中颤抖着、一点一点失去原本的形状,变轻变小,变成各色的光芒倏然掠进徒羡鱼体内。 “她把法器都吸收了?” 狐妖惊恐万分,因为那些法器升空时,她也忍不住想要跟着飘上去,好在及时遏制住了念头。 她想要挪动脚步逃离,却被身后的剑死死钉住,半分不得动弹。 “这是……这是什么人!这是什么怪物!”狐妖恐惧尖叫。她额上的纹路又深了一层,青色的狐火伴着毒雾而出,似要拼尽全力发出最后一击。 师无涯偏转剑锋,裴眠雪手指微抬。 而徒羡鱼睁开眼。 依然是那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但此刻眼底毫无情绪可言,亦无半分波澜,如同一口干枯死井。 她看向狐妖。 只是看了一眼,狐火和毒雾尽数消散。 狐妖又吐了一口血,面色白如金纸,身体摇摇欲坠。师无涯利落收剑、迅速后退,狐妖无以稳住身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徒羡鱼身后的双翼更大幅度扇动,卷起一阵狂风。 山石乱滚,黑云更低,灵气被扇走,连空气都更稀薄了。裴眠雪蹙起眉,抬头喊道:“停下。” 徒羡鱼恍若未闻。 风中传来远处鸟兽的哀鸣。 “沈……小师妹。”裴眠雪向徒羡鱼走出第五步,思忖复思忖,没喊那个不属于她的名字。 徒羡鱼还是不理他。 裴眠雪袖摆下的手指又动了动,左手的指环上掠出一道微弱光芒。 光芒在袖间流转徘徊,可数息之后那指尖垂下,便熄灭殆尽。 裴眠雪轻叹:“王二丫。” 这一声喊,让徒羡鱼振翅的动作一顿。她神情有了变化,略有些迟缓地向裴眠雪歪去脑袋。 “好了,下来。”裴眠雪朝她招手。 徒羡鱼把脸别回去了。 裴眠雪:“该走了。” 徒羡鱼抬头望天。 “我们回寒山,到了之后就带你去吃东西,今天不是还没正经吃过一顿饭吗?”裴眠雪的语气近乎于哄。 徒羡鱼又把脸转过去。 她居高临下凝视住裴眠雪,过了许久,羽翼一摆,轻盈落地。 但除了吃饭,徒羡鱼还记得有别的事要做。她向裴眠雪走了一步又转开,走去狐妖的武器架前,把上面五花八门的武器都塞进自己的乾坤壶中。 最后留在架上的是那把鸳鸯匕首。 她多看了几眼,才将手伸过去。却有一股力道自身后袭来,抢在她拿起之前将匕首打飞出去。 “不许碰她!”狐妖匍匐在地,嘶吼着说道。 徒羡鱼偏了下头,眼眸缓慢垂低,向草丛弯下腰。 “我不许你碰她!” 突然的,徒羡鱼皱起眉,闷闷哼了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她站不住了,往前趔趄,几欲栽倒。 这时一只手从后方伸来,将她稳稳揽住。这个人往她体内渡了点儿凉幽幽的气息,还握住她垂下去的手,带着她捡起拿把匕首。 -- 第48页 他用拇指将刀鞘顶开了一寸。 “你……你也是怪物!不,不要!” 裴眠雪的举动让狐妖凄厉尖叫,声音如同利刃刮擦在金属上,刺耳难听:“不要打开——” “求求你,不要打开……还不到时候,还没有到时候,她会离开我的……”尖叫无用,她伏倒在地,手臂扑打着身前草丛,恸哭哀求。 裴眠雪哪会予以理睬,指上力道加重,将刀鞘拨开。 咚。 刀鞘跌进草丛,发出短促的闷响。 狐妖动作僵在抬头的一刹,表情凝固了。 一团阴冷腥臭的黑雾从匕首锋刃上冒出来,雾气里有两颗硕大的眼睛,如同蛇眼一样冷冷冰冰。 黑雾附近的草叶以诡异的速度枯败凋零。裴眠雪打量它几眼,伸指一点。 灵力光芒自指尖淌出,那双眼流露出恐惧和挣扎,若是再给它一张嘴,想必会惊声叫起来。 但没有如果。 它和灵力光芒触碰上的一刹,便被抹去。 雾气里黏稠的黑色散了,变成一缕青烟,在虚空里绕旋着向远处飘去。 那青烟中依稀可见一个女子的身影。 “云娘!云娘!”狐妖哀嚎,顾不得身上鲜血淋漓的伤,手脚并用向那缕青烟爬去。 “云娘,你不要走!我不阻挠你和他在一起了,你别走——” 她一声比一声哀切,一声比一声痛苦。 徒羡鱼不喜欢这种声音,歪头看了看裴眠雪,用袖子擦掉唇上的血,挣脱他握在自己手上的手,独自拿起匕首。 然后抬手,掷出—— 一声咻响。 匕首在暮风中擦出一弧明亮的光,直直刺进狐妖胸口。 那缕青烟彻底散了,烟雾里的身影亦尽。 狐妖张着嘴,死死瞪大眼睛,眼泪混着鲜血从眼眶流下,滴上手背,滑进泥土中,就这样直挺挺死去。 风将天穹里的浓云吹远,但暮光和夜色已经相融,东方出月,辉光朦胧,四野清寂。 徒羡鱼身后的翅膀并无实质,在裴眠雪身上拨了一下,收敛起来,无迹可寻。 她望了天空一阵,缓慢闭眼,将头一偏,靠在裴眠雪身上睡去。 裴眠雪低头:“喂。” 徒羡鱼睡得很熟,呼吸绵长均匀。 但狐妖留在她眉心间的那一点红还在,裴眠雪沉眸扫过,将人打横抱起。 雨过天青色的衣袂掠进夜风,裴眠雪一步踏进风中,听见同在这片山野的另一人说了句:“你是寒山派的裴眠雪。” 裴眠雪转头。 师无涯立于夜色中,玄衣沉静,眼眸如寒星。 “敢问岁熄君,她到底是什么人?”师无涯难得对谁生出好奇。 “和你无关的人。”裴眠雪答得漫不经心。 “啊,我也记起你了。”他抬起的脚步又顿住,在幽谧的月辉中笑起来,“七年前,你找狐面书生算过一卦——一个寻人卦。” 第20章 情毒 冬月, 苍枝挂琼,青檐堆雪,寒山上下一片茫白, 而夜色又将这些白晕染成墨,在天地间辽阔地铺开。 此夜是难遇的晴夜,月在梢头,辉光清寂。白逢君坐在天岁峰最高的那棵树上, 一手拎酒壶,一手举糖油果子, 一面饮一面吃, 但无人作陪,百无聊赖。 山中太静,便将山下的盏盏灯火衬得热闹非凡。白逢君目力极佳,辨出灯盏之所以繁密是城里夜市开张,那夜市上不仅有食肆酒馆,还有杂耍团和堵坊。 白逢君对那处生出馋意, 思索片刻, 咬掉糖油果子将竹签丢掉,拎着酒壶起身。 “寒山当真无趣。”白逢君摇头晃脑感慨,就要朝城中夜市过去, 却见夜空里多了一道青色光弧,赫是有人御剑越过寒山派的禁制, 且还是向着天岁峰而来。 那光颇眼熟, 白逢君脚步顿住。 弹指一刻, 青色光芒落地,化做两道人影。 是裴眠雪和徒羡鱼,被裴眠雪踩在脚下的正是那把大名鼎鼎的岁熄剑, 化作一枚指环飞向他指间。 裴眠雪朝树上投去一瞥。 白逢君从树上跃下,神情惊讶:“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得花上几日时间……我小徒弟这是怎么了遇上什么事了怎么这样一副打扮晕过去了还是睡过去了” 打裴眠雪带徒羡鱼离开青瑶山不过一个时辰。徒羡鱼仍在裴眠雪怀中,一身火红嫁衣,眼眸深阖。 裴眠雪丢出一个字:“睡。” 往前走了几步,又说:“等她醒来,我一并说给你们两人听。” 白逢君走在裴眠雪身旁,表情变得严肃:“她自己都不知道” “事情算是复杂,但也能说是简单。”裴眠雪道,“不过青瑶山那狐妖在她体内留了点儿东西,需要清掉。” “遇上的竟是一头狐妖”白逢君拧起眉。 “玄境的狐妖,不是什么大问题。” “行。”白逢君对自己这个大徒弟一向信任,且那狐妖仅在玄境,不过尔尔,当即止住脚步。他朝山下灯火处投去目光:“城里的夜市开张了,我去逛逛,你顾好你师妹。” 裴眠雪平平一“嗯”。 “有什么需要我带的吗”白逢君想起在华京时徒羡鱼的做法,学着说了一句。 裴眠雪低头向怀里的人投去一瞥,回道:“带些吃食。” -- 第49页 这话让白逢君惊奇。他步伐一旋,绕到裴眠雪身前,睁着眼睛仔仔细细打量这人一番,道:“哦哟,岁熄君如今转性了,竟愿意吃他人之手做出的东西了” “自然不是我吃。” 月光照进裴眠雪眼中,他话回得随意,也冷淡。 “嘁。”白逢君轻哼。 裴眠雪是天岁峰峰主,起居修炼都在自己的道殿里,眼下亦是要将徒羡鱼带去那处。此间离道殿还有一段路,他是为了知会白逢君一声才绕道过来。 积雪让道上的树影变得笨拙,唯低旋高转的风独自轻盈。裴眠雪在风中行了数步,道殿来到面前。 “峰主,您回来啦!” 道殿门开了,一名十来岁、眉清目秀的剑童从殿中迎出,看见裴眠雪怀里抱着个人后一愣。 这人显然是个女子,背对着他,脸埋在裴眠雪身前,长发乌黑如檀,发上簪着一根弯月簪。 她一身红衣,似极了婚嫁时才会穿的喜服,但衣摆凌乱,打斗痕迹一眼可见。 ……自家峰主这一趟出去,该不会是去抢亲了吧剑童震惊到恍惚,杵在原地动也不动,待裴眠雪走过了他才回过神,忙不迭跟上、小心翼翼问:“这位是” 裴眠雪没回答,吩咐他:“去将漱琼阁收拾好。” “是。”剑童停住脚步,向裴眠雪执礼应下。 但裴眠雪旋即改了主意:“不收拾漱琼阁,去青华峰要个院子整理出来。” “青华峰那不是新入门弟子待的地方吗”剑童又是一惊。 裴眠雪兀自往前行。 剑童服侍裴眠雪已有数年,知晓裴眠雪不会回答这样的问题,又应了一声:“是峰主,花童这就去办。” 道殿布置得清雅,一路行来,可见怪石梅花青松。 裴眠雪将徒羡鱼带进前厅,安置于最长的那张客榻上,然后从她宽大袖摆中寻出手腕,诊她此时的脉。 两边腕脉都探过,裴眠雪神情变得古怪。 徒羡鱼纳了那般多法器入体内,身体竟是一丝变化也无,经脉依然凝涩不通,没有半点灵力。 裴眠雪从未见过如此之人,垂目凝视她半晌,抬手招来博古架上的一件法器,凑到徒羡鱼面前。 “王二丫,再吃一个”裴眠雪将法器晃了晃。 王二丫深陷梦中,翻了个身,拿后脑勺对他。 两刻钟后,花童回禀说青华峰上的院子已收拾妥当。 裴眠雪携人前往。 那是花童精心挑选出的小院,距离弟子们平日上课的朝光楼、温习课业查阅典籍的小书阁以及飞行兽驿站都不远,还临近湖泊,推窗便见山湖之景。 院落更是青华峰上少有的独院,唯有一间寝屋,比起别的数人同住的寝舍要舒适许多。 而如花童先前所言,青华峰是寒山派新弟子们的居所,比之其余各峰更有朝气,亦更加吵闹。 裴眠雪带徒羡鱼来时,正好碰上数名弟子醉酒放歌,然后被闻声而来的戒律堂执事斥责惩罚,罚得哀呼连天。可纵使如此,徒羡鱼也没被吵醒。 不过这人变得不老实了,爪子乱晃,脸在他身上蹭来蹭去,蹭乱自己的头发不说,还弄开了他的衣领。 她温度高过了寻常,而他衣料光滑透亮,她似乎在以此……解热。 裴眠雪直觉不能再放任,将人放到床上后,捏了个诀点到她面前,然后侧开身。 这人在心里数了三下。 三下之后—— “阿嚏!”徒羡鱼猛地打出一个喷嚏。 她骤然醒过来,眼睛大瞪,身体跟着打喷嚏的动作坐起来,神思还未清明,整个人愣愣的。 “感觉如何”裴眠雪倚在床头柱子上,理好自己的衣襟,看着她后背问道。 斜对面有灯烛在晃。 徒羡鱼呆呆坐了片刻,才记起昏睡之前的事情:狐妖残血狂暴,山石崩落,大地龟裂。她掉下深坑的同时头顶还有巨石砸来,气浪和威压直接将她冲晕过去。 失去意识前,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现在她还好端端的,看来赵铁柱出手了。 徒羡鱼心存感激,抬抬手,又活动一番腿,确认没有受伤,回答道:“还行。”就是有些热,手心里全是汗。 她以为是久睡的缘故,没太放在心上,扫视起周围的情形。 她身处在一间不大的屋室里,有床有桌有椅有置物架,除了床上有个她、桌上有盏灯外,都空空荡荡。 桌后是窗,透过窗纸往外看,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一个安全之所,但不似客栈,客栈至少会在桌上摆壶茶水。徒羡鱼将掌心里的汗擦到衣袖上,问裴眠雪:“这是哪里” “你认为呢”裴眠雪把问题给抛了回去。 这时候还让人猜吗?徒羡鱼腹诽了一句,再度环顾四周。她感觉出这屋中浮动着的灵气远非寻常城镇可比,联系起这位“赵铁柱”师兄透露出的为数不多的信息,猜得一个名字:“寒山派” “嗯。”裴眠雪抱臂支颌,语带赞许。 可他这般,倒让徒羡鱼生出怀疑,毕竟—— “你们不让我走着去寒山派吗你会这样好心直接带我来?不是在开玩笑”徒羡鱼连发三问,深谙找铁柱的面善心黑,眼神警惕。 裴眠雪冷哼:“我像那种会开玩笑的人” -- 第50页 徒羡鱼点头:“像。” 裴眠雪:“……” 裴眠雪一甩衣袖,坐去桌前。 她的铁柱师兄似乎生气了,所以这里确凿是寒山派。徒羡鱼在心底拖长调子“哎”了一声,往床边挪了挪,关心起战果:“师无涯怎么样” 裴眠雪眼眸一转,靠上椅背:“对他倒是上心。” “毕竟他长得帅。”徒羡鱼轻声道。 裴眠雪笑起来:“不如送你去西河派你在花间集会上举动惊人,想来西河派乐意收下你。” “我问他的情况和我要待在寒山派又不矛盾。”徒羡鱼无语低头,然后抬起头,把话题切到下一个,“狐妖已经解决了吧我的机缘是不是没了?” “死了。余下的问题待会儿说,你不如先关心一下你的身体。”裴眠雪道。 “我的身体”徒羡鱼狐疑地看了自己一圈。她穿的还是先前那套大红喜服,不过裙摆被撕掉了一截,到处都是皱痕和灰尘,并未缺胳膊断腿,亦无大的伤口。 难道是问我身体内部情况?徒羡鱼坐在床上感觉许久,对裴眠雪道:“我有些饿。” “除此之外”裴眠雪看她的目光带上几分奇怪。 徒羡鱼又蹙眉,旋即想到狐妖曾在自己身上留一道气息,那气息还在眉间凝成一点红。她以为狐妖死了,那道气息会跟着荡然无存,难不成还在? “是指这个”徒羡鱼手指摸了摸眉心。 “嗯。” “它让我在寒冬腊月里都不觉得冷了,还挺不……” 徒羡鱼想要下床,但话还没说完、动作到一半,意识到不对之处。 她是不冷了,但热。 热意自下腹和尾骨涌来,在她察觉出的一刻愈涌愈凶。双腿一软,她跌坐回去。热变成了烫,还带出一股痒和酥,让她喘息不得,让她神魂悸动,让她心如烧焚。 黑白分明的眼眸漾出水色。她想要人触碰,她想要人解渴。 她咬着唇看向裴眠雪,反应过来在做什么后迅速合上眼眸,紧接着咬住下唇,抑制住将要溢出口的声音。 细长的眉尖蹙成小钩,手指将床单抓皱。徒羡鱼屏住呼吸,直到难以继续才松开,却是让自己一阵急喘。 裴眠雪别开眼:“狐妖下给你的,让你愿意和她圆房的东西。” 那股灼热烧上徒羡鱼的神思,她趁着还有力气拉开床上的被褥,把自己给盖住,声音从底下闷闷的传来:“□□?” “情毒。”裴眠雪纠正。 “有区别”徒羡鱼反问。 徒羡鱼本就热,盖上被子后汗如雨下,愈发难受。她甚是烦躁地掀开,眼底带上恹色:“你能帮我解吗” 她的嗓音变得沙哑艳丽,带着似有若无的啜泣。而这话若是细品,当真暧昧至极。徒羡鱼不曾察觉,裴眠雪察觉到了,不自然地眨了下眼,道:“若她没死,或许能帮你。” “难道我只能硬扛”徒羡鱼睁大眼。 裴眠雪道:“玄境狐妖下的毒,常人很难硬扛过去。” “那你把我带到寒山有什么用。”徒羡鱼欲哭无泪捂住脸,可掌心实在是烫,捂了片刻赶紧拿开。 这话让裴眠雪挑起眉:“不然去哪” “华京。”徒羡鱼小声道。 “华京有帮你解毒的相好”裴眠雪问。 “没有相好,但有青楼和妓馆。”徒羡鱼声音更低。 她听见裴眠雪“啧”了声,难辨语气。 徒羡鱼把被子揉到身前,比起热,她更想抓住什么。她满手是汗,在浅灰色的被褥上立时抓出几道深痕。 那指尖透着一层薄红,不知是烛照的缘故还是自身的原因,像玉石上染了胭脂。裴眠雪余光瞥见,心中那点儿不自在更甚。 “师兄,你送我去华京吧。”徒羡鱼扯着被角说道,“现在正是人家开门做生意的时候。” “哎,你再借我点钱。我得挑个模样好看的男的,听说这种很贵;去的地方也不能差了,否则不知道会染上什么病……” 徒羡鱼期冀地看向裴眠雪,桃花眼中蒙着水雾,嗓音又艳又软,满满的绵绵之意。 裴眠雪闭上眼,缓慢做了一次吐纳,自椅中站起身。 “寒山派有一口寒潭,是出了名的能让人静心凝神。这个季节结冰了,想来效果更好。起来吧,我带你去。”他道,也不等徒羡鱼回答,抓出一根玉笛,再用玉笛挑起徒羡鱼的衣领,眨将人带离。 眨眼便成山野之景。 幽谷空旷,弯月当空,雪满四方,冷风拂面。徒羡鱼双脚落地的瞬间,狠狠打了个寒颤。她被带到山谷中一个结冰的水潭前,冰面一半积着雪,一半在光滑平坦。 徒羡鱼手里还拖着寒山派的被子,心中大喊:不是吧! 然后她看见裴眠雪手指往水潭里一点。 斜对处的冰面融化了,泛起粼粼的水波,将月光折得幽寒。 “师兄,我们有话好好说!”徒羡鱼无比紧张。 可裴眠雪显然不打算和她说,玉笛往前一送,将她送进潭水中。 哗啦! 水花四溅,徒羡鱼被冷冰冰的潭水包裹。 这个位置水不深,仅能淹没到她锁骨,但寒冷顷刻渗进骨髓。她不热了,难耐和燥意下去,浑身上下只有一个感觉:冷。 冷冷冷冷冷! -- 第51页 好冷! 徒羡鱼丢开手里的被子,捂住口鼻,连打四五个喷嚏,眼眶通红、涕泗横流。 “赵铁柱,你不是人!”徒羡鱼上下牙齿直打架,哆嗦着用手臂环抱住自己,希望能汲取一点温暖。 “你——阿嚏——是要我冻死是吧你脑子简直有病!”徒羡鱼忍不住骂。 “哪个没修行过的普通人能在这时节待在水里!明明有更好的解决办法……是,那种办法是有点麻烦你,但也不能就这样——阿嚏!” 徒羡鱼快要被气哭了。 她头发彻底散下来,发间的弯月簪落到潭底,眼角和鼻尖透红,脖颈和半开衣领下的锁骨一片冷白。 裴眠雪垂眸抿唇,步入潭中,走到徒羡鱼身前、抓住她手腕。 一股温和的灵力自指尖渡向徒羡鱼,裴眠雪无声一叹,道:“好了。” “你别碰我。”徒羡鱼正在气头上,厌弃地将手抽走,往后退。 “你抓我的时候怎么不这样说”裴眠雪上前半步,重新将她手腕抓回自己手中,“还冷吗” 自然是不冷了。裴眠雪境界高深,以一种平和的方式让灵力在徒羡鱼周身徐徐流转,挡去了所有寒意。 “冷。”徒羡鱼仍是这般说,然后转开脸,猛地低下脑袋:“啊啾!” 裴眠雪看得好笑,拆穿她:“装的。” 徒羡鱼吸吸鼻子。 “你丢个术法给我不就好了。”她语气透着倔。 “你经脉有问题,一旦施加术法,寒潭也会失去效果。”裴眠雪解释道。 风更烈了,将积在树上石上冰面上的雪吹起,漫天又是细细密密的白。 徒羡鱼注意力被吸引过去,朝天空抬起头。 她满身是水,在月光下亮得惊人。裴眠雪目光落到她身上,恰见水珠自那桃花般的眼眸旁滴落,滑过侧脸,掠过脖颈间的线条,没入衣襟、融进水中。 他舌尖轻轻一顶上颚,别开视线。 幽幽的气息自潭底涌向徒羡鱼,她心情缓和了,可症状并未就此而解。 燥热再一次袭来,虽说不如之前强烈,但也难以忽略。心间手上,浑身都似有细脚小虫在爬,痒得想要发颤。 寒潭表面结冰,底下的水还在流动,于她而言,每一声清响都是一次撩拨。 呼吸又有些乱,她低下头,视线正好停在裴眠雪手上,余光还瞥见他的衣角和她的在水中勾勾缠缠。 这人长得很符合她审美,她真想对他做点什么…… 可她打得过他吗?根本打不过。徒羡鱼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把脸转开,开始在心底念大悲咒。 “我要在这里待多久” 约莫过了一刻钟,那些难耐的感觉仍未完全消退,徒羡鱼忍不住问。 她声音低低的、轻轻的,像飘在风里的小羽毛。裴眠雪偏头看她,看见她垂首敛眸,鸦羽似的长睫上流淌着月光,很是惹眼。 “一直到你好为止。”裴眠雪凝视着那一点光芒,回答说道。 徒羡鱼唰的抬头:“万一我到明天才好,岂不是要在这里杵到明天?这里是开放区域吧?会有人来吧” 裴眠雪向外轻扬下颌,示意她看周围:“这里都结冰了,谁来来溜冰还是凿冰捞鱼” “来静心。”徒羡鱼没好气道。 裴眠雪神情变得无奈,当着徒羡鱼的面在附近落下一道结界。 “好了,不会有人来了。”裴眠雪道。 “哦。”徒羡鱼心说她压根辨不出裴眠雪施的是什么术法。很快她又有了新的问题,右手一把抓住裴眠雪握在自己手腕上的右手,言语警惕:“你不会一会儿就跑了吧?” “不会。”裴眠雪眼中无奈更深。 “那就好……谢谢。”徒羡鱼的心情再度平静。她移开右手,往四下看了一圈,低声嘀咕:“还好不是什么不做就会死的毒。” 裴眠雪太阳穴跳了一下,“你还是别说话了。” 第21章 “七年前?师无涯?是那个英…… 戌时四刻, 狐妖留在徒羡鱼体内的情毒总算清除干净,她再无不适之感。 但不妙的是在水中待了太久,徒羡鱼几乎要被泡发了。裴眠雪捞她上岸时, 她一个没站稳差点儿跪下去,不得不劳驾裴眠雪将她带回。 青华峰比她初醒时静了不少。 重回方才的小院,饮下一杯热茶,再换上自己的衣裳, 徒羡鱼终于定下心神思索自己来到寒山这件事。 离任务目标又近了一步,比预计快不知多少, 如果系统有机会诈尸开机, 想来不会再给她打“任务消极”的评价。 不过这也极可能是任务的最后一步了。多少精英执行者在那位岁熄剑尊身上铩羽,她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又能起什么作用呢? 等系统开了机,摆烂一定要小心才行。徒羡鱼捧着喝空的茶杯做下决定,心情舒畅。 这座小院有一厅一寝屋,徒羡鱼和裴眠雪同在厅中, 在正中央的方桌前对坐。茶是裴眠雪泡的, 明前的顾渚紫笋,轻抿一口唇齿留香。但徒羡鱼是牛饮,喝空一杯又给自己倒上一杯。 等水变温的过程中, 她往裴眠雪衣衫上瞅了一眼。这人打从第一次见面起,就没换过衣裳, 而她眼下换的这一身和先前那身一样, 刺绣都是棠花, 也同样是青色打底。 “好巧,我们又撞图案了。”徒羡鱼拨弄着茶杯说道。 -- 第52页 她走进厅室时裴眠雪便注意到这个细节,闻言笑了声:“你喜欢棠花?” “主要还是刺绣和配色好看。”徒羡鱼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裙摆, 回答说道。 徒羡鱼有些犯困,但裴眠雪还不走,正事也没说完,便趴下去,拿下巴尖抵着桌案。 “现在可以说之前的事了吧?狐妖死了,我昏过去了,机缘也跟着没了吗?”先前已经有了开场白,这会儿徒羡鱼直切主题。 裴眠雪的回答和上一次相似:“这事等会儿再说。” 徒羡鱼皱起鼻子:“你在等谁?” “师父。” “他也要到寒山了?”徒羡鱼惊讶直起身,片刻后想起裴眠雪将她从青瑶山带到这里也没花多少时间,又趴了回去。 “逛山下的夜市去了。”裴眠雪道。 徒羡鱼“哦”了声,感到这一次等待或许遥遥无期。 她醒后就有些饿,可那时注意力很被转移了,此刻闲下,那感觉又涌上来。而这座小院空空如也,她唯有用一条压缩饼干果腹。 任务局细节处理得妥当,这饼干是拿油纸包的,很符合这个时代的特征。徒羡鱼拆开纸包:压缩饼干长条形,外表黄扑扑,闻之无味,观之粗糙。自然,食之难以下咽。 裴眠雪扫了一眼,露出嫌弃的神色,在徒羡鱼犹豫数次终是选择将饼干送入口之前道:“这里有膳堂,十二时辰都开着。” “膳堂?”徒羡鱼眼神变亮:“我现在在入门未满三年的新弟子待的青华峰?” “你了解得倒不少。”裴眠雪啜了一口茶,语气散漫。 任务局虽然将岁熄剑尊的相关信息列为保密,但寒山派的资料是开放的,系统往她脑子里塞过好几次,想不了解也不行。 寒山十三峰中,只有新弟子们居住的青华峰有统一膳堂,其他峰上的弟子若有进食需求,要么来青华峰,要么自行解决。 徒羡鱼把压缩饼干重新包好、塞回乾坤葫芦里,对裴眠雪露出乖巧讨好的笑容:“师兄呀,可以劳烦你带我过去吗?” “青华峰膳堂用灵石做交易。”裴眠雪给了一句提醒。 徒羡鱼在三眼蛇妖的洞穴中收获了一些灵石,可这话让她立刻想起她没拿到打狐妖的战利品,表情逐渐痛苦。 虽然她对成亲一事无感,也没有真的和狐妖成亲,但还是做出了牺牲,不是吗?徒羡鱼又生出点儿委屈。 这时白逢君的声音从院外飘进来:“铁柱啊,你怎么把你师妹带到这旮旯来了,叫为师一阵好找。” 他人也飘进来,白衣束腰,戴紫玉发冠,模样依旧十足十的可爱,但比起华京城里的初见,少了稚嫩青涩,多了几分意气和清朗。 徒羡鱼无心观赏他的新模样,幽幽抬眼,给出解释:“师父,这里寒山派是安顿新入门弟子之处,新人入门满三年、通过了琅华试,才能择去其他地方。” “寒山这鬼地方,规矩就是多。”白逢君嫌弃道,行至桌前,拂袖而过,在桌上放出两个食盒。 “徒徒,为师从夜市上给你带了吃食。”白逢君笑起来。 “谢谢师父。”徒羡鱼声音低低的,已是没有太大的进食欲望了。 “怎么了?还没恢复好?让为师看看。”白逢君瞧见徒羡鱼的模样,眉头一皱,走到她那一方,伸指搭上她腕脉。 然后对裴眠雪道:“铁柱,你顺便把青瑶山上的情况说一说。” “狐妖垂死挣扎,你掉进了裂缝,但没多久……”裴眠雪正饶有兴趣地欣赏徒羡鱼的表情,抬了下衣袖,三言两语讲清发生在徒羡鱼身上的事。 徒羡鱼神情大变,越听越惊,从惊讶到震惊到震撼,“不可置信”一词都不足以形容她的表情。裴眠雪说完后,她迟疑地抬起手,指了指自己:“那一架子法器,都被我吃了?我还长出了翅膀?” “嗯。”裴眠雪应道。 “真的?” “嗯。” “可我没有感觉到我身体有任何变化!”连狐妖下的毒都留在体内,徒羡鱼觉得这件事难以理解。 裴眠雪笑了:“很巧,我也没有。” “那我不就吃了个寂寞?”徒羡鱼再一次趴到桌上,表情变了又变,最后两眼茫然,“可我为什么会这样?” “和你在花间秘境里唤出昭天印一样,这个问题的答案,只能你自己找寻。”裴眠雪道。 白逢君坐在徒羡鱼身旁,托着下巴稍作思忖:“或许徒徒你身上有什么远古血统。” 徒羡鱼开始细翻沈惊枝的记忆。 沈惊枝外祖家不太涉修行之事,只是俗世里的富商家族。寒江沈家倒是出过极厉害的修行者,但和徒羡鱼所表现出的并无相似处,当然,也可能是相似处没有被记载下来。 此刻徒羡鱼特别希望系统能开机,将这种复杂的问题交给外置大脑去解决。 “也或许是没到时间。”裴眠雪端茶欲饮,但杯中茶已凉,茶香也稀,遂又放下。 “别想太多,身体没出毛病就行,明日之事明日再愁。”白逢君轻拍徒羡鱼肩膀,把食盒推到她面前。 裴眠雪有了离开的打算,站起身来。徒羡鱼忙问:“狐妖的法器都被我吃了,那武器呢?” “在你的葫芦里。” 徒羡鱼拔下壶塞、将意识投进去,发现果然多了一个如山的武器堆——她先前拿放压缩饼干都是凭记忆为之,并未细看葫芦内,也没想着要检查。徒羡鱼心情变好了,露出笑颜,又问:“那山洞里的夜明珠呢?” -- 第53页 裴眠雪:“自然是在山洞里。” 徒羡鱼:“……” 她好心情不再,痛苦扼腕:“铁柱,夜明珠很值钱的。” 裴眠雪被她这模样逗得笑了声,眼眸垂下掀起,将她仔细端详一番,手往虚空里一抓,抓出一颗比脸盆更大的夜明珠。 他把夜明珠丢向徒羡鱼。 一颗完整的大夜明珠,可比零零散散的小珠子加起来更值钱。笑容回到徒羡鱼脸上,她一把抱住夜明珠,甜甜说道:“谢谢师兄。” “啧。”裴眠雪应得不咸不淡,振袖转身,走出这间不大的厅堂。 “师兄慢走。”徒羡鱼挥舞手臂欢送。 裴眠雪的身影转瞬不见。 白逢君心情很是复杂。他揭开徒羡鱼迟迟不动的食盒,拿起筷子夹起一只炸虾,蘸酱后吃下,感慨道:“二丫,你和你铁柱师兄处得挺不错啊。” 徒羡鱼上半身转回去,收好夜明珠,拿起食盒里的另一双筷子,也往嘴里送了个虾。 “他很难相处吗?”她边吃边问,话语清晰,带着笑意。 “一般人都没法和他相处。”白逢君摇了摇头,似是想起什么,神色充满回忆。 尔后话锋一转:“眼下都到寒山了,你不好奇你师兄的身份?” 徒羡鱼又夹起一个油酥猪肉丸,蘸酱时不小心蘸多了辣椒,吃下后表情一变,赶紧端茶来饮。 稍作缓和,徒羡鱼道:“我更好奇他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铁柱他啊,他有难言之隐。”白逢君抬眼望向厅外,眼神变得伤感,举杯临风长叹息,“他怕你知晓了他是谁,不肯接受他。” 徒羡鱼筷子一顿。 难道是在江湖上臭名昭著的人?寒山派有这样的人? “他……他身上发生过不好的事吗?”徒羡鱼小心翼翼措辞。 “太多了,多到数不清,什么样的破烂事都有。”白逢君饮下一口茶,低声答道。 徒羡鱼脑海中浮现出父母双亡、家宅被抢、在村口坐着哭泣的少年赵铁柱的模样,想起“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莫欺少年穷”的逆袭桥段,随后觉得不太礼貌,把这些念头从脑中摒去,道:“我还是别问了。” 白逢君听得一愣:“你不关心关心他?”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他不提,自然是不想提。”徒羡鱼道,“再说了,你看他现在的样子,需要谁去关心?” 白逢君默然。他开始觉得自己这个小徒弟不一般。 徒羡鱼吃东西速度快,但并非狼吞虎咽,坐姿端正,执筷动作秀雅,看起来斯斯文文。 白逢君给她续了杯茶,待她吃得差不多了,问:“小徒,你当真要住这个小破屋?” 这屋子算破吗?还带个院子,没事能种点花草,比她在任务局住的单人寝室好多了。徒羡鱼摇头:“我还挺喜欢这里的。” “行吧,院子里那棵树不错。”白逢君撇了下嘴。 “师父你住哪?” “你住青华峰,我自然也要在这里了。”白逢君说得理所当然。 徒羡鱼不由好奇起他和寒山派的关系。 寒山派是这天下数一数二的大门派,白逢君非寒山之人,却能来去自如,除了赵铁柱那一层关系外,想来和寒山派高层也交好。 可他对寒山派的态度又很微妙,提起时总是嫌弃。 奇怪奇怪,这一师门的人都奇怪。等系统醒了,让它找找狐面书生的资料。 白逢君不知徒羡鱼所想,放出神识往青华峰上一扫,大叫了声“不妙”:“这里竟然没有单独的空院子了!” 而徒羡鱼这里仅能住她一人,她也不想和别人同住。她把食盒收拾一番,道:“师父就去师兄那里吧。” “可气,可气!却也唯有如此了。”白逢君叹息饮茶,往桌上丢去一道术法,清理食物残渣,然后从椅子里跳到地上。 “亥时了,你累了一日,为师便不打扰你了。这是联络法器,对着它说话为师便可听见。” 他将一截带着三个孔的陈年老木放到徒羡鱼面前,一步便走到厅外,不过就要迈出第二步时又停下,回过头来说:“徒徒,若你好奇你师兄身份,随时来问我。” “好的。”徒羡鱼不太理解为什么他如此希望她对赵铁柱感兴趣,但还是做足礼数,起身相送:“师父慢走。” 时辰已晚,冬夜本无虫鸣,寒山的夜晚越发清寂。 明月逐渐升上中天,天岁峰的道殿满地皎白。 一只黑猫从墙头跃下,带落些许积雪,脚步轻盈地从月光上踩过,拾级而上,走进殿中。 这是道殿偏殿,亦是峰主寝殿,此间竟引来清泉作池,池中鱼戏莲叶,甚是有趣。黑猫到清池边上洗了洗爪子,走向坐在窗下那一剪月光里自己同自己对弈的人。 这人广袖轻垂,眉目沉静。 黑猫在棋盘前趴下,鼻翼翕动,到处嗅了嗅:“阿雪,你把那个身上有奇怪气息的小姑娘带回来过。” “嗯。”裴眠雪应得平淡。 “依我之见,她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否则你怎会将她带回来?”黑猫摇头晃脑,拉长语调说道。 裴眠雪不理会这话题,往棋盘上落下一子,说起:“七年前师无涯找我师父算过一卦,你还记得吗?” “七年前?师无涯?”黑猫甩了一下尾巴,回忆片刻记了起来,“是那个英俊又冷冰冰的少年?” -- 第54页 “英俊?”裴眠雪抬起眼眸,目光转向它。 “自是英俊无双啦。”黑猫坐了起来,尾巴不住摇摆,有些兴奋,“你在这山里,不打听外面的事,那小伙子可受年轻姑娘欢迎了,媒人去他家提亲,都得拿号呢!” 裴眠雪挑了一下眉。 “好吧。”黑猫停下甩尾的动作,语气变得正经,“那一年就来了他一个,是为了寻人吧?好像一开始只是让你师父随便算一算,最后卦象却是个寻人卦,寻他命定之人。” “现在找到了吗?” “这我哪知道?应该没有吧,否则那些人也不用上师家提亲了。” 啪嗒。 裴眠雪往棋盘上又落子。 一人一猫不再说话,寝殿里静得落针可闻。 当月影转过一格,黑猫起身伸了个长长的懒腰,道:“我想去找那个小姑娘,我对她很好奇。”说完跳上窗台,后足一蹬,就要出去。 “幼清。”裴眠雪喊出它的名字。 黑猫将脸转向他:“你说。” “在她面前的时候,你要记住你只是一只猫。”裴眠雪不曾抬眼,话语伴随着棋子碰上棋盘的清响。 话微顿,又说:“还有,现在太晚了。” * 徒羡鱼将小院熟悉了一遍,用自己的床单被褥重新铺床。白日里睡了太多,她本以为这一夜会很难入眠,不曾想躺下没多久就又睡着了。 一夜无梦,睡得极好,醒来时天光初亮,推开怀表一看,是卯时。 她拥被起身,脑海中响起一个熟悉的机械音:“执行者助手系统持续为你服务。” “哦,统统,你醒了。”徒羡鱼谨慎地切换到了心音模式,腔调浮夸。 “正在确认位置……”系统给予了公事公办的回应,旋即惊道:“你已经在寒山派了?” “嗯。”徒羡鱼笑容里带着点儿小骄傲。 “执行者1073,我为你感到自豪!”系统的语气也变得浮夸,可紧接着恢复到了冰冷无情的工作模式:“正在为执行者规划任务路线……” 徒羡鱼一个头两个大,赶紧喊道:“停!” “比起规划任务路线,我认为还是先给你找个外装机更为妥当。”徒羡鱼思路明确地分析,“那两位一旦出现你就要主动回避的强者,是我的师父和师兄了。” 系统:“……” 系统:“…………” “这是什么展开!”系统大为震惊。 “来寒山派路上的展开。”徒羡鱼回道。 系统陷入了沉默。 徒羡鱼隐晦地笑了一笑,下床穿衣。 山上冷,徒羡鱼裹上她的毛领披风。 小院里有一棵参天的老树,树下有井,井水清澈冰冷。好在昨晚裴眠雪泡茶的茶具还在,她用他的炉子和壶把水烧开,兑成温水洗漱,随后又烧了一壶来喝。 白逢君的食盒也在,昨日徒羡鱼没将所有东西吃完,眼下打开,食物竟还保持着温度,闻起来很新鲜。 徒羡鱼心情更是愉悦,坐下来大快朵颐。 她吃完一块牛肉酥饼后,系统终于有了动静,干巴巴说了句:“经过计算,我同意你的提议。” 系统之所以会被察觉,是因为执行者是人,而它和执行者属于寄生和被寄生关系,这在修行界中是一大禁忌。如果让系统独立出来、拥有自己的、非人的躯体,就不会被过分注意了。 可有一点,它不得不提醒徒羡鱼:“一旦我变成独立机体,你将无法再使用心音模式与我交流。某些时刻,我无法第一时间将信息传送于你。” “这种不便利,我们一起克服。”徒羡鱼强忍住欢喜,遗憾又诚恳说道。她巴不得系统早早脱离自己,省得这玩意儿时不时往她脑子里塞东西,叭叭叭催促她做任务。 系统:“我会找一只动物寄生,伪装成你的灵宠。” 徒羡鱼说好,心情甚好地夹起炸虾。 盒中还有三条炸小黄鱼和一个烤鹌鹑。徒羡鱼吃完虾,向着炸小黄鱼伸筷,忽见一只黑不溜秋的猫翻过院墙窜进来,跃到厅中空空的置物架上,轻轻甩动尾巴,黄澄澄的眼睛直视自己。 “猫?”徒羡鱼一惊。 “喵~”黑猫冲她叫道,叫声娇软,讨好意味十足。 下一刻,它看见食盒里的鱼,又唤了一声,眼里流露出渴望。徒羡鱼看着它,眼里也闪烁出光芒。 徒羡鱼搁下筷子向它走去。 她没有捉猫的经验,动作虽然放轻了,但掩饰不了刻意。 黑猫敏锐地察觉到不妙,后足一蹬,狂冲进院子,打哪翻来的打哪逃了出去。 “喵!” 风中余下一声惊恐的猫叫。 第22章 “你闭嘴啊!” 黑猫逃得太快, 就跟一阵风似的,眨眼从墙头没了,徒羡鱼甚是遗憾地摇头。 系统道:“那只猫自我意识太强, 无法成为我的躯体。” “那你要找什么样的?”徒羡鱼坐回桌前,重新拿起筷子。 系统:“新死或者刚出生的。” “这要求有点难啊……”她夹起一条炸小黄鱼,咔嚓一口咬断尾巴,琢磨着是否要去替系统打点野兔野鸡什么的回来。但兔子和鸡都是她爱吃的, 当成宠物来养,不是活生生缩减自己的食谱? 她脑中闪过一道灵光:“刚才那个是公猫还是母猫?” -- 第55页 “公的。”系统答道。 “那就没法让它下崽了。”徒羡鱼再度生出遗憾之情, 咔嚓咔嚓吃掉炸小黄鱼的脑袋。 “这山中有许多野猫野猴, 我会自行留意,你专注任务即可。”系统又对徒羡鱼进行了一次侧面催促。 徒羡鱼开始吃第二条炸小黄鱼。 天空阴沉,或许又有雨雪,徒羡鱼收拾起屋子——主要是将乾坤壶里的一些东西摆到屋中,然后清点狐妖洞穴里的战利品。 这些武器各式各样,有刀有剑有斧有锤, 一些有明显的门派标识, 另一些则无。它们都是狐妖杀人之后夺来的,本是又主之物,徒羡鱼不安心就这样收下, 打算摸熟了寒山派的规矩,请人将有标识的送还回去, 也算告慰亡魂。 一番整理, 约是辰时三刻, 院门被人扣响,系统提前“看”过,来的是青华峰上的人。 徒羡鱼过去开门。 门外的人身穿寒山派暗银色的服饰, 腰间配剑,面上带笑道:“沈师妹。” “这位师兄好,请问你是?”徒羡鱼回以一笑。 “我是青华峰的执事,负责接引新入门的弟子,姓张。”门外人道,“沈师妹初来乍到,还未熟悉环境,我带师妹去风荷坊领取门派出入凭证、书籍及一些用品。” 徒羡鱼正愁没个人带自己走入门流程,向着这位张执事一礼:“麻烦张师兄了。” “沈师妹客气。”张执事笑笑,“师妹准备好了吗?若是准备好,咱们这就出发。” “准备好了,劳请师兄带路。”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山道。张执事走在徒羡鱼之前,给徒羡鱼讲青华峰上的规矩和纪律。徒羡鱼还未开始修行,他照顾她的步伐,将速度放得很慢。 青华峰上的寝舍并不统一在一处,在这山上星罗棋布。徒羡鱼走了没多久,就到了弟子们平日里上课的朝光楼,再走一段路,又到演武堂,然后经过膳堂、小书阁、戒律堂等。 寒山派新弟子众多,一路上人来来往往,很是热闹。每途经一处,张执事便为徒羡鱼介绍一番,路过飞行兽驿站时,还详细说了每一种飞行兽的优缺点,最后带她来到风荷坊领取物品。 她在这里领到一块玉佩和一枚储物戒。玉佩上的图案和裴眠雪给她那块玉上的相同,是出入凭证,储物戒里则放着寒山派发给新弟子的物品。 张执事让徒羡鱼从储物戒取出一把玉剑,对她道:“这是咱们寒山弟子用来选课的法器。门派对弟子选什么课、选多少课不做要求,但若三年后无法通过琅华试,就不能再继续留在寒山了。 “师妹将神识沉进玉剑中,即可看见课表,红色字样的代表即将开课,可以选择,用神识轻点即可,不过有的课极受欢迎,师妹若是晚了,很可能选不上。黑色字样的代表课程正在进行中或名额已抢完,不能选择。” “多谢师兄告知。”徒羡鱼还不会调动神识,便没有立即尝试。 张执事的任务也完成了,离去前对徒羡鱼道:“在花间集会上搏出名次、选择加入寒山派的除沈师妹外,还有另外三人,他们要过几日就到。” 徒羡鱼第一反应是花间集会的一百多个人里,也就十个人拥有选择门派的资格,你寒山派竟占了四个?转念想到那可是自主挑选门派的机会,自然要往好的门派去了,寒山派在榜上排名可是一直居高不下的。 “是哪三人?方便告知吗?”徒羡鱼问。 张执事答道:“名字分别是初菀、江波和薛北流。” 巧了不是。徒羡鱼对初菀印象很好,对江波和薛北流的也不是太差,开始生出期待。 毕竟四个人,可以凑齐麻将局了不是? 徒羡鱼辞别张执事,拢了拢衣袖,拉紧衣领,迎着山风往回走。 她将玉剑拿在手里研究,寻思一番后尝试着像使用乾坤壶那样将意识潜进去,没想到竟成功了。 视野里出现一行又一行文字,有红有黑:“初阶咒术,十一月初三至一月初五,授课地点宝华殿,授课人……” “珠宝鉴赏,十二月初一至三月初一,授课地点尧舜堂……” “毒尸研究,十一月廿三至二月廿八,授课地点朝光楼……” 青华峰上开设的课程五花八门,让徒羡鱼回忆起在任务局里上学的那段时光,面庞爬满痛苦,迅速将意识抽出。 她不愿学习。 可如果什么都不学,待在寒山派的时限仅有三年。 她现在有师父、有师兄,还有一笔丰厚的物资,可以将生活过得舒舒坦坦,与其回归任务局接取下一个任务,不如、不如在这个世界苟着。 徒羡鱼挣扎片刻,又将意识沉进玉剑里,将可选的课程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她并非站着不动做这事,一边看着课程安排,一边慢吞吞往小院挪。 挪着挪着,系统对她道:“建议执行者进入宝华殿,向同修们打探裴眠雪的信息。” 意识从玉剑上抽离,徒羡鱼抬头一看,前方不远处有一座大殿,身穿寒山派服饰的修行者三三两两朝殿内走。 “别人是去上课的,咒术课,我一个咒都不识得,就这样混进去,会扰乱人家的秩序。”徒羡鱼拒绝了系统的提议。 徒羡鱼继续一边琢磨选课一边往回挪。 挪了一刻钟后,系统又道:“建议执行者进入演武堂,向同修们打探裴眠雪的信息。” -- 第56页 你当这是在玩游戏,周围的人都是点击就可交互的npc? “那里在上剑法课,我进去找打吗!”徒羡鱼在心底大声斥责系统。 她不再步行返程,去到最近的飞行兽驿站,雇了一只白鹤。 来时她走了一个半时辰,骑白鹤而归,仅花了一刻钟。就是走空路风太大,吹得脸疼。 系统不仅没法再提建议,还在她即将抵达时关机,这让徒羡鱼提前知晓了自己小院里有人。 进门前,她把风荷坊发的刻着名字的木牌挂到了门上。 院中的人是白逢君。他往这小院里添了两把藤椅,自己坐在其中之一里,晃着腿吃糖油果子,神情惬意。 “徒徒回来啦。”白逢君咬着糖油果子含糊不清说道,抬手招呼徒羡鱼过去。 “师父。”徒羡鱼去到他面前。 “本以为你要走上十天半月才能到寒山,便没给你布置什么课业。既然现在来了寒山,就把这里能利用的都利用起来。”白逢君说起对徒羡鱼的安排,“青华峰南面有一片鬼追林,等用过午饭,你师兄会带你过去,你在里面练上数月,把身法和速度提起来。” 徒羡鱼在心中“嘶”了声,她才琢磨完怎么选课,自家师父就开始给自己安排课程了?且这鬼追林听上去并不想什么好林子,还是让赵铁柱带她去。 “我自己去就好,不用麻烦师兄。”徒羡鱼小声道。 白逢君:“那处你自己进不去,要金刚境中境才行。” 那你还让我去?徒羡鱼腹诽。 又听白逢君说道:“反正你师兄闲人一个,你这段时日的修炼都由他来监督。” 徒羡鱼突然紧张:“他不用修炼?” “到了上面的境界,一呼一吸都是修炼。在那个阶段,比起练筋骨、招式这种有迹可循的东西,虚无缥缈的契机更为重要。”白逢君笑了笑。 “好吧。” 徒羡鱼想叹气,想了又想,还是没忍住对赵铁柱生出好奇,问:“他在什么境界?” “明面上还是游天下境,但实际上到了什么境界,除了他,大概就老天爷知道吧,反正我是不知道。”白逢君道。 玄境之上才是游天下境。 徒羡鱼暗暗数起已知的、寒山派游天下境修行者的名字,但数来数去,没觉得哪个和赵铁柱对得上号。 不如直接问师父?可昨天才说了不问的。徒羡鱼有些后悔。 “你这师兄啊,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修行天才。” 白逢君咬掉最后的糖油果子,将竹签捏回虚无,跳下藤椅,向院门口走去:“徒徒,我们现在去青华峰的膳堂,前日我去尝过一次,味道还不错,但若到了正中午再去,定会被挤死的。” “好哦。”她跟上白逢君。 青华峰的膳堂是一栋三层高的楼,一二层开了许多窗口,菜摆在小碗里,按喜好拿取。三楼则和外面的酒楼食肆一般,可以点菜,但价格更高。 白逢君带着徒羡鱼在虚空一掠便至,向她简单说了一下哪些好吃那些不好,走上三楼,点了一口酸菜兔肉汤锅。 他们在临窗的位置坐下。白逢君让徒羡鱼给他调上次的小米辣碟,徒羡鱼则自己调了个青椒碟,吃的时候想起系统的打算,不由暗暗祈祷,希望它别找只兔子当寄生宿主。 汤锅吃了半个时辰。 饭毕,白逢君离去,裴眠雪来到徒羡鱼身侧。这人定定看了徒羡鱼好一会儿,没像之前那样将她衣领一勾、直接御风而起,而是同她一道下楼,一道走出膳堂,走到山道上。 已过午正,年轻修行者们如潮水般涌向膳堂。徒羡鱼观察着他们看到裴眠雪时的神情,却是都如她初见他时一般,眼神里唯有陌生和惊艳而已。 青华峰上的弟子鲜少去其他地方,连赵铁柱都不认识,更何况是裴眠雪呢?徒羡鱼很庆幸自己没有听从系统的建议,去做那些无用功。 风在山野间呼啸不停,吹过道旁树丛间积了一夜的雪,吹起裴眠雪身上青衣。徒羡鱼拉好兜帽,把手揣进暖手袋,挪到裴眠雪后面去,借他给自己稍微挡一点风。 “王二丫。”裴眠雪任由她在自己身后步伐细碎地跟了一阵,突然开口。 “嗯?”徒羡鱼轻轻哼出声。 裴眠雪眼眸微眯:“你已经在寒山了。” “你想说什么?”徒羡鱼很直接地问,并且希望赵铁柱也能直接一点。 裴眠雪转身面朝徒羡鱼,见这小姑娘简直要把自己伪装成一朵带毛边的蘑菇,伸手扯了一下她的帽尖。 “你这一上午都做了些什么?”他问。 “哎你别突然改变速度,我们会撞上的……”徒羡鱼抱怨了一句,然后答道:“青华峰的执事带我认了一遍路。” “之后呢?” “之后就到膳堂来吃饭了。” 裴眠雪眼神微有闪烁,抱起手臂略一歪头:“你就不好奇寒山上的人和事?还是说你对寒山甚是向往,那些人物和事迹都了解了个遍?” “我对寒山的了解普普通通,知道的也就江湖上流传那些……你想要我了解什么人和事?掌门和他宿敌的恩怨纠葛?止剑峰上那位太上长老和苍兰宫宫主的爱恨情仇?还是上一代大弟子如今的执剑长老和他师叔间的二三事?” 话到末尾,徒羡鱼拉高帽子抬起头,眼底流露出明显的兴趣。 -- 第57页 裴眠雪:“……” 他手起手落,将面前这小姑娘的帽子给扣回去,答得言简意赅:“寒山派十大诡异故事。” “鬼故事?”徒羡鱼一怔。 裴眠雪弯眼一笑:“就说眼下这青华峰,据闻东面一间开窗能看到湖泊的寝舍里住着个红衣女鬼……” “你闭嘴。”徒羡鱼不胆小,也不怕鬼,但就怕听这些鬼故事,且她那小院就在东面,推窗可见湖泊。她气得瞪眼,伸手捶了这人一拳,绕过他加快脚步。 “那个女鬼喜欢半夜……”裴眠雪不疾不徐跟上,在她身后用幽幽的语气继续道。 “你闭嘴啊!”徒羡鱼回头又捶了裴眠雪一拳,大步向前跑。 第23章 打麻将。 前方不远迎来岔路, 徒羡鱼一心从裴眠雪的魔音下逃开,闷头狂奔,没太注意方向直接选了一条走上去。她前脚刚落, 后脚还没抬,裴眠雪的声音带着笑从后面传来: “走错了。” 徒羡鱼面无表情地在心里“哦”了一声,倒退回去走上另一条路。 裴眠雪笑过之后,没再说什么寒山十大诡异故事, 垂着衣袖步伐散漫地走在徒羡鱼后面,只在需要提醒和纠正她方向时开口。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 裴眠雪让徒羡鱼停下。 他们来到了一片密林前, 林间弥漫着灰雾,厚重得几乎要将树木包裹遮掩住,还没进去,徒羡鱼就感觉了阴冷森寒的气息。 徒羡鱼想,这应该就是她今天的目的地——鬼追林。 “鬼追林适合金刚中境的人修行,不过青华峰上的金刚中境不多, 且从前鬼追林还出了一些事, 所以鲜少有人来。”裴眠雪在徒羡鱼身后说道,语调漫不经心,“为防止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进去探险, 密林被设了结界,金刚中境以下之人不得进入。” 结界设得明晃晃, 入口处缭绕着一道又一道红光。徒羡鱼伸手一探, 感觉出上面的禁止之意。她把手缩回, 问:“里面有什么?” “鬼追林,自然是林子里有鬼追着你跑了。”裴眠雪弯眼一笑,不等徒羡鱼有什么反应, 将她后衣领一捞,带着她跨过结界,来到密林中。 周围温度骤降,寒冷的气息满遍全身。林间的风肆意至极,呜呜吹着,仿佛是野兽在低吼。它搅动灰雾、聚成一条黑影,猛然涌向徒羡鱼。 这风甚是强劲,徒羡鱼猝不及防,被撞得趔趄后退,差点摔倒。 “别让这里的风追上你。”裴眠雪从徒羡鱼身后退开,提醒说道。 徒羡鱼明白了白逢君说让她练身法是怎么个练法——让她和这林子里的妖风赛跑! 徒羡鱼表面还算镇定,心中嚎啕大哭,而就是这空档,风又撞过来了。她不敢再多想,转过身拔腿就跑。 四面都是灰雾,灰雾中还立着一棵又一棵树,徒羡鱼狂奔的同时,还得注意路,免得撞树。 风的流动也不符合常理,后方正吹着,前方突然又扑来一道,两相夹击,让她不得不改成向左或向右行。 徒羡鱼竭力奔跑,除了开始时不小心被风撞过一次,便没再让它挨上过自己。她不再觉得冷,中途扯掉了披风,跑久了甚至汗流浃背。她非常庆幸赵铁柱没直接带她过来,否则刚吃完饭就走这样一遭,肯定得吐出来。 “这林子有多大,我要跑多久才是个头!”她不知自己跑到了哪里,也找不见裴眠雪的影了,但她知晓这人在林中,能够听见自己说话,大声问道。 等来的却不是回答,裴眠雪直接出现在了她面前,用和她相同的速度倒退走着。他乌发和青衣被风扯起凌乱翻飞,漆黑漂亮的眼眸里含着惊奇之色。 “怎么了?”徒羡鱼被看得满头雾水。 “这是金刚中境的修行之处。”裴眠雪点了一句。 “什、嘶——” 徒羡鱼反应过来裴眠雪在惊奇什么,差点儿因此刹住脚。 前几日在华京的时候,她得用上轻身符才勉强不被沈惊玉追上,在花间秘境里也要使上符纸,才能和妖兽较量一下速度,现在却将这些妖风甩在身后。 她往后看了一眼,那灰黑一团的玩意儿离得虽近,但到底是碰不上自己。 裴眠雪不多说,手向徒羡鱼一伸,把她带出鬼追林。 妖风没了。徒羡鱼不再紧绷着,弯下腰,手撑住膝盖,大口大口喘气。缓和一阵后,她寻了块山石坐下,抬头问裴眠雪:“我速度好像变快了?” “不是好像。”裴眠雪走过去,“手给我。” “干嘛?”徒羡鱼没立即照做。 裴眠雪:“总之不会是给你砍了。” ……这个人。徒羡鱼把右手递给他,没好气道:“铁柱啊,有没有人说过你心很黑。” “没有人。” 裴眠雪手指搭上徒羡鱼腕脉,诊了十数息后让她换手,诊另一侧。 徒羡鱼仰着脑袋定定注视他,观察着他的表情问:“怎么样?是吃了那些法器的缘故,还是血脉觉醒?” “如果没有其他原因,就只能是这两者的影响……经脉还是不通,但脉息比昨日稳了。”裴眠雪松开徒羡鱼的手,垂下眼眸对上她的视线,“你还是怕冷?” “主要是山上风太大。”徒羡鱼道。 裴眠雪神情微动,看向远处:“再休息一会儿,带你去个地方。” -- 第58页 徒羡鱼没问要去哪,从乾坤葫芦里扒拉出水袋,咕咚咕咚饮下。 飘在天空上的阴云不知何时被吹散,山野间光线变得明朗。天气变好,体质也在变好,徒羡鱼心情舒畅许多,休息够了自觉起身。 裴眠雪带徒羡鱼的方式一如既往,拎起后衣领,往风中一踏,眨眼后就到了。 他们来到一个开阔的广场上,这里东面列着两排武器架,以剑居多,西面有许多沙袋和木桩,南面则是门廊,北面有一高台,像是什么专门的比试场地。 “青华峰的演武堂。”裴眠雪道。 当下时分,演武堂中无人授课,但有零零散散的弟子在练剑或打木桩。裴眠雪领着徒羡鱼往西走,来到一个形如日晷的石盘前。 他向着石盘一抬下颌,道:“砸。” 石盘坚硬,徒羡鱼向后缩了缩脑袋:“用拳头?” “嗯。”裴眠雪应道。 “……用拳头直接砸?”徒羡鱼感到害怕。 “不会受伤。”裴眠雪语气染上些许不易察觉的无奈。 徒羡鱼看了眼裴眠雪的手,想说那你砸一个给我看看。但这人至少在游天下境,一拳头下去,恐怕这石盘就直接碎了。 为这石盘着想,徒羡鱼没有把话说出口。 她轻轻出了一拳。 拳风向那石盘而去的过程中,她明显察觉到一股阻力;当拳头碰上石盘的一刻,石盘表面竟轻软地陷了进去,完全没有碰上硬物之感,仿佛打到了棉花上一般。 紧接着,石盘变成了暗沉的灰黑色。 裴眠雪笑了:“没看出你还挺谨小慎微。” 徒羡鱼惊讶地收回拳,不理他的戏谑:“它变颜色是什么意思?” “这一拳不痛不痒的意思。”裴眠雪道。 徒羡鱼悟了,这大概是个测试力量的工具。 就不能一开始说明白吗?她对裴眠雪皱了皱眉以示抗议,动作不再畏畏缩缩,两腿分开,捏起拳头收至身前,然后迅速送出。 “这是检测力量天赋的石盘,测天赋而非力气具体有多大。灰色之上是绿色,代表天赋普普通通;绿色之后是蓝色,比普普通通稍微好上一些的意思,能够打个良;紫色是优良,橙色则是……” 裴眠雪说着,拳风自他身前擦过,徒羡鱼的拳头重重撞进石盘,激出一片绚丽的橙色光芒。 这光芒有些刺眼,徒羡鱼眨了眨眼,偏头问他:“则是?” 裴眠雪:“则是很有天赋,可以往力量型发展。”然后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既然如此,给你打一把重剑?或者更纯粹一些的,比如重锤?” 这和徒羡鱼一贯使用的武器相去甚远,徒羡鱼又怎会看不出他在开玩笑,道:“大可不必。” 毫无疑问,她的力气和力量天赋也远胜从前了。 徒羡鱼寻思着这应当是“血脉”和法器两者共同作用下发生的改变。若她“吸收”更多的法器,也能引起更大的提升。 可惜目前而言,这种吸收是个被动技能,她还不懂怎么操作。 徒羡鱼摇摇头。 而同在演武堂西侧,在木桩前练习拳脚的弟子见到石盘上迸发出橙色光芒,神情一震,随即丢开木人桩,旋风似的跑向徒羡鱼,眼神里仿佛带着火花。 “这位力大无穷的师妹,可愿与我切磋一二!”他兴奋说道。 他是个身材魁梧的男子,身高大抵有两丈,壮硕如山,穿一身短打,赤.裸的胳膊上肌肉虬结,往徒羡鱼身前一站,完全挡住她的光线。 你们寒山派的人这样直接吗? 徒羡鱼先是被他话里的“力大无穷”一惊,随后生出压力。这人毫无疑问是个力量行修行者,和他打,岂不是要被揍成肉饼。 她稍退半步,挤出笑容:“就不了吧,我还有事。” “那好,我等你忙完。”壮汉略显遗憾,但应得认真。 “好的,我去忙了,再会。”徒羡鱼往后再退半步,冲他又笑了笑,拉起裴眠雪就往外走。 她走出了在鬼追林里躲妖风的速度,一直到走出演武堂,来到外面山道上才停。 松开裴眠雪手腕,她往这人面上一瞄,发现他一直在看她,脸上还是那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你干嘛这样看着我?”徒羡鱼警觉地和他拉开距离。 裴眠雪勾起唇:“想试试小师妹的极限在哪。” 徒羡鱼心中的不妙预感更浓,走得更远:“怎么试?你不会也要和我切磋?” “先换个地方。”裴眠雪向徒羡鱼走过去。 他手指就要勾住徒羡鱼衣领。徒羡鱼不喜被这般对待,一个扭身躲开再啪的一下拍开这人的手,说道:“你别每次都拎衣领,很窒息的!” “有么?哪次超过了一息时间。”裴眠雪眉梢轻轻一挑,学徒羡鱼抓他手腕的动作将人抓住。 仅用了半息,徒羡鱼被裴眠雪带回到鬼追林。 灰雾缭绕、阴风怒号,徒羡鱼对这个地方充满抵触。 又来吗? 纵使她力量和速度都比从前提升了不少,但她还是不想再被追着跑。 再说,这里怎么测极限?让妖风提速吗? 徒羡鱼扭头要问,却见裴眠雪折下一根树枝做剑,向她凌厉劈来。 “躲。”裴眠雪道。 “不是吧?”徒羡鱼凭着本能闪躲,堪堪避过之后,拔腿狂跑。 -- 第59页 裴眠雪身形一掠、绕到她身前,斜挑一剑。徒羡鱼狼狈侧身,欲哭无泪地躲开,道:“我问过师父了,他说你至少在游天下境,你这不是欺负人吗?” “游天下境陪你练,提升岂不更快?”裴眠雪笑起来。 “啊啊啊啊你不要过来啊!” 魔鬼!徒羡鱼还在心中大喊,跑个不停。 这一下午,徒羡鱼一直在鬼追林里躲裴眠雪的剑,期间裴眠雪仅给了两刻钟休息时间。 待到天色将暮,鸟雀归巢,裴眠雪丢掉树枝、把累得半死的徒羡鱼捞出鬼追林。她往道旁山石上一坐,再不愿起身,裴眠雪说去膳堂也不走。 “我累了,走不动了。”徒羡鱼有气无力道。 “晚饭也不吃了?”裴眠雪好笑地看着她。 “完全没胃口。”徒羡鱼神情很丧,别说吃东西,连水都不想喝。她盯着东落一块石子西掉一根草屑的路面,心说若是整洁些,她能直接躺下去睡个昏天黑地。 “娇气。”裴眠雪轻嗤一声。 徒羡鱼听着这话,连眼皮子都不抬,更不想说话反驳。 “想想三年后的琅华试。”裴眠雪抓住她的手腕,把人拉起。 眨眼之后,徒羡鱼回到自己的小院,并且是寝屋。她也不在乎裴眠雪是否还在了,反正她这副狗样子都是他折腾出的,往床上一爬,脸往枕头里一埋,不肯再睁眼。 “酉时一刻了,要吃什么?”裴眠雪倚上床柱,看着连鞋都不脱就往被子里缩成一团的人道。 “吃人。”徒羡鱼丢出两个字。 裴眠雪哼笑:“也不是不行,但这种食物,你得自己去抓。” 徒羡鱼在被子底下翻了个身,把鞋蹬到床下去,话语低又快:“我要吃麻婆豆腐、干煸土豆丝、蟹黄玉米、白灼虾、爆炒黄喉、麻辣小龙虾……” 她念了不下十道菜名,有一些裴眠雪都不曾听说过。 裴眠雪啧了声,伸手向窗外一抓,隔着小院到膳堂的距离,将一本菜册抓到手中,丢向床上的人:“你不如把它从头到尾念一遍。” “劳驾点个灯,再给我一个洁净术。”徒羡鱼嘟嘟囔囔翻身,打开菜册。 徒羡鱼最后选了爆炒黄喉、蟹黄玉米、清炒时蔬及一道汤。 裴眠雪应下后离开。他没有亲自去膳堂,把这事交给了天岁峰上他的剑童。 小剑童手脚麻利且话少,至多好奇地瞄徒羡鱼几眼,将食盒送到小院厅中便离开。徒羡鱼慢吞吞从床上爬起,慢吞吞进食,食毕又倒头睡去。 但她没能如愿一觉睡到天明,到了戌时二刻,系统把她喊醒:“有人来找你了。” 徒羡鱼不太高兴地把被子拉高。 咚咚咚! 院门被敲响,同时响起的还有一个大嗓门:“沈师妹!沈师妹你在里面吗?” 这声音耳熟,徒羡鱼脑中浮现出下午在演武堂见到的那个魁梧壮汉的身影。 他定是来找她切磋的。徒羡鱼想假装不在,可她房间里的蜡烛、屋檐下的灯笼都亮着,修行者还能通过呼吸声辨人,无法假装。 等明天,一定要让白逢君或者赵铁柱给她这小院落一个隔绝窥探的结界。 徒羡鱼不情不愿地下床,穿好外衫,理了理头发,去外面开门。 天穹里挂上了一弯月,将山间石板路照得清透。 夜风清寒,魁梧的修行者站在门口灯笼下,依然是短打赤膊,笑容真诚:“白日里忘记问沈师妹姓名和住所,还好我打听到了。哦,我姓孙,单名一个翼字。沈师妹现在忙完事情了吧?可否与我切磋一把?” 切磋,果然是切磋。这是什么样的切磋狂魔?徒羡鱼做了个深呼吸。 “孙师兄,人生在世,要懂得劳逸结合,现在已是戌时,该停下一天的学习和修炼,进行娱乐和放松了。”徒羡鱼口吻郑重。 孙翼挠了挠头:“沈师妹的意思是,娱乐之后就愿意和我切磋了?” 徒羡鱼:“……” “我唯一会的娱乐是投壶,师妹要一起玩吗?”孙翼完全不认为自己的理解有问题,脸上又出现了笑容。 投壶不还是比试?还不如直接进行武艺切磋呢! 若是没有被裴眠雪特训,徒羡鱼会答应他的请求,然后看准时机认输,以绝后顾之忧。可她现在一点都不想抬手臂。 不过站在门口吹了一阵风,徒羡鱼完全不困了,想到这山中毫无乐趣,戌时也算早,长夜漫漫,无所事事,便问:“你会打牌吗?” “打牌?什么牌?” “打麻将。” “麻将啊,听是听闻过,但……”孙翼又抬手挠头,欲言又止,似有些不情愿。 “麻将,是这世界上最妙的玩乐。”白逢君的声音在夜色里响起来,清清朗朗,透着认真和严肃,“它不仅能激起人的斗争欲和好胜心,还能锻炼记忆和算力,对修行甚有帮助,道友可不能小觑它。” 他人也踏月而来,仍是上午见过的白衣打扮,笑容可亲地伸指点人:“一二三,咱们有三个人了,虽然通常是组四人局,但三个人也能打。” “麻将当真有你说的这么好,对修行有益?”孙翼面露迟疑。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白逢君笑道。 “沈师妹,真如此?”孙翼将头转向徒羡鱼。 -- 第60页 徒羡鱼点头:“当真如此。” * 夜穹一弧弯月,四五星子,同照两处人。 风自青华峰上掠过,吹往天岁峰山巅,在林间石上低回高转,将山间那人雨过天青色的衣摆吹得招展如旗。 他凤眼狭长清亮,正是裴眠雪。 一只黑猫在山石上几次跳跃,落到他脚边,坐下一边舔爪一边说道:“你这一天都不在天岁峰,又去找那个小姑娘啦?” “有事就说。”裴眠雪眺望着夜色下的某处,应得颇冷淡。 黑猫对他的态度习以为常。 “她今天吓死猫了!”猫将尾巴往地上拍了拍,“她看我的眼神,就像看到猎物一样!你说,她是不是想吃猫肉!” 裴眠雪掠了猫一眼:“她的想法,我怎会知道。” “她是你师妹……我本以为她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呢,谁知道……哎,往后的日子不好过了。”猫叹了一口气,在裴眠雪脚边转起圈,“你素日里很少来这个地方,今天怎么想起到这儿来了?” 裴眠雪不理这问题。 它停下,向着裴眠雪所看之处看了一眼。 “哦,你在看青华峰。”猫往裴眠雪脚背上扫了一下尾巴,“那肯定是在看那小姑娘了,她现在在做什么?” 这话惹得裴眠雪笑了声,笑声在风里轻掠,染上几分凉。 “打麻将。”他回了三个字。 第24章 可以帮我们弄个自动搓麻的阵…… 徒羡鱼小院中的麻将声直到亥正才停, 若非白逢君督促她明日还要早起修行,她能血战到天明。 孙翼从一开始的小心试探变成了沉迷,不过他比徒羡鱼心性坚定, 白逢君一提时间和修行,他便清醒过来,往外一瞧天色,推了牌起身告辞, 约定下次再打。 他走之后,白逢君也离开。 系统终于找到机会重新开机。 麻将还在桌上, 系统自然能看见, 在徒羡鱼脑海中叹了一声,语气复杂至极。 徒羡鱼忽略了这声叹,去院中打水,烧热后洗漱。 体质变好之后,徒羡鱼不再像从前那样,白日里一旦久睡, 夜间就睡不着, 躺下后没多久,就进入梦乡。 她做了一个好梦,可翌日一早, 就被无情叫醒。 叫醒徒羡鱼的不是工作模式的系统,而是裴眠雪。 这人将关得严严实实的窗户豁然打开, 冷风嗖嗖往屋中一灌, 吹碎徒羡鱼的梦境, 让她不得不睁开眼睛。 徒羡鱼打了个冷颤,裹紧被子缩向角落。 裴眠雪倚着窗,声音低低的:“起了, 修行。” “赵铁柱,你没有良心!”徒羡鱼神情很是痛苦。 “嗯。”裴眠雪很是自然地点了下头。 徒羡鱼推开怀表看了眼时辰,眼下不过卯时,再看窗外,天空没有半点翻白的迹象。 她简直想拿枕头砸人,可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寝衣,手伸出去太冷,不得不作罢。 但裴眠雪在她这里出入未免太过随意了些,连门都不敲,就这样直接杵到她床边,她不由提醒:“这是女孩子的房间。” “修行不分男女。”裴眠雪说得理直气壮。 徒羡鱼角度刁钻:“可万一我睡觉不穿衣服呢!” 裴眠雪:“……” “下次会注意。”裴眠雪脸上出现了几分不自然,别开脸后又转身,最后干脆走出去。 “关窗!”徒羡鱼在被子里冲裴眠雪竖起中指。 裴眠雪衣袖一甩,寝屋窗户啪嗒一声合拢。 徒羡鱼稍微温暖了些。 和裴眠雪说了几句话,她竟就这般不困了。但她不愿太快去见裴眠雪,磨磨蹭蹭地把被子推开,慢条斯理穿衣,仔仔细细给自己扎了个马尾,并把束发的缎带打了个漂亮的结,才去正厅。 有裴眠雪在的好处是一道术法丢过来,她便不用打水烧水洗漱了。 这一日,徒羡鱼的行程是:被裴眠雪拉去膳堂用早饭,步行前往鬼追林,在林中躲风和裴眠雪的剑,午间又去膳堂,用完午膳,再走回鬼追林,重复上午的修行。 徒羡鱼比昨日还累,酉时回到小院就睡着了,都没来得及向裴眠雪点菜。 酉正的时候系统把徒羡鱼敲醒。裴眠雪的剑童送来了食盒,里面是两荤一素一汤以及一大碗米饭。 时间一点一滴流走,仿佛仅是须臾片刻,夜色便笼罩了整座寒山,星辉和月芒轻洒,如水一般流淌在山野上。 大抵是身体逐步将法器消化了的缘故,徒羡鱼恢复精神的速度比昨日快了许多,晚饭之后便不再感到疲惫。 到戌时,孙翼又来了,不过不是来找徒羡鱼切磋,而是寻她打牌。这是他们昨夜约好的。听说四人局更有趣,孙翼还拉了自己舍友来凑数。 他仍是短打劲装的打扮,在凛冽的寒风中露出手臂上小山般隆起的肌肉。徒羡鱼拉开院门,他往里面一扫,没看见白逢君,不由问:“那位张……张小道友来吗?” 昨夜他向白逢君请教姓名时,白逢君说了个张狗蛋,但这名字太土了,他在喉咙里转了两次都没转出来,只能委婉礼貌地称呼。 “来的来的。”白逢君不知打哪棵树上蹦下,身上沾着几片细碎的枯叶,脚步轻快地来到小院门前,看了看孙翼和他带来的人,甚是欣慰,“真好,四个人齐了。 -- 第61页 几人进院,将麻将摆开。 昨夜白逢君在院中落了结界,若是不进院,青华峰戒律堂的执事听不见那雷鸣般的搓麻将声音。 * 徒羡鱼的日程就这般固定下来,只在膳堂、鬼追林、寝舍三处来回,白日修行身法,晚上打打牌,也算劳逸结合。 唯有一件比较遗憾的事是玉剑里开了一门她感兴趣的课,授课时间在上午,她腾不出空去听。 她也没功夫替系统寻找躯体。 当然,系统长时间不开机,没有它的催促,她不曾打听过一次那位岁熄剑尊的消息。 连日来,她的身法有了极大的提升,躲开鬼追林的妖风轻轻松松。 初菀、江波和薛北流三人亦到了寒山。薛北流在花间集会上拿了第二的好名次,初菀第四,江波第十,擦着线进来。 他们听说了花间集会当日,徒羡鱼和寒江沈家家主沈夔之间发生的事,来时正巧碰上沈家信使,便将送来的乾坤戒替徒羡鱼带了上来。 沈家似有和徒羡鱼断绝关系之意,乾坤戒中除了那日徒羡鱼提过的沈惊枝亡母遗物,还有沈惊枝本人的物品。徒羡鱼乐见于此,清点之后,她那小院的置物架和桌上有添不少摆设。 江波加入了徒羡鱼的每日牌局,薛北流对此敬而远之。初菀偶尔会来一次,她甚是自律,无论输赢,打完一圈就下桌。 白逢君最近不知道忙什么去了,徒羡鱼很少能遇见他,更不提一起打牌。 月缺又圆,盈满则亏。 冬月过了便是腊月,年关将至,青华峰上许多寝舍贴上桃符。 徒羡鱼的小院也做了装扮,门前贴福贴春联,屋檐下的灯笼换成了鲜艳的红。这出自初菀的手笔,春联上的词句选的也是展翅高飞一类的话语。 徒羡鱼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因为任务局里不过年节,她只在书本上看过相关的记载。 听说过年很热闹,亲友团聚一堂,夜里还会放烟花。她对此甚是期待。 这一夜,牌局由徒羡鱼、初菀、江波、孙翼及他的舍友组成。 摸牌打牌间总是少不了闲聊。 江波碰了个二万,笑着说道:“再过两日就是除夕,我还是头一回不在家里过除夕。不过和家里人一起守岁也怪无聊的,在这儿咱们还能打打牌。” “谁要除夕的时候和你打牌?”在一旁等着接下的初菀对江波翻了个白眼,转头看向徒羡鱼,“元日山下有庙会,咱们去逛逛。” 孙翼的舍友打出一个八筒:“比起守岁和庙会,我更关心咱们门派那个游走秘境。” 牌桌上没人胡这张,徒羡鱼跟着打了八筒,好奇问:“游走秘境?那是什么秘境?” “是一个到处乱窜的秘境,入口隐秘。”舍友解释道,“平日里在主峰上休眠,过年那段时日则是它的活跃时期——尤其是除夕那日,它会不停地在各个峰上游窜,每年都有倒霉蛋被拉进去。” “这秘境厉害吗?是什么境界的?”初菀问。 “它会把人困在里面,短则一天,长则三四天。”舍友道,“里面禁止使用灵力,但没什么妖兽,不危险,不过大过年的被困,多悲催!” 江波变得紧张,询问起如何识别和躲避。 徒羡鱼对此不太在意,白日她都和裴眠雪待在一起,晚上独处时,也有系统警惕地监视四周。 又轮到她摸牌,又摸起一个八筒,她琢磨一番,打了一个幺鸡,没想到放炮了。 * 当徒羡鱼出局离开牌桌时,黑猫又一次在天岁峰峰顶发现裴眠雪。 除夕在即,青华峰满峰灯火,天岁峰上却显得冷清,唯月光来照。裴眠雪恰坐在月光里,身侧拉出一道斜长的影。 “你怎么又来这里了?”黑猫踏着轻盈的步伐走到裴眠雪身前,夜时漆黑的眼瞳占满整个眼珠,好奇一转,朝他望的方向望了一眼。 这人几乎每晚都会到这里来眺望青华峰。黑猫甚是不理解:“你说她不是你要找的人,那你在这里看什么看。” 它的目力远不如裴眠雪,瞧不清青华峰上的具体情形,更不用说什么人在做什么事,问道:“她在做什么?” “你当真在她身上嗅到了奇怪的气息?”裴眠雪不答反问。 “当然是真的了。”黑猫不满受到质疑,尾巴一甩,收回自己脚边。 这段时日里,它没按耐住好奇心,偷偷摸摸去青华峰看了徒羡鱼几次,每一次都能嗅到她身上的奇怪气息。 它坐了一会儿,趴低身体,屈起前爪垫在自己下巴下,猜测道:“难道又在打麻将?她好像很喜欢打麻将。弄得我也想打麻将了,不知道她愿不愿意让一只猫上牌桌。 “说起来,你为什么要我在她面前假装是一只普通的猫?她虽然还不是修行者,却已经进了修行者门派,难不成还不知道有的灵宠能口吐人言?” 黑猫语气带上了点儿抱怨。 “幼清。”裴眠雪喊了它一声。 “你说。”黑猫坐起身。 裴眠雪嫌弃道:“你话太多了。” 猫脸上出现了受打击的表情,它前爪抬起放下数次,转身正对着裴眠雪,严肃道:“阿雪,你最近好奇怪,你还是快去找那个身上带着你的命运的人吧。 “你对那小姑娘太上心了。我怀疑你迟迟找不回缺失的命运,已经被归渊的气息污染了。我好害怕突然有一天,你变得不是你了。” -- 第62页 “是吗?”裴眠雪偏了下头,定定凝视了黑猫几许,伸手捏住它的后颈皮,往外一丢,送它离开自己的视线。 天岁峰峰顶再度陷入沉静。裴眠雪看回青华峰,忽然敛低眼眸,起身踏进风中。 徒羡鱼在院中。 比起初至时的光景,这院子多了不少东西:一张石桌两个石凳,架在南面的晾衣架,石砌的灶台,以及一个小小的柴房,多是初菀规划,孙翼和江波动手做的。 屋子里快要没热水了,她出来烧水。她刚把铜壶放上灶台,就要摸张火符出来点柴火,发现脑海中的系统逃不见了。 意识到是谁来,她在心中“咦”了一声。 身侧多出一道人影。 这人宽大的衣袖在山风里起落,摇晃的灯辉在他衣袖上流淌,将绣在上面的棠花照得明明暗暗。 “师兄。”徒羡鱼歪头看过去。 “嗯。”裴眠雪应道,声音清清泠泠。 “你来找我?找我做什么?”徒羡鱼疑惑地问。 风也落在徒羡鱼周身,将垂在脸颊两侧的发吹起;灯辉映进她眼中,细碎而明亮,仿佛天上星。 裴眠雪望定这一双眼睛,过了片刻别开脸低低一啧,道:“随便逛逛。” 我这儿是什么风景点?徒羡鱼腹诽着。 但这人来都来了,不让他做点什么,徒羡鱼觉得很对不起他走这一趟。她把半拿出的火符塞回去,对裴眠雪道:“劳驾师兄点个火。” 裴眠雪眉梢轻轻一挑,向着灶下投去一瞥,火焰轰的一声燃了起来。 徒羡鱼往后稍退,在心中赞叹裴眠雪的火力。 她瞄了一眼裴眠雪,发现这人一直在打量她。 这人来这里肯定有事。她暗自嘀咕,听着屋中时不时传出的“二万”“八筒”“碰”的声音,也想起某件事来。 ——从前在任务局的时候,有种东西叫做机麻,很能减轻打牌人的负担。 搓麻将真的很累手。 徒羡鱼手指轻动,戳了一下裴眠雪手臂,表情变得严肃:“我记得师兄你对阵法也挺有研究的。” “想要我做什么?”裴眠雪一眼看穿徒羡鱼的意图,抱起手臂,轻轻支住下颌。 “师兄,可以帮我们弄个自动搓麻的阵法吗?”徒羡鱼不错目地望着裴眠雪的眼睛,语气真诚。 第25章 傻子。 裴眠雪审视徒羡鱼良久。 裴眠雪是修行界数百年难一遇的天才。 他十四岁入金刚境, 还没如何稳固境界就进了归渊。 归渊是机缘亦是劫难,是万物的终点,是万物之始, 是无数时间和空间的叠加,是一片混沌,寻常人和低境界之徒进去死路一条,境界高深的修行者在里面也会迷路上数年甚至数十年, 可裴眠雪仅花了半年时间就从归渊离开。 半年。 他入归渊时是金刚境,半年后携岁熄剑出归渊, 境界竟至玄境上境。 世人的惊叹声还未落下, 又过半年,他突破至游天下境。 十五岁的游天下境,年轻修行者的三榜甚至还没来得及对他进行记录,他已然跳出榜外,跻身高深之列。 拥有这般恐怖修行速度和无上机缘的裴眠雪很早就察觉出自己身旁有某种异常。 有个组织利用时空之术,不断地将人投放到某个时间点上。那些人利用各种途径打听他, 用千奇百怪的方式接近他, 有的甚至万般讨好他。 那些人无一成功,而他至今没弄明白他们的目的是什么,眼下的徒羡鱼就是那些人中之一, 是来到他身旁的第十二个人。 可徒羡鱼跟那些人很不同,她被他亲自带入寒山, 却从未打听过他一句, 这家伙修行之外的时间, 不是在睡觉看话本打麻将,就是在睡觉看话本打麻将。 现在竟还想让他弄搓麻将的阵法?裴眠雪垂手振袖,道:“王二丫, 怎么没见你对修行这么上心。” “我对修行已经很上心了!”徒羡鱼道,“实在是这山上太无聊,之前买的话本都看完了,就剩麻将一项娱乐活动。” 裴眠雪看着她:“看你这模样,是后悔来寒山了?” “也没有后悔。”徒羡鱼摇摇头。她是任务局的人,本该跟个陀螺似的忙到退休,现在却能在任务里摆烂,已经很幸福了。她由衷感谢岁熄剑尊裴眠雪。 岁熄剑尊裴眠雪扭头不再看她。 她轻轻拽了下裴眠雪的衣袖:“师兄,自动搓麻阵法。” 裴眠雪将这人的爪子拍开:“想都别想。” 徒羡鱼表情失望:“哦。” 灶上铜壶中的水汩汩沸腾起来。徒羡鱼见裴眠雪很坚定,不再请求,灭了底下灶火、拎起铜壶就往里走。 “行吧,师兄再见。”她冲裴眠雪摆手。 裴眠雪面无表情:“回来。” “你去别的地方逛。”徒羡鱼小声说着,驻足转身,“或者你也可以进来一起打麻将。” 从未见过如此不务正业之人,裴眠雪凝视着徒羡鱼,在心中说道,再者,那牌桌上已经挤了四个人,就这样还来邀请他? 徒羡鱼见他杵在那不动,继续往回走。 却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巨响,震得整座山上下晃荡。徒羡鱼差点儿摔倒,好在这山没有接连震荡,只这一下。徒羡鱼稳住身形,左右看了一圈,疑惑问裴眠雪:“刚才怎么了?” -- 第63页 “游走秘境醒了。”裴眠雪目光移向主峰,语气淡然。 “不是还没到过年吗?”徒羡鱼大惊。 裴眠雪笑了声:“可能是你打麻将的声音太吵,把它吵醒了。” 屋中搓麻的几人被这响动给惊了出来。 他们都是修行者,且就算不是修行者,院中多了个人,徒羡鱼还和他说话,坐在屋内也能发现,但当时心思都在牌桌上,外面的事自然无暇理会。 这会儿终于得空打量来客,江波好奇问:“小沈,这位是?” 说时迟那时快,山又动了。 和方才的剧烈震动不同,这一回是轻微但频繁的晃动,就出现在徒羡鱼脚下。徒羡鱼在心中大喊一声“不是吧?”,使出最快的速度拽住离自己最近的裴眠雪,希望他能帮帮自己。 但这无济于事。 下一刻,徒羡鱼脚底空了,整个人向下坠落。 “小沈!” “沈惊枝!” 众人的惊呼声在徒羡鱼耳边一闪即过,她下坠时间不长,周围景致骤然改变。 不再是夜晚了,天光大亮,青空上挂一轮耀日,她身处在一片旷野上,一手拎着新烧的热水,一手紧紧拉着……裴眠雪的手。 “你自己来就来,还拽着我。”裴眠雪瞥她一眼。 徒羡鱼不大好意思地松开他:“我以为拽着你就能避开了……这就是游走秘境了吗?你怎么都不躲?” “游走秘境有个特点。”裴眠雪笑了声,嗓音清泠,如寒玉相撞,好听至极。 徒羡鱼眨眨眼,稍退半步,放下铜壶:“直接点。” 裴眠雪便直接道:“它若选定了谁,会一直找那个人,一次两次十次上百地找,直到将人拉进秘境,或者重新回到休眠期,没法继续走。所以,既然被选中,与其躲来躲去,不如顺了它的意。” 徒羡鱼:“……” 徒羡鱼抬头望天,不知道该吐槽自己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 行吧,既来之则安之,反正不是她一个人在这里。不过这个念头刚起,徒羡鱼就有了新问题:被游走秘境选中的是她,他干什么不直接把她丢开? “这秘境景色不错,也没有妖兽,你可以四处走走。”裴眠雪择了个方向,散散漫漫地走过去,“哦,有些毒草毒虫,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正好给你涨涨见识。” “……” 这种时候你还能想着修行?徒羡鱼对他甚是佩服。她把铜壶小心收进乾坤壶里,跟上裴眠雪,在他身后问:“你对它很了解。你以前掉进来过?” 裴眠雪旁侧正好横来一根花枝,他咔嚓一声利落摘下,回头去敲徒羡鱼脑袋:“动动你的脑子,每年都有倒霉蛋被扯进来,门派对这里已是了如指掌。” 徒羡鱼被他练出了本能反应,下意识侧过身一躲。 裴眠雪又笑了,将那花枝丢到徒羡鱼怀里。 这是一根香雪兰,花瓣鹅黄色,开了五六朵,花香略微清苦。徒羡鱼有点喜欢这花,便没扔,一直拿在手里。 此间溢满阳光,但风吹过时,仍然满面清寒。 徒羡鱼跟着裴眠雪走了一段,伸指戳戳他手臂,道:“我听说这里不能用灵力,那符纸法器是不是也被禁止了?” “嗯。”裴眠雪头也不回应道。 “师兄。”徒羡鱼把花放下,露出笑容。 “说。” “我有一个想法——” 话音还未落,徒羡鱼猝然出手,欲从后方偷袭裴眠雪。 可对方反应速度远快过徒羡鱼的预料,她只觉得身前寒风一扫,伸出的右手被裴眠雪反扣到身后。这还不算完,几乎是同时,她脖颈被裴眠雪从后扼住。 力道不重,但结果明显。 “哎。”徒羡鱼沮丧地垮下肩膀。 “想赢过我,再琢磨几百年吧。”裴眠雪在徒羡鱼背后笑道,随后将她放开。 徒羡鱼把那枝小苍兰捡起来,从下至上往裴眠雪身上一扫,奇道:“你已经几百岁了吗?” 裴眠雪:“……” “你的想法很独特。”裴眠雪继续散步。 “我不太想逛,该睡觉了。”徒羡鱼摸出怀表看了眼时间,这秘境是白日,可她无法一下调整到白日的状态。 又一扫四周,叹了口气:“但我没带被子,这样睡会被冻死吧。” “你打算露天席地地睡?”裴眠雪几不可见地蹙了下眉。 “这里难道有房子让我住?还是个平原,连山洞都找不到。”徒羡鱼转着花枝说道。这原野一马平川,别说山洞,连个挡风的小土坡都无。 “这边。” 裴眠雪带徒羡鱼换了个方向,不多时,踏上一条向下的路。 这是条山道,道旁生满翠竹。徒羡鱼这才知晓原来他们根本不是在平地,而是在山顶上。 裴眠雪在这条道上寻得一处背风的山洞,进去前还提醒徒羡鱼把地上的枯木枝拾起来,睡时烧个火堆。 山洞不大,但干燥,也不太脏,徒羡鱼稍微收拾了一番,升起火堆,用寒山派弟子服给自己打了个地铺。生活稳定下来后她便没在乾坤壶里塞太多日常用品了,眼下有了地铺,但没盖的。 她小小地叹了声,盘腿坐到弟子服上,打算就这样将就一夜,火堆对面飞来一件衣裳。 很眼熟的雨过天青色,绣着棠花,显然是裴眠雪丢给她让她御寒的意思。 -- 第64页 “谢谢哦。”徒羡鱼不和裴眠雪客气。 她抖开衣衫裹到身上。 这衣裳面料光滑,摸起来温凉如水,盖起来却是温暖。她躺下后在衣裳里拱了拱,没什么睡意。 干树枝烧得噼里啪啦。裴眠雪坐在对面,难得的盘膝危坐,眼眸轻垂,长长的睫毛上淌着光。 这人应该是嫌弃洞壁脏,不能用法术清理,所以才坐得这般正经。徒羡鱼将衣裳的衣领往上拉了拉,盖住半张脸,心想着。 裴眠雪察觉到她的目光,掀眼看来:“做什么?” “铁柱啊。”徒羡鱼弯眼笑开,“你对这里真的很熟,还认识路,肯定是被它困过吧?” 裴眠雪:“睡你的觉。” 徒羡鱼知道答案了,哈哈笑出声,笑了会儿后觉得这样不太好,憋住声音,将脑袋缩进那衣裳里,唯余肩膀轻轻抽动。 “啧。”裴眠雪语气凉幽幽。 徒羡鱼立刻不笑了,转过身去,开始酝酿睡意。 她睡得很快,一刻钟不到,呼吸变得绵长均匀。 裴眠雪越过火堆看向徒羡鱼,她背对着他,缩成小小的一团,缩在他的衣裳底下,露出一截如玉的后颈。 心突然有点儿痒。 * 徒羡鱼一觉睡到翌日辰时,睁眼一瞧,天光和昨日进秘境时无甚区别。 裴眠雪不在山洞内,她磨蹭好一阵才起身,把两件衣裳稍微叠了一下、收起,又理理身上穿的,然后用昨晚碰巧拎进来的那壶水洗漱。 她庆幸当时没丢掉这壶,否则还得去远处打水。 游走秘境至少会将人困十二个时辰,就算着急出去也没办法。徒羡鱼了解这一点,捞了条压缩饼干出来,边吃边往外走。 裴眠雪在地势更低一些的平台上,在那个角度,能观赏到远处的湖泊。 徒羡鱼走过去。 湖水碧蓝,在天光下泛着粼粼金波。景是好景,但徒羡鱼赏了一会儿便无耐性,吃完压缩饼干将油纸收好,用手肘捅了捅裴眠雪手臂,问:“我们会不会在这里被困到明年?” 离过年也就一两日,这般说法也不错。 “也不是没可能。”裴眠雪答得漫不经心。 “我很期待过年的。”徒羡鱼不免丧气。 裴眠雪不解地看了眼徒羡鱼:“过年有什么好期待的?” “这是我第一次过年。”徒羡鱼边申懒腰边说道。 “嗯?”裴眠雪挑起眉。 徒羡鱼意识到自己说漏,补充:“第一次在沈家之外的地方过年。” “无论在哪过年,左右也就那样。” 裴眠雪开始带着徒羡鱼往山下走,这里一年才有一两个倒霉蛋光顾,山路不好走,他取了把剑出来,斩断前路上恣意茂盛的杂草,边问后面的人,“有新年愿望?” “新的一年里,别催我修行了,行不行?”徒羡鱼双掌合十,表情虔诚地朝裴眠雪拜了拜。 裴眠雪很快给出回答:“不行。” 徒羡鱼当即放下手:“那没有愿望了。” “没有了?”裴眠雪放缓脚步,向徒羡鱼微偏头。 山间风清,日光在树枝上跳跃,徒羡鱼的眼神落在地上,没注意到裴眠雪眼底的玩味和探究。 走了几步之后,徒羡鱼抬首:“哦,有一个。” 裴眠雪哼笑:“说来听听。” “想要只小猫。”徒羡鱼说得认真。她不关心任务,系统依然是关心的,这一个月来无甚进展,系统有些急切。如果给它找好外装躯体,她就可以让它自己去打听那位剑尊的消息了。 “猫?”裴眠雪轻轻眯了下眼。 “想要才出生不久的那种——最好是蓝眼睛,长毛更好,摸起来柔软。”徒羡鱼笑眼弯弯说道。 裴眠雪移开视线。 “那下面有毒草。”他拿剑指着远处的缓坡对徒羡鱼道,“你对这方面了解甚少,该给你补上这一课。” 徒羡鱼:“……” 这突然到来的转折让徒羡鱼感到窒息:“你还真让我在秘境里修行?” “嗯哼。” “师兄——”徒羡鱼拉长语调拽裴眠雪衣袖。 裴眠雪一本正经:“这是为你好。” 纵使再不情愿,徒羡鱼还是跟随裴眠雪在缓坡上认了一上午的草。 午饭是用烤鱼解决的——她自己去溪里抓的鱼。 到了外界时间的下午,裴眠雪带她去认毒虫。徒羡鱼兴致极其不高,傍晚时裴眠雪打了只野兔给她,让她烤着吃。 饭毕,两人回到昨夜的山洞。 这秘境没有昼夜之分,即使现在的时辰将近戌时,仍旧是抬头见日轮。 徒羡鱼坐在洞口晒太阳,轻唤了声:“师兄。” “嗯?” “为什么这里面没有时间变化?”徒羡鱼仰着头问。 裴眠雪想了想,说道:“这是一位圣境之上的修行者死后形成的秘境,这里的一切都和他的想法有关。” 人死之后会变成秘境?徒羡鱼皱了皱眉,感到不可思议。 她向后躺倒。 过了不知多久,看见半空中飞来一只虫子。 这虫子有半个巴掌大,身后生着三对翅膀,身上伸出八九条腿。 “好丑的虫子!”徒羡鱼霍然起身。她先前没见过这虫子,观其外表,必然不是什么友善的家伙,赶紧往洞内跑。 -- 第65页 而这虫子见她动了,竟也跟着飞入山洞,向她扑来。 “我靠!”徒羡鱼惊得窜起。 这丑陋的虫子飞行速度很快,眨眼就要落到身上,裴眠雪出现在徒羡鱼身侧,将她往怀中一拉,然后抬手。 虫子被捏住,裴眠雪瘦长的手指用力一收,便见虫子的腿和翅膀无力耷拉下来。 游走秘境里不能使用灵力,弄死一个活物唯有用绝对的力量。虫子被裴眠雪生生捏死,泛着荧光的液体自身体内溢出,沾了裴眠雪一手。 裴眠雪嫌弃地将之丢出洞外。徒羡鱼忙不迭道谢,取出清水让他洗手。 “那是什么虫?是不是有毒?”徒羡鱼问。 “冰丝虫。”裴眠雪道,“跟蜘蛛一样,会吐丝织网,用丝捕猎附近的虫兽。” 他没有回答后一个问题,洗完手将衣袖一垂,坐去先前的位置。 徒羡鱼直觉不对。 她出去看了眼那虫子的尸体,未发现异常,回到洞中,目光往裴眠雪身上转了转,径直走过去。 裴眠雪盘膝而坐,身姿端正。她在他身前蹲下,什么都没说,直接撩开了他的衣袖。 他手指生得优美,瘦长白皙,骨节分明,可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竟已结上一层冰霜。徒羡鱼轻轻碰了碰,冷得瘆人。 ——中毒了。 “对不起……要怎么解决?”徒羡鱼心中过意不去,仰起脑袋,自下而上望定他的眼眸。 “这不是什么厉害的毒虫,十二个时辰后,毒会自行散去。”裴眠雪道。 “我去生火。”徒羡鱼起身向洞外。 “烤火没用的。”裴眠雪眼眸轻闪,阻止道。 徒羡鱼不理这话,大步流星出去,拾了一堆干树枝回来,在裴眠雪身前搭好、点上。 火光将裴眠雪身上衣衫照得偏了色。他没换过动作,也没将手再收进袖中,半垂着眼眸,似乎在看手,又似乎什么都没看。 徒羡鱼盘腿坐到他身侧,手指小心地戳了下他手背,然后将手掌覆上去,握住他的手。 “嘶……”她手心被冰到发痛,但没有移走。 “你是傻子吗?”裴眠雪蹙眉抽手。 徒羡鱼双手并用,将他两只手都给捞过来,紧紧捧在手心里。 裴眠雪眼神又闪了一下,眉头蹙得更深:“换成别人中毒,你也这样?”他想起上一次这家伙知晓自己中情毒时的反应。 “当然不……”徒羡鱼张口就反驳,到一半生出些别扭,转开脑袋、声音压低,“这个问题根本不成立好吗?” “怎么不成立?” “就是不成立。” 虽然手里握着一团十二时辰内不会化的冰,但坐的位置离火堆很近,烤了一会儿徒羡鱼就生出困意。当下又无什么有趣的事可说,徒羡鱼坐着坐着,脑袋往裴眠雪身上一栽,睡过去,但始终不放开裴眠雪的手。 裴眠雪把手从她手里拿走,微微调整姿势,偏首看定她。 她睡着后喜欢把自己缩起来,像个软软的团子,很好捏。裴眠雪向着她脸颊抬起手,到中途又放下。 “王二丫。”他轻轻喊了一声。 王二丫睡得很熟,自是不会理他。 裴眠雪看了她许久,轻叹:“傻子。” 第26章 漂亮小猫 一觉之后, 裴眠雪手还是被冻着,难得没继续带徒羡鱼辨认这秘境里的毒草毒虫。 这一日是除夕,许是秘境听见了徒羡鱼的愿望, 当晚将她和裴眠雪给丢了出去。 出口和入口是同一处,在她的小院。 寒山下了一场大雪,四野裹满银白。夜幕深黑,小院的灯笼都点上了, 将积雪照得透亮。白逢君坐在院中藤椅里,一边赏雪一边饮茶, 见两人突然出现了, 甚有兴致地坐直身:“我还以为你们要在游走秘境里过除夕。” “师父,你就不能以为些好点的?”徒羡鱼道。 秘境内外温度差异极大,徒羡鱼打了个冷颤,一个箭步去到白逢君处,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山上时不时能听见爆竹声,天空里偶尔会砰的炸开一朵烟花。青华峰上数膳堂最热闹, 年轻弟子们在那处包饺子。徒羡鱼听说后有些心动, 但没去。 白逢君从山下带了许多菜,已在厅中摆好。徒羡鱼连着两日在秘境里吃没滋味的烤物,甫一闻见味儿就饿了, 哪还愿意自己动手操劳? 桌上数蟹最多,有醉蟹、炸蟹、蒸蟹, 仿佛将整片池塘赶尽杀绝。 师徒三人坐去桌边。裴眠雪不动筷, 慢条斯理煮起茶。 徒羡鱼给自己添上小半碗米饭, 稍微把肚子垫了垫,专心致志吃螃蟹。 现在不是吃蟹的季节,可白逢君带回的这些蟹黄蟹膏很足。 “吃完饭咱们做什么?”徒羡鱼问起今夜的娱乐活动, 虽然之前江波提议打一整晚的麻将,但她被游走秘境困了两天,和外界失去联系,现在他们人也没来,不知道还算不算数。 “睡觉。”裴眠雪给出一个平平无奇的答案。 “今天可是除夕!”徒羡鱼掷地有声。 裴眠雪话语依然平淡:“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年里的一天而已。” 白逢君瞟了裴眠雪一眼,笑眯眯对徒羡鱼道:“你师兄是不是很无趣?” “似乎有一些。”徒羡鱼点头附和。 -- 第66页 裴眠雪听着这两人的话,表情没任何变化。 “明日山下有庙会,还请了一些杂技团、奇术团助兴,很是热闹,可让你师兄带你去逛逛。”白逢君道。 徒羡鱼一听便来了兴趣,转头去看裴眠雪。裴眠雪饮着茶,未置可否。 “那就这么说定了。”白逢君目光从这两人脸上扫过,并趁机捞走最后一个清蒸大闸蟹。 徒羡鱼觉得蒸蟹最鲜,手头上这个正好吃完,见白逢君的动作一惊,却也只能巴巴望着。 白逢君在徒羡鱼的注视下,手法利落地舀出蟹黄送进口中。 “明日师父不去?”徒羡鱼问。 “老了,逛不动了。”白逢君摇头晃脑。 醉蟹也只剩最后一个。 白逢君吃蟹极快,三下两下就将手上的清蒸大闸蟹吃得只剩壳,就要朝醉蟹下手,被裴眠雪抢先一步丢到徒羡鱼盘子里。 徒羡鱼很是感动。 但裴眠雪说的话让她痛苦:“再过几日,就是风华宴。今年的风华宴由寒山派承办,我认为你该参加。” 修行界大会小会数不计数,风华宴是其中的盛会,一年一度,各大门派皆会派人参与。徒羡鱼早有听说,剥着蟹兴趣缺缺:“风华宴,说来说去无非是个修行者比试,比赢了我有什么好处吗?” “让你出名。”裴眠雪道。 徒羡鱼翻了个白眼:“出了名又有什么用?” 裴眠雪笑意温和:“数日之前,我就将你的名字报上去了。” “……”徒羡鱼惊到不知该做什么表情,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愤恨道:“铁柱,你不安好心!” “既然这样认为,就把蟹还来。”裴眠雪饮了一口茶,向徒羡鱼盘中那只醉蟹扬扬下巴。 徒羡鱼低头,咔的一声掰开蟹壳:“它进了我的碗,就是我的了。” 白逢君瞧着两人的举动,听着他们的话,神情忽然有些复杂。 接近亥时的时候,初菀等人来了徒羡鱼小院一趟,确认她是否从游走秘境里出来。他们都有除夕守岁的习惯,且夜越深山中爆竹声越响,委实难眠,干脆组上牌局。 裴眠雪仍不愿画自动搓麻将的阵法,徒羡鱼他们只好用手洗牌码牌到天明。 翌日白日,徒羡鱼惦记着庙会,只稍微补眠,便用传音法器喊上裴眠雪下山——当然,她主要是图裴眠雪御风术的快捷。 寒山山下是一座大城,庙会办得极盛大,各式各样的摊子连成片,戏班子、杂耍队伍、奇术团各自搭棚建台,使出浑身解数吸引看客,更有舞龙舞狮绕城表演,一路锣鼓声不停。 城中行人络绎不绝,将宽阔的街道挤得狭窄。 徒羡鱼从未见识过如此场面,被挤得神情恍惚表情麻木,逛了半条街便感到吃力,拉着裴眠雪坐进茶棚休息。 这是路边临时搭起的一个茶棚,卖的也不是什么好茶,只能解渴。徒羡鱼不挑剔,待面前这盏茶凉得稍能入口,便端起来喝。 “怎么那么多人啊?”徒羡鱼趴在桌上,半是抱怨半是哀叹。 “这庙会持续三日,后两日还来吗?”裴眠雪好笑地望着对面的人。 徒羡鱼连道几声“不来了”。她对路边摊上贩卖的货品无感,只对城里的杂耍和奇术表演有兴趣,可要想看上一眼,得在门口排上至少两个时辰的队。 裴眠雪笑出声。 他偏头看了眼长街。 从他的位置看出去,能瞧见斜对面十字街口的情形,那里有个摊位上摆着几只铁笼子,里头有许多毛茸茸的小兽正拱来拱去。 裴眠雪目力极好,一眼看清那些小兽是什么——是猫,且是年幼的猫崽。 那是个卖猫的摊子。 裴眠雪看回徒羡鱼。想到某些人说过的新年愿望,他站起身:“你就在这,我去去便回。” “你去吧。”徒羡鱼依旧趴着,懒得打听他要去做什么。 街上熙熙攘攘,天空在逐渐变阴,似乎又要下雪了。 元日降雪,是场好景,徒羡鱼心想着若能赏到雪景也不错,喝光整整一盏茶,坐直上半身。 茶棚里人来了又走,方才还挺多人,这会儿仅剩下她这一桌。她抬起手往外伸了伸,偏首往街上看去,想找找裴眠雪回来没,忽的一愣。 她瞧见了一个眼熟的面孔。 那人玄衣黑发,面容相当英俊。 他也看见徒羡鱼,同身后的人说了句什么,朝茶棚里走来,对徒羡鱼道:“沈姑娘。” “师公子。”徒羡鱼冲他一笑。 他是师无涯。 在青瑶山狐妖洞穴时,他唤她“王姑娘”,现在改了称呼,看来是弄清楚她的身份了。不过他来寒山附近做什么?哦,来参加风华宴。各门各派都会来参加的盛会,西河派怎会缺席? 徒羡鱼打量着师无涯和他的同门,思绪如电转:“你们西河派这么早就来了啊。” “还有三日便是风华宴,算不得早。”师无涯轻轻摇头,用目光一指徒羡鱼对面的位置,问:“我可以坐这吗?” 师无涯这人看起来冷漠如冰,但徒羡鱼从和他那段短暂的相处中感到过温和,未觉有什么不自在。徒羡鱼把面前摆得乱糟糟的茶盏收拾了一番,道:“当然可以,请坐。” 师无涯撩起衣摆坐定,看了徒羡鱼一会儿,道:“听说你报名了风华宴。” -- 第67页 “这你都听说了?”徒羡鱼眼角轻抽,连她自己都是昨日才知道。 提起风华宴,徒羡鱼变得心塞无力,想重新趴回桌上,但对面的人坐姿太端正,让她下意识也将腰板挺直。 “青瑶山之事,你给我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便打听了一番。”师无涯垂下眼眸,低声解释,“却是不知你报的哪一组。” “应该是金刚境那组。”徒羡鱼道。 “应该?”师无涯眼底流露出疑惑。 “我师兄替我报的。”徒羡鱼拨弄着茶盏,“就是上次在青瑶山和我一起的那个人。” 她话语里透着些许埋怨,却是极亲昵的那种怨。师无涯听得分明,轻轻蹙了下眉,继而恢复神情:“你面对玄境狐妖尚且自若,对付金刚境的人,想来不是什么大问题。” “谢谢夸奖。”徒羡鱼又对师无涯笑了笑。 师无涯手指在桌沿微微一动,还欲再说什么,一道声音由远及近,在徒羡鱼身后落定:“王二丫,该回去了。” 裴眠雪回到茶棚,面上没什么表情,臂弯多了只猫,巴掌大小,有湛蓝的眼睛和雪白的毛。 “虽然我是有些累,但好不容易下一次山,这么早就回去?”徒羡鱼瘫着脸转身,看见猫的一刻神情变得惊喜,“你从哪里拐来的漂亮小猫!” “买的。”裴眠雪只往外丢了两个字。 “给我抱给我抱!” 徒羡鱼激动起身,把小奶猫捞到自己怀里,捏捏它的肉垫,又摸摸脑袋,笑眯眯问裴眠雪:“是给我买的吧?谢谢师兄。” 裴眠雪垂眸看着她,尔后向对面的师无涯投去一瞥,漫不经心地道:“是自己走,还是我带你走。” “真要回去了?当然是你带我……”徒羡鱼神情又垮下去。她转身对师无涯道:“师公子抱歉,失陪。” “沈姑娘慢走。”师无涯目光和裴眠雪相接一瞬,起身说道。 他话音刚落,裴眠雪拉住徒羡鱼的手,带着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27章 唐突 徒羡鱼转眼回到寒山。 山上已开始下雪, 将本就厚的积雪堆得更深。 山风亦烈,吹得衣袖不住翻飞。徒羡鱼怀里的小猫丁点儿大,她怕它冻着, 护得很小心。 裴眠雪一低头,便见徒羡鱼低着头看猫的画面,桃花眼半敛,侧脸俏生生。他心情微妙地不爽, 本想直接将人丢进鬼追林,可见她如此护怀里的猫, 心思一转, 又打消了想法。 他将人带回小院。 徒羡鱼让裴眠雪帮她抱猫,一刻不停搭起猫窝,然后把这团雪白小猫安放进去。 猫很小,对陌生环境不安,但不怕人,徒羡鱼摸了摸它脑袋, 就学会主动来蹭。徒羡鱼心情愈发好, 小猫模样漂亮不说,等系统进去,她就可以让它自己去查任务线索了。 但她蹲在猫窝前, 等了又等,都没等到裴眠雪离去、系统开机。 徒羡鱼慢慢转头, 看向坐在她寝屋椅中的裴眠雪, 道:“师兄, 你还不回去吗?” 裴眠雪掠她一眼,眸光有点儿凉。 “你还有事吗?”徒羡鱼又问。 裴眠雪不说话。 这人怎么了,好像碰上师无涯后就不对了, 他们俩不会是有仇吧?徒羡鱼谨慎地往前探头,仔细打量这个人。 裴眠雪却在这时起身往外,丢下一句:“好好养猫,晚上我再来。” 裴眠雪离开了青华峰。 徒羡鱼没去思考裴眠雪晚上找她干嘛,反正按照那人的性子,不是把她丢进鬼追林,就是把她丢进鬼追林。 她蹲在猫窝前,系统在脑海中缓慢开机。 一人一统之间早已形成某些默契,徒羡鱼没开口,等它先说,但没想到过了片刻,等来一句:“它是母的。” “是吗?我没注意……哦,好像真是小母猫。”徒羡鱼将猫窝里的雪白团子捞起来,细致地看了一遍肚皮和屁股。 “我不太想变成雌性动物。”系统语气有些别扭。 徒羡鱼惊了:“你是个系统,是个AI,根本没有性别,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AI就不能有偏好?”系统反问。 AI怎么会有偏好,除非你设定出了问题。徒羡鱼暗暗回答。她把猫放回窝里:“那你可要想好。现在是冬天,山上走兽多多少少生了灵性,在这个季节产子的很少,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她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去瞧自己这里有没有猫能吃的东西,俨然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系统在她脑海中沉默着,在她走走停停东翻西找之中,不大高兴地说了个:“行。” 紧接着,徒羡鱼察觉到它从自己脑中脱离了。 徒羡鱼重新蹲回猫窝前。 雪白的小猫正咬徒羡鱼给它的布偶玩具,倏然间动作一顿。 下一刻,它改换姿势,变成蹲坐,仰头凝视住徒羡鱼。它张了张口,发出几个短促的音节后,道:“执行者1037。” 声音不再是以前那冰冷的机械音,软软糯糯,像小孩。 “你的声音变了,变得奶声奶气的!”徒羡鱼止不住笑,不停揉小猫脑袋。 “别摸!”系统不满她的举动,蹬着腿从她手底下逃走,但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这一日青华峰上没有课程安排,但绝大多数人都没怠慢修行。徒羡鱼是那少数人,在院里逗系统玩了许久,错开饭点,到膳堂吃了个小火锅。 -- 第68页 离开膳堂时正好酉正,徒羡鱼避开人群,碰上初菀和江波。互道“新春快乐”后,江波向徒羡鱼递去一物:“小沈,西河派的人托我们将这封信给你。” 徒羡鱼收信收得疑惑。 膳堂里已不剩太多位置,初菀和江波办完这事便进去,没同徒羡鱼说太多。徒羡鱼边往回走边拆信,里面的信纸折得整齐,展开一观,是约她戌时前往青华峰流云亭一叙,落款名字是师无涯。 徒羡鱼心中疑惑更甚。 远远的,还听见别人的交谈声:“听说了吗,师无涯竟也来参加这次的风华宴了。” “是凌云榜榜首师无涯?确定不是同名同姓?” “若是同名同姓,那还说他干嘛。” “他以前不是从不参与这些比试的吗?” “是啊,从不。” “……” 徒羡鱼推开怀表看时间,离戌时还有半个时辰,而从膳堂到流云亭,刚好要走上半个时辰。 徒羡鱼把信纸放回信封,然后将信封收起,换了个方向,往流云亭行去。 夜色漫过山野,雪落得细密。流云亭外环合青松,树影清寂。徒羡鱼到时,师无涯已等在亭中,点起灯盏,烹好茶备下点心,坐姿端然。 “师公子久等。”徒羡鱼步入亭中,在师无涯对面坐下,笑容有几分歉意。 “青华峰风景甚好,我是提前来赏景。”师无涯替徒羡鱼斟上一杯茶,摇头说道。 茶温正好。徒羡鱼谢过他,抿了一口,开门见山:“师公子找我有什么事吗?” 师无涯垂下眼眸,轻声道:“我来寒山,并非为了风华宴。”他嗓音低冷,好似山间雪,清寂悦耳。 徒羡鱼也垂眸,看了看茶杯里跳跃的灯色,又抬眸,问:“那是为了什么?” “寻一个人。”师无涯道。他自袖中取出一块玉佩,递到徒羡鱼面前:“想请沈姑娘握住这枚玉佩。” 徒羡鱼眼皮极快地跳了一下,想起刚认识裴眠雪时,那人也拿了根玉笛出来,让她握住。 这两者有什么关联?徒羡鱼心中毛毛的,有股说不出的感觉。 她目光落到玉佩上。这枚翠绿的玉,被灯火一照,流光动人。 “这是什么玉佩?握住它做什么?”徒羡鱼问。 “我的伴生玉。”师无涯望着徒羡鱼的眼睛。 伴生玉,指的是从出生一刻起就存在于身边的玉。世间鲜少有人有伴生之物,这种东西通常能看做与主人一体。 徒羡鱼缓慢伸过去的手噌的落回身侧。 “沈姑娘轻轻一握便可。”师无涯道。 不知是否是惊讶之后生出的错觉,徒羡鱼竟觉得这人声音带着些许笑意。 徒羡鱼喝了一口茶,掩饰住神情,试探着问:“是什么尝试?” “是寻人。”师无涯答道。 “寻什么人?”徒羡鱼问,同时还心想:难不成上次裴眠雪也是寻人? “寻我的……” 徒羡鱼面前的茶杯见了底,师无涯为她斟满,话语微顿,语气郑重,“命定之人。” 风在林间行得低缓。徒羡鱼听得一惊,震惊之后,心情复杂至极。师无涯这样说,她更不敢碰那块玉了。 他找他的命定之人,怎么就找上她了?她不过是个普通执行者啊! 古怪古怪。她来到这个世界,围绕着她发生的事情都太古怪了。 “还请沈姑娘一试。”师无涯将玉佩又往她面前一递。 徒羡鱼的目光再一次落到那块玉佩上。 上一次裴眠雪让她尝试,但握住玉笛之后无事发生。徒羡鱼心情稍微平静了些。 不过是一个尝试,就当做好人好事,熟人间互相帮助。这般想着,徒羡鱼将手伸向师无涯手里的玉佩,抓起它,轻轻握进手心。 “你看,这……”徒羡鱼声音戛然而止。 一道银白光华自玉佩上迸发而出,明亮远胜灯火,照亮整座石亭。 她愣在席间,抬头往上,看了看满亭银芒,又低下头看自己的手和手上的玉佩,迟疑须臾,再将视线转向师无涯。 师无涯眸底的墨蓝色被这光华照得愈发分明,他不错目地注视着徒羡鱼,道:“当真是沈姑娘。” “搞错了吧?”徒羡鱼手一抖,差点儿让玉佩掉到地上,赶紧还回去。 “不会有错。”师无涯定定说道。 亭中不再充斥着银白光芒,玉佩归于原本的翠绿之色,徒羡鱼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和师无涯之间陷入沉默。 但远处的树丛中发出三声重物落地的闷响: 咚! 咚! 咚! 徒羡鱼警觉扭头,见那片树丛里掉出来三个人,分别是江波、孙翼和孙翼的舍友。 徒羡鱼惊到无以复加,眼睛瞪得越来越大,不可置信地问:“你们……一直都在?” “我们路过。” “你们继续……继续谈事情。” “今晚就不打麻将了。” 那三人一人一句,说完一个扯起一个,脚底抹油似的溜走。 他们跑了,夜色又恢复了平静,但徒羡鱼的内心中就无法平静。 她转头看回师无涯,可这人的目光一瞬不瞬停在她身上,让她不敢和他对视。 徒羡鱼转了转面前的茶杯,小声对师无涯道:“师公子,我建议你再去找别人试试,说不定也亮了呢。” -- 第69页 师无涯语气执着:“不用再找,我一直找的人就是你。” “为什么这么肯定?”徒羡鱼终于对上师无涯的视线,表情充满疑惑。 “一种直觉。”师无涯道。他一直看着徒羡鱼,不错过她的任何神情细节,见惊讶错愕之色就没从她脸上眼中消失过,低声问:“这让你很为难?” “与其说为难,不如说……心情复杂。”徒羡鱼说出自己的真实感受。 师无涯歉意说道:“是我唐突。” “谢谢你的茶,我先回去了。”徒羡鱼挤出一个笑容,话音一落,起身就跑。 师无涯目光追着她的身影,直到消失不见,才缓慢收回。 桌案上的茶点都没动过,唯茶杯被徒羡鱼拿起放下数次,师无涯看定那茶杯,忽然感知到什么,向亭外转头。 夜色下多了个人,斜倚一棵松柏,姿态散漫,和师无涯对上视线的一刻轻轻笑了声。 “有趣。” 说完,裴眠雪转身离去。 第28章 我先吓死你 徒羡鱼去最近的飞行兽驿站雇了只玉狐狸, 被它载着,没多久便回到小院。 院内一片沉寂,系统寄居在幼猫体内, 每日得睡十个时辰,眼下它便也睡着,未曾翻出什么声响。 徒羡鱼觉得系统应该很习惯这样的生活,毕竟她一日之中, 很大一部分时间是和裴眠雪在一块儿,它无法开机。 徒羡鱼去寝屋看了看它, 然后回到正厅, 把灯架上的拉住一根一根点亮。 澄黄的光线盈满屋室,温暖而明亮,但徒羡鱼在灯下坐了一阵,又起身去到院子里。 她心情依旧复杂得很,需要冷静冷静。 徒羡鱼把屋檐下的灯笼也给点亮,把烤火盆搬出来、烧上木柴, 并往柴火堆里埋了几个红薯。 火烧得很旺, 她坐在树下藤椅里,把手伸过去烤火,思绪胡乱游移间, 小院里多出一个人。 那人来她这里从来不敲门,每一回都是直接出现在院中。 “铁柱, 你来啦。”徒羡鱼抬头看了那人一眼, 轻声说道。 裴眠雪无比自然地坐进徒羡鱼身侧那张藤椅里, 视线掠过她伸出去的手,向上移动,停在脸上, 问:“怎么在外面?” “看风景。”徒羡鱼随口扯了个理由。 “你猫呢?”裴眠雪又问。 “在里面睡觉。”徒羡鱼话到一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哦,你是来看猫的啊。” 裴眠雪靠上椅背不回答。 天空飘着雪,若是春日枝繁叶茂时,他们身后的参天老树定能将细雪挡去,可现在是寒冬,枝是枯枝,起不到任何遮挡作用。再说了,若是春日枝繁叶茂,如何还会下雪? 徒羡鱼头上肩上很快落满雪花,她摇头晃脑地抖掉,把手挪向裴眠雪,扯了扯他的衣角,唤道:“柱柱……” 裴眠雪面无表情:“这是什么称呼。” “你又不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我只能这样喊了。”徒羡鱼说得理直气壮。 “你问过我?”裴眠雪翘起一条腿,把徒羡鱼扯自己衣袖的手拍掉。 徒羡鱼笑起来:“那我现在问你?” 裴眠雪神情毫无波动:“晚了。” “柱柱啊——”徒羡鱼拉长语调,不屈不挠伸出爪子,拽裴眠雪的衣袖。 裴眠雪瞥了眼自己的衣袖,把脸转向她:“有事直说。” “如果一个男的告诉你,你是他一直在找的命定之人,你会是什么反应?”徒羡鱼小声说道。 话语微顿,又补充:“那个男的长得还很好看。” 裴眠雪的目光变得幽深。他又一次把自己的衣袖从徒羡鱼手中扯走,淡淡说道:“不会有男的这样对我说。” 徒羡鱼:“性别换一下,女的。” 可这话之后,裴眠雪又不搭理她了。徒羡鱼闲得无聊,拿起火钳拨弄火盆,把红薯翻出来,查看一番情况,又将人家重新埋进去。 裴眠雪还是不说话,她便用手指戳了戳这人的手臂。 这时裴眠雪喊了她一声:“王二丫。” “你说。”徒羡鱼对上裴眠雪的目光,一脸期待。 “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要做的事情。”裴眠雪答非所问。 “我有什么要做的事?”徒羡鱼一脸迷茫,想了又想,找出个答案:“呃,风华宴?” 裴眠雪垂眸复又抬起,将徒羡鱼的手抓住,道:“手这么冰,进屋。” 唯能将反驳的话说出口,徒羡鱼就这样被裴眠雪带着回到屋中,一并进来的还有火盆和盆中的红薯。 屋室里比院中温暖许多,尤其还置着火盆,徒羡鱼身上的雪立时融化,打湿了衣领和背,她正要说一句回寝屋换衣裳,裴眠雪捏了个诀过去,将她湿衣给弄干。 这人做完这事,一言不发地坐到桌旁,取出茶具茶罐和一瓮山泉水,开始沏茶。 小小的一壶水烧得极快,何况裴眠雪要沏的是红茶,不用将水烧到沸腾。他沏茶的手法熟稔又赏心悦目,头道茶弃之不留,第二道倒入公道杯,然后分进预热好的两个白玉瓷碗中。 他把其中一杯端给徒羡鱼,另一杯送到自己唇边轻抿。 “你有点奇怪。”徒羡鱼握着茶碗,将裴眠雪看了又看,轻声说道。 “我奇怪?”裴眠雪挑眉,“哪里奇怪?” -- 第70页 徒羡鱼:“你以前会主动给我倒茶?” 裴眠雪平平一啧:“不喝就放下。” “我喝。”徒羡鱼迅速喝了一口。 她又去火盆里拨弄了两下,可惜红薯还是没熟。 略显失望地回到桌旁,徒羡鱼伸了个懒腰,趴到桌上,对裴眠雪道:“铁柱,今天是新年第一天。” 言语之间,她想到比吃烤红薯更好的主意,撑起上半身,眼睛变得亮晶晶。 “所以?”裴眠雪同她对视几许,别开目光。 “大过年的,比起喝茶,应该喝酒才对吧。”徒羡鱼笑说着,从乾坤壶里取出一坛酒、一个小巧的釜,以及一包香料、一些水果。 她把裴眠雪那一方的小火炉弄到自己面前,拎开上面的茶壶,放上那个小小的釜。 这摆明了是要煮酒。 裴眠雪微不可见地蹙了下眉:“你从哪弄来的?” “膳堂元日特供。”徒羡鱼回答着,拿出一把小刀,干脆利落地将苹果和香橙切成片,丢进釜中。 “小心喝醉。”裴眠雪摇摇头。 “煮过的酒很温和,我还加了这么多橙子,喝起来肯定只有甜味。”徒羡鱼语调轻快地说道。 这是徒羡鱼第一次煮酒,事实证明,她在这方面具有天赋,煮出的酒甘甜爽口,不见苦烈。 煮酒的过程中,红薯烤好了。他们两人分着吃,酒也分着喝。 徒羡鱼时而找裴眠雪碰杯。 三杯酒下肚,她眼眸深处翻浮起细碎的光芒,搬起椅子一步一步挪去裴眠雪旁侧,坐定后直勾勾望着他。 “做什么?”裴眠雪被看得不自在,主动起了话头。 “师兄,你都没祝我新春快乐。”徒羡鱼幽幽说道。她盘着腿,侧坐在椅中,向前倾身,靠裴眠雪极近。 她喝了酒,但身上没有酒味,唯余清甜的果香。裴眠雪嗅着这味道,轻轻眨了下眼,“新岁快乐。” 徒羡鱼开心了些。不过紧接着,她又凑近裴眠雪几分,低声问:“铁柱啊,你到底叫什么?” “裴眠雪。”被问之人答道。他不错目地注视着徒羡鱼,却见这人一拍大腿,哈哈大笑:“你在逗我。” 裴眠雪:“……” “喝你的酒去。”裴眠雪戳着徒羡鱼的肩膀,让她朝向桌子。 徒羡鱼不依,在那朝向上待了几息,又慢吞吞挪回来,一直盯着裴眠雪看。 “看我干什么。”裴眠雪察觉出这人有些醉了,把她边上的酒杯换成茶杯,没好气问。 “你好看。”徒羡鱼又笑起来,桃花眼弯成小扇,闪烁在眸底的光芒,仿佛是揉碎了的天上星辰。 “比师无涯好看?”裴眠雪哼笑一声,问得慢条斯理。 徒羡鱼换了个坐姿,双手抱住膝盖,没答。 “喂。”裴眠雪也侧过身,正对徒羡鱼,抱起手臂喊道。 却见徒羡鱼脑袋一歪,耷拉下眼皮,开始睡觉。 “你回答不出这个问题?”裴眠雪眯了下眼。 徒羡鱼脑袋更歪了些,似乎当真睡着了。 裴眠雪表情变得惊奇,伸指往她额头上轻轻戳了两下,道:“你这家伙酒量竟只有三杯?” 回应他的只有徒羡鱼绵长的呼吸声。 裴眠雪的动作由戳改为弹:“换个人坐你旁边,你也这么喝?” 正厅的门看了半扇,风吹进来,屋室里的火光和灯光不住跳跃。裴眠雪就着满室橘红的光线看了徒羡鱼一阵,从椅中起身,弯腰抱起这人,把她送进寝屋,安放在床上, 系统的猫窝在徒羡鱼床对面,它将自己睡成了个球形,裴眠雪朝那处投去一瞥,目光回到徒羡鱼身上。 徒羡鱼也把自己缩成了一团,眼睫低垂,看起来格外乖巧。 “不疯不闹,还算乖。”裴眠雪评价着,帮徒羡鱼脱掉鞋,倾身探向床的里侧,打算把被子捞过来给她盖上。 却不曾想,就是这一瞬,徒羡鱼突然伸手环住裴眠雪的腰,再一翻身,把人带到床上,压在身.下。 她出手如电,一连串动作做得行云流水,然后八爪鱼似的把裴眠雪抱住,仿佛人家是她的抱枕。 裴眠雪眼皮跳了跳,想起这人初至寒山,他带她去演武堂测试力量天赋,旁边一个傻大个称呼她为“力大无穷的师妹”的事。 力气还真是有些大。 “喂。”裴眠雪推了推徒羡鱼肩膀。 却不知这动作惹到徒羡鱼哪一点,她在他身上拱了拱,脑袋蹭到颈侧,张嘴就咬。 这一咬的力道也极大,若非裴眠雪是个修行者,大抵会被这一口弄得鲜血淋漓。 咬了好一阵,直到咬出一道深痕,徒羡鱼才往下退了些许距离。她把裴眠雪当成自己的枕头枕上,口中还念念有词:“赵铁柱,看我不咬死你。” 裴眠雪:“……” 裴眠雪心情变得微妙。 他垂低眼眸,凝视她片刻,将被子捞过来、抖开,动作一气呵成,将自己和徒羡鱼都盖住。 “那等明天早上醒了,我先吓死你。”裴眠雪道,说完就着这样的姿势,闭上眼睡觉。 第29章 晓风 徒羡鱼睡眠质量一向好, 也鲜少做稀奇古怪的梦,眼睛一闭一睁,便迎来第二日。 不过睁眼之后没立时清醒。迷迷糊糊间, 她察觉到睡在脑袋底下的枕头不是平日里那个,没有半分柔软蓬松之感,伸手摸了两下,还有点儿硬, 但挺有弹性的,手感很好。她不由又摸了摸, 甚至还用手指头戳。 -- 第71页 “你玩上瘾了是吧?”头顶传来一道凉幽幽的声音。 徒羡鱼对这声音甚是熟悉, 她每天会听见无数遍,不过怎么会这么近? 不对劲!徒羡鱼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脑袋一抬,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 ——裴眠雪的眼睛。 “嗯?”徒羡鱼目瞪口呆。 她看看裴眠雪,看看自己,又看了圈四周。 这里是她的卧房, 她现在在自己的床上, 但床上多了个裴眠雪。不仅如此,他们俩还盖着同一床被子! 徒羡鱼表情变了又变,噌的一下把被子扯过来, 翻身缩去墙角,将自己从头到尾给裹住, 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 “这是什么情况, 你怎么在这里!”徒羡鱼完全将裴眠雪置于不轨之徒的位置上, 说话掷地有声。 裴眠雪还是一贯的懒散。他慢吞吞坐起身,理完衣袖,又理起衣襟, 但不说话。 徒羡鱼没好气地伸了条腿出去,踹了这人一脚。 可裴眠雪纹丝不动。 “你变成秤砣了吗?”徒羡鱼嘟囔。 裴眠雪轻笑了声,倚在床头墙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王二丫,昨晚是你先动的手。” “我怎么动手了?”徒羡鱼根本不信,只觉得这人在说鬼话,可说完之后思绪一转,想起醒来时裴眠雪被自己压住当枕头,又觉得可能性很大了。 但不管是谁先动的手,把锅甩出去准没错。徒羡鱼瞪着裴眠雪说道:“就算是我先动的手,你难道逃不开?” 裴眠雪挑眉不语。 “赵铁柱,这是个严肃的问题。”徒羡鱼板起脸。 裴眠雪依然不说话。 徒羡鱼慢慢向外探出脑袋,轻轻眯起眼睛,一寸一寸往裴眠雪那处挪动,试探问:“赵铁柱,你不会是故意不走的吧?” “我为什么要故意留在这儿?”裴眠雪歪了歪头,好笑地看着她。 徒羡鱼没有立刻回答。她一边往裴眠雪那里挪,一边绞尽脑汁思考。待靠近了裴眠雪,她抬起手,往裴眠雪身侧墙上一撑,直起上半身、居高临下盯着他的眼睛:“为了报复我。” “我报复你什么?”裴眠雪笑着问。 徒羡鱼一脸严肃:“报复我先对你动手。” 两人离得很近,连一尺的距离都不到,呼吸近乎纠缠。裴眠雪能清楚地看见徒羡鱼脸颊上的细腻绒毛,而如果他往前稍微倾身,就能轻而易举地弄…… 裴眠雪别开目光,伸手将徒羡鱼一捞,把人拎下床。 “走了,去修行。”裴眠雪道。 徒羡鱼被扼住了后衣领,又是背对裴眠雪,只能对着空气张牙舞爪:“还在过年呢!” “过年?”裴眠雪哼笑,将她拎到院中,衣袖一甩打开院门,“你听外面的声音。” 徒羡鱼眨眨眼,凝神细听。 现在的时辰不过卯时,天光尚未明朗,四野灰蒙蒙。而山间风烈,吹得呜呜作响的同时,还吹来了诵读经文和练剑的声音。 “听见了吗?”裴眠雪在徒羡鱼身侧问。 “听见了。”徒羡鱼耷拉着脑袋回答。 “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吗?”裴眠雪又问,笑得和蔼可亲。 喜欢督促别人修行的恶魔。徒羡鱼腹诽。 “哎,一日之计在于晨。”徒羡鱼摇头晃脑,往院门走了两步又回头,一扯裴眠雪衣袖,“先给我个清洁术呗。” 裴眠雪抬手捏诀。 徒羡鱼就地整理好头发,神情忧郁地往外走,这时屋室里跑出来一个小东西。 它白得跟雪团似的,生着双湛蓝的眼睛,来到徒羡鱼脚边,奶声奶气地唤了声:“喵。”有裴眠雪在,系统没敢开机,现在是小猫本猫在唤徒羡鱼。 徒羡鱼蹲下去揉它脑袋,突然间福至心灵,摸了摸猫的肚皮,抬头问裴眠雪:“它是不是饿了?” “一整晚没吃东西,当然会饿。”裴眠雪低头瞥了它一眼,低声说道。 “那我去膳堂给它买条鱼。”徒羡鱼克制住笑容,认真地说,“等它吃完,我再开始修行。” 她又揉了几下猫脑袋,把它抱回屋内,再出来时,脚步轻快许多。 裴眠雪哪能看不出这家伙的打算,没戳破,只道:“膳堂里的东西味道太重,猫吃不了。” “啊?那该怎么弄?让它自己抓老鼠?”徒羡鱼脚步一下顿住。 “弄一只鸡或者一只鸭,处理好后直接蒸熟,然后把肉弄碎,肝脏切成小块,就可以给它吃了。”裴眠雪道,“牛肉兔肉也可以。” “柱柱,你好懂。”徒羡鱼的目光变得钦佩,不过新的问题转瞬即至:“我上哪里弄鸡鸭牛兔?” 裴眠雪向她投去一瞥,提步走向院外,丢下一句:“我什么问题都给你解决了,你还要脑子干什么?” “呵。”徒羡鱼抱起手臂,抬头望了会儿天,寻思道:“膳堂应该有吧,那还是得去一趟。” 晓风寒冽刺骨。徒羡鱼裹上披风,大步走向膳堂。 青华峰上的膳堂十二时辰不打烊,这会儿太早,楼上楼下都没几个人,徒羡鱼给自己买了份早饭,借机询问膳堂是否卖处理好了但还没烧制的鸡鸭牛兔。 膳堂里帮工的弟子给出的回答是不卖,但告诉了徒羡鱼别的渠道。 徒羡鱼几经周折才找到,为了避免麻烦,一连买下数只处理妥当的鸡鸭。 -- 第72页 之后的事无需累述。徒羡鱼回到小院,架上锅蒸鸡蒸鸭,等待的过程中便进屋撸猫。 裴眠雪不在,系统开机了,但它太饿,压根没心思理会徒羡鱼,在灶炉前巡视了一圈,回到窝里抱着脑袋呼呼大睡,更不提催促任务。 天光逐渐变亮。寒山的冬天就没几日不下雪,在风声的遮掩下,细细密密的雪花又落到山野间。 正厅的门洞开,徒羡鱼烧上火盆,慢吞吞整理桌上的东西。 裴眠雪的茶具仍在,这是他留在徒羡鱼这儿的第二套茶具了。他的第一套茶具帮助徒羡鱼度过了灶台搭建起之前的那段艰难时光,也让她有了待客的茶杯。 徒羡鱼把这套茶具洗干净,摆去置物架上。 雪在院中积了一层。约过半个时辰,锅里的食物熟了。系统被香味唤醒,两下三下跳到徒羡鱼肩头,监督她把肉撕碎,将肝脏剁成小块。 系统饿了太久,吃东西很急,嘴跟铲子似的,没多久就把一小盘肉铲进腹中。 不过它寄居的身体到底是只幼猫,食量不大,吃完便开始梳理自己的毛,没让徒羡鱼给盛第二盘。 “统统,你觉不觉得我师兄……”徒羡鱼看着蹲在桌上的白色小猫,想问问它对赵铁柱有什么看法,余光忽然瞥见院墙上出现一团黑影。 那黑影嗖的窜进院中,就要冲进正厅,但冲到一半又停下。 是只黄眼睛的黑猫。 “是你?”徒羡鱼认出它是她初至寒山时遇到的那只,弯眼笑起来。她起身走向门口,想把黑猫带进来,可黑猫见了,竟一步一步谨慎地后退。 徒羡鱼哑然。 她停下脚步,弯下腰朝黑猫摆手:“我对你没有恶意的,你看,我现在也有自己的猫了……算了,跟你说这个做什么,你又听不明白。” 徒羡鱼坐回去,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这时黑猫刷的窜进屋中、蹦上桌案,警惕地将徒羡鱼看了看,然后把好奇打量它的白色小猫后颈一叼,奔向院墙。 徒羡鱼愣在当场,反应过来后起身追出。 “喂喂,你这个猫!怎么可以抢别人的猫!”徒羡鱼怒吼。 黑猫利落地翻出院墙,徒羡鱼拿出在鬼追林里躲裴眠雪的速度追在后面,同样翻墙而出。 可黑猫体型小巧,一路上东窜西跳,遇上丛林往里一躲,就不见了踪影。而雪越下越大,没一会儿就将黑猫的足印给遮盖掩去。 “什么情况?”徒羡鱼难言自己的心情,只能庆幸系统在幼猫体内,找得到回来的路。 她撑开伞,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往回走。 雪越下越大,徒羡鱼走到自己小院时,看见门外候着个人。 那人玄衣黑发,正是师无涯。 徒羡鱼心情变得更复杂了。 而师无涯听见雪上行来的足音,侧目看来,拱手一礼:“沈姑娘。” “师公子找我有什么事吗?”徒羡鱼向师无涯回礼。 “没事便不能来找你?”师无涯微微敛低眼眸,轻声说道。 他等在这里有一阵了,肩上落了一层雪,而衣衫漆黑,便格外分明。 “呃,也不是。”徒羡鱼小声回答,看着师无涯身上的落雪,心中生出愧疚。 徒羡鱼衣上也沾着雪,是被风吹到伞下的。师无涯上前半步替她摘去,尔后退开,道:“这次来找沈姑娘,的确有事。” “谢谢,是什么事?”徒羡鱼眨了眨眼,问得直接。 “是……” 砰—— 和师无涯话音同时响起的还有院门打开的声音,门开得突然,徒羡鱼偏首一看,见裴眠雪倚在正厅门口,唇角勾着些许弧度,但眼中没有笑意。 “王二丫,有客人登门拜访,都不知道请人家进来喝杯茶?”裴眠雪抬手支颌,雨过天青色的袖摆在半空里起跌,掠过长风白雪,语调漫不经心。 第30章 岁熄剑 徒羡鱼被裴眠雪点醒, 意识到自己的确有失礼节,领着师无涯走进小院。 师无涯此番前来,是为寻回自己的剑。 那日在青瑶山狐妖洞穴中, 徒羡鱼将包括师无涯的剑在内的、武器架上所有兵器都给收走,但狐妖死后、徒羡鱼情形并不太好,便未当场要回。 徒羡鱼这段时日忙于修行,只托人将有门派标志的武器逐一送还回去, 其余的还没来得及处理。师无涯说了自己剑的特征,徒羡鱼在堆成小山的武器里翻找, 过了半刻钟才找到。 而裴眠雪让徒羡鱼将人请进院中喝茶, 水却烧得缓慢,师无涯从徒羡鱼手中接过剑,才听见壶中传来沸腾之声。 师无涯只在一开始向裴眠雪投去过视线,之后便再未看过这人一眼。收好剑后,他向徒羡鱼道谢,并起身告辞。 “不好意思, 天气太冷, 水烧得慢了些。”裴眠雪靠坐椅中,抬起眼皮,主动搭了个腔。 “多谢好意。”师无涯向他转头, 语气淡漠,“我还有事, 先行一步。” 裴眠雪轻轻一笑:“如此, 便不留师公子了, 慢走不送。” 师无涯目光回到徒羡鱼身上,冲她点头致意,大步走向门外。裴眠雪幽幽垂下眼, 揭开茶罐,用木夹夹起一撮茶叶投入盏中。 细细的白雪被风吹进屋室,在靠近门口的几块地砖上洇出水迹。徒羡鱼目送师无涯离开,从裴眠雪那接过茶,晃着茶碗轻声道:“我怎么感觉你和他有些不太对付?” -- 第73页 “是吗?”裴眠雪笑了,“你感觉得不错。” 他的语调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但徒羡鱼察觉出自师无涯走后,这人舒心许多。徒羡鱼往裴眠雪那探头,眼神里闪烁着盈盈光芒:“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吗?透露两句?” 裴眠雪“啧”了声,喝完手里的茶,站起身来道:“该去鬼追林了。” “师——兄——”徒羡鱼放低语气,慢慢吞吞又软软绵绵说着,还凑近裴眠雪,扯了扯他的衣袖。 “叫祖宗都没用。”裴眠雪甚是无情地将人提溜出门。 鬼追林里妖风如旧,裴眠雪的剑亦是犀利,徒羡鱼反抗无果,不得不狂奔躲逃。 这一日的修行和往日无甚不同,唯独时间长了些,持续到夜幕降临才结束。裴眠雪难得亲自带徒羡鱼去膳堂,并坐在她对面,陪她用晚饭。 山上的雪时起时收,走出膳堂时正好停了,但乌云仍压在空中,没有放晴的征兆。徒羡鱼和裴眠雪肩并肩,用散步的速度往回走。 青华峰上弟子数量众多,屋宇建得错落。一路行来,灯辉映白雪,晚风摇高烛,颇有趣意。 路有尽时,走了两刻钟,徒羡鱼推门进院。她和平常不太相同,做的第一件事竟不是瘫坐进椅中,而是弯腰低头,一边喵喵唤着,一边左顾右看。 徒羡鱼在找猫。 在屋中院中找了整整一圈,徒羡鱼走回裴眠雪跟前,道:“师兄,我猫还没回来。” “你是要我帮你找猫?”裴眠雪坐在上午的位置上。桌上的茶凉透,他甚是嫌弃地倒掉,沏起新的。 “早上的时候,它被一只黑猫叼走了。那黑猫跑得太快,我没能追上。”徒羡鱼一叹,“这天下竟然还有猫抢猫这种事。” “黑猫?怎样的黑猫?”裴眠雪来了兴趣,询问道。 徒羡鱼比划着说道:“眼睛是黄色的,短毛,体型不算胖,但很健壮,尾巴上……” 裴眠雪动作微顿,表情跟着变了变,不过旋即恢复自然,把山泉水注入铜壶,放到小炉上开始烧。 “我知道了。”裴眠雪道。 “你能找到?”徒羡鱼眼神一亮,满是惊喜。 裴眠雪敛眸,略一思忖,说道:“你可以这样理解,那只黑猫是我的猫。” “哈?”徒羡鱼愣住,继而瞪大眼睛,啪的拍响桌案,“你的猫干嘛抢我的猫!” 裴眠雪抱起手臂翘起腿,向后靠上椅背,坐姿萧闲、语气自然:“都是猫,说不定看对眼了。” “不可能!”徒羡鱼板着脸。 “为什么不可能?”裴眠雪问。 徒羡鱼伸出两根食指,比划出比筷子还短的一截距离:“你不是说我的猫才三个月吗,它还很幼小!” “那就是带回去……当媳妇儿养着了。”裴眠雪低低笑了声。 “不至于吧?”徒羡鱼越听越觉得离谱,可左思右想,又觉得除此之外,没有更靠谱的理由了,毕竟那是一公一母。 但那小母猫躯体里住着她的系统……想到系统给那黑猫下崽子的画面,徒羡鱼直摇头:“这门婚事我不同意。” “这事需要你同意吗?”裴眠雪又笑了声,把茶沏好,振袖起身,“不必担心你的猫,有大猫带着,它会过得很好。走了。” “你就走了?”徒羡鱼向裴眠雪伸手,她的猫还没找回来呢! “你要留我睡觉?”裴眠雪顿住脚步,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也不是不可以,但这一次不许拿我当枕头了。” 徒羡鱼:“……” 此时此刻,她很想拿枕头丢这人。 “谁要和你睡觉,滚蛋吧你!”徒羡鱼霍然起身,一路闪电带火花把裴眠雪推到门外。拍上门之前她意识到就这样放人走了不妥,赶紧留下一道缝,把脑袋伸出去问:“你住哪?” 风吹熄了屋檐下的一盏灯笼,裴眠雪抬指点上,问门内的人:“告诉了你住处,你就能找到猫了?” 尔后又道:“风华宴的比试结束,我会带你去看它。” 这话说完,他转身不见。 徒羡鱼愤怒地握紧拳头:“什么去看?它是我的猫。” 回应她的唯有风和雪,以及摇晃的灯火。 这一夜徒羡鱼没有组起牌局——山下的庙会还在,众人结伴看灯去了。 徒羡鱼难得落了清静,一边为系统被抢去当媳妇儿了默哀,一边挂上谢绝访客的牌、反锁院门,烧了一大锅水,舒舒服服泡了个澡。 天岁峰上却是难得的不清静。 道殿里一黑一白两只猫不停追逐,说得更确切些,是白猫试图逃跑,黑猫在其后穷追不舍。 黑猫深谙玩弄猎物之道,会把白猫放跑一阵,再骤然扑出去。 “玩得开心吗?”裴眠雪悄然现身于殿中,轻偏脑袋,问脚步轻快雀跃的黑猫。 先停下跑动的是白猫,黑猫在它之后刹住脚,敏锐地察觉出不对,跃到白猫前面看了它一阵后,冲裴眠雪说道:“怎么回事!你一回来,它就变了!” 白猫拿敌视的眼神看了它整整一日,可裴眠雪一出现,它的神态就变了,变得好奇又无辜。它睁着被漆黑眼瞳占满的圆眼睛,伸爪碰了碰黑猫,又偏头一看裴眠雪,钻进客榻底下不愿再出来了。 “那股奇怪的气息沉睡了。现在的它,是一只真正的小猫。”黑猫拍着尾巴说道,语气甚是不满。 -- 第74页 “难道你不知,每当我出现,那股气息就会变得沉寂?”裴眠雪甩了甩衣袖,施施然坐去主榻上,话语带着戏谑。 “我不知道!”黑猫更愤怒了,冲到裴眠雪脚下、叼住他的裤管,企图把人往外扯,“你走开你走开,去青华峰找你师妹去!” 但黑猫根本拽不动这人。 裴眠雪垂低眼眸,轻声一笑:“一副没了媳妇儿的模样。” “它才不是我媳妇儿。”黑猫反驳。 “是吗?不是就好。”裴眠雪手指动了动,将客榻底下的幼猫招到自己手中,单手抱着、抬脚走向殿外。 “喂,怎么可以这样!”黑猫急了,忙不迭追在他脚后,顺着裤管往上攀爬,一路爬到肩膀,再沿着手臂向下,企图故技重施、把白猫叼走。 裴眠雪不紧不慢将幼小的猫崽换到另一只手上,让它扑了个空。 黑猫生气地用尾巴扫裴眠雪:“你还给我!你把它还给我!” “又不是你的,你急着要?”裴眠雪问。 “它是我带回来的,就是我的!”黑猫道。 裴眠雪笑出了声,跨出门槛时将幼猫往后一扔。 “喂,你小心一些!”黑猫转身扑过去。 白猫平稳地落到客榻上,裴眠雪踏进风中,眨眼行至天岁峰外。 夜幕之下细雪纷飞,裴眠雪往四面一看,回到青华峰上。 他出现之处是徒羡鱼的小院。正厅的门关上了,徒羡鱼点了一屋子蜡烛,屋室里很亮堂,窗纸上清晰地映出她的身影。 小姑娘坐在一只大桶里,唯有脑袋露外面,头上还放着一条折好的毛巾。 四野寂静,故而衬得屋室里的水声格外响。裴眠雪对声音敏锐,即使看不见,也能判断出徒羡鱼是怎样在水里拨弄。 裴眠雪眨了下眼,面无表情别开视线。 “上个这样的锁,就能防止人进来吗?”裴眠雪看了眼院门内侧的门闩,又往天空一瞥,“傻子。” 边说着,他边往这院里落了道阵法。 这一夜,徒羡鱼依旧好眠。 裴眠雪院中藤椅挪到屋顶上,又从屋顶坐去了厅中。 翌日是正月初三,距离风华宴仅有一日,裴眠雪没让她休息,照常陪她修行。 晚上时候,白逢君带了一桌吃食来徒羡鱼的小院,说辞是为她打气,然后在徒羡鱼这儿打了一晚上的牌。 又过一日,便是风华宴的第一日。 比试分为金刚境、灵境、玄境三组,规则都相同,在报名者中随机抽签配对,一对一进行比试,胜者进入下一轮,败者出局,如此循环往复,直至决出最后的胜者。 上午是金刚境的比试,裴眠雪却没将徒羡鱼带去主峰,而是像往常那样把她丢进了鬼追林。 徒羡鱼寻思出不对劲来,满脸警惕:“你到底给我报了哪组的比试?” “灵境那组。”裴眠雪在徒羡鱼身后答道。 同他声音一并到来的还有一记剑招。 徒羡鱼旋身躲过,怒道:“我该庆幸你没给我报玄境是吗?你是存心让我上去挨揍吧!”她都不觉吃惊了,甚至认为若裴眠雪给她报了金刚境那组,那他肯定是脑子掉了。 “小师妹,你是我亲手教出来的。你对自己没信心也就算了,对我也没信心?”裴眠雪掠至徒羡鱼身前,语气带着点儿叹。 徒羡鱼防备着往后退了半步。 “以你在花间集会上展示出的气运,风华宴的比试,但凡赢上一场,就会引得各峰抛来橄榄枝。”裴眠雪又道,话语依然伴随着剑招。 “可我连修行者都不是。”徒羡鱼回话,避得极快。 “别的修行者有你这般的气运?别的修行者能让我亲自教?”裴眠雪道。 徒羡鱼吐槽他:“你是把自己也算进我的气运里了吧?” 裴眠雪哼笑反问:“难道不是?”旋即话锋一转:“但你要记住,寒山十三峰,你能去的唯有一处。” “哪一处?” “过不了多久,你就知道了。” “你每次都说这种话,我现在都没兴趣追问了。”徒羡鱼翻了个白眼,话音落地时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剑,向着裴眠雪面门递出。 一弧寒芒在鬼追林的灰雾里闪过。 紧跟着,是当啷一声响,裴眠雪不偏不倚将这一剑给挡下。 “你不该用短剑偷袭,你更擅长正常长度的剑。”裴眠雪笑了笑。 徒羡鱼“哦”了声,当即掏出长剑,和裴眠雪打了个招呼。 徒羡鱼在鬼追林待了一整个上午。 午间用完饭,裴眠雪离开,没带她走,她不得不搭乘飞行兽去主峰。 这是徒羡鱼第一次出青华峰。她并无太大感触,甚至不太乐意,毕竟参加风华宴不是出于自愿。 风夹着雪吹了她一脸,她瘫着脸把糊过来的头发拨开,在心中对裴眠雪比中指。 比试台设在半山腰上,那就是一个无需过多描述的普通擂台,台下各门各派弟子挤得水泄不通,高空中是一道又一道御剑而立的身影,当是执事长老一类的人物。 玄境的比试就要开始了。飞行兽将徒羡鱼带到人群最外层,她没忙着挤进去,而是去到告示牌前,寻找自己的名字。 “小沈哎小沈你可来啦!” “我们在告示栏上看见你名字时,都以为你是开玩笑的呢,你真要参加灵境的比试?” -- 第75页 江波和初菀的声音一左一右拥向徒羡鱼,她正在一堆密密麻麻的蚊蝇小楷发愁,闻言一喜,偏首看过去,不客气地道:“我刚来,还没找到自己的名字,我在哪儿啊?” “这儿。”江波抬手往告示牌上一指,“第三组出场,很靠前,估计一两刻钟就轮到你。” 徒羡鱼顺着看过去。 找到了名字和组别,徒羡鱼被初菀拉到一旁。初菀一脸担忧和不赞同:“你怎回报灵境这一组,要报也是报金刚境吧?这差距太大了。” “就是想挑战一下。”徒羡鱼勉强挤出笑容,“打不过我立即认输。” “报名灵境的人里,就你是来练胆的。”江波摇头晃脑,“薛北流他们在那边,若是受了伤,找他给你看看。” 他们俩带着徒羡鱼走向早先便占好的位置,行至中途,听见主持者登台,宣布比试开始。 寒风冷雪,但不减去比试者和看客的热情。 第一组的两人很快登台。 修行者步入灵境,便可修行御风御器之术,这两人踏着长剑翩翩落于擂台上,互相执礼。 “可恶,我还不会飞。”徒羡鱼远远看着,心中又是羡慕又是愤怒。 她觉得自己应该提前挤进人群去擂台边上准备着,可人实在太多,她内心挣扎又挣扎,纠结又纠结,直到第一组比试结束,都没下定决心。 顺其自然吧,干脆挤不过去就别比了,徒羡鱼暗道。 第二组比试者依旧御剑上台。 第三组……轮到徒羡鱼。 徒羡鱼还是在远处,对前方的人群深感畏惧,没能提前动脚。 “走吧,我们替你开道。”初菀对徒羡鱼道。 “谢谢。”徒羡鱼低声道谢。 但徒羡鱼终究是踏着风登场。她脚下忽起一阵微风,风很轻,却将她稳稳托起,转瞬送到比试台上。 暗银色的披风下摆在风雪里起落,徒羡鱼把滑落到脸侧的一绺发撩到耳后,往台下看了看,但没看见熟悉的身影——无论是裴眠雪还是白逢君。 她的对手也来到台上,是个年轻男子,正要依着礼仪向徒羡鱼拱手见礼,目光一凝,蹙起眉来:“你还不是修行者。” “是这样的。”徒羡鱼点头。 对手眉头皱得更深:“你是来试手的?” “没错。”徒羡鱼又点头。 “你来错地方了。”对手道。 “我也这样觉得。”徒羡鱼还是点头,解下披风塞进腰间乾坤壶,向他一礼,“就不多说了,开始吧。” “你真是……我成全你。”对手再度上下打量徒羡鱼,续上一开始的动作,拱手执礼。 礼毕,对手道:“你先出招。” “多谢。”徒羡鱼不和他客气,取出大剑。 徒羡鱼来了寒山派多久,就在鬼追林中同被裴眠雪练了多久,速度奇快,出手如电,第一招就取对手面门。 对面之人对她没有过多防备,这一击避得甚险,差点儿让徒羡鱼刺中眉心。 徒羡鱼第二招紧随而至,他不再如先前轻敌大意,自上而下劈斩,要夺取主动权。 当—— 剑锋和剑锋相接,激起令人牙酸的响。对手剑上流淌着暗暗的光华,徒羡鱼剑上除了寒光,一片空无。 她清楚自己的弱点和缺点,准备速战速决,故而这一剑力道极大。 对面那人也使出了很大的力道。 两股大力相撞,这一回交锋,竟让徒羡鱼手里的剑寸寸断裂。 细雪纷纷,碎掉的剑也纷纷落地。 徒羡鱼一惊:任务局的装备在灵境修行者面前竟然如此不值一提吗? 她迅速作出反应,弃掉剑柄退开,不让对方趁势追击,同时思索着接下来该用什么武器为好。 光剑? 那是应急的武器,譬如被困在寒江沈家时用来破墙,如果现在拿出来,大概只有一个作用:把对面这人给烧穿。 幺刀? 那是净化低阶邪物的刀,拿到眼下的比试中,占不了优势。 从狐妖那搜刮来的武器里随便挑一把?似乎唯有如此了。徒羡鱼手指抓住乾坤壶。 “你很优秀,但还是认输吧。”对手停下了进攻,站在三丈之外,对徒羡鱼道。 徒羡鱼摇了摇头。 虽然刚来这里时她心不甘情不愿,上台前也磨磨蹭蹭,但此刻已经站到台上,她绝不会因为这种理由认输。 “沈姑娘。”台下有人喊徒羡鱼,是师无涯的声音。 徒羡鱼直觉这人可能是要借给她剑,刚要转头,却察觉到一道无声但引人注意的视线。 这视线如芒在背、弄得她不太自在。她凭着感觉抬头,看见裴眠雪坐远处在一棵落满雪的树上。 “你看我干嘛?”徒羡鱼声音低低的,但她知道裴眠雪听得见。 “没剑了?”裴眠雪弯起眼。 他们离得远,但徒羡鱼也能听见裴眠雪的声音。 “这不是明摆的吗?”徒羡鱼向他挑眉。 “我借你?”裴眠雪眼底笑意更深。 徒羡鱼没好气道:“你难道要给我折一根树枝吗?”那家伙在鬼追林带她修行时,一贯是随手折一根树枝便出剑了。 “看不起我?”裴眠雪说着,取下左手食指上的指环,向着徒羡鱼丢去。 -- 第76页 那指环当空化做一把四尺长剑,剑柄银白色,没有任何修饰和点缀,剑身透着浅淡的青色,折过寒冷如霜的光芒。 是一把上乘宝剑。 这把剑落入徒羡鱼手中。 “有点儿帅……我是说剑。”徒羡鱼嘀咕着,举起剑看了看,又比划了两下,感觉还算趁手。她转身,歉意地对和自己同组的比试者道:“久等,我们重新开始吧。” 说完摆出剑招的起势动作。 对手亦然。 就在这时—— 比试的主持者惊呼出声:“岁熄剑?” 什么? 听见这话,徒羡鱼手抖了一下。 “什么?” 她的对手比她更惊讶,差点儿踉跄了一步,直接喊出来。 “这是寒山派岁熄剑尊的剑。”主持者语气充满感慨。他用衣袖擦了擦额头,流露出歉意神情,“我不该这时候说话,你们继续比试吧。” 第31章 疯了的半神 这就是岁熄剑? 这竟然就是岁熄剑? 徒羡鱼看回手里的剑。 来到寒山派这么久, 就算徒羡鱼不主动打听,也多多少少听说了一些关于她任务对象的消息。 她的任务对象裴眠雪,是寒山派天岁峰峰主, 年少时以金刚境之身入归渊,天下人都认为他必死无疑,可不过半年,他携岁熄剑而出, 并将境界提升至玄境。其晋升速度无人能及,自此, 有了岁熄剑尊的称号。 所以能把岁熄剑给她的, 除裴眠雪外,再无旁人。 所以赵铁柱就是裴眠雪? 过于凑巧了!是她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徒羡鱼脑子里各种想法乱窜,她深深做了一次呼吸,抬头看向对手。 对手的目光还在岁熄剑上,神情惊讶又惊叹。徒羡鱼惯来会抓机会,当即握紧剑, 趁着这人还没回神, 猝然发力,向外一挥。 她使出了十成十的力气,把岁熄剑挥成了铲子, 凶悍地将对手给铲下擂台。 眨眼之间,此局胜负已分。 徒羡鱼看向远处那棵树, 但裴眠雪已不在上面。 她心神恍惚地离开擂台, 没去和初菀他们打招呼, 径直走到飞行兽驿站,雇了一只鹤回青华峰。 岁熄剑还在手上,徒羡鱼怕自己一个手抖让它掉下去, 收进了乾坤壶中。 风华宴开始后,青华峰相当清静,连风雪都变得沉寂。山道无行人,徒羡鱼回到小院,把烤火盆烧上,坐在门槛上思考人生。 雪一粒一粒落到地上,将低回高转的风染成白色。徒羡鱼思绪就如这雪似的漫天飞,当从人生哲学思考到生命起源时,身旁多了个人。 徒羡鱼在他出现时就察觉到,但隔了好一阵,才转过去看了他几眼,然后视线回到院中,过了会儿,又偏头去看他。 如此重复多次,徒羡鱼伸出一根手指,往他肩膀上轻戳,一字一顿道:“裴、眠、雪。” “嗯?”裴眠雪轻轻哼出声。 “你真的是裴眠雪?”徒羡鱼朝裴眠雪微微倾身,凝视着他的眼睛问。 裴眠雪把这人凑得过近的脑袋推开:“这天底下,你还能找出第二个裴眠雪?” “诶。”徒羡鱼顺着他的力道倒向一边,肩膀倚到门上。 徒羡鱼心情复杂得很。 打从来到这个世界,她就没做过主动接近裴眠雪的事,没想到这人竟然自个儿来了。 看来她真是有点气运在身的。 “我以为你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所以不肯告诉我身份。” “十恶不赦和不告诉你,这两者有联系?” “你怕被我嫌弃。” 裴眠雪扯唇冷笑:“呵。” “哎——还是要谢谢你借我剑。”徒羡鱼低头拿起乾坤壶。 “不用急着还,你接下来还有比试。”裴眠雪不再坐着,站起身,“走吧。” “去哪?”徒羡鱼动作顿住,疑惑抬头。 裴眠雪望向远处,语气甚是自然:“天岁峰。” “我去那做什么?” “小师妹,我说过,寒山派十三峰,你只能去一处地方。”裴眠雪道。 “你怎么态度这样强硬?”徒羡鱼把脑袋低回去,话说得不情不愿,“搬家好麻烦。” 裴眠雪没想到她会用这样的理由,一抬下颌:“你的猫在我那。” “你这是要挟!”徒羡鱼愤怒捏拳。但下一刻,她的怒气就泄了。天岁峰终归是要去的,毕竟她是任务局的人。她垂下手,慢慢吞吞道:“好吧,等我收拾一下。” 说完这话,她还是坐着,眼皮掀起又垂低,反复打量着裴眠雪,好奇问:“你到底是什么境界?” “游天下境之上。”裴眠雪道。 徒羡鱼瞪大眼:“太清圣境?” 裴眠雪坐回徒羡鱼身旁,神情散漫:“没那么夸张,我还没突破,只能算半圣。” “这也很夸张了好吗?不到百岁的半圣,全天下就你一个吧!”徒羡鱼又戳了裴眠雪一下,“你具体多少岁?” “说出来可能会吓到你。” “多少?”徒羡鱼往他手臂上戳了两下。 裴眠雪垂着眼把她爪子给提溜开:“年龄很重要吗?” “很重要。”徒羡鱼眼神严肃,“如果你现在才二三十岁,你会让同龄的人和年纪比你大的人怀疑人生。” -- 第77页 “你不如说我会让所有人都羞愧到无地自容。”裴眠雪哼笑说道。 徒羡鱼竖起右手食指反驳::“十多岁的少年人不会的,他们会充满干劲儿,觉得自己就是下一个你。” 裴眠雪依旧不肯透露自己的年岁。 徒羡鱼也不再问,这人的“履历”很清晰,只要去查查他进归渊在哪一年,就能算出具体岁数了。 不过徒羡鱼又有了新的问题:“在寒江的时候,你为什么要去杀那只三眼蛇妖?” “我在找一个疯掉的半神,那里出现过它的气息。”裴眠雪道。 “疯掉的半神?”徒羡鱼神情更是好奇。 可裴眠雪仅是重复一遍她的话,用肯定的语气:“嗯,疯掉的半神。” “说了跟没说。”徒羡鱼嘀咕道。 她仍坐在门槛上,答应了搬去天岁峰,却没半点要收拾东西的打算。裴眠雪瞥她一眼,向着屋内看去:“要我帮你收拾吗?” 言语间,他还有起身的打算。 徒羡鱼忙把他按住:“你坐着就好,我自己去。” 徒羡鱼在这里住的时间不长,东西却是添置得多。她打算把这院子里所有属于她的都搬走,却被裴眠雪嫌弃了一番。 故而她最终带走的,只有自己的衣物,睡惯了的被褥,常翻的书册,以及喜欢的摆件,锅碗瓢盆等物全都留给下一位住客。 她被裴眠雪带着,片刻功夫便至天岁峰。 裴眠雪安排了一栋小楼给她,名唤漱琼阁,门口有几棵修剪得极漂亮的树。她见过数面的小剑童候在门口,白逢君等在楼内摇椅中。 徒羡鱼在小剑童的带领下走进漱琼阁,裴眠雪懒懒散散跟在最后。 这楼阁布置得雅致,细颈瓷瓶、圆腹石盆,盆中栽种怪松,清丽书法、丹青挂画,东窗外正盛开梅花。 “小徒你总算来了。”白逢君在厅堂正中的摇椅里,他身形瘦小,瘫得很有姿态,整个人陷在椅中,几乎要融为一体。 “师父。”徒羡鱼眼角抽了抽,上前向他见礼。 白逢君振臂一挥:“这下好了,咱们就可以在大屋子里打麻将了。” 徒羡鱼想起裴眠雪批评她不务正业,心道其实最沉迷麻将的人是这家伙吧? “上楼看看。”裴眠雪轻轻碰了一下徒羡鱼肩膀。 “楼上有几间房啊?”徒羡鱼仰起脑袋。 裴眠雪走去徒羡鱼身前,领着人走上楼梯:“看过不就知道了。” 白逢君叫住跟在两人之后的花童:“小童,你留下陪我。” 楼上唯两间房,一间书房,一间卧房,都极宽敞,陈设一应俱全。徒羡鱼把自己的东西摆出来,推开卧房窗户,向外望去。 白雪覆青松,一眼望去山色茫茫,唯有数重屋檐翻出鸦色。 “那是你的道殿?”徒羡鱼指着那处问裴眠雪。 “嗯。”裴眠雪倚着门,连眼都未抬便给出答案。 “离得好像不远。”徒羡鱼估算着距离,回头对裴眠雪一笑,“如果中间再修几栋房屋,我就能从屋顶上走过去了。” “你就不能好好走?”裴眠雪语气似有点儿嫌弃,说完又嗤的笑了声。 徒羡鱼把东西放好,在卧房里转了两圈,回到楼下厅中。 花童在白逢君身后替他推摇椅,徒羡鱼四下看看,道:“但有一个问题,这里离膳堂好远。” “这的确是个问题。”白逢君摸着下颌,若有所思,“小眠子啊,是时候扩充天岁峰上的人手了。” 裴眠雪已坐去了主榻,闻言向花童一瞥:“你去办。” “是,峰主。”花童立马应下。 花童离开漱琼阁。 没人推摇椅,白逢君跳到地上,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为了庆祝小徒的乔迁之喜,今日就由为师亲自——去山下带一桌席面回来。”后半句话,顿了起码四五息才说。 “……还真是有劳师父了。”徒羡鱼忍住扶额的动作。 白逢君也离去,偌大楼阁内唯余徒羡鱼和裴眠雪二人。 徒羡鱼将屋中的摆件一一瞧过,亦去到主榻前,在另一侧坐下,问裴眠雪:“你是要让花童在天岁峰上弄个膳堂吗?” 主榻中央有一张小桌,裴眠雪往桌上摆了一盘棋,一边落子一边回答:“他应该会这样做。” 徒羡鱼慢慢趴到桌上,把黑子棋篓捞过来,小声说:“就因为我要吃饭,你就让人修个膳堂,你对我是不是好得太浮夸了。” “他一直希望天岁峰能像青华峰那样开个膳堂。”裴眠雪轻轻挑眉,“你的作用,是让我给了他一个理由。” “柱柱啊,你这个借口找得很不好。”徒羡鱼弯眼笑起来,下巴尖儿抵着桌案,脑袋左右摇晃。 裴眠雪对上这人带笑的眼睛。 而徒羡鱼把黑子棋篓拿到自己这一侧后,又向白子棋篓伸手。她将两个棋篓都抱在怀里,眼睛一瞪,表情凶恶:“你的棋子在我手上,交出我的猫,我才会把它们还给你。” “你认为我只有这一副棋?”裴眠雪好笑地看着她,然后朝东窗扬起下颌,“应该在道殿里,自己去找。” 徒羡鱼登时放下两个棋篓,一溜小跑出了漱琼阁。 裴眠雪在附近,系统不会开机。徒羡鱼在道殿里找了半个时辰,才从一张罗汉榻底下把自己的猫给拎出来。 -- 第78页 它没有被饿着,肚皮鼓鼓的,被徒羡鱼弄醒也不闹,睁着无辜的眼睛望着她。 徒羡鱼一直防备着裴眠雪那只黑猫,确认它不在附近,把自己的白猫往袖子里一揣,迅速离去。 这天晚上,白逢君又弄了一桌蟹回来。 花童和这师徒三人一起用晚膳,食毕还被白逢君拉着打牌。不过牌局没持续太久,毕竟花童是个十来岁的小孩,需要充足的睡眠。 临走前,花童去漱琼阁的后院给徒羡鱼烧了许多热水。 徒羡鱼洗漱完毕,更换寝衣。 漱琼阁里有阵法,纵使不烧火盆,亦温暖如春日。她单穿着寝衣,坐在床上看了几页书,然后躺下、拉好被子。 她不认床,入睡极快,睡了不知多久,难得做起梦。 不是什么好梦。 梦中所见唯一片灰黑,她仿佛被束缚住了双手和双脚,难以动弹。 “我劝你,最好别待在他身边,他会杀了你。”有个声音在她身旁说道,沙哑的声音,仿佛风吹过沙砾。 与此同时,还有一道气息向她袭来,如同冰冷的毒蛇缠上她脖颈,让她呼吸变得艰难。 “裴眠雪,会杀了你。”那个声音又道,距离也更近,就响在耳畔。 徒羡鱼很难受,试图挣扎,可根本无法挣扎。 她干脆不挣扎了,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起这不知是人是鬼的玩意儿在她耳旁说的话。 裴眠雪会杀了她? 的确有这样的可能,她的好几位前辈就是被裴眠雪送回任务局的。 徒羡鱼不认为这是什么威胁。 过了不知多久,她察觉到有人在她身侧坐了下来,抓住了她的手。然后她听见裴眠雪的声音:“哪来的狗,在本尊的地界上乱吠。” 这时缠在徒羡鱼脖子上的气息消失了,而那个声音尖叫起来:“裴眠雪,你别太得意。” 下一刻,它充满了痛苦,凄厉嘶吼:“啊呃……狐面书生,你不得好死!” “哎,许久没活动筋骨,手都生了。”是白逢君在说话,语带笑意。 他话音一落,徒羡鱼骤然惊醒。 她睡在新搬进的漱琼阁内,屋室里的灯盏被点亮了,晕黄灯色之中有人坐在她身侧,轻轻握着她的手。 徒羡鱼平复呼吸,看清这人是谁,唰的将手缩进被子里。 “醒了?”裴眠雪抬手支颌,靠到床头。 “我就是做了个梦。”徒羡鱼小声说。 “不是梦。那玩意儿已经被赶走了,继续睡吧。”裴眠雪垂眼看定徒羡鱼。他眉目浸在灯辉里,难得温柔。 徒羡鱼被他看得有点儿不自在,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半张脸,声音更低:“不是梦……那是谁?” “白日里和你提过的那个。” “疯了的半神?”徒羡鱼将被子扑开皱起眉。 “嗯。”裴眠雪应得平淡。 徒羡鱼眉头拧得更深,就着躺下的角度看了裴眠雪一阵,拥被坐起,换了个姿势打量面前的人。 “害怕了?要我陪你睡?”裴眠雪低低笑了声。 “倒也不必!”她立刻躺回去,把被子拉到头顶,将周身都盖住。 “啧。”裴眠雪转身,“帮你熄灯?” “不用,就这样吧。”徒羡鱼的声音从被子底下闷闷传来。 第32章 不习惯 风华宴参与者众多, 即使到了第二日,各组的第一轮比试也都还没有结束。徒羡鱼的下一场比试在两日之后,裴眠雪没给她空闲时间, 卯时刚过,便拎着她去修行。 天岁峰上没有鬼追林,徒羡鱼被丢进一道阵法中。这阵法比鬼追林里的妖风更具威力,藏着数不胜数的机关和陷阱, 不消裴眠雪出手“帮忙”,徒羡鱼应付得已是很吃力。 而膳堂在上午建成。天岁峰有许多空置的楼宇, 花童挑选出其中一栋, 动员峰上弟子帮忙收拾整理。然后他前往青华峰膳堂,与之一番协商,聘得一位伙夫、两名杂役,再寻到为青华峰运送食材的铺子,签了一份契约,事情便办成。 徒羡鱼傍晚时分, 吃上了天岁峰膳堂的饭菜。因为伙夫是从青华峰过来的关系, 饭食的味道和她在那边吃到的并无太大差异。 天岁峰许多弟子都来捧场,将膳堂挤得满满当当。徒羡鱼因昨日之事出了名,被一些人认出, 有的还凑过来同她攀谈。 这样的场面既尴尬又麻烦,她匆匆吃完盘中饭菜, 去驿站雇了头飞行兽回漱琼阁。 夜晚是休息时间。 徒羡鱼将猫窝布置在自己的卧房中, 她推门而入, 看见的竟是一黑一白两只猫挤在一块儿呼呼大睡的画面。 裴眠雪在天岁峰上,系统便不会开机。徒羡鱼趁黑猫不备,以迅雷不及之势把白猫捞到怀中, 转身撒腿往外,坐上那只仍等在楼外的飞行兽后背。 这是徒羡鱼精心挑选的鹏鸟,速度是所有飞行兽中最快的,翅膀一振,便载着徒羡鱼升上高空,任黑猫急急冲出,却只能留在原地瞪眼。 徒羡鱼回到了青华峰。 她住过的小院尚未迎来下一位主人。她熟门熟路地回去,烧上火盆,坐到门槛上,把仍在睡的猫摇醒。 “你睡觉的时间会不会太长了?”徒羡鱼担忧地问,若是以往,在离开天岁峰时系统就该开机,对她逼逼叨叨了。 -- 第79页 “我只是个三个月大的幼猫!”系统瓮声瓮气,一脸困倦。 徒羡鱼微微眯眼,起了捉弄的心思:“这两日,你和那只黑猫玩得愉快吗?” 幼猫脸上浮现出难以言说的复杂神情,然后脑袋一低,把脸埋进爪子里。 徒羡鱼憋住笑,把这家伙又摇起来。 “你好烦!”系统不耐烦地从徒羡鱼怀里跳下去。它去到火盆另一侧,望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平复下心情、叹了声气:“我发现了一些事。” “我也发现了一些事。”徒羡鱼道,“你先说。” 系统舔了一下爪子:“天岁峰峰主裴眠雪,就是你师兄。” 徒羡鱼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好巧,我发现的也是这点。” 系统陷入了沉默。 徒羡鱼注视着它,突然笑了声,语气充满惊奇:“你变了。我和裴眠雪关系还不错,这可是难得的发展,换做以前,你肯定立刻催促我去做任务了。” 系统显然不想和徒羡鱼说这些,转移了话题:“那只黑猫是裴眠雪的灵宠,会说话。” “咦?”徒羡鱼又是一惊,不过这样的神情仅维持了片刻,毕竟那是裴眠雪养的猫。徒羡鱼思考起另一个问题:“它发现你会说话了吗?” “哎。”系统又是一叹。 笑容回到徒羡鱼脸上,有点儿幸灾乐祸的味道:“你暴露了。” “这算什么暴露?”系统不满反驳,再度把话题引到正题上,“任务名为‘拯救黑化剑尊’,你对裴眠雪也算有所了解,打听出他为什么黑化了吗?” 阿这。 这一次轮到徒羡鱼沉默。她烧柴火的时候往底下埋了一个细长的红薯,现在差不多烤熟了,散发出甜香。徒羡鱼把它掏出来、掰成两半,看着橘红的红薯肉说道:“大概是指他的心比较黑吧。” “什么?”系统没听明白。 “哎,不清楚。”徒羡鱼耷拉下脑袋。 她和裴眠雪认识有一段时间了,但从未在他身上感觉到过黑化迹象。裴眠雪虽然嘴毒心黑,但总体是个正直的人,且他还有点儿懒,徒羡鱼完全想不出他黑化会是什么模样。 “任务的事,就慢慢来吧。”系统低声道。 “哟,你会说这种话了。”徒羡鱼咬了一口红薯,弯眼笑起来。 同一片夜幕下,白逢君晃着一根糖油果子,脚步轻盈地走进天岁峰上的道殿。他穿过前坪,跃上某片屋顶,对坐在这里饮茶的青衣人道:“我算出他的所在之处了。” 白逢君在青衣人身侧坐下,晃了晃腿,语气感慨:“以前都是你追着他,这一次,竟然主动现身、留下痕迹,想来和小徒弟有关。” “他在哪?”裴眠雪问得直接。 “魔渊。”白逢君答道。 裴眠雪当即起身。 白逢君咬下一颗糖油果子,含糊不清道:“这就去了?不带上剑?” “那个小傻子没趁手的剑。”裴眠雪冲青华峰的方向投去一瞥。 “岁熄剑就趁她的手么?”白逢君摇头晃脑说道。这话之后,他眼眯成缝,笑得跟狐狸似的,语气变得意味深长,“为师会替你照顾好你小师妹的。” “老不正经。”裴眠雪神情里带上嫌弃。 白逢君冷冷一哼:“昨天晚上也不知是谁不正经。” 裴眠雪不再接话,轻振衣袖,向着屋檐外一踏,步入风中,消失在幽谧的夜色里。 徒羡鱼在青华峰待到戌时才归,回到漱琼阁,刚打开门,就见一条黑影扑来,嘴一张叼走了她臂弯里的猫。 徒羡鱼循着黑猫离开的方向望去,噗嗤笑出声。 两天后的比试,白逢君陪着徒羡鱼一道过去。 她的分组依旧靠前,手中拿的,也依然是裴眠雪给的岁熄剑。 上一轮比试中,她趁对手没回过神,把岁熄剑当铲子一样给人铲下了擂台。这一次,岁熄剑在她手中才真正发挥了一把剑的作用。 徒羡鱼的优势在速度和力量,弱点在无法运转灵力,防御相对较差。岁熄剑在某种程度上弥补了她的缺点,剑身上流溢出的寒芒轻而易举便将对手的剑气卸去。 而这段时日同徒羡鱼对练的人是裴眠雪,他境界太高,纵使陪徒羡鱼修行时有意收敛,也不是徒羡鱼现在的对手可比的。 交手十数招,徒羡鱼骗出对手的破绽。 又过三招,将人利落击落。 擂台下掌声一片。 这一日的下午,徒羡鱼和初菀等人待在一块儿,看擂台上其他人的比试。 她收好了岁熄剑,但还是止不住旁人的目光向她看来。徒羡鱼发现这些目光的主人中有好几个是寒山派的长老,他们对徒羡鱼饱含期待之情,却碍于什么,看了又看,终是收回视线。 比试越往后,有资格登上擂台的人越少,徒羡鱼的第三场比试在隔日。 如裴眠雪的预料,他亲自教出来的徒羡鱼对付灵境之人,并不占下风。 徒羡鱼又一次胜过了对手。 第三轮比试就此结束,徒羡鱼没在主峰逗留,搭了只飞行兽径直回到天岁峰。 漱琼阁里,她的猫正和裴眠雪的猫挤在一个窝里睡觉。道殿空空无人,徒羡鱼在里面转了一圈,去了一趟膳堂,然后去到白逢君的住处。 白逢君难得在屋中,晃着摇椅看话本。徒羡鱼把买来的夜宵放到桌上,稍微吃了一些,切入正题:“师父,师兄这几日都不在?” -- 第80页 “他不过是离开了数日,你就想他了?”白逢君用竹签戳起一块藕夹,戏谑说道。 徒羡鱼被“想”这个字弄得有些不自在,别扭了一会儿,道:“就是有点儿不习惯。” “不习惯没人大清早的拉你去修行?不习惯没人冷不丁出现在你旁边?还是不习惯没人给你泡茶?”白逢君哼笑,不过吃完这个藕夹,笑意从他眼底消失,神色变成了担忧:“数日未归,他应是遇上麻烦了。” “麻烦?”徒羡鱼从食物中唰的抬起头。 白逢君垂眸掐算,过了良久,低声道:“他被困住了。” 徒羡鱼紧紧注视着白逢君,希望他能说具体些。 “你还记得前些天晚上听见的那个声音吗?”白逢君问。 “那个疯了的半神?”徒羡鱼生出不好的预感,“他去找他了?” 白逢君纠正她的用词:“准确来说,是去杀他。” “他们之间,有什么恩怨?”徒羡鱼好奇问道。 白逢君摇头:“说来并无恩怨,只是那个半神疯掉之后做了许多丧尽天良的恶事,该杀。但他精于逃跑和藏匿,一来二去,便也结了仇。” “侠义心肠赵铁柱。”徒羡鱼思量一番,轻叹:“那是个半神,师兄是半圣,差距不可谓不大,师父不去帮他吗?” “你想去帮他。”白逢君眼里重新流露出笑意。 徒羡鱼有一点被戳破心思的尴尬,但转念一想,自打第一天来到这个世界起,裴眠雪就一直在帮她,她在他遇到麻烦时生出帮忙的想法,乃人之常情。 尴尬的情绪消失了,不过她又多了几分沮丧之情:“我能帮上忙?我只能拖后腿吧。” 白逢君给徒羡鱼倒了杯茶:“他的命运缺了一段,你身上却多出一段命运。虽然他否认了,但我认为,你就是他一直要找的人。” “哦,否认了啊。”徒羡鱼皱了皱鼻子。 “我的灵性告诉我,你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救他一命。”白逢君摘下手指上的指环,放到徒羡鱼面前,“他在魔渊,这里面都是符纸,其中有两套传送符,能让你迅速来回。” 徒羡鱼没有犹豫地拿起指环,问:“你的意思是让我看准时机带着人就跑?你真不去?” “我是个早就隐退的老人家了,老胳膊老腿儿,已经动不了了。”白逢君瘫到椅背上,略带不满地撇下唇角。俄顷坐正,问徒羡鱼:“不过你的比试还没结束,你确定要去?” “我本就不想参加这些比试……再说,他的剑还在我这儿呢。”徒羡鱼说着,开始清点指环里的符纸。 白逢君垂下眸:“小眠子现在的确需要岁熄剑。魔渊那地方,处处都是危险,你要小心。” 噌—— 一条黑影窜进来,腿一蹬跃上桌,对徒羡鱼道:“我也要去!我对魔渊有所了解,你会需要我。” “幼清愿意去,那再好不过了。”白逢君笑道。 “幼清,你的名字?好。”徒羡鱼打量它片刻,点点头。 “那就走吧。”黑猫跳到徒羡鱼肩上。 徒羡鱼取出传送符,这时又听白逢君道: “对了徒弟,西河派也收到那半神的行踪了,肯定也会派人去围剿。如果遇上他们,你就不必什么事都自己出头了,让他们能者多劳。” “这个道理我一直很懂。”徒羡鱼语气严肃。 第33章 当然是抢亲的人 “徒弟你衣衫太单薄, 就这样去魔渊,会被冻着的。” 徒羡鱼就要捏碎传送符出发,又被白逢君的话给拦下。徒羡鱼低头看了两眼身上的衣裳, 问:“那我该穿什么?” “至少得是件绝品法衣。”白逢君起身往外,“走,去你师兄那。” 一人一猫跟在白逢君之后来到裴眠雪的道殿。白逢君径直走进寝殿,拉开放置衣物的柜子, 在里面一通挑选,寻了件用料最好的衣裳出来。 这衣裳以雨过天青的颜色为底, 袖口衣摆上绣棠花。和裴眠雪惯来穿在身上的那件并无太大不同。 “这件不错, 以天玉蚕丝织成,不仅能御寒,还能替你挡刀剑。”白逢君满意地点头。 “师兄的衣服,我穿不了吧?”徒羡鱼有点儿为难。 “这有何难?” 言罢,白逢君略施小术,让这件衣裳在半空里铺平, 然后拿出剪子针线, 手法熟稔地裁剪起来。 “你师兄小时候的衣裳,可都是我亲手做的。”白逢君说道,语气里满是得意。 徒羡鱼惊道:“完全看不出!” “嗯哼。” 徒羡鱼坐去一旁, 闲闲观看一阵,眸光一转, 凑回白逢君身旁, 问:“师父, 师兄今年多大啊?” 她在天岁峰上没几个认识的人,本来准备向侍奉裴眠雪的小剑童打听这事,却是不料花童修行极刻苦, 每回去找都在练剑。 无奈之下,她暂时搁置了这事,而眼下正好有空,裴眠雪还不在,便又重新提起来。 白逢君听见这个问题,抬起头想了想:“比起你,算是个老人家了吧。” “啊?”徒羡鱼一愣。 白逢君一边使剪子一边摇头晃脑:“他入归渊那年十四岁,距今正好也是十四年,加起来就是二十八,比你老太多了。” 二十八。徒羡鱼在心中重复着这个数字,不比实际上的她大多少。 -- 第81页 “这不挺年轻的吗?”徒羡鱼小声道。 不多时,白逢君便将裴眠雪这身衣裳改成了合徒羡鱼尺寸的裙装,缝补之处针脚细密,看不出半点痕迹。 白逢君把黑猫拎了出去,让徒羡鱼在寝殿里更换衣衫。 衣料轻盈凉滑,但穿上身后很暖。徒羡鱼理了理袖子,将衣带系紧。 裴眠雪这人大抵不照镜子,偌大一寝殿,却连块巴掌大的镜子都无。徒羡鱼唯有用随身携带的小镜子照一照。 她将小镜子放到桌上,往后退了一两丈,勉强照出全身。 宽大的袖摆随着动作缓慢飘转,徒羡鱼将自己从头到尾一番,嘀咕道:“有点儿像情侣装。” 裴眠雪见着她的时候,大概会吓一跳。 她没经过裴眠雪同意就穿了他的衣服,而且是没法还的那种,希望到时候这人别揍她。 徒羡鱼把换下的衣裳叠好,和自己的小镜子一起塞回乾坤壶,灵光一闪,想起裴眠雪改良过白逢君给她的传音法器。 她立马拿出来,按照裴眠雪所说的方法进行联络。 但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她等了又等,裴眠雪都不曾给予回应,徒羡鱼只得作罢。 推开门,黑猫在寝殿外等候,白逢君已不知去向。徒羡鱼任它扒拉到自己肩膀上,取出白逢君指环里的传送符。 这是长距离定向传送符,一套符纸足有七八张,可见魔渊之远。 “炭团,魔渊是个什么地方?”使用传送符前,徒羡鱼问肩头的黑猫。 “你在叫我?”猫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不满之情,并不断拍尾巴,“你刚才听见我的名字了,我不叫这个!” 徒羡鱼往自己的漱琼阁看去:“我打算给我的猫取名叫雪团,你叫炭团的话,不是正好相配?” “雪团?”黑猫拍打尾巴的动作顿住,向徒羡鱼歪歪脑袋,语带迟疑,“听起来还不错,你真给它取这样的名字?” “当然——不会啦。”徒羡鱼笑起来,话到一半故意停顿。 黑猫:“……” 黑猫尾巴一甩,糊向徒羡鱼面门。 徒羡鱼被拍了一脸猫毛。她抬手弄掉,声音变低:“好了,不和你开玩笑了,告诉我魔渊是什么地方。” “你在紧张?没什么好紧张,就算阿雪缺胳膊断腿,但也不会死。”黑猫察觉出徒羡鱼的情绪,说了几句安慰的话。 徒羡鱼想反驳自己才不紧张,但没说出口。 它讲述起魔渊:“那是一处战场遗迹。天空永远一片灰蒙,没有黑夜白昼之分,到处盈溢着魔气、潜伏着魔物,若有生人前往,必被吮血吞肉。当然,这里的生人,指的是活着的普通人。境界高深的修行者过去,被除掉的就是那些魔物了。” “等到了那里,你能迅速找到裴眠雪吗?”徒羡鱼捏住传送符的手指动了动。 “我的鼻子很灵。”黑猫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徒羡鱼捏碎第一张传送符。 这张符瞬息间将她带到了千里之外。她向四面张望,但除了在夜色下起伏连绵的山脉,再看不见别的。 “我们在往北走。”黑猫对徒羡鱼道。 徒羡鱼积雪捏碎传送符。第二张、第三张、第四张……第八张符纸用掉后,徒羡鱼来到了极北之处的一个开阔地带。 很难用言语形容这是一个什么地方。它似乎是一片原野,向南向北都横亘着高山,东和西一望无际。这里有着黑猫描述过的阴霾天空,四面充溢着阴暗的、凝成了实质的魔气,如同雾一般飘浮。长得跟老鼠似的魔物正在地面啃食着什么,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到了。”黑猫从徒羡鱼肩头一跃而下。 “快闻。”徒羡鱼蹲下身催促。 黑猫伏低身体,鼻翼不住翕动,时而前进,时而向左向右,神态小心谨慎。徒羡鱼握紧岁熄剑戒备四周,过了一阵,黑猫扭头对她道:“那个半神施了咒法,我找不到任何阿雪的痕迹!” 徒羡鱼蹙起眉。 黑猫回到她身旁,伸出前爪拨了拨她的裙摆:“要怎么办?” “你问我……”徒羡鱼声音低低的,只觉得难办。她心说如果系统在这儿就好了,转念想起这里有裴眠雪这个半圣,还有那个疯了的半神,系统铁定不会开机。 她把传音法器拿出来,尝试着联络在寒山派的白逢君,想让这位精通卜筮的师父帮帮忙,但遇到了先前尝试联系裴眠雪时的状况。 “跟着直觉走吧。”徒羡鱼将这东西放回去,打开带有指南针的怀表,选了个看得顺眼的方向走过去。 低等魔物随处可见,却是没有主动扑咬上来,徒羡鱼也对它们客客气气的,遇到了就绕着走。 起初她算着自己的步数,以此丈量距离,渐渐的意识到没必要这样做——就算她量出了魔渊的长宽高,没找到裴眠雪也是白忙活。 “幼清,你能辨出,这里有裴眠雪之外的人的气味吗?”徒羡鱼对不远处的黑猫说道。 “你是指?”黑猫回头,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徒羡鱼道:“他离开寒山有几日了,如果西河派掌握情报的速度不慢,应该已经派人来了。” 黑猫摇摇脑袋:“那个半神太厉害了,我嗅不出。” “果然只能跟着直觉走了。”徒羡鱼叹了声。 -- 第82页 魔渊的地形和寒山派的游走秘境有些像,远远一看,周围一马平川,以为自己身处在某片原野上,走着走着却发现一条通往下方的道路,才知自己在山上。 向下的路远没有平地上好走。徒羡鱼小心翼翼抬起脚步,闲聊似的问黑猫:“这世上半神多吗?” “仅有两位。”黑猫对山路全然不惧,轻盈一跃便落到丈许开外,回答徒羡鱼道。 “疯了的这个就是其中之一?” “对。” “另一个呢?” “隐退了,这些年来无人寻得过踪迹。” 徒羡鱼在心中“哦”了一声,也就是说这些年来,无人摸到过半神的门槛。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吗?那位景国举国供奉的清元天尊真的存在? 说来裴眠雪的传闻里,有一条便说他是世间最有可能成神之人。 那应该是有神存在的吧,不知道神会不会发现他们这些来自任务局的执行者。 徒羡鱼思绪飘散间,黑猫停下步伐,在某块石头上蹲坐下来,竖起耳朵细听。 “向东三十丈有动静。”黑猫对徒羡鱼道,同时向着东面急窜。徒羡鱼情绪一振,忙跟上它。 三十丈的距离,一人一猫仅用了数息时间便至。可令他们失望的是,穿出声响的并非裴眠雪。 那是一群人,境界在玄境,徒羡鱼认出他们的服饰:“是西河派的人,他们果然到了。” 黑猫露出失望的表情。 西河派众人正同数头中阶魔物缠斗。徒羡鱼忆起在青瑶山上师无涯给过的帮助,取出一张弓、一根箭、一张符,把符纸附在箭簇上,张弓搭箭。 咻—— 利箭破风而出,直直刺进一头魔物的脑袋,箭簇上的火符在同一时间生效,轰的一声,将魔物炸成碎块。 咻—— 徒羡鱼改换方向,又出一箭。 这时候,她身侧的黑猫倏然跃起,扑向她身后。 ——一头突然现身的中阶魔物打算从后方袭击徒羡鱼。 饶是徒羡鱼反应再迅速,转身亦需要时间,而黑猫体型瘦小,这头魔物高大如熊,扑到它肩上一番撕咬,没能造成实质的伤害。徒羡鱼做好了受伤的准备,换弓为剑,忽而间又听得一声咻响。 一把匕首从魔物斜后方飞出,如同先前徒羡鱼射出的剑一般,稳准狠地插.进魔物头颅。 不同的是匕首上没有符纸,但有一股剑气荡开,让魔物连一声哀嚎都没能发出,便直挺挺倒了下去。 徒羡鱼和黑猫同时远离这头倒地的魔物。 她看向出现在魔物斜后方的人,表情惊讶:“你也来了。” 师无涯走到徒羡鱼面前,一双眼看定她,目光有些复杂:“你怎么会来魔渊?” “找人。”徒羡鱼回答得简单,意识到还没和这人道谢,又说:“多谢。” “你来找裴眠雪。”师无涯语气肯定。 他已经猜出,徒羡鱼不再否认,点点头,并趁机问:“你可有看见过他?” 师无涯道:“不曾。” 在不远处,因为徒羡鱼连续射杀两头魔物,西河派弟子们占据了绝对上风。师无涯向他们投去一瞥,没有过去相助,继续对徒羡鱼道:“想来你对这里的情况有所了解,我们在找那位半神。” “你们有多少把握对付他?”徒羡鱼问。 “我们来了一位圣人。”师无涯回答。 徒羡鱼垂下眼,暗暗分析起局势。入得太清圣境的人才有资格被称为圣人,而半神,指的是踏入太清圣境之上的无相境的人。明面上看,两者差了一个大境界,不过那半神是个疯的,故而差距有所缩减。 只要战术妥当,越境杀敌并非不可能之事,且这次讨伐里,还有个半圣裴眠雪。 那家伙应该早能突破到圣人境了,就是不知为何压着境界。他若不压制境界,是不是就不会被困了?徒羡鱼无声嘟囔。 被徒羡鱼握在手中的岁熄剑上,淡淡的青色光华兀自流转。师无涯目光在这把剑上一触即收,放低了声音: “裴眠雪实力强横,就算落入险境,想来也能寻到方法脱身。沈姑娘,魔渊处处潜伏着危机,为安全起见,你同我们走一块儿比较好。” 徒羡鱼和身旁的黑猫对视一眼,向师无涯点头:“好。” 西河派的人已将魔物解决完了,他们看见师无涯,纷纷唤道:“大师兄。” 师无涯带着徒羡鱼过去,简单做了一番介绍。 眼下时辰已不早,众人向安营扎寨处行去。徒羡鱼还没有休息的打算,想再继续找找,可现在在别人的队伍里,听从安排为上。 她同师无涯走在众人之后,问:“你们来魔渊有多久了?” “一日半。” “难怪后来没在寒山派见到你。”徒羡鱼恍然大悟,紧接着疑惑又生,“你们那位圣人不和你们一起行动?” “秦师叔自有安排。” “哦,那个半神,你们对他有多了解?” “他是魂体,在速度上天生占据优势,主修咒术,很难缠。”师无涯道,“这些年来他收集到无数法器,据说其中一件法器能看到人的前世。” “前世?”徒羡鱼轻轻挑了下眉,觉得这法器很有传奇话本色彩。 这个世界有轮回转生的说法,但看到了前世又有什么用?她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师无涯思索许久,给出个不算答案的答案:“或许能一解好奇。” -- 第83页 西河派扎营之处在近河流的谷地里,徒羡鱼此行没带帐篷,师无涯将他的那顶让了出来。徒羡鱼又一次道谢,就要抱着黑猫入内,听见师无涯问:“你身上的衣裳,不是你自己的?” 他声音低低冷冷,被魔渊的风一卷,就消散了去,难辨其间情绪。 “有这样明显?”徒羡鱼眼带惊奇,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裙,抬起头解释:“我还没来得及置办法衣,就拿我师兄的改了改。” “原来如此,早些休息。”师无涯垂低眸光,转身离开。 师无涯提前进帐篷收拾过,里面十分整洁,蜡烛已在矮几上点好,矮几旁是一张简易的床以及一套叠整齐的被子。 黑猫跳上床,在被褥前一番嗅闻,对徒羡鱼道:“这是新的,他没有睡过,可以用。” “……谢谢鉴定。”徒羡鱼眼角轻抽。她很早之前发现裴眠雪有点儿轻微洁癖,没想到他的猫也有。 徒羡鱼从白逢君给的指环里摸出张洁净符给自己用掉,脱掉鞋爬上床,抖开被子躺下。 黑猫给自己梳洗完毛发,蹭到徒羡鱼身旁来,试探地伸出爪子,问徒羡鱼:“这被子很柔软,我可以踩吗?” “你爪子洗过了吗?”徒羡鱼警惕地把被角压倒身.下。 “干净的!”黑猫往她身旁一躺,亮出四个肉垫。 徒羡鱼借桌上烛光查看,勉强点了点头。 黑猫开始在被子上踩奶,踩着踩着,踩到了徒羡鱼肚皮上。或许这才是它的本意。 徒羡鱼对这类毛茸茸的小巧动物一向宽容大度,容忍了它的这一举动。 “刚刚那个人……”黑猫边踩边开口。 “他是西河派的大师兄师无涯。”徒羡鱼做了个介绍,但她觉得黑猫应该认识师无涯。 “西河派的大师兄,又不是你师兄,他对你这样好做什么?”黑猫小声嘀咕。 徒羡鱼望着投向帐篷顶上的烛光,呵呵干笑:“或许他古道热肠,乐善好施。” 黑猫没接这话。它两只前爪一下又一下踩徒羡鱼的肚皮,忽然说了一句:“你是阿雪的师妹。” “嗯。”徒羡鱼不明白它为何说这种显而易见的事,但点点头。 黑猫又说:“阿雪对你很好。” 徒羡鱼又一次点头:“嗯。” 黑猫停止踩奶,一屁股坐到徒羡鱼身上,漆黑的眼睛盯着她:“你不可以始乱终弃。”说完将身一转,到床尾窝下了。 ??? 你这猫,别乱用成语。 徒羡鱼挪过去,一脚将黑猫给踹下床。 * 魔渊里时不时刮起狂风,拍得帐篷哗啦作响。徒羡鱼躺在床上,被这声音吵得难以入眠。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而睡着之后,又做了一个梦。 和上一个梦——虽然裴眠雪已告诉过她那不是梦,但徒羡鱼仍旧如此称呼——相比,这个梦不再那般难受和窒息,不过四面的颜色依然是灰黑色的,就如魔渊的天空一样。 “你来了。”那个沙哑粗砺的声音在徒羡鱼耳边响起,带着欣慰的笑意,“我就知道,你会来。” 这一回,这人流露出了点儿想要交谈的意思。徒羡鱼察觉出,不客气地问:“裴眠雪在哪里?”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别和他走太近,他会杀了你。”那疯了的半神意味深长说道,“他以前就杀过你一次,不是吗?” “什么?”徒羡鱼听得愣住,愣完之后觉得可笑,这是她头一次见有人用这种方式威胁别人。 “早在很久之前,他就杀过你。”疯掉的半神继续上一次开口的语气说道,“你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也是因为他杀死了你。” 徒羡鱼听着这话,心中生出一种猜测:这个半神不会是察觉到了执行者的存在,把曾经被裴眠雪光速送回任务局的那些,当成是她了吧? “我不记得他杀过我。”徒羡鱼说道,“而你,告诉我这些,有什么目的?” 疯掉的半神:“我的目的很简单,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裴眠雪是你的仇人,你不该为他来此险地。” 徒羡鱼更加认定自己的猜测,对他道:“所以我是不是该谢谢你……谢谢你对我的关心?” 这话让疯掉的半神陷入沉默。徒羡鱼见他来来去去都是那几句话,套不出有用的,便开始尝试将自己的神思从这片灰蒙蒙的空间抽离,继续睡觉。 但这是一位半神将她拉进的空间,尝试了数次都无果。徒羡鱼生出不耐烦来,这时听得半神幽幽道:“哎,果然,你并没有信我。” 他的声音是渐轻的,但诡异的是,最后的字音迟迟不落。 变故发生。 猝然之间,一股阴冷的气息窜进徒羡鱼体内,犹如成千上万只蚂蚁在她四肢百骸间啃食,钻心的痛蔓延开。 徒羡鱼从那张简易的床上睁开眼,身体以一种扭曲生硬的姿态腾空而起,从帐篷里冲出。 滋啦! 咚! 帐篷坍塌了。 黑猫自这片狼籍里钻出,冲着徒羡鱼弓起背脊,喉咙里发出警惕的低吼。 守夜的西河派弟子见状拔出长剑,在其余帐篷里休息的人纷纷惊醒。 混乱仅持续片刻,须臾间便回归有序,一袭玄衣落在众人之前,师无涯单手持剑,当下身后的同门,抬头望定半空中的徒羡鱼,唤道:“沈姑娘。” -- 第84页 魔渊的风在高空中回转,吹起徒羡鱼雨过天青色的袖摆和衣角,她散在背后的乌发如同鸟羽般翻飞,周身流溢出银白的光芒。 徒羡鱼睁着眼,但她看不清眼前是何景象。她神情痛苦,神识和脑海正在经受剧烈地动荡,外来的气息在啃食她的神智,在侵占她的神魂。 徒羡鱼痛得想要作呕,挣扎之中,一道灵光从脑中闪过:这玩意儿其他吞食她,那为什么不反向吞食?她吸收过那么多法器,而这不过是区区一道气息! 她的身体听懂了她的想法,这个念头刚起,周身光芒暴涨。徒羡鱼背后生出一对虚白的宽大的羽翼,在高空中徐徐翕动,将风搅动成一场风暴。 而徒羡鱼极力反击,一点点剐蹭着这道气息,将她纳为己有。 但这道气息太强了,她清楚地察觉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无异于刮痧,若要把它完全吞噬,恐怕要花上数个时辰! 还得想别的办法。 她还有什么办法呢? 她…… 她抓出了一把剑,手握在温冷的剑柄上,稍微定下心神。 “呵,不愧是我挑中的人,这种时候都能夺回身体的部分控制权。”疯掉的半神语带赞许,如同先前的对话那般,直接在徒羡鱼的脑海中说道。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被我吞噬,二,是死在我的剑下。”徒羡鱼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 这个疯掉的半神笑道:“两种选择的下场都是死,而我不过是一道分魂,死就死了,有什么好惧怕?” 徒羡鱼也笑了一下,道:“这是岁熄剑。” “岁熄剑又有何惧?” “岁熄剑一剑下去,我就没了,你就没法吞噬我的神魂了。”徒羡鱼笑道,“我对你来说,很重要吧?你故意让裴眠雪来此,然后困住他,好让我从寒山寻来。” 若她仅是个无关紧要之人,半神境界的强者对她只会不屑一顾。而他两次找上她,必然有所图。 言语之间,徒羡鱼抬起岁熄剑,向着自己腹部刺去。 徒羡鱼体内的气息出现明显的瑟缩。 一道明亮的剑光自平地而起,剑气沛然汹涌,犹如一条咆哮的巨龙冲向天空。 徒羡鱼衣袂在风中起落得狂乱。 逼迫加重击,那股气息自她体内迅速脱离。她不会御风术,这一刻,跟断线风筝似的猛然下坠。 师无涯紧随剑意而至,一手卸掉徒羡鱼手里的剑,并将岁熄剑和坠落的徒羡鱼托住。他又出了一剑,剑光依然明亮得耀眼,掠过魔渊灰黑的长空,将那逃逸的气息击散。 徒羡鱼昏厥了片刻,又马上清醒。 师无涯带着她回到地上,沉着眉眼低声道:“胡闹!” 徒羡鱼勉强笑了一笑:“我只是吓唬吓唬他。” “你没事吧!”黑猫冲到徒羡鱼脚边,焦急发问。 “还好,没有大问题。”徒羡鱼轻轻吐了口气,从师无涯手中拿回剑,从他臂弯中退出去。 明亮的剑光熄灭了,唯余营地中的火光,师无涯向自己的同门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剑拔弩张的气氛不再,仅剩下守夜者警惕地坐在火堆旁。师无涯看回徒羡鱼,道:“那半神不会轻易附身谁,想来你和他之间有某种联系。你不能再留在此地,我现在就送你出去。” “但……”徒羡鱼要拒绝。 “岁熄剑尊的行踪,我们会帮忙留意。”师无涯在她之前说道,尔后将挂在腰间的小小锦囊摘下、递过去:“这里面装着我派的护心玉和一些药草,有了它,可让心神不再那样容易受到干扰。” “你给了我,那你呢?”徒羡鱼问。 “我还有一块。”师无涯拿出另一个锦囊,同递给徒羡鱼的那个颜色和款式相当。 徒羡鱼为了防止师无涯是在善意地欺骗她,将两个锦囊都拿过来,打开瞧了瞧,确认里面装的是同样的玉和药草,才收下其中一个。 这一刻,她当真感觉她是来拖后腿的了。她现在要么独自寻找裴眠雪,要么离开魔渊,若和西河派的人待在一块儿,他们会受到牵连。 “你送我走的话,你的同伴们……”徒羡鱼迟疑地看了看营地。 “他们也该独当一面了。”师无涯语气淡然。 这些都是玄境修行者,西河派让他们来到魔渊,是要他们辅助门派那位圣人讨伐疯掉的半神,而非让他们待在保护之下。 “你把我送到魔渊外面就行。”徒羡鱼小声道,她不想就这样回寒山,打算一出魔渊就联系白逢君,让那老胳膊老腿儿的家伙过来帮忙。 即刻出发。 师无涯提起一盏灯,走在前面引路。他远比徒羡鱼熟悉这里,带着她走了一条魔物甚少的道。 黑猫脚步轻快,探路似的不住往前方窜。徒羡鱼一边注意着它,一边向师无涯了解情况:“半神境界的人物,该各大门派联手讨伐吧?” “数年前各派曾联手讨伐过一次,死伤惨重。”师无涯回答,“对付他那样的魂体,人多反而不占优势——我们人多,意味着他能利用的人也多。” “如此。”徒羡鱼点头。 她推开怀表看时间,就快到寅时了。 师无涯时刻注意着她的举动,脚步放缓,关切问道:“你累吗?” -- 第85页 “不累。” “本该让你休息好了再走,但先前的情形,实在是危险。”师无涯的话里夹杂了些许自责。 徒羡鱼眨了眨眼,寻思起该怎么既礼貌又客气还不尴尬地把这个话题带过去,黑猫探路回来,语气惊讶:“前面有个镇子!” “魔渊里还有镇子?”徒羡鱼不由惊奇。 师无涯替徒羡鱼解答:“魔渊是古时的战场,徘徊着许多不肯离去的魂。我们走的是离开魔渊最近最安全的路,魔物极少,不过残魂很多。 “这些魂为了让自己过的舒心,也为了戏弄过客,利用咒术和幻术造出了一个城镇。他们并无太大的恶意,我们只需满足他们的一些心愿,便能顺利通过。” “能不太费周折就好。”徒羡鱼道。 两人一猫继续前行,黑猫不再独自探路,将自己挂到了徒羡鱼的肩膀上。 行了约一刻钟,徒羡鱼看见那座鬼魂建造的小镇。 它伫立在森森魔气里,灰蒙蒙的天空下,屋宇楼阁鳞次栉比,满街满镇都挂着红彤彤的灯笼,怎么看怎么诡异。 进去之前,徒羡鱼问:“一般来说,他们会让人实现哪些心愿?” 师无涯想了想,答道:“我看过的记载中,有让人帮忙寻物的,有让人帮忙猎魔的,还有让人替他们调解关系的。” “不会故意为难人吧?” “也有这样的先例,但少。” 徒羡鱼神情极诚恳:“希望我们能领到个简单点的任务。” 黑猫用尾巴打了她一下:“你别乌鸦嘴。” 徒羡鱼无情地把它从肩头扫了下去。 “走吧。”师无涯静静看了徒羡鱼片刻,低声说道。 他们踏上小镇的那一刹那,游荡在各处的鬼涌了过来,有男有女,有的衣衫褴褛有的妆容艳丽,少说有两三百只。 这些鬼也不知是多少年没见过活人活物,神情难掩兴奋,有个半大少年模样的鬼把黑猫给提溜起来,往上抛出再接住。黑猫被吓得大叫,一挣脱束缚就蹿向角落,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 “这位英俊的小伙,这位俊俏的姑娘,可否告诉我们,现在是哪一年哪一日?”在徒羡鱼和师无涯身边不断绕来绕去的鬼魂们问。 “夏历三千零七十八年,正月初八。”师无涯回答。 不知打哪飞出了一本黄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子将手伸得如柳条那般长,弯弯绕绕往上接住黄历,开始翻找。 “正月初八……正月初八……正月初八,找到了,正月初八!”老婆子念念有词,翻到想要的那一页时神情大振,高声念出:“正月初八,宜求子,宜祭祖,宜婚嫁!” “婚嫁?”徒羡鱼意识到他们要自己和师无涯做的事,表情一言难尽。她一只手握紧剑,一只手抬起,指向那本黄历,对师无涯道,“他们是按黄历来给路过的生人颁布任务?” “眼下大抵如此。”师无涯垂下眼眸。 “如果我们不遂他们的心愿结婚,他们就不会让我们出去吗?”徒羡鱼欲哭无泪。 “也能出去,但会遇上很大的困难。” “为什么我们总是遇到这样的事……” “可能这就是缘分?” 徒羡鱼神情变得恍惚:“可能是上天不知道如何安排,就拿重复的套路折腾我们。” “婚嫁!”周围的鬼开始起哄,“婚嫁!婚嫁!婚嫁!” “咱们鬼镇还没办过婚礼呢!嘻嘻!拜天地,交杯酒,入洞房!嘻嘻,嘻嘻!” 鬼魂们的笑声尖锐刺耳,吵得镇口沸反盈天。一道又一道咒法从他们指尖飞出,落到小镇上,落到半空中,红灯笼更红,每一扇门窗都贴上喜字,地上更是铺好了红毯。 这样的装扮并未给小镇添上多少喜庆,反而愈发诡异。 徒羡鱼后背打了个颤,这些鬼比青瑶山那只狐妖的行动力还强! “不不不,你们不能让他们成亲,换个别的!”黑猫从角落里蹦出来,大叫着反对,可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咒术打飞出去。 出手的是那少年模样的鬼,走到徒羡鱼和师无涯跟前,将他们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又绕着他们走了一圈,蹙眉摇头:“青衣裳和黑衣裳,不吉利,让我来帮你们换。” 他又使出一道咒,两人身上衣衫立刻变作红色,徒羡鱼头顶压上了凤冠,师无涯胸前多了朵红花。两人手上还各多一截大红缎带,从同一朵红花上延伸出,让他们连接在一块儿。 太细节了。徒羡鱼内心抖了两下,想偏头看看师无涯,却又不大敢去看。 不久前她还在西河派的营地里同那疯掉的半神争斗,眼下竟……被迫和师无涯成亲了。 若是青瑶山那会儿,徒羡鱼眼睛一闭,顺着这些鬼的心意来就是了,可现在…… 哎。徒羡鱼在心中一叹。 而这一叹,她忽然想起裴眠雪来。那家伙和师无涯关系不太融洽,若晓得她为了离开魔渊,同师无涯走了一遍成亲的过程,不知作何感想。 哎!徒羡鱼在心中大叹。 “咳!”她清咳一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面前的鬼们:“成亲可以,我就想问问,我们在哪儿拜堂?” “当然是镇子中央的广场上了。”一个鬼答道。 “我们成了亲,就让我们离开?”徒羡鱼又问。 -- 第86页 “宴席吃完,我们立马就走,你们若要留下快活,那是你们的事,嘻嘻嘻。”鬼们回答。 你们只是在这里生活得太无聊,想有人来帮你们热闹一场吧?徒羡鱼心情复杂地想。 “走吧。”她扯了扯手上的缎带,瓮声瓮气说道。 师无涯站着没动:“若是沈姑娘不愿,杀出去也是可以的。” “这些鬼,少说也有两百,既然演一场戏就能通过,何苦费力气呢?”徒羡鱼又扯了一下缎带。 “若是裴眠雪在此,沈姑娘也这般说?”师无涯问。 “他啊……”徒羡鱼目光飘向远方,“那家伙很懒的,肯定也会选择这样。走吧,走个过场而已,早完事早离开。” “好。”师无涯轻轻抿唇,点了下头。 两人各执一截红缎向前,本欲快步走,但鬼们挤在前面,让他们不得不慢下脚步。 他们缓缓走完一条街,拐过街角,见一鬼举着托盘来到面前,高声道:“请新郎新娘共饮合欢酒!” 那托盘上垫着红布,红布上置着一杯酒。 徒羡鱼直觉不妙,拒绝道:“不是,我们连门都还没入呢,不没到喝酒的时候吧?” “这是用合欢花、龙尾草、桑果、茯苓酿造的酒。”那鬼笑着介绍完,用吟诵的语调念道:“一杯酒,天长地久;两杯酒,儿孙富有;三杯酒……” ……你还念得挺押韵。徒羡鱼瘫着脸。 周围的鬼变了脸色,指尖亮起咒法的光芒,若是徒羡鱼和师无涯违背他们的意愿,便要群起而上。 徒羡鱼心道一声造孽,压低声音,在师无涯耳旁道:“我来喝,一会儿你装个样子就行了。” “我来喝。”师无涯语气带着极强的反对。 “这一听就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如果我们两个人中,一定要有个人遭罪,我希望那个人是我。你还得去对付那个疯了的半神,不是吗?”徒羡鱼道,而她不给师无涯反驳的机会,正说着话,就把酒杯从托盘上拿过来,一饮而尽。 “到你了。”她把喝空的酒杯放到师无涯手中。 这酒有点儿烈,苦得跟药似的,还烧喉。徒羡鱼酒量不好,再提步时,便有些醺醺然。 走完这条街,又来了个端着酒的鬼,这次的说辞是:“请新郎新娘共饮百年酒。这酒,是用蜂蜜、红花、白芷……酿的,保准新娘十月之后,生个大胖小子!” “还有?”徒羡鱼瞪眼。 师无涯垂眼看定徒羡鱼,轻声道:“沈姑娘,这次我来。” “这种事情,我一个人受伤就够……”徒羡鱼向那托盘伸手,但话没说完,被师无涯抢先一步。 师无涯仰头饮尽,把空杯递给她。 “请新郎新娘再饮……” 又走了一段距离,第三个放着酒的托盘被鬼送到徒羡鱼和师无涯面前。 “没完没了了还?”徒羡鱼被弄得生气了。酒意放大了她的情绪,她皱起眉盯着将前面这些鬼,想一把掀翻托盘,不,一把将托盘扣到他们脸上。 徒羡鱼手里仍握着剑,不知是这些鬼故意让她留在手上,还是怕岁熄剑上的气息。 就在她不耐烦的当口,岁熄剑上乍起一道蜂鸣,向天飞去。 徒羡鱼和众鬼还没反应过来,见得冷冽剑光如瀑布跌落,轰隆一声,砸碎了这座用咒法幻术建起来的小镇。 “什么人!”鬼们惊声尖叫,如鼠窜逃。 一道青影翩然落地,轻偏剑锋,笑着说道:“这都看不出?当然是抢亲的人。” 第34章 会让我想动一些心思 “抢亲?凭你一人, 就想抢亲?”众鬼怒吼着,尖锐的、低沉的、嘶吼的、沙哑的,不同的声音说着同样的话, 重叠在一起犹如雷鸣。 已做废墟的长街上炸起无数道咒法光芒,从各个方向向裴眠雪袭去。 裴眠雪轻轻抬起眼。 下一刻,他出剑,剑起之处和剑落之处相交重叠, 而剑光不灭,掠成一道满月。 刹那之间风涌成浪, 除却这一轮圆月, 其余光华尽数熄灭。 近处的鬼魂在哀嚎声中散成灰烟。裴眠雪眼底波澜不惊,转身望定徒羡鱼,对她道:“过来。” “好哦。”徒羡鱼应下,松开手里的大红缎带,向着他走了一步又停下,回头对师无涯说:“师公子, 多谢你送我到这里。” 师无涯瞥了裴眠雪一眼即收回目光, 低声问徒羡鱼:“他来了,你会继续留在魔渊?” “看我师兄如何安排吧。”徒羡鱼道。 “意思是他若留下,你也留下?” “如果可以, 我会把他带回寒山派。” “王二丫。”裴眠雪催促了一声。 “我先过去了,这一次多谢师公子, 再会。”徒羡鱼朝裴眠雪那一眼, 回头向师无涯执了一礼, 一路小跑过去。 这镇上的鬼被打散了一些,但大部分都还在,或飘在空中或停在远处, 用仇恨的目光注视着裴眠雪。 徒羡鱼捞了把弓出来,四下环顾,问裴眠雪:“我们就这样直接杀出去?” “不然呢?”裴眠雪反问。 她话带犹豫:“鬼的数量太多了。” 却闻裴眠雪轻笑了声:“小师妹,咱们这是在做好人好事。” 这声笑偏冷,话音还没完全落下,岁熄剑往前横扫,又一次引得鬼魂们哀嚎连天。 -- 第87页 出路就这样被打开,徒羡鱼握着弓跟在裴眠雪身后,起初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渐渐的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出手机会,这人一只鬼都不放过,将他们全都送去了往生的三途川。 过了这个鬼镇就是魔渊边缘,再走十来步,便出魔渊。徒羡鱼看了眼表,眼下的时辰不过寅正。 魔渊外的天空也是灰蒙蒙的,明明没有云,但一眼望去浑浊不清。这是一片草木稀疏的荒野,石头和沙是最忠实的住客,故而在这样的地方,出现一栋带马厩的二层高小楼就显得奇怪了。 “那是干什么的?”徒羡鱼指了一下小楼,轻声问裴眠雪。 而裴眠雪正带她往那处走,闻言答了两个字:“客栈。” “客栈?”徒羡鱼吃惊不已,“这种地方竟有客栈?什么人敢在这里开客栈?” 裴眠雪似乎情绪不高,搭理她的时候语调格外平淡:“敢在魔渊外面开客栈的,当然也是魔。” “你开玩笑的吧?”徒羡鱼脚步慢下来,但裴眠雪仍往那处走,她不得不跟上。她绕到裴眠雪身前瞅了瞅他的神色,小声嘟囔:“肯定是开玩笑的。” 客栈距离魔渊不过百来步,稍过一阵便走到,它除了门口未上牌匾外,和寻常客栈无甚区别。 一楼大堂里点着烛火,共有六张桌子,靠门的那张上坐着个人,白衣白发,眼前蒙一条白绸缎,纵使看不见眼睛,但面容也足够俊朗。 “客栈老板。”裴眠雪为徒羡鱼简单介绍。 老板听见这话唇角向上翘起,覆掌划过桌案,摆出一把琴。他笑着对徒羡鱼道:“姑娘,相逢即是缘,可否有幸为你弹奏一曲?” 徒羡鱼不着痕迹地打量他,确认过这人身上没有魔气,但也不太放心。要知晓上一次裴眠雪带她住客栈,住的是他和白逢君精心挑选的一家黑店。 她没回答,客栈老板笑意不减,道:“就弹《桃花扇》,如何?” 铮—— 客栈老板自顾自弹起来,指下拨出的第一个长音甚是悦耳,紧接着急转而下,声音变得尖锐,比先前那座鬼镇里的鬼嚎得还难听。 铮铮—— 铮铮铮—— 琴音越来越响,徒羡鱼痛苦地捂住耳朵,转身跑出客栈,试图用距离来减轻受到的折磨。 “在下风楼,江湖人送了我一个外号,叫琴魔。”客栈老板笑容愉悦,“近日就来了你们两位客人,客房都是你们的。” “别捉弄她。”裴眠雪冷冷投去一瞥。 琴音立刻止住,客栈老板从琴上垂下手,话里满是叹息:“岁熄君,我这里多少年才有人来啊。” 裴眠雪理也不理,上去二楼,推开一间门。 这是客栈里最宽敞的房间之一,拔步床靠墙,正对的另一面墙前靠着用餐的方桌,桌旁两把圈椅,窗前摆了张书桌,笔墨纸砚俱全。裴眠雪丢了道术法,将房间清理了一遍,走到书桌前。 徒羡鱼跑回客栈、紧随其后,回身关门之时想起某件事,动作一顿,紧张地道:“你的猫也来魔渊了,我们忘了把它带出来!” “那家伙最擅长的伎俩就是逃命。”裴眠雪倚在书桌前,理着衣袖说道。 徒羡鱼心下稍安,续上关门的动作,小声打探:“你和这位老板是什么关系啊?” “没有关系。”裴眠雪眼都不抬,回答说道。 徒羡鱼再迟钝也察觉出这人心情不大好,小心翼翼瞄了他两眼,坐去床上。 她不说话,裴眠雪也不开口,屋室内安静得可怕。幸而没过多久,门被敲响,传来客栈老板的声音:“两位客人,请用茶。” 徒羡鱼一阵风似的下床、去到门口,开了门,看见门外就一个木托一个茶壶两个杯子,客栈老板并未上来。 她把这些东西端到桌上。 鬼施加在徒羡鱼身上的幻术仍在,她依然红衣红裙,头上压着顶凤冠。因了是幻术的缘故,她并无什么感觉,但行走之间袖摆和裙角翩翩起落,端的是惹眼。 “穿的是什么破烂玩意儿,丑死了。”裴眠雪嫌弃地蹙起眉。 “你看不出我身上被施了幻术吗?”徒羡鱼低头又抬起,低声嘟囔。 裴眠雪自然看得出,听了她的话,没好气道:“你不知道让我解?”说话的同时,手指一抬,点了一道法术过去。 徒羡鱼露出原本的衣裙,雨过天青色为底,袖口裙摆上都是棠花。 裴眠雪微怔:“我的衣裳?” 徒羡鱼怕眼前这位本就心情不大好的大爷生气,走到他面前,拽拽他的衣袖,讨好笑道:“我这不是没几件衣裳吗?只好借你的来穿穿。” “呵,住我的地方,穿我的衣裳,却千里迢迢跑去和别人成亲。”裴眠雪面无表情把衣袖从徒羡鱼手里扯出去。 “那是形势所迫,不是真的成亲。”徒羡鱼解释。 “没想到他连正面一战的勇气都没有。”裴眠雪扯唇冷笑。 “是我选的。”徒羡鱼低下头。 裴眠雪从她身前绕开,走去屋室另一侧,又冷冷地笑了声:“看来你很为他着想。” 徒羡鱼转身瞅着他,得出结论:这个人生气了。 这还是认识裴眠雪这么久以来,徒羡鱼第一次看见他生气。他既不沉眉也不瞪眼,但周身气压很低。徒羡鱼觉得新奇,又有点儿害怕。 -- 第88页 好像打他出现在鬼镇里,他的情绪就不高。是那个半神把他惹着了?不像。他是从情绪不高一点点滑向生气这个范畴的。 难不成是她惹到他了?因为她在鬼镇里答应同师无涯成亲?好像真是这样。徒羡鱼把他们放才说的话回忆了一遍,小步小步地向他蹭过去,轻声道:“你别生气了。” 裴眠雪坐进方桌旁的圈椅中,声音凉幽幽:“没生气。” 拧巴。 这人怎么这么拧巴! 徒羡鱼忍住想要戳他的念头,把另一张椅子搬到他面前,和他对坐,说道:“你就是生气了。” 话语轻顿,又说:“我不是来找师无涯的,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做什么。”裴眠雪靠上椅背,神情冷淡。 “师父说你遇到麻烦了。”徒羡鱼轻轻一叹,“柱柱啊,你没受伤吧?” 裴眠雪丢出两个字:“没有。” 徒羡鱼不信:“当真?” 裴眠雪闭眼不答。 徒羡鱼怀疑更深几分,站到他身前,先拎起他的左手,再拎起他的右手,然后拽着这两条手臂把人从椅子里扯起来。徒羡鱼绕着他转了一圈,确认他表面上没有伤口,身上也无血腥和药味,又把人按坐回去。 “有你这样检查的?”裴眠雪回到先前靠坐的姿势,平平啧了声。 “难道你要我把你扒光?”徒羡鱼拉长一张脸,翻起桌上的两个茶杯,倒得八分满,其中一杯推到裴眠雪面前,“喝口水。” 裴眠雪眸光垂低又抬起:“谁给的水都敢喝。” “这水有什么不对吗?”徒羡鱼把茶杯端到面前细嗅,尔后微微抿了一口。客栈老板送来的是一壶不错的茶,清苦过后徐徐回甘。 喝着喝着,徒羡鱼想起鬼镇上发生的事,手抖了一下,惊慌抬头:“说起来,我在那个鬼镇里喝了一杯酒!” “师无涯竟然让你喝酒?”裴眠雪轻眯眼眸,神色变冷,“第一杯酒还是第二杯?” “第一杯。”徒羡鱼如实回答。 裴眠雪抿起唇,把徒羡鱼的手抓进手里,并指搭上她腕脉,诊过一边的脉相又诊另一边。 “那酒怎么了吗?”徒羡鱼问得忐忑。 那酒有些烈,她刚喝下就感到头晕,似要醉了。后来裴眠雪出现,打得那满镇的鬼乱窜乱叫,她见着那些场面,竟不知不觉清醒了。 “不怎么。”裴眠雪松开她的手。 “我不信……等等,他们不会和青瑶山的狐妖耍相同的招式吧?我又得去寒潭里泡着了?”徒羡鱼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惊得从椅子里弹起来。 “呵,为什么不让我带你去华京,再借你一笔钱,去挑个年轻俊朗的男人?”裴眠雪面无表情。 听他重提旧话,徒羡鱼有点儿脸红,垂低脑袋:“我现在没以前那样穷了。” 裴眠雪:“哦,能花自己的钱去青楼里快活了。” 徒羡鱼脸更红了。 她做了个深呼吸,平静之后刷的抬头:“我们说回正题,那个酒……” “那酒不是狐妖的情毒,但会让你变成易孕的体质,你刚才喝的茶就是解药。”裴眠雪道,“时辰不早,你该休息了。” 这人的眼眸漆黑如墨,如墨的眸底跳跃着灯火,但光芒幽微,像隔着一层雾。 他欲起身往外,徒羡鱼抢在之前站起来,手往他那张座椅的两个扶手上一撑,把人拦住。徒羡鱼自上而下望定他的眼睛,道:“你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裴眠雪敛眸问道。 “哪里都不对劲。”徒羡鱼瞪着眼回答。 两人隔得太近,裴眠雪目光一转,便见徒羡鱼眼眸中映出的是他,也唯有他。 她太全神贯注。裴眠雪撇开视线,看向不远处紧阖的窗户,不太自然地说,“别这样看着我。” “我就这么看着,怎么了?”徒羡鱼将头抬高,加重语气。 裴眠雪闭上眼,许久之后,缓慢睁开。 他的眸光回到徒羡鱼身上。 烛光其实昏惑,但小姑娘眼眸亮得惊人,她穿着他的衣裳,乌檀般的头发散落下来,漂亮得难形容。 裴眠雪喉结上下滑动,再开口时,声音暗哑:“会让我想动一些心思。” 徒羡鱼以审视的神情盯紧他:“什么心思?” “会让我……”裴眠雪眼睫轻颤,手指按耐不住向前伸出,扣住徒羡鱼腰身。 不给徒羡鱼任何反应时间,裴眠雪将人拉到自己身前来,轻抬首,鼻尖沿着她颈间清瘦美好的线条往上,一直抵上下颌才停住。 他察觉到徒羡鱼身体僵住了,心跳在加快,呼吸也变急促,笑了笑,在她颈侧吻咬着低声道:“会让我动对你做这种事的心思。” 第35章 “小师妹,这才是勾引。”…… 徒羡鱼向外弹了一下, 但被裴眠雪把住了腰,没能往外挪出半寸。她被这人的举动闹得一张脸通红,好似暮时如烧的云霞。 “你!”她怒目瞪视身前这人。 裴眠雪抬起头懒懒靠在椅背上:“我什么?是你不让我走的。” “我是这个意思吗?”徒羡鱼冲他捏起拳头。 她的手小巧, 握成拳后更甚,裴眠雪若是伸出手,轻松便能包住。裴眠雪动了这样的心思,但没这样做。他重新低头, 在徒羡鱼颈侧寻了个新的位置啄吻,问:“你比较喜欢师无涯?” -- 第89页 “我什么时候喜欢他了?”徒羡鱼颤着眼睫反驳。 她从没被人这般对待过, 说是亲昵, 但亲昵里透着冷厉威逼。她想要逃跑,可周身颤抖之时,又觉出一份欢愉。 裴眠雪捏了捏徒羡鱼腰上的软肉,从鼻腔里哼出一个尾音上翘的“哦”,又问:“那喜欢别的人?” 他说话时唇依然贴在徒羡鱼颈侧,她觉得自己腰和腿都开始发软。她下意识攀住裴眠雪肩膀, 再度反驳:“……也不喜欢别人。” “不喜欢师无涯, 也不喜欢别人,那就是喜欢我了。”裴眠雪凝视住徒羡鱼,勾唇笑起来。 狗男人! 徒羡鱼在心中大骂, 不顾裴眠雪是否会阻挠,使出全部力气从他身上逃开。 而裴眠雪这一回没有拦。他弯眼看着这个穿着他的衣裳的小姑娘躲到了床上, 扯开被子把自己裹了起来。 “猜别人喜不喜欢你之前, 该先把自己的心意表明吧?”徒羡鱼把脸藏在被子里, 只露出眼睛在外瞪着裴眠雪,又羞又愤地说道。 “嗯。”裴眠雪走到拔步床前,抬手往床上鼓起的被子包上一戳, 垂低眼眸,轻声道:“我喜欢你。” 他的话如同雷鸣一般在徒羡鱼耳侧炸开。徒羡鱼的脸从通红变成了透红,仿佛熟烂的苹果。她裹着被子床内挪,把自己的脑袋从裴眠雪手指下挪开。 “你真的……你没在魔渊里受伤吧?”徒羡鱼瓮声瓮气问。这人太不对劲了,不对劲得跟被魂穿了一般。 裴眠雪在床的外侧坐下,拖着漫不经心的语调说道:“不如你扒光我检查?” 徒羡鱼皱起鼻子:“呸,老不正经。” “我老?”裴眠雪挑起眉。 徒羡鱼把被子扯低,将眼睛也给遮住:“你突然这样好没道理。” “怎么就是突然了?”裴眠雪问,“我说你喜欢我的时候,你可没反驳。” “谁喜欢你!”徒羡鱼大声道,说完之后就不说话了。 裴眠雪收起笑容,在这个被子包旁坐了好一阵,又伸指一戳:“趁着天还没亮,快睡觉。” “哦……”被子包里传来推开怀表的声音,尔后从立起的姿态变为躺倒。徒羡鱼将脸上的被子扯下来,瞟了裴眠雪一眼,快得像是没发生。 但裴眠雪捕捉到了这一眼。他戏谑问道:“你的表情是在告诉我,想要我留下来?” 徒羡鱼一把抓起枕头丢到他身上:“谁想你留下来,快走快走!” “行啊,那你没枕头了。”裴眠雪带着枕头转身。 徒羡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伤敌一万自损八千,但又不想向裴眠雪低头,闷闷地拱进被子里。 啪嗒。 裴眠雪走到门口时把枕头丢回去,弹指熄灭屋中烛火,并丢下一句:“瞧你这惨兮兮的模样,还你。” 门扉开了又合。 徒羡鱼在被子里闷了片刻,伸出一只手捞过被子,塞到脑袋底下。 客栈老板仍在一楼大堂中,琴已收起,桌上摆了一盘棋。裴眠雪在他对面落座,扫了眼棋盘,捻子落定。 “没想到岁熄剑尊也有这样一日。”客栈老板露出微笑。 在客栈老板的怀里,卧着一团被揉乱了毛、变得无精打采的黑猫。它抬起脑袋,问裴眠雪:“阿雪,你还好吧?” 裴眠雪目光在棋盘上:“比你好。” * 徒羡鱼睡着后不久,又做起梦。 这一回是真正的梦了。梦里的天空湛蓝如画,她站在城楼上,城楼下是千军万马。 然后那千军万马中射出了一箭,径直刺进她心脏。 明明是梦,可徒羡鱼清晰地感觉到了痛楚,感觉到了鲜血是如何流失,呼吸是如何急促。 她在这场梦里寻找射出那支箭的人。那人正也向她看来,她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徒羡鱼呼吸一紧,猝然惊醒。 楼下的两人一猫都察觉到楼上客房中的动静,裴眠雪什么都没说,丢开手里的棋子上楼,但就在抬手推门前,他脸侧一处突然隆起,仿佛皮肤底下生出了什么东西一般。这东西并迅速往下游移,从脖颈上一闪而过,掠向身体。 裴眠雪沉沉闭眼,过了一个呼吸的时间才睁开,推门而入。 他弹指点燃桌案上的灯盏,晕黄的灯光照清徒羡鱼此刻的模样,她拥被坐在床的里侧,额发鬓角被汗水打湿,脸色苍白,眼神茫然地看着虚空。 裴眠雪在徒羡鱼旁侧坐下,低声问:“做噩梦了?” 徒羡鱼被他的声音一惊,肩膀往上一耸,不过须臾之后定下心神,把目光转过去,问:“什么时候了?” “还早,可以再睡一会儿。”裴眠雪答道。 徒羡鱼低下脑袋,数十息后,裹着被子躺回枕头上。她瞄了眼裴眠雪,问:“要我睡觉,你怎么不走?” “希望我走?”裴眠雪轻轻哼了一声。 徒羡鱼的答案是不希望,但不乐意说出口。她换了个姿势,伸出手去拽了拽裴眠雪衣袖,说道:“有件事没告诉你。” “什么事?” “前半夜,我和西河派的人在一块儿,那个半神来找过我。” 徒羡鱼将西河派营地里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那疯掉的半神企图吞食她的神魂,而她竟也能反向刮痧,再结合起方才做的梦,她用肯定的语气对裴眠雪道:“他的目标是我。” -- 第90页 裴眠雪低低一笑:“口气不小。” “我的直觉一直很准。”徒羡鱼不满地嘟囔。 “嗯,我相信你。”裴眠雪的语气有点儿像哄。 桌案上的蜡烛烧得还剩半截,烛液沿着烛壁向下,在半途凝结成珠。光芒让徒羡鱼的影子映到墙上。裴眠雪看着这一剪影,向她抬起手,蒙住她的眼睛。 徒羡鱼眼前骤然漆黑,看不见裴眠雪抿紧唇,神情变得凝重。 “别想太多,睡吧。”裴眠雪语调如常说道。 徒羡鱼眨了眨眼,长长的眼睫扫过裴眠雪掌心,没好气地说:“我怀疑你想趁我睡着了,把我送回寒山。” “你不也想把我带回去?”裴眠雪反问,他听见了徒羡鱼和师无涯说的话。 “那是之前的想法。”徒羡鱼声音低了些。 “现在呢?” “我想弄清楚我和他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徒羡鱼又眨了眨眼。裴眠雪的手心被她睫毛刷得有点儿痒,手指微颤,想往下移,终是止住。 “那就在这里等上几日。”裴眠雪靠着床头,看向斜对面紧紧合拢的窗户,对身旁的人道。 “等什么?”徒羡鱼好奇问。 裴眠雪:“等西河派的老秦找到他,发出求援信号。” “哦,你在利用西河派的人!柱柱,你的心好黑!”徒羡鱼一下明白了裴眠雪的打算,故意做出浮夸的强调。 裴眠雪回过头来看着她:“你当真不睡了?我难得一次同意你睡久一点。” “睡不着了。”徒羡鱼恢复正常的语气,拿掉裴眠雪的手,把被子揉成一团抱在怀里,往更里侧滚了一圈。 她说她睡不着,但又没有起床的打算,跟条虫子似的滚来滚去,把衣裳滚出褶皱不说,领口开了也浑然不知。裴眠雪面无表情将脸别开:“那就起来修行。” “在这种地方也要修行?”徒羡鱼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这个人简直是……” “简直是什么?”裴眠雪冷哼说道。 “是魔鬼!”徒羡鱼说得掷地有声。 “哦,我是魔鬼。”裴眠雪又面无表情地把脸转回来,“如此,我若不做一些恶毒之事,似乎对不起你的评价。一会儿到外面,先负重一百斤,跑上五十里路,然后再开始练剑。” 徒羡鱼一下坐起身,扼腕痛呼:“你也知道这些事恶毒的事!赵铁柱,你做个人吧!” “原来在你眼里,我连人都不是了。”裴眠雪轻轻叹息,“既然如此,我将这方圆五十里除你之外唯一的那人请上来,为你弹奏一曲如何?” 他指的是客栈老板。徒羡鱼一想到那位琴魔的琴声就头皮发麻,不,她连想都不敢想。 徒羡鱼的表情变得难看,裴眠雪恍若未觉,继续道:“他的《桃花扇》是弹得有些差,但《广陵散》和《阳关三叠》还是不错的,我让他给你弹这两首。说来他唢呐吹得也不错……” 灯光打在裴眠雪的侧脸上,将他五官照得格外深邃。徒羡鱼想起昨晚,不,是之前他对她做的事,心中有点儿窝火。 正常来讲,一个人喜欢了你给一个人,不是该想方设法、千方百计地对她好吗?怎么到裴眠雪身上,就只剩压迫和打击了。 偏生这人模样极好,一双薄唇开合之间,还淌着柔光。 徒羡鱼继窝火之后,又变得愤怒。 或许是还未完全散去的酒劲儿冲了上头,她愤愤地膝行两步,一巴掌抵上裴眠雪肩侧的墙,再向前倾身,用自己的双唇把裴眠雪的话给堵回去。 她大抵在这事上有些天赋,轻轻巧巧便捉到了对方湿热的舌,往舌尖上咬了一口,低声道:“不许再说了。” 说完这话,她忽然害怕起来,转过身去立刻开溜。可她如何能比得上裴眠雪的速度。裴眠雪扣住她手腕往回一带,再扣住她的腰向上一捞,便切断了她的退路。 烛火忽闪,无形的结界在屋室内铺开。 这不是一个安全的姿势。徒羡鱼跨坐在他腿上,虽说视线居高临下,但裴眠雪的手在她腰上不轻不重地揉捏,让她止不住颤抖,她若要想稳住身形,必须攀住这人的腰或肩才行。 “跑这样快,是不打算负责?”裴眠雪语调懒散。 徒羡鱼不自在极了,拽紧裴眠雪的衣裳,小声道:“你先勾引我的。” “我怎么勾引了?我不是正同你说话么,难道我说句话就是勾引了?”裴眠雪话音里渐渐多了笑意。 徒羡鱼自知暴露了心思,低头不言。 裴眠雪又是一声轻哼,捉来徒羡鱼的手,捏住那细葱似的手指玩了一番,含入口中,舔舐过指节,故意吞吐出声。 “小师妹,这才是勾引。”裴眠雪勾起徒羡鱼下颌,迫使她看着自己,低笑说道。 第36章 吮出一朵花 徒羡鱼的脸越来越红, 手指又酥又痒,好似不是自己的了。心音犹如擂鼓,她费了好些劲儿才把手从裴眠雪手中抽走、藏到身后。 “禽兽。”徒羡鱼低低骂了一句, 捞过一旁的枕头,隔在自己和裴眠雪之间。 枕头后传来裴眠雪的笑声,清清泠泠,像寒玉相撞, 无端端惑人。 “不许笑!”徒羡鱼往枕头上捶了一拳。 “好,依你。”裴眠雪答道。 “也不许说话!”徒羡鱼语气凶巴巴。 -- 第91页 纵使隔开了这人的目光, 但他的声音也能让她耳根发烫, 徒羡鱼不免恼起自己来。佯装出的凶恶从脸上消失,她脑袋一垂,抵在枕头上,无声哀嚎。 而裴眠雪这一次不从了,在枕头后轻轻戳了一下她,问:“这枕头很舒服么?” “闭嘴!”徒羡鱼捂住自己的耳朵。 裴眠雪却突然把挡在两人之间的枕头丢了出去, 徒羡鱼本就是埋头前倾的动作, 防不胜防栽向裴眠雪胸膛。裴眠雪顺势揽住他的小姑娘,用手指梳着她的发,哼笑道:“想让我不说话, 你也不是没有办法。” 狗男人!徒羡鱼再次在心中大骂。她双手从捂耳的动作改为捂脸,声音从指缝间溢出, 轻得不像话:“你怎么这般讨厌。” “我看你习惯得很好。”裴眠雪悠然说道。 “我习惯什么了?”徒羡鱼嘟囔。 “习惯我。”裴眠雪用一种坦然自若的口吻说道。“你看, 你已经习惯了坐我腿上, 习惯了被我抱着,习惯了我的触碰,习惯……” 狗男人闭嘴啊! “我要去修行了。”徒羡鱼不想继续和他在这里待下去了, 他和她所在之处就是床,若继续下去,发生什么可想而知。 徒羡鱼向着床外转身,手脚并用开始挪。 那姓裴的狗男人没有阻拦,倚在床头看着,但在徒羡鱼就要蹦下床的前一刻,他抬手一捞,又将人给捞回怀中。 徒羡鱼怒目相向,裴眠雪满意一笑,抓住她的手,边把玩她的手指边问:“怎么修行?” “做一个靶子,上面写裴眠雪三个字,练习射箭。”徒羡鱼眯起眼,空着的手捏成拳头,朝裴眠雪挥舞。 “为什么不换个角度?”裴眠雪问。 徒羡鱼警惕地向后仰头:“哦?师兄有何高见?” “讨好我,我亲自给你当靶子。”裴眠雪话语依然带笑。 这狗男人话里的讨好二字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徒羡鱼忍不住谴责:“你心好黑。” 裴眠雪:“你也可以选择不讨好我。” 徒羡鱼垂下眼眸,似在思考。 裴眠雪又开始用手指为她梳发,她眼神轻闪,缓慢向前倾身。 她将吻落在裴眠雪唇侧,轻轻啄出声后,吻向他下颌。然后继续往下,贴住这人轻微滑动的喉结,小小地咬了一口。 手也没闲着,摸到他的腰封,慢条斯理扯开。 啪嗒。 腰封被徒羡鱼丢到地上,摔出一声闷响。她抬起头,唇似有若无地贴着裴眠雪的唇,绵绵地问:“师兄,要做吗?” 裴眠雪的眼神变得幽深晦暗,尔后从鼻间哼出一声笑。徒羡鱼听出这声笑里的享受之意,更是敏锐察觉出这人某处的抬头趋势,眨眨眼,往他唇上轻咬。 “师兄。”她又唤道,声音更是绵软,眼眸凝视住他,眸底像是揉碎了星辰。 旋即火急火燎地赶在他的手扣紧自己腰身、反客为主之前蹿下床,一路带风跑向门口,将门拉开。 “我偏不让你如愿。”徒羡鱼回头对裴眠雪说道,脸上满是得逞的笑。 啪。 徒羡鱼走出客房,甚是贴心地替裴眠雪关好门。 她打算下楼,将身一转,冷不丁看见楼下大堂中有两双眼睛直勾勾注视着她,眼底的情绪很复杂。 “客人,需要热水吗?”客栈老板含笑发问。 徒羡鱼脸噌的一下烧红,抢得上风的美好心情荡然无存。她迅速回过身去,怎么关的门怎么打开,一路埋头往里走。 裴眠雪重新束好了腰封,还是刚才的倚坐姿势,眼神幽幽看着她:“既然都走了,还回来做什么?” “都是你的错,现在我都不敢走门了!”徒羡鱼欲哭无泪。 “我还以为是回心转意,原来依旧要始乱终弃。”裴眠雪道。 “谁始乱终弃了!”徒羡鱼恼羞成怒,走去窗户前一巴掌推开窗,从这条道离开客栈。 天空灰蒙蒙,四野和来时所见相当,满目尘沙,少有野草,更不提树丛,端的是荒凉。 寒风让徒羡鱼彻底醒神,离开了客栈,她不知晓该去哪里。 她迎着风叹了声气。 这时候,裴眠雪也走窗户出来,落于徒羡鱼面前。 “王二丫,难道你不知在出门前要穿好衣衫、梳好头发,否则会让人笑话。”他说话的语气在徒羡鱼听来一如既往欠扁。 徒羡鱼低头一看,她衣领大剌剌开着,不仅露出锁骨,还露了截肩。 原来客栈老板说那话不是开玩笑?徒羡鱼赶紧拉好衣襟,表情麻木凌乱:“他们真的以为我们在做什么?” “我们难道没做什么?”裴眠雪往她身上丢了道法诀,将那衣上的褶皱抹平,垂着眼反问道。 “那他们肯定会觉得你好快。”徒羡鱼不愿在裴眠雪面前露怯,眨巴了一下眼,认真说道。 裴眠雪:“……” “上楼试试?”裴眠雪气得笑了声,“当然,你想在这也行。” 徒羡鱼把自己的毛领披风拿了出来,帽子一戴,埋首往前走,:“我要开始修行了。” “鞋也不穿,是打算让人抱着修行?”裴眠雪声音凉幽幽。 徒羡鱼脚步一顿,才发现自己的确没穿鞋。 “还不是怪你。”她小声说着,抬头望向客栈二楼唯一开了窗户的房间。 -- 第92页 她不会飞,从上往下跳容易,想要从下往上,那就只能爬墙了。爬墙无所谓,但在裴眠雪的注视下爬……她还是打赤脚吧。 她又想捂脸了。 “抬脚。”裴眠雪没好气道。 他在徒羡鱼身前蹲下,一手拿着一只鞋。徒羡鱼“哦”了声,扶住裴眠雪肩膀,先抬左脚,再提右脚,由着他帮自己穿鞋。 这人表情淡得很,眼睛和唇角都往下垂,姿态比素日里更加懒散。 欲求不满。徒羡鱼心中蹦出这样一个词。 还有点儿可爱。她忍不住想笑。 等等,她怎么会觉得这个心黑欠扁的人可爱? 徒羡鱼觉得自己有点儿魔怔。 裴眠雪替徒羡鱼穿好鞋,又抬手给了客栈的墙一道洁净术,倚上去后垂眼理起自己的衣袖。 又可爱又可怜。徒羡鱼又魔怔了一下。 “柱柱。”徒羡鱼走过去,故意把他理整齐的衣袖拽皱,拖长语调轻唤。 “嗯?”裴眠雪抬了抬眼皮。 “你现在的样子好像丢了主人的狗哦。”徒羡鱼朝他伸出双手,“来,让妈妈抱抱。” 裴眠雪微微偏头:“狗?妈妈?” 下一刹,他将这人主动递到自己面前的手抓住、一带,把她抵到墙上,吻住那双胡言乱语的唇。 风牵起衣袂,裴眠雪将这人抓皱自己衣襟的手扣进手中。 几乎要透不过气时,徒羡鱼扭开脸小声问:“亲够了吗?” “你亲了我三次,我才亲你一次。”裴眠雪冷冷说道。 我亲你是这样亲的吗?徒羡鱼觉得自己好像亏了,但好像又没亏。她往后缩了缩,道:“剩下的以后再补,好不好?” * 徒羡鱼开始了在魔渊外的修行,裴眠雪依然是她的陪练,有时候客栈老板也会生出兴致,过来同徒羡鱼对上数回合。 她没再做那个站在城楼上、被飞来的一箭刺穿胸膛的梦。 夜晚变得平静无波澜,但白日空闲时分,她总忍不住回想。 那难道是前世? 一开始徒羡鱼有所怀疑,但渐渐的徒羡鱼觉得不是,那更像是因为听了某些话,所做出的对应的梦,或者疯掉的半神留在她心中的种子。 魔渊所在之处,不会有寻常人来往,故而客栈老板不曾准备食物,好在附近有条河,河中有鱼有虾。 而自打有过不慎被拉入游走秘境的经验,徒羡鱼便在乾坤壶中备下了各类调料,凭借这些瓶瓶罐罐,吃得还算开心。 西河派的信号出现在三日后,是一束橙红的光芒,突然从西北方向升起,像是这灰蒙蒙的天空烧起了一角。 彼时徒羡鱼正在河岸上烤鱼,反应过来那光芒是什么后问:“这是什么危险等级?” 裴眠雪坐在徒羡鱼对面的石头上,手支着下颌,不太在意地说道:“打不过那半神,但也还能撑一会儿,可如果我不过去就必死无疑的危险等级。” 徒羡鱼面无表情给鱼翻了个身:“你这是在夸你自己?” “阐述实情而已。”裴眠雪哼笑,“吃完再走。” 徒羡鱼吃烤鱼喜欢把骨头烤得焦脆,眼下不过刚熟,离焦香还差得远。她看看鱼,又看看远处的光,为难地道:“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我若去得早了,岂不是不能体现出重要性。”裴眠雪说得理所当然。 这人在多数情况下都充当着徒羡鱼的交通工具,徒羡鱼不好再反驳,继续烤鱼。 她吃饱喝足是在一刻钟后,黑猫也来了,帮忙用沙子把火堆埋掉。 随后裴眠雪带着徒羡鱼,徒羡鱼肩上趴着只黑猫,向那道光芒升起之处而去。 魔渊和上次来时无甚不同,四面八方散着魔气,将山野勾勒得宛如炼狱。 西河派弟子受伤或轻或重,正在打坐。那位太清圣境的强者立于众人之前,左手手臂已残,血湿透了衣衫。在他对面的虚空中飘着一道魂体,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身形瘦如柴,眼睛里折着锐利的光。 从他身上看不出什么疯态,但无需提问确认,这人就是那个半神。 “我就知道,你会回到魔渊。”半神将目光投向徒羡鱼,他的声音徒羡鱼已熟悉,低哑粗砺,如同荒漠里风吹起尘沙。 徒羡鱼穿的还是那身雨过天青色的衣裙,袖摆被吹得烈烈飞扬。 “因为我有一个问题。”她站在裴眠雪前面,和那位半神开门见山,“我们之间,好像有些共同之处。” “你的感觉不错。”半神点头。 “那么,可否请阁下为我解惑?”徒羡鱼问。 “我对死者一向宽容。”半神笑了笑,反手往虚空里一抓,抓出一把弯刀,“你也能吸收法器,对吧?” “对。” “那是因为你觉醒了某种奇特的血脉。我身上也有这种血脉,不过暂时没弄清来源。”半神答道。他似乎很满意自己的回答,说话之间摇头晃脑。 行吧,答了跟没答一样,徒羡鱼心道。但她还是很有礼貌地说了一句:“谢谢解答。” 言罢向后一退,给裴眠雪让出位置。 “没别的要问了?”裴眠雪偏首。 徒羡鱼一叹:“你也听见了,问了也是白问。” “好。”裴眠雪左手食指上的指环化作一柄剑落进手心。 -- 第93页 对面的半神因徒羡鱼的话倏然扭曲了表情,眼眸里升起怒意:“白问?”又桀桀笑起来:“你竟如此信任他,真是冤孽。终有一日,你会被他杀死。” “这是你看到的前世,还是未来?”徒羡鱼向他好奇探头。 半神笑容变冷:“是你的结局。” 半神的魂体里有一条又一条虫子似的东西在蠕动,裴眠雪眼眸轻眯,向他出剑。 剑光照亮魔渊,徒羡鱼本就在高处,这时换到更高的位置,取出长弓和箭筒。每一根箭上都绑好了符纸,徒羡鱼抽出一根,张弓搭箭。 徒羡鱼准头一向好,箭上的符纸都是白逢君给的,每一张都威力惊人。那道魂体被射中,发出凄厉的叫声。而他被裴眠雪缠着,腾不出手来对付她,她连位置都不用换,就站在高处,一箭之后又出一箭。 他们占据了上风。 黑猫去了一趟西河派众人所在之处,回来对徒羡鱼道:“西河派的人中了毒。” “为何不离开?他们没有传送符了吗?”徒羡鱼充满了不解。 “走不了。”黑猫摇摇脑袋,“那个太清圣境伤得很重,已无法动弹,其余的玄境体内被半神留下了气息,可以说是被控制了,同样没法行动。” 气息啊。徒羡鱼垂眸一思,给裴眠雪打了个手势,收起弓和箭,自高处跃下,去到西河派众人处。 她第一眼便看见了师无涯。他和其余的西河派弟子一般盘膝而坐,腰背挺直如松,黑衣肃然,一刻不停地运转门派心法,抵御那半神的侵扰。 “师公子,冒犯了。”徒羡鱼在师无涯身前蹲下,伸手覆上他手背,轻声说道。 “你……”师无涯下意识抽回手,但半神控制住他的那道气息阻止了他,手指轻颤之后,不再有多余的动作。 “且让我一试,我帮你把那半神的气息引出来。”徒羡鱼道。 说是“引”,但徒羡鱼真正做的,是“吸收”,她从反向刮痧那半神气息的过程中获得了一些经验。 不过从别人身上吸收疯神的气息,比正面应对时困难。徒羡鱼极尽全力,用了一刻钟的时间,也不过是帮师无涯将那气息清除了三四分。 她额上满是汗水。 “已经足够了,沈姑娘。稍过一会儿,我就能自如活动。”师无涯朝不远处的战局望了一眼,垂低眸光,“你去帮裴眠雪吧,等我好了,就将他们带回门派。” “你当真能自行恢复?”徒羡鱼问。 “西河派立派千年,有不少秘法。”师无涯轻声道。 徒羡鱼回头看了看裴眠雪,回答了一声“好”。 她站起身,打算回到先前的位置,西河派的太清圣境递来一物,并道:“姑娘,用这道符。” 魔渊光线昏暗,但这道符兀自生出光芒,一看便是价值极高的符纸。 “这是往生之符,对付魂体,再适合不过。”西河派的太清圣境解释说道。 “还是超度亡魂的符纸里,最高阶的那种。”黑猫在一旁补充。 “多谢。”徒羡鱼收下这张符,从箭筒里挑了一支箭出来,取下上面的符纸,换上它。 再看战局。 这是那半神在魔渊第二次同裴眠雪交手,而先前与西河派那位太清圣境修行者一战,他断其一臂,自身亦受到不小伤害,再对上裴眠雪,不免显出几分吃力。 不过裴眠雪也没那么容易取他性命——境界上的差距是实打实的。 剑光还未熄灭便又亮起,交织在半空中,仿若流星飒沓。 徒羡鱼张开弓箭。 箭簇上的符纸上幽光流淌,她闭上右眼,仅用左眼追寻目标。 那半神显然知晓这符纸意味着什么,分出心神应对徒羡鱼这一边,身法快如鬼魅,让她难以瞄准。 “王二丫。”就在徒羡鱼打算放弃适应这张符时,裴眠雪喊了她一声。 几乎是在听见这声音的一刻,她明白了裴眠雪的意思。 她将弓举高,对着天空射出这一箭。 流光溢彩的符纸被羽箭带着飞出,裴眠雪的身影在同一时刻跃上高空,追上这支箭,伸指在箭尾上一点。 羽箭立时更改轨迹,向着那半神而去。 裴眠雪同样向他而去,岁熄剑自上而下挥斩。这是蓄力十足的一剑,还未落下,剑意就已牵得山野震颤。 局势变了,若那半神选择躲裴眠雪的剑,必然撞上那道符纸;而若避开那符纸,定会被裴眠雪击伤。 箭和剑下落的速度都极快。 电光火石之间,半神做出选择。但见半神往后一退,魂体自行消解坍塌,变成一堆数不清的虫,满地爬行蠕动。 砰! 咚! 山摇地动,可徒羡鱼和裴眠雪的攻击都落空。 就在这时,那一堆虫子又重新组成人形,变回须发尽白的老者模样。他仿佛被风吹起似的飘到空中,身形比之先前更为瘦削,眼睛不再是黑白二色,而是被灰黑占满。 徒羡鱼直觉不妙,再度张弓搭箭,迅速射出。 疯掉的半神避也不避,立于原处受了这一箭,可符纸触碰上魂体时竟不曾炸开。徒羡鱼震惊之中,听见他沉沉说道:“裴眠雪,我本不想用这一招,是你逼我的!” 灰黑的气息从他体内往外蔓延。裴眠雪剑锋一偏,向后疾退,但那气息比他更快,如同一阵风将他裹住。 -- 第94页 裴眠雪身形一滞。 “我不过是帮你加快了一些进程,哈哈哈。”疯掉的半神笑道。 癫狂的笑声还未落,那阵“风”从裴眠雪身上吹过回到他体内,带着他从魔渊中消失离去。 这时候,徒羡鱼射出的那道火符轰隆一声燃起。 裴眠雪踉跄了一步,以岁熄剑支撑着半跪在地。 他的周身溢散出了灰黑的雾气,雾气之中有某种力量在游动、在撕扯,透出难言的诡异。 “裴眠雪?”变故来得太突然,徒羡鱼呆了一刹,回过神后大步流星走过去。 “别过去!”黑猫窜到徒羡鱼身前,拦住她,“那是来自归渊的污染!” “归渊的污染?”徒羡鱼不解问。 “归渊是万物之始,亦是万物之终,所有时间和空间都在那里重叠。归渊有这世间的所有善,也有这世间的所有恶。”黑猫语速飞快说道,“他进归渊的时候只有十四岁,只有金刚境。太年轻太弱小,还不足以抵御那些恶念的污染!” 所以归渊是他的机缘,也是他的劫数,给他带来了无上的声誉,也能让他一夕跌进谷底。 徒羡鱼内心不是滋味:“被污染之后,会变成什么样?” 黑猫犹豫片刻,才给出答案:“变得不再是自己,变成这世间的恶,就像那个疯掉的半神那样,遭到所有门派联手驱除。” 徒羡鱼抿紧唇,把手里的弓丢进乾坤壶,继续走向裴眠雪。 “喂,你别去!”黑猫在她身后喊道,“他现在的模样,很可能已经没有自己的意识了!” 魔渊的天空一片灰蒙,四面的魔气一片幽黑,剑光熄灭之后,这里就似坠入了永夜。 徒羡鱼行走在永夜间,一步一步靠近被黑雾包裹着的人。那个人闭着眼,眉目竟显得沉静。 “裴眠雪。”她轻唤着。 被唤之人仿佛听不见她的声音,在原处一动不动。 “裴眠雪。”徒羡鱼又唤。 这一声之后,被唤之人站起身来。他的皮肤底下有什么在游动,从脸到脖颈,再到四肢和身体。当他抬眼,缭绕在周围的黑雾发疯似的往外扩散。 刹那间,亘古存在于此的魔气被黑雾吞噬,黑猫惨叫一声往远处逃窜,更远之处的西河派弟子亦有了骚动,而徒羡鱼—— 她脸上、手上、颈间,出现无数道血痕。 “赵铁柱!”徒羡鱼继续走向裴眠雪,皱起眉喊道。 裴眠雪神情一变。 黑雾骤然缩回他身体里,他像个做错事的孩童般跌跌撞撞后退。徒羡鱼三步并两步上前,直到裴眠雪行至一处死路才追上。她先是从他手里拿走剑,再一把将人抵在挡住去路的石壁上。 徒羡鱼动作凶狠,但目光和语气温柔,轻轻地问:“你还好吧?” 她满身的血,自己浑然不觉。裴眠雪颤抖地捏出法诀,施了一道治疗术给她。徒羡鱼身上的伤口愈合。他抬起了手,想碰一下她的脸,但抬到一半又垂下,别开脸,低声道:“对不起。” 然后忍不住说:“你是傻子吗?” 徒羡鱼既想笑又想生气,捏住他下颌,将他的脸掰回来正对着自己,打量几眼后,往他唇上咬了一口。 “到现在还没放那黑雾,应该是清醒了,可以控制自己了。”徒羡鱼道。 咬完之后是啄,是吻。 再往下,从下颌到喉结到脖颈。 “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裴眠雪的声音变得低哑。 “勾引你。”徒羡鱼笑了一声,笑完又轻声说:“心疼你。” “真是个傻子,明明已经知道我……”裴眠雪垂眼看定他,“西河派的人,你不管了?” “师无涯说……”徒羡鱼想把师无涯的意见转达给这人,但这三个字刚出口,后面的话就被堵了回去。 她不仅被裴眠雪吻住,姿势也变了,由抵人的那个变成了被抵在石墙上的。 腰被擒住,声息被吞吃。裴眠雪比她对他做的更过火,不知厌倦地舔逗。 那种熟悉的、难言的感觉涌上来,身和骨酥麻无力,血和神魂干渴燥热。上一次这般,是被狐妖的情毒所致,这一次却是生生被裴眠雪挑起。 裴眠雪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显而易见。徒羡鱼难以招架,也不想抵抗。 桃花眸中蒙上水雾,像是四月桥上的烟雨。徒羡鱼睁眼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轻喘之后推了裴眠雪一下:“嗯……别在这里。” “那要在哪里?”裴眠雪声音响在她耳侧,吻也落在耳侧,撩得她耳根通红。 “至少不是这里。”徒羡鱼低声道。 “不在这里……”裴眠雪却逗起她来,话音带笑,“小师妹不妨说清楚些,想去哪里做什么?” “你好烦。”徒羡鱼无力地打了他一拳。 裴眠雪把这只手包进掌心,用惯有的散漫调子道:“哦,这就厌烦我了。” 徒羡鱼如何不知晓这人是在戏弄,转开脸说:“那你放开我吧,我有传送符,可以自己离开。” “离开之后呢?” “我也有钱,去华京的青楼,挑个年轻俊朗的……啊!” 这话没说完,已是被裴眠雪带到了高空中。 裴眠雪的御风之术无可挑剔,眨眼之间,两人出了魔渊。 还是那个客栈,还是那间客房,还是那张床。 -- 第95页 落下结界,点燃灯烛,徒羡鱼依然坐在他腿上,不过这一次,她下意识用双腿绞紧他的腰——裴眠雪故意给她摆的姿势,选的位置也不太地道,在床边上,除他之外徒羡鱼没有任何东西能倚靠。 他剑指一并,划破她腰侧的衣料。 羊脂玉般的细腰露出来,在灯下莹润出光泽。裴眠雪一下一下揉捏着,道:“来继续说,去华京的青楼,挑个年轻俊朗的,然后呢?” 徒羡鱼本就腰软,没了衣料遮挡,被他直接触碰,更是酥麻。 她不服气地扯掉裴眠雪的腰封,但裴眠雪实在是混账,沿着腰线往下捏了一把,让她登时无力。 “你真的好讨厌!”徒羡鱼埋首在裴眠雪胸膛上,说话带着哭腔。 “当真讨厌我?”裴眠雪继续用剑意剥掉她的衣裙,待她露出整个肩膀,又捉住她的手,让她替自己慢慢脱掉衣衫。 “讨厌极了。”他的目光太灼热,徒羡鱼羞愤地抱住他的头,不让他看自己。 他的鼻尖撞在她锁骨上,轻笑:“那我走?” “不、不许走。”徒羡鱼抱得更紧,分明是他先挑起了火,却要引着她把话先说出来。 “可我实在是介怀,你提过多少次华京和青楼了?” “是你先捉弄我的,” “第一次的时候呢?是我不够英俊?不够讨你喜欢?” “那时候我们又不熟,我还打不过你,没办法对你用强。”徒羡鱼越说越小声。 烛焰忽闪,她眼睫跟着颤了颤:“哎,你轻一点儿。” “我老不正经,不知道轻重。”裴眠雪漫不经心说着,将手指送进徒羡鱼口中,偏头在她肩上吮出一朵花。 第37章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魔渊。 天空灰蒙, 风不住翻涌,徒羡鱼追着裴眠雪远去,西河派众人依然打坐于原处。这些人中唯有师无涯情况较好, 能稍微动弹,做些动作。 他自乾坤戒中取出一枚丹药,打算强行冲破体内气息的束缚,脑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他这一生一直在寻人, 你这一生也在寻人。凭什么他寻得了,你却寻不得?” 这个声音低沉沙哑, 赫是那个疯掉的半神! 师无涯生出警惕, 尔后意识到这是那气息在同他说话,而非半神和他的直接对话——半神本人已逃离了魔渊。 “你我二人本无仇怨,我们做一笔交易如何?”那疯掉的半神又说。 “你想要我做什么?”师无涯恢复到如常的神色,握紧手中丹药,垂低眼眸在心中说道。 “我想你需要时间考虑,我也愿意给你时间考虑。”半神将话说得体贴, “过段时日, 你就会知晓我要你做什么了。” 而他这话说完,留在师无涯体内的气息荡然无存。 师无涯取回了对身体的控制权,但同时, 一口鲜血猛地自喉间咳出。 “大师兄!”“大师兄你没事吧?”西河派弟子的关切声从四面响起。 那位太清圣境的修行者也看向他,眼带责备之意:“你太急切了。” 师无涯用衣袖擦干唇角的血迹, 缓缓做了一次吐纳, 站起身:“秦师叔, 诸位师弟,我现在带你们回门派。” * 魔渊之外。 昏烛软帐,风轻吟低泣。徒羡鱼在裴眠雪怀中软成了一滩水, 浑身也湿得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这狗男人精力很旺盛。她本是羞于出声,到最后根本无力发声,倦得不行,把被子揉进怀里,往枕头上一歪,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醒来已是辰时。 窗外光线蒙蒙,屋室里残烛早尽,迷迷糊糊间,徒羡鱼感觉一个又一个吻落在了背脊上,吻得细密,仿佛是在用这样的方式计算她骨节的数量。 很痒。 徒羡鱼往外躲了躲:“你干嘛……”她声音哑哑的,带着鼻音,像猫儿伸出爪。 裴眠雪把她捞回来:“用早膳。” “老不正经。”徒羡鱼斥道,可这话一说完,那老不正经的东西就将她翻了个身,抬起她一条腿不说,吻变成了吃,一下比一下狠。 “不来了不来了,昨晚弄过多少次了!”她手脚并用往外爬,才往外挪出四五寸,就被拖回了一尺。 裴眠雪坐了起来,被他抱着的徒羡鱼亦如是。她乌发尽散,落了几绺在胸前,可也挡不去那点点红痕。 “我昨夜一直在讨好你,现在不该讨点酬劳?”裴眠雪道。他也刚醒,嗓音懒得不成样子,尾调拖长,向上勾起,带了点儿哼笑。 徒羡鱼受不住他这样说话,往他腰腹上捏了两把,瞪起眼装出凶恶模样:“什么讨好我?是我在纵容你。” “那现在换我讨好你?”裴眠雪哄道。 光线昏暗,屋室里像蒙着一层雾,目之所及皆朦胧,唯独裴眠雪眸底淌着光。 他很懂用目光如何让徒羡鱼害羞,如何用吻让她满意,如何用手指让她颤抖,如何用别的地方让她恐惧。 这是徒羡鱼昨夜里教会他的,现在学以致用。 酸软代替了酸软,酥痒之下燃起暗火,徒羡鱼把他眼睛捂住,哀求道:“只许一次。” “只一次?”裴眠雪轻哼问道。 “就一次。”徒羡鱼断然回答。 …… 汗珠一颗连着一颗滚落,他把她的腿挂到臂弯,听着她闷闷的哼叫,轻轻咬了一下她的耳垂,低声说了一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话里带着叹息。 -- 第96页 “嗯?”徒羡鱼睁开盛放春情的眼眸,没怎么听明白。 “王二丫不是你的名字,就如同我不叫赵铁柱,但沈惊枝也不是你的名字。”裴眠雪道,“还有我给你买的那只猫,它是被你用来当别的东西寄生的躯壳了吧?” “你……”徒羡鱼一下子清醒了,瞳孔紧缩。 原来这人知道她不是沈惊枝,知道她身边还有个系统? 他怎么知道的?他还知道些什么?他在这时候说出来,是有什么打算?徒羡鱼忽然觉得自己完全没弄明白这个人。 但无论如何,她还有一条退路—— “你杀了我吧。”她声音本就带着哭腔,眼下更浓,听起来竟有点儿委屈,也顾不得现在的姿势,两条手臂往裴眠雪身上一扒,紧紧抱住他。 “怎么杀?这样?”裴眠雪被她的模样逗笑,笑声里透着懒,同时还挺了下腰。 呼喊脱口而出,徒羡鱼整个人向上一弹,旋即受不住地软回去。 她眼睫上盈满泪珠,是桃花带露,煞是动人。裴眠雪偏头替她吻去:“我只想知道你的名字,嗯,还有你的年岁生辰。 “小师妹,告诉我?” 他捏住她的手指,声音愈发轻柔。 “你都没告诉我你的年岁和生辰。”徒羡鱼察觉是自己反应过度,有点儿羞恼,声音低低的,轻如窗外松针被吹落地。 “原来你还没打听到?”裴眠雪轻哼。 “年岁我知晓了,但不知道生辰。”徒羡鱼如实道。 “三月廿三。” “正好是海棠花开的时候啊。”徒羡鱼想起这人衣裳的棠花,轻声感慨。 裴眠雪在她腰上捏了捏,催促道:“轮到你了。” “嗯……你慢点儿。”她轻轻推了他一把,“我叫徒羡鱼。” 在这样的场合里介绍自己的姓名,感觉不免奇妙。好像第一次见面看对了眼就上床的炮友,不,那样的炮友才不会问名字。 而裴眠雪不知她想法,吻咬着她的下颌,继续问:“哪几个字?” “徒有羡鱼情的徒羡鱼——这句诗你听过吗?” “不是我们这儿的诗。” 徒羡鱼便将那首诗讲了一遍,说完这首,又讲了“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那首。 裴眠雪听得认真,玩着她手指问:“花间集会上,你那几句诗就是这般做出来的?” 徒羡鱼哪会品不出这人话里的深意,绷起脸道:“是经过智慧的剪裁创造出的。” “你这裁缝当的不错。”裴眠雪转开脸笑出声,笑完拥住她,在她耳边一声又一声唤她真正的名字。 “嗯,你别这样叫我。”徒羡鱼稍微躲了躲。 “该说年岁和生辰了。”裴眠雪听从她的话,但不敛笑意。 “生日在四月初八,今年二十一岁。”徒羡鱼道。 “二十一。”裴眠雪神情有细微的变化,低低重复着,敛下眼眸,“在那边可有过什么喜欢的人?” “纸片人算吗?”徒羡鱼思忖片刻,问道。 裴眠雪没理解:“纸片人?” “类似于话本里的人。他们都是活在纸上的,所以叫纸片人。”徒羡鱼解释道。 裴眠雪皱眉不语。 徒羡鱼瞧着他,目光从他眉尾描摹到眉心,缓慢笑了一声:“你好像有点儿酸,你连这个都酸?” “书中的人物有甚值得喜欢……可曾和旁人定过亲?”裴眠雪半眯起眼。 “我从小在任务局长大,成天不是在学习就是在训练,哪有时间……”徒羡鱼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说着说着,她觉出不对之处,把脸凑近裴眠雪:“哦,我明白了。你们这儿的普通小姑娘,十几岁就能嫁人了,到二十岁,孩子都好几个了。你在怕我已经和别人成亲,你只是我的某一房小妾?” “小妾?”裴眠雪眼底危险意味更浓。 “那……男宠”徒羡鱼换了个词,继而笑起来,笑得东倒西歪,“你怎么这样可爱?” 她边说边用手揉搓裴眠雪的脸,却忘了自己还光溜溜地在裴眠雪怀中。裴眠雪稍微一用力,她便笑不出声,只剩下蹬着腿低泣的份。 而她允了裴眠雪一次,裴眠雪当真遵守,只是这一次之后,时间从辰时到了巳时。 这期间楼下传出过说话的声音,是黑猫从魔渊回来了,累得半死不活地问客栈老板讨水喝。徒羡鱼听着外面的响动,止不住害羞颤抖,倒是讨得裴眠雪更愉悦欢心。 好容易结束,徒羡鱼恹恹地躺在裴眠雪臂弯里,腿根又酸又软,好在手上还有些力气,便有一下没一下戳裴眠雪的胸肌和腹肌。她依旧在意自己的身份被裴眠雪发现的事,忍不住问:“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啊?” 隔了这般久,这话显得没头没尾,但裴眠雪听明白了,回答说道:“你不是第一个,你是你们那里来的第十二个人。” “你知道得这样清楚,难怪……”徒羡鱼睁大眼。 “嗯哼?”裴眠雪从鼻腔里哼出一声。 “难怪你这个任务这般艰难。”徒羡鱼把话说下去,在心中长长一叹。 “任务?”裴眠雪坐起上半身,神情充满好奇,“是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吗?” “我们不是来索取的,而是来给予的。”徒羡鱼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我们是一群正义的使者,穿梭在各个世界,拯救黎民苍生,传递光明,播种幸福。” -- 第97页 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道完双手比成心形,推向裴眠雪,问:“你现在感到幸福了吗?” “幸福?你是指刚才那样?”裴眠雪把徒羡鱼捞到腿上,眸光意味深长。 “老不正经的!”徒羡鱼瞪起眼往他胸膛捶了一拳。 她用防备的眼神盯着他,但裴眠雪什么都没做,只是这样贴着她、抱着她,目光温柔。 “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所以终有一天会回去,对不对?”过了一会儿,裴眠雪在她耳旁问。 第38章 “走了,裴夫人。” 徒羡鱼回抱住他, 迟迟未答。 裴眠雪没追问。 又过一阵,他将徒羡鱼放平到床上,自己也躺下, 然后拉过被子盖在她和他身上,道:“睡一会儿。” 徒羡鱼虽然疲惫,但不困,眨眨眼说道:“幼清也回来了, 难道不该做正事了?” “那家伙已经离开魔渊。无需我们费力去找,他现在处于一种半死不活的状态, 找起来也困难, 而他为了活命,过些时候会自己出来的。”裴眠雪道。 “他为什么要自己出来?不是应该藏得更深吗?”徒羡鱼不理解,伸了两根手指到裴眠雪身上,不停戳他腹肌。 “为了活命。” “你这不等于没说?展开说说。”徒羡鱼在他身上戳得更为放肆。 裴眠雪抓住她的手指,侧过身幽幽望定她:“你好像一点儿都不累?” “我累!”徒羡鱼读懂这人的眼神,把被子往上一拉, 同时往下一缩, 把脸蒙住。 “那就睡觉。”裴眠雪将人搂到怀里。 徒羡鱼没什么睡意,可身体上的疲倦让她闭眼后没多久就睡过去。 她睡了足有一个时辰,然后被饿醒。 这客栈没米没面更没肉和菜, 徒羡鱼不想再吃烤鱼或蒸鱼,便提出回寒山。她昨日穿的衣裳被裴眠雪折腾烂了, 好在乾坤壶中还有备用, 否则只能裹他的衣衫。 但束发的缎带寻不出第二根, 昨日那根被打湿了,即使裴眠雪用法诀弄干净,徒羡鱼也很嫌弃。 “我就散着发回去吧。”徒羡鱼坐在房间里的梳妆镜前, 用梳子把头发梳了一遍,对裴眠雪说道。 裴眠雪倚在她斜对面的墙上,闻言问:“之前给你的簪子带了吗?” 徒羡鱼点头:“带了。”她依旧不会盘发,那根簪子一直躺在乾坤壶里,连放到梳妆台上吃灰的机会都无。 “我帮你梳发。”裴眠雪弯眼一笑,走到她身后。 “你会盘发?”徒羡鱼将信将疑地找出簪子递过去,目光在裴眠雪脸上转了一圈,回到镜中。 “这又不难。”裴眠雪说这话时,手就开始动起来。 可他显然高估了自己,或说低估了盘发髻的难度,不是盘得歪歪扭扭,就是徒羡鱼稍动一动,发簪就会掉落。 第十五次次失败后,徒羡鱼一叹:“看来你也不行。” 裴眠雪垂着眼:“再试一次。” “是亿次吧?”徒羡鱼嘟囔。 裴眠雪开始了第十六次尝试,结果依然以失败告终。 “再来。”他道,然后开始第十七次尝试。 渐渐的,徒羡鱼放弃数次数,放弃了观察裴眠雪的手法,坐在镜子前打起瞌睡。 不知过了多久,裴眠雪拍了拍她肩膀,道:“好了。” 徒羡鱼睁开眼。 镜中的她头发全都被盘了起来,盘的位置不高,从正面看不出什么奇怪之处。她上下左右摇头,察觉到发间的木簪没有晃动迹象,不由感到惊奇:“你怎么做到的?” “熟能生巧。”裴眠雪似乎很满意自己的“作品”,语气甚是得意。 徒羡鱼看得好笑,抬手碰了碰发间的木簪:“之前你给我这根簪子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什么秘密武器。” 裴眠雪回忆起那时情形,抱起手臂:“想得还挺美。” 徒羡鱼啧了声,转回镜子前,换了个角度打量脑后的头发,看着看着发现一点微妙之处。她揍了裴眠雪一圈:“你怎么给我把头发全盘起来了?” 她的本意是冬天没点头发遮在脖子和耳朵上太冷,却听裴眠雪道:“成亲了不就该梳这种妇人发髻?” “哈?谁要和你成亲!”徒羡鱼脸一红。 裴眠雪轻轻挑眉:“哦?原来小师妹不愿和我成亲?” 他站在那没动,姿势也没变,可眼神凉凉的,徒羡鱼还品出他身上流露出的危险意味。 狗男人,这是在威逼!徒羡鱼心中大骂,眼一弯唇一勾,认了怂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愿意的愿意的。” “敷衍。”裴眠雪冷淡地丢出两个字。 “怎么就敷衍了!”徒羡鱼振声反驳。 反驳之间徒羡鱼站起身,抬手按住裴眠雪脑袋,摁得他弯下腰。 同时她也弯腰。 先是对着窗户一拜,然后朝着寒山的方向一拜,最后是两人对拜。成亲拜堂的流程,徒羡鱼还是很熟悉的。 拜完之后,徒羡鱼对裴眠雪道:“这回不算敷衍了吧!” “勉勉强强。”裴眠雪说这话时语气也勉勉强强,然后朝徒羡鱼伸出手。 徒羡鱼把手放进他手心,牵住他。 “走了,裴夫人。”裴眠雪笑了一声。 徒羡鱼轻轻皱起鼻子:“你别这样叫。” -- 第98页 “又怎么了?” “怪不好意思的。” 这是要打道回寒山了。裴眠雪将黑猫喊了上来。徒羡鱼捏碎传送符,虽说裴眠雪能带她回去,但她不想让这人太辛苦,而白逢君给了她往返两套传送符,不用白不用。 回到寒山时,山间正在落雪,天穹中堆满云,却也比魔渊明亮。徒羡鱼在魔渊附近待了几日,乍然回到正常环境,竟有些不习惯。 白逢君算到了他们此时归来,坐在不远处的亭子里,脚边放着个火盆,手里捧着烤好的红薯。 “师父。”徒羡鱼松开裴眠雪的手,丢掉肩膀上的黑猫,走向亭中,主动招呼。 “回来啦?”白逢君打量她和裴眠雪几眼,露出笑容,“魔渊的情况我已知晓,你们回来就好,剩下的事,慢慢解决。” 这和裴眠雪的想法不谋而合,他低低应了一声。 “这亭子……我记得原本没有吧?”徒羡鱼问。 他们此刻所在,是裴眠雪的道殿和徒羡鱼的漱琼阁中间的位置,徒羡鱼分心瞅着四周,没注意到白逢君意味深长的神情。 “总不能让为师冒着雪等你们吧。”白逢君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 徒羡鱼便明白,这座亭子是他新搭起来的。 白逢君又换上严肃的表情:“在这里建一座亭子也挺好,可以替你们的见面节约一些时间。” “啊?” “你想啊,亭子修在正中央,你们一人走一半的距离,就能见上了。”白逢君连说带比划,“这里风景还好,近可观树,远可望山,闲时看云,忙碌起来……这可是为师来来回回走了三遍,选出的好位置。” 徒羡鱼:“……” 不用多问,白逢君铁定发现她和裴眠雪的事了。徒羡鱼红着脸退后半步,生出逃跑的念头。 “我的猫肯定想我了,我回去看看它,师父,我先走了。” 说完转身就走,脚步飞快,走出一段路之后把跟在自己脚后的黑猫拎起,向着裴眠雪的方向掷去。 她在裴眠雪的指导下修行月余,身法轻盈脚步轻快,只在雪面上留下浅浅的痕迹,而雪一直下,没多久就将那一串脚印遮掩。 白逢君靠在椅中,目送她走远之后,惬意地将红薯掰成两半,对裴眠雪道:“怎么样,我说得不错吧?” “嗯?”裴眠雪瞥了他一眼。 “你们俩,打算何时成婚?”白逢君吃这红薯肉哼笑说道。 裴眠雪垂眸又抬,轻声道:“已经成亲了。” “咳、什么?”白逢君一口薯肉呛在喉咙里,旋即将红薯一扔,捂住胸口,做出痛苦的表情,“已经成亲了?在魔渊那鬼地方成的亲?我允了吗?我答应让她嫁给你了吗?我是你们的长辈,是你们的师父!你们问过我了吗!你们征求过我的意见了吗?” “这事需要征求你的意见?”裴眠雪神色淡然。 白逢君愤愤道:“我那么大的一个徒弟,那么漂亮的一个徒弟,被一头不要脸的猪拱了!” 裴眠雪不为所动,转身抬手,象征性挥动两下:“走了,你慢慢默哀,不劳相送。” “你这逆徒!”白逢君如市井小民发怒那般脱下鞋朝裴眠雪丢过去。不过这个举动之后,他不再装模作样,靠回椅中道:“回来,正事还没说完呢。” “什么事?”裴眠雪驻足回身。 白逢君皱着眉问:“归渊对你的侵蚀就快过半,打算怎么解决?” 被问之人答道:“我打算把境界给破了。” “境界越高,它对你的影响越大。”白逢君沉声提醒。 “反正压制不住了。”裴眠雪说得无所谓。 “然后呢?” “破镜之后,我有八成把握杀了那个疯子。” “剩下二成呢?” “你不是在吗?” 白逢君:“……” 白逢君拉起脸:“再然后呢?” 裴眠雪笑了一下:“把徒羡鱼留下来。” “徒羡鱼?”白逢君对这名字感到陌生,但也生出某些猜测。 “她真正的名字。”裴眠雪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果然不是真正的沈惊枝。”白逢君摸着下颌点头,然后又摇头,“可说来说去,你还是没说要如何解决自己体内的污染。” “就这样。”裴眠雪宽大的袖摆在飞雪里起落,声音带着不以为意的笑。 “什么意思?”白逢君拧起眉。 裴眠雪手背的皮肤底下有东西隆了起来,游移到被衣袖遮挡住的手臂上,再爬至颈间,窜到脸庞。 他又是一笑:“我如果恢复正常,她就要走了。” 漱琼阁。 阵法让这栋小楼在冬日里暖如春,徒羡鱼脱掉厚实的袄子,换上一条轻便的裙子,在寝屋找到自己的小猫。 这几日是白逢君在喂猫,也不知他给它吃了多少,竟胖了一圈,看上去圆滚滚肉乎乎。有那两人的存在,系统关着机。徒羡鱼在半空中拉出执行者的虚拟面板,强行将它唤醒。 雪白幼猫的眼神由无辜好奇变得严肃。徒羡鱼把它捞出窝,盘膝坐到床上,再把它放到腿上,说道:“裴眠雪已经知道我们的身份了,你以后不用一见到他就关机了。” 猫脸上浮现出骇然之情,系统不可置信地道:“你暴露了?” -- 第99页 徒羡鱼将背靠上墙,仰起脑袋慢吞吞道:“我们一开始就暴露了。” “我们?”系统歪着头,眉毛紧紧皱起,“怎么可能?当初相遇时,我们根本不知道他就是裴眠雪……” “他知道我们所有人,他知道我是第十二个。”徒羡鱼直言。 “竟是如此!可怎会如此?”系统从徒羡鱼腿间蹦下去,在床上走来走去,“是任务局暴露了吗?为何会暴露?他没有对你怎么样吧?” 最后一问,它在徒羡鱼对面蹲下,语带关切。 他把她这样那样了……徒羡鱼在心中回答。 “我弄明白任务里的‘黑化’,指的是什么了。”徒羡鱼转移了话题,声音变低,“说确切一些,他已经是黑化进行时了。” 系统的眉毛又皱起来,询问过是何缘由后,又问:“那你想好对策了吗?” “有一个思路。”徒羡鱼说着,坐正身体。 “什么思路?” “你看这个昭天印,你再看这些法器。”徒羡鱼取出在花间集会上拿到的昭天印和在三眼蛇妖洞穴里拾得的法器,把它们逐一摊开,覆掌上去。 银色的光芒自她掌心流溢出,将她掌下的法器包裹,而法器就在这样的光芒中颤抖、融化、消解,化做一道气息没入徒羡鱼体内。 “你打算把他体内的污染转移到你的身体里。”系统理解了徒羡鱼的思路。 徒羡鱼点头。 “可你能容纳那么多吗?我是指,在你现在的这具躯体被侵蚀毁坏前,你能帮他完全清除污染吗?”系统犀利地指出问题。 “我会试着把那个疯掉的半神给吞掉,他能增强我的力量。”徒羡鱼道。 “待你有了能力,帮裴眠雪转移了那些污染,我就开启传送,免得你受折磨。” 系统道。 徒羡鱼垂下眼眸:“……好。” 第39章 你好像很放肆。 裴眠雪来到漱琼阁的时候, 徒羡鱼正以一种诡异又舒适的姿势待在一楼正厅的罗汉榻上。那是客榻,背面没靠墙,她仰面躺着, 腿很不规矩地挂在榻背上。裴眠雪从门外步入,身影在她视野中悬倒。 “知道自己现在像什么吗?”裴眠雪在客榻前停下脚步,垂低眼眸仔细看了这人一番,轻笑发问。 “不知道。”徒羡鱼眨眨眼。她嫌弃盘起来的发髻硌脑袋, 便取掉了簪子、把头发放了下来,眼下青丝垂乱, 衬得一张脸俏生生。 “像个傻子。”裴眠雪把人捞起来摆正, 并替她将发拢到背后。 徒羡鱼没好气地对他翻了个白眼。 “去膳堂?”裴眠雪问。 “这个点?”徒羡鱼挑眉,现在的时辰不早不晚,若这时候吃饭,快睡觉的时候铁定饿极。 “你难道不饿?”裴眠雪在她肚皮上捏了捏。 “我已经饿过了。”徒羡鱼嘟囔道。她是被饿醒的,但一直没吃东西,这会儿毫无食欲。她又倒下了, 脑袋枕在裴眠雪腿上, 过了会儿爬起来,脚踩进鞋子里,拉起裴眠雪衣袖:“还是去吃点吧。” 裴眠雪带她过去。 这个时间膳堂的人极少, 他们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点了一个小火锅, 和一盘炸小酥肉。 小小的铜锅边上围了一圈菜。铜锅对面还有另外一个小炉, 是裴眠雪在烹茶。徒羡鱼吃着酥肉, 摇头晃脑说道:“我从没见过你进食,你是天上喝露水的仙女吗?” “你怎么不说是梧桐木上的凤凰。”裴眠雪慢条斯理看了她一眼。 “你才没有凤凰好看。”徒羡鱼笑了笑,咔嚓咔嚓吃完一条酥肉, 趴在桌上看着窗外,“风华宴都结束了。” “遗憾自己没参加到后面的比试?” “这有什么可遗憾的,我又不争强好胜,巴不得不去。”徒羡鱼哼哼两声,语调渐轻,“只是有点儿遗憾没能凑上热闹……以前都没机会参加这种盛会的。” 裴眠雪将煮好的茶摆到她手边,问:“你以前都是如何生活的?” “上学,上学,上学,上完十二年学之后开始训练,训练两年开始出任务。你是我结束培训后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徒羡鱼竖起食指,冲裴眠雪比了个“一”。 裴眠雪抬手支颌,笑了,“都学些什么?” “语文数学生物化学……”徒羡鱼叨叨了一堆。 她将心思分成了两份,一面和裴眠雪说话,一面吃桌上的菜。她换话题很快,说完任务局的生活,又说起眼下:“算日子,再过几日就是上元了,听说山下有灯会,到时一起去看如何?” “灯会?”裴眠雪皱起眉,一副嫌弃神色,“不去。” “真不去?”徒羡鱼也皱起眉。和裴眠雪不一样,她眼中满是失望之色。 裴眠雪:“不去。” 徒羡鱼戳起一颗丸子,用力嚼碎吞下:“那我约别人去。” “你也不许去。”裴眠雪板起脸。 “我偏要去。”徒羡鱼轻哼说道。 她对面那人脸上的嫌弃之情更甚:“人多,麻烦死了。” “我不嫌麻烦。”徒羡鱼道。 裴眠雪幽幽道:“元日的时候,也不知是谁走了一条街就嚷着要休息了。” 徒羡鱼:“……” 徒羡鱼闷头吃肉不回答。 “就在天岁峰上过元夕,不好吗?”裴眠雪问道。 -- 第100页 徒羡鱼声音低低的:“天岁峰没山下热闹呀。” 上元当夜,满城灯辉照白雪,长街上人头攒动,短巷中笑语欢声。 裴眠雪仍是陪着徒羡鱼来到山下。 一同来的还有白逢君,这家伙坐在轮椅里,腿上还盖了条毛毯,使得周围行人多多少少予以避让和迁就。徒羡鱼和裴眠雪也享受到这点,他便让这两人要懂得感恩。 夜空中不时盛放烟花,街上不时腾起银树,而灯会上除了灯,还有贩售吃食和小物的摊子。 晚风里充盈着硝烟的味道和食物的香气,白逢君被徒羡鱼推着走了一路,来到某个转角时鼻翼突然翕动了几下,抬手指向某一方向,看着裴眠雪言辞诚恳地道:“爱徒,可否去那条街上给为师带半只酱板鸭回来?” “自己去。”裴眠雪不假思索拒绝。 “徒弟啊!哎,好吧,为师只能拖着着残躯……”白逢君轻轻一叹,掀开腿上的毛毯,有模有样打了个激灵,然后撑着两侧的扶手,颤颤巍巍起身。 周围不少人被这一幕吸引来注意,他们向裴眠雪和徒羡鱼投去指责的目光,伸手指指点点、加以斥责。 不得不说白逢君装得很成功。 徒羡鱼忍住扶额的冲动,把这位老人家按回轮椅中,推了裴眠雪一把,压低声音唤道:“柱柱。” “行啊师父,我这就去给您买酱板鸭。”裴眠雪缓慢笑起来,“要不要再给您带一份炸小馄饨和炸小黄鱼?” 白逢君眼神一亮:“好徒弟,为师喜欢。” 裴眠雪“啧”了声,提步离去。 徒羡鱼目送他几眼,推起白逢君的轮椅继续向前。 “师父是有话对我说。”徒羡鱼说道,她哪能看不出白逢君的意图。 白逢君笑了声,示意徒羡鱼把他推到道旁的树下,从衣袖里摸出一把剥好壳的蟹黄瓜子,分了徒羡鱼一半。 “我的确有话对你说。”白逢君半低着头,脸庞隐在灯光找不到的暗处,难辨表情。 徒羡鱼生出些预感,主动开口:“关于我的身份,是吗?” “小徒啊,我很早以前就看出,你就是你师兄缺了的那一段命运。而你,也是为此而来,是吗?”白逢君问。 “前面半句,我不敢肯定,但后面的问题,我的回答是‘是’。” “帮他抵抗归渊的侵蚀,帮他清除掉体内的污染。” “是。” “你办完这事之后,就要离开我们了?”白逢君抬起头,清黑的眼睛凝视住徒羡鱼,轻声问。 “……是。”这一次,她答得艰难,稍过片刻,补了一句:“规则如此。” “规则。”白逢君重复她的话,又问,“如果想办法帮他抑制住,但不彻底清除,你的规则是否还会带你离开?” “……会。”徒羡鱼转头看向长街灯火,和灯火之下嬉笑打闹的行人,慢慢说道,“我无法在这个世界长久停留。” “你最长能留多久?” “至多数年。” 裴眠雪的任务是个不限时任务,但这里的“不限时”只是相对而言,一旦长时间无进展,执行者被判定为执行任务过程中消极不作为,或者没有能力继续执行该任务,就会被迅速召回任务局。 她没和白逢君仔细解释,白逢君也没问。他和她一样,将视线投向了街面,看满街灯色和行人。 过了许久,风再度送来白逢君的声音:“那你想长久地留下吗?” 徒羡鱼抿了下唇,没做回答。 酱板鸭是这城里最著名的吃食,也是城中人喜爱的最吃食之一,要想在这人潮如海的夜里买到半只,是件不太容易的事。 裴眠雪许久未归,徒羡鱼同白逢君说了一声,独自逛了起来。她买到几盏灯和几样小物,正打算去炸土豆的摊子前排队,腰被一只手搂住。 然后见得一个敞开的食盒递到面前来,各式炸物躺在青翠菜叶上,撒了辣椒粉和葱花,在灯光照耀下色泽诱人。 “炸虾炸鱼,还有你喜欢的脆皮烤五花。”裴眠雪偏首在徒羡鱼唇上一啄,对她说道。 徒羡鱼惊喜地接过食盒:“你不是去买酱板鸭?” 裴眠雪哼笑:“他爱吃他自己去买。” “你对师父太坏了。”徒羡鱼伸指戳他胸膛,故作指责的模样。 裴眠雪将徒羡鱼带离人流如织的街面,站到了屋顶上,可垂目往下一扫,看见的仍是密密麻麻的脑袋,这在他眼中没有半点可欣赏之意,便道:“回去了。” “回去做什么?”徒羡鱼吃着五花肉,问得含糊不清。 “吃夜宵。”裴眠雪说道。 徒羡鱼就这样被裴眠雪带回了天岁峰,回的是裴眠雪的道殿。 这人道殿里有个汤池。从前裴眠雪两三月才来一次,打魔渊回来的这几日,天天带着徒羡鱼过来。 徒羡鱼手里还捧着食盒,不大乐意下去,便坐在边上泡脚。但她脚丫子极不老实,时不时伸出去撩拨裴眠雪几下,在他腿上腰上腹间蹭来蹭去。 “你好像很放肆。”裴眠雪忍了三次,第四次忍无可忍把她乱动的脚丫抓住,让她就着坐姿把腿环到自己身上。 “我还没吃完呢。”徒羡鱼偏首躲他的吻,满眼坏心思的笑。 “别吃了。”裴眠雪拿掉她手里的食盒,把人拉到水中。 -- 第101页 她脸颊被汤池的水汽蒸得泛红,而眼睛明亮得仿佛能凝出水来。裴眠雪用吻让她闭上眼,用剑意撕碎她的衣衫,把人抵在池壁上。 除了第一次外,他再没做过直接撕衣服的举动,但后面的动作以往的每一次都要温柔。徒羡鱼感觉出他在克制,却不知道他在克制什么。 这一夜,徒羡鱼歇在裴眠雪的道殿里,翌日睡过了辰时才起,窗外天空放晴,出起了太阳。裴眠雪坐在她身侧,抓了一把她的头发在手中编辫子玩。 他上半身未着衣衫,而床就靠着东窗,阳光从洞开的窗户洒进来,在他胸腹上肆意流淌。他胸前有一道咬痕,腹间被抓挠出印记,坐姿懒散,神情更是懒洋洋。 徒羡鱼打完呵欠翻了个身,朝他蹭过去。 如缎的黑发从裴眠雪指尖滑落,徒羡鱼把下巴尖儿抵在他小腹上,猫似的一路往上爬,直到坐到了腰间,吻上他的喉结。 “我发现你最近对我很纵容。”徒羡鱼小声道。 裴眠雪把她往上又捞了点儿,道:“纵容?我怎么纵容的,具体说说?” “你都不催我修行了。” “从前是谁成天嚷嚷着希望我手下留情?”裴眠雪笑了声,一下一下揉她的脑袋。 “但不修行的话,好像又没事做。”徒羡鱼把头偏向窗外,看庭院中覆着雪、折射着耀眼日芒的树枝。 “那就去修行。” “……还是就这样闲着吧。” 裴眠雪被逗笑。 这样闲了好一阵后,裴眠雪挠了挠徒羡鱼下巴,说道:“小师妹,昨晚你收到了一封信。” “嗯?怎么昨晚不告诉我?”徒羡鱼抬起头来,眼神惊讶。 “师无涯给你寄的。”裴眠雪眉梢一挑,并指拈起一封信。 徒羡鱼把信抓过来,见封泥完好,表情更是惊讶:“你竟然没提前拆开。” “我是那样的人?”裴眠雪轻哼,在徒羡鱼拆开信封抽出信纸之后问:“信上说了什么?” 信上不过寥寥数行字,徒羡鱼两三下扫完,表情凝重起来:“他告诉了我那个半神的藏身地点。” “在哪?” “在云水山。” 徒羡鱼有了起床的打算,但被裴眠雪按回去。 “他倒是好心。”裴眠雪敛眸说着,用灵力将徒羡鱼手里的信封和信纸化为齑粉。 “你话里有话。”徒羡鱼将手拍在裴眠雪脸侧,捧起他的脸,盯着他的眼睛说道。 裴眠雪便直言:“我怀疑他和那半神搭上线了,或是被胁迫,或是出于自愿,或是半被胁迫半自愿。” 徒羡鱼拧起眉:“有什么疑点吗?” 裴眠雪语气一如既往散漫:“哪里都是疑点。” ……你这人可真是。徒羡鱼垂下手,眉头舒展一阵紧蹙一阵,问:“那还要去吗?” “去。”裴眠雪勾起唇,“不仅去,我还要回信告诉他要去。” 徒羡鱼从他身上翻回床上,认真说道:“我也去。” “你去做什么?”裴眠雪问。 “信是写给我的,肯定是希望我去。”徒羡鱼说出自己的推测,“那个半神应该想吞掉我的神魂,这样他就能恢复一些力量,而我……”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害怕裴眠雪察觉出自己真实的意图,害怕裴眠雪知道自己会离开后的反应。 “而你的想法和他一样,打算吞掉他的神魂。”裴眠雪替她把话说下去,低笑了声,“所以我更不可能让你去了,小师妹。” 裴眠雪皮肤底下有东西开始蠕动,自从在魔渊恢复神智后便时刻压制住的灰黑雾气溢散出来。这一回它们没有伤害徒羡鱼,而是迅速凝成股,缠上她手腕脚踝,将她绑住。 同一时刻,窗户和门砰的合上了。 光线骤暗,满眼昏惑。徒羡鱼抬手抓那“雾绳”,但什么都抓不到,可一旦试图甩开,这东西就变成了实质,将她束缚住了。不妙的感觉爬上心头,徒羡鱼惊愕不已:“你这是做什么!” 裴眠雪把人捞回身前,手指划过她脸庞,在她耳畔说道:“把你关起来,哪里都不放你去。” 第40章 只想破坏她。 “裴眠雪!”徒羡鱼难以置信地瞪大眼, 想说的话有许多,但到最后唯有这三个字喊出口,怒意难遏止。 “嗯。”裴眠雪应得温柔, 将徒羡鱼头顶翘起的一绺发抚平,在她额前轻轻一吻,“乖乖在这里等我,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回来。” 徒羡鱼把他从身前推开, 问:“你是早就知道信上的内容,还是早就知道了那个半神的藏身之处?” “都不知道, 但有猜测。”裴眠雪回答。 “你不要我去, 是怕我吞食了那半神的神魂之后,有了帮你解决体内污染的能力,你怕我帮了你之后就离开。”徒羡鱼瞬也不瞬凝视着裴眠雪的眼睛,低声说道。 裴眠雪笑了起来:“没错。” 他笑得很凉薄,弯起了眼睛,但眼神淡得如冰。徒羡鱼想拽这人的衣领, 可他上身赤.裸裸, 教她拽无可拽。徒羡鱼有些泄气了,垮下肩膀:“但你是否知道,就算我不帮你, 我也无法一直留在这个世界。” “所以你的意思是,反正迟早要走, 不如帮我解决了问题再走。”裴眠雪眼底的笑意愈发幽冷, “我不会放你走的, 小师妹。” -- 第102页 “如果有办法一直留在这,我定会留下。”徒羡鱼用力拽进床褥,低声道。 他在她唇上一啄:“等我回来, 我们一起想办法。” 徒羡鱼咬住被吻过的下唇又放开,眼睛逐渐变红:“要是你出了什么意外……” “不会出意外。”裴眠雪打断她的话。 徒羡鱼却偏将话说得更直白:“那要是你死了呢?” “若我会死,你同我一道去,结局也是死。”裴眠雪道。 徒羡鱼瞪着他。 “从前不是老说睡不够吗?乖,现在多睡一会儿。”他又在徒羡鱼唇上吻了吻,而这个吻仿佛一个咒,徒羡鱼往下一搭眼皮,便睡了过去。 好一阵之后,裴眠雪才把她放平在床上,替她将枕头摆好,拉上被子,然后下床穿衣,走进道殿外清朗的日光里,走向天岁峰上另一处。 半山腰上白梅开得正盛,一时难分堆在枝头的是雪还是花。裴眠雪走进坐落在梅林间的小院,对躺在摇椅里晒太阳的人开门见山:“师父,有消息了。” “这么快?”白逢君吃惊地睁开眼,“在哪?谁传出的消息?” “云水山,师无涯。”裴眠雪答得简短。 “师无涯?”白逢君显得更惊讶。 裴眠雪没做过多解释,轻轻一甩衣袖:“走吧。” 白逢君不情不愿地扭了一下,跳下摇椅,向着山上望了眼:“你师妹呢?” “她在这里等我。”裴眠雪道。 白逢君点头:“她留在这也好,寒山人多,就算我们输了,她也不会立刻有危险。” 裴眠雪没说什么“我们不会输”的话,将身一转,踏进风中。 云水山在寒山之南,那片区域因有妖兽活动而荒芜。以裴眠雪和白逢君的速度,御剑御风,一个时辰便抵达。 这里的天空被厚重的乌云笼罩住,天光并不明朗,风过时吹起黄沙,满山枯草败木,萧索至极。 师无涯给的不是假消息,那疯子半神正等候在此处。他的魂体比在魔渊时更为苍白苍老,飘在山顶杂草丛生的荒地上,见到裴眠雪和白逢君的身影,发出一阵嘶哑的笑:“不仅是岁熄剑尊,狐面大人也来了。” 然后目光往那两人身后转了一圈,语气略显遗憾:“果然,你们没带她来。” “废话就少说了吧。”白逢君落到山间,向后一甩衣袖,没什么表情地说道。 “废话?”半神又是一阵笑,笑得脸完全扭曲,隐约可见底下一条又一条虫子在蠕动。 白逢君看得恶心,反手抓出一个星盘,就要落阵,听得半神又道:“岁熄剑尊和狐面大人同时来,可真是让人害怕。还好还好,我早有准备。狐面大人,我要送你一件礼物。” 他的语气端的是抑扬顿挫,口上说的是“害怕”,面上却在嘻嘻笑,并手舞足蹈,疯态比之前更甚。 “你的礼,我可不敢收。”白逢君冷眼注视着他。 “狐面大人,你看。”半神向着山下抬起手。 这山很高,而山高则可望远,但见被他遥遥一指的远处,屋宇错落的城镇中,猝然燃起一场火。火势好大,整座城都烧了起来。 “看啊,那里起火了。”疯子如同小孩获得了心爱的玩具,笑容满面地振臂高呼。 “你——”白逢君眼中掠过一抹杀意。 半神笑容可掬地望着他:“狐面大人,你是该先杀我,还是先救人啊?” 白逢君狠狠咬了一下牙,转头向裴眠雪:“小眠子。” “去。”裴眠雪言简意赅。 “哎,这事果然还是该推脱出去,推给你们寒山派的掌门或者是那西河派的掌门。”白逢君抱怨说着,御风而起。 当得话音落地,他拿星盘的手做了个“扣”的动作。 下一刻,巨大的轰隆声在山间炸开,火焰从半神魂体下方窜起,以迅疾之势罩住他,卷向天空。 半神狞笑,一个晃身疾退出数丈距离,同时抬手结印,将咒术打向裴眠雪。 光芒照亮遍布阴云的天空,风的声音如同呜咽,半神环顾四方,低声说道:“岁熄剑尊,现在就剩我们两人了。” 裴眠雪剑锋一挑,不做言语。 而山上另一处传来回应那句话的声音:“你忘了,还有我。” 裴眠雪身法和出剑的速度都快,岁熄剑上的淡青光芒逼上半神面门,后者以某种吊诡的姿势避过,看向说话那人:“你不是站在我这一边的?” 那人是师无涯,玄衣执剑,神情冷淡:“从来不是。” “那你还替我送信?”半神道。 师无涯:“因为我知道,她不会来。” “废话太多。”裴眠雪撩起眼皮,步伐一旋,绕到半神身后,自上而下挥出一剑。 半神错神避开,剑劈上山石,山石砰的碎成渣屑。 师无涯在远处抬起剑,出的却非剑招,而是以剑做笔,当空画符。他自知自己和半神境界的人差距过大,所以这符不具备强力的攻击力,以拖和干扰为主。 符光向半神退避之处掠去,裴眠雪剑招又至。方才一剑落空,可剑势不老,当空便折转,从下而上,直斩身躯。 师无涯的符拖缓了半神的速度。而裴眠雪处,先是以沛然剑气冲撞魂体,再以剑刃痛斩。 被斩中的疯子身影出现了刹那的虚无。他一双眼几乎要瞪穿,向着上空疾撤,出了裴眠雪剑刃范围、稳住身形,魂体更为苍白。 -- 第103页 “狐面书生走了,你以为凭你二人合力,就能杀死我吗?”半神扭动脖颈,表情狰狞地说道。 他的手上多出一个琉璃小瓶,瓶中盛着说不出是何种颜色的液体。这话说完,将琉璃瓶捏碎,液体散成一道气息,没入体内。 这一刻,他眼睛变成了全黑,实力暴涨。 裴眠雪微微偏头,再提岁熄剑。 剑光之后再起剑光,剑气将天穹上的云都撕碎。但那半神变得难缠了,裴眠雪几次使出强有力的控制招法,师无涯的符几次打中,都未造成重伤。 山间的风转烈,黄沙漫漫如帘幕,战斗之处从山顶转移到山壁之下。半神踩在崖壁上的一棵歪脖老松上,笑着说道:“你我境界,终究是悬殊啊。” 裴眠雪唇角溢出了血。他抬手抹去,眸眼平静,问:“现在呢?” 在说出这两个字的一刻,灰黑的雾气滚滚而起,将他迅速包裹。他身上气势变了,不再是“半圣”修为,而是一位真正的太清圣境。 天空中乌云又聚,风向上高抛,扯下一道惨白的闪电。电光照亮裴眠雪的脸,有什么东西克制不住,在他皮肤下疯狂游窜。 “现在?”半神笑得更加疯狂,“哈哈,现在你不要命了。” 寒山天岁峰,道殿。 徒羡鱼陷在一片黑沉沉的梦里,难挣扎难醒,但意识模糊间,感觉到有个毛茸茸的东西在不断碰自己的脸。这让她有点儿痒,可四肢无力,抬不起手拨开。 “徒羡鱼。” “徒羡鱼。” “怎么喊不醒?” “阿雪给她下了咒法。或许我们可以去一趟寒潭,弄些那里的冰回来。” 声音断断续续飘进耳中,像是从极远之地传来,听不太真切。不过“寒潭”二字唤起了徒羡鱼的某些记忆,而那段记忆让她想起裴眠雪。 ……裴眠雪现在在哪里?徒羡鱼生出极其不想的预感。 坐在她床头说话的是两只猫。提到“寒潭”的是黑猫,白猫听后,语气不大赞同:“用冰把她冻醒?” “这你就不知道了,寒潭的水,极具清心之效。”黑猫抬高脑袋,语气洋洋。 卖弄,系统心中蹦出这两个字,尔后问:“寒潭在哪?” “有些远,在别的封上,得搭飞行兽去。”幼清回答道。 “我们是猫,竟还要搭别的兽……”系统小声嘟囔。 “这有什么。”幼清一脸无所谓地跳下床。 雪白的小猫跟在它身后:“你有钱吗?坐那个要钱。” “我有,有好多呢,我请你。”它摇着尾巴说道。 两只猫花了一刻半钟在寒潭和天岁峰间来回。它们用牛皮袋装冰,系统寄居的身体太幼小,只能驮小小一袋,幼清背上则驮了一大袋。 它们将运回的冰块放到徒羡鱼身上,没过多久,徒羡鱼在梦中猛地打了一个激灵。 她神识完全回笼,便也是在这一刻,骤然坐起。 “你醒啦!”系统和幼清异口同声喊道。 徒羡鱼身上咚咚咚掉下冰块,她目光往身上一扫,把残留的冰渣一并拨掉,看向两只猫:“……是你们。” “我们来找你,却发现阿雪把你绑起来了。他还给你下昏睡咒,他怎能如此!”黑猫绕着徒羡鱼走了一圈,神情愤愤不已。 徒羡鱼脑袋还有些昏沉,抬手扶了一下,问:“他在哪里?” “他和他师父一起走了。”幼清回答道。 “果然……”徒羡鱼拽了拽手腕脚踝上的灰黑雾气,叹息道:“你们有办法帮我解开吗?” “挠不开。”幼清朝她伸出前爪,粉色的肉垫上有道明显的伤痕。 徒羡鱼揉了揉幼清脑袋:“多谢你。” 系统离去了一趟又回来,嘴里叼着徒羡鱼的乾坤壶,昨夜徒羡鱼把她放在汤池边上了,也幸亏如此,裴眠雪不曾一并收走。 “用光剑试试。”系统对徒羡鱼道,然后转头对黑猫说:“你躲远点。” 徒羡鱼见了自己的乾坤壶亦是此意,当即取出光剑,试图把手腕上的黑雾给烧掉,可结果令她失望至极。 “不行。”徒羡鱼垮着肩膀把光剑放回去。 “幺刀更不行。”系统蹲坐在床上干燥之处,猫脸上满是愁苦和不理解,“他干什么这样对你?” 徒羡鱼沉默地摇摇头。 “我听见他们走之前说的话了,他们去杀那个半神了。”幼清小声道,“阿雪把你困在这里,是不希望你去,对吧?” 徒羡鱼没有否认,依然沉默。 黑猫跳到徒羡鱼身前,仰起头仔细看她的脸:“你果然想去,可你去能做什么呀?” “我那里的情况,应该不会太好。”徒羡鱼将脸转向窗外,俄顷灵光一闪,嗖的一下转回来,眼神微亮。 她将一只手覆上另一只手腕,掌心间淌出银白色的光芒。 她尝试吸收这些雾气,效果是明显的,它们开始以可见的速度变少。但这比吸收法器要吃力太多,差不多半刻钟后,束缚在手腕间的雾气才完全吸收干净。 然后是脚踝上的雾气。 幸而裴眠雪为了不让她太过不舒适,只绑住了右手和右脚。 又是半刻钟,徒羡鱼重获自由。她长长舒了一口气,下床梳发穿衣。 “你要怎么去?”系统考虑起下一步的问题。 -- 第104页 “传送符。”徒羡鱼道。 “长距离传送符价格昂贵,钱够吗?”系统又问。 幼清忍不住糊了系统一爪子:“你为什么同意她去?” “够。”徒羡鱼系好衣带点头。她手里的灵石是不太多,但有一大批可以出售的武器。 云水山。 乌云不散,剑出惊天。 破境之后,裴眠雪剑意更上一层,而那半神不遑多让,使出百般咒法应对。攻和守不停互换,山崖崩塌成碎石,碎石又崩析成灰,枯草败叶混在尘土中,处处皆狼藉。 “不愧是得到了天大机缘的岁熄剑尊,的确有些本事。”半神枯白的手指不断捏出法诀,全黑的眼睛里亮着堪称炽热的光芒,魂体里的虫蠕动得愈发明显。 裴眠雪周身裹在灰黑的雾气里,仿佛裹挟了一身黑色风暴,眼神冰冷沉静。 他根本不和那疯子说话,剑落剑起,出手如电。 半神在说话之间捏出一道又一道法诀,这些法诀以星宿方位排列,组合成阵,在昏沉的天空中迸发出如火的光芒。 岁熄剑上淌出来的剑光也如同灼烧。 两种光芒相迎,两道气劲相撞,激起一声拆天坼地的响。 余波如涟漪往外扩散,山野震颤,沙石激荡。而出招的两人亦被震得各自后退,口中咳出鲜血。 师无涯还在不远处,但眼下的战况,已无他插手的余地。 裴眠雪向他投去一瞥:“你最好现在离开,免得被波及。” 师无涯神情淡然:“若你不敌,他定也是重伤,那时是杀他的好时机。” “但愿你能杀死他。”这话之后,裴眠雪不再和师无涯说话,手腕一转,平举岁熄剑。 咒法急转碎星河,长剑横扫动乾坤。 风时停时起,缠战之后再缠战,招式已难数。又一次交手再退,两人对视,皆在对方冷冽的眼底看出决然之意。 半神咧唇一笑,双手不住变换姿势,于转瞬之间落成数十道咒法。 裴眠雪没做任何防御姿态,只在这转瞬之间出了一剑。这一剑倾尽全力、快到极点,于中途化作万剑,仿佛星辰散出的万道光芒。 身法亦快到极点,分不清是剑带着他还是他带着剑在咒法之间飞掠,而他来到半神身前,万剑倏然归一,刺向那魂体心间。 劲风扫倒野草,剑气澎湃如洪流。裴眠雪脸上手上身上多了无数道伤口,唇角溢出血痕。 裴眠雪以伤换命。 半神脸色骤变,显出濒死之相,眼睛死命往上翻,喉咙里发出残破风箱般的嗬嗬之声。 “你……你也不会有好下场的……”半神断断续续说道。 他手中又出现了一个琉璃小瓶,怪笑一声,拼尽最后的力气将之捏碎。 裴眠雪将剑又偏数分,剑气横向炸开,给重伤濒死的半神再添新伤。 琉璃瓶里的液体化作一道气息,就算它能将人的境界拔高,但对于一个死者而言,再高的境界也无用了。 可变故仍是发生,那道气息在虚空里流转半圈,没有涌向半神体内,而是涌向了裴眠雪! “哈哈!裴眠雪,你要么死,要么沦落到和我一样的下场吧!” 半神大笑着,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自己从裴眠雪剑上拔了出去。他不断后退,魂体不断变得透明,到最后化作虚无,唯余一个核一样的东西掉落在地。 就在他话语之间,裴眠雪皮肤底下的东西开始疯狂涌动。 裴眠雪闭上眼,似是想要抑制,可又倏然一睁,向前趔趄,跪倒在地咳出一口黑血。 他周身的灰黑雾气尽数收敛了。 而敛尽之后的下一瞬,如同爆炸般往外扩散,于顷刻间漫遍山野,向着更远处的城镇游窜。 荒山唯有枯枝断草,眼下灰黑死尽。 风彻底停了,山野一片死寂。 在一旁观战的师无涯握紧手里的剑。 那疯子最后的举动根本不是为了自救,而是要裴眠雪被归渊彻底侵蚀、跌入和他一样的深渊。 裴眠雪已是太清圣境。 一个被归渊污染的太清圣境,将会对世间造成怎样的危害不言而喻。 师无涯垂眸又抬起,将剑对准裴眠雪。 这时他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住手。” 这人说完这两个字,觉得可能光凭言语没有说服力,又从乾坤壶里捞出一根棒槌,砰的一声砸到他后脑勺上。 力道控制得甚是精准,刚好砸晕,却不至于重伤致死。 “你们俩稍微看着他。”徒羡鱼对扒着自己裙摆跟来的两只猫说道,说完拎着那根棒槌,走向裴眠雪。 裴眠雪对雾气的控制程度更高了,只杀死了周围的野草,但没让徒羡鱼受伤。 徒羡鱼走得大步流星,但心中很紧张。归渊对裴眠雪的侵蚀太深,她不清楚现在裴眠雪有多少毁灭倾向、剩多少自我意识,单凭她能否把他唤醒。 途经那半神留下的“核”时,徒羡鱼将它捡起,然后观察着裴眠雪的神情,一步一步走过去。 裴眠雪脸上瞧不出任何神情,只是眨也不眨盯着她,盯着她逐渐走近,在自己面前蹲下。 徒羡鱼收好半神的“核”,打量他一遍又一遍,帮他擦掉脸上身上的血迹,往他唇上啄了一口。 “师兄?”徒羡鱼轻声唤道。 -- 第105页 裴眠雪除了看她,没给任何回应。 “师兄——”徒羡鱼又喊,用手里那棒槌点了点周围,“你把这里的雾收一收。” 裴眠雪还是不说话。他垂低眼眸,盯着她轻启了又合的嘴唇许久,往前倾身,吻了上去。 这不是徒羡鱼先前那样一触就分的吻,是含住品过味道后狠狠吞吃。 徒羡鱼被弄得有点儿怕,一个劲儿后退,裴眠雪任她退,直到她坐到地上、不得不用手臂支撑起身体,发出一声低呼。 ——徒羡鱼退无可退。 裴眠雪把那声呼喊也吃进腹中,然后放过那双被吻得透红的唇,沿着颈间清瘦美好的线条一路往下,烙下湿热的痕迹。 这个人好像没有破坏世界的意图,只想破坏她。 人不能,至少不能在这里……徒羡鱼手心的汗打湿了棒槌把手,刚要开口讨个乖央他先回去再说,裴眠雪停下了动作。 满山雾气皆回到裴眠雪身旁,包括往山外溢散的那些。这些雾气于瞬息间凝成数股,其中一股卸掉徒羡鱼手上唯一的武器,其余的缠上她手腕脚踝,缓慢而又坚定地将她束缚。 雾气幽冷,而裴眠雪的手温热,两者相交,不过是揽腰的动作,就让徒羡鱼不住颤栗。 第41章 “哄你对我笑一笑。”…… 荒山野岭, 黄沙漫天,这里环境恶劣不说,不远处还有两只会说话的猫和一个被敲晕的人, 徒羡鱼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她又羞又怒,眼角泛红,将腿一屈,膝盖狠狠撞向裴眠雪, 说道:“裴眠雪,你就知道欺负我, 你要是敢在这里, 我就……” 裴眠雪低头堵住她的唇,如同先前那般,将她即将放出的狠话吃进腹中。 吻了一小会儿,他把人打横抱起,踏上岁熄剑,离开了云水山。 一路北行, 但并非回寒山, 约过半刻钟便抵达目的地。 这是一个落满雪的山谷,谷中有一座雅致的宅院,裴眠雪抱着徒羡鱼进门, 穿过庭院回廊,来到宅院之后、一汪碧泉之前。 泉是热泉, 升起袅袅的雾气, 像一层薄纱。而天空下着雪, 雪花飘到泉水中,被热流轻轻柔柔地融化。 徒羡鱼也似一朵花,被风从枝头吹落, 颤颤巍巍跌入池中,被裴眠雪捞进怀里。 “这不会是别人的宅子吧?”徒羡鱼生出担心,纵使被温热包围住,在裴眠雪怀里依然抖得跟筛糠子似的。 裴眠雪用一个长吻做回答,一层一层剥去她的衣衫。 说不上粗暴,但一点儿也不温柔,这人极尽所能去吻和咬,想将所有的一切都吃入腹。 徒羡鱼身处热泉中央,双手被灰黑的雾气捆住,高高举过头顶,而腿被裴眠雪勾着,除了她无以倚靠。 这样的姿势她不舒服也不太受得住,小声道:“你把我的手解开好不好,我想抱抱你。” 裴眠雪没有应她的要求,甚至还凝了一道黑雾出去,将徒羡鱼的眼睛给蒙上。 世界变成了漆黑,其他的感官便被放大。 是骤雨欺落花,暴风压浅草,徒羡鱼只能由着裴眠雪摆弄,越挣扎越深陷,连哭都无力,声音发凄,像春日里的哀哀猫叫。 欢愉和痛楚难分,更不知谁更多谁更少。最后是一阵急颤,泣音陡然扬高又戛然而止,尔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醒来时天光仍亮着,徒羡鱼由此推算出并未过去多少时辰。她身处之处不再是热泉中,而是一张铺得柔软的床榻上,床就靠在窗旁,窗户开了半扇,躺在她的位置上能看见一角屋檐,和屋檐外的远山。 徒羡鱼看了片刻便闭眼。她手脚上的束缚是没了,但浑身上下如同散架般,又酸又软又痛,难受至极。 身侧有人,察觉到她醒来,伸出一条手臂将她抱进怀中,让她的后背贴上他胸膛。他徐徐缓缓渡来灵力,替她捏腿揉肚,帮她缓解身上的不适。 裴眠雪清醒了,徒羡鱼做出猜测,没有主动说话。 沉默并非安静,安静是悄然无声,沉默却是故意压抑着不做声。裴眠雪察觉到这点,在她颈后低唤她的名字。 徒羡鱼垂目不答。 “小师妹。”裴眠雪收紧手臂,换了称呼。 徒羡鱼还是不予任何回应。她不愿说话。这人在热泉里发疯似的折腾她,何尝想过让她说话? 裴眠雪等了又等,终是按耐不住,扳着她的肩膀让她翻过身来面朝着自己,轻声道:“那你看看我,好不好?” 这一回徒羡鱼如他所愿睁眼,但看了一眼,又翻回身去,看向窗外的屋檐。 屋檐下挂着灯,但没到上灯的时刻;外面仍在下雪,白色的雪粒跟细沙似的,在风里旋转起落。 她看着窗外,裴眠雪目不转睛看她。过了一会儿,他再一次把人扣进怀中,额头抵在她脑后,低声道:“二丫,我错了。” 他难得以这样的语气说话,是哄,是愧疚,也是大狗被主人抛弃后的委屈。而他嗓音本就好听,这般说话,几乎是撩在徒羡鱼心尖儿上过去。 “认错有什么用?”徒羡鱼心头有点儿痒,往外爬了爬,轻轻嘀咕。 裴眠雪:“哄你对我笑一笑。” 徒羡鱼又不说话了。 “我错了,下次会控制住。”裴眠雪道。 徒羡鱼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还想有下次?” -- 第106页 “不给我下次了吗?”裴眠雪语气更加低落。 狗男人,认错还在撩拨她。徒羡鱼闭口不答。 窗外的雪逐渐停了,天光也逐渐变暗,云笼成昏沉天幕里的愁云。徒羡鱼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一日都没怎么吃东西,饿得有些反胃了,但不太乐意和裴眠雪开口。 裴眠雪似乎没注意到这点,在她颈后蹭了蹭,说起其他的话题:“这里是歇夜城,今天晚上有个很盛大的祭典,我带你去看,好不好?” “不去。”徒羡鱼拒绝得干脆。 “那我们去南边的烟华海?”裴眠雪又提议,“那里一年四季都很温暖,我们一起去看花。” “不去。”她依然拒绝。 “那你愿意和我回寒山吗?” “不回。”徒羡鱼道,片刻后加了一句:“你不要和我说话了。” 裴眠雪垂低眼眸,他的小姑娘还在生他的气。 他轻轻一叹,也沉默下来,过了一阵掀眼向窗外一瞥,松开她下了床。 裴眠雪境界高深,行走之间不留足音,但门扉开合会有声响,徒羡鱼听见身后不远处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又吱呀一声合上。 那人走了。徒羡鱼眨眨眼,扭头往门口一瞥,又转回脑袋,把自己闷进被子里。 她摸了摸自己干瘪的肚皮,更生气了些。 风在庭院里徐徐穿行,这里是裴眠雪许久之前置办的宅邸,系统跟着幼清翻山越岭,花了好一阵功夫才来到这里。 翻墙进院时,两只猫都弄出了点儿声响。 幼清在前,往四下里嗅了嗅,得意地翘起尾巴:“他们就在这里,我的鼻子闻得不错。” 系统走在它后面,没搭理这话。 “他们在那边。”幼清又是一番嗅闻,确认具体方位之后回头对系统说道,却见系统在它说话前就越过它,朝它指的方向去了。 幼清小声说了句什么,快步跟上。 白猫几乎要和积满白雪的地面融为一体,而黑猫的身影在雪地上格外明显。一黑一白两猫并行一段路,前方忽然出一道青影。 青衣人的眸光落定在雪白幼猫身上,开口冷淡:“你和我来。” 他是裴眠雪。 系统从未和裴眠雪单独相处过,一时无法判断这人是要它去做什么,脚步顿住,犹豫不定。 幼清用前爪碰了碰它:“雪团,他叫你去。” “我不叫这个名字。”系统转头反驳。 “这个名字好听。”幼清甩着尾巴说道。 “幼清。”裴眠雪瞥了黑猫一眼。 “你说。”黑猫蹲坐下来,直起上半身。 “既然没事做,就出去打猎。”裴眠雪道。 黑猫脸上浮现出震惊:“哈?我一路不停腿地跑过来,你让我去打猎?这大冬天的山上能有什么猎物?” “一刻钟。”裴眠雪目光依然很淡,但幼清听出话里的不可忤逆和不耐烦之意,不敢再反驳抱怨,嘟囔了声“哦”,掉头离开。 此间唯余裴眠雪和徒羡鱼的系统,他垂眸直视着它,开门见山问:“把她带到这个世界来的是你?” 好在徒羡鱼没有对系统隐瞒裴眠雪已然知晓了他们,系统听见这话并不惊讶。它迅速分析计算,选择了如实回答:“不是。” “你们通过什么过来的?”裴眠雪又问。 “传送阵。”系统道。 “如何回去?” “自然也是传送阵。” 裴眠雪不甚明显地敛低眸光。 风起时清寒,落时也清寒,落在石上、积在檐上、散在庭中的雪被风重新吹到半空,冷冷裴眠雪的侧脸。他想起某些徒羡鱼提过的细节,断然说道:“开启权在你手里。” 系统本就警惕,听见这话更甚,顺从猫的本能伏低背脊,问:“你了解这些做什么?” “不做什么。”裴眠雪挑了下眉。 他的问题已经问完,也都得到答案,剩下的推测只待验证,不再于此停留,转身就走。 雨过天青色的衣袂在风里折转,衣上棠花在寒风白雪里开得灿烂。雪白幼猫盯紧他的背影,主动说道:“你的情况很严重了。” 裴眠雪头也不回:“那又如何?” “我猜得出你的想法——你不想她从这个世界离开。”系统上前一步。 执行者在执行任务过程中、和任务世界里的人产生感情是有过先例的,且数量还不少。系统无法理解这样的感情,但不觉得奇怪,也不觉得难接受。它现在只觉得,这人的做法是在增加徒羡鱼的工作量和任务难度。 “可你若继续这样下去,或许是明日,或许是后日,就会失手杀了她。”这是系统基于裴眠雪当前状态作出的判断。 而听见系统的话后,裴眠雪笑了。他停下脚步、回过头去:“所以你的意思是?” 系统答得诚恳:“不管你怎样做选择,她都会离开。与其让她以失败的结果回归,不如让她完成任务,这样对你对她都好。” “是吗?”裴眠雪唇角弧度更深,笑意幽幽,“多谢你的建议。” 第42章 明月高悬 幼清在裴眠雪给的时间内带着一只野兔回到宅院。 这是这座宅院的厨房第一次迎来开火, 裴眠雪用岁熄剑给兔子剐了毛,再以术法点火,将兔子烤上。 -- 第107页 他对火候的控制很精准, 外皮烤得焦而不糊,满室酥香,然后找出这里最好看的一只方盘,仔细装盘, 配上小刀和筷子,端起卧房。 徒羡鱼把自己埋在被子里, 听见了门扉开合的声音, 闻到了烤物的香味,也没探出脑袋。裴眠雪摆了张矮桌到床上,将烤兔放上去,坐到徒羡鱼身旁,把人一点点从被子里挖出来。 矮桌移到徒羡鱼身前,裴眠雪从后方圈住她, 用小刀切了一片肉下来, 送去她唇边,轻声说道:“我在厨房弄了许久,尝尝看?” “闻着味道不怎么样。”徒羡鱼别开脸。 “要尝过之后才知道味道。”裴眠雪道。 “你尝过了吗就端过来让我吃。”徒羡鱼小声嘀咕。 裴眠雪往她后颈上蹭了蹭:“我想和你一起吃。” 神仙下凡了, 竟然说要吃东西。徒羡鱼腹诽。 她早就饿了,竭力控制着才让肚子没发出咕咕的叫声, 瞟了一眼面前被竹筷夹起的那片肉, 又一扫整个方盘, 语带嫌弃:“这兔子被你烤得丑死了。” “下一次肯定会更好看。”裴眠雪作出保证。 徒羡鱼小声嘟囔了句“要是不好吃可不会给你下次机会”,向前微倾,用审视的目光细致地看了一遍裴眠雪送来的那块肉, 张口咬住,然后一嚼—— 徒羡鱼脸色变了,眼睛猛一下瞪大,低头呸的一声把肉吐到桌上,回头道:“是盐不要钱吗?你这放了多少盐!” “很咸?”裴眠雪不大相信,割了一块肉送入自己口中,吃完后表情也变了。他搁下筷子,把兔子和方盘一起抹掉化作灰,道:“算了,下山去吃。” 徒羡鱼从他手臂底下钻出去。 裴眠雪察觉出她对自己的嫌弃,转身抓住她的手,低声问:“你还愿意和我出去吗?” 又是那种失落受伤委屈的语调。 你就装吧,徒羡鱼在心中说道。可她终究是个凡人,需要五谷杂粮,就算不想心软,嘴还是得软。她去到窗户旁,探头往外看了看,道:“你说这里有祭典?” “嗯。” “那就去看看吧。”徒羡鱼跳下床。 天光更暗,停雪之后阴云未散,天空里不见星辰。 连绵的灯火照亮了歇夜城,行人如织,喧嚣锣鼓。裴眠雪带徒羡鱼坐进一家临江的食肆,抬头一瞥窗外,便能看见小巷上空挂着一支又一支彩色绸伞,在灯色映照下犹如盛开的花朵。 “这里好漂亮。”徒羡鱼不禁赞叹。 她仰着脸旁,眼底淌着细碎的光芒,如同流光溢彩的明珠。裴眠雪在她对面斟茶,见之笑问:“喜欢这里?” 徒羡鱼晃了晃脑袋:“那得看这里的东西好不好吃了。” 他们点的吃食都还没上。好在食肆颇通生意之道,客人落座,便有小二送来瓜果和小食,数量虽少,但能垫肚。 上菜的速度不算慢。歇夜城的菜以咸鲜为主,猪小排烤得酥脆,牛肉粒甚鲜嫩,虾是白灼,每一道菜肴都摆盘精致。徒羡鱼吃完之后,对裴眠雪说,她喜欢这里。 饭毕,徒羡鱼绷不住对裴眠雪的冷淡了,和他一块儿步入街巷,漫无目的地随着人潮向前。 道旁的树都装点着彩缎,可有的挂得不太牢,给风吹落。徒羡鱼手里的那根便是如此得来。她不会编织,一番缠来绕去,彩缎变成一个圆坨,说丑但也不丑,就是形状奇特。 她有点儿不想要了,塞到裴眠雪手上。裴眠雪把这坨东西放进袖中,扣住徒羡鱼的手,目光掠过一盏又一盏街灯,问她:“要放河灯吗?” “要!”徒羡鱼大力点头。 她扫向沿街的商铺,瞧见前方不远便有一家灯笼铺子后,拽起裴眠雪往那处走。 放河灯是歇夜城祭典上的重要习俗。眼下时辰不早,灯铺里的灯剩得不多,徒羡鱼挑来挑去,没挑出喜欢的,最后在裴眠雪的指点下,买了几套做灯的材料自己做。 河岸挤满放灯的人,若从远处看,漂流在河上的灯如同一条长长的火龙。 落脚之处难寻,裴眠雪把徒羡鱼带到某个视野开阔的屋顶上,清掉檐瓦上的雪,并肩坐下。 做河灯不难,搭好骨架、糊上彩纸,再放上一小截蜡烛即可。徒羡鱼能将一根彩缎编成坨,裴眠雪可不敢劳驾她动手,只允许她看着。 徒羡鱼在一旁看天看地看远处的人群看近处看裴眠雪,看来看去甚是无聊。 “我们应该多走几家店,说不定就能买到好看的。”徒羡鱼晃着腿小声说道。 “好看的已经被别人放河里了。”裴眠雪无情戳破她的幻想。 “哎——”徒羡鱼往后倒下。 裴眠雪偏头观察她片刻,低下头继续编竹篾。 岁熄剑继剐兔毛之后,又屈尊纡贵开始削竹子。裴眠雪糊灯笼纸不需浆糊,甚至连裁剪都不必,法诀一掐,纸和骨架便服服帖帖。 他把做好的灯丢到徒羡鱼怀中。 这是个兔子灯,懒洋洋的躺姿,巴掌大小,煞是可爱。徒羡鱼翻来覆去看这灯,满眼惊喜:“你的动手能力很强啊!” “这又不难。”裴眠雪哼笑说道。 “可好看是好看,怎么把蜡烛放进去?”徒羡鱼把兔子灯举到裴眠雪面前。这盏灯上下都封好了口,压根塞不进蜡烛。 裴眠雪食指一点。 -- 第108页 刹那间,兔子灯里腾起火焰。 徒羡鱼:“哦。” 徒羡鱼扯起唇:“呵,作弊。” 灯火将奔流的河照得透亮,火光倒映在水中,水里便也燃起了火。 风将远处的说笑声吹来。晚风寒凉,但人声鼎沸,将辽阔的世界充盈得渺小。 徒羡鱼坐了起来,把兔子灯托在掌心里:“你把它做得这么好看,我都舍不得放了。” 过了会儿又说:“这灯也不适合放,底下也没个托,放到河面上就沉了。” “再给你做一个。”裴眠雪笑了声。 裴眠雪立刻开始做第二盏灯。这一盏是适合放到水中的荷花灯,用了浅红色的灯纸,花瓣一层又一层。 徒羡鱼把兔子灯收了起来,捧着这盏荷花灯,却不提什么时候下去,就这样和裴眠雪在屋顶上坐着。 时间流逝得悄然无声,她偶尔晃一下腿,好似才过倏忽,竟已夜色深沉,人影稀落。 “柱柱。”徒羡鱼轻唤。 “嗯。”裴眠雪应道。 徒羡鱼冲他弯起眼:“我们去放灯吧。” 裴眠雪说好,将徒羡鱼带起,眨眼一瞬来到河的上游。 河面上没了灯火,漆黑得如同稠墨。徒羡鱼仗着夜视力好,又有裴眠雪相护,踩着石头走到有水流之处。她问裴眠雪借了个火,把荷花灯上的蜡烛点燃,弯腰一送,这盏灯便飘摇着游向远处。 徒羡鱼目送它离去,那点火光逐渐零星如豆。 “这是我第一次放河灯。”徒羡鱼说着,回过头冲裴眠雪伸出双手。晚风舞得肆意,她身后的发和抬起的衣袖在虚空里不住翻飞。 裴眠雪上前拥住她,替她拢好被风吹乱的发。 “好像很多第一次都是和你一起做的。”徒羡鱼道,“第一次打怪,第一次被带着飞——物理意义上的飞,第一次被困在秘境里,第一次过年……” 裴眠雪垂低眸光:“你还说过,我是你接到的第一个任务。” “对。” “以后的任务,你也会和别人这样吗?” “我只想和你这样。”徒羡鱼小声道。 裴眠雪笑了一笑:“如果有办法长久地停留在这个世界,你会选择留下吗?” “会。”徒羡鱼眨了眨眼,夜色太深,看不清她盈在睫上的泪。 游人散尽,风冷得凄清。 四野沉寂,天地唯他们二人。 裴眠雪手扣住徒羡鱼肩膀,抬起眼,漆黑的眼眸望着漆黑的河流。 “任务局有规定,执行者的任务积分累积到一定数额就能申请退休,我可以退了休再来找你。”徒羡鱼说道。 裴眠雪花了片刻时间来理解“退休”这个词,问:“我要等多久?” 徒羡鱼皱起眉:“你也知道我是新人,没太多经验,运气差的话,得等几十年吧。” 裴眠雪“啧”了声,似乎嫌弃徒羡鱼的效率:“那我是不是该立刻带着你修行?” 徒羡鱼猛地抬头:“干嘛!” “提升你的能力,让你早日退休。”裴眠雪一本正经回答。 “你放过我吧!”徒羡鱼用力捂住耳朵。 “放过你?想都别想。”裴眠雪微眯起眼。 然后将徒羡鱼提溜到岸上,替她调整好方向,微微一笑:“小师妹,跑着回去吧。” “当真?”徒羡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裴眠雪点头:“当真。” 徒羡鱼表情变得苦涩,心道苦瓜都没有我苦。不过苦了一会儿,她朝裴眠雪丢了一对白眼,迈开腿大步流星往前走。 “好啊,那你以后别想和我睡觉了。”徒羡鱼道。 “哦?” 徒羡鱼:“我白天修行,晚上休息,没功夫和你闹。” 说完这话,她捏碎一张传送符,从裴眠雪面前跑没了影。 裴眠雪让她跑了一会儿,才不紧不慢地找过去。 这世界漆黑,徒羡鱼则是他唯一的灯火,他找到她,不费吹灰之力。 他到底没让徒羡鱼一路跑回去,归程依然御风。 回到山中宅院,花厅里灯火通明,等候在此的不仅是系统和幼清,还有白逢君。 白逢君只是为了亲眼看看这两人,看完之后便挥挥手让两人两猫散了。 而从歇夜城的祭典回来之后,裴眠雪不曾再做过失控之事,这并非好征兆,因为与之相伴的,是他陷入一次比一次更长的昏睡。 白逢君给出的解释是,他希望自己醒着的时候是清醒的,这是他在和归渊的力量进行对抗。 徒羡鱼问,我们能做什么吗? 白逢君的回答是他什么都做不了,言下之意便是,徒羡鱼可以做到。 徒羡鱼还没有将半神遗留下的“核”吸收掉——系统检测过,这个核残存着半神的绝大部分力量,只要徒羡鱼把力量消化,就能将裴眠雪体内的污染转移到自己身上。 系统催促过多次,但她心中有个声音在阻止她那样做。 回归任务局的权力掌握在系统手上,一旦她任务完成,它会立刻打开回归通道,将她送回任务局。 没有完成任务后依然逗留于任务世界的选项,她要么完成任务离开,要么看着裴眠雪痛苦。 过了正月,下雪的的日子变少,山野渐覆新绿,新绿之上渐生姹紫与嫣红。 -- 第109页 这一日天气晴朗,庭院里的杏花开了,满树浅红,娇而不艳,清丽婉约。 阳光自东窗洒进屋室,在裴眠雪眼睫上轻盈地跳跃,但唤不醒他。 已经数不清这是裴眠雪第多少次昏睡,徒羡鱼把这人搬到轮椅里,推他出门赏花。 轮椅是白逢君的那把,镶了各色的玛瑙翡翠珠玉。数日前徒羡鱼第一次用轮椅搬运裴眠雪,不巧这人半途醒来,被他好一阵嫌弃。 可后来再也没碰上过这人在半途中的嫌弃。 白逢君和幼清在庭院中给新种下的花修剪枝叶,是几株茉莉花,品相极好,枝叶青翠。 一人一猫背对着徒羡鱼。白逢君听见轮椅的声音,问:“这是他睡了多久了?” 徒羡鱼把轮椅停在杏树下,轻声一叹:“快十二个时辰了。” 两人的声音很快被风吹散。 杏树枝头的花才开,风过时不会纷纷如雪,徒羡鱼仰着脑袋看花,忽然纵身一跃,摘下其中一朵。 这是朵完全盛开的杏花,她把它别到裴眠雪的头上。 白逢君修剪完一株茉莉,慢吞吞走向那棵杏树。他把裴眠雪的手腕捞起,分别探过两边脉象后,道:“睡太久了……下一次醒来,他是否还是他,难说。” 白逢君曾预料过这样的结果,裴眠雪的命运缺了一段,他不可能抵抗得住归渊的侵蚀,清醒的时间一次比一次短暂便是证明。 “若师兄彻底失控,师父会怎么做?”徒羡鱼问。 “若他彻底失控,就不再是你师兄了。”白逢君对她摆了摆手,又慢吞吞走回去。 徒羡鱼垂下眼,手拨着裴眠雪的发,又问:“到那时,师父会亲手杀了他,对吗?” 白逢君在花盆前蹲下,给出回答:“对。” 被剪掉的叶掉到地上,然后被风吹起,抛向山野。 徒羡鱼在庭院里遛了半个时辰裴眠雪,才把他推回寝屋,然后独自下山,去歇夜城里买这一日的饭食。 她用传送符来去,这花不了多少时间。 但回到山上,她并无胃口吃饭。她从乾坤壶里找出半神死后掉落的“核”,坐在裴眠雪身旁,从天青云淡,到明月高悬。 屋中未点灯,可月过高窗,清晖自来。 系统一直陪在徒羡鱼旁边,难得没有开口催促。 而徒羡鱼难得主动开口:“上午我和师父说的话,你应该听见了。”她轻轻偏了下头,鬓发掠出一道幽弧。 “对。” 徒羡鱼握紧手中的核。 “你做出决定了吗?”系统歪头问她。 “我……”徒羡鱼做了一个深呼吸,“我决定了。” 为了让自己不再犹豫,说完这话,她掌心里亮起银白色的光芒。 半神已死,吸收他的力量比在魔渊时更容易,但这样的容易仅是相较而言。“核”刚开始消融,徒羡鱼身体就止不住颤抖。 汗如雨下,抓在手中的床褥几乎要被扣出洞,她手上额上满是青筋,眼眸控制不住地瞪大,眼底光芒不断明灭,宛如异化。 “你还好吗?”系统跳上床,关切询问。 “我呃——”徒羡鱼猛然偏头,呕出一大口血。 以一副寻常人的躯体接收半神之力,比想象中艰难。 徒羡鱼眼底的光芒越来越亮,如同燃烧的火炬。她又吐了一口血,意识到什么,向着裴眠雪膝行,扣住他手腕。 银白色的光芒有一刹沉寂,沉寂之后宛如盛放。 檐外明月失色,屋檐之下,灰黑雾气从裴眠雪体内疯狂漫出,似要充盈整间屋室,但又在盈满之前被徒羡鱼尽数吸纳。 “噗——” 徒羡鱼吐出的血不再是鲜红色,那血浑浊深黑,仿佛池底的污泥。这是她在一瞬间将归渊的力量强行拖进身体里的结果。 她眼中不再有光芒,一双眼变成了空洞,是灼烧之后一切化为乌有,不可再视物。 她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能凭着记忆,向裴眠雪在的方向偏首。 裴眠雪还在沉睡,和之前没有不同。 “正在提升权限等级,正在进行判定……”蹲在徒羡鱼身侧的幼猫张口,口中吐出冰冷无波的机械音。 徒羡鱼抓紧裴眠雪的手,可她感觉不到自己是否抓到了,手指僵硬得像石头。 她已经没有了眼睛,现在还在逐渐失去触觉。 “执行者1037,恭喜你,任务完成。”冰冷冷的机械音继续说道。 “正在打开回归通道。” “通道已开启,请执行者就位。” “执行者已就位,现在开始进行传送……” 机械音一句又一句说话,猫和人的躯体上同时弹出一团微光。 传送开启。 和来时不同,徒羡鱼立时陷入了失重状态。她又能看见了,可周围的一切被告诉拉成色块,天旋地转,完全分不清是正在上升还是正在下坠。 徒羡鱼并不慌张,这和她在任务局培训时了解到的一样。 她只是有些难过。 但很快,她连这样的情绪也没有了。 她的意识正在被剥离,就如同她正被剥离这个世界。 便是在这一刻,被月华照耀着的深陷沉睡之中的人猝然抬起手。 他手背上青筋暴起,五指成爪,向外一抓,用力拽紧漂浮在半空中、逐渐微弱的一团光芒。 -- 第110页 第43章 生辰快乐 岁熄剑从裴眠雪左手飞出, 四尺青锋悍然横扫,直将屋宇掀翻,而光华浩浩, 远胜日月。 房梁砸落,屋檐坍塌,断木残渣,裴眠雪握着那一团微光在废墟里起身, 袖摆一扫,行至庭院。 庭中落满月辉, 白逢君坐在摇椅里假寐, 他察觉到这座宅邸里的所有动静,但直到裴眠雪出来,才缓慢睁开眼睛。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裴眠雪手中的光团,将一支玉笛递去,道:“已经净化好了。” 这玉笛通体雪白,月光之下莹莹生辉, 正是裴眠雪和徒羡鱼初识之时, 让她握住尝试的那一支。 “确保万无一失?”裴眠雪将玉笛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掀眸问白逢君。 “确保万无一失。”白逢君语气肯定。 裴眠雪将手中的微光送入玉笛中。 下一刻,无数道阵法在庭院中亮起。山风倏烈, 风中无数符文倒转,幽光飞旋, 灵力磅礴, 草木疯长, 花竞相盛放。 初春成了盛春,花香几欲凝成雾,被山风抛向天空, 去追逐月亮。 雨过天青色的衣袂掠出弧光,裴眠雪立于摇曳木丛中,身前身后杏花吹成雪,手中玉笛迸发出光芒,光芒柔和又惹眼,缓慢又迅速地膨胀。 “雪团的气息不见了!”幼清从废墟里将昏厥过去的幼猫扒拉出来、驮在背上,来到裴眠雪脚下大叫。 而就是在它说话间,玉笛不再是一支玉笛,在裴眠雪伸出的臂弯中化做了人的模样。 是个身材娇小的女子,短发及肩,眼眸深阖,鼻子和唇都小巧。她未着衣衫,肤是玉凝,泛着莹润的光。 白逢君把幼清捞到怀中,将摇椅一转,避开视线。裴眠雪摆出一张榻,把人放上去,脱下自己的衣衫,细致轻柔地替她穿上。 “模样倒是可爱。”他用目光描摹她眉眼,低声呢喃着,捏了捏她脸颊。 她是徒羡鱼,被裴眠雪强行扣下的徒羡鱼。 系统开启传送通道,也就暴露出徒羡鱼和任务局的联系。裴眠雪向来是个会抓机会的人,那是阻止徒羡鱼回归任务局的最好机会。 他定好这个计划时,也留下了退路——若以他之力无法扣住人,他也能借助这次交锋的痕迹找过去,无非是时间而已;而徒羡鱼是完成任务之后回归,想来不会受到那里的惩罚。 现在他的计划成功了。 徒羡鱼以魂体降临这个世界,需要一具肉身。 沈惊枝的躯壳被归渊的力量侵蚀得严重,若将她放回那具身躯里,和让她去死无疑。所以只能重塑身躯,好在这不算难事,他也有与她神魂相契合的物品。 “这会儿还能帮她换回沈惊枝的模样。”白逢君转回来,一边撸着猫,一边说出自己的看法,“她凭借沈惊枝的躯壳来到这个世界,结交到了许多朋友,若是更换面容,就相当于更换了身份,这些都要重新来过。” 裴眠雪拒绝:“她不是沈惊枝。” 白逢君道了声也是。 “如何处理沈惊枝的尸首?那孩子早在数月前就去世了。”白逢君看向那片废墟,话语带叹。 “把她葬在这山间。”裴眠雪低头看着徒羡鱼,“她应该也是这样的想法。” 他捏了一道修复的法诀,他和徒羡鱼的寝屋眨眼恢复如初,他把人抱起,一步一步走过去。 “雪团呢?雪团去哪了?”幼清从白逢君腿间蹦下来,追在裴眠雪脚跟后问。 裴眠雪头也不回地丢出一团微光:“拿去。” 这团微光如同散落的蒲公英,在风里飘飘转转,幼清跳起来抓了好几次,才将它拢到爪子里。 它俯下身去嗅闻,却不料这微光竟没入它脑海中。 幼清生出危机感,背上的毛统统炸开,整个猫形如一颗刺猬球,在庭院里上窜下蹦,大吼大叫:“啊啊啊它住进我脑子里了!” 裴眠雪早不见踪影,它只能去扯白逢君的裤腿:“救我!阿白师父救我!” 白逢君揉着腿上幼猫的脑袋:“你不是吵着要它吗?” “我——”幼清哑口无言。过了会儿,它平静下来,在庭院里踱了几步,道:“它好像只是找个地方睡觉,没有占据我的身体的意思。” “它伤得可不轻,你若当真想它醒来,就得好好养着。”白逢君说道。 裴眠雪将沈惊枝葬在了山顶,这一处可看日出日落,赏云卷云舒。 当天夜里,徒羡鱼没有醒;翌日清晨,亦然睡着。她没有丝毫苏醒的迹象,出乎裴眠雪的预料,也在白逢君的推算之外。师徒二人探究许久,也没探明白是什么缘由。 春光一日胜过一日。 白逢君的轮椅又一次派上用场,裴眠雪用它推着她到处走。他带她将歇夜城逛了个遍,添置了数不胜数的衣裳和首饰。 至三月,棠花不再仅盛开于衣上,开了满庭。裴眠雪学会了一道菜,将面粉猪油等物揉成面团,一步一步捏成棠花的形状,做成海棠花酥。 三月廿三,裴眠雪的生辰,徒羡鱼仍未醒来,他带着她去河边放了一盏灯,然后回了寒山。 寒山诸峰的雪已褪,青绿之间可见花丛。青华峰的弟子们依然在课业、修行、膳堂之间来回,从峰脚到峰顶都吵吵闹闹;天岁峰的弟子依然不多,满山花开,人声甚少。 淑琼阁中的几盆花却是花期已尽,连叶都打卷枯萎。裴眠雪让花童把它们换了,然后在楼前砌了一方清池,种上莲花,养进去几条鱼。 -- 第111页 花童对徒羡鱼变了模样这事接受得很快,办好裴眠雪新交代的事情,将几封从青华峰寄来的信送到裴眠雪手上。 这是初菀等人给徒羡鱼的问候,自徒羡鱼退出风华宴后,几人便再没收到过她的消息,很是挂念。 裴眠雪将这些信逐一念给徒羡鱼听,念完之后把信存好,以便她醒来后亲自阅读。 系统在幼清脑海里醒来过一次。它对裴眠雪的行为没有愤怒,态度平静淡然,机械音冷冰冰。 幼清带它去看徒羡鱼。裴眠雪守在一旁,问它徒羡鱼为何不醒,它检查之后也给不出答案。 三月过去,四月便至。 这一年的清明依旧雨纷纷。白逢君从山下带来了炸得酥香的艾草团,坐在徒羡鱼的床头,用扇子将香气扇向她,试图借此引诱。 幼清蹲在一旁轻轻摇着尾巴:“她还不醒,是不是是缺了点什么啊。” 白逢君眼眸一转:“小眠子做事细致,没伤到小鱼的神魂,这具身体也塑得完美……你认为缺了什么?” “这就不知道了,我只是一只猫。”幼清耷拉下脑袋。 白逢君把艾草团吃掉,托着下巴一阵思索:“可能缺了麻将声。” “极有可能!想当初她是多么热爱打麻将!”幼清眼神一亮,“我这就去把她的牌友们请到天岁峰上来!” 它后退一蹬、跳出窗户,可还没落地,被突如其来的一只手揪住尾巴,丢去另一个方向,扑了满嘴泥巴。 裴眠雪步入漱琼阁,甚是嫌弃地瞥了眼吃艾草团的白逢君,将这人一并赶走。 清明一过,细雨便歇,唯余斜风。 裴眠雪和徒羡鱼的生辰离得很近。他想她一定不乐意待在山上,便去了山下城中一家新开的火锅店。 锅是鸳鸯锅,一半红一半白,清锅以猪骨汤打底,裴眠雪往里加了些番茄玉米,把它调成了番茄锅。 菜在铜锅外围了一圈,牛羊鱼虾皆有。调料也摆满托盘。裴眠雪按照徒羡鱼的口味,用香油、小米辣、蒜蓉、葱花、香菜等佐料调出一个蘸碟。他拿筷子尖沾了点儿进行尝试,露出满意的神情:“我觉得味道还可以。” 他往锅里涮了些牛肉片毛肚和黄喉,涮好后一一捞进碗中,一一吃掉。 徒羡鱼坐在他对面的轮椅里,鼻息清浅,紧阖双目。 比起初塑身时,她的头发长长了许多,能梳一些发髻了。自是裴眠雪替她梳头。他的手法比从前好了太多,不仅能梳出各种形状,还好看,能和发饰相结合。 裴眠雪将每道菜都尝过一遍之后便放下筷子,单手支颌对徒羡鱼道:“你想要的搓麻将的阵法,我给你做出来了。” 他们所在的雅间有两张方桌,一张架着正滚滚沸腾的铜锅,另一张上放着摞成四圈的麻将。裴眠雪轻轻往那一指,麻将自行翻滚起来,滚成一堆、互相碰撞,发出雷鸣般的轰响,响了一阵四散开,重新摞起。 “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要求。”裴眠雪又道,“你起来看一眼?” “你许久没进食了,每日就吃点儿我的灵力,要说仙女,我看你才是。你连露水都不喝。 “你不会要睡到我白发苍苍吧?到那时我年老色衰,你带着你的小白脸来气我。 “最近我有些后悔这样做了,是不是该让你回去比较好?” 他的语气变低,嗓音里不再有笑意,拿起另一侧的酒壶,斟上两杯,轻轻一碰,道:“二十二岁了,小傻子,生辰快乐。” 第44章 舍不得 若遇晴日, 寒山的夜空美不胜收,明明暗暗光芒各异的星辰或聚或散,在时间的推动下徐徐倒转。裴眠雪想, 若徒羡鱼看见这样的星河,大概会评价一句“跟不要钱地撒盐似的”。 徒羡鱼还没见过春夏秋时的寒山。裴眠雪又想,这会儿算见过春天里的了,闭着眼睛见到的。 裴眠雪在峰顶停留许久, 才推着徒羡鱼回到道殿。 他陪她在汤池中泡澡,帮她换上寝衣、烘干湿发, 把她在寝殿的床上、盖好被子。不过这一夜,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陪着她睡下,而是又出了道殿,去寻白逢君。 白逢君在逗猫。 当初在庙会上买到时不过巴掌大的小猫现在长成了一个长条,胖是依然胖,但眼睛不再是湛蓝色,变成了和幼清一样的澄黄。它咬着白逢君的手指玩得不亦乐乎, 对裴眠雪的到来置之不理。 裴眠雪拉了把椅子坐到白逢君对面, 把猫提溜起来看了一圈后丢回去,对白逢君道:“师父,帮忙算个吉日。” “要做什么?”白逢君问。 “成亲。”裴眠雪答道。 “你不是说你们已经成亲了吗?”白逢君揶揄他, 尔后稍微摆正表情,又说:“她还睡着呢, 怎么和你成亲?” “这不难。”裴眠雪向后靠上椅背, 说得轻描淡写。 白逢君“啧”了声:“她答应和你成亲吗?” 裴眠雪:“她现在这个样子, 没法不答应。” “你简直就是个混账。”白逢君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冲他翻了个白眼,“你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气她。”裴眠雪翘起一条腿, 坐姿分外悠闲。 白逢君:“……” 裴眠雪略加思忖,改口道:“说错了,冲喜。” 白逢君:“……” -- 第112页 他生出脱掉鞋子把这混账打出去的念头。 “你打算宴请哪些人?”白逢君把猫捞回腿上,揉了一把毛茸茸的脑袋,平复下心情,问道。 “打算昭告天下,但谁都不请。”裴眠雪道。 “行吧,这样也不错。”白逢君仰起脑袋,遥望天上的星河,在心中默算片刻,对裴眠雪道,“下月初三是个好日子,天气应该也好。” 裴眠雪起身笑笑,冲白逢君执了个弟子礼:“多谢师父。” “虽说不宴请,但不许忘了为师的喜糖。”白逢君轻哼说道。 这一夜道旁的槐花开了,裴眠雪摘了几串,摆在徒羡鱼床前,然后将窗户推开,让屋室内盈满星光。 数日之后,寒山派天岁峰峰主、岁熄剑尊即将大婚的消息在江湖上传开,但传来传去也就这样一句话,岁熄君何日成婚、将同谁成婚一概不清楚。 不少人认定这是假消息,有寒山弟子出来反驳,说亲眼看见天岁峰的道殿上贴着喜字,挂上了红灯笼。 寒山派中讨论声不停,弟子们变着花样路过天岁峰,各峰长老则直接来探询,裴眠雪谢绝访客,他们见到的只有花童。 花童小小年纪,却已一套处事之道,待客甚周到,同时也让客人们什么都打听不到。 花童很辛苦。 裴眠雪这个甩手掌柜当得惬意,成日里不是踏青散步,便是剪纸裁花。 所有的喜字和窗花都是他做的,贴满他的道殿和徒羡鱼的漱琼阁后还有剩余,便分给峰上的弟子。 一时之间,整个天岁峰都喜气洋洋。而一日复一日过去,裴眠雪将要和谁成婚、何时成婚,在江湖上仍是一个未解之谜。 到了五月,山下渐起暑热,山上的夜晚依旧清寒,天幕碎星,迢迢望不尽。 花凋了一路,草木都深,天岁峰峰顶上摆了一张几案,案上有酒有菜,红烛对照,照成双的影。 两人难得都穿上了红衣,是白逢君亲手缝制的喜服,别致清雅。 风将乌发翻成鸦羽,衣袂起落如火,两人并肩跪坐,遥对星辰。 “你头发又长长了,不知道喜不喜欢今日梳的这个发式。”裴眠雪抬手碰了碰身侧人的发顶,低低笑了声,“我倒是喜欢。” 徒羡鱼长睫静垂,沉寂不语。 “上次你摁着我三拜,却不曾摆宴,今夜补上。”裴眠雪斟了两杯酒,酒液似琥珀,在玉杯里漾出澄澈的光。 他将其中一个酒杯放到徒羡鱼手中,自己拿起另一杯,轻轻一碰,碰出清脆声响。 他将酒饮下,继续同徒羡鱼说话:“菜都是我做的,味道尝过了,都很不错。我当然不会宴请别人了,只有你和我。 “你也许会不高兴,但没关系,我准备了哄你开心的东西。 “看。” 他抬手指向山外。 砰!砰!砰! 无数朵烟花升上夜空,光芒缤纷绚烂,和高天之上的星辰交织成夺目的彩色。 银河悬挂亘古,烟火盛过即落,可落下时刻又纷乱成一片片金叶一条条彩缎,落满寒山,花红树火。 “好看吗?” 裴眠雪给自己斟了第二杯酒,牵起徒羡鱼的手,学她的语气说道:“撒的全是钱。” * 徒羡鱼在做一个漫长的梦。梦里她变成了一颗种子,被种在一个花盆里,每日都有人来浇水,并给予她充分的光照。 可你知不知道浇水不能日日浇,更不能一次只浇一点儿啊?你得把整个土浇透,然后等干了再浇! 徒羡鱼在心中呐喊,呐喊完又有点儿害怕,害怕那人掌握到正确的浇水方法后,就不天天来看她了。 不过她担心的事没有发生。那个养她这盆花的人每日谨慎浇水,还把她挪来挪去给予光照。 气候在一天天变暖,鸟雀在枝头吵吵嚷嚷,土壤里的种子嗅到了其他花朵的芬芳。 别的花开得正艳吧?但她连芽都还没发呢。不发芽的话,是不是就要被丢了?徒羡鱼开始担心。 可时间还没到呢,她在心里小声嘀咕,一旦到了合适的时机,她会迅速抽芽的。 什么时候才算合适的时机呢?等再吸一些水分和营养,变得更壮硕吧。但那个人小气兮兮的,每天只给丁点儿水,叫她如何长大? 埋在土壤里、看不见黑色以外颜色的日子好无聊。 除此之外,她还想看看那个人。那人现在是什么模样呢?每天是笑多一些,还是脸色淡淡的、没什么表情呢? 她想发芽,想开花,想哄那个人开心。 哎。种子在花盆里叹了口气,既然那个呆子不会浇水,她只能把许久之前储存起来的那部分营养消耗掉了。 她记得她把那些藏在了神魂里。 她开始奋力汲取往昔的力量,记忆在脑海中翻涌,过往的四季轮转成刹那,经年的日月交替成洪流, 一刻钟,或是一个时辰,又或是一瞬,种子催生出新芽,顶开压在头顶的土壤,向外冲出。 有什么东西拂面而过。 是风,清幽又清冷。 然后听得砰声如雷,满山震动。 徒羡鱼睁开眼。 山河如沸,入目是星海和烟火,金叶彩绸纷落在晚风中。 这一幕太美,徒羡鱼看得怔住,都忘了睁眼的初衷。 -- 第113页 而裴眠雪一直在看她,看见她掀开眼帘的一刻,几乎要泼出杯中酒。 时间在这一刻停了下来,随后又如追赶般向前奔腾。 烟花上升下落,星辰放出光辉,寒山人声喧闹,天岁峰寂静得落针可闻。风拂过徒羡鱼衣角,撞进裴眠雪怀中。裴眠雪丢开手里的酒杯,向徒羡鱼伸手,可伸到半途又放下,眼眨了又眨,似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徒羡鱼也在眨眼。 星辰闪烁在她眼底,烟火盛放在她眼底,晚风回转在她眼底,天地在她眼底,他也在她眼底。 这是暮春五月,人间芳菲难寻,但她眼眸中还有春景。 裴眠雪凝视着她,深深地凝视着她,长久地凝视着她,启唇欲言,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他对她笑了一笑,然后低下头。 “裴眠雪。”徒羡鱼扑向裴眠雪,用力拥住他,轻声唤道。 “嗯。”裴眠雪应得温柔。 “师兄。” “嗯。” “柱柱。” “嗯。” 徒羡鱼声音愈发低,就快藏不住哭腔:“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也没太久。”裴眠雪慢慢抚过她发顶,话里带上笑意,“至少没睡到我白发苍苍。” “我才不会睡那样久。”她小声嘀咕。 裴眠雪又“嗯”了一声:“我知道,你舍不得。” 烟火还未完,天岁峰上也落了金叶子,徒羡鱼从裴眠雪怀中退开,把周围的几片捡起来。 她低头看看自己,又看看他,再看那一桌酒菜和红烛,凑到他面前问:“你这是在搞冥婚?” 第45章 完 徒羡鱼睫毛长而密, 眨眼时跟扇子似的上下刷。裴眠雪许久不曾见过这人睁眼的模样,更是第一次见这张脸上做出如此灵动的表情,被刷得有点儿心痒, 但这人说的话,又让他有点儿气。 “给你冲喜。”裴眠雪瘫着脸说道。 “哦,冲喜——那还挺成功,谢谢岁熄君。”徒羡鱼将眼一弯, 轻轻仰头,在裴眠雪唇上啄了一口。 啄完徒羡鱼迅速摆正坐姿, 回到先前的位置上。 她注意到自己面前有个酒杯, 应当是一开始握在手中,后来下意识放过去的。白玉为杯,酒液色若琥珀,映着漫天光芒,格外漂亮。 “这是给我倒的酒吗?我尝尝。”徒羡鱼来了兴趣,端起便饮。但一口还未饮完, 酒刚沾上嘴皮子就紧紧皱起眉, 惊呼:“怎么这么辣!” 裴眠雪换了坐姿,屈起一条腿,手撑膝盖支着下颌, 笑看她此刻的神情:“这是女儿红。女儿出生时埋下,出嫁时启封的那种酒。” “我出生时又没埋酒, 也不知道喝的谁家女儿的酒。”徒羡鱼嫌弃地把酒杯放远, 嘀咕说道。 “我家小姑娘的。”裴眠雪笑答。 徒羡鱼:“谁是你家小姑娘。” 她把目光放到这一桌菜上, 目光微动:“这些菜看上去还不错。”拿起筷子,迅速吃了一圈,又道:“味道也不错, 我最喜欢这个糖醋排骨,酸甜恰到好处。” “这应该不是膳堂做的吧?你下山买的?在哪一家买的?”徒羡鱼用手肘撞了一下裴眠雪胳膊。 “嗯哼。”裴眠雪垂下眼。 “嗯哼?”徒羡鱼品了品他这声轻哼,品出其中意味,眼睛慢慢睁大,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不会是你亲手做的吧?” 裴眠雪抬起眼来看定她:“竟这样难以置信?” “特别难以置信。”徒羡鱼点头说道,说完又吃了一块糖醋排骨。 “慢点吃。”裴眠雪道。 “我好久没吃了。” 裴眠雪在身侧又置一张桌案,烧上一壶山泉水,不紧不慢泡茶。 烟火走到了尾声,徒羡鱼不再时不时抬头看一阵天空。她吃得差不多了,把筷子放下,往裴眠雪的方向一歪,靠在他肩上,说起自己好奇的事:“柱柱,你应该是在我完成任务后、传送回任务局途中把我截下来的吧?” “没错。” “那我现在……”徒羡鱼生出疑惑。 裴眠雪放了一面镜子在她面前。 镜中映出一张徒羡鱼既熟悉又久违的脸,杏眼,嘴唇小巧,鼻子细挺。她抬指碰了碰脸颊,惊讶地咦了一声:“这是我自己!” “可还满意?”裴眠雪笑着问道。 问完自答:“我倒是挺满意。” “谢谢你替我自恋。”徒羡鱼左看右看,心道今天这发髻梳得还不错,把镜子收起、递还给他。 新的问题立刻出现,她又问:“我现在这具身体是什么做的?” “我的玉笛。”裴眠雪答道。 徒羡鱼不由挑眉:“之前的尝试不是失败了吗?” 裴眠雪挑眉不答。 “喂。”徒羡鱼捅他手肘。 裴眠雪啧了声,托起徒羡鱼下颌,低头给了她一个长吻。 “味道不错。”他指腹在她唇上轻抚,“我是指我做的糖醋排骨。” 徒羡鱼眯起眼。 他是打定主意要将话题蒙混过去,徒羡鱼往他手指上咬了一口,不再追问。 “好像和以前完全不同了。”徒羡鱼站起身,踢着腿甩着手在山顶上走了几步。这具身体给她的感觉更为轻盈,经脉中更有灵力在流动,可惜她还不知道调转和使用的方法。 “现在的你资质不错,睡了几个月,就睡到了灵境。”裴眠雪目光追着她,话说得慢条斯理。 -- 第114页 “系统呢?它是留下了,还是回去了?” “在幼清那里,醒过一次,又睡了。” 徒羡鱼停下踱步。她忽然生出一种罪恶感。她在任务局出生,在任务局长大,眼下的行为,可以算是背叛。 可成为一名执行者,又是她真正的意志么? 徒羡鱼又有些迷茫,坐到一块大石头上,手撑在身后,晃着腿抬起头,远眺夜幕星河。 裴眠雪来到石头之后,倾身拥住她。 “现在是几月了呀?”徒羡鱼问。 “五月初三。”裴眠雪回答着,细细吻她仰起的颈侧和沐在星辉下的侧脸。 风也在帮他吻她,他的发在徒羡鱼手背有一搭没一搭扫着,闹得她一阵痒,她笑着把裴眠雪的头发揪住,却突然意识到,这人的头发比以前长了好多。 “原来寒山五月的天空是这样啊。”她又抬头,望着长空里的星辰说道。 “这些时日,我带你去了很多地方。”裴眠雪将下颌抵在她颈窝里,轻声说道。 “哪些地方?”徒羡鱼感到好奇。 裴眠雪逐一道来,多是风景名胜,少部分是人迹罕至、但景色极佳之处,更少的那些是位于城中的某楼某阁,一听名字就知是清雅之地。 “其实……”徒羡鱼垂眼复又抬起,声音低低的,藏着笑,“如果你带我去风月场所,多看几眼帅哥美女跳脱衣舞,我恐怕早就醒了。” 裴眠雪皱起眉:“脱衣舞?” “就是边跳边脱衣服的那种,人要长得好看,身材更不能差,男的要有腹肌胸肌,但不能太过,女的……”徒羡鱼抬起双手,根据从前听来的经验瞎比划了一通。 “描述得挺详细,从前去看过?”裴眠雪捏住她的爪子,扯唇冷笑。 “一直很向往,可也一直没机会去。”徒羡鱼语带失落。 裴眠雪冷笑出声:“这辈子都别想。” 徒羡鱼回身给了他一拳,不满说道:“漂亮妹妹跳的也不能想吗?” “不能。”裴眠雪面无表情把她的拳头握住。 徒羡鱼收回手,并把他环在自己腰上的手也给扒开,理了理裙摆站起来:“我不开心了,我决定逃婚。” “逃婚?胆子挺大。”裴眠雪语调幽幽。 “我胆子一向大。”徒羡鱼背手转身,正对着裴眠雪,承认得大大方方。 两人之间隔着一块巨大的山石,裴眠雪踏着慢吞吞的步伐绕过它,走到徒羡鱼身前。他把人捞到怀中,转身她抵到山石上,问:“真要逃婚?” “这就看你有多讨我喜欢了。”徒羡鱼笑着说道。 他牵起她的手指,一下一下揉捏她的指节,语调懒散,又透着不满:“我有哪里是你不喜欢的?” 徒羡鱼认真打量他一番,回答道:“好像没有。” “那就是很喜欢我了。”裴眠雪从她的回答里提炼出更深一层的答案。 “嗯哼。”徒羡鱼学他的方式回应。 “虽不许你看旁人的脱衣舞,但我允你脱我的衣裳。”裴眠雪说道。 听见这话,徒羡鱼噗嗤一笑,踮脚抬头,往他喉结上咬了一口,“老不正经的。” “是谁先不正经的?”裴眠雪低头咬回去,“亲自动手,不必光看更好?” 衣袂在风里勾缠,徒羡鱼手掌抵在身后山石上,没多久被另一个人的手给捉去,说的话也被吃进腹中。 徒羡鱼沉睡初醒,身体还未恢复如常,同裴眠雪闹了一阵,便精力不济、昏昏欲睡。 裴眠雪背着她下山。 星辉遍野,流银如霜,暮春的山风清寒,但若细嗅,能寻见幽幽的花香。裴眠雪一步一步地走,走过山石,走过野风,走向远处, 徒羡鱼双手环住裴眠雪脖颈,脸埋在他肩窝里,小声说道:“我们好像还没把成亲的流程走完。” “嗯?”裴眠雪有些疑惑。 “还没喝合卺酒。”徒羡鱼道。 他笑了声:“我们不需要。”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