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鬼也要赚钱养家》 分卷阅读-汤原粉子 林西贝许了二十八年的生日愿望,没一次实现的。没想到只是拜完神后随口胡诌的一句话,让她从孤寡青年连升两级,成了孩子她妈。 穿到鬼域的日子不好混,没系统没异能,还要养活白捡来的傲娇夫君和他肚子里的娃,林西贝一个头两个大,过上了在鬼魂手里攒工资的日子。 她好气,世上那么多废物多我一个怎么了?为什么我要养家! bg向,有恐怖元素,害怕请绕行 内容标签: 生子 灵异神怪 异世大陆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西贝,顾非沅 ┃ 配角:油葫芦,承屹,冥王,各种小鬼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孤寡青年二级跳 立意:异世界的养家之人 第一章 引子:佛爷,你耳背 面对着宝相庄严的佛像,林西贝咽了口口水,捡胡优优左侧的蒲团跪了。 听她嘀嘀咕咕一阵念,默了半天心中念道:请佛爷保佑我将废物事业进行一辈子。没有人催婚,没有人催生。劳驾您了! 好好的周末不过,非要去团建。团建还要爬山,好不容易爬上山顶了,非要去庙里拜拜,拜了就拜了,还捐了二十块钱出去。终于出了山门了,八卦精胡优优还不打算放过她。 一定要说吗?说出来不灵了怎么办。 林西贝挣扎,胡优优看一眼走在前面的一行人,眉头一飞递给她个安心的眼神,说呗,只小声告诉我就行。 林西贝脑子里回个弯,顺口胡诌:嫁个好老公,生个胖小子。 哦哦哦,西贝平时绷挺紧啊,原来这么恨嫁 是刘明成的声音,他是什么时候走到她们后面去的! 林西贝暗道不妙,只见那大喇叭已经奔着前面那一堆男男女女去了,哎,你们知道林西贝刚刚许的什么愿吗?哈哈哈她要嫁个好老公,生个胖小子! 刘明成何许人?公司里见一个撩一个的花蝴蝶,跟正经人八竿子打不着的角色。 你他丫的刘大喇叭!我叉叉你八辈祖宗 第一章、幽冥涧 夜风呜呜咽咽地在旷野里打着旋,擦边溜缝地欲往地面寥寥几户人家屋里钻。冷不丁溜进一间茅草房,正屋里转了圈没见着人,便拐个弯窜到西侧紧挨着的卧房里去。 门帘一角被轻巧掀开,窄炕上并排团两团棉被窝,罩面上星星点点地破了些小洞,露出发黄的棉絮里子来。 蜷在被窝里的两个人一个头挨着脚,一个脚抵着头。恨不得裹成两只大蚕茧子。 夜风挤不进这两团密密实实的被窝里去,便在梦中人头顶上打着旋。誓要搅得炕上的两人不得安眠。 梦中的林西贝将一口银牙咬得嘎嘎作响,搅得另一边的顾非沅睡不安生。这女人什么时候又多了个磨牙的毛病,真是烦不胜烦。 顾非沅没了睡意,又有点犯恶心了。他还没适应身体这一阶段的变化,心中一团燥郁无处发泄,只能全投到对面那个始作俑者身上。 这林大花睡个觉总不消停,一沾床就烙饼子似地翻来覆去,这会还磨上牙了,一脸的蠢相不说,还粗鲁至极。 真是想一脚给她踹到床下去! 他闭目忍了忍,终于将蓄势欲出的脚丫子抻直,耐着性子准备迎接第二波睡意。 我没想嫁老公,没想生孩子。佛爷,你耳背! 这一声嚎,引得顾非沅一股热血直冲脑门,飞起一脚正踹在林西贝脚踝。 虽隔着两床被褥,梦呓中的女人仍是给惊得一抽,打个冷颤醒了过来。 呼,还特么的是这间屋子。 林西贝紧了紧松了口的被沿,暗啐一口:这鬼天气还真的是冷死个人。 不对,她刚刚好像是被人踹醒的! 这死男人,我还给你正准备踹回去,猛地想起他现在身子金贵,怕真踹出个好歹来。 认了怂,又将腿暗戳戳地收回来。悻悻地挪得离他远了些。 林西贝穿来这里已经好几天,委屈劲还没过,满脑子还是自怨自艾的念头。 她想自己一定是被老天爷嫌弃了,否则不会分配到这么个烂到不能再烂的剧本。来到这么个连一丝阳气都没有的鬼地方。 至于要不要挣扎一下,逆天改个命什么的,过惯了废物生活的她眼下还真没想到那一层去。 按照她有限的认知来看,这里应该算是个异世界。 而她作为一个没系统,没异能的普通人,被街坊四邻吓得连门都不敢出。怎么去发家致富,过上富得流油的种田大女主的人生? 且拖着吧,过一天是一天。 何况她现在拖家带口的,早已回不去那光棍一条的轻松日子,还是先等着那劳什子男人把孩子生了,自己恢复自由之身了再说吧 幽冥界,广袤千里,孤魂无数。新鬼旧鬼如忘川水一样没日没夜地朝着一个方向奔涌。去往他们的往生地幽都。 人道说:人上一万无边无沿,鬼魂多了也难管。做人时候不消停,做了鬼也别指望他们能听话。 为保冥界一方安宁,幽都城外便出现了这么一群专门管理新丧生魂的引路人。 说他们是人,其实不然。不过是在这冥间逗留太久误了投胎的孤魂而已。 引路人也不是鬼差。鬼差修的是鬼道,一般生魂连鬼道其门也难入,遑论什么道行了。 故此,幽冥界的鬼差还是个稀罕职位。拢共也就那么点数,管不过来那些新入地府的众多生魂。 冥王大手一挥,误了投胎的游魂们才落得这么个世袭罔替的差事,聚居于幽都城四野,得道五行之外。 幽冥界阴气最重之处,有个幽冥涧。 穷山恶水出刁民,传言说这里居住着一群专引恶鬼的引路人。他们个个凶神恶煞,龇个牙裂个嘴都能将那些没见过世面的生魂再吓死一遍。 半月前,幽冥涧出了桩怪事。 煞娘子带回来个相公,没下聘没摆酒地成了亲,成亲不几天,那相公竟有喜了。煞娘子便将男人千娇万宠地养着,杜绝任何探视。 油葫芦素来跟煞娘子交好,前面几次提着才采摘的雾参上门,无一不被她拒之门外。他没吸取教训,这会儿又来了。 煞娘子不理他,油葫芦便把嘴一撇,孩子气地开始叫门:大花,这雾参是我才采回来的没被寒霜打过的,给你补身子用。大花开门,大花开门。 彼时正在屋里给孩子喂奶的伽婆被吵得有些不耐,将怀中小宝的两片耳刮子叠好,叉杆子一收,把窗扇降下来躲清静。 口中吁出一口长气,三天两头的也没个消停,真是有够恼人的。 溜着门缝出来的林大花仰着头对杵在门外的油葫芦比个禁声的手势,油葫芦把脖子一梗,脊背快弯成只虾子,学着她的模样将粗健的食指比在两片厚唇正中,发出长长的一声嘘~ 我相公在休息,葫芦你回吧。 大花推拒着油葫芦递过来的一篮子雾参,这玩意儿得来不易,她不好白要他的。 大花,你收。你收。油葫芦急了,篮子把都被他的怪力捏得变了形。 他不喜欢大花这样客客气气的,看得心里没着没落。 林大花回头瞅一眼门板,终于将篮子接过来。油葫芦见她收了,一下子又笑开了花。突颧骨牵起遒劲的肌肉,活似两瓣括弧,将他那张菱形脸深深嵌进了括号里。 乐过之后,又立马羞怯起来,目光躲着闪着,就是不敢看她。 林大花将别在腰间的引魂鞭往背后一顺,露出百宝囊来。从里面掏出两颗又圆又大的鲷珠递给他,算是谢礼。 这鲷珠少说也在冥河里泡了几十年了,戴在身上能涤清沾惹上身的怨气。油葫芦眼前一亮,伸出两指从她掌中拈起那两枚鲷珠,就要往嘴里丢。 煞娘子来不及制止,珠子已被他吞下了肚。后者眼珠一鼓,一脸的餍足。 算了,就当还人情。 鲷珠毕竟是鱼眼睛,吃了对他巡夜也是大有裨益的。 第二章 油葫芦欢欢喜喜地回去了,煞娘子这才提着篮子回屋去。准备拿这一篮子雾参给相公炖个汤。 炉子烧热,添上水,等水烧开了再加雾参。这玩意娇贵,火不能大,会煮化。也不能小,功效会变,不能夹生,也不能太老。 她只能蹲在煤炉边,顶着呛鼻子的硫磺味,时不时地解开盖子看一眼。也只能看一眼,雾参一旦下了水便见不得风。 他们这里的人只有家里添丁时会拿来进补,无他,煮这玩意太麻烦。 眼看就要到上值的时辰,雾参才将将煮好。煞娘子忙不迭地拿小碗盛了,略提口气端到里间卧房里。 没遮没栏的一张床,床上一男子正拥着床棉被倚在墙边,一张脸白白净净的,样貌虽只能算个清秀,但在这物产贫瘠的幽冥涧也算得上独一份了。 从捡到他的那一刻起,林大花便感觉到心门被猛烈地撞了一下。但她不懂,只会本能地对他好,迁就他的种种蛮不讲理的要求。 比如他把她唯一那床被拿来当褥子垫,她也乐呵呵给了。只能和衣而眠的她就算被冻得睡不着也觉得心里美滋滋的。 相来吃点东西吧。 她托着碗底将参汤递给他,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 顾非沅恹恹地抬头,嫌恶地吸吸鼻子,这什么,好呛! 她正待要回答,余光瞥见腰间引魂鞭放出幽幽蓝光。 上值要迟了。 见他皱眉不接,她托着碗底放在床边的小几上,这是雾参汤,给你补身子用的。你记得喝,我上值去了。 小几是她前两天才做的,捡了几天的油罗藤编了这么个小玩意。虽然张牙舞爪的不大好看,可是又顶用又结实。她每日上值前就将朝食放在几上,散值回来才收拾碗筷。 煞娘子火急火燎出了门,屋里的男人凑到碗边又嗅了嗅,勾起一阵恶心,索性看也不看,掀开窗缝,将那什么汤倒了个一干二净。 煞娘子家的男人不喜欢出屋,除鬼医之外整个幽冥涧的住户都没见过他的真容。 说不好奇当然是假的。只是大家白日间要上值,压根没偷懒的功夫。 伽婆是幽冥涧的织户。跟林大花这类行脚吏不同,成天待在屋里摆弄织机才是正活。 她没事的时候喜欢瞅一眼对门那扇窗,虽然鲜少有打开的时候,但是偷窥个把眼又不费事,见天的也就习惯了。 可这日就在煞娘子走后,那窗户竟如老蚌吐珠一般,开了个缝,从里面伸出一只胳膊,竟是个罕见的白净皮肤。 抱着小宝的伽婆眸中精光一闪,两脚一蹬,下了土炕。 在识海中荡一圈就是半天,顾非沅不单是为了补修灵识,更是为了抵御腹中的汩汩饥饿感。如果不是那突兀的敲门声,今日他应该能撑到那林大花散值回来。 咚咚两声响,门外响起个陌生女声,幽缈中带着丝虚假的关切,郎君在家吗? 顾非沅眉头一皱,扯过床边黑袍,连身一罩,翻身下了床。可能是动作过大,牵得腹内一抽,他下意识去扶,眉头皱得更紧。 郎君?你在家吗。叫门人不甘心放弃,音调愈高,沙哑的喉音搅得顾非沅耳膜生疼,哐当一下拉开了门板。 伽婆掌心尚停在半空,恍然见门已开了,顿时满脸堆笑,将挎在臂弯的篮子高高举起,对着门内那个罩了一声黑袍,只露出一双眼睛的男人柔声道:我见你家未起炊烟,想是还没用饭。郎君若不嫌弃,吃些苹婆果吧。 她举得有些吃力,篮底一倾,山楂球大小的半篮子苹婆果,扑簌簌地堆积到靠近她脸的这边来了。 顾非沅扫一眼面前的矮小妇人,三角脸,皮肤罩着层黑气,嘴角垂两条鲶鱼似的短胡须,一副十足倒胃口的长相,舌下立时有些反酸。 一时脸色更臭,不过那妇人看不见。 俯身的功夫,伽婆眼看着篮子被男人抽走,随即门板又是哐当一声,阖上了? 一寸来长的两条胡须抖个不停,伽婆瞪着一双被气得浑圆的绿眼,似要把那扇薄门板烧出个洞 彼时煞娘子正领着一众生魂过隐雾台,心里忽地一慌,像是被人剖了丢到了崖底,顿时将手中引魂鞭一收,使了个定神决,提气往家里赶。 众生魂就这么被她撂下,挂腊肉似地悬在隐雾台边又动弹不得,阴冷的崖风一吹,呼啦啦抖作一团。 收了苹婆果的顾非沅将果子囫囵全倾倒在小几上,篮子远远一丢,滚到了卧房门边。 他捡了一颗颜色最润泽的果子丢进嘴里,脆生生的,这鬼地方也就这玩意能勉强入口。 好歹肚子里有点东西,顾非沅把眼皮一阖,再度将灵识投入到识海之中。 一路狂奔回来的林大花,当然没工夫关注到脚下什么时候多出个空篮子,脚尖一顿,足腕生生扭出清脆的一声,整个人扑倒在小几上。 手里的草绳子扭成了一股麻花辫,坠着的那条红鲷鱼颠得像是又活了过来。但她顾不上自己被崴得生疼的脚腕,一门心思只关心床上端坐的男人,急得差点破了音:你怎么样?身子哪里不好了。 说着就要上手去探查,却被骤然回神的顾非沅猛地挣脱开,他一脸嫌恶之色,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 煞娘子两手就这么悬在半空,她心里生出了几分无所适从的滋味。 整个幽冥涧都知道他是她相公,可她除背他回来那次,和新婚夜挨他一下他都要跳脚,她真是不知道该如何待他才好了。 见他不理她,她将手中草绳一甩,红鲷鳞光闪闪,顿时游龙摆尾起来。饿了吧,给你做个汤可好? 你怎么回来了?顾非沅蹙着眉,不悲不喜地问她。煞娘子见他关心自己,有些欣喜:我感觉到你不好了,就跑回来了 她自知嘴巴笨得很,说不出什么关心的话,又有些无措,支吾着道:定神决只有一个时辰,我得去给你熬汤了。 说着就要出屋,余光扫到小几上的苹婆果,才发现地上躺着只空篮子,才想起来问他:有人来过了? 对面那个。 第三章 自打捡了自家相公回来,煞娘子的日常修行便丢了一大半。 她跟油葫芦不同,油葫芦和伽婆他们修的是灵体,吃啥补啥。她三魂六魄只余一魄,只能修习鬼道,干攒功德最是耗时费功夫。 在顾非沅来之前,她压根不会,也不需要做饭。 家里现在用的煤炉子还是借的鬼医的药炉。他自打有了身孕之后又尤其怕冷,她两天就得去挖一次煤,每天散值回来就烧火做饭。 见自家相公几乎什么都不肯吃,煞娘子急得天天去找鬼医,变着花样给他找吃的,好在这大红鲷鱼熬汤还算鲜美,养了半个月,顾非沅好歹能下地活动了。 锅里喜人的鱼汤正冒着白泡,升腾的香气擦边溜缝地钻出去,乘着幽冥涧特有的走地风挟到四方邻里的屋子里。 油葫芦虽然个子大,住的却是整个幽冥涧顶高的一栋屋。 那是一大株盘根错节的油罗树,四面透风,不过他也不怕冷。所以但凡哪户邻居一有个风吹草动,他总是第一个知道的。 这会儿恰逢他散值,刚窜上树干就闻见诱人的鱼鲜味,想也没想就循着味来到煞娘子门前。 香~ 他蹲下身子,孩子似地守在锅边,不住地吸着鼻子。煞娘子一看他这馋虫样,竟有些为难,鲷鱼拢共只有一条,若是相公不在,她肯定想也不想就给油葫芦了。 可是顾非沅又是个不爱与人分食的,鱼汤匀了油葫芦他一定不肯再吃,只能尽早打消这馋虫的念头,她艰难开口:油葫芦,这汤是我给相公熬的,不能分给你。 恋耽美 分卷阅读-汤原粉子(2) 油葫芦见她一脸坚定,委屈得整个面皮都耷拉下来。拿食指比了个一,表示匀他一口就行。 煞娘子还是摇头,他终于心灰意冷,孩子心性地掀开盖子狠狠吸了口香气,一溜烟跑了。 林大花心里不是滋味,油葫芦素来对她很好,自己有什么就给她什么。可是这会儿她连口汤都舍不得匀给他,心中既愧又悔,心事重重地端着砂锅回了屋。 她人还没进屋,香味先盈满了卧房,顾非沅双眸骤开,直直盯着林大花手中的砂锅。 待到近前,他忽地眉头一皱,面上闪过一丝嫌恶。不待她开口便问:这锅子谁碰过? 林大花愣了愣,摇头,又想起什么似的微微点头,辩解着答:就油葫芦碰了一下盖子,他没 拿走。他这一声近乎命令。 林大花还要解释,他真的没有碰过汤,你还饿着,要不就 砂锅底刚触到小几,就被他一把掀开,奶白的汤洒了一地。 那热气刚触及地面就迅速消弭了。只剩下东零西散的鲷鱼肉,残羹冷炙般地撒了一地。 相公! 林大花连忙要去拉他的手,却被他嫌恶躲开,他冷冷的目光直打在她面上,林大花,我说过,不要这样叫我。 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垂着头无措地收拾这一地狼藉,心像是被踩扁了揉碎了似的。但她也不恼他,还在担心他一会肚子会饿。 土坯房毕竟不隔音,煞娘子房里不小的动静被趴在墙壁边的伽婆听了个一清二楚。 她将衣袖一甩,把怀里小宝囫囵包好。戴好兜帽,循着煞娘子的脚步追去。 煞娘子垂着头,正准备关门,就跟伽婆打了个照面。见这矮小妇人一脸关切神情,竟生出了几分想要落荒而逃的冲动。 娘子且慢行。你今日怎地散值这么早?伽婆抬头望望墨云翻滚的天空,带着股善意的好奇。 林大花回身看她,目光定在横在她胸口襁褓中的小宝脸上,愣了一秒,才答:回来给相公送鱼吃。 伽婆瞳眸中精光一闪,上臂一收,将小宝揽紧了些。容色不变,问她:那苹婆果郎君可还吃得惯? 林大花现在满脑子还是小宝刚刚露出的那下半张脸。默了片刻,见伽婆嘴边触角微动,已是有些不耐。啊了一声,恍然道:啊,苹婆果!多谢伽婆了。 见她恭恭敬敬地朝自己道谢,那对短小的胡须又微微翘起,昭示着主人此时稍显兴奋的心情。 林大花说怕自己上值迟到,改天再登门谢过。伽婆点点头,赞她恪尽职守,看着她背影渐远。 为什么小宝会长个犄角一样的鼻子?煞娘子不得其解。她朦胧记得自己像是见过类似的相貌,可是乍一下却怎么也想不起了。 正待使个御风决,煞娘子突然抬手一抹后颈,面色有些疑惑。见没什么异常,便疾步直奔隐雾台而去。 所以她不曾看见,一对诡异红点在自己后颈处一闪而逝。 悬在隐雾台的一众生魂被崖风挟得正瑟瑟发抖,不敢动,甚至不敢看脚下。 那神色木讷的引路人才叮嘱过,要是不慎掉下崖去,纵使是得道的鬼差也会被冽风吹得个魂飞魄散。 一道金光入袖,煞娘子收了定神诀,抖作一团的生魂才从半空缓缓坠下,提起的那口气尚来不及放下,只听一声惊呼,最外圈的一个生魂站立不稳,竟直直向崖口坠落下去。 来不及多想,煞娘子甩出引魂鞭,将那生魂拦腰一缠,束了个结实。正待提将上来,崖底一阵冽风冲天而起,迅猛的力道卷着那瑟缩成团的生魂就往崖底坠。 煞娘子被劲风狠扫面门,不禁后退了半步。手中一坠,引魂鞭险些脱手。 她牙关紧咬,半空中打个旋,借着股巧劲又将鞭子抽回半尺,那嗷嗷乱叫的生魂是拖上来了,她自己却被带着直直坠下崖口。 众生魂来不及呼救,那容色呆滞的引路人便弭了踪影。 她掉下去了! 真冷,该死的晚上睡觉忘记关窗了。 冷也不起来,她能坚持。 不行,她坚持不了了。 这风怎么还贴上来了,吹到脸上就跟盖了块寒冰似的? 起来,关窗! 这谁的手,这么冰?为什么摸我脸!林西贝腾地一下坐起来,吓得一众生魂面色由白转青。 她醒了! 第四章 林西贝回想了好几天,想不通,就好好睡着觉,她能碰到什么机关,这怎么就能穿了呢? 还穿到这么个冷库一样的鬼地方,要回去,必须回。 可她现在连门都不敢出,外面有眼睛会放光的怪物。 妈呀,他来了! 大花,开门!是我啊,你开开门。即使隔了一层门板,声如洪钟的这一嗓子也能震得人耳膜生疼。 靠,还上手了! 怕门板被拍散架,林西贝吓得连忙用身体去抵住。她一面呲着牙用力,一面一个劲地朝里间卧室的男人使眼色:快告诉他啊,我不在。你倒是说话啊,说我不在! 男人抬眼看她一眼,又闭上,像是一切都跟他无关。 林西贝都快急出汗了,你特么不是一家之主吗?你家房门都快被人拍散架了,还打坐呢,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那声音就在耳边,尤自不放弃。你开门,大花。我专门向鬼医讨了药。 怎么还带哭腔了呢。要哭的应该是她吧,这黏皮虫长得跟座小山似的,吓死人了。林西贝从来胆小,终究是没给他开门。 呜呜咽咽的声音,透着几分可怜,那大花,我走了,药在门口。你要喝。 他走了,真没动静了 那门也不能开。她又没病。 林西贝长出一口气,觉得自己命途多舛。 这原身也不知造了什么孽,找了这么个相公,活像个讨债鬼。有手有脚的,吃的喝的都要摆到他面前才肯入口。 她可没那么好脾气,才不会惯着他。 越想越气,林西贝索性一屁股坐在他到他身边,大哥,让你打掩护就那么难? 男人眉峰微耸,仍不动如钟,压根没搭理她。 喂,起开。你又坐我被子上了。 没天理了。 林西贝拽过被角发狠一扯,男人重心不稳差点一头栽下床去。他倏地睁眼,眸中带火。右手下意识轻护着小腹,显然没料到她会来这一手,林大花,你! 眉头一蹙,他清秀眼睫染上几分西子捧心的我见犹怜,扯得林西贝心头突然一痛。针扎似的。 什么情况?她压住胸口,近乎咬着牙问出一句。却见他已将手臂挪到面前,她下意识一扶,才发现这男人的举止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这动作怎么跟个动了胎气的孕妇似的。 林西贝感觉自己天灵盖一凉,这男人,不会怀孕了吧。这设定,女尊异世界? 林大花,去做饭。 男人这句已经近乎喃喃,也不管她怎么反应便自顾自躺下,那莹白的手背之下隐约可见小腹微微隆起。 说到饭,她像是才反应过来,自从被那黏皮虫背回来她就没吃过东西,竟然也不觉得饿。好像喝点水就够饱了。 这原身设定牛啊,多省事。 但这男人就麻烦了,他如果真是怀着孕,要吃些什么,怎么煮? 她拿手指头戳他,你吃啥? 没反应。 我见啥煮啥了啊! 门帘一掀来到堂屋,不大的地方,就中间摆一张古古怪怪的桌子,一张椅子。简单到近乎寒酸。 林西贝余光一扫,发现角落有个黄土烧制的炉子,一只半满的水罐,一个半满的米袋子,一只藤编篮子,篮子边散落几块黑石头一样的东西,没了。 篮子里有几只红果子,她拈起来嗅,有点甜香气。应该是能入口的,要是搁平时她肯定早就下口了,可这原身应该是块石头变的,她这会压根提不起食欲来。 那些黑石头应该是煤块,林西贝将它们塞进炉子,寻了滚落至墙边的火折子点火,却怎么也点不燃。 恍然想起长辈生火时的情景,一把扯过藤篮子拆散,又将煤块碾成渣铺了厚厚一层,这才成功着了火。炉口处顿时腾起刺鼻的青黄色煤烟来。 卧房里响起几声咳,隐隐听见里屋男人的声音,咳咳,拿出去,林大花。 林西贝自己也被呛得不行,这才将门板拉开道缝,恍然见一张脸正蹲在门缝里。 顿时吓得一个屁股蹲,狠狠坐了回去。 娘子别怕,是我。那脸说话了,唇边两条鲶鱼须一般的胡须轻轻拂动。 林西贝一个闪身逃回了卧室,扯过棉被一裹,如同胆小的硕鼠遇上了猫儿。 门外的伽婆听动静声渐远,眼珠一转,将臂间藤篮取下放在门边,扬声喊:吃食我就放在门口,先回去了。 林西贝抖作一团,刚刚门缝里的那个又是什么玩意? 她谁啊? 见门口真的没动静了,她才推着手边那团被窝问。床上的男人又饿又呛,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被她不知轻重地这么一推,应激性地咳嗽起来。 林西贝正准备将人扶起,却被他灵巧躲过。心中不禁有气,干嘛躲她像躲瘟疫似的。 不过也没工夫跟他计较,因为眼前事情更急:你等一下啊,我一会就把那炉子顺出去。怎么这么娇气呢你? 等她战战兢兢回到堂屋,不大点的地方已经蓄了一屋子呛人的煤烟了,又扒着门缝细瞅一眼,再不见什么怪东西,才敢拉开门板将炉子给丢出去。 这才发现,门口竟然又放着一篮子那种红果子。甜香味明显要比屋子里的更浓郁,想来是现摘下来的新鲜果子。 风撩起火舌,砂锅盖噗噗噗地应和着打节奏。林西贝却缩作一团,冻得瑟瑟发抖。 缩手缩脚地将米倒进砂锅里搅了搅,盖上盖子闷。她一边烘着手一边干等着,见煮的差不多了就提起锅来,没工夫管炉子里尚在跳动的火苗了。 端着砂锅进屋,兜底放在小几上。床上人还睡着。 林西贝寻了碗筷来,贴着锅边放了,这才得空叫男人起来。 起来啊,吃点。 眼见着他鼻翼翕动,眉头却蹙得更深。又叫了两声,男人这才慢悠悠掀开眼皮,你做的什么? 却不是疑惑,而是嫌弃。 林西贝眼白朝天,有的吃就不错了。 说着就拿勺子去舀砂锅里的吃食。勺口直探到底,略硬。铲锅巴一样费劲巴拉地才铲起来一层,放进碗里,似锅底灰一般黑乎乎的一坨。 她自己都怔住了,这玩意能吃? 吃一点? 男人睁开眼,只一眼便不想再看。林西贝觉得他的脸色好像更黑。 林大花,咳咳,你走开。 见他一脸痛苦地又去抚小腹,她心里又似被人狠扎一下。疼得直抽气。 第五章 林西贝觉得心里很苦: 这男人自己不好受,也不让我好受。 为啥他一摸肚子我就心疼。他肚子里怀的是蛊吗? 好容易缓过劲来了,林西贝先自己尝了一口碗里的锅底灰。韧性很足,能吃,但费牙。 你爱不爱吃锅巴?干脆再烤干一点,烤香了就好吃了。没人理,只有她一个人在自说自话。 将砂锅重新提出门去,炉子里哪里还有什么火。只余下厚厚的一炉底的煤灰。回身再去堂屋找煤来烧,一块也没有了。 她冷得受不住,只得将炉子收回来。准备爬回床上再捂一会,做饭什么的等人醒了再说吧。 刚闭上眼不一会,心口就又隐隐开始抽痛。 刚开始还能忍,后来实在忍不了,撑起身子一探,床上另一边的男人正捂着肚子已经快蜷成一团了。 这阵仗直把林西贝吓傻了,慌乱之中又是探额头,又是摸心跳,对着男人细瓷一样的颊一个劲地拍,你醒醒,这是怎么了啊?说话! 男人有点发烧。 林西贝慌了一阵,终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忍住心口潮水般一波一波的刺疼,她慢慢悠悠伸出手,将掌心划至男人小腹,然后缓缓地贴上去。 害我心口疼的玩意应该就是你! 鼓囊囊的触感,不似赘肉一般软绵绵。温温热热的,像是扒了壳的水煮蛋。 林西贝将手背翻转过来贴近,心口的刺疼竟然减缓了不少。她猛地睁大了眼,整个手掌将那处隆起托住,却带了几分不自知的小心翼翼。 此刻她只专注于自己的感受,并未留心男人此时紧蹙的眉头也已经缓缓舒展开来。 啊,真好。暖宝宝~ 不知怎么,贴着贴着,脸就上去了。 顾非沅睁眼的瞬间看到的就是林大花那张瞪着眼睛的脸,而且那张脸竟然还恬不知耻地贴在他小腹上! 林大花! 这一声吼,林西贝回神了。一汪陶醉的眸光还来不及收,配合那副木讷的五官,整个人又傻又呆。 kao!着魔了吗,她刚刚干了什么? 我去给你做饭! 顾非沅还没还得及爆发,被抓包的女人风风火火地又冲进堂屋去了。 哪里能打水?又去哪里找煤? 林西贝驴拉磨似地在屋里转圈圈。就是不敢出门。黑咕隆咚的地方又没个灯,时不时还能出来个奇形怪状的邻居,她真的有心理障碍。 抵着门框正踌躇着,心口又开始疼。 他那情况不能再拖,再怎么说也是有身子的。她深吸两口气,身子一转,轻轻拉开了门板。 哎,什么硌了她一下? 低头一瞅,她才发现腰间竟然系了个布袋,顿时眼睛一亮。沿着桌边坐了,将袋子解下,东西便一股脑倾泻到桌面上。 莹白的一颗圆珠子,又是一颗。拢共七八颗圆珠子。还有根寸长的绳子这都是啥?弹珠爱好者吗。 拿手捏捏,圆珠子弹性十足。对着油灯一照,有点透光。不会是夜明珠什么的吧。她举着珠子回到门边对着门外黑漆漆的空气一照,果然有光!跟小夜灯似的。 那微弱的荧光给林西贝带来了一丝安全感。终于鼓起勇气将夜明珠拿绳子绑在脚上,又寻了块包袱皮塞进腰封,这才反身将门扣上。 夜风打着卷儿地吹,吹得她又有些怯,想回去。但一想到刚刚的那抹温暖,夹杂着胸中升腾起的那股使命感,在林西贝心中萦绕不去的恐惧竟奇迹般消弭了大半。 这里的住户好歹还是点灯的。被夜色模糊后的建筑物轮廓已看不清,倒是不怎么诡异了,只留下星星点点的灯光。 她只能不断暗示自己:就当是小时候回乡下老家吧。 林西贝只顾低头走,弯弯曲曲的巷道似没有穷尽,她又有些不敢走了,怕迷路。 直到把那些星星点点的亮光都甩在身后,她不再走了。卷地风刮得脸生疼,偏偏又避无可避,就停在原地直跺脚。 好想回家 要是能被这股风卷走也好,就什么都不用管了。 晃眼一看,风中零星飘来点点亮光,像是夏夜流萤。林西贝定睛看着它们一点点向自己靠近。显现出一种类似小型哺乳动物的身形来。 等她反应过来,那东西竟打着滚冲到自己脚边了。一寸来长的身子,满身绒毛,有跟松鼠似的尖鼻子和长尾巴,耳朵比猫咪的还要小一圈,尖端两处正是那萤萤光源所在。 林西贝下意识后退一步,那小玩意像是死了一样蜷在她脚边。满身绒毛在逆风吹拂之下高高立起,露出粉嫩的皮肤来。 恋耽美 分卷阅读-汤原粉子(3) 她蹲下身来细看,小东西的尖尖脚爪尚在微微瑟缩着,它还活着。她向来喜欢带毛的哺乳动物,尤其对长得可爱的没抵抗力。 大着胆子探探那瑟缩的小爪子,纤细又温热。不知怎么就给捧起来了,陌生的触碰让那小动物本能地挣扎起来。 小东西,你别怕啊。我带你回家。 林西贝想也没想便将那小东西兜在怀里,撒开步子没命地往回跑。她其实没走多远,跑了不一会就回去了。 床上男人已经睡熟,伸手探探,烧竟然自己退了。 她出去一趟什么也没找到也觉得有些丢人,便不敢吵他,而那冻作一团的松鼠还在抖,眼看着没处安置。 她凑近它闻了闻,没什么异味。便团作一团放上了床,自己也脱了鞋上去,挨着睡了。 不一会,那小东西也不抖了,拿脑袋蹭蹭被面,睡得还挺舒服 一阵反酸让顾非沅早早醒来。他勉力压下去,肚子又开始咕咕乱叫。没闻到食物的味道,那林大花也没个动静,他决定先到识海里静修一阵。 念头刚起,脚边被褥就是一动。他连忙嫌恶地挪了挪,都这个点了林大花还不起?她,她还贴上来了! 林大花! 林西贝猛然惊醒,对面男人已经坐起,拥着被子如被人糟蹋了一样惊缩作一团,正瞪眼看自己。 那是什么?他修长手指正对着她脚边。定在松鼠身上。 她伸手去摸松鼠,没想到刚碰到它尾巴,原本还乖乖蜷缩着的一团毛团子瞬间跟定了身一样,僵了,硬了。 摸摸已经冰冰凉的鼻头,又提着尾巴提溜起来,小东西跟秤砣似的沉沉坠着,轻抖两下也没见反应。 看来是死了。 第六章 哎?怎么死了。 死了! 男人差点跳起来,就这东西,在床上呆了一晚上?林西贝点头。 林大花,你给我滚出去。他边顺气边命令着。 林西贝真是受够这男人了,一惊一乍的。又没爱心,连只松鼠都怕。 她才不听他说什么,反倒起了存心气他的心思。 她抱着膀子轻勾唇角,饿醒的?男人双眼紧闭,胸口起伏剧烈,并不搭理。 她凑近,将捧在手心里的小东西放在他面前,故意在他鼻端绕两圈,扔了也可惜,要不干脆我用它给你熬碗汤怎么样? 他果然绷不住睁眼,竟然倚着床边干呕起来。林西贝见状不妙,忙去扶人。正想给他顺气,却被他一个蛮力甩开,他蹙眉,她心口又是一痛。 嘶!作死。 林西贝暗骂自己一句,没事惹他干嘛。 男人清秀的五官快要挤作一团,躲着她的手,一脸避她如蛇蝎的模样,手拿开,出,呕~~ 去! 偏偏又什么都吐不出,呕了半天,生生把自己熬成了只红眼兔子。 都这样了,咱就谁也别嫌弃谁。她说着又要上手去给人家拍背,颇有些逼良为娼的架势。 你再看看它死没死,装的! 许是心理应激反应还没过,顾非沅一时竟忘了躲开。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恶心玩意明明好得很。 刚刚就在林西贝说要拿它熬汤的瞬间它就活了,两脚一蹦挣着落了地,这会正翘起两只前爪磨爪子呢。 你和它,一起出去。 真是固执。 林西贝屁股一歪,跌坐回床上。右腿架在左腿膝头,颇有些女流氓的派头。 不。我要继续睡! 男人也不跟她废话,裹着被子跌跌撞撞地站起来,靠着墙一点点往外间堂屋挪。 林西贝看着他背影,心里针扎似的又疼起来,但她火气也上来了,索性别过脸去。继续睡。 不就是疼吗,爷可是能从学校一泡尿憋回家的狠角色。还能被你个死傲娇拿捏了,这点疼怎么不能忍。 可她一闭眼,心口丝丝缕缕的疼就没断过。不过疼啊疼的也就习惯了,竟然还补了一浅觉。 再醒来时,已是冷汗涔涔,胸口似被狠狠凿过,吸口气都牵扯得生疼。 心里暗道不好,忙不迭冲到堂屋,就见男人蜷在椅子上,整个人快缩作一团。林西贝又要上手,快要碰到他之前还有些戚戚,下意识去看他脸色,惨白。 她吓了一跳,也不去管他会不会嫌弃了。走,去看医生。拽着人就要出门。 不去,不去。他整个人脱力地挂在她身上,仅有的力气都用来拒绝。 想要命就听我的。那大个子说的鬼医在哪来着? 男人还是不情不愿的,短促的呼吸喷在她颈侧,哑着道:罩袍 真是欠了你的。 林西贝只好忍痛返回卧房去取罩袍,出门时两人下盘都有些打飘。 这鬼地方,白天怎么总跟阴天似的。搞得人总是莫名地紧张。还好能看得着路,林西贝架着男人,他倒也不重,走起来不很吃力。 就是胸口太疼了,疼得她直抽气。 正愁找不到方向,脚脖子忽而一痒,那只松鼠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上来了,在她脚边嗅嗅,然后一个劲往前冲去。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像是示意他俩快点跟上。 走了一路,终于在一户人家门口停下。 松鼠不断耸动着鼻子,却不敢再往前。这是一处被刺藤缠绕的房子。无门无窗,跟个大刺球没两样。 林西贝指着面前的刺球,觉得自己被耍了。瞪着松鼠问:你到底是带我来救命的,还是找刺激来了? 松鼠嘤嘤两声表示自己没带错路,鬼医就住在这刺球里。 真是疯了,连这小东西都是她捡回来的。竟然会指望让它来带路。 不过来都来了,干脆问个路。 有人吗?请问鬼医家在哪里。 没人理她。 伸手往里拨了拨男人枕在肩头的脑袋,林西贝心里生出一丝急躁。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眼花,那刺藤好像是动了? 刺藤确实是动了,帷幕一般被拉至两边,露出正中间一人高的洞口来,里面黑黝黝的,什么也看不清。 再看脚下,松鼠按住前爪,匍匐身体,炸开了一身的毛,耳朵尖也亮起荧光。明显已做好了战斗准备。 随即洞口一阵窸窸窣窣,传出中气十足的一声,还不快进来! 林西贝被吼得一颤,连忙扶着男人进屋。松鼠竖起大尾巴跟在后面,那缕纯白的尾巴尖没入洞口的同时,刚刚被拉开的刺藤立马又合拢了。 藤蔓组成了墙面、屋顶,又铺成桌椅,拼成地面。虽然难以置信,但此处确是实打实的一座藤蔓屋。 但是这座屋子里并没半个人影。林西贝将男人躺倒安置在椅子上,唤了两声鬼医,没人应。她索性坐下,无所事事的手指指甲若有似无地在桌面上滑动起来。 住手! 一阵似笑非笑的声音震得林西贝一抖,一晃神就见身边椅子上多出个人影来。 细看之下竟是个身形精瘦的小老头,顶着一头禾苗似的直冲向天的头发,浅咖色皮肤。一张脸像是削尖了的铅笔头,下巴尖处是笔芯,留着一戳小黑胡子。 老头也不客气,站起来对着她脑门就是一个暴栗,林西贝后知后觉地才嚎起来,那老头就已经给半死不活的顾非沅把起了脉 抓药去。鬼医召之即来的语气让人不爽,可她毕竟在别人地盘上,偏偏还就是没法反驳。 不多时,一张药方瘫在桌面上,顺手扒拉过来。上面的字论个她认识,连起来的话就是一脸懵。这都啥是啥? 离魂症还没好?老头咦一声,侧过身来,飞快捉住她手腕开始诊脉。眼里尽是疑惑,嘴里还有些难以置信,没道理啊 林西贝有些心虚,生怕被这老儿探查出什么,忙不迭地抽回手,我好了,你给他看。老头白她一眼,摊开掌心,两块灵石。 第七章 什么零食? 我都不吃东西的,哪来的零食给你。你这么大年纪了,还是少吃点零食。林西贝笑得讨好,医者父母心,你就给他看看吧~ 蠢蛋! 会错意的人头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才从老头口中得知此灵石非彼零食。是这冥界通行的一种货币。 可此时对于兜比脸还干净的林西贝而言,纯粹无中生有了。别说灵石,她是什么也拿不出来。 那,那不医了。说着就去拉顾非沅的胳膊要走人,却被鬼医一把拦下,老头一双眼珠子滴溜乱转,就是不知道打的什么注意。 幽冥涧这帮子精怪凶的凶,悍的悍,鬼医空有一身医术没处使,日子本来就捉襟见肘。见林西贝要走,自然急了。 他牵过顾非沅手腕,面沉似水,语气前所未有地严肃:别以为我看不出你打的什么主意。要是不牵制住他肚子里的蛊虫,他要是有个好歹。就是你灵石堆成山地给我,老夫救不回你的命! 林西贝自然不晓得这些前因后果,只是听见蛊虫、救命这些字眼,本能地一惊,悠悠问了句:我会怎么样? 他中的生生之蛊,既取了你的血作契引,你们三条命便休戚相关。他们大小若出差池,你也会神形俱灭。 回到家,将人放回床上,林西贝摸一把顾非沅小腹,口里振振有词,果然是怀着蛊。还不是我的种,还为了你欠了一屁股账这下真要喜当妈了。 那处隆起触感依然温热,慢慢地,竟有一丝柔软自她心底荡开。 待林西贝反应过来,却烫着了似的抽回自己的爪子,嘴里还死不认账,好个生生蛊,还没蹦出来就知道迷惑人心了。我要离你远远的。 这时,在床上睡得浑然无觉的男人慢悠悠翻个身,惊得林西贝快跳起来。赶忙灰溜溜地退出屋去。 伸手往怀里一掏,将鬼医给的布袋拿出来,从里面取出孚丹草,细细打量。心道:就这萝卜缨子一样的东西就能压制那蛊毒这鬼草最好有效,一颗灵石一株,还不带还价的。 林西贝将袋子里的孚丹草全部空出来,三天一株,约莫也就一个月的分量。这是鬼医那里的全部库存。 煮水煎服倒是不难,可煤在哪里挖? 没头苍蝇似地转了两圈,林西贝灵机一动,又马不停蹄地冲回床边,将睡得正熟的一团松鼠揽到怀里,松鼠眼睛还没睁开本能地又炸毛了。 爪子刚亮出来,睁眼一细瞅,又乖乖收了回去。 我知道你通灵识。告诉我该去哪里挖煤?松鼠恹恹的,表示自己有起床气。又闭上了眼睛。 林西贝却不让它再睡,干脆捉住尾巴将松鼠提起来,年纪轻轻的怎么那么多觉,不告诉我你就这么挂着吧。 松鼠命门被人抓住,知道装死无用,偏偏又奈何她不得,急得滋儿哇乱叫。 可没心肝的女人愣是半点没心软,任它叫,直到那两撮耳朵尖荧光亮起,她知道这小家伙答应下了,才将它放在桌上。 松鼠粉嫩的小舌头微微一卷,张嘴打了个哈欠。又抖楞抖楞一身绒毛,高竖着尾巴灵巧地跳下桌去,林西贝跟在它后面,狗腿子一样帮它开门。 四肢并用的小动物当然比两条腿的人类跑得快。不一会林西贝就跟不上了,松鼠,你慢点行不行?呼~跟不上了 小东西回头瞅她,耸耸鼻子,嘤嘤叫两声,果然停下了。待她赶上来,它却不走了。 松鼠走啊。哎? 赶上来了,它怎么不动了。 松鼠? 它还冲她龇牙? 松 还想咬人! 难道你不喜欢这个名字?松,鼠~ 又来了。林西贝挠头,这小东西,为个称呼在半路上撂挑子。她着急,难道真得给它想名字? 叫什么好呢,球球 不理她。 肉肉? 你要是喜欢你就亮一下耳朵 亮亮? 亮了。 松鼠有了名字,亮亮。 重新上路的林西贝心中涌起一种成就感,不为别的,总算有这么件事是她拍板决定的了。一路上亮亮,亮亮的叫个不停,也顾不上害怕了。 村子的边缘有一处小土坡,看起来平平无奇,亮亮把屁股一蹲,竖起毛茸茸的大尾巴表示就是这里没错了。林西贝压根懒得质疑,操起工具就开挖,挖了不两下就放弃。 三块够了吧,累死人了。抱怨着就要往回走。亮亮扯住她裤腿将人往回拽,尾巴尖还在一块煤球表面扫来扫去。 那块煤很大,仅露出的一小半就有足球大小。要把这玩意弄出来,她得死在这里吧。 林西贝摇头,不想再费力气了。终究还是犟不过亮亮,蔫头耷脑地开始挖。歇了好几口气才终于弄出来,篮子都塞不下了。 拖着拽着回到家,她早已累得半死,可亮亮还是跟打鸡血一样精神。她必须上床休息会再说其它的事。 刚爬上床,正好顾非沅醒了,两人打了个照面,他却跟盯怪物一样看着她。 你,林大花?顾非沅说着就要往后挪,你干什么,不准上来!林西贝知道自己身上脏,外套裤子顺手一丢,依旧坚定地向床里侧靠近。 他这举动是干嘛,她好歹还有一件衣服,不用非要搞非礼勿视那一套吧。 我好累,得躺下缓缓。实在是累得骨头发软,林西贝连解释都是懒洋洋的。可顾非沅还是躲着,脸上黑沉沉怒气正在聚集。 你以前还知道些羞耻,现在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 林西贝白他一眼,扯过自己的铺盖兀自把自己卷个严实,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礼义廉耻那一套对我没用,你实在看不惯扒墙边去。 顾非沅果然又被她气下床了。 对付他这种人就是要硬气,这原身以前得多窝囊才能被这男人欺负的死死。 就在这时,咚咚的拍门声响起。 这熟悉的声音激得林西贝汗毛直立,那黏皮虫又来了! 她怕他,本能地想装死。可架不住亮亮一马当先地冲出去,两只前爪一个劲地扒拉着门板,嘤嘤地冲门外示威个不停。 亮亮仔,好爪子不是你这么用的,那破木板能经得住你扒拉几下的? 一门心思地想着救门板的林西贝也顾不上害怕了,可门一拉开,油葫芦那小山一样的体格还是惊得她怯怯地后退了一大步。 第八章 大花,我顶不住了。你快随我上值去!油葫芦说着就要动手拉人。 亮亮急得嗞嗞叫,想要跳起来挠他一爪子,可是蹦跶了半天却仍在油葫芦脚踝边转悠。 林西贝见油葫芦低头,怕他真能一脚给亮亮踩成个肉饼子,忙不迭地俯身将张牙舞爪的小东西提起来搂在怀里,生怕它受到一丁点伤害。 油葫芦看她那眼神就知道她离魂症还没好,怕吓着林西贝只好悻悻收回手,那两条粗壮手臂便像是刚长出来似的不知道该如何安置才好了。 大花,原来你养了只沟牙也好,能给你带路。 恋耽美 分卷阅读-汤原粉子(4) 油葫芦似乎知道亮亮的来历,正一脸欣慰地看着小东西。但护主心切的亮宝宝却不领情,对着他还是一顿龇牙咧嘴。 他这么一说,林西贝听懂了。原来亮亮的本领就是这个世界的某德地图啊! 好,太好了。 兴奋劲还没缓过来,油葫芦已是急不可耐了:昨日幽都城派来个巡查使将,将我抓个正着。加之那日在隐雾台被你撂下半天的生魂一撺掇,那使者命我速来拿,拿你。 拿我?林西贝一脸懵,为什么要拿她。 不待她反应,整个人便被油葫芦大手一牵,双脚腾空,囫囵陷在了他的背篓里。 林西贝就这么被黏皮虫背着,一步一颠地看着茅屋在视线中渐渐远去。 见到自家老大被强行带走的亮亮撒丫子便追出去,却哪里跟得上夸父追日般阵仗的油葫芦,没多久就跟丢了,急得嘤嘤直叫唤。 小鼻子东嗅西嗅,想寻找哪怕是一点点自家老大尚未消散的气味。 油葫芦将背篓放在刑府衙门的时候,篓子里的林西贝已经被颠得七荤八素了。耳畔只听一声跪下便软趴趴地伏倒在地。 林大花,你可知罪?林西贝眼前一阵发花,只觉这声振若雷霆,正一个字一个字地贴着自己耳膜怼。不由得想捂住耳朵。 两只手将抬未抬时又被那雷霆声呵止,林大花!我让你动没? 油葫芦见状不妙,忙上前求情,被一竿子打回来,给我退下。玩忽职守的账还没跟你算! 这谁啊!还挺暴躁。 歇够了,林西贝便有了些精神。索性跪直了去看堂上是谁,只见堂上案桌钱有只牛脑袋正对着自己。顿时吓得一个屁蹲,好险没叫出声来。 牛,牛头! 她喃喃自语,视线不自觉四下挲麽起来,莫不是还真有个马面,没看见。马面去哪里了? 你在嘀咕什么? 堂上的牛脑袋许是长了对狗耳朵,明明她很小声来着。 林西贝实在是怕这人不人牛不牛的玩意说人话,本能地一激灵,牛,头儿!您名察秋毫,我有罪。 可是马屁拍在了牛蹄上,不顶用。 牛鼻子里冷哼一声,余光一扫身边小吏。后者会意,挺起豆芽菜似的小身板高声唱道:引路人林大花玩忽职守,知法犯法,降阶一级!发配沧涂渡。 啥? 巡夜使尤欢欺上瞒下,罚俸一年! 林西贝瞪着眼珠子看面不改色的牛头再扫过他身边狗腿子,最后定在垂首站在一边的油葫芦脸上,发现他眉宇间竟不见一丝忿意,仿若受什么处罚都是理所应当。 牛头凌厉的步伐如同他雷霆的嗓门一般迅疾,大步迈到堂下。行至油葫芦面前,正想开口说什么,却发现看不到对方的脸,仰了仰脖还是够不着,脸色有些不好看。 他猛地退后两步,把那对牛鼻孔一仰,重重哼了一声便离开了。 林西贝见他走没影了,赶紧从冰冷的地面窜起,冻得又是跺脚又是搓手,活似只上窜下跳的猴子。 骇人的牛头走了,仿佛他从没来过。大殿上只剩下林西贝和油葫芦两个。 那个,罚俸和发配是什么意思?虽然林西贝对这大个子忌惮得很,但是刚刚他好歹帮自己求了情。 何况眼下,没人能帮她了。 引路人既是为冥王办事,自然也领俸禄。不过和鬼差不同,别人是正式员工,按月发俸。他们是临时工,得按年发俸。 有的发,就有的罚。不过这大个子是因为原身才挨的罚,多少有些冤枉。 那个,一年的俸禄大概是多少啊?这么蹲着说话太累,林西贝四下一寻摸,终于找到个好位置。 眼看着她就要上大殿主位上坐下,吓得油葫芦一把将她扯下台阶,这里坐不得。遂于别处搬来一块大石墩,拂袖扫扫尘土,示意她坐。 油葫芦见她坐下,自己便就着台阶将就,呵呵一乐,也不多,一百二十块灵石。 一百二鬼医老头,你怎么不去抢! 大花,你怎么了?许是见她脸色难看,油葫芦有些担心。 林西贝气得屁股都歪了,忽然眼睛一亮,像是想到什么:这鬼医要是乱收费,那牛头管不管?油葫芦摇头。 她却不死心,那如果我欠债不还,牛头管不管?油葫芦惊的一下跳起来,大花,你不想还我钱了! 什么,连大个子也是债主? 原身第一次救顾非沅就借了油葫芦十五块灵石,一直也没还。也是林西贝亲眼看了字据才知道这事。 她看得出原身煞娘子是个重信诺的人,给先后两个债主都立了字据。要是真欠钱不还,怕是真要露陷。 林西贝咽口口水:那你容我慢慢还可好?油葫芦无可无不可地点头,大花,你每月还我一块灵石就好。 没想到债主如此通情达理,林西贝纵然身无分文,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能不能不去那沧涂渡,一听就不是什么好地方。我跟着你行嘛~林西贝相信,跟着熟人好办事。 油葫芦却摇头,劝慰她:管渡口的漕政是个与人为善的好官,你在他手下定能学到好多东西。 看这大个子话里话外全是替她考虑,林西贝对他的忌惮又少了几分。免不得要多嘴问这沧涂渡到底是什么地方。 什么,鬼渡?让她去鬼渡打杂! 还坐得住个屁,林西贝一屁股站起来,嚷道:你去把那牛头叫出来,让他判我个杀头算了,我只求来个痛快点的。 第九章 林西贝最后也没得到个痛快,因为油葫芦说冥法对付不服管的引路人只有两个法子:一是丢下隐雾台永世受万鬼噬咬。另一个是沉入东极无妄海,魂体永坠于虚无。 油葫芦还说,既然两个她都不想选,明日一早就得老老实实上值去。要是再惹牛头不快,罪加一等都是轻的。 被残酷现实压弯了腰的林西贝回到茅屋时,小毛球亮亮嘤嘤叫个不停,既激动又委屈,抱住她的腿就不撒手了。 安抚好亮亮,撩帘一看,床上的罪魁祸首正睡得香甜。 林西贝顿时牙关咬得紧紧,为了你欠债,为了你被罚,怎么什么都是你这个妖孽!实在气不过,食指对着顾非沅头顶空气就是一顿猛戳。 蓝颜祸水,蓝颜祸水,一沾着你就没好事。 害人精你等着,总有一天我要摆脱你! 次日一早,油葫芦下值时不忘叫林西贝起床。原身林大花虽是个不需饮食的独魄,却是个极易累的体质。加上荒废了这些日的修行,体内修为耗损严重。 所以,林西贝她是真的起不来。 这可急坏了亮亮,昨夜林西贝捋着它的毛给它絮叨了半晚上,作为沟牙兽虽然口不能言,明事理辨善恶的能力却是天生。 再旷工一次的后果它那怂包老大可承受不起。所以亮亮使出浑身解数也要将林西贝弄醒。 扒拉被子不行,咬鼻子。不敢下重口,又转去挠耳朵。奈何林西贝还是睡得跟死猪一样。 亮亮急得团团转,只好转攻下三路。 毛团子拱进被窝里,循着睡得四仰八叉的主人裤腿一直往下,两爪子扯掉袜子,露出脚丫子,遍布倒刺的舌苔有一下没一下地舔起林西贝脚底板来。 路数虽下作了些,却行之有效。 梦中的林西贝被它这一下惊得跳起,差点窜到房顶去。这动静也吵醒了床那头的顾非沅。 不过他就只是瞥了对面林西贝一眼,遂转过身去,将腿往回收了收,颇有些避她唯恐不及的意思。 这下林西贝出奇气愤了,正要发作,被亮亮叼住衣角制止了。 小东西一双豆豆眼眨啊眨的,像是在提醒她:我们是真的要赶去做投胎的买卖,时间紧迫 出了茅屋一路向西,亮亮在前面跑,林西贝在后面追。不一会就赶到了界碑,上书沧涂渡三字,冥河就在前面不远。 远远看去,河带蜿蜒曲折,绕过一整座幽都城后继续向南。河道纵深很宽,河水极阴极寒,算不得好地方。 相传喝了冥河水可以免去轮回之苦,便总有生魂想尽各种法子不入幽都。引路人抓的、防的大体都是这类。 煞娘子刚当上引路人时,就曾守过冥河,遇到这些个痴心妄想的,二话不说,一概捆了带走。但也有些极善于伪装的,总是会出其不意地找麻烦。 远远就见到一架桥,卧龙似地盖在河面。 桥头伫立着宏伟的木廊门柱,桥身也是木质的,大半隐于河面上升腾的烟灰色的浓雾中,只露出岸边的一小段来。 视线扫过去,浓雾中隐约透出些橘黄的灯影来,星星点点的浮动着,但被雾气拢住,很朦胧。 桥头边坐着个人影,背对着他们,看样子像是在垂钓。 亮亮快跑两步便停下,等林西贝赶上来后贴着她脚边一起走。一大一小心里清楚,那钓者应该就是了。 走至近前,正想打招呼,不料那人突然站起来了,身形高出林西贝足一头。他将手中吊杆一抛,含含糊糊的人还来不及反应就顺势接到手中。 坐。 好好,坐就坐吧。 瑟缩地坐下,一股寒意便直朝面门打过来,林西贝不自觉打个冷颤。 除了冷,压迫感也如影随形。钓者就在林西贝身侧站着,可是她根本不敢扭头去看。屁股下的小马扎也跟生了倒刺似的,坐不安生。 既不敢动,也不敢说话,只木讷地握着手里的木质竿柄,这钓竿倒是普通,不过钓线却是直愣愣地绷着,悄悄用劲去提,提不动。像是被什么给卡住了。 心下一狠,使了全身的劲去拉。 哗啦。 有什么被她拽出了水面。隐约还能听见一声闷哼。而她整个人一个后坐,仰面摔了个结结实实。 亮亮急得乱叫,林西贝自己也懵,呆望着阴沉的天,手里还死死握着钓柄。 起来。 钓者做了个俯身的动作,林西贝以为他是要拉她起来,便伸手出去。不想他只是抽出她手中钓竿。她伸出的那只手就僵在那里。 说来也怪,那钓竿自打回到他手中,钓线就跟长了腿似的动了起来。可是刚刚拉竿时钓线明明是卡住的。 虽然会错意有些尴尬,但地上毕竟寒凉,林西贝一个翻身站起来,安抚地摸摸亮亮的毛脑袋,表示自己没事。 很快,钓线收到了头。却不见钓钩,而是一只手。那手呈青灰色,自腕骨处截断,手掌比常人更大,手指也更长。 更奇的是,那手自被拉出水面后便直接奔着钓者而去。 它灵活地在空中翻了几个翻后,稳稳停在钓者肩头,以指为足顺着钓者肩线一路攀附着往上。林西贝看清楚了,那手掌心之中分明有一只眼睛。 冥河岸、垂钓人、掌中眼相传再狡猾的生魂都逃不过广道和他那只缚灵手。 黑白分明的眼睛很快察觉了她异样的目光,手指顺势停在靠近钓者脖颈的地方,食指小指蜷缩着抵在钓者的脖子处,掌心摊开了正对林西贝的脸,直直盯着她看,放出阵阵寒光。 那模样哪里像只手,分明是个闲坐着的人。 新人? 溯渊掌上的独眼兀自眨着,林西贝知道是它在问话,可这声音听来跟刚刚钓者的语调别无二致。 不等她反应,亮亮先炸毛了。它压低了身子,口中发出阵阵低嘶。是准备迎敌的架势。 还不快回来,吓她干嘛。 钓者催促着。虽然嗓音相同,语气却迥异。说着他转过身来,面对林西贝。 他的脸轮廓硬朗,乍一看有些粗犷,五官比例跟正常人没什么不同。说不上吓人。唯一的不和谐之处就是缺了一只眼睛。 第十章 想到眼睛,林西贝的视线便又挪到他肩头的那只手上,那手顺着袖管一路往下,她这时才发现,原来那袖管尽头是空的。 你是广道? 收回了右手和眼睛后,面前的钓者恢复了正常人类的面貌。只是那只回归的眼睛有些不同,幽蓝的瞳眸有些惹眼,会闪光似的。 钓者似乎觉得林西贝这个问题很蠢,不准备回她。 除了漕政广道,还能有谁有本事能下到这百丈冥河。 小胆!刚刚我差点捉到那玩意了,这呆子害我白跑一趟。 呆子莫不是在说她,林西贝想。可是这漕政官也没张嘴啊,这埋怨人的语气原来是刚刚问她话的那只眼睛在说话! 可是她不能还嘴,毕竟广道是正式的鬼差,而她是被贬谪的引路人。她这次来正是要受他的管。 先前油葫芦还专门叮嘱过,这广道有个水务判官的外号,切莫要跟他起什么争执。 于是林西贝心头那一口气堵着也不敢发,只能暗自腹诽:钓竿也是你让我拿的,到头来还不是怪你自己。 让她去抓就是,你歇歇。 听广道如此说,林西贝指指自己,我? 她看着烟波浩渺的冥河,不知道从哪处下手。只好冲广道摊开手掌示意他将那钓竿给她。 漕政官不知道这个新来的打的什么主意,钓竿给了,准备看她如何表演。 重新坐上小马扎,林西贝将空无一物的钓线重新放回水里。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哼,装样子罢了。 那溯渊手分明是跟林西贝有过节,逮准了机会嘲讽她。不过它说得对,她确实是在装样子。她在复制姜太公那出有名的愿者上钩的戏码。 林西贝纯粹是干坐了一会,冻得牙关直发颤。 起开起开,看着嫌累。 再次被那手出声嫌弃,林西贝不仅一点不生气,反倒是如蒙大赦一般,立刻就欲起身让位。却被广道一掌给按下去,只听他干脆利落的吩咐:别松手。 林西贝只觉钓柄一沉,面前不知什么时候多出只手,那手五指竖立,掌心那只眼睛对着她匆匆一撇,丢了个白眼。 看它走钢丝似地行过整个钓竿,而后一跃坠到钓线尽头,沉入冥河。 先前隔得远看不清,这回林西贝自己就握着钓竿。亲眼见到那溯渊手沉入河面后竟然发出一团近似幽蓝的亮光。 分辨片刻,才发现那光分明是掌心的那只眼睛放出来的。 亮光起前沉得慢,渐渐引来另一些星星点点的光斑来。以光源为中心,那些光斑自下而上围成一个圆,将光源圈在圆心处。 忽然圆心的光似利箭一般飞出,林西贝手中钓竿随即被扯得一颤。而那群光斑跟不上,在原地打了会转,渐渐散去。 林西贝这会儿简直不敢用力喘气,她知道那手定是去追什么了,生怕坏了它的事又被嘲讽。 过了许久,钓线动了。它在自己往回收。 不一会,钓竿也猛烈地颤起来。林西贝被那力道带得止不住前倾,只好用力握紧钓柄,不让它挣脱手心。架势看起来跟鱼儿咬钩没两样,还是条有劲的大鱼。 可她又不敢太用力,情势就这么僵着。 收。 广道开口解围。 林西贝只好奋力将钓竿往上提,水里那头力道很大,她默默咬紧了后槽牙。 正当僵持不下时,一团光倏地跃出水面。破空而出的瞬间携起一大团阴影,依稀能辨出是人形。 哗啦。 那人后脖颈被溯渊提溜着,脚下挣个不停。下一秒又被甩到岸上,分明是个孱弱男子。那男子一身书生打扮,缩着脖子,抖若筛糠。 让你跑,跑啊!溯渊抖了抖残余的水珠。掌心处的眼睛射出刀子一样的寒光,直直扎在那书生身上。冷眼看着他跟上了发条似的抖个不停的身子。 恋耽美 分卷阅读-汤原粉子(5) 忽然,书生又不抖了,像是发条被卡住了。站起身子来一个劲地甩着一双湿哒哒的袖子,那宽大的袖笼里竟甩出了一尾活鱼。 那鱼儿周身遍布红鳞,一双眼睛大得出奇。扑腾了两下,很快便不动了。 林西贝认得那是红鲷,却唯独觉得那双鱼眼十分眼熟。 刚才书生甩袖子的时候,原本立在林西贝身侧的广道迅速后退了一步,只剩下还在呆愣状态的林西贝被乱飞的水珠溅了一身。 虽然溅到身上的水不多,她也绝对忘不了那种滋味,像是在冰河里泡了澡。浑身都快冻僵了。 就在她冻得跺脚的时候,广道手里不知何时多了尾鱼。她想骂人,他不提醒一句也就算了,竟然还有闲心去捡鱼。 还真不是个东西。 我不跑了,大人饶命啊。书生对着广道就拜,像是要取他性命的就是广道。 不过他的求饶没换来广道的怜悯,却换来了溯渊的一阵嗤笑,别装,你都死了还饶什么命。敢跳冥河,我看你是早有预谋 手是广道的手,却分明跟身体是两个性子。既狂妄又聒噪。聒噪得连他主人都有些听不下去。 废话什么,回来。 主人一发话,溯渊便只好乖乖欲往广道肩头上跳。途中泄愤似地以书生的脑瓜顶做了跳板,权当泄愤了。 可怜那书生被他拍得一颤,竟软软躺倒了下去。 溯渊可没想到书生这么弱不禁风,刚泄下去的火腾地一下又升起来,刚刚你可不是这样的!我告诉你别装啊 广道轻嗤一声,示意已经意会了它的意思,解下腰间束袋,欲就地将书生收了。 就在这当口,那书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像豹子一样朝林西贝猛扑过来,他动作太快,林西贝压根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 只觉面前一道身影一闪而过,那身影便冲着书生面门扑过去,罩子一样卷了他满头满脸。 待她看清时,亮亮正跟书生缠斗作一团。另一边广道也没闲着,口中不知在念着什么,再看那束袋口,已经洞开! 情急之下,林西贝想也没想,一个猛子扑在广道脚边,张开两手鸡妈妈似地将身后抖作一团的书生和亮亮护在身后。 第十一章 广道厉喝一声:闪开。她只缩了缩眉头,身体却挺得更直。他也不跟她废话,伸手欲将林西贝一把扯开。可她跟个黏皮虫似的,大有就地生根的架势。 不准收! 一个受贬谪的引路人,竟然敢跟他叫嚣。这让广道有些稀奇,索性将束袋一收,抱着胳膊看她有什么后招。 稳住了广道,林西贝立马转身扑向地上的一团。 此时书生被亮亮罩住了头脸,小东西一双爪子死死勾住书生颞处两侧头发。任他扒拉或是拍打,硬是不松爪。急得书生在地上撒泼打滚。 地上除了一摊水渍,还零星散落着些蓬松的毛发,一团团的,有大有小。一看就知道是硬生生扯下来的。 直看得林西贝双眼快迸出火来! 想扑上去救亮亮,偏偏投鼠忌器,慌得她直喘粗气。余光瞥见被甩到一边的钓竿,索性操起钓竿,对准书生袒露的肚腹就是一顿猛抽。 那书生顾头顾不了腚,一时间急得哇哇乱叫。 这一幕看得溯渊哈哈大笑,一个劲地打趣广道,说这以后有意思了,竟然来了个活宝。 广道却是不置可否,一张冰河脸依然黑沉沉的没什么情绪。 他拈指使了个定身决,书生一双手脚立时被死死缚住,身体只能跟条虫子似地蠕动。 这下连溯渊也不禁腹诽:广道确实不是个东西,明明他一开始就可以制住那混蛋玩意的。 林西贝将亮亮抱在怀中,小东西还在嘶嚎,浑身颤个不停。她抚着它脊背顺了好久的毛,躁动的情绪才被安抚下来。 她一边顺,那毛就一边掉,密密匝匝缠了一手。小东西原本油光水亮的一身茸毛星星点点的露出些肉色来,那些地方的毛都被硬生生薅掉了。 许是感觉到主人怀抱的温暖,亮亮嘤嘤嘤地叫个不停。听来又是诉苦,又是委屈。 作为主人,作为老大,林西贝喉头升起一股恶气,对着书生肩头就是一脚,踹得他连连哀嚎。她不解气,更没忘记这混蛋刚刚的目标正是她来着。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我刚刚,刚刚也是身不由己。被缚之后,书生知道回天乏力。又做起了求饶的戏码,声声凄切,恸如鬼哭。 溯渊似乎觉得这场大戏不够精彩,趁着这节骨眼还要添柴加火,普通生魂沾了这冥河水也会狂性大发,何况他这泡了好几天的。 说至此处故意停下来问林西贝:引路人,你饶他不饶? 林西贝抱着亮亮站起,小东西将头脸深深埋在她咯吱窝处,这会倒是不叫了,却依旧颤个不停。 她一双眼亮得出奇,胸中气血翻涌,对着一脸淡漠的广道说:在你们看来,饶不饶是一句话的事。在我这里不是。 顺着她视线看过去,眼底仿若火烧,广道瞳孔骤缩,那眼神恍若那日,他仿佛被那凌厉果敢的目光灼伤,硬生生挪开了半寸。口中发问:你欲如何? 几乎同时,溯渊轻呼一声,大人。 合作数百年,在这冥河岸边他们捉过形形色色的生魂,跪在面前求饶开恩的哪个不是一肚子的苦楚,一生凄惨。 在溯渊眼里,广道从来杀伐果断,连说话都是从来一个调,它何曾见他如此平静温和地问出这种话,这对于广道而言,近乎妥协。 可林西贝哪里察觉得出这些,她还气着。 她一手紧紧揽住亮亮,一手直指地上的书生,你向他们求饶。就是欺负小动物不会说话是吧。我告诉你,今天不把你薅秃了,我不罢休。 听她说完,广道心口传来熟悉的钝痛,骤然升起一阵彻骨寒意。恰如那日他自己戳入心头利刃的温度。 鬼差之体不生不灭,万物皆伤不了分毫。但若是用浸了冥河水的兵刃,也能扎个千疮百孔。 好。 得了准允,林西贝准备动手。 书生一张脸虽然青青紫紫,但那双眼却水光潋滟。看得出来生前皮相上佳。 眼见着林西贝不断逼近,对着她不住地求饶:女大人饶命。小生确是情非得已。我与人约定好要在此处等她,不能言而无信。 书生见林西贝在他面前蹲下,却不动作。只好抽抽噎噎地继续讲下去:小生,小生乃是赴京赶考的秀才,与乡绅小姐私定了终身,约好高中回来娶她。 可是待我高中,她却已嫁作他人妇,我去寻她,跟她约好殉情,我在此处一连等了七天,她还没到,我不能投胎,我不走。 好个才子佳人的戏码,我喜欢。溯渊啧啧称奇。 书生见有人应和,以头撞地,对着林西贝不断哀求:你们女子最是重情,她肯定会来的,让我再等等吧。求求你。 待他说完,林西贝伸手捉了一缕湿发在手,书生不仅皮相好,一头乌发也是滑如丝缎。绕在手指上,迤逦缱绻。 书生头发被人捉住,也摸不准林西贝心中所想,想到她刚才所言,颤巍巍道:大人若是喜欢,小生便送与大人。说着,奋力将几缕从林西贝指缝中滑落的发丝放回她掌心。 他这样伸脸讨打吃的态势,一般人还真的下不了手。 可林西贝却不置可否,不仅将他刚刚捡起的发丝徐徐抖落,还饶有兴致地绕着手指缠起了圈,口中喃喃:你说女子重情,倒是没说错。 说着,手上的力道便紧了几分。那书生吃痛,头奋力偏向林西贝的方向,口里嘶嘶抽气。 手指收至发根,林西贝猛一抽手,那缕头发齐整整被她生生扯下。书生头上便留下个秃斑。而他已经痛得抱住脑袋,惨叫连连。 将手中断发扬手一抛,林西贝吐出轻飘飘的一句:可女子也重诺,说到就一定要做到。 她这架势饶是溯渊也有些肃然起敬,忍不住低声问广道,这引路人叫什么来着?可对方像是没听见似的,一双眼已经定在林西贝身上。 见林西贝还要上前,书生忙不迭地想躲,碍于手脚被缚,只能跟个陀螺似地转起来,生怕自己头发再遭她毒手。 第十二章 我没了头发,怎么见人?啊怎么见人! 大人,你收了他吧。林西贝不愿再看还在地上哀嚎的书生,面对广道,说得字字恳切。 正当广道欲打开束袋的当口,却被溯渊截住。 他饶有兴致地问林西贝:怎么,这小子的爱情故事不够动人。还是你早已不识情爱滋味,才如此无动于衷? 这家伙简直唯恐天下不乱。 它这么一说,广道果然不再动作。像是在等林西贝怎么答。 怎么答?当然不能乱答。她好歹是过来谋差事的,作为一个职场人,基本素养肯定是要有的。 要吃这碗饭,屁股先得摆正。 林西贝默了默,才说:我的职责是辅佐大人做好分内事,其它不该考虑的不要考虑。 这下广道没搭言,溯渊先笑了。 若是不破了他心中执念,投胎途中若再次生事,你分内事就做好了? 来了,原来这没安好心的在这里等她。 林西贝垂了头,正好看见亮亮正张开一双星星眼盯着她,那目光清清亮亮的,霎时消弭了她心中慌乱。 对,眼神。她刚刚能狠得下心来拔那书生的头发,就是因为那记眼神,还有他说的话。 这男子满口谎话,他哪里来的执念。 溯渊听她这么说,几乎立时就要反驳。却被广道抢了先,他慢悠悠问:为什么如此说? 林西贝将亮亮快要坠到手肘外的毛尾巴往回掖了掖,瞥了眼在地上蜷作一团的书生开口解释:他根本不是书生。顿了顿,余光瞥了眼广道,确认对方是一脸让她继续的神色才继续:一无正气,二无骨气。奴颜婢膝,那头发也是说给就能给的吗?既不是读书人,自不必说高中状元。口口声声女子重情,与那乡绅小姐定情可能确有其事。事实恐怕是他威胁不成,反被对方害了姓命。 这话大半都是她的推论,但林西贝还是硬着头皮说完了。反正她认定,这书生要是什么好货色,她家里的那位恐怕都算得上圣人了。 哈哈哈哈,有意思。 溯渊大笑起来,忽地飞出袖口,拎起那书生后脖领子一跃而起。另一边广道也将那束袋一抛,袋口光华大盛,倏而那书生便化作一缕青烟被收进袋中。 溯渊飞至林西贝生前,亮亮作势欲扑,被林西贝按下。 那只眼眸光半敛,有些桀骜,猜对了一半,那混蛋不过是个伺儿,东床快婿美梦难成,恼羞之下欲害人却毒死自己,也算报应。 说完,冲着林西贝一眨眼,丢了句:看好你。就回到广道袖中。 这个眨眼林西贝实在有点无福消受,心底涌起一股恶寒。刚刚被热血冲散了的寒意再度涌起,冷得牙关直颤。 眼角见一道红光掠过,噗哒,林西贝怀里多了尾鱼。瞪眼一看,正是那尾红鲷。 顺着看过去,丢鱼的人早已回到马扎上坐着了。溯渊正踩着钓竿向前翻腾,冲她高声叫:回去炖个汤,散散寒气。明天准时到 扑通~ 那尾音旋即没入水里。 林西贝食指扣着鱼嘴,略掂了掂,还挺重。伸出下巴在亮亮毛脑袋上碾了碾,喜滋滋地往回走。 河岸的风撩起广道一侧衣角,马扎上的男人莫名一颤,脊背深深地弓下去。风中像是又传来一阵笛音夹杂着少女一句不谙世事的调笑。 广道,今后我就在这里陪你,可好? 林西贝去上值,屋主不在家,伽婆就频繁去林家串起门来。一会送苹婆果,一会送雾参。 顾非沅被搅得不胜其烦,让她一概放在门口,连门都懒得开。他一听到那老货喑哑的声音就恶寒,更别提看到她那张脸了。 林西贝才到家,就见到门口跟摆摊似地排了一列吃的。只当是幽冥涧邻里一贯热情,想也没想便提了篮子进屋。 果然见顾非沅正在床上打坐。她将东西次列排开,思索晚饭该怎么煮。 炖个红鲷雾参汤,再蒸点米饭应该够了。 红鲷鱼挨着雾参摆好,在一篮子果子里捡了两个大的出来放在小几上,林西贝自顾自吩咐:我去煮饭,你饿了就吃点果子垫垫。 不吃。 顾非沅闭着眼睛拒绝。 随你。 她可不惯着他。 正要走,又被叫住。林西贝回身,见顾非沅已睁开眼,目光直直地盯着她。 顾非沅脸上其它五官并无多出彩之处,正是这样,反倒衬得一双眼有种说不出的孤傲冷恻。 林西贝想到今日假书生的那双水光潋滟的眸子和一脸讨好的容色,这会儿见他这样的清冷竟让人品出一种独一无二的艳来。 她对他本没什么好脸色,但食色性也,口里不由自主地便问出一句怎么了。 顾非沅见她眸中盛了几分惊艳,眉心一收,眼底闪过一丝厌恶,眉目之间更冷:那果子和雾参是对面老怪送的。 林西贝眨眨眼,读懂他语气中的几分厌恶。却还是问了句:所以呢? 所以呢? 这林大花真是丢了魂。像是先前拈酸吃醋丢东西的人不是她林大花。 专挑你不在时候送,也没关系?顾非沅反问。 林西贝不看他,转身捡起小几上的果子,毫不在意道:看来你是不饿。将果子丢回篮子,近乎喃喃:这儿的人怎么了,总喜欢拿热脸贴冷屁股 以前顾非沅每次用饭,林大花就怕他胃口不好,吃的不够,都会陪在身边。他素来觉得厌烦,最开始还会耍脾气要赶人。 自从林大花得了离魂症,入口的东西一天一个惨样不说,每次只将煮好的食物往他面前一搁,自己就抱着亮亮去外间呆着了。颇有点避他唯恐不及的样子,真是让人莫名火大。 顾非沅胃口不大好,吃得不多。撂下碗筷后,见外间迟迟没动静,便轻咳两声。又半晌还是没人来收拾,索性趿上鞋,拿上碗筷往外走。 撩帘一看,林西贝正趴在桌边一口一口嘬碗里的鱼汤。 第十三章 鱼汤烫口,她嘴里嘶嘶哈哈换着气,一脸的温暖满足。间或跟亮亮额对额那么顶一顶,乐此不疲地玩着无聊的游戏。 这一幕给顾非沅看气了。 好个林大花,给他的汤没盐没味的,自己却偷躲着大快朵颐。 你杵在那干嘛?林西贝抬头看着顾非沅。 可在顾非沅看来,她这模样简直是无理也要霸道三分的痞子相。顿时什么都不想说,更气了。 他何曾受过这种气。 林西贝见顾非沅死死盯着自己碗里的鱼汤,又看他手里拿着空碗。瞬间大悟。 三两步上前夺了碗来,将锅子里仅剩的一口汤匀了。自己端了碗,蹲了身子让亮亮跳过来站在自己肩头,指着空座道:坐这里喝。 这下顾非沅真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硬着头皮喝汤。没想到鱼汤入口,还是没盐没味。 林大花,这汤没盐味你知道吗?顾非沅嘴角沾了一小口汤,便放下碗。 有的吃就不错了,这矫情精还要抱怨。林西贝随口回他,知道啊,这鬼地方上哪给你找盐去? 恋耽美 分卷阅读-汤原粉子(6) 以前就有。 以前是以前。 这位爷还真有气死人的本事。 林西贝气得把碗往桌上一拍。端了他碗过来,并排放着。一字一顿地宣告:以后也不会有。 见终于把气氛搞砸了,顾非沅心头烦闷竟一扫而空,颇有些快意地起身,临了还不忘提醒林西贝:煎药。 煎药也不是个轻松活,在屋里烧煤炉子矫情精又要叽叽歪歪的,拿出去又太冷。林西贝想起了顾非沅那件看上去很防风的罩袍,准备向它下手。 掀帘回到卧室,就见到顾非沅盘腿坐在床正中,座钟似的。 不是打坐,就是睡觉,修仙啊? 正想趁他不注意伸手去够,却被抓个正着。她看着顾非沅,目光呆了一秒。想笑又笑不出,闪烁的眼神无比心虚。 就借一下,熬完药还给你。正要碰到,罩袍已被他一把抽走。 顾非沅翻脸无情,不借,死心吧。她气得翻白眼,熬药是给谁喝的?叽叽歪歪的小气鬼。 偏偏又不肯认输,趁他不注意又要去抢他铺盖。被角却被一条长腿压住,只能灰溜溜地跑回外间。 入夜后,气温低的可怕。刚刚下肚的鱼汤仅有的那点热气瞬间就散了个干净。刚打开个门缝,林西贝就冻得抱头往屋里窜。 林西贝只好拥着自己的被褥出门,动作笨重又迟缓。忽而迎面袭来一阵卷地风,簇新的火苗如浇了热油般腾地升起,燎着了背面,吓得她又是叫又是打。 一旁的亮亮也急得上蹿下跳,偏偏又惧怕火苗不敢上前,只能滋儿哇呼唤着屋里正在打坐的男人,可吱吱吱地叫了半天,屋里愣是半点响动也无。 铺盖卷被林西贝跟拖布一样在灰土地上蹭了又蹭,火终于是被压灭了,可原本就满是破洞的被面更是被火舌剜出一个焦黑大洞,又覆了一层灰土,跟团垃圾没两样了。 她嫌恶地提溜着被褥,无奈地盯着被面上的大洞看,觉得丢也不是,留也不是。 卷地风扫过,寒气便顺着裤管往皮肉里钻。林西贝把牙一咬,心一横,象征性地拍拍灰土,便又把那床千疮百孔的被子披上了身。 炉子守了半晌,千辛万苦才换来一碗苦汤药,为的竟是个见死不救的人。林西贝一时又是怒又是怨。 实在是气不过便拈了一小撮土,准备给碗里的汤药加点佐料。可一想到屋里人那肚子里还怀着个小的,终是撒手一扬,消了念头。 受了委屈的人进门之后自然没什么好语气,别装了,起来喝药。 没反应。 林西贝不死心地戳床上人肩膀,不需要你帮忙了,还装? 沉浸在识海中的顾非沅第三次试图冲开那层封印,挽了个破困决,正需要屏气凝神的时候被外力突然一戳,结界散了。 差点伤到魂体。 吐出一口浊气,顾非沅用尽全力才抑止住心头翻涌的灵力。骤然睁眼,就见林大花那张脸就在自己近前,他本能地向后一仰,却被她一把抓住。 肌肤接触的刹那,心头翻涌的灵力像是被护法金尊的金刚罩罩住,兀自平静下来。 顾非沅惊异地看着她,一时忘了抽手。 喝药。林西贝一脸坚定。别装柔弱。我没感觉到你有异样。然后牵起顾非沅的手,将手中药碗不客气地塞给他。 血契 这是顾非沅唯一想到的可能性。他才发现他俩离得如此近。近到他对那张脸生出了几分陌生感。 为什么明明是毫无差别的一张脸,给他的感觉却像是换了一个人。言行举止虽然粗鲁尤甚,但那眸光却像是拨开了素日呆滞的迷雾,灵动起来了。 若仅仅是因为离魂症,未免太过牵强。 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顾非沅正准备将空碗递还,不料林西贝却压根没准备等他。自顾自地将披在身上的被子取下搁置在小几上,扑棱扑棱地拍打着被面。 一时间,尘土四起。 捂住口鼻忙不迭地躲开,顾非沅嫌恶地又要赶人,林大花,你发什么疯!忙碌着拍打铺盖的人也不抬头,力道却更大几分。 没看见?拍灰。 不给对方开口的机会,继续睡啊,反正再大的动静也吵不醒你。又提溜起来细看,颇有几分自嘲道:哟,这么大个洞,够我钻进去溜一圈了。 顾非沅看着那明显是火燎过的焦黑印记,恍然明白这林大花在冷嘲热讽些什么了。但嘴巴张了张,终是没说出口。 算了,在她身上费什么功夫解释。 这一天又是干活又是熬药的真给林西贝累够呛。沾上床几乎就着了。烧空了一块的被子裹着也抵不了寒,她便下意识地往顾非沅那边凑,身子一转却是空的。 林西贝迷蒙蒙睁开眼,确认身边无人,等了好一会才听见有动静,是顾非沅回来了。他轻手轻脚地躺回去,明显挟了一身寒意。 上值要迟到了,林西贝却还出不了门。 第十四章 亮亮抱住她腿不撒手。爪子尖就钩在裤腿上,扯都扯不掉。林西贝只好揪住它后脖颈子,对着它再解释一遍:外面那么冷,你一个没毛的小东西,就待在家里,不要乱跑了。 说这话时,顾非沅也醒了。只是仍闭着眼,自然算不得偷听。 没毛的亮亮表示不干,仍要撵路。林西贝指指自己那摊乱糟糟的铺盖窝,威逼利诱:去窝着。听话! 亮亮扭头看一眼,有些委屈地看着她。 养了这么久,小东西那点心思林西贝好歹能猜个□□分。知道亮亮并不是非跟着自己走不可,它只是担心她,顺带忌惮顾非沅那矫情精,害怕跟他单独待着。 她只好使出浑身解数安慰:我自己可以的,放心吧。看亮崽子不动,往床上瞟了眼,继续道:你怕他啊,他就是脾气大了些。人是不坏的。 亮亮看看床上背身而对的顾非沅,又看看林西贝。听她讲:你去我被窝窝着,不理他就是。去吧,我看着你。 看着小东西瑟瑟缩缩地钻进被窝,林西贝才拿出了逃命的架势,撒开腿往外跑 作为广道手底下的人,林西贝觉得自己跟条咸鱼没两样,毫无用武之地。 广道这个人属于实干派,话少得可怜。捉了生魂就往束袋里面一收,压根不听那些苦主说什么。林西贝大多当个观众,杂活都没多的让她干。广道一走,她只管收拾收拾便可回家。 每日黄昏,待桥面的雾气逐渐消散开去。各方引路人便提着牵弦灯来了 这日弥桓来得最早。 弥桓是冥府土生土长的地灵,伯炽神兽的后裔。羊头人身兽蹄。头顶羊角盘区桀骜,远看似两株黄山老松,初见时把林西贝骇了个够呛。 从广道手中接过束袋,林西贝目送他离开,自己则一路小跑来到弥桓跟前,顺着他孔武身躯望一眼,弥桓身后的一串生魂无一不耷头缩肩,乖巧地似一列呆鹌鹑。 今日不多,五个。林西贝边说边打开束带。汩汩青烟从袋口飞出,落地便成了人形。弥桓嗯一声,将手中牵弦灯递给她。 他生得高大,林西贝接灯的时候不由得需垫一垫脚。没想到一个重心不稳,猛地后退两步,手中的灯也跟着猛退一截。 嚯 众生魂应对不及,被扯得齐齐撞在弥桓后背,所幸弥桓那双兽蹄稳若磐石,硬生生抵住了这波冲击。 众位,对不住啊~ 林西贝忙不迭地道歉,慌手慌脚地将灯罩下打乱的丝线理好,又牵了新捉的五只生魂的线引系上,绑牢了,才递还给弥桓。 弥桓接过,瞥一眼灯架,赞一声:绑的不错。而后顺手一抛,那伞形灯罩顶的金钩便挂在他右侧羊角上。 晃荡间,细如银丝的线引齐刷刷散开,每条丝线尽头都连着一个生魂。 那家伙还是老样子? 林西贝反应了半天才知道弥桓问的是广道。点点头。 据她所见,两人应是故交。弥桓念叨老友也算平常,可广道那家伙倒是铁硬的心肠。这么多天来都是雾散便走,不跟任何人碰面,遑论叙旧。 这会儿桥头风势最大,就这闲聊的功夫,队伍里便有生魂扛不住了,高喊一句:真个能冻死人,你们倒有功夫叙旧,误了我们投胎的时辰担待得起吗? 当事二人转头去看,说话的是个中年男子。 弥桓铜铃样的眼睛一瞪,吓得那男子赶紧缩脖收脑,不敢再吭声。可他这么一折腾,队伍里已开始窃窃私语。 林西贝认出男子正是今日广道从河里捞起来的,忍不住大声回怼:冥河水那么寒凉你都不怕,在里面生生泡了三天,连这点小风都受不住? 生魂们来时就已经被再三告诫不要对着冥河打歪主意。简而言之,老实鬼不跳河,跳河的绝不是什么好货。 恰巧中年男子旁边就有个溺死鬼,他魂体还保持着出水时的模样,长发遮脸,袖口透湿。听到林西贝如此说,他立时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你还是去最后面排着吧,我都羞与你为伍。 连林西贝也不禁失笑,这叫什么,投胎鄙视链? 弥桓也知道不可再多耽误,头顶牵弦灯亮光更盛,引着一众生魂上了桥,风中飘来他幽幽一叹:还真是跟那家伙一个样。 每日引渡了生魂,林西贝就可以回了。但今日她不想回,那个家除了亮亮,再没谁让她有归属感。 桥头风大,她便躲在木廊柱后面,盯着陆陆续续上桥的引路人和生魂们看。此地算是个死角,看外面一清二楚,却不会被外面轻易察觉。 总算领教了一把百鬼夜行的壮丽。 每个引路人都有一盏牵弦灯,以生魂魂体牵丝,在灯上缚结,便于统一管理。随本人修为的精进,牵弦灯亦可作千般变化。 弥桓的是伞形灯,共计四十二根伞骨。在伞骨上缚结,丝线不易结团,实用性极高。但也不是所有引路人都像弥桓一样实用至上。 妖灵爱美,牵弦灯多幻为奇花异叶;地灵灵体本就强健,唯独偏爱法器,护法金尊的金刚法杖是他们钟爱变幻的款式。 像林西贝这样多数还带有生前喜好的精魄口味更怪,有化法器的,还有化车马的。甚至不少竟将灯化成了幻肢,三头六臂也不稀奇,一头两面、人面兽形的数不胜数。 看着看着,林西贝只觉眼前一花,一个小个子引路人带着的一列生魂临上桥前竟跟照镜子似地生生分成一模一样的两拨。 其中一拨上了桥,另一波围着木廊门柱子绕了一圈,平白消失了? 使劲揉揉眼,如果不是就藏在柱子背后,她肯定认定是自己花了眼。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蹊跷。她顾不得多想,快步跟了上去。 林西贝依样也绕过柱子,发现这背后果然大有乾坤。 不知道施了什么法,尺寸之地竟凭空被变出了个房间出来。生魂们倒是自觉,一个个鱼贯而入。林西贝不敢大动,只扒着门缝往里瞅。 第十五章 房间不大,乍一看几乎没什么家具。墙壁四周围了一圈矮柜,每只柜子下配有一张矮凳。柜子上放了个类似摆件的东西,被块红布罩着。 进屋后生魂们一个个无师自通地各择了一张矮柜坐下,先后取下那块罩得严严实实的红布。 林西贝才看清,柜子上放着的哪里是摆件,分明是一面铜镜。铜镜被打磨的锃光瓦亮,生魂没有实体,故而映不出影子来。 一屋子的生魂个个如傀儡似地对镜自照,这景象不吓到人也着实诡异。更奇异的是不一会那些镜子中竟隐隐映出些影像来。 离林西贝最近的是位中年妇人,她保养得宜,身姿体态透着股贵气。一双眼却已是陷在镜中去了 镜中映出的分明是处院落,行人往来不绝。看打扮像是大户人家的丫鬟小厮。有的正忙着给门廊下扎红结、贴囍字,有的在伺弄花木,分明是在筹备喜事的样子。 林西贝有些不明所以,扭头再看妇人,她已是眸中带火,不过碍于礼教才没失态。 转眼间,镜中已是夜深人静,新房内一对新人已饮下合卺酒。新娘满面羞红,面容相比身边的新郎而言有些年轻的过分。 可惜,根本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 正当惋惜之时,那妇人不知何时已经站起,俯身一探,铜镜已被她扫落在地。 哐当一声,震得人耳朵刺疼。此时的妇人脸上哪里还有半分端方仪态,俨然一副乡野泼妇情状。只嘴里不住地重复着:负心汉,负心汉 照理说闹出这么一番动静,就算是鬼也禁不住会来看看热闹。但是满屋子生魂中没有一个站起来的,甚至连一记好奇的眼神都没有。 因为他们一个个都受蛊惑似地看着面前铜镜,或嗔或痴,或喜或怒。 真的有那么一刻林西贝想冲进去抢一面镜子,看看她离开之后爸妈有没有想她,是不是还会觉得她给他们丢人。 那妇人撒罢气,便直愣愣站在矮柜边不动,倒是更像鬼了。 出门时,矮个子引路人几乎是用赶的,屋里的大半生魂们都舍不得放下手中铜镜。那矮个子也不着急,宽大的袍袖一挥,吱呀呀一阵响,放出一群带翅膀的活物来。 那群活物通体漆黑,小脑袋上生一对尖耳朵。它们收了翼展,露出一片毛茸茸的肚腹来,分明是一群蝙蝠。蝙蝠们有的停在生魂肩头,有的停在头顶。 不知施了什么法,驻足之处很快升起屡屡青烟来。烟气从生魂体内散出,全数都被蝙蝠们吸进肚腹。吸够了,又是吱呀呀一阵响,尽数飞回矮个子袖中去了。 很快,被吸了烟气的生魂们个个皆变得跟那妇人一样呆愣。矮个子嗤笑一声,把袍袖一卷,背着手大步出了房门。在他身后,跟着一群与来时截然不同的生魂。 直到确认它们已经走远,林西贝才敢显露身形。不知何时一圈矮柜上的铜镜又重被罩上了红布,仿佛从没有被掀开。唯独妇人刚刚驻足的那处多了个什么。 林西贝跨门进屋,鬼使神差地将东西捡起来。巴掌大小的镜面,分明是刚刚那面落地的铜镜,却足足小上了好几圈。 这地方不能多待,林西贝将铜镜塞进腰封,顺着来时路回到了沧涂渡口。 呼哧带喘地回到茅屋,林西贝才敢将铜镜掏出细看,照刚才的情景看,这镜子能映出阳间的景象。思及此,她竟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爸妈会担心地到处找她,还是会装作不知道继续守着各自的新家过日子呢? 明明知道答案的,但她是还是想亲眼看见。哪怕一眼。 林西贝缓缓将镜面翻转过来,却并没有看到她预想的场景。镜中只有一个模糊的倒影,是她自己。 她不死心,拿袖口使劲蹭镜面,还是只能照到自己。反复试过几次,心里有股道不清的失落。 捡这东西回来干嘛,平白无故的期许最让人寒心。 哐当~ 顺手一掷,铜镜被拍到墙面,又落到地上。里间传来一声呵问:是谁? 明明看不见顾非沅的脸,可林西贝就是生出了一股秘密被戳破的心虚。也没工夫管什么铜镜,慌慌张张撩帘闪到里间用行动回答他。 来幽冥涧这么久,这是顾非沅第一次觉得林大花很陌生。 起初她待他虽然有求必应,但总是怯怯的,跟常年伺候在他身边的那群没什么两样。得了离魂症后的她变得更令人厌烦,气的他不轻。 现在他面前的林大花,如果非得用一个词形容,那就是脆弱。脸上那惯常的镇定分明是装的。 可是这又关他什么事。 做饭。 恋耽美 分卷阅读-汤原粉子(7) 做饭,做饭。我欠你的啊! 话已落地,她才觉得这火撒得有些莫名其妙。却懒得补救。气氛立时有些冷,只听顾非沅开口:你欠我的。毕竟以血作引的办法也只有你想得出来。 当初林大花见到顾非沅时,后者已被生生蛊折磨得奄奄一息,不得已之下用自己的血作引才保住他灵体不亡。 可她是独魄,她的血自然不能契合。那血引便化为精魄,生生蛊附于其上,非得足月生产之后才能施法祛蛊。 这是顾非沅第一次主动讲这些事,却燃起了林西贝的怒火。 救你还救错了是吧! 多此一举。 那你走,哪来的回哪去。 什么一尸三命,见鬼去吧。 屋主都开始赶人了,高傲如顾非沅断没有赖着不走的道理。 他利落起身,因为动作太急,一下子有些踉跄,小腹处牵起丝丝缕缕的疼。直到哐当一声门响,林西贝才回过神来,发现顾非沅已经没影了。 林西贝脑子里混混沌沌的,下意识就往床铺边走。却见亮亮冲自己猛扑过来,又顺着乱蓬蓬的铺盖卷挨个嗅一圈,嘤嘤嘤地冲她叫起来,分明是在冲她要人。 把亮亮塞回铺盖卷,掖好边角。林西贝盯着那对豆豆眼解释:他不待见我,已经走了。 第十六章 眼看着毛团子又要冒头,林西贝急了:你不是害怕他吗,这么快就学会吃里扒嘶 亮亮见她脸色突变,蹭地一下又窜出来,急得蹭着她手背直打转。林西贝忍着疼,一个劲地安慰它没事。 小东西嘤嘤叫两声,一个闪身钻进了顾非沅的被窝。不一会又从里面钻出来,乖乖顺顺地窝在被子外沿靠近枕头的一小块区域。 如此重复几次,林西贝看懂了。却有些难以置信:你是说你往他被窝里钻,却被他拎出来,但是他让你睡在他手边,还给你盖被子? 你确定那是矫情精? 亮亮缩起两只前爪,忙不迭地点头,它这雪丸子一样的姿态莫名讨喜,只是后背的几处秃斑看得人有些心疼。 见林西贝态度松了,亮亮一个闪身蹦下了床,直往门口奔。 林西贝忍着愈演愈烈的痛意跟在后面赶。不多时,便寻到了倒在路旁的顾非沅。他双手虚环住肚腹,已经没意识了。 这次的痛意凶猛得不似寻常,林西贝有点怕便下了猛药,一口气煎了好几株孚丹草。热汤药灌下去,好歹人是醒了。 一见顾非沅眼皮掀了道缝,亮亮便忙不迭地往前凑,床上人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摸那毛脑袋,待看清了亮亮身后是林西贝,却立马抽回了手。 这一切林西贝也看在眼里,知道他不待见自己。挪了挪屁股,离远了些。嘴角蠕了蠕:大花她相公你别动了,我 林西贝正要将熬好的米粥端来给他,只觉一道寒光闪在面门。 顾非沅。 什么? 叫我顾非沅。 顾非沅,名字还挺好听。毕竟赶了别人一遭,林西贝心里有愧,压根没觉察自己说错了话。只自顾自地将盛满白粥的小碗递给他。 他接过碗,随口问道:孚丹草还有多少? 还好他也不怪罪,林西贝抽出布袋略微一数,还够十多天的。伸出手给顾非沅看,他摇摇头,示意她收好。自己拥着被倚墙坐起。林西贝欲帮忙,他没让。 顾非沅虽算不上绝色,但一张脸的轮廓倒是清俊绝伦。就这么静静坐着,有种清风朗月的丽色,引得人呼吸都平缓起来。 你我不若达成约定,你照顾到我生产,届时我会离开这幽冥涧,彼此自由。况且这门亲事无聘无礼,我们本算不得夫妻。 林西贝没想到他一开口竟是来谈条件的,听这话的意思他是主动想走。想来原身是一厢深情错付了人,但这话倒是正中她下怀,不由得细细考虑一番。 照顾你也行,你走了孩子怎么办? 顾非沅喝了口粥正待咽下,被这话呛得咳个不停,林西贝也吓得凑过来,又被他赶了回去。 咳咳,孩子自始至终是我一人骨血,跟你有何关系? 林西贝搅手指,暗戳戳顶嘴:不是说以林,以我血作引么? 顾非沅兜头将粥碗放下,索性不喝了。一字一顿地纠正她:你是独魄,何来骨血?关于子嗣,更是不要妄想。 见他言语间父爱已经快要满溢,林西贝也不好再犟,缩缩脖子,口中喃喃:孩子跟着你自然是好的。你又不是那种管生不管养的父母。 看她神色黯然的模样,顾非沅自然以为这林大花是因为提到子嗣而落寞,正想要提点她将来入得鬼道或许可行,却被手边拱过来的毛团子打断了思路。 起先顾非沅不理亮亮,可是沟牙兽是出了名的坚韧不屈,愣是在他手掌间挤进去一道缝,在那温润的掌心间安生卧下了。 这情景连主人林西贝看了都叹一声不要脸,心里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债已经欠下了,还要照顾他到生产,最后孩子相公一样也没得着,她图啥? 不对不对。林西贝伸手在顾非沅眼前晃,说好了契约,被照顾的不能只有你一方吧。我呢? 顾非沅抚一把亮亮的毛脑袋,抬头看着林西贝,明显有些不解,捡回了一条命。 盯着她的眼神像是在反问:你还想要什么? 他这么一解释,林西贝竟然真就点了点头。 默了默,顾非沅问,广道可信任你?这题林西贝不知怎么答,只好老老实实将自己这两天跟广道说的做的都复述一遍。 他点点头,再过不久就是中元节,帮我弄到牵泫灯,我要上桥。 做人一定不要太冲动,她刚刚怎么就糊里糊涂点了头了。林西贝觉得顾非沅这厮恐怕不是矫情精而是算盘精来的,太精了。 这下不光要陪本照顾他到生产,还要给他弄牵泫灯。 那玩意是那么好弄的吗,林西贝问了油葫芦一嘴,那家伙惊的差点要把房顶掀了。 引路人这苦逼活,缺勤要罚,知情不报也要罚。连借盏灯还要罚。原本还想舔着脸问广道借的,看这样子也没戏。 这天,林西贝照常去上值,河岸边只有孤零零一个小马扎,不见广道的影子。走近一看,马扎上留了张字条,笔走龙蛇地写着三个字:自己钓,翻过面来,空空如也。 林西贝拾起躺在地上的钓竿,做了几次抛钩的动作,只对着空气划八字。正当玩得开心时,身后传来一阵轻咳声。吓得忙丢了钓竿,跟罚站似地呆立在当场。 若不是那接连溢出的一阵嗤笑,溯渊怕是还能再装一会。 笑声刚起,林西贝便忿忿回头。只见那只幸灾乐祸的手正靠在廊柱柱子檐上,独眼已经笑眯成了一道缝。 你来干嘛!林西贝对这刻薄鬼没什么好脸色。拾起钓竿坐回了马扎。 哈哈哈,广道还告诉我不必看着你,有趣有趣,这趟真没白来。溯渊边笑,边一蹦三跳地下了廊柱。落在林西贝肩头。 后者虽不耐地耸耸肩表示嫌弃,还是随他去了。 广道呢?怎么没来。林西贝将钓线理好,随口问道。此时溯渊已倚着她肩膀坐定,这没长骨头的大爷,非得倚着靠着别人才行。 第十七章 声音也没骨头似的,中元节将近,闭关呗。 摆手抛线,林西贝耸耸肩,示意溯渊有点做饵的自觉。又顺着他话头追问:闭什么关? 溯渊却跟被人问候了姥姥似的一下子跳起来,想什么呢?只有广道够格让我作饵。你不配! 说着故意气她似的,一跃而起跳到竿头,又故意几个转身生生从林西贝面前掠过,停在桥墩的一角方檐上。 林西贝撇撇嘴,从束袋里掏出颗圆珠拿钓线绑牢了,嘟噜一下抛入水中。 珠子一沾水,便发出幽蓝荧光,引得水中一片荧光闪动应和。她目光顺着珠子缓缓下沉,尤不放弃地问:他闭什么关? 中元节乃极阴之时,寒症复发,他自然要闭关。你你从哪里想的这个法子?溯渊说的断断续续,语调是明显的诧异惊奇。 林西贝暗自瞥他一眼,有种反将一军的得意,煮鱼汤时候想到的。鲷鱼目夜能生光,跟你那只眼睛不是异曲同工? 正说着,竿头猛地一沉,待点了三两下后,林西贝猛地一抽竿,一个瘦小的男子身形便从水中跃出,她一声清喝:还杵着干嘛,广道还真是让你来看戏的? 话音未落,溯渊已化作一道残影,绕着瘦小男子飞旋几圈,那道湿漉漉的身影便被捆了个结实。林西贝瞅准时机放出束袋,搞定了收尾工作。 第一次出活,没想到这么顺利。 林西贝扎着袋口,随口道声谢。溯渊撇撇嘴,他的眼能放光这事竟被她洞悉了去,亏她能想到以目混珠的主意。 但横竖跑腿的都是他,还是觉得哪里不对付。不过好歹得了个谢字,要搁广道那厮可是连个好脸色都没有。 不过短短一瞬,溯渊的内心戏已是峰回路转,再回神时,只听她问:广道他惜字如金,所以你俩是怎么成为搭档的? 这话正问在溯渊心坎上,搭档么,我只是他的御灵而已。 回想初遇广道,好像已是百年之前的事了 有戏言称,冥府人结地灵,人终结于厮,万灵成长于厮。既有妖灵、地灵,当然就有河灵。 溯渊自开灵识起,便知道自己是只河灵。附水而生,永世不离。冥河滔滔无尽,河灵却是寥寥。溯渊每日与红鲷为伴,溯流而上,嘻戏不休。 日复一日,溯渊灵力渐涨,当日便能回转,同路的红鲷终究连他的影子都追不上了。 第一个跟他说话的是只跳入冥河的生魂。生魂教他说话,给他讲故事。他们相依为伴数年。 那生魂每日都去渡口徘徊一圈,溯渊知道他是在等人。有一天,溯渊游遍冥河也找不见那只生魂,他再也等不到要等的人了。 有没有那么一个人也在等他,河灵第一次殷切地渴求。 第一次见广道时,那男人将自己坠入河底,冻成了个大冰坨。冥河至寒,生魂待久了也终会消散。溯渊知道,广道是一心寻死。 河灵想,既然等来了这么个人,即使他是坨冰,也能给他捂化了。 溯渊驮着冰坨子每日间都往河面上浮一遭,挨个叫住路过渡口的引路人寻求破冰之法。直到遇到弥桓。 伯炽神兽性属火,弥桓将冰坨子放在自己牵泫灯下以地火炼化了三年,广道终于破冰而出。没成想,广道那厮醒转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打架。 弥桓被他掰断了角,他被对方折断了腕骨。一战后,双方在彼此心中竟变得可亲可敬起来。 得知罪魁祸首竟是溯渊后,斗红了眼的广道又跳下河连追了他五天五夜,虽然最后没追上,却凭借惊人的耐力扳回一城。 溯渊第一次被别人关进束袋里,为了不神魂俱灭才勉强同意跟广道那不要脸的结下契约。为表诚意,广道那断手也索性不接了,自此成了河灵的灵体。 溯渊也曾对着宿主广道嚷嚷要求眼口鼻配置俱全,那吝啬鬼却只肯分只独眼给他,真是一毛不拔的典范。 听他说完,林西贝不禁打趣:没嘴完全是因为你太聒噪,有点自觉好么。溯渊气得跳脚,跃到林西贝头顶奋力给她一记重拳,忿忿道:我看你嘴也多余,不若分于我算了。 林西贝赶紧将这破坏分子赶下地,边躲边嚷,也不知道你对嘴有什么执念,我看分你什么都是多的。转念一想又耐不住好奇:你们救了广道,他为什么还要追杀你们? 彼时溯渊已经在马扎上躺平,似乎对俩人这种互怼模式颇为受用,贱兮兮地答:他最讨厌多管闲事之人。 傍晚时分,林西贝将一应物件归拢,收了束袋,正准备目送溯魂回去。没想到这厮一下跃至廊柱之上,大有就地生根的意思。她抽出钓竿,往柱身一抽,问:你干嘛,不走? 溯渊冲她瞪眼。他没嘴,这举动好比恶犬在冲人呲牙。而后不再理她,继续懒洋洋靠着廊柱。 雾气淡如轻烟之时,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起来了。多数引路人彼此还算相熟,有相互攀谈着的,甚至还有勾肩搭背的。远远望去,一位身形袅娜的妖灵正贴着弥桓的右手前行。 她化为女子模样,面容妖冶,着一条喇叭开口状粉色长裙,因极擅扭,裙子又贴身,行动间如水映波光,如梦似幻。妖灵素来爱美,牵弦灯也随着自身造型搭配变换。这女子的灯便化作一丛藤蔓,给这副挠人心的美艳妆点了几分清新脱俗来。 看得出那妖灵很喜欢弥桓,她头顶的三柱花蕊一个劲地朝他的方向偏斜。不过弥桓像是不领情,不断耸着右肩躲避。 挂在犄角的牵弦灯也不住地左摇右荡起来,引得身后一众可怜生魂个个西歪东斜,宛如一串搅在一起的牵丝傀儡。 没等林西贝动作,溯渊便拖着一道残光直冲那妖灵而去。掠过头顶时五指乍开,迅疾捉住她身后那丛藤蔓,飞身就走。 突如其来的冲击引得跟在藤蔓后的那列生魂被拖得东倒西歪,竟贴着地砖滑出老远。 妖灵急了,疾步去追,但哪里赶得上溯渊的速度,急得直骂:哪个不长眼的,胆敢戏弄老娘。 第十八章 溯渊见妖灵冲自己来了,倏然停下,绕着她头顶三柱花蕊转圈。生魂们被迫也绕着妖灵转起来,急吼吼地齐声叫救命。 偏偏溯渊就是不停,边转边饶有兴致地调侃:原来是你这个不知死活的,胆敢调戏我兄弟 未说完,却被一阵咳嗽声打断,转眼间,弥桓已至身前,一张脸上三分隐忍,四分羞惗,五味杂陈。 溯渊你,下来。弥桓嗓音清润淳厚,这般刻意压低了听来莫名让人不愿违逆。估摸着这会儿溯渊疯劲已过,五指一放,竟真的安静下来。 周遭路过的偶有几声调侃,皆被溯渊一一拿眼呲了回去,待弥桓对妖灵赔过罪后才有功夫收拾这位好兄弟。 还是这么个性子,没半分长进。这话听来,弥桓明显是不怨这惹祸精的。即使如此,溯渊也是不爱听,非得跟那家伙一样死气沉沉才入你的眼?什么品位。 溯渊顺着弥桓肩头掠到腰际,绕着他转了好几圈。像是在找什么,却又没找着。不禁有些忿忿:酒呢,没有? 弥桓不应他,依次拍过溯渊停留的部位,颇有些无奈地叹:凉。他轻倒口气,你找我就是为这个? 说着冲林西贝一仰脸,高声问:杵着干嘛,过来。 林西贝不是故意杵着,她分明是看戏入了迷。 溯渊此时心情颇差,见谁呲谁。林西贝也不能幸免,不过她可跟这疯子没什么交情,用不着口下留情,我说你今天怎么了,原来是趁广道不在来讨酒喝。 她接过牵弦灯,一边缚线一边挖苦:不过我还真没见过有不长嘴的酒蒙子,你怎么喝,把自己泡里吗? 眼看溯渊又要发疯,弥桓不禁安抚他道:别疯了。过两日,上鬼市倒给你。 鬼市 恋耽美 分卷阅读-汤原粉子(8) 这下林西贝待不住了,忙不迭地问:什么鬼市?问得弥桓一愣,指着她问溯渊,你怎么带的新人,连鬼市都不知道! 林西贝目光转向溯渊:我应该知道? 溯渊那股子蛮劲还没过,呜呜哇哇地推辞说自己不知道。仅有的那点耐心也耗没了,没好气道,你问广道那甩手掌柜去。 说着一跳三跃地离开了伤心地,风中卷来他零星的碎碎念:去他个河弯弯的,白等一天! 弥桓拿他也没办法,摇摇头将灯挂到角上,正准备走却被林西贝一把拦下。她一双眼亮晶晶的,跟死气沉沉的脸对比鲜明。弥桓顿住身形,俯视眼前这小个子问:还有事? 鬼市是什么? 你看那边。 从桥头上往前望,雾气正袅袅娜娜地升腾起来,将整座长虹卧波牢牢罩住。雾海里浮现出星星点点的橘灯,游萤似地浮散摇曳着。每一个光点,都是一盏灯。 四方而来的引路人通过蹉跎桥将生魂带到他们所属的世界。大部分去了幽都转世投胎,身犯罪责的发配去北岭。 行差踏错的神魔鬼怪则被流放东极无妄海。生魂神怪只要是走过这蹉跎桥,才算过完他们蹉跎一生。 因着弥桓要赶时间,他索性大手一扬,示意林西贝跟他走,他慢慢解释给她听。林西贝却从未料到自己真能上桥,一时竟愣住了。还是旁边生魂敲她肩膀,才得以回神。 蹉跎桥桥面由木板铺就,踩上去有轻微的空空声。林西贝一行没走一会便彻底隐没在雾气里。 走着走着,她恍然发觉,这雾中的世界竟空旷得可怕。不仅是她,那些生魂们也不禁发出啧啧。因为眼前景象,令人不能不惊叹。 就这么直直看过去,所谓鬼市其实跟普通景点的商业街倒是没什么差别。就是青砖铺就直挺挺的一条街,下面一层是商埠酒肆,密密匝匝的。可若是仰头往上看,另有乾坤。 二层设有茶楼阁道,斜插的招帆随风而动。门、窗俱备,不过这些都是倒着修的。像是有人将另一条街的楼阁粗暴地连根拔起,生生倒扣上去的一般。 木质楼梯最是不缺,却不在里而在外。有从一楼直接延伸向上的,在二楼拐个角,又倒着搭到对面商户去。有的从二楼一直延伸往上,不知通向什么地方去。 踩着青石板面仰头看,参差错落的楼梯宛如藤蔓一般肆意伸展,将整条街的建筑紧紧缠绕了起来。 这里就是颠倒界。 弥桓指着眼前街道说,等到中元节,届时鬼门大开,所有的商埠开业,另有一番精彩。 即使他不说,林西贝也能想到。阳间祭祀的新花样多得去了,除了纸钱、纸扎这些,房子、仆人、车马只有想不到的,没有买不到的。 弥桓要赶时间,临走时告诫林西贝,按原路返回即可,切勿上楼。 橘光越行越远,汇成汩汩灯流。她抬头看着那些倒立的楼梯,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吸引力 因着走了这一遭,林西贝比平常时候回的晚些。进门就被亮亮扑了满怀。 小东西恢复得不错,薅秃了的地方已生出了几簇纤细绒毛,往日的萌态恢复了八分。 放下毛孩子,林西贝自觉取了炉子来烧,正巧瞥见墙面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道簇新的划痕,恍然想起那天自己怒砸铜镜的事情。 目光顺着墙根巡了几个来回,镜子不见了! 你拿我镜子了? 顾非沅睁开眼,斜着一瞥,却答非所问:做饭。 被人无视的林西贝忿忿冲到床边,摊开掌心,还给我。 灯找得怎么样? 没有。都不借。镜子还来! 说着,她手掌凑得更近,几乎要贴到顾非沅下巴了。 顾非沅略往后仰,食指抵住那碍眼的手,嫌恶地推开,给你,你能用?这话正戳中某人痛处,堵住了林西贝即将出口的话。 这不对劲,林西贝这个外来客就算再迟钝也隐约感觉到这个男人不简单。 你到底是谁? 顾非沅将交叠的两腿放下床沿,伸手扯过一旁小几,轻拍了拍,饭。 第十九章 要比心理素质,林西贝自诩违逆不过他,只好先去煮饭。 煮粥,熬药一气呵成,布袋里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株孚丹草。 端饭上桌,你先吃,我去鬼医那一趟。说着转身欲走,却被顾非沅叫住,去干嘛?林西贝耐着性子回:找药。 孚丹草,你当那是野草? 林西贝转过来,敛紧一侧嘴角,耐心分明要消弭殆尽。反观顾非沅,仍在悠哉地喝着粥,去也无用,镜子我会还你。 他低头又喂一口粥咽下,找到灯,我教你如何照影。别再打探我的身份。 句句切中要害,加上条件开的不错,没有不应下的道理。 任你顾非沅是哪路神仙妖怪,反正林西贝自诩孑然一身,了无牵挂,要坏事也落不到她头上 一连几日林西贝都早出晚归,她只要不在,伽婆必定准时来敲家里的门。 之前林大花在时,总是不给她好脸色。这老货便专挑她不在时登门,搅得顾非沅不胜其扰。今天送吃的,明天送药草,皆被顾非沅挡在门外。 顾非沅上次试探过林西贝,他本想着撺掇着她上门闹一场,给自己挣个清静。没想到那傻东西态度全然颠了倒,收了东西还惦念着要上门还礼。 一来二去的,怕是真引得那老货登堂入室,所以东西每每放下后不久,他就亲手取进门来。 这次送的是觅香草,花叶根都是宝贝,风干后可做成香囊佩戴,浸水后更是满室生香,久久不散。幽冥涧难得长几株,怕是都被伽婆那老货给弄来了。 可是顾非沅看不上,轻嗅了下就丢到一旁去了。 亮亮见顾非沅在袋子口嗅,好奇心作祟,也往袋子口凑。一对爪子急不可耐地扒开布袋口,把半袋子的好宝贝全数给抖了出来。看得顾非沅直皱眉。 一转眼,亮亮已然将布袋扒了个底朝天,散落一地的草叶裹了毛团子满头满身,它却不休不止往里钻,这架势分明是在找什么东西。 这下可好,毛团子自己把自己关在了袋子里,破不开口退不出来,急得嘤嘤直叫唤。顾非沅却在一旁看得饶有兴致,丝毫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许是被亮亮这笨样子逗得实在看不过去了,顾非沅终于大发慈悲,替它取下了袋子。 覆了满身草叶的毛团子不叫唤了,它一对前爪扣在桌面上,大半个身子连同那条毛尾巴顺势翘起,大头朝下地紧紧贴在桌面上,纹丝不动。 顾非沅看出来了,那是因为它爪子下有东西。 他伸出手轻轻扒拉亮亮的爪子,语调竟难得的轻柔:给我看看,小东西。亮亮晃两下毛尾巴,有些迟疑。 它犹犹豫豫地松开一只前爪,却也不敢全收回来,而是轻轻覆在顾非沅的手指上。 接下来是另外一只爪子,一大一小配合默契,见顾非沅指腹已经完全压住那东西,亮亮才敢放心收回一双爪子。 它绕着顾非沅食指忙不迭地左右踱步,明显对他指腹下的东西好奇极了。 顾非沅顺势拈起桌上那已然骤缩成黑乎乎的一团的东西,凑近看,喃喃自语:密音虫 他眉目微挑,略一思索,正欲使力将那活物碾死,却见顶着一身草叶的毛团子正攀着自己手臂,硬往上凑。 你要? 亮亮见顾非沅夹着那虫子直在它眼前晃,急得又是跳又是叫。 只见那两根纤长手指顺势一松,黑虫子不偏不倚就落到了沟牙兽的口中,亮亮腮帮子微耸,嚼得咔咔作响。一脸餍足。 顾非沅见它吃的欢,难得心情颇佳地将毛团子一身的草叶拾了个干净,随口赞一句:小东西。 自从上次没讨到酒喝,溯渊一连低落了两天,简直看什么都不顺眼。这天,林西贝钓上来个小鬼。 小鬼约莫七八岁的模样,蓬头垢面的一副乞儿模样。出水后浑身湿淋淋,一双眼睛利刃一样会剜人。 这架势倒让正准备收他的林西贝愣住了。一丝熟悉和怜意自她心中升起。手上一用劲,拉紧了已经松开的束袋抽绳。 她这一顿,溯渊不干了,干嘛呢你。立刻又调转方向,冲小乞儿嚷:你小子还敢瞪我,吃我一拳。 说着就蹦到那小鬼头上,结结实实地给了他一下。林西贝见溯渊又开始发疯了,正欲上前制止,却被那小鬼反将一口冥河水喷了满头满脸,冻得激出了一串喷嚏。 哈哈哈哈,让你好管闲事。好事鬼溯渊这下有了笑料,幸灾乐祸起来,顿时戾气消了大半。 林西贝抹干了脸上的水,倒是不怎么气那小乞儿,反而很想把溯渊抓来胖揍一顿。但论速度,她毫无胜算。 瞅准溯渊得意忘形的空当,林西贝抄起手边钓竿一个横抽,直直将他打落在地。后者一阵哇哇乱叫,一连几次跳起反扑都被林西贝拿钓竿给挡了回去。 只顾着内讧的两人你来我往,也分不出个高下,倒是把那小乞儿看得呵呵直乐。 溯渊好歹也是冥府登记造册的御灵,轻重缓急还是分得清。他一跃而起,揪住小乞儿后领子就提了起来。那小子也是犟,在半空中也像蛮牛一样,挣扎个不休。 让你笑,爷这就收了你!说着招呼林西贝扯开束袋,没想到那小乞儿竟开口求了饶。少年特有嗓音清越柔和,带着几分无辜与狡黠:我有个宝贝,你放了我,就给你。 这话倒是给溯渊逗乐了,手上一松,乞儿扑通一下摔下了地。溯渊在他面前停驻,饶有兴致地问他:什么宝贝,你倒是说说看。 林西贝知道这疯子明显是看好戏的架势,分明是在等着那小乞儿出丑。但是看那小鬼的一双眼睛里全是笃定,倒是勾得人有几分好奇。 见林西贝也有几分上心,那乞儿冲她招招手,待她走近,目光左右晃荡着:可是我那宝贝只有一个,也不知道你们俩谁有资格拿了去。 第二十章 好家伙,这根本是在挑拨离间了。好精明的小鬼,知道他俩不合,故意找茬呢。 溯渊哪会上他的当,他五指乍收,顺着那乞儿衣领口就钻了进去。河灵之体远比冥河水寒凉,激得那小鬼直抽冷气。 褴褛的衣衫下不住地起伏着,隐约能听见溯渊的声音:我倒是好奇,你个乞儿身上还有能让我上眼的宝贝? 他一边寻找,乞儿一边笑,也不知是被正被挠痒了还是在嘲讽:真是蠢,既是宝贝,我怎么会带在身边,哈哈哈哈 林西贝看他目光有意无意地瞄向河面,大概猜到了七八分。将自己腰间束袋解下,寻了一枚鲷珠出来,放在乞儿眼前,循循善诱:拿我的宝贝跟你换? 乞儿瞳孔亮了一瞬,明显是有兴趣。霎时间却又笑着摇头,不换。你这东西太小。此时,遍寻无所获的溯渊从领口钻出,被林西贝隔着袖子拉住,生生拽了出来。 用钓线将乞儿简单捆了,林西贝带着溯渊躲到一边,已然是一致对外的态度。她压低声音:我猜那小子的宝贝就在河里,不如你去看看? 溯渊当然不信,老大不乐意:榆木脑袋么你,就那么信他?这河里有几粒沙子我都清楚,去他么的什么宝贝。赶紧收了!浪费功夫。 林西贝懒得跟他扯,顾自回到乞儿身边,蹲下身来俯在他耳边问:你先告诉我宝贝在哪,我便放了你。 乞儿瞥了溯渊一眼,对着她莞尔一笑:你不错,比那只手强多了。放了我,告诉你藏宝地。说完,林西贝当真埋头解起了钓线。 眼看着还剩下最后一圈,溯渊连忙杀将过来,一掌推开林西贝,厉声斥:你还真信他了?这小子就是个骗子。 我不是骗子!乞儿怒吼着,脖颈上青筋浮现。他奋力地挣着,却始终挣不开那圈钓线。 林西贝被溯渊推出去老远,胸中气血一阵翻涌,眼前一阵阵地发花。这疯子真是自己人也不放过。恍惚中听见那边还在争执。 你一新到游魂能有什么宝贝?当爷傻吗,骗子! 我不是骗子!那宝贝就在河中心。 争吵声戛然而止,林西贝只觉得眼前一花,便见着溯渊噗通一声坠入河里。他还给她留了句话:看好他。 折腾好一阵,没想到河灵去的时候是什么样,回来时候还是什么样。 别说宝贝,溯渊连鬼影子都没捞起来半个。这下林西贝再无反对的理由,他无论如何也要亲自收了那满嘴谎话的乞儿。 进去吧,骗子。过了桥,乖乖投胎去! 强大的吸力之下,那乞儿身子不住地往下袋子底部坠,一双手却死死扒拉着束袋口,指头跟生根似的。任凭溯渊怎么掰,也动不了分毫。 溯渊本事再大,拢共只有一只手,免不了要林西贝帮忙。 纵使不愿,她也只能照做,只听乞儿旷远的一声唤:我不投胎,死也不再做那讨人嫌的乞儿。绝不! 林西贝愣住了,恍惚想起好像也有这么个小女孩,宁远躲在家里挨打也不肯上学,只因为不愿被同学嘲笑是没爸没妈的孩子。 要不她话还没出口,就被溯渊蛮横地打断:还想求情?这小骗子怨气已经涤荡干净,下辈子他想当乞丐还当不了呢! 我不是骗子!河中央真的有宝贝,会发光。 屁!就特么个破陶笛,还想框我? 陶笛就是宝贝。真的! 林西贝想不到,这巴掌大小的陶笛竟会是个宝贝。但看溯渊那架势,看来那乞儿真没说谎。但这玩意好歹是冥河里捞出来的,纵使隔着一层衣物,这么捧着也冻得人发颤。 受不了了,林西贝将陶笛往马扎上一送,不住地往手心里哈热气。溯渊白了她一眼:矫情。 真想新仇旧恨跟他一并算,林西贝咬咬牙,还是忍住了。眼看着溯渊神叨叨地绕着那只陶笛转悠,自言自语:找了这么久,没想到它在这 什么啊?这到底是什么宝贝。 牵弦灯。 广道的那盏牵弦灯。 当年溯渊将冻成冰块的广道救回来之后,就从弥桓口中听说了引路人这回事。 弥桓说从未见过有引路人用这样决绝的寻死之法,也从未见过丢了牵弦灯也毫不在意的引路人。 广道没了灯,再上不了蹉跎桥。也无法继续修行。他倒是呵呵一笑,说自己求之不得。 寒症犯了,受不得河风,索性什么都不干,闭起关来。所幸有溯渊照看着,上头没降什么责罚。 日子一长,溯渊眼看着他话也一天比一天少,怕是哪天真就化作河畔一阵卷地风,随水波去了。 此后,溯渊找起了灯。几乎翻遍河底的每一寸沙地,一点点地搜索。生于斯长于斯的河灵,第一次惊叹起冥河的浩大。 不知找了几十年,依然杳无音讯。 河灵此时的心情怎么形容?无数次地路过,却在眼皮底下又无数次地错过。 除了铺天盖地的欣喜,还有一丝愤恨。 你不是不信他吗,怎么又 林西贝的话,让溯渊恍然回神。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轻地说:生魂皆有怨力,乃是生前怨气所化。有胆子投河,怨力自不会少。可刚刚我查看那乞儿周身气息纯净,便知道定是被什么炼化了。只是一时没想到,是牵弦灯。 恋耽美 分卷阅读-汤原粉子(9) 牵弦灯能将怨力净化成纯净的念力。引路人称之为炼化,怨力越强,耗时越久,对修为就越有裨益。 引路人若没有灵体,便仅凭一盏灯修行。反观生魂,残存的怨力越少,投胎后越是福泽深厚。这是喝过孟婆汤,也涤荡不了的命数。 那这是什么?林西贝指着陶笛口的一块莹白矿石问他。溯渊只瞥了一眼,颇为不耐:你不会连灵石都不认识! 灵石 林西贝快要跳起来,兴奋地都变了调:这牵弦灯还能结灵石?溯渊憋不住了,五指合十给了她脑门一下,笨吧,灵石就是炼化怨气聚集而成的! 将他收了,带给弥桓吧。 第二十一章 溯渊吩咐林西贝,声音已是疲累至极。林西贝起身,兴奋劲一下散了个七七八八,因为她不知道怎么跟乞儿解释。 抖擞抖擞袋口,林西贝示意自己回来了。此时乞儿的声音有些欣喜,忙不迭地问:找到啦?快放了我。你答应过的。 她顿了顿,艰难地开口道歉。 我不能放你。但是我能保证你下辈子不再投胎作乞丐。她望着远处,像是透过空气看见了什么。 你会生在一个普通人家,有爹娘和兄弟。家中三两亩薄田,父亲耕种,母亲缫丝。一家人其乐融融地生活。不,或许更好。你家境殷实,天资聪颖。有严父慈母,谆谆教诲。某天状元及第也未可知 她说得很急,而后声音哑下去。神情黯然,你信我吗? 良久,束袋里传来一声,我信。 少年带着哭音,轻声抽噎着:我不要什么状元及第,有爹娘,有一口饭吃就够了。你说的真好,我信你。 收了乞儿,系了束袋。心情仍不平静,林西贝有些羡慕那目光如刀的少年了。 扭头去寻溯渊,他竟一直守着那陶笛。既然陶笛就是牵弦灯,那借来一用也不是不行。 哎,如果不是我,你能找到话未说完,溯渊不知又发了什么疯,忽然五指一拢,挟住陶笛便飞驰而去。 林西贝也顾不了许多,跟着溯渊一路狂奔。 近来林宅里不大平静。确切地说是亮亮这只毛团子不怎么消停。一大早就拖着毛尾巴出门去了,不一会便从门缝里溜回来。 小爪子扒拉着土炕沿正欲往床上爬,却被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指拦住,那手指顺着往对面那卷铺盖一带。亮亮便蔫头耷脑地挪过去。 跟原身不同,林西贝没有整理床铺的习惯,从来都是掀铺盖下地,狗窝似的铺盖卷走时什么样,回来还是什么样。 亮亮收起趾间利爪,假惺惺地在罩子上蹭两下,又撒欢似地往顾非沅这头奔。 小东西耳朵尖荧光闪闪,毛尾巴也高高竖起。那模样像是在说:你快看快看,我已经把脚脚蹭干净了。 毛脑袋沿着顾非沅手边蹭,有种不达目的死不罢休的架势。被它实在磨得烦了,顾非沅才伸出手来在它脑瓜顶上囫囵摸一圈了事,东西放下了?亮亮点头。 顾非沅又问:没被发现?亮亮吱吱叫两声,毛脑袋骄傲地高高扬起。 沟牙兽寻路和藏匿的本事可谓天生,当然不可能随便就让人给发现了。 看对面那老怪耳朵形似海螺,虽看不出她原身,但顾非沅知道她听力定然极好。便让不定时地指挥小东西去扒门。 顾非沅让亮亮时不时地带些石子和枯枝败叶去叨扰邻居,还美其名曰为还礼。 亮亮每每直接拿爪子挠门,等门开了放下东西两只前爪并拢略作个揖,扭头就走。碍于面子,老怪不便发火。次数多了,稍有风吹草动便不那么挂心。 顾非沅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从枕下摸出个物什,掌心大小的物件光亮圆滑,周边镂刻了云纹装饰。亮亮认出来,那是自家老大的铜镜。 小东西急吼吼地叫起来,被顾非沅嘘一声打断。铜镜已放在亮亮嘴边,顾非沅轻声吩咐:叼着,正面对着房间,自己找安全的地方放。 扭头看他一脸不容拒绝的容色,亮亮只好将那块林西贝心心念念的铜镜叼住。噗通一下跃下床铺,循着走惯了的路再次来到伽婆门口。要达到顾非沅的要求,还真要动一番脑筋不可。 作为幽冥涧的织吏,伽婆房里的大块空间都被正中央那架织机占据。房梁上千丝万缕缠的都是纱线,纵横穿插,宛若天罗地网。 房里没有点灯,光线很暗,只有织机顶端放着一颗鲷珠,幽幽地放着光。亮亮轻盈地在纱线间跳跃,借着织机吱吱嘎嘎的响声倒腾着小碎步,没露出一丝马脚。 在正对主梁的位置,正好有一处空当。亮亮拿牙齐整整啃出一道凹槽,将铜镜嵌到槽里,镜面正好照着下方的织机。 彼时伽婆正驭着梭子编经织纬,四只手臂凌空穿梭,速度快得只剩残影。自然没注意那不甚起眼的几簇木屑。 架好铜镜,亮亮顺着侧梁往下爬,恍然见床铺上裹着个包袱,圆咕隆咚的小小一只,霎时好奇起来。 趁着伽婆不注意,竟然一猛子窜到床上,小爪子扒开包袱就要去看。 织机声突然停下,随即射来伽婆电一样的眼神。那目光仿佛淬了毒,定定地停在土炕根部的转角处。在亮亮那毛团子藏身的地方。 空气愈发安静,周围只有伽婆沙沙的脚步声。墙面上映出伽婆黢黑的身影,四肢招摇地展开,不仅大得骇人,甚至有些狰狞可怖了。 亮亮是真的怕了,紧紧贴着炕壁上。尾巴尖止不住地发颤。 情急之下小东西猛地一回头,见墙根处有个大大的豁口,情急之中也不做他想,一个猛子就扎进去。一双爪子死命地刨,土墙发出噌噌的哀嚎。 异动一起,伽婆几乎是立时赶了过来。万幸不是冲着墙根,而是床上的那团包袱。 她迅疾地将包袱揽入怀中,扒拉了两下确定它没什么异样后四下挲麽着,目光才落到墙根的豁口处。 豁口处只有一堆墙灰,再无他物。 又是噌噌两声,是什么东西破土而出的声音。片刻后,亮亮的毛脑袋从缝隙里钻出来。满身都是土灰。一双豆豆眼愣愣地盯着伽婆。 许是被她狠厉目光给吓到,爪子捧着的一块小石头啪嗒一下落下来。而后滋溜一声,没影了。 另一边的土墙内此时也不安宁。劫后余生的亮亮全身的毛都炸开了,真就跟只团子没两样。口里吱吱吱个不停。 顾非沅看着它蹦过来跳过去的模样,知道这小东西是真被吓着了。他伸手在林西贝那坨被面上拍打两下,有几分安抚意味。 第二十二章 毛团子乖乖跳上床,将身子整个盘起来,脑袋无力地耷拉着,鼻子不住地嗅着被面,嗅着嗅着,周身炸开的毛竟奇迹般地塌软下来,恢复了寻常的模样。 这一幕看得顾非沅又是震撼又是恶心。那被面中间本就被烧掉了一块,不成什么模样。现在连周边完好的部分也都是黑黄的斑驳印记,更倒胃口了。 亮亮索性在被面上将刚刚的情形重演了一遍,一遭动作下来,罩面上全是一团团凌乱的爪印。顾非沅指着它的毛尾巴吩咐:是什么样的包袱,再演一遍。 听他这么说,毛团子只好将自己又蜷成一团,表示那包袱就有这么圆。而后全身的毛突然炸开,又变成一个球形。 不过它不知道黑雾应该怎么演,只能弓着身子本能的反应来表示危险。 床上的,可怕的包袱。顾非沅喃喃。 亮亮急了,又炸了毛。不是可怕,是危险,危险! 知道了,很可怕。 一顿折腾下来,亮亮也没力气了。懒洋洋地趴着,时不时掀开眼皮看面前男人一眼,渐渐沉入迷梦。 溯渊在前面飞着,林西贝后面追,即使这独魄之身还算轻盈,她也感觉五脏六腑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冥河河湾拐了九道,直到周遭旷野变成了一片石壁,溯渊才堪堪停下。石峰延绵,有两峰相挟对出,中间彤光乍隐乍现。 林西贝有预感,就是这里了。 石壁高约百丈,如两扇对开的石门。中间泻出灿若艳阳的霞彩,闪耀着盈盈波光。那光来自一汪静湖,水面如朝阳流泻,在整片石壁的映照下如旭日东升,故得名赤焰。 还未走近,已有一股热浪扑至面前。河灵惧热,不由得退了再退。林西贝倒是不怕,还有闲心东张西望。 广道在哪? 溯渊落在她肩头歇脚,身体带来的寒气激得林西贝声音都有些颤。 往前看。 她才发现湖心有处孤岛,但是光秃秃的,根本藏不下人。 四下挲麽一圈,没人。 土里。 原来广道所谓的闭关,就是把自己埋进土里。 林西贝看着岸边对着自己张牙舞爪的溯渊,深吸口气,开始挖。蓬松的土壤一抔抔地倒,平整的地面上累起了一座小山包。 纵然有心理准备,在挖到一团团黑发的时候林西贝还是被吓了一跳。 迅速扒拉两下,脑袋好歹是露出来了。手指在广道鼻端一触,幸好有气。林西贝便开始喊,半晌,广道醒了。看见是她,隐隐有些不耐:闲的? 何谓惜字如金? 纵然眼前的广道冷面冷心,但是眼下单露出这么颗头,既渗人又有些说不出的滑稽。林西贝偏了头,从束袋里掏出陶笛,你看看这个。谁知广道脸色骤冷,语气更是森森然:拿走。 如果不是他眼底一丝黯然一闪而过,林西贝可能信以为真扭头就走。她几乎立时能肯定,这盏灯背后有故事。 你不要的话,给我吧。教教我怎么用。 她承认,这么说有点恬不知耻了。 不知道,丢掉。广道偏着头,快没有耐心。 这时一缕头发刚好飘在广道鼻端,他吹了几口气无果,脸色快黑成了炭。 林西贝发现这人挺犟的,却不惹人厌。伸手帮他扒开发丝,作势就要将陶笛埋在广道身边,他吓得几乎跳起来。脖子上青筋浮现。 溯渊! 这一声震得人耳膜疼。 林西贝扭头望,岸边的溯渊正狠狠盯着她,目光怕是已经穿透自己无数次了。 教会了,我立马消失。厚脸皮的人干脆将陶笛在广道眼前绕了又绕,终于,正主妥协了。 每用牵弦灯只需默念口诀,灯即能幻化为主人心中所想之物。提灯人修为越高,灯就越是变化多端。此宝不仅是法器,还能缔结灵石。 广道教口诀时只提了一个要求,一灯不认二主,他算是死过一次,所以用灯的时候一定要远离溯渊。 林西贝得到了牵弦灯,几乎没付出任何代价。找照理说对结果最不满的就是溯渊。她已经做好了要打一架的准备,没想到溯渊只是看了她手中的陶笛一眼,再没别的动作。 眼看着溯渊腾空又要走,林西贝止不住问:去哪? 回啊。 将灯贴身放好,林西贝自觉跟上去,依稀听见风中飘来一句,蠢蛋。 自七月十四起,冥界万年不变灰蒙蒙的天也变了。红彤彤的一片。那是阳间祭祀的火光照的。油葫芦变得格外忙,因为孤魂野鬼实在闹得厉害,青天白日地也要出来搅扰人。 入了夜,天上竟纷纷扬扬下起雪来,银灰色的。阴沉沉的冥界被罩上一层死气。林西贝扭头看一眼床边正在穿衣装扮的男人,心里莫名地忐忑起来。 出去。视线被顾非沅察觉,男人语气明显不快。 被他一吼,林西贝下意识站直,口中辩解:谁要看你似的。 出了里间,掀开门缝一瞅,天边已是血红一片。天地间纷纷扬扬的都是纸灰,这感觉可说不上好。地上早已积了铺盖厚的一层灰,脚往上一踩扑簌簌烟尘四起。 林西贝觉得自己像是置身于一只大香炉里,出不去了。 顾非沅出来时,罩袍兜住头脸,跟个影子成了精一样。林西贝早已准备好出发,下意识转身要去吹灭桌上蜡烛。却冷不丁被他一扯,挡了下来。 林西贝甩甩衣袖表示不解:节约是美德。对方却不容商量,这时候不用你节约。 终是犟不过,林西贝只得抱起脚边一个劲扒拉自己的亮亮放到椅面上,语重心长地嘱咐:听话,你真不能去。 小东西嗫嗫呜呜的,一脸老大不乐意。见林西贝是铁板一块,又冲着顾非沅撒起娇来。 顾非沅倒是没出声,盯了亮亮一眼,目光似有深意,轻轻摆了摆头。小东西立刻不闹了,两人这才出了门。 二人一路行来,竟没见到别的人影。直到上了蹉跎桥,林西贝才发现身边渐渐热闹起来了。乍一看浓雾中都是些虚虚晃晃的人影,飘飘荡荡的,细看又看不清什么。 第二十三章 别乱看。耳畔传来顾非沅低哑的声音,林西贝本能地一惊,垂下目光来。余光却仍舍不得收回来,在脚边三寸外逡巡。她再按捺不住,讶然失声:他们没有脚! 闭嘴。 话音刚落,林西贝只觉面门一股风起,她一时不察,就要往后退。突然手腕被一个温热的物什握住,抬眼一看,顾非沅那道黑乎乎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挡在面前。 她刚想开口问,就瞥见白影一闪,一声低频又刺耳的尖叫由近及远地飘走。一阵前所未有的慌乱来得后知后觉。 再看时,聚在周围的人影仿佛被吓到似的松散了些。 这是顾非沅为她当了一次盾牌吗? 浓雾散去,周遭人影也渐渐少了,前方的路也越来越亮。有了光,林西贝心中的恐慌消散不少。还有手腕间传来的那股熨帖人心的热度,提到心尖的那口气便泄了七七八八。 眨眼间,颠倒界已在眼前。 比之刚才的寂静无声,这里已是另一番天地。如炸开了锅一般,人声鼎沸。 酒楼茶肆都开张了,行人络绎不绝。他们沿着街道两旁漂浮着一串橘黄的灯徐徐前行,河流一样蜿蜒向远方。 半空中银灰的雪还在飘,被灯光这么一照,竟显露出几分梦幻。 林西贝环顾四周,红的白的绿的各类打扮都有,顾非沅这从头黑到脚的打扮也并不突兀。她伸长脖颈,身体也放松下来:能说话了吗? 只觉手臂一坠,抓握她的那只手松开了。顾非沅侧身走在前面,低声嘱咐:跟着,别乱摸乱看。 林西贝暗啐一口,神气什么,这会儿倒嫌她累赘了。不过刚才在桥上的一幕她还没忘,不敢真的离太远,跟顾非沅保持着一臂的距离。 林西贝活动两下手腕,冷空气直往袖口钻。忽然觉得冷的有点过分,攥紧了袖口。不过下一秒,她注意力就被眼前这热闹的街市吸引住了。 行人之中大部分都是引路人。他们目的很明确,奔着铺门口就进。那些铺子门牌虽长得各式各样,上面却都画有法杖的标志,应该是兵器铺子之类的。 进酒楼的大多是妖灵,贪嘴得很,又不会酿酒,有的聚团有的扎堆,都是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店主们深谙此道,有的就在门口摆张长几,用亭台假山搭架水榭。 由小厮提着酒缸在高处倾斜,顿时空气中回流缓转的都是酒香。有些会飞的妖灵直接聚成团,飞蛾扑火般绕着水榭肆意狂欢。 抬头往上,倒悬的楼梯上行走的也有人,他们是直奔楼上去的。宽袍大袖的打扮,跟顾非沅倒是一类风格,都捂住了头脸。 正想着,前面的顾非沅顺势一拐,上了一架悬梯,等林西贝反应过来,人已经倒吊在半空中了,倒着走的滋味竟跟在平地上行走没两样。 恋耽美 分卷阅读-汤原粉子(10) 她心中打鼓,只一个劲地盯自己鞋面不敢往下看,觉得晕得很。本想在二楼歇歇脚,没想到顾非沅竟直掠过二楼再往上去了,林西贝也跟着走,绕过拐角,整个世界又倒了回来。 他们来到一间大厅,厅中间搭一处高台,台下分设数张桌椅,座无虚席。台上站着个瘦高个,头脸都被兜帽罩住,像只布口袋成了精。 他手上捧着颗流光溢彩的珠子,珠子竟有拳头大小。在厅中暖黄的灯光映照下折射出如夕阳余晖一般的霞彩。引得人压根挪不开视线。 起拍五百个灵石,诸位竞价吧。 大厅纵深很宽,拍卖现场正好在林西贝俩人侧面。台上的瘦高个说话间,二人也在一刻不停地往正对入口的方向走。 顾非沅步伐奇快,纵使林西贝被那宝珠吸引,也只顾得上瞅一眼,就得马不停蹄地跟上去。 眼前是上下翻飞的罩袍下摆,耳畔是一阵阵此起彼伏的叫价声:四百,三百五,三百 林西贝惊地抬起头来,确认自己不是幻听。叫价转眼间已经被叫到两百。 哎,这什么情况? 她声音不小,前面人还是一门心思赶路,压根没理会她说了什么。 林西贝不死心,伸手扒拉顾非沅衣袖,但他只是略顿了顿,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眨眼的功夫,整个大厅已经走到尽头。 等林西贝想再回头看一眼,面前的墙壁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游廊,哪里还有什么拍卖场?这时候顾非沅的步子才慢下来。 他长吁口气,脖颈略向后转,一张脸被兜帽遮了大半,分辨不清容色。声音却是绷紧:跟着,其它的别问。便又赶路似的继续走。 又是一间房。 中间设一硕大浴池,氤氲着热气。白雾蒙蒙之间,有人影浮动。他们衣着齐整,根本不像是来洗浴的。有的人泡在浴池里,有的位围在池边,或蹲或坐。 这些人各自姿态虽有千秋,却有一个共同点,他们的头、手都完完全全地浸没在水中。 林西贝惊得一愣,连忙冲上去。压根听不见身后顾非沅喊的是什么,眼下救人最要紧。 她扯住一名男子的腰带将人往外拔,没想到那男子虽然趴伏着,力道却是极大。使劲挣脱了她的手,将头手又没入水里。 不信邪,再拉。 男子明显是被搅得烦了,力道更大,竟将林西贝生生甩入池中。她一屁股坐下去,周围全是半跑在水里的人。这些人几乎都呈现跪坐姿态,磕头似地将头插入水中,动也不动。 林西贝急了,猛地站起,扯住身边一人的发髻就往上提。那人头发被牵制,两只手在水中慌乱地扒拉,对着林西贝的小腿和膝盖就是一顿抽打,疼得她龇牙咧嘴,几□□起。 正僵持不下,不知哪里来的力道猛地一推,林西贝也大头朝下直直栽入水里。瞬间呛了满口鼻的洗澡水。 她胡乱挣扎着,想喊又喊不出声。本能地张大眼,模模糊糊却见到一幕熟悉的景象。她置身于大厅之中,正襟危坐着,四下都是人,台上的那颗硕大宝珠,和它散发的摄人心魂的光。 第二十四章 这分明是刚刚那间房。 不等她看清,肚腹处便是一紧,整个人随即被一股大力拔起,脱水而出。林西贝大口呼吸着,眼前是朦胧一片,分不清虚幻还是梦境。 手腕处传来一阵温热触感。又被顾非沅牵住,本能地顺着那手一路走,眼前一花,进了一间房。 林西贝抬头,看着四壁上挂的满满当当的画作,不由瞪大双目。画作之中屋居陈设、花鸟鱼虫无一不包。 这些画作绢幅普遍很长,有的并未完全展开,布置得很随意。林西贝不懂画也知道古画讲究留白,但墙上的工笔画竟跟油画一般讲究写实,绢面被一应素材给铺了个满满当当。 要什么? 听见有人问话,林西贝终于收回视线。这才发现屋子正中隔了处柜台,后面立着个人。 说是人,不过隐约露出个身形而已。那人周身都被一层黑雾笼罩,只露出一双眼,眸光利如箭镞,直射向顾非沅捉住她的那只手。 林西贝一惊,下意识就要松开,可顾非沅那手跟铁钳似的,压根挣脱不开。 怎么是两个?那人又问,缥缈的语调下藏着股不容忽视的凌厉。 顾非沅牵着她的那条手臂一抖,宽大的袍袖遮住两人牵着的手,声音淡淡的,她是我灵宠。 不等林西贝反应,袍袖中他的手轻轻在她手心一划,带起一股痒意。那是他在示意她配合自己。就在她愣神的片刻,听见对方将信将疑的探问:一只独魄? 一只,你特么才一只! 正当林西贝被激怒的当口,袍袖下的那只手顺势一带,她猛不迭地跌两步,生生撞到顾非沅后肩上。他低沉的声音就这么贴着耳际划过:独魄单纯,比幽都的一众魑魅好了不知多少。 听他说完,柜台后隐在黑雾中的人猛地朝他们探身而来,铜铃目、楔形口。龇出的两颗利齿足有一寸余长,哪里还像人。 那精怪耍完威风,才慢慢退回黑雾里。 引路人你胆子不小。他喃喃。顾非沅嗤一声笑,驻守灵宝轩几百年了,魑妖的本性倒是不改。 原来那精怪是只魑妖。顾非沅这话里话外尽是嘲笑,也难怪那怪跟被踩了尾巴似的。 要什么?快说!魑妖没耐心了。 顾非沅牵着他呆愣愣的灵宠顺势在屋里逛了一圈,颇有些走马观花的意味。忽而在一副花鸟图前停下来。 魑妖分出小汩黑雾,卷了那花鸟图来摆在案桌上。两侧卷轴便自己徐徐展开来。 林西贝惊得上前一步,欲要看个仔细。却被顾非沅立时扥得一个趔趄拦阻下来。她狠拽一下他小指表示不满。却被顾非沅两指钳住虎口,再动不得半分。 这一下疼得她几乎洒泪,剩余几指拼命扫他手背以示求饶。挠了几下,顾非沅忽而松了手,摊开掌心将林西贝整只手包住,任她再闹,也翻不了天。 魑妖撩袍在案桌前凌空一扫,原本静止的画面竟然动了起来!这景象林西贝也曾在博物馆里见过,可眼前是实打实的画轴,还是在心里暗暗赞叹一声。 要不是顾非沅往前了一步,林西贝压根看不清那画上都有些什么。 离近看,这哪里是什么花鸟画,分明是异类生物世界。画上飞的爬的她脑子里一个都对不上号。只能从体形上分辨出应该都属于昆虫一类。 过了好半晌,顾非沅都没什么动作。奇怪的是,那坏脾气的魑妖也未开口催促。 林西贝瞥眼看他,虽然也看不清什么。但仅凭那兜帽微微颤动的架势,她几乎能断定,这人正在全神贯注寻找什么。 终于,顾非沅空出的那只手出现在那副繁忙的画面之中。食指停在一处树干之上。 那里有只拇指肚大小的虫子。扁圆的身子夹着个小脑袋,脑袋上生了一对长须,暗红的身体几乎隐没在棕红的树干之中。 顾非沅收回手的瞬间,一缕黑雾盘立即盘桓在他刚刚所指之处。片刻后,竟如隔空取物一般将那扁圆小虫从画面中扒拉下来。 小虫被魑妖装进一只白瓷瓶中,塞上盖子。递到顾非沅手边。 正要接过瓷瓶,魑妖却猛地一收,两个灵石。顾非沅一愣,随即捏一把林西贝的拳头。她才反应过来,猛甩一阵胳膊,表示他找错人了,她可没钱。 没钱?魑妖抬手比出一个姿势,分明是要赶人了。顾非沅冲灵宠招招手,示意她拿灯出来。林西贝一脸躲无可躲的架势,只好掏出了口袋里的陶笛。 没想到顾非沅将陶笛拿到手,转身便往回走。出了门,他就放开了林西贝的手。 眨眼间,他们回到了那间浴室,林西贝见那些人依旧泡在水池边,才终于明白过来他们原来不是人。 陶笛被顾非沅抛至半空,随即道:念诀。林西贝默念口诀,悬浮的陶笛骤然光芒大盛,像是水池里升起了一轮红日。 变大些。 半闭着眼的林西贝乍听这话,胸口一股气快泄了一半。念决本需全神贯注,顾非沅这时候插嘴,她怕会前功尽弃。只好屏气凝神,紧闭双眼,心中默念着大些再大些。 那陶笛竟真的变大了数倍,罩子一样盖在水池上空。 因闭着眼,林西贝触感变得尤为灵敏,她感觉有股清气自丹田升腾而起,缓缓流转到了四肢百骸。暖洋洋的,极是惬意。 这感觉持续了半刻钟,只听咔哒一声,有什么东西孤零零地砸到地板上。捡起来一看,竟是一枚灵石。见陶笛被顾非沅拿在手中,她伸手就要讨要。 不想他适时冲她伸手,明显意在那颗灵石。 岂有此理,林西贝只将手里的东西攥得紧紧。牵弦灯是她的,灵石也是她炼化的,这人真是有够不要脸了。 正僵持不下,顾非沅笔直的背脊突然一弯,痛感海浪般地席卷了两人。林西贝猛拍脑门:又忘了他怀着孕了。 别生气,给你给你行了吧。她冲过去扶起顾非沅一条手臂,慌乱间见到那白玉似的胳膊上竟有一道血红的爪印,新鲜的,还渗着血。 第二十五章 莫不是之前在桥上他为自己挡的那一下? 顾非沅忍住痛意,摊开白皙的手掌心,还差一枚。 他说的是之前炼化乞儿的那枚灵石,被林西贝藏在束袋里,一直贴身放着。 林西贝捂住束袋口,那枚灵石是她压箱底的,指着攒来还债呢。虽然不舍,却也实在是架不住这股子绵绵不绝的痛意。终于慢吞吞掏出灵石来,放在他掌心。 明明痛的站都站不住了,还惦念着钱。顾非沅这厮,真是掉钱眼里了。 吝啬。若非我,你已深陷这三垢幻境许是看出她多有不舍,顾非沅断断续续地吐出这一句,但在林西贝听来,这话多少有点挟恩以报的意思。念着他受伤了,难得的没还嘴。 三垢指贪、嗔、痴三毒。中元节这天,鬼门大开。生魂恶鬼们一齐往蹉跎桥上涌,因为没有牵弦灯,其中大部分入不得颠倒界。 难免有些误打误撞进去了的,多半被引路人捉了,剩下的那些漏网之鱼只要入了鬼市,便会来到这三垢幻境。 之前那些泡在水中的人,皆是受贪欲蛊惑的生魂。贪欲盛极,转生嗔怒,永坠痴迷而不悟。不论生魂恶鬼,只要一丝人欲尚存,无能出此境者。 换言之,若非顾非沅,林西贝怕是要一直泡在那水池子里了。 折返回灵宝轩,顾非沅将两枚灵石放在案桌前,魑妖身形已全然没入那团黑雾之中,只余两簇幽光闪烁,他在看着他们。 五块灵石不卖。那怪故意拖长了调子,价涨得颇有几分有恃无恐。 但是三诟幻境里的怨力早已炼化个干净,林西贝他们真的凭空再变不出多余的灵石来了。顾非沅靠在林西贝肩膀上的力道不小,她知道他还疼着。心中焦急,就只想骂娘。 恍然摸到顾非沅手中的陶笛,顿时有了主意。她附在顾非沅耳边轻问:魑妖怕什么?听见他低低答:火。 不动声色地取过陶笛,默念口诀。一簇烈焰倏地升腾起来,通灵一样直追着魑妖绕。林西贝闭着眼,全神贯注地让火焰烧得更旺一些。 黑雾被火焰裹挟着,越缩越小,直至避无可避。一阵尖利的惨叫响起,其间还夹杂着魑妖的声声求饶。林西贝铁了心要治治这妖物,压根没工夫分辨他说的什么。 可以了。恍惚中听见这么一句,却没动。随后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拍了拍她脑瓜顶,才睁开眼,就见手上拿着白瓷瓶的顾非沅。 她愣了好一会,才听他缓缓说,回去吧,时辰到了。 顾非沅情况一直未有好转,要靠林西贝架着才能走。短短一段路,她走得颇为吃力。 走下最后一阶楼梯,空中银灰色的雪花已是稀稀拉拉,大部分店铺也已经打烊。连灯光也微妙的变得暗淡,热闹的鬼市即将安睡。 街道上只有零星的几盏橘灯,林西贝有些辨不清方向了。长长的街道像是黑黝黝的洞口,两人在松软的灰地上每前进一步都像要陷进去。 林西贝心里着急,根本分辨不出该往哪边走。正茫然无措时,只听到一阵低沉的哭泣声从街道的一侧飘来。其中夹杂着两句人语。 求求大夫救救我孩子吧。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先前哭泣的人应该也是她。 林西贝当然没忘记这里是鬼市,不是她同情心泛滥的地方,就不想多管闲事。但是她听到那女人提到大夫,不由得竖起耳朵。 女人啜泣得厉害,已是字字泣血。但是与她对话的人却是半点不松口,说了这孩子我救不了,你赶紧走,再晚一些就回不去了。听动静,两人应该是在推搡。 确认了其中一方是医家,林西贝心头终是一定,伸手拍拍顾非沅的脸,再撑一下,我带你看大夫。肩膀处的大山动了动,随后下坠得更狠了些。 架着顾非沅的林西贝就这么循着女人的哭声缓缓挪着步子,见不远处就有一盏灯浮在半空,灯光照亮了店铺门前的招帆,映出上面大大的药字。林西贝知道,就是这里了。 吃力地快走两步,果然见到门口一高一矮两个正在拉扯着的身影。高的那个立在门内,哭声从矮的那方传来,看身形明显是跪着的。 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儿。你要什么都行!跪着的身影扑通通磕起头来。顷刻间,漫天都是纸灰。 林西贝整个人被顾非沅坠得快压弯了腰,呼哧哧喘气,喊了两声大夫却都被那妇人的哭号给压了回去。 实在无法,只好蹒跚着朝店门口走,将架着的顾非沅往门内人手边一推,自顾自去扶跪在地上的妇人。 倚在门口的人也是未曾想到直挺挺倒过来一个病人,慌忙伸手来接,将近乎昏迷的顾非沅抱个满怀。 那妇人见有人过来,以为自己的哀求起作用了,满脸欣喜地抬起脸,却见面前人竟是个粗布麻衣的女子,橘灯就罩在那女子头上,暖红的光映出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来。 只一双眸子尤其亮,晃得她瞬间止了哭嚎。 林西贝见妇人仰着头呆呆看着自己,两腮的泪顺势滑到颈侧。视线往下,她怀里抱着个婴儿,身量还没妇人小臂长。婴儿周身红紫,额心处的褶皱层层叠叠,耳畔还有干涸的血渍,分明是刚从娘胎里诞下的样子。 这下本来抱着不管闲事念头的人一下热血涌上了脑门,拖着妇人臂弯就把人往起提。林西贝近乎咬着牙道:起来,我带你过去。 妇人踉踉跄跄地被她扯得起身,虚虚晃晃的又站不住。林西贝只好拦腰抱住她,硬生生拖着往前走。触到她后腰衣料时,被不知什么东西粘了黏糊糊的一手。她也顾不上细察。 两人行至门前,跟先前见死不救的大夫打了照面。骨瘦如柴的小老头要将顾非沅扶正都吃力,压根挡不住林西贝这种蛮横不讲理的。 老头被她推得一个趔趄,哐当一下撞在半开的门板上,疼得呦呦直叫唤。 进得门来,就见满屋子的药柜子。 第二十六章 柜子极高,每个都顶到楼板上。层层叠叠的抽屉上每个都镶着铜制拉环。 半空中掉下一道绳索来,不偏不倚地荡在屋子正中。柜台前立一小方桌,两张木椅,供客人歇脚。 此时林西贝一身气力近乎耗尽,托着妇人正往桌椅处走,被那道绳索阻了一下,便伸手去拨。只觉毛茸茸地捏了一手,下意识一甩,那绳索顺势被甩到了药柜边。 恋耽美 分卷阅读-汤原粉子(11) 绳索募地蜷缩了一下,不过进屋的几个都没察觉。 屋子里有三四盏油灯照明,比门外不知亮了多少。林西贝搀着妇人坐下,眸光一带,才发现自己满手都是血污。 目光循着妇人脖颈往下,扫过腰际,才发现她那身浅色衣衫早已被鲜血浸透。 这才想起来去找那老头,发现人还立在门边,被顾非沅山一样压住已是动弹不得。把人事不省的男人挪到另一张椅子上再回来,老头才指着她鼻子开骂:强盗!土匪! 呼哧呼哧顺了好几口气,才补完了自己的控诉:哪里来的不懂规矩的混账气,气煞老夫。 终是有求于人,她没法还嘴。只是上前将老头扯到桌边,手指头慌乱地在两个病号之间徘徊。 老头许是见顾非沅脸色再耽搁不起,长吁口气,抬起他下巴就去抠他眼皮,林西贝哎了一声,被老头一眼瞪回来。有些尴尬。 盯着顾非沅眼底细细看了一阵,老头轻点了点头,随即对着半空唤一声:三儿~ 沧桑的嗓音在空中打几个旋儿,撞出了几声喔呜~的应和。 林西贝循声望去,就见刚刚被她甩开了那段绳索不知什么时候又荡了回来。 清创药。 又是喔呜~一声,眼看着那绳索尾端竟弯成了钩子,向药柜高处延伸而去,钩子尖穿过铜环这么一拉,就柔柔地探进抽屉里,卷了里面的药瓶出来,直接递到了老头手边。 半空中一张脸一闪而过,林西贝没看清,只发觉那绳索骤然缩成原来那般长短,随着一阵清越的喔呜声又停在了屋子正中。 撸起衣袖,老头粗暴地将瓶中药粉抹在顾非沅手臂伤口处。扭头催促林西贝:无大碍了,赶紧走。 事情只做了一半,她怎么能走,顺势指了指身边眼巴巴等了半天的妇人,救她呀。 老头将药瓶重重砸在桌面,发出咔哒一声响,一张脸黑沉沉:我是药师,不擅医术。随即又朝半空吩咐一句:三儿,送客! 这次回应他的不是喔呜而是一声清啸。 那绳索极快的弯了个弯,顷刻间,一张毛茸茸的脸从半天里坠下来,尖嘴猴腮的分明是只猢狲。那猴子啊啊哦哦地叫着,盯着林西贝的目光可说不上良善。 也就是这一刻,她才反应过来,刚才触到的哪里是什么绳索。分明是猴子尾巴。 冗长的毛尾巴又弯成钩子模样,有力地钩住了林西贝后腰腰带,将她整个人吊起来就往门口送。任林西贝手忙脚乱地一阵扑腾也抓不住身后的那根尾巴。 眼看就要到门边,猴儿却突然停下来。搞得她上下不得。 毛茸茸的尾巴尖调转方向,开始一个劲地往她腰间束袋靠,袋口渐渐松开。等林西贝反应过来,袋子里的鲷珠已经被那尾巴尖给裹了好几颗了。 三儿!老头一声斥,猴儿委屈地呜咽两声,毛尾巴跟被火燎到一样迅疾地收回去,而林西贝结结实实地被丢下了地。 猴儿得了鲷珠欣喜得不得了,想要欢天喜地一番,偏偏见自己主人面色不善,乐也不敢乐,口里嘎嘎地哼哼,一张毛面皮耸动个不停。 原来这猴儿喜欢鲷珠,林西贝一把将束袋紧紧攥住,掏出个最大的珠子放在手中把玩。故意诱惑它:我每天都能钓上些品相极好的红鲷,这都算小的~ 这一番话明显戳中了猴儿的心,它倒挂着的身子摇摇荡荡的分明是想向林西贝那方靠近。此时只听老头问道:你在广道手下当差? 见她点头。老头稀疏的眉头微微一皱,竟然自己走过来了。林西贝以为老头此举是要蓄意报复,正欲找地方躲,却见他冲着自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来。 行至门边的老头伸手招呼林西贝。她摇摇头:不救人,我可不走。哎,我就是说救人的事。 听他口气不像是要赶人,林西贝终于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前后脚来到门口招帆底下,斜眼便能瞅到屋内。看老头儿一脸神秘的表情,林西贝就能猜到这老家伙一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要告诉她了。只盯着他,等他开口。 我倒是不知道这个时辰了你怎么还在鬼市,不过正好,要救那妇人的命,将那小怨鬼收了便是。老头瞥一眼屋里,半遮半掩地说。 再看林西贝,愣是一句没听懂。 她指着屋里妇人的方向,大喇喇地问:哪里有什么小怨鬼。 这憨傻样子可是急坏了老头,他一把拍下她的手,低斥道:怨气都快把我屋顶掀翻了,你个引路人都看不到?那婴孩打娘胎里就是个死的。满身怨愤,拽着她亲娘不放手,欲一起做鬼呢! 听他如此说,林西贝才恍然联想到那妇人染血的衣袍和她怀中婴孩紫胀的一张脸,一字一顿,你是说让我用牵弦灯炼化了那小孩。说至一半又停下,问他:那他娘怎么办? 老头仰头瞅一眼墨云诡谲的天色,急得一跺脚,哎呀,痴念一消她的魂自然就返回阳间了。还不快动手,鬼门都要关了。 事不宜迟,林西贝赶紧祭出牵弦灯,她闭着眼默念口诀,浮在半空的陶笛径直朝着屋里飞去。 彼时顾非沅还昏迷着,他对面的妇人也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怀中婴孩的脸。她动作有些滞涩,看来不是很清醒。 猴儿三三见有亮晃晃的东西飘过来,兴奋极了,迫不及待地就要荡过去抓那陶笛,没想到爪子刚伸过去一半,就跟被火燎了一样倏地收回来,激起了一阵尖利的哀嚎。 第二十七章 正当惊恐万状的三三忙不迭地往门口跑时,原本低垂着头的妇人过电般挺起身子,一双眼睛死死瞪着半空中的牵弦灯,目眦欲裂。眼看是被障了心神。 妇人脸上表情越渐狰狞,嘴角却在猛烈地抽搐,眸光既凶狠又恐惧。但她身后是一水顶到天花板的药柜子,根本无路可逃。 正当她避无可避之时,妇人忽而露出一丝狡黠笑意。扬手只将手边桌子一掀,方桌瞬间凌空而起,也不知她使了什么怪力,落地时,好好的一张方桌已碎成了一堆木板。 听这动静,林西贝惊地睁开眼,这一分神,半空中的牵弦灯光芒立时黯了不少,先前还纤纤弱质的可怜女人此时十指指甲瞬间暴长了半寸,勾爪一般钳制住顾非沅的脖颈。人事不省的男人只能任人宰割。 眼见着那被怨鬼附身了的妇人挟制了顾非沅,林西贝一颗心犹如烈火烹油,想要冲过去救人,但她又根本不是那女人的对手,想闭上眼继续念诀,偏偏脑子里就是一片空白。 正当此时,她的脸忽然被一条毛乎乎的东西缠住,一圈圈绕着太阳穴往上转。眼罩一般将她眼前遮了个结结实实。耳边只听老头一声急呼:三三,醒神香! 猴儿三三喔呜一声,缠在林西贝脸上的毛尾巴略松了半寸,它伸爪子从腰部的那串药袋子里掏出一把黄色粉末照着她脸一扬,呛得林西贝一阵猛咳。 黄色粉末被她直接吸入肺里,转瞬间便如一盆冥河水兜头泼下,浇灭了心头的那股烈焰。 牵弦灯再次稳稳升空,光芒愈盛,灼得那只扣住顾非沅脖子的鬼手一缩,这猛地一下少了支撑,他整个人竟直直倒将下去。带着身下的椅子一起,砸到地上哐当一声脆响。 念,别分心。老头生怕林西贝沉不住气,连忙出口提醒。听到屋中怨鬼发出阵阵嘶号,林西贝也不敢再分神,猛提一口气,陶笛竟化作一座金刚罩迅疾飞向那只张牙舞爪的怨鬼。 当~ 金属将石板地面撞出一声瓮响。同时,惨叫声戛然而止。林西贝只觉眼皮一轻,迫不及待地就往屋里冲。 透明的金刚罩壁流光溢彩,她瞅着竟觉得晃眼睛。实在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样将这大家伙变出来的。 地上一片狼藉,椅子倒扣在地面上,正好将顾非沅护在椅背之下。林西贝好不容易将人扶起,便手忙脚乱地去撩他罩袍衣摆。 她背倚着金刚罩,将顾非沅拖到自己腿上。隔着衣服终于寻到那隆起的小腹处,结结实实地感受到掌心之下温暖触感才算安心。 还好,小家伙没什么事。 但是顾非沅那原本白皙的颈子经由那怨鬼一抓,留下了深红带紫的四道指痕。不知怎么,看得她心里一酸。 老头,你快来看看,他这是怎么了?林西贝胡乱喊着。 门口那苍老的嗓音有些无赖,都说我是药师,不是大夫。虽如是推脱着,老头还是蹲下来查看了顾非沅的伤势。 他这边忙着看伤,又吩咐林西贝继续催动牵弦灯,送那怨鬼去他该去之处。 金刚罩飞速旋转起来,内里罩着的妇人早已晕厥过去,她手中婴孩的身形也越来越淡,成了寻常生魂该有的模样。圆润的五官嵌在肉嘟嘟的小脸之上,煞是可爱。 收了灯,林西贝取了束魂袋来,将已化作青烟的婴孩收了。彼时窗外银雪已停,在天边血色红潮将褪未褪。 地上的妇人忽然站起,目光呆滞地绕出门去,循着颠来倒去的楼梯拾级而上,不见了踪影。 那老头直将顾非沅周身都检查了个遍,才伸手召来三三,猴儿从药袋子里掏出个青瓷瓶来,抛到林西贝手边。 给他抹上。静心决来念一段,祛祛煞气。 林西贝哪里会念什么静心诀,语气不禁有些急,被老头一声呵斥给挡回来。没大小的样子也是跟广道学的?还老头老头的,叫我药爵罗。 鬼市有个药爵罗,非鬼非怪。乃是一株老山参成了精。他在深山里优哉游哉活了数百年,以为终于能成精成怪了,没想到还是栽到了采药人身上。 那采药人是个年轻小伙,在林子里寻了七天七夜,寻到这老山参时高兴得都快发了狂。 上了年岁的老参在阳间是稀罕物,采挖是需要祭山神的。采药人不敢妄动,便拿红线给他绑了,这才乐颠颠回去叫师父来挖。 山参一旦缚了红线便再不能遁地逃走,老头儿以为自己再不能活,忍不住流出两行老泪。 偏巧此时暮色已浓,有个引路人拘着两个生魂经过,见他可怜,顺手就帮他扯了红绳,老头这才重获自由。 他实在是怕了采药人,不敢再留在阳间,便跟着那引路人下到冥界。 因为精通药石之术,便开了个药铺,为冥界众精怪贩一些提升修为的灵药过活,日子长了回头客一多名气也渐涨,才得名药爵罗。 林西贝感觉自己听了一段长长的故事,刚好故事里还有个自己熟悉的名字,便有些兴奋,救你的真是广道?他可不像那种热心肠的好人。 药爵罗摇摇头,吩咐猴儿三三将顾非沅背到里间休息,这才细细跟她解释。 他以前确是个热心人。不过自那之后,就就怎么了?林西贝追问,见药爵罗一脸的欲言又止。 据她对广道有限的了解,只能是那件事了。 你是说他把自己冻起来,沉入冥河的事? 老头张了张口,叹了口气。表示她说对了,但不是完全对。还不是因为女人。 药爵罗抽了椅子坐下,冲着林西贝点下巴,示意她也坐下来,清了清嗓子道:这话我本不该说,但是那事像是一根刺扎在我心里这么多年,又不敢碰,见你也算广道的熟识,才与你说。 广道原本是牛头手下的头号鬼差,道行深厚,能通挟阴阳两界。被其视为左膀右臂。偏生又生了幅热心肠,结交了一票好友。 第二十八章 自打救了药爵罗后,广道便时不时来他铺子里采买点增益修行的荼灵丹、莲香草。起初药爵罗是分文不收他的,但拗不过广道坚持,走时总会偷偷留下一两颗灵石。 时间一长,两人感情甚笃。后来广道来寻的药却变了,荼灵丹、莲香草换成了聚神丹和青芜草。前者是增益修行之物,后者却是引路人身受大创时敛神聚气所用。 药爵罗不禁生疑,观他气色广道根本不像是元神有损的样子。只有一个可能,这些药并不是他自己用。可每每他想问,却总是被广道敷衍搪塞过去。 直到有一天深夜,广道抱着个人事不省的姑娘来找他。 我一眼看出那姑娘是一缕残魂。只不知在冥界逗留了多久,眼看着魂体便要消散。我给她下了猛药,让她能撑着到最近的永宁坊去投胎。没成想广道那意思竟要我剥他的魂体给那姑娘补上,这可是忤逆了冥法,要被沉无妄海的。但我看他实在是痛不欲生,就答应了他,没想到 说至此处,药爵罗已是一脸的懊悔,听得林西贝心口也跟被揪了一把似的,他们被发现了? 老头儿点点头,哪里藏得住。牛头亲自来拘的魂,广道那痴人愣是不肯放手,后来终受伤被贬。听说那姑娘投胎去后,他便万念俱灰,万幸得人搭救,捡了性命 等了一晚上都不见主人回来的亮亮不知是第几次窜上了桌子。顾非沅临走时不让吹灯,还给它使眼色。意图很明显,是要它守着隔壁的那位好邻居。 这一晚上对门也确实不怎么消停,平日里吱吱嘎嘎的织布声没有了。换成了小心翼翼的敲门声。 小郎君,中元节阴煞之气最重,我带了一点觅香草来,你燃了可以凝神静气,邪祟不侵。 听到觅香草,亮亮顿时精神起来,上次那口感鲜美的小黑虫正是觅香草袋子里寻来的。它三两下蹦到门边,隔着门缝往外瞅。 门外的老妇佝偻着身躯,一侧耳朵紧贴在门板上。沟牙兽感知力本就灵敏,立时察觉到一股陌生气息,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伽婆见屋内久久无人回应,又看烛光微弱,以为顾非沅已经睡了。心生一丝侥幸,从袖中放出一缕黑雾来,那黑雾有生命一般,丝丝缕缕地往门缝里渗。 与此同时,门内的亮亮周身茸毛顿时炸成个圆球。眼睁睁见着黑雾汩汩钻进屋里。 黑雾如长丝带一般浮在半空,却只敢同偷儿一般贴着墙缝走,桌上的蜡烛还剩个尾巴根,亮光已经很弱了,墙根处已经照不到烛光。 亮亮龇着牙,卯着劲地跳起来去够也够不着。急得吱吱叫。 穿过布门帘子,光线完全黯淡下来。黑雾霎时如同列阵一般铺散开来,直朝床边漫去。亮亮知道绝不能让它碰到床,利箭一般窜到床上准备跟这无形的玩意大干一场。 它跑得太急,口里呼哧哧直喘气,许是过于紧张,猛不丁就蹦出一个喷嚏。眼看着一颗红艳艳的圆珠子从它口中喷出来,径直射向不远处的那团黑雾之中。 那圆珠子脱口而出之时只有鹌鹑蛋大小,在空中却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大。 当触及那团黑雾时,骤然炸开,迸开出一个巨大的火球来。火光虽然闪烁了一瞬就熄灭。再看时,哪里还有什么黑雾。 火光熄灭的瞬间,屋外立时传来一声惨叫。那声音苍老又破碎,仿佛承受了扒皮抽骨的痛楚一般 浓雾散漫的蹉跎桥头远远映出一团光来,暖黄的光线勾勒出一辆木轮车的轮廓。车头挂一盏纸灯笼,上面有大大的药字。 车上坐的是顾非沅,人已经睡了。后面推车的是林西贝。肩膀耷拉着,两片眼皮不住地打架,已经困得没边了。 她满脑子都是懊悔,为什么刚才只用牵弦灯变了架木轮车,为什么不变辆汽车,还得出力来推。 哦不,变不了汽车,药爵罗说材料不能凭空幻想出来。也是,这老山参哪里知道什么是现代交通工具,只当都是她的臆想。 恋耽美 分卷阅读-汤原粉子(12) 终于到家了,远远就见门口一堆黑灰。黢黑黢黑的,在一片灰白的纸灰地里格外明显。不过她没工夫深究,推开门,掌下重重一压力,车子前侧的两只木轮高高翘起,跨进了门槛。 桌上的蜡烛早已熄灭,留下一堆参差不齐的蜡泪。林西贝刚想撩帘进去里间就被亮亮给扑了个满怀。毛团子顺着她的身子爬杆似地往上,一个劲地往她下巴脖子处拱,嘤嘤地求她安慰。 这会儿她哪有闲工夫安慰毛团子,只囫囵摸了亮亮脑袋两下,就去忙自己的事了。 好不容易将顾非沅挪到床上,她立时跟只泄了气的球一样瘫倒在床上 先醒来的是顾非沅,他没怎么睡好,一晚上总感觉胸口闷沉沉的,伸手扒拉了几次,是毛茸茸的触感。 心道这毛团子也太重了些,他索性翻个身,想挪到别处去,不料肩头搭上来一只爪子,这爪子没毛,不是亮亮。 林大花! 顾非沅猛地推开靠在他胸口的那颗头,可是那只爪子却死死扒拉他肩膀,怎么也不离开。 谁知罪魁祸首不仅睡得无知无觉,口里还嚷嚷着冷。 他一把推开身上的赖皮虫下了地,看靴头沾满了纸灰,才发现昨晚自己竟然是穿鞋睡的。 床上的林西贝睡得四仰八叉,一双脚无意识地乱蹬,她自己的那床被在腌臜鞋底的□□下印出了深深浅浅的一团脚印。 顾非沅不想再看,下意识揉一把被压了一晚上的胸口,黏糊糊的摸了一手,他捏紧了罩袍衣摆,兜头扯下,嫌恶地丢到老远。 转身的间隙,顾非沅脚背被什么东西绊一下,不禁一个踉跄,垂眼看竟是辆跟床沿差不多高的木轮车,车头还挂着个灯笼。纸皮上写着来历。 他撩起衣袖一看,在桥上被冤魂抓出的伤痕已经被包扎得严严实实。并不是林大花式的潦草绑法,纵然他对昨晚的事印象模糊,也能大概拼凑出发生了什么。 第二十九章 忽然想起什么,视线又转回到床上,此时亮亮正倚着主人睡得憨熟,被人倒栽葱似地捉住尾巴提溜起来,立时就想叫唤,却被顾非沅拿手指圈了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顾非沅将亮亮放到外间方桌上,小东西一脸的睡意还没全消。门缝里吹进来的寒凉空气激得它噗呲噗呲打了两个喷嚏,顾非沅示意它小声些,它却嘤嘤嘤地叫起来表示这事不在它可控范围内。 说说昨晚的事。 一说到昨晚的事情,亮亮立时抖擞了精神,绘声绘色地演了起来。顾非沅大致看懂了它的意思,你说的那团东西,它进屋了? 毛脑袋点啊点。 那它怎么消失的? 亮亮又对着空气打起了喷嚏,顾非沅颇有些无奈:动静小些。 可毛团子竟跟发了魔怔似的上窜下跳起来,蹦闹了好一阵才消停,它半蹲着身子终于憋出个喷嚏。 声音闷闷的,是个哑炮。 但是空气中却迸放出一丝极细小的闪光,闪烁的幽光将空气摩擦出嘶嘶啦啦的声音,继而忽地炸开,发出细碎的噼啪一声响。 幼年沟牙兽虽然对外界感知力极强,在冥界一众地灵中也不过是个萌宠而已,自保尚且困难,除了林西贝之外鲜少有引路人养来作护法灵宠的。 但成年后的沟牙兽则不同,擅吐火,燃尽一应魔障。 不过也并非所有沟牙都能吐火,还要看灵宠跟主人是否心灵相契。 见终于打出个带火星的喷嚏,亮亮将毛尾巴高高扬起,做好了等待夸奖的准备。顾非沅见那双亮晶晶的豆豆眼直盯着自己看,眸光中还全是期待之色,愣了一瞬。 他的手鬼使神差地在亮亮的毛脑瓜上抹了抹,那动作还是临时照搬林西贝学来的,动作生涩还夹杂了几分僵硬。不过糊弄亮亮倒是够用,毛团子双眼都享受得眯成了一条缝。 将白瓷瓶放在桌上,顾非沅咬破了指腹,绕着瓷瓶的四个方位分别滴下四滴血,亮亮见他受伤忙不迭地要凑过来,他此时只有一只手得空,只好顺手又照着脑袋抚了抚,这回力道是安抚的。 亮亮不动了,只死死盯着那只白瓷瓶。 放倒瓷瓶,那只扁圆的血鳌便顺着瓶口爬出来。这是种喜食鲜血的小虫,产自南沼。能辨千种蛊毒。能饮血指向。 血鳌爬得很慢,奔着正北方向那滴血去了。爬到地方之后,血鳌将整个身体浸入血里。顷刻间吸食了个干净。 正北方,是幽都城。 填饱肚皮的血鳌肚子变得滚圆,咕噜一下,翻了个底朝天。不动了。 眼馋着观望了半天的亮亮正想上前,却被顾非沅抢了先,他拈起虫子飞快地丢进瓶子里,塞上塞子。亮亮到嘴的口粮飞了 从上值溯渊就一直不拿正眼瞅林西贝。那是个一贯嘴臭的玩意,她也不想跟他计较。谁让她这一睡就迟到了大半天。 亮亮也是,平日里跟打鸣的公鸡一样叫她起床,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 刚过了节,冥河边难得的安宁。抛了竿,半天愣是没一丝动静。 广道也快回来了吧。 听起来像是林西贝在自言自语,但话里话外明显有些扯闲篇的意思。溯渊没理她,只咕噜了几句。有些阴阳怪气。 她终于火了,有话就说,肚子里骂人算什么?溯渊也不甘示弱,呛声道:你还知道在骂你。宿醉了一晚上,我今天还等了你好半天。好嘛,两手空空! 嗤笑一声,更阴阳怪气:真有你的。 什么宿醉,我那是不待她说完,话头就被溯渊抢去:没醉,那就是故意来迟的。你有什么理?你一个,弥桓一个,统统不靠谱! 林西贝真是百口莫辩,最细的针尖怕是都戳不进这河灵的小心眼里去。就为一口酒,有必要记这么大的仇? 就在林西贝以为溯渊要跟她冷战到底时,这祖宗说话了:你还欠我个人情,要不今天就还了吧。 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厮说的是找牵弦灯的事。 不就是一口酒吗,林西贝记得药爵罗的店铺对面就是个酒作坊。索性将钓竿一收,便直冲上桥。 干嘛去!身后传来溯渊一声喊。林西贝头也不回,还人情。 她若是不趁着雾浓时候动身,打个掩护,被别人瞧见了去没准又被那牛头发配一次。反正有溯渊顶着,那厮肯定是不会出卖自己的。 除了这一层,其实林西贝还有她自己的盘算,昨日里只顾着替顾非沅跑腿了,都没好好逛逛这鬼市。说不准寻着什么菜贩子之流要收点雾参、苹婆果什么的。她欠的那点账也好早日抹了。 让人失望的是,昨夜还游人如织的青石板街处处关门闭户。有开门的也大都是兵器铺子,内堂里也是冷冷清清的。 远处药字招帆摇摇地在向她招手,也是夜里没看清,药爵罗竟将铺面开在街角一处顶不起眼的旮旯里。林西贝连忙瞥一眼对面的酒作坊,还好,是正常营业的。 药铺子门板大开,隐约能听见人声。林西贝正要往里走,就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二楼下来,脚步沉稳的小个子,一身的肃杀之气。 林西贝脚比脑子反应快,一个闪身就躲到门边的角落。心说那小个子怎么那么眼熟,他不就是之前在桥头将生魂引去照镜子的引路人吗? 那日明明没被发现,可她看到他就是会觉得发怯。 还好那小个子背对着门,看不到林西贝这边欲盖弥彰的动静。趁着三三在半空中翻箱倒柜忙着抓药的空当,躲在暗处的林西贝将这小个子里里外外瞅了个仔细。 他一身短打,腰间缠着引魂鞭。原身林大花也有条相似的,不过早被那牛头给没收了。林西贝盯着他袖口看,却看不出有什么古怪,也不知他将那群黑蝙蝠藏在哪里了。 小个子抓完药,等他彻底走远了,林西贝才敢进门。这时候药爵罗才从里间出来,摇胳膊晃腿的,像是受了多大累。 第三十章 见到是她,三三先有动作,脚爪子倒勾住天花板,两只手掌啪哒哒拍得响亮,冲着林西贝欣喜地露出尖牙。那根毛尾巴却趁着她不注意悄悄环住她腰间布袋,想要尽情翻找鲷珠。 咳咳!药爵罗一声清咳,三三悬在袋口的尾巴尖立时僵住,默默地收了回来。 又来打劫?老头出口一点不客气。昨夜她跟顾非沅一番折腾,用了店里不少好药,碍着收了恶鬼毕竟辛苦一遭,他没开口要钱,看她那样子就知道这会儿定是有求于他。 林西贝心说,这老头看挺准,面上也乐呵呵的伸手让他坐,等她慢慢说来。 两人面对面坐了,林西贝一脸期待地开口:就想问问你收不收雾参?老头眉心挤出一丝疑惑,摇头。 对面人不死心,苹婆果呢,收不? 老头摸不准她打什么主意,有些不耐烦:你净拿些吃食问我,到底想干嘛? 林西贝掌心在桌面来回摩挲,毕竟跟这老头也算不得什么交情,嘴里的话经过一番踌躇也被碾得稀碎:还不是想,赚点外快嘛就是灵石。 药爵罗忙摆手,示意他可帮不上忙,碍于广道的关系,他俯低身子做耳语状:我也是刚得的消息,赤焰湖以西,流落不少冤魂怨鬼,不少 他招招手,一脸神秘兮兮。让林西贝再凑近点,声音压得更低,引路人,都赶去那里了。刚才出门那个就被怨鬼伤了,来找我推拿嘛不是。 你,推拿?不是,怨鬼,我不行啊!林西贝惊得一下子退开去,小个子那么有能耐的都被伤了,让她怎么去。药爵罗转两圈胳膊,那我就爱莫能助了。 老头这边靠不住,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林西贝起身就要走,急得三三又是跳又是叫。见猴儿一双眼睛快要钉在自己的布袋上,林西贝立时心生一计。 她拉开抽绳,掏出一颗鲷珠来放在手心里,故意滚来滚去。若不是主人拦着,猴儿怕是早就扑过来了。那我就走了。看能不能找别的什么法子。 就在转身的那刻,老头终于开口留人。你那珠子能不能,能不能转给我。 这个?她拈起鲷珠,明知故问。这可是我钓魂的饵,金贵着呢。药爵罗见她也不拒绝,知道还是有商量的余地,接着问:不是说这东西多着么,匀给我一两颗总是可以的吧。 林西贝视线环顾了一圈,除了灵石,还真没什么想要的。说着作势就要收起珠子。老头看一眼自家爱宠,心疼的挤出了一脸褶子。 他也想有点余钱在手,可是每月的结余交了租子就真不剩什么了。 要不,我拿孚丹草跟你换。昨天那小哥不是问我来着嘛。林西贝看老头不像说谎,心想搞不到钱,搞点药也行。明明心动的不行,面上却仍是一副为难的样子。 药爵罗见有门,伸手比了个三,换一颗珠子。林西贝不看他,回身比了个五。老头口里这了半天,终是抵不住三三这熊猴子舔着脸卖萌。终于应了下来。 出了大门,林西贝再忍不住笑意。老头跟她商定一有鲷珠就给他送来,除了孚丹草,别的丹药可以任由她替换。她再也不用在那个黑心鬼医那里买高价药了,这不比直接给钱更好。 太过得意忘形,差点忘了给溯渊带那口酒,若是这次回去再打空手。那祖宗不瞪死她才怪。 林西贝抬步往对面走,不待进门便闻到一阵酒香,有点像是甜酒酿,却很醉人。林西贝不由得耸鼻子眯眼,露出享受的模样。略扫一圈,这酒作坊比之药爵罗那药铺子大了一倍不止。 大堂正中立着硕大一尊金灿灿的三足更漏。壶身镌刻有铭文,泄嘴处对着一口酒缸。许是壶中灌的都是琼浆,空气中才滴滴答答的都是酒香。 四壁环绕的都是酒缸,林西贝大致比了比,大小都够她下去游一圈了。正对面的货架子上摆了大大小小的酒罐子。架子侧面挂满了长短不一的酒舀子,看质地,木、竹、金、银都齐了。 柜台上趴着个青衣小童,手边放着只空酒盏,百无聊赖地捋着额角两只纤长触角,听说冥府蛭蜂最擅酿酒,看样子这小童应该是蛭蜂一族。 见小童醉的半梦半醒,林西贝上前拨了一下算盘,算珠击出一声脆响,小童这才迷迷瞪瞪地支起身子。 客官,打什么酒? 那小童将酒盏往旁边一挪,一股馥郁香气便顺着鼻子往里钻,林西贝指着空酒盏,这是什么酒?小童反应了片刻,回味般眯了眼,嘴角荡开一抹笑,这是本店招牌,蛭蜜酒。 蛭蜜,想来是蛭蜂一族酿的蜜酒。 怎么卖的? 小童比个五,五块灵石一壶。林西贝惊得一窒,暗道还是算了,这酒溯渊那厮不配。 又瞅一眼背后的酒柜子,问:什么酒最便宜?那小童晃晃悠悠转过身去,那竹舀子打了最下面坛子的酒拿空碗盛了给她。 许是看她一个劲地摆手,小童一晃脑袋:试尝不收费。这才接了过来,细细抿一口,入口浓郁辛辣,灼得人嗓子眼发干。 好喝谈不上,倒是挺通窍。林西贝靠着柜台问:这是什么酒,多少钱?小童指着刚刚打的酒坛说,一块灵石一坛。 林西贝哪里有钱,况且她本来就不是奔着买酒来的。端着酒碗,作势环顾一下四周,贵店偌大个铺面,这酒的品质也上乘,看店里的摆设,老板也算颇懂经营之道,为何不见有其他客人呢? 听她如此说,小童瞳眸一亮。醉意消了八分,不再慵慵懒懒,他开口问:你也擅经营之道?一个也字道出了几分玄妙。看他激动的样子,林西贝立刻接道:你是店主! 小童嘴角一敛,你才知道么? 蛭蜂一族起于南沼,身量短小精巧,以灵草花露为食。这渝香居乃是蛭蜂族长一脉一手创立。如今由族长少子蟾玉接手。 第三十一章 蟾玉虽年少,但极擅经营。几年前就想出了中元节用琼浆瀑布的方式招揽顾客,一时间引同行们纷纷效仿。 大堂中央的更漏也是他命人打造的。每逢中元节,他的这处渝香居都是最为热闹的所在。不过一年中最热闹的也不过这一天。若是其它时候来了,也跟别的酿酒作坊没两样。 妖灵们不都是嗜酒如命的吗?林西贝想到溯渊那馋样子,有些不解。 小童呵呵一乐,面前这引路人看来是个新来的。闲着也是闲着,他干脆拿了玉舀子打了一盏蛭蜜酒给她,示意自己请客。自己也续了半盏作陪,才慢慢悠悠讲起了缘由。 虽说妖灵修的是灵体,其实却无福消受酒水这号好东西。至阴至寒之体遇到至阳至烈之物,沾上便是要耗修为的。 唯有中元节这天不同,因为阴气极重,他们只有在这时候才能放心品味琼浆的妙处,也不担心会耗损修为。所以寻常日子店子里鲜少有人。 林西贝本来是打着倒手买卖的主意来的,听他这么说倒是觉得有个法子似乎比当个二道贩子强上许多倍。 她捞起酒盏又抿了口,咂咂嘴,伸手从怀中掏出半袋子孚丹草来放在那小童鼻子下。 这是 孚丹草,可不是寻常的玩意,能解千种蛊毒。 小童不明白她意思。林西贝作势扯了点草叶放在酒盏里,碗底只剩下浅浅的一口酒,那叶子在水面上晃荡了一下,便搁浅在盏底。 恋耽美 分卷阅读-汤原粉子(13) 她指着酒盏问:你可知道何为药酒 林西贝从小由祖父母带大,她爷爷是个酒葫芦,尤其爱上山拨弄点草药回家泡酒。吃饭时总会斟上一盅,慢悠悠地品。 品得眯起眼,一派无比享受的模样,每每引得她眼馋也不忌讳,笑呵呵将筷头浅浅地一蘸,在林西贝舌尖上一点。辣得小她嘶哈半天。 乡里乡亲的有个跌打损伤的也爱来讨酒,他们都说那花花绿绿的大玻璃罐子里的液体是好东西。 药酒神不神林西贝不知道,她爷爷身子骨反正是硬朗得很。 小童听得入神,忙问:你说泡了这荼灵丹、莲香草的酒真有那么神,可以不损耗修为?林西贝煞有介事地点头。 扭头指着对面药庐努努嘴:你那邻居药爵罗就是用酒掺了药粉给伤患推拿的。不信去问 中元节已过,半掩在湖心岛上土层如雨后春笋一般露出个头来。慢慢地,有什么东西缓缓从土地里钻了出来。 广道抖落一身的土坷垃,才睁眼,便跟一对细长小眼对上。广道没什么反应,却把那位吓得猛地一退,栽倒到湖水里,烫出了一串哀嚎。 哪来的? 说话时,广道整个身体已经破土而出,他捞起了水中还在尖叫的男子,一把甩到岸边。那男子瑟瑟缩缩,似乎是很怕面前这个独眼龙,不断地挪动身体躲避着。 从上,上面掉下来的。他指指天,一脸不明所以的还在躲。 广道看他的模样,立时猜出了□□分。看来是个半道上掉下的生魂。便伸手解下束袋,对着他:可熟悉? 男子单薄的身板被一股大力猛地吸引过去,猛烈挣扎起来,哎~熟、熟悉! 看广道动静不对,又不要命地摆手,别抓我,别抓我。我就一逃难的,怎么总跟我过不去。 广道可不听他说什么,上前一把钳住男子衣领正欲再问,没想到这小子脖一扬,眼一翻,吓晕了。 伸手探他鼻息,看来是只新丧之鬼。广道在他身侧坐下,耐心地等他醒转。 不多时,细长眼颤巍巍地深吸口气,悠悠张开眼皮。广道便开始问话,问什么他答什么,乖得鹌鹑似的。 男子本名徐茂,是走南闯北的货郎。前些日子跟着一群难民逃荒去往清平镇,却在半道上遇见了山匪流寇。万幸没死在山贼的刀下,却不慎坠下山崖送了命。 来到冥府后更是两眼一抹黑,一路乱转。后来误打误撞地来到一片沙地,见有人在前面不远处晃荡,便更上去却被一阵大力吸过去整个人云里雾里的。 他发现双脚踩不着地,没想到竟头重脚轻地跌落下去,这才遇到广道。 徐茂边说边装作不经意打量面前这个男人。他只有一只眼,看自己的目光却凌厉无比。做了多年的行脚客,也未见过如此凶悍之人。他缩缩脖子。 这男人气场太强大了,他想钻个地洞躲躲。 广道不看他,鼻翼微耸两下,像是察觉了什么。一把又捞起徐茂,几乎抵着他的脸问:你打哪儿来? 他这动静吓得货郎差点又厥过去。食指颤巍巍指了个方向,大概是那边。 下一秒,他就又飞起来了。不过不是被袋子装着,而是被广道单手拎着。 赤焰湖以西四十里,是一片广袤的荒原。荒原沙地之上,时不时会见到有人影走过,有的三五成群,有的孑然一身。他们仅凭着感觉前行,傀儡一般挪动脚步,不知道去往何方。 广道使了御风诀,兜兜转转一圈才在一处高地上停下。 徐茂落地时腿都软了,瘫在地上直喘气。他还没忘记男人交代的事,四下挲麽了一圈像是在找什么,却没找着,反问广道:那土岩明明就在这里啊,怎么不见了? 随即站起来又确认了一圈,语气里满是惊异:我看见好几个人绕过那土岩就不见了,然后才跟上去看,谁知道就被吸进那黑洞洞里面去了。 这生魂没理由骗他,广道眸光一凛,道:走。 徐茂便又被带上了天 溯渊从未见广道这样着急。相识多年,这男人从来是冷心冷情,懒得说懒得动的。那副皮囊里面的东西简直比游魂还要空洞。 他大声冲自己吼林大花去向的时候,竟让溯渊生出种本能的害怕。 再问一次,林大花呢! 不单溯渊,徐茂也吓得颤了三颤。 第三十二章 这时候,却听远远飘来一声,我在! 不约而同的,溯渊和徐茂对视一眼,彼此眼底都有一丝庆幸。浓雾渐渐散开,显出林西贝拖着钓竿的身影。她盯着广道和他脚边的徐茂看了好久,才放下钓竿开始解腰间束袋。 林西贝正欲将细眉长眼的徐茂收进袋子里,却被广道出手拦住。他脸上虽怒气未褪,却也没问她上桥是去做什么。只嘱咐了句:跟我走。便俯身要去抓徐茂。 趁这个当口,林西贝赶紧将系在身后的小羊皮水囊解下,放在马扎边,又朝溯渊使眼色:东西我可弄来了啊,你可要藏好了。 溯渊一时不知是惊是喜,飞扑到马扎边才想起问广道去哪。扭头一看,三人早已没了影。 前两次都是被广道拎着飞,这回多了个人,徐茂只能被他夹在咯吱窝里。飞到半空,周身找不到个着力点,只好牢牢缚住广道的手臂。 他瞥一眼被拎着后领子吹得飘来荡去的林西贝,咽口口水,又觉得夹在腋下好像还不错。 不多时便到了地方,徐茂指着前方空旷的沙地冲剩下两人说:就是这里。 广道让林西贝将牵弦灯拿出来,催她念口诀,巴掌大的陶笛便一个劲绕着半空开始画圈,广道盯着陶笛,神色有些复杂。露出一脸不愿看却不得不看的表情。 暖黄的光球越来越大,原本还空旷的地方竟显出个一人来高波光粼粼的光圈来,广道打头,率先走进光圈。 林西贝有点打憷,背心突然受了广道隔空一掌,跌跌撞撞地跟了进去。徐茂被使了定神诀,待在原地进退不得。 光圈里面果真如徐茂说的一样,黑洞洞的。幻化了数十倍大小的束袋口黑黝黝地冲着人,吸力强劲得似有人在拉一般。 好歹来了些日子了,林西贝隐隐觉得不对:这是引路人布置的? 歪门邪道!广道声音冷的可怕。 林西贝不懂,她甚至觉得这布阵者挺聪明,能想出这么个法子来收生魂。 她老家那边水系纵横,不少野钓者就是直接在河道里放个大网兜,甚至不用饵料,等鱼儿自己游进去,每每收获颇丰。这效率,不比用钓竿一个个地捞高多了。 那生魂跟你平时见的不同,念力怨力皆被炼化,何谓高明?广道一边观察周边情况,还能分心猜到林西贝心中所想。 她之前只知道怨力可以炼化,从不知道念力也能被炼化。 生魂的念力积累于生前,是其往世挟带的福报。有异香,生魂若是失了念力,转世投胎不是痴儿就是傻子。好一点的能顺利成人,却终其一生不交好运,为生计所迫。 一些动了邪念的引路人,也会捉了生魂吸了念力炼化修行。这事在阳界也不稀奇。广道之前是鬼差,捉过不少这样心术不正的同僚,这其中弯弯绕绕自然一清二楚。 林西贝听了有些入迷,猛然想起那小个子引路人,他莫不是也是靠这些过活的。 临出来时,那圈子里的波纹忽而剧烈地动荡起来。林西贝重心不稳差点栽倒,被广道及时捞起。只听他叹道:打草惊蛇了。 广道临走时要林西贝守口如瓶,特别是对溯渊。还要她将徐茂养在束袋里,先不要交给弥桓,他来想办法填补他缺失的念力。 就在林西贝觉得这冷面神还颇有人情味的时候,听到对方不容商量的吩咐:将你那牵弦灯换个形态,看得人心烦。 眼看着快到月末,林西贝兜里还是身无分文,真不知道上哪去搞灵石去还油葫芦和鬼医老头的账。正发愁,却见债主竟就在自家门前站着。 她第一反应就是躲,却被油葫芦叫住。 不过看他脸色神神秘秘,倒不像要债,而是来分享什么小道消息。 大花,快进屋,大事情。在大个子笨拙的催促下,林西贝也跟做贼似地小心翼翼拉开门,欲要放人进去。 这一下,里间人许是听见动静不对,仰声问一句:谁! 碍于面子,林西贝只好和一声:是我,相公。也没注意对方竟没反驳,想来是默认了。 油葫芦弓着身子往林西贝跟前凑,一股强大的压迫感迎面而来,她本能地躲了半步,没错过大个子眼底一抹受伤。 她自觉有些过分,转身迈步上了椅子,又顺势上了桌才得以平视他。林西贝冲油葫芦点点头,大个子已是一脸欣喜,声色并茂地开始讲 阴阳两界好似紧扣的两只盘子,中间连接处是个叫隐雾台的所在。冥界行脚的引路人就在那里将生魂收纳进牵弦灯,炼化怨力。 换句话说,只要你有牵弦灯,便能上隐雾台。 你现在有牵弦灯在手,可以在休沐的时候去。不多几趟,灵石便会有了。 债主油葫芦对林西贝还钱的事只字不提,反而热心地给她找活做的这番热忱引得她心头一热,立时决定先还他的账,至于欠鬼医那黑心肠的能拖则拖。 油葫芦前脚刚跨出门槛,又想起什么似的。大花,鬼医问你还有没有药,不够的话去他那里取去。 让她去取药,黑心眼哪会这么好心。 敷衍笑笑,将人送出门去。 转身去里屋,见顾非沅气色已经恢复如常,心里提起的一角也轻轻放下。 看他盯着自己看,林西贝便从衣兜里掏出换来的半袋子孚丹草,在他眼前颇为自得地晃两圈,见对方没多大反应,才有些讪讪地收起来。 哪来的灵石? 顾非沅的话轻飘飘的,却有一股令人不大舒服的斥责意味。林西贝好心情坏了大半,索性挪到床尾去逗亮亮。还不忘为自己辩解两句:凭我聪明才智换的。没用灵石。 两人分据一边,一丝眼神交流也无。有些凭空喊话的意思。 默了默,顾非沅才另起话头,不如用你的聪明才智换两床棉被回来。 林西贝这才扭头看他,方方正正地盘腿坐着,清风朗月的姿态。却被膝头盖的那床被煞了风景。 第三十三章 原本背面那些星星点点的小洞,在亮亮利爪的摧残下打缕的棉絮丝丝拉拉地渗出来,有点打眼睛。更别提她自己那床了,软塌塌的一团,怕是收垃圾的都嫌弃。 奇怪了,这么多天她都是怎么过来的。 我,我会想办法解决的。先给你熬药去。说着,林西贝将膝头的亮亮抱到床上起身就要走,却被床边的木轮椅给绊了个趔趄,突然想起广道的那句话一时间犯了难。 这牵弦灯该变个什么好? 林西贝正纠结,就瞥见亮亮的一双爪子正忙不迭地扒拉自己裤子,一脸急吼吼的样子。她也顾不上安抚小东西,又将它挪到铺盖上,起身走了。 炉子盖被热气顶得起起伏伏地跳着舞,阵阵苦味直往鼻子里钻。林西贝还在冥思苦想,既要好放又要好收,这牵弦灯该变个什么样才行。 目光忽而定住,好放好收那不是回旋镖吗!思及此,腾地一下窜起来,往里屋冲。 顾非沅盯着她手中的那块铁东西看了一会,还上手掂了掂,问:这是暗器? 林西贝见他一脸懵懂的样子,颇有些志得意满,从他手中接过镖,有模有样地甩出去,那东西在空中水平地飞出一段后顺势打个弯,竟又回到她手中了。 手指在镖身轻轻掠过,林西贝才指着镖身的四处棱角解释:我不没开刃嘛,怎么就是暗器了是谁想出这么个设计哦,又薄准头又好,真是才智过人。 说着便将牵弦灯变的十字镖放回腰封内,又回去煎药了。 顾非沅摩挲两下指腹,似乎还在回忆那种独属于金属的润滑手感,又想起林大花那句颇为无耻的自夸论调,觉得她太厚脸皮了些,却不觉牵了牵嘴角。 休沐日,林西贝早早便抱着亮亮爬出被窝。 关门时小东西还睡眼惺忪地窝在臂弯里,纵然不忍心,她还是将亮亮给弄醒,让它带着自己去隐雾台。 阴阳两界之间有三十六根玄魂柱,连成一圈成一个环形。玄魂柱身有很多隧洞,生魂从柱头的阳界沿着隧道往下走,直走到隧道口。便算下到冥界。 环形正中就是隐雾台,台面由木质栈道与柱身相连,引路人通过栈道将生魂引渡到台上。或收或带着正式引渡到幽冥界。 台下是玄魂崖。崖下冽风不止不休地吹,不止生魂,连引路人也会惧上三分。亮亮本来还跳得欢,上了隐雾台被冽风一刮,便老老实实地缩到林西贝怀里去了。 从台上看过去,离对面的玄魂柱大概百十来米。隐隐约约能见到有个生魂在隧洞口徘徊。个子不高,是位老妇,但就是不肯过来。 林西贝站在栈桥边往下瞥一眼,黑沉沉的雾气层层叠叠地浮动着,崖下像是蛰伏着某种可怕生物。 要她上桥,做不到。 索性叫那老妇自己走过来。 林西贝伸手罩个喇叭状,扯开嗓门喊:老人家,我是来渡你往生的。快快随我去吧。 好一会,那边才有动静。 什么? 我说,我是鬼差,来渡你的。 你是个什么? 原来是个耳背的。 没办法,林西贝只好往前走一段来到桥边,攀住铁索,加大声音开始吼。但任凭她怎么吼,对方都是一副听不清的样子。 不知不觉,她人已上了桥。透过木板间的缝隙,只见到一片深深浅浅的黑,像是那怪已张开大口,在等待着上面人掉下去。 我不敢走了,你过来好不好?林西贝一双腿不自觉地开始颤。这话那边倒是听清了,不好,你是个什么都不准过来,你来我就跳下去。 林西贝一听暗叫不好。搞不好生魂没引渡到,回去又被牛头给罚了。一时间停也不是,走也不是。 婆婆,你别激动,我是好人。你不动,等我啊。说着,林西贝牢牢攀住手边铁链,眯着眼不敢看脚下,脚底贴着木板往前挪。 怀里的亮亮吓得抖若筛糠,林西贝还得分出一只手兜住它屁股,生怕毛团子生生把自己从领口抖出去。 好歹是走了一大半,林西贝不敢贸然落地,先幽幽问一句:婆婆,你还在吗?我真是来帮你的。命都豁出去了我。 半天也没声,林西贝索性走到头,脚踏实地的感觉真是窝心。正当她抬头要找人时就听见一声嗤笑。 原来黄泉里的小鬼长这样?呆头呆脑的。说话的老妇人满头银发,穿一身花素绫褂子,气质雍容,非富即贵。 就是说话不怎么中听。 林西贝本着引路人独有的敬业精神,做了简短的自我介绍后便让老妇跟着她过桥。谁知那老太太只浅浅退了半步,拉开了两人距离,压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本着捡漏思想来的林西贝,没想到竟真是撞到鬼了。还威胁她。 婆婆,你呆久了有什么意思呢?不如跟我回到幽都,这里可享受不了您后人供奉的香火啊。 老妇人睨了她一眼,那也不走。林西贝真想直接收了了事,但她看着老太太的满头银发,有些倔强的模样,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自己的奶奶。便有些不忍强迫她走。 恋耽美 分卷阅读-汤原粉子(14) 你怎么才肯走呢? 你唱个曲儿罢。 林西贝指着自己,一脸的难以置信。见对方压根没有商量余地,哼了两句黄梅戏。还没唱完,被老太太无情打断,嫌弃她唱词念腔没一项能入耳的。 再忍受不了的林西贝伸手捞起腰间束袋,刚露个口,没成想里面蹦出来个人,是徐茂。刚落地就嚷嚷着憋屈,林西贝要将他装回去,他东躲西闪没个够,发誓再不回那袋子里去了。 两人在狭窄的栈道口你追我躲,颇为滑稽,把晾在一边的老太太逗得合不拢嘴。一边鼓掌一边笑:有趣,有趣。 听见有人叫好,徐茂咧个假笑,希望鬼差大人发发善心,从此以后她走哪他跟哪,只要别再拿袋子装他就好。 第三十四章 这样可不行,她今天新魂没收着,反被威胁要放出去一个。没有这样的道理。 伸手招林茂过来,看他还有些瑟缩,林西贝反手将束袋放回,摊开两手,以示诚意。徐茂这才安心,凑到近前,听她说:答应你也可以,你得帮我劝劝那位老夫人,让她跟我走。 徐茂生前好歹是靠嘴皮子吃饭的货郎,大户人家的女眷喜欢什么物什,妇人家心里惦念的那点事,他自然比寻常人清楚。 他脸上浮起几分生意人的亲和笑意,上前对着老妇人抬手作揖,自报家门。 老妇人本姓何,嫁了武将为妻。夫君故去后独自掌家,膝下一子二女,儿子承袭了其父的衣钵,在军中当差。 虽然子孙满堂,但老妇人临了也没能见孩子们最后一面,含恨而终。她留恋红尘,想重返阳间再看一眼,了却心愿。 徐茂跟林西贝完整学了一遍,怂恿道:鬼差大人,您就可怜可怜这老夫人。施个法,让她遂了心愿吧。他的话倒是轻飘飘的,林西贝眉头却打了一对结。 她也想啊,但是那铜镜在顾非沅那,人也不给她啊。 眼下也只有画大饼先敷衍过去再说了,她对徐茂说:这倒是小事,可是今日出来匆忙忘了带法器,施不了法,你让老人家先跟我走,我回去取了法器就让她见孩子们一面。 听她说完,徐茂眼珠子一亮,乐颠颠地去传了话。没想到老妇人还是不干。要坐在那里等林西贝去取东西回来再说。 眼看着没得商量,林西贝只有再次抽出束袋,准备来硬的。徐茂冲她连连摆手,表示还得使用怀柔政策,他再出马劝劝看。 等了半天,徐茂回来,却是一脸难色。 老夫人说,要带她走也行。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你得背着她走。 什么! 见林西贝双眼瞪得溜圆,徐茂连连拍她的肩头:你就当背一回自家长辈,人家老夫人一辈子也不容易,出门车马落地软轿的,怎么会同意被你装在袋子里? 他的话林西贝也就听个大概齐,只一句话钉子一样扎在心上。 你就当背一回自家长辈。 长这么大,她还真没背过奶奶。 林西贝半蹲着,脖颈绕上来两条凉凉的手臂。感觉怪怪的,但是重量确实是实打实。独魄之体本就单薄,背着老妇人实在有点吃力。她每迈出一步都止不住地发颤。 徐茂跟在两人身后,怀里抱着伸着脖子的亮亮。 他胆子小,一上栈道就被吓得呜哇乱叫。偏偏还能分出心思来指挥前头的林西贝。 大人,你往左一点,往左。 大人,你踩稳! 哎呦,我的大人,你别抖啊~ 搅得林西贝不胜其烦,喷出一句:闭嘴。 挨了训的人嘴里却还在嘀咕:哎~吓得我差点一滑。我,我闭嘴。 下了隐雾台,悬着的三颗心才终于落了地。林西贝累得快不顾上换气,奋力向上托了托老妇人,喘着气问:老夫人,这会儿能下来了吗? 没想到背上人的回答差点让她喷出一口老血。 说好的背我回家去,哪里有半路赶人的道理?你个呆头鬼差,可别欺负我老人家。 林西贝大吼一声:徐茂,你怎么跟人说的! 身后人畏畏缩缩地露个头,大人,小人以为您法力高强,背个把鬼魂也不在话下,没成想,您这么虚啊~ 林西贝白眼朝天,十步一歇,愣是咬着牙把那老妇人给背回了自家茅屋。 将老妇人安置在外间木椅落座。林西贝扶着墙爬进里间。见顾非沅坐在床上,双目紧闭,额上渗汗,以为又发了病。便连忙上手去探他额头。 没想到他反应还挺快,一把捉住她的手,攥得紧紧。顾非沅掌心微烫,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其实除了捏得有点疼之外,林西贝是觉得舒服的。跟其他人不同,这人身上总是暖的。让人忍不住地想靠近。要是这顾暖炉不拿白眼瞪她就更好了。 看他醒了,林西贝有些急不可耐:铜镜呢?快教教我怎么用铜镜。 顾非沅松开手,抖了抖衣角。想也没想便拒绝了。可人就在外面等着,林西贝哪能善罢甘休,这回她非要到铜镜不可。 顾非沅看她双腿软绵绵,人也格外疲惫的样子才终于起了疑。听到外面有人说话。才问:你带谁回来了。 林西贝说不清楚,索性让他跟着自己出来看。 何老太太猛然见里间出来个清隽男子,便将人从头到脚扫了个遍。心中感叹:没想到地府也有这样风姿的男子 她夫君当年也算是丰神俊朗少年郎,常年习武还练就了一副好身骨。眼前这男子相貌虽然只能算清俊,但是眉间神韵怕是连自家夫君都不可企及。 只是看他行动间如有滞涩,目光便不自觉停在他腹部一块。 徐茂是个藏不住事的,奇道:老夫人你怎么盯着人家夫君肚子看? 这话一出口,引得三人齐刷刷将目光投向他。 顾非沅对这位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何老太太可没什么敬老的心思,他都不知道比她大上多少轮去了。眸光瞬间冷下来。 见惯他发火模样的林西贝立时察觉到情况不对,一边暗戳戳扯他衣袖,一边打圆场:我相公有身子了。说完面朝顾非沅道:相公,你帮帮这位老夫人,她想见家人最后一面。 听她说完,本来心头火起的人,竟瞬间没了火气。 想到林大花先前的狼狈样,顾非沅一把将人扯到身边:背回来的?林大花你可真是引路人里头一份。 林西贝觉得奇怪,这人连悄悄话都能说得这么咬牙切齿的,关键是重点还抓错了。 铜镜呢?不是说好的教我照影吗。 顾非沅松手,表示没有。 去哪了! 没了,弄丢了。 这回咬牙切齿的人变成了她自己。 就在林西贝两人争论之时,谁都没注意亮亮毛团子趁机溜出了家门。 它一口气窜到小道对面,顺着邻居家的墙根一路嗅。寻到一处杂草丛,爪子扒拉两下便露出了个大洞。 第三十五章 亮亮兜头钻进洞里,一阵咿咿呀呀的织布声便传入耳朵。不过端坐在织布机前面的再不是伽婆,而是一团黑雾。 那黑色亮亮熟悉,就是那晚它吐火灼烧的那种黑。它本能的又要炸毛。却又怕被黑雾发现,只好胡乱拿舌头在背脊处舔了几下,茸茸的毛团子瞬间便塌软下来。 顺着梁柱一路往上,一口衔住那片薄薄铜镜,亮亮再不停留就往回走。临了瞥一眼床边,见床板上空落落的,之前那团包袱不见了 房间里的林西贝两人还在磨,谁也没注意到它去而复返。亮亮看一眼主人林西贝,却径直朝顾非沅而去。扒拉两下裤腿,两道目光便先后停在毛团子身上。 林西贝看它嘴里衔的正是铜镜,惊呼一声:亮亮,你哪里找到的? 还没伸手,镜子已经落在顾非沅手中。一大一下互相交换个眼神,亮亮小鼻子对着床下一个劲地嗅。 林西贝读懂了,床底下吗,可以啊小东西。 不止林西贝,屋里的何老夫人和徐茂眼睛也聚焦在这块铜镜上。却见顾非沅不紧不慢的,抚了抚亮亮的脑袋,便再不动作。 徐茂先绷不住:这位相公,您就显了神通遂了老夫人的心愿吧。顺带小人也掌掌眼不是。 顾非沅不理他,扭头对林西贝吩咐:椅子。林西贝有求于他,自然听话地去搬椅子。扶他坐下。顾非沅才说:想着你想见之人。 这话他是垂着眼说的,三个人面面相觑,都不确定是不是说给自己听的。何老夫人先问出口:我吗?引得顾非沅颇没耐心,反问她,不是你还有谁? 见老太太被问得一楞,林西贝觉得这人实在过于无礼,偷偷拿手指戳了他后肩一下。顾非沅也没计较。他的注意力都放在膝头的铜镜上。 铜镜渐渐变得跟初见时一般大小,起先镜面上拢着一层薄雾,渐渐地画面才清晰起来。 高墙深院内一片白绸,入目之处一派肃穆。披麻戴孝的后人们朝前来吊唁的亲友宾客躬身行礼,何老夫人对着为首的中年男子期期艾艾地唤了声:毅儿 这男人虽然目光悲恸,神色却镇定刚毅。眉目像极了何老夫人。老妇人一双眼怜爱地盯着镜中男子,一时间老泪纵横。 想到这对天人永隔的母子再不能相见,林西贝和徐茂都不禁湿了眼。尤其徐茂,扯着衣袖就开始抹泪。哭声比老太太还响。 待顾非沅收了铜镜,何老太太早已经悲不成声。徐茂上前扶着她,两只鬼索性靠在一起哭。 顾非沅抬眸看向林西贝,她虽没哭,眼底却一片潮红。想来是憋得难受。莫名地,便放轻了声音,炼化了吧。她这样过不了桥。 林西贝这才后知后觉地掏出灯默念口诀。一道金光罩住老太太,不一会,光晕散开,一块灵石啪嗒一声落在桌面上。何老妇人也宛如睡着一般靠在徐茂身侧。 徐茂好奇地拈起那枚灵石,被林西贝一把夺过。他有些委屈,欲为老太太打抱不平。但性子又怂,连责问都是软吞吞的。 你,你们对老夫人干了什么。是不是将她炼了这石头!我我会不会也被炼成石头,我不要。 顾非沅没工夫理他,抱着亮亮回里屋休息了。林西贝见他虽怂,好歹心中有真理大义,便耐下心来跟他解释清楚。 抽出束袋,林西贝将何老妇人收进去,安慰何茂:何老夫人一生忠义,来世会有福报的。 她跟何茂商定,再不拿袋子装他,还允他覆在牵弦灯上。不过往后她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万万不能被他给泄露半分。 费了半天劲,才赚了一块灵石。林西贝有些泄气,什么时候能无债一身轻啊~ 终于下定决心。要赚钱,还是得找那黑心鬼老头才行。 来到鬼医门前,林西贝不情不愿地叫门,喊了好几声无人应。她便作势要走,鬼医老头,再不开门我走了,债也不还了啊。 慢着。 屋里传来悠长的一声挽留,这老财迷。 进屋落座,老头捋着铅笔胡笑得一脸神秘。眼见着林西贝从怀里掏出什么,眼睛一亮,只有一枚灵石! 眼见着老头要变脸色,林西贝露出一脸讨好笑意,虽然只有一枚灵石,但我倒有门好生意要跟你商量。 什么生意? 林西贝故作疑惑问他:引路人灵体至阴至寒,若是沾上至阳至热之物,不知你可还有力回天? 看她一脸的怀疑神色,鬼医生出一股被严重冒犯的气愤,近乎吼道:我可是幽冥界医圣,谁人不知!这等小毛病怎么就无力回天了。 哦林西贝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样,那怎么医?荼灵丹一颗,配以几种药草,佐以温水送服即可。三日便可恢复。 那照你这么说,这泡了荼灵丹的酒能不能直接入口啊? 鬼医这才明白她葫芦里卖什么药,指着林西贝问:原来你在这里等我呢。当然行,怎么不行。 我要跟你谈的就是这笔生意 出了鬼医的门,林西贝没有达成合作的兴奋,反而有些忿忿。口里絮絮念:这老狐狸真精啊,药酒这玩意能不能有人买还不一定,三方分大头,落到我手里还有多少? 那老头不也说了,他是这里的神医圣手。把他名号打出去,药酒销量上去,薄利也够赚的。 林西贝用力拍两下腰封,我让你说话没!徐茂整个魂体被她掌力压做一团,不由挤出一阵哀嚎,只能无奈求饶:大人手下留情,我这不也是想帮忙吗。 这话林西贝听进去了,她觉得徐茂说的挺对。看不出,你还是个经商人才。 徐茂被她这一夸,有些得意:想我徐货郎当年走南闯北,穿街过巷的,什么人的钱没赚过。大姑娘小媳妇扒着门缝等着 闭嘴。 第三十六章 三方都谈拢了,就缺启动资金。 药爵罗那边十枚荼灵丹要一块灵石。蟾玉的酒倒是便宜,普通的一块灵石能买一坛,一坛怎么也能灌十壶药酒可是我没钱。 徐茂忍不住又插了句嘴:找个里面最富的店家出资啊,咱们小本经营不就是干的倒手买卖吗?冥思苦想的林西贝手已下意识抬起,又觉得他说的实在有理,终于是没拍下去。 看来还得去鬼市一趟。 林西贝捡回来的那枚铜镜又叫玻珑宝相。不仅能连通阴阳,还能虚分幻影。将灵力灌注到镜身之上,放置一段时间镜子便能生出只一模一样的子镜来。 子镜虽没有实体,但它映照出的景象能在母镜上原原本本地呈现出来。 伽婆屋梁上面放着面空镜子,怕是谁也想不到。 顾非沅五指并拢在母镜上轻揩一下,镜子很快便呈现出景象来。画面的斜下方有一台织布机,原本该织工落座的地方团着一团黑雾。 魅怪? 魑魅魍魉皆生于幽冥。却分属四种妖灵。灵识较高者如魑妖、魅怪早年便效力于幽都鬼界。剩下魍魉二妖,尚未开化。怕是再过上三五百年都出不了南沼那片蛮荒地。 幽都 顾非沅暂时想不出幽都内是谁给他下蛊,又是谁在到处搜寻他的踪迹。 林西贝磨了半天嘴皮子,愣是没说动蟾玉半分。这小子年纪不大,心眼倒是不少。他只答应免费赊酒,但是其它成本概不负责。 眼看着不能再进一步,有人终于绷不住了。 放我出来,我来谈。徐茂急道。 蟾玉眼看着林西贝从束袋里将个生魂放出。煞娘子,你竟敢私自豢养生魂!林西贝连忙拍他的手:叫什么啊,大惊小怪。有问题找广道去。跟我没关系。 少年触须轻触两下,权当点头应下。既然是广道应许的,必然有他的道理。遂不再问。 徐茂将台面上的算盘转到自己面前,边拨弄算珠边絮絮念:蛭蜜酒五块灵石一壶,荼灵丹十颗一灵石。普通酒一块灵石一坛,可分十壶。莲香草一灵石五株 恋耽美 分卷阅读-汤原粉子(15) 两人就看他嘴里手里都不得闲,一时看得愣了。 良久,徐茂才起身。 先对着蟾玉说:普通酒泡莲香草,定价一灵石一壶。以十壶为例,三家分账,你们各二,我们分一。蛭蜜酒泡荼灵丹,定价八灵石一壶。还是十壶为例,我们分五。 又把写好的账面拿给少年看,十壶酒不难卖吧。 蟾玉终于点头,但他不想砸了蛭蜜酒的招牌,便让林西贝先从普通药酒着手,不过卖酒的活他们得包了。 交易达成。 分开后,广道又返回那片旷野守了一夜。那帮人本就神出鬼没,现在有所觉察,再要深究只会难上加难。但他还是决定等,可待的时间越久,他发现情况越不对劲。 寻常生魂命数到了是通过隐雾台来到冥界的。即使有少数游魂自行飘下地府,数量也不会如此之多。 看这些游魂大多面黄肌瘦,依着徐茂所说,应该都是难民。怕是阳间又起了兵灾,地府这才多了许多无籍之鬼。 照理来说,无籍之鬼是由不得往生的。待他们自行游荡到蹉跎桥,引路人需要另外将他们登记造册,所以就近设法阵炼化生魂的幕后黑手绝不是什么好货色。 不过三天,莲香酒便泡好了。林西贝匀出三壶拿背囊装了,上值的时候准备拿溯渊试手。没想到她刚到地方,溯渊便急不可耐地抓住她问个不休。 你带那酒可是渝香居所出,还有没?只恨我没有牵弦灯还能不能再带些来! 真是个酒蒙子,不过他这话正好戳在林西贝心上。她从背囊里去了一壶出来,二话不说拔了塞子绕着溯渊转了个圈。收回手再看时,那厮便已经醉了。 香,香啊~ 溯渊无意识的喃喃逗得林西贝想笑,但她还是清清嗓正色道:这可不是普通酒。你再闻闻看,闻到什么别的没? 莲香草? 她点头 所以这莲香酒不仅不损耗灵力,反而能增益修为? 再点头,鬼医圣手开的方子,你还不信。说完,她怕溯渊这二皮脸来抢酒喝,将壶身攥得死紧。 溯渊那只眼本就幽然有光,听她这么说,瞳仁里竟升起烈焰来。音调也骤然提高不少:你有多少我要多少! 林西贝食指比个一,只一壶,多的没有。先交钱后拿货。 跨啦啦几声响,林西贝脚边便掉下一滩灵石来。粗略一数,大概有十多枚。她还没见过这么多钱。 等她反应过来,手上攥着的酒壶早已经落到溯渊那厮手中。壶嘴朝下,正对着他那只眼睛,琼浆直直灌下,如碧水洗珠,被那眼球尽数吞下,隐约能听到他说:好啊,过瘾。 很快一壶酒便被溯渊喝空了。他声音已染上几分醉意,半个月的酒,我包了。林西贝这才反应过来,忙要将灵石捡起。 忽而想起这酒蒙子原是个盘踞冥河数百年了无生趣的河灵,上岸后好不容易有点爱好,又被广道管得死死。这一出手自然是极阔绰的。 便有些为难地对他说:我给你带酒是还人情的,可你也不能让我半个月每天白跑腿吧。溯渊打个嗝:再给你五块灵石,够了吧。 成交! 林西贝拍拍鼓囊囊的束袋,第一次体会到赚钱的快乐。 剩下的两壶酒没拿出来,因为她要销往别处。 待溯渊飘飘然然地离开后,林西贝便伸长脖子等,终于见到弥桓的身影。这位哥好像颇受妖灵喜欢,特别是女妖。上回那花妖吃了瘪,这回换了只蝶妖,直绕着他左右飞。 如此招蜂引蝶的神兽,她还真是第一次见。 远远开始打招呼,弥桓见到是她,好像步伐都迈得大了些。那蝶妖飞得有些急,身后牵引的一列生魂走的有些跌跌撞撞。 第三十七章 待弥桓走进,林西贝掏出束袋。将今日钓的三个生魂缚在他伞骨上,因为袋子里还装着酒,免不得带出一丝酒香。弥桓耳聪目明,先闻到莲香草的味道。 莲香草?还有 酒! 说话的是蝶妖,话出口的瞬间她便如飞蛾扑火一般朝那三个生魂身上扑,吓得他们惊作一团,伸手要打,却被蝶妖施了禁制,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如食材一般被她吸溜一通。 不愧是妖灵。蝶妖只循着生魂身上丝丝缕缕的酒味很快便找到了林西贝这里,紧挨着她飞了一圈,目光就锁定在她背上的背囊。 一听林西贝带了酒,弥恒最先反应过来。他一把将她拉到桥头隐蔽处,取下牵弦灯倏地变大,巨大的伞面顷刻便将他们给团团罩住,这才低声提醒:这东西只能在鬼市交易,不可私自兜售。 林西贝当然知道,这也是之前蟾玉最头疼的事。她此举只是想要广开门路,并不想一直去触这条红线。 她拍拍胸口:我就带了两壶。准备回家喝的。渝香居出的,新样品。说着,已经拿出一壶,一边跟弥桓和蝶妖讲解药酒的来历,一边往酒盏里匀,摆出一派真真切切的好客模样。 这酒真能增益修为?弥桓问。端着酒盏就是不往嘴里送。 林西贝瞅了浮在半空还在观望的蝶妖一眼,自己给自己斟了满满一盏,一口便灌了个赶紧。 嘘,鬼医不让说这方子出自他手。二人一听鬼医的名号,狐疑也散了七八分。 蝶妖双翅竖立,停在林西贝高举的酒盏边,埋下脑袋轻嗦了一小口,惊地叫出了声。 这跟我以前喝的不一样! 索性就着林西贝的手,猛灌特灌起来。 弥桓并不好酒,也把手中的酒盏饮尽了才还转。蝶妖也嚷嚷着没尽兴,让林西贝再添点解馋。没想到她却说什么再不给了。 拢共两壶,我准备回去慢慢品的。再分就没有了。 蝶妖不罢休,你要多少钱?我买了。 林西贝佯装犹豫,过了好半天,才慢悠悠道:看在弥桓的面子上,不赚你钱。两块灵石都给了你。 弥桓向她使眼色:别乱说,她可跟我没关系。意思再明显不过,拿他作人情还真消受不起。 蝶妖听她说到弥桓,霎时化作人形。是个扎着双髻的小姑娘模样,唇红齿白,小脸俏生生的,已羞得通红。她接林西贝递来的酒壶时,竟有些不敢看她。 林西贝暗自好笑,她这模样跟刚刚那只绕着人飞的豪放派花蝴蝶实在对不上号。 那酒家掌柜的说了,过两天他们还会售卖改良版的招牌酒。那酒叫,叫什么来着?林西贝拍拍脑袋,示意自己想不起来。 蛭蜜酒!小姑娘脱口而出。 对对对,就是蛭蜜酒。听说比这莲香酒好上不知道多少去了。林西贝将小姑娘给的灵石放入口袋,忍不住又捏了两把,她发现自己对这鼓囊囊的手感有些上瘾。 蝶妖走时,一双眼在弥桓身上流连不去。 林西贝看弥桓确实不像是享受的模样,一个大步上前,硬生生阻断了那道脉脉含情的眸光。她朝蝶妖挥手告别,对方便不好再停留。 真是想不到,你这么受欢迎的。林西贝忍不住啧啧称赞道。弥桓也不遑多让,反唇相讥:没想到你怎么能演的。 她瞪大眼,你发现了?弥桓有些好笑,反问她:你摸了钱袋好几次。太明显了。 作为地府少有的神兽后裔,弥桓生得高大健美,妖灵们爱慕他也不稀奇。她们自有自己的一套审美标准,但凡自己看上的,便热情似火,大胆示爱,没觉得有什么见不得人。 你就没看得上的?果然人类的本质是八卦,林西贝也不管得不得体,先问了再说。弥桓摇头,表情变得有些若有所思。 大体神兽也有些不可说与的故事吧。 走了。弥桓告辞。 她目送那高大的男子渐行渐远。 正准备往回走,见马扎上多了个人。不是广道是谁。林西贝觉得他有事,轻轻唤一声他的名字。 明天去隐雾台上值吧。 广道握着钓竿,声音有些闷。并不回头看她,一如初见时的模样。 林西贝听到再不用待在这里顶着河风吹,第一个反应竟不是欣喜,而是这人会不会收回他的牵弦灯,以及日后该怎么绕过他的耳目给溯渊那厮送酒。 此时广道心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老实说,广道觉得这煞娘子为人不错,是副热心肠。让他想到从前的自己,她想来也是不舍的吧,不然怎会不发一言。 其实自她来后,溯渊的话也多了,多了些久违的热闹。可是眼下她必须走。 又静默了片刻,广道才放下钓竿,伸手从衣襟处掏出了什么,信手一扬。那物便顺势向林西贝飞去。 这是调令。 那一纸调令只在林西贝眼前一闪,便绕过她头顶向下而去。竟就这么直直插在她后领子里。画风颇有些刑场上那些枭首的囚犯背着的斩立决。 等林西贝费劲巴拉地将那信封抽出来,广道却不让她立马就看。马扎上的男人朝身后摆摆手手,林西贝知道他要赶人了,因为心里有事,也没道别,扭头便走了。 等了半天见没动静,广道才扭过头看,哪里还有人在。他难得跟人正儿八经道一次别,这家伙竟然一声不吭走了? 林西贝回到家,别的事情一概不管,先解钱袋。叮铃咣当一阵响,晶莹剔透的灵石咕噜噜全滚到桌面上。 即使是扫一眼就能查清楚的数,她还是口中念着,摩挲着再一个个丢回钱袋。心里再次暗叹一声,数钱的感觉真好! 数钱数得太专注,只听到里屋传来阵阵干呕声,她才忙不迭收好钱袋子往屋里跑。 抬头就见顾非沅单手撑着床沿,脸色有些发白,眼底隐有水光。这副我见犹怜的样子化作一记重拳,闷锤在林西贝心口。 这是,孕吐。 第三十八章 她不敢动他,只轻轻靠过去,问:要不要拍背?果然见他猛地瞥开脸去。 又吃瘪了。 亮亮见帮不上忙,急得吱吱叫。伸出小爪子直扒拉顾非沅,林西贝将毛团子揽进怀里,低声嘱咐它:亮亮,别闹他了。 此时的顾非沅哪有功夫理会亮亮,他全身力量都在忙着对抗胃里那股子翻江倒海的恶心。 林西贝也比亮亮好不到哪去。只能站在旁边干着急。她和朋友几乎都是一片牡丹园里土生土长的,压根没有照顾孕妇的经验。看着怀里的亮亮,她终于想到办法。 撕了片衣摆作纸面,操起煤块就开始写字。大概描述了顾非沅的相关症状后,将碎布卷起。系在亮亮脖子上。捏了捏鼓囊囊的钱袋子,留恋地掂两下,也系上去。 钱袋子重,她怕小东西嫌坠得慌,跟拴狗绳一样绕着两只前爪绑牢,才拍拍毛团子脑袋嘱咐:记住,要老头给药之后再交钱。不交钱就给我使劲咬。快去快回! 亮仔子头也不回地跑了。 林西贝知道那死傲娇要面子,好几次起夜都不开灯,摸着黑去的。她既然帮不到忙,就不在他眼前晃悠。可心里又实在挂记,便只敢掀开帘缝悄悄瞅。 她越看越觉得他那破褥子烂被子衬得他更可怜了几分。便怎么看怎么觉得这房间里的陈设不顺眼起来。 不多时,亮亮回来了,脖子上系了个小布包,顺着毛团子的脚步直晃荡,想来是有些分量的。不出所料,钱袋子空了。里面只塞了张字条。上书:只够药钱,饮食清淡,忌生气。 林西贝嗤笑,全部的家当也只够药钱,这鬼医老头果真还是黑心不改。她倒要看看什么药卖这么贵。 布包里装着个瓷瓶,只鸡蛋大小。盖子上贴着个闻字。 揭开盖,一股淡薄荷味直往鼻子里冲。却不似薄荷那般浓烈,而是种说不出的清新柔和。林西贝将瓷瓶攥在手中,着急忙慌的还不忘抚一把亮亮的毛脑袋,这才往里屋跑。 顾非沅整个人斜倚着墙面,眼睛半明半昧。看来是累极。林西贝忙把开了盖的瓷瓶往他鼻端凑,安慰他:闻闻看,会不会好一点? 他依言轻轻地嗅,呼吸逐渐变得平和舒缓。 就这么盯着他看,她发现越是凑近看他越是撇不开眼。明明是如此狼狈的情况,他身上还是有种难以言说的贵气。 林西贝就这么举着,好一会才见他招招手,示意自己已经缓过来了。 就着瓶子细看,那墨绿色膏体只瓶底薄薄铺了一层。不几次怕是就挥发没了。她连忙塞上盖子,不敢再浪费。 以后每天这个时辰你就守在这里。顾非沅边说,边背对着她躺下去。 林西贝有些气,说你贵你还真拽上了。凭什么啊?她好歹也要谈谈条件的,便赶忙接话:也可以。你教我照影,就这么定了。 她本想将药瓶给顾非沅自己收着,但想到这玩意可能需要常备,便自己收了。准备回头让药爵罗照着多调几个,在黑心老鬼那里上一次当就够了。 又是该上值的时辰。亮亮照例要撵主人的路。林西贝将毛团子塞回被窝,郑重其事地拒绝:不行,留你在家是有重要任务的。他一有什么不对劲的,立马来隐雾台找我。 一听有任务在身,亮亮立即表现出了成年沟牙兽独有的稳重来。毛尾巴顺着主人胳膊扫啊扫,表示自己对完成任务有十分坚定的决心。 四面八方赶来的引路人齐聚于隐雾台上。台上法阵中心亮起幽蓝的火焰,台面被火光映照得无限宽阔。生魂们源源不断地从玄魂柱隧洞口走出来,自发自主地朝台上走来。 原来引路人根本不用过桥,枉她还背了那何老太太一路,真是够蠢了。 每个引路人大概能带走二三十个生魂,多了丝线便绕不下。缚好线的率先离开,星星点点的牵弦灯散作漫天星斗,浩浩荡荡地开拔。 林西贝自己的灯早已变作回形镖,她不禁脑部了一下用它系线的画面,决定也跟弥桓似的变把伞,既方便又有诗意。 第一次引渡生魂,她不贪多。点了十个生魂缚丝。其中七八个都是女子,一路上逮着她问长问短。 其中有三女最是话多,女一死于风寒,是待嫁之身。问的最多的话题都是关于她的未婚夫,她想托梦给他,让他不要忘记自己,虽然他们只短短见过两面。 女二是个中年妇人,早早便嫁入高门,生子后入主中馈。家中三子六女,操不完的心让她常年疾病缠身,临死还在忧心丈夫前程。 听女一要给家人托梦,也嚷嚷着要见见家中的未亡人。她恐怕自己死后全家没了主心骨,偌大个摊子要乱。 女三是名动湘阴的琵琶女。一路走一路问三生石在哪里,能不能上去提字等问题。她生前与一贵族公子相恋,彼此许了一世姻缘,毫无例外地遭到男方家人拦阻,生生被拆散。 她虽生得极秀美,性子却颇烈。一怒之下竟喝下鸩酒,了此一生。她只愿在三生石上刻上两人名字,来世便不用再生生错过。 众生魂听女三要寻三生石,都央求林西贝发发慈悲带她们去看看。当然她们本意绝不仅仅只是看看,留下点到此一游的痕迹也是顺便的事。 三生石,林西贝只听说过,来幽冥界这么久还真没见过。果然,旧时代的女人啊,满脑袋除了姻缘就是男人。 她不禁也有些好奇,便悄悄凑近身边的另一位引路人问:大哥可知道三生石在何处? 那男子生就一对细眉囧眼,额头露出两点笋包似的犄角,颇有些喜感。也悄悄回她:那不过是前人诓骗生魂的伎俩,真有那玩意要月老干什么吃? 恋耽美 分卷阅读-汤原粉子(16) 林西贝点点头,悟了。看来还是有月老的。 队列里还是叽叽喳喳的,她却不能直接跟她们说三生石不存在,说了,估计她们也不信。 第三十九章 徐茂本就覆在她牵弦灯上,忽然悄悄飘到林西贝耳边窃窃低语:大人,她们既然想见那三生石,不若我们就给造一块得了。 三生石还能自己造? 怎么说?林西贝追问。何老夫人想见她家人,你帮她完成了心愿,自己得了灵石。换到这些女子身上怎么就不行?你情我愿的事,不伤天也不害理。 不可否认,徐茂这话瞬间点醒了林西贝。她想到那个矮个子引路人,当初应该也是利用那玻珑宝相来敛财。只不过他的手段可不怎么干净。 那个矮个子可能就是广道信中吩咐要重点关注的对象。不过她刚才在隐雾台上并没看到他。 转过前方大路,是一片深谷沟壑。她可寻一个隐蔽处,再用牵弦灯幻化出一块三生石并非难事。 鬼差大人,你就带我们去看看三生石吧。 对啊,对啊。就带我们看看吧 林西贝安抚了几句,无奈问:真想去看? 想去想去。 绕远路也愿意? 愿意愿意。 行吧。 第一次同时诓骗这么多人,林西贝觉得这差当出了几分黑心导游的滋味来。 一行人向着深谷进发,竟然比之前精神头更足,悠闲的更像是去游山玩水。林西贝觉得手里的纸伞太不应景,应该换成导游旗才对。 将众生魂先安置到一处,林西贝独自又走了一段,终于找到处较为宽阔的地界,忙催动牵弦灯准备化形。可她从没见过三生石是什么样,心中也没个大概形态。 她想到旅游区门口常有那种石碑,就照着样子变了。用红漆楷体上书:三生石乍一看,还挺像那么回事。这才领着生魂们过来。 生魂们一哄而上,有的直接上手抱住,有的不住地抚,还有上手抠的。只徐茂一脸幽怨地飘到林西贝跟前,不住地摩挲着两条手臂,太吓人了,我刚刚躲闪不及直接被抱住了。太吓人了 为了你的魂生安全,还是先就这么飘着吧。 两个人就这么看着,等游客们发泄完她们如火的热情。徐茂指指远处,林西贝视线跟过去。那里有个形单影只的男子身影。徐茂对她使眼色,两人直朝男子而去。 怎么不过去? 男子一脸恍惚地看向问话的林西贝。微微摇头,我就不去了。 徐茂见他有些羞惗,摆出一派热情好客的东道主模样,劝慰道:这位兄弟一看就是纯善之人,不如去留个印记,来世一定会有一段好姻缘的。 听他如此说,男子短暂地抬头看他一眼,还是摇头:我,我还是算了。 男子接二连三的拒绝,倒是激起了林西贝几分好奇心,但她挂着个鬼差名号不好跟社区大妈似的抓着人问东问西。遂朝徐茂使眼色,对方当即会意,一来一去才套出了男子心中隐情。 这腼腆男子姓陈名武,生的也孔武,性子却软糯温吞。跟着父亲做花匠,给大户人家打点些植物造景。平日里接触些丫鬟小厮,一来二去便跟镇里富户家的丫鬟小兰看对了眼。 小兰是个家生子,与爹娘同在家中谋差。性格泼辣,会持家。陈武准备过了年便去提亲。没想到富户家的小儿子也相中的小兰,要她做妾。小兰顾念年迈的爹娘,只好顺从。 陈武痛失所爱,又被那富家子暗中使计丢了差事。郁郁而终。 好人家的姑娘我配不上。天煞的孤星,克死了爹娘。生生世世翻不得身的。陈武絮絮念着那些生前便刻在脑子里的话,似呓语,更似诅咒。 正在这当口,前方传来一声问:鬼差大人,这三生石上怎么没有名字啊?其余生魂也纷纷起哄,对啊,大人。这石头看起来像是没用过的。 林西贝心中咯噔一下,这石头可不就是没用过的。 她不敢转身,胳膊肘直朝徐茂侧腰捅。明显是急了。徐茂也立着不动,一双眼溜溜地转,忽而咧开一抹笑。示意他有办法应付。 徐茂一个猛子漂蹿到众生魂聚集处,脸上再不见半分无措,淡定又从容,你们想啊,冥界每日往来生魂成千上万,都在上面刻字谁能看清楚。比如你,叫什么来着? 他指着女一问,被点名的女人忙回答:马。 马姑娘,你还未嫁对吧。徐茂接。而后提起刻刀刻下一个马字,又自顾自继续,若再有个姓冯的,被挤得没处刻字了。索性就在你姓氏上加两点,你看。 他随即在马字左侧填上两笔,变成冯字。而后摊开手让生魂们看。 等了一会,徐茂才问:若是这个姓冯的是个女子,那岂不是要跟你马姑娘抢情郎。更可怕的若是这姓冯的是个男子,那男男间的妙处咳咳!岂不是你马姑娘连抢情郎的资格都没有了。 听他说完,众生魂才露出一副虽然他答非所问,但是也好有道理的表情。 所以徐茂总结:每拨生魂镌刻完名字和生辰,三生石便会光洁如初。你们这波刻完名字一走,那姓冯的,不论男女。都再也不会跟你马姑娘抢男人了。 徐茂声情并茂的一番言辞激起生魂们一片叫好声。其中以马姑娘的鼓掌声最为热烈,好像真的掐灭了那个冯姓情敌爱情的小火苗。 林西贝看得有些发笑,忽然觉得以徐茂这一身大忽悠的本事,当货郎着实有些可惜。 再看陈武,上一刻明明还在看徐茂,刚察觉到林西贝的目光便立马垂了眼。他心中所想恐怕并不如刚刚所说那般不在乎。 你可知什么是轮回?林西贝问他。陈武极快地看她一眼,却不说话。 你看那琵琶女,生的可好?她又问,陈武点头。却听林西贝叹一声气,像她那般身世飘零的女子,大多也有个天煞孤星的命注。但你看她,依然很积极。 陈武抬头,果然见那琵琶女抓着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石子,手执锋利的尖端正奋力刻着字。刻完一遍还不大满意,又照着轮廓再描了一遍。 她,她与我不同。这一回,陈武没再低头。 林西贝笑,在我看来,你们倒没什么不同。进了幽都城,饮了孟婆汤,前尘尽忘,福祸自担。这才是轮回。 第四十章 陈武不说话。林西贝见时间差不多,默念口诀,那块幻化的三生石散出朦胧橘光。在生魂们的惊呼声中,她感到有一小股暖意没入额心。绵绵地朝四肢百骸流淌 幽都城外,由生魂汇聚而成的汩汩洪流正往城门涌。不能进城的引路人们毫不留恋地再次启程。只林西贝还在原地驻足。 浩大的队伍里有人正频频回头看她,她也朝她们挥手致意。徐茂一直催着她走,他怕被其它鬼差抓住。私想在这幽冥界留久一些,再久一些。 林西贝摸出回形镖,上面竟真有些密密麻麻的小字,两两成对。字迹虽乱,但排布错落有序。看来大家都把徐茂那些个瞎编的鬼话当了真。 毕竟不能真的作数,她刚想抹去这些字迹,却摸到镖身背面也有些异样。翻过来看,那里只有一对名字。上书:陈武、霍小兰心里一暖,面上便浮出笑来。这情景简直吓坏了飘在林西贝身侧的徐茂。 大人,你,你竟然会笑! 林西贝忍不住要翻白眼,会笑也是个能耐了?忽而又反应过来。不对啊,这原身是个独魄,哪里来的六欲。 面瘫会笑,怕是不妙。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林西贝有些忿忿,顾非沅体内的生生蛊最近闹得厉害,把本就清瘦的人折磨得越渐憔悴。卯不准影响到她身上了 下意识摸摸钱袋,林西贝长长叹出口气。好不容易攒点钱,怎么就往鬼医那老头钱袋子里面钻呢。 最近跑刺藤屋跑得勤,鬼医老儿对送财童子林西贝的态度也逐渐好了。进门就招呼她坐,眼睛里闪烁着见钱眼开的光。搞得她屁股下似针扎,连忙表明来意:我不好了。你要是不救我,以后别想赚钱。说着颇有几分无赖地亮出手腕来。鬼医探了探脉,静默了半天才开口:喜事,不用救。 引路人以牵弦灯炼化怨力。不仅可以缔结灵石,还能增益修为。林大花独魄之身,干攒功德犹如漏壶蓄水,收效甚微。 在林西贝引渡了这许多生魂后,增益所得的修为渐渐为原身所化。鬼医这一探,发现她身体里已补足一魄。 不是喜事是什么? 林西贝听懂了,我说最近怎么不那么怕冷了。又轻轻牵动嘴角给他看,你看,我还会笑了。林大花这张脸瘫了这许多年,这下子突然笑了,还笑得如此生涩诡异,饶是鬼医都有些发憷。对着她连连摆手。 够了够了,灵体既然可以自行补足,往后你还会哭、会饿、会生气,还是先赚钱最是正经。说着,就要赶人。林西贝见他一脸避她唯恐不及,以至忘了开口要钱的模样欢喜不已。不觉咧开了嘴,露出两排牙齿来。 鬼医索性化了原形,忙不迭催促:赶紧走,我,我还有事。 这一整天,顾非沅也过得并不轻松,调息了多日,还是聚不拢周身灵力。他将灵识投入识海后短暂地感觉到一阵动荡,便不敢再强行冲破禁锢。自从来到这里,每一天他都像是在受刑一般。 对面还有双虎视眈眈的眼睛,他需要随时保持警惕。便每日透过玻珑宝相观察着邻居的一举一动。先前走哪抱哪的婴孩不过是伽婆用来掩人耳目的□□而已。 亮亮将那老怪伤得很重,她无法再维持□□。怕是短时间也无法分心查到他身上来。 正想着事,林西贝回来了。看样子,心情很不错。忙完事情便捞起钱袋在顾非沅面前秀,又自顾自地跟他分享起白天的趣事来。 我去鬼市转了一圈,你看我淘来了什么。一样接一样的东西被她从束袋里掏出来。 她捡起一罐找药爵罗新调配的青草膏,揭开盖子放在顾非沅鼻端下,激动又得意:是不是一个味道,我又定了好几罐,你身上带一罐,家里放一罐备用。就不用怕犯恶心了。 亮亮也没有被主人落下。林西贝将毛团子抱过来,将从武器铺子里讨来的银铃铛拴上。上面刻着林西贝的崽五个字。 她抚着亮亮的小脑瓜,念咒一样,亮亮,你是我的崽,官方认证了的。这铃铛可是宝贝,可破邪祟 如数家珍地显摆了一通。虽然并没有得到对方哪怕是一句话的回应,林西贝也并不在意。照他的吩咐,就在顾非沅边上守着。 直到守无聊了,又解下钱袋,一颗颗地数起了灵石。 顾非沅虽正闭着眼调息,听感却异常灵敏。只听见一阵细碎的碰撞声绵绵不绝。便问:你在干嘛? 他明明闭着眼,却让人有种做坏事被撞破的尴尬,林西贝忙收起灵石扎好钱袋,才唯唯答:在数钱。 顾非沅眉头一跳,这林大花什么时候也变成个见钱眼开的了。他发现自己再没办法将现在这个林大花跟记忆里的她对上号。 轻掀眼皮瞅她,那人正跟个傻子一样,张着嘴一颗一颗地扒拉小几上的灵石,扒拉一颗口里便查一个数,随即小心翼翼地丢到钱袋子里。似是怕吵到他,她只用两指轻拈起灵石。对着烛光细细照两下,才喜滋滋收回 顾非沅视线募地定在林西贝嘴角,那处的弧度咧得大大的。 明显是,在笑? 深夜 好不容易压下那股难耐的恶心,顾非沅便再没了睡意。许是因为身上暖和,亮亮很喜欢凑近他睡觉。毛崽子这会儿已蜷缩成团,偶尔伸腿乱蹬两下,引出几声细碎的铃响。 他突然伸手攥住那串铃项圈,灵巧的手指解开搭扣,细看起项圈里侧的那行小字来。 林西贝的崽? 是这个林大花的字迹没错,却不是原来那个的。 刚来时,他伤势严重,对这个煞娘子只有本能的防备,并未有多少探查。自她坠崖被救回,就性情大变。他也曾有所怀疑,却以为是离魂症的缘故。但如果字迹都不同 那眼前这个人就绝不是林大花。许是某只游荡野鬼,趁着林大花虚弱趁乱窜上了她的身。 第四十一章 正想着,小腹便有些隐隐发胀。顾非沅索性起身,小心越过躺在床外侧边的林西贝下床。余光瞥见床边坠着块什么,尚在微微耸动着。 他俯身细看,却下意识想挪开眼。 这林大花睡觉着实不老实,两腿摆开个大字,一床被只有一角被她夹在腋下其余都坠到地上去了。许是觉得冻,整个人已缩成一团,两只脚也在不停地蹬,想去捞被子。但分明又是个指东打西的打法,完全用错了地方。 顾非沅看不下去,嫌恶地去捞那大半被她蹬下床的被子,他力道不小,整个被面都被他翻了个个儿。噗哒一声,结结实实地罩在瑟瑟发抖的人身上。 正欲离开,只听林西贝喉头囫囵着吐出一声嘀咕:谢谢爸爸。 爸爸? 这词颇陌生。不知是冥界哪里的方言。细细回味之下,她的语调激动中隐隐带着些悲伤。甚至还混杂着些让人读不懂的深意。 他想,得空怕是得好好查查这小鬼的来历才行。 而梦中的林西贝这会儿已回到了小时候,她被妈妈抱着出门玩,路上起了大风,吹得她冷得不行。但是妈妈忘了带衣服,冻得瑟瑟发抖的她便往她怀里钻。 没想到爸爸追上了她们,他带着小林西贝最爱的红色小披风,张开大手用披风紧紧地把她裹住,那披风真暖,带着爸爸的体温。 但她又分明记得,爸爸好像从没这样抱过她。梦里的林西贝既兴奋又慌乱,她察觉到了不对劲,又想要这一刻再久一些。迷迷糊糊的便吐出这么一句。 林西贝一走,每日负责跟弥桓碰头交接的自然轮到了溯渊。少了个人斗嘴,他觉得无趣多了。那丫头也不知道在忙什么,酒也不亲自送了,要弥桓给带来。搞得他每天都要跟一群妖灵急头白脸一次。 你说说你怎么就这么能招蜂引蝶,你不厌烦,我赶她们都赶烦了。 那鸣虫幻化的妖灵颇擅躲闪之法,饶是行动如风的溯渊被她上窜下跳一阵闹也大为光火。忍不住冲面前的始作俑者抱怨。 没想到弥桓却笑了,气得溯渊只拿眼睛狠狠瞪他。 弥桓清咳两声:煞娘子也说过这话。一提到林西贝,本来还怨气冲天的河灵竟瞬间精神起来,弥桓见他这样,也止不住打趣,她不在,想来你这段日子过得颇为无趣啊~ 这话无疑戳中溯渊心中痛处,可这河灵偏偏就爱嘴上逞能。骤然提高了声调辩驳:哪里无趣!不过是少了个跟班而已。 是吗? 溯渊看着弥桓一脸故意的样子就来气,忍不住怼他:难怪广道不爱理你。酒给我,小爷不陪你了。 说到广道,弥桓眼中闪过一丝黯然。攥着酒壶的手也僵在那里。 他怕是以后都不会想见自己了吧那些并肩作战,共饮一醉的日子终是随着那个女子一起一去不回。 他不再喝酒,却从不后悔。 恋耽美 分卷阅读-汤原粉子(17) 这天下值后,从鬼市回来的林西贝拎着大包小包的快拿不动。灵机一动拿牵弦灯变了个木质手推车推着往家走。 徐茂这些天混在生魂堆里给她当托,宣传他们的三生石旅游项目,参观者踊跃报名。赚来的钱终于是还完了债务,她跑了趟渝香居结算了这个月的分红,这才有余钱置办些家什。 推着一车子东西进屋,先来迎接的是亮亮,小东西绕着车子上蹿下跳好奇极了。林西贝看顾非沅难得没打坐,忙招呼他:你先挪到椅子上坐会儿。便忙不迭开始卸货。 码在上面的是些零碎的小东西。盘子罐子之类的易碎品先取出来,小巧玲珑的细瓷碗单拎出来放在亮亮鼻端嗅,林西贝献宝似的说:亮崽子,我给你买的专用碗,可爱不? 接下来是一些收纳用的藤蔓编的架子,架子旁边躺着只陶罐子,小小的,塞得很紧。她小心翼翼地拿起陶罐子,拔了塞子就直直往顾非沅鼻尖凑。 他还来不及反应,就闻到一阵馨甜的幽香。林西贝收回罐子,拿塞子在亮亮鼻端也停留了一小会才塞回去,这才献宝道:这是蛭蜜,酿酒的原浆,能增益修为的。可珍贵了。 而后将罐子摆在藤架子最里面一侧,嘱咐亮亮:不许碰架子。毛团子原地转个圈,积极地表示成熟的沟牙兽是绝不会给主人捣乱的。 可惜就在它转圈的时候毛尾巴正好拍倒它自己的碗,发出哐当一声。便有些委屈,嘤嘤嘤地撒起娇来。 林西贝只好拍拍它头:好了好了,碎了再给你买一个。小东西这才消停下来。 终于轮到重头戏。她先将床上的枕头被褥都顺下床,然后从车里拿出新的一件件铺好,直累得呼哧带喘的才收拾规整。整个土炕焕然一新。 崭新的枕头被褥看上去软软呼呼的,都是林西贝在妖灵纺织店置办的。这冥界的妖灵也是怪,不追求什么修身入道,反倒是对人间的东西推崇备至。 酒水饮食、男欢女爱,还有就是这衣食住行。 上去感受下?林西贝冲顾非沅使眼色。 他一时有些发愣,好像之前自己是提到过要换床棉被的,没想到她真上了心。这游魂若是真心,怕是就跟那群妖灵一般,连灵识也未开化完全。 若是假意,也无大碍,只是需要费些周折探上一探。 嗯,天蚕丝的被面。他只上手摸了一下,就脱口而出。却惊到了林西贝,这都知道? 他何止知道,做袜子都嫌闷脚的玩意也能被她当个宝,这游魂还真是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 这头的顾非沅还在嫌弃,那边林西贝已经上脸开始蹭了。边蹭边陶醉地喃喃:不愧是贵东西啊,真舒服。顾非沅不愿搭理她,指着屋子正中的木推车问:为何在箱子上安轮子。 从被子探出头的人笑他少见多怪,你说的那是行李箱,这个是购物车。 第四十二章 购物车 顾非沅眼波流转,跟爸爸一样,也是方言? 林西贝惊了,问他从哪里听到的。没想到顾非沅一本正经地占她便宜:你做梦叫我爸爸。 她才记起那个梦,恍惚了一瞬。扯谎敷衍他,我们那养灵宠的,凡是男人都是爸爸,女人都是妈妈。没什么特别意义。 我们那 许是感觉到他觉察到了什么,林西贝故意岔开话题:你让我守着你,我守了。该置办的东西也置办了。什么时候教我照影? 说着,她伸出手讨要那玻珑宝相。顾非沅却不看她,眸光轻扫过崭新的被面,吐出两个字,不行。 林西贝怒了。这不纯粹耍人玩么! 不行不行,为什么啊? 顾非沅并不受她影响,还是风轻云淡的模样。 你不过独魄之身,尚还用不了它。 意思是,她将剩下的几魄补全了就能用?有门! 你看我顾非沅抬眸看她。林西贝连忙咧出一抹笑,为了让对方看个清楚,她动作幅度不可谓不大。但他读懂了她的意思,这只游魂是在说,她学会傻笑了。 林西贝收了笑,放出豪言壮语来,照这个速度,很快了。你就等着吧。 既然确定了眼前这个林大花来历不明。又是个脑子不灵光的,顾非沅便莫名有些担心,怕对面那只魅怪通过她搞些什么小动作。没准原来那个林大花会出意外,就跟那老货有关。 看来,他还有的操心。 三生石游览业务越做越熟,纵然财迷如林西贝也感觉有些力不从心。徐茂主要任务是给她凑人头,但魂多口杂,队伍不能无上限的发展。 况且并非所有生魂都对所谓的三生石有执念。有的不愿等,急着要投胎,难免就有些抱怨。抱怨多了,自然容易露馅。 所以她迫切需要找个人来搭伙。 若按照合伙人标准来找,对方首先得是个诚实的人。林西贝不由得想起那位细眉囧眼的大哥来。 这位头上张角的引路人名唤执耳,是地藏菩萨座下谛听神兽的后代。可以算是系出名门了。 谛听一族善辨人心,不用林西贝多说,执耳就答应入伙。听他说能辨人心中所想,林西贝顾虑之下带着些好奇,试探道:那别人在你面前岂不是没有秘密。 执耳一笑,却缓缓摇头。谛听一族早已今非昔比,我也只能听见你心理关于别人的想法,关于你自己的事,只有你自己知道。林西贝不信,执耳便给她讲起了他小时候的事。 血统这种事,也就地上世界的生灵看得神乎其神。在幽冥界,神兽后裔其实也就是普通的地灵而已。并不会比别人有多少优待。甚至会比其他地灵多遭受一份忌惮。 谛听一族向来形单影只。不是因为他们生性高傲。而是因为幽冥界地灵忌惮他们擅辨人心,根本无人愿与他们为伍。 执耳幼时便受够了一众伙伴的白眼,祖先流传的血脉并不会为他增色多少,反而给他带来的更多的是自卑。 但你跟他们不同,你的内心很纯净。我虽不知道你来自何处,但肯定不是幽冥界。知道这是你的秘密,我不会多问。执耳知道她顾虑什么,率先亮明自己的心迹。 听他这样说,林西贝终于卸下防备。她能体会执耳的心情,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们是一样的。 林西贝大致跟执耳讲了她的计划,两人各引两只队伍,在山谷处汇合。欲往三生石处去的跟自己走,其余的执耳带走。若是遇到其它引路人,他顺带能帮忙打打掩护。 一路行来,执耳都鲜少开口说话。其实两人离得不远,林西贝听身后徐茂与一种生魂聊得火热朝天,便百无聊赖地盯着执耳耳朵看起来。 乍看之下这谛听的耳朵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也就是耳廓较常人宽大一些而已。 我们不靠耳朵听声。 林西贝被抓个正着,有些尴尬:那,靠什么。 心音。 她更好奇,不会吵吗?执耳摇头,习惯了。 短暂的静默后,她突然开口问:所以你不仅能听到引路人的心声,还能听到生魂们的? 执耳纠正她,生魂的都能听到。引路人要看对方修为,大部分听不见。 林西贝:这是嘲笑我是战五渣的意思? 能听见生魂的心声就够了。你快帮我听听他们都在想什么? 执耳步子放缓,侧着头开始辨声。不多时就有了结果。 你身后那位妇人生前遭丈夫休弃,后者再娶。她满心怨气无处消解。正在心中咒骂他们。 林西贝侧头望,那妇人分明是个端静娴熟的姿态,真是人不可貌相。 他继续,我这边最后面那位老叟,七考七不中,愿意付出所有祈求来世金榜题名 林西贝大致一扫,两支队伍里生魂没有半百也有四十。每个人心中都有未尽之欲,更无休止之时。对执耳来说,每天引渡他们,该是怎样一种折磨。 她挺佩服他。 也在其中窥见了机会。 林西贝以念力催动牵弦灯,召来了徐茂。低声向他讲明心中所想。徐茂消化了好一会,脑中已有了大致构想。 如你所说,都聚在三生石一处不行,每个点要分散开来。弃妇们聚在一处,祈愿高中的读书人们聚在一处。这样,不若将执耳的牵弦灯化作颗大榕树,缚上红绸以示祈愿。但这些弃妇总不能给她们造座庙,容我再想想 徐茂的建议直戳中林西贝心意。要炼化生魂们心中求而不得的怨气,清郁疏节对症下药才是好办法。旧时代的弃妇都是些可怜人,得造个地方宣泄她们心中那股怨毒。 既然有三生石,不如配套来个三生劫怎么样? 徐茂没听懂她的意思,林西贝解释道:三生石是求姻缘,三生劫却是来坏姻缘。也不用再费劲,就将名字直接刻在三生石背面。 这下不光徐茂,连执耳也频频点头。 三人行动起来,执耳先将生魂分为两拨,欲刻字的归林西贝,剩下给他自己。林西贝则趁这时候去幻化三生石。 第四十三章 不过正面的红漆字她稍做了些改动,变作三生缘,背面用黑漆上书:三生劫。一面是缘,一面是劫。暗含了相生相克的意思,倒算圆满。 执耳带着一众生魂来了。 两人暗中递了个眼神,执耳便开始清点起人头来。准备前往下一站。瞩意三生石的生魂们则早已将那块大石头围了个水泄不通。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 林西贝绕到石头背面的三生劫那一面,聚集的几乎都是女子。其中一个身影很熟悉。是那个被丈夫休弃的女人。 她占了石面正中的位置,一笔一划缓慢而坚定地刻上了两个人的名字。一个是抛弃她的丈夫,另一个则是那个后来人。 她眼底蓄泪,眸光中痛苦、哀伤、愤恨和快意纠缠在一起,幽森森似鬼火。她身边几个同病相怜的女子也依循着她的模样开始刻字。 林西贝忽地转头,见执耳就立在身侧。他的目光定在那些名字上。 三生劫,只用刻一个人名即可。后面缀的人名抹了吧。执耳如是说。立时收获了几道甚为不解的目光。 林西贝也不明白。又听他道:你们与丈夫的情劫本是男女双方的事。若波及到无关者,损的是你们自己的福报。 这么说的话,她就懂了。他分明是在提醒,这些女子已经迁怒到后来人了。 执耳,通透又善良的人啊~ 这边赚着钱,林西贝也没忘记搞正事。广道让她探查那些利用牵弦灯遍地撒网的引路人。既然他们的灯放在了别处,每日赶来隐雾台也只能是做做样子,插科打诨而已。 可引路人实在太多,一味乱找无异于大海捞针。 在执耳的建议下,林西贝准备从消息灵通的妖灵一族入手。每每从幽都反转时,妖灵们通常会聚在一起小憩一会。 其中要数雀灵们闹得最欢。 他们干活时便幻化成人形,一个个纤细又窈窕,灵气四溢。休息时,他们又化回原形,聚在一团飞来飞去。并不怎么招其它引路人喜欢。 林西贝瞅准时机,将备好了一些碎谷头子取出来,喂鸽子似地轻飘飘撒出去,不多时便引得雀灵飞来啄食。她自己则悄悄退开,只当是做好事不留名。 眼见着有免费的午餐可吃,雀灵们一点防备之心都没有。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其中有只头顶上有一簇灰毛的最闹腾,这是谁的束袋破了,漏了这一地米头子。 脖子上有一圈白绒毛的雀灵笑他:不是束袋破了,是旁边那个呆头呆脑的撒的。灰毛雀灵扭头望了林西贝一眼,点头:确实呆头呆脑的。 几只小鸟叽叽喳喳笑起来,完全不顾某个呆头呆脑的正主就在身边听着。 说到束袋,落花生那厮前些日子束袋就破了个口子。我才不告诉他,让他自己着急去。白毛雀灵叽叽的笑,引得众同伴也兴奋地猛扇翅膀。 灰毛雀灵接过话头:想那落花生当初是怎么对我们的,自己捡些轻松活干,累活都推给别人,也是真有他的。最近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许久不曾见到了。 有只通体棕褐色羽毛的雀灵插嘴道:我上次经过赤焰湖时,远远见过他一面。也不知在干什么勾当。 一来二去,零散的信息终于编织成了一张大网。 林西贝拍拍腰封召唤徐茂,你说你是从天而降,会不会就是从破洞口袋里掉出来的? 徐茂连连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林西贝却很肯定,这个落花生应该就是关键。 从油葫芦、药爵罗、执耳和弥桓口中,林西贝大致了解了这个叫落花生的引路人。 他不是地灵,也不知道在幽冥界游荡了多久。他没有朋友,却不像是广道那般受了莫大打击之后的消极避世。和旁人该有的接触倒是没断。大体算是个神秘的人。 而且,落花生就是之前她见到的小个子引路人。 药爵罗说这个落花生会定期到他的药庐来推拿,但他很警觉,治疗时会在四周设保护结界。界外凡有魂体的一律靠近不得。林西贝有些懊丧,跟踪这条路怕是行不通。 搜肠刮肚地想了一圈,不知怎么就把念头放在了溯渊身上。冥河里的河灵是没有魂体的。加上他身量小,速度却是一等一的。 林西贝去了渝香居,提了壶蟾玉新酿的蛭蜜酒就去见溯渊,那厮住处很好找,就缚在沧涂渡的界碑上 给我酒喝,还不要钱?也不要跑腿费。溯渊不信有这等好事,确认了好几遍。林西贝点头,讨好地笑:你要给也行,但我肯定不收。 溯渊端坐在界碑顶,他此刻没有实体,只显现出一抹轻淡的轮廓来。说吧,来干嘛? 林西贝抚着界碑上的字,看似随意,却意有所指:就是怕你无聊。来看看。 说实话。傲娇的河灵攥拳给了她一下。我看你是欠揍。林西贝捂住额头,退了两步:我说,就是有事求你帮忙。 林西贝本以为求溯渊办事得多费一番口舌,没想到她前一句刚出口,他立马就答应了。 溯渊覆在牵弦灯上,跟着她来到鬼市。河灵叫嚷了一路,让她走慢一些。可林西贝着急,她怕那落花生先他们一步赶到药庐,便要白忙活这一场了。 可河灵也不是好惹的。见正主不听,便拽着牵弦灯往回飞索性跟她拔起河来。林西贝无法,只能被迫跟着他作一回观光客。 那铺子门头上画了朵花,莫不是卖花的? 河灵拽着林西贝往对面一间铺子走,大有进店一游的意思。林西贝翻个白眼,暗叹这独眼龙眼神不好。按捺下心中那股子急迫答道:那是面盾,铺子是兜售防御系法器的。 我知道!我刚刚是在虚晃一枪。 林西贝:明明没长嘴,嘴还这么硬。 说着,又猛地一拐,硬生生拐了个弯。力道大得攥不住,林西贝脚下狼狈地划个八字,差点被自己绊倒。 第四十四章 河灵已停在店门头下,这上面偌大只碗,定是卖吃食的。 此话一出,惊得她猛吸口气,就这玩意也好意思说自己好酒。见到个上大下小的造型就以为是碗,那明明是酒盏啊! 恋耽美 分卷阅读-汤原粉子(18) 不是碗,这是酒铺子。 这下河灵顾不上给自己找补了,疯了一样就要往里冲。口里叨叨着:酒吗!是不是渝香居? 林西贝急了,心说难怪先前这河灵会不问缘由答应帮忙,原来还是为了这一口酒。 不是这里。别激动,我马上带你去。 出了渝香居,河灵高涨的精气神焉下去不少。臭丫头还说什么先帮忙,后喝酒。他能忍得住? 他来就是为这个的! 药庐 为河灵确定好偷窥点之后,林西贝就势躲到了渝香居。估摸着时间差不多,落花生应该也快到了。 没有实体的河灵其实飘到哪儿都行,可是他习惯寻一处依附点便凑到三三傍身的那根横梁上落脚。这会儿药庐没别人,三三正蜷成一团小憩。 河灵不喜跟活物靠太近,有意离它远些。 本来还百无聊赖的河灵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迫,是落花生。他人一迈进药庐,身后便塑起一道灵力屏障,溯渊甚至感觉四周空气也为之一振。三三也被振动搅醒。 它耸耸鼻子,身体不自觉地往溯渊身边凑。河灵毕竟常年混迹于鲷鱼群中,身上难免会沾一些腥气。这对猴儿三三而言,最是抵抗不住。 偏偏此时溯渊的全部注意力全覆在落花生身上。完全没察觉到靠近的三三,直到毛茸茸的触感直凑到脸上,才惊讶出一声,呀! 俯趴着的落花生霎时就要立起,被药爵罗一指头怼到腰眼,倏地又跌落回去。 三三!药膏。老头扬声喊。猴儿留恋地瞅一眼正在瞪着自己的溯渊,找药去了。 药爵罗一点不吹嘘,出手既快且准行云流水地疏通了落花生的几处郁结。揉开手心的药膏,嘱咐:被灵力拥堵的几处郁结已打通,你并非灵体之身,修行更要切忌急躁。 说着就给落花生抹药,那家伙闷闷嗯出一声,也不知是应下医嘱还是单纯被按疼了。 三三那双眼还是定在溯渊身上,河灵再不敢动作,只能回瞪它。不多时落花生便要走,溯渊这才长吁口气,赶紧跟着他出门。 出了鬼市,落花生使个御风诀,要开溜。溯渊赶紧缚上他衣角,贴得紧紧的。他也不是追不上,只是懒,就想搭顺风车。 落花生降落之处溯渊并不陌生。离着赤焰湖不过几十里,打个哈欠的功夫就能到。 只听落花生咕噜了句什么,竟凭空变出个布口袋来。偌大的袋口矿洞似的张开,比溯渊平日里见到的大了数倍不止。眨眼间,那束袋乖乖停在落花生手心。 溯渊抬头看,只看到束袋底破了个口,露出来半块灵石轮廓。 周围有股澎湃的灵力正在不安地涌动,一道道若隐若现的橘光汇聚在一起,汩汩流向落花生的额心。他从束袋中放出被榨干念力的生魂,任他们如傀儡般地游荡在旷野中。 数十年后,这些游魂便会忘记自己是谁,从哪里来。直至彻底从这个世间消失。 一道光影闪过,落花生手边出现了一道信笺。是有人给他传信。 赵振,甲子、丁卯、庚子、丙戌 落花生眸光一敛,直奔而去 压在引路人肩上有两座山,第一是严苛的冥法,凡动武斗殴者必严惩不贷。第二是淡漠的人情,毕竟身家所系全在修炼,别人如何也不会过多在意。 所以引路人之间鲜少有口角,若有涉事者则必有一方是妖灵。 可没有人想到,这场冲突竟发生在隐雾台之上,在众多引路人眼皮子底下。 法阵之上,攻守双方正缠斗做一团。四周围挤满了看客,却无一人上前拉架。说是互殴,其实两人之中只有下面的那个在挨打。上面人的拳头扑簌簌落下来,带起嗖嗖风声。 在距殴斗双方不远处挤着两个哆哆嗦嗦的身影,其中一个顶一头灰发,一个脖子绕圈白领巾。抱成个球抖作一团,压根发不出声。 细听之下,能听见被打人微弱的求饶声,给你,都给你。饶命 胜利的那方站起身,大步离开。周围的一圈看客自发地拉开了与他的距离。他们心里不约而同都在想:最好不要惹到他。 见他走远了,哆嗦的两人才敢凑上前去看趴在地上的失败者。他早已无力维持人形,褪回了雀灵模样。 雀儿脑袋耷拉在地上,一身的棕褐色绒毛灰扑扑的,它被那灰发男子拾到怀中,携着出了看客圈。 落花生强抢他人所引生魂激起了一众妖灵抵制。林西贝想再从妖灵口中打听他,变得易如反掌。 那日自落花生收到传信后不久,溯渊就跟丢了人。幽都城高耸的城墙将他结结实实地关在城门外,他又惊又怒,一个普普通通的引路人,为什么可以进入幽都。 两人只能循着信上唯一的线索找,徐茂每天混迹在魂堆里问,林西贝也四处打听,可就是没找到这个叫赵振的人。 直到斗殴事件发生后,在雀灵一族的咒骂声中,才终于听到赵振这两个字。 这个赵振就是落花生从雀灵手中抢走的生魂,生辰八字也对得上。也是个新丧鬼。可唯一让林西贝想不通的是落花生收到信笺的时候,赵振明明还没有死。 就算是得道的鬼差也算不尽凡人的寿数,怎么知道赵振会命不久矣。 那个指使他做事的人,为什么会对只有阴阳册上记载的事如此清楚? 执耳说,只有幽都里的判官才有权利执掌阴阳册。那是不是代表这幕后主使就是判官?可判官抓生魂又有什么用。 说到幽都,就算学识丰富如执耳也是一无所知。引路人之中唯一进去过的只有广道。 那个叫赵振的被他送往何处去了? 广道问的急,林西贝摇头也摇的快。 第四十五章 他摇头,还在思忖。生魂进了幽都城会被统一安置在各坊的孟婆庄住下,统一造册,分批投胎。引渡他们进城的是谁根本无关痛痒。广道顿了顿,除非 除非什么?林西贝问。 这个赵振并非常人。 数十年前,广道还在幽都城内安宁坊当值,彼时阳间兵灾四起,每天有数万生魂被引渡进幽都。各坊孟婆庄日夜连轴转,还是送不及越来越多的生魂。 眼看幽都动乱将起,冥王遣鬼差勾来旭渊帝的魂魄。彼时他还叫做虔文,尚有三年阳寿。之后,一代帝星才得以提前降生,换来数十年天下太平。 林西贝听得咋舌不已,照这么说,那落花生没准还是个好人。 广道对她此话不做回应,只让她继续查下去。 雀灵一族挨打吃了亏却从不是好欺负的,一状就将目无冥法的落花生告了。上头立时派了两名鬼差来拿人。执耳出主意让溯渊趁机缚到牵弦灯上,混进幽都城。 河灵这才跟着一行人顺利进入幽都城。 幽都城分长乐、永宁、升平、安兴四坊,每坊由坊主管辖。居民由地灵、妖灵和生魂组成。唯生魂仅有暂时居住权,他们视阴阳册所载投胎年限,被分配到各坊从事生产劳作。 而地灵、妖灵则与阳间贵族富户一般,享有房屋商铺等置业,雇佣生魂为其劳作。 长乐坊主执掌刑名,犯了事的落花生便被押送到长乐大狱之中。 卸了枷锁镣铐,落花生被投到冥火法阵之中关押,好比山雀入笼,量他修为再深也逃不出去。 窗外飘来几点幽蓝,那是冥火。冥火只在幽都城得见,通属火灵,颜色由蓝到紫分为三阶。 纯蓝色冥火最是寻常,点点如流萤,因尚未修得灵识,所以会被很多幽都城居民捉来照明所用。 道行稍高一些的妖灵甚至会用它们来妆点头面。因为妖灵身上的气息最得蓝冥喜欢。紫红冥火喜欢趴伏在墙根街角等处,并不好捉。 而紫冥灵识已成,如磁石一般可吸附周遭灵力。兵器铺子常用紫冥来打造防御类法器,长乐坊大狱中用来关押囚犯的法阵也是紫冥所铸。 溯渊用牵弦灯变作了蓝冥一点。便可以肆无忌惮地漂在牢中,守株待兔。可他等了半天,并没有什么人来看望落花生,这家伙自己也优哉游哉的模样,平和的像是待在自己家。 夜半更深,有狱卒来了。看不清脸,唯有头顶两侧犄角很是显眼。 狱卒提了只水罐子,隔着冥火柱将水喂给落花生喝。乍一看并无特别。但是河灵还是觉出一丝不寻常来,分明有什么从落花生身上飞出,钻进了狱卒提着的那只水罐里。 狱卒办完了事,溯渊便立马跟上。 幽都的夜色很美,冥火漫天飞舞,让河灵忆起了冥河的点点幽光。他只恍惚了一瞬,却差点跟丢了自己的目标。 原来那狱卒住的很近,他一个闪身便没入一扇黑漆大门之中,溯渊赶紧赶上去,他这会儿身量小,直接从门缝中横穿而过。 屋内有光,溯渊循着隐约传来的人声钻进卧室。屋中陈设只有一套简陋的木质家具,床上躺着个人,狱卒将手中陶罐放在桌上,倒手沏了水,便携着茶盏走到床边去了。 咳咳,将它摘了吧。 躺着的是个年轻姑娘,想来是有恙在身。溯渊也奇,看情况,这女子明显是魂体有缺。 妖灵私自豢养生魂,可是大罪。 此时床边的狱卒只右手得空,便四指按住下颌角用力一揭,脖颈那处皮肤应声而裂,竟生生扯下一张面皮来。手上的兽面皮被他丢到一边,露出真面目的狱卒原来是个清俊男子。 明日我便去换粟果回来,你会好起来的。 男子托起那姑娘的后颈喂水,她只吞了一小口便不喝了。他放下茶盏,又帮她整理好了睡乱了的几缕鬓发。 此时姑娘一张白净面孔一览无余,眉眼弯弯,琼鼻小口。分明是个病美人。 溯渊一见到女子真容,浑身却如遭电击一般,差点露出原型来。 这张脸,好熟悉。 哥哥,不用白费力气了。你还是让我走吧。 狱卒坚定地摇头,你答应过的,要一直陪着我。他如是说着,却有些不敢看妹妹的脸。 只嘱咐了一句好好休息,便匆匆出了门。 男人一走,溯渊几乎是本能的朝床边飘去,他的目光一直定在女子脸上,见她冲自己伸出了手,便不由自主地停在她指腹上。 就在那一刻,无数画面涌入溯渊的脑海。 那是一段不属于溯渊的记忆。 广道捡到青釉的时候,她还是一只胆小又爱哭的新丧鬼。就藏在蹉跎桥底,瑟瑟缩缩的不敢露头。 青釉跟哥哥青瓷是戏班里的曲艺人,青釉擅吹笛,青瓷擅杂耍。自青瓷因为失误被表演用的瓷缸生生砸死后,青釉便终日恍恍惚惚地活着。 她最后的记忆停在老主顾富员外家,后院檀香苑中的池塘里。 青釉不知道自己在桥底待了多久,也不知道富员外何时在池塘里修了这偌大一座桥。她落水的时候,手边分明没什么可以依附。 时间久了,青釉也敢微微探头出来,可周围黑沉沉静悄悄的,并没人寻她。 一日,她正探出脑袋观望,视线便跟岸上另一道视线对上。还没看清楚对方是谁,就吓得赶紧缩回去,抖作一团。 出来! 外面的声音震若雷霆。 青釉捂住嘴,紧紧抱住自己,不敢回应。若是被家丁捉去,是要交给那个人的。 自己出来,别让我过来逮。 对方步步紧逼,不依不饶的架势立时让青釉慌了神,泪珠已在眼眶打转。又不敢再激怒对方,这才颤着回他:我,我不是坏人。是福瑞班的。我就在这里,不,不出去。 你个小鬼还挺横,不识好歹。 声音怒气渐浓,好似下一秒就要扑过来。 第四十六章 青釉吓得忘了吸气,哭着喊:我宁愿跳下去,也不跟你回去见少爷。我,我 许是过于恐惧,她手上一松,竟真的掉到了水里。 第二次落水,却感觉碰到的不是水,而是冰。她落水的时候明明是盛夏,怎么不几日的功夫就变成严冬了呢? 正想着,青釉便被一股大力直直托起,而后重重甩回了岸上。 别把我交给少爷,求求你,求求你!湿哒哒的青釉一边哭一边对着面前人的脚面磕头。 她几乎要冻僵了,但即使冻死她也要逃。对面那人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来,一把揪住青釉的衣领,将她轻而易举地提起来。 新丧鬼?名字。 青釉。 青釉第一次见广道,只觉得他很高,她从未见过长这么高的家丁。然后她就吓哭了 此后,广道便让青釉覆在他的兵器上,她照做了。但还是想不通为什么明明是一条长锏,他却要叫它做灯。 广道说他是引路人,专门渡人往生。青釉便问为何不引渡自己,他回说,因为她是个爱哭鬼,他要留着自己欺负。往生什么的,也等他欺负够了再说。 可是青釉觉得广道在说瞎话,他从未欺负过她,反而对她很好。还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那条叫灯的锏是广道的宝贝,青釉说要玩,他便不假思索给她玩。知道这宝贝能变换世间万物,青釉要变陶笛给他吹曲,广道也不阻拦。变了就不再变回去,即使被同僚笑话也无所谓。 除了上值,两人几乎都陪伴着彼此。 那段日子,他们生活的很快乐。 可青釉见天的虚弱起来,她觉得自己成为了广道的累赘。 起初他带着她每个月跑一次药庐,后来缩短为半个月,再后来是两三天。她不忍心看他着急辛苦。所以在被告发的那一天,她竟感觉有些轻松。 广道将她藏在河里,隐匿住周身气息。她开始很听话,乖乖匿在水下。即使被冻得发疼也不敢动一下。那时候的她真的是想跟他永远在一起的。 青釉永远也忘不了,重伤在地的广道强撑着脖颈看她的最后一眼。她很想哭,但是跟广道待在一起时间太久,她好像早已忘了该怎么哭。 记忆戛然而止。 后面的事溯渊便能接得上了,一个心灰意冷想死,一个苟延残喘地活。可唯有一点他想不通,这个名叫青釉的女子是怎么拖着如此孱弱的魂体留存至今的。 那个叫做粟果的又是什么? 虽然不喜欢河灵那张臭嘴,但林西贝对于溯渊的能力还是极为信任的。事情交给他,她还挺放心的。便一门心思开始修炼搞钱。 可是生活总会在不经意间泛起微澜。 顾非沅又不好了。 蛊毒引发了他身体中的三重禁制,灵力被封。眼下他月子小,如果不趁早冲破禁制以后等月份大了,恐怕会毫无自保之力。可欲速则不达,三个月的身子,稍费心神便会止不住地恶心、反酸。 顾非沅一难受,林西贝就头疼,鬼医圣手是她邻居不假。但老头对于怀孕生子可是一点也帮不上忙。幽冥涧的精怪们也没有谁有过生孩子的经验。 除了对面的伽婆。 于是林西贝第一次敲响了邻居的门。她视线胡扫一通,在门边和墙根发现了几个小洞。心道这幽冥涧竟然还有耗子出没。这耗子也怪,专在伽婆门口打洞。许是她屋里藏了许多吃食吧。 良久,里面也没什么动静,林西贝继续敲,伽婆在不在,我是林,煞娘子。有事要请教。又等了一会,还传来人声:我有恙在身,不便见客。 林西贝觉得这声音有些怪,像是抵着只罐子在说话。声波被罐壁撞撞得飘来荡去的。想着毕竟收了人几次东西,怎么也该关怀一句,又问:要不要找鬼医来看看。 里面人却立时急了,忙道:不要不要,没什么大碍。林西贝不好强求。 恋耽美 分卷阅读-汤原粉子(19) 可能不管是人是鬼,但凡是上了年纪总有些讳疾忌医。 熬好药,林西贝又开封了一罐香草膏递给顾非沅,对方却顾不上接。她只好站在床边等他那股恶心劲过去。待他呼吸稍平缓些,才将药碗递过去。 我刚刚去对面敲门,发现她门边好多耗子洞。我们家就没有,也是奇怪。 彼时蜷在床边的亮亮耳朵尖动了动。她还想说,却听顾非沅有些不耐烦,你去找她干什么。这话把林西贝问的有点懵。正要解释,就听他语气更严肃:以后别去。 没等林西贝发火,顾非沅先将头撇过去,不理人了。 之前每次有争执,两人之间总有一个被气到,可这次林西贝看着对方毫不讲理的态度,顿时竟觉得一门心思为他着想的自己很是委屈。眼底泛起一片水光。眨眼间,两滴泪水啪嗒落下。 她哭了? 见许久都没有声音,顾非沅不由睁开眼。刚才那股剧烈的反酸搞得他喉咙还有些灼痛,但比起刚才林西贝说的话,根本算不得什么。 他还在担心那老怪会不会对她下手,这家伙竟然自己就送上了门。真是不省心。 呆坐了好一会。林西贝才反应过来,刚刚之所以会哭怕是因为又补全了一魄。那这么说,这股委屈劲并不是她自己的。也是,她怎么可能会因为这臭脸男人感到委屈。 会哭,就还算是一件好事吧。 我,会哭了。你别忘了答应的事。 林西贝一走,顾非沅也坐起身来。亮亮也醒了,正盯着他看。毛团子凑过来,拿脑袋蹭顾非沅,他也伸手给它顺毛。忽而问出一句:她为什么哭? 毛团子抖擞下尾巴尖,表示不知道。 在林西贝看来,执耳是个顶好的合伙人。话不多,意见少,领悟力强,同理心也好。有他跟徐茂这个自来熟,他们的事业版图有条不紊地扩张着。 执耳给那处寂寂无名的山谷重新起了名,叫七尘谷。林西贝觉得他有句话说的对。让他人能有机会完成未尽之心愿,哪怕只是幻境,那种满足感比什么都来的充实。 第四十七章 看着男女老幼来来往往,一派热闹景象。林西贝生出些恍惚来。好像眼前的七尘谷并不是在鬼界。因为这里跟人间也没什么两样。 三生石、祈愿树、拜佛堂行至此处的每个生魂都是一脸虔诚而后满足的模样,因为他们生前的迷途都找到归处。但凡事也总有例外。 让人犯难。徐茂边比划手势边朝林西贝使眼色。 他带着的一队生魂早已经散得没影,只留下个挺着大肚子的妇女,那妇人目光警戒地环视着四周。只瞥了一眼一众趴伏在三生石上刻字的同伴,似乎不感兴趣。对那些在祈愿树下奋力丢红绸的男男女女更是一记眼神也吝于给。 看样子,妇人生前应该也有五六个月身孕了。她似乎压根没有身为冥魂的自觉,右手还是下意识护住腹部。注意力也都放在自己肚子上,丝毫没察觉旁边两人探寻的目光。 妇人站了一会,似乎有些累。寻了快大石头坐下来,但她不敢坐深了,屁股也只挂着个边。 徐茂指指他,又指着自己。表示无奈。又凑在林西贝耳边说:就那样,小心得不行。其他人又急着要过来,催了一路。 林西贝想起药庐里那被小鬼缠住的可怜妇人,知道女人一旦当了娘执念会有多深。反而觉得有几分能感同身受。她朝徐茂点头,表示接下来由她接手,这才朝妇人身边走去。 那妇人见她过来,第一反应就是护住肚子。不知道的怕是以为她揣着什么宝贝。 林西贝先自报家门,关于妇人的问题却一概不问。也不管她有没有兴趣就开始讲。 你正对面的就是三生石,其实去的也不都是女子不信你过去看,那石面上印记最深的怕是那陈武和霍小兰的名字。从祈愿树到三生石,每个地方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故事林西贝都娓娓讲与妇人听。 听着听着,妇人竟朝旁边挪了半分,邀她一起坐。 林西贝欣然接受,开口问:怎么称呼?叫我五夫人吧。林西贝点头,却被妇人打断,不是那个五,姓伍的伍。 妇人名叫伍淑清,家中独女。世代经营成衣铺,过着小富即安的日子。后来招了个上门女婿,夫妻俩琴瑟和鸣。但伍淑清从小体弱,极难受孕。成婚五载,接连两胎都早早夭折。 伍老爷心疼女儿,不让她再生育。偏偏婆婆盼孙急切,嚷嚷着再不生子就合离。硬要拆散一对良缘。 没办法。伍淑清瞒着父母,又怀上第三胎。小心翼翼护了五个月,没想到一时不慎从台阶上跌下,一尸两命。 我是因为怕佛祖觉得我心不诚才下轿步行。没想到饶是再小心,也没能保住这个孩子 伍夫人顿了顿,朝另一边侧了侧身。衣袖飞快在脸颊点两点,她在哭。 林西贝也不知该如何化解她心中执念。她看向她浑圆的肚子,忽的就想到自己家也有一个怀着身子的。 推着车行了一段,林西贝终于回到自家茅屋。 毕竟是她主动请人家的,装在袋子里带着来实在不合适。一回生二回熟,林西贝索性又变出了木轮车,外围还加了一圈防护栏才打消了伍淑清头回坐车的恐惧。 劝她过来着实废了些事。也不怪她不信,世人哪见过男人怀孕的。 进了屋,林西贝先将伍淑清安置在客厅,自己先去里间给顾非沅打声招呼。一撩帘就见到男人闭着眼满头大汗的样子。着急上火尚且不论,不知怎么就气不打一处来。 她快步上前,不由分说就去掰他手指结的法印。口里凶的要吃人:成天只顾着修炼修炼,是不要命了你!见人还没醒,又改换阵地去撑他眼皮。 一刻钟前顾非沅正值冲印的紧要关头,忽然泛起一阵恶心,胃里翻江倒海起来。关键时候岔了气,便有些走火入魔。偏偏他心急不肯放弃,硬与那股反噬之力对抗。 就在快不能抵抗的当口,一股纯净灵力缓缓涌入顾非沅身体。尚在识海中的他还不知道身边有人,便顺势借着这股灵力化解了反噬之力。 在心口郁结冲出喉头的那刻,他周身力气为之一泄,便朝前倒去。 距他只有半臂远的林西贝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扑了个满怀。顾非沅整个软踏踏地倒在她胸口。呼出的气正好打在她脖颈,热得发烫。 这什么情况! 顾非沅很快醒了。发现自己倒在林西贝怀里,头稳稳地枕着她肩窝。腰部被她的手托着,半边身子也紧紧贴着她。所以刚刚那股灵力是她的? 你怎么回来了? 挣扎着要起身,身体却被狠狠箍住。动弹不得。 我不回来你就死了。别想着害我。 明明是咬牙切齿的口吻,却夹杂着一丝忧心和后怕。 哪里不舒服?林西贝直视着怀中人的脸问道。被她这么一问,顾非沅也愣了。下意识摇头。动作间,狭小的颈窝有些架不住顾非沅的脑袋,已然有后仰的态势。 林西贝周身一齐用力,将顾非沅整个人往上一提。他的唇竟直直印在她脖侧。两人身体均是一僵,谁也不敢先动。 顾非沅先无可抑制地咳嗽起来,细听之下很容易发现那咳嗽声很假。好歹局面不再那么尴尬。 林西贝慌慌张张地起身去给他倒水喝,情急之下撞到了小几,发出剧烈一声响。也惊得外间的伍淑清心头一跳。 怎么了? 有人! 顾非沅霎时警觉起来。亮亮也俯低身体准备战斗。林西贝忙摆手让他们先别大惊小怪,才扬声回道:没事,是我不小心撞的。 再看顾非沅,林西贝不知怎么又有些不自在。索性将亮亮揽过来抱在胸前,充当一下临时挡箭牌。 休息好没,好了跟我出来下。 这憨货想来又同情心泛滥,背回来了什么游魂,在求他帮忙了。虽是这么想,顾非沅手上动作却利落,罩上罩袍就跟她出了屋。 第四十八章 伍淑清觉得很尴尬,明明自己是被林鬼差给请回来的。 为什么她相公怎么一直跟防贼似的防着自己。况且就这么看,她也不确定这男子是否真的是有身子了,那身宽大的罩袍将什么都罩得严严实实。 两边都不说话,气氛越发尴尬。 既然将人请来了,怎么也不能白来。本着这种心态,林西贝率先打破僵局。 就他最近吃什么都吐。有没有什么方法能缓解一下。她边问话,边将椅子往伍淑清边上挪。 顾非沅听她这么问,终于明白她打的什么算盘,一时有些气闷。 这憨货竟然找了个生魂来问冥胎的事,真是憨到家了。他不想浪费时间,欲要起身离开。 亮亮很不喜欢生魂的那股子阴寒气,在林西贝怀里有些待不住,扑腾一下落了地,准备回去接着睡去了。 但它也是家中一份子,不想孤零零待在卧房。尖耳朵转了半圈,稳稳落在了顾非沅膝头。好在此处一直是个温暖的所在,毛团子懒洋洋打个呵欠,踏踏实实地把自己蜷成了个团。 这下子,顾非沅走不了了。 听林西贝问的郑重,伍淑清感觉到她的重视,答的也谨慎:他,你相公的肚子有多少日子了?她只是盯着林西贝说话,完全不看顾非沅。 三个月了吧。林西贝呐呐回,有些不确定,才问顾非沅:是三个月吧。 良久,对面才传来一声沉闷的嗯。 林西贝问,伍淑清答。话题虽全绕着顾非沅转,却又实在不关他什么事。 对对对,他晚上确实睡不好。我迷迷糊糊总感觉他起来了,是不是晚上更容易感觉恶心?伍老师。 伍老师? 这憨货真是能把鬼差的脸给丢尽了。顾非沅如是想着,突然一下就愣住,因为他听见那生魂笑了。 她说:要说孕吐,应该早上会严重些。你相公晚上睡不好,咳咳,想是尿频。不愿吵醒你而已。 可此时的林西贝俨然一副好学生的态势,哪里还能发现顾非沅那些不自在。她知道这伍老师想岔了,却也不道明。那傲娇哪里是怕吵醒她,明明是觉得不好意思。 怀了孕胎儿会压迫膀胱导致尿频这她清楚。但她不懂,就起个夜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也许是习惯了寻根究底,或许是单纯好奇,她接着问:那一般会尿几次?伍淑清捂嘴轻咳一声,我那时候一般是三次。林西贝扭脸问顾非沅:那你是几次? 顾非沅被这问题怼岔了气,一咳起来就止不住。 林西贝忙过去给他顺气,手还没摸到人,对方已经把亮亮往她怀里一递,转身进屋去了。她还浑然不知地追上去,被斥了句:出去。只好灰溜溜地回来。 见伍淑清还在笑,林西贝直接瞪回去,还是过来人呢。他矫情,你也一样。见她一派正经模样,伍老师不笑了。感慨道:看来你真的很在意你相公。 当然在意,不正常的话多折腾人。我们家茅厕挺远的。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办!一时不察,真心话也脱口而出。可伍淑清此时早已认定这对鬼夫妻乃是一对贤伉俪。 她觉得林西贝能说出这话,一点也不让人意外。 见伍老师半天不说话,林西贝忙问,怎么了?伍淑清摇头,我想到相公了。说着就要哭,喉头哽了两下,又冲林西贝摇头表示不用担心。 我那会害喜也害得厉害。他就天天跑蜜饯铺子买各种口味的蜜饯回来。我吃不了的都留给他,他酸的脸都皱作一团,还要逗我 晚上起夜,他要陪着,我不让。他就抱着我去,也不嫌沉的。怀老二的时候月子大了,我怕的天天睡不着。他就在耳朵边给我讲故事,我侧着身子睡,他怕碰到我肚子,就绕到背后撑着给我讲。一个月下来,手臂粗了一圈 说着说着,伍淑清泪已经止不住。怀这个,的时候。他也说过一定不让我出事。可是,我还是自己把自己,搞,搞出事了。我对不起他。真的对不起 既然不能回头,哭够了,也就好了。 我有个愿望。 伍老师吸吸鼻子,瓮声瓮气的。 你说。 我要把孕期要忌口的,平时喜欢吃的东西和做法都写下来,全部留给你们。 林西贝耸眉,她本意是让她解开心结,乖乖去三生石上刻字。没曾想,她却想着给自己留食谱。 这谁能猜到。 伍老师架势已经摆好,林西贝却发现她一直盯着自己看,干嘛?伍老师抿嘴,拿笔墨啊。林西贝摊手,没有。 只好用老办法,拿煤球破布解决。一个说,一个写。倒也算配合默契。 将人送回去的时候,徐茂都有些不敢认。他指着伍淑清问林西贝:这属于脱胎换骨了。看着已经跟同伴们和睦相处的伍老师,林西贝点头,还是个热心肠。 桌上的油灯还亮着,河灵已在床边守了一夜。隔壁房门一开,它赶忙跟上去。 青瓷将兽面穿戴好便出了门。却一直在绕弯子,不好好走路。许是曲艺人出身,他步态利落灵巧,一个闪身就可能跟丢。 但河灵是谁,就算他今天将幽都城绕上一圈,溯渊也绝不会跟丢。 穿过数条纵横交错的小巷,青瓷在一处院落前停下。偏不走正门,要从侧门进去。河灵立刻警觉起来,这小院有古怪。 院子里有些热闹,已经排了两列长队。排队者都是妖灵模样。手上不约而同的带着个物件,不是罐子就是水壶,大致都属容器之类。队伍尽头摆着张案桌,桌边坐着个身量瘦削的纪事官。 纪事官是幽都城最小的官职。在冥府衙门登记造册之后受雇到雇主家中任职,类似阳间的管事先生。生活开销一律雇主承担,只能算是挂名鬼差。 既是管事先生,管理的事情自然多且繁杂。妖灵看不上这种活,多由地灵担任。地灵可没有妖灵的好皮囊,比如眼前这位。 第四十九章 瘦削的身子顶着个长脑袋,左右两侧各生了三只手,细长似枯枝。六只手上下翻飞,正忙着把案桌上的木牌分发给排队的人。 那些木牌只有拇指大小,正面刻字,按字迹不同分门别类放着。很快轮到青瓷,纪事官给他发了一块刻有粟的字牌,河灵赶忙跟上去。 青瓷七扭八拐来到偏院,直奔耳房侧门去,明显不是第一次来。进门随着石阶一路向下,溯渊跟得紧紧,偏巧一股热浪迎面扑来,河灵最是怕热,只顾着本能地后退,不敢再上前。压根看不清楚里面情况,只听见两道说话声。 赵振带来了。 是青瓷的声音。回复他的那道声音有些沙哑,但溯渊觉得这不是他的本音,声音主人应该是故意压着嗓子在说话。 换多少? 一个月的量。 他可不一定够。 青瓷不说话了,过了一会,那人带着点调笑的语气问:你确定要看?紧接着一波热浪汹涌而来,溯渊尚不及躲闪,就见一股白光一闪,一阵惨叫声冲天而起。 直激得人汗毛倒立。 溯渊赶忙退到入口处,所幸有牵弦灯护着,没伤到灵体。他心中警铃大作,刚才那白光唯无妄火所有,其威力十倍于紫冥,能炼化一切邪祟。这地库看来是个丹房。 恋耽美 分卷阅读-汤原粉子(20) 青瓷携了生魂来,竟是为了炼丹。 敢在幽都城内堂而皇之地干着屠戮生魂的买卖,真是好大的胆子! 这里这么大,怕是这地库也只是冰山一角。溯渊连忙往前院赶想探个究竟,但饶是以他的速度转出去时那里早已空无一人。不仅如此,前院的格局也焕然一新,全然不是刚进门时候那般。 溯渊顺着院墙一路找,遛了好大一圈,连那处侧门也消失不见了。等他想再去寻青釉,更是连她家在哪个方向都搞不清楚。 线索已断,在这幽都城多留无益。此时牵弦灯发出一丝低吟,有人在召唤他回去了。 而有能力召唤牵弦灯的,只有灯的主人。溯渊此时只有一个目的地,就是林家茅屋。 我再问一次,溯渊去哪里了? 大门敞开,在门口就听见广道的怒吼声。溯渊不敢耽搁,连忙冲进里间就看见林西贝被广道揪着领子定在半空,双腿乱蹬的场面。 广道双目通红,死死盯着手中的林西贝。而他抓人的那只拇指却被一只手紧紧攥住。那手十指修长有力,坚定地要掰开那只铁钳要将半空中的人给救下。 你放开她。 阻止广道的人说话了,平静的语调下暗藏着一股不怒自威。气势竟比来兴师问罪的广道还要高上半分。 顾非沅目光与面前暴怒中的广道相撞,火星四起。哪怕是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刻,顾非沅尚能分心命令已经准备好迎敌的亮亮退回床上去。 就算溯渊此时不出现,广道也并不占上风。 我回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到河灵身上。溯渊却只盯着广道,语调有些凉意,广道,放开她。 广道近乎是将林西贝给一把丢出去的,还好顾非沅手快,紧紧拽住她手臂,将人直直拖入怀中。林西贝被吓得不轻,抖作一团。不管不顾地搂住面前人脖子,脑子里一片空白。 一时间,屋里只有她急促的抽气声。 我跟你说过什么,让你不要把牵弦灯给溯渊,全当耳旁风了?还有你,御灵也敢私闯幽都,好大的胆子! 细听之下,广道汹涌的怒火背后隐着一丝背叛的痛意。不过他这话刚出口就被顾非沅毫不留情地怼了回去。 你,出去。 胸腔的振动一下子震醒了惊惶中的林西贝,她抬眼看向广道,又看看半空中飘着的溯渊,哇地一声叫出来:你怎么才回来啊~ 她这一打岔,彻底搅乱了方才两个男人之间剑拔弩张的局势。焦点又一次回到河灵身上。 溯渊瞥一眼还挂在顾非沅身上的人,正对着自己的御灵主广道轻呵一声:广道,懦夫。 冷冰冰的一句话犹如一瓢冥河水,将广道从里到外浇了个遍。别说是怒气,整个人精气神都消弭了大半。 你逃避不了自己的心,便将一腔爱欲和执念都锁在我身体里,你既恐惧又不舍,才让出一只手来禁锢我,枉我还以为 面对河灵的指责广道并不反驳,也不看他,只喃喃道:你还是知道了。 我不单知道,还看到了。河灵催动牵弦灯变作面铜镜,镜身有一人高,朦朦胧胧的镜面渐渐竟现出影像来。面容姣好的女子躺在床上,纤细而脆弱。 青釉即使看不清脸,广道也一眼认了出来。怎么会,不可能。 溯渊很平静地回他:她灵识正在消散,我便取了一丝回来。你很惊讶,也是,青瓷纵然只是一介小吏,论能耐怕是也能大过你数倍。 不用人问,溯渊自己就将怎么跟踪青瓷,怎么见到青釉,以及如何跟丢了人全部复述了一遍。中间只掠过青釉与广道的那段过往不提。 自从听到青釉答应要跟青瓷永远相伴之后,广道就像是化作一尊石雕一样,再听不进去任何信息。眨眼的功夫,他已经将喜、惊、怒、悲、郁全部品尝了一遍。 唯有顾非沅听得认真,那双清隽出尘的眉目也染上了一丝隐忧。 当林西贝这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也大致明白事情原由之后,终于体会了广道冲自己发火的原因,心里对他的惧意也消了七七八八,脱口问道:听来这事不小,你怎么也得上报给 还没说完,广道已经头也不回地离开,叫都叫不住。林西贝问溯渊:他去哪啊?河灵粲然一笑,小爷不知道,爷自由了。 说完,也潇洒离去。留林西贝在原地一头懵逼。 一场风波来的措手不及,去也悄无声息。等她反应过来,一双手还吊在顾非沅脖颈上,依赖对方的架势做的十成十。 第五十章 从她的角度看顾非沅,这男人眉眼好像更有气质了些,想起刚刚他又护了自己一次。林西贝一下慌了,立时松开手。眉眼毫无章法地四处乱飞,就是不敢看人家。 偏偏嘴里还在找补:我,我这代表学会害怕了,对,会害怕了。 临走时,溯渊将牵弦灯还給林西贝,告诫她不要再查下去。她点头,自己几斤几两还是知道的,况且她还真不是那爱管闲事的人。 不两日,林西贝抽空回了趟蹉跎桥。隐约见桥边立着个人影还以为是广道便立马跑过去,离得近了才突然顿住脚步。 弥桓 高大的身影转身面向林西贝,满脸写着有话要说,可他那幽深的目光分明又表示该说的话已经说完。林西贝霎时懂了:告密的人是你? 弥桓点头。低垂的眸光一带,才发现他拎了两壶酒来。林西贝接了一壶,凑近嗅,是蛭蜜酒。 我和广道结识于幽都,算下来,日子不比溯渊短。 弥桓给自己倒了盏酒,举高了冲林西贝示意,而后仰脖饮尽,往日二人饮酒寻欢,倒是不甚风流。直到他救起了那个女子,一切都变了~ 这场根本算不得是你来我往的酒局,只有弥桓一个人在狠命地灌酒。喝急了,就撑着栏杆歇一口气,根本是在拼酒。 林西贝才知道这滴酒不沾的家伙,竟然是个老酒缸。 你不是跟我说,觉得广道作为头号鬼差,谢大人的左膀右臂,当个区区引路人可惜了。可他不觉得,我也不。鬼差如何,引路人又如何,知己难求 林西贝伸手在他面前晃,醉了吧,他是左膀右臂没错。可你就广道之前有多厉害她是知道的。 弥桓摇头,壮美的犄角在她眼前晃,竟有几分反差萌,他左膀,我右臂。我们谁也离不开谁那生魂总有消散的一天,他明明懂,却听不进,也看不透。 依照他的意思,当初弥桓告发广道和青釉一是因为职责所在,二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在帮广道做选择。好像也算不得大错。 你的意思是告发了他俩之后,你就主动来了这幽冥涧?弥桓点头,掐着壶嘴转着酒壶,转得壶中仅剩的一口酒哗啦哗啦地响。 天,又是因为女人搞得兄弟反目的例子。也是,广道哪那么好运就遇到个火系术法的恩人,人家还用灵力暖了他三年,看来都是弥桓安排好的。 说广道执念深,你弥桓又能好到哪去呢? 弥桓喝完了自己的酒,还来抢她的。说自己的不好喝,末了还咂咂嘴。很快,手上只剩下两个空酒壶。 嗖嗖两声,酒壶飞出两道抛物线,直直砸向宽广的河面。发出噗通噗通的入水声。 林西贝一声惊呼还没出口,就听弥桓哼笑一声:砸溯渊那小子,傻不愣登。 也没告别,弥桓就这么径直走进雾里。如同第一次见他时候。只余橘光一点,若隐若现。 休沐日,是林家茅屋破土动工的日子。作为林西贝特邀来的总顾问,油葫芦负责将一丛丛的油罗丢进挖好的土坑里。这活看着简单,其实植株之间的疏密间隙都是有讲究的。 油罗冥界土生土长的植物,出了名的好养活,只要不是赤焰湖这种过热的地方,几乎都能见到它的身影。油葫芦的家就是一株巨大无比的油罗。 所以当林西贝向油葫芦提及她要烧砖砌墙盖房子的时候,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用油罗。 白日间把油罗种下去,夜里起来浇三次水,第二天根须就能往下扎十寸,就算是卷地风成了精,也松动不了半分。 可只用油罗藤搭起来的四面墙终是个空架子,□□不倒没有用,要能防寒保温才行。油葫芦也有招,他领着林西贝去赤焰湖挖湖泥。 用新鲜的湖泥把油罗藤架子糊个严实。等风干后,便跟油布毡似的防风又透气。疏松多孔的墙面跟棉被似的把里面的空间整个团起来,跟小暖房没两样。 林西贝要的就是这么一间小暖房。 油葫芦临走时,林西贝给他背篓里塞了几壶好酒,两挂风干的鲷鱼,大个子乐得跟什么似的。 以前不知道也就罢了,自从伍夫人将孕期该准备的该注意的尽数抄录给她之后,她就下决心要给顾非沅盖个小耳房,让他夜里跑厕所不用那么折腾。 一天下来,该弄的全都弄规整了,便只剩下夜里浇水的活。油罗虽说好养,再干枯的藤,只要手指长的一截,插土里给点水就能活。不过要它乖乖扎下根来,却是其中最难也是最需要小心伺候的一环。 功夫全在这浇水时间和浇水量上头。 浇水必定是在晚上子时以后,第一次用水量要少,半桶就够了。隔一个时辰再浇,得浇一满桶。再等一个时辰,浇半桶收尾。 如果间隔时间太久,便扎不了根。时间太短,根全浮在土面上,风一吹就倒了。浇水时,手上的速度不能慢也不能快,一瓢下去需等水渗进土里去了再浇。 也就是说,伺候着的人,这第一夜是别想睡个囫囵觉了。 林西贝是铁了心要将暖房盖起来,自己卷了铺盖到耳房里往椅子上一铺,打定主意要熬一宿。顾非沅不知道浇水的事,也压根不知道耳房是她为了自己而盖。 以为这游魂早就不愿跟他同处一室,自己给自己搭了这么个跟龟壳似的小窝棚,窝棚才刚弄好,她便迫不及待地要离他远远地。 碰巧夜里他照例起夜,好奇心一起便推开了墙边那扇新开的小门,没见到床,只有一张托不住脖子的椅子,那个迫不及待要跟他分床睡的人正四仰八叉倒在椅背上。近乎扭曲一般半蜷着,似乎故意不让身体找到一个适合入睡的姿势。 她左脚边并排放着两只盛满水的水桶,右脚放着只更漏。更漏底座跟右脚踝紧紧捆在一起,旁边的小碗与脚面平齐,只待液体没过碗口,便会全数灌进脚脖子里去。 第五十一章 顾非沅伸手一探,更漏里盛的竟都是冰冷刺骨的冥河水。 滴答~ 水面终于漫过碗口。 椅子上的人过电般醒转,迷迷糊糊地冲着水桶而去。操起桶里的水瓢,照着油罗根哗啦哗啦地淋。跟上了发条似的。 可能因为没睡精神的缘故,林西贝压根没察觉到背后有个人。听她口中喃喃作声:一、二、三、四、五每念十个数便回身打一次水。 这样查着数干活,不仅动作精准,还能保证每瓢水浇下去花的时间都差不多。 顾非沅没再看,回去继续睡了。 林西贝差不多熬了一整夜,浇完第三遍水收拾收拾就可以上值了。这段时间修行以来,补了三魄,她感觉自己人味更足了。会怕会哭会笑,熬夜也会打瞌睡了。 好不容易硬撑着下值,立马回家去看暖房了。 再看那团油罗藤,跟昨天已是大不相同。上半部分干涸的湖泥结痂后变成了暖黄色,上手是稍显粗粝的触感。 目光往下,下半部分的油罗根系与地面接壤之处原本只有手指粗的荆条已壮大得如儿臂一般,密密匝匝,盘虬卧龙。 林西贝蹲下身来摸了又摸,感慨自己昨晚上这夜没有白熬。又赶忙跑了一趟鬼市,取了定做的马桶回来安好。总算是大功告成。剩下的就看亮亮那小毛团子如何表现了。 是夜,林西贝早早上床,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还不忘盯一眼亮亮:你老大熬不住了,下面就看你的了。 毛团子冲她耸鼻子,表示保证完成使命。遂闭着眼假寐,安静地等待。 终于等到顾非沅起身。 他罩上黑袍,正欲往屋外走。却被亮亮一口衔住裤腿,一个劲地往回扥。顾非沅知道小东西这是有事告诉自己,便调转方向跟着它走。 越过小门,顾非沅第二次来到旁边耳房。一盏长明灯吊在半空,放出和煦又不刺眼的暖光。亮亮目标很明确,直奔着墙角去了。 那里放着个形状怪异的桶。桶身细长,上半部分凿了个半圆豁口,豁口处覆了只盖子。下半部分通过一截圆柱管连到外面去。 亮亮对着桶上蹿下跳,示意他将盖子拿起来。顾非沅照着做了,才发现盖子里侧有字恭桶。 是谁费劲心机搞了这一切自然不必再猜,因为那字迹也跟主人一样呆头呆脑。 林西贝知道顾非沅抹不开面子,如果要她手把手教他怎么用这个专用马桶,社死的人肯定不会是她。思来想去,亮亮最是适合。才搞了这么一出。 可在顾非沅看来,心中涌起的却不是感动,而是不解。他想不通为什么这游魂要费心费力为自己做那么多事,她图什么? 次日,补足了觉的人刚准备出门上值就遇到火急火燎的油葫芦。她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丢进大个子的背篓里。一颠一颠跑起来了。 等七晕八素的林西贝被放下地,却立马想掉头回家。 这地方她忘不了,既晦气又煞气。有牛头出没的都不是好地方。 冥界的刑府衙门,大门只冲着一个方向开,那就是死门。上门者不死也要蜕层皮。 执耳说的时候,林西贝还以为跟自己印象中的破庙不是一个地方,可现在故地重游,她只觉得他说的对。 上次被抓,她还尚且带着点懵懂,不知道怕。但这次不同,林西贝心很虚。因为她不仅拿官家给的家伙什搞起了私营业务,还发展了一套产业链。 公饭私吃,考验的就是心理素质。她对于自己易碎品级别的心理素质,还是有些自知之明。 他们保密功夫已经如此到位,到底是谁泄露了消息?知道了她一定要报仇,如果那时候还有命在的话。 看她磨磨蹭蹭就是不肯竟殿门,油葫芦索性将人一提,又装进了背篓里。林西贝暗道要完蛋,这大个子昨天还有说有笑帮她盖屋,今天二话不说拿她见官,真是翻脸无情的典范。 她闭上眼,耳边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头上悬着一把刀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下来的滋味太难受。一秒钟都是煎熬,林西贝在掐着手指默数,数了好一会才察觉出不对劲来。 油葫芦在干什么,就跨个门槛也需要这么久? 半掀开眼皮扫一眼,大个子竟背着自己绕着坐石碑在转圈。大小跟沧涂渡那块碑接近。只刻的字不同绝尘驿油葫芦偌大的个子踩着有节奏的脚步绕着绝尘驿律动,有种说不出来的滑稽。 这是干什么? 林西贝在背篓中被晃得快找不着北。 嘘~ 左右各绕了三圈,油葫芦停下来,面对石碑等着。不一会,那石碑四周竟浮出一道律动的光团。光团胀大着不断向周围扩张,最后定格成一个竖立的平面。 如同用光影打造了一面空镜。油葫芦背着林西贝迈步走入光圈之中。 入得门内,像是进入了另一个空间。 四面八方先后现出许多道空镜来,从光圈中心陆陆续续涌进来很多道身影。大的小的,美丽的怪异的,不一而足。大家汇成一股洪流,赶集似地往一个方向涌。 恋耽美 分卷阅读-汤原粉子(21) 引路人?林西贝一双眼没得闲,从背篓中探出的脑袋好奇地乱转。趴下油葫芦没回头,双臂略展开,摆成翼展的姿态。 林西贝没工夫多想,下意识就照着做了。上半身刚没入背篓里,就见一道雪白的横梁刮板似的直扫过头顶,带起一股劲风吹得她后脖子生寒。 油葫芦脚下灵巧地划个八字,侧身堪堪夺过了一波横梁攻击。细看之下,那横梁哪里是横梁。分明是一片巨大无匹的鱼鳍。 鱼鳍的主人是个鱼面人身的妖灵,它的手臂和大腿各长了这么一片鱼鳍,造成骚乱的是左脚后侧的那片。 林西贝一直说油葫芦是大个子,但在这鱼妖面前,瞬间被秒成了弟弟。这鱼妖真身想来是只鲸鱼,光是那双赤脚,随便踩个脚印陷的坑都够她拿来当浴缸用了。 第五十二章 鱼妖其实走的很稳,并不急。只是身躯质量太大,稍有不察便横扫了一大片。带起一众哀嚎。这时只听他声音从半空中徐徐飘下:对不住,对不住啊~ 心悸的林西贝拍拍胸口,暗道一声有惊无险。这要是被拍上一鱼鳍,怕是当场就身首分离。她才明白为什么油葫芦会执意要将自己装在背篓里,真是再妥帖不过的选择。 正想着,忽而一个球状物自左侧滚过来,眼看着要撞上,被那油葫芦那双张开的翼展一挡,又滴溜溜地滚走了。 大个子像是江心一块尖石渚,分开了汹涌的河水,将她这个小身板牢牢护在背后。 我们要去哪?林西贝陡然提高了音调,四周实在太吵,她快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排队。 油葫芦刚说完,周围的引路人便自发自觉地排起队来。长长的一列队伍蜿蜒游曳,似要延伸到天边。 林西贝绕过油葫芦宽阔的背脊朝两边望,引路人们跟骨节似的一个贴一个,前不见头后不见尾。没来由地朝身后一转,惊得她差点跳起来。 后面站着个异常熟悉却让人毛骨悚然的身影。 一头中分长发将他整个身形盖了个七七八八,只有额顶、鼻尖到下巴露了一线天似的白净面皮和小截白裤脚出来,一身行头完全就是照着贞子女士长的,不过看身形分明是个男子。 所幸这位贞子大哥离林西贝之间还隔着一人宽的距离,这要是贴脸看一眼,能给她吓得窜上天去。 好歹也盯了人家一会,就这么突然转回脸去有点没礼貌。她只能硬着头皮冲贞子大哥招手,这不有空位吗,你可以往前一步。她盯着头发中间一线天说道。 良久,贞子大哥才摇摇头,头发也木讷地摇曳两下。 林西贝不解,又没人,为什么不行?说着探出半边身子去,胡乱晃动手臂示意此处当真是个空位。可她手指刚探过去就触到了什么东西,软乎乎的一点。吓得赶紧收回来。抱着自己手指瞅。 确认手上没沾什么东西后,又探出去。还是软乎乎的。用力使劲戳,还挺有弹性。正当她不亦乐乎地探索着,指尖触及到的空气竟微微荡漾起来,霎时化做一个人形出来。 而林西贝手指停留的地方,正好是那人的鼻尖。那人嘴唇轻启,吐出两个字:有人。 来不及看清楚那人长什么模样,林西贝倏地缩回背篓。当缩头乌龟去了。 听到动静的油葫芦扭头问:大花,你怎么了?她也不好意思说真话,敷衍道:没有,没事。 再不敢露头的林西贝只羞愧了一小会就困得没边了。脑袋一偏,靠着背篓壁就睡了个昏天黑地。 再醒来时,下意识支棱起身子往外瞅,身后还是看不到头的长龙,但面前却豁然开朗起来。 眼巴巴的又等了会,终于轮到他们了。 面前摆了一桌一凳。桌上趴着个儿童般的幼小身影。充其量不过五岁。他身着一身迷你版官府,戴官帽。手边备着笔墨纸砚。 巡夜使尤欢。 油葫芦上前自报家门,而后从怀里取出一张信笺递给那个小人。借着这空当,林西贝大着胆子打量起桌边人来。 她俯瞰过去,小人儿身量虽小,架势却足。他接过信笺扫了一眼,就放在一边。 短小的指头在手边登记簿上自上而下地划着,忽而顿住。两撇小胡子微耸着,嘴里喃喃道:找到了,静候片刻。 藏青的官服一撩,那孩童般的身影快活地蹦下条凳,震得后脑勺两只帽翅上下翻飞,小人儿回身打开身后那只箱子,找出了一只木牌来。 返回时,那木牌被他攥在手中。条凳有点高,他先将牌子拍在桌面上,接着用手借力一撑,才又坐回来。衣摆一撩,用朱笔在登记簿名字处画了个圈。 林西贝目光停在登记簿名字那栏,明晃晃写着林大花,有点犯糊涂。 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小人儿忽而顿住,目光越过油葫芦侧脸直定在林西贝身上,拿了牌子去那边等着,一会车就到。说着伸手要将牌子递给她。 可林西贝此时身在高处,小人儿那只短胳膊哪里够得到。她只得拍拍油葫芦示意他将自己放下来。 拿好你的调令。你,可以回去了。小人吩咐道。 林西贝一脸懵懂地接过木牌和信笺,又顺着小人的目光捋过去,才发现他后半句话分明是对着油葫芦说的。 这是什么情况,事情明明跟自己有关,她却压根不知道这其中的前因后果。不由得既疑且怒,便冲油葫芦兴师问罪地嚷嚷:什么调令?你带我来干什么的! 油葫芦先是惊讶,送你上任啊。而后委屈地嘟嘴:调令不是写的很清楚嘛。 林西贝这才想起来看调令,看字迹正是广道之前给她的那张。内容是让她去隐雾台上值不对,她给执事官上交这信笺的时候背面还没有字。 字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兹调任林大花任炼魂窟职务官,即刻赴任。 林西贝举着信笺,眼神分明在问:什么时候的事?油葫芦颇无辜地眨眼,就在送你来之前。 不干,她家里还有事,怎么能说走就走。 也不跟他多啰嗦,转身就要往回赶。偏偏后脖领子被油葫芦抓住,根本动弹不得。 林西贝怒瞪着油葫芦,还在挣扎不休,我家里有个娇相公,你又不是不知道。油葫芦点头,也面有难色:大花,这回可不能放你走了。不然上头责罚下来,够你受的。 可看她脸色,分明是没听进去的样子。才忙继续劝:你家里我帮着照拂,去了你也可以写信。来不及了,你必须得走。 知道再挣扎也是徒劳,林西贝终于消停下来。此时队伍里竟涌起一阵骚动。大家目光纷纷看向不远处,零星几道声音在说:来了,来了。一骑绝尘来了。 第五十三章 这词听来有些耳熟,林西贝这才想到油葫芦在外头绕着打转的那块石碑,莫非这绝尘驿就相当于冥界的公交车站。 刚想到公交车站,耳旁就传来嘹亮的一声。 昂~~~ 顺着声源看过去,一头灰毛的驴子正不急不缓地往这边走来,毛驴屁股后面拖着一架木板车,车边坐着个干巴瘦的少年。 少年恹恹地瞥来一眼,似乎在说:磨蹭什么,快上车。林西贝还在犹豫,背后突然传来一股大力推得她整个人往前一倒,囫囵便扑向板车。 那板车还没停下,就径直转了个弯往回走了。林西贝胸口被撞得生疼,喊不出声来,只能趴着向油葫芦求救,偏偏这大个子理也不理。反倒双手摆成喇叭状冲她喊:大花,你放心去。家里有我照应着。 车轱辘吱吱呀呀地响,拉车的约莫是只懒驴,慢腾腾倒着步子。等林西贝缓过劲来,已经离得远了。她长叹出口气,只好认命。 正准备翻身躺平,才发现手边放着个鼓囊囊的小包袱。打开包袱,是两套折好了的衣服和一只水壶。分明是油葫芦早就给她备下的。 一时不知道说这大个子什么好。白长了一张恶霸脸,长官说东他不敢往西,私下里对她又好得没话说。将家里那一大一小托付给他照顾,应该是可以放心了。 她仰起头看前面那驾车的少年,只能见个侧脸。他下颌角圆润,颈子修长。一条腿顺着车沿垂下去,另一条踩在板车上,透着一股子的漫不经心。 林西贝暗想,这懒驴拉个破板车也能叫一骑绝尘。怕是真没见过什么是高铁速度。要是这样去赴任,不知要走到什么时候去。不免提醒一嘴:小兄弟,这速度能不能稍微快一点。 少年有些不耐,懒懒打发她,急什么。手上鞭子在空中摇两下,却离着驴屁股还有老远。分明是在装样子。 林西贝无法,以手为枕,瘫在板车上看起了天。摇啊摇的,竟起了丝丝睡意。 正朦胧间,耳边似有人声。林西贝侧过身,那声音更真切了。她索性坐起,就见不远处有个人形物正追着车跑,霎时被吓得一激灵,一个劲地拍赶车少年的肩:快点,快点,后面有东西追过来了! 那少年不急不慢地耸肩,抖落了她的手,故意唱反调似的松了一大截缰绳,原本就在闲庭信步的懒驴索性不走了。 林西贝急了,急匆匆朝后瞥一眼,不禁汗毛倒竖立。那人形物背上驮一个大包袱,一手朝后兜着包袱底,一手提溜着长得有些碍事的白裤腿,青蛙跳舞似地倒腾着两条长腿。 一头黑长直随着他身体的节奏也律动起来,左飘右荡地盖了一头一脸,活似来索命的厉鬼。 管不了那么多,她冲着少年一个猛扑,就要抢他手里缰绳,对方当然不松手,嘴里骂骂咧咧:你疯了吧! 林西贝咬着牙去掰他手指头,牙缝里挤出句:要死我不拦着,我不想死。少年疼得募地松开手,嘶哈叫两声,气不过又来夺失守的缰绳,手下没轻没重,照着林西贝手背就招呼。 你松手松手,死了不知道多久了还怕死。你就是有病,有病! 一句话让正奋力反抗的人消停下来,对啊,她还怕什么死啊!胸口提着的一口气泄了,手上缰绳也松了。 怎么这么磨蹭,真是等了你许久少年满口怨气转头看向白衣人。这时林西贝才看清,这人就是刚刚排在后面的贞子大哥。 包袱放下,坐好了!听少年那口气,两人似是认识的。唯一的局外人只有一脸懵逼的林西贝。 她见赶车少年转身过来,正想问个缘由,却被道凌厉的眼风一扫,一句话给堵了回去。你也坐好! 坐好坐好,个破板车有什么可 正忿忿间,只听赶车少年清唤一声绝尘,临空噼啪一声鞭响,那懒驴立即兴奋地昂了一声应他。整个板车便哐啷啷狂响起来。 林西贝一时不察,眼前一花,一个猛子跌下去,耳畔便只剩下呼呼风声。 破板车化成天边一颗流星,这一跃就要跃到天的尽头去。原来这就是一骑绝尘! 周边景物跟倒带似地飞速划过。林西贝生出一股恍惚来,这速度比高铁可快多了。扭头看身边的那个,头发跟扫帚似的直直飞向脑后,一张惨白的脸就这么无遮无挡地露了出来。 额面饱满,眉骨清隽,细长眼,鼻梁挺直秀丽,实在算得上是柔和雅致的相貌。 又见面了啊,朋友。她侧趴在车板上,热情地打起了招呼。白衣人见她动作,似惊了一瞬,很快便有样学样地矮低身子,将吹飞了的长发重重压在身下。视线闪烁着冲她点了点头。 有点尴尬。 行了约莫有半日,一行人才停下来歇脚。板车无遮无挡的,脑门顶着风吹,都被吹麻木了。林西贝搓热了掌心去暖,眼珠子四下乱转起来。 此处是一片广袤的荒野,头顶上还是浓云密布的一片天,墨云如海浪般激荡拍打,又层层叠叠地散开来。 林西贝重新躺回板车,惬意地勾起一条腿,视线从天边一直划到近前,落在白衣人单薄的背影上。他正在自己那团大包袱里寻摸什么,动静不大,窸窸窣窣的。就是不理人。 又转头去看赶车少年,他举着把大刷子,在空气中不断舞动着,正在给自己的老伙计刷毛。因是坐着,便只能朝着驴儿后半身招呼,绝尘那两只没照顾到的前蹄不安分地踏着地。 要不我来?带着点对懒驴,或许应该改口叫飞驴的好奇,林西贝主动给自己揽起活来。 少年回头瞟她一眼,无声拒绝。好半晌,板车周围除了呜呜风声,静得像一汪死水。 索性下车,绕到车后去。 你在找什么?要不我帮你吧。她这一下把白衣男吓得一怔,缩了缩包袱口,连连摇头。 你也是被调任到北岭去的吗? 你是不是不喜欢讲话? 第五十四章 白衣男却明显不想理她。脑袋一垂,幕帘似的头发又把一张脸给遮个严实。林西贝有些纳闷,刚刚排队的时候这位大哥明明还很有礼貌的 休息了一会,三人继续上路。天色明显更暗了些。耳畔风声咧咧,天边激荡的海浪已经化为晚潮,仿若在撵着他们一般。 看一路上荒凉的景象林西贝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北岭应该不会是什么好地方。 目光所及之处群山起伏延绵,虽不似幽冥涧一般空旷,却罩着一层浓墨一般的黑灰,顽固又保守。压根容不下其它一点丽色。 板车停在山脚,眼前是一片石林,千沟万壑的组成一片隔绝于世的天然屏障。赶车少年对着两人吆喝了句下车。留下句:越过前面四象山便是北岭,你们好自为之。就扬鞭离去。 驴儿对着空气中那声炸响兴奋地昂一声,对着脚下灰土轻扣两记驴蹄,须臾之间便没了影。 林西贝跟白衣人如同两坨无人认领的货物一般,面面相觑地呆站了一会,决定朝小人儿刚才指的方向前进。 顾念同伴背着一个大包袱,林西贝且走且停,不一会就扭头看看他。行了一路,她不禁腹诽:这大哥看上去瘦长瘦长的,脚下功夫倒是还成。 没想到,石林的尽头竟会是一片甚为宽阔的水泽。对面是刀劈斧剁般陡峭的山岩,此时岸边一点风也没有,水面无遮无拦,竟让人无端生出一丝被遗忘的落寞来。 幽冥涧没有水。这是林西贝来到冥界第一次见到如此广阔的水面,当然兴奋又好奇。 她撒丫子冲到水边,蹲下身子就想用手去掬一捧水来。刚要触到水面,衣袖却猛地一紧,原来是那白衣大哥正把她往后扯。 林西贝抬头看他,看不到他的脸,只有额前左右摇摆的发丝告诉她此举不妥。她下意识垂头望向水面,那处倒映出黑乎乎的一团来,明明没有风,黑影却闪动个不休,溺死鬼一样在水面挣扎着。 她惊地呼出一声,一个重心不稳,摔了个屁蹲。手软脚软地向后连退两步,眼睛里的惊恐却怎么也藏不住。 哑着嗓子道了句谢,却见白衣男子已经拾起一块黑色石子,抡圆了手臂对准湖心就丢了过去。 这一下力道极大,扁平的石子在水面轻点上几点,啪嗒一下撞在不远处的礁石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他的目光也一路跟随着石子,定在那块礁石上。 林西贝也跟着看过去,礁石只有一丈见方,孤零零的伫立着。 盯了一会,礁石周遭的水面渐渐荡开一圈涟漪,而后变戏法似的划出个黑影来。一步一停地冲着他们飘来。 恋耽美 分卷阅读-汤原粉子(22) 许是被黑影吓着了,林西贝立时就想逃。没逃出两步远,却见白衣男还端端立在原地,下意识要去拉他,此时,黑影已是很近,渐渐显现出艘木舟的轮廓来。 这木舟莫非是为了载他们而来? 水面越是宽阔,便衬的木舟小得宛如落叶一般。撑蒿而行的船夫周身罩一身黑袍,只露出一对眼睛,手上动作慢慢悠悠,跟上好发条一般有条不紊。 待小船成功靠岸,白衣男已经提起裤腿准备要登船了。林西贝咽口口水有样学样地跟在他后面,面对着他坐下来时,小船已经飘飘荡荡地往回反了。 她心里没底,十指死死扣住两侧舱板,缩着肩不敢大动。不曾想那阴恻恻的船夫竟就在她后侧边站着,索性连肩胛骨也紧紧锁住,更顾不上左顾右盼了。 目光所及之处只有那支前后摇动的长蒿,林西贝呆看了一阵,心却愈发慌了。 那蒿子底端压根没杵到水里。只贴着水面上一寸之地划着,可船却又是实打实地在前进。她不敢放松警惕,眼里只盯着对面泰然自若的白衣男子。 时间过得格外慢,等了很久才听到一声木板触地的声音。睁开眼,白衣男已经抓起他的包袱起身欲要下船。林西贝忙不迭地跟上去,好似背后有东西要来抓她。 跨步跳将上岸,林西贝连忙快跑了两步,才敢匆匆回头瞥上一眼。此时水面上早已经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什么木舟。 后背不禁又是一阵凉意,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也太诡异了点吧。 直直看去,除了砂石就是石壁。眼跟前就是一片附着着嶙峋怪石的黑砂地,半空笼着一层绵绵的雾气,没有风,雾气便盖子一样罩着。 周围静得出奇,耳畔只能听到脚踩出的沙沙响动。 四周围明明有大泽环绕,中间这块腹地却连根草都长不出来,油罗已经算是幽冥涧最强悍的植物,在这里更是连影子也找不见。 白衣男在前面走着,后面缀着林西贝这条尾巴,就冲他刚刚帮过自己,就足够让她相信眼前除了跟着他走之外别无选择。 走着走着,雾气里忽然显现出个高高的物什轮廓来。不需要什么默契似的,两人都朝着那轮廓方向看去。 穿过层层雾气,就见一株三四米高的树木拔地而起。粗壮的树干呈螺旋形向上伸展,临近顶端时才想起分生出三三两两的枝杈来。又舍不得挂叶,就那么孤零零地招展着。 这么棵枯枝老木在这空旷的荒野中尤显突兀。 林西贝瞥一眼身边的白衣男子,见他正对着这棵树细细端详,边看边往近前凑。她也跟着凑上前去。 表面上看这就是一颗普通的树,并无什么特别之处。但是在这片不毛之地能生出这么大颗树,明显又有些说不通。 林西贝一点头绪也没有,只盯着褐色的树干发呆。身边白衣男扭头看她,吐出一句:上手试试。她指着自己,见白衣男点了点头。这个要求她没法拒绝。 好歹是吸取了教训,林西贝不再轻易上手触碰了。俯身拾起个小石子对着树干就扔过去。 停在半空的手臂还未来得及收回,只听见低低一声闷哼,瞥眼看,白衣男正捂着额头。原来那石子被树干原封不动地弹了回来,崩到他那里去了。 第五十五章 活该。 是活该。又是一帮外来人! 一阵嘈杂的议论声嗡嗡嗡的在耳边响起,乍听来有四五人之众,细听之下那音色又明明源自一个人。瞥一眼树干,林西贝被惊得连退两步。她发现,那树干上不知什么时候竟变戏法似地浮现出几张脸来。 说话声正是从这几张脸口中吐出来的。 嘿嘿,小胆儿! 回去吧。 对对,回去回去。 嘲笑她?林西贝心里忿忿。一时情急,也不知道怎么怼回去。却见白衣男一边揉着额头一边绕着树干转起了圈。约莫是看清楚了,他突然伸脚就往树干上踹去。 下脚的地方离着最近的那张人脸就在咫尺之间。 树干上中下三段分别被三张人脸占据,顶端那两处枝杈上还分别挂着两张脸。 五张人脸皆是标准狭长眼、吊梢眉的配置,仿若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刻薄长相。细看之下神态又略有不同,彼此之间相距又远,透着股各自为政的意味。 差点挨踹的那张脸惊得双眼仿佛要鼓出来,张口就骂:挨天杀的长头发,你竟然敢踹我 白衣男却不还嘴,只抱着膀子任他骂。林西贝也想不到,这闷声不说话的人竟也是个有脾气的。 不过看热闹的却不只是他们两个。除了骂人的人脸外,剩下四张脸都不约而同笑起来。纷纷嘲笑起了同伴。 老三都开始骂人啦?树顶左侧枝丫的那张脸故作惊讶地叫起来。 他一开头,树干中间的那张脸也随即附和:骂什么人,老三。骂人不好。拿头发缠了拧断脖子不是更好 树顶右侧枝丫的那张脸有些阴阳怪气,老四别逗二哥,你拧一个我看看。 最后接话的是正对着右侧枝丫下面的那张脸,就这两个货色也值得哥哥们吵嘴的,不值当。 几张脸叽叽喳喳叫嚷了一阵,才想起旁边站着两个看热闹的。骂人的老三率先调转话头:喂,你,过来让我看看。 他蛇信子一样的目光先是绕着白衣男转了一圈,而后停在林西贝身上,说话时五分高高在上,五分颐指气使。 林西贝才没那么听话,况且这玩意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色。她不仅不过去,反而退远了两步。众脸见状,又是一轮嘲笑。 老三,你还是没学乖啊。这女人犯的事比起你来算什么?不怕你就怪了。搅屎棍老二又开始搞事情了。对啊,三哥,她身上一丝怨气都没有,放到我嘴里都懒得嚼。暴戾老四附和道。 老五呵呵笑,哥哥们有什么好吵的,管她什么货色,要继续往前走还不得我们点头。 几张怪脸一言一语,把林西贝贬得一无是处。她俯身拾起一把石子,照着几张怪脸就丢了出去。几张脸故意哇哇乱叫,叫声听来却颇有些乐见其成的意思。 果然,甩出去的石子冰雹一样被反弹回来,劈头盖脸地朝两人砸来。四周围无遮无挡的,林西贝结结实实地挨了好几下。 白衣男这次却并没有中招,他凌空一跃,轻松便踢飞了几枚即将撞上身的石子。而后在林西贝的注视下撩起及地的白裤腿,照着距离最近的那张怪脸就踢了过去。 嗷~ 树干最下面的那张人脸一声哀嚎。原来他被踢中了左眼,仅剩的一只好眼闪烁着躲闪、怯怒的目光,如同一只被狠厉训诫过夹着尾巴后退的恶犬。 这一次,怪脸们鸦雀无声。如同见到猛虎的一群瘦狼。 真是些看人下菜碟的玩意。 林西贝看出白衣男明显占了上风,乖乖站在他身后去了。只听他问众怪脸:去炼魂窟往哪里走? 挨踢的那张脸面目狰狞道:无缘无故受你一顿打,我凭什么要告诉你。说这话时,树梢最左边的那张脸劝慰他:老五,别跟他们硬来。 听口气,他对白衣男颇为忌惮。 大哥,不说他们又能把我们怎样?骂人的老三还是一贯的嚣张模样。挨了打的老五似是想通了,半眯着受伤的左眼睛,嘴角咧开怪异的弧度道:你太凶,我只告诉她。 随即拖长了声音对林西贝说:躲着干嘛啊,想找出路很简单,你过来我身边,我会告诉你。 林西贝听见点自己名字,只探出半边身子来,但她看到那几张脸就嫌恶,压根不愿意过去。她略一踌躇,只利落地回了个:不干。我又不想来的。大不了回去就是。 你过来。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可谁也没告诉过。老五不死心,语气中带了些蛊惑。 林西贝盯着那张说话的人脸,看着看着,眼神发直,周身都似泡在浆糊里,如坠梦境一般。脚下也不自觉往前迈了一小步。 周遭静得可怕,鞋底摩擦砂石的细微响动便格外明显。 这时,臂弯被人猛地一拉,林西贝恍然醒转。心中警铃大作:我不过来,你个腌臜怪脸坏得很! 老五啊老五,这女人精得很,你怎么还是这套老招数。 话音刚落,除了那张叫老五的脸,其它四张脸又哈哈哈怪笑起来。那张脸却不说话,只盯着林西贝看着,直看得她遍体生寒。再不想再这鬼地方待下去。 管他说不说,自己找路走总好过在这里白耽误时间。如是想着,也不躲了。林西贝从白衣男身后钻出来仰头望一眼头顶的树杈,闷头就要往左手边拐。 刚迈出去一步,就被叫住,转头见那怪脸一脸神秘地盯着自己,嘴角笑得略有深意:你确定要选这个方向? 有些人做决定是经不起再三思虑的。这一问,林西贝果然犹豫了。 你过来,我就告诉你该往哪边走。那怪脸还不放弃。还给她宽心:不用站很近,一步远,我又不吃了你。 林西贝大致拿目光量了量,这个距离好像确实咬不到她。心里便开始摇摆。 别去。他会吸干了你。 第五十六章 白衣男的声音淡淡的,却很坚定。林西贝步子刚要迈出去,果然被这句话生生拉了回来。从他口中,林西贝得知这棵长着五张怪脸的树,原来名叫五戾木。 作为这黑砂地上唯一一颗植物,五戾木原叫枯丽木。本是当年地藏王菩萨踏挲而行时鞋底掉下的一颗草籽,一落地就生了根,许是受了佛光照耀,竟长成偌大一棵树。 枯丽木没有长成草丝一般纤韧窈窕的姿态,树干浑厚且扎实。只是不散叶,半生不死地扎在砂地里。 后来五戾作妖,以五鬼搬运术移山倒海为祸阳间,它们被地藏王封了灵识后,便锁在了这棵枯丽木之中。 可是被封之后,五鬼那翻江倒海的脾性并未收敛丝毫,转而学起了人间好事的长舌妇人,搬弄是非,颠倒黑白。 五张脸性格迥异,且各有所长。又及擅魅惑之术。因处在押解生魂到北岭的必经之地,不仅骗得生魂们团团转,连随行的引路人甚至妖灵都常常忘了今夕何夕。在这黑砂地里迷失,消散。 遇到上钩的不论怨力、念力挨个被五鬼吸干抹净。道行浅的,当场就被榨得干净。一丝气息也不会留下。此后,枯丽木便更名为五戾木。 自林西贝来到这幽冥界,妖灵鬼怪见得不少,但真正让她后背一凉的恐怕真要算这五张怪脸了。如果不是白衣男,她哪能好端端站在这里。 走吧。 白衣男撂下这话,径直转向自己的右手边。一声慢着响在林西贝动作之前。 怪脸扬身对着自己正上方的树杈叫:二哥,你看又是一拨不信邪的。 树杈上的老二嘻嘻笑,笑声越发不可收拾起来:哈哈哈,上回那几个囚魂,哈哈哈,怕是还在,在无妄海飘着,哈哈哈哈 林西贝对无妄海三个字不陌生。执耳说那里是遗忘之地,是比之炼魂窟更为残酷的所在。 等等。 白衣男被她牵住衣袖。林西贝悄声说,你记得吗,我刚刚是朝左边拐的,他们明显更紧张一些。 本以为对方会听进去自己的一番劝诫,谁知白衣男略一拂袖,扫开林西贝的手。表现了打定主意也不改方向的决心。 她索性冲上去,拦住他的去路。一脸诚恳道:相信我这一回。 这回白衣男没再扫开她,他换了只手驮背上那大包袱,同时转动着放松下来那只手的手腕。虽然看不见脸上表情,但细小肢体语言已经表明他现在很不耐烦。 要走,还是被吸干。 二选一。 你要相信他们,还是相信我 五鬼被两人丢在身后,林西贝还是乖乖当起了白衣男的小尾巴。此时,砂地上卷起一阵走地风,风中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吵嚷声:五弟,都说了不要白费功夫。 哼。要不是灵识被封,我一定吸干那女的。她太香了。 不如待他们出来,再做打算 抬眼看去,茫茫一片皆是黑砂。两人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白衣男边走,边将手伸进包袱里捣鼓。像是里面藏着台游戏机。林西贝当然好奇,连声问他:你包袱里装的什么? 那密密匝匝的一脸头发忽地面对她,隔着发丝似乎都能感受到对方凌冽的煞气。林西贝摆手,表示不会再自讨没趣追问下去。 再抬头时浓雾已经渐渐散了。眼前黑黢黢的砂石地不再是光秃秃的,座座山峰拔地而起,绵延成片。怪石嶙峋的山崖犬牙错落,如莲瓣绽开。 中间那处峰峦尤为瞩目,宛若莲台,最高处红光鼎盛,如落日坠地。 这里应该就是油葫芦所说的,囚禁那些怨魂恶鬼的罪罚之地北岭。 两人沿着石凿小路拾级而上,越往上,视野越是宽阔。 耳畔冽风呼啸,如同鬼哭。白衣男在前,林西贝在后,她见着他白衣翻飞,黑发招摇的模样,对于未知的恐惧反倒是淡了些,明明这个人才更像是厉鬼索命的模样。 行至峰顶,眼前是一处硕大的洞口,红光就是从此处倾泻而出的。洞顶零星悬着些钟乳石,再往里看便看不清楚了。 看着白衣男没有犹豫,迈步就进。跟屁虫林西贝自然也屁颠屁颠地紧随其后。她右脚刚迈入洞口还未落地,就见半天里游下一条长锁链来,闪电似地出现了眼跟前,将两人给锁了个结结实实。 只听一声嗤笑,锁链尽头走出个人影来。身后映照着通天红光,如地狱使者一般。林西贝不由得心里一紧。 脚指头吓得刚蜷缩了一半,在看清楚来人样貌的那一刻,那股子紧张放气一般泄了个干净。大脑袋配上副五短身材,真是憨厚又滑稽。 何人胆敢擅闯北岭禁地?看我捆了丢进炼魂窟里去!大脑袋长得一副夜叉模样,一身绿油油似青蛙,只有白犀皮裁的护甲遮羞,单单捂住了上下两处要害。 说话间,斗大的头颅东摇西摆好生得意,猩红舌头探出口外,凭添一股子傻气。 先前差点在五鬼那吃了亏,学乖了的林西贝并不准备搭腔。用仅能够小幅度摆动的胳膊肘撞一下白衣男示意他出面搞定。没想到对方此刻也在挣扎,肘关节一下子撞到那大包袱上。 呀,你奶奶的。 很微弱的一声咒骂几乎抵着她的后背滑进耳朵。林西贝整个人一凛,你骂谁? 这一问惊得白衣男倏地停下动作,我?不是你是谁,脸长得干干净净,嘴倒是脏得很。白衣男瞬间火起,你说谁嘴脏! 见两个外来客自己窝里斗起来,大脑袋也愣怔了一瞬,他们这是什么路数,无视我? 也不看看是谁的地盘,外来人竟敢当着他的面耍威风。这怎么能忍! 大脑袋将手中铁链用力一甩,刷啦啦的响动宛若电闪雷鸣。 你们都不准凶,这里只能我凶!他嗓门尖锐,一声大吼,总算镇住了场面。可这小朋友耍横的架势还真吓不到林西贝两个,这刻他们之所以安静如鸡,只因为铁链捆得太紧。 第五十七章 大脑袋猛地上前一步,绕着被绑的两人转一圈。鼓泡眼闪着愠怒而审视的光,那目光径直掠过林西贝的脸,绕着白衣男打圈。最后停在他随行的大包袱上。 恋耽美 分卷阅读-汤原粉子(23) 看得出大脑袋很好奇,他伸出圆胖的手指忽地在包袱上猛地一戳。 一戳之下,白衣男喉头立即嗯出一声,再戳一记,他哼哼的声音更大。把一旁的林西贝看乐了。 这动静,不是欲盖弥彰是什么? 包袱里肯定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守了这么久炼魂窟,姚鑫还真没见过如此古怪的两只生魂。他不愿再多耽搁,便并不深究那白衣男包袱里装着什么,反正能游荡到北岭来的,肯定不是什么正经魂。 抓就抓了。 手里一收,铁链猛地一紧,林西贝两个被生生提起,拖着拽着往前走。姚鑫用了八分力,勒得紧了,疼得林西贝嗷嗷直叫。 白衣男也不好受,这不是普通的铁链,而是夜叉一族的金钢索,不仅能随着呼吸调节张紧度,被缚住之人周身灵力被封,俨然废人一般。 夜叉鬼,你可听过巡法使?白衣男被扯得一个趔趄,有些气息不稳,这话一出口林西贝就知道巡法使定是个大官,这名号一搬出来,还怕镇不住你个穷乡僻壤的绿皮脑袋? 姚鑫果然停下来,半信半疑地转身过去,瞪着一对快要滚出眼眶的凸眼睛,重复道:巡法使,你是巡法使?! 白衣男挺了挺胸脯,无声地回应了夜叉鬼的疑问。 哈哈哈哈哈。 夜叉鬼岔开一双小细腿,手里一扥,又扯得两人一个趔趄。斜着斗大的脑袋,目光不断在林西贝和白衣男之间逡巡。 大舌头舔舔上嘴唇,笑:你们真当我们北岭跟南诏一样是蛮荒地,那话本我也是看过的。想骗我,没门! 什么话本?林西贝一头雾水。 夜叉鬼凶悍地瞪她一眼,鼻孔里喷出两道白烟似要直冲上天,少装傻,话本里的孙行者骗人好歹还变了块腰牌,你们怎么不得学得像一些。 这鬼蜮什么时候也看起西游记了? 姚鑫只将手中铁索一扯,林西贝两人旋即一阵天旋地转,四肢失控、大头朝下直直坠入那红光最盛之处。 落地的时候,双叠着的两人是结结实实地砸下去的,动静很大。一股子痛意直冲脑门,林西贝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要被拍出来了。 她运气不好,是垫底的那个。 被压出一口浊气的她强撑着对自己身上那座大山道:咳咳,要被你压死了 白衣男闻言挣扎着就想起身,奈何周身被缚了个结结实实,动作间快把林西贝给碾成了饺子皮。 老长官,抓住两个外来客! 夜叉鬼尖着嗓子通报了一声,四周围隐隐传来一阵回音。随即是一声气势如虹的嗯。 先松开。 林西贝这才免于被压死的命运。 所谓长官,不过是个身形更大一号的夜叉鬼,不过舌头没伸在外面,没了手下的那股子憨傻气,倒是添了几分文气。 外来客,你们从何处来?问话间,那双凸眼睛正好对着白衣男的脸。 幽都。白衣男不疾不徐地开口,那头乌黑乱发倏地飞扬起来,颇有几分气势如虹的模样。 姚鑫悄悄凑近程越,贴在他耳侧悄声道:老大,他说他是巡法使。我看是个狗骗子。 夜叉鬼无遮无拦的一句结结实实落在两个当事人耳中,林西贝立时回击:你才是狗,大脑袋的看门狗! 程越拦住了欲要上前咬人的姚鑫。 哐当~ 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响起,音波在空荡的石壁间撞三撞,晕开浑厚的余韵。 林西贝指着白衣男脚边一块黑色金属板提醒:你东西掉了。没想到他跟没听见一般,看也不看。林西贝又问了一句,没人回,就上前捡拾起来。 原来那黑金属板竟是块令牌,通体黢黑,触手寒凉。一看就不是寻常物件。 林西贝将令牌翻转过来,发现上面有字。 幽都令? 听见幽都令三个字,程越立时站起,命姚鑫上前取了令牌来看,那块幽都令被他攥得死紧,又看看一旁还在嚣张得意的姚鑫,为他捏一把冷汗。 高位上的人恭恭敬敬地走下来,立刻低眉顺眼道:二位巡法使大人恕罪,北岭山高路远,是下官有眼无珠得罪了。 看程越正儿八经地讨饶,姚鑫这才知道犯了大错。只默默跟在自己老大身后一步远处,程越什么动作他就什么动作,宛若影子成了精。 白衣男伸出手去,程越双手将令牌奉上,待失主收回东西。却被姚鑫一杠子插在当中,细胳膊摆成一条直线,露出中间的半片犀皮和圆润鼓囊的葫芦肚,颇有母鸡护崽的架势。 要怪就怪我,跟老大没关系! 姚鑫。 程越这一声已有些警告意味。可夜叉鬼向来是执拗到底的,既然下了决心,哪里还听得进去。 看着两只绿脑袋你争我抢地认错,林西贝恍然生出一种自己是恶人的感觉。想着毕竟以后要相处一段,不好做的太过,意思意思就行了。 她歪着脑袋看白衣男,后者分明是一派无动于衷的架势。林西贝心道不好,暗戳戳地拉他衣袖,耳语道:就别得理不饶人了,官威该收还得收。 白衣男却不买账,反问:我说什么了? 还装傻。 想来巡法使同巡夜使官职也差不离,这人手下得是怎样一群鸡零狗碎才惯出这么身臭脾气。 林西贝对白衣男这人的好感被他这波恶心操作刷没了,近乎咬着牙关吐出一句:明明有令牌,却故意藏着不拿出来,害别人被五花大绑了一路,好耍你的官威,不是吗? 我没藏,也不是故意露出来的。 不是你是谁? 反正不是我。 正当两人争执不休之时,程越将姚鑫一把拉开对着两个耿着脖子的人深揖道:二位大人怎么称呼? 第五十八章 两人分别自报了家门,白衣男有个好听的名字,承屹。 程越给姚鑫使眼色,后者几乎是梗着脖子道了歉。作为这偌大一座地下城市的管理者,程越主动介绍起自己的管辖地炼魂窟来。 说到炼魂窟,乃是北岭群山最大一座石窟,由无数根天然石柱构成的偌大地底世界。 这些石头柱烛台似地错落着分布,石柱顶端皆为大片开阔的石台,经冥界数代石匠千年不懈的雕琢,镂出了石屋石室,石门石户。石柱间以钢锁连接,层层叠叠,目不暇接。 林西贝他们所在之处,就是地宫里最大的一处石台。四根承天祭祀龙纹石柱呈口字形排布,立于石台四角,中间设三级悬天梯,其上供奉冥王金身。 塑像向南而面,正对着炼魂窟的偌大洞口,洞口投射下的隐隐天光,象征着冥王至上法眼,辨世间忠奸。 承屹目光锁定雄伟的冥王塑像,忽然觉得有些陌生。天高皇帝远,真有什么妖魔鬼怪,岂是一尊塑像就能镇得住的? 巡查使跟钦差大臣差不多,随便走到哪块鬼域都是官员们阿谀奉承的对象。但不知是不是炼魂窟人丁凋零。拢共只有两个鬼差,亲兄弟似的彼此护着,倒是不必承屹费多少力气应付,不耐烦的心绪便散了几分。 照例来说,巡查期间巡察使并不会逗留太久,程越为了让两位长官熟悉炼魂窟大致情况,介绍起了关押的主要犯人和牢房的大致布局。 炼魂窟有大小石柱七十二座,自上而下各自分十八层。每层分十六间石室,囚禁恶鬼成百上千。狱鬼卒每日负责这些恶鬼的点卯,若被他们逃出一只,身家性命怕是不保。 既然恶鬼关系重大,干系又全都担在两只夜叉鬼身上,背后的意思很明显,守门的不论怎么谨慎总是不错的。程越话里话外都是为属下姚鑫开脱的意思。 承屹听了,却并未完全听进去。因为身边的女人有问不完的问题。 既然有令牌,为什么不拿出来? 自己拿出来多没面子。 为了面子就可以连累别人承受无妄之灾? 可以。 真是说不通 这是林西贝第一次住石头屋,以前她只在景区见过,还只能远远地看上那么一眼。这回非但不用交门票,还能躺在石床上睡觉,真是既新奇又紧张。 因为在地下,卷地风进不来。黑沉沉的赤砂岩虽然看起来如玄铁一般,表面却如发面馒头一样疏松多孔,窟底流炎的热气经过这些小孔蒸发而出,俨然成了一间保温箱。 将林西贝带到房间后,姚鑫的态度依然是淡淡的,脸上写满了巴不得他们快点走的不厌烦。 花大人稍候,我去拿被褥。机械地丢出这么句,那颗不厌烦的大脑袋便消失在林西贝眼前。 林西贝终究只补了三魄,还是畏冷得很。夜叉鬼一走,赶紧铺上床撒泼打滚一番。十指拂过粗粝的石床板,齿间发出一串舒服的喟叹。 他奶奶的,我不走。 隔壁传来一句骂街。林西贝耳朵已经贴在墙壁上。托了这些密密麻麻小孔的福,对面的动静能听得很清楚。 打包滚蛋。 是承屹。 你姥姥的过河拆桥。 再不闭上你的脏嘴,毛给你拔光。 你爷爷的等着。 滚吧。 吵嚷声戛然而止,又等了一会,有人进门。是姚鑫抱着被褥进来了。可屋主明显很不满意。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吵了一架火气还未消,承屹口气很冲:抱走,这玩意睡不了。姚鑫本来就烦这个爱装模作样的巡法使,冷不丁顶一句:没了,不睡拉倒! 眼看着又要吵。 真是不让人省心。 当林西贝冲到承屹房门口时,就见承屹倒在床上一脚蹬着铺盖卷正欲往床下踢。而床边的姚鑫整个上半身扑倒在铺盖上压得死紧,偏不让他得逞。 不过她此时无心劝架,两只眼睛只牵在承屹身上。他不知何时将那头诡异的黑发束起露出那张秋水横波的眼睛来,明明是双多情目,长在他脸上却半分也不突兀。 呆站着干嘛,把他给我拉走。 不过不能开口,好景致都给败完了。 林西贝徐徐走过去,掠过屋中间的石桌石凳,见上面还放着一卷铺盖。掀开一角,只有一床旧棉被,没见褥子。便上手撑了撑。 虽然比妖灵给她新掸的那床被差远了,好歹能当褥子铺。 谢了,我很满意。先抱回去了。 说着压根不管床边正僵持着的两个,径自就往回走。起身时余光扫过桌上那只大包裹,半边包袱皮散开来,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衣物,光看料子就知道是出自妖灵的巧手。 承屹这男人真是臭屁,怕是将所有的衣物都带上了。 包袱旁边还放着只布口袋,里面层层叠叠的套了四五层,口袋里空落落,不知道原来放着什么。林西贝细瞅了几眼,发现一根雪白的羽毛。 先前趁乱骂人,和刚刚跟承屹吵架的莫不是只鸟? 再回来时,先前还在床边角力的两人已经转移了阵地。姚鑫正单脚站在石桌上,大脑袋上顶着那卷被□□的不像样的铺盖,一身绿皮颤个不停,马上就要从高处跌落。 承屹气定神闲地站在一边,手里戏耍着姚鑫的金刚索,这法器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入他手。姚鑫又明显紧张得很,凸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宝贝,连顶嘴也不敢了。 让他顶被他顶被,让他上桌他上桌。 还说没有吗? 真没有! 实话? 夜叉一族从不说谎。 承屹眸光一闪,垂下的那截金刚索猛地一收,发出清脆一声响,我不信,带我去看。 姚鑫只把头顶铺盖一掀,一个侧空翻便落了地。那颗硕大的脑袋丝毫不影响他的矫健。 一肚子愤懑的夜叉鬼气势汹汹地只往门外冲,林西贝若是不率先让出一条过道,怕是要被这大脑袋给撞到墙边去。 第五十九章 炼魂窟内石柱有铁索桥相连,其上铺设木板。跨度比隐雾台更大,林西贝最怕过这玩意。走得比蜗牛爬更慢。走在前面的承屹如履平地,不一会两人就拉开长长一段距离。 夜叉鬼住处面西,正对着炼魂窟那偌大洞口,远远看去,他们宛若处在一个大肚子陶罐底部,罐子不深,夜光穿过洞口柔柔泻在石台上。格外宁静惬意。 蜿蜒的石阶弯了三折,姚鑫的房间在最下方拐角处。斜对着往上数二十来阶,就是程越的屋。 夜叉习惯群居,加之北岭幅员辽阔。纵使领地方圆千百里,族人聚居之处不过一处石窟即可。 石屋内陈设大同小异,姚鑫房间并不比客人好。他进屋便让到一边,好让客人看个仔细。 承屹在屋里绕了一圈粗略看完,高傲得如同一只正在巡视领地的孔雀,秀丽的含情目一丝情绪也无。 看来大人还是不满意。 姚鑫接过承屹抛回来的金刚索,嘴上便再也没个把门的,该呛声还是要呛的。 承屹摇头,不满意。 林西贝不知道两个在打什么哑谜,走到姚鑫床边停了一会,回头问:你被子呢?夜叉鬼有些不敢看她,弱弱回了句:抱到大人房间了。她接着问:你承屹大人的那床呢? 那是在长官房里抱的。 大脑袋自始至终只盯着那张石桌,话里话外不仅感觉不到委屈,反倒有些心虚。 说完猛地转身对着承屹一拜,掷地有声地说:北岭贫瘠,自比不得幽都繁华。我们能有的都匀给两位大人了,还望大人们不要记恨长官。 承屹只将袍袖一甩,丢了句无聊就离开了。林西贝见姚鑫还跪着,拿食指去戳他肩头,触感竟有些温暖。 这样俯视着看大脑袋有些滑稽,她忍不住打趣到道:起来。我们是奉了调令当差来的,不是作恶来了 虽然只有薄薄一床被,温润的石床竟比在林家茅屋里睡着舒服。就是不知道这石头不知幽冥涧能不能寻得到。 长途奔波了一路,本以为能睡个好觉。可是闭上眼,林西贝辗转反侧了许久都未能入眠。 难道是因为习惯了两个人睡,这会才睡不着? 索性将被子横着放,余出的那段卷个筒,抱着继续睡 迷迷糊糊间又醒了,恍惚感觉到身侧有动静。想着这个点应该是顾非沅起夜的时间,便默默往墙边挪了挪。 朦胧间看到他正要往屋外走,林西贝急得大吼一声:专门给你搭了暖房不用,还去外面! 说话间,她胸口剧烈起伏着,夹着几许怒意。几乎用了全力。 这一吼,不光震醒了她自己。也吓跑了隔壁屋的好梦。 承屹被石床硌得实在难受,都后半夜了才睡着。刚浅眠了一小会,就被林西这一声吓醒。霎时只想把她立刻送去投胎。随手操起细砂包的枕头就往墙上丢。 噗哒! 枕头狠狠撞在石壁上,摩擦着粗粝的石面滑下,突兀地似猛兽磨牙。吓得林西贝缩了缩脖子,扯了铺盖灰溜溜地包住自己,再不敢惹出什么动静。 至于顾非沅那厮,少了自己在他跟前晃心情应该会好上不少吧。 照程越的话说,这炼魂窟的石头囚室乃是世间最为牢不可破之地,曾囚禁了上古妖兽赤炎千年的所在,关在这里的恶鬼们岂能是些好相与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汤原粉子(24) 要她负责点卯,会不会被生扒下一层皮。 她捧着足有二两重的名册又问了一遍承屹:真点卯?冷不丁被瞪了一眼,堵住了喉咙里剩下的话头。 承屹今天穿一身浅鹅黄纱袍,这种料子她在妖灵裁缝店见过,比天蚕丝更轻柔。这身行头剪裁很修身,衬得巡法使大人俊逸出尘。 他手上捧着一沓名册,大概七八册的样子。林西贝手上这一本就沉甸甸的,那么多本指定不轻,可他像是携着一枚柳枝,一如寻常那般悠然自得。 可是不能开口。 从第一间囚室开始,巡完十页才能休息。 十页?林西贝看着名册上密密麻麻的字。顿时脚下开始打飘。 囚房是硬生生从石柱上掏出来的。每间囚室关押一只恶鬼。开一扇门,通个巴掌大的透视小窗。以冥火结成的法阵大罗金仙尚且不得脱逃,关押个把恶鬼自然不在话下。 可是林西贝还是放不下心来,几乎是一路蹭到了第一间囚室的窗口。她扒着石头缝往里瞅。 一丈见方的狭小石屋里设一张石床,四边只余下面包边一般狭窄的过道,显得尤其突兀。床上蜷了个人,看身形柔弱纤细,好像是女的。 估计是没发现什么骇人的迹象,林西贝胆子也大了起来。 双手扒住窗框,凑得更近些,她很好奇:这只女鬼到底犯了什么罪才会被关进这石窟来? 只见女人翻了个身,面对天花板躺平了。双臂撑住床板慢慢支起上半身欲往自己腰际看,很不着力似的,并不敢大动。 林西贝视线也随着一起往下走,却发现这女鬼腰部除了有些赘肉并没什么其它物什。 女鬼重新躺下,双腿岔开曲起膝盖,下半身撑成了个三角形,动作也更小心翼翼起来。 林西贝目光往她脸上移,她腮帮子鼓鼓的,一对肿泡眼霎时间爆睁大了一圈,仿佛承受了巨大的痛苦一般。 忽然,一阵凄厉的惨叫从她口中脱出,这一声太过突然,怔得林西贝直捂耳朵。 她看不懂,这女鬼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间痛苦得像是被人抽了筋拔了骨。 女鬼以胳膊肘为支点,再次支起上半身,又往腰部看。脸上表情却更加痛苦,豆大的汗珠打着滚地往腮边落。一口牙咬得咯吱直响。林西贝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不自觉攥紧了拳。 哀嚎越来越凄厉,声声泣血。细听之下,夹杂有细碎喃语:用力,深呼吸而后胸膛剧烈起伏一阵,你做得很好,呼吸用力!她在给自己打气。 第六十章 林西贝看懂了,这是只正在经历分娩之苦的产鬼。 啊!产鬼一声厉喝,整个人跟水里捞出来一般,不住地喘着气。能看到头了她脸上闪现出一瞬间的狂喜。却犹如流星般一闪而逝。 短暂的慌乱之后,她准备奋力一博。双臂调转角度,深吸一口气,高度紧张的身体快崩成了一张弓,但是饱胀的弓弦尚未完全拉满,就轰然一下应声而断。 产鬼因脱力倒下去的时候,嗓子眼里依稀还有破碎的□□。只有那双爆睁的眼睛还维持着和刚刚一样的大小。 林西贝心中倏地一痛,她知道生育至苦,但这下亲眼见到了,旁观一遭的她也像是真的去到那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那只产鬼又一次死在了产床上。她心里莫名有些难过。 秀英? 林西贝照着名册念出了产鬼的名字。良久,囚室内传来一声虚弱的在。 据册子记载,她每日间都会承受一次分娩至苦。可是册子上没有说为什么。 点完卯,林西贝需要将名册归档,等第二日上值的时候重新领回。名册被统一存放在藏书阁,而藏书阁就在姚鑫石屋楼上。 炼魂窟人手不足,他也兼着藏书管理员的差事。 等林西贝到的时候,承屹早在屋里等着了。这屋子较其它石屋调高了一倍有余,纵深更宽。四壁上穿凿出很多方孔,几乎都被名册占满了。 最外面是一处天然的狭长石带,高度齐腰,有人一臂宽窄。已经被姚鑫用作书案。笔墨依次排开,一摞七八层参差不齐的名册尤其显眼。 姚鑫正埋头做着清点的动作。一本本将名册登记回册,注明日期,最后盖戳。 屋里只有一只灯盏,夜叉鬼看字有些吃力。大脑袋几乎要埋入那一堆书册中去。但他还是一行行细细核对完毕后,才动笔工工整整地记录。 所有名册都归于原位后,林西贝发现承屹手边落下一本,忙出声提醒:这里还有一本。没想到承屹面无表情扒开她的手,这本不是。 奈何名册她已经拿起举在半空,欲递给姚鑫。 怎么不是 上一秒那名册还在手中,下一秒却跟牵了绳的蚂蚱一样跳到承屹手里去了。 姚鑫,你再检查检查! 夜叉鬼埋头检查了一遍,肯定地答:没错。这不是。一旁的承屹对着瞪着眼睛的林西贝扬了扬下巴。 还完名册,林西贝却没走成。她被承屹叫住。原来这厮一直没走是在这儿等着她。 墙边还有一套石桌椅,承屹着一袭月白长衫落座于墨黑的石凳上,衬得像幅泼墨山水。林西贝想起颠倒界的那些个会动的花鸟画来。 只是不能开口。 把灯拿过来。 这话分明是对着林西贝说的。她看着姚鑫,姚鑫也看着她。都在彼此的目光里读到了惊异。 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就算承屹一时兴起让她当场拿个大顶,她也只能照着巡法使大人的吩咐做。 林西贝举着灯朝石桌靠近,身后贴着小尾巴姚鑫。 你来干嘛?承屹见姚鑫径直就坐在自己身边了,明显想不到这小子竟没礼数到这个份上。 面对长官的诘问,夜叉鬼却不打怵。绿手指指着如豆的灯苗,大人,灯油是我加的。 你看,我加的灯油,自然有用灯的权利。 承屹无意与他掰扯,只将灯盏往自己手边挪了半寸,摊开了桌上那本名册。 那果然不是名册。 承屹把名册往对面一推,林西贝顺手接过来。一页一页地翻看起来,看得眼睛里直放精光。姚鑫那颗大脑袋也好奇地凑上前来,指腹探察似地在册页上抚了又抚。 那册子上每个名字后面都被承屹添了幅小像,寥寥几笔,神情姿态便勾勒个活灵活现。第一页上画的是个面向凶恶的中年汉子,承屹那厮竟然将他脸上几道皱纹几颗痣都一一记录下来。 林西贝心底里翻个白眼,若不是闲的发慌的人真做不出来这种事。 看夜叉鬼一双眼睛差不多已经嵌在画册上,承屹伸出高贵的指头,轻轻夹起画册,将姚鑫一双眼珠子生生剥离开来。 对方明显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有些口渴,去烧些水送到我房里。承屹对夜叉鬼吩咐道,明明一副使唤惯了人的公子哥模样。 见对方不动,他也不恼,一双含情目只微微一敛,不怒自威。 这便是北岭的待客之道?一句话扎中姚鑫痛脚。夜叉鬼垂头丧气地烧水去了。 林西贝盯着门口看了一会,转过头问:你干嘛老欺负他?立时被水光潋滟的眸子一扫,不自觉咽下了还没出口的话。 软刀子也能杀人,她可算是见识到了。 刚定了神,一阵疾风闪过,带得烛火倏地一黯。林西贝手边也多了本册子。 翻开一看,纸张质地跟承屹画画像的那本一样,不过却是空的。 照着我画,明日检查。 林西贝愣神的工夫,巡法使已经迈着高傲的步子走远了。她甚至还没开口问一句:照着你画,是画你的名册还是我的? 昨天发现调令上的字迹又更新了,要她事事听从承屹差遣。毕竟碰到一个难伺候的长官,林西贝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追上去问清楚比较稳妥。 一溜烟赶到长官门口,发现石门半开着,原来是姚鑫掺水来了。 炼魂窟有流炎,烧水根本不用生火。不过流炎所在之处几近窟底。若是寻常人顺着石阶下去怕是要走半年。 但姚鑫有金刚索,这可是水火不侵的宝贝。底端连了水壶可以直坠到窟底去,钓鱼似的,不一会水就开了。 夜叉鬼手里提着个硕大铜壶立在一边。一汩冰珠似的水流从壶嘴流出,在空中蜿蜒出动人的弧线,柔缓而有序地朝石桌的方向流淌。 第六十一章 石桌上规规整整地摆开了一套茶具。炉、碗、瓢、盏应有尽有。水线一端自铜壶口中而出,没入桌上的茶壶肚里。 滚烫的水流裹挟着茶叶上下翻飞,一时间茶香四起。冥界的茶叶也是不同,幽幽的冷香吸淀入肺便绵绵缠绕不肯散去。让人忍不住一闻再闻。 林西贝好像有点理解承屹来时为什么会背那么大个包袱了。 余下一小壶水在炉子上烹着,承屹才抬眼看林西贝。来讨茶吃?他问的她一愣,林西贝立时舌下生津,硬生生转了话头:也不是不可以,如果方便的话。 承屹抬起茶盏往唇边送,无情地甩出三个字,不方便。 不是人。 点卯并不是个轻松活儿。真要按着巡法使大人的要求给每一只囚魂画小像,她就不用回来了。活人不能被尿憋死,鬼差更不能被画逼疯。 回去路上林西贝便想着怎么偷懒。画像不就是为了对号入座么,动作到位也就行了。 次日。她起了个大早,决定就从产鬼开始点卯。 那产鬼背对着窗户口侧卧着,林西贝便唤她的名字。床上身影动了动,已然醒了。再唤,终于转过身来。那对空洞洞的双目茫然地盯着窗户口看,眉头动了动,应了声在。 出乎意料的顺利,却反倒让人不适。 产鬼重新躺回去,依然背对着窗口,脊背跟即将熟透的虾子一样弯下去,蜷缩成胎儿的姿势。像是保护自己,亦或是正承受着莫大痛苦。 林西贝在产鬼名字后划了个圈,怅然走向下一间囚室。 未至近前,一股热浪忽然迎面而来,迫得她后退一步,差点从道边倒栽下去。囚室都是在高约数十丈的石柱上开凿而出的,掉下去焉有命在! 林西贝抚抚心口,暗道一声有惊无险。 再看那囚室,她不禁揉揉眼,有些不可置信。 方才明明还是寻常的玄色石墙,怎么这会儿跟烧红的烙铁一般,成了个火球? 越往近前,那股热浪更加势不可挡了,燎得人睁不开眼。热气冲带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沉稳的女声直挠人耳膜。 她侧过身子,避过了热浪的正面冲击,只见窗口石栅内已成滔滔火海。火海中依稀有个人形,正受熊熊烈焰焚烧。 林西贝捂住嘴,双眼快瞪出眼眶。茫然无措间竟落下泪来。 刀山火海莫不如是,可笑初到之时,她竟然还以为在这里当差挺好 尽管在夜叉鬼口中这些囚室里关的都是大奸大恶之徒,可是要她眼巴巴看着他们行刑,心里却总有一道跨不过去的槛。 关于镇守炼魂窟一职,夜叉鬼一族应是当仁不让的。换了别的地灵,怕是也比林西贝好不到哪去。倒不是夜叉生性残忍,实在是夜叉一族本就跟其它神魔妖灵天差地别。 作为地府土生土长的地灵,夜叉们胸腔里的那颗心本就少了两窍,遑论有什么恻隐之心。故此千百年来,夜叉鬼一族除了炼魂窟便再无去处。 这点林西贝可不知道。 哭过了,该干的活还得硬着头皮干。 这里实在不能算是一间囚室。起码就林西贝而言,就从没见过这么一间跟厨房布置得一模一样的囚室。 双口土灶依着墙根而砌,上面架两口铁锅。灶门已熏得发黑,炉内灶火堂堂,土灶旁堆了小山似的柴火垛。 由远及近分别是米缸水缸和一众常见食材,东西虽多,摆放得却井然有序。 笃笃笃的切菜声清脆动听,灶台前立着的主妇正在有条不紊地操持厨务。 莫不是这妇人一时不察起了火情,这屋子才成了火海滔滔? 就林西贝走神的片刻功夫,屋内景象已然大变。 妇人不知怎么扑倒在地,身边站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正抡了一根吹火筒往她身上招呼。那汉子满脸狠厉,下手没轻没重,妇人只得护住要害,徒劳无功地四下躲避。 那汉子扯住妇人发髻,撞钟似地往墙上甩去。哐当一声响,柴火堆被撞得四散开来,满脸血污的妇人已是躲无可躲,依着斑驳的墙壁粗重地喘气。 被撞得皮开肉绽的额心不停的渗着血,淌过眼皮,漫出血泪来来。 妇人浑身抖若善康,死死闭着眼睛,准备等死。 死生一线之间,那汉子一时不察踩上了一根柴火棍,失足直跌至妇人身前。那女人惊得浑身一凛,操起一根柴禾照着汉子后脑猛力一棍下去,便捣衣似地停不下来。 汉子极快地抽搐两下,终于不动了。 妇人跌跌撞撞地跑起来,被灶膛里的半露的柴火绊倒。当她近乎匍匐着爬出房门时,火,燃起来了。 何晓妹,弑夫,纵火。燃十七户,伤数十,罪无可赦。 林西贝捂着嘴一口气跑到藏书阁,这会儿程越正在整理名册,新来的囚魂信息每日都需要登记入册,是项丝毫马虎不得的活计。 她两手撑住石几,粗喘几口道:随便你派什么活给我都行,不点卯了。还在沉浸式对名册的程越迷迷蒙蒙地抬起大脑壳。就对上了林西贝那张焦急的脸。 让姚鑫去行不行,点卯我反正不行! 程越没马上回答她,伸出夹着毛笔的那只手示意她坐下说话。林西贝坐下来,看程越不紧不慢地落下最后一笔,又将笔放回笔架,觉得他身上那股子文气越发浓郁了。 花大人何以如此大反应?程越跟老大夫问诊一样循循善诱。林西贝却不愿意说太多前因后果,只一个劲重复自己的诉求,再不去点卯。 程越碧绿的指腹轻拂过纸面,墨迹已经干透。才将名册合拢,无波无澜地看着她问:可是觉得她们可怜? 这话若是别人问,林西贝可能真的会思索一番再给出答案。可问话的是程越,从执法者的口中听到。她只觉得愤怒,她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无理取闹的人。 我不是,算了。我不知道。 索性破罐子破摔。她就是个外来客,又能做得了什么。 第六十二章 林西贝以为他接下来要跟她普及关于那些她眼中的可怜人到底有多不值得可怜,但是他却另起了话头。 程越做个请的手势,问林西贝:花大人手中名册能否给下官看看?语气平和有礼地紧。 接过名册,翻开。就停在第一页。大人应该是见过秀英了。可知她犯了何事?林西贝摇头,这话直戳在她心上。 有关这只产鬼的种种都着实让人好奇。 她本是昊天殿里的一命侍奉仙娥。被贬才下凡的 秀英是仙娥辗转人间的第三世。也是唯一活过二十岁的一次。本家姓朱,其父朱贵以贩牲口为生,干顶下贱的活计。跟牲口混久了,性格也老好人一样,从不发火。 乡里几个浪荡子每每见着一身脏污的朱贵牵牛马来了,总恶声恶气地捏鼻子嫌臭。便给朱贵扣了屎蛋这么个恶名。这样叫着他都不还口,大家便都叫他朱屎蛋。 可就这么个任人欺辱的屎蛋,偏偏生了个貌美如花的女儿。秀英伶俐乖巧,还是个管家的好手。她亲娘去得早,很小便学会给父亲浆洗缝补污衣。从不抱怨嫌弃。 恋耽美 分卷阅读-汤原粉子(25) 朱贵也尤其疼爱女儿秀英,早早便给她许了人家。可秀英命不好。没等嫁过去,男方就出事送了命。秀英眼看着年岁大了,差点急死了老好人朱贵。 有次朱贵去富户林有才家里贩马,碰巧叫林老爷见了秀英一面。自此便思之不忘。林家遣了名嘴宋媒婆来说亲,下两箱妆花缎作聘。好说歹说一番,朱贵也没有同意。 因为林有才已近五旬,且有一妻一妾。只是膝下无子,便准备纳秀英入门。朱贵眼皮子再浅也容不得宝贝女儿去做小。 这老好人一硬气,连巧舌如簧的宋媒婆也招架不住。林有才不再请人说媒,却没绝了心思。 贩了三十年牲口的朱贵头一次让马给伤了。马是林家花重金牵回来的名驹,只是性子烈不认人。林家无法,便让朱贵来驯。朱贵虽贩了一辈子的马,却哪里见过名驹。 眼见着被马儿一蹶子掀到半空,摔个半死。又被马蹄子一阵乱踩,右腿骨被踩得粉碎。等姗姗来迟的林家家仆把人从马厩弄出来时,已是气若游丝。 等秀英苦号着赶到林家时,朱贵已咽下最后一口气。泪眼朦胧的秀英拭干净老父亲眼角浊泪后哭得晕死过去。醒来床头便出现一纸书信。 秀英不认字,寻了乡里教书匠来念。才知道这封信叫婚书。信纸最后落了父亲朱贵的指印。大拇指印的,缺了一块。是她爹早年间牵缰绳勒的一道疤。 在朱贵的授意下,秀英嫁给了比她爹还大五岁的林有才。聘礼刚好够换一副松木做的四六棺材板。 朱贵下葬后,一顶软娇便把秀英抬到了林家。林老爷说朱贵临终遗言就是不让秀英守孝。若是真想尽孝,早早为林家开枝散叶才是正理。 秀英向来乖巧听话,许是朱贵庇佑,第二年冬天果真怀上了。怀胎五月肚子刚大起来,林有才也死了。 管家权落到了林夫人手上,她娘家也是富户。本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主。早就看独得丈夫恩宠的秀英不顺眼了,林有才刚入土,就变着法地克扣起家用来。 林夫人本着死了丈夫没了靠山为由,搞起了勤俭持家那一套。两个姨娘的吃穿用度直接砍掉一半。大夫人一出手,底下两个姨娘自然不敢有怨言。 偏偏秀英是有身子的,日子一下过得紧巴巴起来。连伺候她的丫鬟婆子的月钱也短了一半。 马无夜草不肥。以前伺候新姨娘只要尽心,林有才随时有打赏,丫鬟婆子们倒是干劲十足。这下老爷没了,她们出力还倒扣钱,人就懒了。干活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 秀英继承了朱贵的好脾气,也不怨她们。使唤不动就自己动手。遂挺着个大肚子,洗衣做饭都自己来。偏巧肚子里的孩子也懂事,没闹出什么大动静。 只是这个孩子挺过了深冬腊月,却没挺过李白桃红。 秀英的小院离林夫人的大屋距离并不远,可那一晚秀英叫破了喉咙主屋却没过来半个人。 也许是孕期营养不够,也许是胎位不正。当秀英被剧痛折腾得昏过去时,仍旧没听见婴儿啼哭。 她腹中婴儿也再没机会啼哭。 秀英从鬼门关游荡了一圈,却只捡回来一条命。她未出世的儿子在后半夜就已经闷死在产道里,一大早便被家丁丢到乱葬岗不知哪处沟壑里去了。 得知噩耗的秀英浑浑噩噩、恍恍惚惚地坐完了小月子。她没注意丫鬟婆子是什么时候回来的,给她喂了几罐子老母鸡汤,反正她自己吃什么吐什么,比害喜的日子更甚。 刚下过一场春雨,青砖湿滑,络绎赶来的宾客们都踩着碎步往前厅走。此时光本家亲戚就已将主屋围了个满当。丫鬟婆子们只有挤走廊的份,却都是伸着脖子一脸好奇的模样。 厅中间跪着个妇人。穿一身新绸褂。五官柔美,双颊却深深凹进两腮,明显是瘦脱了相。俨然还在病中。 今天是林氏族人审问秀英的日子。以最莫须有的罪名。 姨娘朱秀英为报父仇,残害了林家未出世的长子。 林有才一脉是林家长房,五代皆是单传。好不容易有个后,却莫名其妙死了,不得不让人觉得蹊跷。 从林夫人口中吐出的种种罪状听得秀英如坠云雾。虽然那个女人也叫秀英,但她肯定不是自己。 那个秀英自林老爷死后便遣散了伺候的丫鬟婆子。把自己关在小院里谁也不见。送来的补品也一律不收。 就连夫人遣来照顾的产婆也被她打出院门,俨然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说到产婆,堂上立时就进来一个中年妇人。先是指着秀英叫姨娘,而后满口的愿望荒唐。 婆子接手了半辈子妇人生产的活计,可从没见过有人要堕足月的胎。姨娘真是顶顶狠毒的心 第六十三章 秀英愣愣地盯着那婆子看,确认这是自己从未见过的一张脸。更不知她口中的恶妇究竟是谁。 婆子走后,进来的是家丁。最后连管家也上堂作起了证。 他们口中姨娘的所作所为更是荒谬无极。 朱贵的死是林有才蓄意为之,本意是让他重伤而后趁机强占了秀英。没想到朱贵重伤不治,在马厩里就咽了气。 而后林有才主导,让死去的朱贵在婚书上留下手印,诓骗秀英嫁过来还顺利有了后。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林有才死后不久,秀英就从家丁口中得知事情真相。这才起了报仇的心思。 此时胎儿成型,打胎已是不能。为报夫仇的秀英只好变着法地折磨自己,林夫人口中种种反常都是她为了报复的手段而已。 按林氏祖训,凡伤害林家子孙者,处绞刑。 认罪书递过来的时候上面早已经落下秀英的名字,秀英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自愿在上面按下手印。并没为自己辩解一句 凭什么,她有什么罪? 程越不回答她。只将名册递还回来,轻叹一句:或许这对于她们而言并不是在赎罪。 他语气变得更缓慢,能被预见的痛苦也许并没有那么痛苦。 林西贝在心里不断默念着这句话。品出了几分似懂非懂的意味。 但是要她回去接着干活,做不到。名册自然也是没还回去的。 晚上姚鑫来找人的时候,林西贝正睡的香甜。夜叉鬼也不多废话,并着铺盖卷捆了。带回藏书阁给承屹交差。 落地的时候,林西贝醒了。第一句话就是再不干点卯的活计。承屹处理她这种不听话的属下没多余废话,让姚鑫拿金刚索捆了吊到悬在石柱崖边吊起,什么时候服软了再放下。 林西贝也是体验过差点失足坠崖而后怕的人,姚鑫还没动手,她就什么都应下了。反让承屹吃了一惊。 原来幽冥涧赫赫有名的煞娘子,也不过如此。 承屹管下属很有一套,只要知错能改,便既往不咎。不过前提是他吩咐的话,也要落实到位才行。 他优游地翻开桌上林西贝的那本名册,姿态清雅地似在欣赏一幅水墨画,翻页的动静也很小,带起几不可查的沙沙声。 你画的小像呢? 寥寥一句轻似叹,却融着化不开的威仪。 我,都记在脑子里了,随时可以信手拈来。她有预感,如果不顺着他说话,自己真有可能被当成风干腊肉给倒挂起来。 承屹被她说的激起了兴趣,拈吧。 林西贝既然敢说大话,心里已是做好了准备。她环顾了这藏书阁一圈,心里大致有了计较。 转身落座,操起一只炭笔,先框了个长方形表示那是张床,床上瘫了个火柴人形象的简笔人形。 为了强调性别,圆脑袋后面垂了几根长发,两根短线是手肘,两根长线是叉开的腿,展现产鬼正在分娩的一幕。 又寻来几张薄纸,裁成巴掌大小,用订书的细棉线简单穿扎了,做成记事本的模样。每张纸上拿炭笔一分四格,角注下一、二、三、四来排序。 格子很小,小得装不下一副小像,放个简笔火柴人是够用的。 于是不消一刻钟工夫,一个个形态各异,姿势怪异的火柴人便填满了格子。林西贝画工不好,搞笑的功夫却是与生俱来。 小小一本记事簿,融进了火柴人生活的离合悲欢。 这是什么?承屹拎着那几张薄纸,拈臭袜子一样生怕污了手。肉眼可见的嫌弃。姚鑫却觉得有趣,偏着脑袋看了好一会,甚至有些按捺不住想上手的兴味。 承屹不想再见到这些所谓的小像,更不想见到画画的林西贝。分外不耐烦地冲她招招手,示意此时她的存在已经吵到自己眼睛了。 林西贝当然求之不得,收了画册转身就走。 猛不丁听见有人唤她,扭头一看,追出来的是姚鑫。夜叉鬼跑得很快,腰间金刚索哗啦作响。林西贝耳朵立时炸毛,这声音听得人心里头忌惮。 花大人,能不能给我看看你那本画册? 姚鑫将人邀到自己房间落座。林西贝刚坐下,就见夜叉鬼不知从哪捣鼓了一堆纸墨,俨然是要大书特书一番。 准备就绪,夜叉鬼却只攥着一支笔,呆立在一边,嘴里太婆吃西瓜一般耸动着,就是不出声。 林西贝看他那个样就好笑,可见是个没开口求过人的。便主动逗他:可是巡法使大人要罚我什么? 大脑袋迅速摆两下。她又问:那就是你要教我练字。我字写得确实不好看。 姚鑫本就紧张,这一下被问慌了两只手也摆起来。蘸了墨的笔尖甩出几行墨点全部落在下颌上,凭白种出了一圈络腮胡来。 林西贝再也忍不住。拍着石桌放声大笑。 你说你,想学就直说嘛,哈哈,别那么难为情。 见她原来早已看破,姚鑫也不再扭捏。上前将笔递到她手边,摊开纸,讷讷问:花大人能否教我画小人? 就这么画个圆代表脑袋,对。身体竖直着划一道,别太长。最后补上手脚,看,齐活。林西贝边画边教,每教一步便分神看一眼姚鑫,这小子学得还不错。 掌握了火柴人的基本结构,坐立行走的状态稍加斟酌就可以自行发挥了。看着夜叉鬼饶有兴致地将整张纸面填得满满当当,林西贝也生出了几分好奇。 你学这个干嘛? 姚鑫不抬头,回她时语调温柔平和,写信给家母寄去,她不认字。我已经许久不曾回家了。 原来姚鑫所在一脉夜叉鬼人丁凋零,到他这一辈,连个兄弟姐妹也没有。早年间一家跟随父辈迁到炼魂窟以北的村落里住,跟族中亲友便不再来往。他出门当差,只有老母留家,自然是百般牵挂。 林西贝小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夜叉鬼说的她也能领会八分。只有一点不明白,你跟程越原来不是亲族啊? 第六十四章 不是。 我还以为他是你远房表哥。 其实林西贝想说,我以为狱鬼卒这活是家族世袭制。 姚鑫刚来炼魂窟那会儿还是个嫉恶如仇的少年心性,加上夜叉本身缺那点怜悯之心,每每送了囚魂来,他都要捆了他们倒悬在窟底钟乳石柱上。 囚魂们大头朝下风干肉似地挂着还算其次,可怕的是底下就是热涌喷薄的流炎,阴司鬼魂最是惧火,遑论这根本是架在炙焰上烤,哪怕沾上一点就有飞灰湮灭的可能。 对这些前世种下恶果的囚魂而言,夜叉鬼才是真正的恶鬼。 后来的事情林西贝大致能猜到一些,但还是问了句:是程越? 是因为老大,也不全是。 姚鑫刚调任炼魂窟的第二年,南沼有个浑天罗王横空出世,手底下收罗了一众妖灵邪祟干起了占山为王的把式。 这浑天生于冥沼,擅吐瘴气,经常迷了生魂拿来果腹。加上食量甚大,一顿就要吞食百八十个生魂。有时候甚至会顺带捉了引路人来吸干精血以增修为。 后来浑天终于被鬼差所擒,以冥火缚了押送到炼魂窟,就是姚鑫程越接手的。虽然彼时那大魔王并无还手之力,两只夜叉鬼也不敢有丝毫怠慢。 但纵使万分小心还是着了浑天的道。 被缚时,不论是如何厉害的神魔周身灵力皆被封印。可浑天趁着鬼差不注意在喉间蓄了一口瘴气,正对着姚鑫的脸就喷过去。 夜叉鬼立时被迷了心窍。仅存的一丝理智也阻止不了他自己。于是他就眼睁睁见自己拿金刚索将程越捆了个结实。 浑天本就是一股子迷烟瘴毒成了精。形体不过是冥沼里的一滩烂泥。欲要逃出升天,需得下到窟底,让流炎的热涌燃尽他的身体,届时才好化作一股瘴气冲将出去。 就在魔王下窟的时候,姚鑫也清醒了大半,只是周身灵力不听使唤,软脚虾一样追不出二里地去。 就在进退维谷的时候还是程越一句话点醒了他,要他将囚牢钥匙交给囚魂,借助他们的力量阻止浑天。 不说姚鑫之前是怎么对这些阶下囚的。你把钥匙交到囚犯手上不等于把耗子丢进米缸吗? 姚鑫根本听不进。 还指望囚魂们得了钥匙去帮你阻止魔王,拿了钥匙理应先逃命要紧吧。可是盖不住程越坚持。 他说,相信我。他们不会逃走的。 姚鑫追问缘由。程越说,因为他们再也没有面对未知的勇气。如果他们出手,魔王一定会被抓住,如果他们不出手,结果有两个。 一,在他俩死后等上面重新派新的狱鬼卒来。或许下一拨人比你更嫉恶如仇。二,被罗王吃掉,化作他身体的一部分,到时候他们也再不会是他们自己。 别无选择的姚鑫最终还是交出了钥匙,成百上千的囚魂蜂拥而出,都朝着浑天的去向涌,没有一个逃走。 浑天再次被擒住之后,直接送到了最高级别的囚室。锁门前还被一只囚魂给塞了一嘴臭袜子,现在都没取出来。 办完了事的囚犯小队依次序回到了自己的囚室,最后一个收尾的将钥匙递还到姚鑫的手上,自己给自己落了门锁,自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 姚鑫见他眼熟,才想起那人也是在自己手底下吃过苦头的囚魂之一,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说他是傻还是什么。 不逃狱就算了,还不会趁机报仇吗? 此后,姚鑫便再也没有对任何一只囚魂动过私刑。 这故事听得林西贝有些难过。到底是怎样的伤痛才让这些幽魂断了对人世的一切念想。宁愿每天承受非人折磨,也不敢面对哪怕一丝希望,选择永世在孽海里浮沉。 在林西贝从旁提点下,姚鑫画了满纸的火柴人。大致上把他每天要做的事情讲清楚了。却不知道怎么落款。 正准备拿大拇指蘸墨印个手印作结尾,却被林西贝拦下来。让他在最下角画了一大一小两只大脑袋。 姚鑫不明就里,林西贝问他:你母亲脸上可有什么特征?他默了默,答:家母鼻子上有颗痣。 那你就在那只大一点的脸上点颗痣。 他这才明白,这是我和母亲? 当然,祈盼团圆,诉说想念。 一连几天,林西贝都没睡好。许是认床,夜里总会搅醒几次。有时候还会迷迷糊糊叫两声顾非沅,再顺带摸一把,却只摸到薄薄一层被子。 只好转过身半环住自己,才又朦胧睡去。 林西贝走后,油葫芦便照顾起顾非沅每日的饮食,代为管家。他不会做饭,每日早晨下值就马不停蹄赶往鬼市渝香居,找蟾玉去了。 油葫芦五大三粗的汉子,干的是晚出早归的活。本是天生地长的一株芍菇,化形前餐风饮露的主,哪里需要什么吃食?更遑论做饭了。 修得人形后,他每日在阴阳两界走动,也学起阳间人们填肚子那套习惯,晨光熹微时总喜欢往人家厨房钻,不吸满一肚子烟火气就不回来。 恋耽美 分卷阅读-汤原粉子(26) 所以有传言说,有福之家厨房里油烟味少,墙壁不会被烟熏火燎变了色。殊不知是被馋嘴的巡夜使者全部吸进了肚。 既然不会做饭,也知道大花家里那娇相公挑食,油葫芦便弄来雾参、苹婆果、鲷鱼换着花样地给送过去。 怕自己模样吓着他,东西只挂在门口,敲敲门便离开。俨然一副做好事不留名的架势。 可他不知道,顾非沅都是只捡那能马上下口的吃,但凡要稍微拾掇一下的,都丢给亮亮那小东西了。 正巧,林西贝刚走不两天,就是渝香居分红的日子。 得益于执耳的引荐和徐茂那一张三寸不烂舌,蛭蜜酒不仅打开了妖灵的市场,一些引路人也会偷偷买来过过嘴瘾。合伙人林西贝每月的分红自然水涨船高。 可距约定时间过了好几天都不见人来领。蟾玉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分红日林西贝可是从未迟到过,有时候蟾玉忙不过来,她宁愿坐在旁边等他忙完,也要守着将灵石拿到手才算。 他怀疑这人出事了。 第六十五章 这日蟾玉理好账册后早早闭了店门,准备亲自去林西贝家把灵石给送去。彼时他还不知道正主已经动身去了北岭,见到出来开门的顾非沅愣得一怔。 顾非沅周身灵力刚运行了一个周天,冷不丁被偌大的拍门声惊醒,灵台不由得泻了一缕灵力,他没察觉便起身开门去了。 见门口立着个半大少年,看额上触角尖尖,周身蜜香围绕知道是蛭蜂一族的。毫不迟疑地叫出了蟾玉的名字。 林西贝跟顾非沅说过她那些合伙人,可从未跟蟾玉说起自己还有家室,顾非沅邀请他进屋的时候,他还处在懵懂之中。 蛭蜂一族酿酒技艺绝就绝在能尝一千般滋味,屋里飘散的一丝灵力正好被灵敏的嗅觉捕捉。饶是蟾玉尚算年少,他也觉出了些微的不寻常来。 这灵力精纯至极。就算是修行多年的鬼差怕是也比之不及。 作掌柜,察言观色是基本功。蟾玉的心思隐藏的很好,除了开门那刻有些失态,落座后即刻开门见山表明来意,并不对眼前这位遮挡严实的男主人多作好奇。 他将怀中束袋掏出,递到顾非沅手边:这是本月的分红,比上个月翻了两倍有余。然后将贴身收好的账册摊开让对方查验,这是账册。 顾非沅也不客气,从容优雅地浏览起账册来。膝头的亮亮再也坐卧不住,纵身一跃跳到桌上,对着那满满一袋子灵石嗅个不停。 真是什么主人养什么灵宠。嗅着嗅着,亮亮那毛脑袋已塞进去大半。 看完阖上后,原封不动又还給了蟾玉。拍拍毛团子的后脑勺示意它安分一点。后者再不得寸进尺,乖乖回来给顾非沅暖膝盖了。 至于那袋子灵石,更是数都没数就放到一边去了。 蟾玉本以为他且得清点一会,正想着趁机观察一下林大花这相公,没想到对方好像压根就不在意,忍不住出口提醒:不点点吗? 顾非沅随口一句:正好。 蟾玉再次愣在当场。 眼下他用正好的意思只有一个,就是账目跟束袋里的灵石数目一致,可是怎么可能,他那只手是秤吗? 就算是,每块灵石的重量也是有差异的。 多年经营的敏锐让蟾玉骤然间警觉起来,不知怎么就想试试这个不动如山的男人。 小弟有一事本想请教煞娘子,今天走这一趟也是为此。可她人现在远在北岭,那边又等着我答复,是不好得罪的角色。正焦头烂额呢。 蟾玉倒是没说谎。自从蛭蜜酒的名号打出去之后不知是谁嘴没把严实,给幽都那边知道了,前几天长乐坊集贤斋大管事来找他,为着就是商量分销蛭蜜酒的事。 冥界虽无禁酒令,但凡是有点道行的都知道酒这玩意损耗修为,能不碰就不碰。若是知道改良后的蛭蜜酒不仅无害,反而有益修行,不知道会带来多少风波。 蛭蜂一族最看重的就是手艺的传承,若是父亲掌事为求安慰,这事肯定是不会应允的。 可是蟾玉不同,他认为好东西值得让更多人喜欢,纵然冒险,只要供求双方严守秘密,这其中风险是可以控制的。 正因为他不知道具体应该怎么做,所以左右为难,才想找林西贝这个合伙人商议一番。 蟾玉讲明白前因后果,便眼含期待地看着顾非沅。见对方微侧着头,眸光清清冷冷的。看不出对这事是否上心,不免有些忐忑。 顾非沅其实也没怎么注意他在说什么。只是在听到集贤斋三个字的时候,微不可查地缩了缩瞳孔。 静默了好一会,双方都没什么大动作。唯有蟾玉额上两侧触角上上下下抖个不停,这是蛭蜂一族兴奋和紧张时候的表现。 你要是问她的意见,她肯定是支持你做分销。不过为保稳妥,跟渝香居一样需要在集贤斋之内售卖。且只能特供给某一批食客 说着声音渐小下去,隽秀的眉眼雍容一转,明显是不想继续讨论刚刚那种可能。遂另起话头:家妻前任上司曾任幽都鬼差,其人见闻颇丰,说过幽都四坊之间半数街坊仍嗜香,又吃不惯沉香的味,便混着糖丸碾了一起烧。 说着便抬手在鼻端摩挲两下,虽隔着面罩也能看出他在品指尖残留的那股蛭蜜酒的残香。 悠然品了会香,才不疾不徐地继续,听闻那集贤斋也调香,曾出了几款小有名气的品类。却始终造不起大势,不若将这蛭蜜酒作香液,一来掩人耳目,二来也拓展销路。 以酒作香,蟾玉闻所未闻。 光顾渝香居的从来都是妖灵,他们跟活人一样贪求口腹之欲,酒便是酒。可是幽都内大部分都是久居于此的魂灵,喜食香火,对他们而言香的确倍胜于酒。 蟾玉瞬间绷紧了身子,食指夹着指腹嫩肉。丝丝缕缕的疼直顺着四肢百骸游走澎湃,宛如蜕皮时那种被雷电击中的感觉。 果然是两口子吗,都如此有经商头脑。 或许是这点子太过出乎意料,亦或许是顾非沅前因后果理补充得天衣无缝。此时的蟾玉对顾非沅有的都是崇拜,进门时那股子探究欲早被抛到九霄云外了。 制香的事情可以交给药爵罗集贤斋那边来人就可以敲定下来其它的找执耳再落实一下 蟾玉抑制不住内心兴奋,已经开始筹谋了。 顾非沅不得不打断他,我还有一件事要托你帮忙。蟾玉忙不迭点头,眼里星火璀璨。 传闻集贤斋厨子都有一手巧技我家娘子不在家,我虽然身体不便,却也不想让她为我的饮食操心。 蟾玉半猜半蒙,终于明白顾非沅话里意思。心中暗叹:这相公跟煞娘子一样,说话总喜欢说一半藏一半,就是帮他找个好厨子,多大点事啊~ 走的时候,顾非沅象征性地站起身来,却被蟾玉拦下:先生莫送,你身子金贵。明日我就遣伙计来送餐饭。 顾非沅却不允,他如今还在暗处,多一个人知道便多一份风险。三言两语,就诓得蟾玉自己去找油葫芦帮忙去了。 第六十六章 集贤斋集合了南冥和北冥两大菜系。南菜最开始起于南沼,讲究的就是个原汁原味。尤以生鲜闻名,最出名的一道鳗团原材料就是那冥沼里的羌乌鳗。 这乌鳗身长体细,两端各生有一口。一口用于捕食,一口则吸在鲢鲛等大型泥淖动物身上吸□□血。 乌鳗一旦咬住猎物,齿间便会分泌一种类似麻沸散的物质,被咬者丝毫察觉不到痛楚。任由它共生下去。 鳗团的做法也甚是粗犷。将鱼身一端口器套到另一端上去,摆出个自衔其尾的造型。乌鳗贪婪,一口咬住自己后便不肯松口,加上感觉不到痛,会越咬越深。 彼时乌鳗周身便会越缩越紧,凑成圆团。 之后便可将这些正在奋力咬食自己的乌鳗呈上桌,就着蘸酱食用,如此状态下的乌鳗肉质紧实弹牙。虽然身价不菲,却依然深受食客们的喜爱。 顾非沅看了眼食盒中那盘仍在蠕动着的鳗团,嘴角微抿,拎起盘子就丢到了亮亮嘴边。 毛团子虽不好口腹之欲,却尤喜欢捕食活物,一见这些正在蠕动着的圆东西,根本抑制不住兴奋,大尾巴摇来荡去,冲着那盘子鳗团就伸出了爪子。 两爪子下去只把一盘子鳗团搅得七零八落。有几只乌鳗被爪子挠远了,抽得更欢实了。 这下倒惹得毛团子越加兴奋,噗嗤一下喷出个火球直直落在鳗身上,将那身价不菲的珍馐烧成了黑煤球。 要是林西贝知道家里这一大一小这么糟蹋自己真金白银买回来的吃食,肯定要暴跳如雷一番。 少了道鳗团,食盒里只剩下两道北菜。北菜源于幽都,流传甚广。城内四坊几乎各大酒楼都有一两道拿手菜。相比南菜,北菜不论食材还是技艺都讲究个精细。 顾非沅取出一小碟彩玲珑,拢共六七个指腹大小的团子,小巧精致。 这是北菜中顶有名的一道。以上好的天蚕丝为原料炸制而成,再上色披上一层彩衣。因为色彩艳丽,一般作为宴会中的前菜出场。入口酥脆,甚是爽口。 彩玲珑制作并不难,但原料蚕丝的品质却相差甚大,口味也会有所不同。偌大的幽都以其为招牌的酒肆并不少,卖的最贵且颇受非议的唯有集贤斋。 曾经有人点过集贤斋这道贵得离谱的彩玲珑,拿到手发现跟自己家做的别无二致,便暗叹吃了亏上了当。此后一传十十传百,竟成了集贤斋的一大槽点。 可真正的彩玲珑却是根本不需要后续上色这个步骤的。因为其所用的其实不是天蚕丝,而是霁虹丝。 霁虹独指那些被养在彩虹里的天蚕幼虫长大的成虫。因为以虹为食,所以能吐出七彩蚕丝。故得名彩玲珑。 别说幽都,整个冥界都养不了霁虹,需得集贤斋掌柜托他的表哥普化星君专门养在他的虹池里。这可是犯了冥法的勾当。 所以会点这道菜的客人,掌勺大师傅从不敢问其来路。一般的食客也压根不会点这菜。 顾非沅夹起一筷子彩玲珑,一股馥郁馨香瞬间盈满鼻腔。霁虹丝比天蚕丝更细了一倍不止,在入口的瞬间便雾气一样化开。恍若无物的丝滑感盈满整个口腔,回味无穷。 这菜以前顾非沅不爱吃,总喜欢用灵力携着那一个个玲珑丝球耍一会,丝球们在灵力的牵引下上上下下地浮在空中,如梦似幻。 玩腻了,轻轻一震,丝球瞬间迸开,散成团团斑斓的彩雾。像是搅碎了的虹。有种别样的迷离华彩。 用完饭,顾非沅将三只空碟子放回食盒。集贤斋所用的餐具都是统一制式,除了大小尺寸略有差别,三只碟子釉面的色调、质感几无二致。 但他还是精准地将刚才盛彩玲珑的碟子找出来,翻了个个。掌心一拂,莹白的底托处留下一行小字:执令。蜜酥栀子、缀银牙、太白雪婴。 已是在点第二日的吃食了。 集贤斋后厨分品设阶,自下而上分:役子、掌事、执令。役子只负责传菜打杂一应事务,掌事有资格制作一些普通菜色,资历高一些的也能做做鳗团这类北菜。 但像是彩玲珑这种顶级菜品只有执令有资格掌勺。执令使用的餐具也有专人负责收取存放。 食客们会把自己对菜品的意见写在这些餐具底部,当然也包括点菜。这是独属于集贤老饕们和执令之间不可言传的秘辛。 林西贝在家时,每每饭后顾非沅便会灵修一会,二人血契相连,有她在,生生蛊不怎么会作妖。自她走后,顾非沅每次灵修都会犯恶心,索性便不再尝试。 往日放在枕边的香草膏也被他揣进袖笼,舌下反酸时可以拿出来压一压。原本不喜欢药草气味的顾非沅,也习惯了这股子清清凉凉的味道。满满一瓶眼见着已挥发了大半。 他想起上次她献宝似的推回来满满一车东西,七零八碎的也没太注意。隐约听到她说给自己囤了几罐香草膏,便翻箱倒柜地找起来。 顾非沅从没有自己亲自动手翻箱倒柜找过东西,不仅外厅的米罐子被翻了个底朝天,连桌上的调料罐子他也一一打开来看过,压根不见什么青草膏的影子。 可他不准备放弃,阵地竟然转移到了床上。正准备拆铺盖卷,被亮亮扑了个满怀。毛团子绕着那半罐青草膏转了一圈,鼻头不断耸动着。而后突然蹦跃下床,顺着半开的柜门钻了进去。 顾非沅看它尾巴尖在门缝中一闪而过,里面随即传来咔哒咔哒的声响。那动静像是布帛生生被撕裂一般。 打开柜门,见亮亮两只爪子勾在一只小包袱上。包袱皮已经被利爪扯得脱了线。顾非沅上手解开活结,里面叠着一些林西贝的贴身衣物。 其中一件最是古怪,没有衣袖。像是件贴身软甲,长短却连肚脐都遮不住。下围收得虽紧,却很有弹性。用手能撑开一倍不止。 这款式顾非沅没见过,但这面料和工艺肯定是妖灵所出。 第六十七章 除了那件薄软甲,还有用同样材质裁的一条短裤,顾非沅一看就知道这玩意是贴身衣物,烫了手似地将掀开的衣物迅速盖回去。 见亮亮那耸动的小鼻子还凑在那堆衣物里嗅个不停,顾非沅终于忍不住抵着毛团子的脑门将它推开,做势要重新打结。 没想到这一下亮亮倒是急了,委屈巴巴地盯着他不说,喉头还嘤嘤嘤个不停。表示那堆衣物里的确有东西,顾非沅也是跟它处熟了,耐心好得出奇,竟然纵容它继续闻。 终于,亮亮确认了气味的源头。竟是一小块包袱,被衣物层层叠叠地压在最里面。活结里里外外整了三层,难怪气味稀微。 打开层层叠叠的包袱皮,里面竟然是四罐香草膏。看这包的密不透风的架势,就知道当初藏它们的人耗了多少心思。 顾非沅拾起其中一罐,放在鼻端嗅了嗅。若有似无的清凉感渗到鼻腔,他第一次觉得这种淡淡的草药味很好闻。 不是闻习惯了的那种好闻,是另一种,说不出的缘由。 见东西终于翻出来了,亮亮献宝地将毛脑袋往顾非沅手心里拱。后者早已习惯毛团子这撒娇样子,会意地抚了抚那头绒毛。将剩下的三罐香草膏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 床虽然空出了一半,顾非沅睡觉时还是习惯性地安卧于自己那半边。林西贝的那边还是保留着她时的模样。 亮亮却是个得意忘形了就爱撒欢的主。一会钻进林西贝的被子里去闻闻味,觉得冷了又转到顾非沅的被子里取暖。睡熟了还撒欢似地拿四只爪子蹬他的背脊。 真是个恃宠而骄、无法无天。 顾非沅也不再赶它,被蹬得狠了,就将毛团子一把抓过来,胳膊肘压在毛尾巴上。亮亮无比宝贝它那条尾巴,顿时被治得服服帖帖,不敢再动。 许是尾巴被压久了,毛团子气性也上来了。趁顾非沅不注意就从他胳膊下逃离而出,良久都没回来。 顾非沅这才觉得奇怪,起身查看时才发现毛团子已蜷成一团卧到林西贝枕头上去了。 冷冰冰的枕头哪有被窝暖和,凉意激得亮亮一阵瑟缩,因还气着,故意不理顾非沅伸过来拨弄自己的那根手指。 这恃宠而骄的模样对顾非沅来说倒是新奇,索性也不再睡,定定地看它如何作妖。 林西贝在家时,毛团子就爱在她眼巴前撒娇,她的枕头边总是沾着一层细密的绒毛。动物都是这样,哪里有它们的气味,哪里就是窝。 受了委屈的亮亮在枕头边熟悉的位置靠了一会,像是闻到什么似的不断耸动着鼻头,在那股子熟悉味道的引领下,一个劲敌往枕头中间凑。 越闻越往里靠,直到整个盘踞在枕头中心。毛脑袋抵着枕头蹭,带着无限的依赖和眷念。 原来它是想念主人了。 许是为了省钱,林西贝的枕头套是棉布质地的。质朴的蓝底白花纹样,与天蚕丝的被面很不搭。 恋耽美 分卷阅读-汤原粉子(27) 林西贝睡不惯柱子似的高枕,套的是旧枕芯。中间一大片被睡得凹陷进去,不成什么模样。 凹陷处的一侧留着块深黄色、边缘极不规则的不明水渍,那水渍在主人的磨蹭下又有些发黑 想到睡在那上面的毛团子一会儿就回来钻自己的被窝,顾非沅利落出手,揪住了亮亮的后颈肉将它整个提将起来,放在林西贝的被面上。 亮亮可理解不了顾非沅的那些讲究和嫌弃。自林西贝把它捡回来以后,始终忠诚似狗。只要林西贝递过来的,哪怕是臭脚也会凑上去闻一闻。 它见顾非沅把自己提溜到一边,既忿忿又不解。只剩跟他对着干了。 不让我继续卧是吧,我偏要卧。 毛尾巴招摇地甩两下,又窜回林西贝枕头上去了。 几百年的修养,贵公子的风度,转瞬间便被亮亮给磨了个干净。顾非沅也不愿再管它,毕竟这毛玩意跟它那个主人是一丘之貉。 正准备重新躺下睡,又不知哪里涌起一股不罢休,想着要跟林西贝这个正牌主人一较高下。 亮亮背对着顾非沅卧着,他只能伸手先戳它一下。 毛团子抖抖脑袋回身望去,就见顾非沅掀开被子一角,微蜷着身子侧躺着。中间空置出的一大块区域,正好挨着他隆起的腹部。 亮亮读懂了他的意思。 乖乖过来,准许你睡在这里。 顾非沅不像林西贝,周身体温暖意融融。尤其腹部更是最热和的所在。平日间亮亮就爱往他肚子旁边凑。 它知道顾忌并不会压着顾非沅肚子,但男人明显是宝贝着腹中胎儿,连它凑在旁边睡也是不允,顶多让它贴着胳膊或腿。 毛团子定了半天,豆豆眼里光华闪烁。心中也是摇摆不定。但它跟主人林西贝一样,也是个惯会给自己找台阶的主。 反正顾非沅怀着的也是主人的骨血,它忠诚无畏的立场总归还是立住了的。便再不留恋那只枕头,转投到顾非沅的被窝中去了。 第二日油葫芦下值来收食盒子时,不单单拎了盒子走。还裹着一卷铺盖,背着一只枕头离开。白葵妖族擅浣衣,他要将枕头和被子送去浆洗。 顾非沅自来了幽冥涧已经好久没体验过花钱的日子了。林西贝在家时,置办东西都是她来,灵石也都是她收着。 她走后,虽有油葫芦照应着,日子却过得更拮据了。若非亮亮误打误撞寻到了自家主人藏在床下瓦罐里的小金库,顾非沅怕是真撑不到林西贝回来。 这才不几天,原本满满当当的瓦罐已经空了大半。花钱的舒坦感觉一回来,顾非沅感觉心里那股恶心劲都缓和了不少。心情自然也好了大半。 只是不便出门,想买什么东西都得靠油葫芦捎带回来,颇有些费事。 这日孚丹草没了,这味药偏生又是一日却不得的。油葫芦立刻也指望不上,见屋里还有工夫能上窜下跳的唯有个亮亮,便在毛团子身上打起了主意。 第六十八掌 于是效仿起林西贝给亮亮绑上一小袋灵石,又寻来香草膏罐子放在它鼻端闻一闻示意按着这个味道找,让小崽子出门帮他采买些孚丹草回来。 无事可做的时候亮亮虽然是皮了点,可但凡有任务,毛团子真是会上一百二十个心。出了家门便往鬼市而去,一刻也不耽误。 彼时药爵罗正在店里忙活,正给一只皕劳兽治腿伤,边上还等着只斐斐,半蹲在桌上,不住地舔着还在渗血的尾巴根。 皕劳长的酷似蛙类,也擅跳跃。全赖一双大长腿,因没有毛皮保护,命门也在这双腿上。斐斐长的有点像猴子,算是三三的近亲,擅学音,叫声好听,既能作灵宠也能当鸣虫养。 两只灵宠的主人分立两旁,皕劳主人是只鼠灵,唇边生三簇短须。是腾鼠一族无疑。对面俯视它的鹤灵便是斐斐的主人了。 鹤灵着一身白衣,是湍鹤一族。即使脖子被一圈雪白毛领子遮了一半,依然纤长优雅。 它们彼此都在对方的眼睛里读到愤恨。但冥法严令禁止打架斗殴,所以只能以眼神大战三百回合。 亮亮不管屋里气氛有多紧张,它只知道自己是带着任务来的,踱着步就往里走。小鼻子使劲嗅嗅,直奔着药爵罗去了。 哧溜几下蹿上桌,自然也不管什么先来后到。越过那只斐斐就往药爵罗手边凑。 彼时老头儿正在给皕劳正骨,半刻不能分神,根本无法腾出手来驱赶它。旁边的皕劳主人急了,扬声喊:这谁家孩子,有没有人管了? 腾鼠一族反应快,性子也急,说着就要上手去逮亮亮。毛团子左躲右闪,跳跃腾挪,几次都给他扑了空。腾鼠气得跳起来,直直从药爵罗头上越过,落到桌子对面去了。 饶是这样,还是被亮亮逃脱开去。 见动静闹得大了,湍鹤接连后退两步,他惯是个见不得糟乱的主。仰天一声鹤唳,堪堪镇住了在场一众。 只听咔哒一声,皕劳的腿骨归位了。 药爵罗站起身来正准备活动活动筋骨,却被伺机而动的亮亮扑个满怀。慌乱中只好稳稳接住,就见毛团子衔着脖子上的束袋,一个劲地要给他看的急样子。 好有灵性的小东西。 轻夸一句,便将毛团子揽在怀里,顺势就要去取那束袋。 腾鼠急了,纵身一跃又跳回来,药倌,你总要讲个先来后到。人家后面的还等着呢! 真是奇了,刚刚还剑拔弩张,这会儿腾鼠竟帮着湍鹤说起话了。可人家却并不领情。 药倌,我可让了两次了! 湍鹤声音清润飘逸,异常好听,可是带着刺。 腾鼠本着不计前嫌的精神难得帮他说了句话,没想到这厮不领情竟然还反咬一口,顿时急了:你让谁了,给我说清楚! 对方扬起高傲的头,并不搭理他。 好了好了。 药爵罗倒是和气,许是见惯了此类情景。招呼一声,三三,来帮你本家包扎一下。 三三呜喔应一记,飞快取了药膏来了。 等了这许久,见药爵罗只派个助手来给自己爱宠治伤,湍鹤颇为不满。 正要发泄两句,却见三三跟那只斐斐相互嗅个不停,素来怕生的斐斐竟允许三三捉住自己的尾巴根上药,亲密地好似两兄弟。那张尖利的鹤口也吐不出半个不字了。 半空中只幽幽飘来一句:才不是本家。算做湍鹤最后的倔强。 药爵罗打开束袋,底部坠着半袋子灵石,上面则是一封信笺。 此袋灵石做孚丹草购药之资,林大花。 事是那个事,但是不论语气还是字迹没一样跟正主对得上。 药爵罗略一沉吟,才想起煞娘子家里那位只有一面之缘的娇相公。 正巧三三已经替斐斐包扎完,主人一经吩咐,它很快便携了一袋子孚丹草来。 药爵罗照着顾非沅的绑法将药草捆在亮亮身上,毛团子蹲坐在桌上,竖起两只前爪并拢作了一揖,跳下桌子就跑了。 这下不只老头儿,在站的腾鼠和湍鹤均是瞪大了眼。 两只灵宠的主人更是不约而同地盯了自家孩子一眼,目光包含了惊异、惋惜还有那么一丝丝恨铁不成钢的深意 亮亮毛团子这下可出了名。 寥寥几十人的名,本是片刻便能搞定的事情。徐茂被打断了五次,也重来了五次。气得一贯主张和气生财的货郎崩脏字。 没奈何,还得靠着这些引路人拉人头,他只听见自己机械地回:没注意,听说是只沟牙兽。 没说成没成年,成了吧。我也就见过几面~ 婚配?让飞禽跟走兽凑一对?不合适吧 花大人家那只灵宠怎么了,怎么遍地都是来问它的。 徐茂是个细致人,算不来糊里糊涂的账。当晚就决定去林家茅屋拜访。正巧三生石项目发展几近饱和,他想着去找花大人商议商议,搞点儿突破。 敲了半天门不见开。徐茂心里也有些打鼓。天色太黑,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找对了人家。要是搞错了地方,这会儿身边无人庇护,以他这个黑户身份岂不是被抓个正着。 心虚的他四下张望着,突然见有什么东西自眼角一闪而过,顿时心下大骇。直矮下去半边身子蹲在门边不敢大动。 徐茂背靠着门板,全身紧绷着朝刚刚有异样的方向看去,乌漆麻黑的一片,并无什么异,一颗悬着的心正要放下,就见远处袭来一股黑雾,明明没有风,却兀自打着卷,离他越来越近。 吓得他全然忘了反应,只死命地攥紧拳头,咬紧发颤的牙关。黑雾眼看就到眼前,却突然硬生生打个弯撞到对面人家的窗户上。 黑雾水一样渗进窗户缝里,又像是生出了手脚,正缓缓朝那缝隙里爬行。 徐茂早已经做了鬼,也见了成百上千的生魂灵怪,却从没见过如此诡异的景象,当下便失了声,倒是并未引起对面怪东西的注意。 待最后一缕黑雾全部没入窗里,徐茂才跟脱缰的野马似地死命地拍打起门板来。 第六十九章 顾非沅一开门,就见个东西滚进家来。心里那股子被搅扰的不耐散了个七七八八。 那东西恍惚是个人形,大头朝下,以一种滑稽又怪异地姿势蜷缩着,细看之下好像正在瑟瑟发抖。 徐茂刚滚进来时整个人都是懵的,又惊又怕地闭着眼。当脑袋结结实实地砸到地面的那一刻,才恍如梦醒。囫囵站起身来,忙不迭地就去关门。 还不待看清屋里人模样便喋喋不休道:花大人我跟你说,你这对面住的可不是人! 你是人? 听到声徐茂才想着回头看一眼,被一身罩袍的顾非沅吓得一颤。他已经再经不起吓,两只腿慌乱地跺着地面,喉咙里呜呜咽咽地说不出话来。 亮亮可分不清这突入其来的闯入者是敌是友,发出一声低沉的警告,随时准备吐出个火球震慑这个不速之客。 毛团子放火的技术已越渐成熟。顾非沅为了训练它,每日都会为它点一道生食。让它烤熟了吃,要求它火候要控制到位,不能夹生,更不能烤糊。 亮亮一身白毛乍一看挺惹眼,徐茂见到它眼睛一亮。再顾不上害怕,直直跪在地上与毛团子对视上了。入了魔怔一般左瞅右瞅,口里喃喃:也没什么特别啊 见他这副憨傻样亮亮倒不知道该不该下口了。还是顾非沅上前一把捞起毛团子,揽在怀里才隔离了徐茂那钩子一样的视线。 面前跪着的生魂,他有印象。是林西贝那只野鬼的小跟班。 亮亮一身白毛乍一看挺惹眼,徐茂见到它眼睛一亮。再顾不上害怕,直直跪在地上与毛团子对视上了。入了魔怔一般左瞅右瞅,口里喃喃:也没什么特别啊 见他这副憨傻样亮亮倒不知道该不该下口了。还是顾非沅上前一把捞起毛团子,揽在怀里才隔离了徐茂那钩子一样的视线。 面前跪着的生魂,他有印象。是林西贝那只野鬼的小跟班。 徐茂要找他的花大人,顾非沅懒洋洋地告诉他花大人不在家。徐茂兴致蔫了一半,赔着笑问:那我能不能借借这只灵宠? 虽然货郎来到幽冥涧时日不长,大抵也知道点规矩。 灵宠之于引路人好比宝剑之于剑客,哪有专程上门就要问别人借兵器的道理。 但他知道亮亮是花大人的灵宠,既然她走时都不带这只沟牙兽,按照他与花大人之间的深情厚谊,约莫借两天也是可以的。 不借。 徐茂走南闯北,见惯了如顾非沅这般姿态高高在上的贵人,也不打怵。笑容不改道:我不是借去玩,是拿这灵兽当老爷供着,它现在名头可大 不等他发挥自己的三寸不烂舌,顾非沅便射来一记冷光。有如尖刀割脸,又如寒雪入喉。他哽啊哽的,竟说不出话了。 一缕夜风携着奇寒从门缝透进来,拍得烛火连忙弯腰躲闪。 就这功夫,男主人便倚着桌边的高脚靠背椅坐下,他虽然只是抱着爱宠慵懒地随意坐着,周身却分明透出一股摄人心魄的威仪来。 徐茂觉得他活似那坐在明镜高悬匾额底下的大老爷,而自己此刻好比公堂上的犯人,对着他两条膝盖管不住地直想往下弯。 你方才说对面什么? 连语气都像是审讯,可徐茂没来由觉得顾非沅就该这样问。或者说这就是他平时的说话习惯。 主人都发问了。老实人徐茂只好把刚刚在门外见到的诡异景象完整复述一遍。并再三强调一点,那黑雾绝不是雾,它飘过来的时候感觉是在嗅着什么。就像这样 他耸着鼻子四下探察着,将方才黑雾的情态完全拟人化演绎了一遍。 顾非沅微一沉吟,倒不是被徐茂绘声绘色的表演给打说服,而是他本来就知道那黑雾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你要借亮亮? 话音落地后好一会,徐茂才知道亮亮原来是沟牙兽的名字,忙不迭地点头。心里既惊且喜。还以为顾非沅是回心转意,考虑要出借自家灵宠了。 没想到花大人她相公竟语出惊人地问:不若你帮我去借几只灵宠来。 徐茂真的搞不懂了。这相公是怎么把我借你的跟我帮你借这全然不搭边的两码事混为一谈的。 可顾非沅的意思压根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徐茂发现自己竟然也无法拒绝。 倒不是因为这个人是花大人相公,而是因为此刻他就是他。 多诡异的理由,比眼瞅着黑雾化形更甚。 我试试? 顾非沅早有些困倦,听徐茂已经应下来。便揽着亮亮回里屋休息了。只剩徐茂呆立在原地。 他这是送客的意思? 那我走了? 没人理。 徐茂搓一把有些发僵的脸颊,小心拉开门栓。斜着眼往外瞅一眼,见实在没什么异常,才一阵风似的溜出门去。这当口夜风吹得正劲,倒让他意识分外清醒起来。 干嘛走这一遭?凭白还揽个活。 思绪一转又想,那相公到底什么路数,花大人为何会看上他。难道也是这样被威逼着才成了亲? 花大人好可怜。 彼时的林西贝也是真的有点可怜。 承屹长得倒是温柔多情,办起事情却称得上狠辣决厉。见林西贝一连几日都拿简笔画糊弄自己,干脆修书一封寄回幽都,也不知他写了什么,第二日调令的字迹就变了。 当拎着调令的林西贝气冲冲去找承屹时,只闻到一股冷香,好似萃了雪的腊梅,荡涤着一汪秋水。冷冽幽清。 原来是在制香。 承屹着一身月白深衣坐着,面前桌上摆着掌心大小的银臼,同样质地的捣筒依在旁边,上面淬了些花汁,想来是刚刚用完。 另一边炉火正燃着,炉口也只巴掌大,上面夹着一银制小碟在烧,火舌一点点地舔着碟子底,留下一道均匀的黑印,碟中一舀澄澈的液体正冒着烟,香味就从这里四散开来。 承屹手放在半空,不断搅动着碟子里的液体。他动作很慢,像是隔着空气在上方转。可细看才发现手里其实攥着一根银线,因那银线只有发丝粗细,所以才不曾被发现。 第七十章 林西贝在门口杵了一会,没动作。全身感官能用的只剩下鼻子,甚至快忘了自己来干嘛了。 承屹一停下来,她才缓过劲来,你又要把我调到哪去? 发现是她,承屹也不理会,兀自做着手上的事。将蜡块用银匙融了,和着花液萃取后的液体一起灌到模具里。 你明日上任,不去收拾,来我这里做什么。 林西贝狠咬后槽牙,心道果然是你。三两步凑近,抽了凳子就坐在他对面。 恋耽美 分卷阅读-汤原粉子(28) 调令上写的清楚,让她即日去东极烛璜岛上任。她还纳闷这烛璜岛是个什么地方,问过姚鑫才知道就在无妄海边上。 烛璜岛她没听过,无妄海倒是耳熟能详。那儿是佛语中的净空,只有无尽的虚空之地。 执耳跟她讲无妄海,就像说书先生在给怕鬼的人讲鬼故事一样绘声绘色,明明就是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却让她听得生出一种身临其境的绝望来。 承屹这厮就是在故意搞她。 之前在幽冥涧跟着广道吹河风,她觉得没有什么差事比这更差的了。没想到而后被派到了北岭。每日间要面对一群受刑的罪鬼囚魂,看他们受尽折磨,连带着她心理都有些压抑。 这还不够,眼前这小心眼子竟然要她去守虚空。她可不干,说什么也不干! 不知怎么就想回林家茅屋去,至少还有亮亮小崽子可以撸,家里那个矫情精虽然也臭脸,但比承屹这烂人真是好到不知多少倍去。 果然人生不论在世或不在世,总是要失去了才知道要珍惜。 你说的我都照做,不要调走我,不去守虚空。 承屹见她气势汹汹地进来,以为要跟他怎样一番豪气干云,没想到开口竟是讨饶。原本想说的话竟派不上用场了。 将手中小盏倒扣进炉口,炉火随即熄灭。看来这香烛是制好了。面前石桌虽算不上狼藉,却也被大大小小的器具塞得满满当当。 承屹不管,他只盯着林西贝看。 终于把人给看烦了。 有事说事,你这么盯,看得我发毛。 承屹揽袖掠过桌面那一堆器具,嘴角收成锐利的角度,明显是不耐烦了。林西贝看他动作一番这才恍然大悟。靠近他手边,试探性地握住那只尚留余温的火炉炉脚。 再看他,微垂着眼。嘴角俨然已经放松。这才放心大胆地收拾起来。不过嘴里也不闲着:巡法使大人,您倒是吩咐一声啊。我愚钝得很。 乍一听,她这说辞虽然谦卑,但也隐含几分牢骚。不过承屹似是不按常理出牌,倒是很直白地回她:告诉你?我多没面子。 面子,又是面子。这人也是奇怪,明明有几分少年心性,却老爱挂着一脸被催熟似的老成。 说到老成,林西贝又想到顾非沅。要说老成应该就是家里矫情精那样吧。他倒是也好面子,但是却没承屹如此拧巴,反而有几分别扭的可爱。 顾非沅可爱?不不不!她肯定是被这香味熏蒙了。 桌面刚整理规整,承屹就开始赶人了。林西贝也不想多呆,但想着他好歹也差自己一个答案,就磨磨蹭蹭不想走。 没想到承屹却怎么也不说话。林西贝桌子擦了第四遍终于按捺不住,大人,我这调令 承屹却好似无知无觉一般,哦,回去吧。 回去干嘛,收拾东西还是睡觉。这人能不能把话说清楚! 回去,收拾去东极的包袱? 承屹颇疑惑地看她一眼,还去什么东极。 知道了知道了,这人永远绕着弯子说话。 毕竟让他自己推翻自己说的话,挺没面子的 美好的一天,从点卯开始。 林西贝在火柴人的基础上丰富了一点囚魂们的面部细节。将画名册送到承屹手中,勉强算是过关。这下难度降低了,速度自然上去了。 一水儿顺下来,还真是应了那些个民间传说。上刀山的有,下油锅的也有。 第三层石楼关着的鬼魂前世是个盗墓贼,长得像只瘦猴子,叫陈老四。因跟着土夫子师父的姓,顺带排了号,便没有大名。 老四一双眸子如黑漆两点,姑且称得上灵动,自己却极其畏光。 每每林西贝来了,他总要斜着眼睛盯她半晌。那目光盯得林西贝难受,所以总是会举起烛灯照他一下以示反击。 老四被光一照,立即逃命似地跳开。 他这时候崩得又高又远,更像猴子了。 对这种人受罚的情景,林西贝并不能共情,也说不上幸灾乐祸。老四受刑的景象她只碰巧见过一次。 瘦猴子被半空中突然伸出的鞭子打得满地打滚。为了躲避鞭打,一双赤脚在遍布铁蒺藜的地面上奔跑。要跑上七八个来回,承受数十记鞭打方才停歇。 陈老四隔壁关着的生魂生前是个小偷。偷儿很讽刺的叫了个陆正的名儿。眉眼很清秀,眼角微勾,上半张脸有三四分像承屹。 林西贝唤他陆正,他从来不应。后来她才知道,他打从心底里厌恶这个名字。 后来林西贝便按照他的要求称呼他为向歪。林西贝问过他很多问题,包括改名的事,他几乎缄口不答。 而向歪只主动问过她一个问题:你姓什么? 她如实答了。向歪满意地点头,喃喃自语道:姓林挺好,不要姓陆,姓陆的没一个好东西。 比起陈老四,向歪的惩罚更为可怖一些。许是因为前者多盗一些无主之物,而后者的目标却是有主的缘故吧。 向歪被锁链直挺挺倒吊在房梁上,捆得结结实实的。倒挂着的他,身形笔直地挺立着。一双手如毛笔蘸墨似地往滚热的油锅里浸,得蘸足一百八十下才足够。 受刑时候的向歪并不哭嚎,而是发出迅疾的声声低唤。带着三分快意,七分解脱。好像自己不是在受刑,而在赎罪。 其它囚室也有类似的,唯独老四和陆正两个她比较上心。为此,她还偷摸去了藏书阁寻了两人卷宗来看。 陈老四还要四十七年刑期,而陆正更长。五十九年,差不多一个甲子。 第七十一章 一日,林西贝去还名册,藏书阁里没人。夜叉鬼一族向来尽忠职守,她一时搞不清姚鑫那家伙会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 林西贝干坐了一会,品了一盏茶。炼魂窟没什么正经茶叶,只有些聊胜于无的茶叶末提个味。好茶只一个地方有,承屹屋里。不过巡法使大人显然并不知道分享是一种美德。 就在林西贝耐心即将耗尽的时候,姚鑫终于姗姗来迟。她注意到这厮犀皮护甲里面鼓囊囊的,还露出了半边信封。还没开口问,就上手将那物抽出来。 竟然是封信。 信封画着一大一小两只夜叉头,彼此挨着,亲密极了。 林西贝几乎立时反应过来这寄信人是谁了。有些懊恼自己做事不过脑子,只得将信恭恭敬敬地还給姚鑫,并给他道歉。 没想到夜叉鬼因为太开心,对这事压根不在意。反倒自己将信拆开,招呼林西贝过来一起看。 花大人,我娘给我写回信了。谢谢你教我画小人。 林西贝也被他感染,喜滋滋地陪夜叉鬼一起看信。 既然是家书,自然介绍的都是姚鑫母亲日常起居和村子里的所见所闻。看着满篇密密麻麻的夜叉头,林西贝心中也涤荡起一股柔柔的暖意。 看来姚鑫的妈妈是个性格异常开朗的夜叉鬼。 信件很长,两人都看得饶有兴致。只是林西贝读到一半卡壳了,指着其中一个画面问:这是什么意思? 纸上画着两只夜叉鬼,鼻子山有颗痣的是姚妈妈,对面的那个坐着的蓄着胡须,俨然是个男的。两人中间摆着一张纸,上面并排列了很多小方块。实在是看不出是什么。 姚鑫指着蓄胡须的那只夜叉解释,这位是村长。随后指头放在那张纸的小方块上说:这是幽都令。 幽都令,不就是承屹也有的那玩意? 这么多令牌是什么意思?林西贝粗略数了数,大致有十几枚。姚鑫那股子兴高采烈顿时平寂下来,俨然换了个人似的:娘是让我参加鬼差选拔,好让村长帮我报名。 林西贝品出他骤变的情绪,却仍追问:这不是好事,你会参加吗?姚鑫缓缓摇头,不会。 说着将信纸合起来,塞回了信封。 看他脸色不好,林西贝遂不再问。只凭兴趣另起话头,那如果我写信,能不能寄回家去? 当然。 本是随口的一问,没想到姚鑫已经将纸笔备好。这下林西贝说不写了反倒会奇怪。这才提笔起了个头:油葫芦,见信如吾 稀稀拉拉写了十几行,介绍自己情况的只有寥寥几句。剩下都是问候毛团子的,问亮亮那小家伙是不是想她了之类的话。她倒是想毛团子得紧。 写到最后要收尾了才想到家里还有一位孕夫,踌躇了半天,决定还是礼貌性地提了一句。 油葫芦拿到信件是在两天后。 大个子兴高采烈地举着信封拍开了林家茅屋的大门。开门的瞬间迎面飞来一只通红的巨大火球,正对着他就飞过来了。 还好油葫芦身形高大壮硕,火球高度只到他腰际,略微一个闪身,堪堪躲过。 纵火犯正是亮亮。 幽都土地贫瘠,在这里能供沟牙兽果腹的只有少数几种灵话异草,大一点的灵兽又干不过,吐出的火球顶多只有拳头大小。不仅杀伤力有限,因肚子里没货,供应链也成问题。 所以但凡正经点的引路人是看不上这种低等灵物的,更遑论捡来做灵宠了。 可亮亮不同,这段日子小东西吃喝都跟着顾非沅,珍馐百味近乎尝了个遍,肚子鼓了,吐出的火球也跟男主人的肚子一样见天的鼓起来。 方才袭击油葫芦的那团火焰几乎能有大个子拳头那么大一个,比普通的火球更是大了数倍。近身作战中威力可想而知。 油葫芦抹了把汗,垂眼看毛团子很有礼貌地直往自己脚边凑,见它认错态度如此之好,立时决定不追责了。 讲明自己来意后,油葫芦将亮亮抱起来放到堂屋桌面上。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那封信,顾非沅听他说这信是写给亮亮的,便转身要回里屋。 没想到毛团子一下子跃身而起,整个铺在顾非沅脚背上,耍赖不让他走。此时顾非沅冷漠的表情骤然裂开一丝缝隙,只好无奈地将团子抱起,坐回高背椅听油葫芦读信。 这边油葫芦念的兴高采烈,可对面顾非沅听得却是一脸冷漠。 满篇都是那只野鬼在絮絮叨叨,说着些不知所谓的话。毛团子长毛团子短地问,好像家里这小东西真能回应她一样。 事实亮亮确实全部听懂了。这字里行间跟自家主人一模一样的语气弄得沟牙兽兴奋不已。毛尾巴鸡毛掸子一样甩个不停。 这下终于把抱着它的顾非沅搞烦了,他索性抬了手腕,压住了那根兴风作浪的大尾巴。 亮亮一双豆豆眼不解地盯着男主人轮廓清晰的下巴颏,心想:刚才还好好地,怎么突然就不开心了呢? 亮亮真的不理解。 油葫芦绘声绘色地读到最后一行,感觉有些口渴,便停下来喝水。 正巧此时顾非沅那少得可怜的耐心即将耗尽,也不打个招呼,就抱着亮亮起身,准备回里间休息。 等油葫芦喝完水,见对面已是空空如也。有些慌了,不知是应该将大花相公叫回来继续读完,还是直接回家。 但他也算是幽冥涧顶负责的一名鬼吏,还是站起身来招呼一声:她相公,这信还有一句没读完呢! 顾非沅头也没回,身形已闪过布帘进入内室。颇无情地拒绝了,关好门。 油葫芦嘟着嘴,知道这花相公是在赶人。也有不解,也有委屈。他收到家书怎么一点不开心,甚至还有些生气呢? 便泄气嘟囔道:大花,你的问候我怕是带不到了,你相公根本不关心你说了啥。 正准备拉门栓,屋里却传来幽幽的一句。 油葫芦身形一滞,眼看着这花相公又撩帘出来,愣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只听顾非沅问:她说我什么? 第七十二章 在油葫芦眼中,大花她相公不论对人对事都是淡漠的。或者说是懒,懒得看你、懒得回你话,懒得理你。 可是方才他刚刚那短短一句,虽然令人有些触不及防,但是你能从那陡然升高的语调里读到一种感觉,他在意。 可是他的脸色,依旧是冷漠而疏离的。 油葫芦突然脑海一片空白,大花的那封家书他来来回回读了好几遍,可眼下被顾非沅这么盯着,那信中最后一句话就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许是怕顾非沅再度转身离开,油葫芦连忙从怀中掏出信封,微颤的指尖夹出信纸展开,目光边向下扫嘴里也无意识地念出声来。 亮亮还好吗?有没有想我找到了,最后一句。特意清了清嗓子,郑重地读道:顾非沅身体怎么样?如果不舒服了记得闻一闻青草膏,剩下的几罐我放在柜子里面了。 念完最后一个字,油葫芦略咂摸一下,觉得大花也是奇怪,这家书怎么被她写成了医嘱。就算是鬼医看病还会多关照两句别的,她这也太简略了。 前面问自家灵宠时候还絮絮叨叨喋喋不休的,对比下来最后一句感觉像是硬凑。 当然当事人顾非沅读出的信息不会比油葫芦少。只蹦出两个字:废话。便转身要走。 油葫芦思忖,这大花相公莫非是生气了。可是听他说话语调虽冷,但肩胛骨打开的弧度却更大了些,头也微妙地扬起来,周身的冷峻消散不少,虽依旧孤傲但是周身气场是放松的。 油葫芦鬼使神差地问一句:那我先回去,写好回信再拿来你看。 这回顾非沅再没回头,也没说话。但油葫芦却似摸准了他脾气一般,认为这是他默许同意的意思。 就一封回信,油葫芦整整回了两天。 两天时间,绣一副简单的绣面也够了,遑论是回个信。当他再度敲开林家茅屋的大门,却发现开门的并不是大花她相公。 我认得你!油葫芦指着面前的精瘦男子说。 那男子先是猛退一步,而后连连摆手,不认得不认得。说着就要往屋里撤。可他哪里快得过长手长脚的大个子。 徐茂后领子一紧,就被油葫芦提到了半空中。惊慌失措地吱哇乱叫,嘴里一会是花大人,一会是花相公。 等扑腾不动了,才恹恹地叫饶命。 油葫芦见人被自己吓成这个德性,有些懊悔。连忙放下徐茂,求助的目光直投向顾非沅。 就算已经被吓破了胆,徐茂在顾非沅面前情绪也收敛了七八分。加上巡夜使的口头保证,他才抑制住了要逃跑的冲动。 对徐茂的事,油葫芦知道个大概。他也对这胆小的货郎言明,现在抓他去投胎毫无意义。一只毫无念力的生魂就算投胎了也是早夭的命,孟婆们还不想费那档子事呢。 虽然货郎不信他的口头保证,可他信那番孟婆不想费事的言论。 风波总算过去。 本来油葫芦是直接将写好的回信递给顾非沅看的,可对方不肯收。只吐出一个字,念。他便支支吾吾地念起来。 念完了信,顾非沅并不说话。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要不要再添点什么?油葫芦又问一句,依然没有回应。 一旁的徐茂却急了,他是个见不得冷场的。便殷勤地建议:您不妨也问候一句,有来有往? 他这话,顾非沅自然不可能应下。 徐茂也不懊丧,眼珠子一转。想到一个新招,还没等说出口,自己先激动地跳起来,既然花大人如此挂念家中灵宠,不若在这信纸页脚留一记爪印。如何? 油葫芦立时拍掌叫好,因他倚墙而立,墙面都差点被他震碎。再看顾非沅,他眸光一闪,仿佛若有所思。再不是无动于衷的一张脸。 直到被徐茂抱上桌,按了红泥留了爪印,亮亮都无知无觉的模样,但它天生好奇,黑鼻头不住地对着信纸嗅,被墨油味熏得直晃脑袋。 油葫芦的回信写了好几页,徐茂又是个细心人,他暂时放开怀中的毛团子,将已经印好爪印的那张信纸放到一旁晾干。 恋耽美 分卷阅读-汤原粉子(29) 就这片刻的功夫,再回来找毛团子,发现它已经趴回顾非沅膝头了。徐茂伸手来抱,被顾非沅寒冰一般的目光给瞪得缩回了手。 罪魁祸首指着那盒印泥,微微勾动指尖,徐茂过电一样反应过来,恭恭敬敬地将印泥递到他手边。 剩下几张信纸的爪印统一由顾非沅携着毛团子完成,他蘸墨不多,便并不等墨迹干透全部合作一沓,盯着油葫芦装回了信封。 事毕,油葫芦迫不及待要回去寄信,徐茂顺手给他开门,自己却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似是还想跟男主人商议些什么。 没想到今日顾非沅耐心早已所剩无几,余光一瞥门口某个不自觉的人,更胜千言万语。徐茂只好灰溜溜地再度拉开门板。 许是心里尤有一丝侥幸,硬是留了句:您再考虑考虑,报酬什么都好商量。才离开。 货郎今日来找顾非沅不为别的,乃是应了一桩诉求。 那日自亮亮在药庐惊艳亮相后,腾鼠和湍鹤各自回去思索了好半天。皕劳腿伤未好,腾鼠允许它坐着练习。 他将软筋绳松松地在自家灵宠胸口绕一圈,绑上束袋,让皕劳兽乖乖坐在原地等一刻钟方才能解下。本来软筋绳就轻若无物,他绑得又松快,本以为爱宠完成任务是绰绰有余。 没想到背上的结扣刚系好,皕劳就焦躁得直晃脑袋,露出犬牙撕咬起那条无辜的绳索来。 威胁、引诱、鼓励种种招数全部招呼一次,腾鼠终于泄气,承认自家这只皕劳怕是学不好了。 湍鹤这头也好不到哪去。 斐斐那点皮外伤早就好透了,见天地到处疯跑起来。湍鹤就住在冥河岸边,周围的一片石林是斐斐玩耍的乐园。 往日它玩得再疯,主人一声鹤啼,灵宠就被唤回来了。可一连几天,不论湍鹤怎么喊,都不见斐斐回应。 第七十三章 已修改为第七十四章内容 七十四章 总要等到天色完全黑透,玩尽兴了才会回到湍鹤身边。 湍鹤一族一向治家甚严,可即使对斐斐下了禁制,也总能被那家伙钻了空子。 没奈何,湍鹤只好将斐斐带在身边,免得爱宠被什么妖兽灵物给吞吃下肚了去。这样一来御灵主倒是安心,一贯活泼好动的斐斐却怏怏不乐起来,玩游戏都没了兴致。 于是两位忧心忡忡的御灵主不约而同来到药庐,从药爵罗口中探听到原来那只惹人艳羡的沟牙兽毛团子,竟是煞娘子豢养的灵宠。 腾鼠和湍鹤先后找到执耳,坏心眼的神兽犯懒直接徐茂丢出来一挡,还美其名曰为货郎扩张人脉。徐茂是个勤快的,一口便应承下来。 徐茂心中已有计较,第二次找上顾非沅,本来他有十足的信心能成事。 那日徐茂来家里借亮亮不成,还给自己揽了个借灵宠的活,回去后日思夜想,又找来腾鼠湍鹤一合计,决定将皕劳、斐斐两只灵宠送去顾非沅那儿学规矩。 本以为此举既能解了腾鼠湍鹤的困,还能顺便完成顾非沅吩咐的活,可不谓一箭双雕。 不过徐茂却不知道顾非沅借灵宠来不是为当御灵主,而是镇宅。 自林西贝走后,始终冲不破识海的第三重禁制的顾非沅终于不在尝试。一来是怕生生蛊反噬,二来是降低了对面伽婆的戒备。 数日来,玻珑宝相里那团魅气并无什么异样,可徐茂却声称见到了魅怪的□□,以伽婆这样灵力级别的魅鬼受了火噬照例是做不到的。 徐茂编不出那样的谎话,这背后定是有什么症结他还没有发现。 如果黑雾真是伽婆那老怪的□□,就算有亮亮在侧,也仅能护他自己周全。要是被她探到其他气息,怕是有行踪暴露的危险。 当然,依徐茂的意思是让顾非沅当御灵师,他是决计不干的。引路人连自己的灵宠都训不好,也好意思担这个名头。真还抵不过林西贝那只只会叽叽喳喳的孤魂野鬼。 徐茂可不是会轻易服输的主,见一计不成,便再生一计。 只要是他得空,就会绕着油葫芦屁股后面转。大个子素来老实,问什么答什么。徐茂不费什么力气就套出了许多信息。 亮亮如今吐火球的技术已日益娴熟,小东西有天晚上做梦,不只是发了噩梦还是什么,冷不丁一个喷嚏出来,就把顾非沅被子轰了个黑洞。 火燎之后的天蚕丝皱成黑巴巴的一团,顾非沅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也不生气。顺手捞了林西贝的那床被来睡。 只是毛团子心有芥蒂,再不敢挨着他腰侧睡了。 成年后的沟牙兽每天都需要吐几个火球。有时候是顺着喷嚏出来,有时候只张张嘴,就能吐出一个。 幽冥涧御灵主本就不多,也没有正经的御灵师。引路人连自家的灵宠都伺弄不明白,遑论是鲜少人养的沟牙兽。 加上这段时间亮亮跟着顾非沅混,伙食不是一般的好,乌鳗肉油脂又颇为丰裕,这要不要吐火,什么时候吐,真不是毛团子能控制的事。 顾非沅每天便会让亮亮出门放一会风,毛团子撒丫子跑一阵,狗尿尿一样随走随停。不几日,方圆七八里地都被它烧得焦黑一片。 最近一两天,毛团子自己遛自己的时间越发长了。有时候一整天都不见影子。顾非沅觉出不对劲后也没什么动作。只是有天晚上被毛团子挤醒了才问了句:去哪玩了? 亮亮倏地一下缩成个球,倚得顾非沅更紧了些,只拿下巴颏讨好地蹭蹭他的手。 顾非沅回应地挠了它一下,突然冒出个念头来:沟牙兽既已成年,莫不是有要成家的念头了? 卯不准什么时候毛团子就会带着另一只沟牙兽回来,然后孕育它们的下一代 自从来到幽冥涧,顾非沅鲜少做梦。就在那个晚上,他做梦了。 虽然族人没有告诉过他,但是顾非沅很小就知道他会独自孕育一个属于自己的后代,他自己就是由父亲所生。后来,族人当然也再没有机会告诉他。 正因为孕育了他,父亲因此捡回一条命。所以当他知道自己有孕后,并不欣喜也不意外。当然,自己腹中的孩子跟那煞娘子也确实没什么关系。 在他们一族生命垂危之时,腹中便会自孕成胎,就算灵体消亡,胎儿也会继续存活。族人血脉能得以延续。顾非沅运气好,还活着,并没像父亲一样消亡。 顾非沅梦见自己醒来,是那个熟悉的地方,似有若无的几道目光在盯着他。他微闭着眼睛不去看,却已听见人声。 大人,夫人要来见见你。 他还没反应过来,鼓膜便一阵振动。 相公,你辛苦了~ 是那只野鬼的声音,听上去兴奋极了。顾非沅这才彻底醒了,直直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林西贝正逆光从殿门口走进来,怀中揣着什么,他看不清。她步子又急又快,一路上都在唤他相公。 她几乎是冲向自己,整个人跪坐在他身边。怀里有什么东西正在不安地蠕动着。 顾非沅下意识就要出手去挡,却发现自己完全使不上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捉了自己的手。 毛茸茸的触感,细腻而温热。还带着些弱不禁风,是新生命独有的纤细羸弱。 她怀里分明是四五只缩小版的亮亮。小毛团子们尚都闭着眼蜷缩着,因只披了一身细绒毛,正冷得簌簌发抖。 林西贝却很兴奋,近乎叫喊着告诉他:相公,快看看我们的孩子,多精神啊! 孩子! 顾非沅这才伸手抚摸自己的小腹,那里一马平川,哪里还有孕相。 他这是生了一窝亮亮? 醒来后,顾非沅愣怔了一刻,下意识就去摸自己小腹。直到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那处隆起后,周身气势骤然冷却下来。 这番动静虽然不大,亮亮却还是醒了。毛团子将爪子藏到肉垫里,笼住顾非沅手腕,作安抚状。可没想到被顾非沅兜头狠狠抚了一把脑瓜顶,顿时睡意全消。 亮亮有些纳闷,它也没做什么事情表现自己,主人这股子大力的欢喜来的好像有些突兀? 第七十五章 下值时分,林西贝来归还名册。她觉得姚鑫看自己的目光有点怪,也没多想就准备要走。忽然被他叫住,见到夜叉鬼一脸的难色。她问道:怎么了? 姚鑫有些不敢看她,放在石台上的一只手缓缓向后缩着,随着他掌心逐渐后移,露出了一个信封。花大人,你,你别着急。 话音刚落,信封已经落入林西贝手中。 很眼熟的字迹,是油葫芦的。 家书,十万火急,煞娘子林大花收 姚鑫看面前人眉头已经皱紧,心道不好,又不敢贸然出声,只能定定看着她。离家这么远,这封家书又是加急送过来的,想必是真出了大事。 林西贝在看到十万火急几个字的时候确实心口一紧,但转念一想,就算是顾非沅真出了什么事,油葫芦也自会去找鬼医他们,便很快放松下来。 大花,你走后小沟牙兽竟敢寻到我屋子里来了。拿我的藤篓磨爪子,踢翻了我的藤椅,还在我被子里钻来钻去。我都跟它说过了没把你藏在家里,还把它送回去,结果我回家发现柜子里被翻得一团乱,它就藏在里面 大花,你是如何认识集贤斋掌柜的?现在我只用将集贤斋做好的吃食给你家相公送去就好。我闻着味道,竟是一等一的佳肴 大花,我刚才去你家遇到你那个跟班了,他也是你派去照顾你相公的吗?你好不好,有在为鬼差考试准备吗? 油葫芦字体大,事情不多,却写了厚厚的一沓。 林西贝读完,觉得姚鑫那道似有若无的目光仍在跟随着自己。她冲他微微一笑,示意没什么大事。可姚鑫直摇头,表示有事。 她不解,这夜叉鬼死盯着信纸看干嘛。转头见姚鑫伸出食指,指着信纸背面道:背后有东西。 手腕一转,就见信纸背面留有几枚重叠着的黑乎乎的爪印。林西贝整张脸都快笑崩了。她冲姚鑫摆手:别怕,这是我家灵宠的爪印。 又拿起一张信纸细看起来,谁想的,还挺有创意。 姚鑫见她一脸轻松,也拿起一张来看。是灵兽的爪印无疑。可看了一会又觉得不对,问:这爪印旁边的指纹是什么意思? 林西贝闻言凑过来看他那张信纸。发现爪印旁边还有两枚指纹。 应该说除了第一张信纸外,后面所有的都多了这两枚指纹。只是有的深一些有的浅一些,分明是故意留下来的。 她拿起一张最清晰的指纹来看,轮廓圆润优美,纹路清晰,没有多余的墨渍。就着自己的比了比,指纹稍大了一点,绝非是大个子留下的。 能看到这封信,并驾驭亮亮老老实实留下爪印的,除了顾非沅没别人了。可林西贝想不通,他为什么要留指纹给自己。 正思索间,听见姚鑫问,花大人,这指纹是谁的啊?我,相公。这时,夜叉鬼反而露出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喃喃自语道:原来是你家相公思念你了。 你从哪看出他思念我的? 她不多纠结这个,想起什么似的问:那个鬼差考试你参不参加?这一问,倒将姚鑫问住了。夜叉鬼两片丰润的嘴唇蠕了蠕,将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看他那样子分明想去。 为什么不去?林西贝将信收好,你娘不是也希望你参加吗。姚鑫抱起名册,分门别类地放回原处去,又蹲下来将那些不整齐的边角理好,竭力逃避着,就是不回答。 林西贝遂不再问,睡觉前她还要去承屹那里一趟。 承屹着一身素粉大氅,抱着一卷书正在读。来这么久,这人的衣服好像都没重样过。 见林西贝进来,他目光顺着所读的那一行往下一掠而过,停在宣德二十九年字样之上。承屹掩下书本,淡然地扫她一眼,表示可以开始。 每日还完名册,林西贝就得来报道一次。离着老远就照着自己手里的小抄开始念:第四十二间囚室关一中年男子,高七尺,膀大腰圆 画工不好,就用文字记下。回来念给承屹听。这人的记性好的出奇,但凡经过他耳目的名字和相貌,都能全数印在脑子里。 将今日查点的人尽数念完,林西贝已经有些倦意。 承屹布置下明日的任务,二十九层。林西贝有些讶然:前日不就是二十九层。她知道以这人的记忆断不会记错的。可是这两天都记错好多次了。 我知道。点过再重新点。承屹波澜不兴地发出指令。 林西贝点头,管他的,点就点。正好了,可以照着前日的小抄读。正准备离开,却又被叫住,身后传来承屹冷冰冰的一声警告:明日要是你照着前日的小抄读,知道后果。 林西贝整个人顿住,承屹这怪物是会读心术还是什么。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旋即忙不迭点头,逃也似的跑回了房间。 承屹优雅地将那本摊开的书卷收起放回小几,封面上赫然印着宣德三十年几个大字。这本书他即将读完,后半部二十九这个数字出现的确实多一些。 毕竟是随机选的数字,不多点不确定性反而不好玩了。 二十九层,只有一间囚室让人印象深刻。关押的是一个叫辛遇的青年人。相比于其他囚牢里惨无人道的刑罚,他的罪罚甚至能称得上文雅了。 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等水面漫过口鼻头顶,将自己溺死。 辛遇幼年时就立志要做一名仗剑天下的侠客。因为家中还算殷实,也不是独子。便有机会进山拜师学道。 他的师父是闻名天下的三山剑,五年学艺期满,就承袭了师父的那柄三山剑。 少年剑客,意气风发,有着满腔热血。遇到不平之事自然是要管一管的。偏巧,下山不久他就遇到一伙流寇作乱。 这一伙流寇为患乡里已有数年。朝廷也曾派出几波官兵围剿。许是强龙难压地头蛇,每每出兵总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第七十六章 辛遇组织起民兵,好几次将进犯的流寇成功给挡了回去。此后山下的四个村落才有几天安生日子可过。 可匪患不除,乡民们不得心安。他便在村中常住下来。流寇头子被他打怕了,知道再得不到好处,便答应了官府的招安。 招安的奏表要送到京城,一来一去至少月余。这期间,山匪们果真一直未曾发兵抢劫。 就在所有人都因为风波即将平定而放松警惕时,一场大雪落下。山匪们几乎断了粮。领头的派人去向官府借粮,却被一口拒绝。对方称毕竟还未招安,匪便还是匪。 这一下匪头子也极了,只把心一横竟携了一小队精兵趁着夜色直捣村子腹地。村中人没有防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死伤十数人。 辛遇也没料到山匪们还能卷土重来。等他回过神来,强盗们的粮食袋子已经装满准备开溜。 情势危急,他只能独自追上去。山匪们前兵运粮,尾兵殿后。打到最后只剩下辛遇和山匪头子两人。 一前一后追打至崖边,彼此都被耗得力竭,那匪头子一时不察,失足跌入崖下寒潭。辛遇也因伤势严重陷入昏迷。 等他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身处县衙大牢。 原来那群土匪见头儿已死,怕官府秋后算账,心念一动反咬他一口。 他们口径一致,皆说辛遇因泄私愤上山寻仇,才与土匪头子鏖战半日。最后害得自家老大失足坠下深潭溺死。 土匪们连连叫屈,声称他们没了首领,招安不得,为求活命便只得继续作乱。官府为息事宁人,也没询问个中曲直,便潦草将辛遇押解入狱,翌日就判了斩刑。 恋耽美 分卷阅读-汤原粉子(30) 村民们后知后觉,拟了请愿书来澄清。可是官府一来为了保住自己颜面,二来怕余匪作乱不准备重判,饶是村民们在县衙门口跪了一天一夜也不曾松口。 辛遇死在那年深秋,亡故时还不满十七。村民们将那柄三山剑,葬在他身边。 死后的辛遇更是剑不离身,起码林西贝没见过他什么时候放下过那柄剑。 落花生的法器也是一柄剑,名字很雅致,叫长鸣。 自他被打入冥狱后,法器自然落到了狱卒青瓷手里,由他代为保管。每当入暮时分,剑身便会响起一阵瓮鸣,似是在声声呼唤着自己的主人。 青瓷很喜欢这柄剑,凡出门必佩上长鸣。他觉得比之五短身材的落花生,身材纤细的自己更适合佩戴这柄宝剑。 这两天青釉境况算不得好,想再找一个如赵振一般跟她五行相合的生魂又实在不简单。落花生目下又放不得,这是让青瓷最为头疼的事。 出得冥狱,已是傍晚时分。漫天冥火飘散,华美而神秘。 长乐坊各产业兴盛,生产有序。世妖大族纷纷与此间落户。真是应了长乐无极的美誉。 可眼前景象越是热闹,青瓷心中就越凄苦。 好不容易救下青釉,费尽心力不妖不鬼地养了这么些年,她却一心想要离开自己。 可他也有一颗人心。每每看见她因为魂魄弥散的痛苦模样,他这个做哥哥的又无比心疼。觉得放她投胎也是解脱。 但对于他来说,若是妹妹不在了,他留在这里年年岁岁过下去又有什么意义? 大抵人都是贪心不足的,纵变了鬼。私欲也不曾停止,更无法停止。 走着走着就到了秋彤苑门外。这小院建在时间漩涡口上,每日不定时出现,不定时消失。别人莫说找,看都看不着院门开在哪边。 青瓷少说也来过此地数十次,他知道之所以选址在这处如此绝妙的隐秘之地,就是为了隐蔽院子里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秋彤苑是长乐坊中最大的地下交易场。从外面看,跟个普通小院没什么差别。面积小的可怜,都不够药庐种莲香草的,旁人压根不会对这里有什么兴趣。 可是只要进得院门,就会发现里面其实别有洞天。 青瓷前面排这长长的一列等着领牌子的人,队伍最前发牌子的是只六脚蚰蜒,鼻子灵得很。但凡闻到一点生人气息,便会立刻闻风而逃。 初次来时,他已是走投无路,若不是落花生领着自己来这里为妹妹换了一粒命丹,青釉怕是早就消散于无形了。 炼命丹需要采药,生魂即是药引子。其中五行相合的属上佳之选,药效最好。 而落花生这样的采药人青瓷知道还有不少,只是他们的身份都是严格保密的,他根本联络不上他们。 青釉的魂体本就残破不全,撑了这许多年,早已回天乏术。即使命丹,也再救不了她的命。这一点青瓷心里清楚,可他不能接受。 既然这秋彤苑如此之大,命丹没用,总能找到其他办法,什么办法他都能接受。 蚰蜒见是青瓷,伸出右边第三只手臂去够那堆写着粟字的牌子,却被对方拦下。青瓷目光在桌面迅速一扫。指着数量最小的一堆木牌说,我要这个。 那堆木牌上刻的都是菽这个字。 蚰蜒并未立马回应他,只是挽起嘴角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冰冷无情地吐出几个字:这味药,你可得自己去采。 在蚰蜒处开了药方,青瓷要到另一边的隔间里解签。所谓解签就是按照木牌上的那个字结合患者的生辰,推算要找什么药引子。 如果他依着往日一样拿了粟字牌,只需要报上青釉的生辰八字,解签人便会告诉他那药引子姓甚名谁,大概在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青瓷今天换了牌子,解签人埋头演算了很久,只报给他一个方位,却没给他药引子的名字。 他名字呢? 没有名字。 那我怎么找? 依着画像找。 这是人吗? 我没说是人。下一个! 青瓷低头看着手里的那副画像,确实不是人形。它长着一只小脑袋,身子佝偻着,长手长脚,身后还拖着一条长尾巴,像极了戏班里的猴子。 第七十七章 正当青瓷要跨出门槛之际,只觉兜头吹来一阵寒风。却并不是冥界惯有的走地风,而是死神轻拂过你的脸一般,带着些死亡的气息。 他立马抬头,见一人带着兜帽,身影飘逸。他整个人只向上一提,便轻巧越过门槛。他没有脚。 青瓷惊愕的目光随即追着那人走,又定在那人的侧脸上,他发现,那也不是人。 那是一团黑雾。幻化为人形的黑雾。 当狱卒这么多年,青瓷从未见过此种灵体。既非生魂,也不属于任何妖灵。不禁疑惑这物究竟是什么? 他随即闪身躲在殿门后,所幸没被那兜帽下的东西察觉。 那人形物将木牌递给解签人,就站在桌边等对方演算。耗时有点久,可那兜帽下的怪东西却一动不动地等着,并没开口催促。 回吧,我算不出。 不可能,你的上一任说那药引子就在那里。 兜帽下的声音有些愠怒,嗓音沙哑浑厚,听来有些雌雄难辨。 解签人默了默,并没顺着对方的话接下去,只是叹惋一声:我着实找不到。 他话里有两层意思。要么这药引子尚在阳间还未咽气,否则就是还未降生。 人形物离开的时候,青瓷趁机看了眼桌上的木牌。在看清字迹的那一刻,青瓷几乎不假思索地追了上去。因为那木牌上也刻着一个菽字。 那东西小心翼翼,只穿着小巷遁走。似乎格外害怕遇到什么而暴露自己的行踪。 青瓷一路跟随他来到城门口,那东西扯掉兜帽,摇身一转便携着卷地风冲天而起,顷刻间消失了。 他俯身捡起那件兜帽,回到了长乐坊大狱中。 听见动静,落花生猛地扬起脸来,轻呵一声:我的长吟你佩得可还习惯?青瓷笑,并不被他周身气势压倒。按下了囚室外面的机关。 咔咔几声响,罩住落花生的紫冥法阵突然消失。青瓷扬手将那兜帽丢给落花生,来活儿了。还是两个。 落花生嗅了嗅那件兜帽,头微微一撇,陌生。这并不让青瓷感到意外,他附和道:我也从没见过。黑色的一团雾,没有实体,绝不是妖灵。 青瓷解下腰间的长吟剑丢给落花生,又将解签人给他的小像递过去。落花生盯着看了一会,才吐出两个字:灵宠。 在被关押了一个月之后,引路人落花生重新回到了幽冥涧,无声无息。他行踪一贯让人捉摸不定,不过形单影只惯了,并没有人关心。 夜色深沉,顾非沅猛地醒转,他听到外间隐约传来异动。便趿上鞋前去查看。手中烛光笼着一圈暖黄的光影漫过黄土墙壁,依稀照出了椅背和桌角的轮廓。 他脚下不停,光圈也逐渐前移。一团黑影突兀地蹦出来,一忽儿大一忽儿小,有规律的变化着形态。 直奔门口的顾非沅硬生生掉头,向着方桌走去。看见黄黄白白的一团毛茸茸聚在桌子正中,好梦正酣。 毛茸茸最边上是自家的不肖子亮亮,爪子搭在旁边那团黄色毛球的背上,把肉垫藏在黄毛球那身软和的绒毛里,睡的直打呼。 若以黄色毛球为分界线,另一边露着些肉粉色,被黄色毛球遮住大半,乍一看恨不起眼。却分明是另一类活物。 看样子自家这个不省心的团子真是长大了,竟然开始拐带了别人家的灵宠了。 顾非沅忽然就明白了,毛团子彻夜不归到底是为了什么。 原来不是急着要成家,而是结交了新朋友。 亮亮的新朋友不是别人,正是它在药庐遇到的那两只帕劳和斐斐。 为三只小兽友谊牵线搭桥的,当然是徐茂。 他没事就会带上帕劳和斐斐,故意在林家茅屋外转悠。就是为了遇上亮亮。 灵兽们天性跳脱爱玩,好玩伴更是可遇不可求。帕劳擅跳跃,斐斐动作迅疾如风,就算亮亮时不时吐个把火球也烧不着它们,可以撒开了玩。 一来二去,三只小兽便谁也离不开谁了。 亮亮玩起来虽然疯,心里却系着主人,玩得再晚也记得回家。两只新朋友舍不得它,竟真的跟着它回来睡了。 顾非沅看着睡得无知无觉的一滩毛球子们,压根发不了火,只随它们去了。 三五天下来,林家茅屋便成了帕劳和斐斐的第二个家。送中饭的时候,一只食盒已经装不下。毕竟斐斐食量大是出了名的。 这下藏在床底下的林西贝的私房钱眼看着就见了底。可还得等几天才有进账。 顾非沅这才想到了徐茂。 明明他刚刚已经让自己坐下了,可是徐茂两条腿不听使唤似的,就是觉得站着心里踏实。他也认命了,这花大人她相公周身那股子气势真是霸道之极。 顾非沅见他乐意站着,也不管他。开门见山地说:这两只灵宠是你弄来的吧。 说着余光一扫椅子上闹得正欢的三只小兽,彼时亮亮正追着斐斐的耳朵欲咬,忽然察觉到主人的注视,立马收敛了八分。 在兴头上的斐斐不知它怎么不玩了,还兀自伸出爪子去捞它,可亮亮就是不回应,它委屈地抬头,只看见顾非沅的半张侧脸,也施了法似的定在当场。 帕劳蜷着身子还在睡,应景一般颤了两颤,掏了亮亮的毛尾巴裹住自己,又睡了过去。 徐茂知道瞒不过他,恭恭敬敬地称是。正搜肠刮肚地想借口时,听顾非沅清润的声音又起,可以留下。得由你去谈个好价钱。 若说这幽冥涧有什么职业最富传奇色彩,必属御灵师。御灵师修的并非鬼道,也不靠攒功德,单是驯养灵宠就能得到灵力和灵石。 但御灵师并非谁都能当,能与灵宠对话甚至心意相通的,整个幽冥界板着指头数也没有几个。 顾非沅自然没干过训宠的活,但有一类人有些东西是生来就会的。 徐茂当然连连称好,他伸手比了个五,表示每只灵宠每月学费可交五块灵石。没想到顾非沅比了个一,倒是让货郎有些犯迷糊。 第七十八章 这是什么价码? 每天。 每天五块灵石! 这相公怕是没当过家。徐茂连忙跟顾非沅解释,引路人一个月月钱才十块灵石。暗示他没有这么要价的。 没想到顾非沅非但听不进劝告,反而一脸我出这个价你再还价有些不知好歹了的样子。徐茂被他睨了一眼,知道这事再无商量的余地。 腾鼠性子暴躁,擅长的也是火系术法,徐茂实在是没有说服他的把握,便先找了湍鹤。至少这一身高傲的家伙不屑于对他一个小任务做出什么不可预料的举动。 湍鹤果真没生气,只悠悠飘来一句:斐斐这几日不回家,我还以为已经训上了。话音刚落半空中就坠下一只束袋来,沉甸甸地直落入徐茂怀中。 让他好好教。听口气分明是不差这点小钱。徐茂准备了许久的说辞竟然一句都没用上。 搞定了湍鹤,腾鼠的思想工作就简单多了。那暴栗的家伙听说对头毫不犹疑就应下来,多余的话一句没说,只豪言壮语地让徐茂传话:反正我的帕劳不能比他的斐斐差。 跟真土豪湍鹤不同,腾鼠日子过得不算宽宥。但他这么做也并非为了挣面子。 鬼差考试在即,幽冥涧大批引路人跃跃欲试。这其中有灵宠的只是寥寥。如果在赛场上帕劳真能助自己一臂之力,胜算也会大出很多。 徐茂没想到这么快就搞定了两位正主,便时不时接着送东西的由头到林家茅屋串门,要么就碰到三只小兽在外面傻玩,要么就聚在一起睡觉,根本没见到有训练这回事。 花大人她相公这人,原来是个拿了钱不办事的主? 站在徐茂的角度看顾非沅他确实什么也没做,不过是饭点添了两张口而已。饶是斐斐能吃,腾鼠和湍鹤每天交的学费也能余下不少,顾非沅简直是躺着就把钱赚了。 可若是有个正经御灵师在旁边,恐怕并不会这么认为。 灵兽股子里还是喜欢群居,虽然自身血脉天赋无从改变,但是很多实战技能都是在跟伙伴们游戏时习得的。 同一种类的小兽若是经常一起玩耍,如帕劳这种极擅跳跃的,自身腾挪闪躲的技能必定进步飞速,压根不需要御灵师单独教习什么。 除非特别稀有的灵宠,御灵师也不会单独驯养。 更别说是三类不同种类的灵宠成日间腻在一起。这段时间,帕劳不仅跳得更高了,还学会了斐斐一族移形躲影的本事,腾挪闪躲之间便能避开敌人密集的攻势。 不只是帕劳,亮亮和斐斐也相互影响着彼此。毛团子火球吐得更迅疾了,连珠炮似地喷出去,几乎不需要停顿。 斐斐身姿本就极为灵活,湍鹤之所以养着它,本就是相中了它一身蓬松的毛发,哪里专门驯养过技能。 湍鹤尤其宝贝自家灵宠那一身皮毛,平日里悉心养护着。整天教导的都是打不过就跑的真理。不过斐斐逃跑的时候那身毛波光粼粼的,也煞是好看。 除了逃跑,灵活的身姿在近战中也颇为有利。即使是遇到强敌,也能逗弄对方一番,毫不费力就能消耗掉对方大半精力。 照理说,灵宠并不需要特别喂什么吃食,比如林西贝之前就压根以为毛团子跟自己一样,属于不吃不饿的类型。 可自从顾非沅开始给亮亮加餐后,小东西确实见天地活跃起来。吃下去的食物与其说是给身体供能,倒不如说是给术法蓄力。 三只小兽天赋各异,偏好的食材口味也大不相同。帕劳宜食棉丝虫,而斐斐吃荆果是再适合不过了 顾非沅觉浅,自收留了帕劳和斐斐之后,亮亮就再不在里屋床上睡了。三只小兽每晚就挤在外间桌子上休息,互相取暖。 后来那床被亮亮吐火烧烂的被子成了三只小兽的新床,被子虽然是破的,倒是挺暖和。夜里它们便不再依偎蜷缩着取暖,而是睡得四仰八叉毫无形象。 灵宠们白天玩的有多疯,晚上睡得就有多沉。一星半点的动静怕是吵不醒它们。 只是有一日夜里,分明无风无浪。睡得正香的三只却不约而同地醒来,纷纷跳下桌子。 两只守门,一只蹲窗,竟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饶是灵宠们动静再小,也搅醒了梦中的顾非沅。他细听了一阵,眼睛都没睁开,心下已经一清二楚。 等了这些时日,该来的果然来了。 不过,那不敢见天日的东西肯定没想到这屋里光是天敌就有三只之众。 灵宠们守了一会,见没有动静便卸下了一身防备,重新跳上桌面睡觉去了。 有书载:魑魅无形,擅幻影。生于南冥。擅妒,贪、嗔、怒、恶无一不包。喜同类相食。 灵宝轩好几日不曾开门做生意了。不过此地关心此事的人不多,着急上火的只有那些豢养灵宠的引路人们罢了。 对于兽灵而言,灵体系天生地长。自然跟没有实体的游魂不同,千百年都是一个样子。不吃不喝不用也没什么关系。 豢养灵宠需从幼年期开始,成年后它们的体力和战斗值都会达到巅峰状态,相应的也会步入老年,最后衰亡消散于世。 它们需要食用一些灵物灵药,生疮害病也需要及时医治。药庐倒是兜售灵药,不过灵物却并不是唾手可得的东西。 恋耽美 分卷阅读-汤原粉子(31) 比如顾非沅之前买的那只血鳌,甚至伽婆藏匿在香料里的密音虫。都是原产于南沼的灵物。只能通过灵宝轩墙上的万相轴来到幽冥涧。 油葫芦也被顾非沅派去问过几次棉丝虫,均是无功而返。又不能老打着空手回去,只好到丝棚里去捉了蚕虱做替代。 灵宝轩再度开门时,早已经不见那只魑妖的踪影,掌柜的换作一条嗅觉极为灵敏的蝮蛇。 新掌柜隔着老远就冲进门的客人打招呼,蛇信子也热情似火地吞吐着,来人便再不去惦念那个常年臭脸的老掌柜了。 第七十九章 姚鑫第二次来催林西贝时,夜叉鬼目光越过她停留在纸面上,这都小半个时辰过去了,她竟然只写了三个字! 林西贝见他来了,眼中闪过一丝解脱。松开咬着笔杆的牙,扬起脸问:那,我这次就不写了吧? 然后张开双臂将桌上那张白白净净的信纸亮给他看。 不行。 夜叉鬼一手按在纸面上,惶惑地看着她:你家相公肯定心心念念等着回信呢,怎么能不写?说着松开手,抽了石凳坐下,底气十足地保证:没关系,不着急。我看着你写。 林西贝:你哪里看出我很着急的?我明明是真的没话说。 真是活久见,她竟然要在别人监督的目光下写家书。这下可好,更没话说了。 花大人,你相公叫油葫芦吗?我记得这个油葫芦是你朋友的名字啊。夜叉鬼似乎不明白什么叫尊重隐私,也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 他这一问真叫让人下不来台。 林西贝后知后觉地要去遮那几个字,又下意识地对自己的行为有些懊恼,好像潜意识里她真的觉得自己做错了似的。 他当然不叫这个名。 那为什么不把他的名字放在开头,花大人,这可是家书啊! 家书两个字姚鑫几乎是咬着舌头说的。 半个时辰前,林西贝碰到风风火火赶路的姚鑫,也是她多嘴问,原来这小子着急要寄信。还说可以顺带帮她寄,她脑子一抽,就想图个方便,便答应回去写。 没想到一回房,屁股刚坐实,脑子却空了。 她首先关心的肯定是亮亮,顺带还想问问那个鬼差考试的事,想来原主跟油葫芦事前是约定好要一起的。 她打定主意不去,正在琢磨怎么想托辞。所以了解点各种细节也有必要。 可是一想到顾非沅留的那几枚意味不明的指纹,就有些说不出的别扭。 油葫芦那实心眼子,怕是来信回信都要过过顾非沅那厮的目,她信里要是不提他一嘴,好像又有些说不过去。 真提他吧,又觉得没什么好问的。无非是那几句絮叨:你身体怎么样,还恶心不,晚上起夜吗,起几次。厕所好不好用,没用堵吧 但凡摘出来一句也是够对付过去的,可要是写出来,那些字仿佛重有千钧,坠得她落不了笔。 林西贝还在跟脑子里千头万绪的思想作斗争,只听姚鑫呀地一声,腾地一下站起来,是我想岔了。忘了分寸。 林西贝以为他要走,心里刚要一松,却见他竟直直绕到自己右侧站着,像那考场上指点江山的监考老师。 绿油油的指头尖定在那片墨迹后面,姚鑫声音中难掩兴奋之色:其实相公两个字加在后面也是可以的。还更好些。 林西贝扭头看他,不明白这大脑袋到底想岔到哪里去了。 娘说有一类人他明明心里是很在意的,但是不会轻易表现出来。面上反而还要装作满不在意的样子。夜叉鬼声音很坚定,表示自己对这种跨种族研究真的很懂。 说着自己先点点头,表示认同,而后无比殷勤地献计:所以花大人要把你相公放在后面,先让他失望一下,这就对他胃口了。 林西贝听姚鑫眉飞色舞地臆测一通,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这家伙当顾非沅是谁,受虐狂吗?他会喜欢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 还有,这大脑袋到底从哪里看出来他很在意的啊! 为了阻断夜叉鬼那些没头没脑的好点子,林西贝最后还是妥协了。在开头点了顾非沅。不过不称顾非沅为相公,而是孩子他爹。 她觉得比起相公这种想想都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词,孩子他爹这称号真是正经严肃又贴切了。 他俩之间的维系可不就只有那么一个娃么。 当然,她也想不到姚鑫可不这么想。当年他夜叉老鬼爹在世时,他娘就是这么叫他爹的。他从没见娘亲用那般语调跟任何人说话,柔情蜜意,不可言传。 原来花大人跟她相公一样也是那种心口不一的人,他知道,看破不说破。 寄出了那封无关痛痒的家书,林西贝长吁一口气。暂时也不想见到姚鑫那颗大脑袋了。 但是鬼差考试的事情终归还是要弄清楚,她觉得直接去问程越比较合适。 她知道他俩虽然是上下级关系,却也算得上情真意厚。程越更是处处维护着姚鑫,倒是当得起一声老大的称呼。 除了日常的琐事,程越一般都在房间处理公务,趁着还名册的空当,跑去找他。明明夜叉鬼都长得一个德行,可相比姚鑫那大傻子,她就觉着程越看起来好像更眉清目秀一些。 程越正在核对新入狱名单,抬头见是她,扬手招呼她进门。林西贝见他性子也直接,便开门见山,问起了缘由 可一看他那样子就是想去参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程越停下手上动作。平和地看着她,她看他第一眼就觉得这个人很平和,做什么都是不疾不徐的样子。程越开口,却语出惊人:他不去,是因为我。 为何? 姚鑫生于北岭北郊的阿莫村,很小时父亲就不在了。他父亲也是狱鬼卒,在押解恶鬼的时候被生吞下肚。 此后他便立志要继承父亲遗志,不仅要当狱鬼卒,还要修鬼道,考鬼差。遇到程越时。姚鑫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而程越那时就跟现在一样,遇事总是波澜不兴。 刚合作,肯定免不了争执。姚鑫十分看不上顶头上司那种冷淡疏离的态度,总喜欢跟他对着干。 不过大部分时候程越都对他放任自流。直到浑天罗王□□,他第一次坚定地让姚鑫放出所有囚魂。 从那时候开始他就敬佩你了?林西贝听得认真。程越慢悠悠地说,不只是这样。我想不到他又摇摇头,表示无奈:莽撞,倔强真是改不了了。 暴动平定后,幽都派了巡察使前来嘉奖二人。也有意要将程越升调为鬼差。这可是千年难遇的好事,却被程越坚定地拒绝了。 姚鑫不解,劝了好几天。程越也不告诉他缘由,两只夜叉鬼就这么杠上了。 第八十章 那一年的鬼差考试,姚鑫没有参加。他说,程越不考他就不考。分明是拿自己的梦想在赌气。 林西贝默了默,她好像明白为什么程越不愿离开这地域一般的炼魂窟了。 诚如他所说,世上最绝望的事莫过于毫无希望。关押在这里的恶鬼在他看来不过是世间最可怜的人。或许是他觉得守着他们比往渡那些千人千面的生魂更有意义。 那姚鑫懂你这么做的理由了吗? 程越偏了偏头,那傻子,约莫是懂了吧。 她突然觉得有些佩服姚鑫那家伙了。 因还要赶着去承屹屋里报道,林西贝没有时间听程越跟她将关于鬼差考试的事。没想到临走时程越塞了本书给她。名字竟然叫《鬼考一点通》。 粗粗翻过两页,大致是鬼差考试规则和参赛资格的介绍。 她发现在一些繁杂冗长的条目后缀着些手写的注解,句子言简意赅,读来通俗易懂。看字迹,应该出自程越。毕竟姚鑫那□□爬字跟她自己有得一拼。 想来这本耗费心力的辅导书,是程越专为姚鑫准备的。只是封面上压痕明显,定是成书后许久都无人翻阅。 姚鑫那大脑袋估计压根也不知道这个事吧。 心事重重地来到承屹屋门前,老远便闻到一阵清远悠畅的淡香。有点像是雨后的桃林,夹杂着些馨甜气,又添了些冷调,让你看得见摸不着。 承屹那双眉眼太过柔美出尘,以至于连一身嫩黄色穿在他身上也分外和谐。加上额间那抹朱砂,竟有些雌雄难辨的韵味。 素香已经倒模,承屹却又将银盏架在火炉上烧起来,他从檀木匣里取出个小瓷瓶,将里面的液体倒到银盏内,似乎是要制备第二种香。 不是烹茶就是调香,这位巡法使大人怕是整个冥界最雅致的鬼了。 林西贝毕竟没那些高低尊卑的习惯,开口就问他那淡雅的是什么香。承屹抬眸看她,眼尾微扬,魅惑又明艳:你个独魄,知道什么香? 她暗道一声巡法使大人道行不浅,却也免不得纠正他,我已补了三魄了。承屹笑,嘴角牵起清浅的梨涡反问,那我该夸你什么,修行有道? 你那瓶子里是什么? 林西贝指的是那檀木匣里面的瓷瓶。 业障。 她还想问,却见他手上不停,催促一声,这才展开小抄开始念。 张娘子,长脸,眉间有黑痣,芝麻大小。疯癫症,见人便笑,露齿八颗林西贝脑中正回忆着那痴癫妇人的模样就被打断,几颗牙? 八颗啊。 上次是七颗。 林西贝知道承屹记性好,也不至于计较成这样吧,她这次或许是笑开了,多露了颗牙。此时银盏中袅袅升腾起一丝青烟,清新的草木味直顺着鼻尖往里钻。 承屹将银盏夹起,注入模具,声音笃定:上次,上上次都是七颗。 啊,所以呢? 以你的资质,还是别想什么鬼差考试了。 林西贝的思绪正卡在牙齿的事上,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承屹话里的意思。她下意识低头,见藏在前襟里那本鬼考一点通露出了一角,才知道这厮原来在嘲笑自己。 自己不想参加是一回事,被别人贬低参加不了是另一回事,她几乎立时就反驳:我怎么就不能参考了?明明规则里说引路人都有资格。 承屹拿瓷片压熄了炉火,看好戏似地看着一脸不服气的林西贝,残魂之躯上演武场,伤了就灰飞烟灭,你行你就上吧。 有这么严重?那这鬼考是万万去不得了。 清晨,顾非沅很早就醒了。却不起身,两只手放在小腹处,神情郑重。那小东西醒了,他感觉到了。 第二次胎动来的很快。似顽皮的游鱼般轻触即走。顾非沅又等了一会,见再没什么动静,这才起身。 正好是休沐日,前来学艺的帕劳和斐斐回家陪主人去了,家里只有亮亮孤单一个,小东西有些恹恹。 顾非沅招呼它过来,伸手挠它下巴,毛团子颇享受地眯了眼,就要往他怀里凑。没想到一时不察被拎着后颈提起来,又被放回了原处。 亮亮颇不解地看着主人,却见主人将衣袖翻折过来,信手一抽,捋下一根丝绦来。淡青色的丝绦面条粗细,纹理细腻,是聚合成股的天蚕丝。 那丝绦在毛团子眼前打着晃,又在它鼻端绕了几圈后,顾非沅将丝绦并束袋一齐给亮亮绑了,让毛团子去鬼市采买些一样的回来。 一听有正事要自己干,亮亮立时精神了,舔舔顾非沅手背,一个闪身便冲出门去。 毛团子的采购本领越发纯熟,不一会就从妖灵裁缝铺里窜出来。这时候街上商铺开门的也没几家,路上只有寥寥几个引路人在采买补给。 就见到一只扎了满身丝绦的灵宠欢快地朝一个方向奔跑着,它身上宛如打翻了调色盘,红绿蓝靛紫无一不包,俨然一只染缸成了精,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其间响起一两道议论声:那好像就是煞娘子家那只沟牙兽,你看,它又买了什么东西回去。 亮亮回到家,顾非沅将那绑了满身的丝绦一一解下,并排着存放好。而后随手拿起一根浅蓝色一尺长的开始打结。 那结并非活结,而是死结。一个套着一个,从头打到尾。顾非沅一直重复着同样的动作,不急不躁。 毛团子好奇地看了一会,有些乏,蜷在他身边睡了。他也没停,继续着手上动作。 不一会,整根丝绦上便均匀地布满了绳结。顾非沅将完成的那根放在一边,另取了新的又开始打结。 徐茂来的时候第一眼看的不是顾非沅,也不是亮亮,而是满桌子五色缤纷的丝绦。他是为正事而来,看见顾非沅在忙,正事也不管了,就想上前帮忙。 不必。 徐茂还没上手,就被及时制止了。 顾非沅还是示意他坐下说话,货郎许是站习惯了,推说站着自在,眼睛却仍定在那绳结上。他听见他清朗的声音说:谢谢。 花大人他相公竟然跟他道谢了! 第八十一章 天,徐茂感觉自己有点飘。 顾非沅知道他此行肯定是为正事,放开手中绳结转头看他。徐茂愣了一瞬,终于找回了准备好的一肚子话,神情激动难当:大人可知,那帕劳和斐斐回去之后,跟换了兽皮一样,两位主人非常满意,他们说想要登门拜访。 货郎说得眉飞色舞起来,他看顾非沅神色毫无波澜,只有眉毛微动了一瞬。 你可以称呼我,先生。 许久不曾听到这个词,顾非沅依然会感到不适。 徐茂所言不假,在帕劳和斐斐回去后,两家主人确实很满意自家灵宠的表现,不仅更活跃了,也更亲人了些。 并且他提到要亲自拜访一事也确实不假,只不过腾鼠和湍鹤各自心里都有自己的小算盘。 两人都有些争强好胜,腾鼠本身性子就急躁,行事作风也不加掩饰,可谓是表里如一。而湍鹤素来高傲,自然不甘屈居人下,尤其是腾鼠这类惯常跟他对着干的。 所以两人都想着来找顾非沅,为自家灵宠开开小灶。 纵然理由正当,顾非沅还是拒绝了要来摆放的请求。这一下,徐茂的兴奋劲泄了一半,不过并不气馁。又问:还有其它主人问我,能不能把自家毛孩子送过来教习? 徐茂虽对顾非沅了解不多,凭着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也看得出来这位相公是个喜欢清静的。 当初他送帕劳和斐斐两只小东西过来就颇费了一番功夫,这下想要再加几个怕是可能性不大。 可以。他说,竟就这么轻轻松松应下了。 钱的事你去谈。 谈钱,没人比徐茂更擅长了。 来之前那几个引路人承诺,事成之后会附上礼金。 可纵然不要这礼金,好像也不会影响到他的好心情。毕竟能说动这位相公,是多么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第二天油葫芦来送饭的时候,有一瞬间以为自己找错地方了。茅屋门前不知什么时候支起了油罗藤架子,上面挂满了五色丝绦。在灰黑一片的幽冥涧无疑是一抹亮色。 细看之下,每条丝绦上都打满了绳结,大部分尾端缀着纸片。上面写着:请先生教习我家灵宠,它老在我卧榻边撒尿。 高价请先生教习我家不肖子,这厮喜欢趁我睡着拿屁崩我! 请先生为我物色适养灵宠一只,想要很久了 先生收不收学徒,能吃的那种。 油葫芦看得一头雾水,一时也忘了敲门。忽听到后面有声音:大个子,你让一让。 恋耽美 分卷阅读-汤原粉子(32) 是蓬山。 他瞬间兴奋起来,俯视着面前这个长脚短手的少年。视线绕着他打一圈又有些懊丧,蓬山今天没有带包裹。 蓬山手短,够不着顶端那处空当,便将手中丝绦系在油罗架下方。下面拥挤,他又有些不满意,招呼油葫芦帮他往上挪挪。 你不送信,这是干嘛?油葫芦将丝绦从原处解下,毫不费力地系在最顶端。蓬山斜着眼觑他,似乎惊讶于他的孤陋寡闻。 却看他确实一脸迷茫,便把顾非沅怎么驯养帕劳和斐斐的事告诉了他。 幽冥涧出了个御灵师,这消息宛如平地一声雷。挑动了几乎所有灵宠主的神经。昨天这煞娘子相公才放出消息,表示只要价钱谈妥,灵宠是来之不拒。 是以短短一夜工夫,大家就争先恐后地过来抢位置了。而且据内部消息说煞娘子家里这位御灵师相公极喜欢打丝绦,众引路人这才投其所好罢了。 油葫芦跟蓬山也是多年的老相识了,这小子干的是顶好的信差,也是各路小道消息的源头。却从来是形单影只的。 你什么时候养灵宠了? 蓬山撇撇嘴,有些无奈地指着自己那条丝绦给他看,油葫芦这才翻过小纸片寻字迹来看:先生若是能帮我物色一只头陀龟,免您家两年邮差钱。 大个子慢悠悠点点头,见蓬山一脸期待地仰望着自己,你不问我要头陀龟来干嘛?油葫芦摇头,问呐。他才从善如流:来干嘛? 少年这才一脸满足地答:送信走得人脚痛,寻了头陀龟正好来当坐骑。 那些丝绦最后顾非沅一条也没用上,毕竟不是他亲手打的绳结,拿来没用。倒是满架子的纸片读来有点意思,引人发笑。 下午帕劳兽回到林家茅屋时,却不见斐斐的影子。照主人湍鹤的说法,斐斐是早上出的门,这家伙一贯胆小,断不可能乱跑。算来已经失踪大半天了。 湍鹤为人虽然高傲,内里却是个护犊子的。当即发动了近半数族人四下寻找。饶是飞禽能日行千里,族人们却连灵宠斐斐一根毫毛影子都没有见到。 有的御灵主发了善心也自发帮忙寻找,消息不断汇总到鹤巢,往日间寂静清幽的地方一时竟比鬼市还要喧嚣。 连湍鹤的老对头腾鼠也带着灵宠帕劳四下搜索去了,毕竟两小只总是在一起玩,对彼此的气温总归熟悉。唯独斐斐的好友亮亮,还待在林家茅屋里,一步也没有出屋。 不是毛团子不想加入,只是若是没有主人的指令,灵宠是断然不能自己行动的。再看顾非沅,每天仍旧是睡觉养神,睡醒吃饭。一有空还是打他的绦子结,俨然置身事外的态度。 麻烦还是找上了门。 当徐茂带着湍鹤找上门的时候,顾非沅正在吃午饭。事发突然,没来得及通知集贤斋的厨子,餐点送来的时候还是满满当当当的。 湍鹤进门的时候几乎是用闯的,一看到满桌子的尚未动筷的珍馐,火气更大了。 好歹是教习了我家灵宠多日,不说帮忙寻找了。你竟然还吃得下这许多东西,真是骄奢无度。呵!还是集贤斋的菜色,你这桌吃食怕还是我给的银钱买的吧。 徐茂一听傻了眼,这白鸟不是说过来请教搜寻法门的吗?怎么进门就变卦!他要是知道这厮主要过来会演这么一出,说什么也不会带他来。 要是惹恼了花大人她相公,叫他怎么收拾得了这烂摊子。 第八十二章 张娘子,眉间有黑痣,芝麻大小。疯癫症,见人便笑,露齿八颗 烛火熹微,林西贝将小抄凑到眼前,将今日上值情况讲与承屹听。自上次他提点后,她还特别留意过这张娘子的牙,数来数去都是八颗。 她还在回想牙齿的事,承屹却不提这茬,只问,脸呢? 那语调跟她之前在广道手下教训那些生魂无赖是一个样。 林西贝怒了。 我又怎么惹你了!神经病啊? 承屹深吸口气,指着她手里的小抄,补充道:长脸,眉间有黑痣,芝麻大小。林西贝这才反应过来,他俩压根说的不是一个事。 他果然能背下来。 承屹取来纸笔,吩咐:你把那张娘子生平念一遍。林西贝抬头哦一声,断断续续开始念:张薛氏,幼年丧父,师从名角姚铃儿。后嫁给张家大少爷做妾 淮阳县志有载:有女名姚筝,一舞动京城,引无数世家公子钦慕。后归于淮阳,号姚琳儿。 姚铃儿作为淮阳城有名的旦角,关门弟子却只收了薛文翠一个,她说这丫头性格最是像她。薛文翠十五那年,跟着师父去张家贺寿,一上台就被张老太爷相中了。 这张老太爷早年做丝绸生意,名头最盛那会是淮阳城里的皇商。上至官府下到豪绅无不惧他三分。张太爷别的不好,只爱美人。家中燕瘦肥环应有尽有。 老头子平时就爱这些吹拉弹唱的,又忌惮夫人。只等老妻逝后才动了这方面的心思,却一直没有让他中意的。 遇到薛文翠那天正是他六十七生辰。当夜就遣了人找姚铃儿要下聘。那媒人恩威并施,师徒俩不敢得罪老太爷,弄得一时没了主意。 姚铃儿虽是伶人,但毕竟也算是有些头脸,她也不愿爱徒嫁了那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子,又想不到办法,只推说考虑几天。 张家这点耐心还是有的,毕竟对方是两个无根无依的伶人,不用担心她反了天去。只命人运了两只石狮子搬到姚铃儿家门口,既为示威又为宣告主权。 这边姑娘还没应下,张老太爷就看好了日子,顺不顺意不紧要,好坏都遣人抬来便是。 偏巧离好日子还有半月,赶上京中端王爷大寿,指的戏班子都不满意,点名要姚铃儿上京,这下师徒俩有了托辞,当夜便收拾好包袱上京去了。 想着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老头子只好耐着性子等。偏巧这一等,等出了事端。 那姚铃儿本身在京中就有不少旧识,带着徒弟薛文翠一一拜访了,打算为她寻个栖身之所,定下终身大事。 名伶心中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毕竟京城天子脚下,片瓦落下来都能砸中个达官贵人。总有那么一两个能治住那乡绅恶霸张老太爷的。 薛文翠倒也争气,使出了一身的看家本事,文翠彼时正值豆蔻年华,少女娇媚,杏眼桃颊,见之忘俗。 深谙其道的姚铃儿先不让徒弟露面,只偶尔出场。京中都道这名伶对那徒弟宝贝得紧,便愈发好奇。露脸多了,文翠名气也越渐大了起来。因为举手投足灵动俏丽,得名俏喜。 只是贵人们来了又去,俏喜总没遇到倾心之人,姚玲儿虽不好勉强,心中却愈发焦急。淮阳亲友住所皆被张家派人监视,催促她们回去的家信更是一封接着一封。 正愁无路可走时,却迎来了转机。 三月初三,京中有家贵人在自家院中举办词会,朋友请了姚铃儿来捧场。偏偏她发了病,起不了床,便遣了俏喜代替。 那贵人本就是文人雅客,并无官贵那股子豪强做派,便也欣然同意。谁知就在那次诗会上,俏喜竟就与学宫里一位学生私定终身了。 这学生字子渊,正值弱冠,品格端方,风流自谦。才情也属于同辈之中的佼佼者,唯独没有功名在身。 俏喜深知姚铃儿不会同意两人来往,便瞒着师父不曾告知。可少年人之间如火一般的炙恋哪里瞒得过旁人眼,盛怒之下的姚玲儿愤而将爱徒关在房里,半步不许出屋。 当阻挠之风刮过恋情之火,即使寥寥火星,亦能燎原。 俏喜不吃不喝以示反抗,姚玲儿也不心软,饿晕了就遣人将嘴掰开灌米汤,只求能保住一口气就成。彼时相依为命的师徒俩因为一个男人终于针锋相对。 不忍爱人独自受苦的子渊也顺势反击,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但书生往往能打蛇打到七寸之间。不几日,各路有关京中名伶禁足爱徒之说不胫而走。 若说是为了情情爱爱一事,私相授受本就于理不合。长辈管教一二实属理所当然,外人更是无从指摘。 但是坊间盛行另一种说法,却是真真地抵着姚铃儿要害直击。 一说是时下俏喜风头正劲,一度盖过了师父。那姚玲儿又素来心高气傲,便嫉恨起自己的亲徒弟来,施以手段打压,让那俏喜乖乖听话,所以关了禁闭,不允外出。 还有一说流传更广,讲的人绘声绘色,听的人也津津有味。虽然更为曲折离奇,但因牵扯到姚玲儿多年前风流旧事反而被更多人笃信为真。 传闻十多年前,姚铃儿在京中与一贵公子相好,也曾山盟海誓,私定终身。彼时姚玲儿心气甚高,更扬言非君不嫁。 可才子佳人总也逃不过棒打鸳鸯的戏码,那公子家里极力反对伶人进门,恩情爱侣终成分飞劳燕。 心灰意冷的姚铃儿自此便远离了京城这块伤心地,不仅收了关门弟子,行事也一改往日任性张扬。没想到故地重游,本想开创一番事业,却重温了噩梦。 对经历过如此大悲大恸的名伶来说,没有什么比看着爱徒走上自己老路来的更为痛苦了。所以她就算拼了命也要阻止。 散布流言者是谁,姚铃儿一清二楚。个中缘由他倒是说对了一半。只是想到这个后生城府之深,她更不能将徒弟放心交予他手。 第八十三章 姚铃儿年少有段恋情无疾而终是真,触景生情却是假。 若是那子渊真有功名在身,或许她就允了这门亲事。就算俏喜嫁过去做妾,也是贵妾。总好过许了那张老太爷做个伺妾。 既然风波已起,姚玲儿也不能不理。纵然出门被人指指点点,没人再点她的戏,她也硬生生站在风口浪尖上,不松口不解释。 那日深夜,守在徒儿床边的姚铃儿只问了一句话:你是否真的百死无悔? 彼时俏喜虚弱得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力了,还是坚定地点了头。 第二日,俏喜便被师父放出了门。漫天谣言这才涌入了她耳中,少女被气得直哭,但仅凭她一张嘴如何盖得过悠悠众口。 既然姚铃儿不再阻挠这份姻缘,两人的日子便如蜜里调油,师父只一个要求,大丈夫需得有个功名傍身。 红袖添香日,少年得意时。 当年秋闱,子渊竟真的考取了功名。眼看着爱徒的好日子就要来了,姚铃儿也是满心满眼的欢喜。没成想造化弄人,眼前种种竟恍如大梦一场。 收到报丧书信的时候,子渊正在谢师宴上给老师敬酒,酒席一散,换了衣服便动身回家。只留给俏喜一封口信。 子渊是长房嫡孙,祖父病故,于情于理都应该星夜兼程赶回家料理后事。他允诺待此间事了,定派人来接俏喜完婚。 若是别人能等得起,俏喜可等不起。师徒俩如砧板上等待宰杀的鱼儿,每天在煎熬中度日。 只是张家好像最近逼得不紧了,催促师徒俩回程的书信也再没收到过。时间仿佛是偷来的,姚铃儿没工夫向命运低头,凡有贵人家中设宴,都安排去俏喜前去串场。 两年过去,俏喜的声名彻底盖过了师父姚铃儿。而她等的那个人始终没有消息。好像从不曾有过这么个人。 纵然说亲的人踏破了门槛,师父姚铃儿也从不曾强迫俏喜半分,她早就说过,这孩子性子像她,说不动的。 命运之轴像是陡峭的山脊线,再美好的事物一到山巅便会无可挽回地坠落。 跟姚玲儿一样,俏喜在风头正盛时急流勇退,也如烟尘一样消弭了。 有人说她等不到那个人心灰意冷,便回家嫁人了。有人说是被达官贵人纳进了内庭,金屋藏娇了。什么说法都有,大多是唏嘘叹惋。 这徒弟,终归是走了师父的老路。 临行前,姚铃儿最后问徒弟一句:若是被他知道了真相,你后悔吗?少女眼中光彩逼人,坚定摇头,她永不后悔。 子渊不是个言而无信的人,他还是派人来接俏喜了。虽然晚了两年。 这两年,少年长成了独当一面的青年,更娶了妻生了子。少年子渊心中对俏喜的那团爱恋之火经过时间的灼烧只剩下一滩炉灰。 炉灰中掩着星星点点的火星,加把柴也能燃,一阵风也能散。 既离了京城繁华地,俏喜便决意敛了一身骄傲锋芒,安心相夫教子。初到张府时她还算过了两年好日子。 平日里待人和气,见了子渊那位官家小姐出身的原配夫人也是恭恭敬敬,待人做事挑不出一点错处来。 俏喜原以为心中那个秘密会跟着自己被带进棺材,看来还是年少天真得紧。 秘密自子渊已故祖父的遗孀口中泄出,传了整个淮阳城后,终于卷进了大少爷耳中。身康体健的子渊当场被气得吐出一口浊血。 他年少的爱恋、取回来的女子、孩子的娘,竟然是自己祖父的未婚妻?此情何堪。一时间急火攻心,便一头栽倒过去。 俏喜心急如焚地赶到子渊病床边,心里千万条解释的话哽在喉头,却在看到他冷漠至极的眼神后硬生生吞咽回去。 因为内院这桩丑事,整个张氏一族成了淮阳城里的笑柄,首当其冲应该受到责罚的自然是罪魁祸首俏喜。一场公正的家族议会后,偏院里最僻静的一角成了俏喜的新居。 偏院年久失修,俏喜吃穿用度都是捡了丫鬟们丢弃的旧衣,吃的是后厨里剩下的的边角料。比只家畜都不如。 可在这里她住了二十年,也等了那注定不会来看她的人二十年。 生前她见到的最后一个亲人是自己的儿子。那孩子只十一二岁,怯得很。跟在哥哥身后进了院子,见了她不唤她更不看她。只有俏喜一人泪眼婆娑,想靠近又怕吓着他。 那哥哥就是大房正妻生的,叫全哥儿。自小便是个飞扬跋扈的脾气,总喜欢欺负俏喜生的连哥儿,所以那孩子见谁都是怯怯的。 全哥儿此来一半是好奇,一半是为撒气。自他父亲被这女人气个半死之后,身体就大不如前,这女人的名字在家中也成了禁忌。他只是从丫鬟婆子口中听了些掐头去尾的陈年旧事,就已经气得牙痒痒了。 全哥儿恶狠狠地看她,就是这个满面沧桑的女人害了自己最亲的人,既然如此,不如让她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为她赎罪。 连哥儿被兄长狠狠推倒在地,偏院里杂草丛生,不知磕到哪里疼得大叫,半天爬不起来。全哥儿倒是兴奋地大笑起来,一边观察老女人的表情,一边适时地补上一脚。 看到亲儿子被人欺侮至此,俏喜顿时失了控。一把推开全哥儿,将连哥儿抱在怀里轻声抚慰,检查伤处。 被俏喜全力一扑,全哥儿直跌得头晕脑胀,满嘴血腥。少年急火攻心,手上也失了分寸,草丛里摸出一块石头,照着俏喜后脑死命一砸,女人便应声而倒。 连哥儿吓得哭喊不止,被兄长两巴掌扇得清醒过来。兄长咬牙切齿地威胁他,不准叫人,否则以后都别想有好果子吃。 全哥儿将石头枕在俏喜后脑,那时她还有一丝意识尚存,死鱼一样张着嘴挣扎着要去拉儿子的裤腿。没想到被亲生子一脚踢开,眼睁睁看着他背影越去越远。 俏喜终是捡回来一条命,却失了心魂,终日疯疯癫癫。 第八十四章 丫鬟仆役们经常听到她登高唱戏,有时候依着院墙,有时候甚至攀上房顶唱。曲调哀切,念词凄怆。 大家都说这疯女人是被关疯的,才总想着要往外逃。结果逃也逃不开,还经常摔个半死。笑过之后又总不免哀叹一句,若是当初她脑袋裂了能当场死掉也好,大抵也是个苦命人罢了。 俏喜死在一个雪夜,活活冻死的。她生前的最后两年嘴上总挂着一句话:师父,我不后悔,我只是不该来这个世上 名册当然记载的不会如此详尽,也是林西贝好奇,抽时间查来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汤原粉子(33) 所幸炼魂窟关押的每个囚魂都有命册,上面详尽介绍了犯人们生前的大小事务。有趣的是,最后批红处写着:张娘子,犯逃婚罪 承屹浅抿一口清茶,抬眸看她:笑,像张娘子那样。林西贝便学着那疯癫娘子咧开嘴笑。承屹放下茶盏,站起身来,靠近。 林西贝脸上顿时有些不自然,那笑容也变得僵硬几分。 他仿佛不觉,凑得更近。微微俯身,刀削一般的鼻梁弧度硬朗。但眉目又过艳丽,彼此交相辉映出一种神人心魄的美来。林西贝吃不住,不由得往后仰了半寸,呼吸也变得短促。 承屹侧着头,浓密的睫毛黑如鸦羽,半遮住眸光,映衬出月夜昙花般的神秘魅惑。林西贝终于笑不出来了,她只想离这个人远点。 别动,看不清楚。 两人就在这种你进我退的怪异姿势下僵持着,直到他说:行了。笑得真丑。 林西贝才深呼口气,暗暗又退开两步。 直到头顶上方飘来一阵嗤笑,林西贝才恍如梦醒。就见承屹那厮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目光中有玩味,还有些说不清的东西,你在想什么我知道。 而后把她手中小抄本一抽,卷在手里。拿纸筒尖推她眉心,轻笑出声:别爱我,没结果。 林西贝:这人得臭美到啥程度?! 承屹这人虽然厚脸皮了些,说话却是一针见血。毕竟林西贝生前连男人手都没牵过,更别提更进一步接触的经验了。 这样挑明了也好,兜头就浇灭了她心里那些迤逦心思。 说到眉目如画的男人,其实她家里还有一个。不过她看顾非沅跟看承屹时的状况也有不同,后者总让人想逃,前者却总有些意犹未尽的意味。 说到林西贝家里家里那位眉目如画的男人,最近碰到点麻烦。 湍鹤一口咬定自家灵宠失踪一事,作为御灵师肯定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可顾非沅倒好,没事人似的,还油盐不进。竟然比他灵鹤一族更加高傲,真是气得他牙痒。 连日不见斐斐身影,湍鹤一腔怒意正没处撒。这当口,不知是谁挑事,说在林家茅屋门前曾见过斐斐,这下顾非沅真成了靶子。 灵鹤一族向来孤傲自怜,鲜少与旁人争执。这次竟咬住煞娘子相公不放,顿时成了幽冥涧的一桩大事。 湍鹤将事情原委尽数写下,贴到公告栏嚷嚷着要召开引路人评议会,为自己讨要一个公道。 上午刚受理的案子,下午拜帖便直接送到顾非沅手上。 幽冥涧的引路人都伸长脖子等着。毕竟这煞娘子相公从来是个不抛头路面的角色,大家都揣测他到底会不会答应出席。 消息传到油葫芦耳朵,大个子却没当事人那么轻松了。他知道兹事体大,立马修书一封交给蓬山。 前日才受了他的恩慧,这次蓬山便亲自跑了一趟绝尘驿送信。还好他与驿官相熟,对方给开了后门,能让一骑绝尘送信,也是给足了他面子。 引路人都清楚,评议会哪里是随便就能参加的。那些陪审席的妖灵族长平时看都是笑嘻嘻,一旦坐上那排木椅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认死理。 若是赢了倒还能讨个公道,若是辩驳输了,是要直接下幽都大狱的。 顾非沅是有身子的人,哪里受得了那份罪。 夹在中间跑断腿的是徐茂。执耳也说,对方指出证之人证据并不充分,以顾非沅的情况完全可以不接拜帖,湍鹤拿他并无办法。 就算这事闹到幽都,上面派了巡法使来也拿不了人。 可如果接了拜帖,却找不到自证清白的证据,按照妖灵族长们那股子认死理的风格,八成没有胜算。 徐茂呼哧带喘地把话带到,巴巴地看着沉静如水的顾非沅,等着他点头答应。 没想到这位爷将拜帖拿起,遣亮亮叼来纸笔径直在上面落了款:煞娘子之夫原想着能将这拜帖原封不动退回去,没想到这大爷当真应下了。偏偏又不能对他发火,徐茂真是百抓挠心,心中一口力气眨眼就泄了个干净。 这花大人这是上哪讨的这么个相公? 其实那位告密的过路人说的没错,斐斐失踪当日的确曾出现在林家茅屋外。甚至比帕劳去的时候还早一些,不过当时看到这一幕的却不只一双眼睛。 斐斐被那东西卷走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一道影子,那影子虽然个子不,身法却极快,先前不知藏匿到哪个角落。忽地出现,又忽然消失。追着挟这斐斐的那团东西而去。 影子消失的瞬间,一道白光一闪而逝,像是火流星坠在身后的尾巴。但细看之下,那光似乎比那影子还快,空气般轻盈透明,又似从未存在过一样。 斐斐被那雾气一样的东西堵了口鼻,身上又似缠了千万道丝网一样动弹不得。只随着那股子大力辗转腾挪,搅得它头晕眼花,再无力挣扎。 那物裹挟着斐斐来到一处院落,终于消停下来。斐斐晕了一路,灵识微微醒转。也许是怕,也许是还晕着。仍蜷着身子,紧闭双眼。 只听一道粗粝声音问:是不是此物? 片刻后,不远处传来另一道声音,你弄来了?待我看看。 斐斐只觉得有一双冰冷的手在它的皮毛下翻动,小东西还算聪明,立马封闭了灵识继续装晕。待陌生气息远处才通了听觉,它听见一声叹息。 不是。你找错了。 第八十五章 粗粝嗓音明显有些难以置信,你确定没看错?那边很快回道:没错,这是灵宠,不是药灵。哪里找来的放回去吧。 呵,放什么回去。杀了便是。 斐斐抑制不住地抖了一下。缠住它的那股力道霍地一松,那道残忍的声音说:原来醒着,真是坏东西。 只觉一股大力一荡,又是熟悉的腾空感。 对于危险境地,灵宠有着近乎本能的感知力,斐斐几乎用尽全力想要挣脱束缚。可惜没用,回应它的只有黑暗和冰冷的触感。 那团黑东西裹着斐斐跳出院墙,准备就近寻个僻静处结果了它。没想到眼前虚影一闪,电光火石之中灵宠竟被夺走了。 黑雾气得咬牙,但以它的速度根本赶之不上,只好化作一道卷地风朝来时方向而去。 夜色深沉,评议会举办地点就在隐雾台上,诉求双方各立一面。法阵两边坐着妖灵族的一众族长。 蜂蝶一族浮在空中,走兽皆化作人形。四周围缀着些看客,有的甚至摆好了桌椅。 湍鹤一半人形一半鹤腿,尤其醒目。俯视着对面人。他见不着煞娘子这位相公的全貌,只有一双眼睛,那眼神里有淡然、冷寂,还有一丝不可言说的尊贵傲气。 油葫芦上值去了,陪在顾非沅身边的是徐茂。他抬了椅子来让顾非沅坐着,这也是族长们都点头同意了的。 徐茂心里很没底。他很清楚,这位相公这两天在家什么都没做,除了打绦子以外。 作为诉求方,湍鹤首先发言。 这位哥很懂得如何调动情绪,将这些年他和自家灵宠相处的点点滴滴捡重要的说了,引起了不少引路人的同情。随后证人上场,陈诉自己是在何时何地见到灵宠的。 公平地讲,他的描述很客观。不过所有的描述都只为衬托那最后一句:没主人的指示灵宠是不会擅自行动的。就那么点地方,这胆小的小可怜能去哪呢? 明眼人都知道,他这句话分明就是在说斐斐失踪之事与顾非沅肯定脱不了干系。 听至此处,徐茂拳头早已攥紧,偏偏发作不得。那股不忿被顾非沅一句问话打断,腾鼠来了吗?他余光往边上一扫:在呢。 一些细碎的讨论声落入湍鹤耳里,他嘴角得意地弯起,准备乘胜追击,我听闻煞娘子家的相公一贯深居简出,几乎无人见过真容。 湍鹤向前走了一小步,让自己离陪审席更近一些。细长眼尾一扫,接着说:据说两人相遇也是离奇,煞娘子是将他救回来的。也就是说,我们并不知道这位相公的真正来历。 见观众们已经露出惊惑的神情,他有些满意,南沼有死灵名曰噬尸,专以灵兽为食。或许我的斐斐,已经落入他人腹内。 恰到好处的停顿,引得众人喉头一窒。关于噬尸,湍鹤只讲了一半。当初大闹炼魂窟的那只浑天罗王正是一只噬尸,不止灵宠,凡是灵物,于噬尸而言皆可果腹。 围观的人群肉眼可见地后退了一步,携了桌椅来的也收了桌椅,做好了跑路的准备。 徐茂再也气不过,出口辩解:说我家相公是怪物。你倒说说,他来这里许多时日,为何只单单丢了一只斐斐? 湍鹤明显是有备而来,不仅没被他问住,反而俯视着货郎,咄咄逼人:幽冥涧不是所有生魂都登记在册的,比如你,难道不是孤魂野鬼一只? 虽然幽冥涧有无主之魂并非秘密,可四围引路人们不少是与徐茂打过交道的,这么只游魂见天地在自己眼前晃,无疑是一种挑衅。有性子热烈些的已经按捺不住要祭出袖中的牵弦灯了。 这下货郎成了众矢之的,真是躲无可躲。 徐茂。 顾非沅唤了一声,货郎回头,原本忐忑不安的心在他那令人心安的眼神示意下渐渐平复。徐茂转身站回顾非沅身边,焦点一下子就移到那坐着的,身着一身黑色罩袍的男子身上。 湍鹤提高音调看着两人,发起最后一轮攻势:煞娘子不在,没法来当面对质。她是毫不知情还是为虎作伥也说不清。至于你,要想自证身份,不妨掀了你那身罩袍。毕竟噬尸是没有实体的东西。 这下连徐茂也再寻不到什么说辞,他打心底里不信先生是什么怪物。这位爷虽然冷是冷了点,却肯定没什么坏心思,他确信这一点。 等待的时间不论是对于一众焦急的看客,还是不知所措的徐茂而言都被拉得格外漫长,不过放在顾非沅身上却如微风一般吹不起什么涟漪。 见他许久不动,众看客已起了阵阵议论声,那些忽高忽低的声音却在他开口的瞬间消散不见。 噬尸?他说,语调轻盈悠扬。数年前那浑天搅扰炼狱时是怎么被镇压的,想必大家都清楚。瘴气沼灵最是惧火,不巧我膝下有沟牙兽一只,不妨来试试看。 顾非沅知道那湍鹤必是做了充分准备要打到自己最隐秘处。若是他灵力恢复,幻化成妖灵也就过了。既然不行,只有兵行险着。便将可能因为护主心切搅扰现场的亮亮先送予腾鼠看管。 腾鼠将亮亮一直捺在怀中,用灵力缚住毛团子的口鼻。小东西一见到顾非沅立时挣脱了一个猛子冲到法阵中心,跃到主人怀中去了。 顾非沅抚了抚亮亮那身炸开的毛皮,躁动的毛团子渐渐被安抚下来。他对着那对尖耳朵说:一会你要对着我吐火,记住了。 亮亮急了,吱吱吱叫起来。它的火球可不是好玩的,一把火能将荒地灼烧成沙地,主人他毫无灵力护体,肯定会被烧成飞灰。 不行不行,怎么可以! 毛团子不干,一个劲地往后退,却始终被圈在怀里。顾非沅盯着它的豆豆眼,笃定而果决,相信我。 亮亮泪花闪闪,浑身颤抖。忽而转头对着徐茂吱吱吱地叫,我主人疯了,你快帮帮我,救救他! 第八十六章 徐茂一颗心都快冲出嗓子眼了,要是他还活着的话,估计已经一头栽倒过去。顾非沅抱着亮亮来到法阵中心,将小东西放在地上,退了一步。 见他动作,陪审席上一众妖灵族长又是敛袖又是收腿,生怕沾上半点火星。与此同时顾非沅目光直射向观众区一角,那处立着的正是腾鼠,手里揽着帕劳。 亮亮喉咙里呜呜咽咽的,虽然心里万分不愿却还是压低了身子,准备吐火。它脖子几乎贴到石板上,想让吐出来的火球尽可能小一点。 就在这时崖底冽风骤起,寒气自逼面门而来,毛团子也忍不住打出个透响的喷嚏来。霎时,隐雾台便被一道绯红的光团笼罩,那光芒中间灿金的核奔着顾非沅而去。 光团眼看就要撞上他,却像是打到什么硬生生折了个弯,擦着他掠过。尽数被空中一只洞口大开的口袋吞没。 湍鹤差点被那股光束击中,一抖衣袖化作原型,亮出羽翅为盾,虽然未伤到分毫,却也被那股灼热逼退了半步。 他惊惑地看着半空,是那人的法器,他回来了? 光芒尽头立着个威仪的男人,轮廓被火光照得清晰,纵然不看那只口袋,众人也认得出,他是广道。 片刻后,广道收了口袋,众人下意识去看他衣袖,那只缚灵手不在。 溯渊。 广道空荡的衣袖一摆,霎时一道白光闪过,没入那只袖管之中。 噗哒一声,一只饱胀的麻布口袋从半空中落下,里面装着的活物受惊,边挣扎边吱吖乱叫起来。 湍鹤过电一般冲过去,解开袋口的绑索,里面的活物露出头来,竟然是失踪了许久的斐斐! 毛孩子一见到自家主人几乎立刻就蹦上了湍鹤的身,一个劲地往那身白羽里面钻,想将自己给藏起来。 鹤灵一族长老指着惊魂未定的斐斐问湍鹤,这是怎么回事?湍鹤也是一头雾水,只匆忙使了个安神决将斐斐催眠才回说自己也不清楚。 徐茂合上大张的下巴,定定看着不远处的广道,一行热泪滑落,跟雏鸟见了老鸟一样就往广道跟前凑,咧着嘴唤:恩人,你去哪了。你总算来救命了。 广道只得冲他点头,示意他管控好自己的情绪。 亮亮对这个广道印象可不算好,这人不讲理,还会吼人。下意识退到顾非沅身后,做好战斗准备。不料被顾非沅一把捞起来揽在怀里,施展不了本事。 溯渊,你来解释给大家听。 河灵只好照做,一个挺身跃至法阵上空,清清嗓子说:这灵宠,先前确实遭人绑走。不过不是这位相公。它的真声近似于少年,清亮中带着尖锐,瞬间吸引了众人目光。 鹤灵族长示意它继续说,溯渊没应他,却转身吩咐徐茂,你愣着干嘛,把那女人的相公扶着坐下啊。 被河灵无视的族长脸色立时有些不好看。只对着湍鹤凉凉斥了句:还不退下。若不是这莽撞小儿一直在他耳边撺掇,他才不会带头召集开什么评审会。 至于绑架灵宠的元凶,我们也已查明其真实身份,只是还有一个坏消息要宣布。 河灵看向广道,下一刻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那只独手凌空一抓,亮出只小瓷瓶来。溯渊拔了瓶塞,一缕青烟袅袅升起,飘至半空聚成个气团,浮而不散。 烟尘里浮出个人影来,仅是一缕残魄模样,怕是撑不了多久便会消散。细细辨认能发现,那残魄竟是许久不曾路面的伽婆。 不仅众人诧异,连顾非沅也有些惊讶,这邻居居然并非魅怪。 说说吧,你都干了些什么蠢事。 溯渊那只独眼射出寒光,照得那烟尘里的人影发颤,小,小宝他不是坏孩子。 他都干出那些事情了还不坏?河灵出奇愤怒了,你这执迷不悟的样子跟冥河里那群玩意真是一模一样! 伽婆本是幽兰伽叶植株上一横生的枝杈。一枝两叶的幽兰迦叶是地府之花,天地间本只有一株,自行结果开花后,果实便会滚落到地上,生根发芽。 既然是横生的枝杈自然不会结果,拥有了灵体之后的伽婆也没有孕育后代的能力。但她依然渴望诞下自己的后代,那抑制不住的本能无时无刻不在叫嚣。 直到有一天,她遇到了小宝。那团黑色的雾气能自由自在地在她枝杈上融合缠绕,他说他以后就是她的孩子。 恋耽美 分卷阅读-汤原粉子(34) 自那以后,伽婆就如同一个真正母亲一样答应怀中小宝的任何要求,不论有没有理由,会带来什么后果。 小宝讨厌光,她就不点蜡烛。小宝喜欢捕猎,她就为儿子织网。网面从小到大,就算没日没夜地在织机上劳作也不觉得累。只要是小宝需要她都心甘情愿。 起初,小宝没有实体,只是如烟如雾的一团。渐渐地,她能看到他的脸了,而后是身体轮廓,再后来她也能捏捏他的小手,将他揽在怀中 伽婆无比满足,她想就这么过下去。可是,小宝不愿。他说,要变得更强。 作为母亲,她无法阻拦,更无力阻拦。母亲拒绝不了孩子的任何要求。直到那天,她几乎见证了小宝的死亡。 他被烈火灼烧后的灵体淡得几乎只剩下残影。伽婆的心都快碎了。她想去找鬼医,却立马被儿子制止。小宝说,要救他只有一个办法。 把她的身体借给他。 他竟然问她要这具生来就被视做无用的躯体,小宝开出的条件伽婆无法拒绝,不论她是不是他的母亲。 至少这躯体是有用的,不是废物。 伽婆失去身体的操控权后,意识就变得不大清醒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灵体越渐虚弱。小宝那身缭绕的雾气正在蛮横地汲取她的灵力。 她知道,自己迟早会变成一口干枯的井。 直到他脱离她躯体的那天。伽婆再次见到小宝,早已不再是那襁褓中小婴儿的模样。他变得高大、强壮、阴郁。犹如隐雾台崖底的风,周身全是肃杀之气。 她终于再也留不住小宝了。 第八十七章 众人看着声泪俱下的伽婆,说不出是同情还是生气。 我还能见到小宝吗?伽婆抬头问溯渊。河灵不想看她,将眼睛挪往别处。 这女人到底知不知道,她的小宝到底吞噬了多少无辜生魂。 一场评审会开得有头无尾,开始还趾高气扬的鹤灵一族灰扑扑地离开后,顾非沅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倒过去。还好徐茂眼疾手快,才堪堪将人扶住。 广道朝溯渊使眼色,河灵立时化作一道电光而去。 药爵罗接过徐茂递过来的药箱,收拾好后嘱咐:唉,先养着吧。溯渊拿着药方回药庐抓药。徐茂也想帮忙,便自行去烧火煮水去了。 屋里只有广道和药爵罗两人,毕竟许久不见,药爵罗看他精神不济,刚想问些什么却被抢先插了话。广道看一眼床上的顾非沅,你有事瞒我。 药爵罗不禁抓紧了手中药箱,拒不承认。 他的病,有什么蹊跷?我看倒像是中了蛊毒。 什么蛊毒,别瞎说! 看来是了。 终是瞒不过,药爵罗长叹口气。广道这人,只要是他想查,没有弄不清的事。 生生蛊,广道倒是听过,产自南沼。那只逃走的魑魅也是来自南沼的玩意。身边种种疑惑皆与那边陲之地扯上关系,实在是让人不能不怀疑。 广道俯下身来细细端详顾非沅的脸,又分出一缕灵识探查一圈,皱了皱眉。根本不能确认到底是不是城里失踪的那位。 煞娘子她很快就会回来。这期间,劳烦你多照拂了。 药爵罗鲜少听到广道如此柔和地讲话,好像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并非是那个固执冷冽的男人,而是另一个什么人。 他点点头,只听门板轻扣一声,屋里便只剩下他一个。 饶是林西贝再没心没肺,一连收到两份家书也有些按捺不住。她不明白家里那个整天不出门的人怎么也能招惹到那些个难缠的主。脑子里千头万绪的,点卯时就有些心不在焉。 依着名册顺下来,也没细看就喊一声:陆正。里面人背对着她嗯了一声。立时,林西贝准备写字的手募地停下来。 陆正! 嗯。 陆正? 嗯。 她的小抄本上那个名字后面的括号里分明写着(向歪)。林西贝不死心,强自镇定下来,喂,我姓林。你知道吗? 嗯。 那你觉得陆这个姓怎样? 好 他不是陆正。我确定。林西贝将小抄本上有关陆正的记录全部找出来给承屹看,目光坚定。 她又往后翻两页,指尖指着俏喜生平最后两行记录说:张娘子疯癫之后喜欢登高,许是跌下来时摔掉了一颗牙,这位后来人没仿到这一点,才露出破绽。 说完,看对方丝毫也不惊讶的样子,林西贝突然明白了什么,你早就知道了? 所以才让她点卯的时候事无巨细都要记录下来,甚至不惜用上些威逼利诱的手段。没日没夜的摘抄记录,这段日子那些名册都快被她翻起皮了。原来被蒙在鼓里的只有她一个人。 谁在你手下干事,怕是真的要倒大霉了。林西贝丢下这句话就走,她赶着回房间写回信,不想跟他耗时间。所以也不曾看见身后男子因为那句话而攥紧的拳头。 说是写信,真提起笔来又不知道该说写什么。纠结了半天也没落笔。笔杆子都快咬烂了。 恍惚间只听见有人叫着火了,林西贝顿时如一滩烂泥一般流下了地。 挣扎着站起,近乎本能地循着声源一路跑去,面前几座石屋已成火海一片。就见姚鑫和程越正在救火。 夜叉鬼手里钢索翻飞,水一桶桶地拎起来,泼进去,却在碰到火焰的时候霎时化作一阵水汽。 承屹上前一手扯住一只夜叉鬼,近乎吼道:这是地源之火,别扑了,没用。程越回头看他,下意识挣了一下,整个人顿住。 只有姚鑫还在手脚并用地扑腾:放开我,我要救火。 屋子里都有什么?林西贝扯着嗓子问。彼时姚鑫已经被远远带离了火场,终于不扑腾了。只是瘫软在地,神色灰败。 名册案本都在里面。 所有的? 夜叉鬼点头,今天在藏书阁里发现了一窝蠹虫,我就将名册案本都挪出来清虫,没想到 火焰燃尽,两间屋都被熏成了黑炭,像是两颗黑眼球。半空中飘扬的全是漆黑的粉屑,目光所及之处,所有的纸质资料皆被付之一炬。 饶是林西贝再笨也能猜到。有人并不想让他们继续查下去。而后不禁脊背一凉,她前脚才发现蹊跷,后脚就立刻被察觉。这背后之人究竟是谁? 如此大事,上报冥府是必须的。作为事故主要责任人的程越自然难逃罪责。谁能想到程越尽忠职守数百年,这次竟弄出这么大纰漏。 大家心里都不好过。林西贝这两日跟承屹在灰烬里翻翻捡捡已是焦头烂额,耳边还萦绕着姚鑫的长吁短叹,怒气随时都处于迸发的边缘。 这边林西贝刚灰头土脸地出来,就被姚鑫扯住衣袖往拐角带了。 该说的我都说了,从承屹那张嘴里能撬出什么就怪了(之前就瞒她瞒死死的)。她已无力挣脱夜叉鬼的束缚,索性两手一摊沿着石壁坐下来歇气。 姚鑫虽俯视着她,眼睛里却全是祈求,仍不死心地问:那麻烦花大人帮我向承屹大人求求情,罪责在我,我家老大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这点林西贝当然知道。 可求了请能怎么样,按那狗日的冥法来判,小偷小摸都够下油锅里泡个澡的。这次程越纵是不死也要蜕层皮。 程越他就那么好,值得你为他这么着急上火? 林西贝摊开被染得黑漆漆掌心,在石壁上随意抹两下,留下两个清晰的黑掌印。姚鑫本来也想倚着她坐下,瞅了眼那黢黑的掌印,又打消了念头。 他点点头,语调低低的答:恐怕除了我,也没人了。林西贝侧抬起头看他,表示没听明白。 因为他家里就他一个了。你可曾看到过他有家书? 林西贝摇头,姚鑫立马一脸的肯定,好似在说:那可不就是。 她却摇头纠正:我的意思是别人有没有家书我从不关心。 第八十八章 等承屹从屋里出来,姚鑫立马寻了个借口要走,林西贝拦都没拦住。 他好像很怕我。承屹抖抖洁白的袖口,起褶的地方瞬间平整如初。 林西贝想不通,为什么都是干的刨灰的活,自己被蹭成了块黑煤球,承屹他怎么跟套了层保护套似的,纤尘不染。 许是察觉了她的目光,承屹微垂下头看着她,很是不解地问:怎么不用净身决?林西贝嗤了一声,在心里回他,你那高高在上的样子谁看了不讨厌。 接连搜了两天,不论是藏书阁还是被熏黑的两间石屋都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就在事情就要不了了之的时候,他们迎来了又一个打击。 程越失踪,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 第一个发现异样的人是姚鑫,花大人,不好了!老大出事了。夜叉鬼一边嚷,一边把她往门外拖。林西贝从没见过他这个阵仗,一时也乱了手脚,便扯开嗓门叫帮手:承屹,承屹你快出来! 三人前后赶到程越的石屋。 姚鑫拽着林西贝正要往里走,发现拽不动,急得跳将起来:花大人,你快进来看。别磨蹭了。 林西贝却不能走,一是她刚刚被承屹叫住,二是屋里的景象不容许她再往里走。 屋里桌椅凌乱,有打斗的痕迹。厚重的石桌被齐刷刷削下一个角来,缺的桌角抛到了墙根。烛台滚到了地上,淌了一滩血红的泪。床上零星喷洒着暗红的血迹,被褥只剩下一半,斜斜挂在床沿上。 床边地面洇开一大片血迹,颜色中间深边缘浅,大部分已经渗入地里去。那血迹如抹开的笔刷,从床脚一直延伸到门口,停在距离姚鑫脚背一步远的地方。 姚鑫,你先别动。 林西贝将神情激动的夜叉鬼拉到门外,简单解释两句缘由。便同承屹一前一后进去了。 承屹绕过那一大滩血迹,俯下身先去检查那石桌的断面。他两指并起沿断面一划,下了判断:是剑气。 林西贝也凑近去看,这断面简直了,比激光切出来的还均匀。不由咽口口水,倘若真是剑气,那得是个何等高人所为。转念一想又琢磨出不对来了。 这里是异世界啊,连姚鑫这等小鬼卒子都有个天天缠在腰间招摇的法器,这炼魂窟里能用剑气伤人的应该不是妖灵。 思索间,承屹已经拾起飞至墙根的那块桌角,比着断面又划了一下,道:剑身上覆了灵力。 听他说完,林西贝敲敲脑袋,消化了一下。 他的意思是:偷袭程越并把他掳走的罪魁祸首应该道行颇高。 床沿的被子明显也是被割断的,林西贝有样学样地比着断口划拉着:是剑气!承屹没理她,他的关注点不在那半边被子,而是那堆散落在床脚的黑灰。 他拾起一撮黑灰用手碾了碾,口中喃喃:棉花?冥火 他扭头,看着提溜着被褥正洋洋得意的林西贝,纠正她,不是剑气,是铁索。程越斩断的。 从未见过有如此擅长打消同伴积极性的人。林西贝丢开被褥,凑过来同承屹一起围住那堆黑灰。 冥火是地源之火,水泼不灭。除非燃尽一切可燃物,否则不休不止。 前日里烧了资料库的就是冥火无疑。想到这点,林西贝抬眼问他:如果是冥火,那之前放火的跟掳走程越的是一个人?他为什么要掳走程越。 承屹摇摇头,忽而跳下石床就要往外走。 你去哪? 承屹没回头,撂下句安抚姚鑫,过来找我。就出了门。这话他并没有说出口,便传到了林西贝耳中。 前阵子承屹给她耳道里放了个绿豆大小的玩意,叫密音虫。单独看压根看不出什么,有点隐藏式耳机的感觉。他不用张嘴就能跟她交流。 林西贝甩甩衣摆,抖落了那些不慎沾到的黑灰。撇了撇嘴角,承屹这厮保密工作做的如此之好依然能被那人寻了空子,不仅放火烧东西,还明目张胆地绑人,真是嚣张至极。 夜叉鬼见承屹走了,不管不顾地冲进来,绿油油的脸上残留着两道干涸的泪痕。他走着走着便不动了,垂着眼呆呆地站在那滩血渍旁边,嗓音有些哑,怎么会这样?老大他还活着对吧,还是已经死了 林西贝第一次见姚鑫哭,她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问题,只好笨拙地安慰:那贼人既然将人掳走,程越他应该还活着。她说完,夜叉鬼直直瘫坐下去,长舒了口气。 花大人,你们能不能帮我找找老大。 夜叉鬼近乎哀求的询问让林西贝心头一酸。 若是平常,她肯定先思量这事是否超出自己的能力。这次却不同,她觉得没什么好想,这事要是不追查下去,程越定是回不来了。到时候不知这炼魂窟里会出多大乱子。 她翻下石床,问出久未出口的疑问,为什么这么担心程越?姚鑫有些难为情,嗫嚅地答:老大他跟我们不一样,教会了我很多。比母亲教给我的还多。 林西贝递给姚鑫一个安心的眼神,放心吧,承屹不会不管的。我也不会。 勉强算是安抚了姚鑫,她心里有点乱,在石廊内徘徊了一阵,远远能望见祭台上的冥王像。忽而觉得讽刺。 冥法严厉,治的都是守法人的罪。 随即对着那尊塑像狠狠瞪一眼,你看什么看,老头,看到是谁干的了吗? 转过转角就是承屹的屋,眼瞅着什么东西从他窗口飞了出来,像是飞禽一类,身量比鸽子还要大一圈,一身鸟羽毛分外蓬松。等她快步赶上去时,那活物早就没影了。 转身正欲敲门,就听见里面一阵丁零当啷的声音。 林西贝心里一跳,莫不是承屹也出事了? 第八十九章 承屹! 眼前简直是一地狼藉。她刚刚还在担心的正主正低着头收拾东西。手里的衣物囫囵团一下就塞进包袱里,那架势跟要逃难没两样。 一个风流艳丽挂的美人正蓬头垢面地准备去逃难,有点怪异,但还是让人想看一眼。 承屹忙中抽空抬眼扫她一眼,愣着干嘛,收拾东西。 收东西干嘛? 回去。 从来这的第一天,林西贝就无时无刻在想着回去的事。可是这下子梦想成真了,她竟然有一点不舍。并且关于承屹想要回去的动机,林西贝也不可避免地有些怀疑。 思索了片刻,还是问了句:那程越的事,你不准备查了? 承屹停下手中活计,微扬的眼尾不耐地盯着林西贝,他不在这里,怎么查。 她也没想到这就回去了,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就这么被那赶车小人丢在这幽都城郊外的小路上,而非一路送到绝尘驿。 都怪承屹那个过河拆桥的。说什么任务已经完成,你可以回去了。也不管她认不认路,然后就打算一脚把她给踢开,赶她下车。 偏偏那赶车的也不听她的,在那火花带闪电的皮鞭威胁下,她也只好乖乖下车。 还以为能搭个顺风板车进幽都城逛逛,结果连城门都没见到。举目四望,幽都郊外也没见多与众不同,即使有些油罗,也是稀稀拉拉的。看起来旷远且荒芜。 听赶车人说一直往东南走就能回幽冥涧,可林西贝直走得口干舌燥,还是连个鬼影子都没见到。摸出腰间水壶灌了一口,剩下的一少半要省着点喝。谁知道还要走多久的路。 恋耽美 分卷阅读-汤原粉子(35) 忽然觉得耳朵有些痒,她伸手一掏,取出个指甲盖大小的硬物来。那东西是个活物,一身壳黑的发亮,摊在手掌心索性就惊缩成了一团。 许是适应了手掌的温度,那黑团缓缓展开来,黢黑的背甲磷光闪闪,原来是一对正在招摇震颤着的背翅。 它飞了。 林西贝下意识就去捉。 应是在耳道里待得久了,那小黑虫飞得很慢,甚至有些踉跄。林西贝狠跑几步,眼看着一人一虫距离越来越近。 正在她要扑上去的当口,那小虫一个闪身,停在了路旁的一株油罗藤蔓上。 油罗是耐旱植物,藤蔓上遍布着倒刺,她不敢贸然下手,便操起衣袖抽打,想要将那小虫赶出。偏偏一个用力过猛,袖口挂在了倒刺上,抽不回又扯不掉。 油罗丛被一番大力震得沙沙作响,撕拉一声,布帛断裂,收不住力道的林西贝一个屁股蹲栽倒在地。 小虫眼看着无法栖身,振翅欲走。 刚飞出藤蔓,只听一声鹰啸。半空中坠下一只花白鸱鸮,铁钩般的喙衔起小虫就飞走了。彼时林西贝已瘫在地上,目睹了一场黄雀在后的戏码,却一点招也想不出来。 那鸱鸮吃下小虫之后便打着旋儿往上飞,忽地一个猛子坠下来,翅膀挣了两下,又冲天而起 林西贝看它飞得跌跌撞撞的,不像是吃了虫,倒像是醉了酒。 终于,强盗一般的鸱鸮扑腾一下落了地。双翅微微张开,扑腾个不停。像是要摆脱什么。鸱鸮咯咯地叫,声音含混不清。 眼见着吐出个小黑球。它便扑腾着用利爪去勾,却跌跌撞撞地瞄不准,数次都扑了空。 林西贝腾地一下爬起,冲着正在复仇的鸟跑过去,一把抓住它翅膀根,捉鸡似地提溜起来。另一只手也不得闲,从地上拈起那小黑球。 见黑壳上一层粘稠液体有些恶心,便碾着它在泥地上蹭了一圈,蹭干净了才捡了攥进手心。 黑虫子估计是吓傻了,始终蜷成一团。林西贝将它又握了握确定它不再跑了,才借着衣摆将虫子弄干净,重新放进耳朵里。这才扭头去处理那只鸟强盗。 那鸱鸮不仅身上的毛色是花白的,一张脸也是黑白分明。黑眼圈,白面颊。像是戴了张熊猫面具,又憨又傻,不像个猛禽的样子。 但那一双鸟爪极其锋利,转笔刀削过似的,她只得高高将它提起,避免它扑腾起来抓伤自己。 林西贝盯着鸱鸮眼睛瞅,它瞳孔向上翻着,露出了大片眼白。一双利爪虚握着,被她这样提溜着也不挣扎,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该,让你吞我的密音虫! 跌倒前,她是真没反应过来那只从耳朵里飞出来的小东西是什么。毕竟承屹给她耳朵放密音虫的时候也没注意到这玩意长什么样子,只嘱咐她只要让它待在耳朵里,它便不会飞走。 后来她问他,如果那虫子飞到嘴里怎么办,承屹还威胁她,如果密音虫进到嘴里,它为了自保,会分泌一种麻沸散,她整个人都会痴痴傻傻,如果不及时被弄醒,甚至会窒息而死。 难道眼睁睁看着这鬼鸟窒息? 地府里的地灵之中,飞禽修的是灵体。也就是说肉身一死,一身的修行也保不住。谁见了都能欺负两下,跟死了约莫也差不多。 林西贝将鸱鸮放在地上,扯下腰间葫芦灌了一大口水含着,噗呲一声,照着那张熊猫鸟脸就喷过去。鸱鸮伸腿即刻蹬了两下,霎时间跟解了穴道似的在沙地上扑腾起来。 奶奶个腿的,你往爷爷哪里喷! 鸟说话了? 鸟骂人了! 你骂谁?林西贝收起葫芦,有些辨不清状况。 鸱鸮已经支棱起来,一个劲地甩着翎羽里的水:奶奶的,你爷爷我当然骂你! 她真是火大,照着鸟头一巴掌拍下去,刚刚站稳了鸱鸮立时被她扇倒在地。 你个臭不长眼的死人精,竟敢打你爷爷我!鸱鸮被她扇得一个趔趄,一边躲,一边仍骂咧咧个不休。 林西贝从没见过如此贱兮兮堪比长舌妇人的鸟,气得直瞪眼,嘴上却并不落下风:嘿,个死鸟。我还就打你了,打死你。 那鸟飞不起来,跟只走地鸡似的一路躲一路闪,却还在骂:你个死人头,敢招惹本大爷。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第九十章 忽然,鸱鸮爪下一滑,一个踉跄,仰面栽倒在沙地上。气得又迸出一串挠人耳朵的字眼来。 如此落魄还如此嚣张又滑稽的大爷,林西贝还是第一次见。一时间又好气又好笑,索性就驻足看它表演。 敢招惹鬼面枭,我看你也是活得不耐烦了。 声音是从小道那头传过来的,听起来很年轻。暮色在沙地上投射下一大片晃动的阴影,直待足够接近了,方显出个少年的轮廓来。 少年盘着腿,背着个苫布盖顶的藤架子。乘在一只青足灰背的陀头龟背壳上,正一步一颤地朝林西贝靠近。 鬼面枭,夜枭一族中体型最小,杀伤力却最高的一支。全身上下最利是一张嘴。 原是帝座下说事逗趣的玩宠,数百年前与玄天宫巡天使交恶后被打入冥府。堕落后,以生魂怨气为食,舌愈利。 幽都城曾豢养此鸟成风,称王宠。街口房舍一时骂声不绝,声震王城。 因骂人骂得实在难听,后为冥王所弃,方绝迹城中。 没想到被煞娘子遇上一只鬼面枭,倒是说不清是福是祸。少年摇着头,一脸的故作高深,饶有兴致地盯着林西贝道。 林西贝却没心思管他说什么,因为她愣是想不起少年姓甚名谁,而对方明显是知道认识自己的。 少年拍拍龟背,陀头龟顺从地弯下前肢,他顺势一跃下了地,揽臂作邀请状,请吧。带上你的鸟,一道回去。 林西贝正愁怎么回去,正好就坡下驴。快步走到那只鬼面枭跟前,蹲下来伸手戳一下鸟儿面门,嫌弃道:又蠢又凶还爱骂人,谁稀罕养你。还是在这待着吧。 说罢,乐颠颠地跑了。 陀头龟四肢纤长,步子虽捣得不勤,好歹快过一双人腿。两人都走了好一阵,却听那鸟儿还在骂:奶奶的死人头,竟敢嫌弃我。你姥爷我要让你后悔,没长眼睛的呆头鹅,你给爷爷我等着 骂人精鬼面枭固然惹人心烦,但龟背少年也好不到哪去。一路行来,聒噪个没休。 他说他知道煞娘子近来脑子不大好,记不住事。自报了一遍家门,称自己叫蓬山,兼着幽冥涧送信的差事,跟油葫芦住门对门什么的。 林西贝敷衍地应和着,听蓬山在耳边一路絮叨,她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的大小诸事算是通过他的口知晓了个大概。 天边墨云滚滚,冰凉如刀的冽风打在脸上,旷远的荒原上星星点点地散落着一片灯河,被映得明明灭灭的,像是吟唱着遥远的歌谣。 幽冥涧,我又回来了。 从龟背上俯瞰,林家的茅草屋显得矮小又逼仄,恍惚中见自家门口荧光点点。 忽而嘤嘤的一阵叫唤,林西贝还没反应过来,怀里便窜进来一只毛肉球,毛球一个劲地在她怀里蹭,鼻子里嘤嘤嘤个不停,简直委屈的不行了。 亮亮!亮亮仔!快让老大抱抱。 一听她声音,怀里的毛球蹭得更起劲。这阵仗饶是蓬山也惊了一跳,他不敢相信就眼前这毛茸茸的嗲精,竟然是那传说中的喷火怪物。连忙给陀头龟发信号,让它赶紧把他们都放下去。 林西贝抱着还在撒欢状态的亮亮转身正欲跟蓬山道别。那少年竟然突然凑到她面前,半掩着嘴道:既然娘子你也回来了,就帮我转达你家相公,谢谢他帮我。原来头陀龟真的爱吃苔藓。 少年放完话,立马跳出去一大步,后怕地盯着她怀里的亮亮,连忙爬到龟背上去了。 眼看着顺风龟已走,林西贝哐当一下推开木门,却见眼前一道残影一晃,钻进内室去了。 她下意识去追,只看到床上侧身而卧的顾非沅。忽而一下明白了。免不了讥讽一番:偷听到什么了? 顾非沅刚刚是在偷听,自那毛耗子蹿下床,他就醒了。 一路跟到门边,才知道原来是林大花回来了。一时好奇便附耳上前偷听起来。照理说她的事他本应避之唯恐不及,即使被她发现本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但他现在真是悔恨难当,为什么一听到她开门的动静,他会下意识地心虚开溜。因为避闪不及,前额还被门板猛撞一下,疼得恼人。偏偏还得侧着身子一动不动,不知道多憋屈。 见他不说话,林西贝也不打算较劲。一路颠簸她也累得够呛,抬手拍拍亮亮背脊,小家伙便顺着她手臂攀上去蹲在肩头,让她腾出两手好去解包袱。 东西不多,本来就是两手空空去的,走的时候她也不想带什么。唯一需要轻拿轻放的是一支卷轴,纸卷展开露出个夜叉鬼的模样。这是她凭着记忆画的程越,笔触依然是惨不忍睹,但至少不至于忘记。大脑袋边上歪歪扭扭地落了款,标注上程越的名字。 对林西贝而言,自来到鬼域以来,对名字本来是毫不挂怀的。别人叫她林大花她应,叫她煞娘子她也无所谓。 不知怎么,自打走了一趟北岭,尤其是经历了整天给炼魂窟的恶鬼点卯之后,她觉得名字不止是个代号了,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象征着这个人的过去和未来。 有时她甚至会萌发出莫名其妙的愿景,希望这个世界上如同李氏、张娘子这样的女人能再少一点。就算悲剧不能断绝,名册上能有个全名也是好的。 将颇有些分量的包袱放下,小心翼翼地堆在床头。她便伸手去够自己的枕头被褥。 也不管床上人正睡假睡,掀开对方的被角就开始摸。忽而触到一处温润热源下意识一扣,触感滑柔,下意识就扣上去 林大花,你干嘛? 林西贝低头一看,自己正扣着的是一只脚踝,纤细修长颇为好看。心里一阵唏嘘:长得虽不怎么样,一身皮肤倒是好的离谱。 她不明白这男人怎么总是一惊一乍,矫情得跟什么似的。便满不在乎地将他那被她扣住的那只脚甩出去,有些没好气道:别想歪,我不好你这口。 又将那床同主人一样傲慢的被子推开些,郑重其事地嘱咐:从此以后我叫林西贝,不叫林大花。 第九十一章 那个,你把我枕头被子放哪儿了?摸了半天没摸到,林西贝仅有的耐心即将耗尽。 顾非沅额头还在隐隐作痛,又听见她这句近乎斥责话再按捺不住,伸脚一蹬:丢了。另外,我不叫那个。 他还理直气壮? 林西贝气得差点跳起来,你凭什么丢我东西,真盼着我不回来啊你! 顾非沅也再躺不下去了。这野鬼一回来就给他找事,索性撑着身子坐起来。 因为要顾及着肚子,他动作很慢。转身抬眼的刹那,目光利刃一样戳到林西贝脸上。 丢了就是丢了。以后,叫我顾非沅。 一看到这张脸他就想起她寄回来的那些家书,没提到他的地方也就算了。寥寥有的几笔称呼都是他他他的,让人无端生出几丝无名火来。 林西贝看着男人明显隆高许多的腹部,手指张了又紧,咽口口水。知道再纠缠下去对自己没什么好处,火气刚要冒头就被浇灭,鞋一蹬上了床,行,也不用你赔,你现在盖的这床被子是我花钱买的,就是我的。你自求多福吧。 说罢,将外衣一脱打个卷作枕头,就着已经被顾非沅暖热的被窝一裹,舒服地长吁了一口气。亮亮顺势在她手边蜷起来,抱住自己毛尾巴挨着她睡了。 强盗。 这野鬼去了一趟北岭,竟越发地蛮不讲理。再多看一眼都讨人嫌,顾非沅索性不睡了。将外间藤椅搬进来背着床铺摆了坐下,眼不见为净。 刚闭上眼,就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没多久,顾非沅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扒拉他的裤腿。睁眼一看,竟是被亮亮衔住了。 它小声叫着,又拿爪子轻勾他裤脚,身子和头都摆向床边。顾非沅知道它打什么主意,只把腿一缩,表示不领情。 亮亮却不放弃,竟还上了口。叼住他裤腿就扯,不大的个子,力道却不小。顾非沅恍惚已经听到阵阵裂帛之声。 没办法,他只好提溜起毛团子,准备把它丢回床上。 刚走到床边却见那团裹成蝉蛹的被窝不知何时已经散开,均匀地铺开了整张床铺。亮亮使劲一挣,脱了他的手,落到床上后叼住被角便拔河一样扯起来。 看样子,那被子是给他扯的。 彼时蹲坐在床上的亮亮支起了上半身,鼻头胡须颤做一团,耳朵尖也闪烁个不停,嘤嘤的叫声有些焦急。顾非沅本想折返回藤椅,却奇异地迈不开步子。 一人一兽面对面盯了一会,顾非沅终于伸手捏住被沿一扯,扯得亮亮身子一歪,它愣了片刻,随即兴奋地在褥子上打起了转转。 小身子一让,顾非沅已经掀被躺了进来。它便又顺势蜷起毛身子,倚着他手边睡了。 顾非沅却没有睡意,他蜷起腿,将身子往下沉了沉,匀出一块被角轻轻盖在了那团名叫亮亮的小毛球身上。 次日早上,恰逢油葫芦下值回来,他顺手将捕来的一条大红鲷挂在门把上,便吆喝了一声:大花他相公,今日给你寻了条红鲷鱼来。可去寻点弥禾叶炖汤喝,鲜着呢! 屋里林西贝正做梦点外卖,一听有鱼,顿时一个激灵,醒了。低头一看,只胸口盖了个被角,大半个身子全露在外面,难怪她半夜里冻得直打颤。 再看床对面的人,微侧着身子只露出一条胳膊在外面,臂弯里像是圈着什么,白净净的一张脸泛着些嫩粉,真是睡得好生舒服。 她气得牙痒痒,便暗戳戳地扯起了被子。忽听嘤嘤一声轻唤,男人臂弯里的物事露了头。 亮亮? 再看自己枕边,只空有个浅浅的睡窝,那处早已经凉透了。她不死心,又叫了小东西一声,手下不停,被子直滑到男人腰间。 这时缩成团的毛球终于醒了,抖楞抖楞全身绒毛,竟冲着她吱吱叫一声,而后趴下上半身一口叼住被角就往回扯起来。 亮亮! 林西贝怎么也想不到亮亮会当着自己的面,把胳膊肘拐向顾非沅,这才多久没见,他到底给它灌了什么迷魂汤? 亮亮可不知道自家老大如此繁杂的心理活动,成功抢回被子后它重新蜷成团,顺着顾非沅手臂挪了半寸,倚着他又闭上了眼睛。 索性不睡了,林西贝开门拿了鱼进来,见床上一大一小还在睡,认命地准备熬汤去了。 房后就有几株弥禾,用这东西熬鱼汤最鲜。摘几片叶子也不算麻烦。衣服没兜子,林西贝将包囊寻出来,系在腰间出了门。 她一脚正要跨出门,一阵卷地风突然袭来,哐当一声,门板被风直吹得拍到墙上。她也被风吹眯了眼,这风怎么不冷了? 熬好鱼汤回来,见顾非沅盘腿坐在床上,膝头窝着吃里扒外的亮亮。不过她心情好,也不计较。把鱼汤往小几上一搁,招呼顾非沅吃饭。 顾非沅没动,亮亮倒是醒了。小东西耸耸鼻子,睁开眼盯着碗口冒出的热气一个劲地看。林西贝以为它嘴馋,忍不住提醒:这汤不是给你的,亮亮仔你可别动啊! 这时顾非沅方才睁眼,看来是睡饱了,精神好的出奇。林西贝看着他,觉得那张脸好像变得更耐看了些。 很快收回视线,见他伸手端过碗,往下放了放,此时亮亮正支起身子欲往碗口去够。林西贝急了,伸手扣住他手腕:干嘛呢? 顾非沅不理她,将碗身略斜了斜,凑得离那小黑鼻头更近了些,像是要让毛团子先喝。没想到亮亮只嗅两口,竟又乖乖卧回去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汤原粉子(36) 林西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明明这小东西是自己捡回来的,怎么一段时间不见,跟这个人倒有一种说不出的默契。 饭毕,林西贝去鬼市准备再买一床被子回来。走在路上就被打了好几次招呼,好像自己刚搬到一个民风淳朴、热情好客的宝地。 她觉得不对劲,半路打个弯先跑一趟渝香居。 第九十二章 店里的景象已经算不得熟悉,除了正中间那架硕大的酒漏没变,整个渝香居的内部陈设近乎变成了另一幅样子。 酒架子积木似地垒起来,一种酒只占一个位置。空中不时飞过忙碌的蜂灵。因为这些小东西身量不大,酒坛子就统一烧得小了一号。 但这样提着酒坛子上上下下地携着飞,看得出也挺吃力。 一只蜂灵刚将一坛子酒从高处运下来,林西贝瞅准时机上前拉住他问:你们掌柜的在吗? 蜂灵一脸不耐烦,说了现打酒的当天不送,一概去门口柜台预约。老找我们东家有什么用,怎么老有想走后门的。 说着就想打发她走,林西贝被这小人气笑了。对着他头上小揪揪虚弹了一记,也不说什么,就放他去了。 转头便去柜台颇为有礼地冲那只正攥着鼻记录誊写的蜂灵一笑,伸手夺过他面前算盘,刷啦啦一阵猛摇,算盘珠便撕心裂肺地响起来。 蜂灵听觉最是灵敏,好几只下意识就去捂耳朵,才抱在怀里的酒坛子便流星一般直坠下来,摔了个粉碎,酒液淌得满地都是。 浓郁的酒香夹杂着偌大的响动让整个渝香居都沸腾起来。 蟾玉从里间出来的时候手里的酒舀子还没来得及放下,刚想要兴师问罪就见那罪魁祸首正举着算盘仰视着自己。眼睛一亮,一个猛子便冲下去。 大花,你回来啦!饶是他如此兴奋,那舀子里的酒都没洒出一滴来。只愣了一瞬,就将舀子往林西贝嘴边递,新调的,加了点好东西。 林西贝先试探地嗅嗅,觉着味道还成就索性接过勺柄,一口干了个干净。末了颇为过瘾地咂咂嘴,绵柔香醇,够劲! 又朝蟾玉比大拇指。蟾玉知道这是讨人喜欢的意思,自己也颇为自豪地冲着林西贝比了一对赞。 林西贝被这傻样子逗乐了,挟着他到边上说话。 分红?我都派人送到府上,你家相公亲自收的啊。一说到钱,蟾玉思路尤其清晰。 他见对方摇头,又拿手掌拍自己脑门,一脸的懊恼神色,我的钱 蟾玉关注点却只在酒上,一个劲地跟她说这种新酒的名字,来历什么的。讲着讲着林西贝突然伸手扒住他衣袖,问:你说顾非沅他怎么? 是要感谢他。我也想了,他提的重新分红一说倒是合理。蟾玉还在自说自话。林西贝只好打断他,将话问题绕到顾非沅到底做了什么之上。 原本来买引路人的多是妖灵一族,寻常引路人哪里舍得买这等好酒。加上蛭蜂一族又勤劳惯了,久而久之就有些供过于求。 后来也是顾非沅一句话就开了集贤居的门路,买办直接寻上了门。商议好了稳定供货后,那边定时会派专人来收酒。 说到这里,蟾玉笑得见眉不见眼,毕竟是幽都第一酒楼,那采办倒是有几分神气。只要蛭蜜酒,普通的都瞧不上眼。 林西贝这才安心,那厮做了什么无所谓,只要不花她钱就好。 出了渝香居,穿街而过就到了药庐。大堂里候药的人已经排起了队。远眺过去,别说药爵罗,连三三都见不着影子。 妖灵和引路人并了两列,大部分都携了灵宠前来。或牵或抱,那架势让林西贝有一瞬间的恍惚,像是进了宠物医院。 队伍慢慢蠕动,稀稀拉拉的交谈声也窜进了耳朵。一妖灵揪住同类问:你那小兽根骨如何? 那被问的人耷拉着脑袋回:长老们都说不行,但我还是想让药爵罗上手摸摸。万一呢? 后面有个引路人插话道:纵然是个根骨好的,能比得过那玩火的小狐狸? 立时有人不赞同了,纠正他:那不是狐狸,是山猫吧。我在隐雾台见过的。 那问话的妖灵嗤笑一声:管它是什么!真是便宜那煞娘子了,也不知道修的什么福?大的小的都给她得了。 一阵清咳声起,周遭倏然清静了下来。几乎同时,林西贝感觉有数道目光正投在自己身上,让她非常不自在。 眼看着队伍依然望不到头,林西贝索性不排了,还是找徐茂去问个清楚。 找到货郎时,徐茂激动得几乎哭出来,可见受了多大委屈。 诉了好一阵苦,才切入正题。围绕顾非沅,徐茂将看见的,听见的种种全数讲给林西贝听。 亮亮会喷火?还交了几个朋友! 顾非沅是御灵师?还收起了学费 广道他们也回来了?! 看着林西贝惊得嘴巴越张越大,徐茂点头的幅度也愈加用力。 夜深人静时,有个黑影悄悄从床上爬起,她趿了鞋,取了桌上灯烛就往床下探。灯光照到一只瓦罐,罐口有碗口大小,黑影伸出手顺着往下探,捞了半天却扑了个空。 她的钱,全没了! 林西贝再顾不上什么,将罐子拽出来,双手提起来空了空,还是什么也没有。她猛地站起,心里一股火苗腾地一下就窜起来,看着床上那个睡得安然的身影就想下黑手。 没成想动静大了,搅醒了亮亮。毛团子嘤一声,她身子一打晃,一个猛子就扑下去。 眼看整个人就要摔在顾非沅身上,硬是被她拿手肘正好撑住架在半空,两张脸只差着半只拳头的距离。只是苦了那对胳膊肘,直直撞在床板上,痛得林西贝眼泪直流。 啪嗒 一滴泪打在顾非沅脸颊。一睁眼,便见一张脸就悬在自己眼前,顾非沅吓得一个激灵,却退无可退,下意识就要将人给推开。 可眼下他整个人都被林西贝圈在怀里,根本避无可避。只好拿眼刀子剜她。 你干嘛? 他这话问得很平静,仿佛刚才根本不曾被她吓到。 不过林西贝此刻却没工夫理会他说了什么。她胳膊肘痛得钻心,整个身子已绷得像根快断裂的弦,牙关紧咬,脑袋发麻,眼前发黑。大脑几近停摆。 只有大颗大颗的泪不断从眼眶滚落,滴滴答答地洒在顾非沅脸上。 第九十三章 这一刻不论是林西贝还是顾非沅来说都格外漫长。 那样一张哭得几近扭曲的脸,原本是木讷的,甚至有些蠢笨。可是此刻却显出一股浓烈的无助来。她整个人连同眼底的泪都在颤,竟显得越发无助了。 他当然知道林西贝如此狼狈的原因,可是这野鬼忍成这样都不知道松手,真是笨到家了。 此时顾非沅心里生出一丝小小的恶趣味来,他想就这样再等一会,看她到底还能坚持多久。 可最后他还是伸出手,架住林西贝两只胳膊将人翻转到身侧放下。陡然间,情势倒转,绷紧的那根弦松了,林西贝却还在哭。 那泪腺好像关不上了。顾非沅无法,只好半撑着自己,伸手去帮她擦眼泪。擦了一会,哭声渐小。 再看,人已经哭晕过去,手也被攥在怀里,揽得死紧。 顾非沅试着抽了抽手,拉不动。重新躺下,却没法睡。只好将右手顺着林西贝后颈空处穿过去,让她枕着,而那只被攥住的左手已经被她整个抱住贴上了脸颊。 第二天一早,林西贝醒来时就觉得怀里有东西,捞起来一看,竟是一只胳膊。最可怕是胳膊的主人竟是顾非沅。 这玩笑开得有些大,她悄悄只能暗戳戳地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头一撇,装起睡来。 胳膊肘还是有点疼,她听见有动静,是顾非沅起来了,遂大着胆子看一眼。 顾非沅动作很慢,呼吸也更深。腹部隆起的弧度像是塞了只半大西瓜。说不上大,却已经很显眼了。 他在床边坐着调息了一会,这期间林西贝不敢睁眼,只是听着。然后眼见着人进了耳房,出来时,动作更迟缓了。不知怎么,她这样看着也觉得有些难受。 简单收拾后,顾非沅又回来床上坐着,一股寒意被他挟进被子里,丝丝缕缕地往林西贝这方探。她记得之前这人身上都是温温软软的。 林西贝,做饭去。 顾非沅的声音就悬在她脑袋顶上。既然他早就看穿自己的伪装,再绷下去也没意义。林西贝只好认命起床。 早饭很简单,稀粥、小菜还有几个苹婆果。林西贝看着顾非沅吃,他吃东西优雅极了,就算清粥小菜也能品出格外的香。 顾非沅也任她看,早在这野鬼来之前,他就被原身林大花盯习惯了。 看着看着林西贝肚子竟发出悠扬的一声咕噜。许久不曾感觉的饥饿感在胃里翻江倒海,她死死盯着顾非沅碗里那口粥,又瞅瞅他筷尖夹的小菜,直愣愣地吞下一口口水。 好吃吗? 顾非沅放下筷子,眸光定在桌边那些苹婆果上,你吃了吧。林西贝立马否认,我又不饿。 冷冽的眸光打个旋儿,不置可否。见她并不伸手来接,只将果子丢在桌上就再也不看。 收拾的时候,林西贝试探性地咬了口果子,咔嚓一声脆响,生怕被发觉似的连忙转过身来。背对着顾非沅。 惊慌中哪里还顾得上细嚼慢咽,囫囵个地吞下肚,只觉得舌头上像是洒了一层糖霜似的甜,味道根本说不上好。 修整了两天,林西贝再上值时生出了些恍如隔世之感。她打听了一圈,无人听说过有谁是用剑的,更别提谁见过幽都的什么叫承屹的巡法使。 眼下唯一能帮到自己的就是广道。可徐茂也说自上次匆匆一见后,便再也没见过他人影。林西贝第一次为自己的没用懊恼。 虽然她本人这样想,但是周围那些引路人每每见她却是带着几分既羡且慕的眼神的。甚至有几只妖灵提出可不可以到她家蹭饭这种要求。 如那天在药庐遇到的那些引路人所说,因为家里那一大一小太过于受欢迎,连同她都被同僚们高看了不止一眼。 所以执行官在呈报鬼差报名表的时候直接将煞娘子的名字放在了首位,作为一号种子选手般被寄予厚望。期望她为这个穷山恶水的幽冥涧长长脸。 林西贝不知道在地府打工也需要体检的。 下值后,她和几个同僚被点名留下统一参加体检。执耳不在此列,她心里一点也没底。好在这几个人之中,有一个叫腾鼠的对她异乎寻常的热情,她好奇问了缘由,果然又跟家里那大爷有关系。 林西贝问腾鼠这体检到底检的是什么,这位哥也豪爽,照着她小身板一拍道:当然是看你身体灵力修行的如何了。说着一仰脑袋豪气干云地喟叹一句,说明我们是被寄予厚望的。你说是不? 见没有回应,腾鼠伸手在林西贝眼前一扫,再次确认,是吧!当事人这才反过劲来,心不在焉地点头,对对对。 对个头,要是被发现她现在这躯壳已经成了个绣花枕头,这不就露馅了吗。 一路上她想了各种理由,都圆不了谎。正思忖要不要开溜,就听见腾鼠冲自己嚷,到了,走啊,排前面去。 抬头一看,心里顿时坠下根定海神针,这还怕啥? 眼下七八个引路人都聚在藤屋外面的院子里。院子里搭了棚子,鬼医那老头就坐在棚子里。见到是她,捋着胡须笑得个意味深长。 林西贝心里顿时闪过一个念头,觉得有些不对劲,便从腾鼠身后往后又倒了几个位置,站到最后去了。 检查到她的时候身边早已经没人,想来没人便不会出什么乱子。可是当她坐下,老头子对她一笑,那种不安感便又钻了出来。 伸手。 林西贝依言瑟瑟缩缩地伸出手腕来。老头儿探了探:另一只。 她发现他在纸上一项项的做记录。期间他问一句,自己就答一句。 最近可觉得饥饿? 有,偶尔。又伸手并指地比划,只有一点点。 老头微偏了偏头,似问非问地说,嘶,这是又补了一魄。而后又自顾自答:可还缺一魄没补齐。 笔尖悬在纸面上迟迟不肯落笔。而后抬头看她,颇真诚地问:你是想过关,还是不想过关? 第九十四章 当那饱胀了不安的气球终于被戳破,林西贝反倒是长吁口气。 她顺着老头的话问:过关是怎么个过法? 鬼医不答,只耷下眼皮看自己的手。手指在桌面依次有序地敲击,最后剩下三指。整整齐齐地留下笃笃笃三声响。 多少?三三十! 个死老头,怎么不去抢! 看她脸色就知道,这事恐怕谈不成。鬼医却容色未变,捋着胡子说:你那相公倒是有一身赚钱的本事。区区小钱而已。想你不在时,他可是顿顿吃着集贤斋的饭食。 说着,他仰头望望天,一脸的徜徉:别说我,整个幽冥涧有几个摸过那儿的大门?哎。 越说林西贝越气,那傲娇是会赚钱,可他花钱也不是盖的啊。连她的私房钱都不放过,罐子里毛都没给她剩一根。 鬼医又敲起了手指,这孕中期最是难耐,最近可是走动得少了?这孕,夫不宜多动,也不能不动 老头儿吧啦吧啦说了一大堆,总之就是各种危险各种注意,潜台词明显,要想熬到顺利生产,没他妙手鬼医帮忙可不行。 行行行,她认了。 将写好的欠条递给老头子,他乐得眉眼都快挤到一处。目光停留在林大花几个字上。 重新上值后每天要做的事务没什么不同,可林西贝的心情可谓是天翻地覆。往日的她对待生魂的态度跟她对工作态度是一样的,得过且过,就算有尽心办事多半也是为了钱。 但走了一趟炼魂窟,她发现自己变了。 见到那些话很多的,她也愿意凑近了听两耳朵,或者在适时的时候插两句话。 她不会觉得人死之后所有就这样化为虚无了,反而觉得那一个个魂灵还是跟他们生前一样有温度,有人气,是活生生的。 这些变化并不是因为原身林大花多补的那一魄,而是切切实实地发生在她林西贝身上的。 还有一点变化明显,她久违的食欲回来了。特别是看着顾非沅吃东西的时候,嘴特别馋。 熬鱼汤时,总是要等顾非沅喝完了,林西贝才就着锅子里剩的喝几口,可怜极了。 这天早上林西贝起晚了,赶着给顾非沅热了饼放桌上,又怕他渴就着炉火烧了水。 她回来后在妖灵那儿赶制了一方炭火炉,可以放在卧房取暖用。炉边围了一圈金丝网,宽度刚好可以放一方陶壶,烧水什么的很是方便。 林西贝慌忙把东西摆好正准备走,却被顾非沅叫住。见他推过来一只小碟,上面摊了半张饼。看那参差不齐的开口,明显是现掰的。 她看着他,愣了一瞬,顾非沅瞬间就有些不耐烦,吃不了。林西贝站起身看着碟子里的饼,巴掌大的东西一个大男人竟然吃不了。 但她也不多想,只觉得这傲娇又犯老毛病了,随口道,放着中午吃,我要 现在就拿走。顾非沅打断她。语气明显是没得商量。 林西贝遂有些气性,但眼下也不是跟他发火的时候。只顺手取个空碟子往上面一罩,丢到另一边的桌子上去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汤原粉子(37) 没想到这举动还是没能让他满意,你拿着走,不要留在屋里。 细听之下,顾非沅说这话时的语气有几分拖沓,很不像他一贯的风格。但落到林西贝耳朵里,却分明话里话外都是嫌弃的意思,哪里顾得上分辨什么语气。 她真的生气了。 狠狠瞪着床边的男子,鼻子里也喷出粗重的喘息。顾非沅看这架势,清了清嗓子道:你留在屋里,那毛团子见了定是要翻个底朝天的。我可不想不得安生。 听他这么说,林西贝咋么着也有几分道理。恍然生起个微小的念头:这厮莫非是在解释? 没时间了,林西贝将那半块饼扯了油纸包了。出了门两口就给造肚子里了。虽然不很顶饱,但也聊胜于无。 其实知道林西贝食欲恢复的不止她自己和鬼医两个,还有顾非沅。 有天半夜里,他起来如厕,恍惚中听见身边人有动静。侧耳细听发现林西贝口里呜噜呜噜个不停。 顾非沅提了油灯来,发现林西贝口里叼着被子一角正在嚼,边嚼边笑,一脸的满足。他顿时后退了一步,觉得又恶心又好笑。却还是就这么站着欣赏了好一会。 后来顾非沅发现每当自己吃饭时,林西贝总是会盯着他看,那表情很是复杂难懂,三分向往,四分隐忍,还有三分强装的淡定。搞得他吃饭都有些心不在焉,胃口更不好了。 所以将那些咽不下的吃食分了她,一方面帮了她,一方面也解了自己的困。 下值后,林西贝回来第一件事也是生火。先将泥炉里的煤球点燃,然后烧炭,将屋子弄热起来最是要紧。而后才就着泥炉开始做饭。 虽然她自己已经不再那么怕冷,可是顾非沅却是个一点也挨不得冻的主儿。徐茂说上回有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把顾非沅搞去了什么评议会,差点给这位爷冻撅过去。她才特意去买的炭火炉回来。 炭火烧的红堂堂的,等不再冒呛烟了林西贝便提着陶瓷把手往里屋走。抬眼就见那位爷正挂坐在床沿上,奋力将脚尖往地上够。 她三两步上前,只把火炉一丢。伸手就去捉他脚腕往被窝里塞,语气不自觉就带了几分责怪:你干嘛?作什么呢又。 可当她碰到他脚腕的时候,整个人募地呆愣了一瞬。这触感,怎么这样饱胀又松软。 她手掌根本环不住那只脚腕。 不等顾非沅收脚,林西贝另一只手飞快地撩起他裤脚,只见瓷白的皮肤跟发面馒头一样肿起来,虽然胀得不很厉害,但是明显感觉已经大了一圈。 孕中期会水肿,她怎么就忘了这茬了。 第九十五章 顾非沅还是挣脱了她的手,抽出脚来捂了个严严实实。林西贝这才后知后觉地弯腰往床下瞅去,果然在稍里一些的地方发现了一只鞋。那鞋的绒布鞋面已经被撑得有些变形。 她伸手试着绷了绷鞋口,压根没什么弹性。 晚饭热了一只葱油饼,一锅鱼汤。全部摆上桌后,顾非沅就寻了空碗来匀出多的那份。匀好了,也不说什么就放在林西贝手边。 她也很默契地没说话,动筷填起了肚子。 虽然彼此之间没有交谈,也算是颇为和谐地度过了两人同桌同食的第一餐。 这一夜林西贝怎么也睡不熟,翻来覆去的总是在想顾非沅那只水肿的脚。难怪最近看他总是拥着被打丝绦,很少下床活动。想来走路于他也算是桩辛苦事吧。 猛然想到什么,她一个猛子爬起来。捞了油灯蹲在床边瞅起了顾非沅的鞋。 鞋子应该是原身林大花在时给他做的,针脚糙却极密,想是很费了些神。鞋面很厚,能保暖。可正因为它厚,对脚背的束缚便多一层。 如今脚肿了穿更是难受。可顾非沅那厮竟然一个字也不提。 想他也不好意思提,家里的钱都被他败光了。 林西贝寻了纸笔来,照着鞋底边缘溜一圈,留了样。想着这也不十分稳妥,遂起身转到床尾去。做贼似地掀开顾非沅被角。 却因为怕搅醒他只敢拿手隔空比划尺寸,两只脚上下左右各来了一遍,才依次记到纸面上。 她还以为自己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其实在倒鞋样的时候顾非沅就醒了。 他素来浅眠,感觉到有光影晃动时就听出闹出动静的是林西贝,等感觉到她掀被子,才猜出她的意图。 顾非沅顺势翻个身。这时候林西贝自然以为他醒了,忙不迭地蹲下身去藏。她毫无防备,忙中又出了错,自己差点将自己绊倒。鼻子里不大不小地惊出一声嘤咛来。 直到耳边传来一阵明显急促而仓皇的动静,心情颇好的顾非沅这才收敛动作,顺带藏起那些戏耍人的小心思 张榜公文来得猝不及防,整个幽冥涧的引路人都在奔走呼告。蓬山站在龟背上朝半空中喊:欢欢,你中了!还不下来。 彼时油葫芦刚下值回家,睡的正香。就这么硬生生被吵醒了。 大个子确认了好几次,见蓬山隔得老远跟他又招手又点头,也是一脸的兴奋模样。这才信了,一个猛子从十多米的高处跳下,差点没把地砸出个窟窿。 两个就这么大喇喇地一齐到林家茅屋报喜,林西贝正蹲在门口烧炉子,听大个子兴奋地冲自己直乐,惊地猛呛了一口煤烟气,半天没缓过劲来。 再三确认之下,林西贝抵不住也有些着急:一定是搞错了,我真没报名。油葫芦自然不信,反倒是蓬山插了句,那就是执行官亲自给你加的。改不了。 完了,不带这么赶鸭子上架的。 因着时间紧,上榜的引路人需要统一到隐雾台集合,林西贝没事件跟顾非沅一起吃晚饭便跟着油葫芦出了门。 人已经走了,顾非沅却还是照常寻了空碗匀了吃的进去,还学着林西贝之前做的那样另外找了空碟子盖上,并递给跃跃欲试的亮亮一记眼神警告。小东西留恋地看一眼,只好乖乖依偎回他身边来。 众人赶到的时候,只有执行官在场。他手上拿着一沓形似令牌一样的东西。在场之人都是名单上被选中的,执行官也不多话,一边唱名一边将牌子递到备考生们手上。 尤欢、腾鼠、湍鹤、林大花、蟾玉,蟾玉? 不见人应声,执行官四下扫一眼,只听腾鼠说:大人,蟾玉他不参考了。而后执行官才像是记起什么似的,在那名字上重新做了记号。 林西贝却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似的一个劲扒拉腾鼠的衣袖,悄声问:这报名能弃权?腾鼠被她问笑了,这挤破头的机会谁会弃权,有的话,他蟾玉也是独一份了。 蛭蜂一族的少族长,人家就有这个资格弃权。腾鼠话里露出几分艳羡来。他瞥一眼站在最边上的湍鹤,觉得这家伙今天像是过分安静了些。 听他解释完,林西贝心中涌起一股新的希望来。她指着自己,我,也能弃权吗?腾鼠怀疑自己听错了,还让她重复了一次,这一个二个的怎么都不正常? 他指着林西贝手中那块令牌,进城的令牌都领了,你说不去,有那么好的事?言下之意很明显,要么参加考试,要么就等着挨罚。 你说什么?进城,这是进幽都城的令牌! 腾鼠觉得这煞娘子真的太不正常了,顾先生那样的人怎么会成为她的相公。 只有鬼差能进幽都,鬼差考试考场自然设在城内。都城外有法阵禁制,唯有这令牌是密钥,凭它才能进城。 就在两人窃窃私语的功夫,执行官继续唱起了名。 落花生,溯渊。 溯渊? 林西贝转头,冷不丁见到一个矮个子引路人立在身后,她认识这个人,他就是先前自己见到的那个矮个子引路人。 原来他就是落花生。他身边不远处飘在半空的那只手,正是许久不见的溯渊。 所有人到齐,执行官开始训话。主要就是将鬼差考试的规则。 考试只有武考一科,第一阶段是合作战,第二阶段是单人战。两轮总分最高者当选。蟾玉既已弃权,剩下的六人便可两两自行成组,准备合作战。 这边执行官正讲着规则,众人恨不得拿笔全记下来,唯林西贝只分出一只耳朵听。 执行官一低头,她就扭头去看溯渊,压低声音叫他。可是那厮压根不看她,像是不认识这么个人。 溯渊,你干嘛? 喂,看我啊。 没有一丝征兆的,林西贝被点名了。 林大花,你是以为自己真的很优秀吗? 第九十六章 执行官看着她,她愣了一瞬,摇头。而后问了个谁都没想到的问题,不优秀的话,就没资格参加考试吧。 咳,既然报上去了,也不是说改就能改的。执行官这分明是在给她宽心。可是这煞娘子嘴角竟然一下耷拉下来,明显是不高兴了。 草草将规则讲完,执行官扬声道:解散。独叫住林西贝,像是有事要另外嘱咐。 他看她脸色不佳的样子,明显是被自己刚刚的话打击到了。鉴于刚刚人多,有些话不好摆开了讲,这会语气难得缓和下来:你的实力我看在眼里,这次考试也是我给你报名,希望你能给幽冥涧争光。 看着对方一脸我为你好的神情,林西贝觉得心里一下子堵得难受。竟连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口。 执行官觉得安慰的话也说得差不多了,冲她扬扬手,眸光中尽是肯定。林西贝仿佛读懂了他的意思:我的眼光不会错,相信自己,看好你。 就这么一打岔,林西贝想追上溯渊已是不能。自己失魂落魄地往回走,走到半路又似想到什么,慌乱地朝着鬼市而去。 紧赶慢赶好歹是在裁缝铺关门之前赶到了。雀灵一族有一脉尤其擅长编织之道,成衣、鞋袜都能给顾客做,还支持定制。先前林西贝置办的床单被褥就是来自这家店。 店主是个身材圆润的中年人,脑袋和脸也是圆圆的。微眯的笑眼,面向很和气。见到林西贝就扬手招呼她过来,将手边的盒子往她面前推。 你验看验看,不合适再拿来改。 林西贝接过,开来来看,躺在盒子里的是一双男士绒布鞋。只是鞋背处做了个活口,拿鞋带穿了,这是店主林西贝按照运动鞋的式样定做的。 粗略检查了一番,她觉得很满意。 到家时,顾非沅已睡下了。收拾的时候林西贝才发现桌上留的吃食,虽然已经饿过劲了,却还是悄悄拿出去吃了,才回来草草睡下。 鬼差考试前照例有一系列针对性训练。不两日,上榜的众位引路人就要准备进城集训了。所以林西贝每日下值回来还要收拾东西,有些忙不过来。 本来她已经准备好独自赴考的,轻装简从就能上路。但是鬼医说顾非沅目前的情况身边离不了人。她又跟他血契相连更是不宜隔着太远,恐怕出什么意外。 林西贝无法,只好将人带上。 顾非沅本来没什么行李,只是他事情多,起居物品是用惯了的,为了避免不便,她决定能带的都给带上。 饶是精挑细选,还是大包小包收拾了不少。就算将牵弦灯变了推车怕是也装不下,还好有蟾玉帮忙,送了她一驾送货的板车。既能放行李,还能拉人。 可临出门那天顾非沅却不干了。他说什么也不坐那板车。 也不怪顾非沅,幽冥涧的黄泥路出了名的难走,板车上面又被林西贝乱七八糟码满了东西,狗窝似的。子一动就颠得厉害,他挺着肚子实在是不方便。 眼看就要到点了,林西贝急了,这次进城带队的是落花生,她怕他怕得厉害。 一咬牙一跺脚,那你要怎么办?难道要我抱着你走不成。顾非沅抚摸着怀里的亮亮,指着拉车的那只灰驴道:你扶我上去。 你逗我呢!林西贝下意识就否定了他的要求。要他去骑驴,摔了碰了可怎么办。顾非沅倒是一脸无所谓,反正着急的人又不是自己。 油葫芦赶着来催人了,相比堪比搬家的这两口子,大个子的行李真是少的可怕,竟然只背了他那只竹篓来。 走啊,大花,大花相公。来不及了。油葫芦看那两个没有要动的意思,主动帮忙牵起了缰绳。 林西贝终于下了决心,她叫住油葫芦,招呼他俯下身来,说了什么。大个子径直就朝顾非沅去了。 油葫芦不是徐茂那般会察言观色,只要给他派了活,就是个事比天大的主,一贯是做了再说,压根不理会顾非沅的眼神警告。轻松就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不消几步走到板车前,才将顾非沅稳稳地放在毛驴背上。 于是,林西贝牵着缰绳,拉着顾非沅和行李家当朝幽都城出发了。 开始时一行人倒是整齐有序,只是走了一段后,就有些不成样子了。腾鼠、湍鹤都有自己坐骑,溯渊也是一手当先,早跑没影了。 油葫芦陪着林西贝坠在队伍末尾,她已经是走不动了。大个子提出要背着她走,林西贝拒绝了。他也不放弃,隔一会问一次,这回是看她实在要撑不下去又问:就背你走一段,歇好了再放下。 林西贝有点动心,目光直投向他背上背篓。眼睛里已染上三分向往。正当她要说什么时,只听驴背上顾非沅轻抽一口气,似乎是哪里不,林西贝立马勒紧缰绳,生怕他出什么事。 顾非沅抬手抚额,似吟似叹道:坐久了,有些晕。说着,身形就有些晃。这可吓坏了林西贝,几乎要扑到他身上去。 歇了一会,她问:好些了没?顾非沅点头。他们才继续走,不几步,他又嚷嚷着晕。 油葫芦出于好心,主动提议要背顾非沅,让林西贝骑驴。却立马被顾非沅拒绝,理由是他上不得高处,更晕。 问题解决不了,这会三个人走也不是,停也不是。油葫芦看看天色,脸上浮现一丝担忧。提醒道:要入夜了,幽都城门一关,我们怕是要在城外过夜了。 林西贝听到要在路上过夜心里立时一惊,油葫芦本就是个夜吏,可顾非沅这身板是真禁不住这么折腾,顿时也急了,双眼都有些跑神。 你也上来。 说话的是顾非沅,对象是林西贝。 她一脸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顾非沅也肯定地看着她,这一眼竟让她后退了一步。 第九十七章 毕竟同床这么些日子,也不至于再说什么扭捏。林西贝利索地爬上驴背,自后侧环抱住顾非沅,又得顾及着避开他腰腹部,只得贴在他背上才堪堪能够得上缰绳。 不知是不是她错觉,刚靠上去那一刻,顾非沅好像躲避了一下。林西贝暗暗撇嘴:又开始矫情了。 心里虽是这么想,但还是很贴心地微微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紧赶慢赶终是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城。 一路行来,林西贝手臂早已经没了知觉,顾非沅也没好到哪去,他发现两人靠得越近,肚子里那个就越不消停。痛是不痛,只是酸麻难耐,极耗心神。 第一次进这幽都城,简直满眼皆奇。一墙之隔的城外,荒芜得连个鬼影都不见。可是城内灯影憧憧,萤火点点,如梦似幻。 各路妖灵穿梭往来,千姿百态的幻影在三人众人面前一闪而过,简直如极乐世界一般。 油葫芦一会去追冥火,一会又朝路过行人们残余的幻影打招呼,见到什么就要招呼林西贝来看,只一个不亦乐乎。 可现在驴背上的两个都只靠一口气撑着,压根没功夫瞅新鲜瞧稀奇,只盼着早点到地方才好解脱。 可在别人看来,能撞见一年一度的鬼差选拔者们进城同样也是稀奇事一桩。 人群中,一只多目怪在人群中徐徐穿行。 这怪乃是邪神刑天血脉其中的一支。体阔无头,前胸生六目,后背生八目,肩膀手脚各嵌一目,得名廿目君。 恋耽美 分卷阅读-汤原粉子(38) 廿目君一身怪眼随心而动,若是被他盯上,恰似道道白练缠身,根本无法逃脱。遂得了众妖灵的三分忌惮。见是他来了,便纷纷自觉拨开道来。 他第一个盯上的就是油葫芦。不为别的,人群中的大个子太过打眼。简直独树一帜。廿目君自己也是孔武有力的款,但他盯上油葫芦并非缘于惺惺相惜,而是跃跃欲试。 廿目君不仅继承了刑天的身材体貌,邪神骨子里的好斗耍狠也一样不落。同为候选者之一,他已经迫不及待想听到对手在自己铁拳之下苦寒求饶的妙音了。 一道道挑衅的目光直射过来,油葫芦终于有所察觉,顺着方向看过去,愣了。转而去唤林西贝,大花,你看那边那人,好多眼睛。语气里是掩不住的兴奋。 林西贝下意识晃了一眼,顿时吓得一个激灵,下意识揽住了顾非沅。这一动顾非沅再也撑不住,直直倒过来,压到林西贝怀里。 这时一众看客也适时起哄,有的不住地喊,娇相公,病西子什么的,毕竟城内各类仙妖鬼怪不可胜数,凶悍的多了,就生出一种以弱为美的习气。 顾非沅此时周身使不上力,全依靠着林西贝支撑自己。虽罩住了头脸,听了调侃,还是止不住要发火。林西贝感觉他心绪不宁,急中生智,竟空出一只手来,捂住他耳,宽慰道:任他们去说,你顾着自己要紧。 众人在一处大宅门口停下,立时有一列管事的小倌上前见礼。为首的掌事面容和善,叫人看不住原形,远远就朝他们揖礼,高唱一声:欢迎莅临孟婆庄。便吩咐手下上前为客人们引路。 历届鬼差考试都在孟婆庄进行。和幽都城中其他屋舍不同,因为幽冥孟婆只由历任庄主担任,所以这孟婆庄既是私家园子又是官家宅邸,考生们日常起居便都安排在此地。 掌事想是经验颇丰,有条不紊地给众人介绍府里景致。见林西贝搀着顾非沅颇为吃力的样子,好意上前询问是否需要帮忙,被婉言谢绝后也不恼,只暗遣了小厮将人先引到客房去了。 这孟婆庄着实够大,七扭八拐地走了好一阵才到地方,小厮站在房门前做了个邀请的姿势,也不多话,只客气道:这是庄主为大人们收拾的别院,请好好休息。晚饭会给您送到房间。 小厮走后,林西贝这才有空环顾四周,好家伙,一人一处别院,真是阔气。扶顾非沅上床躺着,自己两只手已经抬不起来,给他盖了被,自己也挤到边上睡了。 这边众人跟着掌事到了正厅,一番客套之后设宴入席。这时油葫芦才发现林西贝不见了,整个人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幸亏溯渊兜头给他按下去,才没让他将整张桌子翻个底朝天。 大个子急了,欲去捉溯渊。却哪里抓得住灵活似泥鳅的河灵。溯渊怕他又干出什么莽撞事,这才解释:她相公不好了,先回房去了,你急什么。 油葫芦这才想起方才入城前发生的事,立马偃旗息鼓,安生坐下来吃饭。想了半天脑子才转过弯来,问:你不是不理她了?怎么知道的比我还清楚。 河灵简直被这直脑筋给问住了。他这样做当然有他的理由,需要给你个莽夫交待个一清二楚? 遂有些不想理,只甩了句:别问,问多了对你没好处。 可油葫芦明显还是不懂他言外之意,嘴里还叨咕着,可是大花 溯渊恶声恶气:还问,问多了对林大花更没好处! 油葫芦这才闭嘴,消停下来。 一场宴席下来,众人对菜色很是满意,幽冥涧哪能吃到如此可口的饭食。却说不上宾主尽欢,因为他们连庄主的影子都没见到。 饭毕,小厮领着众人往住处去。腾鼠中途说有东西忘了,一个人往回赶。却不是奔着正厅去的,而是拐向湍鹤离开的方向。 给湍鹤引路的小厮在前面走,时不时撇眼看身后的客人一眼,心里惴惴不安,这客人初见面脸色就不太好,阴沉沉的,又像是在隐忍什么,忍得极痛苦的样子。 加上他个子高,步子又急又快,赶时间似的。时不时还会把自己甩在后面,于是他只能不住地加快步子,几乎要跑将起来。 好不容易带到地方,他正要将酝酿许久的客套话倒出来,就被客人利落地打发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廿(nin):二十。 第九十八章 湍鹤站在小院门前眼看着那小厮走远了,终于支撑不住俯身大吐起来。将他肚子里本就不多的东西尽数倒出来。 灯光映照下,湍鹤的身影水面一般波动起来,身体的轮廓黑黝黝地突出一大块,影子一样似要剥离开身体。 可是地上分明已有一只影子。 一切异象皆被躲在暗处的腾鼠看了个清楚,他转身一闪,消失在墙后。 送饭的抠门声吵醒了林西贝,这一觉睡得很沉。她取了晚饭来放回桌,一双手重似坠铅,累劲还没过,并没什么食欲。 正走到床边准备叫顾非沅起来,看人睡得很沉,脸颊还被压出了一道浅浅的红痕。也不忍心叫了,便唤了亮亮出来吃东西。 毛团子睡在牵弦灯变的兽笼里,一路上安安静静的,表现良好。她赏了它一块鱼吃。亮亮吃饱了就要打嗝。 林西贝早就准备了痰盂里面盛了水,让小家伙对着水面喷,炽热的火球直直撞上盆底,激起了一股白花花的水汽。 亮亮也累,吃饱了就想回床上睡,它尤其喜欢挨着顾非沅肚子蜷成一个团的姿势,林西贝目光追随着它,也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顾非沅睡觉时喜欢拿软乎乎的长枕头靠着肚子,再小心翼翼地躺下去。他睡相很好,期间很少翻身。 林西贝轻轻掀开被子一角,见他还是保持着微侧向床边的姿势,就这么看了一会。 被子牵扯时带出的动静被亮亮灵敏地察觉,小东西探着脖子瞅她,一双狗狗眼瞪得大大的。它见主人对着自己嘘了一声,便咽下了喉咙里的撒娇声,定眼瞅着她。 顾非沅呼吸绵长,丝毫没被搅醒。他惯常是个浅眠的人,难得像今天一样睡成这般无知无觉的模样。林西贝察觉了这点后,胆子突然就大了起来。 她伸出食指,在亮亮嘴边充满威胁意味地比划了一番,然后蹲下身来撑着床板,上半身探向顾非沅的腹部。 高耸的肚子随着阵阵呼吸有节奏地在眼前晃,一忽儿胀大一忽儿缩小。她伸出手来,极轻极缓地抚上去。 那弧度也在上下起伏间一点点贴近她掌心,仿佛两个不相干的个体要合二为一。 渐渐地,她的呼吸也跟着那节奏长长短短地变,直到踩上同一频率。这肚子,好好摸。软软的,充盈的,让人爱不释手。 忽然,掌心下传来一阵急促的震动,又短又快。吓得林西贝猛地就要缩手,却在缩手之前,又匆匆归于平静。 这感觉很奇妙,似试探,又似逗弄,有人拿着羽毛尖在你心上挠痒痒。 她抬起手掌,片刻后又贴回远处,果然,那震动感又来了。这次的回应更有力,动静更明显。 搞得林西贝又惊又喜,乐此不疲地重复这个游戏。直到肚子里震动幅度越来越小,她才依依不舍地收回手,将掌心贴在颊上,温热的触感熨帖到了心里。 林西贝心里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感动,她盯着顾非沅的肚子又看了好一会,越看越喜欢。脑子里一个声音不断怂恿她:靠近一些吧,为什么不再靠近一些? 她顺从了那个声音,又侧身躺回床上。身体微微向下挪了挪,慢慢地试探地伸手拦住顾非沅的腰部,以一种无意识保护的姿态。 第二日孟婆庄掌事问他们要不要参观幽都城,这也是一个惯例,如果这些待选者之中的某个胜了鬼差考试,注定是要留在城内的,提前让他们熟悉环境也有必要。 只林西贝不去,倒不是她不想去。只是要留顾非沅一个她实在是不放心。想着自己参加考试不过就是走个过场,也没生出那许多期待来。 有个独立小院的好处就是随时可以带着自己的社恐相公出门放风。顾非沅素来不爱出门,可鬼医那老头说多散步对胎儿好,林西贝使尽解数这才哄着人出了房门。 顾非沅被她裹得严严实实,怀里还塞了只暖手炉。林西贝发现自己最近越发地爱偷看他了,甚至觉得他眉眼越发精致起来。不知是不是瘦了的缘故,鼻梁也高挺了不少。 她搀着他坐下,进屋寻了写点心果脯端了来,点心微甜细腻,果脯清酸爽口。想来庄主是个极讲究的人,纵是这细微之处也不落窠臼。 林西贝唤顾非沅吃点心,你中午吃得少,吃点点心垫垫肚子。 说这话时,一双眼睛直将顾非沅围了个严严实实。她也想控制这对不听话上的眼睛,控制不住罢了。顾非沅声音倒是一如既往的冷,林西贝,我脸上没有点心。 哦。林西贝随口应了,心里却想着另一件事。 他叫自己林西贝,不是林大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竟然没发觉。 见顾非沅对点心无感,林西贝又兜售起果脯来,尝尝这个,酸酸的,开胃。顾非沅已不想理她。 隐有一阵香味传来,清冷中夹杂着一丝甜,颇为勾人。顾非沅浅浅的嗅了几口,冷冽的神情渐渐放松了几分。林西贝直接站起来,冲着院门口耸着鼻子嗅,一种若有似无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这味道好像是在哪里闻到过。 彼时,孟婆庄庄主正从回廊穿行而过,他着一身月白大氅,一头乌发半绾,五官艳丽如妖。身侧跟着提着香炉的侍女,行动间如仙雾朦胧,慵懒中透着清贵之气。 他们都住下了? 见主人发话,侍女身子微微侧向他,恭敬地回:都住下了。前方别院就是。庄主抬眼一扫,略过那方院落,并未流连半分。 除了坐立行走,顾非沅其他的时间都是在打绦子,且拒绝林西贝帮忙。打成的绦子结也说不上好看,充其量算个残次品,连个装饰品都算不得。 她不知道这人拿来干什么,问他也不说,只是要她好好保管。 只有到晚上矫情精才会褪下他那副拒人千里外的保护壳,任林西贝给他揉腿按摩。顾非沅将腿伸过来,让林西贝枕在自己腿上,她便好顺着胫骨来来回回地揉。 这是鬼医教的消水肿的法子。 期间他问她:你想要什么?林西贝思忖片刻,钱,好多钱。以后就不用去上值了。她看他,觉得此刻的顾非沅眼睛里很空,像是兜着一抔虚无。 第九十九章 他不回她,背对着她躺下。 林西贝觉得自己变了,她现在面对他几乎没再还过嘴。虽然还是会被气到,但是一想起他那双肿胀的脚背,心里一下就软了。 她觉得自己被这一大一小给拿捏了,还得等他呼吸绵长了才敢将自己靠上他的背。生怕动静大了惊醒他,只敢暗搓搓地伸手揽住他腰腹,再轻轻将掌心贴上去。 哎,小东西,今天乖不乖? 掌心下立时传来一阵熟悉的震动感。像是在回答她的问题。这时候某个得逞的人才敢咧开嘴无声偷笑。 可是她不知道父子连心的道理,肚子里小东西一动,哪有父亲察觉不到的道理。 经过两天的修整,集训也要正式开始了。众人在庄里的大浴室洗尽涤尘,穿上薰过香的衣物后,还被要求待在静室半个时辰才能去演武场。 林西贝问侍女为什么要弄这么大排场,那小丫头笑了,悄悄在她耳边回:我们庄主不喜身上不洁之人。 林西贝:这世上讨厌的货色还真是多啊。 演武场就在庄子里。东边是草靶场,西边是校场。中间设台基木楼,一众引路人台下站着,等着总兵上台训话。 等了许久,总兵上的影子没见到,倒是走出一对容貌俏丽的姐妹花,两人各自提一只香炉,袅袅香气在空中凝成一道白练,白练尽头走出个人影来。 他身形高大威仪,一件墨色大氅半挂在肩,平添几分不羁。行走时如风行水上,自在悠逸。头发高挽,露出利落的下颌线和一截雪肤,额心朱砂一点,艳绝出尘。 当众人的目光都钉在那男子身上时,林西贝一声惊呼已出口。 承屹,怎么会是你? 既然都到了,那就开始吧。懒洋洋一句,就落座了。看也没看台下的林西贝。 林西贝瞪了台上那装模作样的庄主一眼,就站在油葫芦身后去了。反正她打定主意混下去,至于要考什么练什么都不在她关心的范畴之内。 发令官高唱一声开始,四围就升起一圈隔板来生生把一群人圈了起来。咔咔几声,隔板应声而开,数只野猪从里面奔逃而出,嘴角的獠牙似被削过,闪着寒光。 几人分别被逼到一角,眼看着那壮硕的满身黑毛的动物就要朝自己冲过来,林西贝根本无暇他顾,只一个劲往后退。 如腾鼠、落花生之流已经摆开架势,祭出牵弦灯来诱捕野猪。刹那间光华大盛,猪眼被光芒刺痛,发了狠扑将过来。没想到才扑至半空,反被两人前后拿灵绳一捆,收服了。 铜锣连响两声。腾鼠、落花生各自身侧隔板都开了口子,发令官念完名字后,两人便带着战利品出去了。 留下来的也很快适应了眼前形势,纷纷收服了野猪。到最后,场上只剩下油葫芦和林西贝两人。 油葫芦像是面保护墙,紧护身后的林西贝,那四面不时有野猪窜上来拱人,他以灯化盾,挡住了一波接一波的攻势,野猪们刚撞上来就被他猛地一掀,有的被抛到空中,有的摔得四脚朝天,凄厉的猪脚刀子一样喇耳朵。 纵然大个子天生神力,也堪堪能够自保,自然顾不上活捉它们。 林西贝跟尾巴一样随着大个子荡来荡去,她也想早点捉了猪出去,可是也没提醒她要带家伙啊,她的牵弦灯放在屋里了。 围栏外的承屹看得索然无味,伸手召来侍女说了什么,后者立马跑到传令官耳边报信去了。 只听隔栏边传来悠长一声:林大花,你要是再不动作,就把你那相公赶出庄子去。 此话一出,林西贝气得几乎要跳起来,这种话除了承屹那混蛋,还能从哪张狗嘴里吐出来。 那个缺德玩意还在空中倒垂了一炷香,只竹签子粗细,刚点上就烧得少了个头。 此时场中的两人已经退到正中位置,林西贝被油葫芦牢牢护在身后,虽然免了正面的冲撞,但是闪转腾挪之间也累得快接不上气。 速战速决对他们而言更像是奢望。油葫芦能拦住前后左右接连不断的撞击已是不易,如何能抽空再逮两只野猪来。林西贝知道承屹是个言出必行的东西,心里顿时有些慌神。 她现下身无分文,在这幽都城内更是举目无亲。要是再连累家里那一大一小被赶出庄子,她不敢往下想。 不行,得赶紧想想如何破局。 林西贝发现这些主动攻击他们的野猪彼此之间并不会挨得很近,因为它们嘴边那对獠牙太过于硕大锋利,倒像是为同伴预留出一个安全空间,免得误伤了彼此。 野猪因为体积大,跑起来地面都在颤,顺着人冲过来时甚至能感到一股劲风扑面而来。奔跑时,它们会微微垂着头,这时牙尖也会微微翘起,那是最适宜穿刺的攻击角度。 要是被这种不要命的庞然大物刺中,可能会被当场扎成串串。林西贝心里一阵阵发虚发寒。腿脚也有些不停使唤,已经有要原地打结的趋势。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大个子,你还有没有力气? 油葫芦立刻回了句有。林西贝听他声音中气十足,心下稍安。可是她自己已经快没有力气了。 林西贝大口换着气,对油葫芦说:你挡的时候别那么用力,保存体力。我有办法。 恋耽美 分卷阅读-汤原粉子(39) 油葫芦有点乱,手上力道一泄,被一只横冲过来的野猪正好斜撞到盾牌上,整个人一个趔趄差点波及到身后的林西贝,他连忙问:大花,你没事吧? 没事,你待会带着我一起跳,能跳多高就多高。跳起来那一刻,灯要变 林西贝抬头看一眼马上就要燃到底的香柱,又急又快地告诉了大个子自己的计划,油葫芦本就是个执行力极高的人,他点头,表示能完成任务的可能有百分之百。 三、二、一,跳! 油葫芦将牵弦灯轻轻一抛,立时携着林西贝跃至半空,这时两人距离头顶倒悬的香柱只有一臂距离。 在香即将燃尽的一刻,林西贝果断伸手,两指迅猛又无情地掐灭了那点火光。 第一百章 嘶啦~ 一缕青烟湮灭,那倒悬的香只剩了个尾巴根,再也燃不起来了。 可是他们还有时间。 在香灭的一瞬油葫芦抛出的牵弦灯也自空中落下,触地的一瞬整个灯摇身一变,成了个圆滚滚的大刺球。 这是刚刚依林西贝说的照着鬼医那座藤屋变的缩小版刺藤球。球体中空,球壁留有很多空隙,看上去像是只灯笼罩,只是比寻常灯笼罩大上许多。 地上的野猪群早已经攻击红了眼,压根不管落下的是什么,一律没命地冲上去。结果便是如那自投入网的麻雀一样,被刺球缠住了一对尖牙,拔不出又甩不掉。 遑论数头野猪都拱上了一颗刺球,东南西北一齐使力,便哪一方都借不了力,所以哪一方都挣不开。 场中猪群的嘶号声动天侧地,不绝于耳。 此时的林西贝两人早已稳稳落在被困的野猪群外,她拍拍油葫芦的胳膊示意时间到了,油葫芦随即将她放下,催动口诀。 场中刺球发出耀眼白光,那光慢慢扩散,将那片挠耳的喧嚣牢牢包裹,眨眼间,白光消失,只剩下一团躁动着的野猪团在一张巨网下扑腾挣扎。 侍女在承屹耳边报说,庄主,香未全灭,剩下的十一只野猪也都被那二人捉了,照例应是头筹。 承屹摆摆手,不想再听。自己先走了,连半个字都没留。 发令官一声锣响,林西贝和油葫芦这才被放出来。她冲着承屹的离去的方向撵了两步便再行不动,扯着脖子喊:承屹,你个怂包。程越不找了吗?只会折磨我取乐,怂到家了。 腾鼠好意提醒她,煞娘子,那新任庄主素来是个脾气怪诞的,这里可是他的地盘。林西贝喘着气,也没气力再骂,目光不依不饶地追着承屹那怂蛋杀了几十米。 大花,你要找谁? 彼时油葫芦刚放走网兜里的猪,收了灯,朝林西贝走来 油葫芦林西贝当然信得过,便将炼魂窟里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他。 我答应了姚鑫要找到程越的,这让我怎么找。那么大个庄主也指望不上。油葫芦有些吃惊地看着她,所以这新任孟婆确实是改了头面去过炼魂库了? 林西贝发现他俩说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事。 不过,要找人的话油葫芦慢悠悠地说,考上鬼差就能入轮回镜,前世今生都给你找到。 轮回镜? 不知怎么她突然就想到了之前捡到的那面铜镜。还在顾非沅手上。 先走了。林西贝丢下一句,就着急忙慌地往回赶。 他们耽搁了不少时间,此时早已入夜。承屹真是个不差钱的庄主,回去的路被大大小小的灯照得格外清清楚楚。不过当林西贝兴冲冲赶到家时,顾非沅早已歇下了。 林西贝围着桌子绕两圈心里一口气提着就是泄不了。怎么办,她好想找到那面铜镜。 顾非沅行李虽然不少,但一直携着的只有一口小箱子,放在床里侧。就在林西贝目光所及之处一臂远的地方。她深吸一口气,心里已做了决定,轻手轻脚地要去够那口箱子。 箱子没锁,眼见着就要摸到锁扣,一串笃笃笃的声音传到耳朵里。 这声音绝不是敲门声。 林西贝迟疑的片刻,那声音又响起来,重了些也急了些。这回她听清了,有点像是啄木鸟在啄树干的动静。只不过这会儿树干变成了门板。 她心里有些打怵,凑在门口听,是有什么东西在啄门板。大门拉开道缝,正准备探看探看,刺耳的咒骂便顺着门缝往屋里挤。 奶奶的开门,累死你爷爷了。 胆小鬼,快点开门! 奶奶个腿儿,还不开门? 这声音太过难忘,林西贝几乎立刻夺门而出。抬头一看,那熟悉的熊猫鸟脸正倒挂在门口,正对鸟嘴的门板已经被啄出一个浅坑。 嘴巴这么脏的,除了这死鸟没别人。 毕竟有一次徒手捉鸡的经验,林西贝一手便擒住鸟儿一双翅膀,但怕它破口大骂吵醒顾非沅,赶紧跑到院门口指着那鸟儿问:我不管你来干嘛,给我闭上你的脏嘴。 死鸟当然不会乖乖听话,她话还没说完,就蹦出了一串亲切问候。 林西贝也有法治它,提着它上下一阵乱晃直搅得鸟儿晕得不知天南地北,自然再顾不上骂人。 好一会晕劲过去,它才断断续续说话:奶奶我,让你放的密声虫是摆设吗?林大花,你给我过来! 这口气好熟悉,这不是庄主大人吗! 这时候鸟儿狠命地挣起来,林西贝便将它放了,熊猫脸这下老实了,不敢再骂。歇歇停停地给她带路。 出了院门,穿过花园,再绕过回廊。终于在凉亭里见到鸟儿主人承屹。 以你的胆子,我以为你不敢来。承屹这样说,未免有点小看人。但凭他对林西贝有限的了解,引路人能做到她这个份上属实有点丢人现眼。 林西贝倒是浑不在意,有事?她走过去坐下,程越的事有眉目了? 承屹不理她,衣袖一甩,一股冷冽香气窜入林西贝鼻端引得她不由深嗅一口气。这香味寒若冰霜,闻来不腻。 他奶奶的我把话带到了,去你奶奶的腿儿。 熊猫脸振翅而飞,一丝也不带留恋。 林西贝被这脏东西气笑了,也只有你养得出这么个玩意。承屹眉头一敛,似乎对熊猫脸也有些不耐,你如何知道的。 她从袖中取出一根翎羽,看颜色纹理分明是熊猫脸身上的毛。只是尖端有些墨迹,明显是后来浸润的。 这是在炼魂窟时我捡到的。那脏东西是你的豢宠。 脏东西,承屹嘴角微抽,觉得这形容倒是挺贴切的。今天走路太多,他早已有些倦意,轻飘飘吩咐一句:鬼差考试,你需得尽全力而为。 说完就要走,被林西贝拦下,她摇头:你不能提无理要求,我几斤几两你不是不知道。这是要命的活。 承屹嗤笑一声,似乎在嘲笑她这所谓的反抗太过无力,这是为了程越。 第一百零一章 庄主大人临走时问林西贝,你拿那羽毛做什么了?林西贝拿出翎羽做了写字的手势,承屹一仰头,挥手甩给她一本手札,连封皮都萦绕着一股冷香。 林西贝信手翻开,上面赫然写着一些鬼差考试的规则:严禁代考、严禁贿赂考官捕捉生魂不可损耗其念力等。 再看几页,更多的是关于考试的技巧:论有灵体与无灵体捕捉的难易程度、遇到恶鬼的处理办法、单人捕捉与团队协作 她这才反应过来,承屹说那话的意思,这就是明摆着的考前划范围啊! 林西贝提着一口兴奋劲一直翻到最后一页,结尾处另写了一段文字,整段字与手札内容毫不相干。 合上手札,她抬头看看墨云涌动的天空,突然有点想念那间要什么没什么的茅草屋。 青釉最近很不好,睡着的时间比醒着的时候长,即使醒了也睁不开眼,好几天她都是在混沌中听见青瓷的声音,喝下他带回来的药,又趁着哥哥走后转身将药吐出来。 这样活着本不是她想要的。 耳边隐约有窸窣动静,是青瓷去而复返?青釉有些慌,只好将药丸捏在手心藏在身侧。 哥哥? 青瓷不答。 青釉忍不住咳起来,你不是哥哥她闻到一股香味,冷若冰雪,激得她咳个不停。 忽然,那香味募地浓郁起来,她感到来人已尽在咫尺。额头突然传来冰凉触感,随即一道幽若深谷的声音近乎喃喃道:你的故事也不少,受够苦楚了么。 青釉想躲,却躲不开。惊弓之鸟一般紧缩着身子,你是谁?不速之客并没有回答,救你之人。 不知是那道声音太深邃,还是那股香味太安神,青釉又有些昏昏欲睡。她感到手里的东西被人取走,耳边的话也朦胧起来:痴儿,到时还你。 额心一凉,青釉陷入了昏睡。 考试就在眼巴前,按要求引路人需为灵宠购置穿着的战甲,可以避免战时灵体受损。林西贝没有钱,好在渝香居在幽都还有一家分号,领了这个月的分红就有钱了。 林西贝不认路,便带着亮亮出了门。幽都城内的盛况可不是区区鬼市所能比的。沿街商户的叫卖声可算得上震耳欲聋。 鸣虫一族拨着大腿上的发声器,铙钹一样的响:桑茶、粟米、禾豆子咯!林西贝瞅一眼,卖的是有点类似田间谷物的东西。 四围摊主卖的也多是吃食,各有特色不一而足。不远处人头攒动,一股清泉对着天直冲而上,奔涌到两层楼那么高才坠落下来。 走近一看一尺粗细的水瀑中有游鱼涌动。身姿红红白白,极为灵动。喷泉眼里戏游鱼,这还是林西贝第一次见。 亮亮兴奋,对着水柱的方向蹦,林西贝连忙两手抱住高兴过头的毛团子,默默后退了半步。水柱旁站着个男人,仰脖朝楼上喊:客官,下钩! 雕栏窗槛里随即垂下一尾吊钩来,有灵性似地往冲天的水柱里钻。随着游鱼的踪迹左摇右摆着。不一会,一道懒洋洋的声音落下楼:高点。 男人应一声,水柱肉眼可见的拔高了一寸。水流里窜梭的鱼群也离钩子更近了一些。 论钓鱼,林西贝挺熟悉了。钩子会追鱼,是覆了灵力所致。楼上的人灵力不足,钩子下不深,钓不到鱼。只能调了水位,让鱼去就吊钩,真就是又菜又爱玩。 比溯源那厮差远了。 领了分红,林西贝吐一口浊气整个身体都轻盈了。跨出渝香居二号的门槛,扭头给了门头招牌一个飞吻,一蹦一跳地往装备店冲。 忽然,她整个身体顿住,有些僵直地回头,目光定在一个卖面具的摊位上。 两臂宽的铺位上摆满了面具,上面挂一层,下面平铺一层,拢共二三十个。别的不奇,奇的是这些面具只有一个造型。硕大的弯角,端立的耳,宽鼻阔唇 牛,牛头? 独眼小贩对着她笑,说着便拾起一直面具递过来,官人请了牛面神回去镇宅啊?林西贝不由自主伸手去摸。 那面具极真,像是有人真把牛头的头剁了摆在面前。上手却极轻极软,薄如蝉翼。衔接脖子的一圈几能透光。 她的目光从小贩手上的面具移到满大街行人身上,往来穿梭的人群中间或有那么一两个就戴着这款面具,活灵活现是牛头的缩小版。 林西贝惊地摆摆手,不,不了。我家里有,只是觉得这个大一些,很稀奇。小贩却不恼,水灵灵的独眼眨啊眨:官人,这城里多得是更大的,更稀奇。 进店的时候林西贝目光还在那面具摊上流连,直到有人唤她,才恍如梦醒一般回神。 店主只是八角蟾,性子爽快,动作也利索,三两下就帮亮亮挑到了合适的战甲,他亲手给林西贝示范怎么穿着甲衣。 不等林西贝付钱,店里进来两个客人,进门便喊:老板,我那甲衣打造得如何了?店主摇摇招手,稍等,我去取来。走前还不忘回头告知林西贝一声:客官稍待片刻。 见店主走了,林西贝想着自己来打包也行,便蹲下去收拾。她本就站在转角,外间来人一时看不见她,这一蹲身,两人更以为店里没人,窃窃私语起来。 粗一点的声音说:已经四个月了,那位这次是真醒不过来了。细一点的声音立马打断道:你可得小心着点,要是被别人知道小心丢了小命。 粗声音笑,还不是只与你说,你要是中了考提拔提拔我,难伺候的好不容易走了,活也没见少。 是啊,照理说他等着即位就行,瞎跑什么。 不回来更好,届时四个坊主之中选哪个都比他强,皮相再好也不能万事亨通。 咳咳,来了。 店主很快回来,第一眼就见到蹲在地上的林西贝,刚想说话就被这古怪客人示意禁声,好在生意人脑子快,他脸色瞬间便恢复如常,招呼另外那两名客人去了。 第一百零二章 八角蟾素来不是好奇心重的生物,直到笑嘻嘻送林西贝走也没问刚才他不在时发生了什么。 而对于当事人来讲,林西贝也不明白明明只是听到些只言片语,为什么自己会表现得好像知道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一样。 回到小院时天色已黯。顾非沅正靠在床边打绦子,林西贝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这么热衷于手工编织,他的那只小箱子都快被塞满了。 她搬过椅子坐着看,觉得那孕肚好像明显又大了一圈,这念头让她震惊。可顾非沅迟迟不睡,她虽然担心,却没法跟肚子里的小家伙打招呼。看了一会,见顾非沅看着自己,林西贝,你过来。 叫她过来? 林西贝走过去,顾非沅稍微往里挪了挪,收好箱子才继续道:后天的考试,你一定不能夺魁。 为什 还没问出口,顾非沅已经栖身躺下,这一打岔,她只能面对着顾非沅的背影,将未来出口的话咽回去。 顾非沅睡熟了,林西贝脑子里还是一团乱麻,程越的事情、手札上的字还有顾非沅说的话一齐汇聚成巨大的漩涡紧紧裹挟住她。她闭上眼,侧身环住身边的顾非沅,将手掌盖在他高耸的腹部上。 果然,小家伙回应她了。振动虽然只是一瞬间,却好似心与心的碰撞,烦恼焦躁都烟消云散。 让我不要着急是吗?等不及要出来陪我啊,不行哦,你还得等三个月呢 顾非沅很少发梦,尤其是这种清醒地知道自己正在做着梦的梦。在梦境里他竟然能清晰地感受到父亲的一丝灵息,明明他早已消弭在这世间良久。 浮游朝生暮死,夜皎暮诞晨终。溯夜而生的同族血脉一旦传承下去,母体便会逐渐消亡。 在命运赠送给他那份礼物之前,其实顾非沅在幼年时就已经做好了跟父亲一样的选择。 突然的垂青和附加的责任让他无措,他曾用尽全力拒绝。但作为那个高高在上的掌权者唯一的继承人,他没有说不的权利。 梦境逐渐清晰,那天深夜宫人传来口谕,那位要见他。这是那个十多年来素未蒙面的人第一次要见自己。他来时曾打听过那个人,都说那位大人在闭关,少则数十年,多则上百年,好在他也只是问问,并不真的想见。 恋耽美 分卷阅读-汤原粉子(40) 就在临行前,他喝了宫人递来的枣茶,递茶的人心跳快了一瞬,或许那宫人自己都没发觉。但是却逃不过他的耳朵。 呵,那位置有什么好,既然你们都想争夺。不如遂了你们的愿。 未及入殿,毒便顺着筋脉游走。就在意识即将归于混沌之时,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说:世子谋害君上,给我剿尽夜皎一族。 夜皎不能毁在自己手上,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化光逃遁,后来为林大花所救,幽都,他是绝不会久留与此。 林西贝见顾非沅身子越躬越弯,好似很痛苦的模样,便一下下抚着他脊骨安抚,几乎没怎么睡。 鬼考开考,所有考生发一条雪白绢丝帕,可藏于袖中,若是认输可挥动丝帕以作示意。三关选拔层层递进,说是以命相博也不为过。承认技不如人并不丢人。 主考官大有来头,除了总教头牛阿蛮,主考官正是长乐、兴平两位坊主。长乐坊主掌刑名,安兴坊主事生产,一威严,一和蔼,坐于主看台之上,引得一众看客兴奋不已。 看客中就有卖面具的小贩,他手下笔墨翻飞,一双独眼几乎定在牛阿蛮头上,飞快地在手册上勾勒着线条。身边一只青羊看得热闹:小哥手速可以啊! 混口饭吃。回去做更大的面具。 那青羊是大老远从安兴赶过来的,安兴坊重视生产,素来以手艺人为尊。知道这位独眼竟是位手艺人,不免更加敬仰,兄台画功了得,实在是失敬失敬。 就在他拍马屁空当,独眼小贩早已画好,正在打另一幅的线稿。你这是?小贩也不看他,笔下生风,颇为得意道:获胜者自是从这些选手中诞生,我每一个先画好图样,到时候哪个火,就卖哪个的面具 这安兴坊虽重生产,却对这类投机倒把的贪利嘴脸颇为不耻,认为那都是升平坊这类目光短浅的人才做得出来的。这下可是巴不得不要再见到面前这小眼睛,再看那只独眼就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了。哪里还会搭话。 独眼小贩却压根没察觉到这些,他一路扫过参赛选手,目光停在油葫芦身上,这个子,这面相,做成泥塑正合适。再看旁边的林西贝,呵欠满天,这样的人怎么选上的?看起来倒是面熟,想来也是哪个花坊酒肆的熟客 传令官凑到主位前对长乐坊主小声报:坊主,时辰到了。长乐坊主一双笑眼盯着一旁的安兴坊主:不若由兄长发令? 安兴坊主仍是一脸庄严肃穆,不置可否,你的地方,你来吧。长乐坊主笑得如沐春风,将传令官托盘里的令牌翻转过来,嘱咐一句:开始罢。 旌旗摇动,鼓响三声。校场内环形围墙缓缓升起,这回天空中盖锅盖一样罩了只半透明的玻罩。有看过鬼考的看客不禁倒吸口气,这一上来就搞这么猛的吗? 场中选手也是一愣,纷纷察觉到异样抬头看去,心里或多或少做了些准备。林西贝,看一眼浮在半空中的溯渊,眼里似有深意,却怕他察觉,立马收回了目光。 十多位选手被关在一个罩子里,所有的声音都会被罩子弹射回来。原本微小的声音被放得很大。开始只是一阵轻轻浅浅的嗡嗡声,后来便如海啸一般震耳欲聋了。 潮水一般的嗡嗡声将整个场地淹没,可是围栏仍然不见动静,像是有人单独把空气煮沸了,众人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精神来。 大花,小心。油葫芦近乎吼出这一句,要不是他们离得近,他的说话声怕是都要被盖下去了。林西贝不敢大意,她当然知道这是蜂鸣,只是一时间判断不了到底要多少蜜蜂才能发出这么大的嗡鸣声来。 第一百零三章 是炽蜂。 不知是谁提醒了句,众人目光齐刷刷看过去,木质围栏的缝隙处溢出汩汩黑水来。那些黑黢黢的东西带着无可匹敌的架势涌动着,像是从地狱爬出的恶鬼,想要吞噬一切。 严格来讲,炽蜂算不得什么灵物,乃是被地炎吞噬的生魂凝聚而成的怨气,本性属火,又极阴寒,管你是仙是鬼,粘上就着。这一下铺天盖地的来了,众人无不变了脸色。 主考官搞这手压根是不给这些候选者留活路。 在大家还在观望时,腾鼠就已催动牵弦灯,亮白的光芒闪了一瞬,就变成了个比头顶那面大罩子小一号的罩子,当啷一声,罩子落地,腾鼠周身被一层透明琉璃罩了个严严实实,看样子是准备好走死守这条路了。 与腾鼠不同,湍鹤和落花生两个一左一右摆开架势,湍鹤不知修的什么术法,一道道地放烟,那些冲将过来的炽蜂一触到烟气瞬间就失了生气,唰唰往下落。 蜂尸坠到地面,一个个只剩下一副空壳,如同被掏空了一般。 落花生个子虽矮,气势却不低。他托灯在手,那灯也化了形,如托起一座宝塔。细看之下又哪是宝塔,分明是数道密齿遍布的碾轮。那碾轮在他操纵之下忽而大忽而小,旋转如风,只要炽蜂被卷进去,瞬间便被碾为齑粉。 想来是在恶鬼群里待久了的,沾染上一身的狠厉之气。 眼看着幽冥涧的考生个个表现不俗,幽都城里的也不能落了下风。其中被寄予厚望的就是多目怪了。 廿目君这方摆开主动进攻的架势,他修的是腾挪辗转之术,催动牵弦灯来变作甬道,甬道口就在围栏根上,许多炽蜂尚来不及飞起便在无数同类的推挤之下落进去,腾挪之间落到冥河去了。 这种直击源头的打法明显让他满意,廿目君身体右侧的怪眼直瞥向油葫芦,见他只是被动斩杀着眼前的炽蜂,不免生出些得意来。就在这时,几只炽蜂刚好自右侧飞来。 见他周身并无灵力涌动,没头没脑地向他面门攻来,眼看着距离皮肉就在咫尺,一面玲珑细密的丝网扑罩而下,牢牢兜住了那几只炽蜂。 瞬间,炽蜂如同扑火的飞蛾,顷刻间飞灰湮灭。 大战之际,慌神可不行。说这话时,溯源悬在距离廿目君高半头处。没想到幽都这位长许多眼睛的同僚眼高于顶惯了,压根不理会他。 河灵也不气,凭他的速度,能将蜂群绕晕,何况他本就是冥河里原生原长的,与这些地火结的怨气正好相克。它们躲他还来不及。他自保无虞,这才有闲心理会别人死活。 当然,这个别人不包括林西贝。 林西贝根本没工夫取灯,油葫芦整个挡在她身前,炽蜂来一团灭一团,那玩意来的又密又急,两人挨在一起顾头顾不了腚,搅得她跟只陀螺一样被抽着转。 她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一到自己这里就总是这么狼狈? 炽蜂尤其细化结成小团聚拢一起行动间也是风团似的没有方向,一会东一会西,没有章法。但只一点一样,这一小团只要是聚在一起,所有的个体的动作就会像军队一样整齐划一。 林西贝觉得这景象有些熟悉,那些海里簇拥成团的鱼群也是这样,没有头脑没有章法地结成阵势,能最大限度地保留种群数量。 脑子里灵光乍现,跳起来喊:你快些振翅,声音越大越好。 油葫芦本就是鸣虫,振翅鸣唱是本能,鸣腔运起气来,粗粝刺耳的声音立时响起,经过头顶透明罩子的层层反射,简直要挠穿人的耳膜。 除了油葫芦自己和死守不出的腾鼠,其余人都满脸痛苦地去堵耳朵。可是没用,绕过耳朵那声音甚至能顺着身体其他部位直抵天灵盖。 场中景象尽数落尽看台上两位坊主眼里,长乐坊主对姗姗来迟的总教头一弯眉,今年选拔你可未提及此事。 牛头作为总教头,历届鬼考考什么,怎么考都是他拟定布置下来。就连开考时那群骇人的炽蜂也是装在他的法器里带来的。待确认了场地,对考生们下完了黑手,这才来得晚了些。 他知道长乐坊主是在责怪他这次题目出的难了,也不辩解,遥遥一指:想来他们定是在寻破解之法,坊主宽心,静观其变。 长乐坊主的注意力才又回到校场之中。 选拔者们受罪,那群恼人的炽蜂也不好过,瞬间跟炸开了锅一样,乱做一团。它们似乎对噪音尤其敏感,尽然有序的队形也没有了,只求着要逃,好些都直往罩子上撞,咔咔的响动不绝于耳。 众人正当无暇自顾之时,林西贝堵住耳朵来到腾鼠身边推着琉璃罩子就要往上掀,急得他连忙按住,两人一里一外暗中较上了劲。 煞娘子,你这是不给我活路!撒手。腾鼠脚指头抓地,几乎咬着牙说出这话。看在她相公是帕劳的驯养师傅,他还留了半分薄面。 林西贝却不为所动,你继续躲着,等着被淘汰吧。腾鼠急了,蛇有蛇路,鼠有鼠道。你管得宽。 算了,劝也劝不听,况且时间紧急,这些炽蜂只是被震乱了,没死。还得想法子出来。 她扯着嗓子喊溯渊,那家伙聋的一般。不过林西贝刚才就注意到了,这家伙身边不曾有一只炽蜂靠近,即使是现在,那些东西被震晕了,也不敢近它的身。 顾不得了。 牵弦灯边做个鞭子,趁他不备一把缠住,拉下来。溯渊哪里有防备,几乎栽了个大跟头,好在林西贝接住了他,被冻得直抽气。 不管我怎么得罪你了,你得告诉我,为什么这些虫子不敢近你的身? 河灵见偷袭自己的人是林西贝,一口脏字蹦了出来,骂完了才懊悔,又想装不认识这人。只听林西贝说:只你一个赢不了。快告诉我。 它们怕的是冥河。说着引她看向廿目君的法阵,那甬道的出口,直通向冥河。 第一百零四章 溯渊瞪着她,示意赶紧放手,林西贝不干,得先答应了条件再说 十多个人一边捂耳朵一边还要驱赶蒙头乱撞的蜂群,说狼狈都是过誉。河灵在一众人之间穿梭,将可以救命的信息带到每个人耳朵边。 混乱还在持续,但大家脸上却多了丝叫坚定的东西。 率先行动的是廿目君,他将甬道彻底调转个个儿,挨着最顶端那方罩子放置,通道口正好悬在众人脑袋顶。下一刻大家纷纷收起自己手里法器,化作与腾鼠一样琉璃罩子,齐齐整整地躲进去。 紧接着鸣虫声骤然停下来,最后一个油葫芦也躲进罩子里。 随即如柱的水流从头顶的甬道口喷薄而出,汹涌而下,不可抵挡。炽蜂群躲避不及,被冲走的、裹挟走的不计其数。零星落单了的哪怕是溅上点水花,也如雨灌灯头,霎时间消弭于无形之中。 有次威力,说明那甬道口灌下的,分明是冥河水。 水位一点点上涨,水面上漂浮了不计其数的虫尸,学聪明的炽蜂们避开甬道附近,仅在罩子顶部徘徊,任冥河水流得再急,也沾不上分毫。 视线往下,每个人的琉璃罩虽能支起一方屏障,却挡不住汩汩渗入而来的河水。眼看着校场就要变鱼塘。 冥河水至阴至寒,水位已经没过腰际,众人几乎快被冻晕过去。溯源幽亮的眼紧盯着水位线,还差一点。 河灵敲敲廿目君的琉璃罩,此时魁梧壮硕的汉子冻得快蜷成一团,他五指张了又张,颇为吃力地抓握成拳,霎时间,甬道从头顶转至脚底。 出水口瞬间变为泄水口,冥河水打着旋儿迅疾地穿过窄小的甬道,裹挟着不可胜计的鲷鱼饵食又回到冥河。 趁着水位下降的功夫,溯源赶鸭似地将仅剩了一层炽蜂聚作一堆,唤出自己的牵弦灯变了罩子,将剩余的炽蜂尽数罩了才算。 锣响三声,看台上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喝彩。 好一场团战! 此一届考生似乎格外团结啊。 真是精彩!哎,兄台你这是绘的何物啊? 一男子问身边独眼小贩。话音落时,恰好收笔。独眼精光闪闪,道:此琉璃罩必火。 传令官带着名册到总教头跟前,朱笔略过前面一串名字后停下来,勾个红圈。牛头放下笔,呈送给二位坊主过目。传令官才又托着名册去了。 长乐坊主眼角带笑,似乎还沉浸在刚才比赛的精彩中没回过味来。忙摆手仰声道:都依总教头的便是。兴平坊主也点点头表示同意。目光又在那一列名字上扫了一眼。 传令官高声唱:除腾鼠一人淘汰,其余考生全部晋级。 场中众人刚用净身诀换了衣服鞋袜,牙关尚在打架,就纷纷被比赛结果弄得愣怔住了。腾鼠尾巴一拍,颤抖着说:为,为什么独独没有我?扭头再看众人,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僵着步子走到林西贝身边,咬牙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林西贝不理他,走你的鼠道去吧。腾鼠又羞又愤,再不好多说什么。 其实在炽蜂刚出现的那一刻,林西贝心里就已一清二楚了。承屹给她那本小札上面写了,第一关:团体战。先前让他们在校场抓猪,用意就在于此。 对于引路人而言,似炽蜂这等怨灵算不得什么难啃的骨头。像腾鼠这般避而不战的打法撑到考试结束也不是不行,只是到时淘汰的会是他们所有人。 剩下正好十二人,两两为一组分阵别竞技。这一场,是实打。在一丈见方的演武台上真刀真枪的干一场,先落地者输。 按照规定,参赛者可携灵宠作战,但仅可携带一只。 林西贝身边再无油葫芦帮她,而她必须要赢。 廿目君如愿以偿地分到和油葫芦一组,他早已做好准备,跃跃欲试。可临上台了对手还在东张西望,根本就是不将自己放在眼里。 刑天血脉直分到多目这支,便以目多为尊。族人一般生八只眼,偶有十目的。像是廿目君这样生来就有二十只眼睛的注定不寻常。所以性子跋扈,无人敢惹。 这天见着油葫芦,他仿佛看见另一个自己。一样的硕大,一样的天生强力。兴奋的血液苏醒,他一定要跟此人打一场,将他那张怪脸揍到肚子里去。 看到对手的时候,林西贝也不知道该兴奋还是担忧。她运气好,没遇到同行的几位幽冥涧高手,对家是幽都本地的。全身上下枝蔓纵横,像是树精又像只藤怪。 她蹲身抚摸亮亮的脑袋,将战甲理了理,叹口气:亮崽子,我们慢慢来,不要受伤。亮亮前爪俯地,伸了个懒腰,脑袋往她手心里凑,表示听懂了。 幽都虽是冥界最为繁华的所在,灵宠却极为难寻。所以参赛的廿目君和藤怪都未携带灵宠,不过他们许是底气十足,丝毫也不在意。 在没摸清对方路数之前,林西贝不敢贸然进攻,她简直是绕着演武台边沿画圆,但凡见那藤怪一动,立马自觉拉开距离。 油葫芦见这架势心中不免着急,索性分了一只眼睛在林西贝身上,这举动无疑更惹恼了廿目君,他五指一握,使牵弦灯变了根九尺钢鞭,呼呼甩起来,那鞭子头挂着倒刺,挟着猎猎风声直冲油葫芦面门而来。 就在鞭子就要近身时,油葫芦一个闪身脱下背上竹篓,一抓一举间竹篓变作一面圆盾,那鞭头触到钢盾,当啷一声,险擦而过,如此几回,饶是鞭子抽过来的角度再刁钻,也被钢盾一一挡了回去。 一攻一守,僵持不下。 林西贝使一个拖字诀,凭实力干不过,还可以比心理素质。藤怪几次想攻,都被亮亮龇牙咧嘴给抵了回去,摸不清灵宠的底,藤怪也不敢贸然行动。 树灵素来适应能力一流,也看出林西贝在打什么算盘。骤然生出数十条枝蔓来,枝蔓八爪鱼似地招摇摆动,放出一团团轻飘飘的东西来,那东西如三月柳絮,随风飞得到处都是。 第一百零五章 恋耽美 分卷阅读-汤原粉子(41) 毛茸茸的柳絮满天飞舞,林西贝无处可跑。再躲就快跌出台面。她心里却清楚,那东西挨不得。 只好拿牵弦灯变了把扇,堪堪能够护住头脸。正要招呼亮亮,一团柳絮已经落到毛团子尾巴尖上,亮亮一声嘶号,抖又都不掉,张口就往自己尾巴上咬。 林西贝心里一痛,伞檐压低护住面门,将毛团子夹在臂弯,低头查看情况。 拨开尾巴尖上的茸毛,那玩意便清晰可见。顶部像是疏松的棉花团,根上却犬牙交错生着很多倒刺,如同苍耳一般能挂到毛发上,林西贝眼睛陡然瞪大,细看之下那些倒刺竟然还在蠕动,深深浅浅地往皮肉里刺。 再不能等。林西贝揪住那蓬松的顶部,硬生生拔将出来,亮亮痛地连抽两下,见到便要来咬。 藤怪见对手中招,决定乘胜追击。枝蔓摆动更快,张牙舞爪地。与此同时,那怪口中吐出阵阵妖风,风助火舞之势,稠密的柳絮如团团雪球朝林西贝铺面打来。 林西贝一手撑伞一手携着亮亮,只好将伞柄夹在颈侧才能勉力应对。一时也顾不上它。 毛团子轻轻一挣,鼻子里打个喷嚏,一点火星对着林西贝拈着的那团东西就去了。惊得林西贝信手一仰丢将出去,几乎立时那东西就化作一团火闪,在空中便被烧没了影。 亮亮!林西贝不由得夹紧了毛团子,吓得几乎变了腔调:你会吐火?毛团子不舒服了,象征性挣了挣。林西贝这才松了力道。亮亮鼻头两簇胡须忽上忽下,仿佛在说:我一直会,你不知道而已。 对于毛团子差点烧到自己这事,林西贝一点不生气。电光火石间她脑袋里闪过一个念头。手札里说,过第二关靠的是拖延时间,她咬一口颊肉,下定决心。 哪怕做一块粘在鞋底的狗皮膏药,也要搅得你烦不胜烦,将鞋丢了才算。 她手不得空,只抿紧双唇对亮亮示意:没我的命令,先不准吐火。 毛团子又挣了挣,表示听懂了。 亮亮跳上林西贝肩头,她瞬时轻松很多。可即使换两只手撑伞,要顶住强风也颇为吃力。伞面被风打得唰啦啦作响。抵了好半天,十指已然发麻,风才停下来。她抬伞一看,藤怪张着大口,正在换气。 油葫芦这边情况同样不容乐观。廿目君只将手中牵弦灯变做十八般武器,钩、挑、拨、刺,密集的进攻丝毫不曾停歇,连个气口都不给油葫芦留下。 就这样的紧急关头,油葫芦还是一心二用,倒也不曾被钻了空子。却实打实惹恼了那多目怪。他只将灯一收,两手扒开上衣,袒胸露腹。场中一时有人惊叫起来,忙伸手去遮眼睛。 只有独眼小贩两手不停,他要原封不动地画下来,多美丽的眼睛啊。自己只有一只,场中那人可有二十只呢。余光瞥见身边男子也在遮掩,一时有些好笑:都是做鬼的人了,还有什么羞臊? 那男子叹他不知行情,掩面悄声告诉他,那廿目君一身眼睛可不能多看,能放万道金光,灵力低微者若是被光照到,灰飞烟灭都有可能。 独眼小贩不敢不信,也学那人以袖遮目,避免被殃及无辜。只是手上画作仍没放下,笔尖在那些眼睛上勾勒描摹,简直爱不释手。 果然廿目君身上放出耀眼金光,离得进了那光照到身上都能感到一阵灼热。若是其它引路人,说不定光是那热浪就能给逼到台下。 可他的对手是干了数百年巡夜的活,要靠吃鱼眼睛补眼的油葫芦,骇人的金光杀伤力就折了一半。廿目君真的生气了,他出离恼怒,只盯着油葫芦项上那颗头,想着怎么把它弄下来。 林西贝目光顺着伞檐往外滑,随时准备迎接对手的下一波攻击。趁着那藤怪休息的功夫,她将它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确定这是个藤怪无疑。 先前在炼魂窟时,承屹就说过只要是草木化灵,不管道行有多高,终究是怕火的。哪怕是炼魂窟外那棵迷人心魂的五戾木也不例外。 藤怪歇够了,不主动进攻,也不再放那毛茸茸的东西出来。林西贝猜那些东西可能是它的种子,厉害归厉害,却也不是无穷尽的。 趁着这个空,她把伞一收,换成了只半人来高的芭蕉扇,将那些恼人的毛东西全部扇到台下去,扫清了台面,亮亮便顺着林西贝手臂一骨碌往下,重又回到战斗状态。 见对手丝毫无恙,藤怪显然是发怒了,几根手腕粗的枝蔓瞬间暴长开来,在半空中腾挪挥舞着,似要将林西贝整个撕碎。 林西贝看它这样非但不急,心里还更有底了。芭蕉扇一窄再窄,缩成了根趁手的长棍模样。台下一众看客见她如此应对不禁暗暗抹一把汗,拿棍斗这藤怪,肯定处处掣肘,实在不是什么高招。 台上那只藤怪也是这么想的,它不适合久战,见对手露出这么大个破绽,知道是时候了,顿时催动周身灵力,霎时间那些枝蔓又长了数尺,肆无忌惮地朝林西贝手中长棍而去。 数道藤蔓坚韧地缠上长棍,欲将它从林西贝手中夺走,林西贝当然不干,你来我往拔起了萝卜。于是那藤蔓一圈圈一层层地缠上来,竟快要覆盖住原本棍身。就在这时,林西贝心中一动,长棍顿时裂作数段,直直塌了下去。 数段棍身彼此以细密的铁索相连,既能承力,又能灵活变换,林西贝囫囵将与棍身缠在一堆的藤蔓全部缚作一团,打了个死结,就往天上一抛。 亮亮! 呼声响起之时,一道火光冲天而起,正好瞄准着空中那团死结。瞬间,猩红的火光顺着藤蔓便蔓延开来,化作数道火线,倒转了方向直奔藤怪而去。 这一切发生地太快,像是焰火绽放,只一刹火便烧到了藤怪身上,一阵动天彻地的哀嚎穿透每一个人的耳膜。 第一百零六章 数十条青藤同时引燃,在哔哔啵啵声中被火焰一点点吞噬,缚在棍身上的那团早就化为灰烬。 眼看着就要烧到藤怪本体,可若它再后退一步就要踩空,正是避无可避之时,空中霹下一道闪电,耀目灼眼。 那电光利刃一般将正燃烧着藤枝切断,藤怪重心不稳,一个后仰栽倒,滚下台面。 咚,一声锣响。 幽冥涧,林大花胜。 一众看客拍手叫好。只听传令官清咳两声,又补了句:比试本为选拔考试,煞娘子倒也不必赶尽杀绝。 被点名批评的林西贝满脸问号地看着传令官,却见后者的脑袋直往看台那边偏,一双眼陡然张大。 牛头,我跟你有仇啊! 她倒是不觉得自己做的过分,一把捞起放火小英雄亮亮冲总教头扬扬脖子,真是胆大包天。下台阶时看也没看地上那堆手下败将一眼,这毒物对我放暗器就不算赶尽杀绝? 林西贝回到休息区的时候,与溯渊打了个照面,他已不知道待了多久。她只是瞥了他一眼,就坐下。 台上的比试还在继续,不少看客已经喊起了号子助威。有的吼:大个子,大个子,你真行。便立即受到身边人一记白眼,随即对方就以压人一头的音量喊:多目郎,多目郎,必定赢。 廿目君已露出一身怪眼,可是那目光扎人也拐不了弯,油葫芦总是能寻着角度避了开去。加上林西贝已然胜出,油葫芦不需再分心,一来二去廿目君几乎寻不着破绽。 自己已经亮了底牌,却还摸不准油对方的底,廿目君明显有些急了。他从来跟人比试都不用牵弦灯,但是这一次不一样,稍加思索,一身的怪眼眸光灼灼,似乎已有了办法。 那灯自脱了手便绕着台一直转,耀目的光晕起初连成一片,而后越来越薄,将两人环绕其中。 这稀奇事,无人见过。看台上的众人都伸长了脖子。眼睁睁看见那圈光晕越来越亮,从无形之物逐渐成型,直到变成了一面面光可鉴人的宝镜。 准确地说,应该是变成了一圈镜子围成的墙。 廿目君一身怪眼放出数道光柱,瞬间被镜子折射成万道金光,织成了一张细细密密的网,四围温度骤然升高,不多时,已经有袅袅烟气蒸腾而出。 若是那金光化作利箭,恐怕油葫芦早已是万箭穿心。廿目君看着对手步法已有些慌乱,得意极了。若是他脖子上生了脑袋,嘴角一定是高高翘起来的。 油葫芦怕热,虽然冥界没有不怕热的鬼,但自己摆的阵自然是伤不到自己的。此时的廿目君终于生出了些看好戏的心情,想要好好戏耍一番油葫芦这个对手。 看客们助阵的喊声早已经一边倒向了廿目君,连林西贝一颗心也吊到了嗓子眼。再不破阵,油葫芦就危险了。 她往看台中间望去,该死的牛头怎么这时候不出手了,降道闪电劈了那镜子啊,你不是最讲究公平的吗? 正无计可施之时,刚刚斗炽蜂的情景在林西贝脑中一闪而过。当所有人都因为噪音心烦气燥时,那多目怪竟然一个劲地击打着罩子,像是急于要逃出去的样子。 刚想到那个可能,她就直奔台下而去,两手兜在嘴角喊:大个子,鸣虫,鸣虫游戏。 鸣虫游戏其实是鸣虫一族特有的一种社交,生活在地府里的鸣虫虽然都已化了人形,却不是光看谁个头大谁就厉害的。族人之间考量资质的方式只有一个,就是比试鸣唱。 跟阳间养蝈蝈一样,放进竹筒里,比谁的叫声大为尊。罐子也行,主要是起到个共鸣的效果。若是资质遇到资质高的鸣虫,放进罐子里,那响动说是声震十里都不为过。 油葫芦听到林西贝的提示立马就明白了,收了手里的钢盾,只往上一抛,立时化为一面硕大无比钢罩子。那盖子一样罩下,撞到镜子上铛啷啷直响。 廿目君刚抬眼看那凭空多出来的罩子,就被一阵刺耳的鸣叫震得闭了眼睛。油葫芦专门变得个钢罩子,连接在铜镜镜阵之上,声音便无端被放大了十倍有余。 一波波的声浪潮水般狠狠拍在眼睑上,拍得他痛彻心扉,偏偏又无法可解,只能发出呜呜哀嚎。 人都说耳聪目明,虽然他根本没有耳朵,听力却也异常敏锐。正是如此,性子也是出了名的暴躁。可以仅仅因为别人音调拨高了半分就打得对方满地找牙油葫芦这波反击,真叫他毫无还手之力。 廿目君庞大的身躯整个栽倒在地,滚刀肉一样毫无章法地在地上打着转,呜呜呀呀地叫着,看得油葫芦也生出几分不忍来。 要不,你求饶? 鸣声停了一瞬。 对方嘶吼地吐出句:休想! 片刻后,鸣叫声又响了起来。 看台上两位坊主一位总教头早就闭了听感,见到忍地一脸菜色,摇头晃脑的广大群众也生了怜悯之心。总教头略一抬手,当啷一声锣响,不过没人听得到。 传令官只好摇旗示意比赛结束。油葫芦这才收了神通,饶大家一命。 我没认输,再来过!廿目君挣扎着站起来,拒不接受比赛结果。却被传令官一句话拍回现实,比赛时间已到。 第二场比试全部结束。幽冥涧除了被淘汰的腾鼠外,其余五人全部晋级。林西贝扫一圈,全是熟悉的脸,竟生出些自豪来。 一个念头引得她想笑,这不是活脱脱的比赛降级是什么,全国比赛愣是比成了地区赛事。他们幽冥涧独占鳌头。 第三场比试是擂台赛。剩下的选手全部下场打擂,每一关由关主守关,不限手段,不限方式,闯过的关主多者胜。 若是腾鼠能坚持到这里,或许他是最大赢家。毕竟以他的保命至上的法则,只要跟在最强者的后头,捡便宜钻空子的机会有的是。 选手们下场后,长乐坊主环视一圈看台,问:承屹那小子去哪了?兴平坊主理了理袍袖,开场就不见人。 许是在忙。总教头似在为好友开脱。 长乐坊主顿觉无趣:在他庄子里比一场,当主人的却不在。果真不该让他搞什么以香换药。 第一百零七章 以香换药正是孟婆庄新任庄主继任以来唯一一项政绩,古来都知地府有个孟婆,擅煮汤,凡人饮过孟婆汤后前尘尽忘。但鲜少人知道孟婆其实是世袭制,走的是家族传承的路。 其中缘由只一个,孟婆汤配料之秘辛是由历任庄主口口相传。为了放生魂有序投胎,维护冥界安定,冥王这才设了孟婆庄。总部在长乐坊,其余几坊立分部,由庄主一人总领。 孟婆庄新任庄主是个纨绔,这一点在他上任前后都没变过。他生活奢靡无度,衣物从来不着两次,行到哪都要焚香开道,一般的香入不了眼,什么稀少、昂贵才遣人去寻,单此间一项花费整个冥界无人能出其右。 即便是那位从未露面,且以难伺候闻名的世子爷也比不上这位庄主大人。 新庄主的个人喜好更是千奇百怪,尤其喜欢养宠,最臭名昭著的要数他豢养的那只鬼面枭,那鸟生就一张利口,嘴之毒,舌之臭,阖庄上下没人没被它问候过自家姥姥。 当然自食恶果的还有庄主本人,不过他倒是乐得挨骂,有一次守着那鸟挨了七天的骂,直到那鸟声带嘶哑再不能开口才作罢。至此,庄主大人那早已作古的姥姥才得以安生。 至于这以香换药中的药,自然指的是那孟婆汤,香则是庄主亲手调制,不仅费时费力,产量也不高。欲要投胎的生魂们更是需得闻上半天才能发挥功效,压根比不上直接灌一口孟婆汤来得爽利。 为何要换香,据知情人所说,是因为他们庄主觉得孟婆汤实在臭不可闻,污了自己的鼻子所致。可孟婆汤到底啥味也没人知道,毕竟喝过的也记不得了。众鬼只能相信庄主大人的一面之词。 既然庄主拥有熬汤的全部话语权,他自己也不怕辛苦麻烦,只能任由他折腾去。所以日常需要那位大人出席的一应场合,他都有名正言顺不来的借口。这鬼差考试便是此类。 长乐坊主的注意力终于落回场中,等着看众位考生如何对付池里的这条沼鳄。那一丈见方的泥沼池内横卧着一只身批铠甲的巨兽,便是产自南沼的沼鳄了。 此物生就一身水火不侵的厚甲,单是鳄吻就有成人一臂来宽。能吐瘴气迷人心魂,即使在泥淖中也能行动如飞,更要命的是那条一人长的尾巴,钢鞭一般,舞起来呼呼生风。 沼鳄周围零星散落着一些踏步石,有大有小,大的三尺来宽,小的堪堪能挤一双脚而已。 下了池塘,五人皆分立于踏步石上,尽可能离泥浆远一些。不为其他,这泥塘看似平静,实际面下暗流涌动,要是失足跌入不知会被泥浆裹挟到哪里去。 林西贝这回没带上亮亮,小东西要是被沼鳄那种怪物叼了去,怕是还不够它塞牙缝的。何况此怪水火不侵,要对付它怕是得另寻法子。 不等锣响,沼鳄便甩着长尾搅动起一池泥水,泥点子雨一般洒下,众人脸上身上都遭了殃。它领地意识很强,仅仅一个举动就向这些入侵者宣告一件事:本关主不好惹。 五人之中块头最大的是油葫芦,刚上场就被一众看客寄予厚望,纷纷叫嚣着让他当这个先锋。可是他们不知道油葫芦擅长的是防守而非进攻,不然先前也不会被廿目君那一身怪眼照得退无可退。 呼喊声中,一抹身影一闪而过,似鼓槌落下鼓点,快而有力。等那声影落下,看客们更是惊得拉长了下巴。 那个小矮子竟然落到沼鳄头顶上去了! 看来落花生早就做好了准备,早已将长剑换成了趁手的短刃,只有手掌长的刃口寒光一现,便利落决绝地插向沼鳄的右眼。 一系列动作将快、准、狠三字诀展现地淋漓尽致。连场中的其余几人都没反应过来。 眼看那刃尖就要扎进鳄眼,落花生的右臂猛然一阻,像是扎在了钢甲上。垂眼一看,沼鳄眼球上不知何时覆上了一层白膜。 那东西类似半透明的蛋膜,但却坚硬无比,即使是牵弦灯化的法器也伤不了分毫。透过白膜沼鳄大概也能看得分明,是哪个不要命的宵小在搞偷袭。 恋耽美 分卷阅读-汤原粉子(42) 瞬间使出怪力一阵乱摇,誓要将头上那小东西甩下泥塘。 趁着沼鳄无暇他顾,湍鹤也发动了进攻,他身姿轻盈,快速在踏步石之间辗转腾挪,袖口处放出数道银白细线,照着沼鳄皮肤褶皱处而去。 那些银线稳稳地扎下根来,原来是又细又长的数根银针。银针扎得不深,只陷进去一个针尖。 如此几次,沼鳄在无知无觉中便被扎成了个银光闪闪的大刺球。彼时落花生才敛气跃起,逃到鳄吻攻击范围之外。 只有悬在空中的溯渊看地清楚,那几百根银针正在一寸寸往下潜,顺着沼鳄皮肤最薄处往下,直到没入一半的时候,那怪才如过电一般剧烈挣扎起来。 吼! 鳄头鳄尾震荡着,像是濒死的鱼。硕大的鳄口张了又张,突然从嗓子眼里冒出一阵青绿色的烟尘,渐渐地,颜色越来越浓,雾气一般漫开。散得满池都是。 是瘴气。 林西贝听过浑天罗王的故事,知道这瘴气的厉害。连忙出声提醒。众人扯了对着衣角使了净衣诀,才扯了掩住口鼻。 只要净衣诀不失效,就吸不进瘴气。 雾气太浓,看不清什么。林西贝担心油葫芦眼睛看不清,便点了牵弦灯悬在前方指路,牵弦灯本就是在雾中指路的物什,灯光一亮,照得面前一片明朗。 不想他们正对着的竟是湍鹤,他还在默念口诀,催动银针扎得更深,林西贝见他口鼻处空空荡荡,一时心急出声提醒道:你先掩了面再说吧。 没想到湍鹤见到是她跟见鬼一般,口诀也不念了,拿衣袖一把子捂住自己的嘴,不动作更不说话。 他这是怎么了? 林西贝暗忖,到底是道行高,吸了这半天的瘴气也安然无恙。 第一百零八章 沼鳄的阵阵哀嚎尤在耳边,在它不断地搅动下泥浆四散开来,对着众人兜头浇下。于是挟了瘴气的泥水洒得满身都是,不一会身上浸湿处便升起阵阵痒意。 很快,除了溯渊外的每个人都浑身奇痒难耐。 横冲乱撞的沼鳄浑身有使不完的怪力,鳄尾呼呼地扇动着空气,劲风打到身上也有五成力道。 场中众人一边忙着挠痒,一边又要躲避密集的攻势,一时间滑稽得像是在演猴戏。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可是廿目君已经淘汰,若是他在也能引了冥河水来,将这瘴气冲散开来。 林西贝感觉到一股从未有过的烦躁,眼下这情景根本无计可施。她上下不停地挠着痒,竭力想回想起那本小札里有没有什么被自己遗漏的信息。 有了! 抬头唤溯渊,河灵此时正对着鳄头一个劲地猛锤,不过好像没什么用。听见林西贝叫自己,愣了一瞬,才飞到她跟前。 加上油葫芦,三人围作一团。 老规矩。还是你作饵,我配合。林西贝简短跟河灵讲清了计划,溯渊一刻也没犹豫,直奔着鳄口去了。一团暖光随着他徐徐升起。 原来他手里抓着的正是林西贝那盏点亮的牵弦灯。 那团亮光萤火虫般飘飘荡荡,柔和又清晰。沼鳄见了光,自然被吸引过去。溯渊极有耐心,极缓极慢地引得鳄鱼一点点直起身子,沼鳄身形细长,一双前爪粗壮有力,若是被它扑中怕是会直接被拍散了神魂。 沼鳄离踏步石越来越远,场中几人终于能停下来喘口气。溯渊将它引到池壁边,那物不死心地跃起,欲向亮光扑去。就在此时,一道长长的黑影蛇一般穿过雾气来到沼鳄身边。 此时它注意力全在光团上,哪里有心思注意其它。那细长的物什趁它不备游到鳄鱼身前,附上两只前爪便紧紧地收拢了。速度极快,眨眼间已将那双粗壮的兽爪绑了个结实。 沼鳄本身就靠着两只后肢站立,堪堪能维持住平衡,这下突然被捆了前爪,重心不稳就载倒过去。眼下这庞然大物前爪高举正戳在自己下颚。 那绳头变戏法一般又长了数尺,连带那宽大的鳄吻一起绑了。这下沼鳄再张不开嘴吐瘴气。 溯渊等的就是这个时机,忙收了灯也变了绳索迅疾地缚了沼鳄的两只后足。 四肢皆缚的沼鳄反应激烈,又开始打起了滚。它浑身上下所有的气力全部转移到尾巴上,一个翻身差点将半空中的溯渊硬生生给拍下来。 沼鳄虽然被缚,杀伤力却不见少多少。这关还不能算过去。此时,先前扎入鳄甲的那些银针突然一根一根地连接起来,经纬纵横地化为一张大网,将整条鳄鱼牢牢兜住,网口收在鳄尾,密匝匝缠得死紧。 溯渊一个俯冲,满抓了一手,卯足了劲将兜了沼鳄的大网往上提。眼看着尾巴逐渐离地,接着是两只硕大结实的后足,再是鳄身。 在鳄吻脱离地面的那一刻,看台上下爆发出山呼海啸一般的赞叹。让人闻风丧胆的南沼怪物竟然就这样被一只独手给倒吊着提溜起来,真是不可思议。 独眼小贩心跳如擂鼓,也激动得不行。下笔如风,生怕错过这前所未有的盛况。 那张纸上黑线清晰地勾勒了一条倒吊着的鳄鱼,许是觉得麻烦便没有画网兜,一只独手正提溜着鳄鱼尾巴,手心处张着一只幽亮的眼睛。 独眼小贩看着纸上的那只眼睛,第一次觉得自己也与有荣焉。他信手一挥,写下一行注释:定制款降鳄手套。 当当当! 传令官这三声锣格外响亮,似乎在凭借着敲锣抒发内心的激动。 台上长乐坊主眉开眼笑,连素来严肃的兴平坊主也道了一声好。可见此时溯渊人气之高。 林西贝戳戳身边的油葫芦,本来讲好的你去收拾残局,现在被溯渊那厮抢了风头,别难受啊~大个子冲她摇摇头,一脸的坦荡:让我骑背上可以,倒着提起来不行。 看他那眼神,像是对溯渊那家伙还生出了几分敬佩。林西贝遂不再说什么。余光一瞥就扫到一边的湍鹤,跟平时也没两样,不过总感觉有那么一丝不对劲。 她挠挠还在隐隐作痒的后脖颈,又实在想不到是哪里不对劲。 一刻钟的休息时间已过去一半,林西贝那双眼就没从溯渊身上撤下来过。她拳头捏了又捏。像是在做什么准备。 忽而周身一凛,就要跳起来。似被人自身后偷袭一记,林西贝下意识往后转头,可是她身后空空如也,明明什么也没有。 终于,她站定起身,朝溯渊的方向走去 河灵与林西贝几乎面面相贴,那只眼几欲瞪出眼眶,你说的是真?林西贝嘴皮上下一动,简洁又笃定地说:是。 下一刻,溯渊电光般一闪,消失在林西贝眼前。也消失在场下一众看客眼皮子底下。 林西贝也再不犹豫,朝看台处走去。在出口处她毫无意外地被拦下。传令官郑重提醒:这位考生,若此时出去,本场比赛将自动视为弃权。林西贝毫不犹疑地点头,刚刚那个捉鳄鱼的,叫溯渊,他也弃权。 油葫芦还不知发生了什么,正准备追上去,开场鸣锣已经敲响。在得知林西贝已经弃权了之后吵嚷着也要弃权,却被无情告知开场后不能弃权。 大个子不乐意了,拖来竹篓把自己兜头罩住。摆出万事不理的架势。不能弃权是吧,我消极应战总可以。 第二关关主是只毕婴鸟,相传最喜食新生婴儿,听觉尤其灵敏。在阳间时要是哪家有婴孩降生,哪怕在百十里外,它都能听见。 细长有力的喙掀开瓦片,整个鸟身挤进去,然后趁人不备从半空中俯冲而下衔了婴儿就跑。 毕婴鸟叫声也似婴孩啼哭,为祸了人间数百年后被昊天宫派下的神将尽数斩杀,便成了幽都冥界臭名昭著的恶鸟之首。 以声名狼藉的鬼面枭比之于毕婴鸟,这中间差了大概有百十个沼鳄吧。 第一百零九章 照理说,第二关的对战理应更为精彩好看,可是看台下观众状态就知道,他们的情绪还陷在三位选手一齐退出的震惊中没缓过神来。 台上两位坊主也有些兴味索然,只听见有人说话,回头看去,就见着一身华服的承屹走了过来。他先拜个礼,道:两位坊主,招待不周。来晚了。 虽然姗姗来迟,这位庄主大人好歹是来了。长乐坊主故意打趣他:庄主金雕玉裘一身雍容,还看什么比赛。看你足矣。承屹笑,倾城姿色灿若月华,哦,那想来是比赛不够有趣,吊不起坊主的胃口了。 几人扯了几句闲篇,就说到溯渊退赛的事。不免有些可惜。只总教头别有深意地看一眼好友,好像参透了些什么不可说的秘密。 而那消失了的种子选手溯渊此时一路飞出了庄子院墙,听到有人唤他,才恍如梦醒一般悬在半空。他见后院门口停着一架马车,旁边立着个一个长随打扮的人。 大人上车,我为您带路。 单不说林西贝不能骗自己。就算她有什么打算,这地府能奈何的了溯渊的也屈指可数。别人也不必这样费尽心机地做这一番谋划。河灵如是想,便不疑有他。 不过他嫌马车太慢,一把将那长随捉到马背上,扯了辔头辕架,拍马而行。骏马穿街过巷来到一处小院,长随勒马停步,一指指着门头,就是此地。 河灵素来是个不怕冷的,却忽然觉得被兜头按入百丈冥河之中,周身都结了一层寒冰。在看见院门的那刻,立马调转方向准备离开。 溯渊,我早就感觉到她的灵息了。那个长随 河灵便回头去看马上的人,马背上只平摊着一张符纸,哪里还有什么人。 溯渊,那人既攫取了她的灵识便已摸清了我们的底。如此煞费心力地引我们入局,背后牵连必定不小。你让我进去。 那声音虽从河灵身上发出,却分明不是他,而是断手的主人广道。 河灵面前的小院也不是别处,正是青瓷兄妹的住处。 自几人在幽冥涧集合时,断手里宿留的便不只是河灵了,还有个广道。 上次替顾非沅解围后,两人就一直追查残害伽婆之人的真实身份。老妇虽已是回天乏术,却还有一丝灵识尚存。她与那物朝夕相伴,身上沾染了不少他的气息。 他们便寻着那气息找,好不容易摸清了那东西的动向,不料却被那物钻了空子,不仅溜了,还又害了一人。灵宝轩前任掌柜并非凭空消失,根据现场残留的气息,正是那东西所为。 也正是这一次他们才肯定那物乃是魅怪所化,这东西以生魂为食,迟早是个祸患。只是那祸患自此竟没了踪迹。这只能说明这东西定是临时找了个宿主,才将自己的气息尽数藏匿了。 广道和溯渊一致认为既然那物已在幽冥涧暴露了行迹,定会随着宿主另择一处而居。不过要找到他却也并非全无可能。生魂对魅有致命的吸引力,犹如苍蝇离不得腥臭。 整个地府生魂最多,最新鲜的地方莫过于孟婆庄。所以二人才出现在了遴选场上。至于林西贝,广道怕溯渊露马脚,遂不让他与故人多说话。 小院幽静,青瓷上值去了,并不在家。广道便化了身形,由熟门熟路的溯渊领着进了院门。两人来到青釉门前,飘在前面的溯渊主动停下,绕到广道身后去了,广道轻推开门,只听见屋内传来一声压抑的咳嗽声。 哥哥? 青釉已经看不清来人是谁,但她很快便感觉到那不是哥哥。霎时空气变得极静,溯渊眼见着广道走近床边,坐在是,凝视着床上那具几近透明的残魂。 她,大限将至。 广道伸出手轻轻触摸着床上的残魂,她体内有很多道灵力冲撞着,表情有些痛苦。青釉感觉有人在触碰自己,可是她什么也看不到,起初有些颤栗,慢慢呼吸也急促起来。 床上的残魂如水中倒影一样极快地动荡起来,阿郎!她笃定地叫出声。当这两个字脱口而出的时候,广道笑了,他面容虽生得冷,笑起来却极为柔和,如春阳一般暖意融融。 青釉以前很喜欢逗他笑,她说他笑起来很好看。不过她现在看不到了。 广道将青釉的两只手抓握在手里,不敢用力,更不敢放松。 阿郎 你恨我吗? 阿郎 你怪我吗? 青釉未出口的话,广道都听懂了,他将她的手捉来放在唇边,轻触了一下,又一下。 怎么会怪你。 怎么会恨你。 他只恨他自己消沉了那么些年,却从未寻找过她的下落,凭白浪费了那么多时间。这几十年,他们本可以厮守的。 溯渊,去取灯。 广道声音有些颤,被他奋力压制住了,青釉现在很虚弱,她不能太耗心神。 牵弦灯,能渡魂,也能蓄灵。哪怕能保得她残魂一日不散,就还有办法。可话刚出口,广道的手就被青釉死死攥住,不要,我宁死要不要。 青釉剧烈地咳,我已经多活了这些年。说着,使劲将广道的手拉到胸前,她明明已经虚弱如斯,竟然还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你,还有哥哥,都不让我死。可是,可这些年我生不如死。你看不到!没有谁看到。青釉抽抽噎噎,广道心痛如绞,示意溯渊暂时别动。 喘了好一会,青釉才继续,哥哥给我续命的药,是用别人的命换的。我,我怎么能,你都不知道。她终于牵着广道的手来到身侧,那里有一处凸起。 广道伸手一抓,是一把丹丸。放在鼻尖嗅,丹丸的来历便猜到了□□分。以生魂炼药,真是好大胆子。 目光如刀一般射向溯渊,他知道河灵有事瞒着他,只是没想到是这么大事。 青釉呼吸越来越轻,残魂又变得透明了些。广道忍着不被她察觉到自己的情绪,眸中血红一片。 阿郎,你来。我想抱抱你。 这一声轻得快要听不见。先前广道怕伤了她,一直克制着。听到这一声,再也忍不住,整个人贴在残魂身边,让她感受到他的气息。 可是青釉再也没能抱抱她的爱人,她的手刚触到他脖颈,整个人便如同被戳破的泡泡一样,消弭不见。 第一百一十章 床上空空如也,仿佛不曾有人躺在上面。广道撑着床沿,就那么定在那里。许久,久到他仿佛已化为房中一个物件。而悬在半空的溯渊想提醒却根本开不了口。 广道将那些被青釉藏起来的丹药尽数收在怀中,头也没回便踏出了房门。直到走出院门口,才淡淡丢下一句:把你那天入城之事尽数讲与我听。 承屹姿态从容地坐着,眼睛盯着正在激烈战斗着的校场,却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直到他感觉到附在灵符上的咒术已经消散,才道一声:看来胜负已定了。总教头,您看呢? 趁着说话的当口,承屹与牛头视线短暂地交汇了一瞬,下一刻传令官就敲响了鸣锣。 胜者,幽冥涧湍鹤。 就在庄主大人说话时,场上分明还是秋色平分的架势,几乎是一瞬间,落花生竟从空中跌下,毕婴鸟趁机想要攻击他,却挨了湍鹤一击,伏地不起。 兴平坊主起身告辞:既然胜负已分,我便回坊了。不等东道主开口留人,长乐坊主笑得亲和:想必庄主已经设下庆功酒宴,坊主何必如此匆忙。 承屹也应和着要留人,可是兴平坊主素来是个说一不二的主,还是回去了。留下三个老熟人面面相觑。 听到宴饮,长乐坊主有无尽的好兴致,握住牛头胳膊说的郑重:此间事了,你这总教头不可再推说没空,得陪我一醉。又指着承屹道,还有你,姗姗来迟,赔罪的便是。 恋耽美 分卷阅读-汤原粉子(43) 觥筹交错间,口口声声要将别人灌醉的长乐坊主,才饮了不到几盅酒自己就先醉了。趴在桌边,饱满圆润的脸颊被自己胳膊压得鼓鼓囊囊。毫无威仪可言。 牛头派人将坊主送回府,自己也起身告辞。两架马车出庄子后左右背道而行,其中一辆行至街道一处拐角时,从车中飘出一道几不可查的光影,直朝着孟婆庄方向而去。 抄手长廊里,提灯侍女在前面引路,两个小厮抬着一张竹椅跟在身后。一行人行至一处宽敞的跨院门口停下,侍女扬声吩咐:庄主宴席上吃醉了酒,留我几个照看。你们下去,不要扰了主人休息。 侍立在院子各处的仆从鱼贯而出,长明灯光随即黯了两个度,小厮轻手轻脚地送承屹进屋休息。再后来侍女掩了门出来,不侍立在房门口,而是在院门处守着。 黑影无遮无拦地溜到庄主的院子,擦着门缝钻进去,下一刻便化成一个魁梧人影。 太慢。承屹靠在床框上,盯着门口的人说。 庄主睡房很豪奢,单床就占了一半,他整个人慵慵懒懒地倚在床边美人靠上,那眼眸似要摄人心魂。 兜了半个坊,我很快了。那人相貌英伟,未着外衣,内衬领子上有金绣夔纹纹饰,这是地府鬼差总教头的标志。 承屹换了个姿势,上下打量着鎏光:这么看还真不适应,不若将头套撇了,我替你换身行头。鎏光早已习惯他的不着腔调,面色一正,谈正事。你瞄上广道了? 这不是给他送份大礼嘛,你那手下还得谢我。承屹最见不得这人磨磨唧唧,既要用他,便让他亲自去查。以他的性格自然会一查到底。 鎏光正是牛头的本名,孟婆庄主少年时酷爱冒险,立志要走遍冥界四方。在幽都郊外遇到了彼时还是游魂的牛头。 少年:你叫什么? 游魂摇头。 少年:你没有名字? 游魂点头。 少年笑:不若我大发慈悲,渡你往生。 承屹将手心贴在游魂头上,暗道一声怪哉,这游魂既无来路,也无归途。他看游魂身形魁梧、气力刚健,便有心拉拢,少爷我赐你名字,就叫阿蛮好了。你跟着我,作我的长随。我看不惯谁,你就替我揍他。 游魂缓缓摇头,揍人可以,阿蛮不行。承屹不置可否,也不继续冒险了,招招手示意身后人跟上。 去哪?游魂问。承屹闲庭信步地穿过城门大街,回去把你刷洗了,又脏又臭,丢我的人。 虽是这么说,但他却并未刻意与身后人拉开距离,还时不时指着周围酒店茶肆跟游魂介绍:这是集贤斋,吃饭的地方。对面是崇楼,听曲的。 游魂指着街边一道道快要粘在两人身上的目光问:这些人要干嘛?承屹却跟没看见一样自在,他们都是觊觎本公子美貌的人。 走啊,怎么? 发现游魂突然不走了,承屹催促。发现他正盯着一处商户门头发呆。那门头写着:猛火淬成鎏,葳蕤自生光。游魂喃喃:鎏,光,我叫鎏光。 后来,孟婆庄少主贴身的打手兼长随鎏光参加了鬼考,一步步成了总教头。成了孤魂野鬼们口中的煞星牛头。 牛头同孟婆一样,不是某一个人,而是一份世代罔替的职业。但知道鎏光真实身份的,只承屹一个。 承屹眸光一敛,手下人又坏事了,你这个教头怎么说?鎏光大喇喇坐下,一脸与自己无关的表情,那湍鹤可不是我手下,估计那人这回也查他底细去了。 是啊,煮熟的鸭子飞了。还不得气得七窍生烟?不过,今天这比赛甚是蹊跷。湍鹤那边我派去的人说,瞧不出什么异常。 承屹很不喜欢安排好的事情横生变故,说话时一直压着眉头,额间那点朱砂格外夺目,艳丽的五官凭添几分英气。 不过比之鎏光却还是太柔和了些。后者的英气是刻在骨骼里的,那纤长宽博的背脊传递的力量感,就山峦一样难以撼动。 鎏光修长手指把玩着茶盏底托,内侍官好几日不曾见到主君的面,那人怕是等不及了。 承屹笑,那他也得等把世子死讯放出去了再说。更何况,人还没死呢。我引了香,他就在幽都。那就让我们比比,谁先找到他。 第一百一十一章 落花生伤势不轻,被安排在厢房休息。他素来独来独往,没什么人情往来。院子也偏僻,除了仆从匆匆来了又走,没人来打扰。这下子负伤回来,自然也不会有人来探望。 所以也不会料到,访客会是腾鼠。 进门时,落花生将手中瓷瓶压在枕下,瓶子里装着他刚刚从耳朵里取出来的密音虫。素来听说这腾鼠是个好事之辈,这次过来定是来打探赛况的。 应付两句便是。 进门后,腾鼠极快地关上门板,落脚极轻。看表情不像是打探什么,倒有点像做贼。 你果然败了。 落花生扫他一眼,发觉他表情并不惊讶,更像是意料之中。 腾鼠自顾自地上前查看了一下落花生的伤势。他整个魂体都有些动荡,分明是根基受了重创的模样。是了,应该是这个路数没错。 你什么意思。落花生觉出不对,这人不是单纯的好奇,而是分明知道些什么。腾鼠抽凳子坐下,其实我是故意被淘汰的,也是为了自保。 落花生有些激动,强撑起身子想要靠近腾鼠,却被按住肩膀躺回去。后者面色有些为难,嗫嚅半天才道:你虽素来凭实力说话。但这次我劝你不要报复回去。哎,别的我不能多说。 他还要说什么,却被刺一样突兀地站起身来。扭头对落花生说,有人来了,你,好自为之吧。 顾非沅又做梦了,再次回到了少年时代,他记忆开始的时候。在被送入冥王宫之前,他的生命都是空白一片的。连想要回应起一星半点跟父亲相处的景象也不能。 入宫之后,那个名义上的父亲也连一面都没见过。可是关于父亲的记忆却像是体温一样常伴在他身边,教会他所有夜皎一族血脉里传承的记忆。 在鲜少几次梦中,他也能感受到父亲与自己血脉相连,甚至恍惚地认为他尚有一息存在这世间。可是在这场梦里,象征父亲灵识的荧荧火光,被四方而来的劲风吹得不住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 梦中的他只好拿两只手牢牢护住火光,却怎么也挡不住那风,渐渐地,火光越来越暗,他心里也越发焦急。额上渗出层层细汗,身体也无意识蜷缩起来。 过了一会,他感到身边风渐渐小了,好似有人拿罩子将那团萤火围挡起来。原本即将熄灭的火光又春芽破土一样慢慢冒出头来,耳边有人细声低语:不怕,不怕啊。没事的。 鬼考落幕,湍鹤被安排在长乐坊当差,执掌轮回境。这轮回境能通前世今生,是冥界最为机要的所在。相传是天上某星君历劫时发现的一处清修之地。 地之彼岸,百丈悬崖之下,有飞流三丛,头挨着尾,尾挨着头,从左至右依次是前世、今生和来世。三泉交汇于一线之地,煞是奇诡。 一日星君躺在石壁上观飞泉落瀑,无意识伸手将三道水帘拧作一团,顿时乾坤倒转般的奇异景象出现在他眼前,原本顺流而下的泉水,径直倒灌而上,直冲云霄。 星君也是一惊,忙解开三泉的束缚,一切才恢复原样。可是原本在接头处竟出现了一道水镜,那镜面能照出境外之人的过去与未来。 搅乱时空,可是滔天的祸事。可星君并不担忧。此处静僻,除他之外无人知晓是其一。其二他本就是历情劫来的,有了水镜他更可以任意穿梭于过去未来,参透司命写的那些话本套路。 心不动者,免了一番情思挣扎,根本是意外之喜。 后来这处宝地被冥界之人发现,便成了冥府机要之地。生魂们进地府投胎转世,鬼吏们难免会有些缺漏错处。搞乱了命盘的情况也有,惹得生魂们怨声载道。 直到判官也被生魂们上诉的折子搅得烦不胜烦时,有人提议,让这些个心存怨气的生魂进这轮回境走一遭,将过错的一生重走一遍,抵消他们的怨气。 这种补救也被俗称为重生。 鬼吏给湍鹤带到地方后,便提步要求。这位新长官的前世今生他虽然感兴趣,但不能看,秘密知道太多是犯忌讳的。 直到鬼吏走远,气息也消散得差不多,湍鹤才慢慢悠悠站到水镜前。镜中很快便出现一则倒影,是一只白鹤模样,正在浅滩游走,长长的脖子垂下,喙直插到水下,分明是觅食的模样。 很快,水面动荡起来,白鹤周身腾起一层灰绿的雾气。随后,雾气渐浓,小溪变成了沼泽,白鹤变成了烂泥潭面上的一堆枯枝败叶。 咕嘟咕嘟,泥潭里窜起一串气泡。不断地胀大、爆破。如沸腾的一锅热粥。又似温泉飞溅。渐渐地泥浆逐渐涌起,越来越高,化成一个男子模样。 那男子生的极为可怖,脸上身上不间断地有泥浆滚下,黑洞洞的眼眶里有两簇猩红的火焰闪动着。一张大嘴撕裂般张着,呼吸间更有汩汩黑雾从中喷出。男子从泥塘里走出来,走到哪里,哪里就留下一串泥泞。 湍鹤看得入迷,一双手无意识地覆在镜面上。就在相触的一刹那,镜面化作一道旋涡将他整个尽数吸入。眼前景色一倒,便换了一番天地。 入目之处都是石料,头顶脚底,包括关押他四壁都是石头。湍鹤周身被缚得结结实实,压根没可能从这牢房一样的地方逃出生天。 耳中都是鬼哭神嚎的哀鸣声,他倒不觉得刺耳。隔着窗缝朝哪些声音的源头看去。真是奇形怪状,个个都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这里,竟是一处关押恶鬼的牢笼。所以自己前世竟然是只恶鬼吗? 有道声音打趣道:还以为是多厉害的主,结果也是这副该死的老实相。那声音振若洪钟,引得石壁上的灯火连颤了几颤。 再大的威名到了这地方也只能任人鱼肉,哎~另一道声音回应着,声线妖娆阴寒,而后方向一转,你说是不是啊,浑天罗王? 第一百一十二章 成为了浑天罗王的湍鹤感觉自己像是成为了一具傀儡,体验了一段被人操纵式的牢狱生涯。他在亲身经历了短暂地逃脱之后又重新被镇压之后的绝望后,终于得以从水镜里逃脱而出。 他的前世竟是浑天罗王。死状还那么惨烈!湍鹤凝视着镜面,细长的眉眼一挑,嘴角勾起。似戏谑也似回味什么。下一瞬,周身便幻化成一团黑雾,那雾时而游离时而聚拢,悬在半空。原本在他站立的地上叠了层什么东西,轻纱一样薄,那便是真正的湍鹤最后遗留之物了。 黑雾又在水镜前照了半天,任凭他怎么晃,却怎么也照不出自己的未来。 魑魅本就是无根所系,为六界不容之物。既不入轮回,又哪里来的未来?黑雾原本也就是浑天罗王残留在泥沼里的一息灵识,因为羸弱才没有及时化形,却也正是因为羸弱,才堪堪能留下这一脉。 黑雾终于明白此刻站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 他要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未来。那个人,你等着我。 入城时,幽冥涧众引路人都发了腰牌。虽然比赛已毕,腰牌便尽数给收了回去。但人却没有放出信来说要打发他们回去的。倒不是鎏光领导不力,是承屹说既然能参赛就是可造之才,把这些个出类拔萃的引路人留在幽都效力才是美事一桩。 这下林西贝众人,包括第一轮就被淘汰的腾鼠便正式升级为城内鬼吏。 除湍鹤宿在冥府衙门,其余四人都在孟婆庄的领事带领下分配到长乐坊差役指定的住处住下。林西贝看中了一处一进小院,地方不大,但是家当齐全,非常适合拖家带口的入住。 领事通知她第二日去签约,林西贝乐滋滋去了,却见领事身边还跟着个身材肥胖的男子,那男子一脸高傲,正一脸挑剔地看着自己。 来啦,快坐。领事招呼林西贝坐在自己右边,胖男子择了左边坐下。胖男子吃力地弯腰掏出一卷文书来摊在桌上,自顾自说着:确认好没问题就签吧。 那口气分明是不耐烦。 林西贝抓起文书看,内容不少,归纳为四个字就是租房合同。她扯过领事衣袖贴在他耳边问:为冥府办事,我还得自己租房?随即指头停在文书的中间部分,每月二十块灵石的房费,抢钱啊! 领事似是早料到她会有此一问,安抚道:大人呐,你看看这地界。这幽都城里的房子少说也这个数他适时比个五,表情委屈又真诚。这一户是指定商家,才给了低价,您就快签了吧。 两人的窃窃私语明显惹得那胖男子有些不快,他肥硕的手指在桌面上有序滑动,留下一串细密的敲击声。 就住你们孟婆庄不行吗?我去跟庄主说。林西贝想着承屹家那么多空房,想必可以借她一间住。就用不着花这冤枉钱了。 谁知领事听了连连摆手,就是为您着想才另给找的房子,你去找主人,他能收你这个价。说着,两只手十个指头全竖起来,还往林西贝身前挺了挺,您就签了吧。 林西贝一听就来气,承屹那厮到底是多大脸,好意思收双倍价钱。但是这老领事既然这么说了,倒真像是那玩意能干出来的事。 就在她犹豫不决之时,胖男子已经作势起身准备要走,被领事一把拦下。安抚几句才抱着膀子盯着林西贝,等她表态。 那我不签会如何?林西贝将文书往对面一送,表明了自己态度。没想到却被老领事在半道截下,抓在手里。又开始苦口婆心地劝:不签,那下回你找房子,对方可以问你要双倍房费。 有这规矩! 我还是回幽冥涧自己家住。 没有腰牌或者总教头的回文,您出不了这城门。 胖男子再等不下去,一拍桌子吼道:签是不签? 林西贝:签。 签了约,步伐沉重的人回到孟婆庄,仆从已经帮他们收拾好了东西,尽数搬到驴车上。林西贝转头看向老领事:我没说今天要搬啊? 领事示意她稍安勿躁,大人您如果今天不搬走,就要开始算房费了,按天算更贵,真怕您吃不住。 林西贝在心里又把承屹亲切问候了无数遍。 来时她还觉得带的东西太多,这么一看,竟还觉得少了。起码衣物被褥是齐的,不用重新置办。为了付房费她不仅掏光了所有家当,还赊了十块灵石。 还好租的小院不算远,不用另雇脚夫帮忙。到地方后,林西贝先铺好床,搀顾非沅进屋后才开始归置东西,边放边理,顺下来还差了不少必须品。 待东西全归置完,已是入夜时分。 自打来到幽都,顾非沅的精神就越发不好。每天除了打绦子就是睡觉。等林西贝收拾完进屋时,早已经躺好的顾非沅掀开眼皮看她,呓语一般丢了句话:该找个稳婆了。 林西贝听得清楚,她掰着指头算,分明还差两个多月,这人急什么?又想着可能是孕夫精神比较紧绷,定是思虑过重在说梦话。 这样想着,她脱鞋上床。便有些思绪万千。来了这么久,林大花这身体补得是越来越全乎了,可是做的事情也更多。尤其这段时间准备比赛的事,费心费力都不足道。眼下事情总算告一段落,一股浓浓的疲惫便如潮水般漫过林西贝的身体。 恋耽美 分卷阅读-汤原粉子(44) 她下意识地环住顾非沅的腰,掌心贴上去。旋即露出一脸温柔笑意,虽然累,但好像感觉也还不错。想那上辈子这么累是什么时候?高考吗,好像也没这么累。 原来,当真正林西贝的那些光景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吗 一整夜没翻身,顾非沅半边身子都有些麻。他刚想活动活动身子,就感觉自己被一股外力束缚住。伸手探去,抓到的是林西贝的手。 对野鬼此类出格的行径他并非不知。只是平时她还有所收敛,抱一会便会松开。可是今日不知怎么,不仅鼻息较平时更深沉些,连他弄出的一串动静也浑然不知。 第一百一十三章 顾非沅将那只揽住自己的手轻轻抬起,自己往里挪了一个身位后又放下。他盯着林西北的手看了一瞬,缓缓将她的手塞进被子里,一如她平日里对自己做的那样。 要按照平时上值的时间来看,林西贝今天定是迟到无疑。可眼下她在幽都城内当值,不仅月钱翻了一倍,上值的时间也晚了半个时辰。半梦半醒间听见有人叫门,是油葫芦来找她了。 今日两人分配到巡查长乐坊东西街巷的差事,说好是由老吏带着先转一圈混个脸熟的,可是才绕了两条街那老吏便不知所踪,留林西贝和油葫芦两人大眼瞪小眼。 这长乐坊本就是幽都商贾最为繁荣的所在,沿街商户鳞次栉比,各种吆喝更是不绝于耳。老吏才消失在巷口,两人顺势绕过去就摸不清东西南北了。 眼看着要原路返回也是不能,林西贝油葫芦两人便桩子一样杵在原地,目光灼灼地盯着往来行人妖灵,筛选着或许有哪些面孔有过一面之缘。 幽都人出行甚是隆重,这里的生魂都享有永久居住权,于是在置办行头一事上颇为费心。半条街的脚程也要弄了符纸来化两个傀儡轿夫抬着走。可要说穷奢极侈,莫若妖灵。 本来城内妖灵数量就少,生魂们一追捧,自然生出了些矜贵之气。这一出门恨不得化出全部幻肢和法器。这一来,哪怕是康庄大道也是摩肩接踵的光景。 油葫芦实在高大,站在那里便占据了偌大一片。无端有些突兀。 他们看着路人,路人也在看他们。更有些身形娇小的妖灵绕着他飞,将这大个子从头到脚扫一遍,而后满足地离开。林西贝站得累了,蹲坐在一家店门前的上马石上,百无聊赖地四下挲麽。 目光直荡到对街,见有个小东西也在盯着自己。长得跟兔子似的,两只前爪立着,只后腿站立。她觉得有趣,向左歪歪头。下一瞬,那小东西也学着她的模样歪了歪头。她正了身子坐好,那小家伙也学着坐好。分明是存心的。 林西贝就这么径直走了过去,身后传来油葫芦的呼唤,她只摆手,表示不用担心。快到街当中时,见到那小家伙也走过来。就在此时,她余光瞥见一道黑影逼近,眼疾手快地朝那兔子扑过去。 一大一小滚作一团,直直撞在对面铺子的石阶上,林西贝后背结结实实挨了一下。疼得一阵嘶嘶哈哈。回头望去,方才相遇的街道正中行来一辆四骈马车,若不是林西贝滚得快,那小东西怕是已经卷到车下去了。 听到怀里一阵吱呀叫唤,林西贝忍痛松开手臂,这才看清楚那兔子的模样,那张脸是兔子没错,只是眼睛却比亮亮的都小上一圈,整张脸跟身子对比起来既滑稽又好笑。 兔子见林西贝扯开嘴角笑,自己也扯开嘴角,有样学样。明明刚刚差点被撞死都不害怕,还有心思学别人。 你干嘛学我?林西贝指着兔子鼻子问它。那兔子眨巴着眼睛像是在确认什么,张口就叫:阿娘阿娘。阿婵找不到你了。说着,又是一阵吱呀的叫唤声。 阿娘? 小兔子你怕是认错了人。 可不管林西贝怎么解释,兔子还是一个劲地叫自己娘。旁边的摊主看不下去了,你就带她去找娘吧。林西贝骤然起身,指着自己,有些莫名其妙,我又不认识她娘。 摊主瞪眼扫她一眼,再抬头同样的方式扫一遍油葫芦,迷卜都不知道,你们是哪里调来的?看两人一身公差打扮,那摊主自然是把他们当做巡城吏了。虽然他们确实也是。 迷卜乃是冥界妖灵,擅刨坑洞,属穴居一族。因为常年生活在地下,视力很差,所以得了这么个名。幽都内时常能见到这类妖灵的踪迹。不过不是被鬼差们抱着,就是它们抱着鬼差就不撒手了。 幼年迷卜是棕黄色皮毛,一窝兄弟姐妹往往有十来只。因视力不好,每次出门便由大的衔住妈妈的尾巴,后面的兄弟姐妹挨个衔住前一个的尾巴连成串便不会走丢。可是幽都街道又拥挤得紧,走散落单更是难免。 鬼差的公服跟迷卜妈妈一身花白的毛色相近,所以那些走散的小东西自然以为公差就是自己的母亲。 既知道了这小东西的来历就好办了,林西贝问摊主:那我要将它交到谁手上?听她说完,摊主一脸的难以置信:你自己就是巡城吏,还用交给谁? 林西贝抬头跟油葫芦对视一眼,彼此脸色都挺难看。 他们倒是想帮忙,可问题是连他们自己也找不着路。 此时迷卜在她怀里依赖地蹭蹭,湿润的鼻尖不住颤动着,脑袋也支起来,循着某个方向往前探。渐渐地,身子也跟过去,林西贝眼睛一亮,动物嗅觉最是灵敏,说不定能循着味道找到呢。 这么抱着找实在费劲,林西贝拿牵弦灯变了根绳,在小迷卜身上打了个松松的结,遛狗一样牵着绳头,任它去搜索。小东西边走边嗅,走的很慢,最外面的油葫芦更是走一步停一步,比刚才纯站着更引人注意。 这么抱着找实在费劲,林西贝拿牵弦灯变了根绳,在小迷卜身上打了个松松的结,遛狗一样牵着绳头,任它去搜索。小东西边走边嗅,走的很慢,最外面的油葫芦更是走一步停一步,比刚才纯站着更引人注意。 那些落在油葫芦身上的目光渐渐挪到林西贝手上,随即在绳子和地上的迷卜之间滑动,两大一小身边像是生成了某个奇异的磁场,引得周围行人也不由放慢了步调。 沿街过巷,林西贝一行走了有小半时辰,终于见最前头的迷卜撒丫子狂奔了起来。视野尽头有一条徐徐移动的黄色竖线,摇摇摆摆霎是奇怪。 待走进一看,正是十七八只小迷卜尾尾相衔组成的一字长蛇阵,为首的那只迷卜长着跟公差服配色相近的黑白皮毛,丝毫不知道自己最小的崽已在半道上弄丢了。 林西贝抱起小迷卜,它正兴奋地挣个不停。取了绳头,将它放回队尾,小东西噗嗤一口狠狠咬住前面一只的尾巴,只听见一阵吃痛的吱呀声。 队伍前面的迷卜妈妈骤然停下,往回望一眼,茫然的视线正好跟林西贝交汇。后者下意识举起手臂挥了两下,不等她开口,迷卜妈妈便又扭头回去。 林西贝嗓子眼里那句不用谢只好硬生生又咽回去。 第一百一十四章 迷卜一家还没走远,街上行人忽然慌乱起来,就见一匹快马冲这边而来,那架势颇为无法无天,也不管是否撞了人。油葫芦指着马背上那人叫道:是鬼差。 林西贝很快会意,油葫芦在前,她在后,跟在马尾巴后面追。无奈那马儿迅疾如风,林西贝根本就追不上。还是油葫芦将她提溜起来放进背篓,才堪堪跟上。 两人就这样跟着那名公差跑了一路才终于回到冥府衙门。交了腰牌,都快累散了架。临出大门时,这才撞见摇摇摆摆往门里走的老官吏。 他整个人软塌塌站着,脚步虚浮眼神飘忽。明显是吃醉了。林西贝知道这家伙定是偷摸喝大酒故意将他们丢下,一时怒从心起:你去哪了,我们俩又不认路差点回不来。 老官吏看见迎面行来两个人影,伸长脖子去看:谁啊?待看清楚了才拍拍脑门,哦,是你们。你,这不是回来了,别别跟我这大呼小叫的! 说着自顾自跨进门槛,但他脚下软绵,眼也发花,一时不察便倒栽葱般扑将过去。挣扎了半天也没爬起来。 林西贝实在忍不住幸灾乐祸,上前踢走了这醉鬼挂在脚上的鞋,又将他后背衣服撩起兜头盖住脑袋才同油葫芦一起逃离现场。 两人走后不久,门外又涌入几名鬼差,都是神色匆匆的模样。他们跑得着急,没注意老吏那滩醉泥,结结实实踩了他好几脚,直到听见一串哀嚎,才惊觉门槛下还有个人。 一名鬼差上前欲将老吏扶起,奈何醉鬼被衣服包了脸,压根分不清东南西北,自己先摔了一跤。先前他鞋子又被林西贝踢走,光脚踩在地上给冻得直跳,酒这才醒了。 哎哟,你们着急忙慌的这是作甚?他拽住鬼差呐呐问。那人回说:出怪事了。东门歇脚巷的刘记一家五口全没了! 次日上值,林西贝怕再找不到路索性将亮亮一起带上。可小东西好奇心足,这也窜窜那也嗅嗅,根本不配合。林西贝只好又拿牵弦灯变作绳索,将亮亮松松缚住,遛狗一样牵着巡街。 亮亮寻路是一把好手,任凭他们怎么乱走,小东西都能找到回去的路。跟昨天那种举目无亲的状态简直是天壤之别。 这哪里是巡街,根本是遛狗。 思及此。林西贝竟将牵弦灯边做遛狗的那种绳索。一会长一会短地变着,玩得不亦乐乎。 就这么走了一段,她感觉好像有数道目光落在身上将她牢牢锁住,四下扫一圈,果然见人群中有人正瞅着自己。迟疑了一下,她也顺着看回去。那人似被点燃一般瞬间兴奋起来,大阔步朝这边来了。 油葫芦!林西贝大叫一声,大个子立马挡在她面前。那人一看油葫芦硕大的个头,也不怵。歪着身子冲林西贝打招呼:大人,你这绳子是从哪家商号购的? 说话时,一双眼亮的出奇,分明很期待。 林西贝晃着手上绳索,又看他问:这我变的。你想要?那人忙不迭点头。不待林西贝说话,油葫芦插了句:牵弦灯,不能给。 男子心里骤然一惊,牵弦灯是引路人的根,若是旁人肖想欲得了灯去,主人将那宵小打死都是轻的。知道犯了忌讳,他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抱歉笑笑。搓了搓手,回去了。 等他退回到街口一家商铺门前,瞬间迎上去好几个人。那些人林西贝看着这些人有些脸熟,可不就是刚才盯着她看的那些。 视线越过那堆正在交头接耳的人,她才注意到那家名叫卓然宠饰的商铺。店面不大,装饰却算得上奢华了。单是门口两尊半人高的罗刹塑像就极费工夫。 她寻了个卖玲珑果的摊主询问才知,卓然宠饰算是这祥安街排得上号的大商号了。宠饰有点像阳间的宠物用品商店,正因为幽都灵宠稀缺,生魂妖灵们便更好这个。 有的分一缕灵力幻化为灵宠模样,出门时抱在怀里,也能号称有宠一族。有的圈了自己影子做宠,背后架张布帆,哪里有灯哪里就有影子。 这卓然宠饰就是贩卖一些爪板,食盆等小物件的。这商号老板擅长经营,店里的物件造型精美异常,开店才数月便从中牟利不少。 油葫芦听得云里雾里,但林西贝却越来越兴奋,她知道商机来了。 下值后,她让油葫芦先回去交腰牌,自己抱着亮亮踏进卓然宠饰的大门。外间是一排货架,摆的都是些寻常物件。 可透过货架缝隙朝里看,里间伫立着两人合抱粗细的圆轴型货柜。每层顶端悬一琉璃盏,瑰丽奇美的光线随着圆轴缓缓旋转,将货柜里陈设的物品烘托出神秘华美的尊贵感。 掌柜的正欲招呼人,却被一旁的老板制止。林西贝迅速环视一圈,目光停在店老板身上,下午冲她打招呼的正是他。 几乎同时,店老板也看向她,那双眼直勾勾地围着她怀里的亮亮打转。老板知道我要来?林西贝安抚一把亮亮,小东西才悻悻地收回自己的爪子尖。 店老板笑,示意掌柜的挪开前台,径自迎上前去。上前先揖一礼,目光才挪到林西贝脸上,适才小人冲撞了大人,您也不恼,我想这事可能还有得谈。 怪不得一个小小店面能经营的这么有声有色。因为老板这双眼睛太贼。 既然都是爽快人,那我就明说了。林西贝笑得和气,把牵弦灯变的牵引绳拿给店老板看。既是法器所化,自然不是寻常绳子,手感韧性都是一等一的。 等到对方看美了。她唤一声亮亮,小东西懒洋洋地抬头,十分配合地任由着摆弄,临了扑通落地做起了展示。 在林西贝的指令下,亮亮时而猛跑一段,时而高高跃起,那绳子也随之伸长缩短,游刃有余。店老板这下看得真切,满眼冒精光。 这,宝贝虽好。可这世间唯此一根,着实可惜。店老板知道林西贝有后招,故意抛出个话头。林西贝冲他摆手以作为安抚。 林西贝将绳子收好,抱起亮亮道:此物不难,可以量产。只看老板是不是真心要了。她这招着实狡猾,自己也不报价,始终占据主动权。 店老板心里早有一把算盘,踌躇了好一会才比了个三。他素来精明,第一口报价自然是要压压价的。林西贝也没考虑只摇了摇头。 老板知道这位大人不是好糊弄的,又比了个四。林西贝这回倒没摇头,却故意长长叹口气。店老板这才开始哭穷:若不是看在大人的面子,这个价位我也是不敢出手的。不然大人宽宥则个,他日我定在集贤斋设宴款待。 林西贝知道这精明鬼是故意卖惨,只比了个五,眼神坚定地看着店老板,表示再无商量的余地。看对方果然一脸懊丧,半天不搭言,而后竟然转身去柜台寻了算盘出来。 噼里啪啦一阵,店老板脸上苦相更浓。林西贝知道差不多了,问:老板若是有难处,那这桩生意就不及她说完,对方果然出口挽留,最终定下了每条牵引绳五块灵石的价格。 直到出门那一刻,林西贝终于忍不住手握成拳,使劲为自己打了一把气,脸上的傻笑都快溢出来。可身形还得强作镇定,免得被那老板发觉。 只是她不知道店老板此时脸上的笑意比她还浓,低价低了不说,转手他还能翻个番,真是一桩利己利人的好买卖。 第一百一十五章 宠饰店店主之所以相中这牵引绳,正是因为其能伸长缩短的灵活配置。这一点,用牵弦灯幻化做到不足为奇。 但若真想量产,却也正是急需解决的困难之处。 林西贝回到家,把买来的酱鸭肉回了锅,碟子里点几簇梅子酱,并排放在桌上。又扭头回来搀顾非沅。 他现在肚子很大了,七个多月的肚子完全盖住脚背,为了避免磕着碰着,稍微长一点的路林西贝都是扶着他走。 近来顾非沅胃口不大好,她弄的这些梅子酱,蘸取少许佐餐,清新又解腻。看他动筷,某人自发地布起菜来。顾非沅瞥一眼菜色,发现较平时丰盛不少,便问:可是又寻着什么门路了? 毕竟相处了这些时日,他知道林西贝对于赚钱之事有多大执念。 听他话说到点子上,林西贝眼睛一亮,脊背瞬间挺得笔直,今天是接了个活。又往他碗里夹一块鸭肉,不过,还需得你帮忙。我搞不定 两人聚在桌角,桌上放了笔墨,顾非沅提笔在手,林西贝研墨。按照她方才所说,他落笔成画。纸面上孤零零绘一圆盘,形似海螺。 见他画好,林西贝丢了墨锭凑过来看,有几分像,但是这里面还得有个机括。作收放之用。又怕顾非沅不理解,伸手取了丝绦来就往自己手臂上缠。 恋耽美 分卷阅读-汤原粉子(45) 边缠边解释,这是收。然后拉住绳头一拽,这是放。 顾非沅大致看懂了,沉默了会,摇头,尚缺一物。能蓄力,收时卡绳,放时缚绳。林西贝一敲脑门,对对对,我忘了说弹簧。这东西就是蓄力用的。 接下来林西贝便给顾非沅解释什么是弹簧。她知道这人脑子好用,没想到他竟然能凭空把整个牵引绳的弹簧装置给绘在纸上。 设计图弄出来,接下来就是装饰绳索的活了。林西贝先前只想着直接拿丝绦作绳,可这东西没有弹性,当牵引绳手感滞涩,根本拿不出手。所以当她想到顾非沅结绳的本事,就嚷嚷着要学。 顾非沅应是应了,不过并不传授她自己平时结绳的那种技法,照他的说法是教了她也学不会。 他先挽了个活扣做示范,随即目光挪到林西贝手上,忽地问一句:赚那么多钱做何用? 林西贝照着原样挽了个同样的活扣,不过要小些。因注意力全在手上,便顺口答道:你生孩子坐月子处处都要花钱,不多赚点怎么行? 说完等他下一步动作,却见顾非沅许久也不动作。 刚想问,见顾非沅十指翻飞,几个从没见过的疙瘩从他指尖诞生。林西北急了:你慢点,哎?不是啊。我们说好的,不是疙瘩应该是活结嘛。 还想说什么,顾非沅已将那一段系满疙瘩的绳结递给她,他说:送你的,收好。林西贝莫名其妙,见他一脸正色也无法拒绝,只好将绳结攥在手中。半天不知道如何处置。 我说了,收好。 毕竟有求于人,她只好将绳结放进随身的束袋之中。顾非沅看她终于照做,满意了,这才愿接着教她结绳。 火烛燃的只剩下小半根,林西贝打个呵欠,才发现自己上半身有些酸痛。真是久违的感觉。她看着笸箩里铺了一层的成品,暗道一声不好。 顾非沅竟挺着个大肚子配了自己这许久。 瞥眼见他手中那条绳索正好完工,便不由分说上前抢过来,顺便收了他手边丝绦,一股脑放到笸箩里。嘴里絮叨:不早了,睡觉睡觉。 顾非沅看来也是累得狠了,轻轻揉了揉虎口,准备脱鞋上床,突然脸色巨变,整个人就要缩作一团。这架势把林西贝吓够呛。 怎么了? 她想要上前查看情况,又见顾非沅一条腿横在两人之间,一时急得不知从何下手。 顾非沅想要去够自己的腿,可是肚子顶着,根本就触碰不着。林西贝这才反应过来,上前一步抓住他脚踝放到床上。 又连忙将被褥抱来抵在他背后作支撑,这才握住顾非沅的脚用力搓揉。看他脸色依然十分痛苦,她铆足了劲顺着脚踝直揉到小腿肚,力道逐渐加大。 忍过这一下,就好了。 这笨蛋,坐久了也不知道换换腿。还好有惊无险。林西贝心跳慢慢舒缓下来,随即涌出一股及不可查的庆幸。 只是她此刻全部心绪都沉浸在大起大落的情绪里,丝毫没发觉自己对顾非沅的态度带了些明显的亲昵。 顾非沅脚踝还是有点肿,只是没之前那么厉害。她按完了他抽筋的那条腿,又换到另一只,动作已是十分娴熟。 直到躺下来,林西贝才有心情整理满脑子杂乱的思绪。宠饰市场小,牵引绳不是长久的买卖,既得了个巡街的差事,倒是便宜她寻来一些商机。 念头一转,到了自己身上。若不是今日编绳结她还不会发现,那久违的痛觉竟然回来了。回想进程以来的经历,她虽没用牵弦灯引渡生魂,却凭这法器擒了不少妖灵。 没想到就这样补全了最后一魄,真是歪打正着。 尤记得当初顾非沅说等她补全了魂体便能用铜镜照影,等期盼得以成真时,当时的那种迫不及待感却再也寻不回来。 压在心头的除了茫然,更多的是担忧。她将掌心轻车熟路地覆上顾非沅的腹部,依然温暖。很快,小小的震动传递到掌心,约好了似的。 你最后一魄补齐了。 她断没有想到顾非沅竟没有睡着,一时收手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当然不会注意到他说这话时口气并非是在询问。颇为心虚地答了句嗯。 林西贝心中纠结,既然顾非沅醒了,她再把手放他肚子上着实有点恬不知耻,可是就这样收回来又实在显得她自己心虚。 没想到,顾非沅表现得好似浑不在意,他接着说,你既已不是残魂,自然可以我累了,先睡。 林西贝当然知道他要说的定是玻珑宝相的事,心头一跳,不自觉就打断了他。 而满口说着要睡觉的人,不知道上哪里借了胆子,那抚摸着别人肚子的手不仅没收回来,自己竟还整个人都贴上去,紧紧拥住了顾非沅。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一星灯火慢悠悠沿着监牢中窄小的走廊往里滑,青瓷举着灯座,腕子上担了一篮子吃食。他整个人微弓着脊背,形容憔悴。 走进最里面一间牢房,将篮子放下,身后悉悉索索一阵响,青瓷不由得转过头来。 这个人自被关进来后就是这样,每日饭前一定要整理一番。平日里青瓷懒得搭理他,可今天他破天荒开口问了句,你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咔哒一声,是筷子碰撞碗碟的声音。那人就连跟他说话也要守礼地放下筷子。 若万事都讲究有意义才做,那这世上大半事是做不成的。 他的话如灵犀一点,让青瓷颓败的精神为之一动,却又叹口气道:你说的对,世上之事大抵无趣。 青釉走后,青瓷就一直有想要去投胎的念头。这世间唯一的牵挂没了,他也没什么念头再留下来。可是新来的衙差一日不上任,他就一日离不开身。 按说鬼考已过了好几天,各方人事理应全部到位,可青瓷等了一天又一天,就是不见有人前来报道。 而那个本该到任的人,此时正跟贼一样翻过高墙,直奔着总教头宅子正中的厢房而去。 你确定是这里?这门是锁上的。 溯渊被问得一愣,是,是啊。说着,灵巧一跃,根本视门如无物。还不忘找补,这不就过来了嘛。 不怪他心虚,先前进来探路哪里管什么地方有什么门,只顾着要找对地方。 广道周身灵力运转,握住门锁想直接拽下来。可是刚触到那把铜锁,便泥牛入海般尽数被吸收进去。溯渊低声催促:快点,有人过来了。 再看广道,还是一副正人君子做派。 你院墙都翻了,不差这一面墙了就。快点吧。广道瞪他一眼,只好撩起袍摆塞进腰间,临空一跃便过了矮墙。 噗通。 墙内传来重物落水的声音,溯渊啧一声,有些懊恼。他忘告诉广道这矮墙内还蓄着一方池塘。不远处有几个小厮听见动静连忙过来查看,溯渊当机立断,也一个猛子扎下水,去寻广道。 毫无防备的广道刚落水就灌下一大口池水,待反应过来,便踩水往上游。马上就浮出水面 ,却忽地被一只手压住脑袋死命往下压,又狠灌了几口水。整个身体顿时失了控制,张牙舞爪地在水里扑腾。 所幸岸上的人见没什么异样很快走了,溯渊这才拽着广道的后脖领将人提出水面。 这边鎏光正准备推门进屋,就摸了一手湿润。垂眼看脚下,也是一滩水渍。他某种一抹机警,微微侧转身来,斜倚在门一侧,猛地一掌把门推开,目光正好跟门里人撞上。 头儿。 鎏光愣了一瞬,马上闪身进门,将门板重重阖上。再回身时,饶有兴致地看着落水鬼一般的广道。还不忘开口打趣,这是,刚捉了水鬼? 自广道被贬,两人就没碰过面。再次见到却不生分。若说这幽都城里有谁能得广道信任的,只有鎏光一个。 他抹一把脸上水渍,虚抱一礼:这几日属下已查得线索,长乐坊中确有几处暗桩。 除青瓷常去的坊西那处院落外,广道和溯渊查到还有一处驿馆,两处酒楼都在做炼取生魂的买卖。他将这些人如何接头,如何交易,怎么寻找买主通通禀报给了鎏光。 只是属下尚有一事不明,缺口偌大的生魂,又都是上了籍册的,他们怎么做的如此天衣无缝?这问题确实已困扰广道多日了。 牢狱里调些出来,补上就是。 鎏光语气平和,说明这事已不新鲜。他查这个案子应该日子不短。 毕竟在幽都当过差,四坊大狱的基本情况广道也大致清楚,以狱中那寥寥几个恶鬼怎么补得上炼魂这么大的缺口。但若是出了幽都,有却只有一处能提供这个条件。 炼魂窟! 广道恍然大悟,莫非先前让煞娘子去正是鎏光见他终于说到点子上,接过话头,随她一同去的正是孟婆庄庄主承屹。就是他让你见到那女子最后一面。 听鎏光提及青釉,广道心口一痛,趁那种浓浓的窒息感将自己撅住前深吸口气,面上不见什么波澜。他勉力稳住心神,才将注意力转回来。 承屹吗?果然还是有孟婆庄的人在暗中牵线。得见这幕后之人所图甚大,牵连甚广。如果再往上想,广道只想到一个可能。 那可是冥王,不是凡间帝王。怎么可能会? 鎏光看着他,似看懂了他的惊讶与茫然。天底下,知道冥王真身的,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夜皎,暮诞晨终,听说却没见过的冥界地灵。应该怎么也不会和千百年来统管幽冥界的王联系在一起。可是夜皎一族,却是真真实实的王族。 此一族是父系氏族,族人由父亲自结灵胎孕育而来。却不是所有族人都能成胎。唯有夜皎灵力骤减时才可。灵力骤减,正是命体衰败的象征。 夜皎子嗣都是傍晚出生,一觉醒来就能长到三岁孩童大小。因与其父灵根相连,此消彼长,不到天明其父会因为灵识枯竭殒身。所以诞的是子,亡的是父。 王族稍有不同,夜皎王诞下王子后并不会消亡。只是灵力会折损大半,此后子愈长,父愈衰。待子成人之时,方是其父殒命之日。 整个鬼蜮都知道数十年前修罗鬼道大开,冥王率旗下六部冥将大破修罗王老巢,战斗即将结束之时却着了那恶鬼的道,重伤不起,闭关数月。 算日子,还真够时间生个孩子的。 广道两只眼睛陡然瞪大,所以世子不是西荒质子,而是冥王亲生。 所以满城都在通缉的刺伤冥王的犯人,才是幽冥界真正的继承人。 鎏光脸上染上一抹郑重,只要王在一日,幕后之日便一日不能动手,可若是真到山棱崩了,世子又未受天命,那人都有充分的理由上位。世子成年在即,时间不多。 第一百一十七章 回去路上,鎏光的话一直在广道脑中回响。 世子就在城中。 而他跟溯渊要尽快找到他。 牵引绳共定制了两批,第一批货款结清一共一百一十块灵石。林西贝拿着钱先付了房租,再匀些来置办家用。扭头拐进歇脚巷,她记得这里有一处医馆,正好买点孚丹草带回去。 刚出医馆,林西贝正准备把东西收到袋子里,就被一股力道猛地一扯,整个人向前一扑。抬头就见老吏那张脸正焦急地看着自己。 你在这门口守着,我一会回来! 林西贝着过这家伙的道,知道他是又想去买酒喝了,自然不干。可挣了两下没挣脱,只好先服软:您老看我手上不空,待我回去卸了这些东西,再回来行不? 老吏当然不允,急道:我这是有正事,你以为我是去干嘛?还会故意诓你不成。 林西贝睁大眼,骗子,你继续编。 他叹口气,语气稍微和缓了些,碧霞阁的司录出事了,人手抹不开。明白了。 碧霞阁林西贝知道,整个长乐坊户籍名册都在里头放着。生魂们登记造册都由司录掌管,是个说小不小的官。她有些好奇,那人怎么了? 被吸干了。 林西贝还呆愣着,老吏将进出的文书往她手里一塞,转眼便没了人影。 她是不是又着道了? 扭头看,背后是一处雅致的别院,黑底匾额上刻着刘宅两个红字。门口雕刻着时兴的罗刹图案,两边并有八十八只小鬼贺寿图。腥红灯笼中一点绿光,更显得阴气森森,格外醒目。 门上左右斜贴着两张封条。油葫芦说过,在鬼域,封条只贴在生魂投胎转世后弃用的房门上。是等待下一任买家入住的意思。可眼前这刘宅还派了鬼吏专司守卫之责,便只有一种可能宅子里的生魂已遭恶鬼吞食。 幽都城内有恶鬼?林西贝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顾非沅。 风将红灯笼高高拂起,映在地面的斑驳光影也躁动起来,一如林西贝不安的心绪。门扇吱呀一声响,激得她猛地回头,封条完好,那门也分明还是阖上的。 你在这 啊!!! 一只手适时捂住林西贝的嘴,尖叫声只漏出去轻浅的一缕。她瞪着面前劈头散发的人,眸光中迸发出浓浓怒气。 再次见到承屹,惊怒之后林西贝第一反应就是躲。可对方偏不让她躲,抓着她手直奔大门口去了。 开门。 承屹指着门上封条说,目光却定在林西贝别在腰间的文书上。她下意识去捂,没捂住。文书直接落到承屹手里。 他顶着一头乱发看不清楚,便让林西贝来开门。后者实在脱不得身,只好将文书贴在封条上。 哗啦。 封条软塌塌地垂下,门开了。 能办的事林西贝都照做了,她便想着开溜,却被承屹一把给拽到门里,吱呀一声,两扇门板应声阖上。 终是逃不过。 林西贝第一次见到承屹,他就是这个造型,还觉得眼熟。可直到她从炼魂窟回来才发现,这披头散发的引路人先前自己是见过的,承屹这厮是冒用了别人的一身行头。 每次他要干什么不可告人的秘事时,就会使用这身行头。谁能想到平时吃穿用度都颇为讲究的堂堂孟婆竟唯独中意这么个落魄鬼打扮呢? 林西贝跟着承屹一路往里,她只觉得这屋主人的品味还挺和谐,门口有小鬼贺寿图,一路都有时下大热的阴冥装饰元素。比如什么九鬼僻邪符、鬼界十八虎将等等。 四下挲麽一圈,视线定在正厅的天花板上。那里正游曳着一尾通体漆黑的金鱼。 这鱼约莫两尺来长,算是个庞然大物了。硕大鱼尾薄能透光,游动起来宛如溪中浣纱。林西贝不由得上前一步想要细看。 不想死就别靠近。 承屹压根没看这里,方才他正在感受房子里是否有残余的灵力。觉得正厅有些不寻常,才注意到林西贝这边的异常。 这黑鲤是生魂横死时遗留下来的怨念,跟水蛭一样的寄生物。以灵力为食。 想来鬼吏们在时,这黑鱼尚未出现,细看之下,鱼身尚还有些朦胧,身体轮廓也如泼墨一般不甚明晰。承屹示意林西贝后退,手中光华一现,有什么东西被他丢到鱼嘴边去了。 黑鲤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旋即便摇头摆尾地朝他们游过来。同时,一股冰冷的气息迎面而来,林西贝不禁打了个寒噤。 两人仰头追着黑鱼走,看着它闲庭信步地在外间回廊绕一圈,然后来到后院的一处花亭里。黑鱼在半空中浮浮沉沉,嘴巴也一开一合地不停吞咽着。 花亭的石桌上摆着茶壶和茶具,茶水早已冰凉。承屹取了一盏冷茶放在鼻端嗅,鼻子里哼出一声,倒是会享受。 恋耽美 分卷阅读-汤原粉子(46) 见黑鱼吞得差不多了,扬手把茶盏里剩余的冷茶一泼,正好全拍在黑鱼身上,鱼身即刻剧烈挣扎起来,拼了命地晃,渐渐地黑色的身影越来越淡,一点点融合成一缕烟气。 烟气微端像是坠了铅块,徐徐下沉。最后覆在了另一只茶盏上,远远看去像是又斟满了一盏热茶。 氤氲的热气中逐渐浮现出个人形来,四方脸,精明的细长中闪烁着惊惶无措的光。忽然雾气中伸出一只手来就要捉人,林西贝离得近,惊得一个闪身才堪堪躲开。 救救我,帮我寻命丹来,我的全部家当都是你的。 那手拼命地朝林西贝的方向够,用尽全力却始终都雾气里挣扎,这团怨念似乎只能寄生于灵体之前触碰的物品之上,对林西贝构不成什么威胁。 命丹?哪里去寻。 林西贝背心猛地受了承屹一掌,向前迈了一大步,几乎与那残怨脸对着脸,那张混杂着绝望、希冀、惊恐的脸已经变得狰狞扭曲,他紧缩着林西贝的眼睛一字一字似浸了血:杏林苑 突然他眼眶猛地突出,霎时间骤缩成团,继而消失不见。 第一百一十八章 连最后一丝残魂也消弭了,饶是再迟钝的人也知道这中间定是有什么,林西贝顾不上责怪承屹,只提醒道:碧霞阁那名司录怕也留下什么。 说着就要往门口走,反观承屹,收敛了半边遮脸的长发,眉眼似笼着一层薄雾。倒是闲适依旧,眼见着人已行到门前才出声提醒:碧霞阁我已去过,你不用 不等他说完,林西贝已然转过身来,一见她表情承屹骤然停下不再继续,她的脸上先是疑惑继而有些好笑,谁稀得去什么碧霞阁,我回家! 内殿上。 大管事匍匐在地,身影有些颤抖。他面前不远处立着长乐坊坊主,那胖胖的身影只有正面笼在烛光之中,黑暗的背影寒潭一般令人不敢逼视。 大管事声音也有些瑟缩,主上,碧霞阁不知该由谁来话未说完,就被一声厉喝打断。他们既然敢动我们的人,说明早已做好的谋划,你再补人,不是自证是什么! 这下,大管事再不敢说话,胳膊肘紧紧抵在地上,仍是止不住的颤抖。坊主似喃喃自语道:既然安宁坊主那老东西按捺不住,想必下一步就会有所行动。 说着他突然转过身来,面对着趴伏在地的大管事说:只要我们先他一步找到世子,便不必怕他搅起什么风浪。 大管事闻言抬起头看他。忽明忽灭的烛光中,那张原本憨态可掬的脸比恶鬼还要狰狞三分。 他吓得怔了怔,借着躬身致礼的功夫狠狠把头垂下,额上一滴冷汗滑落,迅速渗进地面的缝隙中。 承屹从碧霞阁回来就去了安宁坊主那。凄冷冷的院子里,一个仆人也没有。山石垒壁,造景成林,中间凉亭隐而不露,倒有几分文人的斯文气。安宁坊主坐在亭中,手边茶盏里的茶早已凉透。 虽然这老头素来是一脸严肃,好歹表里如一,甚至可以说是有些顽固。承屹见他许久不说话,催促道:还等着他先发难? 两人相对而坐,承屹说话时目光直视着安宁坊主,颇不守礼数。岁数上虽然差着好几轮,且算起来坊主一职要大过庄主,承屹说话也完全没有尽过一个做下属的本分。 别说死几个不相干的商户了,依那笑面虎的脾气定是早就把责任推到我们头上了。他哪里管那么多? 承屹扬手一泼,那盏茶一触地面便迅速消失。可坊主不接这话茬,只是问:世子的下落呢? 承屹凤目微敛,眉尾斜插入鬓,在城里,可连我都寻不到痕迹。不好找。 坊主信手一扬,对方空空如也的茶盏内一缕烟气袅袅升起,沁心的茶香钻入承屹鼻端,听见对面人说:如此,司录一职你心中可有人选? 见承屹不说话,坊主又道,我倒是中意一人。 安宁坊主话音戛然而止,垂眼看着刚刚承屹泼茶的那片地面。一个眼神,彼此都明白了对方所想。 此事,非广道不能胜任。 幽都城不安全,这事不耽误别的生魂投胎,对林西贝这种无权无能的小鬼吏简直是平地一声雷。虽然她也能算是鬼考十强了,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是谁的功劳。 离了牵弦灯她啥也不是。何况,她还要保护家人。 商贾遍地的街道依然车水马龙,可是这些妖灵生魂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成为恶鬼的下一个目标。因为在这里,生魂投胎毕竟是寻常事,压根不需要叫嚷得人尽皆知。 所以,心中越是不安,林西贝上值的时间就越是一天比一天晚。第一个受影响的就是油葫芦,他素来循规蹈矩惯了。每日到点只要没见到林西贝的人,就开始提心吊胆,生怕她又受责罚。 不仅如此,他觉得大花如厕的次数也明显多了,时间也长了,好半晌都不见回来,更加忧心忡忡。 第二个受影响的,是顾非沅。 晌午前这野鬼明明才回来一次,他这会正准备午睡,竟又回来了。真是不知道巡城司那些东西都是干什么吃的。 林西贝推门的时候,顾非沅刚闭上眼皮。因为他是背对着门睡的,所以来人生怕吵醒他,她蹑手蹑脚地阖上门板,一点点凑近床边。顾非沅当然感觉到了,却分明放缓了呼吸,这下,林西贝几乎肯定他是睡熟了。 她拖鞋上床,轻车熟路地靠近顾非沅后背,随着他的呼吸一点点贴合上去。掌心依然停在他的腹部。那里似乎揣着一只火炉。 可就在这一刻,只有这略带灼人的温度能让林西贝真正平静下来。 昨晚站了半宿的岗,林西贝已经很累。这下甫一放松下来,困意也劈头盖脸一般袭来。朦胧中吐出几个字,就沉入迷梦之中。 只有顾非沅听清她说了句:我保护你们。 不两日,一纸调令下来,油葫芦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上头说,林西贝消极懈怠,被罚去守长乐坊大狱。她本人倒是无可无不可,只油葫芦感觉到大大的不妙。 一早她便捧着公文赶着去报到。临走时再三叮嘱亮亮守好家,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进了大门,方方正正的一间宽阔内堂。冷清清的不见一只鬼影。 正对正门那面墙上绘着一尊镇法金刚。一手叉腰,一手高举着降魔杵。两只脚也不闲着。左脚踩住一只恶鬼的头,右脚捣烂了那倒霉蛋的腔子。双眉倒竖,一脸嗜血地狞笑着。 乍看上去倒没什么天神的威严,反倒是透着一股哪儿哪儿不对劲的邪气。 林西贝方圆几步空无一物,座椅板凳都挤在角落,像是被那金刚吓得在抱团取暖。她往里深深望一眼,那黑黢黢的甬道似乎没有尽头。总之,她不是很想进去。索性愣在一边发呆。 忽然肩膀一沉,林西贝整个人几乎要跳起来。许是最近受惊太多次,没叫出声来。 扭头见那始作俑者,不是溯渊是谁? 不是不认识我么,这会装什么熟? 林西贝也不恼,淡淡瞥一眼河灵,寻了个椅子来坐下,才看到溯渊身后的广道。 他倒是没怎么大变,行动之间,腰牌在腰侧微微晃动露出个卒字。林西贝顿时想明白怎么回事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原来她来是顶他的班。 林西贝不关心广道何以出现在幽都,不在意他又有什么任务。她只在乎在这种清冷的衙门当值会不会影响自己偷摸回家的计划。 她扬起手,示意准备好接腰牌。可广道却不动作,他一步步向她走来,脚步声中带着些陌生的沉重。 先不忙,我有东西要转交给你。说着,他掏出一只信封。林西贝接过来,取出信纸,时间就定在那一刻。 徐茂的字迹,林西贝很熟悉。 花大人,我走了。你多保重。我接手后,攒下一千七百五十九块灵石,幸不辱命。都在老地方存着。没想到以这种方式告别,缘聚缘散当真半点不由人。 以前你常跟我说若有我这等口才,做货郎是屈就了。我想通了,来世我不做货郎。吆喝跑堂,种地插秧。杂粮野菜,清贫即安。只求偏安一隅,不再漂泊。珍重,勿念希望你也能早日回到你的家乡。 看到最后一句,林西贝怔了怔。徐茂着实聪明,关于现代世界林西贝只提过寥寥数语,他竟大致都猜到了。 那货郎终究是转世了。她心里有些空落落的。想他才来时,听到赚钱眼睛就发绿。正因如此,好多门路都少不了他的一份心思。所以天天嚷着,做多一份,自己就能多赚一分。 可是自林西贝调去北岭,渡化生魂便再没有灵石可攒。但徐茂还是矜矜业业地干着帮生魂们完成心愿的活,渐渐地,自己也乐在其中。 可能临了,他才终于明白钱财富贵都是虚妄。不然不会留下这么一段话。 徐茂信上说的隐晦,但是明眼人一看就能知道其中端倪。余光瞥一眼广道,见他没什么反应便连忙收回来。林西贝将信封合上,谢谢。 广道不接话,忽然唤她的名字:林西贝。 她猛地抬头,眸光里全是惊疑。溯渊正要上前说什么,被广道抓回来。 你听我说。我知道你不属于这里,你想回去。冥界有处渡口,能回过去、到未来。这是你回去唯一的方法。你家相公生产之后,蛊虫可解,届时是最好的时机。 我,要做什么? 广道将林西贝重新按回凳子,守好你家相公,不要告诉任何人。溯渊会帮你。他解下腰牌,挂在溯渊身上,河灵停在林西贝面前,她伸手扑了个空。 交代完事情,广道离开。林西贝去接腰牌,又被河灵灵巧避开。 你想如何?林西贝拍打着空气。 河灵左躲右避,毫不费劲地逗弄着她玩,你什么时候不用那种眼神看本大爷,什么时候给你。 林西贝懒得跟他废话,起身端了灯盏,朝甬道走去。留下溯渊一个在内堂,愤愤不平的喊声在石壁间回荡 盘桓在幽都的那只恶鬼亮出了它的爪牙,短短数日便祸及四坊,尤以长乐坊最甚。碧霞阁司录出事不过一天时间,长乐东西南共有五户人家被灭门。 除距离稍远一些的安宁坊外,几乎每日都有居民遇害。除生魂外,还有道行稍浅些的妖灵也遭了毒手。 看着面前一桌的生魂登记籍册,承屹似笑非笑地连翻几本,嘴角弧度越来越锋利,你确定这疯货是来自幽冥涧? 鎏光将展开长乐坊舆图,手指在上面画圈,从第一起灭门案到最近的案子,自第二起后辐射范围越来越广。但都围绕这一处为圆心。 他手指在舆图西北角的一处民宿停下,这里是颇为繁华的一处商业街背阴面,住户鱼龙混杂。 这里,幽冥涧?怎么说。 鎏光不疾不徐道:此次鬼考幽冥涧有腾鼠、湍鹤两名氏族参赛,可这两个偏偏是对头。得魁的是湍鹤,腾鼠心中不忿便跟踪他,没想却被他发现了一点有意思的东西 腾鼠一心想搞死对头,抓到把柄便去找了阴司总教头。于是鎏光将那日晚宴上腾鼠看到的异样包括以后种种可疑情况都告诉了承屹。 既然湍鹤早已不是正主,有没有可能正好是广道追踪的那只魅怪? 承屹偏头想了想,区区魅怪如此大胆吗?鎏光没答,反而回了句,孟婆庄里的渡者胆子也小不到哪去。 渡者隶属孟婆手下。单凭孟婆一人哪里应付得了幽冥里如此之多的生魂。庄里便有了渡者协理。 承屹之所以不再熬汤,正是因为发现渡者有鬼。在他们手里,户籍上宿期既满早该往生的生魂被掉包,竟然能继续在幽都城内继续生活数十年! 这其中当然包含青釉,乃至有千千万万个青釉。 渡者尸位素餐一直是承屹心头的一根刺,此时被鎏光如此露白地点出来,是佛都要恼三分。他斜睨对面人一眼,不由分说抢走舆图,漫不经心问,笑面虎须子倒是伸得长,也该拔掉了。 用笑面虎来形容说表里不一的长乐坊主倒算贴切。这位野心勃勃的胖子早已不满足囿于区区坊主之位,多年来一直培植爪牙渗入幽都城内各行各业。 不仅兜售命丹谋取暴利,以新魂掉包宿期即满的旧魂。还私自篡改命薄,纠集各方势力,俨然成了一方的土皇帝。 因着长乐坊主执掌刑名,近年来一直顶着冥王的名号发布一系列严苛法令。搞得幽冥各界对冥王也颇有微词。这只苦心孤诣的笑面虎只等冥王一去,才好踹了世子,自立为王。 什么时候拔? 你说呢? 自相识以来,承屹都是幕后策划的那个,鎏光则负责执行。就算当上了阴司衙门的总教头,鎏光过手的大小事务承屹都了如指掌。他早已习惯看着他,再问一句:然后呢? 没有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的支持,这场混乱斗不论他们哪一方胜利都会担上个乱臣贼子说的罪名。谁先找到世子,谁就占得主动权。 至于那只魅怪,既然已经混淆了敌人的视听,再留着也无甚大用了 第一百二十章 相比巡街的活,守大狱竟算得上轻松。长乐坊狱内拢共只有十来号犯人,都关在冥火阵里,压根出不来。这狱卒分明是个摆设。 林西贝想回家的时候,便让溯渊看一会,平日里压根不会有人下狱来查什么。 这里只有一间囚室与众不同,饭食总是送进去什么样,收回来还什么样。这让林西贝好奇,毕竟她刚来那会也是如此,不吃不喝不睡也无大碍,于是总也念念不忘。 直到这天,她终于鼓起勇气迈进了那间囚室,把饭食放下,退到两步开外的地方观察不远处那黑漆漆的一团身影。 你不吃? 没人理她 不饿? 黑影没说话,身形却忽然颤了一下,林西贝心道:难道他怕我。便大着胆子走上前去。溯渊漂在法阵外,凉飕飕地说:这里可没什么善茬,别怪本大爷没提醒你。 话虽说得硬气,一道寒眸还是追随着林西贝上前。眼见着她蹲在黑影身边。 之前没细看,这么平视过去,林西贝发现这位囚犯生得竟如此娇小玲珑。跟外面膀大腰圆的那群狱友简直有天壤之别。 这么想着更不怕了,竟又凑近了些。 花大人,我听出是你了。 这声音太过耳熟,那人的名字都衔在嘴边,可是脑中巨大的震惊却让林西贝一时失语。 我找了这么久,人居然就在眼皮子底下藏着。 程越!为什么会是你? 是谁将你掳来的? 程越不答,只问她,姚鑫还好吗? 林西贝一把掀开隔在两人之间的托盘,任里面的杯盘碗盏洒落一地,她近乎吼道:你要是真关心他,就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程越长叹口气,自怨自艾道:别告诉他找到我了,只当我死了吧。 见他这副样子,林西贝简直想上去掐人。那个外表斯文内心坚毅的夜叉鬼,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 发火有什么用,看他那样子就是亏心是做多了,是不是夜叉鬼? 溯渊毫不留情地掀开最后一层遮羞布,连接真相的那根线头已经展露在林西贝面前。她猛然想起承屹,想起名册上那些名字,太阳穴泛起针扎一般的刺痛感。 恋耽美 分卷阅读-汤原粉子(47) 原来,炼魂窟那些怨魂恶鬼不是突然之间变得木讷前尘尽忘的,是被人做了傀儡顶替了。 那场火 是我 屋里搏斗的痕迹 也是我 林西贝一屁股瘫在地上,刺骨的寒意如潮水般袭来。她动也不动。溯渊从缝隙中越过,一掌拍在她脑袋上,不讲重点!你该问他到底在为谁办事。 程越背后的人叫六叔,照他描述体貌特征来看,定是秋彤苑的多足虫妖无疑。平时顶着低级杂役的名号,向慕名而来的客人分发号牌。 暗地里执掌记载所有新纳生魂的名册。把持着各地的流动货源。程越每次将怨魂恶鬼们掉包后便送去黑砂地。将他们挂在五戾木最顶端的一枝枝杈上。 待携影鸟将其啄食入腹后,便带着飞往幽都。最后落到了秋彤苑的六叔手里。 为什么? 良久,程越良久不语。 你也算看到了,那些怨魂恶鬼大抵都不是大奸大恶之辈,纵然他们有赎罪的心,也只能永世被束,受尽苦楚。冥法严苛,他们没有活路。之所以掉包,送他们去投胎,是我心甘情愿。 程越终于开口,林西贝知道他没撒谎。她甚至能理解程越为什么会这样做。 我知道你是为那些怨魂考虑,可是,你不该这样对姚鑫。 蠢蛋!都是蠢蛋。 溯渊大骂。 你他对着林西贝吼,黏黏糊糊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转而面向程越,还有你冷笑道:自以为做了救世主是吧,你以为那些怨魂真的去投胎了?他们大部分是被炼化成了命丹。 溯渊音调冷的可怕,将他们送给你那位六叔,倒是圆了你的美梦,也彻底断送了他们。 程越许久不说话,既然不反驳,怕是心中也信了八分。 说话! 溯渊居高临下,步步紧逼。可是程越此时心中只有悔恨,再发不出半个音节。 林西贝肩膀一沉,扭头看,溯渊那厮在给她使眼色。用意再明显不过。她试探地开口:你还知道什么?不妨都告诉我们。你没有变,还是姚鑫口中那个至善至纯的老大,对不对 六叔手下有个命师,打着替人炼丹增益修为的旗号网罗党羽,不仅在幽都城内跟很多生魂妖灵搭上了线,还在城外联合了不少引路人,势力颇大。 先前青瓷还在任时,程越曾听见他跟一名男子交谈甚熟,他称那男子为落花生。 落花生此人我知道,他原是来自西荒,后部族人丁凋零,才辗转来到幽冥涧。这个人道行颇深,办事狠戾,一直替命师物色新鲜的药引。 林西贝问溯渊什么是药引。 就是与补魂那人对应生辰的新鲜生魂,取了直接炼丹,大有裨益。此事选引路人做,根本不会留下什么把柄。 林西贝当值的狱卒虽小,手中握着的实权可不少。当即就要带着程越回家。 念头刚起,就被溯渊拦下。他只能将近日来屡屡发生命案的各种隐秘告诉她。并提醒眼下幽都城内暗流涌动,程越反倒是在这大狱里更为安全。 就在两人就要离开时,林西贝被程越叫住。她知道他想说什么,转身回道:知道了,不告诉姚鑫。 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听你们说起那只恶鬼的行径,我想起当年那浑天罗王也是这般。他以生魂为食,行踪鬼魅,极难捉拿。但是那怪又确有偏好,尤喜食阴年阴月阴时之生魂。最后被擒也是中了套,你们 林西贝听得云里雾里,眼见着溯渊化作一道光飞出视线,只剩下一道残影。 她就知道广道留溯渊那厮绝非单单为了照拂她和顾非沅,原来是打着通过她套话的算盘。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大管事携着各方奏报走在殿外回廊上,文书担在右臂间,并不很重,他身子却偏坠得厉害。似是拎着千斤石担,脊背也弓着好似驮着只路迷离。 路迷离是怨气化的鬼,并不限于阴司地府独有,阳间的深山古庙、荒村坟场都能见到这东西。它也是引路人口中的懒骨头鬼。 杆子似的细长四肢,小脑袋,肚皮也憋下去,活脱脱一副落魄鬼模样。但你别瞧它可怜,这玩意灌了一肚子坏水。 路迷离不好走路,喜欢叫人驮着。又好玩,喜欢在林子里兜圈子,吸收阴气。 老话说的莫走夜路怕见鬼,说的就是这路迷离。若是被它在路上遇见了,那人定是讨不了好的。 见到落单的人了,这东西便青蛙似地就蹦到路人脖颈后面,细长手脚面条似地软,却能紧紧将人箍住。远远看去,跟藤缠古树一般。 路迷离先迷了路人五感,让他们辨不了方向。再一手拎一只耳朵,扯哪边耳朵,路人就往哪边偏。 它精就精在这,知道人都是靠耳朵辨别方向,只拎着两片耳朵就完全将他们制住。骑着那些路人漫山遍野地跑。 直到鸡鸣三声,天光乍亮,路迷离才依依不舍地放那些倒霉蛋回官道上。这东西自己倒是吸了一肚子月华地灵,餍足极了。 既然没吸活人精魄也算不得犯下什么祸事,不过戏耍了那些可怜的路人一番。鬼差也不稀得多管。 不过路人就惨了,当牛做马地跑了整整一夜没歇,又沾染了不少阴寒气,免不了病上几天。连记忆都是模模糊糊,只说是遇见了鬼打墙。 长乐坊大管事自不会遇上什么鬼打墙,只不过他接下来要面对的比鬼打墙更可怖。 他携来的不是别的,都是近日来无辜被吞食的生魂户籍。起初只有寥寥数人,手下人便不怎么上心。 渐渐地被吞的人多了,有几个还是坊主手下得力干将,他之前隐瞒不报的罪便再也掩饰不了。不知一会将会面临怎样一番暴风骤雨。 若说长乐坊主喜乐无常,外人指定不信。大管事跟了坊主这么久,却也说不清楚。前一秒还在笑,下一秒就要发火。受了罚求饶要开杀人,得了赏开心也要杀人。 那些成心讨好的要杀,过分惧怕他的也要杀。 大管事觉得自己能活到现在,可能跟自己脑子转得慢不无关系。正好躲过了坊主的一应禁忌。 那些户籍名册长乐坊主已经看了好半晌,愣是一言不发。有眼里见的管事早事无巨细汇报清楚了,大管事却偏偏跟只木桩似地杵着,不问他便不答。 说说吧。 直到得了应允,大管事这才悠悠地说:那恶鬼四处犯事,唯我长乐一坊影响最盛。甚至波及到我们的人。不过据探子来报,安宁坊主手下有动作,似是有意要铲除这只恶鬼。 长乐坊主倒也不恼,只交待道:既然那老匹夫要插手,就让他去管。叫底下人别轻举妄动。旋即话锋一转,若是阿福此时早已趴在我脚边求饶了。 阿福正是上一任府中管事,正好死在自己主子长乐坊主手上。他就是那种一犯错便要求饶的主。此时长乐坊主提及上任管事,摆明已经知道这大管事知情不报的事了。 大管事心中一噔,又瞬间敛了心神,从容不迫地跪下,答:所以他死了。 哦,怎么说? 阿福求饶是因为惧怕,却不是惧怕主子而是畏死。主子不让下属开口,下属们不能开口。可是阿福竟因为惧死违背主子之命,这般惧死胜于敬畏主子,是以该死。 听他如是说,长乐坊主募地笑起来。整个人心情大好的样子,遂扬声道:好,赏!大管事应了句是,便退到一旁。 良久,长乐坊主才道,出去吧。 行出约百十步距离,大管事才停下脚步,他大口喘气。一脸惊魂未定。若是刚刚他随口称谢,这会怕是已成飞灰了。 那只连长乐坊主都不想管的恶鬼如一颗落了土的种子,准备在长乐坊东市附近扎根了。 不是因为东市繁华,人口众多。湍鹤或者叫他浑天罗王纯粹是被一股难以抗拒的气息吸引到这里的。这里似乎有一只阴日阴时诞下的妖灵出没。 这妖灵乃是一只地精,晚上出门去酒肆打杂,白天才回家休息。如此,湍鹤便不能选择在夜深时候动手,白天又要选择周围邻里都不在的空挡。也只有阴日阴时的灵物才能让他有如此耐性。 小地精不知道自己早已被恶鬼盯上,与此同时,另一波势力也在每天监视他的行动。 是夜,酒楼正是人声鼎沸之时,客人格外多,地精生了四五条幻肢都有些忙不过来。正当他要给前厅客人上酒的时候整个身体却被一只大手捞起来,原来是个醉得不辨东西的客人。 这种情况他见得多,给客人斟几杯酒陪个笑脸也就过去了。可这位却像是来故意找茬,拉着拽着非不让他走。地精也走不了,这人用法术将自己整个禁锢住了。 地精遂陪着那位客人直坐到天光大亮,早已累得哈欠连连。他见客人终于睡熟,好不容易挣脱出来。这才疾步朝家走去。 刚进院,便见自己精心伺弄的藤萝花架散了一地,一抬眼,连房门都是大敞四开,桌椅板凳掀翻在地,俨然经历一场激战的样子。 地精先是一头雾水,硬撑着往里屋走了几步,见好端端一台罗汉床竟被拆成一地烂木板,顿时一个屁蹲跌倒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早上去大狱打一头,林西贝忙不迭地要往家赶。溯渊一把揪住她后脖领,今日勿要上街乱跑。林西贝不为所动,谁要上街,我回家。 溯渊还是不肯,林西贝冲他呵呵笑,口中迅疾念咒。只听当一声响,河灵就被罩在牵弦灯变换的大钟之下。林西贝朝他扬扬手,飞也似地跑走。 作者有话要说: 路迷离是我编的,不是真的,别怕啊各位 第一百二十二章 回到家,林西贝见屋里只有顾非沅与亮亮两个。 产婆呢? 林西贝俯身抚了抚亮亮的毛脑袋。 走了。 顾非沅淡淡回。他此时已不能半躺着,只靠在一张带扶手的靠背椅上休息。 走了? 两日说的正是林西贝前些日子给他找的产婆,过程可谓是一波三折。 先是经人介绍找了个给讯鸟接生的,迅鸟是雄性繁育后代,不过顾非沅一听教他的都是抱蛋技巧,几乎是将产婆砸出了大门。后来林西贝才找到这位专为神兽尔孚接生的产婆,上了门千求万求人家才同意来的。 她花了重金才将人留下来,这会儿怎么说走就走了? 见林西贝急了,亮亮一口衔了她裤腿,视线往下,落在毛团子肚皮上。小东西爪子放在肚皮上,用力挣扎着。表情痛苦,却又分明是演出来的。 这下懂了。 你就说回去接生去了,多说几个字都懒得。 顾非沅挺着肚子看她,深吸口气,那肚子整个都颤起来。这下林西贝跟踩了尾巴一样,飞窜过去,静静贴上他的肚子,错了错了,是我着急了,宝宝别生气。 不知是天气还是什么,顾非沅这两天总感觉有些莫名烦躁。怒意可谓一点就着,此刻被她这么贴着,他心中躁意也消了不少。 亮亮见那一家三口就这么互相贴着挤着,自己也凑了上去。在林西贝脚边蜷成一团,舒展了一身的绒毛。 岁月静好还没享受够,顾非沅整个人募地一颤,腹中传来一股钻心地疼。清隽的侧脸有些狰狞。 怎么了!肚子疼吗? 顾非沅重重向后仰头,脖颈上青筋暴涨,要,生了。 要生了? 林西贝第一个念头就是去找产婆,该死的,产婆怎么偏偏这时候不在。她一手托住顾非沅后颈,一手与他十指交握。感觉到顾非沅浅浅的指甲直往自己肉里扎。 亮亮话刚开头,就顿住。如果让亮亮去找产婆来,时间是个问题。等那千年灵龟赶过来,顾非沅会疼死的。 眼泪滑进嘴里,又苦又涩,思路却清楚了不少。 男人没有产道,肯定不是寻常的方式生产。先前她问过产婆,但凡灵物,繁衍后代时多为聚气而生。也就是说灵物孕育的并不是□□凡胎,而是灵力。灵力泻出后聚合而成新的灵体。 如果不出意外,应该不会有大出血的情况发生。 顾非沅刚从剧痛中恢复了一点意识,就听见有人在他耳边一遍遍地说:我在,我在。你会没事的。我在。他的额角传来一阵温润的触感,先是一个点而后是一片,有一缕湿糯从脸上缓缓划过。 痛意如密集的鼓点,一阵阵袭来。顾非沅嘴里被塞了一条毛巾,发力时候齿关的酸麻缓解了不少。他听见林西贝的声音,现在我教你怎么深呼吸,深深吸进去一口气,缓缓吐出来。疼就抓紧我。 巨大的痛楚让顾非沅此刻化为一张绷紧的弦,浑身上下都蓄满了力量。除了腹部,感受最明显就是掌心。林西贝被他抓在掌心的手可能已经变形了吧。 不止顾非沅,林西贝牙关也咬得死紧。她溺在痛的深海里浮不上来,可是顾非沅需要她,她必须坚持下去。 两人都太过专注,所以不曾觉察,一缕烟气正袅袅在半空中聚集,那烟气薄薄地聚了一层,如浮光掠影一般。 可是有人却觉察了。远隔着重重街巷,这缕几不可见的气息竟被那个最不该出现的人闻到了。 就是这个气息,沉寂百年,他终于等到了。 湍鹤一个闪身,短暂地甩开身后追兵,利箭一般顺着气息传来的方向射去。他双目血红,干脆舍了皮囊,化出原形来。黑雾如巨大的帷幕倾覆而下,遮蔽了半条街道的天光。 但只一瞬,黑雾便化作一股劲风,从无数惊慌的路人眼巴前溜走。 是魑魅! 都城内怎会有魑魅? 赶紧报告巡街使啊! 刚刚跟丢目标的鬼吏长转身对一名属下说:快去通报总教头,魅怪在长街附近跟丢了。属下闪身而去,他又对剩下几名鬼吏道:分头找。 屋内,顾非沅已经疼晕过去。林西贝慌忙撩起衣摆去检查他股根,见没什么异样。又折返抚上他腹部,发现这处竟小了一些。 她天天抚着顾非沅肚子睡觉,大了还是小了,她比谁都清楚,绝计不会弄错。 在亮亮的叫声提醒下,她才想起抬头。果然见到一层聚拢的雾气,丝丝袅袅,如游云般浮动着。 宝宝? 那层雾气猛地一动,林西贝几乎立时就肯定,这就是日日陪伴她的宝宝。 顾非沅不能睡,她俯下身去唤顾非沅的名字,顾非沅,我看见宝宝了。你醒醒,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林西贝见叫不醒他,便去掐他人中和虎口,可她掐得关节都发酸,顾非沅还是没半点反应。她绞尽脑汁想,有什么能刺激他。忽然灵光一现,这人不是最怕她挨着他吗? 贴在耳边恶狠狠地威胁,你再不醒,我就亲你。我说真的。 没用。 林西贝不放弃,我早就想亲你。你,你看起来很好亲。你醒不醒? 我贴上了,我 顾非沅眼皮刚掀开一道缝,就见林西贝整张脸几乎贴在自己面前。 不许。 这一开口,两片唇瓣正好撞在一起。一瞬间,两人都定住,谁都动不了分毫。 恋耽美 分卷阅读-汤原粉子(48) 呜呜,嘶嘶,呜哇 亮亮毫无预料地示警打破了两人周遭凝固的空气。 毛团子浑身绒毛根根竖立,对着院门口一个劲龇牙,这种情况,前所未有。 林西贝将掌心覆在顾非沅唇上,对着他耳语,不论发生什么,不要出声。说完,不待他反应过来,便重新将那卷毛巾塞回他口中。 袖口处空空如也,才想起牵弦灯还罩在溯渊身上。 林西贝一动,亮亮也紧跟上前。她的背影在门口一闪即逝,顾非沅心里倏然塌了一角,空落落的。一丝恐慌潮水般漫上心头。 第一百二十三章 进到院中,林西贝回身扣住门栓。她可能不会想到如果真是那只恶鬼闯入,区区门栓能挡得住什么。于她而言,这只是下意识的举动而已。 院墙之内,一团黑雾自上而下,稳稳落到林西贝面前。这种形态她见过,鬼市的那个掌柜。 不想对方却先一步认出她来。可是音调变得更幽暗低沉。 是你 黑雾中露出一双血红的眼,火光一样上下微微起伏。眼角高高翘起,看样子像是在笑。 原来,我要找的一直藏在眼皮底下。 话音刚落。黑雾瞬间暴涨开来,凶猛地冲向林西贝。裹挟的一缕劲风打在脸上,她只能抬手遮挡。 没有牵弦灯,她与一个普通人无异。 忽然一缕火光照亮了她的眼,也阻拦了黑雾前进的攻势。亮亮再一次挡在林西贝身前。嗓子眼射出一道灿若烈火的光柱来。 对了,这魑妖最是怕火。 林西贝胸口那颗心在跌入悬崖的前一秒被生生拽了回来。 你既为阴司衙门办事,应该知道犯下此等罪行会有什么后果。要是就此收手,我可以替你求情。林西贝见时间难得,准备却说恶鬼放弃。 团团冥火与阴冷刺骨的黑雾在空中交汇,两股力量斗得不分伯仲。亮亮已是使出了全身力气,已经看出是在勉力支撑了。可是那恶鬼分明应对得游刃有余。 求饶?你说的是哪个倒霉鬼。本王还从没求过饶。 林西贝瞬间慌了神,难怪刚刚她觉得有哪里不对,魑妖哪里有这么高深的道行。听他如此说,纵是自己再不愿也必须相信,这只连日来到处吞人的恶鬼就是浑天罗王。 在黑雾的裹挟下火球越来越小,亮亮也连连后退,尾巴重重垂下来,四肢颤抖着,已近脱力边缘。 趁着毛团子喘息的空档,浑天罗王甩出一道罡风,直将亮亮掀到了院墙墙根下。 噗通。 毛团子被拍在墙砖上,发出阵阵哀嚎,想必受伤不轻。林西贝本能地想冲过去,但是想到屋里的顾非沅,死咬住后槽牙,硬是没挪动半分,她的十根脚指紧紧缩着,指尖快戳进地里。 见最大的威胁已除,浑天罗王现出原本的样貌来。人身兽首,小山一样驻立在林西贝面前,那双眼闪动着邪恶残忍的光,带着死亡的温度紧紧缠住林西贝。 旋即一股巨大的力量排山倒海一般倾轧过来。林西贝像是被卷入飓风中的落叶,根本逃脱不了。 巨力将她重重拍得后退几步,周身像是被拖入车毂之下活活碾过,骨植寸寸断裂,满腔脏器都被绞成了碎肉。 她再也站立不住,直直跪倒下去。 浑天罗王看也不看,黑袍一甩,林西贝整个人便如挡路的石子一般被踢开。 至此,保护顾非沅和他腹中胎儿的便只剩下那道形同虚设的木板门。 林西贝出门后,顾非沅整个人如同浸入冰河中,疼痛只能让他更加清醒。悬在屋子半空的白雾一层漫过一层,他的痛意却丝毫未减半分。 在漫无边际的痛楚中,顾非沅能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正从自己体内喷涌而出。与此同时,他自己的生命力也随着那股力量一丝一缕地被抽出。 饶是如此痛苦,顾非沅也硬撑着一只胳膊让上半身保持半直立状态。耳中仔细辨别着门外的动静。就在亮亮发出哀嚎的时候,他心中紧绷的那根弦也断了。 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沟牙兽拥有多大战斗力,没人比顾非沅更清楚。连亮亮都抵挡不住的敌人,林西贝她 果然,就在下一刻一股撕裂般的痛意自胸口炸裂开来,顾非沅像是被扔进了痛楚的海洋。除了痛,再没有别的感觉。 她果然抵挡不住。 无数个念头在他脑海中盘旋、缠绕。绝望、悲怆、哀伤如洪水般倾泻而下,饶是顾非沅如此能忍之人也禁不住大喊出声。 门外的浑天罗王笑了,听声音,屋里不过是只再普通不过的生魂而已。只要吞了他,就能获得自己梦寐以求的灵体。完成他千百年的夙愿! 吼! 一声巨响通天彻地。 一只混白巨兽横亘门板与浑天罗王之间。那兽眸中带火,耳朵和尾巴尖夜烛一样燃起熊熊烈焰。 林西贝眼前已是一片朦胧,但只凭听觉她也能知道那是亮亮。那只小毛团子。 喉咙似被火燎过,林西贝发不出声音。只在鼻端喷出几个断断续续的音节:亮亮,跑。快跑。 沟牙兽至灵至性,若是通了人性,为了护主会战斗到底,不死不休。 下一刻,那头巨兽便吐出一只硕大火球,直击浑天罗王面门。 避无可避之际,浑天罗王只能闪身后退。掌间黑雾化作一道飓风,将火球牢牢裹缚,抛到百丈之外去了。 变大之后,亮亮吐出的火球体积更大,可是每次都在击中浑天罗王之前就被黑雾带走。 如此看来,毛团子终究处于劣势。可浑天罗王也并非全无后顾之忧。 弄出如此大的动静,追兵必定很快就到。如果他不能尽快将屋里生魂吞吃入腹,可能以后都不会再有这等绝佳的机会。 思及此,他心下一横,骤然又化身为一团黑雾,气球一般膨胀起来。 亮亮、小屋、包括整个院落都被这迅速胀大的黑雾笼在一起。绕过亮亮,浑天罗王可以直接从背后对屋里人下手。 林西贝能感觉到此刻顾非沅力气已经快消耗殆尽了,况且他一个普通生魂又拿什么与这样的魔王抗衡。 她用尽全力睁开眼皮,却只能见到朦胧一片黑。又是砰地一声响,巨兽的嘶号碾碎了她心底最后一次怯懦。 别放弃,为我自己。为顾非沅和宝宝,还有亮亮。我不认输。 求求你,帮帮我。帮我! 破碎的喉咙挤出几个微弱一串微弱的音调,字字带血。 好像过了很久,久到林西贝脑中已经一片混沌。她仿佛听到一阵嗡嗡声,有点像是蜂群振翅,又有点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的长长的一声叹息。 第一百二十四章 顾非沅所在的屋子包括整个小院此刻都笼罩在黑雾中。一道罡风卷地而起,从屋顶第一块瓦片,然后层层向下,霎那间半个屋顶都被拆得七零八落。 这套房子就像是只被揭开了锅盖的大锅,房间里的家具陈设还有卧榻上的顾非沅无遮无挡地暴露在浑天罗王眼前。 黑雾刚要动作,被亮亮一个猛扑,暂缓了前进的势头。但是很快,黑雾如条条手臂,将亮亮团团缠住,毛团子动弹不得,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嘶号。 屋里的顾非沅捂住腹部,眼看着一只黑色的大手从半空中垂下正冲着自己而来。 当 一阵清脆的金石碰撞声响彻耳畔。 顾非沅抬头,一口大钟兜头罩住了自己。钟身流光溢彩,薄能透光。但是顾非沅知道,此物无坚不摧。 屋外神志不清的林西贝听见这声响,胸口剧烈起伏起来。这下有救了 在溯渊不知疲倦地撞了数下之后,他放弃了。这东西根本撞不翻。也就林大花,竟能将牵弦灯做此等用途。 现在是个什么光景,她将这无上法器变了个蛐蛐笼,罩住了自己这只蛐蛐。去你的林大花,本太爷才不是蛐蛐! 就在河灵不抱希望的时候,头顶上的蛐蛐笼竟然自己飞了。飞哪去,本大爷可从没跟丢过东西。 沟牙兽护主尚且听过,这牵弦灯护主溯渊还真是头一回见。 溯渊赶到的时候,广道与一团黑雾正缠斗个不休。院子里如飓风过境,满地的碎瓦烂砖。林西贝晕倒在院东头,亮亮扑倒在院西头。两个都伤得不轻。 河灵上场帮忙,连通一干鬼差精干终于将那团黑雾收服。 带队的鬼吏问广道:大人,这户主怎么处置?广道只淡淡吩咐:户主我认识,你们先带着罪魁回衙门复命。鬼差们得令离开,没人询问那只硕大的座钟是何来历。 以林西贝那单薄的灵体,生生受了魔王一击竟没有魂飞魄散已是奇迹。自然不可能立马醒来。所幸这牵弦灯原主就是广道,顾非沅和宝宝才得以被立刻救出医治。 几乎在见到宝宝的第一眼,广道就确认了顾非沅的真实身份。 夜皎初生时并不成人形,只是一团月华凝结的光球。广道看着已然昏睡过去的顾非沅和倚在他身边的光球,心中的激动不可抑制。 小院破败至次此,已是不能再待。广道将林西贝一家转移到他在城中的一处私密住宅。自己亲自伺候世子的饮食起居。 传闻说,世子口甚刁,自己不喜欢的绝不入口。广道开始还担忧过一段时间,还专门谴医师开味道最小的灵药熬汤。溯渊那冒失鬼更是不准踏入世子房间半步。 广道端着汤药进屋,放下药碗,先搀顾非沅起来,然后再送药给他:世子,请用药。顾非沅接过碗,轻嗅,青荆汁换成天孚草吧。说完,仰头饮尽。 要说药理,广道曾为青釉寻医问药多年,算得上熟识。这青荆汁乃是一味温补灵药,几乎无甚味道。而天孚草虽药效更好,味道却怪异难闻。别说挑剔如世子,连广道自己都觉得臭不可闻。 不怪广道诧异,若换成以前的顾非沅,更是个连青荆汁都下不了口的主。只是这段日子被林西贝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补药喂惯了,哪里还会挑口。 再说此时顾非沅体内生生蛊已解,只是生产损耗过多,需得尽快进补才能恢复如常。 广道收了药碗正要出门,却被顾非沅叫住。 你腰间所佩之物,是她的。 广道垂眸一看,世子说的是自己腰间的牵弦灯,现在已如桃核大小。形态还是个座钟模样,玲珑小巧,甚是可爱。 这是顾非沅醒来第一次提及林西贝。不是他不想问,是不敢。不敢相信在那样的境况下她还是选择保全了他。不敢相信受了那魔头一击后她还能安然无恙。 或者说,不敢接受她当场就已经神魂俱散的事实。 广道上手拂了一下,道:等她醒来,我会还给她。她保护世子有功,我也会替她上报总教头。 你说什么?! 广道转身回望顾非沅,那眼神他太熟悉。思及往事,心口那处空洞猛烈收缩一下,痛入骨髓。 林西贝,还活着。 林西贝是活着,但是情况确实不怎么好。本就是个没什么道行的,又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留口气在就谢天谢地了。只能用灵药吊着,不省人事。 与她相反的是亮亮。沟牙兽天生地长,生来就擅汲取天地灵气。此一役又完全激发了毛团子体内的潜能,调养了两天,就又生龙活虎了。 广道照顾顾非沅,它就跟着溯渊看顾着林西贝。溯渊一走,毛团子索性往床上一窜,钻进林西贝被窝里,手冷就给暖手,脚冷就给她暖脚。 彼时夜已深,林西贝房中静悄悄的。许是因为灵体虚弱,鼾也不打了。顾非沅推门进来的时候还轻手轻脚的,但一看到床上林西贝的脸色。脚步也变得又重又急。 她的脸庞透着一股透明的水色,那水却不是灵动的小溪,而是寂静的池塘。毫无生气。 顾非沅伸手在她额心一点,灵力如泥牛如海,根本触及不到识海。拖了手腕出来,那手攥得死紧,掰不开。 不知是发了什么噩梦,林西贝额头也倏然皱起。已经着了梦魇了。 顾非沅翻脱了鞋袜翻身身上床,顺着床沿挤进去。这样,身后人就变成了从后面拥抱自己的姿势。他拉过林西贝的手环在自己腰际。 生产之后,顾非沅小腹已经变得平坦如初。先前林西贝这样环住只能勉强覆在他肚皮上,此刻两手展开已经能牢牢扣住在腹前了。 他撩起衣摆,拉着她的两只拳头,系带子一样收拢在自己腹前。也是奇了,那拳头一碰到细腻的肌肤纹理,竟慢慢泻了力道,缓缓摊开露出掌心。 林西贝习惯性地将掌心贴在顾非沅柔软的肚腹之上,聚拢的眉头也舒展开,甚至满足地发出一声喟叹:嘿嘿,宝宝。 第一百二十五章 她无意识地靠他更近,顾非沅也主动把自己的脚靠过去。却忽然碰到了软乎乎的一团,激起了一串呜呜声。 顾非沅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了,脚趾在它身上点两下,肉团子顿时消停下来。它还煞有介事地挪挪窝,任顾非沅的双脚揽住自己主人那双被它捂得半冷不暖的脚丫子。 除了休养灵息,顾非沅这段日子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林西贝房中。这野鬼好像是睡上瘾了,怎么都叫不醒。 在广道带来一等灵药的调养下,顾非沅恢复得很快。澎湃的灵力在识海中搅起波浪,这分明是他曾经日思夜想的事,却一点也令人开心不起来。 世子久居此地并不稳妥,应该早些返回宫中才是。虽然不是近臣,但广道这番提醒不可谓不贴心贴肺了。还有小世子,一直一个人待在客房,或许可以去看 顾非沅打断他,父王气息尚存,纵然我此时回去也未必安全。那人手眼通天,回去了他更好下手。那小世子?广道还是不放弃。顾非沅却不看他,反而拉一下林西贝的被子,眸光也定在她脸上:由他去。 如果林西贝此时听到这段毫不负责的对话,肯定会指着坐在自己床边的人大骂一顿。 真是个冷血无情的,自己父亲寿数将至他毫无感觉就算了,连怀胎数月的娃都懒得看上一眼,抱上一抱,根本就不是人。 其实,真要让夜皎王族变成父慈子孝的普通人才是真的奢望。严格来说,他们只有繁衍本能,父代与子代之间并无感情维系。顾非沅虽然恢复了记忆。但既然没从冥王那里感受过父爱,更不必说对自己儿子能有什么关怀。 既然继承了他的血脉,放着不管,他的儿子也会顺利长大。 其实溯渊也这么想。 头两天这劳什子世子只会在晚上才会偷偷溜进林西贝的房间,现在好了,白天大部分时间也爱往这儿跑。一进门就盯着他看,也不说话。每每这个时候,河灵就会全身发寒,只好找个借口离开。 有一次他跑得慢了,还亲眼见到这世子脱了鞋往林西贝被窝里钻。更是冻得河灵一阵瑟缩。 实在没地方去,溯渊就会去客房。那里有个浮在空中的大团子,透着光看,能隐约见到婴儿轮廓。河灵起初是好奇,后来便凑近了看。没想到那大团子竟然会往他身边靠。 日子渐长,被赶出房间的不仅是溯渊,还有亮亮。 第一次被顾非沅赶出房门的时候,毛团子还会委屈地对着门口嘤嘤嘤,后来直接被某人封了五感。叫也叫不出,便只趴在门口等。它的小脑袋瓜实在想不通,怎么突然就嫌弃宝宝呢,宝宝碍你们什么事了? 亮亮猜的不错,它确实碍了顾非沅的事。 受伤前,顾非沅对林西贝从来惜字如金,他要么觉得她吵,要么觉得她烦,她说话也基本不回应不搭腔。或许是时间长了成习惯了,现在看着林西贝这样躺着,不说不动,顾非沅却从未觉得清净舒心,反而生出一种憋闷和烦躁来。 恋耽美 分卷阅读-汤原粉子(49) 顾非沅发现,只要看着她便不会感觉烦躁。可是心口还是闷闷的,总感觉却了些什么。这世界静得可怕,再不弄出点声音出来,他会忍受不了。 起来。你明明有力气,扣这么紧。 林西贝双臂收紧,拢在顾非沅腹部。而他自己的手,则牢牢抓住她的。 你贴这么近,弄得我很痒。故意的是不是? 林西贝下巴几乎贴在顾非沅颈侧,她的呼吸就这么顺着他耳边刮,泛起丝丝痒意。 可当他转身,腰间的手几乎立刻就收回去。那双手的主人像是偷做坏事被逮到一样心虚了,哪里像是在昏迷中醒不来的人。 可那些动作确实不需要一颗清醒的头脑来下达指令,因为在他孕后期的每个夜晚,林西贝就是这样重复着,已经成了本能。 于是顾非沅就这么侧身躺着,时不时对着身后昏迷之人自语两句。然后沉默,接着再开始另一个话题。根本没工夫管客房内那些断断续续的撞击声。 夜凉如水,喜食月华的灵物对阴冷之物几乎是本能的欢喜。作为夜皎一族更是如此,碰到溯渊这个河灵更是本能地要往他身上凑。 可溯渊是个怕麻烦的,见到有怪东西冲自己来了,第一反应就是跑。论速度,没有灵物是河灵的对手。起码开始是这样。 刚开始几天,大团子一凑近,溯渊几乎不可能让他近身。可是不几天,那只大团子竟然就可以追着河灵满屋跑了。不过大团子可没长眼,撞到哪里,哪里就是一团糟。 数十年甚至数百年来,河灵第一次又这种棋逢对手的感觉。这下倒不怕麻烦了,越看这只团子越顺眼。 哪里有动静了,那里就不缺凑热闹的人。或者说凑热闹的小灵物。 正当大团子追着溯渊满屋跑时,毛团子从门缝中挤进来了。一双狗狗眼见到空中飞来飞去的两只,顿时兴奋了,呜呜哇哇地要加入。 它一个猛子窜到跟前,跳着蹦着要飞。可哪里能飞得起来。忽然喉咙里打个嗝,蹦出一缕带着火星的青烟。毛团子倒是早已习惯,仍大长着嘴巴。却吓坏了半空中的那只大团子。 那圆咕隆咚的身子先突兀地向上窜起,却在撞到屋顶后重重落下,正好对着亮亮那只毛脑袋。可沟牙兽天生敏捷,哪里会这样被轻易砸中,灵巧一跃,完美闪开了。 弹性十足的大团子又被地面结结实实挡回来,撞到木梁上,叮铃哐啷一阵乱冲乱撞,活似一长串炸响的炮仗。 亮亮个小笨蛋还以为大团子在跟它玩,团子撞到哪里,它就窜到哪里。狗狗眼也乐成了两条细缝。 溯渊眼看这局面无法收拾,知道再不是怕麻烦的时候了。他果断出手一抓,生生揪住了亮亮的毛尾巴,小东西吃痛要来咬,又开始追着河灵满屋子乱窜。 追着追着猛不丁一个喷嚏脱口而出,冲着溯渊直冲过去。可河灵那番好身手哪里会轻易中招,轻轻一闪,那团火球便擦身而过。可是火球也没长眼,竟然就冲着那只大团子去了。 溯渊心道不好,这大团子本就怕火,便要出手去救。可是哪怕它如何神速,哪里拦得住那火球? 火球嗖地一声排在大团子身上。嗤啦啦,整只团子瞬间就变成了一只大火球。 第一百二十六章 溯渊急了,这玩意可是那劳什子世子亲生,他看着落地的。忙不迭去救火,可是亮亮吐的火哪是寻常手段扑的灭的,急得河灵只绕着大火球团团转。 那团火越烧越小,被一层层雾气绕了个结实。雾气像是屏障一样,保持火焰不达球心。 等那雾气渐散,地上蜷着肉团子一般的小婴儿,瓷白的皮肤光洁喜人,海藻般浓密的头发层层蜷在脑袋上。 小娃把自己粉嫩的小手放在口里嘬,想是没嘬出什么,嘴巴一咧,哇地一声哭起来 床上林西贝过电一样醒来,发现自己手脚全被缚住,整个人藤蔓一样缠在顾非沅身上,连吸气都困难。就开始挣扎,猛地一抽,刚把手脚□□,就被个什么东西压过来,迎面抱住。 想跑,不许。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人声音怎么有股子说不出的傲娇劲?整个人还在迷蒙之中没回过神,紧接着耳边传来一阵压迫感,有人把脸埋过来,温热的呼吸带起丝丝痒意,正一下下地刮她耳廓。 还跑。 说完,那张脸又往下钻了一点。 受不了,她还是挣扎,这回用尽全力。贴的跟吸铁石一样紧的两人瞬间被分开,林西贝大吸口气,问:你是谁? 她该怎么形容眼前这张脸呢? 俊美或是妖冶这类单一的形容词都显得太单薄,不论五官还是轮廓,都透出一种出尘的魅惑。像是一片皎洁的月光照在湖面,既神秘又魅惑。引人想靠近,可靠太近会被溺死。 这张脸就是这样,让人不顾一切想靠近,但是靠太近的终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顾非沅。 林西贝摇头表示不信,一个劲往后退。 你的头发? 很奇怪? 你别告诉我你原本就长这样。 某个改头换面的人牵起她的手握住自己一缕银发,带着点诱哄的口气道:我就长这样。 手中那缕头发如同缎面般丝滑,凉凉柔柔的触感让人爱不释手。 顾非沅发现这野鬼竟然不敢看自己,心中那股隐秘的期待瞬间落空。恼人的烦躁又突兀地活跃起来。 过来。 就说话的功夫,林西贝悄无声息地挪到最里面靠墙的位置。两人之间径直拉开了一臂远的距离。让顾非沅感觉有些碍眼。 不是,你听到什么没有? 过来。 这一声近乎威胁。那皎月似的眸光紧紧锁住林西贝。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可是她不看他,故意躲开了。 真的有声音,你听! 隐隐约约似有哭声传入耳中,趁着顾非沅这片刻分神,林西贝兔子一样窜出去,鞋也顾不上了,整个人凌乱无措地直奔客房方向。 哐当! 客房门猛地从外面撞开。林西贝立时就发现了噪音的源头来自地上那个胖乎乎的小娃娃。 宝宝? 小娃霎时间不哭了,懵懂地看着她,竟对着她伸出手来。林西贝几乎想也没想就上前抱起了小娃。肉团子委屈极了,又开始嚎,哭声震天动地。 小娃浑身冰冰凉,林西贝抽了床单来裹,恍然发现他屁股后面竟然有条尾巴,食指一般长,布满指甲盖大小的银色鳞片。索性连尾巴一并裹了,抱在怀里。这才得空细看他的小脸。 这回她信了,那银发天神般的男人就是自家那只傲娇鬼。批了身普通人的皮来骗人的顾非沅。 小娃抓她的手来玩,林西贝触及他软乎乎的牙床,原来是他攥了她指头放嘴里嘬,见嘬不出什么,就一根根地换。从小指到拇指,一无所获,再哭。哭的人心里慌得没边。 林西贝将小娃揽在怀里,向着自己房间冲。始终没顾得搭理上一旁的亮亮和溯渊。 可亮亮最是没眼力见,见主人醒了,忙跟屁虫一样贴上去。 门从里面被扣上,林西贝单手把门拍得山响,无人应声。 顾非沅,开门。宝宝饿了。 林西贝拍累了,换只手继续。本来乱糟糟的发丝垂下,又被小娃一把抓住往嘴里放。小家伙力道倒不小,疼得林西贝哇哇乱叫。 啊啊啊,头发!顾非沅,开门。 哐当,门开了。 天神一般的脸从门口露出来,带着几分着急。可当顾非沅看到林西贝怀里的小娃,他整个人僵了一瞬,默默后退了一步。 宝宝,放手,疼疼疼。哎呀! 林西贝手忙脚乱地要去解救发丝,顾非沅也想要上手帮忙,可是看到她怀里恶魔一样欢腾着的小娃,又默默收回了手。 正僵持不下,亮亮凑过来,爪子顺着林西贝裤腿往上扒。狗狗眼紧紧锁定怀里的小娃。后者一见到亮亮,瑟缩了一下,终于松开揪着的发丝。 林西贝如蒙大赦,上前一把抓过顾非沅的手,欲把人往床边拖。 小娃放在床上,还在哭。林西贝用尽全力将天神一样的身躯按住坐下,双眸带火一般死死盯着他,哪里还有刚才的躲避和畏惧。 刚刚还满心抗拒的人被她盯得愣住,心里闪出一种雀跃的狂喜来,只是面上习惯性隐忍不发,唯有嘴角泄出一丝欣喜。 快,脱衣服。 顾非沅有些不明所以,但喉结还是迅速滚动了一下。 林,西贝。 尾音有些颤抖。 快啊,没看见饿成那样? 你 这男人憨憨傻傻的说不听,林西贝直接上手扒,冷不丁露出一大片白玉一样的肌肤来。她上前搂了宝宝,一股脑往顾非沅怀里放。憨男人瞬间回神,厉声吼:林西贝,拿开! 小娃被吼懵了一瞬,哭的撕心裂肺。这可把林西贝心疼坏了,抱着又哄又抖。对这亲生的爹也没好气:亲生的,你这么吼!就喂一口奶怎么了? 天神怒了,三两下把自己遮好,指着林西贝半天说不出话,好像被欺负的是他。要是以前,他当场杀人的心都有。可是看她急成那样,怒气又被生生压下。只留下林西贝三个字便大步离开。 你还委屈,宝宝才委屈,我还委屈呢。 林西贝一脑袋的莫名其妙,只能抱着小娃干哄。顾非沅走了,她要找谁给娃喂奶? 第一百二十七章 广道来的时候隔老远就听见了一阵阵婴儿的哭声。他足下一绊,还是将隔音罩又加强了一层。关于世子的消息要是泄露出去,怕是会搅得个天翻地覆。这事他连总教头都没说。 循着声源直奔着客房而去,老远就听到林西贝焦急的求饶声:宝宝不哭,你爹不管你,我管啊~广道心里一定,推门而入。 门口家具摆设散落一地。对角处那方罗床空荡荡的,锦被褥子不翼而飞,床帐子被撕下来半边,死气沉沉地垂落在地上。看起来破败凄冷。 与之相反的是斜对面的大方桌。倒算得上一派热闹景象。 两大一小全聚在这方寸之间,地上窝着狗牙兽,空中还有个抱着膀子的看客。消失的被褥原来都转移到桌上,上面铺开了各式各样的小玩意。正中间坐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 都说夜皎一族最是得了那天恩地宠,自小到大都有一副好皮囊。更不用说这坐在桌子正中间的还是一名王族。虽然小,却明珠一般让人挪不开眼。当然前提是没看到一边坐着的娃儿他爹世子爷。 林西贝正拿着一只木雕小马逗弄着小娃,小娃伸手去抓,她不给,娃哭了。真是哄得一手好娃。林西贝慌了,手忙脚乱去抱,一门心思要往顾非沅膝上放,没想到孩子亲爹利落地一个转身,直白拒绝了。 没得逞的某人只好自己抱着哄,急出一头的汗。见小娃终于消失在自己视线内,顾非沅才挪动绣凳小心翼翼往林西贝身边靠,想要跟她更近一点。 广道清清嗓子,才拉回屋里人几分注意力。见到他,林西贝跟见到救星一样连忙招手。 待他走进。硬拉着广道坐下,背着手在他耳边吐槽,一口奶不给,这娃不是他亲生的?你得管。 广道半张了口,却还是将话咽回去。抓了喋喋不休的女人起来。尽可能远离了顾非沅那道颇具审视意味的目光。 夜皎族,以天精地华塑其灵根,修吐纳之术,生而不食。 广道并没告诉她顾非沅的真实身份,只是说他和她怀中这小娃是地府的夜皎一族。而后简单教了下什么是吐纳之术。 可是林西贝还是想不通,就算不要他喂,自己的娃抱一下都不肯,皮囊变那么好看有什么用?广道却不置可否,夜皎族,本就无凡间父子那般 等会。林西贝忽然打断他,敛了衣袖拢住小娃两边耳朵,小宝宝可听不得这种话。 广道觉得抱着小娃的林西贝有些老神在在的,只好耐着性子跟她解释。大体意思就是夜皎族都是管生不管养的,对后嗣子孙不能拿阳世人间那套来要求约束。 林西贝点点头,表示在听。但她听了,却没听进去。 临走前,广道再三叮嘱,让林西贝顾好顾非沅一大一小,不可抛头露面。甚至不惜诓骗她,那只差点要了她命的浑天罗王还没抓到,正在四处搜寻她们一家。 出了门却没走成。溯渊追了上来,絮絮叨叨:想我堂堂御灵,竟然干上了溜门撬锁的勾当,偷的还都是些小儿玩物。这什么鬼差使! 你可以回来。广道声音平静。没想到河灵后退了一大段距离,那,如此乱局怕是少了我不行。你给我点灵石就好。 广道抛出一袋灵石,被某个口不对心的稳稳接住。 子时前后,月华最盛。是修习吐纳最佳的时候。忙了一天搬空了街坊半间屋的河灵累得睡熟了,亮亮也早已入梦。 林西贝抱着小娃来到院子里,将他小小的身子安置在摇篮里,她困得打了个哈欠,眼底泛起湿气。强打起精神,把着摇篮边晃个不休。 月光慷慨地铺满了这一方小院,也斜斜地照进了正中厢房半开的窗棱中。床上一道纤长的人影辗转不宁。那头银白的长发也如月光一般铺了满枕,却空出另外一边。那方空地,分明是给另一个人留的。 摇篮中的小娃双眼微阖,嘴角挽起圆润的弧度,满脸都是餍足。摇篮轻轻地来回荡着,某个趴在摇篮边的人低垂这脑袋小鸡啄米似地点啊点,早已困得直不起身。 一道寒光闪过,摇篮边的小板凳已经易主,一方矮凳自然容纳不下新主人的身高腿长。顾非沅只好迈开腿,姿势有些别扭地让林西贝紧靠着自己胯部,压低肩膀让她枕着。 刚刚还辗转不宁的心神在听到耳边她那均匀的呼吸声后,奇异地逐渐平复下来。 可怀中人明显睡不安宁。 林西贝左手自然垂在顾非沅臂弯,整个人贴在他身侧,可右手却还把着摇篮边沿,虽然已经睡着,但眉头还是因为担忧而皱着。顾非沅伸手轻轻掰开手指,她还下意识要去握,他只好让她先握住自己的手。 将那只固执的手收拢在胸口,顾非沅放在唇边轻吻一记。林西贝昏睡的这些天,没少被他偷亲,吻她的手这是第一次。 亲完之后顾非沅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愣了一瞬,又很快释怀了。 顾非沅低头看怀中人的睡颜,乖乖巧巧的,习惯性地又在额头吻一记。林西贝习惯抱着自己,他便拢了她的手放在腰际。这才转头看摇篮里自己的娃。 看着这只眉眼模样无一不是比着自己长的后代,却激不起顾非沅心中的一丝怜爱。 他游走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怀中人温润的耳廓,停在柔嫩的耳垂上抚弄着。她对小娃倒是好的出奇,或许是因为亲生父亲是他的缘故,觉得亏欠她良多。于是免不了想是否要顺着她的心意,让她开心一点。 再伸手试探性地摸摸小娃的耳垂,也是柔嫩嫩的,不过却是凉凉的。顾非沅忍不住想,若是这孩子能够有一分半分地与她相像,恐怕给他抱抱也不是不行。 没来由又想到林西贝,自然又在她额头印一记。下巴抵在她头顶细细摩梭一阵,心间一股暖意浓得快要化开。 第一百二十八章 第一天带娃,虽然搞得鸡飞狗跳的,但林西贝觉得好像并没想象中那么恐怖。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时看宝宝,小天使一样正睡得安宁。 原来小孩子真的还,蛮可爱。 恋耽美 分卷阅读-汤原粉子(50) 虽然地府压根没日头,但她还是不敢就这么让宝宝待在外面。起来伸了伸懒腰,抱着摇篮就准备进屋。才走两步却犹豫了。 去哪个房间? 看顾非沅那个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她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他睡觉的那间屋。可是宝宝毕竟以后是要跟着生父一起生活,这时候如果不建立感情,以后怕不是连话都不会说一句。 她想起自己的那个爹,凄凉一笑。还是去了顾非沅那间卧房。 床上之人一头银发极其惹眼,顾非沅微微侧身,姿势随意慵懒。林西贝不禁想,如果他此时不是睡在床褥而是睡在石头上,算不算得上是天外谪仙? 正正端端空出一半的位置,林西贝将怀里也熟睡着的宝宝缓缓放下。一大一小两张相似的脸,看得人心头暖意横流。林西贝直看得呆住。 回神过后,牵起顾非沅那只随意搭在身侧的右手搭在宝宝身侧,那种神圣又和谐的美几乎让她移不开眼。 林西贝看看宝宝,再看看顾非沅,目光逐渐变得迷离起来,她大着胆子凑上前去。指尖不受控地想要抚上他那无可挑剔的侧颜,最后还是作罢。 这张脸太魅惑又太陌生,她的目光在顾非沅眉眼间逡巡,想要找出一丝从前的影子来。 看了一会,林西贝心情忽然复杂起来,变帅又怎么样?你们之间再没关系了。 丧气的念头一起,林西贝也再没偷看别人的心思了。正准备离开,忽然整个世界都颠倒了。等她回过神来,顾非沅半边身子像座山似地压过来。她自己跟只茧子一样被他缚住,紧紧揽在怀里。 刚刚明明还夹在两人中间的宝宝,早已转换阵地在摇篮里睡得香甜。而林西贝自己不光动不了,还发不出声音。活生生成了顾非沅的人形抱枕。 林西贝虽然口不能言,但五感还在。她后勃颈感觉到一阵痒意,是顾非沅绵长而均匀的呼吸。渐渐她觉得越来越不对劲,骨头都恨不得缩作一团。因为那呼吸越来越近,最后横冲直撞地打在皮肤上。 随即,微凉的皮肤贴上来。交错、摩梭,触感自耳后绕到前颈,所到之处皆没有缝隙,别处做不了反应,唯有几根脚指头一顿狂抓乱舞,最后绷得笔直。 林西贝喉间不住涌动,飞速咽着口水。双眼也进沙了似的乱眨一通。她不住地问自己:顾非沅这混蛋想做什么?他贴这么近到底要干嘛! 她感觉自己像是块被日头烙热的大石头,顾非沅是溪水边上岸的蛇。它灵活地摆动着身子攀附着石头游走,漫不经心又缠绕牢靠,似乎想要将石头的热量一寸寸全吸到自己身上。 它身子骨奇软,又极有耐心,甚至能完美贴合到石头的细小缝隙。石头逃无可逃,只能任灵蛇游走,予取予求。 过于绷紧的神经让林西贝脑子里一阵阵犯迷糊,竟又沉入梦乡。 罪魁顾非沅再没了顾及,纤长的脚趾也缠过来。微凉的趾尖覆上来时,还饶有兴味地上下探了探,齿间溢出一声轻笑。灵活的脚趾追着僵硬笔直的脚趾玩游戏,时而硬生生插个队,时而带着它们弯弯腰,最后还是紧紧拢住,像拢着两只暖宝宝。 其实在那小笨蛋推门时,他就已经醒了。林西贝的气息,他已能轻易感知到。她牵他手揽住宝宝的时候,他难得地没有拒绝,好像只要这个人开心,怎么都好。 可是他却感觉到她的犹豫和不安,他不明白有什么犹豫呢?第一眼见到自己的真面目,她竟然会怕。那她豁出命保护他的时候,怎么不怕呢? 小孩子遇到喜欢的事物,会不顾一切地想占有。情窦初开的夜皎王族此时也是一样,只是他很可悲,为了不吓到好不容易放在心上的那个人,他满腔的爱意只能趁她不注意时候才敢贪婪四溢。 有多贪婪呢,那头皎月般的银发已经覆了林西贝满身,照得这一方暗室熠熠生辉。 得给宝宝起个名,你是他爹,你来想。 顾非沅目光淡淡扫过正在享受换衣服务的儿子,落在林西贝脸上,不知道。 对顾非沅,林西贝很是头疼。这傲娇鬼自生了宝宝就变了,变得越发让人看不懂。她会受不了他投过来的目光,或者单是知道他正看着自己说话也会心慌气短。所以她会尽量不看他,或者在他说话的时候避开他的视线。 这种状态她很不喜欢。 借着拿衣服的间隙,林西贝扭过头,急匆匆地说:要不就叫玉儿吧。皮肤白生生的跟块璞玉似的。 嗯。他说,又补一句,长得像我。 这话猛地点醒之前林西贝扒他衣服的那一幕。她颤了一下,手里的衣服差点掉到地上。 不能再待下去,林西贝鼓一口气把手里的衣服塞到顾非沅手上,娃是你生的,你来。说完,逃也似地跑出门去。 顾非沅看她惊得像是兔子一样的动作,心情大好。欣然接受了这项差事。他拉开袖口照着儿子比了比,没头没脑地开始往上套。 夜皎族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夫妻合伙带娃这种事,他觉得要是林西贝愿意,她来当这小子的爹,自己约莫也是乐意的。 林西贝循着墙根蹲下,一颗心不止不休地要往喉头蹦。她猛力拍了拍,竖起食指对自己说:你发什么痴!对着个要离开的人,发什么痴!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还是不放心,再一次推开房门。 第一百二十九章 她就知道。 是怎样的突发奇想,好好一件上衣跟围嘴一样扣在宝宝身上。小小一双肉拳拳被袖子拢了个结实,许是束缚得紧了,正难耐地朝半空中挥舞挣扎。 林西贝嘴角有些抽搐,快步凑上去,把孩子从那团束缚中救出来。她不说话,只是埋头做着事。 顾非沅垂眼看着,心里没来由一阵慌乱,怕的就是她不说话。 她先将衣服脱下来,摊在摇篮边沿抻了抻,抚平了表面的褶皱。然后一手揽住宝宝,一手牵引着缓缓把衣服绕到他身后去。 一个人做这些有点吃力,特别是玉儿这小子眼下正兴奋着,屁股后面那只尾巴晃得厉害,好几次都将林西贝手里的衣服打到旁边去。 顾非沅双手向前探了探,想插手却没处可下手,尴尬地就那么僵在半空。这倒让林西贝小小地诧异一下,稍一思忖。主动开口道:抱起来。林西贝见那双修长僵硬的手空抓了两下,又不动了。开口催促:快点抱。 孩子他爹这才狠了心一把捞起正在张牙舞爪的亲儿子。抱是抱了,身子却远远向后避开,像是手里刚从泥塘里捞了一团淤泥。巴不得再躲远点。 不过玉儿这浑小子可就不那么善解人意了。本来就正闹腾着,这下突然离地的新奇感又给他亢奋的精力加了一把火。 不光是那条尾巴,肉乎乎的小身子也跟着摆起来,狠命地伸长藕臂去够他爹,够不到嘴里就咿咿呀呀直叫唤,晶莹的口水从柔嫩的牙床流出,漫过下巴,直接灌到脖子里去。 顾非沅忍住要丢开这恶心鬼的冲动,手臂拉得更开,皱眉冲林西贝喊:林西贝,你快点。 本来林西贝也想着早弄完早省心,一见到这一幕手下动作说什么也进行不下去了。 怎么办,好有爱,好想笑! 看来玉儿还是想跟亲爹亲近的嘛。 她只假模假式地对着玉儿套衣服,却试了几次又放下,一边还不忘诉苦:不行,他动太厉害了。套不上。然后转过来拍顾非沅手臂,你不能这么架着他啊,得反过来抱在怀里才行。 这时候的顾非沅哪里得空分辨她是真的还是装的,既然接了亲生儿子这块烫手山芋更是丢不得了。眼下只能按她说的照做。 好在林西贝始终贴在他身侧,他的慌乱这才有了出口。她先是引领他坐在藤椅上,然后贴心地在膝头垫了块厚垫子,免得玉儿尿在他身上逼疯了他。她的手覆在他小手臂上,轻柔地往回拉,顾非沅的绷直的手肘也顺势回弯,与儿子的距离渐渐被拉近。 可是他目光还是无法从玉儿那片糯湿的下巴处挪开,求救似地冲林西贝嚷:林西贝,下巴,下巴。许是过分紧张,声音都有些颤。 顾非沅这样坐着,头顶刚好与林西贝胸口齐平,一听到这几分熟悉的语气,回忆一下漫过她心头。她捡回亮亮的第二天,他就是这样,傻乎乎又无计可施的向自己乱嚷嚷一通。 身体比理智更让人猝不及防。念头还没落下,林西贝就出手拥住了眼跟前的男人。 跟她一样震惊的,还有当事人顾非沅。 虽然只是一触即分,那短暂的暖意也足够他确认她心底的声音了。林西贝尴尬地咳起来,掩饰一般絮絮叨叨着:你就当,就当是亮亮。刚开始你不是也这样嫌弃亮亮的嘛。 正趴在床上小憩的亮某耳朵尖霎时便竖起来,见不再有什么动静,才又将毛脑袋深深埋进自己的大尾巴里。 许是顾非沅真的听进去了这干巴巴的劝慰,他竟真的收了手臂把玉儿放在自己膝头。虽然动作仍然僵硬生涩。林西贝见初有成效,赶忙乘胜追击,往那玉雕的手里塞了块帕子,玉儿喜欢爹爹,爹爹给玉儿擦擦好不好啊? 眼下她根本无法直视顾非沅,又没怂到要落荒而逃的地步,只好将聊天对象生生转换到正在流口水的浑小子身上。 顾非沅却明显还没从刚刚的震惊中缓过神来,楞生生接了帕子,往儿子脸上一盖,兜头就开始擦。 突然,林西贝的手覆上来,急匆匆抓住他的手指,牵着拉开,你干嘛呢!可是他已经听不清她说什么,所有感官只集中在头和手两个部位。她牵引着自己的手在动,即兴挥毫一样,舞了几个来回。 怀里那浑小子又开始扭,此时只能机械动作的顾非沅是指望不上,还得林西贝出手镇压。 直到她的手离开他的,顾非沅才短暂回神,心里闪过一丝不快。便暗戳戳扯了一把浑小子的尾巴,顿时天下太平。 这动静自然不能让她觉察,他拿衣袖遮得严严实实。 眼看着要升天的霸王一秒入睡,林西贝整个人都呆了。心里担忧,便俯下身去看,见唇红齿白的浑小子睡出了鼻涕泡,这才放了心。 余光瞥见什么东西靠了过来,正扭头去看,温润的触感在额心轻轻一点。直到微凉的发丝荡到她脖颈处,林西贝才愕然明白发生了什么。 等到她准备躲的时候,后颈处已压下一股不容反抗的力道,眼看着顾非沅那张精致过分的脸一点点滑下来,感觉他的呼吸喷在自己眉眼,鼻尖,然后停在最后一处 这不行! 她整个人奋力想要站起,但这样蹲身受缚的状态使不了力。她正想用双手撑住自己站起来,却想起顾非沅膝头睡着的玉儿。 也就在这分神的一瞬间,她被他捉住。分毫不差。 若说耐心,以前的顾非沅是不曾有的。可是此时此刻,他的耐心好的出奇。 不知道这位夜皎王族在哪里偷学了独属小动物的捕猎本领,它们总是先在家猎物门口试探,为了引猎物出来更是极尽引诱之能事。加上极有耐心,在门口兜兜转转也不会停歇。 直到猎物再也按捺不住准备逃离。终于,这厢猎物刚冒出头,便闪电一般出手,干脆利落,吃干抹尽。 第一百三十章 林西贝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结束的,准确来讲,她连怎么开始的都不知道。 如果她与顾非沅只是初识,可能会当做一场梦境罢了。可是这个人这些日子却又实实在在睡在她枕边。他还产下等同自己亲生一样的玉儿。 一切都在提醒她,她与他目前是两口子,这不争的事实。 那一吻代表什么? 心动,习惯,还是喜欢 没人教过林西贝这种令人忐忑心慌又暗暗窃喜的情结叫喜欢。至少她早逝的妈和放任自流的爸都不曾告诉过她。爷爷奶奶赠予她的爱是平和无私的,她便将承袭的这份爱复刻到玉儿身上。 唯独顾非沅,她实在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唯有回避。反观顾非沅,这几天,他是越发喜欢跟儿子一起度过亲子时光了,前提是玉儿身边得有个林西贝在。 估计林西贝没听过且退且战这句话,若是她对顾非沅这一系列亲密接触无动于衷,恐怕夜皎王族心里那团火也不会烧得这么旺。回避好歹是种反应,而且她反应得有些强烈过头了。 玉儿是个极其好动的宝宝,这点跟他爹顾非沅截然相反。还是个团子的时候就喜欢追着溯渊玩,之后也是一看到溯渊来了就激动得手舞足蹈。 溯渊向来看热闹不嫌事大,有的事觉得好玩他就做了,不管有什么后果。这心态放在逗孩子上也是一样。他偏偏喜欢在玉儿摇篮前晃荡,时而停在玉儿脑袋上方,时而又挨一下他的小肉拳头明目张胆地招惹。 躺在摇篮里的玉儿左翻右滚,急切切想要站起来捉住那只捣乱的手。可是肉乎乎的手脚根本使不上力,只能把一根尾巴拍得山响。被逗弄了几次没抓到,气得咿咿呀呀地叫。一双晶莹的眼直盯着林西贝看。 而林西贝对玉儿的要求几乎没有不应的。除了这些日子下来培养出来的感情基础外,还有几分原因是她在玉儿身上见到了自己的影子。他们都有个避自己如蛇蝎的亲爹。 她拒绝不了。 一把捞起玉儿,掂了掂,感觉明显重了不少。林西贝托着玉儿肉乎乎的小屁股去捉溯渊,可河灵的速度哪是她们能比得上的。一个闪身,忽而又绕到身后去了。 于是前面跑后面追,乐得溯渊和玉儿哈哈大笑。却把林西贝累得像只老狗一样乱喘一气。就在换气的的功夫,吱呀一声响。进来一道纤长人影来。 顾非沅刚从前厅回来,广道每次过来,他们便会去前厅议一会事。林西贝就趁着这个空去找玉儿玩,等他进来带娃时就寻个借口溜了,两个人基本说不上话。 可是这会儿累得半死的人没工夫管那些,她只觉得溯渊那嚣张的样子很碍眼。方才她几乎是边跑边求饶:溯渊你慢点,溯渊你别搞。可那家伙压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见顾非沅来了,林西贝眸中顿时燃起两簇复仇的火焰,只把玉儿往他怀里一塞,近乎告状似的:追上溯渊,看他怎么嚣张。 顾非沅心里一震。对他自己,林西贝鲜少提什么要求。她独立惯了,遇事都靠自己。忽然露出这么一副急切需要他的样子,看起来软乎乎的,让人格外心动。 此刻悬停在房梁边上的溯渊见久没动静,冷不丁回头看一眼,正好与门口顾非沅眼神对上。那位世子爷抱着小娃,周身一派雍容之气。 可他却忽然感觉到一股携着重压一般的凉意兜头灌下,那力道似有千钧,压得他快喘不过气。只想离开。 顾非沅接过玉儿,任那小子一条尾巴撒欢似地照着自己胳膊拍,周身灵力涌动,一个闪身便腾空而起,快似一道虚影。 玉儿兴奋地大笑,空牙床又一次兜不住口水,晶莹的银丝滴滴答答地落在亲爹袖面上。可顾非沅丝毫不为所动,双目只锁住前面腾挪个不停的溯渊,眼底是坚定和从容。 林西贝只看到两道残影飞速在眼前掠过,忽而上忽而下,直看得她眼花。 很快,那两道影子似乎又合为一体,直到画面整个定住。是顾非沅停在空中,怀里揽着玉儿,浑小子肉乎乎的小手正攥着溯渊的一只小指,倒霉的河灵倒垂在半空,只顾着挣扎不休。 放开我,小子。我再说一次! 向来爱占嘴上便宜的溯渊连被人捉了短处都拒不求饶,这幅模样不禁让地上那个着急复仇的人更牙痒了几分。林西贝对着玉儿喊:儿子,给我使劲攥,看他老不老实。 小魔王似是听懂了,露出天真的笑,手下却毫不留情。上下左右七颠八倒,把个河灵抖得生无可恋,呜呜哇哇地乱嚎一通。看得林西贝放声大笑。 恋耽美 分卷阅读-汤原粉子(51) 玉儿瞥一眼亲爹,顾非沅那双寒眸也看过来,似乎满是赞许。玉儿更开心了,改为两只手攥住河灵,一起摇。 河灵眼冒金星,口里骂个不停: 天杀的贼夫妻,没好果子吃。 小混蛋,个没良心的白眼狼。 林西贝,快放我下来! 林西贝,我错了。 见溯渊终于松了口,林西贝也笑够了,忙招招手,玉儿,下来吧。这时,坐在亲爹怀里的玉儿也回应似地伸出藕臂求抱,顾非沅才蜻蜓点水一般落下了地。 玉儿玩够了,丢破布娃娃一样把溯渊丢进摇篮里,咿咿呀呀要林西贝抱。林西贝也伸出手回应,却见臭小子下巴反光,口水不仅糯湿了一大片前襟,还沾了顾非沅一整个袖口,便忙扯了棉巾来清理。 她知道顾非沅向来爱干净,欲托了小娃自己抱,便垂了眼对他说:玉儿给我,这身衣服你换了吧。没想到对方丝毫没松手,只淡淡道:帮我擦擦。 林西贝只得将棉巾翻了面给他擦,玉儿见林西贝不理自己,呜呜哇哇地抗议着,又开始变着花样捣乱。一会抓头发,一会揪衣领,一刻也不得闲。 可林西贝此刻心里又急又乱,只想着早点溜,再顾不上玉儿那小捣蛋。无法,局面只得由亲爹抽了另一只手来镇压。顾非沅等得就是这一刻。 玉儿的命门在尾巴,只要顾非沅一揪那处,浑小子必定一梦好眠。可他偏不,就拿手逗弄,张牙舞爪地跟小拳头玩。 正因如此,纤长的手臂便可弯成个弧形,好顺势将身前的林西贝揽在怀里。 多顺其自然又理所应当。 第一百三十一章 入夜,林西贝携了玉儿回屋,已是困得呵欠连天。她习惯靠着这小肉团子睡,为了方便就宿在客房。夜里寒凉她下意识将被褥裹得紧了些,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伸手去摸。 玉儿不见了? 趿了鞋子欲出门找,在门缝里瞅到什么。房门正对着院子,凑近了看,是顾非沅带着玉儿在吸收月华。 林西贝揉了揉眼,有些不敢相信。顾非沅单手扶着摇篮边沿,时不时轻晃两下,然后松手低头捣鼓一阵。看了一会,还挺有节奏感的,甚至可以说机械到有些僵硬。 可那是顾非沅,单这一点就足以颠覆林西贝全部认知了。 透过狭窄的门缝,林西贝只能看清顾非沅的半个侧面。他灵巧的指尖上下翻飞着,手里的东西她却实在看不清。 猛然见他身影定住,像是察觉了什么似的。吓得林西贝赶紧把门阖上,整个人背靠门板站着,胸膛里那颗心疯了似地跳。 院中的顾非沅忽地往客房的方向瞥了一眼,目光在那扇门板上定了良久,直到手上的绦子绾出最后一个结。 他攥着那只丝结,上上下下地逗弄着摇篮里的玉儿。丝结尾巴灵鱼似地从肉乎乎的指尖掠过,混小子贪心地去够更多。可亲爹存了心要逗弄他,偏不要他捉到。 吃饱了肚子,精力正无处发泄的玉儿正要放声大哭,被顾非沅眼疾手快抱起来,尾巴一揪,顿时安静得像个小天使。 顾非沅抱着玉儿进屋的时候,床上的林西贝正在装睡,这情形比不得平时,此时的她压根避无可避。心里的慌乱简直如野草般疯长起来。 她感觉到一只手正捧着自己的脸,一簇温热的呼吸也在渐渐靠近,脚趾冷不丁骤缩起来。就在她以为那人又要对自己做些什么的时候,顾非沅的脸靠上了自己的。 两人的脸颊轻轻贴着,他缓缓摩挲着,似诉说着缱绻情意。也慢慢抚慰了她躁动不安的心。 渐渐地,困意如潮水般袭来。林西贝脑中猛地冒出一个念头,闪电一样划过,就在她要抓住那念头尾巴的时候,整个人沉入梦乡之中。 关于顾非沅的离开,林西贝既震惊又感觉在情理之中。且不提这两天广道那厮来得越来越频繁,虽然他面上并未表现出分毫,她心里也隐约感受到连空气也变得凝重了几分。 更不提他消失的前一天晚上那样的耳鬓厮磨,分明就是在跟她告别。 林西贝将手中铜镜一甩。 告别? 跟她玩离家出走就算了,顾非沅这个混到家的,竟真的连自己儿子都不管自己一个人跑了! 玻珑宝相砸在桌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激起摇篮里玉儿的一声嘤咛,混小子竟也不怕,反而兴奋地叫起来。 对玉儿,林西贝此刻的心情是复杂的。 先前,她费尽心机地想拿回玻珑宝相,想知道自己消失后原来那个世界会发生什么。明明知道结果,却还想要费力证明些什么。 但是现在,她好像不在意也不好奇了。满心满眼想的都是玉儿这小娃。 广道原来一直都在骗她,那浑天罗王早就被关回炼魂窟去了。小院外也根本没有人追杀他们。就算顾非沅不在,她和玉儿目前也很安全。甚至就算她也离开,也无人敢伤害玉儿分毫。 离开,回到原来的世界。这是林西贝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但是广道不单跟她提了,还带她亲眼去看了。 只要通过那面卡在时空裂缝中的镜子,她就可以回去,甚至能回到那令人厌恶的团建那天,仿若这一切从未发生过。 回去么,你想不想呢? 她什么时候能出来?溯渊已等得有些不耐烦。广道略一伸手,河灵面前便多了一道屏障。他再不能挡在广道面前飞来飞去,搅扰得别人也跟他一起烦。 广道瞥一眼客房那扇紧闭的门板,沉声道:再等等。还等?溯渊没好气,轮回境马上就被封了,你看上面还给不给她时间。 浑天罗王的残念既是通过轮回境回来,这东西便不能再留。鎏光定了今日午时将此境彻底封闭,林西贝如果再犹疑不定下去,就再也不能回去。 自上次被那劳什子世子父子捉弄后,溯渊对这位下一任冥王有些莫名的忌惮。他试探着问:若是她决定回去,你这样先斩后奏,就不怕被世子剁了? 顾非沅如何对林西贝,她在他心里是何等位置。河灵都看在眼里。他的担心并非空穴来风。 广道却不看他,波澜不兴地说:真要追究,也轮不到我头上。上面一个坊主一个庄主都不喜欢她留下来。 为何? 溯渊他还以为广道是受够了情伤,才会对林西贝起了怜悯,毕竟一只普通生魂哪里熬得过寿数千千万万年的冥王。 广道似乎看穿了河灵的心事,道:恰恰相反。夜皎一族若是动了情,哪里还有千千万万年可活。论寿数怕是还不及一只寻常生魂。 溯渊震惊了,难怪最是无情帝王家,情这东西粘上是真要命啊。他那只眼幽幽看着那扇门板,心中升起了一股希冀,为了保冥界万年安宁,林西贝那女人还是出来的好。 她毕竟也是守过冥河的鬼吏,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还看不透吗? 河灵这样想着,恍惚就看见那扇门开了,里面的人出来了。 林西贝挺直了腰杆站着,手里抱着正在嘬着自己手指的玉儿,那样子说神奇也谈不上,倒是有几分莫名的悲壮。 溯渊看她一脸的阴郁,紧紧搂着那混小子的架势终于绷不住,上前提醒:这小混,小娃你可不能带走。我同意,广道都不会同意的。 林西贝瞥一眼河灵,径直越过他朝广道而去。 想好了? 广道知道她已做好了决定。还是问了一句。不论她回去或留下来,他都很想知道她的理由。 嗯,带我过去吧。 第一百三十二章 关于自己消失后原来世界会变成什么样,林西贝在脑子里做过很多种设想。可真的让她亲眼见到,却像是在看别人的故事。 没了她这个定期回去打扫的人,那个父亲卖掉了老家那栋空房子,重新在城里买了一套。不用猜,是作为她同父异母弟弟以后的婚房。 那栋陪伴她长大的老房被拆得七零八落,砖头被村东头的余老三拿拖车拉回去砌了鱼塘,木板则各家都捡了些,有的修猪圈去了,有的则直接当柴禾烧了。 那块陌生的宅基地上最后落座了一栋三层小楼,不论方位还是构造都极有讲究,与后面那处山岭相得益彰。乡亲们都说老房子拆对了,拆美了。如今这小洋楼看着才是令人舒心 林西贝嘴角咧开夸张的弧度,广道就这么看着她脸上阴晴变幻,心里隐约有点不安。他看着她转过脸,对着自己微笑说:你想让我走啊? 说着,自己先笑了。 对不住,我不走了。 而后冲半天里打个呼哨,忽而自远处石壁间窜出一只浑身纯白的巨兽来。立在岩壁边上嗷呜嗷呜啸叫着,以猛虎下山之势朝着林西贝直冲过来。 广道惊愕转头,那巨兽不是别个,正是亮亮。 亮亮虽是冲着林西贝而来,注意力却明显都在广道身上。它奔腾着,浑身雪白的毛发丝缎般流淌。两团火球自它喉咙里喷出,对准的正是广道。 毛团子纵然个头变大了,攻势也没失了准头,两个火球先后落在广道身前爆开,饶是他道行再高,也不免接连后退躲闪。 广道这么一躲,自然拉开了与林西贝之间的距离。亮亮趁着这个空档,一下子挤进来,一座山一样直直挡在自己主人面前。 等广道回过神来,才发现亮亮并非是单枪匹马而来,它背上分明是驮着什么。但是等他看清,一切都来不及了。 出门前,被林西贝放在摇篮里的玉儿此时又回到她臂弯,两只手兴奋地乱抓一气。嘴里咿咿呀呀叫着,欢乐地播洒着口水。广道眼睛瞪得斗大,急得几乎要喊出声:溯渊,你在哪里? 留溯渊来看娃,并不是一项顶困难的任务。关键是玉儿喜欢他,而河灵自己也镇得住。可若是再插进来一个,就不好说了。何况还是与河灵命源相生相克的亮亮。 趁溯渊不备,亮亮直接叼了玉儿就走,溯渊一追它就放火烧。毛团子准头好,火球好几次擦着河灵掠过,河灵也怯,没转到几个弯就跟丢了。 与林西贝待得久了,灵宠亮亮身上不免带了些林西贝和顾非沅的气息,所以背上的玉儿非但不怕它还亲昵得很。两只小拳头自然地揪住亮亮背上长毛,混小子一路上被这巨大化之后的灵兽颠得喜笑颜开,兴奋得不行。 玉儿颠得累了,此时回到林西贝怀中,小胳膊围个圈紧紧套在她脖子上,再不愿撒手。 时间一点点淌过,轮回镜那原本一人来高的镜面逐渐缩小,原本站着就能穿过的地方,可能要蹲着才可以过去了。可是广道正跟呲牙咧嘴的亮亮对峙着,根本不能抽出身来。 站在广道的角度,他若想送她离开,唯一的办法就是快刀斩乱麻。而作为过来人,他说的话更是直往林西贝心窝里戳。 你以为世子喜欢你,他是王储,身份尊贵。不过图你一时新鲜而已。 许多年前,也有人对青釉这样说,这些话让广道恨入骨髓也痛彻心扉。可现在,他自己却变成了曾经最讨厌的人。 可广道没想到他面对的是不按常理出牌的林西贝。 正好。求之不得。对于他那样别扭不直接的,长得再好看我也瞧不上。 林西贝几乎想都没想久怼回去,看她一脸坦荡,明显不是说谎。 那你为何? 广道几乎快把目光钉在她身上。眼下虽然跟亮亮僵持不下,可大半心思明显已不在战局上。林西贝笑,还有闲心逗弄玉儿:还能为什么,儿子这么可爱,我可放心不下。 玉儿确实是林西贝留下的一部分理由。亲爹都不搭理的娃,还指望别人给他什么。纵然以后千恩万宠地长大了,心里缺失的爱怎么办?谁能给。 那话她还咽下后半句没出口,她一只连翻身都懒得翻的咸鱼,好不容易在这异世界里有了颗事业心,这时候要遣返她回那个卷得飞起的地方,根本没门。 况且她的事业也不只是自己的,还有徐茂,还有那么多朋友。 作为一个成年人,基本的责任感要有。不管她在那个世界是怎么没的,诈尸这种事不能做。 她要留下来,或者,她从来没想过离开。 轮回境不断骤缩着,看起来约莫只有狗洞般大小。若是此时要穿过一个人去,需得掷标枪一样把人投过去才行。 现在广道却压根近不了林西贝的身,但职责所在,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什么都不做。余光往林西贝腰间一瞥,忽而福至心灵。 广道面上装作继续与亮亮周旋,其实嘴里念着口诀,林西贝只觉腰间一震,整个人重心不稳就要栽倒。按理说这过程应是极快的,但实际上时间像是被人为拨慢了一般。 林西贝一边后仰,一边还有余力将玉儿往亮亮背上放。 待玉儿两手抓牢时,林西贝整个人横躺着悬在空中,她周身使不得一点力,像是被细如丝线的绳子缠住,横推着要往轮回境里送。 亮亮欲去救主,可顾及着还有个棘手的广道和背上的玉儿,饶是身躯大了数倍,也放不开四爪。它一边跟广道周旋,不让他靠近,一边使嘴衔了林西贝的鞋,用劲把她往回拉。 噗哒,两边力量夹持之下,鞋子被扯掉了。林西贝抬眼一看,轮回境似乎已在眼前,忍不住吼一声:玉儿! 亮亮背上的小娃呜呜哇哇地回应着,声音又急又委屈,可它眼下只能趴着,两手都使不上力。就算能使力,一个小豆丁哪里来的力气赢过高深的术法? 第一百三十三章 玉儿一双眼睛定在林西贝腰间,看那处好像有处光晕闪动。小家伙下意识想去抓,两只肉拳一松,胖乎乎的小身子就要栽下去。要不是亮亮动作快,那浑小子早结结实实摔到地上去了。 可就这一瞬功夫,亮亮也注意到林西贝腰间那处会放光的所在,可它不能回头,若是一时不察被广道套住脖颈,一切都完了。毛团子打个响鼻,一律烟气从鼻孔里喷出,一枚青枣般大小的火球已擦着林西贝腰际而过。 林西贝下意识就要躲,可动弹不得,只能卯足了劲去抽自己的腰,这才发现那里的不寻常来。 自她醒来后,广道就将牵弦灯交还给她。琉璃塔似的小小一只,挂在腰间做个装饰也不错。时间一长,真叫人忘了还有这宝贝的存在。她几乎立时明白,自己不能动弹的根源就是出在这牵弦灯。 牵弦灯本就是引路人至上之宝,认主是无可改变的一点。也就是说,它在听林西贝话的同时,也不会违背前主人广道。所以林西贝想要恢复行动能力根本做不到。 眼见着半个脑袋已经穿过了轮回镜,若是再迟疑半刻,她就真的回到原来世界里了。林西贝心里又焦急又绝望,泪花围着眼眶打转。眼下已没有人可以帮她,只能靠自己。 如果命令不能相抵,那就只好顺势而为。 林西贝紧闭双眼,集中所有注意里只去想一件事。渐渐地她腰间那盏牵弦灯越来越大,座钟硕大的撞座下缘现八叶莲瓣,如受撞击一般,钟身陡然翻转敞口朝上,兜了林西贝后顺势又折回。 一声悠然长磬,座钟挨着轮回境而立。林西贝被结结实实地扣在钟肚子里。 而那轮回镜的光晕越收越小,变得只碗口大,最后迸发出一阵银光。消失不见。那处连接两世的通道,最后只化为一面粗糙的岩壁。 以钟扣人的术法是林西贝独创,纵是广道想破她的法阵,也无计可施。 见主人自救成功,亮亮兴奋地窜了一窜。可是动物的本能告诉它,危机还未过去。因广道已顾不上林西贝,唯有夺回小世子才是正理。亮亮咧开森森白牙,死死盯着广道,且防且退。 亮亮透过琉璃钟壁看林西贝,里面人也泪眼婆娑地看它,不怪她掉泪,一是因为后怕,二是因为刚刚那番动静太大,她被撞座□□了一下,简直痛不欲生。 恋耽美 分卷阅读-汤原粉子(52) 林西贝看亮亮那双盯着自己的狗狗眼闪闪发亮,一时不明白这毛团子打的什么主意。她想冲它招手,却还是动不了半分。不禁担心起来:亮亮这忠心不二的,不会是要留下与自己这个主人共存亡吧? 这念头虽让人感动,放眼下这个情形却压根行不通。广道那个心狠手辣的,这样僵持下去,吃亏的只能是亮亮。 另一方面,同样的方式她也不能再用一次,若是用牵弦灯把亮亮他们一起兜了,那是组团自投罗网的死法。 她还在纠结,亮亮身形忽而猛地趴伏在地,作个明显的蓄力姿态。一瞬之间,亮亮整个身体如离弦之箭一样射出,近乎转瞬之间便如流星一样消失在林西贝视野。 与亮亮前后脚一同消失的,还有广道。但凭他术法再强,也赶不上沟牙兽的速度。 林西贝后知后觉,一点点捋清楚刚才发瞬息之间发生的那一切:亮亮它这是跑了?所以它刚刚盯着她是在说先走一步?而它之所以跑过来不是为了救自己,而是为了打个掩护兼混淆视听? 亮亮,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跟顾非沅混久了,学坏了啊! 出乎她的意料,广道很快就折返回来。 他解开牵弦灯上的术法,却对林西贝又施了一重禁制。林西贝在心里苦笑,就算不施禁制,她也根本没有逃脱的可能。 没有琉璃壁的阻隔,林西贝可以无遮无挡地看着广道的脸,见他脸上没什么变化有些诧异,这人难道都不会觉得生气吗? 你要关我的话,牢房不要太小。会憋出病。 林西贝少说也亲眼见过上百间牢房,她真受不了那种狭小的空间。 广道看着她,反问:你怎么知道要关你? 林西贝笑,不说别的,单跟你们那位世子爷扯上,麻烦就脱不了我的身。广道觉得这异世界来的野鬼,看事情倒是长远,说话也出乎意料的直。 不关你,让你好好生活。 林西贝以为自己听错了,反手指着自己,我可是危险人物,你确定? 广道本来就没想为难她,加上事情已成定居,压根没想瞒她:是,既然没能送你回去。以世子的能力怎样都会找到你,如果跟他作对,所有人都没好果子吃。 他说的也不错,尽忠职守的前提是得有命在。若是身家性命都丢了,还谈什么尽忠。 自亮亮单独逃走后,林西贝在家中苦等了三天都没见那毛团子的半个影子。看来那小东西是找地方躲起来了。 林西贝请了溯渊去找,没想到这大爷只觑她一眼,阴阳怪气道:那混东西吐火烧我,你要本大爷去找,去冥河里洗洗脑子吧。 白日里想着,林西贝连夜里发梦都是亮亮。她回到捡它回家的那天,就那么小小的一只,冻得缩成了一团。她把它放在床上,那家伙还知道往暖烘烘的被窝里面钻。 小茅草房里也就被窝里最暖和了。 被窝? 茅草房! 第二天一大早,林西贝就说要回幽冥涧去。广道没说不让,只让溯渊跟着去了。林西贝把腰牌亮给城门令看,那人恭恭敬敬地给开了。 知道她们要去往幽冥涧,还好心指了路:若是二位着急赶路,不若转了小道去。不出半日即到。 林西贝眼下正赶时间,连忙循了他指的方向拐,唯溯渊有些不情不愿,走大路也没碍着多少工夫。没听说过么,阎王殿前百鬼嚎,一为贪,二为贫。那些个穷凶极恶的怨鬼挤不上大路,只得往小路上跑。 河灵口里振振有词,林西贝却觉得他在念经。渡鬼的怕鬼,这说法也是头一遭。 第一百三十四章 你听见了没?溯渊见半天得不到回应,索性整个横在林西贝面前。没想到对方只是挥挥手,不耐烦道:不想去你就回,别跟着我。 一番话严重打击了河灵的自尊心,他还不想跟上去呢,可若是真回去又怕广道责怪,只好故意拉开了与林西贝的距离。 说是小路,其实只有出城的那段是一尺宽的小径。行至城郊,跨出脚下的方寸之地,整个视野都豁然开朗起来。林西贝站在最后一段窄小的路口处极目远眺。 远处的天边和大地像是被人使劲地揉在了一起。一如北岭那般广阔、荒凉。浓重的雾气笼罩在空气中,似悬而不凝的水汽。幔帐一样从空中垂下,停在脚背以上的区域,一尺外的视野都看不清楚。 纵然心里有些隐隐不安,林西贝还是义无反顾地抬脚,踏进了那团迷雾之中。 走在这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里,林西贝心里飘飘忽忽的像是在走钢索。她抽出腰间牵弦灯,擦亮灯芯,那团橘黄的光像是利刃一样划破面前的浓雾。 沐浴在这团光晕中,林西贝心里才渐渐安定下来,好像周遭的空气都变得温暖了些。 她向后看去,没见到溯渊的影子。反正是个跟屁虫,来不来她其实并不在意。心里的不安是少了几分,可是耳道里却像是蒙着一层什么,并不如平时那般通透爽利。 周围隐隐约约有动静传来,起先是窸窸窣窣的声音,听不大真切。而后似溢出一丝嘻笑,那声音尖利高亢却有隐隐沉沉。林西贝背脊猛地一僵,刚刚分明是有什么东西踩着她的脚背跑过。 可她没有停下,只是愈发小心起来。但越是小心谨慎,耳边那些嘻闹声就越真切。好像有两个稚童正围着她嬉笑打转。可是光晕中根本什么影子都没有。 是谁?林西贝声音有点颤,只是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又是一阵嬉笑,笑声中透出一道童音:是个大人。 那声音一忽儿大一忽儿小。让人汗毛直立。 好久没见过大人了。另一个声音说。这第二道声音轻飘飘,尾音懒洋洋的。 林西贝终于不再走了。她以术法催动头顶的牵弦灯,那灯迅速旋转起来,灯身也骤然暴长开来,将林西贝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橘色的光晕中。 依然什么都没有。 你这灯照得见什么,陪我们玩吧。 对啊,陪我们玩。 轻飘飘的声音附和。 林西贝当然不可能陪他们玩,可她把不准这两只小鬼的来历,心下没底。只得佯装恐吓道:这灯可不是为了照路来的,而是专门用来收服你们这些小鬼的。 啊! 听她这么说,两只小鬼不约而同地惊叫一声。似乎受到了惊吓。 不过林西贝还没来得及高兴,却听到一阵更刺耳的嘲笑,同时有股气流正朝着她左耳靠近,你试试看,能不能收了我们?忽大忽小的声音着实有些可怖,林西贝不禁捂住了耳朵。 要是收不了,你还得陪我们玩。另一道声音说话间,林西贝脚脖子像是被一双手给箍住了。 林西贝当然收不了这两只小鬼,因为她不可能操纵牵弦灯对着一团空气乱撞一通。她也不可能一脚将抱住自己小腿的小鬼踢开,她只能忍耐。 大人,我们来玩蹴鞠吧。很简单。停在她耳边的小鬼语带蛊惑地建议着。 话音刚传到她耳朵,林西贝就感到脚踝被人大力一提,幸好她此时是站在原地的,否则肯定会摔个狗吃屎。念头刚起,脚底传来一阵异样触感,分明是有什么东西被硬塞在她脚下了。 蹴鞠,就是抬起脚,踢出去。用教你吗? 耳边的声音完全就是挑衅。可是脚下的触感又是实实在在的。林西贝也没有多余的时间跟这两只小鬼再纠缠下去,自然照着那小鬼说的,先抬脚,准备用力踢一记。 你想死吗? 就在她的脚尖要碰到那东西的前一刻,一道声音硬生生插进来。 是溯渊。 相比别人,林西贝自然是相信他的。她很清楚,不论接下来要做什么,都必须停下来。 不信我,信这些玩意。你还真是河灵絮絮叨叨的毛病又犯了,一把将林西贝往后攥一把,她踉踉跄跄后退两步。终于看清楚了刚刚脚底下踩着的东西。 那玩意像是一颗石球,上面隐约有人脸的轮廓。从触感来看坚硬扎实,石球是实心的。 林西贝竖起耳朵细听,好像自从溯渊出现,那两个小鬼就再没了动静。细看一眼,是石球上不止有人的轮廓,五官和毛发都纤毫毕现。她顿时生出浓浓的不适感。 踢啊!一脚下去,你的头就会变成这石头玩意。 明知道林西贝心里已经开始打怵,溯渊也要火上浇油,毕竟河灵的心眼如针尖麦芒一般。 原来刚才那两只并非是寻常生魂,更不是普通的幽灵小鬼。而是一种石灵。 石灵寄生在这石头脑袋中,却没有灵体,是牵弦灯也降服不住的玩意。溯渊不愿走这条小路,就是因为路上有太多像石灵一般不可预料的东西。 倒不是他怕,是应付起来真的棘手。 林西贝干巴巴地道了谢,切切地问:那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这玩意不会再出现了吧。溯渊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主,心里气虽未消,还是应付了她一句:别见什么都往上凑。 两人这才算是冰释前嫌。估计知道她心里着急,溯渊速度很快,林西贝跟在他后面,眼观鼻鼻观心。后面的路严格遵照溯渊说的办。 再往前走,浓雾又淡了些,远处隐约有水声传来。按理说这冥界除了冥河应该是没有地方再有这么大的水泊,林西贝非但不忧,反倒好奇得紧。 果然是一片大泽。 只是却如同良田一半被划分出众多水路,林西贝他们站立的地方算是高处,从这里向下看,活像是南方山野里开垦的上下重叠而成的梯田。 第一百三十五章 按理说水流应该是自高向低,环绕着倾泻而下。可是此处却不同,曲曲回回。有的是向下流动,行至分岔处却又原封不动地流回来。 林西贝脚边有棵齐腰高的植物,枯黄的叶片稀稀疏疏的,只铜钱大小。她还觉得奇怪,这偌大一处水源,边上植物竟然干枯成这样,属实有些不合情理。 怎么过?林西贝扭头看溯渊,河灵飞向高处晃了一眼。目光定在林西贝脚边那株植物上。目光幽幽一闪:拽片叶子丢下去。 林西贝迟疑地扯了一片叶子,小巧玲珑的黄叶摊在手心,她指了指前方的汩汩水流,看着溯渊眨眨眼。河灵却想给她翻白眼,又看了水道一眼。 黄叶轻巧滑落,随着水流而走。下一刻,却跟气球一样膨胀起来。几乎眨眼的功夫,榆钱大小的叶片就长成了小舟。 林西贝霎时懂了,弯下腰直将稀稀拉拉的叶片给撸了个干净。她站定后,微曲膝盖,新手一扬,一片叶子被抛入水中。紧接着她整个人也如动物捕食一样冲出去,平摔着落到叶片船里,时间卡的刚刚好。 半空中传来溯渊一声喊:下面等你。只见有道身影一闪即逝,拉出了长长的尾音。 林西贝仰面半卧在叶子船里,顺着水做的滑道一路向下,梭形船头如利刃一般划破水面,两侧溅起的水花足有半人来高。凉意兜头席卷了林西贝满身。 正在急速前进之时,叶子船却骤然停下。巨大的震动晃得林西贝一惊,坐了起来。 一块覆满青苔的大石头正正好好堵在中间。拦住去路。林西贝正无计可施,猛然见那石头动了一下,原本埋在水里的部分慢慢升起,竟是一只硕大无比的蟾蜍。 那物两只眼珠子恰似拳头大小,圆溜溜地鼓出半个眼眶,底下那张嘴快赶上林西贝一边胳膊长短,惊得她不禁将双手反背藏在背后。 呱,回答问题。 拦路蜍开门见山。林西贝见它好像没有恶意,心中的警惕泄了几分。顺口回:什么问题? 你是谁? 林西贝指自己,林西贝。 从哪来? 幽都。 为何过此? 找我儿子。 儿子是谁? 玉儿你有完没完,问完了没? 大蟾蜍转转眼珠,表示不甘心,为什么不说谎?林西贝却反问它:为什么要说谎? 蟾蜍伸出长舌头舔舔眼周,说谎,吃掉。 这怪东西说话波澜不兴,却惊掉林西贝一身的鸡皮疙瘩。她皱眉,不禁又有些好笑,问这些问题谁会撒谎啊,一点技术含量都没。 呱~ 那蟾蜍对着林西贝大叫一声,眼珠子一转,闭上了眼。硕大的身子迅速下沉,没到水下去了。 还没回过神的林西贝顺着水流直冲而下,这次坡度更陡,整个舟身不住地振动着,耳边全是哗哗的水花迸溅声。 第二次的冲击来得猝不及防,剧烈的撞击力道让整个小舟几乎要倾覆过来。正当林西贝被颠得七晕八素之时,熟悉的一声呱冲入耳中。 鲤鱼打挺似地坐起,就见到船前又有一只硕大蟾蜍,这拦路蜍通体灿金,与刚刚那只相比又大了一圈。不待它开口,林西贝先回:你问。 金蟾把两只眼珠一转,似在思考,咧开一张大嘴问:你可有所恨之人? 这第一个问题就差点把人给问懵了,林西贝咽口口水,明显更刚才不是一个等级。心道难怪这怪东西比上一只看起来更大,许是腹中吞了不少生魂的缘故。 她斟酌了片刻回道:有。 是谁? 我父亲。 若是在她刚到鬼域被问到这个问题,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答自己。可是自从玉儿出生到现在,她心里的答案也在慢慢改变,承认她对那个父亲有感情,纵然那感情是恨也没关系。 金蟾默了默,像是在辨别林西贝的回答到底是真是假。而后,它奋力咕呱了一声,听来竟像是懊恼。 你可有所爱之人? 有 不假思索的。 是谁? 我儿子。 还有谁? 还有?这怪物出题还带多选的吗!在林西贝记忆里多选题要是答不全,一样要扣分。她手指抵着下巴,用力思考。爷爷奶奶早就过世了,还能有谁! 余光瞥一眼金蟾,那怪东西肥厚的舌头正刮着溜圆的眼球,所到之处留下一图又一团晶莹的唾液。看着大蟾蜍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进餐的模样,林西贝跳水的心都有了。 脑子里一遍遍问自己,你喜欢跟谁待在一起,谁会陪你哭陪你笑,谁见过你最邋遢的样子 顾非沅 呱 林西贝紧闭着眼,感觉自己像是垂直下落,一时间耳边什么也听不到了 林西贝被溯源拍醒的时候,她整个人正躺在冰凉的地上,哪里还有什么叶片小舟。明明见她快丢了半条命,那家伙还要打趣:看来还算诚实,很多恶鬼就是折在这金蟾阵里的。 你知道怎么不告诉我? 林西贝拍拍身上的土,站起来。手手脚脚都在,这才放心。溯渊却像是听见一个笑话,告诉你,怕是你没命出来。 河灵浮在她耳边,明显是想要探听些什么,那两只东西都问什么了? 林西贝不理他,迈开步子赶路,忘了,赶路! 远远就见长虹一样的冥河,界碑上书写着沧涂渡三个字。林西贝生出一种恍如昨日之感,唏嘘中带着一些好笑,没想到兜兜转转,成了她护送溯渊回老家。 换了种视角看冥河,她第一次发现这里的美。河面虽然寒气逼人,可是里面星星点点都是亮光。还有那半隐半现的桥,被一层蒙蒙的雾罩着,暖黄的灯河上下涌动,温馨极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汤原粉子(53) 第一百三十六章 就在林西贝短暂慌神的一瞬,一道火光流星似地划过,直奔他们而来。准确的说,应该是直奔着溯渊而去。 以河灵的反应速度,火球当然没有砸中他,不过林西贝有点惨,她身体反应明显跟不上,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屁蹲。 就在倒地的那一刻,好像有什么东西冲到她前面去了。一声野兽的嘶吼就在耳边。 亮亮! 林西贝猜得没错,亮亮的确是躲回幽冥涧了。还是上次分开时的那般大小。正长着嘴,与半空中的溯渊对峙。 三翻四次被亮亮偷袭,溯渊一时也来了火气,没完了你,今天要是不把你按进河里,我不罢休! 认识了这么久,河灵生气林西贝也是见过的。要是他发火,饶是再凶恶的生魂都是一把揪住领子转上几圈泄愤,然后一把丢到岸上,就是摔也给摔得半死。 溯渊周身散发出森森寒气,尤其那只独眼,更是放出幽蓝逼人的光。人见了都得冷得颤一颤。可是亮亮依然保持着四爪抓地,头颈俯低的状态,丝毫也不打怵。 本能地感觉到危险,亮亮不仅不退反倒向前走了几步,林西贝当然明白它打的什么主意,无非是怕等会打起来误伤到她。 可是她心里恼。明明自己才是主人,怎么一遇到危险,冲在最前面的永远是亮亮呢。可是以她现在的实力,要硬跟河灵正面刚,肯定落不了好,只好按捺住心中翻涌的思绪,静静观察着局面。 亮亮与溯渊一冰一火,本就相互克制。彼此心中也对对方存有几分忌惮,于是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谁都没有先动作。 可是僵持得越久,对亮亮越是不利,一来这本就是在冥河边上,它占不得地利。二来,想要维持这硕大的形态需要耗费很多灵力,所以沟牙兽率先打破了僵局。 亮亮先佯装一个猛扑,溯渊闪身躲开,毫不费力。如此好几次后,相较之下是沟牙兽落了下风,但其实河灵每次躲,它都暗暗记下他躲避的方位。 在面对正面而来的攻势时,溯渊总是习惯向右躲避,间隔时间一致且在差不多的攻击距离之下,他躲避的角度也差距不大。 这一次攻击前,亮亮快速地瞥了身后的林西贝一眼,她瞬间懂了。起初几次不过是试探,毛团子这次才是要来真格的了。 它先一个猛冲,溯渊必定会躲,不出意外的话,这次方向还是右边。那亮亮只需要在攻击的时候朝右边吐个火球,在如此近距离下,很大概率会命中溯渊。 如果她没猜错,亮亮刚刚回望过来的那一眼就是在告诉自己,不论成功还是失败,赶紧跑。可是这小东西不会知道,林西贝压根就没想过要跑。 亮亮这一次攻势很猛,像是抱着要同归于尽的决心。相比之下,溯渊更加迅捷,几乎在它跃起的同时就朝自己右侧躲开了,只是溯渊实在没想到亮亮早就算准了他的动作,还不待他反应,一只火球直朝他那只眼睛而来。 如此近的距离,河灵根本来不及躲,只好看着那无比清楚的火焰朝自己一点点逼近。他几乎都感觉到自己的灵体在那股灼热下迅速收缩着,化为一缕青烟,渐渐消散开去。 就在溯渊几近绝望之时,身体忽然一轻,像是被什么东西勾住,止不住地向上窜,旋即一阵头晕眼花地向下坠,落到了水里。 在河水的密密包裹下,河灵通体舒畅。先顺势下坠了一会,而后便猛地一跃而起。 哗啦一声,溯渊破开水面扶摇直上。正准备对着岸上的沟牙兽来个突然袭击,却发现身体被一缕钓线牵制着,那钓线潦草地绕了几圈,将几个指头绕做一圈,根本不能大动。 而钓线一直延伸上岸,落在林西贝手中。不知她何时变了根钓竿出来,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溯渊,却也让他失了自由。 亮亮也想不到才多久不见,自家主人竟然学会胳膊肘向外拐,关键时候竟然帮着外人欺负自己。委屈得开始呜呜,硕大的身子如风中落叶,孤零零地颤抖着。 林西贝没空理会逃脱一劫的溯渊,只把钓竿往地上一抛,去安抚亮亮。但毛团子此时已经有小山大小,她够不着它,便哄小孩一样让亮亮变回去。 亮亮虽然委屈,林西贝发话它还是照做了。骤然变回原来的大小后,冲着林西贝怀里就扑过去。她一边挠它下巴,一边解释:我不是故意救他,只是溯渊也不是坏人,他在路上也救了我。 说着,又抚一把亮亮的脑袋瓜,我的救命恩人,不能死对不对?亮亮很快想通了,呜呜地应和着,拿舌头去舔她的手。 搞定了亮亮,林西贝把牵弦灯从钓竿变回原来的形状,揽着亮亮就要走却被溯渊远远叫住。 你别以为救了我就,就没事。大爷我可是要寻仇的! 林西贝也不理会他说了什么,摆摆手继续走。过了一会,溯渊赶上来。林西贝问:不回去?河灵陡然拔高声音,也不知道在给谁鼓劲:回去也没事做,你管我! 林西贝不管他,一路无话。 进城之前,林西贝将家里有用的东西都收拾带走了,走时因为赶时间也没做整理,家里跟洗劫过似的。地上全是零散的小物件,柜子门全开着,里面东西也七零八落。 新续的被子被带走了,只有蜷成一团的旧褥子,在那上面仰倒着一个粉雕玉砌的小娃,正是玉儿。林西贝进屋时,玉儿一个人正对着屋顶张牙舞爪地表演。 一见到玉儿,林西贝赶紧冲过去抱起小娃,上上下下检查他有没有受伤。玉儿闻到熟悉的味道,瞬间兴奋地叫起来,扯住她衣袖就不撒手。 明明还不算是久别重逢,却被这两母子搞出了劫后余生的阵仗。 大致收拾了一下,屋里好歹是能下脚了。只是屋里能用的东西一只手都数的出来,林西贝必须去鬼市采购一番。 只是最大的问题不是没东西用,而是没钱使。林西贝藏在床底下的那罐子私房钱早花光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林西贝也不是搞不到灵石,单凭她跟亮亮两个去渡化个把生魂恶鬼肯定不在话下,但是放玉儿一个娃在家,怎么也不能让人放心。 正愁呢,地上的毛团子跳起来蹭她的裤腿,那样子分明是在说:看看我,看看我。林西贝垂眸看它,亮亮把自己的毛尾巴兴高采烈地摇起来,摆出要带路的姿势。 第一个读懂它意图的是溯渊,他忍不住推一把林西贝,都这么叫你了,还不去?林西贝这才揽抱起玉儿,跟上去。 前面的亮亮方向明确,直奔着那间林西贝专门给顾非沅建的耳房而去。毛脑袋顺着门缝溜进去,木门吱呀一声,林西贝隐隐感觉眼前有一道反光。 她快步跟上去,却在看见里面东西的时候愣在当场。 耳房里除了中间留出的一人宽的过道,两边堆满了灵石。在半空的长明灯的照耀下,熠熠生光。林西贝整个脑子像是被人猛击一记,只留下一个念头:这钱是怎么来的? 她目光呆滞地看着全场唯一的知情人亮亮,毛团子伸长了舌头兴奋地嘶哈两声,一双前爪对着最近的一堆灵石就开始挖,呼哧呼哧挖了一会,有什么东西露出来。 抽出来一看,是一张巴掌大小的纸条。 丰源法器店四月分红对账单,护具十八块灵石,弓矢七块灵石 林西贝照着自己也刨了几个灵石堆,都是各个店面每月送来的分红账单,条目类别记载得清清楚楚。通过对照日期,这些灵石到底是谁攒的也一清二楚。 有了钱,屋里该置办什么东西被林西贝拉了一个清单,一次性买齐后雇了两个脚夫送上门。有消息灵通的妖灵私下在传,说冥王已崩,新君即位。拥长乐坊主掌权。 在幽都待了这么久,林西贝早已不是小白。她知道幽都城内正在酝酿一场血雨腥风,恐殃及池鱼。便央了溯渊好说歹说让他帮忙跑一趟小院,将自己的那些宝贝都带回幽冥涧来。 经过一番修整,好歹有个家的模样。 那天晚上带着玉儿吸收完月华,林西贝将小娃放回床上,猛然瞥见顾非沅随身携带的那只木匣子。她觉得好奇便取了来看。 匣子里盛着这些日子以来他编的丝结。只有红蓝两种颜色,根本称不上款式,更别提好看与否。就在这时,玉儿捞了一只丝结来玩,小娃手上没轻没重,扯着尾巴就要拆。 虽然不是什么稀奇物,好歹是顾非沅一环一扣费功夫做出来的,林西贝出手便要拦。没想到玉儿那混小子速度更快,三两下便将手里的丝结给拆了个干净。 玉儿,不可以! 阿娘,阿娘 与林西贝喉头的警告一齐出现的是一道稚嫩的童音。仅这一句就将林西贝直接定在当场。她涩涩地转头看他,含糊地问:玉儿? 阿娘,阿娘! 小娃一张口,唤地干脆利索。 林西贝惊了,神乎其技的事情发生在自家宝贝儿子身上,简直超出了她仅有的认知。又确认了好几次,她才勉强能接受这个事实。 兴奋的老母亲抱起玉儿直转了好几圈,惊讶、得意、欣慰种种情绪揉在一起,林西贝第一次喉咙发哽说不出话来。 林西贝不会想到,短短一夜过去,玉儿又一次打破了她的认知。 一觉醒来,林西贝发现睡在她身边的玉儿不见了,床上床下到处都找过了,还是一个影子都不见。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她推开耳房的门,顾非沅经常休息的那张躺椅上一个小人正睡得香甜。 小孩大概五六岁,五官精雕细刻。一头齐肩的黑发绸缎一样反光,身上穿一件米白色锦袍,怀里抱着的却是顾非沅的那只木头匣子。 也不知是哪里跑进来的小鬼,不请自来就算了,还乱动主人家的东西。林西贝有些生气,上手直接将木匣子抢了回来。 可是当她打开匣子,施暴的心情已经快要拦不住。这小鬼头竟然把顾非沅亲手编的那些丝结全给拆了,留下一整匣歪七扭八的丝绦。 再顾不得多想,她揪住那小孩的手腕硬生生将人给拉起,你是谁家小孩,干什么乱动别人东西!雷霆骤雨一般吼过去,那小人懒洋洋掀开半边眼皮,压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说啊! 小孩皱眉,嘴角不耐地收起,两只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可爱极了。 阿娘,你干嘛? 林西贝一个白眼差点把自己气翻过去。 谁是你阿娘,你再乱喊,我真打你了。 说着,左手已经高高抬起,那小孩却仿佛配合一般微微侧身,露出一大片后背来。只见他后臀的位置有一处不自然的拱起,林西贝下意识伸手一撩,便直直盯着小孩屁股瞧。 等我习得变化之法,就能藏起来了。 小孩说的藏,就是指的他屁股后面的那截尾巴。等他说完,就被林西贝迎面纳入怀中,听见她不确定的声音:你是玉儿? 阿娘,抱太紧。 小娃拍了拍她,林西贝这才略松了松胳膊。 你真是玉儿? 语气里还是不太相信。 不过也不怪她,换了谁也不敢相信。一个奶娃娃睡了一觉就变成了孩童模样。 更不会相信,有的灵族不通过言传身教,单凭一个个小小的丝结就能交给下一代最基本的生存技能。玉儿他爹顾非沅并不是闲来无事想做手工,而是通过丝结这种方式在教育自己的儿子。 阿娘,你在想什么? 再不是奶娃娃的玉儿察言观色的能力甚至超越了一般的灵宠,一眼就瞧出来林西贝有心事。 眼前的玉儿分明是个稚童模样,说话却成熟得似个少年。好像这个样子于他也只是暂时,或许再一觉醒来,这孩子就长大了。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很突然。 她明明已经做好要含辛茹苦带娃的准备,没成想这娃一瞬间长大了,怎么说,可能是意外或者失落,零零散散的讲不出来。 第一百三十八章 娃儿虽然大了,要抱抱的习惯却没变。林西贝也仅纠结了两天就释怀,玉儿长大了又怎么样,始终还是她儿子啊。转念一想,孩子大一点也挺好的,她自己还省力。 可是很快,林西贝就发现儿子有个习惯,小婴儿时期的玉儿很喜欢玩,溯渊每次逗他,他就追着人家跑,而且是追不到不罢休的那种。 现在长大一些了,却跟个大人一样稳在那儿,任凭溯渊和亮亮在他面前闹腾,反倒是学会不动如山了。 林西贝看在眼里,心里十分不喜。 孩子就要有个孩子的样,总跟着大人学什么呢。 当那对冤家在堂屋里窜上窜下时,林西贝撞撞玉儿胳膊,去啊,儿子。把他们全干趴下。玉儿却摇头,阿娘,玉儿陪着你。 老母亲林西贝差点一口气背过去,她又不是卧床不起,不用一个小豆丁时时准备尽孝吧。 眼看着催不动,她打算换个法子。伸手把儿子板到正前,阿娘帮你扎头发,好不好? 小人儿当然答应下来。林西贝从木匣子里取了两根丝绦来,先将玉儿一头黑发分作两边,每边各团一个团子,分别拿丝绦绑了。两只浑圆如包子的发髻就扎好了。 对于自己的大作,林西贝越看越美,五六岁的小娃娃就是应该照着这么打扮。加上玉儿唇红齿白的小模样,真就跟年画娃娃没两样。没想到她林某人真的拥有了一个神仙颜值的儿子。 虽然以玉儿现在的身高上床都有点费劲,但他晚上吸纳月华已经不要林西贝陪着了。 起初几天,林西贝这个当娘的还有点不放心。默默在玉儿屁股后面跟着。可小人儿哪里发觉不了,真的动了气,林西贝也就不再跟。 可是这天晚上,林西贝一觉翻醒,又起了兴头,便蹑手蹑脚地往院子里走。怕又被发现,她不敢靠太近。只是隔着门缝悄悄地瞅,没想到只一眼,眼珠子都快给她瞪出来。 玉儿正追着溯渊上天下地地飞。身形都快成一道虚影,根他爹一模一样。 这浑小子,玩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是吧。 林西贝眼看着儿子窜了好一会,一忽儿停下来。乍一看,头上好像少了点东西。 确实少了点东西,她白天给娃绑的两只发髻被拆了,现在正单门独户的在玉儿脑袋上立着,有点像道士髻,反正老气横秋的。 这会儿林西贝也顾不得玉儿为什么表现得跟白天完全是两个样子这回事了,满心满眼都在为自己的得意之作发髻小包子而忿忿不平。 第二天,当林西贝再见玉儿的时候,孩子头顶的两只小包子竟然又回来了。 为什么呢?她问自己。这孩子怎么就让人看不懂了呢。 第二天晚上,玉儿正准备出门时就被林西贝给叫住。整整一天的时间够她想明白了,这小娃自己是当亲生的养的,理应没有隔阂。于是背对着问:过来,我给你拆了。 说着就坐起来,玉儿一脸愣怔地看着她,却还是听话地凑了过去。 林西贝分别将两只团子打散开来,拿梳子归拢到一处。最后松松挽个髻。小人始终背对着她,却还是犹豫地叫了一声:阿娘。 不喜欢这么打扮,为什么不说?林西贝声音很柔和,语气毫无责备的意思。弄完了发髻,她顺带手给玉儿抻了抻衣领,俨然一派慈母模样。 父亲让我听你的话,不得忤逆。 怀柔政策起了效,玉儿一五一十地答了。 胡说,你爹就没带过你几天。何时教的? 真的玉儿转身过来,灿若碧波的眼睛眨啊眨的,父亲临走前告诉我,叫我一定听阿娘的话。 恋耽美 分卷阅读-汤原粉子(54) 夜皎一族通过丝结来转述信息,这种方法类似结绳记事。不仅叙事,丝结甚至能传授修习心法,所以玉儿可以一夜长大这么多。 林西贝想起顾非沅离开他们的前一个晚上,确实跟玉儿单独相处了很久,只是她没想到他叮嘱给儿子的会是这样一番话。 所以就算玉儿不喜,也会照着她喜欢的样子收拾好自己。还努力在她面前表现出一个小大人模样,只是为了保护她这个娘。林西贝鼻子一算,揽住玉儿:怎么都好,喜欢不喜欢你都可以给我说。不用故意逗我开心。 说话时,有些哽咽。 一只小小的手掌贴在她背心,一下下给她顺气,父亲说最重要的就是阿娘要开心。林西贝本来被感动得一塌糊涂,猛然听到顾非沅的事就有些来气,赌气道:他不负责,让你一个小娃来照顾我。别提他。 没想到玉儿小身板开始挣扎起来,嘴里替顾非沅申辩着:父亲不是不负责,他这次离开很危险。他也不想走,我知道。 这回林西贝没有争辩,也许是因为不知道说什么,或者她自己也知道玉儿说的对却不敢承认。 自从偶然间领教到儿子近乎可怖的计算天赋后,林西贝每次去鬼市收账都会带着玉儿。不论药材还是美酒、吃食,只要玉儿见过或听过一次,种类和价格他都会牢牢记住,有儿子在身边,林西贝甚至都不用带账本。 妖灵裁缝铺家的老板也格外喜欢玉儿,那么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在他门口一站,一身新衣新鞋的打扮,比个活招牌都管用。只要是打门口经过的生魂妖灵,都要进门瞅瞅再办自己的正事。 特别是对门成衣铺的那只合欢鸟,才是实打实的玉儿迷。平时他跟裁缝铺就是冤家对头,老死不相往来的那种。可是只要玉儿一上门,必然是自带一张笑脸不请自来。 进了门,也不打招呼,奔着玉儿就去了。 这小娃长得真真喜人 煞娘子,你是好福份的人呐 叫人艳羡,艳羡死了 末了还要揪一把玉儿肉乎乎的小脸,那也不肯走。盯着玉儿又是点头又是笑,那傻样跟周身冷冽气质格格不入。林西贝带着儿子走了,他还要站在门口微笑送别,活脱自己成了店家主人。 第一百三十九章 成衣铺掌柜的唤作平安,体态纤细瘦弱,一身翎羽华贵端方,行动如风拂弱柳。 因为平安本身没恶意,玉儿也没表现出不耐烦,林西贝也就任他去了。却还是免不了好奇:都道是雌鸟喜抱儿,没想到雄鸟也不例外啊?掌柜的,你若是知情快与我说说。 掌柜的这边比了玉儿的肩宽和臂长,叹口气道:那平安也是苦命人 妖灵之中,若说谁最专一,可能非合欢鸟莫属了。成年后的合欢鸟几乎都是出双入对,平安自然也不例外,不过他的伴侣跟他一样不是雌鸟。不过谁又能说两只雄鸟就不能比翼双飞呢? 合欢鸟生来擅织艺,巢都筑得,何况是贴身衣物。平安与爱侣无方的成衣铺开起来之后,新老主顾络绎不绝。心高气傲的平安就想将对面的竞争对手裁缝铺也盘下来,奈何裁缝铺是祖产,掌柜的不卖。 一来二去,两家矛盾渐深,遂结了仇。 看着对面裁缝铺一家子人丁兴旺,平安心里苦水泛滥,却又无可奈何。妖灵又如何,也拗不过自然之理。两只雄鸟能去哪里抱蛋? 此后一众街坊若是哪家添丁有喜,喜钱簿上定有平安的一份。 说完了前尘,掌柜的动手在案桌上打起样来,喃喃似在自言自语:这孩子都是见风就长,可小公子是否也长得太快了些。 林西贝坐在外间,中间隔着长长一道柜台,按她的道行原说该是听不见的。可是玉儿那浑小子是个递话精,愣是把掌柜的原话复述个十成十。 阿娘,掌柜的说我又长了! 林西贝不知道怎么接,才两天,孩子一身衣衫就见短了。饶是妖灵也寻不到几个像他这般长的。 正尬在当场,却听门口传来一道纤细人声:真是好笑了,自己衣服做得慢,干人家孩子什么事? 说话间,原是平安又折返回来。林西贝看他凤眸微敛,一脸揶揄之色,臂弯摊着一沓水色绸面衣料,直奔着玉儿的方向去了。 玉儿拿大眼睛瞅他,又看那叠衣料。明显很是好奇。平安一见到这小娃,面上暖若春光。他蹲下身与玉儿平齐,转手抖开了那沓衣料。底下是玉色长袍,上面的是水色马褂。 平安把两样衣物都摊在玉儿眼前比了比,一脸笑意问:喜欢吗?玉儿点头,梨涡浅浅的,喜欢。平安就着自己膝头又叠回原貌,喜欢就送给咱们玉儿。 玉儿一双眼睛熠熠生光,小脸又灵又俏,手上已经接了衣服,还不忘弯了身子问林西贝:阿娘,我能收下吗?林西贝倏地站起来,盯着平安的背影看了一瞬,抿嘴点头。 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跟儿子对嘴型:玉儿,说谢谢叔叔。食指指尖正对着平安。 谢谢叔叔。 小娃这一声甜似蜜糖,喜得平安心花怒放。张开臂膀就把玉儿揽入怀中,一下下抚着,哎哟,玉儿乖,玉儿乖。 忽听得对街有人唤掌柜的,平安只好起身作别,眼睛却舍不得从玉儿小脸上挪开。 经过林西贝身边时,听她唤自己似要道谢,平安立马侧身挪开一步,掌心正对她脸,掷地有声地抛下句:我不同女子说话。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留下林西贝一人开口也不是,闭嘴也不是。 只听里间传来掌柜的略带笑意的解释,煞娘子莫气。他两个,咳咳情比金坚,曾经彼此承诺不再看别的女子一眼,也不同女子说话。玉儿也过来凑热闹,往林西贝怀里扑,阿娘自有阿爹哄,阿娘还不想与他说话呢! 这点小事倒不至于让林西贝生气,只是让她开始怀疑顾非沅走之前是不是给儿子种了蛊,这孩子怎么跟他马屁精似的,逮着功夫就要夸。 前两天一觉睡醒,玉儿屁股后面的尾巴不见了。急得林西贝以为他受伤了,担心的不行。没想到那小子竟没心没肺地笑起来,还不忘拍手庆祝,说他终于跟爹爹一样了,言语里满是崇拜。 小孩子单纯,林西贝不愿伤他的心。若是哪天他那亲生的老父亲真夺了权,说不定会给玉儿添一窝弟弟妹妹,她只想要玉儿健康长大,不要做权利的牺牲品。 可是在王宫里的顾非沅可不这么想。这些天来,他过得实在不好。 在他回宫前,冥王妃就不顾大臣反对将冥王接到自己宫中。这位冥王妃素来与那长乐坊主交往甚密,若是没有那老贼暗中唆使,她也不会想到要拿老冥王来作筹码。 眼下老冥王生死未卜,但只要他一息尚在,顾非沅就继不了位。幽都城底下的水也会继续浑下去。敌暗我明,容不得一丝懈怠。 白天一整天的时间顾非沅都要与鎏光、承屹二人议事,只有晚上可以稍作歇息。等到摒退所有侍从,他才会从怀里掏出玻珑宝相看看林西贝母子。 这时候两人一般都睡了,顾非沅就这么看着一大一小两张睡颜,呆坐上一夜。 玉儿蜕尾,顾非沅是第一个知道的。 没有了尾巴的牵制,夜皎可以修习一些高阶术法,顾非沅先前通过丝结将口诀都交给儿子了,只要他勤加练习,不仅修为,连身量也会大增。 顾非沅本就无意权斗,若是冥王寿元真能得万万年,他正乐得陪伴妻儿度日。可是冥王危在旦夕,若是大权旁落,不仅他自己,林西贝和玉儿也会有危险。 长乐坊主那老贼能给他下生生蛊,自然有千万种法子对付林西贝母子。他便只能遣广道匿了她们的气息,避开老贼耳目。 当他得知林西贝带着玉儿回到幽冥涧后,心里便又松了一截,相对爪牙遍布的幽都,幽冥涧对她们而言可算是一方净土。 当一个男子有了牵挂,他便有了软肋,却也在心上装上一层铠甲。 可是这天他实在对林西贝记挂得紧,便趁着鎏光不备将那方玻珑宝相藏在袖中,想要偷偷看上一眼,不成想却看到自己怎么也预料不到的一幕。 第一百四十章 林西贝正被一个男子半拥在怀中,两人前后交叠站着,双臂展开。那男子一双爪子正不知死活地这里摸摸那里碰碰,那只野鬼跟死了一样竟然一点反应也无。 顾非沅眸光冷若冰雪,当场就将手中的玻珑宝相抛掷出去。 哐当一声,铜镜拍在墙上,不安地发出一声嗡鸣。 鎏光上前一步,揖礼道:臣失言,世子息怒。一旁的承屹轻笑,你那点子愚不可及,世子自然会生气。虽然话里话外都是调侃,但承屹此番着实是在为鎏光解围。 臣有一法子,可逼冥王现身。只要世子大婚,冥王必没有不到之理承屹还没说完,就被顾非沅打断。 把那东西给我取回来。莹白指尖直对着承屹身后墙壁。随侍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一枚小小圆圆的铜镜正瘫在墙角。 顾非沅再次将铜镜握在手中,镜中已经没有什么不知死活的野男人,只有正抱着玉儿笑得一脸灿烂的林西贝。他看着她,眸中那抹冷色渐渐化开,却多了些意味不明的东西。 大婚?那是时候遴选世子妃了。 承屹见世子采纳了自己的方案,追问:不知此次遴选世子妃有何标准? 顾非沅半倚着椅靠,慵懒似卧月一轮。纤直的指尖抚着铜镜边缘,脸色有些晦暗难明,妖鬼仙灵,品级不论。皆描了画像来,我亲自过目。 彼时,林西贝已抱着玉儿从成衣铺出来,掂两下,儿子,你重了。娘抱不动。玉儿知她要赶自己下去,胡乱摆动着身子拒绝,不要!玉儿就要阿娘抱。 小胖子,别掂,我站不住了! 林西贝连连告饶,还顺势后退一步。玉儿嘟着嘴消停下来,懊丧地指指地下表示要林西贝放他下来。林西贝倒了手,牵着玉儿的小手荡起秋千来,还是玉儿疼我,结了账你想吃什么阿娘就给你买什么。 刚谈成一单生意,如果销量可观,她租店面的钱应该是够了。 一刻钟前,林西贝带着玉儿来到平安家的成衣铺,她让妖灵裁缝铺掌柜的比照自己和玉儿的身量赶制了一版亲子装出来,准备拿到平安店里倒手。 如果能量产,不仅又多一笔收入,还能帮着这两个冤家对头牵线缓和一下彼此剑拔弩张的关系。也算一件功德。 平安见是林西贝,连看都不看她。只对着玉儿亲切招手,我们玉儿来啦,饿不饿,渴不渴?嘘寒问暖的架势,简直比林西贝这个亲娘还像娘。 玉儿陀螺似地在平安面前转啊转,显摆着:叔叔,你看我的新袍子。 从进门开始,平安就注意到这娃娃身上的粉白袍子了。宽袍大袖从袖口处有序收拢,还裁了腰身出来。版型从拖沓变得贴身,衬得小娃灵气逼人。 更妙的是母子俩都身着一样的颜色版式,既瞩目又亮眼。 玉儿这一身真是喜人,我们玉儿穿什么都好看。 平安这声夸赞真心实意,玉儿听得笑眯了眼,袍子是阿娘定的,对面胖叔叔做的。 听了此话,平安除了笑,眼角还带了一抹深意。他将玉儿抱入怀中问:不知玉儿与你阿娘是否愿意把袍子样版卖给叔叔? 林西贝还在悠闲地挑衣服,忽而听见这句话,心中一定。果然是生意人,该出手时绝不含糊。 阿娘,我们卖吗?玉儿当起了传声筒。 林西贝坐下,故意将背影留给平安。跟这种人谈生意,她怕被他洞察哪怕一丝情绪,轻易让人拿捏了。 玉儿,你喜欢叔叔吗? 玉儿点头,喜欢。林西贝微微拖长了语调,你喜欢,倒是可以卖。 她知道要是单凭自己一张嘴,定不能将利益最大化,只能借着玉儿,抬高衣服的身价。 小娃盯着平安,笑意盈盈地点头:叔叔,我卖给你。平安轻捏一下他的小脸,好啊,玉儿准备怎么要价? 肉指头指着店里悬挂的那套粼丝裙问:那条裙子多少钱? 五十块灵石。 那我卖一百块灵石。 论算数,玉儿简直是无师自通。这小娃样貌好,品味也是一等一的。一眼就选中了店里最贵的一套衣裙。 他想,既然一件衣服要五十块灵石,两件衣服自然要一百块灵石。在玉儿的概念里,可不会考量什么料子上乘与否,工艺是否精湛的问题。 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可在林西贝的概念里,这要价简直就是岂有此理。娘俩这身亲子装拢共就做了三天,成本也就七八块灵石,浑小子真敢要,十多倍地涨。 但此时说后悔已晚,她已经做好被平安扫地出门的准备了。 平安一拍掌,好,就这么定了。玉儿。 林西贝惊得咬一口手指指节,卖了?我儿子怕不是商业奇才来的吧。 不待她缓过神,又听平安对玉儿说:不过这衣服叔叔要重新给玉儿做一套,衣服开售那天玉儿还得与阿娘一起穿着新衣帮叔叔给客人作展示如何啊? 玉儿这下拿不定主意了,偏过脑袋问:阿娘,你干不干?林西北嘴角简直要咧到天上,气壮山河地拍着柜台道:干!怎么不干。只要平安掌柜的肯抽一层定价付给对面裁缝铺就行。 对平安来说,生意在前,私仇什么的当然是放在一边。 同玉儿几乎是天天打照面,小娃的身量尺寸几乎印在平安心里。唯独林西贝需得量体裁衣。 平安与爱侣无方虽然立誓不与女子交谈,可他对面制衣之事也是一等一的严肃,肩宽、袖长、腰身都一一细量记录,这才有了让顾非沅误会的镜中一幕。 这世间万事,或乱或顺,总逃不过一个巧字。 听闻世子要选妃,幽都城内画师一时竟成了抢手货。 若求得一流画师开笔,只润笔费就值百块灵石。二流稍次一等,就连平日里最不为人待见的挠笔头子,都得好言好语地求着,予了一足袋子灵石才能得一副画作。 挠笔头子何等卑贱,高门大户里喜好斗兽,那不过是给蛮荒凶兽描廓画形的末等妖灵罢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平平无奇的一天,鬼市里如寻常一样人头攒动。只一处不同,早早便排起了长队。 妖灵成衣铺门前立一净衣使者,招待着宛若长龙一般的客人。客人们一个个衣着华贵,他们将手中信笺递给使者,从容地跨门而入。 大厅中间设云台一处,可循着踏步石自右侧拾级而上。踏步石也非凡物,都是晶莹剔透的晶岩打磨而成。远远看去,流光溢彩。 耳畔仙乐飘飘,有一小仙童自云台尽头走出,仙童着一身天青色窄袖薄袍,尤其额心一点朱砂痣,更是衬得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又灵又幻。 仙童于云台中间站定,视线转向来处,众宾客也同他一起看去。却见云台处不知何时又多了一名女子。那女子也是一身天青色衣裙,花色款式与仙童如出一脉。 女子眉目英气,着这一身窄袖衣裙更衬得她利落飒爽。她手中提一盏宫灯,神态淡然,肆意风流。 待女子行至云台正中,她朝仙童伸出右手,一大一小款步同行,几乎吸引了厅中全部宾客的目光。女子牵着仙童顺着踏步石徐徐向下,随着距离一点点被拉近,两人身上衣饰细节也越渐清晰。 恋耽美 分卷阅读-汤原粉子(55) 宾客们不禁暗自赞叹一句,不愧是平安掌柜的手下名品,当真是经得起仔细推敲的佳作。 踏步石下设有桌椅绣榻,俨然一处居卧室所在。林西贝和玉儿自如地在这一方天地里坐卧,好似周围根本没这么些宾客观摩,只与平日里在家时无异。 侍从们分左右穿厅而过,臂弯间夹一银制托盘,宾客们便将自己的花笺放在那托盘里。这举动即表示此次的新品先预定下了。 接下来侍从们便会登门拜访,这样量体裁衣的方式走类似高级定制路线,中间极费功夫,不仅价格不菲,客户黏性也更高。 此新品名为亲子装,花色、纹饰均可定制。高台上传来平安沉稳的讲话声。 宾客们没想到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能饱这样的眼福。 平安、无方一对璧人彼此相携着从云台尽头走来,两人身着同款的月白长袍。 平安身形纤秀,腰间以绦带装饰,衬得他飘逸出尘。而无方生得高大威猛,腰间用了略深一号的革带,宽肩窄腰,比例奇好。 我二人身上款式也是一样,已经预约的顾客我们次日上门。平安说着,眼中情意缱绻,更为这身衣着加持了几许妙不可言的氛围美。 台下一位雍容华贵的幻灵抬手示意侍从前来,将手中花笺横置于托盘之上。侍从接了,垂眼颔首而出。幻灵身边一位花精半掩着檀口问:姐姐对刚才那身亲子装无意,怎地选了这套? 那幻灵眼波流转,目光还定在台上说:刚才那身款式太过规整。掌柜的这套我瞧着甚好,便想着予我府中那几个定下。 花精了然笑笑,心道一声羡慕。这幻灵真是家大业大,府中十七八个每个都来这么一身,换做别人哪里吃得消。 比之成衣铺里的热闹,府衙内就显得冷清多了。大厅里设一桌案,案头只有娇小玲珑的事务官一人。 上头的命令一下,凡未婚女子都得自携了画像来事务官处报备,可小人儿在桌案边拘了半天,只有寥寥十数人前来。 想来幽冥涧女眷虽然不多,可百十号人却也是有的。时间又紧,事务官便遣了小吏前去探查。 不久小吏来报,说是今日休沐,恰逢妖灵成衣铺上新。大部分女眷都去了,这才无人前来。 事务官思忖片刻,似自言自语道:听闻幽都城中一画难求,女眷们几乎快争破了头,我们这幽冥涧倒是反常,世子妃还抵不上一套衣裙。 小吏摸摸脑门,试探着回:咱们这女眷都是自给自足的引路人,平日里潇洒自在惯了,未必就愿予那世子为妃。 事务官一记眼神警告,自知失言的小吏吞吞口水,垂头准备挨训。却听长官吩咐道:那便让画师将成衣铺里所有未婚女眷画像一并画了。 幽都城,冥王宫。 两名内侍正焦头烂额地理着手中画稿。他们整理了一夜,昨日的存货尚未理清,今日早上又到了一箱新稿。 内侍甲将门口箱奁搬进门内,锁上门,转身便化了原形。这家伙原是一只多足马陆,身量几乎占了整间屋子的一半。他每只腹足携一张画稿,朝着屋子正中的长桌案而去,像是一颗迎风飘摇的垂柳。 见同伴来了,内侍乙也放下画稿化了原形。他是只白毛锦鼠,以鼻端灿若锦绣的胡须而得名。小鼠身形奇快,攀着马陆遒劲如树干的肢体蜿蜒向上行。 一路循着画稿嗅着,胡须也不停抖动。不消片刻便将马陆那一身的画稿嗅了个遍。 无事。 小鼠落地,化作人形对马陆说。 你动作太快,再检查一遍。若是还有什么异味,世子可是要剁了我的脚下酒的。马陆一说起世子,浑身抖起来,一身的画稿哗哗作响,如风动枯叶。 这两名内侍是前日才被调至此处的。此前参与选妃的画稿都是由世子亲自筛选,可是仅仅两日画稿便堆满了东边两件厢房,且还有大增之势,明显超出他老人家的预想之外了。 数量多却只是一方面,地府中地灵众多,千姿百态。不同种属习俗更是迥异。有的好香,有的好臭。好香的会将画稿放入香室中熏蒸,香飘十里。遇到这种能香闷了人的,顶多开窗散气便是。 可世子运势不济,偏偏还遇到了后者。是日恰逢送来一箱子鼬灵画稿,世子身边内侍刚打开箱盖就被臭晕过去,顺带着整间殿宇连同整片宫室都如同浸在腐败的泔水之中。 世子大怒,当场焚了那箱画稿,在浴桶了泡了一日,这才着两名内侍揽了这初筛的活。 面对同伴的质疑,内侍乙拍拍他的足结,放心,若这画稿里真混入了鼬灵一脉,你在门口我就会被熏晕了。 旋即指指角落的两箱画稿道,这两箱送至承屹大人处,都是都城内的。 两人彼此交换了心照不宣的眼神,马陆旋即化回了人形。 第一百四十二章 当初承屹提及要为顾非沅选妃,主要目的还是诱冥王现身。可是这位世子大人竟然打着为自己选妃的幌子,做好了要在都城内全面筛查一次的准备。 长乐坊主百年经营,幽都城内培植了无数党羽。从鬼吏到平民,几乎遍及各坊。大部分是些如青釉一般滞留在地府不入轮回之流。 光是查户籍册子可揪不出来,但是借着选妃的由头。有了画像,承屹作为孟婆通过气息便能轻易分辨出哪些是地府天生地长的灵物,而那些只空有一副皮囊的,就是他们要寻找的对象。 这出乎承屹意料之外,想他一贯行事不羁,只顺从自己心意。竟然第一次对一个上位者生了敬意。 孟婆庄历代庄主都有在庄中设置静室的传统,这静室也做密室使用。心腹将两箱来自冥王宫的画稿送到静室时,承屹和鎏光二人正各捧着一卷名册清点。 心腹放下箱奁便走,鎏光使了术法将箱子里厚厚的画稿叠至桌案一角。 你那边查到没有?承屹抬头,揉揉眉心,艳绝的眉梢眼角露出一丝疲惫。鎏光将手中名册递给他看,名册处理的很干净。几乎没有破绽。 承屹嗤笑一声,这些生魂不入轮回,还真以为依傍着他们能凌驾于律法之上。说着,他看向自己手边,那里叠放着一摞厚厚的画稿,乍一看都是妖灵地精模样,可是她们怎么化形也逃不过孟婆那双眼。 目标选出来了,剩下的就是把他们上面的那层人给挖出来。鎏光声音很稳,但是隐隐透着些急迫。承屹把新的那沓画稿顺过来,一手捏住中脊线的位置。霎时间,疾风搅得画稿哗哗作响,上面那些千姿百态的女子也如活了一般。 藏得再深,也给他挖出来。 新品会结束后,世子选妃的消息才姗姗来迟。自然有些人动了蠢蠢欲动的心思,但听小道消息说事务官早已着人绘了肖像,众女便想着寻个时机携了自聘的画师绘的像去换上一换。 对这事,事务官觉得也在情理之中,并不怎么管。这天见来的是幻灵,她生的甚美,家中也财资甚厚,想来是请了最好的画师重新绘过了画像。 不过事务官见她两手空空,并未带什么画像。 你没带画像?事务官问。幻灵轻轻摇头,属下不是来换画像的,而是来取画像。 为何? 幻灵从容取出一堆聘书,每本聘书有一个主人,相同的是,上面下聘的人都是幻灵。 我已有家室。不能参与这选妃之事。 事务官草草看了一眼,倒是不以为意,若是参加也并无不可。你讲他们散了便是。幻灵噗嗤一笑,大人,这属下恐怕做不到,他们是我家人。 见她神色坚定,事务官也不好再劝,示意她可以将自己的画像取回。 幻灵在一堆画稿中东翻西找,终于将自己的画像取回。可是正要将画稿抽出时,略顿了顿。 大人,这位女子,怕是也不合格。 她将与自己画像邻近的那张画稿一并取出,摊在桌上。事务官不明就里,幻灵解释道:这云台上的女子已有一个孩子,当日在台上的小童就是她儿子。这是她亲口所说。 事务官将画像摊在手心,这画中之人他有些印象。 正是煞娘子林大花。 当顾非沅满怀期待地打开来自幽冥涧送来的箱奁时,他第一次体会到失望是什么滋味。连他身边的内侍都看傻眼了,觉得世子大人是被那群凶神恶煞的引路人给吓得失了兴致。 可是没想到世子竟然又将那些画稿从头到尾翻看了一次,神情再一次从满怀期待变成失望。 就在顾非沅准备第三次看画稿时,内侍颤着声音问:殿下,您可是要寻什么人? 这一问,让顾非沅一时间愣在那里。他摆摆手,内侍颔首正准备退下。只听殿上世子吩咐了句:人我已选好,选妃大典上公示吧。 内侍脑中尤自没回过弯来,世子殿下虽然面上波澜不兴,可说话却冰冰冷冷的,根本没有一丝喜气。 顾非沅将手中那轴纸卷寻了只锦盒装了递给内侍,后者唯唯诺诺接了。盒子锁眼上被世子明晃晃施了一道禁制,谁也别想私自打开这只盒子。 暮色四合,等得不耐烦的溯渊决定亲自出门看看,亮亮见他动作,咧开嘴巴打个哈欠,利落地从床上窜下来,表示要跟着他。 溯渊回身,领着亮亮后脖颈将毛团子送回床上,你这么慢,只会耽误我时间。你守家,我片刻就回。亮亮鼻子里嘤嘤两声,表示抗议,被溯渊一眼镜给瞪回去,这才消停。 只听一阵风动,溯渊就没了影。 鬼市上行人稀稀拉拉的,溯渊直奔着成衣铺而去。铺子里平安正在案前录账,忽然就被一股大力揪住脖领子悬到了半空。 林西贝人呢? 平安听到头顶传来一阵幽冷的询问声,混杂着铺中伙计的惊叫声,衬得更可怖了几分。作为生意人,处事镇定是基本素养,平安知道对方是为寻人而非闹事,反倒丝毫不慌。 你们安静。 他先安抚了当前局面,这才不慌不忙地回答溯渊的问题。 她们母子下午结账后就离开了,我不知去向。你若不信可以查看账本。 平安手指案头那本摊开的账本,下一秒溯渊果真将他放开,那幽蓝的眼睛扫过账目,见上面确实有林西贝的名字,这才好不留恋地夺门而出。 溯渊寻至深夜,仍觅不到半分林西贝和玉儿的气息。他知道不能耽搁,便立即给广道传了消息。 溯渊能在百丈冥河中寻觅到哪怕一丝生魂的气息,堪称追踪高手。能让他急得失了分寸的情况绝非失踪这么简单。 不过半天时间,林西贝气息不可能消弭得这么彻底。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便是林西贝和玉儿被人掳走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新品会一结束,林西贝就带着玉儿进到里间,准备把身上的一身新衣给换下来。当然玉儿是不干的,这小子心气很高,尤其是对吃穿住行这些方面,那标准是一点都降不得的。 好说歹说地劝儿子将新衣换下,林西贝牵着玉儿走出成衣铺,已是傍晚时分。小家伙嘴巴嘟得老高,红润润的,委屈劲还没过。 林西贝手指在玉儿唇上一点,阿娘不是不让你穿新衣,只是这会人多,若是别人东摸西扯给弄坏了,你不得哭啊! 玉儿不说话,小手拐到林西贝臂弯,抓一把纸包里的衣服,心里也认为阿娘说的有道理。 那等回家阿娘要给玉儿换上。 小脸上顿时云消雨霁,换上了灿若艳阳的笑颜。 母子俩正说着话,一道陌生的声音插了进来。两人抬眼,见前面站着个精瘦的中年男子,正好挡住前行去路。 男子带着几分客气讨好的笑,一双眼在林西贝和玉儿之间逡巡。最后定在那团纸包上,夫人和小公子想必就是方才云台上的滴仙人吧! 此人拍马称得上行云流水,想来平时应是以此道为生。笑起来连脸上的纹路都合辙合轨。 虽然男子已是竭尽讨好之能事,但玉儿却本能地不吃他这套。小娃往林西贝面前一挡,粗暴地隔开了男子想要往前凑的打算。 你是谁?离我阿娘远点。 林西贝也不喜欢这套把式,见男子面上虽然笑容不改,那笑意却未及眼底,便知道他合该是哪个大户家里管事。定是奉着家主的指令来的,不好不给人台阶下。 便假模假式地拉一把玉儿,笑意盈盈地跟男子道好:是我母子,先生一句仙人实属谬赞了。 客套两句,男子终于说明来意,我家主人素来喜好华服美饰,听说这亲子装是夫人自行设计,便想向您请教一二。 林西贝见天色不早,也无意耽搁。再说她对衣服设计完全不懂,都是赖着裁缝铺掌柜才打版成了样。可初次见面又跟他说不着这些,便推辞道:这新品都是掌柜的亲自操刀,我只是穿着展示,哪里懂什么。您家家主怕是找错人了。 男子面露难色,却仍没有要让路的意思。林西贝便牵着玉儿绕至一边,指着成衣铺招牌说:都知道我们掌柜的才是那深谙制衣之道的高人,眼下他应该有空,先生可莫要失了良机啊! 说着丢下句告辞便闪身进了一条小巷,玉儿小短腿倒不快,林西贝索性把他抱起来赶路。 阿娘,明明是你做的这身衣服,你为何说不是你做的? 玉儿揽着林西贝的脖子,扒着她肩头好奇地往后看去。小巷地处商户后街,僻静极了。 林西贝走得直喘,向上托了托玉儿的小身子,看那管事模样就知道不是个好打发的,这么晚了,玉儿不想早点回家吗? 一说要回家,小娃兴奋地叫起来,回家穿新衣服咯! 话音刚落,林西贝脚步也顿时止住。刚才那道声音再度响起。 今晚夫人怕是回不了家了 四周漆黑一片,耳畔是呼呼风声。触感也是摇摇晃晃的,像是悬在套子里。 林西贝将玉儿仅仅揽在怀中,小娃倒是不怕,还有工夫跟她咬耳朵,阿娘,我们这是要去哪?拍拍玉儿的后脑勺,林西贝低声安慰:别怕,有阿娘在。 不怪林西贝答非所问,因为直到这时她才明白,讨不讨教的都是借口,自己跟玉儿这就是遭人掳了。 也不知这鬼蜮的人贩子是怎么个交易法,她需得寻个空挡,带着儿子逃走。 一股劲风一扫,林西贝抱着玉儿跌倒在地,还好有那包衣物阻挡,不然这么磕到地上,有她好受的。不待母子俩反应过来,就听到一声娇叱。 混蛋,谁让你们这么摔人的! 林西贝这才抬眼,飞快地挲麽一圈,发现此处竟像是一间女子闺房。不过有些大的离谱。单外面这间会客厅就抵得上阴司衙门大堂那么宽敞了。 属下知罪。 说话的妖灵头上长角,壮得像只野牦牛,着一身宽袍大袖。林西贝看着那处袖口揽紧了玉儿,怕又被吸回里面去。 给我捡起来。 女声再度响起。循着声音看过去,是个十二三岁的女童,眉眼灵动如画,粉嘟嘟的双颊很是可爱,只不过打扮风格有点特别,珠钗宝玉缀了满头,单是长长短短的各式簪子就别了不下十支。 这小丫头脾气还挺暴,没准下一秒拔出跟簪子当飞镖射过来也不是不可能。 见无人理会,小姑娘杏眼圆瞪:你还敢看我,还不快点给我捡起来!林西贝发现这话她是对自己说的,不自觉指指自己。 恋耽美 分卷阅读-汤原粉子(56) 快点啊,笨蛋!你都给我压坏了! 林西贝赶紧拥着玉儿站起来,她怕真的压到这小丫头的什么东西,东翻西找,除了自己那包衣服,再没发现什么旁的。 给我啊。 给什么? 你手上的。 衣服啊? 林西贝见这小丫头一双眼睛快要钉在自己手中那包衣服上,也不做多想,伸手就要递过去。没想到被玉儿一把拽住,小娃耿着脖子冲小丫头喊:这是我们的,不是你的。 小丫头却一点不怵,两三步从软塌上踱过来,两只手胡乱去薅头上的一头珠玉。她鼓着腮帮子,不容置喙道:这些都给你们,衣服给我。 说着就把手里的东西,不管不顾往林西贝和玉儿手边塞。 这阵仗,把林西贝给看愣了。只是玉儿是个受不得激的小娃,一双小手拼命扒拉开那些珠宝,口里嚷:不要你的,不给就不给。 一大一小两个娃娃一人拽住包袱一角就这么僵持着,玉儿修习有道,究竟是灵力充沛些。情急之下竟一把把小姑娘给震倒了。 这可捅了娄子,门边那头野牦牛竖着牛角就要过来撞人,林西贝闪身挡在玉儿背心,护得牢牢。 厅中情势如残弦坠羽,一触即发。 第一百四十四章 啊!你们给我出去。 小丫头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咬着牙冲门口喊。眼看着就要熊熊燃烧起来的态势,骤然被一盆冷水给浇灭了。 转眼房间里就只剩下林西贝母子和那个小姑娘。她不哭也不闹,就这么看着不远处的玉儿。眼眸中似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争抢时扯松了包袱带,衣服掉到林西贝脚面上,小丫头费力一场,抢过来的只有包袱皮。 那声娇叱刚落地,玉儿就迎面走过去,拽起包袱皮一角将其从小丫头手中抽出来。然后扶着她纤巧手腕,撑开掌心,把她刚刚硬塞过来的几支朱钗还了回去。 小姑娘声音骤然低了好几个调,再没有了方才的飞扬跋扈,衣服你拿回去了,我就当不成世子妃了。 玉儿没说话,拽着包袱皮去到林西贝身边。他低着头,明显是有心事。 玉儿? 林西贝摸摸儿子的头,语气带着安抚。 等玉儿抬起头时,他目光坚定地看着林西贝,阿娘,我的衣服给她吧。我不要了。 玉儿有多喜欢这套新衣服,林西贝比谁都清楚。对自己儿子的这个决定她是既心疼又骄傲。可那小姑娘刚刚的话无疑也在她心里泛起一道涟漪。 世子妃,顾非沅要选妃了? 林西贝再看一眼小姑娘,这丫头身量比玉儿直高出一个头去,纵然是予了她也穿不了。可是她还是把衣服叠好递给玉儿,眼角眉梢都是欣慰。 玉儿捧着衣服来到小姑娘身边,小丫头盘着腿坐着,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把衣服放在自己手边,什么话也没说。放下衣服,玉儿正准备离开。小丫头问:你什么也不要? 玉儿背对着她摇头。小姑娘抓着衣服,看着玉儿那小小的背影静默了好一会,宣誓一般开口:我不做世子妃了,我要跟你成亲! 林西贝觉得自己仿佛被几道天雷齐齐劈下,眼珠子都要瞪出眼眶了。她有些辨不清眼下形势,这叫什么,情敌竟成了我未来儿媳? 正胡思乱想着,玉儿一个猛扑,抱住了她脖颈:阿娘,她说什么? 林西贝忽然又很想笑,只好用最简单的语言跟儿子解释,这个姐姐呢,很喜欢我们玉儿。想要住在我们家,跟我们一起生活 话没说完,小姑娘大叫起来,纠正道:不是住在你家,是你要住在我家。这下玉儿听懂了,也急了,我才不住在你家。更不要跟你成亲。 哼,多少人想娶我何韵儿,你不准不要! 就不要。 小姑气得几乎要跳起来,为什么不要? 你丑死了。 啊!不准说我丑 小姑娘呜呜地哭起来。林西贝安慰了好一会,还是止不住抽泣。林西贝发现这个小姑娘其实并不是忌讳丑这个字,而是她对于美的追求有着近乎执着的信念。 何家,放眼整个幽都乃至冥界都是不可轻视的存在。何氏不仅是神兽饕餮的后代,更有着无人可比的经商天赋。何韵儿之父何成林几乎掌握着整个幽都的经济命脉。 何成林独宠爱女何韵儿,幽都几乎街知巷闻。而何韵儿有多爱美,阖府上下更是心照不宣。且她素来心高气傲,从不允许别人跟自己穿同样款式的衣服,连吃穿用度都是独一份的。 久而久之,穿搭品味自然与旁人差异甚大。 何韵儿在其父的授意下,报名参加了选妃。为了一举夺魁,这才打起林西贝的注意。 夜已深,何韵儿领着林西贝从厅堂来到闺房坐下,玉儿正倒在林西贝怀里打瞌睡。看样子,已经累极。何韵儿凑上去,一根根地数着玉儿那排扇子似的睫毛。 林西贝忽然觉得这个丫头有几分可爱,便问她:那你并非真心喜欢世子是吗?小丫头摇头,嘴巴嘟得老高,那世子跟我爹差不多大,都是老头子了,我怎么会喜欢他! 虽然骂的是顾非沅,但林西贝心里没来由地一梗,感觉自己有被冒犯到。 我喜欢的当然是这样的。小丫头指着玉儿,笑得一脸无畏,她略带疑惑地看着林西贝问:你是怎么生出这么好看的儿子的? 林西贝:好像又被冒犯到了。 如果我说,世子一点都不老,甚至比玉儿更好看。你还愿不愿意当世子妃?林西贝追着问道,她鲜少这么执着。何韵儿抬头思索,煞有介事地考虑了好一会,摇头。 为什么呢? 如果世子愿意把他世子的位置给我,或许可以吧。说着,小姑娘又补一句:不过爹爹说,权贵们最重视的就是他们手中的权力了,绝对不会换的。 她凑近玉儿,坦坦荡荡地欣赏着小娃打瞌睡的样子,所以,你的玉儿跑不掉了。 林西贝有一瞬间感觉自己好像被这么个小丫头给秒了。逻辑严谨,下手果决。这丫头长大了还得了? 何韵儿走之前,告诉未来婆婆林西贝,屋子里的东西随便用,唯独不能碰衣柜。林西贝还天真地问她,既然把房间让出来她睡哪。何韵儿笑了,拍着手说玉儿果真是林西贝亲生的。还嘲笑似地丢下一句:你不会真的以为我只有一处别院吧? 林西贝呕出一口老血,有钱人的世界她真的不懂。但她也乏得很了,抱着儿子倒头就睡着了。 或许是担惊受怕了一整天太累,又或许是有钱人家的床太舒服,这一夜林西贝母子俩都睡得很熟。林西贝还在半梦半醒之间,就感觉儿子紧揽着自己胳膊,好似有些不安。 怎么了? 小娃只拿个后脑勺对着她,极快地摇头。用近乎喃喃的语气道:阿娘,可是我还是很喜欢那套衣服。林西贝一听竟还是为了衣服的事,哑然失笑。 她抚摸着玉儿的背脊,这是你自己做的决定,不能反悔了哦。林西贝感觉自己的袖子瞬间绷得笔直,不禁叹道这小子劲用大发了。 可是我还是想着那套衣服,做梦也是。呜呜呜~玉儿整张脸埋入林西贝袖口里,压低声音呜咽着,委屈极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林西贝以前很怕小孩子哭,可是玉儿不同,这小子每次掉泪,她的心都像是硬生生被拧了几圈一样难受。只好耐下性子安抚小娃:这对我们玉儿也算是一件好事啊,你学会了体谅别人,还学会了珍惜所爱不是吗? 她不会鼓励玉儿将已经送出去的衣服拿回来,即使何韵儿那小丫头近乎是明抢来的。她抚抚玉儿的后脑勺,轻声说:这次就是让玉儿学会,只要是你喜欢的东西,不管谁来抢,都要保护好它。 嗯,玉儿要保护好阿娘。 林西贝愣在当场,心里感动得老泪纵横。 母子俩刚用了仆从送来的早饭,何韵儿就来了。身上穿着玉儿给的那件天青色窄袖衣袍。贴身得像是从身体里长出来一般,母子俩一双眼几乎挂在她身上。 怎么样?小丫头明显有些兴奋,在桌前转个圈,自问自答道:我知道好看。 你这身衣服谁做的?林西贝问。何韵儿拈了只翠玉盏放在手心里把玩,你们怕是没听说过我府上有个制衣局吧! 听何韵儿说完,林西贝抹一把辛酸泪。真是做了鬼也逃不出贫富差异这个圈。几十号人的制衣局竟然就围着一个小姑娘转。有钱人的快乐真的想象不到。 以后你就为我一个人办差,也不用来回奔波赚那点小钱。不是很好吗?何韵儿喜上眉梢,撑着下巴直盯着林西贝怀里的玉儿看。玉儿却不理她,只把头架在林西贝肩头,深深别开不看那小姑娘。 林西贝没想到才一夜时间,何韵儿竟摸透了她的底,只要她留在府中设计衣服,小丫头好吃好喝一律供应着,每月想要多少灵石用度,直接上账房支取就是。 这条件足够诱惑,很适合以前那个一心只想当咸鱼的自己。只是现在情况变了,现在的她知道什么是责任的意义,并且乐于承担落在自己身上的那份责任。 不干,你换个人,别拘着我们母子。不是所有鬼都稀罕你这儿的大房子。 林西贝这话有点违心,却是真的大实话。 见母子俩软硬不吃,何韵儿有些生气。一甩袖子站起身来。出门前丢下句无赖至极的话:反正我不说放人,你们别想出去。 何成林不知道宝贝闺女又犯下一起强抢民妇的罪行,他正在长乐坊主的密室里急得抓耳挠腮。何成林并非长乐坊主爪牙,只是他名下众多商铺都在长乐坊,家宅更是紧邻着坊主府邸,根本无法独善其身。 长乐坊主欲在世子选妃大典上清君侧,就是变相要逼着何成林跟他一起谋反。何家世代从商,能够建起这偌大的商业帝国,靠的就是游走于各派而不站队的中立。 据长乐坊主所说,他们一党不仅控制了冥王,手下更是浸营在王宫中各机要处多年。目下早已胜券在握,只待一阵东风。 可何成林是个生意人,怎可能听不出那笑面虎话里的几分虚假。生意场上欲得高价出手,越是没有的,越是要铆足了劲头吹嘘一番。但他若是不能当场答应下来,怕是连带着这个秘密回家都是奢望。 何成林惦记着家中幼女安危,再不敢犹豫,表示愿意顷尽财力拥护新君。 林西贝看着满桌子菜肴,再看一眼桌边立着的小姑娘,尬问了句:都是带给我们的?何韵儿傲娇点头,大大方方地说:大管事说要得人心,免不了讨好一二。你只要留在我家,天天都能这么吃,还可以换着花样吃。 这丫头真是直白,连讨好也这么直白。玉儿虽然见着她就躲,可她自己倒是很喜欢这种做派。只是不要这么霸道就好了。 玉儿躲在床帐里不出来,一桌子饭菜只有她一个人享受。她浅夹了一筷子干炒香丝尝尝,味道竟然可以称得上惊艳。再看一眼手边凉菜,样子有些眼熟。 放入口中才吃出来是雾参,惊叹于这精贵玩意竟可以拿来凉拌着吃? 尝了四五口,林西贝觉得有些停不下来了,她看一眼何韵儿,见小丫头笑得一脸得逞,心里没来由一慌。这丫头不会再菜里动什么手脚吧? 她筷头随即一僵,却听何韵儿催促道:吃啊,愣着干嘛! 小巧圆润的指尖在一盘盘菜肴之间穿梭,口中喃喃着:一口香丝,代表你愿意留下为我办事。一口雾参,代表你愿意我做儿媳。一口 林西贝连忙摆手示意她停嘴,反问:我什么时候说我愿意了? 小丫头理直气壮:阿爹说吃人嘴短,你吃了这么多,这些事不就都得答应我吗? 林西贝嘴里那口吃的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被烫到似地把筷子放下,再不敢继续吃了。 小丫头,我可没答应你这些事情。林西贝平静说着。何韵儿也不气馁,依然兴致勃勃道:反正不答应,你别想走。但此时的林西贝俨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好吃好喝伺候着,还有大房子住。我有什么损失? 何韵儿本以为可以激到林西贝,没想到却是对方把自己堵得说不出话。林西贝发现这丫头又准备离开,心下已经明摸透七八分,这丫头一恼就会下意识地逃开,而这恰好就是最好的进攻时刻。 要想在选妃大会上崭露头角,光凭那身衣服可不行。林西贝的话像是钩子一样钩住了准备离开的何韵儿。小丫头还恼着,凭本能地回头看,林西贝心里一定,底气十足地看着她。 何韵儿又回到桌前,神情依然傲娇,但眼里闪动的却是渴望的光,还,还有什么?林西贝指尖一路从发顶拂过,来到颈间吗,还有头饰、耳饰然后拍拍自己腰际,还有就是包包! 包包? 就算富有如何家也从没听过还有此种饰物。何韵儿皱眉思索了会,转身朝墙边的大立柜走去。吱呀一声,拉开柜门。 柜子里左边是悬挂区,一水的衣物。各种夸张的款式和颜色混在一起,像是搅散了的大染缸。右边是摆放区,多宝玲珑阁的制式,每一阁都摆放着珠玉珍宝,还有各种稀奇的小玩意。 第一百四十六章 至于总体给人的观感,只能用一个词形容,乱中带丑。 何韵儿大概介绍了一下这百宝柜的来历。衣物都是制衣局按照她喜好做的,宝物则大都是何成林从各处为自家千金收罗来的。 听何韵儿说完,林西贝瞬间明白为什么这小丫头打死不肯放她和玉儿离开的原因了。如果一个孩子从小就浸盈在一个用钱就能买到一切的规则里,她怎么去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喜欢呢。 她顺手捞起一张绣帕,把茶盏倒扣过来包住,收口处拿帕子四边坠的流苏系了,取下腰带固定,挎背在肩上,站起身来对何韵儿说:这种就叫挎包,这里可以装一些你喜欢的小玩意,而这个挎带长短质地都可以随便换。 何韵儿简直稀奇极了,翻来覆去看了一会,还是忍不住上手接过来自己挎上,简单的挎背造型很适合她,她自己也喜欢得不行。 你给我做,要什么都可以!小姑娘欢喜地转了好几个圈,又把自己那套能闪瞎眼的珠链取了来,替换了原来的挎带,一双眼笑成了弯月牙。 林西贝看她兴奋得又是蹦又是跳,恐怕除了放她自由别的什么都可以答应下来。她思索了一会,问:你带我们去选妃大会开开眼界,我可以帮你从头到脚捯饬一遍。 林西贝方才露的这一手无疑是颗定心丸,证明小丫头抢人的眼光没错。另一方面,何韵儿也一点不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试问这冥界之中,谁不想要一睹冥王和世子殿下的风采呢。她点头:小菜一碟。 直到房间里又只剩下林西贝母子俩,玉儿才小鸡破壳似地探头出来,阿娘,你为什么还要跟她说话,还送她东西,玉儿不喜欢她。 林西贝眼角带笑,玉儿,你能让这个世界上不喜欢的东西都消失吗?玉儿坠着床帐子懵懂摇头。 恋耽美 分卷阅读-汤原粉子(57) 不能对吧,那你要么原理它们,要么就去发现它们的优点。玉儿嘟嘴,她才没有优点! 是夜,林西贝辗转反侧。 照理说,她压根不想去凑那选妃大会的热闹。但是如果错过这个机会,怕是她跟玉儿两个以后都再没逃出去的希望。 而且,她一想到会上主角是顾非沅就有气,气他不告而别,气他拿别人当傻子玩。 窗边传来沙沙的响动,外面是一处片竹林,许是风刮的。但很快,那动静越来越大。吱呀一声,窗户自外面被掀开一道缝。一股寒气森然而入。 察觉到不对劲后,林西贝将牵弦灯托在掌心摆出架势,准备应战。一阵熟悉的嘤嘤嘤却让她神经又瞬间放松下来。 是亮亮来了! 毛团子顺着窗缝哧溜一下窜进屋里,一个猛子扑到林西贝怀里。林西贝被小东西撞得后退两步,在触到那软乎乎的绒毛一霎,眼底瞬间涌起一股湿意。 咳咳。 谁! 突兀的一阵咳嗽声惊散了她想哭的冲动。相比已近炸毛的林西贝,她怀里的亮亮倒是镇定得多,圆乎乎地依然蜷成个团,还伸舌舔了林西贝手背两下,像是在说,不要慌,没啥大事。 煞娘子,许久不见。 不速之客率先开口,这声线倒是有些熟悉,林西贝一时也不知对方是敌是友。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要点灯,这才将牵弦灯向上一抛,看清来人。 她下意识揪一把亮亮,示意这懒骨头快点打起精神来,毕竟来人是敌非友。 听广道说,落花生虽为引路人,实则一直在为大反派长乐坊主卖命。负责传递城内城外买卖双方的需求和情报,有时候还会主动捉拿一些合格的生魂炼药。 照林西贝自己判断,这落花生道行颇深,出招狠辣,对上他几乎是没有胜算。慌张的似乎只有林西贝一个,她怀里的亮亮却一点也不觉得危险。 毛团子挨了林西贝一揪,只是朝她臂弯更深处埋了埋,依旧懒洋洋蜷着。林西贝心里又气又怕,干脆把手一扬,将亮亮抛到地上去。 亮亮,你个懒骨头! 亮亮委屈地嘤嘤叫两声,伸伸懒腰,弹弹腿,却不再朝林西贝这边来,反倒是调头直奔落花生而去。 亮亮! 床上还有个睡熟的玉儿,林西贝哪敢贸然出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灵宠绕着敌人裤腿蹭。 刚开始她以为亮亮是故意的,直到她眼见着那毛团子大剌剌往落花生臂弯一窝,甚至打起了呼,惊得两只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别那么惊讶,我不是坏人。 从落花生嘴里吐出一句林西贝死也不会相信的话。 我知道你不信,林家守备森严,我们时间不多。 落花生读心似地层层递进。 何成林恐怕已经被长乐老儿控制,目下你是唯一能用之人。 整个房间里都是落花生沉稳低哑的声音,林西贝一个字也没回,对话就这样诡异地进行着。 起初林西贝当然不信他,可当他说日在桥下早就察觉到林西贝在身后,后来去药铺也知道溯渊在跟踪,一桩桩一件件全都严丝合缝的时候,她不信也得信,若他真是坏人,她们早死一百遍了。 落花生带着亮亮一起走了,窗户也严丝合缝地关回去了,好像他们压根没出现过。只是林西贝再也睡不着。虽然任务很难,但她还是答应了。至于怎么完成,一切只能交给天意。 次日早上何韵儿来时,第一眼先瞅往内室瞅。林西贝坐在桌边吃饭,帐子遮得严严实实,下沿略微有些轻微地晃动。 小丫头没见到心心念念的玉儿,有些丧气,冲门口一扬手吩咐:都进来吧。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一群侍女仆从携着大大小小的制衣工具鱼贯而入,队伍尾端甚至抬进来一张织机。这些人肩上手上均不得空,进屋后就开始有条不紊地搭建组装起来。 何韵儿款款进到内室,见林西贝还在吃,只是目光在自己与前厅反复跳跃,尚带着些震惊。 小丫头低头扫一眼,见林西边手边果然还有一副碗筷,碗底食物只吃了一半。目光才又转到床帐子上,踏脚板上没有鞋,她心里泛起一丝难过,就这么讨厌她么,鞋都没脱就躲上床? 林西贝看她一脸不开心的样子,开口问:一大早这是做什么?何韵儿扬起头,高傲地说:还有两天就是选妃大会了,你今天就要把饰品都赶出来。 今天就要? 何韵儿忿忿地盯着床头帷帐,轻咬着下唇,就今天。 织工们动作很麻利,林西贝刚描述个雏形出来,她们就开始动手了。小半天的功夫,何韵儿一身的穿戴配饰已经赶制完毕。 照着家主吩咐,两个侍女送来了午膳。齐整整摆了一桌子。林西贝看一眼床帐子,里面不见半点动静。心想着这浑小子为了赌气当真连饭都不吃了。 又见何韵儿已在自己对面坐下,林西贝随口问了句:都搞完了,你不回去?小姑娘大大方方道,不回。 既然她没有要走的意思,林西贝也不好真赶人走,只好拿了空碗夹了些饭菜,往床边端去。她一手托着碗底,一手执筷,循着床帐缝隙递过去。半晌,不见里面人来接。 玉儿!她压低声喊。终于,里面有动静了。却是那浑小子伸手把她往外推。 林西贝生气了。索性把碗筷往里一搁,再不管了。 何韵儿毕竟是个小丫头,正是任性懵懂的时候,不知是故意气谁,吃饭的时候一直给林西贝夹菜,嘴里还要大声念出来:吃块酥饼吧,我让厨子专门仿照荣和居的新品做的。、这个玉白烧段也不错,很是清爽 小姑娘压根不管林西贝爱吃什么不爱什么,只顾着自己一股脑往人家碗里夹。林西贝阻止不了,干脆不要碗了。单寻了只碟子空出来作碗,自己想吃什么夹什么。 至于那只碗,就摆在手边,她看着里面的食物越垒越高,也算有趣。 小丫头边夹菜边分心关注着床帐子里面的动静,见自己忙活了好半天,里面却连一丝反应都没有,心里不禁有些恼意。不知怎么就说出句:你品味这么好,不如给我当娘。反正我也没有娘。 问完了,林西贝呆了。床帐子里也终于出动静了。 阿娘是我娘,才不要给你当娘! 玉儿探出脑袋,双颊气鼓鼓地胀着,嘴唇红润润的,上面浮着一层油光。饭桌上的林西贝见到自家儿子这个模样,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 她扯了手帕走过去,坐在床边,照着那张油乎乎的小嘴抹了抹。耳语道:要吃咱们就光明正大的吃,别让人小姑娘看了笑话。这边收拾完,何韵儿才后知后觉地还嘴,哼,你娶了我,你娘就是我娘了。 小丫头似乎非要压玉儿一头,还故意冲母子俩吐舌头。 林西贝饶有兴致地看着,忽然生出种岁月静好的感觉来。一点也不想打破眼前这番景象。 玉儿没理她,扭头靠在林西贝肩膀,阿娘,让爹爹来接我们好不好?我不要再看到她了。林西贝点他鼻尖,你爹爹分身乏术,我们要凭自己的力量逃出去。 见玉儿又躲进帐子里,何韵儿知道再呆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正准备要走,却被林西贝拉住,想做我儿媳倒是不难,跟我来偏厅。 自上次冥王寿宴,幽都终于又迎来一次盛会。虽然仅有受邀的达官显贵、妖灵珍兽能进冥王宫,但王城外等着看热闹的妖灵生魂们早已经聚了一层又一层。 会飞的妖灵们负责打头阵,呼啦啦冲天而上,大大小小围了城墙一圈,几乎快与城头平齐。不过因为结界阻挡,目及之处最远只能到宫门口。即便如此,它们依然热情不减。 凶兽丙厄进门了。 幻姬也进去了。 那可是幻灵族最美的女人,王妃热门人选啊。 一条条一手消息被宫墙上这群探子激动地传达给墙根下一众眼巴巴等着的看客,喧闹声此起彼伏,场面热闹程度堪比盂兰盆盛会。 哎哎哎,那是何家的吗?这架势,来了好多人啊。 轿子里是何家千金吧,不知长得什么模样? 这位何小姐与幻姬一个有钱一个有貌,不知哪位会成为王妃啊! 墙外众人得知选妃会上两位佼佼者先后都已出现,有好事的已经打起了生意经,摆了牌桌,以灵石为赌注,往两位候选人身上压宝了。 墙外嘈杂声震天,幻作地灵模样的林西贝只匆匆回头看了一眼,便隐到队伍中去了。进了宫门,通过那条深邃的步道,潮水般的喧闹如同撞上了铜墙铁壁,再无缝隙可钻。 四周空气终又恢复了安宁肃穆。 王殿悬在百阶云台之上,宾客不能施法,只能一步步走上去。女眷们纷纷从步辇软轿子中出来,林西贝跟在何韵儿身后,走得颇为吃力。终于进了殿门,林西贝两腿似灌了铅水,飘来荡去,几乎要站立不住。 待众位宾客次弟落座。世子才姗姗来迟。 众女眷原本心思还在自己身上,整衣弄发生怕不尽完美。顾非沅一出现,就像黑暗中唯一的光,不只女眷,场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吸过去了。 今日,你们中的一位将成为本殿的妃。 他开口,目光扫过切断了众人呆滞的视线。有人暗叹,都道是孟婆庄主艳绝幽冥。没想到拥有这世间最拔尖容色的会是深宫中的世子。 林西贝看着那位身居高位的故人,竟然有些怯意。生怕他发现自己就在这里。 第一百四十八章 宾客区上首坐着四位坊主,紧接着的是豪门大户。何韵儿悄声告诉林西贝那个胖乎乎的就是长乐坊主,坐在他身边的是她爹何成林。 照理来说,一族之长应该坐在本族之首。何成林这么坐摆明了他与长乐坊主那笑面虎是一伙的。 再看其他宾客的位置也分布得尤为巧妙。左右相向而坐,女眷区上首分别是何韵儿与那幻姬。分明有些剑拔弩张的感觉。林西贝隐隐觉得,这根本不是什么选妃大会,怕是这些人心里都有各自的打算才对。 殿上一名侍官高唱道:选妃大会正式开始。林西贝匆匆瞥了一眼,眼见着那侍从退回到顾非沅身侧。他手里端着只锦盒,不知里面放着什么。 顾非沅正襟端坐着,着玄色夔龙纹朝服。整个人清贵疏离,面色冷若寒霜,林西贝觉得这样的他很陌生。因为她在他眼底看不出一丝情绪。昔日那些厌恶、着急或者嫌弃消失不见了。 各族候选女眷依次开始表演节目,何家被排在最后。 作为首富独女,何韵儿平日里什么稀奇好玩没见过,寻常的才艺展示让她有些昏昏欲睡。作为贴身侍女,林西贝不得不随时提醒她注意仪态,打起精神来。 不许拍我,让你带着我未来夫婿来,你偏不。这什么大会看得人无聊死了。 见她又要眯着了,林西贝果又拍她一下,这里明摆着的龙潭虎穴,我才不要带玉儿来。你不喜欢看貌美的人么,那冥世子可称得上貌美? 何韵儿极快地瞥一眼,又百无聊赖地转回头,那世子老头子一个,有什么好看的。还是我家玉儿好看!林西贝再拍她一下,小姑娘正欲发作。只听她说,下一个表演的就是幻姬。 台上的那位妖灵姑娘正舞得尽兴,就听见悠悠扬扬的一声:冥王妃驾到。妖灵女顿时不舞了,连忙跪下行礼。其他宾客见她行礼,也纷纷行礼下拜。 前呼后拥之下一身华服的冥王妃款款而来,她真身是一朵冰莲,所到之处朵朵白莲绽放,殿中一片冰清雪色。 这冥王妃在顾非沅少年时嫁给老冥王,平日里两人势同水火,顾非沅见来得果然是她,眸中映出一丝冷意。 冥王妃落座后,万众期待的幻姬才终于登台。这会儿何韵儿也不倦了,她要看看这幻灵族第一美能凭借什么压自己一头去。 既是幻灵第一美,幻姬自然是生的一副惊艳绝伦的好皮相。但她出挑之处并不单在容貌。化形后,幻姬比寻常妖灵女子还要高出一头。更衬得蜂腰翘臀,双腿修长,体态算得上是一等一的。 幻灵一族擅幻术,这幻姬所表演的也不是寻常歌舞。她于场中站定,盈盈一揖,众人感觉一阵柔风轻轻抚过脸颊。眼前大殿霎时变作了苍翠峡谷,有一泓瀑布顺流而下,带起的水汽直直拍到脸上。 再看眼前,桌椅摆设统统消失不见,宾客们或坐或卧于草丛巨石之上。耳畔是虫嘶鸟鸣之声,和着一阵极有韵律的鼓点。人群围成一个圆,所有人目光聚焦在圆心,落在站在那里的幻姬身上。 这女妖身着素色薄衫,踏着鼓点翩翩起舞,行动间衣袂飘飘入画。她动作先轻后柔,再烈而重,混着碧色山水,一步步直向每个人内心深处而去。 众宾客无不丢了心失了魂。连林西贝也愣怔了好半晌,明明知道是假,也心甘情愿地为精心筹备的这场幻术所迷。 可是在这间隙,她还是分心往远处望了一眼,她忽然很想知道那个身居高位的人是否也沉迷了。但她费劲全力还是看不清楚,除了飘飘若仙的幻姬,其他宾客的脸她一张也看不清。 越是这样她越想看,最后一股脑站起来,却如同从梦中惊醒一般,周围所有的一切消失不见。当林西贝回过神来,她正愣愣盯着殿上顾非沅看,别人都坐着,只有她直得跟木桩一样立着。 顾非沅也在看她,还是那种不带情绪的目光。林西贝慌了,立马想要逃走。但她发现自己现在除了看着他,好像什么也做不了。 此间幻术已破,请王妃、殿下赎罪。 幻姬仙乐一样的声音中带着委屈,几乎就要哭出来。这当间,林西贝被人猛地一拽,踉跄着坐下,这才忙手忙脚往自己脸上摸,直到指尖传来面具粗粝的触感,面具像是一层铠甲,让她的心稍微安宁了些。 何韵儿杏眼圆睁,狠狠瞪她。提醒林西贝刚才扰乱幻术的罪魁就是她自己。林西贝知道闯祸了,把身子缩了又缩,直想钻进地缝里去。 王妃雍容一笑,这幻术本来就是予人逗乐消遣,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你何必太过在意。她生得美艳,仪态端方。可话里话外分明夹枪带棒,甚至带着些咄咄逼人的意味。 一番话顶得那幻姬瑟瑟如风中芦苇,再找不到一处依附。偏偏这时许久不曾开言的顾非沅说话了,他身子微微前倾了些,右腕撑住下颌,饶有兴味道:世人赏美有深有浅,幻术所破,并非幻姬之过。 此番话分明是在为这第一美人开脱了。毕竟世子方才还无波无澜的好像事不关己,这会儿眼睛直盯着美人打转,看来世子妃人选终是定下了。 砰! 林西贝拳头猛敲了一记桌面,震得杯盘碗盏嚓嚓作响。宾客们被这变故激得一凛,再顾不上在方才的幻相中沉溺,都纷纷去寻这异响源头去了。 这下林西贝是真慌了,她承认她吃味了,可这拳头是什么时候落下的,怎么落下的,她自己真的完全没有感觉。 砰! 又是一声响,林西贝眼看着桌案上的杯子被震到地上,咔地一声碎了。这一回,众人再不用费力去找,纷纷把目光投向她们这处来。 第一百四十九章 何韵儿站起来,款款行至殿中,高傲似一只孔雀。既然表演已经结束,合该到我了吧。她声音清脆,听来底气十足。 恋耽美 分卷阅读-汤原粉子(58) 何成林见自家闺女在殿上也如此骄纵,脸色微变。却被身边的长乐坊主按了按手腕,才不好再继续发作。 妖灵们素来以强者为尊,可这位何小姐骄横霸道,跟自己的道行却没什么关系,都是仗着何家财力雄厚。宾客们自然不甚欢喜她。一时间,殿上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何家姑娘,你预备了什么?冥王妃笑意盈盈,那样子明显很喜欢何韵儿。王妃说完,众人审视的目光渐渐转为好奇,这时候周围略显凝重的空气才重新流动起来。 何韵儿做个手势,台下早就准备好的侍女们便鱼贯而出。一水的白衣白裙,先是围成一个半圈,而后渐渐收拢,将何韵儿包在里面。 乐声悠扬,侍女们也跟着音乐杨柳似地开始摆动。不多时,那人形圆圈水波似地荡开,露出里面的何韵儿,早已换了一身衣着。收窄的袖口利落飒爽,分明是之前玉儿给她的那件衣服。 如此几番,众位宾客也不由得来了兴致。眼见着何家小姐一套衣服一套衣服地换,还都是些没见过的款式。眼神都发直。 他们许是从未见过这变装秀,欣赏之余也觉得新奇,首富何家算是大出了一次风头。看得台上的冥王妃更是笑容满面,招了身侧侍女道:赏何家小姐珠母一串。 何韵儿笑意盈盈地接了赏回座,专门把锦盒放在林西贝眼前晃荡。你允了我和玉儿的婚事,我就送给你做礼。 林西贝挑开锦盒盖子,见里面就是一串珍珠手串,并无特别之处,正要摆手表示不稀罕,何韵儿猛地凑过来,珠母都没见过,养着它能吐珠,月月年年,你还攒那些灵石作甚? 这么一说,林西贝眼睛倒是亮了一瞬,正要表示自己没兴趣就听殿上顾非沅遥声道:既然冥妃赏了,本殿也追赏幻姬一支素玉钗。 世子一声令下,赏赐便立时送到幻姬手上。第一美一张小脸刚刚还泫然欲泣,瞬间便如三月春桃,散发出诱人的迤逦芳菲来。 林西贝握紧双拳正看得窝火,偏偏何韵儿还上赶着来浇油。知道那素玉钗是何物吗?别看名字平平无奇,却属实算得上冥宫秘宝了。戴上不仅增益修为,夜晚出行还能放光,状似星芒,也叫灵犀一点。 所以就算是定情之物对吧?毕竟心有灵犀一点通嘛。林西贝近乎咬牙切齿地补充。何韵儿一脸诧异地看她,你个连珠母都不知道的人,怎会清楚这等秘事。可怜我爹,他的如意算盘要落空了。 何韵儿状似叹惋,手里却不住地拨弄那双碧玉筷头,明显的口不对心。而林西贝早已经如坐针毡,分分钟要冲出殿门的节奏。 看来世子心中是另有所属,真是枉费本宫一场撮合。冥王妃率先发难,面上仍旧清贵端庄,在众宾客看来跟闲话家常无异。 顾非沅倒是没跟她客气,看也不看冥妃一眼,本殿纳妃,何时轮到旁人插嘴?似顾非沅这样不食烟火的谪仙容色,冷起来也如同冰锥刺目。旁人只顾着避开他锋芒了,哪里有空还嘴。 可冥王妃被实实在在呛一记,还不罢休,轻抚着手腕间玉镯道:你父王也是中意那何家的,再说何家小姐有何不好? 顾非沅视线往何成林的方向一扫,眸光中染了些意味不明,声音越发冷彻,着实喜欢?让他出来当面说予我听。 冥王妃只觉得周身一凛,再看顾非沅还是松垮垮靠在椅座上的姿势,可是周身的气势却明显不同了。这个被冥王宠上天的女人仿佛突然褪了那层冥王妃的画皮,又做回了那个冰湖里无人问津的莲姬。 她再不敢拿老冥王来压顾非沅,纤纤素手揉着隐隐作痛的眉心,有些失了兴致,殿下众位都等着,世子还是早做决断吧。 顾非沅招手,那个嗓门又高又亮的侍从捧着锦盒宣布:世子妃人选已定,画像就在此盒之内。 此话一出,大殿里的空气瞬间似又凝成了一团。忽然,整个地面猛地震动了一下,大殿中的宾客即使坐着都被震得纷纷扑倒在地。 喧闹声中,一阵短兵相接。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数名金甲护卫,他们先将顾非沅所在之处围了个水泄不通,而后又迅速控制了殿前数名座上宾。分明是不讲武德的架势。 冥王妃跌跌撞撞地被一小队金甲卫保护着走下台阶,早已花容失色,她脚步踉跄一下子扑倒在地,哭央着说:陛下薨了,陛下薨了。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刚刚的地动,原来就是老冥王咽气了。可是再看台阶上,世子殿下四周已经围得铁桶一般,令人震惊的是,那些金甲卫的手中剑戟竟然都纷纷朝向了尊贵的王位继任者。 王妃哭够了,颤颤巍巍地回身指着世子斥道:乱臣贼子,谋害冥王。王上早就说你意图夺位,你怎么下得去手? 夜皎王族是由男性生育这件事,几乎是绝密。整个幽都城的人都以为世子是冥王的养子。毕竟冥王从未娶后,妃无所出,哪里来的子嗣。 要说这位空有好皮囊,丝毫不得民心的世子起了要篡权夺位的心,那可太有可能了。一时间,顾非沅成了众矢之的。 林西贝原本心里是有所准备的,可看到此刻完全一边倒的情势,一时也慌没了手脚。毕竟这谋逆的帽子扣下,哪怕是说破天去,谁能相信冥王世代是男人产子? 反观被扣了这顶天大帽子的顾非沅,好似根本事不关己。他淡漠地看着台阶下那个声泪俱下,卖惨到忘乎所以的女人,微扯了嘴角。 看来,这狐狸尾巴是兜不住了。 第一百五十章 一个内侍屁滚尿流地跑进殿中,疯了般大喊:王上受幻术所骗,薨了。他一路跑一路喊,像是街头兜售消息的小贩,只不过面上敷了一层名为悲戚的面皮。 他的话像是一条线绳,将零乱的线索并联成串,刚刚还在愣怔中的宾客纷纷醒神,幻术、谋逆还有赏赐,桩桩件件都有了定论。 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台阶上那个人,那位世子还是一副上位者模样,明明已经行迹败露,却仍让人不能逼视。 幻姬,你做了什么! 长乐坊主首先发难,他声如雷鸣,吓得那纤纤美人霎时瘫倒在地。她不住地摆手,满脸是泪,凄惨委屈至极。一对金甲卫迅速包围了殿上的幻灵族人,幻姬更是被锁住心脉,无法再动灵力。 不是,不是我。我没有谋害王上。 她辩解的声音几乎低到听不见。在她身后,一名老者颤巍巍站起来,对冥王妃磕头道:此事幻姬是受到那乱臣贼子蛊惑,是她一人之过,与我族无关,求王妃开恩! 幻姬不可置信地看着老者,声泪俱下地辩解自己并不知情。可众人刚刚才见识过这女子神乎其技的幻术,此时见她又被本族长老举发,自然没人再信她的话。 方才老头说得真切,字字肺腑之音。林西贝要是旁人,根本就相信了他的鬼话。紧急关头,她实在担心人墙里顾非沅的安危。可现在她离他尚有百余米,根本无法近他的身。 正着急,林西贝伸手摸了摸耳朵,低头将腰间牵弦灯一把扯下。片刻后,一只指甲盖大小的千纸鹤翩翩升起,高高低低地掠过众人视线,直朝御阶上的顾非沅而去。 那千纸鹤趁人不备,停在顾非沅袖口,翩翩两个起落,优雅地振动翅膀。顾非沅一眼就认出这鹤是牵弦灯变化,拿衣袖遮了,将折纸打开,俨然是一张信笺。 取鹤身小虫放入耳中,我有话说。 顾非沅把方才就发现的密音虫放入耳内,立刻便听到了那个让他日思夜想的声音。 幻姬我怕是帮你保不住,有没有其他后手,救她一把? 听了半天,这家伙都在讲别人的事,顾非沅有些烦躁,身旁一众金甲卫也感觉到世子周身灵力涌动,个个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生怕他趁乱脱身而去。 从方才地动之前,顾非沅就感应到父亲的元神已经迅速消散,同时自己体内灵力也前所未有地充盈了起来,一方金色印记一点点在他掌心凝结成型。 那幻姬施展幻术时他正在识海调息,金印结到一半,到疯女人冲下殿去,丰溢的灵力才堪堪稳住。 林西贝这家伙脑袋里在想什么,这干幻姬什么事。 冥王已逝,世子被扣了谋逆的帽子,整个殿上唯一的主事人就只有长乐坊主一个。他素来沉稳和气,由他来主事,众人也没什么异议。 胖坊主摊开双手作安抚状,言之凿凿:先王既是被幻术所害,这幻姬定然罪责难逃。不过她是否是受世子指使,尚不可轻易盖棺定论。 这时,冥王妃也来插言,世子先前不是说已经选好世子妃了么,打开锦盒,看画像是不是幻姬便知。王妃既然开口,金甲卫即刻照做,两个力士押了那名侍从来,不由分说便抢走他手上锦盒。 那锦盒被顾非沅施了禁制,怎么也打不开。力士只好呈给长乐坊主,老头子把那锦盒端详了半天,这才扬声问:世子可是心虚,才不愿我等打开这锦盒? 林西贝心里也急,这画像分明是之前就放进去的,这会打不打开,顾非沅都说不清楚。她只能拈个火诀,等盒子打开的刹那一把火烧了就是。 于是她把这个决定通过密音虫传到顾非沅耳中。众人发现,方才至此始终不发一言的世子开口了。 如果不是,你该当如何?顾非沅一边要分心结印,一边要跟步步紧逼的长乐坊主对峙,分毫都不能有失,但他面上依然毫无波澜。 胖坊主笑笑,如果不是,只能说明世子你心属幻姬,并不能证明你的清白。 果然是笑面虎,这样一来,不论锦盒开还是不开,对顾非沅都是有害无益。 顾非沅却并不与他争锋相对,他还需要时间,风轻云淡道:那你便打开,看看我到底心属何人?再将那人找出来,扣个谋逆的帽子,合该圆满了。是也不是? 世子一席话坦坦荡荡,看上去分明清白得很。他一语道破关节,将冥王妃与笑面虎两人的双簧戏码揭露个清楚,宾客们心里也架起一杆秤,不知该往哪边倾斜。 世子妃人选之中,除了幻灵族,剩下唯一有力的竞争者就是何家。如果锦盒里的画像不是幻姬的,便只能是何韵儿了。 长乐坊主垂眼扫了扫何成林,心里已经做好取舍。而何成林纵然是全程都低着头,也忽略不了头顶那道凌冽的眸光。他明白,方才坊主心里分明是打着除掉何家的打算。 都道是商人重利,其实那些上位者才是真的心如铁石,必要时,一切都可以切割抛弃。 笑面虎礼数周全,还不忘招呼顾非沅一声,烦请世子打开这锦盒。而此时顾非沅结印正至那关键处,根本动不得半分灵力,却暗讽他,坊主道行深厚,也有解不开的禁制? 这分明是挑衅,如果惹恼了笑面虎,他发起难来,此时的顾非沅肯定毫无还手之力。 他在拖时间! 朝夕相处这么久,顾非沅是个什么性格,她怎么可能不清楚。对看不上眼的,多说一个字都是费口舌。他之所以会出言挑衅,肯定是在拖时间等救兵。 怎么可能,我朋友落花生跟我说咱们坊主术法精熟,炼魂窟的九重冥火阵都能破,怎么可能破不了这缚在盒子上的小小禁制? 就在长乐坊主与世子僵持不下时,一道清脆疏朗的少年嗓音打破了寂静。所有人耳膜都震了三震。 炼魂窟、九重冥火阵 那里不是关押最为穷凶极恶恶灵的地方吗? 第一百五十一章 众人目光纷纷朝林西贝所在的位置投来,偏偏她还故意挺直身子,就怕别人看不见似的。 长乐坊主一眼就锁定了方向,林西贝对上他的目光,察觉到那温和面具下凌冽的杀意。她这话里吐露了太多秘密,似朝湖心投入一颗石子,泛起无边涟漪。 这位小兄弟认识落花生? 看着来人逼近,林西贝站起来,目光相对,丝毫不惧道,我是他旧识。 长乐坊主追问她:你是何人,何时何地何故与他认识? 笑面虎面上谦和依旧,接二连三地追问却让人招架不住。可林西贝不能怯,她要尽可能获得更多人信任。 我是 长乐坊主,你培植爪牙以生魂炼丹,枉顾冥法。此罪一。对世子下蛊,构陷王族,包藏祸心。此罪二。幽禁先王,私通后宫,叛上谋反。此罪三。炼魂库都容不下你。 御阶之上,一片金甲卫士中,顾非沅负手而立。他萧萧肃肃,玉姿端方,隐现出一股王者之气,四围金甲卫不仅不敢上前,反而暗暗退开半步。 话音刚落,世子伸手悬空一抓,生擒了一名离他最近的金甲卫。几乎同时,只听见一声惊呼,那名甲卫又摇身一变,成了个身材清瘦的妖族少年。 御阶之下,长乐坊主刚才咄咄逼人,根本不是要得个答案。而是等林西贝思索,只要她一迟疑,他会马上出手赐她个魂飞魄散。 林西贝还在想怎么答,就见坊主袖口翻起,掌心有光华涌动。她心道一声不好,正来不及反应,眼前就是一花,头不是头脚不是脚地失了重。 等她站定,周围换了另一番场景,晕晕乎乎的她半靠在顾非沅身侧,四周齐刷刷举了几十支泛着寒光的剑戟正对着他们。 而刚刚她站立之处,一名金甲卫已被震出大殿之外,如果稍稍再慢一点,飞出去的就是她林西贝了。 长乐坊主抖擞袖口,一句解释也无。目光如长鞭一样打来,可林西贝竟然一点也不觉得害怕。顾非沅抓住了她的手,两人十指相扣。手掌相合处好像有一股力量正源源不断涌入她的身体。 堂堂冥界世子使用禁术,焉能没有反心。还不速速给我拿下! 长乐坊主再不装什么道貌岸然的样子了,既然刚才自己的底都被林西贝兜了个彻底,便只想着赶紧结束这一切。他面对着御阶,眼中是不加掩饰的野心,欲望化作两簇烈焰,要把阶上两人烧个干净。 金甲卫士齐刷刷一起进攻,眼看着林西贝两个就要被扎个透心凉,她心中一紧,心法自脑中划过,一道光华闪现。当地一声,巨大的琉璃座钟兜头罩下,将两人盖在里面。 斧钺剑戟结结实实地被扎向钟罩,又纷纷从座钟外壁上擦过,根本伤不到里面分毫。 笨蛋 大钟落下之时,顾非沅将林西贝抱入怀中,她的脸几乎直直拍在他胸口,鼻尖撞得有点发酸,声音也有些瓮声瓮气,我只会这一招保命,你有后招倒是使啊~ 她腰被狠狠圈住,后脑勺也被顾非沅单手托着,唇舌被撅住,嘴里只顾着呜呜乱叫。林西贝又是惊又是急脑子里一团乱。 眼下这近无可近的距离,她从未在顾非沅身上感受到这种情绪。急切、慌乱,还有一丝丝怒气。 忽然,心里堆砌的层层叠叠的围栏都被他撞碎,有一块地方塌陷下去,沉重却踏实。渐渐地,她僵成一道杆一样的身体慢慢软下来,柔柔地嵌进他的身体里。 许久,直到那一团没有棱角的软抚平顾非沅这么多日来千头万绪的相思,他才恍然有了一种踏实的感觉,他放缓了节奏,舌尖一点点轻悠地探,耐着性子寻到她的,再一起共舞。 顾非沅终于放开他朝思暮想的笨蛋,为什么来?他明明在喘息,声音却极低极沉,方才澎湃的心绪似乎都被他压抑在喉间。 林西贝浑身灼热,脸颊也发胀,你在,我就来了。她募地捂住嘴巴,倒不是因为说了什么,而是那声音细细碎碎的,陌生又脆弱,压根不像时她自己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汤原粉子(59) 一秒前,情势千钧一发。一秒后,时间却好像格外慢。顾非沅还有闲心拧她腰上软肉,你为什么要救那个幻姬?话里有些忿忿之意,似要掰扯个清楚。 若是刚才,什么簪子,什么心有灵犀的典故,林西贝肯定是要与他掰扯清楚的。但顾非沅用行动证明了他的心意,若她再提那些话颇有些煞风景。 她摇头,从他怀里挣脱,垫脚揽住他脖颈,贴在他心口。 因为我在意,在意到只要你身边的人不是我,我都会胡思乱想的程度。懂不懂? 见许久没人应,林西贝抬头看,只见到顾非沅高挺的鼻骨,利落的下颌,像梦一样让人觉得不真实。她心中诧异,明明之前也亲过,怎么现在才沉迷他的美色呢? 紧靠着的躯体僵了一下,顾非沅好似蓦然回神,托着怀中林西贝的脸颊,虔诚的吻印在她额心。 看他神态颇为放松的样子,林西贝问:所以你有没有后手?怎么对付那个胖子。温暖的手掌轻抚着她的发丝,他语带笑意,已经在打了。 林西贝跳起来,那我们要不要出去。却被一把拉回怀抱,不用,交给承屹他们,我怕伤着你。 冥界禁术是素来只属于冥王独有的术法,小能移形换物,大则执掌百万雄兵。顾非沅所结金印正是禁术的法印,印成之时,殿上宾客皆可替换成近卫阴兵,这就是顾非沅真正的后手。 这状况跟林西贝预想的不大一样,既然知道外面已经打起来,她哪里还有什么迤逦心思谈恋爱。偏偏又跑不出去,索性贴在琉璃罩上细听起来。 外面的纷繁杂乱一下闯入耳朵,叮铃当啷的是杯盘砸烂的声音。还有拍打声,撞击声,和叫骂声? 第一百五十二章 林西贝靠得更近,叫骂声几乎就悬停在头顶。 奶奶个腿,敢刺你爷爷 非让爷爷用阳间的话骂你们,废物头子,看爪 是谁在外面舌战四方,不用想也知道了。听见这位爷在外面正叫嚣得起劲,刚刚还兴致勃勃要出去帮忙的林西贝,心中澎湃的战意瞬间偃旗息鼓。 头顶传来当当两声响,你爷爷我都搞定了,还躲在里面不出来,奶奶的!这位鸟中凤雏悬在钟顶之上。扑腾间,利爪划拉出梭梭沙沙的声音。 在鬼面枭眼里可没有什么王公贵族,任谁来了都是逮着就骂。林西贝厚脸皮惯了,左耳进右耳出。但是她身边却还有一个顾非沅,这可是个不好惹的主。 只是一瞬的功夫,头顶的琉璃罩子消失了。下一刻,恢复原来大小的琉璃座钟已停在顾非沅手心。不仅灯主人林西贝愣在当场,鬼面枭也避之不及,顺势跌将下来。 鸟中凤雏登时就被顾非沅一把揪住脖子,一双翅膀不住地挣扎扑腾,鸟嘴里咔咔地呜咽着,却再吐不出骂人的话。 随着两人的露面,刚刚还一片喧嚣的战场瞬间安静下来。他们立于高处,自然汇聚了所有人的目光。林西贝发现刚开始阶下众人的目光中还带着茫然。却在抬眼后的一刹那便从懵懂变为惊惧。 或者说是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畏惧更为贴切。 众人之中,离御阶最近的就是承屹和鎏光。两位大佬商量好似地俯首便拜,恭迎我王。林西贝本能地转头看顾非沅,发现从他拎鸟脖子的那只手掌心里结出了一个大大印记,像是一轮月亮,弧光内还映出一圈细小的符咒。 这符咒便是冥王印记,乃是冥王代代相传的盛物。也是毋庸置疑的冥界皇权的象征。顾非沅方才一直拖延时间,就是为了缔结此冥王印。 殿内众人异口同声道:恭迎我王。这阵势,阵势汗毛都要颤三颤。 林西贝环扫大殿一圈。除了躺地不起的,都面朝御阶匍匐而跪。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举高临下,但是林西贝却不觉得爽,只是没来由不自在得很。 王上,此鸟是臣所养,生来如此,请饶它一命。 承屹急吼吼冲上来,单膝跪在阶前,抬起半边魅惑众生的脸求情。这妖孽除了发丝有些凌乱,跟寻常没什么两样。 再看顾非沅,一手与她十指相扣,一手揪着那只鬼面枭茶盏粗细的脖子,鸟中凤雏脖子已经快被弯成一个扭曲的弧度,干脆连扑腾都省了。 他只看着林西贝,问:怎么处理这脏东西?低沉的嗓音星星点点地打在林西贝面颊上,激得她脸发烫。偏偏这声量轻到只有凑近才听得清。林西贝只感到无数道目光高高低低地投在自己身上,压力如山。 相扣的手暗戳戳往下坠,两人离得更近,方便咬耳朵,这脏东西看着虽恶心人,其实可堪大用。顾非沅眸光难得地柔和了一些,那交给你处置。 说着幻化了只鸟笼来。将那鬼面枭捆缚了尖嘴利舌,丢进去。这才连鸟带笼交给承屹,让他先替冥后代养些时日。 承屹看了眼在笼子里还在横冲直撞的鸟儿,凤目微敛领了命,只瞪眼看林西贝,分明是我的灵宠,怎么就要替你代养了? 忽又觉得哪里不对,忙向顾非沅进言:立后乃是大事,王上不可 今日本王立后,夺冥王妃封号,并长乐坊主一干人等发配炼魂窟。顾非沅声音分明不大,可此时大殿之上回荡着的都是他的声音。 承屹还想再劝,眼见顾非沅已遣了侍从上前,才将即将出口的话咽下。 那侍从躬身立在林西贝面前,双手举过头顶,呈上来一只锦盒。林西贝一看,这随从就是方才站在顾非沅身边那名随从。锦盒也是那只他一直端在手中的锦盒。 打开看看。 没记错的话,盒子里装的应该是先前顾非沅选好的世子妃人选。林西贝只单手得空,她示意顾非沅松开手放自己去开箱,可顾非沅只是轻挽嘴角,故意耍赖不肯放手。 没奈何,林西贝只好单手拨开锁片,掀开盒盖。盒底果然有一副画轴。她拿起画卷,手肘轻撞身边人。顾非沅还是不松手,而是伸出另一只手,相协着她一起展开。 宣纸上是一副女子立像。不似寻常女子一般婉约含蓄,反倒一身飒爽英气,女子不仅长得跟林西贝一样,姿态也是复刻了她十成。 原来,他早就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林西贝心里狂跳,说不上是惊是喜。就在这时,她感到顾非沅的手松了又紧,撇眼看时,又见他喉结有节奏地起伏。心中忽地生出有什么大事即将要发生的预警。 愿不愿意成为我的妻? 一道声音划过林西贝脑海,而声音的主人此时一双眼紧缩住她,只好看的唇角微抿着,泄出一丝紧张。 顾非沅见她眉头一蹙,补充:我不需要密音虫,如果不愿意,等此间事了,再回答我。 林西贝向来不嗤深情那一套把戏。但她受不了被顾非沅这样看着,那目光中饱含的满满真诚和几许隐藏其中的不安像是一阵微风,不休不止地拍打她的心门。 忽然玉儿的脸与近在咫尺的顾非沅的脸重合在一起,林西贝恍惚又听见玉儿向自己哭诉舍不得那套送出去说的新衣服,又听见自己的声音坚定地说:只要是你喜欢的东西,不管谁来抢,都要保护好它。 愿意。 她忽然勇气倍增,肩胛骨也随着呼吸满满放平,整个人舒展开来。之前的种种不适感随着一口长长的浊气被排出体外。 顾非沅眸光闪动,连带着两人交握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林西贝舒朗一笑,伸手过去包住他手背。她说:就算你是冥王我也愿意。 冥界至尊这称号在她眼里非但不是加分项,好似还成了拖后腿的名头。旁人肯定不懂,但对于此时听了这话的顾非沅而言简直是天籁。 毕竟她这么个怕麻烦怕责任的人为了他能甘于架在冥后这把椅子上,足见她诚意十足。 昊天宫中,月下仙人唤随侍仙童将屋里那些结好的红线结往姻缘树上挪。小童子来来回回累得直喘,眼见着一枚红中带金的红结恰好收尾,便高举着问师父:师父,这红结好生奇异,竟是红中带金,真是奇了! 仙人忙冲着童子直抖手,一甩几欲垂地的白胡子,颤巍巍踱过来,童儿啊,勿动此结,勿动此结。这乃是冥界冥王之红线,西方佛祖钦点的姻缘,不可擅动。 童儿没被偌大的一串尊号吓到,抬起一张懵懂小脸,可是此结已成了啊,师父。 听他这么说,月老这才躬身细看,顿时一脸惊异。发现那结确是已成后,缓缓阖上眼皮,抚须大笑道:成了,哈哈哈哈。果如佛祖所说,如是因果,皆心造也。 作者有话要说: 很感谢各位可爱多追到这里,我知道这个结尾很仓促,故事也讲的不尽如人意我会继续努力,下一本再见。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