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扇记》 第1页 [古装迷情] 《宝扇记》作者:小春贤【完结】 文案: 谢宝扇,信国公府的庶出二小姐,生母早逝,这么一个可有可无的女儿,自然不会受到父亲重视,她从小就知道,想要的东西只能靠自己争取,只是有些东西,却是无论如何也争取不来的。 她和怀王幼时相识,长大后,这人成为封地藩王,谢宝扇心知他二人注定有缘无分,但她也不愿遵照嫡母的意思,重走生母的老路,为此她不得不入宫,只是心底却依然忘不了那个少年郎。 怀王从见到谢宝扇的第一眼,就对她上了心,他原想待他建功立业之日,一定要娶这人做他的怀王妃,谁知等他从边疆回到京城,谢宝扇却为了家族,离他越来越远…… 他二人最终在这深宫里又重逢,一个成了当朝皇太后,一个成了辅佐幼帝的摄政王? 请看清文案,小心避雷! 内容标签: 市井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宝扇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从女官到皇太后的晋升之路 立意:身处逆境,也要自强不息 第1章 北风呜呼,大雪下了一整夜…… 北风呜呼,大雪下了一整夜,天还未亮,谢宝扇就醒了,伺候她的大丫鬟珊瑚听到声响,披着袄儿走进里间,隔着纱帘轻声问道:“姑娘醒了?” 谢宝扇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问道:“几时了?” 珊瑚侧耳听着钟响,回道:“刚敲了四下。” 窗外黑漆漆的,万籁俱寂,珊瑚说道:“姑娘再眯一会儿吧,我瞧着时辰呢,必定不会误了给太太请安。” 谢宝扇伏在枕上没做声,珊瑚见此,悄悄退到外面,谢宝扇翻身,睁眼望着头顶的锦帐,今日是太太严氏的生辰,她亲娘韩氏和太太是同一日的生辰,只不过除了她,恐怕没人会记住一个姨娘的生辰,何况这个姨娘已经死了十几年。 说起她亲娘韩氏,一个家生奴才,老子娘在府里并没有多大头脸,凭着有几分姿色,勾引了信国公老爷谢之华,可惜贪心不足,竟然意图谋害太太严氏所出嫡姑娘谢宝镜,被抓了个人赃俱获,严氏大怒,命人重打她几十板子,一家子老小全被发卖,因着韩氏服侍了信国公老爷一场,又生养过两个姐儿,严氏顾着国公府的体面,把她送往偏远的庄子里,不到半个月就病死了。 这样心肠歹毒的人,死了白死,信国公谢之华并未过问。 这些是谢宝扇背后听人讲的,亲娘死的时候,她刚刚两三岁,底下有个亲妹妹谢宝瓶,太太严氏有自己嫡出的哥儿姐儿,况且要打理内宅的庶务,哪能分出心思照顾这两个庶出的姑娘,于是谢宝扇和谢宝瓶姊妹俩人,一个被送到甘姨娘身边抚养,一个被送到秦姨娘身边抚养,没过两年,甘姨娘生了五姑娘谢宝珠,衬得谢宝扇越发像个多余的人。 谢宝扇胡思乱想了半日,不久,外面响起婆子丫鬟悉悉索索的起床声,她和五姑娘谢宝珠住在甘姨娘院子后面的罩房里,屋里两个一等大丫鬟,两个二等丫鬟,四个三等丫鬟,余下粗使婆子不等,谢府的庶出小姐皆是如此,嫡庶有别,严氏所出的三姑娘谢宝镜,吃穿用度比照她们多一成,这不是严氏定的规矩,是谢家老祖宗传下来的旧例。 不久,珊瑚进来了,她隔着床幔,轻声细语的喊道:“姑娘,该起床了。” 谢宝扇起身穿衣,珊瑚特意寻出新做的大红猩猩毡斗篷,外面下着雪珠儿,恰逢严氏的生辰,穿得喜庆让人看着高兴。 等了半日,还不见鹊儿送热水,珊瑚站在门口连喊几声,鹊儿空着手进来,珊瑚骂道:“大早上的就少了阳气,叫你端得热水呢?” 鹊儿被骂得眼圈儿发红,她委屈的说道:“我去要热水,偏巧甘姨娘房里的柳儿也来了,几个炉子上的热水都叫她一口气给倒走了,我分辩两句,倒被她抢白一顿,说是甘姨娘怀着身子,屋里使唤的人多,就那几壶水还不够用呢。” 一听这话,珊瑚气得柳眉倒竖,甘姨娘原本是个商户女,生了五姑娘谢宝珠,颜色不如从前,老爷冷落了她几年,谁知这两年,她娘家借着信国公府的东风,挂了户部的皇商,专供后宫妃嫔的胭脂水粉,因此投桃报李,私下给国公爷谢之华送了不少孝敬,谢之华来甘姨娘屋里宿了几夜,谁承想甘姨娘好福气,前不久竟又怀上身孕。 她有孕在身,难免就变得矜贵,老太太和太太均有赏赐,还特意打发人嘱咐谢宝扇和谢宝珠,不可调皮,以免打扰甘姨娘养胎。 珊瑚气恼不已,还不知肚子里怀得是不是个哥儿呢,就敢这般张狂,前儿连太太都冲撞了,平日瞧着她们姑娘没娘,这才专挑着她们屋里的人来欺负。 “罢了,几壶热水而已,不值当生气,再去看看热水可曾烧好,要是没有,就往东边的角门处,找守门的姜婆子要一壶热水。”谢宝扇说道。 鹊儿怏怏的去了,珊瑚犹自愤愤不平,谢宝扇毫不在意,她对镜描眉,说道:“过来给我梳头。” 眼见自家姑娘如此好性儿,珊瑚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的说道:“咱们甚么时候才能搬出去呢。” 这满京城里,再不见谁家的姑娘和姨娘混着住一个院子,何况这诺大的信国公府,并非没有空置的院子,偏偏太太像是忘了似的,从来不提这一茬。 -- 第2页 谢宝扇只笑不语,珊瑚看到她们姑娘笑眯眯的样子,灰心丧气的暗道,要想搬出这屋子,想必只能等到她们姑娘出门子,方才能搬出这屋子。 头发刚梳了一半,外面传来对门屋里五姑娘谢宝珠的声音,她扯着嗓子说道:“一大早就打骂奴才,且不说惊动了姨娘的胎气,今儿是太太的好日子,也不怕丧气。” 谢宝珠芳龄十三,因和谢宝扇同是庶出姑娘,住在一个屋檐下,因此处处想压谢宝扇一头,奈何她心浮气躁,又冲动鲁莽,从来没在谢宝扇身上讨到好儿。 珊瑚忍着气走到窗前,她隔着玻璃窗往外看,只见五姑娘蓬头垢面,难为她不怕冷,裹着一身斗篷站在门口,叉腰冲着她们屋里叫骂。 谢宝扇耳边听着谢宝珠的骂声,既不气也不恼,她坐在梳妆台前,从首饰匣子里挑出一对金镶红宝石耳坠戴上,随后整了整衣裳,挑起帘子走出正屋。 谢宝珠身量中等,五官神韵和其母甘氏十分相似,她看到谢宝扇走出来,讥讽道:“不过在这院子里充主子罢了,走出这院门儿,看谁认得你?” 她自以为谢宝扇靠着她母亲过日子,从来不把她当姐姐看待,却不知谢宝扇多年受她母女俩轻视,眼里只认嫡母严氏,对甘氏亦只有面上的情份罢了。 谢宝扇双手抄在衣袖里,不紧不慢的说道:“这大雪的天,我劝五妹妹有话要说,不如先回屋披上一件厚衣裳,省得和上回一样冻病了。” 那谢宝珠是个爆炭脾气,听了她这话,仿佛被戳到痛脚,立时气得火冒三丈。 按照旧例,每年立冬前,谢府从上到下都要裁制冬衣,家里几位姑娘,除了已经出嫁的大姑娘谢宝琴,三姑娘谢宝镜六套冬衣,两领斗篷,二姑娘谢宝扇,四姑娘谢宝瓶和五姑娘谢宝珠各是四套冬衣,一领斗篷。 挑选衣料时,谢宝珠恰巧不在家,针线房的媳妇子一时大意,把衣料送到谢宝扇的房里让她先挑,谢宝珠回来得知此事,一怒之下,把她的份例全扔到水里,站在院子里指桑骂槐大半日,恰巧那日初雪,谢宝珠在雪地站得久了,受了风寒,隔日就病倒。 过了几日,端王府的小郡主下帖子,邀请各府的姑娘们到端王府赏梅,端王府的小世子正是弱冠之龄,生得面容俊郎,玉树临风,京城不少姑娘芳心暗许,谢宝珠也是其中之一,她因病体未愈,耽误赴宴,着实气恼了好几日。 又因没有照顾好姑娘,谢宝珠身边伺候的婆子丫鬟全挨了罚,至于冬衣的份例,左右已经送到,谢宝珠要穿就穿,若是看不上,只管穿去年的旧衣。 甘姨娘娘家财大气粗,她哪里舍得让亲生闺女穿旧衣,这平白闹了一场事端,严氏的陪房特意来问过一回,便是谢之华也有所耳闻,一连几日不来甘氏的院子,她母女二人的怨气,免不了落到谢宝扇身上,只是谢宝扇素来谨小慎微,她俩想抓住她的把柄并不容易,今早谢宝珠在屋里听到珊瑚骂小丫头,只当找到借口,因此趁机发作。 果然,谢宝珠身边的丫鬟和嬷嬷深怕再受连累,纷纷劝她回屋,谢宝珠没能落下谢宝扇的面子,反叫她奚落一顿,怎肯甘心?她正要回嘴,就见前院甘姨娘的贴身丫鬟红杏惦着小脚,摇摇晃晃的来了,她站在门口,笑盈盈问道:“姨娘听到后边吵吵嚷嚷的,叫我来问问怎么回事?” 谢宝珠气鼓鼓的恶人先告状:“还能有谁呢,一大早打这个骂那个,叫人不得安生,明儿我就告诉太太,请她允我再择一处屋子,哪怕住柴房呢,好过受人的气!” 堂堂的信国公府,自是没有叫姑娘住柴房的道理,谢宝珠也就嘴上说说罢了,倒是红杏先是瞥了谢宝扇一眼,随后上前携着谢宝珠的手进屋,嘴里说道:“五姑娘且忍忍吧,横竖再过一两年,姐妹们就要各自出门子,到时想要拌嘴儿,还找不到人呢。” 这原不是红杏一个丫头该说的话,正要进屋的谢宝扇忍不住回头,她道:“红杏姐姐这话倒是从何说起,我竟不懂了。” 红杏自知失言,赔笑道:“都是我的不是,姑娘别跟我一般见识。” 说罢,她挽着谢宝珠的手臂进到里间,只剩放下的红色帘子轻轻晃悠。 谢宝扇怔了半响,回屋坐到梳妆台前,谢宝扇扭头见到珊瑚脸上仍有怒色,笑着说道:“何苦和她们置气,没得白白气坏自己的身子,五妹妹那人被甘姨娘宠坏了,迟早有一日要吃亏的。” 商户人家出来的妇人,到底目光短浅,甘氏并不肯叫谢宝珠和太太太亲近,如今仗着娘家得势,怀了身孕,想和太太掐尖要强,谢宝扇冷眼瞧着,太太似乎乐见其成,从来不曾见她气恼。 “姑娘好气量,要是换我就忍不住。”瑚瑚叹气说道。 谢宝扇微微一笑,说道:“论气量,我和太太比差远了。” 信国公府的太太严氏,菩萨一般的人物,上面要伺候老太太和老爷,中间亲的疏的妯娌姑子一大堆,底下有七八个儿女要管教,除此之外,信国公府仆妇丫鬟两三百人,多是数代的家生子,一家跟另一家连着亲,没一个好相与的。 主仆二人说话之时,鹊儿提着一壶热水进屋,嘴里说道:“我好说歹说,姜婆子才给了一壶热水,话里话外还被她埋怨一通呢。” “呸,都是看菜下碟的人!”珊瑚啐道。 -- 第3页 有了热水,珊瑚伺候谢宝扇洗漱,直待打扮齐整,她从衣箱里取出一个包袱,这是送给太太的生辰贺礼,谢宝扇每月月钱有限,偶尔还得打点府里的婆子丫鬟吃酒,送不了太贵重的东西,包袱里是一套衣衫鞋衫,从入冬开始,一针一线皆是谢宝扇亲手缝制。 珊瑚给她披上斗篷,叫来两个小丫头,吩咐她们送谢宝扇去上房,屋里离不得人,向来是珊瑚守着。 第2章 红杏是甘姨娘陪房李忠的女…… 红杏是甘姨娘陪房李忠的女儿,今年十八岁,早些年甘氏不得宠,她见这丫头生得眉眼清秀,提到身边做大丫鬟,用她来笼络大老爷谢之华,是以她名义上虽是丫鬟身份,却已被开了脸,平日在甘姨娘身边出谋划策,算是她的得力臂膀。 红杏见谢宝珠仍旧怒意难平,亲自给她奉上一盏热茶,劝道:“我的好姑娘,她一个没娘的孩子,老爷和太太不看重,你和她有甚么好计较的?过两年太太打发她出了门子,她就不碍你的眼了。” 想到谢宝扇,谢宝珠气得咬牙切齿,她道:“三姐姐是太太亲生的闺女,我低她一等就罢了,我只恨谢宝扇忘恩负义,好歹姨娘养了她一场,她却从来不曾把姨娘放在眼里,一门心思巴结老太太和太太,便是三姐姐这个比她小的妹妹,她也成日捧着,像条哈巴狗一样,让人见了生厌。” 左右屋里没外人,红杏悄悄在谢宝珠耳边说道:“五姑娘,我实话与你说罢,等过了年,姨娘就要给二姑娘做门亲事呢。” 谢宝珠诧异的看着红杏,她亲娘和她一样不喜欢谢宝扇,怎会无端想起给她做媒了? “是谁家的?”谢宝珠问道。 红杏笑道:“姑娘忘了,去年你大表嫂一伸腿儿去了,现如今你大表哥屋里没个当家奶奶管束,舅老爷和舅太太眼见不成体统,特意求到姨娘跟前儿来,姨娘这不就想起二姑娘了嘛。” 她口中所说的大表哥正是甘氏娘家的侄儿,名字唤叫甘义,三十多岁,从小不学无术,屋里四五个姨娘,通房丫头无数,就这他还不满足,外头另养着几个姘头,除了嫡子,庶子庶女十几个。 去年,正房太太颜氏被气死了,大大小小的姨娘们都惦记上这个位置,斗得跟乌眼鸡似的,但凡出身正统的好人家,谁肯把女儿送进这个火炕?那些门第不显的,甘家又瞧不上,甘老爷想着妹妹嫁到信国公府,到底比他们多认得几个人,这才托负给她。 听说是给大表哥甘义做媒,谢宝珠惊讶的说道:“大表哥比她大十几岁,这亲事也做得?” 红杏笑了笑,她道:“有何不可,甘大爷是甘家的长子嫡孙,守着万贯家财,虽说前面娶过正妻,还比二姑娘稍长几岁,可她又不是太太亲生的,还怕甘大爷配不上二姑娘么。” 甘义大表哥的品性,谢宝珠略有耳闻,谢宝扇要是嫁给他,岂不是一辈子要泡在苦水里?想到她日后回娘家来哭诉的样子,谢宝珠转怒为喜,抚掌笑道:“好,这门亲事果然做得好!” “不过,此事姨娘只跟太太提过一句,太太并未立即应充,五姑娘自己知道就好,先不要四处张扬,以免节外生枝。”红杏怕她走漏风声,低声嘱咐一句。 谢宝珠笑着说道:“好姐姐,我知道呢。” 不提谢宝珠,只说谢宝扇到了上房,严氏屋里的小丫头说她刚起,谢宝扇便绕过月亮门,进到东侧的小跨院,三姑娘谢宝镜住在此处,院子里有两个婆子在扫雪,见到她纷纷出声问好。 谢宝扇缓缓走上台阶,隔着玻璃窗,她看到谢宝镜正在梳妆,谢宝镜回头看到窗外的谢宝扇,冲着她招招手,谢宝扇抿嘴一笑,进到里间。 里间烧着熏笼,进门只觉暖意融融,谢宝扇脱下斗蓬,坐到熏笼旁暖身,笑道:“今日是太太的好日子,你起得这么迟,仔细叫人笑话你。” 谢宝镜笑嘻嘻的回道:“不迟,太太起居的时辰我记着呢。” 她透过镜子看着谢宝扇,笑道:“倒是二姐姐,每日都这么早,太太素来宽厚,你纵然晚来一时片刻,谁会怪你不成?” 一年三百六十五日,谢宝扇给家里的长辈请安,从来不曾有一日缺过,要说她们姊妹五人,大姑娘谢宝琴比她俩大五六岁,从小玩不到一处,四姑娘谢宝瓶弱不禁风,像个纸糊的人儿,五姑娘谢宝珠年龄最小,难免娇气任性,只有她二人岁数隔得近,性情相投,学习玩耍都谈得来,只不过因着谢宝扇的生母,太太严氏对她始终淡淡的。 两人闲聊时,谢宝镜已经梳好头,她打开首饰匣子举棋不定,“戴哪个好看呢?” 谢宝扇凑过来,漆嵌螺钿的首饰盒一共有好几层,每层分门别类的放着她日常插戴的簪环,谢宝镜犹豫半晌,正要拿那支宝蓝点翠珠钗,谢宝扇已先拿起一支累丝嵌宝石蝴蝶簪,往她云鬓上比划两下,说道:“这支好,那支点翠配上冬衣,显得怪模怪样儿的。” 谢宝镜对着镜子看了看,接过宝石簪斜插在发髻上,并道:“一大早就听说五妹妹又在你们院里吵嚷,甘姨娘也不管管?” 谢宝扇看着她,故意笑道:“说吧,哪个是你的耳报神?竟如此神速。” “这有甚么稀奇的,她那个大嗓门,连屋顶都能掀翻,咱们府里的婆子丫鬟嘴碎,我晨起听婆子们在院子里嘀咕,顺耳听了几句。”谢宝镜说道。 -- 第4页 谢宝镜和谢宝扇素来交好,她握着她的手,说道:“二姐姐和她住真是受委屈了。” 她的院子宽阔,要是能搬来同住就好了,只是谢宝镜心知不能,二姐姐在甘姨娘院里住了十几年,时常受那对母女的气,太太并非不知情,可惜太太不喜欢二姐姐,这才不管不问,她私下劝了太太几回,太太总叫她不要管,怪就怪在四妹妹谢宝瓶也是韩姨娘的女儿,太太对她倒好。 谢宝扇笑了笑,没有答她的话,只道:“快些洗漱吧,磨磨蹭蹭的叫我好等。” 谢宝镜心里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言,她梳妆打扮,换上裙袄斗蓬,叫丫鬟碧云拿出给严氏的贺礼,姊妹二人扶着小丫头的手往上房去了。 待到了上房,丫鬟通传一声,她俩一前一后进到东屋,只见太太严氏坐在炕上,她生着一张圆脸,长年吃斋念佛,整个人慈眉善目,身上一色的衣裳皆是半旧不新。 除此之外,炕下另有一坐一站两个妇人,并有一个眉眼清秀的姑娘,坐着的青春年少,梳着妇人发髻,乃是信国公府小公爷谢昂的发妻小严氏,亦是严氏娘家的亲侄女儿,刚刚嫁入国公府不足半年。 站着的妇人身量中等,三四十岁的年纪,穿着一身鸦青色的比甲,五官略显平凡,她是大姑娘谢宝琴的生母秦姨娘,亦是四姑娘谢宝瓶的养母。 秦姨娘原是外头买来的丫头,因其体贴周到,自小服侍信国公谢之华,比旁人更有体面,严氏进门后,念她服侍主子有功,先是开脸做了通房丫头,待严氏生下嫡子,隔年,秦姨娘就生了大姑娘谢宝琴,严氏顺势抬她做了姨娘,前几年又生下庶子谢晨。 坐在小严氏下首的是四姑娘谢宝瓶,她自幼体弱,轻易不出门,和谢宝扇这个亲姐姐也不大亲近,此时看到两位姐姐进屋,她连忙起身问安。 姑嫂姊妹彼此问好,这时,丫头摆上蒲团,谢宝扇和谢宝镜先恭恭敬敬的给严氏磕头,并送上贺礼,丫鬟打开谢宝扇的包袱,只见里面是一身衣裳鞋袜,严氏就着丫鬟的手看了几眼,笑道:“扇丫头的手艺越发好了。” “太太谬赞了。”谢宝扇谦虚的回道。 谢宝镜的包袱里也是一身衣裳鞋袜,她道:“我和二姐姐一起做的,虽不比她的手艺好,毕竟是我的一片心意,还请太太笑纳。” 严氏接过女儿做的衣衫,打开来细细的看了一遍,衣衫的针脚生疏稚嫩,不过她向来不爱在针黹女红上用功,能得一件完整的衣裳实属不易,严氏扭头对小严氏和秦姨娘说道:“真难为她,我往日劝她多在针线活上用功,她只当耳旁风,要是能就此开窍,我只恨一年不能多过几个生日。” 收到谢宝镜亲手做的衣裳,显然让严氏很欢喜,秦姨娘跟着凑趣儿,说道:“三姑娘大了,自然能明白太太的一片苦心。” 谢宝镜挨着严氏坐下,她看了一眼谢宝扇,说道:“多亏二姐姐,要不是她陪着我一起做,我断然做不下去。” 说罢,她把双手伸到严氏眼前,说道:“太太你看,十根手指都变粗了。” 严氏轻轻摩挲着她莹白的手指,含笑着对谢宝扇说道:“到底是做姐姐的,能带着妹妹上进。” 谢宝扇口中自谦,这时,外头丫头隔着帘子回禀,“太太,红杏姑娘来了。” 严氏让她进来,就见红杏和一个才留头的小丫头进屋,那小丫头手里捧着一个锦匣,进门后,红杏和小丫头先向严氏磕头贺寿,严氏的丫鬟秋云拿给红杏一个荷包,又抓了一把铜钱给小丫头,随后就见红杏说道:“我们姨娘早起身子不爽利,原想强撑着来给太太磕头,实在起不得身,因此打发我来替她给太太磕头。” 说罢,她接过小丫头手里的锦匣递给秋云,严氏和蔼的说道:“回去告诉你们姨娘,她有心了,要是身子实在不好,赶快打发人告诉我,我派人请郎中过府里来瞧瞧,切莫逞强。” 红杏回了一声是,谢宝镜好奇的问道:“怎么不见五妹妹?” 红杏笑着回道:“回三姑娘的话,五姑娘在照顾姨娘,一时半会儿走不开,等我回去了,她就来给太太磕头。” 严氏说道:“甘姨娘既是不舒坦,叫五丫头好生陪着她,这么大雪天的,很不必跑来跑去。” “是。”红杏应声,便告辞先去了。 看着红杏离去的背影,谢宝镜撇了撇嘴,很是不屑,严氏拍着她的手臂,温柔的说道:“你哥哥等会儿要过来,你们几个丫头用了早饭就去老太太屋里,这么些日子没去请安,好生陪她老人家说说话。” 姊妹三人称是,便到外间用饭,饭罢,一行人带着婆子丫鬟穿过夹道,来到老太太的住处。 第3章 信国公老夫人的娘家乃是江…… 信国公老夫人的娘家乃是江南高氏一族,她十八岁嫁进信国公府,生有一子一女,儿子是如今的信国公老爷谢之华,另有一个嫡亲女儿远嫁湖广,轻易不得回京。 自打老太爷死后,高老太太的身子便一直病歪歪的,每日三餐汤药不断,早年将内宅的庶务交给儿媳严氏,便不曾过问,因她常年吃药,又喜爱清静,并不肯叫儿孙时常围着她打转,府里亲近的子孙辈,每月初一十五来给她请安。 三位姑娘到了老太太的院里,四处静悄悄,并不见半个人影,雪地扫出一条路径,几只麻雀跳来跳去觅食,她们一行人进门的声响惊动雀儿,雀儿‘腾’得一声飞走。 -- 第5页 屋里的婆子听到动静,打起帘子往外看,看到来人是府里的几位姑娘,笑道:“原来是姑娘们来了,这一路走来冻坏了罢,快进屋里暖和暖和。” 谢家三位姑娘走进正屋,便听到里间传来高老太太的声音,“谁来了?” “回老太太的话,二姑娘,三姑娘和四姑娘来了。”婆子回道。 她们三人走进里间,只见高老太太坐在炕上捡佛豆,她六十来岁,两鬓花白,眉眼柔和,看起来十分慈祥和蔼。 高老太太常年不见外人,身上衣饰简单,头上只插着一支如意金簪,勒着一条靛色云纹抹额,姑娘们上前问安,高老太太看着几个孙女儿,笑眯眯的说道:“你们来了正好,快来捡佛豆攒福气。” 地下的杌子上坐着一个和高老太太同龄的嬷嬷,姓黄,原是她从娘家带来的人,伺候了高老太太一辈子,纵然是信国公谢之华见了她,也对其恭敬有加。 谢家姑娘虽是主子,到底是小辈儿,并不敢拿大,先问候了高老太太,接着又问候黄嬷嬷,黄嬷嬷甚是喜爱这些年轻女孩儿,她没叫丫头们动手,亲自取下她们三人身上穿的斗篷,这才催着她们上炕。 高老太太捡佛豆的动作不紧不慢,谢宝扇学着高老太太的样子,每捡一颗佛豆,就默念一句阿弥陀佛,谢宝瓶也十分虔诚,唯有谢宝镜,她惯常没有耐心,刚捡了几把豆,一双眼睛就四处张望,老太太这屋子的布置十几年没动过,一应多余的陈设也无,并非儿孙不孝,而是儿孙孝敬了好东西,她也不爱拿出来摆放。 她这般左顾右盼,搅得高老太太不得安宁,高老太太丢下手里的佛豆,指着谢宝善和谢宝瓶笑道:“你姐姐和妹妹坐得住,就你像只猴儿,一刻也静不下来。” 谢宝镜抱着高老太太的手臂撒娇撒痴:“要是没有我这只猴儿,哪里衬得二姐姐和四妹妹沉着稳重。” 这时,外面又传来声响,婆子说道:“老爷来了。” 听到婆子的回禀,谢宝镜趴到窗前一看,果然是老爷来了。 黄嬷嬷笑道:“老太太屋里素来安静,今日倒巧,老爷和姑娘们一起来了。” 说话之时,谢宝扇姊妹几人已经下炕,接着就见谢之华走到屋内,他看到三位姑娘都在,笑道:“你们也来看老太太了?” 信国公谢之华留着一把飘逸的胡须,他相貌和高老太太有几分相似,年轻时是京城有名的美男子,如今虽已年过不惑,依旧仪表堂堂,府里的媳妇丫鬟见了他,常常会禁不住偷偷脸红。 三位姑娘向谢之华请安,谢华微微颔首,又向高老太太和黄嬷嬷问好,便挨着高老太太坐下,出声问道:“老太太身子还好么。” 高老太太笑着说道:“有你们放在心上,自然是好的。” 她年事已高,对生死之事看得极淡,谢之华这个儿子看在眼里很不好受,他静了片刻,转头望着三个女儿,说道:“今日是太太的生辰,你们可曾向太太磕头?” “磕了,太太打发我们来陪老太太说话。”谢宝扇说道。 谢之华没见到谢宝珠,出声问道:“怎么不见五丫头一起来。” 谢宝镜原本就气恼那母女二人张狂放肆,于是说道:“不知道呢,我们在太太房里坐了大半日,也不见甘姨娘和四妹妹过来。” 她替自己母亲不平,故意向谢之华告状,只是告状的技巧不大高明,谢宝扇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向谢之华说道:“红杏姐姐来过,说是甘姨娘身子略微有些不适,五妹妹陪着甘姨娘过不来,红杏姑娘代替她们给太太磕过头了。” 听完谢宝扇的话,谢之华脸色微沉,甘姨娘怀着身子,使些小性子倒也罢了,只当她是争风吃醋的小女人心思,五丫头未出阁的女儿,嫡母生辰不来磕头,传出去岂不是他信国公府没有规矩? 不过当着老太太的面前,谢华堂不欲让她烦心,故此没有再提及此事,谢宝镜见他似是要轻轻揭过此事,不满的噘嘴。 谢之华好些日子没见女儿,这会儿看了她们,不免多问几句,他掐指算着日子,说道:“下午章先生要来上课吧,你们几个的功课学得如何?家里虽不指望你们出将入相,也不许懒惰懈怠,万不可辜负父母,辜负先生。” 父亲教诲,姑娘们纷纷垂手听训,高老太太见她们吓得兔子似的,嗔道:“你要教子,背着我去教,当着我的面,这是做给谁看?” 谢之华干笑说道:“老太太就会惯着这几个丫头。” “自家的孩子,我乐意惯着,倒都像你一般,成日往外跑,想见你一面都难。”高老太太半真半假的埋怨两句,就住了嘴,毕竟孙女儿们都在跟前,还是要给儿子留些脸面。 谢之堂陪着高老太太坐了半晌,外面有小厮递话,说是有客来访,谢之华便向老太太告辞离去。 且说他走后,谢宝扇姐妹捡了半日佛豆,临近中午,高老太太打发她们回去,她道:“我这里吃素,就不留你们用饭了。” 谢宝镜笑嘻嘻的说道:“我们太太屋里的饭菜一年四季吃,早就腻味了,就想尝尝老太太厨房里的饭菜。” 高老太太摸着谢宝镜的脸,笑道:“知道你们有孝心,我常年吃药,你们年轻女孩子呆久了不好,等过些日子闲了再来。” 谢宝扇心知高老太太怕闹,拉着谢宝镜,不让她打搅老太太歇息,这三人出了高老太太的院子,谢宝扇也要回屋,谢宝镜扭头问谢宝瓶:“章先生留的作业,四妹妹做了吗?” -- 第6页 谢宝瓶点头说道:“做了,三姐姐还没做?” 谢宝镜讪笑两声,拉着谢宝扇的手,邀她,“下午用饭后,二姐姐早些到我房里来,我有话和你说。” 她打的主意,谢宝扇还有甚么不明白的,必定是作业没做完,请她过去帮忙。 教授她们功课的章先生,乃是信国公府请来的女先生,她闺名章素青,家中祖辈一门七代皆是翰林院出身,偏到她父亲这代,只生了三个女儿,章素青排行第三,前面两个姐姐皆已嫁人,独她终身未嫁。 这位章先生不光出身清贵,学问极好,连带针黹女工,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早年,她在明王府给郡主教书,郡主出阁后便辞了馆,再有侯门将府来请,章素青一一婉拒,直到谢家的几位姑娘逐渐长大,信国公夫妇商量着要给她们找一位女先生,可惜总没合心意的,最后,谢之华亲自下帖请来章素青,谁想章素青竟接下这差事,一眨眼,她已在国公府给姑娘们授课七八年了。 谢宝扇冲她和谢宝瓶挥手,扶着丫头的手回了自己的院里,刚走到门口,谢宝珠带着几个人往外走,其中有位郭嬷嬷,她夫妇二人专给谢之华听差,看到谢宝扇,她微微行了一礼,说道:“二姑娘好。” 谢宝扇奇道:“郭嬷嬷怎么有空闲过来?” 郭嬷嬷笑着回道:“老爷在太太屋里,说是有好几日没见五姑娘,请五姑娘过去说话。” 一听这话,谢宝扇猜测八成是谢宝珠不敬嫡母,被谢之华叫去训话呢,再看谢宝珠神情不大好,谢宝扇心知猜得不错,她权当不知,似笑非笑的对谢宝珠说道:“既是如此,五妹妹快去吧,别叫老爷和太太久等了。” 谢宝珠分明看到她眼里的嘲弄,气得一口银牙险些咬碎,奈何郭嬷嬷在场,她不便发作,那郭嬷嬷急着回去复命,催促道:“五姑娘,我们走吧。” 目送她们一行人走远,谢宝扇回到屋里,珊瑚迎上前取下她身上的斗篷,说道:“姑娘也遇到了五姑娘和郭嬷嬷吧。” 她虽不知郭嬷嬷过来所为何事,不过郭嬷嬷等闲不往这边来,现下亲自过来,一定不是甚么好事。 谢宝扇一回头,看到珊瑚满脸八卦,又拼命忍住的模样儿,忍不住有些好笑,于是把今早在高老太太屋里的事说了一遍,珊瑚恍然大悟,说道:“难怪呢。” 她拉着谢宝扇坐下,沏了一壶滚茶,走到门前见四下无人,这才悄声说道:“要我说,打从甘姨娘怀了身子,五姑娘实在有些不像样儿,她也不想想,就算甘姨娘生了十个哥儿,上头还有老太太和太太呢,这信国公府还能由她们娘俩儿做主?” 这一路走来,谢宝扇冻得身子发僵,她一气儿喝下半盏热茶,笑着说道:“这话错了,是从甘家当上皇商,甘姨娘就开始不安份了。” 珊瑚先是没明白,经过谢宝扇这么一说,她点头说道:“是呢,娘家发达了,这骨头便轻的能飘上天。” 谢宝扇含笑不语,她虽不管家里的事,闲暇时每常替家里算账,这几年府里寅吃卯粮,拆了东墙补西墙,又一味的爱好排场,京里像她家这样的人家不少,不过自从甘姨娘娘家在户部挂了皇商,想必这几年应该送了不少孝敬,正是因此,甘姨娘的腰杆才硬了起来。 只是这些事她管不了,就算说了,也不会有人听她的,她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 第4章 午后,谢宝扇歇了中觉去寻…… 谢宝扇歇了中觉,带着小丫头去寻谢宝镜,此时,雪已经停了,来到东院时,谢宝扇嗅到一股清幽的香味,她朝着香味寻去,方才见是墙角栽种的一枝老梅树,趁着这几日的冬雪凌寒盛开,白雪映着红梅,倒是一副好景致。 小丫头想讨她欢心,说道,“姑娘,我给你折一枝梅花带回去插瓶可好?” 谢宝扇拦住她,说道,“人家好端端的长在枝头,你折它做甚?” 她立在树下,赏玩了半日,直到身子冻僵,这才扶着小丫头的手,进了谢宝镜的跨院儿。 正是午后时分,院子里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影,谢宝扇掀起帘子进屋,守门的小丫头蹑手蹑脚冲着书房指了指,谢宝扇进去一看,只见谢宝镜倚在榻上,手里捧着一本书,想来是看得入迷,连她进来了都不曾发觉。 “在看甚么好书?”谢宝扇出声问道。 谢宝镜一抬头,见是她,连忙汲着鞋子下地,拉着她一起上了榻。 谢宝镜素来爱读书,她藏书甚多,谢之华和严氏疼她,从来不肯过分管束,平常谢宝扇想看书,时常会来找她借,谢宝扇茶也不喝,起身在书架旁徘徊,她抽出谢宝镜的诗稿,里面有她先前做的诗,也有新近做的诗。 作业没做完,谢宝镜急得上火,她说道:“二姐姐,你快帮我一把,一会子就要交作业,要是交不上,章先生又该念叨我了。” 谢宝扇放下诗稿,坐在她身边,指着她丢在榻上的《唐音统签》,说道:“但凡你把用在诗书上的工夫,些许花在针线活儿上,也不必每回来求我了。” 谢宝镜搂着她的脖子,撒娇撒痴,她道:“好姐姐,你不知道,我只要拿起针线,就觉得臂膀像是有千斤重,换了书本就好了。” “你没有丫鬟么,难不成我只配给你当丫鬟使唤?”谢宝扇半真半假的说道。 -- 第7页 谢宝镜哄着她说道:“那毕竟是章先生,怎好用丫鬟做的东西敷衍她,你就帮我这一回吧,下不为例。” 她好说歹说,终于求得谢宝扇点头答应,谢宝扇拿起旁边针线筐里的一只荷包,这是前些日子章素青留的作业,荷包上的鸳鸯绣了一半,无论是针法还是配色,都让人不忍直视。 趁着还没到上课的时辰,谢宝扇拆了荷包重新配色,她一边低头绣着荷包,一边劝道:“你不要嫌我这个做姐姐的多嘴,诗词歌赋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东西,终归不是我们女儿家的本份,往后嫁了人家,捉不住针拿不住线,是要被人笑话的。” 她一本正经的规劝谢宝镜,谢宝镜却不以为然,她道:“我偏不服气,男人能吟诗作对,女人就不能了?” 谢宝扇笑道:“男人吟诗作对也不是正途,你见有几个男人是靠着吟诗作对出将入相的。” 谢宝镜撅嘴,脸上仍然带着一丝倔强,谢宝扇看她一眼,心平气和的说道:“你我生在这个家里,是前世修来的福气,等你嫁了人,行动自由,往外看一看,有多少人连饭也吃不饱,何谈读书,何谈做诗呢。” 她说了几句,谢宝镜不作声,谢宝扇便住了嘴,不久,荷包绣好了,只因赶得急,荷包绣得不算精致,到底比谢宝镜先前那个强多了。 稍时,丫鬟来回话,说是该上课了,姐妹二人携手来到书斋,她俩来得稍晚,谢宝珠已经提前到了,她见她二人形影不离的样子,阴阳怪气的说道:“二姐姐成日在三姐姐屋里,我想找你说说话,都难得见到你的人影呢。” 在严氏的正院,并且当着谢宝镜的面前,谢宝珠稍有收敛,并不敢胡言乱语,几人刚打照面,她话里话外讽刺谢宝扇巴结奉承嫡亲姊妹,谢宝扇还没开口,谢宝镜倒先呛声,她冷笑说道:“二姐姐每日一大早来给太太请安,五妹妹起得晚,自然见不着她了。” 说罢,谢宝镜上下打量谢宝珠几眼,又道:“太太这些日子难得见五妹妹一面,我听说老爷还特地把五妹妹叫过去给太太瞧呢,可有这回事?” 她的话刚说完,谢宝珠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上午老爷和太太叫她过去训话,不消半日,这事就传得人尽皆知,谢宝镜虽不在场,也是知情的。 先生就要来了,她俩这会儿拌起嘴儿,只怕要被人笑话,谢宝扇拉着谢宝镜坐下,她四处看了看,没见谢宝瓶,出声问道:“为何不见四妹妹?” 有丫鬟回道:“四姑娘打发人来说是身子不舒坦,告了一日假。” 她告假是常有的事,众人并不觉得稀奇,这时,屋外有人禀道,“章先生来了。” 几位姑娘不再说嘴,齐齐朝着门口望去,很快,就见一个中年妇人进屋,她四十多岁的年龄,身量中等,长着一张鹅蛋脸,身穿青缎掐花对襟长袄,头发梳成一个随云髻,插着三两支珠钗,气质温和娴雅。 这人正是信国公府请来的女先生章素青,谢宝扇姊妹三人齐声向她问好,章素青颔首回道:“姑娘们请坐。” 三人坐下后,章素青在她们对面坐下,笑着问道:“前几日布置的作业,你们可曾完成了?” 几人一齐奉上绣好的荷包,谢宝扇是一副喜鹊登梅的花样儿,谢宝镜是谢宝扇代做的,是一副鸳鸯戏水,谢宝镜的是一副花开富贵,章先生细细看过之后,拿到谢宝镜的荷包,不经意的向她瞥了一眼,谢宝镜本就心虚,不敢与她直视,连忙移开视线。 四姑娘谢宝瓶的作业是丫鬟送来的,她绣了一个竹报平安的荷包,章素青看完后,逐一点评,她道:“二姑娘做得跟往常一样精致,三姑娘花样儿选得好,四姑娘样式最别致,进步最大的是五姑娘,无论配色还是针脚,看得出来是花了心思的。” 几个姑娘人人得了夸奖,谢宝镜本就不善女红,只要能交作业就万事大吉,谢宝珠脸色却有些不大好看,她私下偷着苦练了半年,就是为了在女红课上压谢宝扇一头,谁知还是比不过她。 谢宝珠少不更事,又心无城府,心里想甚么,脸上就表露得一清二楚,章素青将她忿然的神情看在眼里,微微一笑,并不以为意,只道:“今日学《女鉴》。” 谢宝镜满脸失望,章先生的课,她首爱诗词歌赋,其次是琴棋书画,最不拿手的是女红,至于那些相夫教子的女德,她听了更是脑仁儿疼,偏偏女德是主课,隔三差五就要上。 章素青上课并不带书,开始上课后,谁也不敢偷懒,往往乏味的故事被她讲的娓娓动听,谢宝扇很爱听她讲课,章素青也最偏爱这个女学生。 上起课来,时辰过得飞快,不久了,到了课间歇息的时辰,婆子丫鬟鱼贯而入,送来点心茶水,章素青和姑娘们都能稍微松泛片刻。 谢宝镜和谢宝珠坐了大半日,各自带着丫鬟出门透气,屋里只剩章素青和谢宝扇,她二人性情相访,亦师亦友,谢宝扇偶尔会向她借书,这回章先生给她带了几本《薛丁山征西》的杂书,谢宝扇翻看几页,好生合上,说道:“冬月二十八日是先生的生辰,那日正好先生会来上课,我有一份贺礼要送给先生。” 章素青笑道:“不巧,那日我告假了,二姑娘有贺礼要孝敬,就趁早送来。” “先生要告假?”谢宝扇有些惊讶,家里的四妹妹谢宝瓶身子弱,三不五时就会请假,但是章素青教了她们这几年,极少有请假的时候。 -- 第8页 章素青笑着点头,谢宝扇遗憾不能在生辰这日给她送礼,便道:“那我只能提前送了。” 章素青问她是甚么贺礼,谢宝扇说道,“是一副雪兔望月的插屏,先生教我女红,正好也能瞧瞧我是不是有长进。” 她手头并不宽裕,给章素青的贺礼只能亲自动手,章素青体谅她在谢家过得不容易,说道,“你的针线活在几位姑娘里最出众,我很放心。” 闲话几句,谢宝镜进来了,她看到谢宝扇桌上多了几本书,凑过来看了一眼,笑道:“二姐姐还是最爱看这些话本子?” 谢宝扇看书很杂,从话本到游记,再到史书子集,她都爱看,反倒是谢宝镜,她在诗词上狠下过一番工夫,小小年纪在京城就素有才女的名气。 谢宝扇把书包好收起来,说道:“这书你没有,我找先生借的。” “你何不早说,这些话本子,我找哥哥要,他能弄来一大车。”谢宝镜说道。 谢宝扇但笑不语,章素青看着谢宝镜,微微一笑,也不作声,待到谢宝珠进来时,看到她们有说有笑,从鼻孔里轻哼一声,撇头不看谢宝扇和谢宝镜。 歇息过后,章素青接着给她们三人上课,不知不觉,到了放学的时辰,又要几日不见,章素青留了作业,她道:“昨夜下了一场大雪,这雪来得好,就请各位姑娘做一首不限韵的五言律诗。” 这作业不算难,谢宝镜跃跃欲试,她凑过来悄悄对谢宝扇说道:“二姐姐要我代笔么?” 谢宝扇回她一句,“不必,我做诗虽不如你有灵性,倒也不惧一首五言诗。” 布置完作业,章素青带着小丫头要出府,谢宝镜喊住她,说道:“先生,今日是我家太太的生辰,不如留下来用了晚饭再走。” 章素青回她,“多谢三姑娘的好意,天色晚了,恐路上不好走,等下回吧。” 她嘴里说着下回,谢宝扇心知她只是推脱,当日,老爷和太太下帖子请来章素青,只不过她入府后,从来不曾和严氏打过照面,每回教完课就走。 严氏提到府里的这位女先生,亦从来都是淡淡的,既不说她好,也不说她不好,谢宝扇心想,严氏和章素青许是旧识,二人关系并不好,这才互不相见,可是若是她俩不和,章素青又为何会愿意教导谢家的姑娘呢? 这桩事一直压在谢宝扇的心底,只因不便向旁人打听,是否只能胡乱猜测罢了。 章素青和几位女学生告别,带着小丫头出了院门,谢宝扇姊妹几人,一直送她到门口。 第5章 散了学,谢宝扇姊妹几人准…… 散了学,谢宝扇姊妹几人准备各自回屋,天时尚早,谢宝镜邀她一同到上房说话,谢宝扇心知老爷必定要留在太太院里用饭,因此推说不去,只道:“见了老爷又要被询问功课,我何苦呢。” 谢宝镜笑着打趣:“我正是这样想,才想拉二姐姐一同去,谁知你竟不去。” 她俩说说笑笑,谢宝珠难免被冷落,她酸溜溜的说道:“三姐姐对二姐姐真好,怎么不叫我一起去呢,显见你们是亲姊妹,我不是。” 谢宝镜可不惯着谢宝珠的坏脾气,她瞅了她一眼,说道:“我倒是想叫上你,不过老爷和太太都在,就怕你不敢去。” 谢宝珠气得脸上通红,她犟嘴说道:“那是老爷和太太,又不是老虎,我有甚么不敢去的?” 谢宝镜懒得再跟她歪缠,谢宝扇既不去,便和她告别,带着丫鬟先出了学堂。 剩下谢宝扇和谢宝珠二人,她俩同路,性子却不和,一路上彼此无话,临到门口,谢宝珠站定脚步,说道:“二姐姐一向孝顺,不知太太将来要给二姐姐寻个甚么样儿的好夫婿呢!” 她冷不丁的一句话倒把谢宝扇说怔住了,谢宝扇笑道:“五妹妹妹魔怔了?儿女的婚姻大事,自有老爷和太太做主,何需你我操心?我劝五妹妹再不要说这些胡话,仔细叫外人听到,有碍你的闺誉呢。” “我不怕人笑话,只要二姐姐能嫁个良人,我甘愿吃斋念佛。”停顿片刻,谢宝珠又补了一句,“说不得日后有缘份,我还要唤你一声大表嫂呢。” 说完,谢宝珠抬着下巴,带着丫头先跨进院门。 落在后面的谢宝扇喊住谢宝珠,“五妹妹请留步。” 谢宝珠驻足,她回头看谢宝扇,只见她面色微沉,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自己,谢宝珠顿时后悔刚才不该逞一时口舌之快。 谢宝珠得意忘形,没把红杏的叮嘱放在心上,她只怕误了姨娘的好事,不禁有些慌神,眼神四处游移,就是不敢和谢宝扇对视。 谢宝扇双手拢在暖袖里,她脸色恢复平静,问道:“五妹妹,你说的话我没明白,瞧你这意思,竟是从哪里打听到了我不知道的事呢。” 谢宝珠反驳道,“我不过说几句玩笑罢了,二姐姐就当了真,我成日呆在内宅里,能知道甚么事?” 谢宝扇却不肯放她走,她一把抓住她的手,说道,“那你便随我去见太太,我倒想问问太太,五妹妹满嘴的良人夫婿,到底从哪里听来的混话。” 她拉着谢宝珠要去东院见严氏,谢宝珠如何敢去,紧紧抓着她的小丫鬟,誓死不去,一时,主子丫鬟闹成一团,红杏在前院儿听到动静,她赶过来看到两位姑娘拌嘴打架,分开她俩,说道,“我听到姑娘们说甚么要见太太,到底是甚么大事,竟要闹到太太跟前儿去?” -- 第9页 谢宝扇气红了脸,她指着谢宝珠说道,“姐姐只问她便知,五妹妹要叫我大表嫂,是她魔怔了还是我魔怔了?自家的姊妹竟分不清,谁是大表嫂,哪家的大表嫂,她今日不说清道明,我就闹到老爷和太太面前去。” 红杏脸上一慌,扶着谢宝扇往屋里走,又使眼色叫谢宝珠的丫鬟送她回屋,谢宝珠再不敢多留,几乎是落荒而逃。 “二姑娘,你还不知道五姑娘?人是没坏心的,许是看了几出戏文,就一时不知轻重,你是做姐姐的,原该教她才是。”红杏把谢宝扇送进屋,高声喊道,“珊瑚,快来接一接你们姑娘。” 珊瑚在里间做针线活,屋外的动静一点也没听到,直到红杏喊她,她才撩起帘子出来,当看到红杏和谢宝扇一起进门,显然有些诧异,她又见谢宝扇脸上带着怒色,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红杏把谢宝扇交给珊瑚,说道,“好姑娘,别再生气了,等会子我回去告诉姨娘,叫姨娘好好说一说五姑娘。” 谢宝扇本就只是吓唬谢宝珠,她见红杏说了这番话,便道,“但愿五妹妹确实只是无心之举。” 红杏陪笑说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送回谢宝扇,红杏自去了,夜里,谢宝扇坐在灯下看书,她心里存着事,一本书翻开半日,也没看进几页,珊瑚进来给她送茶,见她神思恍惚,似乎有心事,便道:“姑娘要是看不下,就不看罢,我陪姑娘说话解闷儿。” 谢宝扇放下手里的书,珊瑚是她的心腹丫头,除了她,她再没能倾诉的人,她拉着珊瑚坐在身旁,说道:“白日五妹妹说的一番话,虽说红杏替她辩解,可我这心里就是觉得七上八下的。” 珊瑚一笑,说道:“五姑娘这个人,嘴里能有几句好话?哪里就值得姑娘如此在意。” 谢宝扇摇头,她道:“五妹妹何曾把我当过姐姐,好端端的却关心起我的终身大事,由不得我不疑心。” 自家姑娘是个心中有成算的人,听她这么一说,珊瑚不禁也有几分纳闷,她道:“五姑娘称呼姑娘大表嫂?若说是严家大爷,那万万不能,且不说甘姨娘管不到严家的事,单说那位严大爷,去年已和柳翰林家的姑娘定亲,这声大表嫂是从何而来?” 她二人同时想起甘家,甘姨娘管不上严家的事,甘家是她娘家,可不正该她管么。 想到这里,谢宝扇脸色一沉,她道:“我听说甘家大爷比甘姨娘小不了几岁,按理说他早该有家室才是。” 她还抱着一丝侥幸,珊瑚却已着了急,她道:“姑娘忘了,甘大爷的正室去年就死了,甘家还打发人过去报过丧信呢。” 珊瑚似乎笃定甘姨娘起了坏心,想把她家姑娘许配给自己娘家的侄儿,只是瞧她那一家的品性,能有几个好人?珊瑚心慌意乱,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往下落。 谢宝扇背后起了一层冷汗,珊瑚握着她冰凉的手,流泪说道:“五姑娘既是这样说,必定不是无中生有,姑娘,这可如何是好?” 谢宝扇回神,她见珊瑚急得六神无主,渐渐镇定下来,说道:“你先别急,一切都是我俩的猜测,明日你叫人把宋嬷嬷请到府里来,就说我有事找她。” 珊瑚擦干眼泪,谢宝扇又嘱咐,“你见了甘姨娘和五妹妹,要一如往常的对她们,权当不知此事。” “是,我省得了。”珊瑚说道。 主仆俩说了半日的悄悄话,外头上夜的婆子隐隐听到有哭声传来,隔着帘子问了几句,谢宝扇推说无事,婆子便道:“夜深了,姑娘早些安置吧,明日还要早起呢。” 珊瑚收了泪,只当作没事人一样,唤来鹊儿伺候谢宝扇梳洗,鹊儿看到珊瑚眼角有泪痕,奇怪的问道:“姐姐,你怎么哭了?” 珊瑚勉强笑了一声,说道:“不打紧,灯灰迷了眼。” 今晚该鹊儿值夜,珊瑚说道:“你去睡吧,我守着姑娘。” 外面的小丫头们在赌钱顽,鹊儿早就心痒难耐,巴不得一声,她笑嘻嘻的向珊瑚道谢,伺候着谢宝扇上了床,便退出里间。 一时,里间只剩谢宝扇和珊瑚,珊瑚检查了一遍灯火,来到床榻前,她摸到谢宝扇的手仍然没有回热,便多加了一个汤婆子,并替她掖着被角,说道:“姑娘睡吧,我等你睡熟了再走。” 地下冷,谢宝扇叫她一同上床,两人挨在一起,珊瑚睡不着,她耳边听着谢宝扇绵长的气息,说道:“姑娘,你睡了吗?” 眼前这么大一桩事压在头顶,谢宝扇毫无睡意,她轻轻应了一声,珊瑚叹气说道:“姑娘大了,总有一日要出门子,你没有亲娘帮衬,心中该早些有个计较才好?” 家里几位姑娘,只有大姑娘谢宝琴出嫁了,她有秦姨娘谋划,太太看在秦姨娘的份儿上有意抬举,大姑娘虽是远嫁湖州,夫家却是正经的名门望族,四姑娘虽不是秦姨娘亲生的,秦姨娘素来宽厚,对四姑娘不错,想来她不会嫁得太差,三姑娘是嫡女,并不必担心前程,五姑娘有甘姨娘依仗,眼下甘姨娘正得宠,定然也不会嫁得太低,唯独她们二姑娘,无依无靠,竟只能听天由命。 谢宝扇沉默半晌,她沉声说道:“我只恨我不是男人,但凡我是个男人,早出了这家门,外出成就一番事业了。” 珊瑚听着她的话,眼眶一酸,眼泪打湿了半个枕头。 -- 第10页 冬日夜长,红杏送走谢宝珠,等她回到里屋,两个小丫头正在给甘姨娘捶腿,甘姨娘看到进来的是她,说道:“五丫头送回去了?” “送回去了。”红杏回道。 卧在榻上的甘姨娘三十多岁的年龄,她手里端着一支紫竹烟杆,烟嘴是上好的羊脂玉,甘姨娘保养得宜,仍是一副青春嫩妇的打扮,自打怀了身孕,她身形丰腴不少,谢之华每隔几日来看她,她虽不便伺候,但有红杏伺候,偶尔也能留住他几夜。 甘姨娘又问:“二姑娘歇下了?” 红杏回道:“我看她房里的灯已经息了,大概是歇息了。” 说起这个养女,甘姨娘对她只是面上情份罢了,老爷和太太不看重,将来能有多大出息?眼看她一日大过一日,这一两年就要说亲,偏她不识趣,任谁都能看出太太不喜欢她,她还要上赶着表孝心。 甘姨娘缓缓吐出一口烟雾,冷笑着说道:“这丫头真是傻的可怜,她难道以为日日到太太跟前儿请安问好,太太就能对她上心?” 红杏笑着说道:“谁说不是呢,把姨娘现成的养母放到一旁,倒去亲近那不喜欢她的人。” 甘姨娘嘴角向上翘起,说道:“二姑娘的心思比谁都深沉,别看她在太太面前毕恭毕敬,其实她未见得有多敬重太太。” 红杏赶走两个小丫头,亲自给甘姨娘捶腿,说道:“管她真敬重也好,假敬重也好,她在太太和姨娘手底下讨生活,还能翻了天不成?” 两人说着谢宝扇,甘姨娘不由的想起谢宝扇的亲娘韩氏,那是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女人,她冷眼瞧着,她这个女儿竟有几分像她。 红杏一边给她捶腿,一边问道,“甘大爷的事,姨娘是个甚么打算呢?” 甘姨娘轻轻在桌上敲着烟锅,倒出里面燃烬的烟灰,不以为然的说道:“府里使了我甘家那么多银子,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丫头难道还舍不得?” 红杏想了一下,说道:“只怕老爷不干呢。” 甘姨娘并不担心,她道,“先说动太太,只要太太松口,老爷那里就好办了。” 坐了大半夜,甘姨娘早就乏了,她把烟杆递给红杏收好,问道:“老爷宿在上房?” 红杏垂下眉眼,回道,“是,听丫头们说,用了晚饭就没走。” 甘姨娘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咱们这位老爷呀……” 她的话说了一半,留了一半,红杏不敢搭腔,她扶起甘姨娘进到里间的卧房,安置她歇下,留下一盏灯便离去。 第6章 这日夜里,谢宝扇辗转难眠…… 这日夜里,谢宝扇辗转难眠,直到更鼓敲了五下,方才迷迷糊糊睡着,只是刚合眼眯了一下,外间丫鬟婆子起床的声音又惊醒了她,谢宝扇坐起身,喊着珊瑚的名字,珊瑚进屋,说道:“姑娘醒了。” 珊瑚举着灯,她凑近一看,谢宝扇眼里带着一些血丝,显见是昨夜没睡好,于是劝道,“姑娘多睡会儿吧,你日日早起给太太请安,纵然迟一日也无碍。” 谢宝扇不肯,她说道:“正是每日都早,有一日若是迟了,必然是要被问的。” 珊瑚只得伺候她起床更衣,不一时,鹊儿给她端上一碗薏仁百合粥,谢宝扇用了两口就放下汤匙,眼见时辰差不多到了,她便带着丫鬟婆子出门,往东院去给严氏请安。 谁知她刚到门口,碰到谢宝珠也带着人往外走,谢宝扇满脸纳罕,主动与她打招呼,说道:“五妹妹今儿好早。” 谢宝珠犹记得昨日险些露了口风,害得姨娘教训了她一顿,因此这会儿见到谢宝扇,满心的不自在,却也并不敢再胡言乱语,只得不情不愿的回道:“二姐姐也早。” 她唯恐言多必失,叫谢宝扇看出苗头,问了早安,便闭嘴不言,谢宝扇想从她口中打听昨日的事,谢宝珠装傻充楞,谢宝扇猜测必定是甘姨娘嘱咐过她,料想问不出甚么有用的话,索性不再多费唇舌。 她姊妹二人来到严氏的东院,在外间稍等了片刻,就被秋云请到里间,昨夜谢之华歇在严氏屋里,此时他俩坐在炕上说话,谢之华见她们同来,脸上带了一丝欣慰的笑意,谢宝珠暗自松了一口气,心道,姨娘说得果然不错,在这个家里只要讨好了老爷,就诸事大吉。 不久,秦姨娘带着四姑娘谢宝瓶也到了,谢宝镜是最后一个来的,严氏见了她,嗔道:“往常只有我也罢了,今日在你父亲面前也敢偷懒,下回万不可如此。” 她嘴里说着教训的话,眼底仍是一片慈爱,谢宝镜不以为然,她笑嘻嘻的认错,嘴里说道:“太太教训的是,下回再不敢了。” 她上了炕,挨着谢之华夫妇坐下,三人亲亲热热的说着体已话,衬得另外几个姐妹像外人似的,谢宝扇看得开,并不觉得有何不妥,谢宝瓶亦是无所谓,年纪最小的谢宝珠,尚且不懂暗藏心事,早就委屈的红了眼眶,她怕叫人看见,连忙低头盯着鞋面的绣花发呆。 家里几个女儿,就数谢宝镜最活泼,谢之华素来偏疼她,他温和的说道:“昨日章先生留了甚么作业,你都做完了么,拿给为父看看。” 谢宝镜笑着说道,“先生留了一首咏雪的五言律师,女儿昨夜刚得了一首,只嫌不好,就不拿到老爷面前现眼了,等明日得了好的诗句,再向老爷请教。” -- 第11页 谢之华笑了笑,转头望着炕下站着的三个女儿,“你们呢?” 被问到话的谢宝扇羞涩一笑,说道,“回老爷的话,四妹妹是咱们家的才女,她都没得好的,恕女儿愚笨,至今还没头绪呢。” 谢宝瓶木讷的摇头,谢宝珠吭哧半晌,说道,“我也没写。” 谢之华并不怪她们,他是个风雅人物,说道:“作诗最要紧的是意境,若是一味的生搬硬套,写出来的诗干巴巴的,倒失了灵性。” 谢宝镜凑趣说道:“可惜老爷不得空,你要是能亲自教我们,何需再请章先生。” 谢之华对姊妹四人正色说道,“章先生德才兼备,你们能学她一星半点,为父这束脩银子就没白花。” 一旁的严氏听了他这话,嘴角带笑,默默低头吃茶。 谢之华坐了半晌,便说要走,严氏留他,“还早呢,老爷用了饭再走吧。” “不了,我和几个相公约了围炉赏雪。”谢之华说道。 严氏见此,不再多留,她亲自替他披上御寒的裘衣,又吩咐伺候的小厮用心服侍,便领着几个女儿亲自送他。 谢宝镜看着谢之华远走的背影,羡慕的说道:“老爷去赏雪,必定要和相公们作诗,这样的天气,真是何等雅致的事情,咱们甚么时候也能起个诗社就好了。” 这是谢宝镜近来的心愿之一,严氏不忍心泼她冷水,耐着性子说道,“我倒不反对你起诗社,只不过家里通共就你们姐妹几人,纵然起了诗社,人少了也没趣儿。” 谢宝镜一想也是,顿时有些泄气。 几位姑娘在上房待了小半日,严氏的陪房来回话,姑娘们见她有正事要忙,识趣儿的走开。 谢宝镜急着回屋做她那首未完成的诗,谢宝瓶跟着秦姨娘回去了,谢宝扇和谢宝珠同路,她俩出了东院,谢宝珠仍旧怏怏不乐,走到后面的涌道,谢宝扇说道:“园子里的腊梅开了,不如我陪五妹妹去散散心。” 谢宝珠倒也不傻,她说道,“我好得很,谁要你陪?” 她二人不对脾气,内宅伺候的下人差不多都有所耳闻,谢宝扇笑着说道,“本来是想开解你几句,既然你不要,那就算了!” 谢宝珠扶着小丫头的手,转身要走,谢宝扇在她身后凉凉的说道,“五妹妹,还是看开一些吧,三妹妹和我们毕竟不一样呢,怪只怪咱们没托生到太太肚子里。” 她的话字字诛心,谢宝珠回头瞪她,只是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谢宝扇越过她,先行出了涌道,就剩谢宝珠站在风里落泪。 跟着谢宝珠的小丫头劝道,“姑娘,快不要哭了,仔细风大皴裂了脸,回去我就告诉姨娘,就说二姑娘欺负人,叫姨娘替我们出气。” “呸!”谢宝珠一耳光狠狠抽在小丫头的脸上,骂道,“是多有脸的事吗,还拿出来说给姨娘听!” 她这边哭哭骂骂,另一边的谢宝扇已带着丫头回到屋里,彼时宋嬷嬷早就到了,她是谢宝扇的乳母,几年前荣养,合家住在信国公府后面的巷子里,平日挂念谢宝扇,就会进府来瞧瞧她。 谢宝扇许久没见宋嬷嬷,她问道:“嬷嬷在家里忙甚么,你好些日子没进府了。” 宋嬷嬷喜笑颜开的说道,“家里刚添了小孙子,一时忙乱,这才好久没来瞧姑娘,我看着姑娘像是清减了,是不是珊瑚服侍的不用心?” 珊瑚给宋嬷嬷倒了一盏茶,笑道,“嬷嬷这话说的,我是你带出来的丫头,怎敢不用心照顾姑娘。” 宋嬷嬷点着头,说道,“那就好,你要记住姑娘的恩情,要是敢不忠心,我第一个不依你。” 当年,珊瑚只是茶水房的一个小丫头,她老子娘在远处庄子上当差,一直想把珊瑚送到主子们的身边伺候,苦于没钱打点,珊瑚都进府两三年了,仍是末等的粗使丫鬟,拿着最少的月银,还要处处受人欺负。 宋嬷嬷和珊瑚的老子娘是旧识,她在谢宝扇面前提过一回,谢宝扇看在奶嬷嬷的份儿上,把珊瑚要了过来,起初从扫洒丫头做起,宋嬷嬷调|教了半年,慢慢进屋当差,因她心思细腻,又对谢宝扇死心塌地,慢慢升成一等大丫鬟,如今走出去,别人也要尊她一声珊瑚姑娘。 珊瑚自然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否则谢宝扇也不会当她是心腹人。 说到正事,宋嬷嬷不再念叨,她问,“姑娘特意找我来,莫不是有事要交待呢?” 四下没有外人,谢宝扇索性和她直说,“嬷嬷住在府外,劳烦你替我打听,甘姨娘娘家是不是有个侄儿,正托人在说媒。” 宋嬷嬷诧异的说道,“姑娘一个女孩儿家,打听这些事做甚么?” 谢宝扇便把缘故跟她说了一遍,宋嬷嬷一听,哪里还坐得住,她跳起来冲着外面骂道,“丧了良心的坏东西,自己是有儿有女的人,不说为儿女积德,竟还把别人的女儿往火炕里推,不怕遭报应呢。” 谢宝扇和珊瑚连忙拉住她,那珊瑚走到门口往外看,院子里静悄悄的,并无一个人,她着急的说道,“我的嬷嬷,这些还是没影儿的事,嬷嬷嚷得众人皆知,姑娘还要不要脸呢。” 想到那起子小人,宋嬷嬷气得胸口一起一伏,流泪骂道:“该死的小蹄子,我一走,就欺负我们二姑娘,好不好的,明日豁出去闹一场,大家都不用做人。” -- 第12页 宋嬷嬷哭得谢宝扇头疼,她瞅了珊瑚一眼,珊瑚便上前,先是耐着性子劝她,又端了一碗奶昔,亲手给宋嬷嬷喂了两口,直到她不哭了,方才说道,“嬷嬷,姑娘找你来是出主意的,你倒先哭得她乱了心神,快不要哭,省得姑娘看了不好过。” 宋嬷嬷渐渐收住泪,说道,“这可如何是好,我听说那甘大爷不务正业,养着一屋子小老婆,姑娘万一真许给这种人,这一辈子岂不是完了?” 她看着从小奶到大的姑娘,只觉一阵心酸,她们姑娘从小没娘,老爷眼里没她,怎就碰不到一点好事儿呢。 谢宝扇对宋嬷嬷说道,“船到桥头自然直,老天爷逼不死人的,宋嬷嬷,你先帮我悄悄打听着,有消息了我再做打算。” 这是姑娘的终身大事,宋嬷嬷忙不跌的点头,谢宝扇与她合计了一阵,三人在房里小声嘀咕了半日,眼前天色不早,宋嬷嬷该回家了。 出府前,珊瑚给她包了一匹缎子,两匣点心,算是给她孙子的贺礼,走时,谢宝扇说道,“嬷嬷,这事你一个人知道就好,莫要说给别人听。” 宋嬷嬷心知这中间的利害关系,她道,“姑娘,你放心吧,我省得哩。” 宋嬷嬷和谢宝扇道别,拎着包裹走到门口,一个扫地的婆子喊住她,问道:“宋嬷嬷,难得来看二姑娘,怎么不吃了饭再走,我刚刚听到你在屋里哭骂,这是跟谁置气呢?” 宋嬷嬷气哼哼的说道,“骂我那儿媳妇呢,眼皮子短浅的东西,听说伙房缺人,就急巴巴想把我那孙女儿送去,且不论那地方咱们插不插得上手,单说有我们二姑娘,何需舍近求远,等她再长大几岁,送来伺候二姑娘不好?” 那婆子笑着说道,“哎呦,等你孙女儿年龄到了,只怕二姑娘已经出阁了呢。” 宋嬷嬷虎着脸,说道,“那也是没法子的事,且看她个人的造化!” 说完,宋嬷嬷踮着小脚走了,那婆子拄着扫把,冲着她的背景狠狠啐了一口,“还想把孙女儿塞进来,做你的春秋大梦。” 第7章 过了两日,积雪渐渐融化,…… 过了两日,积雪渐渐融化,只有屋顶和背阴处还剩点点残雪,午后,谢宝扇坐在案前做功课,下午章先生就要来上课了,这几日她心事重重,静不下心来作诗,眼见到上课的日子,再不写就要交白卷,谢宝扇不敢耽搁,东拼西凑胡乱做了一首五言律诗来应付差事。 她正在涂抹修改,侧耳听到屋外有人说话的声音,珊瑚进来回禀,说是宋嬷嬷来了,谢宝扇连忙请她进来。 打发走不相干的人,宋嬷嬷恨得咬牙切齿,“姑娘猜得不错,那甘家大爷死了大老婆,四处托人说媒,他家还放出口风,非侯门将府的女儿不娶,也不知他们哪儿来这么厚的脸皮。” 谢宝扇脸色一沉,原先她没在意,这两日留心打听,近来甘家太太时常进府来看望甘姨娘,这几年她家得势,往信国公府送了许多孝敬,便是连老爷和太太也高看他们一眼,如今从这蛛丝马迹来看,她的猜测竟八|九不离十了。 想到姑娘要跳进甘家那火坑,宋嬷嬷和珊瑚难免慌神儿,谢宝扇说道,“你们先沉住气,不要自乱阵脚。” 相比谢宝扇的镇静,宋嬷嬷心急如焚,她道,“我的姑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要是叫那娼妇说动了太太,一切可都全完了。” 若是从前,一个姨娘想要插手姑娘的亲事,那自是万万不能,只是今时不同往日,甘家成了皇商,甘姨娘又怀着身孕,倘若她在老爷耳旁吹枕头风,难保老爷不会受她迷惑。 谢宝扇握着宋嬷嬷颤抖的手,“嬷嬷,你放心罢,我绝不会叫她们任意摆布我。” 宋嬷嬷岂能不担心,她忧心冲冲的望着谢宝扇,她家姑娘不受宠,又没有亲娘可依靠,能有甚么办法呢。 屋子里的三个人各自安静下来,一会儿就要上课,谢宝扇没有多留宋嬷嬷,她叫珊瑚送她出了院门,便坐在西窗下沉思。 珊瑚送走宋嬷嬷,回到里间,她对谢宝扇说道,“刚才碰到太太院儿里的张婆子,她来传话,说是章先生告了一日假,姑娘下午不必上学。” 谢宝扇有些错愕,大后天是章先生的生辰,她已告假,如此一来,要连着缺两回课了,谢宝扇准备的生辰贺礼还不曾送给她,这几日她心中不自在,原想找章素青排解一二,竟也不能了。 谢宝扇坐了半日,拿着写好的诗去找谢宝镜,彼时谢宝镜在书房整理诗稿,她看到谢宝扇说道,“婆子跟二姐姐说了么,章先生请假了。” 谢宝扇点头,她把素笺递给谢宝镜,谢宝镜扫了两眼,诧异的说道,“二姐姐,这断然不是你平日的水准。” 她们姊妹几人从小一处学习,谢宝镜素来是知道她的,这个二姐姐平生最爱读书,于作诗上虽不算多有灵性,好歹平仄通顺,一时兴致来了,时有佳句,这几句诗当真就像老爷说的,乃是生搬硬套,毫无逻辑可言。 谢宝扇哪有心思做诗,只是她的心事不便向谢宝镜倾诉,于是胡乱找了借口,“这两日脑子里一团浆糊,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得亏章先生请假,要不然让她看到我胡诌的几句诗,说不得要挨她训斥。” 谢宝镜自以为仗义,她把素笺压到镇纸下,说道,“这不值甚么,我夜里帮二姐姐改一改,你往日帮了我许多,可算让我找到时机还情了。” -- 第13页 谢宝扇向她道了一声谢,便和她一同整理书稿,闲话时,谢宝扇说起过章素青的生辰,她道,“我准备了生辰贺礼,原想今日送给先生,却送不成了。” 听说章先生的生辰快到了,谢宝镜惊讶的说道,“我竟忘了这事,只当章先生告假是有正事要忙,原来是她的生辰,二姐姐也不提醒我一声,光叫你一个人去表白,到时我和四妹妹五妹妹没送贺仪,岂不是让我们丢脸?” 谢宝扇心知她是有话直说的人,因此并不介意,只道,“章先生不叫我说,我本来想悄悄把贺礼送给她,谁知她告了假,这贺礼不知几时能送给她。” 章素青这个女先生在信国公府教书几年,姑娘们都很敬重她,谢宝镜又是个爱凑热闹的人,她道,“我们何不去找太太?就说章先生的生辰到了,求她允我们去给先生贺寿。” 谢宝扇犹豫片刻,说道,“太太这些日子正忙,不好给她添乱呢。” “只叫外面备上一辆马车,再多叫几个婆子跟着,并不费事呢。”谢宝镜仗着严氏疼爱,想起一出是一出,谢宝扇劝不住她,只得答应。 “那我回去叫人告诉四妹妹和五妹妹一声。”谢宝扇说道。 谢宝镜原本不欲带上谢宝珠,不过都是章先生的学生,要是偏不带她,依她那个爱惹事生非的性子,必定会借机挑事,便道,“把她们叫上也好,我们四个人一起去求太太,太太一定会让我们出门的。” 二人商议起给章素青送甚么贺仪,谢宝扇早就绣了一副三折冰雪梅花图炕屏,章素青爱梅,谢宝扇花了很多心思来准备这份贺礼,谢宝镜在屋里翻找许久,都没有合心意的,谢宝扇见此,笑着说道,“不急,横竖还有两日呢,你慢慢想。” 谢宝扇在谢宝镜院里消磨了一下午,心情稍有些松散,到了晚间,她带着小丫头回到自己院儿里,进到院门,她径直往谢宝珠屋里走去,刚上台阶,守门的小丫头冲着里面喊道,“二姑娘来了。” 谢宝扇站在门口,并未进屋,不久,谢宝珠的大丫鬟锦云挑帘子出来了,她看到谢宝扇,笑着说道,“二姑娘是来找我们姑娘么,不巧得很,我们姑娘去看姨娘了。” 谢宝扇笑道,“没别的事,过两日是章先生的生辰,我和三妹妹商量着要给先生贺寿,你问一问你们姑娘,她去不去。” “等姑娘回来了,我就把二姑娘的话带到。”锦云说完,问道,“二姑娘不进来喝口茶?” 谢宝扇已走下台阶,她头也不回,只道,“不了,你莫忘了给你们姑娘传话就成。” 她回了自己的屋,珊瑚迎上来,扶着她坐下,问道,“姑娘去那屋做甚么。” “是为了给章先生贺寿的事。”谢宝扇说道。 珊瑚听说姑娘们许是要到章宅去给章先生贺寿,暗想她家姑娘心里不痛快,能出府到章宅散心倒也好。 傍晚,谢宝珠屋里的小丫头来回话,说是她也去,谢宝扇表示知道了,并未多问她要准备甚么贺礼。 转眼间,便到了章素青的生辰,这日,谢宝扇姊妹四人约好一起到上房给严氏请安,她们来得早,和小严氏前后脚到的,小严氏向来沉默寡言,看到姑娘们只是微微点头。 进了里间,几人给严氏请安,严氏问了几句闲话,谢宝镜凑上来,挨着严氏说道,“女儿有一件事要跟太太禀告,就怕太太嫌我们多事。” 严氏见她说得郑重,放下手里的茶盅,笑道,“说吧,又兴起甚么新鲜主意。” 谢宝镜笑着说道:“今日是章先生的生辰,我们姐妹几个备了贺礼,偏巧先生告了假,女儿想求太太允我们到章宅去给先生贺寿。” 听说她们想出府出看望章素青,严氏把四个姑娘挨个儿看了一遍,最后视线落在谢宝镜的身上,说道,“又是你带头闹出来的,是不是?” 谢宝镜见严氏没有立即答应,抱着她一阵撒娇撒痴,说道,“章先生教了我们好几年,看在师生一场的情份上,太太就准许我们去吧。” 严氏嘴角噙着笑,仍是不作声,谢宝扇斟酌半晌,说道,“太太,都是我的不是,前日来找三妹妹说话,和她说起章先生的生辰。” 谢宝镜抢着说道,“不与二姐姐相干,她劝过我,说是怕给太太添乱,是我不听劝,还把四妹妹和五妹妹也拉上。” 她们姊妹二人急着认错,谢宝珠一语不发,横竖她过来,是为了不被落下,去不去给章先生贺寿,于她而言都无关紧要。 谢宝瓶话少,也是来凑数的,只安静的站在一旁,一句话也不说。 严氏并不深究到底谁出的主意,只笑盈盈的说道,“你们这几个孩子,往常也算沉稳周全,怎么这回糊涂了,人家的好日子,你只管冒然上门,又不曾提前打招呼,实在失礼得很。” 她这意思竟是不让谢宝扇等人出门了,谢宝镜失望不已,谢宝扇低头说道,“太太教训得是。” 严氏话锋一转,说道,“不过毕竟是先生的好日子,你们把贺礼送来,我支使婆子一起送去。” 严氏此话一出,几位姑娘便知道去不成,严氏叫几位姑娘坐下,说道,“你们来得正好,我另有一事要说,梅家的表姑娘开年后就要上京,我已经禀过老爷,宅子靠东边有一处五间的抱厦,到时收拾出来,你们姐妹们一起搬过去同住。” -- 第14页 一听这事,闷闷不乐的谢宝镜来了兴致,她问道,“是靖表妹一人,还是姑母也来?靖表妹要在京里住多久,咱们人多,不知那抱厦住不住得开呢?” 她连着问了一串话,把严氏闹得头疼,她一一说了,又道,“开年事多,你们姐妹们年前就搬进去,回去告知婆子丫鬟,趁着有空儿,先把东西收一收,省得搬家时手忙脚乱。” 严氏口中所说的表姑娘,正是姑母谢婉华的嫡女梅靖,梅姑爷乃是湖广总督梅品舟,他夫妇二人膝下只有梅靖这一个女儿,谢宝扇记得小时候,这位靖表妹在府里住过几个月,似乎生得娇娇弱弱,十分怕生。 想到要搬家,谢宝扇和谢宝珠都有些意外,能不在甘姨娘手下讨生活,那自然是好的,谢宝珠却不愿搬走,她从甘姨娘院儿里搬走,再换到严氏眼皮底下,未免不便,只是这话她不敢对严氏说。 严氏交待几句,两眼看着谢宝扇,说道,“你们大姐姐出阁后,姐妹们当中,就数你最大,要好生带着妹妹们上进,不可贪玩调皮。” 谢宝扇心头一凛,连忙站起身,说道,“谨遵太太的教诲。” 第8章 从严氏的东院回来后,谢宝…… 从严氏的东院回屋后,谢宝扇打发珊瑚把她准备的贺礼送到上房,到时自有严氏派去的人一并送到章宅。 哪知不到片刻,珊瑚红着眼圈儿回来了,谢宝扇见她给章素青的贺礼没送出去,诧异的问道,“这是怎么了,不是叫你把东西送到太太屋里吗?” 珊瑚委屈的说道,“我去的时候,太太屋里的丫头慧儿说,刘婶子等不及我们,先走了,叫姑娘的贺礼下回再送给章先生。” 原来,严氏把差事交给陪房刘忠家的,这刘忠家的眼里不认得主子,她收到谢宝镜,谢宝瓶和谢宝珠的贺礼,再也不肯多等片刻,跟小丫头交待一声就走了,珊瑚来晚了一步,两人一前一后错开。 珊瑚气得直掉眼泪,谢宝扇沉默了半晌,说道,“罢了,这起婆子素来眼高于顶,又不是第一回。” 珊瑚越想越气,她道,“姑娘好歹是府里正经的小姐,岂容她们欺负,我这就去告诉太太评理。” 说罢,她就要往外走,谢宝扇喝道,“站住!” 珊瑚立定脚步,她眼泪汪汪的望着谢宝扇,哽咽着说道,“姑娘,这府里还有咱们的容身之地吗?” 甘姨娘算计姑娘也就罢了,如今连一个奴才都骑到姑娘的头上? 谢宝扇走到她面前,说道,“别哭了,你带着李嬷嬷去找太太,她如若问起,你就说去晚了,刘婶子先走了,贺仪没来得及拿给刘婶子,请她允你和李嬷嬷出门往章家去一趟。” 珊瑚只顾替自家姑娘不平,此时冷静下来,方才想起那刘婶子是太太的陪房,纵然告到太太面前,太太左右不过是申斥她两句,这些媳妇子心黑手狠,如若被记恨上了,只怕她们要在背地里给姑娘下绊子。 “快把眼泪擦一擦,别人要是问起,抱怨的话不要多说半句,那是太太的人,打狗尚且要看主人呢。”谢宝扇说道。 珊瑚擦干眼泪,她出门喊上李嬷嬷,两人一道往上房去了,谁知严氏不在府里,一问之下,原来族里的谢五太太差人请严氏过去说话,珊瑚急了,问道:“可知太太几时回来?” 几个媳妇子聚在一起磕瓜子,其中一个朝着地上吐着瓜子儿皮,撩起眼皮说道:“哪谁知道,说不得谢五太太要留饭呢。” 珊瑚顿足说道,“那可如何是好,其他几位姑娘的贺仪都送到章宅,就剩我们姑娘了。” 那些媳妇子岂会在意谢宝扇,她们说道,“眼看就要到年根儿底下了,太太忙的饭也顾不上吃,我劝姑娘让我们太太省省心吧。” 珊瑚气得满脸通红,说道,“太太既然这么忙,嫂子们怎么有空闲儿在这儿嗑牙?” 其中有个媳妇子啐了她一口,骂道,“作死的小娼妇,倒管到我们头上来了。” 严氏的大丫头秋云原本在房里歇觉,她听到外间传来吵闹的声音,起身走出来问道,“甚么事这么吵?” 媳妇子们一见秋云,满面堆笑的说道,“吵醒姑娘了?还不是二姑娘房里的珊瑚,闹着要送甚么东西,我们看不下去,骂了她两句呢。” 秋云扭头看着珊瑚,她道,“你一向少出来,二姑娘打发你来,必定是有要紧的事吧。” 两人是一道长大的,珊瑚也不怕叫她知道,便将原委跟她说了一遍,秋云拉着她进到里间,给她倒了一杯茶,说道,“这个刘婶子,越发会躲懒 ,仗着是太太的陪房,谁也不放在眼里,真正是可恶得很。” 偏她们这些媳妇子,最爱在丫头们面前装模做样,但凡回一句嘴,就要拿长辈的派头压人。 珊瑚捏着手帕,说道,“我们姑娘最是敬重章先生,为了准备贺礼花了不少心思,要是就她这礼没送出去,哪里还有脸见章先生呢。” 秋云见她眼眶发红,笑道,“甚么大不了的事,就急得六神无主,亏你还是二姑娘房里的大丫头呢。” 说罢,她叫来一个婆子,说道,“你领着珊瑚姑娘和李嬷嬷去二门找赵有德,就说太太的话,让她套一辆车,送她俩去章宅。” 那婆子点头应是,珊瑚握着她的手,感激的说道,“好姐姐,你帮了我的大忙,等我回来,再好生跟你道谢。” -- 第15页 秋云笑道,“莫要客气,你和李嬷嬷快去快回,别在外头耽搁,东西送完了就早些回来。” 这边珊瑚出府了,谢宝扇在屋里看书,临近中午的时候,红杏来了,谢宝扇听到丫头的回话,不免有些意外,她思索片刻,叫红杏进来,红杏进屋后,说道,“二姑娘,我们姨娘请你过去说话。” 甘姨娘这胎怀得不稳,因此这几个月并不常叫谢宝扇去她屋里,谢宝扇微微一笑,问道,“姨娘可曾说过有甚么事要吩咐?” 红杏笑着回道,“家里来亲戚了,姨娘叫二姑娘去见见客,五姑娘也在呢。” 一听是来亲戚了,谢宝扇脸上笑意更浓,来找甘姨娘的客人,除了她娘家的人,还能有谁? “红杏姐姐先去,我换了衣裳就来。”谢宝扇说道。 红杏见此,告辞先走了,她刚走,谢宝扇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她坐了半晌,叫鹊儿进来找她见客的衣裳。 她的衣裳首饰都是珊瑚在打理,鹊儿并不管这些事,她问道:“姑娘想穿哪件衣裳呢?” 谢宝扇说道:“寻我那件大红色缎金宽绸披袄。” 鹊儿寻了半日,找出大袄儿,又重新伺候她梳头,谢宝扇便怀抱手炉,要往前面的甘姨娘屋里去,鹊儿说道,“我陪姑娘一起去。” 谢宝扇说道,“不必,你好生守着家里,若是你珊瑚姐姐回来,叫她把我的书收好,再煮一壶醇醇的红茶,我等会子回来要喝。” 鹊儿一一记在心里,亲自把谢宝扇送到门口。 谢宝扇带着一个半大的丫头来到甘姨娘的院子,看门的小丫头通禀一声,引着她入内,谢宝扇一眼瞧去,炕下的绣墩上坐着一个妇人,那妇人体态微丰,长着一张圆脸,上身穿着宝蓝色妆花罗缎袄儿,底下一条翠兰缕金宽斓裙,头上插金戴银,自打谢宝扇进屋后,一双眼睛滴溜溜的在她身上打转。 谢宝扇心道,想必这人就是甘家主母,往日她来信国公府请安,谢宝扇也曾远远见过她两回,只是不曾说过话而已,她收回目光,对甘姨娘喊道:“姨娘!” 甘姨娘嘴里应了一声,她身子不便,靠在引枕上,手里拿着烟杆吞云吐雾,冲着谢宝扇说道,“二姑娘坐吧。” 谢宝珠也在炕上,她坐在炕上,叫了一声二姐姐,难得的并没有多嘴。 甘姨娘缓缓吐出一口烟雾,指着身旁的妇人说道,“这是我娘家的嫂子,今日得空过来走动,论理你还得叫一声舅母。” 谢宝扇在心里冷笑一声,不紧不慢站起身,对那妇人喊道,“原来是甘太太,失礼了。” 屋里鸦雀无声,她这声甘太太让甘姨娘的脸色立即沉了下去,谢宝扇像是没看到似的,打完招呼,自顾自的坐下。 甘太太脸上讪讪的,这一两年,甘家得势,时常会到信国公府来走动,有那识眼色的奴才见了她,还要恭维一声舅太太呢,不想这会儿被一个毛丫头打了脸。 谢宝珠暗想,在母亲屋里岂容她放肆,她有心替甘姨娘出气,便道,“二姐姐,你是我母亲养大的,这声舅母如何喊不得?难不成你眼里只认得太太,我母亲的恩情就不记得了?” 谢宝扇看了谢宝珠一眼,摇头说道,“姨娘的抚育之恩不敢忘记,不过从小嬷嬷就教导我,这府里只有太太才是我的母亲,严家才是我的外家,亲戚不能乱认,要是叫外人听到,恐要取笑信国公府没有礼数。” 谢宝珠正要发作,甘姨娘拿眼瞪她,她扭过头来看着谢宝扇,阴阳怪气的说道,“二姑娘说得不错,倒是我的不是。” 谢宝扇默默不语,那甘太太拿帕子擦着嘴角,说道,“不愧是国公府的姑娘,重规矩讲礼数,不是我们这些小门小户能比得上的。” 谢宝扇只当她在夸赞自己,微微颔首说道,“甘太太谬赞了。” 甘太太脸色一僵,被她噎得说不出话。甘姨娘原本要留谢宝扇用饭,这样一来,只剩没趣儿,因此谢宝扇略坐了一会儿,便要回屋。 她走后,谢宝珠气愤的说道,“姨娘你看她,眼里可曾有咱们?” 甘姨娘冷笑一声,“再张狂又有何用,等明日太太松口了,我倒要看看她认不认得我们甘家的亲戚。” 说罢,她望着甘太太,问道,“嫂子,你瞧她人如何?” 甘太太笑着说道,“模样儿没得挑剔,就是性子需得好生磨一磨,要是娶了这样一个眼里没公婆没丈夫的妇人,我们甘家哪里伺候得起?” 甘姨娘笑道,“人娶回家了,还不是任你们调|教,国公府哪里能管得着。” 和甘太太闲话两句,甘姨娘望着谢宝珠,她道:“你这孩子,要是能有二姑娘一半的心眼儿,我就不用为你操心了。” 谢宝珠撅嘴说道:“娘,我哪里就不如她了?” “前些日一大早,要不是我叫红杏拦住你,你是不是打算和她吵到太太跟前儿?需知你是个姑娘家,刁蛮任性的名声传出去了,看谁家还敢要你?”甘姨娘说道。 谢宝珠哼了两声,不作声,甘姨娘看她不服气,恨铁不成钢的说道:“我是为了你好,你不要不放在心上,这世道女子的名声比甚么都要紧,你不学好,不光老爷和太太不喜欢,就是我也要跟着吃挂落。” 眼见她要动怒,谢宝珠不情不愿的答道:“我知道了。” -- 第16页 看到女儿不受教,甘姨娘不禁有几分后悔平日太过溺爱她,一旁的甘太太笑着劝道:“五姑娘是个好的,小姑你不用心急,何况有信国公府这棵大树,再有我和她舅舅背后出力,还怕五姑娘没有好前程么?” 甘姨娘听了甘太太这话,不大受用,她语气冷淡的说道:“孩子还早呢,说这些话为时尚早。” 甘太太极有眼色,见她似有不喜,便不再接话。 甘姨娘和甘太太自以为打得好算盘,谢宝扇却并不慌张,她回到屋里,用过中饭,便进屋歇觉,睡得迷迷糊糊之时,仿佛听到珊瑚和人在外间说话,谢宝扇拨开纱帐,问道:“珊瑚回来了?” 珊瑚进来,说道,“我吵醒姑娘了。” 谢宝扇见珊瑚脸上似乎带着一丝惊慌,问道,“出什么事了?” 第9章 谢宝扇摸了一下珊瑚的双手…… 谢宝扇摸着珊瑚冰凉的双手,她见她浑身颤抖,从暖壶里给珊瑚倒了一杯热茶,瞧着她喝了半盏,方才问道,“出了甚么事,你别急,慢慢说。” 珊瑚惊魂未定,她一把抓住谢宝扇的手,声音沙哑的说道,“姑娘,我在章先生的宅子里看到老爷的小厮江南了。” 谢宝扇一楞,诧异的说道,“你怕不是看错了吧?” 珊瑚摇头,认定就是谢之华的小厮,她道,“我原先也只当自己看错眼,后来再三看了几遍,真是江南呀。” 珊瑚的话无疑像是一记闷雷,打得谢宝扇头昏脑涨,她怔了一下,给珊瑚续了一杯茶,轻声说道,“别慌,你把去章宅的经过细细给我讲一遍。” 回到家里看到姑娘,又一连喝了两杯热茶,珊瑚仿佛有了主心骨,她镇定下来,说道,“我和李嬷嬷到了章宅,并未见到章先生,是她府上的婆子招待我们在偏厅吃茶,据那婆子说,章先生有客,不便见我们,我们没当回事,正在闲聊之时,我透过偏厅的东窗看到月亮门那里站着一个小厮,恍惚有些眼熟,那小厮在和丫头说话,我难免就多看了几眼,这一看,竟发现他是老爷身边伺候的江南,和他说话的小丫头是章先生常带来府里的茉儿,我看他二人相处熟稔,显然是早就相识的。” 谢宝扇听到这里,插嘴问道,“他二人可曾看到你?” 珊瑚想了一下,说道,“想来是没有,他俩说了几句话,就一同穿过月亮门,往内宅去了,隔得有些远,我也听不清他们说了些甚么话。” 谢宝扇沉默片刻,又问,“李嬷嬷呢,她有没有看到江南?” “没呢。”珊瑚说道,“李嬷嬷只顾和章宅的婆子说话,压根儿没往别处看。” 谢宝扇四肢渐渐变得冰凉,珊瑚是不会说胡话的,她越想越震惊,整个人几乎都坐不住了,今日是章先生的生辰,老爷的小厮却在章先生的家里,那老爷自然也在,章先生为此特意请了一日假,十有八/九也是因为要接待老爷。 珊瑚看到谢宝扇脸色苍白,担忧的望着她,谢宝扇怔了半晌,回神问道,“你在章宅还见到别的人了么?” 珊瑚低头思索片刻,说道,“我走的时候,特意问那婆子,刘婶子几时来的,那婆子竟回道,刘婶子并未来过,按理说她比我们早出门,合该比我们先到章宅,章家的婆子竟说没见到她,难不成刘婶子没把几位姑娘的贺礼送去?” “她不敢!”谢宝扇沉声说道,“刘忠家的显然是奉了太太的命,并未去章宅。” 谢宝扇疑惑了几年的事情,终于阴差阳错被解开了,原来,章素青不光和太太严氏是旧识,她和老爷谢之华亦关系匪浅,这就说得通,为何老爷一个帖子,就能请得动章素青,这么些年,章素青进出信国公府,从来不曾拜见当家主母,而严氏似乎对此并不见怪。 这事究竟还有多少人知道?家里几个姑娘定然是不知情的,大哥和大嫂子呢,还有那几个姨娘呢? 她呆坐了半日,对珊瑚说道,“你去了章宅,太太说不得会找你问话,你可想好如何应答?” 珊瑚刚刚平复的心,立时紧紧揪起,要是没答好,闹不好要丢了小命。 她急得团团转,说道,“姑娘,依你说我该如何答话呢?” 谢宝扇低头思索片刻,告诉珊瑚,“除了隐去见到江南一事,别的照实说罢。” 她把如何应对,一一教给珊瑚,珊瑚记在心里,谢宝扇神情严肃,她说道,“珊瑚,这事你知我知,自此以后烂在肚子里,再不要对第三个人提起。” 珊瑚进府后,见多了内宅勾心斗角的事,心知这其中的厉害,她忙不跌的点头,主仆二人相对无言,过了许久,珊瑚问道,“我听鹊儿说,甘太太来了,还把姑娘请过去作陪,姑娘没事吧。” “无需理会,一个蠢妇罢了。”谢宝扇冷笑说道。 二人在屋里说了半日话,不久,谢宝珠从甘姨娘屋里回来了,珊瑚出去打听几句,听闻甘太太已经出府,临走前,她特意去拜见严氏,甘姨娘挺着肚子也跟去了。 稍晚,严氏院里有婆子过来,谢宝扇原当她是唤珊瑚去问话,谁知那婆子只问珊瑚可曾回来,得知她已回府,便走了,多余的话竟一句也没问,如此一来,倒让谢宝扇隐隐不安。 一眨眼,又到了章素青来上课的日子,早上,谢宝扇到东院请安,昨夜谢之华宿在上房,她进屋时,谢之华和严氏正在商议春节祭祖,再过不久就要进入腊月,府里陆续要操办起过节的事,信国公府家大业大,除了嫡系长房,其余旁支偏系更多,每年大祭小祭,规矩多事情杂,要操劳的地方太多,况且无数双眼睛盯着国公府,但凡稍有差池,就要沦为他人的笑柄。 -- 第17页 谢之华看到来请安的谢宝扇,扭头对严氏说道,“那抱厦若是收拾好了,就叫她姐妹们尽早搬进去,省得拖到明年。” 屋子是早就拾掇干净了,严氏叫秋云拿来黄历,说道,“大后日就是好日子,既是如此,就定在这日搬家。” 他夫妇二人说话时,谢宝扇的目光落在谢之华腰间,那里系着一个崭新的荷包,荷包绣着幽兰照水的花样儿,底下打着两个平安结,章素青教了她几年的女红,这荷包的针法和配色,谢宝扇几乎一眼就认出是她的手法。 谢之华爱兰,显然章素青也是知道的,她送给他亲手所做的荷包,他俩除了有私情,谢宝扇再想不出还能有别的关系。 “扇丫头。”严氏轻声唤着她的名字。 谢宝扇不着痕迹的移开视线,望着严氏,严氏问道,“去年你房里的雪云配了人,如今身边只剩珊瑚一个大丫头,眼看一二年,她也该到了配人的年龄。” 她提起珊瑚,让谢宝扇忍不住凝神屏气,生怕下一刻,严氏就把珊瑚发配出府,随后,就见严氏又道,“因着没有合适的人选,一直不曾补人进来,这回搬到抱厦,就给你房里再添两个人,你心里可曾有中意的?” 谢宝扇心头一顿,说道,“我都听太太的。” 谢之华不管这些小事,那严氏说了几个人选,有谢宝扇知道的人家,也有谢宝扇不知道的人家,正在商量时,外面有婆子说道,“三姑娘,四姑娘和五姑娘来了。” 立时,谢宝镜,谢宝瓶和谢宝珠先后进了里间,谢宝镜看到谢宝扇,笑盈盈的说道,“又是二姐姐最早。” 行礼问安之后,严氏招手让谢宝镜坐在她身旁,说道,“我和老爷正在说给你们搬家的事,你屋里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谢宝扇巴不得早日搬去和姐妹们同住,她道,“前些日子陆陆续续的收着,只要太太选好日子,就能搬了。” 严氏又扭头对底下站着的三个庶女说道,“若是有要添置的东西,打发人告诉我,我着人给你们准备。” 还不等三位姐妹说话,谢宝镜抢先说道,“我要靠北的那几间屋子。” 严氏戳着她的额头,嗔道,“大的姐姐和小的妹妹没选,你倒先挑上了,不许这样。” 一旁的谢之华捻着胡须,说道,“镜儿平日爱读书,就把那几间屋子给她,那里光线好,平日用来读书写字再好不过。” 严氏本就是随意说说罢了,连谢之华都准了,她自是不会再多言劝阻。 谢宝镜抬头望着谢宝扇,说道,“二姐姐,我帮你也选好了屋子,就挨着我住,前面还有一处敞轩,闲暇时咱们或是做活计,或是说话,倒是个好去处。” 谢宝扇笑着点头,她道,“你说好,那必然就是好了。” 谢宝扇巴不得早日搬进抱厦住,相比而言,谢宝珠却不大情愿,她住在甘姨娘的院里,离着严氏的上房远,不必时时受严氏约束,再一则,谢宝扇和谢宝镜与她不合脾气,谢宝瓶病歪歪的,两人也无话可说,如今她们把好的住处挑走了,日后还有她甚么好日子? 想到这里,谢宝珠委屈巴巴的瞅着谢之华,说道,“老爷,我不想搬到抱厦住。” 谢之华正在喝茶,他听了她这话,撩起眼皮问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姨娘的意思?” 他面无表情,让谢宝珠忍不住心头一慌,她低下头,嘟嚷道,“不干姨娘的事,我是想着姨娘身子不便,想留下来陪着她。” 谢宝扇瞥了她一眼,在老爷和太太的面前使性子,太太要是弹压不下她,信国公府的当家主母也不用当了。 果然,严氏和蔼的说道,“五丫头,有孝心是好事,不过你姨娘身边有人伺候,你小人儿帮不上忙,等到日后你姨娘生产,她要照顾你,又要照顾小的,岂不是越发操心。” 她喝了一口茶,不急不缓的开口说道,“况且姑娘们大了,原先体谅你们年幼,有亲娘看顾,自是比婆子丫头更细心,如今成大姑娘了,再混着一起住,恐要人笑话呢。” 严氏三两句话就让谢宝珠语塞,内宅的事是严氏在打理,谢宝珠又不比谢宝镜得宠,就见谢之华不以为意的说道,“你们太太说得有理,听太太的安排。” 他这话说完,谢宝珠再不敢言语。 姊妹四人在上房待了半日,谢宝扇回到自己的房里,珊瑚迎上来,她道,“我听鹊儿说,这两日就要搬到抱厦?” 谢宝扇点着头,她道,“太太已经看好日子了,就是后日。” 她们房里人手少,珊瑚当即就要找人打包收捡,谢宝扇拉她坐下,说道,“这且不忙,太太说自打雪云走后,咱们房里一直没添人,想加两个人进来,你是怎么想的呢?” 这事比搬家更要紧,果然珊瑚满脸慎重,眼下还不知严氏要把谁家的姑娘送进来,她想了一下,说道,“这几年鹊儿也叫姑娘调/教出来了,她在咱们房里当差四五年,也该更进一步了,不如把她提上来?” 若是把她提上来,二等丫头就空出一人,严氏送来的人,正好就补鹊儿的缺。 “鹊儿也不错,把她放在房里,总好过那些不知底细的。”谢宝扇说道。 只是这事还需禀报严氏,因此谢宝扇和珊瑚并未先跟鹊儿提及,就怕严氏另有安排,倒叫她空欢喜一场。 -- 第18页 第10章 午后,到了上课的时辰,…… 午后,到了上课的时辰,谢宝扇早早来到书斋,不久,谢宝镜,谢宝瓶和谢宝珠陆续也来了,谢宝镜递给她一方素笺,谢宝扇读了一遍,顿时哭笑不得,她请谢宝镜帮她润色,谢宝镜倒好,直接给她重新做了一首。 谢宝镜凑近她的耳边,悄声说道,“二姐姐,你那首大作,我实在无从下手,这是我昨晚写得一首诗,你拿去将就着交差吧。” 谢宝扇无可奈何,章先生就要来上裹了,再叫她现做一首诗,她也没那份儿才气。 不久,章素青走进书斋,谢宝扇看她一眼,心里五味杂阵,她最敬仰的先生,竟然和她亲爹不清不白,这叫她如何面对章素青呢。 进门的章素青并不知晓她和信国公谢之华的私情已被学生察觉,她回看了谢宝扇一眼,冲她微微露出笑容,对堂下的学生们说道,“几位姑娘的贺礼我已经收到,多谢你们的心意。” 这回的生辰贺礼,谢宝镜送的是一方黄山松烟墨,谢宝瓶送的是一匣上等胭脂,谢宝珠送的是万珠林的金钗,相比而言,谢宝扇送的绣屏略显平凡,但诚意更足,章素青都十分喜欢。 进入腊月,就要给学生们放假,这是今年最后一堂课,谢家姊妹们把作业交给章素青,她细细的看过一遍,似乎并未发觉谢宝扇的作业是谢宝镜代笔。 今日是品茗课,因只需坐着吃茶,这样轻松的课是姑娘们最喜爱的,章素青对她们说道,“我已和严太太禀明,下午的课,就在你们家花园里的水榭里上。” 到了冬日,水榭轻易没人过去游玩,不用在书斋上课,姑娘们免不了有些欢欣雀跃,她们一行人带着丫鬟婆子出了书斋,穿过花园,不一会儿,就来到水榭。 这处水榭是前几年新建的,上方悬着一块匾额,隶书写着‘戴月亭’三个墨字,章素青走到水谢前,看到左右的对联,轻声念道,“碧波环绕境清幽,万绿从中一阁楼,宝马奋蹄追日月,圣人秉烛读春秋。” 谢宝镜得意的指着对联,说道,“先生,这是我家老爷的手笔,他写得一手好隶书,常有外头的清客先生求他的字,我小时候还模仿过老爷的字,不过老爷说我是女孩子家,不让我学他的字。” 这熟悉的字体章素青看了千百遍,自是十分熟悉,她笑着对谢宝镜说道,“国公爷的声名,我在外面也时有听闻。” 戴月亭三面临水,门窗镶嵌着玻璃,是以里面通透明亮,冬日赏雪,夏日乘凉,不可谓不惬意,只是因格局不大,坐了她们师生几人,只能留下三五个伺候的丫鬟,余下的婆子丫鬟只能挪到不远处的角亭里。 水边寒气重,为免冻着来上课的姑娘们,水榭里早有婆子生了炭盆,谢宝扇进到里面,并不觉得冷,她刚进到亭子里,就见地上有个不大不小的红泥瓦炉,上面架着一个黑黢黢的陶壶,不知煮得是甚么水。 水谢里还放着一张几案,上面摆着各色茶具,谢宝瓶挨个数了一遍,大大小小竟有三十余件。 这些茶具是章素青从家里带来的,谢宝镜是个爱顽儿的,她扒着玻璃窗往水下看,遗憾的说道,“可惜了,要是前些日子,衬着漫天白雪,我们围炉品茗,一定雅致极了。” 没有教养嬷嬷跟随,谢宝扇见她像只皮猴子似的攀上爬下,说道,“你仔细,要是一头栽下去,这大冷的天,可没人下水捞你。” 谢宝珠阴阳怪气的说道,“三姐姐又不是小孩子,还用你白白嘱咐她?” 有先生在前,谢宝扇懒得和谢宝珠拌嘴儿,她转过身,和谢宝瓶一起赏玩茶几上的茶具,平日她也爱喝茶,却没有章素青的这套精致,她执起装着茶叶的锡壶,只见那壶身上刻着‘南岳夫人魏华存’这几个小字。 章素青走到谢宝扇身边,说道,“这套茶具是先父传给我的,日常并不拿出来用,只因要给你们授课,这才拿出来用一回,你们手脚轻些,要是不留神打碎了,你们可赔不起。” 谢宝镜一听,拿起茶几上的一套子母钟,纳闷的说道,“甚么稀罕物,连我们信国公府也赔不起?” 那套子母钟洁白无暇,底部刻着‘杨太真自用’,再看那一柄小小的茶匙乃是金丝楠木所制,谢宝镜方才得知这一桌子东西当真是举世无双。 章素青说道,“这一桌子的茶具,有好些是珍品,前几年,京里有一家大户人家想出银子强买,我不肯,那大户人家想仗势欺人,最后是你们府上的国公爷从中调解,若无他相助,这些东西是保不住的。” 回想这些往事,章素青目光柔软,唇边不自觉便带了一丝微笑。 上课的时辰到了,章素青请姑娘们坐下,趁着炉子里的水还未烧好,说起煮茶的水,她如数家珍,“陆羽说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实则茶水种类繁多,另有雨水,雪水,露水,不同的水,煮出来的茶水天渊之别。” 谢宝镜好奇的问道,“那炉子里煮的甚么水?” 章素青笑着说道,“这是北山的泉水,我一大早叫人取来的。” 说话之时,炉子上的水煮好了,章素青给了谢宝扇一个紫竹杯,谢宝镜一个百花盏,谢宝瓶一个玻璃莲花托盏,谢宝珠一个濯目晴天盏,她自用一个豆青釉五彩盖碗。 别人的茶具都很华丽,独有谢宝扇的平平无奇,谢宝镜不免问道,“为何二姐姐的和我们不一样呢?” -- 第19页 章素青笑道,“饮茶的器具与我们各人的性格一样,甚么样的人,配甚么样的器具,紫竹坚韧高洁,和二姑娘十分相宜。” 许久没有说话的谢宝扇说道,“先生用得五彩盖碗,看着与你很不相配呢。” 她这话显然有些冒昧,章素青笑了一下,说道,“这是何意?” 谢宝扇话说出口了,自觉失礼,她抿嘴想了想,回道,“这五彩盖碗华丽异常,先生素雅恬淡,抱朴守拙,学生这才觉得与先生不合。” 章素青微微一笑,她小心翼翼的端起五彩盖碗,说道,“这碗倒不稀罕,是友人送的,我很是珍惜,常留在身边自用。” 谢宝扇看她柔和眷恋的神色,心道,这个友人,莫非就是她们家老爷? 这小插曲过后,章素青给学生们煮茶,她的动作犹如行云流水,举手投足文雅优美,就连谢宝扇都忍不住心道,这样一个女子,难怪老爷会喜欢她。 不久,茶水煮好,章素青给她们每人倒了一盏,说道,“这是日铸雪芽,你们尝尝。” 几位姑娘按照章素青的教法品茗,章素青又与她们说起历朝历代斗茶的趣事,直到瓦炉里的炭火燃烬,今日的授课也到此为止,章素青把茶具一一收到箱笼里放好,笑着对学生们说道,“要开始放假,我就不给你们留作业了,等到明年开春,再好生学习。” 可以不用做作业,谢宝镜带头欢呼起来,章素青无奈的笑着摇头。 散学时,谢宝镜,谢宝瓶和谢宝珠先走了,谢宝扇原本要走,章素青喊住她,说道,“二姑娘请留步。” 谢宝扇驻足,章素青说道,“二姑娘是不是有心事?” 谢宝扇双目微垂,她的心事该如何跟章先生说呢?章素青心细如发,见她在课堂上心事重重,因此才会叫住她,她道,“你是我最爱的学生,要是有事,尽可告诉我。” 想到苦苦相逼的甘姨娘,想到和先生暧昧不明的老爷,谢宝扇沉默半晌,她坐在章素青对面,说道,“学生的确有一件心事,却无人可诉。” “我是你先生,也算你半个知已,你说给我听听,说不得我能为你排解一二。”章素青说道。 水谢里只有她二人,婆子丫鬟离得远,谢宝扇停顿半晌,对她说道,“从小养育我的甘姨娘,有意把我许配给她娘家的侄儿,此事虽未说到明处,只怕她们已跟太太请示过了,听说甘姨娘的侄儿是个中年鳏夫,家里妾室通房无数,我不愿意嫁给这样的人,可惜终身大事全凭父母做主,想来由不得我自己。” 章素青忽然听闻这事,惊讶的说道,“你们老爷可曾知道?” 谢宝扇摇着头,太太是否禀报过老爷,她无从得知,不过她一个不受宠爱的庶女,若是太太首肯,老爷想必也不会太反对。 水榭里静悄悄的,师生俩谁也没说话,谢宝扇扭头望着窗外的水面,落寞的说道,“嫁给那样的人家,我情愿和先生一样终身不嫁。” 谢宝扇的话似乎让章素青想起伤心事,她怅然若失的说道,“若非无奈,谁会选择终身不嫁呢。” 谢宝扇回头,注视着她的眼睛,问道,“先生是因何原因不嫁人呢。” 章素青神情黯淡,她对谢宝扇说道,“因为门第之间,他出身名门,我的家族给不了他助力,老天注定要让我与他失之交臂,我不愿委曲求全,亦不愿辜负他,这才终身不嫁。” 谢宝扇想起她父亲,除了正室太太严氏,另有几房妾室和通房丫头,这样的人,值得章素青等候一生吗?换做是她,她是绝对不肯的。 章素青回过神,她从来不曾与外人提及自己的过往,再者与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谈论情情爱爱,毕竟不合适,她问道,“二姑娘可曾有甚么打算?” 谢宝扇勉强一笑,她道,“太太一定要把我许配给甘家,我便剃了头发再去做一回姑子,青灯古佛,了却一生,这样虽不孝,家族的恩情,只能来生再报了。” 她没对章素青说实话,章素青却当了真,她不忍看学生自暴自弃,便道,“事情远不到如此地步,天无绝人之路,再者你家老爷和太太未必会应准,二姑娘何需这般偏执?” 谢宝扇笑了笑,一语不发。 天色不早,章素青还得出府,谢宝扇和她一起出了水榭,说道,“我今日所说的事,还请先生替我保密。” 章素青默默点头,二人走到园子门口,各自分开。 第11章 挑了一个吉日,信国公府…… 挑了一个吉日,信国公府的四位姑娘搬进抱厦,每个姑娘屋里多派遣了两个小丫头,两个粗使婆子,唯独谢宝扇,原本就少了一个人,除此之外,多补进了一个大丫头。 新进的丫头名叫银环,十二三岁,是大厨房管事娘子赵来登家的女儿,她生得面相老实,行动说话透着一股木讷,一问之下,她还有个姐姐叫金环,在严氏院里当差。 信国公府这样的人家,家生子一代一代的生下去,并非人人都能进府当差,这银环就一直没有正经差事,先前偶尔在厨房帮着她娘做事,这回趁着姑娘们搬家,严氏选了一批人进府,又放了一批人出去,赵来登家的得知谢宝扇房里缺人,悄悄给严氏的陪房刘忠家的送了厚礼,那刘忠家的顺嘴说了一句,严氏便让她把女儿送来了。 -- 第20页 谢宝扇房里的丫鬟婆子是刘忠家的亲自送来的,一并带来的还有个镀金转花变字水法钟,刘忠家的笑嘻嘻的说道:“这件水法钟是甘家孝敬的,太太特意叫我送来给姑娘摆放。” 谢宝扇看了两眼,顺手把指针拨乱,问道:“是单送我的,还是别的姑娘也有?” 刘忠家的回道:“都有,别的姑娘是铜镀的,不如二姑娘这件精致。” 听了刘忠家的这话,珊瑚神色有些焦灼,她看了谢宝扇一眼,谢宝扇仍是笑眯眯的,她道:“太太有心了。” 刘忠家的暗暗觑着谢宝扇,她见谢宝扇只笑不语,便把银环推出来,说道:“二姑娘,这是银环。” 才刚进屋时,几个丫鬟婆子已向谢宝扇行过礼,银环走出来后,向谢宝扇磕了一个头,谢宝扇问了她几句话,便扭头望着刘忠家的,说道:“这回府里进了不少人,我恍惚听说太太屋里的秋云放出去配人了,她是太太的贴身人,太太能舍得她?” 刘盅家的神情一顿,随际笑道:“女孩子大了,哪能留她一辈子,太太念她服侍一场,赏了嫁妆,叫她老子娘领回去自行婚配,她老子娘欢喜得不得了。” 谢宝扇和珊瑚互视一眼,不再多问秋云的事,刘婶子把银环送来后,只恐正院有事,吃了一盏茶,便去了。 珊瑚亲自送刘忠家的出门,她原想多打听几句秋云的事,不过先前谢宝扇特地嘱咐,她只得按捺住,心里却暗知秋云是叫她们给连累了,也不知往后还能不能有再见她的一日。 银环来了,鹊儿被提成大丫鬟,银环则补了她的缺,单管外头的事。 进入腊月,府里的姑娘们放了假,国公府越发变得忙碌,到了腊月初八,依着旧例,阖府要到念慈庵吃腊八粥,今年谢五太太得了嫡孙,特意请太太严氏过去吃酒,严氏不得闲儿,打发小严氏陪着姑娘们一道前去。 这日一早,信国公府门前早已备好车马,小严氏单坐一抬四人小轿,谢宝扇姊妹四人共乘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秦姨娘和甘姨娘同坐一辆乌顶朱顶车,余下的婆子丫鬟或是牛车,或是骡车,把大街挤了个满满当当。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念慈庵,念慈庵前已是水卸不通,再也进不得一步。 且说这念慈庵并不比寻常修行的寺庙,太/祖皇帝当年逐鹿天下,其长姐太安公主足智多谋,素有女诸葛之称,太安公主跟随**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待到天下一统,太安公主感叹生平造下无数杀孽,情愿遁入空门,用余生赎罪。 太/祖再三劝阻不成,只得修下念慈庵给太安公主修行,如今,这里香火鼎盛,十几年前,福华大长公主在驸马意外去世后,亦选择皈依佛门,在此清修。 不知从几时起,有人传言吃了念慈庵的腊八粥可镶福祛灾,因此到了腊八这日,常有达官贵人到念慈庵来讨一碗粥喝。 马车早已停下,谢宝镜揭开帘子一角,隔着纱窗往外看,只见往来都是香车宝马,她忍不住说道,“好热闹。” 谢宝扇昨夜没睡好,此刻靠在车厢闭目养神,那谢宝镜看得正起劲儿,忽然见到有个青年公子骑着银鞍白马远远而来,她眼前一亮,说道,“二姐姐,你快看,这是谁家的公子,长得好英俊的模样儿。” 谢宝珠挤过来,连忙问道,“哪一个?” 她顺着谢宝镜的手一看,不禁兴奋的说道,“果然有副好皮像,只是看着眼生得很,竟像不认得似的。” 谢宝镜撇嘴说道,“你成日在内宅呆着,见过几个公子?不认得也实属正常。” 谢宝珠小声的嘟嚷,“这样好相貌的大家公子,我就算不认得,也不该没听说过,显见是打京外来的。” 一旁娇弱的谢宝瓶好奇的扒着窗往外看,谢宝镜一回头,看到谢宝扇坐着不动,冲她招手,说道,“二姐姐,快来看,有美男子。” 谢宝镜兴致缺缺,她慢悠悠的说道,“得亏教养嬷嬷没在,要是看到你们这副样子,只怕要被她念金箍咒儿了。” 话是这么说,她还是坐过去,却不巧得很,那骑马的公子到了念慈庵门前,便翻身下马,而后被一群小厮团团簇拥着进了庵里,只余一个背影。 谢宝镜遗憾的说道,“可惜了。” 谢宝扇轻笑一声,低声问道,“你可惜甚么,要不然现在跳下马车,追上去问问人家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可曾婚配?” “二姐姐你打趣我,看我不撕烂你的嘴!”谢宝镜羞得满脸通红,和谢宝扇滚成一团,不一会儿,马车外头有教养嬷嬷的声音传来,“姑娘们,这是大街上,还请斯文一些。” 车厢里立时安静下来,谢宝扇等人忍着笑,不敢再闹出动静。 静默片刻,谢宝镜悄声问道:“这里是念慈庵,他一个男人如何能随意进得去?” “许是哪个皇亲国戚。”谢宝扇猜测说道。 不久,信国公府的马车进了山门,她们一行人被迎进一个小院儿,接待她们的是个瘦高的师太,她说道,“今日庵里人多,若有招呼不周的地方,还请各位姑娘奶奶们海涵。” 小严氏笑着说道,“师太客气了。” 进了院里,里间安置着两三张桌子,是给几位主子们用的,小严氏带着谢宝镜坐一桌,谢宝扇,谢宝珠,谢宝瓶坐一桌,甘姨娘和秦姨娘坐一桌,外间院儿里放有七八张桌子,单留给体面的丫头婆子,不久,有十几个小姑子抬着粥桶进屋,丫鬟们先伺候主子用粥,那粥熬煮一夜,香味扑鼻,每桌四个素菜,一碟醋烧白菜,一碟红烧豆腐,一碟腌笋干,一碟凉拌豆芽。 -- 第21页 平日在家里山珍海味吃惯了,偶然到庵里吃一回素斋,几位姑娘都用得十分香甜,洗漱过后,谢宝扇和小严氏禀明一声,说是要去给福华长公主请安。 小严氏说道,“那是你师父,理应去请安。” 原来,谢宝扇少年时在念慈庵出家,拜在了福华长公主座下,那福华长公主在念慈庵修行,谢宝扇今日来庵里,少不得要过去问侯一声。 谢宝扇带着珊瑚和几个婆子,一路来到福华长公主的庵堂,谁知那小尼姑进去回禀一声,出来说道,“师太正在见客,听说谢姑娘来了,只是姑娘有心,就不必另外见了。” 这福华长公主性情孤僻,等闲人入不了她的青眼,谢宝扇虽是她名义上的弟子,也不见得有多高看她,谢宝扇听说他有客人,心头一动,问道,“是怀王殿下来了?” 小尼姑点了两下头,谢宝扇便怔怔的站在原地,她早先就有耳闻,怀王已回京,原来真的回来了。 “姑娘,我们回去吧。”珊瑚说道。 谢宝扇回神,她和珊瑚等人回去后,谢宝镜正闹着要去逛逛,小严氏被她吵得头疼,吩咐丫鬟婆子跟好,又对谢宝扇说道:“二姑娘对这里熟,你好生看着三姑娘,不要胡乱走动。” 谢宝扇一笑,说道:“知道了。” 那谢宝镜拉着谢宝扇的手要往外走,谢宝瓶喊道,“二姐姐,三姐姐,等等我,我也要去。” 谢宝珠看了一眼甘姨娘,犹豫片刻,咬着嘴唇追上前。 她们一行人到了大雄宝殿,谢宝镜兴冲冲的说要拜佛,几人正要捻香,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谢宝扇叫来婆子,说道:“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那婆子应是,她刚走到大殿门口,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一个打扮富丽的妇人迎面走来,妇人身旁有个盛气凌人的丫鬟,眼见谢家的婆子挡了她们的道,一掌推开她,婆子不提防,一跌脚摔倒在地。 谢宝扇满脸惊愕,信国公府在京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还从未见过谁家胆敢对她们如此放肆。 谢宝镜最先回神,她气恼的斥责:“你们是谁家府上的,怎的忒不讲理了。” 打头的妇人看着比她们略大几岁,上穿一身宝蓝色**绡丝披袄,底下玉色十样锦百花裙,头上插着金灿灿的发钗,再看她肌肤胜雪,柳叶弯眉,一双杏核眼,端得是个绝色美人。 这妇人显然并未把信国公府放在眼里,她瞥了一眼地上的婆子,视线落在谢宝姊妹几人身上,皱眉说道:“王爷不是一早就打发人告诉庵里咱们要来拜佛么,为何还放了这些不相干的人进来,冲撞了王爷如何是好?” 陪同她一道进来的有个中短身材的尼姑,她一见是信国公府的人,赔笑说道,“叶夫人恕罪,这是信国公府的几位姑娘,不想竟撞到一处。” 他们两家念慈庵谁也得罪不起,偏巧这位怀王的姬妾叶夫人并不是好相与的人,她听说是信国公府的姑娘,丝毫不肯退让,冷笑着说道:“凭他是谁家的姑娘,还请快些离开,一会儿王爷就要来了,你们姑娘家不要名声,我们王爷还要呢。” 这时,谢家已经打听到这妇人的底细,婆子在谢宝扇和谢宝镜耳边轻声说道,“她是怀王殿下的得宠姬妾叶夫人,前不久刚刚随着怀王从云州回京。” 谢宝扇看了一眼叶夫人,笑着说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怀王殿下的爱妾。” 谢宝镜接着她的话,鄙夷道:“一个妾室也敢在人前充夫人,这是要将京城那些正经诰命出身的夫人们置于何地?” 叶夫人听了此言,顿时气得面红耳赤,她怒视谢宝扇和谢宝镜,“你们好大的胆子,可知我是谁家的人,就敢在此出言不逊。” “不认得。”谢宝扇轻轻摇头,她道,“只听说是怀王殿下府上的人,倒让我长了见识,原来怀王府竟这般尊卑不分。” 谢宝镜抬着下巴斜睨着这位叶夫人,讥讽说道,“二姐姐也该体谅才是,云州蛮荒偏远之地,叫她们懂规矩识礼法,岂不是为难人家?” 她姐妹二人一唱一合,谢府的婆子丫鬟纷纷捂嘴偷笑,叶夫人在人前丢了脸面,气急败坏的对身边的家人骂道:“你们是一群死人不成,还不给我上前打烂她们的嘴!” 谢家的婆子丫鬟早挡在前面,一时,两家的下人推推搡搡,庄严肃穆的宝殿犹如街市一般混乱,那作陪的几个尼姑早就趁乱溜出去搬救兵,就在此时,只听殿外传来一阵低沉的笑声:“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千金小姐!” 第12章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年轻……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年轻公子跨进殿内,众人向他望去,只见这人头上束着双龙夺珠的金冠,生得剑眉星目,一张薄唇带着戏谑的笑意,显得略有几分轻浮,再看他身穿宝蓝色对襟窄袖祥云袍,腰上错金嵌绿松石玉带勾,披着黑貂裘衣,通身的富贵气派,让人一见难忘。 大殿里都是女眷,忽然出现的男子让谢家的婆子丫鬟慌了神,男女大防,传出去总归是女方的闺誉不好听。 “竟然是他。”谢宝镜诧异的低语,这人就是她们几人刚刚在念慈庵门前偷看的英俊公子,除了谢宝扇,谢宝瓶和谢宝珠也认出他来了。 叶氏见到来人,脸上闪过一丝惊慌,她本是云州参将的女儿,父亲为了巴结怀王,不久前将她献给怀王为妾,因她相貌出众,又粗通诗书,此次怀王一并带她上京,她虽受了几日宠爱,在怀王面前并不敢造次,便是这声夫人,亦是下人哄她欢喜胡乱叫的。 -- 第22页 叶氏很快镇定下来,冲着他抢先说道:“殿下,有人不把咱们怀王府放在眼里。” 她恶人先告状,向他求公道,谁知这人不喜不怒,看了谢宝扇一眼,高傲的问道:“是她吗?” “可不就是她。”叶氏眼眶眨红,含泪说道,“京城的小姑娘好生厉害,妾身出生低微,见识粗浅,叫人家辱没了殿下和王府的声名,还请殿下责罚。” 谢宝镜吃惊的看着叶氏,没想到她竟会颠倒黑白,因此气愤的说道:“你这人忒不知羞了,分明是你无理在先,怎么还倒打一耙?” 谢宝扇按下谢宝镜指着叶氏的手,她朝着进殿的男子看去,一时之间有些惊讶,多年不见,这人变了许多,倒是那肆意狂妄的气质仍旧和过去一样。 这年轻公子收回投向谢宝扇身上的目光,随后侧耳专心听他的爱妾说话,把谢家的几位姑娘晾在一旁。 这人一贯如此,谢宝扇忍不住笑了一声,那人似乎有所觉察,眼角瞥向谢宝扇,谢宝扇连忙收敛笑容,低头盯着脚下的石砖。 “二姐姐,他就是怀王?”谢宝镜听到叶氏称他为殿下,便想起那位传闻中的怀王殿下。 谢宝扇只笑不语,谢宝镜看看怀王,又看看谢宝扇,狐疑的低声问道:“二姐姐认识他?” “你忘了这庵里住得谁了?”谢宝扇轻声回道。 谢宝镜恍然大悟,难怪怀王身为男子却可以进到念慈庵,在此修行的福华长公主正是他嫡亲的姐姐,他自然与别人不同。 说起怀王,就连她们这些闺阁女孩儿都略有耳闻,他生母乃是先皇原配嫡后,先皇后体弱多病,原本膝下只有福华长公主,怀王出生时,她已年近四十,没过几年便薨逝,先皇痛失发妻,龙体每况愈下,不久,亦到弥留之际,几位成年皇子为了储位兄弟阋墙,彼时李善不过是个垂髫小儿,反倒躲过一劫。 待到当今圣上李商顺应天命,登上皇位,原先的皇子里只剩李善一人,圣上为显宽厚仁德,又为安抚臣民,赐其怀王封号,世袭罔替,留在宫中由中宫亲自抚养。 待到怀王长到十六岁,便离开京城前往封地云州,他这一走,已有数年不曾回京,此次奉召而归,乃是因怀王府尚无正妃,内宅只有几个侍妾伺候,趁此皇室小选,除了充盈后宫,也要为诸位未曾婚配的王爷和皇子们选妃。 说话之时,怀王府的管事娘子已把这几位姑娘的来历打听清楚,李善自是知道这几位都是信国公家的女儿,其中说话最为刻薄的是信国公的第二个庶出女儿,他似笑非笑的对谢宝扇说道:“姑娘也是庶出,怎么还敢嫌弃别人的出身呢?” 除了谢宝扇,谢宝镜等人都变了脸色,虽说嫡庶有别,又何曾会有人会当面故意取笑呢,谢宝扇神情平静,说道:“回殿下的话,我的出身,取决父亲信国公,无关其他。” 怀王抬起左手,转动着中指上的戒指,那戒指镶嵌着绿松石兽头,仔细一看,是一枚张着大嘴的混沌,无端透着一股凶恶的气息。 “说得真好听,可惜你和你嫡出的姐妹相比,终究是不一样的。”怀王讥讽的说道。 殿内的人神情各异,谁也没想到堂堂怀王会叫一个姑娘家当众没脸,谢宝扇双眼半含,她缓缓说道:“在信国公府,我认得是老爷和太太,只要我在府里一日,便是老爷和太太也要称呼我一声姑娘,反倒是殿下的爱妾,我偶然听到府上称呼她为夫人,略微觉得有些不妥,殿下若以为我多管闲事,我先向殿下赔一声不是。” 说罢,她不慌不忙的向怀王屈膝行了一礼。 谢宝扇能屈能伸,那叶氏却以为她是怕了怀王府的权势,因此抬着下巴说道:“你光赔一声不是就完了么。” 谢宝扇在心里冷笑一声,一个妾室,仗着王爷的宠爱,私下叫几声夫人哄她开心也就罢了,竟还不知收敛,她不曾理会叶氏,撩起眼皮望着怀王,说道:“殿下若觉得赔罪不够,今日庵里来了许多诰命夫人,不如请她们出来,一并来评评理。” 叶氏正要开口,怀王冷冷瞥了她一眼,那叶氏已经到了嘴边的话,不得不咽下肚里。 所幸这怀王尚未被美色迷了心窍门,他笑着说道:“谢姑娘言重了,真要认真计较,是怀王府失礼在先,还请诸位姑娘不要见怪。” 他这般快的转了话风,倒叫谢宝扇愣了一下,这时,小严氏带着秦姨娘急匆匆的赶来,她见到姑娘们安然无恙,并没有吃亏,暗自松了一口气,随后朝着婆子们说道:“你们是如何当差的,就任由姑娘们受人欺辱么?还不快去请大爷来。” 事关信国公府的颜面,要是处置不当,谢家就会沦为别人的笑柄,小严氏如何不气恼?谢宝扇却拉着她的手,柔声说道:“大嫂子,原本不过是一场误会,何需惊动大哥哥呢。” 小严氏脸色稍缓,对方毕竟是怀王府,惹是闹得太僵,反倒尴尬,那怀王意味深长的看了谢宝扇一眼,说道:“所谓先来后到,既是信国公府的姑娘们先来的,就请姑娘们先上香吧。” 谢宝扇朝着他轻微颔首,怀王收回目光,带人退出了大殿。 待他们一行人走后,谢宝镜愤愤不平的跺脚说道:“枉费了这一张好皮相,谁知竟如此狂妄自大。” 小严氏瞪着谢宝镜,嗔道:“你还说呢,都是你带头闹着要出来闲逛,这才和怀王府的人撞上,看我不回去告诉太太。” -- 第23页 她奉命带着姑娘们出门,惹出事端,岂不都是她这个儿媳办事不力? 谢宝镜向来是不怕这位大嫂子,她抱着小严氏的手臂晃了晃,说道:“这可不是我的错,我哪里知道会遇上他们。” 一旁的谢宝扇轻声说道:“我们上完香就走吧,怀王府的人还在外头等着敬香呢,可不好叫人久等。” 谢宝镜扭头望着谢宝扇,在她眼里,这个二姐姐向来沉默寡言,在老爷和太太面前并不显眼,今日为了谢家的名声,却和怀王据理力争,和她平日的样子大不一样。 这时,已有婆子们捻了香递给姑娘们,小严氏带着几位姑娘敬完香,便出了大殿,不久,听说怀王命人送他那位姬妾叶氏先行回府了,谢家的人未曾多想,回到歇脚的后院,就听婆子们回话,说是安定侯府的二姑娘来了。 谢宝镜一听这话,顿时忘了刚才的不愉快,说道:“温姐姐来了?算算日子,我们都许久没见她了。” 说罢,她跨进院门,随后就见一位妙龄少女立在廊下,她长着一张瓜子脸,眼睛黑白分明,上身穿紫绫袄儿,下身一袭玉色缎裙,微笑时双颊露出一对酒窝。 这人正是安定侯府的温二姑娘,闺名叫做秋茗,两家的姑娘自小一处玩耍,自从她去年定亲,渐渐很少出门走动。 温秋茗看到她们,走下台阶,说道:“我来晚了一步,听说你们去敬香,可惜没能一起。” 谢宝镜嘴快,撅嘴说道:“可别提了,原本好好儿的去敬香,平白添了一场闲气。” 温府的人来得晚,尚且不知谢家几位姑娘和怀王的人在前殿起了口角,谢宝镜正准备大发牢骚,谢宝扇抢先开口,简略说了经过,又对温秋茗笑着说道:“说来好没意思,不提也罢,我们有些时日没见,不如进屋说会儿话。” 温秋茗摇头说道:“不了,今日是我姑姑出宫的日子,我吃了腊八粥就得回府,下回得闲了再一处说话吧。” 谢宝镜问道:“难不成是那位在宫中做女官的姑姑?” “正是。”温秋茗点点头。 温家这位姑姑,本是中宫殿里的四品女官,据说很得皇后娘娘看重,前几她身子不好,皇后一再挽留,想来是实在受不住,到底还是出宫了。 谢家的姑娘们和温秋茗道别后,谢宝镜说道:“可惜了,都官至四品,又是皇后娘娘宫里的女官,要是留在宫里,未尝不是家族的助力。” 谢宝扇听了她这话,打量她两眼,“你这是怎么了,这很不像你会说的话呢。” 谢宝镜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们大了,哪里还能像过去一样憨玩呢,这些事就算大人不说,我也能想得到。” 她一本正经,让谢宝扇忍俊不禁,谢宝瓶想了一下,插嘴说道,“依我来说,宫里也没甚么好,那温家姑姑在宫里虽说体面,可宫里的规矩多,各种辛酸想必不是我们能体会的。” 谢宝镜点着头,说道,“这话倒也是,正经的公府小姐,谁会肯去做那伺候人的差事呢。” 谢宝扇听着她二人的话,一语不发,坐了半日,有婆子来回话,马车已打点妥当,她们该准备回府了。 第13章 谢宝扇等人从念慈庵回府…… 谢宝扇等人从念慈庵回府,刚进二门,就见严氏院子里的婆子等候一旁,说道,“大奶奶和姑娘们回来了,老爷和太太请你们过去说话。” 她们一行人在回来的路上,谢昂已经打发小厮回去报信,彼时严氏正在谢五太太家做客,一听婆子的回话,哪里还有心思留下用饭,吃了一盏茶,就匆忙赶回公府。 众人一听老爷和太太有请,脸上皆有些忐忑不安,其中犹以小严氏为甚。 谢宝珠嘴里抱怨,“都是二姐姐的不是,怀王府的人也敢招惹,如今可好,惊动了老爷和太太,说不得我们也跟着吃挂落。” 谢宝扇闭嘴不言,那谢宝珠越发喋喋不休,她道:“且不说别的,你与怀王府的姬妾争一时之气,恶名倒被我们谢家别的姑娘们背了。” 她不敢挑谢宝镜的错,只揪着谢宝扇不放,谢宝瓶柔柔弱弱的说道,“五妹妹别生气,是怀王府的姬妾有错在先,众目睽睽之下,别说二姐姐,换做是任何一个谢家人,也不会忍气吞声。” 谢宝镜瞥了谢宝珠一眼,讥讽道:“五妹妹,我也不指望你在外维护谢家的声誉,只求你别说风凉话可好?” 谢宝珠被堵的哑口无言,甘姨娘也在场,她满脸堆笑,冲着谢宝镜说道,“三姑娘别恼,五姑娘小人儿没经过事,只怕给老爷和太太添乱罢了。” 谢宝镜撇了撇嘴角,里里外外都是婆子丫鬟,这人多口杂的,她没有再作声,只扭头忧心忡忡的望着谢宝扇,谢宝扇却只担心连累小严氏,她是家里未出阁的姑娘,纵使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自有教养嬷嬷来教导,小严氏是长媳,严氏出门时把姑娘们交给她,要是在外头闹了笑话,众人只会笑话她这个谢家大奶奶不中用。 一行人进了东院,守门的丫鬟向内通报一声,小严氏领着姑娘们进屋,甘姨娘和秦姨娘跟在后面。 进了里间,只见谢之华和严氏坐在炕上吃茶,谢宝扇的心稍微平静了一些,那严氏看到她们进屋,又看到甘姨娘挺着肚子,便叫丫头们给她们看坐,说道,“外面天寒地冻的,这一路回来都冻坏了吧,快坐下来吃杯热茶暖暖身子。” -- 第24页 姑娘们道了谢,各自落坐,只有小严氏仍旧立在一旁,严氏温和的对她说道,“昂儿刚走,他已对我和老爷说了前因后果,事出突然,是那怀王府的妾室眼里不认得人,这不怪你,你别往心里去。” 小严氏涨红了脸,默默垂头不语。 谢之华看着几个姑娘,视线落在谢宝扇和谢宝镜身上,他道,“你们两个做得很好。” 他刚说完,谢宝镜松了一口气,她凑到谢之华身旁坐下,笑嘻嘻的说道,“是怀王府的妾室出言不逊,要是我们一声不吭,平白叫她辱没了我信国公府的声名,我们也不配做谢家的好儿女了。” 谢之华含笑点头,谢宝镜拉着他的衣袖,说道,“老爷既然说我和二姐姐做得对,难道不该赏我们?” 谢之华送到嘴边的茶盏停下,笑着问道,“你倒说说看,你想要甚么奖赏?” 谢之华身为信国公的老公爷,少不了人给他孝敬好东西,谢宝镜正在盘算讨要哪样好东西时,严氏先瞪了她一眼,说道,“胡闹,这回没吃亏已经是幸事,还敢讨赏,我听你大哥哥说,就是你要到处乱逛,才撞上怀王府的人,这些日子你好好留在府里学规矩,哪里也不许去。” 谢宝镜撅嘴,可怜巴巴的看着谢之华向他求救,谢之华笑了两声,摇着头没有理会她。 小女儿爱惜家族荣誉自然是好,只是这样不知轻重,约束着学几日规矩也好。 那谢宝珠眼见谢之华和严氏没有责罚谢宝扇,心中颇有些失望。 就在谢宝扇以为此事揭过之后,谁知第二日,她从高老太太的院子里回来,还未换衣裳 ,珊瑚进来回话,告知东院来人请她过去说话,谢宝扇狐疑的说道,“太太可曾有甚么话交待?” 珊瑚摇头,谢宝扇沉思片刻,带着银环出门,她刚穿过游廊,只听身后传来谢宝瓶怯怯的声音,谢宝扇停下脚步,她见谢宝扇手里拿着一卷书,身边连个小丫头也没带,于是问道,“你这是要往哪里去?” 谢宝瓶走到她身前,说道,“我去老太太院里。” 谢宝扇这才看到她手里拿的是一本《楞严经》,那书有些老旧发黄,显然是她常常翻看的书,她又想起隐约听到丫鬟婆子们嚼舌,说是谢宝瓶时常到老太太屋里抄写经书,专爱吃斋念佛的事,便笑着说道:“年纪轻轻的,怎么看这些书?” 她们姊妹俩人,失了生母后,一个跟着甘姨娘,一个跟着秦姨娘,谢宝瓶又病歪歪的,连学也不常上,因此她二人并不能时常亲近,直到搬到抱厦同住,这才比往日相处得更多了一些。 谢宝瓶从小就爱看经书,她害羞的笑着说道:“老太太也叫我少看这些书,说我心里有菩萨就够了,不过抄写经书能让我静心宁神,我已经习惯如此了。” 谢宝扇看着她娇娇小小的一团,心里叹了一口气,说道:“往后出门身边好歹带两个丫头,要不然偶然要传句话或是拿件东西,难不成还要你亲自跑腿?” “知道了。”谢宝瓶回道。 谢宝扇还得去见严氏,便吩咐银环,“你送四姑娘去老太太院里。” 银环领命,谢宝扇亲眼看着谢宝瓶出了角门,这才慢悠悠的往东院走,这一路她自顾自的想着心事,她并非对这个亲妹妹不上心,严氏素来对她冷淡,谢宝瓶跟着秦姨娘长大,秦姨娘忠厚老实,颇为看顾她,严氏看在秦姨娘的份儿上,对她也算不错,她又何必去亲近谢宝瓶呢,万一惹得她被严氏一同厌弃,岂不是她的过错。 不久,谢宝扇到了东院,进门时,小丫头说谢宝镜也在,她打起帘子进屋,严氏抬眼看到是她,放下手里的账本,笑道,“扇丫头来了。” “太太。”谢宝扇行了一礼,她见炕上摆放着许多礼盒,只当是谁家送来的年礼,谢宝镜招手让谢宝扇过来,说道,“二姐姐,你一定猜不到是谁送来的礼?” “是谁?”谢宝扇问道。 谢宝镜故作神秘的说道,“昨日我们才在念慈庵碰上呢。” 谢宝扇诧异的说道,“难不成是怀王府?” 谢宝镜拍着手,她道,“可不就是那怀王府,一大早,他家来了四个媳妇子,自称是奉了怀王的指示而来,并转告怀王的话,他府上的姬妾初来乍到,不懂京中的礼数,无意冲撞了咱们,专程来登门赔礼的。” 怀王飞扬跋扈,一双眼睛恨不得长到头顶,谢宝镜是万万没想到他会遣人来赔罪,因此对他的不满倒是消了大半。 严氏有话要问谢宝扇,于是打发谢宝镜去外头找小丫头玩,谢宝镜想留下来听她们说话,严氏不肯,谢宝镜只得出去。 待她走后,严氏把怀王府送来的礼单递给谢宝扇,谢宝扇细细看过後,耳边嗡嗡作响,她的目光落在礼单上许久没有移开,怀王府列出的单子里除了常见的礼物,另有说明,谢家四位姑娘每人两匹裁衣裳的锦缎,一匹十样锦,一匹遍地金,独有谢宝扇比另外三人多了一柄湘妃竹金扇。 谢宝扇立时明白严氏特意唤她过来的用意,她把礼单折好递还给严氏,一言不发的站起身,严氏神态平和,她问:“扇丫头,你比别的几个丫头多了一柄扇子,怀王府的媳妇子并未说明是何意,倒叫我一头雾水。” 这柄扇子若是给谢宝镜的,那也好想,她是信国公府唯一的嫡出小姐,和其他庶出小姐不同,比别人多一份东西也实属正常,偏偏这多出来的是给谢宝扇,由不得严氏不多想。 -- 第25页 谢宝扇想了一想,回道,“女儿也纳闷得很。” 严氏又问,“你先前住在念慈庵的时候可曾见过怀王?” 谢宝扇心头一顿,镇定回道,“不曾,念慈庵平日不接待外客,女儿只听姑子们说怀王偶尔会来探望福华长公主,却从未与他打过照面。” 严氏盯着她看了半晌,随后笑了,说道,“你是个稳妥的好孩子,我和老爷都很放心你。” 数年前,信国公谢之华忽然染上恶疾,看遍名医也不见好,眼看只剩一口气,不知是谁荐了一个神婆来看,那神婆称,谢之华幼时许愿未还,惹得菩萨动怒,若想绝处逢生,必得亲自出家三年,只是他命悬一线,哪里还能侍奉菩萨,最后谢宝扇提议她身为人女,愿意替父出家,菩萨慈悲为怀,必定不会责怪谢之华。 严氏无计可施,只得答应,信国公府原有家庙,不过念慈庵素有盛名,又有福华长公主在此修行,严氏特意求到福华长公主面前,说明原委,福华长公主怜惜她一片孝心,收下谢宝扇为徒,只是她二人虽有师徒名份,却并未见过几回。 说来也怪,自打谢宝扇替父出家,谢之华的身子一日好过一日,将养了一两年,便渐渐病愈,再说那谢宝扇在念慈庵住了三年,等她还俗回到谢家,已经是十二岁了。 谢宝扇拿不定严氏的心思,她轻声问道,“太太,眼下如何是好,是不是该把这些东西退回给怀王府?”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等到老爷回来了,我自会和他商量。”严氏说道,又对谢宝扇说道,“你且先回去歇着,得空儿多陪陪老太太。” “是。”谢宝扇行了一礼,便出了隔间,走到门口,她看到谢宝镜正在和丫头踢毽子,谢宝镜把毽子踢给小丫头,扭身来到谢宝扇跟前,说道,“二姐姐,我同你一道回去。” 不想她刚说完,严氏的丫鬟可云出来了,她道:“三姑娘,太太说你今日的规矩还没学完,要你留下。” 谢宝镜跺了几下脚,到底只能留下,谢宝扇冲她安慰的笑了笑,自出了东院。 回来不久,严氏院里的婆子领着小丫头把怀王府送给几位姑娘的东西拿来了,珊瑚给了赏钱,又好生收起那两匹锦锻,她看到姑娘坐在窗边看书,指着桌上的匣子说道:“二姑娘,这扇子是收起来还是拿出来用?” 谢宝扇放下书,她叫珊瑚把匣子拿过来,打开盖子,取出里面的那柄湘妃竹金扇,这扇子隐隐带着一股清香,一面画着彩蝶逐花,一面提着一句唐诗,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 这字亦苍劲有力,谢宝扇再熟悉不过,她坐在窗前发了一回呆,轻轻合起扇子,对珊瑚说道,“收起来吧。” 第14章 怀王殿下单送了一柄扇子…… 怀王殿下单送了一柄扇子给谢宝扇,不出半日就传遍阖府,且不论各人心思,到了掌灯时分,谢宝镜带着小丫头来了,她刚进屋就跺着脚,搓手说道,“冷死我了。” 谢宝扇见她冻的满脸通红,拉着她坐到熏笼旁,又塞给她一个手炉暖手,说道,“你的手炉呢?” “小丫头忘了拿,走到半路才发现,我也懒得叫她回去拿。”谢宝镜说道。 谢宝扇不赞同的摇头,“你就会纵着丫头门偷懒,明日被太太知道,又该说你了。” 谢宝镜冲着她嘻嘻一笑,说着,“要是太太知道了,就是二姐姐告的密。” 姊妹俩管教下人的手段不同,谢宝扇也不欲多说,她转而问道:“你从太太院里回来?” 说起这事,谢宝镜不免对她吐起苦水,“可不是,太太要我和她一起看礼单对账本,我眼睛都快花了,偏偏年底的账本和礼单快堆成山,要不是老爷来了,她还不放我回来呢。” 谢宝扇笑了笑,说道,“你都这么大了,也该跟太太学着一起打理庶务,我听秋茗的丫鬟说,她早几年就已经帮着温太太管家。” 听了她的话,谢宝镜不吭声,若说太太没有私心,她这个亲生女儿都不信,太太教她理家,恨不能把一身的本领传给她,却总不愿意多指点二姐姐半句,四妹妹有秦姨娘教导,五妹妹那人虽有些不着调,但有甘姨娘护着她,只有二姐姐,孤单单的一个人,到底还能指望谁呢? 谢宝扇手里正在打一条络子,她停下动作,看到谢宝镜忽然不说话,说道,“天晚了,你不回屋歇着,跑到我这里来有做甚么呢?” 谢宝镜想起她来的目的,又变得欢快起来,她伸手对谢宝扇说道:“拿来我看看。” “看甚么?”谢宝扇装作没听懂。 谢宝镜笑了,她道,“还能有甚么,自然是怀王送来的扇子呀。” 说罢,她支使珊瑚去给她找扇子,珊瑚见谢宝扇点头了,方才寻出那柄湘妃竹金扇,谢宝镜在灯下看了半日,嘴里反复念叨着那两句唐诗,诧异的说道,“这个怀王好生奇怪,为何题这么一句古怪的诗在上头?” 谢宝扇抿嘴一笑,说道,“想来没甚么意头,不过是胡乱题的一句罢了。” 古来文人墨客喜爱在扇上题诗写字,谢宝镜便没往心里去,她把扇子递还给谢宝扇,说道,“扇子倒是好扇子,正好也合二姐姐的名字,只是收起来做甚么,这岂不是辜负了怀王的一片心意。” 她这话说完,谢宝扇将脸一沉,说道,“这是甚么混账话,我明儿去问太太,叫太太给我评评理。” -- 第26页 谢宝镜一看她发恼了,连忙收起嬉笑的神情,赔罪说道,“二姐姐,原是我胡言乱语,你原谅我这一回,我再不敢了。” 谢宝扇绷着脸,也不看她,谢宝镜见此,搂着她的手臂撒娇,“你是姐姐,我偶然说错了一句话,你不教我谁教我呢?都是我的错,你快别生气了。” 她再三求饶,谢宝扇的脸色这才稍微转好,谢宝镜说了一车好话,再不敢提起怀王的名字,直等谢宝扇说不气了,谢宝镜方才松了一口气。 她姊妹二人原本是最要好的,谢宝扇并不是真心与她置气,她叫珊瑚收起扇子,对谢宝镜说道,“你这心直口快的性子也该改一改了,怀王殿下出身皇室,他是天潢贵胄,岂容他人说嘴?” 停顿片刻,谢宝扇接着又道,“再一则,我毕竟是女儿家,你拿这种事来打趣我,传到外头去,我这名声还要不要了?” 她的一番话说的谢宝镜面红耳赤,谢宝扇愧疚说道,“二姐姐,多谢你教导我,日后我说话一定会细细想过再出口。” 谢宝扇拍着她的手,说道,“天不早了,回去歇着吧。” 谢宝镜与她道了晚安,带着丫头回去了。她走后,谢宝扇独自静坐了半日,珊瑚进来见她脸上有未干的泪痕,给她添了一杯热茶,说道,“三姑娘有口无心,姑娘别同她一般见识。” 谢宝扇把打了一半的络子丢回针线筐里,说道,“今日太太特意把我叫过去问话,如今连三妹妹都这样想,府里别人又会怎么想呢?” 珊瑚听到谢宝扇的话,犹豫了一下,说道,“姑娘,我说句话你别恼。” 谢宝扇似乎是知道她要说些甚么,她笑了一下,珊瑚便道,“且不论怀王是何意,要是同甘家相比,我倒宁愿是怀王呢。” 谢宝扇摇着头,她道,“傻丫头,你以为怀王就很好么?他正值年富力强,又手握重兵,圣上怎会不警惕他呢,老爷只要还想信国公府长长久久的立足京城,就不会让谢家和怀王有任何瓜葛。” 珊瑚茫然的看着谢宝扇,姑娘的话她听不懂,在她看来怀王出身高贵,甘家是癞**想听天鹅肉,要是能选,哪怕是给怀王做侧室,也比甘家要好,但是这话她不敢说,虽然姑娘从来没有明说,但是她知道,自家姑娘心高气傲,万万不会再步韩姨娘的后尘。 谢宝扇叹了一口气,她对珊瑚说道,“这些话你出了门就莫对别人说起,省得给自己招祸。” “知道了。”珊瑚说道。 夜色渐深,谢宝扇洗漱安歇,想来是累了,刚沾枕头不到片刻,她就沉沉进入梦乡,梦里,她似乎又回到了几年前在念慈庵的光景。 那时,她刚到念慈庵不到半年,身边只有两个婆子和两个丫头跟她一同出家,离了谢家的管束,这些婆子丫头并不肯精心服侍,谢宝扇常常找不到她们的人影。 有一日,谢宝扇做完早课,等了许久,早饭还没送来,她问了一圈,都说没看到服侍她的丫鬟婆子,庵里有个大她几岁的师姐说道,“慧云,你来念慈庵是出家修行的,不比在公府做小姐,你看我们庵里有谁像你衣食住行还要人伺候的呢?” 那姑子想了一下,说道,“净同师太倒有人伺候,但她毕竟是公主殿下,不是你能比的。” 这人说的净同师太便是福华长公主,她名义上的师傅,谢宝扇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又实在腹中饥饿,自己往厨房寻饭,只是她自打来到念慈庵,从来不曾胡乱走动,头一回就迷了路,也不知走到哪个庵堂,正当焦急之时,前方有个身旁青衣的背影,谢宝扇看了心头一喜,说道,“前面的姐姐等等我。” 谢宝扇一路小跑,准备向那人问话,不想那人转身,嗤笑道,“哪里来的瞎眼小姑子?” 谢宝扇立住脚,她万万没想到念慈庵里会有男人,这人穿着体面,神情倨傲,想来是谁家的公子,谢宝扇警惕的问道,“你是谁,你可知这里是哪里?” 他轻哼了一声,说道,“连我也不认得,果真瞎得很。” 说着,他瞥了谢宝扇一眼,出了庵堂,只留下谢宝扇呆在原地。 再见到他是在净同师太生辰,谢宝扇身为净同师太的弟子,早有谢家提前备好的贺仪奉上,在她给净同师太磕头时,有个少年昂首阔步的进屋,谢宝扇一眼就认出他来了,他也认出了谢宝扇,可他甚么话也没说,直到这时,谢宝扇方才得知他是净同师太的同胞弟弟怀王殿下。 后来,谢宝扇每回见到他,身边都没有别人,谢宝扇渐渐知道他是有意寻过来的,两人相处时,多半是怀王跟她发牢骚,京城太无趣,王孙公子都是虚有其表的草包,朝堂上吵架的大臣很虚伪,就连她在他眼里是也个可笑的假尼姑。 谢宝扇听了他三年的抱怨,忽然有一日,怀王告诉她,他要离京去他的封地云州了,此行是来向她告别的,谢宝扇告诉他,再过不久她也该还俗回家了。 怀王取笑她,“你六根不净,早该还俗了。” 他要走了,谢宝扇隐约有几分不舍,这三年里,多亏有他,她才不那么孤单,谢宝扇问道,“你何时能回来呢?” 怀王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的小尼姑,说道,“不知道呢,没有皇上的召令,我是不能随意离开封地的。” 谢宝扇失望的说道,“那岂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 第27页 她舍不得他,这让怀王心里暗自欢喜,他道,“等过几年我娶妃,就向皇上请旨,求你为王妃如何?” 谢宝扇脸上一红,她已是知羞的年龄,扭身就跑,只留下一句,“我才不做你的王妃。” 她跑远了,怀王望着她的背影,心道,这小尼姑虽说有些无趣,可是长得漂亮,娶她回去做王妃似乎也不错。 这一别,谢宝扇再没见过怀王。 整个信国公府沉睡梦乡时,谢之华和严氏却还未安歇,他夫妇俩坐在灯下相顾无言,沉默半晌,外头传来更鼓的声音,严氏拔下头上的金簪,低头拨弄着手炉里的炭火,说道,“老爷,并非我不为扇丫头着想,怀王这礼送得莫名奇妙,要是没有今日这事,咱们还能慢慢挑,扇丫头相貌出众,性情温婉,只怕怀王昨日在庵里见了扇丫头,看中了她,过几日他再差人上门,到时咱们是应,还是不应呢?” 谢之华把玩着腰间的荷包,漫不经心的说道,“甘家的门第委实有些太低了。” 严氏的目光落在谢之华手里的荷包上,只觉胸口微微有些发睹,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又恢复平静,“甘姨娘带着甘太太求了我几回,我嫌甘家大爷的年龄不合适,一直没答应,听说前不久甘大爷捐了个五品同知的官儿,这婚事要说配也是配得的。” 谢之华厌恶的皱起眉头,“夫人你是没见过那甘义,长的脑满肥肠又胸无点墨,扇丫头配他,无疑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严氏叹了口气,说道,“老爷看不上甘家,我再慢慢给扇丫头相看就是,不过甘姨娘说不得要亲自求到老爷跟前,你还需想个说辞才是,免得伤了亲戚们的情面。” “我心里有数。”谢之华不以为意,严氏双眼微垂,心想,二姑娘不配甘家,还等着怀王给信国公府出难题不成?老爷是个聪明人,总会做出对谢家最有利的决定的。 屋里静谧无声,过了许久,谢之华站起身,他对严氏说道,“你歇着吧,我先走了。” 严氏跟着起身,她见谢之华要出门,说道,“外面寒气重,老爷要歇在哪处?” 谢之华回道,“我去看看秦氏。” 严氏默不作声,她从可云手里接过谢之华的大氅衣裳,亲自给他披上,然后目送他出门。 第15章   信国公府传了几日闲…… 因着怀王殿下多送出的那柄扇子,信国公府传了几日谢宝扇的闲话,直到当家主母严氏狠狠发作了几个嚼舌的下人方才罢了。 年根儿底下,信国公府一日忙过一日,谢宝扇却难得清闲了几日,她每日给严氏请了安,就随同谢宝瓶一同前往高老太太院里抄写经书。 这日,谢宝扇正在抄写《法华经》,这部经书她早先在念慈安背诵过几数回,早就烂熟于心,抄写了一半,砚台里的墨干了,她刚要唤银环进来研磨,便抬头看到对面的谢宝瓶停笔打量自己,谢宝扇微微一笑,说道,“好端端的看我做甚么?” 谢宝瓶歪着头,透着一股天真可爱,她道,“二姐姐,我听丫头们说你和三姐姐拌嘴儿了。” 谢宝扇找出墨条,自行动手研墨,她说道,“要是再有哪个丫头在你面前胡言乱语,你就回禀太太,打发她走。” 谢宝瓶没回她的话,只道,“往常你和三姐姐最好了,如今你们不说话,昨日我和姨娘到太太院里请安,就连太太也问起这事呢,太太还说你一向性情温和,必定是三姐姐的错,这才惹恼了你。” 谢宝扇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随后继续,她笑着对谢宝瓶说道,“我们没有拌嘴儿,三妹妹跟着太太学习理家,她不得空儿。” 谢宝瓶眨着眼睛,又低头接着抄写经书,只是抄了两行字,她又停下来,说道,“二姐姐肯定是在生三姐姐的气。” 她语气笃定,让谢宝扇忍不住失声笑了出来,她说道,“你今日是怎么了,要是静不下心抄写经书,索性歇一歇,我叫丫头们拿些点心来吃。” 谢宝瓶放下笔,谢宝扇也跟着放下笔,她叫丫头送来茶水点心,和谢宝瓶一边吃茶,一边说起闲话,不久,外头的婆子来传话,说高老太太回来了,姊妹二人放下茶盏,一同迎出来了。 不一时,高老太太进了院门,陪同在高老太太身旁的是信国公谢之华,谢宝扇和谢宝瓶有些惊讶,连忙上前问安。 谢之华对两个女儿说道,“我听老太太说,这些日子你们在她屋里抄写经书。” 谢宝扇笑着回道,“女儿惭愧,自打从念慈庵回来,已经数年没有抄写经书,比不得四妹妹,四妹妹这几年抄写经书从来没有间断。” 谢宝瓶眨着眼睛,慢腾腾的说道,“二姐姐写得也好。” 谢之华看着谢宝扇,忽然听她提起念慈庵,目光不禁变得柔软,他不信鬼神之说,不过这个女儿为了他的病情,曾代替他出家三年,光是这片孝心就不得不叫他动容。 他温和的笑着道,“老太太说了,你们两个都很好,我和你们太太平日忙着府里的事,有你们陪伴在老太太身边,也算是替我们尽孝。” 这时,黄嬷嬷慈祥的说道,“老太太,老爷和姑娘们进屋慢慢叙话吧,外面怪冷的。” 谢宝扇和谢宝瓶一左一右的扶着高老太太进屋,谢之华跟在身旁,几人进屋落坐后,有小丫头捧着谢宝扇和谢宝瓶抄写的经书拿给谢之华看,谢之华细细的看了一遍,笑道,“老太太没有哄我,你们写得果然很好。” -- 第28页 高老太太嗔怪道,“孩子们自然写得好,莫非你还当我哄你不成?” 谢之华笑了笑,说道,“在老太太眼里,儿孙们甚么都是好的。” 屋里的气氛其乐融融,谢宝扇和谢宝瓶坐在一旁听谢之华向高老太太说起府里祭祖的事,闲谈之间,谢之华提及明年梅家外甥女入京参选的事,高老太太摇头说道,“我这个女婿,已经有了这泼天的富贵还不知足,何苦把好好儿的孩子往宫里送呢。” 谢宝扇和谢宝瓶对视一眼,不知该不该退出去,谢之华对她俩摆摆手,说道,“你们留下来听听也无妨。” 二人又坐回去,默默的听着高老太太说起姑父梅品舟,高老太太似是对这个女婿很不满,她道,“亲生的女儿怎么舍得呢,即便要博前程也不是这个法子。” 梅家的事,谢之华不便多言,倒是老太太的话,勾起了他的一段心事,想起甘家,他不免有些焦躁,但凡甘义人品正派,纵然他家门第不如谢家,这门亲事他也会应下,可这甘义身上没有丝毫可取之处,要是让女儿嫁过去,岂不是把她逼入火坑。 想到这里,谢之华看了谢宝扇一眼,谢宝扇不明所以的回望他,又冲他甜甜一笑,谢之华越发心烦意乱。 谢之华沉默了片刻,说道,“外甥女儿的名字已经报上去了,再要改也不能。” 高老太太叹了一口报,说道,“我又能如何呢,就是可怜了我那女儿和外孙女儿。” 她说了两句,就闭嘴不言,谢之华在高老太太院里留了半日,外头有人来请,自带着下人去了,只留谢宝扇姊妹二人陪同高老太太。 一眨眼,便到了除夕,此前族里大大小小的祭祀一连举办了七日,府里自打进入腊月,每日人来人往,没有一日空闲,严氏和小严氏忙得脚不沾地,又要忙亲戚们的人情往来,又要清点一年的账本,更不提府里的各项庶务,起先谢宝扇还能在高老太太院里抄经书躲清闲,到最后她也被派了差事。 谢宝扇专管府里除尘扫旧,并登记造册各房需要添置的东西,这差事倒也不难,只是极为繁琐,常常要和各房的婆子媳妇打交道,这些婆子媳妇多是几代的家生子,彼此沾亲带故,自以为谢宝扇面嫩心软,想趁机浑水摸鱼,谢宝扇心里明镜似的,岂会让她们得逞?这一来二去,难免就落了许多埋怨。 除夕这日,信国公府上上下下一片欢欣,过了子夜,信国公谢之华偕同夫人严氏进宫面圣,正月里,各府大大小小的宴会不断,谢家姊妹四人轮流陪着严氏赴宴,其中就数谢宝扇最多,这也是因她年龄渐大,该相看人家了。 前几日,安定侯府的二姑娘温秋茗下了帖子,她二月十八出阁,特地约了往日那些手帕交在她婚前小聚,谢宝扇和谢宝镜都接了帖子,到了这日,她姊妹二人总算能松泛一日,安安心心的去赴约。 到了温家,谢宝扇和谢宝镜来得最早,温秋茗带着她俩回到自己的院子,早有个身穿青绡丝对襟袄儿的青年女子等着她们,温秋茗对她俩说道,“这是我姑姑,今日人多,我请了她来招待你们。” 那女子长相温婉,大约二三十岁,想必就是温家那位曾在宫中做女官的姑姑。 谢宝扇和谢宝镜一同向她行礼,温姑姑还礼,笑着说道,“莫要拘束,年节四处走动,想必你们这些姑娘早就累了,就把这里当自家,只管随意一些。” 说着,她引着姑娘们入内,屋里热风扑面,谢宝扇和谢宝镜脱下外衣,不时,有丫鬟们奉上热茶点心,温姑姑体贴周到,说话诙谐有趣,她虽和她们相隔十几岁,但不到半日,几人就无话不谈。 闲谈半日,有丫头来回话,说是杨翰林家的两位姑娘来了,温秋茗和谢家姊妹二人打了一声招呼,便出去接人,屋里只剩下温姑姑和谢家姐妹,三人说话时,不免就说起温姑姑在宫里当差的情形,谢宝扇好奇的问道,“在宫里做女官是甚么样子呢?” 谢宝镜也十分好奇,平日遇到一些年节,中宫偶尔会召见命妇入宫,谢宝镜也曾进宫过几次,只因宫里的规矩大,每回进宫前,严氏必要耳提面命的叮嘱,以至于谢宝镜进宫后,只顾着不出差错,哪里顾得上别的。 温姑姑微微一笑,说道,“在宫里做女官,跟朝堂上的大人们差不了多少。” 谢宝扇和谢宝镜都一齐想起平日看的那些话本了,接着,又听温姑姑说道,“只是不比外面男人们自由。” 谢宝扇回道,“姑姑以女儿身官至五品,这已经很了不起了。” 谢宝镜跟着点头,温姑姑继而又讲起几件在宫内做女官的小事,引得谢宝镜感叹道,“难怪人人抢着要做官,只是做官也不是易事呢。” 温姑姑想起宫里的日子,笑道,“这是自然了。” 女官比朝堂上的更不易,非是官宦人家的女儿,极难封官,一旦当上女官,这辈子轻易出不了皇宫,像温姑姑这样能顺利出宫,是极少数的。 三人说着闲话,温秋茗领着几个姑娘进屋,皆是谢宝扇和谢宝镜相熟的闺中好友,姑娘们见上一面不容易,彼此遇到一处,叽叽喳喳说得个不停,那温姑姑见人来齐了,退到外间,留她们小姑娘说体已话。 且说谢宝扇等人在温家玩了一日,直到午后,各府派了家人来接,谢宝扇和谢宝镜上了家里马车,回府的路上,谢宝镜对谢宝扇说起温姑姑,她道,“先前听说温姑姑身子不适,因此辞官离宫,今日一见,不大像呢。” -- 第29页 谢宝扇说道,“想来是厌倦了做官,这才借口出宫。” 谢宝镜深以为然,她道,“做官虽说威风,但是要我困在宫里出不来,我可不愿意。” 谢宝扇想了一下,她对谢宝镜说道,“三妹妹,你说要是我不想嫁人了,入官做女官,老爷和太太会答应吗?” 谢宝镜惊讶的说道,“二姐姐,你如何生出这种心思?” 宫里的女官大多出自世家宗族里的旁支,侯门公府的正经小姐,都有大好前程,谁会进宫选官呢。 谢宝扇转而一笑,她道,“我不过是看到温姑姑,忽然想起还有这条出路罢了。” “这算甚么好出路。”谢宝镜不赞同的摇头,她道,“等过一两年,太太给二姐姐选一门好婚事,那才是好出路呢。” 谢宝扇沉默片刻,她说道:“这是三妹妹的前程,不是我的。” 谢宝镜怔了一下,她道,“二姐姐是怕太太对你的终身大事不上心,所以早早的为自己做打算?” 马车里静了下来,半晌,谢宝扇说道,“世事无常,就算太太想我过得好,往后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 谢宝镜默不作声,谢宝扇也不再说话,信国公府离安定侯府不远,没多久马车进了府里,走到二门处,谢宝扇对谢宝镜说道,“三妹妹,我刚才的话,你不要对别人提起好么?” 谢宝镜胡乱点头,谢宝扇冲她一笑,等马车停稳后,她率先下车,谢宝镜跟在后面,两人一个回屋,一个往东院去了。 第16章   元宵节过后,京城各…… 一眨眼,元宵节过了,京城各府大大小小的宴会渐渐停歇,谢宝扇总算能喘口气,这日,她在屋里看书,刚翻了几页,珊瑚领着严氏屋里的可云进来,说道,“姑娘,可云姐姐来了。” 谢宝扇有些诧异,往日来传话的多半是些小丫头,可云是太太屋里的一等大丫鬟,自打秋云出府,太太越发看重她,她平日轻易不出东院,今日怎会有空闲这儿来? 可云随着珊瑚进屋,她上前问安,谢宝扇放下手里的书,问道,“姐姐是个忙人,有话只叫小丫头来跑腿就是,如何亲自来了?” 可云是家生子,老子娘是庄子上的管事,她长着一张圆脸,性情温和,处事公道,比谢宝扇略长几岁,因此谢家的几个姑娘见了她都要称呼一声姐姐,去年她已经许给严氏的陪房郑松家的儿子,只是还不曾过门,听说成婚后,她依旧会在严氏房里当差。 可云笑道,“太太有话要说,我怕小丫头说不清楚,少不得自己来一趟。” 谢宝扇听了可云这话,不免也认真起来,她端正身子,问道,“不知太太有何吩咐。” 她二人说话时,珊瑚端来茶水,可云拿出一封帖子,说道,“今早章宅的婆子送来请帖,说是章先生请姑娘过府小聚,太太问姑娘得不得闲儿,若是要去,太太就打发人到章宅去回话,好给姑娘准备马车。” 谢宝扇接过帖子,上面是章素青娟秀的字迹,自打去年腊月放假,她就再没见过章素青,她想了一下,问道,“章先生可请了别的妹妹?” “几位姑娘都请了,可不巧得很,舅老爷身子不适,明日三姑娘要陪着太太前去探病,四姑娘懒怠出门,五姑娘听说三姑娘和四姑娘不去,也推说不去。”可云说道 她说的舅老爷乃是严氏娘家的亲哥哥,如今的户部侍郎严守中,只是其他几个姊妹们都不去,谢宝扇一个人出门,多少有些没意思。 可云见谢宝扇面色犹豫,笑道,“二姑娘想去就去,横竖是章先生,又不是别人家,太太说了,正月里不拘着你们。” 谢宝扇见此,说道,“那我便去章宅看看先生。” 可云含笑点头,她送完请帖,并未立时就走,反倒不慌不忙的喝起茶,一连喝了半盏,谢宝扇见她似是还有话要说,说道,“姐姐怕是不止来送帖子的吧?” 可云一笑,说道,“果然瞒不过姑娘。” 她放下手里的茶杯,说道,“甘太太来了,此刻在东院里给太太请安,太太请姑娘一起过去说说话。” 谢宝扇一顿,拿着的帖子似乎有些烫手一般,她慢慢把请帖放在桌上,一声不吭,只盯着帖子上的字迹发呆。 可云见她不作声,也默默不语,过了片刻,珊瑚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她给可云续茶,问道,“姐姐,好端端的甘太太见我们姑娘做甚么?” 可云看了谢宝扇一眼,她眼神带着些许怜悯,甘家配不上二姑娘,她这个丫头都看得出来,可是放眼整个信国公府,有谁能为她做主呢,老太太不管事,老爷倒是不赞同这门婚事,不过甘家的孝敬从来没有断过,老爷还能坚持多久呢? 看到这主仆二人,可云难免有些同情,她道,“姑娘不必多心,甘太太就说要见姑娘,太太推不过,姑娘去应应景就回来吧。” 谢宝扇把请帖交给珊瑚收好,她道,“太太既这么说,那我就去见见甘太太。” 她叫珊瑚给她找见客的衣裳,可云亲自服侍她换衣,谢宝扇一边梳洗,一边问道,“东院的秋云自打出府后,可曾回来过?” 可云笑道,“我替她多谢姑娘惦记,正月初十那日,她进府来给太太请安,前不久许了人家,婆家是她一个远方亲戚,都是知根知底的,太太赏了东西,听说中秋后就要出门子,我们姐妹们好了一场,只怕到时她出嫁不得相送,因此也送了贺礼添妆。” -- 第30页 秋云受她们连累,被严氏打发走了,好在不是胡乱拉出去配人,倒让谢宝扇和珊瑚心里能有稍许安慰。 不久,谢宝扇换好衣裳,可云左右端详,忍不住感叹,信国公府五位姑娘,就数二姑娘相貌最是同众,难得的是气质端庄,比三姑娘这个嫡小姐也不差分毫。 今日风大,珊瑚给谢宝扇找出一领玄色锻金斗篷,又备上手炉和袖套,她问,“我陪姑娘一起去?” 谢宝扇摇头,她道,“不用,你留下看家,叫银环跟着我。” 珊瑚喊来银环,送她们一行人出门。 到了东院,进到里间,谢宝扇看到严氏坐在炕上,下首是甘姨娘和甘太太,她双眼低垂上前问安。 严氏慈爱的笑道,“扇丫头,到炕上来坐。” 谢宝扇脱了斗篷,上炕坐到严氏身旁,严氏指着甘太太说道,“这是甘太太,甘姨娘娘家的嫂子。” “知道,先前在姨娘屋里见过。”谢宝扇轻声说道。 甘太太笑着插嘴,“我没有女儿,上回看到二姑娘一见如故,这才想请姑娘过来说说话,还请姑娘不要觉得唐突。” 甘姨娘扭头对她嫂子说道,“二姑娘善解人意,必不会见怪的。” 她姑嫂俩说话时,谢宝扇只笑不语,严氏也闭嘴不言,甘姨娘和甘太太说话无人应答,脸上渐渐带了讪色。 这时,小丫头重新送上茶水点心,谢宝扇见送来的干果里有严氏爱吃的松仁,便安静的剥了一小碟松仁,放到严氏手边,甘姨娘拿眼瞅着谢宝扇,似笑非笑的说道,“二姑娘就是有孝心,怪不得老爷和太太时常称赞。” 谢宝扇拿出手帕擦了擦手,笑着对甘姨娘说道,“五妹妹也有孝心,上回在太太面前,说要照顾姨娘的身子,都不想搬去和我们姊妹同住呢。” 甘姨娘嘴边的笑意僵住,先前为着姑娘们搬住处的事,五姑娘当众驳斥严氏的话,事后她被谢之华斥责了一顿,怪她没有教好五姑娘,连着好些日子,谢之华不去她的院里。 甘姨娘假笑一声,她道,“五丫头就是心眼太实诚,眼下离太太近了,平日也能叫太太多教教她。” 谢宝扇看着甘姨娘冷笑,跟她掐尖要强有甚么用,还不是事事受太太掣肘? 她二人打了半日机锋,才见严氏淡淡的对甘太太说道,“不是我自夸,我们府里的几个女孩子都是好的。” 甘太太接过她的话,恭维的说道,“谁说不是呢,依我来看,只有国公府才能教出这样的好孩子,倒不知将来谁家会有这样的好福气。” 说罢,她装模作样的叹了一口气,说道,“不瞒太太,我那哥儿,自打前面的儿媳妇走后,家里给他相看了无数的姑娘,总没合心意的,如今他身边连个嘘寒问暖的贴心人都没有,我这个当娘的看在眼里好不焦心。” 甘太太说起儿女婚事,谢宝扇一个闺阁女孩不便在场,她红着脸,对严氏说道,“太太,我去找可云姐姐说话。” 严氏说道,“别急着回去,中午留下来陪甘太太吃饭。” “是。”谢宝扇应道,朝着甘姨娘和甘太太微微颔首,便走出去了。 谢宝扇在东院留了一日,那甘太太用过中饭,便要告辞回家,走前,她对严氏说道,“大太太,我那孽障不成器,捐了个芝麻小官儿,二月初二这日,家里请了一班小戏,想请太太和姑娘们过去乐一日,就怕大太太你不赏脸。” 严氏早就听闻此事,她回道,“二月初二我要陪老太太去庙里上香,或许不得空,到时叫儿媳妇领着姑娘们登门恭喜。” 甘太太原也不指望严氏能亲自到场,这会子听说小严氏要带着姑娘们去,乐得喜笑颜开,她和严氏道别,拉着谢宝扇的手再三称赞几句,自出了信国公府。 次日一早,谢宝扇换好衣裳往东院请安,夜里下了一场春雪,雪不大,屋瓦上薄薄的落了一层,因要去章宅,谢宝扇带了鹊儿和银环,另有两个嬷嬷,她走出抱厦时,谢宝镜也穿戴整齐带着丫头们出门,谢宝扇说道,“你这是要去舅舅家?” 谢宝镜点头,不无遗憾的说道,“可惜得很,要不是去看舅舅,我就能和二姐姐一起去看章先生了。” 姊妹俩说着话,便进了东院,昨夜谢之华歇在上房,这会儿她正陪着谢之华用饭,用完早饭,严氏进屋更衣,谢之华坐在炕上,他问谢宝扇,“我听你太太说,你要去章先生家里。” 谢宝扇回道,“正是,先生特地下了帖子,倒不知是为何这般郑重。” 谢宝镜叹气说道,“偏巧遇着舅舅病了,我还从没去过章先生家呢。” 谢之华嘴角噙了一丝笑,低头吃茶。 谢宝扇笑了一声,她道,“正月一过就开学,到时还怕见到不到章先生?” 两人说话之时,严氏已换好出门的衣裳,外头的马车早就备妥,一行人出了仪门,一个往严府去了,一个往章宅去了。 只说谢宝扇,到了章宅,章素青已等在二门,她穿着一身半新的青衣,身旁带着小丫头茉儿,门口的元宵灯笼还未撤下,章宅只有她一个主子,再加几个老仆,显得极为冷清。 谢宝扇和章素青问好,章素青眼见谢宝扇神色之中带了一丝忧郁,她并未多问,挽起谢宝扇的手,说道,“我备了好茶,你有口福了。” -- 第31页 师生俩人进了内宅,谢宝扇一路走来,四处打量,这宅子虽比不得国公府占地宽广,但也颇大,足有三进,章素青住在一处绣楼,绣楼收拾得干干净净,处处透着精致优雅。 进屋后,却见东窗下的炭炉正在烧水,章素青让谢宝扇坐在暖炉前,她洗了手,给谢宝扇泡了一盏茶,问道,“甘家的事如何了?” 第17章 谢宝扇端着茶杯的手抖了…… 谢宝扇端着茶杯的手抖了一下,滚烫的茶水溅到她的手背,顿时,她白皙的手背被烫的通红,章素青不及多问,连忙叫婆子寻出药膏,并问道,“可曾烫到了?” 她怔怔的摇头,婆子已拿出三黄膏,章素青用簪子挑了一些,涂抹在谢宝扇的手背,一番手忙脚乱,烫伤的地方除了有些刺疼,别的并无大碍。 章素青净了手,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她道,“甘家如今四处扬言,说他家已定了一位侯门公府的女儿做媳妇,只等看好日子就成亲,甘太太近些日子又频繁出入府上,我只怕你心里再没成算,就叫她坐实了这门亲事。” 她虽末明说,谢宝扇亦知章素青嘴里的这个她,是指太太严氏,谢宝扇咬着下唇,说道,“昨日才见过甘太太,过些日子太太还要我们去甘家恭贺甘大爷官运亨通。” 章素青皱着眉头,她道,“我叫人稍微打听了甘大爷的人品,不堪得很,那样的人如何嫁得?” 她不信严氏事先没听过甘义的人品,即便如此,她仍旧愿意结这门亲事,无非是甘家许了好处。 谢宝扇身不由已,她低声说道,“太太说他好,那他便是好了。” 沉默了片刻,章素青说道,“我有一个主意,不知你以为妥不妥当?” 谢宝扇吃惊的看着她,她是当真没想过先生会对她的终身大事这般上心。 章素青不等她回话,说道,“我今年向你们老爷和太太告了假,要去游学一年,你同我一道去吧。” 世家公子常有结伴游学的,却从来没听说哪家女学生去游学,她摇了摇头,平静的说道,“太太不会答应的。” 章素青笑了,她道,“只要你愿意去,我就能说动你家老爷。” 她停顿了一下,补充一句,“还有你们太太。” 谢宝扇沉思许久,她看着章素青,说道,“先生,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 甘家一心想攀附信国公府,别说游学一年,就是游学三年,甘家也情愿等,事实上她和甘姨娘没有区别,但凡在信国公府一日,终归是仰人鼻息,在严氏手下讨日子。 “二姑娘,兴许这帮不到你,但是我希望你能去多多见识外面的天地,哪怕有一日你真的被迫嫁入甘家,这一年的自由也是难能可贵的。”章素青说道。 谢宝扇目光坚毅,说道,“先生,我是绝不会嫁给甘家的。” 章素青对谢宝扇说道,“二姑娘是有甚么主意吗?” 谢宝扇笑了一下,说道,“我想入宫做女官,只是还没想好如何跟老爷和太太开口。” “女官?”章素青坐在谢宝扇面前,她道,“二姑娘,姑娘家在世,终归嫁人生子才是正途, 事情尚有转机,你何需走这一步?” 她拒绝甘家,便是拂逆严氏,除了入宫做女官,谢宝扇再想不到别的出路,她看着章素青的眼睛,说道,“先生,我只求你一件事,若是将来老爷和太太不同意我入宫,请你帮我说情。” 她知道章素青对谢之华非同一般,她只盼谢之华能听得进章素青的话。 章素青注视着谢宝扇,她道,“真到了这一日,我一定尽力帮你。” 谢宝扇向她道了一声谢。 两人不再说话,谢宝扇在章宅呆了半日,吃过午饭,随行的婆子早早就来催她回府,章素青亲自送她出门,她道,“二姑娘,走好。” 谢宝扇看了章素青一眼,上了马车,离开章宅。 回到信国公府不久,严氏和谢宝镜也回来了,谢宝镜得知章素青告了一年假要去游学,甚至听说章素青邀请了谢宝扇,但是被谢宝扇婉拒,不禁忿忿的说道,“先生好偏心,怎么只邀请二姐姐,我也想去游学呢。” 姊妹俩人说起此事时,谢之华和严氏就在旁边,严氏瞪了谢宝镜一眼,说道,“哪儿都有你,你一个姑娘家不安份呆在内宅,却总想着出门,这成何体统?” 谢宝镜不服气的说道,“先生怎么能去云游呢?” 严氏说道,“先生是先生,你是你。” 说罢,她冷淡的对谢宝扇说道,“并非我说章先生的不是,她向来特立独行,自己云游也就罢了,只是你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万万不可异想天开,想着甚么游不游学的事?” 她语气里暗含警告,谢宝扇连忙低头,站了起身,一旁的谢之华见严氏责怪她,重重的将茶碗放在茶几上,说道,“这跟扇丫头何干?章先生不过是有此提议而已,谢家的女儿,许不许她出门游学,还不是由你这个当家主母做主。” 谢之华听到严氏在姑娘们面前非议章素青,心里便一阵不自在,而严氏眼见他维护章素青,脸色微沉,说道,“我何曾在怪扇丫头?” 谢之华冷冰冰的说道,“那便是在怪章先生了。” 这夫妇二人起了口角,皆是阴沉着脸不作声,慌得谢宝扇和谢宝镜不知所措,这时,门口的可云朝着她二人招手,谢宝扇和谢宝镜不敢多留,悄悄退出里间,可云见她俩不安的模样儿,安抚几句,说道,“不碍事,姑娘们请先回吧。” -- 第32页 出身世家的人脸面第一,谢宝镜从来不曾看到老爷和太太起争执,她红着眼圈儿,说道,“老爷和太太都在生气呢。” 可云笑着说道,“牙齿和舌头尚且有磕碰的时候呢,老爷和太太是夫妻,偶尔争论几句,隔日就会忘了。” 可云吩咐婆子丫鬟送两位姑娘回屋,路上,谢宝扇自责的说道,“是我不好,若不是我,老爷和太太也不会动怒。” 她把错处揽在自身,倒让谢宝镜心里过意不去,她长吁短叹几声,说道,“不怪二姐姐,原是我不该在太太面前先提章先生,我分明知道她不喜欢章先生的。” 谢宝扇扭头望着谢宝镜,严氏厌恶章素青,她一向掩饰得很好,却不想连谢宝镜这么粗心的人都已经看出来了? 谢宝镜见谢宝扇目光惊奇,只当她被吓到了,她道,“虽然太太不说,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先前我问过太太和章先生有甚么过节,太太不肯说。” 谢宝扇说道,“这是大人的事,不该我们管。” 谢宝镜很敬重章素青,担忧的是另一件事,她道,“我只怕太太明年不叫先生来教我们了。” 谢宝扇心道,这恐怕由不得严氏,就算内宅归严氏打理,老爷要请章素青来做先生,就算是严氏这个当家主母,也无可奈何。 不过此事原本不为人知,便是谢宝扇也是无意撞破,她对谢宝镜说道,“横竖今年先生是不会教我们了,这些事自有老爷和太太定夺,我们就不要多想了。” 谢宝扇无精打采的说道,“二姐姐说的是。” 姊妹二人默默不语,一同回到抱厦,各自回到屋里。 果然如可云所言,夫妻没有隔日仇,过了几日,谢宝镜看到谢之华像往常一样来东院,太太也待他恭敬,悬了几日的心总算落回肚子里。 不想这日,谢宝扇正在屋里绣花,就见谢宝瓶满脸是泪的进来了,她的丫头唯唯诺诺的跟在后面,谢宝扇见她几乎哭成泪人儿一般,不禁问道,“这是怎么了,谁让你受委屈了?” 珊瑚也跟着进屋,谢宝瓶不肯说,她睁大眼睛望着谢宝扇只管掉泪,谢宝扇把丫头们都打发出去了,扶着谢宝瓶坐下,说道,“有人欺负你了?” 屋里没有别人,谢宝瓶忍不住哭出声音,她问道,“我听姨娘说,你要嫁给甘家?” “秦姨娘告诉你的?”谢宝扇问道。 谢宝瓶哭道,“婆子们都说甘大爷不是良配,你不要嫁给他。” 她这般天真,却是一心为她着想,让谢宝扇眼眶一阵发酸,她道,“我不想嫁又能如何呢?” 谢宝瓶呆住了,她总算想起她们的亲事是由不得自己做主的。 “我……”谢宝瓶站起来,她道:“我去求太太。” “站住!”谢宝扇喝住她,谢宝瓶停下脚步。 谢宝扇心一软,不忍对她说重话,她拉着谢宝瓶坐下,说道,“你去做甚么呢,太太要是因你求她几句就改了主意,我早就求她去了。” 谢宝瓶抓住她的手,又道,“那我去求老太太,老太太一定能为你做主。” “宝瓶。”谢宝扇直视她,说道,“你还看不出来么,太太主管内宅,她只要说动老爷首肯,就算是老太太也不会反对的。” “可是老太太上回还说梅姑爷不该送梅表姐进宫去为他博前程。”谢宝瓶说道。 谢宝扇笑了笑,没有话说。 谢宝瓶茫然若失,谢宝扇心疼的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低声说道,“我会没事的,你别为我担心。” 正月一过,转眼到了二月初二,甘家设宴请客的日子,谢宝镜本就看不上甘姨娘和谢宝珠母女,一听要去给甘家捧场,推说不去,严氏便带了她陪同老太太去上香,最终是小严氏带着谢宝扇,谢宝瓶并谢宝珠姊妹三人前去赴宴,甘姨娘临近生产,自是去不成的。 甘家本就暴富,如今有了官身,派场摆得十足,宴席上不泛名门望族,那甘太太脸上几乎笑出褶子,就见她像只蝴蝶,穿梭在各家有头脸的女眷身边,幸而她忙得脚不沾地,谢宝扇倒不必费神去应付她。 在甘家玩了一日,小严氏和谢家几位姑娘用完晚宴才回府,马车经过长街时,临街的酒家二楼站着一个身影,他目送谢家的马车,直到马车不见了,仍然望着那个方向。 这时,他身边的护卫说道,“殿下,回去吗?” 那人回身,正是那日在庵里的怀王李善,他放下手里的酒杯,说道,“回吧。”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酒家,翻身上马离去。 从甘家回来没几日,谢宝扇像往常一样,早早来东院请安,坐了半日,有管家媳妇来找严氏回话,谢宝扇这才准备回屋,她刚走到门口,就听两个婆子说道,“快去回禀太太,怀王府打发人来了。” 听到怀王府几个字,谢宝扇停住脚步,朝着那几个婆子看去。 第18章 谢宝扇回屋,想到怀王府…… 谢宝扇回到自己的屋里,此刻,怀王府的来人就在太太的东院,谢宝扇坐立不安,珊瑚进来送了几遍茶,她见谢宝扇心事重重,便道,“外面日头好,姑娘不如去园子里散散心罢。” 左右在屋里坐不住,谢宝扇带着小丫头刚走到门口,迎面遇见从甘姨娘院子里回来的谢宝珠。 -- 第33页 近日,信国公府里都在传言谢宝扇要和甘家定亲,谢宝珠早已听甘姨娘说起,再过几日,甘家就要打发媒人登门提亲,因此这会儿看到谢宝扇,谢宝珠言语之间带着一丝幸灾乐祸,她问道,“二姐姐这是往哪里去?” 谢宝扇看了她一眼,说道,“四处逛逛,五妹妹要一起吗?” 谢宝珠满脸假笑,“我就不去了,二姐姐慢走。” 谢宝扇走了几步,听到身后的讥笑声,她停下脚步,回头望着谢宝珠,问道,“五妹妹,你听人说过么,端王府的小世子已经定亲了。” 谢笑珠神情僵硬,谢宝扇明知谢宝珠对端王小世子芳心暗许,笑吟吟的接着说道,“小世子妃你也认识,寿安侯府的大小姐杨楚儿,杨大小姐不光长得花容月貌,还是中宫的亲侄女儿,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谢宝珠气得直瞪眼,几乎咬碎一口银牙,谢宝扇挑着眉稍说道,“你瞧,我上回没说错罢,我们和三妹妹终归是不一样。” “你有甚么好得意的?”谢宝珠反唇相讥,她道,“我们是和三姐姐不一样,我还有姨娘做主,你呢,就不怕以后寻个夫家,刚进门就给人做后娘?” 谢宝扇不气不恼,看着谢宝珠的教养嬷嬷从院子里走出来。 朝着她们走来的教养嬷嬷是严氏新指派给谢宝珠的,她为人严厉,不知听了多久的墙角,此时只见她板着脸,说道,“二位姑娘这是在说甚么胡话,好好儿的侯门公府小姐,做派倒是像街市上的那些泼皮妇人?” 新嬷嬷已经跟在谢宝珠身边有好些日子了,此前她就因言行不端被新嬷嬷教训了几回,是以并不敢摆小姐的款儿,嘴里嘀咕着,“是二姐姐先挑的事,她做姐姐的不让着妹妹,倒成我的错了?” 教养嬷嬷看了谢宝扇一眼,收回目光,对谢宝珠说道,“五姑娘言词无状,是我这个嬷嬷没教好,这几日还请留在家里,好生学学规矩。” 谢宝珠本是被谢宝扇激怒,这才口不择言,这会儿听到要挨罚,忍不住强辩几句,教养嬷嬷丝毫不留情面,她道,“三姑娘犯错了,尚且要跟着太太重新立规矩,难道五姑娘比三姑娘还尊贵吗?” 谢宝瓶自然不敢接话,教养嬷嬷要领她回屋,走前,她瞪了谢宝扇一眼,谢宝扇微微一笑,带着丫头走了。 且说东院,严氏送走怀王府的管家媳妇,心中十分焦急,她叫来可云,说道,“你打发人请老爷来一趟。” 谢之华在书房和清客们说话,听说严氏派人来请,且听闻她刚送走怀王府的家仆,立时皱起眉头,匆忙来到东院。 进了里间,丫鬟送上茶水,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屋里只剩谢之华夫妇二人,严氏默默递给谢之华一张礼单,说道,“真是怕甚么来甚么。” 谢之华快速扫了一遍礼单,问道,“怀王府的人说了甚么话。” 严氏把经过细细说了一遍,她道,“一同来的有个官媒人,说是怀王有意要纳扇丫头为侧妃,我推说要和老爷商量,好言好语的送她们走了。” 谢之华险些被气笑了,他道,“这怀王莫非魔障了,不管是正妃还是侧妃,他以为他能自己做主?” 说到这里,谢之华将礼单拍在桌上,他道,“给他府上回信儿,就说扇丫头许了人家,高攀不了他怀王。” 严氏说道,“老爷,怀王府既是派来了官媒,如何不知道扇丫头还未曾许人?” 想到这里,严氏暗自后悔没有和甘家早些定亲,如今怀王参合一脚,只怕到时和甘家的亲事会生出变故。 她倒不是舍不得甘家,倘若推拒了怀王府的求亲,谢宝扇以后的婚事就难了,一则信国公府要和怀王府结仇,二则谁敢冒着得罪怀王的下场来娶谢宝扇呢? 谢之华在屋里来来回回的踱步,怀王当众派了官媒上门,不出几日就会传遍京城,若是圣上知道了,难保不会疑心信国公府和怀王府暗通曲款,到时可就不是一桩寻常的儿女婚事了。 想到这里,谢之华咬牙切齿的说道,“原来只当怀王消停了,竟是在这里等着呢。” “老爷,此事不宜久拖,还需尽早拿个主意出来呀。”严氏说道。 谢之华沉吟片刻,她对严氏说道,“你近日离甘太太远些,还有府里的那些嚼舌根的下人,趁此时机好好整治一番,若有挑拨是非造谣生事之人,好不好先乱棍打一顿,再叫人牙子领走。” 前不久,甘家送来几家铺子的干股,谢之华倒是不想收,只是府里每年的人情走动,阖府几百口人的吃穿嚼用,眼看孩子们到了成婚的年纪,又是一大笔开支,谢之华纵然有那要强的心思,可惜没有点石成金的本领,只得向银子低头。 至于谢宝扇这个女儿,只能委屈她了,信国公府的儿女,都有各人的身不由已。 谢之华刚松了口风,府里就开始传言他们家要和甘家结亲,谁想只差这一步,就叫怀王府横插一脚。 没过几日,府里有两个扫地丫头私下说了几句二姑娘谢宝扇的闲话,被管家娘子抓了个正着,两人丢了差事不说,还挨了一顿板子,随后被发卖,一连处置了几个下人,国公府的规矩倒是严谨多了。 隔日,姑娘们来请安,严氏独留下谢宝珠,除了叫她抄写女戒,并不做别的事,自此,谢宝珠每日就在东院抄书,不到天黑,严氏不叫她回屋,甘氏即将临盆,自顾不暇,哪里还能顾及谢宝珠。 -- 第34页 正在谢之华为难之时,怀王府又谴管家媳妇带着官媒人送了一回礼,当日恰适朝中大会,圣上散了群臣,留下信国公谢之华问话,谢之华出宫回府后,叫来小公爷谢昂,父子俩在书房关起门说了半日话,才回到内宅。 外间流言四起,谢宝扇反倒平静下来,她跟寻常一样,每日给严氏请了安,就回屋抄写经书,谢宝镜陪她抄了几日书,终归耐不住性子,想来严氏提前叮嘱过,她从未在谢宝扇面前提起怀王和甘家。 这日,谢宝扇抄完经书,她唤来珊瑚和鹊儿,指着包好的一份经书,对珊瑚说道,“章先生明日就要出京,做学生的不能相送,我昨日跟太太说了,要亲手抄送一部《华法经》送给先生,太太已经准了,等会子你随着李婆子去一趟章宅。” 珊瑚称是,小心的收起谢宝扇写好的经书,谢宝扇又对鹊儿说,“另一份是供给老太太屋里的菩萨,你替我送过去。” 两个丫头领命去了,没一会儿的工夫,就见鹊儿欢天喜地的进来,她道,“姑娘,家里来远客了!” 谢宝扇放下手里的笔,她掐指算着日子,问道,“莫非是表姑娘到了。” 鹊儿拍着手,惊奇的说道,“姑娘难不成是神算子下凡?我还没说是谁,姑娘就猜出是表姑娘来了。” 谢宝扇一笑,并非她神机妙算,去年严氏就说梅表妹要上京,算算湖广到京城的路程,就这几日了。 “太太带着表姑娘正在老太太的院子里磕头请安,大奶奶,三姑娘,四姑娘,五姑娘也去了,就差姑娘你了。” 鹊儿说道。 谢宝扇见此,连忙吩咐鹊儿找出她见客的衣裳,匆匆梳洗一番,就往老太太的院子里去了。 且说谢宝扇刚走进老太太的院里,就听见里面传来说笑声,守门的小丫鬟喊道,“二姑娘来了。” 说时,打起帘子引着谢宝扇进屋,她走进里间,一眼看到老太太身旁坐着一个娇俏可爱的姑娘,那姑娘十五六岁的年龄,梳着随云髻,头戴金点翠嵌宝石果纹簪,耳上一对金镶紫瑛坠子,上身穿红色妆花遍地锦袄儿,底下一条玉色绡裙,身上环佩叮当,一双美目顾盼生辉,笑时颊边露出一对酒窝。 “二姐姐,你来迟了。”谢宝镜看到她,拉着她上前,指着那姑娘说道,“这就是靖儿,隔了好几年不见,你怕是已经不记得了。” 梅靖幼时曾在国公府住过半年,虽说有十多年没见,但那双眉眼依稀没有变化,谢宝扇亲热的叫了一声表妹,梅靖起身还礼,说道:“二姐姐。” 高老太太叫她坐下,说道:“你远来是客,又是头一回离了老子娘身边,在府里切莫拘束,有想吃的想玩的只管告诉你舅母。” 接着,她又扭头问严氏,“靖丫头的住处可曾收拾妥当?” 严氏笑着回道,“那五间抱厦地方宽敞,屋子是尽够的,我想着她们姊妹们必定愿意住在一处,不知老太太是不是有别的安排?” 高老太太满意的说道,“抱厦就很好,她们姊妹们也能多多亲近。” 问完了住处,老太太又叫严氏预备给梅靖的婆子丫头裁衣裳,足足闹了半晌,严氏见高老太太兴致高,带着姑娘们和儿媳妇在她老人家身边凑趣,直到用饭的时辰,因高老太太吃斋,这才带着众人回到前院。 第19章 梅靖入京,让信国公府一…… 梅靖进京待选,一时让信国公府的内宅变得热闹许多,这位表小姐能诗会词,谢宝镜和她性情相投,两人好得恨不得住一个屋子,又因她远道而来,谢宝镜为了给她接风洗尘,特意下帖子邀请各府相熟的小姐妹们,一连举办了数场诗会,梅靖善解人意,颇受各家小姐们的喜欢。 不过,为了谢宝扇的亲事,谢之华夫妇十分犯难,怀王有意纳谢宝扇为侧妃,当今圣上虽未明言反对,显然是不赞同这门亲事,谢之华自然是不敢违抗君令,只得婉拒怀王。 怀王收到信国公府退还的礼物,倒是不气不恼,只是不知几时,京中有传言说怀王对谢宝扇一见倾心,甘愿一直等她。 严氏时常出入各府,听到这些传言,难免要回来跟谢之华提起,她叹声说道,“老爷,送扇丫头去家庙里住一段时日罢。” 毕竟是亲生的女儿,谢之华摇头说道,“扇丫头何其无辜。” 严氏红了眼圈儿,她难过的说道,“老爷只当我愿意叫扇丫头去家庙?要是任凭怀王这般编派扇丫头,不光扇丫头的前程悔了,便是家里其他姑娘的名声也要被带累。” 依着常例,只有犯错的姑娘才会送到家庙去自省,怀王身份尊贵,他这话一出,还有谁敢娶谢宝扇呢?如今害得谢宝扇成为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再想给她寻一门合适的亲事已经不容易了。 严氏用手帕擦了擦眼泪,说道,“我私心想着,怀王总要回云州的,咱们先把扇丫头送到家庙呆两三年,等这阵风头过了,再接她回来,到时她年龄还不算太大,咱们再给她在京城外找户好人家。” 谢之华心里憋了一口恶气,冲着严氏说道,“扇丫头做错甚么事了,就要被如此对待?” 严氏眼见谢之华发恼,给他递上一盏热茶,轻声问道,“或许老爷还有别的主意?” 其实严氏说得不无道理,只是谢之华冷眼瞧着,怀王年龄虽不大,却锱铢必较,等到两三年后,他当真就能放下此事吗? -- 第35页 谢之华久久不语,过了半晌,说道,“送扇丫头进宫去选女官吧?” 严氏一愣,“女官,这只怕太委屈扇丫头了?” 谢之华满脸不耐烦,讽刺的说道,“这丫头受的委屈还少吗?也不差这一件事了。” 就在此时,谢之华想起了已经离京的章素青,临行前,他去送她,她再三恳求,若是二姑娘找不到合适的亲事,就送她入宫去当女官,先前因谢之华要将女儿许给甘家,章素青对他颇有成见,她走时有此嘱托,谢之华再不忍拒绝她。 严氏沉思半晌,说道,“老爷若是决定了,那我也只能听从。” 实在可惜,养了这么大的姑娘,白白送进宫里做女官,若是做个寻常等级的女官,对家族没有多大的助力,只是要想在宫里出头,必得处处花钱打点,这又是一笔花销。 夫妇二人相对半日,谢之华对严氏说道,“扇丫头的名字我已报上去了,这两日,你就寻空告知扇丫头一声吧。” 严氏点头,那谢之华便要出门,严氏送他到院门口,直待他的身影消失,方才问可云,“姑娘们正在做甚么?” 可云回道,“才刚差人去看了,姑娘们在后花园里掷壶。” 严氏说道,“等姑娘们散了,你叫二姑娘来我这里一趟。” 可云称是,严氏自扶着她的手回了里间。 且说谢宝镜今日又邀了一班姐妹们在信国公府小聚,天色渐晚,谢家送走各府的小姐,谢宝扇等人也乏了,几位姑娘刚要回屋,就见严氏的陪房赵宝进家的来了,众人见她此时过来,必定有事要吩咐。 赵宝进家的笑咪咪的和诸位姑娘问好,转头看着谢宝扇,说道,“二姑娘,太太请你过去说话。” 谢宝瓶担忧的看了一眼谢宝扇,那谢宝镜问道,“赵婶子,太太请二姐姐过去有甚么事呢?” 赵宝进家的说道,“太太并未说是甚么事,只叫姑娘们散了,就请二姑娘去一趟。” 谢宝扇思索片刻,对几位姐妹说道,“你们先回屋,我去去就回。” 谢宝扇随着赵宝进家的去了,几位姑娘慢慢往抱厦走,这些日子府里虽不许议论谢宝扇的亲事,只是这会儿太太又请她过去,谢宝镜不免也跟着悬心,她问谢宝珠,“五妹妹,这些日子,甘太太可曾上门?” 谢宝珠日日在严氏屋里抄书,直到梅靖来了了,严氏方才免了她学规矩,只是行动不自由,但凡走动一步,就有教养嬷嬷跟在身边,那教养嬷嬷是严氏的人,谁的情面也不给,谢宝珠敢怒不敢言,没过多久就被教训的服服帖帖。 “甘太太已有些日子没来请安了。”谢宝珠说道。 先前她在甘姨娘身边,暗地里还敢称甘太太一声舅母,教养嬷嬷换人后,再不敢轻易越雷池一步,原本甘家和信国公府结亲已是十拿九稳的事,谁想中间插/进了一个怀王,想到这里,谢宝珠嫉愤不已,只恨怀王识人不清,谢宝扇何德何能,能被他看中? 听了谢宝珠此言,谢宝镜心中暗道,甘家的人不来了,近日老爷也冷着甘姨娘,那便不是甘家。她虽不喜怀王飞扬跋扈,不过怀王出身皇室,还有一副好皮相,甘家给他提鞋都不配,可惜老爷和太太不欲和怀王府结为姻亲,上回她问了太太一回,反倒被训斥一顿,骂她失了姑娘家的贞静。 眼见谢宝镜闷闷不乐,梅靖笑道,“舅母找二姐姐过去,必定是有正事要说,咱们这里胡乱猜测也无用,等到二姐姐回来,一问她便知了。” 谢宝珠阴阳怪气的说道,“听说这些时日,老爷和太太为二姐姐操碎了心,二姐姐倒是宽心,还跟着咱们一起吃喝玩乐呢。” 谢宝镜瞪了她一眼,问道,“你听谁说的,难不成是甘姨娘,要不是甘家痴心妄想,老爷和太太用得着这么操心?” 谢宝珠气得脸色发青,她怕给甘姨娘惹祸,忍气说道,“我何曾是说从姨娘那里听来的?只是恍惚听哪个下人们嚼舌罢了。” 谢宝镜说道,“你要是听谁嚼舌,很该告诉太太,叫太太治他们的罪,二姐姐是咱们亲生的姊妹,你不说维护她,竟还要拿来取笑,当真比外人还不如呢。” 两人拌起嘴儿来,脸上都带了怒色,谢宝瓶拉了拉谢宝镜的手,劝道,“三姐姐和五妹妹不要吵了,招来教养嬷嬷,太太又要派人来询问。” 同行的媳妇婆子一大堆,谢宝镜沉着脸,不再说话,谢宝珠刚被解了禁,唯恐严氏又将她拘在东院抄书,于是不情不愿的闭上嘴。 梅靖初来乍到,却极会看眼色,她进公府也有一段时日,虽不知前因后果,但是这几回在信国公府聚会,偶尔那些姑娘们看谢宝扇的眼神,再兼之今日听到谢家姊妹起了争执,梅靖猜想恐怕谢宝扇的亲事不顺遂。 几位姑娘各自回屋,唯有谢宝瓶,始终不能静心,一篇心经抄写半日,才写了两行字。 谢宝扇随着严氏院里的小丫鬟进屋时,严氏正在低头理着一团彩色的丝线,旁边的炕上放着一缕缕理好的,她自打从高老太太手里接管内宅后,就很少管这些小事,东院的丫鬟多得很,用不着她来做这些小事,午后可云收拾屋子,从箱底找出这些裹成一团的丝线,她原本要找小丫头来理线,严氏见了,接过这些线团,她耐着性子理了大半日,总算理了得差不多,如今就剩手里这最后一团线了。 -- 第36页 “太太。”谢宝扇进屋对她行了一礼。 最后一团线到底没有理成,严氏放下手里的丝线,和蔼的对谢宝扇说道,“到炕上来坐。” 谢宝扇默默的坐下,严氏放下手里的那团丝线,和蔼的说道,“我也不瞒你,先前甘太太看中你,她来求了我几回,我和老爷嫌他家门第太低,原本是不同意的,耐不住她三番两次来求,再者甘大爷年龄虽大,却刚捐了官儿,也算脱了白身,老爷勉强也就答应了。” 谢宝扇低下头,不让严氏看到她的神情。 严氏望着谢宝扇,随后又道,“可惜去年腊八那日,怀王见了你一面,也谴人上门提亲。” 她甚是惋惜,说道:“按理说怀王地位尊贵,并非甘家能比的,不过怀王的婚事牵扯甚多,老爷推了这门亲事。” 她没对谢宝扇说起牵扯哪些,生在她们这样的家族,自小耳濡目染,谢宝扇多少知道一些,怀王的正妃和侧妃,只怕都不会来自四家王公府这些豪门世家。 谢宝扇轻轻从胸口吁出一口气,无论如何,她在这时是感激怀王的。 谢宝扇始终不语,严氏最后说道,“老爷的意思,是要送你进宫选官。” 谢宝扇抬头吃惊的看着严氏,严氏只当她是受到惊吓,于是语气放软,说道,“你是个聪明孩子,要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我和老爷都不愿送你入宫。” 谢宝扇压抑住心里的狂喜,她知道她又该感激一个人了,那就是已经离京的章素青。 “女儿……”谢宝扇的声音有些发抖,她道,“女儿听凭老爷和太太做主。” 严氏也静了下来,两人都不说话,过了许久,严氏回道,“回去歇着吧,老爷给你报了名,再过几日,你大哥哥就会送你进宫。” 谢宝扇点头,她屈膝对着严氏行了一礼,走出东院,严氏在炕上坐了一会儿,把那团还未理完的丝线丢开。 第20章 谢宝扇要入宫选女官很快…… 谢宝扇要入宫选女官很快便传遍整个信国公府,信国公府已多年没有姑娘选女官,从管家媳妇到婆子丫鬟,人人都猜想她是被严氏厌弃了。 别人还犹可,谢宝扇的乳母宋嬷嬷先来哭了一场,谢宝扇心头发酸,好好宽慰了她一番,送她出府,随后又问起珊瑚的打算。 珊瑚是谢宝扇的心腹人,自是心知姑娘是迫不得已才会入宫,想到日后不能伴在姑娘身旁,她不禁絮絮落泪,说道:“好好儿的千金小姐,如今要入宫做伺候人的差事。” 谢宝扇笑着说道:“说的哪里话,我是去选女官,又不是去当宫女。” 在珊瑚看来,做女官和当宫女也差不了多少,宫里的主子千娇万贵,不过她家姑娘也是锦衣玉食的长大,要是宫里的主子仗着身份欺压人,姑娘岂不是连个倾诉的人都没有? 主仆二人说着体己话,谢宝扇说道,“我这一走,还不知道甚么时候能回家,你们也需得为自己的前程谋算才是。” 珊瑚摇着头,她道:“姑娘,我不走。” 谢宝扇见她不愿走,并未多劝,珊瑚的老子娘前年死了,她没别人能投靠,倒不如留她在府里两年,到时再托人给她寻一门好亲事。 “也罢,横竖我进宫后,每月有两日例休,那你就替我看着屋子。”谢宝扇说道。 伺候谢宝扇的几个粗使婆子自有管家媳妇另派他处,这自不必她来操心,唯有那几个丫鬟,素来当差仔细,谢宝扇少不得亲自过问,她们之中有早就想好去处的,也有还茫然无知的,问到鹊儿,鹊儿犹豫不定,她前不久才被提为一等大丫鬟,虽比不得珊瑚有体面,但也颇受姑娘重用,如今姑娘刚要进宫选女官,她就急巴巴的要找下家,未免显得太过薄情。 谢宝扇看着她们,说道,“趁着我还在府里,你们若有成算,就早些说来,我向太太求个恩典,省得等我走了,管家媳妇们胡乱指个地方,无论好歹也就只能受着了。” 她这话一出,鹊儿方才吞吞吐吐的说道,“姑娘,我姑奶奶在大奶奶院儿里管着茶水,听说大奶奶房里缺人,就怕她看不上我。” 鹊儿跟着谢宝扇好几年了,谢宝扇乐意见她有个好去处,她笑着说道,“大嫂子好说话,你是个心细的丫头,我请她把你要走就是。” 鹊儿一颗心落回肚里,她红着眼圈儿说道,“多谢姑娘成见。” “你要用心服侍大奶奶,不要给我脸上抹黑。”谢宝扇说道。 鹊儿向谢宝扇磕了一个头,说道,“必定不敢带累姑娘的名声。” 有她打头,众人纷纷开口,有想去老太太院子里的,也有想回家的,最后轮到银环,银环木讷的说道,“姑娘,我想留在这里。” 银环到谢宝扇身边才两个多月,因她是太太严氏打发来的人,谢宝扇原本只要她在外面管束小丫头,后来相处久了,见她为人踏实,不是偷奸耐滑之辈,便乐意时常把她带在身边。 她不愿走,谢宝扇说道,“既然如此,那你就留下来陪着你珊瑚姐姐看守屋子。” 安置好了丫鬟们,谢宝扇打发她们出去,各人回去干活,只剩珊瑚闷闷不乐的的收拾着谢宝扇的冬衣,珊瑚说道,“可惜了,去年新裁的衣裳还没穿几回,不知宫里让不让带家里的衣裳。” 谢宝扇笑道,“冬日都过去了,你还找出来做甚么,明日叫小丫头们晒一晒,就收到衣箱里吧。” -- 第37页 珊瑚把冬衣包好,说道,“还早着呢,保不准又冷了呢。” 谢宝扇随她去摆弄,她叫小丫头打来水,亲手擦洗着书案上的砚台,珊瑚看她手指冻得通红,说道,“姑娘放下罢,我来做。” 谢宝扇书案上的笔墨纸砚,并不许丫头乱动,偶尔也就珊瑚能收拾一下。 “你忙你的,我自己来。” 谢宝扇说着,把砚台擦干,转身取下书架上的书本,她平日看书,多数是向谢宝镜和章素青借阅,她攒的书不过薄薄的几十本,还装不满一个书箱,谢宝扇十分爱惜这些书,如今要进宫,恐怕带不进去,她收好后嘱咐珊瑚,“有空把这些书拿出来晒晒日头,省得长了书虫。” “知道了。”珊瑚回道。 主仆二人一边说着闲话,一边收拾屋子,快到中午,小丫头隔着帘子说道,“姑娘,三姑娘来了。” 谢宝扇抬头,看到谢宝镜进屋,她笑着说道:“我这里灰扑扑的,你来做甚么?” 谢宝镜环顾四周,只见屋里安放的摆饰有许多已经收起来了,多宝格上只剩下一个水法钟,一时,整个屋子竟显得空荡荡的,她闷声说道,“还有好些日子才进宫呢,怎么这么早就开始收东西?” 谢宝扇说道,“慢慢收拾,省得到时忙乱。” 谢宝镜走到屋里,坐到西窗底下的贵妇榻上,往常谢宝扇常在这里看书做活计,这会儿榻上放着一叠绣好的手帕,谢宝镜拿起来看了看,手帕上的花样儿有花开富贵,有百蝶戏花,有喜鹊登梅,各色花样儿没有重复,再看针法,显然是她亲手所绣。 谢宝扇看了一眼,说道,“这是送给姐妹们的,算是留个念想。” 谢宝镜放下手里的手帕,说道,“又不是不回来,我听太太说,就算在宫里当女官,每月也有两日例休。” 谢宝扇说道,“回来是要回来的,只是不过两三年,姊妹们就要出门子,到时再想聚齐就越发难了。” 信国公府的姑娘们一日比一日大,终有出阁的那一日,像是大姑娘谢宝琴自打远嫁,再没有回到京里,即便日后能留在京里,渐渐要忙着夫家的事,哪能和闺阁里做姑娘相比。 谢宝镜勉强一笑,想起去年因她说错一句话,二姐姐和她生份,之后虽说还像往常一样,却再不像先前那样亲密。 “五妹妹也有份么?”谢宝镜问道。 “自然。”谢宝扇说道。 屋里没有他人,谢宝镜也就直问了,她道,“五妹妹那人一向不招你喜欢,你还给她留念想,她未必肯要呢?” 谢宝扇把书本一一放在书箱里,她道,“她要不要,我都要送。” 谢宝镜轻哼了两声,她是信国公府嫡出小姐,向来爱憎分明,谢宝扇和她不同,她处事圆滑,说话行事不给人留话柄。 “若非甘姨娘要把你许给她娘家的侄儿,你何置于被逼得进宫选女官?”谢宝镜愤愤不平的说道。 谢宝扇看着谢宝镜,不紧不慢的说道,“我的终身大事,从来都轮不到甘姨娘作主。” 谢宝镜一楞,继而低下头,她道,“二姐姐是在怪太太么?” 谢宝扇笑了一下,走到她面前说道,“谈不上怪谁,太太不喜欢我,我一直都知道,她是信国公府的当家主母,为了信国公府,舍去一个庶女,并不算多大的事。” 她们姊妹俩人从小要好,谢宝镜知道太太不喜欢谢宝扇,她从不敢去想缘由,想得多了,她们姊妹们的情份也会慢慢变淡。 谢宝扇见她默默不语,握着她的手说道,“不要怪老爷和太太,假如我和你身处太太的位置,兴许也会这么做。” 谢宝扇的话让谢宝镜险些落下泪,她哽咽着说道,“二姐姐不会这样,我也不会这样。” 谢宝扇一笑,她道,“没有事到临头,谁也说不好。” 谢宝镜在谢宝扇屋里坐了半日,失魂落魄的走了,她刚走不久,谢宝瓶又来了,谢宝扇笑道,“你们是约好了,都选在今日来看我?” 谢宝瓶没问还有谁来,她进屋后,默默帮着谢宝扇一起收拾东西,珊瑚送来茶,悄悄的出门,自留她们姊妹俩人说话。 两人各忙各的,半日没有说话,直到书案上已经清理一空,谢宝扇才道,“我有几句话要嘱咐你,只望你能记在心里。” 谢宝瓶停下手里的动作,她道,“二姐姐你说,我听着呢。” 谢宝扇说道,“我走后,你要像往常一样,空闲的时候多去看望老太太,老太太虽说很少把你挂在嘴边,但是我看得出来,她心里有你。” 谢宝瓶点着头,谢宝扇又道,“你要尊敬太太,可也要牢记你不比三妹妹,更要孝敬秦姨娘,她抚养了你一场,待你和大姐姐一样,万万要记住她的恩情。” 谢宝瓶默不作声,只听谢宝扇接着说道,“平日离五妹妹远些,甘姨娘这胎是个姑娘倒好,若是个小哥儿,她母女二人越发要张狂,你这个性子不争不抢,我怕你受五妹妹欺负。” 谢宝瓶抿嘴一笑,她道,“二姐姐莫为我担心,五妹妹是个直肠子,我在她面前吃不了亏。” 最后,谢宝扇说道,“章先生明年云游回京,不知会不会来家里坐馆,若是还教你们,你不许再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好好上课,要和章先生多多亲近。” -- 第38页 说完,她就沉默下来,谢宝瓶睁着眼睛,问道,“姐姐还有别的话要嘱咐么?” “没有了。”谢宝扇说道,“若是想起来了,等我休假时再回来说吧。” 谢宝瓶轻轻点头,两人不再说话,各自忙活开来,直到屋里收拾得差不多,谢宝瓶才自行回屋。 第21章 转眼到了谢宝扇入宫的日…… 转眼之间,就到了谢宝扇入宫的日子,前几日,甘姨娘发作,挣扎大半夜,生了个白胖小哥儿,谢之华原本许久没进甘姨娘的院门,听说生了小哥儿,不禁喜不自胜,亲眼去看她母子二人,隔日,高老太太和严氏均有赏赐,府里的大小主子也送了贺礼。 先前,为了谢宝扇的亲事,信国公府疏远甘家,这回小哥儿刚落地,甘家就急巴巴的上门道喜,谢宝扇不日就要入宫,谢之华和严氏便又认回这门亲戚。 离家的前一日,夜里下了一场春雪,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季,幸而冬衣未曾收进箱底,谢宝扇重新换上冬衣,披上去年新做的斗篷,看起来端庄秀丽,像是要去谁家串门走亲戚似的,她先去给高老太太,谢之华和严氏磕头道别,家里的姊妹们一直送她到二门,谢宝扇上了马车,再由小公爷谢昂送她进宫。 马车出了信国公府,一路缓缓向皇宫行去,车里燃着炭盆,并不十分冷,她掀起帘角,一股寒气扑来,外面还在飘雪,车外是谢昂,他骑着高头大马,穿着御寒的裘衣,身上落了薄薄的一层雪,谢宝扇放下帘角,端坐在车厢里闭目养神。 走了半个时辰,马车停下,谢宝扇睁开眼,听到谢昂和人寒暄的声音,随后就听他说道,“二妹妹,我们到了。” 马车车门被打开,两个婆子搀扶着谢宝扇下车,谢宝扇举目一望,雪下得更大了,四处灰蒙蒙一片,有十几辆牛车停在宫门外,每辆牛车旁边守着一个赶车的小太监,再看和谢昂说话的人,那是个中年太监,他的腰带上缀着一颗碧绿色的玉扣,谢宝扇便知此人是个六品的小管事。 谢昂给他塞了一个荷包,笑道,“我们来迟了,舍妹就劳烦公公照看。” 这小管事垫了垫荷包,满脸堆笑的说道,“小公爷客气了,来得不迟,时辰还早着呢。” 说罢,他指着打头的一辆牛车,说道,“谢姑娘请上车罢。” 谢宝扇看着谢昂,说道,“大哥哥,我这便走了。” “去吧,有事托人给家里带信。”谢昂嘱咐她一句,望着她上车。 再说谢宝扇上了牛车,看到车里已经坐着一个姑娘,那姑娘长着肉嘟嘟的圆脸,穿着一身簇新的衣裳,头上戴着三两件首饰,首饰的样式有些老气,似乎不是她的,她看到谢宝扇,问道,“罗公公说还要等一个人,就是姐姐你吧?” 谢宝扇知道自己来晚了,朝着她歉意一笑,说道,“让妹妹久等了。” 那姑娘摆了摆手,说道,“是我们来得早,天还没亮,家里就把我们送来了,冷风潮地里站了半日宫门才开,那罗公公点完名,说是还要再等一等,原来就是姐姐。” 谢宝扇猜她嘴里的罗公公就是那位小管事,两人互相问了姓名,这姑娘原来是寿昌侯府赵家的同族姑娘,闺名叫做玉珍,比谢宝扇小一岁,这些大家族声名显赫,难免会有几门穷亲戚,玉珍父亲早亡,家中只有一个寡母和幼弟,因她到了年龄,亲事还没着落,索性就报名进宫选女官了。 赵玉珍听说她是信国公府的正经小姐,惊讶的问道,“姐姐怎会进宫选女官呢?” 谢宝扇笑着说道,“想要见识天家风范,就报了名。” 赵玉珍笑了笑,并不信她的话,却也没再追问。 两人闲话时,牛车已向宫内行去,赵玉珍掀起帘子,神情带着一丝紧张,她悄悄说道,“不知道咱们会被分到哪里当差,听说宫里处处需要打点,我这攒的几两银子,想来都不够塞管事们的牙缝呢。” 谢宝扇笑了笑,说道,“即来之则安之,这么多姐妹们呢,不用担心的。” 赵玉珍心内稍安,牛车里冷得像冰窖,谢宝扇搓了搓手,她挑起帘子往外张望,说道,“快到了。” 赵玉珍跟着往外看,牛车驶进了长街,两旁是朱红色的宫墙,偶尔能瞥见匆匆经过的宫女和太监,过了一盏茶的工夫,牛车陆续停在一处院门前,接着听到一道细长的声音高喊道,“诸位姑娘们请下车罢。” 谢宝扇整了整衣裳下车,她看到院子门口站着一个四十来岁的嬷嬷,那嬷嬷腰带上是三眼金扣,乃是一位四品女官,罗公公递给她一份名册,朝着她拱手说道,“张主薄,今年刚进宫的见习女官都在这儿,人我就交给你了。” 张嬷嬷轻轻点头,她接过名册,带着姑娘们进到院里,谢宝扇一路走来,看到这院子虽说不大显眼,却收拾得干净齐整,这会儿有两个宫女在扫雪,看到有人来了,停下手里的扫帚,待到她们走进屋里,这才继续扫雪。 此次入宫的见习女官共有三十六人,除了谢宝扇,多是出身一些大家族的旁系,因此谢宝扇很是惹人侧目。 进屋后,张嬷嬷先唱名,她们进宫,先是跟在一些有品阶的女官身边见习,等到三年见习期满,方才根据各人资质判定是否留用,据说见习期不通过,就会被赶出宫,是以众人多少有些紧张。 -- 第39页 负责管教赵玉珍的就是眼前这位张嬷嬷,赵玉珍冲着张嬷嬷讨好的一笑,张嬷嬷却绷着脸,理也不理她,赵玉珍闹了个大红脸,难为情的低下头。 李嬷嬷看着名册,嘴里念道,“信国公府谢家谢宝扇。” 谢宝扇听到自己的名字,正要站出来,就见一行人进到屋里,打头的是个身量矮小的老妇人,她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头上斜插着一枝镶宝石寿字金簪,腰带上缀着五眼金扣,张嬷嬷看到她,连忙收起名册,上前说道,“李大人,有话您吩咐一声就是,怎么还亲自来一趟呢。” 这姓李的老嬷嬷似是腿脚不便,她扶着小宫女的手,腰板仍旧挺得笔直,笑道,“我是奉皇后娘娘的命令而来。” 张嬷嬷一听是皇后娘娘指派她过来的,心里七上八下,小心翼翼的问道,“还请李大人赐教,莫非下官哪里的差事没办妥当?” 李嬷嬷是从潜邸就服侍在皇后娘娘身旁的女官,只因年事已高,又常常三病两痛,平日等闲不出坤安宫一步,张嬷嬷入宫也有多年,资历却比不上她,又不比她在皇后娘娘身边有体面,是以对她毕恭毕敬。 “那倒不是。”李嬷嬷微微一笑,她朝着屋里待选的女官扫了一眼,最后目光落在谢宝扇身上,说道,“哪位是信国公府的谢宝扇姑娘?” 谢宝扇心头一紧,站了出来,朝着她屈膝行了一礼,说道,“回李大人的话,我便是谢宝扇。” 李嬷嬷上下打量她一眼,赞许的点头,而后对张嬷嬷说道,“张大人,皇后娘娘的意思,这位谢姑娘就由我来带她。” 张嬷嬷何曾敢说二话,李嬷嬷好些年不带见习女官,如今这批新人刚进宫,她就要走了谢宝扇,张嬷嬷少不得会想起谢宝扇背后的信国公府。 “有李大人亲自调/教,这是她的造化。”张嬷嬷恭维着说道。 李嬷嬷对谢宝扇说道,“你这就随我回坤安宫复命吧。” 谢宝扇称是,她默默跟在李嬷嬷身后,走出司薄处。 雪渐渐停了,涌道上的积雪已被清扫干净,只是天寒路滑,有两个小宫女一左一右扶着李嬷嬷,坤安宫颇远,她们一行人走了大半日,远远看到一座高耸的宫殿,宫外有侍卫把守,走到近前,门上悬挂着一块匾额,上书‘坤安宫’三个大字。 入了宫门,有个精瘦的小太监跑过来,他把小宫女挤到一旁,扶着李嬷嬷的手,连声说道,“我的嬷嬷,你可算是回来了,皇后娘娘已差人出来问过几遍,怎么着,腿疼不疼啊?要不要我叫两个小宫女给你老人家揉揉腿。” 李嬷嬷被他逗笑了,骂道,“猴儿,就你嘴甜,还不快去向娘娘通传。” 小太监没有急着去通报,反而伸着颈子四处张望,直到落在谢宝扇的脸上,笑嘻嘻的问道,“这位就是谢姑娘吧。” 李嬷嬷朝着他的头不轻不重的拍了几下,笑骂,“往后就在一个宫里当差,有你们说话的时候。” 那小太监这才松开李嬷嬷,小跑着进殿通传,不久,他出来请李嬷嬷和谢宝殿进殿,谢宝殿凝神屏气,随着李嬷嬷进到正殿。 殿内中央立着一架绣着凤穿牡丹的屏风,李嬷嬷领着她绕过屏风,进到里间,坤宁宫烧着地龙,铺着猩红色的地毯,屋里暖烘烘的,披着斗篷的谢宝扇甚至感到后背有些发汗,她始终低头看着脚下,直到李嬷嬷说道,“还不拜见皇后娘娘。” 谢宝扇跪下,俯身磕了一个头,说道,“臣女拜见皇后娘娘。” 在她眼前,是一双大红色素缎凤嘴鞋子,凤嘴上衔着一颗圆润的珍珠,这时,一道声音温和的说道,“抬起头来。” 谢宝扇抬头,双眼仍旧微垂,并不直视问话的人,那声音又问道,“你便是谢宝扇?” 谢宝扇飞快的看了一眼说话的人,说道,“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女正是谢宝扇。” 问话的那人自然就是一国之母,当今的皇后娘娘杨氏,她乃是皇上的原配发妻,已年过四十,保养得宜,看起来依旧像是三十来岁的妇人。 杨氏端坐在炕上,她叫谢宝扇起身,微笑着说道,“果然长得好模样儿。” 谢宝扇红着脸回道,“娘娘谬赞了。” 杨氏看着她,说道,“本宫听说信国公的女儿入宫选女官,心想既然是谢家的姑娘,必定和别人不同,这才叫李嬷嬷要了你,往后你跟着李嬷嬷好生学习,切莫辜负了本宫的期望。” 谢宝扇轻声说道,“臣女谨遵皇后娘娘的教诲。” 说话之时,有小太监来传话,“娘娘,怀王殿下求见。” 第22章 听到怀王的名字,谢宝扇…… 听到怀王的名字,谢宝扇衣袖里的手一抖,皇后杨氏瞥了她一眼,对小太监说道,“快请怀王进来。” 小太监一路小跑出去传话,很快,就见怀王李善走进内殿,他身穿玄色窄袖蟒纹长袍,足蹬黑色长靴,头上束着金冠,身后有个小太监,怀里抱着他刚脱下的黑色裘衣。 怀王进屋后,先对皇后杨氏行礼,杨氏看着他,眼神里带了一些慈爱,她道,“你许久不来给本宫请安,今日怎么竟有空了?” 圣上登基之初,为了安抚臣心,将年幼的李善留在宫中抚养,他和太子李恒同龄,一同住在皇后的坤宁宫,直到进学,太子搬进东宫,李善搬到玉泉宫,平日他和太子常到坤安宫给皇后请安,后来出宫开府,渐渐来得少了。 -- 第40页 怀王李善成年后前往云洲封地,直到去年回京,因他毕竟是成年男子,不便出入后宫,故此并不常来,今日谢宝扇刚到坤安宫,他就进宫求见,由不得杨氏不多想。 皇后微微一笑,说道,“说罢,本宫这坤安宫里有多少你的耳报神?” 李善自是不肯承认有人给他传话,他道,“臣弟不是为了谁来的,只因王府有新送来的云洲黄羊,这黄羊比宫里进贡的羊肉味道鲜美,臣弟不敢独享,已经吩咐送到御膳房,今日天寒,叫御厨烧了热锅子,羊肉配美酒,岂不美哉?” 说完,他又坏笑一声,说道,“臣弟还邀了太子殿下,他下了朝就来。” 邀了太子,却忘了皇上,他就是故意为之的,杨氏失笑,她用手指点了点他,嗔道,“岂有此理,你和太子吃到本宫这坤安宫来了。” 话虽如此,杨氏久未见到李善,心头也是欢喜,她问了他的近况,李善耐着性子一一作答,杨氏叹了一口气,劝道,“说来,你为何又没去上朝,往常在云洲就罢了,回到京里仍旧如此,不光皇上怪罪,朝臣也要闲言碎语。” 直到这时,李善才漫不经心的看了谢宝扇一眼,他随后收回目光,说道,“我懒得听那群老八股罗里吧嗦,看到他们为些芝麻绿豆的小事唧唧歪歪我就来气,朝廷花银子养着他们,他们除了吃干饭打嘴杖,就是来**兄的。” 他连臣弟也不称,杨氏瞪了他两眼,骂道,“越发胡说了,快些住嘴。” 这叔嫂二人叙话时,皇后没叫谢宝扇退下,谢宝扇只能安静的立在一旁,她听着怀王说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话,眼观鼻,鼻观心,像根木桩子似的一动也不动。 说了几句话,杨氏像是才想起谢宝扇,她对怀王说道,“这是新进宫的见习女官,日后跟在李嬷嬷身边学着当差。” 李善嘴角勾起一笑,微微抬起下巴,说道,“认得,信国公的女儿谢姑娘,臣弟向她府上提亲,可惜谢公爷看不上臣弟,如今倒把谢姑娘送到宫里来当差了。” 他向来不可一世,此时听他口气,竟带着一股秋后算账的意图,皇后杨氏看着他说道,“本宫不管你和信国公府的瓜葛,如今谢姑娘进了坤安宫,就是坤安宫的人。” 屋里所有人都知道谢宝扇进宫的缘由,李善又岂能不知,他看了谢宝扇一眼,许久,开口说道,“是,臣弟省得了。” 杨氏这才示意下去,谢宝扇屈膝向皇后和怀王行礼,退出里间,直到走出正殿,她方才缓缓的吐出一口气,就这短短的小片刻,她的后背已经汗湿,殿外冷风一吹,她禁不住打了个寒蝉。 “宝扇姐姐,李嬷嬷吩咐我送你回去。”殿外早有个小宫女等着她,那小宫女引着她往后走,路上和她说起坤安宫的日常,送到了住处,谢宝扇给了小宫女一个荷包,那小宫女道了一声谢,自去了。 谢宝扇和李嬷嬷住在一个院子里,这里另外同住四位女官,专管皇后衣食住行,进了她的屋子,只见这屋子不大,西边盘着一张炕,并有衣柜桌椅等家什,这自是不能和她在家里的闺房相比,不过也比宫女们的住处要好,此时炕上放着她带进宫的箱笼,箱笼的锁打开了,显然有人开箱查看过,旁边放着一套衣袍鞋袜,这衣袍和李嬷嬷穿的相式一样,只是颜色略浅,另有一条绿色的素锻腰带,因她是见习女官,腰带上并不缀金扣。 谢宝扇换上衣袍,她出了房门,来到正厅,就见有个中年女官正在喝茶,那人腰带上缀着四眼金扣,品级并不低,想来是坤安宫的四大女官这一,她看到谢宝扇,放下手里的茶盏,说道,“你便是新来的见习女官谢宝扇?” 谢宝扇暗自发笑,从进了这坤安宫开始,仿佛人人都识得她,她见礼问好,说道,“正是,恕我眼拙,不知这位大人如何称呼?” 那女官笑了笑,说道,“我叫肖海棠,专管皇后娘娘出行。” 两人说话时,进来三个女官,走在前面的两人和肖海棠年龄差不多,落在后面的看起来只有二十来岁,肖海棠热心的为谢宝扇引荐,身量高大的是梅婉儿,专管皇后娘娘衣饰等物,平易近人的是钱若芳,专管坤安宫祭祀事议,最后那个年轻的女官,她不苟言笑,撩起眼皮看了一下谢宝扇,便又看向别处。 谢宝扇见她腰上只缀着三眼金扣,是个四品女官,接着就听肖海棠说道,“这是新调到坤安宫的姚丽容,她专管皇后娘娘的日常膳食。” 谢宝扇听闻她是新来的,想起温家那位姑姑,她上前与她们一一问好,就见钱若芳笑着说道,“你好造化,能得李嬷嬷亲自教导,这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 谢宝扇回她一笑,说道,“我也万万没想到这天大的好运落到我身上,往后有不懂的地方,还请各位大人不吝赐教。” 众人彼此客气几句,唯有姚丽容,始终对她淡淡的,倒叫谢宝扇有些摸不着头脑。 很快,将到用膳的时辰,有小太监抬着她的饭食送到各自的屋里,李嬷嬷没回来,谢宝扇便没有回屋用饭,钱若芳说道,“李嬷嬷在娘娘的正殿里,还不知几时能回来,你只管先吃,李嬷嬷必定不会怪你的。” 谢宝扇笑了笑,只道,“钱大人先用饭吧,我再等一等李嬷嬷。” 钱若芳没再多劝,等她们各自回屋,谢宝扇便在正厅等候,有个守门的小宫女,不过十来岁的模样儿,别人都吃饭去了,独剩她还要看门,等轮到她吃饭,就只剩残羹剩饭了,谢宝扇见她眼巴巴的样子,回屋从自己的饭菜里分了一个馒头给她,并问道,“你叫甚么名字,进宫多久了?” -- 第41页 小宫女一边啃着馒头,一边说道,“我叫珠儿,进宫快一年了。” 谢宝扇看她吃得香甜,忍不住也笑了,她道,“你刚进宫就被分到坤安宫了?” 珠儿称是,谢宝扇又问,“咱们这院儿里有多少人?” 珠儿停下来想了想,说道,“除了李嬷嬷,四位女官姑姑,还有她们身边带的见习女官,余下的太监宫女差不多得有二三十人吧。” 原来,她们住的院子在坤安宫的西侧,又称为西小院,坤安宫的女官都住在这里,谢宝扇又向她打听起李嬷嬷和几位女官的喜好,只是珠儿毕竟不是近前服侍的宫女,有的她能答上来,有的她答不上来。 谢宝扇又问:“先前有位温姑姑,你可曾认得。” 珠儿点头,咽下最后一口馒头,她道,“温姑姑本来是管皇后娘娘膳食,她离宫后,姚姑姑就接了她的差事。” 谢宝扇心道,姚丽容是四品女官,想来入宫有些年头,不过看她年龄不大,能升到四品,必定有过人之处,只是谢宝扇想了半日,也想不起京中有哪户有名有姓的人家是姓姚的。 “不知姚大人以前在哪里当差?”谢宝扇好奇的问道。 “谢姑娘想要打听我的来历,尽可来问我便是,她一个小丫头知道得有限。” 身后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谢宝扇唬了一跳,她转身回头,开口的人正是她背后议论的事主姚丽容。 谢宝扇耳根发红,她说道:“姚大人不要见怪,我并无恶意,只是进了坤安宫,想到日后要和诸位大人一同当差,这才和珠儿聊起了闲话。” 姚丽容嘴角紧抿,她冷冷的说道,“宫里不比别处,我劝谢姑娘多做少说,免得祸从口出。” 说罢,她越过谢宝扇,带着见习女官往外走,谢宝扇对着她的背影多说道,“多谢姚大人提点。” 直待她们出了西小院,珠儿吐着舌头,害怕的拍着胸口,谢宝扇把剩下的一个馒头也分给她,说道,“吃吧。” 珠儿接过馒头,包好藏在怀里,冲她笑着说道,“谢谢姐姐。” 等了没多久,有两个宫女搀扶着李嬷嬷进了院门,谢宝扇迎上前,看到后边还跟着几个小太监,一个小太监捧着烧着炭火的铜制热锅子,锅子里是冒着香气的滚汤,另外两个小太监提着食盒,李嬷嬷见到是她,说道,“你用了中饭没有?” 谢宝扇说道,“嬷嬷没回来,我不敢先用。” 李嬷嬷说道,“那你有口福了,皇后娘娘赏了羊肉,你陪我用一些,我正好有事要说给你听。” 第23章 谢宝扇进了李嬷嬷的屋子…… 李嬷嬷是谢宝扇的教引嬷嬷,因此两人的住处门对门,只隔着一个小小的天井,谢宝扇随着李嬷嬷进屋,她环顾四视,屋里分成里外两间,收拾得干净整洁,还有各色摆件玩物。 李嬷嬷在宫里的女官中地位最高,每年冰敬炭敬不等,后宫之中有些嫔妃也不如她有体面,她们走进里间时,地上燃着炭盆,烧得是上等银霜炭,不带一丝烟气,有个和谢宝扇差不多大小的宫女在炭盆旁边打盹,她听到进门动静,打了一个激灵,看到是李嬷嬷回来了,连忙起身倒茶。 宫女扶着李嬷嬷在炕上坐下,不时,外面有宫女太监提着食盒在炕桌上摆好饭菜,随后静悄悄的退下,只有那个端茶的宫女留下了,李嬷嬷扭头对谢宝扇说道:“你也坐吧。” 谢宝扇坐在李嬷嬷下首的位置,李嬷嬷叫那宫女给谢宝扇添了一杯热茶,说道,“这是你宝扇姐姐,坤安宫新进的女官,往后就跟在我身边当差了。” 小喜给谢宝扇端茶,笑眯眯的说道,“宝扇姐姐,我叫小喜。” 热锅子里的高汤咕嘟冒着热气,李嬷嬷招呼她一起用饭,这一日,谢宝扇冷一阵,热一阵,等了李嬷嬷大半日,早就饿得饥肠辘辘,称谢后与她一共受用。 李嬷嬷率先往热锅子里下了几片羊肉,说道,“皇后娘娘的恩典,可惜我人老了,羊肉吃多了不克化。” 小喜给李嬷嬷暖酒,笑着凑趣,“嬷嬷不老,不过羊肉吃多了容易上火,我给嬷嬷数着呢,少少的吃几片就不吃了。” 小喜显然深受李嬷嬷喜爱,李嬷嬷慈爱的说道:“今日这锅子的配菜多,等会儿我和你宝扇姐姐吃完了,你端下去和进宝吃,不许吃独食。” “嬷嬷,我知道哩。”小喜笑着说道。 羊肉不易久烫,谢宝扇涮了几下,给李嬷嬷夹起一块羊肉,并给她斟了一杯热酒,李嬷嬷见她动作麻利,笑着说道,“别只顾我,你也多吃一些。” 因吃的是热锅子,并不需讲究那食不言的规矩,谢宝扇吃了一口羊肉,果然鲜美异常,她道,“嬷嬷,我有一件事情不明白,不知嬷嬷能否赐教?” 李嬷嬷自然知道她满腹疑云,她笑道,“你说来我听听。” 谢宝扇放下手里的筷子,正色说道,“嬷嬷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老人儿,宫里多少女官挤破头都想来你老人家的身边伺候,你怎么就偏偏挑上我呢?” 谢宝扇与其是在问李嬷嬷,倒不如说是在问皇后娘娘,坤安宫是后宫权利的中心,她可不会狂妄到就凭她出身信国公府,皇后娘娘就对她另眼相看,皇后娘娘位居中宫十几年,甚么样的世家小姐没见过,更别提她只是信国公府一个小小的庶女。 -- 第42页 都是聪明人,李嬷嬷并未答复她,只笑着说道,“何必妄自菲薄,你有你的好处。” 谢宝扇神情一顿,接着拿起筷子给李嬷嬷夹了一块豆腐,说道,“嬷嬷,豆腐已经煮软乎了。” 李嬷嬷吃下她夹的豆腐,谢宝扇缓缓说道,“嬷嬷,不瞒你老人家,我从进了坤安宫,这心就一直悬着,你知道,我原本不该在这里的。” 她进宫选官,家里早就托人打点,原本是安排在文渊阁当差,谁知中间出了偏差,竟被带来坤安宫,这由不得谢宝扇不疑心。 李嬷嬷饮了一盅酒,说道,“你一个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放弃荣华富贵来做女官,从进宫那一刻就势必会引人注目,况且怀王殿下曾对你求亲不成,你恐怕不知道,这宫里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你呢。” 说着,她抬眼看了一下谢宝扇,只见她正襟危坐,紧紧抿着嘴唇,李嬷嬷怕吓到她,笑了一声,说道,“你大可不必担心,既然进了坤安宫,皇后娘娘就会庇护你。” 皇后娘娘当真会护着她吗?谢宝扇心道,信国公府婉拒了怀王殿下的亲事,京里谁人不知怀王殿下不满谢家不识抬举,皇后娘娘又为何会招她进坤安宫呢? 热锅子的炭火快要熄灭,小喜唤来小太监加火,等到锅子里的热汤重新翻滚起来,谢宝扇给李嬷嬷斟了一杯酒,说道,“嬷嬷说的是,皇后娘娘既然选了我,我就该安心待在坤安宫,好生向你学习,不叫你老人家失望。” 李嬷嬷笑着说道,“我自问有几分看人的本领,要是你不好,我也便不会对你说这些话了。” “多谢嬷嬷赏识。”谢宝扇举起酒杯,向李嬷嬷敬了一杯酒,李嬷嬷执起酒杯,一饮而尽。 二人不再说话,专心吃菜,谁知刚吃了几口,就有一个太监来传话,“嬷嬷,皇后娘娘有命,叫宝扇姑娘去正殿问话。” 李嬷嬷坐起身,她问:“皇后娘娘可曾传了甚么话?” 那太监是在殿外跑腿的,并不知是何事,只道:“嬷嬷刚走,皇上就来了,接着陈公公出来告诉我们,皇上要留下来用午膳,叫咱们都警醒一些,过了不久,里头又递来话,要宝扇姑娘去一趟。” 谢宝扇听了太监的话,惊疑不定,皇上刚来,皇后就要招见她,不知所为何事?李嬷嬷沉吟片刻,似乎也是想到这一层,她说道:“不碍事,你随小郭子去一趟,在坤安宫当差,迟早都是要见到皇上的。” “是。”谢宝扇下炕整了整衣裳,随同小郭子往正殿去了。 一路上,谢宝扇心里七上八下,等到殿门口,她并未立时进去,先在殿外等了半日,直到有太监宫女撤出残席,并陆续送去了热茶,水盆,手巾,痰盒等物,谢宝扇心知午膳已经用完,果然,不到半响,有个宫女走出来,说道:“传谢宝扇觐见。” 谢宝扇应了一声,跟在宫女身后进到殿内,她垂着头,只隐约看到上首坐着一个明黄色的身影,于是跪下叩首,口称万岁,那身影和蔼的说道:“抬起头来叫朕瞧瞧。” 谢宝扇抬起头,眼前的人体态微丰,端看他的衣着服饰,无疑就是当今圣上明德皇帝,她不敢细看,双目微含,等着皇上问话。 “这就是怀王叔看中的姑娘?”皇上还未说话,另一道声音先开口了,谢宝扇见他穿着石青色九团龙纹长袍,想起此前怀王说邀了太子来吃羊肉,猜测这人大概就是太子李恒。 谢宝扇满脸通红,心中微恼,却不敢表露一丝痕迹,只得默不作声。 怀王不语,算是默认,他和谢宝扇的轶闻人人皆知,现如今更有流言传出,人家姑娘不答应他的求亲,为了躲避他,不得不进宫做女官。 皇上侧头看了李善一眼,赞道:“果真好个模样儿,早知你是一片真心,朕很该替你向信国公保这门亲事。” 李善脸上挤出一丝笑,说道:“皇兄,现在也不晚。” 这时,只听太子李恒插话,他似笑非笑的说道:“只怕晚了,谢姑娘进了母后的坤安宫,就是母后的人了,想来父皇也不便轻易做主。” 李善看着皇后杨氏,他一本正经的说道:“那臣弟就求皇嫂,皇嫂有好东西从来不会忘了臣弟,臣弟向皇嫂讨个人,皇嫂总不会舍不得吧。” 杨氏瞪了怀王一眼,假意说道:“本宫才得了一个好人,你就要来抢。” 她停顿片刻,又缓缓说道:“倒不是本宫舍不得,人家姑娘为甚么进宫你心知肚明,你身份尊贵,莫要学那巧取豪夺的纨绔子弟。” 长嫂如母,皇后三言两话就训斥得怀王哑口无言,皇上嘴角含笑,不发一语,太子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谢宝扇,在皇后说完这些话后又飞速移开视线。 最后,杨氏对太子和怀王说道:“人也看了,你们各忙各的去吧。” 太子和怀王起身,向皇上和皇后行礼,一前一后的出了内殿,他们走后,皇后又打发谢宝扇回了小西院。 待她进了李嬷嬷的屋子,残席早就撤了,李嬷嬷歪在炕上,她叫小喜重新换了热茶,问道:“娘娘唤你去所为何事?” 谢宝扇将经过叙述一遍,李嬷嬷久久不语,过了半日,她道,“小喜,把账本搬过来。” 小喜回身从里间抱出了几十本账册,先后跑了五六趟,几乎堆满整个炕床,谢宝扇扫了一眼,这些账本摞起比人还高,李嬷嬷问道:“会打算盘么?” -- 第43页 谢宝扇往日在家学的是针织女红,诗书礼仪,家里自有账房先生,她们是不学这个的。 “不会。”谢宝扇说道。 “小喜会,你尽早向她学会打算盘。”李嬷嬷对她吩咐。 谢宝扇没有多问,她点头称是,那李嬷嬷中午喝了几盅酒,这会儿乏了,要歇中觉,睡前,她叫谢宝扇把账本拿回去看一看,谢宝扇和小喜服侍着她躺下,便把这些账本抱回房中,借着亮光看了起来。 这一看,就是整个下午,起初这些账本让人无从下手,看久了也就慢慢摸出门道,原来,这些账本里记着每年宫中吃穿用度,宫女太监的月钱,后宫嫔妃的俸银,各宫宫室修缮保养的花销,各样的花钱的名目数不胜数。其中单单祭祀就有一本专门的册子,谢宝扇粗略看了一遍,去年宫中大大小小举办了一百二十余场祭祀,各项繁琐的费用每一笔每一厘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日下午,谢宝扇都泡在这些账本里,有些是陈年旧账,谢宝扇先前没学过理账,只看得她头昏脑涨,晚饭送来后,她匆匆吃了两口,接着点灯熬油的看账。 第24章   皇后杨氏总管后宫所…… 杨氏执掌凤印, 总管后宫所有账目,除此之外,另有帝后成婚时, 杨氏从娘家带来的私产,从入宫的第一日,谢宝扇就在学着看账,起初毫无头绪,后来向李嬷嬷虚心求学,这才渐渐上手。 这一整个月,谢宝扇几乎没有跨出小西院,一转眼, 到了例休这日,谢宝扇要出宫回家, 临走前,她去向李嬷嬷辞行, 问道:“嬷嬷,可曾要带甚么东西?” 李嬷嬷终身未嫁,她伺候了皇后娘娘一辈子, 家里就剩一个远房侄儿, 平日例休,轻易不出宫门。 她笑着说道, “宫里甚么东西都有,你不需劳神,在家里好好歇两日,等到回宫,还要接着盘账的。” 李嬷嬷屋里别的不多,就数账本最多, 这些账本,就算是积年的老账房一时半会也盘算不清,何谈谢宝扇刚刚入门。 谢宝扇又问小喜,小喜是宫女出身,比不得谢宝扇每月有两日例休,她笑嘻嘻的说道,“宝扇姐姐,我要锦芳屋的胭脂,进宝要荣桂斋的糖糕。” 进宝是专门给李嬷嬷跑腿的小太监,宫里有品级的太监亦有例休,遇到例休,大太监就会带着小太监出门,往往这时,就会有出不得宫的太监宫女给些好处费,托他们从宫外带东西。 宫里的有体面的太监宫女,差事办得好主子自会打赏,底下最末等的太监宫女每月的钱银还不够孝敬上头,小喜是李嬷嬷身边的宫女,并不差钱,不过李嬷嬷这几年不爱出宫,小喜想买些宫里没有的新鲜玩意儿,也得托人给她带。 她二人商量着要买哪些脂粉,李嬷嬷只管笑眯眯的听着她俩说话,谢宝扇记下小喜要的东西,眼见时辰不早了,李嬷嬷便打发她出宫,谢宝扇走出坤安宫,走了半日,她来到上回李嬷嬷接她的院子,今日,这里来了许多见习女官,有些谢宝扇眼熟,有些不认得,等到有女官把谢宝扇的名字记下,她正要走,就听到有人喊她,“谢姐姐,你也要出宫?” 谢宝扇朝着声音的来处看去,喊她的人是上回同坐一车的赵玉珍,她已经换了进宫时穿得那身衣裳,看来也打算在今日回家。 赵玉珍笑着上前挽住她的手臂,说道,“我们一同走吧。” 进宫那日有牛车来接,出宫只能她们自行走出去,这里离宫门颇远,路上有个说话的人也好,谢宝扇欣然答应,两人出了院门,赵玉珍迫不及待的说道,“上回你被皇后娘娘宫里的嬷嬷领走了,我们好多人都羡慕你呢。” 谢宝扇笑了笑,没有多说她在坤安宫的事,她开口问道,“你在张嬷嬷这里过得如何?” 赵玉珍笑得双眼眯成一条线,她道,“张嬷嬷有些严厉,是个嘴硬心软的人,不过只要把差事做好了,就不会挨骂,宫里有吃有喝,比我在家里还好呢。” 张嬷嬷专管见习女官选拔,赵玉珍能读会写,平日就帮她打下手,这活计并不繁琐,但需细心,赵玉珍性子虽有些跳脱,却不曾出过差错,张嬷嬷嘴上不说,实则很喜欢她。 不一会儿,她们走出长街,谢宝扇好奇的问道,“你们这个院子叫甚么名字?” 赵玉珍嘻嘻笑着,说道,“听张嬷嬷说,并没有正经名字,因是女官们入宫落脚的第一个地方,就混着叫外院儿,一来二去,只要说外院儿就是指咱们这儿了。” 两人闲聊着,走了大半个时辰,方才到了宫门口,信国公府的马车早就等候在外,赵玉珍和她不同路,谢宝扇说道,“我叫家里的马车先送你回去。” 她家离皇宫颇远,手里提着包裹,又不舍得花费银钱叫脚夫,于是害羞的说道,“这多不好意思呀。” 谢宝扇说道,“举手之劳的小事,要是再说客气话反倒没趣儿。” 赵玉珍性子直爽,她见谢宝扇是诚心相邀,便上了谢家的马车,谢宝扇问清她家住址,让车夫先送她回家,马车一路前行,来到寿昌侯府后面的一条胡同,赵家的旁亲大多居于此处,因胡同狭小,马车进去了不便出来,因此只得停在胡同口。 赵玉珍下了马车,对谢宝扇说道,“谢姐姐,原本该请你到我家喝杯茶,只是我家简陋破败,就不请你去了,下回回宫,我再谢你。” -- 第44页 谢宝扇笑着朝她挥手,两人互相道别,马车便往信国公府行去,走到半道,谢宝扇叫停,她隔着帘子说道,“去西市。” 除了车夫,随车的还有两个婆子,皆是在二门处当差,那两个婆子并不把谢宝扇放在眼里,她们说道,“二姑娘,太太命我们接你回府,因着送赵小姐回家已是耽搁了许久,要是再晚了,我们恐怕要被太太责骂呢。” 谢宝扇说道:“我回府自会向太太回禀,不与你们相干。” 婆子不听,谢宝扇喝停了车夫,她撩起帘子,冷冷的看着婆子,说道,“你这两个婆子,莫非是要我下车,自己走着去西市?” 两个婆子素闻府里的二姑娘好性儿,又见她被送到宫里当差,只当她软弱可欺,此刻她横眉冷对,不免让她俩心里打起鼓来 犹豫片刻,眼见谢宝扇要下车,婆子们连忙吩咐车夫调头去西市。 谢宝扇如愿以偿,这是她第一回来西市,马车到了西市,渐渐走得越来越慢,四处商铺林立,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十分热闹,谢宝扇好奇的打起帘子往外看,婆子劝道,“二姑娘,这里是闹市街头,四处人来人往,还请你放下帘子。” 谢宝扇不听,她问道:“锦芳屋是不是在西市?” 婆子点头,谢宝扇便支使车夫把她送去锦芳屋,车夫赶着车,走了没几步,就停了下来,婆子隔着帘子说到了,谢宝扇下了马车,眼前是三间的门脸,门前挑着幡帘,写着‘锦芳屋’三个墨字,门口站着一个迎来送往的跑堂,看到她们,殷勤的说道,“客人里面请,本店的胭脂水粉和簪环珠钗应有尽有,保管客人你挑花了眼。” 先前在国公府,女眷们的脂粉每月自有人会分送到各房,从不需她们亲自出来选买,谢宝扇径直走进锦芳屋,那两个婆子紧紧跟在她身后。 进了锦芳屋,谢宝扇左右张望,店里的掌柜看她衣饰华丽,身边带着仆妇,热情的问道,“小姐想看些甚么?” 店里来客多是妇人,谢宝扇甚至看到有妇人正在对镜试妆,她观望了一阵,要了几样儿胭脂,掌柜的一边命伙计打包,一边从柜台里拿出一盒胭脂,说道,“小店新进的货,小姐要不要试试?” 装胭脂的白色瓷盒精致小巧,一看就不便宜,谢宝扇从头上拨下一支簪子,轻轻挑出一点膏子抹在手背,她闻了气味,带着淡淡的茉莉花香,不比家里的的胭脂差,便道,“给我包二十盒。” 那掌柜见她出手阔绰,乐得见牙不见眼,又引着谢宝扇去看簪环,这店里的首饰,便宜的有几文钱的绒花,贵的也有从海外来的舶来货,谢宝扇逛了半日,不光刚发的月钱花得精光,就连先前攒下的零花钱也去了大半,随行的婆子看她流连忘返,开口劝道,“二姑娘,天色不早,咱们该回府了。” 谢宝扇举着一支珠花细细看了起来,嘴里回道,“急甚么,还早着呢。” 这时,只听一道声音说道,“巧得很,竟在这里偶遇谢姑娘。” 谢宝扇回身,站在门口的是前不久在坤安宫见过的怀王殿下,婆子们不认得怀王,可也猜出他身份尊贵,个个儿缩着脖子不敢言语。 李善站在门口没有进屋,他长相俊美,气度不凡,惹得店里的小妇人们都偷偷拿眼瞧他,李善眉头皱起,他身旁伺候的人出来扔给掌柜一块银子,说道,“把这一干无关人员都清出去。” 谢宝扇忍不住笑出声,实乃怀王的做派像极了京城那些不务正业的世家公子,怀王听到她的笑声,朝她瞥了一眼。 怀王长住云州,并不和京里的王孙公子来往,因此这位掌柜也没见过他,不过怀王身边站的家人他是认得,他岂敢得罪,赶紧好言好语的劝走店里的客人,一时,店里空荡荡的,只剩谢宝扇和那两个婆子。 谢宝扇嘴角带笑,暗暗的讥讽道,“殿下好雅兴,竟逛到胭脂店里来了。” 怀王充耳不闻,他问那掌柜的:“这位谢姑娘看中了你们店里的甚么东西?” 掌柜以为这位贵人要为姑娘一掷千金,口齿伶俐的报出谢宝扇要买的东西,谁知怀王思索片刻,却道,“只要是她相中的,一个不许留,全给本王送到怀王府。” “是!”掌柜连连称是,谢宝扇哭笑不得,她道,“殿下,所谓先来后到,强买强卖有损你怀王的声誉。” 怀王若有所思,他转头问掌柜的,“谢姑娘付了银子么?” 掌柜的这才知道自己会错意,他迟豫片刻,说道,“那倒没有。” 怀王斜睨着谢宝扇,他抬着下巴,高傲的说道,“那便是了,你既没交钱,本王又何来强买强卖之说?” 谢宝扇哑口无言,她算是看出来了,怀王就是有意为之,她惹不起,便道,“既然如此,殿下请慢慢挑选,我先告辞了。” 说罢,她带着两个婆子就要走,经过李善身边时,李善从她身上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他稍稍有些失神,眼见她要出门,李善挡在她面前,谢宝扇抬起头来望着他,问道,“殿下,你这是何意,莫非还要话要吩咐?” 李善低头注视着她漆黑的眼珠,半晌,他凑近到谢宝扇耳旁,说道,“本王原本还当你是个聪明人,看来是高看你了。” 谢宝扇回望着他,她道,“殿下何出此言,我竟听不懂。” -- 第45页 李善笑了,他道,“谢姑娘慢慢琢磨吧。” 谢宝扇默不作声,她收回目光,带着婆子上了马车。 李善看着马车渐行渐远,直到他身旁的管家提醒,“殿下,这些脂粉真要送回王府?” 去年回京,李善原本从云州带了几个姬妾,因那叶氏狐假虎威,惹得他厌烦不已,李善命人把这些姬妾送回云州,如今府里除了他,没有别的主子,送回去给谁用呢? 李善看也不看他,只道,“些许小事也要本王教你,本王要你何用?” 无端被骂的管家摸了摸鼻子,他瞧出来了,主子正在生闷气呢,还是不要招惹为妙。 第25章 被怀王搅和了兴致,谢宝…… 谢宝扇被怀王李善搅了兴致, 没有心思再逛,两个婆子巴不得一声,就怕在外惹出麻烦, 一听谢宝扇要回府,扶她坐上马车,就催着车夫赶车。 进了信国公府的二门,严氏的陪房刘忠家的早已等候一旁,马车停下后,刘忠家的亲自上前扶她下车,笑着说道,“二姑娘, 太太见你半日没回府,特地差我来接一接你。” 严氏从娘家带来四房陪房, 因她是当家主母,这些陪房素来比别人更有体面, 个个眼高于顶,就连谢宝扇也不放在眼里,不过自打皇后娘娘挑她进坤安宫当差, 这些管家媳妇子就再也不敢慢待她。 “婶子受累了。”谢宝扇对着她一笑。 刘忠家的满脸堆笑, 说道,“在姑娘跟前, 我们岂敢喊一声累。” 两人一边闲话,一边往东院走,离家月余,家里跟往常一样,到了东院,她刚跨进院门, 就见谢宝镜和梅靖站在廊下往外张望,谢宝镜看到谢宝扇,提着裙子三两步跑下台阶,伺候的婆子怕她摔倒,嘴里不停的喊着让她慢一些,谢宝镜充耳不闻,她迎上前握着谢宝扇的手,说道,“二姐姐,你怎么这会儿才到家,我们都等急了。” 两人多日不见,互相问了近况,谢宝扇便道,“我逛西市去了。” 听说她去逛西市,谢宝镜艳羡的说道,“你竟去西市了,西市热闹吗?有没有给姊妹们带些好顽儿的东西回家。” 她们这些世家小姐,从小锦衣玉食,但凡走动一步,身边就围着一群丫鬟婆子,哪里能轻易往外走动,谢宝扇正要答话,可云出来了,她说道,“三姑娘,先让二姑娘进屋吧。” 谢宝镜拉着谢宝扇的手一起走进正堂,几位姑娘来到里间,谢宝扇先向严氏请安,严氏嘴角含笑,她道,“这一路累坏了吧。” 谢宝扇先送赵玉珍回家,中途转往西市,早就有小幺儿回来报信,谢宝扇留意严氏的眼神,似乎并无一丝责备的意思,她告了一声罪,说道,“宫里共事的小宫女托我带东西,女儿一时兴起,就叫婆子们陪我去西市瞧瞧,让太太久等了,都是我的不是。” 严氏和蔼的说道,“要是想出门逛逛,多带些婆子丫鬟在身边,路上也能照应的周全些。” 谢宝扇低头回道,“太太说得是。” 严氏喝了一口茶,说道,“这些日子,老太太,老爷和我都很惦记你,等会儿记得去给老太太请安。” 谢宝扇称是,严氏又道,“这会子老爷在外会客,稍晚会过来用饭,你也一并留下来陪老爷说说话。” 谢宝扇心知谢之华必定有话要问,她答应一声,想了一下,对严氏说道,“太太,我才刚在西市,遇到怀王殿下了。” 一同进来的谢宝镜吃惊的说道,“他竟跟着你一起去了西市?” 谢宝扇回道,“那倒不是,我猜只是偶然遇上。” 严氏也很意外,小幺儿回来只道她去了西市,并未说见到怀王,她坐直身子,问道,“怀王可曾有为难你?” 谢宝扇把在锦芳屋的经过叙说一遍,严氏悬着的心落回肚里,怀王就算气恼,谢宝扇已进宫,他也奈何她不得,这么一想,严氏说道,“怀王心有怨气,咱们躲着他便是,你在后宫当差,想来也轻易碰不着他。” 谢宝镜气乎乎的骂道:“这个怀王,当真是心胸狭窄,难不成他以为他看上人家,人家就一定要嫁他?” 毕竟是皇室的宗亲,严氏嗔道,“不许胡说。” 谢宝镜不情不愿的闭上嘴,严氏打发谢宝扇去见高老太太,几个姑娘邀着同去,到了高老太太的院子,高老太太正在修剪一盆矮松,谢宝瓶在她身旁帮忙,看到孙女们来了,高老太太把手里的剪刀递给黄嬷嬷,她望着谢宝扇,笑着问道,“到家了。” 谢宝扇上前问安,说道,“孙女不孝,让老太太惦记了 。” 年轻的姑娘们一来,往日宁静的小院儿显得生机勃勃,黄嬷嬷招呼着高老太太和姑娘们进屋说话,高老太太招手叫谢宝扇坐在她近前,问道,“在宫里可还习惯?” 谢宝扇笑了笑,说道,“自然比不得家里好,好在带我的嬷嬷很用心,孙儿虽然愚钝,万万不敢辱没信国公府的声名。” 梅靖笑着说道,“要是二姐姐都说自己愚钝,那咱们成甚么蠢物了?” 刚才在东院,有严氏在跟前儿,姑娘们不敢多嘴,这会儿到了高老太太院里,姑娘们七嘴八舌的问起谢宝扇在宫里的日常。 “二姐姐,你在坤安宫,能常常见到皇上和皇后娘娘么?”谢宝镜问道。 前年,皇后娘娘杨氏的四十岁寿诞,各家夫人携带小姐入宫庆贺,谢宝镜远远见过杨氏一面,只是隔得远,看得不太真切罢了。 -- 第46页 谢宝扇说道,“只有头一日进宫时见到了。” 谢宝镜满脸不解,她道,“你不是在坤安宫么,难道也不能常常看到皇后娘娘?” 谢宝扇笑了,她道,“我进宫就跟着嬷嬷学习理账,没有皇后娘娘的召见,不能随意出入正殿,哪里能常看到皇后娘娘。” 听了她此言,谢宝镜越发奇了,她道,“你是去做女官的,为何还要学着理账,那不是账房先生干的事么?” 这时,高老太太被逗乐了,她说道:“你当你二姐姐跟在家里一样呢,她是去宫里当差,要是差事没办好,也是要挨骂受罚的。” 谢宝镜好奇的心思淡了几分,另一边的梅靖问谢宝扇,“那二姐姐见到太子殿下了吗,他长甚么样儿?” 谢宝扇回想片刻,那日她匆匆看了一眼太子,只记得他身量颀长,眉眼和皇上有几分相似,她虽只待了片刻,太子和怀王这叔侄二人似乎并不亲密,太子说话阴阳怪气,莫名让人有些反感。 不等谢宝扇回话,高老太太先说道,“罢了,深宫内院的忌讳颇多,你们休要再问了,姊妹们老老实实的说会儿话吧。” 姑娘们纷纷住了嘴,不再多问,她们在高老太太院里停留半日,到了她老人家吃药的时辰,老太太吃完药,谢宝扇等人这才退下了。 晚上要去东院用饭,谢宝扇还需回屋换衣裳,她回了抱厦,珊瑚和银环守在门口,她俩见到谢宝扇,脸上一喜,说道:“姑娘回府了。” 她二人引着谢宝扇进屋,一个端茶倒水,一个替谢宝扇换下家常衣裳,谢宝扇回了自己的屋里,总算能歇口气。 自打她走后,这屋里的婆子丫鬟大多谴到别处,只留了珊瑚和银环,并两个扫洒的婆子,因此格外冷清,想来是因她今日回家,屋里屋外打扫一新,窗台上的白瓷花瓶里插着一束粉红的桃花,显得妖娆又可爱。 银环端来热茶,谢宝扇叫她俩坐下,问道,“你们俩在府里还好么?” 珊瑚一笑,说道,“我们能有甚么不好?姑娘进了宫,我和银环就守着屋子,等闲也不往外走动。” 银环插嘴说道,“前几日,可云姐姐来给姑娘送月钱,还说等姑娘们回来了,要叫针线房给姑娘量体裁衣。” 谢宝扇说道:“今年恍惚比以往要早些呢?” 珊瑚说道,“可不是,靖姑娘的事,下个月就要有消息了,太太的意思是今年早些裁衣裳,听说姑太太不几日也要上京。” 一听这话,谢宝扇喝茶的动作停住,姑母既然要进京,想来梅靖小选已经有定论了,此次选秀,除了充盈后宫,另要给诸位皇子选妃。 东宫太子只有几名侧妃,太子正妃乃是日后的皇后,需得慎重挑选,前几年皇上和皇后没看中合心意的,这太子妃之位方才悬而未定,如今太子的年纪不小了,谢宝扇猜测,今年太子妃的人选或许就会定下。 除了太子,其余几位皇子当中,淑妃康氏所出的二皇子李忆比太子小两岁,亦到了娶妻的年龄,三皇子李惜母妃早亡,他和二皇子同龄,若是二皇子娶妃,定然少不了三皇子,最小的四皇子李悦不足十岁,不算他,还有一个怀王,他府里不光没有正妃,侧妃也没有,况且皇上特意从云州招他回京,必定也会定下他的婚事。 想到这里,谢宝扇握着茶杯的手指有些泛白,不知哪家姑娘会有幸被册封为怀王妃。 珊瑚见她怔怔的,问道,“姑娘是不是累了,要不要歇一歇?” 谢宝扇摇头,她放下手里的茶杯,问道,“府里近日有没有新鲜事?” 新鲜事自是天天有,珊瑚挑了几件谢宝扇感兴趣的,她道,“前些日子,甘姨娘生的小哥儿摆了满月酒,虽说没有宴请外客,光是族里就来了不少人贺喜,甘家送给老爷一尊汉白玉雕的弥勒佛像,听说是从前朝宫里流传出来的东西。” 谢宝扇忍不住笑了,她道,“难怪刚才在东院没看到五妹妹。” 珊瑚给谢宝扇添了一杯热茶,她道,“我和银环很少出门,隐约听到婆子们嚼舌,甘太太隔三差五到府里来探望甘姨娘和小哥儿。” 珊瑚捡着要紧的事给谢宝扇说了几件,谢宝扇渐渐有些倦了,珊瑚和银环伺候她歇了中觉,午后,谢宝扇换了衣裳来到东院,她陪着严氏说了半日话,直到用饭的时辰,信国公谢之华方才姗姗来迟。 彼此问安,丫鬟婆子很快摆上饭菜,等到谢之华和严氏落坐,谢宝扇先给他二人布了几回菜,谢之华便道,“扇丫头坐下用饭吧。” 谢宝扇坐在他俩的下首,三人默默用完晚饭,又漱口洗手,便一起移到里间说话。 那日,谢宝扇的消息传回来时,谢之华也想不到她刚入宫就进了坤安宫,他道,“既然进到坤安宫,就安心当差,莫要丢了信国公府的脸面。” 谢宝扇微微垂首,她道,“女儿省得了。” 谢之华递给她一叠银票,说道,“在宫里处处需要银子打点,这些银子你先拿着,哪些人该结交,哪些人不该结交,你心里要有数。” 谢宝扇收下银票,对谢之华和严氏说道,“女儿谨遵老爷和太太的教诲。” 要紧的事说完,临走前,谢之华交待,“在宫里若是有事,可到披霞殿去找照看灯火的太监李守德传话,他是信得过的人。” -- 第47页 侯门公府在宫里有几个传递消息的人并不足为奇,谢宝扇记下名字,谢之华嘱咐她不要对外声张,眼见天时不早,谢之华和严氏打发婆子们送她回屋。 第26章 谢宝扇在家歇了两日,到…… 谢宝扇在家歇了两日假, 转眼就到回宫的日子,为免耽误点卯的时辰,天不亮, 谢宝扇就已穿戴齐整,前一日,严氏已打发人来告诉谢宝扇,叫她不必特意到东院辞行,出门时,外面仍是漆黑一片,只有珊瑚和银环送她到二门,谢宝扇上了马车, 朝着两个丫头挥手,示意她俩回屋, 两人不肯,定要亲眼看着她走, 谢宝扇只得放下帘子,随后,马车缓缓出了信国公府。 仲春的清晨还带着丝丝寒意, 马车经过的街头空无一人, 远处传来狗叫声,谢宝扇端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 不久,马车停了,送行的婆子隔着帘子说道,“姑娘,到了。” 车门打开,谢宝扇扶着婆子的人下车, 此时,天边泛着鱼肚白,等了一盏茶的工夫,宫门打开,谢宝扇走进皇宫,和她同行的还有三两个女官,等她走到外院儿,天光已大亮。 赵玉珍还未回宫,给谢宝扇记名儿销假的女官她不认得,她向人道了谢,沿着长长的涌道朝内宫走去,经过一处僻静的夹道,谢宝扇忽然被一股强力推倒,她脚下趔趄,好险没有跌倒,谢宝扇大惊,她站稳身子,回头一看,站在她面前的人竟是太子李恒。 谢宝扇十分惊慌,她强自镇定下来,低头朝着太子屈膝行礼,“殿下。” 李恒的目光紧紧盯着谢宝扇的脸,随后,他捏着她的下巴,指尖还不怀好意的轻轻摩挲着她细腻的肌肤。 谢宝扇后背一阵发凉,好似被一条毒蛇盯上了,她想要挣开李恒的手,李恒却越发逼近,语气轻挑的说道,“好一个绝色美人儿,难怪怀王叔对你一见倾心。” 谢宝扇忍着心中的羞愤,往后退了一步,她扫了一眼四周,无人经过,只有夹道尽头守着两个小太监,那显然是太子的侍从。 “你在找谁,怀王叔吗?”太子挑着眉,他凑近到谢宝扇的身旁,得意的说道:“他这会儿正在乾明宫陪父皇用早膳,恐怕赶不及英雄救美。” 李恒挨得近,谢宝扇闻到他身上一股浓郁又甜腻的香味,只觉胸口发闷,几乎想到呕吐。 “殿下,我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这里是深宫重地,为了殿下的声誉,还请你自重。”谢宝扇说道。 李恒像是听到了一则笑话似的,他的手移到谢宝扇的脖颈处,谢宝扇有种错觉,下一刻,毒蛇就会咬中她。 “宫里的女人成千上万,少了一个你,甚至还不如孤打个喷嚏来得重要,难不成你以为信国公会为你讨公道?”李恒阴测测的笑着,又道,“或者你以为怀王叔会为了你来找孤问罪?” 谢宝扇抿着嘴唇,李恒一步一步欺近,想要伸手搂住她,谢宝扇往后一躲,她急声说道,“殿下,请你想想皇后娘娘吧。” 李恒的动作停下,似乎是在想她话里的意思,谢宝扇咬着牙,她道,“殿下,我这个小小的见习女官,固然是死不足惜,只是殿下难道就不担心有人借此来攻击娘娘,攻击殿下么?” 李恒脸色一沉,谢宝扇顾不得尊卑,索性抬头直视他的眼睛,说道,“殿下是个聪明人,这个时候授人话柄,让皇上又如何看待你呢。” 听到此处,李恒神情一冷,他伸手掐住谢宝扇的颈子,狠戾的说道,“你以为你是个甚么东西,竟敢来威胁孤,孤现在就杀死你,甚至不会有人知道是孤做的。” 他的手越来越用力,谢宝扇脸上涨得通红,几乎快要背过气,她抓住李恒的手,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殿下,隔墙有耳。” 李恒惊慌的松开手,他转身回头四望,夹道两旁是朱红色的宫墙,更远处是层层叠叠的殿宇,除了把守的两个小太监,并无他人。 谢宝扇双腿一软,跌坐在地,她大口喘着粗气。 李恒疑心大起,即便他并未看到别人,却总感觉暗处有一双眼睛正在偷看,过了许久,李恒放下戒备的心,他俯视着谢宝扇,像是看一只蝼蚁,冷笑说道,“孤是日后的皇上,只要是孤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 危机尚未解除,谢宝扇庆幸李恒心中仍有畏惧的事情,她说道,“殿下,将要得到和已经得到是大不相同的。” 李恒危险的眯起了狭长的眼睛,他伸出手指隔空点了一下谢宝扇,似是已经记住她了,随后带着小太监穿过夹道离开。 直到他的背景消失不见,谢宝扇彻底瘫坐在地,一阵冷风吹过,谢宝扇干呕几声,吐了满地,她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就在刚才,她以为自己或许当真会不明不白死在这深宫里。 歇了许久,谢宝扇方才觉得身上渐渐有了些许力气,她扶墙站立,擦净脸上冰凉的汗珠,想起太子走前的眼神,谢宝扇忍不住头皮发麻,太子对她起了这等龌蹉的心思,她要如何自保? 有人经过夹道,谢宝扇整了整衣衫,缓缓向前走,直到走到人多的地方,她仿佛才活了过来。 快到坤安宫的地界,她遇到了姚丽容,姚丽容带着她的见习女官,刚从御膳房出来,她看到谢宝扇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衣袖上蹭了几块青苔,问道,“你怎么了?” -- 第48页 谢宝扇受人轻薄,还不能往外诉说,不免心头一酸,差点掉下眼泪,她连忙低下头,轻声说道,“无事,我进宫时迷了方向,没看清路,跌了一脚。” 姚丽容又变回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儿,她道:“你新进宫,出入最好找个人做伴,迷路事小,要是冲撞了哪位贵人,丢的是坤安宫的脸面。” 姚丽容嘴硬心软,谢宝扇谢过她一片好意,便打了一声招呼,匆匆回到小西院。 回屋后,谢宝扇换了干净衣裳,她坐在梳妆镜前,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颈子处有一道可怖的掐痕,这道痕迹时刻在提醒她,就在不久前,她遭遇了一件多么荒唐的事。 谢宝扇发了半日怔,方才出门,李嬷嬷和小喜不在,就剩进宝在门口逗蛐蛐儿顽耍,谢宝扇问他,得知李嬷嬷带着小喜去找司礼监大总管对账,她又回屋,桌子上还堆放着她走前收好的账本,她打开账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眼前不停的回想刚才的事。 太子无德,皇后娘娘不说十分清楚,起码略有耳闻,她回想起前日在东院,老爷告诉她,有些人该结交,有些人不该结交,虽说老爷语焉不详,不过她已心知老爷认为不该结交的人是淑妃康氏,淑妃出身永安侯府,当今圣上仙逝的母妃亦是永安侯府的姑娘,淑妃是皇上的亲表妹,又是二皇子李忆的生母,在后宫当中,自有一批拥护者。 皇后娘娘选中她进坤安宫,到底是为了甚么?谢宝扇不得不想起怀王。 谢宝扇待在屋里一直未出门,中午过后,小喜来敲门,谢宝扇打开房门,小喜问道,“宝扇姐姐,你怎么没用中饭?” 谢宝扇勉强笑了笑,她道,“我不饿。” 小喜细细打量她的神色,见她神情恍惚,说道,“姐姐,你回家一趟,倒像是添了心事似的。” 谢宝扇不答,她转开话题,说道,“你要的脂粉还有进宝要的点心,我已带进宫了,这就拿给你。” 听说心心念念的脂粉买到了,小喜眼神发亮,谢宝扇递给她一个包裹,并道:“我没买到锦芳屋的脂粉,这是我打发家人在别处买的,不知你喜不喜欢。” 小喜打开一盒胭脂,她闭起眼睛嗅着香味,欢喜的说道,“这个也是极好的。” 谢宝扇回了一笑,她看着小喜,说道,“嬷嬷呢?” 小喜嘴里‘哎呀’了一声,她道,“险些把正事忘了,午后皇后娘娘约了几位娘娘吃茶,李嬷嬷要过去伺候,嬷嬷叫你跟她同去。” 听说要去中宫正殿,谢宝扇心里一沉,她问小喜,“嬷嬷可曾说是甚么事?” 小喜显然已听李嬷嬷说过,她道,“还不是为了皇子们选妃的事。” 谢宝扇暗自松了一口气,她道,“你先去,我换了衣裳就去找嬷嬷。” 小喜点头去了,谢宝扇重新梳洗,细细遮住了颈子上的痕迹,便带上送给李嬷嬷的衣裳鞋袜就往她屋里去了。 走进李嬷嬷的屋,她老人家正在窗下看账本,谢宝扇送上谢礼,李嬷嬷说道,“我不缺衣裳穿,你巴巴的又送一套给我做甚么?” 屋里光线有些发暗,谢宝扇把窗户推开,她笑道,“这是我的小小心意,你老人家不要嫌弃,就收下吧。” 李嬷嬷笑了笑,她放下手里的账本,说道,“过几日,我要出宫去查铺子里的账,你也随我一道去见见那几个掌柜的。” 李嬷嬷肯抬举她,谢宝扇自是连忙答应,她俩说了几句闲话,外头的自鸣钟敲响,眼见时辰差不多,李嬷嬷带着谢宝扇往坤安宫的正殿去了。 几位受邀的娘娘还未到,李嬷嬷和谢宝扇去的时候,皇后娘娘还在歇中觉,她俩等在外间,稍时,皇后娘娘的贴身宫女莲心出来了,她对李嬷嬷说道,“娘娘起了,说是要嬷嬷和宝扇姑娘进屋说话。” 谢宝扇跟在她二人的身后,进到里间,先给皇后娘娘请安,此时杨氏正在吃燕窝,她给李嬷嬷赐了座,问道,“这几日就要去查账了?” 李嬷嬷回道,“是,这回查账,老奴打算带着宝扇这丫头同去,好叫她早些熟悉掌柜们。” 杨氏点着头,她对这位跟了自己一辈子的老嬷嬷很是敬重,说道,“的确应该如此,宝扇上手后,有她帮衬,你老人家也不必那么辛劳。” 说罢,她转头问谢宝扇,“这些日子你跟着李嬷嬷学得如何了?” 谢宝扇低下头,谦逊的说道:“娘娘恕罪,宝扇愚笨无知,幸亏李嬷嬷耐心教导,如今刚刚学会看账。” 杨氏笑着说道:“到底是年轻姑娘,这已很不错了。” 她问了几句账本上的事,有谢宝扇答得出的,也有谢宝扇答不出的,杨氏并不见怪,过了一会子,小太监进来禀报:“娘娘,淑妃娘娘,贤妃娘娘,兰贵人,柳贵人已经到了。” 杨氏放下汤匙,她坐起身,说道,“宣。” 第27章 听说淑妃娘娘等人已到,…… 小太监来回话, 说是淑妃娘娘等诸位嫔妃已到,李嬷嬷连忙起身,和谢宝扇退让到一旁。 稍时, 莲心引着几位衣饰华丽的妇人入内,打头的妇人长相娇俏,颊边带了一对梨涡,想必就是二皇子的生母淑妃,谢宝扇观她神态,丝毫不像已为人母的模样儿,难怪进宫多年,仍旧圣眷不衰。 其后的几位妇人亦是环肥燕瘦, 各个都是难得一见的佳人,她们进来后, 先向皇后娘娘请安问好,杨氏赐座, 宫女们陆续端上茶水点心,淑妃坐下后,朝着谢宝扇看了一眼, 笑盈盈的问道, “这位便是信国公的二女儿,闺名似乎是叫宝扇的?” -- 第49页 另一位圆脸妇人拉着同来嫔妃说道, “呀,原来这就是谢姑娘,果然好俊俏的模样儿。” 谢宝扇听她们点了自己的名字,只屈膝行了一礼,并不开口,杨氏嗔道, “请你们几位来,是有正事要商量,你们倒好,盯着一个小姑娘看个没完。” “宫里都在说谢姑娘,终于见到真人,这才好奇罢了。”淑妃说道。 今日皇后遣人请她来的来意,众位后妃自是知道,杨氏看了一眼莲心,莲心带着几个宫女,捧着几十副卷轴进来。 画卷捧出,一个身量娇小的后妃抢先问道,“这些就是今年小选的小姐们?” 莲心称是,便叫宫女们一一展开画轴,几位年轻的后妃迫不及待的上前观看,只剩皇后和淑妃还稳稳的坐着喝茶。 精美的画轴展开后,室内仿佛一下子变得明艳起来,谢宝扇看去,这里面不少是她认识的世家小姐,最熟悉的就是梅靖,她的那副小像画得十分传神,右下角提携着几个小字,湖广总督梅品舟之女梅氏。 淑妃也在看梅靖的小像,她唇边带着微笑,说道,“臣妾看了一圈儿,就数这位梅小姐的相貌最出众了。” 她话里带着机锋,杨氏却一笑而之,说道,“本宫瞧着她好,皇上也说不错。” 杨氏的出身并不算很高贵,她和圣上成婚时,家中的爵位已经传了几代,朝中后继无人,难免有几分没落,直到圣上登基,赐了寿安侯的封号,可惜杨家子弟大多资质平庸,对太子并无多大助力。 梅品洲乃是一品封疆大吏,杨氏早就相看了好几年,今年梅靖到了小选的年龄,太子的正妃便定下了。 淑妃喝着茶,说道,“皇上和娘娘说好,那必然就是好了。” 谢宝扇回想那日梅靖含羞带怯的向她打听太子,由此看来,她早已知晓,只是太子品行堪忧,绝非良配,那日回宫时的遭遇,她至今想起仍觉得恶心,梅靖算是她嫡亲的表妹,她替她担忧之际,忍不住自嘲一笑,这世道男人三妻四妾,更何况是当今太子,或许在旁人看来,太子的行为实属正常。 后妃们听了杨氏这话,便知太子妃已是梅氏。 杨氏慢悠悠的扫了一眼展开的画轴,她问道,“皇上问起二皇子的正妃人选,我虽是他的嫡母,毕竟还有你这个亲生母亲,少不得要过问你的意见。” 淑妃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几分,几个正在看画轴的后妃听着她二人的话,皆没有插嘴,各个专心欣赏画上的美人。 淑妃放下茶盅,她低头拨弄着手腕上戴的珊瑚串儿,红亮的珊瑚串儿是皇上亲赐,除了中宫殿里,这份儿殊荣只有她的重华宫才有。 “臣妾娘家有个侄女儿,和二皇子同岁,性情温婉,皇后娘娘以为如何?” 谢宝扇望着那副写着永安侯之女康氏的小像,画上的女子五官平平,倒不知和她真人是不是相像。 杨氏笑着说道,“亲上加亲,很好。” 这时,只听贤妃开口说道,“三皇子也到了娶妃的年龄吧。” 既然太子和二皇子的正妃定了,就该轮到三皇子李惜,三皇子生母早逝,母家并非名门望族,能为他做主的只有皇后这个嫡母。 想来杨氏心里早有打算,她对几位后妃说道,“有两个人选,一个是本宫娘家的侄女儿,另一个是秦国公的孙女儿,两个女孩子都很好,就不知该选哪个。” 贤妃坐了下来,并不说哪个女孩儿好,只笑着对杨氏说道,“臣妾只恨娘家没个好侄女儿,要不然也要送来给皇后娘娘掌掌眼。” 杨氏不禁笑了,她道,“孩子们一年比一年大,京里数得上的就那么几家人,真正论起来,几乎家家沾着亲。” 说到三皇子的婚事,淑妃看着画轴上的姑娘,她笑着说道,“这两位姑娘,家世好,模样儿好,竟不相伯仲,但不知皇上看中了哪一个呢?” 杨氏看着淑妃,说道,“本宫还不曾向皇上禀报,想先问问诸位妹妹们的意思。” 她这话一出,几位后妃都不作声,谢宝扇看向她们,淑叔含笑不语,贤妃默默吃茶,另外三位贵人不敢直视杨氏,唯恐被点到名字。 杨氏想要用娘家的侄女儿笼络三皇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淑妃笑着说道,“娘娘的侄女儿不用说,必定是出挑的,不过这是三皇子的终身大事,臣妾以为还是先问问皇上的意思。” 淑妃当众驳了杨氏的脸面,杨氏并不恼,她说道,“淑妃说得有理,本宫明日回过皇上,再来商定三皇子的婚事。” 随后,她又为太子挑选两名侧妃,一个是吏部侍郎孙悠的女儿,一个是大理寺卿赵明的女儿,这二人皆是庶出,却个个气质不俗,二皇子和三皇子亦指了侧妃。 皇子们的正妃和侧妃定下后,就该轮到怀王,屋里的气氛稍显轻松,贤妃说道,“怀王殿下器宇轩昂,不知哪位小姐有福份来做怀王妃。” 只一点,他的封地远在云州,距离京城有千里之遥,那里不如长安繁华,北边更有虎视眈眈的鞑子,这些世家小姐娇生惯养,恐怕不会乐意嫁给怀王。 怀王幼时曾被杨氏抚养,杨氏对他的情分与旁人不同,她说道,“怀王年龄不小了,尚且没有一子半女,不说皇上,就是本宫也替他着急,皇上有旨,这回无论他如何推脱,一定要指妃。” -- 第50页 谢宝扇忍不住看向剩余的那几副画像,这些小姐,无论是家世还是相貌,都无可挑剔,哪一个都配得上怀王。 淑妃笑问,“这么说,娘娘已经定下人选了?” 杨氏笑了,她指着最边上的那副小像,说道,“国子监祭酒徐圣章的独女,闺名叫做绮儿,芳龄十七,听说知书达理,是个小才女。” 众人一起看向徐绮儿的画像,画上的女子眉目清秀,想来出自书香门第,周身自带一股书卷气,让人见了就忍不住心生怜爱。 杨氏似乎很满意这位怀王妃,她道,“皇上亲自挑选的,他称赞徐家家学渊源,教养出来的徐家女亦是优雅脱俗,和怀王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皇上说相配,后妃们自然没有二话,谢宝扇心中暗道,徐家出身清贵,并无实权,于当朝圣上而言,确实再没有比徐家更合适的人选。 至于侧妃,依着怀王的意愿,他暂且并无立侧妃的打算,圣上和皇后也便没有给他选人。 说完几位皇子和怀王的婚事,随后便要给皇上的后宫纳美,这是后宫嫔妃最上心的事,杨氏说道,“皇上吩咐,今年南方大旱,北方雪灾,随意选两个人走走过场就罢了,后宫就不要再添新人。” 淑妃心里分明暗喜,故意装作可惜的模样儿,说道,“皇上为国事辛苦劳累,委屈谁也不能委屈皇上呀,皇后娘娘就没多劝劝皇上?” 杨氏拿眼瞅着她们,似笑非笑的说道,“本宫当真劝皇上广纳美人,只怕你们又要在心里骂本宫假贤惠。” 淑妃脸上难得带了一丝讪色,她摸着殷红色的指甲,说道,“皇上既然这么说,少不得就要依令行事。” 如今李商的后宫,除去正宫皇后,四妃里的良妃早逝,德妃被废,只剩淑贤二妃,另有几位贵人,几位仪人,并一些美人和才人,这委实算不得多。 杨氏早过了争风吃醋的年纪,她挑选出两三个姿色好,家世寻常的充盈后宫,今日来的后妃们见此,很是满意。 几位皇子成婚,又是一笔开支,李嬷嬷和内务府总管这些日子做了预算的账目,杨氏命李嬷嬷呈上,她递给淑妃,说道,“你且看看,可曾有遗漏的地方。” 淑妃笑着推辞,她道,“臣妾又不管账,懂甚么呢,一切自有娘娘定夺。” 杨氏对淑妃和贤妃等人说道,“不算怀王,今年皇室里有三位皇子要成婚,本宫精力有限,你们一个个的再不要躲懒,每人都分派了差事,做不好是要挨罚的。” 几位后妃不敢推辞,纷纷称是,杨氏招手叫来谢宝扇,她道,“宝扇,把账目念给娘娘们听一听。” 谢宝扇接过账册,皇子们成婚,从指婚,纳采,奉迎,合卺,朝见,规矩繁琐,光是太子成婚,预算支出是二百七十五万两白银,两位皇子稍低,也需一百五十万两白银,谢宝扇念完后,几位后妃们一起摇着头,太子和皇子们这一成婚,要几年才能缓过劲儿来,就算是皇室,也有为银两犯愁的时候。 淑妃虽说不管账,听到谢宝扇念的名目,二皇子和三皇子的婚事比太子简省许多,心里顿时有些不舒坦,她喝了一口茶,有意无意的问道,“怀王娶妃的花费也是从公中出?” 杨氏回道,“自然是了。” 淑妃略微有些诧异,她说道,“怀王开府时已拨了银子,况且他有封地,为何还要走公中的账,这竟是个甚么道理?” 杨氏早先已看过账册,看到花银子如同淌水一样,比谁都心疼,她道,“皇上说了,不能委屈怀王。” 既是李商特意发话,淑妃纵是再不满,也不便多嘴,宫女们重新上了茶水点心,后妃们聊起家常闲话,一派祥和,略坐半日,淑妃等人告辞。 她们走后,杨氏舒出一口气,揉了揉发胀的脑仁,李嬷嬷给她捧上一盏热茶,说道,“娘娘要是累了,就先歇一歇,账目是看不完的。” 杨氏无奈一笑,李嬷嬷便对谢宝扇说道,“你带着账本先回去,我陪娘娘说会儿话。” “是。”谢宝扇躬身行礼,带着账本退出内殿。 第28章 稍晚,太子李恒来坤安宫…… 不到两三日, 皇子们选妃的消息就在宫里流传开来,几位皇妃的出身相貌,乃至品性喜好都是宫女太监私下议论的谈资。 这日, 太子李恒来坤安宫给皇后娘娘请安,杨氏问道,“从哪里来的?” 李恒回道,“儿子刚从乾明宫出来。” 杨氏看他神色似有不虞,关切的问道,“皇儿这是怎么了?” 在杨氏面前,太子才能肆无忌惮的表露他心中的不满,他道, “父皇指派吏部侍郎张如为钦差大臣,前往直隶查办直隶总督付海东贪污受贿一案, 老二和老三协同查案,即刻就要动身离京。” 杨氏听了心头一紧, 她屏退左右,沉吟片刻,对李恒说道, “直隶官场的这场动荡牵扯甚多, 其中盘根错节,稍有不慎就会引火上身, 皇儿远着些也好。” “母后。”李恒站起身,正是因和他有干系,他才惶惶不安。 李恒和付海东交好是杨氏默许的,她并不认为这是结党营私,皇上有皇上的股肱之臣,太子大了, 做为一国储君,总要培养属于自己的臣子,哪怕这个臣子贪图私利,只要对太子有用处就好。 -- 第51页 何况,二皇子李忆步步紧逼,他若是平庸无能之辈也就罢了,可惜他这些年越发的出类拔萃,背后又有康氏一族相助,难保有一日,皇上的心不会动摇。 付海东坏就坏在贪心不足,这样的人,即便到了将来,太子登基后也要杀鸡儆猴,现在不过是提早几天而已。 杨氏闭着眼,飞快的回想这几日的点点滴滴,前朝和后宫总是千丝万缕的,皇上倚重康家,接连三日宿在淑妃的重华宫,如今又对二皇子委以重任,显然是在敲打她和太子。 李恒摇着杨氏的手臂,急道,“母后,父皇若是查到儿臣头上,儿臣就完了。” 杨氏笑了,查到太子身上,京城一大半的豪门世家就要沦陷,世家臣服皇权,可是皇权也需倚靠世家,有时候就算是一国之君,也有不得不妥协的时候。 她睁开双眼,对李恒说道,“皇儿放心,这把火烧不到你身上。” 杨氏的话像是一颗定心丸,让焦躁的李恒安静下来,杨氏拉着李恒坐下,说道,“皇儿,你是告祭宗庙受过册封的太子,沉住气,不要与二皇子和三皇子争一时长短,只要你不犯大错,万里江山迟早会传到你的头上。” 想起二皇子,李恒不免又心烦意乱,自从两年前,老二和老三上朝议政,他就犹如芒刺在背,去年,他把一个太监鞭打至死,更是惹得父皇龙颜大怒,直到前不久,父子关系才稍有缓和。 为了安慰太子,杨氏叫莲心拿来太子妃和几位侧妃的画轴给他看,李恒兴致缺缺,他说道,“母后,你要是心疼儿臣,就把你宫里新进的那个女宫谢宝扇赏给儿臣。” 听说他看中了谢宝扇,杨氏收起脸上的笑容,她道,“你要多少女人没有,为何偏偏是她?” 李恒的眼前浮现出谢宝扇的一颦一笑,起初他是好奇何等绝色的女子会让他的怀王叔念念不忘,经过那日的偶遇,他只想要那女人屈服于他。 李恒抬起下巴,高傲的说道,“儿臣就是要让怀王叔看到,他得不到的女人,儿臣得到了。” “恒儿。”杨氏叫着他的乳名,说道:“叔侄两人为了一个女人争风吃醋,流传出去让满朝文武如何看待,况且,你明知她是你怀王叔喜欢的姑娘,本宫如果将她赏给你,你怀王叔作何感想?” 李恒一听这话,气急败坏的说道,“母后,儿臣是太子,为何连要个女人,都要顾忌他人。” 他像是个任性的孩子,在屋里来来回回踱着步子,怒声说道,“父皇重用老二,老二笼络得老三对他言听计从,儿臣有甚么呢?被困在东宫里,徒有储君之名,父皇却已经不信任儿臣了。” 杨氏看着自己疼爱的儿子,虽怒其不争,却又觉得心疼自责,他自小天资聪慧,备受她和皇上的宠爱,皇上登基的第二年,他就被立为储君,是从何时起,他变得这般敏感脆弱? “恒儿。”杨氏轻轻唤着太子的名字,太子看着端庄冷静的母亲,总算冷静下来,杨氏对他说道,“你可知本宫为何要将谢宝扇招进坤安宫做女官?” 李恒当然知道缘由,他道,“是因怀王叔?” 杨氏无可奈何的笑了一声,她道,“你父皇生性多疑,京里的这些豪门世家揣摩君心,不敢与你怀王叔联姻,只是他在世尚且安好,倘若有一日他不在了,你登基大宝,能不能降住你怀王叔呢?” 李恒眼里透着一丝狠戾,他冷声说道,“怀王叔但凡有不二之心,就怪不得儿臣心狠手辣。” “我的儿。”杨氏心头一疼,她摸着儿子的脸,说道,“你以为你父皇为何防着怀王?他入驻云州不过数年之间,云州就被他打造得铁桶一般,你父皇的密探至今摸不清云州的底细,况且他有统领三军之才,杀了他,北边的鞑子谁来防守?” 李恒一时被问住了,随后他道,“母后难道以为一个女人就拉拢怀王叔吗?” 从谢宝扇进宫的那一刻,杨氏就已经打定主意,怀王既然喜欢谢宝扇,那么有一日,她就亲自把谢宝扇送给怀王。 “母后不知这个谢宝扇是否有用处,只是母后知道,这个时候为了一个女人和你怀王叔起了嫌隙是不明智的。”杨氏说道。 李恒不作声了,杨氏抱住他,温柔的抚摸着他的后背,喃喃说道,“皇儿,再耐心一些,等有一日你权倾天下,只要是你看中的女人就唾手可得。” 李恒双手握拳,在他眼前是一扇窗,只要推开,就能看到一处院落,谢宝扇住在那里,他想母后说得对,再耐心一些,这人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四月十八日,福华长公主的生辰,往年,都是坤安宫的大总管冯德和李嬷嬷同去念慈庵送贺仪,去年冬日李嬷嬷生了一场重病,精神大不如从前,杨氏体恤她老人家的身子,再者谢宝扇幼时在念慈庵出家修行,她和福华长公主有师徒情谊,因此皇后娘娘便叫她代替李嬷嬷前去念慈庵。 这日一早,冯德和谢宝扇领着几个太监宫女出了皇宫,马车驶离京城,一路往念慈庵去了,冯德四五十岁的年龄,说话时拖着长长的音调,平时谢宝扇多在西小院,几乎不与他打交道。 正是春日好风光,马车出城后,满月皆是一片绿意,谢宝扇坐在马车里,索性打起帘子,欣赏沿路的景致,不久,他们一行人到了念慈庵,庵里的主持不敢怠慢,打发小尼姑先去通报,等了许久,才见小尼姑出来回道:“师太请你们进去。” -- 第52页 福华长公主法号净同,先皇有七位皇子,三位皇女,早年皇子们争夺皇位,以致兄弟阋墙,除了登上宝位的皇上,只剩端王和怀王二人,皇女里的二公主受到牵连,无辜惨死,三公主嫁人后难产而亡,当年皇上举事,福华长公主的驸马陈氏家族出钱出力,故此皇上对长公主十分敬重。 谢宝扇和冯德进到福华长公主所住的庵堂,却见怀王李善也在,他二人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在这里看到怀王,倒并不意外。 冯德和谢宝扇先上前磕头问安,福华长公主比当今圣上要略长几岁,她身形显瘦,穿着缁衣芒鞋,眼角带了些许细纹,神态之间一片冷漠。 当年,长公主和陈驸马伉俪情深,不想皇上登基不足一年,陈驸马染病身亡,福华长公主心灰意冷,这才看破红尘,遁入空门。 冯德奉上礼单,福华长公主对冯德说道:“你回去替我向皇后娘娘道谢。” “是。”冯德躬身答道,他又笑着对怀王说道:“怀王殿下也在?临着出宫前,皇后娘娘还念叨着殿下呢。” 李善看到冯德满脸的褶子就碍眼,他那双犀利的眼睛正冷冰冰的看着谢宝扇。 今日,谢宝扇穿着一身浅绿色的女官衣袍,乌黑的头发藏在乌纱帽里,浑身没有佩戴任何饰品,显得有几分老成。 谢宝扇察觉到怀王的神色似乎隐约带着怒意,她大惑不解,朝着怀王看去,谁知他却瞪了她几眼,最后干脆扭过头,目光转向屋外。 谢宝扇越发迷惑,不知自己怎么又得罪他了。 最后她索性也移回视线,看着福华长公主,她当年出家修行时,就拜在福华长公主座下,是以相见时以师父相称,谢宝扇复又向她行礼,福华长公主说道:“多年不见你,你如今竟进宫了。” 当年在念慈庵,谢宝扇虽是她名义上的弟子,实则见到福华长公主的次数屈指可数,不过这些年,每逢她的生辰,信国公府都会送上贺仪,这回的贺仪已于前些日子送来,谢宝扇双眼微垂,她道:“自从离了念慈庵,就不曾来向师父请安,还请师父恕罪。” 福华长公主面无表情,她道:“不怪你,我清静惯了,就连怀王我也不常叫他来。” 谢宝扇默默不语,一时,屋里静谧无声,过了许久,怀王打破平静,他问:“皇后娘娘送了甚么贺仪?” 大总管冯德正要开口,就见李善横了他一眼,冯德连忙闭嘴,原来,怀王是在等谢宝扇回话。 礼单冯德已经交给伺候福华长公主的姑子了,幸而谢宝扇出宫前看过礼单,她不慌不忙的说道:“白玉观音像一尊,金刚菩提子佛珠手串一对,小叶紫檀木手串一对,一百零八颗玛瑙念珠一串,法衣四套,盲鞋四双,白檀一百束,沉香一百束。” 怀王轻哼了一声,不再说话,福华长公主也闭口不言,冯德心知长公主和怀王都不是好相与的人,送完贺仪,他带着谢宝扇就要告退,那福华长公主这一日见了怀王和皇后的人,所剩无几的耐心已用完,是以她并不挽留,随他们去了。 且说谢宝扇等人赶着马车离开念慈庵,刚走了十几里路,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随侍左右的小太监往后一看,禀道,“干爹,瞧着像是怀王。” 冯德也看了一眼,可不就是怀王么,他暗暗叫苦,说道,“这祖宗怎么追上来了?” 小太监说道,“许是同路回城。” 说话之间,怀王骑着马已由远及近,冯德带人退让到路边,谁知怀王到了近前却不走,他勒住缰绳,对马车里的谢宝扇说道:“你下来。” 第29章 看到怀王带人拦住他们一…… 怀王李善带人拦住他们一行人, 大总管冯德下了马,他干笑两声,满脸堆笑的对李善说道, “殿下,这恐怕于礼不合吧。” 李善手里的马鞭轻轻敲着手心,冯德偷瞄了两眼,唯恐下一刻,这马鞭就会落到自己身上。 谢宝扇坐在马车里,同车的还有几个宫女,宫女们不知发生了何事,彼此面面相觑, 不知所措。 很快,谢宝扇耳边听到怀王漫不经心的声音, 他问道:“哪里于礼不合?” 冯德哑口无言,他心道, 论理你是皇后娘娘的小叔子,成日惦记自己皇嫂身边的人,你说哪里于礼不合? 只是这话人不敢说出口, 冯德本是坤安宫的二品大总管, 腰带上是六眼玉扣,宫里除了皇上和皇后, 谁不给他三分薄面?唯有这个怀王,素来目中无人,想在他面前讨到好儿,实在不容易。 李善跨下的黑马打着响鼻,不耐烦的磨蹭着马蹄,李善不轻不重的扯了一下缰绳, 马儿很快就老实下来。 怀王不走,赶车的车夫也不敢轻举妄动,宫里的太监宫女们就算没见过怀王,也听闻过他的大名,都说怀王殿下自小乖僻邪谬,不把世人放在眼里,就连皇上和皇后娘娘也常拿他无计可施。 怀王稳稳的坐在马背上,他敲着马鞭的动作不紧不慢,冯德用眼角看了一下马车,宫里人人皆知,这位鼎鼎有名的信国公府二小姐是怀王殿下的意中人,只不过二小姐看不上怀王,为了躲他,宁愿入宫来当女官。 冯德最会察言观色,他服侍皇后娘娘多年,自然知道传言不可信。眼见怀王不肯让行,冯德拖着长长的调子,说道,“宝扇姑娘,要不你就……” -- 第53页 语音未话,李善手里的马鞭冷不丁的抽了过去,冯德身上一疼,他倒退两步,一脚跌坐在地,身旁的几个太监一拥而上,想要扶他起来。 冯德赶走太监,手忙脚乱的爬起来,他挨了打,还得朝着李善赔礼,“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他真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在怀王面前称呼二小姐的闺名,这不是招打吗? 李善收回马鞭,看也不看冯德,冯德忍着疼,对马车里的谢宝扇说道,“谢姑娘,怀王殿下怕是有话要问你呢。” 管他合不合礼法,看这架势,见不到谢宝扇,怀王是不会走的,要是惹恼了怀王,说不得要挨一场打,好汉不吃眼前亏,等他回宫再向皇后娘娘告状。 谢宝扇等来了冯德的发话,她掀起帘子,探出半个身子,李善居高临下的看着谢宝扇,谢宝扇抬头仰望他。 二人彼此对视,春光柔媚,谢宝扇的眼睛黑白分明,在光影下就像透明的琉璃,似乎多看两眼,就会深陷其中。 最终,谢宝扇下了车,怀王也翻身下马,他手里仍旧拿着那支马鞭,大步迈着步子往前走,谢宝扇朝着冯德歉意的一笑,亦步亦趋跟在怀王的身后。 冯德拦不住怀王,只能眼睁睁看着谢宝扇和怀王离开,他带着剩下的人留在原地等候。 他二人并未走出多远,在一处土坡上,李善停下脚步,他眺望前方,山岚叠翠,念慈庵在山腰处半隐半现,已经到了暮春时季,天地一派生机,让人忍不住心旷神怡。 谢宝扇站在李善身旁,她也在看念慈庵,幼时她远离亲人,在庵里住了三年,每日跟姑子们一起吃斋念佛,虽没有锦衣玉食,仆妇环绕,却也过了几年难得的自由时光。 过了许久,谢宝扇扭头看着李善,他目光平和,唇边露出了一丝微笑,不知想起了甚么往事。 李善忽然开口,他道,“云州从来没有这样的好景致。” 谢宝扇好奇的问道,“敢问殿下,云州是何种风光呢?” 云州不比京城热闹,越往北走,越是荒凉,李善说道,“大片的戈壁,黄沙漫天,土地贫瘠,百姓们辛劳一整年,出产尚不足以果腹,还要防着鞑子兵时不时侵扰。” 谢宝扇只在话本里读过边城风月,她回想起李善离京前来向她道别,那时,他就和她如今差不多,未及弱冠,却英姿勃发,不过,他似乎不曾彷徨,反倒像是挣脱桎梏的雄鹰,总算能在天空中肆意遨游。 “殿下刚到云州,一定很难。”谢宝扇说道。 他是天潢贵胄,边地的将士和百姓民风剽悍,孑然一身的皇子要在云州站稳脚跟并非易事。 李善想到几年前初到云洲,嘴角微微翘起,他道,“不难,世人畏惧强者,在云州,本王就是强者。” 离了重重深宫,谢宝扇不像平日那般拘束,她望着怀王,问道,“殿下,你再给我讲讲云州的事吧。” 李善抬着下巴,他原本想斥责这无礼的小妇人,只不过看到她发亮的眼睛时,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下去。 他到云州的第一年,就遇到鞑子犯边,驻守边关的兵将多年来冲锋隐阵,对李善这个空降而来的王爷,内心未必会有多敬重,因此当李善穿上铠甲和他们一起上阵杀敌时,兵将们只当他是累赘,是他用手里的刀,让云州的将士们见识,他并非是个虚有其表的王爷。 “云洲的百姓很苦。”李善遥望远方,似是在注视那看不见的云州,他语气里带了些许沧桑,说道,“本朝和鞑靼多年交战,以至民生凋敝,本王花了三年的时间,走遍云州所有的大小村落,有些庄子十室九空,连人烟也看不到。” 谢宝扇试图去想他所说的情形,只是她到底没有亲眼目睹,光凭李善的讲述,云州是空洞而又苍白的。 李善说道,“都说鞑子人骁勇善战,本王为此化身商人进到草原,想亲眼见识他们与我们到底有何不同。” 说到鞑子人时,李善的神情变得坚定刚毅,谢宝扇有些不赞同,她看的话本里,鞑靼人皆是穷凶极恶之辈,她道,“常言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殿下何等尊贵,怎好以身犯险?” 想起在草原上的所见所闻,李善的目光深沉,他道,“鞑子国的百姓也苦,兴许只要一场暴风雪,就能逼死一家人,草原上甚么都缺,粮食,布匹,盐,药,上位者告诉他们,中原遍地黄金,因此每年大雪来临前,就有鞑子兵南下掠夺。” 谢宝扇温柔说道,“殿下镇守云州,是云州百姓的福气,倒不愧殿下名讳里的这个善字。” 眼前的人和过去那个不可一世的怀王判若两人,他对百姓心怀慈悲,哪怕是敌国的百姓,亦饱含同情。 她的话让李善的耳根一阵发热,他皱眉瞪着谢宝扇,傲慢的说道,“大胆,谁准你直呼本王的名讳?” 谢宝扇并不怕他,她回望着他,真诚说道,“殿下,这些都是我的肺腑之言,并无半点恭维。” 自从腊八节在念慈念又和怀王相遇,虽然他们只见过寥寥数次,但是她能看得出来,他比几年前过得更快活。 两人没有说话,半晌,李善指着远处的一点,他道,“记得那棵大榕树吗,有一回本王把你的木鱼和铜磬放到树上,你宁肯自己爬到树上去拿,也不愿求助本王。” “太远了,看不大清。”谢宝扇眯着眼睛看了许久,漫山遍野都是树,并不能分清哪一颗是大榕树。 -- 第54页 不过,那件事她始终记忆犹新,怀王殿下看不惯她这个假尼姑装模作样的念经打坐,故意把她的木鱼和铜磬藏在庵外的一棵大榕树上,好让她着急。 他等着谢宝扇哀求他,谢宝扇自尊心作祟,不肯叫他看轻,她倔强的爬上榕树,终于如愿以偿拿到木鱼和铜磬,却也下不了树。 她困在树上吓得瑟瑟发抖,李善等着她求救,谢宝扇绝不示弱,两人僵持不下,最终是李善退让一步,他引来庵里的姑子们,看着姑子们救她下来,方才悄悄离开。 谢宝扇笑了,她道,“倘若是今日,我决计不会逞强,向殿下服软有何羞耻的呢,那么高的树,跌下去可不是好顽的。” 只不过她那时正是少不更事的年纪,就算是个代父出家的小尼姑,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世家小姐,事后,她被服侍的婆子斥责了一顿,且不论爬树会不会让她丢了小命,光是这有辱斯文的行径,就不是大家闺秀该做的事。 李善沉默了片刻,他道,“那你为何又要逞强呢?” 谢宝扇心知他在说甚么,她低下头,说道,“殿下,我不能。” 这不是少年时的捉弄耍笑,在她身后是个有着几百余人口的百年世家,出生在这样的大家族,注定要把家族利益放在首位,她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无法左右,又何谈其他? 有谁能救她呢?为了摆脱老爷和太太给她安排的亲事,她使尽手段,也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跳到另一个牢笼罢了。 谢宝扇双眼半含,不敢泄露自己的心事。 山风猎猎,李善的漆黑的长发随风飞舞,他看着谢宝扇,说道:“本王要成婚了。” 谢宝扇想起那日在中宫殿里看到的小像,她轻声说道,“我知道,是国子监祭酒徐大人家的小姐,皇后娘娘说她温柔贤良,又饱读诗书,和殿下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李善的眼神蓦然变得冷酷锐利,谢宝扇低下头,默默不语,她心知怀王成婚后,就会带着怀王妃返回封地,这一走,她二人只怕今生再难相见。 李善闭上眼,等他睁开时,眼底最后的一丝柔情已然褪去,他转过身大步向前,将谢宝扇和念慈庵抛在身后。 第30章 自从谢宝扇在念慈庵和怀…… 自从谢宝扇在念慈庵和怀王这一别, 就再不曾听闻他的消息,偶然有一回,谢宝扇在正殿当差, 方才从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莲心口中得知,怀王竟已许久不曾进宫请安了。 那日,冯德回宫后,向皇后娘娘一五一十回禀,杨氏早知怀王的脾气性,只是笑着嗔道,这个怀王,越发的不像话了。 杨氏不轻不重的斥责一句, 却并未特意召见谢宝扇,问她怀王说了甚么话。 这些时日, 谢宝扇照旧和李嬷嬷学着管账,例休放假, 她回府歇了两日,听闻梅家姑母已经抵京,梅靖亦回到京城自家的府邸。 早先, 梅靖被选为太子妃的圣旨已传到梅府, 谢家和梅家是姻亲,往后, 梅靖就是太子妃,信国公府是她的外家,自然与有荣焉。 太子妃的人选定下,几位皇妃的旨意也传到各府,一时,京里热闹非凡, 茶寮酒肆,街头巷尾都在谈论几位皇子和皇妃的婚事。 谢宝扇入宫的第三个月,李嬷嬷带着她出宫查账,进宝和小喜跟着她们同去,他二人像是飞出笼子的鸟儿,自打马车驶出宫门,嘴里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谢宝扇听到有趣的地方,还会和他们一起说笑。 李嬷嬷原本在闭目养神,她耳中听着谢宝扇的笑声,睁眼看着她,温和的说道,“你和进宫时大不一样了?” 谢宝扇疑惑的望着李嬷嬷,她摸自己的脸,不解的问道,“嬷嬷,哪里不一样了。” 李嬷嬷回想起那日在司薄处见到谢宝扇的情形,脸上露出笑意,说道,“初见时,你在一群见习女官里十分惹眼,说话做事一本正经,如今在我手里磋磨了几个月,倒有些年轻女孩子的朝气了。” 谢宝扇笑了两声,一时不知李嬷嬷是在夸她还是在骂她。 一旁的小喜对李嬷嬷说道,“嬷嬷,宝扇姐姐很好,我们西小院儿的人都喜欢她。” 说罢,她问进宝,“进宝,你说对不?” “对!”进宝点头回道。 李嬷嬷假意瞪了他们两眼,说道,“我看是喜欢你们宝扇姐姐带的点心吧。” 每回谢宝扇例休回宫,就会给西小院儿相熟的宫女和太监们送吃食,偶尔帮他们从宫外带东西也从不收好处费,她温柔随和,西小院儿的人没不喜欢她的。 只除了姚丽容,两人似是天生脾性不合,姚丽容每回看到谢宝扇,连正眼也不瞧,好在她这人正派,并不会仗着自己是四品女官,就拿身份压派谢宝扇,因此谢宝扇只要远着她,就不会找不自在。 眼见谢宝扇和宫里的人都相处得好,李嬷嬷笑眯眯的说道:“你能喜欢西小院儿,喜欢小喜和进宝,我心里很欣慰。” 只要进宫做女官,几乎就要在这里待上大半辈子,宫里等级森严,若是没有归属,甚么也不爱,余下的人生未免有些太苦了。 谢宝扇低头一笑,从前在信国公府,她能当好谢家的二小姐,进入皇宫做女官,她也一样能把差事做好。 马车行驶半个时辰,慢慢拐进一条巷子,最终停在巷尾的一处宅院门口,那宅子的大门油着朱红色的漆,门上安着两个光溜溜的铜环,进宝跳下马车,先敲响铜环,不久,有个白头老翁来应门,他看到熟悉的马车,打开大门让马车进到院儿里,说道:“大姐回来了。” -- 第55页 谢宝扇原本听说李嬷嬷并无亲人,只有一个远房侄儿,因此听到这人喊她大姐,便多看了他两眼。 走进宅子里,小喜低声对她耳语,“这是嬷嬷雇来给她看宅子的,我们叫他蒋伯,另外有个蒋婆,是他的老伴儿。” 谢宝扇点头,她四处张望,这宅子共有两进,前后房屋加起来共有十来间,她们进到正厅,有个矮胖的婆子送来茶水点心,招呼大家伙儿歇息,想必就是小喜说的蒋婆了。 这回她们要在宫外停留三日,李嬷嬷对谢宝扇说道,“庄子上的把头们明日才会来,这会儿天时尚早,要是在我家住不惯,就叫进宝送你回信国公府。” 谢宝扇摇着头,她说道,“我和嬷嬷是出宫来当差的,不敢挑三捡四,再者嬷嬷这小院儿收拾得干净利落,并无不好的地方。” 她说不回,李嬷嬷就没有多说,几人歇了一会子,李嬷嬷和她说起庄子上几个把头们的性情,谢宝扇一一记在心里,她笑着说道,“往日在我们府里,每年到了年节,就有老把头们赶着车子来送年礼,只是我从不曾和他们打过交道,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学问。” 李嬷嬷对谢宝扇说道,“学问谈不上,不过是群老油条罢了,嘴里没半句实话,说句不恰当的话,在庄子上他们就是土皇帝,佃户受他们的欺压,每年中饱私囊的银钱,养得他们一个个脑满肥肠,即便如此还不知足,每隔几年娘娘就要裁撤一批人,可惜杀鸡儆猴看多了,终归治标不治本。” 谢宝扇想了一下,问道,“既然如此,为何不打发了他们?” 李嬷嬷叹了一口气,她道,“都是几代的老仆,岂是那么好打发的?何况你只当换上一批人就不贪了?无非是多是少罢了,不管是庄子上的把头,还是铺子里的掌柜,娘娘心里都有数,他们只要做得不过火,娘娘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实在太贪心的,娘娘就容不下了。” 谢宝扇心道,果然哪里都一样,往日在府里,她虽不管事,也常有耳闻某处的庄头贪墨银子,日子过得比府里的主子还滋润,可恨因着是世代的家奴,往往只能从轻发落,故而纵得他们越发有恃无恐,谢宝扇刚从念慈庵还俗回府,有些奴才看她不受老爷和太太的爱重,常常暗地里给她气受,直到她狠狠发落两回才有所收敛。 谢宝扇是进了坤安宫当差,才知京城许多耳熟能详的商铺是皇家产业,这些日子,李嬷嬷让谢宝扇查看泰享达的账本,这家泰亨达是杨氏从娘家带来的一间当铺,当铺的掌柜也是杨氏用了多年的老人儿,谢宝扇隐约察觉这回恐怕要清算的就是泰亨达。 谢宝扇没问李嬷嬷是不是要查泰亨达,李嬷嬷也不说,她只是一日三遍的要谢宝扇核算账本,谢宝扇想了一下,说道,“那账本我只觉得不对,我和小喜来来回回算了几遍,就是找不出错处来。” 李嬷嬷放下手里的茶杯,她笑着说道:“你说说看,哪里不对。” 谢宝扇思索片刻,说道:“我前些日子把泰亨达十几年前的账本找出来对比,自从钱掌柜来了,这十来年竟是逐年亏损,依照钱掌柜的说法是生意难做,可我私心想着,泰亨达开了二三十年,何至于刚到钱掌柜手里,就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 她停顿了一下,说道,“钱掌柜接手的第一年,泰亨达亏损上千两银子,这本不算多大的数目,到了第二年,大约是两千两银子,之后逐年递增,去年的亏损竟高达数万两,往常咱们只知泰亨达在亏损,年年在补贴,这一比对过去的账目,我只觉触目惊心。” 说罢,她见李嬷嬷正看着她,便低声说道:“这只是我的小见识,账本上倒没有一丝纰漏。” 李嬷嬷笑着说道,“你瞧不出问题,这才是对的。” 她叹了一口气,说道,“那些都是积年的老账房,他们有两套账本,你才学了多久,就想看出门道?” 谢宝扇脸上涨得通红,李嬷嬷说道,“你愿意费心思琢磨,这很不错,日子还长着呢,慢慢学罢。” 李嬷嬷指点了谢宝扇几句,蒋婆来回话,说是午饭好了,李嬷嬷领着谢宝扇在正厅用饭,蒋伯蒋婆带着小喜和进宝在厨房里吃,虽不一起吃饭,饭菜都是一样的。 饭罢,李嬷嬷要歇中觉,谢宝扇问道,“嬷嬷,我能出去逛逛么?” 左右是在城里,李嬷嬷没有拘束她,只嘱咐道,“叫蒋伯赶车,让小喜和进宝跟着你一起去逛,莫要玩得太晚。” 谢宝扇点头答应,她出去和小喜进宝说了,两人乐得一蹦三尺高,蒋伯和蒋婆无儿无女,看到几个年轻孩子乐成一团,默默的套车去了。 三人出了李嬷嬷的宅子,小喜和进宝商量着要去哪里逛街,谢宝扇说道,“不如去景春来吃茶听曲?” 景春来是杨氏名下的一处私产,专做茶叶买卖,后湖湖畔还经营着一个茶楼,常有文人雅客在此吟诗作对,因此在京城也算小有名气。 小喜和进宝都道好,那蒋伯便赶着车送他们去景春来。 景春来离李嬷嬷的宅子颇远,三个人在路上买了零嘴边吃边聊,谢宝扇平日在屋里埋头看账本,无事不出西小院,路上,他们三人说起闲话,进宝悄悄告诉谢宝扇,上个月东宫有个侍妾没了,对外说是暴毙,实则那侍妾是服毒自尽,这侍妾一死,原先伺候她的宫女太监受到牵连,皆被发落。 -- 第56页 进宝和小喜同在宫里当差,听说那些宫女太监的下场,未尝没有兔死狐悲之感,谢宝扇诧异的问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小道消息?” 进宝说道,“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小喜瞅着进宝,说道,“不就听别人讲的么,也好意思拿到宝扇姐姐面前来学舌。” 宫里的太监和宫女将近三万余人,就算规矩再严谨,架不住人多口杂,想要探听别的宫里的消息,并非难事。 出了皇宫,小喜和进宝的话也变得多了,他压低声音在谢宝扇耳边说道,“宫里的太监和宫女都不爱去东宫当差?” 想到太子的德行,谢宝扇大约能猜出几分,她问道,“为甚么?” 小喜虽说觉得议论太子不妥,忍不住插话,“早些年太子还好,这几年太子的……” 她住了嘴,神情有些嫌恶,说道,“东宫每个月都有宫女和太监不明不白的死了,这事有皇后娘娘遮掩,才没有闹到皇上面前呢。” 进宝皱着眉,说道,“就算没有皇后娘娘遮掩又如何呢,太子想要谁的命,就是那人命不好,该着罢了。” 谢宝扇听了进宝的话,心底沉甸甸的,她沉默了一阵,说道,“咱们议论太子已是犯了忌讳,回宫后不许再提,省得给自身招祸呢。” 小喜和进宝一齐笑了,他们自小入宫,各有各的生存手段,反倒是谢宝扇,她入宫才几个月,要学的地方还多着呢。 第31章 到了景春来,谢宝扇等人…… 几人到了景春来, 一一下车,谢宝扇四下张望,只见茶楼外停着几辆华丽的马车, 料想是富贵人家的子弟来此消遣,还不等他们进门,就有景春来的伙计笑容满面的迎上来,说道,“客人喝茶么,本店天南海北的茶应有竟有。” 蒋伯把马车交给店里的马夫,随着谢宝扇一起走进茶楼里,立时, 有人引着他们入内。 来茶楼闲逛的多半是男客,这会儿进来四个人, 其中有两个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就连掌柜的也向她们望了几眼。 小喜冲着掌柜的笑了笑, 说道,“王掌柜,生意一向可好?” 这姓王的掌柜瞅了半晌, 记起她是李嬷嬷时常带在身边的小丫头, 他笑着离了柜台,说道, “原来是你,李嬷嬷也来了?” 说罢,还往外头张望,小喜说道,“嬷嬷在家歇息,我们几个人逛到你这里, 因此进来歇歇脚。” 王掌柜摸着胡须点头,他的目光落在谢宝扇身上,心想既然和小喜一起,想必也是宫里出来的,于是疑惑的问道,“这位姑娘是?” 小喜于他引荐谢宝扇,她道,“这是谢女官,如今跟在李嬷嬷身边当差。” 王掌柜笑眯眯的对谢宝扇问了一声好,谢宝扇回礼,王掌柜领着他们找了一个僻静的茶座,说道,“原要带你们到二楼的雅间,不巧得很,二楼被一位贵人包下了,还请两位姑娘们不要见怪。” 谢宝扇本来就不是挑剔的人,她们几人坐下后,王掌柜问谢宝扇爱喝甚么茶,谢宝扇点了常喝的金骏眉,不时,伙计送上一壶金骏眉,一碟万寿糕,一碟檀香饼,一碟松穰卷,并一碟顶皮酥果馅饼。 王掌柜亲自给谢宝扇斟了一杯茶,试探的问道,“自打接了李嬷嬷的信儿,我们几个掌柜就一直等着,都说今年查账比往年要早,也不知是不是有个甚么说法儿?” 谢宝扇一笑,这王掌柜消息打探到她这儿来了,她道,“李嬷嬷倒并未说起为何提前查账,不过我猜测,八成是今年太子和皇子们要大婚,李嬷嬷这才趁着闲时把账查了,以免忙起来出现纰漏。” “原来如此。”王掌柜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喝了半盏茶,谢宝扇看着窗外正对的后湖,湖面泛着一艘画舫,并几条小舟,隐隐约约还能听到丝竹声传来。 王掌柜眼见谢宝扇侧耳倾听画舫上的乐声,笑着说道,“咱们这儿风光好,常有茶客泛舟湖上,既清净又雅致,今儿日头不大,谢姑娘若有闲心,不如坐舟子去游湖?” 小喜和进宝巴不得一声,他俩期盼的望着谢宝扇,谢宝扇无奈笑了一声,只得对王掌柜说道,“那就有劳王掌柜了。” 王掌柜喊了一个小二过来,叫人收拾茶水,留出一条小舟,送她们去游玩。 蒋伯晕船,并未跟着他们一起登舟,他嘱咐了几句,就等在岸边的树荫下。 谢宝扇和小喜进宝上了舟子,船工轻轻一撑,小舟缓缓离岸。 小舟行到湖心,进宝和小喜放下茶盏,两人趴在船边玩水,微风袭来,谢宝扇眯着眼睛昏昏欲睡,她听着进宝和小喜的嘻笑声,说道,“你们留神,听说湖水颇深,要是掉下去可没人捞你们。” 进宝回头笑着说道,“不打紧,我是南方人,小时候在老家的河里凫水,能一口气憋好久呢。” 小喜也不当一回事,她道,“我虽不会游水,有进宝在,要是掉下去了,他会下水捞我的。” 两人嘻嘻哈哈乐个不停,没过一会儿,不远处的画舫上探出半个身子,那人朝着他们怒喊,“你们是哪家的,聒噪个没完,小爷们听曲的兴致都被你们给败坏了!” 进宝挺着胸,不服气的说道,“你又是哪家的?我们说笑碍着你甚么事了?” 乘坐画舫游湖的多是些纨绔公子,他们时常会带着相好的妓子在湖上饮酒作乐,进宝长得一团孩子气,身上的穿戴也不甚名贵,喊话的人只当他们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当即有人朝着进宝扔了一个果子。 -- 第57页 进宝险些被砸中,他慌忙躲避之时,小舟左右打摆,谢宝扇睡意全消,她急得脸色发白,对船工说道,“快往后退。” 偏那船工是个新手,他左右划着浆,非但没能稳住小舟,那小舟反而打着旋儿,几乎要翻船,画舫上的人乐得哈哈大笑,招朋引伴的叫人来看热闹。 这时,有个青年公子透过帘子看到谢宝扇,稀罕的说道,“里面好像有个姑娘,快把船驶过去看看。” “在哪儿在哪儿?”一听有姑娘可看,公子们叫人把船驶近,朝着小舟游去。 画舫欺进,小舟越发不稳,晃得谢宝扇头晕目眩,她看到小喜想站起身,生怕她跌进水里,一把拉她坐下,进宝又气又急,他刚要和画舫的人叫骂,就听谢宝扇喝斥道,“进宝,你再不老实,我就回去告诉嬷嬷了。” 进宝不情不愿的坐下来,待到舟子渐渐稳了,船工深怕惹事,赶紧划着浆想离画舫远些,谁知那画舫上的公子们不嫌事大,为了想看清谢宝扇的容貌,指挥着画舫逼近小舟,甚至想要登舟,刚刚停稳的小舟又开始摇晃。 正在这时,一道人影蹿到画舫,那人一把揪起领头闹事的公子,顺手扔到湖里。 一时,画舫上的公子们惊呆了,这人身材魁梧,脸上有道长长的疤痕,显得面目狰狞,再看他腰上跨着一把朴刀,满身气息凶恶,往那儿一立,一看就不好惹。 谁也没看清他是如何上到画舫的,有人壮着胆子质问,“你是谁?竟敢对我们无礼,你可知这船上的人都是谁?” 那人沉着脸不作答,画舫上的公子们,被他像是拎鸡崽儿似的,一个接一个的扔进水里,眼里湖里乱成一团,他纵身一跃,脚点水面,便上了岸。 这从天而降的侠士看得小喜和进宝目瞪口呆,湖里乱成一团,已经有人下水来捞这些落水的公子哥儿了,谢宝扇哪里还有闲心再游湖,她对船工说道,“快送我们上岸吧。” 船工不敢耽搁,唯恐再生波折,返回的途中,谢宝扇惊魂未定,她骂了进宝几句,说道,“你和他们争吵做甚么,那些公子哥儿镇日游手好闲,就没他们不敢干的事,咱们乘坐的舟子小,万一被他们的画舫撞翻了,这可怎么是好?” 进宝这才有些后怕,谢宝扇和小喜不会水,但凡失足掉进水里,可不是闹着顽儿的,何况谢宝扇是信国公府的小姐,她若是在众目睽睽下落水,名声可就完了。 进宝从进宫后就在坤安宫当差,李嬷嬷宽厚慈爱,几乎不曾让他受过委屈,谁想今日白白受了一场闲气,他气呼呼的说道,“是他们先动手的。” 谢宝扇瞪了他一眼,说道,“你忍一口气,回到岸上找人打听,还怕没法子惩治他们?” 这些公子哥就敢欺负无权无势的平头百姓罢了,若把他们的恶行报给京里的御史们,够他们吃上一壶了。 进宝暗自后悔,他见谢宝扇脸上带着怒色,讨好的说道,“宝扇姐姐,我错了,你可不能告诉嬷嬷,要是嬷嬷知道了,肯定会罚我的。” 实则谢宝扇一来是气进宝鲁莽,二来是气画舫上的人胡作非为,她看到进宝可怜巴巴的模样儿,到底不忍心,说道,“下回可不许这样了。” 进宝连忙点头,他们几个人安静了片刻,想起那位出手的相助的大侠,小喜说道,“那人是谁呢?画舫离岸边那么远,他竟能‘嗖’得一下飞到画舫上去。” “你没看话本么,大侠使得是一韦渡江的本领。”进宝语气里带了一丝崇拜,他遗憾的说道,“可惜咱们没能向他好好道一声谢。” 谢宝扇看到两人又活泛起来,心里叹了一口气,扭头回望湖心的画舫,那些公子们已经被家仆捞上来了,他们当众现眼,想必会派人打听那位侠士,只不知他是谁家的人,能不能躲过那些人的报复。 小舟逐渐靠岸,蒋伯等在岸边,他们几人上岸后,不想那见义勇为的侠士也在,谢宝扇正想向他道谢,就见他语气生硬的说道,“谢姑娘,我们王爷说了,让我送你回去。” “你们王爷?”京里只有端王和怀王二人,谢宝扇只和怀王有些交情,她四下张望,并未见到李善,便道,“原来是殿下出手相助,可否引我向殿下亲口道谢?” 他冷冰冰的说道,“王爷不想见你。” 谢宝扇满脸通红,身后的进宝和小喜狠狠瞪了这人两眼,最后小喜说道,“宝扇姐姐,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画舫就要靠岸,撞上那些公子哥儿,只怕又要惹事生非,虽说怀王就在附近,却也不好无端给他添麻烦,谢宝扇便让蒋伯赶来马车,送他们几人回李宅。 上车前,谢宝扇停了一下,她回头望着景春来的二楼,似乎有人在看她,等她再细看时,又甚么也没看到。 蒋伯赶车送他们回家,侠士骑着马跟在后边,走到繁华的地段,前面的路被堵住了,他们的马车足足等了半日,小喜嘴里嘀咕一声,她掀起帘子往外看,前方敲锣打鼓,看起来很是热闹。 “进宝,那是谁家在办喜事?”小喜问道。 这样大的排场,肯定不是一般人家,车外的进宝伸长脖子看了几眼,他道:“不是办喜事,是怀王府的家人正往徐家送聘礼呢。” 说完,他忽然想起谢宝扇在车里,连忙住了嘴,那小喜也放下帘子,她悄悄用眼角看了一下谢宝扇,谢宝扇双目微垂,似乎是在发呆。 -- 第58页 不久,路通了,蒋怕赶着马车回到家,谢宝扇请那侠士进屋喝茶,那人说道,“不必了,王爷叫我给姑娘带一句话,京里的这些公子们专爱挑事,往后姑娘出门身边多带几个人,以免平白吃亏。” 谢宝扇微微颔首,她道,“我省得了,劳烦阁下替我多谢殿下。” 那人也不应声,交待完怀王的话,便翻身上马离去,谢宝扇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默默进门。 第32章 李嬷嬷到底从蒋伯口中知…… 李嬷嬷到底从蒋伯口中得知谢宝扇他们三人出游时和人起了口角, 还险些翻船跌进湖里的事,她老人家素知谢宝扇行事稳重,一猜就是进宝和小喜挑事, 为此他二人挨了李嬷嬷一顿教训,连晚饭也不许吃。 谢宝扇和他俩有共患难的情谊,她悄悄托蒋伯买了肉饼,拿给进宝和小喜填肚子,这且不必一一细提。 第二日,蒋婆一大早就备好早饭,刚吃完饭不久,蒋伯就来回话, 说是庄子上的把头们到了,李嬷嬷让蒋伯把人领到正厅, 她和谢宝扇洗漱一番,就去见人。 李嬷嬷领着谢宝扇和小喜去时, 还未进屋,就从里间传来闹哄哄的说话声。 谢宝扇抬眼一看,来了差不多七八个人, 最老的须发皆白, 最年轻的和她家里的老爷谢之华岁数相当。 正厅中央放着两排交椅,这些人原本吃茶叙话好不热闹, 看到李嬷嬷进来了,纷纷起身问好。 最老的把头率先开口,他似是和李嬷嬷是老相识,开口问道,“老李呀,这会儿庄子上正是最忙的时候, 不知你叫我们过来,是不是宫里的娘娘有话要吩咐?” 李嬷嬷仍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她笑着说道,“庄子一年到头都有活儿干,叫你们来不为别的,今年宫里几位皇子大婚,趁着这两个月还算空闲,娘娘让我问问你们庄子上的近况,你们不要多想。” 那些人露出安心的神情,嘴里纷纷称颂皇后娘娘,李嬷嬷满脸含笑,直待他们静下来,方才把谢宝扇引荐给把头们,这些把头们听说她是李嬷嬷带的见习女官,免不了向她示好。 彼此寒暄过后,李嬷嬷挨个问起庄子上耕种的琐事,春上雨水多,梅雨季又格外比往年长久,有个带帽子的把头唉声叹气,说道,“地里的小麦刚刚灌浆,这雨还在连绵下个不停,我们庄上几户桑农养的蚕死绝了,收成指望不上,说不得我这又得倒贴银子。” 他说着,一连叹了三口气,李嬷嬷正在吃茶,她停了下来,搁下手里的茶盅,扭头望着一位身穿绛色长袍的把头,问道:“你们庄上也是?” 那把头先是一愣,随后摇着头,说道,“一样,蚕这东西最娇嫩,既怕潮湿又怕干,因着天气不好,俺们在蚕房里专门烘了火盆,白天黑夜的差人看着,就是这样精心伺候,也死了不少哩。” 有他二人开头,遇下的人接二连三诉起苦,有说佃户不好管,有说天灾多,总之就是一句话,他们这些把头们的日子过得不容易。 李嬷嬷耐着性子听完,她问谢宝扇,“把头们的难处听到了?” “听到了。”谢宝扇回道。 李嬷嬷说道:“你有甚么好主意?” 谢宝扇安静的听了半日,她见李嬷嬷问她意见,想了一下,说道,“既然养不好,不如换人。” 前几年,皇后娘娘杨氏特意选了两处庄子种桑养蚕,为此每年拨了款子,请来老道的桑农来指点,即便如此,这两个庄子也是连连亏损,且不说看不到进项,反倒伸手要的银子越来越多,谢宝扇冷眼瞧着,皇后娘娘的耐性不多了。 她这主意让那两个把头楞住了,显然没想到这娇娇弱弱的小姑娘一开口就让换人。 李嬷嬷笑了,她道:“你接着说。” 谢宝扇腼腆的一笑,说道,“我见识浅薄,要是说错了话,还请嬷嬷和把头们不要笑话我。” 李嬷嬷说道,“你尽管说就是,这些把头们是你的长辈,就算说的不对,他们也必不会与你见怪。” 说罢,她还看了一眼把头们,把头们脸上的笑容分明已经挂不住,还不得不点头称是。 谢宝扇思索片刻,她道,“古语有云,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两位把头原先管的是庄子上的耕种,种桑养蚕的事不擅长也情有可原,只是请来的大师傅教了几年还没进益,可见就是没天份,依我的拙见,咱们这么多把头,总有一两个有天份的人,换那有天份的不就行了?” 她这话一出,各位把头们的心思活络了,原来,为了种桑养蚕,每年拨下的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别的把头早就眼红了,要是换人来做,谁不愿意? 两个养蚕的把头岂肯把这好处拱手让人?最先开口叫苦的把头冷笑一声,说道,“我是粗人,不懂姑娘说的甚么专攻不专攻,只是干了这几年,平白填了不少银子不说,还花费了许多心血,这时要是换人,我可要到主子娘娘跟前儿叫屈了。” 他怼的谢宝扇耳根发红,另一人劝了两句,对谢宝扇说道,“谢姑娘,一瞧你就是个金贵人儿,不懂俺们庄上的事,你有所不知,咱们这几个庄子的把头,本来都是专管种田耕地的,谁都不懂种桑养蚕,便是这养蚕的师傅,是花了大价钱从南方请来的,我俩好歹还学了几年呢,要是这时候换人,岂不是半途而废?” -- 第59页 这时,有个中短身材的把头似笑非笑,他说道,“你们学了这几年,没见学出个甚么名堂,我看谢姑娘说得不错,换个人来做,指不定就有出息了呢。” “去去去!”养蚕的把头冲着他翻了两眼,又对谢宝扇说道,“谢姑娘,咱们这里是北边,养蚕本来就不如南边,当时揽下这件差事时,我就对李嬷嬷说了,三五年别想有收益,主子娘娘当真想换人,我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遵命,只求一件事,千万换个妥当的来管,否则前几年的银子可就算打了水漂。” 另一位把头不高兴的说道,“你要肯让你就让,我是不甘心,否则我这不是白忙活了几年嘛!” 两位把头一软一硬,就是一句话,不肯让位。 李嬷嬷听了半日,她见把头们说话的声音越来越高,都快把屋顶掀起,便道:“不是说了嘛,这丫头刚学着当差,做的不好你们慢慢教导就是,这么白眉赤眼的是要吓唬谁?” 戴帽子的把头委屈的对李嬷嬷说道:“谢姑娘一言不合就要换人,还不知道是谁吓唬谁哩。” “就是就是,这小姑娘做事不留情面,谁敢跟她共事啊。”已经有把头开始对谢宝扇不满起来了。 李嬷嬷朝着把头们摆摆手,示意他们静下来,于是嘴角含笑对谢宝扇说道,“果然还是年轻,需知前几年种的桑苗才长成,哪怕有老师傅指教,咱们这边的气候和南方不同,难免出产也就慢了。” 两位把头不住的点头,谢宝扇低头,说道,“嬷嬷,是我托大了。” 李嬷嬷不轻不重的训斥了谢宝扇一句,转头看着两位把头,原本温和的目光忽然变得犀利,她道,“这丫头的话虽有些不周全,有一句却是对的,做不好自然要换人,娘娘的耐心有限,今年若是再亏损,这差事有的是人想干。” 她停顿下来,慢慢扫视把头们一眼,说道,“我想你们不会忘了赵州的张把头吧,那还是娘娘乳母的儿子呢,若真像张把头似的贪心不足,可别怪娘娘日后不留情面。” 这些把头多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老人儿,岂有不认得张把头的,那张把头替皇后娘娘管着赵州的产业,几乎快把自己贪成赵州首富,更是打着皇后娘娘的幌子在赵州欺男霸女,最后抄没家产,断送了一家子老小的性命, 那两个把头见李嬷嬷不像说笑的样子,可不敢再放肆,呐呐的说道,“真要亏损,少不得我们借银子把这窟窿补上,只求主子娘娘超生,我们这些年当差,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全家人和佃户们的生计,可就指着庄子过活呢。” 李嬷嬷冷着脸,说道,“你们心里有数就好。” 说完他二人,李嬷嬷又问起其他人,有她这一番话,别人就老实多了,待她和几位把头们说完正事,已经临近中午。 前两日,她叫蒋伯在福运酒楼订了席面,把头们大老远来一趟,无论如何要请他们吃顿饭,不过李嬷嬷和谢宝扇并未前去,她送走把头们,对谢宝扇说道:“看吧,没有一个好相与的。” 把头们在李嬷嬷面前卖惨,李嬷嬷何尝不是跟谢宝扇一唱一和的敲打他们,谢宝扇扶着她,说道:“你老快歇歇吧,下午还要见各个铺子里的掌柜呢。” 那些掌柜只会比把头们更难缠,李嬷嬷轻轻叹了一口气,和谢宝扇回到后院用中饭,稍作歇息,小喜来回话,说是掌柜们来了,谢宝扇随着李嬷嬷来到正厅,就见掌柜们的早已等候在此。 见面后互相问候几句,掌柜们已从把头们的口中得知,李嬷嬷身边来了一个极其厉害的小姑娘,因此谢宝扇刚露面,就有不少打量的眼神。 李嬷嬷仍旧向谢宝扇引荐各位掌柜,说到‘泰享达’的钱掌柜时,谢宝扇多看了他两眼,这人身形瘦长,穿着石青色长袍,他面上无须,眼下乏着黑青,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各位落座后,依次向李嬷嬷汇报铺子里的买卖,谢宝扇坐在她身后旁听,并未插话。 掌柜们一一说完,李嬷嬷未有异议,她只叫掌柜们留下账本,就叫他们回去。 送走掌柜们,谢宝扇眼见李嬷嬷神情疲倦,纵然心里有再多疑问,都暂且不提。 这日,李嬷嬷劳累了一日,用完夜饭,早早的睡下。 次日,他们几人便要回宫,回宫前李嬷嬷吩咐进宝,“顺路往泰享达去一趟。” 近日,李嬷嬷常叫谢宝扇查看泰享达的账本,昨日会见掌柜们,她只当李嬷嬷要当众发落泰享达的钱掌柜,不想昨日甚么事也没发生,照这情形来看,泰享达的钱掌柜到底逃不过这一关。 马车行了半日,停在一处当铺前,她们几人下车,谢宝扇看到门口的竹竿上挑着布帘,上面写着‘泰享达’这三个斗大的墨字。 小喜来过这里几回,她扶着李嬷嬷的手臂,轻车熟路的跨进大门,谢宝扇跟在后面,进屋后,她举目一看,当铺门面不大,屋里光线昏暗,迎面是一张高大的樟木大柜台,柜台和她的双眉平齐,看不到里面的朝奉,只能听到拨弄算盘的声音。 她们进门良久也无人理会,直到有个学徒模样儿的年轻小哥儿探出半个身子,他问:“你们要典当甚么东西?” 小喜问道:“你们掌柜的呢?” 小哥儿细细的看了他们两眼,朝着柜台里面说道,“掌柜的,是李嬷嬷来了。” -- 第60页 只听柜台后头传来一阵响动,接着,就见钱掌柜出来,他看到李嬷嬷,神色大变,久久没有言语。 李嬷嬷看着他,说道,“钱掌柜,我的来意你许是已经知道了。” 钱掌柜满脸灰败,李嬷嬷轻声说道,“到里面说话吧。” 钱掌柜领着李嬷嬷等人进了里间,穿过一道窄门,后面是个小院儿,院子不大,还晾晒着衣物,李嬷嬷让谢宝扇和小喜等在屋外,她和钱掌柜进了东厢,门窗紧闭,谢宝扇侧耳倾听,只能隐约听到李嬷嬷的声音。 “你做了十几年的掌柜,规矩比谁都清楚。” “娘娘给你留着体面呢,否则我不会到这儿来见你。” “账本上的事你交待明白了,娘娘还能留你一条活路。” 没过多久,李嬷嬷出了东厢,出来时,她手里拿着几本账册,却并未看到钱掌柜,谢宝扇接过账册,说道,“嬷嬷?” 李嬷嬷说道,“回宫吧。” 谁也没多问,谢宝扇和小喜一左一右扶着李嬷嬷出了泰享达。 第33章 八月,谢宝扇例休回府过…… 八月, 谢宝扇例休回府过中秋佳节,和往日一样,她一大早来到东院给严氏请安, 不久,小严氏和另外几位姑娘也来了。 自打梅靖被册立为太子妃,谢宝镜的亲事也提上日程,她本就是信国公府唯一的嫡女,相貌甜美,是京里有名的小才女,许多勋爵人家有意与谢家联姻,严氏挑来选去, 看中了忠义侯府陈家的长子陈思明,陈公子比谢宝镜略长两岁, 如今在太学读书,只待过些日子, 就要小定了。 已到八月,依然酷暑难耐,小严氏和姑娘们正在吃红豆冰沙解凉, 就见一个媳妇子急匆匆的进屋, 她满脸惊慌,一见严氏就哭道, “不好了,太太,鞑子兵打来了。” ‘砰--’ 严氏手里的茶盅摔到地上砸个粉碎,她大惊失色,站起身问道,“你听谁说的?” 屋里鸦雀无声, 那媳妇子结结巴巴的说道,“外面都在传言,说是鞑子兵到处杀人,京城里有些人家已经准备往南边逃难了。” 她急得大哭,谢家的几位姑娘吓得不敢作声,谢宝扇在宫里当差,到底有几分历练,她见严氏失了主张,那媳妇子说话颠三倒四,于是虎着脸喝斥一声,“住嘴,要是再敢掉一滴泪,即刻拖出去打板子。” 这媳妇子是严氏的人,往常姑娘们见了她,还得称呼一声婶子,谢宝扇性情温和敦厚,对东院的人更是礼遇有加,此时满脸怒火,倒把这媳妇子一时怔住了。 谢宝扇看她稍微平和了一些,方才放软口气,问道:“你别慌,是谁告诉你鞑子兵打来了,打到哪儿了?” 媳妇子擦干眼泪,说道,“仿佛是听二门赶车的赵有德说的,他经常在外走动,消息向来比别人灵通。” 严氏渐渐回神,她按着跳个不停的胸口,问道:“这么说不是打到京城来了?” “这个……这个我倒不知。”那媳妇支支吾吾的说道。 谢宝扇板着脸,对她说道,“婶子是太太身边的老人儿了,竟也这么道三不着俩?捕风捉影的事就敢胡乱叫嚷,要是吓到老太太和太太,你可担待得起?你这就把赵有德找来,就说太太有话问他。” 那媳妇子被斥责得面红耳赤,嘴里嗫嚅几下,刚要张口说话,可云就拉着她出去,催她去找赵有德。 姑娘们的冰沙早就撤下去了,过了片刻,谢宝扇听到谢宝珠低声啜泣,她胆子小,一听鞑子打来了,就吓哭了。 谢宝扇让丫鬟把谢宝珠带出去,她对严氏说道,“太太,我冷眼瞧着,这恐怕是谣言,咱们并不需太过紧张。” 严氏捏着手里的帕子,说道,“好端端的,谁会传这种谣言呢,需知扰乱民心可是杀头的大罪呀。” 谢宝扇思索片刻,心里亦有几分疑惑,在宫里她从未听闻过鞑子南下的消息,边关驻有重守,一路有数道关口,另有守城的兵将和百姓,鞑子兵可没飞天遁地的本领,是如何瞒天过海打到京城来? “与其猜测,不如打发人到前院问问。”谢宝扇说道。 “说得是,外面的爷们总归比咱们知道的多。”严氏叫来两个稳重的婆子去外面问话,谁知,婆子们刚走,就见谢之华面色阴沉的来到东院。 严氏看他神情紧绷,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她问道,“老爷,你听说了么,外头说鞑子打来了?” 谢之华肃然说道,“我也是刚接到的消息。” 所有人都呆住了,谢宝扇不禁想起宣帝年间,鞑子兵南下,一路打到京城,京城被围困三个月,若非有位神武将军出其不意绕过鞑子兵的主力,直捣鞑子的王庭,这大好的江山恐怕就要被鞑子夺走了。 这危机已是七十多年前的事,便是谢之华也只从老人们口中听闻过,这几十年,两国边境时有摩擦,却只在边城一带,这会儿猛然听到鞑子兵打来了,谁能不心慌? 严氏看了一眼小严氏,小严氏便领着姑娘们出去,谢之华喊住谢宝扇,他道:“扇丫头留下。” 谢宝镜和谢宝瓶一起看着谢宝扇,脸上带着忧色,小严氏拉着谢宝镜,带着她们出了里间。 一时,屋里只剩谢之华夫妇和谢宝扇三人。 严氏心慌意乱,她对谢之华说道:“老爷,这可如何是好,要不然先把老太太和几个孩子们送到老家避一避?” -- 第61页 谢之华摆了摆手,他道,“莫慌,据说是鞑子的老汗王死了,几位皇子为了争夺汗位,彼此打得不可开交,有个鞑子的将军被打败,无路可逃之下带着残兵败将闯进一个叫文县的小城,县城的百姓被鞑子兵杀了一半,昨日,怀王已经离京返回云州。” 严氏听说没打到京城,舒了一口气,谢宝扇心想,再过几日就是怀王娶妃的日子,怀王李善这时离京,婚事难不成要推后? “这些奴才们,越发的不懂规矩,没影儿的事也敢乱嚼舌根,非得好好整顿不可。”严氏说道。 想到刚才她被仆妇几句流言吓得乱了阵脚,反倒是谢宝扇这个小丫头比她还镇定,严氏老脸一红,少不得有些就不自在。 谢之华深以为然,他沉着脸,说道,“很该如此,有那欺上瞒下的刁奴,趁着这个时机,或是赶出去,或是叫人牙子领走,莫要再一味的姑息纵容。” 严氏称是,她想了一下,仍旧不放心,轻声对谢之华说道,“这多少年没打仗了,我想起来就心慌,还是叫孩子们避到南边去吧。” 谢之华抿着嘴不语,谢宝扇观他神色,走到严氏面前,给她斟了一杯热茶,说道:“太太,请恕女儿多嘴,女儿以为还不到离京的时候。” 严氏抓住谢宝扇的手,她摇着头,说道,“孩子,你还年轻,没有见识鞑子兵的凶残啊。” 她红了眼圈儿,说道,“我听家里的老人们说,宣帝二十年,鞑子兵围困京城足有三个月,城里弹尽粮绝,百姓们易子而食,我祖母惟恐城破受辱,为保清白悬梁自尽。” 说着,她落下泪来,“她老人家要是能再等几日,就能看到鞑子人退兵,也不至于枉死。” 谢宝扇拿出帕子给严氏拭泪,说道,“太太,当今圣上英明,手下无数精兵强将,再者云州有怀王殿下镇守,想那云州距离京城千里之遥,鞑子兵还未打来,咱们这些公侯先拖家带口的往外逃,这叫圣上如何看待咱们家呢?” 谢之华赞许的冲着谢宝扇点头,谢宝扇想了一下,又道,“不过,俗话说有备无患,还请老爷和太太叫庄上和铺子里早做打算,万一真有个不好,到时也能有个退路。” “扇丫头说得很是。”谢之华当真没想到他这个女儿能有如此胆识和眼界,他对谢宝扇说道,“这些日子你在宫里警醒些,若有要紧的事,就给披霞殿里的李守德送信。” 谢宝扇一番劝解,让严氏镇定多了,她叫来管事媳妇,吩咐她们每夜巡查,照管各处的门户,又吩咐账房的人下午来见她。 一旦忙活起来,严氏就没有心思再恐惧了,倒是谢之华,他想起在外云游的章素青,眉头深锁,忍不住替她担忧。 谢宝扇在东院留了半日,临近中午,她陪着严氏用了饭,方才带着银环回屋。 快到抱厦,谢宝扇远远看到珊瑚守在垂花门,那珊瑚见了她,迎上前说道,“姑娘回来了。” 谢宝扇说道,“你不在屋里待着,等在这儿做甚么?” 珊瑚叹气的说道,“我在屋里绣花,恍惚听到婆子们说甚么鞑子人要打进城,又有人说离京城还远,不过也快了,各样儿的传言都有,说得人心头乱糟糟的,我坐不住,就来门口等着姑娘。” 上个月谢宝扇例休没回府,前两日回府过节,听说有人打起珊瑚的主意,谢宝扇也认识那家人,就是甘姨娘的陪房李忠的小儿子。 这李忠家的小儿子,十七八岁了还没娶亲,她那儿子长得尖嘴猴腮,一味的吃喝嫖赌,谁肯把自家女儿往火坑里推?前些日子珊瑚去领月银,李忠家的偶然见到她,就动起了歪心思。 只是,珊瑚的老子娘没了,她在府里也没有亲戚,平日和后院管茶水的姜婆子倒能说几句话,那李忠家的便托了姜婆子,要她来向珊瑚说亲。 珊瑚得知是李忠家的儿子,凭那姜婆子说得天花乱坠,无论如何也不肯答应,最后她索性躲在屋里,轻易不往外头走动。 谢宝扇回来听闻此事,叫来姜婆子,先啐了她一顿,后来遇到李忠家的,也没给她好脸色,这几日李忠家的见了她都躲着走。 主仆三人往屋里走,珊瑚问道,“姑娘,难不成鞑子真要打来了?” 谢宝扇对她和银环说道,“没影儿的事,你们不要议论,这几日太太要整治家里的规矩,有爱惹事生非的一率赶走,你们俩老实待在屋里,别和那些婆子丫鬟学舌。” 嘱咐了两句,主仆三人进了院门,只见谢宝镜和谢宝瓶站在廊下,刚才谢之华留下她,她二人心中不安,问道,“二姐姐,老爷怎么说?” 谢宝扇看到她俩吓得脸色发白,安慰着说道,“不怕,老爷说是在边城,离京城远着呢。” 战火一起,必定生灵涂炭,谢宝瓶心软,默念几句佛号,一言不发的拨着手腕上的念珠。 姊妹三人一起进屋,银环上了热茶,谢宝扇见她俩仍然惊魂未定,说道,“听闻鞑子的草原每到冬季草场枯竭,就会趁着下雪前南下掠夺粮食,这已是常态,老爷说怀王殿下已经奔赴云州,他一定能将鞑子赶回草原,你们不要太过担忧。” 谢宝镜回神,她问道,“怀王再过几日就要成婚,如今他去了云州,这婚事还办不办呢?” 谢宝扇摇了摇头,她道,“不知道呢。” -- 第62页 三个姑娘面对面的坐了半日,就有婆子来传话,说是今年的中秋家宴不办了,另一则,为国祈福,信国公府在城南搭了粥棚,连施三日,家里的仆妇下人无事不得出府,有不服管教者,不管有没有头脸,一律赶走。 第34章 中秋过完,谢宝扇回宫,…… 中秋过完, 谢宝扇离家回宫,想来是因边关突如其来的战事,走进宫门后, 谢宝扇看到的每一个人都行色匆匆,在司薄处销了假,遇到许久不见的赵玉珍,两人说了几句闲话,谢宝扇急着回坤安宫,她和赵玉珍道别后,就往内宫走去。 自打上回在偏僻的巷道遇上太子李恒,谢宝扇在外走动就会和人结伴, 这回也一样,她随着几个宫女太监进了内宫, 刚走到坤安宫的地界,就见浩浩荡荡的仪仗远远而来, 谢宝扇飞快的抬眼望了一下,走在前面的是乾明宫的大总管文冬。 仪仗是从坤安宫出来的,谢宝扇后退到墙根儿底下, 和同行的太监宫女们一同跪下, 静待皇驾远去。 谁知,御撵经过谢宝扇身旁时, 一道威严的声音开口说道,“停下。” 仪仗停下,大总管文冬小跑着上前,他扶住御撵,说道,“皇上?” 坐在御撵上的人自然便是当今圣上李商, 他居高临下望着谢宝扇的头顶,想了一想,说道,“朕恍惚记得,这是谢家的那个姑娘吧?” 他不是在问谢宝扇,谢宝扇不能随意答话,她凝神屏气,只管低头盯着膝下的青色石砖。 文冬正要回话,随行在御撵一侧的太子抢先答话,他道,“父皇好记性,这正是信国公府的谢姑娘,如今就在母后宫里当差。” 谢宝扇听出这是太子李恒的声音,随后又有一道略显阴柔的声音说道,“皇兄的记性也不错,只不知谢姑娘有何稀罕的地方,竟让皇兄特地把她记挂在心上。” 这人称呼太子为皇兄,谢宝扇心道,想来不是二皇子便是三皇子,据说二皇子颇受皇上看重,他既然能陪同圣上出入坤安宫,大约便是二皇子李忆。 李恒把玩着手里的扇子,他道:“老二,这位谢姑娘在京城里声名不小,听说怀王叔有意求娶她为侧妃,谢姑娘不从,为了避开怀王叔,这才进宫给母后当起女官。” 他语气轻挑,一旁圣上李商皱起眉头,二皇子摇着头,他笑着说道,“皇兄,你怎么把怀王叔说的像是抢强民女的恶霸?” 李商瞪了太子一眼,沉声说道,“你怀王叔此刻正在边关镇守国门,你却无端编派你怀王叔,着实不成体统。” 李商原想给给太子留些体面,听了二皇子的话,心头翻起一股火气,忍不住斥责太子,太子当众落了个没脸,神色一沉,垂首不语。 李商不满的哼了一声,他不耐烦的对着大总管挥手,大总管示意御撵起驾,李忆陪在旁边,落后一步的李恒看着走远的仪仗,阴测测的看了一眼谢宝扇,便连忙追了上前。 圣驾早已不见,刚才的一幕,众人都听在耳里,原先跪了满地的太监宫女陆续起身,不时朝着谢宝扇看上几眼。 谢宝扇是最后一个站起身的,她双腿有些发软,直到心里稍微平复了一些,这才跨进宫门,回到西小院儿。 西小院儿静寂无声,只有珠儿在树荫下打盹儿,谢宝扇找了一圈儿,没看到李嬷嬷和小喜,进宝也不见踪影,她回屋换好衣裳,在屋里歇了半晌,便来到正厅。 谢宝扇想找人询问李嬷嬷的去向,却没看到一个人,就在这时,从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谢宝扇抬眼一看,来的人是姚丽容,谢宝扇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下去。 这个姚丽容,一向不待见她,她又何必自讨没趣儿呢。 往日姚丽容见了她,都是视若无睹的走开,今日她站在门口,盯着谢宝扇瞧个不停,谢宝扇狐疑的说道,“姚大人,你有事找我?” 姚丽容收回目光,冷声说道,“皇后娘娘的旨意,因军情紧急,怀王殿下虽说赶赴云州,婚期却不变,届时由三皇子代替怀王殿下迎亲。” 谢宝扇听完她的话,安静片刻,说道,“这些事有礼部的大人们来打理,我一个小小的见习女官,管不着怀王殿下娶亲的事,姚大人为何特意告诉我这些?” 姚丽容讥讽的笑了一声,她道,“管不了是好事,省得你到时看了碍眼。” 说完,她转身离去,谢宝扇气得涨红了脸,她心道,这人阴一阵阳一阵,早该习以为常,何必跟她一般见识,她在厅里默默坐了半日,自回屋去了。 几日后,方才听闻云州的战事平息,起因是草原上的几位鞑子皇子争夺汗位,为了防着战火再波及边境,怀王李善赶不回京城,到时怀王妃过了门,再派人护送她回云州。 又过了两日,便是怀王大婚的日子,宫里倒是平静,此前,坤安宫就派了总管和女官前往怀王府协理大婚的各项事宜,只是少了一个新人,似乎就连喜气也淡了几分。 这日,乌云沉沉,谢宝扇在屋里看账,光线越发昏暗,她眼睛发涩,索性搁下账本,走到屋外散心,刚走几步,谢宝扇听见两个小宫女坐在廊下闲聊。 其中有个宫女问道:“今日皇室的女眷入宫给皇后娘娘请安,你可看到怀王妃了?” 另一个回道,“远远看了一眼。” 那人好奇的问道, “你瞧着王妃如何?” -- 第63页 这宫女笑着说道,“怀王妃真不愧是出身书香门第的世家小姐,说话行事处处透着高贵,听说她身子骨不大好,每日药不离口,皇后娘娘宽厚体贴,允她明年开春回暖后,再启程去云州。” 得知王妃要去云州,问话的宫女诧异的说道,“我听宫里的太监们说,云州一年里差不多有六个月是冰天雪地,怀王妃去了云州,身子哪里受得住呢?” “谁说不是呢,还是咱们京城好。”小宫女似是很同情怀王妃,她摇头叹气的说道,“可惜怀王妃嫁给怀王殿下,自是要回怀王的封地。”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为怀王妃的将来操心,不想,忽然从不远处传来一道严厉的声音,“你们这是闲着没事做,才会在这里说主子的闲话么,要是叫管事嬷嬷看到,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她俩被唬得了一跳,回头一看,只见呵斥的人是姚丽容,这二人脸色吓得惨白,慌忙站起身来。 西小院儿的这些女官,李嬷嬷德高望重,她对待小宫女向来宽容,并不常责罚,另外几位女官里,就数姚丽容最为严厉,就连她的见习女官也不太亲近她。 两个宫女吓得战战兢兢,姚丽容瞪着她俩,说道,“还不快走?再有下次,我亲手把你们交给管事嬷嬷,先好好学学宫里的规矩,再来当差。” 两人顾不得道谢,一溜烟的跑了。 教训完小宫女,姚丽容瞟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谢宝扇,随后望着坤安宫的正殿,淡淡的说道,“你该去看看怀王妃的,只有她那样的家世和容貌,才能配得上怀王殿下。” 谢宝扇有些气闷,近来姚丽容看到她,话里话外都在提点她徐家小姐才是名正言顺的怀王妃,谢宝扇受够她的阴阳怪气,因此冷淡的说道:“怀王妃是皇后娘娘千挑万选的人,当然只有她才配得上怀王殿下,对此谁都毋庸置疑。” 姚丽容冷笑一声,说道,“我只怕有人痴心妄想,要是能认清,那真是再好不过。” 谢宝扇绷着脸,说道,“姚大人,莫非你指的痴心妄想的人是我?那你倒不必拐弯抹角的提醒,怀王妃身份尊贵,和怀王殿下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怀王能得此佳人,我只为他欣喜。” 她停顿片刻,直视姚丽容,又道:“姚大人,你三番五次在我面前提到怀王,难不成痴心妄想的另有其人?” 姚丽容一时呆住了,显然没想到谢宝扇也会有牙尖嘴利的一面。 等她意识到谢宝扇在暗讽自己时,一双柳眉倒竖,怒道,“谢宝扇,你竟敢对本官无礼。” 宫里规矩大,但是这会儿谢宝扇顾不得了,她轻轻扯着嘴角,说道,“姚大人,我竟不知哪句话冲撞了你。” 姚丽容咬牙,紧紧盯住谢宝扇,谢宝扇朝她行了一礼,说道,“姚大人若无事,我就先告退了。” 说罢,不等姚丽容回话,她转身回屋。 回到自己的屋里,谢宝扇犹自发恼,不久,小喜哼着曲儿进来了,她一见谢宝扇的脸色,停住曲声,小心翼翼的说道,“宝扇姐姐,你还好么?” 谢宝扇勉强一笑,说道,“我能有甚么不好,你和嬷嬷去哪儿了?” 今日坤安宫来了许多皇室的亲眷,小喜在李嬷嬷身边伺候,一同得了许多赏钱,她瞅着谢宝扇,轻声说道,“和嬷嬷去正殿了。” 谢宝扇看着她紧张的模样儿,忍不住笑了一声,她轻声问道,“怀王妃好看吗?” 小喜点头,随后又道,“不过我和进宝觉得,还是宝扇姐姐最好看。” 谢宝扇被她逗乐了,她道,“我问你怀王妃呢,你扯我做甚么?” 小喜见她不气,认真的想了一下,问道,“宝扇姐姐,你不生气?” 谢宝扇诧异的说道,“我该生气吗?” 小喜犹豫片刻,说道,“宫里的人都说怀王殿下喜欢的人是你,如今怀王妃过门了,难道姐姐就一点儿也不生气?” 谢宝扇莞尔一笑,她道,“怪不得你们这几时看我的眼神,像是在可怜我似的。” 小喜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谢宝扇替她理了理衣襟,缓缓说道,“下回别再说这些话了,一来对我和怀王妃的名声不好,二来要是被管事嬷嬷听见了,你只怕要挨罚。” 小喜点了点头,谢宝扇不再说话,拿起算盘开始对账。 第35章   十月二皇子大婚,十…… 十月二皇子大婚, 十二月三皇子大婚,宫里的喜事一桩接着一桩,谢宝扇已经连续两个月例休没有回府。 弹指之间, 便到了除夕,前一夜,落了一场鹅毛大雪,晨起时雪停了,院子里积了一层厚厚的雪,白雪映着红墙,无端透着几分寂寞。 西小院儿静悄悄的,四下不见一个人影, 谢宝扇披着风衣倚在门前赏雪,直到门外传来小喜和珠儿的笑声, 这难得的平静方才被打破。 “宝扇姐姐,你看这是甚么?”小喜冲着她晃了晃手里的红梅。 她和珠儿两人怀里各捧着一束鲜红的梅花, 谢宝扇不禁赞道:“好俊的梅花,哪儿来的?” 冬日萧索,只剩梅花可看, 宫里有梅园, 却也不是人人能有幸观赏,小喜大方的分了几支给她, 说道,“看管梅园的张太监是我同乡,我送了他一匣桂花糕,他允我折几支回来插瓶。” 谢宝扇低头轻嗅,清香冷冽的香气扑鼻而来,她屋里没有花瓶, 只得将梅花插在案上的笔筒里,小喜探头看着书案上的梅花,说道,“我听说,一大早二皇子经过梅园,看到园子里的梅花开得好,顶着风雪亲手折了几支梅花,送去乾明宫一支,咱们娘娘得了一支,剩下的一支送到淑妃娘娘的重华宫。” -- 第64页 谢宝扇把笔筒的梅花调整几下,又退后细细观赏,嘴里冷淡的回道,“二皇子有孝心,做事妥帖周到。” 小喜不再说起二皇子满宫送花的事,她见谢宝扇的案上还堆着一叠账本,便道,“嬷嬷说了,这些账本不急着看,今日是除夕,姐姐何不松泛一日?” 李嬷嬷原本腊月二十八日就给谢宝扇放了假,许她回府和家人团聚,谢宝扇不愿回去,一来李嬷嬷交给她的账本还没核完,二来在宫里过年,或是回信国公府过年,于她而言并无区别。 谢宝扇冲着她笑了笑,说道,“我再赶一赶,剩下的今天就能全都核算。” 小喜吐了吐舌头,她道,“大过年的,我可不愿闷在屋里算账。” 她和珠儿笑嘻嘻的跑远了,谢宝扇看着她俩的背影,回屋接着看账。 这一日,西小院儿分外安静,晚上,宫里有夜宴,宴客的地方设在正阳殿,西小院我的太监和宫女被借调了一半人,稍晚,小喜和李嬷嬷随着皇后娘娘的凤驾往正阳殿去了,谢宝扇独自待在西小院儿,账本她全都清点完毕,总算没有辜负李嬷嬷的期望。 这是谢宝扇过得最清静的一个除夕夜,不知几时,屋外传来焰火声,谢宝扇站在窗边看着正阳殿的方向,五光十色的焰火争先恐后蹿上半空,将夜空照得亮堂堂的。 往常家里也放焰火,只是不如宫里的好看,谢宝扇看了半晌,有个十来岁的小宫女寻了过来,她左右张望,看到谢宝扇后,怯怯的喊了她一声,“你是谢女官吗?” 谢宝扇认了半晌,这小宫女有些面熟,不过她叫不出她的名字,谢宝扇问道:“你找我有甚么事?” 小宫女脸上冻得红通通的,她搓着双手,说道,“小喜姐姐叫我来的,她说请姐姐到正阳殿去一趟。” 谢宝扇疑惑的看着她,她跟着李嬷嬷学管账,平日无事不出西小院儿,李嬷嬷若有事外出,也多半只带小喜和进宝,既然是小喜找她,可见是李嬷嬷有事要吩咐。 “小喜可曾说是何事?”谢宝扇问道。 小宫女摇着头,她道,“不知,我只是替她跑腿。” 谢宝扇心里估摸着时辰,她紧了紧风衣,回屋拿了一盏灯,和小宫女一同出了西小院儿。 除夕夜的坤安宫,到处透着亮光,她俩出了坤安宫,再走片刻,需得经过一条又黑又长的涌道,方能到达正阳殿,下雪的深夜,路滑湿冷,谢宝扇好几次险些跌倒。 走了一路段,谢宝扇隐约听到从正阳殿传来的钟乐声,她舒了一口气,和那小宫女攀谈起来,她问,“正阳殿的夜宴快要散场了吧?” 小宫女嘴里吱吱唔唔的回道,“大概是吧。” 谢宝扇疑惑的停住脚步,她不在场也知道宴会过后才会放焰火,何以这小宫女在正阳殿伺候还语焉不详? “你叫甚么名字,在哪个殿里当场?”谢宝扇问道。 那小宫女被她逼问得慌了神,谢宝扇看她神色有异,不肯跟着她走,小宫女跺着脚,她道,“你到底去不去,你不去我可走了!” 说罢,她拨腿就跑,谢宝扇喊道,“等等,你不要走。” 谢宝扇刚追了两步,又立住脚步,她后背升起一股凉意,这是一个圈套。 谢宝扇顾不得这小宫女是不是小喜打发来的人,她提着灯笼连忙往回走,谁知刚走了几步,一股大力拉住她,谢宝扇开口想呼救,却被人捂住嘴,一声也叫不出。 灯笼掉到地上,很快熄灭,谢宝扇用力挣扎,背后袭击她的人力大无穷,紧紧勒住她的颈子,她动弹不得,眼前一黑,就失去知觉。 谢宝扇苏醒时,只觉头痛欲裂,喉咙里一阵发干,她轻轻咳嗽几声,随后,就听有一道声音开口说道,“你醒了。” 这个声音阴沉沙哑,谢宝扇再熟悉不过了,她浑身僵硬,看着说话的人。 四周一片昏暗,只有一盏微弱的灯,谢宝扇闻到一股木头腐朽的味道,站在她面前的人,像是一只巨大的怪兽,仿佛下一秒就要吞噬她。 “太子殿下……” 李恒举着灯凑近,谢宝扇满脸恐惧,像是受惊的小鹿一般,她惊慌的神情极大的取悦了他。 “孤说过,你逃不掉的。”李恒说道。 谢宝扇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味,外面肯定还守着太子的人,她几近绝望,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 李恒放下手里的灯,他目不转睛的看着谢宝扇,她越是害怕,他便越是愉悦,他得意的说道,“只要是孤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 谢宝扇抿着嘴角,她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裙,假装镇定的说道,“殿下这个时候应该在正阳殿。” 李恒挑起她的下巴,眯着眼睛说道,“孤该在哪里,不由你说了算。” 他盯着谢宝扇的脸庞,凑近过来,迷蛮的深吸一口气,喃喃说道,“好香,似是梅花的香味。” 李恒一边说,一边摩挲她的肌肤,谢宝扇一阵恶寒,她道,“殿下贵为一国储君,私下如此行事,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李恒解下身上御寒的裘衣,顺手丢在地上,冷笑着说道,“你放心,不会有人知道的。” 谢宝扇绝望的闭上眼睛,她不知自己眼下身在何处,显然,太子不会让她活着走出这扇大门,也许她会悄无声息的死在这大内深宫,谁也找不到她。 -- 第65页 想到这里,她倒不再那么害怕,冷淡的说道,“我只替皇后娘娘心疼。” 李恒已然把谢宝扇当做囊中之物,他竟有闲心回道,“这话从何说起?” 谢宝扇坐起身,她整理着弄乱的衣襟,直视太子,一字一顿的说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素来恭俭宽厚,堪称六宫表率,可惜没能生个好儿子,你这样无德无能的人,不配做我大邺朝的储君,更不配做将来的一国之君。” 李恒满脸阴沉,从来没人敢对他说这样的话。 “孤是嫡长子,孤不配做一国之君,谁配呢?你莫不是以为二皇弟就配吗?”李恒冷笑着说道。 谢宝扇笑了,她不紧不慢的说道,“殿下,你以为做了太子就高枕无忧么?皇上当年是如何君临天下,你只会比我更清楚。” 这是皇家最大的秘辛,谁也不敢宣之于口,谢宝扇死到临头,索性畅所欲言,她道,“皇上没有那么看重嫡庶之别,否则他就不会把二皇子带在身边调|教,他明知你是储君,却如此看重二皇子,这又置你与何地呢?” “殿下,皇上终有一日会废储,就连我这个小女子也看得出来,更何谈朝臣们呢,只不过没人敢告诉你实话罢了。”谢宝扇说道。 她的话像是一把刀,深深的插进李恒的心口,从二皇子和三皇子议政以来,他就一直深受威胁,父皇常说他心里有杆称,那又如何,谁又能肯定这杆称就一定是公正的? 此时,李恒竟忘了他把谢宝扇俘虏来的目的,但他又不甘心叫人说中心事,他道,“你就不怕孤杀了你?” “殿下,我自然怕死。”谢宝扇心口砰砰跳个不停,她看着李恒,说道,“不过,胜负还未见分晓,你与其得到一具尸体,何不让我来助你一臂之力呢?” “就你?”李恒语气带着轻视,他嘲笑说道,“你一个小小女官能帮得了孤甚么忙?难不成你是指你背后的信国公府?” 谢宝扇正色说道:“太子妃乃是我姑表姊妹,信国公府本就站在你的阵营,这一点众人皆知。” 李恒高傲的俯视她,“那你打算如何帮孤?” 谢宝扇心知自己是在与虎谋皮,但是她已进退维谷,左右都是死,她只得尽力拼博一把,生死就在这一瞬间,她恭敬的说道,“殿下难道忘了怀王吗?他手握重兵,二皇子若要与殿下争夺皇位,必定会游说怀王,殿下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怀王支持二皇子?” 李恒嗤之以鼻,他道,“你以为凭你就能劝动怀王站在孤这一边?” 虽说满城的人都说怀王对她情有独钟,李恒却不以为然,一个女人而已,又能左右甚么呢。 谢宝扇垂下眼,她道,“实不相瞒,我虽无十成把握,也有七八成了。” 李恒一时沉默了,他看着谢宝扇,目光晦暗不明。 谢宝扇任他思量,过了许久,李恒方才说道,“孤凭甚么相信你?” 他还是不信任谢宝扇,谢宝扇说道,“殿下,如你所说,我逃不掉的,我就在这里,信国公府就在这里,万一我说不动怀王,你再发落我也不迟。” 李恒脸上阴晴不定,他权衡片刻,点头他道,“好,孤就留你一命,量你也逃不出孤的手掌心。” 谢宝扇脸上不敢露出一丝喜色,她朝着李恒磕了一个头,李恒冷冷盯着她,眼神阴鸷可怖,他捏着谢宝扇的下巴,说道,“你记住,休想在孤面前耍花样儿,否则迟早死无全尸,便是连信国公府也会受你连累。” 说罢,他转身走出这片废弃的宫殿。 谢宝扇听着远去的脚步声,身子一软,瘫坐在地,她大口喘着粗气,根本没料到太子会被她三言两语说动,等她手脚恢复力气,慌忙爬起来,借着外面微弱的光线,谢宝扇推开破旧的木门,跌跌撞撞的走出大门。 她刚走到门口,远处的半空中绽放出一片绚丽的焰火,焰火越升越高,几乎要冲破天际,谢宝扇却顾不及欣赏这美景,就在刚才,里面发生的一切像是梦魇,在她心头蒙上一层阴云。 耀眼的火花终会消散,热闹过后,归于一片宁静,受到惊吓的谢宝扇,踉踉跄跄向着有亮光的地方跑去。 第36章 除夕夜,谢宝扇遇袭受惊…… 除夕之夜, 谢宝扇遇袭受惊,她独自摸黑回到西小院儿时,身上穿的衣裳鞋袜已经湿透, 对面李嬷嬷的屋里黑漆漆的,她老人家和小喜显见还未从正阳殿回来。 谢宝扇受惊过度,她手脚疲软,顾不上梳洗,就爬上床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只是她一闭眼,看到就是太子狰狞的面孔。 这一晚,谢宝扇辗转难眠, 直到五更天,她方才迷迷糊糊的睡着, 梦里,她独自走在森严肃穆的皇城里, 巍峨雄伟的宫殿层层叠叠,仿佛一眼看不到尽头,这些朱红色大门紧紧关闭, 谢宝扇看不到任何人, 她游荡了许久,方才意识到这是一个金碧辉煌的牢笼, 她被囚困在里面,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出路。 谢宝扇心急如焚,她转身逃跑,那长长的涌道永无止境,就在这时,她听到有人在呼喊她的名字, 那熟悉的声音像是她的救赎,她推开一扇又一扇的宫门,想要寻找着那人,只是每一扇门后都空空如也。 这时,谢宝扇又来到一处宫殿门口,她抬头仰望,宫殿上方悬挂的匾额上写着‘乾明殿’三个大字,她迟疑了一下,心想这不是她该来的地方,然而她要找的人仿佛就近在眼前,她再也顾不得,用力推开大门,谁知门后竟黑洞洞的,就在她失神之际,从黑洞里伸出一双手,将她拉入深渊,谢宝扇的身子直直往下坠落,她唬得惊声大叫,猛然睁开双眼,所有的一切都已消失,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忧心冲冲的少女面孔。 -- 第66页 “宝扇姐姐,你终于醒了。”小喜欢喜的说道。 谢宝扇怔忡片刻,一把抓住小喜的手,小喜吓了一跳,随后轻轻拍着谢宝扇后背,柔声安慰,“是不是做恶梦了,别怕,我和嬷嬷都在呢。” 梦里的情境历历在目,谢宝扇额头上布满汗珠,她楞了一会儿,看到李嬷嬷也在,撑起手臂想要坐起来,李嬷嬷一把按住她,说道,“别起来,你身子还在发热。” 谢宝扇尚且有些虚弱,她道,“嬷嬷怎么过来了?” 今日是大年初一,是小喜最先发觉没看到谢宝扇,因此找了过来,进屋后她见谢宝扇已昏迷不醒,不敢再耽搁,连忙悄悄的请来李嬷嬷。 “嬷嬷已经打发人告知你府上的家人了,稍后就会有人来接你出宫。”小喜说道。 宫里的规矩多,恰逢年节,谢宝扇却病倒了,此事自是不宜声张,李嬷嬷摸着她的额头,问道,“昨日我回来得晚,今早听到小宫女说你夜里出去过?” 谢宝扇心头微沉,她并未对李嬷嬷说实话,只道,“正阳殿放焰火时,我们西小院儿看不太清楚,我就到殿外去看了。” 小喜不疑有他,她转身倒了一盏温茶,说道,“怪不得呢,肯定是看焰火时吹了冷风。” 李嬷嬷看着谢宝扇,谢宝扇回望着她,她不知李嬷嬷有没有信她的话,她只知昨日的事要是被人发现,不等太子杀她,皇上和皇后会先要了她的小命。 烧了半夜,谢宝扇口渴得厉害,她半靠在引枕上,接过小喜递来的茶,一口气喝干。 李嬷嬷把她的手放在被子里,对她说道,“年前把你累坏了,这回回家,索性多歇些日子,过了初八再来吧。” 谢宝扇点头,李嬷嬷和小喜陪着她,过了不久,进宝隔着门传话,说是信国公府派来的马车已等在宫门口。 谢宝扇换好衣裳,临近要走,她对李嬷嬷说道,“嬷嬷,我还没向你拜年呢,祝您老岁岁平安,年年康泰。” 李嬷嬷笑了,她摸出一个红包递给谢宝扇,和蔼的说道,“既然给我拜年,压岁钱少不得要给了。” 谢宝扇接过她给的红包,向她道了一声谢,李嬷嬷扭头吩咐小喜,“你谢姐姐身子不好,咱们这儿离宫门颇远,你和进宝送她出宫吧。” 小喜称是,她扶着谢宝扇的手,带上进宝,出了坤安宫。 出宫的时候,天又飘起雪花,三人顶着风雪,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宫外走,谢宝扇拖着病体,走了没多久,就累得气喘吁吁,小喜和进宝一左一右搀扶着她,这一段路,足足走了大半日,到了宫门口,谢宝扇一眼看到来接她的马车,这冰天雪地的,车夫和婆子们都冻得瑟瑟发抖。 谢宝扇给了小喜和进宝一人一个红包,说道,“大过年的,劳烦你二人专程来送我。” 小喜气鼓鼓的说道,“咱们都这么熟了,姐姐何需说这种客套话?” 进宝忙不跌的点头,“可不是,实在太见外了。” 红包是在年前就已经准备好了,谢宝扇笑了笑,冲他俩挥手,“快回去吧,嬷嬷身边离不得人,你们路上莫要贪玩。” 两人和谢宝扇道别,谢宝扇看着他二人远走的背影,转身上了自家马车,马车里拢着炭盆,谢宝扇在雪地里走了许久,双脚早就冻得发麻,上了马车总算好过些。 坐上车后,谢宝扇睡意昏沉,她靠在引枕上闭目养神,心想,回府后,要先给老太太和老爷太太磕头请安,才能回屋歇息。 马车里温暖如春,谢宝扇睡着了,等她再次清醒,一睁眼就看到熟悉的帷帐,隐约还闻到一股淡淡的药苦味,谢宝扇拨开帐子,屋里光线昏暗,只有远处的案上亮着一盏灯。 谢宝扇发楞,从宫里回府后的事,她甚么都不记得了,想到这里,她朝着外面喊道,“珊瑚。” 立时,从外间传来一阵脚步声,进屋的是银环,她披着袄儿,手里端着烛台,看到醒来的谢宝扇,惊喜的说道,“姑娘,你醒了。” 说话之时,她已手脚麻利的把屋里几盏灯都点上,很快,屋里被照得亮堂堂的,谢宝扇问道,“我睡了多久?” 银环回道,“今儿已经初三了。” 谢宝扇大吃一惊,她竟昏睡了两日,又问道,“几时了?” “卯时三刻,再过一盏茶的工夫就该天亮了。”银环答道。 银环上前给她披上袄子,又端来一杯热茶,说道,“姑娘,你两日没有进食,外面有温好的参粥,可曾要用一些?” 谢宝扇正觉腹内饥饿,她点头,银环便出去端来参粥,又在床上安放炕桌,另放了几碟配菜,谢宝扇喝了两口粥,将粥碗放下,她问,“我是如何回来的?” 银环给她夹了一箸菜,说起前日的情形,还心有余悸,她道,“姑娘的马车到家后,那些婆子们才发觉你昏睡过去了,大奶奶得了信儿,慌忙带人送你回屋,又请了太医进府来看,太医说姑娘这场风寒来势凶猛,开了几剂药,如今我瞧着姑娘的精神好了不少。” 谢宝扇听说请了太医,说道,“大正月的请太医上门,实在是不吉利。” 银环叹了一口气,说道,“有甚么法子呢,姑娘烧得厉害,嘴里不停的说胡话,老爷和太太担心的不得了,昨儿打发人来问了几遍,天亮了我还得叫婆子们去东院回话呢。” -- 第67页 谢宝扇心中一紧,她问道,“我说甚么胡话了?” 银环摇头,“没听清呢,昨日三姑娘和四姑娘也来过,为免过了病气,姑娘们略坐坐就被太太请走了。” 主仆二人闲话时,谢宝扇已吃完一碗参粥,银环怕她积食,撤下碗筷,说道,“姑娘,要不要再眯会儿呢。” 谢宝扇睡够了,哪里还有睡意,她侧耳听着屋外的动静,往常这个时候,珊瑚就该起来了,今日还不见她,谢宝扇出声问道,“珊瑚呢?” 银环神色一慌,低着头不作声,谢宝扇狐疑的说道,“莫非还未曾起身,这可不像她。” 银环嘴里支支吾吾,脸上涨得通红,连话也说不出来,谢宝扇心里疑惑,她对银环说道,“你去唤珊瑚过来伺候我。” 她这话一出,银环眼圈儿发红,泪珠夺眶而出,正月里落泪不吉利,银环用袖子擦着眼睛,谁知眼泪却越擦越急。 谢宝扇看到啜泣的银环,掀开被子就要往下床,银环见此,一把抱住她的腿,哭道,“姑娘,你别找了,珊瑚姐姐被李忠家的要走了。” 她这话一出,谢宝扇只觉头晕目眩,一股火气直冲头顶,银环见她摇摇欲坠,生怕她气出好歹,谢宝扇定了定神,咬牙切齿的说道,“没有我点头,谁敢要走珊瑚。” 银环哭着说道,“自打姑娘回宫,李忠家的亲自来找珊瑚姐姐,要给她小儿子说亲,珊瑚姐姐自然不肯答应,李忠家的就求到东院的管事媳妇面前,说珊瑚姐姐大了,该配人了,管事媳妇收了李忠家的好处,就做主把珊瑚姐姐配给李忠家的儿子。” 谢宝扇不在,这屋里就只剩珊瑚和银环两人,恰逢到了年底谢宝扇忙着和李嬷嬷盘账,就连例休都没回府,可怜珊瑚想找人送信求救都不知该往哪里送。 这两日谢宝扇生病,谢宝瓶暗自嘱咐,叫银环寻个借口,先不要告诉她珊瑚嫁人的消息,谁知这事到底没能瞒住她。 银环说道,“前些日子,我悄悄去看过珊瑚姐姐,她男人不是个东西,喝了酒就打人,刚成亲没一个月,珊瑚姐姐就瘦得脱形。” 谢宝扇眼角泛红,她用力攥紧拳头,眼里满带恨意,银环一时被吓住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谢宝扇,她家二姑娘一向优雅从容,好像没有甚么能难住她似的。 过了许久,谢宝扇渐渐平静下来,银环看着她家姑娘的神情,却并未有心安的感觉,她含泪说道,“姑娘,你难得回府,我明儿叫珊瑚姐姐来看看你?” 谢宝扇闭着眼,她对银环说道,“不用,你告诉珊瑚,叫她再忍耐几日,我会设法救她出来。” 银环怔怔的点头,不敢追问姑娘打算如何救珊瑚跳出苦海。 第37章 谢宝扇的身子素来健壮,…… 谢宝扇的身子素来健壮, 在家服用了几日的药,便渐渐大好,回宫的头一日, 银环正在给她收拾包裹,有个婆子在门外回话,“二姑娘,珊瑚来了。” 婆子是严氏派来照看谢宝扇的人,得知珊瑚来了,谢宝扇和银环皆是一惊,自从她嫁人后,就随着婆家住在信国公府后街上的一处大杂院儿里, 她男人不在府里当差,没有正经事, 自是不能常常进府走动。 “叫她进来。”谢宝扇说道。 婆子去了,稍时, 就见珊瑚进屋,谢宝扇朝她看去,只见她已梳起妇人发髻, 身上穿着藕合色对襟袄儿, 那袄儿有些大,穿在她身上空荡荡的, 底下是一条桃红色挑线裙子,这条裙子还是谢宝扇给她的。 珊瑚走进屋里,她看到谢宝扇,忍不住眼圈儿一红,连忙低下头,伏身朝着谢宝扇磕了一个头, 说道,“给姑娘请安。” 珊瑚穿着还算体面,不过神情怯懦,远不像先前在谢宝扇身边时那般欢快爱笑,谢宝扇走过去扶起她,她一语不发,拉着珊瑚的手细细察看,原本细腻洁白的双手生了几处冻疮,显然她在李家的日子很不好过。 珊瑚只怕谢宝扇看了难过,她抽回手,借口岔开话题,“我听说姑娘病了,因此求了婆婆允我进府来看你,不知你可曾好些了?” 听了她的话,谢宝扇如鲠在喉,珊瑚服侍她多年,如今回府来探望她,竟然还要求那不相干的人。 “我很好。”谢宝扇拉她坐下,她没有多费口舌问珊瑚在夫家的近况,只道,“你一个人进府里来的?” 珊瑚摇头,她道,“当家的在二门处等我,我只来看看姑娘就走,回去晚了,恐怕又要多生事端。” 谢宝扇摸着珊瑚的手,她叫银环找来冻疮药膏子,用耳挖挑了一些搽在她的伤患处,剩下的膏子也一并塞进她的荷包里放好,说道,“你再忍耐几日,我回宫后就想法子让你从李家出来。” 珊瑚眼眶含泪,脸上却并无惊喜,她悲戚的说道,“姑娘,多谢你的好意,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已经嫁进李家了,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过吧。” 她心如死灰,俨然一副得过且过的样子,谢宝扇握紧她的手,说道,“不许灰心,要是此刻就跪地认输,你这辈子才叫完了,你服侍了我一场,我不中用,没能护住你,叫那畜生玷污了你,要是再放任你让人欺负,我就不配做你们的姑娘了。” 珊瑚呆呆的看着谢宝扇,过了一时,眼神里亮起了一团小小的火光。 过年时节,谢宝扇也分得许多东西,她叫银环把她从宫里带回来的两块布包好,另外捡了一匣酥油松饼,一匣果馅凉糕,并包了几百个铜钱。 -- 第68页 谢宝扇说道,“绢布你留着做衣裳,凉糕或是自吃或是送人都行,另一块纱布和松饼送给你婆婆,这几百个铜钱是赏给你男人的。” 珊瑚怔住了,随后,她恨声说道,“那老虔婆害苦了我,姑娘怎么还要我给她送礼?” 谢宝扇沉着脸,对她说道,“老话说得好,好汉不吃眼前亏,你如今受她辖制,且让她得意几日,等跳脱了牢笼,再找她报仇不迟。” 说罢,她嘱咐珊瑚,“此番你回家,若你婆婆问起我,你就说我在给皇后娘娘管账,很得皇后娘娘重用,这绢布和纱布就是宫里赏下来的。” 想起李忠家的为人,她又道,“你婆婆知道我在给皇后娘娘管账,必定要细问,你就说你有心想要替你男人向我讨个差事,只怕他们嫌你自作主张,因此先回来问他们的主意。” 珊瑚心有不甘,她道,“姑娘,难不成你还真要给他找个差事?那畜生只知吃酒打老婆,没有半点本事,姑娘万万不能用他。” 一旁的银环绷着脸,她对珊瑚说道,“珊瑚姐姐,你就听姑娘的吧,姑娘心里自有打算。” 谢宝扇看了珊瑚一眼,轻描淡定的说道,“亏你还跟了我这么久,我是甚么性子你难道还不知道?李忠家的既然敢把主意打到你身上,此番不叫她狠狠痛一回,我就不姓谢。” 珊瑚楞住,往日在府里,二姑娘和五姑娘不合,五姑娘虽有甘姨娘撑腰,却从来不曾在她们姑娘面前讨到好儿,姑娘是个有主意的人,兴许真能替她做主。 珊瑚已来了大半日,谢宝扇往外看了几眼,说道,“回去吧,莫要和他们硬碰硬,一时服软并不丢脸。” 珊瑚记下谢宝扇的话,她拎着包裹,说道,“姑娘,我去了。” 谢宝扇亲自送她到门口,又叫银环送她到二门处,直到她二人走远了,谢宝扇仍旧站在门口出神。 不久,谢宝瓶踱着步子进来,她见谢宝扇神情沉闷,说道,“珊瑚回来了?” 谢宝扇点头,并未多说珊瑚的事,她和谢宝瓶回到里间,谢宝瓶看到炕上的包裹,闷闷不乐的说道,“二姐姐又要回宫了。” 谢宝扇见谢宝瓶心事重重,关心的问道,“我许久没回府,这刚回家又病了一场,还没来得及好好跟你叙会儿话。” 谢宝瓶垂下双眼,她道,“没甚么可叙的,左右就那个样子罢了。” 屋里没有丫鬟,谢宝扇起身给她倒了一杯茶,问道,“过年的这些日子你们都去哪些人家家里走动了?” 谢宝瓶说道,“初二那日,大嫂子带着我们几个去了舅舅家,初三又随着老爷和太太去了姑母家,再之后就是几家侯府,跟往年差不多。” 谢宝扇听着她数了一遍,心里大概有了分寸,三姑娘谢宝镜已经许了人家,过年只到自家的亲戚家走动,如今信国公府,就剩谢宝瓶和谢宝珠还未曾许人,谢宝瓶就比谢宝镜小半岁,是以今年各府宴客,严氏便时常把她带在身边。 谢宝扇在宫内当差,并不能常常回府,自打出了珊瑚这事,她越发变得如履薄冰,只怕府里不重视谢宝瓶的亲事,随意把她许配出去。 左右无人,谢宝扇也便顾不羞臊,她悄悄问道,“太太是不是在给你相看人家,可曾有了合适的人选?” 谢宝瓶被问到终身大事,神色如常,她不慌不忙的说道,“我听姨娘说,那日太太去端王府赴宴,端王妃和太太闲聊,说起她府上的三公子到了婚配的年龄,临走前,端王妃送了我和五妹妹一人一对手串儿,就是不知她是看上了我,还是看上了五妹妹。” 谢宝扇暗暗思忖,谢宝珠还小,秦姨娘既然特意对谢宝瓶说起此事,想来端王妃看中了她,只是往常总听人说起端王府的小世子,便是那二公子,虽是庶出,因他有一副好相貌,也是京里的红人,倒是这三公子,她却是第一回听说。 “三公子不在京里么?”谢宝扇问道。 这几日谢宝瓶听秦姨娘说了不少端王妃三公子的事,她道,“听闻三公子少年时就拜在了翰文书院的素信山人座下,他平日并不常回京,就是回到京城,也只关在屋子里读书。” 谢宝扇笑了,翰文书院在苏州,素信山人是当代有名的大儒,他既然能收三公子为师,想必三公子必定有其过人之处,不过听完谢宝瓶的描述,这人竟像是个书呆子似的。 谢宝扇细观她的神色,问道,“你是怎么想的呢?” 谢宝瓶低着头,她把玩着腰间的荷包,说道,“儿女婚事,全凭大人做主,哪里有我们说话的余地呢。” 谢宝扇听她这口气,竟没有一丝喜悦,于是说道,“你不喜欢端王府的三公子?” 谢宝瓶摇着头,她道,“我又不曾见过他,何谈喜不喜欢呢。” 谢宝扇看着谢宝瓶,久久不语,她说道,“姑娘家到了年龄,总是要出门子的,你要跟人过一辈子,自然要挑个合心合意的,秦姨娘对你不错,倘若有甚么话不妨直接告诉秦姨娘,只要合情合理,她会去求太太的。” 谢宝瓶不吭声,过了片刻,她说道,“二姐姐,为何姑娘家到了年纪就一定要出门子,我能不能跟二姐姐一样不嫁人呢?” 谢宝扇惊讶的看着她,她道,“你哪里来的这些痴念,快些打消了,你只当老姑娘很好做么?莫说老爷和太太不答应,就是我也不答应。” -- 第69页 她缓了一口气,拉着谢宝瓶的手,说道,“你若是不喜欢端王府的三公子,只管跟秦姨娘说,京里适龄的青年公子多着呢,总会有合你心意的。” 谢宝瓶心知谢宝扇说得有理,只是想到有一日嫁做人妇,每日说不尽的家长里短,万一所遇非人,一辈子鸡飞狗跳,这样的日子,她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心慌意乱。 “二姐姐,我在自学梵文。”谢宝瓶轻声说道。 谢宝扇心头一顿,她勉强笑道,“你喜爱钻研佛法,这是好事,可是姑娘家终归是嫁人的,再者嫁人后也一样能学佛。” 谢宝瓶惆怅的叹了一口气,她道,“不一样,嫁给人做老婆,丈夫和孩子就要排在第一位,哪里还能由得了你自己。” 谢宝扇心知她所说属实,于是和她一同沉默,稍倾,谢宝扇握着她手,郑重说道,“瓶儿,你年纪还小,不必畏惧这些事,你不是喜爱佛法,在自学梵文么,日后我去求福华长公主,请她指点你佛法可好?” 谢宝瓶惊讶的望着谢宝扇,她道,“当真?” 谢宝扇看到她眼里渐渐浮现出的喜色,哪里忍心让她失望,便道,“自然是真的。” 福华长公主在佛法上的造诣谢宝扇早有耳闻,能得她指点,无疑是莫大的荣幸,一时,谢宝瓶满心欣喜,谢宝扇见此,也替她高兴。 谢宝瓶和谢宝扇闲话,临近中午,丫鬟来寻她,待她走后,谢宝扇叫来银环,她问道,“咱们还剩哪些布料?” 早上珊瑚来时,银环刚开过箱子,她想了一下,说道,“做衣裳的就剩一匹素色云锦,两匹大红色妆花缎子,两匹团花天香绢,其余的裁用过,都不是整匹。” 大红色的料子送给秦姨娘,她也不便自穿,谢宝扇说道,“你把那匹云锦包好,再挑一匹天香绢,待我回宫后,就送去给秦姨娘。” 银环心疼的说道,“那匹云锦是难得的好料子,花样儿也是时兴的款式,还说要留着给姑娘裁春衫呢。” 谢宝扇说道,“她对四妹妹疼爱有加,送她两身衣料也不值当甚么。” 银环称是,并记下她的话,准备过几日给秦姨娘送去。 第38章 正月初八,谢宝扇辞别家…… 正月初八, 谢宝扇辞别家人回宫,坤安宫的西小院跟往日一样平静安宁,谢宝扇刚回不久, 就见小喜领着一个宫女进门,说道,“宝扇姐姐,皇后娘娘宣你进正殿问话。” 谢宝扇暼了一眼传话的宫女,自打除夕夜被太子李恒设计诓骗,只要看到眼生的宫女太监来找,她就会变得格外警惕。 谢宝扇未语先笑,她道, “恕我眼拙,这位妹妹如何称呼?” 小喜和她相熟, 她说道,“姐姐平日不常去正殿, 自是不认得她,这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佳慧姐姐。” “原来是佳慧妹妹。”谢宝扇向她问好,又给她倒茶, 趁着送茶的工夫, 悄悄给她塞了一个荷包,说道, “我一向少在娘娘近前当差,不知娘娘宣我去所为何事?” 佳慧坦然收下她送的荷包,回道,“娘娘并不曾说甚么事。” 想了一下,她又道,“不过今日一大早, 怀王妃来给娘娘请安,怀王妃刚走,皇后娘娘就召见了太子殿下,我来的时候,太子殿下刚走。” 谢宝扇谢过佳慧,她换了衣裳,便随着她一道前往正殿。 到了坤安宫的正殿,略微等了一等,就有宫女出来传话,叫谢宝扇进殿,谢宝扇垂首走进大殿,进了里间,她脚踩在厚实的地毯上,先上前磕头请安,安静的等着皇后娘娘问话。 “起来吧。”杨氏说道。 暖阁只有谢宝扇和杨氏,谢宝扇叩谢,起身站在一旁,那杨氏端坐在炕上,她面目深沉,直视谢宝扇,说道,“你说要助我儿一臂之力,可是真心话?” 谢宝扇后背一凉,额头上渐渐沁出汗珠,皇后娘娘到底是知道了除夕夜的事。 杨氏见她只顾发呆,沉下脸说道,“莫非有假?” 谢宝扇心头微颤,她要是敢说半个假字,只怕走不出这坤安殿。 今日的暖阁格外憋闷,谢宝扇只觉胸口沉重,几乎透不过气,她压下心里的惧意,对杨氏说道,“回禀娘娘,在娘娘和太子面前,臣女不敢作假。” 杨氏脸上仍旧冰冷冷的,先前那个宽仁慈爱的皇后娘娘似乎是个假象,她道,“你要如何证明你对本宫和太子有用?” 谢宝扇大着胆子回道,“娘娘的坤安宫不养废人,当日娘娘既然留下臣女,就足以证明臣女身上有娘娘用得着的地方。” 杨氏展颜一笑,说道,“很好,不愧是信国公府的女儿。” 谢宝扇心知,杨氏刚刚见过太子,就召她来坤安殿,必定不是为了敲打她,她屏气凝神,说道,“忠君爱国,是臣女的本份。” 杨氏看着眼前的谢宝扇,竟有几分敬佩她的勇气,可惜她出身太低,这样有胆识,又机智聪明的姑娘,但凡是信国公夫人所出,便是太子妃的位置也配得起。 除夕夜的事,杨氏前几日就已知晓,若是寻常的女官,只怕早就性命不保,谢宝扇却不同,不仅是她身后的信国公府,最要紧的是远在云州的怀王。 “正月十五过后,怀王妃便要启程前往云州,本宫要派你随同钱若芳一起护送怀王妃北上。”杨氏说道。 -- 第70页 谢宝扇有些意外,她和怀王李善的流言蜚语人人皆知,皇后娘娘让她护送怀王妃去云州,这让怀王妃情何以堪? 谢宝扇回神,钱若芳是坤安宫的尚礼女官,她身边有见习女官,皇后另派她一同前去,显然还有别的用意。 果然,杨氏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说道,“怀王这么多年孤身在云州,如今已迎娶了怀王妃,只望他二人能情投意合,早日生下世子,你此番就把本宫的话带给怀王。” 谢宝扇心口砰砰跳个不停,皇后娘娘要她给怀王传话,可是怀王已娶了正妃,何须她来越俎代庖? 杨氏口气放缓,说道,“你和怀王殿下有旧日的情谊,这差事只有你合适了。” 听完这些,谢宝扇心知,皇后娘娘既然开了金口,此事就容不得她推拒了,她屈膝说道,“臣女谨遵娘娘的懿旨。” 杨氏交待过后,说道,“你今日就出宫回府吧,云州路远,这一趟没有半年,恐怕是回不了京城,趁着这几日空闲,好好在府里歇息。” 谢宝扇垂手说道,“多谢娘娘体恤。” 说罢,她行礼退出。 回到西小院,谢宝扇带进宫的包袱还放在炕上,倒省了重新收拾,她默默坐在窗边,将她和皇后娘娘方才的对话细细回想一遍,以防有纰漏之处,她现在已然是成了皇后和太子一方的人,连带身后的信国公府亦是如此,再容不得她有半丝反悔的余地,只是想到太子,那样无德失格的人,当真配做一国之君吗? 想起皇后娘娘交给她的差事,谢宝扇微微有些不安,她思索片刻,起身去对门找李嬷嬷,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小喜在和李嬷嬷在对账,太子五月就要大婚,因此虽是正月,李嬷嬷已然开始清点起各处的账目。 谢宝扇驻足不前,心里踌躇不定,这时,只听李嬷嬷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是宝扇丫头吗?” 谢宝扇推门进去,小喜看到她,说道,“宝扇姐姐回来了,我听嬷嬷说你要去云州?” 李嬷嬷是皇后娘娘杨氏的心腹人,她显然一早就知道杨氏的打算,谢宝扇对小喜点头,李嬷嬷说道,“宫里有太监已经到你府上传话,等会儿收拾好了就出宫吧。” 谢宝扇想了一下,说道,“嬷嬷,我有一事不明,还请嬷嬷给我解惑。” 李嬷嬷笑眯眯的看着她,似是早就料到她会来请教,她道,“你说吧。” 小喜放下账本,好奇的望着谢宝扇,谢宝扇轻轻舒出一口气,她道,“娘娘要我去云州,她交待给我的差事,我不大明白。” 若能在李嬷嬷这里得到指点,这回的差事谢宝扇就心里有底了。 李嬷嬷笑着对谢宝扇说道,“你是个聪明孩子,这会儿怎么糊涂起来了?娘娘金口玉言,她要你做甚么你就做甚么,休要想得太多。” 谢宝扇细细品着李嬷嬷话里的意思,慢慢有几分明白,她朝着李嬷嬷行了一礼,说道,“多谢嬷嬷点拨。” 小喜疑惑的看了看她二人,猜不出她俩在打甚么哑谜。 李嬷嬷让她坐下,说道,“你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回京,路上一切小心,此次主管怀王妃北上云州的是乾明宫的副总管徐冬,你不如走走他的门路,界时多带几个家人在身边,这样也能便利一些。” 谢宝扇点着头,李嬷嬷又嘱咐了她几句话,不久,进宝来传话,说是信国公府的马车到了。 谢宝扇向李嬷嬷道别,她走出皇宫,登上回家的马车,且说马车一路飞弛进了信国公府的二门,刚刚停稳,就有婆子拿了条凳扶着她下车。 来接谢宝扇的是小严氏,谢宝扇有些惊讶,姑嫂二人问了一句好,谢宝扇朝着她摇了摇头,说道,“大嫂子不用担心,我在宫里很好。” 小严氏松了一口气,她道,“你刚回宫,就有小太监来递话,叫家里打发人接你回来,这没头没脑的,太太只当你在宫里出了事,传话的太监也不晓内情,太太和老爷这会儿还悬着心呢。” 谢宝扇说道,“叫老爷和太太担心了,是皇后娘娘给我派了差事,这才叫我回家。” 小严氏扶着她的手,叹气说道,“没事就好,风一阵雨一阵的,就怕听岔了消息。” 谢宝扇笑了笑,她和小严氏难得独处,于是说道,“鹊儿那丫头在大嫂子的院里可还算勤快?若是她偷懒耍滑,大嫂子也不必看谁的脸面,该教训就教训。” 小严氏抿嘴一笑,说道,“你调/教的丫头,自然个个儿都是好的。” 姑嫂两人一路说着话,很快便到了东院,她俩刚进门,就有小丫头朝里说道,“大奶奶和二姑娘来了。” 小严氏问过婆子们,得知信国公谢之华也在,便道,“二妹妹进去吧,我就送你到这里了。” 谢宝扇点头,她看着小严氏走远,进到里间,只见谢之华和严氏都在,屋里没有他人,谢宝扇向他二人行了礼,谢之华问道,“皇后娘娘叫你回来,究竟是有甚么差事要办?” 小严氏见到谢宝扇,听说她是奉命当差,就叫了稳妥的婆子去东院回话,以安抚谢之华和严氏,此时谢之华和严氏心中稍安,免不了问起谢宝扇详情。 谢宝扇把原委说了一遍,一时,谢之华和严氏若有所思,半晌,严氏扭头问谢之华,“老爷,皇后娘娘把这事交给扇丫头,莫非是有别的深意?” -- 第71页 谁不知怀王对谢宝扇旧情未了,眼下要她护送怀王妃去云洲,怀王妃脸上能好看?这断然不像皇后娘娘会做的事。 谢之华沉吟说道,“无论皇后娘娘打得甚么主意,眼下既然把这桩差事交给扇丫头,扇丫头用心当差就是了。” 说罢,他望着谢宝扇,说道,“你无须多虑,你是皇后娘娘的女官,一切听从她的吩咐。” 谢宝扇说道,“女儿省得了。” 谢之华和严氏合计半日,叫人准备谢宝扇北上之事,谢宝扇想了一下,说道,“老爷,这番去云州,女儿想多带几个家人在身边,不知老爷和太太以为如何?” 谢之华点头说道,“很该如此,出门在外,有人在你身边照应,我和你太太也能放心。” 他点了两个长随,皆是原先服侍他的人,他说道,“再带上你贴身的丫头就差不多了,毕竟有公差在身,不宜浩浩荡荡的带太多人。” 谢宝扇称是,她犹豫一下,对谢之华和严氏说道,“我那屋里只剩一个二等丫环,原先的一等丫环刚刚配了人,一时之间找不到趁心的。” 严氏听她提起珊瑚,神情有些不自在,她低头默默吃茶,并不插嘴。 去年,她的陪房私下收了李忠家的好处,把谢宝扇的大丫头珊瑚私自放出去配人,等她知道之后,这事木已成舟,她除了骂了几句,到底也不能逼着李忠家的退亲。 谢之华不以为意的说道,“这也不是甚么难事,叫你那大丫头夫妻二人都陪着你去云州。” 谢宝扇微微一笑,对谢之华说道,“是,我这便叫人给她带话。” 第39章 正月十五一过,谢宝扇就…… 回府后的次日, 谢宝扇打发婆子去李忠家接回珊瑚,他男人李志听说要去云州,撒泼打滚的闹着不愿去, 京城到云州千里迢迢,路上艰辛不说,鞑子兵刚刚攻打了云州,谁知道几时又会起战事呢?李志念生怕死,又一味的好吃懒做,如何肯吃这样的苦头,可惜这差事是老爷亲口派下来的,由不得他不去。 李忠家的心疼小儿子, 她不敢抱怨谢之华,成日指桑骂槐谢宝扇和珊瑚主仆二人, 幸好珊瑚回了府,就算她骂的跳脚, 珊瑚也听不见。 正月十五一过,谢宝扇就要离京北上,谢家少不得为她打点一番, 主管怀王妃北上之行的徐冬, 乃是乾明宫的副总管,谢家为了托他照顾谢宝扇, 送了一尊紫檀座玉石蓬莱仙境的摆件。 距离启程还有好几日,谢宝扇就已经开始着手收拾行装,出门在外,不如家里便利,光是出行的衣裳就收拾了几箱子,一眨眼, 就到了元宵节,前一日,大件的行李已经装车,只剩一些随身的行囊。 吃过早饭,珊瑚和银环在清点谢宝扇的大髦衣裳,春日阴晴不定,何况越往北走天越冷,厚衣裳是少不了的,她二人正在忙活,就见谢宝扇进屋,后面还跟着谢宝镜,谢宝瓶和谢宝珠三位姑娘,珊瑚看到几位姑娘,引着她们进到里间,一边上茶,一边说道,“屋里乱糟糟的,也顾不上收拾,让姑娘们看笑话了。” 炕上满满当当的全是谢宝扇要带走的东西,因着她要出远门,严氏打发人送了几匹名贵的衣料,正月不宜动针线,这衣料是留着给她日后裁衣裳的。 谢宝珠看了眼热不已,她酸溜溜的说道,“二姐姐,你这哪里是去当差的,分明像是要出门游山玩水呢。” 这一年多,谢宝扇不在家,谢宝珠不敢招惹谢宝镜,谢宝瓶又常年待在屋里吃斋念佛,谢宝珠倒是安份了不少,自从听说端王府的三公子要说亲,端王妃看中了谢宝瓶,甘氏和谢宝珠的心思就活络起来,这几日谢宝珠给严氏请安积极多了,也肯和姊妹们待在一块儿顽儿。 谢宝扇的眉稍微微挑起,不去搭理她。 珊瑚给谢宝珠奉上一盏茶,笑着说道,“五姑娘,咱们家自带着马车呢,又不占别人的地方,二姑娘出行的行李我们精简又精简,再没有多余的东西了。” 谢宝珠阴阳怪气的说道,“好大的派场,这是要比肩怀王妃呢。” 谢宝扇放下茶盅,她抬眼看着谢宝珠,不紧不慢的说道,“五妹妹,我劝你要是不懂,就少开尊口,免得惹人笑话,怀王妃的仪仗规制代表着皇家的颜面,我不过多带了几箱行李,你就说我比肩怀王妃,你是在说皇室寒酸,还是在说我们信国公府僭越?” 这一顶顶的帽子压下来,谢宝珠顿时气得涨红脸,她瞪眼说道:“我何曾是这个意思?” 谢宝瓶怕她使小性子,让谢宝扇临走前不痛快,便道,“五妹妹,二姐姐这一走就是大半年,在外不比家里,多带几件东西不碍事,况且老爷和太太都是知道的。” 谢宝珠冷笑着说道,“我瞧出来了,二姐姐在宫里当差,如今老爷和太太看重她,家里的姊妹们也乐意围着她打转。” 谢宝镜不爱听她说这些话,她蹙起眉头,对谢宝珠说道,“既然如此,你还来找不自在?” 谢宝镜比谢宝珠大,却向来不会让着她,谢宝珠被她怼得面红耳赤,她起身就往外走,嘴里嘟囔着,“你们乐意奉承她,可不要拉着我。” 她气鼓鼓的出了谢宝扇的屋子,谁也没挽留她,谢宝镜不悦的说道,“刚消停了几日就又挑事,看我明日不告诉太太呢。” -- 第72页 不过,看到堆了满炕的东西,谢宝镜叹了一口气,她说道,“二姐姐,你还是个见习女官,出门当差就带着婆子丫鬟,会不会太打眼?” 谢宝扇笑了,她道,“我听太太说,主管怀王妃北上的大总管徐冬带了五辆马车,三十多个家仆,和他一比,我这算是小巫见大巫了。” 这话谢宝扇并未夸大,这些大总管们,在宫里的贵人们面前卑躬屈膝,到了宫外置宅院养家人,派场比贵人们摆得更大。 谢宝镜听了此言,默默不语,谢宝扇进宫后,她们姊妹们相处就少了,原先她二人最要好,现如今每回见到谢宝扇,谢宝镜就发觉她和先前大不一样了,要说哪里不一样,她一时又说不上来。 想到又有许久不能见到谢宝扇,谢宝镜闷闷不乐,她道,“章先生一走不回,明日你也要走了,就连靖妹妹定亲后,也轻易不能出门,成日待在府里怪没意思的。” 章先生去年出京云游,原本说定回来接着教信国公府的姑娘们,谁知年前她一封来信,告知信国公夫妇她回不来了,为免耽误姑娘们学习,她给信国公府引荐了一位女先生,严氏想着姑娘们上了几年的学,差不多到了说亲的年龄,便决定不再请女先生了。 章先生走了一年,谢宝扇只在去年中秋收到她的来信,信里她简略说了一些云游时的见闻,并说不知归期,前些日子和姊妹们闲聊时,方才得知她仍末回京,并且已经辞馆。 谢宝扇喝了一口茶,说道,“姐妹们一年比一年大了,哪里还能像小时候那般憨玩,你平日和太太多学着理家,这些往后都是用得着的东西。” 谢宝扇的话,跟严氏平日教导的话如出一辙,谢宝镜有些不耐烦,只是谢宝扇不日就要离家,她不得不耐着性子听完。 谢宝扇看出谢宝镜不爱听她说的话,索性住了嘴,姊妹三人坐了半日,谢宝镜和谢宝瓶的丫鬟来找,晚上有元宵家宴,她们还得回去换衣裳呢。 谢宝扇独自坐了半日,想起章素青,不知她眼下在哪里,更不知下回见她是何年何月。谢宝扇怔了半日,珊瑚过来说道,“姑娘,该换衣裳往前院去了。” 谢宝扇点头,珊瑚和银环二人伺候她梳洗换衣,出门时,珊瑚取来一支莲花灯,一支兔儿灯,她道,“管事婆子送来的,姑娘喜欢哪个?” 谢宝扇左右看了看,指着兔儿灯说道,“章先生属兔,我就提这支灯吧。” 此时天色尚早,银环在花灯里放上蜡烛,却并末点亮,照例是珊瑚留下看家,谢宝扇和银环往前院儿去了。 元宵佳节,信国公府张灯结彩,走出抱厦,谢宝扇迎面碰上谢宝瓶,她提着一盏莲花灯,小小巧巧,配着身上穿得鹅黄色裙袄,看着份外可爱。 谢宝瓶凑近打量着谢宝扇的兔儿灯,她笑着说道,“好精巧的灯,我记得老爷是属兔的呢。” 谢宝扇笑了笑,点头说道,“是呢。” 姊妹二人一边闲聊,一边踱步来到前院的正堂,彼时只有秦姨娘到了,她和一个年轻妇人围坐在炭盆前闲话,那妇人看着二十来岁的模样儿,生得眉清目秀,只是眼生得很,谢宝瓶见她满脸疑惑,悄声说道,“这是老爷新纳的周姨娘。” 谢宝扇了然于心,前几日回府,她就听说谢之华的同僚送给他一房妾室,这妾室是个落魄秀才家的女儿,略通书墨,长相也不错,近来很得老爷的欢心。 秦姨娘看到两位姑娘,冲她们招了招手,说道,“外面风大,快过来暖暖身子。” 信国公的几位姨娘,就数秦姨娘的性子最是温和,她是谢宝瓶名义上的养母,是以谢宝扇对她十分敬重,她拉着谢宝瓶的手,上前彼此问侯,周姨娘温柔的笑道,“这位就是在宫里做女官的二姑娘吧。” 谢宝扇轻轻颔首,说道,“我一向不在府里,不认得姨娘,还请姨娘不要见怪。” 周姨娘客气的说道,“二姑娘说哪里的话,我初来乍到,二姑娘不认得也实属正常。” 几人围炉说话,不久,甘姨娘带着小哥儿来了,小哥儿长得粉雕玉琢,谢宝扇还是头一回见他,再看甘姨娘,穿着一身簇新的宝蓝色妆花锦袍,外头披着一身银鼠皮袄,头上戴着插金戴金,硬是狠狠压了秦姨娘和周姨娘一头。 甘姨娘来了,自有小丫头搬来绣墩,甘姨娘落坐后,就着炭火点了一袋烟,这才看着谢宝扇,拖着长长的音调说道,“二姑娘回来了,有好些日子不见呢。” 谢宝扇懒得和她打机锋,她不咸不淡的打了一声招呼,拉着谢宝瓶到里间去解九连环。 姊妹俩人到了里间,不时还能听到三位姨娘细碎的说话声,谢宝瓶在谢宝扇耳边悄悄说道,“甘姨娘不喜欢周姨娘。” 谢宝扇笑了一声,她低头解着九连环,心道,甘姨娘的娘家得势时,几乎敢在太太面前挺腰子,那周姨娘年轻貌美,分了老爷的宠爱,甘姨娘不定在背后如何恨她呢。 顽了半日,外面天色渐晚,屋里屋外点起灯火,谢宝扇和谢宝瓶提着各自的花灯站在廊下赏玩,不久,小严氏带着谢宝镜和谢宝珠来了,她们三人亦提着花灯,谢宝镜笑着说道,“你们来得好早,如何也不等等我?” 她手里提着一支猴儿摘桃灯,谢宝珠提着一支美人灯,小严氏提着一支石榴灯,并连她们带的丫头们也提着灯,有的是仙女散花灯,有的是狮子灯,有的是葫芦灯……众人站在门口,你说她的灯精致,她说你的灯鲜艳,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 第73页 高老太太进来时,正好看到一群年轻女孩子在廊下赛花灯,她扭头对身旁的严氏笑道,“你看看,像不像画儿上的美人图?” 严氏远远望去,忍不住笑了,灯下的姑娘们穿红着绿,一派富贵气象。 第40章 “老太太来了。”谢宝镜…… “老太太来了。”谢宝镜扭头, 看到进门的高老太太,她提着花灯迎上前,说道, “老太太来迟了,我们正比谁的灯好看呢。” 高老太太挨个儿看了一遍,指着谢宝扇的兔儿灯说道,“扇丫头的灯最可爱,你们老爷就是属兔的。” 谢宝扇笑道,“老太太好记性。” 那高老太太扫视一圈,她见家人都来齐了,扭头对严氏笑道, “叫姑娘们挨着我坐,我就爱看她们说说笑笑。” 严氏含笑称是, 众人簇拥着高老太太进屋,不久, 管事媳妇子来回话,说是宴席摆下了,高老太太领着女眷们依次坐下, 谢宝扇和谢宝镜坐在她左右, 谢宝瓶和谢宝珠单坐一席,余下严氏和小严氏一席, 三位姨娘在外间单设一席。 饭菜上桌,严氏给高老太太布了一回菜,高老太太慈爱的说道,“都是自家人,你们也不必立规矩了,领着孙媳妇儿坐吧。” 严氏推辞不过, 带着小严氏坐下。 信国公府的元宵家宴,向来是几房家人聚在一起共同庆贺,去年云州战事忽起,宫里的大大小小的宴能简则简,底下的臣工们也不敢铺张浪费,谢之华早前已跟各房吩咐,今年省去元宵家宴,因此今年的元宵显得冷清多了。 宴席开始,有丫鬟端来元宵,高老太太问是甚么馅儿,得知是芝麻馅儿的,便要了几个来尝,严氏劝道,“元宵不克化,老太太尝尝味儿就罢了吧。” “知道。”高老太太说道,她分给谢宝扇几个元宵,对她说道,“扇丫头爱吃芝麻馅儿的元宵,你多吃一些,明日就要离家,外面不比家里,想吃甚么东西也不便利。” 严氏笑着说道,“扇丫头也不许多吃,老太太放心,她身边带着人伺候,想吃甚么只需吩咐一声便是。” 高老太太笑了两声,指着严氏对谢宝镜笑道,“你看看你娘,处处都要管着我们,今日过节,也不见她歇一歇。” 谢宝镜两手一摊,她道,“谁叫老太太把管家的重任交给太太呢,太太心里想歇着,又怕辜负了太太的期望。” 高老太太笑着摇头,并叫来服侍她的黄嬷嬷,说道,“你给老爷送一壶金华酒,只嘱咐他不许多吃。” 黄嬷嬷去了,高老太太率先动筷,底下的小辈们这才开动,不久,有丫头进来禀话,“老爷来了。” 谢宝扇刚拿起的筷子又放下来,除了高老太太,屋里的人都站起身,随后,就见信国公谢之华领着嫡长子谢昂和秦姨娘所出的庶子谢晨进来。 谢之华笑着走到高老太太的桌前,说道,“多谢老太太赏的酒,儿子特地领着昂哥儿和晨哥儿来谢赏。” 说罢,谢昂端杯,谢晨执壶,二人倒了一杯酒,谢之华举到眉前,说道,“儿子敬母亲一杯。” 高老太太饮下一杯,她对谢之华说道,“先前过节,几房人聚在一起闹哄哄的,今年只有咱们自家人,索性不必拘那些礼节,你带着昂哥儿晨哥儿坐进来。” 谢之华应了一声,立时有媳妇子带着丫鬟们重新设席,这回换成谢之华和严氏坐一席,谢昂带着小严氏坐一席,谢晨单设一席,其余不变。 谢家人围坐在一处吃吃喝喝,倒也其乐融融,甚至在席上,谢之华为了给高老太太逗趣,还讲起笑话,他平日温文儒雅,难得讲起笑话,逗得几个小辈捧腹大笑。 宴席过后,有几个媳妇子抬上一盏走马灯放在堂中,灯上挂着许多灯谜,谢宝镜扶着高老太太走到灯前,高老太太取下一个纸签,谢宝镜代她念道,“花开在阳春,满身红通通,清果脸上有淡红,诱来天宫孙悟空。” 高老太太笑着说道,“是桃?” 谢宝镜恭维道,“老太太,这是长寿的好兆头呢。” 众人连连点头,引得高老太太喜笑颜开,高老太太说道,“你们也去猜几个我听听,猜得对了,我有彩头。” 谢宝镜取下一个谜语,嘴里念道:“红娘子,上高楼,心里疼,眼泪流。” 她念了两遍,笑着说道,“这不就是蜡烛嘛。” 家里的人都围了上来,灯谜大多雅俗共赏,并不多难,严氏把三位姨娘也叫进来同乐,几位姑娘们笑嘻嘻的你推我搡,谢宝瓶取了一个,谜面是娇小嫩黄荷花心,盛夏过后水灵丹,她一笑,说道:“是莲蓬。” 谢宝镜招手叫来小严氏,她道,“大嫂子,你也来猜一个。” 小严氏笑着取了一个谜面递给谢宝镜,谢宝镜念道,“泪隔几光年,渡鹊桥一趟。” 这谜语简单,说的是七夕,只是小严氏和谢昂夫妻恩爱,听了这谜语心里略微有些不自在,谢宝瓶心细,她把自己抽中的谜语送给小严氏,说道,“我这个给大嫂子,只望来年大嫂子给咱们家新添小哥儿。” 莲蓬多子,小严氏嫁入信国公府快两年了,还未曾有喜讯,他夫妻二人心里也着急,各处的名医看了不少,就是不见起效,这已成了小严氏的一块心病。 小严氏笑着接过来,说道,“承四妹妹吉言。” -- 第74页 谢宝镜招呼着谢宝扇和谢宝珠来猜谜语,谢宝珠摘了一个,嘴里念道,“一缕薄雾屋顶出,随风飘散不再入。” 谢宝镜抢先说道,“这是烟。” 谢宝珠不以为意,随手丢下纸签,转头去寻甘姨娘,甘姨娘刚抽了个谜面,她猜不中,笑着对谢之华说道,“老爷,你替我看看这是甚么谜。” 猜谜有彩头,谢之华指着她笑道,“你猜不中,彩头也别想了。” 他看了一遍,分明猜出来了,却不说,而是把纸签递给周姨娘,说道,“你来猜猜看。” 周姨娘思索半晌,说道,“是金元宝?” 谢之华拍手笑道,“正是金元宝。” 原该给甘姨娘的彩头,高老太太赏给了周姨娘,甘姨娘心里有气,却不得不勉强笑道,“这个喻意好,来年咱们家里准能日进斗金,财源广进。” 谢之华笑着点头,他见几个姑娘都猜了谜,独剩谢宝扇,便道,“扇丫头也猜一个。” 谢宝扇依言取下一个纸签,念道,“骨也零零星星,皮也薄薄轻轻,问它甚么病,原来火毒攻心。” 她想了一下,答道,“是灯笼。” 谢之华沉思片刻,问了另外几个姑娘的谜语,便一语不发,谢宝扇最会察言观色,她见谢之华似有不喜,笑着说道,“甘姨娘说她的喻意好,依女儿来看,我这个也不错,打灯笼走夜路,越走越亮,这是说咱家前景光明呢。” 谢之华转忧为喜,他摸着胡须,赞许的说道,“不错不错。” 他喊来仆妇,说道,“叫江南把我书房新得的那方端砚取来给二姑娘做彩头。” 谢宝扇还未道谢,谢宝镜先不干了,她拉着谢之华说道,“老爷偏心,我们都猜对了,为何只给二姐姐彩头?” 她做出一副赖皮相,逗得谢宝扇抿嘴偷笑,严氏瞪了她一眼,她嗔道,“你二姐姐明日要出远门,多得一份彩头你也要计较,你羞不羞?” 谢宝镜缠着讨赏,谢之华只得每人都给了彩头,看到家人一片欢欣,谢之华心头的忧虑也渐渐冲淡。 顽乐了大半夜,高老太太有些困倦,谢之华便说散了,众人要送高老太太回屋,高老太太说道,“屋外更深露重,何必劳师动众,你们各自回去歇息,就让扇丫头送我吧。” 谢之华见此,便对谢宝扇说道,“你好生送老太太回去。” “是。”谢宝扇点头,她取来高老太太的斗篷,和黄嬷嬷服侍她穿上,一行人往高老太太的院子走去。 正值元宵佳节,天上一轮明日高高悬在头顶,远处依稀有焰火声传来,谢宝扇扶着高老太太的手臂,说道,“老太太当心脚下。” 高老太太走得很慢,她道,“你自从进宫当差,咱们祖孙见面就少了,明日这一走,只怕得大半年才能回京呢。” 她语气怅然,让谢宝扇无端有些鼻酸,谢宝扇强笑着说道,“日子过得快着呢,等我从云州回来,就告几日假,好好在老太太跟前儿孝敬。” 高老太太笑了两声,不一会儿,几人回到高老太太的院子,黄嬷嬷支使小丫头打来热水,谢宝扇伺候高老太太梳洗,直等扶她上床,高老太太靠在引枕上,说道,“你要走,我没别的话嘱咐,只一句,多做事少说话,既然当日选择进宫做女官,就不要怕苦,说不得日后家里的前途还要指望你。” 谢宝扇听了这话,神情呆楞,随后说道,“孙女惶恐。” 高老太太叹了一口气,她道,“并非我说丧气话,世间没有千秋万代的豪门世族,你们老爷和太太都是好的,奈何儿孙们长在富贵乡里,只知贪图安逸,还不如你这个女儿家。” 家族的颓势就在不远处的将来,高老太太没把这句话说出口,谢宝扇默默不语,她又何尝不知,家里从上到下,一味的好逸恶劳,奢侈成性,外面光鲜亮丽,实则早就烂到根子里了。 高老太太拉着她的手,轻声说道,“我虽不大管事,心里却明镜似的,瓶丫头的婚事,我跟你们老爷和太太打过招呼,他们选的人家,需得我点头答应了,方才能成。” 谢宝扇抬头,有了高老太太这句话,她心里安定多了,于是说道,“要老太太操心,是儿孙们不孝。” 高老太太摆了摆手,她慈祥的看着谢宝扇,说道,“去吧,明日不用特意过来请安,路上保重自己,早些回来。” “是。”谢宝扇跪下,她郑重的向高老太太磕了一个头,转身走出屋子。 第41章 过完元宵,次日一早,谢…… 次日一大早, 谢宝扇起床穿戴整齐,随意用了半碗米粥,便来到东院辞别谢之华和严氏, 家里的几位姊妹均来送行,姑娘们依依不舍,外面的婆子来催了两遍,为免耽误时辰,谢宝扇和众人一一告别,由小公爷谢昂亲自送她,待她登车,马车径直驶出信国公府。 彼时, 天色微亮,车外是谢昂和马夫说话的声音, 谢宝扇稳稳坐在马车里,珊瑚和银环两个丫鬟和她同乘一车, 俩人既兴奋又忐忑,这是她俩第一回出远门,她们和家人自小生长在信国公府, 珊瑚家里没甚么亲人, 算是了无牵挂,银环的老子娘尚在府里当差, 前几日谢宝扇给她放了假,她回家后,老子娘陪了她一日,反复叮嘱她在外当心,惹得银环悄悄落了一场泪。 -- 第75页 不久,马车停在了怀王府门前的正街, 谢宝扇掀起帘子一角,前面乌压压挤满了人,到处都是嘈杂的声音。 谢昂翻身下马,他向前张望几眼,隔着帘子对谢宝扇说道,“二妹妹,我瞧着已经走不进去了。” 前方就是怀王妃出行的仪仗,仪仗从街头排到巷尾,一眼看不到尽头,在仪仗的外围,则是随行官员们带的马车和家人,谢昂扫视几眼,偶尔还能见到眼熟的人。 谢宝扇留下珊瑚和银环呆在马车里,她整了整衣裳走下马车,对谢昂说道,“大哥哥,你回家吧,我这就走了。” 谢昂把马鞭交给小厮,他对谢宝扇说道,“天早着呢,你先去点名吧。” 仪仗正在集结,谢宝扇点头,离了家人去找钱若芳,钱若芳看到她,笑着说道,“你来了,我只怕你要迟到呢。” “王妃出行是大事,岂敢迟到。”谢宝扇说道。 钱若芳是四眼金扣的女官,谢宝扇是见习女官,自然只能站在她身后,二人入了列,静静等侯王妃的大驾。 天色渐渐发亮,谢宝扇等人站在寒风里,约莫又等了一个时辰,只听传来王府长史官高唱道:“王妃到——” 全场肃穆,众人下跪,谢宝扇也一同跪下,她看着脚下的青石地砖,侧耳听着动静,过了片刻,就听长史官又唱道,“起——” 谢宝扇起身,她抬起眼皮飞快的看了一眼,只能隐约看到一个身量中等的丽人被人环绕着扶上八抬大轿。 怀王妃坐上车轿,仪仗正式启程,谢宝扇和钱若芳这些女官拜见过怀王妃,就能各自回到自家的马车里。 她回来时谢昂已带着小厮走了,打头的仪仗已走出很远,谢宝扇坐回马车,那车夫赶着马车紧紧跟在后面。 谢宝扇在外站了一个多时辰,身子早就凉透了,珊瑚连忙给她披上大髦衣裳,她和银环搓着谢宝扇冰冷的手,说道,“终归还是不便,要是自家出行,车里烧上炭盆,姑娘回来就能暖热身子。” 谢宝扇裹着衣裳,接过银环递来的热茶,笑道,“这才到哪儿?等出了燕州,越往北越荒凉,我听徐大总管说,有时候连走几日遇不上一个城镇,往往还要宿在野外呢。” 珊瑚一听这话,说道,“那咱们得把行程算好,日常要用的东西也需及时采买,省得到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就抓瞎。” “你放心,又不是咱们一家,这么多人呢,一时有东西短缺,找人换就好。”谢宝扇说道。 珊瑚是大丫鬟,只要是谢宝扇的事,事无巨细就爱操心,她说道,“我们多上些心,就能免去这些琐事,要别人帮忙,还不是平白叫姑娘欠了人情。” 谢宝扇抿嘴一笑,随她去了,马车缓缓前行,谢宝扇累了,她靠在引枕上,叫银环从匣子里拿出一本杂书,珊瑚见此,劝道,“姑娘歇歇吧,车上晃得很,一会子该头晕了。” 她话里劝着谢宝扇,自己却手上不停的打着络子,谢宝扇把书撂到一旁,问道,“李志来找你了?” 李志即是珊瑚的男人,他老子娘给他取了个好名字,可惜这人胸无大志,镇日游手好闲,府里的人大多看不上他。 这人有自知之明,心知谢宝扇这个二姑娘厌恶他,因此不敢在她面前晃荡,平日要找珊瑚,也只敢瞅着她不在才来。 银环撇着嘴角,说道,“刚才姑娘往前面去了,他来找珊瑚姐姐,说有事要找珊瑚姐姐,珊瑚姐姐没空搭理他,给了他一吊钱,打发他走了。” 银环替珊瑚不值,要是换做她,没赏他巴掌就该偷笑了。 珊瑚打络子的手指翻飞,她抬头说道,“四处都是人,又是姑娘的同僚,又是怀王妃的仪仗,我怕他闹起来,让姑娘丢脸。” 谢宝扇早就想替珊瑚出口恶气,只恨先前在府里找不到时机,这会儿李志在她手上,想要收拾他简直是易如反掌。她冷笑道,“他有胆闹一下试试。” 说罢,她对银环说道,“晚上到了驿站,你去找有福叔,就说我的话,让他好生看管李志,若是惹出乱子,就地打发了干净。” 王有福是谢之华的人,这回被指派来伺候谢宝扇,除了他,另有他媳妇,并他兄弟王有义夫妇,他们赶着一辆驴车,车上放着谢宝扇的行李,李志本就是多出来的人,王有福正好叫他跑腿,料想依他的性子,恐怕忍不了多久,不过王有福绝非吃素的人,他要是弹压不住李志,谢之华也不会派他出门。 珊瑚恨极了李志一家,岂会替他求情,谢宝扇见她默不作声,便道,“我准备置一处宅子,已着人在看了,等我们回京,我就向老爷要了你公婆一家,到时你就能搬出来了。” 珊瑚大惊,她放下手里的络子,问道,“姑娘,你哪里来的银子?” 信国公府的姑娘,每月二两月银,即便一应的吃穿用度有府里供着,可珊瑚也知道谢宝扇并未攒下几个银子,除开每月的花销,府里从上到下的婆子丫鬟,光是打赏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谢宝扇笑而不语,这一年在宫里当差,谢之华常会给她银子傍身,在宫里要想活得体面,给宫女太监打赏银子是少不了的,不过谢宝扇跟着李嬷嬷出宫办了几回差事,也得了不少好处,这回护送怀王妃北上云州,她虽干的是公差,从宫里来的总管和女官,只要是排得上名号,都得了怀王府送的赏银,别人都收,她自然不会假清高。 -- 第76页 “珊瑚姐姐,姑娘的银子自然来路正当,你只等回京后给姑娘看家就是了。”银环说道。 珊瑚楞了一会儿,说道,“姑娘要置宅子的事,老爷和太太知道吗?” 谢宝扇摸着手指上的一枚红宝石戒子,她要置宅子,家里的老爷和太太早晚会知道,去年有人想走她的门路孝敬皇后娘娘,谢宝扇给人指了明路,那人为了答谢她,暗地给谢家送了几支干股,至于最后他可曾搭上皇后娘娘,谢宝扇就没再过问了。 珊瑚见谢宝扇不说话,就道,“我公婆是甘姨娘的陪房,只怕她不肯轻易放人呢。” 李忠一家明知得罪了谢宝扇,肯定不愿出府,再者要了李忠一家,把他们安置在哪里呢?总不能就放在姑娘的宅子里,若当真如此,岂不是便宜了他们? 谢宝扇对珊瑚说道,“我向老爷开口,想来老爷会答应的,要是老爷把李忠一家给我,或是送人或是发卖,到时再做理论。” 珊瑚低头思索,过了半晌,她道,“姑娘,回到京城,你要了我便是,我公婆一家就随他们去吧,他们一家为虎作伥,迟早有别人来收拾。” 谢宝扇抬起头,她看着珊瑚,久久没有说话,珊瑚回望着谢宝扇,只见她眼底深沉,一时有些心慌,她捏住手里的络子,轻声说道,“姑娘,并非我姑息他们,我心疼的是姑娘,你没出门子,在宫里当差,无端把人打发走了,到底与你名声有碍,这不值得。” 谢宝扇被她逗笑了,她说道,“我又不嫁人,并不怕担了这恶人的名声,这回若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别人只当我好拿捏,谁还会把我放在眼里。” 珊瑚犹豫了一下,终究闭上嘴,谢宝扇为了安抚她,说道,“好了,横竖还有大半年呢,你要是能降伏你公婆,我就留下他们。” 珊瑚耳根子软,往常在府里,小丫头们做了错事,求她两句她就会放过,那李忠一家没一个好相与的,要她降住李家人,着实有些为难她,她只是随口一说,却不知珊瑚把她的话听进去了。 马车出了京城,一路向北,起初,珊瑚和银环时不时还会往外瞧,后来烦腻了,况且外面灰蒙蒙的,也没甚么好景致,二人便各自安静的打起络子。 傍晚,怀王妃的仪仗到了京郊渡口的驿站,早先驿站接到来信,怀王府的人提前到驿站打扫归整,驿站离京城近,常有进京的达官贵人在此歇脚,是以驿站建得颇大,只不过怀王妃随行的人数众多,驿站住不开,那无关紧要的人只得在外将就,谢宝扇是皇后娘娘派来的人,她和钱若芳各分得了一间屋子。 谢宝扇坐了一日马车,不免又困又乏,回屋后,珊瑚铺床,银环去打水,谢宝扇正要换衣裳,就听到外面传来敲门声,珊瑚问道,“是谁?” 外面传来钱若芳的声音,“是我。” 珊瑚打开门,谢宝扇看到除了钱若芳,另有两个陌生的男女,那二人皆穿着官袍,钱若芳说道,“这是怀王妃身边的陈大人和赵大人。” 谢宝扇与他俩见礼问好,问道,“不知二位大人有何吩咐?” 陈长史一团和气,他笑眯眯的说道,“谢姑娘,我家王妃有请。” 第42章 正月十六,皎洁的月亮比…… 正月十六日, 皎洁的月亮比前一晚更加圆亮,四处被照得亮堂堂的,站在驿站的二楼, 就能看到外面的人群,他们没能分到住处,只能在野外安营扎寨,好在人员众人,彼此之间也能有个照应。 对面三楼就是怀王妃住的屋子,谢宝扇跟在陈长史和赵女官的身后,三人上楼,只见门外守着十来个丫鬟婆子, 守门的婆子看她们,隔门回禀道:“王妃, 谢女官来了。” 门开了,赵女官引着谢宝扇入内, 谢宝扇刚进屋,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药苦味,她隐约回想起传闻, 怀王妃似是自幼体弱, 每日药不离口,此次北行, 皇后娘娘杨氏特派了几位太医同行,照顾怀王妃的身子。 谢宝扇走进里间,脚下是软绵绵的地毯,她双眼微垂,向前给怀王妃行礼,说道, “给王妃请安。” 一道温婉可亲的声音说道,“谢姑娘不必多礼,请坐吧。” 随后,有小丫鬟给谢宝扇端来绣墩,谢宝扇称谢后落坐,直到这时,她才飞快的抬眼看了一下怀王妃。 坐在主位上的怀王妃纤细柔弱,她头戴金镶宝石钿花鸾凤冠,凤嘴衔着一颗血红色的宝石坠子,在灯下熠熠夺目,两耳戴着胡珠环子,胸前佩戴金累丝嵌珍珠璎珞,再看怀王妃的模样儿,她大约十六七岁,五官清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似是会说话,只是王妃的身量有些娇小,这身尊贵威严的大红色遍地金麒麟朝服穿在她身上,显得有些老成。 谢宝扇在看怀王妃,怀王妃徐绮儿亦在打量谢宝扇,坐在她眼前的人穿着一袭青色的衣袍,头上插着三两支簪环,早先就听说她是京城有名的美人儿,徐绮儿幼时在南方养病,回京后等闲不出家门一步,因此无缘得见,今日一见,果真不俗。 驿站的屋子虽然简陋,却被打扫得焕然一新,几盏明晃晃的琉璃灯将里外照得犹如白昼,谢宝扇不知怀王妃唤她前来的用意,她默默端坐在徐绮儿的面前,等着她问话。 过了片刻,怀王妃柔和的说道,“谢姑娘,我冒然传你过来,还请你不要见怪。” -- 第77页 怀王妃温文尔雅,待人和蔼,谢宝扇连忙回道,“岂敢,王妃若有话吩咐,只管交待一声便是。” 两人各怀心事,不时,有丫鬟送来茶水点心,徐绮儿微笑着说道,“此行路途遥远,一应的吃穿住行比不得宫内,只怕谢姑娘要受累了。” 谢宝扇说道: “多谢王妃关爱,这是我职责所在,不敢叫苦。” 徐绮儿让了一回茶,说道,“这是金骏眉,府里的管家说王爷爱喝此茶,我原本只喝雀舌毛尖,近来改喝金骏眉,喝得久了,也渐渐品出了金骏眉的滋味。” 谢宝扇端着茶盅的手停顿了一下,接着笑道,“以前跟家里的先生学习茶道,先生说道法自然,如今王妃弃了雀舌毛尖,同饮王爷爱喝的金骏眉,可见夫妻齐心,实乃皇室宗亲的典范。” 说罢,她冲着徐绮儿举了一下杯,徐绮儿回以一笑,说道,“我嫁给王爷,自然要和王爷同心。” 她二人今日初识,碍着身份地位,不过泛泛聊了几句,这时,有丫鬟端来熬好的药,说道,“王妃,该服药了。” 徐绮儿点头,那丫鬟捧上药碗,徐绮儿端起药碗,蹙着眉头一饮而尽,随后,她捻起一个蜜饯含进嘴里。 想来这药苦得很,徐绮儿接连吃了两三个蜜饯,放才挥手让丫鬟退下。 屋里静悄悄的,徐绮儿看着谢宝扇,她道,“我听皇后娘娘说,谢姑娘识文断字,往后不妨多来坐坐,咱们这一路也好打发时间。” 谢宝扇颔首说道,“是。” 谢宝扇坐了半日,眼见徐绮儿有些疲倦,陪同谢宝扇一起来的赵女官说道,“夜深了,我看娘娘也乏了,不如先请谢姑娘回屋,往后日子长着呢,有的是叙话的时候。” 徐绮儿点着头,她道,“也好。” 那谢宝扇便起身告退,徐绮儿目送她出门,直到看不见了,方才收回目光,若有所思的盯着桌上的茶盅发怔。 今夜,她打发人请谢宝扇过来,身边的人都出言劝阻,说她不过是一介无品女官,纵然是信国公府的二小姐,可她乃是堂堂怀王妃,上赶着召见她,未免有失身份,只不过,她还未嫁入王府前,就已听过谢宝扇的传闻,她自然好奇,究竟是何等超尘脱俗的姑娘,竟会让怀王念念不忘。 徐绮儿呆坐了半响,丫鬟们催她就寝,徐绮儿坐在窗前由着丫鬟们伺候她梳洗,不久,身后传来脚步声,徐绮儿透过镜子,看到是她的随身女官赵涛,于是问道,“送回去了?” “送回去了。”赵涛说道。 徐绮儿卸下耳环,她回身看着赵涛,笑道,“谢姑娘这样的人,也算是难得了。” 赵涛说道,“娘娘说得是,否则皇后娘娘也不会派她随行。” 徐绮儿喉头一阵发痒,她轻轻咳嗽两声,问道,“你瞧着谢姑娘如何?” 赵涛想了一下,说道,“出身尊贵,说话行事进退有度,难得皇后娘娘又肯重用她,是个值得结交的人。” 屋里都是徐绮儿的贴已人,她直言说道,“这么好的姑娘,她若不是姓谢,我都要替王爷请旨,纳她为侧妃了。” 赵涛摇了摇头,她说道,“依我来看,人家未必肯答应呢。” 徐绮儿扬了一下眉梢,笑着说道,“难不成她还想当正妃?” 几个丫鬟都忍不住被徐绮儿的话逗乐了,赵涛给徐绮儿捧来护扶的乳膏,说道,“我冷眼瞧着,这位谢姑娘虽是庶出,却十分心高气傲,娘娘没听坊间传闻,谢姑娘连王爷的面子都不给?” 徐绮儿不以为然,她挑了一些乳膏放在手心搓热,并道,“她是仗着王爷喜欢她,这才不把王爷放在眼里,若是有一日王爷腻了,她又算得了甚么呢。” 赵涛抿嘴笑了笑,不说话。 看到赵涛不语,徐绮儿想起那素未谋面的丈夫,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你瞧吧,这随行的几百人里,个个儿都不简单。” 赵涛帮着徐绮儿把簪环收到匣子里,说道,“娘娘,这些事自有人去操心,你只管好生保重自己,明日还要赶路,早些安歇吧。” 徐绮儿笑了笑,说道,“你说得是,我这身子,能顾好自己就万幸了。” 且说谢宝扇回到楼下的房里,珊瑚和银环松了一口气,二人眼见怀王妃大半夜的带走自家姑娘,唯恐她被怀王妃刁难,谢宝扇看到她俩担忧不已,笑道,“怕甚么,怀王妃又不曾长了三头六臂。” 珊瑚见她有闲心说笑,便知并无大碍,她说道,“这冷不丁的把姑娘叫走,又不让我们跟着,我和银环难免会悬心。” 谢宝扇对她说道,“无事,怀王妃平易近人,她招我过去问了几句话而已。” 珊瑚点着头,不再询问怀王妃的事,谢宝扇问银环,“我去把有福叔和有福婶子找来。” 银环下楼去寻人,稍时,珊瑚听到上楼的脚步声,接着是银环的声音,“姑娘,有福叔和有福婶子来了。” 珊瑚引着有福家的进屋,那王有福老老实实的站在门外,他隔着门,躬身向里面打了一个千儿,嘴里喊道,“二姑娘。” 有福家的长着一张浑圆的脸,她生得粗壮结实,进来后向谢宝扇问安,便立在一旁不作声,谢宝扇问道,“李志在哪里?” 门外的王有福打了一个激灵,刚才银环来唤他,他就估摸着二姑娘是为了李志的事,早上出行时,他得知李志瞒着他们又来寻珊瑚的不是,气得狠踹了李志两脚,那不知死活的东西,自己要作死,还要带累别人。 -- 第78页 王有福的说道,“回二姑娘的话,车子上还有东西要看管,我叫他守着呢,姑娘若要找他,我这就叫他来?” 谢宝扇皱着眉头,她道,“那倒不必,我刚才从怀王妃屋里出来,有几句话要嘱咐你,你们回去传给有义叔夫妇和李志。” 王有福忙不跌的点头,“姑娘请说,我听着呢。” 谢宝扇开门见山的说道,“此次护送怀王妃的仪仗里,随行人员众多,且鱼龙混杂,不比在咱们自家,都是知根知底的人,你们与人相处时宁肯吃些亏,也莫要与人争强斗胜。” 她停顿一下,沉着脸又道,“若是出了岔子,不管是老爷的人还是姨娘的人,我谁的脸面也不顾,等回了京,我再向老爷赔罪。” 王有福垂手说道:“是。” 他忽然想起离府前,老爷谢之华的话,老爷让他们在外一切听从二姑娘的吩咐,休要以为二姑娘脸嫩就想拿捏她。 谢宝扇提到李志心里就一阵气不平,她压着怒火说道:“我听人说李志闲了就爱赌钱,往常在府里我不管,今日在我身边当差,一个子儿也不许再赌。” 王有福回道:“姑娘的话我必定传给他。” 敲打几句,谢宝扇语气放缓,她柔声说道:“我年纪轻见识浅,有顾不着的地方,还需你们多提点,等回到府里,我再向老爷禀报你们的功劳。” 王有福忙说不敢,他道:“姑娘说哪里的话,这都是我们该做的。” 此刻已更深露重,谢宝扇叮嘱几句,便打发王有福夫妇回去歇息,待他们走后,珊瑚和银环服侍谢宝扇梳洗,她俩只在床下打了地铺,三人熄灯就寝不提。 第43章 怀王妃的仪仗前进月余,…… 王妃的仪仗前行一月有余, 一路平安无事,怀王妃并未再召见谢宝扇,谢宝扇每日在钱若芳跟前儿点了卯, 便回到自家的马车上,或是看书做女红,或是与珊瑚等人说话解闷儿,倒也并不觉得乏味。 这日,队伍走到南平县,一行人借宿在县衙,谢宝扇刚从外面回来,珊瑚给她掸去肩头的尘土, 奉上一杯热茶,说道, “姑娘出门把银环那丫头带上,在外不比家里, 还是要多加小心。” 自从渐渐远离京城,队伍停下修整时,谢宝扇不再成日待在屋里, 她很乐意到附近闲逛, 见识北地不同的风土人情。 谢宝扇在外走得热了,一口气喝干茶水, 笑道,“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不趁着此行多走走看看,日后回到京城,就再不能有这好机会了。” 珊瑚想起一事,她道:“刚才县衙里那个老伯来传话, 说有人要找姑娘,那老伯说的本地方言,我也听不大明白,就叫有福叔去前面看看,想来过会儿就该来回话了。” 谢宝扇心中狐疑,她胡乱猜了半晌,也没个头绪,过了片刻,窗外传来王有福的声音,谢宝扇看了一眼,王有福站在门口,他先对谢宝扇行了一礼,笑着说道,“姑娘必定想不到是谁来了。” 谢宝扇放下手里的茶盅,她听到王有福的口气,像是故人似的,略微想了一下,便道,“莫非是家里打发人来了?” 王有福笑着摇头,他道,“是先前在府里教导姑娘们的章先生。” “章先生。”谢宝扇大吃一惊,自打去年中秋过后,她就再不曾听闻章素青的消息,此番听说章素青寻来了,不免十分惊讶。 王有福原本就是伺候谢之华的人,章素青和谢之华二人的私情,自然心中有数,他说道,“章先生在府衙外面等着,姑娘,我们何不请她进来叙话?” 谢宝扇起身对王有福说道,“章先生与我有师生情谊,理应我亲自迎她进来。” 说罢,她带着银环走出府衙,果然看到外面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墨色的车顶,后面绑着两个箱笼,车夫是个留着山羊须的老汉,他看到谢宝扇,朝着车内的人低声说了一句,随后,帘子被人撩起,正是许久不见的章素青。 “章先生。”出门在外,忽然偶遇故人,谢宝扇欣喜非常,她迎上前握住章素青的手,扶她下了马车,说道,“我听闻家人是先生来了,一时还不敢相信,不想真的是先生。” 章素青看着她,说道,“我本来在宣城游玩,得知你护送怀王妃北上云州,便一路寻来,赶了几日的路,总算追上来了。” 府衙外驻扎着许多随行人员的营帐,并不是叙话的好地方,谢宝扇带着章素青入内,到了她落脚的屋子,一行人重新见礼,珊瑚端上茶水点心,师生二人这才彼此说起近况。 原来,章素青在外游历一年有余,先是往南去了苏杭一带,又先后游览了黄山,庐山,九华山等名胜古迹,到年底时,本要启程返京,听人说起吉州城的壶口瀑布,每逢冬日结冰,十里冰河极为壮观,章素青神往不已,索性给信国公府寄了一封请辞信,转道往吉州城去了。 谢宝扇给章素青奉上茶,说道:“先生离京后,我几乎收不到先生的消息,平日想起先生,总会替你忧心,先生要是玩够了,就早日回京吧。” 章素青笑了,这一年,她也曾收到谢之华传来的信,无一不是在催促她回京,只是她在外自由散漫,想到要回京受人约束,竟是万般的不情愿,后来,她走的远了,书信来往不便,也就很少再回信去京中。 -- 第79页 经年不见,章素青有些黑瘦,不过精气神儿却不错,她笑着说道,“正是还没玩够,才找上你呢。” 喝了一口茶,章素青接着说道,“我到了北方,一路走走停停的,听说怀王妃要回封地,你又在随行人员之中,于是就寻你来了。” 谢宝扇并未询问章素青是如何知道她的消息,想来是从谢之华那里得知的,章素青对此也不曾多言,她只道:“我这回是来借你的东风,早先我就有意往边地游历,只是越往北走,人烟越是稀少,到底有诸多不便,如今跟着你们,就安心多了,但不知合不合官家的规矩?” 原是小事一桩,谢宝扇自是不会推拒,她道,“先生何需说这些客套话,你这一来,我正好有人相伴说话。” 章素青放下手里的茶杯,说道:“如此真是再好不过了。” 谢宝扇看着她,停顿片刻,问道,“正月休假,我回到府里,老爷和太太说先生辞馆了?” 章素青淡淡一笑,说道,“不错。” 谢宝扇念念不舍,她二人师生一场,可惜她进宫做了女官,便再不能轻易相见,想到这里,谢宝扇叹息一声,说道,“先生辞馆,家里的姊妹们都舍不得。” 章素青正色说道,“聚散离合终有时,不过是早晚罢了。” 谢宝扇心知,当日国公府能请动章素青教授她们学业,全因她与谢之华的情份,如今她辞馆而去,谢宝扇疑心她与老爷起了嫌隙,只是这事是说不得的秘密,此事也只能压在心底。 谢宝扇沉默半响,问道,“先生日后有何打算?” 章素青爽朗一笑,这一年她走遍名山大川,眼界开拓了,心境也变得豁达宽和,她笑着说道,“日子还长着呢,待我回京后再说。” 叙了半日话,谢宝扇叫来珊瑚,打发她前去跟钱若芳禀报一声,自此,章素青便与谢宝扇同行北上,闲暇时,二人谈古论今,读书做诗,比起往日在候府,仿若更亲近了几分。 这日,走到金山县境内,这金山县全县百姓不足三千人,地方太穷,没人肯来做县令,县里只有一个老县丞主事,这么多人挤在破败的县衙,老县丞每日忙的团团转,唯恐哪里招呼得不仔细。 偏巧前几日,怀王妃贵体抱恙,大队人马原想歇两日就走,谁知这日一早,谢宝扇隐约听到传闻,说是怀王妃的病情愈加重了。 谢宝扇和章素青说起此事,不免有些忧心,章素青问道:“王妃玉体尊贵,我来了这几日,曾听说王妃身子一向不大好,既是如此,为何没有留在京城?” 谢宝扇对她说起里面的缘由,她笑道,“皇后娘娘原也有懿旨,要留王妃在京里休养,只是王妃不惧云州边关苦寒,定要与怀王殿下同甘共苦,皇后娘娘苦劝不住,又念她与怀王殿下夫妻情深,便准许她北上,又指派我等护送。” 听她此言,章素青倒有些敬佩怀王妃这人了,她道:“王妃愿意离开京城去云州,实在难能可贵。” 二人正在闲聊,钱若芳的家人寻来,说是钱若芳请她过去。 谢宝扇换了衣裳,对章素青说道:“先生,你且先坐坐,我去去就来。” 章素青颔首,谢宝扇出了门,独自来到钱若芳的住处,不想大总管徐冬也在,他二人正在说话,徐冬见到谢宝扇,招手让她进来,说道,“谢姑娘,你来的正好,我们有事要告诉你。” 他俩论起来是谢宝扇的上司,谢宝扇对他们一向礼待有加,她笑盈盈的说道,“不知两位大人有何事要吩咐?” 徐冬说道,“今日早上,王妃身边的女官来传话,说是王妃病情加重,咱们只怕要在金山县多停留几日了。” 听到传言成真,谢宝扇忧心冲冲的说道,“这可如何是好,金山县并非养病的好地方。” 钱若芳摇着头,说道:“我和徐大人问过太医,王妃的身子不易舟车劳顿,只得先安置下来,待王妃病情好转再启程。” 徐冬屈起手指敲了敲桌子,不以为意的说道:“这些事自有王府的长史官操心,眼下先把咱们吃穿用度提前备好,以免到时忙乱。” 钱若芳扭头望着谢宝扇,对她说道,“这一停留,不知何日才能动身,这么多人吃的喝的用的,光靠一个小小的金山县,恐怕供应不来,我正和徐大人商量,遣人去肃州采买东西。” 谢宝扇掐指算着路程,他们一行人前些日子才打肃州经过,这一来一去,少说也得十来日。 原本这些事自有底下人去办,徐冬根本不需多问,只因这边地广人稀,民风剽悍,出了金山县城,要走两三日才能到下一个县城,前几日,徐冬手下有两个家人在南平县耽搁了两日,赶来的路上遇到马匪,好险没丢了性命,因此这种跑腿的苦差,轻易没人肯去,徐冬和钱若芳少不得要放在心上。 徐冬在宫里养尊处优,委实没受过这份儿罪,他嘴里抱怨说道,“都开春了,这边的地还没化冻,难为怀王殿下,竟然在这兔子不下崽的地方,一呆就是这么多年。” 钱若芳笑了笑,说道:“说这些做甚?徐大人,说正事吧。” 徐冬闭嘴不语,谢宝扇便问道,“王妃的人可曾说要停留多久?” “少说也得十天半个月吧。”徐冬对谢宝扇和钱若芳说道,“再往下一个县城还得走两日,那里跟金山县一样,精穷,想来想去,肃州虽说路远,东西倒齐全一些。” -- 第80页 谢宝扇沉吟说道,“我倒有个主意,就怕不合适。” 钱若芳笑着对她说,“你有主意就只管说来,在我们跟前儿还客气甚么?” 谢宝扇在心里斟酌几句,开口说道,“北地荒蛮,咱们人生地不熟,何若叫家人冒险去跑路,不如托了县衙的人,请他们前去采买,一来他们比咱们路熟,二来借住人家的地方,也叫他们赚几个辛苦银子。” 徐冬眼前一亮,笑道,“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第44章 大总管徐冬瞅着钱若芳,…… 谢宝扇说完, 大总管徐冬瞅着钱若芳,问道:“钱大人,你看谢姑娘这个主意如何呢?” 能省一事少一事, 钱若芳自然赞同,她笑道,“这样倒好,果然还是谢姑娘心思活泛。” 谢宝扇谦虚说道,“两位大人事多,哪里顾得上这些细微之事,纵然是我不说,底下当差的人也会替大人们想到的。” 徐冬听得心里熨帖, 招手叫来他身旁伺候的小厮,命他去向王府的长史官打声招呼, 余下的事,自有家人料理妥当。 采买的事吩咐下去后, 徐冬和钱若芳说起怀王妃的闲话,他道,“这一停下来, 不知何日才能启程, 早上我听说王府已经派人先往云州去了。” 钱若芳仍是那副不慌不忙的样子,她笑了一下, 说道,“徐大人,左右是走不了了,咱们就安心待着吧。” 屋里只有他们几人,徐冬朝处面看了两眼,他凑近钱若芳, 压低声音说道,“我冷眼瞧着,这怀王妃不像是有福的样子。” 谢宝扇微怔,她看了徐冬一眼,又连忙收回视线,心中暗自思忖,徐冬和钱若芳二人,一个是皇上近前伺候的总管,一个是皇后娘娘得力的女官,他忽然提起这话莫非是有甚么深意? 谢宝扇只顾低头发怔,并未留意到钱若芳投来的目光,徐冬顺着钱若芳的目光,漫不经心的笑道,“倒不是我不敬王妃,昨日我见到随行的张太医,张太医说王妃这病是胎里带来的不足之症,并无治愈之法,若是在京城,好好将养也就罢了,如今她偏要去那云州苦寒之地,岂不想想,那地方哪是她能待的?” 说罢,他还长长叹了一口气,钱若芳笑了笑,对谢宝扇说道,“依谢姑娘来看呢?” 这两个人精一起看着谢宝扇,等着听她的看法儿,谁知谢宝扇不叫他们如意,她笑盈盈的说道,“怀王妃既然能被圣上指婚怀王殿下,自然是有天大的福气。” 徐冬拿手指隔空点了点谢宝扇,和钱若芳一起笑了,亦不再说话 不久,徐冬的小厮回来复命,说是已经告知了王府的长吏官,谢宝扇待了半日,见徐冬和钱若芳无事吩咐,这便告辞离去。 回屋后,章素芳已不在,只有银环一人,银环见她回来了,给她端上一杯茶,说道,“姑娘今日回来得晚,想来是有事耽误了吧。” 谢宝扇说道,“并没别的事,过几日徐总管要派人去肃州补给,你今日和珊瑚盘点一下咱们要用的东西,到时我一并托人去采买,就不再叫有福叔去了。” 平日这些事并不归银环管,银环想了想,说道,“一早有福婶子就递话过来,有福叔请珊瑚姐姐去商量采买的事,珊瑚姐姐刚走一会儿。” 谢宝扇这才发觉珊瑚不在,她在徐冬和钱若芳面前应承了半日,正想出门散心,于是带上银环,一起去寻王有福夫妇。 不想这主仆二人刚走出前院儿,就看到珊瑚在门口和人说话,谢宝扇和银环一起停下,再细瞧与她说话之人,竟是她那草包男人李志。 银环一见李志,就皱起眉头,啐道,“又是这个泼皮无赖。” 李志长相猥琐,嘴里磨磨唧唧,听不清他在说甚么话,县衙外面不时有人来往,珊瑚顾忌体面,一直忍着气,眼见李志纠缠不休,谢宝扇拿眼神示意银环,银环便扬声高喊道:“珊瑚姐姐,姑娘寻你呢。” 珊瑚回头一看,她见是自家姑娘,脸上的怒色稍霁,谢宝扇站着不动,她连正眼也不看李志,只问珊瑚,“你不是找有福叔有事么,怎么有工夫在这儿磕牙?” 珊瑚回道,“我正是要去找有福叔,走到门口就碰上他。” 这李志本就是游手好闲之辈,原先在信国公府,仗着他老子娘是甘姨娘的陪房,日子倒也好过,如今被派了苦差,本就不情愿,这一路被王有福和王有义兄弟二人压制着,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气。 原本李志在谢宝扇面前并不敢造次,只因这会儿并无旁人,谢宝扇生的貌美,李志大着胆子,一双眼睛不时朝着她觑上几眼,银环挡在谢宝扇面前,娇斥一声,“下流东西,再敢多看一眼,我就把你这双眼睛挖出来,丢到地上踩爆。” 李志端得是个厚脸皮,他伸着脖子去看谢宝扇,笑嘻嘻的说道,“姑娘,你又不发月钱,咱们住在这破县衙,想找个好地方落脚,还得银钱打点,是才来找媳妇儿要几个花销。” “呸!”还不等谢宝扇说话,银环上前,跳起来狠狠扇了他一耳光,那李志是个软脚虾,他不提防银环忽然动手,脚下趔趄几下,便一屁股坐到地上。 “好你个小娼妇,敢跟你爷爷动手!”李志爬起来就想动手打银环,谢宝扇呵斥,“混账,你敢动她一根指头试试。” 李志被谢宝扇喝住了,那珊瑚站在他面前,狠狠啐了他一口,骂道,“眼里没主子的奴才,再敢撒泼,老娘抓花你的脸。” -- 第81页 李志脸上挂不住了,他嗤笑一声,对珊瑚说道,“你是我的人,我是奴才,你难道还能是主子不成?” 这时,王有福急急忙忙的跑来了,他见李志在谢宝扇面前与她贴身的丫鬟吵起嘴来了,上前就狠踹他一脚,大声骂道,“狗东西,一会子的功夫没看住你,就叫你跑来碍姑娘的眼。” 李志这些日子没少吃王有福的暗亏,刚一见他来了,就蔫蔫得没了脾气。 王有福就怕他再冒犯谢宝扇,顾不得教训他,瞪眼说道,“还不快滚!” 李志灰溜溜得正要走,谢宝扇叫住他,说道,“站住,我有一件事要交给你。” 李志心生不妙,拿眼瞅着王有福,王有福后槽牙隐隐作疼,他还能不知道李志?这家伙除了吃喝嫖赌,没一样儿能拿得出手的,若非珊瑚是她用惯的丫头,谢宝扇是万万不会把李志带在身边给自己添堵。 王有福赔笑说道,“姑娘,这小子当差不仔细,只怕他耽误了姑娘的要紧事,姑娘有事要办,尽管交给我就好。” 谢宝扇说道,“不是甚么大事,这两日,徐大人要派人去肃州补给,回头你们列出单子,叫李志一起去肃州。” 补给是大事,一向是王有福亲力亲为,他道:“姑娘,这么大的事,哪里敢交给他呢。” “不打紧,徐总管找了本地县衙的老人儿牵头,李志只跟着去看顾东西就够了。”谢宝扇说道。 这下王有福还有甚么不明白的,二姑娘这是存心叫李志跑腿儿,肃州一来一去,只怕得十多日才能回来,风餐露宿不说,最怕的是碰到马匪,着实是个苦差。 李志也不傻,前些日子听说有人被马匪要了脑袋,金山县虽说穷点,好歹小命无碍,他当即嚷道,“为甚么叫我去?不去,打死我也不去。” 王有福见他敢在谢宝扇面前挺腰子,扬手抽了他几个耳刮子,他道,“念生怕死的东西,姑娘难得给你派一回差事,就沾轻怕重。” 看着倒在地上撒泼的李志,谢宝扇暼了他一眼,慢悠悠的说道,“看来我是使唤不动你,你不去也罢,今日就离了我这里,随你去投奔谁,日后老爷和太太若问起,我只实话实说,横竖甘姨娘在府里有体面,你老子娘在府里更有体面,便是违抗我的话,又算得了甚么呢。” 李志眼珠滴溜直转,似是有些意动,想那边关云州本就不是人呆的地方,弄得不好小命堪忧,倒不如回京为好,虽说少不得要被老爷责骂办事不力,不过他老子娘是甘姨娘的陪房,到时求甘姨娘在老爷面前说几句好话,等熬过一年半载就没事。 李志一边在心里盘算,一边拿眼看珊瑚,谢宝扇冷冷一笑,早把他的心思看穿,她道,“你要走我不拦,只是我离不得珊瑚,你要带走她却是万万不能的。” 李志抻着脖子,不服气的说道,“二姑娘,我和珊瑚是正经的夫妻,姑娘纵是主子,说破大天,没得叫人家夫妻分开的道理。” 谢宝扇终于拿正眼看李志了,她道,“珊瑚我是留定了,你要伸冤叫苦,自回京去向老爷和太太说。” 说罢,她扶着珊瑚和银环的手转身便走,等走远了,珊瑚落泪不止,谢宝扇看了她一眼,说道,“哭甚么?” 珊瑚试泪说道,“我只恨我嫁了这么一个人,若非姑娘顾着往日情份,也犯不着把他带着。” 谢宝扇停住脚步,她看着珊瑚,说道,“前几年在府里,但凡有些脸面的婆子丫鬟,都不曾把我放在眼里,你跟着我这个不得势的姑娘,没少受人轻视,你所嫁非人,也是因我疏忽大意。” 这是她心头的一根刺,只要想起就浑身难受,可恨她一时还动不了李家的人。 珊瑚看到谢宝扇晦暗的神情,连忙说道,“这都是我的命,跟姑娘无关,姑娘万不要怪到自己身上。” 左右无人,谢宝满脸肃然,她对珊瑚说道,“实与你说罢,我虽说让李志走,但他今日若是当真敢走,就是背信弃主,我是断然不会让他活着回京,只望你心里也要惦量清楚。” 并非她心狠,她要是连李志都管不住,往后谁还信服她呢。 珊瑚将牙一咬,说道,“姑娘,你放心吧,随你怎么处置他,我只认你一人。” 李志已彻底让谢宝扇厌弃,珊瑚没问她要如何处置李志,莫说她本就恨透了李志,哪怕他此刻死了,她也只会拍手称快。 第45章 掌灯时分,王有福夫妇二…… 掌灯时分, 王有福夫妇二人带着拟好的单子来找谢宝扇,谢宝扇问了几句家常话,顺手把单子上备的几样儿点心果脯划掉, 说道,“我们还不知要在金山县停留多久,路上采买不易,先捡紧要的东西采买,这些零嘴儿不易保存,没得还白占地方,不要了。” 王有福老脸一红,自觉没有照顾好谢宝扇, 嘴里含含糊糊的说道,“委屈姑娘了。” 他心里又有几分佩服, 原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本应留在家中享福, 如今在外颠簸受累,谁见了不替她抱屈呢。 谢宝扇不以为意,她道, “在外当差, 哪里能比家里。。” 她又指着单子上的丸药,说道, “归脾丸,活洛丸,和安神丸不够,这些都是常用的丸药,随行的队伍里虽说有太医,真要遇上急事, 人家未必顾得上你,咱们自己多备一些没坏处。” -- 第82页 “姑娘思虑的周全。”王有福点头记下。 谢宝扇又添减几处,她想起一事,便搁下手里的笔,问道,“早先我打发珊瑚告诉你,说是章先生的吃穿用度,一应从我的体己里出,我怎么恍惚听说先生不收,原想问你来着,偏巧有事就忘了。” 一旁伺候的王有福家的对她说道,“回姑娘的话,章先生刚来之时,我就每日按时给她和她家人送茶送饭,谁想前日,章先生命她家小丫鬟送来五钱银子,说是这个月的伙食银子,我去问章先生,章先生说已经给姑娘添了许多麻烦,万不能再占便宜,我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正想找姑娘讨个示下呢。” 章素青的脾性她颇为了解,谢宝扇抿唇一笑,说道,“也罢,即如此就遵照先生的意思,平日你们还需多多照顾她,切不可怠慢了人家。” “哎,知道呢。”王有福夫妇二人点头答道。 谢宝扇把单子递给王有福,笑着问起李志,她说,“他怕不是收拾好了行李要回京吧?” “哎哟,那他不敢!”王有福连忙回道,“姑娘走后,我和我兄弟耐着性子劝了他一番,他倒是把我们的话听进去了,说愿意去肃州。” “他肯听劝?”谢宝扇挑着眉稍问道。 王有福摸着鼻子干笑两声,李志眼见谢宝扇要放他回京,铁了心要走,王有福和王有义兄弟俩对他连唬连哄,李志好不容易才打消了回京的念头,且不说别的,当日老爷让他一路护送姑娘,老爷要是知道他连李志都弹压不住,他家几辈儿的老脸也丢尽了。 谢宝扇摸着鬓上的发钗,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句,“算他没蠢到家。” 王有福悄悄觑了一眼谢宝扇,暗自权衡再三,说道,“姑娘,我私心想着,李志那小子办事不牢靠,只怕他离了我们的管束,在外面借故生事呢。” 这点谢宝扇并不担心,她道,“此次前去肃州采买的都是县衙的本地人,李志一个外乡人,当真敢在人家的地盘上充大爷,被打被杀也是他咎由自取。” 王有福连声说道:“是,我回去也会多嘱咐他。。” 谢宝扇看着王有福,她道:“有福叔,李志这人,我素来是不待见他,这回派他去肃州,不指望他做甚么事,他那样的性子,好好吃几回亏,方才安生。” 王有福陪着笑,说道,“姑娘说得是,我原只怕他在外面给姑娘抹黑。” 谢宝扇说道,“有福叔要是不放心,就叫有义叔和他一同去肃州。” 王有福心头一紧,好半响,出声说道,“是我想左了,姑娘既然有心想磨炼他,叫我那兄弟跟着他,岂不是白费了姑娘的一片苦心。” 谢宝扇忍不住笑了几声,促狭的看着王有福。 王有福只装作不知,国公府里的人,谁不知晓采买的油水最肥?只是府里这等的好事从来轮不上他,这回他们兄弟二人被老爷派出来,辛苦自是不必说,好处也是实实在在的,他忍痛把采买的事交出来,是因不想去肃州受那份儿罪,王有义毕竟是他兄弟,好端端的叫他陪着李志犯险,他也不忍心。 禀报完采买的事,谢宝扇无事吩咐,王有福夫妇向谢宝扇道了晚安,便回了。 他二人走后,珊瑚为谢宝扇奉上一杯热茶,说道,“我知道,姑娘这是在我出气呢。” 谢宝扇笑道,“出气是一回事,另外也是想煞煞他的性子,若是我看顺眼了,说不得还要重用他。” 珊瑚大吃一惊,她连忙说道,“姑娘,你可别想着要抬举他,李志那人烂泥扶不上墙,谁沾上他谁倒霉。” 银环也愤愤不平的一起点头,谢宝扇看着她俩,认真的说道,“各人有各人的用法,只要给他派合适的差事,总会有用处的。” 珊瑚仍旧不赞成,她道,“李志除了吃喝嫖赌,再不会做别的事,姑娘竟还要重用他,快打消了这个念头是正经。” 谢宝扇叫珊瑚坐下,细细说起她的打算,她道,“太子身旁有个太监,叫做张涛,我想送一房家人给他,一直找不到合心意的,这才暂且搁下了,今日看到李志,就忽然又想起这事了。” 此事谢宝扇在心里盘算多日,碍于没有合适的人选,这才作罢。各宫彼此安插内线实属寻常,那日太子李恒挟持她,她虽用了一招缓兵之计,暂且把太子哄住了,只是她终究觉得惶然不安,况且太子身后还有皇后娘娘,杨氏这人城府极深,谢宝扇在她身边伺候,仍旧琢磨不透她,往后若是能多探听到东宫的消息,与她在宫内行走大有便利,不过东宫的人,皆有皇后娘娘严密筛查,她手中无人,因此这才把主意打到东宫的太监身上。 珊瑚想了片刻,说道,“姑娘,且不说李志能不能胜任这桩差事,依我的糊涂想法,既然是太子身旁的人,多得是有人上赶着送孝敬,人家能看上李志?” 谢宝扇赞许的看了珊瑚两眼,往日她一门心思只知服侍她,如今把她从府里带出来,见识也增长了。 谢宝扇和她说起其中的缘故,她道,“你有所不知,杨涛在东宫只是个二等太监,我在宫里人微言轻,东宫一等大总手下能人太多,纵然是花了力气送人过去,也难有出头之日。” 她喝了一口茶,接着说道:“杨涛则不同,他在太子面前排得上名号,又不比大总管惹眼,我送他一些好处,算不上甚么大事。” -- 第83页 珊瑚听得有些明白了,她们姑娘在宫里当差,想找个人在太子宫里打听消息,这才从太子身边的人下手。 “这太监是个甚么样儿的人,姑娘如何想到要送李志去呢?”珊瑚问道。 杨涛的来历谢宝扇早就摸得一清二楚,她道:“这人自小服侍太子,早些年混成了二等太监,背靠太子这座大山,底下自有人供奉,前几年,听说在宫外置办了宅子,养着一屋子小老婆,吃酒赌钱样样精通,李志精于此道,要是能设法入他的眼,将来与我大有益处。” 她停顿了片刻,看着珊瑚说道,“只是有两件事,一来李志一家的卖身契捏在甘姨娘手上,甘姨娘恐怕不肯轻易放手,二来杨涛万一收下李志,便是连你也要投身杨府了。” 送人奴仆,也是有规矩的,她只送李志一人,杨涛未必会收,只有把他一家老小的卖身契奉上,杨涛方能安心用他。 李家的卖身契虽有些不好办,多花些工夫也不难,她往东宫总管身边送人,禀明了老爷和太太,有他们去向甘姨娘讨人,只不过惹甘姨娘怨恨罢了,左右她在甘姨娘眼里也不是甚么好人,谢宝扇并不在意,她只舍不得珊瑚,珊瑚待她忠心耿耿,卖身契落到别人手上,随人发卖送人,就再也由不得她了。 珊瑚低头思索半日,将心一横,说道,“姑娘,我是不怕的,回京后你进了宫,李家那贼老婆子少不得会寻些由头叫我回去受她搓揉,与其这样,倒不如姑娘把我们要走,哪怕是投身杨府呢,也是在为姑娘做事。” 她又道,“况且,这样的事姑娘能交给谁呢?李志虽配不上做姑娘的心腹人,只要有我在,总有一日我能调教得他听从姑娘的调遣。” 谢宝扇默默不语,珊瑚说道,“姑娘既然有了主意,何不早些谋划为好?早一日进杨府,我们也能早一日为姑娘做事。” 谢宝扇摇着头,她对珊瑚和银环说道,“这且不急,待回京我再做安排,今夜的事谁也不许对外提起,以免惹祸上身。” 二人心知这里面的厉害关系,点头称是,珊瑚轻声叹气,“我要是走了,姑娘身旁就只剩一个银环了。” 银环旁一本正经的说道,“姑娘在宫里,平日用不着人伺候,屋里有我守着就够了,人多了反倒不好。” 珊瑚笑了起来,她想起白日的事,拉着她的手说道,“好你个丫头,瞧着瘦瘦弱弱的,却颇有些胆量,你跳起来扇李志那一耳光,把我也看呆了。” 银环红了脸,说道,“我一时气急,不曾想太多,这才动手打了他,姐姐只要不怪我冒失就好。” 谢宝扇笑着对银环说道,“你珊瑚姐姐不会怪你,你要是不动手,她也会动手。” 银环来得晚,她又是太太严氏送来的人,起先谢宝扇并不看重她,相处得久了,渐渐便发觉她的好处,她性情木讷,不大起眼,为人却并不愚笨,有些事珊瑚没想到,她也能在旁提醒,让谢宝扇十分省心。 油灯将烬,主仆几人说了半夜的贴已话,谢宝扇渐渐有些发困,珊瑚和银环服侍她歇下,银环留下守夜,珊瑚到外间的炕上睡去了。 第46章 没过两日,金山县的胡捕…… 没过两日, 金山县的胡捕头带走府衙大半的弟兄们,前往肃州给怀王妃一行人采买补给,他们要运送的东西又多又杂, 胡捕头在当地招了几十个壮年脚夫,一来人多安全,二来让他们沾光赚几个辛苦银钱。 临走前一日,珊瑚找到李志,给了他二钱银子,允他在路上花销,李志嫌少,珊瑚连讥带讽骂得他狗血喷头, 李志气短,不敢和珊瑚耍横, 他渐渐也看明白,出了国公府, 珊瑚有谢宝扇撑腰,再不是他能随意打骂羞辱的。 采买的队伍走后,谢宝扇安心待在金山县, 幸而有章素青相陪, 她博古通今,见识深广, 谢宝扇恍若回到往日在家里和姊妹们共同念书的日子。 北方的春日姗姗来迟,一连几日放晴,谢宝扇想外出踏青,只是金山县破败陈旧,又无名胜古迹,并无值得游览的地方, 章素青却道万物复苏,郊外春光明媚,倒另有一番好风景。 谢宝扇和章素青二人合计一番,命人备了食盒甜酒,次日,她二人带着珊瑚,银环并茉儿,另有有福家的,有义家的,一行数人赶着马车,晃晃悠悠出了金山县城。 城外官道上还算平稳,到了乡下地方,道路年久失修,马车略显颠簸,谢宝扇和章素青素性下了马车步行。 初春时节,风淡云清,远方是稀稀落落的村庄,有三五个农人在田里劳作,珊瑚和银环没见过这番情景,只觉得陌生稀奇,她俩说道,“他们在种稻吗?” 谢宝扇笑她二人不识人间疾苦,“地里的土刚刚解冻,哪里就到了种稻的时候,况且北边大多耕种高粱小麦这类耐旱的作物,稻谷生长不易,农人们轻易不肯种它。” 信国公府有自家的庄子,往年严氏时常会带着她们到庄上小住,谢宝扇虽未曾亲自下田耕作,平日看得杂书多,比她们知道得多一些。 章素青接过她的话,说道,“我听人说北方的土地肥沃,只要不遇到天灾人祸,一年的收成,足以养活家人。” 谢宝扇给中宫盘账,她和庄子上的把头打过交道,深知农人不易,有田产的人家,丁税,户税,土地税,农业税,没有田产的人家,给人做佃户,日子过得更苦,往往辛劳一年,勉强才够裹腹。 -- 第84页 谢宝扇记起怀王曾对她说得那些话,她看着前方大片开阔平坦的田地,叹气说道,“鞑子和咱们离得太近,百姓们时时受人侵扰,如何能过安生日子,可惜了这大片的土地。” 章素青说道,“听说这几年有怀王坐镇云州,边关百姓的日子好过多了。” 谢宝扇笑了笑,没说话。 一行人边走边聊,找到一块坡地,嫩绿的青草争先恐后钻出地面,像是铺了一块绿毯子,坡上长着两颗野桃树,粉红的桃花开得十分热闹,左右并无好景致,章素青见这儿倒干净,叫丫头们把毯子铺上,又拿出食盒,就着轻风花香吃酒闲聊。 说笑半日,就见有个妇人带着几个孩子在地里挖野菜,孩子们站得不远不近,好奇的向她们张望。 珊瑚招招手,那几个孩子羞怯的笑着,推推挤挤的不肯上前,那妇人见了,拍拍身上的泥土,朝着她们走过来。 这妇人脸色腊黄,身上裙袄破旧,孩子们的衣裳也打着补丁,显然日子过得并不富足,她走上前,先向谢宝扇等人问了一声好,说道,“你们就是从京城来的客人?” 她们住得村庄离县城不远,听说近日从京城来了一队人马,如今就驻扎在县城里,妇人见她们打扮出众,说话的口音也不同,就猜测是京城来的人。 谢宝扇看她虽是乡野妇人,行事却透着一股爽利,便道,“正是,叨扰你们了。” 珊瑚拿了几块糕点分给孩子们,孩子们刚开始不接,只眼巴巴的瞅着妇人,直到妇人点头应允了,方才欢快的接过去。 谢宝扇请她坐下说话,妇人恐弄脏了她们的毯子,随意的坐在草地上,笑道,“托你们的福,县衙招脚夫,我们当家的报名去了,要不是你们,哪里来得这便利事?” 乡下人没有手艺,光有一身力气,趁着农闲赚几个银钱便心满意足,平日这样的好事可不多。 “我们该谢你们才是,我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到底不比你们本地人熟悉。” 据这妇人自述,她夫家姓文,就住在不远处的文家庄,家里有六口人,她随身带着竹篮,里面放着几样儿新鲜野菜,谢宝扇问道,“大嫂,你这是带着孩子们出来挖野菜?” 文嫂子笑道,“是呀,吃了一冬的腌菜萝卜,好不容易盼着野菜长出来,挖些野菜回去换换口味。” 有福家的凑近看了看,问她这些野菜该如何吃,文嫂子一一告诉她,最后索性把篮子里的野菜都送给她们,说道,“我们乡下地方,没甚么东西招呼你们,想来城里人没吃过野菜,要是不嫌弃的话,就当是尝尝鲜吧。” 有福家的推辞几回,她见谢宝扇轻轻颔首,便收下来了,又摸出十几文钱要给她,文嫂子死活不肯收,说道,“野地里随便长得玩意儿,不值一分钱,你们要是给钱,就是在骂我们了。” 文嫂子要强,有福家的见她不收,只得作罢。 说了几句闲话,谢宝扇问道,“我刚才一路走来,看见附近的田地打理得极好,还修着水渠,你们每年的收成可好?” 说起庄户人家熟悉的事,文嫂子就打开话匣子,她道,“前些年连年战乱,十里八乡的人死得死,逃得逃,地里的庄家都荒废了,这几年安宁多了,没死的回到家乡,只要勤快肯干,一年的收成还算过得去。” 文嫂子说起这些事,并无太多抱怨,谢宝扇初次听到,心中免不了有些发堵,她安静半晌,问道,“一年服几次徭役,做甚么呢?” 文嫂子说道,“每年两次,春耕前一次,秋收后一次,修路,修水渠,开荒,只要是上头派下来的活儿,甚么都干。” 谢宝扇问得很细,文嫂子知无不言,聊了半日话,文嫂子要回家干活,珊瑚给她装起一包点心,她开始不收,谢宝扇劝了几句,文嫂子才收下。 谢宝扇目送文嫂子带着孩子们走远,她给自己斟满一杯酒,自顾自的饮下,章素青看她神情沉思,出声问道,“二姑娘在想甚么呢?” 谢宝扇望着文嫂子渐行渐远的身影,说道,“哀民生之多艰。” 章素青到底比谢宝扇豁达,说道,“你素来不是多愁善感的人。” 谢宝扇回了一笑,她对章素青说起正事,“先生说得是,我这一路走来,看到大片的良田荒废,委实感到心疼,要是能置些庄子种田养桑,倒不失一个好进项,可惜边关还未彻底太平,我手里一无银钱二无人,家里的老爷太太在这边没有根基,未必肯过来。” 章素青觑了一眼谢宝扇,嘲笑道,“刚才还在哀民生之多艰,转眼就划算起置庄子买地买人的事了?” 谢宝扇正色说道,“我叹息百姓受苦,与我想买地并不相左。寻常人家,所求不过一日三餐温饱,若是父母官有良心倒也罢了,但凡遇上贪官污吏,必是苛捐杂税缠身,百姓们无人庇护,真正是不留活路。” 她这一两年在宫中受教,心中感触颇深,章素青细细的端详着谢宝扇,叹声说道,“二姑娘这两年的变化真大,再不像是过去那个小女儿了。” 谢宝扇想起和姊妹们憨玩的日子,忍不住失笑一声,章素青又道,“可惜了,二姑娘要是个男儿身,自能一展拳脚,偏偏是个姑娘家。” 谢宝扇摇头,她道,“先生也是个妇人,却不受人约束,可见只要自己心中坚定,想要甚么活法是由得了自己的。” -- 第85页 章素青含笑说道,“姑娘和我是不同的。” 谢宝扇不以为然,章素素不再多说,二人转而说起别的事。 午后,游玩了一阵,众人收拾东西回城,快到县城时,谢有福骑马来接她们,他一见了谢宝扇,就说道,“姑娘,采买的人已经从肃州回来了。” 谢宝扇掐指算着日子,距离他们动身,正好半个月,她问道,“路上可还顺遂?” “有本地县衙的人跟着,一路还算稳当。”王有福笑着说道,“买回的东西也好,我兄弟正在清点呢。” 谢宝扇点着头,她道,“我听闻王妃这几日好多了,说不得再歇几日,队伍就要启程。” 王有福犹豫了一下,对谢宝扇说道,“姑娘,李志被人打了。” 一旁的珊瑚起先有些惊讶,随后冷哼了一声,心道果真是个不长进的东西。 谢宝扇问道,“伤得重吗?” “手臂折了,好生将养几日就不碍事。”王有福说道。 “他为何与人起争执?”谢宝扇又问。 王有福看了一眼珊瑚,说道,“我问过李志,他说是与人拌嘴,对方仗着人多,一言不合就动起手,他孤身力薄,是才吃了亏。” 谢宝扇笑着摇头,说道,“他那人满嘴谎言,恐怕另有隐情。” 王有福当着他家姑娘的面前,实在难以启齿,原来王有福已从别人口中打听到了,这个李志,没了管束就要生事,采买的队伍为免耽误时日,一路日夜兼程,到了肃州城,李志就寻了一间妓馆逍遥快活,采买的诸事不管不问,待要回来,身上所剩的银子还不够他结饭菜,他有心想找同行的人借钱,却无人理会,最后落了一顿好打,到底是大家伙儿凑钱才捞出他。 谢宝扇眼见王有福嘴里支支吾吾,问道,“莫非还真有隐情,你倒说说看,他为了甚么事与人打架?” 珊瑚冷笑着说道,“姑娘不用问,那是个下流胚子,他不招惹人,人会凭白打他一顿?” 谢宝扇本来也懒得多问,横竖人还活着就好,她放下帘子,马车一路前行,回到金山县的府衙,还未走近,就见外面摆满了采买回来的货物,各家的管事们正在清点,那些辛苦受累的脚夫们围着胡捕头结工钱,住在附近的居民们跑过来围观,吵吵嚷嚷的,好不热闹。 第47章 李志去了肃州一趟,不光…… 李志去了肃州一趟, 不光手臂折了,人也被打得鼻青脸肿,他羞于见人, 干脆躲在屋里不出来,珊瑚伺候谢宝扇歇下,换了一身衣裳来瞧李志,李志看见是她,嘴里叫骂,“该死的娼妇,你这是来看爷死了没有,好趁机找个姘头呢, 我呸,做你的春秋大梦。” 珊瑚已经听闻他在肃州做得好事, 她叉着腰,骂道, “下流胚子,姑娘看在我的脸面上想抬举你,你回头就做出这等的丑事, 真是狗肉上不了席面, 带累得我也叫人笑话。” “抬举我?”李志一听这话,恨不得跳起脚, 他气急败坏的说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二姑娘打得甚么主意?她是想治死了我,好给你再找个人家。” 说罢,他拿手指着珊瑚,说道,“我今日把话撂这儿, 你早些歇了这等的心思,你嫁进我李家的门,就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要是敢叫我做王八,咱们大家伙儿都不用活。” 珊瑚愤恨的大骂,“放你娘的屁,老娘是被你们家抢进门的,一屋子缺德冒烟的玩意儿,这个大仇老娘一辈子记着,总有报仇的时候呢。” 她双目冒火,恨不得将李志挫骨扬灰,李志一时怔住,震惊得话也说不出,过了半晌,他方才回神,接着往床上一躺,干嚎几声,捶胸说道,“当日爷就不该跟着你们走,爷在京城吃香喝辣,小日子过得别提多滋润,现如今缺衣少饭,还要受你这个小蹄子挟制。” 说到苦处,李志还流下两行猫尿,珊瑚见不得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顺手拿起桌上的半杯茶兜头泼到他脸上,李志唬了一跳,冲着珊瑚吼道,“你疯了,别以为你仗着有姑娘撑腰,我就不敢动手,逼急了我,拿刀剁死你,我看她能拿我怎么样!” 珊瑚看穿了他色厉内茬的本性,她指着李志的鼻子骂道,“少在老娘面前耍威风,有本事你就动手。” 李志顾忌着谢宝扇和王有福夫妇,哪敢对她动手,珊瑚冷笑一声,说道,“这一路还长着呢,老娘劝你一句,要是日子想好过一些,就别给老娘惹麻烦,否则小命丢在路上,没人给你收尸,你就等着做孤魂野鬼吧。” 李志彻底怂了,珊瑚横了他一眼,丢下一罐药膏,转身走了。 珊瑚离了李志的住处,找到王有福,交给他一包银子,托他还了李志欠的银子,王有福摇头叹气,这些日子他瞧得真真儿的,二姑娘能吃苦有手段,谁要是敢小瞧了她,以为她是庶出姑娘,就能随意欺辱,只会自讨苦吃。 往后,每隔两日,珊瑚就会往李志屋里去看他,她去了不做别的事,坐下来就是一顿臭骂,骂完就走,如此骂了几日,李志只要听到门口有脚步声,就会心神不宁,烦躁不安,恨不得躲出去了事。 怀王妃在金山县又将养了十来日,身子渐渐大好,他们一行人已经耽搁了行程,选了一个晴日,怀王妃带人离开金山,朝着云州行进。 越往北越荒凉,有时候连走几日,也不见人烟,扎营在野外已是家常便饭的事,队伍里常有人病倒,有头有脸的人,太医还能给看看,要是底下伺候的人,只能靠自己硬扛,幸好谢宝扇身子强壮,倒还不碍事。 -- 第86页 这日,金乌西移,他们选在一处水泊附近过夜,众人安营扎寨,各司其职,此前,钱若芳找她有事,谢宝扇回来时,就见她家马车旁边站着一个人,竟是怀王妃身边的女官赵涛。 二人同在一个队伍,却不常见面,谢宝扇收回惊讶的目光,她上前问好,“赵大人,不知你找我有何事吩咐?” 赵涛一笑,说道,“没甚么大事,前些日子王妃身子不好,一直懒懒得不想动弹,这两日好了,想寻你过去说话解闷。” 谢宝扇眼皮上挑,似笑非笑的看了赵涛一眼,她倒成给怀王妃解闷的人了? 赵涛依旧笑盈盈的,等着请谢宝扇同去,谢宝扇站在赵涛面前,不紧不慢的说道,“王妃有请,我不敢不从,只是风尘仆仆赶了一日路,恐怕唐突了王妃,还请赵大人先回,我换了衣裳就来。” 赵涛笑着又道,“王妃听闻谢姑娘身边有一位章姓女先生,亦是德才兼备之人,王妃说了,请章先生一并过去说话。” 怀王妃要见章素青,谢宝扇沉吟片刻,说道,“赵大人有所不知,章先生性情恬淡,是否愿意面见王妃,我不便越俎代庖替她做主,待我打发人去询问她一声可好?” 赵涛说道,“如此最好。” 说罢,赵涛向谢宝扇微微颔首,离开了。 谢宝扇看向章家的马车,两家的马车相隔不远,章家那个老仆正在烧火煮饭,茉儿在一旁打下手,并不见章素青,谢宝扇朝着茉儿招手喊道,“茉儿,过来。” 茉儿丢下手里的活计,一路小跑来到谢宝扇跟前,问道,“二姑娘,你喊我?” “怎么不见你家姑姑?”谢宝扇问道。 茉儿说道,“姑姑趁着天色还早,溜马去了。” 谢宝扇想了一下,说道,“你去告诉先生,就说王妃打发人请她过去说话,先生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不必顾忌我。” 茉儿记下她的话,出了营地去找章素青。 谢宝扇看着茉儿走远,自上了自家马车更衣。 出门在外,到底有诸多不便,平日只要宿在野外,谢宝扇和章素青各自带着丫头歇在马车上,余下的人搭个简易帐篷,将就对付一晚。 这几日急着赶路,谢宝扇的衣裳穿戴一切以简朴为主,王妃召见,自是要好生梳洗一番,珊瑚许久没给谢宝扇认真梳头,听说要去见王妃,她给谢宝扇精心梳了一个回心髻,又找出装在匣子里的首饰,叹气说道,“姑娘哪里像是个世家小姐呢,瞧瞧这手也粗了,人也晒黑了,回去要是让五姑娘看到了,她准得取笑咱们。” 马车里面虽然点着马灯,光线仍然略显昏暗,谢宝扇凑近到镜子前戴耳环,她漫不经心的说道,“你不提五姑娘,我都快忘了我还有这么一个好妹妹。” 珊瑚心知她家姑娘不待见五姑娘谢宝珠,便不再提她的名字,只道,“天都快黑了,王妃也不知找姑娘何事。” 她语气里隐约带了几分抱怨,这些日子赶路,上上下下都辛苦极了,安营的时候,巴不得能好生歇息,怀王妃倒好,还把她家姑娘请过去闲话。 过了一柱香的工夫,窗外传来茉儿的声音,“二姑娘,我们姑姑说了,王妃身份尊贵,她一个寻常妇人,恐怕在王妃面前失礼,就不去了。” 谢宝扇手上的动作一顿,说道,“知道了。” 待到茉儿走后,珊瑚低声问道,“王妃这是何意?她要请章先生相见,何不自己不打发人去请?章先生向来心高气傲,如何肯受人轻视。” 章素青不爱结交权贵,她和怀王妃素无交情,谢宝扇早已隐约猜到她不会赴约,她道,“王妃的心思我如何猜得透?不过我想就算王妃亲自派人来请,章先生也未必肯去。” 珊瑚一惊,她道,“王妃不会怪罪姑娘吧?” “怪罪我甚么?”谢宝扇笑问。 珊瑚看到她家姑娘不以为意的样子,说道,“姑娘,你想呀,你和章先生是师生,如今做先生的不把王妃放在眼里,王妃难保不会迁怒于你,你不得不防呢。” 谢宝扇两手一摊,说道,“那你倒说说该如何防?她是堂堂王妃,随意寻个错处发落我,我也无话可说呀。” 珊瑚满脸着急,她见谢宝扇稳如泰山,似乎并不担忧,渐渐也便冷静下来,她低头思索一番,看着谢宝扇,说道,“王妃不会发落姑娘,姑娘是皇后娘娘宫里的女官,只要不犯大错,就轮不到王妃来处置。” 谢宝扇看着回过神来的珊瑚,拿手指戳她额头,说道,“好在你还不笨。” 珊瑚羞红了脸,谢宝扇撩起帘子,外面天色渐暗,她问时辰,守在马车旁边的银环答道,“酉时三刻了。” 平常这个时辰,怀王妃已经用过晚饭,谢宝扇整了整衣裳下马车,银环打着灯笼给她照亮,珊瑚见起风了,说道,“夜里寒气重,姑娘披件衣裳吧。” 前几日天气暖和,珊瑚和银环刚将大髦衣常收进箱笼里,为免让王妃久等,谢宝扇摆了摆手对珊瑚说道,“哪里又去特意翻找,不过几步路罢了,冻不着我的。” 说摆,她扶着银环的手,往怀王妃的营帐走去。 怀王妃的营帐扎在一块平地前,四周停着王府的马车,另有护卫层层把守,没有王妃召见,常人并不许靠近,谢宝扇走到外围,先自报身份,便有人进去通报,不久有个半大的小丫头出来回话,她道,“王妃正在用膳,嬷嬷说了,有劳谢姑娘稍等片刻。” -- 第87页 谢宝扇有些意外,却并没多问,只道,“不碍事。” 小丫头朝她行了一礼,转身进了营帐。 此刻天已经全黑,帐外没有遮挡的地方,冷风一阵接着一阵,银环搓着谢宝扇冰凉的手,抱怨的说道,“早知道就该听珊瑚姐姐的话带件衣裳,冷风潮地的,可别冻病了,姑娘,要不我回去给你取件衣裳吧。” 谢宝扇点头,银环把灯笼留给她,回去拿衣裳。 银环走后,谢宝扇独自等在原地,远方传来野兽的嚎叫声,却惧于营地的火光不敢前来,怀王妃的营帐里静悄悄的,几乎听不到一丝声响,她抬头仰望着天边洁白的圆月出神。 不知过了几时,银环抱着衣裳跑来了,她喘了几口粗气,一边给谢宝扇披上衣裳,一边说道,“姑娘冻坏了吧。” 谢宝扇轻轻摇头,银环垫着脚尖往王妃的营帐里面看了看,有围挡遮着,甚么也看不见。 加了一件大髦衣裳,谢宝扇只觉周身暖和多了,这时,有人陆续捧着食盒出来,银环低声说道,“王妃用完饭了。” 谢宝扇又等了一会子,有个嬷嬷走过来对谢宝扇说道,“谢姑娘,王妃有请。” 第48章 怀王妃所住的营帐灯火通…… 怀王妃所住的营帐灯火通明, 虽是在野外,里面收拾得干净整洁,该有的东西, 一样儿也不缺。谢宝扇进到帐内,只见门口烧着两个火盆儿,融融暖意扑面而来,守门的小丫鬟为她引路,到了怀王妃的榻前,谢宝扇屈膝行礼,徐绮儿温柔的说道,“谢姑娘不必拘礼。” 她给谢宝扇赐了坐, 说道,“丫头们说你在外等候多时, 我才刚还说呢,此时不比在京城, 一应的规矩能省则省,白白让谢姑娘受冻,倒叫我心里十分不安。” 谢宝扇双眼微垂, 回道, “礼不可废,娘娘切莫放在心上。” 两人寒暄之时, 已经有丫鬟们送上茶水点心,谢宝扇喝了一口茶,是金骏眉,这个时候还能喝上上好的金骏眉,实属难得。 谢宝扇放下茶盅,她看了一眼徐绮儿, 相较上次相见,她显得更加瘦弱,好似一阵风就能吹走,谢宝扇关切的问道,“娘娘的身子好些了吗,赶路辛苦,千万不要累着。” “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身子就不大碍事了。”徐绮儿说道。 赵涛亦在一旁,她见只有谢宝扇独自前来,说道,“章先生到底还是没来么?” 屋里暖和,谢宝扇披着大髦衣裳,坐了片刻,就觉得后背发热,她略含歉意的对徐绮儿说道,“我家先生闲云野鹤惯了,只怕在娘娘面前失礼,因此托我向娘娘告罪,还请娘娘见谅。” 徐绮儿微微一笑,她宽宏大量,并不见怪,只扭头对着赵涛说道,“原是我们太过唐突,也不曾正式下个拜帖,难怪章先生不肯赏脸。” 赵涛摇头说道,“娘娘,并非我借口推脱,如今不比在王府,哪里能事事做得周全呢。” 谢宝扇但笑不语,静静的听她二人说话,并不为章素青分辨。 徐绮儿叹息一声,说道,“我闲来也爱读几句诗词,自小却因时常生病,并未正经上过学,听说这位章先生素有声名,早年教过明王府的小郡主,又在你们信国公府坐馆,可惜无缘得见。” 她话里话外带着遗憾,显得章素青不识抬举似的,谢宝扇淡淡的说道,“娘娘何需在意,只要有缘,总有得见的一日。” “谢姑娘说得是。”徐绮儿说道,转而和谢宝扇聊起闲话,她听说信国公府姊妹众多,语气里带着几分羡慕,说道:“我孤苗一枝,难免寂寞,从小就想有个姊妹为伴,和谢姑娘见了几回,倒觉得投缘得很。” 谢宝扇似笑非笑,她道,“娘娘,就算有姊妹,也不是个个同气连枝,依我的拙见,独自一人虽说寂寞,却能免去许多烦心事。” 徐绮儿笑着说道,“我瞧谢姑娘温婉可亲,也会和家里的姊妹们拌嘴不成?” 谢宝扇想起家里那几个姐妹,说道,“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说出来惹人笑话。” 徐绮儿细细问起信国公府的姑娘们,谢宝扇捡着不要紧的说了几件,随后就见她问道:“谢姑娘出身世族,为何会入宫做官?” 谢宝扇抬眼看着徐绮儿,她倚在引枕上,目光平静,颊边带了一丝笑容,露出浅浅的梨涡。 二人对视片刻,谢宝扇开口说道,“娘娘要是不见怪,那我便直说了,当日怀王殿下派人往我府上下聘,要纳我做侧妃,家里的老爷和太太不肯让我屈居人下,因此拒了殿下的美意,殿下放出话来,只要他在一日,我就要绝了另嫁他人的心思,老爷和太太无奈之下送我进宫。” 她因怀王求亲,不得不进宫做女官,京城的豪门世族恐怕没有不知情的,徐绮儿明知故问,谢宝扇再顾不得她王妃的身份,直言相告了。 说罢,她垂下眼,看着脚下的地毯不语,无论怀王是何目的,她对怀王都心存感激,若是没有他横插一脚,恐怕谢之华和严氏早已将她嫁入甘家做填房继室,只得怀王妃分明心有芥蒂,却装作宽容的模样儿来试探她,也就怪不得谢宝扇放肆无礼。 营帐里静寂无声,除了徐绮儿,还有赵涛和几个丫鬟,众人一时呆住了了,谁也没想到谢宝扇会说出实话,徐绮儿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一时语塞,最先回神的是赵涛,她冷着脸,对谢宝扇说道,“谢姑娘,你可知在你面前的是谁?” -- 第88页 谢宝扇颔首,她道,“知道,是怀王妃,殿下的正妻。” 徐绮儿抬手止住赵涛的问话,她勉强一笑,说道,“做我们殿下的侧妃,委屈谢姑娘了吗?” 谢宝扇嘴角带笑,看着徐绮儿不说话,徐家亦是清贵名门之族,徐绮儿从小耳濡目染,难道会不知道宗室皇亲联姻牵扯的利益么? 二人彼此对视,过了半晌,谢宝扇方才说道,“娘娘,各人求的东西不一样。” 徐绮儿幽幽的说了一声,“可惜了。” 她没说可惜甚么,谢宝扇也不问,她手里捧的茶盅已经凉了,和怀王妃不咸不淡的扯了半日,谢宝扇有些倦怠,她侧耳听着外头的声响,说道,“娘娘,天色已不早了,你早些安歇,等闲了,我再来向你请安。” 徐绮儿点头,对赵涛说道,“替我送一送谢姑娘。” 赵涛亲送谢宝扇出门,走到门口,徐绮儿说道,“谢姑娘,再过十多日就要到云州了,只怕到时一别,再难有相见的日子了。” 谢宝扇停下脚步,她回头只对徐绮儿福了一福身,便走出营帐。 走到帐外,一阵寒风吹来,谢宝扇打了个寒颤,她对赵涛说道,“夜里寒气重,赵大人请留步吧。” 赵涛止步,她向谢宝扇道了晚安,看着谢宝扇的身影越走越远,直到消融在黑夜里。 且说谢宝扇和银环回了自家马车,珊瑚赶紧捧上一盏姜茶,嘴里抱怨道,“果然大髦衣裳还是收早了,谁知道都这个时候了,天还这么冷呢。” 谢宝扇一口气喝了半盏姜茶,她对银环说道,“你也多喝些姜茶,可别冻病了。” 银环匆忙灌下一碗姜茶,她和珊瑚取来温好的饭菜,说道,“姑娘饿坏了吧。” 晚饭是蒸好的饽饽,并一碗蒸火腿,一碗煮腌鱼,一盅素菜汤,能有这样的吃食,已经很不错了,谢宝扇没有胃口,吃了一个饽饽,喝了两口菜汤,就吃不下去了。 珊瑚见她闷头不语,只当是怀王妃的营帐里受了委屈,她道,“姑娘要是有事只管说出来,可别闷在心里。” 谢宝扇懒懒的说道,“无事,有些累而已。” 珊瑚见此,和银环二人伺候她梳洗睡下,为免吵着她,她俩坐在马车外的篝火旁边吃着剩下的饭菜。 这会儿天还不算晚,为了提防野兽,营地外点了许多火堆,另有人轮值看管,银环看了一眼四处,悄悄在珊瑚耳边说道,“姑娘从王妃的帐内出来时,神色就不大好看呢。” 珊瑚抿了一下唇角,轻声回道,“咱们姑娘差点就成了怀王殿下的侧妃,怀王妃能对姑娘有好心吗?” 银环正要说话,王有福家的来了,她俩双双住嘴,向王有福家的问了一声好,王家福家的说道,“我们当家的知道姑娘回来了,特地差我过来问问呢。” 珊瑚指了指马车,轻声说道,“姑娘已经睡下了。” 几个人只怕吵醒谢宝扇,说话轻声细语,王有福家的板着手指头算日子,叹气说道,“这一天天的,啥时候才能到云州啊,好些日子没洗涮,人都快馊了。” 珊瑚让王有福家的坐下烤火,说道,“姑娘说了,还得走十来日呢。” 有福家的看了一眼珊瑚,打趣道,“这几日你没骂李志,他还不自在,我刚才来找你,他托我瞧瞧你在做甚么呢。” 珊瑚提起李志就没好脸色,她道,“算他识相,这些日子我看他还老实,懒得找他晦气,婶子,你有活计只管派他做,他要是敢偷懒耍滑,你就来告诉我,看我不骂死他。” 王有福家的对她刮目相看,“了不得,李志也能叫你降服,我和你叔都夸你呢。” 谁人不知李志的品性,要不是甘姨娘求到太太跟前儿,珊瑚这样的好丫头,几辈子也轮不到李志,他得了珊瑚还不知足,一屋子老小合伙搓揉珊瑚,要不是谢宝扇顾惜主仆恩情,把珊瑚从李家捞出来,她这辈子可就算是完了。 珊瑚冷哼一声,说道,“婶子,他哪是真心服我,你瞧着吧,回了京,有他老子娘撑腰,指不定又要如何狂妄呢。” 有福家的笑着说,“他有老子娘撑腰,你这不是有姑娘撑腰么,还能怕了他?” 珊瑚想起谢宝扇那日的话,姑娘没人可用,连李志这样的人都要派上用场,她再不立起来,那就白伺候了姑娘一场。 有福家的说了半日闲话,自回帐篷里歇下了。珊瑚和银环简单梳洗,上了马车,珊瑚检查了一番,只听银环低声惊呼,“珊瑚姐姐,姑娘身子像是在发热。” 珊瑚心里一沉,她提着马灯凑近,只见谢宝扇额头满是汗珠,身子滚烫,她连声喊着谢宝扇,谢宝扇睁眼看了一下,又沉沉睡去。 珊瑚对银环说道,“你快去请有福叔和有福家的过来,姑娘怕是夜里去见王妃,被冷风吹着了。” 银环赶紧下车去请王有福夫妇,珊瑚找出常备的丸药,寻了一粒牛黄上清丸,用温水化了,伺候谢宝扇服下。 忙乱了半日,王有福夫妇二人赶来,有福家的上了马车,她问了谢宝扇夜里吃了甚么,服得甚么药,珊瑚一一答了,有福家的毕竟经验老道,她对珊瑚说道,“姑娘虽说病得急,我细细瞧着,倒像是不打紧,你和银环二人夜里警醒一些,明日再请张太医来看。” 珊瑚应了,三人等了片刻,谢宝扇的丸药见效,人也便睡得安稳多了,那王有福夫妇先行回去了,只留珊瑚和银环二人轮流照看。 -- 第89页 第49章 这一夜,珊瑚和银环二人…… 这一夜, 珊瑚和银环二人轮流照顾谢宝扇,到了天亮,原本已经退烧的谢宝扇又发起高热, 珊瑚不敢再耽搁,急忙叫醒银环,打发她叫王有福去请张太医来看病。 王有福去请张太医,张太医正在怀王妃的营帐里给她请脉,他足足等了一顿饭的工夫,才见张太医出来,那王有福先给张太医塞了一个红封,向他说起谢宝扇的病情, 张太医当即跟着他来看谢宝扇。 且说张太医摸了半日脉象,对珊瑚等人说道, “谢姑娘这是犯了风热,病邪侵体, 是才病得突然,看着凶险,其实并不碍事。” 说着, 他开了几剂散热的药, 嘱咐谢宝扇好生歇息,就回去了。 不久, 怀王妃,徐冬并钱若芳得知谢宝扇病了,均有打发人前来探望,章素青本就和她交好,更是时时陪在谢宝扇身旁,不想没两日, 章素青也病了,所幸她吃了两日汤药,竟比谢宝扇先好转。 谢宝扇自病了,每日待在马车上不见人,只因急着赶路,一路颠簸劳累,谢宝扇不能好好休养,病情时好时坏,等进入云州地界,便有些不大好了,珊瑚自责没有好好照顾她,背地里悄悄哭了几场,生怕谢宝扇有个三长两短。 彼时,怀王妃的仪仗刚进入云州的松山县,云州的怀王府就有长史带人前来接应,众人舟车劳顿,决定在松山县停下休整三日,再启程前往云州城。 松山县县令封穆早前得知怀王妃要在此停留,就着人清扫府衙,带着家眷腾出屋舍,怀王妃得知谢宝扇病情加重,特意吩咐给她留了一间安静舒适的屋子养病。 这日,章素青前来探望谢宝扇,珊瑚领着她进屋时,谢宝扇正好醒着,她看到章素青,想要强撑着坐起来,章素青三步并做两步,上前按住她的身子,责怪道,“你身子病着,快别动了,难道我还挑你的礼数不成?” 前朝的爱国将领尚悦秀就葬在松山县不远处的地方,此前章素青预备去谒拜他的墓地,是以她这回并未和谢宝扇同住在松山县的府衙,她已有两日没见到谢宝扇,眼见她短短几日就瘦得脱形,精神也一日比一日坏,心疼的说道,“太医到底是怎么个说法儿,只是吹了夜风,为何就迟迟不见好,是不是换个方子试试?” 谢宝扇勉强笑道,“随行的几个太医都来看了,方子开得不错,就是没歇息好,再一则,正月里我大病了一场,身子没好透就启程北上,这一病才彻底倒下来了,先生别担心,俗话说病去如抽丝,只要慢慢休养,总会好的。” 她说了几句话,就喘得不成样子,章素青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叹气说道,“你说说你这个人,自己病了,倒要先宽慰我。” 她不叫谢宝扇多说话,只命珊瑚拿来太医开的方子,一边看,一边说道,“我刚才进县衙,看见外面已经在收拾东西了,你们明日就又要启程了?” 章素青进入云州后,就要和谢宝扇分开走,她见谢宝扇病歪歪的样子,实在放心不下,问起谢宝扇的饮食起居,得知她这一整日,就喝了两匙参茶,正色说道,“二姑娘,你不能再走了,大病的人如何经得起这般折腾,依我的意思,你就留在松山县休养,左右回程时他们要经过松山县,到时再接上你一并返京就是了。” 一旁的珊瑚眼泪汪汪的说道,“我们何曾不是这样说,姑娘说她此行有公差在身,误了公差是要被问罪的。” 珊瑚巴望章素青能劝住谢宝扇,床上的谢宝扇勉强笑了一下,临行前,皇后娘娘杨氏特意召见他,令她给怀王殿下传话,如若她连怀王的面都没见着,还要如何取信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生性多疑,况且她在太子面前夸下海口,若是第一回的差事就办砸了,往后她在宫里的处境就更难了。 章素青摇着头,她道,“你命都没了,纵使把差事办好了又有甚么用?先养好身子,有多少差事办不了的?” 她再三劝谢宝扇留下养病,又有珊瑚和银环在旁哀求,谢宝扇只得叫王有福和珊瑚去向钱若芳告假,过了片刻,钱若芳的家人来看谢宝扇,说是知道她委实病得厉害,允她留在松山县养病,只待病好后,即刻赶往云州城。 次日,怀王妃一行启程前往云州城,只剩谢宝扇等人留在松山县,每日问医吃药,好生将养了几日,谢宝扇的精气神儿渐渐好转。 这一日,珊瑚服侍谢宝扇服用汤药,说道,“姑娘要睡一会儿吗?” 谢宝扇觉得这几日身子有劲儿多了,便道,“我躺的骨头都懒了,你叫上银环,我们一起出门走走。” 珊瑚如何肯应?她道,“那可使不得,这才刚见好,如何能再出去吹风。” 谢宝扇笑道,“我又不是纸糊的人儿,哪里就这么娇弱?” 主仆二人说话时,章素青进来了,她听说谢宝扇想出门走走,说道,“我看你精神好多了,今日天气暖和,是该出去走动走动。” 有章素青帮忙劝说,珊瑚总算松口了,二人带着丫鬟,出了县衙,守门的独臂老大爷冲她打招呼,叮嘱道,“你们都是姑娘家,人生地不熟,逛逛就回,可别走远了。” 老大爷是个老兵,年轻时上阵杀敌,被砍掉一条手臂,这一辈子没成家,老了成孤家寡人,就在县衙守大门。 -- 第90页 谢宝扇朝他老人家挥挥手,和章素青往街上去了。 松山县人口上万,县令封穆二十来岁,京城人氏,明德十三年的进士 ,是为追随怀王李善来到云州,此人颇有些才干,短短几年之间,松山县在他的治理下蒸蒸日上,百姓提起他无不交口称赞。 谢宝扇北上经过许多县城,难得有这么热闹的地方,大街上人来人往,叫卖声不绝于耳,偶尔还能见到样貌肖似胡人血统的百姓,想来云州地处边界,两国百姓混居,有胡人血统也不足为奇。 谢宝扇和章素青一路闲逛,看得最多的是米铺和布庄,本地百姓多种植高粱和小麦这些耐旱的作物,米价略高于京城,一般的百姓人家,倒也吃得起。 她逛布庄时,看到一种烟灰色的胡麻,谢宝扇没见过,细细的问了一遍,据说这布是从番邦而来,便宜结实,本地人多喜爱使用,至于绫罗绸缎,大多是从南方运来,价格高昂,寻常之家忘而却步。 闲逛半日,章素青怕她累了,说是要寻个地方歇脚,几个人找了一间茶铺进去。 这会儿喝茶的人不多,只有三两桌客人,看守柜台的老板娘见她们是女眷,亲自过来问道,“客人想喝甚么茶?” 谢宝扇笑着问道,“你们有甚么茶?” 老板娘听出她们是京城口音,好奇的多看了两眼,然后报出几样茶水,谢宝扇问过章素青,点了一壶铁观音,几碟点心,便坐下听人聊闲。 近日,大家谈论最多的还是怀王妃回云州的新闻,有一桌行脚商模样儿的人,提起在云州城所见的情形,自豪的说道,“要说王妃的出行派头,到底是皇家风范,进城那日,云州城围了个水泄不通,都是来迎接咱们王妃的。” 李善在云州一带深受百姓拥护,百姓们爱屋及乌,自然也爱戴新来的怀王妃。 茶馆里没亲眼见过盛况的人,忍不住好奇的问道,“听说王爷亲自出城来接王妃?” “可不是。”行脚商喝了一口茶,说道,“咱们王爷这是把王妃放在心上呢,要不是政务繁忙走不开,王爷肯定得到松山县来接人。” 老板娘擦着桌子,插嘴问道,“你可曾见到王爷和王妃?人家都说咱们王爷英武不凡,到底是不是?” 行脚商摸了摸脑袋,憨厚的笑了两声,说道,“咳,我离得远,那天人挤人的,只远远看到一个身影,模样儿看不大真切,王妃坐在马轿里,就更看不清楚了。” 有个瘦高个儿信誓旦旦的表示怀王李善的确长得一表人才,他道,“我老婆娘家侄儿的表哥就在云州城的军营当兵,说是亲眼见过王爷,王爷不光长了一副好皮相,还有一身的好武艺,先前鞑子兵打来了,王爷冲在第一个,将士们没有不佩服他的。” 说起打仗的事,众人又谈起去年中秋前的那场战事,边关的百姓见惯了战事,唏嘘说道,“幸好咱们王爷及时赶回来了,要不然又得死多少人啊。” 有个读书人似乎看不惯他们盲目追捧怀王,说道,“赶走鞑子兵的是镇守边关的将军们,那时候王爷在京城,等他赶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瘦高个儿不服气的说道,“那也是王爷调/教得好,反正有王爷在咱们云州,我这心里就踏实。” 读书人自以为见识多,轻蔑的说道,“王爷才来云州几年?怎么功劳就算到王爷头上呢?” 众人不乐意了,纷纷指责这读书人没良心,“你说说,是不是王爷来了,云州的日子就好过了?要是放在以前,哪还有你喝茶的时候?” 读书人不服气的说道,“我也没说王爷不好,只是在前线和鞑子兵作战的是将军们,不能抹了他们的功劳。” 眼见两拨人要吵起来了,茶铺的老板娘怕惹祸,站出来打圆场,一人续了一壶茶水,这才把他们劝开。 谢宝扇和章素青旁听了怀王殿下的许多轶闻,低声笑道,“看来怀王殿下在百姓们心里的声望很高呢。” 章素青说道,“边关不安宁,百姓们时刻要防着鞑子人的骚扰,盼了多少年,可算可了个强悍的领头人,能不高兴嘛。” 她们已经外出了大半日,谢宝扇病体未愈,珊瑚结了茶钱,就陪着她们回去,却不想刚走出茶铺,意外见到一个熟人。 第50章 谢宝扇出门时,看到茶铺…… 谢宝扇出门时, 看到茶铺门口站着一个疤脸男子,她立时认出是那日在景春来出手相救的侠士 ,这人似乎是怀王殿下的护卫。 他不知在茶铺门口等了多久, 看到谢宝扇出门,朝着她们几个女眷走来,只因他脸上带着疤痕,腰间佩着一口朴刀,显得凶狠气恶,珊瑚和银环唬得面色发白。 谢宝扇先前见过他,倒还算镇定,她四处张望, 却并未在附近看到怀王李善的身影,心里隐约有几分失落。 他站在谢宝扇面前, 语气生硬的说道,“谢姑娘, 我们王爷有请。” 珊瑚见这人认得自家姑娘,稍微安心,只是不免好奇谢宝扇是几时认得这种江湖人士。 谢宝扇刚才还在茶铺听人议论怀王, 此刻听说怀王也在松山县, 不免惊讶的问道,“殿下也来了?” 疤脸男点头, 绷着脸不说话,谢宝扇问道,“不知殿下在哪里?” 疤脸男语气有些不耐,凶巴巴的说道,“你随我走便是。” -- 第91页 这人凶巴巴,一看就不是善类, 章素青打量了他两眼,不放心谢宝扇跟他走,于是说道,“二姑娘,我送你回去。” 谢宝扇让她放心,章素青却执意要送她回县衙,到了衙门口,章素青犹自不放心,谢宝扇笑了笑,说道,“先生,不必担心,过两日我就去寻你。” 章素青见此,只得带着茉儿先回客栈,谢宝扇亲眼瞧着她走远,随着疤脸男进了县衙。 刚进门,谢宝扇就看到前院站着几个眼生的男子,他们这些人,一个个都是虎背熊腰,生得魁梧健仕,像是出身行伍似的,其中有个长着络腮胡的男人,一看到疤脸男,急声说道,“姜大哥,你可算回来了,王爷已经打发人出来问了几遍。” 说话之时,有人进屋禀报,不久,那人出来对谢宝扇说道,“谢姑娘,王爷请你进去。” 怀王只请了谢宝扇,珊瑚和银环是不能进去的,她俩只得眼巴巴的看着谢宝扇独自进到正厅,有心想找人探听消息,奈何四处全是怀王的人,连个问话的人也找不到。 谢宝扇进到正厅,此时,李善正在与松山县县令封穆说话,封穆见谢宝扇来了,住了嘴,对着怀王拱手说道,“殿下,下官这便去了。” 李善颔首,说道,“去吧。” 封穆起身走了,经过谢宝扇身边时,他侧目看了她一眼,又飞快的收回视线,径直走出屋外。 这二人自从去年秋天分别,已有大半年没见,李善穿着一身常服,头上不束冠,只梳着发髻,别着一根竹节形玉簪,再看他那身石青色窄袖长袍,少了几分贵气,却又平添几分儒雅。 “殿下。”谢宝扇上前,朝着李善屈膝行了一礼。 李善抬头,他紧紧抿着嘴唇,也不作声,只是细细的打量着谢宝扇,许久不见,她变化极大,远离信国公府,她不再是往日那个养尊处优的贵族小姐,这一路风餐露宿,再则她刚刚大病一场,整个人显得有些憔悴。 当日,谢宝扇奉旨随行,李善就已得知了消息,他分明知道皇后杨氏派她前来,定然是为了试探自己,不过想到能见到她,他又忍不住觉得欣喜,她以前说过,盼望有朝一日能亲眼领略云州的风月,那时他开始在心里盘算,等她来了,一定要带她仔细看看这片他用心经营的土地,却不想,在迎接王妃进城时,他在队伍里并未看到她的身影,直到最后,他方才听说她竟病倒在松山县。 二人相顾无言,屋里安静极了,谢宝扇呆站在李善面前,过了许久,只听李善说道,“我听人说你病了,那几个太医说得不清不楚,我放心不下,这才赶过来瞧瞧 。” 他声音里带了一丝柔情,简直不像那个飞扬跋扈的怀王殿下,谢宝扇耳根泛红,她想说劳烦殿下惦记,话到嘴边却变成,“殿下,你不该来的。” 李善脸上的柔情渐渐消退,变得生冷僵硬。 屋里安静极了,谢宝扇心头酸楚,却不知从何说起,沉默半晌,她道,“殿下,多谢你记着我,只是护送王妃的皇家仪仗还在云州,多少双耳目盯着你呢,你这个时候来松山县,总归是不妥当的。” 李善脸色稍霁,他看着谢宝扇,语气生硬的说道,“该做甚么事,本王不需你来教导,你好好爱惜你这条小命就是。” 说着,他朝着外面喊道,“姜桦。” 那个疤脸男进来了,他面对李善时,仍然是那副冷冰冰的面孔,李善指着谢宝扇,说道,“带她去给齐硕看看。” 刚刚见面,谢宝扇就惹得李善心生不快,谢宝扇瞅了一眼李善,他冷着脸,不看谢宝扇,谢宝扇张了张嘴,姜桦说道,“谢姑娘,请吧。” 谢宝扇望了李善一眼,跟着姜桦出去,他们到了东厢房,那里早就等着一个中年男子,大约二三十来岁的模样儿,身量中等,面皮白净,他见到谢宝扇,先出声问好,说了几句闲话,显然这人比冷若冰霜的姜桦健谈多了。 据齐硕说,连带怀王李善在内,他们一行七八个人,日夜兼程,足足赶了三四日路,这才从云州城赶到松山县,他道,“我们刚到县衙,王爷就命姜桦寻你回来。” 姜桦嫌他多嘴,已然横了他好几眼,齐硕却像没看到似的,嘴里又道,“王爷说了,宫里的太医净开一些不温不火的方子,是才来的时候,把我也带着。” 谢宝扇说道,“有劳齐先生了。” 齐硕给谢宝扇诊了半日脉,收起脉枕,说道,“姑娘的身子恢复得不错,如今时节不好,姑娘还需好生保养,我等会儿再给你开两副调养的方子。” 谢宝扇向他道谢,齐硕还得回去向李善复命,于是提着医箱和姜桦走了。 谢宝扇在厢房里默默独坐了一会儿,回到住处,她刚到门口,看有人进进出出往她屋里送东西,谢宝扇叫来银环询问,银环说道,“姑娘,他们说是封太太命人送来的。” 谢宝扇扫视一眼,多是些吃穿用度的东西,领头的婆子叫人将东西放下来后,笑着说道,“谢姑娘,我们太太说了,她成日事多,怠慢了姑娘,还请姑娘不要介意。” 谢宝扇说道,“封太太客气了,我在此叨扰,已经是于心不安,封太太还送了这些东西来,我受之有愧。” 她身子刚好时,特意去向封太太问过安,封太太沉默寡言,只管内宅的事,平素不爱与人来往,谢宝扇与她打过招呼后,便不再打搅她,想来是因李善来松山县,她在封县令的授意下,专程给送了一份东西。 -- 第92页 封太太的人走后,珊瑚见她心事重重,试探着问道,“姑娘要歇一会子吗?” 谢宝扇摇头,李善的到来,像是一颗小石子,投入到原本波澜不惊的湖面,激起了一层层的涟漪。 珊瑚给谢宝扇上了一杯热茶,悄悄的退出去了,银环迎上来,问道,“姑娘睡了吗?” “没呢。”珊瑚叹气说道,她和银环二人坐在院子里,四下只有她俩,银环悄声问道,“珊瑚姐姐,怀王殿下是来找咱们姑娘的吗?” 珊瑚往屋里看了一眼,回道,“我瞧着八成是呢,要不然为何偏偏这个时候到松山县来?” 银环默默说道,“怀王殿下也算是有情有义了。” 当日信国公府拒了怀王的求亲,怀王一时沦为众人的谈资,这样位高权重的人,失了颜面,他竟还愿意来探望她,可见他并不像传言所说中强横霸道。 珊瑚深以为然,就算姑娘不说,她冷眼瞧着,姑娘对怀王的用情并非无动于衷,可惜姑娘生在信国公府,要顾虑之事太多,实在身不由已。 谢宝扇就在屋里,二人说了两句,就闭嘴不语。 午后,有福家的来送汤药,珊瑚伺候谢宝扇用药,汤药还未喝完,珊瑚听到屋外传来银环与人说话的声音,她推开窗往外看,顿时愣住了,来的人是怀王李善。 “姑娘,是怀王殿下。”珊瑚说道。 听到李善来了,谢宝扇微怔,她放下手里的碗,接着就见银环进来,她神色略微有些慌张,说道,“姑娘,殿下在外面,说要见姑娘。” 谢宝扇理了理鬓发,起身走到门口,只见李善负手站在院子里,谢宝扇朝着他行礼,柔声说道,“殿下,你有话要吩咐,只管差人唤我去就是,何须亲自过来一趟。” 两人站得不远不近,李善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药香味,他看着谢宝扇,说道,“本王要回云州了。” 谢宝扇十分意外,随后心中暗道,料想他政务繁忙,匆忙而来,又匆忙而去,实属正常。 “殿下路上保重。”谢宝扇缓缓说道。 李善站着不动,他盯着谢宝扇,谢宝扇目光半垂,看着地面的石砖。 “你就没甚么话要对本王说吗?” 这一别,不知何日能再见,谢宝扇安静了许久,说道,“临走前皇后娘娘有懿旨,王妃既已回到云州,还望殿下与王妃早日生下世子,为皇室开枝散叶。” 她说这些话时神态平静,李善注视着她,想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一丝端倪,却未曾有任何察觉,看到久了,李善恍惚觉得她像是念慈庵里摆放的一尊尊雕像,任凭你日日供奉,都打动不了她的心。 珊瑚和银环退回到屋里,院子里只剩下谢宝扇和李善,李善讽刺的笑了一声,他上前凑近谢宝扇跟前,低声说道,“你呀,真正长着一副铁石心肠。” 说罢,他抚袖而去,谢宝扇的目光追着他的背影,只看到一片衣袍消逝在门口。 第51章 怀王走了,松山县他似乎…… 怀王走了, 松山县他一刻也不愿意多待,傍晚,珊瑚听到两个衙役坐在门口磕牙, 其中一个说道,“王爷大老远的从云州城赶过来,略坐坐就走了,咱们大人和太太费劲儿收拾了半日,都白忙活了。” 另一个懒洋洋的说道,“原本是说要留下来住两日,谁知王爷出去一趟,回来就带着人走了, 咱们大人也纳闷呢。” 两人胡乱猜测,最后说道, “咳,总归不是咱们小人物管得着的事, 咱们该干啥就干啥。” 珊瑚听了这些闲话,回屋后见到谢宝扇,也不敢把外面听到的闲话拿到她面前说嘴。 怀王来去匆匆, 谢宝扇跟往日一样, 只是偶尔闲暇,会一个人坐在窗前发呆, 珊瑚怕她闷出病来,每日和银环引着她说话逗乐。 一眨眼,又过了半个月,谢宝扇的身子已经彻底痊愈,却迟迟听不到徐冬等人返程的消息,钱若芳临走前, 专门有话交待,命她病好后赶赴云州城,不过她在见到怀王时,已将皇后娘娘的懿旨传给他,她去不去云州城,似乎显得无关紧要,是以谢宝扇始终没有动身的打算。 这日,谢宝扇带着珊瑚和银环出门去寻章素青,她刚出县衙,迎面看到封太太带着婆子买菜回来。 “谢姑娘哪里去?”封太太驻足问道。 谢宝扇笑着回道,“我有数日没见我家先生,去客栈找她叙话。” 封太太看着谢宝扇,嘱咐说道,“谢姑娘还是少出门为好,你有所不知,近日时气不好,我听我夫君说,云州城的王府送来邸报,说是云州城的时疫越发重了,虽说咱们松山县和云州城相据甚远,姑娘仍要小心防范才是。” 谢宝扇大吃一惊,她这些日子一直留在屋里,从不曾听说云州城爆发时疫,她问道,“这是几时的事,上回我见到怀王殿下,并未听他说起此事。” 她话说出口了,方才想起她和怀王通共没说上几句话,怀王就返回云州城。 封太太也是偶然听到他家夫君提起此事,其中细节,她并不十分清楚。谢宝扇送走封太太,发了一会子怔,猛然听到云州城爆发时疫,又不知其中详情,难免感到悬心,一时她也顾不得去找章素青,先对珊瑚说道,“你叫李志去打听打听,封县令何时回来。” 封穆没有公务要办的时候,常会下乡体查民情,珊瑚叫他男人去问话,不久,李志传来话,封穆果然又往乡里去了,许是晚上才能回来。 -- 第93页 谢宝扇暗自盘算一回,她叫珊瑚把此事告诉王有福兄二人,命他俩早做准备,她又想起章素青住在客栈,那客栈里人来人往,到底有诸多不便,于是带着银环就出门去寻章素青。 出了府衙,大街上和平时一样热闹,想来云州城发了时疫的事,知道得人还不多,谢宝扇到了客栈找到章素青,一问之下,章家那个赶车的老仆竟病了,已发热头痛多日,正是时疫的症状,章素青听了大急,忍不住落泪说道,“怪我,他老人家病了多日,我只当是寻常风寒,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可如何是好?” 章家的老仆已经安置在医馆,谢宝扇说道,“先生不需太过自责,云州城离这儿远着呢,兴许就是寻常风寒呢。” 有她这句话,章素青多少好受了一些,谢宝扇说起正事,她道,“先生,客栈里都是南来北往的人,谁知哪个人得了病?这个时候,倒不如租间院子暂且住着为好。” 章素青连忙叫茉儿询问掌柜,掌柜的得知她们要租房,也不必找牙婆,找来邻近的妇人一问,正好有房要租,一进的小院儿,章素青他们三人住着正好合适,当日,章素青结清房钱,就搬出客栈。 待到一切都安顿下来,章素青催着谢宝扇回去,谢宝扇愧疚说道,“原本该请先生和我同住,只是这个时候实在不便,好在先生的住处离衙门近,若是有事,先生只管叫茉儿来寻我,衙门的消息毕竟灵通一些。” 章素青摇头说道,“你自己寄居在衙门里,如何好再带上我?这几日你就别出门了,要是有话要传,打发丫头们来送信。” 谢宝扇点头称是,章素青送她出门。 且说谢宝扇回到衙门,待到日落时分,珊瑚说封县令已经回来了,谢宝扇顾不得再等,径直去见封穆,彼时封穆刚刚吃完晚饭,谢宝扇请他的书童去禀告,不久,封穆和书童出来了。 封穆是个读书人,最讲规矩,他也不请谢宝扇进屋,二人就站在院里说话,他问道,“谢姑娘,不知你找在下所为何事?” 谢宝扇免去一应的虚礼,开门见山的问道,“封大人,我听说云州城发了时疫?” 这事原不是机密,封穆便没有瞒她,说道,“正是,在下刚刚接到王府的邸报,云州城已经关闭,只进不出,王爷已向朝廷发了八百里加急文书。” 谢宝扇脸色一变,失声说道,“竟已到这个地步了?” 整个云州城,数十万人口,彼时因疫情封闭,可想而知一定是到了危机关头,想到这里,她揪心不已,问道,“王爷……王爷和王妃身份尊贵,可曾撤出云州城。” 封穆闭嘴不言,谢宝扇只当他不便相告,故而没有追问,只道,“封大人,若是云州城有消息,请务必转告我一声。” 她说得恳切,封穆心知这人是怀王的旧识,只要不涉及要务,告诉她一声也没有妨碍,因此他点头答应,谢宝扇向他道谢,这才告辞。 忽而这一日,茉儿送来消息,章家那个赶车的老仆因病故去,那老仆忠心耿耿,一生服侍章家,他的离去对章素青打击不小,谢宝扇原本想去陪伴章素青,茉儿却说,章素青有话交待,此刻是非常时期,让她留在衙门里不要胡乱走动,她那边一切安好。 茉儿临走时,谢宝扇给了她一些药品带回去,云州城的情形不明,谢宝扇十分忧虑,却又束手无策,甚么忙也帮不上。 没过两日,云州城封城的消息传至松山县,县里的气氛忽然变得凝重,据闻松山县已经有零星感染时疫的百姓,所幸两地甚远,封穆早有准备,有时疫之症的百姓全部挪到医馆,与染病者接触之人勒令留在家中隔离,不得随意外出。 每隔两三日,谢宝扇就会向封穆询问关于云州城的消息,听闻云州城缺医少药,老百姓的日子十分难过,护送王妃的仪仗亦滞留在云州城不得外出。 近来,谢宝扇夜里常被梦惊醒,脸颊刚长起来的肉又凹陷下去,这日早上,珊瑚进屋见她坐在窗前发呆,便道,“姑娘睡会儿吧,我昨夜听着你似是又没睡好,这么干熬着,哪怕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呀。” 谢宝扇轻轻蹙着眉,她对珊瑚说道,“我这几日只觉得心慌得很,却又说不出缘由。” 珊瑚给她倒了一杯茶,说道,“姑娘必定是没歇息好,再一则,云州城的时疫闹得人心惶惶,姑娘悬心也是正常。” 谢宝扇默然,当日就算是太太严氏有意要把她嫁进甘家,她都不曾张皇失措,如今每日夜里她都会做噩梦,昨夜她梦到李善,他站在念慈庵的佛堂前,面无表情的盯着佛像,随后她看到少年时的自己,一身小尼姑的装扮,手里捧着线香,对着李善说道,“既然进了佛堂,总是要敬一柱香的。” 李善语带讥讽的说道,“愚不可及,你以为你烧香敬佛,就会得到保佑吗?” 梦里的她被李善骂得手足无昔,嘴里说道,“殿下,不能对佛祖不敬。” 李善好似是听到笑话一般,他道,“你分明不信佛祖,却日日诵经念佛,就不是对佛祖不敬么?” 他的话音刚落,原本立着的佛像忽然坍塌,朝着她砸去,谢宝扇顿时吓醒,之后再也睡不着了。 这梦实在不是吉兆,谢宝扇按住胸口,她轻轻呼出一口气,语气里带了几分悔意,“殿下来的那日,我不该那样对他。” -- 第94页 珊瑚不在场,她不知自家姑娘是如何对待怀王,她只知怀王走后,姑娘就郁郁寡欢,再也没见她笑过。看到姑娘失魂落魄,珊瑚也不免跟着难受。 “今日云州城的邸报是不是要来了?”谢宝扇问道。 珊瑚算了一下日子,说道,“是呢。” 谢宝扇坐不住了,她出门去寻封穆,封穆刚从外面回来,问起云州城的消息,封穆摇头说道,“朝廷的回函已到,远水解不了近渴,云州城的疫情还需我们自救,松山县筹集了一批急需的药草,明日就会运往云州城。” 谢宝扇听说松山县要派人去驰援云州城,眼前一亮,说道,“封大人,我可否跟随医队一并前往云州城。” 封穆严肃的对谢宝扇说道,“谢姑娘,王爷有令,命你安心待在松山县,只待时疫过后,即刻跟随宫里派来的人一并返京。” 谢宝扇正色说道,“我本来就是奉了皇后娘娘的懿旨,护送王妃到云州,只因病了才留在松山县休养,如今身子已经痊愈,该动身去云州城了。” 封穆皱起眉头,他说道,“谢姑娘,这个时候你到云州城除了以身犯险,又有甚么用呢?” 谢宝扇摇头,她不知去云州能做甚么,只是心底似乎有一个念头告诉她,此行她非去不可。 第52章 谢宝扇执意要去云州城,…… 谢宝扇执意要去云州城, 这让封穆左右为难,怀王刚回云州城不几日,城里就爆发了时疫, 彼时,疫情还不算严重,发到松山县的邸报里夹了一张给他的私人信件,怀王命他好生照看谢宝扇,万不可叫她前往云州城。 封穆心想,她是王爷的心上人,王爷为了见她,连刚回封地的王妃都冷落了, 此番她若是赶去云州城,但凡有个三长两短, 日后王爷追究起来,倒是他这个下属办事不力。 想到这里, 封穆耐着性子劝道,“王爷和王妃已经迁到朔城,谢姑娘就算去云州城也见不到王爷, 还不如在松山县安心等待, 等到时疫过了,谢姑娘要去云州城复命, 本官一定会派人相送。” 谢宝扇看着一本正经的封穆,忍不住苦涩一笑,她道,“封大人,你不用瞒我了,殿下是不会在这紧要关头丢下云州城的百姓。” 她亲眼见过李善提起云州时的神情, 这片土地由他守护,他怜惜这里的百姓,无论是福是祸,他都会陪着云州的百姓共同进退。 封穆沉默,他当然知道怀王不会离开云州城,就在十日前,他接到王府的邸报,王爷染上时疫之症,为了稳住民心,眼下只有几个心腹人才知晓王爷染病的消息。 过了许久,封穆说道,“谢姑娘,王爷日夜悬心云州城的疫情,你此番去云州帮不上忙,反倒让王爷牵挂,不如听我的劝,留在松山县。” 谢宝扇去意已决,她道,“封大人,再过几日,朝廷就会派人增援云州,我不跟着松山县的人走,也会跟着朝廷的人光明正大的前往云州。” 眼见谢宝扇如此坚决,封穆一时无语,谢宝扇静默半晌,她望着他,迟疑的问道,“封大人,王爷是不是出事了?” 封穆惊讶的神色一闪而过,随后他板起脸,严肃的说道,“一派胡言,王爷坐镇在云州城,这些道听途说的话,谢姑娘从何听来的?” 谢宝扇笑了,她看着封穆的眼睛,封穆起先与她对视,不一会儿,就默默的移开视线,谢宝扇了然在心,她对封穆说道,“封大人,你不必告诉我王爷的消息,我只是再次请求你,让我去云州城。” 封穆沉声说道,“谢姑娘,你何必要如此执拗。” 谢宝扇眼眶一酸,她忍住眼泪,说道,“我一定要亲眼看看王爷方能心安,请封大人成全我这片苦心。” 封穆抿着嘴唇,久久不语。 谢宝扇走出封穆的院子时,双腿酸软,连路也走不动,她扶住墙,勉强让自己站定,等候在外的珊瑚看到她,连忙迎上前握住她的手,她见谢宝扇脸色发灰,双手冰凉,惊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谢宝扇喘了几口气,声音沙哑的说道,“回去再说。” 珊瑚搀扶着谢宝扇,主仆二人回到屋里,银环见姑娘出去一趟,人就像是丢了魂儿似的,于是朝着珊瑚看去,珊瑚轻轻摇头,她端来一盅热茶,谢宝扇却不接,珊瑚说道,“姑娘,喝杯茶暖暖身子吧。” 谢宝扇哆嗦的双手接过茶盅,仰头一饮而尽,总算回神,珊瑚忧虑的问道,“姑娘,出甚么事了?” 谢宝扇咬着嘴唇,她道,“你们这就收拾我的衣物,贵重的衣饰一概不带,只要两套换洗的便好。” 珊瑚一时糊涂了,她问道,“姑娘,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去云州城。”谢宝扇说道。 珊瑚叫闻她要去云州城,吓得呆住了,说道,“姑娘,云州城正在闹时疫,咱们这个时候去云州城做甚么?” 银环也吓得不知所措,谢宝扇对她俩说道,“怀王殿下恐怕不大好,我……我得去云州城一趟。” 珊瑚吃惊的瞪着谢宝扇,她说道,“姑娘听谁说怀王殿下不好?是封大人告诉你的。” 谢宝扇没有作声,从得知云州城的爆发时疫,只要王府的邸报来了,她就会向封穆询问云州城的情形,头几回,封穆还会提到怀王的消息,后来他便只字不提怀王,谢宝扇渐渐有些疑心,今日一问,那封穆虽说不肯告诉她实情,她心里也便明白了几分。 -- 第95页 珊瑚想开口劝阻,可是看到失魂落魄的姑娘,竟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她自从服侍姑娘以来,从来不曾见过姑娘这样六神无主。 谢宝扇对珊瑚和银环说道,“明日我独自动身,你们两个留在松山县,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去云州了。” 银环害怕极了,她傻乎乎的问道,“姑娘,你一定要去云州城吗?” 谢宝扇紧抿嘴角,不去看她俩。 珊瑚红了眼圈儿,她来到姑娘身边的第一日,教导她的宋嬷嬷就说,要忠心侍主,不可有二心,后来她嫁了李志那畜生,眼看下半辈子就要完了,也是姑娘救她一命,如今姑娘要去云州城,她自是不想她赴险,但是姑娘决意要去,她也只能跟着。 珊瑚擦了一把眼泪,说道,“姑娘若是一定要去云州城,就把我们带上,没得主子去涉险,我们做下人的在后头躲着。” 银环跟着点头,且不说她们和姑娘的情份,她们是服侍姑娘的丫鬟,姑娘要是在云州城出事了,她们做下人的回去能落到好儿? 她二人要跟着谢宝扇,谢宝扇只觉心头一酸,暗道,怀王说得不错,她果然就是铁石心肠。 谢宝扇握住她俩的手,耐着性子说道,“殿下究竟如何,我也只是胡乱猜测而已,倘若殿下真的不好,知道的人必定不多,我此行是暗自前去,你们跟着我只会坏事。” 珊瑚顿足说道,“姑娘,你要去云州,还不让我们跟着,这可怎生使得?” 谢宝扇不作声,只让她们收拾行装,珊瑚和银环急得大哭,又不敢哭出声,谢宝扇见她们站着不动,冷声说道,“我使唤不动你们是不是?” 二人只顾流泪,谢宝扇看也不看她俩,寻了纸墨,伏案写起书信。 到了晚间,四处的灯已点亮,珊瑚和银环流了半日的眼泪,都不能打动谢宝扇,直到县衙的婆子送来晚饭,谢宝扇也不搭理她俩,她亲手取出饭菜,一碗醋烧白菜,一碗山药脍红肉圆子,一碗糟鹅胗掌,并一盅肚肺乳线汤,谢宝扇多日来胃口不佳,今夜倒是吃得甚饱,吃完过后,简单洗漱过后,又接着俯案书写。 不知几时,银环走来,她轻声说道,“姑娘,封大人来了,就在门外。” 谢宝扇一听是封穆,放下笔就往外走,到了屋外,只见封穆站在门口,他的书童提着灯笼站得远远儿的,谢宝扇快步走到他面前,满怀希冀的说道,“封大人,你可是答应我前往云州了?” 封穆面无表情,站了一会儿,最终点头说道,“明日卯时一刻,松山县派往云州城的人就要启程,其中有一位朱时希先生,是云州有名的杏林高手,你需扮做他的女儿,随同他前往云州城,届时我会告诉你的家仆,你染上时疫之症,连同两个丫鬟已挪到医署救治。” “关于王爷……”封穆沉吟片刻,到底没有对她说出怀王染上时疫之事,他看了一眼谢宝扇,心里委实不解,当日,王爷被她气走,转过头来,却又担忧她的安危,而这个谢宝扇,瞧她言行,似是关心王爷,既然如此,那日为何又要气他? 封穆接着又道,“谢姑娘,王爷和你的身边,皆有耳目,还望你此次云州城之行,一切谨慎。” 他没有明言是来自哪里的耳目,谢宝扇自是心知肚明,她郑重说道,“我都省得了。” 她对封穆道谢,封穆一直目送她进屋,这才转身离去。 谢宝扇回到屋里,炕上放着一个包裹,包裹不大,里面是两身寻常衣裳,一些丸药,并一个钱袋,谢宝扇说了,要轻装简行,她俩满屋子转了一遍,觉得甚么东西都不能落下,最后,还是只捡姑娘紧要的东西收拾。 珊瑚和银环眼泪汪汪的望着谢宝扇,封穆深夜造访,显见她这回是去定了。珊瑚含着眼泪,说道,“姑娘,我和银环,你好歹带一个吧。” 谢宝扇一语不发,她走到案前,把写好的书信封好,递给珊瑚,停顿一下,说道,“珊瑚,这封信你代我保管,若是我能从云州回来,这封信我就收回,若是我不能平安从云州归来,这封信你就交给章先生,她能保你们回京后平安无事。” 她这话说完,珊瑚和银环两个哭得像个泪人儿,谢宝扇笑了一下,说道,“我不过这么一说罢了,你们这两个丫头就哭哭涕涕,没的叫我看得丧气,快收住眼泪,不许再哭了。” 两人强忍着眼泪,不敢再哭,谢宝扇又吩咐说道,“我走后,你们听从封县令的安排,不得对任何人提起我的去向。” 珊瑚深知她心意已决,再不会变更,便说道,“姑娘,你保重自己,千万要回来,我们在松山县等着你。” 谢宝扇笑着点头,窗外响起一阵梆子声,明日她还要赶路,她道,“夜深了,早些安歇吧。” 二人再不言语,一个打水,一个铺床,谢宝扇洗漱过后躺下,她闭上眼,忽然变得平心静气,从小到大,她在信国公府一直过得小心翼翼,但凡行事必得深思熟虑,惟恐做错事说错话,惹得老爷和太太厌弃,只有这次,她容许自己冲动一回,至于后果如何,她暂且不去细想。 今日发生的事太多了,谢宝扇心里一团乱麻,她以为自己会睡不着,谁知她耳边听着一阵阵的虫鸣声,很快就陷入梦乡。 第53章 卯时一刻,一队装满药草…… 卯时一刻, 一队装满药草与粮草的人马静悄悄的离开松山县,谢宝扇正在其中,封穆做为松山县的县令, 亲自来送行,到了城门口,封穆与众人一一惜别,最后,他站在谢宝扇的面前,轻声说道,“谢姑娘,此行去云州城, 你跟在朱先生的身边,就能见到王爷, 只望你多加保重自己。” -- 第96页 谢宝扇施礼,衷心感激他鼎力相助, “封大人,多谢。” 封穆摆手,谢宝扇转身, 背起行囊, 跟在车队后面,彼时天还未亮, 所有的人都缄默无声,出了松山县,朝着云州城前行。 同行的队伍里除了运送物资的脚夫,另有招集而来的十多位郎中,谢宝扇是唯一的女眷,路上的艰辛自是不必细说, 一行人日夜兼程,她一直在心底暗暗数着日子,到了第七日,当看到前方矗立着一座高大古朴的青灰色城墙,谢宝扇竟有一瞬间的恍惚。 城门的上方携刻着‘云州城’三个苍劲的大,谢宝扇眼眶一热,出声说道,“我们到了。” 众人松了一口气,这几日他们拼命赶路,只为尽早赶到云州城,队伍里年纪最老的朱时希激动的山羊须翘了起来,几乎要热泪盈眶,嘴里念道,“到了,终于到了……” 这支沉闷的队伍变得活泛,朱时希叫脚夫们把东西卸下来,说道,“你们走吧,稍后城里就有人来接我们。” 脚夫们看了一眼云州城,又看着这些郎中,领头的脚夫冲着他们拱手抱拳,面色沉重的说道,“朱郎中,你们大家伙儿多保重,早日回到咱们松山县。” 这种危机关机,只有他们做郎中的还肯舍命进城,这些脚夫们虽说目不识丁,却打心底里佩服,朱时希回了一礼,和众人一起目送脚夫们走远。 过了不一会儿,城门打开,有一队穿着护甲的将士出来,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停下来,问道,“诸位可是从松山县而来?” 朱时希称是,并且递上一封书信,那将士验看书信,感激说道,“等候诸位多时了。” 这时,他看到人群中的谢宝扇,疑惑为何会有妇人跟随,于是问道,“不知这位是?” 朱时希连忙说道,“这是我家闺女,给我打下手。” 初次见面时,朱时希就对同行们提到谢宝扇是他闺女,出生医药世家,子女传承医术不足为奇,他们这些来云州城的郎中,就有两对是父子俩,虽说把女儿家带在身边不常见,但也不是没有,因此谁也没多想。 问话的将士点头,多余的话不必说,当即有将士们带着他们的随行物品进到云州城。 一行人进了城内,厚重的城门当即被关上,走在城内的街道上,只见四处空无一人,商铺民宅门窗紧闭,偶然听到几声隐隐约约的呜咽声,此情此景,任谁见了都会忍不住感到恐慌。 很快,他们被带到医署,门口等着一个五短身材的中年男子,他穿着蓝色的袍子,口鼻上围着布巾,看到朱时希等人,行礼问好。 一问之下,原来此人是云州医署的副使,复姓欧阳,彼此问侯一声,欧阳副使和朱时希等人简略说起云州城的情形。 云州城的疫情已有一月有余,起初是一人发病,染及一室,一室染及一坊,等到疫情蔓延开来,城中已十分危急,医署遵照怀王之令,但凡发病的人,全部送往医署隔离,若有发病身亡之人,尸身运至城外烧毁,烧毁尸身,起初怀王颇受百姓们诟病,有些人染了时疫,瞒着不肯去医署,待到死的人越来越多,城里的管制也更为严厉。 欧阳副使满脸凝重的说道,“王爷集全城之力,如今每日发病身亡者仍有数十人之多,况且常用的药石等物也要枯竭,各位的到来,解了云州城燃眉之急,还请受我一拜。” 说罢,欧阳副使深深的作了一个揖,众人还礼,朱时希说道,“大人不必客气,我等是为救死扶伤而来,还请大人尽管给我们分派差事。” 医署内正是水深火热之际,欧阳副使便不再讲虚礼,他引着他们入内,众位郎中纷纷用布巾蒙面,谢宝扇亦是如此。 进到医署,里面安置着得了时疫的病人,另有蒙着布巾来回忙碌的大夫,这些人有医署的医官,亦有民间来的郎中,不到一刻钟,松山县的郎中就被分到各处。 谢宝扇自始至终跟在朱时希的身后,不久,另有一位瘦高的老人从里面出来,他衣袍上沾着脏污,看到朱时希,高声喊道,“师弟。” 朱时希见了他,亦是十分欣喜,谢宝扇这才知道他二人是同门师兄弟,朱时希对谢宝扇说道,“这是我师兄肖正,云州医署的正使。” 谢宝扇出声问好,他们兄弟相见,来不及叙话,肖正带着朱时希和谢宝扇径直进了一个侧门,谢宝扇留意,侧门是新近打通的,据肖正说起,医署的病人住满了,隔壁原本是云州城的救济署和营造司,如今也一并被临时改建为医署收治病人。 他们进了一间偏僻的院落,只见里面早就等着一个人,谢宝扇朝他望去,他脸上虽说蒙着布巾,谢宝扇仍旧一眼认出,此人正是一个多月前见过的齐硕。 齐硕看到朱时希,惊喜的迎上来,说道,“师叔,你可算来了。” 来云州城的路上,谢宝扇已经得知,朱时希对治理时疫之症颇有见解,正因如此,他才被请到云州城来救急。 齐硕的目光落在谢宝扇身上,此时的谢宝扇衣着朴素,身上一应簪环皆无,头上裹着一块包头,起先他不曾认出谢宝扇,待到认出她时,禁不住瞠目结舌的说道,“你……你是?” 朱时希并不知他二人相识,他此次是受封穆所托照顾谢宝扇,于是瞪了齐硕一眼,说道,“别瞎打听,这是我从松山县带来的,让她在身边打下手。” -- 第97页 谢宝扇不语,只朝齐硕微微颔首,齐硕意味深长的看了谢宝扇一眼,心知谢宝扇是背着众人悄悄来到云州城。 “王爷如何了?”朱时希问道。 齐硕神情肃然,说道,“师叔快随我进来。” 几人进到里屋,谢宝扇一眼就看到床上躺着一个人,不必说,自是怀王李善。 看到昏迷的李善,谢宝扇虽然已隐约猜到他恐怕不好,但是当真看到他人事不醒,顿时呆楞楞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朱时希已经随着齐硕上前查看李善的情形,他问,“王爷有几日没有醒过来了?” 齐硕说道,“城里的疫病流传了十几日,王爷就开始有时疫的症状,先是伴有咳嗽和头痛之症,渐渐又发起高热,这病发起来极快,不过三五日,王爷就陷入昏迷,其间用了柴胡,苍术,沉香,也用了时疫清瘟丸,病情反复,总不见大好。” 这些日子,皆是肖正和齐硕师徒二人照料李善,只可惜时疫并非肖正的专长,他将开的药方拿给朱时希,朱时希看了一遍,沉声说道,“拿我的针包。” 站在远处的谢宝扇回神,连忙打开他的药箱,从里面取出针包送上来,朱时希取出银针,剌他太阴,少阴,厥阴三穴,谢宝扇看着李善,细算下来,他已有多日没有苏醒,这会儿双颊凹陷,嘴唇干裂,全然失去了往日那副意气风华的模样儿。 病的久了,李善能拖到现在,已然是侥幸,朱时希施针时,与肖正和齐硕说道,“你们的方子倒也不错,只是我瞧王爷的病情,再拖延下去只怕与性命有碍,我旧年留了一张方子,虽说有效,却也颇为凶险,敢用的人不多,王爷千金之躯,你不如和医署的诸位大人合计一番。” 他拿了方子给肖正和齐硕看,齐硕看后大惊失色,这药方要是救不了王爷的命,便是一道催命符,他平生用药偶然另辟蹊径,为此时常受到肖正的责罚,这会儿看了这药方后,也着实吓了一跳。 谢宝扇不懂医术,她只看他们几位的脸色,便知药方是把双刃剑,李善身份非凡,三人皆不敢胡乱用药。 沉默片刻,肖正说道,“我把药方拿给医署的几位同僚一起商议,再来与你们回话。” 朱时希点头,说道,“要快,王爷的病情耽误不得。” 肖正和齐硕去了,谢宝扇和朱时希就留在偏院,到了傍晚,她遵照朱时希的吩咐,拿着艾草将偏院里里外外熏了一遍,又端来热水,为李善擦洗身子。 谢宝扇活了这么大,从来都是别人伺候她,她伺候别人却是头一回,昏睡的李善显得人畜无害,齐硕进来了,他看着谢宝扇,说道,“没想到谢姑娘会在这个时候进云州城?” 谢宝扇无奈笑了一声,她把布巾丢到水盆里,说道,“我也想不到自己会来云州。” 在外人眼里,云州城已是人间地狱,偏偏有人就是会往地狱而行,谢宝扇算是一个,他想了一下,说道,“王爷昏迷的时候,喊过你的名字。” 谢宝扇眼眶一酸,低头说道,“齐先生何需告诉我这些?我来云州城,就算是还殿下的恩情。” “恩情可不是这么还的。“齐硕说道,他看了一眼床上的李善,说道,“我师叔的方子,已经有人送到王府,我们会向王妃禀明实情,明日就会有定夺。” 谢宝扇坐了半晌,说道,“齐先生,能劳烦你一件事吗?” “谢姑娘请讲。”齐硕说道。 谢宝扇说道,“我来云州城的事,不要让王爷和王妃知晓。” 齐硕看着她,郑重说道,“我知道了。” 第54章 谢宝扇来云州城的消息,…… 谢宝扇来云州城的消息, 知情的人寥寥可数,齐硕可怜她一片痴心,答应替她保密, 他拿给谢宝扇一碗汤药,说道:“把这碗汤药喝掉,可以预防时疫。” 他们待在医署的人,从医者到杂役,一日一碗汤药,谢宝扇二话不说,接过汤药一饮而尽。 “医署里除了医者就是得了时疫的病人,你已经看过王爷了, 可曾有甚么打算?”齐硕问道。 她进到云州城,只要时疫不消除, 自是不能轻易出城,谢宝扇说道, “我跟着朱先生来的,朱先生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齐硕听她这意思是不愿意离开医署, 立时皱起眉头, 说道,“你又不懂医术, 留在这里只会添乱,不如我帮你寻间住处暂且住下,待时疫过了再走。” 谢宝扇摇头,她进来时就已经留意,李善养病的偏院,除了几个要紧的医官, 等闲人是不能进来的,她说道,“齐先生,我既然来了,总有出力的地方。” 她素来主意正,定要留在医署,齐硕一时也劝不住她,只得给她在偏院儿找了一间空屋。 夜里,谢宝扇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被外面的动静惊醒,她心口一慌,连忙坐起身,却见窗外明晃晃的一片,似乎听到有人大声说话,谢宝扇来不及多想,打开门就急急忙忙出去了。 声音是从李善住的屋子里传来的,谢宝扇进去后,就见里面有五六个医官和郎中,这些人里有白日刚见过的肖正使和欧阳副使,另外还有几个人不认得,此时,朱时希和齐硕二人正在合力给李善施针,有一个医官为他们举着烛火,床上的李善全身痉挛,朱时希人老眼花,他绷着脸,一边按着李善,一边大喊,“看不清,再点两盏灯。” -- 第98页 没有一个人是空闲的,谢宝扇来不及多问,匆匆取来两盏灯凑到床前,她看了一眼双眼紧闭的李善,他脸色腊黄,裸着上身,胸前插着几支银针,为免他抽搐时弄伤自己,有两个医官用力压着他的四肢,谢宝扇看了眼前的情形,心中酸涩不已,几乎要落下泪来。 朱时希足足忙了半日,床上的李善渐渐平复下来,齐硕惊喜的对朱时希说道,“师叔,王爷服用的药见效了。” 朱时希却不敢掉以轻心,他扒开李善的眼睑查看,沉声说道,“不能掉以轻心,稍晚还得再服用一剂。” 屋外的炉子上有人在煎药,有个医官说道,“王爷似乎已开始退热了。” 这些都是好迹象,朱时希等了片刻,他见李善的脸色不再腊黄,抬头对谢宝扇说道,“丫头,你去打些热水。” 谢宝扇点头,她放下手里的灯,转身出去打热水,他们住的小院儿,时刻备着热水,伙房里的老婆子看到她来了,舀了一桶热水交给她,又见她长得弱不禁风,问道,“姑娘,你提得动吗,要不要我帮你送进去?” 谢宝扇一笑,说道,“提得动。” 两人脸上都蒙着布巾,也看不清彼此,谢宝扇和老婆子打了一声招呼,提着满满一大桶热水走出伙房,她也不知哪里凭空长出一身力气,三五下就提回屋里。 里间几位医官正在低声说话,谢宝扇不敢出声,恐怕打搅了他们,过了小半日,朱时希取出李善身上的银针,他抬眼看见谢宝扇站在门口,说道,“你把王爷的衣服换下来,等到药煎好了,就趁热喂给王爷服用下去。” 一旦忙起来,朱时希当真就把谢宝扇当成给他打下手的人,谢宝扇见屋里众人都在忙碌,齐硕也不知所踪,少不得咬着牙上前给他换衣。 据医官说,李善是在夜里突发高热,彼时谢宝扇正在屋里用晚饭,许是连日赶路,又累又乏的她一碗饭还没吃完,就歪在椅子上睡着了,这些日子一直是齐硕照顾李善,半夜他发热惊厥,只因这事近来常有,起先齐硕并未惊动朱时希,只是今日另伴有口鼻出血,气郁不畅等症,齐硕不敢耽搁,连忙请来朱时希,危机之时,李善一度没了气息。 李善虽救活了,众人却仍然紧锁眉头,朱时希忧心重重的说道,“王爷的病情不能再拖了,还需尽早拿个主意出来。” 事关怀王的性命,谁也不敢掉以轻心,有个医官犹豫说道,“朱老那方子上的几味药,皆是虎狼之剂,要是用得不对,哪个担当得起呀。” 朱时希为人和善,他耐着性子说道,“王爷的病情诸位也看到了,要是再拖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众人全都沉默,谢宝扇看到他们皆不敢出头,揪心不已,忍不住插嘴说道,“各位大人,请容我说一句,用不用那方子,终归有朝廷和王妃定夺,我们何不先把药石备好,若是上头的命令到了,也可早一刻为王爷用药。” 朱时希怕给谢宝扇招祸,沉下脸说道,“这几位大人皆是有名的杏林高手,岂容你这小妇人插嘴。” 他见谢宝扇站着不动,似是还要说话,说道,“你磨磨蹭蹭做甚么呢?快些给王爷换一身干净衣裳,免得见了风又发热。” 谢宝扇闭上嘴,朱时希带着众人到外间说话,谢宝扇一边惦记朱时希游说医官们的事,一边又要给李善换衣。 李善高烧一夜,浑身衣衫湿透,衣襟处还有些许血渍,有个端药过来的医官看见谢宝扇在伺候李善,叮嘱说道,“王爷的药送来了,等到温热后就可以服用了。” 他只当谢宝扇是朱时希的学徒,理所当然使唤起她,谢宝扇忙不跌的点着头,再顾不得矫情,伸手解开李善身上的衣扣。 送药来的医官放下药碗就走了,谢宝扇端来热水,先给李善简单擦洗,擦洗时,谢宝扇见他肩上有一处伤疤,再仔细一看,胸口和手臂亦有伤痕,她回想起李善曾说过,边界常有鞑子兵侵扰,却不知这是不是他在抗敌时受的伤。 左右无人,谢宝扇伸出手指,摸了一下他肩上的伤,床上的李善嘴里轻哼,似乎醒了,谢宝扇唬了一跳,急忙缩回手,她只当弄疼他,后来想起他这是陈年旧伤,想来早就不疼了。 床上的李善闭着眼轻哼了几声,谢宝扇大着胆子推了推他,低声唤道,“殿下,殿下……” 李善不应,谢宝扇叫他不醒,于是用热布巾给他擦洗换衣,谁想他身子沉重,谢宝扇试着搬动几次,他仍是纹丝不动,谢宝扇环视一圈,想找人搭把手,各人手上都占着事,她只得自己慢慢翻动。 谢宝扇手忙脚乱的忙了大半日,好不容易给李善换完衣裳,她自己倒累出一身汗,桌上还放着汤药,谢宝扇用手背试了一下温度,拿汤匙喂了李善一口,药汁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谢宝扇连忙给他擦试。 “汤药不是这么喂的。”齐硕看不下去了,他走过来,先是垫高李善的后背,接着掰开他的下颚,而后慢慢喂药,谢宝扇默默看在眼里,齐硕麻利干练,不一会儿,就给他喂下了半碗药。 剩余的半碗药,齐硕又递给谢宝扇,说道,“你再试试。” 谢宝扇接过来,重新给李善喂药,有齐硕的示范,她虽说仍是不熟练,好歹不曾再洒了汤药。 给李善喂完汤药,已经到了深夜,肖正使打发其他人回屋歇息,屋里只剩肖正使,朱时希,齐硕和谢宝扇,都是自己人,朱时希的顾忌便少了许多,他对肖正使说道,“我看扇丫头说得不错,王爷的病情拖不得了,说得难听些,眼下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真要是冒险一试,兴许能有转机。” -- 第99页 他们行医的人,皆有一颗救死扶命的心,可李善身份尊贵,认敢拿他的身子试药呢,想到这里,肖正使难免踌躇不安,齐硕见此,急声说道,“师傅,不能再瞻前顾后了。” 朱时希和齐硕一起望着他,肖正使怒道,“这里面的厉害关系你们不懂。” 他来回踱着步子,朱时希与他商量着说道,“有朝廷和王妃决断,咱们只把药备下,等消息就是了。” 齐硕点头,肖正使横了他俩一眼,他们这一个比一个胆子大,害得他跟着提心吊胆,可别王爷没救回来,他们先招来杀身之祸。 他们等着肖正使拿主意,最后,肖正使终于下定决定,他妥协说道,“既然如此,就先悄悄把药备好,不要声张。” 说着,他郑重盯着朱时希和齐硕,说道,“一定要先等上头的消息,万不可自作主张,要是叫我知道你们胡作非为,我就——” 他扬了一下手,恨不能给他俩一人来一掌。 齐硕得了肖正使这句话,立时出去备药,谢宝扇轻轻呼出一口气,无论如何,有个方程出来,总比白白干耗着来得强。 夜越发深了,谢宝扇说道,“朱先生,殿下这里有我看护,你们何不先行回去歇息。” 朱时希年龄大了,刚进医署就忙得脚不沾地,精力已有些跟不上,他道,“也好,若是有事,千万要叫醒我们,我等会儿叫齐硕下半夜来换你,连赶了这么些日子的路,你也要保重自己的身子。” 谢宝扇点头应了,她和朱时希就睡在这边的偏院里,肖正使则是回到医署的正院,待到他们走后,屋里只剩谢宝扇和沉睡的李善,折腾了大半夜,谢宝扇虽说倦怠不堪,却并无丝毫睡意,四处静寂无声,谢宝善吹熄了几盏灯,静静的守在李善的床边。 这一夜,相安无事。 第55章 朝廷和王府的指令迟迟不…… 朝廷和王府的指令迟迟不来, 朱时希心急如焚,谢宝扇也急,却不敢表露出来, 早上,她到伙房里打水,烧火的老婆子嘴里念叨,天还未亮,就抬走了十几个人,其中还有个是郎中,那郎中很年轻,不过二三十来岁, 是到医署里医治病人,才被染上的。 谢宝扇一时感到茫然, 她楞了半日,转身回到屋里, 李善安静的躺着,谢宝扇摸了一下他的胸口,还是温热的。 到了中午, 齐硕也坐不住了, 他去找肖正使探听消息,谢宝扇已将这座偏院里所有的屋子熏了几遍艾草, 她不愿意停下来,仿佛只要停下来,就似乎眼睁睁看着李善的生命在消逝,只要她多做一些,就能安全几分,至于是否是徒劳无益, 她并不肯去细想。 一直到傍晚,肖正使和欧阳副使这才匆匆赶来,齐硕跟在他二人身后,朱时希见到他们,连忙问道,“王府可曾有话传来?” 肖正使点头,他对师弟朱时希说道,“王府送来信儿了,答应冒险试用那个药方。” 怀王的病情迟迟没有起色,怀王妃不敢再等下去,朝廷的来信是等不及了,她作为怀王的正妻,不得不由她来做出这个决断。 朱时希大喜,抚掌说道,“太好了。” 肖正使见此,心里的忧虑更重,怀王身份尊贵,但凡稍有差池,可就惹祸上身了。 朱时希顾不得担忧自身,要用的药已提前备好,他欣喜过后,严肃的对齐硕说道,“走,我们再去把药检查一遍。” 齐硕和朱时希一样,赞同用药,这会儿王府发话,便急冲冲的随着他师叔去备药,肖正使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欧阳副使十分体谅他,一个是他师弟,一个是他徒弟,万一王爷有个三长两短,他们都脱不了干系。 肖正使想了一阵,把这些顾虑丢到脑后,王府的命令已经传来,左右这药迟早要用,他上前查看李善的情形,并问谢宝扇,“王爷昨日夜里可安好?” 谢宝扇一夜未眠,她道,“各位大人走后,王爷就不曾再发热,今早已服过药,朱先生来看过,倒是不曾多言。” 肖正使点头,便带着欧阳副使去寻朱时希,怀王一旦用药,后续还要许多事要安置。 他们走后,谢宝扇坐立不安,不久,齐硕进来了,谢宝扇立时站起身,急切的问道,“药都备好了?” 齐硕摇头,说道,“王爷的用药马虎不得,师叔要亲自熬药。” 谢宝扇又缓缓坐下,齐硕对她说道,“据医署回来的大人们说,是王妃力派众议,让官署用这个方子救治王爷。” 谢宝扇猜测,要等朝廷的旨意传到云州,李善不知还有没有性命,可想而知怀王妃的艰难,她道,“王妃有魄力有担当,是个了不起的妇人。” 齐硕苦笑一声,“不做此决定,难道要看王爷死么?” 这药虽凶险,总归有一线生机,这些日子李善一直由齐硕医治,他比旁人更清楚,李善的病情拖不得了。 到上灯时分,朱时希端着药进来,谢宝扇一看,熬好的汤药只有半盅,黑色的汤药散发一股淡淡的苦味,三人互视一眼,谢宝扇正要接过来,朱时希推开他的手,要亲自给李善喂药,齐硕说道,“师叔,我来吧。” 朱时希说道,“方子是我开的,药是我煎的,就由我来给王爷喂下去。” 谢宝扇和齐硕心知,朱时希是不肯连累他人,他喂李善喝下过后,沉声说道,“王爷能不能挺过去,就看这三日了。” -- 第100页 这三日至关重要,医署有几位医官和朱时希等人轮流驻在偏院,以防不测,人多了,显得谢宝扇无关紧要,她不愿回房歇息,只能陪着李善干熬,齐硕劝她不住,只能随她去了。 过了两日,情形尚好,却并无一人敢大意,这日夜里,谢宝扇给李善换了干净衣衫,出来时看到齐硕进来,她问,“王府又打发人来问了?” 李善的生死,牵挂着许多人的心,王府每日不停派人来问,齐硕说道,“是王妃的人,听说这几日王妃也不曾合眼。” 谢宝扇默默不语,齐硕看向她,他道,“你去歇歇吧,可别王爷没好,你先倒下去了。” 谢宝扇说道,“我撑得住,今日朱先生就要给王爷喂最后一碗药了,成败在此一举,没人能睡得下。” 她还要去给怀王晾洗衣裳,齐硕看着她的背影,叹道,好好的千金小姐,千里迢迢到云州来给王爷做使唤丫头,还瞒着不让王爷知道,她图得甚么呢? 到了第三日,朱时希给李善喂下最后一碗药,要是他能挺过今夜就会平安,这危机关头,谁也不敢离开,谢宝扇守了大半日,找来艾草条又要去熏屋子,朱时希叫住她,说道,“丫头,你别再熏了,再熏屋子就待不住人了。” 谢宝扇的焦虑,朱时希全看在眼里,他把她带在身边,从来没有询问她和怀王的关系,谢宝扇难为情的笑了,她道,“我总想做些甚么,好像不做,就对不起人似的。” 至于对不起谁,谢宝扇也说不清。 朱时希伸了一个懒腰,谢宝扇见他神态安然,犹豫了一下,问道,“朱先生,你不害怕吗?” 朱时希还有闲心说笑,他道,“先前害怕,后来给王爷服了药后,就不怕了,尽人事听天命,若是朝廷真要砍我的脑袋,我也无话可说。” 谢宝扇看到朱时希坦然,好似也得了些许安慰,她道,“王爷吉人自有天相,一切都会好的。” “但愿如此。”朱时希笑道。 天色尚早,屋里有齐硕,谢宝扇说道,“朱先生不如去歇一会子,今晚至关重要,恐怕还得你老人家守着。” 朱时希劳累了几日,亦有些扛不住,他叫谢宝扇过一个时辰唤他起来,便回屋歇下了。 夜里,李善吐了,谢宝扇前一刻才刚给他喂过水,朱时希点着灯来看,说道,“吐得是水,先前喂他服用的药汤剋化了,你不必担心,稍后再喂他喝些温水。” 谢宝扇放心了,她把弄脏的铺盖换掉,为防李善呛着,让他侧着身子,只是不慎弄掉了他长年戴在中指上的那枚绿松石兽头戒指,谢宝扇捡起戒指,用手帕擦干净,重新套在他的中指上,这时,床上的李善忽然睁开眼,谢宝扇顿时呆住,她和他四目对视,但是很快他又闭上眼,谢宝扇一时疑惑是自己看花眼了。 “殿下——”谢宝扇轻轻唤道。 床上的人没有反应,谢宝扇怅然若失,果然是她太累,这才看错了罢。 谢宝扇给李善喂了一遍水,不想,李善又吐了,如此几回,身子竟又渐渐发起热,她心里一沉,喊来朱时希和齐硕,二人看过,不知是何道理,却不敢疏忽,朱时希摸着李善的脉搏,脸色已不大好看,他和齐硕扶起李善,脱下他的衣衫,并对谢宝扇说道,“快去把我师兄喊来。” 肖正使不住在偏院,谢宝扇来不及多问,她打起一盏灯笼就往前面的医署寻人,这几日,谢宝扇不曾走出偏院,上回来时有人引路,今夜只剩她一个,附近又无人问询,谢宝扇像无头苍蝇一般,正在这时,她见前方有个敞厅亮着光,于是朝着那里跑去,谁知刚走到门口,就见那敞厅里安放着十几具裹着草席的遗体,显然是今日因疫病去世的人。 昏暗的灯下,屋里幽森恐怖,猛然看到这么多的遗体,谢宝扇双腿一软,她扶住门框,轻轻喘了几口气,打着灯笼离开敞厅。 穿过月亮门,谢宝扇迎面和一个人撞上,她抬眼一看,正是肖正使,后面还跟着几个医官,肖正使看到她,急声问道,“是不是那边院子里出事了?” 谢宝扇回道,“王爷呕吐不止,您快去看看吧。” 一行人连忙来到偏院,屋里顿时挤了个满满当当,朱时希和齐硕正在给李善喂药,谢宝扇帮不上忙,便将所有的灯盏点上,又找来干净的衣衫,并去伙房备了热水,正在慌乱时,谢宝扇听到齐硕喊道,“师叔,王爷没有气息了。” 谢宝扇手里端得水盆‘哐当’一声落到地上,水流了满地,谢宝扇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收拾,不能给人添乱。 她双手颤抖,手忙脚乱把地上的水擦干净,随后就听朱时希说道,“沉住气,扎内穴,涌泉二穴。” 齐硕给李善扎上银针,屋里众人都屏息等候,谢宝扇站在门口,不敢上前一步,李善仍然没有气息,肖正使面如死灰,若是再没有气息,人就完了。 此时此刻,谢宝扇心乱如麻,她想起小时候在念慈庵见到的那个少年,少年的面孔竟然如此清晰,她以为忘了的人,原来竟一直刻在心底。 活着,一定要活着,只要他能活下去,让她做甚么都行,就在谢宝扇心神恍惚之际,只听肖正使说道,“王爷有气息了。” 这道声音把谢宝扇的意识从虚幻里拉了回来,谢宝扇怔在原地,冰冷的四肢慢慢恢复知觉。 -- 第101页 朱时希取出银针,叫其中一个医官拿来一颗保心丹,用温水化了,喂给李善服下,等了一袋烟的工夫,保心丹见效,李善的气息渐渐平稳,再不像先前那样呕吐不止。 每隔半个时辰,朱正希就给李善把一次脉,天光微亮时,朱正希再次给他把脉,至此,李善用药已经过了三日,朱正希带了一丝喜色,他对众人说道,“我瞧王爷这样子,似是挺过来了。” 谢宝扇听到他的话,飘忽不定的心,总算落回肚子里,她正要说话,只觉眼前一黑,便栽倒在地,齐硕大惊,他扶起她,细细查看一番,告诉朱正希,说道,“不打紧,是累的,只要歇一觉就好。” 第56章 许是连日劳累,在得知李…… 许是连日劳累, 谢宝扇在听说李善安好,就再也支撑不住,她整整睡了一日一夜, 齐硕怕她出事,来看过几回,见她只是太累了,总算放下心。 谢宝扇醒来时,正是傍晚时分,屋里光线昏沉,她睁眼看着头顶的帐子,一时间竟有种今夕何夕的错觉。 直到外面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谢宝扇方才想起李善还生死未卜,她吓得一激灵, 连忙起身下床,胡乱穿上衣裳, 就打开门出来。 走出房门,齐硕在廊下守着小炉子煎药,他看到谢宝扇满脸焦急, 连布巾也没有蒙, 出声喊住她,说道, “放心吧,王爷的病情稳住了,我师父和师叔正在里面给王爷看脉。” 得知李善平安无事,谢宝扇只觉全身卸了力,四肢一阵酸软,她默默坐在台阶上, 发了好一会子怔,不敢置信的问道,“王爷当真好了?” “师叔和几位同僚看过,都说王爷这算是挺住了。”齐硕揭开砂锅盖子,放进一把切好的草药,接着说道,“今日王爷没有发热,脉相也平稳,这是好兆头。” 想起自己晕倒的事,谢宝扇有些赧然,她问道,“对不住,真是给你们添麻烦。” 齐硕不以为意的摆手,歇了一阵子,谢宝扇身上有了力气,她问道,“朱先生可曾说过王爷何时能醒?” 怀王的病情是所有人牵挂的大事,此前,王府也打发人来询问,齐硕停下手里的动作,笑道,“这可说不准,兴许明日王爷就醒了呢。” 谢宝扇心想,怀王要是清醒,她也该走了,想到此处,竟莫名有些惆怅,她静坐小半日,朱时希和肖正使出来了,朱时希看到她,说道,“你昏睡一日,恐怕肚子早就饿了,去找沈婆子要些吃的吧。” 谢宝扇说道,“我不饿,我去给屋里再熏一遍艾草。” 朱时希失笑,谢宝扇只要稍微闲下来,就会在院子里里外外熏艾,任凭他们如何劝阻也不管用。 前些日子,为了王爷的病情,医署里忙得人仰马翻,这会儿得闲,肖正使也便问起谢宝扇的来历,他道,“我瞧这姑娘聪明伶俐,说话行事进退有度,断然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你是从哪里找来的?” 他师弟对外说是他闺女,这可瞒不住肖正,他师弟就只生了三个儿子,如今半截身子都埋进土里来了,从哪里蹦出一个如花似玉的闺女? 四下并无他人,朱时希悄声说道,“这事你不要声张,她是封县令托我照顾的人,似乎是王爷的旧识,也不知从何处得知王爷染上时疫,一定要跟着我们来云州。” 肖正使又望着齐硕,他疑惑的问道,“你又是如何认得她的?” 齐硕挠了挠脸颊,嘴里含含糊糊的说道,“上回王爷去松山县,就是看她的。” 两个老头儿一听,齐齐叹声,都是些儿女情长的事。 是夜,齐硕和朱时希回房歇息,谢宝扇睡得太久了,这会儿并无困意,李善屋里离不得人,她干脆守在这里,此刻万籁俱寂,烛火跳跃着光芒,谢宝扇起身剪灯花,却听身后有细微的声响,她回身看去,床上的李善动了几下,嘴里低声嗫嚅。 谢宝扇放下手里的剪刀,她凑近李善的身旁,侧耳细听了几遍,听出他在要水喝,谢宝扇连忙倒了一杯温水,轻轻抬起他的头,放在他的唇边。 李善渴极,凭着本能饮下一大口气,却险些呛住,谢宝扇拍着他的后背,说道,“殿下,慢点喝。” 迷迷糊糊的李善听着这声音熟悉极了,他想睁眼看看是谁,眼皮像是有千斤重,只隐约看到床边坐着一个身影,还不等他看清,困意袭来,李善又睡着了。 谢宝扇放下手里茶盅,她喊道,“殿下,殿下……” 李善不动,谢宝扇听到他呼吸绵长气息均匀,于是帮他盖好被子,细细的打量着他的眉眼,边城的风沙洗褪了少年的青涩,他的五官像是刀刻斧凿,显得棱角分明,狭长的眼睛这会儿紧紧闭着,若是平日,谢宝扇是不敢直视的,幸好并无他人,她才能放肆的打量他。 长夜漫漫,谢宝扇的心无比平静,这个时刻让她恍若做梦,梦醒了,她和李善就要分别归于现实。 李善的病情一日日好转,这无疑让所有人感到振奋,不几日,又有好消息传来,朝廷派来人马支援云州,已经赶至松山县,再过几日就能进到云州城。 这日,谢宝扇正在给李善换衣,齐硕进来,他一见谢宝扇,着急的说道,“王妃要来了,你快些回避吧。” 忽然听说怀王妃要来,谢宝扇吃惊的说道,“医署里都是感染时疫的病人,王妃玉体尊贵,怎好来这里犯险?” -- 第102页 怀王妃的车驾已快要到医署门口,齐硕是刚才听到人传话,他说道,“你都能来,王妃怎么来不得?” 谢宝扇是瞒着众人来云州城的,她要是撞见怀王妃,当真是百口莫辩,况且闹得不好,还会牵连他人,谢宝扇放下怀王的衣衫,准备暂且回避,谁知她刚走到门口,一行人已进了院门,打头就是怀王妃徐绮儿。 眼见避之不及,谢宝扇只得止住脚步,默默退回到角落,只望徐绮儿不要看到她。 齐硕忍不住看了一眼谢宝扇,她穿着一身旧衣,头发裹在一块青色的包头里,脸上捂得严严实实,不相熟的人,想来认不出来。 陪同在徐绮儿身边的是医署的肖正使和朱时希,她今日穿了一身素色衣裳,头上插戴着三两支簪环,脸上和他们一样蒙着布巾,看到齐硕后,徐绮儿问道,“这位就是齐先生吧。” 齐硕朝她行了一礼,说道,“回王妃的话,正是在下。” 徐绮儿回了一个半礼,温声说道,“这些日子有劳了。” 齐硕慌忙还礼,徐绮儿抬眼时,视线落在谢宝扇身上,只因她穿戴朴素,看起来并不起眼,于是很快略过她,她问齐硕,“我听说王爷近几日好些了,便想亲自来看看。” 李善的病情事无巨细,每日会送报给徐绮儿,齐硕说道,“这些日子王爷偶然会清醒片刻,今早我叫人熬了稀粥,王爷已能进食。” 徐绮儿欣慰的点头,能进食就是好事,她走进屋里,环视四周,里外打扫得干干净净,东窗的案几上放着一个陶碗,里面插着一团团栀子花,碧绿的叶配上洁白的花,平添了几分雅致。 这花是谢宝扇托烧火的沈婆子折来的,并不名贵,独有花香浓郁清甜,齐硕见徐绮儿的目光一直落在栀子花上,只怕惹她多想,便道,“王爷的住处时常烧艾,因此弄了这些花来熏屋子,对王爷的病情并不碍事。” 徐绮儿笑了笑,这院子里给李善医病的都是大男人,能有雅兴折花熏屋子的恐怕只有姑娘家,她看着谢宝扇,温柔的问道,“你就是照顾王爷的姑娘么,叫甚么名字,多大了?” 谢宝扇低着头,默不作声,徐绮儿的女官不悦的问道,“王妃问话,为何不答?” 朱时希慌忙说道,“娘娘赎罪,这是小女,乡下地方的孩子没见过世面,因她略懂些岐黄之术,老朽这才将她带在身边调/教。” 说罢,他沉着脸,对谢宝扇说道,“在娘娘面前笨手笨脚,还不快退下。” 谢宝扇匆匆行了一礼,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只留徐绮儿等人说话。 徐绮儿在医署呆了没多久,便在女官的催促下离开,朱时希和齐硕松了一口气,惟恐徐绮儿再想起谢宝扇。 闲暇时,谢宝扇常听齐硕说,自打怀王病倒,怀王妃统管王府的事议,并率先拿银子出来救济振灾,有些贫苦人家,这些日子丢了活计,免不了家计艰难,王府定期分发粮食,有王府做表率,城里的富户们纷纷慷慨解囊,今日王妃更是亲自来答谢医署的医官们,论起王妃的胸襟和胆量,也算是女中豪杰。 谢宝扇想起徐绮儿,刚才虽是匆忙一见瞥,她像是消瘦了许多,想来李善染病,她这个怀王妃跟着饱受煎熬。 如此又过了几日,李善的身子越来越好,这日,谢宝扇刚洗了李善的衣衫,就见齐硕寻来了,谢宝扇脸色一白,只当李善的病情反复,谁知齐硕说道,“谢姑娘,王爷醒了。” 这消息让谢宝扇喜出望外,她刚想去看李善,忽然想起她是瞒着众人来到云州城,若是叫人知道了,一来徒添麻烦,二来连累封县令。 这几日,李善时时醒来,不过他病得久了,精力不济,往往刚醒就又睡着了,他的身子总归是要痊愈,谢宝扇却不便久留,她说道,“王爷醒了,我也就安心,眼下这里用不着我了,齐先生,可否麻烦你找处地方,我今日就搬走。” 齐硕摇头说道,“你费心来照顾王爷,王爷醒了,你倒要躲着他?” 谢宝扇一笑,并不解释,只道,“各人有各人的难处。” 她不说是何难处,齐硕见谢宝扇要走,说道,“王爷好容易醒了,你悄悄看他一眼再走吧。” 谢宝扇犹豫了一下,轻轻点头,她随着齐硕来到廊下,隔窗朝屋里看去,李善果然醒了,只是他身子尚且很虚弱,朱时希正在给他把脉。 屋里的李善似是察觉有人在看他,他朝着窗外张望,谢宝扇已经躲开了。 第57章 谢宝扇离开医署的第二天…… 谢宝扇离开医署的第二日, 京城派驻的人马就到了云州城,在此危机关头,朝廷的救援大大缓解了云州城的困境。 怀王李善尚在病中, 接迎的是云城刺史和几位大将军,王府也派了长史前往。 这些都是齐硕告知谢宝扇的,如今谢宝扇住在齐硕一处空置的宅子里,她等闲不外出,宅子里只有一个烧饭的老婆子,老婆子年迈且耳背,日常起居都是谢宝扇自己动手。 谢宝扇在云州城举目无亲,只认得朱时希和齐硕, 他二人忙着在医署救死扶伤,并不能常常来探望谢宝扇, 偶然会送给吃食来,顺道会告知她怀王的病情。 李善清醒过后, 便不再像往常一样镇日昏睡,他常年习武,身子比常人健壮, 况且有齐硕和朱时希照顾, 不到半个月,李善就痊愈回府。 -- 第103页 自他染病以来, 积压的公务亟待处理,眼下时疫未曾解除,谢宝扇听闻李善顾不得休养,就开始忙碌起来。 李善病愈后,好消息越来越多,端午这日, 齐硕又来了,他带来一篮粽子,刚见到谢宝扇,就欣喜的说道,“谢姑娘,你知道么,昨日医署总算没有再死人了。” 不再有人死于时疫,这让谢宝扇也跟着喜笑颜开,她问道,“这个好消息告诉殿下了吗?” 她提起李善,双眼闪着亮光,脸颊上微微带着一丝红晕,齐硕爽朗一笑,说道,“我师父亲自到王府去禀明消息,王爷大喜,医署所有同仁均有赏赐,恰逢今日端午,一同赏来的还有粽子,我想着你一个人待在这里,必定没有心思过端午,特地送些粽子与你尝鲜。” “劳你惦记,你若是不说,我都记不起今日是端午。“谢宝扇说道。 除了粽子,还有菖蒲和艾草,齐硕说道,“今年的端午与以往不同,许多人家连个粽子都没能吃到,王府命人包了许多粽子正在各户各家派发,医署也分发了菖蒲和艾草。” 此次的时疫,说不出的惨烈,齐硕从小生长在边城,面对时时侵扰的鞑子兵,他们早已习以为常,然而时疫却比鞑子兵更加凶残,和鞑子兵交战时,敌人看得见摸得着,时疫分明就在你身边,你却拿它束手无策,一人得病,染及全家,齐硕已经见过太多全家死绝的惨象。 提到时疫,齐硕面色凝重,语气低沉,谢宝扇说道,“端午过后,天气一日比一日炎热,时疫很快就会过去的。” 这正是所有人的期盼,眼下云州城时疫的态势也越发好了,胜利指日可待,齐硕由衷钦佩李善,他道,“以前看医书,有些地方染上时疫,全城覆没的比比皆是,王爷杀伐绝断,处置得当,能保住云州城已是万幸。” 谢宝扇露出笑容,她道,“说得是,殿下和百姓同甘共苦,云州城有他庇护,是百姓们的福气。” 说到李善,谢宝扇的话变得多了,眉眼也显得十分生动,齐硕迟疑片刻,问道,“前几日我见到王爷,他还问起你了。” 谢宝扇满脸惊讶,只当自己被李善认出来了,她连忙问,“你如何回的王爷?” 齐硕说道,“王爷只说病重时有个姑娘在他身旁服侍,为何他病好后不见了,我说是师叔的女儿,因连日劳累病倒了,回家养病,王爷这才不再过问。” 谢宝扇松了一口气,她道,“殿下虽说时有清醒,但我蒙着脸,他又在病中,想来不会认出我,医署里见过我的人不多,况且大多以为我是朱先生的女儿,只要你和肖正使不说,没人会知道。” 齐硕盯着谢宝扇看了半晌,不解的问道,“我听闻你和王爷两小无猜,他前几年去你们府上下聘,你家里为何不答应,要是应了,或许怀王妃就是你,何需还像今日这般瞒着众人?” 他替谢宝扇不值,不忍心看她隐忍克制,谢宝扇一笑,齐硕生于寻常人家,自小跟着他师父肖正学医,性情难免天真,他以为二人两情相悦,就该厮守终生,却不知其中有许多无奈。 他心里的疑惑,谢宝扇也不知从何说起,过了一会儿,她柔声说道,“殿下位高权重,正值年富力强,当今圣上少不得会忌惮殿下,我们谢家虽说一代不如一代,在京城勉强算得上是名门望族,老爷揣摩圣意,自是不敢与王爷联姻。” “再者……“谢宝扇停了下来,缓缓说道,”再者我是庶出的女儿,殿下天潢贵胄,我哪里配做王爷的正妃,可若要我做那偏房侧室,我亦是万万不肯。” 她因庶女的身份吃尽苦头,断然不会再走她生母韩氏的老路,更不会让她的孩子成为庶子庶女。 这里的利益牵扯齐硕似懂非懂,他沉默许久,说道,“不该是这样的。” 他心道,她和王爷彼此有情,原不该受到这些束缚。 谢宝扇笑道,“罢了,都是命,由不得旁人。” 她自始至终都显得很平静,这让齐硕有些心酸,他道,“谢姑娘,你不是轻言认命的人,否则也不会不顾自身安危来到云州城。” 说起此番来云州城,谢宝扇颇为坦然,她道,“认命又如何,不认命又如何,左右已是如此,我从不后悔来到云州城,能亲自照顾殿下,算是全了我一片心意,只是我的所作所为,毕竟有违道德,不是正人君子的作派,既对不住王妃,又会伤了殿下的心,因此请齐先生一定要替我保密。” 说罢,她对着齐硕郑重行了一礼,齐硕颔首,谢宝扇委曲求全,令他胸口莫名发堵,世间的好女子,却得不到好结局,他再也待不住,和谢宝扇打了一声招呼,便要离去。 “你好生待在这里,我告辞了。” 谢宝扇送他出门,只到他走远,方才回身关上大门。 果然,端午一过,渐渐少有人染病,到了夏至,全城再无一人得病,云州终于挺过这个难关。 时疫结束,云州城的大门打开,关闭于家中数月的百姓们纷纷走上街头巷尾庆贺,怀王李善和怀王妃率领云州的大小官员亲自祭拜逝去的亡人,祭拜的地方就在云州城外的一处荒地,巨大的土坑覆盖着新土,这里埋葬着许多人的骨灰,死得人太多了,也无法分辨,李善亲自上了三柱香,注视着土坑久久不语。 “王爷。“徐绮儿站在他身旁,她看出李善心中的哀痛,说道,”当日是不得已而为之,百姓们会明白你的良苦用心。” -- 第104页 当日,他不顾伦理,下令时疫而亡的人,皆要焚化尸身,为此受人诟病,多少百姓甚至领不回亲人的骨灰。 李善沉重的声音说道,“王妃,我缠绵病榻时曾想过,我若是死了,也要和百姓们们葬在一起。” 徐绮儿听不得这些不吉利的话,她道,“就当是为了还活着的百姓,也请王爷保重自己。” 李善不语,跟随而来的官员们默默立在他的身后,云州城经次一疫,元气大伤,北边的鞑子虎视眈眈,若非怕沾染时疫,鞑子早就趁机夺城,眼下虽是初夏,也得早做准备,秋天一过,鞑子就会蠢蠢欲动,而云州此刻最缺的就是人,只要有人,就能守得住这片土地。 “封穆。”李善喊道。 从松山县赶来的封穆站了出来,李善说道,“你以本王的名义,向朝廷写一道奏折,云州缺人,缺钱,缺粮,请朝廷务必要支援云州。” 云州和朝廷向来是各管各的,封穆犹豫说道,“钱粮好说,咱们只当是向朝廷借的,只是云州不如别处,向朝廷要人,恐怕不容易。” 李善神情紧绷,他严肃的说道,“再难也要填人到云州。” 封穆称是。 很快,增援云州城的郎中们就要离开,谢宝扇自然也要跟随朱时希回到松山县,他们走得这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谢宝扇来得时候忧虑不安,走的时候,心情豁然开朗,可惜的是,她自始至终没能好好逛一逛云州城。 今日,李善要亲自为郎中们送行,街头巷尾到处都是百姓,劫后余生的百姓们痛哭流涕欢送恩人,谢宝扇混迹在人群,随着人/流往城门的方向缓缓挪动,快到云州城的正门,人越来越多,这时,从远处传来一阵骚动,谢宝扇听到有人喊道,“是王爷,王爷来了。” 谢宝扇慌忙想躲,忽然又想起,周围人山人海,她又穿得不起眼,李善哪里能看到她呢? 这般一想,她便安心留在原地,朝着李善看去,多日不见,他重回往日的英姿,举手投足自带一股尊贵的气质,此时,他正在与朱时希交谈,只因隔得远,四处人声鼎沸,并不能听清他们说的话,不过看到他平安无事,谢宝扇心中涌现出淡淡的柔情。 大概她看得太忘乎所以,李善有所察觉,他朝着谢宝扇的方向看过去,齐硕慌了,谢宝扇就在人群里,他怕李善看到她,挡在他面前,说道,“王爷是在找人么?” 四周挤满欢送的百姓,并无甚么稀奇的地方,李善却止不住心头的异样,他说道,“似乎有谁在看我。” 齐硕说道,“王爷说笑了,看你的自然是百姓们。” 李善皱起眉头,他环视左右,这才收回视线,专心和身边的人说话。 在城里最热闹的时候,谢宝扇悄悄出了城门,她走了许久,回头张望,城门上方刻得‘云州城’三个大字,一如她刚来时的样子,沧桑古朴却又蕴涵无穷的生命力,她深深的看了一眼,转身离去。 第58章 谢宝扇和朱时希等人离开…… 谢宝扇和朱时希等人离开云州城, 回到松山县,那珊瑚和银环见到谢宝扇,抱着她痛哭一场, 谢宝扇原本不爱掉泪,看到她俩哭得伤心,忍不住也落下泪来。 哭过之后,珊瑚拉着谢宝扇左看右看,见她又黑又瘦,一双手也变得粗糙,除此之外,别得都好, 珊瑚哽咽说道,“姑娘, 往后你再去哪里,就把我们带上吧。” 主仆三人诉起这些日子的事情, 谢宝扇心知她和银环吓坏了,便摸着她的手,说道, “我这不是好端端的站在你们面前嘛。” 珊瑚仍在后悔没跟她一起去云州城, 说道,“姑娘走后, 封县令就让我和银环挪出去了,你走的第二日,我悄悄托人给封县令带话,让他允我和银环去追你,封县令不肯,说我们是添乱。” 一旁的银环插嘴说了一句, “我和珊瑚姐姐原想偷偷跟上去,可惜被封县令的人发现,封县令怕我俩偷跑,找人看着我们。” 谢宝扇说道,“好在你们没犯傻,你们两个单身女子,身边没人照应,半路上遇上歹人,岂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再者外面在闹时疫,是好顽儿的吗?” 她说得两人都低下头,谢宝扇住了嘴,说道,“罢了,万幸我们都平安无事,你们打些水来我梳洗。” 她这一路风尘仆仆,受了许多罪,珊瑚和银环伺候她洗漱,重新换上鲜艳的衣裳,戴起簪环,谢宝扇重新做回那个落落大方的世家小姐。 洗尽一身疲惫,谢宝扇问起王有福,珊瑚说道,“封县令对外只说姑娘染上时疫,连有福叔都不让见,听说章先生来县衙打听过几回消息,究竟他们是怎么和章先生说的,就不得而知。” 临走前,谢宝扇交给珊瑚一封信,如今她已平安归来,那信便用不着了,她道,“原本是打算让你交给章先生,我想着我若得了时疫死在云州,她看了信,就能保你们无事,现在这信你拿去烧了吧。” 珊瑚朝地上啐了一口,说道,“姑娘快别说这些晦气话。” 章素青和府里老爷的私情,珊瑚略知一二,她心知姑娘怕他们几个人受到老爷和太太迁怒,便托她向老爷求情,这般一想,珊瑚眼圈儿发红,谢宝扇叫她把信烧了,说道,“你去请有福叔和有义叔。” 银环出去叫人,不到片刻,王有福和王有义夫妇来了,李志也缩头缩脑的跟在后面,王有福看见谢宝扇,哭得老泪纵横,说道,“姑娘,你可算是好了。” -- 第105页 这回可把王有福吓得不轻,封县令派人告诉他们谢宝扇染了时疫,王有福整个人惊呆了,原本云州城的时疫就闹得人心惶惶,他哪里会想到,头一日,姑娘还好端端的,隔日就病倒了。 偏巧得的是时疫,谁也不准探望,连伺候的丫头也一并被隔离,王有福担忧得夜不能寐,两鬓的白发都生出许多。 谢宝扇瞒着他们去云州城,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她说道,“都好了,让你们跟着我担惊受怕了。” 王有福擦着眼泪,欣慰的说道,“好了就好,好了就好。” 谢宝扇找他们来,一来是让他们宽心,二来是有正事吩咐,她道,“云州城的时疫已过,护送怀王妃的仪仗过几日就要回到松山县,趁着这两日空闲,咱们也尽早把东西清点好,省得到时忙乱。” 他们在差不多半年多,早已归心似箭,听说能回京,众人都欢喜不已。 王有福说道,“姑娘染病之时,我往京中去了一封信,想来这会儿已经到京,我今日再追一封信回去,免得老爷和太太白白担心。” 此事谢宝扇尚不知情,本就是她隐瞒在先,倒不便责怪王有福自作主张,她道,“你写了信,托给封大人,烦他打发人送到驿站,这样也能早日送回府里。” 说完几桩事,谢宝扇有些疲乏,王有福嘱咐她多多歇息,便带着媳妇儿和他兄弟夫妇二人走了,临走前,李志朝着珊瑚瞅了几眼,似是想找她说话,珊瑚板着脸,没有搭理他。 晚间,封穆的书童来了,他送来两封信,谢宝扇打开一看,两封信都是王有福写的,一封信上说云州时疫肆虐,二姑娘不幸染病,病情十分危急。另一封就是今日追加的平安信,原来王有福的信,都被封穆扣下了,并未发往京城。 谢宝扇看过后,托书童向封穆道谢,待那书童走了,谢宝扇叫来珊瑚,说道,“把这些信烧了。” 珊瑚接过信,不免有些好笑,说道,“加上这两封信,今日已经烧了三封信。” 谢宝扇也跟着笑了,她道,“明日还要差你去办一件事。” “姑娘,甚么事?”珊瑚问道。 谢宝扇说道,“我去云州城的这一路,幸亏有封县令和朱时希先生照顾,明日你备上两份谢礼,和李志送给他二人。” 珊瑚点着头,“很该如此,只是不知送甚么贺礼呢?再一则,要是把李志带上,那混账东西少不得要打听,我就说朱时希先生为姑娘看过病,封县令替姑娘行过方便,这借口可使得?” 她主仆两人商量一番,决定给封穆和朱时希每人送上一套上等的文房四宝,这贺礼既不会过于贵重,又不失庄重。 回到松山县的第二日,章素青寻来了,谢宝扇见到她,半是欣喜半是愧疚,她道,“我正想这两日去找先生,先生竟先来了。” 章素青握着她的手,急声问道,“我来衙门问过几回,说是你染上时疫,问你病情如何,吃得甚么汤药,他们一个也答不上,珊瑚和银环也见不着,我日日焦心,今日有福家的来送信,说你病逾,我再也等不得,即刻就过来了。” 谢宝扇胡乱点了两下头,嘴里含糊说道,“我的身子已是痊愈,先生不必担心。” 进了屋,银环送上茶,章素青顾不得喝,她细细盯着谢宝扇看,人是病了,精气神儿却不错,她问起谢宝扇染病得经过,谢宝扇原是扯慌,不免语焉不详,章素青狐疑的看着她,随后问银环,“你们姑娘染病,是你们在贴身照顾?” 银环生性木讷,她看了谢宝扇一眼,忙不跌的点头,章素青越发疑心,她问谢宝扇,“你实话告诉我,你到底去哪儿了?” 谢宝扇本就心虚,脸上一红,不敢直视章素青的眼睛,章素青上下打量她两眼,说道,“你既是生病,手上为何有一块烫伤,病中谁还逼着你干活不成?” 谢宝扇藏起手,她先前在医署给李善熬药,不小心被烫伤了,没想到章素青观察细微,一来就看到了。 章素青指着她道,“再者,你脸上晒得黑瘦,绝不像是缠绵床榻的人,我瞧着银环都比你白净几分。” 何况,章素青并未在她身上闻到药味,总之,她丝毫不像大病初愈的人。 谢宝扇没想到自己露出的破绽这么多,她叹气说道,“先生心思细腻,我早该知道瞒不住的。” 说罢,她和盘托出,章素青听说她刚从云州城回来,瞠目结舌的说道,“我的菩萨,你好大的胆子。” 云州城是瘟疫窝儿,她偏不顾生死,往那地方跑,所幸是没出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要丢掉小命? “先生,我不是有意瞒你。”谢宝扇诚恳赔罪,她对章素青说道,“我是怕你们拦着我,这才先斩后奏。” 章素青按着胸口,她舒出一口气,感叹说道,“你主意大,嘴里说知错了,下回再遇到这种事,说不定照样不听旁人的劝。” 她和谢宝扇亦师亦友,自是不想看她涉险,只是情之一字,谁也说不好,要不然这世上也不会有无数的痴男怨女。 章素青沉思不语,谢宝扇看着她,握起她的手,说道,“先生,这事请你一定要替我保密。” 章素青看她祈求的眼神,如何忍心拒绝?她道,“傻丫头,我只是心疼你,你这样未免太苦了。” -- 第106页 她教导谢宝扇之初,这人还是个半大的小丫头,刚从庵里回府,头皮上只有短短的发茬,章素青得知她是替谢之华祈福,才会到念慈庵剃度修行,少不得对这小姑娘另眼相看。 信国公府的五位姑娘,各有各的不同,刚回公府的谢宝扇与姊妹们几年不见,显得有些生疏,大多数是独自安静的待着,后来相处久了,她和三姑娘谢宝镜渐渐亲近,也原意时常找她这个先生说话。 谢宝扇微怔,她做的事全由自己的本心,也并未求人回报,她道,“我倒不觉得苦。” 章素青看着她,没有说话,二人不再提及在云州城的事,谢宝扇问道,“过些日子我们就要回京了,先生是接着云游,还是回去呢?” 这一年多离家在外,章素青着实有些疲惫,她道,“在外待得累了,我随你们一同回吧。” 自从她家那老仆死后,章素青哪里还有心思云游,老仆的骨灰需得送回京城安葬,这一二年间,云州怕是也不太平,索性跟她们一起上路。 谢宝扇说道,“如此甚好,要是留先生一个人在外,我还担心呢。” 二人说定一起同行,徐冬率领的人马左右这几日就要到松山县,他们因时疫滞留云州城,大概不会在松山县久留,章素青和谢宝扇闲话半日,便要回去准备收拾行囊,赶车的老仆死了,她还得托人雇一个可靠的车夫。 第59章 没过两日,大总管徐冬率…… 没过两日, 大总管徐冬带着人马回到松山县,此前,他们一行人刚到云州城, 就恰逢时疫爆发,这时疫来得凶猛,他们随行的人员里亦有不少人染病身亡,情势一日比一日严峻,不几日,云州城的大门就被关闭,谁也不得出入。 他们回来后,谢宝扇去见徐冬, 徐冬关心的问道,“谢姑娘, 我怎么听说你也染上疫病了,这可是大好了?” 谢宝扇说道, “劳烦徐大人惦记我,如今已经痊愈。” 此次云州城之行,徐冬受到不小的惊吓, 城门关闭后, 他仗着是朝廷外派的总管事,执意要求云州刺史给他放行, 谁想云州刺史不买他的账,怀王和怀王妃也不见他,着实跌了脸面,待他回京后,必要在圣上面前将这怀王告上一状。 “谢姑娘这回也算是死里逃生了。”徐冬感叹道。 说完,他盯着谢宝扇瞧了几眼, 谢宝扇心头一紧,随后就见徐冬说道,“不瞒你说,我瞧着你这面相,日后说不得有大福气呢。” 谢宝扇摸着自己的脸,她刚见到章素青,就被她识破了,因此这几日几乎不见外人,刚才徐冬盯着她猛瞧,慌得她心口直跳。 谢宝扇暗自松了一口气,说道:“借徐大人吉言。” 彼此寒暄两句,徐冬就对她说道,“我和钱大人商议,就在松山县休整三日,补充了给养,就即刻启程回京。” 谢宝扇的东西早已收拾齐整,他们这些人,已经在外奔波大半年,何况刚刚劫后余生,没有一个人不想快些远离云州。 走的这日,恰巧是七月,骄阳似火,松山县的县令封穆来送行,封穆和徐冬等人话别后,站在谢宝扇面前,说道,“谢姑娘,一路顺风。” 谢宝扇向他再三道谢,并道,“封县令,承蒙你关照,这些日子给你添了许多麻烦,还望你不要见怪。” “谢姑娘无须客气。”封穆说道。 就在不久前,封穆接到怀王召见的命令,只因他对外宣称谢宝扇染上时疫,彼时云州城的疫情到了关键时刻,怀王镇守在云州城,不能赶往松山县,因此叫他前去问话。 封穆岂敢说谢宝扇就在云州城,好在他来时就已有准备,慌称谢宝扇的病情好转,不日就会痊愈,怀王这才稍微安心。 怀王是一位明主,他还是个落魄书生时,怀王赏识重用他,为此封穆甘愿追随他来到云州,他替谢宝扇欺瞒怀王,此举背信弃义,失了做臣子的本份,可他亦知,谢宝扇在怀王心中的地位举足轻重,怀王的心神时时受她左右,封穆只望她此行回京,再也不要踏上云州,最好永世不要和怀王相见。 返京的路上还算顺利,虽说天气炎热,好在行程比来的时候快多了,等他们抵京,刚刚赶上过中秋。 马车进了京城,谢宝扇打起帘子往外张望,他们走的时候是春天,如今回来,已是入秋,京城的秋天是最好的季节,谢宝扇闭眼听着耳边的喧嚣,说道,“先生,我们到了。” 章素青将近两年没回来,她比谢宝扇更加感概,看着街边的一景一物,章素青说道,“果然还是家里好。” 回到京城,谢宝扇需得先进宫复命,前一日,他们在京郊驿站洗去一身风尘,和章素青分开后,谢宝扇随着徐冬等人进宫,这会儿他和钱若芳已先行入内,独留谢宝扇等在殿外听候传话。 坤安宫和她走的时候并无二样,八月的京城秋高气爽,她站在殿前的台阶上,抬眼仰望远处,前方是一排又一排朱红色的宫墙,庄严肃穆的宫殿一眼望不到尽头,这些宫殿历经岁月,不知见惯了多少悲欢离合。 就在谢宝扇发怔时,从里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徐冬和钱若芳已经出来了,送他俩出门的是坤安宫的大宫女莲心,她送走徐和钱若芳,对谢宝扇说道,“皇后娘娘乏了,今日就不见你了,娘娘说你这一路受累,允你回家歇息三日,过完中秋再回宫当差。” -- 第107页 莲心在坤安宫的地位不同别人,谢宝扇从未在她跟前拿大,她低头说道,“为娘娘当差,岂敢轻言说累。” 莲心笑道,“去吧,这大半年不在宫里,李嬷嬷时常念叨你呢。” 谢宝扇向她道谢,离开正殿回到西小院儿。 她刚回西小院儿,老远就见小喜冲她挥手,小喜看到她,兴冲冲的跑上前,说道,“宝扇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小喜身后就是李嬷嬷,她倚在门边,笑吟吟的看着谢宝扇,谢宝扇和小喜问好,快步走到李嬷嬷面前,对她屈膝行礼,说道,“嬷嬷,我回来了。” 李嬷嬷细细的打量她,欣慰的说道,“瞧着又黑又瘦,不过个子像是往上窜了一截儿呢。” 谢宝扇扶着她的手臂进屋,回道,“是长高了,带去的衣裳都有些穿不上。” 进到李嬷嬷的屋里,小喜送上茶水点心,彼此说起近况,自从谢宝扇走后,宫里发生了许多大事,先是五月份太子殿下大婚,身为储君,太子殿下的婚礼空前盛大,据宫里的老嬷嬷们说,宫里有好多年不曾办过这么热闹的婚事。 小喜把太子大婚的情景说了一遍,遗憾说道,“可惜姐姐那会儿不在宫里。” 谢宝扇喝了一口茶,笑着问小喜,“见到太子妃殿下了么?” 小喜点着头,她道,“大婚第二日,太子携带太子妃来咱们坤安宫给皇后娘娘请安,阖宫上下都得了太子妃的赏赐,太子妃自打入宫,每日必定会来给娘娘请安,姐姐过几日就能见到太子妃。” 一旁的李嬷嬷说道,“你糊涂了,太子妃是你宝扇姐姐的姑表姊妹,她们自然是早就见过的。” 她这么一说,小喜忍不住发笑,说道,“我竟忘了这一茬,宝扇姐姐是信国公府的正经小姐,和太子妃是认得的。” 谢宝扇笑而不语,梅靖上京小选时,就住在信国公府,那时大家还是姊妹相称,往后再见到她,就需向她行礼问安了。 说完太子妃,小喜又说起二皇子李忆新近得了嫡子,他去年十月娶妃,成婚的第二年就生下嫡子,满月宴这日,圣上微服出巡到二皇子府上,据闻还亲自抱过小皇孙,给足二皇子和小皇孙体面。 谢宝扇笑着说道,“能得圣上亲自看望,小皇孙当真是有福气。” 絮叨半日闲话,李嬷嬷说道,“我瞧你外出这半年,越发稳重了。” “嬷嬷谬赞,全靠徐总管和钱大人照应,我只给他们打下手。”谢宝扇说道。 谢宝扇说起云州城的时疫,方才得知春上时气不好,京城也有不少人染上疫病,只是不如云州严重,开春天气暖和后,时气渐渐好了。 李嬷嬷问道,“我在娘娘跟前伺候,偶然听说你刚到云州就病了,这么说你没进云州城?” 谢宝扇身形一顿,她想了想,说道,“劳烦娘娘和嬷嬷惦记,是我身子不争气,因病情加重,徐大人和钱大人体恤我,允许我留在松山县休养,没过多久,云州城就发了时疫,就没能去成。” 李嬷嬷自是不会怪她,她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你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 横竖没有外人,李嬷嬷告诉谢宝扇一桩喜事,她道,“内司大人奉了皇后娘娘的旨意,过几日你就会升到一眼金扣,和你同期的见习女官,这可谓是独一份儿。” 谢宝扇惊讶的望着李嬷嬷,她们初入宫需做三年的见习女官,如今见习期限未满,她就能升任为一眼金扣的七品女官了? 李嬷嬷把她的神情看在眼里,说道,“这是你该得的,护送怀王妃北上,你们有功劳,只要有功劳都有赏赐。” 这当真是意外之喜,谢宝扇抿唇笑着,说道,“有嬷嬷教导,我往后必定更加用心当差。” 李嬷嬷说道,“你是个聪明的好孩子,我对你很放心。” 时辰不早,来接谢宝扇的马车该到了,李嬷嬷叫小喜送她出门,她二人走出坤安宫,谢宝扇问道,“进宝呢,我怎么没看到他,是不是躲懒去了?” 进宝是李嬷嬷身边服侍的小太监,平日轻易不离开西小院,谢宝扇回来大半日,没看到他的人影,少不得有些疑惑。 一提进宝,小喜脸上的笑意散去,眼里还隐约带了几分怒意,谢宝扇疑惑问道,“是不是又拌嘴儿了,你告诉我,等我回来后替你骂他?” 四下无人,小喜伤心说道,“皇上出宫去二皇子府上看望小皇孙,惹得太子殿下心生不快,也是该着进宝倒霉,那日他正好替嬷嬷跑腿,不知为何冲撞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嫌他笨手笨脚,拿鞭子狠狠抽打他一顿,好险没把进宝打死,这些日子他留在屋里养伤。” 谢宝扇沉下脸,李恒竟已愈加暴虐,小喜揉着眼泪,说道,“嬷嬷叫我们不许再提起此事,事关太子殿下的名声,日后见到他,只管躲着些走。” 太子心胸狭窄,又锱铢必较,谢宝扇冷眼瞧着,实无明君的气象,这样的人日后登上帝位,绝非百姓们的福气,可恨除了当今圣上,竟无人能奈何他,便是谢宝扇,自身性命还捏在他和皇后娘娘的手里,想要与他作对,等同于蚍蜉撼树。 谢宝扇和小喜分别,走到宫门口,这一扇巨大的宫门,仿佛是一条分界线,里外是两个世界,金碧辉煌的皇宫里危机四伏,她犹如走在悬崖峭壁,稍有不慎,就会跌落万丈深渊。 -- 第108页 第60章 谢宝扇回到信国公府时,…… 谢宝扇回到信国公府, 已经到了午后,马车进府后直行到二门停下,婆子们扶着谢宝扇下车, 她环顾阔别已久的国公府,就见小严氏领着谢家的几位姑娘们来迎她,后面跟着伺候的丫鬟们,不大的院落里乌压压站满了人。 “二姐姐。”最先出声的是与她相好的谢宝镜,她跑上前握住谢宝扇的手,红着眼圈儿说道,“你可算回家了,我们都好想你。” 四姑娘谢宝瓶也跟着过来了, 她眼泪汪汪的瞅着谢宝扇,倒是甚么话也没说。 久别重逢, 谢宝扇把几位姑娘们挨个儿看了一遍,姊妹们久不相见, 就连和她脾气不合的谢宝珠也没那么可厌,她笑着问道,“妹妹们都好么?” “都好, 快些随我们去见老爷和太太, 只怕他们这会儿等急了。”小严氏说道。 几位姑娘携手进到内宅,刚进东院, 谢宝扇看到谢之华和严氏夫妇二人立在正院的廊下,谢宝扇几步走到他俩面前,早有仆妇往地上放了蒲团,谢宝扇跪下磕头,嘴里说道,“女儿不孝, 让老爷和太太牵肠挂肚。” 磕完头,有两个小丫头扶起她,谢之华不住的点头,摸着胡须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们一行人抵京后,谢宝扇需得进宫复命,服侍她的王有福等人先行回府,谢之华和严氏招他们前来问话,此前云州突发时疫,家里人难免担心,谢之华和严氏听闻谢宝扇在云州染了疫病,险些丢掉性命,不禁一阵后怕。 那王有福原本是谢之华的长随,他见谢之华不知谢宝扇染病,只当他寄的信件在路上遗失,一旁的珊瑚却是知道实情,那书信早就被她烧了,不过事关姑娘,她丝毫不敢表露半分。 请安过后,众人进屋说话,丫头们送上茶水,彼此叙起话来,严氏说道,“我和老爷听说你在云州大病了一场,这两日在家里好好歇着,明日打发人请太医过来好生看看,可别落下病根儿。” 谢宝扇看着严氏,回道,“太太不必担心,我这身子已是大好了,回程时也请同行的太医看过。” 谢之华问过王有福,这一路回京,她身子恢复得不错,便对严氏说道,“既然如此,就不必费心叫太医来了,明日中秋家宴,叫大厨房里多做几个扇丫头爱吃的菜,她这半年在外面受苦了。” 严氏含笑说道,“早就吩咐厨房里备着呢。” 说笑两句,谢之华问道,“进宫可曾见到皇后娘娘?” “不曾。”谢宝扇摇头,她说道,“娘娘传话,叫我先回家歇两日,待过完中秋再回宫当差。” 近来,谢之华很是春风得意,亲生外甥女儿册封为太子妃,谢之华趁机给嫡子谢昂请封爵位,圣上顾惜太子和太子妃的颜面,谢之华的折子刚递上来,圣上就下旨恩准,信国公的爵位未曾降级就传给谢昂,也算是圣上格位优待。 谢昂袭爵,最欢喜的莫过于严氏,她笑着对谢宝扇说道,“往后在宫里,只怕能常见到太子妃,以前你们姊妹们虽说一处玩耍,今时今日却不同,见了她可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太过随意。” 谢宝扇低头说道,“女儿谨遵太太的教诲。” 严氏说道,“你是个有成算的好孩子,我不过白嘱咐你一句罢了。” 自打谢宝扇在宫里当差,又得皇后娘娘重用,谢之华便对她另眼相看,严氏仔细瞅着,她这趟回来,似是越发出息了,她看在眼里,心里五味杂陈,对于这个庶女,她向来淡淡的,谈不上厌恶,但也说不上喜欢,就这么不远不近的处着。 严氏端详谢宝扇,仿佛在她身上看到她生母韩氏的影子,韩姨娘原本是个有福气的,可惜她不惜福,害了自己,也害了两个女儿,谢宝扇到甘姨娘身边时,隐约开始记事,甘姨娘有自己的女儿,对她大面儿上过得去,她从小乖巧懂事,,要说省心,确实从不给人添麻烦,家里的老爷重病,她竟主动说要去庙里出家给老爷祈福,半大的孩子,竟有这样的心机,就连严氏也微微有些惊讶。 她在庙里待了三年,还俗回府时,说话行事都挑不出一丝不好,只是越是如此,严氏越是觉得她心思深沉,对她始终亲近不起来。 家人见面,自是有说不完的话,看到孩子们和睦,谢之华和严氏也欢喜,直到天色渐晚,严氏说道,“你们二姐姐才刚回府,让她歇息一日,有体己话攒着明日再说。” 几位姑娘纷纷称是,走前,谢之华对谢宝扇说道,“你走了这大半年,老太太很是惦记,明早记得去给老太太请安。” 谢宝扇站起身说道,“女儿省得了。” 姑娘们散了,各自带着丫鬟婆子回到抱厦,这半年,谢宝扇不在京中,仅剩的两个丫头也带走了,她的住处日常只留两个扫洒婆子,回京前,严氏已派人将她的闺房打扫一新,还添置了几件新鲜摆件。 谢宝扇走进家门,珊瑚和银环替她换下衣裳,谢宝扇靠在软榻上,问道,“咱们带回来的土仪归整出来了么。” 珊瑚回道,“我和银环在收拾呢,夜里就能清点好,明日是中秋佳节,姑娘的礼送出去正好应节。” 谢宝扇回想了一遍,只怕有遗漏的人,这时,只听银环‘哎哟’一声,跺足说道,“竟把周姨娘给忘了。” -- 第109页 这位周姨娘是去年谢之华新纳的妾室,谢宝扇只见过她一面,她笑着说道,“幸亏想起来了,这送礼也是一门学问,阖府这么多人,东西倒不值几个钱,要是因为送得不得当,说不得平白要惹人记恨。” 珊瑚说道,“我等会子再对一遍。” 不久,晚饭送来,谢宝扇倦极,随意吃了两口,就洗漱歇下。 次日一早,谢宝扇醒来,她正在梳洗,就见银环进来回话,说道,“姑娘,四姑娘来了。” 谢宝扇扭头一看,谢宝瓶已经进屋,她问道,“你来得真早。” 谢宝瓶慢条斯理的说道,“我每日都是这个时辰出门去老太太屋里,我想着二姐姐要给老太太请安,就来邀你一起走。” 谢宝扇手里拿着梳子,细细打量着谢宝瓶,她道,“昨日来不及细问,你这些日子,过得如何?” “左右就是那样儿。”谢宝瓶不甚在意的回道。 屋里炕上堆放着昨夜清点好的土仪,谢宝瓶找出自己的那一份,当着谢宝扇的面就打开,谢宝扇给她姊妹们一人送了一柄黑漆描金的折扇,另有从肃州带来的剪纸,云州带来的泥塑。 其中不乏名贵的东西,谢宝瓶把玩着折扇,皱眉问道,“二姐姐,你哪里来得这么多银子?” 谢宝扇见她满脸担忧,笑道,“放心,我的银子来路光明正大,断不会做不该做的事。” 谢宝瓶合上折算,对谢宝扇说道,“我许了人家,这事二姐姐知不知道?” 谢宝扇吃惊的看着她,她出门在外,书信来往不便,哪里有人告诉她这事。 “是谁家,端王爷的三公子?” 谢宝瓶点头,她道,“正是他家。” 提及此事,不免说来话长,今年春节,严氏带着家里几个女孩子出门走动,端王妃见谢宝瓶文静内秀,和她王府的庶三子年岁相当,性情也差不多,于是起了结亲的念头,谁想端王府刚透出口风,甘姨娘就得知此事。 五姑娘谢宝珠一年比一年大,甘姨娘这个亲娘少不得为她划算,那端王府是何等的人家,要是能进他家的门,谢宝珠这辈子的前程也就有了。 甘姨娘一心想替自己的女儿争来这门亲事,因此私下孝敬不少好东西给严氏,两边都是女儿,一碗水总要端平,严氏一时有些犯难,就在这时,高老太太出面,她把甘姨娘新生的小哥儿抱去养了几日,甘姨娘掐尖要强的心气儿顿时歇了。 谢宝扇听了经过,笑道,“老太太心里有你。” 她回身对着镜子插戴簪环,谢宝瓶又道,“还有三姐姐的婚事,也往后推了,我和端王府虽已定亲,因前面的三姐姐未出阁,再者端王府三公子在外求学,一时半会儿不能回京,想来婚事也会推迟。” 谢宝瓶说起自己的终身大事,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全然没有一丝羞涩,谢宝扇看着她懵懂的眼神,叹了一口气,问道:“这又是为何?” 谢宝瓶说道,“忠义侯府的老夫人前两个月仙逝,原定今年冬天的婚事因孝期往后推了,太太正为这事发愁呢。” 谢宝扇往鬓边插了一支镶宝玉花金钗,嘴里说道,“这不是人能强求的。” 不一会儿,她打扮齐整,姊妹二人来到高老太太住的院子,黄嬷嬷迎出来,笑眯眯的说道,“昨儿就听说二姑娘回家了,老太太想着二姑娘今日必定要过来,特意叫我来迎一迎。” 黄嬷嬷是高老太太身边伺候的老人,家里的小辈儿都很敬重她,谢宝扇说道,“又不是外人,哪里就要你老人家巴巴的等在外面。” 她们三人一边说话,一边进了院门,走进里间,高老太太端坐着,谢宝扇给她磕头,说道,“老太太,孙女儿回来了。” 高老太太笑道,“回来就好,一个姑娘家在外当差,必定吃了不少苦头。” “有家人跟着伺候,没受罪。”谢宝扇说道。 黄嬷嬷扶起谢宝扇,祖孙三人挪到炕上说话,高老太太的院子一如平常,因她常年礼佛,屋里带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请过安,高老太太留她二人用早饭,不久,小严氏领着谢宝镜和谢宝珠两位姑娘也来了,平日清净安宁的院子,难得变得热闹。 第61章 谢家的几位姑娘们在高老…… 谢家的几位姑娘们在高老太太跟前儿凑趣儿逗乐, 高老太太看到女孩子说说笑笑,心里很是欢喜,只不过小严氏还需往前头帮衬严氏招待来客, 略坐坐就走了。 今日,信国公府亲的疏的族人来了不少,去年中秋节,恰逢鞑子国犯边,原定的家宴不得已取消,因此今年的家宴办得格外热闹。 日头升到头顶,不时有丫鬟来传话,说是族里各家的太太和奶奶们都进府, 要来给高老太太请安,高老太太本就喜爱清静, 捱了半日,实在推不过, 只得将人请进来。 亲戚们来得多,早几日严氏就请了一班小戏,这会儿还没开锣, 高老太太刚进前院儿, 严氏已带人迎上前,亲戚们看到高老太太, 纷纷簇拥着问好,谢宝扇姊妹个个端庄大方,来得女眷见了,没有不称赞的。 严氏引着高老太太落坐,送上戏单,高老太太点了一出《天官赐福》, 一出《沉香救母》,一出《四郎探母》,点完戏,又请亲戚们点戏,谢宝扇姊妹这些小辈儿,却是没份儿点戏的。 -- 第110页 重头戏是晚上的家宴,众人挪到前面的敞厅,男女分席而坐,男人们吃酒行令,女眷们听戏赏月,宴席到了一半,谢宝镜轻轻拉着谢宝扇的衣角,她指了指屋外,示意谢宝扇和她出去。 谢宝扇环视四周,眼见无人注意她们,悄悄和谢宝镜出了敞厅,她俩刚出角门,就听身后传来谢宝瓶的声音,“你们去哪儿,怎么不叫上我?” 谢宝镜招手叫谢宝瓶,她道,“要去就快跟上,再招来五妹妹,没得坏了咱们的兴致。” 姊妹三人一起出了角门,往后花园去了,谢宝扇问道,“神神秘秘的做甚么呢?” 谢宝镜不肯说,她故意卖关子,“到了就知道。” 三人带着丫鬟穿过月亮门,径直来到戴月亭,只见那里早已摆放着几案,案上放着瓜果香炉等物,一轮明亮的圆月恰巧立在亭角,看起来像个大银盘,原来,谢宝镜特意引着她们来拜月。 小丫鬟给几位姑娘奉上点燃的线香,三人接过香,闭上双目虔诚的跪在香案前,姑娘们各怀心事,半晌,谢宝扇睁开双眼,却见谢宝瓶正抬头仰望着天上的明月,她神态平静,不知在想些甚么。 谢宝扇起身把线香插在炉子里,谢宝镜听到动静,也睁开眼,她看着月亮,说道,“二姐姐,你说月宫里当真住着嫦娥仙子吗?” 谢宝扇认真想了一下,说道,“兴许是吧。” 谢宝镜莫名有些伤感,说道,“广寒宫那般冷清,仙子一个人孤零零的,心里该多苦呀。” 她长长叹了一口气,谢宝瓶听了她二人的话,说道,“我倒觉得仙子住在广寒宫,虽说孤单了些,但是不必处处受人拘束,这未尝不好。” 谢宝镜不大赞同,说道,“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纵是长生不死,又有甚么趣味。” 说罢,嘴里轻声吟道,“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谢宝扇问道,“你今日是怎么了,长吁短叹的,莫非是有心事?” 谢宝镜轻轻一笑,说道,“无事,偶然感叹一回罢了。” 三个人一起望着明月,思索广寒宫里的仙子有没有后悔,直到严氏身边的丫鬟可云寻来,她道,“姑娘们,太太见你们出来了许久,差我来问问。” 谢宝镜说道,“原是我的错,一时兴起,拉着二姐姐和四妹妹到园子里赏月,一时忘记时辰。” 可云催她们回席,三人依旧回到敞厅。 这一夜,谢家人顽到深夜,这才各自散去,谢宝扇回房后,得知带回来的土仪已分送到各房,便安歇了。 过完中秋,谢宝扇在家又多留了一日,晨起,她到东院给严氏请安,除了谢宝扇,其余几位姑娘们还不曾来。 谢之华昨日宿在东院,谢宝扇和严氏说了几句闲话,忽然对谢之华说道,“老爷,我有一桩事要求你。” 谢之华见她说得郑重,于是放下手里的茶盅,说道,“甚么事,说吧。” 谢宝扇迟疑不绝,严氏看向谢宝扇,她一向很少开口要东西,这会儿有事相求,严氏便道,“有难处就直说,我和老爷会给你做主的。” 谢之华夫妇一起看着她,谢宝扇正色说道,“太子殿下身边有个太监叫做杨涛,早先他对说想买几房家人,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坐在主位上的谢之华回想起东宫的几个太监,这个杨涛他却不大有印象,问道,“我像是没听过这人似的。” 谢宝扇说道,“杨涛原不是太子殿下贴身使唤的人,他时常在外给殿下跑腿,老爷不认得也不奇怪,前几年他在宫外置办了宅子,去年我给皇后娘娘盘账,和他打过几回交道,女儿瞧着这人,虽有些油滑,却颇认得几个人,因此起了结交的心思。” 她一边说,一边留意谢之华的神情,眼见谢之华沉思不语,说道,“女儿见识浅薄,不敢自作主动,来向老爷和太太讨个示下,不知这人能不能结交。” 东宫里一个不出头的太监,谢之华还不大看得上眼,不过谢宝扇特意说了一场,谢之华也便没有驳她的脸面,说道,“横竖是太子的人,多认得一个没有坏处,我听你这意思,是想送一房家人给他?” 谢宝扇点头称是,严氏看着谢之华,说道,“那我明日就叫人牙子到府里来,让他们挑些人来给老爷看看?” 谢宝扇瞅了谢之华一眼,又低下头,谢之华问道,“扇丫头这是已有了人选?” 谢宝扇回道,“女儿不敢瞒老爷,这回出去当差,我一路细细瞧着,李忠的儿子不错,况且李志家的是从小伺候我的丫鬟,他两口子毕竟是自己人,用起来也方便。” 一旁的严氏听她提起李志,忍不住看了她两眼,缓缓说道,“你可问过他们?咱们是积善行德的人家,虽是奴才,到底也不可违背他们的意愿才好。” 谢之华很不以为然,他说道,“主子要用他们,难不成还得跟他们商量 ?我看就是平日太过纵容,逞得这些奴才们眼里没主子,昨儿中秋节,郑松这老小子,差点冲撞了五老爷,如今府里的规矩越发松散了。” 他一番话说得严氏脸上讪讪的,谢宝扇低头盯着地面,耳边却听严氏说道,“老爷说得很是,府里的规矩是该好好整顿。” 谢之华默然,那谢宝扇安静了一会儿,接着说道,“回京的路上,我问过李志两口子,他俩只说听老爷和太太的安排,为过他老子娘李忠是甘姨娘的陪房,这一时倒叫我没了主意。” -- 第111页 谢之华说道,“这也不是甚么难事,明日我亲自和她说。” 说完此事,谢宝扇便要回屋收拾东西,严氏叫可云送她出门,又开口对谢之华说道,“老爷,李忠一家是甘姨娘的陪房,你就这么要走了,只怕甘姨娘心里不痛快。” 她不动声色的给甘姨娘上眼药,果然,就见谢之华说道,“甘家借着我们信国公府的势,得了多少好处?如今一房家人而已,她还能不舍得?” 严氏替他倒了一杯茶,说道,“老爷,二姑娘好端端的,怎会想到要给太子的人送礼?” 谢宝扇今日之举,让谢之华也有几分意外,他道,“在宫里行事,不认识几个人怎么行,我以前担心扇丫头两耳不闻窗外事,如今她知道谋算,想必在宫里是吃过暗亏,只不曾回家跟我们说罢了。” 严氏笑着说道,“扇丫头是信国公府的小姐,论起来太子妃是她姑表姊妹,谁敢给她气受?” 谢之华笑道,“这话也是。” 且说谢宝扇回屋后叫来珊瑚,说道,“我已经跟老爷说了,这两日,他说不得就会跟甘姨娘要人,你心里需有个准备才好。” 李忠一家是甘姨娘从娘家带来的,在信国公府,他们虽不算是一等的管事仆妇,在甘姨娘面前却有头有脸,如今要送他们到杨涛府上,他们势必是不肯的。 自打谢宝扇提及此事,珊瑚就一直在暗自盘算,从云州回京的路上,她偶然闲了找李志说话,言语里透露出谢宝扇想重用他,李志目光短浅,三两句话就勾得他忘乎所以。 珊瑚说道,“闹归闹,老爷定下的事,他们还敢翻天?明日送走姑娘,我就回去找李志,他老子娘的事,姑娘不用担心。” 主仆二人合计一番,次日,谢宝扇回宫,走的时候,严氏的陪房专程来送她,谢宝扇登车出了家门,马车径直使往皇宫。 谢宝扇入宫后,她刚回屋换上衣裳,李嬷嬷和小喜来了,谢宝扇笑道,“我正要去寻嬷嬷呢。” 小喜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条青底白边的缎带,带子上缀着一颗耀眼的金扣,谢宝扇便知她晋升七品女官的事情准了。 小喜笑眯眯的说道,“宝扇姐姐,我们来给你送喜。” 谢宝扇回道,“多谢,喜钱已经备好,断不能少了你的。” 她二人互相打趣几句,李嬷嬷说道,“换上吧,一会子娘娘还要召你去问话呢。” 谢宝扇收敛笑容,认真说道,“是。” 谢宝扇摘下见习时配戴的腰带,李嬷嬷亲手拿起缀着金扣的腰带给她系在腰间,柔声说道,“想当年,我也是打这一眼金扣的女官做起,一晃几十年,看到你们就好像看到我自己一样。” 李嬷嬷替她抚平衣上的褶皱,说道,“用心当差,不要辜负皇后娘娘的期望。” 谢宝扇低声说道,“是,万不敢给嬷嬷脸上抹黑。” 这一整日,谢宝扇都在听候杨氏的宣召,直到晚间,有个小宫女来西小院传令,叫谢宝扇去正殿面见皇后娘娘。 第62章 谢宝扇整了整衣衫,随着…… 谢宝扇整了整衣衫, 随着宫女走出西小院,前往正殿去见皇后娘娘,彼时已将近黄昏, 漫天的火烧云笼罩在头顶,金碧辉煌的殿宇染上霞光,像是美人披着一层轻柔的面纱,端庄当中又透着几分柔媚。 谢宝扇站在坤安宫殿前往外眺望,倦鸟归巢,哀鸣声阵阵入耳,让人听了无端感伤,正在这时, 只听外头一声吆喝,“皇上驾到——” 銮驾已入宫门, 谢宝扇避之不及,连忙跪在地上, 御辇经过谢宝扇身旁,坐在上面的人示意内侍停下。 仪仗停在谢宝扇身边,她一直埋头盯着地面, 直到有一道低沉的声音说道, “抬起头来给朕瞧瞧。” 谢宝扇抬头,双眼半含, 不敢胡乱张望,御前大总管文冬凑近到当今圣上李商的跟前儿,说道,“皇上?” 李商认出了谢宝扇,他道,“原来是你。” 他扭头对文总管说道, “朕刚才远远瞧见一个女子在庭前亭亭而立,几乎和晚霞融为一体,竟有些像仇十洲笔下的美人图。” 文总管赔笑说道,“哟,老奴哪儿懂美人图呀,就是瞧着好看。” 李商笑着用手指了指他,随后看着谢宝扇,温和的问道,“你这是要去见皇后?” 谢宝扇说道,“回皇上的话,皇后娘娘传臣女进殿问话。” 李商便道,“正好,朕要去瞧皇后,你同朕一道进去。” 谢宝扇称是,她起身跟在御辇之后,到了殿前,早有传话太监入内,李商走下步辇时,皇后娘娘杨氏已经率人迎上来。 帝后二人携手入内,谢宝扇站在门口,并未跟着进去,走了几步的李商立足,他扭头招手,说道,“进来吧。” 谢宝扇抬头看了一眼杨氏,杨氏笑着说道,“皇上要你进来,怎么还站着不动?” “是。”谢宝扇随着帝后进到殿内,有两个宫女正在点灯,杨氏请李商坐在榻上,亲手捧给他一盏茶,坐在他的下首。 李商说起在庭院前看到谢宝扇时的情景,杨氏笑着说道,“今日的火烧云的确难得一见,臣妾刚才倚在窗前赏了半日,不过这扇小小的窗口能看到的景致有限,终究没甚么意思。” 李商喝了一口茶,说道,“你若有话要问她,自问便是,不必理会朕。” -- 第112页 谢宝扇见此,走上前,跪下请安,“臣女拜见娘娘。” 大半年不见,杨氏温柔的看着她,说道,“起来吧。” 谢宝扇起身,默默的站在一旁,等着杨氏问话。 说话之时,宫女们已将宫室里外的灯烛点亮,殿内一片通明,杨氏看到谢宝扇系的腰带,笑道,“已经换上新腰带了?” 谢宝扇回道,“回娘娘的话,换上了。” 杨氏说道,“此次护送怀王妃回云州,你和若芳差事办得不错,怀王妃寄了书信特意来称赞你,既是有功就该奖赏。” 谢宝扇低下头,说道,“臣女职责所在,不敢居功。” 说了两句闲话,杨氏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问道,“在云州见到怀王了?” 谢宝扇心头一凛,她双眼微垂,说道,“见了,是在松山县见到的殿下,殿下停留了半日,就即刻返回云州城。” 说完,她抬头看杨氏,见她不作声,接着又道,“臣女当时正在松山县养病,病好后原要赶往云州城和徐总管汇合,谁知云州城爆发时疫,无关人员不得随意出入,因此便一直留在松山县。” 当日李善从云州城来松山县,虽未大张旗鼓,有心人想要查到也非难事,是以谢宝扇不敢有丝毫隐瞒。 杨氏显然知晓此事,她笑了一声,说道,“真是个痴情种。” 她语气里带了一丝打趣,李商亦笑道,“正是年少轻狂的时候,冲动几回也正常。” 帝后二人说笑两句,谢宝扇默默听着,直到杨氏问道,“见到怀王,都说了些甚么话?” 谢宝扇回道,“臣女把娘娘嘱咐的话一一转诉给殿下,说娘娘盼着殿下和王妃早日生下世子,为皇室开枝散叶。” “哦,怀王怎么说?”杨氏似乎很好奇怀王的反应,谢宝扇回想起怀王当时的神情,胸口微微发闷,眼前似乎又看到怀王冷淡离去的身影。 谢宝扇沉默的太久了,不过杨氏耐心十足,她安静的等着谢宝扇回话,过了一会儿,谢宝扇说道,“殿下甚么话也没说,也不曾谢恩,就离开松山县,臣女自此再没见过殿下。” 杨氏笑道,“是怀王会做的事。” 旁听的李商见到谢宝扇说话从容不迫,又听她们提起怀王,说道,“今日怀王递了一封折子,朝堂上几乎要吵翻天。” 李商极少把朝堂上的事说给后宫嫔妃听,今日却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云州城经过时疫一劫,本就稀少的人口愈加不足,北边的鞑子不得不防,可要是没人,总不能扎个草人去防鞑子吧?” 此事杨氏早有耳闻,听说早年边关战乱,云州有些地方十室九空,早几年怀王就请奏朝廷,要招徕移民到云州开垦土地,前几年黄河水患,有百姓流离失所,迁往云州将近十万余人,今年云州时疫,怀王又伸手像朝廷要人。 杨氏摇头说道,“这几年风调雨顺,云州地处偏僻,等闲人家谁肯去?可不要惹出民怨才好。” 李商正是为这个头疼,他道,“前儿还有御吏抨击怀王,说他在云州时疫时下令烧毁病亡者尸身,有违人伦,今儿这折子一出,越发吵得快翻天。” 这事还有得吵,李商说了两句,便不再提这话,他看着谢宝扇,问道,“你这趟去了云州,一路可曾有何见闻?” 圣上这话状似无意,却让谢宝扇心生警惕,她默默想了一想,缓缓说道,“臣女等人一路往北,北边地广人稀,往往走上几日遇不到一个大城镇,我们的人马常要露宿在野外,到了云州界内,先在松山县落脚,听人说云州城十分热闹,臣女没亲眼见过,不知是真是假。” 杨氏似是对边关一带的风土人情颇感兴趣,她问道,“怀王在云州的风评如何?” 谢宝扇飞快的瞅了杨氏一眼,她见她嘴角带着笑意,说道,“有听人说殿下的好话,也有听人说殿下不好的话。” 李商坐直身子,他让谢宝扇细细说与他听,谢宝扇便道,“臣女在松山县,有人说殿下与鞑靼人作战时英勇善战,鞑靼人才不敢轻易犯边,也有人说殿下残暴狠毒,似是因先前时疫,殿下执意要烧毁病亡者的尸身,引来百姓们的怨恨。” 李商摇头说道,“这些人愚昧无知,人若得了疫病而死,尸身不烧毁,仍可传染给生者,怀王不使这些雷霆手段,只会死更多人。” 坐在他下首的杨氏陪笑说道,“百姓们哪管这些,家里死了亲人,连具全尸也没有留下来,便以为是怀王的错。” 帝后又问了谢宝扇几句话,有谢宝扇答得上来的,有谢宝扇答不上的,最后杨氏见天色不早,说道,“回去歇着吧,好生跟着李嬷嬷当差。” “是。”谢宝扇一直悬着的心落回肚里,她给帝后屈膝行了一礼,自当告退。 中秋之后,天气一日凉过一日,谢宝扇每日跟在李嬷嬷身边当差,期间,她出了两回宫,皆是因为公差,早前谢宝扇攒下一笔银子,她跟着李嬷嬷投到票号,银子不多,这一年间竟赚了不少。 谢宝扇背靠大树,自然有人眼巴巴的送上好处,她只拿自己该得的一份儿,待银子凑够,转头托了人牙子,替她在京里慢慢寻摸一处宅子。 转眼便到秋末,御花园的枫叶红了,火红色的枫叶鲜艳欲滴,皇后娘娘邀了后宫嫔妃赏枫叶,不知怎的,淑妃娘娘康氏顽到中途,和一个小贵人拌了两句嘴,当众负气离席,皇后娘娘被拂了面子,又不便发作淑妃娘娘,于是申斥了小贵人一顿,小贵人委屈落泪,好端端的宴会闹得不欢而散。 -- 第113页 谢宝扇听完小喜悄悄传来的八卦,诧异问道,“哪个小贵人,竟敢和淑妃娘娘拌嘴?” 屋里没有外人,小喜低声说道,“就是住在雨花阁的陈贵人,算不得十分得宠,谁知那日就这么大的胆子,连淑妃娘娘也敢冲撞。” 谢宝扇沉思不语,小喜又说道,“听说皇上为了安抚淑妃娘娘,一连三日宿在重华宫,陈贵人以下犯上,罚了一年的俸银。” 平日后宫嫔妃争风吃醋的事,谢宝扇听了不少,她也说不上缘由,自打从云州回来,心里总没有安定的时候。 “罢了,嫔妃娘娘们的话,咱们不要随意议论了。”谢宝扇说道。 毕竟是李嬷嬷调/教出来的人,小喜瞧着大大咧咧,其实心思细腻,她道,“我只在宝扇姐姐面前说,偶然别的小宫女传这些闲话,我从来不胡乱插嘴。” 谢宝扇笑了笑,说道,“进宝好些了吗?” 小喜说道,“我昨儿问过和他同屋的春儿,春儿说他比前些时好多了,已经能下床走动,只是还不能出门,嬷嬷每日差人给他送药,还叫他好好养病,等病好了再回来当差。” 左右无人,她凑近谢宝扇的耳边,悄声说道,“嬷嬷给了进宝一百两银子,我猜这银子是皇后娘娘赏的。” 谢宝扇心内了然,太子暴虐成性,皇后娘娘果然是知道的,进宝是李嬷嬷的人,太子连李嬷嬷的人也打,可见其越发的冷酷无情。 “对了,进宝还托春儿给我带话,说他收到你送他的东西,让我替他向你道谢。”小喜对谢宝扇说道。 谢宝扇笑了,她道,“不值一提的东西而已,有甚么好谢的。” 第63章 没过两日,谢宝扇得到信…… 没过两日, 谢宝扇得到来信,人牙子选好几处宅子,以供她选取, 一处在城北,地方稍微有些偏僻,三进的大宅子,离信国公府有些远,地方却是极好的,价格也算合适。另一处在西市,带门脸儿的二进宅子,房屋许院虽说略微紧促, 胜在地段好,可自住, 也可出租,只是价钱偏高, 卖主还不肯轻易让价。 谢宝扇犹豫不绝之时,少不得和李嬷嬷说起此事,今日刚下一场秋雨, 谢宝扇和李嬷嬷难得松散半日, 李嬷嬷得知她要置办宅子,便道, “你又不住,置产而已,自是选那地段好的,一年租出去,少说也有几百上千两的进项。” 谢宝扇一听李嬷嬷这话有理,笑道, “我年纪轻见识浅,能知道甚么好歹呢,幸而有嬷嬷提点,要不准得被人诓骗。” 李嬷嬷笑着说道,“明儿去看屋,我叫人替你去瞧瞧,倒不必你亲自去跑一趟。” 有可靠的人去相看,谢宝扇也安心多了,她笑道,“多谢嬷嬷,这再好不过了。” 她置产一事尚未跟家里的老爷和太太说过,原本是想过一年半载,等尘埃落定再说,李嬷嬷听完她的打算,说道,“这是对的,倒不是我成心挑拨,你如今在宫里当差,虽是亲生的爹娘,也得留一手才好。” 谢宝扇低头微笑,并不说话,李嬷嬷似是想起一事,说道,“我那日听到你和小喜说闲话,说起云州土地肥沃,可惜无人耕种,大片的田地荒芜,可有这事?” 李嬷嬷特意提及此事,谢宝扇便放下手里的茶盅,认真说道,“其实也不拘云州,燕州和肃州一带,亦有大片未经开垦的良田,我曾和家里的老爷太太提过一回,他们只嫌太远不好打理,我就没再多嘴。” 信国公府的庄子多在中州一带,离京城不远,看管庄子的都是世仆,每年一出一进的收支,刚好打个平手,可惜家里人不肯开拓,一味的守着祖产过活,谢宝扇苦于手头无钱,没有得用的心腹人,依她来看,这几年年景好,边关还算安宁,在北边置地大有可为。 李嬷嬷说道,“我偶然听你说起此事,于是和娘娘提过一回,娘娘已派人往北边去查看,若真有赚头,说不得娘娘就会在北边置地。” 谢宝扇大吃一惊,她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的话,李嬷嬷竟会认真记在心里,还为此向皇后娘娘禀报。 李嬷嬷看她吃惊的神情,说道,“到底是你们年轻人脑子灵活,眼光也长远,你跟着我给娘娘盘账,也是知道的,娘娘那几个铺子,倒有一半是亏损,先前你问我,铺子既然亏钱,为何不收掉?哪有那么容易啊,娘娘的体面,底下人的生计,岂能一句话说断就断。” 谢宝扇虚心受教,她道,“嬷嬷老练周到,我还有得学呢。” 李嬷嬷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家大业大的,不开源节流如何行?娘娘的意思是北边若真有前景,索性就把那亏损的铺子收掉,再把人打发去看守庄子,这多少算是一条活路。” 谢宝扇想不到杨氏已派人去看了,问道,“娘娘的人走了多久?” 李嬷嬷掐指算着日子,说道,“差不多有十来日了。” 谢宝扇低头沉思片刻,说道,“嬷嬷,这是个巧宗儿,不瞒你说,这一两年,谁家府上过日子都不容易,我有心想让我家老爷和太太去分一杯羹,就怕被误会我们是在跟娘娘争利,不知娘娘是个甚么意思?” 她想从李嬷嬷口中探一探杨氏的口风,李嬷嬷笑了笑,说道,“北方数不尽的土地,咱们娘娘又能置多少呢,全凭各人的本事。” 谢宝扇心知,还不等派去的人回来,京里的那些人家便会闻风而动,此事全凭一个先机,只晚几日,就落到人家后头去了。 -- 第114页 “你们老爷和太太不是不打算往北边置地吗?”李嬷嬷说道。 谢宝扇笑着说道,“有皇后娘娘在前,老爷和太太会心动也不一定,这事我先叫人给家里带话,去不去的全看他们。” 一壶茶见底,小喜回来了,她把雨伞立在墙角,拍拍肩上的水珠,说道,“我回来了。” 谢宝扇见她嘴唇冻得发乌,叫外头的小宫女再沏来一壶热茶,不一会儿,小宫女送了茶水进来,小喜喝了半盏,方才觉得周身暖和起来。 此前,李嬷嬷打发小喜给进宝送吃食,小喜说道,“进宝的身子已好多了,他还问嬷嬷,何时能回来当差呢。” 说起这事,李嬷嬷禁不住发愁,谢宝扇见她为难的样子,和小喜对视一眼,李嬷嬷放下手里的茶盅,说道,“进宝这事把我难住了。” 谢宝扇和小喜默不作声,随后就听李嬷嬷说道,“咱们在皇后娘娘跟前儿当差,这成日在坤安宫进进出出,进宝冲撞了太子殿下,日后就不便再跟着我,只是他跟了我一场,我心里实在舍不得他。” 屋里安静下来,小喜和进宝一起长大,两人平日时常斗嘴,这会儿听说李嬷嬷不要进宝了,顿时眼眶通红,低头看着地面的石砖。 过了一会儿,谢宝扇说道,“这是没法子的事,嬷嬷若是舍不得,就叫进宝先避一避,等过一两年,太子殿下忘记此事,再把进宝要回来。” 李嬷嬷说道,“畅音阁的孙总管说他那里差人,我们是老相识,进宝若是过去,人家也肯照拂他。” 商量了一阵,正殿的宫女传话,说是皇后娘娘请李嬷嬷过去说话,李嬷嬷带着小喜去了,谢宝扇闲坐半日,不知该干些甚么,仍旧回屋盘账。 几日之后便是秋祭,晨起,李嬷嬷带着谢宝扇前往正殿给皇后娘娘请安,刚走到中庭,太子和太子妃的仪仗进到坤安宫,李嬷嬷领着谢宝扇立在一旁行礼,那李恒在谢宝扇身旁停下,他一双眼睛落在她身上,拖着长长的语调说道,“早听人说你从云州回来了,竟一向没见到你。” 谢宝扇垂下双目,回道,“殿下辅佐圣上政务繁忙,臣女微末之身,殿下没留意到实属正常。” 李恒的目光移到太子妃梅靖身上,说道,“孤若没记错,你们还是嫡亲的姑表姊妹吧。” 梅靖说道,“殿下说得是,上京后,臣妾就住在信国公府,那时姊妹住吃住一起,感情十分要好。” 他二人说话时,谢宝扇抬眼飞快的看了一眼太子和太子妃,大半年不见,太子眼底的戾气愈发阴沉,太子妃梅靖的身形相较过去也更为消瘦,他们分明新婚燕尔,谢宝扇却并未在他们身上看到一丝喜气。 她在看太子妃时,太子妃恰巧也在看她,二人视线相交,太子妃只朝她轻轻颔首,并未多发一言。 李恒笑了两声,说道,“说来是亲戚,太子妃初来乍到,难免寂寞,谢女官往后闲了,尽可到东宫来找太子妃叙话。” 谢宝扇低声说道,“是。” 说了几句话,李恒带着太子妃入内向皇后娘娘请安,李嬷嬷和谢宝扇在殿外等候,半晌,太子李恒出来,太子妃却被皇后娘娘留下了,李恒走后,太监宣李嬷嬷和谢宝扇入内。 她俩进到里间,太子妃坐在皇后娘娘杨氏的下首,一番请安,杨氏说道,“都是自己人,不必拘礼。” 有小宫女给李嬷嬷搬来绣墩,李嬷嬷向皇后娘娘和太子妃梅靖告了一声罪,落座后说道,“老奴是来给娘娘送秋祭的账本。” 谢宝扇奉上账本,杨氏随意翻看几页,温和的说道,“你入宫有些日子了,宫里的庶务也该学着打理,尤其是各处的账目,心里需得有数,李嬷嬷是跟着我的老人儿,有不懂的地方,就多问问她。” 梅靖低头说道,“儿臣谨遵母后的教导。” 说罢,她又对李嬷嬷说道,“日后有叨扰嬷嬷的地方,在此先行谢过嬷嬷了。” 李嬷嬷起身还礼,说道,“老奴不敢当。” 杨氏摆手让李嬷嬷坐下,李嬷嬷见她面有倦色,说道,“娘娘这几日可是没歇好?想来是操持宫务太过劳累,还请娘娘保重凤体。” 杨氏朝着她一笑,说道,“因着秋祭的事,连着几日没睡好,秋祭过后,接着又是秋狩,一桩接一桩的,就没个清闲的时候。” 谢宝扇看了一眼皇后娘娘,她眼底发乌,似是有心事,这不免让她想起前几日听来的闲话,秋祭时历来就有给王宫大臣分发胙肉的旧俗,往年第一份胙肉总会分给太子,其次是有功劳的大臣,今年给太子分完胙肉,第二份肉却是赐给二皇子府上,并且相比过去更加丰厚。 圣上此举是否无心不得而知,杨氏和太子心里肯定不痛快,要不然又为何会寝食难安? 李嬷嬷说道,“宫里一年到头都是如此,娘娘的身子最要紧。” 杨氏扶着额头,疲惫的说道,“今年的秋狩比以往盛大,后宫有头有脸的嫔妃皆会随行,介时坤安宫的事情就要交给嬷嬷了。” “老奴必定尽心尽力。”李嬷嬷说道。 杨氏和李嬷嬷说话时,太子妃安静听着,并不随意插嘴,杨氏对太子妃说道,“你是第一回秋狩,一应的起居都需提前打点好,莫要闹出纰漏,免得惹人笑话。” 梅靖回道,“儿臣省得了。” -- 第115页 那杨氏早就派了嬷嬷前去东宫指点,只因近来诸事不顺,不免多嘱咐几句。 第64章 正是秋高气爽之时,湖广…… 正是秋高气爽的季节, 湖广渔米之乡传来好消息,今年风调雨顺粮食丰收,李商龙颜色大悦, 趁着好天气,带上后宫嫔妃,皇子皇女并王公大臣前往末山秋狩,信国公府的老公爷谢之华和小公爷谢昂均在其列。 主子们外出,服侍的宫女太监跟去不少,宫里似是一下子少了许多人,谢宝扇这日向李嬷嬷告假,前些日子, 她买的宅子定下来了,想趁着眼下不忙, 出宫去瞧瞧。 各宫大小主子们走得差不多,剩下的都是些不起眼的, 宫女太监无心当差,管事们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李嬷嬷听说谢宝扇要出宫, 二话不说准了她的假, 并叫小喜陪她一同前去,谢宝扇换了一身简单的衣裳, 拿着李嬷嬷的令牌,当日便出了皇宫。 出宫后,谢宝扇雇上一乘蓝布帘子的小轿,径直去了西市,待她找到新置的宅子,谢宝扇左右看了看, 两边是布庄和糕点铺子,门口也算干净,她上前敲门,久久无人应答,小喜不免好奇的说道,“宝善姐姐,你莫不是找错了人家吧?” 隔壁糕点铺子的伙计伸出脑袋,问道,“你要找这家的人?想来他们在里面没听到,后面开着侧门,你直接去敲侧门。” 谢宝扇方才知道宅子还另外开着侧门,她谢过小哥儿,经过小哥儿的指点,拐进一条巷道,一路走来,只见西市带门脸儿的宅子大多开着侧门,想来是为了住家的人方便出入。 她寻到侧门,只见两扇木门紧闭,门上嵌着一对铜环,经年累月,铜环被人摸得锃亮,谢宝扇轻扣铜环,不一会儿,听到有人在里面应声,“谁呀?” 门被打开,开门的人是李忠家的,她见到谢宝扇,眼睛都瞪直了,半晌,结结巴巴的说道,“二姑娘?” “谁来了。”从里面传来珊瑚清脆的声音,随后,珊瑚从屋里走出来,她看到谢宝扇,惊喜的说道,“姑娘,你怎么来了?” 谢宝扇冲她一笑,说道,“不叫我进去坐坐。” 珊瑚迎着谢宝扇和小喜进屋,扭头沉着脸对她婆婆李忠家的说道,“姑娘来了也不说让进屋?坏了良心的老婆子,咱们虽离了信国公府,主子永远都是主子,还不快去烧茶来。” 李忠家的小声回了一句嘴,“谁能想到她堂堂一个千金小姐,带个小丫头就来咱们这小门小户呢。” 珊瑚瞪她一眼,骂道,“我们姑娘还不是怕你们欺负我,这才悄悄过来看一看。” 李忠家的已经走进厨房,她听见珊瑚这话,隔窗扬声说道,“天可怜见儿的,你把左邻右舍的叫来问问,你一日少骂我三遍我都要阿弥陀佛,谁敢欺负你。” 说罢,她干嚎几声,不顾有人在场,越发数落珊瑚,“别人家的儿媳妇哪个不是孝敬公婆体贴丈夫?你是我家请回来的祖宗,眼里没公婆也就罢了,好好儿的爷们儿在你裤裆底下讨日子,你心肠怎么就这么狠呐!” 珊瑚见她说话粗鄙,叉腰啐道,“呸,你们这一家老小,谁配让我孝敬,一个两个都是黑心烂肝的东西,做的缺德事,终有一日会遭报应。” 她婆媳二人吵了几句嘴,谢宝扇并不插一句话,倒把小喜看得目瞪口呆,珊瑚吵完后,高声说道,“懒得跟你歪缠,趁早儿把茶水端上来。” 珊瑚引着谢宝扇入内,落坐后,谢宝扇看了她一眼,笑道,“你如今倒大不一样了。” 珊瑚吵了有些发热,拿手扇了扇风,说道,“老话说得好,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有姑娘给我撑腰,我要是再立不起来,岂不是枉费姑娘为我白白操心这一场?” 往日李忠家的是何等猖狂,只因谢宝扇不得势,就敢私下算计她的丫头,前些日子,谢之华从甘姨娘手里要走了李忠一家的卖身契,隔几日,谢昂送到杨涛府上,杨涛念他们的好儿,特意治了一桌酒席,下帖子请他们吃酒看戏。 李忠老俩口在信国公府过了大半辈子,根基就在府里,自是不想出去,奈何是谢之华发的话,再则珊瑚在李志耳边吹枕头风,说他们小俩口在信国公府没个正经差事,倒不如投身杨府另起炉灶,一来二去,竟把李志说动了。 李忠夫妇二人,生了三个姑娘,皆已嫁人,只剩李志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李志在珊瑚的撺掇下要去杨府,李忠起先还骂儿子不忠不孝,眼见甘姨娘把自家的卖身契交出去,再要强的心也冷了。 他们出了信国公府,就住在谢宝扇这间西市的宅子里,对外只说租的,实情只有珊瑚知道,杨涛收下李忠一家五口的卖身契,暂且只用了李志,他轮值时在宫里当差,不当值就会出宫回家,李志这人吃喝嫖赌,就没他不会的东西,杨涛在外走动的时候,偶尔会把李志带在身边,李志是个没出息的,自打跟着杨涛,见识也长了,认得的人也多了,自觉比在信国公府过得还要滋润。 谢宝扇和珊瑚问了几句近况,珊瑚扭头望着小喜,甜甜的笑道,“你就是小喜妹妹吧,我常听我们姑娘提到你,今日可算是见着了。” 小喜脸上一红,回道,“我也常听宝扇姐姐说起你们。” 不一会儿,李忠家的端着茶水进来,她脸上气鼓鼓的,珊瑚没搭理她,只从钱袋里数出两吊钱,说道,“二姑娘要在咱家吃饭,你拿着这些钱,捡着姑娘爱吃的买一些回来。” -- 第116页 李忠家的一边数钱,一边说道,“我哪儿知道二姑娘爱吃甚么呢,别买回来你又嫌不好。” 珊瑚此刻只想打发她出门,于是报了几样儿谢宝扇喜欢的吃食,李忠家的说道,“这几个钱是够买菜呢,还是够买酒呢?我又没营生,没钱补贴你们吃喝。” 珊瑚不耐烦的说道,“你少糊弄我,要是嫌少就把钱放下,我自叫前街庆丰楼抬一桌席面儿回来。” 到手的银钱,李忠家的如何肯放手,她道,“而今过日子不比在府里,这进少出多的,没得白费那个银钱做甚?” 她怕珊瑚反悔,颠起小脚提着菜篮子就要走,珊瑚看着小喜,说道,“好妹妹,不是我支使你做事,我这婆婆是个不着调的,烦你替我瞧着她可好?” 李忠家的在院子里听到珊瑚编派她,顿时不乐意,说道,“谁不着调了?” 小喜心知她二人有体已话要说,便道,“我难得出宫一趟,正好想四处逛逛。” 小喜随着李忠家的去买菜,珊瑚亲眼瞧着侧门关上,便带着谢宝扇把宅子里里外外先看了一遍。 这宅子前面是门脸儿,后面是两进的院子,共有十来间房屋,最让谢宝扇满意的是院子里打着一口水井,据珊瑚说,正房空着,她和李志住在西厢,她公婆住在前院儿,谢宝扇来回看了两遍,逛完宅子,复又回到正屋,谢宝扇问道,“李志在杨府干得怎么样?” 屋里只有她俩,珊瑚也不怕实话实说,她道,“刚去的时候,杨府的老人儿们抱团儿排挤他,他连杨太监的人都见不到,后来我给他银子,叫他三不五时请人吃喝,渐渐才挨到杨太监的边儿,那杨太监和他一样的人物,两人臭味相投,李志又常有新鲜主意,得闲儿就在外花天酒地,我也懒得管他。” 谢宝扇问道,“你公婆呢,出府后可曾有为难你?” “他们倒是敢!”珊瑚柳眉一竖,她轻轻哼了一声,对谢宝扇说道,“这多亏了姑娘给我留的那笔银子,手里有银子,李志那混账就听我的话,只要他站在我这边儿,他老子娘就不敢跟我挺腰子。” 谢宝扇进宫前,给珊瑚留了一笔银子,李志吃喝嫖赌,手里存不住钱,常要找珊瑚伸手要钱,碰上珊瑚乐意,就会给他几个银钱花用,珊瑚把李志哄住,那李忠夫妇丢了营生,无人给他们撑腰,如何敢在珊瑚面前要强? 眼见珊瑚过得不错,谢宝扇放了心,珊瑚问道,“姑娘今儿回府里去吗?” “不回,这几日宫里的差事闲散,我趁着得闲儿来瞧瞧宅子,往后这里交给你来打理。”谢宝扇说道。 他们一家虽说已被送给杨涛,但李忠三个亲家还在信国公府当差,到底没跟那边失了联系,谢宝扇并不会常来,免得叫人疑心。 珊瑚朝外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道,“自从搬到这儿来,老婆子话里话外还打听呢,我不敢叫他们知道是姑娘置的宅子,就说是姑娘体恤我,托了熟人租来暂住,前面那个门脸儿白放着可惜,依着我的主意,尽早租出去,一年还能得几百两的银子。” 谢宝扇只恨珊瑚的卖身契也在杨涛手上,若非如此,那门脸儿倒能叫她开间铺子,比白白租给人家要划算,她想了一下,说道,“你先寻摸着吧,瞧着合适的就租出去。” 坐了半日,谢宝扇没见她公公李忠,便问了几句,珊瑚说道,“杨府不少人伺候,李志使银子给我公公在杨府找了个看马的活儿,比不得在甘姨娘面前有体面,横竖每月的月钱够他吃酒赌钱,省得他成日留在家碍我的眼。” 谢宝扇对她说道,“杨府有李志,你就不要往前凑了,好好儿替我看家。” 珊瑚叹了一口气,她道,“见天儿的倒贴银子捧着杨太监,我只替姑娘心疼钱,看到李志每日喝得醉醺醺我就来气,就怕姑娘白费了这么一番工夫,到时甚么也捞不着。” 谢宝扇一笑,她说道,“杨涛这样的人,瞧着他在太子面前不拨尖儿,说不得就有大用处,你只告诉李志,叫他好生伺候着杨涛,平日杨涛见了哪些人,跟谁要好,你让他留心记住,回来告诉我。” 二人说了半日话,李忠家的和小喜提着一篮菜回来,珊瑚特地去看了几眼,确是她点的那几样儿菜,中午,谢宝扇和小喜留下来用饭,李忠家的在厨房里没露面,珊瑚本来不肯和谢宝扇同桌用饭,谢宝扇劝了她几句,珊瑚这才肯坐下。 饭罢,谢宝扇略坐了一会子,就要准备回宫,珊瑚叫了一乘小轿,亲眼瞧着谢宝扇走远,方才转眼回屋。 第65章 此次秋狩,圣驾原定要在…… 今年秋狩, 圣驾原定要在末山停留一个月,谁想不到十来日,就听闻太子妃梅靖紧急回宫, 谢宝扇猛然听到小喜的话,心口唬得砰砰直跳,她满脸慌张,问道,“好好儿的,太子妃怎么忽然要回宫呢?” 小喜是来给李嬷嬷传话的,她摇头说道,“究竟是何缘由尚且不清楚, 嬷嬷叫你现在就过去呢。” 谢宝扇不及多想,跟着小喜来到李嬷嬷的屋里, 却见李嬷嬷坐在炕上,她眉头深锁, 脸上的神色不大好,谢宝扇放轻脚步,走到她面前喊道, “嬷嬷, 你叫我?” 李嬷嬷抬眼看她,说道, “你来了,想必小喜已跟你说过,太子妃的车驾不久就会回宫,皇后娘娘传来话,让我去东宫照应一二。” -- 第117页 谢宝扇心道,太子妃无故为何会中途折返, 再者东宫那么多管事嬷嬷,怎会偏偏要叫李嬷嬷去照应,可见太子妃在末山必定是出事了,否则太子妃不会在这个时候回京。 谢宝扇看着李嬷嬷,小心翼翼的问道,“嬷嬷,太子妃怎么了?” 李嬷嬷先是不语,最后轻轻拍了拍谢宝扇的手臂,说道,“太子妃在末山突发疾病,一来怕扰了皇上的兴致,二来是为了太子妃的身子着想,皇后娘娘便命人送太子妃先行回宫。” 算着时辰,护送太子妃的人马傍晚就会回来,李嬷嬷需得前往东宫提前安置,谢宝扇说道,“嬷嬷,要我跟着么?” 李嬷嬷说道,“不必,我带着小喜就够了,趁着这些日子空闲,你回府歇两日,等御驾回銮,恐怕又得忙碌。” 谢宝扇回道,“是。” 李嬷嬷打发谢宝扇出宫,谢宝扇并未多问一句,她见李嬷嬷闭目沉思,便悄悄走出她的屋子。 过了半日,李嬷嬷新来的小太监安儿来告诉她,说是信国公府的马车已等在宫门外,谢宝扇临走前,只和小喜打了一声招呼,托她向李嬷嬷道别。 出宫的路上,谢宝扇意外碰到赵玉珍,这一两年,赵玉珍变得沉稳多了,两人当日一同进宫,一个在司薄处当差,一个在坤安宫当差,平日甚少能有碰面的时候,久别重逢,二人甚是欢喜,赵玉珍看到谢宝扇穿着家常衣裳,问道,“谢姐姐这是要休假?” 谢宝扇点头,赵玉珍笑着说道,“我听说了哩,谢姐姐已经提前升为七品女官,咱们同批的人里面,谢姐姐是头一份儿。” 有了品阶,谢宝扇行事方便许多,平日出入宫门,有李嬷嬷的令牌,甚至都不必到司薄处挂名儿,别的见习女官还得熬上一年多,况且三年见习期满,若是考核不通过,说不得还会被退回,因此谢宝扇的经历很让人羡慕。 谢宝扇笑了一下,说道,“全靠管事嬷嬷提携。” 跟着有前程又肯用心教导的嬷嬷,在宫里自是能少走许多弯路,谢宝扇出身信国公府,刚进宫就跟着李嬷嬷,这机遇并不是人人都有。 赵玉珍正色说道,“别人都说谢姐姐是背靠大树好乘凉,依我来看,也有姐姐自身争气的缘故,且不说别的,姐姐今年北上,一走就是大半年,这苦头不是人人能吃的。” 她称赞的谢宝扇有些难为情,前年新进的这批见习女官,谢宝扇算是格外出挑的,眼红的人不算少数,她偶尔也会听到一些酸言酸语,只是却从未放在心上。 两人叙了几句话,赵玉珍还有差事在身,二人就此话别,下回再见,又不知是何年何月。 走出宫门,谢宝扇坐上自家的马车径直回到信国公府,且说回府后,谢宝扇先往东院给严氏请安,谢之华和谢昂是随扈的大臣,此刻正在末山秋狩,严氏刚见谢宝扇,嘘寒问暖的话还未及多说,就把身边的人都打发出去,她问道,“太子妃回宫的事你听闻了吗?” 谢宝扇双眼微垂,说道,“女儿也是刚听到的消息。” 严氏忧心冲冲,如今太子妃梅靖就是信国公府最大的依仗,这冷不丁的忽然回宫,闹得人心惶惶。 “可曾打听到究竟是为的何事?”严氏问道。 “女儿也不甚明了。”谢宝扇轻声说道,“只听宫里的嬷嬷说得了急症,皇后娘娘便命人赶紧挪回宫里。” 严氏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姑母已经递了牌子请求探望,不知准不准见。” 二人彼此默默无言,过了片刻,严氏说道,“上回你托披香殿的李守德给家里带话,说是皇后娘娘往北边去置地,这事我和老爷并你大哥哥商议了几回,既然皇后娘娘遣人去了,那必定是有利可图。” 说了一半,严氏停下来,谢宝扇正等她往下说,就见严氏满脸惋惜的说道,“不瞒你说,这几年咱们家外面看着光鲜亮丽,实则每年的人情走动吃穿用度,一年算下来竟已是入不敷出,往下还有你几个妹妹的婚事,竟没有余钱去占这便宜,你大哥哥和大嫂子东挪西凑找出两三千银子,这小打小闹的,你老爷也看不上。” 说起家计,严氏神态里带了一丝沧桑,谢宝扇默不作声,半晌,她问,“大哥哥怎么说呢?” 谢宝扇冷眼瞧着,谢之华不思进取,府里的爵位已经传到谢昂头上,若他是个有划算的当家人,就不该错过这好事,一旦失掉先机,再想有这样的好事就难了。 严氏甚是惋惜,她道,“你大哥哥也说这就好比银子丢到地上,只需弯腰去捡,可惜一时凑不齐本钱。” 家里人只图安逸,不顾后代子孙,谢宝扇也无可奈何,她喝了半盏茶,淡淡的说道,“那也只能等日后有银子再说。” 严氏喝茶不语,谢宝扇坐了半日,说道,“太太,明儿我想去瞧瞧章先生。” 严氏听她提起章素青,神色有些不自在,不过谢宝扇已不是先前那个唯唯诺诺的二姑娘,家里的老爷特意交待,莫要拘束她,严氏便道,“我等会子吩咐二门,叫人把马车给你备上,出门的时候把丫鬟婆子带着。” 谢宝扇称是,不一时,外头有管事娘子来找严氏回话,谢宝扇自回屋去了。 回到抱厦,谢宝扇远远看到银环等在门口,她见到谢宝扇,迎上前说道,“姑娘回来了。” -- 第118页 她扶着谢宝扇进屋,说道,“东院儿的小丫头说姑娘回来了,我等了好久不见你,如今就剩我一个,要是有珊瑚姐姐在,我还能去接一接姑娘。” 她们这屋里,除了银环,就剩几个粗使婆子,箱笼里收着谢宝扇的衣裳簪环,没人看管,银环放心不下,因此平日她等闲是不出家门一步的。 谢宝扇笑着说道,“不打紧,箱笼锁着呢,青天白日谁还敢进屋偷东西不成?” “那可说不准。”银环悄悄在谢宝扇耳边说道,“前儿甘姨娘屋里嚷着丢了东西,太太都惊动了,一查竟然就是她房里的红杏姑娘偷的。” 谢宝扇吃惊的说道,“老话说胳膊折了袖里藏,那甘姨娘还嚷出来,这不是自打嘴巴么?” 两人回到里间,银环给谢宝扇倒了一盏热茶,细细的说起这出闹剧,她道,“以前甘姨娘就常说丢东西,因着周姨娘穷,就疑心是周姨娘偷的,到底没凭没据,前几日日头好,甘姨娘命人把房里的冬衣拿出来晒,清点之下发觉少了一件水獭皮子做的冬袄儿,定要说是周姨娘偷了,带着婆子丫鬟把周姨娘屋里翻了个底朝天。” 这也是因着老爷谢之华不在府里,甘姨娘才敢猖狂。谢宝扇想起周姨娘,似乎是个文文静静的小妇人,话不多,因她年轻秀美,颇得了谢之华几日宠爱。 “红杏就没拦着?”谢宝扇问道。 “可巧的就是这儿呢。”银环忍不住笑出声,她说,“红杏刚好身子不爽利,回家养病去了,要不然哪里会有后面这些事。” 谢宝扇让银环继续说,银环说道,“甘姨娘去周姨娘屋里拿赃,既不是她偷的,自是找不到,逼得周姨娘寻死觅活,把太太招来了,太太听了原委,拿住甘姨娘和周姨娘屋里的丫鬟婆子,挨个儿审问,审到一个叫迎春的小丫头,那小丫头前言不答后语,嘴里支支吾吾,太太当即派人去她屋里搜拿,不光找到甘姨娘丢的那件水獭皮袄儿,还有若干首饰,全是甘姨娘先前丢的东西。” 谢宝扇不解的问,“不是说红杏偷的么,怎么又扯出一个叫迎春的丫头?” 银环说道,“迎春是服侍红杏的小丫头,她收了红杏的好处,帮着藏东西打遮掩,据那迎春交待,红杏管着甘姨娘的箱笼钥匙,这几年偷的首饰衣裳怕是也值好几千两银子。” 甘姨娘抓贼抓到自家人,这几日称病不见人,至于红杏一家子老小,自是留不得,老老小小都叫人牙子领走了。 讲完前因后果,银环叹惜一句,“真是惨,做错事连累了一家人,红杏她老子娘是甘姨娘从娘家带来的,甘姨娘说打发就打发了。” 谢宝扇说道,“红杏做的这事,她老子娘未必不知道,否则偷的东西谁运出去的,又是谁销的赃?” 真论起来,也是红杏大了,她是谢之华的通房丫头,头顶有甘姨娘挟制,况且甘姨娘并非良善之辈,她跟着谢之华几年,连一子半女都不曾留下,女孩子的青春转瞬即逝,这一两年,谢之华很少再来她房里,红杏少不得就为自己打算,可惜事迹败露,往后半生,不知会流落到何处。 第66章 次日,吃过早饭,谢宝扇…… 次日, 吃过早饭,谢宝扇先到高老太太院儿里给她请安,近来冷热交替, 高老太太身子犯懒,又添了咳嗽气喘之症,家里请来太医院的张太医看过,说是往年的旧疾犯了,每日汤药不断,一连服用十来日的汤药,方才稍微好转。 此前,是姑母梅谢氏和严氏轮流在床前侍疾, 后因太子妃身子不适提前回宫,梅谢氏这才回府, 临走前,谁也不敢告诉她老人家太子妃病了, 以免让她徒增烦恼。 谢宝扇请过安,高老太太便打发她走,一来是她喜欢清静, 二来是怕身上的病气过给孩子们。 离开高老太太的院子, 谢宝扇来到东院,她进门时, 小严氏和谢宝镜正在帮严氏对账,严氏年纪大了,账本上的字看久了就会眼花,这一两年多年都交给儿媳妇打理。 谢宝镜听说她要去拜访章素青,难免有些黯然神伤,自从她定亲, 严氏就不许她随意出门,她已有一二年不曾见过章素青。 严氏见女儿闷闷不乐,笑道,“你和你二姐姐不同,她在外当差,自然行动自由,你已是许了人家,哪里还能和以前一样?” 耐着性子劝说半日,又有小严氏和谢宝扇轮流哄她,谢宝镜重新打起精神,她看着谢宝扇,说道,“那劳烦二姐姐替我向章先生问好。” 谢宝扇笑道,“放心,一定带到。” 她和姊妹们道别,就准备出门,严氏打发稳妥的丫鬟和婆子跟随,一行人坐着马车便往章宅去了。 去前,信国公府就打发人传过话,谢宝扇来的时候,章素青正等在二门处,师生二人见面,章素青引着她入内,说道,“回京后就不见你来信儿,这些时日可好?” “我一切都好,先生呢。”谢宝扇问道。 章素青说道,“我也很好。” 回来后没过几日,谢之华来章宅看过她,原先一往情深的人,此刻再看他,竟觉得心如止水,再也激不起一丝涟漪,谢之华许是察觉出她的冷淡,自那一别后,只偶尔叫人到章宅来问问,并未再登门。 想起那人,章素青莫名有些恍惚,少年时彼此情投意和,终因门第之差,到底走不到一处,他娶了门当户对的夫人,而她不愿屈居人下,甘愿和他只做一对知已,这一年又一年,她渐渐看出他骨子里自私自利的本性,慢慢也就心冷了。 -- 第119页 “先生?”谢宝扇看她发怔,轻轻喊了一声,章素青回神,她微微一笑,说道,“我前些日子刚从燕州回来,你猜我碰到谁。” 谢宝扇没问她碰到谁,她惊讶的是章素青刚回京就又往燕州去了,谢宝扇问道,“先生去燕州做甚么?” 章素青无意瞒她,她道,“这几年我也攒了一些银子,我原本就有意置些田地庄园,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上回你说北边的地好,恰巧我姐姐的夫家就在燕州,我就带着家里的老仆去看了,相看几日,买下几顷地,姑且叫人租种着。” 说话时,二人走到内宅,茉儿送上茶水,自留她二人说体已话,谢宝扇听完她置地的经过,说道,“先生眼光长远,燕州和京城就相距十来日,在那边买地照看方便,不几年的光景就有收益。” 谢宝扇暗自叹气,她这回置宅子,手里的银子一气儿花光了,若非如此,也要悄悄往燕州一带买些田地,皇后娘娘就是在燕州买地建庄子,前头已遣去一批奴仆,辛苦两三年,就会开始有进项,等这时机过了,燕州的田地一准儿被人占完,再想买地,只能去更远的肃州和云州。 谢宝扇不再去想买地的事,她问,“先生在燕州碰到谁?” 章素青说道,“就是上回在松山县碰到的那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 听了章素青的形容,谢宝扇猜她恐怕说的是李善身边那个疤脸男,身上总是带着一把刀,是李善的贴身护卫,名字似乎叫做姜桦,他不在云州待着,为何会在燕州现身? 谢宝扇思忖半日,问道,“先生怎会遇到他?” “说来也是巧合。”章素青笑着说道,“我在回京城的路上,有几个当地的恶霸见我们是外地人,想要趁机勒索,正在纠缠之时,那人出手相助。” 谢宝扇笑道,“就他一人?” 章素青细细回想,点头说道,“没见有别人,他救下我们,护送一段路程就走了,也不知往哪里去了。” 谢宝扇不再多问,两人转而说起闲话,谢宝扇问道,“先生回京,可曾有甚么打算?” 她先前在信国公府给谢家的姑娘做女先生,虽说辞馆,想再投身别的府上并非甚么难事,章素青摇头说道,“我年纪大了,不想再收徒,横竖先前积攒的银子,就够我的花销,最不济已经买地,还能去燕州当个地主婆呢。” 谢宝扇羡慕的说道,“先生这样可好了。” 章素青多少明白她的身不由已,她道,“你呢,难不成要一辈子在宫里做女官。” 谢宝扇一笑,说道,“时日长着呢,且慢慢再看吧。” 章素青心细,她看到今日伺候谢宝扇的丫头有些眼生,问道,“怎么不是银环和珊瑚跟着你,她俩呢?” 谢宝扇没有隐瞒章素青,她把前段时日发生的事告诉章素青,章素青沉默片刻,说道,“你原就没两个贴已人,还送出一个,平日头手要用人找谁呢?” 她是心疼谢宝扇,这般大费周章,可见她在宫里的难处不小。谢宝扇笑着说道,“只是一时困难罢了,终有一日我会把珊瑚赎回来的。” 章素青拍了拍她的手背,没有说话。 这一日,谢宝扇在章宅用过中饭,方才离开,回府前,她特意买了些糕点肉脯去看她乳母宋嬷嬷,可惜宋嬷嬷并不在家,谢宝扇留下东西,就回到信国公府。 一夜无话,第二日恰逢谢宝瓶的生日,谢宝扇送了一对玉镯给她做贺礼,谢宝瓶当即戴在手腕上,欢喜的说道,“谢谢二姐姐。” 谢宝扇见她喜欢,嘴角也忍不住微微扬起,日光底下玉镯晶莹剔透,谢宝瓶看了又看,她回头对谢宝扇说道,“前儿太太也送了一对玉镯给我做生贺,水色不如二姐姐这对透亮。” 谢宝扇嗔道,“太太送的礼,哪怕是根草呢,不许嫌弃。” “我知道。”屋里只有她二人,谢宝瓶说道,“我在二姐姐面前才这样说。” 谢宝扇看着书架上堆满的佛经,心里叹了一口气,谢宝瓶这几年在学梵文,礼佛是好事,只是太过沉迷,这事老太太和太太都知道,她们是不大赞成的,不过她是闲暇时学习,并未耽误正事,老太太和太太便没有多说。 谢宝扇看着天真的妹妹,郑重的对她说道,“你一定要敬重太太,莫要惹她厌弃,别像我似的。” 谢宝瓶怔住,脸上笑容渐渐消失不见,过了半时,她轻声说道,“二姐姐是因太太不喜欢你,怕连累我,所以才不愿亲近我?” 她们姊妹二人从来不曾聊起小时候的事,谢宝瓶年幼懵懂,奶嬷嬷告诉她谢宝扇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她疑惑亲姐姐为何对她冷冷淡淡,反倒和太太所出的三姐姐最是要好,奶嬷嬷告诉她,二姐姐是想攀高枝儿。 谢宝扇一声不吭,谢宝瓶低下头,她摸着手腕上的玉镯,缓缓说道,“二姐姐,我知道你心里有我,十岁那年我得水痘,在府里东南角院里养病,你半夜来看过我。” 谢宝扇笑道,“你没睡着呀,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 那是好几年前的事,她刚从念慈庵回府,谢宝瓶起水痘,为免传给别人,只得挪到没人的角院里养病,她担心婆子服侍不仔细,夜里悄悄避开众人去看她,原以为谁也不知道,不想她竟然记得。 姊妹二人彼此默默不语,许久,谢宝扇怅然说道,“不知咱们还能做几年的姐妹,只望你这辈子能平安喜乐就好。” -- 第120页 谢宝瓶听了这四个字,眼眶一红,几乎要落泪,谢宝扇不忍心看她哭,便撇过头,说道,“明日我就要回宫,你也不必去送我,在府里保重自己,下回例休我再回来看你。” 一会儿珊瑚要来看她,谢宝扇起身便要回屋,谢宝瓶送她到门口,刚穿过门厅,她那屋的洒扫婆子迎面走来,她见谢宝扇眼眶红红的,问道,“二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谢宝扇拿帕子揉着眼睛,说道,“无事,风沙迷了眼。” 她见这婆子像是出来寻她的,便问,“是珊瑚来了?” 珊瑚嫁人后,府里的人都喊她李志家的,只有谢宝扇仍唤她的闺名,婆子说道,“正是呢,这会儿正在和银环说话。” 谢宝扇跟着婆子回屋,只见珊瑚正在给银环画鞋样儿,她看到谢宝扇,笑着放下手里的笔,笑道,“姑娘回来了。” 珊瑚是借着探望她小姑子的名头过来的,并不能在信国公府久留,谢宝扇说道,“我听人说李志也来了,他怎么有空?” 珊瑚说道,“这几日杨公公要在宫里当差,只怕近来不会回府,他闲着没事,知道我要来给姑娘请安,便跟着一起来了。” 这是在信国公府,谢宝扇不像先前在外当差时能轻易见到李志,她问珊瑚,“太子在末山,东宫里只有前日回来的太子妃,莫非当真有甚么要紧事?” 珊瑚想了一下,回道,“恍惚听闻杨公公是紧急被传入宫去的。” 谢宝扇胡乱猜测,到底没有头绪,太子妃回宫,杨太监被紧急叫回去,却不知太子妃究竟在末山出了甚么事? 第67章 谢宝扇在家歇息两日便回…… 谢宝扇在家歇息两日便回宫了, 回到西小院儿,李嬷嬷和小喜都不在,新来的小太监安儿也没看到人影儿, 这回皇后娘娘随同圣上前往末山秋狝,整个坤安宫,包括西小院在内,都变得格外宁静,谢宝扇找了好几遍,只看到小宫女珠儿,一问之下,得知李嬷嬷带着小喜已在东宫住下, 这几日并未回来。 谢宝扇问道,“李嬷嬷可曾说过几时回来?” “那倒没有。”珠儿摇头, 她想了一下,说道, “李嬷嬷走前有话吩咐,说是有一批账册要急着核算,请谢姐姐莫要忘记了。” 谢宝扇回来时, 就已看到送来的账册, 她对珠儿道了一声谢,转身便要走, 刚走几步,就见姚丽容站在不远处。 这次秋狝,坤安宫的几位管事嬷嬷和女官都去了末山,姚丽容是皇后娘娘的尚膳女官,原应在随行之列,却在出行的前一日染了风寒, 因此没能去成。 看到姚丽容,谢宝扇只朝着她微微行了一礼,绕过她准备回房,谁知姚丽容却喊住她,谢宝扇微微有些意外,她道,“姚大人找我有事吗?” 姚丽容性情冷淡,似乎很是看不惯谢宝扇,平时在西小院对她不理不睬,因此谢宝扇多半会避开她,不想今日她二人迎面遇上。 谢宝扇是七品女官,姚丽容是四品女官,谢宝扇给她行礼,她却连半礼也不愿回,只问,“你在打听太子妃的消息?” 谢宝扇心头一紧,窥探东宫行踪,往重里说是死罪,她看了姚丽容一眼,说道,“姚大人说哪儿的话,论起来,我和太子妃殿下是嫡亲的姑表姊妹,那日听到嬷嬷说她因病提前回宫,少不得会牵挂。” 她停顿稍时,接着说道,“虽说惦记太子妃的凤体,我亦知宫里的规矩,从来不曾做过有违宫规的事,请姚大人莫要误会。” 姚丽容冷冰冰的看着她,说道,“我真心奉劝你,不要以为皇后娘娘抬举你,就得意忘形,这个宫里,是非对错的事难以分辨,不要自以为是,免得惹祸上身。” 她说话毫不客气,谢宝扇有些被激怒,她冷笑一声,说道,“姚大人,多谢你的忠告,敢问你是站在甚么立场对我说这番话?” 姚丽容抬起眼皮,说道,“我的立场在谢大人眼里很重要吗?你就当是你我二人同在坤安宫共事,我本着同僚的情份才好言相劝。” 她说完这句话,起身就走,谢宝扇看着她的背影,气得双眼发直,她站在原地生了半日闷气,回到自己的屋里,桌上还堆放着账本,谢宝扇看了几页,却始终不能静下心,一会儿回想姚丽容刚才的话,一会儿惦记东宫里太子妃的病情。 午后,谢宝扇勉强看完一本账册,她收拾几样儿东西,和珠儿招呼一声,便走出坤安宫,独自前往东宫。 坤安宫往东宫去的路上,需得经过长街,谢宝扇去的时候,并未遇到几个人,偶尔经过的宫女太监们也神情懒散,显得无精打采,似乎帝后离宫,这座雄伟壮丽的皇城就变得乏味无趣。 走了半日,谢宝扇远远看到东宫的檐角,太子今年大婚,东宫重新修缮一新,和附近的几座殿宇相比,越发金碧辉煌,拐过一道弯,就见两扇朱红色的大门映入眼帘,此刻大门紧急,门口有太监看守,附近也有侍卫来回巡逻。 谢宝扇刚刚靠近,守值的太监拦下她,拖着长长的音调问道,“你是干甚么的,太子妃凤体不适,正在静养,打扰了太子妃养病,可不是你能担待得起的。” 太子是一国储君,东宫的太监也和别处不一样,他们除了皇上和皇后宫里的人,别处的人,等闲不放在眼里。 谢宝扇一笑,她悄悄塞了一个荷包给问话的太监,说道,“我想求见你们杨公公,不知他得不得闲儿。” -- 第121页 那太监摸了摸荷包里的银子,他不认得谢宝扇,只从她腰间的一眼金扣认出是个七品女官,于是问道,“你是哪个宫的,找我们杨总管甚么事?” 谢宝扇说道,“我姓谢,在坤安宫当差,因李嬷嬷来东宫服侍太子妃殿下,因此想托杨公公给李嬷嬷带些日常用的东西。” 听说她是坤安宫的人,那太监收起高傲的嘴脸,他招手叫来另一个小太监,说道,“你去告诉杨总管,就说坤安宫的谢女官求见。” 小太监进门去请杨涛,不到一盏茶的工夫,杨涛带着人出来了,他看到谢宝扇,满脸褶子堆到一起,说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谢大人。” 二人曾见过几回,只是没说过话,谢宝扇朝他微笑说道,“冒昧来叨扰杨公公,还请杨公公见谅。” 杨涛对谢宝扇印象深刻,全因他深知自家主子对谢宝扇的心思,但凡是个寻常女官,太子恐怕早就得手,可惜因着她是怀王看中的人,又有皇后娘娘从中劝阻,故此太子才有所忌讳。 此前,谢家借着他纳妾的名义,送给一架嵌银瑞兽的插屏,并有一房家仆,杨涛看在太子妃和谢宝扇的面上,收下了贺礼,是以他这会儿看到谢宝扇,对她十分客气。 杨涛问道,“不知谢大人过来是所为何事。” 谢宝扇看着他,说道,“如今在东宫服侍太子妃殿下的李嬷嬷,原是我的教导嬷嬷,我带了些日常用品,想托你转交给她老人家。” 杨涛上下打量她一眼,说道,“哟,真是有心了,咱们还能缺少李嬷嬷的用度不成。” 虽是这么说,他仍叫身边伺候的小太监接过谢宝扇的包裹,谢宝扇温声说道,“知道东宫甚么都不缺,李嬷嬷带了我一场,权当我的一片心意吧。” 彼此都是人精,杨涛自是心知谢宝扇并非单单来给李嬷嬷送东西,于是和她一边说话,一边走到远处。 来到四下无人的地方,谢宝扇悄声问道,“另有一事,是关于太子妃的病情,不知杨公公方不方便相告。” 杨涛多少猜到她的来意,谢宝扇迟疑片刻,说道,“家里听闻太子妃身子不好,都很是惦记,碍于宫规,又见不着太子妃,这才想来问问她的病情如何?” 梅靖回宫的次日,姑母梅谢氏就递了牌子请求探视,谁知却被驳回,偏巧谢之华和谢昂在末山,梅父梅品洲远在湖广,这几日东宫铁桶一般,竟是甚么消息也传不出来,一时之间,家里众人更是担忧。 昨夜,严氏就交待她,若是在宫里能探听到太子妃的消息,务必要跟家里回信儿,谢宝扇只能想到杨涛。 东宫对外宣称太子妃得了急症,杨涛却是知道实情的,他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不瞒你说,这几日太医院里几位善长妇科的太医就没离开过东宫。” 谢宝扇心里忍不住‘咯噔’一声,善长妇科的太医,她道,“阿弥托佛,太子妃这是……” 杨涛的声音更低了,他满脸惋惜,说道,“两个月的龙胎,太子殿下期盼多日,偏巧就在末山没了。” 谢宝扇大吃一惊,她着实没想到梅靖是因小产才回宫的,此刻李商就在末山秋狝,若是传出来,且不说扫了他的兴致,更要紧的是被有心人安上不祥的罪名,恐怕就要惹怒圣上,难怪要瞒得这么紧。 她回神,问道,“太子妃还好么?” 杨涛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能怎么样儿呢,左不过就是伤心失意,前不久二皇子诞下皇孙,圣上龙颜大悦,太子本来就不自在,如今太子妃好不容易怀孕,却在这节骨眼儿上出事,那日在末山,服侍太子妃的嬷嬷直接被拖走,只因在末山,难免人多口杂,太子未曾惩戒底下的人,待过几日回京,太子妃身边的宫女和太监,并连先前为太子妃请平安脉的太医,恐怕都得遭殃。 想到这里,杨涛暗自打了一个寒颤,这事一出,不知会有多少无辜的人受到牵连。 两人各怀心事,谢宝扇眼见杨涛脸色发白,便道,“太子和太子妃殿下还年轻,日子长着呢,相信定能否极泰来。” 杨涛勉强一笑,说道,“谢大人所言极是,只望太子妃调养好身子,能早日诞下皇太孙。” 二人彼此说几句互相安慰的话,杨涛特地叮嘱说道,“谢大人,太子妃小产的事,尚且还瞒着人呢,我想着你是太子妃的亲表姐,这才吐露一二,你可不能往外传呀,否则咱们吃不了兜着走。” 谢宝扇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她点头说道,“杨公公放心吧,我定会交待家里人。” 话虽如此,谢宝扇心知这个时候不定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东宫,此事恐怕瞒不了多久。 天色渐晚,谢宝扇还得赶回坤安殿,临走前,她笑着问道,“先前家里送给杨公公府上的人不知好不好用,我前儿回府时还说呢,那一房家人原是伺候我的,素来笨手笨脚,为何不挑机灵的送,省得要杨公公费心调教。” 杨涛装作吃惊的样子,他道,“竟是服侍谢大人的人,那我岂不是夺人所爱?” 谢宝扇一笑,说道,“我一向在宫里,甚少回府,那一房家人虽说粗笨,胜在忠心可靠,若是杨公公用得着他们,倒是他们的造化。” 杨涛说道,“如此就多谢谢大人相让了。” 谢宝扇只朝他笑了笑,便道,“时候不早了,杨公公,我就不打搅了。” -- 第122页 “慢走不送。”杨涛点头,目送谢宝扇走远,转身回到东宫。 第68章 末山秋狝已毕,銮驾启程…… 末山秋狝结束后, 銮驾准备启程回京,末山距离京城有两三日的路程,夜里安营扎寨, 李商正在皇帐里批奏折子,这一个多月,折子堆积如山,不知不觉就已到了三更,御前总管文冬来送了几遍茶,催促李商早些安歇,李商嫌他聒噪,赶他到帐外守着。 初冬的夜里, 寒意渐渐袭来,皇帐里虽点着火盆, 李商坐的久了,仍旧觉得有些发冷, 他放下御笔,搓了搓双手,原本要接着批折子, 就听帐外传来文冬的声音,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请见。” 听说是皇后来了, 李商放下笔,抬头说道,“宣。” 立时,文冬引着皇后杨氏进到帐内。 杨氏带着宫女行礼,温和的声音说道,“臣妾瞧见皇帐里的灯火一直亮着, 料想皇上必定还在忙于政务,特意叫人炖了一盅燕窝粥来给皇上宵夜。” 他二人是少年结发夫妻,杨氏作为一国之母,素来温良恭谨,李商对她一向敬重,他笑道,“朕刚好饿了,皇后来得很及时。” 杨氏笑了笑,从文冬手里接过热手帕,递给李商擦手,又从宫女手中端来燕窝粥奉到他面前。 温热的燕窝粥吃下肚,李商意犹未尽,杨氏耐着性子劝道,“夜里吃多了恐不克化,皇上每日操劳国事,又日日批折子到深夜,在末山行宫也不曾见你歇息,还望皇上保重龙体,皇上龙体康健,方才是百姓的福气,是朝廷的福气,更是臣妾的福气。” 李商笑到,“朕的身子自个儿知道,这几日折子积压的多了才略微有些晚,平日这个时候早歇下了。” 一旁的大总管文冬见帝后和睦,满脸堆笑的对杨氏说道:“皇后娘娘明鉴,今儿夜里皇后娘娘不来送这盅燕窝粥,还不知皇上要几时才能歇下呢,老奴但凡劝说几句,皇上就嫌老奴多嘴。” 李商指着文冬笑骂,“胆子当真是越来越大,正经差事干不好,倒学会在皇后跟前儿来告状,明儿就罚你去扫长街。” 文冬悄悄看了帝后一眼,假装苦着脸说道,“要是能劝得皇上保重龙体,老奴认罚,别说长街,就是整个皇宫大内都情愿打扫。” 帝后被他的苦瓜脸逗笑了,杨氏对李商说道:“臣妾斗胆替文总管求情,扫长街的惩罚姑且记下,准许他服侍皇上,好将功折过。” 李商瞪了文冬一眼,说道,“还不谢过皇后。” 文冬朝着杨氏躬身说道,“老奴多谢娘娘。” 说话间,宫女送来洗漱等物,杨氏亲自奉上茶水给李商漱口,李商碰到她冰凉的手,又瞧见她衣着单薄,便道,“外面夜深露重,出门怎么也不多穿件厚衣裳,冻坏了岂不是身子遭罪。” 说罢,他脸色一沉,对杨氏身后的宫女说道,“皇后忘了,你们也不提点一些,如此疏忽大意,不配待在皇后身边。” 那宫女唬得双膝跪地,杨氏扶着李商坐下,说道,“臣妾来得急,不怪她们。” 李商叫文冬取来自己的裘衣披在杨氏身上,并道,“正好这回猎了几件好皮子,你和淑妃几个人分一分,也做两件大髦衣裳过冬。” 这是莫大的体面,杨氏笑着说道,“多谢皇上赏赐,臣妾就替淑妃妹妹等人先谢过皇上。” 文冬和宫女悄悄退下,大帐内只剩帝后,杨氏自进帐内后事事亲力亲为,李商说道,“这些粗活,自有宫女太监伺候,何需你亲自动手。” 杨氏笑着说道,“你我二人是夫妻,服侍皇上原是臣妾的本份。” “来,过来坐。”李商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让杨氏挨着他坐,杨氏顺从的坐下,李商握着她的手,说道,“这一年眼瞅着就要过完,去年二皇子和三皇子大婚,今年太子大婚,接二连三的事,皇后受累了,这些日在末山,我看你似是清减许多,回宫需得好好调养身子。” 听了李商这番话,杨氏心中大感熨帖,她道,“只要是喜事,臣妾就不觉着累,况且皇上日理万机,为国事烦忧都不曾说累,臣妾又岂敢说一个累字呢。” 帝后说了半日体已话,李商见她面色犹豫,便道,“你从进来就心事重重的模样儿,莫非是有事要跟朕说?” 杨氏眼圈儿一红,她起身跪在李商脚边,俯身说道,“臣妾有负皇上的信任,特来请罪。” 李商诧异的问道,“究竟是甚么大事,皇后何至于行此大礼。” 回想此事,杨氏心痛不已,她悲伤说道,“此前,太子妃随驾末山行宫时,就已身子不适,臣妾没能早日察觉,等到太医来禀报,太子妃腹中的胎儿再也未能保住。” 说到这里,杨氏的眼泪夺眶而出,李商大吃一惊,当日太子妃因病请旨回宫,他隐约也听到一些传闻,却并未往心里去,此时听说竟是小产,一时之间,李商迟迟没有言语。 太子妃小产,最心疼的莫过于杨氏,自太子大婚,她就盼着太子妃能早日怀上龙胎,可惜天不遂人愿。 “秋狝是大事,臣妾只怕皇上得知此事烦心,因此做主隐瞒皇上,借口送太子妃回宫养病,臣妾今日来请罪,一来是犯了欺君之罪,二来是不曾照顾好龙裔,还请皇上降罪。” 说罢,又是俯身一拜,李商见她哭得梨花带雨,将错处全揽到自身,何曾再忍心责怪她,于是扶起杨氏,说道,“皇后何罪之有?你隐瞒朕实属无奈之举,太子妃小产,依朕来看,许是末山杀气太重,太子妃怀着身孕的人,说不得是冲撞了,再则也是她身边的管事嬷嬷不中用,明儿发落了再换好得来,皇后不必太过自责。” -- 第123页 至于太子妃小产,虽有遗憾,好在太子和太子妃尚且年轻,只要调养好身子,总会再有的。 李商安慰了杨氏几句,又唤来宫女伺候她洗漱,当夜,留皇后在帐内歇下。 过了两日,銮驾回宫,宫内各处打扫一新,谢宝扇随着坤安宫的众人在殿外迎接,不久,只见皇后的凤辇远远而至,人群下跪请安,凤辇落地,宫女太监簇拥着杨氏进到正殿,谢宝扇这才回到西小院。 一直到梅靖出了小月子,李嬷嬷才从东宫回来,彼时京里已下了第一场初雪,宫里的人都换上冬衣,这次例休谢宝扇不曾回府,当日她从杨涛口中得知梅靖小产,就托了披香殿的李守德往家里送了信,家里却并未给她回信。 李嬷嬷回来的这日,谢宝扇原本在屋里对账,她听到屋外传来动静,开窗一看,就见李嬷嬷站在院子里,小喜则是指挥小太监往屋里搬东西。 谢宝扇收起账本,开门说道,“嬷嬷,你们回来了。” 李嬷嬷冲她点头,小喜亦欣喜的说道,“宝扇姐姐,你还好么。” 谢宝扇走到对面,她见李嬷嬷和小喜都消瘦了,想来是在东宫不习惯,便道,“嬷嬷辛苦了。” 她们有将近一月有余不曾见面,彼此都有许多话要说,李嬷嬷对谢宝扇说道,“我稍后换了衣裳需得去拜见皇后娘娘,等会子再细细叙话。” 小太监们已经把东西送到屋里,李嬷嬷更衣梳洗,不一会儿,她带着小喜往坤安宫的正殿去见杨氏。 李嬷嬷去了很久,直到午后才回到西小院,谢宝扇来到李嬷嬷的屋里,重新问过安,李嬷嬷说道,“你托人送到东宫殿的东西我收到了,劳你费心。” 自从谢宝扇上回见到杨涛,每隔几日就会送些东西过去,有时也会给杨涛准备一些,东西倒不见得有多贵重,所谓拿人手短,杨涛承她的情,两人偶然见面,就会聊上几句闲话。 谢宝扇假意气恼,她道,“嬷嬷跟我这么客气,你是我的教导嬷嬷,我送你日常用的东西,难道还值当你一句谢?” 回到西小院,李嬷嬷整个人的神情变得松快多了,她靠着炕上的引枕,对谢宝扇说道,“太子妃小产,皇后娘娘打发我去伺候太子妃,并非我有意瞒你,实在是非常时期,娘娘有命在先,此事不得声张。” 谢宝扇笑着给李嬷嬷斟了一杯茶,她道,“嬷嬷职责所在,我岂会怪你。” 圣驾回宫没过几日,宫里关于太子妃小产的事就流传出来,杨氏治理后宫严谨,此事私下传了两日,就再听不见有人议论。 谢宝扇来的时候,已把近日核算过的账册一并带来,李嬷嬷却看也不看,她道,“你做事细心,我对你很放心。” 谢宝扇跟着李嬷嬷快两年,得了她这句话,只觉得不枉费她平日认真学习,她道,“没有嬷嬷用心教我,我还不知在哪个宫里浑浑噩噩的蹉跎时光呢。” 李嬷嬷慈爱的看着她,说道,“我看不会,你这孩子在哪里都能把日子过好。” 两人说了半日话,谢宝扇犹豫片刻,问道,“嬷嬷,不知太子妃的身子如何了?” 李嬷嬷暗自叹了一口气,这回太子妃小产,原先身边服侍的嬷嬷全都受到牵连,那些嬷嬷有些是太子妃从娘家带来的,有些是宫里派遣到她身边的,一夜之间丢了性命,太子妃猛然见识宫里的残酷血腥,仿佛受到不小的惊吓,忧思过度,将养多日才略微好转。 “太子妃年纪轻,只要调养好身子,孩子很快就会再来的。”李嬷嬷说道。 谢宝扇低头不语,梅靖刚到京里没多久,她就离家进宫,她记得梅靖喜爱诗词歌赋,和三妹妹谢宝镜兴趣相投,上回在坤安宫匆匆一见,先前那个天真可爱的姑娘她几乎快要不认得。 第69章 转眼已到深冬,京城接连…… 转眼已到深冬, 京城接连下了几场大雪,李嬷嬷不慎染上风寒,照着规矩, 原是要挪出坤安宫,皇后娘娘特意发话,允她留在西小院儿养病,所幸吃了几日汤药,她老人家的身子渐渐痊愈。 只因李嬷嬷这些日子病着,管账的事都交给谢宝扇打理,小喜从旁协理,只有遇到拿不定的事, 方会找李嬷嬷拿主意,这日, 谢宝扇接到一封信,一时犯了难, 当即送去给李嬷嬷看。 原来,这信是皇后娘娘派到燕州开垦田地的总管事韩义遣人送来的,燕州连日暴雪, 佃户们住的房子被雪压塌, 有两户一家老小丢了性命,这死了人, 原本要好生赔钱安抚,谁知底下的庄头图省事,草草赔了几个钱还不够人安葬,余下的佃户被激怒,一起闹着要退租。 这是其一,再一则, 今年雪灾不断,明年还要防着洪灾,各处都要用银子,韩义不得不写信向李嬷嬷求助。 李嬷嬷接到来信,愁眉不展的对谢宝扇说道,“韩义这个老小子不敢告诉皇后娘娘,送信到我这儿来求救,我又能有甚么法子呢。” 谢宝扇诧异的说道,“出了事他们不想着遮掩,怎么倒还往外声张呢。” 李嬷嬷对谢宝扇说道,“我和娘娘商议过,可不能再像那两个养蚕的庄子,进项没见着,伸手倒先要许多银子,收掉铺子的那几个掌柜,自愿到燕州去垦田,头三年自负盈亏,不想刚去就遇到雪灾,还死了人。” 说罢,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谢宝扇问道,“娘娘都说了自负盈亏,他们的信求到嬷嬷跟前儿,可是想借银子使?” -- 第124页 李嬷嬷苦笑一声,说道,“可不是。” 谢宝扇沉思半响,说道,“依我来看,这事倒不必惊动娘娘,先前因太子妃小产,娘娘本来就不自在,何若再拿这事叫她烦心呢。” 李嬷嬷听了谢宝扇这话,便问道,“你有主意?” 谢宝扇一笑,说道,“我见识浅薄,能有甚么好主意,左不过是想着同为娘娘当差,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亏钱,不如借他们几个钱,暂且先度过这个难关。” 既是借钱,就要付利息银子,李嬷嬷自是听出她话里的含义,却仍然有些犹豫,她道,“这要是借出去,可不是一笔小数目,田庄不比别处,别的地方,三五个月就能看到银子,这庄上春耕秋收,少说得一年半载才能看到收益,何况他们这庄子是今年新开垦的,倘若娘娘一时查起账来……” 李嬷嬷摇着头,嘴里说着不妥,谢宝扇不再劝说,只笑着说道,“我想着都是娘娘的银子,不过一时这边不凑手,拿那边的去支应,倒没想到娘娘若是问起来,咱们不好回话。” 李嬷嬷看着她,说道,“我倒不怕娘娘责怪,只要是对娘娘有利,细细分说她听,娘娘也并非那不知变通的人,怕就怕在一旦开了这道口子,别处庄子上的把头们有样儿学样儿,岂不是要乱了套?” 谢宝扇受教,她道,“到底是我年轻没经过事,还是嬷嬷思虑的周到。” 二人不再提及此话,第二日,谢宝扇例休回府,谁知等到要走的时候,小喜来告诉她,说是李嬷嬷也要出宫回家,正好同路一起走。 李嬷嬷在宫外有宅子,她一向很少离宫,况且冬日天冷,她除了到正殿去向杨氏请安,等闲不出门一步,谢宝扇问道,“嬷嬷莫非是有甚么要紧事?” 小喜笑道,“这不是快到冬至了么,嬷嬷回家去看看蒋伯他们老俩儿口。” 少顷,李嬷嬷已经换好衣裳出来,前些日子下的雪还未化,北风冷飕飕的,李嬷嬷裹着杨氏新赏的厚皮袄儿,谢宝扇是家里带来的冬衣,她俩带着小喜和安儿,几人说说笑笑走出坤安殿,刚走了一刻钟,就见太子妃的仪仗远远而来,李嬷嬷带着她们退到墙根儿底下站定,让路太子妃。 谁知太子妃的仪仗走到近前却停了下来,李嬷嬷等人行礼问好,太子妃梅靖看到李嬷嬷她们没穿官袍,便道,“你老人家这是要出宫?” 李嬷嬷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老人,先前她在东宫服侍过太子妃一段时日,因此梅靖对她颇为敬重,李嬷嬷笑道,“回娘娘的话,今日例休,带着这几个孩子回家住两日。” 梅靖的视线落在谢宝扇身上,柔声说道,“回府后代我向信国公老夫妇问好。” 她嫁入天家,一言一行皆是规矩,再不能向出嫁前那样称呼谢之华夫妇为舅舅舅母,谢宝扇自然懂得这个道理,她飞快的看了梅靖一眼,低声说道,“是,多谢娘娘惦记。” 梅靖轻轻颔首,身边的女官已经开始催促,立时,仪仗动身前往坤安宫而去。 直待太子妃走远,李嬷嬷才带着谢宝扇她们继续往前走,谢宝扇沉思不语,刚才虽是匆匆一瞥,她却看到梅靖相较以往更是消瘦,距离她小产已有数月,她的身子仍旧单薄的可怜。 走了半日,她们来到宫门口,信国公府的马车等候多时,李嬷嬷的家人蒋伯也已来接她,谢宝扇亲眼瞧着李嬷嬷上车,便坐上自家的马车回府。 回府后照例是先向严氏请安,恰巧谢之华也在,谢宝扇说了几句近况,便道,“今日出宫时遇上太子妃,太子妃还托我向老爷和太太问好。” 严氏和蔼一笑,她道,“劳烦太子妃惦记着我和你老爷,你在宫里,若是闲暇时,也可时常去向太子妃请安。” 一旁的谢之华对谢宝扇说道,“你太太说得很是,太子妃入宫的时日短,在宫里难免孤单,你去看望她,一来排解她的寂寞,二来她若有甚么吩咐,也可透过你传回家。” 谢宝扇双眼半垂,她倒是想去看望梅靖,不过想到会在东宫遇到太子李恒,难免就会浑身不自在。 “太子妃从末山回来后,女儿心里担忧她,曾试着想去看她,只是东宫门禁森严,闲人不得随意出入,女儿怕给老爷和太太添乱,渐渐就断了这心思。”谢宝扇说道。 说起太子妃小产,谢之华也深深觉得可惜,若是梅靖能早日诞下皇嫡孙,不光能在东宫站稳脚跟,亦能为太子在皇上面前挣得几分荣光。 严氏失笑一声,嗔道,“你这孩子就是老实,你是太子妃的亲表姐,难不成还有谁敢拦着你去看太子妃吗?” 太子妃就是往后的一国之母,信国公府的荣耀全指着她,谢宝扇在宫里当差,严氏少不得希望她能与太子妃多多亲近。 谢宝扇低头说道,“女儿省得了。” 说到太子妃,一家人又说起梅姑父梅品舟,谢之华说道,“明年妹夫恐怕就会回京了。” 谢宝扇一楞,梅品舟是湖广总督,正经的封疆大吏,若是调任回京,十有八|九就要入阁,她问道,“姑父入阁的事这是定下了?” 谢之华捻着胡须,点头说道,“虽不是十成准,也有七八成了。” 这是好消息,严氏也跟着欢喜,她感叹说道,“梅家妹夫这么年轻就入阁,他又是未来的国丈,将来的前途大有可为呀。” -- 第125页 谢之华看了严氏一眼,说道,“越是如此,咱们家越是要谨慎,你不见外面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东宫,就巴望着咱们出错,好借机使坏,像是红杏一类的事,再不可发生。” 他一提红杏,严氏脸上胀得通红,低头说道,“老爷说得是。” 碍着女儿在面前,谢之华给严氏留着体面,他在末山时,甘姨娘身边的丫鬟红杏因盗窃被发卖,这原是罪有应得之事,坏就坏在这丫鬟是他收用过的,那丫鬟一家前脚被赶走,后脚就有有心人买走了她,买走她的乃是二皇子的长史,那长史把红杏养在府里做歌女,凭是甚么下三滥的人都能沾染一二,谢之华为此在京里颜面大失。 红杏一事处置不当,严氏被谢之华再三提点,亦后悔当日手软,哪怕是直接打死,也好过将她发卖,乃至于引出后续的事。 “你也是。”说完严氏,谢之华又嘱咐谢宝扇,他道,“在宫里安份些,莫要以为是太子妃的表姐就得意忘形,小心驶得万年船。” 谢宝扇起身回道,“女儿谨遵老爷的教诲。” 说了几句闲话,谢之华打发婆子送她回屋,谢宝扇回到抱厦,银环早已备好热茶,她取下谢宝扇的斗篷,问道,“姑娘好久没回来了,在宫里一切都好吗。” 谢宝扇接过她捧来的热茶,说道,“我很好,你们呢。” 银环说道,“我也好,姑娘上次回宫没两日,宋嬷嬷就到府里来了,原是来看望姑娘,得知姑娘走了,伤心得大哭一场,说是不该去走亲戚,要不然还能见上姑娘一面。” 谢宝扇一笑,她进宫做女官,并不得常常回府,算起来竟有一两年没见奶嬷嬷了,她道,“我这两日不出门,你打发人去告诉宋嬷嬷,若是她得空儿,就接进府来顽一日。” 银环一边点头,一边说道,“珊瑚姐姐也回府看过我两次,说是西市那宅子的门脸儿租给一家卖干货的,人家一口气租三年,她做主少了人家两个月的租钱。” 谢宝扇喝了一口茶,说道,“她看着处置吧。” 银环拿钥匙打开箱子,取出一个描金小拜匣,里面是珊瑚送来的银票和字据,三年的租金,总计一千三百六十两,谢宝扇细细的看了字据,就叫银环收好,银环仍旧锁回箱子里藏好。 第70章 谢宝扇这回有三日的假,…… 谢宝扇这回有三日的假, 次日,她打发婆子去接宋嬷嬷到府里顽了一日,许久不见, 宋嬷嬷瞧着苍老许多,她见谢宝扇进宫后大有长进,精气神儿瞧着也不错,不禁又是欢喜又是心酸,喜得是谢宝扇没忘记她这个奶嬷嬷的哺乳之情,忧的是她好好的千金小姐不能嫁人生子,却要在宫里给人做奴婢。 饶是谢宝扇与她老人家解释,她是给皇后娘娘做女官, 是正经的七品职位,那宋嬷嬷也听不懂, 依着她的意思,女官和宫女差不多, 都是伺候人的,谢宝扇说不通,也就不说了。 回宫的前一日, 谢宝扇哪里也没去, 她和姊妹们做活计说闲话,倒也十分和乐, 姊妹们大了,连最小的谢宝珠也已定亲,男方是忠烈将军府的嫡次子,门弟虽比不上信国公府,嫁进门是嫡妻,谢宝扇暗自看她似是比往日稳重了一些, 再不像先前那样藏不住心事。 据说这门亲事是严氏做主定的,甘姨娘心气儿高,原本还想挑一挑,谢之华二话不说,叫甘家把甘姨娘接回娘家住了一段时日,甘姨娘就再也不敢多嘴。 谢宝瓶想起谢宝扇明日就要离家,她问,“二姐姐这一走,要到几时才能回府呢?” 谢宝扇笑着说道,“那可不知道,年底各处要清账,正是最忙的时候,兴许要到春节前才能回家。” 坐在谢宝扇身旁的谢宝镜板着指头算了一下,说道,“离春节还有好些日子呢。” 说罢,她摇头说道,“自从二姐姐进宫,咱们姊妹们能聚一日就少一日了。” 她神色之中带着伤感,谢宝瓶说道,“何必如此悲观,缘来缘散,都自有天意,咱们只过好当下便是。” 她向来豁达,谢宝镜却堪不破,她道,“可不是嘛,就比如说大姐姐,夫家离京城千里迢迢,只怕今生再难有相见的日子,说起来怪没意思的,一个姑娘家,只要嫁人生子,从前的快活日子就算是到头了。” 教养嬷嬷不在,屋里只有她们姊妹几个,于是说起话来越发没有忌讳,谢宝珠挑着眉稍说道,“那依三姐姐这意思,姑娘家这辈子就不嫁人了?” 谢宝镜双手一摊,说道,“要不是自不由已,谁愿意嫁人呢。” 谢宝珠却跟她想得不一样,她道,“三姐姐以为不嫁人就万事大吉么,等成了老姑娘,惹人笑话不说,还招人嫌弃,倒不如成家立业,做了当家主母,甚么都是自己做主,你瞧太太,走出去谁不敬着呢。” 谢宝镜见她轻飘飘的一句话,以为做当家主母很容易似的,顿时不服气的说道,“你只看到太太人前风光,背后的难处却没看到,这么一大家子,上有老下有小,吃穿嚼用人情往来,处处都要算计,做得好了是本份,但凡稍有差池,就有人幸灾乐祸,煽风点火,唯恐天不乱。” 她是严氏的亲生女儿,看着她为信国公府操劳了半辈子,忍不住替她吐起苦水,谢宝珠却不以为然,只觉得严氏把持内宅,她们这些庶子庶女看人脸色过活,等出了门子,有了自己的家业,就再不必处处受人约束。 -- 第126页 四个姑娘里,只有谢宝扇没有许人家,谢宝镜看着她,问道,“二姐姐,你说呢?” 谢宝扇听了半晌,说道,“要我来说,自然是在家做姑娘最好,有父母宠爱,过得无忧无虑,只是五妹妹说得也有道理,这样的幸福时光,就那么弹指几年,再不见哪个姑娘能一辈子不嫁人的。” 她想了一下,补充道,“章先生除外,像她这样的,毕竟少之又少。” 且不说别的,一个姑娘家不嫁人,父母留下的家产能不能保得住呢?纵是同族里没人与你争夺家产,说不得也被地痞无赖觊觎,章素青单身一辈子,原是她自己立得住,再一则,保不齐也有谢之华在暗中庇佑。 “若是嫁人呢,我想未必像五妹妹说得这样容易,你嫁进别人家,上有公婆要服侍,中间有妯娌姑子要相处,往后生儿育女,更是有操不完的心,运道好呢,夫家和睦兴旺,还能少生些闲气,运道不好,只怕是要鸡飞狗跳的过完下半辈子。” 她这么一说,谢宝镜等人不吭声了,谢宝扇说得口干,她放下手里做了一半的鞋子,刚要喝茶,就听见丫鬟回话说严氏的陪房刘忠家的来了,谢宝扇住嘴,带着姊妹们给她让座,刘忠家的笑着说道,“姑娘们别忙,我来传句话就走。” 几个姑娘一起看向她,刘忠家的对谢宝扇回道,“外头有个韩家的,来了几个管事媳妇,说是来给二姑娘送冬至的年节礼,此刻正在东院与太太说话。” 谢宝扇回想,纳闷的问道,“哪个韩家?” 一旁的谢宝镜噗嗤一声笑道,“你瞧二姐姐,人家上门来给她送礼,她倒不认得人家。” 刘忠家的也笑了,回道,“恍惚听说是给宫里的谁当差,来得几个管事媳妇穿得挺体面,说话客客气气,太太不知底细,只怕是姑娘认得的人,就差我来先问问姑娘。” 谢宝扇思索一番,她认得姓韩的人,只有给皇后娘娘打理庄子的韩义,前几日在宫里,她还与李嬷嬷说起过此人,这般一想,谢宝扇对几位姊妹说道,“我先去太太屋里看看。” 姊妹们见她有正事,纷纷点头,那谢宝扇先回房换了一身见客的衣裳,便随着刘忠家的来到东院,她刚进院门,守门的小丫头打起帘子,朝着里面禀道,“二姑娘来了。” 走到门口,谢宝扇听到严氏与人说话的声音,她走进里间,只见严氏坐在主位,屋里另有四个眼生的妇人,那几个妇人见到谢宝扇,起身与她问好,谢宝扇回礼,又与严氏问安,便乖巧的坐在严氏的下首。 严氏笑着对谢宝扇说道,“这几位就是韩老爷府上遣来的家人。” 谢宝扇与她们说了几句话,一问之下,果真是韩义府上的人,谢宝扇抿嘴一笑,说道,“韩老爷太客气了,我们同为皇后娘娘办事,况且论理,他是老人儿,我是后辈,理应是我先去拜访他的。” 打头的那媳妇子长着一张宽下巴,口齿伶俐,自称姓张,她道,“二姑娘说哪里话,我们老爷说了,正是因同为皇后娘娘做事,方才要多走动多亲近,平日有甚么难处,也好互相帮扶。” 她顿了一顿,接着说道,“昨儿去李嬷嬷府上,李嬷嬷还特意提起谢姑娘呢,说是谢姑娘年轻有为,又得皇后娘娘看重,我们老爷和李嬷嬷打了一辈子交道,平日偶然有做不到的地方,幸亏有李嬷嬷提点,先前没有合适的时机,不便冒然上门拜访,这回听李嬷嬷提到二姑娘例休回府,老爷和太太就打发我们来走动。” 韩义在燕北替杨氏管着庄子,先前来信急着找银子,谢宝扇听完张家的这番话,猜测李嬷嬷许是要帮韩义度过这个难关,至于韩义要许她多少好处,那就不得而知了。 张家的一番恭维,谢宝扇淡淡一笑,说道,“劳烦婶子回去替我多谢韩老爷,等日后闲了,我必定登门拜访。” 张家的称是,礼已送到,张家的并未久留,说了几句话,便带着人告辞离去。 她们走后,严氏递给谢宝扇一张礼单,笑道,“这是韩家送来的,你看看有没有不妥当的地方。” 谢宝扇接过礼单细瞧,除了常见的茶叶烟酒等物,另有两匹遍地金红光素缎,两匹沉香色十样锦妆花杭绸,两匹石青色金银如意云纹缎,两匹莲青暗花斗纹锦,谢宝扇看过感叹一句,这韩家的出手当真大方,前日还写信跟她和李嬷嬷哭穷呢。 礼单没有大碍,严氏就叫丫头把礼单收好,送来的东西入库,今日收了人家的礼,日后是要还人情的。 严氏喝了一口茶,说道,“你明儿就要回宫,这年根儿底下,哪家要送礼,送甚么礼,心里可要有数才好。” 此事谢宝扇早已交待给银环,她道,“太太,单子我早已拟好了,过两日我就叫银环送来给你过目。” 严氏心里有些不自在,她进宫不到两年的光景,就历练得这般能干,老爷对她另眼相看,底下的家人也不敢轻看她,当日若是不让她进宫,把她嫁给甘姨娘的侄儿,不知她今日会是甚么光景。 夜里,谢宝扇和银环一起收拾东西,屋外的婆子隔着帘子回道,“二姑娘,太太房里来人了。” 随后,就见严氏身边的可云走进来,她已嫁人,梳着妇人的发髻,后面跟着两个婆子,手里捧着东西。 进屋后,可云先向谢宝扇问安,说道,“太太才刚瞧了韩家送来的缎子,都是眼下时兴的花样儿,比外头买得强,特地叫我送几匹来给姑娘裁衣裳穿。” -- 第127页 婆子们放下缎子,谢宝扇翻开看了两眼,皆是名贵的料子,有银子也不一定买得到的好货,她摸着绸缎,笑道,“劳烦太太惦记,我等会子随同姐姐去向太太道谢。” 可云拦住谢宝扇,说道,“夜里天寒,太太叫姑娘不用专程过去了,明儿姑娘还要回宫,早些安置吧。” 谢宝扇看了银环一眼,银环便拿了三份赏钱,连带两个婆子都有份儿,可云冲着谢宝扇一笑,说道,“多谢姑娘的赏。” 可云还要回去复命 ,谢宝扇要送她出门,可云说道,“姑娘留步,外头寒气重,可别冻着姑娘。” 谢宝扇便止住脚步,只叫银环送她。 第71章 谢宝扇回宫的前一夜,下…… 谢宝扇回宫的前一夜, 下了一场暴雪,马车寸步难行,饶是谢宝扇起得大早, 回来时也有些迟了,幸好她不归司薄处管,否则像她迟归,必定是要挨重罚的。 回到西小院,宫女们说李嬷嬷昨日就带着小喜和安儿回宫了,谢宝扇连忙换好衣裳,匆匆来到李嬷嬷的屋里,彼时, 小喜正在给她报账,李嬷嬷歪在炕上, 双眼微微闭着,胸前一起一伏, 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在沉思。 谢宝扇轻手轻脚进门,小喜停了下来, 朝她摆摆手, 炕上的李嬷嬷睁开眼,她看了一眼谢宝扇, 说道,“回来了。” “是,路上不好走,回得晚了。”谢宝扇说道。 偶然迟到片刻,李嬷嬷并未多说,谢宝扇身上沾着寒气, 她并未靠近李嬷嬷,而是先坐在炭盆边烤火,李嬷嬷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叹道,“又在下了,今年的雨雪格外比往年多一些。” 雨雪一多,明年必有洪涝,紧随其后的是粮食减产,到时少不得又是老百姓遭殃。 谢宝扇从进门后就瞧见李嬷嬷的脸色似乎不大好,她看了小喜两眼,小喜朝她轻轻摇头,谢宝扇心知必定是有别的事情让她老人家烦忧。 李嬷嬷靠回到引枕上,她对小喜说道,“接着念吧。” 小喜捧着册子继续念,一时,屋里只有她清脆的声音,谢宝扇坐在炭盆边侧耳细听,除了各宫每月的日常花销,东宫这个月的支出竟比以往多达上万两银子,各项名目的宴饮几乎日日都有,小喜念完,李嬷嬷叹声说道,“单是前儿在东宫举办的一场赏雪宴会,就花费三千余两银子,东宫这本账,真是越来越难做了。” 谢宝扇沉默不语,扭头看着窗外的雪花出神,有人赏着雪景吟诗作乐,再赞叹一句瑞雪兆丰年,亦有人衣不遮体食不果腹,冻毙于这风雪之中。 屋里静悄悄的,火盆里的银炭爆裂时发出轻微的‘哔啵’声,这一宗宗超出的银子,到时皇后娘娘看了,只怕够她心烦的。 年关将尽,尚有许多账本等着谢宝扇核算,谁也不再提东宫的花销,谢宝扇身子暖和了,便坐在西窗下埋头算账。 中午的时候,雪停了,安儿送来饭菜,谢宝扇和李嬷嬷匆匆吃过,又接着理账,不想她刚拿起算盘,安儿折返回来,他道,“嬷嬷,东宫殿里来人。” 谢宝扇和李嬷嬷一起抬头,二人互相看了一眼,李嬷嬷沉吟一声,说道,“请他们进来。” 来的两人,一个是太监,一个是宫女,谢宝扇皆不大认识,倒是李嬷嬷先前在东宫住了一段日子,认出他们是太子妃身边伺候的人,于是笑着问道,“不知二位过来,可是太子妃有甚么吩咐?” 他二人朝着李嬷嬷行了一礼,说道,“我俩是奉太子妃的命,请谢大人进东宫叙话。” 得知他们是来请自己的,谢宝扇放下手里的账册,心里忍不住有些踌躇。 李嬷嬷叫小喜送上热茶,笑着说道,“我自回了坤安宫,未曾去向太子妃请安,不知太子妃这些日子可还好。” 那宫女说道,“太子妃很好,来的时候,还叫我们向嬷嬷问好呢。” 宫里的人都知道太子妃梅靖和谢宝扇是表姊妹,是以这来的两个宫侍一直客客气气,李嬷嬷见问不出甚么明堂,便对谢宝扇说道,“既然是太子妃来请,那就快些去吧,莫让太子妃久等。” 谢宝扇称是,她随着两个宫人走出房门,迎面吹来的寒风冻得她直打寒蝉,不知几时,天又开始下起鹅毛大雪,谢宝扇拢紧衣裳,顶着风雨往东宫去了。 走出坤安宫,外面天寒地冻,到处白茫茫一片,除了他们三人,四周不见一个人影,走到半道,谢宝扇的鞋袜裙摆皆已打湿,艰难在雪地里行走半日,他们终于来到东宫,先有小太监进到殿内回禀,不久,传话的小太监说道,“谢大人,太子和太子妃请你入殿。” 谢宝扇听说太子李恒也在,神情一怔,心里也有几分明白,许是李恒打着梅靖的名义请她过来的。 天气寒冷,小太监催促道,“谢大人快进去吧。” 谢宝扇随他走进殿内,这是她首次进到东宫,各处装饰的金碧辉煌自不必细说,入目先是一架紫檀座象牙嵌边的插屏,画上一幅气势磅礴的黄河入海图,谢宝扇绕过插屏,里面是正厅,脚下是猩红色的地毯,有宫女引着她朝东走到一个隔间,门口的宫女隔着珠帘说道,“皇后娘娘宫里的谢女官来了。” “叫她进来。”谢宝扇听到李恒懒洋洋的声音。 珠帘撩起,谢宝扇走进里间,一股暖香扑鼻而来,她飞快的抬眼看了一下,李恒坐在主位,太子妃梅靖坐在他身旁,下首是两三个穿戴华丽的年轻妇人,谢宝扇没见过,猜测应是东宫的侧妃或是侍妾。 -- 第128页 进屋后,她先是给李恒和梅靖二人请安,李恒手持金杯,轻轻摇晃着杯里的美酒,他居高临下看着谢宝扇,嘴里说道,“赐坐。” 立时,有宫女安设座椅,谢宝扇称谢后落坐,李恒说道,“谢女官,太子妃挂念你,为何不见你常到东宫来坐坐?” 谢宝扇面向梅靖,她道,“还请太子妃见谅,一来东宫非等闲之地,没有太子和太子妃的召见,臣女并不敢随意进入,二来正是年底,皇后娘娘要清点各处的账目,平日无事不得离开坤安宫半步。” 她把皇后娘娘搬出来了,李恒便不再多问,他放下金杯,一旁服侍的小太监连忙执壶斟满,李恒望着她,问道,“谢女官此去云州可曾见到怀王叔了?” 他的话里透着一丝调侃,谢宝扇心里冷笑一声,她在云州的事,他只要想知道,自当能从杨氏那里得知。 谢宝扇坦然说道,“臣女在云州与怀王殿下见过一面,殿下还曾问起过太子呢。” 横竖她和怀王见面时没有第三人在场,料想李恒也不会去向怀王求证她的话是真是假。 这果然引起李恒极大的兴趣,他问道,“ 哦?怀王叔问我甚么了。” 谢宝扇浅浅一笑,说道,“怀王遗憾太子殿下大婚时不能亲自祝贺,只愿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李恒疑惑的挑起眉,他与怀王一同长大,这不像是他会说得话,谢宝扇随之轻声说道,“这也是臣女的祝愿。” 她低着头,无意之间现出耳后雪白的肌肤,李恒舔着嘴角,视线紧紧盯着她颈子,梅靖和几位侍妾见到他露骨的目光,各自看向别处。 这时,有小太监进来,说道,“殿下,皇后娘娘打发人来请,说是有一桩要紧事与殿下商议,请殿下前往坤安宫一趟。” 李恒脸色一沉,那小太监吓得浑身哆嗦,李恒将金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朝着谢宝扇瞟了几眼,她才刚到,母后的人就来了。 李恒站起身,对谢宝扇说道,“谢女官既然来了,就陪太子妃多说会儿话吧。” “是。”谢宝扇回道。 李恒丢下金杯,阔步往外走,自有人为他披上御寒的衣物,太子妃靖梅领着众人一起相送,李恒说道,“外面冷,太子妃不必送了。” 丢下这句话,李恒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外,不一会儿,有宫女进来回话,说是太子已经出了东宫。 谢宝扇暗中留意,听说太子走了,屋里几位妇人脸上的神情都松快了几分。 众人重新回到隔间,梅靖叫宫女烧着热汤,以备太子回来享用,她心思细腻,让人给谢宝扇送上一个汤婆子,说道,“坤安宫离这儿甚远,我瞧你进来时脸都冻青了,快暖暖身子吧。” 在宫里穿衣打扮都有讲究,谢宝扇从家里带进宫两件大髦衣裳,却不能穿上身,她本就畏寒,平日当差时只能多穿两件厚衣裳。 谢宝扇接过宫女送来的汤婆子,笑着说道,“多谢太子妃关爱。” 一时,又有宫女端来热茶,梅靖指着屋里的几位妇人说道,“这几位是我同处一宫的姐妹,大家年龄相当,性子也很和气。” 这些侧妃个个资色不凡,多是出身勋贵之家,是正经受过册封的,谢宝扇与她们见礼,其中有位赵妃说道,“在娘娘面前,谢女官何需多礼。” 谢宝扇轻声回道,“礼不可废。” 没有太子李恒在跟前儿,她们说话便随意许多,宫里的规矩森严,太子脾性乖张,又喜怒无常,几位侧妃的日子并不好过,幸而梅靖性子温柔,从不苛刻他人,是以几位侧妃都乐意在她跟前凑趣儿。 梅靖问起家中姊妹们的日常,谢宝扇笑了笑,说道,“昨儿还和妹妹们聚在一起玩耍,三妹妹仍是不爱做针线活儿,听说她如今也少做诗词了。” 梅靖想起昔日姊妹们在闺阁中玩耍的情形,似是恍若隔日,她怔了一怔,笑道,“三姐姐竟也把这些撂开了。” 谢宝扇观她神色,回道,“姊妹们长大了,这些终归不是姑娘家的本份。” “你说得是。”梅靖勉强一笑,问道,“老太太的身子如何呢,前儿我母亲进宫问安,听说自入冬以来,老太太一直病歪歪的,可曾找个好太医仔细的瞧瞧?” 谢宝扇说道,“娘娘不必太过担心,这原是旧疾,每年冬天都要闹上几回,等天气暖和,就会渐渐好转。” 梅靖略微放心,又问了几句家常话,谢宝扇一一作答。 闲坐半日,梅靖问起时辰,她算着李恒快要从坤安宫回来,不忍心叫谢宝扇再应付他,说道,“天色不早,我也不多留你,等闲了再来坐罢。” 梅靖赏了她几匣子点心,叫小太监妥善送她回宫,谢宝扇道谢,便告辞离去。 第72章 谢宝扇到东宫去了一趟,…… 自从谢宝扇去过东宫一趟, 李恒时常借着太子妃梅靖的名义把她叫来东宫,谢宝扇有时会碰到李恒,有时只有太子妃和几位侧妃, 如此几回,明眼人都看出李恒惦记上了谢宝扇,只是碍于皇后娘娘的敲打,一直迟迟不能得手而已。 近来,李嬷嬷到杨氏面前回话,偶尔会把谢宝扇带在身边,谢宝扇脑子灵活,又肯用功, 这样勤勉的人,自然招人喜欢, 兼之她时常被太子召去东宫,就连李商都向杨氏提过她几回。 -- 第129页 信国公府的谢之华夫妇, 听说太子和太子妃时常召见谢宝扇,又有传言说太子看中谢宝扇的美色,不禁动起小心思, 谢之华想着太子是储君, 日后圣上龙驭宾天,这天下就是他的, 若是谢宝扇能在后宫中占有一席之地,岂不是信国公府的一大助力? 严氏心里倒有些五味杂陈,若是谢宝扇成了太子的人,对家族有好处,可是她若发达,她亲生的三姑娘, 少不得就要低她一头。 谢之华和严氏揣测着帝后的心意,怀王和太子叔侄二人一同中意谢宝扇,当日圣上忌惮怀王,不肯让怀王和信国公府结亲,说不得皇上顾忌怀王的体面,未必会把谢宝扇指给太子。 这番一想,他夫妇二人辗转反侧,竟是愁得几夜睡不着觉。 一眨眼,春节即将到来,忽然有传闻,说是小年夜这晚,二皇子李忆在自家府上遇袭,幸而护卫周全,这才堪堪躲过一劫,可惜那贼人武艺高强,叫他趁乱逃跑。 堂堂皇子,险些在家丢了性命,可见贼人猖狂凶恶,李商闻言龙颜大怒,着命京兆府尹缉拿贼人,不出几日,官府就将京城翻了个底朝天,只闹得人心惶惶,到底也没见到贼人的踪影。 时下春节,正是万家合欢之时,出了这样的事,年也过得不安生,朝臣们私下议论几日,这贼人是谁人所派,谁也说不好,倒是因为此事,各府的家丁护院看守得更严了,就怕再来一两个这样的贼人。 除夕的前一日,谢宝扇休假回府,府里这些日子除尘扫旧,祭祀宗祠,张灯结彩的热闹情形且不必一一细提。 今年,信国公府的几位姑娘里,除了谢宝扇,其余皆已定亲,是以严氏并未带她们出门,几位姑娘只去了舅舅和姑母家走动,京里各府宴客,严氏只把谢宝扇带在身边,谢宝扇连赴几日宴会,看着往日的闺阁好友们,或是已嫁人,或是正备嫁,只剩自己孤身一人,少不得有几分寂寞。 正月初五,谢宝扇到李嬷嬷的宅子里给她拜年,李嬷嬷是初二离宫回家的,谢宝扇陪着李嬷嬷坐了半日,李嬷嬷给她包了一封喜钱,用过中饭,她便要回府,回去的路上,她顺路经过章宅,便临时叫婆子去敲门。 不久,章素青迎了出来,她看到谢宝扇,惊讶的说道,“二姑娘,我听到婆子们说你来了,还有些意外呢。” 年前,谢宝扇打发人给章素青送了年礼,只是她此前不得空,一直迟迟没能到章宅探望她,明日就要回宫,这一走,不知几时才能回家,于是这才临时过来。 谢宝扇心知失礼,她红着脸一笑,说道,“先生,我冒然登门,可曾给你添麻烦了。” 章素青嗔怪的瞪她一眼,引着她进门,说道,“你再说这些生份话,那我俩当真是白好了一场。” 她带着谢宝扇进到内宅,又叫家人奉茶,说了几句闲话,章素青屏退左右,对谢宝扇说道,“既然你来了,我正有一件为难事,你来帮我参详参详。” 谢宝扇见她说得郑重,正色说道,“先生尽管说。” 屋里虽说只有她俩,章素青仍然压低声音,她问,“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先前在燕州遇到怀王身边的那个疤脸男么?” 谢宝扇惊讶的说道,“先生说得的是姜桦?” 章素青满脸严肃,说道,“小年夜那晚,从我家墙头上掉下来一个人,起先家里的人只当是进了贼,待点灯细看,我才认出是他,他身上带着刀伤,因失血过多,人已奄奄一息,我只当是仇家寻仇,并不敢声张,连忙叫人悄悄把他抬进屋。” 按理说,遇到这种事应当报官,不过章素青和姜桦见过几面,再者在燕州时她遭人为难,他曾出手相助,是以要她丢下他不管,章素青万万做不到。 这人救回来了,却因他伤得不明不白,章素青也不敢请郎中来家里医治,所幸章宅常备着止血散保命丹之类的药,这么仔细养了几日,竟保住了他一命。 不想又过了两日,坊间街头都在说二皇子遇险,官府在城里挨家挨户搜拿凶手,那凶手身上带着伤,医馆药铺是重点盘问的对象,并且各处还张贴着告示,若有知情不报者,要连带受罚,章素青方才知道自己捡回了一个烫手山芋。 章素青愁的头发都要白了,她道,“养了十来日,他人倒是醒了,就是问甚么话也不答,究竟他是不是官府要拿的凶手也不得而知,我现在就是发愁该怎么送走他,老这么养在我家,算怎么回事呀。” 她家人口简单,这事眼下还瞒得住,就怕日子一久,反倒多生事端,自从和谢之华淡了,章素青没有能拿主意的人,今日谢宝扇来了,她才想起找她商议。 谢宝扇听完章素青的话,唬得胸口砰砰直跳,当日她听说姜桦在燕州出现,心里纳闷他是怀王贴身的护卫,竟会离开云州,如今看来,莫非二皇子遇刺之事就是他干的?可是二皇子和怀王无冤无仇,按理说他还是怀王的亲侄儿,他为何要派人刺杀他? 谢宝扇脑子里一片发懵,她呆了一下,抓住章素青的手说道,“先生,你不能再留他在你家。” 章素青叹道,“我知道这里面的厉害关系,可他身上受着伤,总不能就这么赶出去吧。” 谢宝扇绷着脸,沉声说道,“先生,你带我去见见姜桦。” 章素青点头,她带着谢宝扇来到后院,那里是柴房,平日堆放杂物,旁边挖着地窖,官府来搜查时,就把人藏在里面,只要查得不仔细,就没人会注意。 -- 第130页 据章素青说,官府来她家已经查了两次,尚且不知还会不会再来搜查,谢宝扇听了她的忧虑,说道,“想必不会再来,刚开始没找着,后面只会越发艰难,这诺大一个京城,要找个人出来,无疑是大海捞针。” 说话时,她们已经来到姜桦养病的屋子,这会儿姜桦醒着,他脸色苍白,靠在床头擦试着那口随身携带的朴刀,他看到进来的二人,抬眼望了她们一下,又专心致志的擦刀。 明晃晃的刀刃闪着白光,谢宝扇思量片刻,她也不问姜桦为何要刺杀二皇子,那不是她该管的的事,她只道,“姜桦,我瞧着你的身子快好了,你准备几时走呢。” 她的话近乎直白,章素青脸上飞来一片红霞,尴尬的盯着柴房的一角,姜桦冷声说道,“谢姑娘,我记得你似乎不是这宅子的主人吧。” 谢宝扇也不跟他兜圈子,她道,“我家先生是寻常百姓,她心地善良将你留在家里养伤,你若是感激她的救命之恩,就不该叫她担着这风险。” 他干得的是刀口舔血的营生,稍有不慎就会牵连无辜,姜桦自己岂会不知?他的视线落在章素青身上,语气里带着一丝柔和,说道,“章姑姑,你放心吧,我这两日就会走。” 章素青的确害怕受到牵连,不过被他这么一说,倒像是她成心把谢宝扇叫来帮着她赶人似的。 想到他身上还未痊愈的伤,章素青心里激起一阵罪恶感,她问道,“你的伤要不要紧呢,实在不行,就再多住几天吧。” 姜桦脸上面无表情,他道,“不必了,多谢你的好意,受伤对我们来说是家常便饭的事。” 他说得章素青愈加不安,一旁的谢宝扇冷眼瞧着他,他既是来刺杀二皇子,必定不是临时起意,况且他是怀王的人,谢宝扇就不信没人接应他。 横竖他就要离开,谢宝扇便没再多嘴,姜桦更是个惜字如金的人,一时,三人谁也没说话,直到最后,章素青这个主人开口了,她对姜桦说道,“那你便好生歇息吧,我就不打搅了。” 姜桦微微颔首,章素青拉着谢宝扇回到前院,谢宝扇见她仍在为姜桦担忧,笑道,“先生,你不用为他担心,他一身的本领,又是为怀王做事,留在你这宅子里反倒危险。” 章素青摇头说道,“这一天天的,就没个安宁的日子。” 就算姜桦不肯对她说实话,章素青也能猜到朝廷要缉拿的人八成就是他,否则怎么会那么凑巧呢? 谢宝扇想起正事,她道,“先生家的人可靠吗,可别走漏风声才好呢。” 认真说来,她这是窝藏朝廷钦犯,是杀头的重罪,正是因此,谢宝扇才想把姜桦赶紧打发走,省得给章素青惹祸。 章素青说道,“我家里几个老仆都是忠心的,并不碍事。” 谢宝扇仍然不放安心,她道,“依我来看,等他走后,先生不如到燕州的亲戚家住些日子,权当是避避风头,等这事消停了再回来。” 非是她杞人忧天,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还是谨慎为好。 章素青点头说道,“这样也好。” 她们合计半日,眼见天色已晚,谢宝扇还要回府,便跟章素青告别,带着仆妇离开章宅。 第73章 回信国公府的路上,谢宝…… 回信国公府的路上, 谢宝扇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京城的时局风云诡谲,竟让她隐隐有些不安, 她们信国公府是坚定的太子党,当今圣上却偏爱二皇子李忆,她虽不大懂朝堂上的事,亦心知太子的地位并非不可动摇,如今又掺和进一个怀王,只望不要出乱子才好。 谢宝扇想起太子,心里不禁一阵厌恶,这样的人日后登基, 她在宫里只怕会愈发艰难,怀王手握兵权, 杨氏和太子想利用她来笼络怀王,她一个小女子, 自问没有能力左右怀王的意志,怀王蠢蠢欲动,究竟他是何种心思, 尚且不得而知。 近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谢宝扇的心头略微有些沉闷,自从回京, 她就许久不曾听闻怀王的消息,只是隐约听说怀王奏请朝廷往燕云两州迁徙人口,朝堂上为了此事吵得不可开交,更有御史上书弹劾怀王违背人伦,居心不良。 “姑娘,到家了。”婆子隔着帘子回道。 谢宝扇睁开眼, 马车已经停下,谢宝扇搭着婆子的手下车,她叫住一个在二门当差的婆子,问道,“太太回了吗?” 今日严氏往端王府赴宴,她没跟着过去,算着时辰,也该回来了。 婆子回道,“太太和姑娘前后脚到家。” 谢宝扇见此,径直带着婆子往东院去了,不久,她来到严氏的住处,严氏已换了一身家常衣裳,她看到谢宝扇,笑着说道,“累了吧,快到炕上坐坐。” 谢宝扇心知严氏不喜章素青,只顺带提了一句,自然不敢向严氏说起她已见过刺杀二皇子的真凶,只道,“太太,我想明日告一日假,往念慈庵去拜见福华长公主。” 严氏送到唇边的茶碗停下,因着福华长公主是谢宝扇出家修行的师傅,今年太子和太子妃成亲,信国公府送到念慈庵的年礼比往年还要厚上三分。 “好端端的,怎么这会儿要去念慈庵。”严氏问道。 谢宝扇想了一下,说道,“我上回见到长公主,还是前年,去年回京总说要去探望她老人家,一直因事耽搁,趁着过节,想去拜访长公主殿下。” -- 第131页 谢宝扇当日能攀上福华长公主,也是有几分运气,否则她一个小庶女,长公主连看她一眼都嫌费劲,这么多年,信国公府的年礼从没少过,就是不想断了这层关系。 严氏点说道,“理应如此,只是你推迟回宫,碍不碍事呢?” 谢宝扇回道,“这些时日宫里不忙,想来不碍事。” 严氏见此,便叫来两个管事媳妇,一个往李嬷嬷府上给谢宝扇告假,一个往念慈庵去送信。 掌灯时分,谢宝扇正在屋里看书,东院有人来回话,说是李嬷嬷准了她的假,派去念慈庵里的人也说福华长公主收了府里的帖子。 谢宝扇一听,当即叫来银环,说道,“你叫人到四姑娘屋里问问,看她可曾安置了。” 银环转头叫婆子去跑腿,不一会儿,婆子回来,说是谢宝瓶尚未歇下,谢宝扇立时带着婆子往她屋里去了。 她们姊妹同住一个抱厦,只隔着几步路的距离,谢宝扇走进谢宝瓶的屋子,就见她迎了出来,说道,“二姐姐,这么晚了,你莫非是有甚么要紧事?” 丫鬟们去上茶,姊妹俩人携手走进里间,谢宝扇见她案前还放着抄写的经书,问道,“夜里看不清,还抄经呢,仔细眼睛。” 谢宝瓶抿嘴一笑,说道,“每日抄经,都习惯了。” 丫鬟送上热茶,悄悄退下去,屋里只剩她二人,谢宝扇说道,“我明儿要去念慈庵看望福华长公主,你跟我一起去可好?” 谢宝瓶疑惑道,“二姐姐明儿不是要回宫么。” 她是回来的路上下定的决心,京里此刻虽平静,实则底下暗流涌动,谢宝扇总感觉心里不踏实,再者这些时日高老太太身子不好,谢宝扇便想将谢宝瓶送到念慈庵住一段日子。 谢宝扇说道,“我已经跟宫里告了一日假。” 谢宝瓶本就礼佛,自无不可,于是说道,“别的姊妹们也去吗?” 谢宝扇笑了笑,说道,“我就带着你,长公主喜爱清静,人多了会惹她不喜欢。” 谢宝瓶没有多想,谢宝扇见她愿意去,便叫来婆子到东院给严氏传话,婆子走后,谢宝扇又问,“长公主的佛法造诣颇深,你虔诚向佛,想不想在庵里多住些日子,向她请教佛法呢。” 京城里但凡礼佛的女眷,再没有不知道福华长公主的,谢宝瓶想了一下,说道,“愿是愿意,就怕长公主看不上我呢。” 福华长公主性情冷淡,她在念慈庵修行,那些侯门将府的夫人太太们偶尔去上香,想要借机拜见长公主,她多半是不见人,久而久之,众人知道她的脾性,便很少再去打搅她清修。 谢宝扇握着她的手,笑着说道,“不必担心,公主面冷心软,我们诚恳向她求教,她说不定就会答应呢。” 谢宝瓶低头思索她的话,过了半晌,她抬头看着谢宝扇,问道,“二姐姐,你怎么会想着要我去念慈庵呢?” 她虽说对福华长公主仰慕已久,但是也并非一定就要与她结交,今夜谢宝扇冷不丁的提议让她跟着福华长公主学习佛法,谢宝瓶难免有些疑惑她是有事瞒着自己。 外面的那些事,谢宝扇不愿让谢宝瓶担心,她微微一笑,平心静气的说道,“你先前说想专心钻研佛法,为此还自学梵文,我私心想着,再过一两年你就要出门子,到了端王府,恐怕不能像在家里这般自在,这才想着无论如何让你能过段舒心的日子。” 她一心为谢宝瓶着想,谢宝瓶竟被她说动,她羞涩的笑道,“二姐姐,你不用牵挂我,其实我在家就过得挺舒心。” 谢宝扇握着她的手,说道,“去吧,等往后嫁人了,想过清静日子,却是再不能的。” 谢宝瓶点头答应了,眼见夜深人静,谢宝扇不再多留,与她互道晚安,便回屋去了。 次日一早,谢宝扇携着谢宝瓶到东院与严氏请安,因谢宝瓶要一同去念慈庵,丫鬟婆子带了不少人,严氏叫她们早去早回,谢宝扇姊妹二人同乘一车,便带着人出了信国公府。 且说马车一路出城直奔念慈庵,她们一行人来到庵里时,日头已升到头顶,姊妹二人先到大殿拈香拜佛,不久,有个小尼姑进来,她对谢宝扇说道,“谢姑娘,师太请你去呢。” 小尼姑口中的净同师太正是福华长公主,谢宝扇带着谢宝瓶去了福华长公主的禅院,这会儿福华长公主刚做完功课,看到谢宝扇,她淡淡的说道,“你来了。” 谢宝扇领着谢宝瓶上前给她请安,福华长公主说道,“许久不见你,你这一向可好?” 谢宝扇说道,“去年中秋刚从云州回来,本来就不能常出宫,轻易不敢来打搅师太,还请师太见谅。” 福华长公主点着头,视线落在谢宝瓶身上,谢宝瓶自进门磕头请安,就安静的坐在谢宝扇身旁,显得十分乖巧听话。 谢宝扇见福华长公主在看谢宝瓶,便道,“这是我家的四妹妹,闺名叫做宝瓶,平日喜爱礼佛,是以这回来给师太请安,便将她也带来了。” 听说她叫宝瓶,福华长公主忍不住露出一笑,说道,“偏叫这个名字,可见与佛法天生有缘。” 福华长公主平日待人淡漠,少有展露笑颜的时候,谢宝扇说道,“四妹妹这几年自学梵文,只是没人指点,学起来甚是吃力,我们劝了也不听,只得随她去。” -- 第132页 “哦,你还自学梵文?”福华长公主略微有些惊讶,谢宝瓶轻轻点头,说道,“刚学了两三年,许多东西都一知半解。” 福华长公主问了她几个问题,有些谢宝瓶能答上来,有些谢宝瓶答不上来,谢宝扇听她二人说话,并不插嘴,自顾自的喝茶旁听。 福华长公主问了谢宝瓶几句话,称赞道,“你自学能到这个程度,也算不错了。” 交谈当中,谢宝瓶发觉福华长公主精通梵文,对佛法见独到,她两眼亮晶晶的看着福华长公主,说道,“师太谬赞了,听了师太一席话,我茅塞顿开,方才自知是闭门造车。” 福华长公主对谢宝瓶的印象不错,她扭头看着谢宝扇,说道,“你这妹妹与你的性子大相径庭,竟不像是一家人似的。” 谢宝扇笑眯眯的说道,“师太说得是,四妹妹生性恬淡,不急不躁,全因自小礼佛,受了佛法的熏陶。” 福华长公主瞅了她一眼,说道,“你不也一样从小学佛么?” 谢宝扇看着福华长公主,回道,“可见是我心不诚,佛祖才不度我,早知如此,当年该叫四妹妹来师太身边学习的。” 福华长公主笑了两声,叫小尼姑再上了一遍热茶。 中午,福华长公主留谢宝扇姊妹二人吃斋饭,她们在念慈庵留了一日,午后,因要赶着进城回府,不能在庵里久留,临走前,福华长公主送给谢宝扇一串十八字星月菩提手串,又给了谢宝瓶几本学习梵文的书,便打发她们上路。 回到家,时辰尚早,今日严氏未曾出门,她见谢宝扇和谢宝瓶从庵里回来,又得了福华长公主的赏,不免多询问几句,谢宝扇说道,“长公主仍旧是老样子,她听说四妹妹在家陪老太太礼佛,倒是和她多说了几句话。” 严氏颔首,并未多做他想,明日谢宝扇就要回宫,她嘱咐了一些话,便叫她们回屋歇息。 第74章 谢宝扇回宫没过几日,家…… 谢宝扇回宫没过几日, 家里就传来信儿,说是福华长公主下帖,邀请谢宝瓶到念慈庵小住, 这是极大的体面,况且谢宝瓶自己也愿意,严氏回禀过高老太太和谢之华,点了妥当的丫鬟婆子,备上谢礼,她亲自送谢宝瓶去念慈庵。 一眨眼,过完元宵,宫里的日子渐渐平静下来, 这日,小喜慌慌张张的进门, 谢宝扇正在对账,她见她眼圈儿红红的, 脸上憋得通红,拉着她的手坐下来,又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轻声说道, “小喜,谁惹你哭了, 是不是安儿?” 小喜的泪珠开始往下掉,她抽噎着说道,“宝扇姐姐,赵……赵侧妃死了。” 谢宝扇大吃一惊,她站起身,不敢置信的说道, “怎么会呢,我前几日还见到她呢。” 她前日被召进东宫时,还和赵侧妃说过话,那赵侧妃是大理寺卿的女儿,性情和善,说话轻声细语,比谢宝扇还要小一两岁,平日瞧着她身子也算健壮,好端端的怎会突然死了。 去年太子妃小产,小喜和李嬷嬷在东宫时常看到赵侧妃,只因她温柔和气,东宫里的小太监和小宫女都十分喜欢她,小喜揉着眼睛,低声说道,“是真的,我刚刚听正殿的莲心姐姐说的,嬷嬷也知道这事,莲心姐姐还叫我们不要声张。” 既是不能声张,可见死得必定蹊跷,谢宝扇怔怔的,她想起那日从东宫离开,赵侧妃送她到门口,还让她有空再来,她每回笑时,嘴角边就会露出一对浅浅的梨涡,谁知再听闻她的消息,竟是她的死讯。 原本是花儿一样的年龄,还未曾真正绽放,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消逝在深宫里,谢宝扇心头发涩,忍不住流下眼泪。 两人相对着默默哭了半日,谢宝扇擦干泪,她见小喜还在抽泣,说道,“走出我这房门就别哭了,叫人看到不好。” 小喜在宫里多年,自然知道这事的厉害,她胡乱点了两下头,呆呆的坐在谢宝扇身边,谢宝扇转头望着窗外,院子里有一株瘦小的梨树,今年打春早,梨花早早开了,只是天气乍暖还寒,昨夜下了一场春雪,刚开的梨花被打落了满地。 赵侧妃就这么走了,谁也不曾提起过她,仿佛宫里从来没有这个人似的,谢宝扇隐约从杨涛口中得知,赵侧妃是吞金自尽。 起因是她在伺候太子时,无意说了一句话,似乎冲撞了太子,惹得太子暴怒不已,当即剥去她的衣衫,当着宫女太监的面前,用马鞭抽了她一顿,彼时太子妃梅靖在坤安宫给杨氏请安,别的侧妃和侍妾谁也不敢相劝,等梅靖赶回东宫,那赵侧妃已被打得遍体鳞伤。 赵侧妃虽是家里的庶女,却也是千娇万贵长大的,何曾受过此等的羞辱,夜里悄悄避开众人,一连吞下数十颗金花生,就这么一睡不起。 她原是正经受过册封的侧妃,不明不白的死了,东宫知会了赵家一声,赵家来人看过,便匆匆下葬,几人再过问。 赵侧妃的死,让谢宝扇变得越发沉默寡言,若非必要,她很少再走出西小院儿,常常一整日就待在房里整理账册,太子和太子妃也几乎不再召见她。 不知不觉,便到了花朝节,沉寂多日的后宫忽然变得热闹起来,宫里这几年没进新人,数来数去就是那几张老面孔,杨氏在花朝节这日,特地请了各家的小姐们入宫赏花,谢宝镜做为信国公府的嫡女,也收到邀请进宫,不过当日谢宝扇留在西小院儿当差,姊妹二人并没有见面。 -- 第133页 没过几日,谢宝扇就收到花朝节这日的花销账册,核算账册时,有一笔账她来回算了三遍都对不上,李嬷嬷见她已有些急躁,说道,“罢了,歇一会子吧。” 谢宝扇拨了一下算珠,说道,“我不累。” 近来谢宝扇瘦了许多,下巴尖尖的,瞧着就让人心疼,李嬷嬷叫来小喜,说道,“前儿不是领了两个风筝嘛,我带你和你宝扇姐姐去御花园放风筝。” 花朝节那日放风筝,谢宝扇虽未曾去过御花园,也在西小院儿见到了满天飞舞的风筝,这是主子娘娘和各家小姐才有的体面,小喜找管事公公要了两个风筝,原是留着自己顽儿的,这会儿听说李嬷嬷要带她俩去放风筝,欢喜的说道,“多谢嬷嬷。” 她欢欢喜喜的回房去拿风筝,谢宝扇笑了一下,说道,“嬷嬷,这不合规矩。” 李嬷嬷慈爱的一笑,慢条斯理的对谢宝扇说道,“我在宫里伺候了皇后娘娘大半辈子,这点子体面还是有的。” 说话之时,小喜已经拿着两个风筝来了,后面还跟着安儿,两个风筝一个是燕子,一个是蝴蝶,她举到谢宝扇面前,问道,“宝扇姐姐,你要选哪个?” 谢宝扇说道,“你先选吧。” 安儿说蝴蝶好看,让小喜选蝴蝶风筝,小喜依了他的主意,选了蝴蝶,把燕子的留给谢宝扇。 李嬷嬷见她们分好风筝,带着三个孩子一起往御花园去了,几日前,御花园里刚举办花朝节,到处都是花红柳绿,树枝上还挂着没摘下的彩带,五颜六色的彩带在风中飘扬,好看极了。 小喜找到一个空旷的地方,她牵线,安儿举着风筝,只是两人始终配合不好,一个跑得快,一个跑得慢,好一番折腾才将风筝送上天。 李嬷嬷和谢宝扇一起抬头仰望天上的风筝,小喜在远处向她招手,李嬷嬷看着她,笑着说道,“去吧。” 谢宝扇有些难为情,李嬷嬷笑看着她,她才过去,安儿替她扶着风筝,两人一路小跑,借着东风,安儿松开手,那风筝跌跌撞撞升上天,小喜喊道,“宝善姐姐,我们来比一比,看谁放得高。” 谢宝扇许久不曾放风筝,她被激起斗志,一手扯着线,时松时紧,那风筝越飞越高,风筝上的竹哨发出一阵悦耳的声音,一旁的安儿拍手叫好,为她俩鼓劲儿。 不大一会儿,谢宝扇的风筝只剩一个黑点,就在这时,一队仪仗由远及近,谢宝扇太过入神,只顾手里的风筝,并未留意有人来了,直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她方才回神。 走来的人是帝后,身后是随侍的宫女和太监,谢宝扇一惊,手中的风筝线挣断,半空中的风筝飘飘摇摇的飞远,谢宝扇顾不得风筝,屈膝行礼,嘴里说道,“皇上万安,皇后娘娘万安。” 帝后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李商见谢宝扇半蹲在地,手里还拿着线轮,便道,“起来吧。” 谢宝扇起身,退到李嬷嬷身旁,杨氏微微一笑,对李嬷嬷说道,“本宫和皇上沿着芙蓉池散心,远远看到有人在放风筝,只当是个哪宫的嫔妃,不想竟是你们。” 李嬷嬷欠身说道,“搅了皇上和娘娘的清静,请皇上和娘娘恕罪。” 本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杨氏又看着谢宝扇,她温和的说道,“花朝节那日,你们家太太和三姑娘进宫,原该放你一日假,叫你出来同乐,谁知事多就忘了。” 谢宝扇低着头,说道,“娘娘惦记着臣女,臣女受宠若惊。” 李商笑了一声,他对谢宝扇说道,“你倒乖觉。” 那只燕子风筝早就消失,空剩一支线轮,李商喊来随身的小太监,说道,“去把那风筝寻回来,等会子还给谢女官。” 小太监去了,谢宝扇向李商屈膝行了一礼,说道,“多谢皇上。” 谢宝扇穿着一身青衣,宫里的女官们都是一色儿的衣裳,只因她本身容貌出众,站在一丛海棠花边,越发显得亭亭玉立,惹得李商多看了她两眼,杨氏心思细腻,她轻轻一笑,对谢宝扇说道,“本宫听李嬷嬷说,你总是闷在屋里做事,等闲不出门一步,亏你能坐得住,今日日头好,陪本宫四处走走吧。” 说罢,她扭头看着李商,说道,“皇上,臣妾带着这丫头,你不嫌吵闹吧。” 李商看了谢宝扇一眼,笑道,“朕虽说只见过她几次,仿佛记得她性子安静得很,不像是个聒噪的人。” 帝后一边说,一边往前走,李嬷嬷带着谢宝扇跟随其后,前面就是芍药圃,寻常芍药要等四月才能开花,御花园的芍药是精心在花房里培育,如今各样儿品种的芍药千姿百态,一团红一团粉,引来几数彩蝶相互追逐。 杨氏看到芍药花开得热闹,叫来谢宝扇,说道,“你去挑好看的剪几枝,一会子叫人送去皇上和咱们宫里插瓶。” 谢宝扇一楞,皇上和皇后宫里要插瓶,何曾用得着她,只需吩咐一声,自有新鲜的芍药送上。 杨氏眼角带笑,一直看着她,谢宝扇不得不轻声说道,“是。” 谢宝扇带着两个宫女,提着花篮在芍药圃里穿行,李商看得忘形,就连杨氏和他说话都没听到,半晌,他回神,笑着对杨氏说道,“往常总说人比花娇,今日可算是见着了。” 杨氏只笑不语,春上赵侧妃自尽,她费尽心力遮掩此事,到底有些风言风语传到皇上的耳朵里,太子冲动易怒,惹得皇上对他不满,连带着也不常来她的坤安殿,她心知越是这个时候,越是不能急躁,终于,他在冷落她多日之后,又想起她这个发妻。 -- 第134页 杨氏顺着李商的的视线看向谢宝扇,她挑中了一朵含苞待放的粉色芍药,在她摘花的时候,一只蝴蝶落在她的肩头,这一人一花一蝶,果真像是画中的情景似的,难怪看迷了皇上的眼。 第75章 从御花园回来,午后,乾…… 从御花园回来, 午后,乾明宫的大总管文冬来到西小院儿,李嬷嬷带着院儿里的人迎出来, 她对文冬说道,“真是稀客,文总管是大忙人,一向少来我们西小院儿,莫非有甚么事要紧事吩咐,你只叫伺候的小太监跑一趟就是,何需亲自过来呢。” 文冬手持拂尘,笑眯眯的对李嬷嬷说道, “你老人家这是说哪里话?内造司新打造了一批珠钗,皇上命我送来给皇后娘娘挑选, 再一则,上午在御花园, 谢女官的风筝不是飞走了么,那风筝已经找着了,皇上命我一并送来。” 他身后的小太监捧着一只燕子风筝送上来, 谢宝扇接过来, 答谢道,“多谢文总管。” 文冬看着谢宝扇, 和颜悦色的说道,“顺路的事,哪里值得一个谢字呢。” 说罢,文冬笑着又道,“除了还你的风筝,皇上另外赏了一篮子芍药花给谢女官插瓶。” 听完此话, 谢宝扇的脸上微微变了颜色,李嬷嬷见她站着不动,说道,“楞着干甚么,皇上的赏赐,还不快谢恩。” 谢宝扇连忙跪下来,朝着乾明宫的方向磕了一个头,嘴里说道,“臣女谢过皇上的赏赐。” 文冬送完东西,并未在西小院儿多做停留,李嬷嬷送走他,回身看到谢宝扇还跪在地上,便叫小喜和安儿扶起她。 院子里还聚集着几位女官和宫女,皇上忽然命人到西小院儿行赏,这是以往从来不曾有过的事,众人不时朝着谢宝扇狐疑的看上几眼,李嬷嬷扫视一眼,沉着脸说道,“都散了吧,各人去干各人的差事。” 李嬷嬷平日和蔼可亲,一旦发恼,唬得众人纷纷散去,李嬷嬷叫小喜把皇上赏赐的芍药送到谢宝扇的屋里,又对谢宝扇说道,“回去干活儿吧,别分心。” “是。”谢宝扇朝着李嬷嬷颔首,回到自己的屋里,那一篮子娇艳的芍药还放在她的桌上,不一会子,满室充盈着淡淡的芍药香味,谢宝扇看了却只觉心烦,她随手把芍药挂在门角处,便背过身伏案算账。 许久没踏进坤安宫的李商又来得勤了,太子和太子妃再也没宣过谢宝扇,李商来的时候,偶尔会把谢宝扇叫过去,但也不是回回都叫,他看到谢宝扇,只说些家常闲话,似乎是把她当做自家女儿关爱。 这日,圣驾到坤安宫用午饭,饭罢,莲心来请谢宝扇,说是帝后叫她过去说话,李嬷嬷看出谢宝扇神情勉强,她先打发走莲心,拉着谢宝扇坐下,说道,“在皇上跟前儿露脸,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事,你到底是个甚么想法儿,告诉嬷嬷一声,嬷嬷也好心里有数。” 谢宝扇一听这话,立时挺直腰板,正色说道,“嬷嬷,我自来到坤安宫这几年,从来没有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但凡有一句假话,叫我不得好死。” 她一急,连发誓赌咒的话都说出口,李嬷嬷按住她的嘴,说道,“你的为人,我难道还能不信么。” 谢宝扇胸口像是压了一块石头,近来西小院儿的流言蜚语她不是没听过,能混到坤安宫的人,谁不是浑身长满心眼儿?自从皇上命人送来一篮子芍药,逢到他来坤安宫,皇后娘娘三不五时就把她叫到正殿伺候,众人闻一知十,背地里都说皇后娘娘有心要抬举她。 李嬷嬷拍着她的手,说道,“你是个好姑娘,你的心意娘娘都明白,只是皇上每回来时必定要问起你,你叫娘娘又能怎么着呢。” 她见谢宝扇脸色发白,嘴唇也微微抖了起来,心里忍不住有些难过,杨氏的打算她比谁都明白,只她又实在劝不动杨氏,太子不招皇上喜欢,杨氏无奈,不得不用谢宝扇来笼络皇上。 “你不要胡思乱想,皇上只是喜欢年轻姑娘在他面前说说笑笑,再者有娘娘在呢。” 谢宝扇心中发堵,杨氏在又有甚么用,这一切不都是她谋划的吗? 帝后二人还在坤安殿的正殿,去晚了就是藐视皇权,李嬷嬷说道,“你这么聪明,别的话我也不多说,我陪你去正殿拜见皇上和娘娘,若是参详不透,嬷嬷回来再与你细细分说。” 谢宝扇和李嬷嬷来到正殿时,李商和杨氏正在下棋,莲心朝她俩使了一个眼色,两人便悄悄的退到一边,一时,室内只有棋子落地时发出的清脆声,谢宝扇心事重重,只盯着脚下的地毯暗纹发怔,一局终了,李商唤着谢宝扇的名字。 谢宝扇回神,她走上前,朝着李商行了一礼,李商左右端详着她的脸色,说道,“宝扇丫头,朕瞧着你的精气神儿似是不大好的样子,可是身子不舒坦?” 自从熟悉后,李商便直接称呼谢宝扇的闺名,谢宝扇强笑说道,“臣女多谢皇上关心,许是近来夜里没睡好的缘故,想来并不碍事。” 李商摇头说道,“你虽然年轻,也要爱惜身子才是,若是哪里不爽快,要告诉你们嬷嬷,千万莫要硬/挺。” 杨氏给李商倒了一盏茶,她看了谢宝扇一眼,说道,“是不是差事太累?我听李嬷嬷说,你时常核算账本到深夜,倒也不必这般用功,宫里的账本是算不完的,放着慢慢来吧,不要把自己累坏了。” -- 第135页 帝后一同关心,谢宝扇自是满脸惶恐,李商看她羞羞怯怯的模样儿,笑着对杨氏说道,“你得了个好人,这丫头心地纯良,做事认真,我瞧着有几分信国公的品格。” 谢宝扇听到李商提起自家老家,屈膝说道,“臣女替父亲谢过皇上的称赞。” 杨氏笑了笑,说道,“这一两年李嬷嬷的年纪越来越大,再几年她老人家就干不动了,有她亲手调/教宝扇,的确能为臣妾省下许多事。” 李商笑着点头,说道,“大家族出身,知书达理,难得性情也好,怪不得她刚进宫,皇后就急巴巴的把她要到坤安宫。” 杨氏笑道,“臣妾也瞧着这丫头越发的出息,不枉费当日叫李嬷嬷特地把她要过来。” 谢宝扇连忙说道,“娘娘不嫌臣女愚笨,李嬷嬷又肯用心教导,这都是臣女的福气。” 李商笑着摇头,说道,“你这丫头哪儿都好,就是太过拘谨,在朕和皇后的面前,只管自在一些。” 他说完又对李嬷嬷说道,“都是年轻女孩子,况且是信国公府出来的小姐,李嬷嬷不要太拘束她。” 李嬷嬷微微欠身,说道,“老奴遵旨。” 李商已来坤安殿大半日,下午还有政务要打理,他和谢宝扇说了几句闲话,便要回乾明宫,杨氏带着谢宝扇一直送到殿外,直到銮驾走出宫门,杨氏扭头对谢宝扇说道,“皇上关心你的身子,这几日例休,回府好好歇两日吧。” 谢宝扇回道,“臣女多谢皇上和娘娘的体恤。” 送走李商,杨氏叫谢宝扇回去,只将李嬷嬷留下说话。 谢宝扇行礼退下,杨氏扶着李嬷嬷的手回到殿内,脸上的笑意慢慢褪去,只余深深的疲惫。 走进里间,杨氏坐回炕上,揉着眉角不语,李嬷嬷给她端了一盏茶,心疼的说道,“娘娘,你少操些心。” 杨氏接过茶,苦笑一声,说道,“这几年来,本宫的心里委实累得慌。” 太子沉不住气,脾性越来越偏执,他如此左性儿,又不肯听人劝,不光皇上对他灰心,就连杨氏也对他失望透顶。 李嬷嬷轻轻摩梭着杨氏的后背,杨氏靠在她的怀里,舒出一口气,李嬷嬷说道,“娘娘,你要保重凤体,太子殿下和寿安侯府都得靠着你呢。” 杨氏坐起身,她喃喃说道,“嬷嬷说得对,本宫不能倒下,太子和寿安侯府不能没有本宫支撑。” 她只失神了片刻,就又变回那个沉着冷静的一国之母,杨氏想起谢宝扇,问道,“这几日她怎么样了?” 李嬷嬷说道,“那丫头心气儿高,她瞧出娘娘是想用她来留住皇上的心,少不得有些不自在呢。” 杨氏冷笑一声,她道,“心气儿再高,能高得过至尊无上的皇权吗?本宫要她伺候皇上,难不成还委屈她了。” 李嬷嬷带了谢宝扇这几年,不免替她多说两句好话,她道,“娘娘,人各有志,她当日为何进宫做女官,别人不知道,娘娘还能不知道么。” 杨氏握住李嬷嬷的手,说道,“我何曾会忘,只是我万万没想到,皇上也会对她另眼相看。” 她叹了一口气,感叹道,“不知她给姓李的男人下了甚么迷魂药,一个两个都看中她。” 李嬷嬷问道,“事已至此,娘娘可有甚么主意?” 李嬷嬷是杨氏的心腹人,杨氏便对她直言说道,“本宫留着谢宝扇,原本是想替太子拉拢住怀王,只是太子不争气,若是因谢宝扇得罪了怀王,未免得不偿失。” 李嬷嬷犹豫了一下,说道,“皇上这边呢,我看皇上虽不曾明言,只怕迟早有一日会向娘娘开口,到时娘娘又该当如何应对呢?” 杨氏闭眼想说道,“咱们这位皇上,平生最好脸面,一来这是怀王求娶不成的姑娘,二来她是坤安宫里的女官,一时半会儿,皇上是不会向本宫要人的,本宫要好好想一想,怎么才能利用谢宝扇,让太子重获皇上的欢心。” 至于远在云州的怀王,他是个极大的变数,万一谢宝扇真有一日成了皇上的女人,说不得太子还能从中得利。 第76章 谢宝扇回府,在东院见到…… 谢宝扇回府, 先在东院见过谢之华和严氏夫妇二人,彼时小公爷谢昂也在,最近帝后时常宣召谢宝扇近前说话, 谢之华自是有所耳闻,今日归家,不免细细问起帝后都问了些甚么话,她应对答话可否得当。 谢宝扇捡着要紧的说了一些,又说起前日在坤安宫李商的话,她道,“皇上夸我当差仔细,很有几分老爷的风范。” 谢之华捻着胡须微微颔首, 他嘴角翘起带着一丝笑意,说道, “我们信国公府为朝廷做的事,皇上还是看在眼里的。” 坐在一旁的严氏望着谢宝扇, 和蔼的说道,“你为老爷争光,不愧是咱们信国公府的女儿, 我当日果然没看错你。” 谢宝扇低眉一笑, 说道,“这本是女儿应当做的。” 谢之华夫妇问了半日话, 方才停下,一旁没有说话的谢昂开口了,他问道,“二妹妹时常出入坤安宫,瞧着皇上对待皇后娘娘如何呢?” 先前便有传闻太子性情暴虐,时常无故责打宫人, 几个月前更是逼死赵侧妃,惹得圣上龙颜大怒,自此之后,圣上便对太子十分冷淡,越发的倚重二皇子,近来,吏部人员调动,二皇子一派的人得到利用,他们信国公府是太子党,见到此情此景,不久有些惴惴不安。 -- 第136页 谢宝扇想了一下,说道,“我瞧着皇上待皇后娘娘还是极好的。” 杨氏是李商的发妻,就算太子不争气,毕竟他们夫妻二人的情份还在,况且帝后失和,国本不稳,李商最重颜面,万万不会留人话柄。 谢宝扇冷眼瞧着,杨氏未必不知道李商对太子失望,平时只要李商来坤安宫,她从来不叫太子露面,也不曾在他面前为太子说一句辩解的话,正是因此,李商越来认为杨氏识大体,堪当一国之母。 谢之华看了谢昂一眼,说道,“一时的恩宠不算甚么,只要太子殿下沉住气,后宫有皇后娘娘镇住,总有太子殿下重新出头之日。” 近来,太子低调多了,二皇子春风得意,太子一派正是韬光养晦,谢之华看尽宦海浮沉,并不以为意,反倒是谢昂有些浮躁。 谢昂垂手说道,“老爷说得是,儿子还是见识过于浅薄。” 谢宝扇听着他父子二人的对话,只觉心头说不出的沉闷,她看着谢之华和谢昂,想了许久,说道,“老爷,女儿有一事不明,还请老爷指点。” 谢之华说道,“甚么事,你说吧。” 这些话压在谢宝扇心底许久了,即便有些大逆不道,她仍旧说道,“女儿瞧着太子心胸狭窄,不像是有明君之相,咱们家站在太子一边,果真妥当吗?” 屋里三人大惊失色,严氏手里的半碗茶水泼湿了衣裙,她震惊的望着谢宝扇,唬得说不出话来。 谢之华脸色一沉,他道,“你从哪里得来的这些想法,趁早丢开,太子是祭告过天地祖宗的储君,这天下迟早是他的,为人臣子忠君爱国,莫要生出那不该有的心思,否则祸害家人而不自知,便是家族的罪人。” 谢宝扇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下去,谢之华严厉的盯着她,说道,“你只需记住一点,太子是正统,咱们谢家要做的就是维护正统。” 谢宝扇脸色煞白,低头默默不语。 当日,谢之华也没想到谢宝扇进宫能有如此作为,他见她吓得不知所措,语气缓和几分,耐着性子说道,“你这孩子素来谨慎,我和你太太都很放心,只是不可因皇上和皇后娘娘宽厚仁和,就得意忘形,往后当差要愈加小心,莫要辜负皇娘娘上和的期望,更不能给信国公府脸上抹黑。” 谢宝扇恭敬的说道,“女儿记住了。” 敲打了谢宝扇几句,谢之华说道,“我看你也累了,早些回房歇着吧。” 谢宝扇称是,她向谢之华和严氏行礼,严氏命可云送她,可云一直送她到东院门口,原本还要再送,谢宝扇说道,“姐姐留步吧,就这几步路,何需你专程送我。” 可云停住脚步,她笑着对谢宝扇说道,“四姑娘在庵里很好,太太时常惦记着,每隔一段日子就派人去看四姑娘。” 谢宝扇神色已恢复如常,她道,“太太要管内宅的家事,还要惦记四妹妹,请姐姐多劝劝太太,叫她千万保重自己的身子。” 可云笑着答应,谢宝扇朝她挥手,带着婆子离开东院。 回屋后,谢宝扇换了一身衣裳,银环取出一封信,说是章素青送来的,信上是一些寻常问侯的话,说她要到燕州探亲,结尾留了半首李贺的诗,却是: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携盘独出月荒凉,渭城已远波声小。 谢宝扇读完诗句,大约猜到姜桦已经走了,这信送来已有一月有余,想来章素青也早就到了燕州,她呆坐半日,回想在东院时谢之华说的话,胸口像是压着一块巨石。 银环见她闷闷不乐,问道,“姑娘是不是不高兴?” 谢宝扇摇头,她问,“这些日子,府里可曾有甚么新鲜事?” 银环说道,“前儿姑娘生辰,杨府送了生辰贺礼,来送礼的还是珊瑚姐姐呢。” 谢宝扇这几年的生辰,每回都恰巧不在府里,她在宫里当差,自是不会特意跟人提起,是以每年不过是自家姊妹们送些荷包手绢一类的东西,今年杨涛不知从哪里得知她的生辰,送了一对铜胎珐琅玉石盆景,几匹绸缎来做贺礼,严氏代她收下,又叫谢昂在外头置了一桌酒答谢。 谢宝扇诧异的说道,“珊瑚送来的?” 虽说信国公府把李志一家都送给了杨涛,但是珊瑚并未在谢府当差,送礼的差事不应由她来才是。 银环说道,“来的还有李志,我听珊瑚姐姐说,如今李志很得杨公公重用,杨公公走到哪儿都把他带上。” 谢宝扇想一下,说道,“你去告诉李婶子,叫她明儿把珊瑚接到府里来顽一日。” 银环服侍着谢宝扇歇下,出门去找人传话。 第二日一早,珊瑚提着两样儿点心来看谢宝扇,一匣子松花饼,一匣子雪花糕,并不是谢宝扇爱吃的甜点,她道,“你人来了,还带点心做甚么?” 珊瑚忍不住笑了,说道,“哪里是我备的,是杨公公府上的大太太叫我带给姑娘的。” 杨涛没娶正妻,宅子里就养着三个姨娘,他自幼家贫,要不然也不会进宫做太监,虽说混到东宫做了副管事,到底也不是有底蕴的人家,娶的姨娘个个都是厉害角色,如今管家的是大姨娘,底下人为了哄她,平日只称呼她大太太,这大太太年龄也就二十出头,长得有几分姿色,嘴甜机灵,因此深得杨涛喜欢。 珊瑚说道,“早上李志去那边府里当差,想来是顺嘴提了一句,杨公公得知姑娘例休回府,便送来两匣子点心,叫我送给姑娘。” -- 第137页 银环笑着把点心收起来,说道,“咱们姑娘还少点心吃?再者这也不是姑娘爱吃的呢。” 珊瑚看了银环一眼,她道,“我也是这话,只是李志特地把点心送回来,我便带上了。” 谢宝扇久不见她,这回看她脸上长得圆润了,人也显得精神干练,便道,“不是叫你好好守着宅子么,那杨府乌烟瘴气,你们是后去的,仔细吃亏。” 珊瑚叫谢宝扇放心,她道,“我是咱们府上出去的,甚么样的人没见过?那府里人的花花肠子难不住我。” 她是一心想给谢宝扇出力,因此三不五时到杨府去给大太太请安,就当混个脸熟,去得次数多了,偶尔也能见到杨涛,杨涛听说她以前服侍过谢宝扇,还叫杨府的大姨娘赏过她几回东西。 谢宝扇对她说道,“你心里有数就好。” 主仆二人叙了半日话,珊瑚压低声音说道,“李志悄悄告诉我,说是去年二皇子险些遇刺,皇上怀疑是太子派人干的,为此驳了太子好几件事,太子大为恼怒,连杨公公都吃了几回挂落。” 谢宝扇比谁都清楚,刺杀二皇子的人是怀王派去的姜桦所为,压根儿就不是太子干的,二皇子是否知道真凶还说不准,不过他显然是故意将祸水东引,离间李商和太子的父子之情。 她沉吟片刻,说道,“能探听到皇上都驳了太子哪些事吗?” 这些朝堂上的事,谢之华并不会跟她细说,至于后宫,有杨氏管束,更不会议论前朝的政事,珊瑚轻声说道,“只知一件,前头说咱们府的姑老爷要回京述职,听说要往后推了。” 谢宝扇一惊,珊瑚口中的姑老爷正是太子的老丈人梅品舟,去年在家曾听谢之华说过,梅姑父这回进京,极有可能入阁,谁知这事竟耽搁了,她心里暗自思忖,不知老爷是否知道,或是已经知道,只不过没对她说而已。 李商这般打压太子,依着太子的性子,绝不会坐以待毙,信国公府这么一大家子人的荣辱富贵,全都系在太子一人的身上,偏他并不像是个靠得住的人,谢宝扇单是这么一想,就忍不住胆战心惊,唬得出了一身冷汗。 珊瑚看到谢宝扇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喊道,“姑娘?” “珊瑚。”谢宝扇回神,她握住珊瑚的手,说道,“你叫李志多多留心,看他能不能从杨涛口中探听出太子近来都在忙甚么,若是有要紧的消息,你就到三斗胡同的吴公公家找小太监进宝。” 珊瑚记下地址和人名,她道,“姑娘,我要是找到吴公公家,怎么说呢?” 谢宝扇对她说道,“吴公公家的进宝,以前与我同在一宫当差,你见了他,就说咱们门脸儿的租户不好相与,能不能退租打发他走,我听了这话,就会设法出宫找你。” 珊瑚点头,谢宝扇又嘱咐几句,那珊瑚已来了大半日,谢宝扇并未留她吃饭,就叫银环送她到二门。 第77章 谢宝扇回宫的这日,恰逢…… 谢宝扇回宫的这日, 恰逢大朝会,谢宝扇早起到二门处刚要登车,就听小厮们一阵吆喝, “老爷出门——” 四周的仆妇们纷纷垂手站立,谢宝扇亦停下,默默的站在马车旁边等着谢之华先行。 立时,就见谢之华头戴梁冠 ,身穿赤色朝服阔步走来,他经过谢宝扇身旁时,谢宝扇低头行礼。 这两日,谢之华没见谢宝扇, 只因她那日说出大逆不道的话,谢之华这会儿看到她, 仍旧脸色阴沉,谢宝扇默默不语, 谢之华坐上官轿前,对身旁的小厮说道,“天色尚早, 我先送二姑娘进宫。” 这在以往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小厮忙不跌的应声,谢宝扇微怔, 婆子们催促,“姑娘,上车吧。” 谢宝扇扶着婆子的手上了马车,谢之华的四人抬银顶蓝昵官轿走在前面,马车紧随其后。 天空阴沉沉的,似乎是要下雨, 谢宝扇回想去年的这个时候,云州爆发疫病,她悄悄潜进云州城照料病榻前的怀王,又在他病愈后悄悄离开,弹指一间,竟像是昨日的事。 马车不紧不慢的往前行,前面就是谢之华的轿子,谢宝扇一时思绪纷乱,等她回神时,马车已经停住,只听外头婆子的声音说道,“姑娘,到了。” 帘子被人撩起,谢宝扇下了马车,她见谢之华负手站立在宫门前方,像是有话要对她交待似的,谢宝扇走到他跟前儿,说道,“老爷。” 谢之华看到她怯怯地神情,到底软了心肠,这孩子沉稳大方,对他和严氏向来孝顺,想来那日说的话,只怕是在宫里听了甚么风言风语,一时便被吓唬住,这原也是情有可原的事,就算是淫侵官场多年的老人儿,都会因一些风吹草动就吓得六神失主,何况她一个年轻女孩子呢。 这么一想,谢之华的神色略微变得缓和,只是语气仍旧严肃,他道,“扇丫头,你要时刻记住,你享受的荣华富贵,一切皆是信国公府给的。” 谢宝扇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握拳,信国公府拥护太子,拥护正统,她早知她说动不了谢之华,可太子无德不仁,这样的人能做得了大邺朝的一国之君么。 谢之华见她走神,厉声问道,“为父说的话,你听见了吗?” 谢宝扇看向谢之华,轻声说道,“女儿明白了。” 谢之华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眼前的女儿,半晌,他道,“去吧,莫要让我失望。” -- 第138页 “女儿走了,老爷保重。”谢宝扇向谢之华屈膝行礼,转身走进宫门,谢之华站在原地,直到她的背影越来越小,这才坐回轿里。 谢宝扇走到半道,下起了蒙蒙细雨,她撑着油纸伞走在宫里的长街上,朱红色的院墙湿漉漉的,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像是发旧的书页,坤安宫还很远,显得虚无缥缈,这条街就像没有尽头,谢宝扇沉默的走在雨中,鞋袜早就湿透,裙摆也打湿了半截,她想起信国公府,想起帝后,最后想起了怀王李善。 李善说她愚不可及,就算她不愿承认,也确实如此,她眼睁睁看到家族卷入一个巨大的旋涡,有心阻止,却又无能为力。 不知几时,四处不见一个人影,雨幕下的皇宫更显静谧,谢宝扇驻足,她朝前望去,太子李恒就站在涌道的入口,他穿着朝服,几乎要和身后宫墙融为一体,一个半大的小太监把伞高高举到他的头顶,半边身子淋得透湿也顾不得。 李恒正在看她,脸上带着一丝怪异的笑,谢宝扇无数次在梦中被这个恐怖的笑脸惊醒,她闭上眼,忍住胸口不断翻滚的恶心感,最终,缓缓向李恪走去。 谢宝扇在李恒的面前停下,她恭恭敬敬的对他行礼,“臣女给太子殿下请安。” 行礼过后,她抬头看向李恒,他近来失意,眼底发青,精气神不大好,却仍旧高傲的扬着下巴,拼命在向世上证明,就算皇上看重二皇子,他依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邺朝储君,谁也休想撼动他的地位。 这一幕过于熟悉,谢宝扇回想几年前,也是在这条涌道,她被李恒胁迫,初入宫门的她被唬得瑟瑟发抖,唯恐稍有差池,性命就会葬送在这深宫之中,今日不同往日,此刻面对李恒,她变得镇定多了。 她在看李恒,李恒也在打量她,雨点落在油纸伞上,发出一阵细微的‘啪嗒’声,谢宝扇行完礼,原本可以离开的,她却没有走,就这么安静的看着李恒。 李恒凑近到她耳边,阴恻恻的说道,“谢宝扇,听说你勾搭上父皇了,果然今非昔比。” 谢宝扇无动于衷,只道,“太子殿下慎言,皇上的清誉容不得玷污,这话要是传到皇上耳朵里,只怕太子殿下的处境会更为艰难。” 李恒眯起双眼,冷声说道,“你好大的胆子,就不怕孤治你一个忤逆犯上的罪名吗?” 谢宝扇抬眼看着他,说道,“殿下贵为一国储君,就容不得人说实话么。” 李恒自是知道她说的是大实话,只是忠言未必动听,除了他母后,从来没有一个女人敢在他面前说这些话,李恒眼神阴冷,一动也不动的盯着谢宝扇。 雨越来越大,四下再无别人,谢宝扇毫无畏惧,她与李恒对视,说道,“殿下,你与其奚落我,不如先想法对付二皇子吧,眼看皇上一日比一日重用二皇子,难不成将来殿下就眼巴巴的要将这太子之位拱手相让吗?” “大胆。”李恒大喝一声,他身旁的小太监身子一抖,几滴雨点溅到李恒的肩头,那小太监吓得面如土色,几乎以为自己要没命了。 谢宝扇朝着李恒展颜一笑,“殿下,我说的是肺腑之言,殿下何不听完我说的话,再来决定是否治我的罪呢。” 她笑时,李恒顿时呆住了,这人在她面前总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儿,他从不曾见过她真正开怀笑过,此时她露出笑容,竟让他一时忘记她刚才说的那些足以被抄家灭门的话。 谢宝扇看着李恒,说道,“殿下,信国公府支持你,作为谢家的女儿,我当然希望你的地位稳如磐石,如今二皇子势头正猛,想必东宫的幕僚已经劝殿下暂时避其锋芒,我却以为不妥。” 李恒狐疑的扬起眉,过了半晌,他将信将疑的说道,“你说来孤听听。” 谢宝扇看了那小太监一眼,李恒朝着他使了一个眼色,那小太监轻手轻脚的走远,谢宝扇这才毕恭毕敬对李恒说道,“这不过是臣女的愚见,若是说得不对,还望殿下不要责怪。” 李恒抬着下巴,似是很受用她的敬畏,他道,“说吧,孤恕你无罪。” 谢宝扇轻声说道,“二皇子去年遇袭,外头传言都是殿下干的,依我看,这不过是他演了一出好戏,想要趁机嫁祸于殿下,借此博得皇上的怜惜。” 听了她此言,李恒恨声说道,“孤早就有此猜测,老二这人阴险狡诈,偏偏父王信他的鬼话,竟然看不出他包藏祸心。” 谢宝扇见他愤然,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殿下,幕僚们劝你忍耐,这主意倒也不错,可眼下迫在眉睫,殿下又失了皇上的欢心,就怕一味的退让,只会让二皇子一派的人越发步步紧逼。” 谢宝扇的话正中李恒的心事,所有人都让他沉住气,他却一刻也不愿意等待,自小他就被册立为太子,要甚么有甚么,何曾被李忆压过一头?父皇的恩宠和这诺大的江山,本就是属于他的,他为何要退让? 谢宝扇留意着李恒的神色,接着说道,“二皇子有三皇子和近乎一半的朝臣支持,殿下这个时候除了要重新赢得皇上的欢心,更要设法让端王和怀王站在你这一边。” 李恒皱起眉,他道,“端王在宗室的地位举足轻重,怀王手握兵权,若非父皇忌讳结党营私,老二早就拢住他们。” 他问谢宝扇,“你有甚么主意吗?” -- 第139页 谢宝扇眉眼微垂,她道,“臣女不通朝堂上的家国大事,却也知道有句话叫投其所好。” 李恒又问,“如何投其所好?” 谢宝扇说道,“臣女对端王知之甚少,只要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这世间总会有端王想要的东西。” 她停顿片刻,说道,“至于怀王,臣女在坤安宫当差,偶然听皇上提到怀王上折子要朝廷往云州填人,臣女心里疑惑,今年雨水多,有些地方出现流民,怀王既是要人,把这些流民给他就是,一来算是给怀王一个交待,二来解了朝廷的难处,岂不是两全其美的事。” 李恒嗤笑一声,他道,“你不懂,怀王叔本就手握军权,父皇担心他拥兵自重,云州那个地方,正是要一直穷下去,方才是父皇乐意看到的。” 谢宝扇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她道,“原来如此,我到云州时,只瞧那地方地广人稀,去年又遭了一场疫病,以为安置些流民无关紧要,不想皇上竟有如此深意。” 李恒瞧了谢宝扇一眼,冷冷的说道,“你莫非是想借着孤的手,暗中替怀王办事?” 谢宝扇笑着,她坦然说道,“臣女只想为殿下出谋划策,若是殿下有更好的主意,那自是另当别论。” 不知几时,雨停了,李恒还需上朝,临走前,他看了谢宝扇一眼,说道,“想不到你这个小女子,倒有几分微末见识,等闲了,本宫再找你说话。” 谢宝扇躬身说道,“是。” 她目送李恒走远,一言不发的收起雨伞,向坤安宫走去。 第78章 五月一过,京城连下半个…… 五月一过, 京城下了半个月的连阴雨,去年雪灾,春上雨水泛滥, 今年农户的收成注定要减产,李商为此烦忧不已,多日不曾跨足后宫。 杨氏在宫中遍布耳目,她和太子偶遇的事,很快就被杨氏知道,杨氏传她到正殿,虽未直接问起他们说话的内容,话里话外却都带着警告的意味, 让她远离太子。 自从那日在涌道见过太子,谢宝扇就再也不曾见过他, 倒是东宫的杨涛来坤安宫送东西,时常会来探望谢宝扇, 一来二去,两人越发熟悉,偶尔有些宫里宫外的消息, 也会彼此知会一声。 据闻前些日子, 太子办妥了几件差事,皇上对太子总算不再冷冰冰的, 杨涛说起此事,感叹一声,“这几日太子高兴,我们底下人当差就容易多了,你是知道的,这半年里太子不顺, 纵然是我这个老人儿,也跟着吃了不少挂落。” 谢宝扇笑着对杨涛说道,“主子们心里不爽快,少不得要拿奴才们撒气,咱们只多顺着些就是。” 杨涛见她说得容易,压低声音说道,“你说得轻巧,太子喜怒不定,说不得哪句话就惹怒了他,我听小明子说太子上回见了你,难怪那两日太子心情好呢。” 他在太子身边当差,自是清楚太子对谢宝扇的心思,只是皇后娘娘不许,再者又有传言,皇后娘娘留着谢宝扇,是日后拿来讨好皇上的,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多看了谢宝扇几眼,心道,皇上和太子都中意她,说不好是不是福气,不过,无论如何这人还是值得结交的。 “杨公公说笑了,我哪里有那么大的能耐。”谢宝扇笑道。 杨氏笑着拿手指隔空点了她几下,不再提这话茬,说了几句闲话,谢宝扇和杨涛分开,二人各有差事在身,她刚回西小院儿,迎面碰到小喜,小喜说道,“宝扇姐姐,嬷嬷叫你呢。” 谢宝扇记得早上李嬷嬷说要往正殿去见杨氏,兴许是为了这事,她随着小喜来到李嬷嬷的屋里,果然见她老人家已经整理好账册,她看到谢宝扇,说道,“我要往正殿去,你随我一道。” 谢宝扇道是,她问过李嬷嬷,收拾好要带的账册,便随她一起来到坤安宫的正殿。 彼时嫔妃们刚散,严氏看完账本,愁眉不展的说道,“处处都在要银子,本宫只恨没有那点石成金的本领。” 今年艰难,几个庄子都要欠收,除去每月定例的银子,杨氏还要月月贴补东宫,李嬷嬷迟疑片刻,说道,“娘娘,老奴和扇丫头商议了几回,今年的收成怕是不用指望了,得想法子自救呀。” 严氏看着谢宝扇,近来李嬷嬷来正殿回话,都会把她带上,只是她不常说话,只有问到她时,她才会开口说几句。 “你们有甚么法子。”严氏问道。 她正问着,外头的小太监喊道,“皇上驾到——” 圣驾已到坤安宫,严氏连忙起身整理衣冠,她扶着宫女的手出门迎驾,李嬷嬷和谢宝扇跟在身后,到了殿外,李商已从御辇上走下来,杨氏行礼说道,“皇上,臣妾迎驾来迟。” 李商扶起杨氏,说道,“不必拘礼,朕批折子乏了,想着有些日子没来瞧你,便带着人过来了。” 帝后携手进了殿内,宫女太监陆续送上热茶,李商坐下,他见李嬷嬷和谢宝扇都在,炕桌上放着一叠账册,于是随手翻看几页,对杨氏说道,“皇后也在烦恼庄子上减产的事。” 杨氏愁眉不展,她道,“臣妾正与李嬷嬷和宝扇商量自救的法子呢。” 李商饶有兴致的看着谢宝扇,说道,“哦,你们这是有法子了?说来与朕听听,朕也参详参详。” 这些日子,从各处呈送上来的折子,倒有一半是在诉苦,朝臣们说起救灾,给出的法子永远是减免赋税,这于百姓而言的确大有益处,却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何况赋税乃是国之大计,并不能轻易减免。 -- 第140页 他特意问谢宝扇,那谢宝扇看了李嬷嬷一眼,李嬷嬷只朝她微微颔首,谢宝扇便道,“这些只是我和嬷嬷自己私下合计的,尚且不知能不能见效。” 杨氏微笑着说道,“你就主意就尽管说来,即便说错了,本宫和皇上也不会与你见怪。” 谢宝扇便道,“臣女先前看农书,说是雨水一多,就得提防虫害,再过不久就是夏季,恐怕还有冰雹,如今看来,南边庄子上减产是必然的,不如多圈养些家畜家禽,田地里改种蔬菜,蔬菜季节短,收获容易,收上来的蔬菜可往外卖,卖不掉的还能喂畜生,这好歹能挽回一些损失。” 她悄悄看了帝后二人一眼,见他俩皆在静静倾听,接着说道,“再一则,娘娘去年在燕州置了大片庄园,据臣女所知,燕州去年冬日虽遭了雪灾,可北边的雨水一向有限,况且大雪冻死害虫,也就不怕再遭虫灾,趁着这个时候,再种一季耐旱的作物,也能有些补救。” 北边人少,未开垦的土地要多少有多少,地方上的官员们巴不得有人来垦荒,一来得几个税收的银子,二来招徕人气,因此头三年,开垦荒地的税银收得极低。 这回杨氏置的大片田地都是荒地,依着原先的打算,得两三年才能垦好,若是下一番苦工夫,多招些人去垦地,还能抢着种上一季的主食。 李商听完谢宝扇这话,赞叹道,“真不愧是信国公的女儿,你若是个男儿身,朕这朝堂上的官职任凭你挑选。” 杨氏见他这般认可谢宝扇,连这话都说出口,脸上的笑容险些挂不住,谢宝扇连忙说道,“臣女惶恐,臣女见识浅薄,刚才所言皆是纸上谈兵,请皇上和娘娘不要当真。” 李商看着谢宝扇,说道,“你肯用心,敢大胆革新,这比有些固步自封的朝臣们还要强上几分。” 说罢,他问杨氏,“皇后以为如何呢?” 杨氏说道,“好是好,就是这大好的田地,不种主粮,拿来种蔬菜,佃户们一时只怕不能接受,今年粮食减产,粮价恐怕要涨,我只替种田的农户们心焦。” 粮价是李商该操心的事,李商似是也想到这一点,他叹气说道,“宝扇丫头的主意能及时止损,可惜不能推广到全国。” 庄户人家有自己的田地,都是紧着种主粮,有些佃户家贫,遇着灾年,连一家人的温饱都堪忧,更不提有闲钱养家畜家禽,至于蔬菜一类的经济作物,就是收获容易,那也填不饱肚子。 杨氏衡量半日,说道,“臣妾就怕把管事们的心养野了。” 庄子的管事们可不比佃户,他们吃喝不愁,今年开了先例,往后只管说年成不好,养些家畜种些蔬果来糊弄,他们净得好处,最后还要伸手要银子补贴,这纵然是有座金山也不够糟蹋。 李商看出严氏的犹豫,他笑了笑,说道,“朕名下那几个庄子,就吩咐人照着宝扇丫头的法子去做,横竖今年的收成保不住,让他们先试试,所幸去年丰收,就算今年减产,朕想着佃户们的日子还能挺过去。” 帝后二人庄子上的管事佃户,就算年成再不好,总归饿不死,外面的老百姓却不同,李商想起犹如雪花般飞来的折子,心头忍不住有些沉重。 杨氏见李商沉思不语,亲手给他倒了一杯热茶,说道,“皇上日夜为国事操劳,今日既然来到臣妾的坤安宫,就暂时放下朝堂上的事,好生松乏片刻吧。” 李商接过杨氏递来的热茶,他叫着谢宝扇的名字,温声问道,“你从小养在闺阁里,这些想法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谢宝扇轻声说道,“这些都是李嬷嬷教的。” 一旁的李嬷嬷笑了笑,对李商说道,“老奴可不敢居功,这孩子心细,又肯花心思学习,平日见到庄子上的把头们,有不懂的问题,也愿意向他们请教。” 李商问谢宝扇,“庄上的把头们大多粗俗鄙陋,你一个姑娘家,与他们打交道已是不容易,怎么还想到要向他们请教问题。” 谢宝扇回道,“臣女私心想着,把头们常年待在庄子里,庄子上的事再没比他们熟悉的,难得他们看在李嬷嬷的面子上也肯教臣女。” 李商转头看着杨氏,笑着说道,“你瞧瞧,这么聪明又谦虚的丫头,若非是皇后的人,朕早就要走了。” 杨氏淡淡一笑,并不接李商的话,只给他再续了一茶杯,说道,“皇上喝茶,春上新炒的龙井。” 李商在坤安宫坐了半日,便回乾明宫处理政务,隔了几日,谢宝扇听说京里的朝臣们遇到一起,就会聊起庄子减产自救的法子,这些朝臣们,家家都有庄户田产,他们手底下的能人多,细细商讨,比谢宝扇出的主意更要周全。 刚进七月,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先是黄河决堤,淹没冲毁无数良田,百姓们流离失所,这边灾民还未安置,另一边的鞑子人再次犯边,前年鞑子的老汗王去世,为了争夺王位,几位王子同室操戈,前不久终于尘埃落定,其中排行第九的王子坐上汗位,这位新汗王坐上王位急于立威,率部侵扰云州,幸而有怀王镇守边关,才不曾叫他占了便宜。 眼见诸事不顺,李商决意登顶泰山封禅祭天,顺路体察百姓疾苦,此次祭天乃是大事,帝后都会离京,京城里的政务由太子监国,二皇子和三皇子从旁协助。 第79章 帝后东巡前,谢宝扇特意…… -- 第141页 帝后东巡前, 谢宝扇特意回了一次信国公府,前不久,李嬷嬷又病了一场, 这一病,账上的事情就要交给她来打理,待她回宫,想来又有许久不能休假。 回府后,珊瑚和李志来给她请安,一年不见,李志竟大不一样,说话行事瞧着出息了不少, 他见到谢宝扇,规规矩矩的向她请安问好, 只因杨涛时常把他带在身边,京里大大小小的太监他少说认识一大半。 李志背靠大树, 如今走在外头,别人也要喊他一声李爷,想来是去年在肃州被珊瑚彻底治住了, 他仍旧有些畏惧珊瑚, 只要珊瑚稍微瞪眼,李志就唬得不敢作声。 谢宝扇虽说在宫里能看杨涛, 但杨涛这人是个老油条,也不是甚么话都对她说,她问道,“杨公公这些日子忙吗?” 李志回道,“算着日子,这个月杨公公拱共就回府三次。” 帝后将要出巡, 太子要忙的事情格外多,手底下的太监人人安排了差事,据那李志说,杨府这几日的门槛都要被人踏破,皆是京外来活动的,巴望着趁李商不在京里,好走太子的门路得些好处,东宫的人这些日子捞了不少油水,连带李志也跟着沾光。 谢宝扇点头,她道,“你细细留意着杨公公都见了哪些人,说了甚么话,依我来看,待皇上和皇后离京,他就该常常出宫了。” 李志点头答应,谢宝扇再没话吩咐,她留珊瑚在信国公府顽了一日,次日,她去见铺子上的掌柜,回来时顺路探望她的奶娘宋嬷嬷,这才知道宋嬷嬷病了。 宋嬷嬷和她儿子儿媳就住在信国公府的后街,一家七八口人挤在一个杂院里,早些年宋嬷嬷还在府里当差时,给她儿子求了个差事,在信国公府名下的铺子里当伙计,如今已升成小管事,手里管着三五个人。 宋嬷嬷的儿媳妇并无正经差事,她见到谢宝扇,起先吓了一跳,得知她是来看宋嬷嬷的,手忙脚乱的迎她进屋,又叫女儿端茶倒水,嘴里恭维的话说个不停。 谢宝扇坐在宋嬷嬷床边,炕上的老人瘦得皮包骨,脸色腊黄,她连喊了几声,宋嬷嬷眼珠动了几下,却并未睁眼,谢宝扇扭头看向宋家的,问道,“请郎中来瞧过没有,都吃得甚么药?” 宋家的只怕谢宝扇误会她怠慢了婆婆,连忙说道,“怎么没瞧?病了一个多月,吃得药渣倒了几篓子也不见大好,前儿当家的专程把郎中请到家里,郎中说甚么外邪侵肺,只叫好生养着。” 谢宝扇仔细问了几句,宋嬷嬷的症状和李嬷嬷极为相似,李嬷嬷的病都快好了,她奶嬷嬷的病却迟迟不见好转,谢宝扇便疑心是庸医误人,于是拿出几两银子给宋家的,说道,“你去请济仁堂的郎中过来,他家的坐诊郎中都是从太医院退下的,只怕医术要可靠一些。” 宋家的腆着脸接下银子,说道,“要姑娘破费了,这哪里好意思呢。” 跟来伺候的婆子刺了她一句,“你这嘴上说得好听,手倒是伸得快,要真不好意思,就快些请郎中家来,莫耽搁我们姑娘的工夫。” “哎,这就去,这就去。”宋家的忙不跌的应声,喊来她闺女陪着谢宝扇,自己出去请郎中。 炕上的宋嬷嬷已有些神志不清,谢宝扇看得心头发酸,偏她孙女没话找话,不时向谢宝扇打听府里的事情,谢宝扇好不耐烦,随意敷衍了两句,就冷着脸不作答,那姑娘自觉没趣儿,讪讪的躲到屋外去了。 谢宝扇在宋家干等了大半日,快到午后,宋家的领着一个郎中回来,一同回来的还有宋嬷嬷的儿子宋四郎,宋四郎向谢宝扇问好,说道,“难得姑娘来了,我老娘又病着,倒叫姑娘白白惦记。” 宋嬷嬷奶大了谢宝扇,谢宝扇记着旧情,三不五时接她回府说话,又常补贴她家用,宋嬷嬷为人识趣,从不仗着她奶过姑娘,就向谢宝扇讨要好处,先前宋四郎俩口子想让宋嬷嬷向谢宝扇求个恩典,让家里的两个女儿进府伺候姑娘们,被宋嬷嬷一顿好骂,宋嬷嬷是心疼谢宝扇的处境,她在府里本就不受重视,哪里好叫她因自家事去求太太,求不求得着差事是一回事,就怕惹得太太越发不待见她。 谢宝扇说道,“还是叫郎中给嬷嬷看病吧。” 从济仁堂请来的郎中姓黄,瞧着像是有几分真本事似的,谢宝扇退让到一边,那黄郎中看脉问诊,并亲眼瞧过抓的药,说道,“药方倒也不错,只是老人家的病情加重,需得再加几味药。” 他重新开了一张药方,添减几味药材,又叮嘱家人细心护理,谢宝扇留下十几两银子,叫宋四郎去济仁堂抓药,宋四郎连忙答应。 看过宋嬷嬷后,谢宝扇便要回府,黄郎中背着药箱也要回医馆,走到门口时,谢宝扇停住脚步,她道,“黄郎中,你们济仁堂可有三七粉?” 黄郎中说道,“三七粉是最常见的止血活淤良药,自然是有的。” 信国公府一向是从太医院拿药,她懒得劳师动众去太医院,便道,“家里的三七粉用完了,我叫婆子去你们医馆拿些回来。” 她招手叫来一个婆子,交给她一些银钱,叫她随着黄郎中去济仁堂拿药,除了三七粉,另有常备的逍遥丸,活络丹,点舌丹,林林总总也有十几样儿。 谢宝扇从宋嬷嬷家出来,便回到信国公府,晚饭时,她差使的婆子带回一大包药,谢宝扇仔细清点一番,留了一些给银环,另捡了几样儿收好带回宫,这却不必一一细提。 -- 第142页 且说谢宝扇回宫后没过几日,帝后东巡的日子就定下了,此次出巡,将有一半的朝臣跟随。 临行前一日,杨氏召来李恒,她屏退左右,打量着自己的儿子,这几年来,李商对他冷淡,堂堂的皇太子,处处受人排挤,这些杨氏都看在眼里,太子在她心里永远是那个体贴孝顺的孩子,她摩梭着李恒的脸,疼惜的说道,“我儿都瘦了。” 李恒一笑置之,说道,“父皇和母后离京,朝堂上的政务需得儿臣监理,为免出现纰漏,少不得要辛苦一些。” 杨氏目光一柔,说道,“政务虽要紧,皇儿也要保重身子,切莫累着自己。” 李恒说道,“多谢母后关爱,儿臣省得了。” 杨氏和李恒说了几句话,便道,“母后叫你来,是有几件事交待。” 李恒坐直身子,说道,“母后请进。” 他近来稳重踏实,不似过去那般浮躁,杨氏大感安慰,她道,“其一是你父皇命你监国,可见他心中还是有你这个太子,你此次要恪尽职责,莫要再让他失望。” 李恒似笑非笑,说道,“可是父皇把老二和老三也留在京中呢。” 任谁都看得出来圣上是有意留两个人来掣肘他,说是协理,其实还是不信他罢了。 杨氏肃然说道,“即便你父皇再如何重用老二和老三,他们将来也是你的臣子而已,你是一国储君,何必在这时与他们争一时长短。” “母亲教导的是,儿臣一定与他俩和睦共处。”李恒恭顺的对杨氏说道,杨氏见他肯听劝,一时觉得欣慰,一时又觉得心酸,他从小骄傲,除了她和李商,她再不见他对谁低头,今时却不得不委曲求全。 “不止是老二和老三,更要紧的朝臣们。”杨氏对李恒说道,“你父皇这回带走了一半的文武大臣,留下的几个老臣脾气执拗,能力和声望却不容小觑,你一定要耐住性子,趁此时机笼络住他们,万万不要错失了这大好良机。” “母后说得有理,儿臣都记住了。”李恒点头,他问杨氏,“还有第三件事呢。” 杨氏停住,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对李恒说道,“我和你父皇不在宫中,你莫要招惹谢宝扇。” 杨氏原本是要把谢宝扇带在身边的,谁知李嬷嬷意外染上风寒,原本有好转,这两日又时好时坏,宫里宫外的账务离不得人,李嬷嬷这一病,就只得把谢宝扇留下。 杨氏想起谢宝扇,忍不住有些烦忧,太子对她的小心思,杨氏这个做母亲的心知肚明,只可惜她留着谢宝扇还有用处,否则这样的女人,她早容不得她的性命。 李恒沉默半晌,他问杨氏,“母后,你曾经说过,等有一日我登上皇位,全天下的女人都任我挑选吗。” 他眼底满是执着,杨氏心头微沉,过了许久,她温声说道,“是,但那需要等到你真正大权独揽的时候,在此之前,你要学会忍耐。” 李恒微微笑着,显得神秘莫测,杨氏忽然有些不安,不过她很快又安定下来,太子能沉住气,这是好事,再等等吧,等他站在皇权之巅,就会发觉他要追求的东西还会更多,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根本不值一提。 杨氏要交待的话说完,李恒并未在坤安宫久留,杨氏着人送他回宫,独坐了半晌,她叫来莲心,问道,“李嬷嬷好些了吗?” 莲心回道,“奴婢刚才去西小院儿瞧过,李嬷嬷还是起不得身,这一整日,就中午用了半碗米粥。” 杨氏默然,李嬷嬷年岁大了,身子一年不如一年,这几年她悉心教导谢宝扇,谢宝扇聪明伶俐,原是个得用的人,可惜皇上和太子都看中了她,等有一日用不着她了,她是万万留不得的。 第80章 皇驾出宫后,谢宝扇每日…… 御驾出宫后, 谢宝扇每日做完差事,就会去看望李嬷嬷,杨氏离宫前, 特地派人送来参片,鹿茸等补品,又打发太医院的御医照看李嬷嬷的身子,李嬷嬷细细将养了几日,身子渐渐有些起色,如今已能下地走路。 杨氏不在宫里,后宫诸事交由淑妃娘娘康氏代管,另有贤妃, 顺嫔几位娘娘从旁协理,谢宝扇管账, 每日都要去淑妃的重华宫回话,她是坤安宫的人, 再则从前李商夸过她几句,难免有些风言风语传到淑妃耳中,因此淑妃难免看她不顺眼。 到重华宫去的次数多了, 谢宝扇差不多已经摸透几位嫔妃的性子, 淑妃受宠多年,又有二皇子傍身, 对待谢宝扇傲慢无礼,余下的贤妃温和,顺嫔直率,贞嫔话少,各位嫔妃性情不同,并不好相处, 谢宝扇当了几日差,只觉得比往日更加心累。 这日,她从重华宫回到西小院儿,路上,她对安儿嘱咐,“待会儿看到嬷嬷不要提起重华宫的事,省得她动气。” 如今安儿每日陪着她去重华宫,谢宝扇在重华宫遭到冷遇的事他都看在眼里,这会儿听到谢宝扇瞒着李嬷嬷,愤愤不平的说道,“姐姐就是太好性儿,重华宫的主子奴才敢合起伙儿欺负人,你就该告诉嬷嬷,让嬷嬷为咱们撑腰。” 安儿年纪小,未曾真正吃过大亏,平日在坤安宫,出入都有人捧着,这几日在重华宫受气,就按捺不住性子。 谢宝扇只怕他在李嬷嬷跟前儿说漏嘴,对他说道,“嬷嬷的病情刚有起色,何苦让她生闲气,淑妃娘娘不过是看皇后娘娘不在宫里,借机为难我们罢了,我只不理她,等皇后娘娘回宫,就不用看她脸色。” -- 第143页 前几日淑妃忽然兴起一个新主意,说要拨款修缮重华宫,张口就要三十万两银子,谢宝扇如何肯应?前年太子大婚,修缮东宫都没花这么多银子,何况康氏晋为妃位那年,重华宫就大修过,这几年每年都有拨银子维护,何至于帝后刚刚离宫,就要银子重修宫室。 只因谢宝扇不肯应承,她每日去重华宫回话,淑妃对她说话时必定夹枪带棒,奴才们看菜下碟,也对谢宝扇不敬,不过谢宝扇并未往心里去,横竖淑妃不能拿她怎么样。 安儿撅嘴,不轻不重的哼了几声,谢宝扇心里叹气,安儿不错,就是胸无沉府,到底不如以前的进宝机灵,前日他在重华宫和太监拌嘴儿,险些吃亏,好在谢宝扇及时赶到,这才免遭一顿打骂。 她见安儿仍旧不服气的模样儿,说道,“行了,你去顽儿吧,我一个人去找嬷嬷。” 安儿只得退下,谢宝扇摇着头,便往李嬷嬷的屋里去了,彼时李嬷嬷正卧在炕上,小喜坐在炕边给她念账本,谢宝扇进来后,先细细的打量着李嬷嬷的脸色,笑着说道,“我瞅着嬷嬷的脸上的颜色越发好了。” 小喜说道,“早上太医来看过,减了剂量,说是再吃几帖药就能停了。” 谢宝扇一笑,说道,“那就好。” 看到李嬷嬷一日日好起来,谢宝扇终于放下心,若是李嬷嬷有个三长两短,她这辈子都不得心安。 李嬷嬷见她来了,从炕上坐起身,问道,“这个月的账本可曾理好?要是理好了,就拿来给我瞧瞧。” 谢宝扇给她盖好毯子,说道,“嬷嬷身子病着,就该好好将养,等养好了,有多少账本看不完呢。” 李嬷嬷摇着头,说道, “管了一辈子账务,叫我甚么也不管,我这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浑身不自在。” 谢宝扇耐着性子劝道,“不是叫你不管,是等病好了再管。” 她劝了李嬷嬷两句,李嬷嬷总算不吵着要看账本,她道,“你今日去重华宫,淑妃娘娘又难为你了。” 谢宝扇瞅了小喜两眼,嗔道,“是你在嬷嬷面前学舌吧,芝麻绿豆的事也说给嬷嬷听,还嫌嬷嬷不够烦心的呢。” 小喜心虚的说道,“我没跟嬷嬷说,是嬷嬷自己看出来的。” 李嬷嬷脾气好,笑着对谢宝扇说道,“不干她的事,想也知道,皇后娘娘一走,协理六宫的重任就落到淑妃娘娘手里,淑妃娘娘自然要借机生事。” 她老人家既然知道,谢宝扇也就不瞒她,她把这几日在重华宫的事说给李嬷嬷听,并道,“每年修缮各宫宫室都是有旧例,她要她的,我不松口就是。” 谢宝扇不怕淑妃治罪,今年各处都在闹灾,从清明过后,各宫的花销减半,杨氏贵为一国之母亦是如此,淑妃在这风口浪尖上要修缮重华宫,说出去只是她没理。 李嬷嬷就爱谢宝扇这一点,贵族世家出身的小姐,说话不卑不亢,行事有理有据,就是面对宫里这些贵人,也从来不见她胆怯。 李嬷嬷又问了几件差事上的事,谢宝扇一一答复,李嬷嬷见她办的很妥当,不时轻轻点头,谢宝扇想起一件事,说道,“韩总管又送信来宫里,说是想借银子呢。 自打上回谢宝扇提议庄子上要自救,杨氏果然给韩总管传话,要他今年务必把庄子上的地开垦出来,眼下庄户人家的日子不好过,十来个铜板就能雇上一个壮劳力,为了能早日把地垦完,韩总管雇了许多当地人,据说燕州置的田地,已经垦得差不多了。 李嬷嬷一听这话,冷笑说道,“你给老韩带句话,就说娘娘念他不容易,前后拨了有上万两银子,叫他见好就收,莫要贪心不足。” 韩总管打理燕州的田庄,前三年是自负盈亏,这回南边几个庄子遭灾,杨氏一心想让他早些把燕州的田地种起来,前后拨了几回银子,这人尝到甜头,三不五时就要写信来哭穷。 有了李嬷嬷这句话,谢宝扇抿唇笑道,“韩总管也难,听说他带着上百个人日夜不停的在庄子里垦地,这回想来是受了大罪。” 夏日酷暑,开荒最是受罪,韩总管怕延误了杨氏交待的差事,亲自从京城跑到燕州盯场,他在信里说得可怜巴巴,要不是早知这些管事的品性,谢宝扇都要被他蒙骗过去。 李嬷嬷丝毫不同情,她道,“这群老小子,惯会装模作样,不用理会他们,要是吃不了苦,趁早把差事交出来,有的是人抢着干。” 谢宝扇听李嬷嬷这意思,是不会再拨银子了,便道,“嬷嬷的话我会差人带给韩总管的。” 李嬷嬷点着头,谢宝扇陪着她说了半日话,见她有些疲乏,便让她歇下,她回到自己的屋子,从柜子里拿出带进宫的三七粉,一股脑儿倒进茶壶里,待那三七粉融化,谢宝扇将整壶茶倒进马桶,又将茶壶涮干净,便坐在窗前发怔。 午后,杨涛来了,他腰上别着一支朱牦拂尘,柄端缀着一个小金环,看起来甚是耀眼。 谢宝扇笑眯眯的说道,“杨总管,今儿竟有闲到咱们这院儿里来。” 其实杨涛也不是总到坤安宫来找谢宝扇,宫里规矩严谨,他是东宫的人,随意到别的宫里串门,毕竟不合规矩,只是这些日子帝后离宫,各宫的人都有些松散,杨涛今日路过坤安宫,就来找谢宝扇闲聊。 杨涛到处瞅了几眼,说道,“闲着没事,来瞧瞧你。” -- 第144页 谢宝扇请他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回屋取来一壶茶,她给杨涛倒了一盏,笑着问道,“近来有没有甚么新消息?” “还真有。”杨涛坐下来,他左右看了看,见附近没人,凑近到谢宝扇耳边,悄声说道,“听说过吗,光州知府的缺,都已经涨到这个数目。” 他伸出一个巴掌在谢宝扇眼前晃了晃,谢宝扇暗自心惊,这个李恒,公然授意底下的人买官卖官,就算是想要敛财,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他到底是想做甚么。 谢宝扇喝了一口茶,她默默说道,“杨总管,这生意可不好做,要是被宣扬出去,可是杀头的大罪。” 杨涛指着她笑了几声,似是在说她胆小,他道,“谢女官没听过一句话么,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咱们不趁着这个时候捞几笔银子,更待何时呀。” 谢宝扇压低声音说道,“一个光州知府的缺就要五万两银子,杨公公,东宫不至于这么缺钱吧。” 她隐约也有耳闻,这些日子东宫詹事府的门槛都快被踏破,若是没有太子的授意,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这么做。 杨涛一口气喝干茶盅里的茶,讪笑两声,他道,“谁还嫌银子多呀,现如今在外面办事,哪里不要银子?” 谢宝扇给他续了一杯茶,说道:“太子这么干,就不怕落人话柄,毕竟朝堂上还有二皇子和三皇子在呢。” 杨涛抽出拂尘,把玩着金环,语气里带着不屑,说道,“等两位皇子见到皇上再说吧。” 谢宝扇听他话里有话,装作若无其事的说道:“杨总管这话我怎么听不明白呀。” 杨涛高深莫测的一笑,说道,“不着急,日后总会有明白的一日。” 他说完,便起身要走,谢宝扇送他到门口,杨涛让她留步,他走了几步,想起一事,转头对谢宝扇说道,“我听说有个从扬州来的师爷,最近走你们府里小公爷的门路,想把关押在大理寺的扬州知事捞出来,这事也不必禀报太子,太子没空为这小鱼小虾费心,叫他们先准备十万两银子。” 谢宝扇微微一笑,说道,“我会差人转告府里。” 杨涛朝她摆摆手,径直去了。 第81章 杨涛走后,谢宝扇站在西…… 杨涛走后, 谢宝扇站在西小院儿的门口发怔,他们信国公府是太子一派的人,太子持身不正, 东宫上下串通一气,谢宝扇不信她家老爷能有多清白,这般明目张胆的同流合污,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圣上日后回京,难保不会秋后算账。 一阵冷风吹来,谢宝扇打了一个寒颤,最终还是决定回府一趟, 她去向李嬷嬷告假时,李嬷嬷问道, “甚么事这么紧急?” 谢宝扇说道,“东宫的杨总管让我给家里带句话, 因要急着回信,这才需得回府一趟,明日一早我就赶进宫, 必定不会耽误差事。” 这会儿宫门还未落匙, 李嬷嬷对谢宝扇素来放心,谢家是太子的死忠, 李嬷嬷也不追问是何事,只叫小喜取出腰牌,说道,“明早还要往重宫华回话,莫要迟了,省得淑妃娘娘借机生事。” 谢宝扇点头说道, “我省得。” 时辰不早,谢宝扇来不及送信回家叫人来接她,她走出宫门,寻了一乘小轿,那小轿一路送她到信国公府,看门的小幺儿不让进,轿夫陪笑说道,“轿子里的人说是你们家姑娘,让我等抬进二门,自有人来接她。” 看门的小幺儿眼高于顶,朝着轿夫啐了一口,大声骂道,“我们家姑娘还用坐你这破轿子?快滚开,否则别怪我拿大棒子赶人。” 说着,就推搡了轿夫几下,轿夫不敢与信国公府的家仆争执,满脸悻悻,坐在轿子里的谢宝扇听到外面的喧闹声,她打起打起帘子一角,正要招小幺儿说话,却见有一乘不起眼的蓝昵小轿挤在她的前面,那轿子一旁只跟着两个小厮,来迎接的却是谢之华身边的大管事赵青松,谢宝扇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与她家老爷来往的皆是富贵名流,这小轿里坐的甚么人,竟要劳烦大管事亲自出来接人? 被赶走的轿夫苦着脸走过来,他对谢宝扇说道,“这位姑娘,人家说不认识你,不让咱们进哩。” 谢宝扇轻声说道,“先等等。” 她朝着那轿子看去,赵青松隔着帘子与人说话,只见他满脸堆笑,显见轿子里坐的不是一般人,这时,赵青松指挥小幺儿打开侧门,轿夫们抬着轿子进去,恰巧一阵风掀起轿帘,谢宝扇一眼看到坐在轿子里的人,虽说隔得有些远,却恍惚有些像梅姑父,她心中大惊,待她想要再确认一番,那轿子已经进了侧门。 谢宝扇只在少时见过梅姑父,梅姑父眉心中间有颗肉痣,因此她印象极深,刚才虽只是匆匆一瞥,她却断然不能认错,再者能让谢之华的心腹出来接人,必定是要紧的贵客,想到这里,她后背惊出一身冷汗。 梅姑父是湖广总督,没有皇令不得轻易离开驻地,近些日子,并未听闻他回京的消息,再者瞧他这般不为人知的模样儿,似乎是秘密进京,恰巧圣上不在京里,他八成是被太子秘密诏进京里来的。 谢宝扇只管沉思不语,轿夫语气不耐的说道,“姑娘,你到底是不是这家的人,天色不早了,咱们还得收工回家呢。” 谢宝扇回神,她递给轿夫一角银子,说道,“劳烦你送我去柳条胡同。” -- 第145页 她报上章宅的地址,轿夫狐疑的看她两眼,心想,瞧着是个挺机灵的姑娘,竟连自己住哪儿都搞错了。 轿夫腹诽几句,横竖人家给了银子,两个轿夫抬着谢宝扇往章宅去了。 去章宅的路上,谢宝扇思绪万千,当今圣上是如何坐上皇位的,满朝大臣没有不知情的,当年先皇的十几位皇子,除了圣上,就剩一个端王,一个怀王,余下的全都不在了,那场政变究竟有多血腥,谢宝扇就算没有亲身经历,只要稍微设想一下,就会不寒而栗。 圣上敏感多疑,但绝不是昏庸无能之辈,否则也不能踏着尸山血海登上这九五之尊的位置,太子一党如此疯狂,只怕是不得善终。 若是信国公落不到好儿,她身为谢家的女儿,自然也别想独善其身。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时,轿子停在章宅的门前,谢宝扇叫门,出来开门的老伯眯着眼睛认了半晌,说道,“是谢二姑娘呀,你这会儿怎么来了。” 谢宝扇问道,“章先生回京了吗?” 那老伯点着头,说道,“巧得很,昨日刚回来。” 他把谢宝扇请进屋,又叫人往里传话,不一时,章素青迎出来,师徒俩人数月不见,章素青听说谢宝扇来了,心里慌得像打鼓似的,只当是出了大事,等见她神色正常,方才安心。 章素青拉着她进屋,问道,“这么晚了,出门为何不带婆子丫鬟,你一个年轻姑娘,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后悔莫及。” 来章宅的路上,谢宝扇思量半日,这时见到章素青,便说道,“我原是要回府,那起子奴才不认得人,我怕大门口闹将起来惹人笑话,这才先来找章先生。” 章素青心思细腻,说道,“你自己一个人回府,恐怕是有急事吧。” 谢宝扇轻轻点头,却不说是甚么事,章素青通透豁达,说道,“我这就叫人给你们府上送信。” 谢宝扇在来章宅的路上已经想好,若是章素青在家,她就在章宅借宿一晚,明日一早就回宫,后来心想不妥,她既是特意请假出宫,少不得有人知道,无论如何也要回府一趟,否则他日谢之华和严氏问起,就不知该如何说起。 章素青一边打发人去信国公府报信儿,一边叫人给她上茶,谢宝扇喝了半盏,心底稍微安定,她问道,“先生,姜桦那事是如何了结的。” 章素青说道,“你走后没几日,姜桦就走了,他走时连声招呼都没打,我也不知他究竟去了哪里,为免惹祸上身,就带着家人去燕州投靠亲戚,自此再没有见过他。” 谢宝扇对章素青说道,“我接到先生的来信,猜到他八成是走了,多少松了一口气,他们这些人亡命天涯,先生还是远着些为好。” 章素青一笑,说道,“我知道。” 她看了谢宝扇一眼,说道,“我瞧着你像是清减了似的,这些日子在宫里可好?” 谢宝扇不欲把宫里的烦心事说给她听,只道,“许是苦夏,我在宫里一切都好,等这些日子忙过了,就能好好歇一歇。” 两人说了一番贴已话,待到日落时分,信国公府来接谢宝扇的马车便到了,谢宝扇辞别章素青,便登上信国公府的马车。 她回到信国公府时,天已黑透,马车停在二门处,谢宝扇四下一望,就见角落处仍旧停着那乘蓝昵小轿,心知梅姑父还未曾离开信国公府。 来接谢宝扇的婆子见她站着不动,说道,“姑娘,太太等着见你呢。” 谢宝扇指着那乘小轿,好奇的说道,“家里有客人么,咱们家从没这样的小轿。” 婆子是东院当差的,她看那蓝昵小轿一眼,只当是谁家来国公府打秋风的,摇头说道,“没见过,兴许是哪家的亲戚吧。” 谢宝扇心道,显然婆子并不知道这是梅姑父的轿子。 婆子催着谢宝扇去东院,谢宝扇收回视线,随着她一起去东院见严氏,彼时严氏刚从高老太太的院子里请安回来,她见了谢宝扇,说道,“章宅派人来送信,我一听你在章宅,倒唬了一跳,怎么回府也不提前告知我们一声。” 她语气里隐隐带着责备,谢宝扇垂下双眼,起身向严氏请罪,说道,“原是我莽撞,还请太太见谅。” 她把那理由又跟严氏说了一遍,严氏摇头说道,“你在宫里当差,时常在外走动,老爷又不许我拘束你,只是你也要替家里的姊妹们着想,姑娘家的名声比命还重要,你就这么坐着一乘小轿回来,也不带婆子丫鬟,得亏你知道去找章先生,否则那两个轿夫起了坏心,你叫我如何向老太太和老爷交待呢?” 谢宝扇默默听训,严氏训了几句,缓声说道,“我知道你是个有主见的孩子,料想不是有意为之,只是记住,下不为例。” 谢宝扇轻声说道,“回太太的话,女儿知道了。” 教训半日,严氏这才问起正事,谢宝扇说道,“东宫的杨公公让我给家里带句话,我担心披霞殿的李守德说不清,因此就自己回来了。” 严氏问道,“老爷在书房见一个要紧客人,只怕这会儿不得空,杨公公让你带甚么话。” 谢宝扇暗暗留意严氏的神色,她似是知道老爷见的是谁,却有意不告诉谢宝扇,谢宝扇思忖片刻,说道,“杨公公说最近有个杨州来的师爷,找大哥哥帮着疏通关系,杨公公说这事儿能办,只叫他准备十万两银子。” -- 第146页 严氏端到唇边的茶碗停下,她笑道,“哦,已经有准信儿了。” 谢宝扇眉梢跳了两下,她不动声色的问道,“这事太太也知道?” 严氏放下手里的茶碗,她拨着手里的佛珠,说道,“外头爷们儿的事,我一向是不管的,听你大哥哥顺嘴提过一句罢了。” 谢宝扇说道,“我听完杨公公的话,也不敢叫李守德传话,只好告假回家一趟。” 严氏只当谢宝扇唬到了,她轻微一笑,说道,“这事你做得对,不过你不必放在心上,外头人家都这么干,凡事自有你老爷和大哥哥呢。” 谢宝扇低声说道,“太太说得是,我记下了。” 明日谢宝扇还要回宫当差,严氏说道,“这事我会告诉你大哥哥的,你早些回房安置吧。” 谢宝扇起身告退,严氏叫婆子送她回屋,她坐了一会儿,把陪房叫进屋,说道,“请大爷过来一趟。” 陪房出门传话,严氏歪在炕上闭目养神。 第82章 次日一早,天还未亮,谢…… 次日一早, 天还未亮,谢宝扇就已经起身,她正在梳洗穿戴, 银环提着一个食盒进屋,说道,“姑娘,上房那边送来早饭,姑娘用些粥再走吧。” 她一一把饭菜摆放在炕桌上,谢宝扇就着烛火看了两眼,一碗百合粳米粥,并四碟小菜, 一碟银丝鲊,一碟春不老炒冬笋, 一碟银苗豆芽菜,一碟十香瓜茄, 再加三两样儿点心,谢宝扇摸了一下,粥还是温热的, 配菜干净精致, 于是问道,“谁送来的。” 谢宝扇平时出门, 银环都是差了婆子去厨房拿饭,她起的早,厨房刚刚忙活开来,每回不过能得几样儿简单的吃食,谢宝扇见今日的早饭不同往日,便顺嘴问了一句。 银环笑着说道, “是厨房的姜婶子送来的,一同来的还有大奶奶房里的赵德旺家的,她二人还在外面呢。” 谢宝扇放下手里的梳子,说道,“你叫赵德旺家的进来。” 银环去请赵德旺家的,赵德旺家的进门,她见谢家扇坐在梳妆台前,先上前请安,说道,“二姑娘,不知这早饭合不合胃口,要是不合口,我叫厨房再重新做了送来。” 谢宝扇分明猜到了,却故意笑着说道,“你们大奶奶怎会有闲心管起厨房的事。” 赵德旺家的陪笑说道,“我们奶奶说了,先前是她的疏忽,她昨日带人查看厨房,偶然见到厨房给二姑娘准备的早饭不像样儿,少不得多问了几句,这才知道底下的奴才欺上瞒下,竟成日拿这些东西糊弄主子们。” 她说着,还悄悄觑了谢宝扇一眼,见她神色如常,并未动怒的样子,嘴里又道,“我们奶奶发恼,狠狠训了她们一顿,说姑娘们脸嫩心软,这起子眼里没主子的奴才们,越发的得寸进尺,奶奶还说了,若是底下人伺候的不用心,姑娘不必给她们留脸面,只管回她,这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打发走。” 谢宝扇微微一笑,她对赵德旺家的说道,“你们奶奶费心了,回去告诉你们奶奶,就说多谢她惦记,我这回来的匆忙,不得空儿去看她,等下回再回府,就去与她问安。” “哎,姑娘的话必定带到。”赵德旺家的连忙点头。 谢宝扇用完早饭还得出门,那赵德旺家的不便留久,得了她这句话,就带着人离开抱厦。 银环看到人走后,服侍着谢宝扇用饭,叹气说道,“都是一群势利眼,从前怎么没见这么关心姑娘呢,如今姑娘得了老爷和太太的重用,倒想起来巴结。” 谢宝扇和银环有一样的感叹,只是她看得开,会自我排解,她在严氏手底下过活,要是心里没有成算,只怕早被嫁给甘姨娘娘家的侄儿做继室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不必因此而生气。”谢宝扇说道。 银环给谢宝扇夹了一箸菜,轻声说道,“我就是替姑娘委屈。” 这屋里没旁人,谢宝扇对她说道,“这偌大一个信国公府,谁没受过委屈呢?就说大嫂子吧,她与大哥哥夫妻和睦,嫁过来几年不生养,纵然太太和大哥哥不说,她还不是要张罗着给大哥哥纳妾。” 原先小严氏房里放着几个开脸的丫头,为着她不生养,看了多少名医,到底是不中用,今年开春,小严氏亲自给谢昂挑选两房身家清白的妾室,每日补药不断的养着,也不见有半点动静。 今日的早饭很合谢宝扇的胃口,谢宝扇用了一大半,吃完后,婆子们端来洗漱水,谢宝扇对银环说道,“你要是没事,别老是闷在家里,大奶奶院子里的鹊儿是从咱们这儿出去的,闲了就去找她说些闲话。” 银环称是,眼见时辰不早,谢宝扇该出门了,银环送她到二门,马车早就备好,谢宝扇登车前,看到昨日停在二门处的蓝昵小轿已经不见了,却不知是几时走的,谢宝扇收回视线,坐上马车出府。 回宫后,谢宝扇换了一身衣裳,她先去见过李嬷嬷,李嬷嬷看她按时回宫,打发她早些去重华宫听差,省得被淑妃娘娘为难。 谢宝扇照例带着安儿来到重华宫,在殿外等了半日,不时能听到里面传来一阵说笑声,她顶着日头干等一个时辰,这才重华宫从出来走出来一个半大的宫女,那宫女说道,“我们娘娘身子不爽利,今儿不见外客。” 安儿气得双眼冒火,脸上挤出一丝假笑,说道,“你们宫里的人真是宽心,主子娘娘身子不适,竟还笑得出来,这笑声都传到长街外面去了。” -- 第147页 “安儿。”谢宝扇斥责他一声,说道,“整个宫里,谁不知道淑妃娘娘宽厚仁和,否则岂能容得下这等不懂规矩的人。” 回话的小宫女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谢宝扇扭头又对她说道,“淑妃娘娘既是身子不舒坦,请她好生保重玉体,等娘娘好了,我再来回话。” 说罢,她向小宫女微微点头,领着安儿离开重华宫。 走出重华宫的地界,谢宝扇看到安儿仍旧气鼓鼓的,便叫他先回宫,安儿说道,“宝善姐姐去哪儿呢?” 谢宝扇说道,“我去东宫瞧瞧太子妃。” 安儿暗暗吐着舌头,他们这些宫女太监,最不爱去东宫,先前服侍李嬷嬷的进宝,可不就是碍了太子的眼,这才丢掉差事么。 谢宝扇打发安儿回了坤安宫,她独自沿着长街往东宫走,走了大半日,方才来到东宫门口。 前些日子,太子和太子妃时常召见她,是以看门的小太监早就认得她,他道,“是坤安宫的谢女官呀,今日怎么有空到我们东宫来呢。” 谢宝扇悄悄塞给他一个荷包,说道,“我来给太子妃请安,劳烦公公进去通禀一声。” 小太监得了谢宝扇的好处,乐得给她跑腿,他道,“太子妃前些日子病了一场,这才刚好,谢女官稍后,我这就进去问问。” 他叫来另一个小太监去殿内传话,谢宝扇在外等候时,与那小太监攀谈,她笑着说道,“太子妃病了,我怎么没听到消息呢,要是知道,我很该早些来看望太子妃。” 小太监不在殿内当差,他道,“昨日太子妃娘家来人,太子和太子妃还亲自送到殿外呢,我远远瞧着,太子妃像是好些了似的。” 谢宝扇听到他这话,心头一动,太子为人狂妄悖逆,能让他送出来的,绝不会只有梅姑母,她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道,“梅夫人惦记太子妃,这一片爱女之心,实在让人动容。” 小太监笑了笑,不说话,谢宝扇又问,“你们杨总管有空么?” 杨涛和谢宝扇是老熟人,那小太监回道,“杨总管昨夜轮值,此刻想来是睡下了,谢女官可要我去唤他?” “罢了,我就不打搅杨总管歇息,只劳烦小公公替我带句话,就说他让我带回府的话,我已传给家里了。”谢宝扇说道。 小太监记下她的话,说道,“谢女官放心,我必定帮你转达。” 谢宝扇向他道了一声谢,这时,传话的小太监回来了,他说道道,“谢女官,太子妃请你进去。” 谢宝扇走进东宫,不时,梅靖的贴身女官迎了出来,引着谢宝扇来到内殿,谢宝扇看到梅靖坐在榻上,她脸上带着病容,显是刚刚重新梳装过的,谢宝扇上前给梅靖请安,梅靖给她赐坐,虚弱的一笑,说道,“许久不见你来东宫。” 太子和太子妃不传诏,谢宝扇自是不会冒然前来,她细细的打量梅靖的神色,说道,“听说娘娘前些日子身子不痛快,我这一向在坤安宫不出门,竟不知道,也没来探望娘娘,还请娘娘见谅。” 梅靖笑着说道,“不打紧,只是有些犯懒,太医开了几剂安神的汤药,如今吃了几日,已是好多了。” 有谢宝扇在跟前儿应景,梅靖似乎也有精气神儿了,她说道,“这几日太子忙着打理政务,日常宿在乾明宫的偏殿,姐姐若是没事,就常来东宫看我。” 一旁的女官轻声提醒,“娘娘。” 梅靖这才发觉她一时忘形,直接称呼谢宝扇为姐姐,天家规矩大,她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谢宝扇也默默的低头喝茶。 梅靖从娘家带进宫的丫鬟对女官说道,“娘娘见到谢女官亲切,偶尔忘记也不算大错,还请大人不要见怪。” 那女官一板一眼的说道,“娘娘,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在东宫叫错了还罢,倘若在外面叫错,恐怕会惹人笑话。” 梅靖看着那女官,柔声说道,“本宫记住了。” 这女官腰上缀着三眼金扣,不知是谁派来的,派头竟比梅靖还大,梅靖病了好些日子,难得来个好姊妹,刚聊了几句话,就被这女官扫了兴致,谢宝扇看着坐在榻上的梅靖,她入宫一年有余,分明年轻貌美,却仿佛失去朝气一般,行动说话处处要受人管束,谢宝扇心里隐隐有些发酸。 坐了半晌,有这女官不错眼儿的盯着,谢宝扇只觉没趣儿,梅靖也懒懒得不再说话,殿里静悄悄的,谢宝扇闲坐半日,喝了一盏茶,便对梅靖说道,“娘娘好生保重身子,等我闲了,再来东宫探望你。” 梅靖轻轻点头,她站起身,打发宫女送谢宝扇出门,又亲眼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面,方才卸去一身力气,依靠在枕上望着窗外出神。 第83章 九月一过,天气越来越凉…… 九月一过, 天气越来越凉爽,早晚已有些许凉意,谢宝扇在宫里的日子一如往常, 只是她的心却从没安定的一日,有时闲了,她坐在院子里,注视着眼前一道道的深宫高墙,莫名会陷入一种深深的恐惧里,这座巨大的宫殿,表面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 似乎稍有不慎,就会被卷入这股巨大的洪流里。 忽而有一日, 进宝来找谢宝扇,说是珊瑚让他带话, 谢宝扇的奶娘宋嬷嬷去了,她闻言后,呆呆的干坐半日, 只觉心中十分悲痛, 小时候她在信国公府,不受老爷和太太的爱重, 府里稍微有些得脸的丫鬟婆子就敢轻视她,宋嬷嬷却一心维护她,只因她这个小主子不得势,连带着宋嬷嬷也处处受人排挤,如今她还没出息,宋嬷嬷就走了。 -- 第148页 谢宝扇托进宝带了十几两银子给珊瑚, 让她治些奠仪到宋家,算是最后再送宋嬷嬷一程,只可惜她在宫里当差,不得亲自送她老人家。 宋嬷嬷离世没几日,信国公府又送来信,高老太太病危,让谢宝扇速速回府,谢宝扇接了消息,心里七上八下,她找到李嬷嬷,向她禀明缘由,李嬷嬷一向优待她,自然准假。 告了假,谢宝扇在李嬷嬷屋里等候来接她的马车,李嬷嬷看着谢宝扇,温和的说道,“你近来越发不爱说话了。” 谢宝扇回道,“想来是有些累,等忙过这阵子就好了。” 她不愿说,李嬷嬷也不再追问,她握着谢宝扇的手,说道,“你别着急,这次回府,索性就在府里好生陪陪老人家,老人家年纪大了,三病两痛是常有的事。” 看着眼前慈爱的李嬷嬷,谢宝扇心里一阵发堵,这几年李嬷嬷手把手的教她,几乎把她当做自己人,她却忘恩负义,用掺了三七粉的汤药回报李嬷嬷,想到这里,谢宝扇闷声说道,“嬷嬷,我辜负了你的信任。” 李嬷嬷只当她是在自责告假之事,便道,“这有甚么呢,皇家规矩虽说森严,却也是讲人情的地方。” 谢宝扇勉强一笑,说道,“嬷嬷的身子刚好,我这一走,差事就落到嬷嬷头上。” 李嬷嬷笑道,“不碍事,你只管回去,况且还有小喜呢,再一则,平日你去重华宫,时常要受淑妃娘娘刁难,我却不同,好歹在宫中几十年,淑妃娘娘就算再不喜欢我们坤安宫的人,也会给我几分薄面。” 不久,安儿来回话,信国公府派来的马车已经到了,谢宝扇辞别李嬷嬷,她一路坐着马车回府,刚到家,先径直往高老太太的院子去了。 彼时,谢之华夫妇,谢昂夫妇,并连府里两个小爷谢晨,谢晃都在里间,谢家几个姑娘和姨娘则等在外间 谢宝扇刚进屋,谢宝镜走过来握住她的手,眼圈儿红红的说道,“二姐姐,你可算到家了。” 谢宝扇握住她的手,她四下扫视,看到谢宝瓶站在后面,这姊妹二人是前后脚到家,谢宝瓶和高老太太感情深厚,她得到家信,就立时从念慈庵动身,一路哭着回家,这会儿一双眼睛哭的红通通的。 谢宝扇没有和谢宝瓶搭话,她望了一眼里间,说道,“老爷和在太太呢。” 从去年入冬,高老太太就病歪歪的,谢宝扇每回回府,必要来看她老人家,今年她的精力明显比不上往年,谢宝扇来时,高老太太怕过了病气给她,只叫她略坐坐,就赶紧打发她走,谁想几日不见,老人家就不行了。 谢宝镜说道,“老爷和太太在屋里陪着老太太,前儿老太太还能说话,昨晚吃了半碗米粥,半夜就喘不过气,太太叫人喂了一颗十香返生丸,气息虽和缓,却已经认不得人。” “太医来看过吗?”谢宝扇又问。 “太医说……”谢宝镜声音有些哽咽,只怕晦气,又不敢哭出声,她用手帕揉了几下眼睛,说道,“太医也叫准备后事。” 听了她的话,谢宝扇心里一沉,高老太太是旧年的顽疾,这几年参汤不断,若是已经神志不清,只怕不容乐观。 谢宝扇问了几句高老太太的病情,就不再说话,众人各怀心事,过了一盏茶的工夫,谢宝扇透过屏风看到谢之华和谢昂父子二人陪同太医从里间出来,那太医是常年给高老太太看脉的王太医,他们低声说话,隔得有些远,听不大清楚说得甚么话。 送走太医,谢之华忧心忡忡又回到屋里,谢家几位姑娘等了半日,就见小严氏走出来,她对姑娘们和姨娘们说道,“太太说了,叫你们先散了,有事再唤你们过来。” 既是严氏的话,那几位姨娘就各自出了高老太太的院子,谢宝扇原本也要走,不想被小严氏出声喊住。 谢宝扇停住脚步,说道,“大嫂子还有别的事吗?” 小严氏说道,“好妹妹,外头还有客人,这会儿到处乱糟糟的,你给我搭把手吧。” 高老太太这一病,族里均有人前来探望,老人家昏迷不醒,全凭一口汤药吊着命,除了亲近的族亲,其余的人一概不让见,太太严氏忙着伺候老太太,招待亲眷的差事就交给小严氏,小严氏忙不过来,特地叫谢宝扇给她打下手。 谢宝扇点头答应,她随着小严氏到了前院儿,亲的疏的来了不少人,有谢宝扇认识的,也有她不认识的。 至晚间,送走亲戚们,谢宝扇总算能坐下喘口气,劳累一日,谢宝扇回屋刚歇下,严氏身边的丫鬟来请她去东院。 谢宝扇只当高老太太不大好,急匆匆穿戴好衣裳,就带着婆子们去了,到了东院,四处静悄悄的,谢宝扇走进正房,看到严氏正靠在引枕上闭目养神。 严氏已上了年纪,连日操劳,纵然是保养得宜,眼角也爬上了几丝细纹,引着谢宝扇进屋的丫鬟轻轻唤着,“太太,二姑娘来了。” 严氏睁开眼,她见到谢宝扇,说道,“扇丫头来了。” 谢宝扇见严氏精神不济,说道,“老太太身子不好,太太越发要保重自己,若是你再病倒了,内宅的事可交给谁呢。” 严氏笑了笑,说道,“你这孩子孝顺,怨不得家里人都疼你。” 她让谢宝扇坐到她身旁,谢宝扇默默坐下,问道,“太太深夜叫我过来说话,莫非是有要紧事吩咐。” -- 第149页 严氏揉着眉心,说道,“前儿太太醒着,喊了你的名字,只怕是你不在家,老太太惦记你,我和你老爷的意思,这两日你就挪到老太太院子里暂且住下,也算是给老人家尽尽孝道。” 谢宝扇微楞,给老太太侍疾,几时也轮不到她头上呀。 严氏见她呆住,只当她害怕,柔声说道,“你别怕,有丫鬟和婆子们陪着呢,前两日,是你大哥哥和大嫂子伺候在老太太病床前,你其他几个妹妹们还小,就不叫她们往老太太跟前儿凑了。” 谢宝扇看着严氏,正色说道,“自家的祖母,我有甚么怕的呢,平日我在宫中当差,本来就不能在老太太膝下尽孝,这回正好能弥补一二。” 严氏满意的点头,当即叫来婆子,让人把谢宝扇的铺盖送到高老太太的院子里。 说了几句话,严氏疲乏,谢宝扇出了东院,她回屋后,婆子们已在收拾东西,银环忙前忙后,只怕落下东西,谢宝扇对她摆手说道,“别忙了,左右是在一个府里,短了甚么东西,只叫人来取就是。” 银环这才停手,谢宝扇想起大嫂子小严氏,白日和她共事,原先多木讷的一个人,这几年也历练出来了。 “你去找过鹊儿没有,她在上房过得怎么样?”谢宝扇问道。 银环话少,和鹊儿谈不来,不过她还是依着谢宝扇的嘱咐去找鹊儿说过几回话,她道,“她是姑娘院里出来的,早先大奶奶只命她照管上房的几只雀鸟,自从去年姑娘从云州回来,大奶奶就把她调到房里做端茶倒水的差事,虽不如大奶奶带来的几个丫鬟有体面,到底算是贴身使唤的人了。” 说罢,银环想起一事,她道,“鹊儿告诉我,老太太病重的那几日,有回大爷和大奶奶说话,她听到大爷对大奶奶说,老太太这病来的不是时候,若是能再撑些时日就好了。” 鹊儿是把主子们的话当作笑话说给银环听,银环却留了心,谢宝扇摇头说道,“说句不吉利的话,老太太万一去了,老爷要丁忧三年,大哥哥要丁忧一年,这三两年的时长,于朝堂上来说,变化可大着呢。” 只是嫡亲的孙子,在老人家弥留之际,一心想着自己的仕途,未免让人感到心寒。 银环给谢宝扇倒了一杯茶,她不解的问道,“那为何晚些就无碍呢?” 谢宝扇微怔,银环的一句无心之言,让她头顶犹如落下一个惊雷,轰得她晕头转向。 太子公然买官卖官,俨然已经不把当今圣上放在眼里,梅姑父秘密进京,她家老爷私下与他相见,这桩桩件件,哪一件拿出来都是死罪,想到这里,谢宝扇只觉浑身发冷,忍不住微微颤抖。 太子到底想做甚么,他们信国公府又想做甚么?谢宝扇心底有一个不敢宣之于口的念头。 第84章 银环看到谢宝扇嘴唇苍白…… 银环看到谢宝扇嘴唇苍白, 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都痴住了,心里顿时有些发慌, 她轻轻推着谢宝扇,喊道,“姑娘。” 谢宝扇回神,她怔怔的看着银环,银环惴惴不安的问道,“姑娘,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谢宝扇摇头,她轻声说道, “鹊儿说的话,你不要再对别人提起, 若是下回再看到鹊儿,告诉她一声, 叫她不要背地里议论主子,省得惹祸上身。” 银环点着头,她道, “姑娘的话我记住了。” 谢宝扇和银环默默相对坐了半晌, 就听屋外传来婆子们的声音,“二姑娘, 铺盖已经在老太太屋里安置好了,是不是该去歇息呢。” 谢宝扇站起身,银环见她神思恍惚,不放心她一个人去,便道,“姑娘, 还是我陪着你吧。” 谢宝扇说道,“不必,有太太派来的人跟着呢,你留下来好生看着屋子。” 银环只得住了嘴,谢宝扇整了整衣裳,带着婆子往高老太太的院子里去了。 来到高老太太的院子,进门便看到正屋安放着一副阴木沙的福字寿材,四下整整齐齐摆放着几箱寿衣,另有各样儿的陪葬,满满当当摆放了一屋子,屋里点的几盏灯不甚明亮,看起来阴惨惨的,再者有传言,生魂离体的人,会招来阴司里的小鬼,是以有些胆小的婆子,连门也不敢进。 谢宝扇却并不害怕,伺候高老太太的婆子告诉谢宝扇,这些是遵照老爷和太太的吩咐拿出来的,旧话说的,拿装裹的东西冲一冲,只怕高老太太就好了。 “谁在照顾老太太?”谢宝扇问道。 婆子回道,“老爷和大爷刚走,这会儿是黄嬷嬷在看着老太太。” 谢宝扇听了这话,先进屋去瞧高老太太,她自从回府,还不曾见过她老人家,里间的黄嬷嬷听说谢宝扇来了,她迎出来说道,“二姑娘来了。” 此前严氏已打发人送来东西,并说这几日就由谢宝扇来侍疾,黄嬷嬷服侍高老太太一辈子,依着她来想,老太太将死之人,原不该叫她们年轻女孩子来陪伴的,只不过这是太太的话,她也就不便多说。 谢宝扇走到高老太太的床边,多日不见,高老太太双颊凹陷下去,她两眼紧闭,气息微弱,谢宝扇低声唤着她,高老太太纹丝不动。 “老太太晚上吃了些甚么?”谢宝扇问道。 黄嬷嬷回道,“喝了几匙参汤,别的一概也不能用。” 谢宝扇看着黄嬷嬷,她老人家脸上虽有倦色,却并不见悲戚,想来是心里早有准备,谢宝扇说道,“今晚我给老太太上夜,嬷嬷回房好生歇一歇吧。” -- 第150页 黄嬷嬷给高老太太掖着被角,轻声说道,“我人老觉少,老太太少不得我伺候,倒是姑娘,劳累了一日,隔壁厢房收拾好了,姑娘去歇着吧。” 谢宝扇没再勉强,她在高老太太身边静静坐了半日,只听屋外传来一阵说话声,不时,有婆子隔着门帘回道,“二姑娘,四姑娘来了。” 说时,帘子被打开,谢宝瓶走进来,谢宝扇说道,“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谢宝瓶走到谢宝扇的跟前,她说道,“白日没见到老太太,我听婆子说二姐姐在这儿,就带着人过来瞧瞧老太太。” 她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谢宝扇见她可怜的模样儿,忍不住心头一软,说道,“夜深了,看过老太太就回房吧。” 谢宝瓶抿着嘴不吭声,她看着昏睡的高老太太,眼眶里又盈满泪水,谢宝扇拉着她坐下,拿帕子给她拭泪,说道,“哭甚么,老太太还活得好好儿的呢。” 谢宝瓶带着哭腔说道,“我不该去念慈庵的。” 她愧疚没能陪在高老太太身边,一旁的黄嬷嬷看着她长大,安慰道,“四姑娘大可不必自责,老太太身子尚好时就对我说过,她虽不赞同你太过沉迷佛法,只是看到姑娘能到庵里跟随长公主一起钻研佛法,她也替你高兴。” 屋里只剩谢宝瓶的啜泣声,谢宝扇温和的说道,“行了,你看过老太太,就早些回屋吧。” 谢宝瓶对谢宝扇说道,“我命婆子们收拾了铺盖,来陪二姐姐一起守着老太太。” 谢宝扇不大赞同,她道,“老太太屋里有我就够了。” 严氏不让她们几个小的来高老太太屋里,谢宝瓶却偏要跟来,若是传到严氏的耳朵里,保不定会惹她不喜欢。 谢宝瓶不肯走,她坐着不动,谢宝扇耐着性子说道,“你是一片孝心,可也得为三妹妹和五妹妹着想,咱们家里四个姑娘,就我们俩人来侍疾,不知情的人,只当是三妹妹和五妹妹不孝顺呢,这岂不是有损她们的闺誉。” 谢宝瓶闷声说道,“那太太怎么叫二姐姐过来呢?” 谢宝扇说道,“太太说了,老太太清醒时唤过我的名字,我搬到老太太的屋里来,是怕老太太醒来有话要交待,再一则,也不光是我,大哥哥和大嫂子,并连几位姨娘,都是要轮流伺候的。” 黄嬷嬷看着这姊妹二人,她叹了一口气,对谢宝瓶说道,“二姑娘说得对,太太特意指了二姑娘来伺候老太太,你这会儿巴巴的跟来,太太又该怎么想呢。” 黄嬷嬷的话让谢宝瓶有些犹豫,她始终记得上回谢宝扇说过的话,太太本就不看重她,若是因她任性,再连累的太太怪罪二姐姐,倒成她的过错。 谢宝扇看到谢宝瓶神情松动,叫来她的丫鬟,她亲自把谢宝瓶送到院门外,嘱咐丫鬟,“好生送四姑娘回屋。” 谢宝瓶看了谢宝扇一眼,只得随着婆子们出了高老太太的院子。 送走谢宝瓶,谢宝扇转身进去,黄嬷嬷说道,“姑娘也去歇着吧,有事我会叫姑娘的。” 谢宝扇点头,她随着婆子们来到厢房,简单漱洗一番便歇下,这一整日发生了太多事,太子密谋造反,家族前途未卜,老太太病危,这些像是压在谢宝扇胸口的一块巨石,逼得她喘不过气,谢宝扇辗转反侧,直到外面的更鼓敲响五下,方才迷迷糊糊的睡着。 熟睡后,谢宝扇梦回小时候,彼时老爷病重,她偷听甘姨娘和心腹陪房李忠家的闲话,甘姨娘说道,“我听那边屋里的婆子嚼舌,说是太太想送个姑娘到庵里给老爷祈福。” 李忠家的宽慰道,“横竖不会是五姑娘,咱们五姑娘还小呢,哪里离得了亲娘。” 甘姨娘摸着烟杆儿,轻轻吐出一口烟雾,不甚在意的说道,“细数府里的几位姑娘,太太心疼自己的女儿,自是不会送三姑娘去,余下的大姑娘年龄大了,不合适,照这样看来,或是二姑娘,或是四姑娘,八成是她们两个里面选吧。” 李忠家的和甘姨娘想的一样,她悄声说道,“万一去了庵里,还不知能不能再回府呢,太太这心肠也忒狠。” 说起当家主母,甘姨娘讽刺一笑,她倒出烟灰,敲了敲烟锅,说道,“外人都说她慈善,我们这几个服侍老爷的人,谁不知她佛口蛇心?当年的韩姨娘,虽说心气儿高,要说她敢害三姑娘,我却是万万不信的。” 李忠家的一笑,说道,“是不是也不要紧,韩姨娘到底是折在太太的手上,就是可怜二姑娘和四姑娘,没了亲娘庇护,太太一句话,就把她们的前途定下了。” 甘姨娘眯起眼,淡淡的说道,“这就看她们自己的命了。” 躲在暗处的谢宝扇听着甘姨娘和陪房说着陈年旧事,她慢慢的坐下来,回想起自己的生母韩氏,韩氏走的那年,她隐约开始记事,忽然有一日,太太派来的管事媳妇叫人收拾她和四妹妹的日常用品和衣物,她和四妹妹一个被带到甘姨娘屋里,一个被抱到秦姨娘屋里,自此,她再也没见过韩姨娘了。 日子过得久了,韩氏的相貌已有些模糊,谢宝扇年纪小,虽说没人告诉她,她却从旁人的窃窃私语里猜到韩氏犯了极大的错,奶嬷嬷也让她不要打听生母的消息,于是她从来不曾开口问过任何人,有一回她无意听到甘姨娘对人说,她小小年纪就冷心冷情,恐怕是养不熟,这些她都没放在心上,不过她想,太太若是要打发一个人去庙里给老爷祈福,那也绝不能是四妹妹,她才多大呢,离了家人的照料,越发要过得连下人都不如。 -- 第151页 梦醒时分,谢宝扇一阵心悸,她摸到枕头打湿了一片,窗外还是黑漆漆的,万籁俱寂,谢宝扇再不愿回顾梦里的情景,她擦了一把眼泪,靠在枕上发怔。 不知几时,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谢宝扇侧耳细听,似乎还有说话声,她坐起身,问道,“出甚么事了?” 不一时,有个婆子端着烛台进来,她回道,“二姑娘,老太太醒了,黄嬷嬷已打发人去回禀老爷了。” 谢宝扇闻言连忙下床,她穿好衣裳就往高老太太的屋里去,进屋时,只见四下点得亮堂堂,高老太太靠在软枕上,正就着黄嬷嬷的手喝茶。 高老太太一口气喝了半盏,仍觉得口渴,黄嬷嬷说道,“还有热参汤,老太太用一些吧。” 高老太太摇头,她道,“我只觉得心头燥得慌,给我再倒一盏冷茶来最好。” 黄嬷嬷如何敢让她吃冷茶,谢宝扇取来温茶递给黄嬷嬷,黄嬷嬷哄着高老太太喝了几口,那高老太太解了渴,方才看到刚才一旁端茶倒水的人是谢宝扇。 她看着谢宝扇,招手说道,“扇丫头过来坐。” 谢宝扇坐在她身旁,借着灯火,她看到高老太太脸色红润,原本浑浊的双目此刻透彻明亮,谢宝扇暗自心凉,只觉这不是吉兆。 第85章 谢宝扇刚与高老太太说了…… 谢宝扇按捺住心里的恐慌, 笑着说道,“王太医医术果然高超,我瞧着老太太这是要大好了。” 高老太太心知自己是回光返照, 只是看到孙女用心哄她,不忍心说破,便道,“你们年轻女孩儿,不该守在我这屋里的。” “老太太这是甚么话,平日孙女不能在你身边伺候,如今你病了,就该我来服侍才对。” 谢宝扇与高老太太说了两句话, 屋外传来婆子们的声音,“老爷和太太来了。” 随际, 就见谢之华和严氏夫妇二人走进里间,那谢之华快步走到高老太太的床前, 他单膝跪在高老太太的床前,说道,“老太太, 你醒了。” 高老太太看到他, 脸上露出一笑,谢之华也看出高老太太是回光返照, 心头涌上一阵酸楚,他怕叫高太太看出,和谢宝扇说出一样的话,“老太太的精神很好,许是这病要好了。” 高老太太摇着头,她道, “不中用,我的身子自己知道,能在死前跟你们交待几句话,已是心满意足。” 她话音刚落,谢之华流下眼泪,他握住高老太太的手,哽咽说道,“母亲,你切莫说这些丧气话,太医看过了,只要好生保重,很快就会好转,你老人家还没抱上重孙子呢,怎可就这么撒手而去。” 严氏也跟着落泪不止,高老太太看着他夫妇二人,扭头对谢宝扇说道,“扇丫头,你出去,我和你老爷太太有话要说。” 谢宝扇说道,“是。” 她走出里间,屋内传来高老太太和谢之华夫妇细碎的说话声,只听不大真切,谢宝扇站在门口,门外黑漆漆的,天上并不见一颗星子,入秋了,寒气一阵接着一阵,她站了半晌,直到远处传来的梆子声惊醒她,谢宝扇方才发觉自己浑身冰凉,她打了一个哆嗦,屋里的婆子说道,“姑娘,进来坐吧,仔细着了寒气。” 谢宝扇默默回屋,她看着满屋摆放的丧葬用品,心里惦记着高老太太,不知过了几时,屋里的说话声停下来,谢之华和严氏一前一后走出来,二人脸上满是悲戚之色。 谢宝扇走过来,轻声说道,“老爷。” 严氏试泪说道,“老太太叫你进去。” 谢宝扇一顿,没想到高老太太竟还有话要对她说,她走进里间,看到黄嬷嬷一言不发的坐在高老太太身边,于是走过去,说道,“老太太。” 高老太太招手让谢宝扇坐下,她端详着谢宝扇,温声说道,“你这孩子素来懂事,家里先前看轻了你,未尝不是我这个做祖母的错。” 谢宝扇大为惊讶,她道,“老太太何出此言,孙女从来没有怨怼之心。” 祖孙俩人相对而坐,高老太太说道,“往事就不要再提,如今我这老婆子要死了,扇丫头你答应我一件事可好?” 谢宝扇想安慰她,只是看到老太太真诚的目光,这些话便再也说不出口,只得轻轻点头,说道,“老太太,你有何吩咐,孙女听着呢。”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她道,“举凡世族之家,从兴盛到没落,没有哪一家是躲得开的,咱们家赫赫扬扬一二百年,我看也要到头了。” 谢宝扇连忙说道,“老太太快不要这么说,靖表妹被封为东宫太子妃,大哥哥承袭爵位,家里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高老太太经历几十年的荣华富贵,还有甚么看不透的呢,她道,“你不用宽慰我的心,府里的败象早在几年前就有了,外面看着光鲜亮丽,你们老爷和太太又一味的爱排场,更何况——” 她没往下说,闭眼缓了缓神,自从她得知女婿梅品舟秘密进京,她就知道要出事了。 高老太太看着谢宝扇,叹道,“可惜你是个女孩子,但凡是个哥儿,必有一番作为,说不得往后谢家还要靠你。” 谢宝扇怔怔不语,高老太太说道,“我叫你来,是因为你是个有成算的好孩子,咱们家的颓势就在眼前,你要早做划算才好。” 谢宝扇想起她那胆大包天的父亲,心头一酸,说道,“孙女愚钝,不知该做些甚么才好。” -- 第152页 高老太太慈爱的看着她,说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我在说甚么。” 她停顿片刻,接着又道,“若是家族真到了那一步,你要是有能力,记得要拉家里一把。” 这样的重任谢宝扇怎敢承担,她人微言轻,有谁肯听她的话呢,谢宝扇站起身,跪在高老太太面前,说道,“老太太,孙女惶恐。” 高老太太紧紧抓住她的手,她道,“孩子,你就答应我吧,我两眼一闭,去了倒干净,可是这家族几百人,要是不得善终,我就是在地下也不得安宁。” 谢宝扇心想,她不过一个小小女官,哪里能左右一个家族的命运呢,不过看到高老太太殷切的期盼,她也说不出这些话,便轻声说道,“老太太,我与谢家共荣辱。” 得了她这句保证,高老太太总算安心,她露出一丝微笑,松开谢宝扇的手,倒在枕上看着她,缓缓说道,“扇丫头,我替整个信国公府谢你。” 谢宝扇说道,“孙女不敢当。” 高老太太对她笑了笑,说道,“我累了,想好好歇一歇,你出去吧。” 她一身的力气松懈后,脸色忽然变得灰白,就连抬一根手指都费力,谢宝扇眼见不妙,如何肯离开,喊道,“老太太。” 一旁的黄嬷嬷低声说道,“二姑娘,你就走吧。” 谢宝扇无奈,只得依言,她走了几步,回头望着高老太太,床上的高老太太双眼发直,目送着谢宝扇出门。 谢宝扇刚走出来,严氏急忙问道,“老太太还好吗?” 谢宝扇悲声说道,“老太太她说想歇息。” 严氏捏着手里的帕子,她看着谢之华,低声说道,“老太太这情形,只怕不好呢,要不要去叫昂哥儿和他媳妇儿。” 谢之华没回严氏的话,他望着谢宝扇,问道,“老太太对你说了甚么话?” 屋里的高老太太尚在弥留之际,谢宝扇将心一横,她跪在谢之华和严氏面前,严氏惊讶的望着她,说道,“扇丫头,你这是做甚么。” 屋里还有婆子丫鬟们,谢之华看了她们一眼,众人悄悄退出,谢宝扇默默说道,“老爷,我看到梅姑父了。” 严氏惊愕的看着她,倒是谢之华的神情很镇定,他道,“你都知道了。” 谢宝扇说道,“女儿猜了几分,就不知对不对。” 谢之华问,“你猜到甚么。” “太子这是要起事了。” 她把一直不敢宣之于口的话说出来,唬得严氏左右张望,谢之华盯着她,说道,“你是从哪里猜出来的?” 谢宝扇抬头望着他,说道,“帝后刚离京,太子公然买官卖官,大肆捞钱,更是把梅姑父从湖广召到京城,皇上总有一日会回京,他的所作所为,足以被废除储位,可太子丝毫不为所动,显然是要殊死一搏。” 她的话说完,谢之华竟带着赞许的神色,他看了谢宝扇许久,忽然一叹,说道,“你怎么就托生成女儿身呢。” 此前高老太太才说过同样的话,谢宝扇朝着他磕了一个头,说道,“就算是女儿身,女儿也一心牵挂家族,为了子孙后代的前程,恳请老爷三思而后行。” 谢之华望着谢宝扇,若是别的女儿对他说这些话,他早命人打发到家庙,终身不许再回信国公府,不过话从谢宝扇的口中而出,谢之华似乎并无一丝怒气。 他问谢宝扇,“你就这么确信太子会坏事?” 谢宝扇俯在谢之华面前,她道,“老爷,太子虽出身高贵,品性暴虐狂妄,哪怕侥幸夺得大位,也绝非朝臣和百姓之福。” 她停住半晌,又道,“皇上正当盛年,满朝大臣皆知他对太子失望透顶,太子的这些举动,女儿不信皇上会不知情,如今三军尽在皇上的掌控之中,并连京师防御营,御林军皆是效忠皇上多年的旧部,云州还有怀王拥兵自重,老爷与皇子多年君臣,皇上的性情,想必老爷一清二楚,太子断然是没有胜算。” 造反是抄家灭门的大罪,谢之华自小学的是孔孟之道,岂会不知忠君爱国,他神情落寞,脸上似是带了一丝老态,说道,“我的儿,你能想到的事,为父难道就想不出来吗?” 谢宝扇怔怔的看着谢之华,不解谢之华为何偏要往火坑里跳。 “扇儿,从你梅表妹选为太子妃那一刻,咱们家就被归于太子一党,这辈子与太子是撕扯不开了,太子亦知皇上有废储之心,否则不会铤而走险,咱们家与太子一条船,眼下只能跟着太子硬着头皮走下去。” “信国公府到了这一代,子孙们不思进取,靠着老祖宗的余荫过活,有出息的子孙一个也无,倒不如博上一博,说不得能为后代博出一个前程。” 这是一条容不得回头的路,谢宝扇见他心意已决,不禁呆住,过了半晌,她道,“老太太年事已高,还在为子孙后代担忧,老爷当真要走这一条路,好歹做些两手准备,不如在族里挑一些有资质的孩子送出京城,太子得胜自是皆大欢喜,万一不妥,也能为谢家保留一星半点的火种。” 谢之华说道,“此事我早有划算,你不用操作。” 他父母二人正说话时,里间忽而传来黄嬷嬷的几声惊呼,“老太太,老太太——” 谢之华和严氏猛然起身,他瞪大双眼,夺门而入,随后就听谢之华‘扑通’跪地声,接着就听他的哭声,“老太太——” -- 第153页 第86章 卯时刚到,高老太太驾鹤…… 卯时刚到, 高老太太驾鹤西去,信国公府敲响云板,大大小小的院落俱亮起灯火, 瞬时间,高老太太的院子里哭声大震。 小公爷谢昂和小严氏最先得到消息,他夫妇二人相互搀扶着来到院里,看过高老太太的大体,两人放声大哭,紧随其后的是几位姨娘,并谢宝镜姊妹与几位小哥儿,一时之间, 里外哭声一片,让人听了心中悲切不已。 外面的管家仆妇们得到内院的传信, 已开始收拾打扫,信国公府从正门到内宅, 大门一一打开,并糊上白纸挂上白幡,婆子丫鬟伺候主子们卸下簪环换上丧服, 不过倾刻间, 里外皆是一片惨白。 那谢昂哭了一阵,红着眼睛上前对谢之华说道, “老太太已归了西,还请老爷和太太保重身子,打起精神操办丧事上的事议。” 谢之华痛失亲母,心知不是悲伤之时,他道,“头一则, 你我丁忧的折子先命人报上去,其次,再给族里和各处的亲戚们报丧。” 太子起事,正是用人之际,差事办好了,大好的前程触手可及,一旦丁忧在家,这从龙之功就落到别人手上,谢昂心中扼腕,暗自遗憾高老太太死的不是时候,只不过他虽心有不甘,形势已然如此,少不得依着谢之华的吩咐,命令下人去办事。 谢昂领着兄弟谢晨到外面支应,屋里的严氏和小严氏已与高老太太换好寿衣寿鞋,不久,先是谢之华的几位庶兄弟携着媳妇和儿孙辈前来,之后是族里的谢五爷,谢六爷,谢七爷,各家各户皆派来了人。 天微亮时,谢宝扇和姊妹们正守着高老太太,只听由远及近,传来一声长哭,随后,就见一个穿着素衣的妇人跌跌撞撞的进屋,她一眼望见长睡不起的高老太太,恸声哭道,“母亲,女儿来迟了——” 说罢,她跪倒在地,众婆子丫鬟均上前劝解,严氏也抱住她,陪着流泪不止,嘴里劝道,“好妹妹,老太太走得很安详,没有受大罪,你不要哭坏了身子,免得她老人家走得不安心。” 梅姑母过于伤心,几度哭得昏厥,众人一番忙乱,又是揉胸口又是灌茶水,人太多,屋里挤得转不开身,梅姑母还没劝好,严氏的娘家也来人,另有族中来哭灵的女眷们,谢宝扇见乱糟糟的不成体统,严氏和小严氏忙着安置老太太停灵的事,一时有许多事顾不上,再一则族里那些婶娘们不熟悉信国公府的人事,想插手帮忙也不知从何下手,谢宝扇虽是姑娘,少得这时站出来。 她先叫婆子们把前面的东花厅清扫出来,若是来了女客,就请进东花厅歇息,本族来的女眷,哭过灵后就送到跨院歇息,再者,吊丧时人多手杂,保不齐有人顺手牵羊,高老太太屋里存放的东西亦要保管好,往日这些是黄嬷嬷掌管,这会儿黄嬷嬷伤心过度,不宜再叫她操心,谢宝扇另派了两个可靠的嬷嬷,先把贵重的东西收进箱笼,钥匙交送给谢之华。 除了高老太太屋里,谢宝扇将屋里的婆子媳妇子分为几班,有管饭的,管茶的,管烛火的,管香油的,林林总总十几样儿,与她们分派了差事,各人照管各人的一摊事,也不至于像无头苍蝇惹人笑话,余下的事,等严氏和小严氏婆媳得了空闲,再来细细料理。 天光大亮,京里相熟的人家接到丧信,各派人前来吊丧,宫里的太子和太子妃听闻高老太太仙逝,因她老人家是太子妃的外祖母,况且谢家是朝廷世代的忠臣,太子和太子妃打发掌事太监来吊唁,来得人正是杨涛,他另带了太子和太子妃赏的三千两祭银。 杨涛与高老太太上过香之后,谢之华和谢昂请他室内喝茶,接待杨涛本是外头男人们的事,因他和谢宝扇算是同僚,二人在宫里相熟,杨涛难免问了她几句,谢之华便叫人请来谢宝扇,谢宝扇与杨涛见礼,杨涛说道,“谢大人节哀。” 谢宝扇与他回礼,说道,“劳烦杨总管跑这一趟。” 她陪着杨涛略坐了坐,因还要招呼女眷,仍回到内宅,这且不必一一细提。 只说高老太太去了,信国公府停灵治丧,谢宝扇亦叫人送信给宫里的李嬷嬷,李嬷嬷带来回信,暂且叫她放下差事,待高老太太的丧事过后再做理论。 没过几日,章素青带着丧仪来祭拜高老太太,她与谢家的姑娘们有师生情谊,来这一趟本是理所应当,只因严氏与她有嫌隙,故此她只吩咐谢宝扇姊妹们接待她。 章素青有近两年不曾踏进信国公府的大门,她进了停灵的堂内,先与高老太太叩头上香,谢宝扇姊妹便引她入内用茶。 谢家的几位姑娘,除了谢宝扇,其余的已几年不见,问安之后,彼此相对无言,就连最活泼的谢宝镜也一言不发。 章素青看着她们,心里唏嘘不已,时过境迁,这几个姑娘们都定了亲事,各个变得成熟稳重,再不像上学时懵懂无知。 坐了一阵子,谢宝扇对谢宝镜说道,“章先生不是外人,用不着这么些人相陪,不如妹妹们去照应外面来的亲戚们吧。” 谢宝镜点头,她带着几个妹妹去了,屋里只剩谢宝扇和章素青,帝后将要回京,谢宝扇心知太子时日不多,虽说这会儿有些不合时宜,谢宝扇也不得不为自己早做打算,她对谢宝扇道,“先生,我有一件事想托负于你。” -- 第154页 章素青见她把姑娘们打发出去,便知谢宝扇有话要说,她问道,“甚么事,你只管说。” 谢宝扇沉声说道,“前些日子,我原想在燕州置些田地,可手里银钱不凑手,如今倒攒了几两银子,这才想托先生帮我办这件事。” 章素青皱起眉头,她道,“府上正在为老太太治丧,你怎的倒想起置田地了。” 她心知谢宝扇素来知礼,断不会做这种惹人非议的事。 京城的局势一触即发,章素青虽是寻常百姓,但她与信国公府也有些联系,谢宝扇只怕事败后牵连于她,有心想将她支到燕州,一来躲灾,二来帮她置产,只是这样的滔天大罪又不能对她如实相告,章素青又心思细腻,因此少不得扯个谎话。 她道,“太太隐约听到我在外面置宅子的风声,要等老太太的丧事过后盘问我,若是老爷和太太知道我藏私,必定要责怪我。” 说罢,她又接着说道,“我想趁着老太太的丧事办完之前,把我的私房银子转交出去,我能想到的人只有先生你了。” 章素青狐疑的问道,“果真是这样?” 谢宝扇点头,她对章素青说道,“除了先生,我再不敢信别人,我手里只剩一个银环,太太日日叫人盯着她,她连大门也出不了,我倒是想请宫里的李嬷嬷帮忙,可是遇上老太太的丧事,我热孝在身,眼下也进不得宫。” 章素青沉思片刻,说道,“既是如此,那我便帮你这一回。” 谢宝扇大喜,她道,“我稍后叫银环把银票悄悄拿给先生,只请先生早日去燕州,省得夜长梦多。” 章素青答应了,谢宝扇冲她深深的行了一礼,她有意留章素青在信国公府用饭,不久,银环拿了一个小匣子交给谢宝扇,匣子里装的都是别人孝敬的银子,谢宝扇拿给章素青,章素青用了茶饭,带着谢宝扇给的银子出了信国公府,竟无一人发觉。 隔日,珊瑚来信国公府祭拜高老太太,谢宝扇让她跟着章素青一道去燕州,她的卖身契虽在杨涛手上,因她在杨府没有差事,想要离京,倒也不算难事,只说去看望远房亲戚,一时半会儿,杨涛也不会与她计较。 又过了几日,谢宝扇听说谢之华在族里挑了一批子弟,回乡与高老太太看墓地,往后还另有子弟护送高老太太的灵柩回乡,想来这些便是谢之华派出去暂闭风险的谢家子弟。 不知不觉,高老太太停灵已有半月,这晚,谢宝扇和姊妹们给高老太太守灵,一同守灵的还有族里其他亲戚,这些日子,众人每日哭灵,都有些筋疲力尽,谢宝扇看到谢宝瓶瘦得下巴尖尖的,越发显得可怜,她悄声说道,“这会儿没甚么人,四妹妹去后厢房眯一会子吧。” 谢宝瓶摇头,她道,“我不累,二姐姐白日要和大嫂子接待各处亲戚,夜里还要给老太太守灵,你去歇着吧,要是来人了,我再支使丫头叫你。” 她执意不去,谢宝扇也便不去,姊妹二人挨在一起,默默看着黑漆漆的棺椁,谢宝瓶说道,“等老太太下了葬,我还想回念慈庵。” 她与高老太太感情深厚,高老太太这一走,因要守孝,几个姑娘的婚期都耽搁了,谢宝扇略微沉吟,说道,“这样也好,在庵里给老太太守孝,更显诚意,等丧事过后,我去禀报太太。” 太子起事,势必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信国公府处于风口浪尖,谢宝瓶在念慈庵里有福华长公主庇护,如此一来,谢宝扇也能稍微安心。 谢宝瓶问道,“二姐姐呢,你仍是回宫里么?” “这却不知。”谢宝扇说道,她轻声说道,“尚要听从宫里的传话。” 祖母故去,她是热孝,宫里的忌讳多,她不便在坤安宫当差,不过也有例外,全看杨氏的吩咐。 第87章 高老太太大殓后,谢家人…… 高老太太送葬后, 谢家人刚从家庙回来,信国公府的管事赵学志急急忙忙跑进来,他唬得满脸惨白, 见到谢之华,跪地说道,“老爷,大同关的副将袁同英杀了主将肖志,袁同英打开关门,把鞑子兵放进关,只怕不几日就要杀到朔州。” 他说完涕泪齐下,满室皆惊, 谢宝扇也是慌得浑身发颤,她朝着谢之华望去, 只见谢之华神情凝重,他皱着眉, 和谢昂互视一眼,对赵管事说道,“你派人时刻盯着外面的消息, 一旦有甚么变化, 要及时报给我。” 赵管事领命去了,谢之华又看向严氏, 他道,“你把府里的管事媳妇子叫来,命人日夜巡查内宅,有那寻隙滋事,吃酒赌钱的,一律叫人牙子领走。” 严氏称是, 谢之华和谢昂父子二人进到书房商议,严氏则是领着女眷们回到东院,谢宝扇见她唬得不轻,好在神志还算清醒,比上回镇定多了。 进了东院,女眷们皆是默默不语,严氏打起精神,她对女眷们说道,“前年中秋节,鞑子兵打过来不也没事吗,朔州离京城天高路远,我朝有的是精兵强将,皇上和太子殿下英明神武,绝不会让鞑子兵打到京城。” 她安慰了众人一番话,姑娘和姨娘们的脸色好了一些,秦姨娘念了一声佛号,说道,“这一回又得死多少人啊。” 打仗就要死人,谢宝扇去年在云州,当地的老百姓对鞑子兵恨之入骨,好不容易能休养生息,这才几年而已,就又起战事。 -- 第155页 “二姐姐。”谢宝镜连唤了她几声,谢宝扇回神,看到几位妹妹已经起身准备回屋,原来严氏叫了管事媳妇事来说话,打发她们先回屋歇息。 谢宝扇随着她们几位走出东院,老太太刚死,鞑子兵又打进来了,谁也提不起精神说话,各人回了屋,银环迎上前,不安的说道,“姑娘,刚才刘婶子带着人过来,把咱们屋细细的检查了一遍,还说甚么鞑子人打来了,要咱们看管好门户。” 谢宝扇沉声说道,“是有这么一回事。” 前年中秋,因怀王及时赶回云州,不几日就打走鞑子兵,她刚才听赵管事的回话,似是有人杀了主将,有意打开关门引鞑子兵进来,如此一来,少不得要生灵涂炭。 想到这里,谢宝扇忧心冲冲,一时惦记起远在燕州的章素青和珊瑚,她原先借口支使她们离开京城,是为了避免谢家出事被波及,现如今鞑子兵又打来了,燕州必定不如京城太平,谢宝扇犹豫着是否该叫人带信让她们回来。 夜里,前头忽然传来话,说是严氏病了,家人拿着谢之华的帖子去请太医,谢宝扇听闻后,当即换了衣裳准备去东院,她刚走出抱厦,谢宝镜也带着丫鬟出来了,她见谢宝镜满脸担忧,说道,“三妹妹也是去看太太的。” 谢宝镜点头,她道,“昨日就见太太气色不大好,只怕是这些日子太过劳累,全凭一口气撑着,老太太的丧事刚办完,这口劲儿一泄,自然就病倒了。”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东院去了,因着谢之华和严氏有话交待,几个抄近路的角门上灯之后就全落锁,上夜的婆子和媳妇子也不敢躲懒,各人各司其职,竟比先前管束得更严了。 进到东院,秦姨娘,甘姨娘,周姨娘都在屋里,小严氏也来了,谢宝镜和谢宝扇走到里间,看到严氏闭眼躺在床上,她脸色腊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姊妹二人退出里间,叫来丫鬟问道,“太太这是怎么了?” 丫鬟回道,“午后太太刚见了几个管家娘子,到用饭时,就说胸口发闷,想要躺一躺,不想没过一刻钟,太太就吐了,又说头疼,我们给太太吃了安神丸,又连忙去回老爷,请太医过来看。” 问了几句话,谢宝瓶和谢宝珠俩人也过来了,几位姑娘谁也没说话,不久,外头婆子们说道,“太医来了。” 屋里的女眷纷纷避让到厢房,不一会儿,谢昂领着太医进屋,太医看过脉,却是心肾不交,兼之虚火上炎,太医开了安神的药,又嘱咐好生歇息,不得劳累,谢昂谢过太医,亲自送出门。 太医走后,谢宝扇等姊妹一起进屋看望严氏,严氏已经醒来,只是仍旧虚弱,她靠在枕上,把谢家的几个姑娘和姨娘们看了一遍,视线最后落到小严氏身上,说道,“我这一病,内宅的事就要交给你了。” 小严氏面有难色,自从进门后,她就开始从旁帮着严氏打理内宅的庶务,高老太太刚走,各处需要清点的账目又多又杂,光靠她一个人,怕是有些应付不过来。 严氏似是想到这一层,她对小严氏说道,“我再叫你二妹妹和三妹妹帮忙,咱们家在孝期,亲戚们也不走动,人情往来的事少了许多,想来你们几个能料理得清。” 一旁的甘姨娘听了,颇为不满,严氏顾着自己亲生女儿也就罢了,剩下几个庶女,凭甚么就只抬举谢宝扇呢。 严氏又看着谢宝扇和谢宝镜,她道,“你们也大了,不可再憨玩,好生帮着你们大嫂子,若是叫我知道你们躲懒,我是不依的。” 谢宝扇和谢宝镜说道,“是。” 余下的几个姨娘也没能闲着,每日轮流着到东院来侍疾,甘姨娘眼见严氏一一给众人分派差事,出声说道,“太太,大奶奶接了管家的事,既是让二姑娘和三姑娘从旁协理,何不把四姑娘和五姑娘也带上?就像太太说的,姑娘们一日一日的长大,该让她们学着理家了。” 她把四姑娘谢宝瓶带上,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显得公允,谁不知四姑娘诸事不管,只懂吃斋念佛的事,哪知严氏却道,“老太太刚去,每日叠元宝抄经书也得人来做,这事就交给四姑娘和五姑娘,等我身子好了,她俩要是肯吃苦,来我身边学学也无妨。” 说罢,她又是一阵头晕目眩,众人不敢再打搅她歇息,各自退下。 战事一起,谢宝扇身在内宅,有许多消息便不大能知道,倒是信国公府大门一闭,里外安置得井井有条,谢宝扇和谢宝镜跟着小严氏打理宅子里的事,府里的管事媳妇提前被敲打过,倒也不花费甚么工夫。 不几日,谢宝扇听说谢之华和谢昂夺情起复,有一日,她到东院去看望严氏,看到谢之华,谢之华告诉她,杀死大同关主将的袁同英,乃是二皇子李忆一房姬妾的亲哥哥,太子一派正与二皇子一派为了此事吵得不可开交。 至于鞑子兵打到哪儿了,谢之华并未跟她提起。 这日,谢宝扇和谢宝镜到上房去见小严氏,谢宝扇看到炕上摆放着几叠账本,谢宝扇见她愁眉不展,问道,“大嫂子这是怎么了?” 小严氏把算盘推开,她揉着脑仁说道,“有几笔账总也算不清楚。” 谢宝镜指着谢宝扇说道,“二姐姐在宫里管着皇后娘娘的账本,大嫂子何不请她帮忙。” 小严氏面色犹豫,账本是严氏亲手交给她的,等闲不能拿给别人看,谢宝扇倒并未觉得小严氏见外,她说道,“可见三妹妹不管家,不懂其中的道理,账本岂能随意示人,太太命大嫂子管家,大嫂子既是接了这些账本,自是要原原本本的还给太太。” -- 第156页 这些话,是她进宫当差的第一日,李嬷嬷教给她的,小严氏见谢宝扇善解人意,便笑了笑,说道,“自家姊妹,若是公中的账本,拿给二妹妹看看倒没甚么,只是有一些是太太的私产,太太不在,我便不好拿给你们看。” 谢宝扇说道,“大嫂子说得是,若有不要紧的账本,大嫂子一时管不来,叫我看看也罢。” 三人说了几句账上的话,丫鬟来回话,说是管家媳妇们来了,小严氏带着谢宝扇姊妹到了前院的议事厅,发完对牌,大大小小的媳妇子依次上前来回话,午饭是在上房用的,直到晌午过后,方才把事情料理清楚,谢宝镜和谢宝扇各自回屋歇息。 到了傍晚,谢宝扇吃过晚饭,向谢宝镜借了一本《穆天子传》,她刚翻看几页,银环进来说道,“姑娘,鹊儿来了。” 谢宝扇放下书,她叫鹊儿进来,鹊儿朝着她行了一礼,谢宝扇说道,“大嫂子差遣你过来,必是有事要吩咐吧。” 鹊儿原是她房里的人,后因她入宫,便调去小严氏房里,鹊儿后面跟着一个粗使婆子,那婆子手里捧着一叠账本,鹊儿说道,“姑娘,大奶奶说了,这些账本,劳烦你帮着理一理,等到这些日子忙过了,她再好生谢你。” 谢宝扇点头,银环接过婆子手里的账本,谢宝扇看着鹊儿问道,“这一两年也没大见你,我瞧着你在大嫂子的调/教下,越发的出息了。” 鹊儿笑着说道,“托姑娘的福,大奶奶待我们宽厚,院儿里的姐妹们也和气,只是姑娘常常不在府里,不能来给姑娘磕头。” 她是信国公府的家生子,家里有人在上房当差,这两年谢宝扇得了老爷和太太的看重,小严氏看在她的面儿上,就肯重用鹊儿,如今听说她已许了人家,待成亲后就不能留在上房,小严氏看顾她,另派她到针线房做事,算是个不错的出路。 谢宝扇轻轻点头,她对鹊儿说道,“你好生伺候大嫂子,就是给我争光。” “是。”鹊儿回了一声,她因要回去复命,并不得久留,谢宝扇叫银环送她出门,她拿出账本随意翻了几页,都是近来府里开支收入的账本,至于严氏私产的账本,自是没有送来。 第88章 银环送走鹊儿,她进屋看…… 银环送走鹊儿, 她进屋看到谢宝扇已在灯下翻看账本,便道,“夜里看不清, 姑娘不如早些安歇,等明日再看吧。” 谢宝扇先把账本飞快的翻了一遍,这些是近半年厨房采买的账本,从柴米油盐,再到每日的鸡鸭鱼肉,瓜果蔬菜,各样儿名目繁杂,光是鸡蛋一项, 厨房里每日就要用上一二百个,谢宝扇留心细看, 鸡蛋两文钱一个,不必说, 自是比市面上要贵。 “明日要与大嫂子商议给老太太烧百日的事,只怕不得闲儿,你多去点几支蜡, 要是快的话, 不消半日就能核算好。” 银环看到姑娘是要熬夜核算账本,不乐意的说道, “我的好姑娘,咱们是给大奶奶帮忙,尽力就是了,何苦点灯熬油的看呢,没得白费眼睛。” 话是这么说,她还是点来几盏灯, 又熬上一壶醇醇的浓茶,银环不识字,帮不上甚么忙,只得在灯下做着针线活儿,不时给谢宝扇续续茶水,剪剪烛花儿。 谢宝扇账本算了一半,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她停下手里的算盘,脸上若有所思,银环见算盘声停下,抬头问道,“姑娘可是累了,要不要安寝?” 谢宝扇不可思议的说道,“这几个月厨房的开支银子大大增长,老爷和太太竟没过问?” 银环一笑,她道,“这有甚么稀奇的,老太太过世,连着办了二三十来日的丧事,来来去去的亲朋好友,粮油,烟酒,油,茶,肉……林林总总确是要比平日的花销多。” “若是像你说的这样简单,我便不会诧异了。”谢宝扇把账本合上,她认真说道,“从两三个月前开始,单是厨房的采买花销,就比往常多了两三倍不止,那时候老太太还活得好好儿的呢。” 银环用绣花针在头上挠了两下,说道,“管厨房的都是太太的人,既多花了银子,太太岂有不知的?” 谢宝扇想了一下,她问银环,“这几日在我们房里伺候的赵婆子,她儿媳妇是不是厨房里的小管事?” 谢宝扇房里的人,银环差不多都摸清了底细,她道,“正是呢,她单管每日买菜,手里管着两三个婆子。” 自从谢宝扇进宫,她房里的使唤人都派遣到别处,只留了银环并两个洒扫婆子,这回高老太太丧事,因要在家里守孝,严氏另拨了几个婆子丫鬟来伺候,到底不是谢宝扇用惯的人,因此她并不常叫她们进屋,那些人乐得轻松,彼此倒也相安无事。 其中有个赵婆子,便是从东院来的,谢宝扇看了时辰,这会儿还早,她道,“赵婆子呢,你叫她进来,我问她几句话。” 这些婆子们,往日上夜,必定要聚众赌钱吃酒,前些日子边关起了战事,府里各处管得严,赌局自是开不得,银环刚才去拿水,看到赵婆子在外与人闲聊磕牙,她见谢宝扇要见赵婆子,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儿,去喊赵婆子进来。 不一时,赵婆子随着银环进到里间,她看到谢宝扇,满脸堆笑的说道,“二姑娘,你叫我?” 谢宝扇端坐在炕上,她问道,“赵嬷嬷,我听说你儿媳妇是厨房采买的管事?” -- 第157页 赵婆子虽在东院当差,但她们一家在信国公府算不得多有脸面,她儿媳妇的差事还是花了银子托人求来的,算是个实实在在的肥差,一家子老小的吃穿嚼用,大半要靠她儿媳妇,这会儿赵婆子见谢宝扇特地问起,便道:“托姑娘的福,管事谈不上,上头还有太太的陪房刘忠家的呢,我那儿媳人虽笨,倒还算踏实,姑娘好端端的问起她,莫非是她哪里无意冲撞了姑娘。” 她小心翼翼的觑着谢宝扇,谢宝扇拍了拍账本,问道,“你是太太院里的人,你儿媳妇又在厨房当差,我问你一件事,你要老实告诉我,这几个月厨房的采买花销远超从前,这是甚么道理?” 赵婆子一阵不自在,若是前几年二姑娘不得势,她问她这话,她胡乱推诿就应过去了,今时不同往日,太太打发她来时,特地叫她到跟前儿嘱咐,让她用心干活儿,莫要得罪了这位二姑娘。 赵婆子思量片刻,说道,“姑娘恕罪,我儿媳妇虽跟在刘忠家的做事,不过我一向不打听厨房的事,这事我并不大清楚。” 谢宝扇听了她的话,脸上一沉,冷笑着说道,“你不必装糊涂,我虽说刚跟着大奶奶管家,府里这些大小管事们的传闻我可听过不少,举凡采买补给,就没有不贪墨银子的,分明做的是欺上瞒下的勾当,还称之为规矩。” 她说罢,盯着赵婆子瞧了一眼,说道,“我本是个姑娘家,临时被太太叫来给大奶奶打下手,你们所谓的那些规矩我也懒得过问,只是你们贪得也太过了,再这么不闻不问,只怕你们要把整个信国公府搬空。” 赵婆子唬得汗水涔涔,她对谢宝扇说道,“姑娘,我当真不知道呀。” 谢宝扇指着她说道,“我算是看出来了,想必是这些日子府里忙着给老太太办丧事,老爷和太太一时看顾不过来,你们趁着这空子就装神作鬼,尝了甜头尚不知足,越发的得寸进尺,这事我看我也管不了,明儿就回老爷和太太,叫他们来定夺。” 赵婆子是府里多年的老人儿,岂会不知采买的那些事儿,便是她儿媳妇也从中得了不少私利,这会儿一听谢宝扇要向老爷和太太告状,她就怕搅黄了自家的差事,连忙说道,“二姑娘,求你超生,我儿媳妇原是帮着做些粗活,上面让做甚么就做甚么,纵是得些三瓜俩枣的好处,也是那些大管事们赏的,不干我们的事呀。” 谢宝扇重重的拍着桌子,唬得赵婆子浑身一抖,她指着赵婆子说道,“还敢扯慌,八月份厨房单是买盐一项就花费三百余两银子,这还叫三瓜俩枣,敢情你们这是要把盐当饭吃呢,你不知情不打紧,明儿叫你儿媳妇去上房,让她当着大奶奶的面前好好分辩。” 赵婆子瞅了谢宝扇一眼,她道,“姑娘原来是说这事,这个我也听我儿媳妇说过两回,这全是老爷和太太吩咐的,底下人是奉命行事。” 她会错意,只当是她儿媳妇贪银子的事被查出来,此时听说是为了别的事,不禁暗自松了一口气。 谢宝扇依旧沉着脸,她把账本翻开,问道,“这么说,八月府里一次买进五百石粮食,也是老爷和太太的主意?” 赵婆子陪笑着回道,“姑娘这话说的,要没老爷和太太发话,谁敢自作主张买这么多粮食。” 谢宝扇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她朝着银环看了一眼,叫她给赵婆子端了一个凳子,说道,“竟是我错怪了赵嬷嬷,我就说呢,赵嬷嬷家中几代的老人,断不能做出这等的事。” 赵婆子坐下,屁股却只敢坐一半,她对着谢宝扇表白心迹,说道,“二姑娘说得是,老爷和太太宽厚,就算给天大的胆子,我们也不敢欺瞒主子。” 谢宝扇又问,“老爷和太太叫人采买了这么多的粮食,可曾说过是何缘故?” 赵婆子说道,“我们底下的人只懂听差办事,老爷和太太说甚么,咱们就办甚么。” 信国公府阖府三百余口人,一个月的米面杂粮要吃用一百石,八月份采买了五百石,九月份又补进了一千石,况且是在秋收前采买,这个时节正是粮价最高的时候,再等上一个月,庄上收了粮食,送上来不好?为何偏要赶着买这高价粮? 谢宝扇暗自思忖半日,她问银环,“今年庄户上的把头们送了收成没有?” 这事赵婆子知道,她在东院当差,消息比别人更灵通,赵婆子对谢宝扇说道,“几个把头上个月就来了,收成也按时送到,只听闻收成比往年少了一半,把头们说今年雨水不好,到处都在闹灾荒,有的地方还饿死人啦。” 谢宝扇心头一沉,去年丰收,帝后还到末山秋狝庆贺,今年就饿死人,庄户人家看天吃饭,遇到老天爷不赏脸,百姓们食不裹腹,没有家底儿的人,就会成为流民,不过,这些惨象在京城里是看不到的,甚至有些人根本就不知外面有人正在被饿死。 谢宝扇想了一阵,问道,“把头们说收成不好,老爷和太太可曾说过甚么?” 赵婆子说道,“老爷和太太倒也没怪他们,只说叫歇上一冬,明年的事再说。” 谢宝扇问道,“太太那几个铺子上的买卖还好吗?” 赵婆子疑惑的看了她一眼,心想她怎么忽然打听起太太的私产,这些事都是太太的心腹人在照看,赵婆子说道,“家里几个铺子是老爷和太太的人在管,姑娘若是要问,明儿可问刘忠家的。” -- 第158页 谢宝扇一笑,她道,“太太的私产,我哪里好多问,不过是因赵嬷嬷刚才说外头在闹灾荒,就怕铺子上的买卖受牵连,这才顺便问了两句。” 她说完,叫银环拿了几百钱给赵婆子,说道,“这些钱嬷嬷拿着,明日下了夜,打壶好酒喝,刚才叫嬷嬷来问,还请别往心里去,我帮着大嫂子管家,看到厨房采买的东西不对劲,心里自然着急。” 只要谢宝扇不向老爷和太太告状,赵婆子就彻底安心,她儿媳妇在厨房上采买,哪里经得起查问,眼下又得了谢宝扇给的赏钱,赵婆子千恩万谢的去了。 打发走赵婆子,银环关上门,回身看到谢宝扇坐在案前沉思,她也不敢打搅,轻手轻脚的铺好床,不久,谢宝扇收起账本,洗漱歇下,只是这一夜却是未曾合眼。 第89章 隔日,谢宝扇和谢宝镜去…… 隔日, 谢宝扇和谢宝镜去上房,和平日一样,发完对牌, 打发走管事们,姑嫂三人议起给高老太太烧百日的事,小严氏掐指算着日子,说道,“眼瞅就是下个月的事了,光靠咱们三个人,就怕出了差错,给老爷和太太并大爷脸上抹黑。” 严氏病着, 高老太太烧百日是小严氏在料理,到了那日, 府里的亲朋好友皆会前来祭拜,小严氏是头一回掌管这些大事, 为免有纰漏,她早早就开始提前打点,免得做得不好让人看轻。 这是眼前的一桩大事, 谢宝镜见小严氏烦恼, 说道,“依着旧例办就是了, 总不至于出大错。” 小严氏说道,“虽说有旧例可循,可也有不一样的地方,就比如说兵部侍郎孙慧,前几年孙夫人仙逝,家里是走了礼的, 只是他家的女儿如今是二皇子殿下的侧妃,老太太烧百日的信儿该不该给他家送呢。” 谢宝扇放下手里的茶盅,她朝着小严氏看了一眼,可见太子党和二皇子党两派的人已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太子敏感多疑,老爷和大哥哥得他提拨,刚刚夺情起复,若是和二皇子一派的人来往密切,恐怕要犯他的忌讳。 谢宝镜听了小严氏的话,望着谢宝扇问道,“二姐姐如何看呢?” 谢宝扇思索片刻,说道,“依我的意思,这信还是要送,老爷和孙大人同朝为官,外头的脸面总要顾惜一二,再一则,孙府是二皇子府上的姻亲,怕是也不想与咱们家走得太近,左不过是打发家人来表表心意罢了。”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大,小严氏还不敢自己拿主意,便道,“过两日我问问你大哥哥的意思吧。” 谢宝扇拿着帕子擦了擦嘴角,她若无其事的问道,“大哥哥这些日子想必很忙,我听四妹妹说,这几日就要把抄好的经书送到庙里去供奉,如今就差大哥哥的一份儿了。” 高老太太刚走,府里时常要送经书到庙里供奉,这差事严氏派给谢宝瓶,谢宝扇和谢宝镜每日帮着理家,空闲时也要抄写几卷,谢昂是信国公府的嫡长孙,便是再忙,他那份儿也不能少,谢宝瓶等不到他抄写的经书,又不便派人催促,无意和谢宝扇提过一句,谢宝扇便记在心上。 小严氏满脸歉意的说道,“你大哥哥近来早出晚归,便是连我见他一面都难,你叫四妹妹多担待,我今日就告诉你大哥哥。” 一旁的谢宝镜好奇的说道,“大哥哥忙甚么呢,怎么大嫂子也见不着他?” 小严氏摇头说道,“外头男人们的事,我一向不大管,外面又在和鞑子兵开战,我听大爷说前方战事不利,已叫鞑子人占了好几个地方,圣上的銮驾正在往回赶,想来不几日就要到京城了。” 战事失利,姊妹俩人沉默了一阵,小严氏安慰她俩,说道,“你们也别太担心,大爷说了,鞑子只是一时猖狂,等再过一阵子,一定就会退兵。” 谢宝扇见她说得如此笃定,沉声说道,“但愿真能如大嫂子所说。” 冬季就要来了,百姓们缺衣少食,北边还在与鞑子兵交战,如此一来,又有多少老百姓要遭殃呢。 小严氏见她二人神情沉闷,转而说起别的事,两人这才勉强打起精神,小严氏对谢宝扇说道,“我差人拿给你的账本,你不用着急,等算好了再拿给我不迟。” 谢宝扇点头,她想起昨晚看到的账目,犹豫片刻,说道,“账本我粗略看过几眼,八月份府里买进了五百石粮食,九月份又买进了一千石粮食,以前从不曾这样,大嫂子可知是何缘故?” 谢宝镜一听,惊讶的望着小严氏,说道,“好端端的,怎会买这么多粮食。” 她先前跟着严氏管家,对厨房的日常开销略知一二,信国公府三百余口人,一个月最多一百石粮食,这粮食又不比别的东西,囤放过久就会霉变,况且他们府里的大小主子嘴叼,只吃当年产的新米,忽然囤一千多石的粮食,就连谢宝镜也觉得诧异不已。 小严氏停顿片刻,说道,“这是老爷和太太的吩咐,说是今年收成不好,恐怕粮食要涨价,咱们府里人口多,族里亲的疏的还有不少家,保不齐有谁家会遇到难处,多囤些粮食在手里有备无患。” 谢宝扇有些疑心,只觉小严氏的说辞有些站不住脚,纵然要接济族人,直接分送银两,再告知族人一声岂不是更简单,何需这般大费周章?况且这笔买粮食的银子可不是小数目,正经的当家人,断不会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 第159页 谢宝镜心思单纯,立时就信了小严氏的话,小严氏只怕她们追问,闲话两句就匆匆扯开话题,谢宝扇暗自朝着小严氏看了几眼,却并未再开口询问。 在上房待了半日,谢宝镜和谢宝扇各自回屋,回房后,银环迎上前,她伺候谢宝扇换了衣裳,悄声说道,“姑娘,我找我姐姐问过了,老太太过世时,京外的铺子就一并关停,如今就剩京城里的几间铺子还开着。” 银环的姐姐金环在东院做了几年丫鬟,嫁人后成了媳妇子,仍旧给严氏当差,银环偶尔会向她打听消息。 谢宝扇问道,“知道这事的人多吗?” 银环说道,“不多,就太太房里几个人知道。” 谢宝扇百思不得其解,这事处处透着古怪,可她又一时又说不出,谢宝扇叫银环取来账本,从头到尾细细的看了一遍。 没过几日,谢宝扇把厨房的采买账本核算清楚,这日,她把账本拿给银环,命她亲自送到上房,不久,银环回来,谢宝扇问道,“你大奶奶说了甚么没有?” 银环摇着头,她道,“大奶奶说等忙过了这阵子,再好生谢你。” 谢宝扇默默不语,银环看出她这两日有心事,便问道,“姑娘,是不是账本甚问题?” 银环心思细腻,她见谢宝扇闲着没事就翻看那本账本,只当账本有问题,谢宝扇却没有回她的话,她看着银环,问道,“银环,你跟了我快两三年了吧。” 银环怔怔的点头,谢宝扇叫她坐下,说道,“眼看你一年比一年大了,你老子娘可有提过你的终身大事?” 银环一听,连忙跪到谢宝扇面前,红着眼圈儿说道,“姑娘,是不是我做错事了?” 谢宝扇拉她起来,说道,“你莫要多想,姑娘家大了,总要嫁人的,你伺候了我一场,你老子娘若有主意,哪怕是要往外聘,我也会替你向太太求这个恩典。” 侯门公府里的家生子,年纪到了,若是没脸面,都是胡乱拉出去配人,主子愿意赏脸让其自聘,已是天大的恩惠,银环却惶恐的落下泪,她道,“姑娘,我不想嫁人,求你别赶我出去。” 谢宝扇无奈说道,“我几时说要赶你走了,你嫁了人,要是还想跟着我,自然还是能留在我身边。” 银环哭着摇头,谢宝扇只得说道,“罢了,你自己心里有成算就好。” 银环不敢再哭,悄悄躲到外间,谢宝扇看她可怜巴巴的模样儿,又好气又好笑,谁知银环出去不到一刻钟,就见她又进来,说道,“姑娘,郭嬷嬷来了。” 谢宝扇皱起眉,问道,“是老爷身边的郭嬷嬷?” “是呢。”银环脸上带了一丝惊慌,这位郭嬷嬷是谢之华身边的管事郭大的老婆,府里的人都称呼她郭嬷嬷,平常她轻易不来内宅,要是一来,那必定是有要紧事,谢宝扇思量片刻,说道,“快请郭嬷嬷进来。” 银环转身去请郭嬷嬷,不一时,郭嬷嬷进屋,她先向谢宝扇请安问好,谢宝扇说道,“嬷嬷一向少来,莫非老爷有话要吩咐。” 郭嬷嬷笑着说道,“老爷听说姑娘这几日帮着大奶奶理账,便叫我来请姑娘过去一趟,说是有几句话要问姑娘。” 谢宝扇听她口中说着账本,心里‘咯噔’一下,她面上并不敢有异色,问道,“嬷嬷,可是我账本算错了,老爷才叫我去问话?” 郭嬷嬷笑眯眯的说道,“这老奴便不知了,老爷只叫我来传话。” 谢宝扇见此,叫银环给她换了一身衣裳,随着郭嬷嬷往东院儿去了,一行人进到院子里,守门的小丫头说道,“老爷在次间。” 郭嬷嬷和谢宝扇来到次间,郭嬷嬷站在门口,隔着帘子说道,“老爷,二姑娘来了。” 里间传来谢之华的声音,“叫她进来。” 郭嬷嬷撩起帘子,送谢宝扇入内,进屋后,谢宝扇看到谢之华坐在榻上,榻上安放着一张炕桌,桌上摆放着笔墨,谢之华此刻正在抄写经书,他抬眼看了一下谢宝扇,放下手里的毛笔,说道,“来了。” 谢宝扇已有多日不曾见到谢之华,她向他屈膝行礼,谢之华说道,“我刚才听你大哥哥说,这几日你帮着你大嫂子核算家里的账本?” 谢宝扇称是,谢之华问道,“有甚么疑问的地方?” 谢宝扇一边观他神色,一边斟酌着说道,“我见近几个月厨房的采买花销远超从前,就问了大嫂子几句,大嫂子只说是老爷和太太的吩咐,我便没有再多问。” 谢之华不语,他盯着谢宝扇看了半晌,许久,他才说道,“你和你几个妹妹不同,这其中的道理我说给你听,你不要往外传。” 第90章 谢之华神情凝重,谢宝扇…… 谢之华的神情十分凝重, 谢宝扇不禁心头一沉,她忍不住挺直腰身,等着谢之华开口。 随后, 就见谢之华说道,“鞑子国的新汗王只要登基,为了立威服众,必要发动一场战事,这已是常态。” 鞑子国的百姓以放牧为生,逐水草而居,若是丰年,两国百姓彼此相安无事, 一旦遇到灾年,活不下去的鞑子人就会南下掠夺, 这些谢宝扇都曾听怀王李善说过,只是她不懂这和老爷接下来的话有何干系。 三年前, 鞑子国的老汗王一死,几位皇子你争我夺,最终排行第四的皇子打败其余兄弟们, 终于在去年登上汗位, 只是他那些落败的兄弟并不服气,各个盯着王位蠢蠢欲动, 这新汗王自知王位不稳,迫切急需一场战事让人臣服。 -- 第160页 谢宝扇默不作声,本朝和鞑子国历来纷争不断,此消彼长,宣帝年间,鞑子人趁着大邺国力衰败之时, 一路南下烧杀抢掠,围困京城长达三个月,便是近几年,边关也并不安宁。 谢之华停顿片刻,接着说道,“太子要起事,势必要先牵制住西北军,横竖我朝与鞑子国这一战不能避免,太子殿下派人与鞑子的新汗王密谋,鞑子人从大同关入内,此刻西北军正与鞑子交战,待到圣上回京,便是太子决胜之日。” 他说这些话时,脸上带着一丝冷酷,谢宝扇满脸震惊,只觉耳边嗡嗡作响,脑内一片空白,连话也说不出。 难怪那账本她看得怪异,原来门道在这儿,谢之华和来氏早知鞑子人会入关,因此提前做好准备,先收掉京外的铺子,再囤好粮食,京城有御林军和京师防护营,即便鞑子人攻入大邺,只要他们在京城内,便能保证衣食无忧。 只是,那京城外的百姓们呢? 过了许久,谢宝扇回神,她难以置信的看着谢之华,一股怒火从心底升起,眼前的人若非是她的亲生父亲,她一定会视如敝屣。 谢宝扇捏住手里的帕子,她沙哑的声音说道,“老爷,鞑子人要打咱们,和咱们勾结鞑子来杀自己人是两回事。” 说这话时,她的语气里微微带着颤抖,谢之华却绝情说道,“你休要妇人之仁,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谢宝扇咬着嘴唇,险些掉下泪来,眼前的父亲满脸冷漠,竟让谢宝扇有些不认得他。 “老爷,我去年在北上云州的路上,和章先生祭拜过尚悦秀将军的坟墓,几十年过去了,将军的尸身早就腐朽,坟墓却依旧保存完好,墓碑上携着一句诗,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尚悦秀本是云州的一个七品县令,鞑子兵打来时,他带着全县军民抵抗三十日,男人们战死后,又带着老弱妇孺守城,最终寡不敌众,城破那日,尚悦秀和夫人自杀殉国,鞑子人亦被尚悦秀的气节所动容,进城之后,好生安葬了尚悦秀夫妇的尸身。 战事过后,朝廷感念尚悦秀的一片忠心,赐其一等忠勇公的谥号,至今他的名号在云州家喻户晓,他虽无子孙后代,坟前却常有后人缅怀。 说完尚悦秀,谢宝扇的声音有些哽咽,她道,“燕云一带常见寡妇村,这都是鞑子人犯下的血债,女儿没想到,身为储君的太子为了一己私欲竟引狼入室,而老爷作为朝廷的重臣,非但没有劝阻,反而同流合污。” “砰——” 谢之华的手掌重重的拍在桌上,砚台打翻,墨水溅出,染黑了他刚刚抄写好的经书。 谢之华气得脸色煞白,他死死盯着谢宝扇,不曾想到女儿竟敢指责他这个父亲。 此时的谢宝扇胆气十足,她无所畏惧的与谢之华对视,谢之华在她的目光下,忽然生出一丝心虚。 半晌,谢之华语气软和,说道,“你还年轻,对朝堂上的事一知半解,为父并不怪你,太子和二皇子一派的人势同水火,这是太子唯一反击的时刻,若是错过这良机,我们信国公府将会一败涂地。” 谢宝扇闭起眼睛,她甚么都明白了,杀死大同关主将的袁同英是太子的人,太子借机指责是二皇子的姻亲,御林军和京师护卫营的人马恐怕也已经落到太子手上,帝后的銮驾就要回京,太子这是想在李商归来的这一日逼宫。 至高无上的皇权实在太诱人了,古往今来有多少人为此葬送性命,太子要逼宫,谢宝扇并不意外,他已然到了这一步,再容不得有后退的余地,她只是万万不能认同他为了夺位,引来鞑子人残害自己的百姓。 谢宝扇一瞬间有些恍惚,她道,“鞑子兵狡猾奸诈,一直垂涎觊觎我大邺江山,太子与虎谋皮,只怕请神容易送神难,再一则,西北军虽有鞑子兵牵制,云州驻守的怀王手握兵权,一旦太子逼宫,怀王定会打着清君侧的名号挥师南下,介时太子和怀王叔侄相争,坐收渔翁之利的便是鞑子人。” 她晓以大义,还想着要劝解谢之华弃暗投明,谢之华却严肃的说道,“鞑子人不足为患,太子登基后,自会接管西北军,鞑子人遵照约定退兵便罢,一旦言而无信,定叫那鞑子人有来无去。” 说到怀王,谢之华眼底一沉,说道,“太子继承大统,乃是天命所归,怀王但凡有异心,必遭天下人唾弃,亦不被世人所容。” 谢宝扇讽刺一笑,太子杀父弑君就不怕人耻笑,怀王还会怕人笑话吗? 谢之华沉声说道,“扇儿,鞑子人和我大邺朝这一战再所难免,太子与他们合作,借机夺得大宝,是一举数得的事,为父素知你心细,想来你从账本上就看出一二分端倪,索性与你直说,以免你自己胡乱猜测,只望你莫要自作聪明,坏了太子的大事。” 他说得义正严辞,谢宝扇却心口发冷,太子目光短浅,不仁不义不忠不孝,她家老爷为人臣子,不以为耻,反而百般为他开脱。 眼见谢之华执迷不悟,谢宝扇脸上的血色褪尽,她道,“太子的所作所为是通敌判国,我们信国公府与之为伍,干下这等数典忘祖的事,一旦事迹败露,谢家子孙后代的名声就全完了。” 何况鞑子人狼子野心,太子与其串通,宣帝年前的国难恐怕又要重演,谢家追随这样的人,只能是自寻死路。 -- 第161页 谢宝扇跪了下来,流下眼泪,说道,“老爷,请你三思。” 谢之华冷着脸,不为所动,正在这时,谢昂进屋,他看了谢宝扇一眼,对谢之华说道,“老爷,太子的旨意已经下来了,从即日起儿子要接任九门提督一职,御林军的人马尽数听从我的差遣。” 谢之华站起身,急忙问道,“果真?” 谢昂说道,“传旨太监刚走,儿子就来见父亲了。” 谢之华嘴里连声说好,九门提督掌管皇城安危,太子将这一要紧的职务交给信国公府,对他们谢家不可谓不看重。 他父子二人皆是欣喜非常,谢宝扇心知他俩已被权势迷花了眼,眼前迷雾重重,焉知他们看到的是荣华富贵而不是镜花水月?谢宝扇眼睁睁看着整个家族在绝路上越走越远,却无能为力。 谢昂报完喜讯后,谢之华对他交待,“你刚刚接管九门提督,底下的总兵未必是真心服你,你一面要想方设法笼络他们,一面要往里安插自己人,若有那不听话的,不妨拉出来杀一两个立威。” 原先的九门提督郑华是李商提拔起来的,对李商忠心耿耿,太子派人游说,可惜此人不识时务,已被太子安了渎职的罪名,卸下九门提督的职务,由谢昂代管。 谢昂肃穆说道,“老爷的话我记下来。” 他说完,便转身出门,自始至终没有再看谢宝扇一眼。 在进屋前,谢昂就已听到谢宝扇说的话,他从小严氏那里得知谢宝扇看过家里的账本,不免生出警觉之心,当即派人私下询问,听说她已起了疑心,谢昂便向谢之华提起此事,谢之华这才将她找来。 原本按着谢昂的意思,太子起兵兹事体大,正是要紧关头,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况且他从太太口中得知,谢宝扇曾说过对太子不敬的话,心想既然她已经猜出,谨慎起见,先找几个婆子看住她,待到尘埃落定,再放她出来就是。 谢昂走后,谢之华对谢宝扇说道,“咱们谢家和太子已然是一条船上的人,你刚才的话不许再提,这些日子,府里的差事你也不用管,每日就留在屋里抄经,好好给老太太守孝。” 谢昂带来的消息,像是给谢之华吃了一颗定心丸似的,家族的前程就在眼前,再容不得回头。 谢宝扇向谢之华磕了一个头,谢之华原先抄好的经书被墨汁染脏,他将经书收起来放到一旁,拿起笔重新开始抄经,只道,“回去吧,莫要胡思乱想,你只需记住,我和你大哥哥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信国公府。” 谢宝扇朝着谢之华行了一礼,退出里间,四处静悄悄的,守门的小丫头不见了,只有郭嬷嬷等在门口,她朝着谢宝扇微微欠身,说道,“二姑娘,老奴送你回去吧。” 谢宝扇说道,“我去看看太太。” 郭嬷嬷对她说道,“太太刚服了汤药,此刻已睡下,姑娘改日再来看吧。” 谢宝扇见此,只得随着郭嬷嬷走出东院,出了正门,她抬头仰望天边,远往乌云翻滚,山雨欲来,寒风中似是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第91章   自此,谢宝扇不再帮…… 自此, 谢宝扇不再帮着小严氏理家,严氏原先派来的丫鬟婆子重新换了一批人,新来的人谢宝扇不认识, 她但凡出入,便有人一步不错的跟着,就连银环也不得轻易出门。 一夜之间,谢宝扇形同软禁,谢宝镜和众位姊妹疑心她犯了错,只是问起时,谢宝扇始终一言不发,待要再问, 就会有婆子来劝阻,姊妹们从未见过如此阵仗, 难免感到惶恐不安。 家里的姊妹们替谢宝扇忧心,她倒平静, 每日早起用完饭,就带着丫鬟婆子先到东院给严氏请安,严氏正在养病, 多半是不见她的, 谢宝扇找丫鬟问过严氏的病情,得知她一切安好, 就回房抄经。 隔了两日,谢宝瓶来找她一同抄经,她二人抄写经书,旁边有婆子看着,姊妹俩话也不多说,往往一抄就是一整日。 这日抄经时, 谢宝扇写了一半,不小心打翻茶盅,刚抄了大半的经书被打湿,身上穿的裙子也湿了半边,谢宝瓶听到声响,放下手里的笔,关切的问道,“二姐姐烫到了没有?” 谢宝扇摇头说道,“好在茶水放凉了,并不碍事。” 伺候的婆子上前查看,见她没烫伤,心里松了一口气,来的时候,老爷特地吩咐要好生服侍,万一受伤,她们这些人都得挨罚。 谢宝扇拿起打湿的经书,遗憾的说道,“可惜刚抄好的经,就这么被一杯茶水毁了,四妹妹帮我看看可还能补救?” 她把经书递给谢宝瓶,谢宝瓶接过来扫了一眼,立时愕然的看着谢宝扇,这时谢宝扇已转过身,并未看谢宝瓶,而是对婆子说道,“你叫银环进来伺候我更衣。” 那婆子称是,隔窗喊银环进屋,谢宝扇丢下谢宝瓶,带着婆子进到里间换衣。 银环伺候谢宝扇换下裙子,看到她身上烫红了一块,心疼的说道,“家里治烫伤的膏子药用完了,我去三姑娘房里看看她们有没有药。” 谢宝扇摸了一下,并不很疼,便道,“不打紧,一会儿就好了。” 银环定要去寻药,转身往谢宝镜房里去借来烫伤药,那谢宝扇擦了药换好衣裳,足足闹了大半日这才停妥。 等她回到书房,就见谢宝瓶正埋头抄经,她神色如常,头也不抬的说道,“二姐姐,脏污的地方太多,没有补救的余地,只能再重新抄写。” -- 第162页 谢宝扇坐在她对面,淡淡的说道,“那也罢,我再重新抄写一份就是。” 这些时日,除了谢宝瓶,就数谢宝扇抄写的经书最多,明日谢宝瓶就要把这些经书送到念慈庵去供奉,谢宝扇问道,“家里人抄写的经书都齐了吗?” 谢宝瓶回道,“太太身子不好,她那一份儿是三姐姐帮着抄写的,其余的都送来了。” 谢宝扇点头,她又道,“四妹妹见到长公主,烦你替我向她请安,老太太这一走,尚且不知何日才能见到她。” 谢宝瓶写字的动作停了下来,她听着谢宝扇的话,默默说道,“知道了。” 姊妹二人不再说话,各自抄经不提。 次日,谢宝瓶带着信国公府家人抄好的经书便要送往念慈庵,出府前,她先去见过谢之华和严氏夫妇,谢之华嘱咐一番,命人好生送谢宝瓶出门。 这一日,谢宝扇独自留在家里抄经,到了晚间,她没见谢宝瓶回府,叫人一问,方才得知福华长公主多日不见谢宝瓶,定要留她在庵里多住两日,回府送信的婆子回禀过小严氏,那小严氏当即命人送去梳妆奁和换洗衣物,又打发稳妥可靠的婆子去随身照顾。 谢宝瓶这一走,谢宝扇忽然变得无所事事,连经书都懒怠抄写,家里各人的日子一如往常,谁也想不到,外面正在酝酿一场巨大的暴风雨,稍有不慎,信国公府这艘大船即会触礁毁灭。 这一夜,谢宝扇突然从睡梦中惊醒,她坐起身子,帐内漆黑一片,梦里的情景让谢宝扇一阵心悸,她怔了片刻,侧耳细听,只能听到婆子们打鼾的声音。 谢宝扇喊着银环的名字,守夜的婆子嘟囔一声,“姑娘睡吧,天还没亮呢。” 自从这些婆子们来了,上夜的人就换成她们,银环被赶到外间的大炕上去睡,她睡得警醒,听到房里谢宝扇的声音,披起袄儿,手里擎着灯走进屋,问道,“姑娘可是口渴?” 谢宝扇正是口干舌燥,银环放下灯,她从茶套里给谢宝扇倒了半杯茶,试了一下水温,还是温热的,于是递给她,谢宝扇一口气喝下,问道,“甚么时辰了?” 银环说道,“寅时一刻了。” 已是秋末初冬,银环借着微弱的灯火,看到谢宝扇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她握住谢宝扇的手,竟是冰凉,说道,“我去给姑娘灌两个汤婆子。” 谢宝扇拉住她,说道,“不过是梦魇吓住了,我并不冷,你不用忙活。” 银环问她做了甚么梦,谢宝扇却不肯说,银环便扶她躺下,说守着她入睡。 窗外还是黑漆漆的,谢宝扇再也没有睡意,她躺回床上,看着头顶的帐子,心中默默想着,她做得是对的么? 那日她和谢宝瓶一起抄经,故意打翻茶水,把太子谋逆造反的经过写在纸上拿给她看,看守的婆子不识字,她让谢宝瓶去念慈庵,将此事告诉福华长公主,让福华长公主设法向圣上密奏,只是她不敢断定谢宝瓶是否愿意这么做,毕竟检举告发自己的家族,并不是谁都能干得出来的事。 算着日子,帝后这两日就要抵京,谢家的命运到底会走向何方,谢宝扇不得而知,她的头顶就像悬着一把屠刀,或许下一刻,这把刀就会落到她的头上。 谢宝扇睁眼到天明,到了时辰,她起床洗漱,刚刚梳好头,从外头传来一道声音,“太太屋里来人了。” 来的是严氏身边原来的大丫鬟可云,她如今是媳妇子,谢宝扇见到她,惊讶的说道,“可云姐姐怎么来了?” 可云说道,“一大早,宫里就来人了,一同来的还有皇后娘娘宫里的女官,说是要请二姑娘进宫,老爷和大爷不在家,太太和大奶奶也没主意,就叫二姑娘过去一趟。” 谢宝扇听说是宫里来人,猛然站起身,来的是坤安宫的女官,难不成太子成事了? 她心乱如麻,若太子得势,那帝后呢,如今是生是死?太子篡位就罢了,总不会弑父弑母罢?还有几位皇子,太子一旦登基,只怕容不得他们,尤其是和他争夺皇位的二皇子李忆。 可云见她脸色苍白,催促道,“二姑娘快去吧,宫里的人还等着呢。” 谢宝扇顾不得发呆,她换上衣裳,就随着可云往前院儿去了,来到东院时,她先去见过严氏和小严氏婆媳二人,严氏的身子已经好转,只还不能太劳累,谢宝扇向她请过安之后,说道,“太太差人说宫里来人了,不知所为何事?” 严氏说道,“来的人倒没说,只说太子请你入宫有事商议,我也不敢耽搁,就让人叫你过来一趟。” 谢宝扇想了一下,说道,“我一个女眷,太子能有甚么事和我商议,老爷和大哥哥呢?” 小严氏对她说道,“老爷和你大哥哥昨日进宫就没回来,只派人回府说了一声。” 家里主事的男人不在,这会儿是谢晨和大管家相陪,宫里人奉旨来接谢宝扇进宫,小严氏不敢擅作主张,向严氏禀明后,严氏便命人去请谢宝扇。 谢宝扇被禁足的事,严氏和小严氏心知肚明,只因来的人带着太子的旨意,她二人倒不曾多想,只催着谢宝扇快去,莫让宫里的人久等。 谢宝扇见此,带着婆子们来到前院,待见到宫里的来人后,她不免大吃一惊,奉旨前来的不是别人,竟是杨氏身边的女官姚丽容。 -- 第163页 姚丽容先前随着帝后东巡,如今她来了,那就是帝后已经回宫,她是坤安宫里的人,又是奉太子旨意而来,太子一派果然胜了么? 这二人本就脾气不合,彼此见礼,就各自不语,过了半晌,有宫人上前催促,谢宝扇问道,“姚大人,我热孝在身,太子宣我进宫,可曾有何交待?” 姚丽容冷着脸,她道,“谢大人进宫后,自然便知道了。” 谢宝扇心道,已然到了这个地步,逃是没法儿逃了,索性就进宫瞧瞧。心里这般想着,她便随着姚丽容登上马车,马车出了信国公府,一路往皇宫飞奔而去。 且说谢宝扇心事重重的坐在马车里,姚丽容和她同乘一车,二人各怀心事,不知过了几时,谢宝扇听到外面的动静有些不对,她掀起帘子一看,不禁惊住了,马车竟在她没有察觉之下已驶出京城。 她震惊的看向姚丽容,说道,“姚大人,不是去宫里么,这是要往哪里去?” 姚丽容撩起眼皮看着谢宝扇,冷冷的说道,“谢大人,我劝你冷静一些,你此行一旦进宫,只怕是死路一条。” 谢宝扇慢慢坐回去,她盯着姚丽容,后背升起一阵凉意,问道,“你到底是谁的人?” 第92章 姚丽容看着谢宝扇,她讽…… 姚丽容看着谢宝扇, 她讽刺的说道,“谢大人,与其想我是谁的人, 不如先担心自身安危吧。” 谢宝扇细细一想,缓缓说道,“姚大人,你不用唬我,我不过是一个小女子,左右不了甚么大事,你要我的性命又有何用?” 姚丽容不是太子的人,更不是杨氏的人, 她借假太子的命令,堂而皇之的来信国公府带走她, 这不得不让谢宝扇疑心太子的事迹恐怕已经败露, 只是, 太子一旦倒台,她们信国公府就要跟着遭殃,谢之华和谢昂父子二人昨日入宫就不曾回府, 太子出事的消息, 家里人这会儿兴许还蒙在鼓里。 姚丽容特意把她从信国公府带出来,显然是想救她, 只是她又是奉谁的命令而来的呢。 谢宝扇逐渐冷静下来,她问道,“姚大人,敢问你这是要带我去见谁?” 姚丽容冷冷一笑,厌恶的说道,“你不是自诩聪明吗, 这都猜不出来。” 她和谢宝扇 第一回相见,就不喜欢她,这其中自有怀王的缘故,偏偏怀王还叫她暗中保护谢宝扇,。 此次信国公府大厦将倾,若非怀王出手相救,再个三五日,整个信国公府的人都会治罪,落个身首异处,倒是各人的造化,万一卖身为奴,便是生不如死。 谢宝扇受制于人,姚丽容又不待见她,谢宝扇索性不再多问,马车行了半日,她撩起帘子往外看,马车似是在前往念慈庵的路上,她满心惊讶,朝着姚丽容看去,姚丽容却双眼紧闭,看也不看她,谢宝扇见此,扭头望着窗外沉思不语。 马车走了半个时辰,终于停在念慈庵的山门前,自从鞑子国和大邺朝交战以来,念慈庵就关闭山门,再不接待香客,因此四处并不见一个人影。 赶车的小太监跳下马车,小跑着上前叩响庵门,不久,庵门开了一条细缝,有个小尼姑探出头,她看到是她们,打开庵门,引她们入内。 姚丽容和谢宝扇一前一后走进庵内,她刚到中堂,就见有个姑娘站在堂前向外张望,谢宝扇定眼一看,正是她家四妹妹谢宝瓶。 这时,谢宝瓶也看到她,她快步迎上来,一见谢宝扇,泪珠直往下淌,抱住谢宝扇哭道,“二姐姐,你可算来了。” 这几日谢宝瓶提心吊胆,又无人可诉,着实吓得不轻。 谢宝扇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说道,“没事,不用害怕,有姐姐在呢。” 许是太过忧思,谢宝瓶瘦得几乎一阵风就能吹走,她年龄小没经过事,谢宝扇那日写在纸上的话吓得她惶惶不可终日,这会儿看到谢宝扇,稍有些安心,但是想到京里那一大家子人,少不得心急如焚。 谢宝扇四下望了一眼,她道,“伺候你的丫鬟婆子呢。” 谢宝瓶擦着眼泪,告诉她,“我刚来念慈庵,就按照姐姐的吩咐向长公主呈上密信,长公主看过之后,当即派人把丫鬟婆子看管起来,又留我在庵里住下,余下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她住在庵里,福华长公主并不常见她,就在今日晨起,福华长公主身边的小尼姑告诉她,说是她二姐姐谢宝扇就要到了,谢宝瓶又忧又喜,这才等在中堂来接她。 姊妹俩有许多话要说,只是谢宝扇这会儿满腹疑云,想要先去拜见福华长公主,谢宝瓶却拦住她,原来福华长公主每日这个时辰都在做功课,就算去也见不到她,谢宝扇只得作罢。 她姊妹二人又哭又笑,姚丽容冷眼看着她们,谢宝扇并未理会她,她拉着谢宝瓶进了屋里,出声问道,“你那日来念慈庵,是如何告诉长公主的?” 说起此事,谢宝瓶满脸黯然,她从未想过家里竟会跟着太子一起谋逆造反,当日,她从谢宝扇那里得知此事时,心里惊恐万分,为免落得跟二姐姐一样遭人软禁的下场,她并不敢在人前表露一丝异样,只待回房后,谢宝瓶重新用梵文把谢宝扇写在纸上的密信腾抄一遍,而后烧掉那张废纸。 她离家前,谢之华和严氏夫妇二人召她前去,特意查看她送来供奉的经文,尤其是谢宝扇抄写的经文,谢之华更是细细查看一番,谢宝瓶胆战心惊,只庆幸家里没人懂得梵文,才叫她蒙混过关。 -- 第164页 谢宝瓶揭发检举自己的亲生父亲,也曾犹豫迟疑,只是不知为何,她最终还是把那封密信交给福华长公主。 谢宝扇听说她用梵文向福华长公主传递密信,忍不住苦笑一声,说道,“倒不想,你苦学梵文,竟用在这个地方了。” 谢宝瓶唬得脸色发白,她握住谢宝扇的手,说道,“二姐姐,信国公府以后有你我二人立足之地吗?” 谋逆是满门抄斩的死罪,忤逆亦是大不孝的罪名,无论是哪个,一旦沾染,这辈子再无出头之日。 谢宝扇心中悲哀,信国公府就要完了,她们姊妹的将来已微不足道,不过她不愿再看到谢宝瓶担忧,便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说道,“会没事的,你我此番也算是大义灭亲,我去求公主,请她救你我的性命。” 谢宝瓶天真的问道,“那老爷和太太她们呢?” 她的话让谢宝扇变得沉默,谢宝瓶也慢慢安静下来,家里人犯下的罪行她们比谁都清楚,朝廷岂能轻易饶恕呢。 过了许久,谢宝扇对谢宝瓶说道,“四妹妹,你不要怪我心狠,你和我是否能逃过一劫尚且不知,若是侥幸能保住一命,只顾好自己便是。” 谢宝瓶默默流泪,她道,“二姐姐,没了家族庇佑,我们这些罪臣之女,只怕也会任人欺辱,与其这样苟活,倒不如死了干净。” 谢宝扇斥责道,“莫要说这些丧气话,常言道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还有一命,总有柳暗花明的一日。” 谢宝瓶呆住了,谢宝扇见她小脸儿惨白,舍不得再吓唬她,于是温言说道,“你不要说傻话,好好儿活着比甚么都强,咱们都会没事的。” 姊妹二人相顾无言,对坐了半日,临近中午,有个小尼姑来传话,福华长公主召见她前去问话,谢宝瓶本想陪同她一起,谢宝扇劝她留下,独自随着小尼姑去了。 不一会儿,她来到福华长公主的庵堂,进门的时候,福华长公主正在泡茶,氤氲的水汽袅袅升起,满室清香,任是外面天翻地覆,在这清修之地,丝毫不受俗世侵扰。 谢宝扇上前请安,福华长公主抬头看了她一眼,说道,“坐吧。” 谢宝扇一语不发,她坐在福华长公主下首,福华长公主亲自给她斟了一杯茶,揶揄的说道,“揭发自己的生父,你胆子不小呢,就不怕遭到天下人唾弃么。” 百善孝为先,即便谢宝扇占着大义,然而背叛自己的家族,恐怕没人会说她做得是对的。 谢宝扇低下头,沉声说道,“殿下就不要打趣我了。” 她自知信国公府在劫难逃,阖府三百余口人,另有京城和老家的族人,无数人前途末卜,固然是他家老爷走错了路,只这一错,又有多少无辜的人受到牵连。 只是,太子麻木不仁,与敌国勾结,残害自己的百姓,要她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人登上皇位,她万万做不到。 福华长公主说道,“你的密信来得很及时,有我在皇上面前进言,足以保全你和四姑娘的性命。” 再多的,她也做不了,太子一废,他们这些党羽终将要被圣上清算。 “多谢殿下。”谢宝扇向福华长公主道了一声,脸上却并无多少喜色。 她二人坐了半日,谢宝扇问道,“京里的形势如何?” 福华长公主虽身在念慈庵,消息倒比谢宝扇灵通,她轻描淡写的说道,“我接到你的密信,当即派心腹快马加鞭呈报给皇上,昨日,太子派了三千兵马在进京的路上伏击陛下,幸而有怀王带人护驾,太子兵败,孤注一掷意图逼宫,昨夜,四皇子和五皇子在宫里被太子诛杀,二皇子星夜从府里逃走,如今生死不明。” 谢宝扇满脸愕然,久久说不出话来,过了半响,她问道,“怀王殿下回来了?” 福华长公主看了她一眼,淡定的饮了一口茶,说道,“要不然你以为你是如何从信国公府出来的?” 谢宝扇一惊,她道,“姚大人是怀王殿下的人。” 她只当姚丽容是福华长公主的人,原来竟是怀王李善的人。 茶盅里的水已经凉了,谢宝扇想起家族的命运,不免一阵彷徨,福华长公主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她道,“你们老爷是咎由自取,你为谢家做的够多了,这会儿皇上想来已经回宫,等待谢家的是甚么下场,你心里有数,我劝你不要心软,你能保全自己,保全四姑娘,已然是不容易了。” 谢宝扇勉强一笑,说道,“我人微言轻,又能做甚么呢。” 她为家族担心,却又无能为力,福华长公主放下手里的茶杯,说道,“我找你来,只问你一句话,怀王要带你走,你肯不肯跟他去云州?” 谢宝扇听了福华长公主的话,一时竟怔住了。 第93章 福华长公主的话,像是一…… 福华长公主的话, 像是一颗投入到古井里的石子儿,在谢宝扇心里激起一层层涟漪,但她很快又平静下来, 低头盯着茶盅里起伏不定的茶叶,福华长公主见她始终不语,问道,“你还有甚么顾虑的?” 太子败局已定,信国公府也要跟着完了,她好不容易才跳出信国公府,如今只有怀王能庇护她,福华长公主想不出她还有甚么理由拒绝怀王。 茶盅里的茶叶最终还是沉于杯底, 谢宝扇轻声说道,“殿下, 我顾虑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 第165页 她刚刚检举告发自己的家族,对信国公府而言, 她是叛徒,如今整个家族的老幼妇孺生死未卜,她却一走了之, 不说别人会看不起她, 便是她自己也过不了良心这一关。 福华长公主很清楚她心中所想,她道, “你要想仔细,若是留在京城,你可谓是众矢之的,太子倒台,受到牵连的人太多了,他们不敢怨恨皇上, 这恨意自然就落到你身上。” 她意有所指,谢宝扇岂会不知,她闷声说道,“我亏欠家族太多,遭人怨恨也是应该。” 福华长公主微微蹙眉,“这么说,你是不打算跟着怀王去云州?” 谢宝扇摇头,眼下有数不清的眼睛盯着她,倘若她跟着怀王去云州,少不到会带累怀王的声名,李商原本就忌惮怀王,她又何苦再让怀王置身风口浪尖,况且,怀王是有妻室的人,她乃是罪臣之女,名不正言不顺,去了云州又算是怀王的甚么人呢? 福华长公主快速的拨着手里的念珠,说道,“左右是你自己的事,你心里有成算就好。” 说完,福华长公主闭上眼,无意多谈,谢宝扇向她行了一礼,告辞离去,走到门口时,福华长公主幽幽开口,“他待你一片赤诚,你却一再辜负他。” 谢宝扇脚步停住,随后,走出福华长公主的庵堂。 从福华长公主的庵堂出来后,谢宝扇独自回来,谢宝瓶见她心思低落,担忧的问道,“二姐姐,公主和你说甚么了。” 京中的局势尚不明朗,若非有这许多要牵挂的人,谢宝扇真恨不能抛开一切,随心所欲的做一回自己,哪怕是背负骂名呢。 她呆坐半日,连谢宝瓶的话都没答,过了一会儿,谢宝扇回神,她对谢宝瓶说道,“四妹妹,待京里的事情了结,你就在念慈庵里住一些时日可好?” 谢宝瓶不解的问道,“怎么才算了结呢?” 依着谢宝扇来看,谢宝瓶已和端王府的三公子定亲,端王府能信守承诺那自然最好,只是信国公府所犯的是谋逆死罪,等闲人都怕沾染是非,万一端王府执意退婚,谢宝扇需得先替她想好出路,念慈庵是佛门清修之地,难得福华长公主肯收留她,谢宝扇也不必记挂她的安危。 谢宝扇对她说道,“公主说了,可保我二人平安无事。” 谢宝瓶听了她此言,不禁黯然低头,她沉声说道,“那二姐姐呢?” 谢宝扇哑然失笑,她是皇后娘娘的女官,却向皇上告发太子谋逆,皇后娘娘如何肯容她,京城她是待不下去了,失了家族的庇护,就像是无根的浮萍,只会任人践踏。 谢宝扇默默说道,“我先前在宫里当差,在燕州置了一些田产,或许会离开京城,到燕州去。” 二人谁也没提家里的人。 没过几日,从京里传来消息,太子自以为掌控京师防御营和御林军,底下的人却并不服他,李善带人从云州奔赴京城勤王救驾,当今圣上的旧部纷纷起兵反抗,不过一夜之间,太子一派的人便被一网打尽。 太子意图谋逆,已被废除太子之位,贬为庶人,暂且和太子妃拘禁在东宫,皇后杨氏备受打击,她自责教子不严,以致太子暴戾狂妄,杨氏一日之内,三次上折奏请废后,并退回宝册宝印,李商和她少年夫妻,断然不肯,杨氏自行挪居坤安宫的偏殿,将后宫事务移交给淑妃,便不再见外人。 再说二皇子,他当日侥幸逃出宫,虽受了伤,性命却无碍,可惜四皇子和五皇子在太子逼宫那日,遭到太子的杀害,如今除去废太子,只剩二皇子一人,局势还未平稳,朝堂的风向隐隐开始转向。 太子一党的人,纷纷受到降罪,其中以信国公府最引人注目,阖府男丁已被拘押大理寺,其余女眷,一律拘在府内由人看管,煊赫一二百年的信国公府轰然倒塌,亲朋好友为免被牵连,纷纷与信国公府割席,先前与谢宝镜和谢宝珠定亲的人家,亦退回婚书,倒是端王府还未曾有动静。 圣上回京,太子一党被收押,日后再审,当务之急是击退入侵的鞑子兵,鞑子兵已打到平阳,一旦跨过齐山,则危及京城。 李商一面命人加强京城的驻防,一面派怀王赶赴平阳,说来也巧,此次领军南下的鞑子左将军与怀王在云州边境数次交手,他对这位左将军带兵打仗的手法十分熟悉,怀王有虎符在身,平阳一带的数十万兵马尽数听从他调遣,怀王到达平阳后,果然没辜负圣上的期望,一番调兵遣将,让鞑子人连吃三场败仗。 再一则,入冬之后,鞑子兵的补给越发困难,眼见一日冷过一日,待到大雪封山,他们无法返回草原,便会被困死在平阳,那鞑子兵再不敢留恋中原河山,带着残余部队,灰头土脸的逃回草原。 今年的大雪来得比往年更早,谢家姊妹在念慈庵住了一月有余,回顾这一整年,先是灾荒,随后是太子造反,再是大邺和鞑子交战,百姓们的日子极为艰难。谢宝扇和谢宝瓶也由原来的公侯小姐,一夕之间成为罪臣之女。 日子太难捱了,谢宝扇的心彷徨难定,时常梦到离世的高老太太,梦里的高老太太还是生前的模样儿,只是谢宝扇和她说话,她始终一语不发,似是在责怪谢宝扇。 谢宝扇开始和谢宝瓶一起在庵里抄写《金刚经》,一来为国祈福,二来可平心静气,冬日太冷了,庵里的日子清苦,少了丫鬟婆子伺候,起初谢宝瓶有些不适,后来慢慢也就习惯。 -- 第166页 这日,谢宝扇和谢宝瓶在房里抄经,到了中午,窗外又飞起雪沫儿,谢宝扇放下笔,她搓了搓双手,望着窗外出神,这些日子,她不敢去想信国公府的事,战事一停,圣上就会开始着手处置太子党羽,届时信国公府的下场可想而知。 谢宝扇正在发呆,有个小尼姑敲门进来,说道,“谢姑娘,怀王来了,正在庵外等你。” 谢宝扇一怔,前两日已听说怀王返京,不想他这么快就来念慈庵。 一旁的谢宝瓶惊讶的看着谢宝扇,谢宝扇对她说道,“四妹妹,你留在这里,我去去就来。” 谢宝瓶想了一下,轻轻点头,她放下笔,送谢宝扇到门口,谢宝扇说道,“外面风大,且回屋去吧。” 谢宝瓶说道,“你瞧着姐姐走。” 谢宝扇见此,向她挥挥手,便随着小尼姑往前面去了,当她穿过念慈庵的正殿,一眼就看到堂前的院落里站着一个人。 大雪纷飞,天地一片素白,时隔一年,谢宝扇再见到李善,竟有种恍然隔世的错觉。 李善回身,二人四目相对,谢宝扇细细的看着他,他身着一袭石青色窄袖锦袍,披着同色貂裘,许是因刚从战场下来,谢宝扇好似还能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 李善已去见过福华长公主,近来造了杀孽,为免冲撞佛祖,他并未进到庵堂,是以只等在殿外,此时看到一直惦记在心底的人,他目不转睛的看了半响,开口却是,“你清减了许多。” 谢宝扇抬手摸着自己的脸,她沉默良久,说道,“上回看到殿下还是在云州。” 二人相对无言,彼此都没有开口说话,一时,似乎是回到少年时同在念慈庵的日子,谢宝扇眼眶有些发酸,站在眼前的少年郎,已然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而他们注定是要越走越远。 谢宝扇朝着他盈盈一拜,说道,“还没恭贺殿下旗开得胜呢,大邺有你镇守,是朝廷之福,是百姓之福。” 李善显然不是为了听她歌功颂德,他道,“我此行来念慈庵,就是想问你是否愿意随我去云州。” 分明是冰天雪地,谢宝扇听了李善的话,却心头一暖,只是她却不能答应,她怔了片刻,笑着说道,“多谢殿下,我自知罪孽深重,甘愿留在念慈庵赎罪。” 李善见谢宝扇不愿随他走,神情瞬时变得冰冷,说道,“若我定要带你走呢。” 谢宝扇摇头,她双眼微垂,轻声说道,“王爷何其高傲,不会做强人所难的事。” 风雪渐停,引路的小尼姑早就不见了,空荡荡的庭院里只剩谢宝扇和李善,李善看着她,脸上露出一丝悲哀的笑,“你还是这样心狠。” 谢宝扇听完他的话,脸上的血色尽褪,她忍住要夺眶而出的眼泪,说道,“王爷,请你见谅。” 李善闭上眼,不去看她,待他再睁开时,眼底满是清冷,他道,“我最后回你一句话,你老实回答我。” 谢宝扇回望着他,李善问道,“去年云州爆发疫情,你是不是去过云州城?” 谢宝扇心口一疼,几乎快要落下泪,她轻轻咬了一下舌尖,嘴里很快蔓延出腥甜味,李善还在等她答话,谢宝扇与他对视,一字一顿的说道,“没有,我一直留在松山县。” 李善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出念慈庵,谢宝扇靠在殿前的柱子上,痴痴的望着前方,只觉坠入冰窖,浑身冻的瑟瑟发抖。 第94章   怀王走后,谢宝扇准…… 怀王走后, 谢宝扇准备回京一趟,谢宝瓶自是不同意,她眼泪汪汪的说道, “老爷和大哥哥下了大牢,府里被查封,亲朋好友们避之不及,姐姐回去又能投靠谁呢?” 她哭得可怜,谢宝扇替她拭去脸庞的泪珠,沉静的声音说道,“别哭了,这几日朝廷的判决就要下来, 咱们在庵里住着消息不灵通,我去京里看看有没有能出力的地方。” 谢宝瓶抓着她的手, 始终不肯答应她去,她道, “你一个姑娘家,能有甚么法子呢,万一家里人没有救出来, 再把你搭进去, 你让我怎么办呢?” 姊妹二人寄人篱下,日日提心吊胆, 福华长公主好心收留她们,只是庵里的尼姑并非个个慈善,难免有几个尼姑见她家失势,私下常有些闲言碎语。 前两日,谢宝瓶得知怀王想带谢宝扇,她却没走, 谢宝瓶这个当妹妹的自是知道她不肯走的缘由,想到她所受的委屈,谢宝瓶背地里偷偷哭了几场,却不敢叫谢宝扇瞧见。 谢宝扇执意要回城,谢宝瓶将心一横,说道,“二姐姐既然要回去,那就带上我,咱们姊妹二人互相还能有个照应。” 她纠缠半日,谢宝扇心里已有几分发恼,她脸色一冷,“你只当我是去好顽的呢,京里是甚么情形尚不可知,你在庵里待着我还能安心,况且你帮不上忙,跟着我有甚么用呢。” 谢宝瓶眼眶含泪,顿时觉得自己是个累赘,谢宝扇见她伤心,一时又软了心肠,温言说道,“不是我不带你,现在到处人心惶惶,你跟着我,我反倒白白担心,听话,好好留在庵里抄经,我去去就回。” 谢宝瓶只恨自己无能,给不了她一点助力,她眼巴巴的望着谢宝扇,说道,“二姐姐,你一定要小心。” 谢宝扇点头,时辰不早,驴车还等在庵外,谢宝扇走出念慈庵的大门,坐上驴车,赶车的老伯悠着皮鞭,驴子拉着车便往前走。 -- 第167页 谢宝瓶目送她走远,只到看不到了,仍旧站在庵门前痴望。 冬日初晴,举止一望,四处一片萧瑟,谢宝扇裹紧棉衣坐在驴车上,没有车厢,四面八方而来的冷风吹得她打着哆嗦,好在这些她都尚能忍受。 赶车的老伯姓顾,温和淳朴,是附近村庄里的农户,庵里的师太怕她一个姑娘家行动不便,特意托他相送,驴车到城门口时,正赶上有大户人家出行,一连十几辆马车排队等着进城,顾老伯连忙拉住驴子,让他们这些达官贵人先行。 等候进城时,停在谢宝扇侧前方的是一乘朱轮华盖车,那马车的帘子微微晃动,谢宝扇扭头望了一眼,帘子掀起一角,坐在车里是她的旧识,昔日的闺蜜安定侯府的二姑娘温秋茗。 她出嫁时,信国公府的姑娘们还去送过亲,一别两三年,如今她俩的境遇天差地别。 温秋茗显然也认出她,二人四目相对,互相看了片刻,最终,温秋茗默默放下帘子,谢宝扇也收回目光,自古以来,女人依附家族而生,换做是谢宝扇,她大概也会和温秋茗一样,除了叹惜两声,甚么也做不了。 很快,温秋茗的马车向前行去,临到他们,顾老伯交上十来个铜板,也从城门而入。 回到京城,谢宝扇先让顾老伯送她回到信国公府,信国公府原先所在的太华街,左右两边居住的大多是谢姓人家和他们的家仆,此时,信国公府门庭冷落,朱红色的大门紧紧关闭,上面帖着封条,只有一旁的侧门还开着,门口站着一班官差。 这场政场牵连了几数人,半个官场因此而震动,谢宝扇看了一会儿,便走了,她来到章素青的宅子,敲了许久,门才打开。 开门的老仆看到是她,唬得一把拉她进来,慌张的说道,“二姑娘,你怎么还敢在街面儿上走动,要是被官府的人看到可如何是好。” 城里有关信国公府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眼下谢氏一族已经收押,章家的老仆认得谢宝扇,这会儿忽然看到她,只怕官府抓到她这条漏网之鱼,却不知因她检举有功,朝廷网开一面,宽恕她的罪过。 谢宝扇问道,“先生在京里吗?” 高老太太办理丧事时,她曾托负章素青去燕州替她置产,借口将她支出京城,后来谢家出事,她就再也没有章素青的消息。” “在。”那老仆连忙点头,他一边打发小孙子到内宅传话,并对谢宝扇说道,“我们姑姑半个月前就回来了,这些日子到处在打探姑娘的下落呢。” 说话时,他们已来到二门,内宅的章素青得知谢宝扇来了,匆忙迎出来,她看到谢宝扇,眼圈儿一红,说道,“可算见着你了。” 多日不见,章素青瘦了许多,青色的裙袄穿在她身上空荡荡的,谢宝扇向章素青行了一礼,她正要说话,就从院子里跑出一个人,哭着喊她姑娘,谢宝扇仔细一看,竟是珊瑚。 主仆二人一见,珊瑚搂着谢宝扇痛哭一场,原来,太子出事,杨涛作为东宫的总管,在太子的授意下买官卖官,罪行恶劣,早就被收监,连带他在宫外的家也一并抄没,珊瑚当日跟着章素青去了燕州,暂且逃过一劫。 谢宝扇心里五味杂阵,她有满腹的话要问,于是安慰了珊瑚几句,章素青引着她们入内。 进到内宅,谢宝扇与章素青重新见礼,章素青握着她的手,急切的说道,“这些日子你去哪儿了,我们到处都找不到你。” 她在燕州,听闻信国公府坏了事,当即带着珊瑚赶回京城,彼时信国公府的男人被下了大牢,女眷也皆看管起来,无干人等一律不得探视,便是章素青这个曾在信国公府坐馆的女先生,大理寺亦传她去问过几回话。 谢宝扇说道,“我和四妹妹住在念庵慈,一切倒还平安。” 想起信国公府的事,三人一同沉默,章素青说道,“我想了许多办法,国公府里仍是进不去,听闻女眷们就圈禁在府里,我暗中使银子托人送了一些衣食,也不知能不能送到她们的手中。” 她人微言轻,能做得出只有这些了。 谢宝扇起身向章素青行礼,感激的说道,“我先替家里人谢过先生。” 章素青让她坐下,她看着谢宝扇,微微有些犹豫,说道,“我打听到一些消息,外头都在传言,是你检举告发信国公和太子谋逆之事。” 她与信国公谢之华年少相识,只因门第之别才有缘无份,虽说这几年因许多事渐渐淡了,但是得知他出事,章素青还是到处替他奔波。 谢宝扇默默不语,过了半日,她点头说道,“是我。” 章素青脸色顿时变得苍白,珊瑚不敢置信的瞪大双眼,她们当初听到这些传言,只当是以讹传讹,谁想竟是真的。 章素青怔住,她是有多大的胆子,竟敢告发亲父,即便谢之华所作所为世人难容,她这个女儿也不该背叛他。 章素青愤怒的问道,“你为甚么要这么做?” 这个问题,谢宝扇曾回想过无数次,却总也没有答案,她想了一下,说道,“若真论起来,是不想谢家成为祸国殃民的罪人,是不愿看到太子那样的人成为一国之君。” 信国公府要做赤诚的太子党,谢宝扇也曾苦苦相劝,可惜谢之华听不进她的话,信国公府势要追随太子,即便他们所行之事大逆不道,谢宝扇亦无可奈何,只是他们为了私欲引外敌入侵,却是她万万不能容忍的。 -- 第168页 谢宝扇深知章素青与谢之华的私情,她看着章素青,轻声说道,“对不起,先生。” 章素青扯了一下嘴角,低声说道,“你不必向我说对不起,你和你家老爷信国公,一个逆子,一个是贼臣,倒不愧是父女二人。” 她心中悲不自胜,对谢宝扇难掩失望之色,谢宝扇忍住眼泪,说道,“让先生失望了。” 良久,章素青开口问道,“你此番回京有何打算呢?” 谢宝扇说道,“这两日谢家的判决就要有结果,我想卖掉京里的宅子,也许能救几个人出来。” 犯下重罪的谢家男人罪不可恕,但是谢家还有很多无辜受到牵连的人,谢宝扇只盼圣上能开恩,饶过他们一命。 章素青说道,“你背叛谢家,就算出钱出力捞人,也不会得到他们一句感激的话。” 谢家今日沦落到一败涂地的下场,事实上与谢宝扇并不相干,罪因全在谢之华这个当家族长的身上,然而落败的人是不会从自身上反省的,而谢宝扇正好成了他们怨恨的对象。 谢宝扇苦涩一笑,她道,“所以我才来求助先生。” 章素青正要说话,家仆来回话,说道,“姑姑,门外有来客,自称是柳条儿胡同的李嬷嬷。” 章素青朝她说道,“哪个李嬷嬷,就说我身子不爽利,不见外客。” 她不认得李嬷嬷,正要叫家仆打发她走,谢宝扇喊住她,她神情黯然,轻声说道,“先生,这位李嬷嬷想必是来找我的。” 章素青见她神色不对,吃惊的说道,“是仇家吗,要不然先藏起来。” 谢宝扇摇头,她道,“是我在宫里的管事嬷嬷,躲不掉的,先生让她进来吧。” 第95章 李嬷嬷没有带小喜和安儿…… 李嬷嬷没有带小喜和安儿, 她是独自一人前来的,章宅的婆子引着她入内后,章素青这个女主人与她见礼, 又上了一轮茶,便带着家人下去,自留谢宝扇和她说话。 屋里只剩她二人,时过境迁,谢宝扇面对李嬷嬷,竟无言以对。 桌上的茶水早就变凉,经历了太子一事,往日亲密的两人变得有些生疏, 李嬷嬷望着谢宝扇,温和的声音说道, “这才几日不见,就不认我这个嬷嬷了?” 谢宝扇摇头, 她轻声回道,“不知该说些甚么罢了。” 李嬷嬷亦有些感概,她道, “是啊, 短短两三个月不见,竟像是过了许久似的。” 这几年, 李嬷嬷的身子原本就不大好,今年更是接连生了几场大病,自从太子出事,她更是一日比一日衰弱。 然而她知道,若非她出面,否则无人能说动谢宝扇, 她心疼杨氏在宫里的困境,这才撑着身子,无论如何也要来这一趟。 谢宝扇问道,“皇后娘娘还好么?” 太子谋逆造反,李商废除其储君之位,身为一国之母的杨氏没能教导好太子,实在难辞其咎,李商顾念夫妻情份,并未废后,不过三皇子和四皇子被太子残害,她这个中宫皇后,无颜面对后宫嫔妃,幽居于坤安宫的偏殿,再不见人。 李嬷嬷眼底满是忧愁,她道,“皇上没有降罪娘娘,已然是圣恩浩荡,不过墙倒众人推,宫里的人惯常捧高踩高,娘娘在宫里的日子,自然比不得从前。” 李商有令,太子虽悖逆不仁,杨氏一应的生活起居仍按中宫的品级供应,她一朝跌落凡尘,母族受到牵连,虽无证据指明寿安侯府的人跟随太子造反,可是杨家的人毕竟是皇后和太子的母族,如今阖族人惶惶不可终日,眼睁睁等着朝廷发落。 只要想到这些事,谢宝扇就忍不住心口发堵,她道,“皇后娘娘叫嬷嬷过来,必定是有话要说吧。” 章素青说李嬷嬷来者不善,谢宝扇又怎会不知?她刚从念慈庵回京,杨氏就寻来了,可见她的一举一动,皆在杨氏的掌控之中。 李嬷嬷望着谢宝扇,说道,“娘娘得知你今日回城,说是你若惦记家人,可叫人送你回信国公府探望她们。” 谢宝扇无奈一笑,摇头说道,“我不去,看到她们又能说甚么呢。” 家里人都被囚禁,唯有她和谢宝瓶因告密有功,得到朝廷的赦免,可想而知他们该有多么憎恶她姐妹两人,她又何苦自讨没趣儿呢。 看着眼前的人,李嬷嬷满是疼惜,她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回来呢。” 若是不回来,或者干脆就跟着怀王离开京城,或许就没有她这今日一行,李嬷嬷叹惜她心肠太软,这样的人,这辈子注定要比常人过得更加艰难。 谢宝扇不语,李嬷嬷闭起眼睛,终于说出她此行的来由,“娘娘说了,只要你回宫,除了信国公府的主犯,她可设法保住其他人的性命。” 谢宝扇怔住,她脑子一阵发懵,自嘲一笑,“我害得太子如此下场,娘娘为何还要帮我。” 这对她来说是个极大的诱惑,可她又能拿甚么与杨氏交换呢,代价一定不小,杨氏要的东西,她是否能给得起呢。 李嬷嬷说道,“太子谋反之心,皇上早已有所察觉,就算没有你的密告信,太子也不可能登上皇位,可是谁也没想到,他身为储君,竟敢通敌叛国,残杀手足。” 提起这些事,李嬷嬷悲不自胜,她是看着太子长大,先前那个聪慧的孩子最终走上这条不归路,如何能让她不心痛? -- 第169页 谢宝扇说道,“娘娘要我做甚么。” 这一点李嬷嬷并不知情,她道,“娘娘只说要见你,待见到你,自会与你细说。” 谢宝扇沉默许久,最终点头答应。 她决定要回宫时,章素青和珊瑚都不答应,谢宝扇对章素青说道,“先生,你让我去吧,凭我之力,救不了几个人,若是皇后娘娘肯出手相救,那就不一样了。” 章素青脸色阴沉,她道,“皇后自身难保,你这个时候进宫,无疑是羊入虎口,谁敢说这不是她设好的局呢。” 谢宝扇一笑,她道,“就算是局,我也心甘情愿的进了。” 她执意要进宫,连章素青的话也听不进,章素青拿眼瞪着她,气得浑身乱颤,珊瑚也流泪劝她,“姑娘,你不要去,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叫四姑娘指望谁呢?” 谢宝扇垂下眼,她道,“先生,你不用担忧我的安危,皇上亲口赦免我,眼下有无数双眼睛盯着皇后娘娘,她不敢拿我如何。” 章素青痛心疾首的说道,“你既是跳出牢笼,何必再倘这滩浑水呢。” 谢宝扇满脸凝重,她对章素青说道,“老爷和大哥哥罪有应得,但谢家还有许多无辜之人,若是不管不顾,我这辈子良心难安。” 说完,她对着章素青屈膝行了一礼,又扭头嘱咐珊瑚,“你好好留在章先生身边。” 珊瑚含泪说道,“姑娘,你别去……” 她心意已决,任是谁也劝不住,章素青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说道,“二姑娘,你这一走,就再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谢宝扇分明听到了,却头也不回,毅然跟随李嬷嬷走出章宅。 回宫的路上,谢宝扇和李嬷嬷谁也没说话,马车一路飞弛,很快送她们到了宫门口,她俩下了马车,朝着宫里走去,威严高耸的皇城一如往昔,脚下的青石板路历经沧桑,这条长街,谢宝扇曾经来回走了无数次,再没有哪一次像今日这样彷徨无助。 前路漫漫,少了家族的庇佑,只有她一人独自前行。 不久,她们回到坤安宫,金碧辉煌的宫殿内外依旧整洁,自从杨氏移居偏殿,坤安宫里的人,大多都打发掉了,诺大一个宫殿,少了人气,显得冷冷清清,让人唏嘘不已。 李嬷嬷送谢宝扇来到偏殿,说道,“进去吧,娘娘就在里面。” 谢宝扇在殿门外站了片刻,走进殿内,殿内的一应陈设已经撤下,四处空荡荡的,只剩一个人影坐在窗前,屋里光线幽暗,谢宝扇仔细一看,这才看到是皇后娘娘杨氏。 杨氏转过头,谢宝扇惊讶的看着她,难怪她一时没能认出,她披散着一头白发,脸上不施粉黛,身穿素衣,太子被废,杨氏一夜白头,此时站在谢宝扇面前的人,全然失掉她一国之母的雍容气度。 杨氏望着站在她面前的谢宝扇,说道,“本宫知道,你会来的。” 她语气里带着一丝欣慰,谢宝扇不动声色的回望着她,说道,“皇后娘娘怎知我一定会来?” 杨氏站起身,她踱步走到谢宝扇面前,说道,“你没跟着怀王去云州,本宫就知道,你终有一日会回到这里来的。” 她的眼睛直视着谢宝扇,似是在嘲弄她,“你是个有野心的人,本宫见你第一面时就看出来了。” 谢宝扇听着她对自己的点评,无动于衷的说道,“我是个怎样的人并不重要,皇后娘娘找我来不是为了救太子么?” 太子倒台,朝廷里一半的公卿世家都受到牵连,杨氏的娘家寿安侯府也在其列,况且杨氏只有太子这一个儿子,若是同时失了母族和太子的依靠,就算她空落一个皇后的封号,最终也不过是惨死深宫的下场。 杨氏想起太子,眼里闪过一丝绝望,她闭上眼睛,说道,“本宫不是为了救太子。” 她睁开眼,淡淡的说道,“就在你进宫之前,本宫一杯毒酒,亲自送走了太子。” 谢宝扇错愕的看着杨氏,她万万想不到,杨氏毒杀自己唯一的儿子,竟还能如此平静。 杨氏说道,“太子谋反是事实,再无饶恕的余地,皇上要终生圈禁他,本宫是他母后,心知他忍受不了这样的日子,与其这样,倒不如送他体面的离开为好。” 况且,他活着一日,就是二皇子一党的心腹大患,将来若是二皇子登基为帝,只怕也不会放过他。 谢宝扇太过震惊,她久久不语,杨氏笑了几声,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本宫太心狠了。” “虎毒尚且不食子,娘娘当日没有指引太子走正路,今日太子一劫,未尝没有娘娘的过错。”谢宝扇说道。 谢宝扇从未想过一日,她会对杨氏说这些话,杨氏神情带着几分扭曲,她道,“我儿不会白死,本宫一定会为他报仇。” 杨氏似是陷入癫狂之中,谢宝扇盯着她,问道,“娘娘,你的仇人是谁呢。” 杨氏先是有些茫然,随后目光又变得坚定隐忍,她说道,“你,怀王,二皇子,你们这些害死皇儿的人,本宫一个都不会放过。” 谢宝扇站着不动,杨氏恨她,却又要利用她,她漠然的对杨氏说道,“我不怕娘娘的报复,今日我进宫,只想知道娘娘有甚么办法能救谢家的人。” 杨氏把写好的奏折递给她,凑近到谢宝扇的耳旁,像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冷酷绝情的声音轻轻说道,“这是本宫写给皇上的折子,你替我呈上,只要能讨得皇上的欢心,谢家的从犯,皇上会网开一面的。” -- 第170页 说完这些话,杨氏微微一笑,她要让谢宝扇困在这座巨大的牢笼里,终日与她不爱的人为伴,她要让怀王看着自己喜欢的女人投怀他抱,来日方长,她只要活着,总有一日能报仇。 第96章 杨氏的脸上带着一丝冷笑…… 杨氏的眼里带着算计, 她看着谢宝扇,阴冷的笑着,“谢氏一门的生死就在你手上, 该如何抉择,我想你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谢宝扇站着不动,昏沉阴暗的偏殿,案上那本明皇色的奏折如此刺眼,不知为何,她眼前忽然浮现起许多人的面孔,有严氏,有谢宝镜, 有甘姨娘,还有银环…… 这么多的人生死未卜, 只要有一线生机,她都愿意去做。 谢宝扇藏在衣袖里的双手微微颤抖, 最终,她拿起那本奏折,摩梭着奏折封皮上的花纹, 对着杨氏说道, “娘娘的这本奏折我可以呈送到皇上面前,但是娘娘也需答应我一件事。” 杨氏嘲讽的对谢宝扇说道, “你有甚么资格来跟本宫交易?” “娘娘,我若是百无一用,你又何需费心请我回宫。”谢宝扇轻声说道。 杨氏脸色一沉,谢宝扇撩起眼皮看她,轻描淡写的说道,“娘娘在宫里和宫外的人手要交付一半给我使唤。” 杨氏微微眯起眼, “手伸得这么长,就不怕给自身招祸吗?” 谢宝扇笑了,她道,“我从进宫的这一刻,就是在引火上身,我又有何惧?” 她在坤安宫当差几年,杨氏的底细她虽不十分清楚,却也知道她在宫中钻营几十年,断不像外人所看到的那样温和无害。 太子被废,她将自己发落冷宫,不过是以进为退罢了。 杨氏没有说话,谢宝扇回望她,说道,“娘娘,你如今困在这深宫之中,能依靠的人就只有我了,娘娘不是要报仇吗,我两手空空,只怕还未曾接近皇上就要倒下,到时娘娘又何谈报仇呢。” 报仇这二字像是一道魔咒,直击杨氏的心房,她把奏折紧紧按在谢宝扇的手上,盯着她的眼睛,说道,“本宫给你的第一个人,就是李嬷嬷。” 谢宝扇微微一笑,说道,“那就多谢皇后娘娘了。” 杨氏勾起唇角,说道,“本宫没甚么好失去的了,余生唯一的愿望,就是看到二皇子给我儿陪葬,看到你和怀王不得善终。” 谢宝扇拿起奏折,转身走出偏殿,回到西小院儿,她换了一身衣裳,走出房门时,就见李嬷嬷等在门外。 李嬷嬷甚么话也没说,她低头整理着谢宝扇的腰带,用手擦了擦有些灰暗的金扣,说道,“你这金扣不亮了,赶明儿送去叫人炸一炸。” 谢宝扇摸了一下金扣,问道,“小喜呢?” 李嬷嬷垂下双眼,回道,“死了。” 谢宝扇心头一凉,她微微发怔,不再追问小喜因何而死,太子逼宫的那一夜,死了许多宫女太监,不难想象那夜宫里有多惨烈,如今这血腥味早就散了,偌大的皇宫又恢复平静,仿佛甚么也没发生。 李嬷嬷站在她身旁,说道,“这个时候,皇上应该在乾明宫处理政务,我送你去吧。” 谢宝扇点头,二人一前一后的走出坤安宫,一路走来,路上并未见到几个人,她们到了乾明宫的殿外,自有小太监向里禀报,不久,乾明宫的大总管文冬出来了,他看到李嬷嬷,急得跺了几下脚,说道,“你老人家这会儿来这里做甚么呢,皇上正在动怒呢。” 李嬷嬷问道,“皇上已经知道了?” 文冬满脸焦虑,他擦着额头上的汗珠,说道,“服侍废太子的太监和宫女一个不留,皆被杖毙,与废太子殉葬。” 他向旁瞥了一眼,待看到谢宝扇,忍不住拿眼瞪着她,文冬扭头望着李嬷嬷,诧异的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李嬷嬷并未回话,只向文冬颔首说道,“我等正是为了此事而来,烦请文总管通报一声。” 文冬意味深长的看了谢宝扇一眼,当日,她意外得到皇上的青眼,皇上还曾几次提起她,文冬心想,假若没有太子篡位之事,兴许她已成为皇上的女人,信国公府眼看就要完了,她竟还能以戴罪之身重新入宫,文冬不由得暗自叹息几声。 李嬷嬷塞给文冬一个荷包,说道,“文总管,还请行个方便。” 两人是多年的旧识,文冬摇着头,到底进殿替她通传。 文冬走后,谢宝扇和李嬷嬷在殿外等了许久,直到天色欲晚,这才有个小太监出来,说道,“皇上宣谢女官觐见。” 谢宝扇整了整衣裳,便跟随他一起进了大殿。 这是谢宝扇第一回走进乾明宫,她虽进宫两三年,却从未到过这里,走进大殿的正门,谢宝扇环望四周,一切都是庄严肃穆,她忽然想起有一回做梦,梦里她跌跌撞撞来到乾明宫,推开宫门,却不小心跌入万丈深渊,今日看来,竟是格外讽刺。 谢宝扇发怔时,那小太监回头望她,说道,“谢女官,快进去吧,别让皇上久等了。” “是。”谢宝扇称是,轻手轻脚的跟在小太监身后。 进到内殿,殿里燃着地龙,谢宝扇一直低头看着脚下,待她跨进里间,小太监禀道,“皇上,谢女官带到。” 谢宝扇捧着奏折,跪下来磕头说道,“罪臣之女谢宝扇给皇上请安。” -- 第171页 殿内静谧无声,只有谢宝扇的声音在回荡。 坐在龙椅上的李商居高临下俯视着跪在他面前的姑娘,光影斑驳,她走进屋里时,窗外黄昏的余晖映照在她身上,李商仿佛又回到盛夏,那时他走进坤安宫,看到她笼罩在晚霞里的那一幕。 李商没有问话,谢宝扇便一直低着头,许久,才听他低沉的声音说道,“既然知道自己是罪臣之女,为何还敢在朕面前现身,难道就不怕受到朕的责罚吗?” 谢宝扇俯身说道,“罪女是皇后娘娘的女官,娘娘没有厌弃罪女,自当尽心尽力服侍在娘娘身边。” 李商听她提起皇后杨氏,神情一时有些恍惚,自从太子坏事,再也没人敢在他面前提起皇后和太子。 李商看着谢宝扇双手捧起的奏折,冷声说道,“皇后既然能狠心鸠杀自己的亲儿子,这请罪的折子也不必捧到朕面前。” 废太子死在东宫,他显然已猜到杨氏的折子上会说些甚么话。 谢宝扇屏气敛声,说道,“废太子之死,这世上除了皇上,就只有娘娘最心痛,然而娘娘是不得已而为之,请皇上怜惜娘娘一片苦心。” 谢宝扇的话让李商冷硬的面容缓和了几分,他回想起和杨氏的夫妻情份,不禁黯然神伤,当初在潜邸,他们正是少年夫妻,也曾浓情蜜意海誓山盟,杨氏虽是女流之辈,却颇有才干,他起事后,杨氏为他出谋划策荣辱以共,登基之初,朝中局势不稳,她晋封为皇后,一面管理六宫,一面替他笼络宗亲女眷,可谓是尽心尽力。 只是,废太子的所为所为实在伤透他的心。 一时,李商难掩悲伤,左右伺候的宫女太监纷纷低头,过了半晌,李商说道,“你抬起头。” 谢宝扇缓缓抬头,她飞快的看了一眼坐在宝位上的李商,又双眼微垂,目不斜视,李商细细打量着她的眉眼,座下的姑娘正是青春年少,她温文尔雅,沉稳大方,竟有些杨氏年轻时的品格。 李商看了一眼文冬,文冬上前从谢宝扇手上接过奏折,捧到李商面前,李商翻开折子,入目便是杨氏娟秀的字迹,她心痛太子的罪责,又细数自己的罪过,当读到杨氏写道,上愧于祖宗 , 下负于臣民,忍不住潸然泪下,喃喃说道,“皇后何罪之有?是朕这个皇上没有教导好太子,朕妄为君父,以至于酿成今日的惨剧。” 李商痛哭流涕,一旁的文冬陪着落泪,稍倾,谢宝扇大着胆子说道,“废太子之罪,不加以严惩,不足以震慑天下,娘娘心知皇上慈父心肠,为了抚慰三皇子和四皇子在天之灵,为了给朝臣和百姓们一个交待,这才不得不忍痛下手。” 说罢,她又朝着李商磕了一个头,李商沉默不语,大殿里静悄悄的,他望着谢宝扇的头顶,问道,“皇后这些日子如何了?” 李商自回京后,就盯着边关的战事,太子谋逆,半数的朝中大臣被牵连其中,等着三司会审的罪臣挤满大理寺的监牢,直到近几日,李商方才有片刻松散的工夫,岂知今日他刚下朝,就有太监来报,说是皇后一杯毒酒鸠死了太子,他震怒之下,还不待向皇后问罪,皇后的请罪折子就送来了。 谢宝扇垂首回道,“娘娘一夜白头,谁也不见,每日只待在坤安宫的偏殿。” 李商又是愤怒又是心疼,他嘴里连骂三声逆子,众人都不敢出声,最后,李商对谢宝扇说道,“你平身吧。” 谢宝扇站起身,立在一旁,李商收起杨氏的请罪折子,他道,“皇后身边没剩几个人了,她既召你入宫,可见你是个妥帖人,平日好生服侍皇后,就当是将功折罪吧。” 谢宝扇朝他屈膝行礼,说道,“遵旨。” 那李商朝她挥手挥手,谢宝扇慢慢后退,出了大殿。 走出乾明宫时,华灯初上,李嬷嬷还等在殿外,寒气一阵一阵袭来,她和李嬷嬷刚走了几步,身后传来文冬的声音,“谢女官,请稍等。” 谢宝扇和李嬷嬷立足,文冬追了上前,他喘了两口气,递给谢宝扇一盏琉璃灯,说道,“皇上说了,天黑路滑,叫你们点着灯回去。” 谢宝扇接过琉璃灯,她向文冬道了一声谢,文冬点头,目前着她们走远。 第97章 废太子之死震惊朝野,他…… 废太子之死震惊朝野, 他罪恶滔天,却未经审讯,就被皇后一杯毒酒赐死, 谁也没想到她如此狠辣,竟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痛下杀手。 皇后行事乖张,藐视圣上,一时,满朝文武大臣议论纷纷,请求废后的折子如同雪花一般飞到御前。 朝野上下一致要求李商废后,皇后刚失独子,娘家寿安侯府自顾不暇, 眼见皇后在宫中的地位汲汲可危,只不过李商收到弹劾皇后的折子, 一律留中不发,倒叫大臣们百思不解。 废太子死后, 李商心绪难宁,宣布罢朝三日,这几日他不见外人, 二皇子几次到乾明宫请安, 都被谢大总管文冬拦了回去。 复朝这日,李商坐在龙椅上, 底下的朝臣们山呼万岁,李商沉声说道,“众卿平身。” 御前太监一甩拂尘,唱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最先出来回禀的是兵部尚书徐锦, 原来,今年到处都在闹灾荒,大邺与鞑子国的战事刚停,各处急需用钱,近来,兵部要预支银子赶制一批兵器,户部以国库亏空为由,迟迟不拨款,又推到工部头上,工部没收到银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三部正在打官司。 -- 第172页 李商闭眼听着朝臣们的口舌之争,始终不发一言。 最先说话的徐锦悄悄抬头看了一眼,一连失去三个儿子,李商大受打击,他们这些大臣们当差时格外仔细,就怕稍有不慎就误触龙鳞。 三部还在等着李商裁决,这时,龙椅上的李商睁开双眼,他问道,“礼部侍郎张慧何在?” 点到名的张慧出列,他躬身说道,“微臣在。” 李商问道,“废太子的丧事该如何治办?” 宣政殿里鸦雀无声,他忽然提起废太子的丧事,倒让张慧措手不及,张慧看了一眼顶头上司江海川,江海川双目微垂,仿佛没有听到李商的问话。 张慧让李商等的太久了,李商面无表情的问道,“朕的问话为何不答?” 张慧慌忙拱手说道,“回禀皇上,本朝从未有过废太子,因无此先例,请皇上允许臣等议过之后,再逞上奏报。” 那李商重重的冷哼一声,朝上的各位大臣纷纷肃然,李商说道,“废太子都死了三日,你们还没个章程出来,可见是没把朕放在眼里。” 张慧慌忙跪地,说道,“微臣不敢。” 李商忽然在朝会上提起废太子的丧事,大臣们暗自思衬不已,站在群臣前列的二皇子更是心生警惕,他低下头,不敢让李商看出自己的神色。 李商满脸阴沉,他冷声斥道,“不敢?朕看你们一个个敢得很,朕不过问,你们索性就装聋作哑,到底是谁给你们的胆子。” 李恒哪怕被废,也是皇子,礼部有意怠慢,惹得李商当众发作,礼部尚书江海川再也不敢充耳不闻,他站出来,说道,“是臣等失职,还请皇上息怒。” 近些年,李商少有发怒之时,自从废太子因谋反被圈禁,他越发的喜怒无常,些许小事就会令他龙颜大怒,乾明宫的太监宫女如履薄冰,唯恐遭到无妄之灾。 前几日,东宫服侍废太子的宫女太监更是一个不留,全都杖毙。 李商站起身,他指了指礼部尚书江海川,眼神又一一扫过站在前排的大臣,痛心疾首说道,“你们是朕的肱骨重臣,就是这样来为朕办事的吗?” 朝堂上静寂无声,李忆深思良久,他站出来,对李商说道,“请父皇保重龙体,张大人虽有失职,却也情有可缘,如今首要之事是打点废太子的丧事,不如命礼部尽快拿出章程,好叫他们补过饰非。” 李商脸上的怒色稍有缓和,他说道,“再过不久就到年底了,依朕的意思,也不必你们耗时费力的慢慢合计,废太子的丧事就比照瑞亲王的丧事来办,棺木用红漆,灵堂设在东宫,停灵十日后就下葬。” 稍作停顿,他又道,“墓地就葬在瑞亲王的西侧,瑞亲王无后,让废太子挨着他,就当是让他们一处做伴。” 瑞亲王是先皇的亲叔父,在皇室里辈份最高,几年前寿终正寝,因他无儿无女,爵位到他这一代就断了,李商作为孙辈,在瑞亲王薨逝后,亲自过问他的丧事,给足了体面。 此时,他在朝上提起废太子的丧事要比照瑞亲王来办,李忆脸上的神情微微僵硬,废太子这一死,倒让李商又心软了。 还不待张慧说话,站在朝堂后排的监察御吏魏之然出列,他先向李商深深的行了一礼,随后沉声说道,“启禀皇上,微臣以为不妥。” 他说出朝堂上大半人的心声,只是李商刚刚动怒,谁也不愿在这时再进言。 李商冷冷看他一眼,说道,“爱卿有何高见?” 魏之然手持芴板,严肃的回道,“废太子既然被皇上废除太子的尊位,就不应在东宫设灵,何况废太子危害社稷,惨害兄弟,端亲王一生公正贤明,废太子不配与端亲王葬在一处。” 他骂完废太子犹不解恨,又说起当今皇后杨氏,“便是皇后娘娘,生下这等为祸苍生的皇子,亦有罪过,为正天下风气,微臣恳请皇上废后。” 这人话音刚落,李商顺手抄起案上的茶碗重重的惯到地上,茶碗碎了一地,他从龙椅上站起身,指着魏之然骂道,“朕看你不是要废后,你这是要废掉朕这个皇上呢。” 他此言一出,连同李忆在内,百官们一起跪下,魏之然说道,“微臣惶恐。” 李商俯视跪了一地的朝臣,出言讽刺,“教出这等残暴不仁的儿子,可不就是朕和皇后的错么,你们一并废除了朕和皇后,这天下就交给你们来治理好了。” 堂上的百官齐声高呼,“臣等不敢。” 这些朝臣里,有许多和李商有多年的君臣之情,李商看着他们,忍不住落下泪来,他道,“废太子固然有罪,然而他已罪有应得,他纵然有千万般错处,终归是朕的儿子,难道朕想给他一处息身之处也不能吗?” “再说皇后,这几十年她管理后宫正直无私,从无一丝过错。”李商站在堂前,他看着朝臣们痛哭说道,“废太子被圈禁以来,皇后数次上书自请废后,甚至交回宝册宝印,挪到偏殿居住,朕不忍于心,这才驳了她的请求,若说她有罪过,第一有罪的人是朕。” 堂上的大臣们一语不语,李商诉完衷肠,一抚衣袍,下了台阶走出大殿,再也不曾多看朝臣们一眼。 隔日,李商下了一道罪已诏,先是自省德行不修,以至天降大罪,战火纷争,以致百姓饥荒,饿殍遍野,又自愧养而不教,诸位皇子兄弟阋墙,最终酿下惨祸。 -- 第173页 李商的罪已诏书一出,废后的事渐渐停熄,废太子的丧事迫在眉睫,礼部连上几道奏折,李商看也不看,直接退回。 重华宫里,二皇子李忆来给淑妃康氏请安,屏退左右,康氏愤恨的说道,“戾太子谋反,还诛杀两位皇子,犯下这样的滔天罪行,皇上竟还要让他在东宫治丧,真正是没有天理。” 李忆对前几日朝臣上的事还记忆犹新,他漫不经心的说道,“这人一死,再大的过错都烟消云散。” 康氏问道,“皇儿有甚么主意呢?” 李忆微微皱眉,下意识的揉起右肩,去年小年夜,他在自家府上遇刺,刺客的那一剑正中他的右肩,外面传言是太子派人暗杀,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刺客并非是太子派去的人,只不过流言对他有利,他也就顺水推舟,让太子背了这黑锅。 康氏见他揉肩,关心的问道,“皇儿是不是伤患又疼了,我这就叫人传太医。” 李忆摇头,说道,“母妃不用着急,我并无大碍。” 他遇到难题,这处旧伤就会隐隐做疼,康氏不明底细,只当他是不愿声张,不禁恨声说道,“该死的废太子,该死的杨氏。” 李忆对淑妃说道,“母妃在父皇面前,万不可说杨氏和废太子的不好,这个时候,越是要恭敬,方能显出咱们仁义。” 康氏自嘲一笑,她道,“那也得见上你父皇才行呢。” 李商自回京以来,就不再踏入后宫一步,后宫的女人们已有一两个月不曾见到他了。 康氏把儿子的话记下了,她道,“此次朝中上下请求废后,皇上竟一意孤行要保全她,我只担心此次若不能拉她下马,只怕日后又是祸患。” 李忆亲手给康氏剥了蜜桔,他送到康氏手边,说道,“父皇顾念与杨氏的夫妻情份,这个时候不宜再动杨氏,以免落下把柄,惹怒了父皇,那便得不偿失。” 皇上不肯废后,只是杨氏一日不死,康氏就一日与后位无缘,这个妃位她坐得够久了,再没有耐心多等一刻。 李忆深知康氏的心思,他笑着说道,“母妃,她一个失去儿子的人,就算身居中宫之位又有何用?你统领六宫,又有儿子傍身,地位已与皇后无疑,他日儿子登上大宝,必定要尊你为皇太后。” 康氏叹了一口气,她道,“虽说后宫的嫔妃唯我马首是瞻,可到底也不是正经册封的皇后呀。” 这杨氏的存在,犹如肉中刺让康氏母子坐立不安,偏偏眼下拿她无可奈何。 母子二人说着体己话,李忆想起一事,他道,“儿子听闻信国公府那个在坤安宫做女官的女儿已回到宫里,母妃可知此事?” 说到谢宝扇,李忆自然听过她的声名,先是怀王,再是太子,最后靠着揭发检举自己的家族保住性命,只要提及此人,谁不鄙夷唾弃? 康氏冷笑一声,说道,“杨氏打得甚么划算,瞒不过我的眼睛,前几个月,皇上见过她几面,称赞了她两回,这杨氏黔驴计穷,只怕是想借着谢家这个女孩儿争宠,真正是痴人说梦。” 康氏虽不屑一顾,李忆却不敢掉以轻心,他道,“乾明宫的小太监小德子说,谢氏离开乾明宫时,是文总管亲自送她出来,母妃也说了,她在父皇面前露过脸,可千万别让她们得逞才好。” 康氏摸着殷红的指甲,淡淡的说道,“一个罪臣之女,随手就把她收拾了,多大点儿事,何需皇儿特意挂在心上。” 放眼望去,当今圣上就剩李忆一个儿子,李忆俨然已胜券在握,他笑着对康氏说道,“后宫有母妃掌管,儿子在前朝就能安心了。” 他二人说了半日话,眼见请安的时辰过了,李忆便带着小太监出宫回府。 第98章 坤安宫里,谢宝扇正在陪…… 坤安宫里, 谢宝扇正在陪同杨氏下棋,窗外大雪纷飞,谢宝扇手执白子, 全神贯注的盯着棋盘,这一步显示把她难住了,她思索良久,终于落下一字。 轮到对面的杨氏了,她不慌不忙,胸有成竹的堵住谢宝扇的去路,顿时,棋盘上局势扭转, 谢宝扇越发谨慎,每走一步就要权衡再三, 而杨氏极有耐心,始终不急不躁。 棋盘上处处埋伏着杀机, 双方寸步不让,谢宝扇和杨氏都是下棋的高手,不过谢宝扇失掉先机, 任凭她用尽心思, 两三轮之后,大势已去, 再无挽回的余地。 这一盘棋,谢宝扇和杨氏下了半日,莲心仔细遍了一遍,不多不少,杨氏赢她半目,她掉下手里的黑子, 说道,“你的棋风大开大合,倒跟皇上有几分相似。” 莲心送上热茶,杨氏接过来轻啜一口,说道,“皇上下棋的技艺也十分高超,不过他从来没有赢过本宫。” 谢宝扇摸着手里的白子,她说道,“这天下敢赢皇上的没几人,娘娘就不怕惹皇上不悦吗?” 杨氏笑着说道,“有些事,岂能因你怕就不去做的。” 谢宝扇输了心甘情愿,她将棋子分别捡到棋笥里装好,回道,“娘娘能沉得住气,我自愧不如。” 杨氏坐起身,她望着窗外的飞雪,轻声说道,“皇上的罪已诏一下,又有多少人会寝食难安呢。” 杨氏的一道请罪折子,就让李商忆起昔日旧情,皇上的罪已诏让杨氏转危为安,想到这里,谢宝扇由衷的钦佩杨氏。 -- 第174页 “娘娘手段高明,只是二皇子一派的人,未必肯罢休,娘娘还需早做防备才是。”谢宝扇说道。 “圣心难测。”杨氏摇了几下头,她道,“且看对皇上如何处置寿安侯府吧。” 寿安侯府是杨氏的母族,杨氏的亲哥哥承袭爵位没几年就英年早氏,因他没有儿子,过继了庶兄弟的儿子来袭爵,杨氏的这个侄子平庸无能,守住家族已是勉强,如何敢参与太子谋反,只是寿安侯府是太子的外家,谁也不信杨家是清白的。 如今太子已死,杨氏自身难保,二皇子一党的人,竭尽全力剿杀原先的太子党,寿安府侯虽算不上是太子党,不过但凡跟废太子沾上关系,就难逃他们的处置。 说起寿安侯府,谢宝扇自然就想起信国公府,谢家的男子尚且关押在大理寺,昨日,她给章素青稍去一封信,说她在宫中一切安好,让她勿要惦记,又托人打点信国公府的官差,请他们关照圈禁在府里的女眷们。 谢宝扇说道,“皇上心里有娘娘,便是看在娘娘的份儿上,寿安侯府也会无事的。” 风雪越发急促,外面白茫茫一片,往日富丽堂皇的坤安宫就像是冷宫,没有一丝烟火气,杨氏神情恍惚,她看着茶盅里的水,嘴里喃喃说道,“情份这东西就跟水一样,用一些就少一些,等用完了,就甚么也不剩。” 棋盘上的棋子已经全部收拾好,莲心捧给谢宝扇一杯茶,谢宝扇一句话也不说,安静的坐在暖炉前观雪。 不久,有个老太监带着一身寒气进屋,杨氏看到她,手里端着的茶盅一抖,几滴茶水溅到她的衣裙上。 那老太监干瘦干瘦的,他佝偻着身子,脸上像是晒干的桔子皮,谢宝扇以前从未在坤安宫见过他,他向杨氏进了一个安,沙哑的声音说道,“寿安侯府的案子已逞到御前,经大理寺调查,寿安侯府安份守己,与前太子之案并无干系,皇上下了朱批,言明既是无罪,便命发还家产,解除侯府的禁令。” 杨氏脸上的神色渐渐放松,她微笑着说道,“皇上果然是个多情的人。” 寿安侯府平安无事,她心中的大石落了地,朝堂上废后的声音越多,就对她越有益处自从李商回京处置了太子一党,宣武门前每日都在死人,杨氏做梦都能闻到那股浓郁的血腥味。 老太监声音接着又道,“还有一事,今日午后,前太子妃梅氏吞金自尽,追随前太子而去。” 忽然听到这消息,谢宝扇端住茶杯的手顿住,她惊鄂的望着说话的老太监,老太监传完话,便甚么也不说。 杨氏沉默半晌,问道,“可曾往上报了。” 老太监拉锯一般的声音回道,“报了。” 杨氏对这个亲儿媳一直不大满意,她胆小怕事,全无一丝担当和魄力,去年在末山意外流产,更是让杨氏对她失望之极。 若是那孩子在,太子还能保有一丝血脉,可惜一切都是枉然。 太子妃的母家梅氏一族已被判满门抄斩,杨氏淡淡的说道,“死了倒干净,她那样软弱的性子,没人庇护,只会生不如死。” 她的声音里透着一股绝情,谢宝扇听来只觉说不出的悲哀。 杨氏放下手里的茶盅,向那老太监挥了挥手,老太监悄无声悄的退下,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待他走后,杨氏说道,“这两日,就是信国公府判决的日子了。” 谢宝扇深知,没多少日子可等了,谢家几百余口的人命全系她一身,杨氏说李商是个多情的人,他的多情究竟是否能挽救谢氏一门呢? 窗外的北风更紧了,谢宝扇低头盯着茶盅里起起浮浮的茶叶,淡淡的说道,“我的身家性命早就交付给娘娘安排了。” 杨氏扯着嘴角一笑,她道,“你瞧,宫里的女人,这一辈子都是为了家族而生,无论是你,是我,还是太子妃。” 谢宝扇深以为然,高老太太曾经说过,她的荣耀来自信国公府,是生是死,她这辈子都要偿还家族的恩情。 “娘娘,我想去送送太子妃。”谢宝扇说道。 杨氏点头,“去吧,姐妹一场,就当是最后送她一逞。” 谢宝扇走出偏殿,李嬷嬷送上厚厚的斗蓬与她裹上,出门时,有两个小太监一路跟随,谢宝扇和李嬷嬷相互搀扶,走出坤安宫,前方白茫茫一片,宫殿都被白雪淹没,谢宝扇搓了搓手,轻声念叨,“这天好冷。” 李嬷嬷说道,“今年的雨雪多,钦天监奏报,这一场雨雪还得下半个月呢。” 二人同时想起庄子上的农户们,雨雪一多,就容易受灾,今年本就多灾多难,又有多少人熬不过这个冬天呢。 谢宝扇不语,出了坤安宫,她们几人来到东宫,宫门外有层层侍卫把守,领头的侍卫看到她们,却并未多加阻拦,直接放行了。 太子停灵在东宫的配殿,往日趋炎附势的人早就散的一干二净,他罪行滔天,自是无人敢来此祭拜,谢宝扇经过配殿时,停住脚步,殿内只有两个小宫女看守烛火,那棺椁是梓木所制,涂着红漆,并无花纹,显得十分简单。 案上燃着儿臂粗的白蜡,小宫女麻衣戴孝,脸上并无一丝哀戚,她们似是不认识谢宝扇,看到谢宝扇站在门口,还好奇的看了两眼。 李嬷嬷轻声说道,“要进去上柱香吗?” -- 第175页 “不必了。”谢宝扇说道。 他这样的人,德行不修,害了多少人的性命,谢宝扇恨之不及,又怎会愿意给他上香呢。 谢宝扇收回目光,说道,“走吧。” 她转身离去,有太监引着她来到梅靖住的殿里,走进里间,只有两三个装裹的老嬷嬷,谢宝扇走上前,躺在床上的梅靖已穿戴整齐,她面色红润,像是睡着了一般。 梅靖自从入宫后,脸上总是隐隐带着些许愁苦,这会儿去了,脸上的神态倒是安详多了,上回她应诏来东宫,梅靖还邀她闲了来说话,如今再见,竟已是天人永隔。 谢宝扇记得两年前,她初上京时,活泼可爱,最爱和谢宝镜一起吟诗唱词,刚被册封为太子妃,也曾满心期待,只是她所遇非人,太子打破了她所有的幻想,十七岁的姑娘,正是花儿一般的年龄,就这么静悄悄的消逝在深宫,不留半点儿痕迹。 谢宝扇陪着梅靖坐了一会儿,问道,“前太子妃的丧事如何打理?” 那几个老嬷嬷是奉命来给梅靖装裹,治丧的事并不知情,一旁的李嬷嬷说道,“咱们娘娘不管事了,后宫诸事都是报给淑妃娘娘。” 正说到康氏,就见跟随谢宝扇前来的太监在门外禀道,“淑妃娘娘来了。” 谢宝扇和李嬷嬷互视一眼,默默起身退到一旁,不时,一群人拥着康氏康氏入到殿内,走在前头的康氏满头珠翠,身上披着一件火红色狐狸毛的裘衣,当真是光彩夺目。 谢宝扇皱起眉头,她这架势,不像是来治理丧事,却是来瞧热闹的。 屋里的人齐声向康氏请安,康氏经过谢宝扇面前,瞥了她一眼,也不叫她起身,只道,“本宫接到下人来报,说是废太子妃去了,便带人来瞧瞧。” 跟在后面进屋的是服侍梅靖的宫女,康氏问道,“几时去的,走前可说了甚么话不曾?” 那宫女回道,“奴婢晨起陪着废太子妃给废太子上香,回屋后废太子妃说想歇一歇,让奴婢退下,过了一会儿,奴婢进来时,就见太子妃躺在床上,地上丢着一段绞断的金手镯,再看废太子妃,已然没了气息。” 康氏不以为意的说道,“废太子妃本是戴罪之身,如今畏罪自尽,以往的罪过就罢了,稍晚会有人送来棺木,废太子妃的棺木就安置在偏殿,到时随着废太子一并抬出去安葬。” 她吩咐完这些话,这才扭头看着谢宝扇,说道,“东宫是圈禁废太子的重地,无关人等不得入内,你来此所为何事?” 谢宝扇一直半蹲在地,她道,“回禀淑氏娘娘,废太子妃与我是姑表姊妹,皇后娘娘允我前来送她一程。” 康氏看着谢宝扇,讥笑说道,“你一个罪臣之女,皇上宽大为怀,免去你的罪过,你不想着闭门思过,竟还四处招摇,到底将后宫规矩置于何地?” 她一副问罪的架势,李嬷嬷回道,“娘娘恕罪,我等已来看过废太子妃,老奴等人这就告退。” 康氏冷冷一笑,她道,“慢着,本宫疑心你们另有所图。” “来人!”她朝外喝了一声,说道,“将她们带回重华宫,本宫要细细审问一遍,以免叫奸人诡计得逞。” 她喊人来时,外面已拥进十几个粗壮的嬷嬷,她们按住谢宝扇和李嬷嬷等人,便是那两个小太监也一起扣住。 康氏拿住谢宝扇,再也不管废太子妃,当即将人带回重华宫。 第99章 谢宝扇是皇后杨氏的人,…… 谢宝扇是皇后杨氏的人, 再一则,早前就有传言李商对她另眼相看,淑妃康氏始终对她怀恨在心, 康氏身边伺候的老嬷嬷见她把人带回重华宫,担忧的说道,“娘娘不该把人带回咱们宫里来的。” 康氏空有一副美貌,毫无心计,她道,“嬷嬷此话怎讲?” 老嬷嬷说道,“娘娘大张旗鼓的将她从东宫带来,宫里想来有不少人看到了, 到时杨氏借机寻事,我只怕对娘娘不利。” 依她来看, 康氏就该在东宫直接了结谢宝扇,那里是是非之地, 死的人已经够多了,再死一个罪臣之女又有何妨?何必把人带回重华宫玷污了自家地方。 如今二皇子李忆一枝独秀,康氏总揽后宫大权, 不免目空一切, 她靠在软榻上,不以为然的说道, “一个废人,也敢与本宫较劲,本宫倒想看看她还有甚么资本。” 早先帝后东巡祭天,康氏代管六宫庶务,那时康氏就看谢宝扇不顺眼,只是苦于没有时机发落她, 此次信国公府深陷废太子一案,她竟还妄想勾引皇上,为自家脱罪。 康氏问道,“谢宝扇人呢?” 随侍太监回道,“那几人都关在暗室里。” 康氏摸着长长的指甲,她问老嬷嬷,“嬷嬷,这人你看如何处置?” 老嬷嬷在心里暗自叹了一口气,说道,“为免夜长梦多,尽早赐死她,省得再多生事端。” 这正是康氏心中所想,她撩起眼皮看了一下随侍太监,说道,“还不按嬷嬷说得去做。” 那随侍太监领命去了,却不想他刚走片刻,殿外的宫女进来回禀,“娘娘,乾明宫的文大总管来了。” 康氏坐起身来,她心生不妙,悄声对老嬷嬷说道,“你去暗室盯着。” 老嬷嬷去了,康氏这才对宫女说道,“叫他进来吧。” -- 第176页 立时,就见文冬带着两个太监进来了,康氏温柔一笑,说道,“甚么风把文总管吹来了。” 他是御前的人,便是连康氏对他也礼遇有加,文冬刚刚顶着风雪过来,他向康氏请了一个安,开门见山的说道,“听说淑妃娘娘带走了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老奴奉皇上的旨意,带那女官去问话。” 康氏脸上的神色僵硬,她道,“那女官在东宫冲撞了本宫,本宫带她回来受些教训,些许小事也要惊动皇上,这其中莫非有甚么内情?” 文冬笑着说道,“娘娘恕罪,那女官对皇后娘娘十分要紧,皇上说了,皇后娘娘遣散了坤安宫大半的宫女太监,手边就剩这几个得用的,断然再少不得她。” 康氏冷冷一笑,她抬起眼皮,问道,“这人是对皇后娘娘要紧,还是对皇上要紧呢?” 文冬假装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只道,“还请娘娘把那女官交出来,莫要让老奴为难。” 康氏坐着不动,文冬暗自叹了一口气,毕竟是二皇子的生母,他陪着笑脸,耐着性子说道,“娘娘,皇上为了你捉拿谢宝扇一事正在动怒呢。” 康氏听了这话,面色有些犹豫,文冬接着说道,“皇后娘娘打发她的大宫女亲自到乾明宫向皇上求救,皇上总不好置之不理,再者,皇上这几日心气儿不顺,昨儿连二皇子也申斥了,娘娘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二皇子着想呀。” 文冬最后这句话,让康氏神情一动,二皇子是她的依靠,万不能因她受到牵连,她心想,左右宫里的日子还长,一个罪臣的女儿,她就不信还能翻出她的手掌心。 这么一想,康氏不悦的说道,“既然如此,本宫瞧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就饶恕她一回吧。” 说罢,她唤来太监,叫他去把人带来,不一会儿,谢宝扇和李嬷嬷被带了进来,文冬看了谢宝扇一眼,只见她脸色苍白,衣着单薄,似是被用了刑,文冬招手叫跟来的小太监搀扶着谢宝扇和李嬷嬷下去。 康氏眼睁睁的看着谢宝扇从她手中逃走,一口银牙险些咬碎,文冬朝着她拱手行了一礼,退出去了。 走出重华宫,外面的天已黑透,文冬出来时见谢宝扇嘴唇发青,已神智不清,瘫软在李嬷嬷身上,吃惊的问道,“这是怎么了?” 一向镇定的李嬷嬷也慌了神儿,她对文冬说道,“她被人灌了孔雀胆,快去太医院请人。” 文冬满脸凝重,他不敢耽误,叫来两个小太监,一个去给李商报信,一个去请太医,余下的人送谢宝扇回坤安宫。 另一边的杨氏也已听闻谢宝扇中毒的消息,谢宝扇刚回西小院儿没多久,两个太医背着药箱来了,一番检查,太医的心倒是放下了,原来,在重华宫里,因文冬忽然来要人,重华宫的太监手忙脚乱,只灌了半瓶毒药,路上谢宝扇又呕出一些,是以中毒并不深。 太医取出解毒散,对李嬷嬷说道,“将这解毒散用温水化开,一日服用三次,一连服用五日。” 李嬷嬷记下了,又叫来小宫女去给谢宝扇化药。 听说谢宝扇无事,文冬松了一口气,要是谢宝扇有个三长两短,他少不得要跟着吃挂落。 李嬷嬷后怕不已,她对文冬说道,“幸好文总管来了,要是再晚来一步,恐怕大罗神仙也求不了她。” 说罢,她停顿片刻,惋惜的说道,“可惜那两个小太监,就这么白白在重华宫送了命。” 淑妃将她们四人带到重华宫,因她是杨氏身边的老人儿,那些人并不敢轻易动她,另外两个小太监就没那么走运,就在谢宝扇前一步被赐死。 文冬摇头,说道,“我也是出了一身冷汗,皇上命我去接人,要是领回一具尸身,许是连我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稍时,宫女端着化好的药进屋,谢宝扇服下药,气息平稳多了,文冬问太医,“不知她几时方能醒呢。” 太医回道,“药石散见效的话,两个时辰就能醒。” 正说话之时,外面有太监传声说道,“皇上驾到——” 文冬一惊,皇上怎么来这儿了?他和李嬷嬷对视一眼,便急急忙忙的迎出来,刚走到门口,就见李商满脸阴沉的走来,文冬上前扶住李商,说道,“雪夜风急,皇上有话传唤老奴就是,怎么还亲自来了。” 李商进屋,他招来太医,问道,“人还好么?” 太医把谢宝扇的情形又说了一遍,李商走到近前,立时有人宫女点着烛火凑近,李商见谢宝扇的脸色尚好,便回到外间。 西小院儿是坤安宫的女官们住的地方,屋子逼仄狭小,本不是李商该来的地方,李商环视四顾,然后在炕沿上坐下,他望着李嬷嬷,说道,“李嬷嬷,你给朕说说,谢女官到底是因何事惹怒淑妃。” 李嬷嬷说道,“回皇上的话,今日谢女官听说废太子妃殁了,因着昔日在闺中的姊妹情份,谢女官向皇后娘娘请求去送送废太子妃,我陪着谢女官去了,谁知刚到东宫,淑妃娘娘就来了。” 李商听到此处,诧异的说道,“废太子妃殁了?这事朕怎么不知道。” 一旁的文冬上前回道,“老奴也是前不久才得知此事,底下的人先是报到重华宫,重华宫打发人来告诉老奴,彼时皇上正在和大臣们说话,老奴还没来得及向皇上禀报。” 他边说边朝着李商看了两眼,李商面无表情,看不出他在想些甚么。 -- 第177页 李嬷嬷接着又道,“我等见了淑妃娘娘,还没说上两句话,淑妃娘娘就说谢女官图谋不轨,不由分说就将我们拿到重华宫,淑妃娘娘倒也没审问我们,只是先拷打了谢女官,随后就灌下一瓶孔雀胆,亏得文总管来得及时,否则谢女官早就丢了性命。” 李商听完前因后果,怒极反笑,说道,“前有皇后鸠死废太子,后有淑妃毒害女官,看来朕这个后宫甚么阴邪之物都有。” 屋里众人一起低下头,不敢出声,李商指着文冬说道,“即刻传旨,命人搜查各宫,凡有私藏这些害人的东西,一律按罪处罚。” 那文冬嘴里称是,李嬷嬷却跪下来,她道,“老奴斗胆,请皇上听老奴分辨几句,再做定夺不迟。” 李嬷嬷在宫里德高望重,李商见她如此郑重,沉声说道,“嬷嬷有话但说无妨。” 李嬷嬷说道,“这些东西,便是坤安宫,老奴也不敢说没有,皇上因谢女官被毒害一事,就要搜宫,一来她担不起,二来牵扯众多,恐难以收场,皇上不如派人传话,命各宫自行销毁,若有犯者,再严惩不怠。” 李商沉思片刻,脸上的怒色渐渐消了,夜半三更搜宫,只会让谢宝扇成为众矢之的,她本就引人注目,若是因此给她招来祸端,这也绝非他的本意。 这么一想,李商对文冬说道,“既是如此,你就派人到各宫传旨。” 文冬躬身说道,“是。” 想起淑妃,李商沉着脸说道,“重华宫你亲自去一趟,淑妃持身不正,命她禁足反省,后宫的事交由贤妃与仪嫔兰嫔协理。” 文冬一一记下,夜色越发深了,李商在此久留实在不合规矩,文冬说道,“外面寒气重,老奴伺候皇上回宫吧,谢女官这儿有李嬷嬷照看呢。” 李商轻微点头,他走出西小院儿,朝着坤安宫的正殿望了一眼,正殿无人居住,没有亮光,只有杨氏居住的偏殿亮着一抹微黄。 銮驾已经抬到李商身旁,李商收回目光,坐上銮驾,一行人便离开坤安宫。 第100章 谢宝扇是在半夜醒过来…… 谢宝扇是在半夜醒过来的, 她睁开眼,看到李嬷嬷坐在灯下,屋里光线昏暗, 李嬷嬷的身影投在窗上,影影绰绰,显得有几分孤单。 谢宝扇四处看了一眼,只有她和李嬷嬷二人,李嬷嬷见她醒了,慈爱的说道,“你醒了,觉得好些了吗?” 刚清醒的谢宝扇只觉口干, 她中毒不深,又及时服用解毒散, 这会儿除了有些头晕,别的倒好。 太医走前有交待, 中了孔雀胆的毒,醒来会口干舌躁,李嬷嬷早就准备了一壶温茶, 她给谢宝扇喂了半盅热水, 说道,“暖套里温着熬好的汤药, 等会儿喝了再好好睡一觉。” 谢宝扇一气儿喝了三盅茶,这才能开口说话,她说道,“夜里寒气重,劳烦嬷嬷照顾我,倒叫我心里不安。” 李嬷嬷本就是上了年纪的人, 守了大半夜,不免有些疲惫,她道,“皇后娘娘把我给了你,照顾你就是我的本份,你放宽心,只管把身子养好。” 谢宝扇有些黯然,李嬷嬷是宫里品级最高的女官,出入都有人随侍,如今皇后失势,她倒干起伺候人的差事了。 她一声不吭,李嬷嬷以为她不舒服,于是问道,“是不是不舒服,要是哪里不妥,切不可逞强,皇上走时特意吩咐太医,专程照看你的病情。” 听了李嬷嬷的话,谢宝扇惊讶的说道,“皇上来过?” 李嬷嬷微微点头,她道,“你昏睡时,皇上亲自来见你,还细细的询问你的病情。” 她想了一下,又道,“皇后娘娘也打发莲心来瞧过你。” 谢宝扇沉思不语,她想起那两个小太监,问道,“他俩救回来了吗?” 李嬷嬷摇头,那两个小太监刚进重华宫,就被人拖去杖毙,他们的命太轻贱,就像一颗小石子落入水里,荡起一层水花,也就没了。 谢宝扇目光一沉,紧紧抿着嘴唇,李嬷嬷握着她的手,说道,“别多想了,你好好歇着,等身子好了,还得去乾明宫谢恩。” 谢宝扇回想那两个小太监,她还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他俩就不声不响的死了,他们这些小太监多是自小被父母卖进宫里来的,人死了,破席一卷,就葬到乱坟岗,连个姓名也不留。 她怔怔的想了半晌,李嬷嬷怕她伤心,把汤药端过来催她服下,谢宝扇喝下汤药,对李嬷嬷说道,“嬷嬷,我没事,你回屋歇着吧。” 李嬷嬷给她掖着被角,说道,“你睡吧,等你睡着,我就去歇息。” 谢宝扇身中的孔雀毒,还未全解,她刚喝的汤药有安神的作用,一股睡意袭来,谢宝扇又沉沉睡去,李嬷嬷见她熟睡,吹熄了灯,悄悄出去。 谢宝扇一连吃了五日解毒解,这几日,每日有太医来看,李商还时时命人来看望。 养病的这些日子里,谢宝扇听李嬷嬷说,废太子和梅靖的在东宫停灵十日后便抬出皇宫,他二人合葬在瑞亲王的的陵墓旁,自此,宫里少有人再提起废太子夫妇。 只因淑妃在重华宫私设刑室,密藏毒药,无故杖杀宫人,李商命人训斥了淑妃一顿,令其闭门思过,后宫宫务交由贤妃等人代管。 谢宝扇身子痊愈的那一日,恰好是冬至,谢宝扇到偏厅来见杨氏,她俩同居坤安宫,却有好几日不见,杨氏细细的打量着她,说道,“像是瘦了似的。” -- 第178页 谢宝扇摸着自己的脸,她不曾留意,看不出自己是不是瘦了。 杨氏给她倒了一杯茶,说道,“这个时候,皇上想来正在奉先殿。” 冬至是大日子,上到王公贵族,下到庶民百姓,都要在这一日祭祀先祖。 两人相对坐下,杨氏说道,“往年的冬至,圣上都要赐宴群臣,今年除了福华长公主和端王府,其余的臣子们都无此殊荣。” 那日李商在朝堂上大骂群臣的事,宫里无人不知,谢宝扇捧着茶喝了一口,说道,“皇上这是在跟大臣们置气呢。” 前太子一案,整个朝堂,将近半数的臣子卷入其中,六部之中,兵部尚书柯梦林勾结外敌,正是他主张引来鞑子与大邺作战,才将万千黎民百姓拖入战争的古苦海,此人罪大恶极,已被判了监斩,像他这样的太子党,还有很多,正在等待判决,信国公府就是其中之一。 大邺朝的官场重新洗牌,李商已不再年轻,而二皇子李忆风华正茂,君与臣,父与子,臣与臣,既会协作又会对立,往下会还发生何事,谁也说不清楚。 杨氏眼里带着一丝留恋,他道,“从前陪同皇上一起祭祀的人是本,今年就只只剩皇上一个人了。” 杨氏幽居坤安宫,这个中宫的位置虽有名无实,毕竟李商还未废除她,只要她一日是皇后,别的妃嫔就越不过她。 谢宝扇给杨氏斟了一杯茶,她淡淡的说道,“就怕时日长了,皇上也会失了耐性。” 皇后不主持宫务,缺席祭奠,一两回尚可,日子久了,群臣终会不满,介时李商还会维护她吗? 杨氏笑了一声,她道,“谁又会在意一个失去儿子的母亲呢。” 谢宝扇抬眼看了她一下,说道,“娘娘,你这个母亲可不是寻常人家的母亲。” 谢宝扇太了解杨氏了,她温和的面容下隐藏的心计,就连许多男人们也比不上,那些轻看她的人,终会付出代价。 杨氏微微一笑,她看着窗外,说道,“时辰不早了,你该去给皇上请安了。” 谢宝扇坐了片刻,起身出了偏殿,带着李嬷嬷往乾明宫去了。 大雪下了几日,这会儿雪虽停了,天边却堆积着一层黑压压的阴云,又一场暴风雪即将到来,谢宝扇站在坤安宫的门口,她遥望着远处,寒气一阵一阵扑面而来,冬至是一年里最冷的时候,谢宝扇也觉得这冷风像是要钻进人的骨缝里似的。 李嬷嬷说道,“皇上已回了乾明宫,咱们走吧。” 谢宝扇移回视线,带着李嬷嬷向乾明宫走去。 来到乾明宫,谢宝扇在外等了一会子,方才有太监传话让她进去,谢宝扇走进大殿,小太监说皇上正在暖阁等她,他俩走到暖阁门口,小太监隔着帘子回道,“谢女官带到。” 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进来。” 帘子被打起,谢宝扇踏进里间,她飞快的看了一眼,李商正坐在西窗的榻上看书,她走上前,跪下向李商磕了一个头,说道,“给皇上请安。” 李商撂下手里的书,他坐起身看着谢宝扇,想来是顶风而来,她的鼻尖冻得微微发红,许是病体初愈,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儿。 冬至罢朝三日,宫里的祭祀从几日前就已开始,今日是最后一日,李商刚从奉先殿回来,忙累了几日,他刚得了片刻闲散,就听小太监递话进来,说是谢宝扇来谢恩,左右无事,李商便宣她进来。 “身子都好全了?”李商问道。 谢宝扇答道,“托皇上的洪福,太医说已无大碍。” 李商让她起身,谢宝扇站在一旁,她道,“罪女醒来后,听李嬷嬷说是皇上打发文总管去重华宫接的罪女,因此身子好全了,专程叩谢皇上。” 她只字不提淑妃囚禁毒害她一事,倒让李商觉得她是个识大体的孩子,他笑着说道,“朕既然免了你的罪过,就别再自称罪女了。” 谢宝扇屈膝行了一礼,“是。” 李商笑着对她说道,“你能没事,朕很欣慰。” 在暖阁待了片刻,谢宝扇周身渐渐暖和了,李商问道,“你们娘娘还好么?” 他问起杨氏,谢宝扇低下头,回道,“娘娘还是老样子,除了亲近的几个人,别人是一概不见。” 李商自嘲一笑,他道,“她连朕也不见,可见朕还比不得你们呢。” 他这话一出,谢宝扇又默默跪下来了,李商见唬到她,摆手说道,“平身吧,朕逗你呢。” 谢宝扇复又起身,只是脸色更白了,让李商瞧着心里不落忍,他对谢宝扇说道,“在朕面前不必拘谨。” 谢宝扇轻轻点头,那李商与她说起闲话,“这些日子,你们娘娘平日都做些甚么?” 谢宝扇想了一下,说道,“娘娘就是一个人静静的待着,偶尔会招我前去陪她对弈。” 说到此处,谢宝扇抬眼望着李商,柔声说道,“娘娘说皇上棋艺高超,无人能及。” 李商和杨氏夫妻几十年,何曾不知她的性子,他笑着说道,“你们娘娘可不会说这些话。” 谢宝扇脸上一红,她连忙低下头,李商看到她羞怯的模样儿,不免感兴趣的问道,“你也会下棋?” 谢宝扇回道,“从前在家里跟着老师学过几日,刚刚入门罢了,不值一提。” -- 第179页 李商却是不信,他说道,“能和皇后下棋的人,棋艺又怎会差呢,日后空闲了,你也来陪朕下几局。” 谢宝扇不敢推辞,李商把先前撂在炕上的书递给谢宝扇,说道,“你念给朕听听。” 谢宝扇接过书,是周公谨的《武林旧事》,这本书她在闺中曾读过好几次,她几乎不用看书就能默念出来,“四月八日为佛诞日,诸寺院各有浴佛会,僧尼辈竞以小盆贮铜像,浸以糖水,覆以花棚,铙钹交迎,遍往邸第富室,以小杓浇灌,以求施利……” 李商躺在榻上,他听着谢宝扇轻柔的声音,慢慢眯起眼睛,谢宝扇读了半晌,见李商一动不动,以为他睡着了,声音渐渐放低,最后又停了下来。 她看着榻上的李商,不知该去该留,正在犹豫之时,李商问道,“这本书你读过?” 谢宝扇唬了一跳,李商睁开双眼,他看到谢宝扇受惊的样子,忍不住有些好笑,谢宝扇回过神来,她不好意思的说道,“家里的大人说这是杂书,先前淘气,和姊妹们背着大人看过。” 李商歪着身子,他用手撑着头,问道,“你喜欢这些书?” 谢宝扇回道,“书里讲各地的民俗民情,怪有趣儿的,那时候在闺中,一年难得出几次门,十分好奇外面是甚么样子。” 听到这里,李商说道,“你去年奉命护送怀王妃到云州,岂不是终于如愿了。” 谢宝扇抿唇一笑,她道,“是,一路看到风景民俗,和京城大不一样。” 提起云州,李商难免会想起怀王,眼前的女孩儿曾与怀王有过一段旧事,李商心里忽然有些不大舒服,他复又闭起眼,说道,“接着读吧。” 谢宝扇觉察李商忽然冷下的神情,接着又轻声念起书。 第101章 冬至一过,渐渐进入腊…… 冬至一过, 渐渐进入腊月,信国公府参与废太子谋反一案,原本在冬至前后就要被提审, 谁想竟一拖再拖,朝中对此颇有非议,信国公府可谓是废太子李恒的左膀右臂,别的重犯都已判决,唯有信国公府的人还关押在大牢里。 又有传言,信国公府有个女儿在后宫做女官,近来,圣上常会召见她, 朝中众臣忧心冲冲,只怕谢氏媚上惑主, 勾引得李商饶过谢家。 且说谢宝扇来乾明宫,每回或是陪李商下棋, 或是陪他读书,来得次数多了,乾明宫伺候的宫女太监皆已认识她, 只因她一来, 李商的脾气就温和多了,底下的宫女太监自是盼着她常来。 这日, 谢宝扇又应召前来乾明宫,接连下了半个月的雪终于停了,日头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李商批完折子,站在高处远眺,他看到谢宝扇远远朝着乾明宫而来。 她穿着一袭淡青色的裙袄, 走路不急不缓,李商忍不住会心一笑,站在他身后的文冬顺着李商的目光看去,笑着说道,“原来是谢女官来了,老奴这就叫人去迎一迎。” 他喊来一个小宫女,让她去接谢宝扇,李商负手而立,他对文冬说道,“宝扇丫头善解人意,难得的是不侍宠生娇,朕跟她待在一起,仿佛自己又变得年轻。” 雄心勃勃的帝王终会日渐衰老,尤其是渐渐成年的皇子,年轻健壮,又生机勃勃,越发让他觉得自己老了。 文冬笑眯眯的恭维,“哪儿呀,万岁爷一点儿也不老,去年在末山,轻轻松松就猎杀了一头灰熊,皇上不见京里多少好儿郎,连一张弓都拉不开呢。” 文冬逗得李商心花怒放,他拿手指虚点文冬两下,笑骂道,“你这个老货,惯会说嘴。” 文冬故意愁眉苦脸,说道,“老奴说的句句属实话,不信皇上等会儿问问谢女官。” 眼见谢宝扇已走近,李商瞪他一眼,吩咐道,“还不去把棋盘摆在廊下。” “哎,,老奴这就去。”文冬忙不跌的点头,并道,“这会儿日头好,老奴再叫人泡上一壶醇醇的好茶,皇上和谢女官一边下棋一边品茶,岂不悠闲自在。” 此时,谢宝扇已进到走进乾明宫,她看到李商站在廊下,走到走前,屈膝向他请安,李商招手让她过来,说道,“来陪朕下两盘棋。” 谢宝扇见他眉稍带着喜色,显然是心情不错,那文冬已经命人把棋盘摆好,他看到谢宝扇,难得和她开起玩笑,说道,“谢女官,皇上在这儿站着望了大半日呢。” 谢宝扇冲着李商抿嘴一笑,含羞低头,李商踹他一脚,骂道,“怎么哪儿都有你,你滚远些,把你徒弟叫到跟前儿伺候。” 那文冬点头哈腰的说道,“老奴这就走。” 打发走文冬,李商和谢宝扇坐到廊下,日光和煦,有宫女端上茶水点心,谢宝扇接过来,执壶倒茶,她双手莹白,十指纤纤,光是看上一眼,就让人赏心悦目。 谢宝扇奉了一杯茶给李商,“皇上,吃茶。” 李商接过茶,他呷了一口,问道,“皇后近来身子可还好?” 这已成常例,谢宝扇每回来乾明宫,李商总要过问几句杨氏的身子,前日杨氏偶感风寒,为此还招了太医前去请脉。 谢宝扇打开棋盒的盖子,将黑子推到李商手边,回道,“娘娘的汤药已停了,只是身子仍旧有些发懒,又不肯让太医每日来请平安脉,我和李嬷嬷劝了许多,她都不听。” 李商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杨氏亲手毒杀废太子,她虽是无奈之举,但毕竟是一个母亲,太子一死,她的这颗心也就跟着死了。 -- 第180页 李商落下一子,说道,“她日日闷在坤安宫不见人,精气神儿怎么能好呢。” 谢宝扇默默不语,她跟着落下一子,李商不再问起杨氏,二人专心对奕。 这局棋下到一半,李商占了上风,他看到对面的谢宝扇苦思冥想,悠闲的端起茶盅,谁知抬头时看到文冬提着一个食盒站在不远处张望,他徒弟挤眉弄眼的,师徒二人不知打甚么哑谜。 李商放下手里的茶盅,叫他过来,“甚么事?” 文冬满脸陪笑的走过来,他微微弯着腰,说道,“重华宫派人送来了皇上爱吃的荷花酥,说是淑妃娘娘亲手做的。” 说着,文冬把盖子揭开,里面盛放着一叠荷花酥,瞧着品相一般,大概的确是淑妃亲自动。 李商笑了,他道,“淑妃还会做荷花酥呢,朕倒是第一回知道。” 毕竟是服侍他多年的老人儿,得到教训就够了,况且她是二皇子的生母,罚得太过,二皇子也会跟着没脸,李商便道,“正好拿来配茶。” 得了他这句话,文冬便把荷花酥端出来,李商尝了一口,赞许的说道,“滋味儿不错。” 他叫谢宝扇也尝尝,谢宝扇尝过之后,笑眯眯的说道,“淑妃娘娘亲手给皇上做的糕点,味道是其次,光是这份儿心意就叫人动容。” 李商放下咬了一口的荷花酥,他笑着对谢宝扇说道,“她这是在向朕认错呢。” 事关谢宝扇,谢宝扇给李商续茶,说道,“淑妃娘娘能认错,就表示她已是反省过了,如今皇后娘娘不管事,眼看就是年根儿底下,后宫的事务繁多,哪里能少得了淑妃娘娘。” 李商见她给淑妃求情,笑了一下,说道,“你这孩子就是心善,也罢,既然你这个苦主都为她说话,朕就宽恕她一回。” 他对文冬说道,“传旨重华宫,解除淑妃禁足,同时告诫淑妃需引以为戒,不可再犯。” 文冬称是,轻手轻脚的退下。 待他走后,李商对谢宝扇说道,“你原本有大好出身,可惜信国公一步走错,带累了你和你的家族。” 说罢,他不禁摇头叹息。 谢宝扇伴驾以来,李商从未在她面前提起信国公府,这会儿他忽然提起自家,不禁让谢宝扇微微一怔。 李商看着谢宝扇,温声说道,“这两日大理寺就要逞上信国公府的奏报,到时你不会怨恨朕吧。” 谢宝扇缓缓说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我不怨恨皇上,况且我父亲原本就辜负了皇上的期望。” 李商露出赞许的笑容,他道,“朕果然没看错你!” 谢宝扇指了指棋盘,说道,“皇上,我赢了。” 李商哑然一笑,原来,他二人一边说话,一边下棋,到了后半局,李商不甚认真,竟让谢宝扇钻到空子,赢了一局。 李商爽快的说道,“你赢了朕,朕许诺你一件事。” 这是莫大的荣幸,谢宝扇满是欣喜,她想了一下,问道,“无论皇上打算如何处置谢家,我想请皇上允许我能去看一眼我父亲。” 这原不是甚么要紧事,李商点头答应,“准了” 谢宝扇起身向李商跪下磕头行礼,说道,“多谢皇上。” 李商看到她娇弱的模样儿,心里一片柔软。 这日,谢宝扇在乾明宫停留半日,直到有太监来回话,说是淑妃来谢恩,谢宝扇这才退下。 她离开乾明宫时,在正门处与淑妃康氏相遇,谢宝扇向她行礼,淑妃看着这人,双眼几乎冒火,若非此刻在乾明宫,她恨不能亲手撕碎谢宝扇, 禁足的这段日子里,康氏也并未闲着,她早就探听得李商时常召见谢宝扇,想不到杨氏刚失宠,就能立马扶起一人替她争宠,康氏只恨那日在重华宫下手太晚,以至后患无穷。 康氏冷冷一笑,说道,“乾明宫是何等重地,如今竟甚么人都能放进来。” 谢宝扇听着她的冷言酸话,一句话也不辩解,康氏虽恨她,到底记得这是在乾明宫,四处都是皇上的耳目,她刚被解禁,万一因此再惹怒皇上,那便得不尝失。 说罢,康氏越过谢宝扇,朝着大殿去了,谢宝扇亦起身离开乾明宫。 回到坤安宫,谢宝扇先去偏殿见杨氏,进门时,杨氏倚在窗边往外看,她回身看到谢宝扇,说道,“你回来了。” 谢宝扇说道,“淑妃凭着一碟荷花酥解了禁足。” “迟早的事。”杨氏不以为意 再过不久就是春节,她不露面,后宫总得有人主持宫物,贤妃身份不够,淑妃母家是永安侯府,且有二皇子傍身,自然是非她莫属。 谢宝扇坐下来,她沉默半晌,说道,“今日皇上提起谢家了。” 信国公府的案子一再延期审理,终于要有公示,杨氏说道,“眼看时日不多,你心里还需要有成算。” 说罢,她扭头继续看向窗外,谢宝扇一语不发,静静的注视着前方。 掌灯时分,莲心来回话,她先看了谢宝扇一眼,随后对杨氏说道,“娘娘,敬事房的孔嬷嬷来了。” 谢宝扇原本正在灯下看书,她听到莲心的话,望向杨氏,杨氏不语,那谢宝扇放下书,她站起身,准备要出去。 杨氏嘴角带着一丝微笑,她耷拉着眼皮,说道,“你想好了,一旦走出去,可再没有回头的余地,” -- 第181页 谢宝扇神情微冷,她所走的每一步,都在杨氏的掌控之下,此时再听她这句话,竟觉得分外讽刺。 “都到今时今日,娘娘又何需再说这些话呢。” 她退无可退,自进宫时,就想好会有这一日。 谢宝扇转身走出偏殿,不久,一乘小轿抬着谢宝扇出了坤安宫,茫茫夜色里,朝着乾明宫去了。 第102章 谢宝扇受到李商宠幸的…… 谢宝扇受到李商宠幸的消息很快在后宫悄悄流传开来, 众人似乎早料到会有这一日,因此并不奇怪,淑妃康氏却看不开, 她心气儿不顺,重华宫常有无辜的宫女太监被她迁怒。 李商后宫的妃嫔不多,众人都在私下猜测谢宝扇会在何时进行册封,然而李商每晚招她前去乾明宫侍寝,却迟迟没有给她行册封礼,谢宝扇仍旧住在坤安宫的西小院儿,无名无位,连最末等的采女都不如。 前朝的大臣们本不会在意李商宠幸哪个女人, 偏偏这人是原信国公府谢家的姑娘,大臣们担忧李商受到迷惑, 纷纷请旨尽早处置谢家的人。 不几日,李商下了圣旨, 信国公府削去爵位,抄没家产,三代以内不得入朝为官, 除去六十岁以上的老者, 七岁以下的幼童,余者男子一律问斩, 女眷贬为平民,逐出京城。 朱批发下的这日,李商没有招幸谢宝扇,隔日,谢宝扇带着李嬷嬷出宫,前往大理寺探视谢之华。 早先已有人与大理寺的监正打过招呼, 谢宝扇去的时候无人阻拦,看守大牢的牢头直接引着她入内,监牢里光线昏沉,牢里弯弯曲曲,像是迷宫似的,到处都能闻到一股浓郁刺鼻的腐朽味,他们走了片刻,牢头停下来,对谢宝扇说道,“到了。” 谢宝扇塞给他一封银子,说道,“多谢大人引路。” 那牢头摸了摸银子,满意的点头,他打开牢门,说道,“天牢重地,不可逗留太久。” 谢宝扇称是,那牢头便走了,只留谢宝扇和李嬷嬷二人。 谢宝扇让李嬷嬷守在门口,她推门走进里面,一眼便看到谢之华端坐在她面前,入牢这几个月,谢之华并未受到苛待,不过这毕竟是大牢,他这辈子养尊处优,何曾受过这等的委屈,没过多久,就头发花白,老态毕现,再不复往日的风流倜傥。 在监牢看到自己的女儿,谢之华神情复杂,她这个女儿检举生父,害得整个家族沦落到如此境地,也是这个女儿毅然入宫,挽救于家族于危难之际。 父女二人久不相见,各自心中五味杂阵,谢之华盯着她,问道,“为甚么?” 他的声音很平静,并没有丝毫的怒气,谢宝扇沉默良久,说道,“我曾经答应过老太太,要与谢家共荣辱。” 谢之华讽刺一笑,他道,“整个信国公府因你而落败,只有你独善其身,这就是你所谓的与家族共荣辱吗?” 信国公府的落败,他全然怪到谢宝扇的身上,谢宝扇无奈一笑,她道,“老爷,就算没有我那封检举信,太子也登不上皇位,天命如此,要怪就怪老爷看不清局势,把谢家前途放在那样一个心术不正的人身上。” 谢之华显然没想到她会当面指责自己这个父亲。 谢宝扇索性对他实话实说,“皇上早知太子有反心,京城防卫营和御林军是皇上的心腹,军权是那么容易被夺走的吗?这一切尽在皇上的掌控之中,只是谁也没想到太子胆敢勾结外敌,最后在败势已定时,会逼宫杀死几位皇子。” 谢之华怔住了,他问道,“这是皇上告诉你的?” “也有不是皇上告诉我的。”谢宝扇看着谢之华,说道,“太子逼宫那晚,二皇子早已事先得到消息,你瞧,太子费劲心血,终究是二皇子坐收渔翁之利。” 她语气里满是对废太子的不屑,谢之华回想起太子举事之前,谢宝扇曾一再劝他与太子割席,是他执迷不悟,害得家族受她连累。 “你又为何肯定太子成不了大事。”谢之华问道。 谢宝扇闭上眼睛,她忍着心里的厌恶,说道,“太子贪淫好色,残暴不仁,我在宫里这几年,数次被他羞辱,这样品德败坏的人,若是继承大统,是天下苍生的不幸。” 谢之华震惊的看着她,一时说不出话。 谢宝扇又睁开眼,接着说道,“皇后娘娘明知他的所作所为,非但不加以管束,还暗中替他遮掩,废太子走到今日这一步,何尝没有皇后娘娘的一再纵容呢。” 半晌,谢之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道,“你在宫中受到的委屈,为何从未与我们说过,我们竟从不知道。” 谢宝扇苦涩一笑,“那是当朝太子,与你们说了又如何呢,你们会为我一个小小庶女,去向皇上讨回公道吗?” 谢之华哑然失声,他心里忽然涌出愧疚之情,说道,“我不配做你们的父亲。” 那些阴翳晦暗的事,从未在谢宝扇心底模糊,她笑着说道, “太子惨死,皇后无依无靠,我那日在东宫,看到太子的棺椁,终于得到一丝畅快,他罪有应得。” 许久,谢之华颓然的挎下肩膀,再也不复从前的高傲,谢宝扇看到这样灰心丧气的父亲,心酸的别过头,望着监牢那方窄小的窗户。 “你到大牢里,是来看为父的笑话吗?”谢之华问道 谢宝扇摇头,她对谢之华从没有怨恨,“女儿是来送送老爷的,今日出了大理寺,只怕余生再也见不到老爷。” -- 第182页 谢之华很清楚自己的下场,他说道,“皇上看在你的情面上,对谢家已是格外优待,你说得对,谢家是败在我手上,我对不起家族,更对不起你,若你还认我这个父亲,只望你今后能够多照拂你太太和姊妹们。” 谢宝扇不语,谢之华朝着她摆摆手,说道,“你走吧。” 说完,他背过身,不再看谢宝扇,谢宝扇跪下来,朝着他磕了一个头,转身踏出大牢。 离开大理寺之后,谢宝扇来到章宅,自打她回宫,只向章素青稍了一封信,那日从庵里回京,她和章素青只匆匆见了她一面,连话也没多说几句,就随着李嬷嬷进宫。 敲开章宅的门,看门的老仆叫人去请章素青,他引着谢宝扇入内,不久,章素青带着珊瑚和谢宝瓶迎出来,谢宝扇看到谢宝瓶,吃惊的说道,“你不在庵里待着,跑回京里做甚么?” 谢宝瓶眼泪汪汪的说道,“我听说二姐姐进宫,哪里还能在庵里待得住,便央求长公主送我回京,不过府里被封了,我在公主府里住了几天,后来得知二姐姐给章先生稍过来信,便又来投靠章先生。” 谢宝扇听她四处投亲靠友,很是心酸,一旁的章素青声音有些哽咽,她道,“我们都以为再也见不到你。” 这么久,谢宝扇只稍回一封信,信里说她一切安好,章素青疑心她是报喜不报忧,奈何重重深宫,她又没有门路,想要见谢宝扇一面,无疑是难如登天。 谢宝扇握着章素青的手,勉强笑道,“劳烦先生惦记,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几人见面,彼此有说不完的话,珊瑚一直插不上嘴,她道,“外面冷,咱们先进屋说话吧。” 章素青这个主人拉着谢宝扇进屋,一时,婆子们上了茶水,说起各自的近况,章素青忧心冲冲的说道,“你老实告诉我们,你在宫里究竟是个甚么情形。” 谢宝扇望了她们一眼,说道,“谢家的案子已经判决。” 众人惊闻此事,不知所措的看着谢宝扇,安静了片刻,谢宝瓶声音发抖,问道,“咱们家是怎么判的?” 谢宝扇告知她们结果,那章素青得知谢之华要被问斩,眼泪夺眶而出,另一边的谢宝瓶也呜咽哭出声。 谢宝扇低下头,却哭不出来,她轻声说道,“我刚去看过老爷了。” “谢老爷还好么?” 章素青问出口,方才觉得自己这话多余,将死之人,哪里还能好呢。 谢宝扇回道,“老爷吩咐我照顾好家里。” 忆是想起往日的情谊,章素青的眼泪像是断线的珠子,她足足哭泣半日,终于收住泪水,悲伤说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谢之华会落到这个地步,全是他咎由自取,不过他二人到底好了一场,章素青看他不得善终,只觉心中哀痛。 屋里静寂无声,章素青对谢宝扇说道,“你往后有甚么打算呢?” 谢宝扇回望章素青,她此次出宫,一来是看谢之华,二来是安顿谢家其余女眷,她道,“京里是住不得了,老家又回不去,我打算送太太她们去燕州,燕州有田产庄园,只要俭省一些,日子总归是能过下去的。” 章素青说道,“那你呢?” “我?”谢宝扇的声音顿住,她道,“我仍要回宫里去。” 谢宝瓶急了,她道,“我们都去燕州,岂能留二姐姐一人在宫里?” 谢宝扇见她焦急,安慰道,“我是宫里的女官,没有皇后娘娘的特意,岂能轻易离宫,你放心,我在宫里很好,往后要是有时机,还会再出宫的。” 谢宝瓶抓住她的手不放,“上一回离开庵里,你也说会回来,结果一去不回,我是再不信二姐姐的话。” 说着,她又落泪,谢宝扇看她哭得双眼通红,握着她的手说道,“只有太太她们去燕州,你留在念慈庵里陪着长公主。” 谢宝瓶不作声,她心知,谢家出事,所有人受到牵连,唯有她和二姐姐被赦免,谢家的人谁能不恨她们?二姐姐是怕她去了燕州,受人欺负。 说完谢宝瓶的事,谢宝扇又对珊瑚说道,“我叫人打听过,杨涛已经死在大牢里,他家的家仆归到官府,前几日我托人买下你和李志他们一家,过两日你就回宅子里,银环一家也会过去,我到时再另行安排。” 章素青见她把一切事情都安置妥当,便道,“你当真还要回宫吗?” 谢宝扇静下来,她道,“先生,我从那日回宫,就没想着还能出来。” 太子谋反一案,处死的人不计其数,谢家能保全这么多人,章素青深知是谢宝扇拿她自身换来的,她看出谢宝扇的无奈,却又甚么忙也帮不上。 第103章 谢宝扇来看过章素青之…… 谢宝扇看过章素青之后, 便要回谢家一趟,这一走,谢宝瓶不知何日方才能见到她, 她哭着说道,“二姐姐,我跟你一起回去。” 谢宝扇耐着性子对她说道,“家里乱糟糟的,看了让人堵心,你就留在章先生家里,过两日就回念慈庵,别再让我替你操心。” 谢宝瓶一定要跟随, 她流着眼泪说道,“我知道, 二姐姐这是去挨骂,背叛家族也有我的份儿, 就算是挨骂,让我和二姐姐一起受着。” 她拉着谢宝扇的衣袖不松手,谢宝扇看她哭得泪流满面, 到底心软了, 一旁的章素青也劝道,“二姑娘, 就让四姑娘跟着你吧。” -- 第183页 谢宝扇一心不想让谢宝瓶受委屈,甘愿替她承受一切,正是因此,谢宝瓶心里越发愧疚不安,谢宝扇眼见谢宝瓶决意要跟,不得不点头答应。 她姊妹二人离了章宅, 坐上马车前往信国公府,马车走了半日,停在信国公府门口,朱红色大门已贴上封条,只开着一扇侧门,门前站着一班官差,赶车的小太监递给官差一封帖子,那守卫打开细细核对一遍,便让她们进去。 走进家门,谢宝扇姊妹俩人一阵心痛,原先的雕梁画栋灰扑扑的,一路走来草木萧疏,庭院无人打扫,四处不见一个人影,一问之下,除去要紧的管事们,大半的奴仆早被官府的人牙子领走,如今谢家的女眷就拘在内宅的一处院落里,族里旁系的几房,有涉案的人家,一并被关押,未曾涉案的各自留在自家,案子未结清,暂且不得离京。 来到内宅,女眷们就被关押在正房,门口有专门的婆子看守,领着他们进来的人与那几个婆子打了一声招呼,婆子开门,谢宝扇便带着谢宝瓶走进去。 她俩刚进门,就看到有个妇人蹲在院子里洗衣裳,冬日天冷,妇人的双手被冷水浸泡得红通通的,谢宝扇细看,只见洗衣的妇人正是秦姨娘。 跟在谢宝扇身后的谢宝瓶已忍不住抢先喊出声,“姨娘。” 秦姨娘抬头一看,她吃惊的瞪大眼睛,说道,“二姑娘,四姑娘,你们怎么回来了?” 秦姨娘身穿布衣,头上簪环一应皆无,想来这已不是她第一回在冷风潮地里浆洗衣裳,谢宝瓶握住她的手,只见秦姨娘满手的冻疮,谢宝瓶红着眼圈儿,难过的说道,“姨娘,怎么是你在动手洗衣裳。” 家里的奴仆都被发卖,仅剩的几个婆子丫鬟也使唤不动,秦姨娘素来老实,难免就会受人欺负。 她慌张的说道,“你们不是逃出去了么,还回来干甚么?” 外面的动静引来屋里的人,出来的是严氏的陪房刘忠家的,她看到谢宝扇和谢宝瓶,大吃一惊,朝着屋里喊道,“太太,二姑娘和四姑娘回来了。” 屋里一阵响动,先是严氏和小严氏婆媳,后面依次跟着甘姨娘,周姨娘,并有谢宝镜和谢宝珠俩姊妹,另有几房族里的女眷,数略一看,竟有几十人。 这些人无一例外,全都褪去一身的富贵,站在最前面的严氏头发花白,身形消瘦,显然吃了不少苦头。 谢宝扇和谢宝瓶的回归,像是一滴水溅入油锅,谢家遭殃,只有她姊妹二人安然无恙,这些女眷见到她们,似是看到仇人一般,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 “你们还有脸回来!”严氏神情扭曲,再不见往日慈眉善目的模样儿,她颤抖的手指着谢宝扇,怒骂道,“谢家养的好女儿,到头来竟是一条白眼狼。” 她愤恨的目光又落到谢宝瓶身上,说道,“你们姊妹俩人早就串通一气,谢家到底哪一点对不起你们,竟要如此坑害生养你们的家族。” 谢宝扇看着眼前一张张仇恨的面孔,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她看了一眼谢宝镜,谢宝镜回望着她,眼神里又是委屈又是愤怒,想不通自家为何一夜落败,更想不通导致这一切的人是她最要好的姐妹。 这些落难的谢家女眷,没有一人是不恨谢宝扇,她们围住姊妹二人,一副势不罢休的样子,甘姨娘更是手指到谢宝扇的鼻尖,高声骂道,“该死的娼妇,害了一家子人,死后要下阿鼻地狱。” 她话音未落,李嬷嬷上前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甘姨娘脸上,喝道,“她也是你能骂的吗?” 全场鸦雀无声,谢宝珠呆了一下,刚想要还击,李嬷嬷朝她一瞥,谢宝珠顿时不敢动作,所有人都静了下来,李嬷嬷冷笑一声,说道,“我瞧着你们这些罪人的意思,竟是对朝廷仍有不满,你们不如出去打听打听,牵扯到废太子一案中,多少人家被满门抄斩,你们能留下一命,是圣上看在宝扇姑娘心存大义的份儿上,这才对你们网开一面。” 她把在场的女眷挨个儿看了一遍,最后盯着严氏,说道,“宝扇姑娘宽厚善良,你们这些人,不说感激她,竟然还敢怪罪于她,真是岂有此理。” 严氏虽说已成阶下囚,却仍旧高傲的抬着下巴,她问道,“你是何人,我教训自家人,干你何事?” 李嬷嬷上下看了一眼严氏,摇头说道,“难怪信国公府落败到这种地步,这是从根儿上就坏了,你们谋逆造反,如今倒把这些过错都怪到一个姑娘家身上。” 说罢,她对谢宝扇说道,“姑娘,我劝你也不必替她们谋算,横竖不会有人念你一声好儿,如今朝廷赦免了这些女眷,随她们去吧,你和四姑娘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罢了。” 她这么说时,就要请谢宝扇离开,谢宝扇走了两步,小严氏连忙喊住她,“二姑娘,请留步。” 谢宝扇停住脚步,小严氏难以置信的说道,“你们刚才说朝廷要赦免咱们?” 她们这些人困在内宅,轻易不能走出院门一步,对外头的消息一概不知,自从有官府来抄家,只听说是谢宝扇向朝廷告密,太子一派的人逼宫不成,全被抓进大牢,如今就连家里的爷们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小严氏越过严氏,她走到谢宝扇面前,说道,“朝廷真的赦免咱们家的罪过了?那老爷和大爷呢,咱们几时才能见到他们。” -- 第184页 她一连问了几个问题,谢宝扇对小严氏说道,“我刚在大理寺见过老爷,今日正是为了此事而来。” 严氏听说她见到谢之华,神情一动,待要问话,又想起与谢宝扇的仇恨,于是闭嘴不言,只拿眼瞪她。 小严氏心知,谢宝扇虽是谢家的罪人,但她告密有功,往后少不得要靠谢宝扇,若是这回放她走,必定会追悔莫及,于是拉着谢宝扇不让她走,含泪说道,“咱们家就剩你有出息,你要是不管我们,再叫我们去指望谁呢。” 谢宝扇望了一眼这些熟悉的家人,哪里还能狠心不管她们,李嬷嬷沉着脸,说道,“要让宝扇姑娘管你们也容易,你们需得听从她的安排,若是不识相,那只当我们白来这一趟。” 众人听说谢家女眷得了赦免,哪里还顾得上与谢宝扇先前的仇恨呢,谢宝扇对小严氏说道,“大嫂子请跟我来。” 小严氏忙不跌的点着头,严氏和甘姨娘想要跟着一起去,却被李嬷嬷拦住。 进到里间,谢宝扇环顾空荡荡的屋子,小严氏急切的追问道,“咱们得了赦免,那老爷和大爷呢。” 谢宝扇摇着头,她道,“不中用,朝廷能赫免家里的女眷们,已是法外开恩,其余成年男子被判了斩监侯的罪名,罪不容赫。” 小严氏忽然听到这个消息,只觉眼前一黑,便瘫倒在地上,她缓了缓神,急得两眼直趟泪,说道,“二姑娘,你就不能想法子救救老爷和大爷吗?” 她满脸期盼,谢宝扇却苦笑一声,说道,“大嫂子,咱们家犯的罪名,你只会比我更清楚。” 小严氏泪流不止,她当然知道,只是万万没想到信国公府会落败罢了。 两人一同静了下来,半晌,小严氏试泪说道,“往后可怎么办呢。” 来的路上,谢宝扇就已经想好,她说道,“大嫂子,天无绝人之路,我在燕州有几亩田地,你问一问家里人,有愿意过去的,就一起过去,只要日子过得俭省,靠着庄子上的出产,总能活下去的。” 小严氏擦着眼泪,她还有甚么法子呢,她的娘家亦涉太子一案,或是下大牢,或是被流放,这么一大家子人,不事生产,没人投靠就只能饿死。 天色已有些晚了,谢宝扇还得回宫,临走前,她道,“太太老了,这个家就交给大嫂子,燕州那边我已打点好了,你们若是愿意走,到时自有人安置。” 想起谢昂,小严氏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她道,“那大爷他们呢?” 谢宝扇红着眼圈儿,说道,“大嫂子,不用想着给他们脱罪了,造反是抄家灭门的死罪,我能尽的力,都已经做了。” 她要走了,小严氏只顾伤心,都忘了送一送她,谢宝扇带着谢宝瓶走出院门的时候,谢宝镜跌跌撞撞的追上来,她哭着问道,“二姐姐,你为甚么要这么做,谢家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 谢宝扇回头,她凄惨一笑,说道,“谢家没有对不起我,我劝过老爷和太太,可惜我人微言轻,没人肯听我的话。” 谢宝镜不信她的话,谢宝扇亦无意多言,她对谢宝扇说道,“三妹妹保重,就此别过。” 说罢,她头也不回的走远,谢宝镜追了几步,被看守的婆子拉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谢宝扇的身影消失不见。 第104章 一眨眼,春节悄悄过去…… 一眨眼, 春节悄悄过去了,物是人非,今年的春节相较往年, 变得冷清许多,杨氏缠绵病榻,轻易不见外人,后宫一应的庶务,都是淑贤二妃来操持,春节时,宫里也举办了大大小小几场宴会,只是李商意兴阑珊, 始终提不起兴致。 二月初春,原信国公府的男人们被判了监斩, 谢宝扇得知消息后,久久没有说话, 宫外传来信儿,小严氏请人给他们收尸后,便带着一家子老小离京迁居燕州, 甘姨娘不肯离京, 想带着谢宝珠和小哥儿谢晃投靠娘家,小严氏不肯, 甘姨娘要走也就罢了,谢宝珠和小哥儿却必须留在谢家。 甘家失了信国公府这座靠山,这会儿自身难保,哪里还能给甘姨娘撑腰,便是甘姨娘,人老珠黄, 娘家的嫂子不想白白养活她,最后,那甘姨娘只得随着小严氏去了燕州。 谢家人虽罪有应得,李商体谅谢宝扇新近丧父丧兄,接连半个月没有招她侍寝,太子一案了结,他也开始踏足后宫,除了原先的旧人,李商又宠幸了几个才人,端王府见此,献上四个身家清白的美人,一时,后宫变得热闹多了。 冬尽春来,沉寂了整个冬日的皇宫终于迎来一丝暖意,去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又出了废太子谋逆一案,各宫嫔妃留在自家宫里闭门不出,待到御花园的报春花一开,闷了许久的嫔妃们迫不及待换上春衫,带着宫女太监走出宫门,来到御花园赏春游玩。 这些日子,谢宝扇一直留在坤安宫,这日,她正在西小院儿看书,李嬷嬷带着一个小太监进来,谢宝扇细细一看,那小太监是文冬的徒弟小路子,她放下手里的书,问道,“你师傅叫你来有何事?” 小路子向她请安,回道,“宫里的娘娘们在御花园赏花,皇上也在,特地命我来请谢女官一同去游玩。” 谢宝扇诧异的说道,“平日这个时候,皇上还没下早朝呢。” 小路子说道,“皇上早起见天气晴朗,罢了早朝。” -- 第185页 谢宝扇默默不语,李商彻底被废太子伤透心,近来时常不上早朝,他性子喜怒无常,身旁亲近的人,谁也不敢劝谏,原先那个勤政爱民的帝王似乎更愿意在后宫流连忘返。 小路子见她坐着不动,出声催道,“谢女官快去吧,可别让皇上久等了。” 谢宝扇回神,她笑着说道,“你先回去,我稍后就来。” 小路子答应一声后离去,谢宝扇换了一身衣裳,她先去见过杨氏,进门时,谢宝扇看到杨氏靠在窗前往外望,她问过莲心,莲心说杨氏一早起身,就坐在窗边,连早膳也没用。 陪同谢宝扇进来的李嬷嬷眼见杨氏这般消沉,心疼的抹着眼泪,谢宝扇朝她喊道,“娘娘。” 杨氏回头,她迷蒙的眼神渐渐恢复了一些清明,说道,“你们来了。” 她刚才看到小太监往西小院儿去了,便道,“皇上宣你了?” 一旁的李嬷嬷说道,“皇上差人请姑娘去御花园赏春。” “都已经春天了?”杨氏似是很讶异,她成日浑浑噩噩,不知今时何日,李嬷嬷眼圈儿泛红,劝道,“早就立春了,娘娘不愿出宫门,好歹到院子里走动走动。” 杨氏喃喃说道,“这日子过得真快,不知不觉皇儿竟走了这么久。” 只要想起死去的废太子,杨氏就变得行为癫狂,这座原本华丽的宫殿也随她的主人一样,处处透着一股腐朽陈旧的味道。 殿里无人应声,杨氏回望着谢宝扇,问道,“皇上有多久没有召见你了。” 谢宝扇记得不甚清楚,她道,“大约半个月吧。” 后宫的女人多如繁星,臣下送来新人进宫,再好的人,原来的旧人看得多了,总有生厌的一日,谢宝扇却并未在意,她只道,““娘娘打算这辈子都困在坤安宫么。” 听了她这句话,杨氏回身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她幽幽说道,“皇儿已经死了,本宫的余生是在挨日子罢了,走不走出这坤安宫,于本宫来说又有何意义呢。” 废太子的死是杨氏心里抹不去的伤痛,谢宝扇摸着下腹,一语不发,杨氏看了一眼她的肚子,忽然笑了,说道,“睡在一个你不爱的男人身边,想必你一定很痛苦吧?” 谢宝扇神色一冷,说道,“那又如何,娘娘亲手赐死的前太子又不能死而复生。” 杨氏的眼里满是是狠戾,她道,“是啊,不过看到你求而不得的样子,本宫就觉得很畅快。” 她放声大笑,得意的说道,“真想亲眼看看怀王得知你怀上龙种的样子,自己喜欢的姑娘,却成了亲哥哥的女人,他该有多恨呢。” 她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谢宝扇蓦然的看着她,冷声说道,“娘娘,你与其怨恨那些无辜的人,为何就不反省自身呢,废太子落得惨死的下场,不正是娘娘一手造成的吗?” 杨氏瞪着她,谢宝扇坦荡的直视她,杨氏捂着胸口,失魂落魄的说道,“是本宫的错么,本宫何曾有错。” 谢宝扇看到又陷入癫狂的杨氏,再也懒得看她一眼,转出走出大殿。 出了偏殿,李嬷嬷伤心说道,“娘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又失了皇上的恩宠,她一个可怜的女人,你又何苦与她计较呢。” 谢宝扇说道,“我看到她的样子,只觉得悲哀,争了大半生,就落到这么个下场,除了仇恨,她还会在意甚么呢。” 李嬷嬷悄悄试泪,她道,“娘娘人到中年,遭受这重重磨难,所有的心气儿都没了,这才会性情大变。” “无数因前太子受罪的人就不可怜了吗?”谢宝扇说道。 李嬷嬷无言以对,二人走出坤安宫的正门,不再提起杨氏和废太子。 春日和煦,到了御花园,谢宝扇刚走不远,就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嬉笑声,她沿着湖边缓行,放眼四望,湖边栽种的桃树已开了花,粉红的桃花映照在碧色的湖水里,像是顾影自怜的美人。 远处的草地上,几个穿红着绿的嫔妃们在宴饮说笑,坐在地毯中间的人是李商,他穿着一身常服,看到谢宝扇缓缓走来,朝着她招手,谢宝扇走到近前,屈膝行礼,说道,“皇上,我来晚了。” 李商喝得有些微醺,他道,“不晚,朕知道你不爱出门,今日日头好,你很该出来逛逛,多和宫里的嫔妃们走动。” 谢宝扇垂眼说道,“是。” 她四下一望,在场的嫔妃里有淑贤二妃,另有仪嫔,惠嫔,纯嫔,并几个美人和才人,谢宝扇只是一眼金扣的七品女官,因此与李商请过安,又一一向诸位后妃请安。 前些日子,淑妃康氏因谢宝扇受罚,她心中暗恨谢宝扇,不过有李商在前,她并不敢表露半分,只笑呤呤的说道,“谢女官坐吧。” 谢宝扇低头说道,“我自知身份低微,不敢与娘娘们平起平坐。” 她骤然受宠,本就惹得许多嫔妃心生不满,康氏在后宫位份最高,又是唯一的二皇子生母,后宫众人无不奉承她。 李商放下手里的酒杯,他对谢宝扇笑着说道,“出门踏春,何需如此拘礼,淑妃让你坐下,你坐下就是。” 有他这句话,谢宝扇不再推辞,她坐在最外围,李商盯着她细细一看,说道,“几日不见,朕瞧着你像是清减了。” 谢宝扇微微低头,说道,“多谢皇上关怀,想来是减了冬衣的缘故。” -- 第186页 李商叫她保重身子,就见挨着李商而坐的张美人嗔道,“臣妾不依,皇上只见到谢女官清减了,怎么就不瞧瞧臣妾呢。” 说话的张美人进宫两三年,前几年一直默默无闻,年后得了康氏提携,将她荐给李商,她长相娇俏,便是争风吃醋,看在李商眼里也透着几分可爱,他笑着说道,“你哪里有清减,过了一个正月,身子倒是圆润了不少。” 李商的话逗得诸位嫔妃纷纷偷笑,那张美人脸上羞得通红,对着李商一番撒娇撒痴,“皇上取笑人家,臣妾不依。” 有美人围绕,李商心里好不得意,他命人给嫔妃们斟上美酒,众人共饮一杯,便是谢宝扇也陪同饮了一盅酒。 说笑半日,文冬领着一个太监过来,他身后的小太监捧着托盘,上面放着卷轴,文冬笑眯眯的说道,“皇上,怀王府进献美人入宫。” 李商眉稍一挑,他道,“打开来看看。” 太监们把卷轴一一打开,画上的美人环肥燕瘦,个个姿色非凡,显见是用心挑选的。 前不久端王府刚献了美人,怀王紧接着也献上美人,那李商笑着说道,“怀王有心,他指着左边两幅说道,“这两个赏给二皇子,另外两个封为选侍,赐居紫竹院。” 文冬领命去了,又有新人进宫,康氏脸上的笑容都快挂不住,她勉强一笑,说道,“恭喜皇上再得佳人,臣妾也替二皇子多谢皇上的恩典。” 其余众妃也起身向李商道喜,李商抬手让她们坐下,康氏执起酒杯递到李商唇边,李商一饮而尽,康氏看了一眼谢宝扇,转头望着李商,笑道,“臣妾瞧着谢女官听到怀王的名字,似乎就变得闷闷不乐呢。” 李商目光一沉,朝着谢宝扇看去,果真见她面色苍白,神情落寞。 怀王和谢宝扇的旧情,后宫的嫔妃们无人不知,李商原本就对此事介怀,此时康氏有意无意的暗指谢宝扇对怀王旧情难忘,李商的神情立时变得晦暗阴沉。 第105章 诸位嫔妃都在等着看谢…… 诸位嫔妃都在等着看谢宝扇的笑话, 李商亦紧紧的盯着谢宝扇,似是想从她神情里看出一丝端倪。 这时,只见谢谢宝扇不慌不忙起身向李商行了一礼, 说道,“皇上恕罪,我因不胜酒力,这才懒怠说话。” 淑妃康氏轻轻笑着说道,“一杯甜酒就醉倒了谢女官,谢女官日后可得少饮酒才是。” 另一边的张美人笑盈盈的说道,“臣妾听闻谢女官和怀王年少相识,只当谢女官听到怀王的消息, 忆起和他往日的旧情。” 她二人一唱一合,李商本就心有芥蒂, 脸色越来越阴沉,远处的李嬷嬷忧心冲冲, 忍不住看了谢宝扇几眼,谢宝扇半真半假的说道,“张美人说笑了, 只因怀王送来的美人超凡脱俗, 我一时看呆了而已,皇上新得佳人, 想来娘娘们又有许久见不着皇上了。” 她这话让李商紧绷的神色略微有些松动,这时,坐在谢宝扇对面的仪嫔抬起脸庞,笑着说道,“我隐约听着谢女官这话,像是在埋怨皇上似的。” 谢宝扇羞涩一笑, 没有否认,她对李商说道,“见不到皇上时,以为被冷落,今日见到皇上,看到各位娘娘周到妥帖,皇上笑容也比前些日子多了,又忍不住替皇上欢喜。” 她性子恬淡,不争不抢,甚少会说些讨好人的话,李商听了她这番话,如何还能气得起来,于是招手让她挪到身旁,说道,“朕只怕你心里不自在,是以不曾召见你,你也太过实诚了,要是想见朕,只管来乾明宫请安就是。” 李商左右坐的原本是康氏和张美人,李商让谢宝扇坐过来,那张美人只得退让到下首,张美人神情僵硬,却不敢发作,另一旁的康氏笑得更是勉强。 谢宝扇坐下,亲手给李商斟了一杯酒,李商一饮而尽,康氏说道,“这酒虽不易醉人,吃多了也头晕,臣妾叫人给皇上端一杯解酒汤来可好?” 李商道,“也好。” 很快,有宫女们奉上解酒汤,李商喝了解酒汤,随之清醒多了。 不久,有太监来回话,说是公主们来了,说时,就见一群宫女太监簇拥着几位公主们来到御花园。 李商膝下四位皇子,四位公主,如今皇子里独剩二皇子李忆,几位公主的生母位份都不高,最大的端慧公主早年招了驸马,可惜没过几年染病去世,余下的二公主年方十五,近来正在议婚,另外的三公主和四公主,一个六岁,一个两岁,皆是活泼可爱的年龄。 二公主领着两个妹妹上前来给李商请安,女儿家是娇客,李商对公主们很是宠爱,平日他政务繁忙,少有和公主们一同赏春的机会,这会儿公主一来,康氏和谢宝扇等人纷纷退让到一边。 人太多,原先的毯子已坐不下,宫女们又铺上一块地毯,后宫嫔妃们重新落坐,似是有意无意,康氏把谢宝扇安置得离李商更远了。 且说谢宝扇陪同李商游玩半日,等到散场时,她已觉得隐隐有些疲倦,李嬷嬷送她回到坤安宫,偏巧她刚歇下,便有太监来传话,李商召她侍寝。 李嬷嬷担忧的说道,“你这身子哪里还能侍寝,不如直接向皇上禀明吧。” 她怀孕一事,迟早瞒不住,谢宝扇说道,“你先送我去乾明宫,我会亲口告诉皇上。” 李嬷嬷点头,她伺候谢宝扇换好衣裳,那谢宝扇坐上软轿,一路往乾明宫去了。 -- 第187页 她来到乾明宫,李商刚刚沐浴,正歪在榻上看书,谢宝扇行礼,柔声说道,“夜里光线昏暗,皇上仔细看久了眼睛酸疼。” 李商拉着谢宝扇的手,让她挨着自己坐下,说道,“这六宫就数你的恩宠最多,可别再怪朕冷落了你。” 谢宝扇脸上羞得通红,说道,“我说笑罢了,皇上就不要打趣我了。” 她来的早,此时还不到安置的时辰,李商叫宫女设下棋盘,两人对奕,一局棋下了一半,谢宝扇就睡意袭来,碍着在李商跟前儿,少不得强打精神应付,她注意力不能集中,接连走错几步棋,不一会儿,李商杀得她片甲不留。 李商轻轻松松就赢了谢宝扇,难免觉得无趣,他丢下手里的棋子,借着灯火,看到谢宝扇面色苍白,显得楚楚可怜,便道,“朕瞧你无精打采的,是不是身子哪里不适?” 谢宝扇难为情的一笑,说道,“近来总是头晕乏力,又时时觉得困倦,多谢皇上挂念,许是春日天暖,想来过几日就好了。” 李商若有所思,他问道,“饮食呢,一日三餐可好?” 她红了脸,回道,“饮食皆好,像是比先前的胃口更好一些似的。” 听了她这话,李商叫来文冬,说道,“去宣太医。” 文冬称是,转身便叫人去太医院,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太医急急忙忙赶来,谢宝扇认出来的是常年伺候李商的太医院院首,她慌忙说道,“这是伺候皇上的大人,我怎敢劳烦他。” 太医院院首专为李商看脉,夜里接到召见,只当李商身子不适,等来到乾明宫,方才得知看脉的另有其人。 李商说道,“这时候还管甚么规矩呢,快叫太医给你看看吧。” 院首称是,从药箱里拿出脉枕,宫女在谢宝扇腕上盖上一块丝帕,那院首眯着眼睛诊了半日,脸上先是一惊,随后转喜,李商急迫的问道,“如何?” 院首跪在李商面前,激动的高声说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谢女官这是喜脉。” 李商大喜,他问道,“果真如此?” 院首回道,“确是无疑,微臣观这脉像,已有两月有余。” 李商抚掌大笑,他见谢宝扇羞怯不语,心里已有几分明白,便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为何不早些来回朕?” 谢宝扇低下头,轻声回道,“只是有此猜想,还拿不准,原想等过些日子确认了再禀报皇上。” 后宫许久不曾有皇子皇女降生,再者,去年接连死了三个儿子,李商忽然听闻谢宝扇怀上龙胎,一时欣喜非常,他命人赏了太院,并对谢宝扇说道,“你也太重规矩了,皇嗣是大事,很该早些找太医来看,若是误事,朕岂不是要怨你?” 谢宝扇抬眼看着李商,说道,“皇上待我之心,我十分感激,不过我原是个待罪之人,不敢无视宫规,越界让太医为我看脉。” 李商严肃说道,“日后万不可再逞强。” 谢宝扇轻轻点头,李商对她说道,“你怀了龙胎,是有功之人,朕要册封你,你可不能再推辞。” 他本意是先封谢宝扇为才人,待生下皇儿,便可明正言顺的晋封,谢宝扇却拉住李商的手,说道,“皇上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眼下不是合适的时候。” 谢宝扇承宠之初,李商就要封她为才人,只不过谢宝扇再三婉拒,此时他听了谢宝扇这话,不免皱起眉头,说道,“你又要推辞?” 谢宝扇见他隐隐不悦,说道,“皇上何不先听我一言,再做定夺。” 她神情真切,李商不忍心为难她,于是点头说道,“你说来让朕听听。” 那谢宝扇思索片刻,说道,“非是我不领情,一来,原信国公府的案子刚刚了结,恰巧我这会儿又怀胎,皇上封我为才人,只怕朝堂会有非议。再者,我这胎还不足三月,是男是女还不知,皇上是好意,看在旁人眼里,未免显得我太轻狂。” 李商冷哼了一声,“朕是一国之君,给你晋封,难不成也要看他人脸色?” 谢宝扇耐着性子说起第三层,“皇上若册封我,我必定要搬出坤安宫,皇后娘娘近来身子不好,我要是一走,她越发寂寞。” 说罢,她依靠着李商,轻言细语的说道,“皇上的宠爱,已令我备感荣幸,就当是为了我好,也是为了我腹中胎儿积福,请皇上收回成命吧。” 李商沉默片刻,他轻叹了一口气,摸着谢宝扇的手,说道,“你处处为他人着想,何时才肯为自己划算呢?往后你身子重了,身边少不得人伺候,可你只是七品女官的品阶,碍着宫规,朕便是想多赏几个人伺候你也不能够。” 谢宝扇抬头望着他,说道,“我原先在家里倒是有几个用顺手的丫鬟,信国公府抄家之后,她们流落到各处,皇上真心疼我,可否召她们进宫来伺候我呢?” 李商一笑,“这又有何不可,何况你身边只有一个李嬷嬷,她年纪大了,难免有照顾不到的地方,既是你的心腹丫鬟,朕还能放心一些。” 谢宝扇起身向他谢恩,李商拉起她,说道,“日后诞下皇儿,不可再推辞朕,需知你的份位,关系着皇儿的体面。” 谢宝扇回道,“是。” 李商搂着谢宝扇,轻柔的拂着她的小腹,他想起怀王李善,心道,他再年轻又如何呢,终归比不得他这九五之尊,他求而不到的人,此刻却在自己的怀里,还要为他生儿育女,想到这里,心里不禁一阵畅快。 -- 第188页 第106章 谢宝扇怀上龙胎的消息…… 谢宝扇怀上龙胎的消息很快传遍六宫, 阖宫无不惊讶,那淑妃康氏险些咬碎一口银牙,只恨当日没有一杯毒酒处死谢宝扇, 奈何如今已失去先机,谢宝扇所居的坤安宫守备森严,她自怀胎后,等闲不出宫门一步,康氏就算想借机生事,也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没过几日,珊瑚和银环进宫,她二人原是谢宝扇的服侍丫鬟, 珊瑚刚来,谢宝扇就叫她在李嬷嬷手下当差, 李嬷嬷掌管杨氏的私产,她年龄大了, 精神多少有些不济,珊瑚识字,有她在李嬷嬷身边伺候, 一来可以减轻李嬷嬷的负担, 二来她在宫外有家,出宫办事时, 回家也便利。 有李嬷嬷提点她俩,珊瑚和银环很快便适应宫里的日子,除了她俩,先前给李嬷嬷跑腿儿的小太监进宝,去年无意冲撞太子,被调离坤安宫, 此次谢宝扇问过他的意思,也一并把他要回来了,仍叫他跟着李嬷嬷。 五月,淑妃康氏生辰之际,李商下赐金册金宝,晋封康氏为皇贵妃,总管六宫庶务,那康氏总算稍微得了些许安慰。 且说谢宝扇在坤安宫安心养胎,很快便到了临盆的日子,她身子重,兼之进入九月,仍然酷暑难耐,李商体谅她,免了一应的俗礼,吃穿用度皆是比照贵妃品级,这些日子,李商每日下朝都要来看望她,偶尔不能亲来,也必定打发文冬来问安。 九月初二,李商下旨封她为正七品才人,因她身子不便,允她继续住在坤安宫,不必挪动,那谢宝扇纵然身子笨重,仍旧朝着乾明宫磕头谢恩,傍晚,她便发动,挣扎了两个时辰,生下一个六斤重的小皇子。 待到产房收拾干净,焦急等候大半夜的李商进到里间,他先看过谢宝扇,见她精气神儿尚好,欣喜的说道,“接生嬷嬷说你这一胎生得容易,没有受大罪。” 谢宝扇劳累大半夜,只觉疲倦,她笑着说道,“皇上,请恕臣妾不能起身给你行礼。” 李商笑着说道,“何需理会这些虚礼,你好好保重身子要紧。” 谢宝扇回道,“有皇上关怀,臣妾心里很踏实。” 说话时,已有嬷嬷们把洗干净的小皇子抱进来,李商欣喜的从嬷嬷手里接过小皇子,满脸温情的说道,“宫里许久没有降生皇子公主,这小哥儿来得正是时候。” 谢宝扇怀胎十月,拼命生下小皇子,还没看过他一眼呢,她挣扎着起身,那李商连忙说道,“你别动,朕抱给你看。” 他亲自把小皇子抱到谢宝扇面前,谢宝扇看着襁褓里正在熟睡的孩子,眼泪潸然而下,李商把小皇子交给乳娘,惊讶的说道,“这是怎么了,月子里不能掉泪,仔细日后害眼病。” 谢宝扇试着眼泪,说道,“臣妾只看到这小小软软的一团,忍不住就落泪。” 李商笑道,“你初为人母,想来感触颇多,快别多想了,过几日,朕命礼部选几个好名字给皇儿。” 谢宝扇看着孩子挪不开眼,李商一笑,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生下皇子有功,等皇儿满月,朕要再为你晋封。” 今日刚封才人,谢宝扇不安的说道,“臣妾惶恐。” 李商拍着她的手,说道,“你受得起。” 他二人正悄悄说话时,银环端着一盅参茶进屋,谢宝扇想起一事,问道,“皇子平安降生,可曾报给皇后娘娘?” 小皇子正在熟睡,银环不自觉的压低声音,她说道,“刚才珊瑚姐姐去报喜,莲心说皇后娘娘已经歇下了,因此并未见到皇后娘娘。” 一旁的李商说道,“这边的动静大,想必她已是知道的。” 这一年,杨氏的身子越发不好,她时而清醒,时而疯魔,偶尔清醒时,也只一心惦记着复仇。 想到杨氏,李商喜悦的心情也淡了几分,外面都在传言杨氏疯了,每回来坤安宫,杨氏从来不露面,日子久了,李商仿佛忘记他还有一个皇后。 “等出了月子,你就迁居到长禧宫去住吧。”李商说道。 谢宝扇担忧的问道,“那皇后娘娘怎么办呢。” 李商心知她先前伺候杨氏,难免和她情份不同,他说,“坤安宫是中宫所居的宫殿,你已是正经册封的妃嫔,不宜再住在这里,长禧宫离着坤明宫不远,日后你要来探望皇后,也十分便利。” 谢宝扇安静片刻,抬眼望着李商,轻声说道,“皇上,待过了满月,小皇子就会被抱到育养所么。” 他摸着谢宝扇的头,说道,“朕知道你舍不得孩子,只是祖宗规矩皆是如此。” 为免外戚干政,皇子公主满月后,就会被抱走,谢宝扇默不作声,她眼含泪光,轻声说道,“孩子还这般小,一定就要被抱走吗?” 李商不语,谢宝扇含泪看着李商,拉着他的衣袖问道,“皇上,让孩子在臣妾身边多待一段日子吧。” 她目光恳切,惹得李商心头一软,况且谢宝扇一向安份守已,轻易不向李商开口索取,那李商不忍心让她失望,他沉吟一会儿,说道,“也罢,就让这孩子暂且养在你身边。” 他这一出,谢宝扇立时露出笑脸,李商看她笑了,说道,“时辰不早了,你刚刚元气大伤,快些睡下吧。” 谢宝扇点头,眼睛却仍旧盯着的孩子,李商心知孩子在这里,她恐怕是睡不着的,于是唤乳娘抱走小皇子,又对谢宝扇说道,“你好好歇着,朕先走了,明日再来看你。” -- 第189页 那谢宝扇微微坐起身,目送着李商出门,方才睡下。 次日,皇子降生的消息传到朝堂之上,朝臣们私下少不得要议论两句,二皇子已成年,那小皇子能否养大尚且未知,再一则,淑皇贵妃出身尊贵,谢才人乃是罪臣之女,自是不能与她相提并论。 李商老来得子,小皇子生来就备受恩宠,底下的朝臣们纷纷进献贺礼,远在云州的怀王不光送来贺礼,更是请旨回京庆贺小皇子的满月宴,李商正是得意之时,当即恩准。 转眼之间,便到了小皇子的满月宴,这日一早,李商的圣旨传来,谢宝扇诞下龙子有功,晋为容嫔,赐居长禧容,因育养所的方位与新生的皇子八字犯冲,皇子随同容嫔一同移居长禧宫。 文冬宣完圣旨,银环便奉上一个荷包,文冬收下,笑眯眯的说道,“老奴谢容嫔娘娘的赏赐。” 谢宝扇说道,“劳烦文总管跑这一趟,我稍后就到乾明宫向皇上谢恩。” 那文冬说道,“皇上吩咐,娘娘不必去了,稍后直接带着小皇子到昭阳殿赴宴就是。” 谢宝扇听他这意思,李商似是不得空,便抿嘴一笑,说道,“上回没亲自向皇上谢恩,这回又没去,只怕皇上要说我不懂礼数。” 她是李商的贴心人,文冬笑着回道,“娘娘可千万别这么说,这后宫里,谁不知皇上最宠爱娘娘呢。” 他停顿一会儿,说道,“实与娘娘说吧,皇上这会儿正在见怀王殿下呢。” 说到怀王,文冬还朝着谢宝扇看了一眼,谢宝扇轻轻点头,说道,“原来如此。” 文冬还得回去复命,他朝着谢宝扇行了一礼,自带着人退出西小院儿。 皇子的满月宴设在昭阳殿,谢宝扇在屋里静坐半日,珊瑚来请她梳洗更衣,银环往她头上比划着李商新赏的步摇,说道,“娘娘的气色瞧着真好,配着这支步摇十分相谊。” 谢宝扇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失笑一声,说道,“好吗?我怎么觉得我像是老了好几岁似的。” 珊瑚笑道,“娘娘青春年少,哪里老了?” 说罢,她和银环给谢宝扇挑了一身鲜亮的衣裙,配着今日送来的首饰,显得格外喜庆,谢宝扇站在穿衣镜面前,问道,“去过偏殿吗?” 珊瑚收起脸上的笑容,正色说道,“一早就去过,去的时候,太医刚走,听莲心说,皇后娘娘整宿整宿的不睡,这么干熬下去,铁打的人也受不住。” 谢宝扇扶着鬓间的金步摇,淡淡的说道,“她的大仇还没报,且不会死呢。” 屋里静寂无声,谢宝扇整好衣裙,乳娘已抱着小皇子进来了,刚刚满月的婴儿,嘴里还在吐着口水,谢宝扇抱起他,带着人前往昭阳殿。 昭阳殿里,宫女太监已布置齐整,有几个嫔妃先来了,她们看到谢宝扇,并不与她搭话,谢宝扇刚到没多久,外面有太监传话,说是李商携同淑皇贵妃驾到,众位妃嫔立时起身,到门外迎接。 李商进门后,一眼看到人群里谢宝扇,他亲手扶起她,问道,“皇儿呢?” 不远处的乳娘抱着小皇子送到李商面前,众位嫔妃也围着一起逗弄小皇子,那淑皇贵妃康氏嘴角噙着一丝笑,说道,“容嫔有福,刚承宠不足一年,就生下小皇子,只望别的姊妹们也能早日传来喜讯。” 谢宝扇垂下双眼,说道,“圣恩浩荡,臣妾不敢居功。” 李商把小皇子交给乳娘,便携着康氏和谢宝扇入内,他落坐后,紧接着他的下首,各设有一左一右两个席位,右边是康氏,皇后形同被废,后宫嫔妃以她最为尊贵,左边是谢宝扇的,她份位虽不高,今日是小皇子的满月宴,因此李商特意让她坐在近前。 嫔妃们落坐后,赴宴的重臣和命妇们陆续在偏殿坐下,就在这时,门外的小太监回道,“怀王殿下携王妃前来觐见。” 大殿里顿时安静下来,列席的嫔妃们若有似无的朝着谢宝扇看上两眼,谢宝扇只当不知,端身坐在椅子上。 主位上的李商朗声说道,“宣。” 第107章 太监传话后,怀王李善…… 太监传话后, 怀王李善昂首阔步走进殿内,他身穿石青色蟒纹朝服,目光炯炯有神, 落在他身后一步距离的是王妃徐绮儿,夫妇二人走到近前,一齐向李商行礼,李商让他俩平身,并道,“赐座。” 立时,有小太监引着怀王和王妃落座,自始至终, 怀王都不曾看过谢宝扇一眼。 去年废太子谋反,怀王平乱有功, 李商十分器重他,他与怀王夫妇叙了几句话, 便道,“你和王妃成亲已有两三年,为何还未曾有喜讯传来?朕像你这个年纪, 已有皇子和公主了。” 李善回道, “臣弟惭愧,岂敢与皇上相比。” 李商似是想起徐绮儿身子病弱, 不好生养,于是说道,“过些日子,朕给你挑些知书达理的女孩,只望你早日生下世上,绵延皇室子嗣。” 李善敬了李商一杯酒, 回道,“臣弟先行谢过皇上。” 闲话几句,二皇子李忆携带着皇妃小康氏来了,他们刚到,端王夫妇带着世子和世子妃也一同前来,那世子妃和皇后同为寿安侯府杨家的女儿,此前寿安侯府险些被废太子连累,世子妃提心吊胆,只怕夫家嫌弃她,所幸李商免去寿安侯府的罪过,那世子妃方才敢在人前走动。 -- 第190页 直待所有人来齐,先有舞乐助兴,一曲过后,李商执起酒杯,座下的人一起举杯,李商看着皇室的宗亲,说道,“朕久不见你们,心中甚是想念,恰逢小皇子满月,特地召唤各位一起进宫同聚。” 他微微停顿,对李善说道,“怀王更是千里迢迢从云州赶回京城,你这份儿心意,朕和容嫔都会记得。” 他有意提到谢宝扇,台下坐着的人神色微妙,李善站起身,说道,“皇上喜得皇子,臣弟理应前来祝贺。” 说着,他满饮此杯,李商也同饮一杯。 殿里的气氛又一片欢欣,不久,小皇子醒来,李商满脸春风得意,他对乳娘说道,“把小皇子抱给大家看看。” 那乳娘依言把小皇子抱去给众人看过,临到怀王面前,小皇子嘴巴一撇,张嘴哭了起来,乳娘轻轻哄了几声,小皇子反倒越哭越厉害,一时,大殿里回响着他震天的哭声,那乳娘急得满头大汗,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李怀伸手从乳娘手里接过小皇子,他低头盯着襁褓里哭成一团的小人儿,不轻不重的拍着他的后背,小皇子的哭声渐渐停了,睁着泪蒙蒙的双眼望着怀王。 坐在一侧的淑皇贵妃康氏笑盈盈的说道,“这孩子倒跟怀王相生呢,怀王一抱,就不哭了。” 李善把孩子递还给乳娘,他视线扫过谢宝扇,又看了康氏一眼,转动着手指上的兽头戒指,漫不经心的说道,“本王是皇子们的皇叔,皇子们除了皇上,自然跟本王最亲近。” 他素来眼高于顶,并不把淑皇贵妃看在眼里,说完,还不等康氏说话,李善又对李商说道,“臣弟从小是皇后娘娘抚养长大,这样的盛宴却不见皇后娘娘,还请皇上允许臣弟稍晚去看望她。” 大殿里寂静无声,那康氏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她位居皇贵妃,在后宫等同于副后,后宫嫔妃谁也不能提起杨氏,人人都只当那杨氏死了,谁知怀王却偏偏要在这样的场合提到她。 李商的神情微沉,众人窥他神色,不敢作声,这时,二皇子李忆说道,“怀王叔,今日是小皇弟满月喜宴,怀王叔何必在此时提起这个人呢。” “这个人?”李善的眉头微微皱起,他对李忆说道,“废太子虽带累了皇后娘娘的贤名,她也是大邺朝名正顺言的国母,我听二皇子这语气,皇后娘娘竟像是提不得似的。” 李商虽不见杨氏,可杨氏毕竟是他的发妻,他也从未下旨废后,众目睽睽之下,李忆不敬皇后,李商面露不悦,对李忆说道,“皇后乃是你的嫡母,你因何言词无状?” 康氏心头一紧,拽紧手手里的帕子,唯恐李商动怒,二皇子李忆起先有些慌乱,随后说道,“儿臣并非对皇后娘娘不敬,只是废太子逼宫诛杀三皇弟和四皇弟,今日乃是小皇弟的满月宴,说起皇后娘娘,难免就会想到废太子,儿臣不想父皇坏了兴致,这才有此一说。” 李商盯着他看了半晌,方才说道,“罢了,你坐下吧。” 康氏微微松了一口气,她只怕李善多事,暗地瞪了这个始作俑者一眼,李善漫不经心的回看她,康氏连忙收回视线。 李商又对李善说道,“你也坐下吧,皇后身子不便,你能去看看她也好。” 李善和李忆二人一同坐下,谢宝扇见李商脸上并无笑意,柔声说道,“皇上,皇后娘娘虽不得赴宴,不如下赐几道菜,以示皇上对皇后娘娘的恩宠。” 李商终于露出一丝笑容,说道,“如此甚好。” 他叫来文冬,赐了一道肚肺乳鸽汤,一道卤炖炙鸭,一道山药脍肉圆,一道木樨银鱼丝,并让文冬亲自送去坤安宫,康氏刚刚缓和的脸色又变得铁青。 文冬去后,舞乐重新上场,昭阳殿一片喜庆,宴席将半,谢宝扇离席到不远处的兰音殿更衣,谢宝扇净手后,银环端来一杯醒酒汤,说道,“娘娘要用一些吗?” 谢宝扇摆手,她本来就没饮多少酒,在昭阳殿坐了半日,神思时刻紧绷,难免有些疲乏,她靠在榻上闭眼神养,问道,“孩子呢?” 银环回道,“还在昭阳殿,有乳娘照顾呢。” 照顾小皇子的乳娘们是李嬷嬷寻来的,皆是稳妥踏实的人,再过几日她就要搬离坤安宫,所幸有杨氏交付给她的人手,这一年以来,她虽在养胎,却并未闲着,借着杨氏旧日的人手,慢慢提拔了几个心腹,到时迁宫之后,也不至于手忙脚乱,叫人钻了空子。 她歇息片刻,外边一阵晌动,原来是怀王妃徐绮儿来了。 二人四目相视,彼此颔首示意,徐绮儿笑着说道,“云州一别,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容嫔娘娘。” 世事难料,徐绮儿实在料想不到她竟会与谢宝扇有相互见礼的一日,这人原本是个不受重视的庶女,入宫做了女官,家族犯事后一跃成为妃嫔,竟还诞下皇子,徐绮儿不得不承认她过去有些小看此人。 谢宝扇笑着回道,“可不是,我也以为今生再难见到王妃。” 她俩说了几句闲话,李商身边的宫女来请她回席,谢宝扇和徐绮儿打了一声招呼,率先带着人返回昭阳殿。 回到昭阳殿,宴席已近尾声,舞乐退下,李商对座下的众人说道,“前几日,礼部为小皇子呈上几个名字以供选用,朕已为小皇子选定‘恪’这个字。” 端王举杯说道,“旧书说容止严恪,须眉甚伟,皇上为小皇子选了个名字,足见对小皇子的期盼,臣敬皇上一杯。” -- 第191页 李商饮下酒,笑着说道,“还是端王懂得朕心。” 至此,宴席已毕,众人起身恭送李商,随之,各人散去,那谢宝扇带着小皇子,亦回到坤安宫。 劳累了一日,谢宝扇回宫后,瞧着乳娘哄孩子睡下,便梳洗一番也睡下,睡到半夜,她迷迷糊糊听到孩子的哭声,这原是常事,今夜孩子却啼哭不止,谢宝扇喊着银环的名字,却不听银环应声,谢宝扇见此,披衣起床,她走到外间,只见银环睡得极沉,谢宝扇推了她几下,也不见她醒来,门外守夜的两个太监也睡得鼾声大震,无论如何也叫不醒。 谢宝扇后背一凉,睡意全消,她不敢叫嚷,手里拿起一个花瓶,来到隔壁,此时,孩子的哭声已渐渐停了,谢宝扇站在门口,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抱着孩子,屋里点着灯,谢宝扇看得清清楚楚,那人竟是怀王。 她楞在原地,直到李善开口说道,“进来吧。” 谢宝扇走进屋里,她见几个乳娘都已睡死,便知这是李善动的手脚,谢宝扇很快回神,她道,“深夜人静,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李善并未说话,他只将已经睡着的婴儿放回摇篮里,转身看着谢宝扇,讽刺的一笑,说道,“你说你不愿做偏房继室,如今却还是成了他的妾室。” 谢宝扇面无表情,她道,“王爷夜探坤安宫,就是为了来羞辱我吗?” 李善一步步走近,他站在谢宝扇面前,俯视着她,说道,“不,本王是在笑自己。” 谢宝扇闻到李善身上隐隐带着酒味,皇宫门禁森严,没有特许,等闲人不得留在宫里过夜,她不知他是如何躲过侍卫,因此说道,“坤安宫外有众多耳目,为免惊动皇上,殿下快些离开吧。” 李善将谢宝扇逼到墙角,他伸手捏着谢宝扇的下巴,压低声音说道,“你贪慕权势,不肯屈居人下,因为本王求不了你们谢家的人,所以你才会甘心把自己献给他,对不对?” 谢宝扇满脸涨得通红,她挣扎几下,说道,“殿下,你醉了,请你放开我。” 李善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他眼底微红,看向谢宝扇的目光满是怨恨,低沉的声音说道,“我会让你后悔你今日的选择” 谢宝扇吃疼,她猛然推开李善,李善脚下踉跄,往后退了两步,谢宝扇冰冷的声音说道,“真到了那一日,也是我自作自受,殿下大可不必可怜我。” 李善凄惨一笑,他用手指着谢宝扇,最后转身出门,谢宝扇看着他在月下跌跌撞撞的背影,慢慢滑下身子,跪坐在地下出神。 第108章 时光匆匆,转眼便是三…… 时光匆匆, 转眼便是三年,谢宝扇刚从乾明宫回来,守门的小宫女慧儿独自在踢蹴鞠, 她看到谢宝扇回来,迎上前说道,“珊瑚姑姑来了,这会儿正和银环姐姐说话呢。” 谢宝扇掐指算了一下,笑着说道,“比往年还晚了半个月,可算是回京了。” 每年秋收,谢宝扇就会打发珊瑚去燕州一趟, 一来是盘点各处庄园的账目,二来给燕北谢家的人送些花销银子, 她入秋动身,如今已经初冬, 来来去去花了两三个月的时间,谢宝扇难免有些惦记。 谢宝扇走进宫门,看到院子里摆放着许多东西, 有晒好的干果山珍, 成双成对的野鸡野兔,另有晒好的肉干, 还有十几张硝好的皮子,满满当当堆的一地,长禧宫的赵嬷嬷正带着小宫女分捡。 赵嬷嬷见她进门,解开一个口袋,抓了一把胭脂米拿给她看,说道, “娘娘你瞧,上好的胭脂米,比内务府送来的好多了,拿来熬粥再好不过。” 谢宝扇笑着说道,“这么多东西,难为珊瑚怎么带进来的。” 赵嬷嬷喜笑颜开,她道,“谁不知皇上看重咱们长禧宫,外头那些管事们岂有为难的道理?” 这也是珊瑚提前把各处都打点好了,那些管事们走过过场,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谢宝扇指着一对雪白的兔子,说道,“早先恪儿看到公主们的兔子,就嚷着要养,正好把这对兔子留起来给他玩儿。” “哎。”赵嬷嬷应了一声,指挥一个小太监把笼子里的兔子提走,谢宝扇挨个儿摸着皮子,其中有一条黄纹虎皮,皮毛鲜亮,没有多余的损伤,甚是稀罕,是难得的好皮子,她道,“这倒是件好东西。” 赵嬷嬷点着头,说道,“可不是么,这样的上品,就是宫里也没几件,” 谢宝扇说道,“仔细收起来,本宫要进献给皇上。” 下个月就是李商的万寿节,宫里眼下正忙着此事,这虎皮刚好拿来呈送给他当做生辰贺礼。 赵嬷嬷称是,谢宝扇又指着一件黑熊皮子,说道,“这皮子保暖,做成褥子送到坤安宫,各色的粳米和胭脂米也送一些,她用不用是她的事,咱们只管心意送到就成。” 杨氏幽居坤安宫,整个六宫也就谢宝扇还会去看她,前几年李商见到谢宝扇,还会问问杨氏的情形,这几年他渐渐问得少了,似乎他是有意在遗忘这个曾经的结发妻子。 赵嬷嬷记下谢宝扇的话,谢宝扇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就见珊瑚和银环从殿里出来,珊瑚朝着谢宝扇行了一礼,欢喜的说道,“娘娘,我回来了。” 谢宝扇扶起她,笑着问道,“路上可还顺遂?” 珊瑚答道,“都是走熟了的老路,一路很平安,庄子上把头们送给娘娘的孝敬尚在清点之中,今日暂且送了这些进宫,等过几日,再陆续送来。” -- 第192页 “这些尚且不急。”谢宝扇带着珊瑚和银环回到里间,有宫女送上茶,谢宝扇让人给珊瑚搬了凳子坐下,便细细问起她在燕州的情形。 珊瑚说道,“各处的庄子已开垦得差不多,有福叔还留在燕州,今年都入冬,还没下几场雪,庄子上的老农说怕是明年有虫害,有福叔盯着各处的庄子,叫他们早做准备,省得明年被打个措手不及。” 说起王有福,这又是另一段往事,他本是谢之华身边的长随,几年前随着谢宝扇去过云州,为人精明干练,信国公府抄家之后,他一家老小落得个发卖的下场,珊瑚得知他全家被卖给京里的一户商人,禀过谢宝扇,费了许多工夫赎回他一家人。 如今,王有福和王有义兄弟二人跟着珊瑚,帮忙打理燕州的庄子,平常往来京城和燕州,对两地的事务很是熟悉。 谢宝扇点头,说道,“你们做得很是,宁可多费些工夫,哪怕是做白工呢,也好过事到临头又干着急。” 庄子上的生产是大事,谢宝扇每回都要亲自过问,李商常笑她手底下养着人,却不懂知人善用,平白让自己受累,谢宝扇嘴里答应他不管外面的事,遇到春耕秋收,还是会操心惦记。 说完庄子上的事,谢宝扇问道,“你去看过李嬷嬷没有?” 去年冬日,李嬷嬷摔了一跤,在床上躺了大半年,这才略微好转,只是每逢阴雨天气,必定会腿疼,她这两年,已不大进宫,偶尔会来谢宝扇和杨氏,前几年珊瑚跟着李嬷嬷学管账,李嬷嬷手把手的教她,珊瑚也算是学出来了。 珊瑚厚道,她跟李嬷嬷学会本领,十分感激她的恩情,平日在京里,隔三差五就会探望她,这回去燕州一走几个月,刚刚回京,便带着燕州的土仪去看李嬷嬷。 “看过了,我瞧着李嬷嬷越发苍老了,听蒋伯和蒋婶说,一入冬就病了一场,吃了许多药也不大见效,嬷嬷说等明年开春天气暖和,她还要进宫来看娘娘呢。”珊瑚说道。 谢宝扇默然,她道,“怪不得这些日子不见她入宫呢。” 李嬷嬷是杨氏给谢宝扇的人,有她在身边,谢宝扇省了很多心,她出宫养老,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杨氏,她老人家心里通透敞亮,深知谢宝扇和杨氏彼此利用,走前甚么也没多说。 主仆二人说了几句话,珊瑚把账本和单子递给谢宝扇,说道,“这是庄子的账本,娘娘得空儿看看。” 谢宝扇翻开单子,上面是各住庄子里的孝敬,她飞快的扫了一遍,账目明明白白,她满意的点头,并对珊瑚说道,“仍是按照往年的旧例,拨一半给寿安侯府,他们家大业大的,又没有正经差事,吃穿嚼用的银子就指着这儿呢。” 珊瑚说道,“记着呢,上回去看李嬷嬷,她还问起此事。” 谢宝扇一笑,说道,“她是皇后从寿安侯府带来的老人儿,到底念着杨家的恩情。” 三年前废太子谋逆,寿安侯府虽说未曾被牵连,不过杨氏失势,杨家在京里的日子就不大好过,等到他日二皇子李忆登上皇位,寿安侯府的日子只会越发艰难,谢宝扇接管杨氏手里的产业,每年分一半的进项给寿安侯府,寿安侯府并不敢有二话,每逢年节进宫,寿安侯夫人必要顺路到长禧宫向谢宝扇请安。 这算是她和杨氏的默契,她得了杨氏的产业和人手,就得照管寿安侯府,这事李商就当是默许,珊瑚这样招招摇摇的进宫,未必没人眼红,不过李商没有二话,别人便是不满,也无可奈何。 谢宝扇叫银环收起账本,她轻轻摸着腕上的玉镯,问道,“那边家里的人还好吗?” 说起此事,珊瑚皱起眉头,说道,“还是老样子,银子总是不够花,一大家子不事生产,就靠着娘娘的贴补过日子,即便如此,也没有一句好话。” 燕州的谢家,和京里的寿安侯府不同,谢宝扇得到杨氏的产业,理所应当要管杨家人的吃喝,那边一家的人,趴在谢宝扇身上吸血,指望着她养活,又恨她背叛家族。 珊瑚毕竟是从原信国公府出来的人,当着谢宝扇的话,不便说旧主的不好,只是心里替她不值罢了。 谢宝扇垂下眼眸,淡淡的说道,“我做这些事,并不图她们的谢。” 当日高老太太临别辞世,她答应过她老人家,只要有能力,就会拉拨他们一把,再多的,她也做不了。 想起燕州那府里的事,珊瑚心里叹了一口气,说道,“大奶奶说燕州本地有一个富户,想要求娶三姑娘,不嫌弃咱们谢家是犯过事的人家,反倒是三姑娘看不上人家,为了三姑娘的婚事,大奶奶也很犯愁,她的意思是想走娘娘的门路,把三姑娘弄回京城,在京里给她找一门亲事。” 谢家出事之后,谢家这几个姑娘就被退了婚事,甘姨娘原要带着小哥儿投奔娘家,她们这支通共就剩这一个小哥儿,小严氏不允,甘姨娘去燕州待了一段日子,受不住严氏搓揉,于是带着五姑娘谢宝珠回到甘家,后来辗转得知,甘姨娘改嫁,谢宝珠跟了甘家大爷甘义做侧室,当日谢宝扇险些嫁给此人,谁想世事无常,竟是谢宝珠走了这一条路。 谢宝扇放下手里的茶盅,说道,“三妹妹心高气傲,寻常的凡夫俗子,哪里入得了她的眼。”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千金小姐,从小要风得风,要雨有雨,又怎会委屈自己呢,可是往日的信国公府已烟消云散,即便她把谢宝镜弄回京城,没有家族做依靠,平头百姓她看不上,那侯门公府又岂会沾惹事非。 -- 第193页 谢宝扇轻声说,“燕州未必就没有良人,女人家这一辈子,能寻个一心一意的人,已是天大的幸事,三妹妹又何必强求回到京城呢。” 珊瑚说道,“娘娘说得是,三姑娘这是看不开,想必大奶奶实在没法子,这才求到娘娘跟前儿来。” 谢宝扇沉默片刻,说道,“让我再想想吧。” 说了几句闲话,谢宝扇想起一事,她问道,“我听银环说,你又给李志纳了一房小妾?” 珊瑚不以为意的说道,“甚么大不了的事,哪里值得娘娘特意问起。” 谢宝扇赎回珊瑚一家后,便把卖身契还给她,这几年珊瑚给李志纳了两三房妾室,庶子庶女也生了几个,珊瑚给谢宝扇当差,手里管着庄子田产,出入有仆从跟随,李志一家老小全看她的脸色过日子,谁也不敢再跟她高声一句。 一旁的银环给珊瑚续了一杯茶,说道,“娘娘的意思是你总得有个自己的孩子,否则挣下这诺大的家产,岂不是要便宜那些不相干的人。” 谢宝扇和银环是为她划算,珊瑚却说道,“我好不容易才立住脚跟儿,万一生了孩子,这下半辈子就得困在内宅,和那些妇人们争这三瓜两枣的有甚么意思,我何苦自讨苦吃呢,再者李志那家伙,也不配让我给他生孩子。” 她想了一下,对谢宝扇说道,“我早就想好了,日后挑两个有资质的孩子培养,不怕他们不敬我。” 谢宝扇心知她是被李家的人伤透心,这才看破许多事,便问道,“若是年老后悔可怎么办?” 别人的孩子终归不如亲生的,眼下珊瑚身强体壮,可是人终究会老,等到他日把家产交出去了,哪里就能保证他们会孝顺呢。 珊瑚摆着手,笑道,“路是我自己选的,真要后悔了,也该自己受着。” 她是打定主意不生孩子,左右李家她说了算,她好吃好喝的养着这么一家子的人,谁要是想不开,找她不自在,不用她张嘴,李志先替她收拾了。 这一房小妾,是她去燕州前就给李志抬进门的,家里几房小妾捻酸吃醋,传到珊瑚的耳朵里,珊瑚扭脸又抬了一房人进门,横竖多张嘴而已,她还养得起。 谢宝扇笑着说道,“你既然都想好了,那就按自己的来办吧。” 银环摇着头,她对珊瑚说道,“我真真儿是想不通,有自己的孩子,也不耽误你给娘娘办事,外人的再好,能有自己的好?” 珊瑚朝她啐了一口,说道,“你一个没嫁人的小丫头,就别操心我了。” 正说着闲话,外头有宫女传话,“五皇子来了。” 第109章 还不待谢宝扇说话,有…… 还不待谢宝扇开口, 有个三岁的小哥儿,旋风儿一般的闯进大殿,侍奉的乳娘们追在身后, 忙不跌的让他跑慢些,不一时,殿里便热闹起来。 进屋的小哥儿生得唇红齿白,眉眼和谢宝扇很是相似,他站到谢宝扇面前,正要扑上前,想起教导嬷嬷的话,于是先恭恭敬敬的给谢宝扇问安行礼, 说道,“母妃, 孩儿回来啦。” 三岁的小哥儿,说话奶声奶气, 行礼时一板一眼,看着十分招人喜欢,谢宝扇扶他起来, 慈爱的说道, “你珊瑚姑姑回京了,怎么不向她问一声好。” 李恪这才转过头, 又向珊瑚问好,珊瑚笑着说道,“外头有从燕州带给殿下的兔子,殿下可看过没有?” “看过了。”李恪点着头,他认真的说道,“白白软软的好可爱, 和三姐姐养的兔子毛色一样。” 谢宝扇用帕子给他擦手,亲手拿了一块糕点递给他,问道,“你今日去哪儿顽了?” 李恪靠在谢宝扇的怀里,回道,“云州的怀王叔给父皇送来了生辰贺礼,其中有一对雪鸮,通体雪白,太监们说极其罕见,我和二皇兄一起去看雪鸮了。” 他喋喋不休的讲着那雪鸮如何勇猛,驯养的太监如何厉害,又央求着谢宝扇让他也养一对雪鸮,谢宝扇温柔的说道,“你不是说那雪鸮难得么,既是难得,哪里能轻易寻来,你若是喜欢,平日常去看看就是。” 李恪失望的说道,“那是怀王叔送给父皇的,我就算常去看,也不是自己的。” 谢宝扇揉着他的头顶,说道,“有许多东西,不是你想拥有就能拥有的。” 她这句话让李恪有些纳闷,他出生尊贵,自出生以后,无不是宫女太监捧着东西凭他挑选,会有甚么东西是他得不到的呢? 李恪闷声说道,“我若是见到怀王叔,必定要求他也送我一只雪鸮。” 谢宝扇看着李恪懵懂的脸,笑着说道,“去吧,叫嬷嬷带你去外头玩儿。” 乳娘带着李恪下去,待他走后,珊瑚担忧的说道,“娘娘,我听银环说,过几日小殿下就要挪去育养所?” 谢宝扇自从封为嫔位,便再无晋升,她本是罪臣之后,李商允她抚养皇子,已招来许多朝臣的非议,后宫以淑皇贵妃康氏为首,众位嫔妃一起排挤谢宝扇,那康氏更是数次向李商进言,说李恪再养在长禧宫不合祖宗规矩。 李恪刚出生时,李商以星象之说为由,让他在谢宝扇身边待了几年,只不过他便是再宠爱谢宝扇母子,眼看李恪就要启蒙,再在长禧宫住下去,委实有些说不过去,那李商向谢宝扇提点几回,谢宝扇心知,李恪迟早要搬出长禧宫。 -- 第194页 长禧宫里的人本来就少,有李恪在,这才热闹一些,他要是一走,越发显得冷清,谢宝扇叹了一口气,说道,“日子都定好了,我纵是再不舍,又能怎么样呢。” 银环见她情绪低落,捧上一杯热茶,说道,“娘娘能亲手抚养殿下这几年,已是不容易呢,宫里除了中宫的嫡子,便是淑皇贵妃的二皇子,也是在育养所长大。” 亲力亲为养了几年的孩子要离开她的身边,谢宝扇比谁都心疼,她道,“我知道,孩子大了,就像是翅膀长硬的鸟儿,总会飞走的。” 银环抿嘴笑着说道,“娘娘这话说的,殿下才多大,只是搬到育养所罢了,又不是见不着。” 珊瑚掐指算了一下,离李恪迁居没几日,她道,“育养所不比长禧宫,都是咱们知根知底的人,派去伺候殿下的人选,娘娘可都挑好了没有?” 银环一笑,说道,“姐姐放心,皇上刚跟娘娘透了口风,娘娘就已经在细细甄选,服侍殿下的几位乳母,那自是不必说,一定要跟去的,另外有四个宫女,四个太监,都是妥帖稳重的人。” 珊瑚点头说道,“那就好。” 说了半日闲话,眼见时辰不早,珊瑚便要出宫,临走前,谢宝扇对她说道,“过两日你去看看章先生,再过不久就是她的生辰,你替我备一份贺礼送去。” 她自从进宫后,就再也没见过章素青,倒是珊瑚在外替她办事,时常能过去看她,听珊瑚说,章素青在燕州置办的田产也开垦好了,她半年住在京里,半年住在燕州,去年到燕州去时,还特意到那边家里看过谢宝镜。 珊瑚记下了,她向谢宝扇打了一声招呼,自离开长禧宫,一路出宫回家。 且说珊瑚走后,谢宝扇叫来银环,她问,“怀王的贺礼是从云州来的,还是京里的怀王妃准备的?” 说起怀王妃,自从三年前随同怀王回京,只因身子羸弱,就留在京里养病,不曾跟着怀王回到封地。 银环说道,“我差人去打听,得了消息就来告诉娘娘。” 说罢,她去了,独剩谢宝扇一人坐在屋里,她发了半日怔,拿出珊瑚送来的账本,坐在窗下核算。 谢宝扇整个下午都在看账,临近傍晚,她在庭院里散步,就见李恪带着人回宫,谢宝扇留意有个面生的中年太监跟着,那人手里提着鸟架,鸟架上蹲着一只雪白的鸮,正缩着脖子,浑圆的眼珠滴溜溜的到处张望。 李恪看到谢宝扇,得意的扬着下巴,说道,“母妃,父皇赏赐了一只雪鸮给我。” 他心道,原来母妃也有说不对的地方,他是皇子,想要的东西,只要张嘴向父皇要就有了。 谢宝扇一见这架势,还有甚么不明白的呢,他这是向李商讨来了雪鸮,特来跟她炫耀。 “人家原是一对儿,你偏要来一只,这分开的两只雪鸮岂不寂寞?”谢宝扇说道。 那提着鸟架的太监向谢宝扇行礼,说道,“容嫔娘娘安心,两只雪鸮仍旧养在鹰房,由奴才负责驯养。” 李恪撅嘴说道,“我听母妃说没见过雪鸮,便带回宫来给娘娘看看。” 谢宝扇见他委屈的模样儿,心头一软,蹲下来摸着他的头顶,说道,“恪儿一片孝心,母妃记着呢。” 李恪复又变得满脸欢喜,谢宝扇目光落在那太监身上,问道,“你叫甚么名字?” 那太监面相老实,躬起身子对谢宝扇说道,“奴才叫梁多海,一直在鹰房当差。” 谢宝扇点头,她仔细的看着架子上的雪鸮,说道,“原来雪鸮的个头不大呢。” 梁多海回道,“怀王殿下进献的两只雪鸮只有半岁左右,再大一些的雪鸮,野性难驯,就不好豢养了。” 李恪刚得雪鸮,正是新鲜的时候,吵着要留它在长禧宫里住一晚,梁多海说道,“殿下,这雪鸮叫声难听,夜里只怕要吵着你和娘娘歇息,不如明日殿下再来鹰房看它。” 梁多海这么一说,李恪果真听了他的话,不再执意留下雪鸮,那梁多海在长禧宫待了一会儿,只待掌灯时分,李恪方才放他回去, 夜里,谢宝扇梳洗过后,银环进屋,她对谢宝扇说道,“娘娘,我打听到怀王府送来的贺礼是从云州而来,听说和往年一般无二,并无甚么特别的地方。” 谢宝扇沉吟半日,并不说话,三年前李善回京参加李恪的满月宴,随后他留下王妃,独自返回云州,这几年她并不常见到怀王妃,怀王妃深居简出,在京里也不常与外人打交道。 没过几日,便到了李恪迁居育养所的日子,原本前几日已与他商量好了,谁知临走这日,他耍起脾气,无论如何也不肯走,长禧宫里的宫女太监轮番来劝,他只抱着珊瑚送来的兔子,一声不吭的坐着不动。 谢宝扇不得不亲自上前,她柔声说道,“先前答应好好儿的,怎么又临时变卦了?” 李恪鼓着胖乎乎的小脸儿,说道,“我不想离开母妃,我就想住在长禧宫。” 他从出生起就跟着谢宝扇,忽然要搬去陌生的育养所,自是不情愿。 谢宝扇也不舍得和李恪分开,只是宫里的规矩严谨,就是再不舍,也只能狠下心,她耐着性子说道,“男子汉言出必行,何况就在一个宫里,恪儿想母妃了,随时能来长禧宫,难不成还有谁敢拦着。” -- 第195页 李恪仍不松口,他道,“母妃哄我,听说搬到育养所,就不能常常来后宫了。” 谢宝扇抱着李恪,说道,“母妃也不想和你分开,只不过宫里的皇子和公主都是住在育养所长大的,这是祖宗留下的规矩,就是你父皇也不能改。” 李恪气得跺脚,说道,“甚么破规矩,我偏不遵守。” 说罢,他气乎乎的背过身,连谢宝扇也不看。 母子二人正在僵持之时,只听外面传来通报,皇驾已到长禧宫,谢宝扇微微惊讶,此次怀王李善送来的贺礼里,特意进献了四位美女,这几日李商接连召幸新人,已有许多日不曾踏进长禧宫。 谢宝扇整理衣衫,牵着李恪的手出门迎驾,她俩走到门口,李商已带着人浩浩荡荡的进到长禧宫的宫门,底下服侍的人已跪了一地,谢宝扇拉着李恪,也一同行礼。 李商扶起谢宝扇,又摸了一下李恪肉乎乎的脸蛋儿,说道,“朕刚来,就听人说你闹着不肯去育养所?” 李恪是他的老来子,难免偏疼他几分,这几年,谢宝扇虽未曾晋封,李商每月总有三五日会来长禧宫看她母子二人,正因如此,淑皇贵妃虽不喜谢宝扇,也无人胆敢刁难她们。 谢宝扇引着李商入内,说道,“原本说好要搬到育养所,今日一早起来,又不肯去了。” 她语气里带着一丝烦恼,李商弯下腰问李恪,“怎么又不想去了,出尔反尔可不是大丈夫所为。” 李恪抱着李商的大腿,嘴里嚷道,“那我便不做大丈夫。” 李商看着这个小儿子,嗔道,“这说的甚么话,你总要长大的,难道还能一辈子和你母妃住在一起?” 小人儿根本不怕李商,他道,“就要住一起,就要住一起。” 他在李商面前耍起无赖,就连李商也无可奈何,谢宝扇叫来乳母哄走他,眼看着小人儿哭哭啼啼的走远,李商倒不忍心起来,他道,“可怜见儿的,冬日天冷,挪来挪去的不方便,不如等明年天气暖和再搬?” 谢宝扇摇了摇头,说道,“臣妾好不容易说服自己,皇上就不要再招惹臣妾了,左右都是要搬,也不差这几个月。” 二人说起给李恪迁居之事,李商感叹一句,“让稚儿离开母亲,的确是有违人伦,可是为了防着外戚干政,祖宗规矩也不得不尊从。” 古往今来,外戚干政的事谢宝扇在书里也看过不少,她深知这其中的道理,说道,“这几年臣妾能亲自抚养恪儿,已是心满意足。” 李商握着她的手,说道,“朕就喜欢你的善解人意。” 他许久不来长禧宫,这会儿和她聊聊李恪的趣事,只觉心头平静,整个人也安宁下来了 第110章 李恪到底还是搬到育养…… 李恪到底还是搬到育养所, 起初几日,李恪很不习惯,谢宝扇亦有些无所适从, 每日晨起,就会下意识往李恪的屋里去,待走到门口,方才想起他已经搬离长禧宫。 忽然少了孩子的欢笑声,长禧宫变得安静极了,谢宝扇闲暇时,会站在门口眺望,似乎下一刻, 就能看到李恪的身影。 银环见此,说道, “娘娘就是嘴硬心软,既是舍不得小殿下, 很该听皇上的话,待明年开春再让小殿下搬走的。” 谢宝扇看了她一眼,说道, “你不懂。” 银环小声嘀咕, “我是不懂,娘娘分明是心疼小殿下, 为何还要把他送走,现如今难受的是自己。” 不光谢宝扇舍不得李恪,长禧宫里当差的宫女太监,都是亲眼看着他长大,他这一走,人人都惦记得不得了。 李商自觉前些日子冷落了谢宝扇, 他念及李恪刚刚离开她身边,只怕她心里不自在,接连数日都宿在长禧宫,那重华宫里气得又摔坏无数东西。 这一日,从午后就开始飘雪,谢宝扇倚着熏笼,手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打着络子,眼瞅下个月就是李商的万寿节,上回珊瑚从燕州带回的那张虎皮坐褥已经制好,银环说道,“听说皇贵妃弄来了一尊白玉雕成的佛像给皇上做贺礼,据传是前朝宫里流出来的东西,可遇而不可得,咱们宫里就单送一件虎皮坐褥,会不会有些少?” 谢宝扇手里的动作不停,她道,“皇上甚么好东西没见过?礼不在于多,心意到了就足够。” 谢家被抄家流放,她宫里的所有的进益,除了每月的俸例,大多来源于杨氏的产业,这些李商心知肚明,若是一味的铺张浪费,未免惹他不喜。 谢宝扇正和银环说着万寿节贺礼之事,就见进宝隔着帘子说道,“娘娘,余嬷嬷来了。” 余嬷嬷是李恪的乳娘,她这会儿过来,必是有话要回,谢宝扇放下手里打了一半的络子,说道,“让她进来。” 立时,余嬷嬷进屋,她神情焦急,谢宝扇只当李恪那边出事了,问道,“这是怎么了?” 那余嬷嬷回道,“殿下今日晨起,就不大肯吃饭,中午老奴摸着身子像是有些发热,就打发人去请太医,太医还没来,殿下就吐了一地,老奴也不敢耽误,特来先回娘娘一声。” 谢宝扇坐起身,她沉声说道,“你不要慌,小儿不安是常有的事,本宫这就随你去看看。” 银环已到外头叫人准备步辇,不一会儿,进宝说已经备好,那谢宝扇披了一件昭君兜,便坐上步辇,顶着风雪往育养所去了。 -- 第196页 出门的时候,外面风雪漫天,雪地湿滑,太监们不敢走得太快,一行人足足走了半日,方才来到育养所,二皇子出宫建府,而今这里只住着李恪一位皇子,后面的空屋子皆都上锁,只有前面打扫出来,留给李恪居住。 步辇落地,银环扶着谢宝扇的手臂走到院子里,迎上前的是李恪身边的大太监卫荣,谢宝扇一见他,出声问道,“五皇子怎么样了?” 卫荣说道,“太医已经来了,正在给五皇子把脉。” 说话时,谢宝扇已进到李恪的起居室,太医院来的是善长儿科的孙得胜,往日每回来给李恪请平安脉的也是他,谢宝扇对他还算放心。 孙得胜看到谢宝扇进屋,起身要给她行礼,谢宝扇冲他摆手,说道,“罢了,不必起来,快给五皇子看脉吧。” 孙得胜道了一声失礼,坐下来仍旧给李恪诊脉。 那李恪身子发热,一日没用饭,小脸儿煞白,谢宝扇一旁看得十分揪心,孙得胜摸了半日脉,询问起他的日常饮食,谢宝扇说道,“五皇子的身子素来健壮,这病到底要不要紧?” 孙得胜回道,“殿下新换住所,只怕一时还未能适应,再一则,这几日天气骤冷,殿下染上风寒,并有发热之症,微臣已开了药方,服用几剂汤药,再好生休养,就能痊愈。” 谢宝扇见此,微微安心,孙得胜开好药方,又亲自呈给谢宝扇过目,谢宝扇看过之后,把药方递还给孙得胜,说道,“五皇子的身子劳烦孙大人了,还请孙大人多多上心。” 孙得胜躬身说道,“微臣职责所在。” 他说了两句话,还需回太医院抓药煎煮,谢宝扇让进宝送他出门,便坐在李恪的床边,担忧的问道,“恪儿,你还好吗?” 李恪撇着嘴,轻声哼道,“我肚子疼,母妃给我揉揉。” 谢宝扇接过宫女递来的汤婆子,捂热双手,轻轻给李恪揉着肚子,说道,“肚子饿不饿,母妃让人给你拿些吃的。” 李恪病怏怏的说道,“吃不下。” 谢宝扇看着无精打采的儿子,很是心疼,李恪期盼的看着她,“母妃,我能搬回长禧宫吗?” 谢宝扇没有答应他,只问道,“恪儿为何不喜欢这里。” 李恪拉着谢宝扇的手,说道,“这里没有母妃,我想见母妃一面,还得走好远的路。” 谢宝扇安慰的说道,“那你快些长大,等日后像你二皇兄一样大了,就能出宫建府,到时可向上请旨,接母妃和你同住。” 李恪有些失望,他虽说还小,也心知这是很久以后的事。 母子二人说了几句话,外面有声音传来,“文总管来了。” 谢宝扇坐起身,她替李恪掖好被角,说道,“叫他进来。” 那文冬走进屋里,他先向谢宝扇问了一声安,说道,“皇上听说五皇子这儿请了御医,特地叫老奴来看看。” 谢宝扇说道,“有劳文总管跑这一趟,太医刚才已经来看过,说是不碍事,请皇太不必惦记。” 文冬松了一口气,说道,“那就好。” 躺在床上的李恪睁大双眼看着文冬,问道,“文总管,父皇怎么没来看我呢?” 文冬望着闷闷不乐的李恪,哄道,“皇上原是要来的,恰巧有朝中大臣求见,这才不能亲自过来。” 李恪不作声,文冬又道,“我的小殿下,快些好起来吧,到时老奴陪你一起去看雪鸮。” 李恪被他逗笑,点了几下头,文冬还需回乾明宫复命,并不能在育养所久留,他打过一声招呼,就带着人走了。 谢宝扇在育养所陪了李恪半日,直待他睡下,方才有功夫和余嬷嬷说话,“这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病了,每日可有及时添减衣物。” 余嬷嬷回道,“冬日天冷,外出时总带着衣物,平日也不往别处去,只偶尔和那边院子里的三公主和四公主玩一会儿。” 说话时,谢宝扇脚边动了一下,她低头一看,是珊瑚送来的那只白兔,刚才人多,它吓得躲了起来,这会儿屋里都是熟人,不知从哪里又钻出来。 谢宝扇问余嬷嬷,“兔子是睡在恪儿的屋里吗?” 余嬷嬷回道,“本来睡在外面,前些日子,殿下说晚上睡觉害怕,定要搂着兔子睡觉,老奴劝不住,只得把兔子收拾干净,让它歇在殿下的屋里。” 谢宝扇叹了一口气,说道,“把兔子挪出去,恪儿病着,这兔子最爱掉毛,况且冬日时气不好,夜里睡觉兔毛吸入心肺,容易气喘。” 余嬷嬷答道,“娘娘说得是。” 天色欲晚,谢宝扇要回宫,临走前李恪还在熟睡,谢宝扇没有惊动他,带着人悄悄离去,她们一行人刚走不远,只听后面传来一声‘容嫔娘娘’。 谢宝扇叫人停住步辇,银环回头一看,喊住她们的是杜才人,四公主的生母。 步辇落地,谢宝扇笑着说道,“原来是杜姐姐,好久不见,姐姐这是来育养所看四公主?” 杜才人自幼进宫,乃是宫女出身,因偶然被李商宠幸,竟意外遇喜,生下了四公主,李商便封为才人,只因她性情寡言,在后宫的嫔妃里并不显眼,这几年李商的后宫进了许多新人,越发显得她可有可无,每年也只有四公主生辰时,李商才会想起还有她这么个人。 杜才人入宫比谢宝扇早,年龄也稍长她几岁,因此她位份虽比谢宝扇低,谢宝扇仍然称呼她一声姐姐,那杜才人走到近前,向谢宝扇行了一礼,说道,“听说五皇子病了,不知可还好?” -- 第197页 谢宝扇笑着说道,“多谢姐姐关心,太医说偶感风寒,并不要紧。” 杜才人点头说道,“这些日子天气寒冷,小儿身子娇弱,最要格外细心,这病一场,也怪让人悬心的。” “可不是么。”谢宝扇深有同感,“看到孩子病了,只恨不能代他受过。” 二人同为人母,谢宝扇和杜才人一路同行,她问道,“我听说杜姐姐常来看四公主。” 杜才人住在玉泉殿,那地方偏僻,除了她,另有几个不受宠的嫔妃,离育养所颇远,杜才人说道,“平日没甚么事,待在宫里怪闷人的,倒不如出来看看公主,日子还好打发一些。” 谢宝扇听了她的话,一时有些沉默,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后宫里有无数的女人,就是这样默默捱日子,最终消逝在宫里,甚至连名字也无人记得。 谢宝扇看了一眼杜才人,说道,“杜姐姐要是不嫌弃,平日可到长禧宫来找我说话。” 杜才人笑道,“娘娘要是不嫌我无趣,我就来叨扰了。” 走到路尽头,她俩便要分开,谢宝扇坐在步辇上,走了一段路,她道,“去坤安宫。” 银环诧异的说道,“这会儿去吗?” 谢宝扇不语,那银环见此,不再追问,只叫人抬着谢宝扇往坤安宫去了。 不久,谢宝扇一行人来到坤安宫,守门的老太监见到是她,默默打开门,谢宝扇只带了银环,她俩来到偏殿,银环动手掸去她肩头的雪珠,殿内的莲心听到动静,出门一看,说道,“容嫔娘娘来了。” 谢宝扇说道,“我来看看皇后娘娘,她今日吃药了吗?” 莲心说道,“刚刚吃药歇下。” 她话音刚落,从殿里传来杨氏沙哑的声音,“是谁?” 谢宝扇走进殿内,靠在榻上的杨氏半坐起身子,她眯眼细细一看,自嘲笑道,“也只有你还会来看本宫。” 偏殿里冷的像是冰窖一样,前几日长禧宫送来的熊皮褥子被丢弃在一旁,杨氏身上只搭着一条陈旧的毛毯,谢宝扇说道,“许久没来坤安殿,我来看看娘娘。” 杨氏冷笑一声,说道,“来看本宫有没有死吗。” 谢宝扇坐下来,她冷淡的说道,“娘娘死了,对我又有甚么好处呢。” “是呢。”杨氏扯着嘴角,她眼窝深陷,一双眼珠有些晦暗,说道,“本宫活着才对你有利。” 谢宝扇懒得和她争辩,和一个心怀仇恨的女人置气,何其可笑,她道,“娘娘愿意这么想,那也不错。” 她在坤安宫待了片刻,便起身往外走,出了宫门,银环轻声说道,“娘娘又何必亲自来呢,没得白惹一场闲气。” 谢宝扇说道,“我有甚么好气的,她如今活着就跟死了无疑,我看了只觉得可悲。” 她靠在辇轿里,望着远处的宫殿出神。 育养所的李恪服用了几日汤药,渐渐好转,想来是病了一场,他总是提不起精神,谢宝扇难免有些焦心,只命嬷嬷们细心照料,这且不必一一细说,只说转眼之间,便到了李商的万寿节。 第111章 今年是李商五十岁的整…… 今年是李商五十岁的旬寿, 早在半年前,礼部就在商议操办万寿节之事,眼见万寿节就在眼前, 宫里的殿宇装饰一新,四处张灯结彩,那李商一连罢朝三日,在宫里大摆宴席,外国使臣,各地王公贵族,纷纷进宫庆贺。 到了最后一日,便是宫里的家宴, 谢宝扇来到昭阳殿时,淑皇贵妃康氏已带着几个交好的嫔妃先来了, 众人看到谢宝扇,不冷不热的打了一声招呼, 只有不受宠的杜才人朝她笑了一笑,谢宝扇回以一笑,牵着李恪入席落座。 因李商还未来, 殿里有两个女先儿正在讲金屋藏娇的故事, 女先儿正讲到皇后陈阿娇争风吃醋,被汉武帝打入长门宫, 又因不甘心失宠,花费重金请司马相如写下《长门赋》来挽回帝心。 这时,只听一旁的张容华嘲笑,“这陈阿娇既是已经失宠,以为叫人写一篇酸文就能使汉武帝回心转意,未免太可笑了一些。” 康氏看了谢宝扇一眼, 拖着长长的语调说道,“还有更可笑的呢,汉武帝的继后,就是那卫子夫,竟以一个舞女的身份当了皇后,最后又怎么样呢,儿子谋逆,卫子夫晚景凄凉,只能自尽以谢天下,可见这命数是天定的。” 坐在谢宝扇身边的李恪皱起眉头,他望着谢宝扇,悄声问道,“母妃,娘娘们在说谁呢?” 三岁的幼童听不懂大人的话,只是大人们看向谢宝扇的眼神总叫他有些不自在,即便他还小,也已隐隐看出宫里的这些娘娘们并不喜欢他和母妃。 谢宝扇看着孩子懵懂天真的脸庞,说道,“这是在说汉武帝的两任皇后呢,一个被打入冷宫,一个自尽而死,都不得善终。” 李恪似懂非懂的点头,正在此时,外面太监高声喊道,“皇上驾到——” 众妃起身,在康氏的率领下来到殿外迎驾,御辇落地后,文冬扶着李商下地,众妃一起向他请安,李商举目四望,座下的嫔妃们穿红着绿,个个打扮喜庆。 “父皇!”李恪松开谢宝扇的手,他跑到李商的面前一把抱住他,李商已有数日不见李恪,他弯腰摸着小儿肉乎乎的脸蛋,和蔼的说道,“几日不见,恪儿怎么瘦了?” -- 第198页 李恪比着自己的头,说道,“恪儿长高了。” 和李商同行的是二皇子李忆,他道,“父皇,外面冷,不如进殿说话。” 李商牵起李恪的手,领着众人入内,只待他在主位落座,康氏带着嫔妃们一起向李商磕头贺寿,李商笑着说道,“诸位爱妃平身。” 女眷们拜完寿,李忆带着公主和皇子拜寿,最后是李商的孙辈们拜寿,李商看到站了满地的人,不禁得意非常,他对文冬说道,“赏!” 在场的嫔妃和皇子公主都献了贺礼,便是李恪也写了几个歪歪斜斜的寿字,李商一声令下,太监们鱼贯而入,将赏赐一一分发给列席的各位,谢宝扇打开匣子,里面装着一串南海珍珠,她左右一看,嫔妃们的赏赐皆是一样,独有皇贵妃康氏比别人多了一件翡翠如意。 康氏比别人多了一份儿赏赐,自觉与众人不同,她当即起身向李商道谢,说道,“臣妾代替姐妹们多谢皇上。” 李商看着康氏,说道,“你们平日用心侍驾,赏赐是应该的,尤其是爱妃,平时管理六宫,比别的嫔妃更加受累。” 李商的一番话让康氏眼圈儿微红,她道,“伺候皇上是臣妾的本份,臣妾岂敢居功。” 李商冲他示意,那康氏落坐,另有几个太监奉上给皇子公主的赏赐,皇子们是一套文房四宝,公主们是一支嵌宝金钗,李忆又代皇子和公主们向李商谢恩。 一时,殿里的气氛其乐融融,李商举起酒杯,在座的人同饮一杯,那康氏放下酒杯,看着座上的李商,说道,“皇上,据说容嫔妹妹献上一件虎皮坐蓐,毛色鲜亮,品相上乘,是十分难得一见的珍品。” 谢宝扇听到康氏提起自己,抬起双眼,不动声色的看向李商,李商笑着说道,“爱妃也知道此事。” 康氏摇头说道,“臣妾以为这件贺礼不妥。” “哦?”李商坐正身子,他看着康氏,好奇的说道,“爱妃此话怎讲?” 在座的嫔妃们若有似无的朝谢宝扇看去,康氏一本正经说道,“老虎本是穷凶极恶的畜生,皇上万寿佳节,容嫔妹妹送上这等不祥之物,臣妾只怕会冲撞了皇上。” 她这话一出,李商面色微沉,沉吟不语,顿时,大殿里寂静无声。 守在殿外的银环担忧的看向谢宝扇,这时,只见谢宝扇缓缓站起身,她先朝着康氏行了一礼,随后对李商说道,“皇上,请恕臣妾不敢苟同皇贵妃所言。” 康氏与谢宝扇积怨已久,后宫嫔妃无人不知,在场有不少人等着看谢宝扇的笑话,却见谢宝扇不慌不忙的说道,“皇上贵为天子,老虎不过是一只畜生罢了,纵使再凶恶,有皇上的王者正气来镇压,又有何惧?” 说罢,她看了二皇子李忆一眼,又道,“况且,臣妾听闻皇贵妃娘娘送给皇上一件白玉佛像,是前朝宫里流传出来的东西,有佛祖护佑,那凶恶之气也会被净化。” 她说完这些话,李商原本阴沉的面上露出笑颜,他对着谢宝扇大手一挥,说道,“容嫔说得好,赏。” 康氏脸色一变,谢宝扇执起酒杯,向李商说道,“皇上隆恩浩荡,这件虎皮原是皇后娘娘庄子上进献的皮毛,臣妾借花献佛而已。” 她在此时提起杨氏,倒令李商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他叹声说道,“皇后身子不好,就连朕的万寿节也不能出席。” 他心里生出几分愧疚,坐在李忆身旁的李恪惊讶的说道,“原来父皇也有皇后。” 他语出惊人,让全场皆静,李商看着座下的小儿,说道,“朕当然有皇后了。” 只因宫里的人不敢轻易提起杨氏,谢宝扇也从未带李恪去过坤安宫,她只怕李恪说错话,便道,“皇后娘娘凤体欠安,平日留在坤安宫养病,你这才没见过她。” 李恪点了两下头,认真的对李商说道,“父皇比汉武帝好。” 李商不解的问道,“这是何意?” 还不等谢宝扇阻止,李恪说道,“父皇来前,娘娘们正在看汉武帝发落了两任皇后,皇儿这才说父皇好。” 他年龄小,说话颠三倒四,李商却也听明白了他是在说武帝幽禁陈皇后,逼死卫子夫的野史,他皱起眉头,略微有些不悦,“宫里怎么说起这样的书来了?” 康氏心头一慌,说道,“后宫里的姐妹们闲着无聊,叫人说书解闷儿,皇上若是不喜欢,往后不说便是。” 李商说道,“皇子公主心智未开,这些野史编成的杂书最会胡说八道,未免带坏孩子们,需得好好甄别。” 康氏低头说道,“谨尊皇上教诲。” 底下看戏的人神色各异,李商见众人默不作声,顿感无趣,文冬连忙叫上歌舞助兴。 万寿节过后,李恪又病了几场,惹得谢宝扇心焦不已,这日,他身边的余嬷嬷来向谢宝扇回话,谢宝扇听闻李恪这两日胃口不好,便道,“长久下去可怎么行,是不是你们平日给他吃了太多零嘴儿。” 余嬷嬷连忙说道,“殿下连零嘴儿也不怎么肯吃,只是精神不好,不愿动弹,叫太医来看,又看不出甚么好歹。” 谢宝扇便道,“连零嘴儿都不吃,可见还是身子不舒坦,你们要设法哄他多吃正餐,再一则要是孙得胜看不出名堂,就换个太医给看看。” 那余嬷嬷点头称是,她俩正说话时,进宝进来传话,说道,“娘娘,玉泉殿的杜才人来了。” -- 第199页 谢宝扇微微惊讶,上回她在育养所和杜才人遇上,曾经邀她来长禧宫串门,自从分别后,并不见杜才人过来,谢宝扇只当她惧于康氏的淫威,不敢登长禧宫的大门,谁想今日倒来了。 银环见谢宝扇默不作声,说道,“娘娘若是不想见她,那我便去打发她。” 谢宝扇叫住银环,她对进宝说道,“让她进来吧。” 进宝转身去请杜才人,不时,就见杜才人进到殿内,她一身半新的裙袄,头上插着三两支珠钗,看起来甚是简朴,二人彼此问安,谢宝扇命人看座上茶,说道,“杜姐姐今儿怎么有空闲过来了。” 杜才人笑着说道,“我刚从公主所出来,眼见时辰还早,就来长禧宫认认门。” 她常去公主所,李恪平日又和两位公主一起玩耍,杜才人自然认得余嬷嬷,她冲着余嬷嬷轻轻点头,谢宝扇便对余嬷嬷说道,“嬷嬷去吧,明日带恪儿到长禧宫来。” 那余嬷嬷去了,杜才人细观谢宝扇的神色,说道,“娘娘别怪我多嘴,我见你似是有烦心事。” 谢宝扇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还不是为了五皇子,他自打搬进育养所大病一场,便三不五时身子不痛快,又变得挑食,为了此事,闹得我也跟着不安心。” 杜才人说道,“可曾有叫太医开些健胃消食的丸药。” 谢宝扇无奈说道,“开了,皆不管用。” 那杜才人沉吟片刻,对谢宝扇说道,“既是如此,或许是有别的缘由。” 谢宝扇听了杜才人的话,问道,“姐姐这话怎么讲?” 杜才人说道,“我小时候偶然听宫里的老太监说过一件事,先帝在位时,有位宠爱的嫔妃不思饮食,白日只是渴睡,先前还当是遇喜,太医来看过却又不是,眼见那嫔妃日渐消瘦,有些老道的嬷嬷才发现,原来是她卧室里养了几盆水仙,那嫔妃竟是中毒,后来移走水仙,又调养了些日子,便渐渐好了。” 谢宝扇听了杜才人的话,心里微微一沉,她叫来银环,说道,“你带人去看看殿下房里可有这些东西。” 银环去了,杜才人说道,“娘娘别急,或者是五皇子新换了住所,这才身子不适。” 谢宝扇对她说道,“姐姐提醒的是,我一时没想到。” 杜才人在长禧宫坐了半日,自回宫去了,待她走后,银环来回话,说道,“我问过余嬷嬷,育养所是皇子公主们住的地方,各处栽种的花草有专人查看,像是水仙一类会令人中毒的花草,更是从来不会摆放在育养所。” 那谢宝扇自从杜才人说了这一番话,心里便惴惴不安,银环说道,“再者,五皇子一应的东西,都是从长禧宫带去的,他身边伺候的人也都是知根知底的,按说不该会有这些脏东西才是。” 后宫里的女人为了争宠,手段无所不用,杜才人的话虽说得隐晦,谢宝扇却也听出几分意思,她闭着眼睛想了半晌,忽然睁开眼,说道,“是那只雪鸮。” 银环不明所以的问道,“那雪鸮怎么了?” 谢宝扇问道,“五殿下是不是每日都跟那只雪鸮顽儿?” 银环回道,“正是,因殿下这几日不大精神,嬷嬷们为了哄他高兴,每日叫鹰房的梁多海带着雪鸮来育养院看小殿下。” 谢宝扇捏紧手里的帕子,她对银环说道,“你嘱咐余嬷嬷,叫她明日悄悄找一些雪鸮的羽毛,你再亲自送去给孙得胜,让他查查是否有问题。” 银环深知此事事关重大,暗暗牢记在心里,这一夜,谢宝扇辗转难眠,到了次日,余嬷嬷带着李恪过来了。 第112章 谢宝扇看到走进来的儿…… 一早, 李恪从育养所来长禧宫给谢宝扇请安,谢宝扇看到进门的儿子,不禁心头一软, 她冲着李恪招手,李恪迈着小短腿跑到她面前,奶声奶气的说道,“母妃。” 他先向谢宝扇问好,谢宝扇一把搂住他,握着他微凉的小手,说道,“外头冷, 快过来暖暖身子。” 李恪乖巧的依偎在她怀里,谢宝扇看他下巴都瘦得尖了, 也不似先前活泼好动,难免有些心疼, 柔声说道,“母妃叫人准备了你爱吃的点心,中午留下来用饭, 可好?” 李恪虽说没有胃口, 还是轻轻点头,谢宝扇见此, 心里欢喜,叫人送上乳茶和点心,那李恪吃了半块点心,便再也不肯吃了。 母子二人有几日不见,说了几句贴心话,谢宝扇带着李恪在庭院晒日头, 她见梁多海站在宫门口,手里提着鸟架,上面蹲着那只雪鸮。 谢宝扇摸着李恪的头,笑道,“到母妃宫里还带着这只雪鸮,可见恪儿当真喜欢它。” 李恪一本正经的说道,“它有名字呢,叫破云,我早上在鹰房见到二皇兄,他帮我取的名字。” 谢宝扇见李恪提到二皇子李忆,笑着说道,“二皇子忙于政务,恪儿怎会在鹰房遇到他。” 李恪摇头,跟在身后的余嬷嬷说道,“老奴听到鹰房的人说起,皇上已将另一只雪鸮赐给了二皇子,只不过二皇子并未带回府,仍旧养在鹰房,这才遇到一处。” 听了余嬷嬷的话,谢宝扇默默不语,怀王给李商送来两只雪鸮作为贺礼,他一只赏了李忆,他一只赏了李恪,可见这礼并不得李商的欢心。 李恪惦记着带来的破云,他松开谢宝扇的手,跑到梁多海面前,谢宝扇跟着走过去,那梁多海向谢宝扇请了一声安,谢宝扇让他走近,只见鸟架上的雪鸮警惕的眼神四处张望,谢宝扇想伸手摸它一下,梁多海连忙躲开,说道,“娘娘恕罪,雪鸮凶狠,奴才只怕它刁了娘娘的手。” -- 第200页 谢宝扇收回手,她笑了一下,淡淡的说道,“本宫只当它已被梁公公驯服了呢。” 梁多海躬着身子,说道,“是奴才无用。” “罢了。”谢宝扇用手帕擦着手,她道,“本宫听闻雪鸮野性难驯,想来一时要驯服也没那么容易。” 梁多海低头回道,“娘娘说得是。” 谢宝扇看他一眼,问道,“梁公公在鹰房当差有多少年了?” 那梁多海越发恭敬,答道,“回娘娘的话,奴才在鹰房有十余年。” “先前在何处当差?”谢宝扇又问。 梁多海垂着双手,回道,“先前在花房养花。” 他性子木讷,谢宝扇问一句,才开口答一句,只因李恪闹着要跟雪鸮玩,谢宝扇并未多问,含笑点头,让梁多海领着李恪好生玩耍。 玩了半日,李恪留在长禧宫用饭,梁多海自提着鸟架回到鹰房,这且不必一一细提,只说夜里,银环带着余嬷嬷来了,余嬷嬷从怀里拿出一方手帕,双手奉上前。 “娘娘,那破云身上的羽毛已得了。”余嬷嬷说道。 银环打开一看,里面包着两根白色羽毛,余嬷嬷悄声说道,“孙太医傍晚来给殿下请平安脉,老奴已交给他几根羽毛,请他帮忙查看,大概过两日就有会有音讯。” 谢宝扇一向谨慎,她问道,“你收集破云的羽毛,可曾有人看到?” 余嬷嬷心思细腻,她道,“老奴只说要给殿下做几个毽子,找鹰房的人要了许多羽毛,想来鹰房打扫的小太监并无察觉。” 谢宝扇点头,她问道,“嬷嬷在宫里的日子久,可曾知道梁多海究竟是个甚么底细。” 余嬷嬷摇头说道,“先前从未听说过这个人。” 宫里太监宫女数万人,梁多海在鹰房默默无闻干了十多年,就连余嬷嬷这个老人儿,也看不出他身后的人是谁。 银环小心翼翼的说道,“会是重华宫的那位吗?” 宫里众人皆知,淑皇贵妃康氏与谢宝扇不合,李恪刚搬到育养所,就遭到这样的暗算,任是谁都会想到康氏。 谢宝扇目光微沉,缓缓的说道,“不是她,也得算在她头上。” 余嬷嬷退下后,谢宝扇盯着手帕上的那两根羽毛,过了半晌,她对银环说道,“明日差人送出宫,叫珊瑚找个可靠的人,查验这羽毛是否有异常。” 银环点头称是,那谢宝扇便靠在榻上闭目养神。 转眼便到了谢宝扇请平安脉的日子,早先她就已传话,特意名人点了孙得胜的名字,孙得胜来后,照例给谢宝扇请脉,恭敬的回道,“娘娘身子康健,一切平安。” 屋里就只有谢宝扇和孙得胜,谢宝扇端坐在榻上,问道,“那五皇子呢?” 孙得胜身子一抖,他自进了长禧宫就神情踌躇,此时听到谢宝扇的问话,不禁脸色腊黄,垂手不语。 谢宝扇双眼望着他,说道,“孙太医,平日是你在照看五皇子的身子,那根羽毛上究竟沾染了甚么脏东西,你想好了再回答。” 分明是冬日,孙得胜却惊出一身冷汗,他跪下来,哀求道,“求娘娘超生。” 谢宝扇冷笑一声,说道,“本宫既是问到你,必然是心中有数,你再要隐瞒,便是连本宫也救不了你。” 孙得胜以头磕地,嘴里念叨,“求娘娘超生,求娘娘超生……” 谢宝扇盯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孙得胜,说道,“本宫再问你一遍,五皇子养的那只雪鸮,身上到底沾染的是甚么东西。” 孙得胜不敢再瞒,他道,“娘娘,微臣查看过余嬷嬷送来的羽毛,那上面沾了醉清风的毒药。” 谢宝扇只觉胸口一滞,她心中早有猜测,这会儿得到孙得胜的证实,不禁沉声问道,“何为醉清风。” 孙得胜回道,“此药无色无味,是一味**,中毒者起先不思饮食,随后精神萎靡,只因这药极难被为人察觉,等到发觉时,非死即残。”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想一记重锤,击得谢宝扇头晕目眩,她站起身,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问道,“那五皇子……” 孙得胜连忙说道,“娘娘放心,所幸五皇子中毒的时日短,此毒虽说稀罕,要解毒却并不难,奴才回去配几副药,再好生调养即可。” 谢宝扇悬着的心落回肚子里,她慢慢坐回榻上,沉吟片刻,对孙得胜说道,“孙太医,出了长禧宫的大门,你刚才说得话,再不要对他人说起。” 孙得胜忙不跌的点头,他道,“是。” 银环送孙得胜出门后,进屋见到谢宝扇满脸苍白,她微微有些惊慌,说道,“娘娘,要禀告皇上吗?” 谢宝扇沉思不语,她想起那日杜才人的话,醉清风的毒这般隐蔽,就连太医都不曾发觉,她又是如何得知的? 不几日,宫外的珊瑚送来信,那羽毛上果然沾得是醉清风无疑。 一眨眼,便是腊八,这日,李商招了谢宝扇侍寝,谢宝扇换好衣裳,坐上凤鸾春恩车来到乾明宫,进到殿内的时候,李商正在批折子,谢宝扇向他行礼,李商说道,“早上你差人送来的腊八粥,很合朕的胃口。” 谢宝扇含羞一笑,“臣妾不送这碗粥,只怕皇上还不知几时才能记起臣妾呢。” 李商笑了,她性情恬淡,从来不争不抢,这会儿吃起醋来,倒让李商有些新奇,李商拉着她的手,说道,“朕还只当你不把朕放在心上呢。” -- 第201页 谢宝扇挨着他坐下,嗔道,“皇上问问后宫的姐妹,谁会不把皇上放在心上?” 说罢,她微微垂下双目,说道,“臣妾自知出身不好,行事说话总是矮人一头,又怕惹皇上厌弃。” 她声音里透着一丝失落,这让李商听了心生不忍,他挥手让殿内的宫女太监退下,又见谢宝扇一身青色的裙袄,头上插着三两支珠钗,看起来不甚华丽,却另有一番风情。 李商搂住她,说道,“你这个人,就是爱多想,你伺候朕三四年,何曾见朕对你说过一句重话?往后再不许说这些生份话。” 谢宝扇低头一笑,说道,“皇上爱重臣妾,臣妾记着呢。” 李商细细看着她的脸,说道,“朕怎么见你这些日子总是郁郁寡欢,可是有心事?” 他这一问,让谢宝扇微微皱起眉头,她道,“恪儿自从进了育养所,便时常请太医,臣妾心里少不得有些忧心。” 李商亦知这些日子李恪身子不好,他叹声说道,“这孩子出生时,朕以天象之说借口让他留在长禧宫,如今看来,他果然和育养所八字不合。” 谢宝扇眼见李商跟着发愁,便道,“许是换了住处,这才有些不适应。” 她这般善解人意,倒让李商生起怜惜之心,他道,“小儿身子娇弱,先前跟着你住,自有你经心照顾,如今乍然离了母亲,孩子就病了,过两日,还是叫他挪回长禧宫吧。” 谢宝扇眼前一亮,却又黯然下来,她迟疑的说道,“宫里有祖制,岂能叫他坏了规矩。” 李商摩挲着她的手,笑道,“恪儿是朕的老来子,纵是宠着他一些,又有何妨。” 谢宝扇起身,屈膝向他行礼,说道,“臣妾多谢皇上厚爱。” 他一把拉回谢宝扇,说道,“只要是为恪儿好,前朝那些老臣们的进言,都有朕呢。” 眼见天色不早,二人便准备安寝,不想文冬却隔着门,焦急的说道,“皇上,育养所打发人过来,说是五皇子昏倒了。” 谢宝扇脸色一白,急忙起身。 第113章 听闻李恪昏倒,谢宝扇…… 猛然听闻李恪昏倒, 谢宝扇惊出一身冷汗,李商见她急得满脸发白,说道, “你莫要惊慌,想必太医已经去了,朕这就与你一同去育养所。” 说罢,他打发文冬准备辇轿,一时,殿外的宫女纷纷进来伺候他二人更衣,不久,辇轿已备好, 李商和谢宝扇不及多说,各自乘上辇轿, 便往育养所去了。 此时已近深夜,育养所灯火通明, 辇轿刚一落地,李商和谢宝扇急急忙忙进到殿里,此时, 宫女太监已乌压压跪了一地, 太医院也来了三四个太医,谢宝扇匆匆扫了一眼, 其中就有孙得胜,站在他身旁的是太医院副院判赵寒。 “五皇子如何了?”李商出声问道。 赵寒满头是汗,神色有些慌张,只是李商此刻记挂着李恪的病情,并未察觉异样,赵寒躬着身子回道, “臣等给五皇子施了针,又服了丸药,已无大碍。” 听了他这话,李商和谢宝扇略微安心,他俩来到里间,只见床上的李恪双目紧闭,小脸儿惨白,今日之事,虽有谢宝扇暗中手笔,这会儿看到孩子受罪,忍不住一阵心疼,眼泪犹如断线的珠子往下落。 她哭得可怜,让李商心生一片怜爱,他握着她的手说道,“太医说了,恪儿没事,过两日朕就叫他搬回长禧宫。” 谢宝扇试着眼泪,她叫来余嬷嬷,问道,“五皇子好好儿的怎会晕倒?” 余嬷嬷低着头,回道,“五皇子自搬来育养所,便时常生病,又一直胃口不佳,今日晚膳,倒比平日多用了半碗饭,岂知到了夜里,五皇子便说腹疼,还不等奴才们去请太医,五皇子就晕倒了。” 那余嬷嬷是宫中的老人儿,又是李恪的乳母,在宫里素来有体面,此时李商听了她的回话,忍不住怒声说道,“必定是你们不用心伺候的缘故,五皇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都脱不了干系。” 谢宝扇按住他的手,说道,“皇上,且先传太医来问话吧。” 李商叫来副院判赵寒,那赵寒战战兢兢的,他跪下说道,“皇上,臣等有事禀报,还请皇上屏退左右。” 他这话一出,屋里顿时安静下来,李商目光微沉,他冷冷的俯视着跪在他面前的赵寒,谢宝扇忍不住捏紧手里的帕子,过了许久,李商屏退左右,只留下赵寒一人。 谢宝扇带人等在殿外,孙得胜和另外两位太医离她很远,谁也不知赵副院判在里间和李商说了甚么话,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只听从里间传来茶碗砸碎的声音,众人一惊,齐齐望向谢宝扇,谢宝扇迟疑片刻,她招手叫来文冬,文冬脸上的神情亦是惊魂未定。 谢宝扇缓声说道,“本宫恍惚听着皇上像是在动怒似的?” 文冬伺候李商小半辈子,最善察言观色,他陪笑着说道,“许是皇上失手也不一定,皇上不唤老奴,老奴也不敢自作主张呢。” 他二人正说话时,从里面传来李商唤人的声音,文冬不敢耽误,小跑着进去,不一会儿,就见赵寒擦着额头上的汗水出来,孙得胜和他身边的同僚一起迎上前,那赵寒微微摇头,一语不发。 夜色越发深了,屋里尚不知是何情形,那赵寒已带着孙得胜等人回去了,谢宝扇让人重新送上茶水,她亲自端过来,站在殿前,朝着里面轻声喊道,“皇上。” -- 第202页 屋里静寂无声,稍时,文冬出来了,他道,“娘娘,皇上请你进去。” 谢宝扇走进里间,地上摔碎的茶碗碎瓷溅得满地都是,文冬招手叫来一个宫女,那宫女轻手轻脚的把碎瓷收拾干净,随际默默退出屋里。 谢宝扇走到李商面前,灯烛之下,李商的神情像是蒙上一层阴影,让人猜不出他此刻在想些甚么。 “皇上,这是怎么了?”谢宝扇问道。 她把端进来的热茶放到李商手边,李商回神,他握着谢宝扇的手,叫文冬取来一件狐皮裘衣,亲手披在她身上,说道,“你身子不好,这大冷天的,仔细着了风寒。” 李商一片柔情,谢宝扇坐在他身边,抬头看着他,轻声说道,“臣妾听到屋里的动静,只当皇上在动怒呢。” 李商眼底一暗,很快又恢复寻常,他搂着谢宝扇,说道,“无事,太医院的人当差不仔细,朕训斥了他们几句。” 他轻描淡定的揭过此事,显然无意多说,谢宝扇亦不再追问,那李商又道,“明日就把恪儿挪回长禧宫,有你这个母亲照看,到底比别人强一些。” 他急着让李恪挪回长禧宫,只怕已从赵寒嘴中得知内情,谢宝扇心知,孙得胜担心惹祸上身,借了赵寒向李商回禀李恪中毒一事,她想了一想,甚么话也没问,只道,“臣妾遵旨。” 从远处传来更鼓声,谢宝扇和李商进屋看望李恪,他服了丸药,渐渐睡得安稳,李商想起赵寒的话,一股滔天怒意又涌上心头。 李商看着俯身给李恪掖被角的谢宝扇,她温柔娴静,从来与世无争,尚且不知她们母子二人刚刚躲过一劫。 谢宝扇回身,她见李商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疑惑的问道,“皇上?” 李商的目光又变得柔软,他握着谢宝扇的手,说道,“明日还要早朝,今晚闹了半宿,朕也乏了,你先回长禧宫吧。” 谢宝扇故作失望的看了他一眼,随后屈膝行礼,李商心中不忍,说道,“明日朕去陪你用早膳,夜里风大,早些歇着吧。” 谢宝扇称是,李商唤来文冬,让他亲自护送谢宝扇回长禧宫。 次日,阖宫便知晓李恪深夜染病,皇上带着容嫔去了一趟,当夜,皇上便叫李恪挪回长禧宫,那淑皇贵妃康氏得知此事,又是一番酸言醋语,这且不必一一细提。 只说李恪搬回长禧宫后,每日来给李恪请脉的人换成副院判赵寒,调养十来日,李恪的身子渐渐痊愈,谢宝扇见他又变得生龙活虎,逐渐放下心来。 这日,谢宝扇亲自做了几道点心,命人去请杜才人来闲话,到了午后,那杜才人只带着一个小宫女便登门,她来得时候,谢宝扇正在教导李恪认字,杜才人见她们母子一派天伦之乐,浅浅的一笑,说道,“我来得不巧,打搅到娘娘和五皇子。” 谢宝扇走下来牵着她的手,二人一同坐回榻上,她道,“杜姐姐说得哪里话,我请你来说话,何曾有打搅一说。” 若非杜才人提醒,李恪只怕凶多吉少,无论她是何目的,谢宝扇心里都记着她的恩情,只不过她在后宫时时被康氏刁难,因此并不肯主动亲近杜才人,以免杜才人受她牵连,这两日康氏忙着给她母家兄弟贺寿,顾不上找长禧宫的麻烦,谢宝扇趁此时机请她来闲坐。 银环带人送上茶水点心,便退到一旁,杜才人看着和小太监玩耍的李恪,问道,“五皇子的身子可大安了?” 谢宝扇笑着说道,“托姐姐的福,已经没有大碍。” 杜才人淡淡笑道,“这就好,孩子有个好歹,总是当娘的最心疼。” 她份位低,纵是有位公主,也不能亲自抚养,再过几年,公主便到了议婚的年龄,她这个做母亲的出不上力,只能期盼李商能够多多顾惜公主。 她二人坐着闲话半日,便听太监隔着门来回话,“娘娘,御驾朝着咱们长禧宫来了,速速前去接驾吧。” 谢宝扇和杜才人一楞,皆没想到李商会来长禧宫,她俩整理衣冠,带着宫女太监在殿外迎侯,不一会儿,御驾进到长禧宫,谢宝扇和杜才人一同上前请安,那李商的视线落在杜才人身上,讶异的说道,“杜才人也在这里。” 谢宝扇笑着说道,“臣妾做了点心,请杜姐姐来闲话。” 在李商身后站着一个眼生的太监,手里提着鸟架,鸟架上蹲着那只惹事的雪枭,李恪自从搬回长禧宫,李商借口要他好生养病,不许他出长禧宫的大门,因此李恪已有许久没看到破云。 李恪眼尖,朝着李商行礼后,就欢呼着跑上前,他围着破云左右打转,欣喜的说道,“父皇,我的身子已大好,能让破云陪我顽儿吗?” 李商见他养了这几日,脸颊长回了一些奶膘,瞧着也比前些日子精神多了,笑着说道,“朕就知道你惦记破云,这才特地带来给你看看。” 李恪向李商道谢,他一抬头,看到提着鸟架的太监不认得,不解的问道,“照看破云的梁公公呢?” 李商神色不变,慈爱的说道,“梁多海犯了错,朕打发他到别处去当差,往后你的破云就由小赵子照看。” 李恪心里疑惑,抬头看着谢宝扇,到底没有开口。 谢宝扇摸着李恪的头,对李商说道,“外面风大,臣妾陪皇上进屋说话吧。” 说罢,她和杜才人簇拥着李商进到殿内,那杜才人颇为识趣儿,陪着喝了一盏茶,便告退回去了。 -- 第203页 待她离去,谢宝扇给李商倒了一盏茶,又叫人送上一碟点心,说道,“皇上有空,也多去瞧瞧杜姐姐吧。” 李商放下手里的茶盅,笑道,“整个后宫也就只有你,会把朕往别处推了。” 谢宝扇抿嘴笑着,说道,“臣妾和杜姐姐同为人母,她这人投我的脾气,是以想着皇上能够多看看她。” 她停下来,悄悄看了李商一眼,见他不动声色,便道,“皇上,莫不是臣妾哪里说错话了。” 李商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进宫的时日不长,怕是还不知道杜才人的出身,朕远着她,也是有朕的道理。” 第114章 原来,杜才人的父兄乃…… 原来, 杜才人的父兄乃是抚远将军之后,二十多年前,先皇的几位皇子争夺储位, 以致兄弟阋墙,那杜家跟错了人,最终李商登基,杜氏一族,或是判了监斩,或是判了流放,那杜才人因年幼被贬为官婢,又辗转入宫, 几年前,李商一次醉酒, 意外宠幸了杜氏,谁知杜氏怀上龙胎, 这才脱了奴身,被封为才人。 说起这些旧年往事,李商亦有些唏嘘, 谢宝扇恍然大悟, 她道,“怪不得呢, 臣妾见杜姐姐谈吐不凡,原来竟是名门之后。” 那杜才人的身世和她有几分相似,谢宝扇想到此处,不禁有些神情落寞,李商见她闷闷不乐,便道, “你这人等闲不爱和别人走动,杜氏性情柔顺,又生育了四公主,平日你二人能说话作伴也好。” 谢宝扇给他斟了一杯茶,温柔的说道,“杜姐姐难得见皇上一面,臣妾替杜姐姐求个恩典,请皇上得空儿多去看看她。” 李商端起茶碗的动作顿了一顿,笑道,“可见杜氏入了你的眼,朕这才刚来,你就急着把朕往她那里推。” 宫里的人拜高踩低,谢宝扇抿唇一笑,说道,“试问后宫的姐妹,谁不想多分些皇上的恩宠呢,不过皇上也说了,杜姐姐是四公主的生母,就算是为了公主的体面,也该顾惜她一二。” 李商心知她向来和善,于是对她说起这其中的缘故,他道,“并非朕不愿亲近杜氏,你有所不知,当年帝都围城,朕和秦王两方战事胶着,淑皇贵妃的兄弟被杜父斩于马下,淑皇贵妃难免记恨杜家的人。” 谢宝扇接过李商手里的茶碗,说道,“臣妾隐约听闻皇贵妃不大喜欢杜姐姐,不想竟是有这些旧日恩怨,只是杜氏一门已经凋敝,况且姐妹们同处一宫伺候皇上,皇贵妃又何必执着几十年前的往事呢。” 李商叹了一口气,他道,“先前皇后掌管六宫,杜才人的日子尚且好过一些,如今淑皇贵妃接管宫务,朕但凡多看杜才人两眼,那淑皇贵妃必定要借机寻她的不是,朕渐渐也就远着杜才人了。” 谢宝扇惊讶的说道,“皇上知道这些事?” 李商看到她吃惊的神情,失笑一声,他道,“淑皇贵妃的性子,朕又怎会不知道呢?” 听了他这话,谢宝扇默默不语,康氏苛待与她不合的嫔妃,这些李商都看在眼里,只因这些人不受他宠爱,他不愿抚了康氏的脸面,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李商见她默不作声,多少猜出谢宝扇的心思,他握着她的手说道,“朕虽是一国之君,也有看顾不到的地方。” 说罢,他停顿片刻,正色说道,“说来,淑皇贵妃在后宫的所作所为,朕略有耳闻,她那性子,到底不如皇后沉稳大气。” 谢宝扇笑道,“凭他姓康还是姓杜,咱们都是皇上的女人,一心只服侍皇上就是。” 李商轻轻揽住谢宝扇,笑着说道,“若是人人都如你这般体贴,朕就能少去许多烦恼了。” 他喜欢谢宝扇的通透豁达,五皇子中毒的事情,她未必没有疑心,但她心知他不欲追查此事,便聪明的不再追问,这一切是因她能倚靠的人只有他。 这日,李商在长禧宫用了晚膳,当夜翻了杜才人的牌子,谢宝扇亲自送他到宫门口,目送着李商的仪仗远去,回身关闭宫门。 夜里,谢宝扇梦到怀王,他穿着一身金甲,手里提着长刀,深身血迹斑斑,唯有一双眼睛像是夜空里的星子似的明亮耀眼,谢宝扇站在远处遥望他,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再靠近他一步。 醒来时,谢宝扇呆怔半日,她掀开惟帐,室内一片昏暗,守夜的宫女正在打盹儿,她躺回到床上,睁眼看着帐顶的暗色花纹,梦里那股浓厚的血腥味似乎久久挥散不去。 李商在杜才人屋里宿了一夜,隔日,又下赐衣料首饰,后宫嫔妃只当皇贵妃又要寻她的错处,谁知这一回,重华宫悄无声息,甚么话也没说。 一眨眼,便到了除夕,依着旧例,李商会带着两位皇子并宗室亲王到奉先殿祭拜先祖,晌午,谢宝扇清点晚宴要穿的衣裳,就见银环满脸惊慌的进来,她一见谢宝扇,说道,“娘娘,不好了,皇上在奉先殿昏倒。” 谢宝扇慌忙之下,失手打翻茶盅,她顾不得茶水泼了一身,问道,“莫慌,你慢慢说,皇上好端端的,为何忽然昏倒,恪儿在何处?” 那银环也只是听到外面传来的消息,她回道,“文总管只打发人来通知各宫的嫔妃,奴婢问过来人,殿下这会儿已随着众人去了乾明宫。” 谢宝扇稳住心神,此刻只怕乾明宫已乱成一团,她说道,“快伺候我更衣。” -- 第204页 原先预备的鲜艳衣裙自是不合适宜,银环叫人寻出日常穿的衣裳,谢宝扇穿戴整齐,立时带着人匆匆出了长禧宫。 走到长乐门,谢宝扇迎面和杜才人并几个嫔妃碰上,显然她们也是接到乾明宫的传话,彼此不及多言,便一语不发的同往乾明宫。 来到乾明宫,各宫的嫔妃并宗室的亲眷乌压压站了一片,谢宝扇和几个位份低的嫔妃站在人群之后,她抬眼扫视四周,除了几个有头脸的后妃,另有端王夫妇,端王世子夫妇,听说朝中几个重臣也已经入宫,正在宣政殿等候。 谢宝扇来回看了几遍,唯独不见淑皇贵妃和二皇子李忆,许是她母子俩人正在殿内,趁着众人不注意,谢宝扇叫来银环,在她耳边低语,“找人打听一下,五皇子现在何处?” 银环悄悄去了,谢宝扇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天边乌云滚滚,一场暴风雪即将而至,李商昏迷,尚且不知他病情如何,如今他这一病,又该有多少人心慌意乱。 稍时,银环来到谢宝扇身边,悄声告诉他,李恪在大殿里守着,太医院几个御医皆已传到乾明宫,一时半会儿,只怕是出不来。 到了午后,天下起雪籽,嫔妃们在冷风潮地里站了半日,早就冻得浑身哆嗦,直到掌灯时分,文冬和几位御医从大殿里出来,端亲王在宗室里辈份最高,他代替众人询问,帝王的身体安康关系着江山社稷,闲杂人等自是不得随意探听, 谢宝扇和诸位嫔妃们等了片刻,就见淑皇贵妃从正殿里出来,几位位份高的嫔妃纷纷迎上前,那康氏如今等同副后,又在殿内近前伺候,先是安抚众妃几句,这时,她的视线落在谢宝扇身上,谢宝扇和她四目相对,却只见康氏勾起唇角冷笑,谢宝扇双眼微垂,默默看着地面的方砖。 淑皇贵妃走后,便有人来告知谢宝扇等人可各自回宫,天色黑沉,陆续有宫女和太监给各位嫔妃送来宫灯,谢宝扇带着银环走出乾明宫,她举目四望,到处张灯结彩,只不过身旁所见之人,个个神色凝重,显得格格不久。 五皇子李忆已被人先行送回长禧宫,回宫的路上,她仍然和杜才人一行人同路,李商病情不明,谁也没有心思说话,皆是沉默的走在长街上,最终又在长乐门分开。 回到长禧宫,谢宝扇刚进宫门,从前方飞扑过来一个小人儿,谢宝扇伸手接住他,那李恪搂紧她的腰身,喊道,“母妃。” 谢宝扇很诧异,自从这一两年李恪渐渐长大,有教导嬷嬷时时提点,他们母子二人便难得有亲近的时候,谢宝扇摸着他冰凉的小手,说道,“外面天冷,怎么不在屋里等着呢。” 李恪默默摇头,谢宝扇牵着他的手进屋,便有宫女送上热茶点心,母子俩坐在暖炉前,李恪小声的问道,“母妃,父皇会醒过来吗?” 李恪显然是吓坏了,谢宝扇差人送来一杯牛乳茶,亲手喂他喝了半盏,温柔的说道,“放心吧,你父皇会没事的。” 李恪依偎在母亲的怀里,嘴里嘟嚷了两句,谢宝扇没有听清,她轻轻拍着李恪的后背,问道,“恪儿,你在奉先殿,可曾看到你父皇是如何昏倒的?” 并非谢宝扇疑心,李商的身子这两年虽不比从前,却素来并无大碍,奉先殿又不比别处,能进到殿里的只有皇嗣,李商在奉先殿得了急病,恐怕只有在场的人知道内情。 李恪年幼,经历了这混乱的一日,记忆也不大真切,他说道,“恍惚是二皇兄穿错了一件衣裳,父皇斥责他两句,二皇兄便回了一句克绍箕裘,父皇听后,当即呕出一口鲜血,直挺挺的栽倒在地。” 说起此事,李恪小脸儿煞白,谢宝扇虽不在场,听了李恪这话,心里明白了几分,必然是二皇子李忆的衣饰不合礼制,偏他还回了一句这样的话,那李商本就多疑,自然便惹怒了他。 “御医是怎么说你父皇的病情呢?” 李恪看着谢宝扇,认真的回道,“我一直等在外殿,并未再见到父皇,我想去看看父皇,也被小太监拦着。” 谢宝扇不语,过了许久,她嘱咐李恪,“奉先殿的事,再不要告诉他人,若有人问起,就说不记得,知道么?” 李恪懵懂的点了几下头。 夜色渐深,除夕夜的晚膳比平日送得迟,今晚各宫皆是寂静无声,听不到一丝欢笑声语,谢宝扇让嬷嬷服侍李恪就寝,又叫来银环,只留下几个贴身伺候的人,余者赏了辛苦银子,便叫他们回屋守岁。 第115章 岁事今宵尽,悠悠动所…… 岁事今宵尽, 悠悠动所思,除夕这一夜,谢宝扇未曾合眼, 到五更天时,银环点着烛灯进来,谢宝扇听到动静,隔着帘子问道,“是银环么,甚么事?” “是奴婢。”银环把室内的几盏灯都点亮,轻声说道,“翠云说娘娘一宿未睡, 奴婢就进来瞧瞧。” 谢宝扇拥被坐起来,她靠在枕上, 叹道,“昨夜睡不着的又何曾我一个人呢。” 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 关系着无数人的前程,这会儿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乾明宫,谢宝扇辗转反侧, 竟不知她和李恪的出路在何处。 守夜的宫女已经被银环打发走了, 她撩起帘子,说道, “外面炉子上温着莲子粥,娘娘可要用一些?” 谢宝扇摇头,她问道,“乾明宫那边有消息传来吗?” -- 第205页 银环给谢宝扇披了一件袄儿,回道,“正要说这个呢, 刚才乾明宫那边来了两个传话小太监,说是二皇子吩咐,为免惊忧皇上静养龙身,各宫不必前往乾明宫。” “二皇子的吩咐?”谢宝扇穿衣的动作一顿,随后淡淡的说道,“皇上这一病,他倒在乾明宫发起号令了。” “何止呢,听说二皇子彻夜守在皇上身旁,又发了话,昨日几个进到乾明宫的太医一律不得离宫。”银环压低声音,说道,“李守德打发人来说,乾明宫里外已经连夜换了一批宫女太监,似乎都是二皇子的人。” 谢宝扇沉声说道,“他们的动作倒快。” 银环在谢宝扇身边多年,也长了几分见识,她问道,“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二皇子就不怕奉先殿的事情被文武百官得知,对他声名不利?” 二皇子虽未曾被册立为太子,却与储君无疑,废太子党已清扫一空,再没有谁能挡在他的面前,谢宝扇苦笑一声,说道,“他朝登上皇位,谁还会记得奉先殿的事呢。” “二皇子要是当了皇上,那我们该怎么办呢?”银环茫然的说道。 谢宝扇默然,五皇子中毒之事尚无定论,偏在这节骨眼儿上,李商就病倒了,她只望李商能挺过这一次,否则她和二皇子的处境就难了。 谢宝扇靠在枕上怔了半日,便叫人伺候洗漱,不一会儿,嬷嬷牵着李恪进屋,李恪跪下向谢宝扇磕头请安,谢宝扇亲手在他腰上系了一个荷包,里面装着一袋金花生,她道,“昨夜睡得好不好?” 李恪先是摇头,后又点头,谢宝扇看着儿子粉嫩的脸蛋儿,忍不住捏了捏,柔声说道,“今日好好留在长禧宫,莫要出门走动。” 李恪答应了,谢宝扇带着李恪,并长禧宫的宫女太监,一起朝着乾明宫的方向磕头,也算是全了礼。 待到谢宝扇准备出门,天色已近微亮,那银环刚刚出去一趟,她回来在谢宝扇耳旁低声说道,“坤安宫那边递来话,说是怀王妃已进宫,她先到坤安宫磕了头,此时已往重华殿去了。” 谢宝扇惊讶的说道,“这话当真?” 李商这一病,宫里的宴饮聚会自是停了,只是毕竟是新年,宗室的皇亲国戚入宫拜贺也实属正常,徐绮儿向来身娇体弱,她留在京城这三年,等闲不与他人来往,今年竟主动往重华宫去了。 自从皇后杨氏圈禁以来,京城的诰命夫人早已转投重华宫,怀王妃每逢年节,必要亲自到坤安宫门前磕头,一来因杨氏抚育怀王,她此举是告诉众人,怀王从来不曾忘却杨氏的恩情。二来怀王手握重权,即便淑皇贵妃已是名副其实的副后,她也不惧康氏,可她今日却主动前往重华宫,可见李商的病情不容乐观。 谢宝扇满脸苍白的坐回圈椅里,她低头思忖,银环忧虑的看向她,问道,“娘娘,咱们还去坤安宫吗?” “去,这个时候更要去坤安宫。”谢宝扇站起身,带着几个贴身服侍的人走出长禧宫,一路朝着坤安宫去了。 新春的第一日,寒风阵阵,谢宝扇没有坐辇轿,路上不见几个人影,偶尔有当差的宫女太监,远远见到她们,也只是垂首弯腰立在原地。 到了坤安宫,门前自是冷冷清清,守门的老太监是个哑巴,他开门后,看到是谢宝扇,默默的引她进来,谢宝扇抬眼四顾,偌大一个坤安宫,几乎听不到人声,谢宝扇站在配殿门口,莲心推开门,朝着里面轻声说道,“娘娘,容嫔娘娘来请安了。” 里面静寂无声,谢宝扇进到里间,坐在窗前的杨氏回头,她喃喃说道,“我昨夜没有听到鼓乐声,是不是皇上出事了?” 谢宝扇在她不远处的地方停下脚步,杨氏似乎比上回相见时更加苍老。她道,“昨日在奉先殿,皇上突发急症昏迷不醒。” 杨氏一怔,她双眼发直,空洞的声音问道,“谁在侍疾?” 谢宝扇坐了下来,她道,“二皇子在侍疾,整个乾明宫围得铁桶一般,皇上的龙体究竟如何,旁人无从得知。” 杨氏的神情恢复了些许清明,她坐在谢宝扇的对面,说道,“这世上哪里有铁桶一样的地方,只要有心,想要探听乾明宫的消息总会有办法。” 谢宝扇缓声说道,“其实二皇子又何必大费周章,皇位迟早是他的,朝臣还有谁会不拥护他吗?” 杨氏抬眼看着她,说道,“那可不一定,否则他又为何会暗中给五皇子下毒呢。” 偏殿冷得像冰窖,谢宝扇只觉得浑身冻得麻木,她双手拢在袖套里,安静的看着杨氏。 杨氏叹了一口气,说道, “太快了,皇上这病来得太快了,我以为他无论如何能撑到五皇子再长大一些。” 谢宝扇看向杨氏,说道,“成年的皇子里只剩二皇子一人,他的耐心早就消磨殆尽,如同当年的废太子。” 只是今日的二皇子比废太子的赢面更大,他几乎甚么也不需要做,只等李商龙驭宾天,便能名正言顺的登基。 谢宝扇心知杨氏打得甚么主意,废太子的死没有击挎她,五皇子的降生更是给了她无限的希望,她像野草一样坚韧的活着,斗倒康氏,重振家族,顺便再报复她和怀王,当年,谢宝扇不得已做了她的棋子,却又在五皇子一日一日长大时,萌生退意。 有哪个母亲愿意看到儿子受人摆布呢,更何况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 第206页 “争得这几年又如何?永安侯府如日中天,康氏一族的人深受皇上器重,我这个罪人出身的母妃给不了五皇子多少助力,他拿甚么和二皇子争呢。” 杨氏说道,“帝王和朝臣的关系历来是此消彼长,皇上独断专横,臣子们被打压多年,若是换了新君,年幼的皇子总比年长的皇子更好操控。” 谢宝扇淡淡的说道,“娘娘说得有理,可惜皇上这一病,所有的算盘都落空,你看,就连老天爷也站在二皇子那边呢。” 杨氏直勾勾的盯着她,冷笑着说道,“你莫不是以为你不争,二皇子和康氏就能容得下你和五皇子?” 谢宝扇不语,杨氏说道,“康氏心胸狭窄,我当年能抚养怀王,她却不会,你和二皇子纵是要退让,又能退到哪里去。” 谢宝扇闭了一下眼睛,她心知杨氏说得不错,奈何她无路可走。 “我又能怎样呢,挡在五皇子面前的并不止二皇子,今日一早,怀王妃已去了重华宫,就连怀王也拥护二皇子,咱们还要以卵击石吗?” 杨氏笑了,她轻声说道,“怀王绝不会拥护二皇子,三年前他来坤安宫看我时,我就看出来了,他的野心从来没有消失。” 谢宝扇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她抬起眼睛看着杨氏,杨氏说道,“二皇子不是怀王的对手,让他们斗吧。” 谢宝扇说道,“我和五皇子也有可能是他们上位路上的垫脚石。” 杨氏只是微笑,再不说话,谢宝扇心里微沉,她看着窗外透出微光,起身告辞,带着人离开坤安宫。 谢宝扇走出宫门,就见端王世子妃站在门外,她身边只带着两个宫女,看到谢宝扇后,稍有迟疑,便走上前和谢宝扇问安, 世子妃和杨氏是同出一门的姑侄,这几年,除了谢宝扇,逢年过节时,她偶然会进宫来看看杨氏,只是杨氏并不肯见人,她也就在宫门外磕头聊表孝心。 戾太子死后,杨氏失势,寿安侯府门庭冷落,每年吃穿用度全靠谢宝扇私下接济,端王世子妃虽已是外嫁女,娘家的情形仍是略知一二。 因那杨氏幽闭坤安宫,只有谢宝扇能偶尔见她一面,小杨氏便问道,“容嫔娘娘见到皇后娘娘了么,不知她老人家的身子可还好?” 谢宝扇垂下眼,回道,“娘娘比从前老了,她已知昨日皇上龙体有恙的消息。” 小杨氏眼圈儿微红,她年少时曾在坤安宫住过几年,和杨氏情份不同,听说杨氏的境遇后,不禁心头酸涩。 小杨氏在坤安宫门口磕了头,便和谢宝扇同路离开,两人隔着辈份,又并不相熟,因此无话可说,直到要分开,小杨氏说道,“这几年,寿安侯府多亏了容嫔娘娘帮衬,这份儿恩情,杨家的人都记在心里。” 谢宝扇说道,“愧不敢当,我原是奉了皇后娘娘的吩咐办事,世子妃要谢,也该谢皇后娘娘。” 小杨氏轻轻摇头,她道,“我心里明白,没了皇后娘娘的依靠,寿安侯府甚么也不是,也多亏有你相助,杨家才能在京城待下去。” 她说了这么一句话,就不再说话,谢宝扇朝她微微颔首,两人各自离去。 第116章 这个新春,注定没人能…… 这个新春, 注定没人能过得安稳,李商的病情牵动着所有人的心,宗室的皇亲国戚和前朝朝臣每日必要进宫问安, 不过除了二皇子和淑皇贵妃康氏,无人能见到李商,至此,李商为何病倒已显得微不足道。 正月初五,据闻李商清醒了片刻,很快又陷入昏迷,这些自是出自二皇子李忆之口,李商究竟是否清醒, 众人不得而知。 自打李商病倒,谢宝扇关了长禧宫的宫门, 并不见外客,只是如今后宫被康氏把持, 宫里的人拜高踩低,为了讨好康氏,有意克扣长禧宫的份例, 谢宝扇势单力薄, 少不得忍下这口恶气。 这日,谢宝扇和李恪在配殿读书, 隐约听到外面传来银环和余嬷嬷的说话声,似乎是有东西送迟了,谢宝扇放下手里的书,出声问道,“是银环么?” 外间的声音停了下来,随后, 就见银环和余嬷嬷一同进到偏殿,谢宝扇看到余嬷嬷神情忿然,显然刚刚动过怒,问道,“这是怎么了,谁让嬷嬷受气了?” 银环笑着说道,“些许小事,不值得拿到娘娘跟前儿说嘴。” 余嬷嬷默不作声,那谢宝扇略微沉吟,心里已明白几分,她问,“莫非是内务府那帮奴才又在借机生事。” 余嬷嬷再也忍不住,她气恼的说道,“今儿老奴去领五皇子的炭敬,内务府说大雪封了路,上供的银丝炭运不进宫里 ,需先紧着乾明宫,就打发了老奴一筐黑炭,老奴心想,皇上龙体有恙,自是乾明宫更要紧,谁知被老奴瞧见内务府那几个总管烧得就是银丝炭,真正是可气得很,他们这些奴才,难不成比五皇子还要高贵?” 余嬷嬷素来稳重,想必是气狠了,这才在谢宝扇面前抱怨起内务府,谢宝扇安抚了余嬷嬷两句,示意她把李恪带出去,待他们走后,屋里只剩谢宝扇和银环,谢宝扇摩挲着手上的书皮,说道,“皇上还活着呢,康氏就这么迫不及待了。” 银环小心翼翼的说道,“那帮奴才素日便是看碟下菜,娘娘快不要动气,为他们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谢宝扇历经浮沉,自然不会为这些微末小事生气,日子还长着呢,李商一日不醒,她和五皇子的前途就晦暗不明,她不禁又想起杨氏的话。 -- 第207页 “娘娘?” 谢宝扇回神,她对银环说道,“坤安宫的日子只会更艰难,你晚些时候去问一问,看看短缺甚么东西,先从咱们宫里均一些过去。” 银环记住了,谢宝扇又问道,“宫外有消息吗?” 银环回道,“珊瑚姐姐托李守德带话,说她在外边一切都好,她就是十分担心娘娘,又进不了宫,只会干着急。” 那珊瑚原本在宫外帮着谢宝扇打理燕州的产业,平日谢宝扇偶然会招她进宫,李商病后,康氏就驳了谢宝扇的牌子,珊瑚和李嬷嬷也就进不了宫。 银环接着又道,“李守德递来话,说是元宵这日,福华长公主要进宫探望皇上,淑皇贵妃已经准了。” 听闻福华长公主要进宫,那谢宝扇站起身,吃惊的问道,“当真?” 银环点头,谢宝扇来回踱步,说道,“明日就是元宵节,长公主轻易不出念慈庵,她这回特意进宫,恐怕皇上的龙体当真不好。” 银环满脸惶恐,她道,“娘娘,这该如何是好?” 谢宝扇心乱如麻,她缓缓坐下,轻声说道,“一定要设法和长公主见上一面。” 然而,长禧宫被无数双眼睛盯着,但凡谢宝扇动一步,重华宫就能立刻知道,她要如何才能见到福华长公主呢? 谢宝扇自言自语的说道,“莫慌,容我再想想。” 次日,谢宝扇起晚了,晨起梳妆时,银环进来了,谢宝扇打发走宫女,问道,“恪儿起了吗?” 银环说道,“回娘娘的话,殿下刚起,一早就闹着要吃元宵,赵嬷嬷只怕吃多了不克化,允殿下吃了两个,就不许再多吃。” 谢宝扇从镜匣里取出一支珠钗簪在发髻上,她问道,“坤安宫那边怎么样了?” 银环摇头,说道,“莲心姐姐说内务府已有几日没送份例,便是每日的膳食也被克扣,奴婢做主塞了一些银票给她,悄悄找人打点一下,否则这日子实在难捱。” 谢宝扇点头,她收拾整齐,对镜左右看了几眼,便听宫女隔着帘子说早膳已经摆下,谢宝扇又在镜前坐了许久,直待宫女再来请,她才起身去用早膳,又和李恪在院子里坐了半日,便问道,“恪儿,母妃带你出门走走,可好?” 李恪点头如捣蒜,他关在长禧宫十几日,早就闷坏了,小人儿懵懵懂懂,还不知谢宝扇的忧愁,能出门散心,眉眼带了几分喜色,却也记得父皇病危,不能表现得太过欢喜,否则就是不孝。 接连落了几日的雪,今日总算放晴,谢宝扇和李恪要出门,银环一声吩咐,太监宫女便忙活起来。 过完正月十五,年节就算过了一半,快到乾明宫,远远就见一群身穿宫装的妇人朝着他们走来,谢宝扇细细一看,走在前面的是张容华,另有几个才人,皆是淑皇贵妃一派的人。 那张容华见了谢宝扇,阴阳怪气的说道,“这不是容嫔娘娘么,难得见你一面,这是往哪儿去?” 谢宝扇的位份比张容华高,又比她年长,论理她需向谢宝扇见礼,只是如今宫里人人得知李商一病,谢宝扇便失了恩宠,后宫的嫔妃们皆以淑皇贵妃马首是瞻,张容华哪里还把她放在眼里。 谢宝扇说道,“我去乾明宫,妹妹要同去吗?” 张容华故作惊讶的说道,“皇贵妃特意吩咐后宫姊妹不得打扰皇上静养,姐姐却置若罔闻,究竟安得甚么心?” 同行的嫔妃跟着帮腔,“皇上龙体尊贵,我等劝容嫔娘娘先行回宫,省得皇贵妃怪罪下来,你们长禧宫的人都要跟着吃挂落。” 她们七嘴八舌的劝谢宝扇回宫,谢宝扇岿然不动,这里离乾明宫不远,抬眼就能看到矗立的宫殿,她双手拢在暖套里,冷眼看着张容华一张一合的嘴唇。 那张容华有些急眼,她是奉了康氏的吩咐来拦截谢宝扇,万一拦不住谢宝扇,少不得要被康氏责怪办事不力,于是她逼近谢宝扇,说道,“容嫔娘娘请回吧。” 银环见状,挡在谢宝扇的面前,说道,“请容华娘娘自重身份。” 张容华喝斥,“你是个甚么东西,也配跟我讲话。” 说罢,她抬手就要打银环,谢宝扇早有防备,她一把抓住张容华的手腕,沉声说道,“她一个小小宫女,张容华何必跟她一般见识,没得让人看笑话。” 那张容华收回手,抬着下巴说道,“我不过是担心你惊扰圣驾,你若执意违抗皇贵妃的旨意,就休怪我等以下犯上。” 就在这时,只听后面一道清冷的声音说道,“何人在此喧哗吵闹?” 说话的人高高瘦瘦,身穿素色的道袍,却气质不俗,再看在她身旁作陪的是淑皇贵妃康氏,众人都猜出她应是那位常年在念慈庵清修的福华长公主。 康氏瞪了张容华一眼,那张容脸色顿时唬得苍白。 福华长公主先看了谢宝扇一眼,最后视线落在张容华身上,说道,“皇上病了,这后宫里难道连规矩也没了,你一个末位容华,怎敢对嫔位的妃子大呼小喝?” 张容华慌忙说道,“是容嫔有错在先,皇贵妃有旨,皇上需静养龙体,不许闲人打扰,她明知故犯,我等这才劝诫。” 她搬出皇贵妃康氏意图镇住福华长公主,却不想福华长公主丝毫不惧,她走到谢宝扇的面前,问道,“容嫔,你有惊扰到皇上吗?” -- 第208页 谢宝扇先朝福华长公主行了一礼,不慌不忙的说道,“臣妾连乾明宫的宫门都没进,何谈惊扰?” 福华长公主看着张容华,说道,“那便是你在危言耸听。” 张容华正要辩解,就见康氏出声说道,“张容华也是好意,请长公主念她为皇上一片赤诚之心,就不要与她计较了。” 福华长公主冷淡的说道,“既然如此,就罢了吧。” 她不再理会张容华,只望着谢宝扇身旁的李恪,神情带了些许温和,说道,“这就是小皇子了?” “正是。”谢宝扇称是,又连忙叫李恪向福华长公主行礼,福华长公主微微颔首,她对李恪说道,“乾明宫只有二皇子在侍疾,你年纪尚幼,虽不指望你做些甚么,也该去看看皇上。” “长公主。”康氏正要出声阻止,就听福华长公主语气生冷的说道,“难不成皇贵妃还信不过我吗?” 福华长公主虽不常在人前露面,但她在皇室里素有体面,几年前太子谋逆,是她将谢宝扇的检举信呈送到李商面前,便是李商对她也十分赞许,因此康氏也不得不让她几分。 福华长公主要带李恪去乾明宫给李商请安,她没有请谢宝扇同行,谢宝扇便站在原地,目前她离去,那福华长公主走了几步,立足说道,“自你进宫,一别数年,你还是一如从前。” 她这话别有深意,谢宝扇只道,“多谢长公主记挂,臣妾长居宫中,不能向你请安问好,还请长公主不要怪罪。” 福华长公主看着她,说道,“你我师徒一场,无须说这些外道话,待我看过皇上后,咱们再细细叙话。” 谢宝扇低下头,说道,“臣妾自无不可,只是后宫规矩严谨,还需请示皇贵妃。” 福华长公主扭头问康氏,“皇贵妃,我和容嫔叙话,不知是否有违宫规?” 康氏脸上分明已有些挂不住,却不得不点头,她勉强笑着说道,“我倒不知长公主和容嫔竟有师徒情谊。” 福华长公主说道,“陈年旧事,不值一提。” 她说完这句话,不再多做停留,康氏临走前看了谢宝扇一眼,随着福华长公主去了。 第117章 谢宝扇目送福华长公主…… 谢宝扇目送福华长公主走远, 随后在张容华出言羞辱之前,带着宫里的太监宫女们离开。 回到长禧宫,银环把里里外外重新收拾了一遍, 她们已回宫大半日,还不见福华长公主的过来,谢宝扇派去两三个打探消息的小太监,都传来回信,说是福华长公主仍在乾明宫还未出来,银环忐忑不安的问道,“长公主殿下不会临时变卦了吧。” 淑皇贵妃和她同在乾明宫,谁知道她又会如何劝说福华长公主呢?福华长公主若是不来, 她们也无可奈何。 谢宝扇心里分明没底,嘴上却说道, “长公主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她既然说了要来, 便一定会来。” 如今她的希望全都托付在福华长公主身上,若是福华长公主不帮她这一把,她不敢想象她今后在宫里的处境。 幸而没过多久, 有宫女来回话, 说是福华长公主的女官来了,银环心头一喜, 急忙出门去迎接,谢宝扇看到银环的身影,忍不住轻轻舒出一口气。 福华长公主的女官提前来到长禧宫,她见各处都安排妥当,倒没有多话,不久, 有小太监传话,说福华长公主已经快到长禧宫。 谢宝扇已换了一身衣裳,她带人迎出宫门外,不一会儿,就见福华长公主一行人远远来了。 走在前面的是福华长公主,她牵着李恪的手,那李恪看到站在长禧宫门前的谢宝扇,神情一喜,正要朝她跑去,忽然想起福华长公主还在身旁,于是生生忍住,直到走到近前,先向谢宝扇行礼问好,这才牵起谢宝扇的手,亲昵的说道,“母妃,我回来了。” 谢宝扇摸着他的头顶,问道,“恪儿可曾给长公主殿下添乱?” 李恪抬头看了福华长公主一眼,又转头望着谢宝扇,说道,“我一直乖乖的跟在姑母身边,并未给她添乱,不信你问姑母。” 他年纪小嘴巴甜,福华长公主严肃的脸上带了一丝笑意,说道,“恪儿很好。” 谢宝扇笑着说道,“能得殿下这一言,我也就知足了。” 说话之时,谢宝扇引着福华长公主入内,那福华长公主一路走来,随意扫了几眼,侍候的宫女太监皆是规规矩矩,长禧宫里外打理得井井有条,显然谢宝扇虽说不受淑皇贵妃待见,她在宫里的日子尚且过得下去。 嬷嬷们带着李恪下去了,谢宝扇领着福华长公主径直到了内殿,落坐后,宫女们陆续送上热茶和点心,那福华长公主并不喝茶,只道,“几年不见,我瞧着你都清减了。” 李商这一病,从前朝到后宫,人人悬着心,谢宝扇寝食难安,不几日就瘦得厉害。 谢宝扇抿嘴一笑,说道,“我瞧着殿下倒是跟以前一样。” 那福华长公主性情冷淡,说了一两句话,便不言不语,谢宝扇心里有许多话要说,也便顾不得规矩,她问道,“殿下,皇上自从病了,除了二皇子和皇贵妃,后宫的姐妹们就再不曾见到皇上,但不知他的龙体究竟如何?” 说起李商的病情,福华长公主满脸正色,她沉默半晌,说道,“我去乾明宫时,皇上仍在昏睡,太医院换了几遍方子,皆不中用,如今每日只给皇上服些参茶将养。” -- 第209页 她说的隐晦,谢宝扇却听懂了,她脸色发白,只觉心头一凉,呆呆的说不出话。 “实与你说吧,我今日进宫,一则是探望皇上,二则是专程来见你的。”福华长公主说道。 谢宝扇回神,她惊讶的看着福华长公主。 福华长公主板着脸,说道,“那位教授过你学业的章先生,到念慈庵找到四姑娘,四姑娘又求到我面前,看在四姑娘的面子上,我这才进宫走这一趟。” “竟是章先生?”谢宝扇万万想不到是章素青和谢宝瓶请来的福华长公主。 福华长公主说道,“进宫前,我曾见过章先生一面,她谈吐见识确实不同一般妇人,章先生担心你在宫里的处境,求我设法带你出宫。” 谢宝扇只觉得疑惑,却也顾不得多想,只转头看着福华长公主,说道,“多亏了长公主照拂,若非如此,我真正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要谢就谢四姑娘吧。”福华长公主说道。 提到谢宝瓶,谢宝扇有些黯然,在她进宫前,把谢宝瓶托付给福华长公主,自从她册封为嫔妃,就再不曾见过谢宝瓶,只能偶尔从珊瑚口中听闻几句她的消息,如今她留在念慈庵学习佛法,有福华长公主庇护,一切都算平安。 “当日收留四妹妹,今日又费心来看我,殿下是我姊妹俩的恩人。”谢宝扇说道。 福华长公主看着她,说道,“世事无常,谁也不知道明日会发生甚么变故,依我的意思,你先随我出宫避些日子。” 谢宝扇无奈一笑,说道,“我是皇上的女人,哪里由得了自己。” 福华长公主对她说道,“我正是为此而来,皇上龙体久治不愈,我会向宗室请旨,选几个嫔妃到庵里替皇上祈福,到时你便能离开这是非之地。” 谢宝扇低头不语,福华长公主看了她一眼,说道,“你是个聪明人,应当明白往后你在宫里的日子只会越发艰难,淑皇贵妃不是个好想与的人,何苦仰人鼻息?” 谢宝扇摇了摇头,她说道,“公主一向懒理这些红尘俗事,这次为了我的事,特意进宫,我心里十分不安,只是这个关头,我不能一走了之。” 福华长公主的脸色立时冷了下去,谢宝扇感激她的好意,她却无法告诉福华长公主,但凡她离了宫门,那么五皇子李恪和寿安侯府杨家,就再没有前途可言,康氏一族对于杨家的绞杀从未停止,在她和杨氏做了交易那一刻,那就再也下不了船。 何况,从不曾听闻妃嫔出宫修行,还能带上皇子的,而她是万万不会把李恪独自留在宫里。 福华长公主只看谢宝扇的神情,便知她已是打定主意不走,于是问道,“你可想好了?” 谢宝扇眼圈儿一红,说道,“我只求殿下一件事,若是方便,请将五皇子带出宫。” 假如局势当真坏到那步田地,至少李恪还能保住一命。 福华长公主冷声说道,“只望你不要后悔才好。” 谢宝扇起身,跪下向福华长公主一拜,说道,“殿下的恩情,今生无以为报,只能来生结草衔环。” 福华长公主脸上仍带着怒色,跪在她面前的人身形单薄,一如多年前刚来念慈庵时的模样儿,她无法袖手旁观,只得说道,“白云观的玄真子是我的旧识,我可以去信,请他收留五皇子在白云观修行。” 谢宝扇含泪道谢,那福华长公主再也待不下去,她起身带着人,便出了长禧宫。 李恪被接出宫的第二日,谢宝扇从杨氏那里得到消息,怀王李善极有可能已经离开云州,按照祖制,封王无昭不得回京,李商病重,二皇子李忆更不可能招他回来,显然他是接到李商染病的消息,违制回到京城。 谢宝扇十分庆幸五皇子已经离宫,却又忍不住替李善感到忧心,她心知李善的野心,更清楚杨氏想借机让李善和李忆争斗,从中获利,只是皇上尚且在世,但凡被人知道他离开了封地,宗室和朝臣势必不会善罢甘休。 同日,怀王妃徐绮儿递了牌子进宫,淑皇贵妃在重华宫见她,徐绮儿刚坐下,便迫不及待的问道,“娘娘,听闻五皇子出宫了?” 康氏不以为意,说道,“福华长公主一道折子呈送到宗室,提议让五皇子出宫给皇上祈福,长公主在宗室德高望重,二皇子不便驳她的脸面,只能准了。” 徐绮儿沉吟半晌,康氏见她面色凝重,不以为然的说道,“一个垂髫小儿,何需放在心上,怀王妃未免太过谨慎了。” 徐绮儿端坐在康氏面前,她道,“娘娘说得有理,只是俗话说得好,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谢宝扇背后有杨氏暗中相助,娘娘不可不防呀。” 康氏扶着鬓边的发钗,她并不觉得一个形同废后的女人能翻出水浪,她问道,“那依王妃的意思呢?” 徐绮儿微微一笑,说道,“容嫔出身低微,能封上嫔位已是莫大的荣幸,说句犯忌讳的话,万一皇上龙驭宾天,容嫔能陪伴在皇上身旁,也是她的福气。” 康氏脸色微变,她坐直身子,看着徐绮儿说道,“你是说……” 她有些慌乱,说道,“自从惠帝以来,我大邺朝就废除活人殉葬,谢宝扇生下皇子有功,若是叫她殉葬,少不得要被人议论。” 徐绮儿面色不改,她安抚了康氏两句,说道,“那若是容嫔忧思过度,执意要追随皇上而去呢?” -- 第210页 康氏渐渐冷静下来,她不得不承认,谢宝扇死了,对她来说的确是一件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身处后宫的女人,谁没见过几个死人,几年前要不是李商派来文冬带走谢宝扇,她早就死在重华宫,哪里还容她后来时时在自己面前碍眼呢。 不过,让康氏想不到的是徐绮儿,她瞧着人畜无害,心肠竟如此狠毒。 “怀王妃,传言怀王和谢宝扇是青梅竹马,你就不怕怀王知道了,到时你该如何自处?” 徐绮儿端起茶盅,喝了一口茶,说道,“容嫔情深意重,甘愿服侍在皇上身边,这又干我何事呢?” 第118章 京城的早春,深夜依旧…… 京城的早春, 深夜的寒气依旧逼人,却又比云州更加温和,云州这个时季仍是天寒地冻, 似乎距离春天还很遥远,怀王李善早就习惯了云州的冷,京城的这种冷,于他而言不过是大巫见小巫罢了。 他坐在书房的圈椅里,几个时辰前,他刚刚回京城的怀王府,此刻万籁俱寂静,只有远处偶尔响起几声犬吠。 更鼓敲响第三下时, 怀王妃徐绮儿端着热茶过来,她没有冒然进门, 站在门外喊道,“王爷。” 李善睁开双眼, 沉声说道,“进来。” 徐绮儿进屋,她端了一壶热茶, 看着三年不见的夫君, 说道,“王爷, 喝些热茶吧,是你爱喝的金骏眉。” 李善坐着不动,他道,“夜里天冷,王妃早些歇息吧。” 书房里静了下来,灯影绰绰, 李善的神色显得高深莫测,徐绮儿回道,“睡不着,妾身来看看王爷。” 他夫妻二人久不相见,彼此却无话可说,徐绮儿给李善斟了一杯热茶,热气袅袅而上,茶水的清香让徐绮儿的心稍微平静了一些,她缓缓说道,“王爷,我们只顾防着二皇子,需知五皇子也是皇上的儿子,妾身只怕他是个变数。” 李善抬眼看向徐绮儿,沉声问道,“他一个无知小儿,王妃以为会有何变数?” 徐绮儿微微沉吟,说道,“王爷有所不知,皇后杨氏的人一直暗中与朝中大臣有来往,恐怕就算没了二皇子,朝臣们也会推出五皇子,与其这样,倒不如一并了结五皇子,以免多生事端。” 李善面无表情,冷冰冰的对徐绮儿说道,“这就是王妃私下指使梁多海给五皇子暗中下毒的原因吗?” 徐绮儿大吃一惊,脸色顿时变得苍白,她显然没想到李善早就知情,慌乱的说道,“还请王爷不要责怪妾身自作主张,妾身的愚见,五皇子中毒,皇上只会疑心二皇子,他父子二人必生嫌隙,到时只会对王爷有利。” 她的话还未说完,忽然响起丧钟的声响,怀王府和皇宫相距不远,李善看了窗外一眼,丧钟是从宫里传来的,李商已经驾崩。 李善起身往外走,徐绮儿呆了一下,她连忙拿起披风追到门口,那李善早就走远,徐绮儿只能看到他被风掀起的一片袍角。 丧钟一响,整个怀王府灯火全亮,四处传来晌动,犬吠声此起彼伏,李善走到前厅,姜桦迎面向他走来,回道,“殿下,宫里的消息传来了。” 王府里,早就候着一队亲兵,夜风凛冽,所有人的神情冷竣,李善一语不发,翻身上马,怀王府的正门被打开,趁着夜色,李善带人一路朝着宫里去了。 夜色茫茫,从丧钟响起的那一刻,京城的府邸纷纷亮起灯火,一阵马蹄声急弛而过,听到的人难免惶惶不安,却又不敢开门一探究竟。 李善带人到了玄武门,原本落钥的宫门被打开,按照祖制,玄武门前,文武百官需下马步行,李善却一路骑马进宫,经过宣政殿,有个小太监急忙跑过来,李善认出他,他勒住马缰,冷着脸问道,“长禧宫那边出了甚么事?” 原来,这小太监正是李善在宫里的暗桩,替他监视长禧宫的一举一动,他这会儿跑出来,必定是长禧宫那边出事。 正值寒夜,那小太监急得满头大汗,他道,“皇贵妃带人来了长禧宫,逼迫容嫔娘娘为先皇殉葬。” 李善眼眸微冷,这时,从乾明宫方向传来震天哭声,他身后的封穆焦急说道,“殿下,二皇子已召见宗室和六部尚书进宫,那边耽误不得呀。” 李善对那小太监说道,“坤安宫的皇后娘娘呢。” “皇后娘娘已赶过去了。”小太监说道。 李善吩咐道,“你即刻带些人手去长禧宫增援,容嫔要是有个好歹,你们全都不必来见本王。” 那小太监生怕误事,不敢再留,顾不得行礼,便带人去长禧宫,这边李善打马走了半晌,忽然夹住马肚,众人不明就里,亦停了下来。 李善摘下腰上的金牌,他扔给封穆,说道,“你们先去乾明宫,见机行事,敢胆反抗者,一律格杀勿论。” “殿下。”封穆连喊几声,那李善已经骑马朝着后宫去了。 长禧宫,宫门敞开,里外照得通火透明,谢宝扇刚听到丧音便被惊醒,还不等她换上丧衣,就有宫人来报,说是淑皇贵妃康氏带了十几个内侍来到长禧宫,谢宝扇看那些内侍身强体壮,且带着棍棒,便心知她来者不善。 淑皇贵妃一见谢宝扇,便厉声喝道,“容嫔跪下。” 谢宝扇不肯下跪,她站在康氏面前,问道,“臣妾听闻乾明宫传来丧音,皇贵妃不去乾明宫,倒带人围住臣妾的长禧宫,不知所为何事。” -- 第211页 “本宫是来传先皇的遗旨。” 康氏看着谢宝扇,扬声说道,“你服侍先皇有功,先皇舍不得你,命你随同入葬,还不快谢恩?” 长禧宫里的宫女太监大惊失色,大邺朝从太/祖时就废除殉葬的旧俗,今日康氏逼迫谢宝扇殉葬,他们这些伺候的宫人自然也就活不成。 宫人们顿时乱了阵脚,谢宝扇大声喝住他们,肃然说道,“大邺朝早已废除这等陋习,何况五皇子年幼,先皇绝不可能叫我随葬,想来是有人要借机杀人,我要请见宗室。” 那康氏见她不愿赴死,说道,“这可由不得你!” 她朝几个内侍使了一记眼色,那些内侍想要强行动手,好在谢宝扇身边有几个忠心耿耿的宫人,他们挡在谢宝扇面前,不许这些人靠近,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外面太监高声喊道,“皇后娘娘驾到——” 全场皆惊,众人面面相觑,只当是听错了,这几年来,皇后杨氏悄无声息的被圈禁在坤安宫,后宫嫔妃早就忘了还有这人,谁知她就在今夜走出坤安宫。 杨氏从容不迫的走进正殿,她头戴凤冠身穿凤袍,像是过去那样尊贵高雅,进殿后,杨氏先望了康氏一眼,说道,“皇贵妃,你何以夜闯长禧宫?” 康氏很快回神,她怒视杨氏,说道,“废人杨氏,你罪孽深重,不在宫内闭门思过,反倒敢在本宫前面出现。” 过了今夜,她就是皇太后,无论是杨氏还是谢宝扇,都不能挡在她的身前,想到这里,康氏命令左右的内侍,“来人,把杨氏一并给本宫拿下。” 杨氏扫视众人,说道,“本宫倒想看看谁敢动手!” 她三年不在人前露面,然而余威尤在,那些内侍一时不敢动手,康氏气急败坏说道,“先皇已然驾崩,二皇子顺应天意,即将登基,杨氏,你一个废人,就等着被赐死吧。” 杨氏是有备而来,谢宝扇心里愈发安定,她道,“皇贵妃,皇后娘娘仍是先皇册封的中宫,有宝印宝册为证,即便二皇子登基,也该尊她为皇太后。”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惹得康氏勃然大怒,“世人皆知戾太子诛杀皇子,意图谋朝篡位,杨氏身为戾太子的生母,何德何能贵为皇后,贵为皇太后?” 谢宝扇冷笑一声,她索性摒弃尊称,直接说道,“康氏,先太子固然有罪,然而二皇子构陷先太子就没罪吗?这几年他身为当朝皇子,买官卖官收授贿赂,哪一件不是危害江山社稷的事,更不谈二皇子府邸私藏太子所用物品,以致气死先皇,他做得这些事,哪处配得上天子的德行。” 李善赶到长禧宫时,正好听到谢宝扇在逼问康氏,康氏震惊的瞪着谢宝扇,过了半晌,她指着谢宝扇,颤抖的声音说道,“你,你含血喷人。” “是不是含血喷人,等着宗室和朝臣的裁定吧。”谢宝扇站在康氏面前,说道,“我已抱了必死的决心把二皇子的罪状逞送宗室,若是宗室不能明断是非,我和五皇子追随先皇而去,倒也是件幸事。” 李善站在远处看着大殿里的谢宝扇,她身穿缟素,披着满头乌发,站在正殿中央和康氏对质,那康氏瞠目结舌,万万想不到谢宝扇会向宗室递折子,她气得发抖,说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以下犯上。” 她命令内侍捉拿谢宝扇和杨氏,然而早从外面涌进几十个内侍,他们带着刀戟,一看就不是寻常的宫人,康氏的人难免慌了神儿,领头的内侍进殿后,二话不说,一刀先砍向康氏身旁的内侍,那内侍睁着眼,直挺挺倒在地上。 顿时,殿内一片混乱,哭喊声不绝于耳,谢宝扇被银环护在身后,不过片刻之间,康氏落了下风,她带来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就连康氏也被制住,这时,只见谢宝扇推开银环,她夺过一个内侍的长剑,猛然剌向康氏的胸口,高声大喊,“康氏假传圣旨,此乃抄家灭门的死罪,此等妇人岂容她祸乱宫闱。” 这一剑让全场惊住,就连杨氏也瞪大双眼,谢宝扇抽出长剑,热血溅了她满身,康氏的胸口血流如注,她难以置信的看向谢宝扇,没来及说一句话,就栽倒在地。 李善站在殿外,默默注视着眼前的一切,显示里面已不需他出手,随后,就见谢宝扇扔下手里染血的长剑,喊道,“康氏已死,重华宫的人还不束手就擒?” 没人再敢反抗,李善望着站在人群里的谢宝扇,转身出门,往乾明宫去了。 第119章 这一夜,注定不太平,…… 这一夜, 整个皇城注定要不太平,后宫意外的安宁又静谧,即便丧鼓已经敲响, 各宫的宫门仍然紧紧关闭,不见一丝动静,这一扇扇的宫门后面,每个人心思各异,古往今来,前朝与后宫从未真正分割,这平静不过是虚像,里面蕴藏着巨大的风暴, 正在以摧枯拉朽之势袭来,到时, 无人能独善其身。 此时的乾明宫,像是一座孤岛, 分明是皇权的中心,却又和外界隔离,李善踏进宫门, 在他面前横着几十具尸体, 残肢和鲜血流淌一地,到处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这些对于李善来说,实在算不得甚么,他常年镇守云州,见识过比这更惨烈的画面,相比而言,今晚的宫廷政变, 有些过于温和了。 乾明宫的正殿,廊下悬挂着一对糊着白纸的羊角灯笼,夜风里,像是巨兽的眼睛正闪烁着凶恶的光芒,李善从巨兽的眼睛底下走过,他脚下的靴底已被浸湿,在光洁的地面留下一行鲜红的脚印。 -- 第212页 李善的亲兵已将乾明宫包围,他走到门口,听到二皇子李忆癫狂的吼叫声,李忆一手持剑,一手挥舞着诏书,他双眼通红,神情显得有几分狰狞,有些胆小怕事的内侍早就躲到远处。 “朕是继承大统的天子,你们这些乱臣贼子,待朕登基后,一定要将你们诛杀九族。” “你要诛杀谁的九族?”李善披着一身寒气,缓缓向他走近。 李忆看着李善,手里的长剑指着他,随后大笑几声,嘴里说道,“怀王叔,好一个怀王叔。” 外面的丧鼓敲响第二遍。 这个时候,李忆召唤进宫的王公大臣原该来了,此刻门口却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影。他有些慌乱,但在看到紧紧抓在手里的黄色诏书时,很快又镇定下来。 李忆大声说道,“朕有京师护卫营和御林军,更有天下臣民拥护,怀王,你意图谋反,人人得而恶诛之,朕劝你迷途知返,到时朕还能留你一个全尸。” 李善嘲讽的说道,“这几年你干得好事,宗室和朝臣一清二楚,你确定你能被臣民拥护吗。” 李忆震惊的瞪着他,李善接着又道,“若是你能顺利登基,这些不堪的过去自然烟消云散,无人提及,可你做不了皇帝,那便只是一个以权谋私的皇子罢了。” 李忆看着团团围住他的将士,他愤怒的对李善说道,“皇位是父皇留给朕的,你们这是大逆不道。” 他的这些行径,看在李善的眼里是在做困兽之斗,他问道,“先皇的皇位就是明正言顺得来的吗?” 李忆被他逼问得哑口无言,多年前的那场夺嫡之争,又有谁能真正忘却呢?李家人的骨子里就刻着叛逆和斗争,从李商到李善,从李恒再到李忆,无不如此,最终的赢家,只有一个。 进来后,李善环顾四周,他越过李忆,来到后面的寝宫,这不是他第一次来,幼时他和废太子常在乾明宫玩耍,此时龙床上躺着一个人,正是李商。 原来伺候他的宫人不知所踪,守在他床边的只剩一个年轻小内侍,他看到李善,吓得瑟瑟发抖,整个人恨不能缩成一团。 李善一步步走到床前,他仔细端详着李商,他看到过很多死人,李商的死状不算可怖,不过他记得他身材魁梧,眼前的这个人却瘦骨嶙峋,脸颊深深的凹陷下去,和他记忆里的人大相庭径。 看了一会儿,李善收回目光,转身出了寝宫。 李忆对李善说道,“怀王,你以为杀了朕,你就能坐稳这天下吗?” 封穆开口了,他道,“二皇子,你的亲兵已在神武门被尽数歼灭,至于京师护卫营的总指挥赵利钦,他早就向王爷投诚,二皇子,你等不到他们的救援。” 李忆脸色苍白,喃喃说道,“你以为朕会信吗?” “恐怕由不得你不信。”从殿外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 进来的是皇后杨氏,跟在她身后的是谢宝扇,另有一个内侍,手里端着托盘,那托盘里赫然就是淑皇贵妃康氏的头颅,李忆一见,唬得浑身颤抖,忍不住往后倒退两步,嘴里失声喊道,“母亲。” 杨氏异常冷静,她蛰伏几年,就等今日,眼见李忆被吓得瘫软倒地,杨氏说道,“只有这点胆量,就敢来争夺天下,未免也太自不量力了。” 李忆难以置信的瞪着杨氏,他以为此生都不会见到杨氏,谁想杨氏却在这时出现在他眼前,他呆怔片刻,意识到这一切早有预谋。 “你们是甚么时候勾结在一起的?” 李忆问道。 他费心铲除太子和他的党羽,逼得杨氏禁固在坤安宫,这几年,李商年老体衰,而他在朝中的威望直逼李商,怀王妃更是以怀王府的名义,给他送了诸多好处,他一直以为怀王是站在他这边的,原来他早就掉入他二人设计的圈套。 无人回答他的话,李忆支撑着站起身,他对李善怨恨的说道,“父皇早就怀疑你有反心,可惜朕还不自知,念着骨肉亲情,一度在他面前替你美言,你却竟敢辜负朕。” 说到此处,他眼眶发红满是愤慨,李善却无动于衷,他说道,“并非你顾念骨肉亲情,是这几年怀王府送出的大把银票打动了你。” 三年前,李善和徐绮儿回京给五皇子李恪庆贺满月,徐绮儿便长留京城,她在京城,李商才能安心,柔弱多病的怀王妃麻痹了很多的人眼睛,谁又能想到她是怀王安插在京城里的一颗棋子呢。 李忆半响说不出话来,他以为铲除太子,这天下就是他的,万万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李忆被逼入死角,他看着李善,又看着杨氏,想从谁的神情里找出一丝生机,然而都是枉然,今晚没人会让他活着走出乾明宫,谢宝扇已经有些厌倦,她淡淡的说道,“二皇子,你自裁吧。” 李忆恼怒的瞪着她,冲她喊道,“父皇驾崩了,皇位就该朕来继承,难不成你以为你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奶娃能做皇帝吗?” 谢宝扇抓起托盘里康氏的头颅,重重的扔在他的脚边,冷声说道,“我劝你认清现实,二皇子,你母亲淑皇贵妃就是我杀的,你自己动手,皇后娘娘看在你是皇子的份儿上,尚且能保全你的体面,否则到头来你也是和淑皇贵妃一样的下场。” 李忆瞪大双眼望着康氏的头颅,他紧紧抓着继位诏书,像是溺水的人抱住最后的浮木。 -- 第213页 华丽的宫殿里隐约响起一阵呜咽声,像是有人悲痛的哭声,但没人会哭,这或许是李商的悲哀。 自从谢宝扇进殿后,李善就一直注视她,她面容冷酷,不近人情,和过去那个恬淡的少女相距甚远,今夜的鲜血把她的心浇筑得铁石一般,李善却并不厌恶,当然,他比谁都清楚这个女人远远不像她所表现的那么温柔无害。 李忆从来不曾把谢宝扇放在眼里,即便她生下五皇子,那样一个病歪歪的小奶娃,能有甚么出息呢。 “朕不认命,朕是天子,是正统。” 他不能接受皇位就近在咫尺,却要败在怀王和杨氏手上,杨氏冷冷一笑,说道,“本宫的儿子才是正统。” 李忆慢慢回神,他对杨氏说道,“你为了给你儿子报仇,不惜和怀王联手,可是废太子的死和怀王无关吗?可笑你竟然连自己真正的仇人是谁都不知道。” 杨氏的脸色瞬间变得灰败,李忆的话勾起她心中最痛苦的地方,他放声大笑,接着问道,“废太子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向深渊呢,是谁蛊惑他谋朝篡位,又是谁揭发他密谋造反?” 他的目光落在谢宝扇身上,谢宝扇神情漠然,李忆邪恶的笑了一下,视线又移到李善身上,接着问道,“废太子起兵造反时,率兵回京勤王的不正是怀王么。” 杨氏的眼神涌出一股恨意,李忆似乎很享受这种转变,李善出声说道,“不错,正是本王,甚至几年前你在府邸遭人刺杀,也是本王指使。” 李善站在正殿的三足神兽铜炉前,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青烟直上,让他的五官有些扭曲,谢宝扇从进殿后,第一次把眼光看向他,三年不见,怀王的变化自然是极大的,他泰然自若的站在乾明宫,掌管着许多人的生死。 李忆笑了,他走到杨氏面前,轻声说道,“母后,你看,你杀了我和我母亲,废太子就能含笑九泉吗,你真正的仇人死了吗?” 他每问一句,杨氏就更痛苦一份,就在这时,李忆举起手里的利剑,但他没有剌向杨氏,雪白的利刃朝着谢宝扇而去,杨氏冷漠的看着这一切,其他人离他们太远,眼见这一剑就要刺中谢宝扇,李善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匕首,径直射向李忆,李忆应声倒地,死前,还紧紧握着那卷黄色的诏书。 谢宝扇没能死成,杨氏轻轻的喟叹一声,极为遗憾。 丧鼓敲响了第三遍。 第120章 黑夜终会过去,当黎明…… 黑夜终会过去, 黎明到来时,整个大内皇宫挂满白色的丧皤,李商驾崩的消息已经通过官道发往大邺国各地州府, 朱红庄严的宫门在清晨缓缓打开,宗室和内阁重臣并列位公侯纷纷入宫举哀,他们在看到李善和皇后杨氏,除了震惊,便只剩长久的沉默。 乾明宫里的血水早就清洗一净,不过怀王衣袍上的血腥味尚未褪去,他的亲兵们虎视眈眈守在宫外,至于宫里的那些禁军, 早就不知该听从谁的号令。 二皇子死了,他身上那个窟窿早就不淌血了, 可李善甚至都懒得遮掩,就这么明晃晃的亮在众人面前。 站在宣政殿里的大臣们像是木头人一样, 永安侯康如海面色惨白,他瞪着二皇子李忆的尸身,两眼一翻, 直挺挺的栽倒在地, 随后,有两个内侍手脚麻利的将他拖出去。 谁也想不到, 二皇子李忆离皇权就差一步,却一夕之间,竟被怀王反杀,群臣们甚至不知道,原本应该在云州的怀王,是如何出现在京城。 满朝大臣, 毕竟不都是胆小鼠辈,镇国公赵实华在公侯之中最为年长,他当年追随先帝,有从龙之功,看到眼前这一幕,不禁怒声说道,“二皇子乃是天皇贵胄,究竟是何人敢胆杀害皇子。” 说罢,他停了下来,犀利的目光直视李善,问道,“再则,怀王,你无故擅离封地,还带着亲兵回京,可知这是谋反的死罪?” 李善看着镇国公,气闲神定的说道,“二皇子就是本王亲手所杀,你们准备拿本王怎么样?” “你!”镇国公气得胸口一滞,显然没想到李善狂妄至极,丝毫不惧文武百官的弹劾,当众在朝臣面前承认自己是凶手。 李善的底气,来自于他屯守在云州的几十万大军,他跨过二皇子李忆的尸身,走到列位朝臣面前,冷笑一声,说道,“若非本王及时赶回京城,只怕你们这会儿就要扶持这等大逆不道的罪人登上皇位了。” 群臣噤声,当年的太子党倒台,在场的各位几乎都是二皇子一派,如今二皇子倒台了,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李善的视线落在端王身上,他拖着长长的音调,问道,“二皇子徇私枉法,品行不端的罪状,想必宗室已经收到容嫔的折子?” 端王李清向来是宗室里的老好人儿,他踌躇片刻,微微颔首说道,“容嫔呈送来的折子,宗室确已收到。” “岂有此理。”又有一人站出来,他紧紧皱着眉头,说道,“区区一介后宫妇人,胆敢检举皇子,到底是何居心,莫非有人指使?” 他意有所指,就差直接点明李善是幕后黑手。 李善转动着手里的兽头扳指,说话的人是都察院御史代明,素有铁面无私的声名,据闻连先皇李商说的话也敢反驳,他说道,“代大人何不问问荣嫔是谁指使。” 代明冷哼一声,心中对谢宝扇极为不屑,当年谢宝扇检举生父信国公府谋逆,虽是忠君,却也背叛了生养她的家族,偏生她等不孝的人,还有脸苟活人世,继而成为先皇的嫔妃,这不是卖父求荣又是甚么? -- 第214页 怀王不语,杨氏亦一语不发,站在角落里的谢宝扇幽幽叹了一口气,柔声说道,“我检举二皇子,不受任何人指使,代大人与其责怪我,倒不如请宗室查明,二皇子是否罪有应得。” “大胆!”代明气得胡子乱颤,他指着谢宝扇骂道,“你只是一个小小嫔妃,二皇子是否有罪,轮得到你胡言乱语?” 李善脸色一沉,对代明说道,“代大人,本王出身宗室,又是二皇子的皇叔,总该有资格评判吧。” 代明倒有几分文人的气节,他瞪着李善,痛心疾首的骂道,“怀王,先帝待你不薄,如今先帝尸骨未寒,你竟残害皇子,意图窃取皇位,试问你有何颜面站在先帝的灵前?” 说到气处,那代明更是指着杨氏和谢宝扇大骂,“你们勾结贼人,与虎谋皮,愧对先帝,是我大邺朝的罪人。” 李善讽刺的看着代明,说道,“好一个直言不讳的监察御吏,本王问你,二皇子结党营私,僭越逾制,构陷兄长之时,为何不见你上达天听。” 代明哑口无言,二皇子虽无太子之名,实则已是储君,这几年他在朝中与大臣们来往密切,私下有些人情往来也实属正常,这些事先皇未必不知情,他们是御吏不假,却也不傻,先皇都没点破的事,他们又何苦做这恶人呢。 李善站得累了,内侍们抬来一把墨色的圈椅,他坐下,把阶下站着的群臣们挨个儿看了一遍,说道,“诸位先别急着替二皇子喊冤,你们这些人,谁公正严明,谁漠然置之,谁又和二皇子同流合污,本王心里一清二楚,眼下要紧的是先帝的丧礼,你们安分守已则罢,凡要是在背后装神弄鬼,休怪本王不仁不义。” 他这话一出,殿前站的大臣们不禁冷汗涔涔,无人再敢为二皇子出头。 大殿里静谧无声,李善收回目光,朗声说道,“礼部何在?” 礼部尚书浑身一抖,颤颤巍巍的站出来,李善说道,“先皇的丧礼是个甚么章程。” 老尚书暗中松了一口气,回道,“国丧皆有祖制。” “主持丧礼的事交给端王,礼部从旁协助,不得有误。”李善说道。 历代先皇驾崩,皆由新皇主持丧礼,那李善点名要端王主持丧礼,唬得他六神无主,慌忙推辞,“国丧兹事体大,丧礼上的事我皆不熟练,只怕会出差错呀。” 对待端王,李善倒是颇为敬重,他温声道,“无妨,端王叔不必疑虑,有礼部相助,出了差错,本王只找他们问话便是。” 礼部尚书和几位侍郎心里七上八下,打定主意这些日子宁肯受些苦累,也不叫怀王抓出错处。 第一要紧之事是废朝治丧,停灵的地方自然不能在历代皇帝起居的乾明宫,大内总管和礼部官员一番合计,收拾出启祥宫,不久,太监宫女已经布置好灵堂,另有钦天监的人算好时辰,到了申时一刻,就由端王与几位老臣亲自为李商入殓,龙棺转运至启祥宫安放。 灵堂设好,前朝后宫分批进到启祥宫,殿前乌压压站满了人,有些老臣和嫔妃触景生情,少不得泪水沾襟,随着端王一声‘致哀’,痛哭声响彻整个启祥宫。 妇人们的眼泪似乎显得情真意切多了,另有几位服侍李商的老人儿,自有眼疾手快的内侍们扶到殿后歇息。 昨夜宫廷政事突变,除了前朝,后宫亦是噤若寒蝉,皇后娘娘杨氏自圈禁以来,终于走出坤安宫,二皇子死了,淑皇贵妃身首异处,皇贵妃那一派的嫔妃战战兢兢,唯恐被人清算,然而杨氏和谢宝扇这时根本顾不上这等微末小事。 夜里,谢宝扇带着几个宫女太监来到乾明宫,值守乾明宫的人已全部更换,谢宝扇来的时候,并无帝人阻拦,正殿单设一个祭坛,只有两个小太监守着火烛,他俩看到谢宝扇,默默退让到一旁。 谢宝扇默默的站在祭坛前,烛火摇曳,她见过的乾明宫向来灯火辉煌,从未像今日这般阴森暗沉,这让她有些不大习惯。 “夜深了,还未歇息吗?” 从她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谢宝扇不用回头,就知道说话的人是李善,他站在不远处,已换了一身麻衣,脸上面无表情,怀王的身影投在地上,灯影绰绰,被拉得长长的,显得有些扭曲。 “殿下不是也没歇着么。”谢宝扇轻声说道。 李善看着她,谢宝扇却低头望着地面上的影子出神。 先皇驾崩,继承大统的人会是谁?这是所有人心里的疑问。 只要李善愿意,他立刻就能登上皇位,但他没有在先皇的灵前登基,这大大超出了朝臣们的意外。 二皇子死了,还有五皇子呢,能站在宣政殿上的臣子们,哪个不是人精呢,对他们来说,强悍专横的怀王和年幼无知的皇子,哪一个是更好的人选,所有人都心中有数。 只是这一切的决定权,不在朝臣,也不在五皇子。 启祥宫离这里很远,李善似乎仍能听到哭灵声,他问道,“先帝走了,你不难过么,我没看到你流泪。” 谢宝扇微微有些惊讶,她想了一下,说道,“难过,但哭不出来。” 眼下,她更在意她和她儿子的前途命运,就像一条颠簸在汪洋巨浪里的小舟,是沉是浮,已然由不得自己。 案上的白烛将要燃烬,谢宝扇换了一支蜡烛,稍不留神,烛泪溅到她的手背,谢宝扇缩了一下手,摸着被烫红的地方。 -- 第215页 李善盯着她,忽然出声问道,“几年前云州瘟疫,那个一直服侍在我身边的姑娘是不是你?” 谢宝扇一怔,几年前李善问过她同样的问题。 又是一片长久的沉默,烛泪烫伤的地方有些发疼,李善的双眼一直盯着她,让她无所遁形。 “是又如何呢,王爷能看在我照顾你一场的份儿上,放过我和五皇子吗?” 李善唇角向上勾起,他说道,“你这个人,果真心狠。” 谢宝扇咬着嘴唇,她心头酸涩,无力的说道,“我只想体面的活着,做错了甚么呢。” 李善被她气笑了,他转身要走,但在门口停了下来,他道,“当日你既是选择了这条路,就再没有后退的余地。” 说完,他走出正殿,谢宝扇孤单的站在乾明宫,像是融入一片黑暗里。 第121章 长夜漫漫,坤安宫依旧…… 长夜漫漫, 坤安宫依旧冷冷清清,偶尔只有算盘拨打时发出的清脆声,谢宝扇穿着一身丧衣, 安静的坐在西窗底下清算账目。 这些事原不归她管,康氏一死,后宫的账本无人打理,国丧之中,大内皇宫庶务繁忙,大总管不敢叨扰杨氏,只得找贤妃拿主意,那贤妃素来没有主见, 况且也不敢自作主张,只得打发人送到坤安宫。 杨氏圈禁这几年, 身子本来就不好,到最后, 这差事又落到谢宝扇身上。 谢宝扇忙活了半日,她停下手里的动作,微微有些发怔, 原本闭目养神的杨氏睁开眼, 她沙哑的声音问道,“怎么了?” 谢宝扇许久没和杨氏同处一室, 她取下发簪,动手拨了拨灯芯,烛火跳跃得更加明亮,她淡淡的说道, “皇贵妃的灵柩还停在重华宫的偏殿,康家的人递了话进宫, 想去祭拜她。” 那日在乾明宫,康如海看到二皇子的尸身,一头栽倒在地,待到抬回康家,人便中风瘫痪在床,一夜之间,二皇子和皇贵妃死于非命,康家最大的靠山倒台,前途一片渺茫,一如几年前的杨家。 杨氏不以为意,说道,“左不过是按着规矩来办罢了。” 宫里拜高踩低,这几日谢宝扇见得太多了,先皇驾崩,宫里的嫔妃惶惶不安,淑皇贵妃康氏薨逝多日,她原来笼络的那些嫔妃,没有一个人敢去哭灵。 “既是如此,明日就叫康家的人进宫送送皇贵妃吧。”谢宝扇说道。 杨氏不耐烦听这些琐事,她坐起身,看着谢宝扇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你该让五皇子回宫了。” 谢宝扇心生警惕,她看了杨氏一眼,徐徐说道,“我认为时机尚早,不如再等等。” 杨氏讽刺的笑了,她靠回软榻里,轻声说道,“你信不过怀王。” 谢宝扇执笔的手抖了一下,笔尖的墨汁滴落在洁白的素纸上,墨汁缓缓晕开,黑漆漆暗沉沉,搅的人心烦意乱。 谢宝扇的脸庞在灯火下忽明忽暗,她搁下手里的笔,轻声说道,“我该信任怀王吗?” 在泼天的权势面前,又有几个人能不动心呢,怀王在云州汲汲经营多年,图谋的不就是这个九五之尊的位置么? “君王多半是孤独的,否则也不会自称孤家寡人。”杨氏闭起眼睛,她想起先帝李商,在她儿子死的那一刻,她就立誓不再见他,哪怕是入殓,她都不曾去看过他一眼。 桌案上的账本堆积如山,谢宝扇心里忍不住升起一阵烦闷,她推开算盘,默默得坐了半日,杨氏见此,叫莲心摆上棋盘,她对谢宝扇说道,“陪哀家下一盘吧。” 谢宝扇坐在她对面,杨氏执黑,她率先落下一子,谢宝扇紧随其后,二人一前一后,待到棋盘上的棋子填满一半,她俩的节奏都放缓,开始谨慎的对待每一颗棋子。 谢宝扇的棋艺学自章素青,杨氏也不差,她俩都曾和李商对弈,只是谢宝扇今晚有些心浮气躁,在下错一步之后,杨氏隐约占了上风。 杨氏把玩着手里的棋子,说道,“你要保全你和你儿子的命,需知先皇大权独握,也要笼络天下公侯,朝代更迭,士族不死的道理你难道还不懂吗?” 谢宝扇出身公侯家族,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又怎会不懂,仕族豪门把持着天下绝大多数的土地,金钱,知识,人脉,怀王能杀死十个公侯,却杀不尽天下的公侯。 乾明宫的流血牺牲一时镇住了大臣们,但他们不会永远被压制,一旦他们联合起来向怀王反扑,无论谁胜谁负,最终只会有更多的死人,这是谢宝扇不愿看到的。 “凡人讲究师出有名,怀王仗着大义,杀死二皇子,但是五皇子清白干净,五皇子和怀王,朝堂上的百官们,个个人精一样,他们知道该怎么选?” 谢宝扇两指之间夹着一枚棋子,她停了下来,盯着纵横交错的棋盘,心里已是明白,事情走到这一步,五皇子终将被推到人前,她们母子再没有后退的余地。 想要同时平衡怀王和群臣的关系,这很难,稍不留神,她就会跌入深渊,但她不得不做,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五皇子。 “万一……”谢宝扇停顿了片刻,她道,“我是说万一,五皇子被群臣推上皇位,你觉得怀王会怎么样?” 杨氏意味深长的说道,“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总会分出胜负的。” 她很乐意看到谢宝扇犯难,谢宝扇却摇头说道,“怀王不会输。” -- 第216页 杨氏挑了一下眉,谢宝扇正色说道,“他手里有兵权,云州屯守的精兵良将是他最强大的后盾,世族公卿的势力的确不容小觑,但在绝对的权力下,他们也会退让三步。” 杨氏心里忽而有几分畅快,她盯着坐在对面的人,笑着说道,“你说得对,但哪有怎么样,无论怀王的选择如何,终有一日,你会为了你儿子和怀王决裂。” 她似乎笃定会有这一日,得意的说道,“本宫真想看到你死在怀王眼前,可惜二皇子的那一刀没有刺到你身上。” 谢宝扇面无表情,她挺直着身子,说道,“我死了对你有何好处?” 谢宝扇死了,或许是对杨氏没有好处,换成怀王登基,他也未必会善待寿安侯府,杨氏深知这其中的道理,她眼神里带着一丝怨恨,嘴里喃喃说道,“你和怀王总要死一个,方才能消除我心头的恨意。” 谢宝扇气极反笑,她摇头说道,“皇后娘娘,你知道自己在做甚么吗?你一边利用我和怀王,一边又想置我二人于死地,自以为掌控一切,可是你死也不肯承认,你儿子的死,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中年丧子的可怜妇人听了谢宝扇的话,脸色蓦然变得苍白,她愤怒的瞪着谢宝扇,谢宝扇摸着手里莹白的棋子,说道,“太子结党营私,贪污受贿,你这个做母亲的不知情吗?你知道,只是在你心里,这些并无大错。” 她笑了一下,又道,“甚至在皇后娘娘看来,太子密谋造反也没错,你只是遗憾他时运不济,这样的错又你怎会怪罪在自己儿子身上呢,于是你恨先帝,怪他冷落太子,恨二皇子和你儿子争皇位,恨我揭发检举废太子,更恨怀王没有支持你儿子,总之在你心里,你和废太子是没有错的,错的全是别人。” 谢宝扇的这些话,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杨氏的脸上,杨氏脸色铁青,她扬手打翻了棋盘,黑色和白色的棋子滚落一地。 殿外的莲心听到动静,待进到里间,看到对峙的皇后和容嫔,又默默退回到外面。 杨氏双眼发红,她手指着谢宝扇,愤恨的声音低吼,“本宫和恒儿自然没错,错得是你们,如果不是你们,本宫不会迫不得已亲手毒杀恒儿。” 这一盘棋终归没有下到最后,谢宝扇冷冰冰的看着发疯的杨氏,她丢下手里的棋子,转身离去。 国丧第十日,路程近的公侯们已来到京城,离京稍远的也正在赶来的路上,文武百官们要拥立新帝的呼声越来越高,一方是怀王,一方是年幼的皇子,两方阵营互搏,将要出殡的前一日,以六部为首的内阁纷纷要求迎回五皇子。 内阁们显然早有准备,局势一触即发,谢宝扇的心几乎快要提到嗓子眼儿,李善反倒从容不迫,他站在李商的灵前,若无其事的将腰上松开的麻绳重新系上,接着问道,“诸位大臣们这是决意要迎回五皇子?” 如今的白云观,俨然已是一个火/药桶,先皇驾崩的次日,李善的亲兵借口保护五皇子李恪,公然入驻白云观,内阁紧张至极,立时命令京兆尹派人跟着进驻白云观,两方人马同时守在白云观,互相警惕,又彼此克制。 以监察院为首的御吏代明和魏之然步步紧逼,仿佛只要李善说个不字,他们就要一头撞死在先帝的灵前。 兵部尚书韩冲沉声回道,“先帝驾崩,五皇子身为人子,又是先帝仅剩的皇子,回宫主持丧仪,乃是人之常情。” 一旁的端王撩起眼皮,默不作声。 就在这时,李善把目光投向谢宝扇,薄唇微微向上翘起,说道,“容嫔,你说呢。” 全场皆静,谁也不曾想到,李善竟会越过杨氏,直接询问容嫔。 容嫔虽是五皇子的生母,大臣们却并未将她放在眼里,李善一直紧盯着谢宝扇,似乎就等着她来答话。 谢宝扇站在杨氏身后,像个陪衬,她抬起头,扫视了众人一眼,他们脸上神情各异,无一例外都带着算计,她又看向李善,李善漆黑的双眼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 满室寂静,忽然只听镇国公赵实华开口说道,“容嫔娘娘是五皇子的生母,老臣们也想问问容嫔娘娘的意思。” 有人不屑的撇着嘴角,对此不以为然,朝堂上看不起谢宝扇的比比皆是,他们看不上谢宝扇,又深知这个时候,谢宝扇死不得。 镇国公并不迂腐古板,明眼之人都能看出,怀王对容嫔处处留情,如果容嫔能说动怀王,大臣们就会毫不犹豫的推出容嫔。 谢宝扇看着前方,她的声音多了几分坚定,缓缓说道,“五皇子是先帝的儿子,回宫料理丧礼合情合礼。” 第122章 追随怀王李善的人自是…… 追随怀王李善的人自是盼着他能坐上皇位, 怀王妃徐绮儿甚至在先帝在世时,就越过怀王,意图毒杀五皇子李恪, 再借机嫁祸二皇子李忆,可惜被谢宝扇暗中察觉,她这才不得不作罢。 先帝驾崩后,怀王妃又屡次向李善进言,请他一并除掉五皇子,只是李善并没听进她的话。 怀王对谢宝扇母子的暧昧态度让人心中存疑,不过,这些人里不包含姜桦, 当年李善还是京城那个闲散王爷时,他就在他身边做护卫, 章素青替谢宝扇母子的前程揪心,姜桦没事儿人一样, 到了章宅大吃大嚼,就开始和管家一起商量如何清理漏雨的屋顶。 -- 第217页 先帝的灵柩明日就要出殡,介时全城百姓们都要跪在自家门口送别, 章素青许久没有谢宝扇的消息, 少不得替她悬心。 姜桦坐在屋顶,不慌不忙把年久不曾更换的碎瓦取下来, 又重新换上新瓦,章素青见他一板一眼的模样儿,忍不住抱怨,“你们能不能消停片刻,悉悉索索搅得人不得安宁。” 姜桦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他从屋顶纵身一跃, 灵巧的落在章素青身旁,章素青虽知这人一身武艺,仍然唬了一跳。 “你心里不清静,看甚么都不顺眼。”姜桦一本正经的说道。 章素青把脸一沉,说道,“既是如此,你还不快离了我这里?” 姜桦站着不动,他比章素青小十岁,章素青在人前端庄稳重,只有他才知道,这人偶尔脾气来了,就跟孩童似的不讲道理。 他二人在云州初识,后来姜桦奉命夜探二皇子府邸时受了伤,因差阳错,逃命时躲在章宅,待他伤好后离开章家,谁知在燕州,姜桦又救了章素青一命,一来一去,他二人就此结识。 章素青身边没有倾诉的人,也不是真心要赶走姜桦,她站在院子里,惦脚看着皇宫的方向,心烦意乱的说道,“怀王染病时,谢宝扇不惧凶险伺候在他身边,你说怀王会顾念这一点恩情,放过她们母子吗?” 姜桦面无表情的说道,“就算没有她,王爷也会没事。” 章素青气结,扭头就朝屋里走,姜桦见此,赶紧跟上。 进了里屋,那姜桦见章素青坐立不安,开口说道,“王爷不会杀死谢宝扇。” “何以见得呢?”章素青问道。 姜桦也说不好,他默默不语,章素青皱着眉,说道,“就算怀王顾惜谢宝扇,他底下的幕僚为了以绝后患,一定会劝他不能留下谢宝扇母子,进言的人多了,怀王还能坚守本心吗?” 姜桦默不作声,章素青说得不错,确有不少人主张快刀斩乱麻,趁着这非常时期先除掉谢宝扇母子,绝了那群老臣的心思,但是王爷不发话,谁也不敢自作主张。 此前,章素青担忧谢宝扇的性命,向他透露几年前怀王身染重疫,生死末卜之际,是谢宝扇深入云州贴身照料。 无论章素青是出于何种目的向他提及此事,姜桦还是主动告知了李善此事,李善听完他的转述,许久没有说话,隔天照常入宫料理先帝的丧事,事后姜桦听闻封穆因伙同谢宝扇隐瞒王爷,被罚了三十军棍。 姜桦不以为意,他对章素青说道,“王爷对谢宝扇有恨,但更多的还是爱,这些年王爷一直派人暗中保护谢宝扇,他又怎会伤害谢宝扇。” 章素青看了姜桦两眼,他向来是个不解风情的木头人,听他谈情说爱,让章素青莫名有些想笑。 “人都是会变的。”章素青说道。 姜桦挺着胸膛,他睨了章素青一眼,正色说道,“可不是嘛,王爷当年要带她去云州,她执意不走,回京扭头就做了老皇帝的嫔妃,如今被人架在火上来回烧烤,方才记起王爷的好处。” 谢宝扇到底是章素青的学生,章素青听不得姜桦编排她,她道,“说得倒好听,她不做皇帝的嫔妃,谢家一家子早就死绝了,再者跟着你们王爷去云州又能怎样呢,无名无份,和你们王妃争宠都没资格。” 姜桦又不作声了,章素青看他这张冰山脸就堵心,挥手说道,“行了,你回你们王府吧。” 这次姜桦准备走了,他怕再不走,下次章素青就不让他登门。 待到要出门,章素青又喊住姜桦,她犹豫片刻,说道,“京里局势一日三变,看得人心惊肉跳,你回去探探你们王爷的口风,问问他究竟是个甚么打算。” 姜桦想了一下,绷着脸说道,“我可以帮你打听谢宝扇的消息,但若要叫我背叛王爷,那却是万万不能。” 章素青气不打一处来,“我几时要你背叛你们王爷了?只不过想求个准信儿,要不然这心始终悬着,没得让人发愁。” 姜桦点了两下头,章素青目送他的身影离去,幽幽叹了一口气,倚在门上发呆。 此时的启祥宫,气氛诡谲,朝中几位重臣一致请求迎回五皇子李恪,怀王飞扬跋扈,又颇有手段,年幼的皇子毕竟比怀王更容易掌控。 谢宝扇的话音刚落,只听代明高声喊道,“我等不光要迎回五皇子,更要拥护他登上皇位,以继承先帝的遗志。” 大殿里静得出奇,似乎掉根针都能听到,代明把大多数人的心声喊了出来,他们这些朝臣,平日各有各的小盘算,今日联合起来对抗怀王,所求的不就是这个吗? 皇权触手可及,所有人都认定怀王不会善罢甘休,怀王一派的人更是做好抗争到底的决心。 庄严肃穆的大殿满目素白,李善和谢宝扇隔着人群相望,她神情漠然,分明是年轻的妇人,眉眼里隐约又带了几分沧桑,她选择了自己的儿子,这早在意料之中,只是李善仍旧觉得心口微微一阵发疼。 他和谢宝扇相识多年,这个人又何曾真正把他放在心上呢。 时光像是停滞了,大殿里的人心思各异,他们的目光在李善和谢宝扇的身上来回探究,等着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杨氏双目微含,像是世外人一样,自始至终不发一言。 谢宝扇越过杨氏,她走到人前,看着李善,轻声说道,“殿下,五皇子年幼,江山大统原不是他能承担得起,承蒙各位大人们信任,若当真要推举他登基,又岂能少了殿下摄政辅佐。” -- 第218页 全场皆惊,朝臣们显然被谢宝扇的话震惊到了,以至于惊讶的连话也说不出。 这时,仍旧是代明,他气得勃然大怒,指着谢宝扇骂道,“好一个谢氏,家国大事,岂有你这个妇道人家说话的份儿,你可知你这是牝鸡司晨?” 代明又一次把众人的心声喊了出来,谢宝扇冷笑一声,在这些大臣心里,最好的结局是扶持五皇子称帝,再将怀王赶回云州,她这个皇子的生母,听话则罢,不听话逼死她也算不得甚么大事。 大殿里嗡嗡作响,怀王摄政,这跟他称帝又有何不同? 朝臣暗恨谢宝扇干涉政务,怀王李善只是望着谢宝扇,一句话也不说,谢宝扇平静的看着他们,怀王和五皇子继位,他们总会选出一个的。 良久,只听怀王启声说道,“先帝仅剩五皇子,不光先帝的丧礼不能缺少他,这天下的黎明百姓更不能没有他。” 大殿里死水一般寂静,最先回神的是魏之然,他高呼一声,“怀王殿下贤明。” 众人反应过来,接二连三称赞怀王,倒是支持怀王的人坐不住了,怀王这意思,竟是要将这大好江山拱手让人? 拥护五皇子的大臣们想不到怀王如此轻易就让步,几位老臣唯恐有变,当机立断,纷纷说要今日迎回五皇子。 李善见他们急不可耐,倒也没多加为难,他扫视群臣一眼,点了镇国公,襄阳侯,河阳侯,另有六部尚书,同去白云观迎接五皇子。 这几人都是朝中重臣,众人不免心中疑惑,况且白云观里驻守着怀王的亲兵,他们只怕此行有诈,一时,群臣静了下来,李善讽刺一笑,问道,“怎么,这就是你们的忠君爱国之心?” 几位大人老脸一红,最后是镇国公先站了出来,他道,“殿下仁义,我等自然要随同殿下去接回五皇子。” 白云观有怀王的亲兵,却也有京兆府的人,镇国公不信李善会做出甚么出格的事。 那李善回头望着谢宝扇,他看到谢宝扇静静的站在先帝的灵前,两人四目相视,有几分欲语还休的意思,有些老臣看不过眼,心里暗骂了几句,只是得罪不起怀王,并不敢当众发难。 谢宝扇屈膝朝他施了一个福礼,说道,“殿下深明大义,我在此等侯殿下和五皇子回宫。” 李善去了,谢宝扇和余下的大臣们等在大殿里。 恍惚是弹指一间,殿外响起太监的通禀声,“怀王殿下到,五皇子殿下到——” 内殿响起一阵骚动,杨氏和谢宝扇同时望向大殿门口,走在最前面的是怀王李善,他仍穿着那身丧主,怀里抱着一个小人儿,正是许久不见的五皇子李恪。 正午的阳光下,李善的身形高大挺拔,李恪稳稳的坐在他的手臂上,一手搂着他的肩头,孩子脸上的神情懵懵懂懂,他看到远处的母亲,脸上展露出一丝笑颜。 谢宝扇的眼眶一热,彻底安心了。 李善抱着李恪一步一步走近,骚动停止了,几位重臣簇拥着他们进殿,最终,李善在先帝的灵前停了下来,他将李恪放了下来,整理他的衣冠,最后在众人面前率先跪了下来,高声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123章 明德二十二年,正月,…… 明德二十二年, 正月,明德皇帝驾崩,时年四十八岁, 五皇子李恪在怀王李善和群臣的拥护下登基,改国号景成,登基大典隆重而庄严,只因皇帝年幼,皇叔父怀王辅政,为示恩宠,加封摄政王,赐金册金印。 新帝登基, 先帝的元配嫡后杨氏加封母后皇太后,迁居慈宁宫, 生母谢宝扇加封圣母皇太后,迁居宁寿宫, 余者妃嫔除了几位位份高的准许留在宫内,余者皆挪到宫外的皇家道观修行。 转眼之间,谢宝扇搬到宁寿宫已有半月, 春意渐浓, 宁寿宫的一棵李树开花了,李树有些瘦, 雪白的花朵开得稀稀疏梳,看起来一点儿也不精神。 这日,谢宝扇立在廊下看花,银环进来,笑着说道,“娘娘又在看这颗李树, 这花也就开三五日了,要是娘娘喜欢看花,奴婢明日叫人把这棵树挖走,重新栽几株新苗。” 谢宝扇笑了笑,说道,“何苦做这讨嫌的事,万物皆有灵,这树长这儿十几年了,没得咱们刚到,就要把人家赶走。” 先皇的嫡母和生母走得早,宁寿宫空置了二三十年,听这里留守的老宫人们说,这棵李子树早些年花开得还不错,近几年渐渐就不怎么开花结果,想来是树的寿命将要到头,银环听着晦气,几次想把这颗树移走,只是刚刚迁宫,各处的杂事繁多,一来二去就给耽搁了。 “那奴婢就叫人给这树再培培土。” 银环陪着谢宝扇看了半日花,便有太监来传话,说是宣政殿已经散了早朝,这会儿李恪已经往宁寿宫来请安了。 谢宝扇听到儿子要来,脸上露出会心一笑,她吩咐小厨房备了李恪喜爱的乳茶点心,稍时,就听外面传来太监的通禀声,不一时,只见李恪走进内殿,他已换了一身大红色的常服,头上戴着二龙抢珠的金冠,越发衬得他唇红齿白。 李恪见到谢宝扇,先规规矩矩的向她请安,谢宝扇亲手扶起他,问道,“可曾去请见过东宫太后?” 李恪点头,他和嫡母没见过几面,嫡庶有别,他进到后宫拜见两位太后,需得先拜见母后皇太后,才能再拜见自己的生母,这一点,哪怕他是皇帝,也坏不得这个规矩。 -- 第219页 “去了,慈宁宫的母后玉体欠安,没有见我,我问了一声好,便过来的。” 杨氏的身子,十日倒有九日不痛快,谢宝扇早已习惯,她摸着儿子的脸蛋,温柔说道,“我儿已是皇帝,该自称朕。” 李恪傻笑了一声,说道,“朕又忘了。” 四五岁的孩子,稀里糊涂就被推上皇位,如今虽有摄政王总理政务,却也要学着做皇帝,每日天还不亮,他就要起床,晨读,朝会,听政,几乎没有一丝空闲的时候,就连谢宝扇,他也不能常常见到。 谢宝扇几日没看到李恪,心里着实惦记,她左右端详了片刻,说道,“皇上像是清减了似的。” 伺候李恪的大太监洪全听到问话,只怕谢宝扇怪罪他们没有用心当差,连忙回道,“皇上的膳食和平常一样,每日御医来请平安脉,都说龙体一切安详,许是皇上个子长高了,太后这才觉得有些清减。” 谢宝扇比了比他的个子,笑着说道,“果然像是长高了。” 洪全见她没有怪罪的意思,暗自松了一口笑,赔笑说道,“皇上先前做皇子的衣裳不能穿了,尚衣局的人正加急给皇上赶制新衣呢。” 谢宝扇点头,她给李恪拿了一块糕点,问道,“皇上在乾明宫住得可还舒心?” 李恪放到嘴边的糕点停了下来,谢宝扇见他满脸犹豫,问道,“怎么了,有甚么话不能对母后说吗?” 李恪想了一下,说道,“别得都好,就是夜里睡觉会害怕。” 先帝死在乾明宫,二皇子李忆也是死在朝明宫,李恪睡在龙床上,只要一闭眼,似乎就能听到他们的声音,半夜里梦魇,就会被惊醒,偶尔还会哭闹。 谢宝扇听闻他夜里睡不安稳,叫来洪全,问道,“皇上睡不好,为何不见你们来告诉哀家。” 洪全吓得跪在地上,说道,“殿下吩咐了,此事不必惊动太后娘娘,皇上新搬到乾明宫,待日子久了,就会慢慢适应。” 谢宝扇得知是李善发的话,一时默默不语,不提李恪还是个孩子,便是她,只要回想起乾明宫满地血水,就会忍不住一阵心慌,她看着小儿,心疼的将他搂在怀里,说道,“不要怕,你是天子,有神明护体,列祖列宗都会保佑你呢。” 李恪抽动了两下鼻子,不再吭声,谢宝扇原本还有许多话要问,这会儿看小人儿有些发蔫,也就不再追问,只道,“今日日头好,母后带你去御花园逛逛可好?” 李恪来了兴致,他道,“朕许久没见破云,咱们把破云也带上。” 谢宝扇都依他,母子二人换了衣裳,坐上撵轿便往御花园去了,已是仲春时节,御花园里生机勃勃,往年这个时候,常有后宫嫔妃三五结伴游览御花园,若是运气好,说不得就会遇上李商,说上几句话,或是夜里被翻了牌子,便会惹来许多人羡慕,如今后宫的嫔妃已散得差不多,少了人气儿,御花园里多少带了几分冷清。 不一会儿,看守鹰房的太监提着破云来了,雪枭认主,看到许久不见的李恪,滴溜溜的眼珠子直转,它扑棱了两下翅膀,很快又放下,矜持的看着自己的主人。 李恪叫太监解开破云的脚环,那太监吹了一声口哨,破云扇动翅膀,像闪电一般直冲云霄,一眨眼的工夫,就不见踪影。 春日暖阳,谢宝扇站在树荫下,慈爱的注视着儿子,李善走进御花园,一眼看到谢宝扇,她立在一棵丁香树下,紫色的花枝垂落在她的肩头,将她的脸庞映衬得一片柔和。 李扇没看多久,就有宫人们传话,谢宝扇回头,看到走近的李善,他身穿黑缎蟒纹的衣袍,衣领和袖口镶滚金边,脚踩云纹长靴,自从登基大典过后,谢宝扇就不曾再见过他,不想今日,又见到他了。 怀王不笑的时候,神情冷竣,李恪有些怕他,他原先在看太监放鹰,听到太监们说怀王来了,不敢再玩耍,乖巧的站回到母亲身边,先向怀王问了一声好,怀王颔首,说道,“原来陛下下了早朝,就往后宫去了。” 谢宝扇说道,“殿下忙于政务,难得见你一面。” 怀王双手负在身后,回道,“本王看到有人放鹰,就寻着过来了。” 这只雪枭是怀王进贡给先帝的贺礼,先帝又赐给两位皇子,二皇子死后,另一只雪枭仍旧养在宫里,和李恪的破云作伴。 放鹰的太监吹了三声短而急促的口哨,不一会儿,破云缓缓滑翔,落在鹰架上。 李恪好不容易有一日松散,偏巧怀王就来了,谢宝扇打发太监带他去玩耍,李恪悄悄看了一眼怀王,看到他神色正常,就和太监去了。 李善和谢宝扇站在树下,望着李恪的背影,他道,“陛下害怕我。” 谢宝扇叹了一口气,她道,“他小人儿无拘无束过了几年,忽然登上皇位,承起这江山社稷的重任,殿下又是这张生人勿近的脸,他自然不敢和你亲近。” 李善心道,倒成我的不是了? 离了怀王,李恪显出几分孩童的天真,他被太监扮怪的动作逗得咯咯直笑,谢宝扇看着儿子开怀大笑的模样儿,又道,“皇上和殿下是亲叔侄,血浓于水,亲情是割舍不断的,殿下对皇上的良苦用心,等他再长大一些,也就会明白。” 李善冷笑,这妇人惯会甜言蜜语,他早就知道。 谢宝扇说了许多话,身边的人却一语不发,谢宝扇侧目望着李善,说道,“殿下,你怎么不说话?” -- 第220页 李善收回目光,对谢宝扇说道,“本王想着陛下年岁渐长,也该正式开蒙了,翰林院有几位大人的学问不错,可以挑选来给陛下授课。” 谢宝扇温柔一笑,说道,“还是殿下想得周到,想必殿下心里已有人选,不知是哪几位?” 给皇帝做老师,不光要讲学问,还要看出身,翰林院数得上的就那几位,果然,李善报了几个名字,和谢宝扇料想得差不多。 谁知,李善又说了一句,“除了以上这几位,另有一位赵业权。” 谢宝扇听了这个名字,瞅他一眼,不作声。 怀王喜爱用年轻人,他从云州带来的人,大多是和他一样的年轻人,独有赵业权,他是明德十五年的进士,考中进士的时候已经四十余岁,写得一手好文章,脑子灵活,却没有好家世,那妻弟也不成器,醉酒时侵害了一名良家女子,逼得人悬梁自尽,赵业权受他连累,仕途无望,索性辞官,远赴云州给怀王做了幕僚。 这样一个人,怀王在新皇登基的次日,就把他安放在翰林院,翰林院是个多么清贵的地方,六部的大臣们,有几个不是从翰林院走出来的?这些人岂会乐意,闹了几回,最终被怀王弹压下去。 不过,人是到了翰林院,赵业权却被翰林院的同僚们一同排挤,他倒心大,每日到了翰林院,看到同僚,客客气气的打招呼,也不管自己是不是热脸贴人的冷屁股。 谢宝扇听了直发愁,她算是看出来了,摄政王这是要跟六部硬碰硬呢。 第124章 摄政王只在御花园停留…… 摄政王只在御花园停留片刻, 就回到宣政殿,谢宝扇和李恪目送他走远,李恪轻轻舒了一口气, 谢宝扇握着他的手,问道,“皇上很害怕摄政王?” 李恪脸红了,嘴里嗫嚅几下,没有说话。 谢宝扇拉着他坐下,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你是天子,祭拜过天地祖宗, 只要你端方持正,又何需怕他?” 谢宝扇心怀坦荡, 她知道周围有李善的耳目,这句话很快就会传到李善耳中,可她丝毫不惧。 “不过, 皇上也要敬重摄政王, 君臣相辅相成,国家方能繁荣昌盛。” 李恪懵懵懂懂, 他问道,“如何才能做到端方持正?” 谢宝扇微微一笑,对他说道,“再过不久,就会有师傅教导你如何做一个好君王,皇上要好好跟着师傅们学习。” 稍晚, 谢宝扇送李恪回乾明宫,乾明宫换了新主人,陈设略有不同,碍着规矩,谢宝扇原本不该多留,她走的时候,李恪牵着她的衣角,依依不舍的问道,“母后,朕何时才能再见到你?” 谢宝扇笑着说道,“只要你想,任何时候都能看到母后。” 李恪轻轻点头,谢宝扇替他正了正发冠,带着人回了宁寿宫。 李恪要入学启蒙的事情很快提上日程,六部尚书,兵部尚书韩冲居首,礼部尚书江海川,吏部尚书郭修之,户部尚书吴谦,刑部尚书王国邦,工部尚书李斐,这六人皆是来自大邺的名门望族,他们代表各自的家族,为了已方利益时常在朝堂上针缝相对,然而,他们今日却要联合,一起对抗摄政王李善。 帝师,何其要紧的职位,大邺历朝历代,哪位皇帝的老师不是出身优越?如今不知从哪里蹦出来一个赵业权,竟妄想做帝师? 此人寒门出身,妻弟作奸犯科,抱上摄政王的大腿,能进翰林院已是祖坟冒青烟,要是他这等身家不清白的人都能做帝师,他们这些人的老脸往哪里搁。 弹劾赵业权的折子像是雪花一样飞到御前,摄政王把折子一一看了,他挑了几本文笔辛辣的念给小皇帝听,小皇帝李恪听得糊里糊涂,问道,“皇叔,他们为何要骂赵卿?” 李恪渐渐摸索到和摄政王的相处之道,他虽说年幼,但是敏锐的意识到这位皇叔并不喜欢他,不过无关紧要,母后说了,他是君,皇叔是臣,就算他不喜欢,他还是需俯首称臣。 李善合上折子,扔到案前的筐里,那筐里堆满了弹劾赵业权的折子,几乎快要溢满。 “这不是在骂赵实权,这是在骂我这个摄政王呢?” 李恪眨了几下眼睛,越发不懂,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敢有人骂? “为何?”小皇帝满怀疑问。 李恪实在太小了,他看不懂朝堂上的风云变幻,派系和派系之间的倾轧,刀光剑影都藏在暗处,残酷的程度却比真实的战场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善盯着李恪,小儿圆嘟嘟的脸颊白里透红,和她母亲一样,长着一双杏核眼,但是神情还是和先帝更相似,他不喜欢李恪,在他身上杂糅了太多关于先帝和谢宝扇的东西,让他每每见了,都会如鲠在喉。 “皇叔?”李恪轻轻喊道。 李善不着痕迹的移开目光,他将另一堆弹劾赵业权的折子推到案角,问道,“皇上,一个能做实事的恶人,和一个甚么也不干的好人,这两个人来做你的臣子,你选谁呢?” 这个问题对于李恪有些难度,他想了一下,并未立即回答,谨慎的问道,“这个能做实事的恶人,做了哪些恶事?” 李善微微一笑,说道,“无恶不作,皇上能想得到的坏事,他大概都做过。” 李恪思索片刻,认真回道,“那朕就选这个恶人。” -- 第221页 李善眉头一挑,随后,就见李恪接着说道,“等这个恶人替朕把事情做完了,朕就杀了他,告慰天下。” 小儿清朗的声音还带着几分稚气,李善看着他,随后仰天大笑,李恪莫名奇妙,不满的皱起眉头,问道,“皇叔,朕哪里说错了吗?” 李善停下笑声,他扶着李恪的肩膀,说道,“皇上没有说错,你是天下的主人,仁慈是施予百姓的,臣子们只是你的手里的工具,恶人可为你做事,好人可为你正名,皇上只需把他们用在对的地方。” 李恪轻轻点头,李善说道,“从明日开始,就会有师傅教导你治国之术,这里面的学问很大,皇上恐怕要用一生来学习。” 李恪仰着下巴,坚定的说道,“朕一定不会辜负先祖和天下臣民。” 夜色渐深,殿门外传来大总管洪全的声音,他垂首进来,后头跟着一个小宫女,她手里提着食盒,李善认出是宁寿宫的来人,便道,“甚么事?” 洪全躬身说道,“启禀皇上,宁寿宫的太后娘娘遣人送来夜宵。” 李善问那小宫女,“太后可有传话来。” 小宫女垂首回道,“娘娘请皇上和殿下莫要太过劳累。” 李善抬了一下手,洪全亲自取出食盒里的夜宵,里面放着两碗米粥并几碟小菜,显然是谢宝扇知道他还未出宫,一并差人送来的,米粥还是温热的,为免夜里积食,份量极少,只有几匙而已,李善和李恪一同用了夜宵,李善便要出宫。 皇城的规则,摄政王当然不必事事遵守,他总管帝国政务,在宣政殿有自己的住处,打理政务晚了,偶尔会在宫里留宿。 走出乾明宫,李善朝着宁寿宫的方向伫立了许久,柔媚的月光照在明黄色的琉璃瓦上,犹如洒了一层银霜,今晚,皇城依然安详。 尚书房,大邺朝所有的皇子们都曾在这里读书,李善自然也是如此,进门正厅,供着孔圣人的画像,李善入学的第三日,在画像上留下一个墨色的印迹,被先帝用戒尺打了三下手掌,直至今日,墨印仍在。 李善牵着李恪的小手踏进尚书房时,等在这里的只有赵业权一人,谁也想不到,翰林院的文人们,会以这种沉默的方式来反击摄政王。 李恪也懵了,他下意识的扭头看向李善一眼,李善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赵业权朝着皇上和摄政王行礼,李善环视四顾,扫了伺候的太监们一眼,说道,“皇上的拜师礼,你们还站着做甚么?” 太监们连忙动了起来,赵业权悬着的心落下肚里,鲜果祭品一一逞上,李恪在赵业权的带领下净手焚香,拜孔圣人,摄政王李善观礼,礼毕,赵业权执笔,在李恪的额上用朱砂点上红痣,祝愿他眼明心净,成为一代明君。 翰林院的师傅们缺席了李恪的拜师礼,消息很快传到宁寿宫,谢宝扇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怀王的性子桀骜不驯,一向我行我素,那群老臣只怕打错了主意。” 珊瑚愁容满面,“摄政王和朝中大臣斗法归斗法,就是委屈了皇上,头一次入学拜师,就这么冷冷清清,实在不像话。” 局势安稳,珊瑚被谢宝扇召唤到宫里,她们主仆数月不见,谢宝扇也是今日才得知,李嬷嬷去年冬月就离世了,她的丧事是珊瑚一手操办,攒了一辈子的家产,白白便宜她那个远方的侄儿。 朝堂上的事,到底不是谢宝扇管得了的,她道,“且随他们去吧,横竖就看谁沉得住气。” 今日,谢宝扇叫珊瑚进宫,只因先帝的产业传给李恪,李恪年幼,皇家产业需得谢宝扇帮忙打理,她道, “先帝留下的那几个老管事,我还没见过,眼看就要春耕,你替我到各个田庄看看,有甚么新鲜事,回京说给我听听。” 珊瑚不大自信,她问道,“娘娘,我能行吗?” 人家是几代的皇家奴仆,她小打小闹的替谢宝扇管着几处庄子,还不够这些老把式瞧的。 “怕甚么,有我替你撑腰,你只管理直气壮的去,我接手皇上的庄子,总得各处摸摸底,方才不被人蒙蔽。” 有了谢宝扇这句话,珊瑚心里多了几分底气,她和谢宝扇合计半日,打算把燕州的几处庄子交给王有义兄弟二人看管,皇庄这边毕竟是大头,更要紧。 说完春耕的事,珊瑚犹豫了一下,“另有一件事,不知该不该和娘娘说。” 谢宝扇端起茶碗,她撇去茶沫,说道,“是燕州那边的?” 珊瑚松了一口气,说道,“娘娘一猜便知,我也不敢再瞒了,自从皇上登基,那边大奶奶几次托我给娘娘传话,说是想要带着一家子回京。” 谢宝扇冷笑几声,她和她儿子死里逃生,坐上这高位,她们倒想起来要沾光,要是她当日惨死在这深宫内院,恐怕没人会记得她。 珊瑚看着谢宝扇的神色,拿不准她是个甚么主张,谢宝扇放下茶碗,缓缓说道,“回是要回来的,只是眼下时机不对,让她们先等等吧。” 珊瑚答应一声,不再多问。 朝堂上,群臣们静静的等候着摄政王的雷霆之怒,但这一次,他却意外的平静,每日照常上朝,丝毫不过问那几位老翰林缺席之罪。 李恪开始跟着赵业权学习,小皇帝的课业不算紧张,半个月后,李善又点了两位校骑将军教授李恪骑射,就在翰林院的人有些坐不住时,摄政王下旨,借着此次新皇登基加设恩科,皇室邀请全国各地有名的大儒进京齐聚。 -- 第222页 第125章 此时,六部和翰林院的…… 六部和翰林院的那些老臣们, 无比期望天下的读书人能多些风骨,和他们站在一起对抗残暴不仁的摄政王,可惜, 读书人学得是忠君爱国的道理,摄政王请来的名家大儒,无一不是在各地州府有学问有声望的人,他们一辈子未必能有得见天颜的机会,如今圣上和摄政王诚恳相邀,他们又有甚么理由不来呢? 邀请大儒进京的名帖,是摄政王李善以皇室的名义分发下去的,就算是朝堂上的大臣们想要反对, 也无可奈何。 大儒们已经在进京的路上了,六部和翰林院反倒陷入僵局, 能打破僵局的只有摄政王,但他不急, 天下饱学之士何其之多,他就是要让朝堂上的文武百官看看,他对规则是有多么不屑一顾。 后宫风平无浪, 谢宝扇来慈宁宫看望杨氏, 闲话时说起这场前朝风波,杨氏说道, “这不像怀王的行事风格,恐怕是怀王妃的主意。” 谢宝扇不语,怀王妃徐绮儿虽是弱质女流,却足智多谋,这几年总管京城怀王府的事议,替怀王笼络京城的大小官员, 是名副其实的女诸葛。 “做边地封王和总领全国政务的摄政王,处理事情的手腕终归是不一样的。”谢宝扇轻声说道,“眼下怀王略占上风,接下来就要看六部如何应对。” 杨氏靠在软榻上,勾起嘴角说道,“朝堂上风云莫测,往后会如何走向,谁也说不准。” 那些老臣们,哪一个不是淫侵官场多年的老狐狸呢,想要他们屈服,实在没那么容易。 殿内一片宁静,杨氏的面容藏在光影之下,她道,“我听说你们谢家的人想回京,被你推拒了。” 谢宝扇讽刺一笑,说道,“娘娘深居内宫,消息倒是灵通极了。” 严氏和小严氏想要回京,谢宝扇经过深思熟虑,到底还是没有答应,李恪刚刚登基,她们母子二人周旋在怀王和老臣之间,谢家的人帮不上忙,反而容易遭人利用。 杨氏笑着说道,“皇上要选伴读,这些伴读会是皇上日后的心腹,你想要提携自己的母族,这正是合适的时候。” 谢宝扇目光微垂,她摸着手腕上的玉镯,说道,“皇上总会有自己的心腹,至于是不是谢家的人,我其实并没有那么在意。” 杨氏慢慢坐起身,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谢宝扇,语气肯定的说道,“你恨谢家?” 谢宝扇淡淡的说道,“谈不上恨,毕竟是生我养我的家族,我愿意在家族有危难时拼尽全力挽救他们,但我不会拿我儿子的前程去冒险。” 同为人母,杨氏何其理解她的心思,她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李恒的影子,如果没有那场变故,坐上皇位的该是她儿子。 最先抵京的是苏州瀚文书院的素信山长,他年少成名,正德初年,连中三元,继而闻名全国,之后进到翰林院修了三年史书,只因无心仕途,于是辞官回乡,做了瀚文书院的山长。 不几日,青州三省堂的张仕礼也到了,三省堂建学二百余年,整个北方大地的学子无不以进三省堂求学为荣,张仕礼和素信一南一北,是大邺朝最负盛名的两位大儒,那张仕礼比素信年长十几岁,他刚进京,素信就差人下了帖子请见,这二人彼此都听闻过对方的声名,却从不曾相见,此次有幸会面,自是要一番彻谈。 今年加开恩科,各地举子们涌至京城,另有摄政王邀请进京的大儒,除了三两个因故来不了的,余者陆陆续续皆已到了,摄政王大手笔包下京城最好的客栈安顿客人,原是天南海北的人,今日齐聚京城,以文会友,结社吟诗,流传出许多佳话。 不想有一日,摄政王命人传来信,宫中的文渊阁向大儒们开放,需要借阅者,尽可批条借书,一时,那些大儒们文也不会,诗也不作,纷纷列出书单,从文渊阁借出平日难得一见的书籍,先顾不得看,叫弟子们赶紧抄录下来。 世间的知识是垄断在读书人手里的,文渊阁是皇家书馆,收藏着全天下最丰富的书籍,更有无数珍藏的古籍孤本,这是读书人梦寐以求的地方,不几日,酒肆茶馆常能听到称赞皇上和摄政王爱惜人才的话。 眼见请的客人都到了,李善特地选了一个好日子,在宫中宴请他们,列席前,小皇帝李恪刚发了一通脾气,前日赵业权布置的作业没完成,赵业权打不得皇帝陛下,只能由他身边的随侍小太监代替皇上挨了一顿手板子。 随侍小太监比李恪大不了几岁,被打得眼泪汪汪,李恪气赵业权下手不留情,更气自己连一篇简单的为学都背不下来。 设宴的地方在昭阳殿,御撵快到昭阳殿时,李恪脸上仍旧气鼓鼓的,李善拖着长长的音调,问道,“皇上就准备这样去见远道而来的客人吗?” 李恪毕竟还太小了,没有练成喜怒不形于色的城府,他绷着小脸儿,严肃的说道,“朕再也不会让赵师傅有机会打元宝了。” 元宝就是那个挨打的小太监,李善摸着下巴,对他而言,不会背论语,并不耽误做一个好国君,只是这样的话不便直接告诉小皇帝,否则赵业权这个做师傅的要为难了。 “过些日子,我给皇上挑几个伴读入宫,有同伴一起上课,许是有助于皇上在课业上进步。”李善说道。 李恪从小一个人长大,听说可以有同龄的孩子和他一同上学,忘了生气,兴致勃勃的问起都有谁家的孩子,还不等李善细说,仪仗已经来到昭阳殿。 -- 第223页 御撵落地,随着太监的一声通传,李善牵着李恪的手步入殿内,此时昭阳正殿分成左右两列,一侧是李善请来的各地大儒,一侧是来自皇室的子弟们。 李恪和李善入席,左右两侧的的人一同行礼,高声喊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李恪稚气的声音说道,“平身。” 行礼的人起身落座,李恪环视四周,邀请进京的大儒普遍有些年岁,他们有的是白胡子,有的是花白胡子,最少也得是黑胡子,对面的皇室成员,多是些十几岁的少年郎,这一老一少的景象,让李恪忘却先前的不快,忍不住笑出声。 坐在下首的摄政王听到李恪的笑声,瞥了他一眼,李恪连忙收敛笑容,面无表情的目视前方。 圣颜在上,底下的人规规矩矩的坐着,大殿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李善身为东道主,举起酒杯说道,“各位先生一路舟车劳顿,今日能齐聚一堂,本王代替皇上,先敬诸位一杯。” 摄政王在民间的名声不大好,当年云州瘟疫,他罔顾人伦,烧毁亡者尸身,实乃是大不敬,前不久,年长的皇子稀里糊涂死了,他扶持幼年皇子登基,古有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摄政王打得主意,读过史书的人还能不知道? 不过,这位摄政王多年镇守边疆,前几年鞑子国侵门踏户,都快打到京师,要不是摄政王千里弛援,带着云州将士和鞑子兵势死血拼,后果将不堪设想,再者这回摄政王礼贤下士,还对他们开放皇家藏书馆,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谁还好意思说他不好呢。 摄政王敬酒,众人举杯回敬,气氛算是一片祥和,上了一轮菜,李恪左右环顾,他看着座下的大儒们,开口问道,“哪位是张仕礼张先生。” 一位身穿石青色直裰的老者有些慌乱,显然没想到皇帝陛下会亲自问话,他起身,带着浓重的青州口音,恭敬说道,“陛下,草民是张仕礼。” 一旁的李善挑起眉,想看看小皇帝要问甚么话。 李恪想了一下,问道,“张先生,你的学生里,有不会背为学的吗?” 张仕礼一楞,能进三省堂的学生,要么天资聪颖,要么勤奋刻苦,他的确还未曾见过哪个学生不会背论语,不过皇帝陛下既是有此一问,张仕礼斟酌片刻,说道,“三省堂所收的多是十三岁以上的学生,草民虽不曾校考过他们,但是私心想着,为学篇应该都是人人会背的。” 李恪听明白了,人家不教刚刚启蒙的学生。 这时,摄政王开口了,他问道,“张先生,你为人师表,认为教导陛下,和教导你的学生有何不同?” 张仕礼先是一惊,他沉默片刻,说道,“草民以为没有不同,古人云,师者也,教之以事而喻诸德也,身为君王,更要注重德行与修养。” 他说话时,同座的大儒们也若有所思,李善的视线落在素信身上,他又问,“素信先生,你是否有别的高见?” 点到名字的素信站起身,他没有多想,说道,“草民和张先生在教书育人的观念上是一致的,只是草民以为,陛下是一国之君,担负着社稷未来,先生没有教好学生,顶多是耽误学生一人,没有教好君王,耽误的则是全天下的百姓。” 李善轻轻颔首,他道,“说得都有理。” 他让张仕礼和素信都落座,抬着下巴说道,“本王有个想法,先生们皆是博学多才之辈,既是好不容易来了京城,不如从明日开始,轮流进宫给皇上讲学,或是诗书礼仪,或是你们本地的风土人情,皆由先生们自己来安排。” 说罢,他又看着坐在另外一侧的皇室子弟,“你们也来旁听,从先生们身上学到一星半点,往后能受用无穷。” 在座的大儒们面面相觑,给当今圣上讲学,他们进京前,谁敢想过这事呀。 第126章 给皇帝陛下讲学是光宗…… 给皇帝陛下讲学是光宗耀祖的事情, 张仕礼和素信毕身所求,不过是把一身学问传授给学生们,如今能给皇帝陛下讲学, 表达他们心中礼义道德的理念,更是他们身为读书人的梦想,这些大儒们甚至没有多加推辞,就应了摄政王的请求。 就在他们私下合计要给陛下讲甚么课时,另一边的朝臣们不乐意了。 民间来的大儒给皇上讲学,他们这些正经翰林院出身的脸面往哪里搁?况且也不合祖宗规矩,性情耿直的御吏魏之然当朝就参了摄政王一本,指责他亵读皇权, 是大大的不敬。 李善立时就被逗笑了,他坐在李恪的下首, 那御阶之下安放着一把金丝楠木所制的圈椅,一条气势汹汹的四爪金龙盘踞在椅背, 金龙怒目圆睁,似乎正在替天子审视着座下的臣子们,但凡谁敢有不二之心, 必会一口将他吞噬殆尽。 坐在龙椅上的李恪, 听到李善的笑声,侧过脸好奇的看他。 这时, 只见封穆站了出来,他一路从云州追随怀王,是铁杆的怀王党,如今被安置在户部任职,此时听了魏之然的话,冷笑着说道, “魏大人,圣上到了启蒙年龄,诺大一个翰林院,找不到几个合适的师傅,还不许殿下到民间找找吗?” 户部尚书吴谦的眉心抽搐了两下,虽然他心知封穆是怀王的人,这朝会刚开始,就急吼吼的跳出来,让他这个顶头上司委实难做人。 -- 第224页 魏之然也不赞同翰林院那群人罢学,不过这会儿不是内杠的时候,他气得胡须发抖,说道,“给圣上授课的讲师何其重要,无论是学问还是人品,都需细细甄选,掺进一些个声名不良的人也就罢了,今日摄政王不顾祖制,随意让人来给圣上讲学,教坏了圣上,试问摄政王担待得起吗?” 声名不良的赵业权双眼微含,只笑不语。 封穆轻哼,不屑的说道,“当日选给圣上的讲师们公然罢课,摄政王殿下没有治他们藐视君王的罪名,已是格外开恩,魏大人不想着劝谏,倒嫌弃起民间来的大儒们,怎么,他们是学问差了,还是德行差了?” 满朝文武也不都是出身世家,这些大儒们在民间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教出来的学生不乏有在朝中担任官职的,这会儿听了魏之然的话,多少心里有些不自在。 魏之然一时失言,来不及补救,只得指着封穆骂道,“本官何尝嫌弃他们学问和德行不好,你休要断章取义。” 那魏之然在监察院素有铁嘴铜牙的称号,奈何封穆不吃他这一套,他慢悠悠的说道,“学问和德行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下官建议魏大人放下偏见,和这些各地来的大儒们聊一聊,毕竟孔夫子也说了,三人行,必有我师焉,目光太过狭隘,还如何替圣上监察民情呢。” 这一顶顶的帽子盖过来,把魏之然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封穆担心给人气出好歹,语气放缓,说道,“魏大人,其实这也不能怪你,你们魏氏家族是京城赫赫有名的豪门世族,自小结交的人非富即贵,看不起民间的读书人也正常。” 魏之然瞪着封穆,咬牙切齿的说道,“本官从来没有看不起他们。” 他二人一来一往的,李善看够戏了,抬手示意他俩住嘴,他站起身,扫视群臣一眼,沉声说道,“何为教,何为师?这个问题不光本王要思考,在座的各位更要好好想一想。” 宣政殿一片宁静,李善双手负在身后,不紧不慢的说道,“有人打着忠君爱国的幌子,背底里干着排除异已的勾当,最好先在心里惦量掂量。” 殿内一片寂静。 李善说完这句话,便领着小皇帝走出大殿,只留大臣们在原地自省。 宣政殿的小风波,自然会传到大儒们的耳中,他们原本以为给皇帝陛下讲学的事会有变数,不想摄政王派人通知讲学照旧,他们这才松了一口气。 第一个讲学的人是张仕礼,他选择李恪那日在宫宴上问到的《为学篇》,张仕礼不愧是学富五车的山长,他连讲义也没有准备,先从浅显处开始说起,让小皇帝能轻易听懂,几句简短的论语,他讲解的生动有趣,最后引经据典,让堂下的那群小学生们听得如痴如醉。 他讲学时,李善和赵业权也来旁听,下了课堂,赵业权感叹一句,张先生天生就该做教书育人这件事。 张仕礼的讲学顺利告成,就在其他大儒们继续准备给皇帝陛下讲学时,谢宝扇收到一份李恪的伴读名单。 这日,李善吃过午膳,侍人进来回话,“殿下,宁寿宫的太后娘娘派人来了。” 李善正在看书,他撩起眼皮,问道,“是找本王的,还是找皇上的?” 李恪在偏殿午睡,这个时候,谢宝扇遣人过来,多半是来找他的。 果然,只听侍人回道,“回殿下的话,来人说是找殿下。” 李善放下手里的书,说道,“叫他进来。” 不久,有人进殿,李善看了一眼,是谢宝扇身边的贴身女官,名字似乎叫做银环。 银环向李善行了一礼,半晌没有抬头,李善用手指敲着桌面,不耐烦的说道,“你们娘娘有甚么事?” 银环不是第一回见到怀王,但她心里仍旧有些害怕,她悄悄屏息,说道,“娘娘得了好茶,是殿下爱喝的金骏眉,想请殿下过去叙话。” 李善一笑,他转动着手里的兽头扳指,说道,“你们娘娘无利不起早,怕是有事要求本王吧。” 若是旁人这般诋毁谢宝扇,银环早一口啐他脸上去了,可这人是大邺朝的摄政王,一路踏着尸山血海登上今日的高位,她平日连看一眼都害怕,此时也只能装作没听到。 银环回道,“娘娘没说,只打发奴婢来请摄政王。” 无事不登三宝殿,李善倒是想看看谢宝扇有甚么事找他,他起身出了乾明宫,朝着御花园的方向而去。 御花园的湖心亭,往日是嫔妃们赏景的好地方,现今后宫的嫔妃没剩几个,已很少有人会过来,谢宝扇备好茶水点心,静静的眺望对面岸边的垂柳,春光明媚,嫩绿的柳条垂到水面,像坐在湖边的妙龄少女正在梳洗头发,微风袭来,荡起一片细碎的绿波。 李善来到御花园,他站在长廊上,凝视着谢宝扇的背影,这人穿着一身素衣,头上插戴着三两件珠钗,随侍的太监想要通报,被他抬手止住,他和她能平和相处的时刻太少了,大多时候,这人甚么也不做,往往就会惹得他气闷不已。 只是,这平静到底很快结束,谢宝扇回头看到站在远处的李善,李善整了整衣袍,走进湖心亭。 谢宝扇含笑朝他点头,说道,“多谢殿下赏脸。” 桌上的红泥炉里煮着山泉水,谢宝扇请李善坐下,从火炉上提下水壶,温杯,置茶,冲泡,一整套动作行风流水,看起来赏心悦目。 -- 第225页 茶水冲泡好,谢宝扇亲手端了一杯茶递给李善,笑着说道,“从前在家做姑娘,章先生教我们姊妹几个品茶,我跟着她学过几手,让殿下见笑了。” 上好的金骏眉,香气醇厚,煮茶的水,是皇室御用的山泉水,李善闻香品味,抬眼说道,“你请我过来,就是为了喝茶?” 谢宝扇给自己也斟了一杯,怀王是没有耐性的人,她索性也就直说,“前几日,詹事府送来皇上的伴读名单,我是想来问问殿下的意思。” 李善放下手里的茶盅,接过她递来的名单,名单上有十来人,排在最后的名字叫谢晃,正是谢家仅剩的男丁,甘姨娘所出的庶三子。 当年,信国公府落败,甘姨娘原要带着这个庶三子改嫁,小严氏不允,那甘姨娘自带着五姑娘谢宝珠离开谢家,谢晃则是由小严氏这个长嫂抚养。 李善收起名单,薄唇一抿,说道,“我真是高看他们那群老家伙了,憋了这几日,就想出这么一个馊主意。” 他们大费周章,让谢晃给李恪做伴读,无非是想要借机拉拢谢宝扇,好叫她站在他们一边,真难为他们肯放下身段,向谢宝扇示好。 谢宝扇心里有数,翰林院的老臣们集体罢课,让怀王跌了面子,他是非得出了这口恶气不可,不过怀王把各地的大儒请上京城,又是宴请又是讲学,已经是让他们无地自容了。 她幽幽叹了一口气,说道,“殿下和大臣们这样置气,也不是长久之法,总归要有人退让一步。” 李善冷笑一声,说道,“这才到哪儿,他们想拿捏我,我正要让他们认清,李家的江山,终究是姓李。” 谢宝扇深知他的脾性,倒也没想能立时就说动他,说道,“殿下,要斗法的日子还在后头,何必因小失大,眼下要紧的是即将到来的恩科。” 新皇登基第一年的恩科,朝中有多少人盯着主考官这个位置,怀王从云州带来的那些人,除了一个赵业权,余者都太年轻了,根本不够资格做主考官。 李善正眼看着谢宝扇 ,说道,“依你来看,谁有资格来做主考官?” 谢宝扇没有回答,只道,“这回帝师的事,他们失了先机,没在殿下手里讨着好儿,我私心想着,主考官他们势在必得,殿下何不就借着此事,给他们一个台阶,总不能就叫赵业权一个人来教皇上吧。” 李善又习惯性的转动着中指上的那枚兽头戒指,他想了一想,说道,“你想让你们谢家的人进宫给皇上做伴读吗?” 她若是想抬举母家的人,李善也不是不会点头,毕竟她是大邺朝的皇太后,这些体面还是要给的。 谢宝扇喝了一口茶,轻轻笑了,说道,“谢家的名声不好,皇上刚刚登基,我就这么急眉赤眼的拉拨谢家的人,必定要惹人议论,把我这兄弟的名字划掉吧。” 李善斜睨了她一眼,看不惯她这么胆小怕事,“你是大邺国的皇太后,本王倒想看看,谁敢说三道四。” 谢宝扇笑笑不语,说道,“我别的不求,只求殿下和大臣们面上过得去就算了。” 李善冷哼一声,动手给她倒了一盏茶,抬高下巴说道,“本王再想想吧。” 第127章 谢宝扇做了一回和事佬…… 谢宝扇做了一回和事佬, 朝上的老臣们借坡下驴,没敢再和摄政王纠缠不休,摄政王请来的先生们继续在尚书房给皇帝陛下和皇室子弟们讲学, 毕竟都是当代有名的大儒,学问是无可挑剔的,朝中有几位大臣,早就对这些先生们神往已久,先前碍着脸面,不好意思来旁听,眼见人就要走了,遂向摄政王递话, 也到尚书房来听讲。 有一就有二,到最后, 当日骂得最凶的魏之然也来了,他恰好赶上苏州瀚文书院的素信给皇帝陛下讲课, 素信原本是翰林出身,他压轴出场,不似别得大儒讲孔孟之道, 反倒是向摄政王借了一张大邺朝的地舆图, 从二十四府和十八州开始讲起各地的人文风情,这些地方, 有些是素信去过的,有些就连素信也没去过,小皇帝十分惊讶,原来大邺朝的疆域竟然如此辽阔。 小皇帝摸着地舆图上的京城,京城只是一个小圆点,毫不起眼, 往日他只觉得皇宫很大,原来和大邺朝的疆域相比,皇宫不值一提。 素信从长江和黄河讲起,雪域上的冰山融化,奔腾的黄河水顺流而下,滋养了两河沿岸的百姓,但是黄河并非总是温柔的,他发起怒来,也曾淹没无数良田和人命。 云贵川十万重重大山,天然的屏障隔绝了战火,茶马古道从未没落,坚韧的旅人在悬崖峭壁间走出一条条生路。 往南而看,江浙吴语软侬,这里生产大邺国最好的绸缎和茶叶,前朝修建的运河连接各地州府,往来货运川流不息,各地的贡品通过运河送往京城,供给天子享用。 两湖两广是大邺朝的粮仓,肥沃的土地孕育了千千万万的百姓,往东是齐鲁大地,五岳泰山巍峨耸立,孔孟在此处诞生,圣人留下的火种永生不灭,指引着无数华夏儿女苦苦探索。 跨过秦岭,古都长安的旧日痕迹略微有些斑驳,三秦男儿多奇志,这里有些大邺朝最铁骨铮铮的好儿郎,过了玉门关,神州渐渐变得荒凉,古时的丝绸之路早已被黄沙覆盖,素信叹息一声,天朝上国的国门关闭得太久了,国门外的世界是如何变化,已许久不曾有人去追寻。 -- 第226页 尚书房里静寂无声,没人舍得打断素信,所有人跟随着素信的讲解,神思似乎在一点一点丈量着这片土地。 李善也盯着地舆图,这是他在常做的事,他的视线落在燕云一带,这里战火频繁,百姓深受其苦,让百姓安居乐业,始终是他谋求的事业,只是帝国太大了,皇帝又太小了,尚且存在着许许多多的隐忧。 坐在堂下的小皇帝陷入沉思,他看着地舆图上的山川河流,这是他的江山,是他要守护的江山。 自此,李恪和李善一样,养成了看地舆图的习惯,无边无际的山河壮丽多姿,需要有人守护,年幼的李恪立誓要成为江山的守护者。 不久,摄政王送走了各地大儒,翰林院的那群老学究乖乖进到尚书房给李恪教学,再不敢有甚么小心思。 天气越来越暖和,谢宝扇已经换上轻薄的衣衫,近来李善常来找她说话,二人或是喝茶,或是对奕,李善偶尔会把朝堂上的事情说给她听,近来为了科考主考官一职,朝堂上又吵得沸沸扬扬,前日,李善定下主考官的人选,礼部尚书江海川,另有四位副考官,其中有摄政王的老泰山国子监祭酒徐圣章。 这日,谢宝扇和杜太嫔闲话,杜太嫔就是原先的杜才人,四公主的生母,自打先帝驾崩,份位低的妃嫔们移出宫外修行,只因四公主年幼,杜才人便晋了嫔位,留在宫中照料四公主。 前些日子,新皇登基,后妃迁居,直等这几日闲下来,杜太嫔方才登门,后宫就剩这么几个人,谢宝扇也乐意和她们说笑几句。 四公主乖巧可爱,有杜太嫔亲自照料,再不像从前那样怯生生的模样儿,杜太嫔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这会儿四公主正在院子里和小宫女儿踢蹴鞠,谢宝扇和杜太嫔闲来无事,坐在西窗底下画鞋样儿。 杜太嫔一边描着花样儿,一边说道,“我宫里的嬷嬷说二公主似乎和驸马闹了别扭,娘娘听过这事没有?” 谢宝扇诧异的问道,“他们小夫妻成婚还不足一年,正是蜜里调油,这却是为何?” 杜太嫔叹了一口气,放下手里的笔,说道,“我听得不大真切,恍惚是驸马偶然醉酒,睡了房里的一个丫头,谁想那丫头就珠胎暗结,发现时已有三个多月的身孕,驸马闹着要收房,公主不答应。” “糊涂。”谢宝扇皱起眉,严肃的说道,“算着日子,驸马和那丫头成事,正是先皇国丧,做出这档子丑事,他们非但不想着遮掩,还有脸和公主闹?” 二公主生母早逝,谢宝扇和她见得不多,只记得她沉默寡言,生得柔柔弱弱,去年建了公主府,招得驸马是忠义侯的嫡次子,这才一年,就传出这种糟心事。 杜太嫔轻轻叹气,“我也是有女儿的人,看到孩子被欺负,心里不自在,这才在娘娘跟前儿嚼舌。” 谢宝扇冷笑一声,说道,“公主金枝玉叶,他们陈家不珍惜,就休怪人不留情面。” 说罢,她叫来银环,吩咐道,“你带几个人,去公主府把二公主接回来,再叫绿萝和紫音到忠义侯府,细细的找忠义侯夫人问个明白。” 银环领命去了,杜太嫔心里有几分欢喜,皇帝还不到立后的年龄,后宫诸事还得靠皇太后料理,就算二公主不是她亲生的女儿,谢宝扇仍旧愿意为她出头,往后四公主招了驸马,若是遇到难处,想必她也会顾惜一二。 杜太嫔抬头,透过窗看着外面玩耍的四公主,说道,“二公主尚未有嫡子,陈驸马先弄出一个庶子出来,二公主纵然是再好的性子,哪里能咽不这口气。” 谢宝扇说道,“这是忠主侯府该操心的事,他们陈家不把这事处置圆满,哀家和皇上是万万不依的。” 坐了半日,杜太嫔带着四公主告辞,吃过午饭,外面传话,说是二公主回宫,她先去慈宁宫给杨氏请安,这才来宁寿宫拜见谢宝扇。 二公主十七八岁,比谢宝扇小不了多少,谢宝扇拉着她坐在身旁,说道,“哀家已经叫人把你的住处重新收拾干净,这回就在宫里多住些日子吧。” 二公主抿嘴一笑,说道,“我都听太后的。” 她顿了一顿,又道,“原是我没把日子过好,叫太后跟着一起惦记,我心里委实不安。” 谢宝扇摇头说道,“都是一家人,何须说这些外道话,你年轻女孩儿,刚刚成家立业,遇到这种事,很该早些告诉我们,何苦让自己受委屈。” 二公主眼圈儿一红,驸马做出这种事,她哪有脸往外说,本想悄无声息的替他揭过,谁知驸马得寸进尺,她才忍无可忍将此事宣扬出去。 谢宝扇见二公主默默垂泪,轻声安慰,“哀家和皇上会为你做主,你别得一概不必理会,趁着天气好,我邀些宗室的年轻姑娘进宫,陪你散散心可好?” 二公主自然听从她的安排,谢宝扇果然请了宗室的姑娘们进宫,沉闷多日的宫苑顿时添了几分欢快的气息。 不几日,二驸马悖逆人伦,行为不端,连带着忠义侯府都被参了一本,忠义侯府被罚了三年俸禄,陈家自知理亏,悄悄处理了怀孕的丫头,把二驸马好一顿教训,二驸马在家躲了几日,递话请二公主回府,二公主没曾理会,连他的面也不见。 科考结束的第二日,端王妃带着世子妃入宫,她婆媳二人见到谢宝扇,寒暄几句,端王妃便说起正事,“我今日进宫,是有一桩事想找娘娘商议。。” -- 第227页 谢宝扇正在喝茶,她见端王妃说得郑重,于是放下茶盅,笑道,“究竟是何事,竟把王妃难住了。” 端王妃老脸一红,说道,“我家那个孽子,原和谢四姑娘定有婚约,只因他一直在瀚文书院上学,等闲不回京城,这婚事就一拖再拖,前不久他跟着素信先生回京,我想着孩子们一日比一日大,不好再耽搁,是才来问问太后娘娘的意思。” 一听这事,谢宝扇便心下了然,早年信国公府给谢宝瓶说亲,男方是端王妃的庶三公子,听闻这位三公子在苏州长大,生平酷爱读书,两家联姻后,婚期还来不及定,信国公府就坏了事儿,端王府虽未退婚,却也不曾主动提及议亲,一来二去,这事就不了了之。 这几年谢宝瓶一直住在念慈庵,如今信国公府败了,当家主母严氏远在燕州,端王妃便直接来找谢宝扇这个做姐姐的拿主意。 谢宝扇踌躇片刻,说道,“不瞒王妃,舍妹素来有些呆性儿,前几年家里接二连三出事,她心灰意冷,跟着福华长公主在念慈庵吃斋念佛,究竟是个甚么心思,哀家也不曾问过。” 端王妃一笑,说道,“既然如此,娘娘何不问问四姑娘,若是能促成一段姻缘,也是大家的福报。” 过几日,谢宝扇总算打听到,原来,谢宝瓶在念慈庵钻研佛经,译了一本《圆绝经》,偏巧端王府三公子也修学梵语,此次回京,无意探听得译书的人是他未过门的媳妇,他也不怕唐突了人家,亲自登门求见,这二人皆爱好佛法,一见如故,来回见了几面,三公子便向家里坦言,想要成婚。 谢宝扇听了原委,不免有些好笑,她这个四妹妹太过沉迷佛法,当日她只担忧她会看破红尘,谁知两人是天定的缘份,不过事关妹妹的终身大事,谢宝扇索性叫人把谢宝瓶接到宫里,亲口询问她的意思。 第128章 几年不见,谢宝瓶看到…… 几年不见, 谢宝瓶看到谢宝扇,起初有些生疏,待到姊妹俩人说了半日贴已话, 谢宝瓶记忆里温柔可亲的姐姐又回来了。 这些年,谢宝扇虽说在宫里,仍旧能时时从珊瑚口中得知她的消息,不过总不比亲眼见到来得真切,想来是多年礼佛,谢宝瓶的性子越发沉稳娴静,谢宝扇越看越欣喜,她握着妹妹的手, 来来回回看了几遍,笑着说道, “长高了,以前你我的个头儿差不多, 如今瞧着你倒比我高一点儿。” 谢宝瓶抿嘴一笑,露出嘴角浅浅的梨涡,她道, “多亏有长公主殿下照顾, 我走得时候她还问我几时回去呢。” 听了她的话,谢宝扇微微有些心酸, 她进宫后顾不上谢宝瓶,若非福华长公主庇护,她哪里能放心让她一个人流落在外。 谢宝瓶一双眼睛黑白分明,透着几分天真,她看着谢宝扇,问道, “姐姐在宫里过得好吗?” 宫里的琐事,谢宝扇自是不会说给谢宝瓶听,她说道,“我都好,你呢,到底和端王府三公子是怎么回事儿?” 谢宝瓶的脸上飞来一片红云,她害羞的说道,“三公子饱读诗书,梵文也学得极好,我正在译《圆觉经》的下篇,他帮了我很多忙。” 她提起端王府三公子,一双眸子忽闪忽闪,眼神里流露出的爱慕几乎藏不住,谢宝扇心里还有甚么不明白的,她故意说道,“端王妃进宫和我商量你们的婚事,我记得你曾说过不嫁人,这可如何是好?” 她故意逗谢宝瓶,谢宝瓶楞了一下,随后轻声嘟囔,“那是因为以前不认得三公子。” 他二人显然彼此钟情,难得的是又同样爱好佛学,谢宝扇笑着说道,“可见三公子甚合你意,否则你也不会一改初心。” 谢宝瓶羞怯怯得说不出话,谢宝扇舒了一口气,只因家族跟错人,耽搁了谢宝瓶的婚期,如今她能觅得如意郎君,她这个做姐姐的也能安心。 谢宝扇细细问起她和三公子相识的情形,原来,那三公子回京后,先是下帖子求见,谢宝瓶只当是宵小之辈,起初不见他,三公子接连又送来几封信,信里向她请教学习佛法时遇到的困惑,谢宝瓶一时忍不住好奇,这才见了他。 谢宝扇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她责备道,“幸亏三公子是正人君子,若是有人设计害你,你可怎么办?” 谢宝瓶一本正经的说道,“不会,三公子对佛法很有见解,我从他信里就能窥见一二,这样的人不会是坏人,再者念慈庵是福华长公主的修行之地,等闲人想要使坏,也得先掂量几分。” 谢宝扇笑着摇头,她对谢宝瓶说道,“你和三公子既是有缘,就先把婚期定下,等过了先帝的丧期,就尽早把婚事办了。” 婚姻大事,当要告知燕州那边的主母严氏,谢宝扇说道,“过两日,我就差人到燕州送信,到时恐怕还是要请大嫂子回京给你操办婚事。” 提起家族的人,谢宝瓶神情有些畏怯,当年谢家的人,恨不能将她们姊妹啖肉饮血,谢宝瓶至今想起来都会浑身打颤。 “家里人死得死,散得散,我的婚事能省则省吧。”谢宝瓶轻声说道。 谢宝扇握着她的手,沉声说道,“我是皇太后,你是我妹妹,婚事怎能简省呢,你放心,一切有我安排,你只管安心待嫁就是。” 谢宝瓶只得点头答应。 她姊妹二人见面,谢宝扇特意让谢宝瓶在宫里小住几日,却因宫里规矩重,谢宝扇受不得拘束,住了两三日,她便说要回念慈庵,谢宝扇只得派人好生送她回去。 -- 第228页 送走谢宝瓶,这一日,摄政王带着李恪来到宁寿宫,后宫是先帝嫔妃居住的地方,李善甚少踏足后宫,谢宝扇见他过来了,难免惊讶的问道,“殿下怎么过来了,可曾是有要事?” 那李善的脸色不大好,谢宝扇见此,招呼宫女送上茶水,又打发她们带着李恪到殿外歇息,问道,“殿下这是又跟朝中的大臣们置气了。” 李善冷冷一笑,说道,“有人主张给皇上立后呢,你这个皇太后倒是坐得安稳。” 谢宝扇诧异的说道,“这是从何说起,哀家好歹是皇上的生母,怎么不知道皇上要立后?” 况且李恪才多大,立后乃家国大事,岂能跟儿戏一样,那一班老臣真是越发不像话。 李善嘲讽说道,“依本王来看,这哪里是要立后,这是要立一个国丈爷,好来掣肘本王。” 谢宝扇叹了一口气,朝臣们和摄政王的斗争,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下来的,科考刚刚结束不久,就又兴起这些幺蛾子。 谢宝扇叹了两口气,说道,“此事莫说殿下不同意,就是哀家也不能答应,皇后是一国之母,必得仔细挑选,几岁的小儿,怎么能担得起这重担。” 李善对着这人抱怨几句,心气儿略微平顺一些,谢宝扇见他不气了,笑着问道,“今日就要放榜吧,我听闻榜眼长得一表人才,殿下必定见过他,是不是真如传闻里一样?” 李善睨着谢宝扇,阴测测笑了几声,“要不要本王把人招进宫,让太后娘娘亲眼瞧瞧。” 谢宝扇还是有眼力见儿的,她连忙摆手,说道,“那倒不用,不过是后宫的嫔妃们闲来说嘴罢了,我们妇道人家,懂得甚么呢。” 李善轻哼一声,不与她一般见识,只道,“你这个皇太后,要给二公主主持公道,还要替人打听榜眼的模样儿,当真是忙得很啊。” 谢宝扇送到唇边的茶碗停了下来,她撩起眼皮看着摄政王,揶揄说道,“殿下对后宫的事情倒是一清二楚。” 李善转动着手里的兽头扳指,不以为意的说道,“忠义侯府的礼,都送到我怀王府上了,你到底是个甚么打算,总不能叫二公主一直住在宫里。” 谢宝扇正色说道,“此事往大里说,是欺君罔上,往小里说,是夫妻不睦,只是底下还有三公主和四公主没有出阁,要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将来的三驸马和四驸马岂不是有样儿学样儿。” 李善听出来了,她这是非得给忠义侯府一个教训不可。 “那也容易,朝廷要和南越互派使臣,二驸马是皇上的臣子,也该是他给朝廷出力的时候了。” 李善三言两语就把陈驸马的前程定下来了,他这一走,三五年是别想回京,南越多瘴气,不如京城舒适,对这些王孙公子来说可谓是大大的苦差。 谢宝扇微微颔首,十分满意摄政王的安排,李善见她眉眼带笑,喝了一口茶,说道,“你最好先问问二公主的意思,可别你热心替人撑腰,公主反倒心疼驸马,到头来你落一身埋怨。” 谢宝扇给他续茶,说道,“这回公主着实寒了心,陈驸马要是能长一回记性,他日回京,他们夫妻还能好好过日子,万一陈驸马在南越有个三长两短,再给公主招个驸马,也不算是甚么难事。” 李善很是认同她的看法,再怎么说也是他亲侄女儿,堂堂的一国公主,还能受他一个吃软饭的气不成? 闲话两句,李善便要回去,谢宝扇起身送他,走到门口,李善回头,说道,“你这儿的茶叶不好,吃起一股涩味儿,明日我叫人送你几罐,省得拿这些劣等茶叶来糊弄本王。” 谢宝扇不气不恼,她笑眯眯的说道,“如此甚好,我也能尝尝进供给殿下的好茶。” 李善轻哼,心满意足的走了。 到了傍晚,李善身边的侍人来送东西,一共是四罐茶叶,再加两匹苏州进贡的雪缎,两匹蜀锦,谢宝扇打开茶叶,送来的是两罐金骏眉并两罐日铸雪芽,茶叶清香扑鼻,显然是今年新贡的春茶。 “怎么还有衣料,你们摄政王可有说甚么话?”谢宝扇问道。 那侍人低着头,恭恭敬敬的说道,“王爷说了,这两罐金骏眉好生收起来,他再来的时候就喝这茶,另外两罐日铸雪芽是绍兴府进贡的,今年绍兴府雨水多,通共就送来几斤,王爷知道太后爱喝,让奴才一并送来了。” 侍人口齿伶俐,接着说道,“这几匹衣料是前几日刚刚送到京城来的,王爷瞧着花色不错,让娘娘留着自用或是赏人。” 谢宝扇笑着说道,“你们王爷有心了,替我多谢他。” 她叫来银环,给侍人塞了一个红包,侍人谢赏,谢宝扇问道,“你叫甚么名字,在你们王爷身边几年了?” 侍人回道,“奴才叫刘吉,已经服侍王爷十年了。” 谢宝扇又问,“王爷这些日子一直没回府,王妃可曾打发人来问过。” 刘吉不知皇太后为何忽然问起王妃,他在心里斟酌片刻,回道,“王爷忙于朝政,府里有时会来人问,有时不问。” 谢宝扇颔首,说道,“行了,你回去罢,叫你们王爷保重身子,大邺朝少不得他。” 刘吉领命去了,银环收好茶叶,笑着说道,“娘娘的喜好,摄政王殿下一直记着呢。” 谢宝扇摸着缎子,说道,“收起来吧,先帝的丧期,这些花色太鲜艳,一时半会儿也用不上。” -- 第229页 银环叫宫女把摄政王送来的衣料收进箱笼,谢宝扇和银环说起皇庄里的事,宫外的珊瑚传来话,春耕的农事已近尾声,待过完端午节,她就能回京。 谢宝扇掐指一算,说道,“端午节眼瞅着就快到了,今年宫里的事多,吩咐各处好好儿预备着,宗室的节礼要送哪些东西,早日拿来给哀家过目。” 银环称是,她二人正说话,进宝进来了,谢宝扇看他满脸慌张,说道,“出甚么事了?” 进宝急声说道,“娘娘,外面都在传科举舞弊,似乎还跟摄政王扯上关系。” 谢宝扇眼前一黑,银环连忙扶住她,谢宝扇心口突突跳个不停,科举舞弊非同小可,万一处置不当,定会牵扯甚广,甚至会动摇国本。 第129章 谢宝扇缓缓站起身,呆…… 谢宝扇稳住心神, 她缓缓站起身,呆怔半刻,问进宝, “外面是甚么情形?” 进宝刚来宁寿宫没几日,他当年因冲撞废太子李恒,被调到别处当差,没有李嬷嬷的袒护,在外面很吃了一些苦头,现今也变得稳重多了。 “今日傍晚放榜,来自山东的学子中选不到十人,还不及往年的三分之一, 反是从燕云过来的学子,赶考的举人不足七十人, 就中了十人,山东的学子们不服气, 冲到燕云学子们聚居的客栈,说是搜出考题,听说这事闹得不可开交, 摄政王已经连夜招了几位考官进宫。” 出了这等大事, 主考官江海川难辞其咎,原本是个露脸的事, 不想却被打脸,况且一旦被牵连,更有甚者会抄家灭族。 谢宝扇只觉脑仁儿一阵发疼,山东是孔孟之乡,朝中有不少祖籍山东的大臣,每三年一次的科举, 从山东过来的学子最多,燕云一带,本就人口凋敝,自然不比山东和江南富庶之地,如今两地中取的人数如此悬殊,明眼人一看就不对劲儿。 偏巧摄政王的封地在云州,摄政王前不久才礼贤下士,请各地的大儒进京给皇帝讲学,如今牵扯进科举舞弊的丑闻里,他刚在仕林里建立的威望和信誉,极有可能一朝之间就坍塌崩溃。 谢宝扇的胸口像压了一块巨石,真宗年间,科举舞弊一案,半个朝堂的人都卷入其中,这显然是冲着摄政王而来,相比之下,前些日子翰林院的大臣集体罢学,简直不值一提,幕后的人是谁,他们到底想做甚么? 银环看到谢宝扇脸色苍白,久久不语,忧虑的说道,“娘娘,要不要差人去宣政殿问问?” 谢宝扇回神,她对进宝说道,“你即刻就去宣政殿打听一下。” 进宝领命正要走,谢宝扇又喊住他,她想了一想,说道,“且慢,还是不要去了。” 这个时候,宣政殿必定最招眼,她冒然去探听消息,只会给他添乱,谢宝扇坐了下来,她目光微沉,说道,“再等等,明日就会有结果了。” 这一夜,后宫依然宁静,谢宝扇却整宿没有睡着,晨起,宫女们伺候她洗漱,银环从外面进来,谢宝扇看到银环,挥手让宫女退下,说道,“昨夜摄政王没有出宫?” 银环说道,“没有,摄政王将几位考官传进宫,他们都只待了一刻钟,便离开宣政殿。” 试题是主考官和陪考官共同拟定的,有人泄题,谁也脱不了干系,如今考官们在各自府中禁足,无诏不得外出,只等摄政王的传唤。 “宫外是甚么情形?”谢宝扇问道。 银环看了谢宝扇一眼,轻声说道,“惹出事端的那个学子在自缢而亡。” 谢宝扇大吃一惊,问道,“这话当真?” 一晚上,足够了解到事情的始末,自缢的学子叫江连声,云州人氏,自幼家境贫寒,这是他第三回进京赶考,上京的盘缠还是乡里凑钱捐赠,此次他排在三甲第五名,还没来得及高兴,山东的学子带人冲进他的住出,告他科举舞弊。 科举舞弊兹事体大,京兆衙门不敢疏忽,连夜将人带回衙门,暂且押入监牢看管,其余来自燕云一带的学子也纷纷禁足,谁知江连声夜里将腰带悬在门上,静悄悄的吊死在牢里。 一旦闹出人命,就绝不会善罢甘休,谢宝扇定了定心神,问道,“京兆府尹怎么说?” 银环答道,“京兆府尹一早递折子进宫,这会儿还没有消息。” 谢宝扇忧心忡忡,她道,“案件还未查清,就逼死学子,事态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平息。” 局势还不明朗,只能等,但是疑云总有散去的一日,只望能早些查清,拖得越久,对摄政王就越为不利。 宣政殿,摄政王正在听取几位大臣的奏本,工部修筑堤坝,要银子,兵部军事部署,要银子,甚至于吏部翻修天牢,也伸手向他要银子。 底下的朝臣上报奏本,等着他回话,摄政王静静的听着,一语不发,所有人都心知摄政王此刻的心思全被另一件事占据。 科举舞弊,是眼下亟待解决的事情,朝堂上表现一片平静,实际风暴正在酝酿,只需一个合适的时机,就会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大邺朝的整个官场。 小皇帝李恪安静的坐在龙椅里,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做一个旁听者,听着朝臣们和朝臣,或是朝臣们和摄政王的对话。 工部的银子不能少,修筑堤坝是民生大计,这已成惯例,李善坐起身,喊道,“户部尚书何在?” -- 第230页 户部尚书吴谦出列,李善眯着眼睛,问道,“吴大人,单是一个通州万河大坝,修了十年,年年修,年年溃堤,这银子用到哪里去了?” 吴谦躬身说道,“回禀殿下,户部只负责给工部拨银子,银子用到哪里,大坝修得如何,都不该微臣管辖。” 他暗示李善应当找花银子的人询问,李善却不放过他,他接着问道,“那这十年,工部通州万河大坝上用了多少银子,这个你总该知道吧。” 吴谦迟疑,回答不出,李善冷笑一声,说道,“莫非这也不该你管?” 李善站起身,他负手站在玉阶之下,俯视着户部尚书吴谦,“户部给工部拨款,自有账薄留存,你们光拨款,甚么也不问,不知每年清账时如何核算?” 户部尚书冷汗涔涔,今日上朝之前,他万万没想到,摄政王不找花银子的人,反倒找他这个给银子的人。 “账薄自有留存,只是各项账目繁多,需得仔细清理,方才能报给殿下。”吴谦结结巴巴的说道。 “不用了。”李善坐回圈椅里,他轻轻拍着扶手,把封穆喊出来,说道,“把这十年花在通州万河大坝上的银子报给诸位大人听一听。” 封穆显然早有准备,他自进到户部任差,就开始整理过往的卷宗,户部尚书和一众的侍郎们知道他是摄政王的人,他们早防着这一日,却不想来得这么快。 这通州万河大坝,从十年前的十二万银子,每年预算一层层递加,去年更是花费三十七万银子,说是一座银山堆积起来的大坝也不为过。 李善怒极反笑,抚掌说道,“好,好得很,一座大坝,十年来修修补补花费二百余万两银子,足以平地再起一座堤坝,白花花的银子,扔进水里都听不到一声响儿。” 小皇帝看着座下的摄政王,又注视着堂下的文武百官,他说了今日上朝以来的第一句话,“皇叔,二百万两银子很多吗?” 孩子的声音还带着几分天真,李善笑了,他道,“陛下问得好,就我所知,寻常六口之家,一年的吃穿嚼用是二十两银子,这二百万两银子,足够十万户老百姓的花销。” 李恪在心里默默算了一下,十万户,也就是六十万人口,整个京城又才有多少人呢,光是一座堤坝的维护就需花费这么多银子,是当真这么费银子,还是银子没有用到正途? 吴谦哑口无言,唯有沉默不语,每年向朝廷申报修筑堤坝是惯例,是必须要花的银子,先帝从来不细问,但是到了摄政王这里,忽然便被摊开在日光之下。 “诸公,蠹众而木折,隙大而墙坏,大邺朝若是多来几座通州万河大坝,这偌大的万里江山,不需鞑子人侵扰,就能从里面开始土崩瓦解。” 朝堂上鸦雀无声,伸手要银子的人,始终没有被点到名,但每个人都犹如芒刺在背,李善盯着他们,出声说道,“你们的折子我先收着,各位要银子,重新写一份条陈递上来。” 说罢,他的目光从群臣身上一一扫视而过,最后落在户部尚书吴谦的身上,“想好了再写,休要想着糊弄本王和陛下。” 说完朝堂上的政事,李善扬声说道,“京兆府尹唐安。” 唐安站了出来,等着李善问话,李善高深莫测的看着他,说道,“听说牵扯进科举舞弊案的事主在你们京兆府吊死,可是你们对人用了刑,尸身在何处?” 朝臣们都竖起耳朵,屏气凝神听着唐安的回话,唐安大呼冤枉,那江连声刚刚考中进士,就算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在案件还没开始调查前,就对人用刑。 “回禀殿下,案件还未审问,京兆府岂敢随意动用私刑,况且昨日学子们群情激愤,微臣为了保护江连声的人身安危,这才将他带回府衙,却不想他一时想不开,竟在衙门里自尽。” 无论如何,京兆府尹失职之罪已是事实,现今死无对证,案子还未开审,就陷入泥潭,李善看着刑部尚书王国邦,问道,“王大人,依你来看,这件案子该如何审查。” 王国邦暗道,此刻所有的矛头都指着摄政王,他说的任何一句话都有可能会成为众矢之的,他想了一想,说道,“此事非同寻常,一定要严查严办,方能向天下学子交待。” 只是要如何严查,是摆在所有人面前的难题,李善静静的望着他们,说道,“既日起,所有考生的题卷封存,刑部和大理寺合力督查此案,务必要查出个水落石出。” 众人领旨,罢朝前,李善又点了一个人名,被他点到人叫赵文华,他是明德五年的进士,扬州人氏,是铁杆的怀王党,已在大理寺任少卿一职数十年,没人比他更懂大邺朝的律法。 “科举舞弊案,你全程陪审书记,每日逞报一次,不得有误。” 群臣的心,又高高悬起,堂堂一个大理寺少卿给人做书记员,自然是屈才,谁都知道赵文华是怀王的人,他特意把他安插在主审王国邦身边,到底是何用意? 赵文华称是,丝毫没有委屈的意思。 冗长枯燥的朝会散了,却没人觉得轻松,文武百官们各怀心事,离开宣政殿。 第130章 科举舞弊一案,牵动着…… 科举舞弊一案, 牵动着整个大邺朝学子的目光,主考官江海川,连带八位同考官, 一同被革职查办,其中一位陪考官,还是摄政王李善的岳丈,国子监祭酒徐圣章。 -- 第231页 这些考官,每人都有泄题的嫌疑,一时,官场人人自危,学子们的情绪逾发激烈, 吏部尚书王国邦不得不加紧审案,赵文华的折子更是每日准时呈送到摄政王的案前。 不几日, 案子渐渐有了眉目,王国邦很快查出, 江连声不是本案的主谋,本案的主谋是来自燕州的一位学子,名叫卓宇, 乃是燕州知府卓西堂之子, 此次也在高中的榜单之列。 这人先是花银子买题卷,又请江连声给他代笔, 江连声收了他的好处,又能提前得知考题,一时鬼迷心窍,便跟着他干下这等抄家灭门的祸事。 王国邦给出的证据有三,一是卓宇学问平平,本次会考的策论文采斐然, 断然不是他的手笔。二是有人亲眼见到卓宇托人买考卷,并且此次在他住处亦搜查出考卷。三是涉案的另一学子,已经畏罪自杀的江连声家境贫寒,他原本住在广济寺,自从和卓宇结交,便搬到京城最好的客栈,刑部从他的行囊里查获大笔银子,试问他一个穷书生,上京的盘缠还是乡邻接济,又是哪里来得这些银子? 重重证据都在指明卓宇是最大的主谋,刑部已将卓宇收押,他罪无可恕,连累得亲爹卓西堂也被革职,这卓西堂虽是燕州知府,不归摄政王管辖,但是每回摄政王路过燕州,他必定会盛情款待,因此卓宇下了大牢没几日,摄政王偏袒燕云学子的流言蜚语便愈演愈烈。 偏偏卓宇咬定他只是向书商求购往年的科考题卷,并不知卖给他的就是今年科考题卷,那书商已不知踪影,江连声也死了,卓宇不能自证无罪,案子陷入死结,有人提议给卓宇用刑,谁知被摄政王否决。 宁寿宫里,谢宝扇给李善倒了一盏茶,茶叶是他上回送来的金骏眉,她听了李善的这些话,摇头说道,“卓宇不会被用刑,殿下替他出头,倒让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 关于摄政王的传言真真假假,谢宝扇疑心是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大邺朝读书人的地位高,那卓宇虽是涉案人员,毕竟是有功名在身的举人,对一个举人用刑,压根儿不需李善反对,就会先有一大批文官抵制,这会儿李善先驳斥,反而会让人质疑他在公然包庇燕云学子,势必会激起其他学子的抵触。 李善冷笑一声,说道,“我怎么没觉得自己两难了?” 谢宝扇无奈的嗔道,“殿下。” 李善屈起手指,不轻不重的敲了几下桌面,说道,“依本王来看,涉案的主考官和陪考官也得动刑,他们是出考题的人,无论如何,总有一个人泄题。” 谢宝扇见他越说越不像话,说道,“你这是要把满朝文臣和天下学子都得罪一遍呢,那殿下前些日子费心所做的事,岂不是都成无用功了?” 主考官江海川是礼部尚书,八位同考官也个个身居高位,没有确凿证据,公然对他们用刑,只怕整个文官集团都要共同联合起来对抗摄政王。 李善冷哼一声,没再作声。 谢宝扇对他正色说道,“至少殿下在这种关键时刻,一定要站在学子这边。” 十年寒窗苦读,就为一朝金榜提名,泄题的人固然可恨,买题的卓宇却更加该死,在那些落榜的学子看他,若不是他,兴许自己就是那个中榜的进士呢。 更不提和卓宇同榜的进士,案情还不曾查明,同榜进士的成绩该如何处理,尚未有定论,即便不牵连到他人,出了舞弊丑闻,这一届进士的全程都会阻碍重重,无论是哪种结果,和卓宇同榜的进士,都会发疯。 卓宇必死,方能消除其他学子的心头之恨。 处理掉一个卓宇,虽不能绝对扭转李善在学子们心中的声名,却是能最快挽回民心的举措,只是他不屑以这种方式妥协。 李善搁下手里的茶盅,他在意的并非一个小小的卓宇,此人是否有罪,自有刑部审查,背后那个兴风作浪的人,更让他心生警惕,自他摄政以来,总有一股若有似无的力量在伺机而动,这个人一定隐藏得很深,许是从先帝时就已在暗中谋划,他在等,等着这个人露出自己的狐狸尾巴。 李善转动着手指上的兽头扳指,这是他沉思时一惯的小动作。 “试题不会凭空泄露,光打杀几个学子,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不纠出背后暗箱操作的黑手,下次仍会有这样的弊案。” 谢宝扇看着李善,说道,“俗话说水至清则无鱼,皇上登基不久,如今最紧要的是安稳,我知道殿下是为了大邺朝的江山社稷,只是科举舞弊的案子牵扯太广,稍有不甚就会动摇国本,一定要慎重才是。” 进屋半日的李善终于笑了,他抬起下巴,问谢宝扇,“你冷眼旁观了这么多日,请我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些话?” 谢宝扇是真心实意替李善着想,这人似笑非笑,眼底一片冰冷,她一时猜不透他的心思,于是语气变得柔软,温声说道,“殿下,我和你一样憎恨这些吸食大邺朝血肉的蠹虫,来日方长,要肃清奸佞,有的是时机,当务之急是平息这场风波。” “那依你来看,该如何平息风波呢?”李善问道。 谢宝扇停顿片刻,轻声说道,“殿下,赵大人呈给你的折子我已经看了,案子拖得越久,对殿下的名声越为不利,我一个妇道人家,虽说见识浅薄,也能给朝廷出些力,” 李善唇角勾起,细细的打量着她,半晌,他道,“太后娘娘既然自动请缨,本王少不得要替你向朝臣开这个口了。” -- 第232页 谢宝扇看着他,默默不语。 冲突最终爆发,学子们听闻摄政王反对给卓宇用刑,集体到刑部门前静/坐,誓要求个公道,那刑部尚书王国邦亲自到场劝说学子们离开,这些人不肯走,那王国邦无法,只得在早朝时上奏。 李善闭眼听了半晌,王国邦启奏之后,他见摄政王面色沉静,一个字也不说,心里像是打鼓似的。 “殿下,学子们要讨回公道,下官以为,非常之时,有必要对卓宇用刑。” 王国邦旧话重提,李善睁眼,他看着王国邦,沉声说道,“郭大人,案子迟迟没有进展,现今闹出民怨,本王只恨不能和学子们一起守在你刑部大门口。” 王国邦后背汗湿,躬身回道,“是下官无能。” “你们办不好案子,本王给你们指一个人。”李善说道。 站在大殿里的群臣们心头一凛,不知李善又要安插甚么人进来。 李善站起身,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朝堂上的大臣们,说道,“本王知道,你们信不过本王,你们的小心思,本王一清二楚,既是如此,从皇室里找个人,合力监督你们审查此案。” 众人心中疑惑,怀王防备着六部的老臣们,六部的老臣又何尝不是忌惮怀王,彼此都不信任,谁能够资格担得起这样的重任呢? 李善说道,“本王以为,能担起这个重任的只有当今的圣母皇太后。” 全场一片安静,众人只当听错,最先回神的是监察院的御吏代明,他站了出来,沉声说道,“回禀殿下,下官以为不妥。” 李善轻轻扬起眉梢,代明接着说道,“本朝已有殿下代替陛下摄政,毋须再有一位皇太后垂帘听政,假如真如陛下所言,需得一位中间人监督吏部办案,下官以为端王爷更为合适。” 同朝而立的端王李清听了代明的话,狠狠瞪了他一眼,若非场合不对,他恨不得当众暴打代明,他一个闲散王爷,只求无功无过的守着自家爵位,偏生朝中有些大臣别有用心,一再拉他出来对抗怀王,这岂不是把他放到火上烤? 李清静观局面,若是情况不对,他就该出来说两句话了。 有代明打头,魏之然亦站出来,他肃然说道,“殿下,微臣附议。” 两宫皇太后,无论是母后皇太后,还是圣母皇太后,一个儿子谋朝篡位,另一个检举生父,她二人都不受朝中大臣敬重,其实本朝并非没有皇太后垂帘听政的先例,只是如今头顶已经压了一个摄政王,再请一尊镇山太岁,大臣们如何愿意? 摄政王一手提拔上来的赵业权站出来,说道,“下官以为,请皇太后听政并无不可,眼下紧要的是尽快查明科举舞弊一案。” “牝鸡司晨,是天下祸乱的先兆。” 李善脸色顿时变得阴冷,还不待他发难,小皇帝李恪先不干了,他跳下龙椅,冲着下面的群臣斥责,“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当众羞辱圣母皇太后,眼里还有朕这个皇帝吗?” 孩子稚气的声音在大殿回响,众位大臣怔了一下,纷纷跪地,齐呼,“圣上息怒。” 李恪气得满脸通红,他还太小,不会掩饰自己的喜怒哀乐,此刻,这些大臣们在他看来,几乎个个面目可憎。 龙颜大怒,大臣们跪了一地,李恪取下戴在头上的冠冕,狠狠的掼在地上,大声说道,“朕不稀罕这个皇位,你们爱找谁当就找谁。” 说罢,李恪蹬蹬跑下玉阶,头也不回的出了宣政殿。 第131章 自打朝臣们当众羞辱谢…… 自打朝臣们当众羞辱谢宝扇意图牝鸡司晨, 李恪就嚷嚷着要退位,小皇帝一连几日不上早朝,朝臣们看着空荡荡的龙椅, 心里七上八下,当日他们费尽心机才将李恪推上皇位,他就这么撂挑子不干了,那众人的心血岂不是付诸东流? 摄政王可不是好相与的,李恪要是退位,正好如了他的愿?不行,万万不行,李恪这个皇帝, 不做也得做。 显然李恪不是一时负气,他不上早朝, 尚书房也不去,每日醒来, 就直奔宁寿宫,朝中大臣想要劝谏,连他的面都见不着。 李恪不见外臣, 每日只管待在后宫, 眼下只有摄政王李善能见到他,朝臣们多次请示摄政王劝李恪回朝听政, 李善冷笑一声,有人当面往自己母亲身上泼脏水,这要是能忍,还算是顶天立地的男人吗? 李善没劝李恪,反倒催着刑部尽早结案,刑部有苦难言, 一边要安抚学子们,一边要应付摄政王,那刑部尚书王国邦短短时日,头发就花白了一半。 李恪一连罢朝半个月,每日准时到慈宁宫和宁寿宫请安,这日,他来到宁寿宫,整个人蔫蔫儿的不说话,宫女们送上他爱吃的点心,也不见他提起精神,谢宝扇见此,柔声问道,“恪儿,这是怎么了?” 自打李恪登基,谢宝扇就不再轻易直呼他的名字,李恪听着母亲温柔的声音,犹豫的说道,“儿子罢朝这么多日,也不知朝上怎么样了。” 朝上的风波,谢宝扇自然知情,李恪罢朝,她从未劝阻,今日听了李恪此言,谢宝扇笑眯眯的说道,“既然你都决心不做皇帝,何必再去关心朝堂上的事,咱们母子二人清清静静的过日子岂不好?” 李恪难为情的涨红脸,吞吞吐吐的说道,“话虽如此,可我毕竟做了半年皇帝,还是会忍不住挂念前朝的政务,再说朕也很想念尚书房的师傅们。” -- 第233页 说罢,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谢宝扇见他故作老成的模样儿,不禁暗自发笑,她让李恪坐下,李恪还未正式退位,故而她仍尊称皇上。 “皇上,你觉得朝中几位大臣的德行如何?” 李恪年幼,朝会他听得居多,甚少有发言的时候,几位站在前排,时常露脸的大臣,他还是模模糊糊有些印象。 他认真的回想半日,奶声奶气的说道,“刑部尚书王卿威严稳重,礼部尚书江卿学问最好,这回他深陷科举舞弊的案子,我悄悄问过皇叔,皇叔说历朝历代,但凡卷入科举舞弊案的主考官,多半没有好下场,轻则罢官,重则杀头。” 说这些话时,李恪脸色凝重,似乎很为江海川的前程担忧,谢宝扇握着他的手,说道,“还有别的大臣呢?” 李恪又想起一人,他道,“话最多的是监察院御史魏卿,别人都怕皇叔,就他不怕,还敢常常驳斥皇叔的话,皇叔每回都拿眼刀盯他,他像是看不见似的,该怎么驳,还怎么驳。” 谢宝扇笑了笑,接着问道,“那摄政王呢?” 提起摄政王,李恪思衬半日,他认真的说道,“我有时候喜欢皇叔,有时候不喜欢皇叔?” “为甚么?”谢宝扇好奇的问道。 李恪抬眼看了一下谢宝扇,说道,“皇叔操劳国事,我自是尊敬他,不过小福子悄悄告诉我,皇叔常来宁寿宫找母后,这样对母后的名声不好。” 谢宝扇心头微动,一语不发,李恪见她不语,犹豫了一下,说道,“母后是在生气吗?” 谢宝扇回神,她看着李恪,不知该如何回他这话。 她沉默了很久,说道, “无论是摄政王,还是朝中的大臣,这些都是皇上的股肱之臣,大邺朝的栋梁,何况皇上常说要守护江山社稷,当日你轻而易举就扬言要退位,就是辜负朝臣和黎明百姓。” 李恪心里有些后悔,嘴上却倔强的说道,“是他们先说母后的坏话,朕这才动怒。” 他满心维护谢宝扇,谢宝扇哪里忍心责备他,她将他搂在怀里,“我儿能这样护着母后,母后很欣慰。” 她微微停顿,说道,“不过,皇上要为母后出头,刚好选择了一条最不恰当的方法。” 李恪不解的望着她,谢宝扇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她道,“母后不怕一时被人误解,只要皇上还坐在龙椅上,终会有人理解我的苦心,反之,假如皇上失去今日的地位,我们甚至连开口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李恪似懂非懂,他忧虑的问道,“那朕该怎么办?” 谢宝扇笑了笑,说道,“放心,只要有母后,有摄政王,皇位还是你的。” 科举舞弊的案子始终没有起色,有些学子坚守在刑部门口,誓要讨回公道,有些学子收拾行囊,准备返回家乡,入夏的第一日,有两位落第的学子不堪忍受,相约在贡院服毒自尽,一连几位学子死于非命,天下皆惊,顿时民怨沸腾,从全国各地赶来的读书人纷纷声援死去的学子。 刑部尚书王国邦提心吊胆,只怕惹出更大的事端,一日三道奏折,送到摄政王的案前,请求处死卓宇,为平息学子们的怨气,越来越多的朝臣和公侯附合王国邦的提议。 终于,摄政王在大朝会下了罪已诏,启事太监诵读诏书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宣政殿,诏书还未念完,就听殿外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哀家以为,摄政王这道罪已诏下得太早了。” 众人惊诧,说话的人已经进殿,站在玉阶之下的李善,看着谢宝扇穿着一身正装,牵着小皇帝李恪的手,踏进宣政殿的正门。 谢宝扇走进宣政殿,她目不斜视越过李善,将李恪送上龙椅,站在高高的玉阶上俯视殿前的文武百官,她的声音变得骤冷,说道,“皇帝在此,为何不拜?” 朝臣们俯身跪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恪看着下面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说道,“众卿平身。” 大臣们一一起身,魏之然身为都察院御史,又是最先站出来的,他先向谢宝扇行礼,随后说道,“宣政殿乃是君王和朝臣们议事的地方,太后娘娘虽则身份尊贵,为免阴阳失和,娘娘不应该踏足宣政殿。” 谢宝扇冷冷一笑,说道,“众位大人们只当哀家愿意来这里吗,皇上年幼,将政事交付给摄政王和诸位大臣,如今一件科举舞弊的案子,迟迟不得结案,闹得怨生载道,更是逼得摄政王不得不颁布罪已诏。” 文官最讲脸面,谢宝扇明讽暗讥,数落得他们面红耳赤,李善起身,他面向朝臣,问道,“太后说本王的罪已诏下得太早,敢问这是何意?” 谢宝扇没有回李善的问话,她看向王国邦,说道,“王大人,最关键的书商袁明智,为何始终找不到他的下落?” 王国邦看不上谢宝扇女流之辈,不屑向她禀报,然而此时所有人都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王国邦只得强忍不悦,说道,“案子一出,刑部就派人传唤袁明智,不过此人事先听到风声,早先一步潜逃,刑部已向各府州传发通缉令,一经发现,务必将其捉拿归案。” 只是,袁明智孑然一身,并无父母亲人,这几年南来北往贩书,也没有家室,想从他身边的亲朋好友查起,实在无从下手。 谢宝扇看着王国邦,她道,“这通缉令也不必下了,一个死人,刑部打算如何将他捉拿归案?” -- 第234页 王国邦大吃一惊,他一时忘记规矩,问道,“太后娘娘是如何得知袁明智已死?” 谢宝高深莫测的说道,“有人已在京城普安寺后山找到袁明智的尸身,王大人下朝后,就能在刑部看到他的尸身。” 一旁的李善转动着手指上的扳指,状作无意的说道,“人死了,也就是说死无对证了?” 谢宝扇抬着下巴,说道,“那倒未必,袁明智在柳条巷有个时常来往的相好,袁明智走前,已把证据交给她。” 听了此言,朝中大臣无不纳罕,倒不是因袁明智在柳条巷有相好,而是谢宝扇身居后宫,哪来得这么多消息。 有心人的目光已似有似无瞟向摄政王,疑心是他在背后主导,否则谢宝扇一个深宫妇人,从何得知案情的进展。 “袁明智留下证据,刑部怎会没有查出,莫非有人想要包庇泄题的考官?” 王国邦身为刑部尚书,不得不解释道,“案发后,刑部曾三次传唤过袁明智的姘妇,此人只说不知情,却不知她手里有何证据,还请太后娘娘明示。” 谢宝扇一笑,说道,“不急,王大人只管择日开堂审案,到时哀家会将证据送上,必定帮着王大人捉拿本案最大的凶手。” 王国邦微楞,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魏之然不赞同的说道,“微臣深知太后娘娘关心朝政大事,不过办案是刑部的事,微臣以为太后娘娘手中如有证据,应当交给刑部来审理。” 朝中不少大臣在谢宝扇进到宣政殿的那一刻,就心知不妙,不久前,摄政王提出要皇太后垂帘听政,遭到六部尚书一致反对,甚至小皇帝也闹着要退位,众人明知摄政王不会轻易放弃,却不想他这么快就反击,且是以这种粗暴直接的方式。 这时,寿安侯站出列,因着废太子谋逆一案,杨家险些遭祸,这些年,寿安侯在朝会上轻易不发言,像个隐形人一样,今日他会站出来,大大出乎众人的意料。 “微臣认为皇上尚且年幼,虽有摄政王辅政,不过,摄政王和几位尚书大人在政事上时常意见相左,致使朝政内耗,长此以往,与国家无利,若有太后娘娘垂帘听政,便可从中调和,安稳臣心。” 他一番话说出口,文武百官神色各异,在朝中为官,最讲究凡事有度,寿安侯说得这种情形,人人心知肚明,却只有他敢当着摄政王和六部尚书的面前直接挑明。 第132章 皇太后垂帘听政,宗室…… 皇太后垂帘听政, 宗室和公侯们另有一番盘算,他们和朝堂上的大臣们不同,家族的恩宠和前程需得依靠帝王。 皇帝年幼无知, 整个大邺朝,再没有谁比皇太后更希望他能坐稳江山,她代表着皇帝,只要听政,就意味着和摄政王以及六部互相牵制,这对于宗室和公侯们来说,利大于弊。 如今,宫里有母后皇太后和圣母皇太后, 寿安侯出身杨家,私心更希望垂帘听政的人是母后皇太后, 不过他亦知道这是异想天开,废太子谋逆一案刚刚过去几年, 此事引起的朝堂震荡依然让人记忆犹新,当年的老臣大多还在朝为官,他们原本就是二皇子的死忠, 二皇子被摄政王所杀, 这才让五皇子捡了这个天大的便宜,又怎么可能允许杨氏垂帘听政呢。 摄政王和六部不合, 这是他们支持皇太后垂帘听政的理由,寿安侯的话让朝臣们哑口无言,他说的是事实。 摄政王冷冷盯着寿安侯,寿安侯身上的冷汗迅速爬上整个后背,他知道自己在做一件危险的事,但他不得不做, 赌赢了,就会带着整个杨家走出这种颓败的局势。 谢宝扇也在看寿安侯,她心知朝堂上有人支持她垂帘听政,到她没想到最先为她发声的人是寿安侯,她想到了慈宁宫的杨氏,是她的授意吗? 只要事关杨氏,谢宝扇总会生出几分警惕,她比谁都清楚那个女人的手段,若非废太子不仁不义,何曾会有后面的许多事呢。 不过,眼下不是在意这件事的时候,她收回目光,把在场的几位尚书挨个儿看了一遍,每个人都在追求自己的利益,摄政王和六部不齐心,党派斗争势必会分裂整个朝政,即使这自古以来都无法避免,但是她希望最起码在李恪亲政之前,朝堂上的局势能更加安稳一些。 李善的视线落在端王李清身上,他问道,“端王兄,你怎么看?” 端王想不到这个难题会抛到自己面前,朝上的这几方阵营,他谁也不想得罪,却不得不在众人的瞩目下,心里权衡再三,说道,“本朝曾有过太后垂帘听政的先例,不如请太后先试着听政,若是对朝政无益,再废除听政即可。” 李善皱起眉头,这不是他想听到的答案。 以六部为首的朝中大臣们也不赞成,都道请神容易送神难,谢宝扇一旦开始听政,就不会轻易退到后宫。 代明说道,“前朝的孝康文皇太后听政,是因宗成帝没有摄政王辅政,若是摄政王愿意放下摄政,那么请皇太后听政也未尝不可。” 说罢,他还挑衅的看了李善一眼。 偏偏有人跟着他的话搭腔,甚至还不要命的旧话重提,“怀王的职责本就是镇守边疆,当时未经皇令召唤私自回京,已是触犯国法,今日怀王若能返回云州封地,我等自是要恭迎圣母皇太后垂帘听政。” “你们这是居心叵测,想请走摄政王,再顺理成章的摆布皇上和太后,大邺朝有你们这些不忠不孝的臣子,是皇上和百姓的不幸。” -- 第235页 “危言耸听,太后和皇上英明睿智,你以为跟你一样?” 双方你一言我一语,就差拳脚相交,谢宝扇看着殿前的臣子们互相指责,拿起御案上的茶碗摔到地面,清脆的碎瓷声响彻整个宣政殿,吵闹声嘎然而止。 宣政殿恢复一片宁静,谢宝扇沉声说道,“哀家真是开了眼界,堂堂一国议政的地方,竟跟街口闹市一样。” 李善看着脸上带着薄怒的妇人,不紧不慢的说道,“太后娘娘,你还是见得少了,往后垂帘听政,也就见怪不怪。” 说罢,他面向李恪,拱手说道,“皇上。” 他甚少有这样谦卑的时刻,就连谢宝扇也有些惊讶,底下的朝臣们纷纷竖起耳朵,接着,就听李善说道,“朝上群臣失和,我身为摄政王,非但没有从中调和,甚至让事态逾演逾烈,还请皇上责罚。” 李恪楞了一下,朝臣显然也没想到他会甘心领罪,谢宝扇望着玉阶下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低下头颅,心里五味杂陈。 李善先认错,朝臣们亦道,“臣等有罪,请皇上责罚。” 李恪看着跪了满地的人,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他扭头看了谢宝扇两眼,又看着摄政王和朝臣,说道,“众位爱卿不必自责,以后你们和睦相处就是。” 谢宝扇忍不住笑了,他们各自所处的利益不同,和睦相处只是奢望,但是摄政王以退为进,却是她万万没想到的。 “皇帝年幼,我虽代为摄政,亦有照管不到的地方,为了大邺朝的江山社稷,只有请皇太后垂帘听政,方能彰显公正。” 公侯和宗室在摄政王说出这句话时,接二连三请求谢宝扇垂帘听班,六部一班老臣,这才惊觉,摄政王和皇太后这是有备而来,他们已错失先机。 这封罪已诏就是他以退为进的开端,自古以来,有无数帝王下过罪已诏,摄政王说他错了,其实何尝不是在告诉朝臣,错与不错,对于他而言无关紧要,整个大邺朝,少了皇帝,少了某位大臣,却不能少了他。 随之登场的皇太后带着科举舞弊案的线索,这无疑是重重扇了刑部一记响亮的耳光,身处后宫的妇人能找到线索,刑部专理此案,却没有查到,这不是无能又是甚么?虽然更多的人愿意相信这是摄政王的手笔。 朝堂上的几位尚书们一起变得沉默,皇太后垂帘听政,似是已经成为定局。 很快,刑部继续审理案情,三司公审的次日,李善来到宁寿宫,谢宝扇刚收到前朝送来的折子,还没来得及看,她看到李善穿着一身常服,笑着说道,“殿下这是从宫外回来的?” 李善听她说回来一词,嘴里细细嚼着这两个字,莫名嚼出一丝甜味儿,他嘴角带着笑,抬着下巴说道,“上茶,我口渴了。” 宁寿宫他来得越来越勤,似乎没把自己当外人,银环亲自奉上茶水,照旧是他爱喝的金骏眉,她见摄政王心情好,甚至大着胆子说道,“娘娘说刑部昨日开堂审案,料想殿下今日要来,早早就打发奴婢们把茶水煮上,这会儿滋味正好,请殿下尝尝。” 李善斜睨了一眼谢宝扇,他见她稳稳的端坐着,戏谑着说道,“明日你就要开始到宣政殿听政,我瞧着你一点儿都不慌张?” 谢宝扇微微一笑,说道,“有皇上和殿下,我不怕。” 李善见她坦然,点头说道,“正是这样才好,几个身子快埋进黄土的老东西,有何好惧?” 之前都察院那几个御史讽刺她牝鸡司晨,李善至今想起都耿耿于怀,等他腾开手,非得好好整治他们一番,好叫他们知道何为规矩何为体统。 谢宝扇这会儿更关心刑部的案子,她问道,“果真是景阳伯干的?” 说起此次的案件,真正论起来,实在让人出乎意料,谁能想到幕后作恶的人竟是景阳伯。 此人是本届科考的同考官之一,考前,为了防止舞弊,主考官和八位同考官一同住进白马寺,一律不得外出,却不想景阳伯身边有位小厮,不光能识文断字,还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景阳伯虽不能出入白马寺,伺候他的小厮却能,众人只当进出时细细搜查过,便不会有夹带,哪里会想到这人早就将考题记在脑子里。 袁明智花高价从景阳伯手里买到考题,转手以更高的价钱转卖出去,原本神不知鬼不觉,谁知百密终有一疏,舞弊案爆发后,袁明智惶惶不可终日,来找景阳伯商量,要景阳伯护他周全,景阳伯一时没了主意,只得先将袁明智设法藏起来。 接二连三闹出人命,主考官和同考官都被禁足各自的府中,景阳伯只怕这把火烧到自家头上,为免夜长梦多,狠心雇凶杀人,可笑袁明智原本是找他保命,一不小心反倒丢掉性命。 谢宝扇听了原委,摇头叹气说道,“这都是穷给闹的。” 别瞧这一个个都是公侯伯爵,外面花团锦簇,实则爵位一代代削减,一大家子老小不事生产,再遇着子孙不成器,日子更难以维持。 景阳伯本来在朝堂上就不冒尖,一年到头也得不到几回重用,遇着此次恩科,把他也算到同考官之列,俗话说财帛动人心,袁明智捧着银子送到他面前,他哪里还能按捺得住那颗贪婪的心。 那日,谢宝扇在宣政殿上说袁明智将证据留给他的相好,实则当时只找到袁明智的尸身,她故意在朝堂上说出那番话,料想得鱼儿未必会上勾,这景阳伯做贼心虚,过了几日,就见他派人去寻袁明智的姘头,正好被摄政王埋伏的人抓个正着。 -- 第236页 谢宝扇问道,“当日刑部主张将主考和同考收监,殿下却只将他们禁足在各自的府邸,只派人看管,莫非早算到有这一日?” 李善对她说道,“本次科考的试题是这几个人所出,泄题的无非就是他们其中的某个人,时日久了,总会露出狐狸尾巴。” 谢宝扇好奇的问道,“这么说买考题的不止卓宇,他们胆子怎么就敢这么大。” “岂不想想,科举舞弊屡禁不止,一旦进了这道官门,等同于踏足另一个阶层,富贵险中求,为了这二字,你不见多少人甘心冒着杀头的风险。” 谢宝扇一笑,可不就是这个道理么。 第133章 李善离开宁寿宫后,时…… 李善离开宁寿宫时, 时辰尚早,谢宝扇叫来银环,问道, “慈宁宫那边这几日怎么样了?” 银环回道,“前几日又宣太医,说是染了风寒,平日就少有人去慈宁宫,她这一病,越发没人登门。” 杨氏争了一辈子,到头来就剩一副破败身子还在垂死挣扎,谢宝扇神色戚戚, 只觉得心中莫名悲哀,银环悄悄瞅了她一眼, 说道,“前日寿安侯夫人递牌子进宫探望, 慈宁宫的那位没见侯夫人,侯夫人只在宫门外磕了一个头,便离宫了。” 谢宝扇叹气说道, “去看看她吧, 也不知还有几年好活。” “那位且有得活呢。”银环见谢宝扇重新打起精神,摇头说道, “说句不尊重的话,唯一的亲生儿子是她自己毒死的,饶是如此,她还能活得好好儿的,先皇驾崩那些日子,太医院天天轮着去瞧, 我只怕她要追随先皇而去,娘娘你瞧,人家照样挺过来了,可见她的命硬着呢。” 银环是谢宝扇的心腹人,她进宫的晚,但是杨氏和谢宝扇的恩恩怨怨,她最是明白,杨氏的手段,她也见识过,因此对于杨氏,银环一向是能避则避。 谢宝扇要去看杨氏,银环叫宫女进来伺候她换衣,不一会儿,谢宝扇带着几个人出了宁寿宫。 宁寿宫和慈宁宫东西分隔,两宫相距甚远,谢宝扇没乘辇轿,这个时分,在外走动的人不多,她来到慈宁宫时天色已近黄昏,莲心闻讯亲自到门口迎驾。 过去,她二人同在坤安宫当差,莲心是杨氏的贴身大宫女,谢宝扇是品级低微的女官,虽说出身世家,谢宝扇在莲心面前从来都是恭敬有加,今日,她俩的地位天差地别,莲心见了她,反倒要行礼问安。 杨氏失势,留在她身边的只剩莲心,莲心对她忠心耿耿,从未有过一丝怨言,她屈膝行礼,“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谢宝扇示意她起身,问道,“你们娘娘的身子好些了吗?” 莲心说道,“还是咳嗽得厉害,换了几个药方也不见效,这是娘娘的旧疾,只能慢慢调养。” 她引着谢宝扇入内,杨氏贵为大邺朝的皇太后,该有的体面一点也不少,慈宁宫的装饰比宁寿宫更为奢华,只是少了人气,看起来始终冷冷清清。 谢宝扇随着莲心进到杨氏的寝宫,那杨氏睡在床上,这些年她病痛缠身,几乎瘦得脱形,有时清醒有时糊涂,杨氏听到声响,微微睁开眼睛,费劲儿的瞅了半晌,说道,“谁来了?” 莲心回道,“娘娘,是宁寿宫的娘娘。” 杨氏的喉头滚动了一下,说出一句含糊不清的话,莲心俯身细细倾听,似乎也没听明白她在说甚么话。 谢宝扇看着床上衰老不堪的杨氏,静静的站了一边,那杨氏已经病得不能起身,莲心告诉她是谢宝扇来了,她轻哼了两声,甚么话也没说。 谢宝扇在寝宫停留了片刻,便转身出去,莲心留下一个老嬷嬷守着杨氏,送谢宝扇出门。 谢宝扇对莲心说,“你们娘娘病得这般重,该叫寿安侯府的人来看看她。” 莲心眼圈儿微红,说道,“娘娘有话交待,不见杨家的人。” 谢宝扇心里明白,她这是想跟杨氏的人割席,以免杨氏一族受她牵连,只是她出身寿安侯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岂是那么容易断开关系。 谢宝扇略坐了半日,便离开慈宁宫。 谢宝扇垂帘听政的地方,就设在宣政殿东南一角,单设一架紫檀浮雕八仙寿字纹的屏风,从里面可以看清外面,外面只能看到屏风后面的剪影,当年孝康文皇太后,就是在此处守了二十年,辅佐宗成帝长大成人,成就后世三朝的辉煌盛世。 她虽是垂帘听政,却并不必每日上朝,只需在大朝会露面即可,临朝的这日,李善牵着李恪的手,从正殿而入,谢宝扇却是从西次间进到大殿,待她落坐后,李恪方才坐下,随后李善亦坐下。 殿前的文武百官下跪行礼,齐声恭祝皇帝和皇太后以及摄政王福泽安康,御前大总管一扫拂尘,唱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如今最受瞩目的是科举舞弊一案,前几日,赵文华已将案情的来龙去脉整理清楚,逞交给摄政王,李善特意命人给谢宝扇送去一份。 王国邦是刑部尚书,他手持笏板,躬身朝着宝座的方向说道,“微臣有事启奏。” 摄政王示意王国邦说话,那王国邦要启奏的自然便是科举舞弊案。 景阳伯所犯的罪行证据确凿,已认罪伏法,书商袁明智已死,涉案的学子卓宇等人被剥夺功名,等候发落,除了景阳伯,礼部尚书江海川身为本次科考的主考官,亦有失职之罪,只是如何定罪,却不归王国邦管。 -- 第237页 有同僚为江海川求情,“江大人虽有失职之罪,却他实属无心,还请皇上和殿下从轻发落。” 屏风后的谢宝扇朝着李善看去,他剑眉微蹙,似乎正在思考如何给江海川定罪,李善察觉谢宝扇在看她,轻轻笑了一声,扬声问道,“太后娘娘以为该如何发落?” 有朝臣皱眉,似是不满摄政王询问谢宝扇的意见。 谢宝扇启声说道,“此次科考疏于防范,以致酿成惨祸,出了这等不幸的事情,绝非江大人本意,况且皇上登基不足一年,姑且念他为朝延鞠躬尽瘁三十余年,惩罚不宜太过,只望各部要以此为戒。” 李善听出她这意思是要宽宥为主,再则主犯是景阳伯,李善便道,“既是如此,就革去他在礼部的职务,礼部尚书一职暂且由吏部尚书郭大人代管。” 江海川只是被革职,并未累及族人,这已是格外的优待,朝中不少和江家沾亲带故的人,都暗自舒出一口气。 景阳伯一族算是完了,不过京中最不缺的就是王侯公卿,少了一个景阳伯,众人茶余饭后感叹几句也就罢了。 科举舞弊案总算告于段落,有罪的人论罪处罚,原先滞留京中的学子们等到结案,准备收拾行囊返乡,等待三年后的又一次科考。 退朝后,谢宝扇仍是从西次间出了宣政殿,绕过仙楼,她看到摄政王站在穿堂,他身边带着一个小太监,却不见李恪,想来是往尚书去了。 谢宝扇走上前,那李善便道,“我送你回宁寿宫。” 从前朝到后宫,层层叠叠的宫墙仿佛没有尽头,往宁寿宫去的路上,通过坤安宫前面的长街会更近,谢宝扇却带着摄政王绕过坤安宫,李善指着前面说道,“那里更近一些。” “我知道。”谢宝扇笑了笑,她看着远处长街两边的宫殿,那些宫殿没住人,院墙年久失修,看起来灰扑扑的,显得格格不入。 宫女和太监落在后面,谢宝扇指着前方的一个院落,说道,“我刚进宫的那年除夕,被废太子暗中算计,险些着了他的道儿,后来我就不爱打这条路走了。” 当年遇到的事情,过了许久,谢宝扇仍旧会在睡梦中被惊醒,直到李恒死了,杨氏倒台,她这才渐渐不再做噩梦。 今日,谢宝扇的心已变得平和多了,再不像过去那般惶惶不安,这于她而言,自然是一件莫大的耻辱,她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对任何人说起此事,此时面对李善,提起这事时,似乎也没那么不堪。 身旁的人一语不发,谢宝扇扭头看向李善,只见他面无表情,一张薄唇紧紧抿着,狭长的眼眸微微下垂,让人猜不出他的心思。 “就走这儿。”李善说道。 他带着谢宝扇经过坤安宫,一路上,二人默默不语,过了长街,便是那几座废弃的宫殿,这里略显偏僻,几扇斑驳的朱门挂着锁,平日几乎无人会来,走过那扇朱门,谢宝扇心头一紧,下意识的就会屏住呼吸,直待他们走远,她方才缓缓得轻出了一口气。 李善站在她身边,说道,“那晚的事情我知道。” 谢宝扇一惊,她止住脚步,抬头看向李善,初夏的日光照耀着他的侧脸,投下了一层光斑,谢宝扇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李善再次开口,说道,“废太子数次在宫中为难你,我都知道。” 当年,他远在云州,只能命人在暗中守护谢宝扇,那夜情形危机,他的人就要冒险现身施救,谁知谢宝扇聪明机智,稳住了李恒,正是因此,李善彻底看清杨氏和李恒的真面目,她母子二人,一个愚蠢残暴,一个绝情寡义,就算杨氏对他有抚育之恩,他也绝不会忠心这种不仁不义的君王。 李善看着谢宝扇,她的前半生被家族束缚,进宫后处处受制于杨氏,那年废太子落败,若是他强硬带她去云州,不知今日又是何种光景。 他在看谢宝扇,谢宝扇也在看他,两人四目相对,很快又各自移开视线,谢宝扇摸着自己的手腕,轻声说道,“殿下一定觉得我很可笑吧。” 李善忍不住皱起眉头,他指着乾明宫的方向,这个时辰,师傅们正在教授李恪学习,他道,“你回头看看,住在乾明宫的是你儿子,废太子的尸骨早已不复存在,就剩杨氏还在慈宁宫苟延残喘,你还觉得自己可笑吗?” 这话让谢宝扇陷入沉思,她回头遥望乾明宫,远处的乾明宫被四周的殿宇层层环绕,朱红色的宫墙和明皇色的琉璃瓦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显得庄严肃穆。 第134章 一眨眼,中秋佳节就要…… 一眨眼, 中秋佳节就要到了,年初先皇驾崩,再是新帝登基, 随后又出了科举舞弊的案子,纷纷扰扰闹了大半年,总算得以消停,虽说如今仍是先皇的丧期,不宜大操大办,不过宫里的气氛实在太过沉闷,宗室里的亲眷也许久不见,谢宝扇便提议办一场中秋夜宴, 把宗室里的人请到皇宫一同赏月,摄政王李善自无不可。 第一要请的人是念慈庵的福华长公主, 谢宝扇打发身边的女官前往念慈庵送中秋贺礼,诚心请她回京过节, 一同送去的,还有谢宝扇带给谢宝瓶的礼物,福华长公主回了节礼, 人却说不来, 谢宝扇早知她清静惯了,猜到她未必肯来, 倒也没有在意。 余下摄政王夫妇,端王阖家老小,另有几位公主,并宫里有头有脸的太妃太嫔,算下来也有几十人,足够热热闹闹办一场晚宴。 -- 第238页 到了中秋这日, 一连罢朝三日,前日摄政王出宫回府,一直到中午,方才进宫,他命人往宁寿宫送来一匣月饼,皆是谢宝扇喜爱的口味。 设宴的地方就在昭阳殿,那里地方宽阔,是赏月的好地方,宫里的宴会,多半是在昭阳殿举办,谢宝扇歇过中觉,刚换好一身衣裳,就见银环进屋,她笑眯眯的对谢宝扇说道,“娘娘,二公主,三公主,四公主来了,可巧贤太妃和几位太嫔们也来了。” 谢宝扇一听,连忙说道,“快请。” 说话时,就听殿外传来一阵笑声,连大人带孩子,数十个人进屋,打头的是贤太妃,她领着众人向谢宝扇问好,谢宝扇笑着说道,“你们来得这么早。” 此次举办中秋夜宴,谢宝扇交给贤太妃打理,她道,“臣妾刚从昭阳殿过来,各处都已经安排妥当,太后若是得空,早些去看看,若是哪里有缺漏,也可叫人添上。” 今年是李恪登基以来第一次设宴,虽说都是自家人,贤太妃亦十分慎重,未免出错,她各处盯得很紧,就怕没有做好,让人取笑。 谢宝扇笑着说道,“你素来细心,交给你,哀家还有哪里不放心的。” 先皇一去,后宫的嫔妃就没剩几人,这争风吃醋的心思早就歇了,以前明争暗斗,现今反倒一团和气,隔几日不见就会惦记,平时遇到谢宝扇不忙,她们最爱相邀到宁寿宫来闲坐。 谢宝扇扭头又望着二公主,自打上回她和陈驸马闹别扭,谢宝扇便派人接她回宫,陈驸马更是因此被打发到南越国出公差,二公主在宫里一住就是三个月,前不久才出宫回府,谢宝扇多日不见她,问道,“你这些日子过得怎么样,回府后忠义侯夫妇可有为难你?” 二公主抿嘴一笑,说道,“有太后给我撑腰,他们不敢有二话。” 说起此事,几位妃嫔七嘴八舌插起话,杜太嫔说道,“忠义侯府的人要是还有头脑,岂敢再为难二公主,陈驸马能不能回京,就看二公主一句话了。” 顺太嫔笑着问二公主,“忠义侯夫妇难道就没有向二公主求情?” 二公主回道,“倒是提点过几句,我只装作听不懂,他们就没敢多说。” 谢宝扇点头说道,“他们要是敢给你气受,你不必忍着,自有哀家和皇上给你做主。” 二公主柔顺了一二十年,她轻声说道,“太后,如今就剩我们几个女孩子,我要是再不立起来给妹妹们做榜样,就白白枉费了太后的这一片心意。” “你能这么想就很好。”谢宝扇望了一眼在外间玩耍的三公主和四公主,笑着说道,“儿女们一年比一年大,三公主也到了议婚的年龄,这两年先慢慢相看,等先皇的孝期过了,就该出阁了。” 杜太嫔是四公主的生母,最关心的就是女儿的前程,她笑着说道,“我们这些妇人成日待在后宫,见识浅薄,倒是太后在前朝,还请替公主们留意,若有青年才俊,就给我们自家的女孩儿留着。” 其中有一位年龄最大的静太嫔,摇头说道,“说句不庄重的话,能进宣政殿的都是老臣,真正的青年才俊,这个年纪还不够资格进宣政殿呢。” 谢宝扇被静太嫔的话逗乐了,只因她所说的的确是大实话,整个宣政殿,放眼一望,除了李恪这个小皇帝,余下全是已经成婚的,就算要挑,也得是从这些大臣们的儿子里挑选。 说到这里,杜太嫔问道,“听说今年的榜眼还未曾婚配,家世清白,相貌也不错。” 经历了二公主的事情,她一心想给四公主招一个性子老实的驸马,哪怕门第不高,只要家里事少,日后成家立业过日子,就能少去许多烦恼。 今年的头甲三人,谢宝扇都在朝堂上见过,状元郎五十多岁,孙子比二公主还大,探花三十多岁,京城人氏,自是也已婚配,杜太嫔说的榜眼,二十来岁,长得仪表堂堂,难得的是还未定亲,头甲的名单一经公布,这位榜眼就惹来许多人的瞩目。 谢宝扇还未说话,外间的四公主‘噔噔噔’跑进来,她牵着谢宝扇的衣袖,一派天真的说道,“太后,我不嫁榜眼,我要嫁就嫁状元郎。” 原来,大人闲话家常时,在外间玩耍的小孩子无意间听了几句,四公主听到她母妃要给她找榜眼做驸马,只怕皇太后答应,连忙来告知大人,她要嫁就嫁最好的状元。 屋里的妇人们都被她逗笑了,杜太嫔嗔道,“羞死人了,你一个姑娘家,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混话。” 四公主懵懂得看着捧腹大笑的大人们,不懂这话哪里说错了,三公主比她略大两岁,已经懂得些许道理,她满脸通红的把四公主拉走。 谢宝扇用手帕擦着眼角笑出的泪花,对几位妃嫔说道,“这孩子一准儿是在哪儿听到才子佳人的话本儿,就以为状元个个都是风流倜傥,才高八斗。” 杜太嫔又气又好笑,她道,“平日只当她小,不忍心叫教养嬷嬷过分管束她,再不能这样放任她憨玩,否则只怕要闹出更大的笑话。” 谢宝扇笑道,“慢慢儿来,也别乍然管得太紧,免得过犹不及。” 闲聊几句,进宝来回话,说是端王府一家已经入宫,朝着昭阳殿来了,谢宝扇对进宝说道,“昭阳殿离哀家这儿颇远,何苦叫端王妃特意过来,你请端王妃直接到昭阳殿去就是。” -- 第239页 那进宝命人去传话,谢宝扇又对贤太妃等人说道,“既是如此,我们也过去,省得让人家久等。” 众人称是,谢宝扇便带着贤太妃一众女眷前往昭阳殿。 彼时端王妃先一步到昭阳殿,她听闻皇太后驾到,带着儿媳妇和女儿迎了出去,一番见礼,谢宝扇和端王妃相携进到殿里。 晚宴还未开始,女眷们随意坐着闲聊,谢宝扇问端王妃,“哀家听闻,三公子又回苏州去了?” 端王妃无奈的摇头,说道,“不怕太后笑话,这孩子向来有主意,连王爷也不大管得住他,前几日就往苏州去了,我叫他过完中秋再走,他也等不及,算着日子,这两日就该到苏州了。” 三公子行事乖张,放在一般人家,说不得就要被人编排不敬嫡母,不过端王妃性情和善,并不与他见怪,走前,三公主还到念慈庵向谢宝瓶道别。 谢宝扇笑了笑,说道,“三公子心中有抱负。” 端王妃笑道,“太后谬赞,我们做长辈的只希望他平安顺遂,其余的都不强求。” 年初,摄政王邀请各地大儒进京时,三公子陪同素信山人一同进京,后又留下来参加科考,他本就学富五车,第一回下场,就考取了二甲第六名的好成绩,要是肯留在京中,有端王府做依仗,定然能有一个不错的前程,偏偏他不愿留在京城,端王除了骂他几句孽障,也无可奈何。 谢宝扇想到亲妹妹谢宝瓶,她和三公子有婚约,日后若是成亲,也不知三公子肯不肯为了她留在京城定居。 坐了半日,陆续又有宗室的人来到昭阳殿,不大一会儿,女眷们来得差不多,独有摄政王妃徐绮儿仍没有到场,眼见日头快要栽西,李恪和李善就要带着宗室的亲王和皇亲们过来,谢宝扇叫来银环,低声对她说道,“往前头去问问,摄政王妃怎么还没过来。” 银环正要打发人去问话,只听外间传来小太监的禀报,“摄政王妃到。” 说曹操曹操就到,小太监的话音刚落,就见徐绮儿进到殿里,摄政王在朝廷位高权重,那些比徐绮儿辈份低的女眷纷纷与她见礼。 徐绮儿身穿一身正装,脸上略施粉黛,依旧是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儿,她扶着侍女的手臂走到谢宝扇的面前,行礼问安,谢宝扇笑道,“都是自家人,王妃不必拘礼。” 她二人久不见面,中间夹着一个怀王,又因身份转换,始终有些不尴不尬,彼此之间打过一声招呼,自有宫女引着徐绮儿落坐。 徐绮儿前脚刚坐,后脚又有太监传唱,“皇上驾到,摄政王驾到。” 殿内除了谢宝扇这个皇太后,所有人起身相迎,说话时,摄政王带着李恪进殿,后面跟着端王,并宗室里的年轻一辈,约莫有七八人。 今日是家宴,男女并未分开,小皇帝和皇太后同席坐在主位,摄政王和王妃一席,端王和端王妃一席,世子和世子妃一席,余下兄弟同席,或是姊妹同席,不大一会儿,就将昭阳殿坐得满满当当。 第135章 晚宴开始之前,理应有…… 中秋夜宴开始之前, 理应有人祝词,只因小皇帝尚且年幼,便由谢宝扇这个皇太后代替, 她举起酒杯,对席下的皇室宗亲们说道,“皇帝登记已有数月,借着这次家宴,哀家和皇上请各位进宫叙旧,只愿我大邺朝国运昌隆,千秋万代。” 坐席上不分男女老少,举杯同饮, 就连李恪也陪着喝了一盅果酒,谢宝扇满饮三杯酒, 坐在下面的李善看在眼里,只见她眼波流转, 脸颊上带着一片红霞,似是有些不胜酒力之感。 这时,有太妃向谢宝扇敬酒, 谢宝扇爽快的又饮下一杯, 李善皱起眉头,他叫来服侍的小太监, 说道,“准备醒酒汤给太后送去。” 坐在他身旁的徐绮儿自然听到这句话,她眼角微微垂下,竭力藏住心事,耳边还在回响李善的声音,“夜里天凉, 除了准备醒酒汤,叫她们把太后的披风取来,省得着了冷风。” 他细心嘱咐,任是谁也想不到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会有如此细致的一面,可惜他所有的温柔,都和她这个结发妻子无关。 徐绮儿看了谢宝扇一眼,她正在侧耳倾听小皇帝说话,许是说到有趣的地方,谢宝扇脸上带着柔和的笑容,徐绮儿看到这一幕,只觉得异常刺目。 这一切原本该是她的,徐绮儿慢慢闭上眼睛,怀王谋划多年,就因为谢宝扇,这偌大的江山被他拱手让人,如果没有谢宝扇,坐在皇位上的人会是怀王,而她,则是大邺朝的一国之后。 徐绮儿端起杯酒,一饮而尽,只因喝得太急,刚刚入喉,就呛得她咳嗽不止,坐在邻席的端王妃关心的说道,“王妃身子柔弱,还是少饮两杯吧。” 徐绮儿用帕子擦着嘴角,说道,“多谢皇嫂关怀。” 李善听到徐绮儿和端王妃的对话,叫宫女撤下席上的酒,重新换上一壶热茶,徐绮儿咽下嘴里的苦涩,柔声对李善说道,“请恕妾身失礼。” 端王李清笑道,“九弟和弟妹夫妻和睦,怀王府至今只有一位正妃,放眼整个宗室,再无第二人。” 今日是家宴,少去了许多繁文缛节,端王便直接以兄长自居,李善说道,“王妃治家有方,怀王府有她一位女主人就足矣。” 他敬重徐绮儿这个正妃,只是他心有所属,即便有再多女人,也不是他喜欢的那一个。 -- 第240页 四周的女眷听到李善这话,不禁对徐绮儿心生羡慕,摄政王位高权重,王妃在宗室里的地位水涨船高,难得的是他洁身自好,就算和皇太后有些暧昧,不过和别人相比,这实在是无伤大雅的小事,只要内宅清净,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事。 端王拍着李善的肩膀,给他倒了一盅酒,笑道,“好家伙,咱们李家出了一个多情种。” 他不知李善钟情的另有其人,嚷着要给李善敬酒,另一边的端王妃对徐绮儿说道,“我这个做皇嫂的说句讨嫌的话,早些年摄政王在云州,你在京城,两人分隔两地,眼看你们年纪越来越大,早些和王爷生下世子,为皇宗开枝散叶。” 她比徐绮儿夫妇的年龄大上一轮,徐绮儿低头一笑,羞涩说道,“我也盼望如此。” 底下的宗室们热络叙话,谢宝扇和李恪隔得远,便没有插入他们的话题,她今日多喝了两盅酒,比平日更加健谈,正和李恪说起在信国公府做姑娘时过中秋节的趣事,就见宫女送来醒酒汤,说道,“回禀太后,摄政王命人送上醒酒汤。” 谢宝扇朝着座下的摄政王看去,只见他正在和端王说话,似乎并未注意到她的目光,于是含笑着说话,“多备些醒酒汤,稍后散席了,每人送上一盅。” 宫女称是,退下去传话。 酒过三巡,气氛越发轻松,谢宝扇带着皇室的人吃喝取乐,不大一会儿,一轮明月升上半空,众人移到前面的敞轩赏月,敞轩不比昭阳殿宽阔,席位安设得紧密,最佳的赏月位置自是留给谢宝扇和李恪,其次是怀王和端王夫妇,余下的太妃太嫔并公主宗亲亦坐在各自的位置,这且不必一一细提。 入秋后,天色渐凉,谢宝扇刚刚落坐,即有内侍送上披风,李恪也裹上裘衣裘帽,有她打头,其余的女眷纷纷穿上御寒的衣裳,只有摄政王妃没有穿戴厚衣袍,谢宝扇见此,扭头对她说道,“寒气越发重了,王妃可是没带披风?哀家差人给我拿一件衣裳挡挡夜风。” 她二人中间隔着李恪和李善,徐绮儿回道,“出门走得急,御寒的袍子落下来了,太后有心,只是君臣有别,请恕妾身不敢僭越。” 谢宝扇是皇太后,衣物饰品自有祖制,其余人等不得混淆乱用,这自是常理,不过一件披风而已,徐绮儿定要恪守规矩,倒让谢宝扇一时无言。 李善不以为意,说道,“一件披风罢了,何来僭越之谈。” 左右都是亲眷,谢宝扇眼见徐绮儿沉默不语,便对李善的内侍说道,“取你们王爷的斗篷给王妃披上,别叫王妃冻着。” 内侍瞅了李善一眼,见他不吭声,便取来李善的斗篷,玄青色的斗篷用金线绣着四兽麒麟,非摄政王不能用,徐绮儿穿在身上,却犹如芒刺在背,让她坐立难安。 小小的插曲过后,便上来两个十几岁的小官儿,因着国丧,宫里的戏班早就停下排演,今日是中秋,贤太妃特地安排戏班排了几出戏,登场的小官儿也不曾装扮,清唱一出《白兔记》,底下的说话声停下,各人聚精会神的看戏。 台上的小官儿唱得抑扬顿挫,演到最后,刘知远带着儿子和三娘团聚,好些个女眷忍不住流下眼泪,谢宝扇却两眼干干,丝毫哭不出来。 那摄政王时时在看谢宝扇,他见这人不为所动,说道,“这戏演得不明不白,我没有看懂。” 李恪扬着头,似乎不敢置信摄政王连这出戏都没看懂,他道,“皇叔,这讲得是后汉的开国皇帝刘知远,和夫人分开十五年,最终团圆的故事。” 李善摸着下巴,说道,“这个刘知远,前后两任岳丈都看出他有帝王之相,争着要把女儿许配给他,他却连自己的夫人孩子都护不住,一直等到十五年才找回夫人,未免也太不中用了吧。” “况且他既是屡建军功,为何不派人早些把夫人孩子接走,徒留三娘受兄嫂搓揉十五年,可见这排戏的人只会编瞎话。” 徐绮儿也没有流泪,她听了这话,安静片刻,说道,“王爷有所不知,刘知远的岳丈慧眼识英雄,他是成就大事的人物,儿女情长于他而言是绊脚石,况且他发迹之后,并不嫌弃糟糠之妻,这人也算是重情重义了。” 谢宝扇听着摄政王夫妇这对话,忍不住轻轻一笑,李善听到她的笑声,挑眉说道,“太后娘娘,莫非你有甚么高见?” “高见没有,不过有些感慨罢了。”谢宝扇看着摄政王,笑道,“人都说三娘是苦尽甘来,哀家却替她不值,守了十五年,吃尽苦头,到头来丈夫却另娶他人,三娘这又算甚么呢。” 其他的亲眷听到谢宝扇和摄政王夫妇评戏,纷纷停下私语,细细听他们说话,端王妃用帕子试泪,叹气说道,“这世道上,男人们三妻四妾,那三娘除了守着,又有甚么办法呢。” 在坐有不少男人,自是点头赞同,谢宝扇但笑不语,倒是徐绮儿拢了拢身上的斗篷,翘着嘴唇说道,“妾身以为,这三娘嫁给谁都是一样,既是如此,倒不如就认准刘知远,日后他建国立业,三娘有儿子傍身,余生的地位稳固牢靠,十五年的苦头,也不算是白吃。” 她俩一人一个观点,在座旁听的女眷难免有些讶异,这二人可谓是皇室最尊贵的女人,徐绮儿竟然当众让谢宝扇下不了台,一时,众人都留心起摄政王的反应。 -- 第241页 谢宝扇和徐绮儿两人脸上都带着微笑,一个看向戏台上的小官儿,一个低头抚摸着手上的戒指,李善抬起眼皮,不紧不慢的说道,“本王要是三娘,早就一脚踹开刘知远,便是那孽子也不要,甚么三从四德,都是男人拿来哄女人的话。” 众人一楞,端王大笑几声,说道,“九弟一个九尺男儿,怎么自比三娘了,要比也是刘知远才是。” 在座的人这才回神,不禁有些好笑,只有几个人听出摄政王的意思,他虽未明说,显然是赞同谢宝扇的看法。 台上的小官儿下去了,重新换来两个人,唱了一出《嫦娥奔月》,一出《长生殿》,眼见夜色渐深,小皇帝已有些犯困,散席前,有宫人送上孔明灯祈愿,敞轩里顿时少了一半人,都争出去放灯,就连几位公主也下了席,谢宝扇笑眯眯的看着众人,李善见此,说道,“你也去放一个灯。” 谢宝扇说道,“年轻人的玩意儿,我就不去凑热闹。” 李善不悦,他越过李恪,在谢宝扇耳边低语,“你才几岁,少给本王装深沉。” 他叫太监给谢宝扇伺候纸墨,谢宝扇无奈,只得提笔写下一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另一边的徐绮儿恰巧也写了一句苏东坡的诗,却是‘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李善叫太监把谢宝扇写的诗句贴到灯上,亲眼看着他们放灯。 不久,一个又一个孔明灯陆续飘上夜空,半空中孔明灯和明月相互辉映,谢宝扇抬头仰望,她早已认不出哪一盏是自己放的灯,不过眼前这一幕,在往后的日子里,让她记了许久。 第136章 中秋过后,很快便到九…… 中秋过后, 很快便到了九月初二,这是小皇帝李恪的生辰,历年的万寿节必定要朝野同欢, 今年先皇新丧,李恪只在宣政殿接受王公大臣的朝贺。 既是万寿节,今年虽不大办,朝臣亦纷纷逞上贺礼,摄政王送了一张轩辕弓,整张弓通体乌黑,燕牛角所制,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这弓重约一石,李恪年轻小, 还拉不开,他看着李善在校场轻轻拉开弓, 一连射中十个箭靶,每箭都正中靶心,心里又是钦佩又是羡慕, 暗暗下定决心, 要勤加用功,等到长大后, 做个文功武治的皇帝。 李善和李恪在校场射靶时,谢宝扇也带着人来了,李恪眼尖,一眼看到她,他迈着小腿向她跑去,贴身内侍手忙脚乱护在他身后, 生怕小皇帝不小心跌倒摔伤。 李恪站在谢宝扇的身前,兴冲冲的说道,“母后,皇叔送了朕一把绝世好弓。” 谢宝扇温柔的看着李恪,她嘴角含笑,“这是你皇叔对你的期望,要好好跟着师傅学骑射,方才不负这把好弓。” 李善把弓箭交给侍卫,他拍了拍衣袖上的尘土,踱步走到谢宝扇跟前,抬着下巴,问道,“太后怎么来了。” 谢宝扇来的时候,恰好看到李善射出的那几箭,她适时说出两句夸赞的话,“早就听闻殿下有百步穿扬的本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李善分明心里得意,却故意板着脸,嗤笑,“太后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虚话,说吧,莫非又有求于本王。” 谢宝扇满脸无辜,回道,“我实话实说而已,并无事要求你。” 李善斜睨了她一眼,他心情大好,竭力按捺住想要上扬的嘴角,谢宝扇瞅着他,说道,“殿下,你要是想笑就笑吧。” 李善恼羞成怒,拿眼瞪着她,谢宝扇连忙说道,“我过来是想请皇上和殿下去宁寿宫坐坐。” 李善干咳两声,挑眉问道,“甚么事?” “鸿胪寺递了折子,说是高丽,鞑靼,倭国,百越国等国都派了使臣前来。” 每逢万寿节,有些邦交国就会派使臣前来朝贺,大邺天朝上国,没有冷落人家的道理,按照常例,由会由鸿胪寺派专人接待,再回赠礼物,好生送他们回去。 此事李善早已知情,几个番邦小臣,他并不放在眼里,只道,“你贵为皇太后,些许小事都要你过问,朝廷养着那帮大臣是吃闲饭的?” 谢宝扇笑了笑,说道,“这倒不是,今年来的使臣里,有几个自称来自泰西国的人,跟随百越国一并进京,奉了许多礼物,说要与我朝经贸往来,鸿胪寺的钱大人给你呈送几道折子,你都没有正经回话,钱大人就把折子送到我这里来了。” 李善冷哼一声,他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打得鬼主意,必是收了泰西人的好处,从我这儿没走通路子,就把心思想到你这里来了。” “若是别的事,我也不会特意拿到殿下跟前儿来说嘴,泰西人送来几件礼物,我瞧着有趣,就说请你们去瞧瞧。” 她说得如此郑重,横竖李善无事,便带着李恪一起前往宁寿宫,一路上,李恪询问了几回,谢宝扇都不肯说,李善见她故作神秘的模样儿,一边觉得她可笑,一边又忍不住被她勾起兴趣。 到了宁寿宫,谢宝扇身边的进宝端着一个托盘,揭开红布,上面放着一件像是缩小版火铳的东西,通体渡银,镶着几颗红色的宝石,还带着一个把手,和成人小臂差不多,李恪不认得这东西,他问,“母后,这是何物?” 李善拿起来仔细端详,他疑惑的说道,“这是火铳?” 李恪又问,“何为火铳?” 谢宝扇也是一知半解,她道,“原是前朝人制出来用做打猎的,极其危险。” -- 第242页 她看了一眼李善,对李恪说道,“摄政王见识得多,皇上闲了,可向摄政王请教。” 李善还在把玩火铳,这火铳里没有填充弹药,进宝解释道,“鸿胪寺的人说这是泰西人的火铳,杀伤力极大,稍有不甚就会走火,弹药在送进宫前,就已经取出来了。” “除了这件火铳,送进宫的还有一个千里眼,一件自鸣钟,另有一张坤舆万国全图。” 李善端起火铳,试着描准窗外的梨树,他问道,“泰西人送这么多东西,就为了和我朝通商?” 李善像是得了新玩物的稚子,很快就摸索出填充弹药的地方,他扣动着把手处的扳机,对他的内侍说道,“叫钱桑明日下午到摄政王府找我。” 钱桑便是鸿胪寺的少卿,谢宝扇见李善肯见他,笑道,“我就知道殿下喜欢这件火铳。” 说起火铳,李善说道,“太宗在位时,朝廷里也有一支火铳军,只是这东西杀伤力太大,容易炸膛,屡次弄出人命,后因异议声太多,朝廷便废除了火铳军,今日我观泰西人的火铳制作精良,似是比我见过的火铳更为安全可靠。” 谢宝扇一听这话,略微有些忧心,“这么说,泰西人已经在用这种火铳,咱们却还在用刀剑?” 李善笑了,他心知谢宝扇的担忧,说道,“泰西那几个国家,一年能产多少铁,多少银?” 他扬着手里这件渡银火铳,“便是这件火铳,在他们泰西,也是少数人才能用得上的东西。” 谢宝扇见此,笑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到底不比殿下有见识。” 李善放下泰西火铳,他正视谢宝扇,说道,“你只从泰西人送得这几件礼物里,就看出是有用的东西,若是连你都说自己没见识,那班尸位素餐的老家伙越发该埋进黄土里了。” 谢宝扇被他称赞得脸上微红,“火铳我没见过,不认得泰西人做得是好是坏,我只看那千里眼,比先前进贡给坤安宫的那只看得更远,我私心想着,坤安宫进贡的东西已是极好,这件却更好,可见泰西人也有值得咱们学习的地方。” “这个道理未必人人都能懂,有一起目光短浅之人迂腐可笑,偏偏还自命不凡,凡是番邦进贡的东西,那必是不值一提,便说这千里眼,也是自泰西传来的,咱们大邺朝还不会造。” 他二人说话时,李恪好奇的拿过火铳把玩,这也是因没有填充弹药,要是有弹药,是万万不敢让他触碰。 李恪听到他俩的话,举着火铳问道,“那咱们自造不就好了?” 谢宝扇笑了笑,说道,“皇上说得是,这东西有用,咱们应该自造。” 看过泰西火铳,另有几件礼物,自鸣钟常见,李善不稀罕,只是造形不同罢了,谢宝扇对进宝说,“把千里眼和万国图拿来。” 进宝先送上千里眼,李善多年在云州行军打帐,勘察敌情常用到千里眼,因此对于这物什并不陌生,他拿起千里眼,走到窗前朝外看,赞道,“这个千里眼果然不错。” 李恪跑到他身边,扒着李善说道,“皇叔,朕也要看。” 李善单手把他抱起来,让他稳稳的坐在自己的手臂里,又把千里眼递给他,李恪眯起一只眼,他透过千里眼看到远处的屋顶,惊讶的说道,“看得好远,朕连屋顶上的石狮子都能看到。” “等会儿我带皇上登上仙楼,在高处看得更清楚,今日天气晴朗,许是还能看到宫外的百姓们。” 李恪拿着千里眼爱不释手,李善对他说道,“以前在外打仗,野外常要用到千里眼,我那个已经算是看得远了,有了千里眼,敌军的动向就能勘察到,于战局大大有利。” 李恪惊讶的说道,“这样的好东西,朝廷应该多造,且要比泰西人做得更好才是。” 他下定决心要工部造出千里眼,李善说道,“古有阳遂,和千里眼的道理类似,只因匠人地位低下,得不到朝廷得重用,即便做出好东西,也不如读书人更容易出人投地。” 李恪生气的说道,“这可是大怪事,咱们衣食住行,哪一样儿离得开匠人,为何看不起匠人?” “世人心里的成见非一日形成,不光匠人,商人的地位同样低贱,实则在我眼里,只要于国于民有利就是有用之人。” 李恪点头,他道,“皇叔说得对,朕要勉力工部的人,叫他们多多做出有用的东西。” 李善怀里抱着李恪,他二人从千里眼,谈到知人善任,谢宝扇坐在他们身后,静静的听着这一大一小的声音,过了许久,李善回头望着她,“不是还有一件坤舆万国全图么?” 谢宝扇叫进宝把万国图展开,这万国图有四尺见方,陆地,海洋,岛屿,图案绘制得清晰明了,李善一见,瞳孔微微震动。 李恪从李善身上滑下来,他跑到舆图前找了半日,方才指着一个小角落说道,“这是我们大邺国。” 李恪的乾明宫也有一张大邺国的舆图,大邺国已是地域辽阔,但是和万国图相比,大邺国就显得不那么大了。 李善的目光一直盯着舆图,他缓缓说道“鸿胪寺也不全是庸才,钱桑这人还是有几分见识。” 李恪新奇的说道,“原来在大邺国以外,还有这么多国家呢。” 李善和李恪并排而立,除了大邺国周边的高丽,百越等国,在海外还有许许多多的国家,有的他知道,有的他甚至连名字都没听过。 -- 第243页 李善慢慢扫过舆图上的诸国,沉声说道,“我们大邺国能人辈出,也应该亲自画一张自己的万国图。” 李恪和谢宝扇母子俩一起点头,深以为然。 第137章 钱桑其人,虽是鸿胪寺…… 钱桑其人, 虽是鸿胪寺少卿,不过京城达官贵人多如牛毛,鸿胪寺在六部九寺当中本就不显眼, 况且钱桑并非世家出身,在京城苦熬二十余年,还带着老婆孩子挤在一处二进小宅子里,每月靠着俸禄过日子,还常常需要接济老家的亲人,这日子过得苦哈哈,连一般的富户人家都比不上。 他这样无足轻重的小角色,走在大脚上, 都不会有人多看一眼,谁知这日, 摄政王府的长史忽然到访钱府,长史来传话, 说是摄政王要见他。 钱桑脊背冷汗直冒,他给王府的长史塞了一个红封,陪笑着问道, “不知摄政王找在下有何吩咐。” 长史收下打赏, 适当透露了一些消息,他道, “我们王爷没说,他刚从宫里回来,还带回一把泰西火铳,听说这火铳还是钱大人你进献给太后的呢。” 他的话点到即止,让钱桑自己去琢磨。 钱桑哆哆嗦嗦把人送走,心里七上八下, 在家里来回踱着步子,钱夫人忧心冲冲的问道,“莫非是老爷呈送给皇太后的折子惹怒到摄政王?” 这钱桑越过顶头上司,给摄政王递了几道折子,摄政王没看折子,为此他已经招来上司好一顿白眼,钱桑不死心,悄悄把折子又呈送给圣母皇太后,若是有那锱铢必较的人,难保不会心存芥蒂。 钱夫人和钱桑多年夫妇,外面的事情一向不多管,此时忍不住也有些抱怨,她道,“你好好做你的官儿就是了,何苦干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惹恼上司不说,要是再得罪摄政王,这日子就没法儿过了。” 钱桑为官二十余年,毕竟有些见地,他冷静下来,宽慰自家夫人,说道,“夫人莫要慌张,摄政王素来宽厚仁和,我要是真冲撞了他,他还请我去王府做甚么?为夫看那王府来的长史客气有礼,不像是问罪。” 说到宽厚仁和,钱桑的身子微颤,年初先皇驾崩,一夜之间,皇城换了主人,他虽说没能亲眼所见,也听闻那晚宫里血流成河,若不是朝堂里几方势力拉锯,今日坐在龙椅上的就是摄政王。 钱夫人愁得叹气不止,她道,“人家做官儿发财,你这官儿做得一家人跟着提心吊胆,我看要是做不下去,咱们干脆收拾东西回广州算了。” 这话钱夫人时常会挂在嘴边,他们在京里没有根基,鸿胪寺少卿在平头百姓瞧着风光,需知京城最不缺的就是王侯公卿,他这个四品小官儿,实在有些不够看。 钱桑脸色一沉,说道,“休要再说这些话,为夫寒窗苦读二十载,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报效朝廷,些许小事就要打退堂鼓,那圣贤书岂不是白读了?” 钱夫人到底是心疼丈夫,不忍心再说下去,她默默回房,叫丫鬟烧好熨斗,把钱桑的官袍熨烫平整,又准备一些赏钱,留着他以备不时之须。 午后,钱桑忐忑不安的坐着轿子来到摄政王府,此前,他曾经从摄政王府门口经过无数回,却是第一回进去,轿子停在王府门前,钱桑打起帘子往外看,王府正门两边蹲着一对石狮子,朱红色的大门紧紧关闭,只开着一道侧门,正门上方悬着一块匾额,隶书写着‘怀王府’三个大字。 王府门口守着五六个家仆,钱桑的小厮走上前和家仆说话,想来是家仆早得到吩咐,听说来客是钱桑,便叫打开侧门,钱桑乘坐的轿子一路被抬进二门。 轿子落地,有个管事模样儿的人来接他,管事朝着钱桑拱手说道,“钱大人,小的是王爷身边的长随,你唤我吴大就是。” 摄政王身边的长随,钱桑自是不敢轻看,他回了一个半礼,说道,“吴兄客气。” 两人寒暄几句,吴大领着钱桑来到里面的花厅,他给吴大赏钱,吴大推辞着没要,钱桑见他不是作假,便收回手。 吴大对他说道,“王爷还在见客,钱大人稍等片刻。” 钱桑连忙表示不碍事,那吴大请他落坐,即刻有人送上茶水点心,钱桑留意到进屋伺候的下人手脚麻利,个个都训练有素,一看就和寻常人家的仆妇大不一样。 吴大还有事,只留钱桑一人在花厅,钱桑担心见到摄政王会失仪,连茶水也不敢多饮,花厅里的墙壁上挂着字画,钱桑干等无趣,便起身欣赏字画。 等了半日,有个小厮进到花厅,说道,“钱大人,王爷请你进去说话。” 钱桑心头一紧,他整理衣完,跟着小厮出了花厅,走过月洞门,沿着廊房走到最里面,就是摄政王的书房。 那小厮在门前通禀,就听里面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进来。” 钱桑低着头踏进书房,他目不斜视,只用余光看到书案前坐着一个人影,钱桑进屋后先行礼,便听摄政王问道,“你就是钱桑?” 钱桑还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他道,“回禀殿下,下官正是钱桑。” 李善手边就压着钱桑的履历,明德十年的进士,广州人氏,精通泰西语,入朝为官后,先在翰林院修修撰史书,两年后,调至工部任职,明德二十年,平调到鸿胪寺任少卿一职。 大邺朝四品以上的大臣,摄政王都记得他们的履历,人太多,他还不能把他们的脸一一对上,眼前的这个人,身量不高,眉眼细长,留着一把黑色胡须,显得文质彬彬。 -- 第244页 他出身寻常,一路能做到鸿胪寺少卿,多少是有几分真本事,李善也不跟他废话,直接问道,“这来的几个泰西人当真是泰西国派来的使臣?” 钱桑身子又是一抖,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冷汗涔涔的说道,“请殿下恕罪。” 李善不轻不重的屈指叩着书案,不怒自威,他道,“这里面有甚么隐情,还不速速说来。” 显然李善早已知情,钱桑哪里还敢欺瞒,便一五一十细道出其中的原委。 原来,这几个人是从泰西而来的商人,冒充泰西使臣进到大邺国,这几个人刚刚抵京,就被钱桑识破身份,不过钱桑并没有将他们驱赶出京,反而向摄政王递请了几道折子,要为他们引荐这些泰西人,可惜摄政王没有召见他,那钱桑不肯死心,又向圣后皇太后谢宝扇递请折子。 李善沉声说道,“钱大人,你伙同这些泰西人欺上瞒下,知道自己是甚么罪名吗?” 钱桑眼前一阵发黑,他一腔为国为民之心,不惜把身家性命都压上了,难不成老天爷真要绝他? 李善不语,钱桑怔了一会子,将心一横,索性大着胆子说道,“殿下,请听下官一言。” 李善俯视跪在地上的人,说道,“起来回话。” 钱桑站起身,他抬头看了李善一眼,心里细细斟酌,眼见李善眉头皱眉,连忙开口,说道,“殿下,下官是广州人。” 李善不耐烦的敲着桌面,“说重点。” 钱桑不敢再酝酿,他道,“从前朝开始,广州就是天然的贸易港口,下官年少时,就曾听先人说起那时的广州府何等繁华,港口贸易往来不绝,泰西人,波斯人,暹罗人,港口随处可见来自异域的商人,后来海禁,渐渐就看不到这些人。” 没有人来做生意,昔日的港口渐渐没落,但海禁阻挡不了人们追求利益,即便朝廷海禁,亦有数不清的人前赴后继出海淘金,只是没有国家做后盾,自然就意味着更大的风险,试问他们这些生长在沿海的人,谁家没几个偷偷出海后又下落不明的亲朋好友呢。 李善脸色一冷,问道,“你可知为何海禁?” “知道。”钱桑语气凝重,他道,“天启二年,千余倭国浪人潜入福建沿海渔村,将周围渔村的百姓屠杀殆尽,烧杀抢掠后即逃回海上,此次共计造成三千余百姓伤亡,自此朝廷开始海禁。” 说完这些话,他脸色一正,看着李善说道,“不过,下官以为海禁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这几年浙闽一带沿海百姓,依然时时受到倭人侵扰,可见海禁的作用不大,咱们应该大力发展海防,但凡有倭人胆敢犯我天朝,必要让他有来无回,方不负我大邺国威名。” 李善本就是行伍出身,最看重边防战事,只是朝延一向将军事重心放在西北,自禁海以来,海防军的预算逐年减少,这些年倭国浪人侵扰沿海百姓,抢杀掠夺后就逃回海上,待到要追,倭人已不见踪影。 李善看着钱桑,他道,“这些泰西人是怎么回事?” 这些时日,钱桑早已将泰西人的底细摸清,他道,“泰西人也分不同的国家,这伙人是常年盘距在台湾的弗朗基人,似乎在海上和另一伙儿鬼佬争地盘打输了,便冒充使臣进京,想要和朝廷商谈贸易往来。” 这么一伙红毛人,走到哪里都扎眼,没有福建总督给的文书,他们根本无法进京,李善问道,“福建总督是如何放他们上岸的?” 钱桑觑了李善一眼,这却又是另外一桩故事。 原来,福建总督已经几年没有回京述职,今年万寿节,各地朝廷命官均有贺礼送上京,福建总督一心想要出采,恰巧来了那几个泰西骗子,带着新奇别致的礼物,又说了一堆花言巧语,他不加甄别就派人送他们上京。 李善眯眼听着,钱桑不时看他几眼,讲到最后,他心里涌现出一丝希望,说道,“殿下,咱们不能放那几个泰西人走。” “此话怎讲?” 钱桑想起老家那些讨海为生的乡亲,他眼眶略微有些湿润,说道,“殿下,我国早已有火铳,只因无人看重,没人拿它当回事,反倒叫泰西人学了去,且他们制作火铳的技法日益精良,现如今泰西人乘着坚船利炮远渡重洋,在海外各国圈地进行商贸,他日若是泰西人的技法逾加精进,咱们的刀枪是否能挡得住他们的火炮?” 李善久久不语,钱桑看到李善面无表情,猜不出他是何想法,这短短的片刻,他的一颗心仿若像是在油锅里翻滚,令他备受煎熬。 过了许久,只见李善说道,“你告诉那几个泰西人,本王要见他们。” 钱桑先是呆住,随后如蒙大赦,他点头不跌,“下官领旨。” 第138章 摄政王在怀王府设宴召…… 摄政王在怀王府设宴召待了鸿胪寺的各国使臣, 连带那几个泰西商人,他和钱桑没有点破这些人的身份,泰西人自以为瞒天过海, 骗过了大邺朝的摄政王,心里很是得意,已经开始畅想如何带着大批的黄金珠宝风光回国。 这日,朝会结束,谢宝扇留下兵部尚书,户部尚书,工部尚书三人。 这几人等在宣政殿外,彼此想从对方口中套话, 最先开口的是户部尚书吴谦,他笑着问道, “诸位,你们说摄政王单独宣召我等, 莫非是有甚么要紧事?” -- 第245页 兵部尚书徐锦瞅着工部尚书李斐,他道,“老李, 前几日皇上和摄政王把你叫过去, 到底所为何事,你就不能向我们透露一二?” 前些日子工部被摄政王整治了一番, 他这个尚书大人恨不能绕着李善走,哪里还敢主动招惹。 徐锦和吴谦都以为他知道内情,那李斐连忙摆手,说道,“摄政王就叫我和工部的几位同僚过去看泰西人打火铳,并没有别的吩咐。” 这些人, 个个都是闻一知十的老狐狸,徐锦和吴谦互视一眼,疑惑的说道,“莫非就是为了泰西火铳的事?” 近来就有传言,摄政王十分关注泰西火铳,那几个泰西人时常出入摄政王府,俨然已经成为李善的坐上宾,为此那几个言官颇为看不习惯。 徐锦消息灵通,他压低声音说道,“我怎么隐约听到传闻,这些泰西人,其实并非是泰西正经派遣来的使者,不过是几个商人而已。” 大邺朝重农抑商,吴谦听了此话,冷哼,“真是岂有此理,鸿胪寺的人是吃干饭的?甚么人都敢往摄政王面前领,是不是那个钱桑做得好事?” 钱桑曾在工部干过几年,李斐当时就是他的顶头上司,他摇头说道,“这个钱大人,当年在工部就爱鼓捣一些西洋玩意儿,正因如此,先皇才将他调到鸿胪寺。” 徐锦说道,“只是传闻而已,究竟是不是,尚未有定论。” 吴谦张嘴,正要说话,就有个小太监出来,躬身说道,“各位大人,摄政王请你们进去。” 这几人停下议论,掸了掸衣袍,一起走进乾明宫的正殿,此时,正殿里除了小皇帝和摄政王,谢宝扇也在,她垂帘听政已有一些日子,当日反对的大臣们,如今已经无动于衷,横竖她是坐上宣政殿了,只要有皇上和摄政王,一时半会儿是赶不走的。 三人行礼后,摄政王叫小太监把泰西火铳拿给他们过目,工部尚书李斐之前已经看过,徐锦和吴谦却是头一回见到,徐锦在兵部干了多年,火铳这东西并不陌生,他一眼就看出,泰西人的火铳显然比传统的旧式火铳更为精良。 摄政王特地把他们叫过来,恐怕另有深意。 看过之后,谁也没说话,李善问道,“各位大人,本王若是想给皇上组建一支火铳军,大概需要多少预算?” 吴谦一头雾水,他在心里盘算了一下,问道,“殿下,不知这泰西火铳价值几何?” 李善没有答话,他摸着手指上的兽头戒指,说道,“本王要的是大邺朝自己造的火铳。” 谢宝扇在旁听,火铳这东西,没地方买,就是那些泰西商人进贡的几支火铳,也是他们花费了许多功夫弄来的。 三人一时都呆住,过了许久,李斐吞吞吐吐的说道,“殿下,泰西人的火铳技法精良,非一日完成,恐怕……” 他先把难处告诉李善,想让李善知难而退,谁知李善面色沉静,说道,“一年不成,那就五年,五年不成,那就十年,泰西人既是能做得出来,我大邺朝也能做得出来。” 徐锦当然没话说,他甚至在心里暗暗算计,若是在他任职期间培养出一支火铳军,不可谓不光荣,不过火铳凶险之极,万一出了差错,势必会有不少人抨击,想到这里,他一时又有些犹豫。 端坐在李恪身旁的谢宝扇细细察看几人的神色,这里面最抗拒造火铳的就是工部尚书李斐,传统的老式火铳和泰西火铳差距甚大,这一时半会儿做不出成绩,出事反倒是他的罪过。 谢宝扇把他们挨个儿看了一遍,最后视线落在李善身上,和气的说道,“那日泰西人在校场演练火铳,很该把徐大人请过去观摩。” 火铳军最终要投到军队,徐锦管着兵部,不叫他亲眼看看火铳的厉害,他就不能体会李善迫切想要组建火铳的心情。 徐锦听到自己的名字被点到,眉心抽动了一下。 李善不以为然的说道,“这有何难,泰西人就在京里,徐大人想看,随时可让泰西人给他演练。” 大殿里变得安静,小皇帝李恪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还不懂他们在商谈的事情,对大邺国的将来意味着甚么。 在宣政殿里,挂着两张舆图,一张是大邺国的舆图,一张是前几日刚刚挂上去的万国图,两相对比,原来在大邺国以外,还有更广阔的天地。 李善起身,注视着两张舆图,平静沉稳的声音说道,“本王不光要组建一支火铳军,将来还要打造一支庞大的舰队,这支舰队要出海走出远洋,向各国展示我大邺朝的国威。” 几位尚书一时都被震撼住了,他们以为李善是在说笑,但他的神情却又是那么坚定,竟让他们不知该说些甚么。 李善收回目光,他说道,“你们回去做一份预算,三日后交给本王。” 三位尚书离开乾明宫,谢宝扇略微有些忧心,发起一件新事务,从来就没有那么容易,何况朝堂上本就有许多人不服李善,就怕操之过急,引来更大的反弹。 摄政王要组建火铳军之事,很快传遍朝野,果然不出谢宝扇所料,弹劾摄政王的折子雪花一样飞来,有骂他劳民伤财,有骂他好大喜功,有骂他异想天开,总之言之就一句话,火铳军建不得,要是任由他折腾下去,江山社稷则危矣。 当然,也不是没人支持,可惜他们的声音相比之下,显得那么微弱,几乎让人听不见。 -- 第246页 在这些反对的浪潮里,有吴谦的声音,他掌管户部,对每一笔银子都锱铢必较,户部联合兵部和工部做好的预算让他大吃一惊,组建火铳军就是个无底洞,国库本就空虚,哪里禁得起这样消耗? 这日是大朝会,文武百官来得齐全,例行问政之后,魏之然站出来,他满脸严肃,拱手说道,“下官听闻摄政王有意组建火铳军,不知可有此事。” 坐在屏风后面的谢宝扇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她发现每回最先跳出来的就是魏之然,若非有祖制,魏之然早被李善拖出去打板子了。 李善不动声色,“是有这么一回事。” 魏之然绷着脸,他道,“殿下,属下官直言,火铳之险,在太宗年间就多次伤人性命,况且火铳太过凶残,有违人道,我大邺朝国力强胜,下官以为不需要火铳这种东西。” 李善面无表情,他盯着魏之然,座下的魏之然仍在滔滔不绝,“殿下是我大邺朝摄政王,却与泰西蛮夷混迹一处,实在有失身份,还请殿下尽快收回成命,与那些泰西割席。” 魏之然眼神儿不好,根本看不出李善正在升腾而起的怒火,谢宝扇担忧的看他一眼,就怕这人忍不住要对魏之然动手。 “魏大人。”谢宝扇出声喊道。 喋喋不休的魏之然终于住嘴,他有些诧异,谢宝扇虽说垂帘听政,但是朝堂上有摄政王,她甚少会发言,朝堂上的大臣们几乎把她当作隐形人。 就算再不情愿,魏之然也不得不恭敬的说道,“微臣在。” 谢宝扇透过屏风,看着站在宣政殿的百官们,她问道,“用弓箭伤人,和用火铳伤人,有何区别吗?” 魏之然语塞,李善对着谢宝扇的方向说道,“区别极大,敌人中箭,不一定会死,稍不留意,你反倒会成对方的箭下亡魂,火铳就不一样了,一支火铳军,就能占领一座城池。” 他听说泰西人甚至不需一支军队,几个人带着火铳,就能在吕宋岛插上一面旗帜,宣称是他们的地盘。 魏之然是读书人,他始终疑心李善组建火铳军目的不纯,他道,“孔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火铳固然杀伤力巨大,只是下官担心,武力的滥用,就是暴/政的开始。” 李善冷冷的一笑,他道,“魏大人,我看你是在京城安逸太久,忘记大邺的太平并非凭空得来,云州边塞的鞑子人尚在虎视眈眈,你就开始轻视武力了。” 朝堂上除了文臣,还有不少武将,他们一听魏之然这话,心里就不得劲儿,有个站在后排的将军不服气,他站出来,阴阳怪气的说道,“魏大人,下回鞑子人打来,你对着人念一百遍论语,看能不能让人家退兵。” 要不是碍于场合,后面几个武将就要笑出声,这时,兵部尚书徐锦出来缓和气氛,他道,“殿下,下官心想,魏大人绝不是这个意思,火铳这东西实在太过危险,无论是研制火铳,还是组建火铳军,都要慎之又慎。” 他想着要从长计议,李善却看出他的心思,这些大臣们,遇到一件难办的事,只用一个‘拖’字决,渐渐就不了了之。 朝廷里有人不想让李善组建火铳军,谢宝扇早已料到,她的视线从前排重臣们的身上一一扫过,这些人神情各异,显然在此时,他们不会站在李善这一边,李善的权力越大,他们越会感到威胁。 谢宝扇沉思片刻,她再次开口,说道,“殿下。” 李善等着谢宝扇的话,谢宝扇柔声说道,“哀家以为,现如今谈到组建火铳军为时尚早。” 李善问道,“太后的意思是?” 谢宝扇说道,“眼下紧要之事,是先把火铳研发出来,哀家听闻火铳的技法极其复杂,工部在此处停滞多年,咱们得学会造泰西火铳,只要东西学会了,要组建一支火铳军,不过是朝夕之间的事罢了。” 他们怕的就是变动,既然如此,那步子就迈缓一些,让他们慢慢接受。 第139章 摄政王大权独揽,无论…… 摄政王大权独揽, 无论有多少朝臣反对,研制泰西火铳如火如荼的开展,钱桑升任为工部右侍郎, 总管火铳监造,摄政王给予他用人和财力的自由,一时,钱桑引来许多人的关注。 当然,这关注不是好事,只因是他向摄政王举荐泰西人,这钱桑亦受到许多朝臣的弹劾,那钱夫人愁的睡不着觉, 背着钱桑把家里的细软收拾了一遍又一遍,就等着他这官做不下去, 带着一家老小回老广州。 钱桑在朝廷为官二十余年,头一回受到重用, 他心知自己已被看作是摄政王一党,身家性命全系在他身上,更是拿出破斧沉舟的决心, 誓要研制出泰西火铳。 今年冬天来得早, 晨起,谢宝扇到慈宁宫看过杨氏, 便回到宁寿宫,午后天气阴沉沉,似是要下雪,她坐在西窗下,安静的翻看参奏李善的折子,整个朝堂里, 支持李善的人寥寥无几,火铳还未开始研发,就阻碍重重。 “摄政王驾到——” 殿外传来小太监的通禀声,谢宝扇合上折子,朝着门口望着,不一时,就见李善进来,他身穿石青色金线绣祥云袍,外罩一件黑色狐裘,进门时带来一阵寒风。 李善脱下狐裘,递给宫女,人还未坐下,先问,“这些老家伙,又骂我甚么了?” -- 第247页 只要是弹劾他的折子,李善一个字也没看,倒是谢宝扇差人要了过来,挑着要紧的阅过再送回宣政殿。 谢宝扇端坐着,笑道,“左不过是那些话,翻来覆去,没甚么新意。” 冬日天冷,谢宝扇的宁寿宫早就烧上火盆,李善站在熏笼前暖手,不屑的说道,“他们也就剩下耍嘴皮子的本事。” 研制火铳进展缓慢,那几个泰西人会打火铳,但在制造火铳的原理上则是一窍不通,最终还是只能靠自己摸索。 不过,李善也没让他们闲着,他已经当众识破这些人的身份,冒充一国使臣,在泰西是甚么罪名不清楚,在大邺足以判除斩立决。 那些泰西人被投入大牢一连关押半个月,直到饿得半死才放出来,死罪虽免,活罪难逃,他们几个人,识字得送到鸿胪寺帮着译制泰西著作,目不识丁的送到工部帮着实验火铳。 同时,福建总督渎职失察,年度的考评是不用想了,摄政王一道旨意,将他斥责一顿,命他搜罗会泰西火铳的技师来将功折罪,这且不必一一细提。 李善烤热了身子,谢宝扇叫人给他上茶,问道,“工部的火铳可有进展?” 李善喝了一口热茶,惬意的说道,“我没问。” 他深知这一二年是见不到成绩的,朝廷大臣非议的人太多,就连徐绮儿都向他进言,劝他暂缓火铳研造一事。 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工部那些老油条都不想沾惹,钱桑不怕吃苦,主动将这差事揽了过来,下定决心要造出比泰西人更厉害的火铳。 谢宝扇对他说道,“殿下不如下旨,命令各州府举荐匠人进京,常言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人但凡有利益驱动,总能想出无数法子。” 况且**配制是一门精妙的学问,这技术自古以来就有,往日没人重视,如今要做火铳,只要是有用的人才,都应该纳入到朝廷里。 只是如此一来,势必会招来更多反对的声音,李善却顾不了许多,一旦开始,就容不得失败。 李善靠在圈椅里,整个人放松而舒心,他道,“朝廷里的有些人,尸位素餐,是该要动一动了。” 谢宝扇抬头看他,仍是那句老话,“这些豪门世族的权力太大,适当动一动未尝不可,多少能叫他们有些忌惮,但是不可太过,这些世家彼此互为依仗,关系盘根错节,殿下动得太狠,就怕招来他们的反抗。” 李善自是知道这些道理,治大国如烹小鲜,他得耐住性子,方能斗过那些老狐狸。 喝了半盏茶,李善看着谢宝扇,他目光微沉,说道,“明年开春,我许是要往天津和宁波走一趟,到时朝堂上的事,恐怕就要交给你。” 谢宝扇听他这么说,连忙坐出起身,她问道,“殿下出京做甚么?” 李善没想过要瞒她,他道,“天津的陈家和宁波的魏家,是大邺朝最负盛名的造船世家,我要亲自过去看看,咱们大邺朝的船,到底能不能经得住远洋的风浪。” 谢宝扇吃惊的说道,“殿下想要放开海禁?” 当日,他曾说要打造大邺的舰队,出海远洋,那些大臣何曾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舰队出海,需要消耗无数的财力和人力,这几年大邺周边并不算安宁,接连天灾,以致国库空虚,他前不久刚说要建造火铳军,如今又要打造舰队出队,户部尚书吴谦可没点石成金的本领。 谢宝扇只看他坚毅的神情,就知他是认真在规划此事,想到这里,她心里沉甸甸的,说道,“殿下鸿业远图,一心为了大邺朝的江山,我虽是一介妇人,只要殿下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李善目不转睛的望着她,轻声说道,“研制火铳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是放开海禁,远洋和他国进行商贸,还有盐法改革,土地改革,我要做的事情很多,你要记住,我做得任何一件事都没有私利,也不会伤害到你和皇上。” 谢宝扇心口一热,竟说不出话来,一时室内安静无比,半晌,她才移开双眼,垂眼说道,“殿下的话我记住了。” 李善露出一丝笑容,显得心满意足。 李善在宁寿宫坐了半日,便准备回宣政殿,就见银环行色匆匆进来,李善问道,“出甚么事了?” 银环朝着李善行了一礼,说道,“慈宁宫传话来,母后皇太后恐怕不大好。” 李善皱起眉,他问道,“太医去看过没有?” 自从入冬以来,杨氏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差,谢宝扇常去看望杨氏,李善却没去过,太医说杨氏的身子早就败坏,无非是在熬日子罢了。 银环答道,“太医院的太医已经去了。” 李善面色沉静,吩咐银环,“你去告诉你主子一声,我在这里等她,和她一起去慈宁宫。” 银环进殿传话,不久,就见谢宝扇换了一身衣裳,扶着银环的手出来,二人来不及多说话,彼此点头,便坐上辇轿前往慈宁宫。 冬日萧索,长长的仪仗队庄严而沉默,谢宝扇坐在辇轿上遥望远方,寒风朔朔,天边黑乌滚滚而来,一场暴风雪就在眼前。 最终,仪仗队停在慈宁宫前,谢宝扇和李善进到宫门,早有宫人等候,太医院的御医得知圣母皇太后和摄政王驾到,一起出来迎接,冷清许久的慈宁宫竟然久违的多了些许人气。 他二人进殿,李善问御医,“母后皇太后的凤体究竟如何?” -- 第248页 负责给杨氏看脉的是太医院院首,他垂下头,回道,“皇太后这几年忧思过度,身子早已是风中残烛,如今药石无效,只能勉强用些参药。” 实则,杨氏能挺这么久,已经大大超出谢宝扇的意料,她问莲心,“可有打发人告知寿安侯府?” 寿安侯府是杨氏的母族,她已是弥留之际,于情于理该请母族人来送送她。 莲心回道,“寿安侯和侯夫人正在进宫的路上。” 她看了一眼谢宝扇,说道,“娘娘一直在喊您的名字。” 谢宝扇进到寝殿,李善也跟上,自是无人敢拦他,那寝殿里光线幽暗,无端让人心生压抑,杨氏躺在床上,她两眼瞪得浑圆,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几乎没人能认出这是曾经的一国之后。 杨氏喘着粗气,沙哑的声音问道,“是谢宝扇吗?” 谢宝扇站在她不远处的地方,沉声说道,“是我。” 她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老旧风箱一样的‘呼哧’声,莲心扶起她,在她后背垫高,杨氏艰难的扭头,她盯着谢宝扇和李善,怪异的笑着,“没想到最后是你们来送我。” 谢宝扇和李善看着眼前的女人,她这一辈子,也曾富贵荣华,只是随着她亲手鸠杀自己的儿子,余生就沉侵在仇恨当中,谁也挽救不了她。 谢宝扇对她说道,“你死后,会陪葬在先帝的陵墓里,寿安侯府只要安分守已,爵位就能一代代传承下去。” 杨氏仰头喘气,吃力的说道,“我不愿陪葬在先帝身边,让我陪在我儿子的身边吧。” 谢宝扇正色说道,“这不合规矩,你是先皇的元配嫡妻,除了先帝的陵墓,不能安葬在别处。” 规矩礼法如此,杨氏自知大限将至,她闭上眼睛,没有说话,若非她的胸前一起一伏,所有人都会以为她已经去了。 死亡对她似乎更意味着解脱,但是杨氏却不这样想,她歇了一口气,又重新睁开眼,遗憾的说道,“哀家真恨不能再活得久一些,你们俩人的悲惨下场,哀家还没能看到。” 李善站在谢宝扇的身旁,他面无表情的说道,“皇嫂,恐怕就算你活着,也看不到这一日,你放心,我当日既能扶持皇上登上皇位,就能让圣母皇太后寿终正寝。” 杨氏吃吃的轻笑,她用手指着李善和谢宝扇,说道,“别以为哀家死了,你们就有好日子过,哀家在地底下等着呢,等着看你们的结局。” 这句话似是消耗了她最后的精力,她一头栽倒在床上,怔怔的望着头顶,喃喃说道,“恒儿,恒儿,我的恒儿。” 说罢,床上的人一动不动,寝殿里陷入一种死寂,许久,莲心跪在地上,啜泣说道,“娘娘薨了。” 杨氏死不瞑目,她脸上带着一丝诡异的微笑,谢宝扇呆住了,只觉得寒气渐渐从脚底升起,这时,她的手被人握住,温暖厚实的手掌让谢宝扇略微感到安心,她侧目看着李善,李善双眼微垂,看不出他在想甚么。 第140章 母后皇太后薨逝,遗体…… 母后皇太后薨逝, 遗体被移至偏殿安放,等待装裹,很快, 宫里敲响丧鼓,小皇帝李恪的銮舆最先来到慈宁宫,他身穿一身素服,进到内殿,看到谢宝扇和李善端,先行礼问好,说道,“母后, 朕来迟了。” 李恪和杨氏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自是没有感情可言, 只因杨氏是他嫡母,按照规矩, 李恪理应去给杨氏磕头,不过李恪年幼,杨氏刚刚咽气, 谢宝扇只觉晦气, 她对李恪说道,“这里乱糟糟的, 皇上略坐坐就回,稍后自会有礼部的人过来料理丧事。” 近日,李恪瞧着越发稳重,宫里有两宫皇太后,未免落人口舌,他说道, “母后皇太后薨逝,朕理应去送送她。” 谢宝扇沉默不语,李善见她似是不赞同,便道,“皇上乃是九五之尊,有真龙护体,百邪不侵,又有何惧?” 李恪亦道,“皇叔说得有理,母后不必太过担心。” 李善说道,“我陪皇上进去。” 谢宝扇这才勉强答应,那李善牵着李恪的手,进到偏殿,杨氏已经被她的侍女莲心合上双眼,就静静的躺在榻上,榻前点着一盏油灯,殿里光线微暗,只有几个贴身伺候的宫人守着。 宫人们看到李恪和李善进屋,默默的跪在地上,李恪飞快的看了一眼榻上的人,跪下来磕头,静静的哀思。 李善见差不多了,对李恪说道,“走吧。” 李恪一语不发的和李善出了偏殿,待回到正殿,便有太监回报,说是宫里的太妃和太嫔们来了,内外有别,那李善自留下谢宝扇,找后宫总管安排一应的丧事事议。 贤太妃领着后宫嫔妃进门,女眷们神情哀戚,皆是一身缟素,那李善已经避让出去,贤太妃轻声说道,“臣妾们听闻母后皇太后薨逝,一同赶了过来,也没能送她最后一程,实在过意不去。” 彼此都曾在后宫服侍先帝,杨氏昔日的音容宛若再现,众人心里都不好受,当年她被废太子连累,从此一蹶不振,二皇子倒台,五皇子登上皇位,嫔妃们原本以为她要重回人前,谁知这一年以来,她从来不在人前露面,这些太妃太嫔们,常常忘了宫里还有一位母后皇太后。 谢宝扇微微摇头,说道,“不怪你们,母后皇太后缠绵床榻多年,又不愿见人,如今你们来送她,心意算是尽到了。” -- 第249页 彼此无言,太妃和太嫔们陪着谢宝扇静静的守着,这时,有个小太监慌慌张张的跑进来,谢宝扇问道,“甚么事?” 那小太监跪在谢宝扇面前,战战兢兢的回道,“娘娘,母后皇太后的贴身宫女莲心悬梁自尽了。” 杨氏被挪到偏殿后,正是人多事杂的时候,莲心是慈宁宫的掌事大宫女,有人找她拿主意,方才想起已许久没见她露面,慈宁宫的太监宫女四处寻找,竟见她背着人,吊死在自己的住处。 宫女自戕是大罪,甚至要累及家人,莲心自小进宫,从未听她提及家人,想来正因如此,她才无所畏惧,杨氏前脚刚走,她后脚就随她而去。 莲心对杨氏忠心耿耿,在座的后妃们都认得她,贤太妃吃惊过后,深深叹息一声。 谢宝扇陷入沉默,杜太嫔见小太监还等着回话,问道,“娘娘打算怎么处置呢莲心呢?” 谢宝扇对小太监说道,“莲心伺候母后皇太后一辈子,好好安置她的尸身,就让她在地下继续伺候母后皇太后吧。” 小太监点头称是,轻手轻脚的退出正殿。 稍晚,寿安侯和夫人赶到慈宁宫,他二人是杨氏母族的兄嫂,悲痛自是比常人来得更真切,那寿安侯夫人哭得眼睛红肿从偏殿出来,谢宝扇说道,“侯夫人节哀,母后皇太后受病痛折磨数年,这一去,只怕是脱去凡胎,早登极乐。” 进宫时,寿安侯夫人就得知杨氏弥留之际,只有圣母皇太后和摄政王在旁,她用手帕试泪,说道,“娘娘说得是,母后皇太后身子不好,我们常来请安,她又不肯相见,不知她走得是否安详,可有遗言?” 谢宝扇一眼看出她的心思,说道,“母后皇太后倒没留遗言,她只有一子,也已经不在,从前攒下的体已,哀家会着人把账本整理出来,发还回寿安侯府,就当是物归原主。” 寿安侯夫人似是没想到谢宝扇会如此爽快,她一时忘了悲伤,迟疑的说道,“这……” 谢宝扇说道,“侯夫人不必多虑,本就是母后皇太后的体已,还回寿安侯府是应当的。” 那寿安侯夫人垂首不语,坐了半日,寿安侯和夫人需得出宫,接下来便要举行丧事,寿安侯府每日要有人进宫哭灵,无论是侯爷还是侯夫人,都得强打精神回府准备安置。 寿安侯夫妇走后,贤太妃叹道,“寿安侯夫人也太着急了,母后皇太后的身子还没凉,就惦记起她的体已。” 谢宝扇轻声说道,“各家过日子,都不容易。” 众人不再提起此事,稍时,有太监来传话,说是摄政王请她过去,谢宝扇便留下贤太妃等人,往前面去了。 彼时,李恪已经被送回乾明宫,谢宝扇看到李善站在门口,那李善见她神情疲惫,说道,“这里有我,你先回宫歇息。” 谢宝扇站在他面前,微微有些犹豫,说道,“殿下,我有一件事要与你商议。” 说完这句话,她低下头,李善等她开口,谢宝扇想了许久,说道,“杨氏想和废太子安葬在一起,就遂了她的心愿吧。” 李善说道,“她曾那样利用你,你也要帮她?” 谢宝扇苦笑,说道,“杨氏利用我,也是我心甘情愿让她利用,我固然憎恶她,不过都是有儿子的人,可怜她一片怜子之情,就满足她吧。” 李善盯着她鬓边的金钗,来得时候匆忙,没能得来及换衣裳,此时别在发髻上的金钗有些松动,李善想要将金钗别回她的发髻,却到底没有动手。 李善一笑,说道,“你的柔软心肠从来都是这么不合时宜。” 谢宝扇垂眉,显得有些无措,李善见此,闭了闭眼睛,他道,“你就不怕招人非议。” 皇家规矩森严,废太子和老瑞王葬在一处葬地,杨氏是母后皇太后,断没有不随同先皇葬于帝陵,却和儿子同葬的。 谢宝扇的非议够多了,倒不怕多这一项,她道,“依我的主意,母后皇太后的棺椁和陪葬,仍旧葬到帝陵,再另设一副棺椁,装上她的真身,就安放到废太子的墓里。” 李善没有说话,他看着谢宝扇,问道,“日后你会葬在先帝陵园里吗?” “我?”谢宝扇惊讶的抬头,她果断摇头,说道,“我不会,我生前会交待皇上,另给我安置墓地。” 李善轻轻笑了一声,他道,“记住你说得话。” 谢宝扇怔怔的看他,李善又道,“我会交待礼部的人。” 谢宝扇如释重负,她有些不安,又有感激,说道,“多谢殿下。” 李善终于抬手,将谢宝扇鬓间的金钗重新插回她的发间,谢宝扇愣了一下,李善收回手,说道,“我送你回宁寿宫。” 谢宝扇微微颔首,慈宁宫一应的事情,暂且交给贤太妃等人打理,谢宝扇和李善出了慈宁宫,此时,天色暗沉,回宫的路上,下起雪珠子,北风呜咽,像是有人在哭诉,谢宝扇没有坐辇轿,她走在长长的涌道上,冷风朔气一阵一阵袭来,倒让她清醒了几分。 慈宁宫已经离得很远,李善默默护送在她身旁,谢宝扇说道,“殿下,你说怪不怪,杨氏这一死,我对她的恨意仿佛也烟消云散。” 李善双手拢在袖里,淡淡的说道,“人死如灯灭,恨一个死人岂不是在为难自己。” 杨氏的悲剧是咎由自取,只是回顾她这大半辈子,谢宝扇唏嘘不已,她道,“我初见杨氏时,她是何等的雍容华贵,谁能料想她会有今日这个结局呢。” -- 第250页 “世事无常。”李善忆起往昔,说道,“废太子年少时天姿聪慧,杨氏对他给予厚望,后来废太子长大成人,脾性竟大改,杨氏没有引他走上正道,以至于母子二人落得这样的下场。” 随行的宫侍们远远落在后面,四周只有风雪声,谢宝扇幽幽叹了一口气, “说不上到底该怪谁,不知我如果身处她的位置,是否也会如同她一般。” 李善肯定的说道,“你不会,你眼里能看见天下苍生的悲苦,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养育出那样的儿子。” 谢宝扇看着他,笑道,“殿下以前还说我铁石心肠来着。” 李善看她一眼,抿着嘴唇说道,“你的铁石心肠都用到我身上了。” 谢宝扇扭头看着前方,一语不发。 不久,他们到了宁寿宫,李善站在宫门口,说道,“你早些安置吧。” 风雪越来越大,谢宝扇看了一眼远处,说道,“我当年回宫,杨氏曾交给我一半的人手,如今她这一走,我担心剩下的人无人统领,恐会生出事端。” 李善立时想到寿安侯府,那是杨氏的母族,杨氏临走前,如果没有将这些人遣散,多半就是交给寿安侯府。 可惜这些人被杨氏安插在哪里,谢宝扇并不知情,李善沉吟说道,“此事我会派人慢慢摸查,有消息就会知会你。” 谢宝扇看着李善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这才转身踏进宫门。 一夜大雪,次日,谢宝扇起床,看到窗外一片雪白,银环进来回话,说是王公大臣已经接到母后皇太后的丧信,王妃,命妇齐集景阳门哭灵。 为表哀思,朝廷罢朝七日,丧事一连办了半个月,直到月底,杨氏的灵柩抬到帝陵与先皇同葬,与此同时,废太子的墓门悄悄打开,葬入一副朴实无华的棺木。 第141章 杨氏的丧事办完,谢宝…… 杨氏的丧事办完, 谢宝扇命银环把账本整理清楚,再送到寿安侯府,杨氏的陪嫁, 包括古董器皿,名家字画,并连各处的铺子,田庄,林产,山头,账目都一清二楚,寿安侯府收到账本, 侯爷携着侯夫人到宁寿宫给谢宝扇磕头谢恩。 冬月,珊瑚进宫请安, 她在宫外给谢宝扇当差,一年倒有大半年是在京外, 趁着年前给谢宝扇送年礼,主仆二人好好叙了一日话,如今, 她越发显得干练, 李家一家老小看她脸色过活,据说前不久她又给李志抬了两房姬妾。 珊瑚在宫外, 常能看到章素青,谢宝扇问起昔日恩师的近况,据珊瑚说,摄政王府的家将姜桦,常来纠缠章素青,章素青虽说偶有抱怨之语, 珊瑚冷眼瞧着,她并不反感姜桦,二人到底是甚么关系,珊瑚也看不大明白。 此前杨氏的产业都是谢宝扇在打理,这回她全都发还给寿安侯府,珊瑚也便清闲下来,谢宝扇叫她好生歇息几个月,等明年开春再做打算。 这日,暖阳高照,谢宝扇坐在阶下晒日头,银环怕她无趣,让小宫女踢蹴鞠给她瞧,谢宝扇来了兴致,换上轻便的鞋子,提着裙子和小宫女一起踢。 她还是少女时在信国公府和姐妹们一起踢过蹴鞠,自是不比小宫女们熟悉,刚踢了几下,就因力气太大,蹴鞠被踢得飞起,不想却有人在门口接住,接球的人正是刚刚进来的摄政王。 他长手长脚,动作灵活,滚圆的蹴鞠在他脚下操纵自如,并且他还能踢出各种花式,小宫女们见他踢得好,大着胆子鼓掌喝采。 谢宝扇也饶有兴趣的看他踢球,李善踢了一阵,轻轻的将蹴鞠踢到谢宝扇的脚边,谢宝扇又踢回给他,两人一来一回,直到谢宝扇再次踢偏,他俩才停下来。 谢宝扇脸上粉扑扑的,惹得李善看了她好几眼,她擦着额头上的薄汗,笑眯眯的说道,“我竟不知道殿下这么会玩蹴鞠。” 李善和她一并走到里间,说道,“在军中,你要是不会玩蹴鞠,就算是王爷,也没人愿意搭理你。” 忆起从前在云州的时光,李善的唇边带了些许笑意,军中苦闷,将士们来自天南海北,远离亲人,边境又不太平,每隔一段日子,军营里就会有蹴鞠比赛,但凡有比赛,上到将军下到兵卒,人人都爱看。 他对谢宝扇说起从前带队和人比赛,说道,“遇到比赛,我这个怀王的身份也不好用,赛场上凭得是扎扎实实的真本事。” 谢宝扇听得很认真,回到里间,她笑着说道,“等明年殿下回京,咱们就办一场蹴鞠大会。” 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贩夫走卒,喜爱玩蹴鞠的人很多,李善一听有趣,他甚至出起主意,说道,“有何不可,咱们不光要办得盛大,还要办得有水准,最好把整个大邺最有名气的蹴鞠好手都聚集到京城。” 两人兴致勃勃的商议起此事,直到坐了大半日,李善终于说起正事,他递给谢宝扇几本账薄,谢宝扇接过来翻开一看,纳闷的问道,“殿下这是何意?” 李善说道,“给你的。” 杨氏的产业原本交给谢宝扇,她处事灵活,珊瑚又肯卖力,原先亏钱的铺子,开始扭负为盈,更不提燕北一带的田庄,这两年风调雨顺,庄子上的进项喜人,谢宝扇每年拿出一半的进项贴补寿安侯府,杨氏一死,寿安侯府就把杨氏的产业要回去,李善得知此事,气得不轻。 她堂堂一国皇太后,像个账房似的给杨氏管了几年,最后没落到半点儿好处,依他的意思,分一半给寿安侯府,已经是仁至义尽,这人倒是大方,全给了。 -- 第251页 谢宝扇就着窗外的亮光细细看了一遍,李善送给她的是几个铺子和上百顷土地,谢宝扇瞅他一眼,说道,“殿下这么大手笔,王妃可知情?” 李善和徐绮儿虽是夫妇,却各人管各人的产业,李善处置自己名下的私产,并不认为需要告知徐绮儿,他高傲的说道,“本王给你你就拿着,哪里来得这么多废话。” 谢宝扇退回去,她笑着说道,“多谢王爷好心,这礼太重,我不能要。” 她一见李善要动怒,连忙说道,“我手里还留着一些田地,这几年各处还有孝敬,日子且能过得下去呢。” 李善嘲讽说道,“就凭你手下那几亩田地,养你们谢家那群蛀虫尚且不够,年节走礼,到处都要打赏,难不成拿底下人的孝敬再去赏人,我是怕你这个穷太后,丢了大邺国的脸面。” 谢宝扇倔强说道,“殿下多虑了,我替皇上代管先皇留下的产业,哪里就是你口中的穷太后。” “你可别提先皇的产业了。”李善冷冷一笑,他道,“先皇在时,每年给文武大臣和皇亲国戚的赏赐,光是这几项就入不敷出,前年从户部借的银子,只怕还没还清吧。” 还是那句老话,底下人是有孝敬,可惜要赏赐出去的更多,没人会把真金白银捧到先皇面前,就算是一国之君,也是会有缺钱的时候。 谢宝扇脸上一红,默不作声。 李善看她娇小的身形,到底不忍心再说重话,他道,“你从前不是替杨氏管账么,就当是替我管账,我再给你分红。” 谢宝扇心知他是换着法子给自己贴补,她妥协了,羞愧的说道,“就算是我借的,我三五年以来,肯定能还给殿下。” “嗯,我且等着呢。”李善不以为意的说道。 李善走后,谢宝扇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银环进来送茶,问道,“好端端的,娘娘怎么了?” 谢宝扇皱眉说道,“哀家是发愁呢,皇上和哀家借了这么多债,也不知何时才能还清。” 银环笑出声,丝毫想不通谢宝扇愁从何来,她道,“整个大邺朝都是皇上和娘娘的,不过是把这个口袋里的银子,放到那个口袋里,怎么就算是债呢。” 谢宝扇一挥手,叫她出去,没和细说这里面的道理。 转眼就是春节,这一年,宫里接连办了两场国丧,春节就这么冷冷清清的过去了。元宵节后,摄政王代替圣上出京巡视,他这一走,谢宝扇每日临朝听政,只是少了摄政王,似乎就连朝堂上都变得无比安静。 这日,谢宝扇在乾明宫批折,因她代笔朱批,此事又招来御史一番非议,谢宝扇把御史的话当做当旁风,该批的折子,一本也不少。 且她和李善的朱批不同,李善意简言赅,下笔时能省则省,遇到有臣子长篇大论,他多半会退回折子,让对方说重点。谢宝扇则不同,重要的奏折,她都是一字不露的看完,批示时谨慎细致,看待事物敏锐犀利,很快,朝臣们发觉,皇太后虽是一介女流,却也是个难缠的角色。 这日,李恪未曾下学,谢宝扇刚批完折子,还未歇一口气,当值太监进来回话,他道,“回禀太后,户部侍郎封大人来了。” 谢宝扇将端起的茶盅放回案上,说道,“宣。” 当值太监宣封穆进殿,封穆向谢宝扇行礼,他带来一叠账本,是是这几年户部的总账,谢宝扇要的急,封穆连着熬了几夜,和同僚们才整理出来的。 皇太后要看账本,户部尚书吴谦心里多少有些忐忑,他们为人臣子,最怕的就是上面忽然要查账,若是平安无事倒好,哪里有纰漏,上下一连串的人都要跟着吃挂落。 封穆向谢宝扇行礼,呈上账本,谢宝扇命人收下,却并未立起账上的事,倒问起摄政王的消息,“摄政王可有传过话回来?” 李善这一走,只传了两三封书信给谢宝扇,信上只有问安的话,除此之外,他走到哪里,见了哪些人,谢宝扇一概不知。 封穆回道,“王爷只叫臣等好生当差,其余的没有吩咐。” 谢宝扇笑了笑,不再多问,只道,“你们王爷此行出京的用意,想必你比我更清楚,往后几年是要花大钱的时候,摄政王把你安排在户部,就是要你管钱,过些日子,账上的事情,我还要招你来问话。” 封穆进户部不过一年有余,他严肃说道,“微臣明白。” 送来账本后,封穆退下,她坐了半日,等到李恪下学,陪同他用膳,带着账本回到宁寿宫,却不想她正要歇中觉,太监来回话,说是贤太妃来了。 谢宝扇心知贤太妃这个时候来找她,必是有事要回,便叫宫女请她进来,那贤太妃进来向她行礼,笑着说道,“太后恕罪,倒不是臣妾有意打搅,实在是这些日子,太后忙着前朝的政务,等闲见不着你。” 谢宝扇笑着说道,“都是自家姊妹,有甚么事你就直说吧。” 贤太妃说道,“眼看就是花朝节,娘娘的生日快到了,臣妾斗胆,请旨在宫里办一场花会,也算是和宗室命妇们联络感情。” 去年事多,又遇到先皇和母后皇太后崩逝,宫里已许久没有举办过盛大的宴会,她们这些后妃拘在宫里,所闻所见皆是一成不变,位份高的,每月还能召见家人入宫相聚,位份低的,等闲见不着家人,就盼着宫里举办宴会,能见见家人。 -- 第252页 谢宝扇恍然大悟,说道,“哀家是忙糊涂了,春光明媚,百花齐放,很该把各府的女孩子们请进宫来聚一聚。” 这样的场合,也是各府结亲的时候,看到谁家的孩子合眼缘,暗自遣人去打听,说不得就成就几桩好姻缘,因此往年,逢年过节,宫里总会办几场宴会。 贤太妃就喜欢谢宝扇爽快,她道,“太后顾着前朝的政事,臣妾厚着脸皮揽下这宗差事,可好?” 自从做了太妃,她惯爱张罗后宫的大小事务,难得的是有分寸,从未做过出格的事,谢宝扇也乐得把后宫的事分派给她。 谢宝扇点头,“你办事妥帖,自然是要交给你。” 她想起去年和李善踢蹴鞠,兴起一个主意,说道,“传旨下去,这日再办一场蹴鞠比赛,赢得比赛的人,哀家有赏。” 贤太妃乐得如此,脸上不禁带了笑模样儿,她道,“那最好不过,宫里好久没办蹴鞠比赛了。” 谢宝扇抿嘴笑道,“你看着办就是。” 说了几句闲话,贤太妃还得回去找人合计,略坐坐就告辞离去。 第142章 一转眼,便到了谢宝扇…… 一转眼, 便到了谢宝扇的生辰,这日,宁寿宫扫洒一新, 银环领着宁寿宫的太监宫女,齐齐向谢宝扇磕头祝寿,人人都得了谢宝扇的赏赐。 昨日,珊瑚进宫给谢宝扇请安,她送来一匣珍珠当做贺礼,虽不比御贡,成色也算上乘,留着打首饰或是磨粉服用, 都是再好不过。 不久前,李志有个小妾死了, 留下一子一女,大的是哥哥, 刚满三岁,小的是妹妹,还在襁褓里, 按说珊瑚也发达了, 家里仆妇成群,自是不缺人照顾孩子, 她在看过这兄妹二人后,就叫人把孩子抱到她房里抚养。 其余的小老婆见珊瑚打算亲自教养这两个孩子,心里不禁打起小算盘,李家的老小早就默认珊瑚不能生养,她把孩子养在自己名下,难保不是要把家业传给他们, 那些小老婆岂肯愿意,纷纷抱着自家的孩子,每日来给珊瑚请安,闹得珊瑚狠狠发作一顿,这才消停下来。 这回珊瑚来看过谢宝扇,就又要离京,杨氏的产业虽说还给寿安侯府,摄政王却送来好几个铺子,连带数百倾的土地,珊瑚也该忙起来了。 她没告诉谢宝扇,就在年前,她悄悄找到原先的老掌柜们,把人从寿安侯府挖走,这些人是原先母后皇太后提拔出来的老人儿,后来跟着谢宝扇,母后皇太后一死,就又去了寿安侯府。 对这些老掌柜来说,他们忠心的旧主已经死了,就算寿安侯府是母后皇太后的娘家,哪里会有情份呢,倒不如继续在谢宝扇手下做事,何况谢宝扇是大邺的皇太后,说出去也有体面。 这件事,珊瑚准备等她回京,再向谢宝扇禀告,她倒不怕谢宝扇怪她自作主张,寿安侯府做事不留情面,她们挖他家几个人,又值当甚么呢。 只因母后皇太后新丧,谢宝扇的生辰一切从简,前几日,念慈庵里的谢宝瓶给谢宝扇送了贺礼,有她手抄的经书,还有亲手缝制的衣物,东西不算贵重,却诚意满满。 另一边,皇室宗亲,各宫妃嫔,朝中大臣亦纷纷呈上贺礼,摄政王府送来的是一件玻璃粉彩百花齐放的十二架屏风,不可谓不华贵,谢宝扇摆放一日,叫人好生收起来。 晨起,谢宝扇对镜梳妆,银环捧着一个缠枝莲纹的描金拜匣走进来,笑着说道,“娘娘,摄政王打发人送来生辰贺礼。” 谢宝扇回头,梳头的宫女暂停一边,谢宝扇诧异的说道,“摄政王府的贺礼不是早就送来了么。” 银环说道,“我问传话太监,那太监说,一个是摄政王府送的,一个是摄政王送的。” 这话听着有些拗口,银环却懂,摄政王府的贺礼,自是贵重,摄政王送的贺礼,却是他想送来讨心上人欢喜。 银环把匣子捧到谢宝扇面前,说道,“娘娘要打开看看吗?” 谢宝扇示意银环打开,嗔道,“甚么好物儿,巴巴的送来。” 她打开一看,只见匣子里装着一柄湘妃竹金扇,顿时楞住。 多年前,李善曾送过她一柄湘妃竹金扇,当时在府里引起轩然大波,后因信国公府抄家,那柄扇子就此遗失,珊瑚在宫外曾多方寻找,始终没有找到下落,谢宝扇渐渐便淡忘此事,谁知今日,他竟找回这柄扇子。 谢宝扇心尖儿微颤,她从拜匣里拿出扇子,轻轻的摩挲着扇柄,忍住满心的欣喜,问道,“摄政王是怎么找到扇子的?” 这把扇子对谢宝扇意义非凡,她自小到大,从没得到过独一份儿的东西,当日怀王府给信国公府的姑娘们送礼,只有她多得了一柄竹金扇,虽说因这扇子惹来许多是非,但是谢宝扇依然把它当作心爱之物,后来扇子丢了,她为此很是失落,没想到还有再见的一日。 银环摇头,说道,“这倒不知。” 谢宝扇又问,“摄政王可曾带话来?” 银环把传话太监的话复述一遍,“摄政王说了,莫要再弄丢了,再弄丢就找不到。” 说罢,她脸上微红,谢宝扇打开扇子,扇面上提着诗词她早就烂熟于心,她轻轻念道,“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 这扇子她把玩几年,早就有些发旧,谢宝扇忍不住抿唇微笑,她把扇子放回匣子里,吩咐银环,“明儿到库房去找几块好料子,等哀家闲了做两个扇袋。” -- 第253页 银环收起匣子,回头笑道,“咱们宁寿宫有的是人,何需娘娘亲自动手?” 谢宝扇扭回身子,从镜匣里挑了一对葫芦形金累丝镶玉耳环戴上,说道,“这几年哀家女红越发做得少,明儿做几个扇袋,再给皇上做两个荷包,好不好都是哀家这个做母亲的心意。” 珊瑚心知这扇子失而复得,谢宝扇心里高兴,便不再多说,转身叫伺候的宫女去库房寻些好料子。 那谢宝扇梳妆整齐,早膳前,小皇帝李恪来给她请安,今日是谢宝扇生辰,李恪恭恭敬敬的给谢宝扇磕头,稚嫩的声音说道,“祝母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谢宝扇亲手扶他起来,温柔的问道,“皇上刚从乾明宫来?” 李恪点头,今日是谢宝扇的生辰,前朝罢朝一日,尚书房也不用去,李恪特地赶来陪她用早膳。 谢宝扇递给李恪一个荷包,里面装着一枚小小的金元宝,李恪笑眯眯的向她道谢,挨着她坐下。 李恪抬起小脸儿,一脸天真的问谢宝扇,“母后,朕来宁寿宫的路上,听说御花园里要举办蹴鞠比赛?” 谢宝扇一眼看穿他的心思,她笑道,“皇上若是想来看,也未尝不可,不过今日来的都是女眷,不可冒失无礼。” 李恪连忙点头,谢宝扇就叫摆膳,李恪惦记着要接下来的蹴鞠比赛,早膳随意吃了两口,便一直朝外看。 自他登基,就一直端着,像个小大人似的,今日难得看到他孩子气的一面,谢宝扇也不忍心拘束他。 不一会儿,有小太监来传话,说是各府的命妇和小姐们已经进宫,于是带着李恪,母子二人乘坐肩舆出了宁寿宫。 去年的冬日又冷又长,立春后,渐渐回暖,三五日的工夫,百花争先恐后齐齐绽放,御花园里红花衬着绿叶,让人目不暇接,谢宝扇难得松散一日,看到花也新鲜,看到水也新鲜。 路过花圃,李恪见山茶花开得热闹,叫停肩舆,亲手折了一朵山茶花,别在谢宝扇的衣襟上。 不一会儿,依仗绕过水榭,谢宝扇听到远处隐约传来阵阵说笑声,引路太监高唱一声,“皇上驾到,皇太后驾到——” 说笑声顿时停下,太监们抬着肩舆走到近前,就见已经跪了一地人,齐声向李恪和谢宝扇行礼,谢宝扇扶着进宝的手下来,温和的声音说道,“诸位不必拘礼,都平身吧。” 众人起身,谢宝扇扫视一眼,宗室里的人,她大多都认得,命妇里却有一半瞧着眼生,至于那些年轻的小姑娘,就更加不认识了。 她只怕叫错人,便叫贤太妃与她引荐,只见贤太妃神情微秒,再看其他几位太嫔,亦是面色古怪,谢宝扇微微有些疑惑,却并未立时就问。 只因谢宝扇说要举行蹴鞠比赛,御花园里早就收拾出一块平整的草地,今日来的姑娘大多衣着轻便,大多是要参赛,无论比不比得上,能在皇上和太后面前露脸,也算不虚此行。 李恪见草地上没有设网,就猜今日比得是白打,他还看到今日的宾客里,有几个和他差不多大小的姑娘,就是不认得都是谁家的。 比赛前,贤太妃给谢宝扇引荐来客,谢宝扇问道,“户部尚书吴夫人可来了?” 一个五十余岁,身量中等的妇人走上前,她向谢宝扇屈膝行礼,恭敬的说道,“臣妇吴何氏,见过太后。” 吴夫人与贤太妃的母族是姻亲,她身边还带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脸盘儿圆圆的,看着甚是喜庆,瞧着和四公主差不多,谢宝扇和吴夫人说了两句话,便主动问那小姑娘,“你叫甚么名字?” 小姑娘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大大方方的说道,“回禀太后,臣女闺名叫做书青。” 谢宝扇又问她,“几岁了?” 吴书青说道,“虚岁六岁。” 细问之下,这小姑娘原来是吴谦的长孙女儿,吴谦生了六个儿子,底下孙子十几个,只得了这一个女孩儿,全家看得眼珠子一般,教养得落落大方,此次宫宴,吴夫人就将她一并带来。 谢宝扇和吴书青说话时,李恪认真的听着,他问吴书青,“吴姐姐不参加蹴鞠比赛吗?” 吴书青年长李恪两年,她一本正经的说道,“回皇上的话,我年龄没达到,等我长大,就能参加了。” 这回参赛的姑娘,需得是十二岁到十五岁之间的年龄,太小的姑娘没人看顾,只怕磕磕碰碰,都是家里的娇养大的孩子,若是进宫一趟,带着伤回家,就太得不偿失了。 谢宝扇又见了几位姑娘,每人都问侯几句,一时,气氛显得轻快融洽,却在这时,摄政王妃徐绮儿缓缓走来,贤太妃看到她,脸色微微一沉,有些不悦。 徐绮儿走到到谢宝扇身旁,说道,“太后生辰,特地给你带了一位旧识,不知太后还记不记得。” 谢宝扇不动声色,问道,“但不知王妃说得旧识是谁?” 徐绮儿招手,就见从人群里走出一个丽人,谢宝扇有些错愕,徐绮儿带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原信国公府的三姑娘谢宝扇,她自小一道长大的亲姊妹。 第143章 姊妹二人数年不见,就…… 这姊妹二人数年不见, 就在所有人意想不到之时,谢宝镜出现在谢宝扇的眼前。 谢宝镜脸上带着一丝微笑,她缓缓上前, 问候,“二姐姐,别来无恙。” -- 第254页 谢宝扇的地位早就今非昔比,站在她身旁的贤太妃提醒,“谢姑娘,只怕你这声姐姐有些不合适吧。” 当年废太子谋逆造反,信国公府一夜之间落败,她姐妹俩的境遇天差地别, 一个成了当朝皇太后,一个却是戴罪之身。 谢宝镜双睫微颤, 藏住眼底的讥诮,她轻声说道, “罪臣之女知罪。” 此话一出,在场的内外命妃神色微妙,立时猜到谢宝镜来者不善, 她俩是亲姐妹, 谢宝镜自称罪臣之女,那谢宝扇又成甚么了? 谢宝扇冷淡的睨着谢宝镜, 显然她这个妹妹不是来为她祝寿。 自从李恪登甚以来,朝臣们都在等着谢宝扇赦免谢家的罪行,但是她似乎并不着急,直到今日,谢家老小仍旧没有回京,有人说谢宝扇大公无私, 自然也有人说谢宝扇铁石心肠,毕竟并非所有人都敢冒着天下之大不讳,揭发检举自己的家族。 命妇们等着看谢宝扇的回应,端坐在主位上的谢宝扇嘴角含笑,她的视线从谢宝镜身上移开,扭头对贤太妃说道,“哀家出身原信国公府,三妹妹称呼哀家一声姐姐也不算错。” 谢宝扇出动提到信国公府,却是众人万万没有想到的,贤太妃扫了谢宝镜一眼,温和的说道,“太后宽厚,不过宫里规矩严谨,臣妾这也是为了谢三姑娘着想。” 谢宝镜撩起眼皮,坐在正位上的谢宝扇母仪天下,气度尊贵,和她记忆里的二姐姐判若两人,可她致死也不能忘记,她得来的地位,是她踩着谢家人的尸骨换来的,谢宝镜无数次的想问她,夜深人静时,她是否会后悔当日的所作所为。 今日再见她,谢宝镜一切都明白了,就算有重来的一日,她也不会后悔。 春日的微风轻轻掠过,这个时候,御花园里原本应该是一片和乐,却因谢宝镜这个意外出现的人无端蒙上一层阴影。 谢宝扇看了一眼来客,她们的神情显得无所适从,谢宝扇冰冷的眸光渐渐变得柔和,她拉住谢宝镜的手,温柔的说道,“妹妹难得进宫,就留下来小住几日,咱们好好叙旧。” 谢宝镜勾起嘴角,她们还有甚么旧可叙的呢。 还不等谢宝镜回话,谢宝扇又对太妃太嫔们说道,“各家夫人都到齐了,万不可怠慢人家,快伺候茶水点心,吩咐比赛准备开局。” 她松开谢宝镜的手,说道,“妹妹且先坐着,今日宫里有蹴鞠比赛,哀家记得你从前最爱打蹴鞠。” 无论谢宝镜打算做甚么,此时此刻,谢宝扇是不会和她在人前扮演久别重逢的戏码,至于徐绮儿带她进宫的目的,总会查清楚的。 太妃太嫔会意,纷纷招呼着命妇们就坐,谢宝镜也被杜太嫔请走,谢宝镜不是诰命,却又是皇太后的亲妹妹,身份委实尴尬,杜太嫔心里微微一权衡,将她安置在一个离谢宝扇颇远的地方。 徐绮儿倒是离谢宝扇很近,中间只隔着端王妃和几位太妃们,只要稍微抬眼,就能看到谢宝扇和李恪。 这小插曲过后,前面的太监来回话,说是场地已经就绪,询问谢宝扇是不是可以开赛了。 参赛的姑娘们跃跃欲试,谢宝扇说道,“开始吧。” 这些姑娘们纷纷来到草地,因是白打,姑娘们三人一组,谁的蹴鞠先落地,就算是输者。 放眼一望,草地上都是十几岁的豆蔻少女,因要打蹴鞠,她们大多梳着简单的发式,着装也以轻便为主,往人前一站,个个朝气蓬勃,让人忍不住心生喜爱。 比赛之前,先要选出一位裁判,谢宝扇把命妇们看了一圈儿,推举端王妃来做裁判,众位女眷自无不可,端王妃连忙推辞,“使不得,臣妾家的女儿和孙女儿都在场上比赛,岂能做这裁判。” 谢宝扇笑道,“凑热闹的比赛,王妃何需那么认真,况且哀家信得过你。” 再回绝就有些不识抬举了,端王妃站起身,颔首说道,“那臣妾就却之不恭。” 选定裁判,接下来就该抽签,小太监拿着一把签条出来,抽中相同颜色,既为同组,这些都是来自豪门世族的姑娘,她们有不少彼此相识,起先姑娘们还记得要在皇太后面前端庄持重,待到抽签结果公布,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像鸟儿一样叽叽喳喳,就算场外的母亲不停使眼色,这会儿也全然看不见了。 李恪还惦记着刚才的事,趁着分组的时候,他悄声在谢宝扇耳边问道,“母亲,她就是外家的姨娘?” 谢宝扇没看谢宝镜,反倒看向徐绮儿,此时,徐绮儿正好也向她看来,两人互视一眼,徐绮儿的视线很转向场上的姑娘们。 “自从上回一别,哀家和她已有五六年没见。”谢宝扇说道。 这几年,谢宝扇偶尔能从珊瑚口中听闻谢宝镜的消息,早年燕北本地有富户愿意与谢宝镜结亲,谢宝镜不肯屈就,严氏也看不上人家,一来二去,谢宝镜蹉跎了青春,至今还未出阁。 实则有她扶持,谢家人在燕北的日子过得并不艰难,只是没有从前在京城那般风光而已,谢家人受不住这种巨大的落差,若是谢宝扇下场凄惨也就罢了,偏生她做了皇太后,她的儿子做了皇上,这无疑让她们对谢宝扇更是生心怨怼。 孩子最为敏感,何况李恪是一国之君,成日面对的是文武百官,他冷哼一声,说道,“这姨娘朕不喜欢,母后见过她,就打发她走吧。” -- 第255页 谢宝扇看到李恪气鼓鼓的脸颊,笑着打趣,“皇上倒学会管哀家了。” 李恪正要说话,场上的比赛就要开始,母子二人止住话,一起看向赛场。 姑娘们已经分好队,太监给她们每人发了一个蹴鞠,只待端王妃一声令下,草地上裙角飞扬,环佩丁当,姑娘们各自拿出看家本事,誓要争出输赢。 坐在场外的人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有些女儿在场上的母亲,手里捏着帕子,紧张的盯着女儿,就怕女儿身上的蹴鞠落地。 最先出局的是一位体态丰腴的姑娘,她踢得太高,球飞起来打到同组的姑娘,两人的蹴鞠一起落地,被连累的姑娘气乎乎的瞪她一眼,却也无可奈何,同组的第三人,轻轻松松就赢了一局。 谢宝扇怀里搂着四公主,一边看,一边对贤太妃说道,“哀家细细瞧着,有几位姑娘的技巧十分不错,就该多办些这样的比赛,好让咱们能见识姑娘们的风采。” 贤太妃怀念的说道,“臣妾进宫前,在家里也常和姐妹们玩蹴鞠,若非年龄不合适,少不得要上场和她们比一比。” 仪太嫔取笑她,“姐姐快别自吹自擂,前几日妹妹瞧见姐姐踢蹴鞠,那水平要是上场,还不够人笑话呢。” “还笑我呢,我多少能踢几脚,是谁险些被球绊倒的?” 她二人互相挖苦,逗得谢宝扇抿嘴直笑,说道,“哀家小时候也踢蹴鞠,只是技巧平平,家里玩得最好的要数三妹妹。” 贤太妃朝着谢宝扇口中的谢宝镜看去,谢宝镜坐在远处,她兴味索然,心思似乎并不在场上的比赛。 贤太妃低声说道,“太后,恕臣妾直言,你这个妹妹可不像是善类。” 她点到即止,没有多言,谢宝扇只回她一句,“哀家知道。” 这时,场上已陆续有姑娘落败,只剩几个人的蹴鞠还未落地,待每组就余一人时,端王妃喊停。 端王妃数了一下,不多不少,正好五人,复赛难度更高,那五位姑娘需决出胜负,各个卯足全力,场外的人目不转睛,生怕错过精彩的瞬间。 谢宝扇见众人都被场上的蹴鞠比赛吸引,叫来余嬷嬷,在她耳边低语两句,那余嬷嬷点头,悄悄退下。 很快,胜者的人选出,端王妃牵着得胜的姑娘来到谢宝扇面前,那姑娘身量高挑,眉眼清秀,她刚从赛场下来,身上香汗淋淋,谢宝扇叫人给她递了手帕,一问得知她刚刚十三岁,乃是镇国公的孙女儿。 头彩早就准备好了,是一块莲花灵芝纹的紫玉佩,余下四位姑娘,每人一把六菱宫扇,在第一轮就输掉比赛的姑娘,一人送一个金皮荷包,可谓人人都得了奖赏。 发完赏赐,那些姑娘们纷纷退下歇息,年龄稍小,今日没能上场的小姑娘纷纷抱着蹴鞠跑到草地上,谢宝扇见李恪眼巴巴的模样儿,说道,“皇上可要一起玩?” 李恪想玩,只是看到场上都是小姑娘,立时摇头,一本正经的说道,“朕不去。” 谢宝扇见他口是心非的模样儿,笑着对三公主和四公主说道,“你们陪着皇上一同去玩,可好?” 两位公主点头,一左一右拉着李恪往草地上跑去,谢宝扇嘱咐宫女太监跟好,便带着各位夫人移到敞轩。 第144章 日头已经升至头顶,谢…… 日头已经升至头顶, 谢宝扇领着内外命妃在敞轩用过御膳,残席撤下,李恪略坐坐, 就在太监的服侍下摆驾回宫。 送走小皇帝,气氛显得松快许多,来客或是吃茶,或是闲聊,年轻的姑娘们却坐不住,春日百花竞放,御花园里正是景致最美的时节,贤太妃叫来宫侍, 命人好生伺候姑娘们逛园子。 姑娘们一走,敞轩顿地空了不少, 留下的都是各家夫人,独有谢宝镜未曾出阁, 竟也留了下来,她坐在徐绮儿身旁,不时朝着谢宝扇看上一眼, 谢宝扇和她视线偶尔相接, 却又很快各自移开。 不久,有太监领着两个评弹女先儿, 一人抱着琵琶,一人抱着三弦,女先儿行礼后,太监送上剧单。 谢宝扇是寿星,况且又是当朝皇太后,自是该她先点剧, 她点了一出《秦香莲》,一出《白蛇传》,并将剧单让给端王妃,端王妃推辞,请太妃太嫔们先点,谢宝扇笑着说道,“王妃是听剧的行家,也给大家点两出好剧来听听。” 端王妃推辞不过,只得点了一出《长门赋》,又将剧单传到贤太妃手里,来者是客,贤太妃和一众的太妃太贤都没点戏,只叫人将剧单呈送给摄政王妃。 徐绮儿翻看剧单,她询问伺候的小太监,“怎么没有《杨玉环》这出剧?” 在场的女眷们都楞了一下,那杨玉环结局凄惨,皇太后的生辰宴会,但凡有眼色的人,都不会安排这种剧目,徐绮儿有意点这出剧,岂不是成心给皇太后添堵? 谢宝扇的茶盅已经送到嘴边,又轻轻放下来,她见小太监呆呆的答不上话,平静的问道,“这戏有排吗?” 小太监冷汗涔涔,答道,“回禀太后,此戏不曾安排。” 谢宝扇问唱评弹的女先儿,“会唱吗?” 两个女先儿不知所措,谢宝扇秀眉微皱,似是有些不满意,“莫非不会唱。” 那抱琵琶的女先儿结巴着回道,“会。” 谢宝扇说道,“既然摄政王妃要听,又怎能不唱给她听呢。” -- 第256页 她叫女先儿把徐绮儿要听的《杨玉环》排上,又陆续请各家夫人点剧,因这意外之争,众人都有些讪讪的。 剧目点好,女先生琵琶开场,依次唱了谢宝扇和命妇们所点的剧目,待唱到《杨玉环》时,女先儿从杨玉环生平,讲到安史之乱,唐明皇带着杨玉环仓皇入蜀,途经马嵬坡,将士们哗变,逼迫杨玉环自缢,一代美人,最终香消玉殒。 评弹的女先儿自弹自唱,唱腔抑扬顿挫,听得宾客如痴如醉,只等这一出剧唱完,徐绮儿摇头说道,“杨贵妃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玄宗极尽宠幸,为此荒废朝政,却落得惨死下场,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谢宝扇略微坐起身子,没有言语,这时,就听到谢宝镜的声音,“王妃,依我的拙见,更像是不幸。” 徐绮儿问道,“此话何解?” 谢宝镜从小饱读诗书,杨玉环的故事耳熟能详,她道,“说到底,杨玉环不过是个女人罢了,又能左右甚么朝政大事呢。” 徐绮儿一笑,她道,“可曾经极盛辉煌的唐王朝,到底是在杨玉环进宫后,就开始走向衰落。” 她二人一唱一合,话里话外都带着机锋,在座的女眷都是人精,各个拽紧手帕,垂首不语。 偏偏徐绮儿扭头望着谢宝扇,问道“太后以为呢?” 谢宝扇抬眼看着两位女先儿,她们在底下说话,那两位女先儿各自抱着乐器,都不知该不该接着往下评弹。 “哀家和三妹妹所见略同,杨妃一介弱质女流,生前受人摆布,死后还要遭人评论,无非是男人们无用,险些弄掉江山,就找个人来顶罪而已。” 徐绮儿显然和她想得不同,她道,“当日杨玉环先嫁冒王,后又成为玄宗后妃,此乃一等错。杨家人专横跋扈,杨玉环非但没有劝解,反倒一再纵容,这是二等错,犯了这两样儿错,足以可见她死得不冤。” 谢宝扇似笑非笑,说道,“这一切不都是玄宗所赐吗?玄宗昏庸无能,沉缅女色,就算没有杨玉环,亦会有他人。” 她二人各抒己见,一旁的端王妃听了,心里暗暗思岑,她听摄政王妃这意思,竟像是借古讽今似的。 摄政王时常出入谢宝扇的宁寿宫,这早已是人人皆知的秘密,前朝对此事非议颇多,却因忌惮摄政王的威严,无人敢公开质疑,偶有一两个刚正不阿的大臣弹劾,折子却根本到不了摄政王的公案上。 今日,摄政王妃先是带着皇太后的亲妹妹来赴宴,这会儿又拿杨贵妃类比皇太后,就差直接骂皇太后是祸国殃民的妖妇了。 想到这里,端王妃看了一眼谢宝扇,又看向徐绮儿,她笑着说道,“太后,臣妾也来插句嘴,杨玉环的故事我们都家喻户晓,可毕竟离着咱们几百年呢,其中内情究竟如何,到底都是我们后人的臆测。” 谢宝扇一笑,说道,“王妃说得有理。” 端王妃又道,“前面都是几出男欢女爱的戏,不如再点两出热闹戏,咱们听过之后就散了吧。” 周围的命妇们跟着附合,谢宝扇见端王妃来做这和事佬,少不得给她一回面子,她也不看戏单,叫唱了一出《林冲误入白虎堂》,一出《借东风》。 台前两位女先儿复又弹唱起谢宝扇点的剧,谢宝扇听了一段儿,余嬷嬷进来,她轻手轻脚的来到谢宝扇身边,低声向她回话,谢宝扇听完她的话,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她微微沉吟,便叫余嬷嬷退下。 余嬷嬷走后,谢宝扇有些心不在焉,离她近的几位后妃都瞧出她神色有异,只却不知是何事让她烦忧。 不久,谢宝扇点的两出剧都演唱完毕,女先儿悄悄的退下,各家夫人也该出宫回府,那些小姐们还在御花园里游玩,只等她们回来,就可散席。 趁着这间歇,谢宝扇轻呷一口茶,用帕子擦着嘴角,她问徐绮儿,“王妃,哀家记得,原信国公府的这一支,无诏不得回京,况且燕州距离京城甚远,王妃把三妹妹接回京城,究竟是王妃的意思,还是摄政王的意思?” 谢宝镜唇边带着笑,讽刺的说道,“听太后这意思,竟是不想谢家的人回到京城。” 谢宝扇神情冷淡,睨着谢宝镜,“哀家是在和摄政王妃说话。” 徐绮儿温柔的一笑,说道,“太后有所不知,臣妾听闻三姑娘知书达礼,已经做主抬进王府,准备给摄政王纳为妾室,只待先皇和母后皇太后的丧期一过,就能成礼。” 全场一片沉寂,摄政王妃此举,无疑是在当众羞辱皇太后,宗室里早有传闻,摄政王妃和皇太后不和,今日这一看,传闻竟是成真。 谢宝扇注视着徐绮儿,她道,“哀家不是在问你纳妾的事,哀家问的是你为何违背朝廷法度,甚至堂而皇之将人带到哀家面前,试问王妃眼里可曾有皇上,可曾有王法?” 徐绮儿脸色变得无比难看,列席的诰命夫人惴惴不安的站起身,端王妃不敢多话,涉及朝政,但凡说错一句话,就会连累自家。 谢家毕竟是谢宝扇的母族,徐绮儿显然没想到她如此绝情,当年谢家一门,余下活着的人被驱逐出京,三代内不得入朝为官,这些惩罚不可谓不残酷,不过她是摄政王妃,带着皇太后的娘家妹妹回京,原是不值一提的事,她只是万万没料到,谢宝扇为了打击她,不惜绝了谢家的后路。 -- 第257页 谢宝扇占着大义,徐绮儿这时方才惊觉自己落了下风,她想过李善或许会怪她自作主张,不过她已经想好说辞,皇太后不便袒护自己的娘家,她这个摄政王妃替她扶持谢家,总不算是大错。 怪只怪谢宝扇太心狠,连自己的母族都容不下。 恰巧在这时,姑娘们寻回来了,她们刚进来,就察觉气氛不对劲,谁也不敢插话,安静的站在一旁。 良久,徐绮儿跪下说道,“太后明鉴,此乃臣妾无心之过,摄政王远在京外,对此事并不知情。” 谢宝扇闭上眼,她耳边听着徐绮儿的辩解,说道,“罢了,哀家就免去你过失之罪,只罚摄政王一年的俸禄,就当是小惩大戒吧。” 就算徐绮儿心有不甘,此时也不得不低头,谢宝扇睁开眼,冷笑着说道,“至于哀家这个三妹妹,王妃既然已经抬进府,就留着摄政王回来再做定夺吧。” 这桩公案就此轻轻揭过,眼见天色不早,谢宝扇神色变得和缓,她道,“原本请各位夫人们进宫小聚,谁料想坏了大家的兴致,还请夫人们不要放在心上。” 以吴夫人为首的命妇嘴里直称惶恐,那谢宝扇既叫人送她们出宫。 谢宝镜原要跟着徐绮儿退下,就见谢宝扇喊住她,“哀家既然说过要留妹妹小住,妹妹就留下来陪哀家好好叙旧吧。” 谢宝镜眼底微乱,心知这个旧,恐怕没有那么好叙,她看向徐绮儿,徐绮儿无声的点头。 第145章 谢宝扇留下谢宝镜自然…… 谢宝扇留下谢宝镜自然不是为了叙旧, 谢宝镜对她恨之如骨,二人的姐妹情谊早在信国公府落败时就已荡然无存。 送走各府的诰命夫人,谢宝扇便要摆驾回宫, 太妃太嫔们齐身恭送,谢宝镜虽是皇太后的亲妹妹,此时只能和随行的宫侍一样跟在她身后,只要稍微一抬头,她就能看到高高端坐在凤辇上的谢宝扇,嫉妒,羡慕,愤恨, 充斥在她的胸口,像是要把她撕裂成两半。 谢宝扇闭眼, 晚风轻柔拂面,一股花香味萦绕在她的鼻端, 今日的生辰宴会,她乘兴而来,败兴而返, 摄政王妃对她的敌意, 她未尝不知,不过她不惜联合谢宝镜, 在人前让她难堪,却是她未曾料想到的。 不知几时,凤辇落地,银环轻声说道,“娘娘,到了。” 这一路, 谢宝扇和谢宝镜姊妹二人没有多说一句话,谢宝扇睁开眼,她扶着银环的手走下辇,侧头往后看,谢宝镜立在朱红色的宫门处,金黄色的斜晖之下,她的眉眼竟和自己有几分相似,谢宝扇似乎是第一回发现,一时看得有些怔住。 银环不解的喊道,“娘娘?” 谢宝扇回头,她扶着银环的手进殿,她问银环,“我们姐妹几人长得像吗?” 银环微楞,她细细回想谢家另外几位姑娘的模样儿,大姑娘谢宝琴她从没见过,五姑娘见得少,她都已经记不清楚她的长相,从前在府里当差,见得最多的就是三姑娘谢宝镜和四姑娘谢宝瓶。 “单论模样儿,四姑娘和娘娘一母同胞,乍眼一看,像是一个人似的,若论神韵,则三姑娘更像娘娘。” 说话时,谢宝扇已经进到内殿,她对银环说道,“去请三姑娘进来吧。” 银环叫小太监请谢宝镜进殿,那宁寿宫伺候的宫人早已得到消息,皇太后带回宫的人是她同族妹妹,同时又是摄政王新纳的妾室,宫人们不知该拿甚么态度对待谢宝镜,那小太监按照吩咐,把谢宝镜请进来后,银环示意他退下,只留她一人守在门口。 殿里,只余谢宝扇和谢宝镜,谢宝镜进来后,甚么话也不说,先扫了一眼富丽堂皇的宫室,这殿里的装饰隐约还透露着几分谢宝扇过去的风格,只是相较从前,一应的陈设更为名贵。 谢宝扇端坐在圈椅里,她注视着谢宝镜,冷淡的说道,“你不该回京的。” 谢宝镜嗤之以鼻,“二姐姐就这么怕我回京,挡了你和你儿子的前程吗?” 自从谢宝扇册封为皇太后,已经许久不曾有人对她如此轻慢,谢宝扇看着眼前的这个妹妹,她们从小一同长大,只因她是严氏的嫡女,又深受谢之华宠爱,谢宝扇为了讨严氏欢心,一向有些奉承这个妹妹。 她做得高明,奉承她的同时,又不会让谢宝镜觉得自己是在巴结她,谢宝镜还以为整个信国公府,就她们俩人最谈得来。 对于谢宝镜的指责,谢宝扇不置可否,她道,“谢家三代不允入朝为官,这才不过数年,你们就耐不住寂寞,如此沉不住气,就算回到京城,又能有何建树。” 谢宝镜冷笑,她道,“这都是谁造成的呢?” 信国公府里,谢宝镜是受尽宠爱的嫡女,而她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庶女,谢宝镜习惯了府里的姊妹们环绕在她身边,即便今时今日,她俩的地位天差地别,她也做不到在她面前伏低做小。 她始终不能释怀曾经最好的姐妹背叛家族,整个家族的人,死得死,流放的流放,只有谢宝扇和她的亲妹妹揭发检举有功,不光保住性命,她甚至还入宫成为妃嫔,如今更是一跃变成大邺朝的皇太后。 谢宝扇沉静的看着她,说道,“你何不回头看看当年参与废太子谋反的主犯,除了谢家,谁家不是满门抄斩?好不容易保住几个人的性命,你们不说安份度日也就罢了,反倒蠢到被人当枪使唤,是嫌家里死的人还不够多吗。” -- 第258页 回想几年前的事,谢宝镜仍旧历历在目,她一朝从天上跌到地狱,尝尽人间冷暖,此时,听到谢宝扇这句轻飘飘的话,竟觉得分外刺耳。 “父亲死了,大哥哥也死了,唯有你和四妹妹,一个在宫里养尊处优,一个攀上福华长公主这根高枝儿,又有谁会多看一眼在燕北受苦的我们呢。” 许是心中有太多怨恨,谢宝镜强忍半日的泪水终于从眼眶里滑落,她眼里满是绝望,说道,“府里被抄家时,忠义侯府退了我的婚事,我当时想过寻死,是太太把我拉回来,她说你出卖家族都能厚颜无耻的活着,我又有甚么理由寻死呢。” 谢宝扇的心一点一点沉入谷底,她平静的问道,“我倒想问问,你们在燕北受了甚么苦,除了失去往日尊贵的地位,你们衣食无忧,日常起居有人照料,和当年在信国公府并无不同。” 谢宝镜愤怒的盯着她,说道,“谁要你的施舍,你害得信国公府一败涂地,然后赏给我们几口饭食,想借此来消除心里的罪恶,谢宝扇,你打错了主意。” 她几步逼近到谢宝扇的面前,衣袖扫过桌上的香炉,香炉落在猩红色的地毯上,发出一道沉闷的响声,门外的银环听到动静,慌忙进来,她看到对峙的姐妹俩,喊道,“娘娘。” 谢宝扇皱眉,“出去!” 银环退出门外,谢宝镜抵近谢宝扇,她看着谢宝扇的眼睛,想从她眼里看出一丝悔悟,然而谢宝扇的眼眸波澜不惊。 谢宝镜大失所望,她抓住谢宝扇的手臂,厉声问道,“你的心是一块顽石么,府里那么多人因你而死,你在午夜梦回,就不会感到恐慌吗?” 谢宝扇推开谢宝镜的手,她道,“父亲和大哥哥密谋造反是事实,这不是我的错,他们空有一腔雄心壮志,却识人不清,带累整个家族,到最后收拾乱摊子的是我,背了骂名的也是我。” 活着的人恨她,只不过是怪她分明已经成为大邺朝最有权势的女人,却不肯再扶持家族一把。 谢宝镜大笑几声,她指着谢宝扇骂道,“好一个忍辱负重的谢宝扇,你口口声声为了谢家,却又剥夺三弟进宫伴读的机会,这就是你所谓的为了谢家吗?” 谢宝扇听她提起这件旧事,皱眉问道,“这是摄政王妃告诉你的。” 去年摄政王和朝臣因帝师的人选惹出纷争,有朝臣意欲拉拢她,想让谢晃进宫给李恪做伴读,是谢宝扇亲自划去谢晃的名字,此事知道的人不多,谢宝镜远在燕北,除了摄政王妃徐绮儿,谢宝扇想不出她还能从何处得知。 谢宝镜没有否认,她质问谢宝扇,“你害了谢家不够,还想阻止谢家东山再起,二姐姐,你就这么恨谢家吗?” “你以为三弟进宫做伴读是好事吗?”谢宝扇压抑住心中的怒火,她对谢宝镜说道,“这些人丢出一些蝇头小利,你们就急不可耐的上勾,假如只有这样的心机,我劝你们不如就留在燕北做个地主翁,这样好歹还能保住性命。” 谢宝镜鄙夷的说道,“你和你亲妹妹享受荣华富贵,却将我们发配在燕北,随手赏我们一口饭吃,还要我们对你感恩戴德。” 谢宝扇冷声回道,“那你该去问问老爷和太太,当年为何听不进我的劝告。” 谢宝镜愤怒的瞪着她,尖锐的声音大喊,“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来自信国公府,你怎么敢怪罪老爷和太太。” 谢之华已经死去,怨恨一个死人无济于事,这些是非对错再去争议已经毫无意义,谢宝扇平静的问道,“三妹妹,你就直说罢,你到底想做甚什么?” 谢宝镜朝着谢宝扇走了几步,她盯着谢宝扇的眼睛,嘲讽的说道,“你既冷漠又自私,谢家指望不上你,我会凭自己的能力让谢家重回京城。” 谢宝扇撩起眼皮,她道,“若是你期望给摄政王做妾室,就能让谢家重回昔日的地位,那我只能劝你好自为之。” 摄政王对谢宝扇的用心,谢宝镜多年前就知道,她微微一笑,说道,“亲妹妹嫁给自己喜欢的男人,你的心里一定备受煎熬吧。” 谢宝扇站了起身,她直视谢宝镜,说道,“你一定要执迷不悟,只怕日后煎熬的人是你自己。” 姊妹二人看着对方,彼此心知她们再也回不到从前。 谢宝扇喊道,“银环。” 守在门外的银环进门,谢宝扇吩咐道,“送三姑娘到偏殿歇息,明早送她回宫。” 银环称是,那谢宝镜抬着下巴,像过去信国公府那个谢三姑娘,她高傲的从谢宝扇面前走开。 银环带着谢宝镜离开,待她回房时,看到谢宝扇坐在炕上,手里盯着今早摄政王送来的竹金扇,琉璃灯下,她的身影备显孤单,银环一眼看去,只觉心头发涩。 “三姑娘歇下了?”谢宝扇问道。 银环进来,多点了两盏灯,室内更加明亮,她说,“已经歇下了。” 谢宝扇满心疲惫,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她道,“我不让他们回京,竟成我的错处了。” 虽是入春,夜里还带着此许寒气,银环给谢宝扇身上搭了一条薄毯,她道,“说句僭越的话,他们只看到娘娘风光无限的一面,却不知深宫里暗藏的凶险,娘娘已经做得够多了,是他们不识好歹。” 谢宝扇闭上眼,再也不想多说一句话。 -- 第259页 第146章 次日一早,谢宝镜出宫…… 次日一早, 谢宝镜出宫,她离宫前,谢宝扇已经摆驾前往宣政殿, 姊妹二人昨日不欢而散,谢宝扇既没有送别,谢宝镜也没向她辞行。 今日朝上无事,罢了早朝,谢宝扇的凤驾回到宁寿宫,银环迎上来,她见谢宝扇懒怠说话,只恐她闷坏了, 有意说道,“今日天气晴朗, 何不请太妃太嫔们过来说话呢。” 谢宝扇不想见人,她道, “昨儿她们都劳累了一日,何苦再叫人过来立规矩呢。” 她扶着银环的手进门,走了几步, 却见进宝正在梨树底下骂小太监, 谢宝扇停住脚步,问道, “这是怎么了?” 进宝如今也带徒弟了,他见谢宝扇回宫,小跑着过来,说道,“这俩小子犯错,倒不是甚么大事, 正在好生教导呢。” 谢宝扇见他徒弟眼圈儿红红的,问道,“这是犯了甚么错?” 进宝满脸赔笑,说道,“昨日宫里蹴鞠比赛,这些小子们私下赌钱,是才骂了他们几句。” 谢宝扇一听这话,脸上若有所思,进宝见她不语,心里微微有些着慌,只怕惹她不喜,于是拿看着银环,向她求救。 银环狠狠瞪他两眼,那进宝又向她使了几个眼色,他二人的小动作,谢宝扇都看在眼里,她似笑非笑,“无视宫规,你这个做师父的是应该好生管教。” 银环见谢宝扇脸上似是并无怒色,这才说道,“其实也不光咱们宫,别的宫里都一样,听说在民间,更是设有专门的蹴鞠赌局。” 谢宝扇是女官出身,太监宫女私下赌钱并不稀奇,只要不耽误当差,上面的管事多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谢宝扇扶着银环的手在廊下坐下,她问进宝,“谁坐庄,是不是你。” 进宝大呼冤枉,他道,“奴才忙着伺候太后,哪里有工夫理会这闲事,只不过跟风买了几注,还输了哩。” 前几日,进宝恰巧不在宫里,他叫小徒弟给他下了两把注,谁知运气不好,输了几两银子,银子倒是不多,他就是嫌徒弟手气差,所以骂了小徒弟两句,不想刚好被谢宝扇撞见。 谢宝扇扭头望着银环,她问,“你们也下了?” 银环抿嘴一笑,说道,“太后是知道我的,我向来不爱赌钱,架不住贤太妃宫里的胡公公邀了几回,少不得下了几角钱的银子,就当是凑趣儿。” 谢宝扇这才知道,自从宫里说要办蹴鞠比赛,底下就有人开起赌局,拉着宫女太监下注,谢宝扇听完银环这话,还有甚么不明白的,坐庄的必定就是景福宫的胡公公。 “你赢了还是输了。”谢宝扇问道。 银环下得少,并不在乎输赢,她笑着说道,“赢了,胡公公一大早就差人把彩头送过来了。” 谢宝扇扭头望着进宝,打趣儿道,“你还不如银环呢。” 进宝摆着一副苦瓜脸,说道,“谁让奴才不在宫里呢,再有下回,奴才一准儿跟着银环姐姐。” 银环轻轻啐了他一口,骂道,“还有下回呢,你常在宫外行走,还不够你赌钱的?” 进宝偶尔会奉命出宫办理,比银环她们行动自由,谢宝扇说道,“你给哀家讲讲,民间蹴鞠的比赛是甚么样子的?” “奴才对蹴鞠懂得不多,听说京里许多富户家都有蹴鞠手。”进宝想了一下,说道,“据闻端王世子的蹴鞠水平就十分不错,京城这些王孙公子里,少有能与他一较高下的。” 谢宝扇听了半日,这才知道相比宫里,民间的蹴鞠玩法更多,不光豪门世族里养着专门的蹴鞠手,秦楼楚馆的妓子也会练就蹴鞠技巧来招徕客人,有些世族之间,还常会举行蹴鞠比赛,但凡有比赛,赌局更是必不可少,有人甚至一夜之间就能输得倾家荡产。 谢宝扇坐起身,她对银环说道,“你叫人准备,咱们今日出宫走走。” 银环微楞,谢宝扇忽然就要出宫,她诧异的说道,“娘娘说出宫就要出宫,这各处也没打一声招呼,要是问起来,该怎么说呢。” 谢宝扇先前做女官时,每月轮休都会回府,册封为嫔妃后,已经数年没有出宫,她道,“哪里就那么难,换身寻常衣服,再带足银两就是。” 她兴致一来,银环也劝不住,银环只得叫宫女伺候谢宝扇更衣,那进宝吩咐外面备车,银环则是打发人去告知贤太妃。 不一会儿,谢宝扇换好一身春衫,发髻上插戴着三两支珠钗,只带着银环,进宝,并两个嬷嬷,就扮作一个富户太太,带人出了宫门。 且说谢宝扇乘着马车出宫,先往章宅而去,一路上,谢宝扇打起帘子往外看,时值春日,有不少人外出赏春,仔细留意,街头巷尾常看到孩童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蹴鞠,谢宝扇几年没见到民间的景象,一双眼睛应接不暇,怎么也看不够。 不久,马车停在章宅门口,谢宝扇下了马车,胡同口第一家就是章宅,这会儿那两扇黑油大门敞开着,台阶上坐着一个老仆,手里正在剥豆子,他见有辆马车在胡同口停下来,不以为意的看了两眼,直到那下来的妇人朝着自家走来,老仆这才丢下手里的豆子,仔细的打量。 “哟,这,这不是谢二姑娘,不,皇……”老仆结结巴巴,不知该如何称呼谢宝扇。 谢宝扇先前常来章宅,看门的老仆钟伯认得她,他也听过,原先那个谢二姑娘,已是当今的皇太后,他只万万没想到,她做了皇太后,还会再登章家的大门。 -- 第260页 谢宝扇笑眯眯的说道,“我来看章先生,劳烦你老人家进门通报。” 钟伯手忙脚乱,引着谢宝扇进门,他怕别人说不明白,连走带跑的往里间传话,银环笑了一声,对谢宝扇说道,“这老伯,几年不见,身子骨还挺结实。” 她们没等到多久,就见钟伯引着章素青出来,那章素青一见谢宝扇,悲喜交加,半日说不出话。 自当日一别,她师生二人已有四五年不曾相见,久别重逢,章素青眼眶含泪,握住谢宝扇的手,哽咽着说道,“二姑娘,你怎么来了?” 她还是过去的称呼,谢宝扇内心动容,眼角发红,问侯章素青,“章先生,你一切可好。” 章素青拉着她的手,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屋里坐。” 二人进到内宅,章素青顾不上与她叙旧,先出声问道,“你这会儿出宫,莫非有甚么急事。” 谢宝扇说道,“在宫里呆得闷了,想出来散心。” 章素青暗自放心,她二人互相端详彼此,谢宝扇说道,“先生的模样儿还是和原来一样,竟没有大改。” 章素青低声一笑,说道,“怎么会没变呢,我都长出白发了,眼神儿也有些发昏。” 倒是谢宝扇,气度越发雍容华贵,再不是从前在信国公府的那个青涩小姑娘。 谢宝扇虽已是当朝太后,章素青待她却一如往常,她叹惜着说道,“我只当这辈子都看不到你,不想咱们还有再见的一日。” 宫里规矩严谨,谢宝扇身不由已,她对章素青说道,“珊瑚时常进宫,先生有话,也可托她给我带信。” 俩人忆起往日的情谊,有说不完的话,不一时,就到中饭的时候,章素青留她在自家用饭,她得知谢宝扇此行出宫是想去看蹴鞠戏,便说陪她同去。 午后,谢宝扇和章素青出门了,章宅守门的钟伯是个蹴鞠迷,年轻时曾经做过蹴鞠手,说起蹴鞠,如数家珍,这回她们去的时候,把钟伯也带上,听钟伯说,京城里戏蹴鞠的地方在城西,那里有专门建的蹴鞠场,蹴鞠最兴盛的时候,场外光是看客就多达上万人,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平头百姓,茶余饭后都离不开与蹴鞠有关的话题。 这些景象,章素青还记得,她对谢宝扇说道,“我小时候,母亲偶尔会带我们到蹴鞠场看比赛,但逢有比赛,蹴鞠场外就会有庙会,我和姐姐们常常盼着有比赛,好借机去逛庙会。” 谢宝扇从没正经看过一场比赛,严氏也不可能带她来蹴鞠场,她问道,“怎么这几年,倒不常听到人们说起蹴鞠比赛呢?” 坐在马车外的钟伯告诉她,“太太,您有所不知,这一二十年,绝顶的蹴鞠手都进了大户人家,轻易不在人前比赛,没有好的蹴鞠手,渐渐看比赛的人也就少了。” 章素青插嘴说道,“前些年我出京游历,余杭一带的民间,常有蹴鞠比赛,这些比赛有当地官府和大富商的支持,观赏性十分不错,比京城的还热闹。” 她们一路聊着,马车到了城西的蹴鞠场,这处蹴鞠场地占地宽广,整体呈下陷的样式,四面建着高墙,看客坐在外围,能清楚看到场上的比赛,可惜场地年久失修,略微显得有些破旧,不过从这场地的规模,谢宝扇似乎仍能看到当年蹴鞠比赛的盛况。 今日没有比赛,场上只有十几个少年在踢蹴鞠,场外的看客寥寥无几,据钟伯说,偶尔城里组织比赛,就会有蹴鞠迷来看戏,平时没有比赛,场地对外开放,谁都可以进到里面玩耍。 谢宝扇站在场外,她俯视着巨大的蹴鞠场,不知在想些甚么。 第147章 谢宝扇在宫外流连一日…… 谢宝扇在宫外流连一日, 她去过蹴鞠场地,也到茶楼看过蹴鞠艺人表演,直到宫门要落匙, 进宝催促几遍,谢宝扇方才带人回宫。 隔了几日,谢宝扇从自己的私库里拨出三千两银子,着人修缮城西的蹴鞠场,朝臣们见她一时关心起城西的蹴鞠场,不免还议论了几句,不过横竖不是动用国库的银子,也便无人对此有异议。 倒是谢宝扇的亲妹妹, 原信国公府的谢宝镜成为摄政王的妾室,着实叫人说了几日闲话。 那日在宫里, 有不少诰命夫人在场,传闻皇太后和摄政王有私情, 若非如此,又怎会惹得摄政王妃徐绮儿不顾体面,当众让皇太后下不了台呢。 当然, 此事涉及皇室的体面, 各家私下闲聊,并不敢拿到台面上说。 与此同时, 远在宁波的李善在登船前,收到一封来自京城的密信,李善看过之后,满脸不悦,“王妃的手,真是越伸越长了。” 一旁的姜桦不以为然, 他一本正经的说道,“殿下,你不是喜欢皇太后么,依属下来看,既然得不到皇太后,王妃把她妹妹抬进门来服侍殿下,也挺不错的。” 李善阴阳怪气的笑了一声,盯着姜桦,若不是他还有些用处,他现在就把这人踢下海。 姜桦默默把脸扭到一边,前方就是一片汪洋大海,还是少惹王爷为妙,他是旱鸭子,要是被丢下水,许是要做这海上亡魂。 他们所站的地方是一处码头,码头上泊着几艘不大不小的船,几个打着赤膊的工人正在往船上装卸货物,这些工人手脚麻利,不大一会儿,船上就堆得满满当当。 -- 第261页 这时,有个身着长衫的中年男子朝着李善走来,他向李善回道,“殿下,船要扬帆了。” 说话的男子举止斯文,像是个书生,却又长相黝黑,一看便是长年在海上漂泊的人。 李善带着姜桦准备上船,那男子犹豫片刻,追问,“殿下身份尊贵,海上凶险,稍不当心,说不得就会丢掉性命,你当真要跟着我们出海?” 在大邺朝,李善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但在海外,这层身份就不那么好用,何况李善是微服出巡,真出了事,朝廷就是想要派人来救,也鞭长莫及,万一李善在他手上出了事,他一家老小吃不了兜着走。 李善笑了笑,说道,“陈东家,我既然来到这里,无论如何也要到海外去瞧瞧你们是怎么和人谈生意的。” 说来也巧,站在李善面前的人,正是谢宝扇的那个从未谋面的大姐夫陈寅亮。 原信国公府的长女谢宝琴,早年嫁到宁波,只因是远家,自嫁人后,就从没回娘家省亲,陈寅亮出身商贾,自幼天资聪颖,在读书上很有天分,陈父见此,将他过继给同族的一个老秀才,那陈寅亮果然不负众望,一路考学入仕,搭上岳父的人脉,可谓前途一片光明,可惜前几年信国公府坏了事,陈寅亮受到牵连,也被革去官革,好在保住了性命,便索性回到生父身边,帮着打理家族生意。 大邺朝最负盛名的两大造船世家,其中就有宁波陈家,只不过陈寅亮这一支是旁枝,陈家除了造船,还干着出海走私的买卖,这在宁波本地,几乎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李善此行,是要跟着陈寅亮出海,亲眼去看看海外的贸易市场。 陈寅亮劝不住李善,只得带他登船,待到所有人上船,十几艘小船纷纷离岸,用于出海的大船停在更远处的海上,只有那样的大船,才能经得住海上的风浪。 这些日子,谢宝扇三不五时微服出宫,前朝有些大臣们听闻谢宝扇迷上蹴鞠,少不得要暗骂她一声不务正业,倒是有些本来就不服气谢宝扇干政的朝臣,巴不得她把心思放在别处,最好能离开宣政殿。 端午节一过,天气渐渐变得炎热,珊瑚回到京城,她略微休整几日,就进宫来向谢宝扇请安。 那珊瑚一走就是几个月,整个人又黑又瘦,谢宝扇心知她在外头定然吃了不少苦头,问道,“春耕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 春耕是大事,谢宝扇历来十分重视,珊瑚自然不敢马虎,她道,“我瞧着庄子上都安置好了,这才回京。” 谢宝扇对她很放心,说道,“你受累了。” 珊瑚笑道,“为娘娘做事,不累。” 主仆二人问侯几句,珊瑚犹豫片刻,说道,“娘娘,听说三姑娘回京了。” 谢宝扇低头吃茶,闻言抬头看她一眼,说道,“她进了摄政王府,想攀着摄政王,好把那边的一家子弄回京城来呢。” 珊瑚摇头叹气,她道,“娘娘还是心软了,要是让三姑娘嫁出门子,就没今日这回事了。” 当年,燕北有一户乡绅求娶谢宝镜,男方读书识字,年龄和谢宝镜也相当,小严氏做为长嫂,只怕错过这机会,再遇不上合适的,有心想答应这门婚事,偏偏严氏和谢宝镜看不上人家,那小严氏托人送信给谢宝扇,请她拿主意,谢宝扇见谢宝镜誓死不从,只能随她的心意。 珊瑚满心替她家姑娘不值,自从她替谢宝扇管事,每年都要往燕北去看望谢家的人,银子和产业没有少补贴,可惜那一大家子未必领情。 谢宝扇亦有些后悔,她叹气说道,“三妹妹心高气傲,我当日只怕逼得太狠,恐她要自寻短见。” 眼下她搭上摄政王妃,谢宝扇自知和摄政王妃不是一路人,只望谢宝镜能聪明一些,莫要再带着家人走上歧路。 珊瑚问道,“太后打算如何安置那边家里的人呢?” 这回珊瑚回京的路上,顺道又去过燕北谢家,谢家的人如今一门心思想回京,珊瑚就怕回京后,有人利用她们借机生事。 谢宝扇目光微沉,说道,“回来也罢,放在眼皮底下,我还能安心一些。” 珊瑚听了,默默不语,谢家扇又道,“你这次回来,我还有一件事要交给你来办。” 珊瑚连忙说道,“娘娘有事尽管吩咐。” 谢宝扇说道,“我准备在京城组建一支蹴鞠队,今年邀各州府的蹴鞠能人进京,来一场比赛。” 珊瑚从小就在谢宝扇身边伺候,从不曾见她喜爱蹴鞠,她问道,“今日进宫,我就听银环说娘娘这些日子时常出宫到民间去看蹴鞠,好端端的,娘娘怎么想起要组建一支蹴鞠队?” 谢宝扇一笑,她道,“等会儿让你见一个人,你就明白我的道理。” 珊瑚称是,她们在凉亭坐了不久,有小太监引着一个人远远过来,待那人走近,珊瑚惊讶的说道,“这不是封大人么?” 原来,来得人是封穆,封穆先给谢宝扇问安行礼,又朝着珊瑚拱手,珊瑚越发纳闷,封穆是朝廷命官,珊瑚平日和他并无交集,也不知见他做甚么。 谢宝扇给封穆赐座,便对他说道,“你给珊瑚讲讲。” 这几次出宫,谢宝扇会把封穆一起叫上,封穆本是京城本地人氏,他跟着谢宝扇频繁出入蹴鞠场和赌坊,又得知她要组建一支蹴鞠队,再邀请各州府的蹴鞠能人上京比赛,心里隐约有几分明白。 -- 第262页 封穆念的是圣贤书,最看不惯那些旁门左道的路子,偏他深知,摄政王将来大展宏图,急需大笔银子,明德帝晚年,几次修建行宫,大肆铺张浪费,以致国库空虚,想要再拿出大宗的银子,委实有些难办。 皇太后的主意好是好,就是太容易给自己招骂名。 他看了一眼皇太后,见她稳稳的端坐着,于是一五一十把他们合计的事情,细细的讲给珊瑚听。 珊瑚起先还有些不解,听到最后,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原来,谢宝扇要组建大邺朝最好的蹴鞠队,开办大邺朝最大的赌坊,还有甚么能比开赌场更能赚钱的呢。 珊瑚心里有些激动,只是振奋了片刻,就稍微冷静下来,她道,“娘娘,不提别处,光是京城里,数得上的大赌坊就有上十家,这些人既是能开赌坊,背后不乏有权贵人家的支持,咱们争不过他们呀。” 谢宝扇但笑不语,封穆面无表情的目视前方,他还没告诉珊瑚,就在几日前,京兆府尹领命,把京城的地下赌坊一扫而光,至于那些有背景的大赌坊,暂且歇业整顿,赌坊背后的金主再大,能大的过至高无上的皇权吗? 这些且是第一步,蹴鞠队组队以后,谢宝扇会以皇室的名义,邀请全国各地有名的蹴鞠队进京,这些蹴鞠队,多半是由当地的大富商支持,她真正的目的,是想把这些大富商聚集到京城。 世人重农抑商,可是大笔的财富却是掌握在这些人手里,摄政王想要打造水师,组建商队出海远洋,若是能拉拢他们出银子,问题即可迎刃而解。 封穆忍不住看了谢宝扇一眼,他怎么也想不到,当年在松山县,那个不起眼的女官会成为皇太后,他更想不到,皇太后一介女流,竟会有如此胆魄。 谢宝扇对珊瑚说道,“你回去后,一来你要尽快组建一支蹴鞠队,二来要和那些大赌坊的老板好好商谈合作的事。” 珊瑚在心里衡量半响,这差事可不简单,谢宝扇把封穆介绍给她的用意,她心里也明白了,珊瑚深深舒出一口气,她对封穆说道,“封大人,日后可要请你多多指教。” 封穆回道,“李太太,好说。” 第148章 珊瑚出了宫,先把几个…… 珊瑚出了宫, 先着人把几个大赌坊背后的金主打听清楚,有封穆从中帮忙,这些倒不算难办, 不几日,就摸清他们的底细,那珊瑚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这些人,不是国公就是侯爷,再不济也得是个伯爷,开赌坊的大老板也不好惹,都是黑白两道儿上数得上名号的人物, 况且个个养着一批打手,是京兆府时刻关注的重点对象。 要是换做从前, 这些人绝不是她能撼动得了的人,不过谢宝扇势在必行, 就是再难,珊瑚也得咬牙把这件差事办好。 这日,珊瑚从外面回来, 她先到西屋去看熟睡的姐儿, 这是她新抱养的丫头,乳名平姐儿, 长得胖乎乎,爱笑也爱哭,是个十分皮实的孩子。 珊瑚在外劳累一日,她刚回到屋里,问丫鬟,“大爷呢?” 丫鬟替她卸下簪环, 换好衣服,回道,“在钱姨娘那屋里呢。” 李志好色,小老婆纳了一屋子,珊瑚早就看了,只道,“请爷过来一趟。” 丫鬟打发婆子去请李志,不大一会儿,李志过来了,他看到珊瑚,嬉皮笑脸的问候一声,“哟,奶奶今儿回来得挺早。” 珊瑚已经换了一身家常衣裳,头上松松得挽着发髻,用一支桃形金钗别着,她亲自给李志倒了一茶杯,说道,“你坐下,我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那李志受宠若惊,珊瑚少有对他和颜悦色的时候,他坐在珊瑚身旁,笑嘻嘻的问道,“甚么事,你只管说吧。” 现如今,李家是珊瑚当家,李志和他老子娘都需看她脸色过活,哪里还敢像以前一样肆意欺凌珊瑚,那俩老自知理亏,平日并不在珊瑚面前碍眼。 珊瑚要管的事多,不常在家,便是李志这个做丈夫的,也时常看不到她的人影,今日他原本要宿在钱姨娘的屋里,听说珊瑚要找他,只怕是有事,连忙巴巴的就跑过来。 珊瑚思来想去,这件事,还得李志帮着出力,他三教九流颇认得几个人,谢宝扇要组建蹴鞠队倒不难,主要是并掉京城那几家赌坊,再借着蹴鞠比赛的名义获利。 她这几日和封穆见过那几个赌坊老板,人家一听他们的来意,就没有好脸色,这自然是情理之中,好端端的,谁肯把自己辛苦打下的基业凭白让出去呢,就算是皇太后,也不能明抢呀。 李志听了珊瑚的话,摇头说道,“你说太后在宫里还不够享福吗,这是要把全天下的银子都赚到自己口袋里才甘心呢。” 珊瑚气恼得瞪他一眼,说道,“鼠目寸光的东西,你哪里明白娘娘的志向,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她骂了李志几句,李志讪讪得不敢顶嘴,珊瑚故意拿话激他,“娘娘信得过咱们,才把这件大事交给咱们,你要做不了,那就趁早直说,我找别人去办。” “能做,能做!”李志一把抱住珊瑚的手臂,厚着脸皮说道,“哪有不先顾着自家人,反倒把这巧宗儿往外送的?不就是建一支蹴鞠队嘛,大爷我在京里哪样儿的人不认识,轻轻松松就能拉起一支蹴鞠队。” 珊瑚严肃说道,“你莫要以为在街头随便找几个小混混凑数就行,这支蹴鞠队日后要跟各州府的蹴鞠队对阵,这可关系着娘娘的体面。” -- 第263页 李志搂住珊瑚,忙不跌的点头,“知道,知道,我明日就找人,势必把京里最好的蹴鞠手找出来。” 珊瑚冷哼,“你就吹牛吧,只要到时不输得太难看就行。” 谁不知道最好的蹴鞠手都养在那些侯门大户的人家里,轻易见不着他们。 夫妻二人说了一会儿话,丫头隔着帘子回话,“太太,钱姨娘房里遣人来请大爷。” 李志不耐烦的摆手,“告诉她,爷今儿歇在奶奶房里。” 外面没声音了,珊瑚心里冷笑两声,到底没有赶李志出门。 这些日子,宫里掀起踢蹴鞠的风潮,不光小太监小宫女喜欢顽儿,李恪这个小皇帝,每日下了学堂,偶尔也会和小太监一起玩蹴鞠。 这日,下完早朝,谢宝扇留下礼部尚书和户部尚书二人,原先的礼部尚书江海川被革职,眼下还是吏部尚书郭修之在兼任。 谢宝扇见到他俩,问道,“眼看离皇上的千秋节没几个月了,两位大人可有甚么章程?” 这二位尚书在心里盘算片刻,小皇帝是九月初二的生辰,皇太后这么早过问,想来是已经有了主意。 户部尚书吴谦等着郭修之先开口,那郭修之想了一下,谨慎的说道,“回禀太后,一切皆有旧例。” 今年不是询寿,无非就是跟往年一样,宫里宫外举办各样儿庆典,谁知谢宝扇听到郭修之这话后,身子微微动了一下,便不说话。 郭修之最会察言观色,心知皇太后似乎不大满意。 吴谦见谢宝扇不语,双眼微含,并不轻易插嘴,横竖千秋节是礼部打头,他们户部只管花银子的事罢了。 谢宝扇微微沉吟,说道,“去年先皇新丧,皇上的千秋节一切从简,今年算是皇上登基以来过的第一个千秋节,虽不至于大操大办,却也不宜太过简单。” 郭修之和吴谦一起竖起耳朵。 谢宝扇看了一眼站在她面前的两位尚书,温和的说道,“哀家前些日子听人说我大邺朝人人喜爱玩蹴鞠,就兴起了一个念头,就是不知合不合适。” 说到这里,郭修之和吴谦还有甚么不明白的,皇太后前些日子花钱修葺了城西的蹴鞠场,听闻皇太后还要建一支蹴鞠队,人人都说皇太后迷上了蹴鞠,看来传闻成真。 他们为人臣子,最怕的就是顶头上司忽然有了新鲜想法,现在的老规矩多好,又不用费力,还不会出差错。 两位尚书在心底齐齐叹了一声,等着谢宝扇接下来的话。 谢宝扇微微笑着,她的蹴鞠队已经拉起来了,就算有人说不合适,她也要办下去。 “宫里的庆典,能省则省,毕竟还是国丧期间,不宜太过奢靡,哀家想着千秋节就以皇室的名义,邀请各州府出一支蹴鞠队,到京城来比赛,这也是皇上想与民同乐的意思,两位尚书大人以为如何?” 郭修之说道,“皇上和太后爱民如子,这用意自然是很好,只不过,本朝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呀。” 谢宝扇脸上的笑意越发深了,她慢悠悠的说道,“没有先例,那就从皇上这儿开创先例。” 两位尚书又不作声了,摄政王一走,朝臣少不得和皇太后打交道的次数多了,一来二去,朝臣们也渐渐摸索出来,皇太后和摄政王性格迥异,摄政王强势刚硬,喜欢直来直往,皇太后看似温柔和气,实则绵里藏针,都不是好相处的人。 来了这半日,一直作壁上观的吴谦总算开口了,他问,“太后,别得不说,各州府这么多蹴鞠队,谁来谁不来?再者这么多人涌到京城,京城的治安也是一大隐忧呀。” 这些事情,谢宝扇早已和底下的人商量过了,她道,“治安是京兆府该操心的事,若是连这点儿小事都办不好,京兆府尹趁早换人来做为好。” 至于谁代表各州府来比赛,那就更简单了,先在本州府赛一场,胜者的队伍就能上京。 说完这些话,谢宝扇对吴谦笑盈盈的说道,“吴大人,哀家和封大人算了一笔账,先帝每年千秋节,花销都得数十万两银子,这还不算旬寿,若是照着哀家这法子,十万两银子可省下,说不得还能给国库赚一笔银子。” 吴谦心头一动,别小看这十万两银子,皇上的千秋节年年要过,一年是十万两银子,十年就是一百万两银子,何况皇太后还说能赚银子,就是不知皇太后是打算今年这么过,还是往后年年这么过? 谢宝扇只看吴谦那满脸算计的神情,就知道他动摇了,她笑了笑,轻轻摇着手里的罗扇,“吴大人,你别不信哀家的话,封穆手里有哀家和他预算的账本,你回去叫他拿给你看看就知道了。” 说起封穆,吴谦一阵牙疼,这人分明是他的手下,却是替摄政王办事,如今皇太后也看重他,只怕再过几年,户部连他这个尚书都没有立足之地。 吴谦赔笑说道,“微臣不敢,微臣只是觉得有些委屈了皇上和太后。” 谢宝扇停下手里的扇子,她笑着说道,“只要看到百姓们安居乐业,皇上和哀家就不觉得委屈。” 那吴谦和郭修之还能说甚么呢,皇上和皇太后为了给朝廷省银子,接连两年的千秋节都一省再省,他们要是再反对,岂不是越发显得他们故意找茬儿。 说了这半日的话,李恪也该下学,谢宝扇对他二位说道,“你们各自回去商量两日,尽早把细则拿出来,过几日摄政王就要回京,他这一回来,你们又该忙了。” -- 第264页 吴谦和郭修之听说摄政王将要回京,互视对方,摄政王一走就是几个月,他们这些朝臣隐约听闻摄政王南下是为了去看造船厂,顺道还查办了一批昏庸无能的官员,凡是他走过的地方,有干系的都瑟瑟发抖,生怕被连累,郭修之兼任吏部尚书,最能体会其中艰辛。 眼见这魔王要回朝,他们又要开始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了。 第149章 李善抵京之时,早已入…… 李善抵京之时, 早已入夏,京城比南边闷热的气候要略微凉爽,他先回到摄政王府, 而那姜桦却连摄政王府的大门都没进,刚进城就直奔章宅,摄政王见他急不可耐的模样儿,在心里冷哼几声,没有理会他。 回府后,李善洗去一身风尘,天色尚早,他刚准备进宫, 就见小厮在门外回话,“殿下, 王妃请见。” 李善换好衣裳,他自回府后, 还没见过徐绮儿,平日他多半住在宫里,便是偶尔回府, 也是住在前院, 李善问道,“王妃是一个人来的?” 小厮悄悄瞅了李善一眼, 小心翼翼的回话,“还带着新姨娘呢。” 李善拂了拂衣袖上的皱褶,漫不经心的说道,“请王妃进来。” 不一时,徐绮儿进门,她身后跟着谢宝镜, 二人看到李善,先出声问安,李善撩起眼皮打量谢宝镜,只见她梳着一个随云髻,头上插着几支金钗,身穿一件葱白对襟罗衫,底下是一条浅绿色灵纹百花裙,观她眉眼神态,确实和谢宝扇有几分相似。 李善收回目光,他坐了下来,冷淡的看着徐绮儿,问道,“这就是王妃给本王纳的新人?” 徐绮儿看不出他是喜是怒,回道,“王爷,请恕妾身做事莽撞,没有请示王爷,就先行接回了妹妹。” 只因谢宝镜回京,谢宝扇罚了李善一年俸禄,此事在京里还让人议论了几日,有人说皇太后打翻醋坛子,连自己的亲妹妹都容不下,也有人说皇太后是有意做秀,实则她早就想赦免娘家的罪行,此次不过是和摄政王演了一出好戏。 李善不动声色,那徐绮一边说,一边细细观看他的神色,“咱们府里人口简单,妾身一个人难免寂寞,偶然听闻宝镜妹妹才华出众,就起了结交的心思。” 听到这里,李善拖着长长的语调,“所以王妃便自作主张把人抬进府里。” 徐绮儿微微沉默,接着又道,“妾身知错,太后也责罚过我,王爷,妾身已经带妹妹去给太后请过安,太后还留她在宫里住了一日呢。” 她避重就轻,那李善没有戳破她,徐绮儿柔声说道,“王爷,你看将妹妹安置在梧桐院可好?” 李善都不知道梧桐院在哪里,他微微扬眉,嘴上说道,“王妃看着安排吧。” 其实王府也不是没有姬妾,先皇曾下赐过几个姬妾,那李善看也没看一眼,全交给徐绮儿安置,至于谢宝镜的去留,尚不知谢宝扇是甚么主张,李善也便没有多问。 夫妇二人几个月不见,李善待她仍是是淡淡的,徐绮儿嘴里发苦,几乎说不出话,一旁的谢宝镜柔声说道,“王爷外出数月,王妃心里惦记不已,今日府里准备了家宴,要给王爷接风洗尘。” 李善冷冷看着谢宝镜,那谢宝镜的声音渐渐停了下来,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惹得李善不喜欢。 李善看着徐绮儿,说道,“既是进了王府,王妃还需好生教导规矩,以免丢了王府的脸面,平白惹人笑话。” 徐绮儿和谢宝镜脸上涨得通红,半晌,徐绮儿欠身说道,“王爷说得是。” 李善说了几句话,喊来小厮,他对小厮说道,“叫人把带回来的礼物抬到王妃的院子里。” 他转动着手指上的扳指,对徐绮儿说道,“出远门一趟,带了一些各地的土仪,王妃瞧着有甚么喜欢的东西,或是自用,或是留着赏人,本王还有事,今日就不在府里用饭。” 他起身便要走,徐绮儿脸色一白,带着谢宝镜送她,走到门口,李善展开随身带的折扇挡在头顶,他对徐绮儿说道,“外面日头大,王妃不用送了。” 说罢,他带着人,穿过院子,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徐绮儿站在廊下,明晃晃的日光刺得她眼睛酸疼,分明夏日炎炎,她却犹如身坠冰窖,怔怔得没有说话。 谢宝镜站在她身后,轻声说道,“王妃,你看吧,就算你再如何替王爷谋划,他的心始终不在这里。” 谢宝镜的话,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她脸上,徐绮儿捏紧手里的帕子,她比谁都清楚,只要谢宝扇活着,李善的目光就从来不会在她身上多停留片刻。 宁寿宫,摄政王的礼物一大早就已送到,银环正带着几个宫女把箱笼打开,南海的极品珍珠,各样儿的珍贵药材,名家法贴,绝迹拓本,笔墨纸砚,瓷器衣料,还有从海外带来的舶来货,除了这些稀罕物,寻常的东西也有,折扇,扇坠儿,手帕,泥塑,炕上和地上堆得到处都是。 银环忙着登记造册,谢宝扇坐在西窗下,窗户半开,她扫了一眼窗外,天气炎热,院子里没有一个人。 “这匣子绿松石不错,瞧着比上贡的好,到时送到内务府叫人给娘娘打一套头面,正好留着千秋节时穿戴。”银环说道。 谢宝扇接过银环递过来的匣子,里面放着满满一匣子的绿松石,谢宝扇捡出一颗,对着光线细看,绿松石质地细密,光彩照人,一看就是上品。 -- 第265页 她赞道,“的确不错,就照你说得办吧。” 观赏了一阵,谢宝扇重新放回匣子里,银环又打开一个不起眼儿的小匣子,她笑着说道,“殿下这是把娘娘下半辈子要用的扇子都带回来了。” 小小的匣子里,足足装了二十余把折扇,谢宝扇好奇,忍不住把扇子拿出来赏玩,她抿嘴一笑,说道,“这人不像是去办差,倒像是出去游玩的呢。” 银环扭头看着谢宝扇,说道,“娘娘可别对摄政王说这话,要不然又该惹他发恼了。” 谢宝扇又往窗外看了一眼,问道,“殿下爱喝的金骏眉可曾备好?” 银环看到这一会儿的工夫,谢宝扇不停的看窗外,不禁笑着说道,“这还用娘娘吩咐,早就煮好了,就等着殿下过来呢。” 进宝凑趣儿,跟着说道,“奴才看这时辰,只怕摄政王快到了,奴才这就出去迎一迎。” 谢宝扇瞪他,嗔道,“正事上不见你用心,就会油嘴滑舌。” 进宝满脸堆笑的说道,“去接殿下,也是正事呢。” 说罢,他朝着谢宝扇行了一礼,退出殿外,果真去外面等着李善。 银环估摸着李善该来了,便叫宫女们把屋里的东西收一收,又重新上了两个冰盆儿,不久,就听外面有太监的通禀声,“摄政王来了。” 谢宝扇抬头,就见李善已经迎面进来,数月不见,想必在外风吹日晒,眼前这人又黑又瘦,唯独一双眼睛深邃而明亮。 谢宝扇看李善,李善也在看她,两人彼此看了半日,直到宫女进来送茶,谢宝扇这才移开视线,她问,“殿下这一路还平安顺遂吗?” 她语气虽平静,李善却从她眼角看出淡淡的笑意,心里忽然就变得柔软,他道,“都好,你呢,在宫里也都安好?” “我也好。” 这俩人久不见面,各自都有满腹的话要说,要见面之前,一心盼着念着,等真的见到了,反倒不那么急了。 谢宝扇身边的炕桌上放着十几把扇子,皆是李善这回带给她的土仪,他见谢宝扇喜欢,也跟着暗自欣喜,嘴上却故意说道,“本王带了这么多名贵的东西,怎么单单就喜欢这些不值钱的玩意儿。” 谢宝扇把扇子一一收好,重新放回匣子里,说道,“礼物不在于贵贱,心意到了,就算是一根稻草,我也喜欢。” 李善的嘴角一直忍不住上扬,他没告诉谢宝扇,这些扇子,每一把都是他在杭州街头亲自挑选的,只因看到扇子,忽然就想起她来。 宫女们将李善爱喝得金骏眉端上来,谢宝扇笑眯眯的说道,“今儿天气热,原本不该端热茶上来,我想着殿下在外这么久,只怕想念这滋味儿,因此叫人煮了殿下爱喝的金骏眉。” 李善又轻哼两声,他端起茶碗送到唇边,熟悉的清香味刚刚入喉,李善便惬意的眯起眼,一副受用的模样儿。 外面炎热,谢宝扇叫宫女把冰盆儿挪到李善身旁,又道,“我还叫人用冰水湃了西瓜,午后吃起来最爽快,殿下今日回不回府呢?” 李善又喝了一口茶,说道,“不回,明日我和你一起出宫去看看你组建的那支蹴鞠队。” 谢宝扇低头一笑,随后又停下来,她轻声说道,“殿下刚回京,王妃想来惦记,殿下很该回去看看。” 她话音刚落,李善手上的茶碗重重顿在桌上,茶碗磕碎,碎瓷片扎进他的手掌,鲜血合着茶水流了一地。 谢宝扇惊呆了,她站起身看着李善,只见李善脸色铁青,双眼冷冰冰的盯着她,谢宝扇的视线落在李善手上,殷红色的鲜血顺着他的指尖滑落在地,溅起一个个刺目的血点。 屋里的动静引来了银环,她一见气氛冷硬,张嘴正要说话,李善已经拂袖而去,谢宝扇脚步动了两下,想要追上去,最后却又停下,眼睁睁看着那人怒气冲冲的背影离去,最终只剩下微微晃动的珠帘。 第150章 摄政王归朝的第一日,…… 摄政王归朝的第一日, 所有朝臣都看出他心情不大畅快,上朝前,李恪还特地问侯了他两句, 自是被李善三言两语糊弄过去。 李善数月不在京里,得知他要回京的前几日,六部的几位尚书和侍郎们盯着自家的一一亩三分地,就怕摄政王借机发作,谁知到底没能躲过去。 原来,李善虽不在京里,各处的事情却未必不清楚,况且这一路走来, 上上下下所见所闻,他从地方上的官商勾结, 引伸到某些朝臣任人唯亲,李善在金銮座下痛斥一顿, 那些文武大臣们站在宣政殿里,承受着他的雷霆怒火,无比怀念他不在京里的日子。 今日是小朝会, 摄政王临朝, 谢宝扇也就不必日日再到宣政殿垂帘听政,昨日李善拂袖而去, 谢宝扇一语不发,独自坐了半日,冰水湃过的西瓜,没人陪着一起吃,也便索然无味。 银环看她闷闷不乐,急得直掉眼泪, 她自小服侍谢宝扇,何曾看不也她对摄政王的心意,当年云州大疫,谢宝扇不惜冒着风险也要进到云州城,只为亲眼看到他,现今李善是大邺朝的摄政王,他要施展心中的抱负,谢宝扇即便背着骂名,也要想方设法儿的给他攒银子。 这二人,分明对彼此有情,却阴差阳错之下成为叔嫂,昨日,谢宝扇得知摄政王要进宫,她嘴上不说,一双眼睛时时盯着门口,可真等到人来了,两人话还没说几句,竟是不欢而散。 -- 第266页 一大早,谢宝扇坐在窗边,炕上放着针钱笸箩,谢宝扇正在给靴子拆线,另一只靴子放在炕上,那长靴白色厚底,黑青素缎,上面绣着云纹仙鹤。 银环进来一看,觉得莫名难过,谢宝扇生辰时,摄政王替她寻回了丢失的扇子,她闲暇时做了几个扇袋,顺手又做了一双靴子,在她近前当差的宫人,任谁都能看出这靴子是照着摄政王的尺寸做的。 这双靴子是谢宝扇亲自挑选的布料,她做了拆,拆了又重新做,就是始终没能送出去。 谢宝扇放下手里的靴子,她见银环呆呆的不说话,抬头问道,“甚么事?” 银环回神,她对谢宝扇说道,“娘娘,大姑奶奶回京了。” 谢宝扇一怔,问道,“哪个大姑奶奶?” 银环说道,“原先秦姨娘所出的大姑娘,后来嫁到宁波陈家,此次陈姑爷和大姑奶奶随着摄政王一并回京。” 谢宝扇恍然大悟,银环所说的人,乃是谢家的庶长女,闺名叫做宝琴,她比谢宝扇年长几岁,当年,谢宝扇刚从念慈庵还俗回府,没过多久,这位大姐姐便远嫁宁波,自此,谢宝扇再也没有见过她。 听闻信国公府落败后,谢宝琴的夫家也受到牵连,却不知陈家是如何和摄政王搭上关系。 银环见谢宝扇沉思不语,又道,“娘娘,过两日燕北那边的太太和奶奶们也该进京,娘娘见不见她们呢。” 谢宝扇思衬半日,她缓缓说道,“都是骨肉亲人,见还是要见的。” 她想了一下,说道,“你打发人去问问,早朝散了吗?” “散了。”银环说道。 谢宝扇又问,“摄政王呢,这会儿可在宣政殿?” 银环看了一眼谢宝扇,轻声说道,“摄政王出宫了。” 谢宝扇一听,沉默许久,这才问道,“大姑奶奶这么多年不曾回到京城,必定有些不习惯,你派人去瞧瞧她,若有甚么东西短缺,差人备妥了送去。” 银环点头称是,她见谢宝扇提不起精神,说道,“娘娘,你好几日不出宫,可曾要出宫去散散心?” 那谢宝扇花大力气组建了一支蹴鞠队,原本想好等摄政王回京,就带他一起去看看蹴鞠队,谁知还不等她告诉他这事,就把人给气走了。 谢宝扇靠在引枕上,闭目说道,“有珊瑚盯着呢,哀家今日懒得出门。” 银环见她不愿动弹,只得悄悄退出去。 自从皇室宣布要邀请各州府的蹴鞠队进京比赛,共同庆贺李恪的千秋节,一夜之间,街头巷尾到处都能看到玩蹴鞠的身影,珊瑚背靠大树好乘凉,早在得知这消息时,就和封穆合作,开了两间卖蹴鞠的铺面,光靠这两家铺面,就已经赚得盆满钵满。 至于那几家大赌坊,珊瑚委实花了大力气,有封穆从中周旋,珊瑚总算顺利插手了这项买卖,事成之后,珊瑚在京城最好的摘星楼置了一桌席面招待封穆。 封穆这些日子可谓斯文扫地,他跟着珊瑚出入大赌坊和妓馆,替谢宝扇和那些大商人争名夺利,已经被监察御史弹劾了几回,若非有摄政王和谢宝扇撑腰,只怕他早被罢官。 便是谢宝扇,身为堂堂大邺朝的皇太后,不务正业,与商人争利,也惹来许多朝臣的非议,谢宝扇听着这些风言风语,并未放在心上。 至于李志拉起的那支蹴鞠队,早在几个月前就开始训练,珊瑚十分看重此事,她花重金请人教练,有几个蹴鞠手还是她特意从公侯人家挖来的,谢宝扇虽未亲眼所见,听说球队练得有模有样儿。 过了几日,严氏和小严氏带着阖家老小从燕北回京,原信国公府的府邸早就被朝廷罚没,一家老小只能住在一处三进的宅院,好在有摄政王这个贵婿,一时倒也无人敢欺负。 李善自从那日离开宁寿宫,便不曾再来,他每日下朝,多半会出宫回府,偶有一两日在宫里留宿,谢宝扇也见不到他。 这日,恰逢大朝会,谢宝扇晨起,带着女官去了宣政殿,从西次间进殿,她刚刚坐下,便透过屏风,看到摄政王牵着李恪的手,跨过宣政殿的正门,昂首阔步的走进来。 谢宝扇看着这人高大挺拨的身影一步一步走近,心里微微有些酸楚,说不出是甚么滋味。 李恪和李善落坐后,殿前的文武百官行礼,随际,有事启奏的朝臣出列禀报,坐在上位的三人安静听着,李善间或询问几句,谢宝扇却不轻易开口。 这日的朝会似乎格外冗长,摄政王已经隐约有些不耐烦,谢宝扇朝他看了好几眼,这时,只见礼部尚书郭修之站出来,他道,“启禀皇上,太后,摄政王,各地已经报了进京参赛的蹴鞠队,即日就能出发上京。” 这些来自各州府的蹴鞠队,都是由当地的大富商支持,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自古以来低下,能代表本地州府进京给圣上庆贺千秋节,自是天大的体面,本地的富商们为了争得这份儿殊荣,几乎要抢破头。 有些穷困的州府,本来没几个富人,兴许连一支正经的蹴鞠队都没有,临时拉起一支队伍,也能代表自己的州府上京。 而那些富庶的地方,原本就有蹴鞠比赛的传统,大大小小的蹴鞠队也多,竞争起来格外激烈,这就催生出一个门道,落败的队伍,会代表其他州府参赛。 像是宁波陈家,在本地竞选的比赛输了,那陈家的领头人眼光独到,得知广宁府尚且没有蹴鞠队,在当地开了一间商铺,即能代表广宁府进京参赛。 -- 第267页 珊瑚拉起来的蹴鞠队,也是占了先机,等到有人反应过来时,早过了报名的时日,有些人就算心有不满,也无可奈何,珊瑚是替皇太后办事,这已经不是甚么秘密,不过蹴鞠队还是要组建,万一明年还要比赛呢,横竖只要有钱,养几个蹴鞠手也花费不了多少银子。 这是谢宝扇发起的提议,李善做为摄政王没有插嘴,那谢宝扇见此,隔着屏风说道,“很好,距离千秋节也没多少日子了,吩咐各州府让他们上京吧。” 郭修之称是,他正要退下,李善问道,“本王听说,各州府蹴鞠队进京的花销是皇太后私库里的银子?” 郭修之总管此事,他躬身回道,“正是。” 李商眉头一皱,说道,“这是甚么道理。” 户部尚书吴谦站出列,他向李商行礼,说道,“回禀摄政王,此次是皇室以圣上千秋节的名义邀请各州府蹴鞠队进京比赛。” 他这意思是皇室请的人,自然就不该动用公中的银钱,当日,谢宝扇兴起这主意,不赞同的大有人在,有朝臣认为,让一群商人和艺人进京给皇上庆贺千秋节,实在不成体统。 彼时李善不在京里,反对的人太多,谢宝扇不得不以皇室的名义发文给各州府,就算这些来自各地的大富商不缺银钱,既是请人做客,总不能让人家自掏腰包,这笔银子自是从谢宝扇的私库里出,为此,她还向国库借了三万两银子。 李善冷冷一笑,说道,“皇上的千秋节,从没听说要皇太后从私库里拿银子出来置办,想来你们看皇太后是妇道人家,又温和宽厚,因此趁着本王不在京里,好借机摆布皇太后。” 李善的质问一句接着一句,岂有朝臣们胆敢承认,那吴谦更是在心里腹诽,摄政王这是对皇太后有甚么天大的误解?他和皇太后打了几回交道,算是看出来了,皇太后瞅着和善,可谁要是当真以为她柔弱可欺,那才真正是打错了主意。 第151章 摄政王一句皇太后温和…… 摄政王一句皇太后温和宽厚, 不禁让底下那几个皇亲国戚在心里发出冷笑声,前些日子,谢宝扇强硬插手京城几大赌坊的生意, 她为一已私欲,以皇家名义举办蹴鞠比赛,想从中牟利,这行事作派哪里温和宽厚? 当然,这些话谁也不敢说出口,他们这些皇亲国戚指着皇室过日子,如今皇帝年幼,皇太后垂帘听政, 摄政王代理国事,这一个个都是惹不起的人。 皇亲国戚们不敢说话, 监察御史们眼里却容不得沙子,以魏之然和代明为首的几位御史们, 早就不满谢宝扇的所作所为。 魏之然在监察院资历最深,他最先站了出来,微微弯腰说道, “启禀殿下, 下官以为,皇太后邀请各州府蹴鞠队进京参加圣上的千秋节, 略微有些不妥。” 当日,谢宝扇发起此项提议时,朝中就有不少老臣反对,皇太后这哪里是要与民同乐,她分明就要结交来自各地的大富商,再者传闻她在京城几个大赌坊均有入股, 朝中有些出身世家的朝臣,对此十分抵触。 屏风后面的谢宝扇微微动了一下身子,她看着李善,只见李善面无表情,问道,“魏大人说说看何处不妥。” 魏之然倒不是和吴谦一派,他是个老古板,看不惯谢宝扇自降身份,身为皇太后,私底下却做着商贾之事,实在有辱皇家声名。 吴谦沉吟片刻,慢条斯理的说道,“下官倒以为,太后娘娘的主意并不为错,只是其中有些细节,还需仔细商榷。” 朝中有人反对,自是也有人同意,吴谦就是其中之一,他掌管户部多年,敏锐的看出谢宝扇邀请各大州府蹴鞠队进京,将会带动多大的利益。 别人不知情,吴谦这个户部尚书可是一清二楚,千秋节花费的银两是一笔天文数字,皇太后要给国库省钱,他岂会有异议。 至于谢宝扇抢了谁家的生意,这跟他有甚么关系呢,横竖他乐意看到这些皇亲国戚们吃瘪。 坐在龙椅上的李恪注视着大殿上的朝臣们,为着他过千秋节,从几个月前就已经开始吵了,在摄政王回来后,还在为此事争吵,也不知何日才是个头儿。 礼部尚书心想,好不容易按照皇太后的意思,把各处该安置的事情都办妥了,可别等摄政王一回来,就又推翻重来。 封穆是户部侍郎,这些日子时时被谢宝扇召见,深知谢宝扇行事不是出自私利,他出声说道,“回禀殿下,皇上千秋节一事,利多于弊,诸位大臣不妨先看看今年千秋节的成果,凡事还没开始干,便一味否决,未免有些太武断,长此以往只会停滞不前,不利于江山社稷。” “封大人此话是在危言耸听。”代明横了他一眼,他站出来说道,“皇太后心系百姓,实乃我大邺朝之福,就怕有心人借着太后的名义欲行不轨。” 说罢,他还意有所指的看着封穆,封穆和谢宝扇的奴仆在宫外合伙开铺子赚钱,知道这事的人不少,有的人羡慕,有的人不屑,这会儿封穆为谢宝扇说话,那代明忍不住刺了他两句。 封穆假装听不懂,他道,“扑风捉影的传闻也拿到朝堂上来说,看来监察院闲得很呢。” 代明被他气得胡子直翘,谢宝扇眼见两人又要争吵,温声问道,“代大人,敢问是何人借着哀家的名义欲行不轨,若是真如你所说,还请代大人明言,哀家好着人查办。” -- 第268页 那些被谢宝扇占了便宜的公侯双眼微垂,默默的看着宣政殿的地砖,没有一人敢站出来申辩,代明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口,暗骂这些人是缩头乌龟。 魏之然说道,“太后的用意很好,只是千秋节事关皇上颜面,皇太后既然喜爱蹴鞠,随时都能邀请各地的蹴鞠手进京表演,并非一定要在千秋节来举办比赛。” 有人暗自嘲笑,皇太后此举的目的,不正是借着千秋节,才能吸引各地的大富商进京,如果是平日,又有甚么意思呢。 面对食苦不化的魏之然,就是谢宝扇也有些无可奈何,这时,只见龙椅上的李恪开口了,他俯视魏之然,说道,“魏卿,朕看不出,邀请各地蹴鞠队进京,会对朕得颜面有甚么损害。” 魏之然以为李恪还未识清这些人背后代表的是谁,正要细细解释,就见李恪接着说道,“无论是站在朝堂上的臣子,或是在朕视线之外的农人,工匠,商人,这些都是朕的子民,朕想在千秋节看看他们,和他们说说话,问问他们日子过得如何,如果因为见到他们,朕就失去了颜面,那这颜面不要也罢。” 谢宝扇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李恪会说出这些话,她看着李善,李善眉稍微扬,显然也有些意外。 李恪情真意切,倒把魏之然听得心头激荡,他深深的作了一揖,说道,“皇上爱民如子,是微臣太过狭隘。” 宣政殿的朝臣们齐声高呼皇恩浩荡,就在这温情之时,摄政王把议题拉了回来,他对吴谦说话,“本王还是那句话,这是给皇上过千秋节,银子从哪里出,都有旧例可循,没得到本朝就改了规矩。” 吴谦面有难色,却就是不松口,他眼神放空望着玉阶上的花纹,就是不和李善对视。 今日的朝会越开越长,不少大臣是空腹上早朝,议了这么久,早就饿得饥肠辘辘,谢宝扇见吴谦寸步不让,不得不缓和气氛,她道,“殿下,请听哀家一言。” 李善侧着头,准备听听谢宝扇打算说些甚么。 “其实也不怪吴大人。”谢宝扇替吴谦说了一句好话,“这几年国库空虚,吴大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哀家这个太后,也十分体谅他。” 吴谦的眼神终于从玉阶上移开,他朝着谢宝扇躬身,说道,“多谢太后体恤微臣的难处。” 他承认,摄政王说皇太后温和宽厚,也是有几分道理的。 不过,谢宝扇也未将话太绝,她道,“哀家为何要大费周章?全因这几年日子艰难,等年景好了,只望不要委屈皇上就好。” 她这般善解人意,底下的朝臣还能说甚么呢,便是那摄政王李善,心里有气,此时也只能按捺住。 摄政王为了千秋节谁出银子的事,把朝臣们狠狠臊了一顿,户部是吴谦当家,他脸皮厚,任是摄政王如何怒骂,他自岿然不动,左右一句话,话是皇太后说出口的,这银子他不出。 一向强势的摄政王没能拗过户部尚书,他忍着怒气出了宣政殿,带着内侍正要出宫,就在乾明宫的宫门口看到谢宝扇。 她还穿着朝服,显然退朝后就等在这里,李善神情阴郁,走到她面前,话还没说出口,谢宝扇柔声说道,“殿下这是要出宫?” 李善抿着嘴角,眼光看向前方,他冷声问道,“太后有何事要吩咐。” 谢宝扇见这人面色不善,语气越发柔软,说道,“多谢殿下今日在朝堂上为我哀家说话。” 李善总算正视谢宝扇,他一本正经的说道,“太后休要多心,本王不是为你说话,公是公,私是私,千秋节关系着朝廷体面,素来是动用公中的银子,不能到太后这儿就另立规矩。” 谢宝扇望着他,无奈的说道,“话是这么说,殿下不在京里,当日在朝堂上,可没人替哀家说话,哀家谋算这么久,眼看稍有成果,不愿就这么罢休。” 听到这里,李善再也忍不住,他气恼的对谢宝扇说道,“你到底怎么想的,有一就有二,千秋节年年要过,你第一回替他们把银子省了,难不成打算年年替他们出银子?” 这些铁公鸡,一毛不拨,谢宝扇替他们省钱,得不到他们一句好话儿,最后功劳还落到他们头上。 谢宝扇又叹了一口气,“哀家也是无计可施,眼瞅着千秋节没几日,礼部和户部能拖,哀家这儿不能拖,邀请各州府蹴鞠队进京,事关皇上和哀家的脸面,哪怕是自己贴银子呢,也必须得办。” 她见李善仍然沉着脸,又道,“殿下,我亏不了银子。” 京里几大赌坊都有她的股份,此事的确有些不厚道,这些赌坊背后的金主们,暗中在朝堂上撺掇着户部不给她拨银子,谢宝扇心里有数,她怕把人逼得太狠,到时竹篮打水一场空,少不得退让一步。 李善睨她一眼,嘲讽的说道,“你在那些朝臣面前就软弱可欺,倒是把气本王的本事拿出来对付他们呀。” 只要想到那日在宁寿宫说的话,李善就心气儿不畅,他在外奔波几个月,看到心心想念了许久的人,谁知她那句话,就好似一盆凉水,兜头泼在他身上,冷得他彻骨寒心。 谢宝扇委屈看他一眼,说道,“我何曾想惹殿下生气呢,殿下的气来得无缘无故,倒叫我摸不着头脑。” 李善气结,他瞪着谢宝扇,“堂堂大邺朝的皇太后,可真会倒打一耙。” -- 第269页 站在远处的银环见他二人又要拌嘴,一颗心几乎提到嗓子眼儿,她只会干着急,就怕摄政王又被气跑,不想谢宝记不知说了一句话甚么话,李善脸上的怒色忽然神奇的不见了。 第152章 银环在谢宝扇身边当差…… 银环在谢宝扇身边当差多年, 当年谢宝扇处境最为艰难的时候,她也不曾觉得差事难办,现如今谢宝扇做了皇太后, 真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按说她身为宁寿宫的首席女官,日子理应过得舒心畅快,偏偏摄政王只要和谢宝扇闹别扭,她就胆战心惊,除了干着急,甚么忙也帮不上。 如今, 他二人好不容易和好,银环在心里直念佛, 她也不敢询问皇太后是如何把摄政王哄好的,只求他俩好好儿的, 不要再闹。 那谢宝扇和李善讲和之后,李善又开始出入宁寿宫,就算底下的朝臣对谢宝扇如何不满, 从各州府赶来的蹴鞠队已经陆续进京, 谢宝扇特意寻了个空闲的日子,和李善一起出宫游玩。 这正是京城最炎热的季节, 谢宝扇和李善来到城西的蹴鞠场,场上的蹴鞠手顶着毒辣的日头训练,看台上挤满了看客,自从京城要举办蹴鞠比赛,为当今圣上庆贺千秋节,冷清了许久的蹴鞠场又变得热闹起来, 谢宝扇一行人刚到,就听到周围有不少商贩吆喝叫卖,卖茶水的,卖瓜果的,卖凉粉儿的,还有卖话本儿的,来来往往的人群络绎不绝,把城西挤得满满当当。 谢宝扇从来未曾逛过集市,她一双眼睛兴致勃勃的到处张望,对银环说道,“去买几碗凉粉儿来尝尝。” 银环哪里敢让谢宝扇吃外面的东西,她耐着性子说道,“这怪脏的,娘娘要是想吃凉粉儿,回宫叫人做便是。” 谢宝扇幽幽的长叹一口气,缓缓说道,“我这是使唤不动你了。” 银环扭头望着李善,想让他开口劝劝谢宝扇,谁知李善却站在谢宝扇这一边,“一碗吃食罢了,吃不坏肚子的。” 他带着谢宝扇到了卖凉粉的摊位,那卖凉粉的只当他俩是夫妇,笑着问道,“两位想淋哪样儿的汁水?” 谢宝扇要了西瓜汁儿,李善要了香醋汁儿,银环连忙把桌子条凳擦得干干净净,方才请他们落坐。 摊主见他俩还带着随从,只当是大户人家出来游玩的夫人,于是细细的把碗匙洗净,舀了凉粉,满脸堆笑的说道,“老爷和夫人慢用,要是不够再叫。” 李善嘴角带了一丝笑,他微微点头,便有小厮递给摊主一块碎银子,那摊主乐得见牙不见眼,给随行的人都上了凉粉。 李善把碗推到谢宝扇面前,“快吃吧。” 这凉粉儿滋味寻常,并无特别的地方,谢宝扇却觉得香甜可口,她和李善像是路边寻常的客人,用了一碗凉粉儿,又歇息片刻,这才离开。 进到蹴鞠场,李志听人说谢宝扇来了,忙不跌的迎上前,他见到谢宝扇,手忙脚乱的行礼,又见谢宝扇身边站着一位男子,那人衣着华贵,气度非凡,也不知是甚么人,于是多看了两眼。 李善神情冷淡,瞥过头去看场上的训练,谢宝扇问道,“珊瑚呢?” 这支蹴鞠队是李志一手组建起来的,有专门聘请的教头,李志在队里也挂了个名号,杂七杂八的事都归他管,用珊瑚的话来说,浪荡了小半辈子,总算做了一回正经事。 李志满脸堆笑的答道,“回太太的话,八来赌坊的老板做寿宴,她送礼去了。” 谢宝扇今日出宫没有提前传话,珊瑚不知情,李志已经打发人去请她回来,谢宝扇说道,“我来看看你们训练。” 她来时带了解暑的瓜果和凉茶,李志带着他们进到蹴鞠场,这时,有个身量高大的男人朝着他们走来,来人浓眉大眼,一副不苟言笑的面孔,李志向谢宝扇引荐,说道,“太太,这是吴教头,年轻时在荆州做过十几年的蹴鞠手,技巧了得,平日教练也用心。” 谢宝扇笑着说道,“吴教头辛苦了。” 吴教头谦逊说道,“李兄弟谬赞,这都是我分内的事。” 这吴教头四十余岁,却并不显老,说话也文质彬彬,不像个教头,倒像是读书人似的,惹得谢宝扇看了他好几眼,李善在一旁见了,暗中瞪了她两眼,谢宝扇默默收回视线。 他们几人在旁边看了半日,场上有十人,分成两组比拼,谢宝扇是外行,况且男子和女子的蹴鞠玩法大不相同,她也看不出这些蹴鞠手的水平高低,只听珊瑚说这些人是花费了大力气从别人家挖来的。 一轮训练将要结束,蹴鞠手们下场休息,李志招呼着他们吃瓜果,并道,“这些瓜果是我们太太特意带来看你们的,大家好好练,一定要拿出好成绩,方不辜负我们太太的期望。” 这些人早就耳闻,李志夫妇背后还有个大老板,今日却是第一回见,不想竟是个美貌妇人,他们在日头底下练得黑汗水流,只怕熏着人家,也不好意思上前说话,只远远朝谢宝扇点了点头。 吴教头在谢宝扇身边站了一会儿,就和队员们说话去了,显然他在队员们面前更自在一些,那谢宝扇扭头问李善,“殿下,你瞧瞧这支队伍如何?” 李殿抬着下巴,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儿,“组队只有两三个月,配合得还不甚默契,凑合吧。” 这可不是谢宝扇想听的话,她道,“我花费了大笔银钱,可不是为了只得出凑合二字,不说数一数二,好歹要在一甲里占个名额吧。” -- 第270页 李善认真与她分析,“我看难,这次有几个队伍的实力相当不错,你这临时凑起的几个人,能拿个中上等的成绩也就拼尽全力了。” 他想了一想,若有所思的说道,“你要真想出成绩,也不是没有法子。” 谢宝扇来了兴致,她问道,“甚么办法?” 李善看她一眼,一本正经的说道,“既是比赛,总得有裁判长,本王到时给裁判长打声招呼,他总不会不卖本王这个面子吧。” 谢宝扇一听,哭笑不得,嗔道,“真亏殿下能想出这种馊主意,我好歹是一国太后,岂能做这弄虚作假的事。” 李善展开折扇,扇了两下,“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他二人说了几句话,就见珊瑚带着几个人过来了,她一见谢宝扇,说道,“这么大热天,娘娘怎么出宫了,仔细中了暑气。” 她尚不知谢宝扇和李善前些日子刚闹过别扭,这会儿看到李善同在,与他问了一声安,谢宝扇说道,“这几日各州府的蹴鞠队就要抵京,咱们这个队到底训练得怎么样。” 珊瑚倒也不是跟谢宝扇叫苦,她道,“娘娘,我已经见到广宁府的蹴鞠队,人家那是多年的老队伍,到底和咱们不一样,一个总教头,三个副教头,蹴鞠手十几人,还不算候补。” 珊瑚原本想向人家取经,奈何是竞争对手,人家早有防备,珊瑚看了一会儿,就被人家请走。 谢宝扇扭头看着李善,说道,“我记得广宁府蹴鞠队背后的老板就是宁波陈家吧。” 李善颔首,他此次出海,陈家出了几分力,那陈家好不容易巴上当朝摄政王,岂肯断了这层关系,回京时,陈寅亮随着他一同上京,那陈家在宁波本地的比赛输了,另辟蹊径又代表广宁府进京参赛,也亏得他们能想出这主意。 谢宝扇不得不对珊瑚刮目相看,她道,“你竟连陈家的人也认识。” 珊瑚一笑,她道,“那还不简单,陈太太就是咱们谢家的大姑奶奶,我拜访她是理所当然呢。” 谢宝琴和燕北谢家的人回京已有一段日子,谢宝扇还没召见她们,倒是珊瑚在宫外行动更加自由,她早就见过谢宝琴,便是陈寅亮,也和他打过几回交道。 今时不同往日,珊瑚再不是从前信国公府的小丫鬟,她替谢宝扇管着产业,想巴结她的人排到城外,就连陈寅亮和谢宝琴也对她礼遇有加。 酷暑难耐,李善只恐谢宝扇中暑,他道,“这里热,找个地方歇歇吧。” 珊瑚说道,“前面有个三雅茶馆,是我前不久新盘下的铺子,娘娘和殿下去那边歇一歇,倒比这里凉快一些。” 珊瑚和李志交待一声,便带着谢宝扇和李善出了蹴鞠场,那三雅茶馆盘下来才几个月,已经开张,离蹴鞠场就几步路的距离,二楼还设有雅座,珊瑚下手快,谢宝扇刚命人把这个蹴鞠场修缮好,她就盘下这间铺子。 原来的店铺是个干果商人,生意半死不活,早就想把铺子盘出去,后来得知京城要举办蹴鞠比赛,肠子都悔青了。 珊瑚接手后,把原先的铺子拆掉重建,她们进来时,后院还在叮叮当当敲个不停,这是工匠们在扩建,珊瑚怕吵到谢宝扇,放了工匠们半日假。 那珊瑚带着他们上了二楼,二楼的窗户正对着蹴鞠场,只不过看不大清楚,珊瑚没要茶,只叫人送了一些瓜果,谢宝扇见铺子里打理的井井有条,珊瑚整个人透着一股干练劲儿,笑道,“你真是越发出息了。” 珊瑚笑道,“这也是娘娘抬举,要是没有娘娘,我尸身都不知道埋在哪里。” 当年她嫁给李志,险些没叫李家人搓揉死,是谢宝扇让她立起来,珊瑚这才能翻身,她给谢宝扇当差,自己也争气,如今走出去,人人都要高看一眼。 她主仆二人说话时,李善安静的坐在一旁,珊瑚对她说道,“我前几日见到大姑奶奶了,大姑奶奶去看过大奶奶和那边一家人,娘娘,你打算甚么时候召见她们呢。” 谢宝扇沉默不语,谢家人从燕北回京已经有一些日子,冷落她们这么久,是该见见她们了。 第153章 谢宝扇终于在宁寿宫召…… 谢宝扇终于在宁寿宫召见了谢宝琴和谢家人, 谢家的后人虽是戴罪之身,只因有谢宝扇这个当朝皇太后,进宫后倒也无人胆敢对她们不敬。 且说谢宝琴姑嫂二人入了宫门, 先有嬷嬷来教导规矩,便有引路太监领着她们来到宁寿宫,此时银环早已在门口静待小半日,那引路太监看到银环,三步并做两步上前请安问好,银环塞给他一个荷包,笑道,“劳烦公公跑这一趟。” 这太监先前已经收了谢家人的赏, 于是假意推辞,说道, “原是我的职责,哪里敢收姑姑的赏。” 银环说道, “拿着吧,这么热的天,回去吃些瓜果受用。” 小太监这才不再推辞, 他把人送到宁寿宫, 便兀自离去,银环这才转头看向谢宝琴和小严氏, 她向旧日的主人问了一声安,说道,“娘娘等候多时,请大奶奶和姑奶奶这就随我进来。” 银环进宫历练多年,处事不惊,哪里还像先前那个小丫鬟, 小严氏难免有些五味杂陈,她心道,一个不起眼儿的小丫鬟,原本主子不得势,素来在信国公府没人拿她当回事,谁知谢宝扇一朝登天,连她都跟着发达起来了,反观她们这些正经的骨肉亲人,想见一面谢宝扇,还得先讨好这些奴仆。 -- 第271页 这不禁让她又想起谢宝扇身边的另一个丫鬟珊瑚,这些年,珊瑚代替谢宝扇打理她的私产,先后置办起宅子,养着一屋子家仆,出门前呼后拥,人人都要称呼她一声李老板,哪里像她们,再提起谢家人,又还有几人能记得呢。 小严氏不尴不尬的和银环打了一声招呼,倒是谢宝琴,毕竟没见过银环,不像小严氏拉不下脸,她塞给银环一份厚厚的红封,笑道,“早就听说银环姑娘是娘娘身边的贴已人,烈日炎炎等在这日头底下,姑娘受累了。” 银环没收谢宝琴的打赏,她说道,“姑奶奶何须说这些客套话,是娘娘特意打发我来接你们的。” 她不收,谢宝琴也便没有坚持,那银环带着她们进门,一路径直来到内殿,刚进里面,丝丝凉气沁人心脾,暑气顿时解了大半。 正堂安置着一架紫檀雕花的屏风,绕过屏风,她们进了谢宝扇的起居室,银环隔着珠帘传话,“娘娘,大奶奶和大姑奶奶到了。” 珠帘闪动,里间影影绰绰,随际传来谢宝扇的声音,“进来。” 银环打起珠帘,请小严氏和谢宝琴入内,那小严氏进屋后,先飞快的抬起眼皮看了一下,只见屋里一应的陈设精致奢华,靠角落的地方,安放着四个海水龙纹大瓷瓮,里面盛着满满的冰块,瓮里正冒着凉气,东边湘帘半卷,在地面投着半截日光,谢宝扇一身宫装,端坐在主位,她身后站着两个宫女,正在给她轻轻打扇。 小严氏和谢宝琴目光微垂,不敢随意张望,她二人上前向谢宝扇行礼,谢宝扇赐坐,接着有宫女奉上新鲜的瓜果冰饮,待到宫人们退下,谢宝扇打量着久不见面的家人。 几年不见,小严氏越发有些老了,谢家经此大变,原先的当家主母严氏受不住打击,身子彻底病倒,现如今管家的人变成小严氏,今日她穿着一身簇新的衣裙,头上插戴三两件首饰,虽然比不得从前富贵,却也还算沉着稳重。 另一边的谢宝琴则比小严氏穿着更为体面,她夫家虽说受到谢家牵连,丈夫的功名被革去,不过陈家在宁波是当地的名门望族,据闻陈寅亮待她不错,是以谢宝琴的日子还算好过。 谢宝扇开口说道,“一别数年,家里还好么?” 小严氏微微抬头,她对谢宝扇说道,“太太身子不好,常年病歪歪的,这回也不得进宫来向娘娘请安,还请娘娘恕罪。” 谢宝扇一笑,没有作声,严氏恨她都来及,又怎么肯进宫向她这个昔日的庶女低头呢。 “晃儿呢,哀家听珊瑚说,晃儿的学问不错。”谢宝扇说道。 信国公府被抄家时,甘姨娘所出的谢晃年幼,是他们这支唯一幸存的小哥儿,而今由小严氏这个长嫂代为抚养,小严氏和谢昂多年无子,她待谢晃犹如亲子,尽心尽力,再无挑剔之处。 “这孩子还算用功,前几日,家里托人请了西席,可惜那先生的学问一般,别得不怕,就怕耽误晃儿长进。” 说罢,她看了谢宝扇一眼,指望她看在亲兄弟的份儿上,能把谢晃送进太学里读书,最好能在小皇帝身边做伴读。 谢宝扇默默不语,太学里都是侯门公府出身的孩子,十个里面,倒有八个与原信国公府有仇,就算她这个亲姐姐是皇太后,谢晃保不齐也要受人冷眼。 小严氏暗暗觑了谢宝扇一眼,见她不语,少不得有些忐忑不安。 这时,只听谢宝扇说道,“先给晃儿慢慢寻摸好的先生,至于那太学,先缓几年,等晃儿长大了,倘若他能在京里立住脚跟儿,哀家自有办法抬举他。” 小严氏不禁有些失望,却也不敢表露在脸上,眼下整个谢家就靠着谢宝扇,谢宝镜虽说进了摄政王府,听闻她连摄政王的面都没见过几回,小严氏心知是指望不上的。 “娘娘说得是,我们都听娘娘的。”小严氏说道。 诺大一个谢家,现今没剩几个人,这姑嫂三人彼此沉默一阵,小严氏稍有犹豫,开口说道,“娘娘,五妹妹走了。” 谢宝扇闻言大吃一惊,她问道,“这是几时的事,哀家怎么没听说过?” 小严氏眼圈儿微微发红,她回道,“今年春上就走了,甘家没送丧信儿到燕北,我们也是回京后才知道的。” 当年谢家族人被驱逐出京,甘姨娘带着一双儿女要投奔她娘家,小严氏不允,一家子去了燕北,谢家突遭变故,严氏的脾气逾发古怪,几位姨娘在她手底下过得战战兢兢,那甘姨娘受不住严氏的搓磨,到底撇下几岁的小哥儿,带着谢宝珠回京了。 先前,谢宝扇隐约听到珊瑚提过,说是谢宝珠做了甘义的填房,谁能想到再听到竟是她香消玉殒的消息。 谢宝扇眼前浮现出闺阁中姐妹们一起作伴的日子,谢宝珠心高气傲,不服气谢宝镜这个嫡姐姐,也看不惯她这个庶姐姐,她俩要是遇到一处,多半会拌嘴儿,偏偏谢宝珠胸无城府,又心直口快,从来没在她身上讨到好儿。 “怎么死的,可有打发人到甘家去问过?” 小严氏眼里浮出泪光,碍着规矩不敢哭出来,她道,“问过,甘家说是病死的,甘姨娘私下悄悄告诉我们,说是被她男人气死的,她嫁的那个男人,吃喝嫖赌无恶不作,五妹妹小产,还没出月子,小老婆就撺掇着那男人欺负五妹妹,五妹妹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没了。” -- 第272页 坐在她一旁的谢宝琴跟着红了眼眶,谢宝扇心里发堵,却哭不出来,她只觉得心头沉闷,从前在信国公府,她最不喜欢谢宝珠,可也从来不曾想过她会不得善终。 她进宫做女官的那几年,谢宝珠已许了人家,性情渐渐变得稳重,她还记得有一年元宵节,阖家聚在一起猜灯谜,谁想那欢快的日子竟会一去不回。 一直没有被问话的谢宝琴拭了拭眼角,她见谢宝扇怔怔的不说话,便道,“娘娘也不必太介怀,逝去的人已经逝去了,咱们活着的人,还需好好活着。” 谢宝扇静了一会儿,问道,“甘姨娘还在甘家?” 小严氏摇头,她道,“甘家她是待不下去了,她想回来,可太太不答应,二来她那样要强的性子,我又担心她白白带坏了晃儿。” 谢宝扇看着小严氏,说道,“这几年,咱们家死的人够多了,她若是留在甘家,只怕没几日好活,能救她一命就救她一命吧,横竖是大嫂子当家,甘姨娘是个聪明人,会安份守已的。” 小严氏默默点头,她道,“是,我过几日打发人接她回家。” 说完谢家的事,谢宝扇又看着谢宝琴,谢宝琴与她记忆里的那个长姐相比,似乎略微丰腴一些,谢宝扇说道,“哀家听摄政王说起,这回摄政王一行南下,陈家出了不少力,尤其是陈家姐夫,眼光长远,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谢宝琴慌忙说道,“这都是我们份内的事,哪里当得起摄政王一句称赞。” 陈家的根基在宁波,费尽心机搭上摄政王这条人脉,恰逢千秋节举办蹴鞠比赛,陈家千方百计弄到一个名额,就是为了能在谢宝扇和摄政王面前露脸。 此时谢宝扇说摄政王提到过陈家,那谢宝琴顿时觉得陈家的辛劳没有白费。 谢宝扇对谢宝琴说道,“摄政王知人善用,陈家姐夫只要踏实本份,摄政王会看在眼里的。” 谢宝琴回道,“娘娘的话,我一定带回去传给家人。” 谢宝扇轻轻点头,姑嫂三人又说了半日闲话,眼见天色不早,已有女官在门外报时,为免误了出宫的时辰,小严氏和谢宝琴告别谢宝扇,仍是由银环送出宁寿宫。 一眨眼,进入八月,从各州府远道而来的蹴鞠队顺利抵京,一时,京城人头攒动,街面上到处都能听到来自五湖四海的声音,据说大大小小的客栈没有一间空房,而最热闹的地方,自是要数城西的蹴鞠场 第154章 待到三十一个州府的蹴…… 待到三十一个州府的蹴鞠队进京后, 这场筹备多日的盛事即将开始,为了公正公平,朝廷还特意选出裁判长一人, 副裁判长八人,皆是礼部精挑细选的官员。 在蹴鞠场上做裁判是个力气活儿,太过年老的只怕受累,于是选了一位德高望众的老翰林做裁判长,算是挂名儿,余下的副裁判长,有从禁卫军里选出来的,也有从六部各司选出来的, 各个都是青年才俊。 且说这三十一支队伍,彼此抽签组队比赛, 因多出一支队伍,便干脆设了一支好运签, 抽到此签者,第一回轮空,可直接晋级下轮比赛, 无论是强队还是弱队, 都摩拳擦掌想要抽到这支好运签。 到了抽签这日,各自蹴鞠队代表在几位裁判长和副裁判长的见证下抽签, 京城这边去抽签的是珊瑚,一众老爷们儿里面,唯独就她一个女眷,因此显得格外引人瞩目。 几十位代表抽完签,却是来自太原府的蹴鞠队抽到好运签,珊瑚抽到和庆阳府比赛, 日子就定在八月初七,第一轮比赛就要筛掉一半的队伍,那珊瑚刚抽完签,就遣人去打听庆阳府的实力,得知对方水平一般,略微有些放心,她这支队伍代表着谢宝扇和京城的体面,无论如何,都要闯过第一轮比赛。 如今茶余饭后,谈论最多的就是接下来的比赛,既是有比赛,最火爆的地方无疑是京城的各大赌坊,这段日子,珊瑚忙得脚不沾地,既要顾着蹴鞠队,还要忙着赌坊和铺子里的生意,便是那从各州府远道而来的富商们,也要积极结交。 正式比赛,却是要买票才能进场,起初有不少人质疑,后来得知门票的进项要用来补贴大邺朝六十岁以上的孤寡老人,这质疑声方才消停。 最近,京里最忙的衙门要数京兆府,这场蹴鞠比赛吸引了各地来的游人,人一多,寻衅滋事的事件跟着增长,京兆府日夜派人巡逻,上到府尹,下到差役,全都绷成一条线,就怕千秋节闹出乱子 再一则,买票的地方就设在京兆府,这些日子,陆续放出前几场比赛的门票,门票倒也不贵,寻常人家都能负担得起,就是买的人太多,后来便限定每人限购两张,因此又兴起一种新的赚钱门路,有人专门替人代购蹴鞠比赛的门票,据说还有人私售假门票,京兆府已经抓了好几波人。 这日,谢宝扇在宁寿宫和太妃太嫔们闲话,前朝和后宫太平无事,谢宝扇这个皇太后的日子过得也舒心,几位太妃太嫔们聚在一起,少不得说起此次的蹴鞠比赛。 八月的天气还有些热,贤太妃轻轻摇着团扇,说道,“这几日宫里到处都能听到谈论蹴鞠的话题呢。” 另一边的杜太嫔笑道,“可不是,分明在宫里当差,也不知他们哪里来得这么多的小道儿消息。” 宫里的太监宫女们来自大邺朝的各地,自是要支持自己家乡的蹴鞠队,有些实力强悍的倒好,有那实力一般的,议论起比赛,难免就有些底气不足。 -- 第273页 “听说宫里的赌局也摆起来了,是不是要管一管呢,要是惹出事端就不好了。” “恐怕难,底下这群人,连明日的天气是雨是晴都要拿出来赌一赌,何况是这样的热闹事呢。” 谢宝扇微微一笑,她道,“恰逢皇上的千秋节,只要大面儿上过得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等过了千秋节,再揪出一两个人发落以示警戒。” 众位太妃太嫔见她这么说,纷纷称是。 这时,进宝进来了,他对谢宝扇行了一礼,笑着说道,“太后,摄政王打发人送来两张蹴鞠赛的门票,让奴才呈给太后过目。” 在座的女眷听到摄政王的名字,各自默默吃茶不语,谢宝扇询问时辰,得知快要下朝,于是叫进宝呈上门票,细细看了起来。 门票只有巴掌大小,乃是金潜纸所制,纸上写着坐次号和日期,还盖有印章,制作的还算精致,谢宝扇把门票递给几位太妃太嫔传看,众人皆道稀罕。 这蹴鞠比赛对外出售门票是封穆出的主意,一来,这样便于管理,正式比赛那日,必定有许多百姓争相观看,若是太过拥挤,极易出现踩踏事故,喜事变成丧事,就得不偿失了,二来,只要不是家徒四壁的穷人,都能负担得起一张门票,这得来的银钱,反哺到穷苦老百姓身上,也算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朝廷还能得个好名声。 贤太妃说道,“臣妾还是头一回听说有门票这回事。” 谢宝扇笑道,“户部侍郎封大人,说是受到茶园子的启发,那些茶园子招徕人气,常常会请说书先生驻场,进去听书的人,需得先付银钞入内。” 贤太妃恍然大悟,她笑道,“原来如此,这封大人,也真难为他能想出来呢。” 谢宝扇在前朝听政,前些日子,只因蹴鞠比赛收门票银子的事,监察御史还参了封穆一本,骂他掉到钱眼儿里,谢宝扇心里明白,这些御史指桑骂槐,明着是骂封穆,真正想骂的人恐怕是她,毕竟整个朝堂上的人,差不多都已经知道她这个皇太后开设赌坊,借着这次比赛私下牟利。 “不知最后哪支队伍能赢得一甲头等的成绩。” “强队就那么几支,总归是他们中的哪一个罢了。” “那也不一定,说不得就有队伍异军突起呢。” 说起宫外的热闹,太妃太嫔们七嘴八舌,谢宝扇深知后宫的日子枯燥乏味,她们这些后妃锦衣玉食,却也比常人更加不自由,于是说道, “最后一场比赛,哀家请旨带你们也出宫散散心。” 贤太妃惊讶的说道,“这不合规矩吧。” 带着一众的后宫嫔妃去蹴鞠场看人比赛,就怕谢宝扇刚提出这想法,就要被御史们抨击。 虽然后宫的女眷们很想亲眼见识蹴鞠场上的热闹情形,但想到会给谢宝扇添乱,她们便有些犹豫不决。 谢宝扇也想到朝堂上那群言官,她摸着鬓边的发钗,淡淡的说道,“哀家邀请各地州府的蹴鞠队进京,是为了共贺皇上的千秋节,既是与民同乐,又怎能不去亲眼看看呢。” 她这么一说,贤太妃倒也不好说甚么话。 闲坐半日,众人心知摄政王既是递了话到宁寿宫,想必一会子就要过来,于是,贤太妃带着姊妹们告辞离去。 果然,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外面传话说是摄政王来了,谢宝扇刚一抬头,李善已经打起帘子进门。 谢宝扇见李善神情轻快,问道,“殿下这是遇到甚么喜事了?” 李善一撩衣袍坐下来,他隐隐带了一些得意,抬着下巴说道,“没甚么,痛骂了魏之然和代明这两个老头儿一顿,给他们安排了一桩差事。” 谢宝扇忍不住笑了,以魏之然和代明为首的御史们,最爱和李善唱反调,李善素来不喜欢他俩,他交待给这两位大人的必定不是甚么好差事,她道,“魏大人和代大人又怎么惹到殿下了。” 原来,大邺朝和鞑子国在边境商议开互市,谈了大半年也不见成果,李善打算等千秋节过后,派一批民间的商人北上云州,让他们在互市的事上出些主意,他不过才提起这个话,就有御史们跳出来,士农工商的说了一堆废话,李善听着就心烦,狠狠把他二人奚落了一番。 李善冷笑,“成日把重农轻商的话挂在嘴边,到头来食不裹腹的还是农人,倒是他们这些人,谁家没结识几个富商,当真是嘴上一套,心里一套。” 谢宝扇叫宫女给李善上了一壶茶,她道,“殿下消消气,你到底把他们打发到哪里去了?” 李善喝了一口茶,不以为意的说道,“最近京里人来人往,我让他们自己去找十个士族,十个农人,十个匠人,十人商人,打听他们近三年的收支,这件事足够他们忙活一阵子了。” 谢宝扇笑着摇头,她道,“殿下用心良苦,可这些人谁家没养几个幕僚,殿下交待给他们的差事,自有幕僚替他们完成。” 李善瞥了谢宝扇一眼,他道,“还用你说,我早防着呢。” 他把差事派下去,就给魏之然和代明指了两个小太监,说是给他俩做书记,就是为了看管这两个老头儿,把魏之然和代明气得倒仰。 谢宝扇也不喜欢这俩老头儿,她还是劝道,“这两位大人对朝廷一片忠心,殿下稍事惩罚便是,莫要太过于苛责他们。” -- 第274页 李善轻哼两声,算是应了谢宝扇这话。 说完这前朝的事,李善瞅着谢宝扇,说道,“我送来的票,你可看到了?” 谢宝扇微笑着点头,李善说道,“你把那日空出来,我带你和皇上出宫去看蹴鞠赛。” “皇上也去?”谢宝扇问道。 李恪长这么大,甚少能有出宫的机会,天子出行,一应的礼仪规矩太过繁琐,李善打算到时带她们母子微服出宫。 谢宝扇猜想李恪一定也盼着能出宫去游玩,于是笑眯眯的点了两下头。 第155章 第一场比赛是八月初三…… 第一场比赛是八月初三, 恰逢这日是大朝会,底下的朝臣们也有些按捺不住,识趣的没有再在今日东扯西拉, 下了朝会,谢宝扇回到宁寿宫,待李善和李恪寻来时,他俩已各自换好衣裳。 今日微服出宫,李恪脱去一身龙袍,穿着大红色的衣袍,头上戴着一顶帽子,显得犹为活泼, 他刚到宁寿宫,看到谢宝扇还未换衣, 急得直跺脚, “母后, 比赛就要开始呢,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谢宝扇见他急不可耐的模样儿,笑着说道, “误不了, 母后瞧着时辰呢。” 李恪不停的催促谢宝扇,李善倒是不紧不慢, 不像李恪那么着急,横竖迟了他也能带着他们进场。 谢宝扇进了里间换衣,待她出来,只见她上身是月白色遍地金的的对襟罗衫,底下配了一条翠蓝缕金宽斓裙子,她往日不常穿这样鲜艳的颜色, 忽然装扮起来,不免让人眼前一亮。 李善朝她看去,手里的折扇漫不经心的敲着掌心,那李恪走到她面前转了几个圈儿,笑着说道,“母后这样穿好看。” 服侍的宫女们也凑趣儿,说道,“这颜色衬太后的肤色,太后瞧着跟十几岁的小姑娘似的。” 谢宝扇嗔道,“惯会胡说。” 银环左右看了看,说道,“娘娘的衣裙,需得配别样儿的发髻。” 谢宝扇抬眼,看到李善坐在西窗底下,她抿嘴一笑,坐在梳妆镜前,梳头的宫女给她盘了一个堕马髻,又有宫女捧来首饰匣,谢宝扇拿了几支对着镜子在鬓边比划。 梳妆的妇人安静闲适,李善深知非礼勿看,却又舍不得移开眼神,他一手撑着下巴,神思恍惚的看着谢宝扇的身影,直待谢宝扇回头,李善匆忙移开目光,盯着几案上的五彩连环如意瓶。 谢宝扇疑惑的望着李善,李善心虚,耳尖微微乏红,他清了清嗓音,瞥着谢宝扇说道,“太后这是收拾好了?” 谢宝扇颔首,李善语气略微有些嫌弃,“真慢。” 说罢,他率先走出去,就剩谢宝扇一头雾水,服侍的宫人又不敢直言,摄政王从刚才起就一直在看她。 且说李善带着谢宝扇母子出宫,他骑着马,谢宝扇和李恪乘坐马车,身后还跟着暗卫,只待马车一出宫门,李恪就闹着要骑马,李善勒住马缰,他把李恪抱到马上,李恪一双眼睛东张西望,好奇的打量着四处的热闹的景象。 马车径直往城西行去,越靠近蹴鞠场的地方,人就越多,仿佛京城的百姓都聚到此处,道路两旁的茶馆酒肆,勾栏瓦舍坐满了客人,沿街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快到蹴鞠场,谢宝扇乘坐的马车被堵得不得前行。 眼见寸步难行,谢宝扇打起帘子,她对李善说道,“不如我们弃了车,走路过去?” 后面还有接踵而来的游人,李善不得不下车,他小心的抱起李恪,又扶着谢宝扇下车,说道,“人太多,你紧跟着我,莫要走散了。” 银环和两个嬷嬷扶着谢宝扇,一行人跟在李善的身后往前走,快到蹴鞠场,人挤得动不了,李善一手抱着李恪,一边顾着谢宝扇,偏偏快要进场时,银环和嬷嬷都被人潮冲散了,那谢宝扇急得四处张望,就见有人拉住她的手腕。 她心头微慌,抬头一看,拉住她的人是李善。 李善只单手抱住李恪,另一手拉住谢宝扇,说道,“跟我走。” 他体魄高壮,带着人谢宝扇挤开人群,一路推推搡搡,终于到了入场的门口。 进门的地方,倒是不像外面那么挤,李善松开谢宝扇的手,两人一时默默无言,直到李恪催道,“九叔,我们快进去吧。” 出宫前,谢宝扇就已经交待过他,在宫外不能叫皇叔和母后,因此李恪直接喊他九叔。 李善握住李恪的小手,说道,“走吧。” 谢宝扇跟在他身后,那守门的小吏自是不认得眼前的人,正是大邺朝最有权势的三个人,他细细的验看门票,粗声恶气的说道,“再晚一会儿,这门就关了,有票也不让你们进。” 这些寻常小吏,谢宝扇和李善不会与他计较,谢宝扇笑道,“差爷辛苦了。” 那小吏催着他们进场,李善护着谢宝扇和李恪进去,此时,蹴鞠场外坐无虚席,男女老幼皆有,他们来得晚,按着票上的标识,李善带着谢宝扇母子找到座位,刚刚坐下,李恪就迫不急待拿出西洋远镜对准球场。 其实他们所坐的席位视野甚好,这些门票依着位置不同,价格也各有差异,能坐在这附近的,非富即贵,李善坐下后,随意扫视几眼,竟还看到好些熟面孔。 这场比赛是宁波府对阵邵阳府,宁波府是实力强劲的热门队伍之一,据珊瑚说,宁波府稳操胜券,赌坊里几乎都是买他们赢,为数不多买邵阳府,大概都是来自邵阳府的人,算是支持家乡的球队。 -- 第275页 候场之时,谢宝扇也在左右张望,这时,前面两排有人回头,谢宝扇正好和他视线相接,那人目瞪口呆,再看谢宝扇身边的李恪和摄政王,一时整张脸都僵住了。 原来,这人是平阳侯,今日早朝才见过面,谢宝扇朝他微微点头,转头看向别处。 李善睨了平阳侯一眼,那平阳侯慢慢转过头,想到皇上,皇太后,还有摄政王就坐在他的身后,平阳侯简直如坐针毡,连看比赛的心思都淡了。 李善摇了两下折扇,说道,“这来了不少老熟人呢,当日你邀请各州府进京比赛,他们一个个跳起来反对,这会儿倒比谁都来得快。” 谢宝扇说道,“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举凡是新兴的事物,要是没人驳两句话,又怎么显得他们在为朝廷做事呢。” 大约过了一刻钟,有两个人,拿着锣沿着蹴鞠场边跑边敲,示意场上肃静,原本闹哄哄的场外安静了下来,这时,就见裁判长带着副裁判长们出来,他们穿着官服官帽,走在前面的是裁判长,也就是那老翰林,他站在蹴鞠场中央,先清了清嗓子,拿出一张纸,抖了两下展开,摇头晃脑的念了起来。 谢宝扇见此情形,忍不住笑出声,李善身子倾过来,低声说道,“你笑甚么?” 因着距离略远,谢宝扇听得断断续续,隐约只听到老翰林满嘴之乎者也,似乎是在向李恪歌功颂德,她回道,“我是没想到还有这一出。” 李善也觉得可笑,他嘲笑道,“这些个老学究,难得有地方向人展示他们所谓的文采,可不就得写几篇酸文么。” 谢宝扇侧耳细听,她笑道,“倒也不必这么刻薄,正在歌颂你呢。” 李善根本就没有听,他坐直身子,老翰林念到动情处满脸陶醉,场外坐着的人,倒有一大半没有正经读过书,哪里能听懂,起先人们还能耐着性子听,到最后便有些嘈杂声。 终于,老翰林念完了,退让到一边,重新换上一位副裁判长,那副裁判长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他先介绍本场比赛的两支蹴鞠队,话不多说,就让两队伍上场,整个看场,在两支蹴鞠队上场后,气氛顿时达到顶点。 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响彻半空,李恪像个平民人家的孩童,他双眼亮晶晶的,跟着周围的看客一起呐喊助威,谢宝扇看到儿子雀跃的神情,觉得就算不为背后的利益,只看到他欢喜,似乎也值得。 有人抬出香炉,里面插着一支香,这香燃完之后,比赛也就结束,以进球者最多的队伍为胜。 很快,一声锣响,副裁判长宣布比赛开始,身穿红衣的是邵阳府,身穿蓝衣的是宁波府,他抛出蹴鞠,场上的两支队伍你争我夺,一起追着那只蹴鞠。 上回在宫里,谢宝扇也举办过蹴鞠比赛,女子的蹴鞠玩法更文雅,而此时场上的蹴鞠手大多身材高壮,他们为了抢到蹴鞠,彼此之间互相冲撞,要是力气小,八成就会被撞飞。 一番争夺,让人意外的是邵阳府先进了第一个球,场上呼喊声四起,支持宁波府的看客们气得大声叫骂,输了一球的宁波府蹴鞠队丝毫不着急,他们训练有素,比邵阳府临时拼凑起来的队伍更为沉稳,果然,重新开始后,宁波府的蹴鞠队攻防紧密,这一边的邵阳府没来得及调整,不一会儿就被追平一球。 接下来的比赛,形势完全倒向宁波府,那场上的宁波府蹴鞠队越发踢得游刃有余,邵阳府的队伍被冲垮,再也没能得到一球。 在宁波府又进一球时,锣声响起,比赛至此结束。 场外的看客们一边喟叹,赢得比赛的是宁波府,这是众人意料之中的事,副裁判长公布结果,两支队伍朝着人群挥了挥手,各自退下。 看客们还不愿意离场,不时和身边的同伴同谈论着刚才的比赛,李善一手捞起李恪,将他扛在肩头,另一手拽着谢宝扇,平阳侯看到此情此景,脸上五味杂陈,久久说不出话来。 第156章 不几日,宫里流传,说…… 不几日, 宫里宫外都在流传,说是有人亲眼目睹,看到摄政王带着皇太后和皇上出宫去看蹴鞠比赛, 有关皇太后和摄政王的流言蜚语已不是秘密,私下有不少人对此颇有微词,只是这种事不便戳破,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上朝时,只因摄政王多看了平阳侯两眼,平阳侯吓得寝食难安,暗自腹诽,摄政王不会以为是他说的吧, 就算借他一个胆子,他也不敢非议皇太后和摄政王呀。 八月初七, 是京城和庆阳府的比赛,谢宝扇没有出宫, 到了午后,从宫外传来的消息,说是京城的蹴鞠队以微弱的优势赢得比赛, 至此, 已经筛掉了一半的队伍,余下十六支队伍重新抽签, 能留下来的队伍实力都不俗,这回珊瑚抽到的对手是轮空的太原府,上回他们抽到好运签,免了一战,这回,就再不能有这好运气了。 这日, 谢宝扇正在宁寿宫看账薄,进宝进来了,他道,“太后,乾明宫传来话,说是请太后过去一趟,有要事商量。” 谢宝扇合上账薄,问道,“可曾有说甚么话?” 进宝回道,“不曾。” 李善甚少请他去乾明宫,他有事多半是直接来宁寿宫找她,那谢宝扇不及多想,叫人准备辇轿,她换了一身衣裳,便起身前往乾明宫。 到了乾明宫,李善和李恪都在,工部侍郎李斐也在,站在他身边的是钱桑,如今是工部右侍郎,负责监制泰西火铳一事。 -- 第276页 谢宝扇见了他俩,心头一紧,她刚坐下来,扭头看着李善,李善神色平表,看不出他的心思,谢宝扇便道,“不知殿下请哀家过来,所为何事?” 李善冲着李斐抬起下巴,说道,“让李大人给太后说吧。” 李斐微微躬身,声音难掩激动,他道,“回禀太后,工部,我们工部造出红衣大袍来了,值此圣上的千秋节,工部上下同仁,齐贺皇上千秋万岁,大邺朝国运昌隆。” 说罢,他跪下来,朝着谢宝扇深深一拜,钱桑也跟着跪拜。 这个李斐,平时四平八稳,这会儿已经兴奋得说不出话来,谢宝扇不禁一怔,说道,“你说甚么,红衣大袍?” 她已从李善口中得知,前几个月他出京南下,曾经随着宁波陈家去过海外,还见过驻扎在濠镜的弗朗机人,在濠镜,他佯装成商人,不光亲眼见过海外的贸易市场,还偷摸上过弗朗机人的战舰。 钱桑比李斐更激动,从接下泰西火铳研制这件差事,他就再没睡过一个好觉,去年,摄政王力排众议,朝廷刚要决定研制火铳,福建海防便缴获了一艘弗朗机人的海盗船,说来也巧,恰逢摄政王申斥福建总督,福建海防出海巡逻时,遇到弗朗机人舰船,那弗朗机人深知大邺朝武装简陋,想趁机袭击福建海防,福建海防奋力反击,以极大的代价缴获了对方的舰船。 他们登船时,弗朗机人意欲毁坏船上的两门西式大炮,被福建海防军抢在前面制住,可惜的是那两门大炮仍是受损严重。舰船拖回福建后,福建总督将两门大炮和船上的弗朗机人一并送到京城。 工部收到这两门大袍如获至宝,一边研制火铳,一边研制火炮,那火铳的进展缓慢,倒是大炮被成功仿制出来,经过一遍遍的实践,终于初见成效。 谢宝扇万分欣喜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她问李斐,“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工部造出红衣大袍,哀家和皇上重重有赏。” 李斐低头说道,“这是工臣职责所在,臣等不敢居功。” 这是大事,这一年以来,为了研制火铳火炮,朝廷不计代价投入无数银钱,却收效甚微,每隔一段日子,就有人写折子提议废除研制火铳火炮,若非李善扛得住,哪有今日的红衣大炮。 谢宝扇对李斐说道,“既是有功,就该有赏。” 那李斐谢恩,他带着钱桑退下,谢宝扇盯着李善,李善面无表情,回看她,用眼神询问她有何事,谢宝扇叹了一口气,说道,“殿下要是想笑就笑,不用忍着。” 李善绷着脸,原本想维持他严肃的神情,到底没有忍住,嘴角轻轻上扬,露出了一丝微笑。 他设想的蓝图,总算走出第一步,接下来造船,重建海巡,出海贸易,驱逐大邺朝周边的威胁,让万国来朝,他要一步一步实现。 李善准备亲自到校场观看红衣大炮的操演,谢宝扇便说要一同前去,李恪说道,“既然皇叔和母后要去,那朕也要去。” 自从上回出宫一趟,李恪时常惦记着能再出宫游玩,谢宝扇劝道,“皇上出宫非同小可,只怕礼部来不及准备,不如等工部再出成果,皇上一起慰问臣子们,岂不是更好。” 李恪撅起嘴巴,不情不愿的答应了。 且说过了两日,工部接到旨意,说是皇太后和摄政王要观看红衣大炮的操演,嘉奖有功劳的人。 这日,皇太后的凤辇出城,由摄政王一路护送,操演的地方在郊外的炮场,工部的匠人吃住皆在此处,等闲不能出去,无关人员一律不得进来。 到了炮厂,眼前是平平阔阔一块场地,远处是一座小山,那小山像是被人生生削平了一半似的,谢宝扇问过方才得知,他们就是用这小山来试射火炮的威力。 今日大大小小的朝臣来了不少,都是跟随谢宝扇和李善来看红衣大炮的,只见校场上安放着两座大炮,那炮架在一辆双轮车上,可方便移动,从炮到车都是铜铁所制,炮管一丈有余,乌漆漆的炮眼足有碗口那么粗。 工部尚书李斐可算是露脸,他一直跟在谢宝扇和李善身后,并向他们介绍红衣大炮的射程与操作。 不一会儿,他们退到校杨外的一处平台,准备观看红衣大炮的操演,有个身穿缁衣的小吏手里挥着一面旗帜,那点炮的人接到指令,点燃引信,只听一声巨响,射出的炮弹炸到对面的山上,随后,另一边大炮也射出炮弹,两门大炮,此起彼伏,足足射出一二十余发炮弹,这才停下来。 炮弹声震耳欲聋,有胆小的人捂着耳朵不敢看,谢宝扇还算镇定,她见那小山肉眼可见的又被削平一层,心里的震撼难以言喻。 轰隆隆的炮声似乎过了很久才消停,李善对她说道,“这两门红衣大炮,最多连续发射十余枚炮弹,否则便极易炸膛。” 谢宝扇了然的点头,她道,“这些炮手们担着性命风险为我大邺朝做出贡献,该赏。” 早有内侍把她的话传下去,钱桑替他们谢赏,他们一行人又进到炮厂里巡视。 刚进到炮厂,就见有几门破旧的火炮立在那里,谢宝扇少不得要询问,李斐回道,“这就是从弗朗机人手里缴获的大炮。” 谢宝扇一笑,打趣说道,“哀家瞧着咱们的火炮,倒比西式火炮耐看。” 随行的人皆笑了起来,那李斐又引着他们进到里面的操作间,李善曾来过这里多次,谢宝扇却是头一回来,为了迎接皇太后和摄政王,炮厂打扫一新,李斐和钱桑带着手下的匠人向他俩行礼。 -- 第277页 炮厂里大大小小的操作间有几十间,据钱桑回话,这些操作间有专人看守,为免泄密,各个操作间的匠人不能互相串门,他们巡视了炮厂所有的操作间,李善问道,“负责火炮研制的人是谁?” 有个身材矮胖的男人走出来,他很少见到大人物,额头上布满细细密密的汗珠,李善问道,“你叫甚么名字。” 这人结结巴巴的回道,“微末叫李刚。” 他本是匠人出身,工部下辖的一名掌事,乃是微末的七品官职,何曾想到会被摄政王召到近前问话。 李善又问,“红衣大炮共有几版图纸?” 说起他专业相关的问题,李刚稍微不那么紧张了,他道,“前前后后一共有六版图纸。” 李善点头,他接着问道,“研制这红衣大炮,受伤的人多吗。” 李刚怔住,不解李善问话的用意,他看了一眼钱桑,就见钱桑沉声说道,“回禀殿下,火器之物历来凶险,无论是日常的研制,还是后续的实践,都有不少人受伤。” 他顿了一顿,说道,“但是炮厂没人会后退,我们不光有这六版样图,往后还会有更多技艺精良的火炮火枪,绝不会辜负朝廷的厚望。” 谢宝扇对钱桑说道,“钱大人,摄政王不是要问罪,他是想问这些受伤的匠人是如何安置的,可有银钱补贴,日子能不能过得下去。” 钱桑楞了一下,点头说道,“能,能够。” 谢宝扇稍有安心,她又召了几个匠人近前问话,这些人平日哪里能有得见皇太后的机会,回话时不免畏手畏脚。 在炮厂停留一日,上上下下都得到了谢宝扇的赏赐,直到午后,李善才带着她回城,不想刚回到宫里,谢宝扇就听到珊瑚传来的话,李志在蹴鞠场打死人。 第157章 隔日,珊瑚进宫,谢宝…… 隔日, 珊瑚进宫,谢宝扇在宁寿宫见到珊瑚,她问道, “李志人呢。” 珊瑚一夜未睡,她眼底发青,整个人神情憔悴,倒不是为了李志,她和李志虽是夫妇,两个人却各过各的,彼此互不干涉,她只担忧这节骨眼儿上, 李志闯出这样的祸事,就怕有心人利用此事来抨击谢宝扇。 珊瑚回道, “昨儿他就已经被拘在京兆府的大牢,我今早借着送饭的由头去看过他, 这狗杀才直喊冤枉,说并没动手伤人,就是推搡了几下。” 说起李志, 珊瑚恨得咬牙切齿, 只恨不能亲手在大牢里宰了李志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窝囊废。 那李志关押在大牢里, 人虽未受罪,却唬得不轻,看到珊瑚,抱着的大腿鬼哭狼嚎,若非此事关系谢宝扇,珊瑚只会任他烂死在大牢里, 绝不会多看他一眼。 便是珊瑚那对拎不清轻重的公婆,一大早在她面前哭天抹泪,逼着她去捞人,还说甚么就算杀了人,只拿钱买命就是,珊瑚气得将她公婆喝斥了一顿,就算她心里认定了李志杀人,这会儿没有结案,也不会对外承认李志杀了人,倒是她这公婆,生怕李志死得不够快。 谢宝扇还算镇定,她道,“你与我说说,李志是怎么动手杀的人。” 原来,平日没有正式比赛,城西的蹴鞠队会对外开放,这些进京的蹴鞠球队,就会到蹴鞠场训练,场地不够用,又是竞争对手,少不得就会生些嫌隙,这在城西的蹴鞠场上简直就是家常便饭。 珊瑚心细,就怕争夺场地会惹出不必要的乱子,横竖他们在京里有地方,珊瑚早早就叫人划出一块地方,专门供给他们蹴鞠队做日常训练,谁知李志也不知抽甚么疯,昨日就带着人去了城西蹴鞠场,偏偏还那样赶巧,遇到同样在那里训练的青州蹴鞠队。 这青州蹴鞠队是先来的,李志原要带人回去,有人就提议,说是看看人家训练也好,一行人便在场外观摩起来,谁知那青州蹴鞠队的人认出他们,一口咬定李志是来偷师,李志本来就是个混不吝的脾气,这些年在京城的地界,大小也算是个爷,哪里肯忍这口气。 两边的人马谁也不服谁,围观的人还跟着起哄,起先是叫骂推搡,后来险些要动手,就在这混乱之时,青州那边有个蹴鞠手忽然惨叫一声,一头栽倒在地上,人群里有人开始大喊杀人了。 听说死人了,两边的人都停下手,各自往后退让,果真就见倒地的人腹部插了一把白森森的凶器,再看那鲜血淌了满地,眼看那人出气多进气少,青州蹴鞠队几乎要跟李志等人拼命,还是旁观的人想起要先将人送医,可惜人还未送到医馆,受伤的人就死在半路。 闹出人命,城西的蹴鞠场立时关闭,谁也不得进入,李志带去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被收监,李志被指认是凶手,单独关在一间牢房,暂且还未被提审。 要不是在谢宝扇面前,珊瑚早就破口大骂了,她道,“自家建好的蹴鞠场,就是想着不必跟人争地方,谁知这蠢货到底还是不让人省心,早知如此,就不该把这桩差事交给他。” 再说这些话已是无事于补,谢宝扇静静听完珊瑚的话,问道,“怎么就断定是李志杀的人呢。” 珊瑚气道,“娘娘有所不知,那伤人的利器,是李志常常带在手边把玩的一把匕首,现场又有这么多人,人证物证具在,哪里容得了他辩驳。” 再者李志这人吃喝嫖赌,本就不是个好东西,就算他喊冤,说人不是他杀的,也没人信他的话。 -- 第278页 谢宝扇微微沉吟,她问道,“有人亲眼看到李志伤人吗?” “这个……”珊瑚犹豫了,事发后,她到监牢去打点,找蹴鞠队的人问过,他们这边都说没看到李志伤人,只是当时一片混乱,也有人说没看清楚,因此到底是不是李志出手杀人,光凭他们一张嘴,说服不了京兆府。 谢宝扇又问,“伤人的凶器究竟是不是李志的,这世上相似的东西那么多,怎么就保证一定是李志的那把匕首呢。” 倒不是她信李志,李志这人色厉内荏,惯会撒泼耍赖,他要是有胆子杀人,谢宝扇却是不大信的,珊瑚经了谢宝扇这么一说,也开始疑心起来。 她道,“听娘娘这么一说,我恍惚想起李志提过一句,说他那匕首前不久遗失,他还找过几回,都没找到,也便没再放在心上。” 珊瑚越想越怀疑,李志那样的怂货要是敢杀人,这几年就不会被她辖制,只是那么多人,谁会是真正动手的人呢,要是找不出真凶,李志岂非是死定了? 谢宝扇说道,“你回去细细打听,李志那匕首是在何时何地遗失的,昨日那么多人在场,总会有人看到内情。” 出了这件命案,比赛要不要接着举办,尚且还未有定论,谢宝扇目光微沉,她又吩咐珊瑚,“你再备一份奠仪,去看望青州蹴鞠队的死者,无论人是不是李志杀的,理应去上一桩香。” 珊瑚称是,宫外还有一堆乱摊子亟待处理,那珊瑚没有久留,她向谢宝扇禀明一切,便匆匆出宫离去。 这忽然发生的意外,搅乱了谢宝扇的好心情,次日大朝会,谢宝扇在景阳门和李善相遇,李善见到她,说道,“你那家仆杀死人的案子,你打算如何处置?” 事发之后,李善打发人来问过谢宝扇,谢宝扇暂且没有要他插手,她道,“这案子归到京兆府,姑且等着京兆府的结果吧。” 等会儿就是朝会儿,谢宝扇不用多想,便知朝堂上到时一定会提起此事,想起那些大臣们的铁嘴铜牙,谢宝扇不禁心头一沉。 李善转动着手指上的扳指,说道,“此事不宜拖久,如今城里闹得人尽皆知,都在议论你这个皇太后纵仆杀人呢。” 谢宝扇皱眉,这才刚过了一日,就传得满城风雨,若说背后没有推手,谢宝扇是万万不信的,只是她想了半日,却因近来得罪的人太多,实在猜不出是谁在捣鬼。 谢宝扇叹了一口气,她看着李善,说道,“殿下消息灵通,可知外面还有议论我甚么话?” 李善看她一眼,拖着长长的调子说道,“那可太多了,有说你干预朝政,以权谋私,也有说你穷奢极欲,阴险狡诈,太后你耳目遍布京城,何不亲自去打听打听。” 谢宝扇不满的说道,“怪哉,说我干预朝政,以权谋私我认了,说我穷奢极欲,阴险狡诈,又是从何说起,我连给自己过生日,都是能省则省,宁寿宫里上下谁不说我宽厚仁和,怎么就穷奢极欲,怎么就阴险狡诈了?” 李善轻轻哼了一声,谢宝扇摇着头,她道,“罢了罢了,都是一群无知小人,我要是与他们计较,反倒落了下乘。” 李善从袖子里掏出一把折扇,他展开扇了两下,自嘲道,“太后娘娘的评语还是能入耳,你不妨去听听我在民间的评语,欺辱幼主,暴虐无道,豺狼成性。” 还有一句淫乱后宫,他没说出口。 谢宝扇又叹了一口气,自觉她和摄政王真正是一对苦主,受苦受累,还落不到一句好活。 她侧头见李善悠闲的晃着扇子,奇道,“殿下,这天又不热,你拿着扇子作甚?” 李善瞥她一眼,收回手里的扇子。 离上朝还有一刻钟,他二人往宣政殿边走边说话,李善正色说道,“此事你切勿掉以轻心,前些日子你风头太盛,恐怕有人会借机生事。” 摄政王入朝初期,手腕何其强硬,如今摄政将近两年,行事做风也柔软多了,谢宝扇一笑,说道,“多谢殿下为我着想,有人兴风作浪未必是坏事,只要伸手,总会露出蛛丝马迹,借着这回,我要好好立立威,否则就怕有人不记得我是这大邺朝的皇太后呢。” 李善饶有兴致的看着她,问道,“太后打算如何立威?” 谢宝扇抬着下巴,她缓缓说道,“立威么,无外乎是那几套,先拉出一两个典型,打的打,杀的杀,旁观的宵小之辈,自然就心里有数。” 李善望着远处湛蓝的天空,明黄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这是京城最好的时季,秋高气爽,付出了一年辛劳的人们,即将准备收获。 宣政殿就在前方,今日的早朝,势必又会是硝烟弥漫,李善看着身边的女人,从几何时,他一心想护着的人,逐渐已经不需要他的庇护,她堂堂正正的站在他的身边,和他共同守护着大邺朝的江山社稷。 快要进殿时,谢宝扇站住脚步,她问道,“母后皇太后遗留下来的钉子,可曾有眉目?” 李善双手负在身后,气定神闲的说道,“不急,你刚才不是说了么,只要耐住性子,真相会浮出水面的。” 第158章 皇太后纵仆杀人这阵邪…… 皇太后谢宝扇纵仆杀人的这阵邪风, 很快传遍整个朝堂。 宣政殿不满谢宝扇的朝臣大有人在,对于他们来说,这无疑是抨击谢宝扇的大好时机, 只不过支持谢宝扇的人亦不在少数,另有一些中立派,他们心思不一,各自有自己的小算盘。 -- 第279页 今日的大朝会,似乎比往日更为平和,只有谢宝扇知道,这平静之下暗流汹涌,有人在伺机而动, 想要给予她致命一击。 例行问政之后,果然, 很快有人站出来,对李善提及李志杀人一事。 屏风后面的谢宝扇动了一下身子, 她头上的珠钗微微晃悠,发出一阵细微的响动,这声音在静谧的宣政殿有些突兀。 底下的朝臣以为谢宝扇会开口, 谁知屏风后面一片沉寂, 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人影。 说话的人是忠义侯,二公主的公公, 他最先话发话质疑,这并未让朝臣们意外,去年,陈驸马国丧期间和使女苟且,那使女怀上身孕,闹出这等丑事, 陈驸马不想着遮掩,反倒仗着二公主子性情柔软,便要纳这使女做妾室, 这二公主一怒之下,告到宗室,最终在谢宝扇的主持下,那使女落胎,被发配到庄子上,至于这陈驸马,也被摄政王打发到安南国做使臣,无诏不得回京。 前几个月,忠义侯参股的几家大赌坊,都被谢宝扇插了一脚,这忠义侯府嘴上不说,心里早就把谢宝扇嫉恨上了,自从听闻谢宝扇的家仆犯事,忠义侯便早早开始盘算。 那忠义侯目不斜视,说起近日京里关于李志杀人的传言,他没有直接点名谢宝扇,只道此事影响深远,要求严惩凶手,他说得义正言词,旁人又如何听不出,忠义侯表面说得是李志,其实是在隐射皇太后呢。 李善听完前因后果,眉头微微皱起,他沉吟片刻,“这个李志是甚么重要人物,竟值得忠义侯拿到宣政殿来说道。” 忠义侯用眼角瞥着宣政殿东南角落的那架八仙寿字纹的屏风,坐在那后面的女人心机深沉,朝臣们当日请出山,是为了和摄政王抗衡,这一年多的相处,朝臣们已经知道,这女人并非是任人拿捏的傀儡。 “殿下,这李志自称是皇太后的家仆,他时常打着皇太后的名号,在外耀武扬威,涉及皇室的清誉,未免惹出民怨,不可掉以轻心呀。” 李善挑了一下眉,他问谢宝扇,“太后,这李志当真是你的家仆?” 屏风后面的谢宝扇开口了,她柔声说道,“殿下有所不知,这李志一家老小,是原信国公府的家仆,后被赠予给他人,原信国公府犯事,他一家罚没到官府,哀家念着旧日的主仆情谊,把他一家赎回,又发还了卖身契。” 李善问道,“这么一说,他就算不得是你的家仆。” “衙门有公约为证,按理说他的确不算是哀家的家仆。”谢宝扇说道。 李善点头,他看着忠义侯,正色说道,“既然不是太后的家仆,忠义侯,你就莫要攀扯上太后。” 忠义侯不愧是为官多年的老臣,他惊讶的神色一闪而过,拱手对李善说道,“回禀殿下,下官绝无不敬太后的意思,可见这凶徒暗藏祸心,竟敢污蔑太后,连下官也差点被他骗去。” 忠义侯说了这半日话,终于又站出来一人,是礼部侍郎苏学海,他平日沉默寡言,并不常在朝堂上发言。 “启殿殿下,正值皇上的千秋节,当日皇太后邀请各地蹴鞠队进京比赛,本意是与民同乐,不想这凶徒狐假虎威,牵扯上皇太后,此事虽是寻常案件,但在民间引起的非议声不可谓不小,还请殿下要督办此案,还苦主公正。” 李善撩起眼皮,他看了忠义侯和苏学海一眼,把京兆府尹喊出来,“可曾提审李志?” 京兆府尹梁武祥站了出来,他刚刚上任一年有余,前任京兆府尹因科举舞弊案办案不力,被贬官到涯州,此生回京无望,这京兆府尹的职位,便由他填了空缺。 梁武祥是李善一手提拔上来的,他说道,“回禀殿下,京兆府昨日已经提审李志,那李志不认人是他杀的。” 京兆尹乃是正四品的官职,在宣政殿只能站在末排,但这个官职不可谓不重要,他既是得到李善的重用,自是被划为摄政王一派的人。 有人不满的说道,“可笑,众目睽睽之下,岂容他抵赖?” “凶手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杀人,人证物证俱在,你身为京兆府尹,怎可纵容包庇罪犯。” “早就听闻李志欺凌弱小,周围百姓深受其害,这样的泼皮无赖,理应早日惩办,为百姓做主。” 朝堂上的大臣七嘴八舌痛斥李志的罪过,谢宝扇一语不发,李恪担忧的看了一眼屏风后面的母亲,他已经知道,出事的那人是母亲的家仆,一旦处置不当,母亲就会被安上徇私枉法的罪名。 有人老话重提,“微臣以为,原本就不该举办这次的蹴鞠比赛,若非如此,也不会闹出命案,唯今之计是赶快中止比赛,以便及时止损。” “微臣附议,君不见就因这回蹴鞠比赛,赌徒激增,常言道十赌九输,长久以来,势必会有无数百姓家破人亡。” 呼吁取消比赛的人有,赞成继续比赛的人也有,这回蹴鞠比赛,趁机大发横财的人不在不数,假如就这么不办了,无疑是挡了大家的财路。 忠义侯就是之一,他虽说看不惯谢宝扇,但是由她发起的蹴鞠比赛,带给陈家的利益是实实在在的,他之所以在朝堂上向谢宝扇发难,只是为了逼她退回后宫而已。 “此言差矣,蹴鞠比赛用意是好的,坏就坏在李志,只要惩罚此人,告慰死者的亡灵即可。” -- 第280页 “正是这话,便是没有这回比赛,好赌的人,该赌还是要赌。” 朝堂们为了蹴鞠比赛吵成一团,众人各抒己见,谁也说服不了谁,李善望着街市口一般的宣政殿,眉头紧皱,沉声说道,“肃静!” 朝臣们的声音停了下来,李善问梁武祥,“李志对他凶人的罪行矢口否认,京兆府打算怎么做?” 那梁武祥回道,“殿下,京兆府正在连夜调查此案。” 这时,只听端王慢悠悠的插话,“梁大人,还需尽快呀,只恐拖得久了,要激起民怨呢。” 端王在宗室德高望众,性情又温和宽厚,却甚少在朝堂上说话,此时他忽然发表已见,李善和谢宝扇一起看向他,等着他接下来的话,只是端王说了这句话,又重新退回自己的位置,便眼观鼻,鼻观心。 众人的矛头一致对准京兆府尹,催促他结案,梁武祥想起他的前任,心里备感责任重大,那李善让梁武祥退下,他的目光落在魏之然身上,“魏大人。” 今日的魏之然显得有些沉默,他站出来,冲着李善说道,“下官在。” 李善问道,“本王交待你的差事,你完成的如何?” 众人有些发懵,刚才还在谈论李志杀人的事,好端端的怎么又扯到别处。 魏之然回道,“已完成十之八/九。” 前些日子,魏之然带着监察院的御史当众冲撞李善,李善让他和代明去找十个士族,十个农人,十个匠人,十个商人,询问他们这几年的吃穿用度,偏生还不许叫人代劳,这些日子,魏之然和代明时常出没市井,似乎触动颇大。 李善颔首说道,“说来听听。” 魏之然细数起这些日子走访调查的结果,朝臣们面面面相觑,随后,就见李善对魏之然问话,“咱们的百姓过得好吗?” 站在大殿里的魏之然哑然,李善抬眼又问,“此次的蹴鞠比赛,对京城老百姓的生活有益处吗?” 这次魏之然没有再默然,他想了一想,说道,“有利亦有弊。” 李善示意魏之然继续说,就见魏之然说道,“就如刚才几位大人所说,赌博风气日盛,长此以往,早晚会成为国家的毒瘤,只是这次开展的蹴鞠比赛,又的确让京城的百姓受益良多,有人来,商家的生意就好,百姓们人人能做工,就能赚到银钱,只要不是好吃懒做之辈,都能凭着双手养活自己。” 挣扎在最底层的百姓,衣不遮体,食不裹腹,他们这些居于庙堂之上的人,嘴上喊着为民请命,但百姓们过的日子,又有几人能真正在意呢。 这些日子,魏之然感触颇多,他起先反对皇太后举办蹴鞠比赛,认为不成体统,等到真正深入民间,当耳听着百姓们获益,魏之然开始反思自己此前的想法是否太过刻板。 老百姓哪里会想那么多呢,有饭吃,有衣穿,于他们而言,已经是极好的日子。 李善又把代明喊出来,他俩皆是出身世家的士族,维护正统,所以既不想看到李善独断朝纲,又不满皇太后垂帘听政, 李善问代明,“代大人,你以为这个蹴鞠比赛还要不要接着办?” 这场蹴鞠比赛要不要接着办,一半人赞成,一半人反对,剩下的一半人态度不明朗,代明做为见证人,总体来说还是赞成接着办比赛,只是这样一来,必定会得罪很多人。 李善眯着眼,等待代明的回话,代明权衡再三,说道,“殿下,下官以为应该接着办。” 朝臣们有些惊讶,想不到代明这个老顽固竟会赞成,那代明接着说道,“所谓有始有终,当日朝廷既是邀请各地蹴鞠队进京共贺皇上的千秋节,若是因这小小意外就中断,未免贻笑大方。” 代明话音刚落,当即有人反对,“有人因此丧命,代大人竟说是小小意外,可见代大人铁石心肠,你这样的人当官,不是百姓之福。” 那代明是监察院御史出身,打嘴仗几乎没有输阵的时候,他道,“岂不闻因噎废食,若是做事遇到一些难处就半途而废,这才不是百姓之福。” 两人争论了几个来回,就见代明朝着李善拱手,他严肃的说道,“这蹴鞠比赛要比,并且下官以为,这比赛既是对百姓有好处,就该年年举办,不过那赌博的风气需得遏制,否则他日终会酿成大祸。” 忠义侯斜睨了代明一眼,冷笑几声。 屏风后面的谢宝扇也跟着笑了,魏之然和代明的转变令她惊讶,显然有此想法的不止谢宝扇一人,李善也说道,“两位大人,你俩原本不赞同举办蹴鞠比赛,怎么到民间走了一趟,就态度大变?” 魏之然能屈能伸,他忽略李善促狭的神情,严肃说道,“这比赛对百姓利大于弊,微臣就支持。” 李善微微一笑,他站起身,看着朝堂上的群臣,说道,“既然对百姓有好处,那这比赛就继续。” 他一锤定音,就算是有人想反对,也无可奈何。 忠义侯自是希望比赛办下去,只是他辛苦忙碌一场,若是不能把谢宝扇赶出宣殿殿,那他岂不是白忙活了。 “殿下,那李志的事,该如何处理呢?” 李善抬起下巴,看着忠义侯,他漫不经心的说道,“诸位放心,本王给京兆府尹担保,朝廷不会放过一个恶人。” 忠义侯打了一个激灵,在摄政王心里,到底谁是恶人呢? -- 第281页 第159章 蹴鞠比赛得以继续开展…… 忠义侯在大朝会上公开弹劾皇太后, 隔日,二公主就进宫,她见到谢宝扇, 半是羞愧半是自责,谢宝扇见她来了,只是干坐着不说话,主动问道,“公主是为你那公公来的?” 二公主脸上羞得通红,她木讷的说道,“太后,我公公做的事, 我并不知情。” 谢宝扇一笑,她道, “你也太小心了,哀家心想, 你公公行事未必会同你商量,再者,在朝为官, 无论他要弹劾谁, 都合法合理,公主不必为此事来向哀家赔罪。” 二公主默默不语, 谢宝扇见此,说道,“另有一事,你年纪轻,尚未有子嗣,驸马常年留在安南也不合适, 哀家想着他在安南磨砺这一两年,该长的教训也长了,不如就叫他回京,你看如何?” 召回陈驸马一事,谢宝扇昨日想了半宿,她今早找李善拿主意,李善猜到这必定是和忠义侯弹劾她有关,李善看不上忠义侯,但也深知,李志背上人命官司,对于谢宝扇的名声颇为不利,虽说李志一家的卖身契早就发还给他们,但李志夫妇却是在为她办事,这在京城是人人皆知的事。 这个时候,只有暂且退让一步,方能安抚忠义侯。 二公主不算聪明,但是心知谢宝扇主动提及此事,必有她的道理,她想了一想,说道,“太后说他已得到教训,那他就一定是得到教训。” 她全听谢宝扇的安排,谢宝扇笑着说道,“那哀家便打发人告诉摄政王一声。” 临近中午,谢宝扇留二公主用膳,又叫人到公主所传话,让宫人把她的住处收拾干净,二公主喊住要传话的太监,她对谢宝扇说道,“多谢太后的心意,我今日是来向太后请安,并未准备在宫里小住,眼看驸马就要回京,我公婆知道了必定欣喜,待我回去告诉他们一声,也好打发人去接驸马。” 谢宝扇点头,好道,“这样也好。” 那二公主留在宁寿宫用完午膳,便出宫往忠义侯府去了。 且说蹴鞠比赛得以继续开展,那些大老远进京的各个蹴鞠队大大松了一口气,只是关于李志杀人一案却逾演逾烈,甚至有一帮读书人结了一个社团,公开议论皇太后应该退避前朝,起先这股浪潮还算温和,最后,非议声越来越尖锐,不几日,民间的声音便传到谢宝扇的耳中。 恰逢小朝会,谢宝扇没有出现在宣政殿,摄政王也没有公开制止,这风向很快转到朝堂,更多的人开始疑惑,既是有摄政王辅佐圣上,又何需皇太后垂帘听政? 转机出现在京城蹴鞠队和太原蹴鞠队比赛的前三日,作为京城蹴鞠队的幕后老板,珊瑚敲响京兆府门面的那大鼓,围观的人很多,想看看这出替夫鸣怨的戏码会走向何处。 京兆府开堂审案,那珊瑚亮出证据,指出李志是受人所冤。 这出斗殴致人伤亡的案子在京城是大热的话题,无论是街头巷尾,还是茶寮酒肆,人们聚在一起,少不得要谈论几句,只不过李志名声不佳,多半人都认为他不无辜。 正所谓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那日在蹴鞠场斗殴,场外看戏的人很多,珊瑚花费大力气,终于找出蛛丝马迹。 珊瑚问过李志,那李志拼命回想,记起他随身携带的匕首,在第一日公开比赛时遗失在看台,再者当时死者倒地,李志和他隔着几个人,他根本无法下手杀人,不过这些都是他们的一面之辞,不足以为李志翻供。 那珊瑚多方打听,总算找到目击证人,那人叫吴三儿,是个混迹街市的游侠儿,发生闹剧时,他就在场外和人群一起起哄,青州蹴鞠队惨死的那人,是被他同队的人动手所杀,吴三儿看得明明白白。 吴三儿目睹了这场凶案,只因怕惹祸上身,并不敢轻易声张,只在一次醉酒时和人吹嘘,自称知道这案子的真相,那珊瑚打听到消息,设法找到吴三儿。 起初,吴三儿并不愿到公堂上作证,珊瑚多方劝说,她在得知吴三儿是京城人氏,还支持过长安蹴鞠队,于是晓以大义,还许诺了若干好处,那吴三儿到底还是松口了。 京兆府的公堂上,吴三儿细细说起他看到的经过,况且他还能认出真凶,那梁武祥当即派人到青州蹴鞠队下榻的客栈拿人。 案件峰回路转,所有人直呼惊奇,真凶孟辉被捉拿到京兆府,自是不肯承认杀人,珊瑚又请出几位人证,那些人证虽说未曾看到孟辉行凶的过程,却能证明李志当时和死者相隔甚远,根本没有机会动手。 梁武祥亲自审问孟辉,孟辉初时还算镇定,审到最后,所说的供词前言不搭后语,着实令人可疑,梁武祥便暂且押下孟辉,着人细细调查。 真相还未厘清,街面上又有新的传言,这且不必一一细提,只说又是一次大朝会,朝臣们却没有看到谢宝扇露面,屏风后面空无一人,众位大臣暗自揣测她莫非是有其他打算。 大朝会结束,李善带着李恪退朝,朝臣们恭送他二人,直待人影不见,意味深长的彼此互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 今日,是长安蹴鞠队和太原蹴鞠队比赛的日子,那长安蹴鞠队的蹴鞠手涉嫌斗殴,原先都下了大牢,后来案情出现转机,珊瑚把他们捞了出来,如今只剩李志一人还锁在京兆府。 朝臣们出了宣政殿,有票的相约着去蹴鞠场看球,对蹴鞠不感兴趣的人,约着相熟的同僚小聚,想来少不得会谈论起今日谢宝扇缺席大朝会的事。 -- 第282页 谢宝扇缺席大朝会,倒也不是跟朝臣们置气,前两日,气温骤降,谢宝扇夜里忽然发起高热,宁寿宫连夜召见太医,又传话给李善,告知他一声。 且说李善下了早朝,和李恪一起来到宁寿宫,进到内室,谢宝扇倚着炕上的引枕,她手里握着一卷书,看到李善进门,说道,“殿下恕罪,我就不起身了。” 李恪来到谢宝扇身边,他挨着她坐下,关切的问道,“母后,你好些了吗?” 谢宝扇摸着小皇帝的头顶,温柔的笑道,“已经好多了,就是身子乏得很。” 李善走近,他微微弯下腰,谢宝扇疑惑的抬头,二人四目相对,李善注视着她琉璃一般的眼眸,似乎隐隐闻到一抹幽香,等到他意识到这股香味来自谢宝扇的身上,忽然便有些心慌意乱,不禁连连后退几步。 谢宝扇疑惑的喊道,“殿下?” 她刚刚病了一场,素净的面孔上显得有些苍白,李善回神,他看着谢宝扇,谢宝扇移开目光,轻声说道,“无事。” 屋里的气氛有些怪异,两人各自沉默,李恪看看李善,又看看谢宝扇,最后跟着一起变得沉默。 这时,有宫女进来送茶,李善问她,“想吃甚么,我叫御膳房做来给你吃。” 谢宝扇微微笑着,她道,“别的倒罢,就是心里烧得慌,想吃那日在宫外吃的凉粉儿。” 李善不赞同的说道,“你这才刚刚发烧,哪里能用生冷的吃食。” 谢宝扇轻轻叹气,越是吃不着的东西,越是抓心挠肝的惦记,李善见她闷闷不乐,只能狠着心视而不见。 谢宝扇失落了一会儿,强打精神问起朝堂上的情形,她道,“这场比赛已经过了一半儿,我听珊瑚说,那些进京的大富商们想走殿下的门路,殿下到底是个甚么想法儿呢?” 李善冷笑,他道,“这些人精明着呢,封穆在应付他们,他们听说朝廷想开海禁,闻着味儿就来了。” 谢宝扇有些忧心,她说,“海禁并非一两年就能放开的,殿下这么早就放出消息,我只怕朝中有些人会暗中使坏。” 相比谢宝扇的忧虑,李善不以为然,他道,“我之前南下,该知道的差不多都知道了,也不怕早这几日。” 再者,该反对的人,终究还是会反对,倒是那些人早些发声,李善还能早一日应对。 “千秋节过后,和鞑子国的互市便要开始,我叫封穆暗中留意,有那得用的人就选出来,组成一个商贸团去云州,他们这些生意人,比朝廷里只会知乎者也的人管用。” 谢宝扇笑了,她问,“朝堂上的那些大人们,只怕不答应。” 李善喝了一口茶,他轻描淡写的说道,“和鞑子国的互市谈了一年有余,尚且没有眉目,谁要是有脸提这话,就休怪本王把他们的脸面放在脚底下踩。” 谢宝扇笑着摇头,她心知要是有人不识好歹,李善还真能做出这种事。 李恪在屋里待了一会儿,就有些坐不住,谢宝扇叫太监带他出去顽儿,她透过半开的窗户看着李恪出了宫门,悠悠的说道,“这日子怎么过得这么快,一眨眼,一年似乎又过去了,皇上也长高了许多,再不是以前那个小团子。” 李善打量她,说道,“你从来不会伤春悲秋。” 谢宝扇浅浅一笑,说道,“有些感概罢了,不经意间,先皇已经驾崩快两年,那日我和几位后妃说起此事,先皇的棺椁在殡宫停得也够久了,明年清明,就安葬到地宫吧。” 李善沉吟,说道,“这样也好,明日我叫钦天监的人算好日子,再给你回话。” 他二人说了半日闲话,李善和李恪留在宁寿宫用膳,午后,御医院送来汤药,李善亲眼瞧着她服用,汤药甚苦,谢宝扇磨磨蹭蹭的喝完,这时,只见进宝进来,他向谢宝扇和李善行了一礼,说道,“太后,殿下,咱们和太原蹴鞠队的比赛结束了。” 谢宝扇坐起身,她问,“谁赢了?” 进宝悄悄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的说道,“咱们输了。” “哦?”谢宝扇眉稍微挑,进宝只当她生气,赔着笑脸说道,“太后别恼,这也是太原队捡了便宜,要不是咱们的人出了这档子事,保准打得太原队落花流水。” 那谢宝扇失笑一声,她道,“哀家哪里是在发恼,哀家心想,这么一来,怕是有不少人赔钱。” 进宝故意苦着脸,他道,“可不是,这回奴才就赔得不少。” 毕竟是在京城的主场,哪有不支持自家人的道理,况且太原和长安两支蹴鞠队的实力旗鼓相当,谢宝扇扭头问李善,“殿下买了吗,赌得谁赢?” 李善横她一眼,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折扇,他展开扇了几下,没有应声。 进宝回完话,还未退下,谢宝扇见他手里提着食盒,问道,“拿得甚么东西?” 进宝把食盒递给大宫女,宫女打开盒食,捧出一个均釉石榴盖碗,谢宝扇揭开一看,顿时心花怒放,盖碗里盛放着她念了一夜的凉粉儿。 她看向李善,李善已扭头望着别处去了。 进宝说道,“殿下说太后想吃凉粉儿了,特地吩咐到宫外买来的。” 御膳厨房会做凉粉儿的大有人在,谢宝扇却独独想吃宫外的,李善不忍心见她失望,到底还是满足她的心愿。 -- 第283页 谢宝扇眼神儿发亮,她问,“殿下何时打发人出宫去买的,竟也不告诉我一声。” 李善看到谢宝扇又惊又喜,心里不禁一片柔软,他道,“你身子还未好,不可贪嘴,略吃两口就不许吃了。” 谢宝扇抿嘴一笑,身上的病痛似乎也消失不见。 第160章 谢宝扇这一病,牵动了…… 谢宝扇这一病, 牵动了不少人的目光,有些朝臣上趁机上折,请她留在后宫颐养天年, 前朝的政务交给摄政王,不知几时,民间有传言,说是摄政王不满皇太后干政,借着朝臣的手,想逼迫谢宝扇退出宣政殿。 这些流言蜚语,李善原本没有理会,不想越传越离谱, 更有甚者,又提起前事, 说谢宝扇以一介罪女的身份入主后宫,当年的信国公府罪虐深重, 谢宝扇虽是当今圣上的生母,只是她乃是犯臣之后,再垂帘听政便极为不妥。 谢宝扇原本在宁寿宫养病, 隐约也有听闻, 许是在病中,她心里难免有几分郁闷, 那病情也就迟迟不见好转,李善气急,叫人摸查起流言的源头,竟是从一帮学生里说起来的。 说来说去,还是这帮读书人不满妇人干政,要是依着李善的脾气, 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先送到采石场做几日苦役,等他们腹中空空,那一套三纲五常的谬论也就无关紧要了。 这日,李善下了朝会,他独自来到宁寿宫,刚刚进门,便看到银环在炉着煎药的火炉,银环是宁寿宫的首席女官,等闲不做这些粗活儿,李善一见,便问道,“怎么是你在熬药。” 银环看到李善,放下手里的蒲扇,起身对他行礼,说道,“太医说这汤药的火候极为要紧,奴婢只怕小宫女们不用心,这才亲自受着炉子。” 李善站在阶下,问道,“太后的身子怎么样了?” 银环忧心冲冲,回道,“刚用完早膳就又吐了。” 李善皱起眉头,他道,“昨儿不是要见好么,是不是早膳不合她的胃口。” 说起此事,银环后悔不跌,“是奴婢疏忽大意,娘娘晨起出门散步,几个小太监嚼舌,娘娘大约听了几句歹话,回来就吐了。” 原来,这两日谢宝扇的身子略有起色,今日她起得早,进宝见她精神尚好,便说御花园的秋海棠开得不错,提议过去散心,谢宝扇在宁寿宫闷了这些日子,也有意去闲逛,她带着几个贴身的宫女太监到了御花园,一路赏花说笑,心里的郁气也消散了一些。 谁知经过芍药圃,有三个太监宫女在闲话,那芍药圃本就偏僻,不是开花的季节,一大清早,也没人会过来,那几人便在此躲懒。 偏巧他们聊到的事主是谢宝扇,一个太监说道,“太后这是心病,常言道心病还需心药医,那太医院的汤药,怕是不中用。” 有人不解,问他何意,太监说道,“太后垂帘听政,朝上的大臣们,哪个能乐意呢,便是摄政王,一两日还好,时日长了,未必不会与太后生嫌隙。” “要我说,太后在后宫,有吃有喝有人伺候,那朝堂上要操心的事太多了,还不如后宫安逸呢。” “你懂甚么,这就是权欲,没听人说过么,尝到权欲的滋味,就再也戒不掉。” 这时,三人里面,唯一的那个宫女压低声音说道,“你们听说过么,因着摄政王常到宁寿宫,那摄政王妃和太后面和心不和,摄政王妃为了与太后置气,还把太后的亲妹妹抬进王府做妾室呢。” 进宝在他们说出更多惊人之语时,抢先出声喝住他们,那些人见到皇太后就站在自己身后,脸色煞白,仿佛看到末日。 谢宝扇出门闲逛时,银环并未在她身旁伺候,这些话是进宝回来后告诉她的,李善眼底一冷,沉声说道,“这样妄议主子的奴才,还不早些发落,是要等着本王来动手?” 银环见他发怒,心头一慌,说道,“回禀殿下,三人各打了五十大板,已经赶到浣衣局去了。” 李善的神情仍然显得十分冷竣,他问,“太医可曾来看过。” 银环轻声说道,“太医刚走,又开了新药方。” 李善叫人把药方拿给他看,银环立在一旁,她悄悄看了李善一眼,说道,“娘娘心里不自在,还请殿下稍后多多宽慰娘娘几句话吧。” 李善提脚就往里走,守门的小宫女打起帘子,李善进门一看,谢宝扇躺在美人榻上,西窗底下安放着一张几案,案上一只多宝瓶,里面供着几支秋海棠,花瓣上还带着几点露珠,像是哭泣的少女。 “殿下来了。”谢宝扇坐起身。 谢宝扇脸色苍白,显得无精打采,李善说道,“想吃甚么?” 谢宝扇摇头,她没有胃口。 “朝堂上近来可有甚么新鲜事?” 李善想了一会儿,说道,“这回的蹴鞠比赛,南阳侯输了半个家当,把祖传的《草书千字文》转让给辅恩公,辅恩公请人鉴赏,结果被指认是仿冒,辅恩公向南阳侯索要转让的钱财,南阳侯反倒指责辅恩公调包了他的真迹,两人的官司打到御前,已经闹了好几日。” 谢宝扇被逗笑了,她说,“辅恩公瞧着五大三粗,字也不认识几个,原来还爱好这些风雅文物呢。” 这辅恩公是武将出身,辅佐先帝登基有功,这才被赏赐的爵位,过去在朝堂上说话,常因用错典故让人笑话。 -- 第284页 李善原本懒怠管这些闲事,他见谢宝扇露出笑颜,便把前因后果说些她听,谢宝扇一时也分不清谁对谁错,于是问道,“殿下是怎么判案的呢。” 李善不轻不重的冷哼一声,说道,“没判,让他们自己去告京兆府。” 谢宝扇抿嘴一笑,“那梁大人可有够头疼。” 前有李志杀人的案子未了结,又来一个真假名帖案,况且这来头都不小,谁也不能得罪。 说了一会儿朝堂上的话,李善又说起那些让谢宝扇烦心的流言,谢宝扇笑着摇头,她道,“竟是几个还在学堂念书的年轻人,这可真是想不到,认真和他们计较,倒显得我心胸狭窄似的。” 李善撇着嘴角,说道,“这是读书读傻了,只会纸上谈兵,让他们饿几日肚子,自然就会懂道理。” 那一帮子读书人,异想天开,自以为读了几本圣贤书,就敢指点江山,李善对此颇为不屑。 这些人非议皇室,被训诫了一顿,大约能消停几日。 前些日子,谢宝扇说起要将先皇的棺椁送入地宫,那李善已叫钦天监算过日子,他说,“帝陵在年底就能修葺完工,钦天监给了三个日子,我和皇上商议,都觉得三月初八不错,你以为呢?” 谢宝扇自无不可,那李善又道,“礼部上了折子,说是要给你择福地呢。” 这折子谢宝扇已经看过,她笑着说道,“我且还得活呢,哪里就这么着急,这事搁置再议吧。” 李善也是这个意思,他二人闲话半响,谢宝扇的精气神儿好了一些,李善提议,“这些日子你总是懒懒得不愿动弹,今日天气甚好,我带你去宫外逛逛吧。” 上次出宫游玩,还是带着李恪微服去看蹴鞠比赛,谢宝扇亦有些心动,那李善见此,叫来内侍去准备,银环听闻他们要出宫,倒是大着胆子劝了一句,“娘娘身子还病着呢,很该多多休养才是。” 李善不以为然,他对谢宝扇说道,“你就是躺得太多了,出门走走,多见见人,这病也能好得快。” 不过,谢宝扇毕竟病体未愈,李善微微一想,说道,“你常提到的那个章先生不就住在京里么,正好可以去拜访她。” 谢宝扇和章素青许久不见,于是决定出宫去拜访她,那李善打发人先到章宅送信,这边谢宝扇梳头换衣,等他二人出宫,已经快到正午。 谢宝扇的马车到达章宅时,章素青已经等在门外,她接了谢宝扇进门,李善跟在她身后,瞥了一眼站在章素青身旁的姜桦,姜桦朝他抱拳行礼,说道,“殿下既要过来,直接叫我给章姑姑带话就是。” 李善不咸不淡的说道,“本王哪里知道你这么清闲。” 姜桦闭嘴,章素青连忙引着他们入内,到了内宅,重新落坐,李善喝了一盏茶,自留她二人说贴已话,他和姜桦挪到外间。 章素青和谢宝扇叙旧,她道,“几个月没有你的消息,珊瑚又忙,我也不能常见到她,你可还好?” 谢宝扇说道,“我都好,先生呢。” 章素青说道,“我也好,娘娘要是再晚来几日,我就该出京了。” 正是秋收的时节,京城的蹴鞠比赛办得如火如荼,这些热闹却与靠天吃饭的农人们无关,天时不等人,农人辛劳一年,最重要的便是这个季节,一年的吃穿嚼用也全看收获多少。 前几年,章素青在燕北买地,请人租种,每年秋收,她都会过去看看,一来是出城散心,二来也是防着被人欺瞒。 谢宝扇在燕北也有田产庄园,今年珊瑚忙着京里的生意,顾不上那边的收产,她交给底下的人在看管,这些日子,她还没来得及进宫告诉她庄子上的事。 说起珊瑚,章素青略微有些踌躇,她问道,“珊瑚她男人的那桩官司,几时才能有结果呢,如今街面儿上的传言真真假假,我也听不大明白。” 谢宝扇笑了一笑,说道,“我听人回话,总归这几时就要结案。” 章素青见她胸有成竹,略微安心。 她俩在里屋说话,李善和姜桦也在外间闲聊,这是李善第一回踏足章宅,不大不小的三进院落,收拾得干净整洁,宅子里伺候的下人不多,胜在规矩有礼,姜桦引着李善到书房喝茶,李善语带调侃的说道,“姜桦,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这宅子里的主人呢。” 姜桦脸皮颇厚,他道,“殿下这话可别让章姑姑听到,她会生气的。” 李善上下打量姜桦一眼,下属的私事,他一般不会多管,只是姜桦会看上章素青,却是他意料之外,他俩隔着十来岁的年龄,依着李善来看,是不大相配的,偏偏姜桦丝毫不在意他人的眼光。 李善在书房转了一圈儿,据姜桦说,这书房是章素青先父所用,平日常有人打扫,因着他今日要来,章素青开了书房招待李善。 李善难得关心起姜桦得终身大事,他摇头说道,“你这样不行,但凡有点头脑的人,都不会看上你。” 姜桦楞了一下,他问,“殿下这是甚么意思?” 李善拖着长长的语调,他道,“章先生有屋有地,你呢,在王府供职,虽说吃喝不愁,却连私宅都没有一处,章先生何苦呢。” 他的话果然让姜桦听进去了,姜桦心想,莫非就像王爷所说,是因他没有宅子,章素青才不愿跟着她? -- 第285页 姜桦犹豫说道,“章姑姑不是这样的人。” 李善摇着头,“你一个大男人吃软饭,一时浓情蜜意,等到他日人家腻了,一脚把你踹开,你又能怎么样呢。” 李善一副全心全意为属下着想的模样儿,姜桦半信半疑,他问,“那依殿下来看,该当如何呢?” 他这么一问,李善果然认真给他出起主意,他正色说道,“我冷眼瞧着,那章先生也不像是对你无情的样子,不如这样,你先把宅子置办起来,假意要成家,试一试她的真心。” 姜桦摇头,他看了一眼李善,觉得这主意不妥。 “罢了,王爷自己的事都没有理清,就不要指点属下了。” 李善听了姜桦这话,脸色一黑。 第161章 谢宝扇在章宅留了一日…… 谢宝扇在章宅留了一日, 直到宫门要落钥匙,方才和李善回宫,今日李善没有骑马, 他俩同坐在马车里,走到半道上,谢宝扇忽然问起谢宝镜。 “殿下,我那个妹妹在你们府上怎么样了?” 李善抬眼看她,不动声色的问道,“好端端的怎么说起她。” 他们并不常提起谢宝镜,谢宝镜虽说已经进到摄政王府小半年,李善见她的次数却屈指可数。 谢宝扇和谢宝镜姊妹情份已断, 自从徐绮儿带着她进宫见过一面,谢宝扇就再也没有看到过她, 她摇头说道,“刚才在章宅, 我听章先生说起她,章先生说三妹妹前不久登门拜访过她。” 李善冷哼,“一个妇人, 不说安份守已待在内宅, 成日在外抛头露面,看来我不在王府, 府上的规矩便越发松散。” 谢宝扇微微一笑,她瞅着李善,“殿下,你在骂谁呢。” 若说谢宝镜不守规矩,谢宝扇这个干涉朝政,把宫规视为无物的皇太后, 岂不是越发有罪? 李善沉默,过了一会儿,说道,“你不一样。” 谢宝扇笑了笑,说道,“多谢殿下另眼相看,不过我提这事,是因为我这个三妹妹,一心想重振谢家,她的用意是好,我只怕她被人利用。” 李善讽刺的说道,“你们谢家就剩一个几岁的小哥儿,毛还没长齐呢,倒想得长远。” 说完,他忆起谢宝镜,又道,“便是你那个三妹妹,空有一副好相貌,却不分是非,这进了我怀王府是她的造化,但凡去了别的地方,能力配不上她的野心,迟早会害死自己的小命儿。” 毕竟是同姓谢的一家人,谢宝扇瞪了李善一眼,嗔道,“殿下忒刻薄了。” 李善还有更多刻薄的话没有说出口,他淡淡的说道,“我只一句话,看在你的份儿上,谢家的人,我该照拂的地方,自会照拂。” 谢宝扇郑重说道,“多谢殿下。” 马车一路前行,很快进了宫门,李善把谢宝扇送回宁寿宫,却没有在宫里留宿,径直出宫回府。 谢宝扇将养了一些日子,身子渐渐病愈,便重新临朝听政,朝中支持她的大臣们,悬着的心总算落回肚子里,至于那些反对她的人,难免感到遗憾,只恨谢宝扇这病好得太快。 京城的蹴鞠比赛继续进行,没过几日,就决出前三名,分别是宁波府,广宁府,常宁府,那些优秀的蹴鞠手,俨然已经成为明星,走到哪里都会受到人们的追捧。 前些日子,谢宝扇和李善去过京郊的炮厂,那些在炮厂任职的小官小史和匠人们,不得轻意离开炮厂,谢宝扇临走前,有个匠人大着胆子说起自己的心愿,原来他来自宁波,听闻宁波蹴鞠队是大热的夺冠队伍,想亲眼看一场比赛,谢宝扇承诺,宁波蹴鞠队要是能决战到最后,就把他们的蹴鞠手请到炮厂,来给他们表演蹴鞠戏。 如今宁波蹴鞠队一路挺到决胜局,谢宝扇把前三名的蹴鞠队请到炮厂,这着实让炮厂的匠人们惊喜不已。 不几日,又有消息传来,朝廷有意每年都举办蹴鞠比赛,并且为了让大邺朝的百姓都能受到惠顾,这比赛会在各地州府轮流举办。 这消息一出,除了京城的百姓有些不满以外,其他各地的百姓大受鼓舞,众人纷纷猜测明年会在哪个州府比赛。 蹴鞠比赛来自各地州府的人汇集京城,其中自是包括那些大富商们,他们有的彼此认识,有的只闻其名,有的是商业对头,今晚却放下成见,包下长安城最有名的万花楼,准备一掷千金。 封穆是他们受邀的客人,他到的不早不晚,刚进门,以陈寅亮为首的几个人迎上前,一番见礼,陈寅亮笑道,“多谢封大人肯赏脸。” 封穆被他们簇拥着进到万花楼,他放眼一望,有不少是他一朝为官的同僚,彼此互相点头示意,正事先不谈,陈寅亮叫来万花楼的头牌,眼见月上稍头,席面已经摆下,陈寅亮带着封穆坐席,来得人多,共分了两席。 开席前,先有乐妓弹唱,接下来众人饮酒行令,气氛倒也很和乐,这席面一直摆到半夜,中间换了两轮汤菜,最后才撤下。 吃好喝好,妓子们退下了,室内终于恢复安静,有龟公端来热水热茶,众人洗脸漱口,多少清醒了一些。 陈寅亮谈起正事,他道,“封大人,先前朝廷说要派商贸团到云州和鞑子们谈互市的事,不知此事可有眉目。” 列席的无不是各地有头有脸的大富商,今日醉醉之意不在酒,陈寅亮开了头,他们各自竖起耳朵,等着封穆开口。 -- 第286页 封穆主掀起眼皮,他把人都看了一遍,说道,“原来诸位打听的是这事,何苦这么大费周章呢,直接来问我便是。” 陈寅亮心道,那也得你肯说才是啊。 称穆有意卖关子,有个中年留须的男子按捺不住,他操着一口西北方言,问道,“这么说传言竟是真的?” 封穆矜持的点了两下头,“不才,我朝和鞑子国开互市的事务,正是由在下主管,殿下要在民间选一批人进到商贸团,准备千秋节一过就动身北上。” 有人大惊,“这么赶,这民间的人选,可曾定下了?” 既是和人谈生意,肯定要在他们这些人里选,这是他们早就默认的事,就这短短几日,谁去谁不去,怎么决定呢? 众人心里疑虑丛生,有人暗自瞅了陈寅亮一眼,疑心他早知内幕,谁不知他得过摄政王重用,又是皇太后的亲姐夫,别人可以不去,但必须得有他呀。 陈寅亮目不斜视,脸上的神情一本正经,其实他知道的内情不比别人多。 他们这些来自各地州府的大富商们,刚进长安城,就组建了一个联合商会,只因陈寅亮在摄政王面前说得上话,众人便推举他做这临时会长。 封穆没有戳破他们各人的小心思,他故作高深的说道,“已有几个人选,还没呈报给摄政王,只是——” 他停住不语,陈寅亮给他捧一盏茶,说道,“我的封大人,你有话要吩咐,就尽管开口吧,只要帮得上忙,我们再不会推辞。” 封穆慢腾腾的说道,“云州不同于别处,和鞑子国交界,边界还时有纷争,况且这谈判不是一两日就能谈成的,就怕各位受不住苦呀。” 这话一出,有人不乐意了,那人拍着胸脯说道,“封大人,你问问我们在座的人,只要是做生意的,有谁是怕吃苦头的。” “正是这话,怕苦就不做生意了。” “朝廷能人辈出,叫朝廷的大人们去和鞑子人谈生意,未免大材小用,这正是需要用到我们的时候,不怕封大人笑话,我们做生意,一分一厘都要计较,绝不会轻易让鞑子人占我们的便宜。” 众人附合着这些话,封穆见差不多了,便对他们说道,“既然如此,你们就听我的消息吧,这回的经贸团,差不多会选十来人,那没选上的也不必灰心,摄政王重视我大邺的商贸,往后还会有更好的机会。” 众人听他话里有话,意欲打听一二,有人问道,“封大人,斗胆借问一句,朝廷究竟是个甚么章程呢,要是封大人有消息,还望透露一二,就当是给我们吃颗定心丸吧。” “放心,你们是大邺朝的子民,总归不会坑害大家。” 他们讪讪笑着,齐声向封穆道谢,封穆摆手,他直坐到半夜,便要归府,陈寅亮留他不住,只得带人送他出门。 不久,李志涉嫌杀人的案子也有了新消息,那嫌犯之一的孟辉认罪伏法,原来,他和死了彭万荣是同乡,两人同在一队做蹴鞠手,彭万荣的成绩始终压他一头,今年京城举办的这场蹴鞠比赛,让各地的大富商很重视,因他成绩平平,孟辉隐约听到传闻,说是青州蹴鞠队想要辞掉他,再换好的人进来,那彭万荣担心丢了饭碗,每常见到彭万荣,就在暗想,若是少了他,就是他的出头之日。 那孟辉有心无胆,只敢在心里空想罢了,促使他真正动了动杀机,是因他们青州蹴鞠队下一场比赛,孟辉轮空,彭万荣却能上场,那孟辉怀恨在心,恰巧青州和长安两队在蹴鞠场上起了冲突,孟辉临时起意,趁乱刺死彭万荣,借机嫁祸李志。 梁武祥审案时,自是要问起孟辉是如何弄到李志的匕首,那孟辉细细交待经过,原来,八月初三,宁波府对阵邵阳府时,孟辉就坐在李志身后的位置,当日人多,散场时李志把匕首遗失在坐位上,就被孟辉捡到,那孟辉认出李志,原本要把匕首还给他,谁知鬼使神差,那匕首就被他留了下来,没过几日,两队打架斗殴,孟辉临时起意,趁乱杀死彭万荣,可怜彭万荣,就这么稀里糊涂死在自己队友的手上。 案子结清,人们茶余饭后,少不得要感慨几句,那孟辉承认罪行,被判了秋后问斩,至于李志,虽是受人诬陷,但是他私藏利器,罚没了二百两银子。 结案后,珊瑚进宫来向谢宝扇请安,把这些日子的经过细细说给她听,谢宝扇倚在榻上,若有所思的说道,“这么容易就查清真相,倒出乎我的意料。” 珊瑚这些日子腿都快跑细了,她要找真凶,还要忙着生意上的事,要不是全凭一口气撑着,早就累倒了。 “案子能结了就好,李志那家伙,这回吃了大苦头,我冷眼瞧着,终于老实了。” 她俩闲话时,银环进来送茶,她给谢宝扇奉了一盏,又递了一杯给珊瑚,说道,“这回进宫,我看珊瑚姐姐又黑又瘦,等千秋节过后,就好生歇息一阵子吧。” 珊瑚絮叨大半日,正好口渴,她喝了一口茶,笑着对银环说道,“哪里有那闲空夫,我今日进宫,一来是给娘娘回话,二来有件事要求娘娘,还望娘娘答应我。” 珊瑚自小服侍谢宝扇,谢宝扇和她情份不同,她道,“你说说,甚么事。” 珊瑚说道,“这些日子,那些大商会聚了几次,我一直忙,也没能过去,听闻朝廷要成立一个经贸团,前往云州和鞑子人商议互市的事,连人选都出来了。” -- 第287页 李善此前已经对谢宝扇说过这事,谢宝扇便道,“你想去?” 珊瑚说道,“这是长见识的事,怎么能少了我。” 这回被选进经贸团的都是有资本的大富商,有的人家几代行商,珊瑚在他们面前不够看,她心里亦知,人家是看在皇太后的面儿上,若非如此,谁会搭理她呢,珊瑚这几年在男人堆儿里打滚,自问不比别人差半分,如何肯错过这次机会。 谢宝扇对她说道,“这回和鞑子人互市,没有三五个月,只怕是谈不下来的,那云州路途遥远,你受得住么。” 珊瑚自信满满的说道,“早年我就和娘娘去过云州,怕甚么呢。” 她执意要去云州,那谢宝扇便道,“你要是真想去,就跟封穆说一声。” 珊瑚如愿以偿,她谢过谢宝扇的恩典,在宫里逗留半日,便出宫回家。 第162章 一转眼,到了最后一场…… 一转眼, 这场蹴鞠比赛只剩最后一场,广宁府已经落败,宁波府和常宁府争夺头甲, 比赛的这日,定在九月初一,入场的门票千金难求,据说黑市上的一等坐席已经炒到上千两银子一张,多少贫苦百姓,穷极一生也见不到这么多银子,然而京里最不缺的就是有权有势的人家,为了一张门票, 豪掷千金的不在少数。 前不久,谢宝扇说要带着太妃太嫔们出宫去看比赛, 她果真没有食言,特意叫京兆府单独僻出一块地方, 收拾得干净整洁,和外面的坐席用帷幕隔开,又下帖子邀请京城有头有脸的命妇一同前去凑热闹。 太妃太嫔出宫, 礼部的官员们又是一番忙碌, 言官们象征性的反对了两句,大抵是知道劝不动谢宝扇, 也就没有多说。 这一日,谢宝扇没去,她不去,李善自然也不去。 正逢千秋节,宫里的祭典也多,李善刚从奉先殿回来, 身上还穿着礼服,繁复华丽的礼服穿在身上又沉又重,他一进屋,就有内侍围上来,替他脱下礼服,换上轻便的衣裳。 这时,有太监进来通禀,“殿下,封大人求见。” 李善抬眉,“传。” 说话间,就见太监领着封穆进殿,封穆向李善行礼,李善见他随身带着账本,上下打量封穆一眼,好奇的问道,“听说你弄到一场决赛的门票,怎么没去看比赛,倒进宫了?” 千秋节,朝中一连罢朝三日,这个时候,差不多所有人都在关注宫外正在举行的蹴鞠比赛。 封穆一本正经,他道,“下官把票卖了。” 他本来就不喜爱蹴鞠,联合商会的人送了他两张门票,转眼就被封穆高价卖出去了。 李善嗤笑一声,这封穆收人好处,在他面前也不稍加掩饰,李善也没多做评价,只道,“说吧,进宫来做甚么。” 封穆把带来的账本奉上,说道,“下官是奉太后娘娘的旨意进宫,娘娘交给下官一批账本,下官不敢私自定夺,特地来询问殿下的意思。” 小太监捧着账本送到李善面前,李善随意翻看几页,不禁挑起眉,调侃说道,“看来太后入股的这几家赌坊生意不错。” 当日谢宝扇插手京城几大赌坊的生意时,就是封穆和珊瑚一起办得这差事,生意到底如何,封穆不说门儿清,心里大概也有数。 李善看了几页,他合上账本,漫不经心的问道,“太后可曾说了甚么话?” 封穆悄悄觑了李善一眼,说道,“太后说,这四十万两银子,虽说是杯水车薪,但也聊胜于无,只望能给殿下出一份儿力。” 李善转动着手上的扳指,他道,“这么大笔的银子,太后眼睛眨都不眨,就这么拿出来,可真够舍得的。” 封穆拿不准李善的想法,他思衬片刻,说道,“殿下,太后也是好意。” 李善撩起眼皮,看出封穆大概是有甚么误解。 那封穆见李善不语,接着说道,“太后自从得知殿下要重建水师,就开始想方设法筹银子呢。” 封穆是李善从云州带来的旧部,别人不敢在李善面前说的话,他倒敢说上几句,李善默默听着,谢宝扇入股赌坊做生意,这事他自然知情,只是他却并未放在心上,让他不曾料想的是千秋节还没过完,谢宝扇就给他砸了四十万两银子。 当日李善离京,宣政殿只剩谢宝扇垂帘听政,那时皇太后说要出力,封穆也没放在心上,毕竟她一介女流,又能出多少力呢,谁知这才几个月,她一出手就是这一大笔银子。 李善笑了笑,他道,“封穆,你说太后给的这笔银子,本王该不该收?” 封穆只当摄政王一个大男人,不愿受到妇人的相助,他正色说道,“收,当然得收,依下官的愚见,殿下收下这笔银子,太后方能安心呐。” 李善摇了摇头,他道,“太后心思太重,这些用银子的事情,何需她来操心,本王若是连这些小事都办不好,这摄政王的位置也不必做了。” 不过,有人惦记他,不得不说这滋味还不错。 封穆又看他一眼,说道,“谁还嫌银子多呢。” 研制火铳,重建水师,放开海禁,远洋进行商贸往来,乃至日后的各项改革,哪一项都要银子,有朝臣曾提议增加赋税,但老百姓的日子本来就过得不容易,李善并不愿将这重担平白压在他们的肩上。 这回齐聚京城的大富商们打开了李善的思路,商人的地位不高,他们却垄断了大部分的财富,朝延找他们出力,总不算大错。 -- 第288页 只不过,让人出钱出力,少不得要给一些好处,否则这亏本的买卖谁肯做呢,此次北上云州和鞑子人商议互市,代替朝廷过去的四大家族,被封了皇商的名号,这获益是实实在在的。 李善叫小太监把账本拿给封穆,他道,“你去吧。” 封穆心知,摄政王这意思,算是默许要收下皇太后给的银子,他暗身放心,对李善说道,“殿下,下官听太后身边的女官说,太后已经看了一日的账本,殿下不如去看看太后吧。” 李善冷冷看他,“你在教我做事?” 封穆闭嘴,抱着账本老老实实的退下去。 封穆走后,李善坐了一会儿,背着手往外走,伺候他的小太监话也不多问,默默的跟着他前往宁寿宫。 天气还算晴朗,路过御花园的菊花圃,各色菊花千姿百态,李善停下来,他对小太监说道,“这菊花开得好,挑几盆好看的送到宁寿宫。” 小太监应了一声,叫人传话,李善站着不动,小太监跟随他多年,心里顿时明白,摄政王这意思是要现在就送,他一溜儿烟的选了几盆名贵的,叫人抬着跟在李善身后。 一路到了宁寿宫,自有宫女太监进屋传话,李善叫人把菊花排开放在墙根儿底下,他观赏了一阵,问进宝,“你们娘娘呢。” 话音刚落,就见谢宝扇扶着宫女的手出来,李善见她眼睛红红的,走近问道,“你眼睛这是怎么了?” 谢宝扇说道,“这两日盘账,许是用眼过度,眼睛有些发涩,刚刚热敷过。” 原来,再过不久,珊瑚就要离京,前几日她把账本送过宫,谢宝扇不放心,亲手盘了两日账,这眼睛就抠坏了。 李善不悦的说道,“若是事事都要你亲力亲为,那你还养着手底下的人做甚么呢。” 他又对进宝和银环说道,“你们也不知道劝劝你们主子,就这么放任她败坏自己的身子。” 进宝和银环有苦难言,主子一心要做的事,哪是他们能劝得住的。 谢宝扇怕他追问,便引着他进屋,李善这才没有多问,他俩进到殿内,谢宝扇开口说道,“封穆刚走,殿下就过来了,想来是来问我送的那四十万两银子吧。” 李善问她,“赌坊的银子好赚吗?” 谢宝扇幽怨的看他一眼,“殿下是不知道我背了多少骂名。” 京城的这几家大赌坊,她强硬掺了一脚,这几个月明里暗里弹劾她的折子堆积如山,这也是摄政王手握军权,尚且还肯护着她母子二人,若非如此,她早就不知死了多少回。 李善一笑,他身子微微前倾,看着谢宝扇,说道, “知道自己要挨骂,还敢做这生意。” 当日,她入股这些大赌坊时,李善心里多少有些不赞同,一来,自是容易招骂名,她堂堂一国皇太后,犯不着为此落个不好的名声。二来,一旦她做了这生意,像那日忠义侯向她发难的事,就会时有发生,李善能忍一回,却不知能不能忍第二回。 谢宝扇满脸正色,她道,“殿下要做得事,我帮不上甚么大忙,多少出点银子尽尽力吧。” 李善说道,“这可不是一点儿忙。” 国库空虚,李善即便是摄政王,也没有点石成金的本领,这四十万的银子,不是谁都能舍得拿出来的。 谢宝扇笑了一下,这人心高气傲,她原本担心他不肯要,如今见她这意思,竟是要收下,她也就安心了。 蹴鞠比赛估摸着就要结束,谢宝扇对李善说道,“这赌坊的生意也不长久,赚得三五年,就不能再干了。” 李善一听,饶有兴致的问道,“此话怎讲?” 赌坊的生意来钱快,说舍就舍,换做是常人,可不一定能狠得下心来。 谢宝扇摇了摇头,她道,“这兴起的蹴鞠比赛,只会让民间赌钱的风气愈发盛行,朝中那几位大臣说这是毒瘤,其实也不无道理,长此以往,于国于民都有害处。” 只是,朝延现如今缺银子,谢宝扇这才赚起这快钱,她已打定主意,待三五年一过,国库缓过劲儿来,这博/彩的风气就要杀一杀。 二人正说话时,外面传来一阵说话声,进宝进来了,他满脸欢喜的说道,“娘娘,宁波队胜了。” 谢宝扇和李善一同笑了,开局前,他俩都买了宁波蹴鞠队胜,压得钱不多,胜在是个好彩头。 第163章 来自宁波的蹴鞠队赢得…… 来自宁波的蹴鞠队赢得了今年的比赛, 比赛结束,在裁判长和副裁判长的见证下,三十余支队伍共同抽签, 决定明年比赛的举办场地,只因今年京城已经办过一次,就不能再参与抽签,最终,扬州队抽到这支签,来年的比赛场地便定在扬州。 这且不必一一细提,只说千秋节刚过,以陈寅亮为首的大富商们组成了一支商贸团, 在朝延官员的带领下北上云州,和鞑子国商谈互市。 商贸团临行前, 谢宝扇在宁寿宫召见了谢宝琴,陈家已经在京城置了宅院, 好不容易搭上摄政王这条人脉,当朝皇太后又是他家正经的姻亲,那陈寅亮在宁波陈家原本是旁枝, 今年办成几件大事, 风头似乎隐隐盖过了宁波的宗族。 谢宝琴打算在京城长住,谢家这几个姐妹, 谢宝扇和谢宝琴相处得最少,但她心里有成算,谢宝扇也愿意常常见她,如今,信国公府落虽说已经落败,好在谢宝扇是皇太后, 陈家也是有头有脸的富商,谢宝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只管安心做她的陈家太太。 -- 第289页 姊妹二人见面,少不得说起明年谢宝瓶将要出阁的事,家里就剩这一个妹妹还云英未嫁,况且夫家是端王府的三公子,谢宝琴又是出钱又是出力,那陈寅亮自然没有不支持的道理。 等过了年,小严氏就打算把谢宝瓶从念慈庵里接回家,据说三公子年前也要准备回京,一来是为先帝葬入地宫送行,二来婚事就在眼前,他这个新人再不回来,着实有些说不过去。 此次商贸团北上云州,珊瑚也跟着去了,她这一走,少说得明年端午节才能回来,田庄上的事,另外安排了可靠的管事打理,这倒不必让谢宝扇操心。 珊瑚走前,提前把账目拿给谢宝扇过目,今年这场蹴鞠比赛,谢宝扇靠着那几家大赌房的股份,收到的进项让珊瑚始终不能平静,她方才知道往日那些买卖不过是小打小闹,真正生财的门道竟是这些往日她唾弃不已的歪门斜道。 时光流长,京城的秋季短得抓不住,仿佛一夜之间,枯黄的树叶落了满地,只剩光秃秃的树枝,不几日,便已入冬,京里飘了两三场不大不小的雪花,似乎一眨眼,就到了年根儿底下。 今年春节,宫里的祭祀和宴会比去年更为隆重,这些差事虽有底下人打理,只不过遇着大事,大大小小的管事总要请谢宝扇拿主意,幸而有贤太妃帮衬,谢宝扇这才不至于累倒,好不容易过完春节和元宵,还不容她好生歇息,就进到三月,又到了先帝灵柩入葬地宫的日子。 这是头一等的大事,礼部从去年就开始打点此事,帝陵在盛州,从京城过去需得三日,入葬的日子就定在四月初二,介时不光皇室的宗亲,朝延的诸侯百官和内外命妇皆要随行。 很快,择定启程的日子,先帝入葬地宫,乃是家国大事,自开年以来,摄政王李善已经多次往来京城和盛州两地,此前,他已提前几日到达盛州。 这日,以皇帝和皇太后为首,浩浩荡荡的车马缓缓出了皇城,一路上,百姓沿途相送,这支队伍里,只有李恪和谢宝扇方能乘坐辇车,那谢宝扇坐在凤辇上,在她身后,依次是太妃太嫔,以及摄政王妃和端王妃的车驾。 不久,队伍出了京城,笔直的官道一眼看不到尽头,道路的两旁是田地,远处是村庄,京城已经远远落到后面,去往盛州的路途还很遥远,随行的人数众多,因此行进的颇慢,他们足足走了两三日,方才在下午到达盛州的行宫。 行宫里早已扫洒一新,谢宝扇的住处被安置在最好的临华殿,看管临华殿的老太监忙前忙后带着谢宝扇先把各处看了一遍,三句话不离摄政王,原来,李善怕她换了住处不习惯,一到了行宫,先亲自过来盯着宫人们收拾打扫。 这些行宫除了留守的宫人,等闲没人来住,短短几日能打扫得这么干净整洁也不大容易,谢宝扇回到内殿,只见银环已带人把东西安顿好,她拿着一件斗篷,对谢宝扇说道,“山里的夜风凉,娘娘加件衣裳吧。” 谢宝扇穿上斗篷,她道,“你打发人去问问皇上那边可曾收拾好了。” 银环应了一声,她正要去,就见小太监进殿回禀,说是李恪和李善过来了。 不一时,就见李善牵着李恪的手进殿,李恪见到谢宝扇,向先她进安,李善和谢宝扇数日不见,他一见谢宝扇,便问道,“路上还算顺遂吗?” 接连赶了三日路,谢宝扇着实有些疲倦,她笑着对李善说道,“都还顺遂,我听行宫里伺候的宫人说,这几日殿下一直忙着祭典的事,也不曾好好歇息,殿下也要多多保重身子才是。” 李善心里分明欢喜,嘴上却轻哼一声,“又是谁在你面前多嘴?” 这人素来口是心非,谢宝扇早已知道,于是笑了笑,不再说话。 宫女送人茶水点心,谢宝扇招手让李恪坐在自己身旁,她看着小儿,忍不住抚摸着他的脸庞,亲昵的问道,“今日赶路辛苦,皇上一定累了吧。” 这一两年,李恪长高了不少,性子也越发沉稳,谢宝扇见他像小树苗一样迅速成长,一边欣慰又一边心酸,这回来盛州的路上,李恪不曾有一日松懈,便是在辇车里,他也跟着尚书房的师傅学习。 摄政王就在旁边,李恪有些羞赧,他从谢宝扇的怀里挣脱出来,嗔道,“母后,朕已经是大人了。” 小小的团子不愿再像幼时那样时时依偎在自己怀里,这让谢宝扇有些失落,摄政王看了她一眼,清了清嗓子,说道,“这里不如宫里方便,你若是有甚么短缺,就打发人告诉我一声。” 这是谢宝扇第三次来盛州,前两次是给先皇和母后皇太后送灵,她笑了笑,说道,“这宫殿收拾得很好,左右只住几日,很不必再劳心费神的。” 他二人说起路上的见闻,不久,便到了用膳的时辰,李善几日没见她,便说要留下来一起用膳,李恪难得有散闲的时刻,自然也要留下来。 等待传膳的工夫,服侍李善的太监刘吉伸头往里面看了好几眼,显然有话要回,谢宝扇见此,扬声说道,“外头是刘吉么,进来回话。” 被点到名的刘吉满脸堆笑的进到殿里,他朝着谢宝扇问了一声安,便看着李善,李善问道,“甚么事?” 刘吉悄悄看了谢宝扇一眼,说道,“王妃身边的人来传话,说是王妃身子不大舒坦,想请殿下过去看看。” -- 第290页 谢宝扇原本正在吃茶,听了这话,也朝着刘吉看去。 李善皱起眉,他问道,“可曾请太医去看过?” 刘吉答不上来,李善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谢宝扇放下手里的茶碗,她对李善说道,“殿下过去看看吧,想来是这几日赶路辛苦,若非如此,王妃也不会特地来请殿下。” 此次来盛州,摄政王妃徐绮儿也在随行之列,自从徐绮儿替李善纳了谢宝镜做妾室,她和徐绮儿始终有些不尴不尬,外面都在传言她二人不合,因此谢宝扇有意回避徐绮儿,这回来盛州的路上,她几乎没有和徐绮儿打过照面。 李善脸色微沉,刘吉心里忐忑不安,最终,李善对谢宝扇说道,“明日还有祭典,你早些安歇。” 谢宝扇目送李善出了大殿,李善走后,就只剩她母子二人用膳,那李恪用过晚膳,在临华殿陪了谢宝扇半日,也回去歇下。 次日,谢宝扇和李恪带着文武百官以及命妇们在殡宫祭拜先帝,殡宫的正殿安置着先帝李商和母后皇太后杨氏的灵柩,大殿庄严肃穆,自先帝灵柩停放以来,日夜有太监和侍卫看守。 此时,谢宝扇一身素白,她和小皇帝李恪进殿后,先后给先帝和母后皇太后的牌位三拜九叩,僧侣和道人的诵经声回荡在大殿里,礼部侍郎叶昌文奉上祭文,再由端王李清诵读,皇室成员则静侯一旁。 且说祭奠举办三日,每日大小法会不断,直到四月初二,便到了先帝和母后皇太后灵柩葬入地宫的日子,这一日,只有皇室的成员到场送行,那谢宝扇亲眼看着灵柩送入陵寝,不久,地宫和墓道被封闭。 先帝正式入葬后,谢宝扇等人也该回京,回京前的一日,谢宝扇站在行宫前的台阶下远眺对面的群山,那里是先帝的陵寝,苍山叠翠,倦鸟哀鸣,金乌即将西沉,谢宝扇目光所到之处,皆像是披了一层淡金色的霞光,此情此景,莫名让人徒增伤感。 她已在阶前立了半日,伺候的宫女悄悄请来银环,银环在谢宝扇肩上披了一领披风,说道,“娘娘,今日劳累了一日,回殿歇一歇吧。” 谢宝扇目视群山,说道,“哀家不累。” 银环想了一下,又道,“娘娘要是闷了,不如趁着天还未黑,奴婢陪你出去散散心。” 谢宝扇回头看着银环担忧的目光,说道,“也好。” 那谢宝扇便带了三五个宫人,出了行宫,往西是一条小径,谢宝扇迎着晚风前行,原野风光质朴,这与谢宝扇平日所见的景象大不相同,谢宝扇闷闷不乐的心情稍有缓解。 银环陪着谢宝扇闲逛半日,就见远处有几个人影过来了,银环仔细一看,说道,“奴婢瞧着,似乎是摄政王妃呢。” 待他们走近,果然是摄政王妃徐绮儿一行人。 第164章 去年,徐绮儿趁着李善…… 去年, 徐绮儿趁着李善不在京里,自作主张把谢宝镜抬进摄政王府给他做妾室,她此举无非是想羞辱谢宝扇, 谢宝扇自小到大,受过无数冷眼,这一小小的风波,除了给人徒曾笑料,于她而言,实在是不痛不痒。 徐绮儿一向是个聪明人,她当年在京里,私下替李善笼络过不少朝臣, 李善和她相敬如宾,给足她摄政王妃的体面, 却因这一回的纳妾之事,彻底惹怒李善, 他为此明里暗里敲打过徐绮儿几回,自此,不光谢宝扇在回避徐绮儿, 徐绮儿也在回避谢宝扇。 今夜, 她二人意外相遇,银环和几个贴身服侍的宫女面面相觑, 一时不知该说些甚么。 谢宝扇和徐绮儿各自停住脚步,随后,徐绮儿朝着谢宝扇走来,山里的晚风带着凉意,徐绮儿裹着厚重的裘衣,她病体初愈, 脸色略显苍白,在谢宝扇面前站定,便颔首示意,“真巧,太后也出门散心。” 银环皱起眉,徐绮儿目中无人,眼里从来没有谢宝扇这个皇太后。 谢宝扇笑了笑,她道,“难得见到王妃出门。” “在行宫待了这几日,也没能出门走走,我听宫人们说附近的景致不错,就带着人出来看看。” 寒暄几句,谢宝扇和徐绮儿各自安静,两人不紧不慢的往前走,徐绮儿余光看了一眼谢宝扇,她身穿缟素,脸上不施粉黛,双目坚定沉着,和往日那个身份低微的女官相距甚远。 谢宝扇察觉到她的注视,她侧头看着徐绮儿,徐绮儿眼底的阴霾一闪而过,她收回视线,望着前方连绵不绝的群山。 在徐绮儿看来,即便今日谢宝扇身居高位,她也永远是当年那个末位女官,原本应该在她面前伏低作小的人,一跃成为当朝皇太后,更讽刺的是推她坐上尊位的人还是她的夫君,这对她而言,无疑是莫大的耻笑。 谢宝扇的存在,始终让徐绮儿如鲠在喉,这所有的一切,原本应该是她的,无论是李善的宠爱,还是这至高无上的地位。 闲步时,谢宝扇问道,“听闻前几日王妃的身子不大舒适,如今可是大好了?” 徐绮儿温柔一笑,她双手拢在裘衣里,回道,“多谢太后关怀,王爷请来太医看过,说是路上舟车劳顿,开了几剂汤药,如今身子已是无碍。” 摄政王妃的车驾刚到行宫,就因劳累病倒了,连日来举办的法会都不曾露面,随行的太妃太嫔们对此颇为不满,只道她太过轻狂,她毕竟是摄政王的正妃,谢宝扇安抚了妃嫔们两句,这些闲言碎语渐渐平息。 -- 第291页 她有意提起摄政王,谢宝扇笑道,“宗室里人人都知道,王妃和摄政王伉俪情深。” 徐绮儿看到谢宝扇脸上的笑容,只觉得胸口一滞,疑心她是有意嘲笑,她紧紧捏着手里的帕子,冷笑着说道,“可惜我和宝镜妹妹不争气,也没能给王爷添下一男半女。” 谢宝扇眯起眼睛,她脚步一顿,说道,“儿女之事是缘份,这急不来的。” 她二人顺着山道已经走了一会儿,前面的山路没有修整,不宜再走,身后的银环说道,“娘娘,天色晚了,山路湿滑,不如我们往回走吧。” 谢宝扇微微颔首,她扭头看着徐绮儿,徐绮儿却静静的看向远处荒芜的丛林,柔声说道,“幸而天还未黑,我和太后这才不至于误入这条荒路。” 她话里有话,谢宝扇不语,也看着前方一片山林,这里是先帝李商的陵墓,附近方圆几十里,闲杂人等不许靠近,山上除了乱石,就是杂草。 “怕就怕在有人分明看到这是一条错误的道路,也要一门心思的往这错路上越走越远。” 谢宝扇平静的问道,“王妃这话是甚么意思,哀家竟像听不明白似的。” 徐绮儿扭头看着谢宝扇,她道,“看了这些杂草丛生的荒路,内心有些感概罢了,还请太后不要多心。” 徐绮儿这一番话多少有些放肆,以至于银环错愕得瞪着她,连话也忘了说,待她回神,立时严肃说道,“王妃,太后娘娘以礼相待,你一再挑衅,是何道理?” 徐绮儿身边的女官自是护着她,她道,“王妃是有感而发,若是冒犯太后,还请见谅。” 谢宝扇抬起眼皮,她不紧不慢的说道,“都是自家人,哀家会见谅的,只是哀家倒想听听王妃这口中走错路的人是谁。” 日头栽西,远山似乎蒙上一层阴影,徐绮儿看着谢宝扇,嘴角带了一丝嘲笑,徐绮儿轻声说道,“太后,你就当我是在说摄政王吧。” 谢宝扇冷眼看着她,“王妃和摄政王是夫妻,若是你觉得摄政王走了错路,很该直接劝谏摄政王,方是为妻之道。” 银环已经带人退到远处,山路的尽头,只剩下谢宝扇和徐绮儿二人。 “我又何尝没劝呢,王爷性情执拗,我私心想着,劝不动就罢了,等王爷发觉这条错路走不通,总有一日会回归正途。” 说罢,她转身就走,谢宝扇背对着她,她忽然开口,说道,“王妃又怎能肯定摄政王走的是一条错路呢。” 徐绮儿应是听到了,她却没回,带着随侍走远了。 徐绮儿的话,犹自在谢宝扇耳旁回响,她立在山头,银环等了片刻,轻声唤道,“娘娘,天快黑了,我们回宫吧。” 谢宝扇紧了紧身上的斗篷,她扶着银环的手,说道,“走吧。” 往回走的路上,天色越来越暗沉,天边只剩一抹灰紫色的霞光,仿佛只要一眨眼,就会被黑暗吞噬,宫女太监小心翼翼护在谢宝扇的身边。 不久,有一队人打着火把顺着山路寻来了,火把像是一条蜿蜒的火龙,天色微暗,看不清来人是谁,待到走近,方才看到打头的是摄政王李善。 李善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锦袍,未戴发冠,一头浓密的乌发用发带随意束在身后,山风猎猎,他的衣袍和长发随风飞舞,走到谢宝扇面前,只见李善满脸不悦,他道, “出来也不多带几个人,山路不好走,跌倒可不是顽儿的。” 谢宝扇自知有错,说道,“在行宫里待有些闷了,我出来散散心。” 山里不同别处,一到了夜里,气温骤降,李善举起手里的羊角灯笼,他见谢宝扇鼻尖冻得发红,忍不住责备银环等人,“你们越发不用心,太后想不到的事,难不成你们也想不到?” 银环不敢辩驳,谢宝扇说道,“不怪她们,是我自己忘了时辰。” 李善轻哼了一声,倒是没再多说。 谢宝扇见他是从行宫方过来的,问道,“王妃早我一步回去的,可曾碰见她?” 提到徐绮儿,李善似是很冷淡,他道,“见到了,我已打发人送她回去了。” 谢宝扇不语,她没有提及和徐绮儿的对话,李善见此,说道,“我送你回去。” 他二人慢慢踱步往回走,随行的宫人远远跟在后面,李善手里提着灯笼,替谢宝扇照着脚下的路。 天黑了,月亮也出来了,谢宝扇一路沉默,走下一道土坡,行宫就近在眼前,李善说道,“你近来很消沉,等过了端午,带着皇上去皇庄小住一段日子吧。” 谢宝扇对他说道,“就是累得慌,一桩接着一桩的事,像是没完没了似的。” 这一个月以来,只因先帝下葬,宫里就没有消停的时候,李善见她憔悴了许多,分明心疼,嘴上却道,“这就累了,这才到哪儿呢。” 谢宝扇望着帝陵的方向,她道,“离京前,礼部又有人上折,要给我修墓呢。” 这原是无可厚非的事,当年孝康文皇太后的寝陵修了二十余年,李善不悦的说道,“这些人就没有正事可做吗?” 按照惯例,谢宝扇是圣母皇太后,日后薨逝,自是要陪伴在先帝左右,不过她早已有言在先,来日薨逝不必随葬在先帝的陵寝,礼部的人敷衍了她两句,就在前不久,又旧话重提。 李善听了谢宝扇这些话,一本正经的说道,“这也没甚么可烦恼的,本王争取死在你的后面,到时你想葬在哪里,就葬在哪里。” -- 第292页 谢宝扇被他逗笑了,她道,“那殿下一定要保重自己,我的身后事就交给你了。” 说笑两句,谢宝扇心头的郁气仿佛一扫而光,李善将谢宝扇送回临华殿,却并未立时就走,明日就要回京,他叫来谢宝扇身边伺候的人,事无巨细,各处都要亲自询问一遍,直到夜色渐深,方才回到住处安歇。 回程的路上,李善多半都待在谢宝扇的凤辇上,这自然是不合规矩,只是他这人素来桀骜不驯,视规矩于无物,那些随行的百官们纵使心里唾弃,也没人敢发出质疑声。 李善待在谢宝扇的辇车上,无非就是批折子,或是看书,偶尔也会和谢宝扇对弈,他棋艺不精,从来没有赢过谢宝扇的时候。 出京半月有余的銮驾终于回宫,刚刚抵京,工部送来喜讯,大邺朝的火铳研制出来了。 第165章 大邺自造的火铳是钱桑…… 大邺自造的火铳是钱桑亲自送来的, 一共三把,火铳制造精良,通体渡银, 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其中有一把缀着五色宝石,单送给皇太后谢宝扇收藏。 随着火铳送来的还有配好的弹药,李善带着小皇帝李恪,在校场看人试射,这火铳经过数次改造,已极为安全可靠,据钱桑说, 火铳还在不断改进,不仅如此, 便是连红衣大炮,炮弹的研制, 也从未有过一丝松懈,火器局力求把最完美的东西呈现给朝廷。 朝廷在火器局撒下了无数银钱,初于初见成效, 所有人知道, 钱桑就要平步青云,这是件大功劳, 只要摄政王当政,钱桑的前途一片光明。 火铳已成功造出来了,接下来就会按照摄政王的计划组建火铳军,这仅仅只是第一步,钱桑献上火铳的第三日,朝廷派人前往广州, 准备重新修建港口。 北上云州的商贸团也在回京的路上,这些世代的大商人果真名不虚传,他们代替朝廷和鞑子国商议互市,商人们看重利益,又进退有度,他们比朝廷的官员更懂得如何和鞑子人谈生意,从去年年底,谈判就开始有了眉目,到二月初,各项细节都已敲定。 互市的地点就设在云州的边境小县城怀安,大邺朝的茶叶,盐巴,药材,布匹已陆续运往云州,而从鞑子国过来的皮草和煤炭也会流入大邺朝,互市的刚刚议定,还不等第一批商贸团回京,就有大批的各地商人前往云州打探消息,想要跟着分一杯羹。 说到互市,朝廷原本一心想引进鞑子国的肥马,可惜鞑子国不傻,定要大邺用铜铁来换,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自从李恪登基以来,摄政王牢牢把控着军政大权,如今连这些大商人也被他笼络住,六部在和他的角力当中,显然已落了下风。 这些日子,朝臣们为了广州修建港口又在争吵,这是常有的事,谢宝扇见怪不怪,如今摆在她眼前最紧要的是谢宝瓶的婚事。 谢宝瓶和三公子的婚期就定在五月初二,她已从念慈庵搬回京城,小严氏领着她进宫给谢宝扇请过安,严氏老了,她又不待见谢宝瓶,因此谢宝瓶的婚事都由小严氏在打点,谢宝瓶只在家里安心待嫁便是。 这日,谢宝扇正在看礼单,外面通禀说是李善来了,谢宝扇抬头,就见李善已进屋,他刚从城郊的炮厂回来,身上隐约还带了一丝硫磺的刺鼻味。 谢宝扇叫人给他上茶,她见他眉稍带着喜色,问道,“殿下这是遇到好事了。” 李善也不瞒他,说道,“火铳军的人已经选出来了,我去看过,还不错。” 谢宝扇亲手给他倒了一盏茶,笑道,“这可真是一件大好事。” 天气越来越热,李善一路打马回宫,早就渴了,他一口气喝干半盏茶水,说道,“等秋后,我打算试着放开海禁,派陈家的人以朝廷的名义出海去看看。” 谢宝扇惊讶的问道,“这么快?” 李善只嫌太慢,他冷哼一声,“沿海一带的走/私从来就没有停过,你粗略算算,这些富商们少给朝廷纳了多少税,本王不叫他们补税也就罢了,让他们给朝廷出点力怎么了?” 谢宝扇一笑,她道,“我倒不是说这个,放开海禁之事非同小可,到时朝廷上必定又是一番争论。” 李善不以为然,他道,“本王还能怕了他们?” 谢宝扇无奈的摇头,李善的势力日渐稳固,朝臣们也安静多了,她只望这几年能再平稳一些。 他二人说了几句朝政上的话,谢宝扇说道,“殿下,这几日,外面都在流传你的风言风语,你可曾听到?” 李善挑眉问道,“又是谁在胡说八道?” 谢宝扇默默不语,事关徐绮和,她不便开口,那李善觑了她一眼,对银环说道,“你来说。” 银环悄悄看着谢宝扇,她见谢宝扇不作声,迟疑片刻,说道,“听人说,殿下,殿下要和……” 银环也说不下去了,李善皱起眉头,很不满她吞吞吐吐的行为,谢宝扇接过银环的话,说道,“前儿我恍惚听人说,殿下要和王妃和离。” 李善嗤笑一声,他打从盛州回来,除了处理政务,多半都待在炮厂,连摄政王府都没回过,几日不回府,他和徐绮儿和离的流言都出来了。 “好大的胆子,这谣言都造到本王头上来了。” 谢宝扇正色说道,“所谓三人成虎,好端端的怎会传出这些闲话?我只怕有人恶意中伤,有损殿下和王妃的声誉。” -- 第293页 李善把玩着手里的茶盅,一句话也不说。 谢宝扇见李善不当回事,便道,“殿下,这流言来得好生奇怪,我在深宫都听闻了,可见京里也都流传遍了,若是听之任之,只怕又会生出事端。” 谣言始于回京的路途,李善一直待在她的辇车里,当日随行的有许多王公大臣,李善的行为已然惹来许多人的侧目,回京没过几日,又传出摄政王要和王妃和离的话。 李善两手一摊,他道,“你想让本王怎么做,出去贴张告示,告诉天下人本王没想和王妃和离?” 谢宝扇无语,顿时觉得自己多管闲事。 “罢了,本王肚子饿了,快拿些吃的过来。” 这会儿早过了午膳的时辰,谢宝扇得知李善还饿着肚子,连忙叫宫女传膳,她道,“殿下身边服侍的是谁,怎么也不提点殿下用膳,就是再忙,也要爱惜身子呢。” 李善嘴角乏起了一丝微笑,他道,“谣言的事你不用管,八成是从摄政王府流传出去的。” 他和徐绮儿虽是夫妻,但他对她并无多少感情而言,再一则,徐绮儿三番两次违背他插手摄政府的事,已然引起李善的不满,碍于夫妻情份,李善给她留着体面,却也开始限制她在摄政王府的权力。 前年科举舞弊,徐绮儿之父徐圣章身为陪考官,也一并受到牵连,徐圣章从国子监调离,那徐绮儿明里暗里替他父亲求过几回情,李善皆没有回应,只因此事,夫妻俩多少有生出了嫌隙。 “殿下心里有成算就好。” 李善靠在软垫上,他一手撑着下巴,对谢宝扇说道,“当年王妃去云州时,我曾告诉过她,若是有一日她想和离,和离书尽可由她来写。” 谢宝扇惊讶的望着他,她的指尖微微颤抖,随后沉默,李善直勾勾的盯着她,说道,“你不问我为甚么?” 谢宝扇张了张嘴,到底没有开口,李善的眼眸一柔,蕴藏了无数的心事就要喷涌而出,他道,“你不知道吗,我心里已经有人了。” 宫女太监不知几时退到殿外,室内静悄悄的,只剩谢宝扇和李善二人,谢宝扇的心口砰砰直跳,李善的目光太炽热,几乎让她无所遁形。 他俩谁也没有说话,直到殿外传来宫女的回话,“娘娘,膳食送来了。” 谢宝扇回神,她说道,“送进来吧。” 宫女们鱼贯而入,在堂下安席,另有人捧着盥洗等物送到李善面前,那李善净手洗面,便开始用膳。 膳食是宁寿宫的小厨房准备的,一碟素三丝,一碟火熏肉,一碗黄熬鹿筋,并一盅凤脯鸶羹,配了一碗米饭,李善话不多说,开始用膳。 想必是少年时从军的经历,李善吃饭的动作很快,却不会显得狼吞虎咽,那道素三丝很合他的胃口,他几乎用了一半,火熏肉他夹了两箸就不再动筷。 不久,李善用完饭,他放下筷子,掀起眼皮问谢宝扇,“你看着我做甚么?” 谢宝扇耳根发红,没有回话,只道,“厨房里还炖着野鸡汤,殿下可要来一些。” 李善点头,一旁伺候的宫女到外面传话,不一时,宫女端来一盅鸡汤,李善喝了几口,就不再喝了,宫女们见他用完饭,撤下残席,又重新送水进来给他洗漱。 李善吃饱喝足,神情一派舒适,他和谢宝扇说起闲话,“听说你妹妹和端王府三公子的婚期就在这几日了。” 谢宝扇答道,“可不是,到了正日,我得去送送她。” 李善轻哼一声,微微有些不悦,“谢家甚么身份,也配让你这个皇太后亲临?” 谢宝扇心知他向来看不上谢家的人,她道,“我微服出访。” 李善仍旧沉着脸,谢宝扇细细与他说起其中的缘由,她道,“殿下有所不知,我那个妹妹,和三公子成婚后,恐怕就要迁居苏州,这是她的终身大事,我做为姐姐,很该去送送她,况且她这一走,不知何年何月方能回京。” 李善心知这人素来主意正,哼道,“随你。” 他坐了半日,便要走,谢宝扇起身送他,送到门口,李善看到墙角那株光秃秃的梨树,皱眉说道,“这棵梨树怎么还没挪走。” 他时常出入宁寿宫,看到这宫里栽着一颗死树,极为碍眼。 谢宝扇抿唇一笑,说道,“再等等吧,兴许就要开花呢。” 这株梨树在宁寿宫栽种了二三十余年,谢宝扇迁宫的那年,这株梨树稀稀拉拉开了几枝花,银环嫌这树老了,几次说要移走,都被谢宝扇劝住,去年,这花迟迟不开,众人只当树死了,谁想到四月份,又开了花,今年又是如此,只是眼看就要到五月了,还不见开花的迹象。 李善横了谢宝扇一眼,说道,“太后留步,我回府了。” 谢宝扇停下,目前着李善的身影走出宫门。 第166章 摄政王和王妃徐绮儿要…… 摄政王和王妃徐绮儿要和离的谣言传了几日, 渐渐平息,只是刚刚消停没多久,又恍惚有传闻说摄政王妃做了错事, 似乎被摄政王禁足在内宅,这些日子,谢宝扇不常见到李善,事实如何,她也不得而知。 又一年的蹴鞠比赛即将开始,去年珊瑚占了先机,代替京城和来自大邺各州府的蹴鞠队比赛,即便闹出了许多事, 好歹算是露了一回脸。 今年可没这等的好运气,要想到扬州参赛, 需得先和京城几个有名的蹴鞠队赛上一场,胜者方能代表长安城到扬州比赛。 -- 第294页 报名比赛的蹴鞠队算下来有七八支, 珊瑚的那支蹴鞠队成绩中等,自从要预赛以来,各个茶寮酒肆又没有一个空置的座位, 老百姓们聚在一起, 话题总离不开蹴鞠二字。 一眨眼,便到了谢宝瓶的婚期, 谢宝扇要微服出宫给她送嫁,此前,她已给谢家送了信儿,到了五月初二,一大早,谢宝扇用过早膳, 刚换好衣裳要出宫,李善就遣人过来传话,来人是服侍他的小太监,名字叫做四儿,谢宝扇问道,“王爷打发你过来有甚么事?” 四儿恭敬的回道,“回禀太后,王爷说了,请太后早去早回,莫在宫外多耽搁。” 谢宝扇微微一笑, “知道了,你们王爷今日是在宫里,还是要往炮厂去?” “今日王爷召见了工部尚书李大人,想来不会出宫。” 谢宝扇问了几句话,便叫他回去复命 ,待四儿走后,时辰已经不早,谢宝扇带着银环等人准备出门,走到阶下,谢宝扇看了一眼墙角的老梨树,她道,“都五月了,这梨树还没有开花散叶。” 银环说,“宫里的老嬷嬷说了,梨树能活二三十年,已是少见呢,兴许今年不会开花。” 这株老梨树是宁寿宫上下重点关注的对象,摄政王李善看这棵树不顺眼,每回路过,都会忍不住皱眉,谢宝扇却偏要留着这颗树,宫里的太监还得小心侍弄,每日浇水施肥,就盼着老梨树能开花,或是谢宝扇发话把这颗老梨树挪走。 谢宝扇注视着那棵老梨树,她温声说道,“再等等吧,哀家总觉得它会开花呢。” 宫人们称是,谢宝扇又看了一眼那老梨树,便走出宁寿宫,乘着马车一路飞弛出宫。 谢家的宅子置在城南,这宅子是谢宝扇置的,附近所住的居民,多半是殷实富足的人家,其中也不乏在朝为官的大臣,三进的宅院,住他们一家老小绰绰有余,平日有谢宝扇帮扶,另有谢宝琴贴补娘家,谢家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谢宝扇到的时候,小严氏已领着家人们迎出来,只唯独不见严氏,谢宝扇并不意外,严氏恨极了她,她是谢宝扇的嫡母,宁肯回避谢宝扇,也不愿向她低头。 一番见礼,小严氏引着谢宝扇入内,仆妇们垂首立在一旁恭迎,宅子里张灯结彩,虽是一片喜庆,除了自家姻亲,并不见别的亲戚上门贺喜。 信国公府早就落败,原先交好的亲朋好友不敢与谢家结交,这大喜的日子,莫名有几分冷清。 谢宝瓶是新人,这会儿正在闺房,闺房是她回京后重新收拾的,此时有秦姨娘陪着她,严氏引着谢宝扇到了正厅,有丫鬟们送上热茶,谢宝扇一眼望过去,谢宝琴,谢宝镜姊妹二人站在小严氏身后,谢宝镜面无表情,她对谢宝扇的到来显得很冷淡。 谢宝扇四处环视一眼,“晃哥儿呢?” 站在一旁的甘姨娘抢着答道,“太后未曾宣召,不敢冒然前来。” 谢宝扇的目光落在甘姨娘身上,几年不见,甘姨娘苍老许多,五姑娘没了,失去娘家的庇护,甘姨娘再不像从前那样掐尖儿要强,所幸她还有一个小哥儿,这小哥儿是谢家的指望,自小由小严氏抚养,平日小严氏轻易不许甘姨娘亲近他。 屋里都是女眷,谢晃碍着规矩不能过来,此刻正在外面守着,谢宝扇便道,“叫他进来。” 有丫鬟出去传话,不一时,有个八/九岁的少年进屋,他举止斯文,眉眼肖似谢之华,看到谢宝扇,先向她行礼问安,谢宝扇免礼,他便安安静静的立在一旁,一双眼睛并不敢随意乱看。 谢宝扇上回见到谢晃,他尚且在襁褓里,如今再见他,已长成了小大人,谢宝扇开口问他,“功课学得怎么样?先生讲得可能听懂?” 谢晃说话不紧不慢,他和谢家几个兄弟姊妹的性子都不像,他道,“先生学问很好,眼下讲得尚且都能跟得上。” 谢宝扇又问了他几句学业上的话,谢晃一一作答,谢宝扇观他言行举止还算稳重,这点极为难得,可见小严氏平日有用心教导。 在正堂说了一会儿话,谢宝扇便要去看望谢宝瓶,小严氏亲自送她过去,却不能陪在她身旁,家里毕竟是办喜事,就算没有多少客人,也得小严氏时时照顾,谢宝琴虽是外嫁女,她见小严氏忙得团团转,便帮着一起打下手。 小严氏安顿好谢宝扇,说道,“四姑娘屋里人少,娘娘留在这里,比外面还清静一些,若是有事,尽管吩咐便是。” 谢宝扇对她道,“大嫂子去忙吧。” 小严氏去了,谢宝镜也留了下来,小严氏原本不放心让谢宝镜和她们同处一室,不过谢宝镜今日格外安静,那小严氏也便随她。 谢宝瓶身穿红嫁衣,她看到来送嫁的谢宝扇,眼泪汪汪的,谢宝扇握着她的手,说道,“别哭,大喜的日子,很该多笑笑才是。” 谢宝镜冷眼看着她二人姐妹情深,一句话也不说。 谢宝瓶出嫁,她的陪嫁几乎都是谢宝扇着人准备,端王府的三公子长住苏州,婚后,他夫妻俩要迁居苏州,谢宝扇给她陪了几房家人,另有私产,饶是如此,也止不住的为她牵挂。 谢宝瓶不是话多的人,就算心存感激,亦不知从何说起,她想了一会儿,说道,“章先生给我送了贺礼。” 谢宝扇抚平谢宝瓶衣袖上的皱褶,说道,“毕竟师生一场,章先生一片心意,只管收下吧。” -- 第295页 谢宝瓶点头,她扭头看着沉默的谢宝镜,张了张嘴,又闭上嘴。 丫鬟们在外间,喜婆也不知哪里去了,谢家仨姊妹干坐了半日,忽然,只听外间传来一声鞭炮的响起,一个簪花的妇人急急忙忙跑进来,她道,“快,盖上盖头,迎亲的人来了。” 谢宝瓶慌乱了一下,连忙去看谢宝扇,谢宝扇扶住她的肩,安抚道,“不打紧,有喜婆在旁提点,不会出差错。” 谢宝瓶的心逐渐平静,那喜婆察看谢宝瓶的妆容,见一切完好,便给她盖上绣着鸳鸯的红盖头。 外面都在嚷着说新郎到了,屋里涌进一群丫鬟婆子,众人说说笑笑,直到这时,才有了一丝热闹的气氛。 屋里人太多,银环只怕谢宝扇被挤到,护着她退让到一旁,不久,众人簇拥着一个穿着喜服的年轻公子进来,谢宝扇细细看了两眼,三公子五官俊朗,举手投足一派文雅,许是有些害羞,被众人打趣得脸上通红。 里里外外挤满了人,小严氏身为长嫂,引着三公子来到谢宝瓶的面前,喜婆看到新人,嘴里恭喜的话说个不停,端王府的侍从派发了一圈喜钱,为免耽误吉时,接上新人,他们就该返回端王府。 谢宝扇是微服出宫,三公子并不知当朝的皇太后也在,他领着谢宝瓶,拜别了谢家人,牵着谢宝瓶的手,扶他坐上花轿,一行人吹吹打打出了谢家的宅院。 热闹过后,院子里忽然冷清下来,谢宝扇立在院子里,送走谢宝瓶,她心里空落落的,就在她发怔之时,谢宝镜的声音响起,“我们这几个姊妹,大姐姐做了商人妇,我成了摄政王的妾室,四妹妹姻缘天定,五妹妹香消玉殒,只有二姐姐福气最大。” 服侍在谢宝扇身旁的银环沉声说道,“三姑娘,不得对太后无礼。” 谢宝镜全然不理,她冷笑着说道,“可惜这福气是整个谢家人的前途换来的,我只劝二姐姐一句,福气太过,仔细折了寿数。” 银环脸色发青,她正要喝斥谢宝镜,就见谢宝善冷声说道,“哀家既然能坐到皇太后的位置上,这福气就能受得住,看在往日姐妹的情份上,只劝三妹妹一句,若是将来想通了,想从摄政王府出来,尽可告诉哀家一声,哀家会替三妹妹向摄政王说情。” 谢宝镜气得面红耳赤,她瞪着谢宝扇,说道,“你看到王妃和我受到王爷的冷落,想必一定很得意吧。” 谢宝扇皱眉,她道,“哀家听不懂你在说甚么。” 她和谢宝镜已然无话可说,于是扶着银环的手,便要离开,走了几步,身后的谢宝镜喊住她,“二姐姐。” 谢宝扇回头,却见一把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她。 谢宝镜手里拿的火铳对着谢宝扇的胸口,她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我说了,福气太大了,恐怕会有损寿数。” 还不等谢宝扇说话,火铳的砰声响起,这时,外面新人的花轿出门,谢家点燃鞭炮送行,这声火铳悄悄的淹没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里。 第167章 管事太监送走工部尚书…… 管事太监送走工部尚书李斐后, 李善站起身,意外碰倒桌上的茶盅,茶盅摔碎在地, 发出一道清脆的响声,李善脸色一沉,盯着碎片一语不发。 殿外守着的宫女听到声响,连忙进来收拾满地的碎片,李善心里一阵烦闷,他把刘吉叫进来,“太后可曾回宫了” 自从皇太后出宫,摄政王已经来回问了几遍, 刘吉算着时辰,他道, “想来快了。” 这一早,李普心神不宁, 看谁都不顺眼,就连工部尚书也被他奚落一顿,刘吉看在眼里, 试探的问道, “殿下,要不奴才这就派人去接太后娘娘回宫。” 李善说道, “不必,本王亲自去接。” 刘吉应声,伺候李善更衣,他道,“早上四儿去宁寿宫传话,太后还说过呢, 说是把人送走就回宫,殿下不必担心。” 李善不悦的说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本王担心。” 刘吉回道,“是是是,殿下没有担心,是奴才担心。” 李善横了刘吉一眼,“混账,太后用得着你担心?” 刘吉轻轻扇着自己的嘴巴,赔笑说道,“奴才说错话了,还请殿下饶恕奴才一回。” 他主仆二人正在说话,就听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喧哗声,有个小太监跌跌撞撞跑进来,他满脸惊慌,‘扑通’一声跪倒在李善的面前,说道,“殿下,太后.....太后被火铳打中了。” 李善脸上的血色迅速尽褪,他怔了一下,冷声问道,“你再说一遍” 小太监抖如筛檬,说话颠三倒四,刘吉气急,他上前狠狠踹了小太监一个窝心脚,说道,“蠢材,太后娘娘到底怎么了,你把话说明白。” 小太监挨了一脚,趴在地上说道,“太后娘娘被火铳打了一枪,刚刚送回宫中,这会儿所有太医都被宣到宁寿宫,殿下,殿下你快去看看吧。” 刘吉大惊失色,“谁,是谁竟敢行刺太后。” 小太监在殿外当差,被打发过来传话,他哭着说道,“听说是被太后的妹妹打伤,到底是哪个妹妹,奴才也不知道。” 李善脸色苍白,眼神发直,他呆站在原地,一句话也没说,刘吉自小服侍摄政王,他被李善的神情唬住了,慌忙跪在地上,喊道,“殿下。” -- 第296页 李善混沌的头脑得到片刻清醒,他快步走出宫殿,走到门口时,脚下趔趄,险些被门槛绊倒,刘吉见此,急忙追上前扶住他。 此时的宁寿宫,里外一片慌乱,银环满身是血,失魂落魄的站在门口,一盆又一盆的血水被送出来门外,谢宝镜的火铳响起时,那一弹正中谢宝扇的胸膛,银环只记得眼前一片血红,她扑倒了谢宝扇,之后发生甚么事,银环竟丝毫想不起来,等她回神,已经回到宁寿宫。 宁寿宫里的人进进出出,得到消息的后宫嫔妃皆已赶了过来,就在众人愁眉不展之际,门外传来小太监的通禀声,摄政王来了。 站在前面的贤太妃抬头看了一眼,进门的摄政王目光深沉,薄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在殿外等侯的宫女太监见他来了,乌压压跪了一地,却没有一个人敢靠近。 银环看到他,张了张嘴,喊道,“殿下。” 她泪流满脸,跪在李善面前,只恨被打中得不是自己,又恨她分明一直跟在谢宝扇身旁,却没能护住她。 李善没有理会银环,他径直走到宁寿宫的内殿,谢宝扇的寝殿用屏风隔开,里面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太医院院首张其正带着几个御医站在屏风外面,里间有医女医治,不时把谢宝扇的病情传达给御医们。 几位太医看到李善,慌忙行礼,李善整个人冷冰冰的,他问,“太后如何了” 张其正后背几乎被汗水湿透,他战战兢兢的回道,“回禀殿下,医女们正在给太后止血,创伤太大,眼下还没能止住。” 说话之时,又有医女端出一盆血水,李善绕过屏风,进到里间,他一抬眼,便看到躺在床上的谢宝扇。 床上的谢宝扇脸色苍白,她已失去神智,身上的亵衣被血染红,胸口还有鲜血往外渗出,李善看着这奄奄一息的人,犹如掉进冰窖,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人竟然可以流这么多血 围在床榻边的医女们顾不得向摄政王行礼,谢宝扇送回宁寿宫时,只剩一口气,医女们没有太多处理这种创伤的经验,金创药全无效果,若是再不能止住血,只怕她下一刻就会薨逝。 这时,谢宝扇嘴里呕出一口血,有医女丢下被鲜血浸透的纱布,哽咽着向屏风后的院首禀道,“大人,创口太大,太后的血止不住。” 屏风后面一片沉寂。 李善的声音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发不出,他手上沾过太多的鲜血,见过太多的死人,却从没像今日这样害怕,以至于他甚至不敢靠近她,唯恐惊忧了谢宝扇的魂魄。 人在极度的惊慌之下,原来真的会呆若木鸡,李善死死盯着床上的人,就怕一眨眼,这人就不见了。 不知过了多久,李善找回自己的神智,他把张其正叫进来,张其正双目微垂,躬着身子进到里间。 李善平静的说道,“本王要你保住太后的命。” 张其正深感肩上重任,他满头大汗,不敢应承,便跪在地上说道,“太后受伤的地方极其凶险,需得先止血,再设法取出铅弹,下官不善长外伤,要请驻守在炮厂的御医协助。” 炮厂研制火药,时常会有人炸伤,那里驻有御医,也有民间的郎中,处理这种外伤,他们更有经验。 李善看着他,说道,“你先去救治太后,本王即刻宣召炮厂的御医进宫。” 张其正只能硬着头皮顶上了,就在他为谢宝扇医治时,从殿外传来一声由远及近的哭嚎声,那是闻讯赶来的小皇帝李恪,他闹着要进殿看谢宝扇,宫人恐怕唬到他,纷纷上前阻拦。 李恪啼哭不止,搅得李善心烦意乱,他走出寝殿,李恪仰头看他,李善沉声说道,“别哭了,会吵到你母后。” 服侍李恪的宫人们跪了下来,李恪望着李善,站在他面前的皇叔神情木然,有这么一瞬间,他被吓到了。 李恪含着眼泪,他道,“母后,我要见母后。” 李善语气生硬,说道,“御医正在救治你母后,你进去帮不上任何忙,只会添乱。” 李恪涕泪齐下,却怕吵到谢宝扇,不敢再哭闹。 天色渐晚,前朝后宫已有不少人得到谢宝扇遇袭的消息,太妃太嫔们和各处总管早就赶到宁寿宫,各府的诰命夫人也已递了牌子进宫,人虽多,但整个宁寿宫鸦雀无声,听不到一丝异动。 张其正给谢宝扇疗伤时,李善就守在一旁,在止血时,谢宝扇一度没了气息,幸而又被张其正救回,那张其正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儿,卯时,终于止住血,但没有一个人敢松懈,张其正和太医院的几位同僚商量接下来医治的方案,就见外间有太监回话,说是从炮厂来的御医已进宫。。 从京郊炮厂赶来的不光有驻守的御医,还有民间的郎中,一行七八人,他们进来后,先见过摄政王,张其正便将谢宝扇的伤情简略的说给众人听。 只因内外有别,这些御医们,只有张其正见过谢宝扇身上的创口,铅弹还留在体内,若是不尽早取出,也有性命之虞,可取出来,亦有极大的风险。 有个从炮厂过来的御医担忧的说道,“铅弹靠近心肺,稍有不慎.....” 他不敢再说下去,李善面无表情,他问这些御医们,“倘若铅弹不取出来,会如何” 从炮厂过来的御医毕竟见多识广,他们面面相觑,最后有个御医大着胆子回道,“就算侥幸保住一命,日后也会时时饱受煎熬。” -- 第297页 他不敢把话说得太直白,即便拿出铅弹,也成废人了,炮厂里有太多这样因伤致残的工匠,通常为了保住性命,他们都是尽力一试,是生是死,全凭天命,可这是当今皇太后,谁又敢冒着身家性命来试呢! 李善望着屏风后面的人,他问,“本王要是让你们给太后取出铅弹,你们有几分把握” 众人沉默,谁也不敢拍着胸脯保证,李善眸光一冷,说道,“太后等不及你们细细思索,请诸位速速拿出对策。” 张其正站了出来,他躬身说道,“殿下,请容我等商议片刻。” 李善冷冷看着他们,张其正移开视线,轻声和几个同僚议论,竟是有大多数人都不赞成取出铅弹。 谢宝扇不是寻常人,这是皇太后,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在场的人都脱不了干系,谁也不敢冒这样的风险,可是救不活皇太后,摄政王也不会放过他们。 太医院的御医们一起看着张其正,等他拿这主意,就在众人犹豫不定之时,有医女慌慌张张从内殿跑出来,她道,“张大人,太后又呕血了。” 李善抬脚进了里间,张其正紧随其后,其余人等仍然留在外间,张其正查看谢宝扇的脉搏,她气息微弱,再也耽搁不起,李善胸口一阵窒息,他沉声说道,“取出铅弹,现在就取出。” 张其正忍不住有些颤抖,他呆住了,随后,他听到李善沙哑的声音命令,“本王要太后活着,本王要太后活着。” 第168章 摄政王一声令下,张其…… 摄政王一声令下, 太医院以张其正为首的御医们只能迎难而上,此时,宁寿宫里里外外一片灯火通明, 张其正和两位从炮厂过来的御医进到内殿,他只留了几个打下手的医女,余者的御医们挪到偏厅,等待进一步的传唤。 从炮厂过来的两位御医专善外科,正因如此,才会被派驻到炮厂,在炮厂只要受伤,多半非死即残, 他们早就司空见惯,但医治的人换成皇太后, 任谁都会忐忑不安。 谢宝扇再也等不得了,张其正等人准备给她取出铅弹, 无关人等皆已退出内殿,独有李善还守在里面,他离得不远不轻, 张其正和同僚们不时低语几句, 有御医展开随身带来的布包,那布包里别着各种各样闪着寒光的用具, 有许多就算是李善也认不全。 器具已在火上烤过,负责动手的御医是从炮厂过来的王钦,他取出一支七寸长的铁钎,上面带着一道弯勾,稍后,就会用这把带勾的铁钎伸进伤口, 再来取出铅弹,好运的话,一次能取出来,若是没有找到铅弹,需要多试几次,万一运道不好,碰到胸膛里的经脉,华佗再世也无可奈何。 李善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根铁钎,他脑子一片混沌,想不起该做甚么。 王钦还未动手,额头上就已布满汗珠,有医女用帕子替他试汗,接着,他手持铁钎缓缓插进患处,鲜血又开始往外喷涌而出。 李善屏住气息,死死的捏紧拳头。 就在这时,原本昏迷的谢宝扇醒了,她从喉咙里发出一阵细微的呻吟声,李善听到她的痛苦的声音,心口一阵发疼,他的手指忍不住微微颤抖,想靠近谢宝扇,脚底却像生根似的,一动也不动。 张其正沉着脸,他扭头吩咐医女,“给太后用麻药。” 医女递上麻药包,张其正捂住谢宝扇的口鼻,谢宝扇很快又昏了过去,找铅弹的御医抽出铁钎,铅弹并未找到,众人神色沉重,但顾不上犹豫,只能再次伸进伤口里去找。 这一刻,所有人都凝神屏气,过了很久,王钦手里的铁钎碰到一个异物,他不敢大意,小心翼翼勾出铅弹,有医女捧出白色瓷盘,只听一道清脆的声响,铅弹落到瓷盘里。 王钦总算找出铅弹,可谁也顾不得欣喜,医女们送上药粉和桑皮线,由张其正给谢宝扇的患处敷上药粉,再用桑皮线缝合,足足忙了小半个时辰,众人这才略微松了一口气。 医女们留下来收拾残局,那张其正捧着瓷盘,带着御医跪在李善面前,李善看着盘中那颗带血的铅弹,殷红的血,衬着雪白的瓷盘,显得触目惊心。 李善拿起铅弹,他指尖上带了些许血痕,血已经冷了,却没有李善的心冷。 “太后怎么样了?”李善问道。 张其正回道,“回禀殿下,太后娘娘体内的铅弹顺利取出,血也止住了。” 听了张其正这句话,李善缓缓后退几步,整个人几乎是倒在身后的圈椅里,他舒出一口气,又问,“何时能苏醒?” 御医们并未因取出铅弹就松懈,张其正低头,他答道,“今夜是重中之重,若是顺利的话,许是明日就能醒。” 李善闭上眼睛,直到此时,他僵硬的四肢方才恢复知觉,内殿静悄悄的,外面已是一片漆黑,李善睁开眼,他沉声说道,“本王还是那句话,只要太后此次平安无事,太医院人人有赏。” 张其正躬身回道,“臣等职责所在,不敢居功。” 回禀过谢宝扇的伤情,张其正并未耽搁,谢宝扇能否安好,全看今晚,他和同僚议定方子,随后安排人取药熬药,都由太医院的御医们亲自动手。 御医们已退到外殿,内殿只有服侍的医女,李善坐了半日,他起身走到谢宝扇的床榻边,床上的人双眼紧闭,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那浓重的血腥味早已散去,恐惧却深埋在李善的心底,迟迟不得消退。 -- 第298页 医女们只留一盏微弱的灯,以便谢宝扇能好生休养,李善隐约听到远处的梆子声,他又看了一眼谢宝扇,转到屏风后,说道,“请贤太妃进来。” 医女们出去传话,那银环早就等在外殿,只因内殿正在救治谢宝扇,没有摄政王的命令,便是她也不能随意进入。 外间的御医们还在忙活,贤太妃和银环进到寝殿,贤太妃看到立在大殿里的李善,脚步略微停顿,上前询问道,“殿下,不知太后如何了?” 其实她已从御医口中得知了铅弹已经取出,只是见到李善,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张太医等人已给她取出铅弹,明日就能醒来。” 贤太妃双手合十,嘴里直念佛,银环的脸上也难掩喜色。 李善看着她二人,他先对贤太妃说道,“今夜至关重要,还请太妃留守宁寿宫,若有变故,差人去寻我。” 贤太妃便道,“王爷尽可放心,本宫定会守在太后身边,不离半步。” 李善微微颔首,他又对银环说道,“你出去传话,诸位太妃太嫔和内外命妃各自回去,不必守在宁寿宫,再把偏殿收拾出来供给几位太医暂住,再一则,内殿除了太后的心腹人,余者太监宫女,一律不得随意走动,以免惊扰太后。” 他事无巨细都想的周到,银环称是,此刻小皇帝李恪还在外间,李善抬脚走出去,看到李恪正在与张其正说话。 李恪丢下张其正,他跑到李善面前,仰头望着他,问道,“皇叔,朕能去看看母后吗?” 小皇帝今日受到极大的惊吓,李善看着他惨白的脸庞,沉默半晌,说道,“只能看一眼。” 李恪点头,那李善便领着他进到里间,四下服侍的医女们退让到一旁,李恪走近,他看着昏迷不醒的谢宝扇,默默垂泪,却又不敢哭出声,唯恐吵醒了她。 谢宝扇正是需得休养的时候,李恪并不能久留,他看过谢宝扇,随着李善走出内殿,此刻,殿外那些等候的妃嫔和命妇们已各自散去,李善对李恪说道,“明日还要早朝,我送皇上回宫。” 李恪原想留在宁寿宫,李善不允,他哭着坐上御辇,直到仪仗出了宁寿宫,他才敢放声大哭,李善听着他的哭声,始终一语未发,小皇帝在宁寿宫憋了许久,再不哭出来,恐怕要憋坏身子。 李善伴着李恪的哭声,一直送他回到乾明宫,李恪站在乾明宫的门口,他回头看去,李善负手站在月光下,似乎有些孤单, 李恪见了,莫名有些难过,他转身面对李善,说道,“皇叔。” 李善安静的看他,李恪一路小跑来到李善的面前,他抓住李善的手,轻声说道,“皇叔不要难过。” 李善蹲下来,他和李恪平视,这几年李恪个子窜得飞快,像是个小大人,他问,“我看起来像是很难过的样子吗?” 李恪点头,就算皇叔没哭,他也能感受到他比任何人都要难过。 “皇叔,朕问过张太医,他说母后的身子素来强健,如今铅弹已经取出,只要好生调养,一定会平安无事。” 李善听着小皇帝奶声奶气的声音,万万没有想到,他会被一个孩子宽慰。 李善笑了,他道,“皇上是天子,说话一言九鼎,既然皇上说太后没事,太后就一定没事。” 夜越发深了,李善示意太监们伺候李恪安歇,他目送李恪小小的身影进到殿里,转身出了乾明宫。 长夜漫漫,只有刘吉远远跟在李善的身后,李善手里提着一盏灯笼,今晚的宫廷格外静谧。 李善缓缓走在长街,既没有回宣政殿,也没有去宁寿宫,他走走停停,漫无目的,不知要前往何处。 梆子声又响起,李善驻足,问道,“几时了?” 刘吉跟着李善走了大半夜,他道,“回禀殿下,刚到寅时。” 李善遥望宁寿宫的方向,说道,“宁寿宫没有消息传来,可见太后一切安好。” 刘吉听着李善的话,只觉得心头一酸,他道,“太后身份尊贵,自有上天庇佑,一定会渡过此劫,还请殿下保重自己,如今太后病着,皇上和太后都指着殿下呢。” 他不敢说得太直白,李善收回目光,灯笼里的烛火早就熄灭,他没有说话,缓缓的越过一道宫墙,前方是一座殿宇,门口亮着宫灯,李善没来过这里,他看着那座宫殿,借着昏暗的灯火,辨认着匾额上的字体。 刘吉只想让李善能停下来歇一歇,他对李善道,“殿下,那里是宝华殿,既是走到这里,不如奴才陪殿下进去给佛祖敬一柱香,就当是为太后祈福吧。” 李善的脚步踏入宝华殿,殿里轮值的太监得知摄政王深夜造访,连忙叫醒熟睡的总管,那总管慌慌张张赶来听候差遣。 李善站在宝华殿的正殿,那正殿立着一尊宝相庄严的佛像,案上供奉着香烛鲜果,宝华殿的总管已听闻过皇太后遇袭之事,他张嘴正要开口,刘吉朝他轻轻摇头,那总管闭上嘴,和刘吉一起退到殿外。 李善仰头望向佛像,他从前镇守边关,犯下无数杀孽,佛祖又是否会听到他的祈求呢? 他看得久了,似是看到了佛祖的慈悲,最终,李善跪了下来,轻声念道,“佛祖慈悲,我李善诚心恳求佛祖庇佑谢宝扇,助她渡过这回劫难,若有惩罚,我愿一人承担。” -- 第299页 第169章 今夜太漫长了,刘吉守…… 今夜太漫长了, 刘吉守在殿外,佛堂里的灯火忽明忽暗,他看到摄政王跪在佛前的身影, 从未见过他像今日这般无助,自他进到怀王府这十几年,自是深知摄政王对皇太后用情之深,以至于刘吉不敢去想,倘若皇太后有个三长两短,摄政王又该如何是好。 晨鼓响起,宁寿宫不曾有消息传来,刘吉心里七上八下, 摄政王没有发话,他也不敢自作主张, 直到天光微亮,有个人影匆匆忙忙跑进来, 刘吉定眼一看,是进宝。 刘吉小跑着迎上前,他扶住进宝, 急忙问道, “太后可醒了?” 进宝喘着粗气,来不及先回他的话, 只问道,“殿下呢?” 刘吉急得直跺脚,却也没有追问,他带着进宝来到正殿门口,向李善回道,“殿下, 进宝来了。” 李善已听到殿外的动静,他起身,却因跪得太久,脚下趔趄几步,刘吉刚想上前扶他,李善就已站定身子。 进宝抬头,只见李善脸色苍白,眼下乏着青色,显然这一夜都未曾歇息过。 谁也不知宁寿宫里送来的消息是好是坏,左右服侍的内侍们屏气凝神,等着摄政王的问话。 李善盯着进宝,他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御医怎么说。” 进宝强忍欢喜,他跪在李善面前,说道,“回禀殿下,太后醒了。” 李善怔了一下,随后追问,“果真醒了?” 众人脸上的神色皆是一喜,进宝接着说道,“卯时一刻,娘娘醒了一回,只是很快又睡过去,太医看过,说是无碍,贤太妃想着殿下必定惦记,便命我速速前来告知殿下一声。” 得知谢宝扇醒了,李善抬脚就要往宁寿宫去,刘吉和进宝连忙跟在他身后,出了宝华殿,进宝小跑着上前,说道,“殿下,还有一事……” 他欲言又止,李善止住脚步,就见进宝小心翼翼说道,“咱们宁寿宫的那株老梨树开花了。” 刘吉吃惊的看着进宝。 宁寿宫的那棵梨树今年迟迟没有开花,那梨树本就活了一二十年,宫里侍弄果木的老太监来看过,说是梨树本就只能成活十来年,那棵梨树八成是老死了,李善只嫌晦气,几回要人将那树挪走,却因谢宝扇不让,这树始终没能移走,偏巧她刚刚重伤,老梨树就在这时开花了? 刘吉和进宝一起看向李善,李善沉声说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何需一提。” 说罢,他朝着宁寿宫而去。 且说李善到了宁寿宫,刚进宫门,便闻到扑鼻的梨花清香,他抬头一看,只见墙角那株濒死的老梨树,枝头开了满满的梨花,微风拂过,雪白的花瓣漫天飞舞,落在屋檐,墙头,地面…… 李善站在树上,他看着老梨树,刘吉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一幕,梨花的花期早就过了,原本已经老死的梨树,真的在一夜之间开花。 这棵老梨树似乎拼尽了所有的力气,只为今日再轰轰烈烈的开这最后一场。 内殿里的贤太妃听闻摄政王来了,已带着人迎出来,她看到李善,又望着院子里那颗开花的老梨树,心里犹疑不定,这花开得古怪,凶吉难测,却无人胆敢议论。 四下静悄悄的,谁也不敢作声,李善的目光坚毅沉着,他移开视线,转身走到阶下,出声问道,“贤太妃,不知太后的病情如何?” 说起谢宝扇的伤情,贤太妃满脸正色,她回道,“昨日夜里,太后发起高热,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便降了下来,清晨太后醒了片刻,很快又睡过去了。” 昨夜贤太妃一直守在宁寿宫,半夜谢宝扇忽起高热,身边伺候的人只怕担责,都说要请摄政王过来,贤太妃做主,暂且没有请他过来,好在很快就退热,否则就是贤太妃也担待不起。 李善听着贤太妃的回话,已经进到内殿,在殿里伺候的太医和宫女们纷纷迎上前行礼,李善走进寝殿,他望着床榻上昏睡的人,忍不住放轻气息。 李善走到近前,谢宝扇正是虚弱之时,她脸上几乎没有一丝血色,让人看了忍不住揪心。 贤太妃已带人退出寝殿,里间只剩李善一人,他坐在床榻前,似乎仍能闻到梨花的幽香。 谢宝扇沉睡不醒,她自然不知道她等候多日的梨花已经开了,李善伸出手,轻轻触碰着谢宝扇的脸庞,是温热的,她还活着,李善轻轻呼出一口气,紧蹙的眉头略微松开。 窗外的晨光照进屋里,在地面上投下一圈光影,李善的心渐渐变得平静,他默默注视着谢宝扇,直到天光大亮,李善这才出了寝殿。 等在外间的贤太妃看到李善,心情复杂的看了他一眼,摄政王时常出入宁寿宫,他和皇太后的流言蜚语,几位太妃太嫔早已了然于心,身为先帝的妃嫔,她原本该不屑与之为伍,只是昨日看他对皇太后这般用心,她竟也无话可说。 怪只怪天意弄人,他二人本是少年旧识,当年若非信国公自作聪明,两人成就一段姻缘,又何至于会有今日这段孽缘。 谢宝扇身边片刻也离不得人,李善出来后,自有医女进屋伺候,李善问贤太妃,“太后醒来时,可曾说过甚么话?” 贤太妃摇头说道,“太后受了这么重的伤,哪里还有力气说话,不过醒了小片刻,就又睡过去了。” -- 第300页 李善默然,他又问张其正,“太后何时还能再醒?” 张其正慌忙说道,“这因人而已,微臣不敢妄断。” 这几日是重中之重,只要谢宝扇能挺过这三日,便能保住性命,留守在宁寿宫的御医们不敢有片刻的松懈,唯恐前功尽弃。 李善在宁寿宫留了半日,刘吉垂手进来,他轻声说道,“殿下,乾明宫的洪总管来问话,今日的早朝,需不需停一日?” 谢宝扇在宫外遇袭,一夜之间,就已传遍朝野,各种流言蜚语层出不穷,眼下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宁寿宫,皇帝年幼,谢宝扇垂帘听政,万一她不幸崩逝,朝中局势必定要大变。 殿内的人一起望向摄政王,却听李善沉声说道,“不必,准备上朝。” 刘吉退出大殿,对外传话,临走前,李善又看着那棵盛放的老梨树,他面色沉静,对送出门的银环说道,“从前太后最是看重这棵老梨树,万物有灵,想必这树也知道太后病了,特意开花为太后祈福,你叫人在树底下摆上香案供奉。” 银环松了一口气,这棵梨树开花太过离奇,银环忧心有人借此大做文章,如今摄政王一锤定音,再无人敢说三道四。 今日的早朝比平日迟了一刻钟,李善来到宣政殿时,小皇帝李恪早已穿好朝服等在殿前,昨夜没能入睡的人不止李善一人,李恪看到李善,神色一喜,他问道,“皇叔,洪总管说母后醒过?” 李善温声说道,“陛下不需太过担忧,有太医院的御医们,太后定能平安无事。” 李恪稚气的小脸儿上总算露出一丝微笑,李善牵着他的手,说道,“陛下,该上早朝了。” 李恪点头,只听殿前的总管太监一声高喊,李善牵着李恪的手走进宣政殿,他二人各自落坐,底下的朝臣们行礼问安。 小皇帝喊了‘平身’,大臣们谢恩,他们站在殿前,各自垂眼静默,无人出声说话。 宣政殿的气氛格外诡异,皇太后遇袭,那凶犯之一,既是皇太后的娘家人,又是摄政王的妾室,朝臣们想看摄政王如何处置,不过眼下显然不是打听的好时机,他们在等,在等宁寿宫的消息。 李善出声问道,“诸公都无事启奏?” 他的话说完,便陆续有大臣们出列说话,李善听着朝臣们的回禀,他几乎很少说话,朝臣们和他共事这几年,对他的性情多有了解,众人心知,此刻的摄政王像一座沉默的火山,没人胆敢去触碰,整个朝会,竟意外的和谐融洽。 直到朝会即将结束,李善问道,“钱桑何在?” 朝臣们心头一凛,心道,来了。 站在后排的钱桑战战兢兢走了出列,就在前不久,他刚刚得到陛下和摄政王的奖赏,他平日多半呆在京郊炮厂,像今日这样的小朝会,原本不需到场,昨日忽闻皇太后被火铳射伤,钱桑当下如雷轰顶,险此吓掉半条命。 李善看着钱桑,他问,“炮厂丢了火铳,你这个工部侍郎该当何罪?” 当日从京郊炮厂送出来的只有三把火铳,这三把火铳分别呈送给小皇帝,李善,还有谢宝扇,如今谢宝扇被火铳所伤,伤人的火铳从何而来,除了制造火铳的炮工,李善再想不到别处。 钱桑跪了下来,他没有认罪,只道,“炮厂的管制一向严格,微臣昨日严查,炮厂的火铳并未遗失,便是火铳的零组件,等闲也无人能带走。” 有人站出来,不悦的说道,“这火铳是稀罕物件儿,除了炮厂,哪里还能弄到,这会儿出事,钱大人莫非是想推脱罪过吧。” “火器之利,更胜于刀剑,就连太后都被射伤,这东西太过凶险,况且研制火器费时费力,恳请摄政王拆除炮厂。” “凶手大逆不道,敢胆谋害太后,微臣以为当务之急是严惩凶手,以儆效尤。” 朝臣们七嘴八舌,只待李善站起身,他们纷纷安静下来,李善对钱桑说道,“伤害太后的火铳,本王会命人送到炮厂,你务必要查出,那火铳是如何流传出去的。” 钱桑称是,李善收回视线,他越过朝臣,出了宣政殿,刘吉问道,“殿下,咱们是要往宁寿宫去吗。” 李善平静的说道,“出宫回府。” 第170章 摄政王府,一如往日庄…… 摄政王府, 一如往日庄严肃穆,这是李善的府邸,自他成年后出宫开府, 只住了几年,即回到云州封地驻守边境,偶尔回京,也只是小住几日。 几年前先帝驾崩,李善杀死最有望继承大统的二皇子李忆,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登基称帝时,他却将年幼的五皇子扶上皇位,甘心成为摄政王辅佐幼帝。 偌大的摄政王府, 除了李善,便就徐绮儿这么一个正经女主人, 不知几时,徐绮儿发觉一切都变了, 她依旧是这座王府的女主人,锦衣玉食,仆妇成群, 不过在王府里, 她处处受人掣肘,再不如几年前那般自由自在, 她明白,掣肘她的人是王府真正的主人,亦是她的夫君——摄政王李善。 王府的嘉辉堂,李善坐在主位,徐绮儿站在她下首,在她身后的人是谢宝镜, 她神情狼狈,跪在李善的面前,正堂之外,王府的奴仆们,乌压压一路排到二门,人群雅雀无声,只有庭院里传来一阵一阵击打的闷响声。 那是一个小幺儿,他被绑在条凳上,地上已经淌了满地鲜血,那小幺儿早就晕死过去,挥打的棍棒却还未停下,直到那小幺儿被活活打死,立时过来两个长随,沉默的拖走他,鲜血在地面上留下一道红痕,看起来极为刺目。 -- 第301页 这场惩罚还未结束,死后的小幺儿已经拖走,随际又有人被拉出来打板子,他们有男有女,个个被堵住嘴,板子打在肉身上的钝响如此清晰,所有人都胆战心惊,唯恐自己是下一个。 谢宝镜身边服侍的人,一个不留,全被杖杀,接着又拉出来一人,这回挨打的是个老嬷嬷,她是徐绮儿从娘家带来的老人儿,徐绮儿闭了一下眼睛,然后又睁开,这板子不是打在别人身上,分明是打给他看的。 “王爷,别打了。” 李善不曾喊停,庭院里依旧一板接着一板,徐绮儿看着眼前冷酷无情的李善,含泪求情,“万嬷嬷年岁已高,禁不住这些板子,求王爷手下超生。” 那老嬷嬷挨了十几板子,不到片刻就没了气息,老嬷嬷被拖下,又换成徐绮儿的陪房挨打,不过半日的工夫,徐绮儿的人已经去了一大半。 眼见李善丝毫没有轻饶的意思,徐绮儿终于跪了下来,她红着眼圈儿说道,“王爷,我身为王府主母,没有管好内宅,的确有失职之罪,只求王爷宽恕一回,莫要牵连无辜的人。” 徐绮儿的眼泪显然没有打动李善,他冷冷问道,“今日杖杀的人,有谁无辜,王妃何不指出来给本王看看。” 还不等徐绮儿说话,一旁的谢宝镜凄厉惨笑,她道,“王爷,你不必怪罪王妃,暗杀谢宝扇是我一人的主意,王妃并不知情。” 李善没有看她,他手里拿着那把打伤谢宝扇的火铳,火铳的来历依旧不清不楚,谢宝镜坦白,这火铳是她托人从豪镜弄来的,那里洋人多,只要肯花银钱,弄一把火铳并不费劲。 外面的板子声仍旧未停,李善喊来管事,那管事战战兢兢的进来,李善把火铳递给他,说道,“差人送给工部侍郎钱桑。” 管事去了,李善这才把目光落在徐绮儿身上,他清冷的声音说道,“本王姑且就当你对此事不知情。” 徐绮儿脸色煞白,一口闷气憋在胸口,“妾身……” 李善抬起手,止住她的话,他压根儿不想听徐绮儿辩白,只是冷眼看着瘫软在地的谢宝镜,谢宝镜和他对视,说道,“王爷,我在决定做这件事的这一日,就没打算活着。” 说罢,她眼底带着几分兴奋,问道,“王爷,她死了吗,谢宝扇死了吗?” 她亲眼看着那一枪击中谢宝扇,流了那么多血,一定是活不成了吧,只要能杀死谢宝扇,为谢家人报仇,就算要她死,她又有何惧呢。 李善波澜不惊,他看着谢宝镜,“谢氏,你当真是愚不可及。” 谢宝镜坐起身,她抹了一把笑出来的眼泪,说道,“王爷,只要谢宝扇活着一日,我就永远不能活得畅快。” 说到最后,她的神情几近扭曲,“信国公府因她而落败,老爷死了,太太也病入膏肓,她以为扶持一个庶子就能重振谢家,洗刷她心中的罪孽,别做梦了,信国公府就算败了,也轮不到庶出的子女来做主。” “谢家早就没了,不需要谁来重振谢家,我杀谢宝扇,是为了替家族那些枉死的人报仇。” 她的控诉声回荡在摄政王府的正厅,眼前的谢宝镜,在李善眼里,无疑已是一个死人,他说道,“把人拖出去,别打死了,留一口气送到京兆衙门。” 很快,来了两个婆子一左一右挟住谢宝镜,把她拖到庭院里,那谢宝镜犹不自悔,她高声喊道,“王爷,谢宝扇心机深沉,你万万不能被她蛊惑……”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继而消失,接着,便只听外面的击打声。 徐绮儿的脸上越来越苍白,她浑身颤抖,过了许久,徐绮儿这才对李善说道,“王爷,谢氏罪大恶极,便是打死也不为过,只是她即便有罪,理应由王府惩处,若是送往京兆衙门发落,怕是有碍王爷的声名。” 李善看着徐绮儿,他冷淡的说道,“谢氏谋害圣母皇太后,王妃莫非不知是何罪名,认真细究起来,摄政王府里,谁也逃不了干系。” 徐绮儿双腿一软,瘫坐在地,李善面容生硬,没有一丝怜惜的意味,他俯视徐绮儿,沉声说道,“王妃,你是摄政王府的女主人,本王愿意给足你体面,但是本王只望你心里清楚,甚么事该做,甚么事不该做。” 他话里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徐绮儿面如土色,不知几时,外面的击打声停了下来,李善问道,“都杖杀完了吗?” 门外有人回禀,“除去谢氏,都已杖杀完毕。” 李善起身,他越过徐绮儿,跨出正堂,外面天色渐晚,庭院的地面上积了一层暗色的血痕,浓烈的血腥味挥之不去,李善对此并不陌生,他踩着血迹,离开摄政王府。 徐绮儿看着他远离的背影,心如死灰,她莫名觉得,李善再也不会见她,她想起初见李善之时,他英姿焕发,是云州的封王,只是还不待他们夫妇相熟,一场瘟疫席卷云州,李善染疫,一度到了生死攸关的地步,就在徐绮儿将要死心的时候,李善又挺过这一劫。 她在云州和李善相处的那几年,清楚得感觉到他的野心,她从未担忧,反倒觉得本该如此,她和他夫妻一体,为此她回到京城,暗中替他笼络京城的贵族。 先皇驾崩后,李善起兵,他们原本已是胜券在握,却在最后一刻,李善将这大好江山拱手让人,更为讽刺的是那登上皇位的人是谢宝扇的儿子,这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打在她的脸上。 -- 第302页 李善走了,不久,进来几个粗壮的媳妇子,她们扶着徐绮儿进到内宅,自此,徐绮儿至死也没能踏出摄政王府的内宅。 李善在上灯前回宫,他刚刚进宫,就有内侍来回话,说是谢宝扇又发起高热,李善心头一紧,不及多说,匆匆赶到宁寿宫。 谢宝扇体内的铅弹虽已被取出,这几日却是最要紧之时,驻守的御医们,谁也不敢大意,那贤太妃被李善委以重任,更是寸步不离。 李善进殿后,张其正躬身迎了上前,李善沉声问道,“太后的病情如何?” 张其正回道,“已用了退热的药,只迟迟不见退热,下官和同僚们正在商议,若是再不退热,便要加重药量。” “太后几时能退热?” 张其正犹豫说道,“病情因人而异,下官不断妄断。” 李善心中一阵烦燥,在里间的贤太妃闻言走出来,她见御医们面色为难,出声说道,“王爷,依本宫的愚见,平日太后的身子素来健壮,况且这几日会有发热之症,御医们早有预料,本宫听御医说,太后虽有时有发热,但还算平稳,相信太后定能逢难化祥。” 贤太妃宽慰了李善几句,那李善默默不语,他踏足进到里间,银环正在榻边服侍谢宝扇,李善走到近前,灯火之下,谢宝扇的面色腊黄,她始终在沉睡,好在气息尚且平稳。李善并未在宁寿宫多留,他今日身上沾了太多的血腥味,还未更衣,便来看望谢宝扇,谢宝扇本就在病中,他只怕身上的煞气冲撞到她,提点了御医们几句,便匆匆离去。 待他换衣后,又回到宁寿宫,直守到深夜方才回去。 隔日,京兆府的折子已经送来,谢宝镜谋害皇太后,那谢宝镜并连谢氏一族的人,皆都下了大牢,唯有谢宝瓶,她已是端王府的儿媳,竟逃过这此劫,听闻谢宝扇性命垂危,谢家也惹了这泼天大祸,谢宝瓶难免慌了神,端王夫妇使人探听消息,却也只听闻谢宝扇还未脱险,其余有用的消息,到底也没打听到。 谢宝扇遇险,已有许多人丢了性命,只剩半条命的谢宝镜被送到京兆府,引人议论纷纷,那严氏本就缠绵床榻,在大牢关了两日,便一命呜呼,正逢这风口浪尖,就连收尸的人都没有,严氏的尸身只能被随意葬在乱葬岗。 且说谢宝扇接连发热,宁寿宫的人无不提心吊胆,到了第四日,傍晚,有个小太监欣喜的来向李善禀报,说是谢宝扇已经醒了。 第171章 谢宝扇在万众瞩目之下…… 谢宝扇在万众瞩目之下终于清醒, 李善猛然听到这喜讯,都来不及更衣,便匆匆赶到宁寿宫, 他刚进宫门,就见进宝一路小跑着迎上前,忙不跌的跟他行礼,热泪盈眶的说道,“殿下,太后醒了。” 他激动的几乎快要落泪,却又怕晦气,因此不敢哭出声, 这些日子,进宝一直守在外殿, 等闲进不到里间,谢宝扇是好是歹, 只能询问银环和那几个大宫女。 宁寿宫的人,除了银环是自小伺候皇太后,就数进宝和她情份不同, 当日谢宝扇刚刚进宫, 还只是一介无品女官,进宝和她同在坤安宫当差, 后来进宝惹怒戾太子,被发落到别的地方,最后李恪登基称帝,也是皇太后把他要了过来,否则哪里能有他今日呢。 李善抬脚就往里走,他问, “张其正来了吗?” 进宝悄悄擦了一把泪,说道,“张太医已经给太后请过脉。” 他们进到正殿,在里间的贤太妃出来了,她看到李善,说道,“王爷,太后这会儿正在进食。” 谢宝扇暂且算是渡过这一关,宁寿宫上下无不松了一口气,便是贤太妃,这几日留守宁寿宫,寸步不敢离开。 李善按捺住心头的欣喜,他问道,“刚醒来就进食,可曾先问过御医?” “这是自然。”贤太妃说道,“御医说了,太后能进食就是好事,况且是稀粥,不妨事。” 说话之时,李善已进了内殿,几位轮值的御医过来行礼,谢宝扇病情好转,这让众人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李善询问几句,便进到寝殿,他绕过屏风,一眼便看到床榻上的谢宝扇,她伤口未愈,尚且不能起身,银环带着两个宫女,小心翼翼的给她喂食。 宫女们看到李善,正要起身,李善抬手止住她们,让她们接着伺候谢宝扇进食,床榻上的谢宝扇看到李善,动了动眼珠,似乎有话要说。 李善早把她的心思看穿,他道,“好生吃你的,不用理会我。” 谢宝扇还不能开口说话,她一连用了几匙稀粥,宫女们就撤下了,银环退让到一边,给李善腾出地方,李善坐在她的榻前,直楞楞的看着她,问道,“你觉着如何了?” 谢宝扇嘴里嗫嚅几下,李善凑近去听,仿佛听她是在喊‘疼’,短短几日,她几乎瘦得脱形,李善看着这人,只觉胸口一阵发闷,像是被人重重锤了一记。 谢宝扇只拿眼看着他,李善语气放柔,他对谢宝扇说道,“你别说话,好好儿歇着,等到晚间我再带皇上来看你。” 谢宝扇的手指动了一下,她的伤处撕裂一般的疼,没有说话的力气,只是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一睁眼看到李善,便一直舍不得移开目光。 这二人谁也没有开口,守在屋里的银环看到他俩你看我,我看你,不禁眼圈儿一红,蹑手蹑脚退到外间,一旁的贤太妃看了,心里幽幽叹了一口气,少不得五味杂阵。 -- 第303页 按理,先帝对谢宝扇不薄,谢宝扇却与摄政王暧昧不清,同为先帝的女人,贤太妃自是不敢苟同,只是她亦心知,今上年幼,谢宝扇母子俩除了依仗摄政王,别无他法,再者,谢宝扇被册封为圣母皇太后以来,后宫的太妃太嫔颇受她恩惠,贤太妃少不得三缄其口。 此次谢宝扇遇袭,险些丢了性命,贤太妃不敢去想,倘若谢宝扇没能挺过来,有多少人会受到牵连,又有多少人会无辜枉死。 贤太妃朝着摄政王看了一眼,就算身处内宫,她已有耳闻,摄政王府一日之间,杖杀上百奴仆,更不谈那些被关押在京兆衙门的谢家人,那是皇太后的母族,却又是害她险些丧命的家人,摄政王到底打算如何处置谢家,谁也说不清。 贤太妃带着宫女们默默退到殿外,寝殿只剩李善和谢宝扇二人,李善安静的看着她,谢宝扇仍旧很虚弱,她看了李善一会儿,一股倦意袭来,便渐渐合上双眼,很快沉沉睡去。 李善探身,细细听着她绵长的气息,床榻上的人活过来了,这几日,他几乎不曾歇过,只要合眼,就会被噩梦惊醒,此时,看着谢宝扇的睡颜,李善觉得十分安心,他也困了,却又不舍睡去。 银环进屋时,眼前看到的景象让她呆住,摄政王李善睡着了,他半倚在床头,显然是困极了,这才会在谢宝扇的寝殿里睡着,不过就算睡着,他也仍然很警惕,就像随时会醒来一般,银环怔了一怔,悄悄退了出来。 贤太妃见她刚进屋,便又出来了,诧异的问道,“怎么了?” 银环回道,“太后睡了,有摄政王看着,奴婢便退了出来。” 贤太妃轻轻的舒了一口气,这几日但凡有些风吹草动,她们少不得要跟着悬心,银环眼见贤太妃眼底乌青,满脸憔悴,便道,“娘娘,奴婢瞧着太后的病情已经稳当,这几日你在宁寿宫受累,今日索性回宫好好歇一日,奴婢自当向摄政王禀明。” 贤太妃犹豫片刻,微微点头,她道,“那明日本宫再过来,宁寿宫就交给你,有事只管命人去请我。” 银环点头,亲自送贤太妃出门,只待她们走远,这才回身进宫。 李善从没睡得如此安稳,等他醒来,满室一片暗淡,他往窗外张望,天色已近黄昏,斜阳透过窗格,室内明暗交替,四周悄无声息,李善有一瞬间的失神,一股苍凉孤寂涌上心头,直到回头,对上一道温柔的视线,李善的心,方才渐渐平静下来。 谢宝扇也醒了,她显然比李善先醒过来的,却并没有叫醒他,李善坐了起来,他道,“渴了吗,可要喝水?” 谢宝扇喉咙里发出一道细微的声音,李善喊人,立时,银环带着几个贴身服侍的宫女进来,宫女们点上宫灯,很快,里外一片明亮,李善看着眼前真真切切的人,越发觉得踏实了。 银环轻手轻脚的给谢宝扇喂了几匙温水,谢宝扇左右看了几眼,细声说了一句话,银环没有听清,李善伏身细听,听到她在问小皇帝李恪。 李善来时,曾说要带李恪过来看她,想来她是醒来不见李恪,因此便问起,李善说道,“你不用惦记,我这就差人去请皇上过来。” 谢宝扇虚弱的露出一笑,李善心头微酸,他扭过头,不忍心去看她。 不久,御医进来给谢宝扇请脉,银环向李善回禀,说是做主请贤太妃回宫安歇一事,李善说道,“你安置得很妥当,太后这一病,多亏太妃照料,待太后病愈,要好生谢她。” 银环称是,李善的视线又落到院外那棵老梨树,老梨树忽然开花,像是拼尽全力,就为这一场盛放,如今,枝头的花朵已尽数绽开,雪白的花瓣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李善预感,这棵老梨树兴许再也不会开花了。 银环顺着李善的目光,也看向了窗外的老梨树,李善吩咐,“老梨树开了一回花,可惜你们主子病中没能看到,你叫人收些花瓣酿成梨花酿,待她病好了饮用,也算是不辜负这棵老梨树了。” 银环有些意外,摄政王竟会留意这些风花雪月,她应了一声,自收吩咐小宫女去收拾花瓣。 过了半日,御医请脉后,小皇帝的仪仗已驾临宁寿宫,李恪刚进殿,便对李善说道,“皇叔,听闻母后要见朕,母后这可是要大好了?” 李善见小皇帝满脸欢喜,回道,“太后是醒了,只是还不能多说话。” 李恪乖巧的点头,便急不可耐要进内殿,李善引着他进入,来到病榻前,李恪见到谢宝扇,鼻子发酸,险些落下泪来,他跪在谢宝扇的床边,握着她的手,喊道,“母后。” 谢宝扇回握着李恪的手,她没有力气说话,只默默的看着他,那李恪忍住眼泪,说道,“母后要好好保重身子,前朝后宫一切安宁。” 谢宝扇眨着眼睛,算是回应他,李恪有许多话想对谢宝扇诉说,却又深知她要静养,于是问候两句,便不再多言。 那谢宝扇醒来已有大半个时辰,李恪和李善默默的陪伴在她身边,晚间,银环又送了半盏稀粥进来,李恪看着谢宝扇只略微用了几口,便再吃不下,不免担忧的说道,“母后不进饮食,这身子何日才能好呢?” 李善说道,“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皇上不必心焦,我瞧着太后今日已好了许多,再细心将养一些日子,定能恢复康健。” -- 第304页 有了李善这句话,李恪略微安心,此时,天色透黑,谢宝扇服用安神药后,便又昏沉沉的睡着。李善瞧着谢宝扇歇下,带着李恪来到外间,今夜宁寿宫轮职的御医是张其正,据那张其正来说,谢宝扇清醒的时辰比上一回更久,这自然是极好的兆头,却也不能掉以轻心,好在谢宝扇的身子素来强健,一切都好。 李善问了几句话,自打发他退下,眼见天时已晚,李恪该要摆驾回宫,李善把宁寿宫的事安置妥当,便护送李恪回去。 第172章 宁寿宫的那棵老梨树,…… 宁寿宫的那棵老梨树, 在这个夏初,轰轰烈烈开了一场花,最终又繁花落尽, 那清幽的香味飘散了许久,直到很多年后,李善也不能忘怀。 谢家谋害当朝皇太后,很快由京兆府捉拿归案,人证物证俱在,主犯谢宝镜被判了斩监候,余下的谢家人一律流放崖州,终生不得回京。 宁波陈家和谢家原是姻亲, 去年陈氏夫妇随着摄政王进京,借着谢宝扇的东风, 在京城很是出了一阵风头,此次亦受到牵连, 幸而陈家及时从云州回京,他此次率团北上和鞑子国商议互市,也算立下功劳, 堪堪保住谢宝琴, 其旁的人,却是有心无力。 六月, 谢之华这一支仅剩的几个族人被押往崖州,原信国公府彻底湮没在这股浪潮里。 谢宝镜问斩之后,谢家那些沾亲带故的,没有一个人敢给她收尸,最终是章素青花了银钱给她安置后事。 那章素青原先在信国公府坐馆,她与谢家这几位小姐们有师生情谊, 本来想找到严氏的葬身之处,让她母女二人得以安葬在一处,可惜严氏当日病死在监牢,随意葬在乱葬岗,章素青根本找不到她的坟地,只得在离乱葬岗不远的地方,给她寻了一块墓地,又立了一块碑。 且说谢宝扇将养了半个月,总算能起身,不过身子却仍旧十分虚弱,常常说不了几句话,就气喘吁吁,据那张其正所言,这是伤了基础,需得细心调养,少说得有三五年,方才能见好。 谢宝扇醒来以后,像是忘了谢家人似的,从未开口询问他们的近况,她既是不问,自是没人会主动提起,倒是李善,早晚都会来宁寿宫看望她,便是偶尔有政事缠身,也会打发身边的太监来问侯。 这日,他刚到宁寿宫,就见银环迎了出来,李善见她面色犹豫,似是有话要说,便止住脚步。 银环朝他行礼,说道,“殿下,端王府的四姑奶奶递话进来,想要进宫给娘娘请安。” 李善眉头一皱,“哪个四姑奶奶?” 银环小心翼翼的回道,“太后的妹妹,便是嫁给端王府三公子的四姑娘。” 听说是谢家的人,李善脸色微沉,当日若非谢宝扇出宫给她这个亲妹妹送嫁,又岂会遇袭,害得她险些掉丢性命。 李善想也不想,冷声说道,“不准!” 银环悄悄看了李善一眼,她心知摄政王不待见谢家人,只是谢宝瓶与别人不同,她想了一想,说道,“若是娘娘问起来了呢?” 谢家的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如今没剩几个人,便是谢宝瓶,亦是看在谢宝扇和端王府的情份上,方才没有受到牵连。 先前因谢宝扇身子仍未大好,珊瑚一直未能进宫探望谢宝扇,这几日她能起身,又听闻珊瑚回京了,便传唤珊瑚来问话,另一边的谢宝瓶无端受到摄政王的牵怒,连自己的亲姐姐也见不着,此时正是心急如焚之时,得知珊瑚能进宫,便托她传话,想要进宫来看谢宝扇,珊瑚不敢自作主动,私下找银环商议,那银环只得来问李善。 银环大着胆子说道,“四姑奶奶是太后的亲妹妹,此次的事情说到底与她没有干系,要是太后知道咱们拦着四姑奶奶不见她,就怕日后要生气呢。” 想起尚在病中的谢宝扇,李善沉吟,说道,“既是如此,允她进宫在宁寿宫门外给太后磕头,就说太后病着,不见外人。” 他三言两语就把谢宝瓶划为外人,银环也不敢再多嘴,答应一声,便退了出去。 李善在殿外站了片刻,方才抬脚进到内殿。 已进入六月,宁寿宫却还不敢用冰,李善进来时,早有宫女向谢宝扇通禀,李善打起珠帘,只见西窗底下安置着一张美人榻,窗户被支起,谢宝扇正在注视窗外,她听到响动,扭头回望,看到来人是李善,嘴角便扬起浅浅的微笑。 西窗半开,能隐约看到院子里的那棵老梨树,梨花谢了,老梨树又变成光秃秃的,晨起的日头还算温和,柔媚的光线照在她脸上,原本苍白的脸色带了一抹淡粉,李善看得有些失神,谢宝扇问道,“殿下怎么这会儿才进来?” 李善回神,他走到近前,细细的打量谢宝扇的神色,问道,“昨儿夜里睡得可还安稳?” 谢宝扇轻轻点头,回道,“别得倒好,就是被热醒了几回,又不敢开窗,她们几个贴心,赶了半夜的扇,方才睡了个囫囵觉。” 她说这话时,大宫女绿萝正好进屋送茶,她笑道,“这原是奴婢们该做的事,哪里值得太后特地拿出来说道。” 谢宝扇歪头看着李善,她问,“我听到你和银环在外头说话,这丫头又背着我跟你递甚么消息?” 李善轻哼,“说你不好好保重身子呢,大清早的在窗口吹风。” -- 第305页 谢宝扇满脸无辜,“这天实在太热了,她们又不许我出门,都快闷死了。” 李善听不得她说‘死’字,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只是天气一日比一日热,谢宝扇又最是怕热,可她身子刚有起色,万万不敢用冰,李善便道,“等再过些日子,我带你挪到皇庄上去小住,一来避暑,二来就当是散心。” 谢宝扇笑道,“殿下可要说话算数,自从皇帝登基,已有好几年不曾往皇庄上去过了,到时把公主和后宫的太妃太嫔们都带上。” 李善见她颇有兴致,连忙唤来刘吉,命他传话几位大总管,皇庄虽离京城不远,只是出宫的人多,各处还未安置,需得尽快叫人提前过去收拾。 说了几句闲话,谢宝扇问道,“前朝可有甚么新鲜事?” 李善不悦,“你好生养病就是,前朝的政务不必操心。” 谢宝扇轻轻叹气,她道,“好歹我听政了这几年,一时叫我不管,我也放不下心。” 况且那些老臣们各有各的算计,李善又素来有些强硬,两方若是硬碰硬,朝政不稳,谁也落不到好儿。 李善瞪了她一眼,那谢宝扇笑盈盈的回看他,李善满肚子的火气顿时泄了一半,他冷哼一声,“左不过是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谢宝扇坐起身,李善顺手拿了一个软枕垫在她身后,两人挨得很近,李善微微轻嗅,鼻端闻到她身上散发出微苦的药香味。 “殿下的火铳军建得怎么样了?”谢宝扇忽然开口询问。 李善顿了一下,越发不悦,“都说了无须你操心,再啰嗦几句,就不许你日后听政。” 谢宝扇岂会被他的话唬住,她略微忧心的问道,“我见殿下总不提组建火铳军一事,是不是在朝堂上又遇到阻力了?” 李善沉默片刻,微不可察的颔首。 谢宝扇舒出一口气,她靠在软垫上,说道,“想必是有人拿我遇袭的事来做文章吧。” 这几年无论是建炮厂,还是研发火器,朝中反对的大有人在,只因李善手腕强硬,便是有异议的声音,也被他强压下去,此次她遇袭,主犯还是摄政王的妾室,那些保守派早已蠢蠢欲动。 此前因谢宝扇生死不明,这些人尚能按捺住,近来请求拆除炮厂,废除火器研发的折子已堆积如山,所有人都在等待李善的回应。 李善又是一阵沉默,谢宝扇看他一眼,柔声说道,“殿下,你是怎么想的?” 李善望着眼前活生生的人,似乎又回想起那日血淋淋的情形,他不敢去想,若是这人没有挺过去,他该如何是好,光是想到这些,就让他的后背升起一股寒意。 李善心底有些慌乱,脸上忽青忽白,他握住谢宝扇的双手,谢宝扇惊讶极了,轻轻挣挣几下,李善的手劲儿更加有力,谢宝扇挣脱不掉,只得静静的看着他,随后轻声说道,“殿下在犹豫甚么?” 李善感受到这人温热的气息,慌乱的心情方才平复下来,他松开谢宝扇的手,沉声说道,“我在想,我命人研发火器到底是对是错。” 他费尽心思下令研发火器,只为有朝一日这些火器能利国利民,却不想谢宝扇会因火器所伤,这些时日,弹劾他的折子已经堆了半间屋子,有人在等待他发难,李善却不知该朝谁发难,他甚至在疑惑,莫非他真的做错了? 近身伺候的宫女们已经退了下去,李善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焦虑,他从未如此软弱,更羞于让谢宝扇看到自己软弱的一面,谢宝扇温柔的望着他,说道,“殿下不该动摇的。” 她坐了半日,已有些疲倦,往常这个时候,李善早催她歇息,但他今日没有,他刚下早朝,耳边还回响着朝臣们纷杂的辩论声,宁寿宫静谧又平和,有谢宝扇在他的身旁,这让李善的心境也变得安宁多了。 “我这回遇袭,殿下才越发要看到火器的利害之处,火器只是工具,全看使用的人是谁。”谢宝扇想起李善与她谈起的那些远大抱负,她的目光平静而坚毅,她道,“大邺朝能好好利用火器的人只有殿下。” 她如此信任李善,李善怔了一下,他的视线落在谢宝扇的胸口,问道,“还疼吗?” 谢宝扇微微一笑,回道,“早就不疼了。” 李善闭上双眼,他缓声说道,“让我再想想。” 谢宝扇笑了笑,她靠在榻上,安静的看着李善的侧脸,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不久,谢宝扇又陷入沉睡。 第173章 不几日,新婚后的谢宝…… 不几日, 新婚后的谢宝瓶初次进宫给亲姊姊谢宝扇请安,不过碍于摄政王的命令,她没能见到谢宝扇, 最终只能在宁寿宫的门外给磕了一个头,便出宫回府。 没过几日,端王府的三公子带着谢宝瓶离京返回苏州,谢宝扇得知此事,倒是没有多问,只叫珊瑚替她送了一程。 七月,皇庄各处收拾整齐,摄政王李善带着皇太后, 皇上,后宫太妃太嫔并几位公主们挪到皇庄避暑, 一同前往的还有朝臣与皇亲国戚。 一行人到了庄上,谢宝扇住到墨水堂, 此处虽不算很宽阔,只因临水,最是凉爽, 谁知刚刚安顿下来, 谢宝扇便有些发热咳嗽,她原本不欲惊动众人, 身边伺候的太监宫女却怕误事,忙不跌的传唤太医。 墨水堂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李善很快听到消息,稍晚,他带着人匆匆过来,谢宝扇见他还未更衣, 额头上带着一层薄汗,想来刚到皇庄,有许多事亟待打理,直到此刻才有空闲,便道,“原是坐了一日的车,难免累着了,已叫太医来看过,也服用了丸药,你又巴巴得过来做甚么呢。” -- 第306页 李善凑近来细看她的神色,他看她精神尚好,略微放下心,说道,“皇上那边已安顿好了,我来看看你。” 谢宝扇心头一暖,她给李善让座,又叫人送上瓜果点心,瓜果提前冰镇过,端上来时还冒着丝丝凉气,可惜这些冰镇过的瓜果谢宝扇不能受用,却每日仍叫人备上,好叫李善过来时能解解暑。 李善吃了一块西瓜,嫌太甜了,便道,“有茶吗?” 谢宝扇扭头对李善说道,“带着呢。” 说罢,她唤来绿萝,叫她给李善上茶,不一时,绿萝端来茶水,李善尝了一口,仍是他喜爱的金骏眉,他忍不住眯起双眼,享受这难得的闲适。 “这么大热天的,吃些瓜果岂不好,喝这滚烫的茶水,又得出一身汗水。” 李善又喝了一口滚茶,“心静自然凉。” 谢宝扇笑了笑,“我看殿下未必能心静呢。” 李善横她一眼,“难怪这身子一直不见好,成日心眼儿比谁都多,你累不累呀?” 谢宝扇摇着手里的扇子,她恬淡的笑着,“我就当殿下是在夸我了。” “你委实多心了。” 这二人拌了几句嘴,谢宝扇见李善神情松散了一些,便道,“再过几个月,就是皇上的千秋节,火铳军既是费力组建起来,何不趁着秋狝时拉出来亮亮相呢。” 李善沉吟不语,谢宝扇眯起眼睛,“我知道殿下的顾忌,越是如此,越要让人看看这支新建的军队,方不负殿下这几年的辛劳。” 几年前,李善一意孤行要组建火铳军,朝廷投入大量的精力和银钱,各种艰辛自不必说,从一开始,朝中就有不少大臣反对,几个月前,谢宝扇被火器所伤,李善更是受到内外一致挞伐。 七月初,火铳军组建成军,这支军队由李善直接掌管,朝中风向瞬间变得微妙,就连那些中间派也开始摇摆不定。 李善一笑,他道,“是我想左了。” 谢宝扇垂下双眼,她道,“不是殿下想左了,我知道,殿下是在顾忌我和皇上呢。” 李善不肯承认,他高傲的抬起下巴,岔开话题,“等会儿齐硕会过来,叫他来给你看看。” 太医院那些御医们医术倒好,就是胆小怕事,开的方子不温不火,但凡多问一句话,必定答复的棱模两可,让李善急得心火直冒,他这才把齐硕从云州召回京城。 谢宝扇得知齐硕抵京,惊讶的说道,“上回看到齐大夫还是在云州,不想殿下竟把他召回京城了。” 说到这里,李善脸色一黑,当年云州疫情,谢宝扇伙同齐硕和封穆隐瞒她去云州城一事,若非几年后他调查出实情,他至今都要被蒙在鼓里。 同谋的封穆落了一顿板子,幸而齐硕不在京城,否则这顿板子也是少不了的。 一盏茶还未喝完,小太监进来通禀,说是齐硕已经到了,谢宝扇宣他进来,不一时,就见齐硕进到里间。 数年不见,齐硕还是和从前一样,他走到近前,看到谢宝扇时微微一楞,显然谢宝扇和他记忆里那个小妇人大相庭径,以至于他陡然没能认出来。 李善冷冷瞥了齐硕一眼,齐硕连忙收回视线,毕恭毕敬的朝着谢宝扇行礼问安,谢宝扇让他免礼,笑盈盈的说道,“齐大夫,从云州到京城,路上可还顺遂。” 齐硕笑着回道,“托太后的洪福,一路都好。” 两人是旧相识,短短几年,谢宝扇一跃成为当今的皇太后,还未进京之前,齐硕难免有些忐忑不安,如今见她仍是和过去那样温婉可亲,齐硕也便放下心来。 李善盯着齐硕,“叙旧的话说够了,快些给太后看脉。” 眼见摄政王脸色不善,齐硕赶紧从随身携带的药箱里取出脉枕,他给谢宝扇把了半日脉,面色渐渐有些凝重,李善轻轻转动着手上的扳指,耐着性子等他,又过了片刻,齐硕方才收回手,李善出声问道,“太后的身子如何了?” 齐硕早已听闻谢宝遇袭重伤,险些丢掉性命,此番进京,他正是为此而来,齐硕正色说道,“太后这回虽说凤体受损,好在太后年轻,只要好生调养,不要操心,三两年准能痊愈。” 有他这句话,李善安心多了,齐硕这人不通人情世故,但医术尚可,李善说道,“既是如此,明日你去太医院挂个名儿,给太后调养身子的差事就交给你。” 换做旁人,必得要谦虚一番,齐硕却一口应承下来,说道,“殿下放心,属下必定不负所托。” 说罢,他还冲着谢宝扇笑了一下,李善看在眼里极为碍眼,挥手赶他出去,“行了,你退下吧。” 齐硕行礼过后,背着医箱走了,窗外的天色渐渐变得暗沉,宫女们鱼惯而入,点亮灯火,李善唤人给他续了一杯茶,谢宝扇见此,说道,“殿下仔细夜里睡不着。” 李善不以为意,他对谢宝扇说道,“齐硕虽有些缺心眼儿,医术人品都信得过,我把他放在你身边,你有事尽管吩咐他。” 谢宝扇看着他,“殿下的人,我自然信得过。” 两人说了几句闲话,谢宝扇吃的丸药见效,隐约便有些睡意,这几日事多,总也没能和李善好好说话,这会儿好容易能有半日空闲,谢宝扇便强撑着不肯去睡,只那眼皮却老是往下耷拉,李善见她睡眼惺忪,说道,“若是倦了就歇着,我守着你,等你睡着再走。” -- 第307页 谢宝扇揉着双眼,笑道,“我不累,我陪殿下说会儿话。” 李善叫宫女给她垫一个软枕,那谢宝扇放下手里的扇子,她倚在枕上,见李善还叫宫女续茶,说道,“殿下吃这么多茶,回去必定又要熬到深夜,政务再忙,也要爱惜身子,我和皇上还指着你呢。” 她这句话,哄得李善心头熨帖,李善分明欢喜,却故意冷哼,“就会说这些甜言蜜语来哄骗本王。” 谢宝扇却垂下双眼,低声说道,“并不曾哄骗殿下,自经了这一回,我这才发觉,要是没有殿下在身边,我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和李善俩人的孽缘,这辈子也无法解开,几个月前她命悬一线,要不是李善,她早就魂归西天。 谢宝扇心知,她恐怕越发离不开李善了。 李善望着眼前这人,神思恍恍恍惚,一眨眼,他二人竟已相识这么多年,原先许多的不甘和怨怼在生死攸关之时都显得无关紧要,只要她还活着,只要他们仍能相伴一处,足以让他心怀感激。 “殿下?” 李善回神,他看着谢宝扇,接过谢宝扇手里的扇子,轻轻给她扇着风,说道,“皇庄附近有个紫云观,要是明日退热了,我就带你和皇上去逛逛。” 谢宝扇闭眼享受这习习凉风,她笃定的说道,“明日一定能退热。” 李善伸手探着她的额头,额头仍旧有些发热,谢宝扇差异的睁开眼,他的手指冰凉,掌心有粗粝的厚茧,谢宝扇复又闭上眼,她轻轻的蹭了蹭李善的手掌,轻声说道,“殿下说等我睡着再走,可要说话算数。” 李善给她打扇,说道,“啰嗦,快睡吧。” 谢宝扇看了他一眼,安心的闭上双眼,李善望着她的睡颜,打扇的动作仍然不停,直到她进入梦乡,李善弯腰抱起她,动作轻柔的将她放回到床榻,又拿起薄毯盖在她身上,谢宝扇被惊醒,她动了两下,睁眼看到李善仍在身旁,又沉沉睡去。 谢宝扇已经熟睡,李善并未离去,他吹熄四下点亮的烛火,只留下一盏夜灯,屋里变得一片昏黄,他坐回到谢宝扇的床榻边,目光一寸一寸描述着她的眉眼,那日的噩梦实在太刻骨铭心,以至于他常会在睡梦中被唬醒,醒来后又总要一遍遍确认这人还是活生生的,方才能平复心情。 不久,银环轻手轻脚进屋,她抬眼望去,床榻边的李善快要与暗夜融为一体,银环悄声说道,“殿下,你受累了一日,不如先行歇息,今晚奴婢来上夜。” 这会儿李善毫无睡意,他还想好好再看看这人,于是说道,“你去吧,我来守着。” 摄政王素来说一不二,银环不敢多言,于是默默退出寝殿。 第174章 李善是在深夜离开墨水…… 李善直到深夜方才离开墨水堂, 他回到住处,歇息了两个时辰便又醒了,天刚微微亮, 刘吉伺候他更衣,说道,“太后打发人送来一碟葱油煎饼,是用庄子里新采摘的小葱做的,太后说尝着滋味不错,请殿下也尝尝。” 李善停下扣衣扣的动作,他道,“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刘吉不愧是伺候李善多年的老人儿, 他回道,“奴才问过啦, 殿下昨夜刚走不久,太后就醒了。” 李善深知谢宝扇失眠少觉, 她这一醒,必定再也睡不着,于是说道, “打发人去问问太后今日精气神儿可好?” 刘吉早知摄政王要带太后去逛紫云观, 他笑嘻嘻的答道,“殿下, 奴才也问过啦,太后已经退了热,墨水堂那边稍后就会传御医来请平安脉,想来不耽误到观里祈福。” 李善整好衣衫,提上靴子,漫不经心的问道, “刘吉,你说说看,要如何才能万无一失的抽到上上签?” 刘吉陪笑说道,“这可把奴才难住了,抽签这事,可不就是全凭运气么。” 李善斜睨刘吉一眼,“些许小事都办不好,要你何用?” 眼看摄政王满脸不悦,刘吉慌忙说道,“奴才愚钝,求殿下指点。” 李善轻哼,他朝着刘吉勾了勾手指,刘吉凑上前,只听李善说道,“你叫人把那签筒里的签,全部都换成上上签不就成了?” 刘吉心领神会,他一跌声的回道,“哎,殿下说得是,奴才这就去办。” 刘吉小跑着出去了,那李善洗漱过后,先到院子里打了一套拳,出了一身热汗,复又重新更衣,便有内侍送上早膳。 早膳倒也简单,一碟葱油煎饼,一碗米粥,并几碟酱菜,葱油煎饼因是太后一早差人送来的,内侍们一直温在锅里,端上来时尚有余温,葱油的香味引人食指大动,李善将一碟饼吃得干干净净,这时,那刘吉已经回来,他笑嘻嘻的对李善禀道,“殿下,您交待的差事都已办妥。” 李善点了两下头,接着吩咐,“去问问墨水堂那边可都打点好了。” 刘吉称是,一溜烟儿的又跑出去了。 且说李善用完早膳,待到出门时,天光已经大亮,有内侍们来回话,说是小皇帝李恪在墨水堂陪同谢宝扇用早膳,李善询问出行的事宜,底下人皆已安置妥当,那李善便带着人去了墨水堂。 彼时谢宝扇和李恪已用完早膳,谢宝扇听闻李善来了,她抬头望去,李善正巧进门,李恪和李善彼此问安,他又问谢宝扇,“今日身子可还好?” -- 第308页 谢宝扇回道,“歇了一夜,今日已是大好,庄子上到底比宫里凉爽多了,昨夜睡得也好。” “要是你喜欢,就多住些日子。” 叙了两句话,外面的太监来回禀,说是各处已准备齐全,谢宝扇换了衣裳,一行人便要出庄子,小皇帝李恪放了一日假,自然也要跟着去。 紫云观距离皇庄不远,骑马过去也就一盏茶的工夫,只因挨着皇庄,每年庄子里都有布施,道观不大,常年住着十几个道人,这里离京城远,平日少有人过来敬香,那道观昨日夜里接到传话,说是皇上,皇太后,并摄政王要来观里敬香,慌得连夜打扫收拾。 谢宝扇等人到了紫云观,观里的玉安真人领着十几位弟子等在门口接驾,那玉安真人年过古稀,生得鹤发童颜,他带着弟子们向谢宝扇等人行礼,随后引着他们进观参拜。 进了观门,便是正殿,殿门上方悬着一块黑色匾额,刻有四个金色大字,却是‘云外清都’,进到殿内,里面供的是三清画像。 不一时,有小道童端上水,谢宝扇,李恪和李善三人净手敬香,直待拜完,宫女扶起谢宝扇,玉安真人说道,“太后,本观里的签最灵,太后可曾要求取一支?” 此前,刘吉特意奉命,吩咐紫云观里只在签筒里留了上签,这些谢宝扇自是不知情,谢宝扇笑了笑,说道,“那哀家便求一支。” 她本不大信这些签语,不过玉安真人既然特意说了一场,谢宝扇接过签筒摇了几下,一支竹签落地,谢宝扇笑着说身旁的李善说道,“也不知得一支什么好签?” 说话时,早有服侍的宫人拾起竹签,玉安真人亲自去换了签纸,这时,就连李恪也不免好奇起来,他笑着说道,“让朕来读。” 玉安真人恭敬的把签纸交给李恪,李恪展开一看,上面画着曹国舅成仙图,底下配着两句签语,他轻声读道,“金乌西坠兔东升,日夜循环至古今;僧道上悉无倒楣,士农工商各从心。” 谢宝扇听得似懂非懂,问道,“这却是何意?” 李善摇着折扇,一派安然自若,他道,“真人既是在这里,何不请他解签。” 那玉安真人慈眉善目,先说起这签语的典故,又道,“太后抽得此签,今后定能平安顺遂,一生无虞。” 谢宝扇笑盈盈的回道,“借真人吉言。” 银环好生收起纸签,准备回去制成平安符挂在床头,保佑谢宝扇能趋灾避难。 谢宝扇求了好签,又对李善说道,“殿下也求一支?” “只要你能应了这签上的话,我也就别无他求。” 谢宝扇耳根微热,默默不语,接着就见李善扭头和玉安真人说话,“本王听闻观里长着一颗树,如今已有五百余岁,不如真人引我们去看看。” 玉安真人称是,带着他们一行人绕过正殿,到了后院,只见院里长着一棵梧桐树,需得四五人方才能环抱住,那树盖茂盛,几乎能遮住整个院落,树身上系着一根粗大的红绳,树荫底下凉爽舒适,谢宝扇笑着说道,“这倒是个好地方。” 李善说道,“庄子上也有几棵梧桐树,只是不如这棵高大。” 玉安真人见他二人说起这棵梧桐树,凑趣儿说道,“贫道小时候住在观里,听师父们说,那皇庄的梧桐树是从咱们观里分出去的,这也算是一脉传承。” 众人聚在树下说话,玉安真人见谢宝扇喜欢,打发观里的弟子们安置桌椅,又重新奉上茶水,说道,“都是些粗茶淡水,请皇上太后和摄政王殿下不要嫌弃。” 谢宝扇笑道,“真人客气了。” 几人围坐下,听那玉安真人谈论经书典籍,他为人风趣幽默,说起经书来通俗易懂,就连李恪也认真听解经书。 不一会子,便到了中午,李善见谢宝扇许久不像今日这般有兴致,索性留在紫云观里用了斋饭再回,午后,在观里歇息半日,直待暑气渐消,李善这才带着谢宝扇和李恪离了紫云观。 回去的路上,马车行得很慢,李善带着李恪骑着他那匹枣红色的蒙古马,不时打马跑上一段路程,谢宝扇听到李恪的笑声,打起帘子往外张望。 银环见此,便卷起帘子,她也往外看了几眼,只见摄政王骑马带着皇上,后面有侍卫和宫人追在后面,银环只恐李恪中了暑气,说道,“皇上在外面待了这大半日,可要请回马车上?” 谢宝扇摇着扇子,她看着远处一群人打马奔驰在原野上,笑道,“哪里就这么娇贵,日头又不大,晒不坏的。” 银环只得作罢。 从紫云观到皇庄,这短短的路程,他们一行人走了个把时辰,直到日头快栽西,李善送李恪回到马车,谢宝扇见他热得满头大汗,接过宫女递来的手帕,为他试去汗水,又问,“皇上顽得可高兴?” 李恪点头,他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欢喜的说道,“在这里玩得尽兴,宫里的教场太小,跑两圈就到头了。” 李善笑了笑,他道,“这才多大的地方?皇上日后去西北看看,那才叫辽阔呢,千军万马跑起来也不尽够。” 他三言两句就说得李恪神往不已,谢宝扇听着这叔侄二人的谈话,从宫女手里接过手帕递给李善,“殿下也洗把脸。” 李善擦了一把脸,把手帕丢给宫女,眼见天时不早,他复又翻身上马,说道,“走吧,回去了。” -- 第309页 他打头护送在马车前面,没走多久,就能看到前面的皇庄,却不想,有一群人也远远骑着马过来了,李善勒住马缰,谢宝扇乘坐的马车也停了下来。 李善细细一看,是端王爷带着世子和他几个儿子并旁系的亲眷,约莫也有十几人,正从外面返回皇庄。 银环已打发人放下竹帘,端王李清骑着马走到近前,他朝着李善笑道,“我从远处看着像是七弟,走近一看,果然不错。” 他身后的儿子和侄子们纷纷下马向李善问好,马车里的李恪听到端王的声音,他打起一侧的帘子,说道,“竟是端王叔,皇叔带着朕和母后刚从紫云观里回来,端王叔这是往哪里去了?” 端王一见李恪也在,连忙下了马,对着李恪行礼说道,“不知皇上和太后也在,当真是失礼的很。” 马车里的谢宝扇隔着帘子对端王说道,“都是一家子人,何需说这些外道话,何况是在庄子上,端王很不必如此多礼。” 一问之下,那端王是带着子侄们到附近的山头打猎,猎了两头野猪并几只野鸡子,端王笑道,“天气炎热,不曾猎到多少野味,这野鸡子倒好,稍后我差人送到厨房炖汤,孝敬皇上和太后。” 李恪一本正经的回道,“端王叔有心了。” 闲话几句,端王一行人上马,随着谢宝扇和李善等人回到皇庄,直到进了庄子,才各自分开。 第175章 皇驾在庄上避暑的这些…… 皇驾在庄上避暑的这些日子, 齐硕奉命为谢宝扇调养身子,庄子上凉爽清静,谢宝扇住得舒心, 身子也便略有好转。 只要李善不外出,每日都会来陪谢宝扇用膳,又时常在墨水堂留到深夜离去,自从谢宝扇受伤以来,李善和她越发亲密,在庄子上更是同进同出,少不得有些闲言碎语流传出去。 此次来避暑,朝堂上有一大半臣子们跟随而来, 魏之然一派的言官看不过眼,接连上了几本弹劾李善的折子, 李善近来心情畅快,并不放在心上, 只却不许这些流言传到谢宝扇耳朵,以免让她烦心。 七夕这日,谢宝扇邀了太妃太嫔和几位公主们一起听戏, 她难得有这好兴致, 贤太妃特地请了许多年轻女孩子一起在月下乞巧,好好儿的乐了一日。 过完七夕, 眨眼便到了七月二十日,这是摄政王李善的生日,今年虽不是整寿,下属的官员早早就送上寿礼,他的封地云州,更是一个月前就已将贺礼送到京城。 前几日, 以端王爷为首的宗室,特地下帖子请他吃酒取乐,李善应邀前去顽乐一日,直到入夜,端王爷方才放他离去。 那李善喝得半醉,他回到庄子上,一番洗漱,略微清醒一些,便招来伺候的小太监,问道,“太后那边可好?” 小太监回话,“太后酉时打发人来过一回,询问殿下几时回来,奴才也不知,那传话的人便回去了。” 李善脸色一沉,他骂道,“混账东西,太后既是叫人来问,你为何不差人去回我?” 这小太监刚来的,又是头一回在摄政王近前当差,并不知道里面的规矩,当即唬得身子发抖,‘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殿下恕罪。” 刘吉在屋外听到动静,悄悄进来,他见李善只顾动怒,冲那小太监使了几个眼色,骂道,“糊涂东西,太后打发人来传话,事无巨细,都要禀报给殿下,在殿下身边当差,连这些道理都不懂?” 小太监慌忙认错,刘吉又骂他,“呆头呆脑,还不滚到外面去跪着。” 小太监连爬带滚的退出里间,刘吉又对李善说道,“殿下,奴才这就差人去墨水堂问问。” “不必了,本王亲自过去。”李善说道。 这会儿已到深夜,刘吉不知皇太后可曾歇下,他也不敢躲懒,赶紧伺候李善往墨水堂去了。 他主仆二人到了墨水堂,进到院子里,轮值的内侍连忙上前行礼,李善看到谢宝扇起居室里还亮着灯火,问道,“太后还没歇息?” 内侍称是,已打发人进去通传,李善抬脚径直进了里屋,他打起帘子,就见谢宝扇挽着发髻,穿着一身家常衣裳坐在榻上打络子。 谢宝扇看到李善进屋,便丢下手里的络子,浅浅一笑,说道,“殿下回来了。” 李善嘴里‘唔’了一声,他坐在谢宝扇榻前的绣墩上,细细观看她的神色,说道,“今日精神可好,怎么这个时辰还没安歇?” 谢宝扇笑道,“我一切都好,只是午觉睡得久了,这会儿还没有睡意。” 他二人说了几句话,谢宝扇看他脸上红红的,身上还有淡淡的酒味,便叫宫女们送上醒酒汤,这醒酒汤显然是一早就备好的,李善原来来时已经用过醒酒汤,此时宫女又送来一盅,谢宝扇接了过来,亲手递给他。 趁着李善饮用醒酒汤时,谢宝扇询问宫女,“小厨房里都有些甚么夜宵?” 宫女说道,“回太后,灶上还煨着山药粥。” 谢宝扇便叫端一碗给李善,她又对李善说道,“我想着你今日去赴宴,必定只顾着饮酒,岂肯好好用膳,就叫小厨房备着夜宵,本想叫人送过去,你既是来了,倒省得让他们跑腿。” 其实李善身边伺候的人也不少,哪里就缺这一口吃食,不过有人惦记,心里总归是感到熨帖,他问,“你饿不饿,要不要也吃一些?” -- 第310页 谢宝扇摇头,她又拿起撂到一旁的络子,一边打结,一边陪着李善用膳,直待李善吃完夜宵,宫女们捧上热水手帕,李扇重新洗漱过后,谢宝扇手边的络子已然打好,她拿起李善常用的折扇,将络子穿到扇柄上。 此时,宫女内侍皆已退下,谢宝扇和李善说起闲话,她道,“今日宴会上都有哪些人?” 李善酒足饭饱,神情一派轻松,他靠在引枕上,说道,“端王爷,并他几个儿子,另有安国公,永宁侯,静安侯,河阳侯,还有一群子弟们,吵吵闹闹有不少人,我也没看清。” 端王设宴的地方,是在他自家的别墅里,离皇庄颇有些距离,宴席上无非是饮酒听戏,李善应酬了一日,端王原要请他留宿,不过被李善推辞了。 说起宴席上的事,李善瞅了谢宝扇一眼,“我的生辰,别人都送了贺礼,你却连问候一声也没有?” “殿下早上吃的长寿面,是我亲手做的,难道这还不够有心?” 前两日,谢宝扇听闻端王设宴为李善庆贺生辰,她只怕他今日回不来,一大早就亲手做了一碗长寿面,巴巴的差人送去。 李善笑了一笑,说道,“我说呢,那滋味平平的一碗面,也不知是谁做的,就敢送到我面前来,原来是太后的手艺。” 实则,墨水堂的小太监早上送面来时,就邀功似的向他禀明,长寿面是皇太后亲手做的,李善岂有不知?此刻不过是有意逗弄谢宝扇罢了。 谢宝扇也不恼他,慢悠悠的说道,“滋味再寻常我也尽力啦,左右每年就这一回,殿下担待罢。” 李善听了她这话,心头一片柔软,他微微倾着身子,问道,“这么说,明年我的生辰,太后也要亲手给我煮长寿面?” 谢宝扇面上微红,他忽然靠近,带着酒味的气息显得越发浓烈,害得她头脑昏沉,似乎也染上醉意。 这人仍在目不转睛的盯着她,谢宝扇莫名有些羞怯,她道,“那是自然,只望殿下不要嫌弃才好。” 李善又靠近了一些,谢宝扇抬起头,目光恰好和他的视线相接,他的眼睛明亮又深邃,看向谢宝扇时如此炙热,以至于让她心头莫名一阵发烫,就在她失神之际,谢宝扇直挺挺落入到一个宽大结实的怀抱里。 屋里静悄悄的,谢宝扇唬了一跳,她听到李善强壮有力的心跳声,怔了一怔,抓住他的衣袖,“殿下……” 李善将她紧紧箍住在怀里,今晚他喝了太多酒,许是借着酒劲儿,许多平日藏在心底的话,也顺理成章的说出口,他低喃说道,“你是知道我的心意。” 谢宝扇的脑海昏沉沉的,像是受到蛊惑一般,一边心慌意乱,一边又甜蜜欣喜,偏偏这人的声音还继续在她耳边响起。 “我这辈子,恐怕是再也离不得你了。” 谢宝扇呆住了,她从没想过有一日会从他口中听到这些话,李善头抵在她瘦弱的肩上,沉声说道,“那年你成为皇兄的女人时,我当真是恨极了你。” 谢宝扇闭上眼睛,她回忆起多年前在坤安宫的月色下,李善也像今日这样喝得醉醺醺,他看着她的眼神没有一丝温度,即使过了好些年,谢宝扇只要想起,仍会冷得深身发颤。 “可是我还是舍不得恨你。”李善轻声说道。 谢宝扇抓住他的手,她眼眶泛着泪光,说道,“那我的心意,殿下又可曾知道呢?” 自她入宫以来,恍恍惚惚竟也过了这么多年,家族沉浮,命运多舛,她的前途从来不曾由自己做主,每回在陷入绝境之间,都是这个人犹如神兵天降出现在她身边。 谢宝扇最不爱流泪,可是听到李善对她的表白,泪珠就簌簌掉了下来,她哽咽说道,“是我离不开殿下才是,就算知道你我二人不该走得太近,又忍不住一再的靠近殿下。” 李善抬起头,他看到谢宝扇泪流满面,她的眼泪就像是滴在他的心尖儿上,让他心酸不已,谢宝扇和他十指交握,她哭着说道,“我是死过一回的人,外面的流言蜚语我未必不知,可我顾不得了,我喜欢殿下,要是没有殿下,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李善看着她,他心想,他们是走了多少弯路,才各自肯把心底的话说出来?他低头轻吻着她的眼睛,舔去她微咸的眼泪,谢宝扇不禁一阵颤栗,连哭也忘了。 此时此刻,世俗的一切都已无关紧要,李善的眼里唯有谢宝扇,他将她抱起,坐在自己的腿上,而后掠过她的眉眼,鼻尖,耳朵,又落到柔软她的嘴唇上。 “你今日说的话,我都记住了,不要离开我,不准离开我,听到没有?” 他亲吻着谢宝扇,又一再的跟她确认,只要谢宝扇没有及时答复他,就会被他惩罚性的烙下一个又一个印记,最后,这个亲吻越来越深,谢宝扇起先只能被动接受,后来她尝试着回应,李善顿了一下,随后,他的攻势像是狂风骤雨,彻底将她淹没。 温柔的月色从窗格里投入进来,这一夜还很漫长。 第176章 摄政王爷留宿墨水堂这…… 摄政王爷留宿墨水堂这个消息, 不出几日就传遍朝野,起先不过是私下议论几句,毕竟谢宝扇和摄政王关系暧昧, 无论是宗室还是朝臣,有不少人都心中有数,只不过无人敢点破而已。 谁知有几个酸腐文人,原本就对谢宝扇干政不满,便做了几首打油诗来暗讽谢宝扇,偏巧被端王府的二公子听到,那些文人骂了谢宝扇倒也罢,话里话外把皇室的人也顺带骂上了, 二公子年轻气盛,经不得挑拨, 指使家人把他们一顿胖揍,这些文人岂肯善罢甘休, 一怒之下告到京兆府。 -- 第311页 自从前两年出了科举舞弊案,纵然是有钱有势的权贵人家,官府也不敢太过包庇, 京兆府调解不成, 那端王府二公子赔了银子,还被判蹲了几日大牢。 只因此事牵扯到端王府, 监察院的那一班御史早对京城这群无事生非的纨绔子弟看不顺眼,这回又是二公子挑起的事端,御史们岂有不参奏端王教子无方的道理? 几个御史七嘴八舌的批判起端王,不知怎的,忽然扯到摄政王李善的身上,李善坐在圈椅里, 听着底下的魏之然仁义道德的说了一堆话,他嘴角勾起一抹笑容,问道,“魏大人,你这是在骂谁呢?” 魏之然一本正经的说道,“奴才骂的是那些寡廉鲜耻之人。” 说罢,他还抬起下巴冷冷看了李善一眼,绷着脸说道,“世风日下,无知小民丧失伦理道德,左不过害人害己,就怕身居庙堂之上的人也少了羞耻心,危害得则是江山社稷。” 李善笑了笑,换个身姿坐着,他近来心情不错,就算底下朝臣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得不可开交,他也能悠然旁观,此时听了魏之然阴阳怪气的一番话,笑着说道,“魏大人这话说得不错。” 魏之然又在心里冷笑一声,显然看不上李善这轻挑狂妄的做派。 站在堂前的各位大人一语不发,各个眼观鼻,鼻观心,没有插话。 接着,就见李善站起身,他双手负在身后,站在朝臣面前,拖着长长的语调说道,“在坐的诸位,有哪一位不是饱读诗书之人呢,可是本王细细一数,欺世盗名者有,道貌岸然者有,横行霸道者有,为非作歹者有,醉生梦死者有,偏偏这大邺朝,就得靠着这么一群人,你说讽刺不讽刺?” 他一边说着这些话,目光还似有若无的扫过几人,被他盯上的人不免后背发寒,以为是被摄政王捏住了不得的把柄。 魏之然气得脸色发青,他原是看不惯摄政王和皇太后的私情,谁知这人倒好,冠冕堂皇的说了这些胡话,还把旁人也攀扯上。 坐在皇位上的李恪仍然不说话,他静静的听着摄政王和朝臣们的对话。 今日的朝会,因争论端王二公子的事,早过了平日散会的时辰,李善微微一笑,说道,“本王自认不是白玉无瑕之人,可若是有人想对本王指手划脚,最好先惦量自身,有没有资格对本王说三道四。” 底下一片寂静,半晌,李善启声说道,“散了吧。” 群臣退下,李善带着小皇帝离去,李恪居住在嘉晖堂,离着议政的地方只隔了一座拱桥,他们一行人下了拱桥之后,李恪忽然开口说道,“皇叔,魏大人骂的是母后吗?” 李善低头看着身旁的小皇帝,短短的几年,他已经越发显得稳重,再不是当年那个需要他抱着登上皇位的稚童。 他脸上的神情带着一丝探究,显然朝臣们在争论时,他就算只是旁听,也会在心里思索孰对孰错。 李善无法哄骗李恪,他和谢宝扇的私情,李恪终有一日会知道,不过时间早晚而已。 “或许是吧。”李善冷淡的说道。 李恪的紧紧抿着嘴唇,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愤怒,随后,他挣脱李善的手,径直下了拱桥,朝着嘉晖堂走去。 随后的几日,李恪显得心事重重,他总是不愿搭理李善,李善敏锐的感觉到他的疏离,除非必要,他几乎很少出现在李恪面前。 进到八月,天气渐渐变得凉爽,在皇庄上住了一月有余,皇驾也该启程返京,这日,谢宝扇晨起散步回来,她问进宝,“有些日子不见皇上过来陪哀家用膳了。” 进宝悄悄看了谢宝扇一眼,低声回道,“想必皇上忙着政务,又要上学,这才来得少。” 谢宝扇对进宝说道,“你去嘉晖堂请皇上过来和哀家一起用早膳。” 进宝称是,便出了墨水堂,谢宝扇见他出门,又重新换了一身衣裳,歪在榻上看着窗外出神。 不久,李恪带着几个近侍来到墨水堂,进了里间,他先向谢宝扇请安,便挨着谢宝扇坐下,问道,“母后这几日身子可好?” 谢宝扇笑眯眯的摸着他的头顶,说道,“哀家都很好,皇上呢,这几日怎么不来看哀家?” 李恪轻轻一笑,说道,“是朕疏忽了。” 他没有告诉谢宝扇,他不过来看他,是因摄政王常常都在墨水堂,为了避免碰上他,李恪便没有过来。 谢宝扇微怔,她已看出儿子藏着心事,开始对她这个母亲有所保留。 母子二人叙了几句闲话,谢宝扇便叫人摆膳,只因谢宝扇特意请李恪过来用膳,一应的膳食都是李恪喜爱的,用罢早饭,谢宝扇和李恪又挪到起居室说话。 今日李恪不必上早朝,谢宝扇看到一日比一日成长的儿子,不禁满心欣慰,她问道,“下个月就是皇上的千秋节,皇上可有甚么想吃的,想玩的?” 李恪笑道,“别的倒罢,等回京了,儿子想出宫去看蹴鞠比赛。” 今年千秋节的蹴鞠比赛场地设在湖州,京城还未比出参赛的队伍,介时那几支蹴鞠队要先赛上一场,第一名的蹴鞠队方能代表长安前往湖州参赛,虽说不如前年热闹,但也算是一件大事,便是珊瑚这些日子,也费了不少工夫盯着她组建的那支球队,只盼着能拨得头筹,到时好往湖州去。 谢宝扇笑道,“等到时开赛了,叫摄政王带你去看比赛,可好?” -- 第312页 李恪听他提到摄政王,脸上的笑意慢慢褪去,谢宝扇轻轻摇着手上的团扇,她温柔的看着半大的孩子,并没有说话。 过了半晌,只听李恪说道,“母后,这几日魏大人上了许多弹劾皇叔的折子。” 说是弹劾,倒不如说是辱骂,虽说读书人辱骂的方式更为文雅,可也不耽误李恪看出摄政王惹了众怒,否则监察院又岂会一日三遍的上折子。 “嗯,母后也听闻了。”谢宝扇点头。 李恪抬头看着谢宝扇,他道,“朕看出来了,魏大人他们骂皇叔时,把母后也稍带上了。” 谢宝扇仍旧摇着团扇,脸上并不见怒色,这几个月她在休养身子,并不曾在群臣面前露脸,否则魏之然许是要直接骂到她跟前来了。 谢宝扇问道,“你皇叔怎么说呢?” 李恪回道,“朕没有问他。” 大抵把折子批阅之后,便又会发回给他们,李恪多半是见不到这些弹劾摄政王的折子,却也能从其他上奏的折子里读出只言片语,就算没人告诉他,他也隐约猜出摄政王和母后的关系不一般。 其实早在几年前,他就有此疑惑,那时他还小,从来没有问出口,随着他渐渐长大,他知道摄政王和母后是叔嫂,他俩理应避嫌,可是摄政王似乎从来没把这些伦理道德放在眼里,这一次出宫,摄政王除了处理政务,几乎都陪在母后身边,以至于朝臣们的反应才会如此强烈。 伺候的宫人们都守在外间,里间只有谢宝扇和李恪母子二人,谢宝扇看着眼前七八岁的少年郎,说道,“母后大约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认识摄政王了。” 谢宝扇很少提起自己的事,李恪一脸认真的听她叙说,谢宝扇停下手里的团扇,说道,“摄政王比母后略大几岁,那时母后在念慈庵修行,他见到我就会出言嘲讽,还故意把母后念经的木鱼放到树上。” 说起这些往事,谢宝扇的嘴角噙着一丝微笑,李恪却觉得很新奇,摄政王在人前一向沉着稳重,他没想到他竟也会捉弄人,捉弄的人还是母后。 “后来母后回到谢家,他也去了封地,等他再回到京城时,忽然请了媒人上门提亲,说是要迎娶我。 李恪紧张的问道,“那娶了吗?” 问出这话,他便觉得自己有些糊涂,皇叔自然是没娶成,要不然他母后就不会进宫成为父皇的嫔妃,最后又生下他呢。 在亲生儿子面前承认自己品行不端,就算是谢宝扇,也会满心羞耻,可她更不想李恪是从他人口中得知她是个不光采的母亲。 “母后有愧于先皇,但是摄政王对于母后很重要,他和恪儿一样,是母后拼命也想护着的人。” 李恪听得似懂非懂,谢宝扇稍微平复心情,她看着儿子,沉声说道,“恪儿,母后和摄政王的事情,三言两语说不清,你现在不懂,兴许等你长大了也不能懂,但是你要记得,母后不会害你,摄政王也不会害你,只望你不要和摄政王心生嫌隙,至少在你亲政之前,一定要敬重他。” 第177章 中秋过后,皇驾便要启…… 中秋过后, 皇驾便要启程回京,回京的次日,正值长安城蹴鞠决赛, 决出胜负后,胜者便能代表长安城远赴肃州参加比赛,今年,珊瑚养得那支蹴鞠队早早就被淘汰,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她虽说有些遗憾,倒也没有很在意。 随着一年一度的大赛,赌坊的生意日渐兴隆, 珊瑚的精力更多是放在生意上,光是这几年, 她就为谢宝扇赚得盆满钵满,底下的朝臣和王卿贵族虽看不上谢宝扇敛财的手段, 却又无可奈何。 回宫后,李善带着小皇帝李恪微服出宫去看了蹴鞠比赛的决赛,自从那日谢宝扇母子二人谈心, 李恪又开始亲近李善, 即便李恪还不能理解他俩的关系,但是谢宝扇全心全意维护他是毋庸置疑的, 因此他愿意听从谢宝扇的劝告。 李善带着李恪出宫游玩,谢宝扇未跟着一起去,他们玩乐了一日,在宫门落匙前回来,又一并在宁寿宫用了晚膳。 一进到九月,便是千秋节, 各地州府献给李恪的贺礼络绎不绝的送抵京城,这是每年最盛大的节日,就连朝臣们也很少会选在这个时候挑事。 今年,火器局那边陆续传来好消息,无论是火铳还是红衣大炮,技法越来越娴熟,李善掌下的那支火铳军亦初见规模,一连串的喜事,让李善的心情不错,偏巧,底下有人送了一件海外珍宝,李善看着不错,便叫人送到了宁寿宫。 下了早朝,李善径直去到宁寿宫,太监们捧着匣子跟在后面,他们刚进正殿,就见里间传来一阵说笑声,一问之下,得知贤太妃领着太嫔们来给谢宝扇请安,后宫的一众妇人正闲话,眼见摄政王来了,纷纷起身行礼。 李善微微颔首,那些太妃太嫔们自然不便久留,各自告辞离去。 待她们走后,李善说道,“我恍惚记得后宫的嫔妃们有些日子没来找你说话。” 谢宝扇笑了笑,说道,“原是听了几句闲话,何苦叫人顶着风口浪尖来亲近我,没得平白招惹骂声。” 李善冷哼一声,他自是心知先前他受人弹劾,就连谢宝扇这个皇太后也遭到诸多议论,后宫的嫔妃们只怕受到牵连,也便少往她这边走动。 谢宝扇只见李善气恼的模样儿,笑道,“这不值得殿下怒恼,殿下需知这些太妃太嫔们各有各的母族,她们虽在后宫,又如何能不为自己,不为自己的母族着想呢。” -- 第313页 说罢,她给李善倒了一盏茶,又轻轻给他打着扇,接着说道,“就比如仪太嫔,她兄弟赵鲁清刚在朝堂上弹劾了殿下,你叫她见到我又能说些甚么呢。” 李善倒也不是认真在生气,趋利避害乃是人之常情罢了,只是仍然不悦的说道,“你就是心太软。” 谢宝扇抿唇一笑,她扭头见太监们手里似乎捧着东西,便道,“又得了甚么好东西呢?” 那李善抬了一下下巴,刘吉指挥着太监们把匣子捧到谢宝扇面前,宫女们打开匣子一看,皆是一些奇珍异宝,其中有一顶冠子,由二十八个金环围绕而成,金环里镶嵌着指头大小的珍珠,粒粒饱满圆润,正中央是一颗硕大的绿宝石,极为璀璨夺目。 谢宝扇细细看过,问道,“这瞧着不像是咱们大邺朝的东西。” 李善倚在靠枕上,说道,“底下人孝敬的,说是这东西是海盗从佛朗机商船那里劫来的,他们又从海盗手里换来的,据说这顶冠子,原是要送给他们佛朗机王后的贺礼。” 谢宝扇惊讶的看着李善,倒不是因这冠子是佛朗机王后的贺礼,而是他竟和海盗还有来往? “听闻海盗穷凶极恶,皆是亡命之徒,殿下的人与他们打交道,万万要当心才是。” 李善伸了一个懒腰,他从谢宝扇手里接过团扇摇了几下,说道,“利益往来罢了,待到广州的港口打开,这些海盗要么为朝廷所用,要么往西迁徙,横竖大邺朝的近海,是容不得他们胡作非为的。” 从去年开始,李善就已经联合宁波陈家陆续派了商船出海,从前没有朝廷的许可,几乎全是私自出海,一切风险自行承担,如今有了摄政王这个靠山,宁波陈家委实出了一把风头。 前不久,李善给了谢宝扇几本账薄,谢宝扇看过之后,不禁十分惊讶,她早已耳闻海外贸易利润丰厚,不想这获利竟万万超出她的预想,可是这买卖也并非一本万利,海上的险恶非常人能想象,且不论狂风浪潮,单是海上交错的各方势力,若是没有强大有力的支撑,多半会无声无息的湮没在那一望无际的海浪里。 太监们将送来的珍宝给谢宝扇一一过目,银环便领着下去登记造册,只留谢宝扇和李善说话,李善给她扇着风,说道,“等再过一两年,你那些赌坊的生意能收就收,没得为了几个钱背了一身的骂名,不值当。” 谢宝扇促狭的说道,“殿下如今是财大气粗,瞧不上我赚得那三瓜两枣。” 这两年,李善成立火器局,又要兴修港口,还要打造远洋舰队,处处都要使银子,慢说国库本就空虚,便是有银子,户部尚书吴谦也不会轻易拨钱,建水师和修港口倒罢,好歹是利国利民,打造远洋舰队,吴谦却是万万不肯拿银子出来,因此这几年谢宝扇赚得银两,几乎都拿出来补贴了李善。 李善何尝不知道她的好意,他道,“这些背后捣鬼的人我都一清二楚,眼下我腾不出手,待我闲下来,非得好好整治他们一番。” 谢宝扇叹了一口气,当日她在京城开起赌坊的买卖,虽说赚了大钱,却也招来不少骂名,那些被她瓜分了利益的豪门世族,大约没有一个不暗地里怨恨她的,前些日子她和李善的流言蜚语,也少不了这些人在背后架桥拨火。 “殿下说得很是,原也不是长久的买卖,况且这生意虽说来钱快,到底有损阴鸷,我见殿下和陈家的船队也开始赚钱了,这一两年我就慢慢抽身吧。” 李善微微颔首,两人说了一两句闲话,又说起即将而来的千秋节,各国使团已经陆续抵京,长安城焕然一新,只为庆贺李恪的诞辰。 谢宝扇笑道,“刚回京户部的吴大人就给我上了折子,一来问候我安康,二来询问今年皇上的千秋节如何料理?” 李善冷冷一笑,说道,“这个吴谦,当真是厚颜无耻,给皇上过千秋节,历来都有旧例,他问你做甚么?无非就是想要你出银子。” 前年千秋节,谢宝扇贴补了一回银子,自此每逢千秋节前,户部尚书吴谦就要来找谢宝扇商量,名义上说是要请皇太后定夺,实则是变着法儿的想让谢宝扇出钱。 “他在户部当家,恨不得一文钱掰成两瓣儿花,国库空虚,他这个户部尚书又能有甚么法子呢,。” “那也不该打你的主意。”李善横了谢宝扇一眼,哼道,“还不是因为你心肠太软,他们打量你好欺负,这才想着法儿从你手里弄银子。” 谢宝扇笑了笑,没有说话。 李善见她不言不语,也就没有再多言,只问,“这些日子你觉得身子可好些了?” 谢宝扇点着头,她回道,“齐硕开的方子不错,我连着用了这一个多月,再不像从前那样气喘。” 听了她这话,李善脸上总算露出了些许笑意,他说,“齐硕还不错,回头要重赏他。” 谢宝扇点头称是,李善便拉过她的手,轻轻摩挲着,“过了千秋节,你仍旧去听政吧。” 谢宝扇诧异的说道,“殿下这是又要出京。” 李善颔首,他沉吟片刻,说道,“这两年我一直在着人暗查杨氏生前留下的那些钉子,原本已有些眉目,今年入夏前又断了线索,这事不查个水落石出,我始终放不下心,索性寻个由头出京,看看那幕后的人会不会露出狐狸尾巴。” -- 第314页 提及此事,谢宝扇也满脸沉重,她问,“殿下要往哪里去?” 李善眼见她一脸的担心,忍不住握紧她的手,轻轻拍了两下,说道,“许是去福建看新建的水师,许是去广州看新建的港口,等出京后再决定吧。” 谢宝扇不禁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一年又一年的,就没有消停的时候。” 李善见她愁容满面,亦不愿让她多操劳,只道,“朝堂上的事情,你应应景也就罢了,自己的身子最要紧,哪些人可靠,你心里有数,就不必我多费口舌。” 他二人正说话时,外面传来一阵响动,小宫女隔着帘子说道,“太后,御前的洪总管来了。” 洪全在李恪身边当差,轻易不会离开他半步,此时他找到宁寿宫,必定有急事,谢宝扇连忙说道,“宣他进来。” 立时,就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洪全手里捧着一本折子,一路快步进到里间,他刚到谢宝扇和李善的面前,便‘扑通’一声跪下来,“太后,殿下,福建逞送的紧急奏折,一伙数百人的倭寇登陆太平县下辖的七排村,将整个村庄两百七十余口人屠杀殆尽,无……无一幸免。” 说完,洪全泪流满面,用力往地上猛磕了几个响头。 李善霍然起身,他劈手夺走洪全捧在手上的折子,匆匆看过几眼,眼神渐渐变得冷厉严峻。 第178章 “天启二年的惨剧重现…… “天启二年的惨剧重现, 这是列祖列宗的警示,微臣恳请皇上和摄政王,为了江山社稷, 为了黎明百姓,海禁不能开!” 李善站在殿堂上,冷冰冰的看着跪在堂前的保文侯李泉,他一直以来都是保守派的中坚力量,自始至终就反对开设火器局,反对开放海禁,更是反对李善正在建造的航海舰队。 坐在龙椅上的李恪显然被唬到了,李泉神情悲愤, 他以头磕地,不大一会儿, 额头上就沁出一片鲜红的血痕。 “爱卿,爱卿……”李恪嘴里嗫嚅着, 只怕那李泉一时激愤当场死谏,他悄悄透过冕旒观看摄政王的神色,李善似乎并不担心血溅宣政殿, 从朝会开始,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李恪的心紧紧揪了起来, 又转头去看屏风后面的谢宝扇。 在休养了几个月后,谢宝扇又恢复临朝听政,透过那架紫檀浮雕八仙寿字纹的屏风,她注视着宣政殿上的群臣们,他们神色各异,各有自己的盘算, 平日,这些人既要拉拢,又要弹压,可今日的事情毕竟牵扯太广,就算摄政王再如何独断专行,也无法与整个朝堂上的臣子们对抗。 谢宝扇忍不住屏住气息,昨日接到福建送的奏报时,谢宝扇当场懵住,这几年摄政王大刀阔斧的施行新政,本来就树敌颇多,正在这节骨眼儿上,却出了此等惨祸,到时必定有人借机弹劾他,若是没有处置妥当,朝臣们岂会善罢甘休。 想到这里,谢宝扇朝着李善看去,他面无表情,一双锐利的眼睛紧紧盯着保文侯,不知此时在想些甚么。 倭人的这次突袭来得太过蹊跷,就连谢宝扇心里都有些疑惑,这么多年以来,倭国的浪人时不时就会侵拢闽浙一带的渔民,又因这些倭国浪人往往抢夺了财物就会逃回海上,但是像此等规模之大的屠村惨案,并不会轻易发生。 只恨福建水师几乎名存实亡,完全震慑不了这些作恶多端的强盗。 宣政殿里只有李泉的磕头声,这沉闷的响声像是碰撞在人的心口上,所有人都在等待李善的回应,那李善沉默良久,终于开口了,他的视线停留在端王李清身上。 “端王,你来说说,海禁该不该开?”李善问道。 端王站在前列,他仍旧和往常一样,平日不叫到他,他轻易不会开口,此时,他只是略微抬起双眼,先是回看李恪一眼,随后垂首,沉声说道,“回禀皇上,微臣以为此次是人祸,海禁不能开。” 有了端王开头,宗室的人一起跟进,喊道,“皇上,海禁不能开!” 六部和宗室素来不合,只有在对付摄政王时,才会一致联合,这会儿有端王率先发声,就见一干大臣齐声喊道,“臣等附议,皇上,海禁不能开!” 没有应声的大臣们寥寥无几,庄肃的宣政殿,群臣们又一次把矛头齐齐对准李善,李善面色阴沉,他久久没有回应,只是平静的俯视着宣政殿的群臣们。 就在这时,谢宝扇开口了,“户部尚书吴大人,兵部尚书徐大人。” 柔弱的女声在宣政殿里响起,有不少大臣们都微微楞住,自从谢宝扇因伤退出宣政殿,众人似乎已经忘记,这架屏风后面,原本应该坐着一位垂帘听政的妇人。 谢宝扇的回归,在此次太平县七排村的屠村惨案前显得并不那么引人注目,可是她的发声却让站在殿堂前的一些人心生警惕。 皇太后和摄政王的私情早已不是秘密,只要没有危及到帝位,她自然是站在摄政王那一边,这是所有朝臣们的心声。 很快,吴谦和徐锦站了出来,平日,他们能和谢宝扇打交道的机会并不多,可是那仅有的几次交手,就足矣让他们看出,皇太后谢宝扇并非软弱可欺之辈。 她的手段和摄政王不同,摄政王雷厉风行,说一不二,这种底气来自他牢牢把控的整个大邺朝军权,皇太后要更温和一些,但是在涉及到皇上的利益时,她也会寸步不让。 -- 第315页 “微臣在。”他俩一起向谢宝扇行礼。 屏风后面的谢宝扇微微点头,她没看李善,只问,“吴大人,这两年朝延投到福建水师的银两花费了多少?” 吴谦在今日上朝,就已有准备,他脱口而出,“去年单是拨给福建水师的银两便有两百四十五万两白银,今年又陆续拨出五百三十九万七千两白银。” 朝堂上的朝堂们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光是一个福建水师就花费了这么多银子,前些日子又有传言,说是摄政王有意重振辽东水师,介时两大水师一年要花费多少银子?他们简直不敢去细想。 试问摄政王为何要大力重建水师?还不是为了放开海禁,瞧瞧宁波和天津的两大造船世家,他们的船坞正在日夜不停的赶工,摄政王给这些商人们画了一张巨大的饼,受到蛊惑的商人们全都头脑发热,想要打造一支冲出远洋的无敌舰队。 照着这势头,国库定会入不敷出,这巨大的帝国又怎么禁得起折腾,当下更是让不少人坚定,海禁不能开,万万不能开,否则国将不国! 谢宝扇没有理会朝臣们的议论声,她继续问道,“徐大人,这笔军费多吗?” 底下有些看不惯谢宝扇的老臣们满心不悦,显然是觉得她明知故问。 徐锦沉默片刻,“回太后,无疑是天文数字。” 他在兵部待了多年,每年朝中的军费开支,再没有比他更清楚的,水师本就比各地驻师要消耗钱财,这尚且只是近一两年的花销,日后若是再建辽东水师,要花费的银两简直难以想象。 屏风后面的谢宝扇安静了半晌,她站起身走出屏风。 李恪诧异的看着她,李善也看着她,只见谢宝扇走到殿前,她的声音略微抬高,说道,“各位大人,七百八十余万两的银子,还没听到一声响动,如今刚遇到一些难处,诸位就纷纷喊着要撤回,岂不是前功尽弃。” 朝臣们闻言,已听出她是决意要站在摄政王李善这一边。 底下传来一阵躁动,谢宝扇停顿下来,她看着朝臣们,又道,“治大国如烹小鲜,这几年,朝廷花费重金兴火器,建水师,无论哪一步都困难重重,若仅仅因为眼下遇到的困难就不去做,无论是朝延还是国家,都只会日渐落败,介时留给子孙后代的又是甚么?” 这时,从队列里走出一个人,他身量颀长,先向谢宝扇微微欠身行礼,便道,“回禀太后,诸位大人反对兴建水师,反对放开海禁,恰恰是为了日后不再花费不必要的银子,水师耗费之大,皇上和大人们皆是有目共睹,今日七百八十余万两白银国家尚能负担得起,他日七千万两白银,是否又能负担得起?” “这些银子皆是百姓所纳的税银,百姓已经过得够苦啦,日后国库空虚,税赋只会层层加重到百姓身上,太后何其忍心,皇上又何其忍心?” 说罢,他略微停顿,直视谢宝扇,悲痛的摇头说道,“况且,太后又如何能轻而易举的说太平县屠村惨案仅仅只是一些难处呢,两百七十余口人命,在太后眼里就这般的轻贱不成?” 一旁的李善眯起眼睛,说话的人是临江侯赵思源,他话里话外是为民请命,却暗藏心机,显然想给谢宝扇扣上一顶麻木不仁的帽子。 “朝廷反对放开海禁,正是不想今日之惨祸,在他日重演。” 赵思源越说越激愤,李善冰冷的声音打断他,“临江侯,今日太平县之惨祸,罪不在皇上,罪不在太后,真正要羞愧的是本王,是站在这里的所有武将。” 全场皆是一惊。 “先有天启二年的惨案,又有今日七排村惨案,更不提倭寇时时侵扰我沿海百姓,想这区区倭国,不过弹丸小国而已,可正是这伙不入流的浪人,却能随意进出我大邺朝近海,乃至于烧杀掠夺,无恶不作。” 李善低沉的声音回荡在宣政殿里,他的视线从朝臣们身上一一掠过,最后停留在站在后排的那些武将们身上。 “近百年来,沿海的百姓深受倭寇之苦,诸位大人想的不是保家卫国,而是禁海,敢问自天启年海禁以来,可曾拦住了这些倭寇上岸?” 武将们因为李善的这番话,羞愧的无地自容。 有人惭愧,也有人对李善的话不以为然,“殿下,下官以为,往年倭寇犯边,不过受些财力损失,若是放开海禁,只怕有更多倭寇登岸,长此以往,甚至会危及内陆。” 李善听了他的话,盯着他,沉声说道,“若当真如此,这大邺朝男儿还有脸面苟活人世?” 问话的人涨得满脸通红,呆怔在原地不知所措。 李善没有再理会那人,他高声喊道,“抚远将军何在?” 站在后排的一位武将站出来,李善问道,“你告诉诸位大人,对于倭寇这种骚扰行径,该当如何?” 抚远将军不愧是武将出身,刚刚摄政王和群臣的对话,早就激起他心里的愤怒,他毫不犹豫的说道,“倭寇品性卑劣,畏威而不畏德,对待此等无仁无义之国,必得狠狠教训一回,方能使其臣服。” 第179章 此时此刻,最慌张的莫…… 此时此刻, 最慌张的莫过于福建总督孙元华和水师提督曹新,他这二人,虽说远在距离京城千里之外的福建, 却身处旋涡急流的中心,整个大邺朝的官场,都在关注福建的动向,朝廷要如何处置福建总督和水师提督,干系着摄政王对海禁的态度。 -- 第316页 两年前,福建总督孙元华审查不严,让一伙泰西商人冒充使臣进京招摇撞骗,孙元华沦为整个官场的笑柄, 他本人更是连续两年的考评都是末等,直到重建水师, 孙元华为了挽回声誉,着实出了一把子力气, 方才挣回丢失的脸面。 至于曹新,他乃是山东蓬莱人氏,原本就在水师任职多年, 明德年间, 朝廷对水师不重视,曹新没有用武之地, 浙闽沿海一带的百姓时时受到倭寇侵扰,他身为水师的武将,何曾不痛恨倭寇?又何曾不想痛击倭寇?奈何朝廷连水师的饷银都要拖欠,他守着那几条破船,拿甚么去抗敌呢? 自从摄政王当政,早有传言, 说是朝廷要重建水师,曹新在经历了无数次的失望,只当又是朝廷画得一张空饼,谁知某日,摄政王当真传来旨意,召他上京述职。 曹新在水师多年,还是头一回进京面圣,皇上年幼,却已有明君之像,如今代为掌管帝国的是摄政王,他年轻,野心勃勃,又有从军经历,曹新刚进他的第一面,就对他心生敬仰之情。 在京城的半个月,摄政王三次召见曹新,并亲自询问他对水师的看法,起初,曹新并不敢畅所欲言,直到在与摄政王打交道的过程中,他看出摄政王是真心看重水师,这才将水师的困顿一一陈诉给摄政王,说到动情处,曹新痛心疾首,只恨自己人微言轻,左右不了水师的前途,以致福建水师走到今日这凋敝衰微的地步。 述职之后,曹新便又返回福建,不久,他得到消息,摄政王下旨要重建水师,随后,朝廷拨下了第一笔银子,这笔银子先是补齐了拖欠给水师将士们的饷银,那曹新更是被任命为水师提督,有关水师的军务,直接逞报摄政王,并不需经过第三人之手。 有了朝廷的支持,福建水师得以重建,曹新做为水师提督,是摄政王一手提拔起来的,这一两年,朝延对福建水师的投入可谓有目共睹,偏就在这时,一伙倭人登岸,花了重金打造的水师,没能保住那二百七十余口的人命,这是何等的奇耻大辱。 曹新刚接到消息时,眼前几乎一黑,当下就知道要坏事,这无疑是重重扇了福建水师一记响亮的耳光,扇了摄政王李善一记响亮的耳光。 更让曹新担忧的是水师的将来,当日重建水师时,朝廷上有不少大臣反对,如今出了这事,自会有人借口攻击水师,弹劾摄政王,他曹新的前途事小,若是牵连上摄政王,他当真是难辞其咎。 千秋节过后,朝廷对于曹新的处置很快就到了,曹新停职接受审查,水师提督的职务暂由总兵刘治国代任,同时,摄政王将前往福建检阅水师。 且说京城,李善从京郊炮厂回城,他顺路先回了一趟摄政王府,趁着宫门还未落匙,急忙进宫,衣裳还未换,他便直接来到宁寿宫。 千秋节一过,京城下了几场白霜,天气越发变得严寒,谢宝扇畏寒,宁寿宫里早早就用上了炭火。 李善明日就要离京,他进到里间,看到谢宝扇正坐在炕上打络子,谢宝扇抬头看他一眼,放下手里的络子,招呼宫女们把炭盆挪出去。 李善叫住宫女,他对谢宝扇说道,“你身子病歪歪的,禁不住寒气,要是冻坏了,又是自己受罪。” 谢宝扇叫宫女退下,她道,“不碍事,我穿了薄袄,你这几日上火,嘴角都起了水泡。” 宫女们挪走炭盆,银环和芍药服侍李善换了一身家常衣裳,又取下头上戴的金冠,他偶尔会在宁寿宫里留宿,因此宁寿宫常备着他起居的东西。 谢宝扇对伺候的宫女说道,“把那边匣子里的万应膏拿过来。” 不一时,宫女拿出一个洁白的小瓷盒,瓷盒巴掌大小,里面盛着黑漆漆的药膏,谢宝扇拨下鬓间的金钗,挑了一点在指间,便对李善说道,“你这嘴角的水泡迟迟不好,这是齐硕配的万应膏,等会儿我拿给刘吉,你记得要涂抹,不出几日嘴角的水泡就能消下去。” 说罢,她叫李善坐在软榻上,她轻轻将指尖上的药膏涂在他的嘴角,药膏混合着谢宝扇身上的馨香,李善在她颈间嗅了一口,轻声问道,“你用的甚么香?” 谢宝扇笑道,“我哪里涂过甚么香?殿下还不知道我,最不爱用这些香料脂粉。” 屋里伺候的宫女们已经纷纷退下,谢宝扇盖上瓷盒,她对李善说道,“殿下操心国事,也需保重身子。 这些日子,朝中政务繁忙,他二人已许久没能好好说会儿话,明日李善就要启程离京,谢宝扇满心担忧,却又无可奈何。 李善见她愁容满脸,忍不住一笑,弹着她的额头,“最爱操心的是你,这回虽是一桩麻烦事,那些大臣们想让我知难而退,倒也不是那么容易。” 他的手劲儿不轻不重,在谢宝扇的额头上留下一个淡淡的红印,李善见此,又心疼了,伸出拇指摩挲两下。 “你放宽心,不必担心我,待到我把福建那边的事了了,就会尽快回京。” 谢宝扇估摸了一阵,要是能在年底前回京,就算是顺利了,想到有这么久不能看到他,心里不免惆怅,她给李善倒了一杯茶,问道,“东西都收拾好了么,随行的人多带几个,殿下虽然在福建那边安插的有人,只是恰好就在这节骨眼儿上出事,我这心里慌得很。” 李善接过谢宝扇递来的茶水,他没有回她的话,反倒打量着她,说道,“我瞧着你脸上刚长了一些肉,这两日又消瘦了。” -- 第317页 谢宝扇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挨着他坐下。 朝堂上以六部为首的大臣们主张禁海,那福建水师在此次七排村惨祸中表现得太过无能,已招来许多骂名,当日力排众议要重建水师的摄政王更是成为众矢之的。 上一次大朝会,群臣们的争吵声恨不能把宣政殿的顶堂掀翻,各方不同的派系,谁也说服不了谁,朝臣们反对放开海禁,李善自然不能答应,当日他费尽心血,消耗了无数人力财力,水师刚有些起色,他又岂会轻易放弃,可是群臣反对的声音太大,便是他也不能一意孤行。 李善这一走,又不知何日才能回京,他二人默默相对片刻,李善开口说道,“我知道你手底下有自己使唤的人,那班大臣料想又要趁着我不在京中借故挑事,你别一味的忍让,有事尽可找封穆商量,他是我信得过的人。” 想了一想,李善接着说道,“太医院的齐硕也是能用的人,你好好调理身子,倘若等我回来看到你又瘦了,我是万万不依齐硕的。” 谢宝扇的身子刚有起色,他偏偏就在这时离京,朝中不服谢宝扇的人不在少数,李善担心他走后有人会欺负她,但凡想到她会受委屈,心里就一阵不痛快。 谢宝扇笑了,为免他走得不安心,少不得宽慰几句,“我是当朝的皇太后,谁又敢给我气受呢。” 李善冷哼几声,“我还能不知道他们的小心思。” “那又如何,只要有皇上和殿下,我这皇太后的位置就坐得稳当。”谢宝扇笑道。 嘱咐的话已经说了许多,谢宝扇从桌上的针线筐里拿出一双靴子,她递给李善,“殿下试试,要是不合脚,我还能趁着今晚再改一改。” 李善二话不说就换上,嘴里还道,“不必说,一定合脚。” 他在宁寿宫时常看到谢宝扇把这这双靴子拆了做,做了又重拆,靴子是他的尺寸,自然是做给他穿的,不过她没送,他也从来没有开口问过,没想到今日她会把靴子拿给他。 黑色的靴子上绣着金色的祥云图案,李善平日穿的靴子和这双差不多,他穿上靴子,走了几步,说道,“我就说合脚。” 谢宝扇抿嘴一笑,说道,“前年就做好了,我嫌不好,一直没拿出来给你。” 李善又坐了下来,他倾着身子靠近谢宝扇,问道,“既是如此,今日又为何送给我了?” 谢宝扇看他一眼,“我私心想着,就是做的不好,殿下也一定不会嫌弃。” 李善又一次轻哼,谢宝扇心知这人最会虚张声势,因此笑了笑,并没有理会他,只从针线筐里拿出打了一半的络子,手里一边打着络子,一边说着体已话。 不久,宫女们送来了夜宵,李善揭开盖子,夜宵倒也简单,一碗荞麦面,另有一盅野鸡汤煨的高汤,李善坐下后,宫女们将高汤浇到荞麦面上。 谢宝扇平日甚少用夜宵,她陪在李善身旁,只待李善用完夜宵,又看着宫女伺候他洗漱更衣。 这一夜,李善自是留宿宁寿宫。 第180章 天不亮,李善就已经醒…… 天不亮, 李善就已经醒了,彼时,谢宝扇还在沉睡, 她难得睡得这样香甜,李善只怕吵睡她,轻手轻脚的挪到外间更衣,伺候他的宫女太监更是不敢发出一丝响动。 更衣过后,李善用完早膳,临行前,他挑开纱幔往里看,床上的妇人仍在酣睡, 她的一头青丝铺在枕上,柔顺得像是缎子, 李善有心想要抚摸,却又怕吵醒她, 于是就这样直勾勾的盯着看了半晌,直到刘吉往里传话,他方才放下纱幔, 转身离开宁寿宫。 谢宝扇醒来时, 得知李善已经出宫,她拥被靠在枕上, 呆的怔了半日,银环进来几趟,看她神情失落,试探着说道,“太后,要不今日就歇息一日?” 谢宝扇回神, 她摇头说道,“伺候更衣吧,殿下这一走,哀家更不能躲懒了。” 银环称是,招呼着宫女们伺候谢宝扇更衣洗漱。 摄政王这一走,朝中似乎变得格外安静,谢宝扇却愈发警惕,每日下了早朝,她便留在乾明宫批阅奏折,直到深夜,方才返回宁寿宫,宫里的太妃太嫔们心知她忙于政务,轻易不敢打扰。 立冬这日,京城下了一场小雪,薄薄的雪沫落在地上,很快消失不见。 这日散了朝会,谢宝扇早早回到宁寿宫,她刚看完几本折子,银环进来送茶,她对谢宝扇说道,“太后,歇一歇眼睛吧。” 谢宝扇搁下笔,她透过玻璃窗往外看,北风呜呼,雪下得越发大了,飞雪映着红墙,倒别有一番景致。 谢宝扇微微有些失神,她自言自语的说道,“也不知道他走到哪里了,这么冷的天,冬衣带得够不够。” 银环把热茶捧给她,轻声宽慰,“我听宫里的太监们说,越往南走越暖和,殿下身边有人伺候,太后不用太过担心。” 谢宝扇轻轻叹了一口气,仍然闷闷不乐,银环见此,有意引她说话解闷,便道,“珊瑚姐姐只怕就要来了,算着日子,上回她进宫,还是千秋节前呢。” 前几日,珊瑚就递话要进宫来给她请安,谢宝扇忙着政务,把这事忘记了,银环却一直替她记着。 谢宝扇微微点头,“是了,自打她管着宫外的生意,轻易没有空闲过来,倒比我这个太后还忙。” -- 第318页 银环抿嘴一笑,“太后忙的是家国大事,这岂是珊瑚姐姐能比的?” 主仆二人说了几句话,谢宝扇叫人收起折子,她又拿起针线笸箩开始打络子,银环嗔道,“娘娘又开始打络子了,我昨儿数了一数,那里间箱笼里收着三五十条呢,只怕这辈子都够用了。” 谢宝扇手上的动作不停,她对银环说道,“你不懂,每日和那些大臣们斗智斗勇,便是闲下来,我这脑子也停不下来,手里打着络子,倒能让我稍微安静一会儿。” 银环听了这话,不免有些心酸,这原不是太后的职责,只因皇上年幼,摄政王也不在京城,一应的重担便压在她身上,这才短短几日,她就瘦得逾发厉害。 闲聊时,谢宝扇已经编好一个梅花结,她细细的整理好,说道,“殿下平日配戴的那个荷包络子有些发旧,等他回京,就给他换上这个。” 银环帮她整理丝线,回道,“这是太后亲手打的络子,殿下一定喜欢。” 谢宝扇抿唇一笑,仔细的将打好的络子收好。 不久,有内侍进来回话,说是珊瑚来了,谢宝扇扭头对银环说道,“去迎一迎你珊瑚姐姐。” 银环和珊瑚自小在信国公府伺候谢宝扇,这是旧日的姐妹情谊,她也许久不曾见到珊瑚,听到谢宝扇这么说,果然便走到殿外去迎珊瑚。 不一时,便听到外间传来银环和珊瑚的说话声,随后,就见银环和珊瑚携手进殿,那珊瑚看到谢宝扇,三步并做两步,上前给她行礼问安。 谢宝扇看着珊瑚,笑道,“起来吧。” 珊瑚的身边站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她穿着一身红袄,梳着双丫髻,脸上粉嘟嘟的,瞧着玉雪可爱。 许是珊瑚在家就已经提前教过孩子,这孩子进门后,并不敢随意张望,珊瑚对她说道,“这是太后娘娘,快给太后磕头。” 小姑娘听话的跪下来,恭恭敬敬的给谢宝扇磕了一个头,奶声奶气的说道,“给太后请安,恭祝太后万福金安。” 谢宝扇独居深宫,很乐意看到小孩子在她跟前说笑,只因忙于前朝政务,几位公主并不常到宁寿宫来走动,谢宝扇招手叫她起来,抓了一把果子给她,又问,“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她先前隐约听闻李志有一房妾室过世,留下两个孩子,李志也不怎么看重,珊瑚又一向忙着外面的生意,两个孩子险些夭折,后来珊瑚便抱养到自己的身边。 小姑娘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乖巧的回道,“回太后的话,我叫宝儿,五岁了。” 这小姑娘口齿还算伶俐,也不怯生,谢宝扇瞧着喜欢,况且又是头一回见面,便叫银环拿了一个金锁赏她。 “只望你长命百岁,幸福安康。” 珊瑚大大方方的接下了谢宝扇的赏赐,笑道,“我替这丫头多谢太后的金口玉言。” 说完,她郑重的把金锁挂在宝儿的颈上,谢宝扇便叫小宫女把孩子带到外间去玩耍,只待里间只剩她们主仆几人,谢宝扇说道,“看你这样子,莫非是当真铁了心不打算生养孩子?” 珊瑚看着外间那个红色的小身影,她不以为意的说道,“娘娘,我心意已决,李志这一辈子都别想我给他们老李家生孩子,现如今我已有了这两个孩子,我只凭自己的良心来做事,要是日后他们孝顺,也算是我没有白费心,倘若他们不孝顺,那也是我的命。” 谢宝扇心知珊瑚恨极了李志一家,她也无心去劝,横竖各人有各人的造化。” “你是几日回的京?” 珊瑚今日进宫,还带着账本过来,已经交给银环,她回道,“有十来日了,刚回京去看了章先生,她一切都好,只是很惦记娘娘。” 她想了一想,又对谢宝扇说道,“另有一件事,章先生和那位姜大人成亲了。” 谢宝扇大吃一惊,珊瑚所说的姜大人,本名叫做姜桦,乃是李善的心腹近卫,他和章素青意外结识,那章素青虽比姜桦年长十余岁,姜桦却不畏世俗眼光,对她情有独钟,即便章素青从不回应他,他也并不气馁。 谢宝扇回神,“竟这么突然?” 她对谢之华和章素青的陈年旧事印象实在过于深刻,因此听说章素青和姜桦成亲,少不得有些吃惊。 “我得知此事,便给章先生补了贺礼,听说他们成亲一切从简,换过婚书,祭拜了祖宗,这礼也算是完成了。” 谢宝扇惊讶过后,神色又恢复如常,她感叹说道,“姜桦对章先生用情至深,章先生肯应下这门亲事,可见对他也是有意,他二人余生能厮守一处,也算是圆满了。” 珊瑚笑了笑,回道,“娘娘说得是,章先生虽说有几个亲姊妹,却都是远嫁,平时走动不便,原先看到章先生孑然一身,心头怪不是滋味的,若是她能和姜大人携手一生,我们旁人也替她欢喜。” 谢宝扇失笑一声,算着日子,姜桦刚完婚,就跟着李善南下,这新人保不齐要埋怨他。 谢宝扇叫来银环,“章先生和我有师生情谊,她成婚是大喜事,你到库房里挑几样儿贺礼,打发人亲自送去。” 银环答应一声,便到库房去挑选贺礼。 说完章素青,珊瑚接着便说起正事,“我这回除了往各地的店铺去盘账,还特地去了一趟广州。” 谢宝扇来了兴致,她问道,“那边的情形如何?” -- 第319页 说起在广州的见闻,珊瑚打开了话匣子,她道,“那广州从前朝就是远洋贸易的港口,自从朝廷重新修建了港口,很快便聚集了各地的商人,朝廷还派了兵马看守,我特地到港口去看过,那里停泊的都是远洋的大船,来往的人肤色各异,吃的,穿的都和咱们大不相同。” “那你这回可算是开了眼界。” “可不是?我还买了许多洋货,东西倒不见得有多好,甚在稀奇有趣,我挑了一些交给银环,是专门孝敬给娘娘的。” 说到这里,珊瑚羡慕的说道,“据闻这些远洋的船队,出海一次,就能抵咱们辛苦打闹几年赚到的银两呢。” 谢宝扇一笑,她道,“不用去和人家攀比,他们讨海的人,所冒的风险更大,赚的银子都是用命博来的。” “娘娘这话倒也不错。” 在海上做生意,除了要应对常见的狂风巨浪,最怕的就是那些神出鬼没的海盗,这些海盗皆是些亡命之徒,又不受人约束,遇上了就只能听天由命。 “这回日本倭人侵扰福建海民,那港口的贸易可曾受到影响?” 福建渔民被屠杀一事,珊瑚在广州就听到消息,她沉声说道,“那些千里迢迢来到大邺朝做生意的外国人,想必大风大浪见惯了,只听他们议论了几日,仍是照常做生意。” 谢宝扇事无巨细,询问了珊瑚在广州城的见闻,广州的港口是李善花了大力气修建,自打福建那事出了,朝廷上不少人嚷着要海禁,万一真的海禁,只怕这繁华的广州城又要变得落寞。 想到这里,她的心顿时变得沉重起来,久久没有说话。 第181章 立冬一过,日子似乎过…… 立冬一过, 日子似乎过得飞快,福建那边的消息也不时传到京城,摄政王李善刚到福建, 先惩治了一批昏庸无能力的官员,首当其冲的便是福建总督陆欣辉,此人曾因弄虚作假,早就在李善这边挂了名号,在他治下的福建,贪官恶官横行,苛捐杂税强加于百姓们头上,百姓辛劳一年, 却食不裹腹,以至于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那陆欣辉一家老小被拉到菜市口, 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从总督府抄没的家产, 整整清点了三日,从金银珠宝到古玩奇珍,应有尽有, 可见这些年, 此人有多么的贪婪无餍。 李善大张旗鼓的整治福建官场,同时暂代了福建总督一职, 在京里的谢宝扇,收到几封他寄来的私信,许是为了让她安心,他的信里从来只报喜不报忧。 想来是有摄政王坐镇福建,倭寇不敢再来肆意侵扰沿海百姓,偶尔有小股的倭寇, 也很快被赶走。 转眼便到年根底下,李善归期未定,这日早朝,兵部尚书徐锦走上前回话。 “启禀皇上和太后,朝鲜国派来使者,说是那日本国的信义将军,强占了朝鲜国近海的岛屿,意图不轨,朝鲜国人力不济,使者带来了朝鲜王上的求援信。” 谢宝扇一听有战事,心头少不得微微发颤,她立刻坐直了身子,询问兵部尚书,“这位信义将军是何人,因何要侵袭朝鲜国?” 徐锦细细与她解释,“太后有所不知,日本国虽有天皇,实则主管政务的是幕府,这位信义将军便是幕府世袭的掌权人。” 听到这里,小皇帝李恪眉头微蹙,“这日本国不过弹丸之地,他们的皇上竟敢自称天皇?” 徐锦拱手回道,“无礼小国,并不值得一提。” “可就是这区区小国,竟屡次侵犯我大邺朝,朕的朝堂有这么多文臣武将,难道就没有能制服日本国的能人吗?” 小皇帝神情带着愠色,他这是又想起不久前在福建发生的惨案。 朝堂上顿时变得雅雀无声,朝臣们个个低下头,谁也不敢接话,谢宝扇侧头看着坐在龙椅上的李恪,虽然他还年少,但是近来长进多了,遇事开始思考,不再像是以前那个懵懂无知的孩童。 宣政殿的气氛有些凝重,谢宝扇柔声说道,“皇上,摄政王此番南下,正是为了替君分忧,不如请诸位大人们说说看,朝鲜国王上送来的救援信,该当如何处置。” 有了谢宝扇给出的台阶,最先站出来的是户部尚书吴谦,早先六部碰面时,他就已然在心里算起了一笔账,他沉声说道,“回禀皇上和太后,战事最是是花费银钱,这几年朝廷处处节俭,才堪堪平了前些年欠的账,只怕是禁不住再消耗。” 倘若是自家起了战事,咬牙也要挤出银子打仗,为着外人出钱出力,吴谦是万万不情愿的。 “倭子国觊觎朝鲜国非一朝一夕,只因我大邺朝与朝鲜国一江之隔,朝鲜国若是落到倭子国之手,那倭子国恐怕将会成为我大邺朝的心腹大患。” 武官想的更为深远,兵部尚书徐锦亦说道,“敬文帝年间,倭寇曾意图入侵朝鲜国,朝鲜国险些被倭奴蚕食殆尽,亦是我朝接到朝鲜国王上的救援,出兵挽救朝鲜于危难之间。” “眼下倭寇占领朝鲜国几个外岛,局势尚不明朗,微臣以为此时不宜冒然出兵。” “朝鲜国王上已然派使者来求援,只怕是到了紧急关头,我大邺朝不能不早做准备。” “微臣以为,朝鲜国生死存亡关我朝何事?我朝将士也是血肉之躯,为何要为他国而战,微臣反对出兵救援朝鲜国!” -- 第320页 “此言差矣,岂不闻唇亡齿寒,朝鲜国若是被倭寇占领,边境将会永无安宁之日。” “我堂堂大邺朝,岂会怕他小小倭子国?” “倭国和我浙闽一带隔着重重远洋,倭寇尚且敢屡屡进犯,他日得了朝鲜国,这就好比卧榻之侧酣睡着一只恶狼,朝廷不得不防啊。” 朝上的大臣你一言我一语,险些吵成一团,谢宝扇大致算是有几分明了,大臣们分为两派。 一派主张应当帮着朝鲜国,一来是两国多年的情谊,二来是朝鲜国的安宁,事关大邺朝的稳定。 另一派却主张不关已事,为着邻国费钱费力,着实不划算,况且那朝鲜国荒凉贫瘠,又能拿什么来报答大邺朝呢? 两派的大臣,各自说的都有道理,谢宝扇默默听了半日,事关国家大事,她并没有轻易插嘴,只是这样吵下去,也不能吵出一个结果。 她看了大内总管洪全一眼,洪全便站出来,只见他一甩拂尘,尖声喊道,“肃静,请诸位大人肃静。” 朝上的议论声一齐停了下来,谢宝扇隔着屏风说道,“出兵打仗绝非儿戏,滋事体大,需得好生商议再做定夺。” 她留下六部尚书,又点了几位重臣,便示意退朝。 回去的路上,谢宝扇和李恪同行,几位大臣们还等着宣召,谢宝扇并不忙着见他们,她对李恪说道,“今日先停学半日,听听大臣们如何议论。” 李恪说道,“母后,朕正有此意。” 不一时,谢宝扇和李恪的仪仗回到乾明宫,谢宝扇打发人去向师傅告假,她换了一身衣裳,就见小太监进来回话,说是几位大人已经来了。 谢宝扇放下手里看了一半的折子,在她面前的案几上,堆放着一叠厚厚的折子,这些折子边缘已经发旧破损,皆是从库房里翻找出来,有关前朝出兵援救朝鲜的奏折。 但凡有了战事,有人支持,自然也有人反对,历代出兵朝鲜皆是如此,想来此次并无二样,谢宝扇命小太监请几位大臣进来,不一时,就见各位大臣陆续进到殿内。 除去六部尚书,另有宗室的端王李清,并几位国公,各个全是朝中的重臣。 诸位大臣进殿,先一起向皇上与太后行礼,谢宝扇给他们赐了座,她倒也没有废话,开门见山的问道,“摄政王不在朝中,哀家一介女流之辈,想听听各位大人的意思。” 徐锦细述了朝鲜与倭国这些年的恩怨,原来那倭国国内也不太平,虽说头顶有个天皇,又有幕府将军总管国务,实则底下还有几数小藩臣,这些藩臣养着武士,为了抢夺地盘,彼此会挑起战事,据说骚扰浙闽一带渔民的倭人,就是这些落败的武士。 倭国国内只要不太平,就会往外扩张,这已是常态,那朝鲜和倭国虽说隔着近海,却也相距不算甚远,因此常常受到倭国的侵扰,偏偏朝鲜国力甚微,听说现今的国君也是个小少年,比李恪大不了几岁,辅政的亦是太后,这么一看,谢宝扇竟与他们有些同病相怜。 不过,即便再同情,涉及国家大事,这多余的同情心也只能收起来。 “倭国占领的那个海岛,距离我大邺有多远呢,边民可曾受到影响?” 徐锦回道,“叶吉,临元等地已经增添了兵力,就是防着倭国和朝鲜交战,波及我朝边民。” 谢宝扇点了点头,她又问,“此事可曾派人送到福建去?” 摄政王李善有自己的探子,朝鲜起了战事,他定是知情,这点谢宝扇心知肚明,只是朝堂上的事,按照规矩,理应通过六部问问他的意思。 “回禀太后,已着人快马加鞭送往福建。” “眼下正值冬季,北地冰天雪地,依臣的拙见,两国的战事未必能打得起来,请皇上和太后不必太过忧心。” 这话也有几分道理,北地一年里,倒有半年是寒冬,这个时节,正是最冷的时候,每年冻死饿死的人不计其数,何谈行军打仗。 一时,殿内不少大臣点头称是,谢宝扇默默不语,片刻,她望着端王,“端王以为如何呢?” 被点到名的端王李清说道,“这倭国狡猾多端,就怕他们出其不意,那朝鲜国离我们太近了,咱们不能大意啊。” 今日的朝会,端王虽说并未发言,但是此番听他的话,竟也是主张出兵相助朝鲜。 “我朝派去的探子查明,近些日子,陆续还有倭国过来的人进驻到海岛上,朝鲜国那边和他们交手了几回,各有胜败。” 谢宝扇见此,说道,“哀家料想倭国花费了这么大的气力,不会只是为了占几个海岛,等到明年开春,一场战事难以避免,俗话说有备无患,诸位大人还是要早做打算啊。” 李清回道,“正是这个道理,那朝鲜国和倭国哪一次起战事,中原朝廷没有相助的?想必这次也避免不了。” 说罢,他摇了摇头,叹气说道,“唯今也只望摄政王能尽早回京,主持政务。” 在场的人无不赞同,摄政王李善为人虽有些狂傲,在军事上却很有才干,若非如此,他也不能在边关镇守多年。 谢宝扇母子俩听着大臣们议论了半日,心里大约也有几分主意,不久,众位大臣散去,谢宝扇又留在乾明宫,她将历年事关朝鲜战事的折子都看完,直到深夜,方才回到宁寿宫。 第182章 朝鲜和倭国忽起战事,…… -- 第321页 朝鲜和倭国忽起战事, 邸报紧急送往福建,摄政王李善很快传来回信,只命辽东一带加强戒备, 对于是否增援朝鲜国,却并未下达命令。 一转眼,便到了春节,福建官场上的事情尚未料理清楚,李善赶不及回京,只是他人虽未回,摄政王府的年礼却已早早送到宁寿宫。 今年的年礼,增添了许多海外来的舶来货, 摄政王到达福建后,除了大力整治官场弊端, 最看重的便是广州港口,这些往来大邺的货运船只, 给大邺国带来了无数的商机,闻机而动的商人纷纷拥入广州,给这座古老的港口城市注入了新鲜活力。 另有传言, 摄政王准备在福建也修建港口, 因着此事,人不在京城的李善又招来不少弹劾, 谢宝扇笑了笑,摄政王树大招风,这些年御史弹劾他的折子,已经能堆半间屋子。 这个春节,宫里少了一个人,谢宝扇过得索然无味, 只是即便如此,她毕竟是当朝皇太后,少不得领着李恪祭祀先祖,接受大臣们的朝拜,这且不必一一细提。 仿若在不经意间,春回大地,四处一片歌舞升平,朝堂里好些人都已忘记朝鲜正在发生战事。 三月,福建传来奏报,一伙日本倭人勾结吕宋和爪哇一带的海盗偷袭福建沿海渔村,被早已等候在此的福建水师迎头痛击,那些海盗死的死,逃的逃,余下的被尽数抓回。 且说福建水师拖着缴获的舰船返回港口时,老百姓无不争相鼓舞,憋屈了大半年的福建水师,总算能扬眉吐气。 这好消息传回京城,自然也受到朝廷的一番嘉奖,可就在这时,朝鲜国传来的战报,始终不容乐观。 自开春化冻以来,倭国陆续增兵逼近朝鲜近海,两国有来有回的打了几场,那朝鲜兵力不及倭国,连吃几场败仗,领兵的大将军李奉贤更是在一次海战之中丧生,这于朝鲜国而言,无疑是沉重的打击。 朝鲜国接连又派了几名使者来向大邺朝求援,是否出兵相助,需得尽快做出决定,就在朝堂上又因此事争论不休时,福建传来摄政王的回信,大邺朝将增援朝鲜,连同朝鲜国一起抗击倭寇。 李恪下达圣旨和虎符后,朝堂倒是安静了,不几日,又有传言,摄政王将亲赴辽东督战,那李善只带了原福建水师提督曹新及一干人等北上。 夜幕里,启明星在天际闪耀着光芒,一辆不显眼的马车飞奔在青石板路上,后面打马跟着几个护卫,马车出了皇宫,径直朝着城门而去,一路狂奔赶往京效。 马车出了京城,天色渐渐发亮,到处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雾气,竟别有一番景致,坐在马车里的谢宝扇却无心观赏,她撩起布帘往外看,心急的问道,“还有多久?” 赶车的人是进宝,他道,“回禀太后,估摸着还有十多里地。” 谢宝扇只怕赶不上,她对进宝说道,“赶快些。” 进宝手上不停,陪她坐在车里的银环出声安慰,“太后,这马的脚程已经是顶尖了,再赶的快只怕出事,咱们出门的早,想来能赶得上。” 此次李善北上辽东,这一两日会路经京城,只因他急着赶往辽东,并未打算进京,谢宝扇稍信叫他停留片刻,好歹让她见他一面。 他二人已有大半年不见,福建和京城相隔千里,虽说书信不断,谢宝扇仍旧十分惦念李善。 马车又行进了小半日,距离京城越远,便越发显得荒凉,不久,马车过了一座石桥,便停在一棵柳树底下,进宝隔着帘子说道,“娘娘,到了。” 银环挑起帘子,率先跳下马车,小心的搀扶着谢宝扇下车,谢宝扇举头四望,前方就是官道,经过这里,再往北走一日,就会进入山东境内,介时再通过山东,直接进到辽东。 日头已升到头顶,晨雾散去,四处是绵延不绝的原野风光,远方的村落偶尔传来几声犬吠,不时会有行人从官道上经过,谢宝扇却没看到她要见的人。 银环焦急的惦起脚尖往前看,也不知李善一行人是未到,还是已经走了,她只担忧见不到摄政王,到时白白惹得太后伤心。 那进宝也着急,他是宁寿宫的掌事大太监,当朝皇太后不光离开皇宫,还出了京城,虽说有护卫跟随,到底于礼不合,万一出了差池,他这项上的人头就要保不住。 眼见银环急得额头冒汗,进宝说道,“你稍安勿躁,依我来看,最近的驿站离这里六七十里地,虽说摄政王他们骑马脚程快,但是咱们出门早,料想不会与他们错过。” 他这话一来说给谢宝扇听,二来也是让自己安心,银环叹了一口气,她说,“打发侍卫派人去寻一寻吧,这么干等着,叫人好生心焦。” 那进宝一想有理,便要去找散在四周的护卫,谢宝扇却叫住了他。 谢宝扇手搭在额前,她抬头望着日头,说道,“不用另叫他人去寻,再等一盏茶的工夫,若是还没见到人来,那便是说摄政王比我们走得更早,只怕是已经离了京城的地界。” 银环听到她这话,眼泪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儿,她只怕被谢宝扇看到,偷偷背过身去擦泪。 谢宝扇又何尝不知道她此行不过是碰运气,只因实在太想见他一面,所以就算明知或许见不到他,也要出宫,就是想着倘若能见到他,哪怕问候一声也好。 一盏茶的工夫似乎眨眼就到,又似乎慢得不可思议,谢宝扇安静的站在柳树底下,一动也不动的盯着路口。 -- 第322页 不知是几时,银环颤抖的声音说道,“娘娘,时辰到了。” 谢宝扇呆了一呆,她双眼微垂,到底还是没有等到那人。 银环看着谢宝扇孤零零的身影,不禁一阵难受,她也不忍心催促,只是红着眼圈儿站在谢宝扇身后。 那谢宝扇在原地呆怔了半日,失落的说道,“回城吧。” 银环扶着谢宝扇,她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坐上马车,进宝也沉默着跳坐到车辕上,他扬着皮鞭便要赶车,这时,只听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起先进宝只当自己听错了,却见帘子被打起,谢宝扇隔窗往外张望,“我像是听到马蹄声似的。” 进宝勒住缰绳,他正要说话,果然听到一阵马蹄由远及近,再细细一看,打马而来的可不就是摄政王李善。 “娘娘,是摄政王殿下。”进宝激动的声音变得更尖细了。 谢宝扇胸口砰砰直跳,她压抑着心中的狂喜探出身来,却见那赶来的人越来越近,直到近前,他勒住跨下的马,翻身下来,三步并做两步到了谢宝扇的面前。 久不相见的两人互相看着对方,连眼神儿都不舍得错开一下,彼此端详了对方许久,谢宝扇开口说道,“殿下怎么只有一个人,我见你是从西边的官道儿上过来的呢,莫不是又返回来的?” 李善也不答她的话,他伸出双手,小心的扶着谢宝扇下了马车,进宝和银环自动避让到远处,只留皇太后和摄政王说体已话。 “我原是走几十里路,又料想你会过来,只怕你白来这一场,于是调转回头来看,竟真叫我猜准了。” 原来他已着人送信给谢宝扇,叫她不必专程出宫来见他,谁知谢宝扇虽说已收到他的信,却执意要来,那李善不放心,回头来看看,竟当真看到她。 李善说的轻描淡写,谢宝扇又何尝不知道他赶路辛苦,此刻看着眼前这又黑又瘦的人,她只觉得鼻根一阵发酸,忍不住想要落泪。 “但凡你我二人差那么一时片刻,就要错过了。” 李善低头看着站在眼前的人,能见她一面,他空了一块的心彻底被填满。 “错过也不打紧,等到辽东的战事毕了,你还怕我回不了京城?” 谢宝扇这一日的心情大起大落,她望着李善,说道,“殿下虽说黑瘦了,我瞧着精气神儿倒好,这一路去辽东督战,只会比福建更苦,你在那边可一定要当心呀。” 李善笑了,他伸出手捏着谢宝扇的耳坠,“你每回来信里都是这些车轱辘话,咱们好不容易见上一面,快说些别的话吧。” 谢宝扇被他摸过的耳朵立时变得通红,她道,“你这一走就是大半年,我又见不到你,除了说这些话,又能说些什么呢。” 李善弯下腰,他凑近到谢宝扇面前,沙哑的声音问道,“难道就不想我,嗯?” 谢宝扇越发连脸庞都涨得通红,她看着李善温情的目光,顿了一顿,柔声说道,“想,怎么能不想呢,没有哪一日是不想你快快回来的。” 她一向含蓄,这难得的坦诚让李善的心都软化了,李善再也顾不得,他伸出手,将谢宝扇用力的搂住,恨不能将她揉进身体里,再骑上马,带她一道离开,随便去往哪个天地。 谢宝扇靠在李善的怀里,听着他强壮有力的心跳声,她闭上眼,享受这一刻的宁静,最终,她从他怀里退出来。 谢宝扇和李善都知道,身处高位,还有更要紧的事情等着他们去做,这一次见面,虽说短暂又仓促,却足以抚慰他俩的身心。 “我该走了,你多保重,等我回来。”李善说道。 谢宝扇轻轻点头,她没有再说话,目送李善上马。 骑在马背上的李善,最后再深深的看了谢宝扇一眼,打马离去,始终不曾回头。 谢宝扇看着那人的身影消失在官道尽头,她呆怔半日,回身上了马车。 第183章 摄政王李善北上辽东,…… 摄政王李善北上辽东, 一来是为了督战,二来是为了重建辽东水师,随同他一并北上的还有从福建带来的水师将领, 个个皆是能领兵打仗的将才。 暮春一过,朝鲜和倭国的战事日益紧张,大邺一支三万余人的军队陆续抵朝,每隔三日,战报会从朝鲜飞速送回长安,前方有摄政王这个武将坐镇,朝臣们倒也能放心,谢宝扇却始终悬着心, 却因战事当前,李善的私信也变得少了, 她只能从他寄来的奏报里猜想这人是否安好。 边境不宁,不几日, 听闻倭国不光侵扰朝鲜国,还率人挑衅辽东水师,那辽东水师正在重建, 正是百废待兴之时, 遭了倭国偷袭,起先吃了几回暗亏, 摄政王命人一面加紧练习水师,一边亲自带人在海上和倭国拼杀,双方各有胜负。 转眼,将要到佛诞日,这日,贤太妃来请安, 谢宝扇见到她,笑道,“有些日子没有见你了。” 贤太妃回道,“太后忙于朝政,臣妾等人不敢前来打扰,只是眼看就是佛诞日,姐妹推举臣妾来向太后请示,想在宫里办一场法会为战死的将士们祈福。” 谢宝扇听了她此言,放下手里的茶盅,说道,“这主意很好,哀家还听闻你带着后宫的众位姐妹们给前方的将士募捐。” 贤太妃红了脸,她道,“宫里人少,我们这小打小闹的,拢共也就募了几千银子,实在不够看。” -- 第323页 “银子不在多少,有这一片心意就够了。” 说罢,谢宝扇又对伺候的宫女彩云说道,“取一千两银子来,宫里的后妃们募捐,怎能少了哀家这一份儿呢。” 贤太妃凑趣儿说道,“这是臣妾今日来的第二桩事,太后便是不说,臣妾也要厚着脸皮来讨银子的。” 皇帝年幼,还未曾到大婚的年纪,后宫里除了谢宝扇这个皇太后,就只剩先帝的几位太妃太嫔,平日谢宝扇忙着前朝政务,后宫庶务都交给贤太妃打理,贤太妃也乐得领命。 此次嫔妃们给前线将士募捐银子,贤太妃是主事人,先前她已请示过谢宝扇,谢宝扇自无不可,如今银子募得差不多,少不得要请谢宝扇也捐一份。 贤太妃与谢宝扇商定了法会的章程,那谢宝扇说道,“这事情自是交给你就是,你做事我放心。” 这几年,有贤太妃帮着料理庶务,给谢宝扇省了许多事,去年中秋,谢宝扇做主,给贤太妃又晋级贵妃封号,连带着贤太妃的母家,也得了许多赏赐。 “既是做法事,何不把京里的各家夫人们也召进宫里,说来,久久不曾见到她们,哀家也着实想念。” 自从李恪登基的这几年,宫里并不经常举办宴会,今年她的生辰,贤太妃也曾提过要给她过生日,只是国家正值用兵之时,谢宝扇便不叫大操大办,既是这回要办法会,正好请命妇们进宫一聚。 贤太妃称是,“说不得还能请她们也捐些银子呢。” 谢宝扇嗔道,“咱们自家人凑些银子也罢,怎么还把秋风打到外头去了?没得叫人笑话咱们穷酸。” 贤太妃却道,“这是积福的善事,太后瞧着吧,她们若是知道是为前线将士募捐,谁又好意思空手而来呢?” 这是得名声儿的好事,试问这些侯门将府,谁家逢年过节不搭个粥棚做做善事,况且是捐给保家卫国的将士们,哪个敢说三道四不成? 谢宝扇笑了几声,她道,“随你,你看着办就是。” 两人又商议了半日,外头太监来回话,说是封穆求见,那贤太妃便告辞离去。 且说宫里要在佛诞日办法会,贤太妃给京里大大小小的命妇们都下了帖子,各家夫人得知皇太后带头给将线将士募捐,正如贤太妃所言,谁又好意思空手而来呢,或多或少都要捐一些。 宫里嫔妃们在募捐,此事不知又怎么传到珊瑚耳中,她在京里也替谢宝扇管着几家铺子,当即决定但凡在店里花销的顾客,店里就按比例捐银子,多买多捐,直到战事结束,所捐的银子到时全都用于补贴伤亡的将士们。 为了使人信服,珊瑚每日张贴榜单,将所得的银子列出明细,老百姓一看买东西就能捐银子给将士们,岂有不来支持的道理?不几时,珊瑚的店里生意火爆,她在京城名声大噪,人人称她是女善人。 有她做先例,京里这些大大小小的商家有样儿学样儿,听说这风气还刮到别的州府,还有些富商们另辟蹊径,直接向当地的府衙请命,要捐银子给朝廷。 其中就有谢宝琴的夫家,且说自从去年谢宝瓶成亲,谢宝扇险些在谢宝镜手中丧命,那谢家一门就死的死,流放的流放,仅活着的几个谢家人还不受摄政王待见。 这谢宝琴的夫家,乃是宁波有名的造船世家陈家,前几年摄政王修建港口,打造远洋舰队时,宁波陈家很是出了一份力,不想谢家出了谢宝镜谋杀皇太后一事,害得陈家险些受到连累。 此次得知皇太后要给边关的将士们募捐银子,陈寅亮自知是表现得好时机,当即叫谢宝琴下帖子邀请京里各家富太太们,也学着办了一场募捐会,这且不必细提。 只说到了佛诞这日,谢宝扇下过早朝,回宫换了一身素青色的衣衫,便先来到春华殿,彼时,宫里的太妃太嫔带着端王妃,并端王世子妃,另有各家的夫人们早就候在春华殿,众位夫人见到皇太后,先齐声请安问好,谢宝扇叫众人免礼,也与她们问好。 宫里举办法会,今日到的人格外整齐,各家夫人皆身穿素衣,装扮淡雅,谢宝扇许久不见这些命妇,她与站在前面的几位夫人问候几句,便转头看着端王妃,说道,“一晃几个月没看到王妃,还未曾恭喜王妃喜得麟孙呢。” 前两个月,端王府新添了嫡孙,巧得是这孩子和谢宝扇同一日的生辰,朝廷按例赏赐了贺礼,谢宝扇想着这孩子和她有缘,又多添了一份。 按理得了嫡孙,必是要大摆宴席,却因国家正在用兵,便是谢宝扇的生辰也一切从俭,端王府自是不敢僭越,因此端王府只摆了几桌酒席,招待了几家亲近的亲戚而已。 端王妃笑盈盈的说道,“多谢太后惦记,这孩子能和太后同日生辰,是他的福气。” 两人说了几句小儿的闲话,便又说起端王府的三公子和谢宝瓶,这夫妻二人婚后去了苏州,便一门心思研习佛法,再也没有回京。 谢宝瓶虽说去了苏州,偶尔还会给谢宝扇和谢宝琴寄些家书,今年谢宝扇的生辰,她还特地寄来手抄的佛经,至于那三公子,像是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人似的,几乎从来不和京城端王府的家人通信,那端王夫妇许是早就习惯三公子性情孤僻,并不与他见怪。 不一时,内延总管来请,说是宝华殿法会上的诸事都已料理清楚,谢宝扇见时辰差不多,便带着女眷们前往宝华殿。 -- 第324页 后宫以谢宝扇为首,另有太妃太妃,并内外命妇,一行人浩浩荡荡穿过宫廷,来到宝华殿。 此时,宝华殿的大小总管和十几位身披袈裟的高僧等在门口,再仔细一看,从正门到内殿,也站满了僧人,足有千余人。 今日请来主持法会的高僧,乃是隆安寺的德安方丈,他看到谢宝扇后,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谢宝扇回礼,说道,“有劳方丈了。” 德安方丈年逾古稀,长得慈目善目,他德高望重,便是福华长公主也时常向他请教佛法,彼此见过礼,谢宝扇和德安方丈便带人一同进到内殿。 进到殿内,气氛庄严,里里外外虽站满了人,却听不到一丝声响,却见正殿布置一新,便由德安方丈开始主持法会。 谢宝扇坐在德安方丈身旁,耳边听着僧众的诵经声,谁想就在这时,从外面传来一道杂乱的声音。 宫里都知皇太后今日在宝华殿办法会,轻易不敢有人打搅,在场所有人无不感到惊诧万分,却见有几个太监从外传冲过来,扑通一声跪到地上,高声喊道,“启禀太后,辽东传来急报。” 谢宝扇听到‘辽东’二字,身子忽然一软,险些倒下来,此时,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辽东出事了。 佛堂的诵经声停了下来,整个大殿鸦雀无声,前朝的奏报既然送到宝华殿,事态一定万分紧急。 贤太妃扶住谢宝扇的手臂,她满目担忧,谢宝扇定了定心神,她攒紧拳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对贤太妃低声说道,“法会接着办,这里就交给你了。” 贤太妃说道,“太后放心去吧,这里就交给臣妾。” 谢宝扇动了动身子,却浑身乏力,根本无法站立,那贤太妃眼疾手快,和另一边的杜太嫔搀扶着她起身,谢宝扇这才勉强站住。 那谢宝扇面色苍白,却还是强打精神,向主持法会的德安方丈说道,“方丈恕罪,前朝传来急报,哀家恐怕要先行离场。” 德安方丈双手合十,“朝延政务为重,太后的心意,必会传达上听。” 谢宝扇挂念着辽东的消息,她来不及与他人多话,带着人匆匆出了宝华殿,赶往乾明宫。 第184章 一封辽东急报传至京城…… 一封辽东急报传至京城, 皇太后当众晕倒在乾明宫,很快,进宫参加法会的内外命妇纷纷得知, 摄政王在与倭寇的一场海战中,舰船被炮弹击翻,整个船上的将士无一生还。 摄政王阵亡的消息很快传遍京城,一时,里外乱成一团,各路消息真真假假,整个朝野都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氛。 宁寿宫里,太医院所有的御医都赶了过来, 除了太医院院正张其正和齐硕,众人皆等候在殿外, 寝殿里宫女们出出进进,却轻手轻脚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谢宝扇仍旧昏迷不醒, 张其正和齐硕虽说神情紧张,却还算镇定,只见齐硕从药箱里取出几根银针, 递到张其正手上, 张其正扎在谢宝扇的少商人中两穴之中,不一会儿的工夫, 就见谢宝扇幽幽的睁开双眼。 一旁伺候的银环眼圈儿微红,连忙叫人端上热茶,那谢宝扇抬起眼皮扫视四周,她推开银环递到嘴边的茶盏,虚弱的声音问道,“皇上呢?” 银环答道, “皇上原是守在宁寿宫,六部的朝臣这会儿陆续进宫,皇上又摆架前往宣政殿去了。” 众人皆是忧心冲冲,谁也不敢提起摄政王。 醒来的谢宝扇复而闭起眼睛,耳边似乎又回想起那声尖锐刺耳的‘摄政王阵亡前线’,她脑仁儿一阵阵发疼,想要镇定下来,却又是徒劳。 谢宝扇动了一下身子,却四肢酸软,没有一丝力气,她道,“银环,扶我起来。” “太后,还请躺下安歇。” 谁知齐硕的话还未说完,谢宝扇便觉喉头发痒,忍不住咳嗽一声,随际,从嘴里咳出一口鲜血。 饶是银环一向沉稳,此时也不禁唬得花容失色,手上的茶盏应声落地,齐硕沉声说道,“不要惊慌,太后这是气急攻心。” 谢宝扇又咳了两声,她也摆手说道,“不碍事,咳出这口血,胸口反倒不像先前那么憋闷。” 宫女们重新送上热茶,谢宝扇漱口过后,张其正叫人取出逍遥丸,又让谢宝扇服下,接着给她连施数十针,足有半晌,谢宝扇的气息方才渐渐平稳。 那齐硕和张其正退出里间,和太医院的同仁们商议开药方。 此时,屋里只留有宁寿宫的几个心腹人听差,银环一步也不敢离开,谢宝扇阖眼歇了片刻,虚弱的声音问道,“宣政殿都来了哪些人?” 银环有心想请谢宝扇保重凤体,却又心知她此刻必定万分煎熬,恐怕不能安心休养,于是出门叫来进宝。 很快,进宝躬身垂手进来,他隔着珠帘,对里间的谢宝扇回道,“回禀太后,六部的几位尚书大人,并以宗室为首的端王皆已进宫,此刻正在宣政殿等侯皇上问话。” 谢宝扇的手指轻轻颤抖,她抿着嘴唇,迟迟没有说话, “封穆来了吗?” 进宝回道,“封大人未得宣诏,不曾进宫。” 说完,寝殿里又悄无声息,进宝躬着身子等了半晌,没能再听到谢宝扇的询问,他微微抬起双眼,隔着珠帘,里间只能看到几个宫女的身影,其余的甚么也看不清。 -- 第325页 “传话给封穆,廖星汉,陈时几位大人,命他们即刻进宫来见哀家。” 这些皆是先前李恪从云州带来的旧人,各自在朝中各部担任要职,如今李善生死未卜,谢宝扇没有哀伤的工夫,她不得不早做打算,以防万一。 进宝和银环隔着帘子彼此对看一眼,他们明知谢宝扇刚刚经历了这莫大的打击,此刻最需要静养,只是他们在她身边当差多年,又深知谢宝扇的脾性,那进宝答应了一声,便默默退出去。 不知过了几时,有医女送来安神汤,银环接了过来,说道,“太后,药来了。” 谢宝扇回神,她坐起身,接过银环递来的安神汤服下,许是那药下得略重,谢宝扇服下不到片刻,竟沉沉睡去。 银环见她睡着,心里不禁松了一口气,随际想起摄政王下落不明,忍不住又心情沉重,摄政王和太后二人的情份,她一路看在眼里,倘若摄政王当真有个三长两短,想那皇上尚且年幼,太后没有母族依靠,这又该如何是好呢? 一想起这些,银环难免心烦意乱,正当她发怔之时,有宫女隔着帘子向她招手,银环叫人守着谢宝扇,蹑手蹑脚的走出殿外,却原来是谢宝扇病倒的消息传了出去,贤太妃等人做完法会,又急匆匆得带着后宫嫔妃们从宝华殿赶来探望。 那谢宝扇需得好生休养,此刻自然是不易见客,银环少不得亲自出去劝嫔妃们回去。 此时,宁寿宫的偏殿,贤太妃等人满脸忧虑,却不敢胡乱议论,正在这时,众位女眷看到银环进殿,那贤太妃关切的问道,“太后如何了?” 银环回道,“多谢贤太妃关心,太后已经苏醒,这会儿正在静养,只怕不能召见各位。” 贤太妃点头称是,“我们原不该来添乱,只是听说太后昏倒了,理应过来问候一声,这才能放心。” 站在贤太妃身边的是端王妃,她道,“太后醒来就好,外间传消息的奴才说得不清不楚,我们听着也够悬心的。” 她显然是想打听内情,贤太妃侧头看了她一眼,说道,“我们这些妇道人家,就算是听明白了也帮不上忙,只能干着急,既然已来看过太后了,倒不如各自散去,等到他日太后好些了,再相邀来给太后请安。” 端王妃自知失言,她讪讪说道,“贤太妃说得是,太后不比我们寻常妇人。” 银环听着这话略微有些刺耳,碍于眼前的人是端王妃,素来在皇室里最有体面,便是太后对她也颇为敬重,她温声说道,“太后自是与常人不同,自皇上登基以来,既要垂帘听政,又要管理后宫庶务,试问这天底下的妇人,又有几人像她这般劳碌呢。” 说罢,她停了下来,转头又看着贤太妃,说道,“所幸有贤太妃帮衬出力,太后时常称赞,若是没有太妃,后宫万万不会像今日这般平静。” 贤太妃颔首说道,“原是我份内的事,不敢居功。” 她二人说话时,端王妃默默不语,眼见时辰不早,况且皇太后还在病中,命妇们并未在宁寿宫久留。 且说谢宝扇昏睡了半日,隐约听到外间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她迷迷糊糊的喊道,“来人。” 屋里的灯火又亮了几分,有人小声喊道,“太后醒了。” 随际,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帐幔被拉起,有道稚嫩的声音问道,“母后凤体如何了,可曾觉得哪里不适?” 谢宝扇听出是李恪,她睁开眼,看到他站在她的床榻边,身上穿着常服,小脸庞上带着一丝忧虑。 谢宝扇沙哑的声音问道,“皇上怎么过来了。” 她挣扎着想坐起身,却眼冒金星,只觉天旋地转,险些一头栽倒,幸而银环扶住她,又往她身后垫了一个软枕,谢宝扇这才勉强坐住。 李恪亲自捧来一杯热茶,说道,“母后喝些热茶。” 谢宝扇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热茶,润了润喉,问道,“皇上过来多久了,是从宣政殿直接来的?” 李恪坐在她的床榻前,他担忧的说道,“母后,你好生保养凤体,先不要操心朝政,朝政上还有几位老尚书,如今你的身子最要紧。” 他虽为九五之尊,却也不敢在此时提起摄政王的名字,以免再徒惹母亲伤心。 谢宝扇拽紧李恪的小手,李恪被她捏得手生疼,他疑惑的说道,“母后?” 谢宝扇眼底透着浓得化不开的哀伤,她摇了摇头,面对年幼的儿子,纵使心里有太多话,竟无从说出口。 这母子二人相对无言,谢宝扇想起她昏睡前诏见了封穆等人,便道,“封大人呢?” 银环代为回答,“封大人等了半日,太后一直沉睡,奴婢不敢叫醒太后,便在宫门落匙前请封大人先回去了。” 谢宝扇没有再作声,只是神情木然的盯着帐幔上绣得那对蝴蝶,李恪从未看到过这样失魂落魄的母亲,他握着她的手,轻声说道,“母亲,你不要难过,你还有儿子在呢。” 谢宝扇摸着他的头顶,将他拥入怀里,心口却还是疼得快要窒息。 不久,银环端着汤药进屋,“太后,该用药了。” 谢宝扇接过银环递来的药,她在李恪的注视下,服下汤药,远处又传来一阵一阵的梆子声,谢宝扇对李恪说道,“皇上,夜色深了,你快些回宫吧,哀家没事儿。” -- 第326页 李恪欲言又止,即便她表现得平静镇定,但是他仍然放心不下。 谢宝扇冲他微微一笑,“回去吧,明日还要早朝。” 李恪只得向她行礼,退出了谢宝扇的寝殿。 银环和进宝带人将御驾送出宁寿宫,还不等进殿,有个小太监提着灯笼一路飞快的跑进来,只因太过急切,他跨过门槛时还绊了一跤,银环见他这般慌张,心里打鼓似的,她站定脚步,强作镇定的低声喝斥,“没规矩的东西,不知道太后正在静养吗?” 那小太监跑到银环面前,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他抹着眼泪哭道,“从宫外传来消息,摄政王妃得知摄政王阵亡,于今日酉时在王府悬梁自缢,追随摄政王而去。” 银环听了这话,脸色一白,她对身边的人说道,“此事先不要禀告太后,等明日再细细向太后回禀。” 众人自是称是。 第185章 谢宝扇比所有人预想的…… 谢宝扇比所有人预想的更要坚韧, 她在次日,就重回宣政殿,并且叫人撤掉了那架一直挡在她面前的屏风。 少了屏风的遮挡, 谢宝扇第一回如此清晰的看到朝臣们的神情,殿前摆放的那把黑沉沉的蛟龙椅空落落的,它的主人不知身处何方,今日上朝的人,眼神似乎总会若有似无的瞄向这把蛟龙椅。 谢宝扇身板笔直的坐在宝座里,朝臣们不解其意,他们原以为摄政王阵亡的丧报足以打击得她一蹶不振,就此彻底退出宣政殿, 然后将小皇帝交给他们这些老臣们来辅佐,谁知谢宝扇隔日又重新坐回了宣政殿的宝座。 呸, 平日瞧着和摄政王打得火热,人刚一死, 还能这么若无其事,果真是最毒妇人心,怪不得能为了荣华富贵, 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能检举。 有些人替摄政王李善不值, 愤愤不平的在心里暗自啐了她一口。 宣政殿的平静并未持续多久,礼部有人站出来对谢宝扇禀报, “太后,摄政王府昨日来报,摄政王妃昨夜薨了。” 朝堂上静谧无声,今日一大早,大臣们就听闻摄政王妃薨了,两相对比, 徐绮儿更显得有情有义。 谢宝扇面无表情,银环瞒了一夜,到底还是在朝会开始前向她回禀了徐绮儿自缢身亡的丧报,此时谢宝扇听到礼部官员的禀告,她语气平淡的说道,“丧事一切按制操办。” 这时,宗室里有人站出来,“皇上,太后,摄政王乃是为国捐躯,王妃与摄政王伉俪情深,只因太过悲痛,这才追随王爷而去,微臣以为,理应给摄政王妃追封,告慰王爷和王妃在天之灵。” 谢宝扇看着说话的宗亲,她道,“何人告诉你摄政王为国捐躯了?” 这人是宗室的河阳伯李录,大约四十来岁,前两年才袭了家传的爵位,他一时楞住,从辽东传回来的丧报,整个朝堂都传遍了,太后这是甚么意思? 谢宝扇直视李录,她道,“只要一日未找到摄政王的尸身,就不能断言摄政王为国捐躯,哀家已派人前往辽东搜救摄政王,只望诸位能和哀家一起静待辽东传来的好消息。” 李录哑口无言,原来她是不承认摄政王死了。 谢宝扇收回视线,她接着又冷声说道,“至于摄政王妃,她既是一时糊涂选择轻生,旁人也无话可说,礼部即刻派人准备丧事。” 她这意思,既是不打算给摄政王妃徐绮儿追封,此举竟大大超出所有人的意料,封号原是虚名,何况徐绮儿毕竟是皇室册封的王妃,谢宝扇意连这样的体面也不愿给她。 站在人群里的端王李清斟酌半晌,徐徐说道,“太后,摄政王乃是国家栋梁,他在辽东出事,朝中上下无不感到心痛,可那出事的地点是海上,想找回他的尸身,无疑是大海捞针,恳请太后下旨,让摄政王的魂魄早日归乡。” 坐在龙椅上的李恪吃惊的看着端王,他母后说没有找到摄政王的尸身,摄政王就不算阵亡,端王却又是尸身又是魂魄的,岂不是有意与他母后作对? 站在宣政殿里的朝臣,岂能听不出端王话里的意思,一时,朝堂上的气氛显得微妙之极。 谢宝扇冷冰冰的注视着端王,少了那架挡在她和朝臣之间的屏风,所有人都看出来皇太后脸上的怒色。 端王仍然保持着他谦卑的姿态,一如往常。 宣政殿里一片寂静,众人心思各异,谁也不想在此时做这出头鸟,不知过了几时,谢宝扇说道,“端王,摄政王此次在辽东失踪,没有查明真相之前,便要给摄政王治丧,试问你们是何居心?” 端王眉稍微微跳动,他沉声回道,“臣等并无二心,摄政王与微臣是亲兄弟,他出了这等意外,最痛心的莫过于我这做兄弟的,只是事情既已发生,一味的沉溺于哀痛之中于事无补,首要之事,是招回摄政王的魂魄,让他能魂归故里。” “摄政王的战舰被诈疑点太多,没有查明真相前,不得举办丧事。” “微臣听太后的意思,摄政王出了这等意外,竟是另有隐情,或是太后有臣等不知道的消息,还请太后明示,若是当真有隐情,也该着人尽快查办。” “摄政王的战舰被毁,是不少人亲眼所见,况且海上风急浪高,这该到哪里去救人呢。” 正在这时,封穆站出来了,他拱手说道,“当日摄政王离京,的确有诸多交待,此时事态没有查明,微臣亦认为不该兴办丧事,应尽快派人前往辽东调查。” -- 第327页 监察院的几位老大人向来看不惯摄政王一派的人,尤其是封穆,这几年封穆又替谢宝扇办了不少事,因此封穆没少被他们参奏。 魏之然站出来了,他道,“摄政王有何交待,不如当着诸位大人的面前一一道来,若是真有隐情,朝延也好尽快商量对策,以免误了大事。” “魏大人,既是机密,请恕微臣现在不能透露。” 魏之然看了一眼谢宝扇,他拱手说道,“这么说来,太后也知情了?” 这个宣政殿上,谁不知道太后和摄政王有私情啊,那皇太后既是坚决不准给摄政王办丧事,莫非真的有蹊跷? 谢宝扇抬起下巴,她故作高深的说道,“哀家的确知道一些事。” 她的眼神扫过站在底下的大臣们,说道,“此事又关系薨逝的母后皇太后,恐怕一时不能道明。” 朝臣们大吃一惊,杨氏的哥哥寿安侯更是惊诧不已,那魏之然问道,“母后皇太后薨逝两年有余,摄政王在辽东出事,怎会和母后皇太后有关?” 谢宝扇闭嘴不言,底下的朝臣们神色各异,端王讶异的说道,“此事竟有如此之多的隐情?可是当日摄政王的战舰被炸毁,舰上无一人生死,辽东那边又多方打捞,那茫茫大海,从何处去找寻摄政王的下落呢?” 谢宝扇正色说道,“正因如此,真相未曾厘清前,哀家和皇上都以为不宜操办摄政王的丧事。” 一时,朝臣上众人议论纷纷,有人以为该到辽东调查真相,也有人以为摄政王死在海上,生还的希望渺茫,那六部尚书却在此时并未表态,显然各人都有心中的小算计。 关于摄政王的丧事,在谢宝扇的强硬干预下,暂且搁置。 这一两日发生了太多事,朝会很快就散了,那谢宝扇自是要留下六部尚书并封穆等人。 她回转乾明宫,换了一身衣裳,此时,被她招见的几位大人皆等在偏殿,谢宝扇先见了六部尚书,几位老尚书刚刚行礼过后,谢宝扇先转头望着兵部尚书徐锦,她道,“摄政王下落不明,这消息想来已经传了出去,西北和辽东等地的战备做得如何?” 边关本就时有纷争,往常有摄政王坐镇,他国不敢冒然进犯,如今李善失踪,就怕这些敌国又会蠢蠢欲动。 徐锦拱了拱手,他道,“回禀太后,西北等地各州府皆已加强戒备,便是辽东,倭国在朝鲜和我朝两地拉开战线,兵力给养跟不上,已是强弩之末,前日收到战报,倭国在朝鲜松平一战之中大败,暂且退据到单岛。” 谢宝扇沉吟片刻,目光转向工部尚书李斐,“炮厂的红衣大炮送到辽东,最快要用多久?” 李斐听了谢宝扇这话,立时明白她的打算,他犹豫说道,“太后,那红衣大炮尚未实验完成,冒然送到前线,微臣担心反倒误事呀。” 此前,红衣大炮已被工部研发出来,也经过试射,谢宝扇和李善还曾亲眼去看过操演,只因那红衣大炮虽威力巨大,却亦常会炸膛,因此迟迟未能装备成军。 谢宝扇脸色阴沉,她冷声喝道,“朝延花费大力研制出来的火器,不是为了叫你们成日对着一座小山包演练,把炮口对准敌人,驱赶外敌才算没有辜负朝廷的信任。” 李斐慌忙请罪,与他一共前来的几位尚书,也各自静默不语,众人隐约觉得,往日温和娴静的皇太后,身上竟带了几分独属于摄政王的霸气。 大殿里静悄悄的,只有李恪的视线在谢宝扇和尚书们之间来回移动。 “明日一早,工部和兵部拿出章程,炮厂的十门红衣大炮,需得在二十日以内运往辽东,交付曹新手中,那胆敢进犯大邺的倭人,有一个算一个,叫他们有来无回。” 说这句话时,她目光如炬,底下站着的几位老尚书谁也不敢插嘴,过了半晌,就见徐锦和李斐拱手称是。 交待了兵部和工部的差事,谢宝扇又对户部尚书说道,“阵亡将士们的抚恤金务必在仲夏前发送到军属手中,吩咐下去,若有胆敢克扣抚恤金者,无论是谁,一率抄家灭门斩首示众。” 户部尚书吴谦亦称是,那谢宝扇又捡着要紧的事情交待了几件,便让他们退下。 待六部尚书退出乾明宫,谢宝扇只觉眼前一阵眩晕,李恪见她面色发白,担忧的说道,“母后,你凤体未愈,还是先歇一歇吧。” 谢宝扇摇了摇头,她温声说道,“母后不累。” 谢宝扇不敢告诉他,在这重重深宫里,没有摄政王护着她们母子,危机四伏,她必须步步为营,方能保住她们母子的周全。 就在谢宝扇喘息之际,门外传来小太监的传话,“封大人到。” 谢宝扇重新端坐起来,她脸色沉静,目视前方,“宣他觐见!” 第186章 就在摄政王失踪之迹,…… 就在摄政王失踪之迹, 以封穆为首的摄政王派系的人马,几乎是立刻聚拢到皇太后谢宝扇的身边,其中封穆等人, 更是每日都会被召进乾明宫。 而宗室的立场则变得异常微妙。一直不显山露水的端王忽然成为宗室的主心骨,他和端王妃带着宗室的皇亲国戚亲自操办摄政王妃徐绮儿的丧事,将整个丧事打理得井井有条,无可挑剔。 相比之下,皇太后却连摄政王妃应有的封号也不予加封,皇室的成员们无疑都寒了心,更是有人在摄政王妃的葬礼上,含沙射影暗指谢宝扇心胸狭窄。 -- 第328页 如此一来, 皇室里不满谢宝扇的宗亲更多了,谢宝扇和皇室的矛盾虽说还未浮露出明面, 却有不少朝臣已经察觉。 一晃眼,已经半月有余, 长安到辽东的官道上每日都疾弛着飞奔的驿马,辽东那边仍然没有传来摄政王李善的消息,而摄政王妃徐绮儿的灵柩已经运往皇家陵园安葬。 这日早朝, 谢宝扇刚坐上宣政殿的宝座, 她的目光扫视堂下站着的朝臣,便道, “怎么不见端王?” 保文侯李泉站出列,他躬身回道,“回禀太后,端王这些日子操持摄政王妃的丧礼,只因太过劳累,今日上了折子告假。” 谢宝扇眉头轻蹙, 她转头看向礼部尚书,“摄政王妃的丧礼原是礼部的职责,你们莫非是见摄政王不在,便有意懈怠,还将端王也劳累的病了?” 那礼部尚书是陈宝复,升任尚书不到一年,乃是六部里最年轻的尚书,他心里叫苦不跌,皇亲国戚的丧礼一向是由礼部主持,那端王硬是率领几位皇亲抢了礼部的差使,他又往哪里去说理呢? 现如今端王劳累病了,倒又成礼部的不是了。 可是眼下并非申冤的时候,陈宝复躬身说道,“是臣等失职,还请太后责罚。” 谢宝扇不紧不慢的说道,“既是如此,礼部尚书陈宝复革去一年俸银。” 陈宝复领罚,那谢宝扇又转头看向御前大总管洪全,“宣太医院的张其正,命他往端王府好生照看端王的身子,摄政王还未有消息,朝延正是用人之时,只望端王能尽早病愈,为朝廷出力。” 洪全亦回复称是。 说完端王告假一事,保文侯又开口了,他说道,“回禀太后,距离上回接到摄政王在海上失事的消息已有半月,微臣以为,摄政王只怕凶多吉少,朝廷不宜空抱希望。” 那保文侯一边说,一边用眼角观察谢宝扇的神色,他在注视到谢宝扇的目光正看向自己时,略微躬了一下身子,接着又道,“朝政繁忙,一味的将精力放到搜寻摄政王的事上,微臣只怕会耽误国事,想必摄政王在天之灵,也不愿意看到此情此景。” 谢宝扇脸色阴沉,她扫视保文侯一眼,又看向站在前列的六部尚书,点出徐锦的名字,“徐大人,哀家可曾误了国事?” 徐锦在朝为官多年,为人精明,他回道,“回禀太后,并未耽误国事。” 谢宝扇又转头望着保文侯,“既是并未耽误国事,不知保文侯的话从何而来?” 保文侯哑口无言,这时,只见忠义侯站了出来,他是二公主的公公,前几年因陈驸马在国丧期间闹出宠妾灭妻的丑事,忠义府被狠狠发落过一回,因此忠义侯心里始终对谢宝扇颇有怨恨。 他站出列,拱手对谢宝扇说道,“太后,保文侯并无此意,只因摄政王久久没有下落,究竟该如何料理后事,到底还是得有个说法儿。” 他们这几位都是宗室的保守派,自从李恪登基以来,摄政王推行新政,以忠义侯,保文侯等人为首的保守派,是一股强大的反对力量,摄政王的新政因此受到不少的阻力。 此时,他二人同时站了出来,不得不让谢宝扇心生警惕,谢宝扇看着忠义侯,她缓声说道,“说法自然要有,却不急在这一时,真相未能调查清楚前,谁也不能草草结案。” 忠义侯接着追问,“朝廷已投入大量的人力财力,敢问太后,可曾调查出一些蛛丝马迹?” 谢宝扇冷冰冰的说道,“事件未能查清,便是有眉目,也不宜在此时公布。” 忠义侯略微沉吟片刻,接着说道,“太后所言甚是,只是眼下摄政王还未能寻回,此前摄政王曾在福建主持修建港口一事,臣等提议暂且停工。” 谢宝扇冷冷一笑,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还不等谢宝扇发话,工部侍郎宋勇站了出来,他道,“臣等以为此举不妥,在福建修建的海港不日就要竣工,若是冒然停工,前期投入的心血都将白费。” 保文侯又说话了,“摄政王年轻气盛,前几年有他辅政,这港口修也就修了,左右是费些国库的税银,现如今摄政王还不知能不能回京,修那港口,是要专门等着倭人登岸,侵犯我大邺朝吗?” “若是任那倭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朝廷养着福建水师是吃干饭的吗?” “前面已有一个广州海港,再建一个福建海港,便是要出海贸易,何需建这些港口?百姓生计困难,辛苦赋税不是为了给人肆意挥霍的。” “休要鼠目寸光,建了海港和他国进行贸易往来,给老百姓和朝廷带来的利益将要延续几代人。” 保文侯一撩衣袍,他跪地对谢宝扇说道,“太后,自从皇上登基以来,摄政王建炮厂,修港口,成立远洋舰队,这用意虽是为国为民,却因他施行的种种政令,百姓赋税逐年增加,国库开支巨大,微臣恳请太后,废除以上政令,还朝堂一片清朗。” 谢宝扇看着跪在地上的保文侯,朝堂上的大臣们也看着他,她知道,这是一次试探,有人想要看看,少了摄政王,她又能走到哪一步? 谢宝扇目光深沉,她望着站在大殿上的文武百官,缓缓说道,“摄政王的这些政令,哀家和皇上以及各位大人们都有目共睹,火器局有没有用,前几日拉到辽东的红衣大炮会告诉诸位,这修建的港水,哀家敢担保,不出三年,也自会有答案。” -- 第329页 她的话掷地有声,底下的朝臣们默默不语,跪在地上的保文侯躬身伏地,看不清他的神情。 朝会在争议之中结束,谢宝扇带着李恪出了宣政殿,他们刚回到乾明宫,洪全来传话,说是封穆求见。 正在批奏折的谢宝扇放下朱笔,她对洪全说道,“请封大人进来。” 那洪全去传话,不大一会儿,就见封穆进殿,谢宝扇一见他,问道,“辽东那边有消息传来吗?” 除了朝廷派往辽东的人,谢宝扇私底下又接连派遣几批人过去,这些时日,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宁寿宫的动向,想要看看皇太后,到底能不能从那茫茫海上,捞回摄政王的尸身。 封穆沉声回道,“暂无消息传回。” “姜桦呢?” “也踪迹全无。” 听了封穆的禀报,谢宝扇虽说心里早已有准备,却仍然禁不住心口一滞,她静默半晌,坚定的说道,“再派人去探。” 封穆称是,他抬起双眼看向谢宝扇,短短几日,谢宝扇便瘦得几乎脱形,摄政王的失踪,最受打击的人莫过于皇太后,但她并未因此丧失意志,正是因此,原摄政王一派的死忠,才会毫不犹豫的支持她。 谢宝扇轻轻扣着案几上的一摞折子,对身边伺候的小太监说道,“拿去给封大人看看。” 小太监捧着折子送到封穆面前,封穆接过这些折子,他飞快的略过奏折上的内容,这些折子无一例位,全是保守派请求废除炮厂,重新海禁。 其中有一位是静安侯,封穆说道,“这几年放开海禁,宗室里最支持摄政王的就是静安侯。” 谢宝扇讽刺一笑,她道,“趋利避害人之常情,看来有人笃定摄政王回不来了。” 封穆抬起双眼看向谢宝扇,他想问皇太后,她是否相信摄政王会回来,可是转念一想,这问题似乎毫无意义。 殿内变得十分安静,过了一会儿,封穆说道,“太后,摄政王一定会回来。” 他顿了一顿,对谢宝扇说道,“殿下刚到云州封地时,我朝边境和鞑子国还时有纷争,有一回双方交战,殿下所带的一支小队与众人失联,王府派了许多密探都遍寻不到,那边境之上是荒凉的戈壁,缺衣少食,一旦迷失方向,必死无疑。” 谢宝扇听着封穆的叙述,忍不住屏气凝神,在她眼前,似乎真有个少年的身影,出现在漫天黄沙的戈壁大漠。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殿下凶多吉少之时,一个月后,殿下带着小队回到云州,那个小队一共十一人,没有一个人死在戈壁里。” 封穆叙事时满脸平静,谢宝扇看着他,“封大人,你跟着摄政王多久了?” 封穆回道,“算下来,已有将近十五年了。” 谢宝扇说道,“哀家和你一样,相信摄政王一定会平安无事。” 他二人沉默半晌,谢宝扇正色说道,“封大人,哀家有两件事要交给你去办。” 封穆恭敬的拱手回道,“全凭太后吩咐。” 谢宝扇神情严肃,她道,“想必你也知道,宗室近来对哀家颇有怨言,恰逢摄政王在这个时候下落不明,哀家忧心有人想借机挑事,这些年你在户部任职,别人倒罢,户部尚书徐大人务必替哀家探探他的口风。” 她虽未曾明言,封穆却心知肚明,在这紧要关头,六部尚书的立场至关重要,他必须抢在宗室之前率先争取徐锦的支持。 封穆拱手回道,“是。” 谢宝扇再次开口,“再一则,摄政王还没下落,福华长公主必定惦记,你替哀家去念慈庵看看福华长公主。” 福华长公主和李扇是一母同胎,这些年她一直在念慈庵清修,轻易不回京城,便是此次摄政王妃徐绮儿的丧礼,她也只是打发人送了奠仪,福华长公主身份尊贵,在宗室里地位崇高,若是有她出面,也能多一份助力。 谢宝扇不希望和宗室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但倘若真走到那一天,谢宝扇也希望能多得一份支持。 第187章 直到夏至,辽东仍未传…… 直到夏至, 辽东仍未传来摄政王李善的消息,宗室的皇亲国戚越来越没有耐心,端王仍在告假, 那些上折奏请给摄政王治丧的折子雪花一样飞到谢宝扇的案前。 谢宝扇与宗室之间的关系已降至冰点,六部似乎乐于见到这种情况,而就在这时,送到辽东的十门红衣大炮,终于派上大用场。 五月底,曹兵率领的辽东水师在渤海湾与倭寇大决战,大邺朝自造的红衣大炮初次向世人真正展示它的威力,在苍茫的大海上, 密集的炮火覆盖了半个天空,倭寇的舰船悉数被炸毁, 火光之中,敌人的尸体密密麻麻的漂浮在海面上, 那倭寇的首将搭乘一艘小船,在随从的护送下,从海上仓皇逃走。 曹兵真不愧是摄政王亲自调教出来的水师将领, 渤海海战大胜倭寇, 他索性一鼓作气,拉走五门红衣大炮, 一路顺风驶往朝鲜国,并联合朝鲜国的水军,在单岛附近与倭寇海战数十日,终于逼得那盘踞在朝鲜近岛的倭寇递了降书。 捷报送抵京城,满朝文武百官无不弹冠相庆。 辽东水师总督曹兵乃是当之无愧的首功,正当庆贺之际, 亦有些扫兴的声音,称道曹兵未向朝延禀报,便擅自带着红衣大炮前往朝鲜,但凡稍有差池,便是大邺国的罪人,谢宝扇只回了一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便将这些不和谐的声音弹压下去。 -- 第330页 若论第二功,自当是工部侍郎钱桑,他前几年在工部主管火器营造,不久前,谢宝扇下令调了十门红衣大炮送到辽东,正是他一路护送,到了辽东,又亲自教导水师官兵,还与曹兵一起前往朝鲜国,不可谓不辛劳。 倭寇的降书,使得朝中那些叫嚷着要废除火器局的保守派老实多了,工部尚书李斐那几日走路的脚步声都格外响亮。 只是摄政王李善迟迟没有下落,谢宝扇这心始终落不了地,进入夏季,天气一日比一日炎热,谢宝扇越发变得瘦弱,那朝服更是一改再改。 这日,齐硕来与她请平安脉,她见了齐硕,先问道,“你可曾去见了章姑姑,她的身子如何?” 章素青去年刚与姜桦完婚,没过几日,便随同李善南下福建,随后朝鲜和倭寇起了战事,又转道北上辽东,在他离京两个月后,章素青便发觉怀了身孕。 她已四十余岁,不比年轻妇人,原是绝了要生子的心思,谁知孩子偏在这时来了,齐硕和姜桦先前在云州就是老相识,听闻章素青高龄孕子,少不得时时到章宅替她看脉。 算着日子,这几日她就要临盆,谢宝扇早已从宫里打发了稳妥的接生嬷嬷过去伺候,只望能让她母子平安。 齐硕回道,“章姑姑人虽生得柔柔弱弱,心志却十分坚强,又肯听人劝,况且太后派过去的嬷嬷是老手,微臣瞧着章姑姑的身子一切都好。” 谢宝扇笑了笑,说道,“有你这句话,哀家就放心了。” 姜桦和李善一起在海上失踪,饱受煎熬的不光是谢宝扇一人,那谢宝扇有心去看望章素青,却忙于政务,始终走不开。 两人说了几句话,齐硕从医药箱里拿出脉枕,他替谢宝扇把了半日脉,收回手,沉声说道,“太后自从上回受伤,本就伤到根基,如今操持国政,若是再不保重凤体,只怕会落下终身的病根儿。” 一旁的银环听了这话,给谢宝扇奉了一杯茶,低声说道,“太后,还请听齐太医一句劝,那朝服才改好没几日,奴婢瞧着又宽松了,长此以往,你的凤体可怎么受得住?” 谢宝扇手里捧着杯,低头不语,她何尝不想好生安歇,可没有李善的消息,朝堂上党派纷争,她坐在宣政殿里,从没有一日敢放松。 齐硕见谢宝扇沉思,不免也想起摄政王,他虽说只在太院医当差,却也心知,皇太后一介女流,辅佐朝政,比常人更要艰难万分。 殿内一片宁静,谢宝扇静默了片刻,方才对齐硕说道,“你这几日时时到章宅去看看,章先生年纪大了,务必要保证她顺利生产。” 齐硕拱手回道,“是。” 谢宝扇想了一想,她正要开口,进宝急匆匆进来了,他见到谢宝扇,慌忙说道,“太后,封大人被京兆府拿住了。” 谢宝扇‘腾’的一声从榻上站起身,她抿着唇角,一双眼睛冒着怒火,“封穆是朝延的三品侍郎,京兆府没有缘由,为何拿人?” 殿里的齐硕等人也满脸震惊,摄政王失踪,封穆便成了皇太后的左膀右臂,如今竟有人敢拿他,显然是有人要和谢宝扇过不去。 进宝回道,“那封大人刚回府,京兆府就来人,一应的公文都齐全,封大人查看过公文,交待了夫人几句话,便随着京兆府衙门的人去了。” 谢宝扇又问进宝,“京兆府为何捉拿封穆?” 进宝回道,“听说有个山西商人一大早就到京兆府击鼓告状,说是封大人前几年收了他的吃请,却没有帮他办事,他一怒之下,这才将封大人告到京兆府。” 听了这话,谢宝扇缓缓的坐下,她思忖半晌,问进宝,“这个山西商人是甚么来头?” “那年千秋节,恰逢朝廷要选几家商户到云州与鞑子国商谈互市,这山西商人也想分一杯羹,求到封大人面前,到最后,他也没去成,却不知是何缘由,竟把封大人告上衙门。” 当年,封穆主管大邺和鞑子国两地互市的事议,商贸团是他一手选出来的,各地赶到京城的商人,无不想从中得利,封穆一向谨慎,又怎么会落下这么大的把柄? 再说京兆府尹梁武祥,他乃是李善一手提拔起来的官员,自从摄政王下落不明,他的态度便有些摇摆不定,此次他竟没有招呼一声,就拿住了封穆,这不得不让谢宝扇心生不妙。 谢宝扇扭头对齐硕说道,“你先出宫,这两日章先生就要生产,好生照管着她,哀家等着你传来的好消息。” “是。”齐硕躬身称是。 那齐硕拎着医药箱出了正殿,谢宝扇又对进宝说道,“封穆是个有成算的人,料想那梁武祥不敢对他动手,你且去陈府打听,问问这个山西人到底是甚么目的,背后是否受人指使。” 她所说的陈府,正是谢宝琴的夫家,陈寅亮当年就是商贸团的一员,他是京城总商会的会长,有些消息,比朝廷还要灵通。 进宝领命去了,屋里只剩下谢宝扇和银环,那谢宝扇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她问银环,“你把前几日福华长公主送来的经书拿过来。” 银环不明就里,不知太后怎么想起要看经书,却不敢多问,仍然按照她的吩咐取来经书,又默默的换上一杯热茶,便退到殿外守候。 这日,谢宝扇没有批奏折子,她足足看了半日经书,还没等到进宝回宫复命,从章宅传来消息,说是章素青发作了,却遇上难产,情形有些不大好。 -- 第331页 来向谢宝扇传话的银环脸色发白,她道,“章先生这样的年龄,生产如何能不凶险,这可怎生是好?” 谢宝扇绷着脸,她问道,“齐硕可曾赶去了?” “齐太医早就过去了。” 时辰尚早,横竖今日谢宝扇没有心思打理朝政,她对银环说道,“你出去吩咐,哀家这就出宫去看看。” 银环唬了一跳,谢宝扇见她还呆站着,便道,“楞着做甚?快去准备吧。” 银环连忙往外传话,那谢宝扇放下手里的经书,进殿换了一身寻常衣裳,便带着几人,出了宁寿宫。 且说马车一路出了宫门,飞奔朝着章宅赶去,到了章宅,最先迎上前的是珊瑚,她早已接到传话,得知谢宝扇微服出宫,一见谢宝扇,便对银环说道,“太后操劳国事,本就辛苦,这里有宫里派来的接生嬷嬷,你怎么也不拦着太后呢。” 谢宝扇说道,“先别说这些,章先生怎么样了?” “章先生从昨夜就发作,她是头胎,年龄又大了,几个接生嬷嬷都说只怕不容易下来。” 谢宝扇抬脚就往里走,进了里院,能听到屋里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哭喊声,正门挂着厚厚的门帘,丫鬟婆子们接二连三往里送水,虽说有些忙乱,倒也没出大错。 齐硕在外边煎药,还没来得及见谢宝扇,谢宝扇是经历过生产的人,她站在窗前问接生嬷嬷,“产妇的精神可还好?” 那接生嬷嬷说道,“已经能看到头,刚才给产妇喂了一些参茶,如今又有力气了,虽说不大容易,产妇还算争气。” 听了接生嬷嬷的话,谢宝扇略微安心,先前传话说章素青难产,她心里难免焦急,这会儿亲眼过来看了,多少能放下心。 屋里的章素青不知何时才能平安生产,珊瑚又过来请她到外间歇息,谢宝扇正要过去,又听到屋里传来压低的呻|吟声,似乎还有一个男人的声音正在宽慰章素青,谢宝扇微微有些诧异,那声音实在有些耳熟,是姜桦? 第188章 章素青挣扎了大半夜,…… 章素青挣扎了大半夜, 九死一生生下了一个小哥儿,她还来不及多看一眼,便累得沉沉睡去, 谢宝扇得知她母子平安,先进屋看过小哥儿和章素青,在章宅停留了一盏茶的工夫,也登上马车,深夜返回宫里。 待她回到宁寿宫,进宝也已回来复命,谢宝扇换了一身衣裳,招来进宝问话。 进宝从陈府带回一些消息, 他见了谢宝扇,少不得一一道来, “据陈老爷说,那山西商人姓胡, 专门贩卖小麦为生,兼着倒卖盐票的买卖,原也有万贯家财, 可惜这两年做买卖亏空, 连家乡也不回,如今就寄居在他相好的姘头家中, 靠着四处借钱度日。” “这人说封穆收了他的好处,又是从何说起?” 进宝接着说道,“那年封大人管着朝廷和鞑子国互市的差事,这些进京的大商户都争着想要做代表,便时常宴请封大人,姓胡的这人也时常跟着一起, 只是他家底儿薄,到底也没能选上,本来能进商贸团的皆是各地的大富商,这也不值甚么,谁知这人今日告到京兆府,说是封大人收了他家传的《踏歌图》,京兆府尹梁大人去封府问话时,那副《踏歌图》就挂在封大人的书房里。” “如何证明这副《踏歌图》就是他送的呢?” 进宝回道,“胡姓商人当年进京时,为了附庸风雅,曾多次拿出这副《踏歌图》请人共赏,有不少人亲眼见过,京兆府的人也查验过,封大人书房那副《踏歌图》正是他那副无疑。” “封穆怎么说呢?” 进宝出宫后,除了前往陈府,也往封穆府上去过一趟,他道,“封大人自然是不认,只说是花了一千两银子从姓胡的这人手里买来的,那封大人还反告胡姓商人诬陷,奴才到封府去时,封大人已从京兆府回来。” 谢宝扇低头思索半晌,心里隐约也有几分明白,大约是这姓胡的商人拿了家传的宝画去讨好封穆,封穆这人一向谨慎,多少花了一些银子,谁能想到胡姓商人忽然反口。 “这官司还有得拉扯,你时时叫人留意京兆府的动向,有消息再来回我。” 进宝回道,“是。” 这一日,接连出了几件事,谢宝扇早就身心俱疲,殿外的银环见到进宝出来,端了一杯热牛乳进殿,她见谢宝扇只盯着案上的琉璃灯发怔,轻声说道,“太后,夜深了,早些歇息吧。” 谢宝扇回神,她幽幽叹了一口气,扶着银环的手进到寝殿。 那封穆原是摄政王的心腹,如今又是谢宝扇的左膀右臂,此番他牵扯上官司,按照以往,必定会有不少人上书弹劾,谁知一连七日,朝堂上都是静悄悄的,倒叫人摸不着头脑。 这日朝会,兵部禀报,朝鲜国战事已停,出征的战士开始陆续返回大邺朝,大约一个月左右,便能全部撤回。 此番助力朝鲜国,外界亦是有许多议论声,皆因虽打了胜仗,主张出兵朝鲜的摄政王却下落不明,眼下皇太后当政,朝野内外对她不满的人不在少数。 谢宝扇认真听完兵部的禀报,对户部尚书吴谦说道,“这些将士们为国出征,战死战伤将士们的抚恤和补偿务必要做到一人不漏,若有遗漏的,哀家只向你问罪。” 此事谢宝扇最为关心,每隔三五日都要找户部的人询问,户部上下谁也不敢懈怠,那吴谦恭恭敬敬的说道,“回禀太后,抚恤金和补偿金皆已按批次下发,户部始终在着人督办,并不敢遗漏一人。” -- 第332页 谢宝扇微微颔首,她扫视站在宣政殿里的群臣们,端王仍旧没有销假,还有几个眼熟的皇亲国戚也不在,谢宝扇面无表情,她把目光移向京兆府尹梁武祥。 “梁大人,封大人的案子怎么样了,可曾有结果?” 梁武祥从列队中站了出来,他低着头,谢宝扇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他说道,“因原告和被告没能拿出更多的证据,案情还在审理当中,目前尚无更多进展。” 谢宝扇皱起眉头,她问,“谁是原告,谁是被告?” 她这么一问,梁武祥心头一紧,声音也有些干哑,他越发躬身说道,“原告是来自山西的商人胡力平,被告是户部侍郎封穆封大人。” “不是听说封大人又告了这人诬陷吗?” 梁武祥回道,“正是。” 谢宝扇朗声说道,“那便是互告了?” 梁武祥犹豫片刻,又道,“正是。” 皇太后和京兆府尹的问话,底下朝臣们的神情讳莫如深,个个竖起耳朵,想要从中探听出一二。 谢宝扇又问,“何时能有结果呢?” 梁武祥擦着额头上的汗水,哆哆嗦嗦的说道,“事关朝廷重臣的清誉,没有铁证,微臣不敢胡乱断案。” 谢宝扇见此,便道,“既是如此,你断你的案,叫封大人先回来,若是案情有新进展,再做定论。” 不等谢宝扇说完,底下有朝臣站了出来,“回禀太后,微臣以为不妥,封大人的官司未能断清,此时不宜回到朝堂,否则不合规矩。” 谢宝扇早就有此准备,便道,“战事还未彻底结束,国家正是用人之际,封大人是朝廷栋梁,应当夺情处理。”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是封大人,朝廷有律法,万万不能因封大人一人而更改。” 谢宝扇看了一眼说话的人,他是去年新调往监察院的耿云,年轻尚轻,还不到三十岁,原先在翰林院修书,刚进监察院,便因弹劾保宁侯纵子伤人,而让谢宝扇记住了他。 这时,站在后排的武将廖星汉大声问道,“京兆府还未判封大人有罪,你倒先给他定罪,你就不怕封大人告你吗?” 他和封穆在云州就是旧识,是铁杆的摄政王派,自是为着他说话。 耿云轻哼一声,“我问心无愧,不惧被告。” 这时,同在监察院任职的代明说道,“按照律法,朝廷官员有官司缠身,需得调查无罪,方能复职,若是这桩案子还没结案,就叫封大人复职,恐怕不合常理。” 有人出来说话之后,陆续又有其他人发声,“微臣听闻封大人是花了一千银子,买的那封《踏歌图》,即是花了银子,便是正当买卖,却又不知封大人犯了哪条律法。” “你胸无点墨就休要出声惹人笑话,那《踏歌图》是名家所画,价值万金,区区一千两银子只够你看上一眼。” “你说价值万金就价值万金了?那封大人既然能花一千两银子买到,便是说明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依微臣的猜想,那山西人想来是卖亏了,心里不服气,这才隔了几年,又反咬一口封大人,封大人也是倒霉。” “封大人精通书画,岂会不知这副画的价值?我看他分明是收了人家的好处,又惺惺作态的打发一些银两,就权当是自买的,真正是沽名钓誉。” 朝堂上的人为了封穆你来我往的争吵起来,谢宝扇听了半晌,示意众人肃静,她问京兆府尹,“梁大人,正如陈大人所言,许是这山西商人自己卖亏了家传的自画,如今后悔了,便告到京兆府,何不从中调解,叫封大人还回字画,或是补偿剩余的银两。” 梁武祥对谢宝扇说道,“太后,微臣也曾调解过,那山西商人却是不肯,直言封大人允诺的事情没办到,害得他家破人亡,一定要告倒封大人。” 他愁眉苦脸,接着又道,“封大人也不肯接受调解,说那字画是他画银子买的,若要退还字画,那山西商人不光要退回他一千两银子,还要倒赔他五百两的保管费。” 朝堂上的大臣们听了梁武祥的话,一时又议论开来,有人不屑的说道,“这封大人身为朝廷命官,虚借由头收受贿赂,本就知法犯法,竟还提出如此厚颜无耻的要求,微臣羞于与这种人同朝为官。” “那你大可辞官还乡,横竖也不见你为朝廷做了哪件有用的事。” “我凭甚么辞官,封穆触犯律法都有人包庇纵容,我堂堂正正在朝为官,又为何要辞官!” 眼见朝堂上又要吵成一片,谢宝扇示意众人噤声,她望着几位户部尚书,“几位大人,你们又有何高见?” 尚书们一同沉默下来,良久,封穆的顶头上司吴谦不得不站出来,他沉吟说道,“微臣听了来龙去脉,两边都有道理,看来还是得靠京兆府尹评断。” 梁武祥在心里咒骂一声,却又无话可说。 谢宝扇盯着梁武祥,沉声说道,“既是如此,梁大人,责令你在三日之内结案,不得有误。” 梁武祥叫苦不跌,只得应下。 至此,掌事太监便宣布散朝,那谢宝扇正要起身,有小太监急匆匆的从殿外跑进来,慌张的说道,“回禀太后,端王进宫了。” 群臣诧异不已,谢宝扇面色凝重,她目光微沉,平静的说道,“既是端王进宫,好生迎进殿内便是,为何如此惊慌?” -- 第333页 小太监战战兢兢的回道,“端王……端王身穿铠甲,身边还带着侍从。” 听了小太监的回话,殿内所有人无不大吃一惊,错愕的看着坐在殿堂上的谢宝扇。 第189章 就在这时,端王已经进…… 就在紧急关头, 端王已经闯进宣政殿,他身装一身戎装,身后跟着数十位宗室的成员, 皆是今日早朝告假的人,随后,涌进几十名护卫,这些护卫随身佩带着刀剑,进到大殿后,便守住前后出入口,一时,宣政殿里乱作一团。 李恪尚且年幼, 从未见过如此阵仗,脸色顿时唬得苍白。 那端王来势汹汹, 谢宝扇眼见下面一团慌乱,站起身挡在李恪的面前, 喝道,“端王,这里自太祖开国以来, 便是大邺朝议政的地方, 你带着亲兵闯进宣政殿,难不成是想逆谋造反?” 有她发声, 底下的大臣们总算恢复一些镇定,监察御吏魏之然严肃说道,“端王,你这是做甚么,朝堂之上,岂容你如此放肆?” 平时一向温和可亲的端王面目冷竣, 他没有理会魏之然,径直走到大殿中央,对四处的群臣说道,“诸位不必惊慌,本王今日不惜顶着骂名来到宣政殿,只因不能再眼睁睁看着大邺朝悔于妖后之手。” 显然,他口中的妖后是指谢宝扇。 殿内一片寂静,谢宝扇直视端王,镇定的说道,“哀家自皇上登基以来,虽不敢自认为朝政呕心沥血,然而所作以作无不是为了大邺朝的江山社稷,端王如此血口喷人,敢问是何居心?” 端王冷冷一笑,他道,“妖后,你竟有颜面说是为了大邺朝的江山社稷!” 端王是有备而来,他从怀中掏出一封折子,那是一篇声讨谢宝扇的檄文,他抖落开来,说道,“这是宗室列举你的罪条,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前,本王倒要看看你还要如何狡辩?” 说罢,他将折子举了起来,跟在他身后的忠义侯接过折子,高声念道,“妖后谢氏,其罪有五,检举生父,是为不孝,勾引先皇,是为不忠,残害后宫嫔妃,是为不仁,身为当朝皇太后,淫乱后宫,是为不羞,以权谋私,是为不廉。” 殿内回荡着忠义侯响亮的声音,念完之后,忠义侯合上折子,冷笑着说道,“谢氏,你可认罪?” 那忠义侯本就与谢宝扇有恩怨,他最小的儿子乃是二驸马,先皇驾崩那年,陈驸马宠妾灭妻,还没出国丧,便闹出和使女苟合的丑闻,陈驸马为此被谢宝扇发落到安南国任职。前几年,谢宝扇强行插手忠义侯在京城各大赌坊的生意,原先有摄政王护着她,忠义侯少不得要让她三分,此时她孤立无援,新仇旧怨,忠义侯又岂有不报仇雪恨的道理? 谢宝扇看着端王,她沉声说道,“你们所列举的罪名,哀家一件也不认。” 端王轻哼,“当着宗室和满朝文武大臣的面前,由不得你不认!” 谢宝扇微微抬起下巴,她问道,“你们说哀家不孝,世人皆知多年前,原信国公府与戾太子逆谋造反,忠孝两难全,哀家不得不大义灭亲,当年便是先皇也曾称赞过哀家,你们却妄想拿此事给哀家安上一个不孝的罪名,难不成是说先皇错了?” 忠义侯愤声说道,“先皇自然不错,可你背叛家族是事实,像你这样的毒妇,本就不该苟活人世,偏你有脸勾引先皇,还诞下皇子。” 坐在龙椅上的李恪跳了下来,他指着殿堂上的忠义侯,“好大的胆子,忠义侯,你竟敢对朕不敬!” 经历了最初的恐惧,李恪站了出来,他站在谢宝扇的身旁,小小的身躯想要替母亲遮挡风雨。 忠义侯讥讽说道,“微臣不敢,皇上太过年幼,尚且不懂许多道理,谢氏虽系皇上生母,却牝鸡司晨,妄图把持朝政,还请皇上明辨是非,万万不可让大邺朝的江山毁于妖妇之手。” 李恪怒视端王,他道,“母后不会毁掉大邺朝,你们休要污蔑母后!” 面对李恪,端王倒是换上一副温和的面孔,他慢条斯例的说道,“皇上明鉴,谢氏蛊惑摄政王在先,干预朝政在后,为了大邺朝的千秋万代,今日定要铲除妖后,以告慰列祖列宗在天之灵。” 谢宝扇毫无畏惧,她冷眼看着露出真面目的端王,此时,朝臣上的大臣们谁也不敢说话,唯恐引火烧身,在这座巨大的皇城里,有些大臣已经经历过数次政变,最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争来斗去,最终还是他们李家人坐拥江山。 有些人似乎笃定摄政王死后,皇太后失去依靠,不足以与端王为首的宗室抗衡,几乎是毫不犹豫便站在端王的队列里,甚至还见风使舵的跟着讨伐谢宝扇,细数她的罪状。 “皇太后谢氏的罪名又何止这五件,据闻谢氏尚在闺阁之中,便不敬嫡母构陷姐妹,皇上登基后,与前摄政王暧昧不明,逼死摄政王妃,此等罪孽深重之人,不配苟活人世,臣等恳请宗室处置谢氏。” “皇上年幼,前摄政王已死,妇人干政,本就不合祖宗规矩,微臣推举端王辅政,以保大邺朝千秋万代!” “微臣附议,恳请朝廷册封端王为摄政王,朝廷不能再落于妖妇之手。” 接着,就见宗室里的皇亲们纷纷站出来,齐声要求册封端王李清为摄政王,少数几个没有发声的人,只缩着脖子一言不发。 眼见宗室的目的就要达成,原本一直作壁上观的几位老尚书互视一眼,最终,由户部尚书吴谦最先开口,他沉声说道,“端王殿下,册封摄政王之事非同小可,下官以为要从长计议!” -- 第334页 朝堂之上,皇权和内阁以及宗室的关系从来都是如此,彼此合作又对立,这是皇权和宗室的斗争,哪怕谢宝扇真的落败,内阁也不能让端王一派赢得太过轻松,否则日后的宣政殿,又哪里有他们说话的份儿呢。 翰林院的赵业权也站了出来,他对着李恪拱手说道,“微臣以为,倘若原摄政王当真战死在辽东,朝廷上最终还是要重新册立新的摄政王,只是端王今日冒然带着护卫闯进宣政殿,不光是大不敬之罪,更是置满朝文武大臣与不顾,因此推举端王为摄政王的提议,还有待商榷!” 那赵业权是摄政王李善一派的人,前几年被指定为帝师,当即有人反驳他,“此言差矣,当年先帝驾崩,彼时谢氏还是一介妃嫔,仅仅因为她一句话,就让怀王成为摄政王,现如今妇人干政,端王在宗室德高望众,我们拥戴他为摄政王,又有何不妥?” 谢宝扇轻蔑一笑,那年宫变,怀王拥兵自重,先帝就剩下一个年幼的五皇子,怀王要么称帝,要么做摄政王,这些人还有得选么? 端王脸色阴沉,他的视线在群臣中间掠过,偶尔会在摄政王一派的人身上短暂的停留,这些人在李善不知所踪后,转而支持谢宝扇,这也是谢宝扇还能稳稳坐在宣政殿的原因。 不过,端王认定这一切即将结束,他盯着赵业权,沉声说道,“妖后之祸,所有大臣有目共睹,清除妖后之后,这朝廷上的毒瘤也会被清除。 说罢,只见从外面涌进更多带着刀剑的护卫,这些人一进来,便将宣政殿的大臣们围了起来,有些胆小的大臣,已被吓的抖如筛糠。 代明气得胡子直颤,“端王,你这是想干甚么!” 端王笑道,“诸位大人请放心,本王只想铲除妖后,还大邺朝一片清朗!” 谢宝扇看够了端王得意洋洋的模样儿,她面无表情,缓缓说道,“你莫不是真以为摄政王在辽东阵亡了吗?” 端王神情微变,随际又笑了出来 “谢氏,你又想妖言惑众吗?” 谢宝扇没有理会他的嘲讽,她接着说话,“仙逝的母后皇太后杨氏留下来的人马,是被你接收了吧!” 众人大惊,有人想起摄政王李善失踪时,皇太后谢宝扇曾经说过,摄政王在海上失踪跟杨氏有关,此时她又提起杨氏,莫非背后操纵这一切的人是端王? 成败在此一举,端王并不承认,“妖后休要胡言乱语,今日宗室定要治罪于你,再容不得你惑乱朝纲。” “端王,你可认得这是甚么?” 就在这时,一道妇人的声音从殿外传来,众人回头,却见站在宣政殿门口的人是福华长公主,她仍旧穿着一身道袍,身旁跟着封穆等人。 福华长公主露面后,人群一片哗然,,她亦是宗室成员,却从来不插手宗室的事务,这时候她从道观回京,显然不是为了支持端王。 在福华长公主的身后,还跟着几个人,其中有封穆,另外有一人有些眼熟,有熟悉摄政王的大臣当即认出来,那人叫姜桦,是摄政王的近身护卫,此前也跟着摄政王一起在辽东失踪。 福华长公主踏入宣政殿,她站在中央,拿出一张数尺见长的书信,上面密密麻麻写满字迹,她把那封书信扔给吴谦,说道,“吴大人,或许你该当着朝臣的面前把这封信念出来!” 吴谦展开书信,匆匆看了一眼,面露惊讶之色,他吃惊的看着端王,“是贵府三公子的书信。” 端王眼底一沉,目露凶光,吴谦合上书信,端王带来的护卫将他们围得铁桶一般,这个时候诵读端王三公子的来信,并非明智之举。 福华长公主倒也没有勉强,她笑道,“你处心积虑多年,以为凭借杨氏给你留的那些人手就能谋朝篡位吗,本宫不得不说,李家王朝这么多逆贼里,只有你最自不量力!” 宗室里的人群有些微的混乱,忠义侯等人慌张的看着端王,端王稳定心神,他指着福华长公主斥道,“这里是议政的地方,容不得你这妇人在此撒野。” 福华长公主懒得与他多费口舌,她对端王说道,“京师护卫营的人马已经进入皇城,摄政王虽在千里之外的云州与鞑子国督战,却也容不得你伤害皇上和太后一分一毫,我劝你束手就擒,还能留个全尸!” 群臣大惊失色,摄政王竟然还活着? 第190章   摄政王李善的那支…… 就在摄政王李善的那支火铳军冲入宣政殿时, 所有的一切尘埃落定。 这支火铳军不过百余人数,成军不足一年,所有将士均是由李善亲自挑选, 当年建成这支军队之时,抨击摄政王的声音不绝于耳,然而当这支端着火铳的将卫们包围宣政殿后,有些人方才醒悟,皇太后从来就没有输过。 福华长公主看着户部尚书吴谦,慢条斯理的说道,“吴大人,现在你手中的这封信可以当着诸位大人的面前念出来了吧。” 被火铳军包围的端王等人显得有些慌乱, 吴谦这回倒是吃了定心丸,坚定了自己的立场, 他抖开手里的那封信,朗声说道, “学生李深,叩请圣安,学生系当朝端王第三子, 少年时求学苏州瀚文书院, 至今已有十五年。” 随着吴谦清郎的声音,真相逐渐浮于水面, 端王三公子天资聪颖,年少时便察觉父亲有不轨之心,彼时先皇李商年轻力壮,端王纵是有心也无力,为了搅乱朝政,端王不惜支持废太子李恒密谋造反, 先皇驾崩后,年轻的五皇子登基称帝,朝廷有怀王摄政,端王虽不敢轻举妄动,却始终暗中经营,直至摄政王在辽东失事,他自以为时机来临,联合宗室的皇亲国戚,想要逼迫皇上和太后,一举把控大邺朝。 -- 第335页 李深自幼学的是孔孟之道,一边是君一边是父,这些年深感自责,最终三公子决定大义灭亲,亲自书信揭发检举生父。 他的这一举动,难免让人想起当年的皇太后。 朝上的大臣们,有意无意将目光投向了站在小皇帝身边的谢宝扇。 而端王,此时他神情扭曲,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自己的亲生儿子检举,只是此时,他又如何肯承认,他声情并茂的对另一侧的大臣们喊道,“这是诬陷,谢氏和摄政王李善的奸情,朝野内外谁人不知?只因忌惮摄政王的淫威没人敢戳破,今日本王来讨伐妖后,妖后便弄来一封真假不明的书信,妄想栽赃陷害。” 说罢,他又指着福华长公主说道,“当日摄政王在海上失事,目击者众多,公主又说摄政王在云州,如此混淆视听,可是受到谢氏的指使?” 然而,原先那些支持他的声音,全都变得静寂无声,只剩下端王苍老的声音在宣政殿内回荡。 面对火铳军,端王带来的将士们已放下手里的兵刃,原先叫嚣着要给谢宝扇治罪的忠义侯也缩起了脖子,这些来自宗室的皇亲国戚,他们茫然无措,似乎还没能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甚么事。 谢宝扇看着端王,“摄政王离京时,就将这支火铳军交付到哀家的手上,哀家等了这么久,你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不枉哀家耐心等待了这一场。”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身穿戎装的陈时进到大殿,他浑身带着浓重的血腥味,进殿后,先向谢宝扇和小皇帝禀报,“皇上,太后,外面的叛军已被压制,端王府也已拿下,阖府家眷正圈禁在王府内,等候皇上和太后的发落。” 端王脸色一片灰败,他难以置信,脚下一个趔趄,瘫坐在地,原本站在他身后的忠义侯等人彻底慌了,有些年事已高的人,受不住刺激,一头栽倒昏死过去。 陈时带来的人冲进殿里,拿住以端王为首的叛军,被俘的端王,仍然不敢置信,他大好优势,缘何在倾刻间一败涂地。 端王密谋造反,最终以失败告终,一干逆贼皆已关押在大理寺,只等审判。 彼时,云州战报开始接连传回京城。 经历了此事,朝野内外,总算得知了摄政王这几个月的行踪,原来,自朝鲜国和倭国开战以来,朝臣们只当他前往辽东督战,而事实上,他从未到过辽东。 当日,摄政王离开福建后,便秘密前往西北,至于那辽东海上失事的传闻,自是他为了掩人耳目设下的障眼法。 云州本是摄政王李善的封地,多年来大邺朝和鞑子国在边界纷争不断,近几年虽开了互市,仍时有摩擦,李善在辽东战亡的消息传到鞑子国,那鞑子国便开始蠢蠢欲动,须不知,李善等待的就是这个时机。 进入七月,大邺和鞑子国的战事愈演愈烈,为了这一战,李善足足准备了十余年,一应的兵力和补给,甚至不需朝廷支援,云州早就备置妥当。 每日的战报,都会飞到京城,从战事的进展来看,大邺占足了优势,然而朝廷的大臣们,心里多少有些五味杂陈。 摄政王竟能越过朝廷,便轻易对外发起一场战事,且不论他的野心之大,光是这场战事的巨大耗资,就是一笔天文数字。 有些人甚至在猜想,只要他愿意,他随时都能将现在的小皇帝取而代之。 也有人疑惑这是皇太后和摄政王设下的一个局,只是为了引端王上勾。 只有谢宝扇自己清楚,她不比群臣知道得更早。 几个月前,她亲自在京郊送走李善,又在不久后接到他在海上失事的消息,自那以后,谢宝扇备受煎熬,她既要稳住朝政,又要派人寻他下落,谁又知道,这人早就去了云州,却从未对她透露只言片语。 若非她在章宅发现姜桦,恐怕她也和朝中大臣一样,是在福华长公主进宫后,方才得知李善还活着的事实。 那日,谢宝扇下了早朝,连福华长公主也未见,便匆匆回到宁寿宫。 李善尚在云州,归期未定,而对于以端王为首的逆贼,谢宝扇已命令大理寺尽快查办,连带又查出许多陈年旧案,不光涉及先帝当政之时,还有去年皇太后被自家姊妹用火铳打伤,竟也与端王有关,那伤人的火铳是端王从豪镜私下买来送给谢宝镜,他本意是借着谢宝镜的手来暗杀谢宝扇,连带动摇摄政王的心志,谁知谢宝扇福大命大,挺过这一劫。 案子一连查了月余,还不等摄政王李善回京,就开始陆续结案,朝臣们倒是提过一句,想等着摄政王回来后再处置,谢宝扇回道,若是等摄政王回来再审案,只怕这些涉案的人秋后都杀不完。 朝臣们想起那活阎罗,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不敢再有异议。 只说造反的罪魁祸首们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抄家的抄家,京城的侯门将府,转眼又去了一大半。 这些日子,朝会每日议论的内容,都少不了大邺和鞑子国的战事,前方战事吃紧,朝臣们难得一致的没有给摄政王添乱。 在此期间,谢宝扇每日都会接收到从云州发回的战报,一并送来的还有李善寄来的书信。 这日,谢宝扇看完战报,她回了朱批,便叫来进宝,说道,“把这些送过去,叫人早些发出去,莫要耽误了。” 进宝悄悄瞅了一眼,太后只回了朱批,摄政王寄来的私信,她只拆开看了,却一封也没回,进宝心里明白,太后还没消气儿呢。 -- 第336页 谢宝扇见进宝站着不动,微微抬起双眼,“还不快去!” 进宝拿起折子,一溜烟儿的跑走了。 进宝走后,银环端着茶水进来,近来前朝安静,谢宝扇这个皇太后也省了不少事,章素青的小哥儿满月时,她甚至还出宫亲自去送了满月礼。 章素青老蚌生珠,整个人变得越发慈爱,倒是姜桦,拿住端王一伙儿的反贼后,即刻赶回云州,为战事出力。 银环放下茶水,“太后,摄政王府又派人送了东西过来。” 谢宝扇面色冷淡,“前线战事还未停,摄政王倒是有闲心。” 银环心知摄政王着实把太后惹恼了,一句话也不敢劝,默默退下。 很快便到八月中秋,前方捷报频传,鞑子国节节败退,已派了使者前往云州,表达停战的意愿,却不想李善将使者赶出云州,并不肯退兵。 近一两年来,接连起了几场战事,国库空虚,朝中大臣多半不想再打仗,纷纷向谢宝扇上书,请求接下鞑子国的降表,速速召回摄政王。 这些人不敢管摄政王,便指望谢宝扇能劝住他,谢宝扇却稳如泰山,任是朝臣如何上书,也不肯下旨召回摄政王。 很快,谢宝扇接到李善的奏折,他告诉谢宝扇,开战已有两月有余,鞑子国兵力不济,只待过了九月,天气逐渐严寒,等到冬节枯草期来临,便是鞑子国国力最孱弱之时,介时打到王庭,可保边关三十年无战事。 谢宝扇和李善相处多年,自是知道他心中的宏愿,此刻她远在京城,更不会拖他后腿,眼见这仗还不知何日能打完,云州虽说做了万全准备,谢宝扇亦是向云州源源不断的运送粮草,冬衣,药草。 今年的万寿节,李善赶不及回来,摄政王府的贺礼却并未落下,他送回京的奏折愈加频繁,仅仅是因为谢宝扇不愿回他的私信,却在回朱批时,还愿意和他多说两句话。 冬至一过,前朝后宫的事情又变得多了,这日,谢宝扇难得闲散,她坐在窗前,案几上放着一个小匣子,里面放着李善寄来的私信,厚厚的一叠,她已翻来覆去读了无数遍。 银环见她神情落寞,便道,“太后既是惦记摄政王,何不回一封信呢,奴婢想着摄政王要是接到太后寄去的私信,心里必定欢喜。” 谢宝扇浅浅的一笑,她道,“哀家早就不恼了,当日宫里都是端王的耳目,为免走漏风声,摄政王瞒着我也是情理之中。” 银环松了一口气,她只当太后还在生气。 谢宝扇将书信仔细的放回匣子里,自言自语的说道,“也不知他几时能回来。” 她话音刚落,殿外传来一阵嘈杂声,银环一惊,她打起帘子,就见洪全急匆匆的进殿,他一看到谢宝扇,便跪趴到地上,“太后,大喜,摄政王带领的将士攻入鞑子王庭,活捉鞑子王上,不日便要搬师回朝。” 谢宝扇抑制住心头的狂喜,她对洪全说道,“快将捷报拿给哀家。” 洪全呈上捷报,谢宝扇草草看了一眼,这封捷报已是半个月前的事,算着日子,再过不久,李善就能回京。 谢宝扇轻轻的呼出一口气,她对洪全说道,“传旨下去,这封捷报抄送各州各府,再告知礼部快快准备,摄政王回京那日,哀家和皇上要出城相迎。” 洪全称是,欢欢喜喜的去传旨。 摄政王凯旋归来的喜讯很快传遍大邺的各州各府,整个长安城扫洒一新,各处张灯结彩,处处透着热闹的气息,谢宝扇盼了又盼,终于,到了腊月二十这日,摄政王赶在年底前抵京。 这日,谢宝扇和李恪身穿礼服,带着文武百官出城,迎接将士们的喜棚搭得看不见尽头,众人等到正午,方才听见前方传来沉闷的马蹄声,只见遮天蔽日黑压压一片,那些都是立下赫赫战功的大邺朝将士们。 谢宝扇起身走出帐篷,她翘首张望,却看不清哪个是李善。 终于,人影又近了,谢宝扇的胸口砰砰跳个不停,却见飞奔而来一匹黑色的骏马,打马而来的人一身暗沉沉的盔甲,谢宝扇知道,这正是她要等的人了。 骑着骏马的人由远及近,在离谢宝扇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勒住马缰,随即翻身下马,谢宝扇不顾他人侧目,情不自禁的迎上前,那人脱下头盔,露出他那双明亮又深情的眼睛。 在这一刻,谢宝扇空落落的心终于被彻底填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