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疾》 第1页 [古装迷情] 《弑疾》作者:雁落沙【完结】 本文文案: 二十二岁的雪夜,她一身黑衣执剑闯进他的世界,只一眼他便记住了那狐狸般的女孩。 他身患疾病,她便帮他治病。 她要杀人,他便帮她递刀。 温热的夜里,她答应了与他厮守,他信了。 岂料第二天醒来,枕边的温度已经完全消失了,就像是一场梦一样,她销声匿迹了。什么都没有留下,什么也没有带走。 …… 三年后,他服冕乘轩,垂朱拖紫,再次遇见了她。 她笑意盈盈地收了剑,望着他:“巧啊,姜大人。” 他掸了掸袍子上的褶皱,淡淡地抬眸说道:“不巧,我一直在找你,沈姑娘。” 他要将三年前的梦继续做下去,直到将那场梦变为现实……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天之骄子?宅斗?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碧月/沈清月,姜(周)博衍 ┃ 配角:刘玮、林逸闻、周博谦、刘显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杀手竟然开始治病救人了! 立意:我以执剑之手,弑君身上之疾 第一章 冬天的沐涞国是雪堆成的。 白雪洋洋洒洒地落在地上,半天的功夫,天地便银装素裹,一位身着蓝色大氅的少年扶着椅子,静静地立在廊檐下,轻而缓地呼着热气,他实在是太瘦弱了,脸上很难掐出一点肉,甚至让人觉得身上的厚重的冬衣都能将他压垮。 他面色苍白地盯着面前的一方池塘,池塘在夏天倒是还有几朵莲花可以欣赏,到了这冬天,除了冰就是雪,便再无其他景致了。 这少年偏偏却盯着这池塘出神,眼眸中没多少生气,许是病的太厉害了,笑一下都很累。 一阵寒风吹来,他止不住地一阵咳嗽,这咳嗽声惊动了在厨房里忙活的家仆,家仆急急忙忙地带着一身油烟味从厨房跑出来,一边跑一边掸了掸身上的灰,生怕染着少爷。 结果跑到拐弯处,见到他家那病弱的少爷正扶着椅子一阵猛咳,外面的雪还在飘着,仿佛比刚才更厉害了几分。 家仆吓得加快了步子,三步并做两步地奔到少爷的身边,帮他挡住面前的寒风,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背,急忙道:“周少爷,这么大的雪,您坐在这风大的地方,万一……”后面的话他许是觉得不吉利,就咽了回去。 周少爷一边咳嗽一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摆了摆,表示不碍事。 确实不碍事,他这个多活一天就赚一天的人,就算没有这点风,他也不会再多出几十年的寿命。 想到这周博衍轻轻笑了笑,可惜那张苍白的脸笑起来实在是有些费劲,家仆只是看到他的轻轻扬起的嘴角。 “少爷,像这样寒风不断的天气,您还是在屋里坐着赏雪吧。”家仆一边扶着他进屋,帮他撩起厚重的挡风帘,一边语重心长地说道。 周博衍面上乖乖地点头,简单地应道:“好。” 这家仆叫安泰,过世的大夫人给起的名字,就是希望周博衍能够平安康泰,他跟在周博衍身边十几年了,自然晓得自家少爷的脾气,这会儿乖乖答应,指不定过两天又出去吹风了。 不过周博衍的命格确实很惨,安泰也不忍再多说些什么。 周博衍六岁之前是个很健康的孩子,可以像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样,在雪地里玩闹。只是六岁那年不慎失足落了水,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再起来就是这个样子了。 安泰听说落水的那天也是今日这副景象,大雪飘飘,湖面上结着一层厚实的冰,周博衍被人从冰窟窿里捞起来的时候已经冻得不省人事了,从此就患上了寒疾,双腿也废了。 夫人为了给他治病,跑遍了沐涞国,将名医请了遍,结果还是回天乏术,就连大夫人也在求医的路上出了意外。 大夫人去世后,周家侧室上位,生意也顺势交给了王夫人的儿子周博谦,周博衍就被安排到了这个外宅之中,此后他便开始整日与一身疾病斗智斗勇,一直撑到了现在。 周博衍的饮食也很清淡,他看着面前的清粥青菜,舌尖顿觉麻木,但是他一抬头就对上安泰一眨不眨的目光,他默默收回视线,又瞅了一眼没多少油水的菜,斟酌着说道:“安泰啊,我现在不怎么饿,能不能不吃啊?” 安泰弯了弯腰:“少爷,您都三个时辰没吃东西了,再说这一日三餐一顿都不可缺的,您还是吃点吧。” 他也知道少爷整天清汤寡水的,就算是一个下人整天这么吃,估计都未必能吃得下,只是周博衍这两日咳嗽的厉害,怕菜品太油,会加重病情,他也只得遵守医师的嘱托。 周博衍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白米饭,思量之下,还是端起了碗。 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偶尔还能看看书,作为一个病人,他觉得自己的生活已经很好了。 摇曳的烛灯为房间送来一丝暖黄,周博衍盖着毯子在灯下读书,安泰在一旁候着,打着哈欠,时不时拨弄一下盆里的炭火。 呼啸的寒风掩盖了房顶上细微的响动,一个黑影突然从窗户处窜进来,带进一阵冷风,这动静将昏昏欲睡的安泰立刻惊醒了,他猛地抬头朝窗口处呵斥一声:“什么人!” 周博衍的心思全在书上,自然没有安泰这么高的警惕性,不在意地笑了笑:“只是风吹开了窗户罢了,没什么,别太紧张了,难不成还有谁来谋害我不成?” -- 第2页 他如今这个样子,有什么值得谋害的? 安泰心中还是放心不下,从墙边抄起一根手腕粗的木棍,悄声道:“少爷,我去看看。” 周博衍微微颔首,心道:安泰做事还是很稳妥的。 “小心些。”他轻声嘱咐道。 安泰点了点头,端着一盏烛火,举着木棍就轻手轻脚地去了窗户边,他小心翼翼地举着烛火在周围照了照,发现确实没什么异常,这才放心地将一扇窗户关上。 岂料房梁上杵着的那位也正等着他放下警惕,见他关了窗,立刻翻身而下。 安泰听到了“唰”的一声,那是剑出鞘的声音,他吓得赶忙举起手中的棍子,岂料还没等到他手中的木棍举起来,那剑就已经到了他的脖子处,安泰立刻定身在了原处。 身后的人不知是不是身上的风雪未散尽的缘故,竟散发着阵阵寒意,让平时胆子大的安泰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我问你,桌子前坐的那位是不是叫周博衍,你只管点头或摇头。”身后的人突然发话,声音虽小,但是安泰每个字都听得很清楚。 但是这声音明显是个姑娘,安泰心中诧异了一下,但是立刻就反应过来,这人是来杀他家少爷的。 安泰没有答话,那黑衣人有些不耐烦了,将泛着寒光的剑又朝他的脖子逼近了几分,他故作惊慌,棍子脱了手,掉在了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响声,这响声传到了周博衍的耳朵里。 安泰迟迟未回,他也有些奇怪,听到这声音不免有些怀疑,于是悄声问了一声:“安泰,你在做什么?” 安泰连忙摆手,喊道:“姑娘,我就是一个下人,并不认识什么周博衍,求姑娘饶命!” 安泰想让周博衍快离开,但是心中也没抱多少希望,这宅子里也没几个下人,估计加起来都不是这姑娘的对手,但是好歹也能挣扎一下,万一能保住少爷一条命呢? 可是那黑衣人也不是这么好糊弄的,见这安泰几次耍滑头,明显是护着书桌前的那位公子,于是她甩手将安泰丢到一旁,快步来到了周博衍的身侧,带起的风将烛灯的火苗吹得东倒西歪。 周博衍没有丝毫慌乱,自己本就是将死之人,早一天晚一天都没什么所谓。 他轻轻闭上了眼睛,没有多说一句话,等着脖子上的这把剑结束他孱弱的性命。 安泰慌忙从地上爬起来,连着给黑衣人磕了几个响头,说话都带着哭声:“姑娘,求求您了,放过我家少爷吧?我家少爷平时没得罪过人,整日也只是在宅子里养病,不可能做什么得罪了姑娘的事,请姑娘手下留情啊!” 那黑衣人也是听得一愣,歪头看着周博衍:“你是病人?” 周博衍没有回答,只是说道:“姑娘若是冲我一个人来的,还请放过家仆。” 话音刚落,他就觉得下巴被人捏着,黑衣人就着微弱的火光瞧了一眼,这人确是面色苍白,不像是康健之人,只是这病人此时闭着眼,却是一脸慷慨赴死的模样。 周博衍等了半晌,见对方没有动作,他只好睁开眼,却正好对上对方的眼睛,那双眼睛被烛火照的透亮,黑曜石一般,眼廓像是狐狸似的,笑起来带着几分狡黠。 话说,这人在笑啥? 周博衍在心里困惑了一会儿,莫不是觉得病人更好下刀? 然而黑衣人只是在垂涎他的美色。 这人长得还挺清秀,就是脸色不太好看,黑衣人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将手撤开,同时撤下了他脖子上的剑,低头收剑时瞥见了他坐着的轮椅,收剑的动作顿了一下,但也没有说什么。 安泰和周博衍不知她为何突然收了手,两双眼睛眨了眨,呆呆地望着她。 “放心吧,我不杀老弱病残。”说完还特意瞅了一眼周博衍。 周博衍:…… 安泰感激涕零地说道:“谢谢女侠不杀之恩!” 黑衣人扶着窗户,准备离开,临行前又转头交代了一句:“我虽然不杀你,但是肯定会有别人来杀你,院子里那群酒囊饭袋还是换了吧。” 话音刚落,人就钻进了风雪中,消失在了黑夜里。 第二章 安泰见人走了,立刻起身揉了揉昏沉沉的脑袋,上前查看周博衍的情况。 “少爷,您没事吧?” 周博衍摇了摇头,看到安泰的额头出了血,连忙掏出自己的帕子,抬手帮他擦了擦,“为我一个病人犯不着这样的,快擦擦,去上点药。 安泰一听这话,知道少爷又在自轻自贱了,他没接手帕,直接下跪,诚恳道:“少爷,我自小就跟在您身边,您一直待我不薄,我想着有一天能够报答您的对我的照顾,刚才的事本就是我失职,身为家仆,竟让主子有性命之忧,莫说磕几个头,就算要了我这颗脑袋,只要能换来少爷您的安全,安泰也在所不惜。” 周博衍知道安泰的忠心,他弯着腰扶住安泰的胳膊,示意他起来。 “少爷,您觉得是谁要杀你啊?”安泰起身问道。 周博衍摇了摇头:“觉得是谁也无用,这几日还是小心些吧。” 安泰知道除了周家大宅里的那母子俩,恐怕没人会和少爷作对了。 “少爷,刚才那姑娘说过两日还会有人来杀您,那我们怎么办,要不要去找侯爷帮忙?” -- 第3页 “你是说外祖父?” 安泰点了点头。 周博衍一时没有说话,他细细想了想。 外祖父手握丹书铁券,位居镇南侯,姨母也是自小习武,如今被封了永安县的县主,只是自母亲去世后,姜家和周家就不再来往了,但是对他一直很照顾,外祖父和姨母也常常会来外宅看他。 只是周博衍不想给姨母添麻烦,有些犹豫。 安泰见他踌躇不定,立刻说道:“少爷,您忘了,夫人临走前就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希望你能好好照顾自己,如今您遭遇杀身之祸,若是不及时求法避难,岂不有违夫人遗愿?” 周博衍想起了母亲,心中一阵酸楚,半晌叹了口气,“明天是十五了吧?” 安泰想了想,答道:“是,明天想必永安县主会来。” 他低头看着周博衍,希望少爷能拿定主意。 “好吧,明天姨母来,我会说说这件事。” 安泰放心地点了点头,他抬头看了一眼窗外,风雪不知何时都停了,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一轮明月安详地挂在天上。 “少爷,时候不早了,休息吧。” 周博衍收回视线,点了点头,被安泰搀扶着起身,慢慢挪去了床上,半晌,屋内的烛灯也熄了。 等安泰出来的时候,看到家仆一个个地在地上躺着,这么冷的天,当然不至于原地睡着了,很显然是被人麻翻了。 安泰忽然想起那个杀手临走前说的话,再看看这一地的“尸体”,果然是“酒囊饭袋”。 他对夜空翻了个白眼,哼哧哼哧地将人一个个拖进了柴房,关了门窗,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回了自己的房间。 那位女杀手天亮之前便回到了霖铃阁,霖铃阁中的人都很闲,此时扎堆聚集地在一起喝酒品茶,还有几个在谈论风花雪夜,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雅舍,这哪像是杀手聚集的地方? 他们见到来人纷纷抬起头,朝她打了声招呼,新来的都会喊她一声“月姐”。 碧月点了点头,朝他们扫了一眼,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人,那人没打招呼,往人后躲了躲,生怕自己被发现。 碧月眯了眯眼,径直走过去,找了个空位子坐下,旁边的人帮她倒了杯茶,笑问道:“小月,听说你出门做任务去了,任务完成得怎么样?” 碧月喝了口茶,摆了摆手:“别提了,被人诓了。” 倒茶的人有些惊讶:“什么?你还能被人诓了?什么人啊,竟然敢诓你?” 碧月瞅着对面慢慢后退的那位,皮笑肉不笑地喊道:“楼清,问你呢!” 楼清吓得脚步一顿,他被喊得一愣:“啊?” 他迅速瞅了一眼阶梯的位置,抬起两只腿就往楼上跑,碧月撑着桌子翻身过去,桌子旁的人眼疾手快地护住自己的茶,同时还不忘记转头看戏。 眨眼间,楼清已经被碧月拦在了楼梯口,他打着哈哈:“姐,有事?” 碧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瞟了一眼桌子旁的那几双眼睛,众人纷纷装作无视,快速转过头喝着自己的茶。 碧月抓着他的肩膀:“当然有事,还是好事,走,去你屋里说说。” 楼清不敢不从,只得弯腰道:“那好,姐姐请。” 众人见他俩上了楼,才忍不住开始讨论起来。 “他俩这是咋了?” 倒茶的那人吹开杯子上的茶叶沫,说道:“估计是楼清做了什么对不起碧月的事儿了。” 这话传到隔壁桌子就瞬间变了味儿,有人立刻探头道:“怎么,他俩在一块儿了?” 倒茶的人刚准备喝一口茶,听见这话手腕都抖了一下,茶叶沫又回到了中间,他翻了个白眼,转头瞟了一眼那人:“什么脑子?楼清和碧月相差了近十岁,更何况楼清才十五岁,懂个屁!人家是姐弟。我劝你啊,以后少看些酸诗腐文,不然啊,哪天在路上碰见一猫一狗,你都能说成一对儿。” 那人撇了撇嘴,“不是就不是呗,扯出这么多废话。”后面一句是自己小声嘀咕的,毕竟对方来的比他早几年,他也不敢大声回怼。 嘀咕完,这人又接着谈自己的风花雪月去了。 楼清被碧月拎着进门,碧月将人推进去,转身将门关上,结果,刚一回头,人就不见了,再往地上一瞅,这人不知何时就跪下了。 双膝并拢,脊背挺直,那叫一个乖巧。 碧月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上,等着他自己说。 楼清垂着头,抬头看了一眼座上的碧月,见对方没有让自己起身的意思,只好委屈巴巴地说道:“姐,我错了。” 碧月扬了扬眉梢,低头看他:“哦?哪儿错了?” “我不该骗你,说要杀之人是一个坏蛋,还是个身康体健的坏蛋,不过——”楼清抬头看她。 碧月瞅了他一眼:“不过什么?” 碧月平时出门从不会空手而归,今天竟然两手空空的回来了,于是楼清小声说道:“我本想着您去都去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碧月打断了:“什么玩意?你当这是去菜市买菜呢?去都去了就买点回来?那可是一条人命!” 楼清忙不迭地说道:“是是是,您教训的是。” 似乎是膝盖酸痛,楼清忍不住往旁边的毯子挪了挪,心中正后悔,刚才还不如直接跪在毯子上。 -- 第4页 碧月一拍桌子:“给我跪好了!” 楼清立刻被吓得不敢动弹,看来这次是真把碧月给惹怒了。 碧月深吸一口气,问道:“当初为什么要接这单生意?” 楼清老实地说道:“因为对方给的银子多。” 碧月冷哼一声:“你倒是老实,你忘了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了?” 楼清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垂下头去,答道:“为官清廉者不杀,为民无罪者不杀。” “记得还挺清楚,当初阁主把你交给我,就是希望让我教会你这些,而不是成为一把只会杀人的刀剑,你可倒好,自己非得往那条路上走,要是哪天有人花钱买我的人头,你是不是也照接不误啊?” 最后这句把楼清吓出了一身冷汗,他连忙磕头认错:“姐,我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要是下次再犯,那你就是把我捆到烈日底下,用鞭子打都行,但是求您不要开这样的玩笑,怪吓人的。” 碧月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过火,起身将人搀起来,语气轻柔了几分:“我不是存心要吓你,只是要让你明白,作为一个杀手,也要有自己的主见,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自己心里要有数。” 楼清表面上答应,但是心里却在盘算着等会儿要怎么完成这单生意,毕竟银子都接了,他不好退回去,反正已经被月姐知道了,该骂的也骂了,该罚的也罚了,索性错到底,干脆做了这单。 不过,他听说周博衍被那永安县主保护的很好,上次就是因为担心自己不是对手,所以才骗了月姐。 楼清在心里犹疑再三,最后狠下心来,决定去完成这笔生意。 碧月临走前有些不放心,又朝他交代了几句:“这人命的买卖可不是买菜,得慎之又慎,以后接生意之前,先找蝉门的人查清楚这人能不能杀,该不该杀。” 蝉门是霖铃阁中专门负责收集情报的组织,收集情报的人被称为“蝉”,蝉门有三位蝉师管着。 楼清连连点头,送碧月出了门。 碧月回了房间,回想起自己刚才说话时,瞥见楼清双目失神,明摆着心思不在自己的言语上,看来这小子对着这单生意并未死心。 碧月不打算拦他,经过上一次的教训,那个病恹恹的周公子一定会换了院内的家丁,不妨让这小子去吃个亏,被打一顿就知道后果了。 只是不知道吃了这次的教训,这小子能不能记得住,以后还会不会接不该接的生意。 碧月扶额叹气,看来阁主所言不错,这教人的确比杀人要难得多。 第三章 翌日,永安县主果然来了外宅,还没进门就开口唤了周博衍。 “阿衍,姨母来看你了!” 这声音在外宅里平均每月得响两三回,安泰连忙推着周博衍出去迎接,要不是周博衍一喊话就会咳嗽,还没出房门他就会应声了。 永安县主步履匆忙地来到院子里,后面还跟着几个婢女和小厮,有的拎着炭火,有的端着托盘,里面盛着吃穿用物。 “姨母。”周博衍被推出了长亭的拐角,才看见永安县主的身影,赶忙喊了一句。 “哎!”永安县主应着,朝后面的人挥了挥手,让人将东西交给安泰。 周博衍感激地说道:“姨母每次来都带着东西,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吩咐安泰去安置物品,顺便让他去沏茶。 身后的小长队仆人都跟着安泰了,院子里一时间就剩下永安县主和周博衍两人,坐在石台旁说话。 “阿衍呐,最近周家的那帮人来了吗?”县主担心周博衍会受周博谦母子俩的欺负,那个周宇涛虽然是当爹的,但是却靠不住,半年都不会来看他一次,她身为姨母可不能不管。 周博衍摇了摇头:“一切都好,请姨母放心。” 端茶过来的安泰正好听见了这句话,心中不免有些担心,少爷该不是又变卦了,不想向永安县主求救了? “县主请用茶。”安泰恭敬地将茶放在了永安县主面前。 县主点了点头,端起茶抿了一口,味道很熟悉,一阵微苦后舌尖便会泛起一丝甘甜,这是上次她来时带的茶叶。 她笑着抬头看向安泰,刚想夸他茶沏得好,结果就看见安泰的额头一片青紫,甚至还有伤口,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皱起了眉头问道:“安泰,你的额头是怎么回事?” 安泰摸了摸额上的伤疤,心想正好向县主说明这件事,立刻下跪道:“求县主救救我家公子。” 周博衍知道安泰是在帮自己说话,没有拦他。 永安县主一听这话,转而看向周博衍:“阿衍,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周博衍扶着石台,艰难地起身,县主跟着起身去扶他,听他低声请求道:“请姨母挑几个年轻力壮的打手给我。” 永安县主有些疑惑:“这是做什么?突然要什么打手?”刚说完就立刻反应过来,眼神凌厉,立刻看向周博衍:“有人要杀你?” 周博衍点了点头,他低头吩咐安泰:“安泰,你说吧。” 永安县主扶着他坐回去。 周博衍勉强笑道:“谢谢姨母。” 永安县主摆了摆手,回到自己的位子上:“跟姨母还客气什么?”但是看他说话有气无力地样子,眉头不免又聚起了几分担忧。 -- 第5页 安泰开始说道:“县主,昨夜有杀手潜进了这宅子,险些要了少爷的命,不过那人见少爷体弱多病,就没有下手,但是她说还会有别人来杀少爷,所以请县主找几个人保护少爷!” 说完想给永安县主磕个头,结果被她制止了:“起来说话吧。” 县主喝了几口茶,细细思索起来,片刻后说道:“阿衍,会不会是那边的人动的手。” 周博衍点了点头:“姨母,我也有这种怀疑,只是没有证据,不能妄下断语。” “既然这样,只怕这个宅子已经不安全了,要不你去我的府上住吧。” 周博衍拒绝了:“姨母,我已经习惯了这个宅子,若是轻易换了地方,怕是有些不习惯,这不争气的身体我实在是不想再折腾了,还请姨母见谅。” 他不想把自己的病气带去姨母家,更何况姨母至今仍孤身一人,若是因为自己惹来了不必要的闲话,就麻烦了。 县主听了他的话,点了点头,以周博衍的身体状态,确实不能轻易换地方。 只是担心几个人保护不了他,永安县主思量一番,决定将府上看家护院的人,一大半都调过来。 周博衍一听,惊了:“姨母,不用了,都调来了,您的院子怎么办?” “那你就不用担心了,我自会安排,再说秋税过后,府里的人就闲下来了,正好让他们过来保护你。” “可是——”周博衍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县主截了。 永安县主霸道地甩了甩袖子:“这事儿不用多说了,就这么着吧,我回去就安排。” 说完起身就走了。 “诶,姨母——” 安泰推着周博衍的轮椅跑,愣是没追上。 周博衍的轮椅停在门口,看着姨母骑马的身影消失在了巷口,无奈地笑了笑,低声道:“谢谢姨母。” 这声音被寒风打得支离破碎,似乎是说给自己听的。安泰低头提醒道:“少爷,风大,我们回屋吧。” 周博衍点了点头,任由安泰推着自己回去。 周博衍没想到自家姨母的行动力如此之快,刚过晌午,县主就又来了,身后还乌泱泱地跟着一大波人。 在院子里排成队站了几排,永安县主大概是将府兵全部调来了,她的府兵也是从父亲手中调过来的,由国主下旨特准帮她分担永安县的赋税和军务。 “阿衍,这些人都是父亲手下调过来的,个个都是战场厮杀的好手,有他们在,我保证那些杀手连你这宅子的大门都进不了。”说罢,永安县主朝他们挥了挥手。 众人会意,一齐下跪,抱拳齐声道:“我等一定会护周少爷周全!” 周博衍一个常年端坐在书桌前的病人,哪见过这种阵仗,被吼得一愣一愣的。 县主见他没什么反应,以为是不满意,于是伸手轻轻拍了拍周博衍的肩膀:“阿衍,怎么,嫌人少了?我府上还剩一些,再去给你调来就是了。” 周博衍一听还要送人来,用了吃奶的力气摆了摆手,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不不不,姨母,不……不用了,这些人就够了。” 永安县主放心地点了点头,又说道:“这两日我暂且住在这,万一那些人要来,我也好帮你安排着。” 周博衍抬头看她:“不会耽误姨母的公务吗?” 县主理了理袖子:“放心吧,自从秋税过后,这县里就没什么事了,还不如过来陪陪你,省的周家那些人又来欺负你。” 周博衍这次没有拒绝,扬起嘴角,扯出一个微笑:“如此就有劳姨母了。” 永安县主看着他,忽然想起了自己过世的姐姐,小时候,姐姐经常护着她,好多次她闯了祸,都是姐姐帮她扛下来的,想到这,她的心头涌上一丝酸楚,她必须照顾好阿衍,才能对得起过世的姐姐。 县主朝那领头几个百夫长吩咐了一声,让他们将人带下去安置。 霖铃阁最近也格外闲散,碧月无事就和阁里的人下下棋,比比剑法。反倒是平时闲惯了的楼清,近日忙得不见人影,忙着干什么,碧月心知肚明。 和她对弈的人也觉得有些奇怪:“碧月,这楼清平日就爱跟在你身后,怎么近几日连他的人影都看不见,莫非接生意去了?” 碧月朝楼清的房间看了一眼,房门未锁,但是屋内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她摇了摇头:“这小子也长大了,以后怕是管不了咯。” 对弈之人朝棋盘上落了一枚白子,将黑子的路堵了个严实,他笑道:“还有你碧月治不了的人?” 碧月看着自己的路被封,只好另寻他处落子,寻了半天也没找到个好的落点,她敲着眉心叹道:“没治了……” 对弈之人抬头看了她一眼,皱了下眉头,不知她这话说的是楼清还是面前的棋局。 碧月将棋子扔回了棋盒里,爽快地认输:“这局我输了,回来请你喝茶。” 说罢起身朝楼上走去。 那人见她要出门,忙问道:“怎么,你也接生意了?” 碧月头也不回地上了楼梯,故作高深地念叨:“和你下的这盘棋已经是死局了,我得把去另一盘棋整活,我碧月可不能一天下两回死棋。” 那人笑着摇了摇头,嘀咕道:“这个碧月,说话越来越神乎了。” 不出碧月所料,楼清在赶往永安县的路上,快马加鞭,不出两个时辰,就到了永安县。 -- 第6页 他的轻功是碧月亲传的,轻跑于亭台楼阁之间毫不费力,且不会被屋内之人察觉。 很快就找到了周博衍的府上,刚踏上屋檐,就看到下面成队的卫兵手中持枪,在院内来回走动,他反应迅速地躲在屋檐后面。 他刚才要是下去,还不得被戳成马蜂窝? 既然来了,他总不能就这样回去,要是被月姐知道了,还不得笑话死他?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大概是那一箱金银给的,楼清决定不完成任务,誓不回去。 楼清小心翼翼地在屋檐上转了一圈,找到了正在花园中喝茶的一男一女,二人穿着皆不凡,身上穿的缎子少说也要百两。只是那男子虽穿着贵气,却难掩病态,像是药罐不离身的人。 估计就是他了,楼清在心里下了定论,只是不知道旁边那人是谁,不过举手投足的样子不像是会武功的。 他朝周围瞅了瞅,见只有零星的三四个卫兵守着,看来大部分人都被调去巡院子了。 这还是楼清第一次单独出任务,以往都有碧月领着,这次是偷摸出来的,说不定还能干出一番成绩,让碧月姐对他刮目相看。 这么一想,楼清忽然来了勇气,这些人在暖日下站了许久,想必已经开始困乏了,这时候下去,那些人肯定来不及反应,到时候在那薄命公子纤细的脖子上划一刀,然后再飞身离开,就大功告成了。 楼清显然没有把周博衍身边的永安县主放在眼里,拔剑飞身而下,双眸紧盯着周博衍杀过去。 一旁的永安县主反应很快,将藏在身侧的剑迅速抽出,挡在了周博衍面前,楼清惊了一下,心道失策了,见一招未得手,也知不能再下手,反身和永安县主过了两招,招式混乱,显然阵脚已经乱了,他想脱身离开。 岂料时间一拖,周遭的卫兵全部都围了过来,县主立刻下令:“给我抓活的,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子,敢来谋害我侄子。” 县主打算用这小子去周家找那母子俩算账。 楼清心中浮上千万个后悔,后悔当初没有听从碧月的告诫,这下好了,为了那点银子,连命都要没了。 “小子,我劝你还是束手就擒吧,免得再受些皮肉之苦。”永安县主收了剑,皮笑肉不笑地警告他。 楼清慢慢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心下一横,就算死也不能被抓,不能给碧月姐丢脸。 他飞身而上,朝那一柄柄□□冲过去。 正欲寻死,忽然一个黑色的身影伸手拦下了他,黑衣人长身瘦型,楼清一看就认出来了,立刻惊喜地喊了一声:“姐!” 他姐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一只手抓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挥剑,凌厉的剑法让人看不清楚虚实,打散了面前阻挠的卫兵,碧月不等对方喘息,抓着楼清就踏着轻功,朝着房顶飞去。 从碧月出现到离开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周博衍却认出了她,准确地说,是认出了那双眼睛。 永安县主不打算放他们走,毕竟这人可是要来杀周博衍的,这次放走了,万一下次再来怎么办。 她从一旁的士兵手上夺过一柄□□,朝碧月二人投过去,这次楼清学机灵了,手腕用尽全力,挥剑挡开了这一枪。 县主不甘心地捶了下桌子,抬手吩咐道:“给我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一众卫兵领了命令,分头追了出去。 周博衍轻轻扯了下县主的袖子,轻声道:“姨母请息怒,坐下来歇一歇吧。” 县主皱眉叹息:“阿衍,这人可是来杀你的,若是不赶紧抓到,万一下次再来,我又不在你身边,那可怎么办?” 周博衍让安泰倒茶,抬起胳膊倚在石桌上,看着那二人消失的屋檐,眸光悠远:“我想他们不会再来了。” 永安县主笑着看他,“哦?你这么肯定?” 周博衍还在想那双眼睛,听到姨母问话,立刻回神,玩笑道:“当然了,那杀手想必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被千名卫兵围困,险些在姨母手下丧命,想必不敢再来了,除非他真的不想要命了。” 永安县主笑着瞥了他一眼:“你呀,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 周博衍也跟着笑了笑,“阿衍不敢。” 第四章 碧月将楼清带出了宅子,一路上不敢耽搁,直到出了永安县才停下来,两人躲进了一片树林里。 楼清刚落脚就一言不发地跪下了,非常自觉。 碧月扶着树喘口气,开始转身说道:“那天跟你说了这么多,就是听不进去……诶,人呢?” 然后低头一看,人不知何时就跪下了。 碧月靠着树,双手环胸,嗤嘲道:“刚才冲过去找死的时候不是挺能耐的吗?怎么这会儿又哑巴了?” 楼清摇了摇头,还是没说话。 “受伤了吗?”碧月视线在他身上巡视一番,没发现什么伤口,这小子自己也摇了摇头,这才放心下来。 碧月抓着他肩膀,想把他拽起来,结果这小子故意用力压着,似乎不打算起来。 碧月松开手:“怎么,还较上劲儿了?” 楼清终于开口说了话:“姐,你让我跪一会儿吧,就当是罚我不听话。” 他这次着实是吸取了教训,这杀人的买卖就不是这么好做的,要不是碧月及时出现,他险些连命都搭进去了。 -- 第7页 楼清开始忏悔:“姐,经过这一次我明白了,我以后再也不胡乱接单了,我会老老实实地听你的话,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碧月垂眸瞅了他一眼,哼笑一声,心中的气却已经消了大半,招了招手:“起来吧,跪在这碍眼。” 楼清仍旧摇头:“不,我要跪!” 碧月耸了耸肩:“那好,你跪着吧,我先回去了。” 楼清仍旧一动不动地跪在那,甚至还挺了挺身板。 碧月“啧”了一声,转身就走了。 霖铃阁的规矩,没有任务的人不能擅自外出,她今天出来救楼清已经是违规了,再拖延下去,只怕阁主会怪罪了。 楼清见碧月头也不回地走远了,才要起身,跪久了膝盖都动不了,只好扶着树踉踉跄跄地追过去:“姐,等等我啊。” 二人纵马挥鞭,赶在天黑之前回到了霖铃阁。 刚跨进大门,碧月就觉得阁中的气氛和她走的时候大有不同,一个个神情紧张,都在小声讨论着什么。 碧月自小练过气功,毕竟作为杀手,逖听遐视是必备的。 她立在原地听了一会儿,发现他们在讨论的是同一件事,据说霖铃阁这回接了一个大生意。 讨论半天,也没人说杀得是谁,蝉门的保密手段一向很好,没有阁主的命令,是一个字都不会透出去的。 “姐,我们阁里好像要出什么了不得的事了。”楼清看着那些窃窃私语的人,在碧月身后小声说道。 碧月微微颔首,有什么事阁主自会有安排,她不打算多打听。 正准备装作无事发生带着楼清回屋,便被人拦住了去路。 碧月抬眸一看,正是早晨和她对弈的钟黎。 钟黎和她同年进入霖铃阁,年龄上却比她大了两岁,大约二十有七了,容貌与碧月相较,要妖艳些,右眼尾总是变着花样,今天是紫色鸢尾花,明天说不定就是落雪红梅了,那朵花随着主人轻飘飘的一个眼神,就能将对方的三魂七魄尽数勾走。 “我就说你早上出门准是因为楼清,他是不是又给你惹麻烦了?”钟黎说这话的时候特意瞥了一眼楼清,仿佛就是说给他听的。 楼清抬头瞪了她一眼,但是自己确实给碧月惹了麻烦,理屈不好开口回怼,一个眼神过后立刻乖巧地笑了笑。 碧月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希望这次的事能让他长个教训。”说完回身看了楼清一眼。 楼清立刻道:“长了长了,下次我保证不敢了。” 钟黎冷哼一声,红唇上扬,讥笑道:“你可算了吧,下次还指不定能闹出什么动静呢。” 说着还一本正经地向碧月建议道:“要不小月你干脆和阁主说说,别让这小子跟着你了,万一以后又惹了什么麻烦怎么办?” 这话彻底把楼清激怒,一个纵身就跳到钟黎身前,双目瞪圆,大声道:“钟黎,你这一身的脂粉味儿,离我姐姐远点!免得熏到她。” 钟黎挑眉,不怒反笑:“怎么被我说中了,开始狗急跳墙了?” “你才是狗!”楼清死死地盯着她,恨不得想冲过去将钟黎咬个稀巴烂才解恨。 碧月被他俩吵得头疼,打算回屋休息,刚推开房门,余光突然看见一位身穿银白色大氅的人,金冠束发,一副银质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面具的左边还刻着一只栖息的蝉,翅膀纹路清晰可见,这是蝉门的大蝉师,他正站在阁楼的门口,将楼里的人都扫了一圈。 大蝉师过来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找他们,十有八九是阁主传他们过去。 碧月停下脚步,那边钟黎也注意到了门口的人,连忙拍了拍准备咬人的楼清。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视线全部都放在了大蝉师的身上。 那人身后还跟着两个蝉门的人,都带着面具。 碧月下楼,和众人一起聚在大蝉师的面前,期间无一人出声说话。 等到人都到齐了,大蝉师才发话,那声音浑厚清晰:“阁主有令,让所有杀门的人戌时去主阁集合。” 众杀手齐声道:“领命。” 话毕,大蝉师转身带着手下转身离开,杀门的人弯腰作揖:“恭送大国师。” 再起身时,大蝉师已经不知所踪了。 蝉门的人行动诡谲,三位蝉师更是如鬼魅一般,来不见所往,去不知所踪。 杀门的人直隶于阁主,而阁主很少召见他们,因此杀门却比蝉门和下门散乱些,但是杀门从未出过差错,都是为了混口饭吃,谁也不会给自己找惹麻烦,只管完成好自己的任务。 杀手各自散去,准备出发去主阁。 楼清轻轻拽了拽碧月的袖子,悄声问道:“姐,你说会不会是和那单生意有关?” 碧月摇了摇头:“不知道,见了阁主就知道了。” 似乎想起什么,碧月撇头朝他嘱咐道:“一会儿到了主阁不要乱说话。” 楼清乖乖点头:“知道了姐。” 一旁的钟黎又淡淡补了一句:“最好不说话。” 楼清轻哼一声,没搭理她。 主阁常年冷寂,只有阁主和寥寥几个仆人守在这个三层高的阁楼里。 碧月上次被阁主召见,还是去领楼清的时候,她不知道楼清的身世,只知道阁主将人交给她,她就必须要照顾好。 一晃眼已经过去九年了,除了阁主的命令,碧月待楼清如亲姐弟还有另一层原因,楼清和她是同岁进的霖铃阁,别人刚进霖铃阁是由杀门的前辈带着训练,而她则是跟着阁主,对于她,阁主先是首领后是师父。 -- 第8页 黑袍翻飞间,主阁已经到了。 “我们先去大堂等着阁主传话。”碧月对楼清交代了一声。 楼清应了声“好。”便跟着她去了一层的大堂。 杀门的人基本上都到了,都在等着召见。 戌时到了,两个带着半边银质面具的人从楼上下来,面具位置一左一右,边角处同先前的那位大蝉师一样,雕着一只蝉,蝉门中地位仅次于大蝉师。 二人左右负手而立,左蝉师沉声道:“阁主让杀门众人去清月台。” 众人默不作声地朝他俩行了个礼,左右蝉师前方带路,将人领去了清月台。 碧月走在队伍的后头,察觉到衣服被人拽了一下,就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楼清正紧张地抓着她的衣裳,眼中带怯,手上那团布料都要被攥成一搓抹布了。 见碧月转头看他,他才张口不出声地说了一句:“姐,我怕。” 碧月一言不发地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将自己的衣服解救出来。 楼清眼中的那点胆怯立刻就烟消云散了。 有碧月姐在,他就不怕了。 刚抬起头,楼清就瞥见旁边有人撇了撇嘴,满眼尽是讥讽之色,再仔细一瞧,是钟黎那个老妖怪,他就直接无视了。 清月台位于主阁之东,明月升起的地方。 阁主身着一身黑袍站在露台上,凛冽的寒风时不时带起他的衣摆,似乎想逼他回屋,然而这人却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露台上,目光悠远,不知是在盯着十里之外的山头发呆,还是在看从山头里冒出来的那轮清月。 大蝉师默默站在他身后,听到门外的动静,抬眸看了一眼,是左右蝉师进来了,看来人都到了。 “阁主,杀门的人都到了。”左右蝉师进门抱拳行礼道。 阁主收回视线,却没有转身,只是说道:“让他们进来吧。” “是。” 左右蝉师挥了挥手,细碎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杀门的人进了清月台。 人到齐后,左右蝉师回到了大蝉师的身后。 阁主终于转过身来,眼神在杀门中巡视一番,最后落在了碧月和楼清的身上,没有多做停留,就踱步入座。 “深夜还将各位召来,辛苦各位了。”阁主一只手搭在扶手上,温和地笑了笑,倒不像是叫人过来布置任务的,而是叫人过来聊家常的。 众人没有作声,安静地听着他继续往下说。 阁主朝大蝉师伸出一只手,蝉师将一封信弯腰递给他。 碧月瞧着那封信,却是用一片金叶子封的口,封口已拆,但是金叶子还粘在上面。 阁主打开信封,从里面拿出一张字条,碧月虽不善笔墨,却也能瞧出那字条不是一般纸张,像是永安县的富怡宣纸,这宣纸放在整个沐涞国都是出名的。 不过这宣纸全国都有人购用,小时候,碧月的父亲就收过别人送的富怡宣纸。 第五章 只见阁主将那张字条展开来,看了一眼,而后捏着字条一角在众人面前展示了一下,说道:“我们阁这次可接了个了不得的生意,要刺杀的人与朝廷命官有关系。” 碧月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总不能是刺杀刘显吧。” 刘显是当朝太尉,一品大员,如果任务目标真的是他,那碧月头破血流也要争到这个任务。 想到这,碧月却听到阁主说了刘显的名字,她连忙专注地竖起耳朵听。 “这次要刺杀的人是当朝太尉刘显的儿子刘玮。” 这话刚落,碧月心里就咯噔一声,杀门的人很少有认识刘玮的,因此没几个惊讶的,面上都波澜不惊地看着阁主。 碧月心中却是波翻浪涌,居然有人敢杀刘玮!认识刘显的人都清楚,他对这个儿子是出了名的宠溺,要是杀了刘玮,那刘显还不得灭了他全家? 不过这任务深得碧月的心,要是杀了刘玮,刘显虽不至于气死,却也能气得半死不活。 这任务她一定要拿到手! 阁主三言两语介绍了刘玮的身份,果然惹来了下面的人一阵唏嘘。 听到声音,阁主抬起眉梢,看着他们,拿起信封在他们面前扬了扬:“看到这上面的金叶子了吗?这任务是一些商人买的,他们花百万两黄金买刘玮的人头。” 杀门的人眼神都亮了,显然都心动了。 只有钟黎却看了眼碧月,她知道碧月和刘显的恩怨,不过这任务实在艰巨,刘玮身边这么多兵甲护身,别说杀他了,就连靠近都很难。 “有谁想要接这个任务吗?”阁主随手将信封扔在了桌子上,顺势坐回了椅子中。 话音刚落,碧月就抢在了众人前头,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回阁主,碧月愿意接下这个任务。” 楼清不知道碧月的想法,还以为她也是冲着那百万两黄金去的,不过他自信地认为凭碧月的本事,拿下赏金不成问题,到时候自己再给他姐打打下手,兴许碧月姐一个高兴,还能多给他分点。 阁主抬眸看了她一眼,似乎早就料到她会出来。 碧月没少杀过贪官,那些人官衔也不小,高至从二品的刑部侍郎,且从未失过手,这一点杀门的人都很敬佩,毕竟像碧月这样二十岁出头就能有如此业绩的,整个杀门只怕找不出第二个了。 “阁主,这个任务只怕一个人难以完成,我愿意和碧月同去。”说话的是钟黎。 -- 第9页 碧月有些惊讶地抬头看她,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能去。 钟黎无视了碧月的提醒,她不能看着自己的朋友置于危险之中,有自己在还能帮衬帮衬。 阁主也没有同意钟黎的请求:“越艰难的任务人越不能多,杀手嘛,碧月一人足矣,另外我让大蝉师安排两个蝉门的人跟你去,帮你打探消息。” 碧月在心里松了一口气,扶手行礼:“多谢阁主。” 钟黎虽然心愿未成,但是听了阁主的安排,倒也放心下来,退身回了原位。 事情安排妥当了,吩咐众人退下却独留了碧月和楼清说话,毕竟碧月刚领了任务,阁主有话要交代也是应该的,楼清又是碧月带的人,这次也会跟着去,一起留下问话也没什么。 蝉门的人也跟着离开了,清月台只剩下三个人。 楼清跟在碧月身边,倒是没多害怕,结果阁主不偏不倚就冲着他走过来了,楼清惊讶地眼睛都瞪圆了,却在心里快速安慰自己冷静下来。 正做着心理安慰,突然一道声音从头顶传来:“你叫楼清吧?” 这声音有些温柔,让楼清有些恍惚。 见他半晌没有反应,碧月皱了皱眉,轻声提醒:“楼清,阁主在叫你呢。” 楼清猛然清醒,立刻道:“回阁主的话,属下是叫楼清,请问阁主有什么吩咐?” “你今年应该是十五岁了吧?” 楼清不知道阁主为何问他这些,只好老实地答道:“是。” 说完大着胆子抬头看了他一眼,结果对方忽然转身,楼清似乎看到了他转身前上扬的嘴角,这个人在笑! 虽说刚才交代任务的时候,阁主时不时也会笑,但是那笑容却太过复杂,让楼清看不懂,不过刚才的笑容他似乎看懂了,是欣慰。 阁主是对谁欣慰,对他吗? 楼清细细回想了一下,最近应该没有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能够让阁主知道霖铃阁还有他一个楼清,不仅没有立功甚至还险些生出了祸事。 正沉思间,阁主又发话了:“楼清啊,这个任务你就不要去了,我安排了钟黎另外的任务,你就跟着她跑一趟吧。” 什么!让他去当钟黎的跟班?就算拿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想去。 楼清正要任性地开口拒绝,就收到了碧月的眼神警告,平时在碧月面前任性惯了,都快忘了这是主阁的清月台了。 无奈之下,卡在喉咙处的拒绝只好被他无情地咽回去。 转而道:“是,一切听从阁主的安排。” 阁主点了点头,朝他挥了挥手:“下去吧。” 楼清一听终于可以走了,连忙恭敬地道:“是,属下告退。” 说完脚底抹了油似地,转身就没影了。 “碧月,你觉得楼清怎么样?”阁主手心按着一个小箱子,是不是屈指敲几下,问得漫不经心。 “阁主,楼清这孩子很聪明,若是能好好教导,日后定能成气候。”碧月说的是心里话。 阁主沉思了一会儿,碧月见他眉间似有愁绪,鬓边不知何时又多了几缕白发。 过了一会儿,阁主不再说楼清的事,转身将手上的箱子交给她。 碧月双手接过,箱子略沉,她好奇问了一句:“阁主,这是何物?” 阁主朝她扬了扬下巴:“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碧月一只手托着箱子,打开了箱盖,入目一片金色。 她看着那一只只金锭子,说话都有些打结:“阁主,这……这是?” 阁主笑着看她:“这单的定金,那些客商给的。” “可是定金历来不都是由霖铃阁统一收着的吗?阁主为何要给我?”碧月盖上箱子,免得金子晃眼。 “这次我开个先例,这定金就交给你了,任务要完成,人也要活着回来。”最后一句,阁主是看着碧月的眼睛说的,下命令的语气。 碧月笑了一下,手托箱子,单膝下跪:“是,定不负阁主所望。”声音清脆响亮。 刘玮的人头她是一定要收的! 等碧月出来,看到钟黎和楼清正在等她,两人正吵得不可开交,不过钟黎的表情不像是在吵架,平时她逗猫也是这个表情。 见碧月出来了,楼清也不管吵没吵赢,转而扑向他的碧月姐:“姐!”低头却看到他姐手里的箱子,有些奇怪:“姐,这是什么?” 钟黎见那个盒子的形状就能猜出个大概了。 碧月逗他:“你猜?” 楼清接过箱子,不满地嘟了嘟嘴:“这小箱子还挺沉的,里面总不能盛着石头吧?” 说着他将宝箱打开,眼睛缓缓睁大,是石头,不过是金石头。 “姐……阁主居然给你这么多金锭子,这足足有一千两黄金吧!”他拿起一块放在手里颠了颠,又老老实实地放回去。 “差不过,这是这单的定金。”碧月也伸出手拿起一块抛了抛,月光碰在这金锭子上,熠熠生辉。 “你和钟黎拿几块,剩下的回头在杀门分了吧,同门的人好多两三年都没接过单子了,估计都手头吃紧了。” 钟黎笑了笑,眼尾的那朵紫色鸢尾花叶轻轻颤动着,“你倒是大方。” 碧月:“以前杀门的前辈经常照顾我们,回报也是应该的,再说我要那么多钱也没用,留点执行任务用就行了。” -- 第10页 钟黎的指腹轻轻摩挲着金锭一角,“阁主给了你多长时间?” “五个月。”碧月觉得时间足够了。 杀一个像刘玮这样的人,需要寻一个身份在他身边等着时机,不然那把刀不仅不会凑到对方的脖子上,反而会要了自己的性命! 钟黎没再多问,转而开始调侃:“可惜了,这次不能和你一起去,本来还想和你分一杯羹呢,毕竟金灿灿的锭子谁不喜欢?” 碧月无奈地笑了一下:“回头拿了赏金分你一半儿!” 如果她能成功的话…… 一旁捧着宝箱的楼清反倒不乐意了:“凭什么!” “凭我这次是你前辈!”钟黎又拿这事儿来压他。 楼清冷哼一声:“你也能当前辈?为老不尊的老妖怪!” 钟黎对自己的年龄格外在意,听到这话,立刻怒了:“臭小子,你说谁老呢?” 一旁的碧月头疼地飞上了屋顶,身影渐渐消失在了月色中。 身之疾 第六章 回去的路上,碧月越想越不对劲,看阁主的意思,应该是早就打算把这任务交给她了,那直接让蝉门的人通知她一声不就行了,为何还要大费周章地将人都叫去? 想着想着,碧月就慢下了脚步,杀门已经近在眼前了,突然脑海中蹦出一个蹊跷的念头:阁主召集杀门的人不是为了布置任务,只是为了见杀门中的某个人! 正在碧月推敲这个念头的真实性时,一道黑影突然出现在她身后。 碧月反应迅速,转身就是一掌,结果抬眸看到了一样东西,她立刻停下了攻击。 蝉门的面具雕刻水准可真高,那只蝉在月光下愈发栩栩如生了。 “多谢月姐手下留情。”那人向她行了个礼。 “烦劳蝉手下次还是出个声吧,不要小瞧了杀门的敏捷。”碧月礼貌地笑了笑,也算是警告。 蝉手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刚才确实有些惊险。 接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份文案,双手递交给她,“这是有关的刘玮的情报,我们整理成了文案,请月姐过目。” 碧月伸手接过,顺口夸赞了一句:“蝉门办事就是快,辛苦了。” “月姐过奖了,东西送到了,我就先告退了。” 碧月颔首,蝉手任务完成,转身踏着轻功离开了。 碧月路上耽搁了些,回到杀门时,见楼清正在和大伙分那箱金锭子,没有人哄抢,都只拿了一块。 有人注意到她,连忙抬头和她打招呼,扬了扬手里的金锭子:“月姐,有事您说话!” 碧月眉眼带笑:“一定。” 听到声音,拿了金子的人纷纷抬头和她打了招呼,有些人将自己的杀人利器送给她,碧月也不客气,照单全收了。 钟黎也送了她一瓶迷香:“这迷香好用的很,稍微燃一点,就能让人昏睡一整天。” 碧月收下:“谢了。” 钟黎轻轻锤了下她的肩膀:“咱俩谁跟谁,客气什么!” 碧月忽而想到这家伙也接了任务,转而叮嘱道:“你也要小心些,楼清平时还是很听话的,你别总是逗他。” 一旁的楼清立刻来劲儿了:“听到没有,身为长辈就要有长辈的样子,赶紧向我姐学学。” 钟黎没理他,朝碧月挤了挤眼睛。 碧月笑着摇了摇头,深感无奈。 楼清没什么好送的,只能伸手抱了抱碧月:“姐,你可一定要平安回来,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会好好执行任务的,不让你失望。” 碧月满意地点了点头,揉着他的脑袋:“好。” 朝楼清交代了几句,碧月就回了房间,开始钻研蝉手交给她的那份文案。 刘玮身为太尉之子,托他爹的福,得了个临州知府,若是在他统辖的地域下手,想要万无一失地得手只怕很困难。 想到这,碧月不由皱起了眉头,将文案往下翻了一页,看了一会儿,眉眼立刻舒展开来。 这个刘玮在永安县有一处宅院,里面住着从各地搜罗来的美人,几乎每个月都会去那住几天,并且这件事鲜有人知。 如此一来,事情就简单多了。 碧月将情报牢记于心,便将它一把火烧了,火焰在一点点地吞噬着那份文案。 碧月盯着那团烧的正旺的火焰,在心里暗暗发誓:早晚有一天,她要让这把火烧到刘显的身上…… “姐。”门外突然想起了敲门声。 碧月将手中烧剩下的文案一角扔进了烟缸中,拍了拍手上的烟火气,起身前去开门。 “什么事?”碧月低头看到了他怀里的宝箱,明白了,金子没分完,还剩下些。 楼清将箱子交给她,“我把剩下的金锭给你送来,姐,你还没休息啊?” 碧月伸手接过,“嗯”了一声。 “姐,你是不是明天就出发了,什么时候回来啊?”楼清心里是舍不得碧月的,这是他第一次执行任务时,没有碧月带着。 碧月笑着安慰他:“放心吧,说不定等到你任务完成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真的?”楼清眸中亮晶晶的,连忙道:“那我一定努力,尽早完成任务。” 碧月拍着他的肩膀,笑骂道:“傻孩子,自己的安全是第一位的,可别给我受伤了。” 几年的时间,楼清快要和她差不多高了,说不定再过几年,碧月就要抬起手才能碰到他的肩膀了。 -- 第11页 楼清认真地向她做了保证,然后又和碧月道了别,不然明天早上起来的时候,碧月可能就已经走了。 果然,第二天天还未亮,碧月就收拾好了行囊,悄然离开了杀门。 自从刺客离开后,周博衍的宅院便再次恢复了往日的冷寂,永安县主留了一队人马帮他守着宅院,以防再有不测。 永安县主也觉得他这宅子太清冷了些,病人养病的日子本就无趣,况且这院子只有男丁,周博衍身边一个服侍的丫头也没有。 “阿衍,改天我去市场上帮你挑几个活泼会逗趣的丫头来你身边服侍着。” 周博衍习惯了清净的日子,若是找些好说话的丫头到他身边,只怕会不舒服,他婉言拒绝:“多谢姨母的好意,只是我身边已经有了安泰,懂事体贴,我觉得这就足够了。” 县主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安泰,正低头弯着腰,一言不发地站在那,平时她和周博衍说话,安泰也是一直老实地站在一旁,像个木头桩子似的,难免无趣。 “我知道安泰懂事忠心,但是你这边连个会说话逗趣的人都没有,那不是太无聊了。再说了,你也不能整日都窝在书房里,和那些干巴巴的文字为伴吧?找几个懂事的丫头,没事的时候还能陪你说说话,心情好,这病自然也就好得快些。” 县主的一番话让周博衍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拒绝,只得答应下来:“如此,就全听姨母的吧。” 姨母满意地笑着:“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挑些贴心的。” 他也跟着浅浅一笑:“姨母的眼光自然是不会错的。” 周博衍深知自己的病不是心情好就能治好的,只是他也有些厌倦了这样枯燥的日子,他突然想起了那天夜里的女杀手,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摸了摸颈上的刀痕,那道浅浅的伤痕早就已经痊愈了。 有生之年,他还能再见到那位姑娘吗…… “阿衍,出神想什么呢?”县主见他有些心不在焉的,有些担心。 周博衍立刻回神,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在想前几日看到的一篇文章。” 永安县主向来对读书之事不感兴趣,一听说是文章,便不再往下问了。 “听说周博谦已经定亲了,下月十五成婚。”永安县主想起前几日听到的消息,知道周博衍和周家的关系不好,但是这事他是躲不掉的,到时候周宇涛那个老东西一定会来接他过去。 人人都知道周家的嫡子身体病弱,若是让人知道周家将周博衍安排到了外宅,难免会让人说闲话,估计周博谦成亲前的半个月,周宇涛都会让他住在周家。 “是吗?那估计过不了几天,父亲就来通知我了。”周博衍已经一年多没见过他那位父亲了。 想到他那个不负责任的混蛋爹,永安县主就气不打一处来,“阿衍,要我说,你就别回那个周家了,若是周宇涛来找你,我帮你回绝他。” 这个时候回周家,只会受气,那个宅子里唯一能护着他的人已经去世了。 “姨母,我已经长大了,不是从前那个任人欺负的孩子了,您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周博衍抬起胳膊,勉强提起桌子上的茶壶,帮县主倒了杯茶,然后稳稳地放在她面前。 永安县主知道他这样做是想表示自己有能力保护好自己,但是周家那对母子不比旁人,上次都要买凶杀|人了,谁知道这次又会做出什么来? “阿衍,我还是觉得……” “姨母,就让我任性一次吧。”周博衍很少开口求她,一旦开口,就让她无法拒绝。 县主无奈地看着他,那张苍白的脸上此时挂着惨淡的微笑,半晌,她叹了口气,妥协道:“罢了,你这性子也是随了你母亲了,决定好的事,别人怎么劝都没有用。” 当初她姐姐就是这样,不顾全家人的反对,非要嫁给周宇涛,原以为这人可以一辈子不辜负自己,结果现在…… 姐姐去世的时候,眼底是有悔恨的,可是无论如何后悔都已经不能挽回了。 “也罢,随你去吧。”县主不再阻拦他,决定到时候给他安排几个身手好的人,跟着一起去。 “谢谢姨母成全。”周博衍微微一笑,像是孩子撒娇的语气。 不过他这番去周宅,就是想趁机调查一件事,那就是他母亲的死因。 母亲的死他一直放在心上,对周博谦母子的怀疑也越来越深,只不过母亲过世时,他才十三岁,身体又是半死不活的,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人宰割。 所以他一直在等,苟延残喘地活到现在,就是为了等到周博谦成亲,等着周宇涛不得不把他这个累赘接回周宅。 如今,他终于等到了。 那双终日无光的眼睛,此时却迸发出几道寒芒,比这冬日的寒风更带几分杀气。 作者有话要说: 周博衍: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那姑娘一面…… 作者:能,我保证下一章你就能见到她了。 周博衍:!!!!真的吗? 作者:真的,因为我也很着急。 第七章 月黑风高夜,一道黑影立在屋檐上,盯着下面的一方宅院,这个宅院就是刘玮在永安县的外宅,院内很安静,除了站岗的人偶尔打哈欠的声音,却也很细微,那些传闻中的美人却半分影子也看不见。 -- 第12页 碧月正要去院内细细打探一番时,蝉手带着消息来了。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碧月和蝉手拐进了一道偏僻的巷口。 “怎么样,打听到什么没有?”碧月看着他的面具,冷静发问。 “与那个宅院一巷之隔的,是永安县主的县主府,听说永安县主最近正在市场上搜罗婢女,帮她办这事儿的是兴和街的王婆。” 碧月眼眸一亮,“婢女?那倒是个伪装的好身份。” “别的就没有了,希望月姐自己小心,我们去临州帮你盯着刘玮,若是有动静,会提前通知您。”说罢,蝉手恭敬地朝她抱拳行了礼。 碧月笑道:“辛苦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交给他。 蝉手抬头看她,却没有接。 碧月又往他身前递了递,“拿着吧,兴许用得着。” 蝉手没有推辞,收下了那锭金子,“多谢月姐。” 待人走后,碧月原地嘀咕了一会,“婢女……” 她倚着冰冷的墙壁,抬头看着那轮明月,静静思索一会儿,没多久,心里便有了主意。 心满意足地带着自己的想法离开了幽深的巷口。 最近王婆也在为这差事发愁,已经找了几天了,就找了三个性子活泼,样貌不错的丫头,但是永安县主的要求是五个,这剩下的两个要到哪里去找呢…… 王婆烦闷地倚着门嗑瓜子,一双贼溜溜的眼睛在大街上瞄来瞄去,似乎打算直接从大街上搜罗。 正值闹市,路上来来往往,人多繁杂,说不定还真能找到个合适的。 忽然一片阴影挡住了她的视线,那人语气楚楚可怜:“这位阿婆,请问你们这招女工吗?我什么都会做的。” 王婆开的是裁缝铺子,碧月就是瞅准了这一点,从路人身上扒了套粗布短褐,没办法,谁让用钱买不到呢? 当然了,碧月还是有点良心的,扒完衣服还扔了一锭银子给那人。 王婆倒有些不耐烦,眼睛还在朝大街上瞅,朝她挥了挥手:“一边儿去,我这不招人。” 打发完了才意识到说话的是个女孩子,她赶忙转头看了一眼,那人却沮丧着一张俊脸,转身要走。 王婆忙不迭地将人拽回来,碧月被拽的一个踉跄,险些跌倒,这王婆力气还挺大。 王婆像是换了张脸似的,“姑娘,我这招人,刚才啊,我就是在找人,不曾想姑娘自己就找上来了,我这儿有比当裁缝更好的差事要你做呢。” 碧月被她抓着胳膊,连哄带拽地进了裁缝铺,碧月感觉自己就像被拽进了一个狼窝似的,而王婆就是那头吃人不吐骨头的饿狼,此时正看食物一般地盯着她。 “姑娘啊,你是打哪儿来啊?今年多大啦?”王婆一路走一路问。 “小女子原是泉州人,虚岁十九了,一个月前被人口贩子拐到这地方,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想找个赚钱的差事,赚点回家的路费。”碧月扶着袖子,抹着好不容易才挤出来的几滴泪,语气好不可怜。 “唉,也是个命苦的姑娘。”王婆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见她身量不错,样貌比找的前几个人都好看,能从人口贩子手里逃脱,想来也是个有本事的,王婆对眼前这个人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 王婆将人带去了后院,让人为碧月梳洗打扮,在那儿,碧月见到了王婆找的另外三个婢女,正在被带着教服侍礼仪。 碧月没有多看,只瞥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三个中年妇人将她围起来,除去她身上的粗布麻衣,然后沐浴梳洗。 王婆没有多待,外面有人来访,碧月泡在热水桶里,闭上眼睛,听着外面的谈话。 给王婆送人的来了,那人带了三个芳龄二八的女孩。 碧月拨弄着桶中的热水,忽而就想到了自己,如果当初她没有被阁主收留,说不定现在和外面的那些女孩子是一样的命运,被人卖到王婆这种人的手上,再转手卖进别人的宅院,卑贱的就像路边的猫狗一样。 “姑娘的皮肤可真好,白嫩得就像凝脂一般。”帮她梳洗的婆子砸了咂嘴,赞叹道。 那可不,钟黎的那盒护肤软膏可不是一般的好用,每次泡澡她都跟着沾光。 碧月礼貌地笑了下,“阿婆过奖了,在家时父母都疼爱我,所以没让我做多少重活。” 说着碧月朝自己的肩膀上轻轻瞥了一眼,那里有一处霖铃阁的纹样,不过没有霖铃阁特制的药水,是显不出形状的。 碧月有些庆幸近几年执行任务时没有受过伤,背上的疤痕用了上好的外敷药,早已完好如初,半点痕迹也看不见。 “来来来,都进来。”王婆掀起门帘,将那三个人带进来。 碧月被两个婆子搀着从浴桶中出来,带起一阵氤氲热气。 换上了一套简单的绿色长裙,碧月朝王婆福了福身子,叫了声“阿婆。” 王婆看着她纤长的身段儿,竟舍不得挪开眼睛。 “对了姑娘,你有名字吗?” “小女名唤碧月。”名字不过是个称呼,碧月并不担心,放心地透出去。 王婆点点头,“名字也不错,以后你就带着她们几个去伺候永安县主吧。” 碧月又福了福身子,轻声答道:“是,碧月一定不让阿婆失望。” 王婆满意地笑着,让婆子带身边的三个女孩去换洗,换上了和碧月一样的纱裙。 -- 第13页 凑齐了人,王婆便迫不及待地带着人去县主府领赏钱了。 “人都找齐了?”永安县主慢慢地转身挥动手中的剑,王婆带着几名女子候在一旁。 听到县主问话,王婆立刻上前回答:“回县主的话,人都在这了,都是我托人仔细挑选得来的,一共六个,若是县主看哪位不满意的,我便将人带走。” 永安县主缓缓收势,将剑交给身边的下人,转身进了石亭,“将人带过来吧。” 王婆:“是。” 说着朝碧月一行人使了个眼色,将六人都带进了石亭中。 永安县主喝了杯热茶,才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几个人。 视线从六人身上一一扫过,警惕地问了王婆:“来历都清楚吧?可别把一些来历不明的人放到我这了。” 为了防止周博谦趁机塞人进来,永安县主只告诉王婆是自己要找婢女,没有将周博衍透出去。 王婆立刻谄媚地笑了:“您放心,这些人的来历我都打听清楚了,都是清白人家的女子。” “嗯,那就好。”县主又问了那六个人:“都会什么才艺吗?” 一听这话吗,碧月有些慌了,总不能说自己会舞剑吧,哪有婢女会舞剑的? 碧月开始在脑海里疯狂搜寻自己能沾一点的才艺,想来想去,想起了之前钟黎教她跳过一段舞,很短,但是应付这位县主应该是足够了。 钟黎啊钟黎,等我成功拿下这单,回去一定好好报答你,就算包下一个胭脂水粉店也不成问题! 这六个人挨个表现了自己的才艺,有的会唱歌,但是走调,有的会跳舞,但是蹩脚。 最后能够留下的,只有三个人,碧月也在其中。 王婆的面上有些挂不住了,毕竟她和永安县主说过,这些人自己精心挑选过来的。 不过永安县主对碧月最满意,婢女不在多而在精。 因此也并未对王婆发怒,给了赏银就将人打发走了。 “县主,车马都备好了。”小厮上前低着身子进石亭复命。 永安县主挥了挥手:“知道了,下去吧。” 碧月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果不其然就听到上头县主开始说:“我找你们来并不是为了伺候我,而是为了伺候一个病人,你们愿意吗?” 女孩们也都是想讨口饭吃,自然是愿意的。 这股不好的预感在碧月心中愈发强烈,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跟着上了马车。 车马颠簸,碧月紧张地瞟着马车外的街景,越看越熟悉,这地方她绝对来过! “碧月姐姐,你没事吧?”一旁女孩拍了拍她的膝盖,开口关心道。 碧月收回视线,摇了摇头:“没事,马上就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了,有些紧张。” 希望那个地方她是真的陌生…… “我也紧张。”两个女孩都不安地搅着手帕。 三个人顺势聊了起来,碧月才得知她们八九岁的时候就被家人卖了,鞭打虐待,关黑屋子,什么都经历过,因为年岁小,所以被挑中卖给了王婆。 碧月看着那两个女孩,说起往日的生活,眼中尽是恐惧,明明是花儿一般的年纪,却遭到了这般摧残。 这样的遭遇不是几句简单的话就能安慰住的,但是碧月也不会说别的。 她握着那两人的手,笑道:“放心吧,听说这个病人脾气很好,只要尽好自己的本分,便不会再受苦了。” 若是脾气不好,那个仆人也不会豁出命去保护他的主子。 虽然心里不想承认,但是她已经预见等会自己要见的人是谁了。 在脑海中将那两位蝉手怨了个遍,但是转念一想,谁都有出错的时候,况且这次是前头那位县主故意隐瞒的,想来他们也不可能知道这件事。 因此,碧月只能自认倒霉。 下车的时候,虽然有小厮搀着,碧月还是伸出手扶了后面的姑娘一把。 小厮带着她们跟在永安县主身后,碧月抬头看了看宅院的外墙。 果然,这外墙……她之前翻过。 看来等会要见的人就是周博衍没错了,这时候逃已经来不及了,不过那天晚上黑灯瞎火的,她又蒙着面,周博衍不可能认出她来。. 只不过这宅子离刘玮的宅子远了些,隔着两个巷子,给任务添了不少麻烦。 碧月在心中百般叹息,最后任命地领着两个女孩,跟着小厮进了宅子。 “阿衍!”县主张口唤道,刚进宅子就看到周博衍。 今日阳光正好,周博衍正坐在院子里看书,听到县主唤他,就让安泰推自己过去。 “姨母。”结果人还没走到跟前,周博衍就看到县主后面的身影,立刻惊住了。 第八章 周博衍盯着碧月那双眼睛,一时间看呆了。 永安县主见他盯着碧月发愣,就知道自己没有选错人,她向碧月招了招手,示意她向前走近些。 碧月规规矩矩地上前行了礼:“公子,奴婢名唤碧月。” 说话时,她尽量拿捏着嗓子,声音比那天晚上轻一些。 “你叫碧月?名字真好听。” 谁料这声音比她还要轻,就像冬日的白雪。 碧月瞧着他嘴角的浅笑,总觉着周博衍好像是认出自己来了,但又不敢确认。 这世上应该不会有人仅凭一双眼睛,就能认出这个人来吧。 -- 第14页 “安泰,将三位姑娘带下去安置吧。” 临走前,碧月见他好像又朝自己笑了一下,狐疑更深了。 那张惨白的笑脸仿佛在说:“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碧月紧张地攥紧衣袖,跟着安泰离开了院子。 “怎么样,对我找的这几个人还满意吗?”永安县主见他将人收下了,应该是没有异议的,但还是想多嘴问一句。 “满意,多谢姨母了。”周博衍万万没想到碧月会潜伏到他这儿来的,真是命运弄人。 县主笑着:“怕你嫌吵,没敢给你多找,就挑了三个,若是觉得不称心,你和姨母说,姨母再帮你找就是了。” 周博衍客气道:“姨母找的人,肯定是称心的。” 县主被他哄得笑开了花,伸手点了点他,无奈地叹道:“你啊,就会拿些好听的话来糊弄你姨母。” 周博衍也笑了笑,没再说话。 安泰将三名婢女带去了后院,反正这宅子很大,后院的空房太多,若是长久没人住就会落灰结网,安泰就干脆让她们一人一间,三个房间都挨着。 “这房间许久没有人打扫了,还要姑娘各自辛苦一下,晚饭过后去前厅,少爷有话要问。”安泰一口气交代清楚了。 碧月三人应了声“是”,便各自回屋收拾房间去了。 推开门,碧月呛了一口灰尘,咳了一声,捂着口鼻走进去。 这房间也不知多少年没住过人了,到处都是蜘蛛网,桌子上灰尘都能种菜了。 碧月从罗裙的里衬中撕下一块布料,蒙在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开始认真扫着那些灰尘蛛网。 永安县主没坐多久,就被人叫走了,府上出了点事,她要赶回去处理。 县主走后,周博衍就想让安泰推着自己去后院。 “少爷,后院脏,您还是等会再过去吧。” 周博衍想了想,没有再坚持,“后院没人住过,打扫起来恐怕有些费力,你多安排几个人去帮帮他们吧。” 安泰心想这少爷还没和人说上一句话呢,就开始怜香惜玉了,不过也是,少爷也到了这个年纪了,放在平常人家早就成亲了。 周博谦还比少爷小了一岁呢,都已经定亲了,更何况是少爷。 “还是少爷安排的周到啊,安泰都没想到,我这就去安排。”安泰调侃地笑了下。 周博衍笑着睨了他一眼,声音也比往日多了几分活力:“行了,快去吧!” 安泰心道,这女孩子来了就是不一样,少爷这病像是好了一半儿。 他叫了几个家仆,带着去了后院。 碧月不能用武功,怕暴露,只能一点一点地用扫帚将那些蛛网扫下去。 安泰带人来帮忙的时候,就看到她正踩在桌子上,努力地够着房梁上的死角。 “碧月姑娘,下来吧,少爷让我带人来帮你了。”说罢,安泰招手让家仆进去。 碧月低头看了安泰身后那几个家仆,想到了隔壁两位姑娘个子比她小些,估计更需要人手,于是温声拒绝了:“不用了,管事先紧着我那两位妹妹吧,我这快要完了。” 安泰到底还是给她留了一个人,带着剩下的人去了隔壁房间。 周博衍站在拱门外的墙后头,探着脑袋朝院内瞅了一眼,见碧月正一蹦一跳地去扫房梁上的灰尘,帮忙的人被她叫去了擦门窗。 那蒙着面的模样和那天周博衍看见的身影完全重合了,他更加确认自己没有认错人,这个人就是那天晚上的杀手,那个放了他一命的人。 碧月觉察到有人在看自己,猛地停下手中的活,转头朝外看了一眼,就对上了周博衍的视线。 周博衍心下一慌,连忙推着轮椅往后躲了躲,躲到围墙后面才想起来这是自己的宅院,为何自己要心虚,这不是反倒是让人起疑心吗? 想到这,周博衍又推着轮椅出去了,假装无事发生地坐在院子中央。 这一套动作给碧月整迷糊了,但是既然她看到了,又不能不理,只好蹲下身子,小心地从桌子上下来,屋内的人很有眼力地上前扶了她一把。 碧月将手中的扫帚递给他,一把扯下头巾和蒙脸的纱布,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踱步进了院子。 “少爷,请问有什么吩咐吗?”碧月朝他福了福身子。 周博衍没想到她会过来,刚才的偷窥被人家发现了,他有些心虚地轻咳一声,“没事,我就是来看看你们住的地方,打扫得怎么样了?” 碧月低着头,“奴婢的房间快要打扫好了,此处灰尘多,少爷您还是回前院吧。” 周博衍点点头,“也好,有什么需要的和安泰说一声就好了。” 碧月仍旧低着头,“是。” 他见碧月不愿抬头看自己,也没有勉强,双手扶上轮子,转身离开。 碧月虽不愿意与周博衍独处,担心自己会露出破绽,但是见他这费力的样子,又实在不忍心,于是上前一步,扶着轮椅,轻声道:“少爷,我来帮您吧。” 周博衍收了手,偏首道了谢:“有劳了。” 碧月慢慢推着他往前走,低头瞥见他的双肩,竟比女孩子还要单薄些,一双手泛着冷白,瘦得只剩下十指白骨了。 这人就只靠着这一把骨头撑到了现在…… 碧月按他的吩咐,将他推到花园中,那地方碧月也挺熟悉,毕竟之前在那儿打过架。 -- 第15页 “去帮我泡壶茶过来吧,暖日照着,竟有些困了。”周博衍说完打了哈欠。 “是。”碧月转身要去,厨房在哪她是知道的,毕竟之前为了刺杀周博衍,碧月将这宅子都转了一遍。 迈出一脚,碧月猛然想起自己不该知道这些的,于是连忙问道:“少爷,请问厨房在哪里?我初来乍到对宅院还不是很熟悉。” 周博衍笑了笑,抬手指了个方向,“去吧。” 碧月行了女子礼:“我这就去。” 离开了花园,四下无人,碧月缓缓舒了口气,她总感觉周博衍是在故意试探她。 碧月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没多久,周博衍就见她拎着茶壶回来了,他立刻回头若无其事地继续看书,实则看没看进去只有自己清楚。 忽然喉咙处开始发痒,周博衍止不住地咳嗽起来,“咳咳咳!” 碧月放了茶壶,快步走到他身后帮他顺了顺气。 那只手在自己的后背上轻轻拍了几下,清浅温柔,周博衍苍白的脸颊竟浮现出一丝血色,不知是因为咳嗽还是别的。 “少爷,喝口茶润润嗓子吧。”碧月将倒好的茶递给他。 周博衍伸手接过,喝了一口,清茶入口,喉咙瞬间清润了许多。 一阵咳嗽过后,周博衍再次拾起书卷,二人相对无言。 周博衍眼睛虽落在书页上,心里却在想着要说些什么,余光却瞟到她仍旧站在自己身旁,才想起来自己没让人家落座,于是连忙说道:“姑娘坐吧。” 碧月摇了摇头:“不敢与主子同坐,奴婢站着就好。” 她觉得站在周博衍身后挺自在,除非特别留意,否则周博衍不会看到她。 周博衍稍稍转了下轮椅,抬头看着她,眸中是少有的认真:“姑娘在这不要有这种念头,以后也不要再自称奴婢,我这里没有奴才,只有雇佣的工人。” 这番话说到碧月心里去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少爷,周博衍和她见过的王公少爷都不一样。 不过这也和他的身世有关,上次雇人杀他的,就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自己一身病,还要防着家人的谋害,周博衍确实很不容易。 若是没有永安县主护着他,只怕早就命丧黄泉了。 或许就是这样的环境,才铸就了一个不一样的周少爷。 “我明白了。”碧月语气深长地说道。 “嗯,坐吧。”周博衍淡淡吩咐了一句,将轮椅调回了原位。 “多谢少爷的好意,但我还是想站着。”碧月一动不动地待在他身后。 周博衍:…… 一番话白说了。 碧月就这样站了一个时辰,一直到太阳下山,还是一动未动。 直到安泰拿着一张方正的毯子过来,仔细地盖在周博衍的腿上,天色晚了,开始起风,安泰担心他着凉。 安泰也是操心的很,盖完了还不忘对碧月吩咐一声:“姑娘,少爷体弱,容易着凉,冬日的风很伤身,下次还请姑娘仔细些,别让少爷着了凉。” 碧月看着周博衍腿上的那张藏青色的毯子,点了点头:“管事放心,我下次一定注意。” 安泰放心地点了点头,看了少爷一眼,见他没有别的事吩咐,就离开了院子,下去准备晚饭了。 安泰走后,周博衍才开口道:“安泰是太挂心我这病人了,若是说话重了些,还望姑娘多多体谅。” 碧月帮他扯了扯腿上的毯子,将边角掖进了缝隙中,“少爷言重了,我觉得管事说得对,以后我也会将少爷的身体放在第一,照顾好少爷。” 说的虽然是客气话,但是这话却在周博衍的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他抬手掩着半张脸轻咳几声,眼睛重新放回了书页上。 碧月虽然在这永安县有了个身份,但是毕竟这一环出了些差错,她担心会影响后面的进展。 她必须找个时机去刘玮的外宅探探虚实,摸清楚那个宅子的构造,以便等待时机下手。 第九章 第二天一大早,碧月就带着半夏和初雪去了前院,在周博衍卧房门口候着。 半夏和初雪是周博衍昨晚为两个女孩取的名字。 “碧月姐姐,我觉得这个少爷人还挺好的,尤其是对我们这些下人。”等着许久,不见传唤,半夏有些无聊,开始说起了悄悄话。 碧月勾唇轻笑:“是啊,挺好的。” 人挺好的,但是不好糊弄。 碧月最近一直在想办法,既能够让他不起疑心,还能够让自己成功去刘玮的外宅探查情况”。 几番思索之下,碧月决定老老实实地给周博衍当几天的丫鬟,先让他放下疑心再说别的。 辰时初刻,安泰过来,见她们都守在门口,就上前吩咐任务:“半夏去厨房将煮好的粥端过来,初雪去准备少爷洗漱的热水。” 说完又看向碧月:“碧月姑娘随我来。” 碧月听话地跟着他进了卧房。 “少爷,该起床了。”安泰上前轻拍周博衍的被子,但是床上的人并无反应。 周博衍嘴唇干涩,一下没一下地穿着粗气,连呼出来的热气都是烫的。 “少爷,醒醒。”安泰还未觉察到周博衍的不对劲,直到听见身后一句不咸不淡的提醒:“他发烧了。” 碧月只瞥了一眼,就知道周博衍发烧了,楼清小时候也是体虚,被寒风轻轻吹一下,就能烧一整晚,因此对这状况熟悉得很。 -- 第16页 “你说什么?少爷发烧了?”安泰转头看了她一眼,又赶忙回身探出手,试了试周博衍的额头,很烫。 “姑娘可有应急的法子吗?”安泰转头焦急地望着她。 碧月有些惊讶,安泰照顾了周博衍这么些年,居然连发烧都不知道怎么处理吗? “有是有,不过只能缓和,不能完全退烧。”碧月没有多问,只答了自己该说的。 “好好好,那姑娘先在这帮忙照看一下,我去找李大夫。”说着,安泰跑出了门,去了济春堂。 安泰走后,碧月上前俯下身子,和周博衍以额相抵,滚烫的温度传到她的额间,她小声惊叹道:“居然这么烫……” 周博衍意识沉浮间,感觉到有人将冰冷的毛巾放在他的额头上,动作很轻。 是母亲吗?只有母亲的手才会这么温柔。 见他嘴唇干得厉害,嘴里又不知在嘟囔什么,碧月准备起身去帮他倒杯热水,这要是脱了水可就麻烦了。 结果人刚起来,手腕就被人抓住了,周博衍迷迷糊糊中朝她轻声喊了句:“母亲,别走!” 碧月:嗯???? 突然冒出一个比自己小三岁的儿子,这让碧月很是猝不及防。 碧月觉得倒水要紧,就抓着他的手腕,想脱身,结果这病人也不知哪来这么大的力气,就像是溺水的人,身边突然漂过来一根木头,他就会死死地攥住,哪怕用尽所剩不多的力气。 碧月无法,听着这人还在唤她母亲,只好俯下身子,凑到他的耳边:“阿衍乖,娘去帮你倒杯水,很快就回来。” 这话效果很好,碧月感觉到手腕上的力量小了许多,她将周博衍的手轻轻扒下去,然后迅速转身跑去倒水。 碧月扶着他的肩膀,将他搀起来,然后将那碗水递到他的嘴边,一旁的半夏和初雪也上前帮忙。 “我扶着他,初雪帮忙喂水,半夏小心些,别让水浸湿了被子。”碧月让周博衍靠着自己,初雪上前喂水,半夏用帕子在下面接着漏出来的水。 周博衍真的很渴,喝得很急,碗中的水漏了许多。 “再去倒一碗过来。”这话是对初雪说的。 初雪也是第一次照顾病人,按照碧月的吩咐,连忙去准备。 梦中的周博衍再次遇见了母亲,母亲正抱着十岁的他哄着,那时的他很不懂事,只会拽着母亲的袖子哭。 “娘,为什么我不能像别的孩子一样在雪地里跑?前两天王姨娘家的弟弟还骂我,说我是废物,娘,我的腿还能好吗?”他抱着母亲的腰,却从未注意到母亲比之前消瘦了很多,也没有注意到母亲的青丝渐渐抽出了白发。 他的话只会让母亲的伤痛更深。 “阿衍才不是废物,阿衍是娘的心头肉。”姜氏抱着他,滚烫的泪水自脸颊滑落。 周博衍很痛恨那个时候的自己,自私弱小,是母亲沉重的负担。 母亲,对不起…… “碧月姐姐,少爷好像哭了。”半夏突然惊呼一声。 碧月:“嗯?哭了?” 她探着脑袋过去看了一眼,那人两行清泪已经落到了脸颊上,碧月顺手用袖子帮他抹了。 这人估计是做梦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不然刚才也不会抓着她的手,认她作娘了。 碧月用了小时候哄楼清的那招,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周博衍再次抬手抓着她的胳膊。 碧月内心无奈:得,又来了。 不过母亲都认过了,抓个胳膊已经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碧月一动没动地任他抓着自己。 安泰带着李大夫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碧月将少爷抱在怀里,一脸的生无可恋。 他视线下移,立刻看到了周博衍的手,才明白是少爷拽着人家姑娘不撒手。 尴尬地上前和半夏将碧月解救出来。 “李大夫,快看看我家少爷怎么了。”安泰请李崇生过去。 周博衍的病一直都是李崇生在照看,也是为了周博衍,李崇生专门在永安县开了个分号,招牌摆在那,每天拜访他的病人自然很多。 李崇生急忙给周博衍号了脉,又试了试他的额头,半晌松了口气:“情况不算糟,烧的也不厉害了,就按照我之前开的药,等会给他服一次就好了。” 起身时,李崇生看到碧月和她身后的两个丫鬟,有些眼生,就多嘴问了一句:“姑娘是新来的?” 安泰帮忙介绍:“李大夫,她们是新找的丫鬟,刚来没多久。”说完吩咐初雪和半夏去熬药。 “刚才姑娘处理的很好,不然,等老夫赶到只怕周少爷也是情况危急了。”李崇生摸着一把灰白的胡子,赞叹道。 碧月只是朝他福了福身子,没有多说话。 “病人不能空腹吃药,会伤到脾胃,安泰你要注意。”李崇生不放心地叮嘱安泰。 安泰:“李大夫放心,厨房早已做好了粥,少爷喝药之前,我会给他喂一些下去。” 李崇生这才放宽心,济春堂还有别的病人等着他,不能久留,他便匆匆离开了。 桌上那碗米粥早已凉透了,安泰立刻吩咐人再去热一遍。 安泰站在床前,眼中尽是自责。 “少爷之前也经常这样,但是每次我多叫两声他就醒了,我也就没多想,谁知道竟然是少爷自己在硬撑着。”安泰越说越难受。 -- 第17页 碧月默默瞅了他一眼,心道:你家少爷能活到现在也真的是命大。 周博衍每天服三次药,那药本身就有退烧的功效,不过就这样还能自己硬撑着起床,碧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周博衍这个病人真能折腾自己…… “咳咳咳……”床上的人突然咳嗽起来。 安泰迅速低下身去,帮他顺气,碧月也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几步,面色凝重地看着那张没有生气的脸。 剧烈的咳嗽让周博衍不得不清醒过来,脑袋仍旧晕沉沉的,他挣扎着将眼皮撕开一条缝隙,看到了安泰神色着急的模样,还有站在安泰身后的那个人也正皱着眉头。 她这是在担心他吗? 周少爷显然对自己先前认人作母的事情丝毫不知,也不知道自己在梦里死死拽着人家不放手,不然只怕没脸再见那个人了。 周博衍轻轻地呼着热气,半晌才缓缓睁开双眼,碧月眸中的忧色立刻散开,安泰也惊喜地开口:“少爷,您终于醒了。” “也不知道厨房的粥热好了没有,我去看看。”安泰眼眶通红,周博衍要是再不醒,他这眼泪就要急下来了。 说完,他立刻转身离开卧房,朝着厨房跑去。 屋内就剩下周博衍和碧月两人,碧月在寻思着要不要把刚才周少爷做的事告诉他自己,但是转念又想,这人病的这么厉害,万一知道了,受了刺激,又一病不起了怎么办?那安泰还不得把她吃了? 周博衍望着她,见她在沉思,便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个,碧月姑娘,能不能麻烦你把我扶起来。” 碧月出神,应了一声,上前伸出手扶着他的肩膀,将人搀起来。 周博衍起身后,低头的瞬间便注意到了,碧月雪白的右手腕上不知何时多了圈红痕。 “碧月姑娘,你的手腕……”他欲言又止,以为她昨夜出门执任务伤了自己。 碧月:“嗯?”她顺着周博衍的视线望过去,果然手腕发红。 她该怎么解释才能避开实话呢? 看着周博衍正盯着自己,眼神还有些哀伤。 碧月憋了半天,终于造出一个理由:“昨夜睡觉压的,红印还未散开罢了。” 周博衍眉眼松开,莞尔一笑:“看来姑娘的枕头不舒服,我回头让安泰帮你换一个。” 碧月在心里小声哼哼,我倒希望您能高抬贵手,把我给换了。 “谢少爷关心。” 正说话间,安泰带着粥和汤药进来了,人醒了,这些东西就好喂了。 周博衍一口气将汤药灌下去,不小心呛了些,放下碗,就是一阵猛咳。 碧月瞧着他心肝脾肺都快要咳出来了,这药喝了这么些年,竟也不见效果。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都不知道抽了多少年了,还是没有见好转。 碧月看着周博衍用帕子擦拭嘴边的药渍,内心不由生出一阵感叹。 上天将悲伤和快乐早已分配好了,一半的人负责无病无忧的快乐,另一半则负责承受疾病和灾祸的侵蚀,想成为哪边的人,从来不是自己说了算,是命定的。 第十章 周博谦等了半个月的消息,最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收到了一箱银子,准确地说,是他当初给霖铃阁送去的定银。 “一个废物都杀不了,霖铃阁是在耍我吗!”周博谦气得挥袖扫向桌面。 茶盏噼里啪啦碎了一地,奴仆候在一旁不敢出声,各自绷紧了神经,不然一个不小心,那茶盏可就要落到自己头上了。 “谦儿,何事如此生气?”夫人王氏被下人搀着进来,精致的妆容遮盖了岁月的痕迹。 周博谦正扶着桌子,怒火将整张脸都浸透了,见母亲来了,立刻收敛了怒气,起身上前迎接:“母亲,您怎么过来了?” 王氏眯着狭长的眼,红唇上扬:“这不很长时间没见你了,结果刚进门就听你砸了东西,怎么,下人惹你不高兴了?” “不是,母亲……”周博谦刚想将事情和盘托出,却见王氏眼尾上挑,戳了他一眼。 周博谦立刻会意,挥手屏退了屋内的下人,“你们都先下去吧,没我的命令不准任何人进来。” “是。”众人捏了一把汗,立刻转身退下了。 周博谦见四周没什么可疑的人,才放心地关了房门。 “母亲,我之前花钱让霖铃阁派人解决了周博衍,结果今天竟将银子退回来了。”周博谦越说越生气,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谦儿,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要学会沉得住气。”王氏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反倒对周博谦这副样子很生气。 “母亲,我是真的着急,你忘了父亲怎么说的了,他要将周家一半的产业交给周博衍!”周博谦说完,在王氏面前走了一圈,似乎这样就能消除怒气。 “他周博衍凭什么?这些年一直在外宅养病,家业一直都是我在辛苦打理,他周博衍做过什么?现在父亲竟然就轻松地将一半产业送给他,将我置身何处?”周博谦为图痛快,一口气将心中的不满吐了个干净。 王氏面上仍旧一片淡然,她抬眸看了一眼周博谦,缓缓问道:“你知道你父亲为什么要分一半的家业给周博衍吗?” 周博谦怒火攻心,想也不想地答道:“还能为了什么,大概是见他一个残废,想给他一个保障罢了。” -- 第18页 王氏轻笑一声:“谦儿,这你就错了。” 她搓着袖口的金纹,回想起二十多年的往事,那双眼睛也愈发深邃:“当初你父亲创业的时候,一半儿都是靠着姜家的权势,这生意才能越做越大,才能有今日的辉煌,按理说这周家的产业至少有一半是姜家的。” 一番话让周博谦心生困惑:“母亲的意思是父亲因为姜氏,才不得不将一半儿的家业分给周博衍?” “这是一层原因,另外也是因为畏惧姜家的权势,如今我们将周博衍干出了周宅,姜家本就不满,若是家业上再不考虑他,你觉得镇南候会放过你父亲吗?” 周博谦这才醒悟过来,但是内心仍旧忿忿不平:“可是,母亲难道甘心眼睁睁地看着这家业拱手让给外人吗?” “当然不!只不过这件事要从长计议。”王氏眸中终于露出了深藏的狠厉。 门外忽然有人敲门。 周博谦不耐烦地问道:“什么事?” 门外的小厮小心地禀报:“少爷,刘大人来了。” 刘玮来了,周家的布庄主要在临州,少不了要和临州的官场打交道,周博谦就没少往刘玮那里送钱。 “吃人不吐骨头的来了。”周博谦小声嘀咕了一句,进而回道:“知道了,我这就过去,请刘大人到前厅喝茶。” “是。” “谦儿啊,你要学会利用刘玮的这层关系,如今你和刘玮的千金结了亲,以后若是能靠上刘太尉那就更好了,到时候姜家就不足为惧了。”王氏点到为止,起身离开了院子。 “母亲慢走。”周博谦弯着腰,心里却在反复回味王氏临走前说的一番话。 过了一会儿,他换上一张笑脸去了前厅。 “刘大人,鄙人有失远迎,还望勿怪。”还没进门,周博谦就朝他行了个大礼。 刘玮放下茶盏,让他起身:“看来有什么比见准岳父更重要的事,才让贤婿绊住了脚。” 周博谦只好尴尬赔笑:“岳父说的哪里话,管事有一处账目算错了,我若是不及时纠正,只怕父亲会怪罪,所以才来得晚些。” .刘玮也没有过分为难他,将这件事翻了篇儿:“怎么样,周家近来生意不错吧?” “多亏了岳丈大人的照拂,周家生意才能在临州越来越兴旺。” “哦?那……”刘玮眼中的暗示已经十分明显。 周博谦连忙笑道:“孝敬岳丈大人的那份早就备下了,未免别人说闲话才未送到您府上,既然您来了,我这就让人去取。” 刘玮满意地喝了口茶,又说了另一件事:“贤婿啊,我这里还有一件事想让你帮忙。” 周博谦忙道:“岳父请讲。” 刘玮:“我在永安县有一处宅子,平日无事我也会去那走走,只是最近因为你和诗怡的婚事,府上拜访的人不断,让我无暇顾及那处外宅……” “岳父是想让我帮你接几个人过来吗?”周博谦将刘玮的心事一语道破。 刘玮也不尴尬,直说道:“还是贤婿聪明啊,一点就透。” “那是否需要小婿在郊外帮您购置一处宅院?” 刘玮摇了摇头:“不,那样太显眼了,接回来的人就安置在小婿的内宅。” 周博谦一听,吓得直接起身:“这万万不可,岳父大人,这要是让我父亲知道了怕是要打断小婿的双腿啊……更何况,我就要与诗怡成婚了,若是她发现我这内宅有别的女人,不是更麻烦?” “诶,贤婿,只要你小心些,不让周老爷知道不就行了?至于诗怡那边,诗怡性格向来沉稳,只要你多哄哄她就没事了。” 刘玮拍着他的肩膀,“再者说,若是让人知道我另置一处宅院,金屋藏娇,岂不有损本官清誉?” 周博谦双手止不住的颤抖,愤怒和恐惧在他的心里交织,最后他深吸一口气,将这些都压下去,沉声道:“是,谨遵岳父大人安排。” 刘玮展颜开怀,满意地按住他的肩膀:“小婿如此识大体,日后必定前程锦绣。” 周博谦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岳父大人谬赞了。” 送走了刘玮这尊瘟神,周博谦桌子上的茶具再次遭了殃。 下人进来查看,脑袋上差点吃了一只陶瓷茶托,多亏他眼疾手快,往旁边躲了一下,才堪堪避开。 “滚出去!”结果刚进门就被周博谦呵斥了一声。 那人不敢抬头,躬身退出了房间。 周博谦双手攥紧了拳头,目眦尽裂,肩膀微微颤抖着,“周博衍,都是因为你……” “阿嚏!”周博衍正看着书,忽然鼻子一痒。 “少爷,可是冷吗?”安泰正准备去把周博衍的披风拿来。 周博衍对安泰无微不至的关心深感无奈:“我这上头有暖阳照着,怀里还抱着汤婆子,哪里还会冷?安泰啊,你家少爷也不是陶瓷做的。” 安泰回怼:“是啊,您不是陶瓷做的,您可比陶瓷金贵多了。” 碧月站在周博衍身后都要忍不住笑了,低着头没吭声。 周博衍不满地撇撇嘴,只是玩笑,他也不介意。 这书看久了难免乏味,周博衍吩咐安泰去取棋盘。 安泰不会下棋,所以平时只能看着周博衍自己和自己对弈。 此时的碧月也正看着周博衍一人分饰两角,在棋盘上和自己过不去。 -- 第19页 周博衍每下一步都会纠结半天,过一会儿,碧月终于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抢在他前面从棋盒里夹出一只白子,落在了那枚黑子的上方。 周博衍有些讶异:“姑娘会下棋?” 碧月:“会一点皮毛,若是陪少爷玩玩应该勉强可以。” 周博衍高兴地让她入座,同样谦虚地说道:“我也不精通,只是打发时间罢了,姑娘会下棋为何不早说?不然我就可以早些与姑娘对弈一盘了。” 碧月神色仍旧淡淡的:“您没问。” 周博衍被堵的没话说,只好默默下棋。 一旁的安泰看不懂棋局,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守在一旁,他很欣慰,终于能有人陪着少爷玩了,虽然这姑娘脾气有些奇怪,但是对少爷还是不错。 “姑娘除了下棋可还会些别的?可曾读过书?”周博衍落下一子,顺势问道。 碧月摇了摇头:“只认得几个字罢了,且不善书。” 她的字在霖铃阁是出了名的丑,不仅丑还丑的很有个性,有些人凭着一手好字让人认出来,她可以凭着一手烂字红遍霖铃阁。 每次给下门传信,都不用署名字,人家就能认出来。 “不用问了,这准是杀门的碧月写的,就这一撇都能出沐涞国了。” 这是碧月在霖铃阁唯一的污点,但是她不想消,也没办法消。 “我的字倒是还算拿得出手,要不有空我教姑娘?”周博衍试探地开口。 碧月挑眉,抬眸看向他,眸中亮了一下,但很快又寂灭下去。 她这双手除了杀人的刀,怕是再握不住其他东西了。 “不劳烦少爷了,我的字只怕是没救了。” “有没有救,试一试就知道了。”周博衍继续劝她。 碧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博衍被她盯得不自在,一枚黑子落错了地方,反为碧月的白子做了嫁衣。 碧月微微一笑,“好啊。” 说罢落下一枚白子,棋局已定,她赢了。 周博衍只好认输,开怀一笑:“看来姑娘适才谦虚了。” “都是少爷谦让,碧月才侥幸赢了一局。” 二人相视一笑,这宅子终于比往日多了几分生气。 第十一章 入夜,安泰扶着周博衍去床上,熄了灯,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 见碧月仍旧守在门外,便笑道:“碧月姑娘辛苦一天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不需要安排人守着吗?”碧月朝卧房看了一眼,想起他上次夜里发烧的情景,这若是没人守着,万一半夜又发烧,一命呜呼了算谁的? “我也想,不过少爷不喜欢让人守在门口,少爷睡眠很浅,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惊醒。”安泰一边说一边叹气。 碧月看着他,是她的错觉吗?总觉得安泰才是周博衍的亲爹。 “既然这样,我就回去了。”碧月不再多说,转身回了后院。 经过她这几天的观察,发现周博衍的作息很规律,辰时起,亥时睡。 如此一来,她就有了行动的时间,碧月决定明晚就去刘玮的外宅夜游一番。 谁料第二天清晨,周博衍辰时不到就已经起了。 碧月带着半夏和初雪在门外守着。 她正听着半夏和初雪的哈欠声,站着闭目养神。 忽然听见房内传来了动静,碧月立刻睁开眼,上前敲门:“少爷?” 果然听见里面的人应了一声,声音很小,像是没有力气一样。 碧月推开门进去,见他扶着床柱去捞自己的衣服,但他的双腿就是摆设,只能努力将身体前倾。 一套动作做下来,衣服没够到,自己反倒累的气喘吁吁。 碧月面无表情地上前帮他去拿架子上的衣裳。 周博衍只好尴尬地将身体撤回来,转身慢慢扶着床柱挪回去,谁料姿势站久了,腰上竟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手还没有碰到床边,身体就猛地向前倾去,半夏和初雪吓了一跳,连忙去挡。 碧月刚拿到衣服转过身来,准备帮他穿上,结果就被这场面惊骇到了,她猛地向前一跃,伸出手拦住他的腰,将下坠的人挡住。 没拦到人的半夏和初雪差点惊呼出声,睁大了眼睛站在一旁,伸出去的手都还没来得及收回来。 “咳咳咳……”周博衍扶着她的肩膀,朝着地面一阵猛咳。 碧月搀着他,让他站稳脚。 周博衍一阵咳嗽停止,微微侧脸,看见了她密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那两汪深潭,半张脸就像外面的雪一样白,也一样冷。 “少爷,该更衣了。”碧月偏过头看着他,漠然提醒。 忽然对上她冰冷的视线,周博衍搭在碧月肩膀的手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他立刻将手放开:“多谢姑娘。” 察觉到自己腰间的那只手,周博衍轻咳一声,低着头,血色自脸颊蔓延到耳朵。 碧月没注意到他的不自在,将他扶到床榻上,“我去叫安泰。” 周博衍仍旧低垂着头,轻声道:“嗯,有劳姑娘了。” 这已经不知是多少次了,碧月从他的口中听到“多谢”和“有劳”这样的话,心中莫名一阵烦躁。 碧月松开他,安泰也正巧进来,她顺势退到一旁,眼睛却仍旧看着周博衍。 -- 第20页 “少爷,厨房已经备好了莲子粥。”安泰一边帮他穿衣一边说道。 “嗯。”周博衍已经对这样规律的生活习以为常了,他是厌倦的,但是他又是不能厌倦的。 碧月见他眼眸比刚才黯淡了几分,皱了皱眉头,难道不喜欢莲子粥? 周博衍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眼眸一转就见碧月正皱着眉,盯着自己发呆。 一瞬间,小少爷的脸又红了。 “少爷,您是不是又发烧了?”安泰不知道他家少爷这突然怎么了,脸颊红通通一片。 毕竟经过上次的事情,安泰仍心有余悸,以为少爷又在硬撑不告诉他。 周博衍躲开碧月的视线,摇了摇脑袋:“没事,只是我肚子有些饿了。” 安泰这才放心下来,立刻笑道:“那就好,少爷快洗漱吧,洗漱完就可以去喝粥了。” 周博衍沉默不语,任他搀着上前,洗了脸漱了口。 身后的碧月瞧着他纤薄的背影,半眯着双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早饭过后,周博衍就迫不及待地让碧月陪自己去了书房。 “碧月姑娘,我们来习字吧!”周博衍坐在书桌前,面上露出少有的光彩。 碧月这才想起,昨日自己似乎答应了周博衍,要和他学写字来着。 现在还能拒绝吗? 碧月对书法没多少兴趣,但是看见周博衍眼中的光芒,溜到嘴边的拒绝就变了味道:“好。” 碧月走到他身旁,按照他的吩咐握住狼毫。 “姑娘先写个字我看看。”周博衍盯着她的笔下。 碧月缓缓在纸上落了自己的名字。 这还是她一笔一划写出来的,自认为虽然不好看,但是也没有丑出沐涞国。 但是抬头看到周博衍眉间的愁绪…… 看来这字已经丑到让他发愁了。 碧月将狼毫搭在笔搁上,乖巧地站在一旁,等着面前的先生发话。 “姑娘的字很正。”这是周博衍能找到的唯一的优点。 碧月:“嗯。” 周博衍继而又道:“只不过笔画过于松散,若是能紧凑些,就会好看许多。” 碧月不懂就问:“怎么紧凑?” 周博衍执笔在纸上再次书写了她的名字。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碧月看着云泥之别的两个名字,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只能面带困惑地望向周博衍。 周博衍笑着将那支笔交给她,自己捏着笔的上方,“姑娘可以跟着我的力道走。” 周博衍手腕上没有多少力气,碧月只好尽量卸掉自己手上的力道,跟着他用笔,笔尖在纸上缓缓游走。 见教的差不多了,周博衍撤下了自己的手,“姑娘可以自己练一练。” 说完悄悄将手藏进袖子里揉了揉,手腕早就酸了,再教下去只怕反倒带歪了人家的字。 碧月余光瞥了一眼他紧锁的眉,又往下看了一眼他的手腕,最终没有多言,自顾自地练起字来。 周博衍这个老师还是很称职的,一会儿的功夫,碧月就见自己的名字变了个样子,已经有了几分好看的影子。 安泰过来的时候,见半夏和初雪正无聊地凑在外面聊天。 “少爷在里面做什么呢?”他上前打听道。 半夏笑得顽皮:“正在和碧月姐姐习字呢。” 一旁的初雪也跟着捂嘴笑了笑。 “习字?”安泰皱了皱眉。 “不信,您可以自己去看啊。”半夏指了指书房。 安泰转身朝门口走去,探着身子朝屋内看了一眼。 果然见到少爷正在手把手地教碧月写字,面上时不时带着开怀的笑,他欣慰地点了点头,缩回脑袋退回了廊上。 “怎么样,安大哥,没骗你吧?”半夏朝他眨了眨眼。 半夏和初雪也来了快半个月了,和安泰也渐渐处熟了,性子也不像初来时那样畏畏缩缩,不敢言语。 “嗯,这里有碧月姑娘我就放心了。”安泰负手在前,感叹道。 半夏和初雪相视一笑,安泰带着她们去准备午饭。 “姑娘的字进步得很快。”周博衍看着那一纸的名字,满意地夸赞道。 “那也是老师教的好。”碧月看着他,眸中似有笑意。 周博衍感觉自己承受不住碧月的笑,上次见她笑时,自己就输了棋局,这次不晓得又要失去点什么。 “安泰应该已经备好了午饭,我们去看看吧。”周博衍别开脸,转了话题。 碧月觉得这样别扭的周博衍,竟有些可爱。 她双手搭上周博衍的轮椅,推着他去了厨房。 午饭由半夏配菜,初雪负责翻炒,这两个才十几岁的女孩子,厨艺却甚是了得,至少碧月是这么认为的。 平平无奇的几样蔬菜,还能搭配出不少花样,桌子上菜香四溢 。 “半夏和初雪的厨艺真不错。”周博衍也夸奖道。 “多谢少爷夸奖。”半夏和初雪坐在碧月身旁,看见碧月朝她们悄悄竖了个大拇指,二人忍不住开心地笑了。 在这个宅子里,这两个小丫头才找到了一点家的温度。 结果到了夜里,碧月开始发了愁。 已经快到亥时了,但是周博衍仍在认真地教她写字,练习偏旁部首。 难道要推迟计划吗? -- 第21页 万一刘玮过两天就来了怎么办?那个时候宅子戒备森严,她就更难以进去了。 正想着,握笔的手不由加大了力道,周博衍带着她,一捺都下不去。 察觉到不对劲,周博衍意识到她有心事,只是练字需专心致志,他只好出声提醒:“姑娘不可走神。” 这声音将碧月的思绪带回了现实,她看着面前快要燃尽的蜡烛,想了个借口:“这么晚了少爷还不休息吗?碧月刚才在担心少爷的身体。” 周博衍的手顿了一下,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于是松开了那支笔,宛然一笑:“不知不觉都这么晚了,还是姑娘心细,帮我把安泰叫过来吧。” 碧月心下松了口气,立刻道:“是,我这就去。” 安泰像往常一样帮周博衍洗漱一番,碧月候在门外,看着他上床,安泰帮他掖了被子,顺手熄了灯。 时间不算晚,碧月赶忙回了自己的房间,换上夜行衣,悄无声息地从后窗离开。 第十二章 一个时辰以后,周博衍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扶着床边努力起身下床,一步一步慢慢挪到轮椅上,推开卧室,顺着长廊离开了。 碧月踏着轻功来到刘玮的外宅,夜间巡逻的人果然多了,他们都身着布衣,看这走路姿势,整齐有序,明显是经过训练的卫兵。 她四下搜寻,终于找到一处人少的入口,迅速攀着墙顶跃进长廊,附在梁上。 这所别院设计的很独特,院墙距离院内的房舍足有两丈宽,在碧月看来,大概是为了隔音。 听说这刘玮在外面是一副清官派头,都以为他刘大人只守着一位妻子过日子,就连住的地方也就是一方小宅院。 那宅院估计还没面前这个一半儿大。 碧月在心里冷笑,和他爹一样,表面功夫做得很足。 她待在梁上等了一会儿,却未见一个人从房里出来,但是碧月听见了女人嬉笑的声音。 为了不引起巡逻卫兵的警惕,她悄悄从袖中抽出一根细长的管子,将窗户戳了个洞透进去。 通过那根管子,她看见宽阔的屋内灯火通明,美妇人扭着腰肢,长袍在地上拖走,几个人围坐在一起嗑着瓜子,打着麻将,好不自在。 “听说老爷下个月不来了,要派人来接我们过去。”一个身着红裙的妖冶美人正搓着麻将,面前收了大把的银两。 “我们这么多人,老爷要怎么接啊?”身着鹅黄色长裙的女孩面相单纯,坐在她身后围观 。 红裙美人斜着好看的眼睛,瞥了她一眼:“你傻啊,肯定是选几个人带过去,哪能都接过去?” “哦。”女孩失落地捧着小脸,将视线放回麻将桌上。 红裙对面的人扔出一张牌,问道:“红姨,那你想去吗?” 穿红裙的人看了一眼她扔出的牌,打算按兵不动,叹了口气:“说实话,不太想。” 说完还嫌弃地撇了撇嘴:“在这虽然也有人管着,但是老爷不在的时候还能打打麻将,还算自在,要是真去了那临州,我找谁打麻将去?” 姐妹们笑了笑:“只怕老爷可不依啊。” 红姨是这个宅子里最受刘玮喜欢的人,也是最先进宅子的那批人,已经混成了这里的大姐头。 红姨无奈地叹了口气:“到时候再说吧,若是真的非去不可,我还得向老爷推几个好看的,到时候陪我一道去。” 众人连忙摆摆手:“别别别,红姨,到时候可要嘴下留情啊。” 她们是不太想去伺候那个老东西的。 红姨哼笑一声:“想什么呢,谁去谁不去老爷自会挑选,哪轮得到我说话啊。” “来来来,轮到谁出牌了,快点,别耽误时间啊!”红姨扫了一眼麻将桌,眼神带着催促。 一旁的人忽然碰了她一下,红姨不耐烦地睨了她一眼:“干嘛?” 那人朝墙角努了努嘴:“新来的,又哭了,今天也不知道第几次了。” 红姨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一个穿着粉色纱裙的女孩,望着样貌,顶多十六岁,正抹着眼泪,小声啜泣着。 “再哭下去怕是要成小瞎子了。”红姨故意喊了一句。 小女孩没理她,继续抹着眼泪,睫毛上沾满了泪水,在灯光下闪着亮晶晶的光。 红姨抽出一张牌,看到手边的蜜果,朝身后的鹅黄色长裙吩咐了一句:“三妹,把这盘儿蜜果给那孩子送过去,说两句好听的哄哄,省的在这哭,让人打牌都打得不爽。” “哦。”三妹提着长裙,端着那盘蜜果去了角落。 “不过这女孩也是巧了,这个月才送过来,老爷又没来,这才能躲过一劫。” “哼,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红姨冷着脸扔出一张牌。 “呜呜呜……”角落里的那孩子似乎听见了这话,直接爆发了。 众人纷纷看向红姨,红姨也被吵得头疼,三妹也没办法再哄下去,将那盘蜜果放在女孩身旁,又回了红姨身边。 女孩的哭还在继续,就连外面的碧月都觉得有些吵,默默堵上了一只耳朵。 路过的卫兵也听见了,似乎已经司空见惯了,朝这边瞅了一眼,就接着巡哨去了。 碧月呆在原地,像个木桩子,没人注意到她。 “这麻将真是没法打了,你们玩吧。”红姨眼看着自己的牌要输了,顺势起身抱怨道。 -- 第22页 三妹接了她的位子,麻将桌前的笑声再次响起。 红姨摇曳着风情万种的身姿,抬步朝角落里那个粉色的身影走去。 红姨蹲下身子,坐在女孩身旁看着她哭。 许是有些怕红姨,女孩不敢哭了,一下没一下地抽泣着。 “我来这宅子的时候,也像你这么大。”红姨看着热闹的麻将桌,想的却是久远的往事。 女孩抹了眼角的泪水,歪头看着她,水汪汪的杏眼眨了一下,“那你不害怕吗?” 红姨自嘲地笑了笑:“怕啊,但是我是被父母卖进来的,我们那个地方,丫头的命都不值钱,比起这里,我更害怕过去的那个‘家’。” 女孩松开双膝,往前伸了伸腿,看着她那张脸,忽然道:“红姨。” 红姨以为她也要叙述一下自己的悲惨遭遇,正要当下饭菜听一听,结果转过头就听见这丫头来了一句:“你真好看。” 红姨:…… 活了这么些年,她还是头一回碰到心这么大的人。 不过这话让红姨心里美滋滋的:“小丫头眼光还不错。” “小丫头有名字吗?” “红姨,我叫林佳敏。” “像是大户人家的孩子。”红姨感叹了一句,接着起身又道:“以后忘了这个名字吧。” 林佳敏看着她半张脸埋在阴影里,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解:“为什么?” “这个名字会拖累你。” 林佳敏仍有些不解,但是红姨不打算再解释。 她扯了扯肩膀上滑落的衣肩,推开房间的隔板,回了自己的屋子。 碧月这才注意到,这一个长廊的房间都是相通的,推开的那道隔板门就能任意出入别的房间。 碧月摸清了房屋的构造,抬头看了一眼月亮,正向西边游移。再有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她顺着房梁翻下去,趁着那些卫兵不注意,从院墙翻了出去。 矫健的黑影在房舍间飞走着,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她就回到周博衍的后院,碧月推开窗户,正要翻身进去,却忽然听见屋内有微弱的呼吸声,那呼吸很轻,不像是康健之人。 莫非周博衍在她的屋里! 碧月被这个结论吓了一跳,扶着窗户的手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若是进去被周博衍逮个正着,那不就全暴露了? 可若是不进去,万一她听错了,不是周博衍,岂不是更麻烦?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那人却推着轮椅的轮子过来了,目光正对着窗口。 碧月整个人呆若木鸡,双手从窗口拿下来。 这下不用进退两难了,她已经被抓了现行。 那人借着月光望向她,“碧月姑娘,我想和你谈谈。” 碧月看着他没说话,半晌,才攀着窗户一跃而入。 走到他面前,声音一如往常,波澜不惊:“谈什么?” 周博衍双手搭在腿上,无声地笑着:“就谈谈今晚的事,比如碧月姑娘这一身行头是出去做什么?” 碧月扫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夜行衣,又看向他,眼中似有杀气:“你不怕我杀你灭口?” 她看见周博衍摇了摇头。 “为什么?”难道觉得她不敢? 周博衍笑得自信:“因为你不杀老弱病残。” 碧月想起那晚的话,觉得这人还挺记仇,她忽然回想起那日,自己作为婢女初到这院子时,周博衍看自己的眼神。 她猛地弯腰凑近周博衍那张病态的脸,直愣愣地看着他那双眼睛,眯着眼问道:“你早就认出我了,是不是?” 周博衍努力往后躲了躲,却开口承认了:“嗯,你进这宅子的那天我就认出你了。” 碧月撤回身子,“那为什么不戳穿我?想看我笑话?” 周博衍连忙摇了摇头:“不是的,是因为……” 理由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周博衍不想说。 他若是戳穿了,只怕碧月就不会在这里待下去了,所以才一直假装不知道。 他想和她多说说话,出于自己的私心。 碧月仍旧不依不饶:“是因为什么?” 周博衍难得强硬一回:“我不是想和姑娘谈这个的。” 碧月有把柄攥在他手里,只能服软:“有什么条件,说吧。” 周博衍再次摇了摇头:“不,没有条件,只有一个请求,答不答应都随姑娘。” 碧月挑着眉:“你说吧。” “过几日,我父亲会来接我回周宅,我想让姑娘陪我一起回去。” “周宅在……”碧月话还没问就被周博衍接了过去。 “在临州。” 碧月一惊:“临州?” 当初刺杀周博衍的时候,碧月并未看过他的详细资料,只有楼清知道。 但是这下意识的反应,却让她自己在周博衍面前再次暴露了, 周博衍眉眼弯弯:“姑娘果然是来杀刘玮的。” “为什么这么说?”碧月的任务除了霖铃阁的人,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 “姑娘千方百计潜伏在永安县,可见要杀之人有一定的难度,一定是一位地位显赫的人,而据我所知,刘玮在永安县有一处外宅。”周博衍缓缓解释道,温和的声音和落在他身上的月华相称。 “那为什么不能是永安县主?”碧月故意激他。 -- 第23页 “我姨母平常乐善好施,是个好人。倘若姑娘真是那种滥杀无辜的人,我现在就不会坐在这里了。”周博衍没有生气,反而耐心地解释。 “少爷不去当军师运筹帷幄,真是屈才了。”碧月阴阳怪气道。 周博衍仍旧笑着:“姑娘谬赞了。” 碧月有些失望,周博衍这个人是天生就这么一副好脾气吗? 没等到回答,周博衍又抬头问了一遍:“所以姑娘愿意吗? ” “我有拒绝的余地吗?”碧月反问道。 周博衍听出了她的不愿意,没有勉强:“既然姑娘不愿就算了,姑娘请放心,你的身份我不会透出去的。”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碧月眸中的怀疑并未消失,但是她又无法下手杀了面前的人 。 周博衍倒是给她出了个主意:“你们杀手不是有一种蛊毒吗?若是我说了不该说的,可以用这种蛊毒杀了我。” 碧月服了,“你似乎比我更懂杀手。” 周博衍有些不好意思地低着头:“从小说中看来的。” 碧月没有再逼他,万一要是再威逼下去,这人恐怕能说出千百种对付自己的办法,还是一本正经地说出来,仿佛这法子不是用在自己身上似的。 “我信你。” 周博衍有些惊讶,片刻后才敛了神情:“那就好。” 碧月看着他转着轮椅,朝门口走去,竟有些落寞,她忽然开口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你今晚在这等了多久?” “大约四个时辰,姑娘问这个做什么?”周博衍没明白她的意思。 在这冻了这么久,就为了守株待她这只兔,总不好让人家空手而回。 况且,刘玮下个月也不过来,她在这守着也没有任何意义。 “我答应你,到时候会陪你一起去。” 周博衍喜出望外,转过头望着她,眸中满是不可置信:“真的吗?” “我碧月说话向来算数。” 周博衍激动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和她仓促地道了一声晚安。 碧月看着他转着轮子,离开自己的房间,脸上的笑容却久久未消。 这人竟开心成这个样子?话说这身体倒是比刚见他时结实了些,冒着晚风到这来,也没见咳嗽。 正想着,她忽然听见门外的人打了个喷嚏。 碧月:…… 她翻出自己的外衣,出门盖在他的身上。 “还是我推你回去吧。” 这万一路上磕着碰着的,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周博衍伸出手压着身上的外衣,轻轻应了一声。 月光如水,静静地院子里流淌着,地上映出了二人交叠的影子。 第十三章 “少爷,起床了。”安泰轻轻拍着周博衍,结果床上的人还是没有动静。 “少爷不会又发烧了吧?”说着他伸手试了试周博衍的额头,并没有异常。 “少爷兴许是昨夜失眠了,入睡得晚,你就让他再睡一会儿吧。”碧月瞧着床上的人皱着眉头,就随口编了个理由。 “姑娘说的有道理,那就劳烦姑娘在这守着,若是醒了唤我一声。我去叫半夏她们暂时不用煎药了。” 碧月弯着腰:“管事放心吧。” 安泰临走前关上了房门,碧月见他终于走了,就上前一步,坐在床尾,靠着床柱,打了个哈欠,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刚才忍着没打哈欠,但实际上她已经困得不行了。 安泰去了厨房,进门听见半夏和初雪正在聊天。 “初雪,你昨天夜里有没有听见人打喷嚏的声音?”半夏将药包打开。 “没有啊,自从来了这宅子,我夜里睡得都挺熟的,没听到什么动静。”初雪坐在炉子边上烧着水。 半夏正要将药包放进砂锅中,没再多想:“那可能是我梦见别人打喷嚏,大概是我听错了。” “半夏姑娘等一下!”安泰快步走过去,抬手止住她的下一步动作。 半夏倒药的手顿住了,不解地看向安泰:“怎么了,管事?” 安泰从她手里接过药包:“少爷还没醒,早晨的药不用煎了,等会儿直接煎中午的吧。” 半夏眨了眨眼,笑道:“这可奇了,自从我们来到这宅子,还是头一次见到少爷睡懒觉呢!” “谁说不是呢,少爷平时都是辰时起,大概是昨夜失眠了。”安泰满面愁容。 半夏宽慰他:“管事不必这么愁苦,就算是身体强健的也少不了会偶然失眠,少爷说不定是心里有事,你可以抽空问问。” 安泰点了点头:“有道理。” 说完见初雪将烧好的水从炉子上端下来,他似乎想起什么,忽然抬头看向这两个姑娘:“你们还没吃饭吧?” 半夏和初雪都摇了摇头:“少爷都还没用早饭,我们怎么能吃?” 安泰摆了下手:“不吃早饭怎么行,跟我来吧。” 他带着两个小姑娘转身去了厨房。 两个时辰过后,周博衍悠悠转醒,睁开眼就看见一个蓝色身影坐在他的对面,双眸轻轻闭着,脑袋歪向一旁,一只手搭在他的被子上,正靠着床柱补觉。 周博衍无声地笑了笑,反正他的腿也没有直觉,不会吵醒碧月。 碧月大概想用这个来察觉周博衍醒没醒,结果太困了,才忽略了这一点。 -- 第24页 安泰推门进来时,碧月仍然没有醒,他心下有些奇怪,莫非碧月姑娘昨晚也失眠了? 他踱步上前,正要将人唤醒,却见少爷正怔怔地望着这边。 “少爷,你醒了!”安泰惊喜道。 周博衍连忙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小声些。 结果还是晚了一步,碧月已经醒了,睁开眼发现安泰已经进来了,连忙窜起身,站到一旁。 “抱歉管事,我竟睡着了。”碧月急忙认错,态度诚恳。 安泰不在意地笑了笑:“姑娘是不是昨夜也失眠了,坐着都能睡着。” “算,算是吧。”碧月也打了个马虎眼儿。 余光瞥见床上的人正在笑,碧月一个眼神剜过去:你既然醒了,怎么不叫我? 周博衍无辜地眨了下眼睛,仿佛在说:看你睡得太香,不忍心打扰。 碧月自认倒霉地收回视线,上前帮安泰扶着周博衍。 周博衍被她搀着肩膀,他故意转头温和地说道:“姑娘若是实在困倦,就回去补觉吧,我这里有安泰就行了。” 碧月面带微笑,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不用了,谢谢少爷关心。” 说完用力握了下他的肩膀,以示警告。 周博衍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安泰正准备帮他穿衣服,听见这动静连忙抬头看过去:“少爷,您怎么了?是哪儿疼吗?” 周博衍面上仍保持着微笑:“没事,睡久了肩膀有些酸罢了,活动活动就好了,不用担心。” 安泰这才放心地继续给他穿衣服。 午饭过后,碧月陪着周博衍下棋,见四周无人,她才开始打听:“你父亲什么时候来接你?” 周博衍也不是很清楚,但是他可以确信周宇涛会来,就算他自己不来也会差人来:“快了,大约就这两天了。” “那就好,话说……”碧月似乎想到了一个有趣的问题,指尖夹着一枚棋子,却忽然抬起头看他。 周博衍见她欲言又止,只好问道:“姑娘想问什么?” “你想回去吗?”碧月盯着他的眼睛,等着他的答案。 这个问题果真难倒了周博衍,他看着碧月半天没说话,整个人都静止了。 昨晚她和周博衍交锋时,可谓是节节败退,如今看着周博衍也吃了瘪,她也算是找回了自己的阵地。 只不过,看着这人眼中的悲伤,碧月心中的罪恶感远远大于得胜的快感。 不知过了多久,碧月才听到对面的声音,顺着凉风传过来:“不想。” 碧月有些惊讶,看着他那副神色,像是失了魂似的,她没有再追问下去,转而催促道:“少爷,该你了。” 周博衍这才将视线聚焦在面前的棋盘上,落下一子,“还以为你会接着问下去。” 碧月手指放在棋盒里无聊地搅着,白子互相摩擦,发出“吱吱”的响声,“问多了就无趣了。” 忽然她余光一瞥,发现房顶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只木蝉,她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蝉手给她传消息来了。 “你怀里的汤婆子还热吗?”碧月像是顺嘴问的。 周博衍这才觉察到汤婆子快要冷掉了,于是摇了摇头:“时间久了,就凉了。” 碧月起身,面上带着笑:“我去给你换热水,万一回头让安泰知道了,我一直让您抱着一只冷汤婆,免不了又要说我了。” 周博衍主动将怀里的汤婆交给她,“有劳了。” 碧月伸手接过,转身离开了花园,反正这里有卫兵守着,她没什么不放心的。 顺着小路来到后院,碧月翻墙而出,去了之前的巷口,蝉手正在那里等她。 “怎么样,有什么消息吗?” 蝉手朝她行礼,迅速说道:“刘玮最近两个月都会待在临州,不会来永安县。” “这我已经知道了,还有别的吗?”碧月眸光一转,问道:“刘玮为什么突然不来永安县了?” 蝉手将自己知道的尽数道出:“刘玮的女儿要和周家的庶子周博谦成亲了,刘玮忙着应付来往,无暇过来。” “周家的庶子?”碧月突然明白了为何周博衍要突然回周家。 “嗯。”与刘玮无关的事情蝉手不会多说。 “过两天我也会去临州,会住在周家,有什么事去那找我吧。”出来时间久了,会惹人怀疑,碧月也没有多问,只是朝他吩咐了一句。 “是。”蝉手行了个礼就离开了巷口。 碧月也没有耽搁,瞅着没人,又从院墙翻了进去,朝着厨房快步走去。 却忽然听见前院传来一声“阿衍!” 是永安县主来了。 安泰正在厨房和半夏她们研究菜谱,自从碧月来到这院子,他就清闲多了。 听见永安县主的声音,他想着碧月在少爷身旁,自会照料,他也就没有出去。 结果转头就看到碧月抱着汤婆子进来了。 安泰:…… “管事,我来帮少爷换热水。”碧月仿佛没听见那声音似的,说话时还带着笑。 “碧月姑娘,少爷身边没有人?”安泰直愣愣地看着她。 “有卫兵守着,怕什么?”碧月一边说,一边往汤婆子里倒水。 安泰一拍脑袋:“坏了!” 说完立刻撒腿就朝花园跑。 碧月反倒淡定地将螺帽扭紧,然后转身去沏茶。 -- 第25页 安泰出来的时候,永安县主已经推着周博衍回了房间,他暗道:这下惨了。 连忙低着头走到永安县主身旁:“县主,让小的来吧。” 永安县主见了他,果然皱着眉头,不满地问道:“安泰,你刚才在忙活什么呢?竟让阿衍一个人转着轮子过来!” 安泰无话解释,只好认错:“是小人疏忽了。” 县主正要接着训话,周博衍开口护了他:“姨母,我有些冷了,回屋吧。” 永安县主果然立刻翻了篇,不再难为安泰,笑眯眯地说道:“好好好,咱回屋,安泰推着阿衍进屋吧。” “是。” 进屋后,县主发现自己带来的婢女一个都不在,就连碧月也不见踪影,她心下有些奇怪。 “诶,阿衍,怎么不见碧月?往日你不是总是让她跟在身边的吗?” “哦,捂手的汤婆子冷了,我差她去换水了。”周博衍笑道。 县主了然地点了点头:“怎么样,这三个女孩没给你添麻烦吧?” 周博衍轻轻摇了摇头:“她们都很好。” “那姨母就放心了。” 正说着话,碧月就端着茶上来了,将汤婆子放回了周博衍的怀里,弓着腰恭敬地给县主倒了茶。 “这没人吩咐,姑娘就知道沏茶了,看来确实勤快。”永安县主玩笑似地夸赞道。 碧月上完了茶,退到一旁,解释道:“是安管事吩咐的,奴婢才知道端茶过来。” 安泰一脸茫然地瞧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 周博衍抬眸看了她一眼,似乎笑了。 永安县主惊奇地看向安泰:“是吗,看来安泰还是一如既往地贴心周全,我刚才说话重了些,安泰别放在心上啊。” 晓得碧月是在帮他解围,安泰也没有多解释,他忙道:“县主刚才教训的是,本来就是安泰疏忽,下次一定会注意。” 永安县主欣慰地笑了,转而看向周博衍,开始进入正题,眸光冷冽:“周宇涛快要来了。” 周博衍眸中闪过一丝异色,却很快就淡去了。 第十四章 周博衍像是不在意似的,“是吗?” 永安县主:“我知道你要回去,也劝不住你,我挑了两个身手敏捷的百夫长,到时候跟你同去。” 周博衍没有拒绝:“还是姨母思虑周全。” “到时候让碧月也跟着你一起去吧,我看这孩子挺会照顾人的。”永安县主朝碧月看了一眼,见她无声地朝自己福了福身子,似是在回敬自己的夸赞。 周博衍很是乖巧地笑道:“听姨母的。” 碧月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趁人不注意,悄悄翻了个白眼。 永安县主走后,安泰才朝碧月道了声谢:“碧月姑娘,刚才多谢你替我解围。” 碧月弯着眉眼,声音清透:“若不是我,管事也不会无端挨骂,是我对不住管事在先。” 安泰和她笑着开了几句玩笑,就忙自己的事去了。 隔天,周宅就有人来了。 王氏带着几个丫鬟小厮来到周博衍的宅子。 周博衍朝王氏那伙人扫了一眼,很快就失望了。 周宇涛没来。 似乎是知道周博衍在想什么,王氏赶忙笑着解释道:“衍儿啊,最近老爷忙着处理生意上的事,就连母亲我都很少见到他,所以才让母亲来接你。” 就连碧月也听出了这话中带的刺,她低头看向周博衍,却见他仍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母亲多虑了,我是在找弟弟,原以为许久没见了,他会想我这个哥哥,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王氏眼角果然抽搐了一下,笑容险些崩开。 碧月此时万分佩服周博衍的话术,对方恶心自己,当然要恶心回去。 “害,老爷在永安县也有几个朋友,谦儿找他们去了,说是谈谈生意上的事,所以才没顾得上过来。” 王氏敷衍地解释完,立刻转了话题:“话说,衍儿啊,你最近这病可好些了?”说着正要用那双“慈母”般的手去碰周博衍的肩膀。 周博衍想躲,但是没地方躲,余光却瞥见旁边横出一只手帮他挡住了。 “少爷,风大,小心着凉。”那人一边说一边帮他理了理衣襟。 说完,碧月笑着朝王氏行了礼,似乎刚才不是故意的。 周博衍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一旁的安泰都看出来了,看到王氏尴尬地收回手,脸色都要黑下来了,但是碧月礼数周到,她又不好发作,只能憋着。 安泰见王氏吃瘪,心里想笑却又不敢。 “衍儿,那我们就别耽误时间了,启程吧。” “母亲说的是,我们走吧。” 出了门,就是王氏准备好的马车,周博衍上车前嘱咐安泰,要守好宅子,注意安全。 安泰说了几句,让他放心上车。 车轮缓缓向前滚动,一行人朝着临州城出发。 马车后跟着两个乔装打扮的身影,他们是永安县主派来的暗卫。 王氏坐在马车中,阖着双目,似在养神,心却静不下来。 不知道谦儿的差事办得怎么样了…… 周博谦带着一辆灰色的马车去了刘玮的外宅。 刚进门就被守卫拦住,他从怀中掏出刘玮的令牌:“知府大人让我来接几个人。” -- 第26页 守卫认了令牌,将他带进去:“公子请随我来。” 周博谦跟着他进去,直接去了红姨打牌的厅堂。 进门就是一阵浓厚的香粉味道,周博谦立刻掩着鼻子,朝屋内看了一眼,一个个都是浓妆覆面的娇软美人,他眼底显出几分嫌弃之色,稍纵即逝。 红姨还正打得欢,突然听见推门声,码牌的手瞬间停下了,众人纷纷转头瞧着门口。 周博谦看了她们一眼,问道:“请问哪位是红姨?” 红姨揽着袖子,拖着长裙走过去:“我就是,请问公子有什么事吗?” 周博谦直言道:“刘知府让我来接几位姑娘过去,这是名单,请红姨帮忙叫一下。” 红姨将碍事的长发揽到身后,将那张俊秀的脸完全暴露出来,这动作让周博谦都忍不住心中一动,但是他没有多看。 这香味实在熏得人头晕。 红姨看了一眼名单,将名字一个个念出来:“娇羽,念朴……” 一共四个人,红姨将名单上的人提出来,“公子,名单上的人都在这了。” 周博谦点了点头,没有看那些人,又说道:“刘大人说让新来的那位小姐也过去。” 站在帐外的林佳敏瞬间身体僵直,两条腿像是被钉在了原地,手中的帕子不知何时脱了手,轻轻飘落在地上。 红姨眸光微动,并未多言:“是。” 周博谦笑了一下:“当然了,还有红姨,刘大人嘱咐我一定要将红姨带过去。” 红姨面上带着客套的笑,看不出是真心还是假意:“那我们这就走吧,许久没见到刘大人了,我们这些姐妹怪想念的。” 周博谦让管事拿出几件黑色斗篷,让她们一人一件,披在身上。 红姨看着那件用来遮人的黑色斗篷,心里觉得可笑,这是在觉得她们脏,所以怕被人看见。 见她们都装扮完毕,周博谦才站到一旁,给她们让出一条路,红姨转头看了一眼帐子后面的人,发现那人仍站着一动不动,只好带着一件斗篷,上前笑道:“瞧这孩子,高兴得都愣住了。” 林佳敏只是站着,没有哭,因为在这里待的几天已经将眼泪流干了。 “丫头听话,这一劫反正是躲不过了,倒不如在这里好好生活下去,跟红姨走吧。”红姨轻声劝她,顺便将斗篷给她罩在身上。 林佳敏转着木讷的眼睛看她,却未置一词。 “好孩子,我们走吧!”红姨故意大声地喊道,说罢牵着林佳敏的胳膊往外走。 周博谦见人都到齐了,领着人上了马车。 他并未打算亲自将人带进临州,而是交给了周顺,他的贴身管事。 “路上小心点,别引人注意。”周博谦在车外仔细地叮嘱他。 周顺立刻保证:“少爷,您就放心吧,我会小心的。” 周博谦点了点头,上了马,调转马头顺着大路离开了。 周顺坐上马车,扬起马鞭,悄悄顺着小路回去。 马车内,林佳敏仍旧抱着双膝,双目无神,状态再次回到了刚进宅子的那几日。 念朴年长她几岁,心中不忍,正要上前安慰她,却被红姨伸手止住了。 红姨朝马车外扬了扬眉梢,示意她不要多说话,免得被有心人听见。 念朴只好收回手,安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有些坎儿必须自己越过去,这次有人安慰,要是下次没有人宽慰了,又该怎么办?更何况来这里的人,身世一个比一个惨,难道要人家踩着自己的伤痛去安慰别人吗? 这次红姨也没有开口劝她。 红姨轻叹了一口气,车外的风将车帘带起一角,她朝外面的荒郊小路看了一眼,无声地苦笑。 另一边,王氏正坐在车中担忧,忽然车窗的帘子被人掀开了,那人轻笑:“母亲,我回来了。” 王氏睁开眼,见他满面春风,应该是差事办妥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回来就好。” 接着王氏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周博衍在后面的马车中。 周博谦眯着眼瞧了一眼那辆马车。 很快,王氏就敛了神色,眉眼带笑:“谦儿啊,回来了就快去拜见你哥哥,你哥哥许久未见你,想得很呢。” 周博谦应道:“是。” 他挥手让马车停下,翻身下马,朝着周博衍的马车走去。 碧月掀开帘子,低了低头,淡淡地道了一声:“二少爷。” 嗅到周博谦身上的味道,碧月微微皱眉。 周博谦弯腰朝车内行礼:“大哥,小弟没能亲自去接大哥,还望大哥勿怪。” 碧月扶着周博衍,他咳嗽了几声,摆了摆手:“没事,既是父亲交代的差事,我自然没话说,快回去休息吧。” 周博谦礼数周到地朝他扶了扶手:“如此,小弟就告退了。” 见周博谦上马走在了前头,碧月才放下帘子,低声道:“周博谦去了刘玮的外宅。” 周博衍讶异地转头看她:“姑娘是如何得知?” 碧月:“他身上的味道我很熟悉,和刘玮宅子的味道一模一样,是十几种香粉混在一起的味道。” 周博衍的鼻子向来不灵,能喘气就不错了,所以未曾注意到周博谦身上的香粉味。 “周博谦是去宅子接人的。”碧月又道。 -- 第27页 这次周博衍没有惊讶,毕竟碧月那晚去了刘玮的宅子,探听到点什么,他也不奇怪。 “看来我这个弟弟和刘知府的关系匪浅啊。”周博衍笑着摇了摇头。 碧月看了他一眼,故作淡定地道:“也就是岳父和女婿的关系罢了。” 这一次,周博衍不得不震惊地看着她,“他要娶的是刘玮的女儿?” 碧月点了点头,有些好奇:“你姨母居然没有告诉你?” 周博衍神色缓了缓:“姨母大概是觉得没必要吧,她不想我在周家的事情上涉足太深。 ” “你信不信,这些美人接过去,肯定会安置在周博谦的宅子中。”碧月笃定地说道。 周博衍笑了笑:“我信,碧月姑娘聪颖过人,我当然信。” 碧月冷哼一声,觉得他是在讽刺自己,便不予理睬。 以碧月对刘玮的了解,那位知府为了维护自己清官的形象,肯定不会大张旗鼓地另置一处宅院,但是又控制不住自己对美人的思念,只能将美人安置在亲信之人的宅子里。 更何况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既然让周博谦来接,就会顺势安置在他的宅子里。 第十五章 临州与永安县毗邻,不过一个时辰的车程,周博衍就到了周家大宅。 周管家站在门口遥遥相望,终于看到了两辆熟悉的马车缓缓停下,他喜笑颜开地迎上前去。 周博衍一身棕色暗纹长衫,外头罩着与长衫同色的鹤氅,长发玉束。 周管家瞧着这人比上次见面时还要瘦几分,想必是病痛折磨不断,正要叹气,却见那人忽然笑了,温顺地出声唤他:“周叔。” 周管家怔住了,半晌才笑着答应:“诶,少爷快请进。” 碧月领着半夏和初雪,也随着喊了他一声“周管家。” 王氏也在旁边,周管家便行了礼数:“夫人,一路辛苦。” 王氏被周博谦搀着,朝周管家点了下头,问道:“老爷还在忙吗?” 周管家仍弯着腰,头也不抬地回道:“回夫人,老爷还在看账。” 王氏侧目看向周博谦:“谦儿啊,去看看你父亲吧,问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也好添份力。” 周博谦乖巧地答应:“母亲说的是。” 说罢,他朝着周博衍扶手请辞,转身去了书房。 周博谦走后,王氏亲自带着周博衍去了安排的住处。 周博衍一路上看着这周宅,与离开之前相比,已经完全变了模样,他在这所宅子中已经找不到半分与母亲有关的记忆。 他失望地收回视线,不再流连路上的景物。 王氏将周博衍安排在了周家的东厢房,就像是安排一位客人一样。 “衍儿啊,这地方可是我专门让人打扫腾出来的,冬日向阳,最是暖和,里头的摆件也是前不久才刚购置的,你若是想要什么,只管和我说,若是——。” 王氏眸光微动,继续道:“若是不想和我说,可以直接找周管事。” 周博衍瞧着这新建的房舍,觉得有些刺眼。 他似乎有些累了,笑起来都显得疲惫:“母亲说的哪里话,只是怕给母亲添麻烦罢了。” 王氏微微颔首,含笑道:“自家人,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舟车劳顿的,想必你也累了,早些休息吧。” 周管家仍旧守在原地,待王氏走后,才推着周博衍进屋:“少爷,最近过得怎么样,这病可有好转?” 周管家看着他虚弱的样子,就知道自己问了句废话,虽是废话,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 “好多了。”无论什么人问,周博衍都是这个答案。 周管家摇摇头,继续哀声叹气。 周博衍想开口问问父亲的事,但是又不知道从何问起,思来想去,最后还是作罢。 父亲已经不想见到他了,不然也不会一年都不去看他一次,像是见到他就会给自己添堵一样。 “老爷还在书房问账,少爷若是想见,等老爷忙完了,我差人来叫您。” 周管家似乎看懂了他眉间的愁思,替他解了愁。 周博衍领情:“那就有劳周叔了。” 周管家也没有多待,没过一会儿就被小厮叫走了,说是老爷有事找他。 看着周管家匆忙离去的背影,周博衍苦笑了一声,这周宅只有他周博衍一个闲人,倒也闲的自在。 周博衍伸手拢着身上的大氅,心中感叹道:也许就是因为太闲了,所以才会这么冷。 “少爷,给。”碧月适时地将暖手的汤婆子递给他。 周博衍将汤婆子捂在怀里,抬眸看了她一眼,无声地笑着。 周围全是王氏安排的人,碧月不能漏出马脚,只好又做回了那个小心谨慎的丫鬟。 “半夏,初雪,去把药煎了吧。”碧月凑近她俩,悄声道:“一定要盯紧了,半步也不能离开。” 半夏和初雪认真地点了点头,小小的脸蛋儿上满是认真:“碧月姐,你放心吧。” 说罢,二人带着药包去了厨房。 “倒也不用这么谨慎,他们不会让我死在周家的。”周博衍将守在门口的小厮差去了别处。 小厮也害怕他身上的病,既能找机会躲开,便麻溜地告辞了。 “你可别了,我还指望着你这身份打掩护,帮我完成任务呢,我可不敢不小心。”碧月将他推到阳光充足的地方,自顾自地坐在一旁的石凳上。 -- 第28页 见到桌子上有做好的桂花酥,碧月随手拈起一块,正要放进嘴里,一旁的周博衍却急了,伸手去拦她:“别——” 碧月手中的动作停下,那块点心没入口,她转头笑着看向周博衍,那笑容里满是狡黠,“少爷,你不是说他们不会害你吗?怎么这会儿这么紧张呢?” 周博衍没有理由搪塞过去,只好搬出一套生硬的话:“小心些总是好的。” 碧月“切”了一声,伸手递给他一块桂花酥:“放心吧,没毒,在食物里下毒在我看来是最简单的手段了,所以有毒没毒我一眼就能辨出来。” 周博衍上车之前就没吃过东西,又在车上颠了一个多时辰,早就饿了。 周博衍接过那枚点心,放进口中嚼了嚼,桂花的香甜在口中蔓延开来,饥饿感 减了不少。 见门外突然出现人影,碧月迅速起身,站回了周博衔的身侧,装作无事发生地帮周博衍扯了扯腿上的毯子。 进来的是半夏和初雪,二人一个拎着炉子,一个抱着煮药的砂锅。 炉子有些重,半夏一路拎过来,额间都出了层薄汗,脸都快要憋红了。 碧月有些惊讶:“你们这是从厨房弄过来的?” 她说着上前从半夏手中接过炉子,放到廊下。 半夏撑着腰在一旁喘粗气,话都说不好:“这……这是……” 初雪放下砂锅,将话接过来:“这是周管家让人好的,我们去厨房的时候,厨 房的管事直接交给我们,让我们带过来。” 如此一来,就可以直接在这东厢房煎药了,这个周管家还真是想得周到。 碧月扬起眉梢看了一眼周博衍,却见那人正盯着药炉发呆,便心生疑惑:“怎么,少爷,莫非这药炉有什么不妥?” 闻声,周博衍摇了摇头:“这药炉没什么不对的。” 他只是在想这药炉是周管家准备的,还是周宇涛准备的。 半夏缓过神儿来,才嗅见这院子里飘着一股香味,是糕点的味道,她也有些饿了,于是笑着问碧月:“碧月姐姐,你和少爷刚才吃什么呢?这院子都是香的。” 周宇涛和碧月这才想起来,这俩孩子还没吃东西,周博衍赶忙将点心朝她们面前推了推:“桂花酥,厨房才端过来的,尝尝吧。” 半夏也不客气,上前就拿了一块放进嘴里,还不忘帮初雪递一块。 碧月见她们孩子似的吃着笑着,便没有叫她们,自己去廊下生火煎药去了。 没过一会儿,厨房差人送饭来了。 “大少爷,这是夫人特意吩咐厨房熬的鸡汤,想给您补补身子。”两个丫头拎着食盒在周博衍面前弓着腰。 周博衍笑着让碧月收下了,“替我谢谢母亲的好意。” 两个丫头放下食盒,就急匆匆地离开了院子。 半夏见这两个丫头脚下生风的样子,不满地嘀咕道:“这是在嫌咱们少爷晦气呢。” 一旁的初雪碰了下她的肩膀:“你小点声,当心少爷听见心里不好受。” 半夏只好皱皱眉头,将这口气憋在心里,担心地看向少爷,却见周博衍对这件事并未挂怀,反而面容带笑地看着廊下。 碧月正在廊下煎药,抱着膝盖坐在台阶上,用扇子扇着火,像个乖巧的小丫头。 半夏和初雪这才反应过来,这煎药原本是她们的活儿,她们赶忙跑过去,从碧月手中抢过扇子,将她推到周博衍身旁:“碧月姐姐,这煎药是我们的活儿,您只要守着少爷就行了。” 碧月被她们推得哭笑不得,“那行,这差事就交给你们了。” 半夏笑着摆摆手:“碧月姐姐放心。” 碧月手头没有事儿做,瞧着桌子上的食盒,她却没有动。 她捋了捋袖子,拍散身上的烟味,担心熏着周博衍,自从到了周博衍身边,自己就跟伺候祖宗似的,生怕哪里出了差错,把这宝贝花瓶给摔碎了。 “话说,你真的不介意?”碧月假装帮他整理领口,低头问他。 周博衍疑惑地眨了眨眼,侧目看她:“你指什么?” 碧月朝门口努了努嘴:“就刚才那两个丫头啊,还有这种周宅的其他下人,我觉着他们好像都在针对你,在你这少爷面前都不知收敛。” 周博衍冷笑一声:“这本来就是王氏安排的,他们当然不会收敛了。” 碧月不解,不由地有朝他凑近了几分,小声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周博衍刚要解释,就见她快要贴上自己了,他捂着嘴轻咳一声,伸手将她往外推了一下,没用多少力气,“太……太近了。” 廊下的半夏和初雪正看着起劲儿,看到周博衍害羞的模样,也忍不住捂嘴偷笑。 碧月奇怪地“嗯”一声,才注意到自己都快挨到人家身上了,迅速起身,站直了身体,挠着头向他道了个歉:“抱歉啊,听得太投入了。” 周博衍默不作声地摇了摇头,见她这么想听,就将前面没说的话补完:“因为她想让我主动离开周宅。” 王氏觉得这些人的嘲笑和偏见可以让自己退缩,那就太小瞧他了。 碧月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抬头望向这深深宅院,人与人之间的明争暗斗竟比这相连的房舍还要复杂几分。 第十六章 王氏好心送来的鲜美鸡汤周博衍自然是无福享用的,最后赏给了半夏和初雪两个丫头。 -- 第29页 碧月和他一起围坐在饭桌前,啃着青菜叶子。 周少爷端着碗,几次偷偷瞄她,最终憋不住了,问道:“碧月姑娘不喜欢那鲜香四溢的鸡汤么?” 他明明看见碧月打开食盒的一刹那,眼睛都亮了,最后却没和半夏她们一起,不免有些奇怪。 碧月头也不抬,嚼完了嘴里的青菜叶子,才淡淡回了他一句:“嗯,不喜欢。” 周少爷讪讪地垂下头:“是,是吗……” 碧月担心他误会,又补了一句:“我怕胖,所以对荤腥都是敬而远之。” 周少爷想起上次安泰做的白斩鸡,碧月可是吃了不少,这哪里是敬而远之,明明是嫌少了。 不过他没有戳破,只是老老实实地“哦”一声,一股暖流在心间游走。 饭后,管家差人来将周博衍叫去了书房。 碧月推他过去,书房的门敞着,小厮将人带到后,就退下了,房内只站着一个人。 头发大半都花白了,双手负在身后,正盯着墙上的挂画出神。 碧月将人慢慢推进去,周博衍抬眸看了她一眼,碧月会意,弯着腰退出了房间。 周博衍就这样静静地坐在他身后,五步之远,没有出声。 良久,周宇涛才轻声道:“来了?” 周博衍应道:“父亲。” 周宇涛转过身来看他,看着那张和他母亲近乎相似的脸,虽苍白如纸,却眼含温柔。 骨肉至亲,如今却似陌生人…… “一路上累着了吧?如今回了家,有什么不舒服的,尽管和你母亲说。”周宇涛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搬出一套客气话。 “父亲说的是。”周博衍答得也很客气。 父子二人面对面,却无话可说。 “我瞧你这身子比上次见面还要虚弱几分,还是回去休息吧。”对面的人明明是自己的儿子,平时也最是乖巧,周宇涛却没来由地紧张。 因为他看见那张脸,脑海中就会浮现出另一个人,这让他备受煎熬。 “好。”周博衍没有多说一句话,转着轮子出门。 周宇涛扶着桌子,揉着眉心。 走到门口的人忽然停下了,转过头来看着他,笑道:“父亲也要注意身体,不要过度操劳。” 周宇涛猛地抬起头,那张脸仍在笑,简直和过世的姜氏一模一样,他像是失了魂一般,轻轻应了一声。 周博衍离开书房,见碧月正站在柱前等他,瞧见他出来了,碧月一言不发地上前,双手附上椅背,又将他慢慢推回去。 周博衍一路上一直在冥思,碧月也没有叫他,这人许是在脑子里建房子,万一她一出声,这房子塌了算谁的? 进了东院,周博衍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像是说给自己听的,“父亲他好像很怕见到我。” 碧月只当他是在自言自语,没有理他。 接着,周博衍又嘀咕了一句:“父亲为什么怕见到我?” 碧月皱着眉头,低头看他一眼,这人别是疯了…… 似乎没有注意到碧月的眼神,他又来了一句:“墙上那副画是母亲的。” 那副山水画是他进宅子后,见到的第一个与母亲有关的事物。 门口来了人,碧月迅速拍了下他的肩膀,这下房子彻底塌了。 碧月一时心急,没注意力道,险些让周博衍灵魂出窍。 “咳咳咳!”周博衍又是一阵猛咳。 碧月被吓到了,连忙帮他倒杯水,门外的婢女也不敢进来,只能立在外头。 “没事吧?抱歉,没注意力道。”碧月帮他顺着气,面色焦急。 周博衍一边努力止住咳嗽,一边摆了摆手,示意她别担心。 咳嗽终于止住了,碧月将杯子递给他,“喝口水吧,咳了这么久,嗓子估计都伤了。” 周博衍伸手接过,见她仍眉头紧锁地盯着自己,他哑着嗓子,笑道:“我真的没事,别这样看着我了。” 声音都快发不出来了,还说没事,碧月催促道:“快喝水吧。” 周博衍抬起杯子,水已经温了,他一饮而尽。 将杯子递还给碧月,吩咐道:“让门外的人进来吧。” “是。” 碧月踱步去了拱门,将外面的婢女叫进来。 婢女是不想进来的,总觉得吸上这院子的一口气都觉得不好,但是王氏吩咐她来的,只得抬步而入。 “大少爷,夫人吩咐我来问问大少爷可有住的不习惯的地方,有什么需要吗?”婢女低着头,声音怯怯的。 周博衍嗓子不舒服,不想说话,朝着碧月摇了摇头,让她代为传话。 碧月替他回道:“请姑娘回禀夫人,少爷这里一切都好。” 婢女:“那就好,夫人让少爷一定不要客气,有什么不满意的尽管说就是了,就当是在自己家一样。” 这话让周博衍愣住了,心上仿佛被浇了一捧冰水一样,但是他没有表现出来。 碧月规规矩矩地站在周博衍身后,看着那丫头,问道:“姑娘的话我倒听不懂了,这难道不是少爷的家吗?什么叫‘当是在自己家一样’,嗯?” 婢女被碧月最后那声意味不明的语气吓出了一身冷汗,是她说的蠢话,此时百口莫辩,只好无力地抬起头,眸中满是慌乱,“少……少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 第30页 周博衍抬起手,止住了她的话,刚想开口,喉咙又是一阵痒,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碧月铁青着脸,打发了那丫头:“姑娘回去吧,我们这没什么需要添置的。” 婢女连忙点头:“好好……” 同先前几个下人一样,脚下抹了油似的,离开了院子。 “这才刚止住,怎么又咳嗽了?”碧月心中焦急。 这次周博衍倒是没那么严重,很快便止住了,他悠悠说道:“其实原本已经做好了准备,在这周宅遇到任何事,我都不能惊慌,但是刚才还是险些漏了馅儿,碧月——” 听见他唤自己,碧月低着腰看他:“嗯?怎么?” 周博衍望着她那双明秀的眼睛,又低下头去,嗓子还是很干哑,“刚才的事,谢谢你。” 碧月不在意地“哦”一声,“是永安县主吩咐我的,说如果这宅子里有下人欺负你,就让我还回去。” 周博衍失望地垂眸,没有去想永安县主究竟有没有这样一道吩咐,但是碧月对自己应该没有别的意思。 也是,自己就是一个过了今天要愁明天的人,他不应该肖想别的事。 可是碧月对自己实在太贴心了,这样的好让他有时候会生出几分幻觉,这幻觉既让他开心却又担心。 也许就像现在这样,自己对她还有一定的利用价值,这价值能让她留在这,他也就知足了。 碧月见他又在出神,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又在想什么呢?” 周博衍摇了摇头:“没什么,外面有些冷,我想回屋了。” 碧月不疑有他,推着他的轮椅,将他送回房间。 天色暗了,原本静悄悄的院子,却突然响起一道响亮的巴掌声。 那白嫩的脸蛋儿上印了个红印子,正是从东厢房回来的丫头。 这巴掌是王氏赏她的。 “都跟在我身边这么久了,说起话来居然还是这么没脑子!”王氏听了这丫头的回话,整张脸都冷了。 那婢女此时脑子嗡嗡响,攥着手心,才勉强跪稳。 “夫人,奴婢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乱说话了。”婢女哭哭啼啼地讨饶,顶着蓬乱的头发,向前爬走几步,生怕王氏将她打发出去。 王氏捏着纤长的手指,闭着眼睛,揉了揉额角,敛了自己的怒气。 “兰息,将她打发去洗衣房吧,那儿适合她,不用会说话。”王氏不想再看她,抬手让贴身侍女兰息打发了。 兰息福了福身子,招来两个小厮,将人架出去。 那婢女害怕了,这洗衣房是宅子里最苦的差事,不仅有一天到晚洗不完的衣服,冬日双手还要泡在冰水里,生出冻疮,痛痒难止。 更何况她是王氏赶出去的,洗衣房管事肯定会变着法折磨她,那简直是炼狱,她不能去! “夫人,饶了我这次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夫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快要传出了院子。 王氏没有理会这声音,反倒想起一件事,她突然睁开眼,抬手让人将那婢女放下。 婢女见状连滚带爬地到王氏跟前求饶。 王氏看着她,问道:“那大少爷听了你这话,就没什么反应吗?” 婢女忙道:“有,大少爷听完就气得咳嗽了,奴婢离开院子的时候,听见那少爷还在咳嗽呢。” 以为这话能帮自己减轻处罚,她抹了抹脸颊上的眼泪,等着王氏免了自己的罚。 王氏点了点头,嘴角微不可查地扬了一下,却又再次抬手:“行了,没事了,将人送过去吧。” 婢女如同坠入冰窟,一双泪眼瞪圆了,盯着王氏:“夫人,您高抬贵手……” 小厮动作迅速地堵了她的嘴,将人拖出去。 王氏端起茶,吩咐兰息:“她知道的事儿不少,兰息,知道该怎么处理吗?” 兰息看了一眼王氏,回道:“奴婢明白,夫人放心。” 王氏点点头,看着那婢女的双眸渐渐被绝望侵蚀,心情很愉悦,低头喝了一口茶。 人被带下去了,院子再次恢复往日的清净。 第十七章 那名婢女被带到了久无人住的厢房,一壶滚烫的热水放在她面前。 婢女被人架着,满眼惊恐:“呜呜呜……” 兰息看着哪壶开水,似笑非笑:“还好你不识字,只要废了嗓子就行,不然你要去的可就不是洗衣房,而是西天了……” 婢女抖动着肩膀,拼命挣扎着,像是被篓筐里的鱼,用力甩动尾巴,拼命地想跳回水中,却终究徒劳。 她眼睁睁地看着兰息提起水壶靠近自己,嘴巴里的破布被人扯下,她立刻放声大喊:“救——” 可还没喊出声,嘴巴就被人捏住了,冒着热气的壶口已经到了嘴边。 滚烫的水灌进来,她很疼,但是已经叫不出声了。 两个小厮见她又挣扎起来,直接将她按下去,跪在地上。 半壶热水下去,她已经疼晕过去了,喉咙已经毁了,半张脸上也没有一块好肉…… 兰息吩咐小厮,“将人拖去洗衣房,交给那里的管事。” 自己用帕子擦了擦手,见四下无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厢房,回了院子。 因为婢女说错了话,王氏专程吩咐兰息去东院赔不是。 周博衍随意笑笑,似乎并未放在心上:“母亲她多虑了,下人也是一时糊涂说错话罢了,我不会计较。” -- 第31页 兰息也赔着笑:“那是少爷宽宏大量,脾气好,我们夫人听了都忍不了,已经将人打发去洗衣房了。” 周博衍皱皱眉,很快便舒开,“是吗?母亲的人母亲发落了就是,不过若是因着我让母亲失了个贴心的丫鬟,那便是我的罪过了。” 兰息:“少爷说的哪里话,不懂事的丫头哪里会贴心?” 周博衍笑着点点头,没再接话。 兰息却没有离开,朝门外招了招手,两个白面小厮从门外弓着腰跑进来,朝周博衍下跪:“大少爷。” 周博衍瞅了他俩一眼,接着看向兰息:“兰息姑娘,请问这是……” 兰息恭敬地解释道:“夫人见您这院子里只有婢女,没有供使唤的小厮,故而亲自挑了两名送过来。” 周博衍开口拒绝:“我这院子不喜欢人多,三名婢女已经够使唤了,替我谢谢母亲好意。” 兰息继续笑道:“知道大少爷喜静,您放心,他们只在院外候着,无事绝不进来,有什么脏活重活,您只管叫一声就行。” 原先派来的人已经被周博衍赶过一次了,这次王氏自然长了教训,只挑了两个靠得住的来盯着他。 这下周博衍没有理由拒绝了,只好将人留下,“既然这样,就听母亲的安排吧。” 兰息满意地笑了笑,“若是少爷没有别的吩咐,奴婢就告退了。” 周博衍让半夏将人送出去。 “还真是不死心啊……”碧月轻声叹息。 周博衍笑着看她:“两个小厮而已,平时说话注意些就是了,没什么好担心的。” “倒也是。”碧月朝门外看了一眼,那两人正跟门神似的守在外面,时不时歪着头,耳朵都快要贴到墙上了。 碧月冷哼一声,推着周博衍回了房间,太阳已经西沉了,院子开始渐渐变冷。 兰息出了院门,看着面前水灵灵的小丫头,温声问道:“姑娘今年多大了?” 半夏:“回姐姐的话,奴婢今年虚岁十六了。” “可真是花儿一般的年纪,那是什么时候到大少爷身边伺候的?”兰息继续问道,声音好听的就像一位知心姐姐。 半夏听出了意思,这是在变着法地从自己这儿套话呢。 “上个月永安县主才将奴婢带去宅子,就一直伺候少爷到现在了。” 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将永安县主搬出来压人。 听了这个名号,兰息果然不再问了,她笑笑:“原来是县主找的人,怪不得这么聪明伶俐,行了,已经出了院子了,你回吧。” 半夏朝她福了福身子,转身回了院子。 兰息眸光深远地盯着半夏的背影,半晌挥挥袖子,离开了东院。 王氏不紧不慢地嗑着瓜子,懒洋洋地倚着贵妃榻,见兰息回来了,将手中的瓜子壳丢进盒子里,问道:“人收下了?” 兰息回道:“收下了,另外奴婢打听了大少爷院子里的那三个婢女。” 王氏柳眉一挑,“怎么说?” 兰息:“那三名婢女都是永安县主亲自找的,不好办。” 王氏有些疲倦地打了个哈欠,“既不好办,那就让那阿棋和阿贵留意着就行,别的不用再多事了。” 兰息答应着:“是,夫人。” 王氏突然叹了口气:“谦儿下个月要大婚,只要不妨碍这件事,别的我就不会多管。” 兰息却提醒道:“夫人,我觉得大少爷应该不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王氏瞬间警惕起来,起身看她:“那你觉得是为了什么?” 兰息冷静地说道:“许是为了过世的那位夫人。” “是她?”王氏惊得站起来。 兰息连忙宽慰她:“夫人冷静,也许是奴婢想多了。” 王氏在榻前慢慢走了一圈,洁白的帕子在手中搅着,都皱成了一团。 “这件事都过去九年了,他能查出什么?”王氏这样问,也这样安慰自己。 兰息见她神色焦急,决定不再火上浇油:“夫人说的是,是我多虑了,九年足以淡化任何蛛丝马迹,大少爷很难再查到什么了。” 可王氏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心中的不安渐渐放大,她双手撑着榻上的矮桌,问道:“现在和那件事有关的人都还活着吗?” 兰息细细思索一番,答道:“知道实情的车夫还活着,另一个就是昨儿被您打发去洗衣房的那个。” 还有一个就是周博谦。 王氏只觉得烦闷,抬手朝后挥了挥:“去把谦儿给我叫来,就说我身体不适,让他过来看看。” 兰息:“是。” 王氏盯着面前的果盘儿,里面放着一把小刀,刀刃极薄。 她拿起那把刀,指腹在刀刃处蹭了蹭,很快就磨了一个小口,血珠从伤口冒出,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细小的血珠散开,滴落到毯子上,烙了朵鲜红的梅花。 真美…… 嗜血的疯狂在眼中弥漫开来,她还在想着那个车夫。 那人必须得死…… 她挥手将刀子扔回果盘中,那银亮的刀口上还沾着一抹血痕。 不多时,周博谦匆忙的身影出现在院中,进了门,发现王氏正躺在贵妃榻上,似乎睡着了。 周博谦上前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唤道:“母亲?您没事吧,要不要请大夫给您看看。” -- 第32页 王氏微微皱眉,睁开眼,看到他,笑道:“谦儿来啦。” 车夫的事情让王氏病倒了,这件事已经成了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她的心口上。 “母亲,您这是怎么了?”周博谦有些担忧。 王氏被他搀着坐起来,揉着晕眩的脑袋,声音轻柔了不少:“用不着叫大夫,你母亲我是心病,胸口闷得慌。” 说着她用手轻轻拍了拍胸口,却没有任何作用。 周博谦以为是身边的人惹怒了她,便说道:“若是手下的奴婢不懂事,换了就是,改日孩儿在帮您寻些听话的新人。” 王氏摇了摇头,看了他一眼,“若是她们惹我,我自己就能打发,倒也犯不着动怒。” 周博谦有些不解,“那是谁惹母亲不高兴了?” 王氏身体不适,伸手点了点兰息:“让兰息说吧。” 兰息就将来龙去脉尽数说与周博谦。 周博谦听完陷入沉思,愈发觉得这个周博衍留着就是个祸害,可恨上次没有除掉他,如今倒成了麻烦。 他忽然转过身,问道:“母亲可知那车夫现在何处?” 王氏无力地摇着头:“事情结束之后,我就给了他些钱,将人打发走了,至于去了哪儿我也不清楚。” 当年她只是个没地位的小妾,没这么大胆子将人斩草除根,生怕露了马脚,不想如今却成了一块心病。 周博谦摩挲着下巴,思量着说道:“这最麻烦的便是找人,母亲等我些时日,我一定多派些人去打听消息。” 王氏愧疚地说道:“母亲给你添麻烦了,可恨当时没能狠下心,可惜没有后悔药。” 她无奈地摇着头,苦笑一声。 周博谦蹲在她膝旁,“母亲说的哪里话,孩儿一定会办好这件事的。” 王氏点点头,嘱咐道:“派出去的人一定要是忠心于你的,免得再生祸端。” 这件事若是烧到她自己身上也无所谓,就当是报应了,可若是毁了周博谦的前程,那她决不能答应。 周博谦想了想,“这件事我会让周顺去办,就说是让他寻亲的,只要不说是我让做的,就不会有人知道,请母亲放心。” 王氏满意地笑了笑,周博谦如今做事愈发沉稳了,她很是欣慰。 “另外刘家那位小姐,你可别冷落了人家,母亲可不想再生出别的事阻了你的婚事。”王氏语重心长地说道。 周博谦笑了笑:“因为成亲前不方便多见面,所以我经常托人给她带些东西,并未冷落,请母亲放心。” 王氏笑着舒了口气,“那就好。” 她已经老了,以后只怕不能再为周博谦筹划些什么,若是周博谦能找个稳得住的靠山,能顺顺利利地接管周家的生意,安稳地过自己的日子,她也就没什么好愁的了。 第十八章 这一日,周博衍又将碧月拽到身旁,练习写字,碧月满脸写着情愿,伏在案前照葫芦画瓢。 也不枉费她一番苦练,这落笔的字倒是愈发有样了,虽然和周博衍比起来,还差很多,但是碧月已经很满意了。 如今不署名,下门的人保证认不出来她的字迹。 说起来,蝉门的人有一阵子没有联系她了,莫非出了什么意外? 见她又在走神,周博衍伸手敲了敲桌子,“碧月姑娘,要专心。” “哦哦。”碧月心不在焉地应着,余光悄悄瞄了一眼外面的屋檐,并没有木蝉。 别真出了什么事…… “少爷,我听说二少爷得了一处私宅,听说成亲之后,他就会搬过去,您知道那宅子在哪吗?” 碧月也只是试试,周博衍会不会告诉她还另说。 “海棠街第一个巷口,对面就是,不过那里也只有那一间宅院,比较好找。”周博衍回答详细。 碧月懵了,抬起头怔怔地望着他。 周博衍:“怎么,姑娘不信?” 碧月立刻摇了摇头:“信,当然信。” 只不过没想到他会这么爽快地告诉自己。 似乎想起一件事,周博衍眉头紧锁,说道:“因为嫁的是知府家的千金,所以那个宅子在办婚事之前,都有人守着,所以,姑娘要小心。” 周博衍知道她要做什么,所以只能尽己所能地为她提供需要的东西。 “放心吧。”碧月粲然一笑。 周博衍点点头,垂眸看向她面前的字,对一些笔画不甚满意,于是将轮椅朝前挪了挪。 “这里的顿笔要注意……” 碧月再次接受来自周老师的谆谆教诲…… 入夜,碧月换上夜行衣,悄然从窗户离开,按照周博衍说的地方,很快就找到了周博谦的宅子。 前院漆黑一片,不见一人,房内也没有呼吸声。 反倒是后院的房间,灯火通明,时不时有嬉笑声从里面传来。 碧月藏身在前院的花园里,正要潜进后院,忽然嘴巴被人捂住,碧月回身肘击,那人忙道:“月姐,是我。” 是经常跟她联系的那位蝉手。 碧月停下攻击,回眸看他,听他说道:“月姐,后院不可进。” 碧月小声问道:“为何?” 蝉手扯着她的胳膊,“跟我来……” 碧月跟着他慢慢退出了前院,离开了周宅。 蝉手将她带去一处僻静的小巷,甚至连月光都很难照进那巷子,里面漆黑一片。 -- 第33页 除了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什么也没有。 “这几日为何不联系我?最近有什么消息吗?”碧月靠着冰冷的墙壁,张口便问。 蝉手解释:“前几日我和另外一名蝉手去这宅子探听消息,结果突然蹿出个人来,我们和他对打一阵,很快就败下阵来,我的搭档受了伤,正在休养,故而没能及时报告消息。” 碧月意识到事情不妙,“伤得重吗?” 蝉手道:“剑入腹部,伤口早已处理过了,不过只怕行动不便,后面……” 碧月直接将他的话堵回去:“养伤要紧,这几日你们先自己找个落脚的地方歇着,实在不行就回霖铃阁吧。” 碧月差点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立刻问道:“对了,那人是谁你们清楚吗?” 蝉手想了想:“那晚,我趁着月色,看清了他的模样,像是晏林。” 碧月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镇定。 这晏林是沐涞国排名前三的高手,且这人上个月还未出现,不然蝉手也不可能搜罗到消息,只是为何这个月突然现身,莫非是刘显专程雇来保护刘玮的? 无论是什么原因,都让她本就困难的任务雪上加霜。 此时此刻,碧月无力地叹了一口气。 蝉手又想起一条消息,说道:“月姐,除了你之外,上个月还有别的杀手要杀刘玮,甚至有一次杀手的剑已经进了他的轿子,大概是这个原因,刘玮身边才多了这么一位高手。” “哦。”碧月不咸不淡地应一声,她已经不想去指责那些抢人头没抢成,反而让她的任务增加难度的杀手了。 “你们蝉门有晏林相关的文字记录吗?”碧月忽而抬头,虽然除了天上那轮明月,什么都看不见。 蝉手将自己知道的蝉门卷宗在脑海中细细筛选一番,回复道:“有。” 碧月点点头,“那正好,你带着那位蝉手回霖铃阁吧,然后想办法帮我把那份卷宗带来。” 蝉手应道:“是。” 碧月又掏出一锭金子扔给他,听声音对方是接住了,“让那位蝉手好好疗伤吧,请个医术高些的大夫。” 蝉手沉默半晌,握着那锭金子,过了一会儿,才说道:“谢谢月姐。” 杀手中能够这么疼惜下属的,他是第一次遇到。 “没事,赶紧回去吧。”碧月挥挥手,挥完了才想起来对方看不见,只好尴尬地收回手,继续靠着墙。 对面的呼吸声消失了,蝉手已经离开了巷口。 碧月靠着墙,静静地想着,刘玮身边的那位高手要么除掉,要么就只能在动手的时候想办法引开。 只是这晏林并非一般人物,心思缜密,武艺高强,内功也是一等一的厉害。 良久,碧月没能想出一个办法,她轻轻吐出一口冷气,跳上墙顶,消失在夜空之中。 周博衍躺在床上,一夜未眠,他时不时地瞧一眼与对面相隔的那面墙壁,留意着隔壁的动静。 每次碧月夜行,他总是惴惴不安。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了墙壁那边传来细微的动静,声音很小,让他不敢确定是不是碧月回来了。 他突然有些烦躁,不满地看了一眼身下的这张床,离那堵墙实在远了些。 周博衍忍不住将床边的轮椅扯近些,扶着床要起身过去。 轮椅与床头的小柜子碰了一下,动静不小。 他将要起身下床,房门便开了,一个人影钻进来。 那人一身白色里衣,外面披着一件薄薄的青衫,看样子是听见了动静,忙不迭地就赶过来了。 他忽然想起,杀手的耳力都很好。 碧月快步上前扶着他,“怎么突然起来了?要如厕?” 周博衍不做声地摇了摇头,随口编了个理由:“渴了,想起来倒杯水。” 总不能说是因为想看看她回没回来吧,如果这么说了,碧月毫无疑问会笑话他。 “那怎么不叫我?”碧月皱着眉,试了试茶壶中水的温度,还是热的。 周博衍:“怕……”怕你不在。 碧月狐疑地看他一眼,“怕什么?” 周博衍摇了摇头,不再解释。 碧月没有继续追问。 “下次要喝水直接叫我一声就行了,放心吧,就算隔着墙我都能听见。”碧月帮他倒了杯热水,递给他。 周博衍有些担忧地朝门外瞧了一眼,万一要是门外的那两名小厮看见了,指不定又要传些什么有损碧月清誉的话。 这宅子里什么都缺,就是是非多有余饶…… 碧月也看了一眼院外,眸光清冷:“那俩人睡的正香呢。” 周博衍这才放心下来,抿了口热茶,干裂的薄唇温润了许多。 “我……我没事了,你回去休息吧?”周博衍摩挲着杯子外壁,轻声说道。 碧月帮他把空杯子放回桌上,说:“那有什么事儿记得叫我,别一个人逞能。” “嗯。”周博衍躺回床上,头歪向里侧。 碧月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替他掩上房门,回了屋。 听见碧月离开了,周少爷才伸手捂着脸,将自己缩进被子里。 太丢脸了…… 原本想去看看她是否平安回来,结果反倒惊动了人家。 这身体实在太不争气了。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盼望这身疾病能离开他,他想要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站在她身边,教她习字。 -- 第34页 他还有那样的希望吗…… 周博衍望着黑暗的虚空,这样问自己,最后又失望地打消这样的念头,轻轻闭上了眼。 翌日,碧月服侍周博衍起床,半夏在一旁帮忙。 穿好衣服,初雪正端着热水进来,盆边还搭着一块洁白的洗脸巾。 “初雪,帮我把外面的两个小厮叫进来。”周博衍抬手吩咐初雪。 碧月有些奇怪,“叫他们做什么?” 周博衍没有多解释,只是道:“我有件事托他们帮忙。” 初雪领命出去叫人。 阿琪和阿贵奉命进来,举止恭敬,“大少爷,您有何吩咐?” 周博衍随手指了指那张床:“帮我把它搬到那边去。” 碧月:…… 阿贵和阿琪:…… 就连半夏和初雪也是一脸迷茫地望着周博衍。 碧月愈发困惑,这好端端地突然搬什么床? 阿琪和阿贵只当是周博衍在消遣他们,毕竟他们是王氏派来监视周博衍的。 主子有令,他们不能不从,二人挽着袖子朝那张紫檀木的床走过去。 碧月不得不出声提醒:“少爷,那个位置可是迎着门的,冬夜推门容易受风。” 正要动手的两个人一听这话,立刻停住了,等着周博衍改主意,毕竟这床很沉,要挪过去不知要费多少力气。 谁料周博衍淡淡地说道:“我知道,我觉得这样通风。” 碧月语塞,心道这是够通风的,甚至能喝不少凉风呢。 阿贵和阿琪认命地开始动手,铆足了力气,将那张床一点点挪过去。 一炷香过后,阿贵和阿琪喘着粗气,指着那张床现在的位置,问道:“请问,少爷,这样,您还,还满意吗?” 周博衍看着那张床侧面贴墙,满意地笑了笑:“辛苦二位了,去歇着吧。” 阿贵和阿琪还以为这少爷不满意,得再折腾一次,没想到这么快就可以了,他俩松了口气,回到院门口,直接瘫坐在地上。 碧月看着那面墙,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许是她想多了吧。 周博衍见她凝神沉思,生怕她看出自己的意图,连忙咳嗽一声:“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碧月收回视线,不再多想,却还是好奇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目光盯着外面,并没有躲闪的痕迹,便没再多问,推着他去用早饭。 第十九章 早饭过后,周博衍用帕子擦了擦嘴,吩咐道:“碧月,帮我把周管家请过来一趟,就说我想在这院子里添些东西。” 碧月领命,“是。” 她只身穿过蜿蜒曲折的石板路,去了前厅,还没入廊,就听到厅内有人在叙话,她没有丝毫停顿,进了长廊。 走到门口,忽而停下脚步,弯着腰候在门旁。 里头传来阵阵笑声,这声音在碧月听来,只觉得刺耳,那是刘玮的笑声。 “周兄,等两个孩子成了亲,我们就成了真正的亲家了,到时候可就是一家人了。”刘玮仿佛已经看见周家的金库在向他招手了。 周宇涛虽然不喜欢这个亲家,但是也只能假装高兴,“是啊,大人请放心,诗怡是个好姑娘,温柔舒雅,以后到周家,我们定会像亲女儿一样对她。” 刘玮笑着点点头,有些敷衍,他对刘诗怡并不关心,只要能一直捞到周家的钱,这才是他在意的事。 “成亲当天,可能会来一些朝中重臣,当然了,也都是看在家父的面子上,只是,到时候还望周兄别冷落了。” 周宇涛连忙道:“知府大人这是说的哪里话,京都的官老爷若是能莅临寒舍,那周某定当厚礼相待。” 刘玮笑着喝了口茶,起身道:“既如此,那我就放心了。府上还有些事,本官就先告辞了。” 周宇涛将人送出去,见到候在门口的碧月,看了她一眼,认出了是周博衍身边的婢女。 想来是周博衍院子里缺了什么东西,周宇涛看了一眼周管家,示意他过去瞧瞧。 周管家会意,停在门口,周宇涛亲自将刘玮送出去。 “周管家,我家少爷让我来请您过去一趟。”碧月朝他行了礼,说道。 周管家点点头,“那就走吧,别让少爷等急了。” “好,周管家请。”碧月跟在他身后,脑海中回荡着刘玮刚才的那段话。 到时候刘显一党的大概都会过来,到时候人多繁杂,也许周博谦成亲那天就是最好下手的日子。 还没等碧月仔细想明白,就回到了院子。 碧月回到周博衍身后,周博衍笑着喊了一声:“周叔。” 抬手示意他落座,然后吩咐半夏和初雪出去招呼门口那两位小厮。 半夏和初雪快步走到门外,笑着对那两位小厮吩咐道:“两位小哥,大少爷说这屋里的炭火不够了,您也知道,这冬日严寒,若是没有炭火撑着,只怕少爷的病就……” 说道后面半夏神色担忧起来。 那两名小厮也不敢怠慢,上次那个丫头说错了话,就被灌了热水,打发去洗衣房了,若是他们也出了差池,让轮椅上那位寻到了他们的错处,只怕回去的日子更不好过。 两个小厮忙道:“姑娘是让我们去领些炭火吗?” 初雪接话:“正是呢,我和半夏劲儿小,还得劳烦两位小哥。” -- 第35页 阿贵斟酌一番,看了一眼阿琪,然后说道:“我力气大,我去就行了,让阿琪在这候着吧,万一大少爷又有别的事,没有人用怎么办?” 毕竟周管家在这,万一两人说些重要的话,留着阿琪在这,也能留下两只耳朵听一听。 半夏也防着他这句话,立刻说道:“所以啊,我们也怕没人用,才想让两位小哥同去,毕竟炭火房离这可远着呢,一人一袋也可以快一些,两位小哥,你们说呢?” 为了堵他们的嘴,初雪掏了几两银子放进他们手心:“两位小哥平时差事辛苦,这是犒劳你们的,无事可以吃些好酒。” 谁会将送到手的银子再还回去?况且王氏平时对下人并不大方,还有她身边的兰息,平时也吃了不少下人的孝敬。 阿琪和阿贵互相看一眼,将银子攥在手里,阿琪笑道:“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那就替我们多谢大少爷了。” 阿贵也忙道:“那我和阿琪这就去领炭。” 说罢两人乐呵呵地去了炭火房。 另一边,周管家和周博衍也正坐在院子里谈着话。 “大少爷,是不是院子里缺了些东西?” 周博衍看向拱门旁光秃秃的两块地方,说道:“虽说冬天万物凋零,但是这院子实在有些冷清了,我记得小时候母亲的院子里就种了些梅花,让院子添了几分活气,甚是好看。” 周管家想了想,“先夫人院中的梅花被主母挪走了,挪到了自己的院子里,您若是想要,可以直接找夫人商量,我相信夫人不会不让的。” 周博衍有些诧异,“夫人挪走了?” 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激烈,他立刻笑了笑:“既是母亲挪走了,那定会好好照料,我也就放心,不过——” 周管家忙道:“大少爷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我想知道母亲生前的相关的人或物,人嘛,我只领了个安泰,是母亲亲自找的,还有一个人我也想领走。” 周管家恭敬地问道:“大少爷说的是谁?我去给您找找。” “一个叫冯瑞的车夫,他是母亲生前的车夫,跟在母亲身边十几年了,我想将他留在身边。” “冯瑞?”周管家眉头紧锁,似乎有些为难。 “怎么?难道这个人也被夫人收去了?”周博衍心下有种不好的预感,若是这个人在王氏的手上,只怕事情会更加麻烦。 周管家就自己所知道的,缓缓开口向他解释:“大少爷算是说对了一半,这个冯瑞在先夫人离世之后,确实被主母叫走了,说是要留在身边用,不过后来听说是做了什么事惹得主母生气,就给打发出去了,因此,这个人已经不在周家了。” 周博衍眉心微蹙,扶着轮椅的扶手,起身看着周管家:“什么时候的事?” 周管家掐指算了算,“大概是八年前吧,就是先夫人离世的后一年。” 已经这么些年了,这个人能不能找到,是死是活都是个问题。 想到这,周博衍心中一堵,忍不住又咳嗽起来。 周管家见状,连忙上前:“少爷,您没事吧?” 周博衍摆了摆手,抽出一个气口,勉强说道:“没事,周叔莫慌。” 碧月抚着他的胸口,低头凑近他的耳旁,轻声道:“你才是,莫慌。” 周博衍忍不住笑了笑,竟让她看出来了。 周博衍喝了口热水,心绪平复了不少,继续问道:“那周叔可知那车夫的老家在哪儿?” 周博衍现在只有一个愿望,希望那个车夫还好好活在这世上,他还需要从那人嘴里问一些事。 周家仆人不少,每个进来的人都会登记入册,周叔年纪大了,再加上时间久远,他实在记不起来。 只好笑道:“毕竟时间过得太久了,我实在是记不起来,等我回去查一查。” 周博衍:“那阿衍就等着周叔的消息了。” 周管家起身,朝他扶手行礼:“大少爷放心,您交代的事,老朽一定办妥。” “另外,还是要劳烦周叔帮我移一些花过来,腊梅就不用了,若是有别的,我想种一些。” “好。”周管家见周博衍难得想要这些东西,说明心情不错,更何况那些养眼的鲜花对病人也有帮助,他欣然答应。 周管家走后,周博衍终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他朝门外望了一眼,那两名小厮提着炭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大少爷,您要的炭,给您放哪儿?”阿琪放下手里的袋子,里面的炭块碰撞,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半夏和初雪,你们去帮忙安置一下吧。”周博衍随手吩咐道。 半夏和初雪带着那两人去了偏房,房间昏暗,里面盛着一些杂物,就连平时熬药的炉子也搁在里面。 阿琪将炭放在角落里,像是顺口问的一般,“半夏姑娘,大少爷怎么突然将周管家叫过来了?” 半夏指着外面光秃秃的院子,也不隐瞒,直说道:“少爷觉得院子太冷清了,想挪些好看的花过来栽。” 阿琪“哦”一声,又道:“那完全可以找主母啊,主母对这些花草玩意最是喜爱,院子里都种满了各色名花。” 半夏摆摆手,“少爷大约是怕麻烦主母吧,反正找周管家也是一样的。” 阿琪正要继续问下去,阿贵用胳膊碰了碰阿琪,对着半夏殷勤地笑道:“姑娘说的是,若无其它事我和阿琪就出去了。” -- 第36页 出了门,阿琪立刻问他:“刚才拦我做什么?” 阿贵这才说道:“咱们是主母派过来监视大少爷的,这件事你知我知难道大少爷就不知道?” 阿琪小声嘀咕,“肯定知道。” “所以,你觉得你能问出来什么?” 阿琪有些不甘心,“那到时候主母问起来,咱俩啥都没听到,怎么办?” “不,我们听到了”阿贵无声地笑道。 阿琪有些困惑,看着他:“听到什么了?” 阿贵耐心地说道:“我们听到大少爷叫周管家过来,是为了让他寻摸一些冬日的花草。” “就这?夫人肯定不信!”阿琪小声地反驳,生怕院内的人听见。 实际上碧月已经听得清清楚楚。 “我们只要记着,自己说的都是实话,那就行了,信与不信就看夫人了。”阿贵知道王氏多疑的性子,在她手下做事没几个下场好的,要不是他身份太过低微,命如草芥一般,反抗不能,也不会一直委屈在王氏手下。 阿琪也没有别的办法,加之刚才还收了周博衍的银子,只能妥协,郑重地说道:“哥,那我听你的。” 阿贵在府里干的时间比他久,有些事自然比他清楚,他选择相信阿贵。 第二十章 半夏和初雪正在廊下煎药,炉子上热气四溢,二人一边顾着炉上的汤药,一边有说有笑地嬉笑打闹着。 碧月看着门外的两个人,听完了他们的话,忽然俯下身子,假装帮周博衍扯了扯腿上的毯子,悄声说道:“你确实会想办法,让门外的两位没法透露今天的事。” 就算透露,他们也编不出可靠有说服力的故事。 周博衍呼出一团热气,侧目望她:“只怕王氏那边,他们不好交代。” “你倒是好心,还知道替他们想着,莫非是圣人下凡?”碧月有些阴阳怪气,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周博衍摇了摇头,叹息道:“不过是些听命办事的人罢了,估计他们在王氏那里,日子也不会好过。” “好不好过就不该你管了,该提防的也马虎不得。”碧月没有他这么好的心肠,做了这么些年的杀手,她的血早就是冷的了…… “你说得对。”周博衍苍白地笑了下,不再多言。 王氏那边也收到消息,听说了周博衍将周管家请到了自己的院子里,立刻就慌了。 “兰息,去把那两个小厮叫一个过来,我要问话。”王氏捏着桌角,精心修剪过的指甲用力扣着边缘,头也不抬地吩咐道。 兰息:“是,夫人。” 阿琪在门口正打着哈欠,突然看到对面的拐角冒出个人来,是兰息。 阿贵也看到了,小声道:“是叫咱们过去问话呢。” “要去咱俩一块去,我一个人怪怕的。”阿琪心中惴惴不安,尤其是看到王氏那张明艳刻薄的脸,就更害怕了。 “嗯。”阿贵抬起头却见兰息正瞅着他们,准确地说是瞅着阿琪。 阿琪心下一凉,完了。 兰息见他没有反应,一双眼睛微微眯起,又朝他招了招手。 阿琪深吸一口气,认命地走过去。 临走前还看了一眼阿贵,似乎在向他求救。 可是阿贵也束手无策,只能祈祷他别在王氏面前露出端倪,但是以那孩子的性格,估计很难。 屋内的周博衍和碧月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周博衍正坐在桌前,桌上是一些形状怪异的文字,那是碧月的杰作,二人双双看着窗外,阿琪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拐角,面对的是什么,不得而知,但是想起之前的那名侍女,他不免有些担忧,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孩子…… 他立刻摇了摇头,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 碧月垂眸看着他,观着他眼底的情绪,又沉默地看向窗外。 阿琪低着头跟着兰息进去,进门后便跪在了地上,小声道:“夫人。” 王氏懒懒地“嗯”一声,问道:“我听说大少爷今早将周管家叫过去了,你和阿贵既然守在门口,肯定听到了,大少爷和周管家在说些什么?” 阿琪按照阿贵教他的,回道:“大少爷嫌院内太冷清了,说……说让周管家帮他寻摸些好看的花,安置在院内。” “就这些?”王氏不相信,睁眼看他。 阿琪不敢抬头,还没有想出解释的理由,一旁的兰息便开口道:“夫人,大少爷只怕没有那么好糊弄,就算有什么,也不可能让阿贵和阿琪听见。” 王氏点点头,思索片刻,像是在自言自语:“有什么办法能让周博衍相信你呢?” 一旁的兰息出了个主意:“夫人,不如用苦肉计?” 王氏眼眸一转,立刻笑了,“好主意,兰息,你可真是越来越得我的心了。” 兰息面容谦虚地说道:“夫人过奖。” 阿琪却是后背发寒,他虽然没怎么读过书,却也家中的老人讲过这苦肉计是什么。 上头的那个人再次发话:“阿琪啊,平时我待你不薄吧?” 除了不薄,阿琪也不敢说别的。 脑海中只想到上个月的月钱还扣着他的一半,到现在也没给。 “夫人待小的很好。” 王氏意味深长地笑着,“那为了我受点皮肉之苦没什么吧?” 阿琪双肩微微颤抖着,这次却没有回话,他身子骨向来不好,平时干点杂活都得半天才能缓过劲儿来。 -- 第37页 “怎么不说话,是不敢吗?”王氏语气瞬间冰冷下来,带着几分威逼。 阿琪连忙摇摇头,心虚地说道:“敢……” 就算不敢他也躲不过去这一难。 王氏欣慰地颔首:“不错,事成之后我不会亏待你的。” 阿琪知道这话是虚的,若是不小心打死了,也就找个地方埋了算了,更何况他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那些福利也就随之烟消云散了…… 虽然奴才不能过问主子的事,但是阿琪还是大着胆子说道:“夫人,若是小的不小心没了命,岂不是耽误了夫人交代的差事?” 王氏忽然笑了,像是听见了惹人发笑的笑话似的,那目光简直不像是在看一个人:“真是忠心,放心,若是你死了,我就让阿贵去,这下你可以安心了?” 阿琪瞳孔震惊,是啊,到时候他若是死了,阿贵可以直接假装倒戈。 他的心已经凉到了冰点…… 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是那么的卑贱,他忽然想起了之前的那名女婢,是那样的下场…… 意识涣散之刻,他听见了上面的人冷冰冰地说道:“带下去,打五十板子,记住一定要皮开肉绽,不然很难让周博衍相信。” 阿琪余光瞥见一抹洁白的裙边,从他面前一晃而过,是兰息出去叫人的身影。 五十板子过后,他只怕就再也睁不开眼睛了,又有谁能救救他? 阿贵在门口左顾右盼,掐着手指算时间,大约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可是他连阿琪的影子都没看到。 相处久了,他已经将阿琪当成了弟弟,此时不免担忧。 只怕是在王氏面前露了马脚,正在被罚,王氏的手段,他是知道了,若是晚了,只怕人就没了。 他在原地走来走去地干着急,突然看到院内的人有说有笑地晒着太阳。 眸中忽地燃起一丝希望,去求大少爷,将王氏交代他们的事和盘托出。 更何况目前他们并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大少爷的事,素问大少爷是个善良温和的人,应该不会见死不救。 只是人家身份贵重,又凭什么趟这趟浑水呢? 阿贵敲着脑袋,渴望得到一个答案。 可是他又实在担心阿琪的性命,王氏的心狠手辣让他没有时间再犹豫了。 思及此,他看着轮椅上的那个白色身影,一鼓作气大着胆子冲了进去。 半夏看见了,连忙迎上了来,挡住了他急匆匆的脚步;“诶诶,小哥,这可是大少爷的院子,怎么能胡乱闯呢?” 毕竟阿贵可是王氏那边的人,万一是过来行刺周博衍的怎么办?半夏很是小心。 碧月和周博衍相视一笑,朝半夏抬了抬手:“让他过来吧。” 半夏嘟了嘟嘴,身子朝后退,却仍旧谨慎地盯着阿贵,仿佛他要是掏出一把匕首来,自己就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 阿贵还没走到周博衍跟前,就直接跪下了,磕了几个响头:“大少爷,求求您了,救救阿琪的性命吧!” 周博衍也不遮掩,直截了当地说道:“你们的事我都清楚,不过你怎么知道阿琪有性命之危?” 阿贵抬头解释:“之前主母也叫我们过去问过话,不过也就一盏茶的功夫也就回来了,因为主母怕您起疑心,不敢多留我们,但是眼下阿琪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肯定是遇上了什么事。” 周博衍有些犹豫,为了查母亲的事,他已经费心劳神了,不想再去管多余的事,就连碧月也这样劝他。 阿贵看出他的踌躇不决,于是赶忙道:“主母的事我和阿琪多少都知道一点,只要大少爷伸手捞我们一把,我和阿琪的两条命以后就归大少爷支用了。” 周博衍对这话倒是不太相信,觉得阿贵只是救人心切,故而他只是随意笑了笑:“看来你和阿琪倒是兄弟情深。” 碧月见他这意思,是同意阿贵的请求了。 虽然心里不赞同,但还是给他出了个主意,俯身道:“要不我就说你找阿琪有事,寻不见人,做借口去王氏那里找找?” 周博衍有些不放心她亲自去,毕竟杀手不好到处露脸,于是他看向半夏和初雪说道:“让她们俩去吧,这俩丫头可机灵着呢。” 半夏和初雪一听,立刻乐了,“谢少爷夸奖。” 二人携伴去了王氏的住处,阿贵也担心地去了门口等消息。 碧月见他们走了,耸了耸肩,开始自嘲:“好吧,就我笨。” 周博衍连忙抬头看她:“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误会。” 碧月瞥着他,似有怀疑:“是吗?” 周博衍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我用余下的生命保……” 话还没说完就被碧月捂了嘴,她小声呵斥道:“这种事是好随便拿来说的吗?” 周博衍眼尾含笑,被松开后立刻追问:“姑娘莫不是在担心我?” 碧月抬头看着门外,避而不答,自顾自地嘀咕道:“也不知道半夏和初雪此行能否成功……” 周博衍看了她一会儿,没等到回答,只好失望地收回视线,也看向门外,笃定地说道:“肯定能。” 碧月疑惑:“你这么肯定?” 周博衍莞尔一笑,细细解释道:“王氏不想将事情闹大,担心惊动父亲,到时候她就更难收场了。” 王氏可不会因为一个若有若无的下人惹祸上身。 -- 第38页 碧月瞧他笑得自信,自己也跟着安心不少,虽然这人面色苍白,身子虚弱,可是有时却能给人带来心安的力量。 第二十一章 阿琪被人架出去,就像之前那个小丫鬟一样,不同的是,他直接被带到了院子里,毕竟是为了打给别人看的。 兰息抬头看了一眼天,日头正盛,这个时候动手,最是得力。 “开始吧。”她看着拿棍子的两个小厮,吩咐道。 阿琪死死咬着袖子,等着第一棍落下来。 两名小厮举起棍子,就要打下去,却见门口突然出现两名丫鬟,那丫鬟惊呼道:“这不是阿琪吗?” 兰息见到半夏有些惊讶,赶忙挡在阿琪身前,似是在警告:“两位姑娘莫不是走错了地方,这里可是主母的院子。” 半夏忙道:“姐姐误会了,我和初雪是来寻人的。大少爷正要找阿琪去搬东西,寻不见人,就让我们出来找找。” 阿琪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似道,连忙喊道:“半夏姑娘,我在这!我在这!” 半夏站在门外,故意探出头去,似乎想朝兰息身后瞄一瞄。 兰息转头瞅了一眼阿琪,示意他不要说话。 阿琪现在哪里还会听她的话,心想一定是阿贵去求大少爷来救自己了,横竖都是一死,倒不如搏一把。 王氏听到外面似有动静,就掀开暖帘瞧一眼,“兰息,怎么了?” 半夏和初雪见她出来了,就抢先一步行了礼,初雪说道:“抱歉,打扰夫人休息了,我们是来找阿琪的,没成想竟在您的院子里见到了。” 王氏也意识到形势不妙,于是走出门来,被兰息扶着,上前说道:“两位姑娘可别误会,这阿琪原先是在我院子里办差,只因先前的差事出了些差错,所以才让兰息将人叫来问问。” 说罢,王氏抬手放人,阿琪连忙起身站到一旁。 “就算出了差错,想来也不是什么大错,不然夫人也不会将如此粗心大意的人送到大少爷的院子了,夫人宽宏大量,自然不会因为一些小错就和下人置气。只是眼下我们院子里正缺人,所以才来寻阿琪,若无事,我们就不打扰夫人歇息了。”半夏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说完朝阿琪看了一眼。 阿琪忙不迭小跑着走到半夏身旁,一同弓腰行礼。 王氏眼中似有寒光,心道好一个口齿伶俐的丫头。 不过她有些疑惑,周博衍怎么会因为一个下人,就差人前来?就是为了救人? 她没有继续深思,便立刻笑道:“姑娘说得不错,既然大少爷院内缺人使唤,那就将阿琪带回去吧。” 半夏:“谢夫人。” 说罢一行人就回了周博衍的院子。 “兰息,你说大少爷为何要救阿琪?”王氏望着那三人离开的方向,眼神困顿。 “回夫人,奴婢不解。”兰息回道。 “我也不解,他应该知道阿琪是我派过去盯着他的,既然如此,又为何要将人带回去的,阿琪离开院子不是更好吗?” 王氏衡量一件事的标准只有利与弊,她早就忘了,这冬日除了冰冷的雪,还有温暖的光。 而光却是可以化雪的…… 碧月盯着院门口,不一会儿,就看见半夏和初雪喜滋滋地回来了,身后带着阿琪。 “大少爷,碧月姐,我们回来了。”半夏一脸的得意洋洋。 周博衍笑着夸她俩:“你和初雪差事办得不错。” 碧月指了指半夏二人住的房间,“管家刚才差人送了几套衣裳过来,都是颜色娇嫩的裙子,你们去试试。” 二人眼眸一亮,半夏惊呼:“真的?那我们这就去。” 院内,阿贵和阿琪直接跪在周博衍面前。 “多谢少爷的救命之恩。” 周博衍稍稍抬腕,扬了扬手,虚弱地说道:“起来吧,放心,经过这一次,夫人暂时不会为难你们,但是难保以后会发生什么,我让周管家帮忙,将身契还给你们,出去自己找些谋生的手段吧。” 阿琪和阿贵又磕了个头:“少爷之恩,小的们无以为报。” “倒也没什么恩不恩的,这段时间你们在这也帮了我不少忙,我也要谢谢你们。”周博衍让碧月将人搀起来。 阿贵和阿琪互相看一眼,将自己知道的事说了出来:“大少爷,您最近是不是在查一个叫冯瑞的车夫?” 周博衍眼神一顿,笑了笑,反问道:“你们是听谁说的?” 这件事只有管家和碧月知道,他们绝对不可能透出去。 阿贵和阿琪连忙摇头,“大少爷别误会,我们是想告诉您,夫人最近也在查这个人,正让二少爷四处去找呢,不过目前还没听说找到的消息。” 周博衍一听,按着扶手要起身,碧月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着他:“您这是要干嘛?” 周博衍被她搀着站起来,一只手还按在轮椅靠背的边缘上,他一步一步地朝前艰难地挪动,朝着阿琪和阿贵他们过去。 碧月看出了他的意图,朝阿琪和阿贵笑着,吩咐道:“劳烦二位走近些。” 阿琪和阿贵正呆呆地望着这位久坐轮椅的大少爷,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他从轮椅上起身。 大少爷身条颀长,若不是终日坐在轮椅上,也会是个英俊的公子,这周家也不会让王氏母子俩横行霸道了。 -- 第39页 听了碧月的话,两人连忙应道:“哦,好。” 说着他们朝大少爷走近两步,四人围成一团。 周博衍低声问道:“你们是从哪知道这件事的?” 他有些不信王氏会告诉他们这些,除了周博谦,她谁都防着,这么重要的事,她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地透露出去。 阿琪和阿贵这才解释,“我们有几个认识的兄弟在周顺手底下,周博谦将这件事交给周顺去办的,所以我们也是听那帮兄弟说的,周顺要找一个叫冯瑞的亲戚。” 阿贵接着说道:“但是冯瑞我还是认识的,是先夫人生前的车夫,小的刚进府里的时候,还跟他说过话呢,听说他老家在泉州。” 听到这,周博衍反而意味深长地侧目看向碧月。 碧月干咳一声,有些尴尬。 她进宅子之前,就骗过王婆,说自己是泉州人。 没想到这事儿周博衍居然还记着。 周博衍追问:“在泉州哪里?知道吗?” 阿贵细细回想,“好像叫丰……”他努力从记忆里找着蛛丝马迹。 片刻后,终于想起来,肯定地说道:“是丰谷村。” 周博衍心中喜不自胜,有了地方就好找了。 “好,多谢二位。” 阿贵笑道:“能给少爷帮上忙,我们很知足了。” 没别的事,周博衍就让他们回去了,二人下去收拾行李,碧月扶着周博衍站在院内。 “我一直觉得是她,可是又不敢确认,如今我不用再犹豫了。”周博衍像是在对碧月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他只是难以理解,母亲那么温婉贤淑的一个人,究竟哪里得罪了王氏,要置她于死地,如今长大了,他终于想通了,因为地位。 权利,金钱,地位,这些东西他并不放在心上,大概因为自己是个病人,要这些也无用,所以也就看开了。 他有时候又常常在想,自己若是个康健之人,会将这些东西看淡吗? 肯定不会。 如果没有金钱,他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悠闲地养病,还能有丫鬟小厮伺候着。 但是王氏竟为了追逐正室的地位,将母亲害死,他无论如何也要让王氏得到应有的报应。 做了错事就是要接受惩罚,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既然站起来了,要不要尝试走一走?”碧月没理会他的话,反而看着他的腿说道。 “嗯?”周博衍愣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才发现自己刚才居然站起来了。 收敛了讶异的情绪,他转而苦笑道:“站是站的起来,那是有姑娘扶着,若是没有人撑着,我早就倒了。” 他这双腿像是两根石柱子,没有任何感觉,就算打断了也不会觉得疼。 “你既不是伤了骨头,也不是动了筋,按理说应该是可以恢复的。”碧月想起自己之前出任务,也是经常受伤,最严重的一次,在床上躺了两个月,一只胳膊完全动不了,因为中了毒,整个人也是昏迷的。 后来阁主请了位江湖郎中,帮她拔了毒,胳膊过了半年才完全恢复。 所以她觉得周博衍这双腿不是没救了,她相信李崇生也是这么认为的,不过她也不懂医术,不能妄加揣测。 周博衍觉得她是在口头安慰自己罢了,便一笑置之,没有当真。 他转身,又一步一步地挪回去。 临近傍晚,阿琪和阿贵向周博衍拜别,周博衍让半夏送他们些银两,二人百般推辞,最后周博衍也不再强求,只祝他们一路平安。 院子再次恢复寂静,周博衍坐在轮椅上,无声地冥思。 良久,碧月听到了他的声音。 “我得去和暗卫通个气。”周博衍看着阴沉沉的天空,快要入夜了,天也阴了,看来今晚是看不见月亮了。 碧月调侃道:“永安县主送来保护你的暗卫,你就这么使唤?” 周博衍无奈地叹口气:“没办法,手头没有人,只能委屈一下那两位了,至少姨母的人我是信得过的。” 碧月慢悠悠推着他,回屋的路上,忽然看到院墙上放着一只木蝉,大约是蝉手将她要的东西送来了。 她迅速瞥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少爷,晚安。”摇曳的烛火将房间照的昏黄,碧月替他掖了掖被角。 周博衍躺在床上,双手乖乖放在被子底下,温柔地回道:“你也是,早些休息。” 碧月轻笑着应了一声,将烛灯吹灭。 自从周博衍换了床的位置,碧月每晚开门都会很小心,稍稍放些空隙够自己出去,然后轻轻掩上房门。 出了门,她抬头朝屋顶看了一眼。 前段时间出去,碧月就将周博衍身边的那两位暗卫的习惯摸清楚了,除非是周博衍的房间里有什么异常动静,否则他们都只当“猫叫”。 大概是临走前,县主特意交代过的,别叫人用调虎离山引开了。 即便如此,碧月夜间出去,也会减小动静,就像一阵风一样,过儿无声。 所以那两个暗卫甚至都没注意到异常,这让碧月有些担忧,他们真的能防住杀手吗? 霖铃阁的杀手估计是防不住的。 暗卫没觉察到,却被周博衍觉察到了。 他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扶上那面墙,感觉告诉他对面没人,她已经离开房间了…… -- 第40页 他低声叹气,这一夜他又要失眠了…… 第二十二章 碧月去了上次见面的巷口,天阴无月,巷口比平时还要黑暗一些,一丝光照都没有。 听见呼吸声,对方出声喊了一句:“月姐。” 碧月闻音色耳熟,这才“嗯”了一声,进了巷口。 “这是您要的东西。”蝉手将一个纸皮袋子递给她。 纸袋子发出细碎的声响,凭着这声音,碧月精准地将东西接到手,又问:“另一位蝉手的伤怎么样了?” 蝉手:“伤口已经有愈合的迹象了。” “那就好。”碧月捏着薄薄的纸袋,和他商量着说道:“我打算在周博谦婚宴那天动手,你觉得呢?” 蝉手细细思索片刻,说道:“婚宴当天人多,可以掩人耳目,只是他身边的那个怎么办?” 蝉手说的是晏林,碧月知道。 碧月靠着墙,也不隐瞒,“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蝉手:…… 不知道您还敢在婚宴当天动手? “等我回去把这份文案好好看看。”碧月捏了捏纸袋子的边缘。 “月姐,您还有什么吩咐吗?要不要我回霖铃阁给你请个帮手?”蝉手询问她的意见。 “阁里有能打得过晏林的吗?总不能把宗主请来吧?”碧月冷哼一声,就算是钟黎那张美艳绝伦的脸,到这都不管用了,这个晏林不吃美色。 说起钟黎,也不知她和楼清的任务完成得怎么样了? “是不能。”蝉手小声地说道。 碧月听了这回答,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又问他:“钟黎他们回去了吗?” 蝉手回道:“还没有,我回去的时候,钟黎和楼清还在外面执行任务。” 碧月无语望天,可惜天空也是一片黑色,让人感到压抑。 “没别的事了,你回吧,等我想出了办法再找你商量。”碧月懒洋洋地招呼他一声。 “那我就先告辞了。” 话音刚落,碧月就感觉到对面没人了。 她无力地拍着脑门,希望能拍出个办法来,结果除了轻微的疼痛,也没得出个所以然来。 她乘着夜色,踏着屋檐,回了周博衍的院子。 那两个暗卫正躺在屋檐上打着盹儿,碧月翻窗而入,并未惊动他们的好梦,他俩甚至还更换了交叠的双腿,换了个姿势继续眠。 可这细微的动静却惊动了那位还未入眠的人,周博衍听见动静,知道是她回来了,于是放心地扯了扯被子,安心地入睡。 碧月换了身衣裳,点一盏烛灯,就着昏暗的灯光看起了那份卷宗。 卷宗介绍的简洁,内容不多,就三张薄纸,碧月简单总结了一下。 晏林师从余炼,善用九转刀,这种刀法在江湖上以快出名,九种招式变幻莫测,让人看不清虚实。 碧月心想这回是真遇到对手了,她在霖铃阁也是以快剑出名,如今遇上了这江湖排名第三的九转刀法,也不得不甘拜下风。 人家是有招式可寻的,且江湖上还无人能破这九转连刀,每一招都以极其巧妙的招式连接在一起,让人看不清破绽,除非你能比他的出招速度还要快。 碧月可还没自信到那种程度,阁主的武功虽然在江湖上排名第一,无人能及,碧月师从阁主,不过她也没能将阁主剑法的精髓巧妙之处学到手。 “呼……”碧月靠着椅子,无奈地吹出一口气。 究竟该怎么办呢…… 周博衍本就是浅睡,听到这一声叹息猛地睁开眼,看向那面墙。 她是遇上什么烦心事了吗? 他伸出手想要敲一敲那面墙,却听见对面又没了动静,大概是睡了。 他只好讪讪地收回手,静待天明。 第二日,碧月就察觉到这院子里少了些什么,她想了许久,终于发现了,这院子里少了两个人:“你身边的那两名暗卫呢?” 周博衍喝完了药,将碗递给她,“我让他们去接人了,希望能接到。” 他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周博谦还没找到冯瑞,若是他能早一点查到冯瑞这个人身上,也就不会比王氏晚下手一步了。 知道母亲生前之事的人并不多,周管家就是其中之一,只不过当时他被周宇涛派了差事,暂时离开了临州,别的人他又信不过,时间上自然就慢些。 只是他也没想到,王氏的动作居然会这么快,自己千方百计瞒着她,却还是被她抢先了一步。 周博衍只恨自己考虑得不过周全…… “要我说这王氏也挺不容易。”碧月将桌子上的蜜饯递给他,语气有些微妙。 周博衍这才想起自己的舌尖还是苦的,他拿起一小块蜜饯,抬头看她:“此话怎么讲?” 碧月朝院门口扬了扬下巴,“人家两次找人监视你,结果呢,一次让你设法赶走了,一次倒戈了,这以后她还敢找人监视你吗?” 周博衍被她哄得笑开了,“没人监视岂不是更好?” 碧月扬了扬眉梢,却见周博衍忽然抬头盯着自己。 碧月心下有些奇怪,她伸手摸了摸脸颊,“我脸上有东西?” 周博衍这才说道:“你摸摸眉心。” 碧月这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自己一上午都皱着眉,一直在愁晏林那件事。 -- 第41页 “你不会这一早上都在偷看我吧?”碧月俯身向他靠近,试图转移话题。 周博衍诚实地点了点头:“所以你在愁什么?” 他昨夜就听到她的叹息声,当然这件事他不会再提。 碧月:…… 见话题转移失败,她只好老实交代,反正这院子没别人,半夏和初雪去打水了。 “遇上了个对手,在想怎么对付呢。” “谁?” “晏林。” 周博衍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道:“是用九转剑法的那个吗?” 碧月有些惊讶:“你知道?” 周博衍点了点头,又说道:“他师从余炼,不过师徒二人好像翻脸了,因为观念不一样,晏林习武就是为了让江湖上的人都怕他,似乎比较重名利。” 正因为余炼不在乎这些,所以在江湖的排名榜上,并没有他的名字,但是这并不妨碍人们对他的惧怕。 碧月听完啧啧称奇,“周少爷,我发现你一个足不出户的人对江湖上的事情,居然比我一个混江湖的还要了解,看来我才是井底之蛙啊。” 周博衍谦虚地笑了笑:“没有没有,这是姨母告诉我的,她平时好习武,所以对一些有名的剑法都颇有研究,当然了……” 说到这周博衍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姨母也会顺带着研究一下剑法相关的人物,怕我烦闷,时不时会过来跟我讲一些江湖上的趣闻。” 碧月平时只研究怎么杀人才更省事儿,所以对这些都不甚了解。 “这些我也是刚知道的,那还有别的吗?”碧月也不客气,既然周博衍有意告诉她,她自然也就照单全收。 “因为师徒二人闹了矛盾,所以晏林并没有将九转剑法练得炉火纯青,因为还差了一式。” “哦?”碧月心中惊喜,虽说能连成前八式已经很厉害了,不然晏林也不会在江湖上排名第三。 只是这最后一式才是关键的一步,这也是江湖人都敬畏余炼的原因,九招都练成了,并且能相互连接,将无人能破。 如此一来晏林也不是那么可怕。 蝉门的人估计也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们少有疏忽的时候,结果偏偏让碧月碰上了。 若是昨夜的卷宗里能有这一条,她也用不着愁到现在了。 碧月忽然想大着胆子去试试这个晏林的武功。 只是若亲自上阵,只怕会打草惊蛇,她需要想一个十全之策。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地冒出来,让碧月旧愁未去,又添新愁。 周博衍见她眉间刚舒开一会儿的,就再次拧成了“川”字。 “怎么?还有何为难之处吗?” 碧月失神地摇着头,在想应该找什么人去替她试一试这晏林的武功。 周博衍见她不说话,试探地问道:“你是要找人试一试那晏林的武力如何?” 碧月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他,难道刚才自己失神间不小心说了什么? 既然被他戳破了,碧月也不隐瞒,“算你说对了,正想办法呢。” 实在不行她就只能冒一次险,亲自上阵了。 “你觉得我那两个暗卫如何?”周博衍似无意地端起茶,顺道问她。 “嗯?”碧月有些疑惑,“挺好的,能做百夫长的人武功肯定不错。” 碧月忽然反应过来,有些惊诧,“你是要将那两位暗卫借给我?” 周博衍笑而不答,反问道:“姑娘莫不是嫌弃?” 碧月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只不过这永安县主派来保护你的人,我怎么能乱用呢?更何况他们不是被你派出去执行任务了吗?” 周博衍:“三天,三天后他们就会回来了。” 三天如果找不到人,他就只能去找姨母搬救兵了。 “既然如此,我就多谢少爷了。”说罢,碧月朝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周博衍直起身,扶着她的胳膊,“你……你别这样。” 碰到了碧月的胳膊,他又仿佛被烫了一下似的,他赶忙缩回来。 这样对女孩子,似乎有些不礼貌…… 周少爷满脑子的诗书礼仪,平时碧月怎么调戏他,他都不介意,到了自己这儿,碰个胳膊便是不礼貌了。 碧月见他指尖瑟缩在袖子里,奇怪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袖子,怎么,自己的衣服上是有刺吗? 这么一想,她伸手抚了抚袖口,然而并没有。 忽而她又听到周博衍交代道:“只是一点,别伤了他们,点到为止即可。” 碧月郑重地说道:“放心吧,我会想办法的,不会伤了你身边的人。” 后面一句话让周博衍有些恍惚,他怔怔地望着碧月,他身边的人,也包括她自己吗? 那她会受伤吗…… 想到这,他竟有些不安,双手紧紧捏着毯子。 碧月见他又在盯着自己发呆,不由地伸出手在面前晃了晃,“少爷,想什么呢?” 周博衍回神,立刻摇了摇头,“没什么……” 又笑道:“既然无事可做,不如我们回屋练字吧。” 碧月:…… 早知道刚才就不招呼他了。 碧月无语望着天,片刻后推着周博衍回了房间,乖乖坐在桌前,又一次执起毛笔…… 第二十三章 林佳敏已经在这宅子里待了半个月了,刘玮一共过来了三趟,每次都让红姨和另外几位姐姐伺候着。 -- 第42页 她听说了,刘玮早就想要她了,只不过,被红姨以月信为由挡了回去,刘玮见她整日病恹恹的,也说养一养为好。 林佳敏不知道自己还能拖多久,她想逃出去,可是这大宅子里面到处都是卫兵,防着外面的人,也防着她们。 她躺在床上翻了个身,不安和恐惧让她难以入眠。 可是,难不成要让红姨她们帮她挡一辈子吗?自己的苦又凭什么让别人替她吃? 之前读过的书告诉她,不能这么做。 她强迫自己克服那份恐惧,不知不觉眼眶竟湿润了。 没有谁可以一辈子活在别人的保护之下,她也一样。 “吱呀……” 有人推门进来,林佳敏坐在床边,闻声转身,看见那人一身红衣。 “红姨。”她用袖子抹去眼角的泪痕,起身喊道。 “老爷今夜要来。”红姨说了一个她不想听到的消息。 “嗯,知道了。”林佳敏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以此掩饰着内心的害怕。 红姨看着她巴掌大的小脸儿上挂着两行清泪,不觉叹了口气,吩咐道:“和上次一样,你还是继续装病吧。” 说完,她挥了挥宽大的红袖,转身离开。 谁知脚还没跨出房门,就听见身后的人传来一句:“今晚我伺候他吧。” 虽然提起这个“他”,就会让林佳敏感觉到头晕恶心,但是红姨还是听出了她的坚定。 红姨不可思议地转头看她,还是那张不谙世事的面容,还是那样白净,但是红姨总觉得对面的人有些不一样了。 半晌,红姨摆出长辈的姿态,呵斥道:“胡闹,你才多大?怎么能做这种事?” 林佳敏立刻反驳道:“可是你和诸位姐姐不是也一样吗?甚至有的比我年岁都小就开始过这样的生活了,我也可以。” 似乎担心红姨不信,她又朝前走几步,站在红姨面前,重复了一遍:“红姨,我可以,只是有些事我不太懂,想让您教教我。” 说到后面,小姑娘有些害羞,低着头声音渐渐弱下去。 红姨知道这丫头是不想一直躲在她们的保护伞下,这样的懂事,红姨并不觉得欣慰,反而更加愤恨。 林佳敏的命运本不该是这样的…… 如果不是刘玮,这个小丫头应该每日静静坐在窗前读书,过着悠闲惬意的生活,某一天也会遇到钟情的男子,为了他梳着好看的妆发…… 红姨不愿再想下去,她的那些姐妹有很多,原本和林佳敏一样,有着这样美好的生活,可惜现在,都毁了…… 可是她什么都做不了,就连她自己都要看刘玮的脸色过日子。 她轻轻叹了口气,转而笑道,“好,我来教你。” 说罢,她将门缓缓关上。 没过一会儿,院内传来侍卫的声音,“老爷来了,快回自己的位子上站好!” 红姨警觉地看向门外,其余姐妹已经出了屋子,院内传来了谄媚的笑声,“老爷,您今夜怎么得空过来?” “你准备好了吗?”红姨回过头,最后一次问她。 林佳敏捏着自己的帕子,抬起头,莞尔笑道:“准备好了,红姨。” 红姨看了她一会儿,见这丫头眸子里是少有的认真,于是点了点头,带着她出门。 刘玮左拥右抱地走近廊下,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小美人儿,不过你们要小声些,被人听见了可不好。” 怀里的美人儿娇俏地笑着。 刘玮抬头,见红姨候在门前,身后还跟着一个娇小的身影。 “小红啊,你身后那个是新来的那个丫头吧?”刘玮目不转睛地盯着红姨的身后。 红姨笑了一声,“老爷真是好眼力,正是呢。” 说完她朝林佳敏看了一眼,林佳敏立刻会意,上前乖巧地喊道:“老爷。” 袖子里的双手还在死死攥着帕子,她忍着胃中泛起的恶心,忽视刘玮那张龌龊的脸,努力不让身体颤抖。 “病好些了?”刘玮推开怀里的美人,迫不及待地想握住那双娇嫩嫩的双手。 林佳敏看着凑过来的那只干枯的手,还是没忍住,往后躲了一下,这一行为果然引起刘玮的不满,那眼神似乎要将她生吞活剥了。 红姨见状,连忙侧身笑道,“看来这小妹妹的病还没好呢,老爷,要不今晚还是让奴婢伺候您吧。” 一旁的姐妹也立刻反应过来,担心刘玮发怒,也跟着拥到刘玮身前,“就是啊,老爷,还是让我们来吧。” 刘玮被哄得开心,一连说了几个“好”。 一切正要像以往一样进行着,谁知那女孩却突然笑了,“哈哈哈……” 笑声那样放肆,却又那样妖冶。 红姨却只听出了绝望。 她有些震惊地看向林佳敏,自己并未教过她这样。 这突如其来的笑声让廊下进入一片诡异的安静。 众人纷纷看向那女孩,只见刚才还害怕得后躲的女孩,忽然上前一把揽住刘玮的胳膊,面上笑意不减,对着众美人说道:“姐姐们怎么好每次都把着老爷?总也要便宜妹妹一次。” 温香软玉在怀,刘玮情不自禁地附上那只手,这次林佳敏没有躲开,她已经将心里的那份害怕彻底斩断了,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刘玮去死! -- 第43页 为了这个愿望,她可以付出一切,生命都不在乎了,要这身子又有何用? 一众美人都怔住了,看着面前这个笑得灿烂的女孩,早已不是她们熟悉的那个林佳敏了。 “那今晚就要你这个小美人儿伺候了。”刘玮轻轻刮了刮林佳敏的鼻子。 刘玮不知道她的名字,只会喊她“小美人儿”。 “多谢老爷抬爱。”林佳敏揽着他的胳膊,将这个高出自己三尺的男人带进房间。 进屋前,林佳敏不敢去看红姨的眼神,她害怕自己绷不住会露怯。 红姨和众姐妹看着紧闭的房门,房内很快就传来了令人羞赧的嬉笑声。 “红姨,小林她……”一个黄衣女子上前,面容满是担忧。 “她自己决定的事,我们只能选择尊重。”红姨的话是说给姐妹们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连屋内的林佳敏也听到了,她只是一笑置之,便开始迎合面前的人。 房间内的声音响了半个夜晚,第二日天未亮,刘玮就被人叫走了。 林佳敏听见动静没有出声,在装睡。 刘玮每次都走的急,自然不会留意这些。 渐渐地院内的动静完全消失了,只有侍卫守夜的声音,她猛地睁开眼,坐起身,身上一片酸痛让她彻底清醒,她只能扶着床边,勉强下床。 她披着衣服下床,腿间的酸痛让她难以走出一步,她咬着牙,脚趾疼得微微蜷起,她就这样一步一步挪到了门边。 推开门,却被人挡住了去路。 她看到那抹红色的裙边,就知道是谁了。 她没有抬头看那个人,因为不敢,只能小声地唤她:“红姨。” 红姨没有应,反问她:“你这样不在床上躺着,是要去哪儿?” 林佳敏忽然鼻头一酸,喉咙哽咽,发出的声音都是颤抖的,“我想找个地方将自己洗干净。” 女孩终于忍不住了,冲进了红姨的怀里,轻轻抽噎着。 红姨伸出一只手慢慢放在她的头上,无声地安慰着她,过了一会儿,将人带进屋,关了门。 路过的卫兵朝这边匆匆看了一眼,没人多嘴讨论,因为已经司空见惯了,并不觉得稀奇。 红姨让她坐在床边,用手剥开她的衣裳,天已经蒙蒙亮了,红姨清晰地看到了她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 那个死老鬼的行事风格红姨是知道了,自己也习惯了,如今却觉得这丫头身上的痕迹如此触目惊心。 她将披风盖在林佳敏的身上,转身说道:“我去厨房准备些热水。” 那老东西没给她们安排丫鬟,在那永安县的宅子是这样,在这也是一样,只是让侍卫时时送些吃的,穿的东西。 林佳敏坐在床上,将自己缩成一团,迟来的害怕让她止不住地战栗。 她将触手可及的东西都裹在了自己身上,不知为何,这个时候她反而哭不出来了。 被抢过来的时候,她大哭了一场。 第一次在永安县宅子里见到刘玮的时候,她大哭了一场,因为嫌她太吵,怕暴露,刘玮就没有做什么。 被人接过来的时候,她再次缩在被子里大哭了一场。 反而到了现在,她却哭不出来了。 红姨离开房间的时候,发现几个姐妹都在外面守着,见她出来,纷纷上前询问,“那姑娘没事吧?怎么听这屋子里没动静了?” 红姨摇了摇头,大伙都心照不宣地闭上了嘴。 “厨房有热水吗?”红姨看着她们问道。 “有有有,刚烧的一锅热水,今天轮到我起早,本就是给昨儿伺候的人用的,正巧那位姑娘醒了。”说话的人是今天轮值的。 他们几个姐妹商量着,每人每天轮着起早准备热水洗漱,平常也是轮着准备餐饭,当天谁伺候谁休息,平时林佳敏就帮忙做这些事,如今轮到她自己身上了,倒是能休息一日了。 红姨和众姐妹将装有热水的浴桶放进林佳敏的房间。 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热气,林佳敏忽然抬起头望了她们一眼,那目光却像一张空白的纸,里面什么都没有。 “红姨,这丫头……”那人欲言又止,实在没法上前安慰,只好和别的姐妹一同离开了房间。 屋内只剩下红姨和她,二人面面相觑。 “洗个澡吧,舒坦些。”红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干巴巴地开口。 “嗯。”林佳敏小声叮咛,赤着脚下床,被红姨搀着进了浴桶。 浴桶翻起一层热浪,瞬间将她包裹住。 红姨帮她清理着身上的痕迹。 林佳敏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忽然问道:“红姨,你想逃吗?” 红姨拿毛巾的手登时顿住,抬起头望着她,眼中饱含惊讶。 短暂的惊讶过后,红姨再次将毛巾放进水里荡了荡,冰冷的毛巾再次恢复温热。 她开始轻轻擦拭着林佳敏的后背,跟她讲起了故事,一些自己亲眼见过的故事。 “有个女孩,记不清名字了,”红姨凄凉地笑了一下,“刚被掳进来的时候,就和你产生了相同的想法,拼命地想办法逃出去,结果还没爬出院墙就被侍卫追回来了。” 林佳敏转过头看着她,一双眼睛明亮有神,“那个女孩后来怎么样了?” 红姨停下手中的动作,说道:“那女孩眼角处有一颗泪痣,你来这宅子这么久了,见过这样的女孩吗?” -- 第44页 宅子里的人林佳敏都见过了,并且都有印象,确实没有红姨说的这个人。 她于是摇了摇头。 红姨继续低头为她擦着背,冷冷地说道:“她死了。” 林佳敏呼吸一窒,一时说不出话来。 红姨解释:“被追回来的那天,刘玮命人堵了她的嘴,在院子里扒光了衣服,让训练有素的卫兵抄棍子打,他没说打多少下,可是我那天一棍没落地数过了,一共五十二棍。” 那女孩原以为刘玮会打个二三十棍给个教训就行了,结果没想到自己一棍一棍地撑过去,却也没等到他喊一声“停”。 女孩口中的白布被扯下来的时候,已经被血浸透了。 红姨永远都忘不了那副场景,刘玮就是想把这女孩的下场刻在她们的脑海里,以儆效尤。 林佳敏已经能想象到那副场景了,身体很痛却又叫不出,最后活活被打死。 “那后来,是不是就没人敢逃跑了?”林佳敏在水中打了个寒噤,不死心地问道。 “有,不过人已经被扔进乱坟岗里了,扔之前都被毁了容貌,任由山上的野狼啃食。”红姨眸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芒,内心深处,她有着和那些人一样的愿望。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想法,林佳敏突然望着她的那双眼睛,问道:“红姨,你不想逃出去吗?” “想。”答案脱口而出。 林佳敏有些意外,她以为红姨已经适应了这深宅的生活,不愿意离开这锦衣玉食的宅子了。 “你好像对我的答案很奇怪?”红姨笑了一声。 林佳敏像个小丫头一样,诚实地点了点头。 红姨这才解释:“你以为在这宅子里,像我这样的人会有什么好下场吗?其实跟你一样,我刚来的时候也很害怕……” 红姨是最早进宅子的那批人,在那群人中,她的年岁不是最大的,有个姑娘年长她三岁,听说也是个穷人家的孩子,被卖进来的。 那姑娘的名字红姨永远不忘,叫吴春红,名字里带有红字,本人也钟爱红色,整日穿着一身红裙。 在村子里,人们都认为红色是最喜庆的颜色。 吴春红年岁最长,对她们这些女孩就像亲姐姐一样,无微不至,刘玮来了,她也是第一个挡在前面,平时犯了错惹刘玮不高兴,吴春红也会想办法帮她们躲过去。 刘玮一直叫她“春儿”,像一个丫鬟的称呼。他喜欢听吴春红唱曲儿,红姨她们也喜欢,有时候她们害怕地哭闹时,吴春红就会用那些动听的曲子来安慰她们。 后来日子一天天久了,吴春红却忽然受了风寒,一病不起,整日缠绵病榻。 红姨很是担心,姐妹们也挂在心上,轮流守着她,却眼见着她一天天衰弱下去,面色一日不如一日。 这时候,刘玮眼中再也不见那个讨喜的“春儿”了,只有一个身患重病的病秧子。 他担心这病会污染了院子,便立刻着人抬出去,红姨和众姐妹苦苦哀求,却只换来他一双警告的眼神。 红姨知道如何哀求都是无用的,刘玮不会在乎她们的性命,毕竟有谁会在乎一个玩物的命呢? 红姨后来听说,刘玮是命人将吴春红闷死了,同样扔进了那乱坟岗,尸首都喂了野狼。 从那以后,这院子里再也没有动听的歌声了,再也没有人追在后面喊着“春红姐姐”了,新人进来之前,甚至也没有姑娘害怕的哭声了。 那日过后,红姨就整日一身红裙,打扮得妖艳勾人,她将“春红姐姐”深深凿进了骨头里,是铭记,也是警醒。 终有一日,吴春红的结局就是她的下场。 林佳敏没想到红姨还有这样的往事,她听完了故事,喉咙仿佛被堵住了一般,竟说不出半句话来。 “被吓到了?”红姨语气忽然温柔下来。 林佳敏摇了摇头:“怕你伤心,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红姨起身,将用完的毛巾搭在浴桶边上,没再提这事儿:“出来吧,泡久了不舒服。” “哦。”林佳敏听话地从浴桶中出来,带起一阵水花。 红姨招呼着外面的卫兵,将浴桶搬出去,红姨是老爷面前的红人,他们不敢得罪,只好听命。 一切都收拾好之后,红姨替她关上门,让她好好休息。 出门前,林佳敏突然叫住她:“红姨?” 红姨停下,侧目看她:“怎么?” 林佳敏扯了扯被子,小声地说道:“谢……谢谢您。” 红姨听闻笑了笑,摆手说道:“就一句话我可不领情,想想怎么报答我吧。” 本是玩笑的一句话,林佳敏却记在了心上。 她一定要想办法除掉刘玮,为了自己,也为了红姨和那些姐姐们。 第二十四章 三天后,那两名暗卫送来了消息,他们找到了冯瑞,现下正安置在一家客栈内。 这个消息让周博衍有些意外,毕竟他原本没有抱太大希望。 “看来上天还是眷顾我的。”他将纸条放在烛灯上烧了。 “上天也可能是想补偿你吧。”碧月看着那盏摇曳的烛火,冷不丁地说道。 周博衍知道她这话的意思,心中一暖,“碧月姑娘说得对。” 后来周博衍才知道,这冯瑞在村子里听说有人在找自己,还说是自己的亲戚,他的亲属都在丰谷村,于是心中立刻起了疑心,他没见过周顺,周顺是在他离开周家之后进府的,冯瑞心中愈发害怕,就躲到了无人的山上,整日住在山洞里。 -- 第45页 暗卫一也是在准备空手而归的时候碰见了上山送饭的女人,那人正是冯瑞的妻子。担心惊动周顺,所以山上不敢起烟,只好让人送饭,谁知就这么歪打正着,暗卫找到了正在洞里啃馒头咸菜的冯瑞,蓬头垢面,都快没有人样儿了。 他从白纸上撕下一张纸条,写了一行字:将人送至永安县宅院,交给安泰,并告知永安县主。 他将安泰留在永安县就是为了这一天,如今终于派上用场了。 放飞了传信鸽,周博衍站在窗前,目送灰鸽,直到它化为一点消失在黄昏深处,他才放心地笑了。 “这下你可以安心了。”碧月站在他身后。 周博衍摇了摇头:“不,这才只是开始,希望后面也可以这么顺利。” 碧月看着他,没有出声。 半夏端着药进来,药香味瞬间在屋内散开。 然而周博衍可不觉得香,只是闻到这味道,他的舌尖已经开始泛苦了。 “少爷,该喝药了。” 周博衍看着那碗黑乎乎的汤药,闭着眼一饮而尽。 只要他喝得够快,就尝不到苦味了。 谁知喝得太急,反而呛了自己。 周博衍:…… 他一边咳嗽一边感叹喝个药可真难。 碧月轻轻拍着他的胸口,等他不咳嗽了,顺手将一块蜜饯塞进他的口中,“下回您还是悠着点吧。” 周博衍深有感触地点了点头。 暗卫办事很快,一天的功夫就完成了周博衍的命令。 永安县主收到消息之后,未免惹人怀疑,只派了五个得力的人守在宅院中。 “你为何不直接让永安县主将人接过去?放在县主府不是更稳妥些吗?”碧月有些不解。 周博衍笑着反问道:“上次你从我姨母的手上救走了你的同伴你还记得吗?” 碧月回想了一下,周博衍说的是楼清,她点点头:“记得。” 说完她就反应过来了,立刻道:“你是担心有像我一样的杀手去行刺?” 周博衍抬眸看她:“正是。” 碧月随意地摆了摆手,自顾自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那你尽可放心,除了霖铃阁,没有别的杀手能有那么大的本事从永安县主的卫兵中逃脱。” 周博衍看着她自信的样子,有些好奇:“你这么有把握?” 碧月小脸儿一扬,“那当然了,别的不敢说,整个沐涞国,你绝对找不出第二个比霖铃阁更厉害的杀手组织。” 听起来像大话,但却是事实,只要是霖铃阁接的生意,就没有失手的,况且霖铃阁在江湖上也很有信义,靠着一身的本事和信义足以名震江湖。 周博衍看着她的眼睛,温柔地笑了笑:“我也从姨母那里听说过霖铃阁,心中十分敬佩。” 霖铃阁的做事原则和手段让他心生敬意,因为他们的不仅能看到晃眼的金子,心中还有江湖上的道义。 就只说这一点,江湖上绝对找不出第二个。 碧月看到了他眼中的认真,原本自豪的心情却突然生出几分悸动。 她连忙转开眼,轻咳几声,问他:“暗卫回来了吧?” 周博衍打了个楞,才后知后觉地答道:“回来了,你刚才不是还见过了吗?” 碧月:好像是…… 暗卫向周博衍复命的时候,并没有让她回避。 这下可尴了个大尬,碧月故作镇定地“哦”一声,随口编了个解释:“最近记性不太好。” 周博衍却信了,连忙问道:“是不是太累了?毕竟白天要照顾我,有时晚上你也顾不上休息,要不你回去歇歇吧。” 碧月配合地打了个哈欠,“是有些困了,不过我若是真休息了,万一别人进来见我不在,难免有些奇怪。” 周博衍听了这话,略微思索之后,转着轮子去了门边,将门从里面栓上。 碧月有些好奇:“这是做什么?” 周博衍转着轮子回来,指了指睡榻:“碧月姑娘如果放心,可以在这休息。” 碧月眨着眼,“这儿?这儿可是少爷的房间。” 周博衍郑重地点点头,反问道:“莫非碧月姑娘嫌弃?” 碧月丝毫没有犹豫地摇了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 周博衍:“那姑娘就在睡榻上休息吧。” 房间中的睡榻周博衍从未用过,没有沾染他的病气。 碧月犹疑片刻,从椅子上起身,向他走近,双手背在身后,俯下身子靠近他,得寸进尺地说道:“那如果我想要睡床呢?” 周博衍抬眸,正好对上那双狡黠的狐狸眼,他呼吸一滞,心跳瞬间加快,搭在腿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 只一眼,他便连忙移开视线,抬手掩着半张脸,似是要咳嗽一般。 碧月瞥见他通红的耳朵,倏然起身。 “姑娘若是不嫌弃,在下也不介意。”周博衍脸皮极薄,这番话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勇气。 他心里明白碧月是在故意戏耍于他,总不能每次都讨不着便宜。 碧月挑了挑眉,这就说到:“好,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和少爷客气了。” 说着就往床边走去,大有一副鸠占鹊巢的架势。 果然,周博衍立刻急了,朝她伸出一只手,出声阻止:“诶,碧月姑娘!” 碧月止步床前,忽然打了个弯儿,朝睡榻走去,“我就开个玩笑,您这床正对着房门,万一什么人进来了,不是逮个正着吗?” -- 第46页 周博衍松了口气,又接着叹了口气,果然他在碧月这儿永远都讨不到便宜。 他自嘲地摇了摇头,那人却已经躺在睡榻上了,侧着身,似乎已经睡着了。 周博衍缓缓上前,将一旁的小被扯过来,轻轻覆在她身上。 太阳当空照时,半夏过来喊人吃饭,结果推了一下门发现被从里面栓上了。 她皱了皱眉,这少爷可是从来不会关门的,她往后撤了撤,瞧了一眼窗口,发现周博衍正在伏案读书。 所以读书为什么要栓门呢? 半夏很是困惑。 忽然身后有人拍了一下自己,她一个激灵,转身望去,是初雪。 “你吓我一跳!”她小声惊呼。 初雪朝屋内挑了挑眉:“你瞧什么呢?” 半夏朝她的耳畔凑近,窃窃耳语:“少爷把门给栓上了。” 初雪果然心生奇怪,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又将半夏拽到一旁。 “那你刚才探着头瞅啥呢?” 半夏:“少爷正坐在窗前读书。” 初雪愈发疑惑,“读书为何要锁门呢?” 说着她坏笑地碰了碰半夏,“是不是因为碧月姐在里面?” 半夏白她一眼,“碧月姐不是一直都在里面吗?” 初雪摇了摇头:“今天可不一样,万一少爷想要和碧月姐说些悄悄话呢?” 半夏古怪地看她一眼:“悄悄话?什么悄悄话?” 初雪对她表示很嫌弃,“你怎么这都不懂?就是男女之间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会说一些不好意思让人听到的话啊。” 半夏还是没懂,但是她似乎能琢磨出一点味道来了,于是晃了晃手:“算了算了,别说这个了,该吃午饭了,我得去叫少爷。” 初雪跟着她去了窗口,敲了敲窗边。 周博衍从书页中抬起头,看向她们,无声地询问。 “少爷,该用饭了。”半夏恭敬地说道。 周博衍轻轻颔首,“知道了,你们先去吃吧,我和碧月随后就到。” 他朝睡榻上看了一眼,那人已经翻了个身,似乎还未醒。 半夏和初雪应了一声,弯腰告退。 周博衍放下手中的书,转着轮子去了睡榻前,那人背对着他。 周博衍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伸出手拍了拍她横在腰侧的胳膊,“碧月姑娘,醒醒。” 谁知却被碧月反手拍开,她又接着翻了个身,口中还嘀咕着:“楼清,别闹。” 周博衍心里“咯噔”一下,楼清是哪位? 虽是说的梦话,可碧月却突然睁开眼,她意识到刚才自己出了声,所以猛然惊醒。 刚睁开眼就看到周博衍在垂着头沉思什么。 碧月眼珠转几圈,回想起刚才自己说了什么,自己好像提了楼清的名字。 并没有说过什么要紧的事。 碧月这才松了口气,只是这对面的人不知在想什么,难道在纠结一个名字? 碧月坐起身,这动作惊动了周博衍,他立刻出神,抬起头,“碧月姑娘,你醒啦。” 碧月伸了个懒腰,“睡了一觉,舒服多了。” 周博衍没有问她楼清是谁,因为觉得碧月没有回答他的必要。 他转而道:“既然姑娘醒了,就一起去用午饭吧。” 说完,他转着轮子转过身,朝门走去。 碧月从刚才就一直盯着他,总觉得他情绪不对,转过身时,碧月仿佛看见了他眼底的隐忍和失落。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没搭对,脱口而出,“楼清是我弟,我从小把他带大的。” 说完了才开始质问自己,为什么要解释…… 碧月晃了晃脑袋,大概是还没睡醒的缘故。 抬起头却看见周博衍正惊喜地望着她,碧月没懂这个眼神什么意思,自己就随口解释一句,他竟然这么开心? 她翻身下床,为了躲开他的目光,随手将凌乱的头发解开,重新束了一遍发。 进而上前推着他出去,“走吧,去吃饭。” 周博衍忽然笑了,眉间的雪立刻便化开,轻声应道:“好。” 第二十五章 周博衍这边进展得颇为顺利,自然就有人不高兴了。 周博谦顺手又砸了个瓷瓶子,他扶着桌子,气得喘粗气,周顺低头跪在门外,周博谦砸一个东西他抖一下。 “周顺,你觉得我那个大哥会把人关在哪儿?”周博谦忽而转头看他。 周顺见他终于平静了些,心情渐渐宽松下来,想了想,答道:“少爷,大少爷,会不会把冯瑞交给永安县主了?” 周博谦直起身,眼眸深沉。 “如果真是在那儿,那还真是不好办了。”他呢喃道。 “少爷,不难办,只要找霖铃阁的人就行了。”周顺连忙建议。 原以为是贴心的提醒,周顺却收到了周博谦的一记冷眼。 “别跟我提那个不靠谱的组织!连个孤零零的残废都杀不了,我还能指望他们去县主府杀人?” 周博谦想到上次的事就气不打一处来。 “少爷勿动怒,是小的言错。”周顺低着头不再说话。 “除了霖铃阁,我就不信没有别的杀手可用了。”周博谦嘴上虽然这样说,但是心里也明白,这话不过是赌气用的。 只是他原本就好面子,那霖铃阁上次已经拒绝过他的银子了,若是再去找,那岂不是显得他必须靠着霖铃阁才能办成事? -- 第47页 那霖铃阁以为自己是什么地位?不过是靠着杀人饮血过日子! “少爷说的是。”周顺跟着附和道。 最终,周博谦让周顺去江湖上找寻别的杀手。 “动作一定要快,就这五天之内,将事情给我办妥,要是再办砸了,你就别回来见我了!”周博谦下了命令。 再有五日,就是他的大婚之日了,一定要将所有事在这之前全部了结。 周顺领命,弯腰退下。 谁知周顺刚走,周管家就来了。 管家看到门前的瓷瓶碎片,已经见怪不怪了。 “二少爷,刘大人来了,老爷请您过去一趟。” 一定是来商量大婚的事情,周博谦笑道:“辛苦周管家了,我这就过去。” 周管家扶手告退。 没多久,周博谦就换了身衣裳,去了前厅。 另一边,周博衍也听到了风声。 “刘玮来了。”这话是对碧月说的。 碧月抬头看了一眼匿身暗处的两名暗卫,收回视线,说道:“少爷,听说您的衣裳做好了,我去绣房取回来。” “外头冷,半夏,将你碧月姐姐的披风取来。”周博衍有些不放心。 半夏转身去了隔壁,将碧月的浅红色绸面披风带过来。 “碧月姐姐,来,系上吧。”半夏将披风围在她身上。 碧月笑了笑:“辛苦半夏了。” 还未等碧月离开,周管家也过来了,叫周博衍去前厅。 毕竟以后周刘两家是亲家了,他也需过去见见。 “少爷,我送你过去吧。”碧月带着半夏和初雪,将周博衍推出院门。 碧月一路走,一路看,记着周宅的构造。 半夏和初雪跟在碧月身后,低着头,没人说话。 在这个宅子里,只要出了那个院子,就需要处处小心,还是不说话的好。 碧月将周博衍推到廊下,由半夏接手。 周博衍转头看着她,无声地嘱托:要小心。 碧月低头微微一笑,“少爷,我去为您取衣裳。” 周博衍颔首:“去吧。” 碧月站在廊下,看着半夏将周博衍推进前厅,才转身离开。 宽大的披风随步微动,碧月带着帽子,只露出一张面容姣好的脸,迈着轻盈的步伐踏上石板路,消失在拐角的假山丛林中。 她从假山的洞口往这边看,只见那晏林正抱着剑躺在屋檐上,靠着檐牙,沐着阳光惬意地睡觉。 像晏林这样做暗卫的,即使是睡觉,也会睁着一只眼。 碧月看了看周博衍那两名暗卫的位置,二人正藏在院内一棵松树上,应该是看到了晏林。 碧月从地上捡起两块石头,二指拈住,将一枚石子向正前方扔去。 第二枚石子随之跟上,撞上将要落地的那枚,一枚石子变了方向,向晏林直直飞去。 晏林立刻睁开眼,伸手挡住,将那枚石子接入掌中,翻开看了一眼,轻蔑一笑:“小孩子的把戏。” 他搓了搓那枚石子粗糙的外表,看向石子飞来的方向,正是那两名暗卫。 暗卫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也随之望去,皱眉看了他一眼。 这一皱眉在晏林看来像是警告,他有些不悦,但是并未将那二人放在眼里,便压了压身子,继续靠着檐牙浅眠。 碧月又用同样的方式,引起了那两名暗卫的警觉。 双方再次对上眼,晏林又是轻蔑一笑,这笑让暗卫更加相信,刚才的石子就是晏林扔的。 其中一名暗卫握着剑柄就要出手,另一个连忙按住他:“别冲动,这人也是暗卫,只要不是与周少爷有关的,我们都不要理会。” 一番话让那人冷静下来,他忍着这口气点了头,缩着身子躲回树中。 这人实在忠心,竟让一向厚脸皮的碧月也生出了几分罪恶感。 但是罪恶归罪恶,碧月继续着自己的恶作剧。 她让晏林吃了三次石子,终于让他按捺不住了,准备掏剑。 碧月悄然转身从假山后面的小路离开,快步去了绣房。 她需要在双方动起手来之前进入绣房。 “二位小兄弟,麻烦出来谈谈吧。”晏林抱剑站在屋檐上,对着那棵松树说道。 两名暗卫对视一眼,从茂密的松叶中探出头,踏着轻功飞到一旁的屋檐上,隔空问话:“敢问兄台有何事?” 晏林轻笑:“两位莫非在明知故问吗?若是想要讨个指教,光明正大地说出来就好,何必耍这种小孩子手段?” 两名暗卫被他这一番话说得糊涂,先不说那枚石子,就向他“讨指教”这样的大话,已经让他们忍无可忍了。 这人真是自大得不行。 不过暗卫也不想惹事,于是笑脸相迎,解释道:“兄台应是误会了,我俩只是奉命守在这棵树上,守着自家的主子,并不想多事。” 晏林冷哼一声,真是小人,做了还不承认。 此时的“真小人”已到了绣房。 “姑娘是来取大少爷婚宴上用的衣裳的吧,早就绣好了,姑娘在这坐一会儿,我帮您去取。”绣房的管事出来招呼着碧月。 “有劳姐姐了。”碧月摘了兜帽,向她福了福身子。 “没事没事,姑娘且在这休息片刻,我这就去。”那管事笑道,将碧月安置在偏房等候。 -- 第48页 碧月立身于小窗前,只见对面的人刚刚动起手。 这绣房的偏窗正对着前厅,是碧月前几日就探查好的,就等着刘玮这天来,她才过来取衣裳。 对面的三人打得正热闹,但是显然那两名暗卫都不是晏林的对手,一直处于下风。 两把剑对上晏林的一把剑,硬是接不上招数。 晏林的招式确是九转剑的模样,只是不善技巧,只能尽量快地将前八式连起来,但是在剑招的第八式和第一式的连招之间,略显生硬,像是将两块不合缝的木材硬凑在一起,忽视了中间的残留的缝隙。 而这缝隙恰恰就是他的破绽所在。 碧月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于是满意地笑了,只是苦了那两位暗卫。 看着这势头,两人应该还能再撑几个回合,实在不行碧月就只能用手中的石子帮他们挡一挡了。 很快绣房的管事就将衣裳取来了。 见碧月正支着额角撑在桌上睡觉,于是上前轻声将人叫醒。 碧月掩着唇,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姑娘看看,可有不满意的地方,我这就叫人改。”管事将衣裳递给她。 碧月伸手接过,看着上面的绣纹,是祥云图案,线条明快,针法活泼。 碧月满意地点点头,“绣房姑娘的手艺太好了,妹妹真是佩服。” 管事见她没挑毛病,便心安了,“姑娘满意就好。” 利剑碰撞,发出铿锵的脆响,管事忍不住侧目往外看了一眼,这一看可不得了,“这院子里怎么有人打架啊!” 碧月假意挑眉:“嗯?” 她也跟着看过去,惊呼道:“真是呢,怎么在院子里就打起来了。” 管事立刻趴着窗户,出声喊道:“你们别打了,打坏了这一草一木,老爷可是要怪罪的!” 这一声喊成功让晏林停手,他往这边看一眼,那两名暗卫趁机收剑遁走。 晏林也无意追赶,将剑收回鞘中,对着那管事冷哼一声,踏着轻功飞上了屋顶。 “诶,这人怎么这样儿啊!”管事有些生气,在院子里打架不说,脾气还这么大。 碧月赶忙拽住管事的胳膊,软声暖语地安慰道:“好姐姐,消消气,你看那人的穿着打扮,可不像是寻常的江湖中人,万一是哪个大人物身边的侍卫,咱可惹不起。” 管事立刻反应过来:“姑娘是说,那人是刘大人的侍卫?” 碧月笑了笑:“这我倒是不敢说,不过万一是呢,反正也没给咱造成什么损失,就算了吧。” 管事慎重地点了点头,“姑娘说得有理,不愧是大少爷身边的人,比我们这些粗手下人可懂得多。” 碧月谦虚一笑:“姐姐过奖了,大少爷还要试衣裳,妹妹就先告辞了。” 管事送她出去:“姑娘慢走啊。” 碧月抱着衣裳,踱步回了前院,候在廊下。 周博衍被半夏推出来的时候,见她一袭红裘立在拐角处,松了口气,笑着过去。 “回院子吧。” “是,少爷。” 第二十六章 王氏挑着核桃肉,周博谦安坐在一旁,愁眉不展。 王氏将那一盘剔好的核桃递给他,“看样子是没找到冯瑞。” 周博谦无心享用,便没有接,“被周博衍带走了,听说已经安置在永安县主府内了。” 王氏似是云淡风轻,随手拈起一块核桃肉放在嘴里嚼了嚼:“所以你打算找杀手去办这件事?” 周博谦见母亲一点都不着急,自己反倒有些沉不住气了,“母亲不担心吗?万一冯瑞说出什么,岂不是全完了?” 王氏缓缓摇了摇头:“就算没有冯瑞,他们也会怀疑到我们母子俩的身上,只是现在人在县主手里,就算你派了杀手,到时候能不能得手且不论,万一要是被拿了,我们可就再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周博谦皱眉:“那母亲的意思是?” 王氏再次将那盘核桃递给他:“吃点,补补脑。” 周博谦这次接下了,听王氏继续说道:“既然你找了杀手,那何必大费周章地去解决一个小小的冯瑞?” 周博谦略一思索,恍然大悟:“母亲的意思是让我直接解决了周博衍?” 王氏看他一眼,笑了笑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现下周博衍身边只有三名侍女守着,就算有别的暗卫,也不会太多,哪像在他自己宅子里,有层层侍卫护着。 周博谦连忙摇头:“母亲,恐怕不行,上次我专门找了霖铃阁的人,结果将我的定银退回来了,更何况是别的江湖杀手。” 王氏叹口气,解释:“那霖铃阁怎么可能连个残废都杀不了?他们是不想杀,霖铃阁有一套可笑的法则,有些生意他们是不接的,但是别的杀手可不会。” 周博谦沉思片刻,点了点头:“有道理,只是这样一来,冯瑞那边该怎么办?” 王氏冷笑一声:“解决了大将,剩下的小兵自然就不足为惧了。” 只要周博衍一死,永安县主必定沉不住气,到时候那边乱了阵脚,那么冯瑞就好解决了。 周博谦起身,笑着弯腰:“还是母亲高瞻远瞩,孩儿自愧不如啊。” 王氏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你啊,还是多吃点核桃吧。” 周博谦忙附和:“是是是,孩儿一定多补补脑。” -- 第49页 离开了院子,周博谦就将周顺招呼过来,将王氏吩咐的事交代给他。 “少爷,那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大婚之后。” 周顺有些担心:“少爷,那不是找您的晦气吗?” 新婚刚过家中就出了人命,新娘子会怎么想? 周博谦看他,眉目间尽是狠厉:“晦气?可我觉得这是天大的喜事。” 周顺不敢再多言,只得弓腰领命:“是,少爷。” 此时的周博衍,正在安静地抱着书,身旁的人却眉头紧锁,似在出神想着什么。 自从那日试了晏林的武功之后,碧月就时不时地研究着晏林招式中的漏洞,想方设法地用招式攻克。 周博衍几次抬头看她,碧月都是在凝神沉思,还时不时抬起手比划两下。 周博衍笑着摇了摇头,对着屋顶唤了一声,将两名暗卫叫进屋。 “少爷,请问有何吩咐?” 周博衍将一个钱袋子递给他们。 里头放了几锭银子和两锭金子,金子是碧月塞的。 “少爷,这是?” 周博衍示意他们收下,“上次多亏了你们帮我把冯瑞带回来,这是我谢你们的。” 两个暗卫不肯收,“这是我们应尽的职责,少爷不用这么客气。” 碧月推着周博衍过去,周博衍只好将那钱袋子亲手塞进他们怀里,“日后多有麻烦二位的地方,这点银子算不上什么。” 银子已经落入手中,暗卫不好再退回去,只得收下,“那就多谢少爷了,少爷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周博衍笑着颔首,让他们退下了。 “听说永安县主已经审了冯瑞,他招了吗?”碧月终于让脑袋歇下来,靠着一旁的茶桌,双手撑在桌边上,顺手从果盘里摸了一个橘子开始剥。 “招是招了,只是凭着他的一纸口供,只怕不够,还缺一些实质性的证据。” “冯瑞手里没有证据?” 周博衍双手相叠,放在膝上,“姨母还没有问出来,这个冯瑞不知是不想说还是真的没有。” “难不成他还指望王氏去救他?”碧月嗤嘲道。 周博衍笑了笑:“或许吧,话说……” 他侧目望向碧月:“那个晏林你查得怎么样了,有威胁吗?” 碧月将剥好的橘子分了一半儿,递给他,“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周博衍看着她胸有成竹的样子,微微点头,从她手中接过颜色金黄的橘子,掰了一瓣儿放进嘴里。 橘肉的香甜气息在舌尖四溢开来…… 入夜,碧月悄然离开了房间。 听蝉手传来的消息,近几日刘玮都不会去周博谦的宅子,因为刘显就要来了,他忙着迎接自己的亲爹自然无暇顾及别的事。 刘伟不来,自然就不会有晏林。 只是几个巡夜的士兵,碧月没费多少功夫,就避开了他们,利索地翻进了后院。 碧月正在找适合得手之后的藏身处,谁知找着找着,却听到一段诡异的谈话。 “红姨,这人好像是来杀刘玮的。” “连刘玮的面都没见到就伤成了这样,也能算得上杀手?赶紧找个地方扔了吧,省的惹祸上身。” “别啊,万一救活了,还能用呢。” “佳敏,你太天真了,就这样的,别说杀刘玮了,估计杀鸡都费劲,听红姨的,赶紧找个地儿扔了吧。” 林佳敏犹疑片刻没有说话。 碧月惊在了原地,刘玮包养的美人儿竟然要杀他。 碧月只知道刘玮贪财好色,莫非私底下还是个变态? 不过也是,这么多美人儿,谁知道他是从哪儿抢来的? 屋内细微的谈话还在继续。 “红姨,那咱扔哪儿啊?”林佳敏蹲下身子,戳了戳那位只剩一口气的杀手。 红姨略一思索,抬起那人的肩膀,开始往墙边拖,林佳敏撸起宽袖,拖着那人的双腿往前走。 那人就这么被扔在了隐蔽的墙角,用长帘挡着。 “等入夜,那群卫兵打盹儿的时候,再扔花园去。”红姨轻轻掸了掸袖子上的灰尘。 林佳敏点点头,二人拍了拍身上的灰,转过身,却同时定在了原地,仿佛受到了惊吓。 只见碧月正倚着墙,甚至懒洋洋地抱着胳膊,见她们转身,笑着打招呼:“听说你们在招杀手?看我行吗?” 红姨和林佳敏面面相觑,满眼的匪夷所思,这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林佳敏有些害怕地扯住红姨的袖子,却还是大着胆子问:“你……你是谁?” “杀手。”碧月言简意赅。 “杀刘玮的?”红姨倒是很镇定,细长的眸子沉静如水。 碧月诚恳地点点头,起身站好,“我们开门见山吧,你们私藏杀手的事被我撞见了,不过放心我会保密的。” “你想要我帮你们杀刘玮?”红姨能在刘玮的身边一直这么受宠爱,靠得可不只是那张脸,自然能猜得出碧月的意图。 “帮我也是帮你们自己不是吗?”碧月向前走了几步,从昏暗走向月光落脚的地方。 “可是这么多的杀手都栽了,我们怎么相信姑娘能成功呢?”红姨扫了一眼后面的那具半死不活的人,眉目间尽是怀疑。 碧月摊摊手,“既然信不过在下,那就告辞了。” -- 第50页 林佳敏急忙出声:“姑娘稍等!” 她尽量控制着声音,不让外面的侍卫听见。 碧月停下脚步,回眸看她:“怎么?” 林佳敏上前道:“姑娘既是来杀刘玮的,那打算用什么方法?” 碧月回身一笑:“那就要看两位会不会帮忙了。” 林佳敏看向红姨,心里已经跃跃欲试了,但是她见红姨仍然在犹豫,一时也不敢答应。 不过她们之前也见过不少杀刘玮的人,尸体都能在院子里堆成一座小山了。 面前这位看着清瘦了些,她真的能行吗? 正在沉思间,忽然一阵风从身旁吹过,只听见有人闷哼一声,声音从身后传来,红姨和林佳敏立刻转身,发现碧月手里抓着一个人,那人一只手还扶着腰侧的剑,头朝外扭,呈诡异的弧度,似乎已经断气了。 碧月松开那人的脖子,丢到一旁,“小姑娘,以后这种来历不明的人还是不要随意往回带为妙。” 林佳敏默默咽了下口水,呆愣着点了下头,“哦。” 红姨立刻笑了,那点疑虑瞬间荡然无存:“姑娘,我觉得我们可以谈谈那件事了。” 碧月看了一眼外面的天,月亮已经西斜了,没多久就要天亮了。 “不急,既然红姨已经答应了,我们需要找个时间好好商量。” 说罢,碧月翻个身,从窗户离开,眨眼间就消失在了月色中。 “红姨,这姑娘出手好快啊!‘歘’的一下那人就没了。”林佳敏还沉浸在刚才的那阵风中。 红姨看向窗外,幽幽道:“希望她拧刘玮的头时,也能这么快。” 碧月的出现让姐妹俩重新燃起了希望,不知道碧月会有什么样的计划…… 第二十七章 周博衍今日穿得格外正式,一袭墨色暗竹纹长衫,腰间系着与长衫同色的玉带,旁边站着周宇涛和王氏母子。 什么人能有这样的场面? 是永安县主要来了。 王氏和周博谦心中自然是不高兴的,永安县主一直和他们不对付,这次来了,少不了会让他们母子俩难堪。 王氏心中切记一个“忍”字。 忽然街巷拐口处晃出一辆马车,朱轓皂盖,上端坠着红色的流苏随风而动,两列侍卫骑着马慢速走在前头。 一旁的百姓很有眼力,没有人喧哗吵闹,低头做着自己的事,他们不知道车里坐的是谁,但是知道那一定是个官儿。 马车缓缓停于周宅前,周博衍立刻招呼初雪和半夏去车前迎接。 永安县主扶着半夏的手踏着车凳下来。 周宇涛带着妻儿走下台阶,行礼:“恭迎县主。” 永安县主敷衍地朝他们“嗯”了一声,转而笑着看向一旁的周博衍:“阿衍啊,我给你带了些永安县的特产,都是你之前最爱吃的糕点。” 周博衍开怀一笑:“多谢姨母挂怀。” 永安县主吩咐后面的侍卫将特产带上来,又道:“周老爷,这特产我也顺带为你和周夫人准备了一份,收下吧。” 周宇涛弓着腰,让身后的周顺去接礼,“多谢县主。” 永安县主微微笑道:“周老爷,我这次来主要是看望我外甥,顺道参加令郎的婚礼,不知周公子的婚礼筹备得怎么样了?” 周博衍不露声色地笑了笑,姨母还是这么直爽。 周宇涛可不敢有什么不满,立刻道:“犬子的婚事已筹备妥当,县主无需担心。” 县主状似放心地点了点头,“那就好。” 周宇涛朝宅内探手:“县主里面请。” 县主一甩宽袖,朝宅内走去。 “哦,阿衍,你先回自己的院子吧,等姨母这边结束了,就过去看你。”永安县主不想让这些无聊的事占了周博衍休息的时间。 “是,姨母。”周博衍领了心意。 碧月和他候在一旁,目送永安县主进了前厅。 “半夏,去让厨房准备几道好菜。”周博衍吩咐道。 半夏连忙福了福身子:“是,少爷。” “我们也回去吧,等着姨母。”周博衍说完,忍不住轻咳两声。 眼见着要起寒风了,碧月应一声,就推着他往院子里走。 刚进院门,碧月就瞅见院外一棵枯树上放着一只木蝉,看来蝉手有事要找她商量,只能等到晚上了。 碧月只瞥一眼便收回了视线,没多久,那只木蝉就不见了。 周博衍让初雪斟好了茶,半个时辰过后,永安县主就来了。 “阿衍!”人还未到,声音倒是先传进了院子中。 周博衍惊喜地放下茶,碧月推着他迎上前去,“姨母!” 永安县主见他气色未弱,与前阵子见到时差不多,才稍稍放宽心。 “这几日那母子俩没欺负你吧?”永安县主在半夏搬出的椅子中落座,立刻问道。 周博衍笑着摇了摇头,“姨母多虑了,在这个宅子里,他们还没有这么猖狂。” 永安县主朝院子里环顾一圈,见这院子里除了自己给他的三个丫鬟就没别人了,心里也瞬间明白了。 她叹了口气,“反正周博谦还有两天就要大婚了,等他成了婚,你也没必要留在这了,到时候我就把你接回永安县去。” 周博衍为县主倒了一杯茶,递给她,轻声唤道:“姨母。” -- 第51页 永安县主接过茶盏,挑眉看他:“怎么了?” “周博谦完婚之后,再过五日,就是母亲的忌日了。”周博衍看向院外的那棵枯树,只剩下一身枯枝在寒风中摇曳,说不出的凄凉。 每年的十一月二十就是姜氏的忌日,永安县主也一直记着,她忽然觉得口中的茶格外苦。 “到时候姨母陪你一起去。”县主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 见这二人都开始悲伤起来,碧月只好适时地出声:“少爷,县主,晚饭已经备下了。” 周博衍也赶忙道:“姨母舟车劳顿了一日了,我们去用饭吧。” 永安县主长舒一口气,“好啊。” 碧月为他们盛了饭,半夏和初雪候在一旁,等周博衍和永安县主吃完了才能去偏房用饭。 虽说周博衍平时没给她们这些规矩,只是如今永安县主来了,她们自己需要注意。 碧月将盛好的饭递给周博衍,周博衍眼眸带笑地看着她,双手接过,温声说道:“我和姨母有些话要说,你和半夏初雪先去用饭吧,若是有需要,我会叫你。” 碧月福身朝周博衍和永安县主行礼:“那奴婢就先退下了。” 周博衍目送她三人离开房间,永安县主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瞧出了他眼中的深意。 “阿衍,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叫碧月的丫头啊?”永安县主说话永远都这么直来直去,让人猝不及防。 周博衍惊讶地看着她,连连摇手:“不不不,姨母,您别误会。” “行了,瞧你那慌张的样子,其实在永安县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对那丫头有意。” 周博衍无奈地笑了笑:“姨母莫要再说了,我一个活一天赚一天的人,又怎么有精力去想这些事呢?” 县主立刻道:“你没有精力想,姨母可以帮你想着啊,你要是不好意思说,姨母可以帮你去说。” 周博衍慌了起来,连忙道:“姨母您可别,碧月她是个好姑娘,我想等以后好些了再向她……向她说这些事。” 周博衍心里清楚,自己怕是永远都等不到这一天了,这不过是宽慰县主的话罢了。 永安县主见他有自己的主意,也不再强求,“好吧,既然你有自己的决定,姨母不会干涉。” 她自己的婚事都不着急,自然也不会催着周博衍。 可周博衍却想到这了,忽而抬头看着她,笑问道:“姨母,您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姨父啊?” 永安县主正要端起碗,听了这话,一个玩笑似的眼神杀过去,“诶,你个臭小子,我都不催你了,你反倒开始念起我的经了。” 周博衍赶忙讨饶,“外甥不敢,姨母别动怒。” 永安县主忍不住笑了,剜了他一眼,“赶紧吃饭吧。” 周博衍连连点头,乖巧地端起碗,低头斯文地吃着饭。 碧月在偏房,坐在矮凳上,默不作声地嚼着馒头。 两个小丫头倒是没闲着,吃饭的间隙聊个不停,“还是县主威风,你看这一来,对面院子住着的那位立刻就不敢言语了,乖乖地低头行礼。” “就是,平时就看着我们少爷病恹恹的,觉得好欺负呗,碧月姐你说是不是?” 碧月看着面前的菜,眼睛半天都没眨一下,跟丢了魂儿似的,自然没有听见她们的话。 初雪见碧月没有反应,像是被定住了一样,她和半夏对视一眼,将筷子搁在一旁,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碧月姐?” 碧月像是还了魂似的,眨了眨眼,看着她们,满脸疑惑,“怎么了?” “姐姐,您出神想什么呢?” “不会是在想少爷吧?”半夏端着小脸,坏笑道。 碧月被调侃,脸色一点也没变,反而有意勾着唇,“你猜呢?” 半夏惊讶地直起身:“姐姐,您不会真在想少爷吧?” 碧月见这玩笑开不下去了,便收了神色,“你家少爷有县主陪着,有什么好想的?” “哦。”半夏失望地端起碗,继续吃饭。 碧月在想自己的计划,虽说已经谋划的差不多了,只是这得手之后那些美人要怎么办呢? 刘显肯定不会放过她们,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刘显做事向来斩草除根,若是她们走不了,只能是死路一条。 红姨既答应出手相帮,她也不能对她们的危险视而不见。 只是一时又想不出两全其美的法子,故而正在发愁。 碧月决定还是今夜见面的时候,让蝉手去阁里搬几个救兵吧,还是人多好安排。 她在心里叹口气,继续嚼着白面馒头。 “姨母,那个冯瑞审得怎么样了?”周博衍这些天一直挂心这件事。 “还是那个样子,招是招了,但是咬着自己手上没有证据。”永安县主也是一筹莫展。 周博衍心下有些奇怪,“莫非没有杀手去永安县?” 县主摇了摇头,“并没有,也不知道那母子俩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我已经让人将消息透给他们了,居然还能如此沉得住气。” “这件事不能再拖了,姨母,若是他们没有派杀手,那我们就只能自己给他找个杀手了。”周博衍也看不出王氏的意图,但是这样一来,冯瑞就更加不会供出证据所在了。 “好,等我回去就去办这件事,务必在年节之前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永安县主拍着桌案,沉声道。 -- 第52页 “姨母辛苦了。”周博衍对永安县主有说不完的感激,都不知道该如何报答。 “都是为的自家事,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周博衍一时说不出话来,让碧月推着自己将县主送出宅子。 周宇涛也带着王氏和周博谦过来了,虽然知道永安县主不待见他们,但他们需礼数周到。 永安县主系上披风,身后跟着侍卫,和周博衍道了别,一行人就朝着客栈去了。 第二十八章 (已修) 深夜的小巷像往常一样寂静,一缕寒风时不时从巷口掠过。 “月姐。”蝉手的声音像寒风一般冰冷。 碧月淡淡地“嗯”了一声,抱着胳膊走近幽深的巷子。 “月姐,周博谦的大婚的日子就要到了,您有什么计划吗?需要我做什么?”蝉手这次没帮上多少忙,心中自然愧疚。 “计划是差不多了,我找了几个帮手。” 蝉手有些好奇,“帮手?什么帮手?” “刘玮身边的人,到时候我和他身边的美人换个身份,方便下手,只是——”碧月想起那件让她忧心的事。 “只是什么?”蝉手顺势问道。 “只是他身边的那些美人要怎么救出来?凭我一己之力只怕远远不够。”碧月端着下巴,沉思道。 蝉手:“那是不是需要我回阁中请帮手?要不要把楼清和钟黎请来?” 碧月有些惊讶:“他俩回来了?” 蝉手声音不似先前冰冷了,倒像是在刻意掩盖着什么:“回来了,需要我回阁中请他们吗?” 碧月心想他们任务应该完成的不错,但还是摇了摇头:“不妥。” 蝉手还没来得及说话,一道青年的声音就从蝉手身后响起:“为什么?” 碧月一时没反应过来声音有什么不对,只管答道:“他俩刚回来,让他们歇歇……嗯?谁再说话?” 蝉手低声咳嗽一下,委身退到一旁,身材清瘦的少年攀着墙头跳下来,嘟着嘴,似乎有些不满:“姐,你又小瞧我!” 碧月愣了一下,有些惊奇,“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我在墙后边藏半天了,你都没发现。”楼清抱着胳膊倚着墙,似在炫耀。 碧月无奈地笑了笑,给了他句夸奖:“好好,你现在的藏身术越来越厉害了,到底是钟黎比我带得好。” 忽然一个人影从她身后的墙上窜了出来,笑道:“那是自然。” 楼清冷哼一声,将身子歪向一旁。 碧月没有再惊讶,只是幽幽扭头看了钟黎一眼,“你们任务完成得怎么样?” 钟黎拍拍身上蹭的灰尘,漫不经心地答道:“那当然是很好了,所以阁主才让我俩来看看你。” 楼清在一旁插话,“那还不是有我配合的好?” 钟黎挑眉看他,“好意思在你姐面前邀功吗?那银子你少拿了?” 楼清想起手上白花花的银子,瞬间不说话了,乖乖闷声呆在一旁,抬头赏月。 收拾完楼清,钟黎转而望向碧月:“说吧,有什么事需要我们帮忙的?” 碧月也不藏着掖着了,直言道:“我想让你们帮我把永安县那些女孩救出来,行动定在我动手那日。” 钟黎爽快地答应:“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楼清立刻冒泡:“还有我!” 碧月笑着点点头,又道:“那你们先去永安县找个地方住下来,我让蝉手带你们过去。” “别忘了,事成之后,请客吃饭啊!”钟黎半开玩笑地说道。 碧月拍着她的肩膀,转身摆手:“放心吧,忘不了。” 钟黎看了一眼蝉手:“我们也出发吧,到时候等碧月的消息。” 蝉手:“是。” 巷口很快就再次安静下来,只有皎皎月华在墙上静静淌着。 碧月去了周博谦的宅子。 有了钟黎和楼清,这下可以保证那些美人的安全了,碧月也就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你是想让我们俩互换身份?”红姨问道。 碧月点了点头,“这样不易被晏林察觉,到时候也好下手些。” 红姨有些担心,紧锁的眉头一直没有舒开:“那你怎么保证刘玮一定会过来呢?而且那天宾客这么多,他如果过来了,不就暴露自己私养外室这件事了吗?” 碧月:“我会让他不得不过去的,只需要一点点药物,只不过要等到宾客散尽之后,刘玮便会悄悄潜进去,那个时候他的脑子里就没有理智这种东西了。” 碧月对自己的计划并没有十分的把握,她只能尽量做到不连累这些姑娘,还有……周博衍。 “另外,这宅子里的其他姑娘,我到时候会带几件周家丫鬟的衣裳,让他们换上,成亲前几天会有人来布置新房,到时候吩咐她们混在伺候的丫鬟队伍里,让她们逃出去吧。” 红姨一听这话,眼眸一亮,“你……居然还想着这些?” 碧月被说得一愣:“难道不是应该想到的吗?” 红姨会心一笑,“身为杀手,姑娘确实很不一样。” 碧月起身,向她鞠了一躬,“那就多谢红姨夸奖了。” 一旁的林佳敏有些不乐意了,连忙追问道:“那我呢?怎么觉得没我什么事啊?” 碧月这才道:“姑娘的任务是最艰难的,到时候要和我一起应付刘玮,将他孤身引入后院,还望到时候姑娘不要露怯。” -- 第53页 林佳敏小脸一扬,“小姐姐,你放心吧,到时候看我的吧!” 碧月像是哄妹妹似的:“那就全看姑娘的了。” 林佳敏用力点了点头。 一切都交代清楚了,碧月松了一口气,和她们道了别,从窗口处翻身离开。 等一切商量完毕,寅时都快过去了,碧月攀着窗沿跳回房间,撤掉全身的力气,直接倒在床上,刚要闭上眼睛小憩一会儿,就听见有人敲墙的声音。 “咚咚咚……” 隔壁是周博衍的房间,碧月立刻警觉地睁开眼,换了身衣裳,开门过去。 颀长的身影在墙上一晃而过,碧月打开周博衍的房门,踱步而入。 “少爷,您有何吩咐?”碧月走到床边,将床头的烛灯点亮。 周博衍不知何时就坐起来了,正倚着靠背,面色比往常苍白了些,他转着眸子一直看着碧月,低声问道:“你要动手了吧?” 碧月看着眼前的烛火微光,笑了笑,调侃道:“少爷,您这直觉还挺准的。” “后天吗?” 碧月点了点头,又道:“到时候无论有什么变故都希望您能装作不知道。” “这样就可以了吗?” 碧月:“这样就足够了。” “那好,我到时候会配合的。”周博衍没有多问,她要他做什么,他便只管做好。 “多谢少爷,不过您还是早些休息吧。”碧月扶着他躺下,看着面色,就知道这人又一夜未眠,碧月真担心他有一天把自己这泥巴做的身子弄垮了。 “你也回去休息吧。”周博衍咳嗽两声,说道。 碧月叹了一口冷气,视线落在他身上,“下次别再这样了。” 周博衍老实地答应,“哦,好。” 碧月终于体会到安泰的辛苦了,这人就跟孩子似的,表面上乖乖答应,然后下次继续,碧月摇了摇头,起身离开。 周博衍眼见着她要走出门,忽然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掀起半个身子,轻声问道:“那你之后还回来吗?” 这个问题在他心里憋了一天了,一旦任务结束,他只怕再也见不到她了。 碧月一只脚已经跨出门,却被这问题阻了回来,她回身,反问道:“那少爷希望我回来吗?” 周博衍没有犹豫,只是答话的时候有些磕磕巴巴的,“那……自然是希望的。” 碧月眼角带着浅浅的笑:“少爷若是希望,碧月便会回来。” 周博衍身子僵住,看着她关上房门,脑海里还在回味碧月的那句话。 她会回来…… 周少爷像是得了糖果的孩子似的,将头埋进被子里,止不住地开心。 碧月站在廊下,抬头望着月,她当然不能走,若是一走了之,刘显那个老狐狸一定会起疑,她需要留下来一段时间,等一切都恢复平静,然后悄然离开。 第二十九章 周博谦成亲的前一天,下着大雪,路面上铺着厚厚的一层白色,一辆马车轧过那白茫茫的一层,慢悠悠地出现在刘玮的知府大门前,门口围满了高车大马,此时纷纷退让到一旁。 那些满嘴圣贤话的达官显贵都聚到了那辆马车前候着,看着车上的人下来,他们便弓着腰,恭敬地道:“恭迎太尉大人。” 刘玮搀着那人下了马车,喊了一声:“父亲。” 刘显微微点头,拄着拐杖,头发已经半数花白了,他小咳几声,满是皱纹的眼角忽然挤出一丝笑意,苍老的眼睛也闪着精明的光亮,视线在那群人中扫了一圈,说道:“各位都赏光来参加我孙女的喜宴,老朽万分荣幸,大家都进去坐吧。” 那群人行了礼,跟在刘显的拐杖后头,进了知府的大门。 府内见不着几个家仆,刘显满意地笑了,转而看向身旁的刘玮,“玮儿啊,见你这般简朴,为父就放心了。” 刘玮立刻扶手说道:“孩儿谨记父亲的教诲,故而不敢奢侈。” 刘显颔首,转身看向身后的众人:“希望各位大人也要记住,莫要尸位素餐,更不可贪财敛物,我们都是在陛下手中当差,自然要完成好陛下的吩咐。” 众人低头,齐声道:“谨遵皇上和太尉大人的教诲。” 说完了场面话,刘显让刘玮叫了几个平素来往密切的人,单独进入房间谈话。 “李大人,那件事办得怎么样了?”刘显将拐杖搁在一旁,掸了掸身上的碎雪,刘玮亲自泡了一壶清茶,为刘显倒了一杯。 昏暗的房间里除了那位李大人和那对父子,便再也没有旁人了。 刘显问话,李大人连忙答道:“您说的刘易公子吧?下官正在尽力想办法,只是那个县令在当地很得民心,突然换人只怕会民心动荡。” 刘显一个月前就和泉州知府李道全说过,让他给刘易安排一个县令,但是此事到现在都没有进展,刘易又是他的侄子,自然要上心些。 刘显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然后放下茶盏,漫不经心地说道:“那就让那个县令升官吧,平州知府最近似乎想要跳船,就让那个县令替了他吧,然后再将刘易安插进去。” 李道全有些不解:“那为何不直接让刘公子去平州呢?” 刘显摇了摇头,眸光幽深:“这几年平州已经被那个知府折腾成一块民不聊生的烂地了,我需要一个得力的人去整治整治,等一切准备妥当再行他事。” -- 第54页 毕竟是一家人,刘易的能力刘显还是清楚的,一个乡试都难考过的人,他可不放心把平州交给这样的人。 更何况一块破地方,还能有什么油水可捞?等鸭子养肥了才能开宰呢。 李道全送上一句:“太尉大人英明。” 李道全走后,刘玮才出声道:“父亲,我听说永安县主前几日就到临州了。” 刘显声音比刚才浑厚了几分,“你没去拜访吗?毕竟你是这儿的知府,可不能失了礼数。” 刘玮虚心解释:“父亲,孩儿是担心去拜见反而多生是非,那镇南候可是一向和您针锋相对。” 刘显宽大的手掌将茶盏包住,说来也奇怪,已经快要古稀的年纪了,手背却完全显不出岁月的痕迹,仿佛只是个和刘玮一般岁数的中年人。 刘显却提点道:“儿啊,如果你不去,你想想这临州其他的官吏会怎么看你?他们会觉得你骄傲自大,目中无人!永安县主也算是和咱们结了点儿关系的,哪怕你不亲自去,也要将场面做足了,可以找几个人带些礼品送过去,收不收那就是她的事了。” 刘玮幡然醒悟,随即便吩咐人照着刘显的指示去做。 “还是父亲看得通透,孩儿惭愧。”刘玮坐在矮桌旁边,叹了一口气。 刘显面上带着长辈的慈笑,“你才在官场混了几年?你爹我都混了一辈子了,岂会连这些浅显的道理都不懂?” 刘玮拱手附和:“父亲说的是。” 刘显忽而想起明日的婚礼,又说道:“明日怡儿的婚事我就不去了,你就说我腿脚不好,客人你只管招待好就是了。” 刘玮应声。 “我听说怡儿嫁的是个富商的儿子,为人怎么样?若是有空差人叫来我见见。”刘显话虽这么说,眼中却没流露出多少兴趣,仿佛这件事在他看来只是走走过场。 “这不听说您来了,那周宇涛下午便会过来看望父亲,他们只担心父亲不会赏脸。”刘玮轻蔑地笑着。 刘显瞥了他一眼:“都是一家人了,有什么赏脸不赏脸了,叫来见见吧。” 刘玮敛了笑意:“是。” 外面的雪还在纷纷扬扬地落着,这样的天气,周博衍是出不了屋门的,和碧月她们一起缩在屋子里,围在暖炉边儿上。 “熟了!熟了!”半夏兴奋地喊了几句,手脚麻利地用火钩将冒着热气的红薯勾过来,放在炉子边上降温。 周博衍端着圣贤书坐在一旁,闻见这香味也忍不住放下书卷朝炉子边上看了一眼。 碧月扭头笑他,“少爷这是闻见香味了?连书中的黄金屋也不瞧了?” 周博衍玩笑道:“没办法,我虽是病人,有时候这鼻子比眼睛还要灵敏些。” 半夏连忙道:“少爷既喜欢,那我帮您剥一个吧。” 周博衍却偏要逞强,弯腰伸手去拿那热气将尽的红薯,说道:“不用了,我自己来吧。” 刚接到手,就迫不及待地将指尖掐进去,揭了一层焦香的外皮,岂料里面金灿灿的果肉还烫着,周博衍猝不及防地被烫了一下,他迅速搓了搓生疼的指尖,又要继续剥皮。 忽然一个人影晃到了跟前,伸手放在他的红薯上,那人还当起了师父:“剥的时候手别碰里面,只捏着皮就行了,照您这个剥法,等播完就剩个心儿了,还能吃啥?” 周博衍低着头晃了下脑袋,用极低的声音“哦”了一声。 自从母亲离开之后,他是被安泰伺候着长大的,这些事他从未做过,大概是从未碰过,所以觉得新奇,觉得好玩。 周少爷顺利地剥完了红薯,然后旁若无人地递给碧月,碧月看着面前金晃晃的红薯,香气袭人,惹人嘴馋,她有些没反应过来,“做什么?” 一旁的半夏和初雪纷纷背过脸去捂嘴偷笑。 周博衍平时和碧月单独相处的时间久了,这会儿突然忘了旁边坐着半夏和初雪,听见那声轻笑,才反应过来。 周少爷的脸都快要烧红了,他迅速将那剥好的红薯塞进碧月的手里,又将她手中还未剥完的那只抢了过来,还扔了一句解释:“我喜欢剥红薯。” 半夏和初雪笑得更大声了,两人缩成了一团,笑得发抖。 碧月见她俩憋笑憋得难受,还贴心地说道:“红薯快没了,半夏,你和初雪去偏房取一些吧。” 半夏说不出话,只能迅速点头,然后拽着初雪蹿出了门,走的时候怀里还抱着两个刚烧好的红薯。 碧月见房门再次被合上,随手掰了一块红薯往嘴里送,尝了味道,忍不住眼睛一亮,“还挺甜。” 周博衍没将刚才的事放在心上,只是担心碧月会不高兴,他小心翼翼地瞧着碧月,见她正吃得津津有味,看样子也没在意。 两个孩子玩闹,碧月当然不会生气,还自然而然地将手中的红薯递到他嘴边,笑道:“尝尝,真挺甜的。” 周博衍往后缩了缩,这要是让半夏她们看见了,估计又要私下逗趣了。 碧月挑了挑眉,“看样子少爷是嫌弃了,那好吧。” 说罢就要收回手,周博衍一听这话,便有些急了,立即上前咬下了一小口,在手中晾了这么久,早就不烫了,他迅速咽了下去,然后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解释:“没有嫌弃。” 碧月也被他这模样逗笑了,“就开个玩笑,您也不用这么紧张。” -- 第55页 周博衍意识到自己又被耍了,只好默不作声地垂着头,继续剥着红薯。 碧月见他又不吭声了,剥红薯都慢腾腾的,明显是心不在焉。 不会又把人弄生气了吧?碧月吃着红薯,一边在心里琢磨。 然而周博衍心里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明天就是周博谦的大婚了,也是碧月动手的日子,他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尽量做到不添乱。 “你明天……”周博衍还是没忍住,开了口。 碧月抬头看他,“嗯?怎么了?” 周博衍用指腹摩挲着红薯粗糙的外皮,望着她,“回来的时候能不能敲三下墙壁。” 碧月没有多问为什么,只是点头答应:“没问题。” 周博衍松了一口气,那三声响是他明日唯一期待的,他会不眠不休地等着。 声音响了,她便是平安回来了。 屋内越发安静下来,只有燃烧的炭火时不时发出点崩裂的声音。 半夏和初雪似乎有意待在偏房,两人正有说有笑地吃着聊着,直到碧月过来叫人。 “你俩是去西天取的红薯吗?”碧月抱着胳膊看她们,似笑非笑。 半夏和初雪嘴角还沾着红薯碎,两人嘀咕道:“我们不是担心影响您和少爷吗?” 碧月没理会这话,反问道:“不觉得冷吗?回去烤火去。” 二人朝碧月嬉皮笑脸地眨了眨眼,然后灰溜溜地回了暖房。 屋内的周博衍看着窗外,一旁的半夏搓着冰凉的手,小声说道:“碧月姐姐,雪好像停了。” 碧月看着外面白茫茫的天地,的确,雪不知什么时候就停下了。 她转而看向面前烧的正旺的炉火,眼中似有有火光跳跃。 雪停了,好戏可以上场了…… 第三十章 翌日,周宅一大早就围满了人,因为喜宴办在周博谦自己的宅院里,所以周宅只是简单地贴了些喜字和对联。 “周老爷,恭喜恭喜啊!”来喝喜酒的,纷纷向他拱手送上祝福。 周宇涛与他们随意客套几句,就让周管家将人带去置办喜宴的新宅院。 “父亲。”周博衍一袭墨竹长衫坐在他身后。 周宇涛正皱着眉头,被这乖巧的声音动容,转身笑了一下,“起来了?” 周博衍“嗯”一声,接着问道:“父亲不过去吗?博谦已经去接新娘子了。” 周宇涛挥手:“你们先过去吧,我等会就到。” 周博衍点了点头:“那好,父亲回见。” 看神色,周宇涛似乎对这门亲事不甚满意,周博衍心下有些奇怪。 马车悠悠向前走着,周博衍并没有想太久,毕竟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他配合。 想到这他转而看向一旁的碧月,对方倒是面色沉着,像往常一样,并无变化。 察觉到他的目光,碧月转头看他,眨了眨眼:“怎么了?” 周博衍连忙摇了摇头,“没什么。” 碧月却想到了他的心事,她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没事的,放心吧。” 周博衍嘴角轻扬,点了点头:“好。” 半夏和初雪坐在她身旁,听得一愣一愣的,半夏直接凑着头倚在碧月胳膊上,软声问道:“碧月姐,你和少爷在说什么啊?” 碧月伸手点了点她的脑袋,笑着哄她:“没什么,今天你和初雪一定要老老实实待在少爷身后,绝对不能离身半步,知道么?” 半夏和初雪郑重地晃了下脑袋:“放心吧,碧月姐。” 周博谦的宅子到了,里面宾客满园,后院仍旧锁着,安静如常。 众人见一辆马车缓缓停于门前,纷纷侧目望去,只见身披艾绿色披风的女子扶着一位年轻公子艰难地从马车下来,那公子刚下马车便坐上了另外两个小姑娘推过来的轮椅。 无聊的众人又找到了谈资的对象,都围在了一起,开始窃窃私语。 “这是周家的大少爷吧?” “是啊,这少爷仿佛只活在传闻里似的,今儿一见,真是相貌不凡,就是……”那人似乎不好说出口。 一旁的人立刻接话:“就是病恹恹的,感觉不长命。” 那人抵了抵她的胳膊,低声责骂道:“人家大喜的日子,还是少说些晦气话吧。” 接话的人翻了个白眼:“怕什么?他在周家也就是个无足轻重的人,如今周家二少爷娶了当朝太尉的孙女儿,虽说两人是同父兄弟,可谁又看谁顺眼?我们倒不如巴着那二少爷,混点好处呢!” 对方了然地点了点头:“如今那周家二少爷得了势,只怕以后那大少爷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周围的人摇头叹气,不再多说,因为周博衍已经朝着这边来了。 众人的小声交谈被周博衍听了七七八八,他付之一笑,并未放在心上。 周管家连忙迎过去:“少爷,您来得可真早,那边屋里先坐着吧。” 周博衍朝他打了声招呼:“周叔辛苦。” 周管家笑了笑:“周家很久没那么热闹过了,辛苦些也是好的。” 周博衍让周管家接着去忙自己的事,不用管他。 碧月推着他进了偏房歇息,临走前将屋内的人扫了一眼。 “永安县主没有来。”她心下有些奇怪。 “这屋子里的人多多少少都和外祖父结了怨,姨母自然不想见,故而昨日差人送来了礼金就不亲自来了。” -- 第56页 碧月立刻明白了:“说的也是,这外面的人都是刘显一党的。” 不过刘显竟然没有亲自过来,这才是让碧月感到意外的。 但是,她转念一想,刘显没来岂不正好,他若来了,自己恐怕忍不住早点拔刀,朝他戳几个窟窿眼儿! 碧月忽然想起了沈家的血债,她的父亲,母亲。 若是不能手刃刘显,她无颜去见自己的父母…… 今天就先拿他的宝贝儿子开刀! 周博衍总觉得身后弥漫着一股寒气,他一抬头,就看见碧月半眯着眼,双手攥得紧紧的,乌黑的瞳孔中正酝酿着血气。 “碧月!”周博衍立刻出声,将她从情绪中叫出来。 碧月一晃神,敛了眼底的寒光,低头看他:“嗯?” 周博衍松了一口气:“我有些渴了,能帮我倒杯水吗?” 碧月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起身帮他去倒了杯水,却还是有些心不在焉的。 她将那杯茶递给周博衍,站在他身侧,用力晃了晃脑袋。 不能再想这些东西了,今天还有任务在身,一定不能出错! “你有心事?”周博衍看了她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道。 碧月似不在意地笑了笑:“没什么,只不过都是过去的事了。” 周博衍见她不愿多说,也就不再多问,直觉告诉他,碧月的过去和刘显有关。 “少爷,可以去用饭了。”周管家掀起厚重的暖帘,探进半个身子,呵着热气,来叫周博衍。 周博衍乖乖地应了一声:“知道了,周叔,这就过去。” 看样子,周宇涛和刘玮也到了。 两家人坐在一个房间内,围在桌前,碧月随着众侍女守在一旁。 没多久,一位身条轻盈的侍女端着温好的酒进了房间,碧月笑着上前接过,小声道:“这位姐姐,后面就交给我吧。” 那姑娘也是新来的,这屋里坐的都是有身份的人,她也担心自己出错,既有人接手,她当然是乐意的,爽快地将托盘交给她。 “那就麻烦姑娘了。”说罢,那姑娘就退出了房间。 碧月端着托盘走到宴桌前,小心地给每个人倒了酒。 刘玮正在一边吃饭,一边和自家夫人说着话,余光突然瞥见佳人的倩影,忍不住转着眼珠看了一眼。 碧月勾着一双狐狸眼,莞尔一笑,将酒杯递给他:“知府大人请慢用。” 刘玮被她笑得心神荡漾,笑着从她手中接过酒杯,碍于周围有多双眼睛看着,他接手的动作倒也没有不规矩。 周博衍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刘玮的手,见他没有逾矩,才收回视线,继续嚼着面前的醋溜土豆丝。 碧月福了福身子,又接着为周宇涛倒了一杯酒。 轮到周博衍的时候,碧月换成了一杯茶,周博衍在心里哀叹一声,他也想尝尝酒的滋味,只是那小小的嘬上一口,恐怕就能让他咳嗽半天,只能作罢。 倒完了酒,碧月重新站到一旁。 那药不会立刻发作,须得三个时辰之后,那时宾客差不多都离开了,正好方便刘玮潜进后院。 酣畅淋漓的酒宴过后,宾客开始对屋内的摆设品头论足。 外面突然一阵鞭炮声响起,新郎骑着高头大马出现在门口,迎亲的队伍回来了。 太阳也渐渐落山了,新娘的金黄的余晖中被周博谦抱下花轿,盖头都跟着晃了一下,新娘紧张地搂着他的脖子。 “放心吧,有我呢。”周博谦将她往怀里带了带。 新娘小幅度点了点头。 两人牵着红色的喜绸往门里走。 “吉时已到,新人拜堂!”主婚人在一旁喊道。 周博衍坐在一旁,双手紧紧捏着扶手。 新人已经开始行“夫妻对拜”之礼,碧月时不时朝刘玮的方向瞟一眼,见他面色有异,双颊泛红,如坐针毡。 碧月微不可查地笑了笑,看来是药效上来了。 新娘已经被送入洞房了,等会儿新郎还得出来敬酒,不知这刘玮能不能忍得住了。 刘玮好面子,自然不会选择当众出丑。 更何况药效才刚刚上来,但凡有点自制力的人都能忍得住。 “岳父,小婿敬您一杯。”周博谦笑着朝他举杯。 刘玮强颜欢笑着,慢慢端起面前的酒盏,和他碰了一下,一饮而尽,浑身如同被火燎过一般。 周博谦还要去向其他亲戚敬酒,便没有注意到刘玮的异样。 碧月趁着众人不注意,悄声对着旁边的半夏说道:“天晚了,我去马车上将少爷的毯子拿过来。” 半夏:“好,姐姐你小心些。” 毕竟天晚了,这些客人又喝得东倒西歪的,难保没有耍酒疯的。 周博衍知道她要开始对猎物下手了,只能一言不发地装作没听到。 碧月离开正厅,去了外面马车停放的地方,取了毯子,朝四周快速掠一眼。 见四下无人,晏林也没注意外面,她就穿进了宅子一侧的小巷,绕到后墙,翻墙而入。 她将毯子交给红姨,和她换了衣裳和发髻,两人身高相仿,天已经见黑了,外面的人不会认得出。 “你要小心。”围墙外,红姨朝她嘱咐道。 碧月笑道:“你也是,帮我照顾好大少爷。” -- 第57页 红姨点头:“放心吧。” 说罢,两人就在围墙外分了手,碧月再次翻墙进去。 刘玮已经快要撑不住了,他只好以喝醉为借口,去了偏房歇息。 酒宴很快就散了,周博谦和周宇涛将宾客送出门。 刘玮趁着没人,偷偷溜出了偏房,东倒西歪地去了后院,晏林只以为刘玮是吃多了酒,想要去后院发泄发泄,这种事他一般都不会守在外面。 于是踏着轻功去了隔壁的屋顶。 后院的钥匙,周博谦给了他一把,虽然意识不清楚,但是他还能精准地掏出钥匙,打开门,进了后院。 ‘红姨’和林佳敏在廊下假装私语,见他推门而入,身后的侍卫贴心地将门关上。 ‘红姨’和林佳敏连忙迎上前去,林佳敏抱着他的胳膊,娇嗔道:“老爷,你都几天没过来了,怎么今儿个忍不住了?” 这声音简直是在刘玮的心尖上跳舞,他一把抱住林佳敏,林佳敏吓了一跳,却很快就镇定下来。 “美人儿,咱进屋吧。”刘玮一边走,手上还不老实。 ‘红姨’见林佳敏表情不好,立刻笑道:“老爷,小心门槛儿。” 刘玮听着声音有些耳熟,想起白天为自己倒酒的妙龄少女,他转头看了一眼,谁知竟和脑海里的那张脸对上了。 他脑子晕乎乎的,像是喝醉了似的,被两人搀进屋。 “美人儿,你可真漂亮……”这话是对着‘红姨’说的。 ‘红姨’和林佳敏将人放在床上。 刘玮却将‘红姨’一把揽进怀里,猪头凑过来就要亲。 ‘红姨’笑着抵住他的脑袋,“老爷莫要心急嘛。” 一旁的林佳敏已经开始帮刘玮宽衣解带,两个美人在一旁伺候,被药效冲昏了头的刘玮自然受不住,转身就将林佳敏压在身下。 身后的碧月悄悄从袖中掏出了匕首,一只手扶着刘玮的肩膀,刘玮忍不住打了寒颤,正要转身去瞧,忽地颈间一痛,那把匕首已经直直地穿过了他的喉咙,他瞪大了眼睛吃惊地看着碧月,向后倒在了床上。 “你还是去地狱里快活吧!”碧月没有取出匕首,不然血太多不好处理。 林佳敏捂着嘴,迅速起身,她努力不让自己叫出声,然后像只受惊的小鹿似的,睁着一双无辜的黑眼睛,看着碧月:“姐姐,后……后面该怎么办?” 虽然这是碧月第二次当着她的面杀人,但是这人就倒在她身旁,面目狰狞,让她心有余悸。 “我带你出去,换衣服。” 说着,碧月脱了身上繁琐的长袍,从衣柜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黑色劲装迅速换上。 林佳敏也换了身和碧月相似的衣裳。 碧月抱着她从窗户处离开,趁着侍卫在廊前,迅速翻墙而出。 侍卫没有察觉,但是晏林却察觉了,毕竟刘玮在后院,他的眼睛不能离开后院,见两个身影跳出了墙外,立刻飞身上前阻拦。 碧月快他一步,将林佳敏送进了深黑的巷口,交给藏身在里面的蝉手,从蝉手那里取回了剑,迎身上前,拦住晏林。 蝉手带着林佳敏鬼魅般从深巷中消失了。 “你是什么人?来刺杀刘玮的?”晏林拔剑问道。 碧月双眸轻眯,真是废话多! 她以剑作答,带着杀气的剑风倾直而上。 她必须速战速决,在刘显察觉到之前解决掉晏林! 晏林轻蔑一笑,很快就出招,抵住碧月的剑锋,二人速度上不相上下。 晏林挥剑时已有些吃力,原本想用第八式刺进碧月的胸口,没想到被她再次挡开了,对方一直在防守,似乎在等时机。 晏林心中暗笑,想在他这找机会,还是等下辈子吧! 说着他手腕一转,从第八式又转为第一式,碧月眼睛一横,故意卖了个破绽,晏林像是发现了机会,招式都有些乱了,又将剑转回身前,准备将碧月一招毙命,岂料碧月忽然转身,长剑向前,直直对准他的心窝,电光火石之间,直接将他刺穿了。 而晏林的剑也停在她心口一寸的地方,碧月没有犹豫,迅速抽出剑,鲜血染红了屋顶。 碧月跳开,低头看了眼远处的侍卫,正火急火燎地朝这边赶,口中还喊着:“抓刺客!” 她不做停留,转身踏进夜色里。 晏林的尸首从屋顶滚落,正巧倒在那群侍卫面前,他们被吓了一跳,却又绕开冰冷的尸身,作势去追刺客。 第三十一章 (已修) 来人将手中的薄毯轻轻盖在他腿上,低声喊了句:“少爷。” 周博衍立刻警觉,这不是碧月的声音,他短暂地惊了一下,然后迅速镇定下来,淡定地点了点头,抬头吩咐半夏:“去告诉老爷一声,就说我有些撑不住了,想早些回去休息。” 半夏不疑有他,弯腰道:“好的,少爷。” 周宇涛见他面色惨白,也有些担心,于是准他先回去休息。 王氏闻言也往周博衍那边瞧去,身后的兰息也随着自家主子的视线,兰息是见过碧月的,周博衍急中生智,抄起面前的酒杯,直接一口猛灌下去,红姨低头看他,见他突然止不住地咳嗽着,连忙弯腰帮他顺气。 王氏和兰息自然只注意到他猛烈地咳嗽声,没有留意别的,只冷笑一声,暗道晦气。 -- 第58页 周博谦正忙着敬酒,自然顾不上这边,只是听说周博衍要回去了,才侧目看了眼周博衍出门的背影。 他和王氏对视一眼,轻笑一声,继续和宾客饮酒。 如今自己得了势,周博衍自然是不高兴的,他心中暗暗得意。 周博衍近乎是咳着出的门,红姨也有些担忧起来,“您是平时就咳嗽得这么厉害吗?” 她答应了碧月,要照顾好这个人,可却如今咳成这样子,仿佛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了。 周博衍喘息着,摆了摆手,表示不碍事,哑着嗓子说道:“快上车回去吧。” 外面天黑着,半夏和初雪也没有看清红姨的脸,还是一口一个“碧月姐姐。” 红姨在模仿小姑娘声音方面和碧月有的一拼,用变过的声音将半夏她们糊弄过去了。 上了车,周博衍还是一下没一下地咳嗽着,红姨和半夏她们都时不时地看他一眼,但又都束手无策。 回到周宅之后,周博衍脑袋已经有些晕了,浑身没有力气。 “半夏,初雪,你们先回去休息吧,碧月送我回屋。”他撑着仅有的精神,有气无力地说道。 “是。”半夏和初雪老老实实地回了屋。 红姨推着他回了房间,周博衍用着自己都快听不见的声音说道:“姑娘,辛苦你了,她的房间就在隔壁,你可以回去了。” 红姨没有听命,扶着他坐在床边,淡淡地说道:“她让我照顾好你,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周博衍有些讶异,低头看着红姨,又问了一遍:“她真的这样说?” 红姨没作声地点了下头。 周博衍嘴角扬起浅浅的笑,还没笑多久,又是一阵咳嗽。 红姨只好给他倒了一杯水,“您这咳嗽也太厉害了些,平时可有吃药?” 周博衍捂着嘴,晃了晃手,低声道:“老毛病了,不碍事,姑娘先回去吧。” 红姨也不再多问,只好扶着他躺下,关了房门去了隔壁房间。 周博衍闭着眼,上气不接下气地捂着胸口,一只手攥着被子,用力向上扯了扯,蒙在被子里猛咳几声,他只觉得头疼欲裂。 他一定要撑到碧月回来…… 周博衍快速深呼吸,喉咙又痛又痒,剧烈的咳嗽让他眼前一片漆黑,他靠着心中那一点信念硬撑着,想要熬过这漫漫长夜…… 宾客散尽后,周宇涛和王氏还留在宅子里,朝周博谦简单交代了几句,也准备回去。 正要出门,忽然听见后院有人惊呼,接着就是一群人骚动的声音。 周宇涛还被蒙在鼓里,此时听见了后院的动静,立刻看向周博谦,质问道:“后院有人?” 周博谦心下一慌,一是被周宇涛发现了这件事,不好解释,二是不知后院究竟出了何事。 只见几个身穿便衣的侍卫从后院匆匆跑出来,周博谦顾不上向周宇涛解释,一把抓住那人的胳膊,将他拦下,问道:“后院出了何事?” 那人迅速说道:“知府大人被刺客偷袭了,尸体还躺在屋内。” 说完一把拂开周博谦的手,谁知那只手已经自己滑下去了,侍卫顾不上许多,着急回府衙报信。 周博谦只觉得坠入冰窟,浑身都冰凉。 刘玮死了…… 死在了他的后院。 同样惊慌的还有王氏,此时她的那张脸已经绷紧了,想着解决的办法,她努力平稳声音,吩咐周博谦:“谦儿,你先去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 听见母亲的声音,周博谦才找回自己的心跳,连连点头,一身新郎喜服朝着后院跑过去。 周宇涛急得来回踱步,脸色大变,向王氏厉声问责:“这件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王氏搅着手帕,兰息站在她身后,见王氏正在发愣,连忙拽了拽她的袖子,先行下跪。 王氏反应过来,也跪下了,声泪俱下:“老爷,你先息怒,当务之急是如何向刘太尉交代。” 说着用帕子擦了擦眼泪,抽泣两声。 周宇涛甩了甩袖子,冷哼一声,“交代?事到如今你觉得应该怎么交代,用我这颗脑袋吗?” 王氏顿觉天昏地暗,身后的兰息眼疾手快地扶着她,“夫人,您怎么了?” 周宇涛也开始反思自己的话是不是重了些,但是眼下这情况…… 正当他沉思间,院子中又传来一声喊叫。 “哎,新娘子,您可不能过去啊!”喜婆追着穿新娘服的人朝后院走去。 周宇涛立刻吩咐周管家:“让人将后院封锁,任何人都不能进去,至于新娘子,就由她去 吧……” 毕竟新婚当日,生父被人杀害,谁受得了? 他无力地抬了下手,叹了口气。 周管家照着吩咐去安排。 周博谦见刘玮瞪着双眼仰躺在床上,致命的匕首还老老实实地插在脖颈间。 他吓得后退几步,转身跑出门,却撞上了自己的新娘,对方盖头已经揭了,在他面前停下脚步,仰头盯着他看。 周博谦一时语塞,“诗怡……” 刘诗怡深吸一口气,问他:“我父亲在里面是吗?” 周博谦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只是点了下头。 刘诗怡擦着他的肩膀离开,径直朝着房间走去,周博谦连忙跟上去。 -- 第59页 看到床上的景象,刘诗怡已经呆滞了,周博谦立刻捂住她的眼睛,温声道:“诗怡,你还是先回房间吧。” 他担心刘诗怡会伤心过度,然而恰恰相反,刘诗怡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那个人死了,她亲生的父亲死了,就躺在她面前,可是她却伤心不起来。 十几年来,刘玮总是将她们母子当门面,然而母亲精致的衣裙下,尽是伤痕。 她并不喜欢周博谦,但是母亲劝她赶紧嫁出去,找个好人家,离开这个地狱般的地方。 这才有了今天的婚礼。 可是她那个禽兽一样的父亲却死在了自己的婚礼上。 刘诗怡心中发笑,她顺势往周博谦的怀中倒去,小声啜泣:“夫君,怎么会这样?” 周博谦不知如何安慰她,只好小心翼翼地说道:“是杀手做的,刘太尉马上就要过来了,要不你先回房间吧,我多找几个丫鬟照顾你。” 刘诗怡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若是她回去了,刘太尉更不会放过他,于是在他怀里摇了摇头:“不,夫君,你就让我跟在你身边吧,没有你,我害怕。” 周博谦满是心疼,只好答应她。 “刘太尉到!”忽然一辆马车停在了门口。 这声音歇了没多久,周博谦就见一人拄着拐杖进来,后面跟着几个黑衣侍卫。 “我儿怎么样了?”刘显急切地问道,还没等周博谦回答,就看到了床上已经凉透了的尸体,屋内充斥着刺鼻的香粉味,刘玮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已经不言而喻。 他转头看着周博谦,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周宇涛和王氏也急匆匆地赶过来,和周博谦一起跪下。 周博谦将之前和刘玮约定的事尽数交代了。 “真是自作孽!”刘显手握拐杖,用力敲了下地面。 周博谦跪在地上,连呼吸都很浅,一旁失了父亲的刘诗怡正哭得伤心。 刘显面上微动,想要问责周博谦,但是见新娘子哭的梨花带雨,毕竟是自己的亲孙女,只得上前将她搀起来,“诗怡啊,今天是你的新婚,别哭坏了身子,周博谦,你带着诗怡回房间休息吧,这里老夫自会处理。” 周宇涛和王氏也被差遣回去,只有刘显的人还留在后院。 “你们先出去吧。”刘显对那些侍卫吩咐道。 侍卫领命候在门外。 待人走尽,刘显才恍惚一下,拐杖倒在了地上,他扶着墙无声地哀痛。 刘玮是他唯一的儿子,他费心培养了这么些年,结果却落得了这个下场。 他苦笑几声,难道这就是上天对他的报应吗? 他看着那具尸首,浑浊的眼睛似有寒光凝聚,他一定要抓出凶手! “儿啊,放心吧,为父会为你报仇的。”他闭上眼,伸手轻轻盖住刘玮的眼睛,让他瞑目。 第二天,刘显让人放出消息,声称刘玮是在回去的路上被人刺杀的。 将守在后院的侍卫全部斩杀,毕竟他只相信死人守得住秘密。 若是刘玮私养外室的事情透露出去,他为刘玮立的口碑便会崩塌,这已经是刘玮最后一块阵地了,决不能再失手。 就算死也不能污了名声! 刘显眸中寒光俞盛,他看着被抬出去的尸首,双腿凝力,站直了身子。 他转身看着这院子。 只是听说这院子也住了不少美人,但是此时却连个女人的声音都听不到,人不知何时就逃走了…… 这明显是早就策划好的,刘显怒上加怒,他连忙叫来手下:“去永安县的那处外宅看看,一旦发现活口,立刻抓回来!” 手下抱拳:“是,大人。” 那个小丫头和红姨一定逃不远,估计还在城中,刘显让人封锁各路关隘,务必将人揪出来! 一切安排妥当,刘显独自站在院中,抬头看着天,那轮明月翻进了乌云中,他冷笑一声,不知是在说谁:“看你能藏到哪儿去。” 渐渐地,那轮明月已经开始西沉,天边翻起了鱼肚白,已经整整一夜过去了…… 第三十二章 碧月很快就甩脱了追兵,午夜时分回了周宅。 红姨已经换好了夜行衣,听见动静走到窗前,两人一言不发地对视一眼,碧月翻身而入,朝窗外扬了扬下巴,示意外面有人接应她。 红姨走到窗边,想起周博衍的病情,转头看向碧月,似乎有话要说。 碧月有些不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最终红姨眼神朝隔壁扫了一下,却没有多话,从窗户离开了。 碧月疑惑了半晌,也没再多想,换了身衣裳,走到墙边,她答应了周博衍,平安回来要告诉他一声。 她伸手准备敲墙,结果忽然听见隔壁的动静,好像是压低声音的咳嗽,混着乱糟糟的喘息声。 碧月收回手,慌忙推开门去了隔壁。 只见床上的人正缩在被子里,低闷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地从里面传出来,碧月迅速关了门,上前查看。 “少爷……”碧月伸手掀开被子一角,露出他的脑袋。 长发被棉被擦乱了,混着一层薄汗黏在脸颊上,周博衍半睁着眼睛,呼吸有些不连贯,他转着眼睛看清了面前的人,想喊她,却又发不出声音,只是无力地张了张嘴。 碧月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她拂开周博衍脸颊上的碎发,坐在床边,揽着他的胳膊,将人扶起来,搂在怀里。 -- 第60页 “怎么突然就成这样了?”碧月急得呼吸都乱了,凑近他的一瞬间,突然嗅到了一丝异样。 是细微的酒香…… “你喝酒了?”碧月瞪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 周博衍有气无力地晃了下脑袋。 “你……”碧月差点急得骂脏话,但还是冷静下来,说道:“我去帮你煎药。” 周博衍此时意识涣散,碧月从柜子里找出一床棉被,让他枕在身后。 半夏和初雪也被惊醒了,急匆匆地过来,见碧月正要去偏房煎药,忙问道:“碧月姐姐,少爷怎么了?” 碧月没顾得上回答,只是吩咐她们:“快去把药包和砂锅找出来。” 半夏和初雪见她言辞急切,心想一定是少爷出了什么事,就立刻进了偏房去找东西。 碧月迅速生了火,一根神经紧绷着,刚才杀刘玮时都没有这么紧张。 初雪将砂锅支上,开始煎药。 碧月端了盆热水进去,帮他将身上的汗擦干净,换了身衣裳。 周博衍意识浮浮沉沉,朦朦胧胧中自己似乎被人抱起来了…… 但是他没有细想,因为胃中也是一片翻江倒海,白天的宴席多是油腻,他没有动多少筷子,此时已经没有力气去和病痛作斗争了,种种不适叠在身上,让他生出一个念头:他是不是快要死了…… 碧月给他换了床被褥,连同被子一起将人抱起,放在睡榻上,转头眼见他面色一点点苍白下去,呼吸也越来越微弱,碧月急得眼眶通红,她握着那双冰凉的手,一直在唤他:“周博衍?周博衍……” 暗卫已经被她吩咐去请大夫了,不知何时才会到。 咳嗽不似之前那般频繁了,碧月将人放回床上,搂在怀里,还在继续叫他的名字,然而怀里的人仍旧没有任何回应。 周博衍能听到她颤抖的声音,似乎带着哭腔,他没办法回应,只能将仅剩的力气凝聚在手上,捏着她的手指。 察觉到手指上的力度,碧月知道周博衍还有意识存在,心头泛上一丝喜悦。 “碧月姐,药好了。”初雪端着煎好的汤药进来。 “给他喂下去吧。”碧月将周博衍扶正,轻声哄道:“少爷,可以喝药了,喝了药就不难受了。” 碧月温柔的声音萦绕在他耳畔,周博衍鬼神差使地张开嘴,饮下这巨苦无比的汤药。 一碗汤药很快就见了底,初雪将空碗放在一旁,用帕子将周博衍嘴角的药渍擦拭干净。 “半夏那边怎么样了?”碧月让半夏去厨房准备一些清粥。 初雪摇了摇头:“不知道,都去了半天了,还没回来。” 碧月将周博衍的手塞进被子里,咳嗽已经止住了。 周博衍重新躺回床上,喉咙不似之前那般痒了,头痛也轻了些,胃中却觉得空荡荡的。 碧月担心半夏那边的情况,于是吩咐初雪在这守着,她起身去了厨房。 周宅的人大半被支去了新宅,此时院落中冷清得很,只有路过绣房时,碧月才听见几个女人的嬉笑说话声。 结果还没走到厨房,就听见吵闹的动静,不由眉头一紧,加快了步伐。 “瞎了眼的奴才,居然往主母身上撞,你是谁院子里的?”兰息厉声斥责道。 面前跪着的是半夏,只因手中提着一小袋米,小路昏暗,她心中又着急,便只顾着走路,没注意到旁边的小路中冒出一撮人,便正好撞到了王氏。 王氏正因为刘玮的死,被周宇涛一顿指责,此时正在气头上,直接一个巴掌打过去。 王氏的腕力平时打人都练出来了,半夏一个柔弱小姑娘,自然抗不住,耳朵嗡嗡作响,直接跪倒在地上,却将那袋米死死地护在怀里。 碧月过来的时候,看见的正是这幅景象。 半夏有些晕乎乎的,还没来得及回话,就见一个窈窕身影挡在她身前,声音清脆地替她回话:“回主母的话,这丫头是大少爷院子里的,只因大少爷病得厉害,所以让她来取些米煮粥,想来是路上走得急了些,冲撞了主母,我替她向主母赔个不是。” 王氏对突然现身的碧月有些不满,本想再打一巴掌出出气,但是碧月的一番话已经说出了口,她也不好当面为难,毕竟永安县主还在临州,她不能不收敛。 于是赶忙变了脸,笑道:“姑娘说得哪里话,不过大少爷的病要紧吗?要不我随你过去看看吧。” 碧月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不劳烦主母了,大少爷的咳嗽是老毛病了,奴婢已经差人去请大夫了。况且主母为二少爷新婚的事忙了一天,想必也累了,还是早些休息吧。” 王氏此时心中烦闷,也不愿再多废话,顺势说道:“既如此,若有什么需要尽管来院子里找我。” 碧月福了福身子,表示谢意。 王氏浅浅地打了个哈欠,被兰息扶着离开了。 走进了拐弯口,王氏才懒洋洋地问道:“她就是周博衍身边叫碧月的丫头?” 兰息沉声道:“没错,就是她。” 王氏轻笑一声,“口齿倒是伶俐得很。” 兰息嘲讽道:“主子是个残废,奴才再厉害又有什么用?” 这话深得王氏的喜欢,她看向兰息,眼中带着宠溺的笑:“你倒比她还要伶俐些。” 兰息低着头,“多谢夫人夸奖。” -- 第61页 主仆二人一摇一摆慢悠悠地回了院子。 王氏走后,碧月立刻转身将半夏搀起来,半夏擦了擦眼泪,露出怀里的那袋米,小声说道:“碧月姐姐,我们快回去吧,少爷还等着喝粥呢。” 碧月见她倔强的模样,眼中满是心疼,碧月无声地点了下头,将那袋米接过来,揽着她的肩膀,带着半夏回去。 回到院子,碧月见屋内站着一位陌生老者,貌似是暗卫“请”来的。 那老者为病榻上的人号了脉,碧月候在一旁,等着老者的回复。 半晌,老者抚着长须,沉声道:“只要止了咳嗽就没有大碍了,病人腹中无物,需进些东西。” 碧月心中暗暗松了口气,朝老者扶手:“多谢大夫。” 老者收拾医药箱,临走前冷眼瞥了那两名暗卫,暗卫被他吹胡子瞪眼的模样逼得后退一步。 只听那老者冷哼一声,碧月也有些不解,想是这两名暗卫请人的时候不够周到,于是朝他们递了个眼神,示意将大夫送回去。 暗卫会意,跟在老者后头,恭敬地赔礼。 屋子再次静下来,周博衍还是没有清醒,呼吸倒是比之前强了些,碧月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 半夏刚回院子,就找出一口干净的砂锅去煮粥了,碧月去了自己房间,从自己的木箱中翻出一盒白玉膏。 半夏将半张脸塞在臂弯里,挡住脸上的巴掌印,眼神无光地盯着小炉上的砂锅。 碧月随手拿了个板凳,坐在她身旁,半夏抬起头见她用手指从朴素圆润的玉盒里挑起一抹玉白色的膏体。 她的眼睛还是湿的,抽泣一声,问道:“姐姐,这是什么东西?” 碧月用手指将白玉膏涂在她那半带着指印的脸颊上,笑道:“自然是好东西,白玉膏,涂上去就不痛了,明天早上起来,照样是漂漂亮亮的。” 半夏发现那白玉膏让疼痛一时减轻了不少,顿觉神奇。 碧月涂完了药,直接将那盒白玉膏送给她,并嘱咐她:“隔三个时辰之后再抹一次。” 就像收了礼物似的,半夏只觉得开心,将王氏那个老妖婆瞬间抛在了脑后,翻来覆去地欣赏着那个小盒子。 碧月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玩归玩,别忘了粥啊。” 半夏绷着小脸,立刻将盒子放进怀里,点了点脑袋:“放心吧,碧月姐。” 房间里的初雪坐着开始打起瞌睡,一颗脑袋沉下去,又迅速弹起来,清醒片刻,困意又止不住地涌上来。 两个小丫头已经撑了一夜了。 碧月进来的时候,先是扫了一眼床上的人,仍在昏睡着。 转头又见初雪摇头晃脑的,碧月既无奈又心疼。 她轻轻地拍了两下初雪的肩膀,将人叫醒:“初雪,这没什么事了,你叫上半夏回屋休息吧。” 初雪立刻惊醒,摇了摇头:“不不不,碧月姐,您都没休息,我们怎么能休息呢。” 碧月将人推出房间:“行了行了,你和半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别犟了。” 半夏见白粥已经煮开了,便将炉火闷上,结果没过一会儿也被碧月推回了房间,强制休息。 碧月看着炉子上咕噜作响的白粥,米香四溢,她却叹了一口气,去了周博衍的床边,谁料对方早已醒了,正睁着眼笑着。 碧月惊在了原地,连眨眼都忘记了,直愣愣地盯着他,忽而听见床上的人用虚弱的说道:“我好像有点饿了……” 碧月心里高兴,面上却不显露,反而眼尾上挑,冷哼一声:“那就饿着吧。” 话虽这么说,还是转身去给他盛了一碗粥。 周博衍用他那并不灵敏的鼻子嗅到了粥的香气,心中发笑,但是看见碧月那双通红的眼睛,他便笑不出来了。 她昨夜是不是急坏了…… 想起昨夜的事,周博衍猛然连带着想起一些不妙的东西。 他昨晚沾了汗的衣服…… 想到这,周博衍苍白的脸立刻浮上一层血色。 碧月端着粥进来的时候,就看见那位少爷“蹭”地一下,将被子拽过头顶。 碧月:…… 她端的是粥,又不是药,有这么可怕吗? 碧月上前用无情的双手将人从被子里掏出来,作势要喂他。 只因满脑子都是昨夜换衣服的事,小少爷此时既害羞又无措,哪里还敢让碧月喂粥,于是伸手要去接她手上的碗,“我……我自己来吧。” 结果却被碧月冷眼瞪了一下,小少爷弱弱地收回手,小声道:“你……是生气了吗?” 碧月将粥吹凉,递到他嘴边,声音似乎夹着寒雪:“没有,你是因为我才喝的酒,我心里清楚。” 周博衍连忙否定,开口狡辩:“不是因为你,是我自己实在好奇,才没忍住尝了一口。” 碧月抬起勺子,看他一眼,眼底的情绪复杂,周博衍一时竟看不透。 碧月没再说话,继续一勺又一勺地给他喂粥,只将这件事默默记在了心里。 “不管是因为什么,下次别再这样了。”临走前,碧月起身对他说道。 周博衍望着她的背影,没有答话,他不知道碧月指的是喝酒,还是别的…… 外面的天已经亮了,他终究是挺过来了。 第三十三章 十一月十五日,永安县。 -- 第62页 钟黎和楼清守在宅子外面,等着蝉手的消息。 楼清跳到屋檐上,看见下面三队来回交替行走的卫兵,忽然回想起上次刺杀周博衍时的场景,直接打了个冷颤,又悄悄从屋檐上落下来。 钟黎淡淡瞥了他一眼,砸了咂嘴。 楼清赏了她一记冷眼,向后倚着墙,不说话。 想念碧月姐姐的第九十二天…… “诶,你平时跟在碧月身后的时候,那叫一个殷勤,怎么换了我就这么乖巧呢?莫非你怕我?”钟黎倚在他旁边,扬起眉梢,连眼角的那朵落雪红梅都带着嘲讽。 楼清不咸不淡地瞟她一眼,回了个“切!” “大姐,您别理解错了,那不叫乖巧,那叫不想搭理你。”他对钟黎的措辞颇有不满。 “说真的,你是不是喜欢你碧月姐姐啊?”钟黎挺起肩膀蹭了蹭他。 这话让楼清心里“咯噔”一下,他面色沉静地转头看她,沉默片刻才否定:“没有,你别瞎说。” 钟黎故作了然地点了下脑袋,然后语重心长地说:“那这么说,你是讨厌碧月喽。” 楼清急忙反驳:“胡说八道,我怎么可能讨厌碧月姐!” 钟黎意味不明地“哦”一声,“不讨厌,又不喜欢,那到底是什么?” 楼清年纪小,在钟黎面前就是个孩子,仿佛被她逼到了墙角,磕磕巴巴地解释:“就……就是一般的尊重,尊重你懂不懂?” 钟黎忽然笑了,像是看到猎物上钩似的,语气狡黠:“对啊,我之前说的喜欢就是这个意思啊,你以为是什么?” 楼清这才意识到自己上当了,开始胡乱狡辩:“喜欢有这么多意思,我哪知道你说的是哪个意思?” 说完,便扭头朝着巷口,似乎不想再理会钟黎。 钟黎仍不打算放过他,继续逼问:“如果你心里没这么想,那刚才紧张什么?” 楼清扭头瞪她一眼,决定不再乱说,省得又让钟黎捏了把柄,于是简单粗暴地甩了一句:“我不知道!” 钟黎见他不愿接话了,也没了调戏的兴致,转过身,靠在他旁边,开始用温和的语气劝他:“说实话,我觉得你还是收了这心思为好,别到时候单相思,苦了自己。” 楼清听完这话,愣了一下,转身眼神困顿地看着她,“为什么?” 钟黎直接在他胸口上插了一刀:“因为碧月不喜欢你啊,她只是把你当弟弟照顾。” 楼清眼中不服,“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钟黎轻飘飘地瞅着他,“不信?那你可以找个时机对碧月表明心意啊,看她的反应不就知道了?” 楼清刚想一口答应,却又不敢,只能撇撇嘴,默默站在一旁,思考着这件事。 钟黎见他反应和自己预想得差不多,于是冷笑一声,也不再多言。 蝉手过来的时候,见他俩都这么安静,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钟黎打着哈欠起身迎接,“你可算来了,黄花菜都凉了。” 蝉手是个老实人,虚心道歉,“抱歉,钟黎姐,让你们久等了。” 说完弓着腰将东西递给她。 钟黎对调戏老实人没啥兴趣,于是一脸淡漠地从他手中接过一枚金钗。 “这是红姨的东西,那些姑娘都听她的话,拿着这个信物,那些姑娘就会跟着您走了。”蝉手一本正经地解释。 钟黎将金钗翻来覆去瞧了一眼,觉得还挺精致,楼清一把将人拽走,“走吧,东西到了,可以去执行任务了。” 钟黎将金钗放进袋子里,笑道:“这么着急去看美人啊?” 楼清连瞪都懒得瞪她了,直接伸手在她腰上掐了一下,疼得钟黎差点骂人。 “您知道自己和茶馆里的说书先生什么区别吗?”楼清意味深长地转头看她。 钟黎揉了揉腰,在心里将楼清来来回回骂了无数遍,却还是抽了空回他:“什么区别?”. 楼清呵着冷气,抬头看向屋檐,说道:“人家说话要钱,您说话欠揍。” 说完,像猫一样翻身跳上围墙,踩着围墙,踏着轻功飞到屋檐上。 钟黎不气反笑,心道这小子嘴皮功夫是越来越好了。 她直接翻围墙进了院子,躲在一棵树后面,等着那队卫兵背身过去,才跟着溜进了中间的房子,随手打开一道窗户爬进去。 那屋子有些狭小,只放得下一张床和一张梳妆桌。 钟黎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见一位穿着鹅黄色纱裙的女子正坐在铜镜前梳妆。 忽然她发现铜镜一角冒出个黑影,且那黑影离她越来越近,她吓得一把握住旁边的银钗,转身就朝钟黎刺去。 钟黎迅速旋身,躲开了那支尖锐的银钗,握住她的手腕,顺道捂住了她的嘴。 那女子拼命挣扎,却见她从怀里掏出一只金钗在她面前晃了晃,低声问道:“认识吗?” 那女子被捂着嘴,只能点头。 钟黎松开她,继续解释:“是红姨让我来救你们的。” “救我们?”黄裙女子有些不解。 钟黎简单地说了原因:“刘玮他爹刘太尉已经知道你们的存在,不走,你们只能等死。” 黄裙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却还是说道:“你有金钗,我信你。” 钟黎这才吩咐她:“那想办法把你的姐妹们叫到一个地方,商量怎么出去。” -- 第63页 黄裙立刻答应:“好,我这就去。” 这黄裙便是红姨之前称为“三姐”的人,虽然在红姨面前呆头呆脑的,但是在大事面前却不含糊。 她推开厢房的平移门,有些姑娘还没起床,三姐只能一个一个叫起来。 被叫醒的人意识尚在梦中,朝三姐挥了挥手,呓语道:“三姐,这么早做什么?谁会这么早打麻将啊?” 甚至还打算翻个身继续睡。 三姐无奈,只得附上她的耳朵,轻语:“再睡可能就没命了。” 半睡半醒的人呵呵两声,“不可能……” 余音未落,一个咕噜爬起来,两眼瞪直了瞅着三姐;“你说什么?” 三姐暗自惊叹这句话真好使,打算后面的人都用这种半惊吓的方式叫起来。 “别多问,跟我来就是了。”三姐将神秘感营造得愈加丰满。 但这话却让那姑娘疑心更甚,心想不会真出了什么事吧…… 三姐一个个房间进去,将人一个个带去了正厅。 宽敞的房间里,姑娘们围成一团,悄悄讨论着这件事。 谁也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有的面色凝重,有的却没放在心上,笑得轻浮。 然而一个陌生人的出现让她们不得不紧张起来。 钟黎推开门,笔直的双腿立在厅堂中央,将周围的美人扫了一圈,红梅带笑。 她将金钗放在那群人眼前过了一遍,压低声音,“看清楚了,这是你们大姐头的东西,是她托我来救你们的。” 那些姑娘忍不住了,张口就问:“我们在这过的好好的,红姨为什么突然要救我们?” 钟黎伸出手指竖在唇前,笑问道:“姑娘是想把卫兵都招进来吗?” 那人立刻噤声了,缩着脑袋站回队伍。 “三姐,带几个人过去打麻将,声音越大越好。”钟黎觉得三姐做事挺稳重。 三姐当即会意,找了几个平时嗓门大的姑娘,去了麻将桌前。 被叫过去的姑娘,纷纷好奇地看了一眼钟黎,都被她眼角的那朵花吸引。 她们见这人长得好看,手段似乎很不一般,三姐又相信她,她们也只得重视起来。 很快麻将碰撞的声音就响起了。 “三饼!” “碰!” 接着一阵欢笑声在房内传开了,屋外的侍卫面面相觑着。 “她们今儿个怎么这么早?”侍卫驻足片刻,盯着那栋屋子。 后面的人搓着红彤彤的手,无所谓地呵了一口冷气,“谁知道呢,我说咱还是接着转悠吧,省的站在原地吹风。” 马上就是寒冬腊月了,这寒风吹在脸上,仿佛能刮掉一层皮肉似的,打的人生疼。 侍卫也不再多想,点了点头,握紧手中的枪,接着巡逻。 麻将桌上准备就绪,钟黎才开始了自己的演讲。 然而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在场的人都倒抽一口凉气。 “刘玮死了。”钟黎漫不经心的语气和这句话很不搭。 她说完抬头看了在场的人,表情那叫一个精彩,眼睛瞪得浑圆,那一刻,钟黎才深刻理解,什么叫呆若木鸡。 身后那群打麻将的,也忘了出牌,都盯着钟黎瞧,还以为自己离得远,听错了。 钟黎忽然有些忐忑,试探地问道:“你们不会喜欢刘玮吧?” 众人立刻回神,摇着头,摆着手,毫不犹豫地否认:“那不可能,谁会喜欢一个老头?” 钟黎觉得刘玮有些冤,不过才四十岁出头,就被人冠上“老头”的称呼,实在冤枉。 一阵群声否定之后,那群人冷静下来,反问道:“你不会诓我们的吧?刘玮真的死了?” 钟黎点了点头,语气仍不严肃,“死了啊。” 众人:…… 那人继续道:“我们虽然不识字,但也晓得,刘玮是当朝太尉的独生子,怎么可能轻易就死了?” 钟黎又耐着性子解释一遍:“有人花钱买他的人头,所以你们到底想不想走?不想走我也不强求。” 众人被她这一问,也有些犹疑不定,先不说钟黎可不可靠,能不能帮她们逃出去,就算逃出去了,她们当中那些无家可归的人,又该何去何从呢? 钟黎见她们没有回应,于是又补了一句:“友情提醒,出去可能会活,不出去必死,你们要考虑清楚哟。” 这一问让她们中想回家的人立刻下了决定,“我想出去!” 这声音一个接着一个地响起,钟黎让她们分两队,将想走的和不想走的分开。 结果组着组着,就合成了一队。 钟黎抱着胳膊,看着那齐刷刷的一队人,“看来都想出去啊,那就别废话了,我把计划给你们说一下。” 这计划钟黎原先和三姐交代过了,打麻将的那几个此时也知道了。 这么多人,只能从正门走,院内一共六十个卫兵,钟黎和楼清都没放眼里。 “现在你们就可以回去收拾东西了,等会儿过来叫你们,你们就往外跑,到时候我会带你们去一个地方藏身,记住,出了这个门就忘了这层身份,忘记这个院子。”钟黎一口气交代清楚,后面的事就交给三姐去做了。 临走前,三姐扯住她的黑色的衣袖,小声道:“姑娘,谢谢你。” 钟黎回之以笑。 -- 第64页 屋内的女孩都四散而去,回了各自的房间,将收集的金银财宝全部收入行李。 寂静的大厅只有钟黎一人,她走到窗前,在窗户眼上戳了个眼儿,从怀中掏出一个圆筒吹针。 和善使刀剑的碧月不同,钟黎精通暗器。 她的眼睛瞄准路过的卫兵,从后往前打过去,一个不落,朝他们的脖子上发一针,针上已经涂了药,足够他们睡上一天一夜。 钟黎主要是防着有人回临州报信,误了碧月的大事。 赶在下一队的人走到前院之前,那队人已经倒完了。 巡逻过来的卫兵,见状,神色大变,举着红缨枪朝四周喊着:“谁!出来!” 旁边的人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小点声,万一让外面的听见怎么办?我试过了,这些人还有气,只不过被人麻翻了。” 他低头用脚踢了踢地上的人,再抬起头时,刚才和他说话的人已经倒地了,他吓得扶稳了手中的枪,连自己说的话都忘了,对着四面墙壁宣战:“光天化日之下,胆敢在知府大人的宅子里行刺,还不快出来!” 钟黎不仅没出去,还赏了他一针。 有几个反应快的,端着枪朝门口跑,毕竟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得去临州报信。 结果刚到门口,就见一个高挑青年守在门前,嘴里吊儿郎当地叼着一根草,见他们过来,眼神立刻散出兴奋的光,将嘴里的枯燥无味的狗尾巴草吐掉,笑道:“哟,这么快就来活了。” 那群人往后退几步,又见他不过是个毛头小子,自信一下就上来了,举着枪就要冲过去。 “楼清,拦住他们!”钟黎不知何时从屋内出来,指尖夹着细不可见的银针。 楼清拔出剑,不耐烦地回道:“还用你说。” 刀剑和银针在□□中穿梭,银光夹着铿锵声,这声音没响多久就停了,卫兵都已经被银针麻翻了,整整齐齐地堆在院子里。 屋内的姑娘都收拾好了,钟黎推开门,招呼她们出去。 姑娘们也都懂事得很,换上了简便的衣裳,方便逃跑。 钟黎和楼清将她们带去了永安县外的一座小县城,事先找了个能容身的废弃房子,就将人都带去了那儿。 有的人有家可回,便让人捎一封书信带回去。 “最好让家人换个地方住吧,免的有杀身之祸。”钟黎再次友情提醒。 那群姑娘此时对她很信任,听了这话立刻修书一封让家人搬家。 剩下的无家可归的人,钟黎也没打算管,只等红姨来了之后,将人交给她。 “也不知道碧月姐那边进行得怎么样了。”楼清反坐在椅子上,趴在椅背上。 钟黎躺在破旧的长凳上,打了个哈欠,转头瞅了他一眼,安慰道:“放心吧,没有你跟着,你碧月姐就更不用愁了,保准成功。” 楼清差点没忍住,一脚踢过去,“你一天不怼我就难受是吧?” 钟黎诚恳地点了点头,“嗯呢。” 楼清:…… 他闷头耷耳地转身面对这墙,感觉这脱皮的墙壁都比钟黎多几分赏心悦目的姿色。 第三十四章 一天之后,钟黎让蝉手去临州送口信。 “月姐,永安县的人都救出来了,钟黎姐让我来问问您,红姨她们什么时候过去?” 如今临州被封的滴水不漏,红姨和林佳敏如今还藏身在临州内,要怎样将她们送出去? 此时的碧月也很头疼,她讨厌费脑子的事。 她揉着眉心,声音有些疲惫:“等我找个合适的机会,实在不行,只能让她们一直躲在城里,另外你这几日就待在城里吧,不需要收集情报,别让刘显的人起疑。” 蝉手拱手:“是。” 谁知周博衍却很乐意为她解决这个麻烦。 “你是说让她们藏在你的马车里?”碧月低头看着他。 周博衍过两日要去看望过世的姜氏,有了永安县主,出城应该不难。 碧月虽然心里清楚,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法了,毕竟永安县主的车驾没人敢拦,除非刘显亲自过来。 但是若是暴露了,就会牵连周博衍和永安县主。 这是一步险棋。 最终碧月摇了摇头,“不行,这太危险了。” 周博衍说出了她心底的担忧:“你是怕连累我和姨母?” 碧月也不隐瞒,“毕竟刘显那个老狐狸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姑娘放心,我自有办法。”一场大病过后,他的脸色并未恢复多少,此时笑起来也是一脸苍白。 碧月仍有些不放心,她亏欠周博衍的人情已经很多了,若是再多下去,恐怕就还不清了。 周博衍见她望着自己,却不说话,刚想开口询问,对方却先开了口:“周博衍,谢谢你。” 她知道这句话弥补不了什么,但是又不能不说。 周博衍怔了一下,才别开脸,躲开她的视线,低声道:“这都是我自愿的,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话音刚落,周博衍忽然感觉有一双手环住了自己的肩膀,是碧月蹲下身子,伸手抱住了他。 对方轻轻倚着他的肩膀,就这样安静地抱着他。 此时碧月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她要帮周博衍治好身上的病,帮他摆脱身下这副轮椅。 而周博衍却慌了,灼热的呼吸近在咫尺,他不知如何是好,他渴望和碧月这样的拥抱,渴望她身上的温度,但是他却不敢奢想。 -- 第65页 如今佳人主动抱了他,那就让他胆大妄为一次吧。 最终,周博衍缓缓抬起胳膊,握住了身前那只纤长的手,闭上了眼,珍惜他此生所剩不多的温存。 半夏走到窗前,刚想开口叫人去吃饭,结果看到面前的场景,立刻捂脸遁走。 见初雪也正要过来,一个顺手,直接将人拖走。 看了半夏的脸色,初雪也不再多问什么。 —— 出了这档子事,周博谦的大婚算是得了个戏剧性的收尾。 因新宅出了人命,新婚夫妇住着也不吉利,王氏就让人先在老宅住着,等重新换了宅子再搬过去。 新娘子过了门之后,整日郁郁寡欢,周博谦也心疼得很,想方设法地哄着她。 “诗怡,别伤心过度,小心伤了身子。”周博谦将她揽入怀里,温声软语地安慰她。 刘诗怡闭眸不语,只是伸手环住了他的腰。 没过一会儿,一个人影走到门前,敲了敲门,“少爷,主母请您过去一趟。” 周博谦松开刘诗怡,帮她盖好被子,回道:“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刘诗怡勉强挤出个笑脸,提醒他,“衣襟乱了,既是要见母亲就该整洁一些。” 周博谦故意弯腰,笑意盈盈地说:“要不娘子帮我整理整理。” 刘诗怡无奈地瞅了他一眼,伸出手帮他理了理,随后拍了下他的胸口:“可以了,去吧。” 周博谦依依不舍地在她额间亲了一口,起身离开。 待人走后,刘诗怡面无表情地翻了个身,沉沉地睡去。 演戏可真累…… 周博谦急匆匆地去了王氏的院子,心里大约知道母亲叫他是为了什么。 “母亲。”他进门唤了一声王氏。 王氏正倚着桌子小憩,听见动静才缓缓睁开眼,坐起身,懒洋洋地说道:“来啦。” 周博谦点了点头,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诗怡没事吧?”王氏顺带着关心一句。 周博谦叹了口气,“还是那样,食不下咽,大约是太伤心了。” 王氏摇了摇头,唉声叹气:“也不知是谁,这么大胆,竟敢刺杀当朝太尉的独子。” 周博谦转了话题,问道:“母亲叫我来是为了另一件事吧?” 王氏嫣然一笑,“不错。” 说罢,她挥手并坐起身,双手叠放在腿上,正色道:“过两日,周博衍就要出城为姜氏上坟了。” 周博谦眼眸一转,接过话来:“您是打算那个时候动手?” 王氏见他犹疑不定,反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周博谦说出了心里的担忧:“如今刘太尉已然将整个临州封锁,周博衍又要如何出城?” 王氏微微一笑,“这就不是你我需要考虑的事了,他周博衍自会有办法,更何况不是还有永安县主吗?我们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周博谦闷头沉思片刻,那周博衍可是孝子,没年都冒着风雪去姜氏坟前祭奠。 想到这,他便笑开了,说道:“还是母亲想的周到,人我已经安排好了,只等时机,母亲既然已经挑好了时间,那就吩咐杀手那个时候动手吧。” 王氏满意地点了点头,“好。” 正如王氏所料,周博衍为这件事去了永安县主下榻的驿馆。 “姨母,过两日便是母亲的忌日了,但是临州戒备森严,难以出城,所以小侄来找姨母商量对策。”周博衍进屋后便道明了来意。 永安县主素手一挥,“这有何难?我需要回永安县处理事务,他刘显还能不放我回去?” 周博衍立刻道:“姨母,刘显位居太尉,如今又经历丧子之痛,只怕不会这么轻易放您回去。” 县主觉得周博衍说的有道理,但是她没做过的事,自然问心无愧。 “怕什么,他要搜什么,让他搜就是了。”县主无所畏惧。 周博衍笑了笑:“姨母是光明磊落了,可防人之心不可无,您不妨去找那刘太尉讨个通行文书,这样您出了城也可无后顾之忧。” 永安县主稳重地点了点头,笑道:“还是阿衍考虑得周到。” 周博衍也是防着刘显还有后手,万一到时连累县主就麻烦了。 虽然他心里怀疑刘显不会这么轻易地开这个文书,到时候只能视情况而定了。 出城的前一天,永安县主去了刘府。 “参见太尉大人。”永安县主虽然心中不喜,但是面上还是客客气气的。 刘太尉面上憔悴,眼底一片深黑,此时也摆不出笑脸,只是问道:“不知县主前来所谓何事?” 说着,他拄着拐杖将人迎进去。 “刘安,看茶。”进了正厅,刘显才吩咐贴身侍卫。 侍卫朝县主行了礼,转身出了门。 永安县主也不绕弯子,直言道:“刘太尉,令郎去世,我也深感悲痛,只是如今永安县还有急事等着我回去处理,还望太尉大人通融一二。” 刘太尉自她进门就知道她的意图,此时开始在心里思量。 能杀刘玮的人,必定知道他在外面包养了外室,只是这件事连刘显这个当爹的都不知道,可见刘玮将这件事瞒得刻意又小心。 刘显此时已经认为杀手是隐藏在刘玮的外室之中,所以才加紧搜捕那些人,只是没想到永安县的人早就跑光了,他的人到那的时候,只看到满地昏睡的侍卫。 -- 第66页 房间全部空了。 既然事出永安县,刘显少不了就会怀疑永安县主,所以一直暗中派人跟着她,但是愣是没有寻摸出任何蛛丝马迹。 他又问了守在永安县的那些侍卫,发现永安县主从未派人查看过那个宅子,这说明永安县主对那个宅子里的情况并不知情。 这也是让刘显感到奇怪的一点,永安县主的府邸和那所宅子只有一巷之隔,永安县主居然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刘显不能隐晦试探,毕竟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尤其是不能让姜家的人知道。 但是刘显也不相信以永安县主的性情会隐藏得如此完美,能够不露破绽。 或许只有出了城,才能找到些别的…… 思及此,刘显欣然答应了永安县主的要求:“县主还有公务要处理,老朽自然不敢阻拦,只是这出城都需搜查一番,我有国主的谕旨,还望县主到时能够配合。” 太尉丧子,朝野震动,沐涞国国主专门给了他一道谕旨,不管是何身份的人,他都可拦车查看,不过也只是给了他一个月的时间。 县主也是爽快,“那是一定,只是若到时候搜不出什么东西的话,还望太尉能够准备一纸文书,免得后面再生麻烦。” 听闻此话,刘显心中冷笑,他看了永安县主一眼,“还是县主思虑周全,老朽答应了。” 县主起身,朝他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既如此,我就不多叨扰了,太尉,告辞。” 刘显撑着拐杖,目送她出了门。 待人走后,刘安的茶也上来了,看见座上无人,也没有多奇怪,只是将两杯茶放在了刘显的矮桌旁。 然后安静地候在一旁。 刘显随手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 “刘安,明日永安县主离开的时候,你替我送送吧。”刘显放下茶盏,轻轻叹了一口气。 刘安抬头:“大人,您若是不亲自过去,就不怕县主私带什么人出城吗?” 刘显摇了摇头,“最近因为玮儿的事,我的功力大减,就算去了也找不出什么,你的功夫不错,到时候替我好好搜一搜。” 刘安只得领命:“是。” “另外,找几个身手好的人,待永安县主出城之后,悄悄跟在她后头,然后潜进县主府,观察来往的人,一旦找到和那两个女人长相相似的人立刻来报我。” 刘安扶手领命。 “这里没事了,你退下吧。”刘显疲惫地闭上眼。 “是。” 出门的时候,刘安将房门关上。 屋内一片昏暗,刘显稍微休息一会儿,便盘腿坐在榻上,呼吸深进浅出,状似睡着了,诡异的是,原本疲惫不堪的脸色却一点点恢复如常。 第三十五章 次日,周博衍带着碧月和两个丫鬟出了周宅的大门。 王氏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跪在祠堂念经,今日是姜氏的忌日,她自然要拜一拜,驱除心中的鬼神。 “大少爷要走了?”王氏掀起眼皮转头看向兰息。 兰息回道:“是的,夫人,人已经快到门口了。” 王氏欣喜若狂,抬手吩咐她:“快,扶我起来。” 兰息上前搀着她的胳膊:“主母是要去送送吗?” 王氏起身看着姜氏的牌位,冷笑:“那是自然。” 姜氏,你的宝贝儿子马上就会来和你团聚了。 牌位前的三炷香正升着袅袅白烟,一阵微风拂过,那白烟歪了歪。 姜氏被兰息扶着,出了祠堂的大门,快步去了大门口。 周博衍被碧月扶着正要上车,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绵长的呼唤:“衍儿……” 碧月无力地翻个白眼,与周博衍相视一笑,扶着他转身。 “主母。”周博衍不冷不热地喊了一句。 王氏一脸热心地上前,“怎么急着就要走,也不提前和母亲打个招呼。” 周博衍勉强笑了笑:“我让人去传信了,原不想劳烦主母来送的。” 王氏是要走的时候才派人通知的,可周宇涛他昨夜亲自去拜别时,却只冷冷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今天早上也没见他半□□影。 周宇涛对待周博谦和他,简直是云泥之别,一个是珠宝,一个碎石。 周博衍对这个所谓的父亲已经完全没了盼头,他忽然很讨厌自己的姓氏。 周博衍看着王氏貌似慈爱的笑容,心里只觉得恶心,草草应付了几句,便让碧月搀着他上了马车。 落座后,碧月朝周博衍身下的座位看了一眼,周博衍朝她递了个眼神,示意她安心。 碧月紧张地捏着手指,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永安县主不想看见王氏那张脸,将车马停在远处的巷口中,等着周博衍过去和她汇合。 车内放了张轮椅,半夏和初雪只能被安排去了县主的马车。 永安县主掀开车帘,和车内的周博衍对视一眼,将半夏和初雪接上车,便抬手吩咐人出发。 车轮滚滚向前,缓缓朝着城门口驶去。 永安县主将车帘掀开一条缝,往外探去,远远地望见城门口站着一位黑衣侍卫,这侍卫着装与城门守卫大不相同,看面相,县主似乎之前见过。 细细想了一会,才想起昨天在刘显身边见过那人一面,好像是个叫刘安的贴身侍卫。 -- 第67页 刘显竟没有亲自过来。 刘安远远地朝车驾行了个礼,离得近了才说了句:“恭迎县主,请县主下车。” 永安县主没有多说,带着半夏和初雪一起下了马车,朝身后的那辆车看了一眼,只见周博衍披着厚重的大氅,被碧月扶着,也跟着下了马车。 刘安招手让两个瘦高的侍卫过来,那日留守在后院的侍卫,刘显并未杀光,剩了几个留着用,目的是让他们认人。 毕竟见过红姨和林佳敏的人并不多,刘显只能留着几个侍卫用来找人。 侍卫上前,被刘安带着在永安县主随行的人中转了一圈。 一番搜寻完毕,两名侍卫摇了摇头,回道:“侍卫长,并未发现那两人的身影。” 刘安颔首,让他们退到一旁,亲自掀开帘子,上车检查。 碧月的心跟着揪起来,低着头不去看。 周博衍想要拍一拍她的肩膀,让她放松,却忽然咳嗽起来,碧月立刻抬头帮他顺气,紧紧抱着他的肩膀,用身躯帮他挡了部分寒风。 车内,刘安将车上的座位打开看了一遍,没有发现异常,皱了皱眉,心想刘太尉所言不错,没出城之前,永安县主不会露出任何破绽。 他跳下车子,径直朝永安县主走过去,躬身道:“县主,并未发现异常。” 永安县主笑着伸出手:“既如此,太尉之前答应过本县主的文书……” 刘安朝一旁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端着托盘上前,托盘中担着一封文书,用信封包着。 永安县主捏着文书,“既如此,本县主就告辞了。” 刘安带着身后的侍卫一起行礼:“恭送县主。” 车马再次动起来,慢悠悠地驶出了城门。 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刘安低声吩咐一旁的人:“跟上去,有任何异常随时来报。” “是。” 言毕,三名侍卫便跑出城门,消失在马车身后的丛林中。 车上的碧月陷入了困惑,一直盯着那座位发呆,上车前,她听说周博衍将人藏在了车里,可这车上除了座位下面也没别的地方藏身了,刚才刘安上来仔细搜了一通,愣是没找到人。 连她都有些惊奇,这人藏哪去了? 周博衍朝她笑着摇了摇头,示意她暂时压制心中的好奇,等回了永安县,自会向她解密。 碧月只好憋着心里的疑问,端着脑袋发呆。 不管怎么说,他们也顺利出了城。 姜氏的坟茔在临州外的一个矮坡上,由镇南候差人建造,高大的墓碑寂静地矗立在灰白的坟茔前,周围一圈大理石护栏让这看起来不像坟墓,倒像个小院。 对已逝之人来说,这也是个“家”。 永安县主和周博衍到了地方,掀开帘子,却发现树林中还歇着一辆珠帘华盖的马车,永安县主认得那车。 她带着周博衍去了姜氏的坟茔前,果然看到一对年迈的夫妇。 永安县主屈膝行礼,收了平时的乖张性子,出声喊道:“爹,娘。” 周博衍跟着低头喊道:“外祖父,外祖母。” 碧月有些惊讶,看来面前这两位,就是镇南候和其夫人了,也随着行了礼。 镇南候一身黑色劲装,五官锋利,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笔直地站在夫人身旁,虽已是迟暮之年,仍不缺驰骋沙场的英雄气概。 夫妻俩闻声纷纷一齐转身,看见永安县主和周博衍点头以示回应。 “雅淑,你这是刚从临州过来吧?”夫人上前说道。 镇南候却没听夫人和女儿的对话,反而看向周博衍,问道:“这是阿衍吧,我瞧这气色倒是比去年好多了。” 永安县主正在和母亲说着临州发生的事,听了镇南候这句话,母女俩纷纷止声望向周博衍。 夫人看着和已故女儿相仿的那张脸,心中忽然窜起一股凄哀。 “有劳外祖父祖母挂心了,阿衍近来已经好些了。”周博衍坐在轮椅上,低了低头。 外祖母笑着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就好,诶,我听说你一直住在永安县,那地方虽是雅淑的封地,但到底小了些,哪有京都的名医多呢,要不阿衍和我们去京都住吧。” 永安县主觉得母亲一番话说得有理,于是也对周博衍说:“阿衍,母亲说的有理,不如你直接搬进侯府去住吧,伺候的人也多一些。” 周博衍连连摆手:“不不不,不用了,我觉得现在住的宅子就很好了,更重要的是,我在周家还有未做完的事。” 这话说完,他看向永安县主,县主立即会意,知道他说的是冯瑞。 于是她也不再接着劝了,反而是一旁的镇南候夫人起了好奇心:“未做完的事?阿衍,还有何事未做完?” 周博衍如是说道:“我怀疑当年母亲的死并非意外,而是有人故意设计,所以最近正在和姨母查这件事。” 夫人眉头紧锁,追问道:“那可有什么线索了?” 忽然身后的镇南候忽然抓住了夫人的肩膀,低声提醒:“夫人,有些话不能在这里问。” 夫人警惕地扫了一眼周围,反应过来,说不定这茂密的林子里就藏着几双眼睛和耳朵正盯着他们呢。 夫人立刻将话题转了弯:“差点忘了,你们是来看雅静的,快去吧。” 永安县主轻轻应了声“好”,便推着周博衍去了姜氏的墓前。 -- 第68页 夫人看着周博衍,想着自己的女儿,这母子俩如今已是天人永隔了,一个站在外头,一个躺在里头。 镇南候突然听见两声抽泣,侧目一看,夫人正捏着帕子拭泪,他心中也悲痛万分,但还是将夫人揽进怀里,无声宽慰。 碧月明白为亲人哀悼时的心情,所以只是将周博衍推过去,就站得远些,没有打扰。 姜雅静的墓前堆满了各种果蔬糕点,周博衍又添了些,他盯着墓碑上的文字出神。 “姐,不知道你在那边过得好不好,阿衍他近来气色好多了,以后也会越来越好,你放心吧……”永安县主像是久别重逢的姐妹,说了一大段话。 周博衍却很安静,仍旧一言不发地盯着那墓碑。 县主说完了知心话,见周博衍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便悄悄退开,去了镇南候那边。 那墓碑上似乎浮现出一张恬静的笑脸,那是周博衍唯一记住的,母亲生前的微笑。 周博衍双手握着扶手,逐渐用力,思念和恨意在心中不断交织,变换位置。 他恨不得现在就手刃王氏…… 碧月站在一旁,一直盯着他,感觉到他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立刻起身上前,弯腰凑近:“少爷,侯爷、夫人和县主都在等您呢,你的心意想必先夫人已经知道了,至于别的事,您需要忍一忍。” 周博衍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姑娘说得对,我想说的话已经说完了,推我回去吧。” 碧月福身:“是。” 若是再放任周博衍难过下去,只怕又要伤了身,这才是碧月担心的地方。 第三十六章 镇南候直接将县主和周博衍接到了自己的马车上,上车前,周博衍吩咐碧月回了永安县之后,直接将马车停在宅子里,不需要跟他去县主府。 此一目的便是让碧月将那两位姑娘放出来。 碧月本想问他这马车的机关在哪,可这人偏对她神秘一笑,恍若在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碧月无法,只好打消这个念头,周博衍既然能帮她将人安全带出城,碧月自然是信他的。 远处潜伏的杀手眼睁睁看着周博衍上了最前头那辆马车,观着这马车的马车,就知道里头的人来头不小。 更何况,他们也惹不起这层层包围的卫兵,只能作罢。 “周顺那边,只扔一封书信就行了,先别回去找不痛快。” 两个杀手开始轻声商量。 另一个杀手像是新来的,还有点残存未泯的良知:“可咱都收了定金了,不给个交代就这么走了,会不会落人埋怨?” 那杀手一脸无语地看着他,随后认真地回答:“不会。” 新来的杀手:……你说不会就不会吧。 待车辆渐行渐远,两个杀手准备离开,却忽然瞥见远处三个黑衣穿梭在婆娑树影之间。 杀手冷哼一声,用胳膊碰了碰那个新来的,一脸明白样:“瞧见没,人家还请了别家的杀手,估计一开始就信不过咱们。” 新来的那位倒是实诚,还安慰他:“大哥,信不信得过的不打紧,关键是咱也拿到银子了,没事咱就回吧。” 杀手握着剑,拍了两下他肩膀,笑道:“可以啊,看得挺开,那咱就走吧。” 说罢,两人与马车背道而驰,消失在树丛中。 碧月带着半夏和初雪直接回了宅子,安泰正在门口等他们。 安泰看着车上下来了三位姑娘,瞅了却不见自家少爷的身影,待碧月走近,他立刻问道:“碧月姑娘,少爷呢?” 碧月将连帽向后推,看着车夫从后门进车,瞥了一眼,收回视线,回道:“少爷被接去县主府了,镇南候和夫人都在那儿,晚饭后回来。” 安泰有些惊讶:“老侯爷也来了?” 他随后想起来,今日是周博衍母亲的忌日,老侯爷是来看女儿的,不足为怪。 安泰将碧月三人带进屋,简单地吃了顿午饭。 “三位姑娘想必也累了,先回屋休息吧。”安泰吩咐人收拾了桌子上的碗筷。 碧月含笑:“管事也辛苦了。” 说罢,碧月带着半夏和初雪回了后院。 “碧月姐,我们先睡了,有什么事记得叫我们啊!”半夏进门前朝她笑着招了招手。 碧月点头:“你们安心休息吧。” 半夏打着哈欠进了屋。 碧月转身关门,突然察觉到不远处有一双眼睛在看着她,准确地说,那双眼睛是在监视整个院子。 碧月微微皱眉,装作无事一般关上了门。 那黑衣人跳到另一棵树上,正要去安置马车的地方。 碧月躲在窗户后面,看见了他的行踪,暗道不妙,于是急中生智,从桌子上随便找了一支珠钗,塞进怀里,跟着黑衣人过去。 刚从厨房出来的安泰正好撞见碧月行色匆匆的模样,有些担心:“碧月姑娘,出什么事了吗?” 碧月指了指脑袋,笑着解释:“朱钗不见了,想来是掉在马车上,我去找找。” 安泰连忙道:“那倒是个要紧物件,马车还停在马厩那边呢,车夫刚喂完马,还没卸车。” 碧月点了点头,“那好,我这就过去。” 她抬头朝黑衣人方向扫了一眼,发现人已经不见了,立刻加快了脚步,变成小跑着奔过去。 -- 第69页 黑衣人刚落地,见四周无人,正要掀开帘子,轿内的人此时刚爬上来坐在了座位上,她们盯着晃动的门帘,紧张地屏住呼吸。 林佳敏握着红姨的手,越攥越紧。 不知道外面掀帘子的人是谁…… 就在此时,马厩外传来一声清亮的姑娘声,带着轻浅的喘息,像是在自言自语:“希望朱钗还在里面……” 听见这声音,红姨和林佳敏纷纷松了口气。 黑衣人听见动静,知道有人来了,连忙翻身窜到了院墙外面,又悄悄藏进了院外的一棵树上。 碧月跑过来见四下无人,才放心地上了马车。 打开马车就是一个惊喜,红姨和林佳敏亲切友好地朝她打了个招呼,林佳敏甚至还无声地喊了她一句:“碧月姐。” 碧月仿佛看了个大变活人的戏法,她停顿片刻懵了懵,然后迅速钻进车里。 马车内除了翻东西的声音就没别的了,黑衣人逐渐对这辆马车失去了兴趣,但是为了任务也只能在原地守着。 红姨带碧月见识了这马车里的机关。 将座位打开,里面是个空壳子,下面的木板是可以打开的,不过只能从里面打开,因为红姨刚从底下出来,所以此时的木板一掀就开了。 碧月将脑袋伸进座位里,终于看清了马车底的文章,下面竟然还有一层,厚度和一个人成人平躺的差不多。 在出城之后,红姨和林佳敏在他们正在祭拜的时候,曾出来透了会儿气,这是周博衍交代的。 碧月心中暗暗感叹周博衍的本事,不能招他进霖铃阁真是可惜了。 碧月出来的时候,车夫正好吃完饭过来,朝她笑着打了个招呼。 “姑娘,听说您过来寻东西,可寻见了?”车夫牵着马绳,顺带关心一句。 碧月下车扬了扬手上的朱钗,恍若失而复得的开心:“找到了,还好没丢。” 车夫点头:“找到了就好。” 碧月将朱钗插回头上,走上前,问道:“您这是要准备卸车了?” 车夫牵着马朝柴房走,面上带着朴实的笑:“是啊,这马都跑了一天了,也该歇歇了。” 碧月摸了摸那匹马的脑袋,跟着车夫去了杂物间。 “姑娘,您去歇着吧,这种粗活我一个人来就行了。”车夫见她一双干净白皙的手放在脏兮兮的麻绳上,实在有些不搭。 碧月手上的活计不停,随口答道:“没事,反正我也没事干。” 解了绳子,碧月和车夫一起将车篷推进杂物间。 玄青色的车篷被停放在杂物间的漆黑一隅,车夫将房门关上,房内再次进入一片黑暗。 “我得将它牵回去,姑娘,失陪了。”车夫抚着那匹马栗色的鬃毛,与碧月挥别,回了马厩。 碧月用余光扫了一眼周围,发现那黑衣人还在,又见巡逻的卫兵朝这边过来,碧月勾唇轻笑,不动声色地离开了杂物间。 看见下面不少巡逻的卫兵,黑衣人开始细细琢磨,为了一个没意思的马车,在这耗时间,等那另外两个人在县主府找到了线索,他连功劳的零头都碰不到。 思及此,黑衣人心下一横,踏着轻功离开了院子。 碧月躲在暗处,看着他离开了,才趁着卫兵巡逻去了前院,打开杂物间的门,将人带出来。 红姨和林佳敏身着丫鬟服饰,低头跟在碧月身后,顺利回了后院,进了碧月的房间。 “隔壁有小姑娘在睡觉,所以说话时声音轻一点。”碧月关了房门,低声嘱咐道。 她转身,却见红姨和林佳敏已经跪在地上了。 这场景莫名熟悉。 碧月吓了一跳,轻声呵斥:“你们这是做什么?我可不想折寿。” 红姨和林佳敏很倔强,抬头看着她,眼眶泛红:“若不是姑娘出手相救,我们众姐妹还被困在那个暗无天日的房子里,做着没有尊严的囚犯。” 碧月弯腰扶她们起身,站在她们中间,说道:“两位姑娘言重了,我们是互相帮衬,你们帮我完成了任务,我只是顺道还你们个人情罢了。” 红姨起身笑道:“姑娘谦虚了,以后若是有用得着我边宁的地方,尽管开口。” 林佳敏和碧月纷纷惊讶地看着她,最终还是碧月先开了口:“原来您叫边宁,很好听的名字。” 林佳敏忽然捂嘴笑起来,声音闷在袖子里。 边宁古怪地转头看她:“忽然笑什么?我的名字很好笑?” 林佳敏止住笑,挥挥袖子,解释道:“不是,边宁姐,你还记得那天你安慰我的时候,说过什么?” 边宁心想和她说的话这么多,她也不记得是哪一句,干脆问她:“说过什么?” 林佳敏继续道:“您说最好忘了自己的名字,因为会拖累自己。” 边宁恍然想起来,那日林佳敏害怕地直哭,自己确实甩了这么一句话,她也不尴尬,反而笑道:“可是我不仅记得自己的名字,还记得你的名字,林佳敏小姐。” 林佳敏原地怔住了,一双杏眼一眨不眨地望着边宁。 她差点忘了,相处的这些日子,边宁的确一直在用名字称呼她,耳熟之后,她竟忽略了这个细节。 半晌,也不知是从谁的肚子里传来一声凄惨的响动,有人饿了。 “桌子上有点心,你们一天没吃东西了,估计早饿了。”碧月打破平静,朝小圆桌扬了扬下巴。 -- 第70页 红姨和林佳敏没有客气,坐在桌边,拈起一块点心就往嘴里送。 碧月为他们倒了杯茶,同时说:“今夜我会安排人送你们过去,和你们的姐妹汇合,之后的事,我便不会再插手了。” 红姨咽了点心,回道:“辛苦你了,放心,后面的事我自有安排。” 碧月有些不放心,又补充了一句:“离开之后,你们最好找个地方躲一下,等过了搜查期再出来。” 红姨和林佳敏笑着:“好。” 艰难漫长的一程她们终于走过来了,往后,离开笼子的鸟儿只会越飞越高,直到看不见那笼子的身影…… 第三十七章 永安县主府 周博衍正要将自己所查之事说清楚,却见侯爷忽然眉头紧蹙,锋利的眼神立刻扫向窗口,有黑影一晃而过。 周博衍随即噤声,忍不住咳了两下。 夫人关切地说道:“看样子,咳嗽还是很厉害。” 周博衍笑着道:“已经好许多了,外祖母无需挂怀。” 镇南候看向永安县主:“雅淑,你府上有兵丁多少人?” 永安县主无需思考,直接说道:“三千。” 镇南候厉声下令:“将你的兵丁分为三列,将这间屋子团团围住,只要遇到刺客直接诛杀,猎者有赏。” 永安县主抱拳:“是,父亲。” 说着就起身出门执行镇南候的命令。 镇南候的声音已经传到了那两个黑衣人的耳朵里,面前这位他们惹不起,只好暂且退避,躲到了院子外面,偷偷观察着院子的状况。 “阿衍,你继续说。”镇南候理了理袍子,挺直腰背坐在主位上。 周博衍颔首,将自己所查之事一五一十地向侯爷和夫人说明。 侯爷听完,铁拳直接砸向桌面,周博衍的轮椅都跟着震了一下。 “这个王氏!”夫人面色紧绷,又问道:“那现下可有确切的证据?” 周博衍皱了皱眉,似乎也在为此事烦忧:“只有冯瑞的口供,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我和姨母正准备去诈诈那个冯瑞。” 镇南候接过话来:“阿衍,有什么需要祖父帮忙的,尽管说。” 周博衍笑了笑:“一定。” 用过晚饭之后,周博衍向侯爷和夫人辞别,被县主送回了宅子。 安泰和碧月正在门口等着。 “姑娘,你看,好像是县主的马车。”安泰上前一步,盯着漆黑的拐角。 马蹄声夹着木轮滚动的声音,缓缓向这边过来。 碧月也探着脑袋过去,点了点头:“是少爷回来了。” 没过一会儿,马车便停在了他们面前,安泰和碧月迎上前去。 “姨母,辛苦你了,路上小心。”周博衍坐在轮椅上,朝永安县主告了别。 永安县主朝他挥了挥手,转身上车离开。 “安泰,你先回去休息吧。”周博衍进了院子,抬头吩咐安泰。 安泰笑着看了一眼碧月,然后应声退下。 月光皎皎,薄光笼罩的院子里只剩两个人。 “回屋吧。”周博衍抬头看她一眼,似乎有话要说。 “好。” 碧月扶上轮椅的靠背,推着他进了屋。 碧月朝黑夜中扫了一圈,没发现有异常,于是转身关了房门。 “边宁和林佳敏我已经接出来了,你要见见吗?”她回身望着他。 周博衍微微摇头,唇角轻扬:“不用了。” 反正他救那两位姑娘也是为了碧月,不好当面受谢。 但是听到那个陌生的名字,他有些好奇:“边宁是谁?红姨吗?” 碧月“嗯”了一声,又道:“今天有人盯着这个宅子。” 周博衍随即想起今天在县主府碰到的事,皱眉道:“姨母那边也被人监视了。” “看来是出城就被人盯上了,刘显的人。”碧月苦笑一声。 周博衍认同地点了点头,进而安慰她:“如今人已经救出来了,你也不必担心。” 碧月心中有愧,朱唇几次轻启,最终开口道:“此番多亏了你的帮忙,我才能顺利完成任务,多谢了。” 周博衍捏着袖口,似乎不敢看她,说的话却很大胆:“碧月,我做这些不是想让你对我道谢的,我……” 碧月很少听见他直呼自己的名字,平常后面都会加个“姑娘”,跟个白面书生似的,今日倒有些反常。 她低头看着他,耐心等着他的下文。 周博衍担心她任务完成,就会随时离开,有些话若再不说,他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碧月,我对你……”周博衍忽然觉得连那双常年没有知觉的腿都是紧绷着的,衣袖越攥越紧。 但是就算表白了又能怎么样呢,他这个样子还能指望陪她走完一生吗? 周博衍忽然退缩了,他抬起头想说“没什么”,想把刚才的话咽回去。 结果却撞上一双柔软的唇,小少爷彻底呆住了。 他被亲了…… 这个突兀的想法撞进他的脑子里,让他大脑一片空白,脑海中只剩下那双棉花般温软的红唇。 碧月只是蜻蜓点水般地碰了他一下,离开的那一刻,她轻声道:“我喜欢你,周博衍。” 周博衍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连呼吸都乱了节奏。 “你……”周博衍平复心跳,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玉颜,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 第71页 “你说什么?”周博衍怀疑自己听错了,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碧月不怀好意地问道:“真的没听清?需要我再亲一次吗?” 周博衍连忙摇头,但是转念又想,好像也不是不行。 不过自己还生着病,心中只得作罢。 “可是我这副样子……”周博衍终于说出了心中的芥蒂。 碧月没有理会,反问道:“那你喜欢我吗?” “喜欢。”答案脱口而出,没有丝毫犹豫。 碧月莞尔一笑:“那不就得了,我不管别的,我只要你的喜欢。” 周博衍感觉周遭的声音都消失了,耳畔只剩下碧月的话,宛如余音绕梁。 直到碧月扶他上床休息,嘴角的笑意仍不减。 熄了灯,碧月没忍住,又在他唇上落了个轻吻。 “别,别亲了,会传染的。”黑暗中,小少爷红着脸推她。 碧月唇角轻扬,在他耳畔温声道:“我乐意。” 说完替他关上门,离开了房间。 小少爷回忆着刚才的事,像是做了个美梦一样,他只求这个梦永远不会醒来。 碧月回了房间,蝉手还未到,边宁和林佳敏还未离开。 “周少爷睡了?”边宁关心地问了一句。 碧月点了点头,将门关上。 “感觉那位周少爷对你的事挺上心的。”边宁言语暗示她。 碧月笑得满面春风,给自己倒了杯茶:“您还是关心关心自己吧,以后可就要过着东躲西藏的生活了。” 边宁不在意地笑了笑:“反正我只身一人,怕什么。” 一旁的林佳敏斟酌着说道:“边宁姐,要不你来我家吧。” 边宁摇了摇头:“不了,咱俩最好别待在一块,容易出事儿,你和你爹娘才要小心些。” 林佳敏失望地垂下头,闷声“嗯”了一句。 忽然外面有人敲了敲窗户,是蝉手来了。 碧月起身相送,弯腰扶手:“二位姑娘,往后各自珍重。” 边宁和林佳敏笑着说道:“碧月姑娘,有缘再见。” 话音刚落,窗口只剩下一阵透骨的凉风,碧月走上前,迎着窗外。 看着渐渐消失在黑夜中的身影,她悠悠吐出口热气,便随手关上了窗,将寒风阻在外头。 —— 永安县外,楼清站在门外,翘首以盼,等着自己想见的那个人。 “别看了,今晚碧月不会过来的。”钟黎懒洋洋地靠着墙,打了个哈欠,对他进行日常打击。 楼清不信,所以没理她,仍旧盯着漆黑的巷口。 终于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巷口拐了进来,楼清身子往前倾了倾。 直到马车停下,蝉手带着边宁和林佳敏从车上下来,楼清仍旧不死心地盯着马车,甚至上前掀起马车的帘子,朝里面扫了一圈。 钟黎迎上去,将两位姑娘接进去,还不忘损他一句:“你碧月姐姐又不是物件,还能被忘在马车上没拿下来不成?” 楼清:…… 蝉手这才解释:“月姐说人多恐生变故,就没来。” 楼清心愿落了空,便默不作声地进了屋,将自己单独关在一个房间里。 “那小兄弟没事吧?”边宁有些担心。 钟黎朝紧闭的房门瞅了一眼,冷淡地收回视线,撂下一句:“不用管他。” 边宁自然也不再多管闲事,带着林佳敏跟着钟黎进了屋。 她伸手褪下披风上的白色帽子,众姐妹纷纷转头看着门口,终于有人出声叫了一声:“红姨。” 林佳敏刚想开口说清楚她的真名,却被边宁伸手拦住。 一个名字而已,知道不知道又有什么打紧,反正今日就要分别了。 “红姨,这一路可顺利?”三姐上前拉着她的胳膊,有姑娘递了两个板凳过来。 边宁委身坐下,姐妹们瞬间围拢过来,房间接着便暖和起来。 钟黎看着她们闲聊,招呼蝉手去休息,然后又看向那扇房门。 伸手一推,并没有上锁,她抬步进去。 “还难过呢?”钟黎见他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楼清故意翻个身,还是没有理她。 钟黎伸手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一下:“都多大了,还闹小孩子脾气?” 楼清声音闷在被子里,“反正比你年轻。” 钟黎:我特么…… 她深呼吸,心中默念:不要和小孩子计较。 “明天带你去见你的碧月姐,去不去?”钟黎屈膝踢了下他的腿,像是在报复他刚才那句话。 楼清迅速转过身,一双圆眼里似乎有光,“真的?” 钟黎挑了挑眉:“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楼清:你特么骗我的还少? “不管,如果你骗我,我就叫你一辈子老妖怪。”楼清起身威胁道。 钟黎咬咬牙,豁出去了,一口答应:“没问题。” 刚才的失望被楼清一扫而空,他心满意足地露出笑脸。 钟黎无奈地摇摇头:“早点睡,我们明天早点过去。” 楼清直接翻过身,扯过被子盖在身上,用行动回复她。 钟黎在心里翻个白眼,出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看来有人要失恋了。 楼清拔剑:你说啥? -- 第72页 作者抱头:没错,你要失恋了!(超大声) 喊完就跑可真刺激…… 第三十八章 一大清早,碧月还没梳头,披头散发地打着哈欠开了门,结果一睁眼就看见院子里坐着一个人。 周博衍还笑着朝她打了个招呼:“早上好。” 碧月眨了眨懵懂的眼睛,动身迎上前去,有些惊讶:“你怎么这么早?” 周博衍微微低头,磕磕巴巴地解释:“就……醒得早,所以过来看看你。” 碧月流氓似地笑着,拆穿他:“我看不是吧,是不是想我了?” 周博衍没有否认,轻轻“嗯”了一声。 他总觉得,在碧月面前,他才是那个不经撩,动不动就害羞的小姑娘。 他还从来没看过碧月害羞的样子,心中觉得有些不公。 碧月将他推进屋,“你现在这歇会,我去收拾收拾。” 周博衍点了点头,无聊地巡视着她的房间。 碧月的房间里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梳妆台,就再没别的了。 房间很宽敞,此时显得空空荡荡的,没多少人气,上次他来的时候,是夜里,也没觉得有什么。 不过碧月在这里的身份是个丫鬟,确实不需要过多点缀。 碧月簪好了头发,随手理了理身后的长发,便过来寻他。 周博衍抬头,见她脑袋后面别着一支歪歪扭扭的白玉发簪,忍不住笑了笑,提醒她:“发簪别歪了。” 碧月抬起手往后摸了摸,确实如周博衍所说,她干脆低头,笑意盈盈地道:“要不少爷帮我簪一下?” 周博衍顺势抬起手,轻轻按住她盘起的长发,将簪子缓缓抽出,又仔细地别进去。 “好了。” 碧月向前倾了倾…… 安泰准备去叫周博衍起床,却寻不见人影,便去了后院去找碧月。 “碧月姑娘,你可见过……” 岂料一进门,便当场呆住了。 周博衍面色蹿红,捂嘴轻咳几声。 碧月迅速起身,尴尬而不失礼貌地朝他笑了笑:“管事。” 安泰干笑两声,“哈哈,原来少爷在你这啊,那就好,我先去厨房看看早饭做好了没。” 说完便脚下抹了油似的没了影,快步出了院子。 碧月莫名觉得好笑,在周博衍略显无奈的注视下,推着他出了门。 半夏和初雪也起来了,正要过来叫她,听见门口的动静,便喊了一句:“碧月姐。” 谁知先出来的竟是周博衍。 两人当场尬住。 周博衍笑着看了她们一眼,两个小丫头双手背在背后,半晌才结结巴巴地喊了一句:“少……少爷。” 周博衍颔首,身后的碧月朝她们挤了挤眼睛,接着便推着周博衍下了长廊,出了院子。 待人走后,半夏和初雪不可思议地对视一眼,以为自己还没睡醒。 “初雪,我不是在做梦吧,少爷竟然从碧月姐姐的房间里出来了。” 半夏甚至探着脑袋从窗口往碧月屋里瞅了一眼,没发现什么不对。 初雪拍了拍脸,拽着她离开:“别瞅了,咱也该过去伺候了。” 早饭后,碧月和周博衍在花园里晒太阳。 “你们都先去用早饭吧。”周博衍挥手将花园中的卫兵招呼走了。 “你不怕有危险吗?”碧月看着离开的卫兵,似乎有些担忧。 周博衍轻笑:“我有沐涞国最厉害的杀手,怕什么?” 碧月见他眼中聚着自信的光,他很信任自己。 片刻后,碧月回笑:“说的不错。” 谁料她刚笑完,一把剑便从侧边蹿出来,直直地奔她而来。 碧月眉峰一凛,拍案而起,躲开了那道寒芒。 周博衍没想到会这么巧,自己刚差走卫兵,危险就来了。 正要准备将卫兵唤回来,却被碧月伸手阻住:“不用了,少爷。” 碧月站在石桌旁,盯着对面的老人,幽幽道:“我相信这位长者不是来杀我的。” 老人穿着粗陋,一头蓬乱的白发,眼睛已经深深凹陷进去,此时阴森森地笑着,说道:“姑娘反应真是迅速。” 碧月冷笑:“毕竟小女子怕死,不知我何处得罪了长者?” 老人见她赤手空拳,便收了剑,轻飘飘地说道:“晏林是我徒弟。” 碧月:…… 她忽然觉得需要叫一下卫兵,现在还来得及吗? 老人似乎觉察到了她的心思,又补充道:“我与他师徒之谊已经尽了,姑娘无需担心。” 碧月不信,但是又觉得余炼没必要骗她,因此面上放松,心里仍保持着警惕。 “既如此,那您来这所谓何事?” 那老人忽然立掌,宣战:“我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杀得了我徒弟。” 说着便翻掌而上,碧月反应敏捷地避开,用胳膊接了一掌,眉头迅速皱了一下,反身低腰在余炼的腰侧砍了一掌,算是对刚才那一下的回馈。 周博衍紧张地不敢出声,生怕会打扰到碧月。 二人掌风相接,碧月撑了五个回合,最终撑不住了,额头的汗已经打湿了头发,她旋身躲到一旁。 老人也没有紧紧相逼,及时收了手,满意地笑道:“姑娘的速度和力度与晏林不相上下,是个好苗子。” -- 第73页 碧月心中浮上一股不好的预感,果然紧接着便听到余炼说道:“不知姑娘可愿拜师,我可以让姑娘的武功更上一层楼。” 碧月礼貌拒绝:“谢谢,不用。” 她有师傅,何须再另入他门? 可余炼也不灰心,反笑道:“姑娘那日的英姿老朽可是尽收眼底。” 碧月:…… “您是闲的没事干,非得收个徒弟打发时间是吗?” 碧月面对这位为老不尊的老头,已经完全没了耐心。 不是说高手都很冷漠的吗?面前这位是咋回事? “算是吧。”余炼也不否认。 忽然他余光瞥见轮椅上的人,眼眸一亮,来了兴趣,跳到周博衍跟前。 碧月心下一紧,立刻挡在周博衍跟前:“你要做什么?” 余炼嫌弃地推开她,“去去去,连拜师都不愿意,别碍事。” 碧月被气笑了,朝周博衍看了一眼,周博衍无辜地眨了眨眼。 碧月回眸,就听见余炼说了句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我收你为徒吧。” 这话是对周博衍说的。 碧月和周博衍同时缓缓睁大了眼,一脸的不可置信。 最终还是周博衍先开了口:“您……”没疯吧? 后面的话他咽了回去,毕竟是长辈,这么说话有些不礼貌。 余炼还郑重地点了点头:“决定了,就收你了。” 碧月反驳:“人家都还没同意呢,您能别自说自话吗?” 余炼像是走个过场似的,低头看着周博衍:“年轻人,我能帮你治病,愿意拜师吗?” 碧月狐疑地看着他,正在思考这个人说话的可信度,谁知一旁的周博衍想也不想地就答应了:“我愿意,师父。” 余炼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又道:“拜师礼就免了,看你那样也挺费劲。” 周博衍:…… 碧月难以置信地看着周博衍,周博衍回之以笑。 碧月可笑不出来,她试探地问他:“你真的想好了,这老头可不是开玩笑的。” 余炼在一旁不乐意了:“小丫头,你杀了我一个徒弟,不得赔我一个吗?” 碧月睨了他一眼,问他:“不说我倒忘了,余大侠那日怎么会在临州呢?” “去清理门户。”余炼语气轻松,却又不是在开玩笑。 碧月有些诧异,却没有多问,余炼和晏林的师徒关系碧月也略有耳闻,她止住话头,又问道:“既然你决定收我家少爷为徒,那你打算教些什么?从何教起?” 余炼漫不经心地倚着一棵树,懒洋洋地扫了碧月和周博衍一眼,“这个,你们到时候就知道了。” 说完,脚不沾尘地离开了院子。 余炼走后,碧月转而看向周博衍:“你真的不是一时冲动吗?” 周博衍摇了摇头:“我相信那位余大侠。” 他不想一辈子都坐在轮椅上,也不想在这样半死不活下去,如果她愿意的话,他想和她厮守一生。 碧月无奈地看着他:“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我陪你。” 周博衍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好。” 谁知刚走一个,又来了一个,楼清刚过来就看见她俩交握的手,立刻踏着屋檐飞下来,吼道:“放开我姐。” 钟黎在后面没拦住他,赶忙跟下去。 楼清落地后,抓着周博衍的手,用力将他推开,周博衍自然招架不住,呼吸不稳,猛咳起来。 碧月也顾不上突然冒出来的楼清,立刻到了水递过去:“调整呼吸,别太用力,免得伤了喉咙。” 钟黎想将楼清带走,却被楼清甩开,看着碧月对轮椅上那人如此关心,厉声质问:“姐,你为何对一个病秧子这么好?” 周博衍听出来了,这位就是楼清,上次碧月将醒时,口中呓语的那位。 他止住了咳嗽,喝了口水,没有计较。 碧月皱眉,眼神扫向楼清,楼清还从没被她这样瞪过,心里有些怂,脚步往后撤了撤。 “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怎么越发没有礼貌了?立刻道歉!”碧月声音冷沉。 即便是楼清上次犯错,碧月也没有用这种声音训过他。 “我就不!”楼清越想越委屈,倔强之语脱口而出,说完还狠狠地瞪了一眼周博衍。 “楼清?”碧月觉得楼清越来越难以管教了,不能总由着他的性子来。 楼清右手扶剑,作势要朝周博衍杀过去。 碧月察觉到他眼中的杀气,起身挡在周博衍身前:“楼清,你要做什么?” 周博衍刚刚一阵猛咳,此时嗓子发不出声音,只能静静观着楼清的神色。 这小子竟然要杀自己,难道他对碧月…… “哼!”楼清最终没有下手,转身离开了院子。 钟黎知道碧月脱不开身,立刻道:“别担心,我去追!” 话音刚落,两道身影都消失在了花园中。 第三十九章 碧月忧心忡忡,天黑时换了身衣裳潜入深夜。 竹影斑驳的林子里,一个少年身影带风,月光映着微微剑光在林中窜来窜去。 钟黎被他晃得头疼:“咱能歇歇吗?” 楼清没理她,握着剑反复练着那几个招式,从碧月那里学来的几个剑招,每次耍给碧月看,始终都得不到满意的答复。 -- 第74页 他不信,他就比不过一个半身不遂的残废吗? 钟黎靠着树,困倦地捏着眉心。 忽然瞥到地上的一抹人影,她朝后看了一眼,熟稔地打了个招呼:“你来了?” 碧月淡淡地点了点头,看着林子里的身影,问道:“他这样多久了。” 钟黎随意地掐指算了算:“加起来大概三个时辰了,中午从你那离开之后,就开始耍剑,晚饭后,又跑到这来了。” 钟黎凑近碧月的耳朵,悄声道:“简直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 话音刚落,那把剑就迎着钟黎刺过来,碧月带着钟黎往旁边一躲,厉声喝道:“楼清!” 她看着那剑刺进树中,硬生生削了一块树皮下来,这小子准头倒是不错,那剑背是擦着钟黎的头发过去的。 钟黎悠悠摆手:“没事,又不是第一次了。” 楼清收剑,冷哼一声:“老妖怪。” 钟黎握拳,额角青筋突出,“你再说一遍!” 楼清不服:“老妖怪!说了怎么了?” 钟黎一拳迎过去,楼清没躲开,肩膀上挨了一拳,楼清疼得龇牙咧嘴,反身一脚踢过去,被钟黎轻而易举地伸手接住,用力扔了回去:“臭小子,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就别在姐姐这丢人现眼了。” 楼清咬牙瞪了她一眼,但是打不过,只能憋在心里。 他忽然抬头看向钟黎身后的碧月,小时候他被钟黎欺负,碧月还会护着他,如今他已然不是小孩子,有些事他必须要说出来。 思及此,他默默挺直了脊背,抬头看着碧月。 “姐,我有话跟你说。”楼清握着剑,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满是紧张。 碧月点头:“说吧,我听着。” 一旁的钟黎似乎有看热闹的意思,却收到了楼清的警告:“你,回避!” 钟黎“切”了一声,“姐姐我还不乐意听呢!” 说完转身离开了院子。 寒风将林子中的树叶吹得沙沙作响,楼清将那把剑横着攥在身后,几经斟酌,开口道:“姐,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碧月向后倚着树,盯着远处茂密的竹林,淡淡开口:“大约三四个月吧,怎么了?” 楼清觉得有些荒唐:“姐,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刘玮已经死了,你也没有暴露,为什么还要呆这么久?” 碧月答得任性:“因为我想。” 楼清心中有了答案:“是因为那个周博衍是吗?” 楼清只恨自己上次没能解决掉这个人。 碧月知道他想和自己说什么,从他今天对周博衍的态度就看出来了。 “楼清,感情是一种很复杂的东西,喜欢更是如此,有时候人们会将一种固有的依赖误认为是喜欢,你明白吗?” “不是的!”楼清吼出了声,意识到自己声音大了些,又低声道:“不是的,姐,我是真的喜欢你。” 碧月笑着看向他,目光如月:“那你说说,怎么个喜欢法?” 楼清立刻说道:“我想娶你为妻,然后……然后和你好好过日子。” 碧月又问:“那你再说一遍,你喜欢谁?” 楼清深呼吸,郑重地重复了一遍:“姐,我喜欢你。” 碧月朝前走一步,走到他面前,与他面对面站着,面容仍带着笑:“所以你喜欢的是你的姐姐,而不是碧月。” 楼清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称呼,他从未喊过碧月的名字,无论是在日常的相处中,还是自己的心里。 他虚心否认:“不,不是的,碧……碧月姐。” 碧月没有怪他,“你喜欢我,说明我这几年没有白养你,姐姐很欣慰。” 楼清忽然慌了,他迷茫地看着碧月,心中的想法突然变成一片模糊,像是一潭清澈的水,如今却笼罩着一层白雾。 “姐,我……”楼清想张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碧月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温声道:“和钟黎回去吧。” 楼清感觉到她从身旁离开,带过一阵寒凉的风,这阵风轻轻将他心头的雾拨开一片,露出了一点清澈的东西。 他忽然开口道:“姐,杀手是不能和普通人相爱的。” 碧月脚步顿住,黑色的披风在寒风中微微荡起,她的声音顺着风飘过去:“我知道,但是那又如何?” 楼清猛地转身,身后却已是一片寂静的黑暗,碧月早已离开了。 楼清不知道碧月是怎么想的,他严重怀疑那个叫周博衍的给他姐灌了什么迷魂汤。 钟黎在客栈门口等了许久,终于看见楼清过来,手里还拎着两坛酒,她皱着眉头走上前,忽然注意到一道黑影跟在楼清身后。 她立刻扫过去,认出后,眉头迅速舒开,朝那黑影笑了笑,原来是熟人。 黑衣人将楼清安全送到地方,便悄然消失了。 楼清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的身后瞧,便转身看了一眼,没发现什么。 “你在看什么?”楼清提着酒在她面前晃了晃。 钟黎神秘一笑:“看月亮。” 楼清挑着眉,朝她身后的天空扬了扬下巴,一本正经地纠正她:“月亮不是在你身后吗?” 钟黎又道:“是另一枚月亮,送你回来的那枚月亮。” 楼清斜眼睨着她:“难不成天上还能有两轮明月?” -- 第75页 钟黎耸了耸肩,没有答话。 “买了两坛好酒,陪我喝几杯。”楼清拎着酒,将她拽进去。 钟黎狐疑地看着他:“就你?还喝几杯,估计一杯就倒了吧。” 楼清瞪她:“别小瞧人。” 半个时辰以后,钟黎瞥了一眼倒在桌子上的楼清,独自掀开坛子上的封口,抓起坛子直接往嘴里灌,隔壁买醉的忧郁小哥都惊呆了,端起酒盏上前,顺势坐在她旁边的长凳上,谄媚地笑道:“姑娘,一个人喝酒多不过瘾,不如小生陪你。” 钟黎笑吟吟地看他,将另一坛喝了一半的酒朝他面前推了推:“小哥哥,请啊。” 那人干笑两声,放下酒盏,准备抬起坛子给自己倒一盏。 钟黎故意说道:“小哥哥,要用坛子喝哦。” 那年轻人似乎被钟黎额角那朵带雨海棠勾住了,鬼神差使地点了点头:“好。” 钟黎眼梢含笑,看着那人抬头灌了几口,随即又咳出来,他窘迫地红了脸,甚至都不敢看钟黎,直接撂下坛子转身就跑。 这酒很烈,什么样的女子能将这样烈的酒当水饮? 钟黎敛了笑意,神色转为讥讽,解决完手上的酒,起身抱着酣睡的楼清上了楼。 店小二是见过大世面的,对眼前所见已经感觉不到惊讶了,沉默地上前将桌子上的东西收拾干净。 “姐……”怀里的人忽然嘟囔一声,抬起手环住她的脖子。 钟黎脚步一顿,垂眸看他,楼清哼哼两声,往她怀里蹭了蹭,钟黎眼底的光稍纵即逝,继续抬步朝房间走去。 翌日,碧月刚下床,就看到坐在桌前的人。 碧月见怪不怪地打了个招呼,“早。” 顺便给自己倒了杯水。 钟黎撑着脑袋看她,“我们今天就回霖铃阁了,你呢?” 碧月顺手倒了杯水递给她:“楼清的那两坛酒估计大半都进了你的肚子吧?” 她避而不答。 钟黎接过那杯水,没打算放过她:“碧月,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难道你真的对那个人……” “我自有我的打算,你帮我把楼清带回去吧,反正我刚解决完一个,阁主不会这么快就派任务给我。” 钟黎听着这意思,碧月是打算在这待上一阵子。 昨夜楼清醉酒时将这件事告诉了钟黎,当时她还不信,碧月一直是如此理智的人,怎么会这么荒唐? “碧月,你还说楼清胡闹,我看你比楼清还要胡闹!”钟黎“蹭”地一下站起来,将那杯水使劲往桌子上落。 “嘭!” 碧月淡定地喝完了杯子里的水,瞥她一眼:“隔壁有人在休息,你小声点。” 钟黎深吸一口气,又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碧月放下茶盏,抬眸看她,心平气和地解释:“钟黎,我没有忘记自己要做什么,但是这次的任务也多亏了他才能成功,你知道的,我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 钟黎不信:“只是为了还人情?” 碧月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没错。” 钟黎松了口气:“你心里有数就行,阁主那边我会帮你解释,但是你也不能待太长时间。” 碧月笑道:“放心,我自会安排。” 钟黎不再多问,转身去了窗口,又回过头看她,目光寒凉:“碧月,杀手只是一把剑,是不能有感情的。” 碧月苦笑:“我知道,但是……我希望楼清不是。” 钟黎愣愣地看了她一会儿,明白了她的意思,一句话都没说,翻身从窗户离开。 楼清现在只是个半吊子的杀手,阁主将人交给碧月的时候,目光复杂。 碧月做了十几年的杀手,深知这一身份的本质,她不希望楼清变得和她一样。 但是楼清又是怎么想的呢,他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碧月打开门,朝门外悠悠呼出一口热气。 半夏揉着睡意朦胧的眼睛走过来,“碧月姐,我听见你房间里有动静,没事吧?” 碧月摇了摇头,“没事,只是倒水的时候没拿稳杯子,掉在了地上。” 半夏打了个哈欠:“那就好。” 她接着摇头晃脑地回了屋,准备醒困起床。 碧月转身看着桌子上洒落的水珠,叹了口气,走进去收拾。 第四十章 “放松身心,将精神都聚集在自己的呼吸上。”余炼开始履行当师傅的责任。 碧月在窗外捧着脸,撑在窗台上,盯着余炼的一举一动。 余炼见周博衍似乎静不下来,于是立刻扭头看向窗外,碧月被他瞪了一下,她抬起头,无声地表达疑问。 余炼说道:“哪凉快哪儿呆着去,别在这碍事。” 余炼对这个没收成的徒弟表示很不顺眼。 碧月觉得很冤枉:“我一没出声,二没捣乱,碍得哪门子事儿?” 余炼直言道:“喘口气都碍事,你瞅瞅你在这,他都静不下来,快走快走。” 周博衍像是被戳中了心事,睁开眼看着碧月,面色微微泛红。 余炼说完就过来关窗。 “嘭!” 碧月猛地往后一缩,看着紧闭的窗台,用力吐了口气,她也没有要妨碍周博衍练功的意思,只是不放心余炼。 既然周博衍这么信任余炼,那她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出了长廊。 -- 第76页 过来送点心的安泰正好碰到她,感到有些奇怪:“碧月姑娘,你没在跟前守着?” 碧月气得脱口而出:“被那老头……” 她意识到不对,又迅速改了口:“被余大侠赶出来了。” 安泰端着果盘,忍不住笑了笑:“那姑娘先回去歇歇吧。” 碧月点了点头,又低头看向他的果盘:“你去送点心。” 安泰颔首:“少爷练功应该很费力气,这会儿该饿了。” 碧月连忙止住他:“管事,余大侠说练着功不能被人打扰,咱还是一起回吧。” 安泰眨着懵懂的眼睛,“这……这样吗?” 碧月认真地点头,带着他往回走。 周博衍每日都要在房内关上七八个时辰,出来时,就见廊下的长凳上睡着一个姑娘。 碧月每日都会守在门前,等着他出来,然后推着他一起去吃饭。 余炼推开门,扫了一眼长凳上浅睡的人,然后懒散散地双手靠着颈后离开了。 周博衍目送余炼离开,动身去了长凳边,盯着碧月的姣好的睡颜,看着那张白净的脸,忍不住伸出手,手背缓缓靠近…… 结果还没碰到,就被人伸手捉住,周博衍心虚地往后缩了一下。 碧月露出了狡猾的尾巴,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似乎是有预谋地等着他。 “下次别在外面等着我了,数九寒天,这么冷。”周博衍感觉到那只手的冰凉,眸中满是心疼。 碧月握着他的手起身,笑意不减:“要是这点冷都受不住,那我这十几年的功夫岂不是白练了?” 周博衍皱眉:“我不是这个意思。” 碧月立刻岔开话题:“走吧,县主来了,在正厅等你呢!” 周博衍有些诧异:“姨母来了?” 碧月点了点头,起身推着他去了正厅。 “余大侠,改日若是有空,本县主一定要请教两招。” “哪里哪里,县主过奖了。” 走到门口的周博衍和碧月均是一愣,二人对视一眼,周博衍惊讶的是永安县主竟然这么快就和余炼认识了,碧月则惊讶的是余炼那亲切友好的语气。 二人心照不宣地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等厅内那两位聊完。 “阿衍这孩子还得劳烦余大侠了。”永安县主起身朝余炼鞠了一躬。 余炼连忙扶她起身:“县主不必客气,阿衍是我的徒弟,我自会尽心。” 门外的周博衍双手捏着毯子,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碧月看出了他的不适,伸手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捏了捏。 周博衍抬眸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 县主将余炼送出来时,看见了周博衍,便笑问道:“阿衍,你小子何时认识的余大侠?怎么也不和姨母说说。” 总不好说是和碧月打架的时候认识的,还没等周博衍开口,余炼便接过话来:“我这几日正游历江湖,与阿衍也算是有缘。” 永安县主的笑意就没停过,一听这话,忙道:“看来阿衍前世是修行不浅。” 周博衍心想要是真修行不浅也不至于坐在轮椅上,他笑了笑没说话。 送走了余炼,周博衍和永安县主进了正厅,两人谈起了正事。 “我找好了杀手,打算今晚去试一试那冯瑞。” 周博衍立刻道:“好,那就有劳姨母了。” 冯瑞的事,因为前阵子有人在监视县主府和这所宅子,周博衍只好暂时搁置,刘显昨日才将人召回去,估摸着是镇南候给了压力,还有那封文书。 “我倒要看看那个冯瑞能绷到什么时候!”永安县主握拳捶桌。 她姐姐绝对不能这么白死! 入夜,周博衍仍将自己关在房内练着余炼交给他的心法,碧月守在外头,双手环抱,靠着柱子,眼睛却是看向东边柴房。 冯瑞被关在那里,一日三餐不缺一顿,大约是过得太舒适了,越发有恃无恐起来。 不知今夜见了刀光会不会被吓得半死…… 然而正如碧月所料,冯瑞见侧目瞅着脖子上那把反光的剑,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黑衣人嫌弃地往下看了一眼,没想到这人这么不经吓。 “大侠……我……我……”冯瑞想要求饶,但是却说不出完整的话。 黑衣人厉声打断:“我什么我!我问你,你没向那病秧子交代出什么吧?” 冯瑞一听这话,就反应过来,是王氏找人来杀他的! 好个狠毒的女人。 冯瑞心下一横,故意说道:“我交代了,我什么都交代了,我甚至还告诉了他们那辆马车的下落,以及王氏给我的银票!” 黑衣人将这些话记在心里,冷笑:“没事,说与不说,你今晚都得去见阎王!” “救命!”冯瑞迅速朝外面喊了一声。 黑衣人故意给了他时间,等他喊完了才去捂他的嘴,然后作势举剑要砍。 冯瑞瞪大了眼睛,眼中充斥着血丝,他扭动着身子要挣扎。 “刺客!抓刺客!”柴房外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接着数只火把朝柴房围过来,黑衣人见情势不妙,迅速问他:“那马车和银票现在何处?说了我便饶你一命!” 冯瑞摇了摇头,临了了倒是冒出几分骨气,宁死不说。 这是他的护命符,若是真交代了,自己的命才是真的玩完了。 -- 第77页 黑衣人见外面的火把越聚越多,也顾不上许多,直接跑到窗户口,跳窗逃跑了。 外面的人声越来越多,“快,刺客跑了!” 冯瑞仿佛从鬼门关走了一圈,整个身子都是冰凉的,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绳子还老老实实地捆在身上,让他没办法伸手去摸一摸脖子上的伤痕。 忽然“嘎吱”一声,积年未修的柴房的门被人推开,一众侍卫鱼贯而入,推门的侍卫让到一旁,永安县主双手背在身后,皱着眉头进去。 她看都没看冯瑞,只朝屋内扫了一眼,似乎在找杀手能藏身的地方。 “我让你们守在这,你们就是这么给我守的?” 她冷声呵斥身后的侍卫。 侍卫忙道:“县主,我们奉命,不敢怠慢,但是那杀手实在不知是何时进来的。” 县主冷哼一声,“最好能追到,不然我拿你们试问!” 侍卫扶手应道:“是,请县主放心。” 县主转身要走,冯瑞却忽然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立刻叫住她:“县主请稍等。” 永安县主走到门前,又侧目看他:“怎么?有话要说?” 冯瑞郑重地点了点头,又用视线将她的侍卫扫了一圈,谨慎地说道:“我只和县主一个人说。” 县主挑了挑眉,抬手吩咐侍卫:“你们先出去吧。” 侍卫应声退出。 永安县主随手搬了把椅子坐在他对面,淡淡开口:“可以说了。” 冯瑞将做过手脚的马车和那些银票的放置处通通告诉了县主。 县主听完立刻派人去寻。 清冷的长廊下,碧月正静静地倚着柱子,看着那边的晃动的火光。 想必有些话县主已经问得差不多了,碧月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转而看向那扇房门。 已经两个时辰了。 周博衍也有些心急,他已经掌握了心法的诀窍,觉得只要多加练习,便肯定有效,奈何只是刚接触心法的那几天,咳嗽的确轻了许多,不似之前频繁,可是几日过去了,进展似乎也就止于那一步了。 周博衍不知是哪部分出了问题,师父只劝他莫要心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他闭着双眼,渐渐冷静下来。 让自己出于一片静态之中,静到只能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那样轻微。 他集中注意,呼吸两浅一深,渐入佳境。 又过了一个时辰,碧月已经胳膊搭着栏杆,坐在长凳上睡着了。 没过一会儿,她听见了推门的声音,缓缓张开眼,伸了个懒腰,起身过去,低头看着轮椅上的人,问道:“怎么样?感觉有什么进展吗?” 周博衍失落地摇了摇头,“还是和之前一样。” 碧月笑了笑,安慰他:“我也是从气功练过来的,一般人要想精通没个几十年的功夫下不来,说得浅一点,普通人要想学会并能够利用这门功夫至少也得五六年。” 周博衍反问:“那你当时学会用了多久?” 碧月想了想,答道:“大约四年。” 阁主当时传她武功时,常常夸她有天赋,若是在气功上再下些功夫,便能攻无不克。 可是她偏偏叛逆得很,对气功并不感兴趣,相反对冷冰冰的剑法却很喜欢,阁主无奈只好放弃劝她学气功的想法,转而教授她剑法。 周博衍叹了口气:“看来路还很长。” 碧月见他面露愁容,又道:“你也不必担心,如果将气功用来治愈你的寒疾,再辅以药物,大约百日便可成功。” 周博衍双眼放光:“真的?” 碧月点了点头:“当然,不过你还是心平气和地一点点练吧,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 周博衍无奈地笑了笑:“你说话跟我师父一模一样。” 碧月不在意地耸了耸肩,又抬头看向东边,周博衍追着她的视线过去…… 第四十一章 “看样子,冯瑞的事姨母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周博衍悠悠道。 “永安县主做事干脆利落。”碧月从心底里佩服。 “我们也过去瞧瞧吧。” “好。” 二人到东院时,永安县主刚刚审完出来。 “给我多派人手去追,务必将杀手抓回来!” 周博衍在拱门外就听到了县主的声音,这话当然是说给里面的冯瑞听的,毕竟做戏还是要做全套。 县主站在门前瞧见了他,远远地朝他招了下手,周博衍笑了笑,坐在外面候着。 县主低头吩咐阶下的侍卫,“给我把房间看好。” 侍卫悄声道:“是,县主。” 安排好一切,永安县主才出了拱门。 “姨母,这一晚上辛苦了。”周博衍眉眼弯弯,待人走近笑道。 永安县主揉着额角,叹了口气,说道:“冯瑞都交待得差不多了,有一沓银票和那辆做了手脚的马车,正藏在丰谷村,我已经派人去找了。” 周博衍欣喜,“只要找到了证据,剩下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县主颔首,夸他:“还是你小子想的好办法,这冯瑞一看见脖子上的刀立刻就怂了。” 周博衍苦笑:“我也就这点用处了。” 碧月垂眸看着他,眼底划过一丝伤感。 “最近跟余大侠学得怎么样?”县主想起余练,顺嘴问了一句。 -- 第78页 “师父教的很好,我最近两天正在练那些心法。”周博衍想起那些让他一筹莫展的心法,在心里哀叹。 碧月却是对他的前半句话嗤之以鼻,就余练也算师父?除了头两天将自己会的东西一股脑儿地甩给周博衍,之后就没见过他的人影。 县主又交代了几句,便让碧月推着他回去休息。 夜风微凉,影子在地上无限拉长,进了长廊,最终消失于门前,直到烛光亮起。 “明天我陪你。”碧月帮他盖好被子,在他额间落下一吻。 周博衍以为她说的是等在门前守着他,一时疑惑,笑问她:“你不是一直陪着我吗?” 碧月没解释,故作高深地说道:“明日你就知道了。” 周博衍怀着疑惑等到了第二天,终于在她推门进来的那一刻,给了他答案。 周博衍看着她脱了外衫搁在一旁,傻了眼:“你这是?” 碧月一脸的无所谓:“陪你练功啊。” 说着她起身朝他走进,周博衍感受到腰间伸过来的那双手,眼睛越瞪越大,有些慌了:“碧……碧月……” 碧月没理会,将他拦腰抱起放在睡榻上,动作小心地帮他盘起双腿。 周博衍的感官仍停留在刚刚那个“抱起”的动作上,他怔怔地望着碧月,见她自己也盘腿坐在榻上,坐在了他对面。 “闭眼。”碧月吩咐道。 “哦。”周博衍听话地闭了双眼。 “调息。”碧月又发了指令,自己和周博衍的动作保持同步。 周博衍按照碧月的命令,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房间内一片安静,窗台前有人悄然推开窗户朝里面瞧了一眼,然后满意地笑了笑,转身离开。 寒风撩起他鬓角的一缕白发,又轻轻放下。 时常听见对面的人均匀的呼吸声,周博衍觉得时间都变快了。 不知不觉安泰已经在外面敲门了,“少爷,歇歇吧,该吃午饭了。” 碧月双眸仍旧闭着,周博衍倒是应了一声:“知道了,你们先吃吧。” 安泰有些担心,少爷这样没日没夜地练功,身体会不会跟不上,毕竟他家少爷的身体…… 毫不夸张,就是纸糊的。 安泰想再次敲门催促一下,但是又怕打扰周博衍练功,最后烦恼地挠了挠头,转身离开。 离开前朝长凳上看了一眼。 碧月姑娘今天居然没在门前守着,他奇怪地皱了皱眉,却也没多想。 反正已经分神了,周博衍干脆将身子往前倾了倾,朝碧月凑近,双手按着睡榻,慢慢朝那双诱人的红唇靠近…… 碰,碰到了! 他眸光一转,想在碧月睁眼之前回去。 就在他做贼心虚离开的刹那,碧月睁开了眼,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搭在腿上的双手顺着他的胳膊越界。 周博衍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身体后仰,被她这捉摸不透的视线盯得发慌。 “碧……碧月?”小少爷被她步步紧逼,最后直接躺在了睡榻上。 碧月看着他那双惊慌失措的眼睛,眼中的光更亮了,周博衍总觉得那眼神像是一头饥饿的狐狸看见了心动的食物,一步一步引诱者,将猎物诱进陷阱中。 正这样想着,他忽然察觉到有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自己的颈间,他紧张地闭上了眼,双手用力攥着身下的褥子,却没有躲开。 碧月嗅到那股淡淡的药香,又低头向下,耳畔是越来越快的心跳声,碧月却没有理会,用手将那层湛蓝色的包裹轻轻扯下。 周博衍感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不受控制,忽然察觉到肩膀有些凉。 他对男女之事并不熟悉,甚至陌生,此时只能被碧月带着,渐渐沉沦。 “碧月……”他低声呢喃道,声音带着微喘。 碧月没应,不知是不是没听到。 正当她准备将那层包裹继续拆开时,忽然听到一声咳嗽。 动作倏地顿住,碧月眼中诡异的光逐渐消失,眼神恢复清明。 她呆呆地望着身下…… 双眸渐渐震惊地放大。 周博衍因为心跳太快,正止不住地咳嗽着。 碧月连忙帮他把衣服穿好,待他缓过来之后,扶着他从床上起来。 这还是她第一次做这么荒唐的事,果然刚刚差点又失控了。 “对不起。”碧月愧疚地垂着头。 周博衍没有要怪她的意思,忙不迭地说道:“是我身体太差了,吓……吓着你了。” 碧月无声地抱住他:“下次别在练功的时候撩拨我,容易失控。” 这就是她练气功的弱势,所以她当初才没有听阁主的,继续下去。 她曾经甚至因为失控,还把阁主当成刘显打了一顿,幸好阁主没受伤,不然她可能早就结束杀手生涯了。 她至今都觉得,自己还能留在霖铃阁,是因为阁主异常大度,所以当初见到楼清时,她也没有理由推辞。 “嗯,我下次注意。”周博衍有些担忧她的状况,他也听县主说过,有人因为练功而走火入魔,这让他有些不安。 碧月见他一脸忧色,不知在想什么,以为是对自己刚才的话有些失落,于是又补充说道:“其他时间任你撩拨。” 周博衍惊讶地看着她。 碧月一脸期待地与他对望,甚至还眯着眼睛笑了笑。 -- 第79页 周博衍伸手挠了挠鼻尖,岔开话题:“我们去吃饭吧,再不去,安泰要来催了。” 碧月:“好。” 不知是不是周博衍的幻觉,他甚至能看到碧月身后有个狐狸尾巴晃来晃去。 他立刻别开头,转身要下床。 碧月见他又脸红了,心满意足地笑了笑,这次可不是因为咳嗽。 “下次别亲的这么小心嘛,也别只亲嘴角啊,可以往下试试。”碧月在他身后,一本正经地建议。 “别……别说了!”周博衍快要被她调戏得恼羞成怒了,余红未散的眼睛瞪了她一下。 小少爷罕见地生气了。 碧月见好就收,没有继续捉弄他。 安泰正要再去催一遍,结果出门就看见周博衍和碧月过来了。 “少爷,您可算来了。”安泰上前迎接。 周博衍神情不自然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进屋吧。” 安泰感觉自家少爷有些不对劲,“少爷,您……” “我没事,走吧。”周博衍双手搭在腿上,面上一片沉静。 “哦。”安泰欲言又止。 一旁的碧月正盯着他的脖子出神,幸好周博衍出来时,围了围脖,不然要是让安泰发现了,那自己可就真的麻烦大了。 周博衍发现练了这功夫之后,五官倒是越来越敏感了,就像现在,他可以清晰地察觉到碧月的视线。 房内的情景随着那道视线涌进他的脑海中,他用力拍了下脑门,努力将把不该想的东西丢出去。 安泰心中愈发奇怪了,但是忍着没出声,反而探究地看向碧月。 碧月无辜地眨了下眼睛,推着周博衍去了餐桌。 —— 周宅 兰息正在用捣碎的凤仙花为王氏包指甲,鲜红的花汁混着捣碎的花瓣堆在光滑的指甲上,兰息取过一片布裹在外面,小心地用绳子缠上。 “已经这么些天了,估计冯瑞已经招了。”话虽是这么说,可王氏却一点也不慌。 “母亲,一旦冯瑞招供,那我们……”就全完了。 周博谦心中着急,却又拿不出办法。 上次派出去的杀手再次无功而返,甚至连定金都卷走了,只留了一封信通知他们刺杀失败。 周博谦已经快要被气得麻木了,请了两次杀手,两次却都无功而返。 他单手撑在桌子上,支着额头,有些头疼。 王氏见周博谦如此烦闷,笑着摇了摇头,瞅了一眼包好的指甲,用手指关节轻轻按着花汁渗出的地方,吩咐道:“把东西取来。” “是。”兰息起身应道,转身去了内室。 周博谦抬起头,有些好奇:“母亲,是什么东西?” 王氏笑而不答:“等会你就知道了。” 兰息将东西取来交给周博谦,周博谦见那就是一张细长的纸条,他眉头紧锁,将字条缓缓展开来。 看了内容,他的眉头立刻舒展开:“母亲,你是从何处得知的?” 王氏抬眸看着他,解释道:“前阵子,临州的几家布坊生意出奇的好,反而我们周家的门店却冷清异常,我有些奇怪,就让家丁扮作客商潜进了那几家店铺,家丁从一个掌柜那里知道了这件事,便立刻让人报我。” 周博谦欣喜若狂,捏着字条止不住地赞叹道:“还是母亲心细,手段真是高。” 王氏故作嫌弃地朝他挥了挥手:“快去办吧,免得时间久了,这字条可能就没用了。” “是,孩儿这就去办。” 周博谦起身离开了,让周顺备车,出了周宅。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15 23:03:58~2021-09-20 20:06: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agic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二章 刘显已经让人查了快一个月了,可是一点线索都没有,他在朝堂上混了几十年,这还是他第一次遇到如此棘手的事。 “太尉大人,周博谦求见。”刘安掀起帘子进来,说道。 刘显皱眉:“他来干什么?” 刘安:“他说有您想要的东西。” 刘显抬起头,苍老的眼睛闪过狐疑的光:“那就让他进来。” “是。” 刘安将周博谦引到门前,拱手道:“周公子,请。” 周博谦颔首:“辛苦侍卫长了。” 刘安没说话,冷着脸转身站在门口,似乎不打算进去了。 周博谦尴尬地笑了笑,掀起帘子进去。 “太尉大人。”周博谦行礼道。 刘显笑道:“坐吧,诗怡最近怎么样?” 周博谦忙道:“这段时间好多了,有劳大人挂心了。” 刘显也不再多说:“我听刘安说,你是来送东西的?” 周博谦神秘一笑:“正是。” 说着便从袖口中抽出那张字条递给他:“请太尉大人过目。” 刘显展开字条看了一眼,扬了扬眉梢,一双眼睛晦暗不明:“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樊氏布行的掌柜那里。”周博谦没有详细解释,毕竟派人做奸细这事儿也不是什么光彩的。 刘显这才开怀,将纸条放在桌上,拱手道:“多谢孙婿。” 周博谦起身:“祖父不必客气,只是……” -- 第80页 他似乎有些不好开口。 刘显知道他这是有事求自己,便说道:“孙婿有事尽管说。” 周博谦这才道:“祖父,我和母亲现下遇到了一件麻烦事。” 周博谦将冯瑞的事尽数道出,向刘显求一保全之法。 刘显听完笑道:“这有何难?我现在便修书一封让泉州知府去处理,孙婿不必担心。” 刘显心里得意,他很享受权利给他带来的便利,比如面前的周博谦,会因为他是太尉,所以来求他,主动给他递线索。 没有权利,他就什么都不是…… 周博谦双膝下跪,伏在地上:“那就有劳太尉大人了。” 刘显面上带笑,拄着拐杖上前将他扶起。 送走了周博谦,刘显立刻吩咐刘安去彻查这件事。 “一定要秘密给我查,千万别走漏了风声。”刘显嘱咐道。 刘安扶手:“请太尉大人放心,卑职一定不负所托。” 刘显颔首,抬了抬手:“去吧。” 说完便撑着脑袋,似乎又睡着了。 刘安掀起帘子出了门,召集几个暗卫潜进那些商户的宅院中。 —— 自从有碧月陪着之后,周博衍觉得练功时事半功倍,这段时间神奇地不咳嗽了,当然了一部分原因是李大夫的药方。 不过自从周博衍回来之后,好像就没见过李大夫了,据说人没搬走,只是一直在研究方子,不知最近进展如何了。 难得的放松时间,碧月和周博衍在廊前看雪,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场雪了。 周博衍看着被裹成粽子的自己,呵出一口热气,抬眸看向碧月,眼神有些哀怨。 碧月瞟他一眼:看什么?自己身体啥样心里没点数? 周博衍撇了撇嘴,努力动了动被小被裹着的胳膊,靠着椅背,看着面前洋洋洒洒的白雪。 “少爷,李崇生大夫来了。”安泰兴奋地搀着李崇生,举着伞,隔着老远就喊道。 看来李大夫是带来了什么好消息,以至于让安泰高兴成这样。 李崇生一身素袄,肩膀上落了几片雪花,他不在意地掸了掸,进了长廊朝周博衍走去。 安泰立刻收了伞跟过去。 “李大夫,喝杯姜茶暖暖身子吧。”他让安泰搬了把椅子过来。 李崇生搓了搓冰凉的手,在火炉上翻来覆去烤了一会儿,碧月为他倒了一杯姜茶。 等到身体回温,他才开始说话:“我找到让你的双腿恢复知觉的方法了。” 虽然声音有些抖,大概是冻的。 但是碧月和周博衍却一字不落都听清楚了,周博衍许是太高兴了,半天没反应过来。 “李大夫,愿闻其详。”还是碧月先反应过来,说道。 李崇生将那杯姜汤一饮而尽,嘴皮子终于不僵硬了,这才说道:“我查到一个古方,用药浴。” 他将药方用几句话简略地说了一下,反正碧月也听不懂,周博衍也只是略知一二。 “我配了一些药,不过鉴于周少爷您之前没有用过,所以第一次药浴时间不宜过长,不要超过半个时辰,若是未出现异常,此后便再延长一炷香的时间,三天后开始,每日药浴一个时辰,七天后方见疗效。”李崇生将带来的药交给碧月。 碧月双手接过。 “那我今日就开始药浴。”周博衍巴不得现在就开始,反正再苦的药他也喝了这么多年了,还怕药浴吗? 碧月垂眸看他,转身将那几包药放进里屋。 周博衍留下李崇生在宅里吃了顿午饭,毕竟是大夫,医馆中有许多人等着看病,周博衍不敢多留,便让安泰用马车将人送回去了。 看着车轮在白雪中轧出两行痕迹,周博衍伸手揉了揉膝盖,这双腿总算是有救了。 “还有一个月,就是春节了。”他忽然听见身后的碧月来了这么一句,有些诧异地转头看她。 碧月低头笑道:“有些期待。” 周博衍有些失神,她这话是说和他一起过年节很期待吗? “嗯,我也很期待。”半晌,周博衍才应了一句,说完将半张脸埋进了围脖里。 下午,半夏和初雪看着一口大锅煮药,碧月时不时过来瞧上一眼,这药大约熬了半个时辰。 安泰叫来几名卫兵,将装了汤药的浴桶抬进浴房,放在了正中央。 碧月推着周博衍过来,安泰已经安置好了浴桶。 “少爷,可以进去了,只是水温有些烫。”安泰贴心地提醒。 “少爷我来照顾就可以了,管事不用担心。”有些事不能让安泰看到,碧月及时出声。 安泰自然知道碧月和少爷的关系,只是担心碧月一个女孩子,力气不大,一个人恐怕有些不便,所以不放心。 “碧月姑娘,还是我……” “安泰,你去忙别的吧,我这里有碧月就够了。”周博衍也配合地说道。 安泰:…… 莫名感受到了老父亲的心酸,他用微凉的眼神看了一眼周博衍,最后没有多说。 “既然如此,那就辛苦碧月姑娘了。”安泰说完便捂着心口退出了房间。 待安泰走后,碧月扶着周博衍起身,三下五除二去了他身上的衣物,眼神没有半分旖旎。 倒是周少爷,全程转移视线,直到碧月将他打横抱起,才回过神来,反应迅速地搂着她的脖子。 -- 第81页 没办法,最近都是这般待遇,周博衍已经形成习惯了。 因为水很烫,碧月没有将他放进浴桶中,而是将他安置在与浴桶持平的台子上,用毛巾沾着热水敷在他腿上。 等到周博衍适应了水温,才扶着他的腰,让他慢慢进去。 水上漂着一层草药,周博衍安静地靠着桶壁。 碧月直接扶着浴桶边缘,坐在木台上,低头看着他。 周博衍无聊地捡着身边的草药,放在手里搓来搓去,汤药直接埋到他的肩膀处,碧月用毛巾盖在他的脖子上,时不时往上面泼一些热水。 “碧月,你当初为什么要进霖铃阁当杀手啊?能告诉我吗?”药浴的时间实在太过漫长,周博衍忍不住打开了话匣子。 “为了活。”碧月苦笑一声,她当时那个情况,估计也只有做杀手才能活命。 周博衍扭头看了她一眼,碧月朝他笑了笑,表示不碍事。 周博衍不知该不该往下问,总觉得再往下无异于是在揭碧月的伤疤,他舍不得。 他再次恢复沉默,不再继续问下去。 谁知碧月却主动说道:“我刚进霖铃阁时只有六岁。” 周博衍瞪大了眼睛,呆呆地望着她,六岁…… 六岁对他来说,也是一场灾难。 “别这么惊讶的看着我。”碧月伸手轻轻刮了下他的鼻梁,“霖铃阁像我这个年岁进阁的,比比皆是。” “其实要说练武的话,我那个年岁正合适,学的也快些。”碧月对那段回忆并不排斥,相反,她很感激阁主收留了她,并收她为徒,让她在黑暗中失去希望的时候又看到一盏燃起的烛灯。 许是觉得这样说话不太方便,碧月干脆将周博衍的轮椅搬过来,坐在上面,趴在浴桶边上,继续说自己的故事。 “大约过了七年,我独自接了第一单生意,目标是一个商人,不过经常剥削自己的长工,买人头的是他的竞争者,第一次行动,我分外小心,生怕出半点纰漏,不过前几次跟着前辈学出来了,倒也没多麻烦,我那时也是扮作一个不起眼的丫鬟,进了他的宅子,然后收了他的人头。” 第一次亲手杀人,碧月自然是害怕的,她那时只把那商人想象为刘显,心中的害怕就去了大半,毫不犹豫地将手上的刀子送进了那人的心口,还捂着他的嘴,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那人瞬间便没了生气。 只有一双死鱼一样的眼睛恨恨地瞪着她。 她当时看着那刀尖的血,手腕不停地发抖,她却没有将那把刀扔掉,只是用一张白帕子擦掉了上面的血。 就连上次刺杀刘玮,用的都是那把刀。 当时的害怕在碧月如今看来,却是有些幼稚的,到底是个孩子,见了血哪有不害怕的? 碧月回想起来,都忍不住笑了笑,肩膀上却忽然落了一只手,带着浓厚的药香。 碧月歪着脑袋看他,调侃道:“怎么?少爷心疼了?” 周博衍的手顺势而上,揽着她的脖子,探着身子缓缓靠近,用额头与她相贴:“嗯。” 碧月一时间竟呆滞了,额间的温暖仿佛顺着往下,流进了心里。 但是她还是毫不留情地将人推回去,“别闹,当心着凉。” 周博衍:…… 他靠回桶壁时,好像看到了碧月红透了的耳根,只是这人躲得快,半张脸都埋进手臂中,只给他留了个后脑勺。 是他的错觉吗? 碧月好像害羞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周博衍:媳妇儿贴贴! 碧月开始解衣,一本正经:贴哪儿? 周博衍:…… 小少爷选择捂脸遁走 今天是中秋节,祝大家中秋节快乐啊! 第四十三章 一炷香之后,碧月开始问他:“怎么样,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周博衍摇了摇头:“没有,感觉挺舒适的。” 碧月松了口气:“那就好。” “时间差不多了,可以出来了。”碧月将手伸进浴桶里,扶着他出来。 周博衍一只手扶着浴桶边缘,奈何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他深吸一口气,还是挣扎不起来。 碧月的手往下伸了伸,想去扶他的腰,将人直接拽出来,结果手心好像从一个奇怪的东西上划过去了。 浴桶中的汤药本就浑黑,更何况上面还覆着一层草药,根本什么都看不清。 周博衍的脊背瞬间僵直,一只手勉强搭在边上。 沉默半晌,碧月才反应过来,她低着头:“额……对不起,手滑。” 周博衍指尖扣着浴桶边缘,勉强发出几个音节:“没……没事。” 一阵短暂的尴尬过后,碧月终于摸到了他的腰,将人抱了出来。 用一桶干净的热水将他身上的药渍清洗干净,周博衍全程配合得像个听话的孩子。 坐到轮椅上时,他伸手敲了敲大腿,惹得碧月发笑:“想什么呢?又不是神仙药,哪能这么快?李大夫都说了,七天才见疗效。” 周博衍看着那双腿,有些失望地点了点头:“说得对。” “回去吃个晚饭就休息吧。”碧月推着他出去。 周博衍抬头:“可是我今天晚上还要练功呢。” 碧月摇了摇头:“不行,李大夫说了,药浴过后及时休息更见效果。” -- 第82页 “那练功呢……”他难道要顾此失彼吗? 碧月笑道:“那就看少爷你怎么安排了,反正药浴过后必须休息。” 周博衍撇了撇嘴,“那以后还是傍晚开始药浴吧。” 碧月微微一笑,没有说话,让安泰派人来收拾残局。 三日后,随着药浴的时间逐渐延长,周博衍起初有些不适,毕竟就算是一般人在浴桶中待这么久恐怕也受不了,他在浴桶中泡了一段时间,旁边有碧月陪着说说话,渐渐地倒也勉强适应。 “少爷,后天就是腊八节了,明日我要去街上买些东西,顺便去甘味堂订糕点。”饭后,安泰一边收拾桌子,一边说道。 甘味堂的糕点在永安县是出了名的,为了能在除夕夜和家人一起分享那口美味,人们从一个月前就开始预订了,不然还排不上。 “您要出去逛逛吗?”安泰知道周博衍之前不愿意出去,因为害怕别人聚集到他身上的目光,但是人不能总闷在宅子里,因此安泰也问得格外小心。 “去吧。”周博衍一口答应下来。 安泰有些惊讶地抬起头,又见周博衍伸手附上碧月的手背,抬眸笑道:“你陪我去。” 碧月点头微笑:“当然。” 安泰:…… 他就不该在这的。 “少爷没别的事,我就先去忙别的了。”安泰得了周博衍的允准,端着盘子转身离开了房间。 “怎么突然想出门了?”碧月倚着桌沿,好奇地望着他。 周博衍其实对逛街并不太感兴趣,他只是想和碧月去,去做寻常伴侣会做的事。 “那你想去吗?”周博衍反问道。 碧月弯腰,轻笑道:“你去哪儿我都愿意陪你。” 周博衍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的眼睛,认真道:“这可是你说的,我记下了。” 碧月也不是开玩笑的,她点了点头:“嗯,我说的。” 阳光照在屋顶的积雪上,终日不化的雪渐渐消失,只有一行行清澈的水流顺着瓦片落下来…… 翌日,安泰备了马车,在门口等着,碧月推着周博衍出来,周博衍从头到脚被捂得严严实实的,最后被扶上车。 安泰跟着车夫坐在外面,他宁愿吹风都不想进去。 一炷香过后,安泰掀开帘子说道:“少爷,甘味堂到了,您先让碧月姑娘陪着您四处逛逛吧,但是要小心点,也别往人多的地方去。” 安泰让车夫将马车停在一个隐蔽的巷口中,街上人来人往,这世道又乱,小心些总是好的。 “好,你去吧。”周博衍温声说道。 待安泰走后,碧月扶着他下了车,“我得去趟脂粉店。” 周博衍感觉有些惊奇:“平常好像没见你用过那些东西。” 碧月扶额:“是半夏和初雪那两个丫头,让我帮她们捎点回去。” 周博衍颔首:“那我们走吧。” 碧月推着他避开人流,找到了半夏和初雪经常进的哪家店铺,对面和周家一样也是一家布行。 “那是樊氏布行,他们家生意一直不错,要不是之前刘玮派人打压,他们将主店搬进了永安县,樊氏现在想必已经是临州城的布行龙头了。”周博衍见她在看,于是细细说道。 碧月挑眉,她知道樊氏,之前联合买刘玮人头的就有他家,剩下的是一些陶瓷店,古董行,甚至玉器行都有。 大大小小十二家商行,都是因为贿赂的钱没有各自的竞争者多,遭到了刘玮的打压,在临州活不下去,出来后失了老主顾,生意又大不如从前。 最后走投无路才去找了霖铃阁。 “不过听说,他们最近已经搬回临州了,这个店铺大约只是个分店罢了。”周博衍想起自己听到的传闻,又补充道。 刘玮已死,没人再难为他们,自然要迫不及待地回到自己地盘上,东山再起。 碧月不知为何,心头总笼罩着一股不安。 她盯着那家布行看了好久,周博衍见她愣了神,便问道:“你要进去看看吗?” 碧月连忙摇了摇头:“不用,我们进去吧。” 周博衍“嗯”了一声,跟着她进了脂粉店。 “店家,我要这些东西。”碧月对胭脂水粉并不懂,平时也就钟黎会耐着性子跟她解释一些,所以她直接让半夏和初雪列一张单子给她。 然而那俩姑娘不会写字,最后碧月只好照着那些盒子抄了一遍。 掌柜拿到后看了一眼,立刻道:“姑娘稍等,我去给你拿。” 另一旁的周博衍在看架子上的润肤膏,碧月好奇地凑过去。 “你要用?”碧月想也不想地问道。 周博衍无奈地笑了笑:“不是,只是看看。” “掌柜的,我们要做几身衣裳!”碧月猛然听到这么一句话,吸引她注意的是这声音,有些熟悉,从樊氏布行传过来的,虽然隔着一层人海,碧月却听得很清楚。 她立刻转身,随手拿起一盒脂膏,眼睛却时不时盯着对面的布行。 渐渐地她看清了,是那日在临州城门口搜查马车的侍卫,不同的是,他们此时身着便衣。 碧月又往旁边的茶铺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了一个头戴斗笠的人,正是刘安。 “糟了!”她低声道。 周博衍正拿着一盒香膏细细端详,忽然听见碧月冒出这么一句,立刻抬头看她:“什么?” -- 第83页 碧月不想让周博衍因为这件事耽误练功,于是转而道:“想起半夏专门交待要买一盒香膏的,差点忘了,早知道就记在纸上了。” 她装作玩笑一般笑了笑。 周博衍没看出她的破绽,举起手中的香膏在她面前晃了晃:“我觉得这盒就挺不错,就不知道半夏喜不喜欢了。” 碧月从他手中接过嗅了嗅,笑道:“桂花香,她要的就是这个。” “老板结账!”碧月将心头的慌乱压下,快速喊了一句。 出来时,她朝那家布行掠了一眼,见那几个人还在里面晃悠,为首的一个人正和掌柜周旋。 希望樊家的人能守得住秘密,毕竟这可是关乎他们身家性命的事,要是让刘显知道了,这几家商户不会有活口。 碧月不敢细想,赶忙送周博衍回去,恰好安泰已经回来了。 “要不你们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碧月故作神秘地说道。 说完她准备下车,却被周博衍一把抓住:“那怎么行?我……”他忽然想起自己跟去也是个累赘,于是转而道:“让安泰陪你去。” 安泰也说道:“是啊,碧月姑娘,这街上乱的很,前不久还有个老人被抢了钱袋子,还是我陪你去吧。” 碧月:“管事放心,我一个人可以,况且刚才不是还好好地去了一趟脂粉店吗?我去去就回,你们先回去吧。” 安泰只好后退一步:“那我们在这等着姑娘。” 周博衍仍不撒手:“你……” 碧月轻轻扯开他的手,笑道:“少爷尽管放心,我很快就回来了。” 周博衍皱眉,看着她离开了巷子。 碧月可不放心只留一个车夫给周博衍,显然安泰也是如此,因此没有继续坚持。 碧月快速穿过人群,进了樊氏布行,结果不巧,那伙人刚刚走,碧月看着渐渐隐没在人潮中的身影,皱了皱眉,转身进了布行。 “老板,我要预订几件衣裳。”碧月抬手道。 掌柜立刻迎上来,将几款新到的布料花样介绍给碧月。 “姑娘,您是要自己穿还是送人啊?”掌柜问得仔细。 碧月捏着那布料细细端详,随口答道:“送人,成年男子穿的。” “哦哈哈哈。”掌柜立刻一脸明白地笑了笑,又说道:“那您把想要的样式和布料写下来,尺寸也订好,五天后就能来取了。” 碧月点了点头,觉得手上这块湛蓝的布料和周博衍很衬,于是便定下了。 转头又看见一排女孩子穿的颜色,她顺手又定了两件小姑娘穿的衣裳。 付定金时,碧月像是顺嘴一般,说道:“掌柜,我刚才见一伙人从这出去,他们也是来定制衣裳的。” 掌柜应了一声,笑她:“瞧您这话说的,咱这可是布行,来的不是定衣裳的还能是喝茶的?” 掌柜说话也算和气,像是玩笑一般。 碧月故作高深地摇了摇头:“可我看他们的走路仪态,倒像是参过军的。” 掌柜笑道:“您可真是慧眼如炬,一眼就瞧出来了,他们也说自己是做卫兵的,还在我这发了几句牢骚。” 碧月挑眉:“哦?牢骚?骂谁的?” 掌柜瞅了瞅店里的人,凑近碧月小声道:“是骂刘玮的,说克扣他们月俸不给,如今人死了,克扣的月俸也要不回来。” 掌柜说的起劲:“要说刘玮真混账,表面上是一套,背地里又是一套,没死之前也欺负我们樊家,害得我们在生意正好的时候搬出了临州,如今人死了,我们的日子也总算好过了些。” 碧月感觉这位掌柜的话有些过于多了,跟着附和地笑了两下,又问道:“这话您没和刚才的那些卫兵说吧?” 掌柜没觉得有什么:“我说了啊,反正也是被刘玮欺压过的人,同病相怜嘛。” 碧月整张脸登时麻木了,脑子里只冒出两个字:完了。 那些人是刘显故意派来刺探情况的,如今知道了樊氏被刘玮欺压的事,也就知道了他们杀人的动机。 碧月感觉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 掌柜见她脸色不好,有些奇怪:“姑娘,您怎么了?” 碧月无力地摆了摆手:“没事,您忙吧。” 她转身离开了布行,掌柜还在身后热心地提醒她:“姑娘,五日后就能来取了,可别忘了。” 碧月应了声“好”,转头就长叹一口气,希望五日后这个店还在。 她抬起头看了眼头顶的牌匾,身心俱疲地回了巷子。 第四十四章 周博衍盯了许久,才在巷口看见碧月的身影,他眉头一松,等她靠近才问:“事情办完了。” 碧月笑着点了点头:“办完了。” 她掀开帘子上了车,故意看他:“不问问我是什么事吗?” 只要碧月没有危险,周博衍便不会干涉她,“只要你没事就好。” 碧月放下帘子,身子朝前倾了倾,低声道:“我给你准备了一份惊喜。” 周博衍有些好奇:“什么惊喜?” 碧月坏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周博衍轻轻撇嘴:“哦。” 碧月虽然面上笑嘻嘻的,此时却是心里一团乱。 以刘显的稳重,应该会将其他几家都调查清楚之后再下手,所以樊家暂时不会有危险,但是总归逃不过。 -- 第84页 碧月烦心的是不知该如何提醒他们,她闭上眸子轻轻靠在周博衍的肩膀上,“困了。” 周博衍抬手蹭了蹭她的耳朵:“马上就到家了。” 碧月听到这个词,会心一笑,将脸埋进他的颈窝。 真想一直这样陪在你身边…… 刚回到宅子,永安县主就步履匆匆地进来,将周博衍叫去了正厅。 “阿衍,我派去泉州的人被拦下来了。”永安县主忧心忡忡地说道。 周博衍皱眉:“是泉州知府?” 县主颔首:“不错。” 跟着又叹了口气:“看来只能把父亲请出来了。” 周博衍又问:“他以什么理由拦下了姨母?” 县主想到这个就来气:“那狗知府说丰谷村有人染了瘟疫,已经将全村封锁了,不准任何人进入。” 周博衍:“如果这样的话,就算外祖父去了,恐怕也无济于事,需要带几名大夫。” 县主有些疑惑:“大夫?” 周博衍点了点头:“没错,就以治病为由,如果那知府还是不让进,就让外祖父想办法参他一本。” 县主不由笑道:“阿衍,你虽人处江湖,却对朝堂之事毫不含糊,以后若考取功名,定能有一番作为。” 周博衍勉强笑了笑,他也有这个打算,只不过眼下身体还未调理好,他不敢奢想别的。 一旁的碧月听了县主说的事,心中也捋了个大概,毕竟能驱使泉州知府的人,除了刘显也没别人了。 刘显有意要保护周博谦,肯定不单单是因为是他的孙婿,毕竟那点亲缘在他看来,还不足以让他冒着和镇南侯作对的风险去保一个人。 那就一定是周博谦给了他同等价值的东西进行交换。 樊家是做布料生意的,和周家是竞争关系,明争暗斗中知道些什么,就不惊奇了。 周博谦用手上的消息和刘显做了个交易。 碧月现在觉得想通这些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周博谦给刘显的消息到底有多少,那十二家商行到底暴露了多少。 碧月又在心里叹了口气。 原以为杀了刘玮,平安离开临州就没事了,谁知道半路又冒出个周博谦。 碧月觉得此时头大得很。 过午后,她找时间回了趟后院, 结果意外地发现窗台上停了一只灰白的信鸽,这信鸽碧月眼熟得很,是她送给边宁的,原想着分开后无论那边出了什么事,碧月都不会再过问,结果分别时还是不放心,送了边宁一只信鸽。 碧月上前将信筒拆下来,取出了里面的信纸,展开来: 碧月姑娘,半个多月过去了,我这边一切安好,和姐妹们开了间饭馆,生意不错,若有缘分,还想请你来店里坐坐。 一切都好,勿忧。 这大概是碧月今天收到的最好的消息了,让她有了一丝宽慰。 满面愁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她将阅后的信条放在蜡烛上烧了个干净。 又重新写了一封信,送回了霖铃阁。 信上只有简短的几个字:主有难,求救! 碧月放飞了信鸽,在床上躺了一会儿。 希望救兵能快点到,她不想看到那一户户人家都变成冰凉的…… 就像当初的沈府一样…… 碧月越想越烦躁,翻身将脸埋进被子里。 过去的事如潮水般涌进脑海中,刺眼的火光和嘶喊声如在面前,碧月用被子越捂越紧,仿佛在和自己较劲。 “呼……”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放开了自己。 原本梳理整齐的头发已经被蹭乱了,额上还覆着一层细汗,她起身随手理了两下,便去了前院。 周博衍还在等着她一起练功。 傍晚,碧月守在浴桶边上,随手别到耳后的头发不知何时又脱了出来,她没有察觉。 周博衍抬起手帮她轻轻捋上去,温声道:“你有心事。” 碧月摇了摇头:“倒不是什么心事,只是今日边宁她们给我来了一封信。” 周博衍扬眉:“哦?” 碧月笑了笑:“她们过得很好,叫我不必挂念。” 周博衍抬起头,趴在她旁边:“感觉你好像有些累,要不回去休息吧,帮我把安泰叫来就行。” 碧月望着他,满脸笑意:“不把你伺候好了,我也睡不着。” 周博衍在她脸上亲了一下:“那你先睡一会儿吧,我不说话了。” 碧月看着他少年般稚气的模样,轻声应了个“好”,便缓缓闭上了眼。 她真的需要休息一下了…… 入夜,碧月回到房间,动作迅速地换了一身夜行衣,从窗户离开了。 买了一匹快马赶去了临州。 临州还处于封城状态,碧月找了个守卫松的地方翻了进去。 雇主住的地方,在她刚到永安县时就打听清楚了,不论是老宅还是新宅,碧月都记在了脑子里。 她一身黑衣游走在漆黑的巷口中,找到了樊家的宅院,绕到后墙处,动作轻巧地翻进了院子里。 刚落脚就听见一声喊:“把前门后门都给我守好了!” 碧月躲在后院的拱门后面,看清了院中的情况,说话的是为首的一个侍卫,他面前蹲着一众丫鬟家丁。 都是樊家的人,那些丫鬟家丁别一群士兵围着,纷纷低着头不敢出声。 -- 第85页 碧月没想到刘显动作会这么快。 她没在里面找到樊家的老爷,连妻妾小孩都没有。 难道已经被刘显带走了? 她心中的不安渐渐放大。 有一队卫兵巡逻过来,碧月向后退一步,隐身进了竹林中。 “我忽然有点尿急,三哥,替我顶一下,我很快就回来。” “特么就你事儿多,快点去!” “诶诶,我马上就回来。”说完那小兵火急火燎地找了个月光照不到的草丛。 刚解决完,准备收拾收拾归队,谁知一个冰凉的东西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他瞬间就像定住了一般。 他不用看也知道那是把锋利的匕首,那人又很快堵了他的嘴,冷声道:“这把刀可是快得很,你最好别耍花招。” 他连连点头,不敢出声。 “我问你,这家的主人呢?” 那卫兵也怕脖子上的刀会划拉一下,于是颤颤巍巍地说道:“大侠说的是樊家主吧,他被刘卫长带走了,带去了知府的府衙。” 碧月等他说完,便直接将他打昏了,片刻不敢耽搁,离开了樊家,直奔府衙。 —— “还不说?”这声音懒洋洋的,却中气十足。 刘显坐在椅子上,手里端着一杯金黄明亮的古树红茶,轻轻吹开热气,浅浅地抿了一口,醇厚的茶香味令他愉悦地笑了一下。 他抬起头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面前浑身是血的人,似乎觉得还没有手中的茶汤好看,于是只瞥一眼,便再次垂眸,用盖子轻轻将热气拂开。 手持刺鞭的人又朝架子上的人挥了几下,可那人像是没了生气一般,一声没吭。 “一个商人,还能这么有骨气,刘某很是佩服啊!”刘显说完又喝了一口茶,舔了舔被茶汤润泽过的嘴唇,竟又笑了。 身后的刘安静静看着,像是在看那一声不吭的血人,又像是什么都没看。 “刘安,去把人带上来吧。”刘显将茶盏放在手边的矮桌上,吩咐道。 “是。”刘安转身出了牢房。 那人终于抬起头,一双眸子仿佛充了血,他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刘显起身走到他旁边,用拐杖顺开他凌乱的头发,嗤嘲道:“怎么,害怕了?” 那人竟抖动着喉咙,低声啜泣着,两行眼泪混着血从脸颊滑落。 “相公!”牢门外,一个窈窕妇人牵着两个孩子走进去。 男子低垂着脑袋,听见声音却不敢抬头,身体微微颤抖着。 妇人想带着孩子去看他一眼,却被旁边的卫兵一把推开。 “相公,你没事吧,你说句话好不好?”妇人哭声哀求着,伸手将两个孩子护在怀里。 男子说不出话,只是摇了摇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他已经没脸再见自己的妻儿了,是他连累了她们…… 一旁的持鞭的侍卫又朝男子挥了一鞭,男子忍着一声不吭。 “你们这帮畜生!凭什么将我相公打成这个样子?”妇人红着眼吼了一声,起身朝刘显扑过去。 刘安直接抓起她的胳膊将人摔回去。 “娘!”两个七八岁的小孩子,连忙跑过去将人扶起来。 妇人自知无用,只好将孩子揽进怀里护着,一声都不哼,担心孩子惹怒了那群人,最后和自己一样挨打,连忙安抚他们:“娘亲没事。” 男子一双眼睛直直地瞪着刘安,仿佛要用眼神在他身上戳个洞出来。 刘显拄着拐杖,转身看了一眼那妻儿三人,嘴角噙着笑:“多漂亮的夫人啊,不知这一鞭下来能不能扛得住。” 说罢用眼神朝持鞭之人示意了一下,那人会意,甩了下鞭子朝那护着儿女的妇人走去。 男子立刻慌了,一双腿脚用力挣扎,嘶吼道:“你们要干什么?有什么冲我来!跟她们没关系,你们住手!快住手!” 男人用力挣扎着,身上的伤口有血珠冒出,残缺的白衣又殷红了些。 然而他的挣扎嘶吼也只是徒劳,没能阻止那能刮下一层皮肉的鞭子落在他的妻子身上。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刺鞭划破了妻子的后背,翻出白皙的皮肉,渗出了血。 他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儿女伏在她的身下,不停地哭泣着,一声声喊着他们的爹娘。 他的妻子转头看了他一眼,虽然脸色已经疼得发白,却还是给了他一个安抚的微笑。 “还不说吗?”刘显站在男子面前,没等到答案,于是又转头吩咐那持鞭之人:“那就一鞭一鞭地打吧,记住,要慢些,这样的疼痛才清晰入骨。” 又是一鞭落下,妇人咬着牙挺了下来,愣是没哼一声。 他立刻喊道:“我招!你别打了!求你别打了!” 鞭子终于停在了半空中,妇人缓缓睁开了眼,两个孩子用肩膀撑着她,才勉强没有倒地。 妇人用着仅剩的力气朝他吼道:“招什么?不能招!” 刘显抬手,刘安会意,让几个士兵将母子三人堵住了嘴,押在墙边。 刘显转而换上一张慈祥的笑脸:“说吧。” 那男子又问:“我说了,你能放了我的妻儿吗?” 刘显点头答应:“当然。” 男子像是松了一口气,低头将另外十一家商行尽数交待了出来。 -- 第86页 一旁的妇人被人按着,拼命地摇着头,却没能阻止。 刘显让人记下了,满意地笑道:“非常好。” “刘安,去抓人。” “是。” “现在我说了,你总可以放了我妻儿吧”他有气无力地晃着脑袋,仿佛下一秒就会断了气。 刘显挑了挑眉,面上带笑,如夺命罗刹,他凑近那男子的耳朵,如恶魔般低吟道:“忘了告诉你了,我刘某人说话从来不算数的。” 男子震惊地看向他,他看着刘显从侍卫腰间抽出一把剑,缓缓朝那母子三人走去。 抬起手,迅速落下,眨眼间,鲜血就溅了他一身,他眼中闪着疯狂的光芒,将带血的剑丢在地上。 “哐!” 这声音让男子紧绷的心跟着颤了一下,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三具尸体,看着妻子未瞑的双眼中那缕失望的光,却也很快就寂灭下去。 “这可比用刺鞭舒服多了,不是吗?”刘显笑着对他说道。 说完带着一众侍卫离开了血腥遍布的牢房。 他拄着拐杖,听见牢房中传出一声凄厉绵长的嘶吼。 “不——” 这声音却很快便消失了,因为有人将他的嘴堵上了,刘显不想让他死。 有时候活着比死了更痛苦,尤其是像那男人那样,简直是煎熬…… 他没了儿子,那男人就应该是这样的下场,这才是公平嘛。 他勾唇一笑,出了牢房的铁门,背后却是阴风阵阵…… 第四十五章 碧月赶到府衙时,已是半夜了,她趁着守卫打瞌睡的时候,潜进了牢房。 她顺着牢房一间间搜过去,终于在一间拐角一间隐蔽宽敞的牢房中找到了樊家主。 只见他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墙角,眸子已经发胀充血了也丝毫未觉。 碧月心下古怪,心想难道这人已经死了? 毕竟浑身是血。 等她打开牢房门走进去,才看到墙角躺着的三具尸体,她陡然瞪大了双眼。 还是来晚了一步…… 碧月没时间默哀,不知道架子上那位还是不是活着。 她快步走过去,一把扯出他嘴中的白布,发现那白布上一半都沾了血。 碧月顺手丢到地上,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樊家主?” 樊家主这才麻木地转了下瞳孔,看向碧月:“你是谁?” “霖铃阁。”碧月只简短地说道。 樊家主一听眸子亮了一下:“你是霖铃阁的人?” 碧月点了点头:“我救你出去。” 说着她就伸手去解樊家主胳膊上的绳子,结果被他出声制止:“不,姑娘,别救我,快去另外十一家、十一家,不然就来不及了……” 碧月讶异:“什么?” 然后又扫了一眼墙角冰冷的尸首,瞬间反应过来,刘显用妻儿相要挟,逼他说出了另外十一家。 碧月顿时手脚冰凉,一双手从架子上无力地滑落…… 一样的,一样的场景。 就像十九年前刘显逼供父亲,简直一模一样! 碧月迅速调整呼吸冷静下来,准备转身去解另一只绳子,却忽然听见耳畔一声轻微的呢喃:“姑娘,谢谢,谢谢你……” 说完,那只手便无力地坠了下去。 碧月立刻转身,只见地上只有一摊滴落累积的鲜血,从樊家主口中不断流出…… 碧月眼眶忍不住泛红,她扶着刑驾用力吐息几下,才将眼泪憋了回去,也不敢耽搁,立刻离开了府衙,直奔那十一家。 然而,碧月到的时候,刘安已经分派人手将那十一家团团围住了。 碧月进了最近的李家的宅子,和樊家一样,院子里蹲着一众仆人。 李家主和妻儿被单独看押。 碧月伏在屋脊之后,偷偷观察着下面的情况,刘安忽然抬头往这边瞅了一眼,碧月翻了个身,压低了脑袋,这才躲过一劫。 “将出口给我封锁好,房间一个都不准落下,看看有什么能藏人的地方,统统给我找出来,哪怕是个婴儿。” 侍卫扶手:“是。” 便又带着人转身去搜查一间间屋子。 碧月握剑的手渐渐攥紧,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等待时机。 忽然一个卫兵匆匆跑过来:“禀报大人,发现一个可疑的密室。” 刘安处变不惊的面上露出一丝狐疑:“哦?带我去看看。” 碧月趁着刘安离开,立刻绕到那群卫兵后面,迅速放倒一个角落站岗的侍卫,并扒了他的衣裳。 又从卫兵后面绕过去,混进了看守李家夫妇的侍卫中。 “兄弟,刘卫长说人手不够,让我再来叫几个,让你们去东边的屋子看看,这儿交给我就行了。”碧月将声音放粗,没让那群侍卫听出来。 找到人可是有重赏的,他们自然心动,连忙道:“既然这样,我们这就去。” 碧月微微点头,目送他们离开。 然后立刻朝李家夫妇走近,缓缓蹲下,低声出了一句:“李家主,我是来救你们的。” 李家主和夫人听见这声音,二人对视一眼,悄悄朝碧月靠近:“你是?” 碧月没时间解释,只是像刚才一样,说了“霖铃阁”三个字,便立刻道:“这间宅子对面就是一条巷子,等会我拦住卫兵,你们快速跑出门,朝着巷子里跑,千万不要停。” -- 第87页 “不。”夫人轻声否决:“不行,我和老爷年龄大了,不可能跑得过受过训练的卫兵。” 碧月抬头看向他们,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帮我们把浔儿带出去吧,只要能将浔儿救出去,我们夫妇俩来生结草衔环也会报答侠客的恩情。” 夫妇俩自知已经逃不过一死,如今有了活命的机会,必须让给孩子。三人恐难活,一人可免死! 碧月又悄默声地绕到另一边,谁知又听见了长廊中刘安的声音。 “一定要仔细地搜,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人。” 碧月低头看了一眼身边幼小的李浔,又抬头瞅了一眼屋顶的位置。 脚步声已经出了长廊…… 碧月心下一横,直接伸手抱住李浔,踏着轻功飞上屋顶。 刘安反应迅速,立刻抽出剑,追了上去,谁知慢了碧月一步,上了房顶之后发现已经没了人影,他眯了眯眼,将手中的剑直直地从屋顶穿下去。 “把人都给我押回去!去告诉另外几家的守卫,如果有人搭救,就直接将人原地诛杀。” 刘安的声音穿透了巷口,传进了碧月的耳朵里。 她仿佛被兜头浇了一捧冰水,救人就等于害人…… 可她管不了这么多了,那些人如果救不了,最后还是落得一个“死”字。 “小姐姐,我爹娘为什么没有出来?”怀里的孩子用稚嫩的声音问她。 碧月答不上来,只好哄他:“姐姐带你去一个地方等他们。” 小孩子很乖,点头道:“好,那我们快走吧。” 碧月带着这个十岁的孩子飞上屋顶,用她最快的速度出了临州城。 绝对不能把这孩子留在城里,不然再想出来就难了…… 碧月将他带进了一个破庙,打开事先发现的机关,将人放进狭长里的暗道里,并取下供桌上的蜡烛点燃放在他旁边:“阿洵乖,在这里等着,我去接你的父母,要是感觉闷了,就将这隔板推开透透气,但是千万不能出来,有人进来也不能出声知道吗?” 阿洵晃了晃小脑袋:“姐姐放心吧。” 碧月笑着摸了摸他的额头,起身离开,再次进了临州城。 这次是玉器行的王家。 碧月按照刚才的方法潜进去,王家夫妇已是花甲之年,只有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孙子在身边,此时正窝在奶奶怀里哭闹。 一旁的侍卫被吵得头疼,起身想踹他一脚,结果被老人家用佝偻的脊背挡了下来。 奶奶面上还带着笑,怀里的孙子也不哭了。 那侍卫冷哼一声,骂了一句:“老不死的。” 骂完还朝她身上啐了一口唾沫。 王家主身体本就不好,大概是刚才遭遇了什么,此时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碧月红透了眼,没忍住,直接拔剑杀了出去,将刚才踹人的士兵一刀解决了。 “什么人!”侍卫将碧月团团围拢。 老人笑着将怀里的孩子交给她,跪在她脚边,无声地感谢。 碧月心中发酸,手上的剑却早已挥了出去。 这群卫兵在她面前就是一团散沙,碧月抱着那孩子,很快就冲出了重围,准备踏着屋顶离开。 谁知刚飞到半空中,侧面便冲出一掌,猝不及防地朝她的心口杀过来。 碧月反应迅速地歪了歪身子,那一掌才没有打到要害。 刘安像是在一旁潜了很久,碧月竟没有发现。 那一掌虽未打中要害,却也伤及了碧月的肺部,她摔倒在地,咳了口血。 却不忘记将孩子护在怀里。 一旁的老人家担心地起身要过去帮她查看伤势。 碧月连忙摇头,却还是听见刘安一声令下:“杀!” 剑光在碧月眼中晃了一下,很快就消失了。 老人倒在了血泊中…… 碧月呼吸都漏了一拍,肺部的剧痛让她一时起不了身。 刘安的内力不容小觑,甚至比晏林还要强上一倍。 怀里的孩子的啼哭声刺痛了碧月的耳朵,他口中哭喊着“奶奶”,却无人应他,挣扎着要爬出去找那已经没了生气的老人。 碧月狠下心拦着他,谁知这小子一口咬在她的肩膀上。 她浑不在意的握着剑,这点疼和胸口的疼想比,简直是挠痒痒。 碧月用那双猩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刘安,她撑着剑缓缓起身,刘安仿佛有意在等着她起来,一只手开始慢慢运功,准备再次袭向碧月。 刘安看她强撑着舒开了眉头,挺身直立,玩味儿地笑了笑:“吃了我一掌还能站起来,看来你很不简单,就是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接我一掌。” 说着翻着掌心,再次杀向碧月。 碧月此时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先发制人了,只好用尽全力挥剑,甩出的剑气与刘安的掌风碰撞。 二人都被对方逼得后退几步,碧月更是痛苦,胸口的伤好像又加剧了。 刘安冷笑,似乎不打算亲自动手,抬抬手,将一众侍卫聚集起来,纷纷朝碧月围拢。 “刚才你能冲出去,我就不信重伤的你还能再冲出去一次,给我上!” 刘安厉声下令。 侍卫中刚才有的被碧月砍伤了,在刘安面前没了面子,担心受责罚,此时有了报仇的机会,当然要使出全身力气,准备将碧月撕成碎片。 -- 第88页 碧月放不下手中的孩子,只有一只手能出力,更何况身上还带着伤,此时举着剑,眸光冰冷地盯着面前虎视眈眈的侍卫。 包围圈越来越小,有的卫兵已经迫不及待地上前送死了。 碧月快准狠地朝对方刺过去,又用力将剑上的卫兵朝那群人甩过去,砸出了一个人坑。 血气翻涌,堵在了喉咙处,碧月皱了皱眉,深吸一口气,忍了下去。 刘安竟淡定地坐在一旁,像是在看一出精彩绝伦的戏。 受了伤,反应比刚才慢了些,碧月刚将人甩出去,腹部就中了一剑。 她忍着痛,旋身,挥剑,又收了几个人头。 “铿!” 忽然她身后想起了打斗的声音,有人和她一样进了包围圈! 一旁的刘安脸色渐渐冷下来,看着一个个冲进侍卫中的人影,眼睛眯了眯。 第四十六章 “月姐,我们来帮你!”说话的是霖铃阁新来没几年的年轻人,还有前辈带着。 “碧月。”钟黎挥剑挡在她身前,有些担心:“伤得重不重?” 碧月摇了摇头:“还挺得住。” 她撑着剑站起来,霖铃阁来了十几号人,将她护在中间。 这群人动作迅速地将碧月救走了。 刘安没能拦住他们,皱着眉头将手中的剑丢到一旁。 居然有人会为了人豁出命去,那个女人为了那个孩子,她的同伴为了她…… 刘安不信人之间也能这么以命相惜,他就没有过。 他面对的只有奖惩,所以他才会努力完成刘显交给的任务,他只是不想受罚。 “去传我的命令,所有人,就地诛杀。” “是。” “另外去犬舍带几条猎犬过来,今晚就算将临州城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刘安发了狠,在刘显身边办事,他自认从未出过差错,如今却在一群名不见经传的江湖浪子中吃了亏。 如若抓不到人,他该如何向刘显交待? 那群人带着碧月去了一间废弃的房舍,两个带着银质面具的蝉手早已经候在那里了,恭敬地朝碧月行了礼。 碧月此时被钟黎搀着,找了个位置坐下。 “月姐,您先在这休息,剩下的人我们帮你去救。”杀门的人平时没少受到碧月的恩惠,此时自然是“义”字当先。 碧月靠着墙,努力坐直身体,轻喘两下,挤出个笑容:“有劳各位了,还有个孩子在郊北一间破旧的城隍庙里。” 她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是李氏夫妇临别前塞给她的,刚才走得急没有交给那孩子。 此时她将玉佩交给杀门的人:“这东西是那孩子的,帮我带给他吧。” 碧月说完微微皱眉,呼吸越来越艰难了,每吸一口气胸口都是一阵剧痛。 杀门的人领了东西,准备跟着蝉手去救人,钟黎留下照料碧月。 知道雇主有难,霖铃阁的人也不会见死不救,这不是碧月开的先例,就连杀门中的一些人原先也是雇主的孩子,也正是因此,杀门中的许多人都背负血海深仇。 仇恨仿佛支撑他们活下去的唯一信念,碧月似乎也是如此。 钟黎解开她的衣裳,查看了她的伤势,只见腹部有一道一寸长的刀口,血流不止。 “这点外伤养个几日便好了。”碧月故作轻松地笑了笑,然而胸口的疼痛让她笑得比哭还难看。 “你省省吧,别瞧不起外伤,像这样的寒冬,甚至是能要人命的。”钟黎低着头帮她止血包扎。 忽然觉察到碧月呼吸过于微弱,按说这外伤虽痛,也不至于会阻人呼吸,她心下一紧,搭上她的手腕。 “你还有内伤?”钟黎眉头紧锁,看着她。 碧月轻轻点了下脑袋,没有打算瞒她,又道:“我们先离开这里吧,我身上带着伤,血腥味重,他们很快就会找到了。” 钟黎也来不及多问,想了想:“我送你回周博衍那儿,这样你也能好好养伤。” 碧月立即摇头:“绝对不行,城隍庙和永安县都不能回,先出了临州城再说,随便找个地方躺着就行。” 钟黎不同意:“你都伤成这样了,还逞什么能?” 碧月坚定地说道:“绝对不能回永安县。” 她不能冒这个风险,刘安这个人很危险,若是将他引进了周博衍的宅子,后果将不堪设想。 钟黎无法:“我先带你出城。” 碧月点点头,攀着她的肩膀,离开了房舍。 —— 天渐渐亮了,周博衍缓缓睁开眼,他转过头,面前的人却是安泰。 周博衍伸出手抓住他的胳膊:“碧月呢?” 安泰顺势扶着他起身:“碧月姑娘昨日和我说家里有点事,要赶回去处理一下。” 周博衍自然是不信的,他坐上轮椅后便道:“带我去后院。” 他要去看看碧月是不是又去做什么危险的事了。 周博衍推开碧月房间的门,进门后环视一周,结果在梳妆台上看见了一盒眼熟的东西。 他靠近后,拿起看了一眼,脸顿时黑了下来。 这是那日碧月和他一起买的香膏,她明明说是给半夏买的,那又为何会出现在她的桌子上? 周博衍顿时觉得心口被一块硬石堵住了,闷头咳嗽了几声。 -- 第89页 “少爷,您没事吧?”安泰担忧地看着他。 周博衍将那盒香膏放回了原处,摇了摇头,沉声道:“没事。” 安泰很少听见周博衍用这种冷沉的声调说话,看来是生气了。 周博衍面无表情地转过身,要离开时余光忽然瞥见床边放着一封信,他微微皱眉,转着轮子上前,拿起信看了一眼,上面写着:阿衍见启 他看到那个称呼,眼神亮了一下,将信拆开。 安泰自觉地背过身去。 “阿衍,霖铃阁有些事需要我回去处理,最晚半个月便回来,你要好好练功和药浴,等着我回来。” 落款单名一个“月”字。 周博衍微不可查地嘟起了嘴唇,他又不是孩子,这最后一句话却像是嘱咐小孩子。 虽这样想,他还是小心翼翼地将信放回信封中,揣在怀里。 “安泰,我们走吧。” “是,少爷。” 看样子,少爷已经不生气了。 他好像看见少爷笑了…… 周博衍只希望碧月此时未遇上什么麻烦,希望她一切平安。 —— 碧月前脚刚和钟黎离开,那间废弃的房舍就被人找到了。 刘安牵着一条黑色的犬,体型若成狼,那黑犬顺着墙边嗅了一会儿,在一滩血迹前停下,蹲坐在一旁,抬头望着刘安。 刘安蹲下身体,轻轻摸了摸它的脑袋,用手指蹭了下那滩血迹。 未干,说明人还未走远。 他拉着牵狗的绳子,厉声下令:“追!” 侍卫跟着他退出了房舍,让那只黑犬带路,顺着血腥朝着碧月和钟黎追过去。 此时的碧月和钟黎还未出临州城,两人闯进了一个小县城的集市中。 碧月被披风罩着,低着头,靠在墙上。 巷口中并无人烟。 钟黎转身进了一家猪肉铺。 “这位小哥,有猪血卖吗?”钟黎状似无事地倚在柜台上,朝那屠夫抛了个媚眼儿。 屠夫眼睛都瞪直了,忙道:“有有有,姑娘稍等啊。” 说着就转身进去提了一桶新鲜的猪血出来,也没想起来问一句,这漂亮的姑娘要猪血做什么。 钟黎将手伸进袖袋里要掏银子,被那屠夫伸手握住:“猪血要什么银子,直接送给姑娘罢。” 屠夫趁机摸了一把钟黎的手。 钟黎笑了笑,将手向后撤了一下,提起那桶猪血要走。 那屠夫建议道:“姑娘家住哪儿啊,我给姑娘送过去吧,怪重的。” 钟黎转而笑道:“小女子家住阎罗殿。” 屠夫被这阴森森的笑逼出了个寒战,身子往后缩了缩,哈哈干笑两声,不再说话。 也不敢再盯着钟黎瞧,他只记住了那姑娘额前的那朵红艳的彼岸花,仿佛真能渡魂一般。 钟黎冷笑一声,提着猪血进了巷口。 碧月被那浓厚的血腥气熏到了,本就困难的呼吸这下更加要命了。 “这是什么?”她用虚弱的声音嫌弃地问了一句,犹疑道:“不会是畜生血吧?” 钟黎:“嘶,瞧你嫌弃的那样儿,这可是能保命的。” 那屠夫也是贴心,还在里面放了把舀子。 钟黎将碧月的披风边角放在猪血里沾了一下。 “畜生血味道重,正好能掩盖住你身上的血腥气。”钟黎说完,又用舀子在地上泼了几下,又故意提着桶在另一个巷口也泼了几下,用来迷惑刘安的狗。 “走吧。”做完了这一切,钟黎将那木桶又扔进了一间茅草屋,里面久无人住,已经结了许多蛛网。 “虽然拖不了多久,但是好歹能让我们出城。”说着她便带着碧月踏上房顶离开了。 碧月的伤口虽然包扎了,但是没有止血药,也没多大用,必须尽快找大夫。 所以钟黎也很着急。 另一边,刘安牵着他的爱犬也进了集市。 只见那黑犬进了一道巷口之后,坐在地上歪了歪脑袋。 刘安也没明白是怎么回事,结果那黑犬又起身退出了巷口,朝着另一道巷口走去。 刘安没怀疑,直接被它带着走。 身后的一众士兵也跟着乱转。 另一道巷口的血腥气浓重,那碧月身上的那点气味就微不足道了,黑犬自然就没有察觉。 一众侍卫跟着刘安和他的狗走着走着,找到了一间茅草屋。 刘安停在门前,脸上带着势在必得的笑,人就在里面! 他双手背在身后,胸有成竹地抬起手:“给我进去抓人!” “是!” 侍卫踹开门,鱼贯而入,在茅屋里搜了半天,刘安在外面等着好消息。 结果半天没听到里面的动静,他觉得有些不对劲,踱步进去。 “怎么?又让人跑了?”刘安觉得不大可能,一个受伤的女人能跑多远?又溜得多快? 侍卫们围着一个墙角,其中一个转过身,似乎有些难以开口:“大人,它……” 刘安皱眉:“什么?” 侍卫们让开一条路,让刘安看清了里面的情况。 一只桶…… 刘安额角青筋凸起,眼尾跟着抽搐两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爱犬,它却正摇着尾巴,看着那木桶流口水。 美味的畜生血让它着迷。 -- 第90页 刘安收回视线,眸色晦暗不明,此时再去追已经找不到人了。 他不甘心地攥了下拳头,转身道:“去吃饭。” 侍卫面面相觑,去吃饭? 刘安以为他们是没听懂,又说了一遍:“找间馆子吃饭,黑烈饿了。” 顺带一提,黑烈是他那条爱犬的名字。 侍卫眨了眨眼,“哦……” 他们的侍卫长爱狗如命。 第四十七章 钟黎带着碧月出了临州城,找了一个江湖郎中。 “这位姑娘的伤及肺腑,虽未动心脉,却也堪忧,需躺着修养半个月,方能没有大碍,这外伤用些药养上十几日便无碍了,幸亏这姑娘身体好,不然这点外伤也是能要命的。”大夫说完开了个方子,让徒弟去前头抓药。 许是救过许多江湖浪客,见到碧月和钟黎这样的,他也没有多打听,只管治病。 “如此,就有劳大夫了。”钟黎朝医者弯着腰,扶手恭敬地说道。 大夫起身:“姑娘不必客气,就在我这静静调养吧。” 前头还有病人,大夫没有多待就离开了,嘱咐徒弟帮忙煎药。 碧月刚从昏迷中睁开眼,看见旁边的钟黎,知道身处安全之地,便放下心来。 “话说,刚才忘了问你了。”碧月躺在病榻上,缓了几个时辰,感觉比刚才好受了些。 “什么?”钟黎坐在床边,低头看她。 “楼清他已经开始单独出任务了吗?”碧月刚才无意中将杀门的人扫了一圈,却未发现楼清。 提到楼清,钟黎却转过头,沉默了一会,片刻后才道:“楼清他……被阁主带走了。” “什么?” 碧月作势要起身,结果被钟黎按回去:“你老实点,乖乖躺着。” “他犯错误了?”碧月有些惊讶,楼清这孩子虽说平时冲动了些,但是该怂的时候也不含糊,阁主他应该不会惹吧? “不知道,阁主单独找他谈了一宿,然后两天后就把人带走了。” 走的时候在碧月的门前站了一上午。 不过这话钟黎没说,毕竟碧月现在已经有心上人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大概是阁主要亲自培养他吧。”当初是阁主把楼清交给她的,如今…… 碧月忽然觉得有一道光从脑海中晃过。 上次布置任务时,阁主专门问了楼清的情况。 “钟黎,我突然觉得……”觉得很不对劲。 钟黎抬了抬眉梢,转头看她:“觉得什么?” “楼清和阁主好像关系不一般。”还真不是她喜欢打听别人的闲事,这两人一个是她师父,一个是她弟弟,都是让她放心不下的人。 “你是说楼清是阁主的亲儿子?”钟黎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惊得站了起来。 碧月无奈地笑了笑:“你小声点,我也只是猜测,万一不是呢?” 钟黎摇了摇头:“不,我觉得你这个猜测很有可能是对的。” “我看楼清不在,你刚才好像魂不守舍的,没人跟你吵嘴,是不是觉得无聊啊?”碧月转开话题,顺便还调笑了她一把。 钟黎瞪她一眼,将她身上的被子往上扯了扯:“您老赶紧睡觉吧,都伤成这样了,嘴上还不闲着。” 碧月看她恼羞成怒的样子,心里也有了数,听话地闭上了眼。 她现在确实很累,刚闭上眼就又睡着了。 不知道周博衍此时正在做什么?这个时间应该是在打坐练功吧。 很遗憾今天不能坐在他对面陪他一起了…… —— 周博衍正练着心法,心口处没来由地疼了一下,他睁开眼,下意识地看向对面,结果并无一人…… 心中一阵失落,周博衍捂着心口,看向窗外。 月…… 半晌,他翻身下床,一只腿伸下去,自己都愣住了。 他的腿好像能动了一些,虽然不是很灵活,但是终于不再是两根木头桩子了。 膝盖已经可以弯曲了。 他低垂着脑袋,忍不住用手敲了下膝盖,真的有感觉了,虽然很轻微。 他又拍了拍大腿,也有感觉。 “碧月,我的腿好像……”他兴奋地伸出手向旁边拍了一下,结果没有碰到任何东西,除了一团无色的气。 他的笑容渐渐消失。 差点忘了,碧月回霖铃阁执行任务去了,怎么会在这儿呢? 这是周博衍生平第一次切身体会,什么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他长叹了一口气,刚才的开心瞬间一去不复返了。 周博衍坐在睡榻边上,双手撑在两侧,努力绷紧脚尖,双腿伸直向上抬,结果刚起来一点,就没了力气,无力地垂落下去。 “果然还是做不到……”还需要很长时间的药浴才行。 周博衍伸手将轮椅拽到身边,扶着睡榻边缘,双手用力,撑起一个身子。 他站着盯着那轮椅瞧了一会儿,却没坐上去,而是转身朝前挪步子。 虽然很费劲,虽然走一步都要喘几下,他还是没用那轮椅。 不知不觉,他竟这样一步一步扶着墙挪出了门,若不是安泰过来,他都要走出长廊了。 “我的天呐!”安泰小声惊呼,连忙跑上前:“我的少爷啊,您是怎么出来的?居然走了这么远。” -- 第91页 安泰看着他身后的距离,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周博衍笑着看他,玩笑道:“你是觉得你家少爷是蜗牛吗?” 安泰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不,我觉得蜗牛比少爷您可快多了。 当然,这话他没敢说出来。 “我去给您拿轮椅。”安泰扶着他坐在了廊前的长椅上。 周博衍看着那长椅,忽然想起之前自己练功时,碧月就是坐在这等他的,有时候等得久了,就躺在上面睡着了。 周博衍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丝温柔的笑,他伸手从凳子上拂过,歪了上身,直接躺在上面。 在这儿睡觉能舒服吗? 他想试试。 所以,等安泰推了轮椅出来的时候,就见自家少爷躺在长凳上,好像还很享受,面上傻呵呵地笑着。 这少爷,不会刚好了腿就坏了脑子吧? 没过多久,周博衍就觉得不自在了,这硬邦邦的木板膈得他背疼。 这长凳根本就适合躺人,以后不能再让碧月睡在这了! 安泰见他脸色又变了变,扶着栏杆要起身,便过去搀着他。 “少爷,这长凳睡着舒服吗?”安泰跟哄孩子似地问他。 周博衍诚实地摇了摇头,不舒服,一点都不舒服。 “之前看她睡得很惬意……”他小声嘟囔着。 “她?”安泰皱眉,随后反应过来:“您是说碧月姑娘吧。” 周博衍扶着轮椅站起来,眉间化不开的忧愁:“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安泰扶着他坐下,笑道:“碧月姑娘不就是回家处理点事吗,您不用这么担心。” 周博衍苦笑一声,没有再多说。 她家的事可不是那么好解决的,都是用刀剑商量的事…… 周博衍看向远处荒芜的树从,目光寂寥悠远。 —— “什么?那些孩子都被人救走了?”刘显一拍桌子,站起来,腿脚利索得很。 刘安单膝跪在地上,低着头:“属下办事不力,请太尉责罚。” 他知道,再多的解释,在刘显看来都是多余的辩白,只会换来更重的惩罚。 所以刘安学会了少说话,少说话就能罚得轻一些。 “刘安,你跟着我多久了?”刘显伸手捞过拐杖,坐回了榻上。 刘安想都不用想地答道:“十五年了。” 八岁那年,他从那群孩子兵中脱颖而出,和另外的九个孩子一同被刘显看中,带在身边□□。 在别人眼里,他们是侍卫。 其实他们就是刘显手中的一把剑,刘显只让他们杀人,谁阻了他的官路就杀谁。 杀的人越多,就越能得到刘显的赏识。 那些杀得少的,刘显就直接将人丢进禽院里喂狼,喂蛇。 刘安曾经数次亲眼见证了那个梦魇般的场景,曾经并肩作战的同伴,因为出了错,因为任务失败,被丢了进去,被那些狼群撕成肉碎,或是被巨蟒绞杀,成为它们的盘中餐。 凄厉的惨叫声刺痛了他的耳朵,他渐渐变得麻木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失败,失败就是这样的下场! “十五年了……”刘安又听见上头的人叹了一口气。 “刘安啊,你是我最满意的属下,一直都是,虽然偶然会犯一些愚蠢的错误,但是我还是很信任你,所以能告诉我,这次是因为什么吗?”刘显声音竟诡异地温柔。 刘安有些惊讶,他这次竟然主动问了原因。 “途中闯出了十几个训练有素的江湖人,将孩子救走了,他们分散行动,我没有反应过来。”刘安没有将侍卫失职的事说出来,多一个人受罚没有任何意义。 “哦?”刘显皱眉:“江湖人?江湖人怎么会插手这档子闲事?吃饱了撑的?” 刘安说出了心中的猜测:“属下觉得他们应该是和之前的杀手有关的组织。” “什么组织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插手本太尉的事?”刘显紧紧攥着拐杖,盯着刘安。 刘安就算不抬头,也能感受到头顶压迫的视线。 “也没追查到什么线索吗?”刘显深吸一口气,又问道。 刘安灰心地说道:“没有。” “你倒是坦诚。”刘显用拐杖敲了下地面。 刘安知道接下来就该受罚了,他并无害怕,这点皮肉之痛对他来说,已经不值一提了,他好像已经成了一具没有任何感官的行尸走肉。 还不如他的黑烈…… “犯了错,就要认罚,这你知道的。”刘显起身,走到他跟前,垂眸看他:“去刑房自领五十刺鞭吧。” 刘安淡淡地应道:“是。” 刘显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错身离开了房间。 刘安随之起身,原地愣了会儿神,转身离开了,朝刑房走去。 侍卫仿佛在等他,见他过来了,一起下跪。 刘安皱眉:“你们这是做什么?” 为首的侍卫说道:“是我们害了大人受罚,大人……对不起,都是我们无能。” 刘安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只撂下一句:“和你们无关。” 侍卫们见他步履稳健地朝刑房走去,要是换了他们早就两腿打颤了,不愧是侍卫长! 刘安被绑在刑架上,还是前不久樊家主用的那个刑驾。 -- 第92页 “侍卫长,冒犯了。”执鞭之人咽了口唾沫,手都有些发抖。 刘安不耐烦地说道:“废话怎么那么多?开始吧!” 执鞭之人提着一颗心,将鞭子高高举起,却缓缓落下。 那鞭子上的刺仿佛只是从刘安身上轻轻滑了一下,只划破了衣裳,露出了麦色的皮肤。 刘安像是生气了,朝他低吼道:“中午没吃饭吗?要不要先去补顿饭再来打?” 那人握着鞭子往后缩了缩:“可是,大人……” 这一鞭子可是会吃人皮肉的,更何况是五十鞭。 刘安耐着性子,吩咐道:“你只管打,死不了。” 打的不狠,这鞭子就要落到执鞭之人身上了,刘安觉得划不来。 那人只好再次扬鞭,闭上眼,用力将鞭子甩了下去。 “啪!” “嗯……”刘安闷哼一声,咬牙咽了回去。 紧接着又是一鞭落下,刘安觉得这鞭子与猛兽的牙齿没什么区别,真的能啃肉剔骨,他低着头,双手握拳,一会儿攥紧,一会儿松开,原本记着的数字渐渐在脑海中被疼痛模糊掉。 这鞭子打得越慢,受刑之人就越煎熬,所以执鞭之人闭着眼打完了鞭子。 他没打够五十,大概四十出头的数。 看着刘安血痕累累的样子,他实在不忍再挥鞭。 他们意气风发的侍卫长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待遇? 刘安觉察到鞭子停了,他长舒一口气,低头看了一眼身上,自嘲地笑了笑。 看来他还是不够强,连这点疼都忍不了。 执鞭之人迅速将那沾满了肉沫鲜血的刺鞭丢到一旁,帮他解开了绳子,“大人,我扶您回去。” 刘安说不出话来,只能点头以示回应。 黑烈在门前嗅到他的气息,摇着尾巴迎上前去。 刘安靠在那名小兵身上,看着黑烈渐渐老实下来,大概是闻见了他身上的血腥气。 刘安勉强朝他笑了一下,接着被搀着进屋。 刘安的住处并不奢华,只是三间普通的屋子,甚至连家仆都没有,只有黑烈陪着他。 “大人,我去帮您买点吃的和药,您在这躺一会儿。”小兵将他放在床上,说道。 刘安抬了抬手,指向一个红木箱:“银子在里面,你自己拿吧,辛苦了。” 今日打了刘安,那小兵当然不好意思再用刘安的钱,于是朝刘安弓了弓腰,转身就跑出去了。 刘安闭着眼调息,没注意。 黑烈凑到他旁边,抻着脑袋蹭着他的手。 “汪!” 刘安叹了一口气,说不出话,反正也没必要说,只是顺手揉了揉它的乌黑的脑袋。 黑烈见他睁眼都费劲,决定不再扰他,老老实实地趴在他床边,等着刘安睡着,它也跟着闭上了眼。 第四十八章 周博衍按照碧月的叮嘱,每日勤于打坐练功,一天天的药浴也让他的双腿越来越灵活了,现在勉强能扶着墙围着长廊绕一会儿。 “阿衍!”县主见他已经能走路了,惊喜地加快了步子。 周博衍胳膊撑着墙,侧身应道:“姨母。” 县主赞叹道:“这李神医的方子是厉害啊,看来要不了多久,你这双腿就能正常走路了。” 周博衍微笑道:“我也希望这样。” “诶,话说,怎么今儿个不见碧月啊?”县主有些奇怪,平时碧月都是在周博衍身边照顾的,现在却连个人影都不见。 周博衍被安泰扶着坐在长凳上,这没走多久,两只腿就已经开始发酸了。 “碧月姑娘家中有事,回去照顾了,需过几日才回来。”周博衍眼神低落,双手撑在长凳上。 县主坐在他旁边,调侃道:“这才分别几日啊?你就舍不得了?” 周博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姨母莫要取笑我了,话说姨母,冯瑞那边……” 扯到正事,永安县主这才正色道:“我搬出了父亲的权势,再加上以帮助缓解疫情为由,那知府没有拦我。” 周博衍见她忧色忡忡,不由皱了皱眉:“那是,没找到东西吗?” “唉……”县主低垂着头,面色忧郁。 周博衍有些急了:“姨母?” 他等着了片刻,却见县主忽然抬起头朝他笑了起来,拍了下他的肩膀:“骗你的,找到了,那辆马车和银票都找到了,我已经把他们藏在府里了” 周博衍缓了片刻,才从一片迷茫中反应过来,跟着逐笑颜开:“姨母,真的吗?” 县主郑重地点了点头:“姨母还能骗你。” 周博衍回过头,喃喃道:“太好了,太好了,有了这些证据,王氏就翻不了身了。” 他终于可以为她的母亲报仇了! 这是他半个月以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比这双腿还要让他高兴,现在他就担心碧月。 已经十天了,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 开心过后,他又迎来了一阵惆怅。 “你知道临州的樊家吗?”县主想起之前看到的场景,头皮都有些发麻。 “听说过,是做布料生意的,就连永安县都有他的分店,生意红火。”周博衍不明白姨母怎么突然说这个。 “不错,就是这个分店,我前两日就一直在查这个案子。” 周博衍愈发好奇:“案子?什么案子?” -- 第93页 县主转头看着他,面色冰冷地说道:“那个分店的人全被杀了,从掌柜到店员。” 周博衍睁大了眼,一时说不出话。生意人家会和什么人结仇呢? 他的第一反应是王氏和周博谦。 又听见县主继续说道:“后来我去了一趟临州,发现樊家的人也全部死光了,事发在分店之前,但是我没找到樊家家主和他妻儿的尸体,不知是不是还活着。” 但是县主心知希望不大。 这下周博衍彻底排除了对王氏和周博谦的怀疑,他们没那么大的本事。 “更诡异的是……”县主眉头紧锁,低头沉思片刻。 周博衍预感县主要说的事可能比刚才更可怕,便将安泰支走了:“安泰,去帮我泡两杯茶来。” 安泰委身退下。 周博衍这才听见县主继续说道:“更诡奇的是,临州大大小小包括樊家在内,十二家商行都被用同样的方式灭了门,从家仆到主人,一夜之间,无一幸免。” 这下周博衍彻底傻了眼,什么样的人能有这样的手段? 一条条人命就这样消失了,一夜之间…… 周博衍犹疑片刻,问道:“姨母,这事儿发生在什么时候?” 县主想了想,回道:“大概是初七那天夜里,仵作验尸的时候,人已经死了两天了,最先被发现的就是樊家,就是这个分店,我去查案的时候,才发现临州的那十二家商行……” 周博衍又懵了,初七…… 他看到碧月那封信的时候是初八,碧月很有可能前一晚就已经走了。 他忽然想起来在脂粉店里,她那一声突如其来的“糟了!” 她当时在看的,很有可能就是樊家的那间分店。 周博衍突然觉得脊背发凉,放在长凳上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说霖铃阁有事,难道指的就是这件事? “那……那姨母可曾找到一点案件的线索?是什么人干的?”连周博衍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声音是抖的。 永安县主有些担心他:“阿衍,你没事吧?怎么眼眶突然红了?” 周博衍连忙低头用袖子轻轻蹭了蹭,勉强笑道:“没事,姨母不用担心,我只想知道姨母可有查到什么?” 永安县主这才松了口气,又说道:“临州的命案和这里的有牵扯,所以我前两天也在临州协助查案,现场被收拾的很干净,不过我的人在宅子里发现了打斗的痕迹。” 周博衍一颗心揪起来:“那……那可有血迹之类的?” 县主摇了摇头:“就算是发现了血迹,也分不清到底是什么人的,毕竟现场尸首这么多,一个院子全是死人,全都是被刀剑之类的冷兵器要了命的。” 按说这么大规模的屠杀,街上的行人不可能一点动静都听不到,但是很诡异的是,当天晚上并无行人路过,也没有人看见有什么人马从路上经过。 现场也未发现那些人的任何线索,县主有些头疼地捏着眉心。 周博衍感觉呼吸都有些紧,他现在愈发觉得碧月和这件事有关,她会不会受伤? 会不会遇到危险? 这让周博衍越想越害怕。 县主在一旁唤他:“阿衍?阿衍?” 正要拍他一下,就见安泰带着一个侍卫进来,朝她行了礼:“县主,仵作请您过去一趟。” 县主起身,不放心地看着周博衍,冷声道:“知道了,这就走。” 转而又吩咐安泰:“安泰,照顾好阿衍。” 安泰扶手:“请县主放心。” 县主点了点头,带着那名侍卫离开了院子。 “安泰……备车,我要去樊家布行的分店看看。”周博衍低着头,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安泰没听出他声音的异常,但是想起自己听到的事,便劝他:“少爷,那地方出了命案,最好还是……” “备车!”周博衍大声地截断了他的话。 安泰被这声音吓得愣住了,连忙道:“是,我这就去。” 半个时辰过后,安泰推着他出现在那分店的门口。 两扇门已经被封条封上了,安泰劝他:“少爷,这地方也进不去,咱回吧。” 周博衍没有理会:“推我上去。” 安泰无法:“是。” 周博衍坐在窗前,小幅度地掀开窗户,透过一条缝看清了里面的场景,一地的血,一道冷风从窗口飘出,从他的脸颊划过。 周博衍淡淡地收回视线,究竟是什么人,会有如此狠辣的手段? 那一地干涸的血迹让他闭上眼就能看到尸体一样,让他不敢细想。 他捂着心口,咳嗽几声,懒懒地抬起手,吩咐安泰:“回吧。” 碧月,你到底在哪儿呢?一定要平安回来。 他转头又瞅了一眼那阴森森的房子,眯着眼睛,无声地哀叹。 车轮滚滚向前,离那分店也越来越远了…… —— 半个月后,碧月已经能下床了,她在房间里走了几圈,钟黎出去买早餐了。 碧月披着外衫站在门前,晒了会太阳,时不时小咳两声。 过路的人忍不住看她一眼,甚至还有男人蠢蠢欲动地要上去搭讪。 他们见碧月忽然朝对面笑了一下,忍不住朝她笑的方向看了一眼,下一刻眼睛便舍不得移开了。 -- 第94页 钟黎抱着一袋包子,手上还提着粥。 碧月上前帮她提着粥,看见她怀里的包子有些诧异:“这么多?” 钟黎双手搂着那热腾腾的包子,顺便扫了一眼过路的人,将那恶心的视线扫开。 “帮药店里的人带了点,麻烦了人家这么久。”钟黎解释道。 碧月笑着点点头:“还是你想的周到。” 她这段时间病得脑子都糊涂了,多亏了钟黎的照顾。 “我打算今天就离开。”碧月看着呼出又瞬间散开的热气,慢慢说道。 “我知道。”钟黎和她认识这么些年,自然是了解她的。 “要去看看那群孩子吗?你救回来的那些孩子。”钟黎扭头看了她一眼。 碧月自嘲地笑了笑:“那哪儿是我救回来的?诶,对了,他们现在应该已经被接回霖铃阁了吧?” 钟黎颔首:“在下门,有兄弟照料。” 碧月放心地舒了口气,继而又摇了摇头:“我就不去了。”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不敢面对那群孩子,见到了该说什么? 那个叫李浔的孩子肯定会问她爹娘的下落,她又该怎么回答呢? 所以还是不见为好。 “也好。”钟黎没有多问。 二人掀开帘子进了医堂。 “伙计们,歇一歇吃个早饭吧。”钟黎将手中的包子放在柜台上。 “好香啊!”早上没多少病人,大夫和伙计也不忙,就都围拢过来。 碧月拿了个包子给大夫,朝他鞠了一躬:“这段时间谢谢您的照顾。” 大夫扶她起身:“我是行医的,治病救人本就是我的职责,姑娘不必客气。” 碧月和钟黎帮他们盛了粥,和大夫说了辞别的话。 “你们要走啊?”大夫的语气好像还挺舍不得。 “我的伤好的差不多了,还有人在等着我,所以就不多叨扰了。”碧月委婉地解释。 大夫摆了摆手:“大夫留人本就有些不吉利,姑娘的伤也没有大碍了,只是路上还是要少些颠簸,免得扯着伤口。” 碧月点了点头,记下了。 大夫又将几服药帮她包好,交给她:“腹部的外伤三天换一次药。” 碧月双手接过:“记住了,谢谢您。” 钟黎租了一辆马车,以碧月现在的情况,不宜运功。 “你是着急回去见周博衍吧?”马车内,钟黎笑着调侃她。 碧月用力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就你懂的多,楼清不在,你开始拿我看玩笑了吧?” 钟黎想起楼清,笑容渐渐淡下去,靠着车壁不说话。 碧月见她心情不好,也不再多言。 “话说你还要待多久啊?”钟黎缓了一会儿,又问她。 碧月笑了笑:“还得两三个月吧,我会回去的,你放心。” 钟黎叹气:“不是我催你,是阁主那边……” 碧月心里也明白,钟黎没有再往下说。 上次找了理由帮她搪塞过去,阁主的脸色明显很不好,若是再拖下去,恐怕碧月回去就免不了要受罚了…… 碧月一只手轻轻按在腹前,马车里突然安静下来。 第四十九章 “少爷,您吃点吧,您都四天没有好好吃饭了。”安泰端着一碗粥和一些糕点放在周博衍面前,苦口婆心地劝他。 周博衍坐在石亭中,苦笑着摇了摇头:“安泰,不是我不想吃,是真的不饿。” 他这几日什么都吃不下,每次的正餐只是随便嚼一些米饭,口中什么滋味都没有,就连练功都静不下心来,不然此时就不会坐在这里看书了。 “少爷……”安泰正要再接着劝他,却被一道声音挡住。 “什么都不吃,病怎么能好呢?”这声音顺着微风拂过来,分外温柔。 周博衍握书的手顿时僵住,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 直到听见安泰喊了一句:“碧月姑娘,你回来啦。” 碧月笑着颔首:“管事。” 周博衍扶着桌案站起来,这动作属实是惊到了碧月。 碧月眼睛缓缓睁大,安泰的目光也守在周博衍身上,生怕他摔着自己。 周博衍转身盯着碧月,双眸一眨不眨地望着她,脚下竟不由自主地走过去。 碧月:!!! 她看着周博衍就这么走出了石亭,笨拙地朝她小跑过来,扑进她的怀里。 碧月眨了眨眼,自己是在做梦吗? 原本是想给周博衍一个惊喜的,结果惊喜没给到,自己反倒被周博衍吓到了。 他竟然可以走路了? 周博衍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走到碧月身边的,此时一双腿又不能动了,只能靠在碧月身上。 “你……”碧月伸手搂住他的腰。 “闭嘴,我先说。”周博衍难得强硬地打断她。 碧月笑着,语气亲昵:“这么霸道的吗?” 周博衍没理会,攀着碧月的肩膀,勉强站直了身体,从上到下用视线将碧月扫了一遍:“可有受伤吗?” 碧月摇了摇头:“放心吧,我没事。” 她看着安泰一脸无奈地离开了石亭,去了厨房,只将那一盘点心和一碗粥留下了。 “这段时间少爷有没有好好练功,认真药浴呢?”碧月被他紧紧抱着,努力往后挪了挪,才没有挤到伤口。 -- 第95页 周博衍将脑袋搁在她肩膀上,小声纠正:“别叫少爷。” 碧月挑眉:“那叫什么?”而后故意侧首靠近他的耳朵,呢喃道:“阿衍?” 周博衍的耳朵被她的气息染得通红,沉默着没有否认,甚至还轻轻“嗯”了一声。 “去吃饭吧。”碧月拍了拍他的纤薄的脊背,眸中闪过一丝心疼。 周博衍小幅度地点了点脑袋:“好。” 碧月扶着他走回了石亭,低头看着他的腿:“你这腿……” “能动了。”周博衍高兴地说道,“那日打坐的时候,突然发现可以这双腿可以自己弯曲了,我也很惊讶。” 碧月来了兴趣,将他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随即弯下腰。 周博衍不解地望着她:“做什么?” 碧月没答话,反而伸手捏了捏他的大腿,问道:“有感觉吗?” 周博衍笑着点了点头:“有些痒。” 碧月歪了歪脑袋:“痒?” 她说着将手往里伸了伸,隔着布料揉了揉他的大腿内侧,还一本正经地问:“这样呢?” 周博衍连忙俯身挡住她那只不安分的手,嗔道:“别闹了,我……我饿了。” 他慌忙丢出一个理由。 碧月其实没打算做什么,她抿唇笑了一下,起身扶着他继续往前走,却又忍不住凑近他的耳朵:“你刚才是不是……” 周博衍想也不用想,他知道这人要说什么,连忙堵住她的话:“没有!” 碧月扬起眉梢,笑得有些痞:“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周博衍开始耍赖:“不管说的是什么,都没有!” 碧月笑着服软,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你说的都对。” 周博衍坐回轮椅上,却抱着她的腰,声音有些委屈:“你以后不准再骗我了,不准不辞而别。” 碧月沉吟片刻,给了个答案:“我尽量。” 周博衍皱着眉抬起头:“什么意思?” 碧月有些疲惫,她靠着桌案,笑道:“我开玩笑的,我以后再也不骗你了。” 对不起,我可能暂时做不到…… 周博衍松开她,抬头看着她的眼睛,信了:“那就好。” 碧月用筷子从盘中夹起一块桂花糕递到他嘴边:“我记得专门给你留了一封信,让你好好吃饭,好好练功来着。” 周博衍心虚地躲开她的目光:“最近胃口有些不好,吃不下。” 碧月自然知道原因的,她端过那碗米粥,垂眸用勺子搅了搅,轻声道:“抱歉,让你担心了。” 周博衍摇了摇头:“不是你的原因,是我太风声鹤唳了。” 碧月将粥递到他嘴边,周博衍双手接过:“我自己来吧,你今天回来一路上一定很累,回屋休息吧。” 碧月的喉咙突然有些痒,她立刻转头掩着嘴咳嗽了一声。 周博衍紧张地放下碗,往她身边靠了靠:“怎么突然咳嗽了?没事吧?” 碧月接过他递过来的一杯茶,一饮而尽,润了润嗓子,笑道:“只是来的路上呛了点风,别大惊小怪的。” 周博衍可不放心,扶着她的胳膊:“赶紧回屋歇着吧。” 碧月转身坐在椅子上:“我想陪你坐一会儿,等会你还要练功吧,我陪你。” 周博衍无法,只好叫来半夏。 半夏看到碧月,也惊喜地喊了一句:“碧月姐姐。” 碧月朝她笑了笑。 周博衍吩咐她:“去把碧月姑娘的披风取来。” 半夏低头笑了一下:“是。” 说完转身去了后院。 周博衍知道此处风大,碧月刚才一声咳嗽让他提心吊胆的。 碧月还不忘记开玩笑:“这下好了,宅子里又多了一个病人。” 周博衍瞪她:“哪里好了?别乱讲。” 碧月摊了摊手,故作委屈:“好吧。” 半夏很快就将碧月那件月色纱面的披风取来了,周博衍伸手接过:“辛苦了,我听安泰说厨房做了新式的糕点,你和初雪快去尝尝吧。” 半夏一听吃的立刻来了精神,将披风放下后就说:“奴婢这就去。” 说完转身就没了影。 碧月看到半夏身上的杏色衣裳,想起自己之前在樊家布行定做的那几件衣裳,都挺好看的,如今,可惜了。 那十二家商行…… 碧月想到这就是一阵惆怅,樊家四口人的血淋淋的尸首仿佛就横陈在她面前,还有那个老人家,甚至还有她没见到的那些人,他们也…… 碧月的心仿佛被抽了一下。 忽然一双温柔的手从她肩膀上拂过,碧月被那双手从这噩梦般的场景中捞了出来,她侧目一看,是周博衍。 他正将披风盖在她身上。 碧月看了一眼他身上的薄毯,又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披风,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周博衍正要将点心端过来,被她这动静吓了一跳,狐疑地看着她:“笑着什么?” 碧月捂着肚子,眼角都快要笑出泪花了,她捂着嘴止住了笑,扯了扯他的袖子:“你看看我们。” 周博衍不解地向后退了退,瞅了他们两人的位置,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终于知道了碧月在笑什么。 暖阳当空,石亭中的一男一女窝在椅子上,身上各自盖着保暖的东西,就像两位悠哉悠哉的老人…… -- 第96页 周博衍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一下,“咱俩也算是提前步入老年生活了。” 碧月擦掉眼角的眼泪,附和道:“可不是吗?周老爷。” 周博衍:…… 他赶紧夹起一块糕点堵住她的嘴:“你怎么出去一趟回来就这么毒舌了,我可还没有你大呢,碧月姐姐。” 碧月张嘴咬了一口桂花糕,嚼了嚼咽下去,说道:“我发现你怼人的功夫也见长啊,该不会跟着我耳濡目染,被带坏了吧?” 周博衍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重新执起书卷:“我觉得也是。” 碧月可不由着他,站起身,将身上的披风一把掀开,披在身后,推着他的轮椅,就将人带走了。 “走走走,练功去,只怕我这几日不在,某人想我想的都静不下心来了。”碧月慢悠悠地推着他回了房间。 周博衍嘴硬:“谁说的?我没有。” 碧月停下脚步,杵着靠背,低头看他:“真的吗?” 周博衍却不敢看她,假装低头看书:“那当然。” 碧月“啧”了一声,她起身道:“那我回头问问安泰,安泰一定清楚,他家少爷这段时间究竟有没有好好练功。” 周博衍立刻怂了,抓着她的胳膊:“行了行了,你别闹,我承认还不行吗?” 碧月低头凑到他耳边,轻声问道:“承认什么?” 周博衍轻咳一声,小声道:“这段时间……我很想你。” 碧月皱眉,掏了掏耳朵:“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周博衍双手搭在腿上,紧紧捏着袖子,似乎在下定决心。 碧月以为自己玩笑开得有点多,周博衍不知该如何回应,于是决定不欺负他了,温柔地说道:“我也很想你。” 然而话刚说完,碧月就被他揽住了脖子,她瞬间僵住,接着那双红唇就被人占领了。 周博衍的动作没有多少技巧,甚至可以说是笨拙。 碧月一只手撑在他的颈侧,尽力配合着他稚嫩的引诱。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安静下来了,碧月看见周博衍紧闭的双眸,一双狐狸眼轻轻眯起,紧接着她也缓缓闭上了眼睛。 当眼前的一切都变得黑暗模糊时,只有面前这个人是清晰的,只有这个感觉是最清晰的。 周博衍生涩的侵略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便松开了她,碧月睁开眼只看到小少爷面上一片潮红。 周博衍迅速低下头:“回……回房间吧,该练功了。” 碧月擦了擦略微红肿的唇瓣,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有些事是得回房间做。” 周博衍随即转头望着她,眼中满是惊讶,却又听她淡淡地补充道:“我说的是练功。” 周博衍:…… 又被戏弄了…… 第五十章 周博衍第二天醒来仍不见碧月,连忙抓着安泰的胳膊问:“碧月呢?” 安泰笑着安抚他:“少爷放心,碧月姑娘在呢。” 周博衍有些疑惑,他以为碧月是在休息,谁知被安泰引去了花园之后才看见了人。 碧月正在和几个卫兵装架子。 “把那根柱子插在那儿。”碧月朝那卫兵指了个方向。 碧月吩咐完,开始踩着木头继续削尖。 抬头看见周博衍明媚地笑了,她将手头的活儿暂且放下,朝他走过去。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晾衣架?”不怪周博衍这么想,他看见那根木头做的单杠确实很像晾衣架。 碧月摇了摇头,笑而不答。反而将他的轮椅转了一圈:“你先去吃个早饭,等回来我差不多就可以完工了。” “你……”周博衍还想问什么,却仍被碧月毫不留情地推出去:“管事,带少爷去吃饭吧。” 安泰笑着应了一声:“好嘞。” 周博衍就这么被迫离开了花园。 “咳咳……”待人走后,碧月捂着肚子咳嗽起来。 一旁的卫兵担忧地上前:“碧月姑娘,您没事吧?” 碧月将喉咙处的血腥气咽了回去,笑着摇了摇头:“没事,我们继续搭架子吧。” 卫兵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周博衍的早饭吃得很应付,差点拿着一个馒头就溜走了,最后被安泰悻悻地拽回来。 “少爷,您可是饱读诗书的,像这种有失礼节的事,您还是别做了。”安泰笑眯眯地提醒他。 周博衍握着馒头讪讪道:“安泰啊,你这样子让你家少爷有些害怕。” 安泰无奈收了笑,帮他盛了碗粥,默默坐到一旁开始吃自己的那份。 半个时辰之后,碧月的架子已经搭好了,她将身上的木屑拍掉,转身对着那些侍卫道谢:“辛苦各位了。” 侍卫忙道:“碧月姑娘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不必客气。” 一群人渐渐散开,碧月伸手抚上那刚搭好的木架,满意地笑了。 转身时,恰好看到周博衍过来,她迎上前去。 “搭好了?”周博衍看着那立在花园里的东西。 碧月从安泰手中接过轮椅,安泰转身告退。 “带你过去瞧瞧。”碧月推着他过去。 “这究竟是何物?”周博衍还是没看出来。 碧月也不说,扶着他从轮椅上起身:“你跟我来。” 周博衍任由她扶着自己朝那架子走过去,碧月将他的双手搭在那两道单杠上,一根木棍横在他面前,可以拿下来。 -- 第97页 “这是帮你锻炼这双腿的。”碧月这才解释。 周博衍恍然大悟,扶着单杠自己站稳,惊喜地说道:“那我试试。” 碧月点头,目光一直放在他身上。 周博衍双手搭在单杠上,慢慢往前走,起初有些费劲,碧月见他额头渗出了一层薄汗,便用帕子帮他擦了擦。 “要歇一歇吗?”碧月见他气息微喘,有些不放心。 周博衍摇了摇头:“我想再练一会儿。” 这单杠碧月做成了一丈长的,一般人可能三步就跨过去了,但是周博衍却要走许久,一个来回走完,一炷香也烧完了。 碧月也陪着他一点点地来回挪步子。 周博衍实在觉得自己走得有些慢了,于是想了个办法,他斟酌两下,开口道:“你到对面等我好不好?” 碧月有些不解:“为什么?” 不在身边,万一摔了咋办? 周博衍也学着她不解释:“你过去就知道了。” 碧月:…… 这是拿她的话堵她呢。 碧月无奈:“那好吧,你自己小心点别摔了。” 周博衍点头让她放心。 碧月有些困惑地走到对面,挡在中间,倚着一道单杠稍作休息。 周博衍看着对面的人,深吸一口气,双手用力,一只腿慢慢向前伸,进而渐渐加快了速度。 碧月转过头,满眼震惊。 周博衍的步速比刚才快了许多,他腰背挺直,步伐甚至都比刚才稳了许多。 他想快点,再快点,走到对面。 周博衍走到碧月身前时,已经气喘吁吁了,却仍笑得像个孩子:“怎么样,是不是比刚才有进步?” 碧月伸手环住他,夸奖道:“不错,是很厉害。” “但是呢……”她又道:“该歇歇了。” 周博衍这回没法拒绝,因为他直接被碧月用强制的办法带回了房间。 下午,永安县主过来找他商量事情。 最近临州和永安县的命案让永安县主忙得脱不开身,今日却突然被仍驻守在临州的刘显告知结案了。 没错,就只是通知她一声。 “刘显说查清楚了,是一群匪徒干的,已经将人抓住了。”县主喝了口热茶,说道。 “匪徒?匪徒能闯进临州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十二家灭了门?”周博衍感觉有些匪夷所思。 县主冷笑:“谁说不是呢,这匪徒恐怕是得了通天的本事,能在他刘显的地盘上如此猖狂。” 在新的知府选出来之前,临州的大小事都归刘显管理。 碧月听完已是牙关咬紧,双手握拳,匪徒当然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是他刘显有通天的本事! 过分动怒让她气血翻涌,又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周博衍连忙伸出手扶着她:“这究竟是怎么了?我去让人请李……” 碧月知道他要干什么,连忙伸手握住他的胳膊,冲他摇了摇头:不可。 周博衍意识到了不对劲,碧月一定受了伤。 她不想在更多的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份。 周博衍只得作罢,转头叫来半夏和初雪:“扶碧月姑娘回后院休息。” 半夏和初雪上前搀着她:“碧月姑娘,回房休息吧。” 碧月低沉地应了一声,朝县主福了福身子,回了后院。 县主有些担忧:“碧月这是怎么了?” 周博衍目光随着碧月的背影出去,说道:“大抵是受了风寒,我等会儿去看看。” 县主点了点头:“最好还是请大夫来看看。” 周博衍笑着点了点头,没说话。 “阿衍,那件事是时候做个了结了。”说起正事,县主面色冷沉严肃。 有些事还是尽早了断比较安心,毕竟马上就要过年了。 周博衍自然明白县主说的是哪件事,于是道:“姨母说得对,明日就通知临州的官府吧。” 只是他有些担心,如今临州是刘显在掌控,只怕这件事做起来没那么顺畅。 不过…… 周博衍转念一想。 就算是刘显,也不见得会趟这趟浑水,因为这件事的背后涉及到的人是镇南侯。 “姨母,明日也将外祖父请过来一趟吧。”周博衍建议道。 县主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有道理,我这就修书一封让父亲过来。” 周博衍捏着茶盏,转了两下,悠长地叹了口气。 县主走后,周博衍立刻道:“带我去后院。” 安泰不敢阻拦,推着轮椅,将他送去了后院。 “你先回去吧。”周博衍停在门前,打算自己进去。 “是。”安泰弓着腰,转身离开。 碧月刚才一进房间就将半夏和初雪支走了,关了门,迅速掏出帕子堵住了嘴。 鲜血将雪白的帕子尽数染成了红色。 碧月察觉到腹部的那道伤口被刚才的咳嗽震得裂开了一点,于是坐在地上,靠着门缓了一会儿。 起身时,她垂眸看了一眼门栓,自嘲地笑了笑,已经没必要了。 反正他已经知道了…… 所以周博衍伸手便推开了门,转着轮子进去,映入眼帘的就是正盘腿坐在床上换药的碧月。 桌案上带血的纱布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深吸一口气,关了门,缓缓过去。 -- 第98页 碧月嘴里咬着纱布一端,含糊不清地和他打了个招呼,甚至还笑了一下。 周博衍可笑不出来,他现在顾不上去追究碧月之前对他说的那句“我没事,你放心。” 只是起身坐在床边,从她手中接过纱布,碧月动作还是慢了一点,还没来得将那道伤口裹住,这下让周博衍彻底看了个清楚。 看着那道一寸长皮肉外翻的刀口,此时还往外冒着血珠,周博衍彻底傻了眼。 他的手紧紧攥着纱布,用冰冷的语调掩饰内心的慌张:“药呢?” 碧月乖乖地将药递给他,低头却看见他泛红的双眸。 碧月预感自己这次完蛋了,铁定完蛋了…… 周博衍小心翼翼地将捣碎的药泥敷上去,紧张地屏住呼吸,将纱布一圈圈地绕过去,包住那道敷了药的伤口。 包扎完毕,周博衍仍旧低垂着头,盯着被纱布她那被纱布裹着的小腹,似乎在观察还会不会渗血。 碧月听见他问:“还有别的伤吗?” 尾音有些微微发颤,碧月知道他生气了。 “没……”碧月刚想说“没了”,却被周博衍猛地抬头瞪着,只好将那两个字心虚地咽回去。 “就一点内伤。”碧月移开眼,没看他。 周博衍吐出一口气,指着桌案上带血的帕子:“都已经咳血了,那叫一点内伤吗?” 碧月朝案桌上看了一眼,心道:该死,那帕子她竟然忘记扔了。 哦,对,她原本打算和带血的纱布一块扔的来着。 “你……你别生气。”这是碧月少有的慌乱,因为她从未见过周博衍生这么大的气,万一要是病情加重了怎么办? “我没生气。”周博衍强硬地否定:“这几日你就躺在这好好休息,我让半夏和初雪照顾你。” 周博衍自己就是个病人,他有自知之明,自己不添乱就不错了。 李崇生也不能请,瞧着碧月的情况,应该是之前看过大夫,已经开过药了。 周博衍说完就将一旁的衣服拿过来帮她穿上,又将被子扯过来,命令道:“躺下。” 碧月“哦”了一声,很是听话地向后躺下。 周博衍难得见她这么乖巧,伸手将被子盖在她身上。 他用布将那些染了血的东西包起来,打算拿出去烧掉。 碧月见他脸色仍旧不好,便伸出手拽住他的胳膊,轻声道:“对不起。” 除了“对不起”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总不能说“自己不是有意瞒着他”。 是啊,她确实不是有意的,她是成心的,所以更不能说了。 周博言叹了口气,回头看她:“你对不起的不是我,是你自己。” 他松开她的胳膊,离开了房间,又将半夏和初雪叫进去。 碧月咽了下口水,这次真完了,把人惹怒了,还哄不好。 麻烦大了…… 第五十一章 “碧月姐姐,你怎么出去一趟就伤成这样了?”半夏还从未见她脸色如此发白过,就像之前的少爷一样,让人害怕。 “被泼皮打的。”碧月随口说道。 半夏帮她穿着衣服,声音都拔高了许多:“泼皮?那得让少爷帮你出口恶气啊。” 碧月笑道:“这泼皮是有些身份的,别给我们少爷惹麻烦了。” 初雪拿过外衫,见她抬起胳膊像是要伸懒腰:“您小心点,别再扯着伤口了。” 碧月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我又不是纸糊的,没那么娇气。” 碧月自己将扣子系上,让半夏和初雪先去吃早饭。 二人转过身,却见周博衍不知何时坐在了门口,她们立刻喊了一句:“少爷。” 碧月闻声抬头,看见周博衍正望着她,她眨了眨眼,打了招呼:“早。” 半夏和初雪从周博衍身边绕出去,屋内只剩他们两个人。 碧月踱步朝他走过去,周博衍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朝她笑,很明显,还在气头上。 “阿衍,我……”碧月从没这么紧张过,她很不习惯这样的周博衍。 “伤口还渗血吗?还咳嗽吗?”周博衍打断了她的话,反而问道。 碧月皱了皱眉:“嗯,好多了。” 周博衍挤出一个笑:“那你好好休养,我今天要去临州,可能要过些时日才会回来。” 本来昨夜自己还在置气,打算今早上连个招呼都不打直接去临州,结果还是没忍住,想过来告诉她一声。 碧月见他说完话,就直接将轮椅向后转,似乎打算就这么走了。 “等一下。”碧月伸手按住他的轮椅。 “碧月姑娘还有什么事吗?”声音异常陌生。 碧月绕到他面前,双手撑在轮椅扶手上,慢慢俯下身子,看着他的眼睛,问道:“我从见过这样的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周博衍避而不答:“安泰还在等我,我该走了。” 碧月声音带着威胁:“你觉得我会放你走吗?” 周博衍抬起头,和她四目相对,沉默片刻,才开了口:“我昨晚一直在想,你回来的这段时间,自己有没有什么动作会碰到你的伤口,别的事你瞒着我,没关系,我知道你们霖铃阁的规矩。但是身体受了伤还假装没事一样,你觉得合适吗?万一我要是……” 周博衍昨晚因为这件事时常感到后怕,让他彻夜失了眠。 -- 第99页 碧月嘴唇微动,双手捏着扶手的边缘,轻咳一声,说道:“对不起,我以后不会了,你别再生气了。” 周博衍虽然心里是不大相信的,但是心头的闷气确实已经消了大半,他微微低头,没看她,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温柔:“就……只有一句对不起吗?” 碧月扬起唇角,微微一笑,低头用力吻住了他。 周博衍被她步步紧逼,毫无还手之力。 一双手情不自禁地扶上她的纤纤细腰,意识已经被碧月牵着走了,渐渐失了理智。 分开时,碧月贴着他的前额,语气暧昧:“接吻应该是这样的,小少爷可学会了?” 周博衍不服气地别过头:“你怎么这么有经验。” 碧月没法回答,总不能说自己是天生的流氓吧。 她起身绕到周博衍身后,推着他下去:“不是说安泰还在等你吗?我送你过去。” 碧月自然不能跟去,她如今受了伤,不宜与刘显那帮人见面,容易暴露。 安泰正站在马车前,见碧月推着少爷出来,连忙迎上去,低头却见周博衍面色泛红,不由担心:“少爷,您怎么了?脸色这么红。” 周博衍摇了摇头:“没事,上车吧。” 碧月感觉自己好像被安泰看了一眼,她无辜地眨了眨眼,帮安泰一起扶着周博衍上了车。 坐在车厢里,周博衍抓着碧月的手,掀开帘子嘱咐她:“一定要小心身上的伤口,别沾了水,少吃辛辣的。” 碧月无奈地笑了笑,将他的手塞回去:“我的小少爷啊,我还不至于这么不要命地作死好吗?你才是呢,到了临州才得小心谨慎地应付。” 周博衍和她告了别,马车开始向前走,他掀开方正的窗帘向后看,碧月正立在门前目送他远去。 直到马车拐出了巷口,进了街市,看不见碧月的身影,周博衍才放下帘子,端正地坐好。 永安县主的马车已经在城门口等着他了,见他到了,才动身出发。 —— 王氏如今才真正慌了神,直接吓得病倒了。 她没想到刘显那么大的本事,竟然拦不住周博衍和永安县主,自己如今彻底没了办法,似乎只能等着迎接最悲哀的结局。 刘诗怡坐在床边照顾她,给她喂药。 “母亲,头痛可好些了?”刘诗怡将空了的药碗放在桌上,从兰息手中接过帕子,擦了擦王氏的嘴角。 王氏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不,还是疼,你祖父那边怎么连个消息都没有。” 她许是烧糊涂了,都忘了刘诗怡不知道这件事,话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连忙睁开眼。 刘诗怡似乎没听明白:“母亲说的是什么消息,祖父很少与我联系的。” 王氏立刻笑道:“我都糊涂了,什么胡话都说,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刘诗怡这才会心一笑:“母亲说的哪里话,一家人有什么计较不计较的,快躺下吧。” 王氏点头:“好。” 刘诗怡照顾她睡下,转头吩咐兰息:“照顾好夫人。” 兰息福身:“是,少夫人。” 刘诗怡看了一眼熟睡的王氏,转身离开了院子,回了自己的房间。 “二少爷呢?”进了门,刘诗怡差人将周顺叫来问话。 “二少爷去查账了。”周顺如实说道。 刘诗怡假装揉了揉眉心:“让他忙完了手上的事,赶紧回来,就说我身体有些不舒服。” 周顺伏在地上:“是,小的一定转达二少爷。” 刘诗怡慵懒地抬起手:“下去吧。” “奴才告退。”周顺起身后退。 “少夫人,看您忧心忡忡的,是出什么事了吗?”一旁的丫鬟竹翠是随她陪嫁过来的,有些担忧的看着她。 刘诗怡扶额:“是要出事了,要出大事了。” 竹翠惊讶地“啊”了一声,“可是夫人,您之前不是说不打算插手周家的事吗?” 刘诗怡苦笑:“可是如今这件事牵扯到了刘显,我不能坐视不理。” 她不能让刘显父子再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绝对不能,不然以后的日子将会是无穷无尽的噩梦。 “对了,我母亲那边安顿好了吗?”刘诗怡将母亲从知府中接了出来,安顿在了乡下,这件事她是交给竹翠去办的,旁人她信不过。 “放心吧,小姐,我都安排好了,老夫人那边有人照顾着,都是自己人。” 刘诗怡微微点头:“那就好,不过竹翠,以后不要再叫我小姐了,我已经嫁人了,尤其是在周博谦面前。” 竹翠:“是,少夫人,竹翠谨记在心。” 她不想在周博谦面前出任何差错,这样二人相安无事最好。 傍晚时,周博谦听周顺说她病了,连忙马不停蹄地从商行回到家中。 “诗怡,诗怡!”还没进门,他就开始喊人。 刘诗怡躺在床上,鼻息微弱,唇色泛白,见周博谦面色焦急地闯进来,让竹翠扶着自己起身。 “诶,诗怡,好好躺着。”周博谦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去,按住她的肩膀,将人按回床上。 “这是怎么了?”周博谦有些想不通,明明这两日刘诗怡的身体已经有了好转,怎么又…… 刘诗怡闭着眼微微喘息,一旁的竹翠帮她解释:“回少爷的话,少夫人中午做了噩梦,被噩梦惊醒之后就成这样了。” -- 第100页 简而言之,吓病的。 “博谦,我……我梦到我父亲了。”刘诗怡眼眶通红,仿佛真的经历什么可怕的事。 “岳父?为什么?”怎么梦到自己的父亲会吓成这样。 刘诗怡连连摇头,似乎不愿再回忆起那段骇人的记忆,只央求他:“我想让你陪我离开临州一段时间,只要半个月,半个月就好,我们可以带上父亲和母亲一起,反正快要年底了,家里的生意也要歇下来了。” 周博谦没有答应:“不行,诗怡。” “为什么?生意太忙脱不开身吗?”刘诗怡步步紧逼,想让他说实话。 周博谦放在膝上的双手握紧了又松开,几次之后,才解释道:“我在临州还要要紧的事没有了结干净,等风波过后,我一定带你出去。” 刘诗怡扶着床边缓缓起身,周博谦上前扶她。 刘诗怡静静地看着他,温声问道:“到底是什么要紧的事?是你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是关于母亲的,母亲的事自然就是我的事。”周博谦只好说道。 刘诗怡了然地点了点头:“母亲的事,自然是重要的,我只问你,你是不是找我祖父帮忙了?” “你从何处得知?”周博谦震惊地望着她。 刘诗怡冷笑道:“看来是真的了。” 周博谦也不再追问,只说道:“如今,只有刘太尉才能保得了母亲的性命。” 刘诗怡仿佛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笑出了声:“哈哈哈,我活着十几年,第一次听说有人求刘显去救命的。” 周博谦不解:“诗怡,你究竟怎么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刘诗怡撑起身子,握住他的胳膊,朝他凑近,双眸定定地望着他:“我劝你最好不要和我那个祖父有来往,否则不仅救不了母亲的性命,还会将自己搭进去。” 周博谦惊得起身:“诗怡,你今天究竟是怎么了?” 他对刘诗怡的话无法理解,甚至觉得她是被吓糊涂了,喃喃道:“看来你是真的病的不轻,我让周顺去找大夫。” 刘诗怡知道自己劝不动他了,自暴自弃地松开了他,声音已经没了多少力气:“不用了,你去看看母亲吧,她今天早上还在发烧,不知现在怎么样了,你过去瞧瞧吧。” 刘诗怡说完便侧身躺下,竹翠帮她盖了被子,守在她身边。 周博谦云里雾里站在一旁,总觉得今日的刘诗怡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好,我现在就去看看,你也要注意身子,我……我今夜就不过来住了,账房的事情我还没忙完。” 这样的情况还是让刘诗怡自己冷静一下比较好,这是周博衍的想法。 “嗯。”刘诗怡的声音极小,似乎快要睡着了。 周博谦原地站了一会,见她似乎真的睡着了,才离开去了王氏的院子。 待周博谦走后,刘诗怡缓缓睁开眼,眼泪顺着眼角落到了枕上:“竹翠,你说我该怎么呢,我到底该如何是好?” 竹翠也跟着伤心,蹲下身子安抚她:“少夫人,您别伤心了,总会有办法的。” 刘诗怡转身看着她,早已是泪流满面,她摇了摇头:“整个沐涞国,刘显都可以只手遮天,我现在只恨自己为什么要生在刘家,如今倒好,永远都摆脱不了他们了……” 刘诗怡对未来已是绝望,她知道刘显的,要说他会帮王氏母子,她是绝对不信的,他只是想利用他们,把他们当成木偶一样用引线操纵。 刘显唯一看重的,是自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不,必要时,他可能会更贪心。 第五十二章 永安县主带着周博衍在临州的一个驿馆里住下了。 “将冯瑞给我看好了。”县主吩咐手下将冯瑞单独看押。 “是,县主。”侍卫说完便退出了房间。 “阿衍,我带你去府衙。” “多谢姨母。” 周博衍上了县主的马车,径直朝着临州府衙而去。 府衙门前立着终年积灰的登闻鼓,周博衍从架子上拿起木槌,看着泛黄的鼓面,用力地击打下去。 九年了…… 他终于等到这一刻了。 母亲,你听到了吗? 这令人心生震颤的鼓声能不能传到天上,能不能传到您那边? 我相信会的。 周博衍击鼓三下,衙门大开,发出古怪的“吱呀”声。 县主走到门前,朝他正色道:“阿衍,我们进去。” 周博衍将鼓槌放回架子上,回身道:“好。” 刘显带着太尉的乌纱帽,却坐在临州知府的位子上,拿起惊堂木,对着桌子拍了一下:“门外何人鸣冤?” 刘安将人带进来,周博衍和县主慢悠悠地进来,站在大堂中央。 刘显立刻变了脸色,微微笑道:“原来是永安县主,想必这位是周公子吧。” 周博衍坐在轮椅上,不便起身,只是扶手给他行了礼:“参见刘太尉。” 刘显笑着点了点头,县主行了礼就不再说话,仿佛只是来做周博衍的侍卫的。 “启禀太尉,草民周博衍要状告临州城周宇涛之妻王氏,有状纸在此,请大人过目。”周博衍双手将写好的状纸呈上。 刘显示意刘安将状纸递上来。 “据本官所知,周公子和王氏应该是母子关系,公子缘何要状告自己的母亲呢?”刘显从刘安手中接过状纸,打开看了一眼,脸色并无多少变化。 -- 第101页 周博衍掷地有声地纠正他:“周博衍只有一个母亲,那就是已经过世的姜雅静。” 刘显尴尬地笑了两声:“是本官唐突了,还望周公子莫怪。” 他望着面前坐在轮椅上的这个人,虽面呈病态,却气质卓然,不乏锐气,若是以后入了姜家的门,只怕是个难缠的对手。 周博衍礼貌地低了低头。 “刘安,去周家将王氏请来,与这位公子当堂对质。”刘显吩咐完,就让人给永安县主置座。 县主也不客气,转身坐在了周博衍身边,并道了声谢:“多谢刘太尉了。” 刘显温声笑道:“县主不必客气,话说镇南侯什么时候到啊?这件案子可是关乎他女儿的,他不会坐视不理吧?” 县主答得隐晦:“那就要看这案子需不需要父亲出手了。” 刘显仿佛被逗笑了:“哈哈哈,县主说的对,这是在警醒老朽啊,不过县主放心,老朽身为太尉,定当秉公办案。” 县主冷笑:“既如此,本县主现在这里谢过了。” 刘显又高兴地让人给县主上了茶水,县主没喝,只是端起后稍稍吹了吹热气,又放回了桌案上。 没多会儿的功夫,刘安回来了,然而周博衍却未见到王氏,他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刘安扶手汇报:“启禀太尉大人,那王氏病重了,现下正躺在病榻上,昏迷不醒。” “病重了?怎么如此巧?”县主皱着眉起身,看向刘安。 周博衍安抚住县主:“姨母,稍安勿躁,听听刘卫长怎么说。” 县主只好压下心中的狂躁,又坐回了椅子上。 刘显也状似狐疑:“病了?别是装的吧,你可看仔细了?” 刘安点头:“大人,看仔细了,属下见她确实是高烧不醒,身边几个丫鬟伺候着。” 周博衍眉头紧锁,这个王氏不知是真病还是假病,若是真病了,这病得太是时候了,偏偏就在他来临州的这一天。 似乎是担心周博衍不信,刘安又补了一句:“我听周家的丫鬟说,王氏已经昏睡三日了。” 周博衍转头看了一眼刘安,这话分明是拿来堵他的。 “如果是这样,周公子……”刘显面色似有些为难,他斟酌着说道:“要不等过两日王氏清醒些再对质吧,当然了,周公子若是也心存怀疑,也可以亲自去周府看看。” 周博衍自然知道,自己若是此时去查看,就算王氏不是真的病,也能给他演出一个病样子,看一遭也没有丝毫意义。 他心中已经想好了对策,于是抬头笑道:“今日叨扰太尉大人了,既然王氏病重,我们也不会为难病人,那就等王氏好起来之后再进行对质。” 刘显满意地点了点头:“周公子不愧是饱读诗书的,行为处事大度慨然,老朽佩服,刘安,送周公子回去。” 周博衍扶了扶手,转身和县主离开。 刚出门,周博衍就听见堂内之人拍了下惊堂木,中气十足地说道:“退堂!” 周博衍转身站在府衙门前,看着堂内的人,那人似乎在笑,继而也起身离开了知府的位子,堂内的人渐渐散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有一阵风从堂内扫过,带起阵阵阴冷。 “这王氏病的可真是时候,难不成咱们真的要等她病好了才开始重新伸冤吗?”县主有些不甘心。 原以为将镇南侯搬出来,这件事就可以进展得一帆风顺,没想到这个王氏突然给她来这招。 周博衍抬头笑道:“姨母莫慌,既然她病了,那咱们就去看看她,顺便将临州城的名医也请过去,我倒要看看,这个王氏的病还能不能治好。” 县主点头:“好,我这就差人去办,咱们先回驿馆。” 周博衍被寒风呛了嗓子,咳嗽了两声。 县主推着他回去,又将那刘显和王氏骂了一遍:“狗东西,害得我们阿衍吹了冷风还白跑一趟。” 周博衍被她哄笑了,继而又冷静地说道:“姨母,我知道这件事做起来不是那么容易的,我已经做好了全力迎敌的准备。” 县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放心吧,姜家永远都是你坚强的后盾。” 周博衍弯着眉眼:“多谢姨母。” —— 周宇涛听说府衙的人来找王氏,眉头一紧,立刻动身去了王氏的院子。 平时王氏如何在府里兴风作浪他不会管,但是这件事很快就会在临州传开,他周家大小也是个经商的,若是此事传了出去,这生意还怎么做? 王氏正躺在床上,刘诗怡像往常一样在一旁喂药,二人忽然听到门外的动静。 “夫人呢?”这声音明显带着怒气。 下人声音低微地回他:“老爷,夫人病了,正在休息。” 王氏心慌地闭了闭眼,转头对刘诗怡说道:“你先回去吧,等会儿的场面可能会吓到你。” 刘诗怡看着那碗没有喝完的药,有些担心:“可是母亲,这药……” 王氏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喝得必要了。” 果然刘诗怡下一刻就听到周宇涛恍若破门而入的动静,王氏被这动静吓得闭上了眼,脑袋无力地歪在一旁。 “都给我滚出去!”周宇涛没来由地朝屋内的一众人等发了火。 这种情况,饶是教养良好的刘诗怡也叫不出“父亲”两个字,只好带着屋内的丫鬟离开了房间。 -- 第102页 王氏仍旧闭着眼,一双手藏在被子里紧紧捏着身下的褥子,仿佛在等待一场狂风暴雨。 屋内渐渐安静下来,王氏知道,周宇涛就站在桌前,随时可能会走过来。 她的指尖深深地嵌进了被褥中,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见那人问了第一句话:“刘显为什么会派人叫你?” 王氏没有答话,仍然闭眸假寐。 周宇涛坐在圆桌旁,一拍桌子:“你究竟背着我做了什么?” 这动静让王氏整颗心都跟着颤了颤,她终于受不了了,猛地睁开眼,病仿佛都好了一半儿,她坐起身来,直直地看着对面的周宇涛:“平时见不到你的人影,如今我出了事你倒是积极得很,直接冲进来质问我,你可还记得,我是你的妻子吗?” 王氏浑身发抖,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 周宇涛冷笑一声,看着她站起来:“妻子,你也配吗?” 王氏心灰意冷地点头:“对,我不配,我不过是小门小户人家出来的,自然配不上你,只有姜雅静才配得上,那你去找她啊!去地狱里和她做一对长久夫妻!” 后半句话几乎是她吼出来的。 周宇涛仿佛已经被她这句话惹怒到了极点,他快步走过去,捏着她的下巴:“你最好别在我面前提她。” 王氏看着他怒不可遏的眼睛,反而笑道,嗤嘲道:“你觉得,就你现在这个样子,姜雅静还会看得上你吗?一个失败的疯子!”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落在她半边脸颊上,嘴角有鲜血溢出。 王氏觉得口中有两种气息交织在了一起,药草的苦涩和鲜血的甜腥。 她歪着脑袋,扶着枕头,重重地喘息着。 “这几年要不是博谦撑着,只怕你这周老板早就当不成了吧。”王氏缓了缓晕乎乎的脑袋,再次抬头看向周宇涛。 周家的生意自从姜雅静死后,就一落千丈,现在表面上的风光也不过就是享受姜雅静生前带来的荣光,没错,当年就算是周宇涛开的布行,也是处处碰壁,要不是姜雅静出手帮忙料理,他连个开头都没有。 王氏看着周宇涛颤抖的脸,森森发笑。 周宇涛努力不去理会王氏的话,俯身抓着王氏的领子,近乎将她拎了起来:“你快说,今天府衙的人到底叫你做什么?” 王氏笑而不答:“怎么,害怕了,害怕被连累,我告诉你,已经晚了,我现在真是后悔……” 周宇涛问不出什么,将她扔回床上,转身却听见这女人喃喃道:“若是当初我没有将姜雅静害死,她现在就能看清自己到底嫁的是什么东西,我真是后悔极了。” 周宇涛侧身震惊地望着王氏,王氏正低头靠着墙,周宇涛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却没再听到她发出任何声音,像是晕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王氏:我特么都快要下线了,就不能有个名字吗? 作者斟酌片刻:那……王翠花,王翠兰,王如玉,你选一个吧。 王氏:……我觉得王氏挺好的。 作者:那不就得了。 第五十三章 “母亲!”周博谦进门就急切地喊道。 王氏病恹恹地躺在病床上,嘴角的血已经处理干净了,只有脸颊上那个清楚的巴掌印还在。 听见声音,她艰难地睁开眼,见周博谦正坐在床边紧张地看着她。 “谦儿……”这声音轻得快要听不见了。 几天的时间,王氏就像是老了几十岁,面色憔悴不堪。 “母亲,我听说父亲昨天气势汹汹地冲进来,你们是不是又吵架了?”周博谦看着王氏脸上的印记,双眸渐渐放大。 “父亲他打你了?我去找他!”周博谦气得起身,转身要往外走。 他的母亲何尝受过这种委屈? “站住!”王氏伸手拽住他,用不多的力气将人拽了回来。 “可是母亲……”周博谦不想就这么算了。 王氏朝他摇了摇头,“你爹他……诶……”她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 对于周宇涛她已经无话可说,这二十多年她已经厌倦了,当初自己费尽心机地坐上了正室之位,害死了姜雅静,赶走了周博衍,可是到头了,周宇涛连看都不想看她一眼,见面不是指责就是吵骂,就在昨日,他甚至动起了手,这样的生活她已经忍了将近二十年,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可是她的孩子又该怎么办呢? “谦儿,如今周家的生意是你在全权掌控吗?”她被兰息扶着坐起来,倚着床柱。 周博谦想了想,回道:“家中的生意基本上都是我和周管家在管理,父亲只是偶尔过问一句。” “那就好,你父亲老了,这些生意迟早是要交给你的,你要好好打理,然后和诗怡好好过日子。”王氏这才放心地笑了笑。 周博谦觉得她的话有些奇怪,但是也没有细想:“母亲,我听说昨日府衙已经来传唤你了,看来周博衍他们已经到临州了,我们怎么办?” 此时的周博谦觉得事情还有回还的余地,然而王氏却早已不抱任何希望了。 “周博衍他们既然能进临州,找官府,就说明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背后又有永安县主和镇南侯撑腰,你觉得我们还能做什么?” 周博谦否定道:“我可以去求刘太尉,他在官场上比镇南侯权势大,我去求他一定有用!” -- 第103页 王氏轻声道:“没用的,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折腾了,就这样吧,只是你要好好活下去,趁着现在还没做什么傻事,赶紧回头,也不要去找周博衍什么麻烦,安安心心地过好自己的日子。” 她不希望周博谦将仇恨加注在周博衍身上,一直延续下去,这样苦了刘诗怡,也会苦了他自己。 人活了一辈子,到了弥留之际才幡然悔悟,然而自己已经是是这样的下场了,她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儿子深陷泥潭而不自知。 “不……,母亲,我们一定有办法的。”周博谦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去找刘显,他就这么一个母亲,不能就这么没了! 周博衍自己没了娘,如今又要夺走他的,决不能让他得逞。 说罢,周博谦便起身:“兰息,照顾好母亲,我去去就回。” 兰息福身:“是,少爷。” 王氏皱眉,知道他要去做什么,连忙伸手拦他:“谦儿,回来!” 然而这次却没能拦住,周博衍的人已经出了院子,很快连个背影都看不见了。 “为什么?为什么?真是造孽啊……”她无力地垂下手,被兰息翻了个身,盖上被子。 兰息在一旁听她低声念叨了许久,仿佛在细数自己过去的罪孽。 此时的兰息心里是慌乱的,王氏若是倒下了,那她又该何去何从呢? 二少也会帮她吗…… —— 一轮清月静静地悬挂在临州城上空。 周博衍正在屋内烤火,脑子里想的却是此时的碧月正在做什么,不知道她的伤有没有好,就这样一时间走了神。 “县主,外面有人求见。”侍卫进来说道。 周博衍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么晚了,会是谁?” 县主也有些纳闷,“总不能是父亲吧,可是临州有几个他旧时的同袍,被拉出去喝酒了,估计得等到明天才回来。” 再说,这些侍卫是认得镇南侯的,见到了,不必汇报直接就会将人请进来。 可是这三更半夜的,确实有些可疑。 就在这时,那侍卫又补充了一句:“他说自己是周宇涛,县主认识吗?” 县主听到这个名字和周博衍互相看了一眼,恍然道:“原来是他,带进来吧。” “是。” 侍卫退下后,周博衍才轻声嘀咕:“这么晚了,父亲过来做什么?” “还能是什么,估计是听说了你要告王氏的事,来求情的。”县主拨弄着炉中的炭火,一语道破。 周博衍看着火炉中迸出的火星,心底还存着一丝希冀,总觉得父亲对母亲是有感情的,应该不至于为了王氏来求情吧,这可是一条人命。 很快周宇涛就一身黑色大氅出现在了门口,下跪扶手道:“草民周宇涛拜见县主。” 周博衍转头看着他,周宇涛也看了他一眼,却很快就低下了头。 “周家主深夜来访,有何贵干?”县主面上带着笑,让人看不出是冷是热。 “草民有些事想和自己的儿子商量,是家事,所以还请县主能让我单独和博衍说。” 县主见周博衍也有这个意思,便不打算阻拦,起身从他身边离开,临走时还不忘警告一句:“希望周家主能知道自己还是一个父亲。” 周宇涛躬着腰:“县主的话,草民谨记。” 县主冷哼一声,留了几个侍卫守在门口,便回了房间。 昏暗的房间中,只剩下周博衍和周宇涛两个人,这是他们父子俩为数不多的单独相处。 “父亲,坐吧。”周博衍笑着朝对面的座位伸出手。 “阿衍,你的身体最近怎么样了?”周宇涛关心地问道。 “好多了,多谢父亲挂念。”听到这句关心,周博衍心中泛起丝丝暖意。 “我前阵子听说临州有个神医,可以治疗你的腿疾,改日为父介绍给你认识。”周宇涛的眼睛却盯着面前的火星,似乎不想看周博衍。 周博衍望着他,继而低下头,婉拒道:“不用了,我已经找到了治疗腿疾的办法,不劳父亲操心了。” 周宇涛干笑两声:“那就好,那就好,既如此,我也可以放心了。” 周博衍见他说话有些心虚,便直接问道:“父亲,你刚才说有事要和我商量。” 周宇涛嘴唇微动,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斟酌片刻后说道:“我听说你要状告王氏,但不知道是何缘由。” 周博衍一听,心道果然是为了这件事来的,只是不知道他这个父亲会怎么办。 他看着周宇涛的眼睛,缓缓道:“王氏将我的母亲害死了,我自然要告她。” 周宇涛心里凉了一半,小声道:“竟然真是她……” 昨日和王氏吵架时,他还以为这只是王氏一时疯癫说的胡话,如今听见周博衍这样说,那必定是掌握了什么要紧的证据。 只是…… “阿衍,为父私以为这件事实属家事,我们不应该把家事搬到公堂上,你说呢?”周宇涛思虑片刻,终于开了口。 “家事?”周博衍看向周宇涛,满眼的惊讶,“父亲认为这只是简单的家事吗?” 他没想到周宇涛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最初的反应不是惋惜和哀叹,哪怕是惊讶于王氏会做出这样的事,继而怀疑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周博衍都可以接受。 -- 第104页 毕竟周宇涛和王氏做了这么些年的夫妻,感情自然深一点,周博衍也是理解的。 只是周宇涛如今的反应,仿佛并不关心任何人…… 又或许…… 周博衍转了个念头:“父亲是觉得这件事若是在家里解决,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吗?就可以对王氏从宽处理是吗?” 周宇涛连忙解释:“不不不,阿衍莫要误会,就算是在家中解决,为父也会为正为公,杀人偿命的道理为父是知道的。” 听了这话,周博衍有些困惑了,他见周宇涛的眼神不像是说谎,难道他只是不想让这件事上公堂。 上了公堂到时候整个临州城人尽皆知,周宇涛脸上自然无光,那么周家的生意也会受损。 原来竟是这样吗? 周宇涛不关心他母亲的冤情,也不管王氏的死活,只希望这件事不要闹得太大,不然他周宇涛就没了面子。 想明白之后,周博衍凄凉地笑了两声,“父亲,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周宇涛摸不准周博衍的心思,毕竟这个儿子他连见都没见过几面,自然不甚了解,此时只能顺着往下说:“你问吧。” 周博衍起身拿起靠在一旁的火钳,轻轻拨了拨面前的炭火,眸中似有火光闪烁。 周宇涛听见那冷清的声音响起:“你当初为什么要娶我母亲呢?” 这个问题让周宇涛身心发颤,此时此刻,他也懒得再掩饰什么了:“当时我一事无成,已经穷困潦倒的时候是你母亲看到了我,我倾尽全心对她,你母亲用自己的私房钱帮我重新开了店,帮我将生意一点点做大,我很感激她。” “感激?除了感激呢?”周博衍看着面前被拨亮的炭火,心却是阵阵发寒,他面无表情地又问了一句。 “畏惧。”这么些年,周宇涛终于说出了心中的秘密。 这让周博衍有些惊讶,他盯着周宇涛并缓缓抬起头,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畏惧?” 周宇涛说到这两个字,脸色都变了,他直勾勾地看着周博衍,仿佛对面坐的就是活过来的姜雅静。 “你知道……”周宇涛的手开始颤抖,只能握成拳用力按在膝盖上,他深吸一口气才继续说道:“你知道娶一个权势地位比自己大百倍的女人是一件多么辛苦的事吗?当有人望向你时,他也望着他们,你只会从他们眼中看到一样东西,那就是嘲讽。” 周博衍看着周宇涛的眼睛,仿佛让他回想起这段经历就只有害怕和恐惧。 过度的失神甚至都让他忘了,自己的手中还握着一把火钳,并且离炭火不远,他都未觉得烫。 “在他们眼里,我不过就是一条靠着姜家的施舍混温饱的狗罢了……” 周博衍胸口的起伏愈来愈明显,他一把将火钳扔进火中,握着扶手站起身来,眼中的火光越来越盛:“可是母亲并未让你入赘,这一切都只是你自己的胡思乱想罢了。” 周宇涛被迸出的火花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但是抬起头,周博衍的眼神似乎比那灼人的火光还要骇人,他一时哑然。 “原来你一直都是这么看待母亲的,难怪我小时候住在母亲的院子里时,你就很少去看过她,要不是有客人来,挑明了让母亲去交谈,你怕是一步都不会踏足吧?” 在他儿时,家中的生意大半都是交由他母亲去打理,因此那些客商来了,也习惯地要找姜雅静这个人,而不是名面上的家主周宇涛。 “是,没错,生意都是交给你母亲的,我倒是想插手,可是有机会吗?大大小小的事都是交给你母亲,我连过问的资格都没有,这难道也是我的错?”周宇涛觉得自己委屈极了,憋了许多年的闷气一股脑儿地全部发泄出来。 他觉得那些人都是冲着姜雅静的地位,所以才会有点事就会去找她,而他这个周家家主什么都不是。 原本周宇涛以为只要离开了京都,离镇南侯府远一些,姜雅静的权势就会被削弱,他才有机会做回真正的一家之主。 周博衍的那双半残的腿不足以支撑他笔直地站上许久,此时只能斜着身子,一只手撑在扶手上,可悲地笑了下:“母亲倒是想把生意交给你,可你有那个能力接手吗?当初生意刚刚起步时,难道不是你百般央求母亲,用她的地位和关系帮你介绍客商吗?后来生意做大了,你又开始过河拆桥,您是不是这一切都是别人的错,自己一点问题都没有?” 这段话仿佛一把冰冷的剑,直直地戳进了周宇涛的心窝里,他身体微晃,往后退了一步,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他忽然觉得今天来找周博衍就是个笑话,如今的情形让他无地自容。 “父亲,母亲去世后,你有去看过她一次吗?”周博衍继续咄咄逼问。 周宇涛向后摸到了一面墙壁,大概是被屋内的火熏过,竟有些温度。 他仿佛没有听见周博衍刚才的问话,自顾自地说道:“阿衍啊,你也是周家的人,如果这件事真的搬到了公堂上,你以后也会被人指责,也会被人说成不孝子,毕竟王氏是你名义上的母亲,而我是你的父亲,你如此任性……” “周家的人?”周博衍出声打断他,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冷漠,“以后不是了。” 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的名字被冠上周宇涛的姓氏才是无比屈辱,令他恶心非常。 -- 第105页 直到现在,他才看清了周宇涛的真面目,心已经凉透了…… “怎么,你要改姓吗?你敢!”周宇涛站直了身体,指着周博衍厉声骂道,此时仿佛想起自己是一个父亲的身份,自然需要拿出为父的气势。 “他有何不敢?”忽然门外响起一道洪亮的声音,将周宇涛刚刚升腾起来的威严再次掐灭。 第五十四章 镇南侯不知何时就回来了,此时正站在门前,身上还带着酒气,眼放寒芒,看着周宇涛:“周家主,你跟阿衍说什么?” 周宇涛连连摇头:“不不不,镇南侯别误会,我…我……” 谁知他半天都没憋出一个动听的理由,只能干巴巴地重复一个字。 镇南侯可没兴致听他狡辩,直接吼道:“还不快滚!” “是是是,草民告退。”周宇涛说完就夺门而出,低着头不敢看门外的人,也不想让人看见他臊红的脸。 镇南侯看着周宇涛狼狈的背影,眯了眯眸子,自己的女儿当初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东西! 他回身忽然听见周博衍跌坐回轮椅上的动静,接着就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这样的咳嗽他已经将近一个月没有复发过了,结果却能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气出来。 “阿衍,没事吧?”镇南侯快步走过去,帮他顺了顺气。 周博衍努力止住咳嗽,摇了摇头,哑着嗓子:“让祖父担心了,阿衍无事。” 镇南侯对这个称呼很满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早点休息吧,别跟那个畜生一般见识。” 周博衍笑着点了点头:“好,祖父也回去休息吧。” 镇南侯吩咐几个人伺候他洗漱,便离开了,今夜和同袍喝得有些多,回来的时候就有些晕乎乎,此时赶着回屋睡觉。 周博衍脑海中只有刚才周宇涛崩溃的样子,脑海中将周宇涛说的每一句话都过了一遍,这是他这二十多年时时挂在心上的父亲啊,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人。 虽然很少去看望自己,周博衍也时常安慰自己,一定是他的生意太忙了顾不上,现在想来,周宇涛对于自己其实是厌恶的,所以上次去周家入住时,他看向自己的表情带着一丝畏惧,是因为自己的样貌有八分似母亲。 原来周宇涛一直都讨厌母亲…… 思绪渐渐被拉回儿时…… 那时的周宅比现在要小一些,也没那么多的仆人。 四四方方的院子里站着一家三口,父亲手中捏着一盏撑开的孔明灯,年幼的儿子站在身旁,满眼好奇:“爹爹,能让我点一次吗?” 身着白色锦服的母亲摸了摸他的脑袋:“当心烧到手。” 孩子抓着她的衣裳,撒起了娇:“母亲就让我点一次嘛,好不好……” 父亲笑道:“既然阿衍想亲自点燃,那就试一试吧,男子汉大丈夫难道还怕这点火吗?” 母亲仍有些犹豫,但是架不住儿子如此撒娇,于是只好妥协:“那要小心些哦。” 男孩点头:“嗯,娘亲放心。” 父亲毕竟也有些不放心,而是将点燃的蜡烛交给他,“来吧。” 男孩将火光缓缓靠近灯底的蜡块,将四个边角点燃,热气从火心冒出。 父亲松开手,孔明灯开始慢慢上升。 “哇,居然真的飞起来了。”小孩子眨了眨眼,看着冉冉上升的孔明灯,一脸的惊奇。 “阿衍许个愿吧。”母亲揽着他瘦小的肩膀,轻声哄道。 “嗯,好。”男孩闭上了眼,双手合十,许下了诚挚的愿望。 希望一家人能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小孩子的心思总是这样单纯的,只希望有一个和谐美满的家就满足了。 他至今记得,那是他五岁的光景…… 那日是中秋节…… 然而许下的愿望终究没有实现,小男孩也不会想到,几年后,母亲就离开了他,去了另一个地方。 早知道,当初就换一个愿望了,希望他的母亲长寿安康…… 不过,大概也不会实现吧,命运永远不会让人一生顺遂,更何况是虚无缥缈的许愿。 那日的美好,现在想来,周博衍不知道母亲之前是怎样苦苦哀求父亲,才换来了他儿时不多的一家团圆。 再后来,家里就多了一对母子,王氏带着周博谦找上了门,跪在门前乞求母亲接纳她,给她一个名分。 母亲心软了,同意父亲将人收进府中,世人认为丈夫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他的父亲也这样认为,所以见到王氏的时候,并没有丝毫的愧疚之心,甚至还将王氏光明正大地娶为侧室。 这才是令母亲心寒的地方,自己托付终身的人竟早就变了心,和当初自己认识的那个人大相径庭,怎能不令人心寒? 周博衍蜷缩在床上,一双胳膊紧紧地抱着自己,那些美好的记忆全部被周宇涛今夜的姿态取代,一点点从他脑海中碎掉,他为自己这些年的愚蠢和盲目无限后悔。 泪水渐渐蓄满了眼眶,最后自眼角溢出,他浑身微微发抖,从来没觉得这么寒冷过…… 碧月…… 他缓缓闭上了眼,晃了晃脑袋,碧月还在家中养伤,不知道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又怎么会出现在这呢? 正这样想着,忽然他感觉到床边好像坐了什么人,那人将半个身子压在他身上,递了个手帕给他:“擦擦吧。” -- 第106页 周博衍看着眼前的那双手,迅速伸出手握住,他满眼不可思议地转过脑袋。 屋内很暗,只有窗外皎皎的月华能带来一丝冷白的亮光。 借着那抹微光,周博衍看清了眼前的人。 那人就着被他攥住的那只手,帮他擦掉了眼泪,笑意盈盈地说道:“最多也就才四天没见吧,就不认识我了?” 周博衍将碧月的手按在胸口,慢慢起身,轻声道:“四天已经很久了。” 碧月弯腰去扶他:“可不嘛,这都想我想得哭了。” 话刚说完,周博衍就紧紧地抱住了她:“你怎么来了。” 碧月任他抱着,用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他的背:“我可是杀手,杀手想见一个人,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是能去得的。” “我甚至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刚刚还在想你,然后你就出现了。”周博衍环着她的腰,贪恋着她身上的温度。 “那你感觉现在抱着的这个人是真是假呢?”碧月故意逗他。 周博衍沉吟片刻,忽然嗅到她身上的香味,很是熟悉,他喃喃道:“是桂花香。” 这是他挑的那款香膏的味道。 “喜欢吗?”碧月笑着问他。 周博衍点了点脑袋,开始贪心:“很喜欢,以后能不能经常用这个味道?” 碧月故作高冷:“那就得看我的心情了。” 周博衍松开她,眼眶还是红彤彤的。 碧月一只手撑在他身侧,拂开他额前凌乱的碎发,温声问道:“现在能告诉我为什么哭了吗?” 周博衍摇了摇头,叹道:“没什么,就是想通了一些事,看清了一些人。” 碧月的手顺着他的胳膊缓缓向下,轻轻盖在他的手背上,安慰道:“既然想通了,那以后就少了些麻烦,岂不是好事吗?” 周博衍低低地抽泣一声,点了点头。 其实他已经没那么难受了,从看到碧月的那一刻,心中的喜悦已经占了上风,哪里还顾得上难受? “不过,嗯……有个问题。”碧月语气突然扭捏起来。 周博衍难得见她这样说话,便有些好奇:“什么问题?” 碧月沉吟片刻,说道:“我今晚没地方住。” 她是连夜赶过来的,连半夏和初雪都没拦住,在街上搜罗一圈,看到了永安县主的人守在驿馆门前,就直接翻进来了,哪里还顾得上找地方住? 周博衍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碧月郑重其事地点了下头:“嗯。” 片刻后,周博衍才意识到不对劲,抬头就看到碧月正一脸期待地望着他。 “我……我去打地铺。”周博衍自然不会和碧月争这张床,他掀开被子作势要下床。 碧月心愿落空,连忙伸手握住他的胳膊:“行了,就您那小身板,这一晚过去,那明天早晨估计又得发烧,还是省省吧。” 周博衍羞愧地低下了头,不得不承认,碧月说的全是实话,他也受不了这残破的身体。 “我去打地铺。”碧月松开他,转身过去。 刚站起来,衣裳却忽然被人扯住,她回过头,听见那人低声道:“你受伤了,不能睡地上。” 语气听起来很坚定。 碧月笑着转过身,俯下身看着他:“那少爷觉得,应该如何是好呢?” 周博衍攥着身下的被褥,避开她的目光,吞吞吐吐地说道:“你……你睡里面。” “蹭!” 周博衍眨个眼的功夫,旁边就已经躺下了个人。 这反应也太快了。 碧月还很贴心地揽着他的肩膀,帮他扯了下被子,安抚道:“放心哈,我不会做什么的。” 周博衍:怎么感觉这话怪怪的。 “我刚才都没问你,你是怎么过来的,骑马、还是坐车?”周博衍心里还记挂着她的伤口。 碧月轻笑一声,将他的手往下引,周博衍的手心碰到了一条寸长的伤疤,那是腹部的伤口愈合而成的。 “已经好了吗……”他松了口气。 “霖铃阁的人伤口愈合用不了太久,像这种不算深的刀伤半个月就可以结疤了。”碧月还伸手拍了拍,仿佛在向他展示伤口真的已经好了。 周博衍连忙攥住她的手:“可以了,睡吧睡吧。” 周博衍将她圈在怀里,轻声说了一句:“晚安。” “嗯。” 窗外的那轮明月已经悄悄躲进了云层里,屋内渐渐变得黑暗,只有轻微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第五十五章 第二天天刚亮,刘府门前就跪了个人,腰背挺直,寒风从脸上刮过也丝毫不觉得冷,仍旧一动不动地跪在原地,眼睛都没眨一下。 屋内,刘显刚刚起床,站在花园中打着太极。 “太尉大人,周博谦已经在门外跪了两个时辰了。”刘安听了下属的传话,转述给了刘显。 “不急,等我打完这一段。”他倒要看看这个周博谦有多孝顺。 “是。”刘安不再多嘴,退到一旁。 刘安立掌转身,悠悠道:“王氏得罪的可是镇南侯,我可没那个闲心去插手这件事。” 不过他将那十二家商行灭门的事,王氏母子也是知道的,就算不帮忙,面上也不能冷落了,万一狗急跳墙,麻烦的还是他。 半个时辰过后,黑色大门缓缓打开,周博谦的双腿都快要麻木的没知觉了。 -- 第107页 他看着刘显从门内走出,连忙伏在地上:“求刘太尉救救我母亲!” 刘显哀叹一声,快走几步上前将他搀起来,“好孩子,快起来吧,刘安,怎么不去叫我呢?” 刘安扶手道歉:“卑职见太尉昨夜忙到很晚才休息,故而不忍打扰。” “这人命关天的大事岂能轻视?”刘显指责道。 刘安只好低着头:“属下愿领罚。” 刘显叹口气,不再理他,将周博谦领回府中,差人帮他将膝盖的淤青揉开。 “太尉,母亲的事……”周博谦心里装的只有这一件事。 “哦,孙婿请放心,我已经想好了对策。”刘显轻抿一口红茶,说道。 周博谦惊喜地看着他:“真的吗?如此就有劳太尉大人了,敢问大人需要我如何配合?” 刘显笑道:“不难,只要让你母亲继续装作昏睡状,将开堂的时间拖延下去,冯瑞那边我自会派人解决。” 周博谦立刻起身,朝他双膝下跪行礼:“若是真能保住母亲性命,孙婿甘愿当牛做马,为太尉驱使。” 刘显连忙将他扶起来:“孙婿言重了,我们本就是一家人,荣辱与共,老朽自当尽力,你且回去安心等消息即可。” “多谢太尉大人。” 周博谦被刘显送出了大门,有了刘显的话,周博谦心中安心了不少,火速赶回家中,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母亲。 “你说刘显有救我的办法了?”王氏半信半疑地看着周博谦。 “没错,母亲,我们有救了。”周博谦握着她的手,眼眸深邃,仿佛看到了希望的光。 可是王氏有些疲惫了,她已经演了一辈子的戏,到了最后为了活还是要演戏,真的太累了,可是看见周博谦眼中的光,又不忍道破。 她连连点头,笑道:“那真是太好了。” 站在一旁的刘诗怡,看似面无表情,实则宽袖中的双手早已紧紧攥住,但是自己做不了什么,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自己上次和周博谦说的那段话,他有没有放在心上,会不会多想。 当时自己一时头脑发热,说了许多不该说的,但愿周博谦已经忘了。 “诗怡最近每日天不亮就过来了,想必早就累了,赶紧回去休息吧。”王氏伸手轻轻握了握刘诗怡的胳膊,说道。 刘诗怡从思绪中走出来,笑道:“让母亲担心了,既然阿谦在这里,我也就放心了,儿媳身体确实有些不适,就先告辞了。” 周博谦也有些担心她,见刘诗怡要走,便想去抓她的手,结果抓了个空,周博谦只好讪讪地将手收回来,到底没说出心里的话。 刘诗怡已经出了门,回了自己的院子。 王氏待人走后,见他的目光追着刘诗怡出了院子,便嗤笑道:“你怕不是最近做了什么事情惹得诗怡不高兴了吧,还不快去哄哄,女人嘛,你说两句甜言蜜语哄一哄,心结也就解开了,况且诗怡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凡事都有个好商量。” 周博谦点了点头:“那孩儿就过去瞧瞧。” 王氏将他往外推了推:“快去吧。” 周博谦也很担心刘诗怡,因此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王氏看着这小两口,无奈地笑了笑道:“兰息啊,你看看这成了亲的,性子还是像从前那样急。” 她抬起头看了兰息一眼,却见她正望着门口发呆,周博谦的身影刚刚离开,她才低下头,却见王氏正望着她。 她有些慌了,连忙跪下道:“奴婢该死,刚才走了神。” 王氏已经觉察到了不对劲,她敛了脸上的笑,说道:“说起来,兰息你也已经到了嫁人的年纪了。” 她在这宅子里活了这么久,要是连兰息的那点心思都看不破,那岂不是白活了? “奴婢愿意终身侍奉夫人,不敢有别的心思。”兰息知道王氏的手段,因此此时只有表忠心以保命。 王氏轻轻笑了两下:“我自然是知道你的忠心的,只是姑娘大了总是该嫁人的,我到时候让周顺帮你物色个好人家。” 话说到这个份上,兰息也没有拒绝的余地,纵使心中千般不愿,此时也只能答应下来:“多谢夫人体恤,兰息愿意听从夫人安排。” “嗯。”王氏满意地点了点头。 兰息跟在她身边久了,是个什么样的人王氏一清二楚,就算周博谦要娶侧室,也不决不能娶兰息这样的,否则日子只会越过越难,而刘诗怡只怕又会成为第二个姜雅静。 —— 周博谦进了院子,见刘诗怡正扶额小憩,竹翠正在一旁帮她敲着肩膀。 “少爷。”竹翠见他进来,便唤了一声。 “嘘。”周博谦食指抵在唇上,朝她摆了摆手。 竹翠福了福身,悄悄退出了房间。 周博谦接替了竹翠的位子,伸手攀上刘诗怡的肩膀,用力捏了捏。 刘诗怡皱了皱眉:“竹翠,力道小些。” 周博谦默不作声地减轻了手上的力道,俯身见刘诗怡眉心舒开,便跟着笑了笑。 刘诗怡这才察觉到不对劲,立刻睁开了眼,回身一看,就对上了周博谦一双含笑的眼睛。 “吓到夫人了,夫君知错。”周博谦朝她弯了弯腰,像是在行礼。 刘诗怡伸手在他身上轻轻打了一下,嗔道:“你就会玩这些鬼把戏。” -- 第108页 周博谦将她搂紧怀里,语气还挺自豪:“不会玩这些把戏,又怎么将夫人娶进门呢?” 刘诗怡伏在他胸口,见他不提那天的事,心里也松了口气。 “诗怡啊。”周博谦握着她纤薄的肩膀,开口唤道。 刘诗怡心下奇怪,抬起头看着他:“怎么?” 周博谦轻咳一声,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想和你要个孩子。” 这个想法已经在他心里憋了许久,他此时小心翼翼地看向刘诗怡:“可以吗?” 刘诗怡倏地窜红了脸,半张脸埋进他怀里,轻声骂了一句:“讨厌。” 周博谦知道她这是同意了,于是高兴地将人拦腰抱起,大步流星地朝床上走去。 窗外的竹翠听见屋内的动静,面色羞红了,但是害羞归害羞,正事她也不敢忘,转身去了偏房,从柜子中拿出一包草药,开始慢慢煮药。 芙蓉暖帐内,周博谦伏在刘诗怡耳侧,轻声呢喃:“诗怡,我这一辈子都会对你好,你信我。” 说完他起身望着刘诗怡的眼睛,那双平时明亮好看的眼睛,此时却汪着一潭水。 刘诗怡一张清秀的脸此时已经被汗湿的头发丝丝盘着,多了几分诱人情|欲的美。 她伸手环住周博谦的脖子,将人往下压了压,软着声音答道:“我信。” 可是她更相信自己,当初自己的母亲也是选择相信父亲,确实,刘玮未曾娶一房侧室,但是这只是他苦心经营的样子罢了。 只有母亲知道他在外面有多少女人,又有多少孩子寄养在别人家中。 可能是冥冥之中的报应吧,刘玮竟然没有一个儿子,不然早就将孩子寄养在她母亲名下了。 “诗怡,你要记住,这个世上最不能相信的就是男人说的话,尤其说的是好听的话,他们不过是一时哄你开心罢了,哄着你,让你心甘情愿地付出,然后在利用完之后,将你一脚踢开,不再多看你一眼。” 母亲的话在刘诗怡的脑海中循环回荡。 所以她一直表面上迎合周博谦的甜言蜜语,心中却时时刻刻地保持着一份警惕。 原以为可以就这样过完一辈子,结果又出了王氏这件事,让周博谦不得不与刘显扯上关系。 希望这件事能够赶紧过去,刘显不要打上周博谦的主意,否则她只好想法脱身了。 事后,周博谦在她身侧酣睡,一只手还环在她的腰间。 竹翠正站在窗前等着她,刘诗怡看了她一眼,准备出去,便将腰间的那只手拿开,悄然无声地掀开被子,要下床。 谁知一只脚还没有碰到地面,身后的人便一把将她捞了回来,紧紧地搂在怀中。 窗外的竹翠见状,立刻转身避开。 刘诗怡无奈地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别闹。” “再陪我躺一会儿,你急着要去做什么啊?”周博谦不满地哼哼道。 刘诗怡浅笑道:“身上被汗水黏着不舒服,我想去洗个澡,你继续睡吧。” 周博谦坏笑着:“需要为夫陪同吗?” 刘诗怡瞪他:“胡闹!” 周博谦见她真的要生气了,才不逗她了,松开了手,笑着躺了回去:“夫人可要快些,我帮夫人捂着床榻。” 刘诗怡也不示弱:“那你可要捂好了,万一我回来这被窝要是冷了,我可是要拿你是问的。” 周博谦闻言立刻将身子往里面缩了缩,以示诚心。 刘诗怡不再与他胡闹,起身披了件衣裳离开了房间。 出了屋子,竹翠将她带到偏房。 “药熬好了吗?”刘诗怡将门关上,问她。 竹翠将熬好的汤药端来给她:“夫人。” 刘诗怡满意地笑了,伸手接过仰头一饮而尽。 竹翠有些担心:“夫人,这药伤身,我看你还是少用些吧。” 刘诗怡摇了摇头:“宁愿吃这点苦,也比到时候怀孕让自己无法收场的好。” 若是有了孩子,她就会一辈子绑在周家,这是她不愿意面对的。 竹翠也无言多劝:“我去将药渣倒掉,夫人,热水已经准备好了,您先沐浴吧。” 刘诗怡颔首,将手中的空碗递给她:“倒的时候要小心些,千万不要让旁人看到了。” 竹翠接过碗:“夫人放心。” 刘诗怡见她将药渣包好,出了门,才转身进了浴桶,热气氤氲,缓缓向上升腾着。 这药确实有些伤身,每次服用完之后,头都有些昏沉沉的。 她闭上了眼,靠着桶壁休息。 第五十六章 兰息去花园处理王氏喝剩下的药渣,结果迎头就见竹翠提着一把铁锹,怀里还抱着一袋东西过来,她迅速转身躲在了假山后面。 竹翠朝四周看了一眼,见四下无人,便开始用那把铁锹在空旷的土地中挖起了坑,将那包草药倒进去,再用土盖上。 做完这一切,再次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才离开。 兰息见她刚才将一包药渣倒进了坑中,猜想是刘诗怡生病了,但是生病了为何要这么偷偷摸摸的呢? 这其中一定有鬼! 待竹翠离开后,兰息走上前去,用手扒开土层,取了些药渣离开了花园。 —— 隔天,周博衍和县主一起去了周宅,身后带着两名大夫。 -- 第109页 周博谦拦在门口。 “拜见县主。”周博谦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继而又朝周博衍喊了一声:“大哥。” 周博衍冷漠地颔首,“我听说你母亲病了,所以帮忙请了两位名医来看看。” 周博谦抬眸看了一眼他身后的那两名大夫,眯了眯眼,笑道:“有劳大哥费心了,只是母亲的病已经有大夫在照料了,最近一直在服药,我知道大哥着急什么,可是母亲一直昏睡不醒,我也无可奈何,请大哥改日再来吧。” 周博衍也不慌,不急不慢地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当着他的面展开:“二弟知道这是什么吗?” 周博谦定睛看了一眼,只见上面三个大字:准探。 “这是刘太尉亲笔写的,准探令。” 永安县主却是个急性子,看不得他们如此婉转周旋,直接道:“周博谦,还不让开吗?” 就算没有这道准探令,县主也是能进得的,毕竟自己有卫兵,大不了硬闯。 可是周博衍做事周全,担心落下什么把柄,到时候让王氏母子抓着不放,那就不好了。 有了准探令,周博谦确实不好阻拦,更何况县主身后还跟着一众卫兵,他的脸色一点点阴下来,侧身让开,咬牙道:“请。” 周博衍气定神闲地朝他笑了笑,跟着县主进了宅子。 王氏正坐在床上喝药,听见外面的动静,刘诗怡也反应过来,将药丸放在桌案上,起身帮她盖被子:“母亲快快躺下。” 王氏点头:“哦,好。” 周博衍带人进来的时候,王氏已经安静地缩进了被子里,神态安详,仿佛真的昏过去了。 “民妇拜见县主、见过大哥。”刘诗怡朝县主和周博衍行了礼。 县主抬手让她在一旁候着。 刘诗怡便往后退了几步。 随行的两名大夫上前查看王氏的病情。 县主是看都不想看王氏一眼的,此时端坐在圆桌旁,脸朝门外,卫兵候在门外,防止周博谦狗急跳墙地带人过来。 倒是周博衍走到王氏床边看了看,他瞅见桌案上盛药的汤碗,里面还有一半未饮用完的药汤,他伸手试了下外壁,还是温的。 周博衍双眸轻眯,看向床上“昏睡不醒”的人。 “两位大夫,请问周夫人病况如何?”周博衍见他们已经医诊完毕,便上前问道。 两位大夫如实说道:“这位夫人气虚血亏,若是好好调养,过不了多久便会痊愈的。” 周博衍看着王氏露出被外的那只手,无声地笑了笑,亲自将两指搭在王氏的手腕上探了探,发现确如那二人所言。 两指间夹着一张短小的纸条,周博衍将这纸条悄无声息地塞进了王氏的指缝中。 “既然这样,我和县主也不会强人所难,连这点时间都给不得。还望周夫人要好好休养,周某人会耐心地等着。”这话是对床上的人说的,说完他回身带着大夫离开。 县主皱了皱眉,看着王氏,有些不甘心:“阿衍,这……” 周博衍无声地朝她摇了摇头:“姨母,我们先回去吧。” 县主只好作罢,带着一众侍卫离开了。 周博谦见他们并未发现什么,于是站在门前得意地朝他们鞠了躬:“恭送县主和大哥。” 县主冷哼一声,带着周博衍上了马车。 回驿馆的路上,县主才没忍住问他:“阿衍,你明知那王氏是装昏,随便使点什么伎俩便能让她醒过来,你为何还放过她?” 周博衍笑着安慰她:“姨母莫急,就算用了什么办法,只要那王氏硬扛着不醒,我们也没有办法,只能让她主动上公堂才行。” 县主有些疑惑:“那……” 周博衍又道:“姨母放心,我已经为她准备了一剂良药,相信过不了多久,她就能痊愈了。” 县主对这个侄子一直都很信任,此时也不例外:“那就好,还是阿衍有办法。” 周博衍承下这句夸奖,回之一笑,却又皱了皱眉:“只是,姨母这段时间一定要看紧冯瑞和那些证据,那才是最重要的。” 县主拍了下他的肩膀:“放心吧,姨母已经加派人手守着了。” 周博衍点了点头,放下心来:“那就好。” 谁知刚回到驿馆,就有卫兵来报:“县主,刚才有一群人偷袭了驿馆。” 县主和周博衍心下一紧,立刻问他:“冯瑞和那些证据呢?” 这也是让卫兵想不通的,明明有人闯进了房间内,但是冯瑞却仍然安然无恙。 “冯瑞无事,证据也还在。” 周博衍这才松了口气,他看着驿馆内的情况,桌椅乱糟糟地砸了一地,楼梯也被损坏了好几处,上面剑痕遍布,很显然,对方来的人不少。 他立刻担忧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房间,房门仍然紧闭着,看来无事。 以碧月的身手,周博衍并不担心这些人会伤到她。 他跟着县主去了关押冯瑞的房间,房门已经被踹倒了,卫兵还没得及收拾,冯瑞被捆在地上,被人罩了个头套。 “奇怪,我并未让人蒙他的面啊。”县主低声嘀咕一句。 周博衍也有些起疑,但是并未细想,听见冯瑞在地上“唔唔唔”地滚了几圈。 看样子还活着。 县主扫了一圈地上穿黑衣的尸体,看样子她的卫兵身手还不错。 -- 第110页 “这些杀手都是谁解决掉的?本县主要重重地奖赏他。”县主转身看着那群卫兵,等着人出来领赏。 可那些卫兵互相看了一眼,竟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 县主皱眉:“怎么?连奖赏都不想要了?” 一众卫兵依然安静地站在原地。 县主无法:“既然没人出来领赏,那就这个月的月俸每人翻倍吧,能护住冯瑞一条命和那些证据,也是你们的功劳。” 这时候,领头百夫长终于出来说话了:“启……启禀县主,这些杀手不是我们解决的,屋内的守卫被杀手用迷雾迷晕了,而我们又被一波人拦在门外,所以……” 他说着便带着一众卫兵跪下来:“所以我们也不知道是谁帮忙出手解决了那些杀手。” 在县主手下办事,他们可不敢撒谎,万一以后被发现了,恐怕就要小命不保了,他们可不敢为了这点钱冒生命危险。 “什么!”县主听完震惊地看向他们,“不是你们?” 那还会是谁?侯爷最近两天又没在驿馆里,只顾着和朋友喝酒,除了这些卫兵还能有谁呢? 周博衍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答案,他见县主上前一把掀开冯瑞的头套,厉声问道:“当时你在这个屋内听见什么动静了吗?” 冯瑞连忙说道:“当时有个黑衣人挥着一把剑朝着我的胸口刺过来,我以为要死了,结果下一刻就被人蒙上了眼,只听见什么东西将那把剑挡开了,然后就是一阵刀剑碰撞的声音,并没有听见别的。” 县主眉头紧锁,将手中的头套扔在了地上,回身看向那群卫兵:“连人证都保护不好,实在失职,这个月的月俸扣一半!” 卫兵:这下心里舒坦多了。 他们齐声道:“是,县主。” 县主见周博衍正在观察那些杀手颈处的刀伤,便上前问道:“阿衍可看出什么了?” 周博衍笑着摇了摇头:“我对舞刀弄枪的事并不懂,只是看着这些人的伤口,都落在一处,颇有规律,可见这下手之人动作迅速,才能有这样的结果。” 县主蹲下身子,查看了那些人伤口后也跟着点了点头:“说得对,只是不知是什么人能有如此快的身手。” 周博衍笑而不语。 后面处理尸体的事,周博衍也不便参与,县主就让他回房休息。 一个卫兵将他推回了房间,到了门口处,周博衍将人打发走了:“就到这吧,辛苦了。” 卫兵朝他扶手行了礼,转身离开了。 周博衍推开门进去,将房门顺手关上,进了卧房。 刚拐进去,就看见床上大喇喇地躺着一个人,碧月趴在床上似乎睡得正香。 周博衍上前,起身坐在床边,帮她小心地盖上被子。 “辛苦你了。”他伸手动作轻缓地将碧月额前的碎发拂开。 碧月终于忍不住笑了下,翻个身,屈起手臂撑着脑袋,睁开眼看着他,眼眸含笑:“小少爷回来了啦。” 周博衍见她醒了,温柔地点了点头,问道:“那些人是你解决的吧?” 碧月眨了下眼睛,算是承认了。 “你身上可是有伤的,没事吧?”周博衍又担心起来。 碧月闭着眼摇了摇头,而后道:“就那群酒囊饭袋,我动动手指头就能解决了。” 周博衍眉心舒开:“那就好。” 碧月起身看着他的眼睛:“我这次可是立了大功的,小少爷没什么奖励吗?” 周博衍受不住她这样撒娇般的语气,身子往后缩了缩,紧张地问他:“那你想要什么样的奖励,只要我有的,都给你。” 碧月也不逗他了,敛了笑意,身体前倾,靠在他的肩膀,轻声道:“我想让你赶紧好起来,不用再将双腿拘束在这轮椅上。” 周博衍心尖微颤,他揽着碧月的肩膀,说道:“会的。” “哦,对了,我还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碧月像是想起了什么要紧的事,翻身下床,牵着他往衣柜那儿走。 周博衍被她牵着手,一头雾水地跟过去,直到碧月打开柜门。 周少爷彻底惊住了…… 第五十七章 周博衍看着衣柜里的黑衣人,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那黑衣人是被碧月打昏了塞进去的。 碧月将人拽出来,一杯凉茶将人泼醒。 黑衣人悠悠转醒,被蒙着眼,什么都看不见,只能一个劲儿的求饶:“大侠饶命,饶命啊!” 碧月一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冷声喝道:“闭嘴。” 黑衣人立刻禁了声。 碧月看了一旁的周博衍,周博衍刚想开口问话,却又被她阻止了。 碧月知道他要问什么,只是不便让这人听见周博衍的声音。 “我问你,是谁派你来的?”碧月低声问道。 黑衣人也不打算扛着,立刻道:“是是是……是一个叫周博谦的。” 碧月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地就兜了底。 周博衍倒是没多意外,皱着眉头陷入沉思。 碧月却仍心存疑虑,又问道:“那日雇你们的人,形貌如何?” 黑衣人迅速回想了一下,说道:“穿着一般的布衣,不过走路姿态倒像是练武之人,就和驿馆里的那个卫兵领头的差不多。” 碧月皱了皱眉,周博谦身边可没这样的人。 -- 第111页 之后没什么要问的了,碧月便再次让那黑衣人吃了一记手刀,昏了过去。 “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个人?”周博衍看着地上的人,问道。 碧月朝他笑着扬了扬眉,“送给那些卫兵去邀功吧。” 周博衍忍不住笑了下,夸赞道:“女侠好仗义。” 碧月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拖着黑衣人的胳膊出了门。 几个卫兵还在冯瑞门前巡逻,正当他们转身的时候…… “嘭!” 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砸在了他们面前,众人被吓了一跳。 黑衣人未被捆束,此时已经摔醒了。 在那群卫兵眼里,倒像是一直藏在房梁上,结果没藏好,暴露了自己。 黑衣人反应也是快,发现自己身上没有绳子捆着,立刻起身要逃。 结果再次被那些卫兵毫不留情地绑了起来。 黑衣人:就踏马跟做梦一样…… 绑完了人,离得最近的人低头看了眼,惊呼道:“正是之前袭击我们的那波人,快去找许卫长!” 许卫长很快就被引过来,只见那黑衣人正躺在地上。 “启禀许卫长,这人还活着。” 许卫长的手握着身侧的那把剑,笑道:“那可真是太好了,这个月的俸禄不用减半了,快将人带去见县主。” “是。” 黑衣人已经懒得挣扎了,认命地被人拖走。 拐角处的碧月见事情已经成了,便转身离开了。 回到房间,碧月才开始细细思考黑衣人刚才说的话。 “行为举止像是练武的卫兵,并且像个领头的。” 这样的人只能是官府的,那么与周博谦有关的人…… 她和周博衍对视一眼,同时说出了一个名字:“刘显。” 不错,只有刘显身边有这样的人,他也有帮周博谦的理由。 “如果真是刘显,他为什么要以周博谦的名义雇人呢?”碧月躺在床上,颇有些困惑。 周博衍身体后仰,躺在她旁边,看着她笑道:“因为他不想得罪祖父。” “镇南侯吗?”碧月低声道,随后点了点头:“不错。” “咚咚咚……” 敲门声忽然响起。 碧月笑着碰了碰他的胳膊:“周少爷,来叫你了,快去吧。” 周博衍无奈地叹了口气,姨母一定是因为刚才的那个黑衣人找的他,他起身坐在轮椅上,过去开门。 回过头就看到碧月朝他招了招手,仿佛送行。 周博衍耸了耸眉毛,去了门前。 打开门,果然县主正站在外面,一脸笑意:“阿衍,你猜我刚才捉了个什么东西?” 周博衍故作不知地摇了摇头。 县主便引他过去:“跟我来。” 周博衍果然见了那黑衣人,只是刚才碧月问话时没让他出声,所以那黑衣人没认出他来。 “阿衍,你可知先前那些人是谁派来的?”县主刚刚问出了答案,所以语气颇为得意。 “周博谦?”周博衍装作试探性地问了一遍。 县主大惊:“你怎么知道的?” 周博衍干笑两声:“猜的,猜的,怎么?我猜对了吗?” 县主郑重地点了点头:“不错,就是那个周博谦,妄图毁坏证据,如今抓了这个证人,看他想赖也赖不掉了。” 周博衍:“嗯。” 不过此时,周博衍担心的倒不是周博谦,反而是刘显,此人位高权重,虽与周家结了亲家,却反而陷周博谦于不义,这让周博衍有些匪夷所思。 这个刘显究竟是想做什么…… —— 自周博衍和县主离开后,王氏就将下人以“扰乱她休息为由”统统屏退了。 屋内只剩她一个人,她侧着身子,将手中的纸条展开来:汝无恙,谦可活。 她捏着纸条的手微微颤抖着,周博衍竟然用周博谦来要挟她! 王氏歪回床上,用力将纸条握成团。 她看着头顶的帷帐,很快就冷静下来,片刻后,一脸镇定地下了床,将那纸条放在蜡烛上烧掉。 周博衍当然不会真的出手杀周博谦,只是用来吓唬王氏的手段罢了,他相信王氏为了自己这个宝贝儿子,会做出明智的选择。 既然他们用了这种下三滥的招数拖延时间,周博衍也只好出此下策。 “兰息……”她唤了一句。 但是屋外的人似乎没有听见,她又拔高了声音:“兰息!” 房门终于被推开,兰息匆匆进来:“夫人,怎么了?” 王氏一只撑在桌沿上,深吸一口气站直了身体,抬手道:“为我梳妆。” 哪怕下一刻她要去的是刑场,她也保持应有的端庄和优雅。 兰息虽心有疑虑,但是不敢违命:“是,夫人。” 兰息将她扶到梳妆镜前坐下,将她头上盘发用的的玉钗取下,散落的青丝中混了几缕白发。 王氏拿起面前赤红的唇脂,用指尖蘸了少许涂在唇上,兰息在后头帮她盘起精致的发髻,随后看着面前的几支步摇,问道:“夫人,您要戴哪一支?” 王氏看了一眼,指尖在那几只步摇指尖来回徘徊,最后停在那只最显眼的缀有红色玛瑙的蝶花步摇上,笑着拿起来递给兰息:“就它吧……” 半个时辰之后,王氏看着梳妆镜前自己精致的妆容,将原本憔悴的病态完美的掩盖下去,她依然还是那个拨弄红尘的周夫人。 -- 第112页 她微微抬手:“走吧,去官府。” 兰息上前扶着她的手,声音如往常沉静:“是。” 周博谦听周顺说了王氏要去官府的消息,大吃一惊,连忙从分店赶回来,结果王氏已经上了马车。 周博谦快马追上,挡在了马车前面。 车夫眼疾手快地停了马车。 他从马上下来,跑到马车前,气喘吁吁地说道:“母亲,回去吧。” 王氏似乎不想见他,阻止了兰息准备掀开帘子的手,她冰冷的声音从马车中传出来:“你来做什么,分店里的事忙完了?还不快回去!” 周博谦扶着车架,声音也随之加重:“分店的事当然比不上母亲重要,请母亲随我回去!” “放肆,我是你的母亲,如今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王氏的眼眶其实已经湿润了,但是她不得不硬着心肠,要将周博谦赶回去。 周博谦同样态度强硬:“有些话听得,有些话孩儿就听不得,请母亲随我回去!” 王氏闭着眼,微微抽泣,已经说不出话了,于是她看了一眼兰息。 兰息立刻会意,对着帘外的人说道:“少爷,请您回去吧,夫人她也有许多为难之处,还望您能体谅。” 周博谦紧紧握着车架,见母亲去意已决,便果断转身去了马车正前方,撩开袍子,直直地跪在马车前,说的还是之前那句话:“孩儿请求母亲回去!” 他面色倔强,仿佛只要王氏不回去,他就会一直在这跪着。 街上多得是看戏的人,驻足看热闹的人将马车团团围住,对此品头论足。 “这不是周家的二少爷吗?这唱的是哪出啊?” “是啊,平时在临州城出门都是风光无限啊,如今怎么沦落成这样了?” 还有几个平时与周博谦不对付的公子哥,此时在人群中散播着他的坏话。 周博谦将那些流言蜚语摒弃在外,仍旧腰背挺直地跪在原地,绝对不能让母亲去官府,去了就是死路一条! 王氏透过车帘的缝隙看见了前面的人,终于忍不住捂着脸哭出来,一旁的兰息上前安慰道:“夫人,小心身子。” 王氏缓了片刻,抬了抬手,让兰息坐回去。 她压下哭腔,厉声骂道:“周顺呢!周顺!还不快将你家少爷带回去,大街上成何体统,真是丢人现眼!” 周顺对王氏也是怕得很,立刻上前,作势要将周博谦扶起来:“少爷,咱还是回去吧,夫人她去意已决,咱们拦不住的。” 周博谦看都不看他一眼,仍旧盯着面前的马车,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滚。” 周顺只好讪讪地将手收回来,面色为难地站到一旁。 王氏无法,压低了声音:“周顺,扶好你家少爷。” 说完她便吩咐车夫:“启程!” 车夫挥动马鞭,周顺眼疾手快地将周博谦拽到一旁,看热闹的路人也自觉地让开。 车夫渐渐加快了速度,马车扬长而去。 周博谦倒在地上,周顺在一旁让他靠着,听见他朝着渐行渐远地车影凄厉地喊了一句:“母亲——” 路人纷纷摇头叹息,四散而去。 “少爷,不妨去找刘太尉商量对策。”周顺见他伤心不已,便提醒道。 周博谦愣了一下,止住了眼泪,看向周顺,恍惚地点了点头:“说的有道理,我这就去刘府,找刘太尉帮忙。” 说罢,周顺帮他将拴在路边的马牵过来,周博谦迅速翻身上去,朝着刘府奔去。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国庆节快乐,今日三更 第五十八章 “太尉大人,那个周博谦又来了。”刘安帮他穿上官服,说道。 刚刚收到消息,周博衍和王氏都已经聚在了府衙门口,等着他这个太尉去主事,好久没作为知府升过堂了,他心中隐隐有些怀念,像是即将看一出有趣的戏剧。 “王氏的结局已经定下了,他再求情也是无用。对了,上次你找的那波人……”刘显忽然想起来这件事,他回头看向刘安。 刘安帮他扣上扣子,回道:“按照您的吩咐,那群人只知道周博谦,就算被问出什么,也只会供出周博谦一人。” 刘显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就好,等会我出去的时候,你将周博谦带到后院看着,不要让任何人见到他。” 刘安从不问为什么,只知道听命行事:“属下遵命。” 周博谦在刘府门口着急地等着,终于见刘显一身红色官服从里面出来,他知道这是要去审案子了。 “太尉大人!求您再想办法救救我母亲。”周博谦跪在地上,此时脑子一团乱,已经失了理智。 刘显叹了一口气,将他扶起来:“好孩子,你放心,本官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一定帮你,刘安,快将人带去后院休息。” 周博谦连连摇头:“不不,我要跟着太尉一起过去,我……” 刘显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劝道“你在场,只怕周夫人会有所顾忌,安心在后院歇着,有消息我便会派人给你传话。” 周博谦被他的话哄住了,便答应了:“大人说的有道理,那我就等着太尉大人的好消息了。” 刘显微微颔首,眼神示意刘安,刘安立刻上前将周博谦带回了府里。 门庭若市的府衙前,周博衍被扶下了马车,坐在轮椅上,回身便看到被兰息搀着的王氏。 -- 第113页 周围的人仿佛准备看第二出戏,第一幕的主角周博谦已经下场了,如今台上又变成了周博衍,他们对此津津乐道,或许今日的事会成为他们饭后的消遣谈资。 此事涉及到京都的镇南侯姜家,又由当朝太尉刘显亲自审理,怎能不令人好奇? 忽然人群外面传来一声警示:“太尉大人到!” 众人纷纷让开一条路,看着一身官服的人从轿上走出来,周围的人立刻禁了声。 “拜见太尉大人。”府衙门口的两队人都朝他行了礼。 刘显笑着抬起手:“本官今日一定会秉公办理此案,大家尽可放心。” 这话是对着外面看热闹的那群百姓说的。 周博衍带着冯瑞进了府衙的大门,王氏紧跟其后。 这次县主没有进去,而是在车里等着他,不然外面的这群人一定会说是因为永安县主在一旁,王氏势单力薄才落了下风。 刘显掀开袍摆,落座于知府之位,惊堂木一拍:“升堂!” “周博衍,你要状告何人?因何状告?通通道来。” 状纸之前他已经看过了,只不过公堂之上还是要走个形式的。 周博衍安坐于轮椅之上,声音在大堂中传开:“草民周博衍要状告周宇涛之妻王氏,于丙辰年二月买通车夫冯瑞,害死草民之母姜雅静。” 王氏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并未申辩一言。 刘显问道:“可有证据吗?” 周博衍向后看了一眼冯瑞,冯瑞正跪在地上:“回太尉大人,小人承认,确有此事,当时王氏还给了小的一些银票,上面有她的私人刻章。” 周博衍不慌不忙地从身后拿出包好的那一沓银票,由刘显的随从递交上去。 刘显看了一眼,上面确有王氏的私人名章,他拍了下惊堂木,看向王氏:“王氏,你可有要辩解的?” 王氏深吸一口气,眼底一片死气沉沉:“民妇王氏无可申辩,请太尉大人判决吧。” 周博衍倒是有些意外,他侧目看了一眼王氏,对方被兰息扶着,精致的妆容难掩此时的落魄。 他冷笑一声,他的母亲当初又是何等尊贵,结果被王氏和周宇涛逼得日渐憔悴,而他们却可以依旧享受着他母亲带来的荣华富贵,如今一朝得报,不过是为自己的罪恶付出应有的代价罢了。 周博衍只恨这报应来得太晚…… “既然这样,师爷笔录下了吗?”刘显转而看向一旁的师爷。 师爷将写好的笔供呈给刘显过目,刘显看后满意地点了点头,让王氏画押。 门口有个小厮凑着脑袋往里面看,刘显悄声对旁边的随从说了句什么,然后转达于那小厮。 小厮转身离开了府衙,回了刘府。 周博谦正在后院不安地踱着步子,忽然见到一个身穿黑色侍卫服的身影从假山后面绕过来,那是刘安。 他立刻迎上前去问道:“刘卫长,太尉大人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刘安转述了小厮的话:“太尉大人还在和周博衍他们周旋,只是周博衍那边咄咄逼人,太尉大人和王氏落了下风,不过大人正在想办法,周少爷稍安勿躁。” 周博谦恨恨地骂道:“这个烦人的周博衍,真是个麻烦!”而后又道:“那就有劳太尉大人再想想办法了。” 刘安点了点头,“我会转告的,周少爷不要着急,坐下等等吧。”他朝石凳那边探了探手。 周博谦满面愁容地坐在石凳上,撑着额头叹气。 —— 公堂之上,王氏已经画完了押,原本以为这事已经了解了,王氏和冯瑞将被关进大牢中,谁知周博衍却喊了一声:“慢!” 刘显眉心轻轻皱了一下,而后又笑道:“周公子,还有什么事吗?” 周博谦扶手说:“请太尉大人准许草民再带一人证上来。” 刘显不能不答应:“准了。” 周博衍这才转身朝门外的人吩咐一声:“将人带上来。” 刘显的目光投向门外,见一个黑衣人被押着进来,便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黑衣人被押到公堂之上,周博衍继续说:“今晨有一伙黑衣人袭击了永安县主和镇南侯下榻的驿馆,这人便是那伙人之一,他已经说出是周博谦收买了他们,妄图销毁藏在驿馆中的证据。” 王氏心中一惊,知道事情不妙,转头看向高坐台上的刘显,只听见刘显问那黑衣人:“是谁雇的你?” 黑衣人仍旧答道:“回大人的话,确实是一个叫周博谦的人雇了我们,重金让我们销毁驿馆中的证据。” 黑衣人一个早上从被绑再到被绑,此时已经疲惫不堪,只想痛快地寻求个死法。 周博衍气定神闲地看着刘显,等着他传唤周博谦。 一旁被人押着的王氏见刘显拿不定主意,整个人如坠冰窟,她神色大变,也顾不上自己坚守的淑仪,瞪着周博衍挣扎着喊道:“不可能是谦儿!周博衍你明明说过只要我认罪伏法,你就放过谦儿,做人不能言而无信!” 周博衍稍微将轮椅转了个方向,面无表情地看着失了仪态的王氏,冷声道:“周夫人,你这是何意?我只是将证据呈上,请求太尉大人给个公道的判决罢了,若是令郎无辜,那也自有太尉大人定夺。” 王氏心中一凉,忽然想通了一些事,她转头看向府衙门外,并未寻见周博谦的身影,以周博谦的性格,此时不可能不赶过来,那就一定是被人扣住了。 -- 第114页 更何况之前,周博谦和她说过,说刘显会想办法找人解决掉驿馆里的证据,这黑衣人究竟是谁雇的,一目了然,恐怕也只有周博谦那个傻小子还被蒙在鼓里。 周博衍正要催促刘显去传唤周博谦,忽然听见王氏低声念叨:“人是我雇的,跟周博谦没有关系。” 反正她已经是死路一条了,身上多一条罪也就是多砍一刀的事,她已经不在乎了。 周博衍有些诧异地看向王氏,刘显倒是颇为满意地笑了一下。 “王氏已经承认了自己的罪行,请问周公子对此有什么异议吗?”刘显看着周博衍,问道。 周博衍失神地放下手,淡淡道:“不用了,草民没有异议。” 王氏看着周博衍,心中微动,其实周博衍若是用那黑衣人死咬着周博谦不松口,周博谦确实难逃一劫,只是不知为何他忽然改了主意。 刘显见他没有异议,便伸手拿起惊堂木重重地拍下:“结案。” 周博衍失魂落魄地转过身,路过王氏时,听见她低低地说了一句:“周博衍,谢谢你。” 周博衍没有回应,继续往前走,仿佛这身后的一切都已经和他没有关系了,他想要的如今已经实现了。 出了府衙的大门,他抬头看着天空,县主有些担心,上前问道:“阿衍,没事吧?” 周博衍的眼睛仍旧盯着头顶的蓝天,轻轻晃了下脑袋,说道:“姨母,我想去看看母亲。” 他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母亲。 县主自然知晓他的意思,立刻道:“好,我们这就出发。” 虽然不知道周博衍为什么要放过周博谦,不过看周博衍状态不好,县主也没有多问。 其实周博衍并不是因为同情周博谦才没有继续追究,而是震撼于王氏对周博谦的爱护。 他的本心就是让杀害母亲的王氏得到应有的惩罚,若是继续咬着周博谦不放,只怕护子的王氏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既然原本的意图已经实现了,别的也就不重要了。 得饶人处且饶人,是母亲教导给他的道理。 刘府内。 刘安出了花园,守在外面,没过多久就听到卫兵来报:“刘卫长,门外有人求见。” 刘安皱了皱眉:“谁?” “周博谦的夫人。” 刘安转了下眼眸,看向花园里的周博谦,说道:“太尉吩咐了,任何人都不能见他,将人送回去吧。” 那卫兵似乎有些为难:“可是那位夫人说,见不到周博谦就不会回去,这毕竟是太尉大人的亲孙女,外面天寒地冻的,要是冻坏了身子,我们也不好向太尉大人交待啊。” “亲孙女?”他意味不明地冷哼一声,刘显眼中除了刘玮那个宝贝儿子,恐怕就没有别的亲人了。 “不用顾忌,直接赶回去就行了,既然太尉大人吩咐了不准任何见周博谦,就算是刘诗怡也不行!”他双手背在身后,眸光一转,看向那卫兵。 卫兵得了命令,但是面色似有为难之处。 刘安见他这幅样子,摆了摆手:“也罢,我亲自去。” 卫兵立刻松了口气:“是。” 刘安脚步生风地出了刘府的大门,抬眼便看见刘诗怡直身长立于门前,鹅黄色的袄裙外面罩着一件月牙白的披风,竹翠守在她身旁。 刘诗怡抬头看着站在台阶上的刘安,冷笑道:“怎么,刘卫长如今见了我,都不用行礼了吗?” 刘安不慌不忙地说道:“请问周家少夫人来刘府有何贵干?” 刘诗怡一双好看的眼睛瞪着他:“明知故问!周博谦被你们扣在了刘府,我身为他的妻子,当然是来接他回去的。” 刘安走下阶梯,站在离她三尺远的地方,面色依旧冷漠:“太尉大人有命令,在他回来之前,任何人都不能见他。” “刘安,再怎么说我也是太尉大人的孙女,你竟这样无礼吗?”刘诗怡知道自己说不动刘安,此时只能搬出这层身份来,希望能有些用。 然而刘安却是置之一笑:“亲孙女?” 而后又敛了笑说道:“就算是亲女儿来了,也不行。” 刘诗怡:…… 她在心里琢磨一会儿,忽然有了个主意,转而笑道:“刚才是诗怡失了礼,还望刘卫长勿怪,既然祖父有命令,我也不敢违抗。” 刘安伸手:“那就请夫人回吧。” 刘诗怡微微颔首,转过身,看了一眼竹翠。 竹翠会意,从袖袋中掏出一袋银子,朝刘安走过去。 “刘卫长,今日得罪了,希望您别放在心上。”竹翠将那袋银子往他手里塞。 刘安沉下脸,冷声道:“不必。” 他转身要往府中走,余光却瞥见刘诗怡朝着围墙后面跑了,他微微皱眉,暗道不好。 竹翠见事情不妙,连忙拽着他的胳膊:“请刘卫长收下吧,这也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刘安轻轻甩开她,可惜力道没控制好,竹翠还是被推到了地上,手心蹭破了点皮,但是她顾不上这点伤,朝着围墙那边喊道:“夫人快点,刘安要追过去了。” 刘诗怡提着长裙,已经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围墙后面,隔着一道墙,里面就是后花园,她在这里住了许久,自然对刘府的构造分外熟悉,况且这府中也只有后花园这一个地方,是刘显敢放心让周博谦进去的。 -- 第115页 她轻喘几下,便抬头朝着墙内喊道:“阿谦!” 周博谦听到这熟悉的叫声,抬起头却未见熟悉的人,以为只是自己听错了。 刘诗怡正准备喊第二声:“阿——” 然而还没有喊完,就被刘安堵了嘴。 刘安从围墙上踏风而来,也就喘口气的功夫就到了刘诗怡身旁。 “唔唔唔……”她用力想要扒开刘安的手,然而自己柔弱的力道哪里是刘安的对手。 “夫人,得罪了。”他只用一只手便将刘诗怡轻松地夹在肘腋之间,同时还不忘记捂上她的嘴,将人带了出去,直接塞进了马车里。 周博谦只听到短促的一声,便没了动静,他心下奇怪,走到围墙边却没听到外面有人。 他又去问那些卫兵:“外面可是有人找我?” 卫兵一起摇头:“并不见有人,周公子大概是过于担心了,还是回房间休息一会儿吧,若是有什么急事刘卫长会叫你。” 周博谦揉了揉眉心,也以为是自己担心过度所以听到了幻觉,便听从了那些卫兵的建议,转身回了房间。 刘诗怡没能得手,此时坐在马车里,瞪着外面的刘安:“刘安,你也太无礼了!” 然而刘安还是之前那句话:“请夫人回去,莫要再生事。” 刘诗怡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我生事?你们无缘无故将我夫君扣押在府上,反倒成了我的错了?” 竹翠在一旁安抚她。 刘安也不想和她多说,见车夫已经坐上了马车,便直接用力在马屁股上拍了一下,那马长嘶一声,便敞开蹄子跑出去。 反正这巷口没人,倒是车里的刘诗怡和竹翠被吓了一跳,互相抱紧了对方,车夫勒住马绳,在拐角处将马车稳下来,缓缓朝着周府驶去。 刘安拍了拍袖子,嘴角微不可查地扬了扬,转头敛了神色吩咐守卫:“不准放任何人进去,门外一点动静都不能有,记住了吗?” 守卫齐声道:“记住了,刘卫长。” 刘安点了点头,抬步回了府中。 第五十九章 傍晚,天空收回了温暖的日光,只有无限的寒冷,将周博衍无情地包裹其中,面前是燃烧的火纸,上升的火苗发出轻微的响声。 看着面前静立的墓碑,他此时心中却异常平静,仿佛一艘帆船刚刚被大风推到浪端,惊险却又短暂,很快便归于一片风平浪静。 九年了,他心中的仇恨终于渐渐散去,往后便只要安静地和心里的那个人为伴,慢慢生活下去就好。 “母亲,我认识了一个人,叫碧月,我很喜欢她,她……性格活泼,为人仗义,孩儿今生非她不娶。”周博衍往火堆里放了几张火纸,面前的火烧得更旺了。 永安县主远远地倚着一棵树,盯着周博衍那边的情况,然而还有一个人正躲在树上,她半靠着树干上,没有人发现她。 听到周博衍念她名字的时候,她的眼眸划过了一丝忧伤,心中悲喜交加,她也想和周博衍共度白首,可是…… 她身上还背负着血海深仇,可能稍不留神,哪一天自己就会掉进深不见底的漩涡中,万劫不复,她不能拽着周博衍和她一起,绝对不能。 良久,周博衍向母亲倾诉完毕,才撑着地面艰难地起身。 永安县主上前扶着他,“该说的都说完了?” 周博衍微微点头:“说完了,只不过还有最后一件事未了结。” 永安县主刚想问他是什么事,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不错,有件重要的事还没做。” 县主听着声音,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回头喊了一句:“爹,您可算出现了,这几日都看不见您的人影。” 镇南侯摆了摆手:“这不是战友太多了,最近都在应酬,所以我让你们有事找我啊,不过为父知道你和阿衍一定会顺利为雅静讨回公道的。” 镇南侯说完看向周博衍,眼中满是欣赏,他当初就觉得周博衍资质不凡,只是一直受困于这副轮椅,所以他才想借此给周博衍一个历练的机会,最后果然没让他失望。 况且有时候位高权重办起事来,反倒不方便,周博衍请他过来的唯一目的就是要镇住刘显那只老狐狸。 “呵,您就是想趁母亲不在出去花天酒地吧?”县主对天翻了个白眼。 镇南侯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不能这么说你亲爹啊。” 县主也不和他计较,继续刚才的疑问:“您刚才说的‘重要的事’指的是什么?” 镇南侯笑而不答,说道:“等到明日你就知道了。” 周博衍也没有透露的意思,也学着镇南侯朝县主微微一笑,“姨母请上车吧。” 镇南侯喜欢骑马,不想拘束在狭窄的四方马车里,所以就扬起马鞭走在了前头。 周博衍掀开帘子朝身后看了一眼,一旁的县主有些好奇:“阿衍,看什么呢?” 周博衍没看到自己想要见的人,于是摇了摇头:“没什么。” 县主叹口冷气:“你长大了,如今心中的事也不愿意跟姨母说了。” 周博衍忙道:“哪里,只是……” 县主没打算为难他,连忙抬了抬手:“行了,姨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姨母知不知道倒是不打紧,让你心里的那个人知道你的心意才是最重要的。” -- 第116页 周博衍有些惊奇地看着她,眨了眨眼。 感觉姨母对男女之事似乎很是精通啊,那为什么至今还是孤身一人呢? 这让他很是疑惑…… 县主见他盯着自己发愣:“臭小子,想什么呢?” 周博衍连连摇头,这话要是说出来,恐怕姨母就直接将他从车上丢出去了。 —— 周博谦在房间里坐不住,最后在花园里站了一下午,刘显会时不时派人来给他传些消息,都是些安抚他的话术。 太阳落山时,刘显匆忙的身影才出现在后花园中,周博谦眼眸一亮,立刻迎上前去:“太尉大人,我母亲怎么样了?” 刘显一脸的哀伤。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孙婿啊,老朽尽力和周博衍那些人周旋,但还是无力回天。” 周博谦身子逐渐脱了力,单膝跪在地上,片刻后说道:“我想去大牢里看看母亲。” 刘显连忙答应:“好好好,我送你去,孙婿快起来。” 周博谦几乎是被刘安搀着出了门,一双腿都快要站不住了。 天色暗沉,天牢外一派森然,周博谦抬头看着面前生锈的铁门,守门的卫兵伸手将铁门推开,并对着刘显单膝行礼:“参见太尉大人。” 刘显一身官服未换,朝那些人微微点头,便带着周博谦进去。 刚踏进铁门,就有一只老鼠周博谦脚下蹿了过去,周博谦被吓得一愣。 刘安在身后淡淡地提醒:“大牢地气潮湿,有些蛇蚊虫蚁也很正常。” 周博谦嗅着牢中扑面而来的臭气,忍不住捂住了鼻子。 他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何曾踏足过这种地方?他的母亲竟然要住在这种鬼地方…… 顺着牢房一间间走过去,终于看到了睡在草堆上的王氏。 周博谦双手握着牢门,开口唤道:“母亲!” 王氏身形微动,她松开蜷缩的身体,从草堆上起身,侧目看着牢门外的周博谦,有一瞬间的惊喜,然而这惊喜在注意到他身后的刘显时,就戛然止住了。 牢头应了刘显的吩咐,将牢门打开,放周博谦进去。 王氏起身过去,握着周博谦的肩膀,余光瞥见旁边的刘显,她出声道:“我们母子之间有些话要说,还请刘太尉回避片刻。” 太尉叹了口气,似是对王氏如此遭遇的同情,他点了点头:“你们母子好好说话,老朽在牢门外等着。” 转身离开时,给刘安递了个眼神,刘安便没有跟他出去,而是隐没了身形,候在了拐角处,避开了王氏的视野。 像刘安这样的人,即使离得远些,也照样能听清王氏和周博谦究竟说了些什么。 王氏见他们已经离开了,才放心地将周博谦拽到草堆旁。 周博谦见她灰头土脸样子,哪还有往日的威仪?他伸出手将王氏鬓边的几缕乱发理了上去,哭诉道:“母亲,是孩儿没用,救不了您。” 王氏摇了摇头,“不不,这都是母亲咎由自取,杀人偿命,本就是我应得的报应。” 周博谦还要说什么:“可是,母亲您……” 王氏立刻伸出一指按在他的嘴上,示意他禁声,“接下来母亲跟你说的话至关重要,你一定要记住。” 周博谦认真地点头:“母亲,您说吧。” 王氏再次谨慎地朝牢门外看了一眼,见四下无人,才小声道:“一定离刘太……” 然而她的话还未说完,就看到了刘安警告的眼神隔着一间牢房传过来,这眼神让王氏瞬间失了声。 她手上一紧,周博谦被肩膀上的力道握得有些痛。 紧接着他感觉到肩膀上那双手好像在轻轻颤抖,他的眉头越皱越紧,看向王氏:“母亲,究竟出什么事了?您要说什么?” 王氏看着牢房外的那双眼睛,连连摇头,转而道:“没什么,母亲只想让你保护好自己,保护好自己那个小家,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她说完低下了头,忍不住哭了出来。 都是因为她当初一心要让周博谦去和刘家结亲,都是她当初一心想攀上刘显的这棵大树,如今倚仗不成,却反倒让周博谦成了刘显手中的一枚棋子。 她心如刀割,真恨不得狠狠地给过去的那个自己一个巴掌,打醒那个贪图富贵权势的自己。 “母亲,您没事吧,怎么突然哭了?”周博谦扶着她坐下,安抚道。 他以为王氏是受不了这里的凄苦的日子,所以才伤心痛哭,然而他不知道的是,王氏正为他的未来担忧。 王氏转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周博谦,她很想提醒周博谦不要接近刘显,离他远些,可是牢房外的那双眼睛无时无刻不提醒她,一旦提醒了这件事,周博谦就是死路一条。 像刘显那样的人,绝对不会留着一枚无用的废棋。 临州的十二家商行都能被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全部灭门,更何况是一个小小的周博谦。 “母亲,这次多亏了刘太尉,我才能进来看望母亲,我会再想想办法,一定能将母亲救出来。”周博谦向她保证道。 王氏冷哼一声,视线投向牢笼外的那双眼睛,笑道:“那可真是谢谢太尉大人了。” “都是那个周博衍,害得母亲遭此牢狱之灾,母亲你放心,孩儿一定会为您出这口恶气。”周博谦在心里恨不能将周博衍千刀万剐。 -- 第117页 王氏听了这话,连忙道:“不,谦儿,你要听娘的话,不要和周博衍作对,自己本本分分地活下去就行了。” 周博谦对王氏的一番话很是诧异,“母亲,为什么?您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是不是那个周博衍威胁你了?” 王氏恨铁不成钢地摇头叹息,但是有些话再不说恐怕就来不及了,所以她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绪,解释道:“本来这次周博衍可以……” “周公子。”令人心寒的声音再次从牢门外响起。 王氏的话再次被打断,她死死地盯着刘安,冷笑道:“怎么,太尉大人连这点时间都给不得吗?” 周博谦也握着王氏的胳膊,似乎暂时也不打算出去。 可是刘安用冰冷的语调说道:“周公子,太尉大人还有许多公事要处理,不可能一直在这里陪着你们,若是再不走,只怕就有些不妥了。” 没有刘显,周博谦自然不能私自呆在这牢房中,但是刘安的话让他不好推辞。 “知道了,辛苦刘卫长,我这就离开。” 周博谦无法,只好依依不舍地松开王氏的胳膊,起身说道:“母亲,我会设法送一些御寒的冬衣进来,这寒冬腊月,牢中必然阴冷,您要保重自己的身子。” 王氏心中有话却又不能说,此时只能忍在心里,只是一再嘱咐他:“一定要将母亲刚才的话记在心里,别忘了。” 周博衍虽然心中不认同,但面上还是点了点头:“母亲放心吧,孩儿记住了。” 王氏放心地舒了口气,目送他的身影离开牢房。 出来时,刘显亲切地将周博谦带上马车,温和地笑道:“和母亲说了些什么?” 周博谦到底还是小心,他故作失魂落魄地靠在车壁上,说道:“没什么。” 刘显看了他一眼,理了理袍子,面上仍旧笑着:“是让你放下对周博衍的仇恨,和他言和是吧?” 周博谦有些惊讶地看向刘显,他并不知道刘安当时也在牢房附近,所以对此很是意外。 刘显看着他惊讶的神色,又笑着说道:“你不必如此讶异,为人母当然不希望因为自己的过错而牵连自己的孩子,你母亲的一番心意你应当理解并谨记。” 周博谦却摇了摇头,眼中含恨:“不,我不能就这么算了,如果母亲救出来了还好,若是救不出来,我就不会让他周博衍好过!” 刘显听了这番话,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若有深意地拍了下他的肩膀。 如果是这样,你母亲不仅会死,还会死得早一些…… 刘显嘴角挂着一抹阴森的笑,当然一旁的周博谦并未注意到。 第六十章 (上卷完) 翌日,镇南侯带着县主和周博衍直奔周宅。 周博谦随着周宇涛出门迎接,他抬头看着周博衍从马车上下来,眼底的恨意一闪而过,继而又低下了头,作扶手礼。 虽然妻子已经被关进了大牢,但是周宇涛面上却看不出任何伤心之色。 “周家主,气色不错。”镇南侯走到他面前,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 周宇涛低着头,似乎不敢看镇南侯,只是恭敬地说道:“侯爷和县主里面请。” 周博衍被一名卫兵推着进了门,连个眼神都没给周宇涛,对这个父亲,周博衍多看一秒都觉得不舒服。 多看一眼,就多一分厌恶。 “不知侯爷此番前来,有何贵干?” 镇南侯站在院中,转头看着周宇涛,转了下手上的扳指,调了个舒适的位置,继而道:“没什么大事,就是来给我们家阿衍改个姓。” 周宇涛猛然抬起头,对上镇南侯那双锋利的眼睛,却又将快到嘴边的那个“不”字咽了回去,转口道:“一切听从侯爷的吩咐。” 镇南侯微微一笑:“那就好,既然周家主没什么异议,那我们就开始吧,把该走的流程走一遍吧。” 寻常家族人多一些的,改个姓确实很麻烦,需要将家族中的老人全部请来,聚于祠堂中,而后还有一大段让人疲惫的繁文缛节。 不过周宇涛家中没有什么老人,因此这礼节就简便了许多,周博衍只是对面前的宗祠牌位磕了几个头,就算磕头,他也是对着姜氏的牌位磕的。 这种场合周博谦不宜在场,他此时一心想的就是如何救出母亲,没工夫去关心这些事。 周博衍的名字被周宇涛从周家除去,这是周博衍求之不得的,他上完了香,看着供桌上的牌位,缓缓上前,伸手取了下来。 “阿衍,你这是做什么?”周宇涛上前要拦他,却被镇南侯一个眼神定在了原地。 周博衍将姜氏的牌位抱在怀里,对周宇涛说道:“我想周家主如此介意母亲的存在,母亲的牌位放在这,只怕会害得周家主寝食难安,博衍还是取走为好。” 周宇涛也想起自己之前和周博衍说的那番话,此时已经没有脸面再去阻拦什么了,只好收回手,无声地立在原地。 周博衍出门的前一刻,余光瞥了一眼一旁的周宇涛,悄悄叹了口气,说道:“马上就是年节了,提前祝周家主新的一年阖家安康。” 阖家安康…… 周博衍这句话无异于是一把无形的刀子直戳周宇涛的心口,伤人却不见血。 周宇涛冷笑一声:“有劳姜公子挂心了。” -- 第118页 如今骨子里剩下的那点血缘也已经凉透了。 出了大门,周管家正在门口候着,仿佛是专门在等他。 周博衍礼貌地喊了一句:“周叔。” 这周宅上下,也就只剩下周管家一个人值得周博衍尊敬了。 周管家弓着腰,扶手道:“姜公子。” 如今周博衍与周家没了关系,与周管家也多了几分生疏,他也不介意,仍然笑道:“周叔保重。” 周管家仍旧弓着腰,直到周博衍转身离开,他才抬起头看着周博衍的背影,喃喃道:“姜公子也要保重……” 周博衍抱着姜氏的牌位上了马车,掏出帕子擦掉了排位上的灰尘。 “阿衍,我们直接启程回永安县了。”县主掀开帘子提醒他。 周博衍笑着点了点头:“好,我也有些想念自己的宅子了。” 至于王氏,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他也没什么不放心的,更何况镇南侯在临州还有几个朋友要聚一聚,正好可以留在这儿盯一下,那刘显和周博谦也不敢耍什么花样。 几日忙碌让周博衍此时有些困倦,他抬眸看一眼车外的林子,不知这个时候碧月回去了没有。 他歪着脑袋靠着车壁,轻轻闭上了眼。 “咚咚咚!” 周博衍吓得睁开了眼,这动静是从座位底下传来的,此时马车行至平稳的路段,周博衍小心地挪开身子,怀里抱着那牌位不撒手。 他看着那座位的上层被人慢慢推开,一只手从里面伸出来,往外漫无目的地摸索几下,最后落在座位的边缘上。 周博衍凑着脑袋往里面看了一眼,里面的人笑意盈盈地朝他打了个招呼:“哈哈,巧啊。” 周博衍:…… 他连忙将牌位放在一旁,扶着碧月的胳膊将人扯出来。 碧月揉着脖子转了两下,刚才被卡在里面,脖子有些酸痛。 她的个头偏高,挤在这狭小的车座底下属实有些委屈。 周博衍伸手帮她捏了捏肩膀:“你什么时候进去的?” 碧月揉着脖子,转头笑道:“想给你个惊喜来着。” 周博衍:…… 惊喜没有,惊吓倒是真的。 “周少爷看起来有些疲惫啊。”碧月碰了碰他的肩膀。 周博衍不满地嘟了下嘴,顺势靠在碧月的肩膀上:“以后别叫我周少爷了,我和周家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碧月垂眸看了眼他怀中的牌位,瞬间了然,伸手揽住他的肩膀,微微笑道:“好的,姜公子。” 周博衍满意地笑了笑,却仍道:“还是‘阿衍’听着舒服。” 碧月轻轻捏了捏他的脸,比之前多了几两肉,她很是欣慰。 “要求还不少。” “那你叫不叫?”周博衍抬眸看着她,仿佛恃宠而骄。 碧月低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轻声道:“嗯,阿衍。” 周博衍心满意足地靠着她,闭上了眼,面上仍留着淡淡的笑意。 —— 送走了周博衍一行人,周宇涛就将自己关在了屋内。 周管家在外面叫了几遍,周宇涛仍不见动静。 他转身看着丫鬟端着的午饭,幽幽叹了口气,抬了抬手。 丫鬟再次将午饭撤了下去。 周管家在门外守了一会儿,账房那边的人来催了几次,周管家一拖再拖。 两个时辰过后,终于拖不住了,只好起身准备去账房。 谁料这时候,那扇门却开了。 周宇涛强打精神从屋内走出来,周管家连忙喊道:“老爷,您可算出来了,要吃点东西吗?” 周宇涛却只冷漠地给了一个简单的回应:“不饿。” 说完便转身出了书房。 周管家看着他去的方向,那是王氏的院子。 “管家……”一旁来唤他去账房的小厮似乎想问周宇涛的事,却被周管家抬手止住。 “我们走吧。”他转身带着那名小厮离开。 周宇涛进了王氏的院子,迎头便看见刘诗怡正在让人帮忙收拾王氏的御寒衣物,周博谦也在一旁帮忙。 他收回脚,转身要走,却被周博谦发现了。 “父亲!” 周宇涛只好停下脚步,冷着脸转身:“做什么?” 周博谦有些疑惑:“父亲不是准备进来的吗?” 周宇涛避开这个问题,抬脚进去,看着地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包袱,厉声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周博谦解释道:“为母亲准备御寒的衣物啊。” 他心里是有些失望的,王氏入牢后,周宇涛竟然连一句问候的话都没有,更不要说去监牢里看望母亲了。 周宇涛打开包袱看着那些花里胡哨的衣裳:“这些都不用准备,只两床厚实的被子就行了。” 这些东西要是送过去,难免会被人说招摇过市,要是被镇南侯知道了,到时候王氏只怕死得更快。 “可是……”周博谦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刘诗怡伸手拽了一下。 “父亲说的有道理,我们这就为母亲准备御寒用的被子。”刘诗怡笑着说道。 周宇涛似乎不知该怎么和自己的儿子儿媳妇相处,于是只冷冷地给了这么个建议,就转身出了院子。 周博谦看着他的背影,嘟囔道:“怎么感觉父亲今日有些奇怪。” -- 第119页 刘诗怡让人打开装冬被的柜子,顺口道:“有什么可奇怪的?父亲今日在姜公子那里吃了瘪,自然想起母亲这边的好来了,此时想要过来看看不足为奇。” 男人啊,只有在别人那里吃了瘪,才会想起曾经对自己好的那个人,周宇涛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平时对王氏漠不关心,如今在姜家那边吃了亏,才想来过来看看。 呵…… 刘诗怡在心里冷笑一声。 然而周博谦却陷入了沉思,平时他对自己的这个父亲更多的是畏惧,周宇涛平日里就没给过他好脸色,相反,倒是对他那个大哥有几分笑。 所以,自儿时起,他就非常嫉妒周博衍,他也想让周宇涛对自己露出那样的笑脸,所以拼命和周管家学习如何做生意,如何管理账簿,为的就是让周宇涛满意,让他认可自己,结果即使这样的努力,也换不来周宇涛一个鼓励的微笑。 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气,问道:“收拾好了吗?” 他将这些回忆都抛开,眼下这些事都比不上母亲重要。 让王氏在那个阴冷的监牢中多待一刻,对周博谦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差不多了,给母亲送过去吧。” 说完,刘诗怡又看着他补了一句:“我和你一起去。” 周博谦勉强笑着点了点头:“好。” 梦醒人不见 第六十一章 周宇涛从马车上下来,看着面前的牢房,呼出一口热气。 守门的卫兵将他拦下来:“干什么的?” 周宇涛笑着从怀里掏出几两银子,塞进那卫兵的手里:“劳烦这位兄弟通融通融,我想见一个人。” 卫兵低头掂了掂手中的银子,满意地收起来,问道:“要见谁啊?” 周宇涛说道:“就是前两日刚被关进来的王氏。” 卫兵恍然:“她啊,你是她什么人啊?” 周宇涛笑道:“我是她丈夫。” 卫兵点了点头:“太尉大人专门有交待,准予周家对王氏的探视,跟我来吧。” 周宇涛提着一个方盒子跟着他进去。 他看着牢房中带着手铐脚镣的那些犯人,根本辨不出人样了。 周宇涛看着这些犯人,已经能想象到王氏在这里过的日子了。 周宇涛跟着那卫兵沿着潮湿蜿蜒的小路进去,终于看到了缩在被子里的王氏。 卫兵帮忙打开了牢门,提醒道:“不能待太久啊,最多一炷香的时间就得出来。” 周宇涛笑着点头:“周某记住了,辛苦您了。” 卫兵转头看了一眼蓬头垢面的王氏,眼中满是讽刺,继而转身出了牢房,抚着腰侧的刀守在门外。 王氏侧着身子背对着周宇涛,视线似乎投向了窗外,听见这声音,她知道是谁来,不得不说心里还是有些意外的。 “我让家里的厨子做了几道你爱吃的菜,尝尝吧。”周宇涛将手中的食盒放在了桌子上。 “难为你还记得我爱吃什么。”王氏阴阳怪气地说道。 周宇涛仔细地将食盒里的菜端出来,王氏起身,随手将蓬乱的头发往后揽了一下,坐在桌案旁的长凳上,端起米饭就开始吃起来。 周宇涛垂眸看着她:“看来这牢狱生活让你完全变了样。” “从精致的夫人变成了粗糙的阶下囚是吗?”王氏看着面前丰盛的菜品,自嘲地笑了下。 周宇涛在牢房中转悠了一会儿,看着破旧斑驳的墙壁,伸手蹭了一下,手指上瞬间便沾了层灰。 王氏大约是好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那几碟菜几乎被她解决干净了,她餍足地放下碗筷,用周宇涛为她准备的帕子擦了擦嘴。 “谦儿最近在做什么?”这才是王氏此时心中最挂念的事。 周宇涛将指尖的灰层抹掉,漫不经心地说道:“为你的事东奔西走,像个无头苍蝇。” “你为什么不劝劝他?别让他做傻事。”王氏不想再让周博谦在自己的事情上再费任何心思。 “你生的儿子,你最了解,你觉得我劝得动吗?”周宇涛眼中没有多少情绪,低头又看向王氏睡的地方,一层杂乱的干草上面铺着一层被子,那是周博谦他们昨日送来的。 “我看你是根本不想劝吧,周宇涛,我可是听说周博衍已经彻底和周家断绝了关系,如今你只剩下谦儿这一个儿子,你这个当爹的不尽责,就不怕到老了无人问事吗?”王氏知道周宇涛的自私和冷漠,但是她若是走了,周博谦就要被刘显彻底利用,她希望周宇涛能够在一旁劝说,让周博谦醒悟。 “我老了自有一方去处,不用你操心。”周宇涛冷声道。 “谁操心你了,我是担心谦儿!”王氏说完看了一眼门外的卫兵。 这里都是刘显的耳目,有些话她不好当面说。 “我知道了,回头我会劝他安分些。”周宇涛似乎没有多余的话要和她说了,便转身回到桌前开始收拾桌子上的残羹。 王氏却忽然起身,“等一下。” 周宇涛将食盒的盖子盖上,头也不抬地问道:“怎么了?” 王氏却一反往常忽然环腰将他抱住,毫无预兆地将他一把推到在地上,亲昵地唤道:“夫君……” 周宇涛被她这样子吓了一跳:“你这是做什么?” 王氏一把扯开他的腰带,周宇涛伸手按住她的胳膊,怒吼道:“你怎么变得如此不知羞耻了!” -- 第120页 王氏置若罔闻,用尽力气见他的手甩开,嘴上的话还不停:“夫君,几日不见,为妻可是想你想的心痒痒啊。” 门外的守卫听了这话,捂嘴偷笑,转身朝牢房内瞥了一眼,见王氏正将周宇涛直接压在地上。 这女人也太奔放了,守卫忍不住赞叹道,继而别过头,决定不耽误人家做正事。 “你给我起来!”周宇涛伸手要将她推开,却突然感觉王氏将手伸进了自己的衣服中,好像塞了什么东西进去。 王氏按着他的胳膊,俯身道:“带给谦儿。” 周宇涛愣了一下,王氏随后又低声道:“推开我。” 周宇涛这才反应过来,一把用力将她推开,起身骂了一句:“荡|妇!” 他伸手将衣裳扣好,见王氏仍然瘫坐在地上,伸出手想去扶,看到外面的守卫,只好止住了这个念头,带着食盒出了门。 王氏此时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自己的名节,自己的生命,她都可以置之度外,只要能让周博谦平安地活下去,她什么都不介意。 半晌,她撑着脏兮兮的地面起身,不在意地抹了一把眼泪,悄无声息地回了自己的被窝。 守卫见周宇涛出来了,便笑着上前:“周老爷好福气啊。” 周宇涛面色尴尬地笑两声:“让您见笑了。” 随后周宇涛又从怀中掏出了一袋银子,递给那守卫。 守卫伸手出手,仿佛试探一般,没敢接,直问道:“周老爷这是何意?” 周宇涛将那袋银子直接塞进他的手中,笑道:“这点银子不成敬意,以后我想让家里的人送些饭菜进来,希望官爷可以照顾一下。” 守卫一脸明白地点了点头,将那袋银子收下了:“放心,包在我身上。” 周宇涛这才放心地准备离开。 谁知刚走出一步,便被守卫再次拦了下来:“诶,等下,进来探视的每个人出门时都要接受检查,周老爷也不能例外。” 这可是刘安特别嘱咐他们的,要是出了差错,他们的脑袋就保不住了。 周宇涛这才明白王氏刚才的用意,他配合地将食盒递给守卫:“您真是辛苦。” 守卫打开看了一眼,确定里面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又翻了翻周宇涛的袖袋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可以了,周老爷请吧。”说罢,守卫就将周宇涛带了出去。 周宇涛松了口气,顺利出了牢门。 周博谦正在屋内等着周顺的消息,他让周顺去江湖上找些人,准备劫狱,他此时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只要能救出母亲,哪怕花上再多的钱,他都不介意,他此时已经顾不上别的了。 刘诗怡知道劝他无用,索性什么都不说,就连王氏都劝不住,她若是再劝只会讨他嫌。 “少爷,老爷让您去一趟书房。”周宇涛身边的下人走到门口说道。 周博谦微微皱眉:“父亲?怎么会突然叫我?是店里出了什么事吗?” 下人低着头:“老爷没说,只是让您赶快过去。” 刘诗怡也催他:“既然父亲叫你,还是快过去吧,万一有什么急事呢?” 周博谦应了一声,跟着那下人去了书房。 进了书房,发现周宇涛正负手站在窗前,见他来了,便吩咐屋内家仆:“你们先出去吧,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是。”两三个家仆出了屋,顺手将门掩上。 周博谦见状,愈发困惑了:“父亲,是出什么事了吗?” 周宇涛从怀中掏出那截王氏从囚服上撕下来的布料,伸手递给他:“看看吧,你母亲让我转交给你的。” 周博谦有些意外:“您去牢里看过母亲了?” 周宇涛没有理会,转头继续看着窗外。 周博谦也不再追问,迅速打开看了一眼,上面是触目惊心的血字: 谦儿,一定要远离刘显,这个人很危险。不要和周博衍结仇,千万不要! 周博谦看着这几行血字,心中无比震撼,呆若木鸡。 远离刘显…… 可是这段时间刘显出手帮了他不少,况且刘显似乎也没有理由要害他。 母亲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周博谦忽然感觉脑子一团乱,他将那染血的帕子小心地叠好放进怀里,失魂落魄地往屋外走。 走到门口时,周宇涛忽然叫住了他:“谦儿,你母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考虑,你要谨记在心。” 他这个父亲已经当得很失败了,他不指望能挽回什么,但是该说的话,他还是要说的。 周博谦听见周宇涛这样唤他,他有些恍惚地扶着门转过头:“父亲?” 周宇涛立刻收回视线,声音如往常一样冷淡:“没事了,你回去吧。” 周博谦听到这熟悉的语调,无力地笑了笑:“好。” 周宇涛双手扶着窗台,目送周博谦出了长廊。 他转头看着墙上的那副画,上面是一支绽放的红梅,落款只有寥寥几字:周宇涛之妻姜雅静。 这是他和姜雅静新婚时,他从临州城的郊外亲手折的一支红梅,本想讨她的欢心,岂料她却说折下的红梅活不了多久便会枯萎。 他原以为她会不高兴,以为自己讨欢心的路子错了,谁料隔天便看见了墙上的这幅画。 用这种方式将那支红梅的美好永远地留存下。 -- 第121页 周宇涛看着那副画,缓缓绕过桌案,抬头盯着它,喃喃道:“雅静,我真的不如你,无论是做人还是经商,我都配不上你,如今连自己的家都经营不好。” 王氏之前说的不错,他就是一个失败的疯子,就因为她说对了,戳到了他的痛处,他才会如此暴怒地打了她。 一阵微风从窗口溜进来,将那副画的边角轻轻掀起。 站在画前的人弯着腰扶着桌案轻轻抽泣着,他瘫坐在椅子上,泪水顺着面颊缓缓流下。 是痛,更是悔…… 第六十二章 “要不要歇一会儿?”碧月看他已经扶着木架走了半个时辰了,就想提醒他休息一下。 姜博衍摇了摇头,“我想再走一会儿,这双腿最近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了。” 他低头看着那双腿,继续说道:“我想多走走,赶紧好起来。” 碧月胳膊撑在单杠上,无情地说道:“一口可吃不成胖子,这么急于求成可不行,不然会适得其反的。” 姜博衍揉了揉略微酸痛的腿,不得不承认,碧月说的是对的。 “那好吧,我们去石亭中坐一会儿吧。” 碧月笑着上前去扶他,一步一步慢慢地朝石亭走去。 落座后,姜博衍开始揉着酸痛的脚踝,碧月脱了他的靴子,伸手附上他的脚踝,果然有些发烫。 碧月皱了皱眉:“你看吧,适得其反了。” 姜博衍也有些诧异:“我就才走半个时辰,应该不至于吧。” 碧月起身道:“我去给你拿一些外敷的药。” 姜博衍乖乖点头:“好。” 碧月刚走没多久,安泰就来了。 “少爷,侯爷那边传来消息,决定王氏年后初八问斩。”安泰将临州城传来的消息,向周博衍说明。 姜博衍一边捶着腿,一边说道:“知道了,让他们最后过个团圆年吧,祖父离开临州了吧,这都快要过年了,该回去了。” 安泰:“侯爷今早就已经启程回去了,不过留了几个人在牢门外盯着。” 姜博衍放心地点头,笑了笑:“那就好,祖父也该回去过年了,不然祖母该着急了。” “马上就过年了,少爷有什么专门想吃的菜品吗,还有三日就是除夕夜了,我也好让人提前把料备下。”安泰说完了正事,便顺嘴提了年节的事。 姜博衍听完也陷入沉思,往年他没什么胃口,所以厨房总是捡着清淡些的菜色去准备,今年不一样了,今年他身边多了一个重要的人。 “这样吧,我回头列一张清单给你,快过年了,也该热闹热闹了。”姜博衍笑道。 安泰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这还是第一次从少爷口中听见热闹这样的词,少爷的确和从前不一样了…… 他也眯着眼笑了笑:“那我去准备,准备热闹。” 说完,他一脸笑意地出了院子,正好碰到取药回来的碧月。 “碧月姑娘,谢谢你。”他停下脚步,朝她扶手弯了弯腰。 碧月吓得往后微微一缩,眨了眨眼,不知安泰这突如其来的意思,于是只好也一头雾水地回道:“管事客气了。” 安泰朝她微笑致意,转身离开了。 碧月看着安泰离开的背影,皱了皱眉,还是没能猜出安泰为何要谢她。 她也不再细想,拿着药快步去了石亭。 姜博衍想伸手去接:“我自己来吧。” 碧月轻轻将他的手拍开:“您还是歇着吧。” 姜博衍撇了撇嘴,收回手。 碧月脱下他的靴子,想起刚才遇见的安泰,便有些奇怪:“你刚才和安管事说什么了?” 姜博衍没有瞒她:“临州城传来了一些关于王氏的消息。” 碧月用手指沾了些药膏,抬头看着他,挑眉笑道:“没说我什么坏话吧?” 姜博衍觉得自己天大的冤枉,连忙摆手:“当然没有,我怎么会说你的坏话?” 碧月将指尖的药膏轻轻按在他的脚踝上,慢慢抹匀。 “我就开个玩笑,只是心里觉得有些奇怪罢了。”碧月顺手帮他穿上靴子。 姜博衍有些好奇:“奇怪什么?” 碧月起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将刚才的事和他说了。 姜博衍听完,摇头笑出了声,这才说道:“说起来你可能不信,这是我认真过的第一个年。” 碧月并不觉得意外,像姜博衍之前的状态,估计都是闷在屋子里,不被疾病所累就不错了,哪还有心情过年? “该不是因为有我陪着,才这么认真的吧?”碧月趴在扶手上,朝他面前凑了凑,一脸得意地看着他。 姜博衍知道她是在说玩笑话,但是他却郑重地点了下头:“就是因为你。” 碧月原本调笑的面容立刻凝固了,她搭在扶手上的手为不可查地蜷了一下。 姜博衍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反而低头亲了她一下,看着她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道:“所以以后的每个年节,我们都一起度过好吗?” 碧月看着他诚挚的眼神,呼吸一滞,她笑了笑,给出了答案:“好。” 姜博衍像个孩子似的,心中的喜悦溢于言表,伸手将她搂进了怀中。 碧月攀着他的肩膀,面上的笑意却淡淡褪去…… —— 周顺很快便找到了一伙人,便去向周博谦复命:“少爷,劫狱的人已经找好了,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 第122页 周博谦想起王氏交给他的那句话,他摇了摇头:“不用了,不用劫狱了。” 周顺有些诧异:“不用了?”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突然让周博谦改变了主意。 周博谦微微颔首:“那伙人随便给点钱就打发走吧,别留下后患。” 周顺没有多问:“是。” 周博谦无力地抬起手,“下去吧。” 周顺刚走出几步,又听到屋内的人唤他:“慢着,回来。” 他只好又转身回去:“少爷,还有何吩咐?” 周博谦起身说道:“吩咐厨房多准备几道母亲爱吃的菜,马上就要过年了,我要让她老人家这个年过得舒心。” 最后一个年节了…… 周顺抿了抿唇,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周博谦,见他眼眶通红,明显之前就哭过一场。 他只瞥了一眼,便迅速低下头,“是。” 周顺走后,周博谦跌坐回椅子上,趴在桌子上,眼泪再次涌了出来。 刘诗怡刚从牢中送完饭回来,见他正抱头痛哭,于心不忍,便吩咐门口的一干人等全部退下。 她独自走到周博谦身前,伸出手轻轻放在周博谦的脑袋上,来回抚了抚。 感觉到身边的人是刘诗怡,周博谦立刻伸手抱住了她,埋在她的腰间,哭声也跟着被埋没其中。 半晌,周博谦才止住了哭泣,却不肯抬头看她,只是闷声问道:“母亲她怎么样了?” 他没有本事救出王氏,心中自觉羞愧,没脸去见王氏。 “住在那个阴森森的大牢里,还能怎么样?不过母亲身体还算好,倒也扛得住。” 周博谦自责地说道:“是我没本事……” “周博谦。”刘诗怡突然出声叫了他的名字,打断了他的自责。 周博谦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你知道你眼下最该做的是什么吗?是好好准备陪母亲过一个舒适的年节,而不是整天沉浸在无限的愧疚的自责之中。母亲她已经这样了,她只是希望你能好好地打理自己的生活,不要让她失望。”刘诗怡心平气和地说完这段话。 周博谦这才抬头看着她,在心中思索片刻,随后道:“你说得对。” 按照王氏的罪行,能将死刑拖到年后,已经是求之不易了,周博谦决定不再折腾了,好好地陪王氏过好眼下的年节,不能让母亲带着遗憾离开。 “我去厨房看看那些材料准备好了吗。”他擦了擦眼泪,就要起身出门。 刘诗怡无奈地一把将人拽回来:“你看看你那个红通通的眼睛,你就打算这么去厨房吗?” 周博谦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样子是有些不妥,于是任由刘诗怡按着他坐回去。 “竹翠,去厨房端些热水过来。”她朝门外吩咐了一声。 竹翠应道:“是,夫人。” 周博谦握着她的手,面上终于露出了浅浅的笑,“辛苦夫人了。” —— 牢房 刘显在远处看着刘诗怡离开,才下了轿进去。 “太尉大人。”守门的卫兵朝他行了礼。 刘显抬手:“将牢门打开。” 卫兵不敢耽搁,赶紧打开了牢门。 刘显和刘安走到王氏的牢房前,刘安朝门锁扬了扬眉梢,那守卫立刻会意,上前将小门的锁打开。 听见动静,王氏立刻回身,看着门外的刘显和刘安,她本能地有些害怕,总觉得刘显此番前来,不安好心。 “刘太尉,因何要事需踏足这样污秽之地?”王氏扶着墙站起来,身体却往后退了一步。 刘显大笑着走进去,也不嫌弃长凳的脏,只是让随从随便掸了掸上面的灰尘,便坐下了,看着王氏说道:“早就听说周家夫人王氏是个厉害的女人,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太尉大人过奖了,不过我如今这副样子,实在不知有什么能为太尉大人效力的地方。”王氏蓬乱的头发下藏着一双敏锐的眼睛,此时正警惕地盯着刘显。 刘显抬眸看了她一眼,随手将拐杖搭在长凳边上,理了理皱乱的袍子,像是闲聊一般,“你是没有,可是你的儿子周博谦还有啊,那可是个好苗子,若是能好好调|教,我能保他一生的荣华富贵。” 王氏冷笑出声,“不劳太尉大人费心,我家博谦自小便只会做生意,至于别的一概不通,还是不要给太尉大人费心为好。” 刘显抬手:“诶,怎么能这么贬低博谦呢,周夫人,我看人向来是很准的,我说他能有一番作为,他就一定能。” “太尉大人真是抬举了,只怕到时候博谦不给大人添乱就不错了,还是别浪费大人宝贵的时间了。”王氏不死心地继续说道。 “周夫人,老朽自然有自己的办法,这就不劳你操心了,只要你能乖乖配合,我一定让你儿子过上想象不到的富贵生活,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刘显看着她,含笑道。 王氏被这笑盯着心尖发寒,她连连摇头,蓬乱的头发在肩上扫来扫去,她见劝说无果,只好跪在地上,乞求道:“大人,求您放过博谦吧,他帮不了您什么的。” 王氏的额头不停地往地上磕,几下过后就碰出了血,她不觉得痛,继续朝刘显磕着头。 一旁的卫兵受了刘显的意思,上前将她扶起。 “周夫人不必如此感激老朽。”说罢他拾起拐杖起身,又看向自己带来的卫兵。 -- 第123页 卫兵沉默地点了下头,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白绫朝着王氏走过去。 王氏惊恐地看着那三尺白绫,想一步步地往后退,却被一旁的卫兵一把拽住,退无可退。 “刘显,你要做什么?不是说好了年后才行刑的吗?”她心跳如擂鼓,却被那些卫兵抓住,挣扎不得。 刘显笑意不减:“周夫人为了自己儿子的前程,难免要做出些牺牲的,这才是伟大的母爱啊。” 他微微抬手,敛了笑意,冷声道:“行刑吧。” 卫兵得了命令,用那三尺白绫勒住王氏的脖子,用力往两边拽着。 王氏用力摆动着四肢,双手扯着那索命的白绫,挣扎无果,渐渐没了气息,眼睛却还瞪着。 “大人,王氏已经死了。”卫兵试了试她的鼻息,向刘显汇报。 刘显故作伤心地闭上了眼,轻声道:“将人吊上去吧。” 他说完便转身出了牢房。 阴森寒冷的牢房中,只有一具穿着囚服的尸首在微微晃动着…… 第六十三章 傍晚,太阳已经快要落山时,周博谦正在和刘诗怡一起帮忙准备菜料。 “母亲平生最爱吃辣,吴妈,多备些口味偏辣的菜。”周博谦朝那边正在忙活的厨房管事吩咐道。 吴妈立刻回道:“少爷,您放心吧,我一定让夫人满意。” 周博谦放心地笑了下,结果转头就看见周顺火急火燎地往这边跑。 “周顺,出什么事了?”周博谦见他急匆匆的样子,不觉有些担心。 “少爷,老夫人……老夫人她出事了。”周顺气喘吁吁地说道。 周博谦震惊地看着他,半晌破门而出:“备车,我要临州大牢!” “是,少爷。”周顺紧跟着追过去。 刘诗怡低头看着篮子摘出来的青菜,心里已经明白,一切都完了…… 她带着竹翠失魂落魄地回了院子,结果却在院门口见到了一个意外的人。 “少夫人。”那人朝她福了福身子。 “兰息姑娘,你不是被周顺带出府了吗?怎么会在这呢?”刘诗怡不知兰息在这里等着她的意图。 “原本出了府,只是前几日发现了一个秘密,在周府待了这么久,若是不说,兰息便觉得有些亏心。”兰息仿佛在和刘诗怡打着哑谜。 刘诗怡直接问道:“兰息姑娘究竟何意?” “那请问……”兰息转而将视线投向刘诗怡身旁的竹翠:“竹翠姑娘那日在后花园倒掉的是什么?” 刘诗怡和竹翠互相看一眼,知道兰息指的是什么。 刘诗怡大约能猜到兰息想要的是什么,于是上前路过兰息身旁时,停顿片刻,悄声说道:“兰息姑娘请进来吧。” 兰息恭敬地说道:“多谢少夫人。” 说罢便跟着刘诗怡进了院子。 —— 周博谦赶到监牢时,刘显正在牢门口问话,王氏的牢房附近已经围满了身穿卫兵服的人。 看见周博谦进来,刘显满面哀伤地迎上前去:“孙婿……” 周博谦的脚步慢下来,渐渐靠近那牢房,逐渐看清了牢房中躺在地上的人,身上已经遮了张白布,只露出了一张脸。 再看向头顶悬挂的白绫,他感觉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他扶着墙壁走进去,双腿一软,直接跪在了那尸首面前。 “不是说年后才行刑吗?为什么……”他用着颤抖的声调问道。 刘显扶着拐杖蹲下身子,轻轻拍了拍周博谦的肩膀,“你母亲她死得很冤。” 周博谦转过头,震惊而疑惑地看着刘显。 刘显伸手叫进来一名卫兵:“把你知道的都告诉周少爷。” 周博衍缓缓起身,看着那名卫兵。 卫兵低着头,徐徐说道:“今天中午,我们牢房的兄弟都被一阵迷香迷晕了,迷迷糊糊中看到几个黑衣人进来,那迷香时效太长,我们兄弟中最早的一个多时辰才醒,等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王氏已经自杀了。” 周博谦听完之后,嘴皮打颤:“黑衣人……” “太尉大人,这里有一张字条。”一名卫兵从王氏睡觉的草堆旁翻出一张纸条。 “哦?快拿过来。”刘显立刻上前,从卫兵手中接过纸条看了一眼。看完后,他喃喃道:“原来如此……” 周博谦一脸困惑地望着他。 刘显将那纸条递给他,“孙婿,你快看看。” 那纸条上沾了些灰尘,字迹已经被模糊了,但是周博谦还是勉强辨了出来:你若死,谦可活。 周博谦有些想不通,“母亲已经进了这大牢中,已经是定案的死刑,他们为什么要这样?” 刘显叹了口气,向他细细解释:“马上就要年节了,镇南侯那边也要各自回去过年,但是他们又不放心将王氏留在这临州,大概是怕我们做手脚,将人放走吧。” 周博谦将那纸条死死地攥在了手里,看着一旁的王氏,眼眶已经被满腔恨意烧得通红。 母亲,你还警告我不要和姜博衍他们作对,可是人家连让你过完年节的机会都夺了,急着送您离开。 他再次跪在地上,伏在王氏的尸首前,失声痛哭。 刘显伸出手在周博谦背上轻轻拍了拍,带着一众卫兵默默离开了牢房。 出了牢房的大门,刘安忍不住说道:“大人,只怕那王氏已经事先想办法拆穿了您之前的事,此时周博谦恐怕已经不相信您了。” -- 第124页 刘安心里也觉得周博谦不适合做一枚棋子。 这么简单的计俩就被骗了,哪还能派上什么大用场。 刘显拄着拐杖,仰头望天,舒了口气:“他信不信我倒是不打紧,只要对周博衍的恨是真的,我就满意了。” 他要的是周博谦这份极致的恨意,极度的仇恨会激发人的潜能,为了解决掉敌人会使尽浑身解数,他相信周博谦不会让他失望的。 撕心裂肺的哭声顺着潮湿狭窄的牢房小路中传出来,刘显回首眯着眼睛望着幽深的牢房,刚才的同情已经被他从眼眸中一扫而光,此时的嘴角正扬着一抹满意的笑。 —— 姜博衍正在像往常一样和碧月在房内打坐,经过一个月的沉心修炼,姜博衍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接近这心法的内里了,当然不算精通,但是比起当初的摸不着头脑,现在已经进步许多了。 他微微吸气,然后收势,睁开了眼。 碧月也缓缓睁开了眼,眨着眼朝他笑了下,说道:“安泰在外面等你。” 姜博衍愣了一下,安泰找他应该是有要紧的急事,于是起身下床,碧月在旁边看着他,如今姜博衍的腿已经好了许多,她不用看得像之前一样紧,只是心中仍有些不放心罢了,眼里存着小心。 碧月没有出去,无聊地后仰躺在睡榻上休息。 姜博衍推开门出去,果然看见安泰正站在廊前等着他。 “安泰,出什么事了吗?” 安泰急忙说道:“少爷,王氏昨日下午死在了牢里。” 姜博衍有些意外:“死了?怎么死的?” 这距离行刑还有些日子,况且侯爷开了恩,准予王氏年后行刑,这消息着实让姜博衍觉得匪夷所思。 “据说是自杀,守卫发现的时候,王氏已经吊死在白绫上了。”安泰又补充道。 “自杀?”这让姜博衍更加想不通了,难不成是王氏等不及了,要急着去见阎王吗? “知道她自杀的原因吗?”姜博衍又问道。 安泰摇了摇头:“消息只有这些,要是想知道的仔细些,恐怕只有问那守牢的卫兵了。” 姜博衍微微颔首:“是啊,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守牢的那些人才知道。” 他继而又笑道:“罢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别坏了咱们过年的气氛。” 安泰俯首:“少爷说的是。” 姜博衍抬头望着天,冬日的天空一直都是这么平静,然而这个年节却是有人欢喜有人哭。 安泰还有院子要布置,因此传了消息便离开去了前厅。 待安泰走后,碧月才从屋内出来,一只手搭在他轮椅的靠背上,说道:“咱们也去帮帮忙吧,姜少爷。” 她低头含笑看着他。 姜博衍朝她伸出一只手,道:“好。” 碧月握着他的手,将人搀起来,扶着他出了院子。 他要慢慢学会摆脱那副轮椅…… 第六十四章 “碧月姐,好像歪了,左边低一点。”半夏在后面看着墙上的那张福字。 “不对,是往左边歪了,右边应该低一点。”初雪又在一旁纠正道。 碧月:…… “我说两位姑娘,咱能不能统一一下,到底往哪边歪了?”碧月无奈地转头看着她们。 半夏随后朝右边按了按手:“碧月姐,就是这边低一点。” 初雪面无表情:“那是右。” 半夏讪讪地收回手:“是,是吗?” 她从小就左右不分,每次都习惯性地用胳膊打方向。 碧月摇头笑了笑,转身给那张福字调了个方向,用手拍了拍,将它用浆糊黏在了墙上。 她往后退一步看了一眼,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转身,看见初雪正在教半夏辨认左右方向。 “等会儿再教吧,你们跟我进来一趟。”碧月朝她们招了招手。 半夏和初雪一起“哦”了一声。 她们跟着碧月进了屋,看见碧月从衣柜里拿出两件叠放整齐的衣裳,两件衣裳的样式颜色是一样的。 “碧月姐,这是什么?”半夏和初雪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摸了一下,虽然她们不懂布料,但是就丝滑的触感来说,也是上好的布料,更何况上面所绣的花纹如此精致。 “送你们的,前不久我去布行定做的,你们拿回去试一试,看看合不合身。”碧月将那两件衣裳交给她们。 半夏和初雪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这是送给我们的?” 碧月笑着点了点头。 半夏和初雪看着那精致的绣纹,心里已经开始给这件衣服定了高价了,这衣裳她们只在那些贵族小姐身上见到过,虽然眼馋却也只能远远地观望。 碧月见她们盯着那衣服上的花纹发愣,便伸手扶着她们的肩膀,帮她们转了身,笑道:“这衣裳是用来穿的,不是用来欣赏的。” 出门时,姜博衍正好刚进入长廊,半夏和初雪抱着衣服,笑嘻嘻地朝他行了礼:“少爷。” 姜博衍看了眼她们怀里的新衣裳,也就明白了,他微微颔首。 两个丫头忙不迭地跑回自己的房间,关上了房门。 碧月看着她们等不及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 姜博衍将长廊前的景象扫了一圈,红灯笼和福字对联都已经安排就位了。 “怎么样,还不错吧。”碧月双手环胸,笑着走过去。 -- 第125页 姜博衍看完后点了点头,笑道:“确实不错。” 碧月得意地扬了扬眉梢,却又听见姜博衍淡淡地补了一句:“我是说半夏和初雪怀里的那两件衣裳不错,挺好看的。” 碧月:…… 她有些不可思议地低头看着他,觉得有些好笑:“你该不是连两个小姑娘的醋都要吃吧?” 姜博衍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偏过头,嘟囔着:“倒也不是……” 碧月看着他不想承认的样子,没忍住嗤笑出声,上前扶着他的胳膊:“跟我来。” 姜博衍被她拽着起身,跟着她进了里屋。 碧月从梳妆柜中掏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递到他面前。 姜博衍看着那漆红的木盒边缘描着一圈繁复的云纹,他伸手打开,看见里面放着一枚和田玉佩,光泽柔和,晶莹剔透,中间漏着一个小洞,尾端缀着一束红穗子。 没有任何雕刻装饰,就是玉的本色。 “很雅致。”他用指尖挑起红绳将那枚玉佩握在手中,轻轻摩挲着边缘,爱不释手。 碧月从他手中取出那枚玉佩,弯了腰,仔细地帮他系在腰带上。 “少爷,碧月姑娘,永安县主来了。”安泰站在门外说道。 “嗯,我这就过去。”姜博衍连忙说道。 碧月扶着他起身,慢慢去了前厅。 “阿衍,你这腿倒是越来越灵便了。”县主站在前厅门前,看着他走上了长廊,心中一阵高兴。 “姨母。”姜博衍看见县主披风未解,看样子只是过来看看,于是问道:“姨母这是要回京都了吧?” 县主微微颔首:“大年三十嘛,母亲催着我回去吃年夜饭,还说让我把她孙子带回去,阿衍,跟我回京都过年吧。” 姜博衍愣了一下,他现在已经是姜家的人了,确实应该回姜家过节,不过他担心碧月陪着他过去会有些不自在,毕竟京都那个地方,地界虽然繁华,但是繁琐的礼节也有些多。 于是他笑着摇了摇头:“不用了姨母,我想等明年这双腿彻底好起来之后,亲自去京都为祖父和祖母拜年。” 县主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向偏厅设供的那个牌位,眼眸黯淡了几分,最后笑着轻点了下头:“也好,那我就先出发去京都了。” 姜博衍弯腰扶手:“恭送姨母,望姨母一路平安。” 碧月也跟着弯腰行礼。 县主挥了挥手,带着护卫离开了。 “为什么不去京都啊?”碧月扶着他坐在廊前的长凳上,一只手搭在他的身后,侧身看着他。 “你想去?”姜博衍有些意外,以为刚才自己做错了决定。 碧月挑了挑眉开始念叨:“当然想啊,京都有那么多好玩的东西,还有美食,美景……”她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和美人。” 姜博衍知道她又在捉弄自己了,他也不甘示弱,语重心长地说道:“再美的人也没有碧月姑娘动人啊。” 碧月眨了眨眼:“真的假的?” 姜博衍身体前倾在她嘴角亲了一下,小声道:“真的,在我眼里是真的。” 碧月扭头笑了一下,却迎头看见半夏和初雪换上了一身新衣裳过来,二人朝碧月和姜博衍福了福身:“少爷,碧月姐姐,新年吉祥!” 碧月起身看着小姑娘身上的粉色袄裙,满意地笑了笑:“不错,还挺合身。” 她回头看了眼姜博衍,又道:“姜少爷,人家给你拜了年的,压岁钱呢?” 姜博衍无奈地笑了笑:“这就给,这就给。” 他叫来安泰,给半夏和初雪各自包了个红包。 “少爷,年夜饭备好了,请您和碧月姑娘入座吧。”安泰忙活完,也换了身衣裳来唤他们。 “嗯,走吧。”碧月扶着姜博衍慢慢踱步去了正厅。 往常冷清的桌子今夜却聚满了人,姜博衍从不介意家中的仆人和他同桌吃饭,尤其是这样过年的日子,人越多越是热闹。 姜博衍吩咐安泰为每个人准备了一份红包。 席间,每个人面前都倒了一杯酒,只有姜博衍面前放着一杯清茶,以茶代酒。 “少爷,我们大伙这些年多亏了您的照拂,我们敬你一杯。”车夫举起酒杯,向姜博衍致意。 姜博衍也笑着举杯,和他隔空相碰,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落盏后,他顺手端起一旁的酒壶,也没意识到自己拿错了东西,正要提起来倒,却被一只手按住了。 “少爷,这是酒,茶在这里。”她握着姜博衍的手往后挪了挪,放在酒壶后面的茶壶上。 自从上次姜博衍喝了杯酒,昏了一夜之后,她就再也不敢让姜博衍触碰酒类饮品。 姜博衍的目光在那酒壶上流连片刻,最后有些遗憾地落在了那翠色的茶壶上。 碧月干脆起身帮他倒了一杯,省得他心里还惦记着。 家仆在一旁互相说说笑笑,有人或许是喝多了,开始起哄:“少爷,这碧月姑娘在您身旁忙前忙后地伺候了这么久,您不得表示表示啊?” 身边的人还跟着附和:“是啊,少爷,您也和碧月姑娘喝一杯啊。” 起哄声越来越强,安泰见姜博衍没有生气,便没有拦着,任由他们去闹,自己和半夏初雪坐在一旁观热闹。 碧月由着他们的建议,举起酒杯转身看着姜博衍,笑道:“少爷。” -- 第126页 姜博衍轻咳一声,举起自己的茶盏,恭敬地说道:“长久以来,多谢碧月姑娘的关照。” 碧月笑而不语。 说罢他慢慢抬起茶盏,却被碧月按住了手腕,他动作停住,疑惑地看向碧月。 碧月身体微微朝前倾,按着他手腕的那只手并未松开,而是轻声道:“少爷,敬我的酒可不是这样喝的哦。” 姜博衍一脸懵地看着她,却见她端着酒杯的手缓缓绕到自己身前,从他的手臂处绕出去,二人离得极近,周围的声音都停下了,他听见碧月温柔地说了一句:“阿衍,请。” 姜博衍呼吸瞬间乱了节奏,思绪被她牵着走,鬼使神差地举起茶盏,和她交杯,一饮而尽。 醇厚的酒香混着茶水的清香,在二人之间交织弥漫开,连带着气氛都多了几分让人脸红心跳的暧昧。 半夏和初雪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们,两双杏眼缓缓睁大。 他们的少爷脸红了,从脸颊到耳朵,红了个彻底,和碧月分开时一双手脱了力,险些连茶盏都握不住。 安泰适时地出声,一脸淡定地打破沉默的氛围,“大家开始吃吧,吃得开心啊!” “哦哦,好,来吃酒。”一旁的人也反应过来,立刻出声说道。 而后又低声和身旁的人交头接耳:“这碧月姑娘也太厉害了……” “是啊,我就没见过比她更烈的女孩了……” 碧月一句不落地全部听入耳中,不介意地笑了笑,倒是一旁的姜博衍似乎还没从刚才的那杯酒中缓过来。 “少爷,您不会是被我那杯酒熏醉了吧?”碧月玩笑地看着他。 姜博衍不好意思说,自己刚才确实做了个梦,他仿佛看见了自己和碧月穿着婚服坐在烛火摇曳的红烛前,像刚才那样双臂相交,酒香弥漫。 “是有点。”他忽然伤感地笑了笑,可是梦终究是梦,在这一身的病未愈之前,他不敢和碧月提这些遥遥无期的事情。 所以他心里才着急,想让自己快点好起来。 “我想回房休息了。”他忽然说道。 碧月没有问他原因,只是简单地说道;“我陪你回去。” “大伙继续吃得开心。”姜博衍笑着朝他们挥手离席。 “少爷早些休息。”喝醉的家仆也摇摇晃晃地起身朝他弯了弯腰。 碧月扶着他出了房门,门一关,里面的醉酒说话声再次响起。 寒风吹在脸上,让姜博衍清醒过来。 “风大,回屋吧。”碧月帮他掩了掩身前的披风。 姜博衍面色愧疚地看着她:“这大好的日子别被我搅了兴致,你和半夏她们继续用餐吧,我一个人回去就行了。” 碧月揽着他的胳膊:“你觉得我能放心让你一个人回去吗?” 姜博衍纠结了一下,“那好吧,我们走吧。” 碧月将他送到门口时,忽然听见房顶有细微的脚步声传来,她皱了下眉头。 姜博衍虽然比之前耳聪目明不少,但是没有碧月身为杀手的警惕性,此时正心下奇怪:“怎么了?” 碧月只是瞥了一眼,便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好像是一只猫。” 姜博衍没有怀疑,“这宅子附近确实有不少野猫,安泰喜欢去巷口里送吃的,所以那些猫越聚越多,不过这冬天太冷,它们一般都缩在窝里不出来。” 碧月唇角轻扬,说道:“看来这只猫的胆子还挺大。” 二人相视一笑,碧月推开门,扶他进了屋。 屋顶的人已经安静下来,蛰伏在黑夜里等待时机。 屋内的碧月吩咐守夜的人打来热水,帮姜博衍洗漱一番,便服侍他躺下了。 “碧月,晚安。”姜博衍握了下她的手。 “嗯,晚安。”碧月俯身在他额前落下一吻,将烛灯熄灭。 她将房门关上,出了屋子,扬起眉梢朝屋顶瞥了一眼,屏住呼吸等着猎物上钩。 终于,屋顶的脚步声再次响起,碧月静静听着,还不只一个人。 她翻身轻松地跃上房顶,那两个黑衣人见状,反应也很快,二人分头行动,一个黑衣人已经跳下了房顶。 剩下的那人看着碧月,二话不说挥刀砍过去,碧月矮着身子,身形一闪,绕到他的身后,那人还没反应来,脖子就被一双手给握住了,碧月手腕用力往后转了一下,那人瞬间断了气。 跳下房顶的那位,正要翻窗而入,谁知双手刚攀上窗台,肩膀上就落了一只手,他心尖一颤,握着刀的手向后一挥,结果砍了个空。 碧月迅速扣住那只手,向后一掰,那人手腕脱了力,那把刀就落到了碧月的手上。 碧月将那把刀架在他的颈上,将人挟制,离开了姜博衍的卧房。 “是谁派你来的?”碧月将人捆在椅子上,逼问道。 那黑衣人闭口不谈,貌似大义凛然地求死。 碧月看着那黑衣人,手中随意地转着那把刀,淡淡地说道:“算起来,我们还是同行。” 黑衣人瞪着她:“你也是杀手?来杀那个病秧子的?” 碧月听见这个称呼,十分不满,她将这份不满压在心里,又问道:“你听说过霖铃阁吗?” 黑衣人眼眸亮了一下,他一脸惊恐地看着碧月:“你是霖铃阁的人?” 江湖上的人谁不知道霖铃阁? -- 第127页 碧月挑了挑眉,没有回答,继续道:“想必你还没见识过霖铃阁的手段吧,要不要体验一下?” 黑衣人看着她笑意森然,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被吓出来了,立刻道:“是周博谦,是他花钱雇我们来杀那个病……”见碧月脸色越来越不好,他立刻改口:“那个姜少爷的。” 碧月冷哼一声,又是那个周博谦,一天天的真是够麻烦的。 她甚至开始在心里盘算,要怎么解决掉那个周博谦。 “女侠,我都说了,可以放我走了吧。”黑衣挣扎两下,求饶道。 “放你,放你回去报信?”碧月说完便伸手拿过一根细绳,缓缓走向那黑衣人。 她可不想大过年的,溅一屋子血。 姜博衍心绪烦忧,此时还未睡着,忽然,他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 碧月已经洗漱过,此时只穿着一件中衣,外面罩着一件披风。 “碧月?你怎么?”姜博衍见她解了披风随手扔到对面的睡榻上。 “我屋里太冷,想和少爷挤挤。”碧月轻佻地朝他扬了扬眉。 这理由让姜博衍实在不好拒绝,他只好往里缩了缩,乖乖给碧月腾出个位置。 碧月掀开被子进去,笑道:“少爷莫不是害羞了,之前在临州城不是睡过吗?” 姜博衍不敢碰她,又往后缩了缩,小声道:“你别乱说,那不叫睡过。” 碧月来了兴趣,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像是在求知:“那什么才算?” 姜博衍红着脸帮她扯了扯被子,故意避开这个问题,低声道:“不早了,赶紧休息吧。” 碧月看他闭上了眼睛,没有再为难他,反而抬头看了一眼屋顶,眯了眯眼,最后伸手拥着姜博衍入睡。 第六十五章 大年初三,别人家都是红灯笼高高挂起,只有周家门口挂着两盏不合时景的素白灯笼。 周宇涛拢着深色大氅,带着几名家仆出了门,朝着面前停放的马车走去。 “父亲,这年节还没过完,您还是过一阵子再走吧。”王氏刚过世不久,周宇涛也要离开临州,要去乡下安度晚年,这让周博谦如何接受? “不了,如今这周家的生意就全权交给你来打理,周管家偶尔帮衬一下,我也放心了。” 周宇涛没有多余的嘱托,转身上了马车。 “父亲,一路保重。”周博谦携刘诗怡一起朝着马车躬身践行。 “回去吧。”周宇涛的声音传出马车。 声音落下,马鞭扬起,车轮缓缓向前…… 周博谦待在原地,目送马车驶出巷口,离开视线。 刘诗怡揽着他的胳膊,路上看到周顺候在过道上,周博谦心中大概想到是什么事了。 “诗怡,你先回去吧,想必是年底的账目还未结清,我去看看。”周博谦又吩咐竹翠陪着刘诗怡一起回了院子。 待刘诗怡离开后,周博谦接着便将周顺叫去了书房。 “少爷,那些人好像失手了,已经三天没有消息了。”周顺担心地说道。 周博谦微微皱眉:“按说永安县主已经回京都去过年了,姜博衍身边还有什么人能护着他呢?” 周顺猜想:“会不会是县主临走之前留下了什么人呢?” 周博谦稍稍扬眉,看向周顺,继而道:“有道理,不过就算那些人没得手,估计也扰了姜博衍过年的兴致。” 姜博衍让自己过不好这个年节,那他也别想好过。 窗外忽然想起一阵脚步声,最终脚步声止于门前,“家主,刘太尉来了。” 周博谦有些诧异:“刘太尉?不是说他已经回京都了吗?” “刘太尉似乎有急事找您。”门外的人又说道。 “请太尉去前厅叙话。”周博谦只好吩咐道。 “是。” 门外的人转身离开了。 周博谦到的时候,刘诗怡正在为刘显看茶:“祖父请慢用。” “不知太尉大人驾到,孙婿有失远迎。”周博谦站在门外扶手道。 刘显连忙亲切地向他招了招手:“孙婿啊,快进来,我有事要和你商量。” 周博谦踱步过去,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诗怡啊,你先回去吧,我和博谦有些重要的事情商量。”刘显朝着一旁的刘诗怡说道。 刘诗怡原本还心存侥幸地想留在这,听了刘显这话,她只好福了福身子:“孙女告退。” 转身路过周博谦时,夫妻俩相视一笑。 这一幕落在了刘显的眼中,他微微笑道:“你们夫妻的感情真是令人艳羡啊,来来来,差点忘了。” 说着他抬手让刘安将手上的那盒东西拿出来,刘安上前打开盒盖。 “这是我从京都带来的一些珠宝首饰,诗怡啊,收下吧。” 刘诗怡双手接过那首饰盒,朝刘显俯身:“多谢祖父。” 她带着那盒东西,转身退出了房间。 “有劳太尉大人费心了。”周博谦也向他客气地道了谢。 刘显微微抬手:“博谦啊,我来是想给你安排一个差事,你想不想要?” 周博谦有些疑惑:“差事?敢问太尉大人是何差事?” 刘显放下茶盏,淡淡地说道:“临州知府,有兴趣吗?” 周博谦有些惊讶,他连忙道:“太尉大人,我只会经商,对官场之事一窍不通,恐怕不妥,更何况这知府又不是一句有兴趣就能当的。” -- 第128页 刘显撩起唇角,轻轻笑了一下:“博谦啊,不用紧张,只要你想做,我就能让你当上这临州知府,这点小事对我来不算什么。” “可是我不会……” “诶,不会可以学嘛,我这次来还给你带了一个师父,让他给你在临州打打下手。”说罢,刘显双手对掌,拍了一声,将候在门外的人叫进来。 一个书生样的中年人走进来,朝刘显和周博谦扶手行礼:“刘平参见太尉大人,周公子。” “这位是我府上的门客,之前科考时入围了三甲,却因为犯了些错险些丧命,我保了他一条命,更名为刘平,养在府中。”刘显起身介绍道。 刘平恭敬地候在一旁。 “这……”周博谦还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心中百般犹豫。 “博谦,你不是想和姜博衍斗到底吗,不是我抬举姜博衍,他这个人日后肯定是要入仕途的,此人才貌不凡,更何况身后还有一个姜家帮他撑腰,你到时候要拿什么和人家斗呢,就凭这些一眼就能观到底的家产吗?” 刘显的一番话说进了周博谦的心坎里,他确实不怕姜博衍,但是害怕他身后的那个镇南侯和永安县主,无论经商能积攒多少家产,他也始终是民,民受官制。 他往后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为王氏报仇,可是他又不能不听王氏临终前的那句警告:远离刘显。 思及此,他有些踌躇不决。 见他仍做不出决定,刘显便接着说道:“博谦啊,做母亲当然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生,可是你母亲的冤魂会不恨吗?她难道不恨那些害死的人。她想报仇,只是不想把这仇恨强压在你的肩上,但是做儿子的,你要好好考虑清楚。” 说罢,他掸了掸袍子上的褶皱,拿起拐杖起身:“既然你犹豫不决,那我也不勉强了,这件事就算了吧。” 周博谦的思绪被刘显刚才的那段话引向另一个极端,他身为人子,就应该以杀母之仇为首任,不应该有太多顾虑。 “太尉大人。”他忽然开口叫住了刘显。 刘显的脚步停在了门口,微不可查地笑了一下,随后面色凝重地转身看他。 周博谦眼神坚毅地说道:“这个临州知府我做。” 刘显满意地点了点头:“好,不愧是周家的好儿子!” 周博谦长舒一口气,虽然不知道未来面对的是什么,但是他只要记着一点,不能让母亲白白惨死在狱中,他要姜博衍付出代价! —— 碧月在姜博衍身边守了几日,确定没有人再生是非之后,才回了自己的房间。 结果第二天早晨一起来,就看到屋里坐着一个人。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人。 碧月随手挼了两下头发,打着哈欠喊了一句:“早。” 钟黎双手环胸,像个高傲的女王,屈尊坐在低矮的凳子上。 “年节快过完了,你究竟什么时候回去?”钟黎目光随着她,看她神色恹恹地去了梳妆镜前。 “嗯……快了。”碧月含糊地回道。 钟黎叹了口气:“不是我催你,按说上次你受伤我就应该带你回霖铃阁的,结果你又不同意,阁主已经知道你上次受伤的事了,恐怕你真的拖不了多久了。” 碧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沉默片刻,说道:“他的病已经好了大半,最多一个半月,我就回去。” 钟黎皱了皱眉,继续劝她:“碧月,他身边有家仆和大夫伺候着,再说不是还有个余炼吗?就算少一个你也没什么,若是再耽误下去,等回到霖铃阁,你可是会受罚的。” “我知道。”碧月用发簪将头发轻轻盘起,不在意地说道。 “那你还……”钟黎有些无法理解,但是缓了片刻,她忽然神色凝重地看着碧月:“你该不会真喜欢上那个人了吧。” 碧月看了她一眼,没有作答。 钟黎明白,她这是默许了。 “不过我不会就此离开霖铃阁,你放心吧,这些事我会处理好。”碧月起身说道。 钟黎可放心不了,她忧心忡忡地看着碧月。 碧月无奈地笑了笑:“行了,你今天来应该不只是催我回去的吧,该不会是楼清不在,你一个人在阁里待不住才出来的吧?” 钟黎扬了扬眉梢,没有否认。 楼清不在,她过年的乐子少了一大半,碧月也不在,剩下的那点乐子也荡然无存了。 “走走走,我带你去街上转转。”碧月拽着她往外走。 钟黎终于笑了,任由她拽着自己的胳膊往外走。 屋内,姜博衍和安泰以及半夏初雪正围着一方火炉取暖。 半夏时不时往外面看一眼,而后又失望地收回视线。 “碧月姐姐怎么还不来啊?” 姜博衍将书卷翻了一页,解释道:“碧月和朋友出去逛街了,恐怕得晚点才会回来。” 想到这个,姜博衍就想起上午他刚刚起床,看见窗户上倒吊着一个人,碧月笑着和他说了这件事。 姜博衍当时被吓得一愣,只是呆呆的点了下头,就将人放出去了。 半夏和初雪有些惊讶:“碧月姐姐在永安县还有别的朋友?” 姜博衍咳嗽一声,又道:“从泉州来的吧,大概是老家的亲戚。” “泉州来的?那是不是晚上要住在这里啊?”半夏思虑长远。 -- 第129页 姜博衍想了想,答道;“应该不会。” 她的亲戚都是会飞檐走壁,来无影去无踪的,估计等晚上就不见人影了。 然而此时的碧月和钟黎已经出了永安县,赶往临州。 碧月要解决一个人,周博谦。 这人留着就是个麻烦,三天两头雇人挑事,扰人清静。一日不除,碧月便一日不放心。 “就是这儿了。”碧月飞身落在屋檐上。 钟黎环视一圈,准备踏着轻功下去。 碧月却用余光扫到了一个人,她迅速伸手将钟黎拽了回来。 钟黎知道情况有异,配合地趴在屋顶上。 钟黎果然看到有几个人从屋里出来,碧月一眼就认出其中的两个人,刘显和他身边的刘安。 刘安上次她交过手,速度上不输她,而且气功了得,掌风遒劲,是个难缠的对手。 二人静静地趴在屋檐上,听着院内的动静。 “对了,博谦啊,刘安我也给你暂且留下,一方面可以护你安全,另一方面嘛,有什么事也好让他去京都给我传消息。” 周博谦扶手:“还是太尉大人思虑周全。” 刘显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都是一家人了,不用这么客气,以后还是叫祖父吧,听着亲切。” 周博谦笑了一下,听话地说道:“是,祖父。” 刘显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就对了,一家人,以后有什么事尽管说话。” 周博谦:“多谢祖父。” 刘显转身带着几名护卫离开了周宅,没做停留,当天就回了京都。 房顶上的碧月和钟黎屏住呼吸,没有出声,才没让刘安发觉。 刘安和刘平被周博谦带去了后院,让周顺为二人安置住处。 碧月和钟黎只好悄然离开,没有惹人注意。 “这周博谦居然会和刘显他们搅在了一起,一个为官,一个经商,一个在京都,一个在临州,能有什么联系?”这让碧月困惑不已。 “回去问问你们家那位姜少爷不就知道了?不过我觉得反正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还是让你家那位小心点吧。”钟黎虽然对这些事情不了解,但是也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碧月点了点头:“说得对,我们得赶紧回去。” “别忘了啊,明天陪我逛街。”钟黎在后面喊了一句。 碧月笑道:“放心吧,忘不了。” 第六十六章 “周博谦和刘显勾结在一起了?”姜博衍身子泡在药桶中,转头看向趴在一旁的碧月。 碧月点头道:“我亲眼看见的,虽然你现在和周家没什么关系了,但是周博谦难免会将自己母亲的死赖到你头上,你要小心。” 姜博衍“嗯”了一声,随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眸看她:“你什么时候去临州了?” 碧月:…… “就昨日和钟黎去逛街的时候。”碧月随口胡诌。 姜博衍笑了笑:“你们这逛街逛得够远的,平日就算是乘马车去临州来回也得两三个时辰。” 碧月干笑两声,扯开话题:“水还热吗?” 姜博衍愣了一下,知道她是故意岔开话,也不再追问什么,伸手在水里晃了两下,点了点头:“还温着。” 姜博衍将碧月刚才所说之事记在了心里,但是他最近忙着治疗,周博谦那边的事那也没时间搭理,只要周博谦不挑事,他也不会做什么。 谁知一个月后,他就从永安县主那里听说了一件事,令他大为震惊。 “周博谦已经上任临州知府了?”这实在令他感到匪夷所思。 永安县主喝了一口茶,微微颔首:“不错,前阵子就上任了,只不过我没留意临州的事,也是下属前些日子去临州探亲,偶然听到的。” 姜博衍皱了皱眉:“沐涞国历来不是科举选才吗,周博谦什么时候参加的考试?” 永安县主嗤笑一声:“科举?科举在他刘显面前就是个屁!每年除非是能中三甲的人,剩下的人他便可以随意调换,奈何我父亲是武将,虽然看不下去,却也无可奈何。” “那当朝国主就没有发现一丝端倪吗?”姜博衍觉得这刘显实在胆大妄为,如此下去,沐涞国岂不岌岌可危? 县主悠悠长叹:“沐涞国如今的国主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才刚刚登基没多久,朝中的大部分人都是刘显的,国主渐渐被架空成傀儡。” 姜博衍眉头紧锁:“就没有人能阻止吗?” 县主摇了摇头:“没有,朝中的文官大部分都是托着刘显的这层关系才能穿上那身官服,你知道平州吗?” 姜博衍:“听说过,那地方可是出了名的鱼米之乡,富饶之地。” 县主讽刺地嗤笑一声:“鱼米之乡?那地方现在最多的就是百姓的尸首,如今暴|乱不止,当地知府派人镇压了几次都没有用,据说新上任的知府还被那些暴民打伤了,那知府还算和我有些交情,去年入秋时,我带兵过去帮过忙,但是也无济于事,百姓对朝廷的憎恨不是用刀枪就能压下去的。” 姜博衍大抵也猜到原因了,这些百姓想必之前被官府的那些人无休止的横征暴敛,如今饭都吃不饱,自然也顾不上自己那条命了,拼了命地想向朝廷讨个公道,可是如今的朝廷恐怕早就没有“公道”二字了。 姜博衍自己就是一介白衣,若是没有姜家的护佑,只怕他现在也和那些百姓一样露宿街头了。 -- 第130页 原先卧病在床时,他根本没有考功名的念头,但是如今…… —— 不知不觉碧月陪着他治疗了两个月了。 “这段时间你都没提霖铃阁的事,我都差点忘了,你是不是还要回霖铃阁啊?”姜博衍已经不用扶着双杠走路了,他稳住上身,将全部的力气都用在那双腿上,慢慢在草地上走着。 碧月被问得一愣,她心中发虚,面上还是浅浅地笑着,说道:“不急。” “你以后是不是还要出任务?”姜博衍忽然停在原地,转头看着她。 姜博衍心里是不想干涉她的,只是担心她的安危。 碧月想了想,说道:“霖铃阁的杀手又不止我一个,除非是阁主亲自委派任务,其余的生意谁想接都行。” 姜博衍了然地点了点头:“那你以后出任务的时候能不能告诉我一声?等我这双腿好起来了,说不定还能帮你点什么。” 他已经开始幻想自己和杀手日后的生活了。 “您还是当心脚下吧,我暂时应该不会出任务。”碧月没有正面回答他。 姜博衍失落地垂着头,往前挪了一步,结果还真让碧月说中了,脚底踩了一块石头,他不在意地抬起右脚往前走。 结果高估了两只腿的平衡性,脚底打滑,整个人直接朝前扑。 碧月眼疾手快地跳过去接住他。 结果心中着急,正好绊到了姜博衍的脚上。 这块石头仿佛被人施了诅咒,竟能一连绊倒两个人。 碧月及时止损,挡在了姜博衍身下,做了一回人形肉垫。 姜博衍倒在她怀里,缓了片刻才意识到不对劲,连忙撑着手起身,结果有只手压着他的腰,似乎不打算让他起来。 姜博衍也不在意,他反而担心地看着身下的碧月,“你没事吧?” 碧月微笑着摇了摇头,“这问题应该我问你吧。” 姜博衍只好羞愧地吐出三个字:“我没事。” 随后便要挣扎着起身,奈何碧月将他箍得紧紧的。 他无奈地笑了一下:“别闹了,万一让人看到。” “怕什么?”碧月无所谓地说道,她转而小声道:“春天了……” 姜博衍这才注意到四周的花草树木都冒出了新芽,野草最是着急,刚开春,就已经长了一寸高了。 碧月撤下了腰间的那只手,姜博衍顺势转到她身边,和她一起躺着。 他眼睛向下掠了一眼,看到碧月放在身边的那只手,指尖挪动,小心地靠近,然后将那只手握住。 碧月轻轻笑了一下,与他十指相扣。 这样安稳自在的生活真好…… 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该有多好…… 十几天后,姜博衍已经差不多可以和正常人一样自由行走了,那副轮椅已经被他塞在角落了一个多月了,以后估计都用不上了。 清晨,姜博衍去了安放姜氏灵位的偏厅,跪在她的牌位前,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她。 “母亲,孩儿今日还要做一件重要的事,希望您能保佑孩儿成功。”说罢他看向桌上的那个小盒子,目光悠远。 碧月打着哈欠拉开房门,看见姜博衍正面容带笑地看着她,“早。” 碧月愣了一下,低头看着他那双腿,满意地笑了笑:“功夫不负有心人啊。” 碧月见他一只手背在身后,好像藏了什么东西,她故意探着头往他身后瞅了瞅:“给我准备了什么惊喜啊?” 姜博衍没有回答,揽着她的肩膀将人带进屋,让她坐在圆桌旁。 碧月愈发奇怪了:“到底是什么啊?” 姜博衍一言不发地伏在她身旁,拿出那个小盒子,打开。 碧月见里面放着一支精致的金镶玉镯,她听见姜博衍用低沉的声音问道:“碧月,我想和你结为夫妻,可以吗?” 他们已经暧昧了这么久,姜博衍想给他们这种关系一个正式的称呼,他等这一刻等了许久…… 然而碧月此时的心已经乱做一团了,平时杀人都没有这么紧张过。 她盯着那玉镯愣了神,半晌才开口唤了一句:“阿衍……” 声音是抖的。 她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郑重地说道:“阿衍,我想和你成亲,但是可能要晚一些……” 她忽然妄想着这样一个梦,妄想着自己成为姜博衍的妻子,她好想将这个梦继续做下去。 姜博衍见她答应了,一脸开心地笑了,他连忙道:“没关系,多久我都可以等,只要你愿意便好。” 说罢,他从木盒中拿出那支玉镯,笑道:“这是母亲留给我的,是我唯一珍视的东西,我能帮你戴上吗?” 碧月却轻轻按住他的手:“这个镯子我收下了,不过我想等到大婚的时候你亲自帮我戴上。” 她知道这是为姜博衍未来夫人准备的,这个镯子意义非凡,她不想染指。 姜博衍没有多想,轻声应道:“好。” 碧月将那镯子小心翼翼地接到手中,连同盒子一起放好。 回身看到姜博衍正满心欢喜地望着她,碧月心如刀割,她之前和钟黎通了信,三天后就回去。 如今姜博衍的寒疾和腿疾已经差不多痊愈了,她不能再拖下去了。 但是她走了之后,姜博衍要怎么办? “少爷,余师父回来了,叫您过去一趟。”安泰站在院中喊道。 -- 第131页 “是吗?”姜博衍惊喜地起身,朝外看了一眼。 碧月上前拍了拍他的胳膊:“你那个师父几个月能见上一面都不容易,快去吧。” 姜博衍回身看她,忽然低头搂住了她的肩膀,双手抱着她,轻声道:“今日的事我会牢牢地刻在记忆里,我会好好地等着那一天。” 等着和你成婚的那一日。 碧月伸手附上他的肩膀,轻轻闭上眼,应了一声,“嗯。” 余炼找姜博衍就是检查他的心法练的怎么样了,见他效果很好,便又传给了他新的,将他一步一步往气功方面引导。 初级可是治病,继续深造便可以杀人。 当然余炼并不希望姜博衍用功夫杀人,但是防身还是必要的。 第六十七章 余炼向姜博衍传授了新的心法之后,还和之前一样让他自己用心去感悟,自己去院子里闲逛去了。 忽然墙头窜出一个人来,苍劲有力的掌风朝着他的面颊袭来,他伸出手向上挡住,转身笑道:“碧月姑娘,这是何意?” 碧月收了手,淡淡道:“我这人记仇,你上次偷袭我,不偷回来我心里不好受。” 余炼:“那都已经是去年的事儿了,你这丫头可真够记仇的。” 碧月顺手将另一只手上的东西扔给他。 一股浅浅的酒香在余炼面前漫开,他迅速伸手抓住,“赔礼?” 碧月靠着墙:“贿赂。” 余炼打开塞子,嗅了嗅,满意地笑了,“贿赂什么?” 碧月忽然神色严肃起来:“我有件事托你帮忙。” 余炼扬了扬眉梢,握着酒壶看向她…… …… 碧月进屋的时候,见姜博衍手中似乎捏着什么东西在捣鼓,看见她进来,姜博衍迅速将手中的东西塞进了袖子里。 碧月将果盘放下,笑着皱了皱眉:“藏什么呢?” 姜博衍咳嗽一声,轻声道:“没什么。” 碧月见他不愿说,也没有继续问,随手拿了个苹果在手里削皮,“我听说余炼又教了些新的东西给你,练得怎么样了?” 姜博衍扯了扯袖子,将手背盖住,“还在感悟阶段,上次那个简单些的都悟了半个多月,估计这个也不会很快,不过我打算每日挪出一半的时间用在读书上,我想参加今年的秋试。” 碧月对舞文弄墨的事情并不精通,只是将削好的苹果分了一半递给他。 “我相信你可以挣得自己的一番天地。” 姜博衍伸手接过,郑重地补了一句:“我希望那天地里有你。” 碧月微微一笑,没有作答。 姜博衍当她是默许了,咬了一口苹果,心里也是甜的。 然而碧月心里一阵凄苦。 只剩一天了…… 入夜,碧月从浴桶中出来,带起一阵热气,随手拾起放在一旁的长衫,套在身上。 忽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这声音很慢,一下接着一下。 碧月赤着脚过去,听这声音,她就知道是谁了。 敲门都敲得这么有礼貌,那只有姜博衍了。 她伸手打开门,姜博衍抬眸看着她,二人均披散着长发。 看这样子,姜博衍应该是睡不着所以才来了后院,又见她屋内灯火通明,所过来敲了门。 碧月身上只套了一件单薄的长衫,颈上的水珠还未干,顺着颈线向下流进了秘不可见的深处,发尖也是湿漉漉的。 姜博衍深觉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他将手上的东西又塞回了袖子里,心中慌乱,急忙移开视线,吞吞吐吐地说道:“我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我明日再来。” 说着他低头转身,然而杀手的速度是很快的,准头也很好,直接握住他藏在宽袖中的手。 “既然来了,那就进来吧。”碧月心里忽然萌生出一个胆大妄为的想法,准备付诸行动。 姜博衍指尖微缩,看着她明媚的笑容,一双腿就不受控制了,不由自主地跟她进了房间。 直到被碧月压在身下,那只微凉的手探进了他的薄衫中,他才稍微清醒了些,立刻握住那只手,红着脸说道:“我虽未经历过这种事情,却也知道女孩子会很疼,要不等我多看些……看些……” 他实在说不出口,只是紧张地看着碧月,她应该明白了吧。 谁知碧月竟偏头笑出了声。 姜博衍以为她是在笑话自己,嘟着嘴歪向一旁,又羞又恼。 碧月止住笑,凑过去问他:“你想多看些什么?” 姜博衍知道她是在明知故问,存心调戏自己,便不理她。 碧月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声音温柔似水:“我只是想和你制造片刻欢|愉,不需要有那么多的理论束缚。” 说罢,那只手便顺势向下,姜博衍心尖跟着颤了一下,他握住那与他若即若离的纤细腰肢,碧月抬手甩出一道掌风,床帏被一扫而落,暖黄的烛光穿透轻纱帷幔,制造无声的暧昧。 意识沉浮之间,碧月感觉到手上被人套了什么东西,她眨了眨水雾弥漫的眼睛,歪头看了眼,那是一根红绳,手织的。 “我白天编的,起初编的太丑了,所以不想让你看。”姜博衍握住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慢慢移到身前。 碧月看清那红绳的纹路,尾端缀着两颗红色的玛瑙珠,她故意玩笑道:“现在也不好看啊。” -- 第132页 姜博衍沉下身子,听见耳畔一声低沉的喘息,他学着她坏笑道:“那也不许丢。” 碧月攀着他单薄的肩膀,勾着狐狸眼,像是在引|诱。 姜博衍伸手在她眉边轻轻蹭了蹭,轻声说道:“我想让你身上多一些关于我的东西,这根手织的红绳,我们相处的点滴记忆,我都觉得不够,我好像越来越贪心了,都是被你宠的。” 碧月一只手向上挪了几分,勾着他的脖子,将他身子向下压了压,浅笑道:“那就再贪心一点,让我直接变成你的。” 姜博衍震惊片刻,果然他在这方面永远都不是碧月的对手,他随后立刻笑道:“好,那我也是你的。” 让碧月和姜博衍成为彼此的唯一,将自己融进对方的骨肉血液里,永远忘不了,抛不掉。 然而沉醉于情|潮中的姜博衍却没有听见耳畔那声轻微的呢喃。 对不起,阿衍…… 天上的明月渐渐向西斜去,碧月缓缓睁开眼,转头看着枕边已经熟睡的人,她悲伤地挤出一个微笑,在他额间轻轻地落下一吻,悄无声息地掀开被子下了床…… —— 翌日。 姜博衍睁开眼,正想转身将爱人揽进怀里,却摸到了一片冰冷,他倏地睁开眼,旁边早已没了人。 起身时,发现枕头上静静地放着一个精致的小木盒,下面压着一封信。 那木盒他眼熟的很,就是之前他送给她的那个玉镯。 正原模原样地躺在里面。 姜博衍心中忽然升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连忙拆开那封信,信上只有短短的一行字: 是我负君,此后江湖悠远,与君不见,愿君自忘。 没有署名,没有称呼,只有这简单的一句话。 与君不见,愿君自忘…… 姜博衍顿时觉得浑身冰凉,他攥着那封信,看着这屋里的摆设,看着那个衣柜,他忽然翻身下床,却险些跌在地上。 他扶着墙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打开衣柜,里面的衣服一件不少,都在。 安泰过来寻他,却见他半跪在地上,肩膀轻轻颤抖着。 “少爷!”安泰着急地跑过去,将他扶起来。 姜博衍忽然转过头握着他的肩膀,眼睛一片湿润,他急忙问道:“看到碧月了吗?” 安泰有些不明状况,他将屋子环视一圈,“这不是碧月姑娘的房间吗?我好像没看见她出门啊。” 姜博衍摇了摇头,扶着衣柜缓了缓,又道:“去帮我把半夏和初雪叫过来。” 安泰有些不放心他,帮他披上一件披风,便出门去找半夏和初雪。 “碧月姐?没见到啊,我们起床的时候,见她的门还锁着,还以为她在睡觉呢。” 听了这回答,姜博衍全身的力气都散尽了,他向后跌坐在凳子上,挥了挥手,有气无力地说道:“你们都先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无论出什么事,都不要告诉姨母。” 安泰有些担心:“少爷……” 姜博衍双手撑着额头,没再说话,也没力气再说什么了。 安泰无法,只好转身带着半夏和初雪她们出去。 姜博衍在碧月的房间里待了一天一夜,安泰来瞧了几次,他始终都静静地坐在圆桌旁,低头瞧着手上的那封信,那封只有只字片语的信。 “少爷,求您了,吃点东西吧,您的身子本就不好,不能这么折腾自己啊……”安泰跪在地上,乞求他能走出这扇门。 “安泰啊,你说她为什么忽然就走了呢?偏偏在我的身体痊愈之后,是不是我之前有什么地方惹她生气了?”他像是在问安泰,又像是在问自己。 安泰连忙说道:“不会的,少爷,碧月姑娘她想必是有什么苦衷,您再等等,说不定过几日她就回来了,再说了碧月姑娘也一定不愿意看到您这副样子。” 姜博衍失神地摇了摇头,伸手擦掉眼角的泪,叹道:“她不会回来了,永远都不会了……” 他昨夜在这房间里守了一整夜,望着窗台,始终盼着他想见的那个人会从窗口跳进来,就像那晚一样,她只是出去执行任务了,她还会回来。 可是昨晚他并未如愿,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梦,碧月只是他梦里的那个人,如今梦醒了,人也散了。 可是种种迹象不断地提醒他,这不是梦,来时是真的,离开也是真的。 他低头将脑袋埋在臂弯里,又一次哭出了声。 安泰跪在外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没有丝毫的办法。 忽然一道风从他身旁拂过,余炼来了。 “余师父……”安泰抬头看着他,眼神求救。 余炼将他扶起来。 “余师父,求您救救少爷吧……”安泰恳求道。 余炼转过身,默不作声地进了屋,走到姜博衍身旁,伸手轻轻按在他的肩膀上。 姜博衍恍惚地抬起头,低声唤了一句:“师父……” 声音带着哭腔。 余炼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跟为师走吧。” 姜博衍抽泣一声:“师父要带我去哪儿?” 余炼将屋子环视一圈,说道:“能忘掉这里的地方。” 姜博衍怔怔的望着那封信,半晌点了点头,沙哑的喉咙中挤出一个字:“好。” 作者有话要说: -- 第133页 姜博衍:为什么人家一觉醒来就生米煮成熟饭了,而我一觉醒来媳妇就没了? 作者:淡定淡定,后面还会回来的,急什么? 姜博衍:那得等到什么时候?我和媳妇一刻也不能分开! 作者嗑着瓜子:看我心情吧。 姜博衍:你再说一遍? 作者默默起身,恭恭敬敬地笑:我一定尽快,一定尽快,您放心。 心之疾 第六十八章 碧月走后,姜博衍也从永安县消失了,只留了一封信让安泰交给永安县主,免得让人担心。 碧月回到霖铃阁之后,就被蝉手叫去了清月台。 清月台上,晚风徐徐吹过,杀门的人都聚在里面,钟黎站在人群中,看着碧月跟着两名蝉手上来,便起身迎上去。 蝉手将人带到地方,就转身告退了。 碧月看着清月台都是认识的人,不觉有些诧异,“杀门的人都被叫来了?” 钟黎点头说道:“没错,除了几个出任务的,剩下的都在这了。” 碧月有些想不通:“不就是我一个受罚吗?把他们都叫来干什么?围观?” 钟黎瞥她一眼:“别瞎说,阁主还没下令呢,受不受罚还不一定呢。” 碧月知道自己这顿打是挨定了,也没打算逃,她心里只担心一件事,不知道姜博衍此时怎么样了…… 但是既然决定断了这段关系,她也只能将这种感情狠狠地压下去,努力不再去想。 “阁主来了……”人群中不知是谁小声地说了一句。 碧月抬起头,果然看见阁主身着黑色金线纹的袍子正掀开帘子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楼清。 待阁主走到座位旁,碧月很识礼地走到人前,掀起袍摆,单膝跪下,垂着头:“属下违反阁规,擅自流连在外两月有余,请阁主责罚。” 阁主负手背对她站着,一时没有回应。 一旁的楼清也很担心地看着阁主的神情,万一阁主一个雷霆大怒砸下来,他姐岂不危矣? 碧月身后站着杀门的人,纷纷敛声屏气地等着阁主的发落,紧张地看向跪在地上的人。 按说碧月是阁主亲自教导的人,就算罚也不会罚得太重,杀门的人包括钟黎在内都是这么想。 清月台寂静片刻,碧月听见阁主用清冷的声音吩咐道:“该怎么罚就怎么罚,戒鞭八十,去领罚吧。” 碧月刚想抱拳领命,却见一旁的楼清和身后的人一起跪下的声音。 楼清他们没想到阁主会这么铁面无私,事情出乎意料,杀门的人平时受了碧月不少恩惠,此时定然要站出来为碧月求情。 “阁主,求您给碧月姐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她之前受过伤,只怕经不起这八十戒鞭啊!”楼清虽未参与上次的行动,却也从杀门中人那里知道了碧月受伤的事。 碧月皱着眉头朝楼清摇头示意,让他不要再说了,这小子最近正跟在阁主身边学本事,万一因为这件事惹怒了阁主,那可如何是好? 可楼清视若无睹,仍旧跪在阁主旁边,苦苦哀求着。 碧月刚想开口,却又被身后的声音打断,钟黎也出来说话:“阁主,楼清说的没错,碧月身上还有伤,若您实在要罚,属下愿意帮她分担这八十戒鞭。” 接着一群人跟着附和求饶:“属下也愿意帮碧月分担。” 碧月低着头向后看了那群人一眼,将这份恩情默默记在心里。 阁主垂眸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楼清,又转身看着齐刷刷跪在地上的那群人。 他沉默片刻,才为难地叹了口气,看向碧月:“那好吧,看在他们为你求情的份上,我暂且免去你这八十戒鞭,但是你必须在杀门中闭门思过一年,然后才可以接任务,明白了吗?” 碧月立刻说道:“属下明白,多谢阁主开恩。” 跪在地上的一众人等也跟着抱拳行礼道:“多谢阁主格外开恩。” 其实就算阁主不说,碧月这一年内也接不了任务,因为她现在心乱的很,哪还有心思去接生意? “其他人都散了吧,碧月留下。”阁主朝那群人挥了挥手。 钟黎有些不放心地看了一眼碧月,但是阁主的命令不能违背,只好跟着杀门的人离开了清月台。 “碧月,我听说你是为了一个人才流连在外不愿回来。”阁主扶着椅子坐下,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碧月急忙道:“请阁主放心,属下已经解决好了。” 阁主见她眼中决心坚定,便没再多说什么。 主阁之外,钟黎正心神不宁地在廊前走来走去,担心碧月在里面的状况。 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瞬间警觉,抓起那人的手腕就要向前摔。 “是我是我。”楼清担心她将自己扔出去,赶忙开口解释道。 钟黎有些意外地转身看他:“你怎么出来了?” 楼清睨着她:“瞧您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坐牢了呢。” 钟黎弯了弯眉眼,笑道:“你不是跟在阁主身边吗?都快两个多月没见你人影了,最近学什么了?” 楼清还是那副少年模样,只是眼里的光比之前弱了些,似乎成熟了些。 他斜倚着柱子:“就之前碧月姐学的那些功夫,还有跟着禅门混混日子。” 钟黎有些疑惑:“你不是杀门的人吗?跟着禅门做什么?” -- 第134页 他摇了摇头:“我也不懂,就每天看看那些下门递来的信函,跟着禅门的人出去调查。” 这一路下来,楼清才明白之前碧月为什么让他不要乱接生意,杀人的生意的确很复杂,他现在才刚刚入手接触,就已经感觉有些疲惫了。 钟黎总觉得阁主是在培养楼清以后接替他的位子,但是楼清的性子和那个位子根本不搭,不知道到时候的楼清会变成什么样。 “你要是觉得没兴趣,不如和阁主说一声,回杀门来,反正你碧月姐姐也回来了,以后还和以前一样带着你出任务。”钟黎见他说起这段话时,眼中一点光都没有,说明这样的日子他并不觉得开心。 楼清笑着摇了摇头:“我不能一直活在碧月姐的保护之下,我也该长大了。” 钟黎看着他,总觉得哪儿不太对劲,她闷头想了半天,才想到。 楼清今天没骂她,不仅没骂,说话的语气还很平和,和之前那个毛头小子完全不一样了。 钟黎不太适应这样的楼清,于是她皱了皱眉,故意气他:“就您那爱闯祸体质,估计没少让阁主头疼吧?” 谁知楼清不仅不恼,还自嘲地笑了笑:“我也觉得,所以一度很好奇阁主为啥不把我这个麻烦甩掉。” 钟黎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货竟然不怼她了,这实在让她很不适应。 一时间竟没了乐子,钟黎干脆趴在栏杆上,无聊地吹着晚风。 楼清歪头看着月光照在她的半边脸上,轮廓分明,突然觉得钟黎这个人长得还是挺好看的,他之前竟然没有发现。 只能怪钟黎那张讨人厌的嘴,让他忽略了这件事。 “你说阁主将碧月留在清月台,到底要说什么啊?都过去这么久了也不见人出来。”钟黎扭头看着主阁顶端的那个露台,里面的灯还亮着。 楼清也抬头看着那清月台,却只能看到两片飘荡的纱帘,他微微笑道:“放心吧,阁主不会为难碧月姐的。” 钟黎转过身坐在长凳上,翘起二郎腿,笑着看他:“你怎么知道?” 楼清淡淡说道:“其实今天阁主原本就没打算打那八十戒鞭。” 见钟黎困惑地望着他,他得意地笑了笑,侧身说道:“想知道就往那边挪挪,给小爷留个位置。” 钟黎轻嗤一声,朝旁边挪了挪,“小爷,够您坐的了吧?” 楼清坐下后,才撑着栏杆解释道:“阁主若是真的想惩罚碧月姐,就不会让杀门的人都来了,他就是看准了碧月在杀门中人缘好,但是又不能直接免掉刑罚,因为那样会坏了规矩,所以才出此下策。” 钟黎歪头笑着看他,夸奖道:“不错嘛,跟在阁主身边脑子都变得灵光多了。” 楼清瞪她一眼,“什么话!小爷的脑子一直很好使的好吗?” 钟黎点头:“是是是,那杀门里谁能比得过您聪明啊。” 楼清满意地笑了笑,又补充道:“当然比不过我姐。” 钟黎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夸你胖,还真喘上了。” 楼清扯了扯嘴角,深吸一口气,在心里不断告诫自己:冷静,不能和老妖怪一般见识。 又过了一会儿,碧月只身从阁楼中出来,钟黎连忙拍了一下楼清:“出来了出来了。” 楼清也应声望去,果然看见碧月正往这边走。 “你俩在这吹风呢?”碧月调侃道。 钟黎的视线在她身上来回梭巡:“阁主没为难你吧。” 楼清瞅了她一眼,冷嘲道:“什么话,我姐可是阁主一手带大的,怎么舍得为难呢?” 说完还讨赏似地朝碧月笑了笑:“我说的对不对啊,姐。” 碧月无奈地摇了摇头,继而神色又严肃起来,看着楼清:“我听阁主说这段时间你一直在主阁,跟在他老人家身边受教。” 楼清低着头晃了下脑袋,“嗯。” 他闷声问道:“阁主是不是对我的表现不满意,要赶我回杀门啊?” 碧月笑着按住他的肩膀,“你多虑了,阁主是看我如今回来了,想让我问问你,是打算继续留在主阁,还是跟我回去。” 楼清有些意外地抬头看着她,钟黎也在一旁等着他的选择。 “姐……我想……”他在心里定了定神,看着碧月,认真地回答道:“姐,我想留在主阁。” 碧月笑着点了点头:“好,我尊重你的选择,不过既然决定了留在主阁,就要好好听阁主的话,别让他老人家失望。” 楼清郑重地应了一声:“放心吧,姐。” 钟黎心里忽然有种失落感,不过她知道楼清留在主阁才有大好的前程,便将这种失落压在了心底,跟着笑了下。 “你笑什么,不会是觉得我不在杀门,你就能清净了吧?”楼清叉着腰倾身看着钟黎。 钟黎轻咳一声,身子微微后仰,故意说道:“还挺有自知之明。” 楼清撇了撇嘴,直起身,冷哼一声。 碧月拍了拍他的背,催促道:“行了,回去吧,别让阁主等着了。” 楼清乖乖地“哦”了一声,转身朝着主阁走去,朝碧月他们挥了挥手。 “再见,姐。” 还有一句问候顺着晚风愉快地飘过来:“再见啊,老妖怪!” 钟黎:…… 她差点按捺不住自己的脾气,要飞奔过去赏他一脚,岂料这小子溜得挺快,眨眼间就不见了。 -- 第135页 然而碧月此时脸上的笑意已经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疲惫。 钟黎知道她刚才是强装镇定,其实心头正下着阴雨。 她上前揽着她的胳膊,叹了口气:“走吧,回去闭门思过。” 碧月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跟着钟黎回了杀门。 第六十九章 碧月回到自己房间,看见那一大箱金子的时候,还愣了一下,直到身旁钟黎解释道:“这是刘玮那单的报酬,早就搁在你屋子里,就不见你回来。” 碧月这才想起来,自己之前离开霖铃阁是干嘛的。 她上前伸手拿起一块金条,用手掂了掂头,随后说道:“今晚同门的人都为我求了情,这个人情不还可不行。” 钟黎撑着箱子,瞅着那晃眼的玩意儿,随口问道:“怎么?又想当散财童子啊?” 碧月笑了笑:“这金子我也用不完,回头留着他们分了吧。” 钟黎摇了摇头:“真是阔气啊。” 碧月将那金条小心放回箱子里,钟黎这才看清了她手腕上还系着个东西。 她看着那根红绳问道:“不会是那小少爷送的吧?” 碧月闻声也低头看着手腕,半晌轻点了下头,用袖子遮下去。 钟黎有些不放心,劝她:“既然决定彻底断了关系,那就最后不好留着与他有关的东西,不然只会徒增念想。” 碧月捏着那红绳,心中也犹豫不决,正要指尖用力,将那红绳扯下来。 钟黎却看着她渐渐松开了手,再次将那红绳藏进了袖管里,钟黎眸光暗了暗。 碧月微微一笑,说道:“虽然断了关系,也不可能全然忘记,就当是找不回的过去,我会永远把它封在心底,不再打开,这红绳就算是一把锁。” 钟黎本想问她,“这话你自己信吗?” 可是身为朋友,她不再多说什么,这男女之事本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既然碧月如今已经回来了,想必自有她的决断。 身为朋友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她度过这伤情的日子,唯一的方法就是把酒言欢。 “过年的时候,同门的长辈送了我几坛好酒,一个人喝又不痛快,正好如今你回来了,等着,我去取。”说罢,钟黎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去取那几坛好酒。 碧月笑着目送她离开房间,接着便扶着箱子,卸下全身力道,瘫坐在地上,昨夜的事如潮水一般涌现在她的脑海中。 她现在心里只期盼着一件事,那就是余炼能够帮姜博衍抚平这段伤,哪怕是让他恨透了自己也没关系…… 钟黎提着酒进来的时候,看到就是她这副颓废的样子。 “我看阁主说的不错,你是该闭门思过了。”钟黎将那两坛酒搁在桌子上。 她走到碧月面前,蹲下身子,听见了细微的抽泣声,她有些感怀地说道:“上次看见你哭还是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被阁主抱在怀里,小脸都哭得麻木了。” 钟黎说的是碧月六岁刚入阁那年,她被一个县令介绍给阁主,小女孩面颊冻得通红,眼眶湿漉漉的,还时不时抽泣一声。 碧月抬起头,听了她的话也顺着回想起了当年的事,二人各自抱着一坛酒靠着那箱金子,坐在地上。 “说起来你当时也就比我大了两岁,结果刚进霖铃阁的时候,你那表情可不像是八岁孩子的表情。”碧月举起坛子和她碰了一下,说完之后饮了一大口,溢出嘴角的酒香顺着颈线沾湿了衣裳,屋内酒气弥漫。 能被钟黎称得上好酒的,一定不凡。 钟黎想了想当年的事,笑道:“是啊,那个时候我刚杀完人,其实你不知道我那个时候挺害怕的,当时满脑子都是鲜血和尸体,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碧月扭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眸中满是伤感,便碰了碰她的肩膀:“别想了,别让你那个混蛋父亲扰了你的心情。” 不错,钟黎所说的尸体和鲜血都是她爹的。 男人酗酒赌钱,那天输了钱,便接着去酗酒,醉醺醺地回到家里,又和女人吵了一架,揪起女人的头发就往墙上撞,钟黎被女人藏在干涸的水缸里,悄悄掀开一条缝隙看到了这一幕,害怕又担心,但是看到母亲的眼神示意,又乖乖缩了回去。 她看见自己的母亲挣扎着反抗,却又被醉酒的男人用力推到一旁,然而这次很不幸,她的母亲后脑直接重重地撞在桌角上,下一刻便没了生气。 钟黎不明白母亲怎么了,只知道她一动不动地躺在了地上。 男人摇摇晃晃地起身,口中还骂骂咧咧的,接着打着酒嗝就回了房间。 钟黎听见房间传来了熟悉的酣睡声,才悄悄掀起盖子,从水缸中爬出来,小跑着到母亲身旁,却看见了母亲身后那一滩触目惊心的血。 她瞪大了双眼,伸出手按照母亲教授的方法,放在女人鼻前试了试气息,果然已经没呼吸了。 “娘——!”小小的身子跪在地上,伏在女人胸前声声痛哭。 这声音却没能吵醒屋内熟睡的人,他只是皱着眉头翻了个身。 钟黎手心也沾了血,她本想将母亲额前的乱发理平,却不想反而弄脏了眼尾的那朵鲜红的梅花。 她看着手心里夺目的鲜血,再看向屋里的那个禽兽,不知为何突然就冷静下来了。 眼睛一眨不眨地起身去了厨房,翻出平时做饭的菜刀,防止手腕脱力,她用两只手紧紧握着,然后慢慢踱步回了房间。 -- 第136页 悄然无声地来到那酣睡的男人身前,举起菜刀一刀又一刀地砍下去,她不知何处是要害,母亲没教过她这个。 四五刀过后,她的手腕已经发酸了,男人忽然睁开眼看着她,身上的疼痛让男人眼睛瞪得老大,她吓得手腕一抖,但是又用尽力气砍了一刀,这一刀落在了脖子上…… “哐!” 菜刀掉落在地上,发出沉闷而又骇人的声音。 钟黎看着床上的血和男人的尸首,呼吸突然变得紧张,她的手腕已经彻底没有力气了。 她就这样用草席拖着母亲的尸首,五步歇一下,拖到了草房的后面,用手刨出一个土坑,将尸首放进去,一点点用土盖上,直到上头堆成一个小山。 她之前听母亲说过,人不能犯法,犯了法是要被送到官府的,母亲说的每句话她都记着。 她带着一身的血去了府衙,结果正好碰上了来接碧月的阁主。 “这小姑娘真是不简单啊!”他看着小小的钟黎,对着那府衙的县令说道。 “是啊,可惜小小年纪却经历了这样的事,以后……”县令看着钟黎失神无光的眼睛,叹了口气。 阁主却不以为然,他蹲下身子,朝钟黎笑了笑:“孩子,要不要跟我走,和这个小丫头一起。” 钟黎看向站在一旁的碧月,虽然眼眶哭得通红,小脸却透着一股倔强,尤其是那双圆润的眼睛,里头似乎盛着坚定的光。 她收回视线,看向阁主,眨了眨眼,问道:“去哪儿?” 阁主起身,低声道:“去一个能养活你自己的地方。” 她低头看着身上的血,这时候心中才漫上一层迟来的害怕,声音发颤:“可是,可是我杀人了……” 阁主轻笑了一声,一只手负在身后,微微俯身,按住她的肩膀,安慰道:“小姑娘,禽兽是不能和人相提并论的,你只不过宰了一只该宰的畜生罢了。” 这话让钟黎愣住了,她沉默半晌,又看了一眼旁边的碧月,而后说道:“那我跟您走。” 县令让人给钟黎换了身衣裳,将阁主一行人送到门口,负手叹道:“如今这世道,我这个县令当得也越来越没劲了,我倒盼着哪天两眼一闭,再也不用理会这些烦心事了。” 阁主玩笑道:“要不徐县令也来我霖铃阁混混日子?” 县令摆了摆手:“算了吧,我这一身书生气和你们霖铃阁可半点不搭,恐怕就连你们阁里写字的笔我都握不动。” 二人被这话逗得朗声大笑,阁主身后的碧月和钟黎互相看一眼,钟黎斟酌片刻,朝对面的小丫头说道:“我叫钟黎。” 碧月也礼貌地回应:“我叫沈清月……” 钟黎想到这,忽然碰了下碧月的肩膀,说道:“你原来的名字多好听啊,自从进入霖铃阁之后,就没见你用过了。” 碧月苦笑一声:“没办法,谁让月被遮住了呢……” 更何况那个名字在沐涞国会招来许多危险,所以她后来才改了名字。 钟黎瞥了她一眼,“不愧是读过诗书的,说话都是文绉绉的。” 碧月叹了口气:“自从这双手开始握剑,就再与那些经史子集无缘了,不过我还是觉得舞刀弄枪痛快。” 钟黎举起坛子和她碰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她赞同道:“可不是吗?握上这把剑,只要不坏了规矩,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二人都很感激阁主当初把她俩捡回来,不然她们也不会有机会在这清明的月色里,把酒言欢了…… “话说那徐县令也是个好人,可惜操劳过度……”钟黎想到这心中便一阵伤感。 碧月屈起一条腿,拎着坛子的手搭在那条腿上,靠着箱子仰头盯着窗外那轮明月,感叹道:“放心吧,徐县令一定去了极乐之地,那里没有扰人的公文,和这些恶心的官场斗争,那地方一定很清净。” 她相信自己的父母也是去那样的地方了…… “我记得徐县令是你父亲的朋友吧,好友在也可以在另一个地方相聚了。”钟黎仰头灌了一口酒,眯了眯眼,继而歪头倒在碧月的肩膀上。 碧月扭头笑她:“你平时不是千杯不醉吗,怎么这就倒了?” 钟黎摇了摇头,轻声道:“只是想起过去的事,心里有些堵得慌……” 碧月叹了口气:“说好的来陪我疏解心情的,结果自己倒愁上了。” 钟黎闭着眼,似睡非睡地说道:“你心里的难处别人没法帮着疏解,只能你自己慢慢消化了……” 说完钟黎就不再出声了,似乎已经睡着了。 碧月垂眸看了一眼钟黎,心里不得不承认她说对了,心里的伤只能通过时间的流逝让它慢慢结痂。 第七十章 两个月以后,下门来了个离奇的单子。 蝉门的人接到消息之后,面面相觑,无从下手,只好先由大蝉师递呈阁主。 阁主看着那信封,从里面取出信纸,顺着折痕打开,眸光瞬间定格在了那个方方正正的印章上,指尖微微用力。 “阁主,这单接不接?”这雇主的身份地位实在太高,让大蝉师不敢拿主意。 “既然有人送钱上门,岂有不收之礼?”阁主将那封信按原样折叠放在桌上。 “只是担心这单生意会使霖铃阁陷入危险之中。”大蝉师说出了自己心中的忧虑。 -- 第137页 阁主转身笑了一下,眼角挤出几道显眼的纹路,很快便舒开了:“霖铃阁只不过是个工具罢了,用剑杀了人,难道有人会怪罪那把冷冰冰的兵器吗?” 大蝉师闻言垂下了头:“阁主所言极是,是属下愚钝了。” 阁主微微抬手:“将这个任务派给杀门吧,不过不要透露雇主的身份。” 大蝉师拱手道:“遵命。” 没有任务的日子里,钟黎总是睡到日晒三竿后,她是被阁楼后面的刀剑声摩擦声吵醒的,她揉着睡意朦胧的眼睛起床,散乱着头发打开了后窗,果然看见下面围着一群人。 碧月正站在中间和人比剑法,对方是比她早进来几年的前辈,然而剑法的变化速度上却不是碧月的对手。 收剑时,碧月礼貌地俯身:“前辈,承让了。” 对方大笑两声,赞叹道:“碧月啊,看来你这跟阁主学的招式又精进了不少啊,平时没少下功夫吧。” 碧月笑了笑:“前辈过誉了。” 待周围的人散去之后,一个身着蓝色劲装的少年走过来,恭敬地喊了一句:“碧月姐。” 碧月抬起头看着他,这少年大概十二三岁的模样,碧月朝他微笑着点了下头,继而问道:“小兄弟是新来的吧?” 那少年腼腆着晃了下脑袋,解释道:“我是去年被你们救回来的那些人其中之一,我叫阿千。” 似乎担心碧月没想起来,又补充说了一句:“就是那十二家商行,我家是做陶器的,结果被刘显灭了门。” 碧月听到那十二家商行,心尖仿佛被扎了一下,低头看着他,问道:“那你知道刘显是谁吗?” 那少年点了点头:“知道,听说是京都里的一个大官,地位显赫。” 说完,他停顿片刻,又握拳道:“我一定会杀了他,替爹娘报仇!” 碧月看着他眼中燃烧的光,就好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只不过随着岁月的流逝,她眼底的那股光渐渐被磨没了,一腔热血也渐渐冷下去,只有满腔的恨意在支撑着她,坚定着自己复仇的信念。 “碧月姐,我想学你刚才那两招,可以吗?”少年满眼的紧张和期待。 碧月看着他那双眼睛,片刻后,笑着答应了。 随后她握剑转身将那两招剑法放慢速度,为少年演示了一遍。 少年在旁边有样学样,碧月上前指导了两下,忽然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口哨声。 她抬起头,看到那张美艳的脸,抱着胳膊玩笑道:“您该不会躲在那偷学呢吧?” 钟黎伸了个懒腰,撑着窗台从二楼跳下来,稳稳地落到碧月和那少年身旁。 “钟黎姐。”少年收了剑恭敬地喊了一声。 “阿千,你先练着,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我就好。”碧月朝那少年交代了一句。 阿千乖乖点头:“谢谢碧月姐。” 碧月转身和钟黎去了石亭里,二人相对坐在石凳上。 “你说这十二家商行干嘛非得去杀那个刘玮呢?就因为被挡了财路?他们又不是不知道这刘玮的身世,如今只留着自己的孩子活下来,还背负着一身的仇恨,何必呢?”钟黎并不清楚其中具体的原因,所以有些想不通。 碧月摇了摇头:“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的,原先我也以为就是生意被抢了这么简单,后来才从蝉手那里知道了原因,就拿那个樊家来说吧,刘玮之前看上了他的妻子,原本想抢来囚在永安县的那所宅子里,有一次差点得逞了,被布行的店员看到了,才护了下来,樊家主知道了这件事之后怒不可遏,却又无可奈何,仇恨积于心中,所以后来才狠下心要买刘玮的人头。” “居然还有这档子事儿?”钟黎有些讶异。 碧月冷笑一声:“还不止呢,那玉器行的王家。王老爷子只有一个独生儿子,是个直脾气,刘玮的人三天两头去玉器行找事儿,想把他们赶出临州,那王公子咽不下这口气,便去府衙讨回公道,王老爷子在家等了一天,结果却等来了一具白布遮面的尸体,那刘玮以寻衅挑事,污蔑朝廷命官为由将人打死了,王家少夫人当时身怀六甲,看到自己丈夫的尸首,伤心过度,卧病在床,最后……唉……” 碧月说到这,叹了口气,剩下的几家也不用一一赘述,遭遇大体上都是如此。 “这些草菅人命的贪官!”钟黎看着院子里正在练剑的阿千,想了想他的父母家人,不由拍了下石桌。 “别气了,气也没什么用,咱们这些靠杀人混饭吃的能做什么呢?顶多多接几单杀贪官的生意罢了,可是之后呢?刘显还会安排更多的贪官进去,永远也杀不完……”碧月无奈地摇头叹息。 钟黎被这一番话说的有些郁闷,可是碧月说的对,他们也犯不着操这份闲心,朝廷的事和他们这些江湖人没有什么关系。 “碧月姐,钟黎姐,大蝉师来了,让杀门的人都过去。”一个年轻人忽然闯进后院,跑的气喘吁吁,在石亭里看见了她们两人,便喊了一句。 钟黎有些奇怪地皱了皱眉:“什么事能劳烦大蝉师亲自来杀门?” 碧月起身理了理衣裳,淡淡道:“去看看就知道了。” 钟黎跟着她起身,出了院子,回了阁楼。 碧月和钟黎回了正厅,果然看到大蝉师正站在中央,后面还跟着左右蝉师,手里捏着一沓东西,像是信。 -- 第138页 二人默不作声地站到杀门人群的最后,听见蝉手在大蝉师身边说道:“大蝉师,除了几个出任务的杀手,人都到齐了。” 大蝉师微微颔首,然后上前两步,站到那群杀手的面前,吩咐道:“这次霖铃阁接了一单生意,因为任务目标有点多,一共一百三十二个人,都是县令,官品不大,所以每个人都有份儿,酬金是一个人头一万两黄金。” 说罢他抬手让身后的左右蝉师将任务分发下去,又说道:“这次的任务是按照你们入阁的时间来安排人头数量的,若是有不想接的单子,你们可以内部自行调换。” 左右蝉师将分装好的信封一个一个递到杀手的手上,最后一一分配完毕,然而有一个人却是两手空空。 这个人就是正在闭门思过的碧月。 似乎知道碧月这次没有领到任务,分发信件的左右蝉师还略带歉意地看了碧月一眼。 碧月微微一笑,表示并不在意。 钟黎拿到手之后,拆开信看了一眼,上面是三个县的县令相关的情报。 “这回又能出去浪他两三个月了,可怜哦,某人还得闭门思过。”钟黎砸了咂嘴,故作惋惜地将信纸塞回信封里。 碧月睨了她一眼,继而笑道:“正好我一个人在杀门也能静养几个月,还能练练功,求之不得啊。” 钟黎轻呵一声,将那封信揣回胸前,抬头目送大蝉师带着蝉门的人离开阁楼。 转身揽着碧月的肩膀:“反正没事干,陪我回去收拾收拾东西。” 正准备上楼,忽然有人叫住了她:“钟黎姐。” 钟黎和碧月回身望去,又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那少年脸上似乎有些为难之色。 钟黎声音轻了一些:“有事?” 少年点了点头,将手里的信封交给她,磕磕巴巴地说道:“钟黎姐,我能不能跟你换个任务目标,因为泉州的沧县是我的老家,那边我认识的人多,担心会影响任务。” 毕竟干杀手这行的,不是地方越熟越好下手,相反地方越熟就越容易暴露,所以这少年的担心也是情有可原。 钟黎拆开他的信看了一眼,上面写着:泉州沧县县令刘易,背景是刘显的侄子。 不过这身份倒是没令钟黎和碧月多惊讶,因为这些县令中有不少是刘显的亲戚,所以蝉门的人也就没有过多考虑。 钟黎点头答应了,将那信封收下,又掏出自己的那封信,将信纸展开放在他面前:“上头的人你随便挑一个吧。” 少年也没斟酌,直接选了上面的第一个人,然后感激地说道:“多谢钟黎姐。” 钟黎笑了笑:“客气什么,去收拾收拾准备出任务吧。” 少年连忙道:“等我领了赏金回来一定请钟黎姐吃饭。” 钟黎眉眼带笑,摆了摆手:“去吧。” 碧月却正看着那封信沉思,刘显的侄子…… 钟黎回过头,见她还在发愣,又低头瞅了一眼手上的东西,她挑了挑眉,问:“你不会看到跟刘显有关系,又心动了吧?” 碧月摇了摇头:“那倒不是,既然阁主有令让我闭门思过,我肯定不能违规,就是担心你执行任务的时候,千万别和刘显的人碰上了,尤其是他身边的那个刘安。” 钟黎想了想:“就是上次偷袭打伤你的那个?我还正要找他算账呢!” 碧月连忙道:“千万别,那个刘安内力深厚,上次那一掌幸亏我躲得快,不然现在就不能站在这了,所以你一定要小心。” 钟黎见她一脸忧色,便应了下来:“放心吧,我会小心的。” 碧月这才松口气,陪她回去收拾东西。 第七十一章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一百三十二个县令就已经被杀得只剩十几人,当地的知府纷纷立案调查,却毫无头绪,便派人将这件事通知了刘显。 刘显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大为震怒,“谁这么大胆子,居然敢动我派出去的人?” 这一百多人中大半都是他的亲信,所以才如此生气。 他忽然想起一个人来,看向刘安,问道:“那个泉州沧县的刘易还活着吗?” 他想起来,他给刘易安排的也是县令的位子。 刘安看了一眼死亡名单,并没有发现刘易的名字,于是答道:“大人,刘易应该还活着。” 刘显这才松了口气,微微颔首,抬起手刚准备说些什么,却见府内小厮匆匆过来。 他负手在后,语气冷淡:“什么事啊?” 小厮双手捧着一封信:“启禀太尉大人,沧县县令刘易刘大人差人送来书信。” 刘安上前接过呈给刘显。 刘显打开看了一眼,随后便皱起了眉头,刘易是写信向他求救,大概也是听说了最近的事,所以心中着急。 “刘安,你派两个暗卫去刘易身边盯着,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刘显将那封求救的信握成一团,死死攥在手里,眼眸中似乎有火光在跳动。 因为他身在京都,有很多事离不来刘安,所以只好将他从周博谦身边召回来,不然这次就将他派出去保护刘易了。 看着手中的纸团,他忽然想起了自己死去的儿子,接着发出了一声叹息:“我的玮儿啊……唉……” 若是他当初能早点发现,他的儿子也不至于身首异处。 -- 第139页 刘安见他伤心,也不好再杵在原地,于是说道:“属下去做安排了。” 刘显背对着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去吧。 刘安扶手行了礼,便转身离开了前厅。 —— 钟黎顺利完成了前两单,便火速赶往泉州沧县。 到了沧县,她先找了个客栈住下,赶了一夜的路,此时腹中已是饥肠辘辘。 客栈也经营堂食,于是她下楼叫来小二点了菜。 忽然外面一阵吵闹声,钟黎寻声望去,见街上两名官差模样的人正抓着一名布衣女子,对面还有一名穿着粗布短褐的男子,此时正被两名官差押着,在一旁挨打。 “瞎了眼的刁民,这可是刘县令看上的人,你敢拦,老子让你吃一顿打,长长教训。”说罢,那名官差又往那男人肚子上踹了一脚,男人疼得脸色骤变,低着头说不出话来。 对面女人应该是他的妻子,此时正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口中还声声喊着“夫君”。 钟黎看得心中窝火,一旁帮她倒酒的小二也往外看了一眼,随后叹了口气:“姑娘,别看了,这种事在我们沧县三天两头发生一回,不稀奇。” 钟黎听到“三天两头”这个词,有些讶异:“这狗县令就这么猖狂?” 那小二连忙伸手晃了晃,示意钟黎别再说了。 小二许是见她样貌好看,便自顾自地坐在桌旁,与她说起了那沧县县令的事。 “那县令上任之后,先是加重了赋税,我们家也是种地的农户,可今年收成不好,若是交了粮税,下半年就得饿肚子了,也就是靠我在这店里打工还能补贴点。” 钟黎皱了皱眉:“那你们为何不上告呢?” 小二一听这个,悲叹一声:“姑娘,您知道这泉州的知府是谁吗?” 钟黎配合地问道:“是谁?” 小二低声说道:“那是当今太尉的女婿吴德宏。” 钟黎冷笑一声:“原来是刘家人。” 小二冷哼一声:“可不嘛,我们这县令也是当今太尉的侄子,都是刘家人,你说他们还能不护着?眼下这刘易在沧县为非作歹,县民心里气可是又没有办法,只能忍着。” 钟黎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外面的声音渐渐消失了,那名女子似乎已经被带走了,至于带去了哪里,不言而喻。 小二见她仍望着外面,于是又劝了一句:“姑娘,心里气一阵子就算了,可别去惹事儿,免得连自己都搭上。” 说完,小二就起身,他扯下身上的毛巾擦了擦脸,转头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钟黎一杯酒接着一杯下了肚,忽然计从心来,她抿唇一笑,将一锭银子拍在桌子上,喊了一声:“小二,结账!” “哎,来了。”小二转过身来,桌子前却已经没了人影,又朝窗外看了一眼,似乎知道钟黎去干什么的,他深感惋惜地摇了摇头。 那妇人眼神无光,任由两名官差架着走,忽然不知哪来的力气,那妇人转身朝左边官差的胳膊上咬了一口。 被咬的官差正是刚才踹了她丈夫一脚的那个。 那官差猝不及防,疼得龇牙咧嘴,一把甩开那妇人,骂道:“真是市井泼妇!” 说罢举起手便要朝那妇人的脸上落下,结果被一道妩媚的女声止住了:“两位官差小哥……” 那声音轻而缓,两个官差被唤得心尖一颤,纷纷回头去看这声音的主人。 只见钟黎穿着一件淡绯色的长裙,眼角的那朵花也被擦掉了,纱裙有几处损坏,尤其是胳膊上直接裂了个口子,白皙的皮肤隐隐可见,当然,这是钟黎刚刚自己撕坏的。 她双手交握身前,像个惹人怜爱的小姑娘。 “你们身上有钱吗?小女子已经两天没吃饭了,求两位官差哥哥可怜可怜吧!”钟黎说着就掩面抽泣两声。 两个官差互相看一眼,觉得面前这位姑娘可比身后这个好看多了,他们见了心里都忍不住,更何况是那县令,要是带回去,那刘县令说不定会好好奖赏他们一番。 于是二人默契地定了主意,笑着上前:“妹子,我们带你去一个能吃饱饭的地方,好不好啊?” 钟黎眨着乌亮的眼睛,连连点头:“那就多谢两位官差哥哥了。” 两个官差正要上前将人带走,谁知身后躺在地上的妇人连忙喊道:“小姑娘,别跟他们走,他们就是一群禽兽!” 这妇人不忍心看钟黎只身去狼窝,这要是去了,可就…… 钟黎暗道不好,果然,妇人的一番话惹怒了那两名官差,官差出口骂道:“泼妇,给老子闭嘴!” 说着,那官差抬起脚就要往那妇人身上踹。 钟黎连忙出声:“官差哥哥,你们这是再做什么啊?这位姐姐刚才在说什么啊?” 官差一听这话,心里也有些慌张,觉得还是先将人带回刘易府上重要。 于是也不再管那妇人,起身上前,笑道:“没什么,姑娘,我们走吧。” 妇人刚想出声,却见钟黎扭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和刚才那个可怜的小姑娘简直判若两人,妇人没再出声。 这姑娘要做什么?她在心里冒出了疑问。 旁边围观的人扶了她一把:“李家娘子,快起来吧。” 那妇人起身,不再细想,无论那姑娘要做什么,都祝她好运吧。 -- 第140页 钟黎被两名官差带进了县府,迫不及待去找了刘易。 刘易正烦心地在院子里踱步,刚刚接到消息,泉州的县令又死了一个,前脚刚死,后面就有人替补,虽说是由吏部派来的,只是这速度也太快了。 他前两天派人给刘显送了求救信,结果几天过去了也不见消息。 正在他又惊又怕的时候,他手下的官差回来了。 “大人。”两名官差对他行了礼。 刘易往他们身后看了一眼,没看到人,便皱起了眉头:“那李家小娘子呢?” 两名官差互相看了一眼,随后谄媚地笑道:“大人,我们带回来一个绝色美人,可比那李家娘子漂亮多了。” 刘易半信半疑:“真的?人呢?在哪?” 官差朝门外唤了一声:“姑娘,进来吧,我家大人要见你呢。” 钟黎在后面酝酿了一下,便低着头迈着小碎步出去了。 她走到县令身前,福了福身子:“大人。” 刘易低头想看清她的脸,于是吩咐道:“抬起头来。” 钟黎垂着眼皮抬起头,露出那张清秀的脸,鬓边有几缕头发散落下来。 刘易一时间看呆了,盯着钟黎那张脸舍不得挪开,视线还胆大地往下移了移。 对面的两位官差出声提醒道:“大人,这位姑娘已经两天没吃饭了,您看……” 刘易立刻起身,连忙说道:“快去吩咐厨房做几道好菜。” 随后又笑得像个市井泼皮,他说道:“姑娘放心,在我这就不会委屈了姑娘。” 钟黎忍着心底的恶心,微微一笑:“多谢大人。” 刘易上前揽着她的肩膀,钟黎故作害怕地躲开了,刘易大概是担心将人吓跑了,所以也没有再动手动脚。 转头叫来官差,低声吩咐了一句什么,钟黎坐在屋内,看着刘易一脸的奸诈样,估摸着等会要出什么主意对付自己呢。 半个时辰过后,下人将做好的菜端上了桌子,刘易将钟黎带过去。 “姑娘,这都是本地的特色菜,快尝尝。”刘易坐在她身旁,一只手总是不经意间从钟黎袖子上擦过。 钟黎往旁边挪了挪:“那小女子就不客气了。” 她说罢用筷子夹起菜放在嘴边嗅了嗅,发现了异样,余光瞥到刘易一脸期待的模样,她眸光微转,将快到嘴边的菜转了方向,递向刘易。 “来,大人,您先尝尝。”她笑着靠近刘易。 美人喂东西,岂有不吃的道理? 刘易虽然知道里面下了迷药,但是也顾不上许多,反正药量不大,只能迷倒一个虚弱的小姑娘。 看着伸到面前的那双纤纤玉手,他鬼使神差地吃下了那口菜。 “姑娘,别客气,尽管吃。”刘易见她只顾着嚼馒头,便也动筷子往她碗中夹了些菜。 钟黎正想着怎么拒绝,结果外面就有人来叫刘易。 “大人,京都来人了。” 刘易一听,惊得站起来:“在哪儿?” 官差拱手道:“正在前厅候着。” 有钟黎在,他不便多说,刘易也笑着朝钟黎说了句:“姑娘,失陪片刻,本官马上回来。” 钟黎点了点头:“大人,公务要紧,您先去忙吧。” 她看着刘易着脚步匆匆地带着官差去了前院,便端起碗里的菜,朝窗边走去,将那碗菜倒了个干净。 又趁着刘易还没回来,将桌子上的菜,每碟都拨了几筷子。 刘易回来时,身后跟着两个人,身着黑衣,钟黎看他们刚要过来的时候,刘易朝他们吩咐了一句,那两人紧接着便跳上了房顶,离开了钟黎的视线。 莫非是刘显派来保护刘易的? 钟黎心中犹疑片刻,不管是不是来保护刘易的,她既然已经进来了,这刘易的人头她就拿定了! 第七十二章 刘易回来的时候,钟黎正趴在桌子上,半张脸埋在臂弯里,似乎睡着了。 那县令立刻就露出了真面目,舔了舔唇角,双手抚上钟黎的肩膀,钟黎已经按捺不住自己,要掏出袖子里的匕首了,但是又担心刘易的叫喊声会引来暗处的守卫。 她任由自己被刘易抱着去了床边,那刘易是个性子急的,已经开始伸手解钟黎腰间的带子了,钟黎悄悄掀开眼皮,看到了刘易那张猥琐的笑脸,她在心里冷哼一声。 就在刘易要低头凑近那张心心念念的脸时,近在咫尺的人却忽然睁开了眼,眼神已经变了。 刘易吓得愣在原地,然而这表情却被永远定格在了脸上。 钟黎将他脖子中的匕首迅速抽出,刘易的眼睛似乎又瞪大了几分。 钟黎没有耽搁,将刘易的尸首扔到一旁,越窗而出。 因为不知道暗卫藏在什么地方,钟黎不敢冒险从房顶上出去,万一对方给她来个出其不意怎么办? 她在后院转了一会儿,找到了一面矮墙,她沿着墙壁靠着那面矮墙,却忽然被人叫住了:“什么人?” 钟黎脚步一顿,一只手悄悄塞进袖口,摸到那把冰冷的匕首。 “小女子是今天刚进县府的,内急出来找个地方方便方便。”钟黎随口扯了个理由。 其中一个暗卫见她穿着打扮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于是便和另一个暗卫说道:“大哥,我看她就是个女孩子,没什么,放了算了。” -- 第141页 钟黎心中一喜,但是没有多话。 结果那暗卫却悄声说:“不行,要是放跑了要紧的人,太尉怪罪下来,我们就只能用脑袋担着了。” 钟黎身上还沾着血,要是这暗卫看到了,她指定是走不了了。 “你,转过来。”终于,那暗卫说了让钟黎担心的话。 钟黎的手已经抽出了那把匕首,缓缓转身,原本只打算潜进县府,就没带着长剑,结果没想到中途冒出来两名暗卫。 月色落在钟黎的淡绯色衣裙上,胸口处几抹斑驳的血迹映在那两名暗卫眼前。 暗卫震惊地抽出剑,睁大了眼:“你是刺客!” 钟黎一言不发地握着匕首靠近他们,眼看匕首就要靠近一名暗卫的脖子,另一名暗卫的剑已经朝她招呼过来。 钟黎侧身躲开那道剑锋,纵身一跃,翻墙而出。 这时暗卫才意识到自己上当了,钟黎刚才的招式只是吓唬他们的幌子罢了。 然而钟黎刚落地,还没迈出去一步,就再次被那两名暗卫围住了。 这两人的速度快赶上碧月了。 钟黎深吸一口气,看来不解决了这两名暗卫,今晚是不能离开了,若是不能速战速决,招来了守夜的卫兵,那更是危险。 钟黎攥紧了手上唯一的兵器,朝对面的暗卫一跃而上,心中又留着一份警惕,防着后面的暗卫。 匕首再次逼近暗卫,暗卫执剑挡在身前,挡住了匕首夺命的刀尖,身后的暗卫也已经朝钟黎逼近,钟黎从袖中又掏出了什么东西,朝那身后的暗卫脸上撒过去。 暗卫也是个训练有素的,虽然眼中迷了东西,但是已经提前找好了方向,朝着钟黎的背上砍了一剑。 钟黎穿着长裙,行动自然迟缓了些,她翻身落到地上,背上一片火辣辣的疼。 被香粉迷了眼的那位正在用袖子擦掉眼中的香粉,另一个没有束手待毙,迅速挥着长剑朝钟黎砍过去。 钟黎眼光一掠,便躲开了那一剑,旁边那个迷了香粉的暗卫也缓过来了。 钟黎暗道不妙,她这一身衣服加上背上的伤,二对一有些吃力。 只能以躲避为主,可身上也被划了几剑。 大爷的,她今天不会要交待在这儿了吧…… 她在心里骂了一句,看着迎头劈过来的两把剑,她已经没有力气再躲了,缓缓闭上了眼睛准备赴死。 忽然一道剑光从旁边斜过来,钟黎似乎被这光晃到了,连忙睁开眼,只见那两名暗卫已经倒在了地上,月光照在鲜血上,分外刺眼。 “钟黎,你没事吧?” 她只觉得这声音很是熟悉,那人已经将她揽进怀里,看清了那人的脸,她摇了摇头,轻声唤了一句:“楼清。” “嗯,我带你离开。”说罢他将一身伤的钟黎拦腰抱起。 许是楼清的胳膊碰到了她的伤口,钟黎微微皱了皱眉,闭上眼,靠在楼清怀里。 楼清感觉自己的袖子已经被鲜血殷湿了,一颗心绷得越来越紧,嘴上还不停地唤着:“老妖怪,再挺一下,就快到地方了。” 沧县的邻县有一家霖铃阁开的医馆,既能治病,也能接单,是六处下门之一。 这也是楼清进入主阁之后才知道的,下门的人直接和蝉门对接,除非有要紧的事,不然不会直接和杀门联系。 钟黎窝在他怀里,无力地笑了笑:“我又不是快死了,什么挺不挺的,就是一点皮外伤。” 楼清感受到手腕处的湿润,气得闷哼一声,不与她理论,抱着她往下门赶。 楼清在一处荒庙里藏了一匹马,换上快马,半个时辰的功夫就赶到了下门的医馆。 入夜的医馆门口挂着一盏灯,医馆的门已经关闭了,楼清抱着已经痛得痉挛的钟黎,用力在门上拍了几下,将人叫出来。 “什么人?”门内的人警惕地问了一遍。 楼清简单地说道:“霖铃阁楼清。” 那人这才开了门,楼清将彰显身份的蝉门银令给他看了一眼,下门的人这才放心地将人带进去。 “这是杀门的钟黎姑娘吧,怎么伤成这样了?”医馆的老先生连忙腾出一个房间,让楼清将人抱进去。 “别说这个了,快帮她止血看伤吧。”楼清看着脸色发白的钟黎,心中着急。 大夫立刻去取来药箱,帮钟黎处理了伤口,但是钟黎还是因为失血过多晕了过去。 伤口最深的一处在背上,衣裳都被划破了,伤口皮肉外翻,深可见骨。 楼清帮她翻了个身子,免得压到最要紧的伤口。 他在钟黎身边不眠不休守了三天,平时和钟黎打打闹闹惯了,心里总觉得看她是不顺眼的,可是今夜见她受伤,楼清只觉得自己紧张得都快要不会呼吸了。 不眠不休的三天里,他想了很多,之前向碧月表白,他真的是出于喜欢吗?忽然想起碧月开导他的那番话,说他只是将碧月当做姐姐一样喜欢,并不是男女之间那种情爱,他现在想来,觉得碧月姐说的是对的。 那他对钟黎也是一样的感觉吗?很显然,并不是,他在心里并没有将钟黎看作是前辈,从来没有,大概是平时吵架吵惯了,他总是骗自己,潜意识里觉得自己看不惯钟黎,但好像事实并不是这样。 床上的人忽然醒过来了。 -- 第142页 坐在床边的楼清注意到,连忙低头看她。 钟黎缓缓睁开眼,可惜是背着身子,扭头才能看到坐在床头的楼清。 她正要侧过身子,结果被楼清一把按住:“伤口还没开始愈合,你消停会儿吧。” 钟黎撇了撇嘴,笑着看他:“不会是碧月让你来找我的吧,这个碧月,闭门思过还不老实。” 楼清缓缓道:“是我自己要来的。” “你?你怎么知道我在沧县啊?”钟黎和那少年换任务的事应该除了碧月,再没别人知道了。 楼清靠着床柱,盯着她露在衣裳外面的一处伤口,皱了皱眉,说道:“你们之间换任务,在蝉门也是要留档的,只不过蝉手去问话的时候,你在睡觉,是那少年说的。” 钟黎这才恍然大悟,“你现在在蝉门,做起事来是比之前冷静多了,也聪明多了。” 楼清冷哼一声,红着脸扭头背对着她,“这还用你说?” 钟黎翻了个白眼,随后脸色恢复如常,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我饿了,去帮我弄点吃的来。” 楼清挑了挑眉,故意抱着胳膊,神色得意:“求我啊,求我我就去给你拿。” 钟黎眯了眯眸子,作势要翻身掀开被子。 楼清被她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拦住他:“得得得,您是姑奶奶,我去给您拿吃的,您老老实实趴着行不行?” 钟黎这才乖乖趴回去,还朝他笑了下,语气亲切:“有劳我大侄子了。” 楼清:…… 他看着钟黎含笑的眉眼,故意抖了抖肩膀,逃也似的出了门。 钟黎转头趴在枕头上,想起他刚才狼狈的样子,不觉笑了笑。 她回想着之前楼清救她的情景,那个怀抱,竟然让她有些怀恋。 正想着,楼清已经抱着一袋肉包子进来了。 “诶,忘了问你了,你这次出来跟阁主说了吗?不会是偷偷溜出来的吧。”钟黎用帕子擦了擦手,从他手中接过一个热气腾腾的包子。 楼清坐在她边上,解释道:“当然不是,我这么听话的好下属怎么会擅自行动?是阁主让我出来历练历练,我是顺便过来看看你任务完成得怎么样了。” 钟黎点了点头,然后故作遗憾地说道:“还以为你是专门出来救我的呢,哎。” 楼清一听这话,似乎有些急了,连忙说道:“我怎么不是专门救你了,就为了看到你去的地方,将蝉门的档案从头到尾翻了一遍,结果我到的时候,发现那狗县令已经死了,听到院子外面的打斗声,就匆忙赶过去了,你知不知道我到现在还在害怕,要是那两把剑都……” 说到后面楼清有些过分激动,他现在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眼睁睁地看着那两把剑的剑锋朝着钟黎杀过去,要是他再晚到一步…… 钟黎一时间怔在了原地,她原本只是想开个玩笑,想和平常一样,和楼清斗斗嘴,但是她没想到楼清会这么担心自己,以至于说话都这么激动。 这让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看着楼清生气的脸色,她几欲开口,却又止于无声。 二人沉默地嚼了半晌包子,钟黎见他面色仍未缓和,心中愧疚万分,终于斟酌着开了口:“楼清……对,对不起。” 楼清故意转了个身子,背对着她,没有理会。 钟黎又伸手去拽他:“对不起,你别生气了,要不你打我一顿出出气?” 楼清歪头看她,冷声道:“可别了,我不欺负老弱病残。” 钟黎无话可说,这真不愧是碧月带出来的人。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钟黎此时才意识到,他俩不拌嘴的时候,气氛是这么的安静。 “还疼吗?”楼清忍不住出声问道。 钟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自己的伤口,于是她故作轻松的摇了摇头:“不疼了。” 楼清冷着脸:“放屁,不疼才怪。” 钟黎忍不住紧了紧拳头,咬牙切齿:“那你知道还问。” 楼清起身说道:“我去找大夫帮你换药,你好好躺着。” 钟黎乖乖应了一声,看着他出了门,心里泛起一层层温暖的涟漪。 第七十三章 半个月后刘易的死讯传到了京都,刘显提前接到消息的时候,似乎并没有这么意外,他一脸沉着地坐在椅子上。 两个月过去了,那一百三十二个县令已经全部被替换下来,替换的方式就是先杀后替。 谁能有这么大的本事,敢将他安排的县令全部杀光。 他头疼地捏了捏眉心,脑海中忽然灵光一现,他想到了一个人。 一个他从未担心也从未放在眼里的人。 “刘安,备轿,我要进宫一趟。”他立刻起身吩咐道。 刘安俯身:“是,大人。” 京都的正中央坐落着一座威严华丽的宫殿,它规模庞大,是沐涞国皇室居住的地方。 但是对于刘显来说,它就是权力的中心,虽然里面住的是沐涞国的国主,但是那不过就是他手上的一枚棋子罢了,但是最近,这枚棋子好像不太听话。 这让他很是头疼。 轿子停在了漆红的宫殿门口,刘安掀开轿帘将刘显搀出来。 “你在这等我。”刘显从他手中接过拐杖吩咐道。 “属下遵命。”刘安挥手让轿夫退到一旁。 -- 第143页 守门的禁军朝他行礼,将宫门缓缓打开,沉重的门扉与门轴挤压,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一段古老的歌谣。 刘显沿着那两道五丈高的宫墙围成的石板路,进了皇宫。 沐涞国的皇帝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赵嘉珩十岁坐上这个宝座时,曾经满怀热血,要将父皇交给他的江山打理得井井有条,可是两年之后他渐渐发现,这朝中的局势渐渐变了,朝中越来越多的人都听命于刘显,而不是赵家,刘显肆意在底层的官员中安插自己的结交的人甚至秦叔,将沐涞国搞得民不聊生,而这一切他都被蒙在鼓里。 “母后,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沐涞国被他刘显一点点毁掉。”小皇帝赵嘉珩坐在太后旁边,腰背挺直,语气坚定地说道。 太后手中捏着一串紫檀佛珠,一双眼睛轻轻闭着,叹了口气,说道:“珩儿,可是你就算杀了那些县令,找人替上,刘显也还是可以慢慢将他们打压杀光。” 赵嘉珩起身,解释道:“不,母后,我会在刘显将他们打压下去之前,慢慢将地方官员尽数换掉。” 他相信自己的策略一定可行,被刘显架空了这么久,他也终于成长了一些。 太后摇头叹气,对他的想法不敢苟同,不过还是安慰了他一句:“如今朝中的情况并不算太糟,至少刘显只有文权没有兵权。” 赵嘉珩微微颔首:“不错,如今的兵权落在镇南侯的手中,孩儿甚是放心。” “镇南侯与刘显向来不对付,你应该和镇南侯那边多多拉近关系,我听说他们家有一个外孙,不过如今改了姓正式入了姜家的籍,那孩子平时酷爱读书,不过身患寒疾,听说最近好像治愈了。有时间你将他接进宫来,试试他的才学。”太后想起前不久在春宴上听到的传闻,就顺道说与小皇帝听了。 赵嘉珩听了有些好奇:“还有这事儿?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母后可知道?” 太后想了想,答道:“这人叫姜博衍,听说住在永安县,那地方是永安县主的封地,有空你该去看看,现在姜家是你唯一能依靠的了。” 赵嘉珩点了点头:“母后说的对,孩儿过两日便启程去永安县。” 二人正说着话,总管太监弓着腰从外面进来,停在太后的寝殿门外,开口道:“参见陛下和太后娘娘。” 赵嘉珩负手在身后,像个老成的大人,看向那太监,冷声问道:“什么事?” 太监没有抬头,只是回道:“太尉大人来了,求见陛下。” 赵嘉珩立刻装作惊喜地说道:“刘太尉来了?快请去御书房,朕换身衣裳就过去。” 太监扶手:“是。” 待太监走后,赵嘉珩神色恢复往日的冰冷,坐在一旁的太后冷笑一声:“刘显大约是知道了你替换那些人的事了,你要小心应付。” 赵嘉珩扶手道:“母后放心,无论他刘显说什么,孩儿都会笑脸相对,绝对不会露出任何破绽。” 说罢,他转身离开了太后寝宫,乘着龙撵去了御书房,他看着周围抬轿的太监,以及旁边那位手握拂尘的领事太监刘文敬,他们都是刘显的人。 这偌大的皇宫,仿佛都要被“刘家人”填满了,只剩下自己和母后,孤零零的母子俩,无所依靠。 进了御书房,赵嘉珩立刻换上一张笑脸过去,看见拄着拐杖站在房中的人,他在心里冷哼一声,继而又笑道:“刘爱卿何事这么着急?” 刘显闻声转过身,俯身却未下跪,用低沉的声音开了口:“启禀陛下,老臣听说地方有一百三十二个县令在两个月内全部被杀,不知陛下可曾听说这件事?” 说完他抬眸看向桌案前的赵嘉珩,对方正低头翻开一本奏折,并没有往他这边看,神色也看不出异常。 “哦,这事儿我听说了,朕已经派新任的县令去查办了,刘爱卿坐着等消息就行了。” 刘显跟着笑了两下,继续说道:“这事儿说来也奇怪,老臣听说那些县令刚被杀,第二天就有人踏着尸体去上任了,这吏部倒像是算准了似的。” 说话的语气带着几分冷嘲热讽。 刘显这话明显意有所指,但是赵嘉珩没有理会,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是啊,这恰恰说明吏部的办事效率高啊,朕真应该好好嘉奖他们,不然那一百三十二个县岂不是已经方寸大乱了。” 刘显见自己问不出什么,也只好沉下气,这小皇帝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不再任他摆布了,于是他跟着附和道:“陛下说的是。” 赵嘉珩打开一份奏折,两只耳朵留意着下面的动静,他抬头看刘显脸色不是很好,于是微微一笑:“刘爱卿啊,朕看你最近是不是太操劳了,宫里最近来了一批上好的人参。” 说罢他叫来刘文敬:“去将那盒人参取来赠与刘太尉。” 刘文敬弓腰领命,出门前特意看了一眼刘显,像是在问安。 这一切赵嘉珩都看在眼里。 太尉低垂的眼眸轻轻眯了眯,拱手道:“多谢陛下。不过老臣此来还有另一件事。” 赵嘉珩批阅完一份奏折,伸手放到一边,说道:“刘爱卿请讲。” “泉州知府吴德宏上任五年来,公务积极,政绩卓著,泉州百姓对他无不夸赞,臣斗胆请陛下将他向上提拔一级,入吏部。对其他官吏既是榜样,也是鼓励。” -- 第144页 正三品入吏部?吏部侍郎? 赵嘉珩批红的手微微一顿,他稍稍抬眸,御书房中忽然陷入一片诡异的平静。 刘显正垂着头,赵嘉珩只看了他一眼,便笑了笑:“刘爱卿起身吧,脖子弯久了该酸了。” 说罢,他继续面不改色地批阅着奏折。 刘显抬起头,仍旧是刚才那件事:“请陛下下旨。” “刘爱卿。”赵嘉珩的语气不自觉地加重了些。 随后又亲切地笑了笑:“刘爱卿啊,朕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让吴德宏入吏部,做侍郎,不过这现任左侍郎安如辉今年已经六十九了,明年就到退休年龄了,到时候他告老还乡,朕立刻就将吴德宏调到京都来,绝不让兢兢业业的老臣寒心。” 说这话时,他特意看了一眼刘显的表情,对方似乎咬了下唇角,很明显对他的处理方式并不满意。 刘显刚想说话,继续劝他,却听见小皇帝又说道:“刘爱卿,你知道朕这个皇帝做得很是不容易,今天这么做了,有人又要说朕偏袒你,父皇临终前让您做朕的辅政大臣,朕自然是信得过您的眼光的,所以很多事都不过问,但是免不了就会招来朝中大臣的嫉妒,太尉大人还是小心些吧。” 刘显扯了扯嘴角,压下心中的不满,低头道:“陛下教训的是,老臣一定谨记于心。” 赵嘉珩连忙抬手,纠正道:“爱卿莫要误会,朕才临政几年啊,哪里能给刘爱卿什么教诲?只不过是一些善意的提醒罢了。” 刘显心中有了主意,他决定不再与赵嘉珩周旋下去,于是道:“既如此,老臣就不耽误陛下批阅奏折了,老臣告退。” 赵嘉珩也抬了抬手:“刘爱卿路上小心些,拐杖要扶稳些。” 刘显在心里冷哼一声,俯身退出了御书房。 赵嘉珩起身上前,看着刘显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下了石阶,忽然心中有说不出的痛快,这是他第一次在刘显面前像个君王,刘显眼下虽说有些猖狂,但是手中没有兵权,自然畏惧京都的禁军和镇南侯,毕竟他们手中握着的是能杀人的剑。 赵嘉珩也是吃准了这一点,今日才敢在这御书房内给刘显一个下马威,这一次的周旋给他添了不少的信心。 虽然他知道刘家在沐涞国的朝堂已经开始扎根蔓延,但是只要他手上还有一把能够将这些枝蔓砍断剁碎的剑,他就还有将刘家连根拔起的希望。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刘显的雷厉风行正准备夺了他手上的一把剑,一把即将封入鞘中的剑。 第七十四章 刘显出了宫门,见刘安过来,便低声吩咐道:“通知张御史以贪污受贿为由参安如辉一本,另外顺道通知刑部抓人,直接将安如辉一家妻儿老小全部打入牢中,我会亲自审问。” 刘安俯首道:“遵命。” 很快,刘安就带着刑部的官兵查抄了安如辉的府宅。 安如辉已经年近七旬,头发已经花白了,此时被官差架着,往外拖,他破口大骂:“刘显你个丧尽天良的,无凭无据凭什么抓人?” 然而刘安并没有理会这话,反正骂的是刘显,他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抬手招呼身后的官差将人全部押走。 安如辉一妻一妾,两个儿子和三个女儿全部被打入了刑部大牢。 刘安在刑部看着牢里的那一家人,吩咐属下去请刘显。 安如辉身上还穿着一身素色长袍,刚才的一顿挣扎让他看起来有些狼狈,他死死地盯着外面的刘安,问道:“你们太尉大人呢?应该快到了吧?” 说罢他冷笑一声:“他刘显不会又想用之前的办法把我这个老东西扯下马吧?” 刘安仍旧候在一旁,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安如辉听着旁边妻儿的哭声,心中不是滋味儿,这京都已经快成刘显的天下了。 忽然外面传来脚步声,他靠着墙,眼睛朝那边瞥了一眼,毫不意外,正是刘显。 他闭上了眼,不想再看第二眼,就靠着墙假寐。 门外的人忽然停下了脚步,语气似乎有些高兴:“安侍郎,这刑部大牢待的还舒服吧?” 安如辉懒得和他废话,闭着眼问道:“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听你说话就头疼。” 刘显眉心跳了跳,沉默半晌,到底没有发火,只是从袖口中掏出一张纸,上面整整齐齐地落了几行黑字,他拿着那张纸进了牢中。 刘显走向安如辉,扶着拐杖蹲下身子,将那张纸展开递到安如辉面前:“侍郎大人,只要在这张纸上写上你自己的名字或者按个手印,我就可以放了你们这一家子,绝不会再为难。” 安如辉平时在吏部整天都埋在文案里,那张纸他瞥一眼就知道上头是什么意思,他冷哼一声:“签了字,我就成了贪官,不就让你刘大人得了意?你觉得我会签吗?” 刘显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惋惜,他扶着拐杖缓缓起身,眉头皱着:“既然这样,那就只好给侍郎大人换个地方了。” 安如辉掷地有声地说道:“无论是什么地方都不可能让我改变主意。” 刘显没有搭话,只是挥手叫人将安如辉带走。 看着面前血迹斑驳的刑架,安如辉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他被推过去,双手双脚被绑在架子上。 持鞭之人已经在旁边等着动手了。 -- 第145页 看着刘显一抬手,他便扬起了手中的刺鞭。 “侍郎大人,这鞭子是我专门改造过的,包您满意。”说罢他向后坐在刘安拎来的椅子上。 傍晚,太阳快要落山时,御史大夫按照刘显的吩咐,带着奏折匆匆面圣。 赵嘉珩看到那封奏折的时候,直接挥手扔在了地上:“张御史,你好大的胆子,仗着自己可以风闻言事,就能随意攀咬朕的臣子吗?” 御史大夫不慌不忙地跪下,扶手道:“陛下,明日臣就会将证据呈在您面前,您勿动怒。” 赵嘉珩眯了眯眼,双手撑在桌案上,笑道:“那好啊,朕静候佳音。” 说罢挥了挥手,将张御史赶了出去。 赵嘉珩扶着桌子缓了缓,心道这刘显的人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今天上午才说了要让吴德宏顶替安如辉的位子,他没答应,结果参本的奏折下午就递过来了。 反正安如辉的为人他是了解的…… 不对! 他转头忽然想到了什么,御史大夫刚才说明日就会将证据呈上来,这态度明显是笃定了明天一定能拿出证据来。 他哪来的证据? 赵嘉珩细想之下,心头渐渐漫上一阵害怕,他攥紧了拳头,呼吸开始变得紧张。 他立刻挥手招来侍卫。 “陛下,您有何吩咐?”侍卫单膝跪地,行礼问道。 小皇帝一只手撑着桌案,侧身吩咐道:“你去吏部侍郎安如辉的府上看看,若是发现什么异常,就去将镇南侯请进宫。” 侍卫扶手道:“遵命。” 小皇帝心里暗暗祈祷,可千万别因自己的一时差错而害了安如辉一家…… 阴暗的地牢里,刺鞭打在肉身上的声音一下接着一下,血沫被刺鞭甩的到处都是,只有刘显面前那一块地方是干净的。 “安如辉你也是一把年纪了,何必呢,早点按了手印,我也好去交差,你也不用再受这皮肉之苦。”刘显端坐在牢门外,隔着牢笼看着里面垂着脑袋,毫无生气的人。 安如辉用仅剩的力气,字字珠玑地说道:“刘显,有本事你今天就打死我,正好让陛下有理由治你一个滥杀朝臣的罪,来啊,打死我,刘显我看你如何收场!” 刘显搭在扶手上的手渐渐蜷起,一张脸绷得很难看,嘴唇已经紧紧抿成了一条线,他看着里面的安如辉,冷笑一声:“是吗?那就停手吧。” 密密麻麻的鞭子终于停下来了,安如辉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他知道刘显接下来要做什么,无非就是将他的妻儿带过来,当着他的面折磨一番,逼他就范。 同样的手段,他之前也在沈德之身上用过,沈德之心中不忍,最后服了软,可是得到的结果是什么?满门抄斩,他最后也没能护住自己的妻子和那仅有六岁的女儿。 “老爷……”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安如辉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他的家人都已经被刘显带到面前。 “夫人,我对不住你们……”这句话说出口,他的决心就已经定下了。 大夫人和二夫人带着孩子,笑着摇了摇头:“老爷,此生跟着您,享受了半辈子的温暖和睦,我们已经知足了,我们绝不会拖累老爷的。” 安如辉双肩微颤,他慢慢低下了头,两行清泪混着脸上的污浊缓缓而下。 “对不起……” 刘显看着他们慷慨激昂的样子,心中发笑:“这鞭子没落到身上之前,当然什么话都能说,等到这痛落到自己身上,希望你们还能扛得住,给我打!” 他就不信,这一顿鞭子换不来一纸认罪书。 两个夫人将孩子护在身下,刺鞭一下接着一下地落到她们身上,嘴角已经疼得咬出了血,安如辉低着头,不忍心再看,他知道这鞭子的是什么滋味,自然也能体会两位夫人此时的痛。 “给我用力打!”刘显见他们死扛着不认输,又加重了语气。 刺鞭挥落的力道渐渐加重,一旁的刘安看着那两位母亲,眼中不由多了几分动容,但是他一贯的冷漠让他克制住了这股冲动,他只是刘显的一个下属,下属是不能背叛主子的。 他选择不再看那残忍的场面,将头偏向牢外,却突然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陛下,刘太尉正在审犯人,地方太脏,别染了您的龙足啊……”守牢的卫兵想将赵嘉珩拦在门外。 “滚开!”赵嘉珩直接一脚踹过去,赏了那人一龙足,将拦门的人踹开,他听见里面的动静,心里已经急得冒烟了。 牢头被踹到在地,正要起身再去阻拦,却被镇南侯一个眼神压住。 “候……侯爷。”他连滚带爬地行了礼。 镇南侯没有多看他一眼,紧跟着赵嘉珩进去。 “大人,陛下来了。”刘安连忙小声提醒道。 刘显的注意力一直留在安如辉那一家上,并未留意外面,此时听了刘安的提醒,有些惊讶:“什么?”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少年的低吼:“给朕住手!” 刘显整个人愣在原地,但也没有过分紧张,带着刘安简单地行了礼:“老臣参见陛下,这刑部大牢乃污秽之地,陛下怎么过来了?” 赵嘉珩冷哼一声:“若是不过来,我沐涞国岂不是又要少一位忠臣了?太尉大人,您这是何意啊?” 他没有给刘显狡辩的机会,直接吩咐身后的镇南侯:“姜伯伯,帮我把侍郎大人带进宫好好治疗。” -- 第146页 镇南侯抱拳领命:“臣遵旨。” 刘显拄着拐杖,抬起手:“慢。” 可是镇南侯根本不听他的,一步一步地朝架子上的安如辉走过去。 刘显连忙和身边的刘安使了个颜色,刘安会意,立刻上前挡在安如辉身前。 老侯爷当年征战沙场,十万敌军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是一个刘安,他一双鹰一般的眼睛盯着刘安,只问道:“你要拦?” 刘安被这眼神看的心中发麻,但还是伸手拦在他身前:“侯爷,得罪了。” 镇南侯冷喝一声,握拳出手,刘安也出掌去挡,然而没等他出第二招就已经被镇南侯拎起来扔到墙边。 刘安的后背撞到墙上,咳了口血,看着镇南侯将安如辉从刑架上解下来。 另一边,刘显还在继续朝安如辉身上泼脏水:“陛下,吏部侍郎安如贪赃枉法,假公济私,有不少人向他捐钱买官。” 安如辉此时已经说不出话来,嘴皮干裂还在往外渗着血珠。 赵嘉珩当然知道刘显是在说瞎话,于是冷声问道:“你有证据吗?” 镇南侯没有理会刘显要吃人的眼神,当着他的面将安如辉搀出去。 路过赵嘉珩时,安如辉用了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颤抖着说道:“对不起,陛下,老臣给您添麻烦了。” 这话让赵嘉珩喉咙哽咽,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适,扶着他的肩膀:“爱卿快出去休息一下吧。” 镇南侯留了几名禁军跟着赵嘉珩身后,便搀着安如辉离开了这幽森吃人的大牢,并吩咐禁军去取些水来为安如辉饮下。 刘显看着没什么力气的安如辉,一脸的自信,拱手道:“老臣有证据,只要陛下能派人去安如辉家中搜上一搜,证据自然就有了。” 赵嘉珩明白了,这刘显抄安如辉的家时,已经将准备好的“证据”放进去了。 “就算是能搜出什么来,朕也不能相信那是安如辉自己的东西,太尉大人,有些事你我是心知肚明的,今日的事朕自然会查个水落石出,就不劳太尉大人费心了。”赵嘉珩捏着手上的扳指,看着刘显,一字一顿地说道。 刘显不依不饶:“那陛下是打算包庇安如辉吗?先帝临终之前曾嘱咐老臣要好好辅佐陛下,这些事老臣不能不管。” “刘爱卿!”称呼很亲切,可语气却带着杀意。 他已经顾不上许多了,如果今天护不了安如辉,明天就会有更多的忠臣被扣上不忠的罪名,死在这刑部大牢中。 “父皇也曾告诫过朕,不必事事都听从刘太尉的,毕竟这最后做主的是朕而不是刘太尉,您说呢?” 刘显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地吐出来,他沉声道:“陛下说的是,是老臣僭越了。” 赵嘉珩看着他手上没有招认的罪状,上面还沾着一些血迹,这是忠臣的鲜血,他是用生命在维护自己的一身忠骨,也是在拿命维护沐涞国的江山。 “既然刘大人审了这么久也没什么进展,那就将人接进宫去,由朕亲自审问,哦对,还有安如辉的家人也一起接进宫去吧。” 刘显已经想不出办法再行阻拦,只好心有不甘地说道:“老臣谨遵陛下旨意。” 这话落到安如辉的耳朵里,他抬眸看了眼旁边已经快没了意识的妻儿,心如刀割。 不过他拥护的人没有让他失望,紧要关头赶了过来,救了他的妻儿。 出来时,安如辉拖着重伤的身子,给赵嘉珩下跪,感激地说道:“多谢陛下相救。” 赵嘉珩连忙上前将他扶起来,可惜双手力气太小,最后还是镇南侯上前帮忙将人搀起来。 “爱卿请起。”说罢,他转头看向一旁,安如辉的家人此时也是伤痕累累,他心里十分不是滋味,于是一声令下:“让安侍郎一家乘坐朕的龙撵,起驾回宫!” 安如辉大惊:“陛下,这万万不可啊!” 赵嘉珩强硬地说道:“这是朕的旨意,爱卿休要多言,快带着家人进宫治疗吧。” 安如辉看了一眼自己奄奄一息的妻子,心中发酸,也不再多说:“多谢陛下隆恩。” 回去的路上,赵嘉珩直接将龙撵让给了安如辉一家,与镇南侯乘马跟在龙撵之后,面上忧心忡忡。 第七十五章 赵嘉珩匆匆赶回皇宫,从太医署传了几名太医来为安如辉一家诊治,将镇南侯单独叫去了御书房。 “来人,给老侯爷看座。”赵嘉珩想起今日镇南侯配合他救出安如辉的事,心中无不感激。 “多谢陛下。”镇南侯抱拳行礼,坐在赵嘉珩安排的座位上。 “若不是老侯爷今日鼎力相助,只怕朕是救不出安侍郎的。”赵嘉珩恭恭敬敬地朝他扶手作揖,表示感谢。 “这都是身为人臣应该做的,陛下不必客气。”镇南侯微微低头说道。 赵嘉珩知道镇南侯身为武将,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于是直言道:“朕听说侯爷有一孙儿名叫姜博衍,此人饱读诗书为何不考功名然后入朝为官呢?” 说起姜博衍,镇南侯面上染了些许哀伤,声音都有几分低落:“我那个孙儿原先染了寒疾,卧病在床十六年,开春时才刚刚好起来,听说正在和他师父四处游历,现如今我也不知道他的下落。” 赵嘉珩有些意外:“他现如今不在永安县吗?” -- 第147页 镇南侯摇了摇头:“雅淑前些日子还来了书信,说博衍还未回去。” 赵嘉珩深感遗憾,他本打算亲自去一趟永安县,去见见这个姜博衍,如今愿望却落了空。 “陛下,安如辉醒了。”一个内侍匆匆来报。 小皇帝惊喜地抬起头:“真的?朕这就过去。” 镇南侯俯身告退,离开了皇宫。 安如辉正靠着床头,他的家人睡在隔壁房中,抬头看见赵嘉珩步履匆匆地进来,连忙掀开被子要下床行礼。 赵嘉珩走过去,抬手止住了他:“爱卿平身,怎么样,伤口可有大碍吗?” 这话是问一旁的太医的。 太医根据诊断结果,如实答道:“侍郎大人身上总共有五十多处鞭痕,多亏陛下及时送来治疗,如今伤口已经敷了药,只要慢慢调养,是可以痊愈的。” 赵嘉珩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我沐涞国可算保住了一位忠臣。” 太医带上医药箱,自请告退了。 待太医走后,安如辉才急忙道:“陛下,不能再让刘显如此为非作歹下去了,今日是老臣,明日恐怕还有别人会跟着受害。” 赵嘉珩点了点头,眸中浮上一层愧疚的暗光:“之前是我不懂朝政,一直相信刘显,所以做错了许多事,不过爱卿放心,我以后不会了,如今我看清了刘显的真面目,日后自然不会再任他摆布。” 为表示道歉的诚心,他甚至没有自称为“朕”。 安如辉摇头叹息:“只是如今朝中大部分的主政大臣都是他刘显的人,如今想要清除□□怕是有些难了。” 赵嘉珩摇了摇头:“就算再难我也要去做,我不能让沐涞国毁在我的手上。” 安如辉看着他眼中似乎有不动摇的决心,于是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继而嘱咐道:“既然陛下有清除孽党的决心,那老臣就有一个建议。” 赵嘉珩立刻挺直腰背,正式道:“爱卿请讲。” 安如辉开始徐徐道来:“沐涞国历来选拔官吏,就是科举选才,榜上有名的学子就会得到入仕为官的机会,只不过近几年刘显把持着这条路子,从乡试到殿试没有他不经手的,所以他才有机会将自己的人偷偷塞进去。” 说到这,安如辉似乎有些疲累,他一只手撑着床,往上靠了靠,小皇帝很有眼力见地伸手去扶他。 安如辉笑了笑,对小皇帝表示感谢,继而又道:“陛下若是想真正地将刘显那帮人铲掉,手上就必须有自己能用的人,而这科举考试就是唯一的出路,所以老臣恳请陛下,今年的秋试您一定要亲自参与,从出卷到监考,到阅卷,每一步您都马虎不得。” 赵嘉珩听完恍然大悟,他立刻笑道:“朕明白了,今年的秋试将由朕亲自监考,就算是朕顾不到的地方,朕也会在监考官中安插一些自己信得过的人。” 安如辉坐起身,血迹未干的嘴唇微微颤抖,他拱手道:“陛下圣明。” 赵嘉珩连忙上前让他躺下,叹了口气,自嘲道:“朕若是真的圣明,就不会有这么多忠魂烈骨冤死在狱中了。” 安如辉摇了摇头:“不,陛下,莫要妄自菲薄,只要您下定了决心,就不要再有动摇。” 赵嘉珩起身,负手在后,朝他鞠了一躬,正色道:“爱卿尽管放心,朕不会再让忠臣失望了。” 安如辉欣慰地点了点头,眼眶中似乎闪着泪花,他轻轻闭上了眼睛,已经累得睡着了。 —— 刘显那边也在筹划着同样的事,这还是刘显这十几年来第一次被人给了下马威,心中忿忿不平。 “去将吏部和礼部尚书请来,我有些事要问问他们。” 刘显端起茶准备喝一口压压火,结果手腕气得发抖,最后干脆甩手将那杯茶扔在了地上,茶杯连带着红茶碎了一地,溅到了刘安的脚背上。 刘安面无表情地抱拳:“属下领命告退。” 刘显双手撑着桌案,整张脸都在颤抖着,他不能就这么算了,那小皇帝以为手上有了一个镇南侯就能万事大吉了? 他原本还想给赵氏留几分薄面,科举中勉强留几个人供他使唤着玩,结果不想那小皇帝却得寸进尺,既然如此,那就别怪他心狠了。 桌子边缘因为过度挤压渐渐变了形,上头留了五行指印。 等到刘安带着两位尚书大人进来的时候,刘显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了,他端坐在矮桌旁,正悠闲地品着一杯香茶。 “拜见太尉大人。”两位尚书一起行礼道。 刘显不慌不忙地将手中的茶盏放到一旁,“嗯”了一声,说道:“今日请你们来,主要是为了今年的秋试,小皇帝还年幼,无法主持出卷事宜,你们二位今年还是得多费心啊。” 按说过去几年也是这样过来的,但是今年两位尚书大人似乎有些为难,他们斟酌片刻,没有说话。 刘显见他们神色有异,便皱起了眉头,问道:“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两位尚书这才说道:“按照惯例来讲,是这样,只是我们过来的前一刻,宫中就来了人,通知我们说今年陛下要亲自出题。” “什么?”刘显惊得站起来。 看来这小皇帝是一个劲儿和他作对到底了。 “太尉大人稍安勿躁,这小皇帝平时不是最听您的话吗?只要您在他面前说两句,这出卷的事不还是由您亲自主持吗?”两位尚书并不清楚最近发生的事,所以不知道皇帝和刘显之间已经产生了巨大的冲突。 -- 第148页 刘显起身拄着拐杖,叹了口气,说道:“今时不同往日了,这小皇帝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最近老是和我过不去,估计也是今天刚刚做的决定,要亲自出题。” 两位尚书对视一眼,眸中似有担忧,说道:“那看陛下这意思,难道今年要亲自监考吗?” 刘显冷笑一声:“这沐涞国总共有十几个省,他要亲自监考,难道他会□□吗?” 两位尚书一听这话,也放心地笑了笑:“太尉大人所言极是,反正各个省的监考大臣都听您的,到时候还不是您说了算,陛下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刘显对这番话甚至满意,让他的心情都跟着好了不少。 他倒要看看那小皇帝能有几双手,能伸得多长…… —— 赵嘉珩从安如辉那里得到了一份名单,名单上的人都是他能用的,在“刘家”范围之外的那些人。 他吩咐几名禁卫军将名单上的人全部请过来,路上不要被人注意。 赵嘉珩和太后配合着,将宫中的那群太监全部关在了后宫中,御书房外禁军层层把手,除了名单上的十几个人,不会再有外人靠近。 “陛下,请问陛下有何事吩咐?”被叫来的十五个人全部是之前参与监考和阅卷,但是被刘显想办法支出来的官员。 赵嘉珩为他们每个人都看了座,而后道:“你们之前也是参与过监考和阅卷的人,那刘显手上的人可有做过什么欺上瞒下,故意将中榜的考生压下去的事吗?” 十五个官员面面相觑,不知这陛下是何意,按说这皇帝平时最宠信刘显,所以他们不敢多嘴,只是道:“太尉大人您是最了解的,应该不会做这种事。” 赵嘉珩知道自己过去做的蠢事让朝中的大臣变得惧怕刘显,于是他直言道:“各位放心,今日的谈话不会再有别人知道,我只是想只知道那个刘显究竟做了什么,能将自己的人悄无声息地塞进中榜的考生中,做得这么不留痕迹。” 一听这话,众人方才明白小皇帝的用意,这十五个人中大半都在刘显手上吃过亏,此时见一腔恨意有了宣泄的地方,便等不及出来直言道:“既然陛下如此说了,那臣就斗胆直言。” 赵嘉珩心中一喜,连忙道:“徐爱卿请讲。” 徐茂才是吏部的考功主事,在那十五人当中,品阶算是高的,此时站出来说道:“陛下有所不知,各省负责批阅试卷的,大部分都是刘显的人,他让那些人将写得好的试卷重新抄录一份,然后将原卷丢弃,重新在新抄录的卷子上署上别人的名字,所以后面才能顺利地让他们安排的人上榜。” 赵嘉珩听完已经怒火烧心了,他用力一拍桌案:“岂有此理!这岂不是在拿那些寒窗苦读的学子当垫脚石?” 徐茂才见赵嘉珩动了怒,又往里面添了一把柴:“还不止,后面进了会试的人,他们专门留了一部分真才实学的人,然后继续沿用之前的方法,用完之后将他们的卷子丢弃,让他们永无上榜之日。” 所以好多学子苦读几年,屡屡进考,却始终落榜。 赵嘉珩整颗心都跟着颤了颤,要是他能早点了解到这些,也不至于落得今日这个局面。 他冷静片刻,转身一脸严肃地看着他们:“各位爱卿,如今我有一件事托付于你们,不知你们可愿意去做?” 十五个人没有丝毫犹豫:“陛下请讲,只要能让天下苦读的学子有个出路,老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赵嘉珩满意地笑了笑,将所托之事尽数说与他们听,众人没有异议,纷纷答应下来。 第七十六章 三月后,钟黎的伤总算是好得差不多了,楼清一直在她身边守着。 “我在外留了三个多月,碧月那边你怎么说的?”钟黎盘腿坐在床上,解开衣裳,让楼清上药。 楼清将药膏涂在她已经开始结痂的伤口上,一边说道:“你放心吧,我没把你受伤的事告诉我姐,只说还有些事没办完。” 钟黎点了点头,冰凉的药膏让她有些不适应,弓着腰向前,双肩微微一缩。 楼清有些紧张:“还疼?” 钟黎扭头向后瞅一眼:“有些凉。” 楼清松了口气,看着她艰难扭动的脖子,嗤嘲道:“别瞅了,你又没长后眼。” 钟黎撇了撇嘴,然而静下心来更难受,背上那只手游走的轨迹实在太过清晰,原本只觉得痛,如今痛消了,只剩下难捱的酥麻。 楼清突然发现她的背绷得很紧,心下奇怪:“我没用力啊。” 钟黎深吸一口气,低声催促道:“你还是快点吧。” 楼清抬头瞥见她泛红的耳朵,似乎明白了什么,尴尬地咳嗽一声,“嗯。” 不知为何,经过这一闹,他忽然觉得面前的景色变了模样,他看着那微微颤抖的两瓣肩胛,是优美的形状,让他情不自禁想要伸手上前…… 然而那只手却忽然停在了近在咫尺的位置,他最终还是放下手,继续专心地帮钟黎上药。 “好了。”他低头将药膏收起来,递给她:“前面你自己来吧。” 钟黎将衣服扯上来,见他起身要离开屋子,急忙开口道:“楼清,多谢了。” 虽然对楼清她并不习惯礼貌,但是这件事她确实欠了楼清一个人情。 楼清一只手扶着门,脚步顿住,回头笑道:“一句感谢可不够,等回了霖铃阁,再好好想想要怎么谢我吧。” -- 第149页 钟黎弯了弯眉眼,玩笑道:“那我拿的赏金到时候都给你,能够吗?” 不知为何,听了这个回答,楼清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失落,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对金钱的热爱渐渐淡下去了,他想要似乎不是金钱,比如刚才诱人心魂的那对双肩,可是他不能说。 想要的又不能说,楼清只好微微一笑:“那可不太够。” 钟黎见他神色似乎有些不对,正打算多问一句,结果楼清已经推门离开了。 —— 眼看着秋试在即,赵嘉珩心里也开始紧张起来,往后和刘显的抗争就全看这秋试能不能顺利正常进行了。 “你是让那十五个大臣帮你留原卷?”太后闲来无事和小皇帝对弈。 “母后,我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要那些原卷能保留下来,然后再交给他们去批改,孩儿亲自出榜,就不怕他们再动手脚了。” “既然如此,你应该尽力保证那些大臣的安全,保护了他们的安全,也是保护那些原卷的安全。”太后听完建议道。 小皇帝点了点头:“母后请放心,我已经让镇南侯派人在他们身边守着了,就防着刘显那些人。” 上次安如辉的事情还清晰地留在他的脑海中,那血淋淋的场景对他来说就是一个警示。 太后落下一枚白子,缓缓摇了摇头:“不,只有老侯爷的人是不够的,那些人虽然身手不错,但是不善于隐于暗处。若是能够有人在暗处保护那些大臣和答卷,将有心者引出来,然后配合护卫一举击杀那就更好了。” 赵嘉珩被太后这一段点拨,忽然明朗起来:“母后说得对,只是孩儿需要想想能找什么人。” 太后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上次雇来杀县令的那些人不行吗?” 赵嘉珩有些惊讶:“可他们都是杀手。” 太后轻笑一声:“杀手的剑既能杀人也能保护人,再说了,就算是作为杀手雇佣他们,那么目标就是暗处的那些人。” 赵嘉珩恍然大悟,连忙起身笑道:“孩儿这就去安排。” 太后将手中的白子丢回棋盒中,勾着风韵犹存的眉眼笑了笑,目送他离开自己的寝宫。 于是,霖铃阁再次接了一个了不得的任务。 蝉门再次将任务书递呈阁主,阁主只看了一眼那印章,眉头都没皱一下:“接。” 临走前还专门交代了一句:“要是人手不够,就不用管别的,任务要紧。” 阁主觉得碧月整天这样闷在阁里,也不是长法,还是应该出去走走。 蝉门和上次一样,由大蝉师亲自去杀门布置任务,然而杀门中有不少人都去出任务了,钟黎也不在阁中。 碧月近来收了下门的信,说钟黎还有些事情没办完,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虽然有楼清陪着,她心里还是免不了有些担忧。 “这次的任务,和上次不同,每人只负责一个任务目标。”大蝉师抬手让左右蝉师将任务分发下去。 领到任务的人都有些好奇,什么人这么难杀,无论是什么人都只能有一个任务目标。 似乎知道大家的疑惑,大蝉师开始说道:“这次不是杀人,是保护人,顺道可能暗处的目标需要解决。” 众人一听这话,瞬间愣了,有人开口道:“大蝉师,我们可是杀手,这从来也没接过这样的生意啊。” 大蝉师一句话都没解释,只是继续说道:“事成之后,每人三万黄金重赏。” 此话一出,刚才冒头的那位杀手瞬间不说话了。 众人也没有异议。 然而碧月接到任务书的时候,是懵的,但是两位蝉师将任务发到她手上的时候,什么也没说。 碧月刚想出声问话,就被大蝉师截了话头:“因为这次人手不够,所以碧月暂且不用闭门思过了,不过任务一结束必须马上回来。” 碧月:…… “属下领命。” 临出发前,她给钟黎和楼清留了口信,由蝉手代为转达。 八月初,各省乡试同时开始进行。 “陛下,既然陛下要亲自监考,为保陛下安全,老臣也随您同去吧。”刘显自然不放心赵嘉珩去地方监考,万一自己不在,那些地方官员没了主心骨,乱成一锅粥岂不糟了。 “刘爱卿说得有理,朕是第一次去地方主持乡试,有些事情还是需要刘爱卿在一旁帮衬着,那刘爱卿就随朕一起去吧。”赵嘉珩巴不得将刘显带走,将他放在这京都,他也不能放心。 刘显笑了一下,问道:“不知陛下要去哪个省监考?” 赵嘉珩微微一笑,说了一个地方:“平城府。” 刘显眼角一抽,这地方在永安县隔壁,赵嘉珩是想借用永安县主的卫兵来帮忙监考。 虽然周博谦的临州也离平府城不远,但是周博谦并不在此次监考之列,他刚刚上任不到一年,有些事还没有学透彻,只怕忙帮不上,还会添乱。 虽然心中一团乱,但刘显还是勉强挤出一个慈祥的笑:“既如此那老臣就回去早做准备,等着陛下的旨意。” 赵嘉珩微微点头:“刘爱卿,辛苦了。” 刘显在心里冷笑一声,转身离开了大殿。 三日后,赵嘉珩的龙撵出发去了平府城。 碧月也到了自己的目的地,南阳城。 她这次要保护的人,是一个叫徐茂才的监考和阅卷官。 -- 第150页 领到手的任务书中有一个金令,似乎是自己身份的证明,根据蝉手提供的消息,她很快就找到了徐茂才下榻的驿馆。 徐茂才的房间门口守着两三个锦衣侍卫,然而他们并无人注意到碧月从窗户进入了房间。 徐茂才正在收拾自己带来的行李,行李的大半也都是些书,结果转身就见窗边靠着一位姑娘。 谁知徐茂才只是短暂的惊讶了片刻,便笑道:“姑娘是被派来保护原卷的吧,我临来时听陛下说了。” 碧月笑着从怀里掏出金令放在身前,亮明了自己的身份,然后俯身说道:“徐大人真是好眼力,在下碧月,奉阁主之令前来保护徐大人和答卷的安全。” 徐茂才抚着花白的胡须点了点头,而后也朝她行了礼:“有劳姑娘了。” 碧月起身道:“这附近我探查过了,没有危险,今夜,徐大人尽可以做个好梦。” 说罢,她转身攀着窗户跃上屋顶,躺在屋脊上,单手撑着胳膊,浅眠片刻。 第二天,乡试正式开始,那群盼望乡试已久的考生已经在南阳府门前候着了,只有一个人面色沉静,眸中没有多少紧张,无聊的等待时间他喜欢用一本书来打发。 终于过了一会儿,南阳府的大门缓缓打开,有官差迎了出来,是监考的官员到了。 这意味着还有半个时辰他们就可以进场了。 徐茂才从轿上下来,监考的官员也陆陆续续下了轿,那边的考生一时间安静下来,看着那边的情况。 “又是这几个狗官,我看今年是中榜无望了。”考生中有考了几年都没中榜的,自然对这几个官员眼熟的很。 “别这么以偏概全,我看右边那个胡子花白的之前就没见过,好像是新派来的。” 那考生看他一眼,冷笑一声:“算了吧,那群官员是一丘之貉,再说了就算不是和他们同流合污的,就来了一个,势单力薄,有什么用啊?” 另一个人也觉得他这番话有道理,跟着叹了口气。 之前听说他们镇上有一个不学无术的混小子,整天吃喝嫖赌,但是家里有钱,最后花钱上了榜,还中了个解元,挤掉了原本的解元,这怎能不令人心寒…… 寒窗苦读十几载最后比不上那晃眼的金银。 隐没在考生中的那位倒是没多大反应,仍旧一颗心扑在自己的书卷上。 一个时辰过后,一名官差出来喊了一句,“考生进场!” 那些监考官也出来了两个,负责进门前的检查。 “咳咳……”那人忍不住捂着嘴轻咳两声。 监考官见他脸颊上有些血色,也就没有过多为难,将人放进去,不过安排去了隔间考场,那里是一个个小隔间构成的。 那人理了理衣裳,步伐沉稳地进了考场,抿唇一笑,去了自己的隔间。 第七十七章 赵嘉珩虽然第一次监考,但是捉人作弊却是一捉一个准儿,毕竟他之前在皇宫也是这么过来的,那些手段都是他玩剩下的。 “衣裳……”赵嘉珩用扇子点了点那人的下摆,一旁的永安县主配合地用剑鞘挑开那人的袍摆,果然上面缝了一面诗文。 赵嘉珩打了个哈欠,摆了摆手,让侍卫将人叉出去。 “根据沐涞国科考规定,凡是作弊被捉者,成绩作废,终身禁考。”小皇帝站在那群即将进考场的人面前,声音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后面的刘显脸色自然就不好看了,刚才被赶出去的那个人也是他们安排的,作弊的衣裳是他们的人准备的,原本以为万无一失,结果赵嘉珩直接让永安县主调人过来帮忙检查和监考,这下他们彻底束手无策了,只等着试卷出来之后再做下一步行动。 考生陆续进入考场,小皇帝和永安县主坐在考场前面,刘显在旁边候着,有小皇帝在这盯着,他自然不会自讨没趣再在考试过程中搞什么幺蛾子。 考场中一片安静,只有考生低头答卷的细微响声。 赵嘉珩一刻也没有松懈,手边的茶水换了一杯又一杯,让他保持清醒。 三日之后,第一批考生出场,刘显正要派人去看守那些收来的卷子,却被永安县主的人抢先了。 “刘太尉监考三日辛苦了,还是先回去休息休息吧,既然朕来了,那么有些事就不劳刘爱卿操心了。”赵嘉珩没有给他反驳的机会,直接以下旨的口吻将人请回了驿馆。 刘显心中很是烦躁,在房内走来走去,平城府的人也是毫无办法。 “太尉大人,如今陛下吩咐,原卷由禁军看守,回京之前,任何人不得开封查看。”本省总督摊手无奈地说道。 刘显拄着拐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片刻后说道:“那本次乡试就暂且不要做任何手脚,这小皇帝也就是今年心血来潮,等他知道这监考的辛苦,就不会有下次了。” 总督有些不甘心,说出了心中的顾忌:“可是这平城府的人大都是收了钱的,若是不能给他们一个榜,只怕回头不好交代。” 刘显背身侧首问道:“你们收了多少?” 总督和平城府的其他官吏互相看一眼,在心里掂量一番,说道:“大概十八家,都是本省的商户,所以收得就多了些。” 刘显感觉头更疼了。 “贪贪贪,我看你们的脑袋迟早要交代在这银子上!”刘显用拐杖用力敲了敲地面,厉声说道。 -- 第151页 总督看着刘显发怒的神色,默默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刘显缓了片刻,语气恢复如常,交待他们:“把收来的银子有多少做多少全部退回去,今年本省的乡试暂时别动,以后再说。” 总督一听“本省”就觉得有些不对,于是抬头问道:“那太尉大人,其他省……” 其他省不是由小皇帝亲自监考的,动起手脚来自然方便些。 刘显垂眸看他,漫不经心地说道:“其他省我自有我的打算,你们只要管好自己的地方,别在那小皇帝面前露出什么把柄,今时不同往日,要知道进退。” 总督一听这话的意思,心中觉得其他省还可以捞银子,但是他们却没份,心中有些不平,但是看刘显的脸色不好,他自然不敢多说,只能将这种不满压在心里。 刘显瞥了他一眼,见他神色有异,于是笑道:“李总督似乎对本太尉的安排有些不满啊。” 李总督见他这似笑非笑的样子,心中胆寒,立刻摇了摇头:“不不,太尉大人多虑了,下官唯太尉之命是从。” 刘显眼尾的笑意不减,那里窝着几道浅显的皱纹,他拄着拐杖朝李总督走近,慢慢将拐杖落在他面前,双手撑在上面,一语戳破了他的心事:“我知道李总督对那到手的银子有些使不得,但是总督大人博爱读诗书也应该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舍了这一点银子,以后再捞回来不就行了,到时候我在陛下面前为你美言几句,让你从二品总督直接入驻内阁,岂不美哉?” 说罢,他伸手在李总督的肩膀上慢慢拍了两下,不知是提醒还是警告。 李总督吞了下口水,低垂着头,不敢看刘显,只是扶手道:“太尉大人一番话让下官豁然开朗,下官明白了。” 刘显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拄着拐杖侧身,挥了挥手让他们离开了房间。 李总督和另外几名官吏忙不迭地转身离开,站在驿馆外面,终于忍不住用袖口擦了擦额间的细汗,深吸几口气,坐上轿子,才勉强缓过来。 —— 南阳府。 三场考试结束之后,徐茂才和其他监考官将卷子收来,那些人当着徐茂才的面将卷子装进了匣子里。 “茂才兄,你来南阳城还没尝过本地的特色小吃吧,反正这一场已经结束了,咱也可以去放松放松了。” 徐茂才笑着摆手:“还是算了,圣命在身,身不由己啊。” 那人见状,仍旧没有放弃,直接上前揽着他的肩膀,要将人带出去,“茂才兄,客气什么,这南阳城的特色你要不尝尝就可惜了。” 徐茂才没有理会,只是咳嗽了一声,门外的禁军带刀进来,将那人一把推开,挡在徐茂才身前,厉声喝道:“不要妨碍徐大人办公务,否则直接拿人问罪!” 那人也被吓得不轻,一时间没了面子,和其他人对视一眼,最后冷哼一声:“摆什么贤者架子,不去算了,我们走。” 说罢,他将其他监考官一起叫走了,放置试卷的地方只剩下徐茂才,他也没有动,因为阅卷时至少需要三名以上官员在场,他将禁军也调走了。 那三名监考官并未离开,一直躲在暗处,见徐茂才已经走了,连同那队禁军也带走了,便又再次溜回去。 “那个徐茂才,还以为自己有一队禁军就了不得了,结果呢,这试卷不还是落到咱们手里了。” “是啊,咱也闲言少叙赶紧看看哪些试卷能用,咱给他换了。”那人连忙拿出几张白卷,准备抄录。 一旁的人正在翻卷子,忽然翻到一篇文章,竟看得入迷。 “这要是留着,一定是个解元。”他赞叹道。 “什么文章?王兄拿来我看看。”另一个也有些好奇,想接手。 这份试卷在三人之间传阅一番,纷纷赞不绝口。 “既然如此,那个李二的卷子就定这份吧,原本定下给他一个解元的。” 旁边的人点了点头:“他家给的银子足足有十万两呢,这不给个解元也说不过去,咱也得讲点良心不是。” 这番话引得三人同时大笑起来。 “咱还是赶紧抄完,将原卷全部烧了,省得夜长梦多。”有人迅速冷静下来,拿过原卷开始抄录。 “嗯,说得有理,那咱赶紧开始吧,我就抄这份了。” 这一切都被窗外的碧月看在眼里,她忍着要进去手刃那三个狗官的冲动,静静地看着他们抄卷子。 考生钻研了三天的答卷,他们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全部抄完了。 “赶紧拿烛台过来,将原卷烧了。” 他们正准备动手,外面忽然有官差来报。 “三位大人,你们家着火了。”官差冷静地俯身说道。 三位监考官听了这话还没反应过来,又问了一句:“谁家着火了?” 官差只好又说了一遍:“三位大人的宅子都着火了,夫人们来找三位大人回去救急。” 三位监考官这才大惊失色,慌张地说道:“我的银子和银票还在里面,快走……” 碧月看着他们慌不择路地离开了院子,便从窗户翻进去,很快便找到了那沓准备销毁的原卷,她没有来得及看卷子的内容,直接用小木箱装起来,抱着木箱从窗户离开了。 此时的酒馆里正坐着两个悠闲的人,他们从二楼往下看去,看到三位穿着官服的人,他们连轿子都不坐了,直接手托官帽从大街上气喘吁吁地跑过去,哪还有一点当官的样子。 -- 第152页 端着酒盏的青年忍不住嗤笑一声,朝坐在他对面的人说道:“师父,难得看到这景象啊。” 他师父抱着酒坛子猛灌了几口,也朝着下面看过去,笑着说道:“这都是什么官儿啊。” “监考的,我进考场的时候见过的。”青年解释道。 “哦?那怕不是卷子被烧了?” 青年摇了摇头,玩笑道:“依我看,倒像是家被烧了。” 他师父被他这话逗笑了:“哈哈,阿衍,你这张嘴是越来越毒了。” 青年也跟着笑了笑,动作斯文地抿了口酒,没有再说话,身子往后靠在椅子上,露出腰间那枚晶莹圆润的玉佩。 余炼放下手中的酒坛子,神色忽然严肃起来,看着对面的姜博衍,说道:“阿衍,我听说如今这世道考功名已经没有什么出路了,刚才那群喝酒的人还说,这年头只要肯花钱就有官儿当,阿衍你……” 余炼说着又怕他心中不好受,只好欲言又止。 谁料姜博衍似乎并无难过之色,反而浅浅一笑:“师父,你放心吧,我只是去碰碰运气,至于结果如何,我不会强求的,大不了最后和您一起浪迹江湖,倒也逍遥。” 余炼听他这话,心中松了口气,笑着摇了摇头:“你可不适合做个江湖浪子,大不了到时候去经商,师父我全力支持你。” 姜博衍端起酒盏,笑了一下,和他的酒坛子轻轻一碰,说道:“多谢师父。” 他将盏中酒一饮而尽,又看向窗外,一只手习惯性地抚上腰间的那枚玉佩,轻轻摩挲着,眸光悠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余炼见他又走神了,再看看他手上的东西,最终未置一词,只是继续喝着自己的酒。 第七十八章 “徐大人,被他们摘出来的原卷都在这儿了。”碧月将那个小木箱交给徐茂才。 徐茂才欣慰地接过箱子打开,感激道:“碧月姑娘辛苦了。” “只是他们回来之后,若是发现原卷不在,肯定会怀疑到您的身上。”碧月说出了心底的担心。 徐茂才也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不过,他们肯定不敢明目张胆地硬抢,到时候随机应变吧,就算拼上老朽这条老命,也一定要将原卷保住,将它平安送到京都,递呈圣上。” 碧月俯身扶手:“碧月愿尽绵薄之力。” 徐茂才笑着微微颔首,从木匣中取出原卷,开始仔细阅卷。 碧月见屋内灯火昏暗,就从旁边又取来一盏灯,用手举着,让微弱的灯火直接照在那答卷上。 想起刚才的见闻,碧月笑道:“这里头好像有一份试卷,让那三个人反复传阅,不住赞叹呢。” 徐茂才一听,抚了抚花白的胡子,立刻来了兴趣,“哦?是吗,那我得好好看看。” 碧月将烛台往前靠了靠,徐茂才顺着文字一点点看过去,遇到不满意的地方就会摇头叹气,碧月也时不时朝那试卷上瞟一眼。 忽然她看到一篇文章的字迹她非常熟悉,她忍不住靠近想要看得仔细些,谁知徐茂才忽然大喝一声,碧月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退。 “这篇文章行云流水,才思敏捷,很久没有看过这样的文章了。”徐茂才止不住地赞叹道。 碧月跟着笑了笑:“是吗,那看来那三个人夸奖的应该就是这篇文章了。” 徐茂才点了点头,又接着看向署名的地方,低声读出了这名考生的名字:“姜博衍……” 碧月脸色微变,她怀疑自己听错了,低头看向徐茂才,又问了一遍:“徐大人您刚才说什么?” 徐茂才指着那名考生的名字,解释道:“我是说这篇文章是一个叫姜博衍的考生写的。” 碧月愣在了原地,怪不得她觉得这笔迹如此眼熟,原来是他…… 徐茂才见她神色有异,便心生好奇:“怎么,碧月姑娘认识这名考生。” 碧月连忙笑着摇了摇头:“不认识,只是觉得名字挺好听。” 徐茂才了然地颔首:“名字好,文章也好,这篇文章我一定要交到陛下手上。” 说罢,他低头又将那份答卷看了一遍,仍是赞不绝口。 碧月却低头看着手腕间的那道红绳,陷入了沉思。 他能来参加考试,是不是说明已经走出来了,大概已经忘了她吧…… 想到这,碧月竟扬起唇角笑了一下,然而眼神中的哀伤是掩饰不住的。 翌日,南阳府的三名监考官来到了驿馆,当然是为了丢失的原卷。 “茂才兄,这卷子也都收好了,我们得赶紧把卷子批改出来,然后递呈圣上啊。”监考官之一的王大人笑着说道。 徐茂才正好换上官袍出来,眼底却是一片深黑,他只是点了点头:“那我们就走吧。” 说罢,他就连禁军一起带走了,只留了两个看守门口。 王大人朝驿馆的一个角落使了个眼色,那是他们事先安排的人。 徐茂才心中一点都不担心,因为他已经将那箱原卷交给了碧月,根本没在驿馆。 碧月此时正藏在房顶上,掀开一片瓦往里面看。 有人从窗户爬进去,直奔徐茂才看书的桌案,开始在屋内一阵翻腾,忽然他看到了桌案上的一个红色木匣。 他犹疑了片刻,谨慎地掀开窗户看一眼,确定走廊上的两名禁军没有注意到屋内的情况,才回身将那木匣打开。 -- 第153页 碧月将他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她看到了那人脸上惊喜的表情,仿佛在说:奖赏要到手了! 碧月看着他抱着木匣打开窗户,看样子是个业务熟练的扒手,他攀着窗户动作轻巧地跳了下去,然后趁着四下无人,离开了驿馆,隐进了人群中。 当然,他手上的是一份仿卷,多亏了徐茂才会模仿别人的笔迹,所以他连夜将原卷又原模原样地誊抄了一遍。 碧月将那片瓦又重新盖了回去,放心地笑了笑。 徐茂才正在和那三个人批改着卷子,忽然看到一份答卷,和他昨晚看到的那篇文章一模一样,不过是个叫李二的考生。 他抬起苍老的眼睛看向那三个人,眯了眯眸子,那三人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从一堆卷子中抬起头,看他,问道:“怎么,茂才兄,这卷子有什么问题吗?” 徐茂才立刻笑了笑,“没事,就是觉得这文章不错。” 那三人对视一眼,心虚地笑了一下:“是,是吗,那可得好好看看,说不定是未来的解元呢。” 徐茂才冷笑一声,叹道:“是啊,那是得好好看看。” 三人总觉得他这话里有话,于是干笑两声,也不再多言,立刻低下头假装看手上的答卷。 忽然外面有官差来找人,徐茂才抬起眼眸盯着那边的动静。 官差靠近那王大人的耳朵,说了些什么,只见王大人挑了挑眉,似乎有些高兴,他将手上的试卷交给另外两人,扶手道:“家中今日来了个亲戚,我去看看,三位先看着,我去去就回。” 徐茂才笑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另外的两人自然知道那王大人是去做什么的,于是连忙笑道:“王大人去忙吧,这里尽管交给我们和徐大人。” 王大人又朝他们扶手作揖,然后转身离开。 他乘着轿子匆匆赶回了府邸。 “人呢?”这话是问管家的。 管家连忙带着他去了前厅,那小厮正候在门前,怀里抱着一个红木匣。 王大人眼睛盯着他怀里的红木匣,那小厮也很识时务,连忙将怀里的东西交给他。 “得手了?”王大人接过匣子,问了一句。 “大人,东西都在这了。”那人说道。 王大人将匣子打开看了一眼,看到了熟悉的原卷,才放心地点了点头:“东西没错。” 随后他挥了挥手,让那人跟着管家下去领赏。 他自己带着那箱东西回了书房。 夜幕降临之时,他将另外两个人约到了府上。 “这就是原卷?”其中一个人拿出一份看了一眼,半信半疑地问道。 王大人喝了口茶说道:“我查看过了,就是我之前看过的那几份,字迹没错,应该就是原卷了。” 那人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那就赶紧烧了吧,省得夜长梦多,不过徐茂才那边要不要派人盯着点,万一他那里还有备用卷不就麻烦了。” 这人心思颇为缜密,王大人和另外一个监考同意地点下头:“有道理,我这就安排两个身手轻巧的人跟在他身边。” —— 入夜,徐茂才再次开始批阅那些原卷,忽然房顶传来细微的声响,一贯谨慎的碧月立刻警惕地抬头留意着屋顶的动静。 那声响持续了片刻就停下了,碧月心中有了主意,她低声道:“徐大人,时候不早了,还是先休息吧。” 徐茂才明白了她的意思,无声地点头,然后将那些卷子小心地装起来,交给碧月。 碧月将屋内的烛灯全部熄灭,然后悄然跳上房梁。 徐茂才除了外衣,躺在床上扯过被子,开始假装睡觉。 屋内一片安静,屋顶的人就待不住了,悄悄从窗户跳进去,蹑手蹑脚地踱步去了书桌旁。 忽然徐茂才扶着被子翻了个身,这动静让那两名黑衣人吓得愣在原地,片刻后,床边传来了轻微的鼾声,他们才确认徐茂才是真的睡着了。 碧月无声地笑了下,心道这小老头还挺调皮。 她身在暗处,缓缓掀开帘子,借着月光看清了桌案旁的情况,果然他们开始在桌子前慢慢翻找,小心翼翼地翻箱倒柜,却一无所获。 没找到东西的两人似乎不打算离开,仍待在原地,用目光在面前的一方桌案上来回梭巡,企图找到些想要的东西。 碧月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这徐茂才近几日为了答卷的事情本就没睡多久,这两人偏偏还在这浪费时间,于是她伸手从袖子中掏出两枚棋子,这是她刚才在桌案上顺来的。 她反手将那枚棋子捏在两指之间,对准桌案上的笔筒扔过去。 “嘭!” 两人均吓了一跳,回头看着散落一地的毛笔,心中一阵慌乱,心中以为是刚才翻找东西的时候碰到了。 床上的徐茂才仿佛被惊醒了,懒懒地翻了个身,问道:“谁啊?” 两人连忙溜到窗边,跳窗逃走了。 徐茂才下床点了一盏烛灯,碧月抱着木匣从房梁上跳下来。 他看着散落一地的毛笔,叹了口气,骂骂咧咧:“这两个狗东西,翻东西就翻东西,怎么还把我的笔弄掉了。” 徐茂才对自己的文房四宝最是重视,因此看着地上的毛笔,心中不满,小心翼翼地一支支捡起来。 碧月:…… 她此时有些为难,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只好假装不知道地帮徐茂才去捡毛笔。 -- 第154页 这狗东西还是让那两位兄台认领吧,她还是装哑巴比较好。 “碧月姑娘,我看如今这原卷放在我这着实是不安全,我就先不批阅了,直接带回京面圣吧。” 碧月看着那木匣,有些犹豫:“那……” 徐茂才直言道:“这原卷先放在你那,放在我这不安全,如果可以,我想让你直接带着它去京都,交给圣上。” 碧月思虑片刻,觉得不妥,于是说道:“我是被派来保护您和原卷的安全的,若是留您一个人在这,我也不放心。” 徐茂才摇了摇头:“碧月姑娘,这东西比我的命可重要多了。” 碧月没有答应:“徐大人放心,这原卷我自然会好好保管,您的安全我也不能放在一边,这是我们霖铃阁的职责。” 徐茂才见说不过她,于是只好笑道:“想不到我一个在官场上混了几十年的老头子还说不过你一个小丫头,那好吧。” 碧月这才放心地笑了笑,将那木匣牢牢地抱在怀里。 第七十九章 半个月后,徐茂才和那三位监考官带着批阅好的试卷赶回了京都,而碧月则带着原卷跟在他们后面。 赵嘉珩一身龙袍正站在宫门口迎接他们,可惜年岁尚小,个头不高,故而除了那一身明黄的龙袍,就没什么显眼的了。 镇南侯和刘显也候在一旁,二人的脸色仿佛都结了一层冰。 徐茂才和其他地方的阅卷官陆陆续续到达宫门前,将所带来的卷子全部交给一旁的禁军。 赵嘉珩将自己派去的那十几个人单独点了出来,发现一个没少,心中松了一口气,便将他们都叫进宫去。 “陛下,若无其他事,老臣就告退了。”刘显有些事情需要找那些阅卷官商议,所以着急离开。 赵嘉珩还在找理由将他支走,一听这话,立刻笑了:“既如此,刘爱卿就先回去吧。” 刘显扶手:“臣告退。” 赵嘉珩看着他走后,那群阅卷官也跟着他一路离开,倒是比他这个皇帝还要威严些…… 他收回视线,和镇南侯一起回了大殿。 还是和上次一样让禁军守在外面,闲杂人等一律不准靠近。 然而碧月正坐在大殿的屋顶上,手里抱着那个木匣,巧得很,她已经看到了十几个霖铃阁的人,他们纷纷朝碧月那边过去。 “月姐。”他们有人喊了一句。 长辈担心出声会打扰大殿里的人,就只是朝碧月笑了一下。 碧月笑着低了低头。 赵嘉珩正要吩咐禁军出来接那些原卷,结果碧月他们已经将原卷交给那些禁军,已经自行离开了。 反正任务已经完成了,还是别牵扯得太多得好。 赵嘉珩看着那些完好无损的原卷,和十几位大臣相视一笑,进了屋开始批阅,大殿的门再次紧紧关闭。 徐茂才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让赵嘉珩看到那份卷子,于是上前说道:“陛下,这次南阳城收到了一份奇卷,请陛下御览。” 说着他将手中的那份试卷呈了上去。 有了徐茂才的开头,其他的文官也紧跟着开始献宝:“陛下我这里也有一份。” “请陛下御览。” …… 赵嘉珩对这副情景很是开怀,他笑着走下桌案,亲自去徐茂才面前接那份试答卷,展开看了一眼,眼眸渐渐亮起来,止不住地点头,末了他看了一眼署名:姜博衍。 赵嘉珩有些惊讶地皱了皱眉:“姜博衍……” 坐在一旁的镇南侯有些奇怪,但是没有开口多问,反倒是赵嘉珩回头看着他,笑道:“侯爷,您那孙儿估计过两个月便会来京都了。” 两个月后乡试放榜,姜博衍必定在榜,到时候需要进京赶考下一场。 镇南侯似乎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于是笑着点了点头:“那就借陛下吉言了。” 经过赵嘉珩和那十几名阅卷官的批阅,他们重新拟定了每个地方的榜单。 两个月后,让人大吃一惊的榜单出来,刘显那边的人彻底懵了。 “你们不是说原卷已经被焚毁了吗?为什么那个小皇帝还能重新拟定一份榜单?”刘显气得浑身发抖,这次科考他彻底败了。 各地方的阅卷官也很是不解,纷纷表示自己确实是将原卷焚毁了,还是亲自焚毁的,结果刘显一听这话似乎更生气了。 “等到这些人出了殿试,到时候直接顶了你们的乌纱帽,你们就能想起来当初到底有没有将那些原卷焚毁了。”刘显将地板敲得砰砰响,他回身坐在椅子上。 过度的愤怒将他的脸老化了十几岁,皮肤的皱纹也多了一些。 他似乎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很难看,于是连忙深吸几口气,缓了缓急躁的心情,他忽然抱着一群侥幸心理。 与其用面前的这群酒囊饭袋,还不如想办法去巴结新来的那些人,皇帝想要的人,他也不能放过,刘显心里有了主意。 “你们先回去吧,将收来的贿银该退的都退了,出城的时候别叫人瞧见了。”刘显喝了口茶去去火,说道。 那些人不敢多言,只好乖乖答应,然后转身离开了刘府。 —— 南阳城。 余炼抱着酒葫芦和姜博衍在人群之后围着墙上的榜单。 “多么醒目,第一个就是你的。”余炼莫名自豪地说道。 -- 第155页 中榜的学子纷纷兴高采烈地退出了人群,甚至还止不住欢呼几声,反而是榜单之首的姜博衍异常冷静。 如果那个人也在这里,说不他会和那些学子一样激动,但是他现在心中大半都是失落。 “师父,我们收拾收拾去京都吧。”他收回视线,淡淡地说道。 余炼瞧见了他眼底的失落,但是没有多问,只是笑着点了点头:“走吧。” 新春刚过,各地的举子纷纷朝着京都赶去,参加会试。 姜博衍路过镇南侯府时,驻足片刻,却没有进去,还是等他考完了试再去拜会祖父吧。 二月初春,会试开始了。 赵嘉珩亲自去考场监考,刘显最近忙着整顿地方官员,心思不在这考试上,所以会试和殿试都进行的很顺利。 四月初,赵嘉珩朱笔一挥,状元便横空出世。 这也是京都大小官宦最关心的事。 又过了几天,状元和榜眼探花一起骑着高头白马缓缓从京都繁华的街市上走过。 姜博衍一身红色状元服停在了镇南侯的门前,镇南侯和夫人正站在门前等着他。 “孙儿拜见祖父,祖母。”姜博衍撩开袍摆跪在他们面前,恭恭敬敬地给他们磕了三个响头。 镇南侯和夫人连忙将他搀起来,夫人眼中满是惊喜,将他带回了府宅,一路上的话也没有停下:“你这孩子不声不响地消失了一年多,结果回来竟成了状元郎。” 姜博衍扶着老夫人的肩膀,愧疚地笑道:“孙儿不孝,让二老担心了。” 老夫人无奈地看着他,并未责备,只是关心地问道:“这一路上没少遭罪吧。” 镇南侯也在一旁看着姜博衍,并吩咐人上茶。 姜博衍摇了摇头:“祖母放心,我有师父护着,没遇上什么麻烦。” 说起姜博衍的师父,镇南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那师父是余炼吧?” 姜博衍应了一声:“不错,正是余师父。” 镇南侯又问:“那他人呢?我们全家应该好好感谢他才是。” 老夫人也跟着附和道:“是啊,将那位余师父请来,我们备些酒菜好好感谢他。” 姜博衍笑着摇了摇头:“倒不是我不想请,只是我那师父脾气有些怪,他事先交待过我,不想应付任何酒宴。” 江湖人嘛,自在惯了,不擅长应付这些场面,镇南侯表示理解。 “祖父,祖父,我还得去一趟永安县,去看看姨母,然后去拜祭母亲。”姜博衍起身说道。 老夫人刚吩咐人备下酒菜,不打算就这么放他走,于是说道:“要走也得吃了饭再走,又不急于这一时。” 镇南侯也是这个意思。 姜博衍没办法拒绝,只好应下了,在侯府匆忙吃了顿午饭,然后赶往永安县。 永安县主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有些没反应过来,她看着姜博衍,愣了好一会儿。 “你如今竟成状元了……”县主惊讶地说道,没想到这小子不声不响地竟给她这么大一个惊喜。 “这段时间让姨母担心了。”姜博衍作势要下跪,却被县主一把搀起来。 “臭小子,只要你平安无事,姨母就放心了。”县主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姜博衍舒了口气,笑了笑没说话。 县主知道他接下来要去哪儿,于是道:“走吧,姨母带你去临州,去见你母亲,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姜博衍笑着点了点头:“有劳姨母了。” 因为姜博衍进永安县的时候,是跟着余炼乘马车过小路而入,因此状元进永安县的事没几人知道,要不是县主派人去宅子通知消息,安泰他们到现在也不知道。 一听说姜博衍回来了,宅子上下都一片欢腾,又听说他们的少爷成了状元,那更是又惊又喜。 晚上姜博衍进宅子时,安泰和半夏初雪他们已经全部等在门口了。 见姜博衍从马车上下来,他们一齐俯身喊道:“恭迎状元和县主。” 姜博衍无奈地笑了笑,自然知道是谁通知的安泰,他回头看了眼永安县主。 县主心虚地抬了抬手,催促道:“行了,快进去吧,早些休息。” 姜博衍站在马车旁,扶手道:“侄儿恭送姨母。” 县主应了一声,将帘子放下,吩咐前面的车夫,将马车调了个头,回了县主府。 待县主走后,安泰他们纷纷拥到姜博衍身前,“少爷,快进屋吧。” 半夏和初雪在一旁忍不住问道:“少爷,您这一年到底去哪了啊?” 姜博衍笑了下,安泰他们立刻放下心来,这还是他们那个温柔爱笑的少爷。 “回屋吧,我慢慢说与你们听。”他笑着看向他们,还是熟悉的那群人,只不过少了他最想见的那个。 走进院子时,他扭头朝后院的拱门看了一会儿,安泰他们瞬间不闹了,院内一片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姜博衍收回视线,声音透着说不出的疲惫:“走吧。” 安泰他们很识趣地没有多话,跟他进了屋子。 第八十章 房门并没有上锁,姜博衍将门轻轻推开,很意外,房间被收拾得很干净,甚至连久置不用的化妆镜也被擦得很干净。 估计是半夏和初雪那两个小丫头,姜博衍勾起唇角轻轻笑了笑,指尖从桌面上轻轻滑过。 -- 第156页 他慢慢踱步去了圆桌旁,半阖着双眸坐下,那日的场景立刻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她明明答应了要和他成亲,结果又独自悄然离开,连个招呼都不打,只留了一张薄薄的纸条给他。 碧月,你这个骗子…… 姜博衍每次想到这些事,就会几近崩溃。 “状元郎何故在此唉声叹气?”门外忽然想起一道明亮的少年音。 姜博衍有些好奇地起身回头。 下一刻,他便大惊失色,双膝下跪行礼:“草民不知陛下驾临,有失远迎,还望陛下恕罪。” 赵嘉珩连忙上前将他搀起来:“姜公子快请起,朕这次到永安县是便衣微服,姜公子不必如此多礼。” 姜博衍起身恭敬地说道:“多谢陛下。” 赵嘉珩笑了笑,抬头看着他,想起他刚才正坐在那感怀哀叹,不免有些好奇,便问道:“姜公子刚才是在思念什么人吗?” 姜博衍答道:“一个故人。” 赵嘉珩了然地点头,想必是一些他这个年纪不懂的事,于是就没有继续追问。 姜博衍觉得让赵嘉珩待在这有些不妥,于是道:“陛下,我们不妨去前厅叙话,安泰去泡茶。” 安泰正跪在后院外面,听到这声音,便起身去了厨房。 姜博衍将赵嘉珩请去了前厅。 “去年这个时候就想来拜访公子,结果不成想竟在之后的乡试中看到了公子的名字,也算是有缘。” 姜博衍亲自将茶水端到赵嘉珩的面前,做了个‘请用’的手势。 然后回身坐到赵嘉珩的对面。 “陛下今日亲自驾临寒舍,定有要事吧?”姜博衍端起茶杯,笑着问道。 赵嘉珩点了点头,“不错,殿试上,我看到姜公子的那篇文章,对我所出之题句句肯綮,且见解独到,所以今日来拜访,就是想请姜公子仔细说说那份答卷。” 姜博衍听完,慢慢放下手中的茶盏,掀起眼皮,声音带着几分清冷:“草民遵命。” —— 上次的任务结束之后,碧月又在霖铃阁闲了半年多,整日就和阁中杀手下下棋,耍耍剑,别的也无事可做。 钟黎身上的疤痕都消得差不多了,楼清上次将钟黎送回来之后,就直接回了主阁,再也没露过面。 但是最近几天钟黎经常出门,这让碧月心中感到奇怪,平常她也没见钟黎这么勤快地接单啊。 “我前两日从蝉手那听说了一件了不得的事。”钟黎趴在栏杆上,故意引她。 碧月轻笑一声:“什么了不得的事?刘显死了?” 如果是这样,那她得好好庆祝一番。 钟黎肩膀碰了她一下,嘲笑道:“你想得倒是挺美,刘显现在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谁能杀得了他?” 碧月也没这个自信,毕竟她连刘显身边的那个刘安都杀不了。 她有时候也不明白,刘显不过就是一个拄着拐杖,年入花甲的老头,竟这么难以解决,就只是因为他尊贵的地位吗? 碧月总觉得这里头还有别的她不知道的原因。 “别想了,我还是和你说说那件了不得的事吧。”钟黎见她又走神了,就将人拍醒。 碧月撇了撇嘴,揉着肩膀,问道:“到底是什么事?” 钟黎看着她,神秘一笑,然后一字一顿地说道:“就之前那个小少爷,人家今年得了个状元。” 碧月眼中闪过片刻的惊讶,不过随后又觉得这并不稀奇,凭着他的才学,考一个状元绰绰有余。 她扯着嘴角,挤出一个微笑,“是吗?” 钟黎见她伤神的神态,叹了口气,知道自己不该提这个人。 “我原以为经过一年的时间,你应该能淡化那段感情。” 碧月苦笑一声:“哪有这么容易呢?” 钟黎看了她一眼,又慢慢移开了视线,还是让她自己静一静吧。 “哦,差点忘了,前两日楼清来过了,说要见你,还嘱咐我,如果你回来,一定要通知他一声。”碧月像是忽然想起来这茬似的。 钟黎连忙摆手:“可别,我和他没什么好聊的。” 仿佛担心碧月不信,又随口胡诌了个理由:“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他见面就掐架,还是眼不见心不烦吧,保持和平挺好的。” 碧月皱了皱眉:“可是我看楼清的语气不是要找你打架的,像是有重要的事。” 钟黎叹了口气,“那也算了,我又接了一单,过两天还得出一躺远门,估计没有三四个月回不来,就算有重要的事也等我回来再说吧。” 她没有看碧月,只是双目无神地盯着阁楼下的情况,似乎在看那边的人下棋。 碧月心中的怀疑更甚了:“你最近怎么接这么多生意,缺钱了?” 钟黎笑了笑,“你说谁会嫌钱多啊?” 碧月狐疑地皱了皱眉,没有继续追问,但是总觉得钟黎和楼清之前一定发生了什么…… —— 经过一番探讨,赵嘉珩对姜博衍才学更加佩服了,他起身恭敬地朝姜博衍行了一礼:“多谢姜公子今日指点迷津。” 姜博衍连忙将人扶起:“陛下过誉了。” 天色渐晚,赵嘉珩也不好久留,既然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就起身告辞了。 “姜公子,你打算何时回京呢?我想让你早点入翰林,在朝政上能帮帮朕。”快出门时,赵嘉珩问道。 -- 第157页 沐涞国的朝制,科举新进的人才必须在翰林院做一年翰林官,慢慢熟悉朝政大事,然后才正式外封或者入三省六部。 姜博衍俯身道:“陛下放心,草民过两日便回京。” 赵嘉珩笑着点了点头:“那好,到时候朕就等着和姜公子在京都相聚,好好畅聊一番。” 姜博衍浅笑道:“草民随时恭候。” 赵嘉珩上了马车,与他挥手告别。 待人走后,姜博衍叫来安泰。 “收拾东西,后天启程去京都。” 听姜博衍的意思,应该是要一宅子的人都去,虽然这府里上上下下也没几个家仆。 安泰俯身应下:“是,少爷。” “另外。”姜博衍又说道。 安泰抬头看着姜博衍,等着他的吩咐。 只听见姜博衍轻声道:“她屋里的东西也要一样不少的全部运去京都。” 安泰觉得他这样有些不妥,想要出言劝告:“少爷……” 姜博衍微微抬手:“就这样吧……” 那些东西是他和她之间唯一的联系了,他不能丢。 只要这些东西还在,他就能确定曾经发生的事情并不是一场梦。 两日之后,姜博衍告别了县主,启程回京。 他让安泰专门收拾出一个房间,用来安置碧月房中的那些东西,就连安置的位置都和之前一般无二。 安泰虽然心底担心,但是也不敢多说什么,免得让姜博衍更加伤心。 半夏和初雪收拾完屋子,看着外面的院子,不由感叹道:“这府邸可真是够大的。” 初雪掀开被子,然后叠好,说道:“这可是状元府,比我们原来的那个宅子得大了三倍吧,就这一个后院都快赶上那个宅子的大小了。” 府邸规模变大,她们两个小丫头也跟着沾光,住的房间都比以前大了一倍,结果半夏嫌弃房间太大,一个人住有些害怕,初雪只好请安泰将两张床搬到一个房间,免得她晚上吓得睡不着觉。 半夏倚着门框朝隔壁房间瞅,那是姜博衍为碧月安排的房间。 “初雪,你说碧月姐还会回来吗?”半夏回头看正在收拾床铺的初雪,忽然问道。 初雪放枕头的手一顿,她叹了口气:“不知道啊,感觉碧月姐就不是一个普通的丫鬟。” “那可是我们少爷念念不忘的人,肯定不是普通丫鬟啊。”半夏倚着门框回过身。 初雪看她在那闲得发慌,于是直接伸手捞过一旁的枕头砸向她:“看你闲得胡思乱想,赶紧过来收拾吧,你是准备晚上躺在床板上睡觉吗?” 半夏瞅了她一眼,不情不愿地抱着自己的枕头去收拾床铺。 第八十一章 翌日,姜博衍和另外几位进士一起进宫,正式接受封赏。 为了以后方便进宫商议政务,赵嘉珩直接将姜博衍封为正四品翰林院侍读。 当天下午,姜博衍就和另外受封的人一起去了翰林院,结果没想到碰到了一位意想不到的人。 “徐大人。”姜博衍有些意外地行礼道。 徐茂才也朝他行了礼:“姜大人。” 姜博衍连忙谦虚地笑道:“我的品阶在您之下,怎么能承受您的行礼。” 不过姜博衍还是有些奇怪:“徐大人不是吏部的吗?怎么来翰林院了?” 前些日子,因为徐茂才保护原卷有功,所以升为了吏部右侍郎。 徐茂才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他往里面走。 二人漫步于院中小路上,徐茂才这才开口低声道:“前两日,陛下降下密旨,将翰林院的三位大学士换了两位。” 姜博衍顺势往下问:“那另外一位……” 徐茂才伸出一只手,挡在嘴边:“另外一位曾经是陛下的侍读,年事已高,所以陛下不敢轻易撤换,而那两位是刘显派来的,所以陛下无所顾忌。” 姜博衍了然地颔首。 徐茂才回身笑道:“乡试的时候,我就看见了姜大人写的那篇文章,很是喜欢,所以当时就想着一定要让陛下也看一看,不能让沐涞国错过这个人才。” 姜博衍听完,终于明白了自己是如何成功上榜的原因,是因为徐茂才这些拼命地护住了他们的原卷。 思及此,姜博衍连忙回身朝徐茂才恭恭敬敬地弯腰再次行礼,“多谢徐大人的引荐之恩。” 徐茂才见状,立刻将他搀起,笑道:“姜大人不必如此,为朝廷引荐人才本就是我的职责,责任所在,何须谈谢?” 姜博衍也回之以笑:“徐大人说的是,我以后自当为朝廷效力,不会辜负徐大人和陛下的一番苦心。” 徐茂才欣慰地点了点头,扯了扯官袍的袖子,继续往前面的亭子走。 “其实能护住你们的原卷,也不只是因为我们这些老头子尽力,陛下还请了霖铃阁的人。”徐茂才像是闲聊一般说道。 听到这三个字,姜博衍愣了一下,他呆呆地重复了一遍:“霖铃阁……” 徐茂才轻笑一声:“你平时在屋内埋头苦读可能不知道,那霖铃阁是江湖上有名的杀手组织。” 姜博衍也装作不知地笑了一下,说道:“陛下竟能想到雇佣杀手来保护人和原卷,实在厉害。” 徐茂才赞同地点了点头,二人走进一方石亭,徐茂才伸出一只手,示意姜博衍“请坐”。 -- 第158页 姜博衍礼貌地等徐茂才坐下后,才落座。 “那不知保护徐大人的那位是何人?”姜博衍状似无意地问道。 徐茂才似乎回想起什么有趣的事,他微微一笑,说道:“那是位样貌清秀的丫头,古灵精怪,但是心思细腻,说起来,这丫头看到你的试卷的时候还愣了一下,夸你的名字好听呢。” 这回换姜博衍愣了一下,他看着徐茂才,眼眸中多了几分认真,“那……那位姑娘叫什么名字?” 徐茂才已经步入老年,有些事情自然记不太清,他歪着脑袋仔细想了一会儿。 姜博衍在一旁看着他,紧张地等着他的答案。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听到徐茂才喃喃道:“好像是叫碧月吧……” 姜博衍彻底怔在了原地。 也就是说他去考试的时候,碧月也在南阳城,而且她看到了他的答卷,那她看到那个名字时,是怎样的心情,是陌生还是嫌恶…… 徐茂才见他好像在出神,于是轻轻敲了敲石桌。 姜博衍这才回过神来,他表示歉意地笑了笑。 徐茂才心下奇怪:“怎么,莫非姜大人认识这姑娘?” 姜博衍故作镇定地轻轻一笑,答道:“认识,她是我的一位故人。” 徐茂才皱了皱眉,低声嘀咕一句:“这就怪了……” 姜博衍见他面色困惑,“怎么了,徐大人?” 徐茂才努力用他那年老的脑袋回想起那晚的场景,然后说道:“那晚碧月姑娘看到你的试卷,我也问了差不多的问题,但是那姑娘却摇了摇头,说自己不认识……” 徐茂才抬头看见姜博衍一张脸绷很紧,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 徐茂才立刻止住了话头。 姜博衍虽然面无表情,可徐茂才在官场上混了这么些年,懂得察言观色,他知道姜博衍此时是在刻意隐忍着什么。 “姜大人,你没事吧?”徐茂才小心地问了一句,有些担忧。 姜博衍握着桌边起身,他勉强笑了下,说道:“没事,徐大人,我们进去吧,我想去熟悉熟悉环境。” 徐茂才连忙道:“好好,我们走。” 此时唯有埋头办公才能让姜博衍缓和这如刀割般的痛,他努力让自己不去想这件事。 就这样,他一直在翰林院待到了亥时初刻,安泰进去催了几遍,才将人叫出来。 姜博衍坐在轿子上,无力地靠着身后,脱离了那盏昏暗的烛灯,离开了那个满是书香的房间,他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也许他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可是他躺在了床上,却根本无法入睡,他不停地在想,当时碧月跟徐茂才说的那句“不认识”,是装的,还是真的不认识。 她是不是已经将自己彻底忘了…… 姜博衍将被子往身上扯了扯,整个人却像是被裹在密不透风的袋子里,然后被忽然丢进冰冷的水潭中,紧跟着喘不过气来。 他烦躁地翻来覆去,最后掀开被子,直接起身,借着那抹皎洁的月光,他径直走向桌边,桌子上放着一只小巧的白色瓷质酒壶。 姜博衍为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乘着月色一饮而尽,冰冷的液体顺着喉咙流到胃中,却转为一团烧人的热气。 他不胜酒力,虽然跟着余炼这么久,他还是有些适应不了这烧喉的东西,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好东西,可以将人的烦恼暂且冲散。 他放下酒杯,看着外面玉色的圆月,姜博衍轻轻笑了笑,低声道:“晚安。” 虽然和他说晚安的那个人已经离开了…… 他转身,却还是忍不住咳嗽一声,刚才喝得有些急,脆弱的喉咙经不起冰酒的刺激,对他发来了警告。 余炼的气功并没有将他的寒疾完全治好,但是已无大碍,只是偶然的一两声咳嗽,只要平时注意,不要染上风寒,就无需担心。 待一切都平静下来,他慢慢踱步回到床上,掀起被子,钻进了被窝里,将自己缩成一团,身子终于暖了一些…… 他就这样假装平静地在翰林院待了一阵子,时不时进宫和赵嘉珩讨论三省六部的人员调任。 然而令姜博衍没有想到的是,几个月以后,翰林院出事了,那些新进的翰林官竟然一个个因为粗心犯了错,然后各自被降了职。 有的甚至外放为知府同知,好一些的被安排进了大理寺。 姜博衍看着收拾东西的同僚,眉头皱紧了,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五个了,据他听说,这人是因为在编《五形志》时,有多处地方引错了典故,而赵嘉珩查问时,刘显又恰好在场,就算他有心偏袒,也拗不过一旁咄咄逼人的刘显。 姜博衍看着那人收拾好东西,抱着自己的木箱愁眉苦脸地出去,路过姜博衍的桌案时,还看了他一眼,提醒道:“姜兄要好好保重,一定要小心。” 姜博衍也有些担心地看着他:“你到了大理寺也要小心,毕竟那地方……” 原本唯一算是干净的就是翰林院了,这里差不多都是科考进来的人。 那人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说道:“没事,林清和林凡他们也在那边,我进去还能有个伴儿,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嘛。” 但是翰林院就只剩下姜博衍一位考进来的进士了,所以他有些担心。 那人抱着木箱走到了门口,正好又碰上进来的徐茂才。 -- 第159页 徐茂才对这群年轻人态度都很和蔼,因此见他要被迫离开翰林院,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嘱咐了几句。 姜博衍却满怀心事,怎么会这么巧,九个人都犯了错,而且犯的错也都是大同小异,就像是事先被人安排好了似的。 徐茂才那边已经交代完了,正朝姜博衍这边走过来。 “这太蹊跷了……”姜博衍摇头叹道。 徐茂才看了看四周新进来的翰林官,那些都是刘显的人,美名其曰被举荐来的。 姜博衍也知道这里说话不安全,于是只是叹息一声,便没了下文。 徐茂才朝门外探了探手:“走,我们出去说。” 姜博衍微微颔首,跟着徐茂才去了之前的石亭。 “这事儿确实蹊跷,五个编修和三个编纂都是因为用错了书,然后编错了内容,最后被刘显问罪,还有一个侍讲也是因为将陛下平时所用之书拿错了,最后被刘显治了个大不敬的罪。” 这些人被问罪的时候,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刘显当时在场。 “这刘显平时早不觐见,晚不觐见,偏偏在陛下查看翰林院公务时来了。”徐茂才手背对着手心拍了一下,摇头哼笑一声。 “这事儿虽然与刘显脱不了干系,但是恐怕真正动手的不是他,翰林院的人不是被陛下换干净了吗?”姜博衍越想越觉得不对,但也不失冷静。 按说这翰林院都是科考新来的人,虽说他之前是听说刘显有收买那些人的念头,但最后都失败了,刘显也就不再坚持。 那么这翰林院还有谁是刘显的人? 徐茂才轻轻晃了晃头,也没想明白。 他说道:“之前吃了亏的人还给后面的编修和编纂长了教训,他们比之前加倍小心,结果还是出了岔子,怪就怪在这。” 姜博衍端着茶,漫不经心地拂着上面的热气。 忽然一个太监模样的人进了院子,径直朝他们走过来,将手上的拂尘搭在肘弯处。 姜博衍和徐茂才同时起身,朝他行了礼,这是赵嘉珩身边新来的领事太监,姓黄。 “黄总管,有什么事吗?”姜博衍见他行色匆匆,便问道。 黄总管行至他们跟前,连忙恭敬地说道:“陛下请二位大人进宫,有要事相商。” 姜博衍和徐茂才对视一眼,心中大概有了数,他们答道:“我们这便出发进宫。” 第八十二章 金碧辉煌的大殿内,姜博衍和徐茂才安静无声地候在下面,赵嘉珩坐不住,只好走到他们跟前。 “想必最近的事两位爱卿都听说了。”赵嘉珩的眉头皱了半个时辰了,他抬头看着徐茂才和姜博衍说道。 徐茂才答道:“陛下说的是翰林院的事吧。” 赵嘉珩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不错,朕知道翰林院平时要负责书籍的编纂,为此要翻阅大量的典籍,难免有疏漏的地方,可是之前刘显的人就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如今新来的翰林官却频频出错,一出事就会被刘显揪着不放,这实在蹊跷……” “陛下若是心存怀疑,臣可以为陛下解忧。”姜博衍直言道。 赵嘉珩心中一喜:“哦?姜爱卿已经有主意了?” 姜博衍笑道:“只要陛下宽限臣一些时日,臣便可以查清楚。” 既然有鬼,就总有现形的时候,那他不介意去扮一扮那钟馗。 赵嘉珩欣喜地点了点头:“那好,只要爱卿可以查清楚真相,朕定有重赏。” 姜博衍恭敬地俯下身子,拱手道:“多谢陛下。” 徐茂才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心中有些不放心,于是立刻建议道:“陛下,老臣愿协助姜侍读共同查案。” 姜博衍向徐茂才投去感激的一笑。 赵嘉珩欣然应允。 出了宫门,徐茂才忍不住问道:“姜侍读好像对追出幕后之人很有把握。” 姜博衍微微一笑:“若是真的有鬼,我确实抓不住,但若是有人扮鬼,那必定露出影子……” 徐茂才了然地点了点头:“说得好。” “不过我对翰林院的另外两位大学士并不熟悉,有些事想请教徐大人。” 徐茂才微微颔首:“那好,正好我也想去你那新府邸看看。” 姜博衍谦虚地低了低头,等他上了轿,才回到自己的轿子。 “安泰,回府。”姜博衍声音如往常一样冷清。 安泰应了一声,吩咐轿夫起轿。 二人走后,赵嘉珩叫来的黄总管,交给他一封密旨和一封密函,让他送往这些东西该去的地方。 —— 自从上次的任务结束之后,碧月已经一年没有接过任务了,偶然听听蝉门的人讲讲京都的情况,关于刘显的,当然,还有他的。 如今京都的形势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有了转变,碧月在找机会,找机会潜进京都,只不过时机未到,她不能轻举妄动。 碧月正沉思间,房门被人敲响了,她起身过去开门。 钟黎穿着一身贴身黑衣,笑眯眯地站在她面前。 “收拾东西,跟我走吧。”钟黎斜倚着门,笑得像个不怀好意的女匪。 “去哪儿?”碧月满脸的疑问。 钟黎扬了扬手上的任务书:“去赚钱啊。” 碧月无奈地笑了笑:“没有阁主的命令,我也不能擅自行动啊。” -- 第160页 钟黎晃了晃手:“就是阁主让我来叫你的。” 碧月有些意外:“是吗……” 钟黎将她往屋里推:“别废话了,赶紧收拾东西,出发吧,我看了下任务书,目标是个知府。” 碧月回头看她一眼,挑了挑眉:“又是知府?” 钟黎故作神秘地笑了笑:“不止呢,这知府还是刘显的女婿呢,心不心动?” 碧月有些惊讶地眨了下眼,随后笑着点了点头:“挺心动的。” 钟黎上次去泉州时,就听说过泉州知府吴德宏的大名,没想到这么快就落到她手里了,倒也是人头缘分。 碧月换了身衣裳,拿上自己的佩剑,转身说道:“走吧。” 钟黎起身,二人刚下楼梯,就看到楼清从门外进来,穿着和蝉师差不多的衣裳,整个人拔高了不少。 一旁蝉师朝他行了礼,似乎喊了一句什么,退到外面。 碧月却听清了,那左蝉师喊的是“少阁主”。 楼清的眸中原本的少年气仿佛被磨去了大半,碧月回头看了一眼钟黎,却发现她有些紧张。 “姐。”楼清如往常一样喊了碧月一声。 碧月点头应了一声:“怎么突然过来了?” 楼清看了旁边的钟黎一眼,结果钟黎直接错身说道:“我在门外等你。” 这话是对碧月说的,声音有些许慌乱。 说完,她打算直接出门。 楼清反应迅速地抓住了她的胳膊:“等等,我有话问你。” 碧月深觉自己的处境有些许尴尬,于是很识趣地说道:“还是我去门口等你吧。” 说完,碧月拍了拍钟黎的肩膀,似乎想语重心长地交待些什么,但最后还是选择沉默地离开了。 阁楼里只剩下楼清和钟黎两个人。 钟黎一言不发地低着头,没有看他。 楼清沉默许久,最后才开口道:“那天的事你难道不该给我一个交代吗?” 钟黎往后退了一步,故意装糊涂:“你说的是哪天的事?” 楼清拾级而上,向她步步紧逼。 “刚从泉州回来的那天,你真的不记得了?”楼清的眼睛忽然放出猎者一般的光芒,这一点和碧月也挺像的。 钟黎有时候甚至觉得楼清和碧月就是亲姐弟。 楼清将她逼到了二楼,钟黎扶着栏杆往后退,实在没有办法,只好笑眯眯地说道:“有什么事咱好商量,你冷静啊。” 钟黎向后退回了自己的房间,终于忍无可忍,伸出一只手挡在身前:“到地方了,可以停了。” 楼清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冷静:“那你现在可以解释了吗?” 那晚楼清将碧月送回来,又顺带送了她两坛好酒,是阁主送给他的,奈何他酒量不济,又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想着钟黎嗜酒如命,于是就送了她。 二人在主阁的偏厅喝了起来,当然楼清没有碰多少,除非是遇到什么刺激,不然他是不爱饮酒的。 结果这钟黎竟然趁着醉酒亲了他,楼清当时整个人愣在了原地,只记得唇齿间暧昧的酒香,钟黎似乎也被吓到了,忽然醒过来,从窗户跳出去,转头就没了影。 楼清其实并没有生气,他只是想问个原因,她当时为什么要亲他,当然他心中也隐隐约约带着一些幻想。 这一年里他来了不下十次,结果都没见到她的人,碧月也只知道她出去执行任务了。 而这一年里,他自己也发生了许多事,不然他恨不得直接搬个凳子守在钟黎门口。 “我只是想知道你当时的想法,我想我应该有这个权利吧。”楼清双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紧张地等着她的答案。 钟黎双手捏着身后的圆桌,低着头不敢看楼清,如果能回到那个晚上,她恨不得给自己一榔头。 她抬眸对上楼清认真的目光,那深邃的眼神快要将她吞没了,她挣扎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楼清,对不起。” 巨大的失望将楼清整个人都笼住了,他苦笑一声:“所以你当时是将我当成了某个人是吗?” “不是!”钟黎当即否定了。 楼清有些困惑了:“那你当时是……” 钟黎觉得自己有十张嘴都解释不清了,她干脆利落地说道:“我当时是头脑一热,所以……所以轻薄了你,你要是觉得心里不平的话,打我骂我我都认。” 末了钟黎小心翼翼地看着楼清,又轻声问了一句:“你觉得呢?” 楼清冷笑一声:“头脑一热?” 钟黎吞了下口水,看着楼清冷下来的脸,心中发紧,她刚才那番话不会火上浇油,让人更生气了吧? “楼……楼清?”钟黎试着喊了他一声。 结果对方垂着头没有反应,钟黎沉思片刻,往右边看了眼窗户的位置,心中有了数。 “那你要是不打算报复的话,我就……”钟黎摸着圆桌的边缘,慢慢往右挪。 “先撤了……”说罢,她迅速朝着窗边跑过去,结果楼清一个快速旋身就挡在了她的身前。 双手握着她的胳膊,没有给她反应的机会,直接低头吻了下去。 钟黎:!!! 她一双多情的挑花眼此时已经瞪圆了,连带着眼尾的那朵海棠花也跟着艳丽了几分。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虚,钟黎没有推开他,静静地忍受着楼清唇舌的侵略。 -- 第161页 楼清和她贴得很近,钟黎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心跳,和她一样急。 钟黎在想自己那晚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糊涂事,原因很简单,那是她在心里想了很久的事,只不过借着酒劲实现了心中所想。 楼清悄悄掀开眼皮看了她一眼,结果发现这女人竟然在走神! 所以快要结束时,楼清在钟黎的唇角留了个印记。 “嘶……”钟黎伸手擦了擦唇角,没发现出血,上面大概留了个浅浅的牙印。 楼清心里慌得一批,但还是故作镇定地理了理衣裳,漫不经心地说道:“这是那晚的回报,不客气。” 钟黎:…… 楼清转身离开房间,走到门口,忽然转身说道:“钟黎,你就是喜欢我,喜欢我就直说呗,我又不会拒绝你。” 那样子就好像装了许久的人,终于演不下去了,自己主动撕破了伪装。 所以刚才他是故意装作生气的? 其实楼清那晚唯一的念头,就是觉得那女人溜得真快…… 他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那可是他的初吻,钟黎夺就夺了,也不给个解释,甚至还跳窗逃走了。 于是聪明的楼少爷在“苦等”钟黎一年无果后,自己琢磨出了答案。 钟黎看着他一脸欠揍的笑,礼貌地捏了捏拳头,“就你知道的多……” 楼清砸了咂嘴,摊手道:“没办法,小爷我可是霖铃阁的大聪明。” 钟黎冷‘呵’一声,上前推着他,嘲讽道:“大笨蛋还差不多。” 楼清不服气地反驳:“谁说的?” 两人吵吵着下了楼,钟黎总觉得楼清心里藏着事,但是她现在还有任务在身,只好等着任务结束回来再问个明白。 早知道这小子没生气,她这一年就不用东躲西藏了…… 碧月在门口无聊地等着,指尖捏着一根草,转来转去,一旁的蝉师还以为她在做什么高深的剑式,还认真地跟着学了两招。 碧月见钟黎和楼清打打闹闹地从阁楼里出来,手腕停住,等着他们过来。 一旁的蝉师有些失望地将目光收回来,偷不成师了,唉…… “你俩没事吧?”碧月见他们神色没有什么异常,但还是担心地问了一句。 钟黎摇了摇头,刚想说话,就被一旁的楼清抢了先。 “姐,我们没事。”楼清说完从怀中掏出一瓶药交给碧月。 碧月将那瓷瓶转了一圈,疑惑地看向楼清。 楼清嘱咐道:“当然我是不希望你们受伤的,但还是以防万一,这药是外敷止血的,可以帮助伤口愈合。” 碧月点了点头,然后将那瓶药装进了袖袋。 钟黎啧啧两声,叹道:“看来这小子进了主阁确实学了不少,比之前体贴多了哈。” 楼清瞥了她一眼,又对着碧月说道:“姐,你们执行任务时小心点,别让某人跟上次似的,中了别人的套,再在床上躺三个月。” 钟黎:…… 碧月看了一眼钟黎快要崩裂的神色,无奈地笑了笑,答应下来:“放心吧。” 钟黎转身抬脚。 楼清巧妙地避开了钟黎一脚,然后笑呵呵地和碧月告别。 碧月揽着钟黎的胳膊,笑着安慰:“行了,走吧。话说你俩刚在里面干吗呢?这么久。” 钟黎被问得心里一虚,她顺着碧月前面的话,催促道:“时候不早了,赶路要紧。” 说完,逃也似地朝前跑。 碧月狐疑地看着钟黎的背影,心中大概猜出了几分,她无奈地摇了摇头,追上前面溜得飞快的钟黎。 第八十三章 姜博衍和徐茂才对面而坐,面前的清茶缓缓升着热气。 “吴翰林吴敬是之前和我一样被派出去保护原卷的那批人,他现在已经升任户部侍郎了,不过这人我还算了解,毕竟之前一起共事过,为人直爽,曾经也在刘显手上吃过亏。”徐茂才就自己知道的,向姜博衍详细说道。 姜博衍勾唇一笑,未置一词,只是问道:“那另外一位学士?” 徐茂才喝了口茶,停顿片刻,语气似乎变得庄重了些,“另外一位学士是老前辈了,这朝中的大臣有很多都是他老人家的学生,在他的案前受过学,就连先帝都要敬让他三分。” 姜博衍有些惊奇:“看来这位老前辈的造诣很高,只是可惜我刚进翰林院,还未曾有机会向老前辈请教。” 徐茂才端着热茶捂手,笑着摇了摇头:“孙老前辈孙鸿学一生清介自守,但是学子的那点傲气在他身上放到了最大,所以就算你去了,估计也得碰一鼻子灰。” 姜博衍笑了笑,眼眸含笑,然而那笑意却很浅,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藏在里头。 徐茂才将手上的茶盏搁在桌子上,垂眸片刻,而后又抬头笑道:“当然,还有一位就是我了,姜大人有什么要问的吗?” 姜博衍起身帮他添了一杯茶,眼中笑意不减:“我若是信不过徐大人,又怎么会将您邀请到自己的府上。” 徐茂才欣慰地点了点头,不过仍说道:“既然是查案,那我的嫌疑也不能排除。” 他这番话说得很有道理,姜博衍只好微微颔首,然后说道:“如今翰林院新进的进士只剩下我一个人,若是那人还想动手,只怕下一个目标就是我了。” 徐茂才也有些担心:“所以你最近一定要小心。” -- 第162页 姜博衍心中已经有了主意,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赵嘉珩吩咐姜博衍查案的事情,除了当时在大殿之内的三个人知道,并未向别人透露风声,这也是姜博衍的意思,免得打草惊蛇。 翌日,他像往常一样和徐茂才一起进了翰林院,院内并无异常,除了多了几副陌生的面孔。 书馆也向往常一样坐了一堆人,不过那群人不是来修书的,是来闲聊的,说话声吵得姜博衍头疼,让他连面前的书都看不进去。 无法,他只好拿了几本书去了院外的石亭中坐着,然而脑子里想的是案子的事。 听说吴学士和孙大学士还未到,一个可能是来晚了,另一位可能直接不来了。 孙鸿学毕竟年龄大了,平时如果有要紧的事,他才会来翰林院坐坐。 鉴于那几位编纂出事时,孙鸿学也来过几次,所以姜博衍不能排除对他的怀疑。 “吴学士,您来了。”出门的两位编纂官见吴敬从外面进来,便俯身打了声招呼。 吴敬点头示意,他进门时瞥见石亭中的姜博衍,再看他面前放着的一摞书,心中已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姜侍读,怎么跑到凉亭里来用功了?”吴敬怀中抱着几本书走过去。 姜博衍笑着起身,恭敬地喊了一声:“吴大人。” 吴敬微微颔首,示意他坐下,然后将手上的一摞书放在桌边,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 姜博衍连忙将怀中的汤婆子递给他:“吴大人拿着暖暖手吧。” 吴敬没有和他客气,伸手接过,道了声谢。 “如今已是数九寒天了,侍读坐在这看书不冷吗?”吴敬双手缩在袖子里,围在汤婆子上。 姜博衍笑着将书合上,放在一边,摇头叹气:“我这人清静惯了,外面虽然冷,但是安静。” 吴敬听着屋里头吵闹的动静,调侃道:“看来这外面也没多安静,姜侍读跟我来,我给你找个清静的地儿。” 姜博衍起身,抱着书:“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有劳吴大人。” 吴敬抱着汤婆子,姜博衍帮他抱着那沓书,跟着去了他的办公的书房。 翰林院只有品阶高的三位学士才能有自己单独办公的地方,像姜博衍这些侍读编纂都是聚在一个屋子里,平时倒是安静些,但是自从新来了那几位之后,安静的日子就一去不复返了。 进了门,吴敬示意他将书放在桌子上就行。 姜博衍朝吴敬的桌子上看了一眼,上面并没有一些花里胡哨的摆设,除了笔墨纸砚,还有零零散散的几本书,就没别的东西了。 吴敬在外面吩咐院里的太监去泡茶,结果正好碰到了拄着拐杖进来的孙鸿学。 姜博衍站在屋内,正好看到了这位白发苍苍、步履蹒跚的老人,老人的那张脸就像是揉皱了的书页。 据徐茂才所说,这位老人已经七十五岁高龄了,其实早已到了致仕还乡的年龄,只不过小皇帝体恤他年事已高,就将他留在了翰林院,是恩惠,也是想让翰林院多个门面。 “孙老,早啊。”吴敬朝孙鸿学弯了弯腰,恭敬地喊了一声。 孙鸿学淡淡地“嗯”了一声,拄着拐杖头也没回地进了自己的房间。 姜博衍将孙鸿学那双冷漠而又苍老的眼睛看了个清楚,随后收回视线,拿起自己的书装作无事发生一般看了起来。 这动静将隔壁的徐茂才也引出来了,他一只手负在身手,迈着板正的官步从房内出来,见吴敬正低头转身,于是上前问道:“我刚才好像听到孙老的声音了,他老人家今天回翰林院了?” 吴敬点了点头,看向隔壁的房间,房门已经紧紧关上了。 “我听说最近孙老又写了一本书,正打算拜读一遍,然而去和他老人家谈谈心得。”徐茂才站在吴敬旁边,余光瞟到他房间里还站着个人,有些意外地转头看了一眼,结果更意外了。 吴敬理了理官袍,随口说道:“你说的是《笔息漫谈》吧。” 徐茂才和姜博衍笑着点头对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应了一声:“没错,就是那本书,难道吴兄已经读完了?” 吴敬摇了摇头,“读了一半,觉得中间故事的转折……” 徐茂才及时拍了下他的肩膀,止住了他的话头。 屋里那位虽然年事已高,但是谁知道有没有一双超凡的耳朵,万一听见了,岂不是得拄着拐杖过来把他俩的桌子给掀了。 吴敬也反应过来,连忙止了声,准备进徐茂才的屋里继续讨论,顺带连姜博衍一起叫过去了。 “刚才幸亏你反应快,不然让孙老听见这话可怎么收场?”徐茂才对同僚的直脑筋有些头疼。 吴敬甩了下官袍的袖子,无所谓地笑了笑:“害,怕什么,孙老年龄大了,哪有这么好的耳力。” 徐茂才瞅了他一眼,似乎对他的发言并不赞同。 姜博衍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地听着他俩争辩。 “你还记得上次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在背后偷偷议论他老人家的诗句……” 徐茂才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吴敬接了过去。 “记得,结果孙老直接写了一首七言去讽刺那人,听说那人也是个好面子的,最后自请调去地方任职了。” 徐茂才扬了扬眉梢:“你记得就好。” -- 第163页 “两位前辈。”姜博衍见他们终于停下来了,才忍不住打听道:“请问你们刚才说的那本《笔息漫谈》是什么书啊?” 徐茂才也想起来这件事,于是立刻道:“你等着,我前两天刚买了一本,拿给你看看。” 吴敬坐在他身旁解释:“是一本故事集,有一些是根据古老的民间传说改编的,讲的是民间的爱恨情仇,人情世故。” 姜博衍了然地“哦”了一声,徐茂才也已经找到了那本书,递到姜博衍手上:“来,你看看吧。” 姜博衍随手翻开一个故事看了起来,徐茂才和吴敬的讨论还在继续。 “我倒觉得孙老近两年写的诗和故事越来越不如从前了。”吴敬说完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惋惜。 “是啊,虽然大家当着孙老的面不敢说,但是背地里都纷纷议论着。”徐茂才也轻轻摇了摇头。 “不过人都有老的时候,就算人家现在的作品不算好,至少之前也留了不少脍炙人口的佳作,我记得有一部《秘坊见闻》读来就甚是有趣,里面的遣词造句都恰到好处,我已经反复读了十几遍了,每一遍都有不同的感悟。” 像他们这些人拿到一本喜欢的好书,那怕一年内只读这一本,也是知足的。 徐茂才“嗯”了一声,“那本书我也读了不少便,确实是杰作。” 巧了,这本书姜博衍也读过,现在还在他的书架上搁着呢,他当时看的时候也是爱不释手,可见这部作品的魅力之大。 二人闲聊着,姜博衍不知不觉也看完了那个故事,确实如同吴敬之前想说而未说完的那句话:“故事转折过于生硬。”姜博衍觉得情节也有些乏味,远不如《秘妨见闻》那本书新颖吸引人。 门外忽然出现一个人影,徐茂才和吴敬及时止了声。 那人敲了下门,说道:“吴大人,徐大人,茶泡好了,我给两位大人送过来。” 吴敬想起来之前自己吩咐太监过去泡茶的事,这一炷香都快要烧完了,才送来,也是够快的。 但是他也没说什么,开了门,让那人进来:“放桌上吧。” 那人恭顺地低着头,弯着腰将茶盘搭在桌案上,按部就班地将茶盏连带茶托一起端出放在桌子上。 姜博衍正翻过一页,准备看看下一个故事,那太监将茶盏放在他面前时,似乎偷偷瞟了他一眼。 姜博衍余光留意到这奇怪的视线,但是也没有做什么反应,只是继续看书。 待那人走后,姜博衍端起茶盏靠近嗅了嗅,没发现什么异样。 之前跟在余炼身边学了不少识毒的秘诀,没想到如今进了官场倒派上用场了。 既然没有异样,那刚才那个太监为什么偷偷看了他一眼,像是在观察什么,难道是他多心了? 姜博衍长舒一口气,眉头却未舒开。 第八十四章 过两日,是姜博衍进宫侍读的日子。 “姜爱卿,那个案子可有进展了?”小皇帝眸中的稚气已经完全被磨光了,取而代之的是成熟的帝王之气。 “陛下,我今日来也有些事想请教陛下,关于那件案子的。”姜博衍垂眸落下一子,缓缓说道。 小皇帝抬头看他一眼:“哦?什么事?” 姜博衍抬眸问道:“请问陛下,之前的那些编纂用错的都是哪些书?您可还记得吗?” 赵嘉珩稍微想了下,将那六本书的名字写在了一张纸上交给姜博衍:“就是这几本,姜爱卿请看。” 姜博衍拿到纸条后,又向小皇帝询问了几个细节,他一一记在心里,随后便带着拿到的线索离开了皇宫。 翌日,他在翰林院待到了很晚,所有人都离开了,书馆中只剩他一个人。 姜博衍端着一盏烛灯在那几排书架上来回寻找。 结果却让人深感奇怪,他并没有找到那几本书,一本都没有找到。 姜博衍将烛台放在一旁,倚着桌案开始思考。 这六本书会在什么地方呢?翰林院的藏书除非有三位大学士的准许,否则不准许外带,这件事需要问问徐茂才和吴敬。 他闭着眼开始仔细回想那几个人出事前的表现,不过姜博衍在翰林院不习惯与人交流,所以与他们没有太多的来往,除了平时一起在翰林院待到很晚,再也没别的交集了。 因为修书需要耗费大量的精力,所以入夜时,就算有几杯茶为伴,他们还是不可避免地昏昏欲睡。 总不能是因为缺觉所以第二天精神不济,才犯了错…… 姜博衍抬起手揉着略微酸痛的脖子,忽然余光瞟到窗边的黑影,他微微皱眉,悄然熄灭了烛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道黑影。 那黑影见屋内的灯灭了,迟疑了片刻,透过窗户上的窟窿眼向里观望。 姜博衍躲在一排书架后面,看见那黑影动了动,朝门边走过来。 寂静的房间里忽然想起轻微刺耳的推门声,姜博衍借着月光看见了他模糊的身影,对方弯着腰,看走路姿态,像是一个太监。 姜博衍见他靠近了自己的桌子,似乎发现桌边没有人,吓得愣在了原地。 他慢慢往后退,转身正好碰到了姜博衍。 “你在这做什么?”他不知何时又将那盏烛灯点燃了,此时将那名太监的脸照得透亮,他看清了,是前几日为吴敬泡茶的那名太监。 -- 第164页 “姜……姜大人……”他的太监嗓音有些颤抖。 “我见姜大人办公至深夜,不知是否需要添置些茶水……”他紧张地抖出一个理由。 “公公真是贴心,不过下次进门之前还是敲个门为好,不然我要是将您当成毛贼抓了起来,可就不妙了。”姜博衍似笑非笑地警告他。 太监看着姜博衍眸中闪烁的烛光,心脏吓得砰砰直跳,他勉强笑着应了两声:“多谢姜大人大度,没和小人计较。” 姜博衍见他双手背在身后似乎在藏什么东西,他眯了眯眼,没有多问,侧身让开了一条路。 那太监朝他弯腰道谢,然后双手藏在袖口里,从姜博衍身旁离开。 似乎忽然想起来什么事,姜博衍忽然拽住了他的胳膊,那太监险些被吓得跳起来。 “公公,夜深了,路上有些黑,这盏烛灯留着给你照亮吧。”说着姜博衍便笑着将手上的烛灯递给他。 太监咽了下口水,干笑两声:“多……多谢姜大人。” 他双手握着那盏烛灯,大概是手腕有些不稳,烛火被晃得东倒西歪。 月光照在地上,姜博衍看着地上的那个纸团,无声地笑了下,将它捡起来。 拆开后,姜博衍的眸光暗了暗,这纸团里放的是一些白色粉末。 握着烛台离开的小太监下了长廊才想起来自己藏在袖子中的东西,他连忙将烛台搁在一旁,翻开袖子找了找,结果并没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难道丢在书馆了? 他忽然一阵慌乱,这要是出了事,别说姜博衍,就算是上面的人也不会放过他。 正想着,那边迎面走过来一个人,正是刚才的姜博衍。 他连忙跳下长廊,躲在了一面围墙之后。 姜博衍似乎没有注意到他,径直从长廊上离开了,安泰和几个轿夫在门口等着他。 太监跟到了门口,看着姜博衍的轿子离开了,才放心地舒了口气,他再次溜回了书馆。 但是却没在桌边发现他的那包东西,一路寻到了门口。 结果刚进长廊,脚下就踩到了什么东西,他挪开脚,低头看了一眼,正是自己掉落的那包东西。 纸团完好无损,看样子姜博衍应该没有发现,他这才放下心来,将那东西攥在手心里,瞅着四下无人,匆匆离开了。 轿子上的姜博衍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那是他从那个纸包中取得的一些粉末。 “安泰,回去收拾东西,我要去一趟永安县,明早就出发。”姜博衍掀开窗帘,对走在外面的安泰吩咐了一句。 安泰低头答应:“是,少爷。” 第二日,姜博衍就以旧疾复发为由,向小皇帝告假三日,去了永安县。 李崇生还在永安县,姜博衍就是去找他的。 “白色粉末?”李崇生擦了擦手上的药草碎末,有些好奇。 姜博衍将之前拿到手的东西递给他:“李大夫,就是这个。” 李崇生放下帕子,接过那东西打开看了一眼,看到里面的白色粉末,神色变了变。 姜博衍心想看来这不是什么好东西,是毒药也说不定。 李崇生找了一个杯子,里面盛着浅浅的一层水,他将粉末取了一些放在里面,用银针搅了搅,很快,银针就呈现黑色。 姜博衍并没有多惊讶,李崇生脸色却并不好看,他大概能猜到姜博衍这东西是哪来的了。 他将盛有毒药的杯子吩咐徒弟处理掉,将剩余的粉末留下了。 “姜大人随我来。”李崇生掀开帘子,示意姜博衍进去。 姜博衍微微低头,进了药房后面的房间。 李崇生一脸凝重地坐在姜博衍对面,说道:“那是砒|霜。” 姜博衍挑了挑眉,他读了这么些书,自然知道砒|霜是什么东西,能用来做什么。 他似是不在意地点了点头。 李崇生很是担忧:“想必是有人准备将这东西用在你身上吧。” 姜博衍笑着答道:“算是吧,不过没成功。” 李崇生冷哼一声:“那是啊,要是成功了,你还能有机会坐在这?是什么人?” 姜博衍摇了摇头:“我还在查。” 李崇生叹了口气:“你这才刚进官场,就已经遇到这种事了,可想而知以后……” 姜博衍反而安慰他:“李大夫不必操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李崇生对他这副乐观的心态不知说什么好,也只好跟着无奈地笑了笑,“是啊,兵来将挡,那我只能给你多件护身的盾牌了。” 说着,他起身去了身后的橱柜,里面放着各种瓶瓶罐罐,整齐有致。 他从中拿出一个暗红色的小瓷瓶,递给姜博衍。 姜博衍拿在手里,打开看了一眼,里面有几颗棕色的小药丸,他只扫一眼,便有了数,一共七颗。 “别小瞧了这些药丸,老夫不敢保证说它能解百毒,但是常用的毒药他都能用,当然,除了剧毒的鹤顶红,也就是刚才的砒|霜,无解。” 姜博衍将那瓶药丸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道了声谢,“我也有些东西要送给您。” 说着他将外面的安泰叫了进来。 “老夫可不接受什么金银财宝,要了也没用,你还是拿回去吧。”李崇生还以为他要送些世俗的奇珍异宝,所以心里也不大感兴趣。 -- 第165页 姜博衍笑了笑,“您放心,这东西您绝对喜欢。” 说着话,安泰就将东西带进来了。 那是一个扁平的箱子,姜博衍将盖子打开,里面的东西很快就呈现在李崇生的面前。 李崇生只看了一下,就挪不开眼了,他默默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过去,从里面的小方格中伸手拿起一样嗅了嗅。 不错,正是他最近要找的草药。 “一共六味草药,我托人找的,希望您不要拒绝。” 上次来时,姜博衍向李崇生的徒弟打听了,所以回了京都,立刻托人去找这六味草药。 李崇生对这个礼物很是满意,当然没有拒绝,他抚着灰白的胡须,笑呵呵地收下了,“下次若是还有,记得给老夫备着啊。” 他也不会和姜博衍客气。 姜博衍笑道:“那是自然。” 他没在永安县待多久,去看望了永安县主,然后就转头回了京都,毕竟还有案子在身,他不能不着急。 —— 太尉府 “没成功?”刘显看着面前跪在地上的太监,皱眉问道。 “回……回太尉的话,就差一点。”他低着头心虚地说道。 刘显冷笑一声:“不管差多少没成功就是没成功,等会自己去领罚吧。” 太监伏在地上,不敢过多辩驳:“是。” “那位最近没有什么异常吧?”刘显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太监立刻反应过来刘显说的是谁,他立刻答道:“没,没什么异常。” 刘显点了点头,“看来他自己也怕得很,没露出什么马脚吧?” 太监连忙说道:“小人用性命担保,之前的事做得绝对是滴水不露的,就算是陛下派人过来查也绝对查不出什么。” 刘显“嗯”了一声,“那就好。” 他又吩咐道:“既然你做不成,那就换他来吧,等他进翰林院的时候,想办法给他递个消息,让他来我府里一趟。” 太监应下来:“遵命,太尉大人。” 刘显交代完,扶着额头闭上眼,似乎有些困了。 一旁的刘安很有眼力地将太监带了出去,去了受罚的地方。 “刘卫长,等会能不能交待您手底下的弟兄,下手轻点。”太监颤颤巍巍地说道。 刘安没有搭话,只是低头给了他一个眼神。 太监立刻被吓得不敢再说什么,他连忙摆手道:“我开玩笑的,您别当真。” 刘安抬起头,面无表情地将他带去了受刑的地方。 太监想起上次受罚的情形,浑身打颤,那冰冷的鞭子落在身上的痛感,他至今仍记忆尤深,但还是认命地走了进去,躲了这次,下次就会更狠。 第八十五章 刘显正慢斯条理地品着手上的古树红茶,面上带着浅浅的笑,可是对面的人脸色明显并不好看。 “我已经按照你的吩咐,将那些人想办法赶走了,你还想怎么样?” 刘显抬眸看着他,说道:“并不是全部,还有一个人。” 那人沉思片刻,知道他说的是谁,眼眸中闪过一丝讶异:“他可是陛下面前的红人,还是镇南侯的孙子,恐怕就算是太尉大人您也得怕三分吧。” 这句话狠狠地戳中了刘显的痛处,他面上的笑容明显凝固了。 随后,刘显眯着眼说道:“所以我才要来求您啊。” 那人自知有把柄攥在刘显的手上,此时他也不得不听从刘显的吩咐,于是找了个借口拖延:“上次的手段用了那么多次,早就已经没用了,况且姜博衍是侍读,不是编纂,这事儿需要从长计议。” 谁知刘显却摇了摇头,笑道:“您误会了,这次不用这么麻烦。” 那人皱了皱眉:“难道你已经有主意了?” 刘显放下手中的茶盏,微微一笑:“直接杀了他就行了,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 那人吓得站起来,奈何腿脚不好,险些跌倒,他一只手撑在扶手上,满眼震惊地望着刘显,说话都有些打结:“你……你说什么?” 刘显抬头看着他,面上笑意不减:“我觉得您应该是听懂了。” 那人双手撑着桌面,费力地弯下腰,靠近刘显那双暗藏风云的眼睛,说道:“那可是一条人命,你说杀就杀?” 刘显眯了眯眼:“当年的沈德之不也是一条人命,而且还捎带上了他的家人,不是吗?那个时候您可没和我说这话。” 那人彻底无话可说,他一只手向后胡乱摸索,终于摸到了椅子的扶手,然后身子缓缓向后撤,他跌坐在椅子上,半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刘显也不着急,他相信对面的人会想通的,所以不紧不慢地端起那盏茶,再次细细品了起来。 姜博衍他是一定要除掉的,不论是因为小皇帝对他的信任,还是镇南侯家的地位。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才缓过来,他有气无力地说道:“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好好考虑的,三日之后,就会给太尉大人一个满意的答复。” 刘显没有再逼迫他,说到这份上,事情已经算是成了。 他吩咐刘安将人送回府中。 —— 姜博衍回到翰林院,再次去书架上查看了那几本书,发现还是没在。 小皇帝当然不会记错,也没有必要故意给他提供假的信息。 -- 第166页 他坐在石亭中,开始仔细思考,这几本书到底能去哪儿。 只有那三位大学士将书带走不需要报备…… 姜博衍正在沉思间,就看到徐茂才和吴敬一起从外面进来,二人似乎在讨论什么。 看到坐在石亭中的姜博衍,他们便踱步过去,熟练地将人带走了。 “下次别那么客气,反正我们的门又没锁,你就是直接进房间里坐着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吴敬拍了拍姜博衍的肩膀,笑道。 一旁的徐茂才也跟着附和道:“是啊,这天寒地冻的日子,坐在石亭里,冻坏了怎么办?我听说你前两日还旧疾复发了,那还不赶紧小心点?” 姜博衍保持客气地笑了笑:“多谢二位长辈挂心。” 吴敬无奈地摇了摇头,将人带进屋,三人聚在徐茂才的房间里,各忙各的。 屋外有个人影缓缓走过,看那步履蹒跚的姿势,应该是孙鸿学来了。 姜博衍朝徐茂才的书架上瞟了一眼,徐茂才似乎知道他要做什么,于是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状似无意地说道:“书架上的书你想看什么就自己翻找吧。” 姜博衍自然没有拒绝:“多谢徐大人。” 说罢,他起身走近书架,从中间那排开始,一本本地翻找过去,结果看到一本长度偏短,只有三行线装的书,他推出来看了一眼,立刻瞧见了上面的名字:《万物志》。 他没有过多反应,只是将那本书悄悄拿出来,反向放在了桌子上,又继续向下翻找。 很快又找到了第二本书,和之前一样,他将书方向搭在桌子上。 继续往下,姜博衍却未找到第三本,他没有再继续。 徐茂才也停下了手中的事情,看着桌面上的那两本书。 徐茂才知道姜博衍查案的事情,所以姜博衍没有瞒着他,直接将那两本书放在他面前,温声问道:“请问徐大人,这两本书是您的吗?” 徐茂才看着那两本书的名字,果断地摇了摇头:“不是。” 接着他困惑地皱起了眉头,低声道:“那为何会出现在我的暑假上呢……” 姜博衍得了答案,没有再多问别的。 一旁的吴敬总觉得他俩之间有什么事瞒着自己,于是有些好奇地凑过去:“你俩说什么呢?什么书?” 徐茂才正在纠结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吴敬,但是一旁的姜博衍已经抢先开了口:“吴大人,我奉陛下的旨意,找几本书,正巧在徐大人这里看到了两本,所以就多嘴问了一句。” 徐茂才也跟着点了点头,对姜博衍的话表示赞同,继而又垂眸陷入了沉思,这两本书并不是他的,缘何会出现在他的书架上? 吴敬又继续问道:“找哪几本书?给我看看,说不定我能帮上忙。” 姜博衍没有隐瞒,直接将赵嘉珩交给他的纸条递给吴敬:“就是这上面的六本书。” 吴敬接过纸条,看了一眼,挑了挑眉:“这几本书应该是书馆里的吧,毕竟他们修书需要大量的古籍,而且我之前也在书馆见过这几本书。” 姜博衍摇了摇头:“这几本书现下并不在书馆,除了在徐大人这里找到的两本,剩下的四本仍不见踪影。” 徐茂才起身说道:“既然在我这里翻找了,那吴兄那里也不能避免,走吧,去你那儿看看。” 吴敬自然没有拒绝,毕竟姜博衍是奉了小皇帝的旨意。 姜博衍三人去了吴敬的房间,三人在书架上一通翻找,终于也找出了两本。 吴敬看着桌面上的那两本书,傻了眼:“这不是我的书啊……虽然我之前是在书馆拿过这几本书,不过那都是几个月前的事了,早就还回去了。” 吴敬皱着眉,翻开那两本书敲了一眼,确实是他之前看过的那两本书。 姜博衍对两位大人的反应并不意外,任谁忽然发现两本不属于自己的书出现在自己的书架上都会是这个反应。 那么剩下的两本…… 他将目光投向那面墙,隔壁就是孙鸿学。 徐茂才看着姜博衍,问道:“要过去问问吗?” 姜博衍苦笑一声:“那我怕不是要被轰出来。” 徐茂才叹了口气:“这倒是个麻烦事。” 姜博衍从桌子上拿起一本书,那是他刚刚从徐茂才的书架上顺下来的,《笔息漫谈》。 吴敬看着那本书,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你要拿着这本书去找孙老前辈?” 姜博衍抱着那本书,微微一笑:“去试试吧,万一能进去呢?” 他没和孙鸿学说过话,因此有些摸不准那位的脾气,但好歹也得试试。 于是他带着那本《笔息漫谈》出了门。 姜博衍怀里按着那本书,抬手敲了门,“孙大人,晚辈姜博衍有事相问,可以开下门吗?” 他敲了几下门之后,乖乖地在门前等着。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门内迟而缓的脚步声,是朝着这边过来的,姜博衍有些意外,他看着面前的两扇门被缓缓打开。 孙鸿学那张苍老的脸立刻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礼貌地低了低头:“孙前辈。” 孙鸿学低低地应了一声,看见他怀里的书,并未多说什么,只是转身带他进去。 “坐吧。”孙鸿学朝椅子上探了探手。 姜博衍之前看过这本书,所以他从里面随便找出几个问题向孙鸿学请教。 -- 第167页 孙鸿学并没有不耐烦,但是脸色也没有多好看,好像他一直都是那个样子,与人之间保持着疏远的距离,像一位高高在上的学者。 姜博衍见他开始低头看起了自己写的那本书,于是趁机将视线移向书架,他看到了几本三线装的书,但是不确定有没有自己要的那本书。 “晚辈想瞻仰一下孙大人的藏书,不知有没有这个机会。”姜博衍试探地说道。 孙鸿学没有表现出介意,一双眼睛仍旧盯在书上,面上却不在意地点了点头:“姜侍读请自便。” 姜博衍笑着起身,朝书架走过去,将自己想要的那几本书全部推出来看了一遍,果然找到了剩下的两本。 这让姜博衍再次陷入疑惑。 若是那个人想要嫁祸给别人,直接从自己以外的人中挑一位不就行了? 为什么三个人都有,还这么平均…… 他扶着书架开始沉思,目光漫无目的地在那排书架上徘徊,忽然他看到了一些让他眼前一亮的东西。 身后的孙鸿学一只手缓缓翻过一张书页,视线却早已不在书上,而是落在了姜博衍的背后…… 第八十六章 姜博衍看着书架上的灰尘,第二排的书架上被磨出了十二条线,明显是几本书一起抽出的痕迹。 姜博衍刚想将手上那本书放在上面比对一下,就察觉到了身后的那道视线,他默默收回了手。 心中已经产生了怀疑,但是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转身,拿着那两本询问孙鸿学:“孙大人,这两本书我可以借回去看一看吗?” 孙鸿学看着那两本书,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说道:“这不是我的书。” 姜博衍刚才那句话不过是试探孙鸿学,没想到对方没有上钩,他也只好放弃。 “那看来是书馆的了,是前辈之前借来看的吗?”姜博衍又问道。 孙鸿学想了想,大概是年龄大了,思考起来有些费力,过了半晌,他才说道:“应该是吧。” 姜博衍笑着点了点头:“如果前辈不用的话,那晚辈就先带走了。” 孙鸿学“嗯”了一声,示意他可以带回去。 姜博衍带着三本书起身告辞了。 徐茂才和吴敬在房间里等着他,见他怀里多了两本书,心中已然有数。 “是孙老自己拿给你的?”徐茂才起身将那两本书接过来,翻开看了看,状似无意地问道。 姜博衍坐到一旁,说道:“非也,是我在孙老的书架上找到的。” 徐茂才有些惊讶地看了眼姜博衍,吴敬同样也很惊讶地望向他。 姜博衍被这几道视线盯着,有些不舒服,他眨了眨眼,有些好奇:“怎么了?有什么不对?” 徐茂才眼睛瞪得老大,“孙老前辈竟然让你碰他的书架?” 姜博衍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反而点头应了一声。 徐茂才和吴敬互相看了一眼,缓缓说道:“我记得上次,我想向他借一本史籍,他同意了,我原本想自己去找,不劳烦他老人家,结果手刚碰上书架,就被孙老一个眼神瞪回来了,最后还是他老人家亲自找的书。” 吴敬也想起自己的遭遇,“我有一次还没碰到书架,只是抬头看了一眼,结果孙老立刻警惕地看着我。” 可见孙鸿学对他的书架以及上面的藏书有多宝贝。 姜博衍听完二人的阐述,愈发古怪,今日自己要求去翻书时,孙老可是答应得很爽快,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姜博衍心中的怀疑更甚了…… 他将那六本书带回了书馆,放回了书架上,想起上次的那个纸团,眸光暗了暗。 怀疑始终是怀疑,不能作为抓人的证据,所以他要想办法将幕后的那双手引到台前。 大约是上次那个太监失了手,所以对方一度非常警惕,半个月内都没有动作。 半个月后,一个寒冷的夜晚。 姜博衍像往常一样坐在桌案边看书,他在整理明天要为赵嘉珩伴读的内容。 一阵寒风吹进来,让烛台上的火苗晃了晃,他起身过去,将窗户关了个严实,回身时困意翻涌。 姜博衍一只手撑在额边,缓缓闭上了双眼,打算小憩一会儿。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刚刚关上的窗户又被人悄悄打开了,外面传来了一声猫叫,接着一双手举着一只猫从窗口探进去。 姜博衍小声“嗯”了声,似乎在呓语,随后,他直接歪头倒在了胳膊上,似乎睡熟了。 那双手将那只猫放进了房间,然后悄然退到一边,似乎并未离开。 那只猫在屋内一阵闲逛,闹出了不少动静,姜博衍似乎是困极了,只是将脑袋调了个方向,又继续睡过去。 窗外的人站了一会儿,似乎看到自己想看到的,才放心地离开了。 后来是安泰进来叫人,姜博衍才打着哈欠起身,屋里的那只猫已经在安泰开门的瞬间就跑出去了。 “少爷,你最近怎么都趴在桌子上睡啊?当心着凉。”安泰操碎了心。 姜博衍笑了笑:“没事,再过几日就不用了。” 翰林院除了守门的太监,再没有旁人了,院子里一片寂静。 姜博衍和安泰出了院门,他回身看着门内,注视着长廊上那几根静静矗立的柱子。 希望明晚也能像这样安静祥和…… -- 第168页 第二天,书馆的人平白无故在桌子上找到了几根猫毛。 “咱们书馆有猫吗?”他们面色疑惑地互相看了看。 之后他们将视线投向靠近门边的姜博衍,问道:“姜兄,你昨夜走得晚,可看到有猫进来吗?” 姜博衍笑着摇了摇头:“我昨夜不小心睡着了,所以没注意。” 问话的人“哦”了一声,没再往下问。 姜博衍敛了笑,回身离开了书馆,和平常一样去了徐茂才的办公书房。 午间时,他奉诏进了一趟皇宫,没待多久便又回了翰林院。 入夜,姜博衍仍旧是走得最晚的那一个,他看了一会儿书,开始忍不住打起了哈欠。 没过一会儿,他就伏在案上睡着了。 一炷香过后,紧闭的房门被缓缓打开,那人拄着拐杖探进了半个身子,他借着探进屋内的一只眼,看见了桌案上的人,对方并没有被他的动静吵醒。 他知道这点细微的声响根本不能打消姜博衍的睡意,就连一只猫都不能,更何况是这点动静? 一番试探过后,他大着胆子又准备朝里走,将那扇门又推开一些,整个人都走了进去,慢慢向桌边的人靠近。 渐渐地,他看清了桌案上的人,半张脸埋在臂弯里,似乎睡得很踏实。 他看着那半张沉静的睡颜,亮出了手上的匕首,将刀尖缓缓朝姜博衍的脖子靠近。 他找准了位置,然后将手上的匕首稍微往上抬了抬,准备朝那月白的脖颈上狠狠地刺下去。 “孙大人……”姜博衍忽然张开眼看着那人,开口唤了一声。 匕首的刀剑就这样停在了半空中,孙鸿学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姜博衍趁他没有反应过来抬起手握住他的手腕,毕竟人的年龄大了,力气也逐渐衰退,自然拗不过一个年轻人。 不过孙鸿学似乎也没有要反抗的意思,他任由手上的匕首被姜博衍拿开,握着拐杖无力的低下头。 “你怎么知道……” 姜博衍轻笑一声:“不止我,如今连陛下也已经知道了。” 孙鸿学震惊地抬起头,忽然他的余光瞟到了窗外,外面的火光一点点亮起,最后他看清了站在门外的人,正是赵嘉珩,火光照在他神色疏离的脸上,让孙鸿学心下一寒。 “孙学士,希望您能给朕一个满意的解释。”赵嘉珩冷着脸说道。 毕竟孙鸿学是先帝跟前的人,所以赵嘉珩对他也保持着一份尊重,只是没想到先帝爷敬重的人会变成这样。 桌子上的那把匕首在森冷的月光下发出渗人的寒光。 孙鸿学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臣无话可说,请陛下降罪……” 曾经高高在上的大学士如今已经完全跌落在了尘埃里…… 身后的姜博衍只是冷冷地看着这一切,乌亮的眸子像是结了层霜。 —— 三日后,孙鸿学入狱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朝堂。 “听说孙老入狱了……”那人说这话的时候满脸惊讶,明显是不相信的。 “是吗……”对方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过陛下特地将这件事压下来了,大概是还想为孙老留些面子吧。” “是啊,毕竟那位可是先帝身边的伴读,总要顾忌着先帝爷的身份。” 只有姜博衍和几位“刘家人”之外的大臣周围是一片安静,毕竟刘显还在前面站着,周围也围着几位大臣,他们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谁知刘显竟然主动走到姜博衍的面前,面上还带着笑。 姜博衍恭敬地扶手作揖:“太尉大人。” 刘显唇角含笑地点了点头,夸赞道:“姜侍读这次在翰林院立了大功,轻而易举就将内贼抓获,老朽甚是佩服啊。” 姜博衍眯着眼笑了笑,拱手道:“太尉大人谬赞了。” 刘显随后敛了笑,看着姜博衍,眸中多了几分寒意:“姜大人不必如此谦虚,将陛下的密诏隐而不发,还能将这幕后之人轻易揪出,本就是大功一件,陛下一定会好好奖赏你的。” 姜博衍垂眸,没有看他,只是低声说道:“那就借刘大人吉言了。” 刘显紧接着又担心地皱起了眉头:“只是听说孙鸿学自视甚高,顽固得很,只怕姜大人审问起来,不是这么容易的,不如老朽派人给姜大人帮帮场子。” 姜博衍保持着谦虚的微笑,略微低头,说道:“多谢刘大人的关心,不过这件事究竟该如何处置,还是要等陛下定夺,晚辈只是臣子,自当服从圣上的安排。” 刘显在心里冷哼一声,这个姜博衍装什么糊涂,以那小皇帝现在的态度,人是姜博衍抓的,自然也是由姜博衍来审,这小子只是在婉拒他的人罢了。 刘显虽然心中不满,但是也并未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姜侍读说得对,那就等陛下定夺吧。” 说完,他转身甩了下袖子,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姜博衍面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了,他回身,注意到对面有人在看自己,他望过去,是镇南侯在看他。 他笑着颔首,表示自己无事。 为了不让刘显那帮人有机可乘,在公共场合,镇南侯也不能和自己的孙儿多说一句话,最多是礼貌的互相问候。 “别说了,陛下来了。”这话一出,大堂中的人立刻禁了声。 -- 第169页 赵嘉珩龙袍加身,头戴冕旒,身后跟着黄总管,慢慢走到龙椅上,甩开袖子坐下。 “此次姜侍读在翰林院立了大功,朕决定升姜侍读为御史大夫,三日后正式入驻御史台。”赵嘉珩长袖一挥,说道。 台下的大臣纷纷愣住了,从五品直接升为一品,这小皇帝就算宠幸姜博衍也不能这么夸张啊…… 一旁的刘显没有放过这个机会,立刻站了出来:“陛下,老臣认为此事不妥。” 赵嘉珩扬了扬眉梢,看着刘显;“哦?太尉有何异议?” 刘显直言道:“我沐涞国自古以来还没有将人从五品直接升为一品的,这样会扰乱官场秩序,况且姜侍读也只是在翰林院抓了个内贼,这个功劳可大可小,臣并不觉得这足以让姜侍读升任一品。” 身后的刘显一党也纷纷站了出来:“臣附议。” 姜博衍对这件事没有多大的反应,他对升官并没有这么在意。 赵嘉珩的脸色明显比刚才冷了几分,他看着刘显,笑着说道:“刘爱卿,朕记得之前您的表弟林逸闻当年因为协助查办沈德之贪污一案,直接从六品的考功主事升为了正二品尚书,您还记得吗?” 这话一出,刘显身后的林逸闻明显有些心虚,他往后缩了缩。 刘显被噎了一下,他抬起头看着赵嘉珩,冷声道:“陛下,这两件事可不一样。” 赵嘉珩语气加重了几分:“可在朕看来就是一样的。” 刘显嘴皮微动还想说些什么,却让赵嘉珩直接截住了:“既然各位大臣都有异议,那朕也不能不顾忌,就退一步,让姜侍读升任御史中丞,三日后入驻御史台。” 这下刘显也不好再说什么,他只好俯身后退,跟着别人一起直呼:“陛下圣明。” 姜博衍出面谢恩:“臣姜博衍谢恩。” 赵嘉珩笑道:“姜爱卿快请起,稍后去御书房领圣旨和官印吧。” 姜博衍微微低头:“臣遵命。” 刘显扭头朝姜博衍那边看了一眼,两排牙齿用力挤压在一起。 姜博衍余光注意到了,面上并未在意,两片薄唇轻轻抿起,回了自己的位置。 第八十七章 下朝后,赵嘉珩将姜博衍叫去了御书房。 “姜爱卿,孙鸿学朕就交给你审问了,以他的高傲,如果不是有什么把柄攥在了刘显手中,应该不会做出这种事,这背后一定有什么更要紧的事。”赵嘉珩扶着桌案沉思道。 姜博衍拱手道:“臣一定尽己所能,查清这背后之事。” 赵嘉珩欣慰地点了点头,将圣旨和官印交给他,忧心忡忡地嘱咐道:“御史台中大半都是刘显的人,姜爱卿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姜博衍接下东西,应了一声:“微臣明白。” 刘显此时就有些坐不住了,他下朝后直接匆匆赶去了大理寺。 刘安将大理寺丞叫了过去。 “太尉大人,您有何吩咐?”大理寺丞恭敬地候在一旁,问道。 刘显双手搭在拐杖上,说道:“我想见你们狱中的一个人。” 大理寺丞连忙笑道:“那有何难?不知太尉大人要见之人是谁?” “孙鸿学,就是前两天刚进来的那位。”刘显报了个名字。 谁料大理寺丞面露难色,他微微皱眉:“孙鸿学?他并不在大理寺啊。” 刘显坚信自己拿到手的消息并不会出错,于是笑问道:“莫不是陛下给了你什么密令,不准他人探视?” 大理寺丞连连摇头:“不不不,就算有密令,我也不敢不买您的面子啊,是真的不在。” 刘显拄着拐杖站起来,瞪着他问道:“刚被抓还未审问的官吏不是都被关在大理寺吗?” 大理寺被他要吃人的眼神吓了一跳,他往后退了一步,说话都有些打颤:“太……太尉大人,我可不敢对您撒谎啊。” 一旁的刘安及时开口道:“大人,孙鸿学会不会被关在了别的地方,只是陛下刻意让人传了假的消息。” 刘显面上恢复云淡风轻的冷静,他眼眸微转,忽然想到了一个地方:“御史台。” 他立刻反应过来,赵嘉珩让人在宫中散播了孙鸿学被关押在大理寺的消息,实际上人直接被带去了御史台,而姜博衍如今是御史中丞…… 刘显想到这,拄着拐杖,也顾不上一旁心惊胆战的大理寺丞,直接出门进了轿子,直奔御史台。 然而刚进入御史台的大门,就看到姜博衍带着一队人去了牢狱。 他拄着拐杖加快了步伐,不出意外,被姜博衍的人拦在了门外。 刘显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面前的姜博衍,“姜御史不认识老夫了吗?” 姜博衍眯着眼恭敬地说道:“当然认得,太尉大人。” 刘显冷笑一声:“既然认得,那还不快让开,本官要见犯人。” 姜博衍语气依旧很温和:“这里是御史台,并非刘大人的管辖之地。” 说来也可笑,刘显虽然贵为太尉,按理说应该执掌军政大事,结果先帝将兵权大事全权交给了镇南侯,刘显的权利就成了先帝一句名存实亡的空话。 如今朝中除了兵部是他能过问的地方,别的也没有他能插手的,所以他才会一直在各个地方安插自己的人,将自己的权利一点点填满。 -- 第170页 刘显的脸上像是结了层冰,他冷声质问:“莫非姜御史是觉得本官在越俎代庖了?” 姜博衍抿唇一笑,“下官不敢。” 刘显见姜博衍拗得的很,也不恼,反而笑了一下:“既然姜御史觉得本官越俎代庖了,那本官就只好将你的上级请来了。” 说罢他低声吩咐身旁的刘安,让他将张御史叫过来。 刘安转身去了台院,按照刘显的吩咐去叫人。 刘显回头看着面前的姜博衍,谁知对方并没有丝毫慌张,反而在悠哉悠哉地等着他去叫人。 “姜御史若是后悔了,现在还来得及,要是等张御史来了,那时候大家面子上可都不好看。”刘显“温馨”提醒道。 姜博衍笑了下:“多谢太尉大人关心。” 说完这句,便没了下文。 刘显见他顽固得很,他也不着急,反正等张御史来了,姜博衍也不得不开门。 他干脆和姜博衍闲聊起来:“我有点明白陛下为何会这么宠信你了,姜御史,本官对你也颇有几分欣赏。” 姜博衍仍旧笑道:“太尉大人谬赞。” 不论刘显说什么,姜博衍也只是那几句客套话,这让刘显的耐心完全耗尽了,他真想将姜博衍那张虚伪的笑脸撕下来,他没想到这世上竟然有人比他还要难搞。 现在有了,姜博衍就是,那张和他一样的伪装式的笑脸,让他无比头疼。 “太尉大人!,下官不知太尉大人驾到,有失远迎。”张御史笑意盈盈地走到刘显跟前。 刘安将人带来之后,又站回了刘显身后。 刘显朝御史大夫微微颔首。 来的路上,刘安已经事情的来龙去脉和张御史说了。 “姜大人,这可是刘太尉,赶紧让开,让太尉大人进去,另外让人准备一些好茶,别让太尉大人审问的时候渴着。”张御史转头仿佛换了一张脸,皱着眉头看着姜博衍。 姜博衍面色不改地从怀中掏出一块金晃晃的令牌,放在刘显和张御史面前,仍旧笑道:“这恐怕不行,二位大人还是请回吧。” 刘显和张御史看到那块金质令牌,脸色瞬间难看了几分,那可是赵嘉珩的圣令,圣令在,如君在。 刘显握着拐杖的手添了几分力,手背青筋浮起,他现在才明白为何刚才姜博衍一点都不慌张,原来是身上揣着护身符。 一旁的张御史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看向刘显。 “既然陛下有吩咐,那本官自当遵从,姜御史,告辞。”他说完,直接转身朝外走,那张脸黑了个彻底。 “下官恭送太尉大人。”姜博衍高声说道。 刘显差点一拐杖敲在门槛上,他立在原地深呼吸几下,才跨过了门槛。 等着该走的人都走了,姜博衍才转身吩咐守牢的卫兵:“守好牢门,除非是陛下亲自过来,否则任何人都不准进。” “遵命,姜大人。”卫兵俯身应道。 姜博衍松了口气,进了牢门,穿过狭长的小道,他看到了孙鸿学。 这位老者如今却是一身囚衣,正颓废地缩在角落里,似乎察觉到外面的动静,他恍惚地抬起头,看见了站在牢外的姜博衍。 “是你,听说你现在已经是御史中丞了,老朽恭喜你啊。”孙鸿学哑着嗓子发出几声怪笑,已经没有半分学者的样子了。 姜博衍没有理会他的阴阳怪气,抬手让人将东西抬进去。 孙鸿学皱着眉头看着官差抬进来的东西,他不由自主地起身朝前走了几步,随手拿起一样。 那是一本本的书,准确地说,是他书架上的那些书。 他翻着翻着手腕便颤抖起来,这都是他曾经最珍贵的财富啊…… 孙鸿学用自己那双苍老的眼睛看了看四周的牢门墙壁,泪水就这样湿润了眼眶。 然而他现在已经不配了,他不配再拥有这些东西,他这双想要杀生的手只会玷污这些珍贵的典籍。 姜博衍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看着他从了无生趣到彻底崩溃…… “求你把它们带回去吧,别让它们待在这个脏兮兮的牢笼里,求你了……”老人扶着破旧的桌子,不敢再去触碰桌上的东西。 “孙老前辈,我真的很佩服您,您对学术的热爱,是晚辈远远不能企及的。”姜博衍叹息道。 牢房里的人垂着头,散乱的头发遮住了他的面容,姜博衍只能听见他发出的几声苦笑。 “一失足成千古恨啊……”苦笑过后,他喃喃说道。 实际上他已经二十多年没有翻过这些书了,他这双手早就已经脏了…… 这次姜博衍没有接话,他在等着孙鸿学自己想通,他今日将这些书带过来,一部分是出于对前辈的尊重,担心孙鸿学在牢中无聊,所以带来给他解解闷。 另一方面嘛,是为了审问。 “从今以后,人们想起孙鸿学这个人,也只会想起他曾经住在牢里的那段日子……”孙鸿学的喃喃低语仍在继续。 姜博衍垂眸,看见了腰间的玉佩晃动了一下,他露出了浅浅的笑,随后抬起头将这抹笑意敛下去,面容沉静地说道:“陛下有旨,只要您将幕后主使招认出来,便会从轻发落,送您回家安度晚年。” 孙鸿学又笑了几声,叹道:“老夫的晚年已经被自己亲手毁了,哪里还能安度……” -- 第171页 姜博衍觉得自己今日是问不出什么了,于是没有再多打扰,朝孙鸿学远远地作了个揖,默默地离开了牢狱。 徒留牢狱中的孙鸿学独自一人守着他的那些宝贝藏书…… 牢狱内的拐角处,一个脸生的卫兵找了个长凳自顾自地坐下,从腰间解下酒壶,痛快地畅饮起来。 姜博衍出门时看到了他,笑着点了点头,低声喊了句什么,那人也朝他挥了挥手。 —— 刘显没有见到孙鸿学,心中更加慌乱,回去的路上他让刘安夜间潜进御史台,将孙鸿学解决掉。 这个人多活一日他就担心一日,因为孙鸿学知道的太多了,无论是眼下的这桩案子,还是当年…… 第八十八章 入夜,刘安一身夜行衣潜进了御史台,他看了眼守门的两个卫兵,已经在打哈欠了,于是悄然无声地绕到他们身后,干脆利落地一掌将其打晕,换上他们的衣服,进了铁门。 刘安压低官差的帽檐,找到了孙鸿学所在的牢笼,见他正站在一堆书面前发愣,不由皱了皱眉头。 他没有过多考虑,掏出事先准备好的毒针,对准着孙鸿学的脖子,两指用力,扔了出去。 然而半空处不知谁扔出来一只酒壶将那毒针挡住了,紧接着飞出一个人影,接住了酒壶,旋身落到一旁。 刘安眉头紧锁,在那人落地的瞬间又朝他飞去一针,结果毫不意外,再次被那人的酒壶截住了。 对面的人一头灰白的头发,他晃了晃自己的酒壶,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可惜了,可惜了我的半壶好酒啊。” 刘安对着这个突然出现的怪人十分不满,他掌心攒力迅速袭向对面的老者,不除掉这个人,他就杀不了孙鸿学。 谁知那老者又将手中的酒壶扔向他,那两枚毒针还好好地钉在上面,直直地朝着他扎过来。 刘安凝神避开,眼神未变,掌心对着那老者打过去。 然而那老者并未躲开,只是伸出一只手,立掌直接砍在他的手腕上。 刘安眼神中闪过一丝讶异,迅速收了手,这人的内力远在他之上,这御史台怎么会有如此厉害的人? 对面的人也停下了攻击,似乎不打算为难他,只要他自己乖乖离开这监牢。 老者双手负在身后,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毫不避讳地看着他,朝地上裂开的酒壶扬了扬下巴:“你毁了老夫的一壶好酒,若是再不跑,老夫可就要让你赔了。” 刘安双唇紧紧抿在一起,余光看向右手边的孙鸿学,眸光中满是不甘心,他手腕一翻,再次亮出一根银针。 对面的人也看清了他手腕上的东西,没给刘安出手的机会,直接一拳打过去。 刘安反应迅速,他回身躲开,老者没给他喘息的机会,又朝他身下来了一拳,将他逼出了牢门之外。 看着消失的人影,余炼叹了口气,喃喃自语:“回头得让我徒弟给我补一壶好酒,真是太亏了。” 他看着地上银光熠熠的细针,双眸轻轻眯起,没想到刘显身边还有这样的人…… 他正沉思间,忽然听见旁边传出一声悠长的叹息,紧接着那人说了一句:“我要见姜御史……” 余炼有些惊讶地转头看着孙鸿学,见他仍旧低着头看着面前的那堆书,似乎察觉到余炼的视线,孙鸿学抬起头,一头蓬乱的头发遮住了他的双眼。 余炼听见他又低声重复了一遍:“我要见姜御史。”这次的语气比刚才还要利落几分。 并不是因为遭到了刘显的暗杀,是因为他觉得是时候将自己的罪孽大白于天下,只求一个死得其所。 余炼转过身笑着点了点头:“好。” 姜博衍一直在御史台没有离开,听到了这个消息,匆匆赶去了牢狱。 他看着地上的两枚银针,已经明白发生了何事,他看向余炼:“师父,刘显的人已经来过了吧?” 余炼微微颔首:“不错,我看那小子的模样好像白天在这御史台见过,就是跟在刘显身边的那位。” 姜博衍略微思索,说了个名字:“刘安?” 余炼点头道:“应该是他。” 姜博衍连忙看向牢狱之内的人,孙鸿学仍旧像之前那样缩在一堆草上。 余炼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安慰道:“放心吧,那老家伙没事,不过……” 姜博衍立刻紧张起来:“师父,不过什么?” 余炼指了指旁边碎掉的酒壶:“我的酒有事。” 姜博衍无奈地笑了笑:“回头我给您老人家包一个酒馆,让您喝个够。” 余炼不嫌多:“那可太好了。” 姜博衍见孙鸿学没事,这才放心地舒了口气,让人打开了牢门,踱步进去。 他随意地坐在长凳上,看见了放在最上面的一本书,是《秘坊见闻》。 “所以孙老要见我,有什么话要说吗?”姜博衍转身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孙鸿学扶着墙缓缓起身,低声道:“之前的那些编纂都是我想办法迷昏然后让他们用了错书,当然,这一点你肯定早就知道了。” 姜博衍静静地等着他往下说。 “老朽一个人自然做不了这么周全,是刘显派了一个小太监在我身边,既是协助,也是监视。” 说到这他苦笑了几声。 姜博衍轻轻摇了摇头,似乎有些惋惜:“您一生清介自守,为何要听命于刘显呢?” -- 第172页 “因为我别无他法!”孙鸿学忽然失了理智,怒吼出声,却像是在指责自己。 他向前踉跄几步,姜博衍起身扶着他,让他坐在长凳上。 “别无他法……”姜博衍将他刚才的话低声重复一遍,不解其意,等着孙鸿学继续往下说。 “如果不按他说的去做,他就会将那件事推到我一个人身上,然后将那件事告知陛下……”孙鸿学提到“那件事”时,瘦骨嶙峋的肩膀开始微微颤抖,似乎在害怕什么。 姜博衍紧接着问道:“究竟是什么事?” 孙鸿学抬头看着他,犹疑片刻,才开口道:“那是二十一年前的事了……” 那个时候他是户部尚书,朝中大半都是他的徒弟,其中就包括沈德之,这是他最得意的学生。 “沈德之?”姜博衍不知孙鸿学的故事里会出现这个人。 孙鸿学轻轻点头:“他和你一样都是连中三元然后入朝为官的。” 姜博衍低了低头,表示对这位未谋一面的前辈的尊重。 无论是才学还是做官,沈德之都是最出色的,那时他才二十岁出头。 后来沈德之升任了户部侍郎,就在孙鸿学手下做事,师徒二人一直相谈甚欢。 直到有一天…… 那日师徒二人捧着两本书在忙里偷闲地围坐在火炉旁边说说笑笑。 沈德之忽然想起自己最近的突发奇想,于是就和孙鸿学说了:“老师,我最近忽然有了灵感,我要写一个故事去讽刺刘显的专权滥政。” 孙鸿学一时来了兴趣,就问他:“那你准备写什么样的故事?” 沈德之没有丝毫保留,将自己的想法和孙鸿学说了。 “等我过两日拟了初稿便拿来给老师看看,顺便请老师斧正。”沈德之起扶手道。 孙鸿学自然没有拒绝,徒弟的文章不少都是他帮忙修改的,沈德之自然也不例外。 过了几日,沈德之果真将他的初稿带了过来,孙鸿学接过看了一遍,大为震撼,他非常喜欢这个故事,不自觉入了迷。 “德之,你这篇故事真是了不得啊,为师也非常喜欢。”孙鸿学对自己的得意门生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沈德之心中一喜:“多谢老师垂爱。” 孙鸿学说到这,眸光忽然一转,看向桌子上的那本《秘坊见闻》,伸手按着它的封面,挥动的手让手边的烛火晃动了一下。 姜博衍也随着他沧桑的视线将目光落到那本书上,对接下来的故事已经有些预感。 “后来沈德之又将自己的初稿给我看了几次,我越看越喜欢这个故事……”孙鸿学继续说道。 这样的故事若是刊印出来一定深受欢迎,足以让人名声大噪,当时的孙鸿学看着面前的那部分初稿忽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不过作为千人之师的他很快就将这个卑鄙无耻的念头掐灭了。 然而半年之后,《秘坊见闻》却横空出世了。 当然前半部分的故事和沈德之给他递来的初稿非常相似。 “我顺着沈德之前面的故事,将他想写的那个故事续了下去,像个小偷一样将他的稿子偷做己用。”孙鸿学伸手捂着半张脸。 姜博衍听到这个故事时,脸上写满了震惊,世人崇拜的巨作竟然是这么来的,他已经无法正视那本书了。 “但是我没有想到,沈德之竟然没有责备我,只是那个怜悯的眼神让我永生难忘,他甚至还用那样的眼神叫了我一声‘老师’。” 所以每次翻开这本书,他就能迅速想起沈德之那个眼神,那样清晰,像是一个无法消除的诅咒一样。 “也许沈前辈是真的从心里将你当做老师的吧。”姜博衍温声道。 只是没想到他的老师会这样对他,所以那个眼神大概是在怜悯他自己吧。 孙鸿学猛然抬头看着姜博衍,仿佛看到了当年的沈德之。 他真的配不上做沈德之的老师,论才学,沈德之比他要强许多。 在准备刊印《秘坊见闻》之前,他甚至阴暗地想,沈德之是为了他的名气才拜他为师,并不是真心求教。 他甚至自以为这本书以他的名义刊印出来才会有更多人愿意看…… 姜博衍看着这位老人脸颊落下两行清泪,他默默地坐在一旁,没有出声,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给孙鸿学递了一块手帕,作为对老者的尊敬。 孙鸿学止住眼泪,继续说道:“后来我出于愧疚,将户部尚书的位置让给了他,自请去了翰林院,自此不问政事。” 这么做也是为了避开沈德之。 但是随着那本书越来越受欢迎,孙鸿学的心越来越不安,可是沈德之并未揭露他。 孙鸿学不知道的是,自从他的《秘坊见闻》被刊印出来之后,沈德之就一把火将自己的初稿烧掉了。自那以后,偶尔的见面,他也没有再唤过孙鸿学一声“老师”,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应该是厌恶了,当时的孙鸿学这样想。 他对沈德之从心虚到害怕,沈德之的存在对他来说,慢慢变成了一个摆脱不了的噩梦…… “后来,刘显找到了我,让我和他联手除掉沈德之,我当时只是犹豫了几天便答应了。”孙鸿学扶着桌子,有气无力地说道。 姜博衍皱了皱眉:“刘显知道那本书的事?” -- 第173页 孙鸿学晃了晃蓬乱的头发说道:“不,他不知道,除了沈德之没人知道这件事。” 姜博衍有些疑惑:“那他是以什么条件让您答应联手?” 孙鸿学冷笑一声,似乎在嘲笑刘显的愚蠢:“他以为我和沈德之关系闹僵,是因为户部尚书的位子,他自以为是沈德之夺了我的位子,嘴上说着想帮我夺回在朝中的地位。” 姜博衍也跟着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然而他却将事情想反了,究竟是谁夺了谁的东西,他根本不知道。” 孙鸿学被姜博衍这句讽刺的话逗笑了:“年轻人,你说的很对,骂得也很好。” 没错,就是他夺了沈德之的东西…… “后来我以有事相商为由进了沈德之的府邸,毕竟曾经师徒一场,沈德之还是买了我这个老头的面子,我就顺势将那些诬陷他的罪证悄悄房间了他的家里。” 沈德之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曾经尊敬的老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他。 姜博衍对面前的这位老者已经完全改变了态度,眼神冷了几分。 孙鸿学紧接着哼笑一声:“后来刘显食言了,他将沈德之打压下去之后,将林逸闻扶上了户部尚书的位置,朝堂彻底乱了。” 虽然他也不在乎什么尚书的位子,他只是想要躲开那块污点,他当时觉得只要沈德之死了,他的污点就没人知道了,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继续做一位博学之师。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 “我原以为刘显只是想害沈德之一个人,没想到沈德之会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想到这,他低头捂着脸痛哭起来。 当他亲眼看到沈德之和他的妻儿伤痕累累地昏睡在牢房中时,他那颗未泯的良心开始隐隐作痛。 “但是结局已经注定了,您还能做什么呢?”姜博衍冷声问道。 孙鸿学抬起头,眼神变得空洞,他想起那天在牢狱中看到缩在父母怀中的小女孩,失神一般说道:“那个女孩……” 姜博衍愣了一下:“女孩?” 孙鸿学回神点了点头:“沈德之拼了命地跪在我面前苦苦哀求,让我保住他六岁的女儿。” 他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沈德之,膝盖险些一软,幸好被手中的拐杖撑住了。 深重的罪孽险些将他压垮。 “后来我进宫面圣,请求先帝留那孩子一命,先帝仁慈,所以答应了。”孙鸿学叹了口气:“我这样的人自然是教不出什么好样子的,所以将那孩子交给了另外一个学生,恰好他和沈德之是多年好友,便欣然接受了。” 姜博衍挑了挑眉:“所以那孩子现在在哪儿?” 孙鸿学回想片刻,说道:“我那学生虽是个县令却有着解决不完的麻烦,所以身体一直不好,我原以为他会将那孩子一直养在膝下,继承他的香火,但是他后来却将那孩子送走了。” 姜博衍总觉得这个故事有些熟悉,他不死心地追问道:“那孩子后来被送去了哪儿?” 孙鸿学年龄大了,当年的细枝末节自然记得不是很清楚,但他还是尽力地回想了片刻。 姜博衍皱着眉头盯着他,没有催促,耐心地等着他的答案。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孙鸿学说道:“好像被送去了霖铃阁。” 姜博衍整个人如遭雷劈,呆呆地怔在原地,一双眼睛失了神…… 孙鸿学见他神色异常,有些奇怪:“姜御史?” 姜博衍想起碧月曾经和他说过,她进霖铃阁时就只有六岁,虽然只凭这一点,他很难确定那个女孩就是碧月。 于是他又问了孙鸿学:“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 这个孙鸿学倒是记得很清楚,他立刻答道:“女孩名为沈清月。” 姜博衍在心里重复一遍:沈清月…… 这个女孩究竟是不是碧月…… 他在心中留了一个问号,然后转头看向窗外的那轮明月,似乎想要寻求一个答案。 将曾经的罪孽一吐为快,孙鸿觉得如释重负,他凄凉地笑了笑。 他终于可以安心地去地狱受罚了…… 第八十九章 姜博衍让孙鸿学写了认罪书,上呈赵嘉珩。 “沈德之……”赵嘉珩知道这件事的时候,非常震惊。 沈德之的案子是在父皇病重时被判决的,那个时候朝中的事情都被刘显把持着,是刘显用父皇的金印下了圣旨将沈德之全家处决了。 赵嘉珩想到这就是一阵后怕,如果当时父皇没有将兵权交给镇南侯,恐怕此时这龙椅上坐着的已经是刘显了。 “去将刘显给我叫进宫来。”赵嘉珩扶着桌案,冷声说道。 一旁的黄总管连忙俯身应道:“遵旨,陛下。” 姜博衍站在一旁,脑海中一直回荡着那个名字。 沈清月…… 在孙鸿学的认罪书中,对沈清月的事只字未提,这是姜博衍刻意安排的。 这个沈清月自从被送到霖铃阁之后,就再也没有在京都出现过,若是让刘显知道了这个人的存在,只怕会徒增危险。 很快,刘显就应召进了宫,他已经料到赵嘉珩是因为什么事找他。 可是他拄着拐杖站在姜博衍身旁,面上没有丝毫慌乱,仍旧是那个风光无限的太尉大人。 赵嘉珩起身绕过桌案,伸手从桌子上取走那份认罪书,笑道:“我这里有一样东西想请太尉大人过目。” -- 第174页 刘显知道那是孙鸿学的认罪书,他用空着的那只手从赵嘉珩手中接过,展开看了一眼。 赵嘉珩静静地望着他,期待着他的阅览之后的神色变化。 然而姜博衍只是静静地立在一旁,他心中明白,仅凭一份认罪书是扳不倒刘显的。 果然,刘显看完之后只是微微一笑,将那封认罪书规规矩矩地还给了赵嘉珩,说道:“陛下,您有什么想问的吗?” 赵嘉珩反问道:“那刘爱卿有什么想说的吗?” 刘显看着赵嘉珩那副稚嫩的面庞,淡淡地吐出几个字:“此事是孙鸿学一人之责,与臣……无关。” 赵嘉珩看着他那双笃定的眼睛,狠狠地咬紧牙关:“刘爱卿的意思是,自己是被冤枉的了?” 刘显将拐杖往中间放了放,腰背愈加挺直,补充说道:“臣并不知道那些赃款和书信是孙鸿学故意放到沈德之府上的,况且这个案子是由先帝钦断的,陛下不妨将老臣带到先帝爷面前审问一番。” 说到后面,刘显近乎挑衅地看向赵嘉珩。 “刘显你放肆!”赵嘉珩忍无可忍地瞪着他。 然而那眼神对刘显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一旁的姜博衍却眯着眼无声地笑了笑,刘显余光瞥到他那意味不明的笑,转头望着他:“怎么,姜御史难道有话要说吗?” 赵嘉珩也好奇地看向他。 姜博衍在赵嘉珩转头的一刹那便敛了笑,跪下正色道:“陛下,既然沈德之是被冤枉的,还请陛下下旨为已故的忠臣洗刷冤屈。” 刘显皱着眉头看向他,原来姜博衍打的是这个主意。 此时的刘显已经处在水深火热之中,这件事他自然不好再多阻拦。 若是他出言阻止,就说明自己是有意让孙鸿学这样做的,那么他也难逃干系。 赵嘉珩点了点头,不再去理会一旁的刘显,看来一份口供对刘显并无多少威胁。 他随即便下了圣旨,将沈德之的清白昭告天下,并将沈德之追封为文正大夫。 他相信就算是父皇还在,也会让他这么做的…… 姜博衍看着面前这座崭新的宅院,几个月前,这里还是一片废墟的沈府,如今已经焕然一新,成了别人的家。 安泰站在轿子外面看着他,见他盯着那宅院发呆,于是开口问答:“少爷,要下去看看吗?” 姜博衍失神地摇了摇头:“不用了,回吧。” 安泰也没有再说什么,只答了声“是”。 就算那宅院还在又有何用?人都已经不在了…… 几天后,孙鸿学病逝于牢中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朝野。 这位风光一世的大学士带着他那一身的罪孽离开了人世,留下的是世人对他褒贬不一的评价。 入夜,姜博衍站在扇形窗棂旁边,一遍又一遍地写着那个名字。 沈清月…… 碧月…… 很快一张白色的宣纸便被这两个名字占满了,他总觉得这两个名字是有关系的,但是就是找不到他想要的那个答案,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将自己的困惑写下来,直到写满一整张宣纸。 看着面前的纸张再无位置,他眸光黯淡了几分,抬手将毛笔搭在笔架上,转身负手看着窗棂外的那轮明月。 他努力让心绪平复下来,轻轻地吐了口气。 已经初春了,再过半个月,就是他们分别两年的日子了……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将这样痛苦的日子记得这么清楚,甚至连碧月给他留的那封……信一样的东西,他也没有扔,至今仍完好地夹在他的那本书中。 他轻轻闭上眼,将那枚玉佩放在胸口。 真的再也见不到你了吗…… 睁开眼时,只看到他的满目哀伤。 就连空中的那轮明月似乎都为他动容,慢慢缩进了云层中。 但是姜博衍却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他双手扶着窗边,忽然死死地盯着那轮被遮住的明月。 碧月…… 蔽月…… 他脑海中灵光一现,眼中的哀伤一扫而光,所以碧月就是沈清月的化名。 他想是挖到宝藏的孩子,连忙跑到桌边,执起毛笔就要写一封信。 忽然他又冷静了下来,这封信不能由他来写。 想到这,他又将安泰叫了过来。 安泰心中有些奇怪:“少爷,怎么了?” 姜博衍起身过去,将他推到案边,笑道:“帮我写一封信。” 安泰愈发疑惑了:“可是少爷,您的字这么好看,何苦要为难我这拿不出手的字迹?” 姜博衍面上笑意不减,已经伸手将那支笔递到了他的手边,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碧月看过你的字吗?” 安泰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他已经很久没有从少爷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了,于是他摇了摇头:“并没有。” 姜博衍放心地点了点头:“那这封信就交给你了。” 安泰见他这么高兴,而且面上的笑也是不加掩饰的,便没有再多问什么,按照姜博衍的吩咐,将那封信写完了。 姜博衍给了他一个地址:“明日将这封信送过去。” 安泰看着那个地方,明明是个医馆,难道碧月姑娘在医馆里? 虽然心中奇怪,但是看着站在窗棂前的背影,他沉默地带着那封信出了门,开门时他看到了姜博衍嘴角仍未消失的笑意,也忍不住跟着笑了笑,随后出了门。 -- 第175页 —— 半个月后…… “嘭!”刘显又扔了一个茶盏。 桌案上放着一封信,那是通知他吴德宏死亡的信。 而且吴德宏死后,赵嘉珩派去的人没出两天就成了新任知府,那人是从翰林院出去的,就是那批编纂之一。 这么一看,当时他想办法将翰林院的那些人赶出去,倒是为赵嘉珩做了架梯子。 这个小皇帝可真是不简单啊,就像他父皇一样…… 刘显看着地上那碎裂的茶盏,眯了眯眸子,看来赵嘉珩已经继承了父皇的狠厉果断,他知道通过找证据将他的人贬下去太过缓慢,而且无效,于是就干脆将他们一刀斩断,狠而快。 真是好手段! 刘显忽然压低喉咙冷笑出声,一旁的刘安皱着眉头看着他。 刘安身上还有伤,是因为上次刺杀孙鸿学的任务失败,此时他的面色一片苍白。 “让人给剩下的几个知府送信,让他们最近都小心些,别整天沉迷酒色,到时候刀架在脖子上都不知道自己要死了。”刘显深呼吸几下,拄着拐杖站起身,对着刘安吩咐道。 刘安拱手领命:“是。” 吴德宏一死,钟黎和碧月就赶回了霖铃阁。 谁知她们刚到门口,就看见楼清在杀门前神色焦急地踱着步子。 “你在这干嘛呢?”钟黎皱眉问道。 碧月也有些担心:“阁中出什么事了吗?” 楼清摇了摇头,一脸凝重地看着碧月,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递给她。 碧月有些意外地看着信封上的字:沈清月见启 阁中知道她真名的只有阁主、钟黎和楼清,整个沐涞国也只有他们知道,这封信会是谁写的? “这是从下门递过来的,我看是给你的,就单独留下来了,姐,这是京都的人给你的,你在京都还有什么认识的人吗?” 一旁的钟黎看着那封面上的字,有些奇怪:“而且这个人还知道你在霖铃阁。” 碧月的眉头从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就没有松开过,她摇了摇头,准备将那封信带回了房间,于故作轻松地朝钟黎他们笑了笑:“你们这么久没见,估计有很多话要说,我就先回房间了。” 钟黎很是不放心,要跟着她过去:“碧月……” 却被楼清一把拽回来,楼清揽着肩膀环住她:“别去了,让我姐一个人冷静一下吧,也许她知道那封信谁写的。” 钟黎看着碧月上楼的背影,叹了口气,最终没有追上去。 碧月看着信上的内容:三月二十未时,京都武林酒馆,沈家冤案。 这人竟然知道她父亲的事? 难道是父亲生前的朋友吗?碧月在心里猜测道。 既然这人知道她的身份,又知道沈家的事,那么这一趟她是非去不可的。 既然下定了决心,她很快就去了主阁,去找了阁主。 “你要去京都?”阁主看着她,似乎有些惊讶。 碧月眼神坚定地点了点头,就像她刚入阁那日。 “请阁主允准。”碧月抱拳说道。 阁主轻轻笑了笑,他知道碧月的脾气,也知道她当初入阁的目的,就是为了报仇,因此没打算阻拦她。 只是伸手从桌子上拿了一封信交给她,那是一封任务书。 “既然要去京都,那就顺便把这件事也解决了吧,时间不限。” 意思是哪怕碧月以后再也不回来了,他也不会追究。 碧月看着那封事先就准备好的任务书,阁主早已经知道她要来这里,也知道她来这里的目的。 “是楼清告诉您的吧。”碧月笑了笑,说道。 阁主弯着眉眼笑了笑:“这孩子难得愿意和我多说几句话。” 碧月握着那封任务书,安慰他:“楼清其实对您是一种敬畏,这孩子其实没什么心眼,尤其是对您。” 阁主会意地点了点头,他拍了拍碧月的肩膀:“到了京都,自己要小心。” 碧月笑了笑,“师父放心。”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体会过这样父亲一般的关心了,所以她从心里将阁主当成一位长辈。 只是不知道楼清和阁主之间究竟怎么样了,希望她从京都回来时,他们的关系可以有所进展…… 作者有话要说: 姜博衍:编一个好看的网兜,然后在里面放一块诱饵,乖乖等媳妇上钩。 第九十章 三月十九,初春第一场雨。 碧月一身素白的长裙,长发只用一支玉簪简单地簪了起来,手执一把黄色的油纸伞站在两座墓碑面前。 文正大夫沈德之之墓…… 一品夫人吕逸轩之墓…… 这两座碑都是新修的,碧月进京都的时候就听说了,有人帮忙为她的父母翻了案子,所以才能有这样安息的地方。 墓碑面前还放着新鲜的果子,三炷香还未燃尽…… 看来在她之前的不久,就有人来过了。 父亲,母亲,女儿不孝,这么久了也没有来看看你们,如今有恩人帮忙翻了案子。 等我查清了那人是谁,一定要好好报答他…… 碧月将那只伞放在一旁,跪在两座墓碑前磕了三下,然后在雨中站了一会,便执伞离开了。 连绵不绝的春雨愈下愈大,碧月收了伞找了个长廊避雨。 -- 第176页 她轻轻甩了甩伞上的雨水,再抬头时,身旁已经出现了两位黑衣人,带着熟悉的银质面具。 碧月并未惊讶,将手中的伞靠在一旁,淡淡开口:“那人的身份查到了吗?” 两名蝉手摇了摇头:“月姐,对方毕竟是朝中命官,况且皇帝似乎对外刻意隐瞒了这件事,所以不是那么容易查清的,请月姐再给我们几天时间。” 碧月微微颔首:“不急。” 她知道这件事毕竟是以先帝的名义判决的,自然涉及到皇家颜面,所以过多的细节自然不会向外透露。 她沉默片刻,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缓缓开口:“那他……” 两名蝉手很快就反应过来碧月说的是谁,立刻答道:“您是想问姜博衍吗?他现在已经升任御史中丞了,此时应该正在御史台。” 碧月点了点头,故作淡定地“哦”了一声,却不自觉地捏了捏手腕,一抹红色露出了袖外。 她从怀中掏出两锭金子扔给了那两位蝉手,然后伸手捞过一旁的纸伞,上面的雨水沥得差不多了。 蝉手眼疾手快地将那两锭金子接住,不解地看向碧月。 “那件事还望两位兄弟多多费心,这算是我的一点心意。”碧月撑开伞,朝他们微微一笑,转身出了长廊。 蝉手看着碧月的背影,面具下的双眸眨了眨,两副身影紧接着消失在了长廊中。 正午时,雨终于停了,姜博衍将手上的案子整理完,准备亲自去一趟大理寺,有一桩案子需要他去监审。 雨虽停了,天却还是阴着的。 姜博衍懒懒地坐在轿子里,在心里算着日子,还有一天…… 想必碧月今天已经在京都了,不知她会在哪儿落脚。 想到这,他掀开了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路上只有寥寥的几个人,他朝最近的几个客栈看了看。 忽然看到一抹白色的身影晃进了一家客栈,那人一身白色长裙,光看身形,是一位窈窕女子,头上顶着白纱幂篱,遮住了她的面容,手中握着一柄油纸伞。 “安泰,停轿。”姜博衍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女子。 安泰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要停轿,只得吩咐轿夫停下了。 姜博衍忙不迭下了轿子。 天空不知何时又下起了绵绵细雨,安泰见他要下轿,连忙将手上的伞递给他:“少爷,您慢点。” 姜博衍没顾上去接,眼睛仍旧盯着那白衣女子。 那女子与老板交谈完毕,正准备上楼,忽然察觉到身后有一道视线,她警惕地转过身,却正好对上了姜博衍的目光,隔着两层白纱。 她感觉心跳都慢了一拍,见他抬脚朝这边走过来,她立刻回过神来,转身跑出了客栈。 身后的老板都惊呆了,这人付了钱怎么又跑了,于是抬手要叫住她:“诶,姑娘……” 姜博衍也叫了一声:“姑娘,请等一下。” 碧月扭头看他一眼,脚一抬,跳上了屋顶进了一道巷口。 姜博衍见状,没有任何犹豫地跟了上去,他穿过狭小的巷口,不知绕了多久。 最后也没有见到那白色的身影。 姜博衍扶着墙喘息几下,继而抬头扫向周围的屋檐。 还是没有…… “碧月!”他终于忍不住喊了一句,他很确定,刚才那个人就是碧月。 然而无人回应,周遭只有渐渐响起来的雨声。 他固执地站在雨中,似乎觉得这样就能将人引出来。 碧月站在屋檐上,看着他傻瓜一样站在那里淋雨,她皱了皱眉,握紧了手中的伞。 “碧月……我知道你就在这,你能出来一下吗?”他站在雨中苦苦哀求着。 眼眶已是一片湿润,脸颊早已经被雨水打湿了,因此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 他迷茫的看着面前的雨幕,忽然身后一阵风拂过,那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 姜博衍一时愣在了原地,那人执起他的一只手将手中的伞迅速塞进他的手中。 姜博衍转过头,只看见那人遮面的白纱,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人又不见了。 “等——”姜博衍呆呆地握着那把伞,身后却已经空无一人。 安泰见雨下大了,着急忙慌地撑着伞跑过来:“少爷,雨下大了,您没……诶?” 看见姜博衍手上的伞,安泰愣了一下,他家少爷出来的时候好像没带伞来着,那这把伞是哪来的。 抬头看见姜博衍盯着远处发愣,安泰仿佛明白了什么,不过他什么也没问,只是看见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湿了,于是说道:“少爷,我们去客栈了避一避吧,当心着凉。” 姜博衍仍旧盯着远处,忽然冒出一句:“安泰,我看到了她的手腕上……” 那根红绳是他亲手编的,她居然还戴在手上,是不是说明她心里还有他? 安泰有些困惑:“少爷,什么?” 姜博衍失神地摇了摇头,转过身:“走吧,去客栈。” 安泰抬头看了眼他手上的伞,应了一声:“是。” 就算错过了这次,也还有下次,也就是明日,姜博衍这样想着,不自觉笑了一下。 碧月躲在屋檐下,听见外面的人已经离开了,靠着墙舒了口气。 她不是不想见姜博衍,而是不敢,当年是她自作主张要离开,如今再去见他,要做什么?再将他伤一遍吗? -- 第177页 她刚才给他递伞时,看到他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手背薄薄地覆着一层皮肉,就像一张毫无生命的宣纸。 碧月轻轻晃了晃脑袋,倚着墙缓了会儿,随后便起身离开了。 原先的客栈被姜博衍发现了,自然不能再回去,碧月只得另寻他处落脚。 她坐在桌边,看着手上的那封信,究竟是谁给她写的这封信?究竟是不是她父母生前的好友?明日便可以知道答案了。 —— 翌日,碧月换了身白色劲装去了信中的武林酒馆。 她看着面前的招牌,好像新换上去不久的,这家酒馆是新开的? 她没再多想,确定这是她要找的地方,便压了压幂篱的边缘,走了进去。 酒馆里坐满了客人,碧月隔着纱帘将屋内的人扫了一圈,似乎没有她要见的那个人。 正在她犹疑时,旁边有人过来叫住她:“姑娘,您是和人有约吗?” 碧月看着他的模样,像是店里的掌柜,于是微微点头。 他看着碧月,又问道:“您是姓沈吧?” 碧月犹豫片刻,“嗯”了一声,看来那人已经和酒馆的人说好了。 掌柜带着她上了楼:“请您随我来,那人正在房间中等您。” 碧月低声道了句:“多谢。” 掌柜将她引到一个房间门口,“您要找的人就在里面。” 说完,他便笑着转身离开了。 碧月见他下了楼梯,伸出手要去推门,听里面的动静应该是只有一个人,碧月五指蜷缩一下,却还是推开了门。 那人一袭墨色长袍,背对着她,临窗而坐,似乎正在观赏什么精彩的风景。 听见有人开门,他也没有出声。 碧月总觉得这人给她一种诡异的熟悉感,她抿了抿唇,手上还握着那封信。 似乎等了一会儿,没见她进来,那人忍不住出声问道:“沈姑娘不打算进来吗?” 这个许久未用的姓氏让碧月愣了一下,她甚至没有注意到那人声音的异常。 碧月轻轻吸了口气,转身进去,顺手将门掩上。 “你究竟是什么人?”碧月一边问一边朝他走近。 那人端着酒杯抿了一口,没有说话。 碧月脚步朝他缓缓靠近,双眸紧紧盯着他的背影,直到看到他腰间的东西,她倏地停住了自己的脚步。 那是一枚玉佩,是她送给姜博衍的礼物。 碧月停在原地,进退维谷。 那人勾起唇角轻笑一声,放下酒杯,扶着桌案起身,慢慢转身,与她对面而立。 看见那张熟悉的脸,虽然早已在意料之中,碧月还是震惊地睁大了双眼。 “沈姑娘,现在可以摘下你的面纱了吗?”说着他伸出手要去掀开碧月遮面的白纱。 碧月这次没有躲开,她看着那只手缓缓靠近自己,然后用修长的手指挑起那白纱。 周遭都安静下来,甚至连楼下说话吵闹的声音也听不见了,他们就这样静静地望着对方。 姜博衍看着她,看着自己日思夜想的那张脸,紧张地屏住了呼吸,手腕开始微微颤抖。 碧月看着他眼尾漫上一层红色,似乎快要哭了。 “姜……”她忍不住开口要唤他。 “沈姑娘,请坐吧。”姜博衍却忽然转过身扶着椅子,似乎不愿再去看她。 碧月听出了他声音中的疏离,她斟酌片刻,才将幂篱取下来,坐到了他的对面。 她不知道姜博衍对自己是什么想法,是恨,还是恨透了。 因此她时不时瞟向窗边,等着姜博衍不想看见自己的时候,随时跳窗离开,她不想碍他的眼。 姜博衍也扭头看向窗外,开口道:“我知道沈姑娘来这里是因为那封信,是因为沈家的冤案。” 想起那封信,碧月斟酌着问道:“那封信不是你写的吧?” 姜博衍苦笑一声:“如果是我写的,你此时还会坐在这吗?” 碧月被噎了一下。的确,如果她认出了是姜博衍的字迹,也许会选择放弃这条线索。 姜博衍看了她一眼,似乎在克制什么,又迅速收回视线,从袖中掏出一只信封,不过没有封口。 他将信封放在桌子上推向碧月:“这里面是你想要的。” 碧月看着自己面前的东西,有些犹豫,她之前伤了姜博衍,这样堂而皇之地接受他的恩惠,碧月觉得不妥。 姜博衍冷笑一声:“难道沈姑娘知道那个人是在下,所以连东西都不想要了吗?” 碧月立刻开口否定:“不是!” 姜博衍看着她低下了头,说道:“之前的事是我对不起你,所以这东西我不能要。” 说罢,她起身拿起一旁的幂篱,转身要离开。 姜博衍终于忍不住,厉声开口道:“碧月,你给我站住!” 碧月果真停下了,转头看着他。 姜博衍拿着那只信封起身,朝前走了两步,绕到她面前。 他知道他们两年没见了,有些伤痕不是一见面就能抚平的,所以他愿意等下去。 他笃定碧月没有将他从心里忘掉,所以他愿意等。 “既然你觉得这样接受这东西有些不妥,不妨我们做个交易。”这是他冷静下来想出的办法。 碧月眨了眨眼:“什么交易?” -- 第178页 姜博衍看着她,深吸一口气,说道:“在下府上缺一个贴身侍女,不知姑娘可有意向?只需一个月。” 碧月没有看那信封,也没有丝毫犹豫,便答应了:“好,我答应你。” 姜博衍心里松了口气,将那信封递给她。 碧月没有接:“等一个月之后再给我吧,你就不怕我拿了这封信就跑了吗?” 姜博衍看着她,轻声问道:“你会吗?” 碧月看着他那双认真的眼睛,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姜博衍抓住她的一只手,将信封塞进她的手中,同时看清了她藏在袖口里的红绳。 他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房间,出门时,却忍不住笑了笑,是惊喜更是满足。 旁边有人正倚着墙看着他,看姜博衍的样子,应该是见到了想见的人,于是那人抱着酒壶回了房间,毕竟这是他的店。 碧月看着手上的信封,抬头望向门口,走廊上已经空无一人,除了楼下传来的说话声,再没别的。 侍女吗…… 她轻轻笑了笑,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最初…… 第九十一章 “碧月姑娘,这边是你的房间。”安泰将碧月引去姜府的后院,带她去了那个久无人住的房间。 两个小丫头也长高了不少,正躲在门外朝屋子里张望着。 碧月看着房间被收拾得整洁有序,有些意外:“这里之前有人住吗?” 安泰摇了摇头:“这是半夏和初雪她们打扫的,而且少爷也会经常过来坐一会儿,所以收拾得更干净些。” 碧月听到这话,心中有些伤感,她进屋时扫了一眼就发现了,这屋子的布局和之前在永安县时一模一样。 安泰看着她,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溜到嘴边的话最终还是没说出来。“碧月姑娘,少爷让您收拾好之后去书房伺候。”安泰嘱咐道。 碧月轻轻点了点头:“知道了,管家辛苦。” 安泰微微低头离开了房间。 门外的半夏和初雪连忙躲进了隔壁房间,等着安泰离开才跑出来,悄悄走到碧月身后,喊了一句:“碧月姐姐!” 碧月假装被她们吓了一跳,然后转头看向她们,扬起唇角笑道:“是你们啊。” 她们揽着碧月的胳膊,闷声问道:“碧月姐,你这两年都去哪儿了啊?我们问安泰,他也不说。” 碧月蹭了蹭她们的头发,温声道:“家里出了点事,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半夏摇了摇头:“我们倒是没什么,你知道少爷他多想你吗?他每天就坐在这屋里,一句话也不说,有时候直接醉倒在这地上,口中还念叨着你的名字。” 碧月看向旁边的圆桌,缓缓闭上了眼睛,她心中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当初她究竟为什么要做那样一个愚蠢的决定,如果这两年她能陪在他身边,他也许就不会这样糟践自己的身体…… 过了一会儿,她换上一身简便的素裙去了书房。 姜博衍正在写明日要上奏的折子,将最近监审的案子奏呈圣上。 忽然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他抬起头,看见碧月一袭月色长裙,长发于颈间束起,少了几分杀手的戾气,多了几分温柔恬静。 他一时间竟看呆了,直到那人规规矩矩地走到案前,叫了一声:“少爷。” 熟悉声音让他立刻回神。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然后继续垂眸写着奏折。 碧月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瞥见砚台中的墨快要用完了,她便顺手拿起一旁的墨条就着一点清水研磨起来。 姜博衍悬笔,笔尖顿在纸上,他目光微转,看着面前的那双手,正握着墨条一圈又一圈地在砚台中转着。 这两年里他也曾无数次告诫自己,不要去想她的事,也许这样就慢慢不在意了。 结果她回来了,他的视线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身上。 看吧,姜博衍,你做不到的,你的心已经被那个人完全占领了,想去毒,除非剜心…… “差不多了。”姜博衍用冷清的声音开口道。 碧月愣了一下,抬头望着他,懵懂地眨了下眼睛,还以为他在专心写奏折呢…… 她随后“哦”了一声,然后将墨条放回原位,抬眸时看到他奏折上殷黑的一片,她惊讶地伸手将他的手抬了起来,笔尖终于离开了那片殷黑。 姜博衍被她这动作吓了一跳,看着她腰侧的飘带要落到砚台中,便伸手帮她按住。 现场忽然一片混乱。 碧月觉得姜博衍的奏折要紧,姜博衍觉得碧月的衣裳重要。 碧月松开他的手,察觉到腰间的那只手,垂眸看了一眼。 姜博衍只是用手背帮她按住了那根飘带,见她起身,便迅速挪开了自己的手。 “这奏折……”碧月仍旧挂心着他的奏折,毕竟他刚才专心致志写了这么久,如今被那一团黑色毁了。 姜博衍微微一笑,似乎并不在意:“没事,我将前面重抄一遍就好了。” 说着他重新拿出一张纸,重新认真地抄了起来,但是脑海中却又忍不住想起刚才的场景。 他抿了下唇,将落到嘴角的笑意压了下去。 碧月乖乖地站在一旁,歪头看着他苍劲的笔锋,静静欣赏。 姜博衍誊抄完毕,准备将作废的那份烧掉,碧月很有眼力见地上前从他手中接过那张纸,说道:“我来吧。” -- 第179页 姜博衍看向烟缸中的残灰,那是他昨夜烧掉的字条,不过夹在书中久了,那字条有些泛黄。 碧月点燃蜡烛,将废弃的稿子放在上面引了火,看着它一点点被燃尽,然后全部落到了烟缸中。 抬头时,正好瞥见姜博衍刚刚收回的目光,她挑了挑眉,这人是不是刚才偷看她来着…… 姜博衍仿佛无事发生一般,继续专心写着奏折。 半个时辰过后,他才将奏折写完,小心地整理好放在一边。 他将用完的毛笔放在笔洗中荡了几下,然后搁在一旁,看向一旁的碧月,刚要开口说些什么。 门外却忽然想起一道声音:“少爷,老夫人来了,正在前厅等您。” 碧月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安泰说的这位老夫人是谁,是镇南侯的夫人。 姜博衍也有些意外,祖母怎么突然过来了,但他很快就应道:“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安泰回了声“是”,便转身离开了。 姜博衍随后看向碧月,碧月也眨了下眼睛看着他。 “你在这等着我,若是无聊了,可以去书架上找些书看看,我马上就回来。” 碧月见他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反正自己现在是他身边的侍女,碧月便点了点头,微笑着安慰道:“你先去忙吧,不用这么着急。” 姜博衍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开了,去了前厅。 碧月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果然很快就待不住了,转身去了书架前,翻出一本有趣的志怪小说开始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姜博衍匆匆赶去了前厅,见老夫人正坐在主座上品茶,便笑着走进去,亲切地唤了一声:“祖母。” 老夫人闻声抬头,眯着眼眸笑了起来:“阿衍,来来来。” 她将茶盏放在一旁,朝旁边的座位探了探手。 姜博衍走到座位旁边,笑着问道:“祖母今日过来,是有什么事要交待孙儿吗?” 老夫人皱了皱眉,却并未生气,“瞧你这话说的,没什么事,祖母就不能过来看看你了?” 姜博衍连忙摆手:“不不不,祖母莫要误会。” 老夫人瞅他一眼,随后又笑了笑,将偌大的前厅扫了一圈,若有所指地说道:“这地方有点冷清了啊……” 姜博衍虽然一向能听出别人的话外之音,但是老夫人这话着实是难住了他。 他以为是老夫人觉得这屋子里人太少了,于是连忙道:“还有些家仆在外面,若是祖母觉得人少了,那我让安泰把他们叫进来。” 老夫人对他的反应很不满意,于是捞过一旁的拐杖在地上敲了敲,皱着眉头问道:“这家仆再多又能顶什么用?” 姜博衍更困惑了,“那您……” 老夫人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我是说你身边太冷清了,缺个人。” 姜博衍这才反应过来,老夫人这是在催他成家呢…… “祖母,我最近忙于御史台的事,所以暂且顾不上这些,等过一段时间吧。”姜博衍推脱道。 老夫人将拐杖换了一只手,靠近姜博衍那边敲了几下,很是不满:“去年你也是这样搪塞我的。” 姜博衍:…… 您的记性也太好了…… 姜博衍灵机一动,又想了个理由:“祖母,这成婚可是大事,我在京都又没什么认识的姑娘,您这就有些难为孙儿了。” 谁知这一说,老夫人脸色更难看了:“你还好意思说,你这边是挺清净的,你知道那些上门提亲的都快要把侯府的大门踏破了。” 姜博衍有些心虚:“是,是吗?我这府上可没有愿意登门。” 老夫人面无表情地拆穿他:“那是因为你让安泰将人拦在门口一一回绝了,连见都不见人家一面。” 姜博衍这回彻底无话可说了。 老夫人这下可占了上风,连忙说道:“前两日吏部尚书安如辉来过侯府,说他的长女安静筱对你有意,想让我成全这门亲事,当然还是要听你的意思。” 姜博衍立刻摇了摇头:“不可,祖母,这门亲事我不想要,还是请那位安小姐另觅良人吧。” 这回轮到老夫人困惑了:“你都没和人家安小姐相处过,怎么知道这门亲事行不行?” 姜博衍再次连声拒绝,随后又冷静下来,他看向老夫人:“祖母,我好像并未与这位安小姐见过啊,缘何会对我有意?” 老夫人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随后又道:“人家姑娘说了,有一次在街上和你的轿子碰上了,然后你礼貌地给人家让了路,这事儿你应该知道吧。” 姜博衍努力回想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那是上个月的事了,当时那位姑娘还让贴身丫鬟过来道了声谢,不过他没在意,让安泰帮忙应付了。 这…… 姜博衍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要不改天我想办法让你们两个约上见一面,总该说说话,交流交流,才好下决定。”老夫人坚持道。 姜博衍深吸一口气,郑重地说道:“谢谢祖母的好意,不过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所以还是不要耽误那位姑娘了。” 若是他不喜欢那位姑娘,却还要主动接近她,这样既是对自己的不负责,更是伤害了那姑娘。 “你有喜欢的人了?”老夫人惊得拄着拐杖站起来,瞪大了眼睛望着他。 -- 第180页 姜博衍也跟着吓了一跳,连忙起身去扶她。 老夫人直愣愣地看着他:“那你喜欢的那位姑娘是谁啊?” 姜博衍沉吟片刻,给了个答案:“我最近也正在找她,就快找到了。” 他现在和碧月的关系有些微妙,他正在想办法改变现状。 老夫人眼中的光很快就散开了,她失望地叹了口气:“别是你这小子编出来糊弄我的吧?” 姜博衍连忙摇头:“孙儿可不敢。” 老夫人半信半疑地看着他,然后收回视线,无奈地舒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多问了,但是那姑娘若是寻到了,一定要带给祖母看看。” 姜博衍拱手笑道:“请祖母放心。” 老夫人看了他一眼,伸手在他头上轻轻拍了一下,随后拄着拐杖朝外走。 姜博衍陪着老夫人出了门,将她扶到马车上,目送她离开。 第九十二章 碧月看了会儿小说,忽然有些犯困,她随意地将书盖在脸上,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面前站了个人,那人伸手将她面颊上的书轻轻拿开。 碧月缓缓睁开眼,放下环在胸前的胳膊,作势要起身。 姜博衍连忙用手按住她的左肩,温声道:“坐着吧。” 碧月也没有客气,顺势又坐了回去,然后抬头看着她,眼眸含笑:“少爷刚才似乎有话要说。” 姜博衍想起刚才和老夫人的谈话,他忽然说道:“刚才祖母来找我说……” 碧月扬了扬眉梢,好奇地等着他的下半句。 姜博衍垂眸看着碧月,“她老人家要给我说一门亲事。” 碧月眸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就被她压了下去,她转而笑道:“是吗,那看来老夫人是觉得少爷身边一个人太孤独,所以想给您找个伴儿吧。” 姜博衍盯着她那双躲闪的眼睛,慢慢俯下身子,双手撑在两边的扶手上,朝着碧月那双眼睛靠近。 碧月不知他要做什么,因此乌溜溜的一双眼睛满是疑惑。 “那沈姑娘是希望在下和别的姑娘成亲吗?”两年的时间,姜博衍学会了碧月的狡猾。 “不希望。”碧月从回来的那一天就告诫自己,以后绝对不再骗他,因此直截了当地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这回轮到姜博衍愣住了,他看着碧月那双澄澈的眼睛,明明那样狡黠,却又让人不由自主地选择相信。 他再次败下阵来,果然在她面前,自己永远都占不了上风。 “那你当初……”姜博衍很想知道当时她为何会那样不辞而别。 可是他担心一旦这件事戳破,碧月又会忽然消失在他的视线中,所以他想问却又不敢。 碧月仍旧像之前那样等着他的问题,但是他却像是在顾忌什么,最终欲言又止。 姜博衍最后只是苦笑一声,紧接着起身,一声不吭地离开了书房。 碧月见状立刻起身跟着他出去。 “安泰,备轿,我要去一趟御史台。”他出门吩咐安泰。 他需要找一个看不见那双眼睛的地方,将自己热烈的欲望压下去,才能再来见她。 御史台碧月自然是去不得的,她只能站在姜府门前,目送他的官轿缓缓离开。 姜博衍忍不住掀开窗帘向后看了她一眼,见她仍站在门前,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有解不开的愁绪。 他忽然觉得自己将她这样捆在身边是不是错了,是不是让她不开心了…… “少爷,您真的要去御史台吗?”安泰看着他的样子,有些担忧。 姜博衍收回视线,低声“嗯”了一下,放下了帘子,挡住了眼底的落寞。 碧月回了院子,去厨房找到半夏和初雪,两个小丫头正围在蒸笼前等着什么。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碧月好奇地凑过去。 “红豆山药糕,反正闲的无聊,我俩就试着做了一点。”半夏解释道。 初雪在一旁算了算,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于是提醒道:“应该可以出笼了吧。” 碧月从旁边拿过两块抹布帮她们把笼子卸了下来。 “快打开看看。”半夏期待地搓了搓手。 碧月将笼盖揭开,灼人的热气铺面而来,她闪到一旁躲开了。 等到热气散得差不多了,三个人才围着笼子走过去。 小巧的蒸笼里,躺着几块方方正正的月白色糕点,月白色里嵌着一点梅花般的红色,煞是可爱。 三人尝了尝味道,碧月对半夏的手艺向来是佩服加称赞,此时也不例外。 不过看着笼子里让人垂涎欲滴的糕点,她忽然萌生出一个想法,转而看向半夏,眸光认真地向她问道:“这红豆山药糕怎么做?” 半夏和初雪二人有些惊讶地眨巴下眼睛,呆呆地望着她:“碧月姐,您要学啊?” 碧月郑重地点了点头。 半夏和初雪互相看了一眼,这碧月姐今儿个是怎么了?平常可是对这下厨的事儿极其厌烦的,今天为何一反常态? 不过她们也没多问,开始细心地教授碧月这糕点的做法。 碧月学得很认真,虽然中途几次忍不住想要撂挑子,但是……很认真。 傍晚时,姜博衍仍未回来,碧月却学会了一门手艺。 半夏和初雪用了极大的耐心才没将她从厨房赶出去,傍晚时终于做了一份完整的红豆山药糕。 -- 第181页 碧月自己尝了一块,觉得还不错,于是就装了一盘偷偷放进了姜博衍的卧房,摆在他的桌子上。 出来时,正好看到墙头上一抹黑影闪过,她凝神望过去,看到了一枚木蝉,心中瞬间了然。 天黑时,姜博衍才乘着轿子从御史台回来。 碧月候在门口,见他下了轿子,便迎了上去,唤了他一声“少爷”。 姜博衍扭头望着她,轻声道:“回府吧。” 碧月微微低头:“是。” 姜博衍回到房间,碧月帮他脱了官服,架在一旁。 他留意到那盘糕点,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碧月一眼,碧月无辜地眨了眨眼。 姜博衍朝圆桌走近,伸手捏起一块,左右翻动着看了看。 一旁的安泰想起姜博衍未用晚饭,便以为他是饿了,连忙道:“我这就去吩咐厨房准备宵夜。” 姜博衍转头道:“不用了。”他扬了扬手上的糕点,朝碧月那边看了一眼,说道:“有这个就够了。” 安泰垂下头道了声:“是。” 然后转头便退出了房间。 姜博衍看着那枚形状怪异的红豆山药糕,忍不住笑了笑,碧月抬眸时注意到他唇角未散的笑意,心里松了口气。 看来这一下午没白忙活。 姜博衍将那盘糕点解决完一半,算是填了晚饭的空缺。 碧月从厨房端了些热水来给他洗漱,姜博衍弯腰去取水中的手巾时,留意到她手上的烫伤,眉心立刻皱了起来,心尖仿佛被针戳了一下。 “手上的伤处理过了吗?”他伸手握着碧月的手腕,将手心反过来,仔细看了看那伤口,烫伤的红色还未消,已经生出了水泡。 碧月笑了笑:“半夏和初雪帮我上了药,没事了。” 姜博衍这才放心地松开,然后看向桌上的那盘糕点,低声道:“以后别再做了。” 碧月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来姜博衍已经知道那是谁的杰作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做的?”碧月感觉有些奇怪。 因为卖相实在太丑了…… 当然这话姜博衍可不敢说,他转而道:“猜的。” 又强调了一遍:“以后别再做了,我不爱吃甜的。” 碧月看着那只剩半盘的糕点,合着刚才不是你吃的呗…… “我乐意。”碧月倔强地说道,虽然声音有些小,但还是被姜博衍听到了。 姜博衍拿她没办法,只好换了个说法:“下次小心点。” 碧月这次倒是乖乖点了头:“嗯。” “我这不用你伺候了,回屋休息吧。” 本来也没打算让她真的做侍女,只不过是个理由罢了,姜博衍也舍不得她做这些事。 碧月犹豫片刻,想起蝉手还在等着给她递消息,也只好说道:“那有事叫我。” 说完,她双手背在身后敲了敲手心,转身往外走。 “晚安。”快要出门时,她回过头说了一句。 姜博衍惊喜地抬头看着她,半晌回了她一声:“晚安。” 碧月这才离开了房间。 姜博衍此时才有些觉得,他的碧月回来了,也许之前那样的日子也会渐渐被找回来…… 他双手浸在热水中,连带着心上也是一阵温暖。 碧月回到房间换了身衣服,从窗户离开了。 姜博衍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能入睡,他觉得这一切都那么地不真切,仿佛闭上眼再醒过来,那个人就不见了。 他又翻了个身,最后实在忍不住,掀开被子,去了后院。 他想把两人之间的所有事全部说开,想让他们像从前那样相处。 于是姜博衍来到碧月门前,抬起手敲了几下,结果并无人回应。 莫非是睡着了…… 他想伸手推开,但是手按在门上时,还是松开了。 算了,还是明日再说吧。 反正人已经回来了,也不急于这一时。 姜博衍深吸一口气,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翻出一小坛酒,反正明日没有朝会,就让他稍微放纵一下吧。 碧月去了一个破旧的小屋,里面久无人住,四周也没有邻居,很是隐蔽。 “人已经查到了吗?”碧月进了院子问道。 蝉手连忙拱手叫了一声“月姐。” 碧月微微颔首,朝他们走过去。 “已经查清楚了,去年年末有人主办孙鸿学的案子,然后顺藤摸瓜找到了沈德之当年的真相,那个人便向小皇帝请旨重判当年的案子,还了沈家的清白。” 孙鸿学? 碧月听到这人的名字愣了一下,怎么会把他牵扯进来,他可是家父当年的恩师,怎么会是他…… 她想起姜博衍交给她的那个信封,她还没看,因为碧月觉得在和姜博衍的关系缓和之前,她都没有资格去拆看那额信封,所以就暂且搁在了一旁。 如今想来,姜博衍是如何知道当年的真相的,除非他是…… “那个人是谁?”碧月连忙问道。 两位蝉手互相看了眼,犹豫地说道:“他,他就是御史台的姜博衍。” 碧月缓缓睁大了眼睛,果然,是他帮自己的父母翻了案子,讨回了清白。 那么她该怎么报答这位恩人呢…… “月姐,您在想什么?”蝉手见她出了神,便出声问道。 -- 第182页 “在想怎么以身……”她失神地说道,随后立刻反应过来,连忙噤了声。 两位蝉手没明白她的意思,面带困惑的望着她,在想以身什么? 碧月随即转了话题:“林逸闻查的怎么样了?” 蝉手也想起这件正事,立刻将最近查到的相关消息与碧月说了。 碧月听完点了点头,吩咐道:“那最近再帮我盯着点,我找找下手的机会。” 两位蝉手抱拳齐声道:“是。” 碧月向他们道了声谢,转身离开了废弃的房舍,踏着轻功回了姜府。 回屋前,她先去了姜博衍的住处,结果刚踏上房顶,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酒香。 她皱了皱眉,谁家的酒坛子翻了? 等她跳下房顶,看到眼前的一幕,直接傻眼了…… 第九十三章 碧月看着醉靠在栏杆上的姜博衍,只见他怀里抱着一坛酒,身旁还放着一个酒壶,碧月稍微想了一下。 姜博衍这个人最是斯文,所以原本准备了一个酒壶打算小酌慢饮,结果一壶酒下肚就已经醉得七荤八素了,最后干脆抱起坛子猛灌。 那浓烈的酒香是从他的衣襟上散发出来的,灌下去的酒最起码洒了一半…… 碧月抬脚走过去,姜博衍已将醉得不省人事了。 她试图将那酒坛拿出来,结果姜博衍察觉到她的力道,用胳膊抱得紧紧的。 碧月扶额叹息,她低头在姜博衍的唇上落下一吻。 醉中的姜博衍恍惚了一下,手上一时失了力道,一个不留神怀里的酒坛子就被人夺了。 姜博衍还没来得及去细想那感觉是谁,他意识到自己的怀里的酒不见了,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他嘟着嘴抬头看着面前的人,像是被人夺了玩具的孩子,不满地说道:“还给我。” 说着他便踉跄着起身去捉那人的手腕,想要将酒坛子夺回来。 碧月连忙伸手揽住他的腰,免得他等会朝后仰,后面可是一方水塘。 姜博衍外头只披了一层单衣,此时起身一阵闹腾,那单衣已经坠了下去,层层叠叠地搭在碧月的胳膊上。 碧月往旁边侧了侧,避开他的手,见他仍不死心,于是当着他的面将剩下的半坛酒全部解决掉了。 她一口气喝完,将空了的坛子递给他:“还给你吧。” 姜博衍晃了晃坛子,发现里面已经没有酒了,他委屈巴巴地瞪着碧月,半天没说话。 碧月将空坛子放在长凳上,想要将人带进房间,结果这喝醉酒的人偏偏犟得很,脚上用力和她对着干。 碧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人挪到门口,正准备进屋,也不知这人是不是故意的,一只脚挡在碧月的脚跟处。 碧月没留意,正好绊倒在门槛上,身上还压着姜博衍。 这下也算是成功进屋了…… 碧月叹了口气,看着身上迷迷糊糊的人,她轻声哄道:“乖一点好不好?” 姜博衍的脸埋在她的颈窝里,闷声道:“那我乖一点你别走好不好?” 这声音带着乞求,又像是在梦里…… 碧月心上最柔软的地方被这声音狠狠撞了一下。 她揽着他的后背,轻轻“嗯”了一声,说道:“不走,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姜博衍转过头,在碧月的肩膀上蹭了一下,声音有些发颤:“骗子……” 碧月的领口都被他蹭开了,湿润的东西落到她的肩膀上。 她双手紧紧搂着姜博衍,眼眶微微泛红,她低声道:“对不起。” 幸好你还能给我这个弥补的机会。 当时姜博衍让她进府做侍女时,她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她欣然接受这个邀约,想要趁此机会好好地向他道个歉,慢慢抚平自己给他带来的伤痛。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要离开,是因为不喜欢我了吗?”姜博衍趴在碧月的肩头,眼中一片迷离,分不清是清醒还是醉着。 碧月一只手撑在身后,抱着他慢慢坐起来,一只手揽着他的肩膀,将人压在怀里,清醒的,迷醉的,都互相依偎在一起。 “我爱你。”她凑近姜博衍的耳畔,呢喃道。 因为爱你所以不想将你卷进危险中,结果你自己却跳进了危险的漩涡,如今若是不能在你身边守着,她也不能放心。 姜博衍扬起唇角轻轻笑了一下,便闭上了眼,脑袋顺着碧月的肩膀滑了下去,落在她的臂弯处。 碧月也不知道刚才的话他有没有听见,不过这人总算是老实下来了。 她拦腰将人抱起来,嗅到他胸口处一片酒香,皱了皱眉头。 碧月将人放在床上,转身去柜子里找了身干净的里衣,顺手帮他换上。 正准备帮他把腰间的带子系上,结果床上的人一阵嘤咛,似乎觉得热了,将身上的衣裳用手拂开。 碧月看着那大片露出来的肌肤,半晌无语。 她干脆直接将被子一把扯过来,盖在他身上,然后长舒一口气,看着熟睡的人安静的睡颜,碧月满意地笑了笑,低头将他脸颊上的碎发拂开。 燥热的面庞接触到一点冰冷,姜博衍舒服地哼了一声。 碧月被这声音勾得心痒,她视线往下,盯着那两瓣红润的薄唇,思量再三,最后还是起身离开了。 “碧月……别走。”姜博衍不知是梦到了什么,忽然冒出一声呓语。 -- 第183页 碧月脚步倏地顿住,她转身看着床上的人。 却见他忽然翻个身,将被子直接掀开。 碧月:…… 她三两步走上前,见他双手紧紧搂着被子一角,半张脸埋在被子里,似乎想抱住什么东西。 碧月犹疑片刻,解了外衣,躺在他旁边,刚想将他翻个身,结果那人就自己转过身子,一只手穿过碧月的腰间,顺势搂住。 “碧月……”他向前倾了倾身子,唇角碰到碧月额头,似乎触碰到自己想要的那抹温热,他露出一个心安的浅笑,不再乱动。 碧月一只手向后探了探床边,在心里叹口气,希望明天醒来的时候,她还是在床上…… 她伸手将被子一把扯过来,轻轻地盖在他们身上,然后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日晒三竿时,床上的人都还未醒。 “这都已经过了早食了,少爷怎么还没起啊?”半夏和初雪守在门外,心中感到奇怪。 安泰也有些担心,他看着面前紧闭的房门,思虑片刻,说道:“我进去看看,你们在这等一会儿。” 半夏和初雪乖乖点头,看着他推门进去。 安泰掀开里屋的帘子,忽然看到床边摆放整齐的两双鞋,床帐仍紧紧闭着,他沉默片刻,默默放下帘子退了出去。 半夏和初雪见他小心翼翼地将房门又关上,面上神色有异,便愈加奇怪了:“管家,少爷还没醒吗?” 安泰正在出神思考刚才看到的场景,于是敷衍着点了点头,忽然他扭头看到长凳上空了的酒坛子和酒壶,心中似乎明白了什么。 少爷大概又宿醉了…… 那这次是谁帮忙扶进去的呢? 安泰心中大概有了答案,他笑着将半夏和初雪打发走了,带去吃了早餐。 姜博衍规律的作息让他没有过分贪睡,辰时刚过他便醒了,伴着一阵剧烈的头痛。 迷蒙中,他感觉到自己好像抱了个人,他缓缓睁开眼,便看到那近在咫尺的睡颜。 姜博衍深吸一口气,看到他们身上完好的衣裳,又慢慢松了那口气。 话说他昨晚好像喝多了来着,碧月好像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当时晕乎乎的没有听清,总觉得是很重要的话。 姜博衍想将腰间那只手收回去,于是他慢慢将手抬起来,开始往回挪。 碧月一把按住他的手,说道:“别,就这样放着吧。” 收回去她就该下去了…… 姜博衍没想到她居然醒着,于是听话地将手又放了回去,触碰到床的边缘,才意识到碧月处境的艰难。 他轻咳一声,身子往后挪,将人往里带了带。 “昨晚是你把我扶进来的?”姜博衍忍不住问道。 碧月懒洋洋地“嗯”了一声,困意还未散,不想睁眼。 姜博衍另一只手紧张地蜷了蜷,又问道:“那我……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吧?” 碧月终于掀起眼皮看他一眼,见他面色通红,可见这个问题让他鼓足了多大的勇气。 她轻轻笑了一下,说道:“你要想做什么,现在也不晚。” 姜博衍:…… 他看着碧月一脸轻松地说了这句话,说完还是朝他挑了挑眉,像是在有意引诱。 两人的身体半贴着,姜博衍此时已经很难捱了,要不是多年的诗书礼仪让他不断克制着自己,恐怕早就…… 他意识到脑海中的邪念越来越盛,觉得这很不妥,于是又将身子往后挪了挪,但是那只手并没有松开碧月。 碧月此时困意已经散的差不多了,她故意追着过去,甚至伸手压在姜博衍的后腰,两人的腰侧已经完全没有了缝隙。 姜博衍终于忍不住了,低声乞求道:“白天,别这样……” 碧月也知道宿醉的滋味不好受,于是只好适可而止地放开他,温声问道:“头疼得厉害吗?我去厨房帮你准备些汤药。” 说着她便撑起胳膊要起身,姜博衍却连忙按着她的后背将人带回来,搂着她说道:“别走……” 碧月叹了口气,她无奈地笑了笑,抬手握着他的肩膀,哄道:“我不走。” 姜博衍窝在她的颈间,忽然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他想起昨晚的场景,想起碧月附在他耳畔说的那句话,他未曾听清,于是抬头看着碧月的眼睛,问道:“你昨晚是不是说了什么?” 碧月愣了一下,然后开始装糊涂,反问道:“我说什么了?” 姜博衍皱了皱眉:“好像是在进门的时候,你在我耳边说了句什么,我朦朦胧胧地记得应该是三个字,是什么?” 碧月沉吟片刻,她将视线挪开,然后撂下一句:“我不记得了。” 随后立刻转过身,别开他的目光。 姜博衍看她这反应就知道是装的,看来确实是很重要的话,至少对他来说是很重要,于是他反手攀着碧月的肩膀,嘴唇从那脖颈上若即若离地蹭过去,蹭得碧月心痒痒,她轻轻闭上眼睛忍了忍。 “不能说嘛?”姜博衍声音比刚才还要轻。 碧月坚定地说道:“真的忘了。” 姜博衍半遮着眼皮看着她的后颈,失望地收回手,撑着胳膊起身。 碧月回头看着他,窥见他眼底的神色,随后掀开被子下了床,沉默地穿好衣裳。 姜博衍靠在床头手足无措地看着碧月,他想说些什么来打破僵局,但是又不知该说什么,那副口舌在朝堂上是那样能言善辩,但是在爱人面前却又那么笨拙。 -- 第184页 他看着她将那身夜行黑衣套上,看来她昨夜应该是又出去了,所以回来的时候先去看了他。 一股暖流从姜博衍的心中缓缓荡过,眼底的冰霜很快就化开…… 碧月其实并未在意,她只是觉得姜博衍的头疼要紧,想去厨房帮他备些汤药,但是床头只有那一身黑衣,只能先赶回房间换身衣裳。 她将腰带束好,却在原地呆了片刻。 姜博衍以为她是漏了什么东西,于是关心道:“怎么了?” 碧月转过身,看着他略显疲惫的双眼,上前一步,曲起一条腿跪在床榻上,压下双唇吻住了他。 姜博衍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鉴于他此时的状态,碧月并未深入,没多久便松开了,她双手撑在姜博衍身侧,垂着头说道:“我爱你。” 突如其来的表白砸得姜博衍心颤,他垂眸看着身上的人,又听见她说道:“这就是我昨夜对醉酒的你说的话,很重要。” 很重要,所以希望你一直记得。 姜博衍立刻伸出手抱着她,上身前倾,靠在她的肩膀上,轻声回应:“我也爱你,所以过去的两年里我一直很害怕,害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但是幸好,你回来了…… 碧月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背:“以后我再也不会一声不响地离开你,要是实在不行,你就找根绳把我拴在这床头,这样我想跑也跑不了。” 姜博衍低声驳她:“别乱说。” 要是真按碧月说的那样,只怕既是折磨了她自己,对他也是一种煎熬。 碧月轻轻“嗯”了一声,扭头在他耳垂下亲了一口,“我得回去换身衣裳。” 姜博衍只好不情不愿地松开她,看着她从窗户熟练地翻出去,无奈地笑了笑。 不过,他总算找回了她,过去的两年伤痛已经成了过眼云烟,被碧月的那句“我爱你”轻轻吹散,再也不会回来了…… 第九十四章 午后,姜博衍要进宫向赵嘉珩递呈奏折,碧月站在门前送他。 “行了,赶紧上轿子吧。”碧月被他紧紧抱着,无奈地催促道。 姜博衍低头在她耳边轻轻蹭了一下,耳语道:“再抱一会儿。” 碧月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笑道:“等回来任你抱。” 站在轿子旁边的安泰实在不忍再看下去,转头面轿思过。 姜博衍依依不舍地松开她,看着她的眼睛,似乎在等她说些什么。 碧月勾唇笑了笑,抬起头在他唇角亲了一下,说道:“等你回来。” 姜博衍终于露出了笑颜,他“嗯”了一声,放开了她,转身上了官轿。 碧月站在门前看着他掀开帘子,轿子被缓缓抬起,姜博衍透过帘子回头看着她,直到目光消失在拐角,才放下了帘子。 碧月转身回了后院,取出那个信封,打开看了看。 那几个熟悉的名字再次闯入视线,指尖渐渐用力,她死死地攥着信纸一角,脑海中瞬间卷起一场血雨腥风。 姜博衍带着折子进了御书房,正好和出来的刘显碰了面。 “姜御史。”刘显拄着拐杖站在台阶上低头看着他,面上带着和善的微笑。 姜博衍同样朝他笑了笑:“太尉大人。” 刘显拄着拐杖从他身边走过,低声道:“听说最近姜御史又抓了几个贪官,看来御史大夫之位指日可待,老朽先在此恭喜了。” 姜博衍拱手道:“那就借太尉大人的吉言了。” 刘显压低眼眸,眼底闪过一丝轻蔑,错身离开了。 姜博衍面不改色地进了御书房。 赵嘉珩刚刚被刘显的折子气得头疼,正坐在龙椅上郁闷着,抬眸看到姜博衍带着折子进来。 他立刻眼前一亮,扶着桌案起身走下台阶。 姜博衍正要扶手下跪,赵嘉珩连忙上前止住他的行礼:“姜爱卿不必多礼,快把奏折给朕看看。” “请陛下御览。”姜博衍将手中的奏折双手呈上。 赵嘉珩迫不及待地接过来,将其打开,看着看着面上终于露出了点笑意,“姜爱卿,这些人可都是刘显的人,如今你正好给了朕换人的机会。” 姜博衍抬头看了他一眼,却没有搭话。 他抓这些人并不是因为他们是刘显的人,而是他们不配穿那身官服,留着也只会祸害百姓。 赵嘉珩将看完的奏折放在桌子上,绕到桌案前,问道:“对了,姜爱卿,关于这些人的替补,你可有什么人选?” 姜博衍见状,又从袖袋中掏出另一份奏折:“这是微臣拟的名单,请陛下过目。” 黄总管将折子递上去。 赵嘉珩打开名单看了看,半晌满意地点了点头:“姜爱卿的眼光,朕向来是信得过的。” 他看完后合上那份名单,随后面色忽然凝重起来,语气也变得低沉:“想必姜爱卿刚才在廊下必定碰到了刘显。” 姜博衍轻点了下头,说道:“臣的确碰到了刘太尉,请问陛下何出此问?” 赵嘉珩叹了口气:“那刘显欺我在户部中无人,便将这次平州赈灾的事全权交给林逸闻,那些粮款到了那林逸闻的手中,岂不是有去无回,百姓恐怕连一分钱都见不到。” 姜博衍稍微想了一下:“陛下,我听说平州知府治民有方,我想他会有办法应付这件事的。” -- 第185页 赵嘉珩赞同地点了点头:“爱卿所言不错,那徐子林却是个有本事的,可朕就怕他应付不了刘显的势力。” 姜博衍扶手,淡淡地说道:“陛下,用臣者,信任为先。” 赵嘉珩听闻此言,舒了口气:“爱卿说的有理,朕这就密旨一封,再将朕的金令赠与徐子林,助他成事。” 姜博衍俯身拱手,郑重地说道:“陛下圣明。” 赵嘉珩又说道:“不过,姜爱卿,朕今日叫你来,还有另外一件事。” 姜博衍眼眸中添了几分认真:“陛下请讲。” 赵嘉珩一只手按在一旁的奏折上,沉思片刻,说道:“朕想让你开始着手查办六部的人,只有将朝廷的那些老鼠一只只捉出来,老百姓的粮仓才能安稳。” 姜博衍对赵嘉珩的一番话很是赏识,他微微笑道:“臣遵旨。” 赵嘉珩给他拟了一份密旨,将这使命正式授予姜博衍。 姜博衍领了密旨,离开了御书房,便迫不及待地往家里赶。 —— “你让姜博衍拟了那些职位的候选名单?”太后闭着眼手中捏着一串佛珠,人到老了,仿佛就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赵嘉珩应了一声:“怎么,母后觉得有何不妥吗?” 太后沉默片刻,缓缓睁开眼,看向赵嘉珩,问道:“那你觉得姜博衍这个人绝对可靠吗?” 赵嘉珩不知太后此问何意,连忙道:“当然信得过,母后何出此问?” 太后静静地瞧了他一会儿,仿佛想起了先帝,而后忽然笑了一下,说道:“那你知道刘显初入朝堂时是什么样子吗?” 赵嘉珩神色一顿,他突然明白了太后的意思,但是他心中存了疑问,想起刚才在御书房时,姜博衍说的那句“用臣者,信任为先”。 他忽然有些困惑。 只听见太后继续说道:“想当初,刘显也是连中三元进的朝堂,先帝对他格外宠信,朝中的很多事都会和他商议,朝中的人见他受宠,便成群结队地去他家拜访,就这样,刘显的权势一天天高涨,后来先帝发现时,已经晚了,所以他选择将兵权交给镇南侯,只有这样才能制约刘显的势力,让他空有一个太尉的名头,却无多少军权。” 赵嘉珩在治权上当然不如先帝那般老练,此时有些想不通:“可是母后,您也说了,如今朝堂上能够制约刘显的只有镇南侯一家,我若是不相信他们,又如何能将刘显这些恶徒除尽呢?” 太后幽长地叹了口气,说道:“珩儿,你并未明白我的意思,你知道先帝生前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吗?” 赵嘉珩皱着眉头看向太后,试探地说道:“重用刘显吗?” 太后摇了摇头,笑了一下,满目惋惜:“先帝最后悔的就是和刘显交心。” 赵嘉珩内心挣扎了一下:“可是,母后……” 太后再次闭上了眼睛,声音伴着佛珠细碎的碰撞声传到他耳中:“陛下,你是君,姜博衍是臣,只能有君臣之交,如今陛下虽然指着姜家的势力,但也要忌惮着这一点,不可过分放权。” 赵嘉珩放在膝盖上的手蜷了蜷,他低垂着脑袋,半晌“嗯”了一声,“儿臣明白了。” 所以帝王永远是孤独的,那至尊的权利像是一根根茂盛的藤蔓,从金黄的座椅上疯狂生长,直到将坐在上面的人完全裹住…… 所以做皇帝到底有什么好,连个朋友都不能有…… 赵嘉珩站在太后的寝宫之外,看着身上明黄的龙袍,无声地苦笑着。 姜博衍赶回家中,步履匆匆地进了大门,半夏和初雪守在廊前。 姜博衍没见到碧月,轻轻皱了皱眉,问道:“碧月呢?” 半夏和初雪看向后院,眼神担忧:“自从您走后,碧月姐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一直没出来过,我们叫她,她也不应。” 姜博衍听了这话,想起了那封信,关于碧月父母案子的那封信,看来她是看了。 一身官服未脱,他急匆匆地赶去了后院。 半夏和初雪也担心地守在拱门前,偷偷向里观望着。 姜博衍看着面前紧闭的房门,抬手轻轻敲了几下:“碧月?” 里面仍旧无人应答。 姜博衍眉头渐深,他伸手将门推开,一眼就看到了趴在桌上的碧月。 他反手将门关上,立刻朝桌边的人走过去,蹲下身子,看着她那双无神的眼睛,手上还攥着那封信,边缘已经皱得不成样子了。 “碧月?”姜博衍小心翼翼地抬起手靠近她的脸颊,试探地唤道。 碧月那双漆黑的瞳仁终于动了一下,她伸手握住靠近自己的那只手,贴在脸颊上,仿佛在寻找一点温暖。 姜博衍连忙起身抱住她,轻声道:“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的。” 碧月伸出手搂住他的腰,紧紧地贴着他,眼眶终于忍不住开始泛红,低声道:“我到现在都能清楚地记得那个吃人的刺鞭,父亲就这样被捆在刑架上,用我和母亲做要挟,一鞭又一鞭朝父亲身上落下去,父亲是个文官,自然扛不住这些,几次晕了过去,满身是血……” 碧月说到后面,声音开始颤抖,这个场景经常出现在她的梦里,可她知道,这不是梦,那些血,从父亲和母亲身上掉落的血肉,都是真的。 姜博衍听见这哭声,心口像是被石头堵住了一样难受,他俯身揽着碧月的肩膀,想要尽力给她一个依靠,让她知道,自己身边还有他。 -- 第186页 碧月深吸一口气,伸手将眼角的泪水一把抹掉,自从六岁之后,她就没有哭过了,没想到知道了真相之后还是没忍住。 姜博衍感觉手掌下那纤细的肩膀不再颤抖了,才松开她,帮她理开额前的碎发,温声问道:“好些了吗?” 碧月笑着点了点头,随后自嘲道:“没想到我还是像小时候这么脆弱,明明已经过去了这么久的事情,每次想起来,总是会几近崩溃。” 姜博衍连忙摇头笑道:“堂堂霖铃阁高手可一点都不脆弱,我有时候想起母亲的事也是一阵难过,这都是人之常情。” 碧月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说道:“姜大人说的对。” 姜博衍耳尖微红,“别乱叫,在你面前永远没有姜大人,只有阿衍。” 碧月被他这无意识的情话撩拨得心动,抬手揽着他的脖子,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阿衍这副唇舌不仅可以在朝堂上能言善辩,在家也是厉害得很啊。” 姜博衍有些不解,他眨了眨眼睛:“此话何意?” 碧月笑着扬起脖颈,与他气息相交,低声道:“没什么意思,就是我喜欢听。” 姜博衍看着若即若离的红唇,心中微波荡漾,他不自然地别看眼睛:“你喜欢就好。” 碧月心中的难过已经散了大半,她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里面清澈透亮,真想知道上辈子究竟做了什么好事,才能让她这辈子遇到姜博衍…… 第九十五章 林逸闻将刘显请至家中,好饭好菜地伺候着。 “在下知道这次的差事多亏了太尉大人,才能稳稳地落到我林某人的手上,林某在此多谢了。”林逸闻起身恭敬地朝刘显俯首作揖。 刘显用帕子擦了擦手,然后漫不经心地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不过这次你最好收敛点,别让姜博衍找到你的把柄,不然到时候钱没捞到不说,你这颗脑袋还在不在都难说。” 林逸闻知道刘显是在警告他,他心下一慌,连忙说道:“请太尉大人放心,这次平州赈灾一事,林某人定当尽力,不会辜负太尉大人期望。” 刘显抬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似乎从林逸闻的眼中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继而笑了笑,朝旁边的位子探了探手:“林大人请坐吧,这菜再不吃可就凉了。” 林逸闻勉强笑了两下,趁着刘显低头拿筷子的功夫,立刻抬起胳膊,用宽袖擦了擦额角的冷汗,与刘显隔了个位子落座。 刘安站在刘显身后,时刻留意着周围的动静,防着有人在附近窥视。 然而此时那窥视的人正安稳地藏在一棵树上,她看到了屋内的刘安,心里也多了一层戒备,因此没有靠近那间房子,只是远远地坐在树上等着刘显离开,两只耳朵留意着屋内的动静。 但是刘显和林逸闻之间似乎异常安静,一个也许是食不言,另一个是真的食不下咽。 刘显又对他交代了几句,随后起身离开了。 碧月见状起身,盯着走廊上瞧了一会儿,发现林逸闻过了一会儿,独自去了书房,行色匆匆,像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碧月悄悄窜上另一棵树,透过层层叠叠的树枝和窗户往里面观望。 “去把林祥生给我叫来。”林逸闻进屋时,朝身旁的下人吩咐道。 “是。” 碧月盘腿坐在树上,茂密的树叶完美地将她的身影遮挡住了。 “老爷,您叫我。”屋内,林祥生弓着腰站在书房中。 林逸闻正在书信一封,然后递给他:“你马上赶去平州,去找一个叫方林的同知,将这封信交给他。” 林祥生接过那封信,见林逸闻脸色不好,于是多嘴问了一句:“老爷,出什么事了吗?” 林逸闻摇了摇头:“但愿不会出什么事,你快去吧。” 林祥生俯身告退:“是。” 从京都到平州少说也要两日,那个时候赈灾的银两肯定也已经到了,碧月实在好奇,这个林逸闻想在这件事上做什么手脚。 她看着林祥生骑上一匹快马从院子后头的小路离开了京都,碧月登时便跟了上去,看着林祥生的大体方位,她将两名蝉手唤出来。 “那个林祥生身上有一封信,我想请两位帮帮忙,打探一下信的内容。” 蝉手立刻道:“请月姐放心,我俩一定不辱使命。” 说罢,两道黑影就消失在了长廊上。 碧月看着林祥生离开的方向,一双好看的狐狸眼轻轻眯起,随后转身离开了长亭,回了姜府。 —— 姜博衍近几日在御史台忙得脱不开身,那位张御史就是个尸位素餐的老头,自从姜博衍来了之后,他把所有事都甩手扔给姜博衍,自己倒是乐得清闲。 不过姜博衍倒是没什么意见,至少人家没给自己捣乱不是? 不然他最近的案子也不会进展如此顺利,对此,姜博衍也觉得很是奇怪,这张御史明明是刘显的人,但是前几日自己查到刘显身边的人时,他充耳不闻,就像不知道一样,不知是不是有意避开。 “姜大人,这是最近从大理寺送过来的公文,御史大人让您过目。”官差抱着一沓公文进来说道。 姜博衍看着那半人高的公文,他的太阳穴都止不住跳了两下,但是面上仍维持着笑意,朝桌案一角探了探手:“就放这吧。” -- 第187页 官差听话地将公文给他放在桌案上,然后俯身告退。 姜博衍捏了捏眉心,继续低头看着手上没看完的公文。 “姜大人,辛苦了,休息一会儿吧。”熟悉的女声在耳畔响起。 姜博衍一时不察,没反应来,头也不抬地说道:“等我看完这一份吧。” 他答了话,自己也跟着愣了一下,随后立刻反应过来,猛地抬起头,只见对方正笑意盈盈地望着他,手旁还放着一个食盒,那食盒紧挨着旁边的公文,竟和那公文一般高。 “你、你怎么来了?”姜博衍满眼惊讶地望着她,随后立刻看向窗外,然后踱步过去将窗户与门全部关上,若是让人看到了这御史台突然冒出来一个姑娘,任谁都会觉得好奇。 碧月不慌不忙地将食盒打开,放到一旁的矮桌上,将里面的饭菜都摆出来,甚至还贴心地给他递了双筷子,就差说“请用”了。 姜博衍还没从这忙碌过后的意外之喜中反应过来,便被碧月推到了桌边,被迫端起了碗。 “你们御史台不会就你一个御史中丞吧?”碧月看着那半人高的公文,皱了皱眉,坐到姜博衍旁边的椅子上。 姜博衍双手捧着那碗白米饭,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随后笑了笑:“还有一个,但是那位是来这做祖宗的,平时还有张御史护着,我也不好说什么,而且这些公文我还是亲自过目比较放心。” 不知为何,碧月忽然想起那位半生操劳的县令,她担心地看向姜博衍,嘱咐道:“身体是自己的,还是少操些心吧。” 姜博衍看着她眸中的忧虑,微微一笑,答应道:“放心吧,我会注意的。” 碧月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敷衍自己,只是看着桌子上的菜催促道:“还是快吃吧,等会儿可就冷了。” 姜博衍乖乖地“哦”了一声,坐在旁边动起了筷子。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碧月眯了眯眸子,看样子是朝这边来了。 果然下一刻就响起了敲门声,姜博衍放下筷子,看了一眼碧月,然后朝着门口走去。 再回身时,椅子上已没有了人影。 姜博衍淡定地将门打开,官差看到他屋内飘着一股饭香,心中起了疑心。 姜博衍故意侧开身子,让他看到桌子上的食盒,笑道:“从家里带来的,官差若是没吃饭可以一起进来用些。” 官差见状连连摆手:“不了不了,打扰大人用餐真是抱歉,是张御史让我来的,让您等会儿过去一趟。” 姜博衍微微颔首:“在下知道了,随后便过去。” 官差朝他低了低头,转身时,视线掠过房间中唯一打开的一扇窗户,眼底闪过一丝狡黠,随后迅速低下头,离开了。 姜博衍见长廊上无人,再次将房门关上,转身时,碧月已经坐回了原位。 姜博衍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这速度真是无人能及。” 但是碧月却皱了皱眉,眼底却未见丝毫慌乱,只是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我感觉刚才那人已经发现了。” 姜博衍愣了一下,随后视线在屋内环视一圈,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岂料碧月只是抬手笑了笑:“放心吧,想抓我还没这么容易。” 姜博衍心里还是不放心:“要不,下次这御史台你还是别来了,这里全是刘显的耳目,我怕……” 虽然他很喜欢这种惊喜,但是碧月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碧月伸手握住他的胳膊,抬头安慰道:“尽管安心,你看上的人不会那么容易被别人抓住。” 碧月总是会找时机说一些撩人的情话,姜博衍自然有些受不住,他立刻将人揽进怀里,省得碧月看见他的脸颊绯红又要嘲弄他。 “我刚才好像看你在调查林逸闻的事?”碧月环着他的腰,半张脸都埋在他的腹前,只露出一双乌亮的眼睛,此时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姜博衍。 姜博衍有些惊奇:“你怎么知道我最近在查林逸闻的事?” 碧月朝桌案努了努嘴:“看到的,你刚才在看林逸闻的相关文案对吧。” 姜博衍这才意识到刚才碧月过来时,已经看到了他桌子上的东西,自己竟浑然不觉。 “嗯,陛下下旨要我彻查六部。”姜博衍没有隐瞒地向她尽数道出。 碧月点了点头。 京都的禁军由陈自鸣带领,陈自鸣又是镇南侯一手带起来的,算是他的半个徒弟,若是在这京都杀了林逸闻,碧月觉得姜家也会受到影响。 更何况如今姜博衍也在查林逸闻的事情,碧月心中有了主意,她暂时不打算和姜博衍抢人头,等到他将林逸闻身上的案子彻查清楚,再行他事。 想到这,碧月舒了口气,她看着对面正在吃饭的人,扬起唇角笑了笑。 忽然外面又传来一阵脚步声,碧月心中警铃大作,她攀着窗户看了看,确定无人,和姜博衍随意道了别,头也不回地从窗口处离开了。 姜博衍看着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御史台,心里这才松了口气,外面的声音越来越近。 姜博衍置若罔闻,将桌子上的东西收拾干净,食盒的盖子稳稳地落下。 外面的敲门声也顺势而起,姜博衍半遮着眼皮,将眼中的那点怒气挡住,然后起身去开了门。 张御史正带着几个官差站在门外,张御史脸色极差,瞪着姜博衍:“姜大人,本官听说有刺客进了御史台,所以特意带人来保证姜大人的安全。” -- 第188页 姜博衍知道他想干什么,也不多言,只是侧着身子让开:“张大人想搜什么就搜吧,在下绝不阻拦。” 张御史挥了挥手,让身后的人进去,同时还不忘对姜博衍补一句:“得罪了,姜大人。” 姜博衍抿唇一笑,没有接话,他扫了一眼桌案,上面要紧的文案已经被碧月收起来了,他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那群人搜寻无果,又退了出来:“大人,人不在。” 张御史冷着脸看向报信的那名官差,其实心中早就有数,他也不多废话,朝姜博衍拱了拱手:“既如此,本官也就不多打扰了。” 姜博衍却叫住了他:“刚才您吩咐官差来叫在下,不知是何事?” 张御史回头瞅了一眼那名官差,随后反应过来,这官差借着自己的名义敲开了姜博衍的门,他只好将这个谎话圆下去。 他讪讪地笑道:“刚刚从大理寺送来的那几桩案子可都是要紧的,陛下到时候会亲自过目,所以还望姜大人务必小心。” 姜博衍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生色地俯身道:“在下自当尽力,请张大人放心。” 张御史故作放心地点了点头,带着一众人离开了,围守在后院的人也跟着离开了。 刚才还热闹非常的长廊转眼间只剩下姜博衍一个人,他看着桌子上的食盒,无声地笑了笑,转身进了房间。 第九十六章 两日之后,碧月收到了蝉手寄来的消息,那是林逸闻那封信的原件,看来蝉手已经想办法把它换了出来。 如此一来,证据不就有了? 碧月将信拆开看了一眼,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第二天,是姜博衍休沐的日子,碧月带着这封信去了书房。 结果刚打开门,就看到姜博衍面前堆着一堆公文,碧月倒抽一口凉气。 姜博衍抬头看见她,皱着的眉头立刻舒开,朝她笑了笑,将门外的小厮都撤了。 “我还以为自己进了御史台呢。”碧月玩笑道。 姜博衍看向那堆公文,无奈地皱了皱眉:“这是御史台的相关内部商议,张御史不管,只好都落到我头上了。” 碧月坐在他对面,撑着脑袋,拿出那封信递给他:“看看这个。” 姜博衍有些疑惑地挑了挑眉,伸手接过,拆开看了一眼,随后立刻反应过来:“这是林逸闻给平州同知方林的信!” 碧月轻点了下头:“刘显之前千叮咛万嘱咐林逸闻,不要动这次的赈灾粮款,结果没想到这贪财的林逸闻还是忍不住要下手。” 姜博衍看着那封信,忽然愣了一下,他低头看向碧月,眼眸含笑:“那碧月姑娘是如何得到这封信的?” 碧月坦然地看着他,没有隐瞒:“林逸闻是我这次的目标。” 姜博衍并不意外,林逸闻是碧月的仇人之一,迟早是要下手的。 “那我帮你。”他并不觉得碧月的任务会和他的职责相冲突,他的职责就是保护她,帮她报仇。 碧月对姜博衍的反应有些意外,但不得不承认,她的心泛起一层暖意,碧月笑着说道:“那这样你可就升不了官儿了,姜大人……” 姜博衍伸手环着她的肩膀,低声道:“仕途远没有你重要,只要你在,我怎样都好。” 碧月用手勾着他的胳膊,闭上眼低低地应了一声,扬起唇角笑了一下。 那人给她的胸膛很温暖,让她心安。 “不过,林逸闻参与了当年的那件事,若是能让他认罪伏法,那么也是扳倒刘显的重要一步。”姜博衍知道碧月最后要解决的人刘显,所以便在心里为她做了打算。 碧月抬眸看着他,笑道:“咱俩算是想到一块儿了,我也正有此意,所以林逸闻的命我暂时不会动。” 姜博衍总觉得她有什么计划,于是低头看向她,问道:“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碧月起身靠着桌案,答道:“我打算亲自去一趟平州,查查那些和林逸闻有关系的人。” 姜博衍微微颔首,“那我和你一起去。” 碧月看了一眼旁边那一堆公文,笑着点了点头:“也好。” 省得这人整日被这些公文所困,还不如出去走走。 “不过小皇帝那边能放你吗?”碧月看得出赵嘉珩对姜博衍的依赖,故而有些担忧。 姜博衍抿唇一笑:“这朝廷就算没了我,也还有徐大人他们,我想陛下会同意的。” 碧月揽上他的左肩,轻声道:“那就好。” —— 翌日,姜博衍进宫和赵嘉珩说了这件事,小皇帝大吃一惊。 “你要离开京城一个月?” 姜博衍扶手道:“林逸闻在平州安排了人,微臣去探查一番方便取证,这也是臣身为御史中丞应该做的。” 赵嘉珩闻言,陷入了沉思,紧皱的眉头久久未舒开,半晌才说道:“那平州的事不妨交给徐子林,这朝堂离了姜爱卿,朕还真是不放心。” 姜博衍垂眸一笑,扶手说道:“陛下过誉了,这朝堂由天子坐镇,只要陛下在,朝堂自然安稳无恙,陛下无需多虑。更何况那徐子林还要解决难民的事,若是再加上这取证一事,只怕有些心力憔悴,臣还是去一趟比较好。” 这番话说进了赵嘉珩的心坎里,不错,他是天子,这朝堂他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 第189页 见留人不住,赵嘉珩也不好再多勉强,只好应允:“既然如此,那朕希望姜爱卿一切顺利,平安归来。” 赵嘉珩书了一封密旨交于他,助他行事。 姜博衍心下松了口气,他俯身说道:“多谢陛下,为臣遵旨。” 接了密旨,一席话说完,姜博衍转身离开了御书房。 赵嘉珩站在房内,看着他略微挑起官袍一角下了阶梯,心中生出一股怅然。 “总觉姜博衍不想久留于官场。”赵嘉珩说完看向一旁的黄领事。 黄领事一只手托着拂尘,弓着腰,一双眼睛轻轻眯起,笑道:“陛下何出此言呢?若是姜大人不想久留于官场,当初又何必多费功夫考取功名?” 赵嘉珩摇了摇头,说道:“朕总觉得他进朝廷是为了找什么东西,等有一天找到了他想要的,他恐怕会不声不响地离开。” 黄领事转头看向御书房外,那人已经完全不见了踪迹,他回身说道:“不管姜大人明日是否会离开,至少他今日还是陛下的臣子,所以陛下无需担忧,也许姜大人想找的和陛下您想要的是同一样东西。” 赵嘉珩猛地看向黄领事,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恍然大悟,心中豁然开朗,于是他满意地笑了一下。 没错,只要姜博衍还在朝堂上一日,就还是他的臣子,就还能为他所用,他没必要为了将来那些虚无缥缈之事做无用的哀叹。 —— 虽然上次对林逸闻是百般叮嘱,但是刘显心中仍不放心。 “这几日林逸闻那边有什么动静吗?”刘显用一根勺子挑逗着笼子中的那只鹦鹉。 刘安候在一旁,答道:“林尚书这几日并未出府,不过算算日子过两日他也该去平州了,毕竟这差事是陛下吩咐的,他不能不小心着。” 刘显“嗯”了一声,拖长了尾音,像是叹了一口气。 他用勺子轻轻磕了磕笼子的边缘,随口吩咐道:“到时候派两个人盯着点,要是他暗中给人送什么信直接拦下来,如今那小皇帝看的紧,咱们不能不仔细点。” 刘安抱拳应下来:“属下遵命。” 刘显抬头看向那笼中的蓝色鹦鹉,眼眸深沉,不知在想什么。 “林尚书仔细点!林尚书仔细点!”那蓝色鹦鹉忽然叫起来,仿着人的腔调喊出两句模糊的鸟语。 刘安心下一惊,他看着刘显的脸色因为那蓝鹦鹉的两声叫渐渐沉下去,却又忽然舒开眉头笑了起来:“哈哈哈,说得好,说得好啊!” 刘显高兴地用那把勺子往笼子里多加了几勺鸟食。 “这鹦鹉的话记住了?就这么吩咐那林逸闻,就说是我说的。”刘显看着那鹦鹉低头吃着东西,面上笑意不减。 刘安也摸不准刘显的脾气,只是扶手应了声“是。” 他随后转身离开,空荡荡的院子里只剩下刘显和那只蓝鹦鹉。 第九十七章 时间紧迫,碧月和姜博衍两人各乘一匹马赶往平州城。 翌日,刘显见姜博衍并未上朝,小皇帝也并未多言,他心底便有了怀疑,只是派去姜博衍身边的探子并未发现异常,这让刘显倍感奇怪。 他只好让刘安亲自去查探一番。 夜半时分,刘安一身黑衣踏上姜府的房顶,院内四下寂静,几个房间倒是灯火通明,刘安听到了两个女孩嬉笑打闹的声音,屋内不时有人影晃过。 刘安正欲下去探个明白,忽然一道风从旁边吹过,风中夹杂着些许酒香。 刘安警惕地从原地跳开,躲开了那道风,再落地回首时,就看到原来落脚的地方多了几个碎裂的瓦片。 这样强大的内力,加上如此浓郁的酒香,让刘安回想起那日在御史台碰到的那个人。 看来姜博衍已经安排人守着府邸,不让人靠近了,如此看来,这他本人已经不在府上了,只是想让那个老酒鬼帮忙掩盖这件事。 既然得到了答案,刘安也不再多逗留,毕竟那位老者的实力他已经领教过一次了。 刘安转身踏着轻功消失在屋顶。 老者站在院内看着消失的身影,他的手里还拎着一壶酒。 姜博衍临行前只是拜托余炼守好宅子,毕竟他也清楚自己离开京城的事瞒不过刘显的眼睛。 余炼伸了个懒腰,拎着那壶酒回了房间。 刘安回到刘府,将这件事向刘显禀报。 “看来姜博衍果真去了平州。”刘显拄着拐杖站在廊下,看着院子里开得正盛的月季,各色的红,好不热闹。 “大人,是否需要属下赶去阻拦。”刘安弯腰道。 刘显将眸光转到他身上,笑道:“不用了。” 刘安不解:“大人,您不担心林大人那边出事吗?” 况且小皇帝很可能还给了姜博衍什么密旨,如此一来,只怕对林逸闻更加不利。 “不听话的棋子留着也没用,我曾经千叮咛万嘱咐林逸闻不要冒险,可他不听,这样的人留着早晚也要坏事,既如此不妨让姜博衍帮我做这把刀。” 刘安抬眸看了他一眼,见他眼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芒,刘安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去。 刘安不再多言,只是像往常一样淡淡地道了一句:“大人英明。” “不过这件事得让林逸闻知道,并且告诉他,我已经派人去拦截了,至于能不能拦得住……”刘显冷笑一声:“那就不是老朽说了算的,等林逸闻一走,你就带两个暗卫潜进林府,凡是有关于我的,不论什么都处理掉,不能留下一点痕迹。” -- 第190页 刘显握着拐杖的手渐渐攥紧了,一双眸子轻轻眯起。 至少这样,他也不算是输了。 刘安领命告退,去了林府。 —— 三日后,碧月和姜博衍到了平州,二人找了一家客栈暂住。 小二牵着两匹马去了后院,碧月窝在姜博衍怀里进了客栈,像个新婚没过几天的妻子。 “客官,一个房间?”掌柜一边问话一边将面前的两个人端详了个遍。 “嗯。”姜博衍低头看了一眼,碧月笑道。 那掌柜一边答应眼睛却没从姜博衍身上挪开,只是面上带着笑,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二位贵姓啊?”掌柜提笔要写些什么。 “免贵姓刘,我夫人张氏。”姜博衍笑着答道。 掌柜一边写一边问道:“看二位的穿着想必是做生意的吧?” “掌柜好眼力,在下也是要去谈生意故而路过平州,进贵店歇歇脚。”姜博衍有条不紊地答道。 掌柜登了名册,带人上了楼。 “不知您是从哪儿来,要去哪儿谈生意啊?这平州城最近可不太平,多得是山贼强盗,公子莫要走错了路。”似乎为了防止姜博衍起疑,掌柜特意解释道。 姜博衍有些不耐烦了,但是又不得不应对,正准备回答,却察觉到怀中的人动了动,伸手揽住了他的腰。 娇滴滴的声音很快传来:“夫君,奴家好饿啊。” 碧月暗道平时跟钟黎学的招式如今都用上了。 姜博衍有些惊讶地低头看向她,碧月伸手在他后腰上轻轻捏了一下,让他恍然醒神。 掌柜也被这声音勾住了,也不再盯着姜博衍瞧,将视线投向一旁的碧月。 姜博衍见他眼神有异,眸光暗了暗,面上却笑意不减,说道:“劳烦掌柜等会儿送些夜宵上来。” 掌柜忙扶手道:“客官请放心。” 姜博衍淡淡道:“那就有劳掌柜了。” 继而低头对着碧月说道:“夫人,我们进去吧。” 碧月状似害羞地应了一声,和姜博衍一起进了房间。 掌柜看着紧闭的房门,转身去了楼梯道,小二招呼完楼下的客人,回头见他眉头紧锁,便迎上来,“老爷,是他们吗?” 掌柜摇了摇头:“不太像。” 小二探着头朝那间房间瞅了一眼,又听见掌柜吩咐了一句:“去吩咐厨房准备些夜宵给那间屋送过去,顺便看看有什么不对劲的。” 小二忙答应:“好嘞。” 紧闭的房门内,碧月正倚在门前,听着门外的动静,听见廊上的人离开了,她才甩甩袖子,将碍事的外衫脱了随手扔在床上,整个人直接倒在床上。 姜博衍正在桌前收拾东西,见她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便走过去坐在她身旁。 “你说那个方林的小舅子应该是信了吧?”碧月翻身撑起一只胳膊看向他。 姜博衍笑道:“那掌柜既然已经起了疑心,自然不会这么容易就打消,就算暴露了,也没什么好担心的,那方林只是同知,徐子林才是知府,不过咱们尽量小心些就是了。” 碧月微微颔首:“好。” 说完了这一茬,姜博衍想起了另一件事,刚才在那门口时,碧月情急之下说的那句话。 碧月见他神色有异,便有些担心:“怎么了,莫非有何不妥?” 姜博衍连忙回神,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想要的东西还要再等等…… 碧月见他看了一眼门口,便思考片刻,好像会想起了什么,她有些明白了。 但是有些事姜博衍和她都心知肚明,现在还不是时候。 但是有些事她还是能做的…… 姜博衍正打算将这件事抛在脑后,不再去想,却忽然有一只手扒上了他的肩膀,下一刻他便被按在了床上。 姜博衍不知所措地被她按在身下,迷茫地看着她:“碧月……” 碧月已经拆了发簪,一头长发自然散开,低头看着他,一双狭长的眼睛满含笑意:“夫君,夜已深了,让奴家伺候你入睡吧。” 姜博衍自然承受不住如此直白的诱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配合她,但是那双手却仿佛不受控制一般抚上了碧月的腰。 碧月满意地笑了,这人终于不像一年前的那个木头了,还算有点进步。 碧月垂下头,一吻落在姜博衍的颈间。 正欲向下,刺耳的敲门声不适时地响起。 “咚咚咚!” “老爷,夫人,夜宵做好了。” 碧月:…… 姜博衍:…… “那个……我去开门。”姜博衍轻咳一声,起身道。 碧月扶额应了一声,翻身躺在一旁。 早知道刚才就不喊饿了,碧月暗自叹息道。 小二端着两碗馄饨站在门外,房门被缓缓打开。 小二见到姜博衍出来了,连忙道:“老爷,这是厨房刚煮的馄饨,请您和夫人慢用。” 姜博衍笑着点了下头:“辛苦了。” 他侧开身子让小二将东西放在桌子上,小二趁机将房间内扫视一圈,碧月也起身过来,他只好赶紧转身离开。 路过姜博衍时,他抬头看了一眼,正好瞥见对方脖颈间有一抹红痕,顿时恍然,默默退出了房间。 姜博衍察觉到小二的视线,心中感到奇怪,便抬手在脖子间蹭了蹭。 -- 第191页 “别发呆了,快过来吃馄饨吧,等会儿该冷了。”试过无毒,碧月便拿起了筷子。 姜博衍应了一声,将门关上,转身去了圆桌旁。 小二将自己所见所闻告诉了掌柜。 掌柜轻笑几声:“看样子也是刚成亲不久的,应该没什么好担心的,咱再等等,兴许这人还在路上呢。” 小二殷勤地点了点脑袋:“掌柜说的是。” —— 得知姜博衍离开京都去了平州,林逸闻登时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他赶忙让人给方林送信,自己连夜赶往平州。 要是慢一点,他的人头恐怕就不能再待在脖子上了。 此时他能做的就是自救,刘显那个老狐狸必定不会出手帮自己,若是一着不慎,不止是小皇帝那头,恐怕就连刘显都会落井下石。 想到后果,马车内的林逸闻愈加不安,他不由催促着前面的车夫快点赶路。 第九十八章 翌日,碧月和姜博衍离开了客栈,进了平州城,昨夜碧月让蝉手给徐子林送了信,徐子林便让人将姜博衍接进了府中。 碧月进了平州城便和姜博衍分开了。 徐子林因为救济粮的事情正在发愁,如今姜博衍来了倒让他省了不少力,最起码他不用过于防范方林那帮人了。 “钦差大人一路辛苦,快请上座。”徐子林让人备了午饭,准备和姜博衍商议平州之事。 姜博衍搁下筷子,看向徐子林,问道:“这方林是何时来的平州?” 徐子林抚了抚胡须,答道:“在我之前,方林便在平州城做官,他原本和我一样,也是一个县令,前任知府离任以后,他原本是最有可能上任的人选,奈何陛下忽然将我派了过来。” 徐子林这些年的日子并不好过,只是每每想要辞官回乡时,就会看到那些流落街头的百姓,若是他走了,这些人恐怕就更活不成了。 姜博衍笑了笑:“陛下如今开始整肃超纲,相信林逸闻那帮人不会再有得意的机会了。” 徐子林举杯敬了他一回:“那就借姜大人吉言了。” 午饭后,徐子林带着姜博衍去了书房,将这些年他整理好的账簿拿出来让姜博衍一一过目。 这些账簿都是徐子林让人小心记录的,当然这只是一部分,剩下的京都和平州的来往账簿都在方林手上,因为有林逸闻插手,他也不好强行扣押。 姜博衍将账簿翻阅一遍,发现其中林逸闻和方林所贪金额并不多,看来真正重要的部分还得去方林那儿去取。 不知碧月现在查得怎么样了。 林逸闻估计今夜就能到平州了…… “徐大人,将平州城大小官吏全部叫到知府衙门,我有话要问。”姜博衍将看完的账簿放到一旁,吩咐道。 徐子林拱手道:“下官遵命。” —— 碧月和两名蝉手正守在方林的宅子里,方林正火急火燎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管家忽然从门外进来。 “老爷,徐大人让您去一趟知府衙门,听说京城来的人已经到了。”管家看着方林渐渐瞪大的眼睛,小心翼翼地说道。 “到……到了?”方林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也许是不愿意相信,他那个小舅子守在平州城外,却一点消息都没得到,如今这人却悄无声息地已经到了平州城。 “老爷,人确实已经到了,厅堂里还有几位大人等着见您呢。” 那些人和方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如今出了事,自然慌乱起来,想让方林拿主意。 方林闻言看向墙角的那箱东西,那是这年来和京都来往的所有账簿,也是掌握他们这些人命运的东西。 管家也顺着方林的视线看过去,心生一计:“老爷,这东西不妨直接烧掉。” 方林当即否决:“不可!” 管家十分不解:“老爷,这是为何?” 方林走向那个箱子,说道:“这账本并不全,有一部分在徐子林手里,那部分账本足以给我和厅堂里坐着的那些人定罪,但是治不了林逸闻,只有这箱子里的东西才行,如果它毁了,林逸闻自然可以高枕无忧,到那时你觉得他还想再拉我们一把吗?” 管家沉吟片刻,道:“如今能和京城的人抗衡的,只有林尚书了。” 方林道:“不错,但是只要这个箱子在我手上,他林逸闻别想下船!” 若是他们这些在平州的人死了,那他林逸闻也别想苟活。 “去后院找个僻静的地方,带上几个信得过的人,把这个箱子埋起来,别让人看见。” 管家忙道:“是,老爷。” 伏在屋顶上的碧月将屋内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她看见方林换了官服和厅堂的一众人离开了方府,去了知府衙门,才从房顶上跳下来,跟着那个管家去了后院。 “快点挖!”管家催促着几个家仆,神色焦急地盯着那个箱子。 没多久,家仆就将那个箱子挪到了坑里,一铲子接着一铲子的土盖在了箱子上。 “你们两个给我守好了。”管家留了两个家仆守在后院,临走前又看了一眼埋箱子的地方,叹了口气,带着剩下的人离开了后院,人多了担心林逸闻起疑。 碧月看着院子里两个家仆站在离箱子一丈远的树旁,管家走后,这俩人就靠着大树开始休息,眼睛倒是一直盯着埋箱子的地方。 -- 第192页 碧月用了点迷香将人放倒了,带着蝉手开始转移那些账簿。 知府衙门内 姜博衍也只是向他们例行问了一些事,顺便交待一些救济粮的事宜。 但是显然这些话底下有人根本没听进去,比如…… “方同知,本官看你心不在焉的,可是身体不适?”姜博衍视线一转,看向方林。 姜博衍这一发话让堂下的大部分人都醒了神,纷纷不安地看向方林,方林立刻站了出来,连忙道:“钦差大人请恕罪,下官近来染了风寒,却有些不适。” 若是能以此为借口早早离开,不失为一个机会,然而他想多了,姜博衍并未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既如此,那本官就讲快些,好让方同知尽快回家休息。”姜博衍仍旧是笑不改色。 方林见状,暗道不好,连忙下跪:“钦差大人恕罪下官不敢。” 姜博衍朝方林走过去,将人扶起来,安抚道:“大家同朝为官,自然应该互相体谅。” 说完,他向外看了一眼天色,已经差不多两个时辰了,想必碧月也已经结束了,既然如此,不妨将人放回去,说不定还能接上林逸闻。 又过了一会儿,姜博衍又草草嘱咐了几句,便让他们各自离开了。 徐子林见堂中人已散尽,便开口道:“看样子,姜大人是有意要拖这个时间,不知是作何打算?” 姜博衍喝了口茶,正要开口解释,谁料门外突然跑进来一个官差,神色焦急,满头大汗地跑进门,急忙道:“两位大人,平南县有难民闹事,县令才刚入县界就被围困了。” 姜博衍和徐子林皱了皱眉头。 “大人,我这就去处理,您在府中稍坐片刻。”徐子林起身朝姜博衍行了礼,转身欲走。 岂料姜博衍也走了下来,路过他身侧,说道:“我同徐大人一同前往。” 徐子林担心他的安危,伸手拦住:“大人不可,难民闹事非同小可,到时候下官还要顾着您的安危,行事多有不便。” 姜博衍拍了拍他的肩膀:“徐大人放心,在下不会轻易被人伤到。” 徐子林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事情已是迫在眉睫,不容他俩再争辩下去,徐子林也只好妥协,一起前往平康县。 —— 方府内 昏睡的两个家仆在两个时辰之后便醒了,二人吓了一跳,连忙朝埋箱子的地方看了一眼,没发现什么异样,便假装一切正常,就连方林回府向他们问话时,也是这么说的。 “老爷,听说平康县有人闹事,徐子林和京城来的那位钦差都赶过去了。”管家得了消息,便向方林汇报。 方林正站在窗前,盯着后院的方向,闻言,面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紧张了一天,终于给了他反击的机会。 “你去安排几个人,藏在那些难民里……”方林吩咐着。 管家得了命令,转身便出了书房找人去了。 姜博衍是京都来的人,自然多几分威信,不出几句话就安抚住了那些难民,难民见救济粮有希望了,便也不再徒增是非。 姜博衍这一来便帮徐子林省了不少功夫,难民也渐渐散开了。 “今日多亏了姜大人啊。”平康县令和徐子林向姜博衍道谢。 “两位大人客气了,这是在下为官当做的。”姜博衍还礼道。 正当他们松一口气时,还未散尽的难民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这人就是在胡说八道,唬我们的,兄弟们别上当!” 此话一出,难民们立刻停下了脚步,纷纷回头看着姜博衍他们。 姜博衍暗道不好,他漏算了方林那帮人,此时做打算已然来不及了。 喊话的人紧接着朝姜博衍扔了一块尖锐的瓦片,姜博衍侧身躲开,奈何腿脚不好,快速的转动使得脚踝处有些吃痛,他咬了咬牙恍若未觉。 一旁的平康县令见势头不妙,自然要先护着姜博衍和徐子林的安危,于是立刻下令卫兵围住那些难民。 “慢着!”接手平州以来,徐子林已经处理过多起难民闹事了,正面冲突乃是大忌,然而他还是慢了一步,没有拦住那些将难民围住的卫兵。 刚才带头的人又喊了一句:“看到没有,这就是官府,他们可不讲什么人情,只会拿刀剑欺负我们这些没饭吃的!” 这话瞬间燃起了难民的斗志,他们眸光纷纷转向周围的卫兵,有人已经带头拿着锄具砍向那些卫兵。 现场一片混乱。 姜博衍对处理眼前的乱况没什么经验,但也只好费劲脑筋琢磨办法。 “两位大人,你们赶紧离开这里。” 姜博衍清楚,此时若留下,也只会添乱,所以只好和徐子林他们先行离开。 然而潜在难民里的那帮人显然不会这么容易放过他们,他们从一片混乱中穿过去,慢慢朝姜博衍他们靠近。 徐子林落在姜博衍身后,显然更好下手,那人握紧了斧头,抬手朝着徐子林的身后砍去。 姜博衍瞬间警觉,转身将徐子林往前带了带,眼看着那斧头就要落到他的肩膀上,姜博衍紧张地闭上了眼。 想象中的疼痛并未来袭,相反,那人的胳膊却已经不在原位了,鲜血撒了一地,他在人群中痛得呜哇乱叫,还不忘往后退两步,警惕地看着眼前的人。 碧月一袭黑衣蒙着面,执剑挡在姜博衍身前,手上还拿着那只断臂。 -- 第193页 她将那断臂随手扔给了那人,力道不小,斧头卡在了土地里,形态诡异。 “碧月,你回来了。”姜博衍惊喜地看着眼前的人。 碧月应了一声收起剑,握着那人的肩膀将人拽起来喊道:“都别打了!你们看看这人有人认识吗?” 一起闹事的那几个人见到他的惨样也纷纷缩头不出,断臂老兄瞬间就成了无人认领的可怜人。 碧月将人丢到一旁,厉声喝道:“这就是城外的几个山匪,进城闹事的,不过是想趁乱为自己捞几个,可你们跟着一起闹最后可什么都得不到,你们自己想想值得吗?” 那群难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灰头土脸的,纷纷垂下了头。 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再这样饿下去,他们连命都没了,不闹又能怎么办呢? 身后的姜博衍看向平康县令:“粮仓还有多少粮食?” 平康县令摇头叹息:“一颗都不剩了,不瞒您说,就连里头的老鼠都饿死了不少。” 姜博衍沉吟片刻,将县令叫到一旁,从怀中掏出了自己的钱袋子交给他:“平康县离临城很近,先去买些垫上,给我两天时间,粮食就有了。” 平州城靠得住的官吏早已经将自己能用的钱都用上了,姜博衍心里也清楚。 县令不敢接,忙道:“不敢要钦差大人出银子,下官自会解决。” 碧月的一番话让那群难民都消停了不少,但是他们都还未散开,似乎在等姜博衍他们的决定。 碧月带着面纱,朝一旁的知府笑了笑,不见外地坐在石台上。 知府向她行礼道谢:“刚才多谢姑娘相救。” 碧月朝姜博衍那边看了一眼,随意摆了摆手:“不客气。” 知府也不知道姜博衍和县令在说些什么,只是没多久,县令就带着人离开了现场,似乎去找什么东西。 徐子林十分奇怪:“姜大人,平康县这是怎么了?” 还没等姜博衍说话,一个官差站在难民面前喊了一句:“都去南市领粮食吧!” 难民听见“粮食”二字,纷纷扔下手上的锄具,朝着南市跑去。 知府见状,心中依然了解,他看向姜博衍,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低身道:“下官替平康县的难民多谢钦差大人了。” 姜博衍将徐子林搀起,笑道:“在下所做远不及徐大人及诸位大人万分之一,徐大人不必客气。” 徐子林看着姜博衍,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他为官这么些年,鲜少碰到姜博衍这样的。 “账簿到手了。”碧月凑近姜博衍的耳畔低声道。 姜博衍将碧月上下扫视一遍,发现没有受伤,才放心点了点头:“那太好了。” 知府有些不解:“什么太好了?” 姜博衍笑道:“我们回你府上说。” 知府连连点头:“好。 第九十九章 回去的路上,碧月倚着姜博衍的肩膀休息,声音懒洋洋的:“你那儿是不是没银子了?” 姜博衍有些尴尬地应了一声,“好像是没有了……” 碧月打了个哈欠,从怀里掏出一袋递给他。 姜博衍一脸茫然地看着她手上的东西,“给我的?” 碧月睁看眼,笑意岑岑地看着他,晃了晃手上的那袋金锭:“这些钱买一个姜大人够不够啊?” 姜博衍将人揽在怀里,垂眸望着他,笑道:“不用买,我就是你的。” 碧月将那袋金子塞进他怀里,满意地笑了下:“知道你用得着,你拿着比我有用。” 姜博衍也不客气,反而玩笑道:“那在下就只好以身相报了……” 碧月揽着他的脖子,凑近姜博衍的嘴唇亲了一下。 —— 入夜,方府的门前悄悄停了一辆马车,一个披着斗篷的中年男人从车上下来,管家候在门前,立刻迎上前去,将人扶下马车。 “林大人,我家老爷和各位大人在正厅候着,您请。” “人都到了吗?”林逸闻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 “您放心,都到了。”管家举着一盏灯笼将人带去了正厅。 方林等人正愁眉不展地在原地踱步,抬头见管家带着林逸闻进来,立刻起身迎上前去:“尚书大人一路辛苦。” 林逸闻坐在上座,结果方林递过来的茶水,喝了几口,一路颠簸,嗓子早就干了,此时才勉强能发出些声音。 “姜博衍何时到的平州?”林逸闻放下茶盏,看向方林。 方林弓腰说道:“听说是今早刚到的。” 林逸闻冷笑一声:“今早?那他到了平州后做了什么?” 方林如实禀报:“今日下午,他把我们都叫去知府衙门问了话。” 林逸闻眉头紧皱,“问话?什么话?” 方林忙道:“尚书大人莫要紧张,就是些赈灾粮的安排,没提那些事。” 林逸闻有些困惑,这姜博衍究竟是想做什么呢?难道他还没有掌握切实的证据吗? 想到这,林逸闻紧张地又喝了一口茶。 想到证据,林逸闻再次看向方林:“你这的账本都处理干净了吗?” 方林低着头眸光一转,答道:“您放心,都烧干净了。” 林逸闻满意地笑了笑,心中松了口气,如此一来,他倒不必过于担心了。 -- 第194页 “只是不知下一步该作何打算,还望林大人提点。”方林见他眉头松开,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林逸闻笑着挥了挥手:“不急,既然姜博衍没有急着问话,那说明他手上没什么要紧的东西,不必紧张。” 方林心中冷笑,又道:“可是那徐子林手上还有一部分账本,上面可是有我们几个的记录的,还请林大人帮忙想个办法。” 林逸闻抬手道:“方林兄,不必多虑,到时候就算出了什么事,上头还有太尉大人顶着,房梁塌了也砸不到我们几个的头上,你尽管放心。” 说罢,他起身打了个哈欠:“赶了两天两夜的路,本官实在劳累,要先去睡一会儿。” 平州的官吏立刻围到方临时身边,担忧地问道:“大人,如此一来,该如何是好?” 方林抬手示意他们淡定,“放心,我自有办法。” 说罢,他叫住了往门外走的林逸闻:“林大人且慢!” 林逸闻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怎么,方大人还有事?” 方林上前正要说那些账本的事情,奈何管家小跑进来打断了他:“老爷,不好了,知府衙门的人把咱这围了。” 方林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林逸闻也慌张地看着他:“瞎说什么?” 管家只好又重复了一遍:“老爷,小的看清了,的确是知府衙门的人,徐大人还在外头呢。” 管家话音刚落,就听见宅子外面有人叫他:“方大人,徐大人有请!” 方林这才慌乱起来,正厅中的人立刻乱了阵脚,满脑子都在想着该怎么办。 徐子林为何突然敢带兵围困同知的府邸,莫非是掌握了什么了不得的证据? 方林心中疑惑,但是此去必定凶多吉少,走为上策。 “后门隐蔽,我们从后门走。”方林冷静地说道。 林逸闻跟着方林一行人去了后院。 后花园寂静无人,管家在前面探路,一行人沿着围墙悄无声息地朝后门靠近。 管家双手握上把手,正要开门,身后却忽然冒出一个声音:“诸位大人,这月黑风高的,往哪儿走啊?” 一行人吓了个机灵,方林吼了一声:“谁在那儿?” 碧月坐在树上,将吃剩的果核往树下一扔,从树上跳下来,落在月光下。 方林见她一个小姑娘,便不放在心上。 谁知碧月落地后紧跟着吹了个口哨,后门被人一脚踹开,连带着管家一起遭了殃。 门外不知何时就站着一圈官兵,方林等人面面相觑,不知作何。 姜博衍也走到门前,朝为首的林逸闻笑了一下。 “姜博衍,你怎么在这?”林逸闻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难道你要连老夫一起抓回去吗?你好大的胆子!” 姜博衍笑而不语,抬手让人进去抓人。 “姜博衍!”一行人被绑了个结实,串成一串带走了,林逸闻还不死心朝姜博衍放着狠话。 碧月抱着胳膊走到门前,姜博衍搂着她,低声道:“多亏了你的账簿,这件事才能这么快就了结。” 碧月锤了下他的胸口:“那你回头可得好好谢谢我。” 姜博衍乖乖点了点头:“好。” 姜博衍和徐子林连夜将人审了出来,除了搜罗出一大笔赃款之外,林逸闻还抖出不少关于刘显的事。 林逸闻也没想自己千里赶路竟是自投罗网,已经开始在牢里怀疑人生了。 刘显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一点都不意外,只是冷笑了一声。 “林逸闻府上的东西都处理干净了吗?一点蛛丝马迹可都不能留。”刘显盘腿坐在榻上,冷声问道。 刘安站在一旁,答道:“大人放心,都处理干净了。” “恩,那就好,你替我去一趟临州,看看周博谦在临州做的怎么样。”就算没了林逸闻,他也还有很多棋子,只要把周博谦调进京,他就有了可以和姜博衍抗衡的利器。 “是。”刘安应了一声,后退离开了房间。 刘显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吐出,整个人再次陷入一片平静。 —— 从方平等人家中查抄的东西尽数用于赈灾,平州城不再出现闹事的难民,方林等人是平州的官吏,需要赵嘉珩下旨由徐子林处置。 三日后,姜博衍和碧月带人押着林逸闻回了京。 “林逸闻身边我守着,免得刘显又派人暗杀。”进京后,碧月凑近姜博衍低声说道。 姜博衍摇了摇头:“不必了,刘显已经没必要杀他了。” 碧月不解:“为什么?林逸闻不是知道他许多事吗?就不怕林逸闻告发他?” 姜博衍解释道:“上次他派人暗杀孙鸿学时就被我师父阻拦,险些暴露,这次必然不敢轻易冒这个险,更何况林逸闻对他已经没有威胁了,想必在他离京时,他府上的东西就已经被处理干净了,就算林逸闻说得再多,没有证据也只会以“诬告”二字结案。” 碧月皱了皱眉:“那怎么办?难道要放弃林逸闻这个线索吗?” 姜博衍摇了摇头:“根底深了总会露出破绽的,只要回了京都,就还会有别的线索,放心吧。” 碧月了然地点了点头,回头看了一眼囚车里的林逸闻,总算也能将林逸闻绳之以法了。 -- 第195页 第一百章 临州城周府 周博谦近来忙于府衙的事,家中的大小事便都落在了刘诗怡的身上。 夜深了,刘诗怡却还在点灯熬油地对账本。 周管家在一旁帮忙,但毕竟年龄大了,眼力已经不行了,帮不上多少忙。 刘诗怡也不忍心,只好再次劝他:“周管家快去休息吧,夜色已经深了,我这有竹翠帮忙就行了。” 周管家摇了摇头:“还是夫人先去休息吧。” 刘诗怡见自己拗不过他,只好将账本合上放在一旁:“明日再看吧。” 周管家也不好再说什么,和刘诗怡一起离开了书房。 刘诗怡回了房间发现屋内没人,眸中的光瞬间寂灭下去,朝一旁的竹翠问话:“现在什么时辰了?” 竹翠看了一眼月色,“大概已经戌时了。” 刘诗怡头疼地揉了揉脑袋:“他还没回来吗?” 竹翠摇了摇头:“老爷平常不都是子时才回来吗?” 抬头看见刘诗怡疲惫的模样,又有些担心,催促道:“夫人还是赶紧休息吧,西院的那位早早地就睡了。” 兰息是一年前进的门,说是王氏临死前安排的,因为手上握着刘诗怡的把柄,所以刘诗怡不便阻拦。 兰息以妾的身份进了门,但是进门以后只是安分守己地住在西院,并未徒增是非,这让刘诗怡也放心不少。 但是也是在兰息进门以后,周博谦对刘诗怡的态度似乎有了些微妙的转变。 两人的距离好像越来越远了,夫妻关系貌合神离。 这样的日子让刘诗怡十分难过,所以周博谦将生意托付给她的时候,她选择欣然接受,至少这样她没有时间去胡思乱想,这样就能和周博谦继续维持现状,谁也不去触碰那道界限就是最好的。 竹翠看见两行清泪顺着刘诗怡的脸颊落下,吓了一跳:“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刘诗怡这才恍然醒神,察觉到脸颊上湿漉漉的泪水,她抬手轻轻擦掉,勉强扯出一个微笑:“无事,回屋吧。” “夫人……”竹翠欲言又止。 事到如今她也不知该劝些什么。 直到第二天天亮,周博谦才换上一身衣裳出现在刘诗怡的院子里,院子里种了一棵杏树,正值四月初,杏花盛开之际。 刘诗怡疏好了妆,套上单薄的外衫,正要去书房将没看完的账簿收尾,结果刚打开门,就看见那人一袭墨色长衫站在杏树下,春风拂过,那人身上落了几片花瓣。 “诗怡……”周博谦开口唤她。 竹翠跟在刘诗怡身后行了礼,“老爷。” 周博谦微微颔首,刘诗怡眨了下眼睛,似乎有些惊讶:“你怎么忽然过来了?” 周博谦走上前却又没有靠她太近,轻声问道:“我听周叔说你昨晚看账本看到很晚,怎么不多休息一下,这么早就起了。” 刘诗怡朝他走近一点,嗅到了那股淡化的酒气,看来他昨夜又和临州的那些商人应酬了。 “我去让厨房的人给你备些醒酒汤。”刘诗怡侧身与他错开,准备往外走。 周博谦终于忍不住伸手抓住她的胳膊,转身从后面抱住她,轻声呢喃道:“诗怡……” 他心中也很是烦闷,一年前将兰息娶进门时,他问过她的意见,可是她不假思索地同意了,没有丝毫犹豫,给了他答案。 其实她当时只要有一点反对的念头,他就会立刻给兰息找别的去处,可是刘诗怡那漫不经心似乎毫不在意的态度让他心中一凉,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刘诗怡是不是并不喜欢他? 这个问题憋在他心中良久,却一直问不出口。 刘诗怡站在杏花树下,任由他抱着。 周博谦嗅着她发间的花香,将这个念头放在心上反复掂量,最终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你是不是从来未喜欢过我?” 这个问题让刘诗怡心尖一颤,整个人愣在了原地,扪心自问,她是喜欢过周博谦的,因为喜欢他,所以愿意帮他打理生意,因为喜欢他,所以要装作不在意兰息的存在…… “如果不喜欢,当初我又怎么会嫁给你?”她说。 周博谦搂紧了她的肩膀,轻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刘诗怡终于忍不住了,抬手握住身前那双手,声音染上了哭腔:“阿谦,我好想你……” 周博谦将人转过来,迫不及待地低下头,动作在靠近那两瓣红唇的瞬间又变得轻柔下来。 竹翠很识趣地去了隔壁,躲在门后面,看到周博谦将刘诗怡抱进了房间吗,心中松了口气。 看来老爷和夫人的关系缓和了不少。 —— 下午周博谦从刘诗怡房间出来时,正好碰上了周顺匆匆忙忙地进来。 “扣子。”刘诗怡温声提醒。 周博谦乖乖弯下腰:“麻烦夫人了。” 回归这样熟悉的场景让刘诗怡心中欣慰不少,她抬手将散开的扣子扣上。 “周顺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啊?”刘诗怡歪头看向院内的周顺,问道。 周顺忙道:“回夫人的话,是京城来人了,要找老爷。” 刘诗怡心里咯噔一下,京城的人除了她那个祖父,似乎也没有旁人了。 “你去吧。”刘诗怡控制自己不要乱想,朝周博谦露出一个宽心的笑。 -- 第196页 周博谦在她眉间亲了亲,又嘱咐道:“生意若是太累了就和我说,我抽空也能管得过来。” 刘诗怡摇了摇头:“没事的,你放心吧,我这里有周叔帮衬着。” 周博谦满眼心疼地望着她:“辛苦你了。” 刘诗怡无奈地叹口气,将人往外推:“行了,你快去吧。” 周博谦故作失望地晃了晃头,带着周顺离开了。 刘平正站在廊下向刘安回话,所述者皆为周博谦这些年来的政绩。 当然大多都是靠着刘平帮衬着才有如此的成绩,刘平再回话时,心中难掩沾沾自喜。 周博谦看到刘安的时候,扶手行了礼,刘安神色未变,仍旧是之前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只是抬眸看了周博谦一眼,便自顾自地说道:“太尉大人想让周大人近期搬去京城。” 周博谦不解:“太尉大人这是何意?” 刘安没解释,因为刘显没让他多说别的,他便不会多说。 他继续自顾自地说道:“别的事太尉大人自有安排。” 周博谦:…… 刘平:…… 周博谦和刘平互相看一眼,不约而同地在心里说道:他是不是耳朵有毛病? 还没等两人点头,刘安就撩了撩肩膀上的那半截披风,翻上屋顶离开了。 周博谦对此也见怪不怪了,他负手看向刘平:“先生觉得如何?太尉大人为何忽然要我进京。” 刘平低头掸了掸素白的长袍,漫不经心地说道:“听说林逸闻入狱了,还是被姜博衍抓的。” 周博谦知道刘平有自己的消息网,但是刘平也并未做过对他不利的事情,故而他心照不宣地没有过问。 毕竟再怎么说,刘平都是刘显那边的人。 “先生对京都之事还真是了若指掌啊。”虽是笑着说的,但是周博谦的语气却很耐人寻味。 刘平转身坐在廊边的长椅上,知道他这话的意思,但他也没在意,只是眯着眼睛笑了笑,随后朝屋顶看了一眼,确定刘安已经彻底离开了,才出声道:“其实我并不想去京都,周兄想吗?” 周博谦听了这话,有些意外,刘平本就是从京都来的,按理说回京都不是和回家一样吗? “为何?”周博谦垂眸看他。 刘平自嘲地笑了笑:“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这个人还有个痴心妄想的念头,那就是做个好官。” 周博谦向后倚着柱子看他,似乎有了听故事的兴趣。 刘平也顺着他的心意继续说下去:“当然了,这个念头从进了太尉府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不能成真了。” 因为刘显并不打算让他做官,他像一个会说话的鹦鹉被豢养在太尉府中,刘显只把他当成一个谋士,但是位居人下,不得不从。 “不过……”刘平忽然抬头看向周博谦,眼尾笑意不减:“还要谢谢你啊。” 周博谦愈加困惑:“谢我什么?” 刘平胳膊撑着栏杆,看向远处几株郁郁苍苍的柳树,说道:“这一年在临州让我深切体会到了这种感觉,做官的成就感,虽然只是辅佐你,不过我也受益匪浅。” 刘平的话突然带着几分伤感,“要是能一直呆在临州就好了。” 这话直戳进周博谦的心窝,他也不想去京都,他知道去京都意味着什么,进了京都,他就是刘显的牵线木偶,没有了任何自由,虽然在临州也摆脱不了刘显的管控,但是至少那根线很长,给了他一定的活动空间。 但是他没有选择的权利,只能听从刘显的吩咐,毕竟当初可是他自己将引绳塞进刘显的手心的,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刘诗怡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地朝他笑了笑,甚至还安慰他:“京都很好,我也想去看看京都的繁华。” 周博谦知道她是在强颜欢笑,可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伸手拥着她,装作不知。 第一百零一章 林逸闻躺在监牢内,外面的事情也不缺人告诉他,当得知刘显在他离开后,就让人拜访了他的宅子,他也只是冷冷一笑,没有多大反应,那可是刘显,这么做也不奇怪。 看来自己的结局已经定下了,成了待宰的羔羊。 下午,黄领事便过来宣旨了,三日后午时问斩。 林逸闻长舒一口气,不知为何,听见这这道圣旨,他却忽然放松下来,不用再向去平州时那样,慌成一团,说来真是讽刺。 三日后,林逸闻的事情落下了帷幕,刘显恍若不觉地上了朝,面上没有丝毫异样。 赵嘉珩对他俩的关系心知肚明,因而没忍住故意问道:“林逸闻是今日午时问斩吗?” 一旁的黄领事答了话:“回陛下,正是。” 赵嘉珩瞄了一眼底下的刘显,神色凝重地说道:“朕听闻太尉大人和林逸闻关系不错,当初还是太尉举荐的他,下午可以去送送他。” 刘显不紧不慢地站了出来,扶手道:“陛下误会了,那是未看清林逸闻的时候,若是知道他贪婪至此,臣绝不会和他有半分来往,如今奸臣得此下场,也是应该的,臣也会引以为戒。” 这番话答得滴水不漏,赵嘉珩也无可奈何,只是笑道:“太尉大人有此觉悟自然是好的。” 正要挥手让人站回去,却又听见刘显说道:“陛下,臣还有一事禀报。” -- 第197页 赵嘉珩抬起的手握成了拳,又收了回来,问道:“太尉大人请讲。” 姜博衍心想,大概是户部尚书之位空缺,刘显想找人补上去。 “陛下,如今林逸闻已经落网,户部事务繁琐,户部尚书之职不可空置太久,臣有一人选供陛下参考。” 赵嘉珩看了一眼旁边的姜博衍,随后才道:“太尉大人请讲。” 无论是谁,赵嘉珩都不打算选用。 “临州知府周博谦。” 姜博衍有些震惊地看向刘显,居然要将周博谦调进京。 周博谦是谁,赵嘉珩也略有耳闻,当初去见姜博衍的时候,就从太后那将姜博衍的家事摸熟了,自然知道姜博衍和周博谦的关系。 刘显将人调进京,无非是想借周博谦之手去对付姜博衍罢了。 赵嘉珩刚准备开口拒绝,又听见刘显说道:“此人勤于政务,清正廉洁,在临州做出不少政绩,在临州可是人人称颂的。” 姜博衍也站了出来,似是玩笑地说道:“倒不是质疑太尉大人,只是上次大人举荐的林逸闻最后是那样的下场,这次还是慎重些好。” 刘显也不甘示弱:“莫非姜大人是惧怕周博谦进京。” 姜博衍也不跟他废话,抬头看向龙座上的赵嘉珩,扶手道:“此事还望陛下慎重考虑。” 赵嘉珩点了点头:“姜爱卿说的有理,这件事容朕慎重考虑一下,在做安排吧。” 刘显却又补了一句:“臣听说户部的事情都堆了一堆,还望陛下早做决断。” “就这样吧,退朝。”赵嘉珩起身看了一眼刘显,转身离开了。 刘显抬头看着赵嘉珩离开的方向,眼中闪着晦暗不明的光。 姜博衍也随着那些大臣一同离开,刘显却突然出声说道:“姜大人也惦记着户部尚书的位子吗?” 姜博衍脚步顿住,微微侧首说道:“太尉大人多虑了,在下可没有这么大的本事,一个御史大夫就够在下忙碌。” 刘显不知道他是不是有意拿他升官的事刺激他,但是他也不介意:“姜大人真是谦虚了。” 说完转身甩了甩袖子离开了。 姜博衍垂眸一笑,也跟着离开,却被黄领事拦住了去路。 “姜大人,陛下有请。” 姜博衍心里清楚是什么事,便没有多问,跟着黄领事去了御书房。 “关于户部尚书的人选,姜爱卿可有更好的人选?”赵嘉珩盯着他那双盛着浅光的眼睛,问道。 姜博衍给了他一个人选:“陛下觉得现任户部侍郎吴敬如何?” “朕觉得不错,只是这吴敬与姜爱卿似乎有些来往,朕担心刘显那帮人会用这一点挑事。” 姜博衍问心无愧:“那陛下以为如何?” 赵嘉珩沉思片刻问道:“那姜爱卿觉得周博谦当如何?” 姜博衍微微抬头,知道赵嘉珩问这句话的意思,他是担心自己有意排斥周博谦进京。 “周博谦在临州的政绩,臣略有耳闻,臣也不想陛下错失良臣,一切听从陛下安排,臣绝无异议。” 赵嘉珩看了他一眼,笑道:“既然姜爱卿如此说,那就让吴敬任户部尚书的职位,这户部左侍郎便正好空了出来,那就让周博谦顶上去吧,后续看他表现再做安排,若是和林逸闻一个做派,朕也绝不宽恕。” 姜博衍俯身扶手:“陛下圣明。” 离开了皇宫,他长叹了一口气,每日上朝都像背了一座大山,忽然,他看见远处的轿子,没看见安泰,倒是一个男丁扮相的人候在一旁,看见他出来,就小跑到他面前。 熟悉的笑脸展现在他面前,姜博衍愣了一下,立刻惊喜地笑开了:“你怎么来了?” 碧月扶着他的胳膊,说道:“见你许久未回,便有些担心,怎么那小皇帝为难你了?” 姜博衍摇了摇头:“倒不是,就是觉得有些疲惫。” 碧月看见他眉宇始终拢着,刚才才舒开那么一会儿,这会儿又拧成了一个“川”字。 “回去吧。”碧月扶着他上了轿子,回了姜府。 “周博谦要来京都了?”碧月听完之后有些惊讶。 “没错。”姜博衍坐在石凳上,看着她靠在自己旁边的石桌上,眉头皱得比自己还深,忍不住抬手为她拂了一下:“不用为我担心。” 碧月叹了口气:“你忘了他在临州的时候,是怎么百般找你麻烦的了?” 姜博衍握住她的手,反而安慰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嘛。” 碧月知道他在朝中的处境,那小皇帝表面上依靠姜博衍,但是心里又对姜博衍能有几分信任呢? 姜博衍见她仍旧愁眉不展的,便直接伸手将人捞进怀里,脑袋搁在她的肩膀上:“我自有办法对付的,你只管放心。” 碧月靠在他的胸口处,伸手拍了拍他的腿,有些不放心:“我这样坐着,不会痛吗?” 姜博衍握住她的手,闭眸轻笑道:“都已经好了。” 碧月这才放心地倚在他身上,却忽然察觉到远处有两双视线在往这边看,碧月皱了皱眉,往那边看了一眼,却听见了几声女人的轻笑。 姜博衍也有些诧异地侧目往那边看了一眼,却看见永安县主揽着老夫人从竹林里走了出来,“看来是我们打扰到你们小两口了。” -- 第198页 碧月被吓了一跳,连忙撑着桌子翻倒一旁,姜博衍伸手在她身侧护了一下,免得撞到桌子。 “给县主和老夫人请安。”碧月低垂着头,朝永安县主和老夫人福了福身子。 老夫人应了一声,直接上前抓住碧月的胳膊,眼尾堆起了皱纹,笑意不减,温声说道:“姑娘,老身今日冒昧打扰了,你不会怪罪吧。” 碧月仍旧低垂着头,她晃了晃脑袋:“怎会?” 老夫人看向永安县主:“还不好意思呢?” 永安县主笑着上前:“碧月啊,快抬起头来让老夫人瞧瞧。” 一旁的姜博衍见碧月有些为难,便上前一步,挡在了碧月身前,笑道:“姨母和外祖母今日怎么过来了?姨母也不提前说一声,好让侄儿去接您啊。” 县主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便回怼道:“等你去接?我还要等你下朝再来吗?” 姜博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姨母教训的是。” 碧月站在姜博衍身后缓了缓,才抬起头从他身后走出来,笑着唤了一声:“老夫人,县主。” 老夫人看见碧月那张白净好看的脸,不施粉黛也如此赏心悦目,只是脸颊的红晕还未散干净,多了几分羞涩。 姜博衍也从未见过她如此害羞的模样,一时看呆了。 “碧月姑娘的容貌全京城怕是也挑不出再好的了,怪不得我家那小子藏着不给老身看呢。”老夫人忍不住上前握着碧月的手将人牵到一旁。 碧月客气地笑了一下:“老夫人过誉了。” “安泰,上些茶和点心过来。”姜博衍吩咐站在阶下的安泰。 安泰想看这个热闹,但是又不得不听从吩咐,他应了一声,便转身去了厨房。 “阿衍这个宅子虽然比永安县那个大了不少,但是终归冷清了些,要不要去侯府住?”老夫人看碧月是越看越顺心。 一旁的姜博衍有些急了,立刻上前握着碧月的肩膀,玩笑道:“外祖母,您这是要和孙儿抢人呢。” 老夫人伸手拍开他的胳膊:“去去,人家可还没嫁给你呢,不是你媳妇,别动手动脚的。” 姜博衍:…… 我媳妇平常可比我生猛多了,他暗自腹诽道。 碧月自然没有答应:“多谢老夫人好意,只是我在姜大人身边呆惯了,就不去侯府叨扰了。” 姜博衍低头红着脸在一旁沾沾自喜,老夫人抬头瞪了他一眼,他只好委屈地站到一旁,但又没有离碧月太远。 老夫人也没有强人所难,只好说道:“既如此,老身也不好强求,住在这缺什么记得和老身说,阿衍一个大男人,有时候女儿家的事情他也顾不到,还是咱们女人最了解自己需要什么。” “诶,多谢老夫人关心。”碧月乖乖应下。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满意地笑了笑。 第一百零二章 “周博谦似乎准备动身进京了。”永安县主靠着石亭外的柱子,看向姜博衍。 姜博衍点了点头:“我知道,圣上下了旨让他做户部侍郎。” “刘显安排的?” 姜博衍笑道:“若是刘显,就不只是户部侍郎了,是陛下安排的。” 永安县主也不懂小皇帝为何如此安排,但是如今周博谦也快要进京了,只能嘱咐姜博衍多多小心:“遇事记得和老侯爷商量,不要什么事都自己扛着,那可不是好兆头。” 姜博衍乖乖点头:“侄儿谨记在心。” 永安县主笑了一下,随后看向石亭内还没说完话的老夫人和碧月,她扬了扬下巴:“若是定下了,就挑个日子把事儿办了,别耽误人家姑娘的青春。” 姜博衍心中的苦涩也不便向县主多解释,他只是答应道:“放心吧,姨母。” 他看向和老夫人有说有笑的碧月,眸光亮了片刻,他也想将碧月娶进门,但是碧月似乎并不愿意…… 他们的关系最近才开始缓和,他不想用这件事打破二人之间的温馨。 碧月抬头正好撞上他的目光,她轻轻扬起唇角朝他微微一笑。 这样就够了,姜博衍心想。 五日之后,周博谦进京赴任,进宫谢恩。 一众大臣站在两侧,周博谦抬头时便看到了姜博衍,姜博衍一言不发地刘显并排站着,似乎没有注意到他。 周博谦心中冷笑一声,和吴敬一同向赵嘉珩行了跪拜之礼后便站到了一旁。 下朝后,周博谦向刘显到了谢,两人并肩出了宫门。 姜博衍正要抬脚跨过门槛,离开皇宫就被人抓住了肩膀,回头一看,竟是徐茂才和吴敬。 “姜兄,最近好像每次下朝都赶着回府,莫非府上藏了什么美人?” 吴敬最爱开玩笑。 姜博衍忙道:“哪有,说起美人,听说吴大人府上近来又添了一位琴艺了得的姑娘。” 这话是徐茂才告诉他的,吴敬心中自然清楚,于是默默看一眼徐茂才,徐茂才眼观鼻鼻观心地往姜博衍那边靠了靠。 吴敬在他肩膀上敲了一下,随后才解释道:“我也是看她可怜,才收养在府里,最近正托人帮她寻个好人家。” “还有比户部尚书更好的人家?”徐茂才碰了下姜博衍的肩膀,故意调侃道。 姜博衍跟着笑了笑。 吴敬眯起眼睛看着徐茂才:“茂才兄近来口才是越来越好了,不派你个去邻国谈判的差事真是屈才了。” -- 第199页 姜博衍无奈地拍了拍两人的肩膀:“走吧,去茂才兄家坐坐。” 徐茂才瞅了他俩一眼:“你俩是不是听说我最近得了几坛好酒,所以故意去蹭一顿啊。” 姜博衍和吴敬诚实地点了点头。 徐茂才:…… 他无可奈何地甩了甩袖子,走在了前头:“走吧。” 姜博衍抬头看见安泰正守着轿子候在门口,于是对吴敬说道:“我过去交代几句。” 吴敬和徐茂才抬了抬手,示意他去吧。 姜博衍随后理了理袖子朝那边走过去。 “安泰,回去和碧月说一声,我今晚可能回得晚些,和那边两位大人有事相商。” 安泰应下:“老爷您放心。” 姜博衍这才放心地和徐吴二人离开。 刘显坐在轿内还未离开,看见姜博衍他们凑到了一起,心中有不好的预感,于是吩咐旁边的人:“刘安,跟上去,隐在暗处,听听他们想商量些什么。” “是。”刘安说完话,便没有了踪影。 刘显看着那边三人的背影,放下了帘子,低声道:“去周府。” 轿夫起轿慢悠悠地去了周博谦的府邸。 入夜,姜博衍三人坐在凉亭内,守着面前的酒壶。 “姜兄,你可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那刘显把周博谦调进京,就是想对付你,这想都不用想就知道。” 姜博衍心里自然清楚,但也无可奈何:“有些事我就算想拦也是拦不住的。” 吴敬不由有些好奇:“那周博谦有没有正经的功名,他哪儿来的政绩?” 徐茂才给自己倒了杯酒,顺便解释道:“他身边有个叫刘平的人,你听说过吗?” “刘平?就是三年前科考入围三甲的那个年轻人,结果因为答卷中有冲撞圣上名讳的文字,便被刘显的人扣下来了,听说保了一命,被刘显一直养在府里。” “是个人才,若是能正儿八经地入仕途,做个一官半职的,说不定真能一展宏图呢。” 只可惜差了那一步。 “二位如此说,我倒想见见那刘平了。” 姜博衍抿了一口酒,笑道。 徐茂才摇头说道:“你见了也没有的,那刘显对刘平有救命之恩,又怎么会轻易倒戈?” 虽然说是救命恩人有些牵强,因为当时小皇帝不理事,定罪也是刘显说的,放人也是刘显说了算。 但是刘平对刘显终归有些恩情在,要想说服他恐怕有些难。 “若是他有入仕途的想法,我想他会想明白的。” 姜博衍心中也没有多少把握,但他想试一试。 房顶上的人也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他伏在瓦片上异常安静。 忽然不知从哪儿杀来的一道剑光从他耳侧拂过,他翻身躲开了那锋利的剑光,迅速拔剑迎战。 碧月蒙着面剑光一转又朝他杀了过去。 安泰告诉她姜博衍今夜晚归,她在府上闲来无事,又放心不下,就换上衣裳出来看看,结果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这熟悉的剑法勾起了刘安的回忆,他意识到面前的人正是临州那晚闯进院内的人,结果不巧被她的同伙救走了。 碧月自然也是认得他的,在霖铃阁闲了一年,她的剑法精进了不少,正要找人试试功夫。 刘安出剑与她对上,兵器碰撞的声音让房顶一下就热闹起来,惊扰了下面品酒的三人。 徐茂才立刻叫来府上的人,将凉亭围住,刘安躲开碧月抬手躲开碧月一剑,见势头不妙,再这样下去,他又暴露的风险,于是也不再和碧月僵持下去,设了个障眼法,佯装攻击,趁着碧月抬剑抵挡的时候飞身逃走了。 碧月正要循着方向追过去,却被下面观战的姜博衍认了出来:“碧月,别追了,下来吧。” 碧月:…… 她看了眼下面的家丁,飞身从凉亭上下来。 徐茂才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你是碧月姑娘。” 碧月摘下面纱,朝他抱拳行礼:“徐大人,好久不见。” 徐茂才有些诧异地看着她,又将诧异的目光挪到姜博衍身上,一旁的吴敬凑近他低声道:“我总算明白他为什么这几日下朝后急着回家了。” 徐茂才默许了他的说法,和吴敬向碧月回礼。 “你怎么来了,我就怕你担心,才让安泰告诉你一声。”姜博衍将人翻来覆去地瞧了一会儿:“没受伤吧?” 碧月无奈地任他翻来翻去,摊了摊手:“看,没受伤吧。” 徐茂才:…… 吴敬:…… “姑娘刚才是何人?你可认得?”徐茂才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是徐安,刘显身边的徐安,你们刚才有没有说什么要紧的事情,他好像已经听到了。”碧月提醒道。 徐茂才和吴敬互相看一眼,决定为刘平默哀一会儿。 这下好了,别说倒戈了,刘平不恨死他们才怪。 “刘平现在也算是刘显手下不可或缺的一员大将,刘显不会也不敢轻易动他。”姜博衍带着碧月离开了徐茂才的府邸。 “俊男美女,甚是羡慕啊。”吴敬抱着胳膊和徐茂才目送他俩离开。 “羡慕什么,你也找一个啊。实在不行,托我夫人帮你寻摸寻摸。”徐茂才拍了拍他的肩膀,调侃道。 吴敬冷哼一声:“不劳徐大人挂心了。” -- 第200页 徐茂才笑着将人带回了府里,继续刚才没有喝尽兴的酒会。 —— “刘平?”刘显听完诧异地看向刘安。 刘安点了点头,说道:“姜博衍他们似乎想要收拢刘平。” “哈哈哈哈……”刘显拍着桌角大笑起来:“没想到姜博衍也这么天真,那刘平可是老夫亲自救下的,那刘平又是个知恩图报的性格,怎么可能会背叛老夫?” 刘安扶手道:“太尉大人所言极是。” “那个姑娘是你上次在临州碰到的那个?”刘显觉得这个消息才更重要。 “属下确定是她。” “莫非是江湖杀手正好进京执行任务被你碰上了?”刘显拄着拐杖在屋内慢慢走了一圈,猜测道。 刘安静静在一旁没有多话,只是等着刘显的命令。 “也许是姜博衍身边的人,你这两日在姜博衍宅子附近留意着,看看这人在不在他府上。”刘显沉思片刻,吩咐道。 “是。”刘安俯身告退。 若真是姜博衍身边的人,那就有意思了。 刘显摩挲着拐杖,眸光中迸射出两道寒芒,转瞬即逝。 第一百零三章 “吴大人,这是平州的赈灾银两和粮食数目,请您过目。”周博谦恭敬地站在一旁,将手上的账簿交给他。 “嗯,辛苦周大人了。”吴敬笑眯眯地将东西接过来,翻开看了看,满意地点了点头,顺手批了一张通行令给他:“与李大人一同去领东西吧。” 周博谦得了准许便拿着通行令告退了。 周博谦已经来户部一个月了,表现得体,也没和吴敬对着干,不过吴敬也没放下警惕,万一对方是憋着什么大招呢?不然刘显为何要千里迢迢将周博谦叫进京。 户部除了周博谦,还有一些人也是刘显的,他们也和吴敬留意着周博谦一举一动。 “周博谦最近表现怎么样?”刘显正在修建一株盆栽,他用手将叶子顺了顺,顺口问道。 “周大人一直安分守己,就像在临州那时一样。”刘平站在院内,低头回话。 “那就好,阿平啊,周博谦那儿也是多亏了你,老夫可要好好谢谢你。”刘显将剪刀放在一旁,抬起头看着刘平。 “这是小人应该做的,大人莫要客气。”刘平知道刘显多疑,因此每答一句话都要在心里多掂量几分。 刘显无声的笑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刚刚修建好的盆栽,似乎在琢磨有什么地方还不够完美。 “等事成之后,我便让你进六部。” 刘平只好拱手道:“谢大人。” 刘显挥了挥手:“回去吧。” 刘平回身正好看见刘安从廊下穿过走了过来,他心中正猜疑能是什么事,便朝刘安扶手行了个礼:“刘卫长。” 刘安淡淡地“嗯”了一声,便和他错身离开了。 刘平也不在意,没做停留,穿过长廊离开了。 刘显看着刘平离开了院子,才开口问道:“查清楚了吗?那女子和姜博衍的关系?” 刘安回道:“不出大人所料,那女子与姜博衍关系匪浅,不过鲜少露面,就这一个月属下只见她出了三四次府门,似乎有意遮眼,不想让人看到。” “堂堂御史大夫,家里竟然藏着一个女杀手,这要是让人知道了,京都可就又有热闹看了。”刘显再次拿起剪刀将自己看不顺眼的地方重新修了修。 “据说镇南侯夫人曾经想为姜博衍说一门亲事,但是被姜博衍回绝了,好像也是因为那女子。”刘安继续说道。 刘显有些意外的笑了几声:“看来姜博衍对那女子是动了真情了。” 刘安问道:“依大人之见,我们应当如何?” 刘显垂眸想了想,姜博衍和自己对着干,难道是因为对小皇帝的仰仗吗?当然不可能,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源于那女子,看来那女子身世不简单呢。 片刻沉思之后,他下了命令:“你去帮我查一查那女子是什么来头。” “是。”刘安领命告退。 刘显看着自己手上的剪刀,看着那双手,上面早已沾满了鲜血,造成了数不清的罪孽,可是那有如何呢?自古任何通往帝王之路都是由鲜血铺成的,每张龙椅上都可以听见亡魂的惨叫。 这是先帝告诉他的,当初的他听完先帝这番话,对帝位多了几分敬畏,他想好好辅佐先帝,在这尸山血海堆砌而成的宝座上,守着他。 可是后来呢,先帝怀疑他,甚至削减了他的权利,失望一点点填充着他的心脉,最后演变为绝望甚至仇恨。 既然如此,他就夺来看看,他想靠近那宝座听一听,会不会有先帝绝望的怒吼。 想到这,刘显将剪刀一把插进花盆中,带着几分内力,花盆应声而裂,伴着清脆的响声碎了一地。 —— “都看了这么久了,歇一会儿吧。”碧月端着一盘糕点进来,放在他的桌案上。 “好。”姜博衍将那副折子放在一旁,却比碧月一把摸走。 “这是陛下交给我的刘显在朝内的党羽名单,之前林逸闻出事,陛下便趁机让安如辉安排了几个新人进去,户部如今基本上都是陛下的人,当然,除了周博谦,不过他也没有徒增是非,眼下倒是无需担心。” 碧月翻开看了看那份名单,有些讶异:“现在刘显那边只剩下工部和刑部了?那礼部和兵部那边?” -- 第201页 姜博衍捏起一块糕点递到嘴边,解释道:“兵部尚书方子泰是祖父的徒弟,至于礼部尚书,他是两朝元老了,处事高明得很,两边都不得罪,刘显也抓不住他的把柄,不敢轻易动他。” 碧月了然地点了点头,笑道:“看来,如今小皇帝这边的势力是越来越大了,想必刘显也很吃惊。” 如此一来距离她大仇得报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 “是啊,陛下这要我想办法帮他清除刘显在刑部和工部的人,林逸闻死后,他们之间来往的痕迹被清除得一干二净,刘显做事向来小心谨慎,估计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碧月摇了摇头,不以为然:“那可说不准,是人就总会有出纰漏的时候,就算是刘显也不例外,可以让吴敬留意着,万一找到了点东西呢?”说完她低头凑近姜博衍:“姜大人以为如何?” 姜博衍鼻尖和她轻轻碰了一下:“夫人说的对。” 他的视线向下移了移,正欲再进一步,结果被一副折子挡住了去路。 碧月半张脸藏在折子后面,笑眯眯地问道:“白日不可什么来着,姜大人?” 姜博衍:…… 他当初怎么会对碧月说那样的混账话,真是想不通。 姜博衍接过她手上的折子,藏在身后,撂下一句:“我忘了。” 说完,便伸手轻轻按在碧月的身后,吻了下去。 碧月:“唔……” 这可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莫非她的流氓气质把人传染了? 真是罪过…… —— 然而自从林逸闻出了事之后,工部的陈易青和刑部的范宁已经慌做了一团。 “怎么样,到底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太尉大人?”陈易青慌里慌张地问道。 范宁眉头紧皱地坐在一旁,将他们的处境理了一遍:“若是告诉他,那我们背着他偷偷干的那些事儿必然暴露,若是不告诉那就肯定没人救我们,必死无疑。” 范宁和陈易青曾经和林逸闻偷偷买了些人,因为陈易青的亲戚在京都犯了事,被押进了刑部大牢,他便使了银子给范宁,让他帮忙把那帮人换出来,于是范宁又托林逸闻去京都外找人,中间的银子流水都落在了户部,这事儿对刘显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便没告诉他,更何况就算告诉了,刘显救不救还两说呢。 如今林逸闻死了,刘显安排人清除了他们的来往账目,可是这笔账可还清清楚楚地记在户部的档案里,当然不可能清楚地记着他们买人的事,可是涉及三部的大事,吴敬那小子毕竟不会轻易放过。 为今之计,只能去求刘显了。 两人目光一对,心一横便动身去了太尉府。 “你们说什么?户部还有你们的来往账目?”刘显听到这个消息时,面部表情完全失控,他原本以为刘安已经将证据都清理干净了,所以这几日才敢如此清闲,可没想到今日就有人投了一枚火药过来。 “是……是的,是去年的事,因为想着事情不大,我们内部摆平就好,就没敢劳烦您,不成想如今林逸闻一死,这件事便护不住了。” 范宁在刑部见惯了各种可怖的刑法,这点定力还是有的,最起码站姿沉稳,不像旁边的陈易青早已经抖成了筛子。 “内部摆平?你们摆平了吗?”刘显的眼神瞥向范宁他们,范宁立刻垂下了头,不再说话。 “还请太尉大人救救我们,那小皇帝正愁抓不住我们的把柄,若是让他知道了,那我们必死无疑啊……”陈易青直接跪在地上,给刘显磕了几个响头。 “你也知道?”刘显攥紧了拳头看着他。 “请太尉大人息怒。”范宁扯了扯陈易青的袖子,示意他别再说了。 刘显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胸口有些沉闷,他缓缓运气将堆积的怒气化开,然后慢慢抬手挥了挥:“你们回去吧,路过周府将周博谦叫过来。” 范宁二人互相看一眼,知道刘显这是打算救他们了,于是连忙道:“在下告退。” 刘显还是没忍住,挥手立掌砸向门边,地砖碎了几块。 范宁回头看了一眼,心道还好溜得快,不然碎的恐怕就是他们了。 陈易青瑟瑟发抖地看着那几块砖,范宁只瞥了一眼便回过头将人拽走了。 “范兄……”陈易青咽了下口水看着那摊碎石,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嘘”范宁立刻捂上他的嘴,低声道:“你想死可别拉上我。” 二人匆匆穿过长廊,离开了太尉府。 第一百零四章 碧月将吴敬叫去了武林酒馆,姜博衍正在楼上等他。 “你们先聊,我去找个地方坐坐。”官场上的事情碧月不打算掺和,还不如找个安静的地方喝个酒。 姜博衍嘱咐道:“小心些。” 碧月笑着挑了下眉,表示听见了,她朝一旁的吴敬挥了挥手,转身离开了房间。 姜博衍看着她的背影,目送她离开。 吴敬却在对面看笑了,抬起酒杯挡住了憋不住的笑容。 “真应该把碧月姑娘留下来,这样姜大人就不会如此依依不舍了。”吴敬没忍住调侃道。 姜博衍耳畔有些微热,他也轻咳一声,语气又变得严肃起来,说道:“今日请吴大人过来,是有要事相商。” “是范宁和陈易青他们的事吧。”吴敬一直在户部任职,自然清楚林逸闻平时和谁走得最近。 -- 第202页 姜博衍微微点头:“正是。” “我还是户部侍郎的时候,看到过范宁和陈易青来户部找过他,我这几日也在留意着林逸闻留下的卷宗,翻找那些痕迹。” 姜博衍举起酒杯:“那此事就有劳吴大人多费心了。” 吴敬摆了摆手,“姜兄客气了,都是为朝廷效力,什么有劳不有劳的。” 碧月出了房门去楼下买了两坛状元红,拎着去了房顶。 那位白发苍苍的店主正坐在房顶上看着下面来来往往的行人,身旁放着一只酒葫芦。 “状元红。”还没等碧月走近,他就隔着坛子闻见了里头的味道。 碧月垂眸看了看手中的两天酒,笑了笑:“酒鬼可真不是浪得虚名的,鼻子还挺灵。” “酒也不是只有刺激的苦和辣,我这店里还有别的,比如青梅酒和桃花醉,哦,还有一些果酒,滋味都不错,下次你可以尝尝。” 碧月淡淡瞥了他一眼,坐下说道:“您这才开了多久的酒铺,口才就这么好了。” 余炼提起酒壶喝了一口,笑道:“不是推销,是说真的。这日子就和酒一样,除了苦和辣还有别的滋味,关键看买酒的人要怎么选。” “谢谢,我不是来上课的。”碧月最听不得这些大道理,她在霖铃阁听得那些老前辈念叨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一点都不尊重老前辈。”余炼嫌弃地撇了撇嘴。 “那您也得拿出点老前辈的样子啊,第一次见面就偷袭算什么前辈。”碧月不甘示弱地回怼道。 “呵,臭丫头还挺记仇。”余炼笑着瞥了她一眼。 碧月叹了口气,拎起坛子和他碰了一下:“我这人没别的特点,就特爱记仇。” “丫头,我知道你和刘显有仇怨,可我告诉你,现在的刘显可和读书人半点都不沾边,只要能达到目的,他会不择手段,他不会嫌弃招数太烂,他只关心有没有用。” 碧月也不明白他为何忽然说起这个,但还是乖乖点了点头:“多谢提醒,我会小心的。” 余炼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下面的行人上,便不再多言。 虽然面上一笑置之,但是余炼的话还是落在了碧月的心上,傍晚,她拎着食盒去看望沈德之夫妇。 “如今进了京都终于可以经常来看望你们了,真好。”碧月上完了香,跪在地上将食盒中的东西拿出来一一摆在背前,却未曾注意到隐在树丛中那个身影。 她玩笑般地将自己的近况和里面的人说了说,像是在安慰自己一样。 她知道余炼的话是为了她好,但是她已在父母碑前立了誓言,此仇不报,将来就算下了九泉,也无颜和他们团聚。 树上的人屏住呼吸,像一只木桩一样靠在树干上,看着碧月半晌后提着食盒离开,才飞身而下,走到那两块墓碑前,看到上面的名字,眸光闪过一丝讶异。 —— 另一边,刘显也将周博谦叫到了府上。 “不知太尉大人叫孙婿过来,所为何事?”周博谦看着面前的红茶,抬眸问道。 刘显正在心里琢磨该怎么开口,于是抬手道:“周大人尝尝,这是我托人从南方专程带过来的古树红茶。” 周博谦只好抬起杯子尝了一口,味道确实不错苦中回甘,他再次客气地放下杯子,等着刘显说正事。 “你进户部有小一个月了吧?”刘显摩挲着杯壁,开口问道。 周博谦微微颔首:“正是。” 刘显又道:“吴敬防你仿得厉害吗?” 刘显知道这话自己问也是白问,周博谦可是他这边的人,吴敬自然是十分提防。 “没有刻意防范。”周博谦如实说道。 刘显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他转念又想,也是,周博谦在户部只是个侍郎,做事安分守己,确实没必要刻意防着,这样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如此一来,行事倒是方便多了。 “那你帮我带两份卷宗出来。”刘显决定不再拐弯抹角,周博谦是他的人,自然应该听从他的命令。 “不知大人所要是什么卷宗?”周博谦虽然心里不愿意,但面上还是殷勤地问道。 “是关于范宁和陈易青的,只要上面有他们的记录就带出来。”刘显的眸光变得强硬起来,语气也不似刚才温柔。 “遵命。”除了遵命他也没有别的选择。 刘显立刻眉眼离开笑开了,他挥手吩咐下人包了两包茶叶赠与周博谦。 “大人客气了。”周博谦连忙道。 “诶,应该的,应该的。”刘显起身道,亲自为周博谦倒了一杯茶。 最后周博谦抱着两包茶叶,带着刘显的吩咐离开了太尉府。 回府后,他将这件事告诉了刘诗怡。 “不能做。”刘诗怡斩钉截铁地说道。 “可是诗怡,我已经答应了刘显,他让我七天后给他卷宗。” “阿谦,如果你去偷了那些卷宗,你就会和刘显牢牢绑在一条船上,如今陛下和刘显斗得厉害,刘显一族已然式微,若是到时候他倒了,你也会跟着沉下去。”刘诗怡按着他的肩膀,声音拔高了不少,明显是真急了。 周博谦握着她的胳膊,苦笑道:“可是如今我已经在这条船上了,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现在下来还来得及,阿谦,我们想办法回临州,过着之前那般平平淡淡的日子。”刘诗怡苦苦劝他。 -- 第203页 “可是我不能放过姜博衍!”周博谦红着眼眶看着她,仿佛一头即将爆发的猛兽。 刘诗怡心尖跟着颤了一下,手上失了力道,从周博谦肩膀上滑落,喃喃低语道:“我早就该知道自己劝不住你的,也罢,随你去吧。” 她抬头转身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努力稳住声音,说道:“周叔那边一个人恐怕忙不过来,过两日我要回一趟临州。” “那里的生意忙不忙也不打紧,你这两日就在府内好好休息吧。”周博谦起身离开了房间,撂下这句话。 刘诗怡看着他的背影,倚在门边,竹翠连忙过来将人搀回去,刚才来的路上,她就看见了周博谦一张铁青的脸,心中便明白了发生了何事。 “竹翠,我不想看到周博谦和他母亲一样的下场,他对我很好,所以我也希望他能好好的。”刘诗怡扶着椅子坐下,垂眸说道。 竹翠抱着她的肩膀,安慰道:“夫人,大人他会想明白的,因为他心里只有你。” “不,他心里只有复仇,那本不该存在的东西已经让他迷了心智。”刘诗怡知道王氏的死和姜博衍一定没关系,周博谦却不明白。 “一步错步步错,绝对不能让他踏出这一步!”刘诗怡眼眸一亮,起身说道。 “夫人……”竹翠不解地看着她。 周博亲从刘诗怡那离开后,去找刘平喝闷酒。 “说实话,我也不想让你这么做。”刘平提起酒壶往两个酒杯中倒。 这让周博谦有些讶异:“为何?” “你听说林逸闻的事了吗?” “当然。”毕竟是因为林逸闻死了,他才能进京。 “林逸闻入狱的时候,那位大人可是连看都没去看一眼,只是差人去将来往证据销毁。” “林逸闻可是给他帮了不少忙的,居然这么……”周博谦一时语塞,刘显的狠辣人尽皆知,好像也没什么值得奇怪的。 “所以,如果你帮了他,到时候出了事,他可以活,但是你必死。”刘平的话虽然狠了些,但是不无道理。 “可是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周博谦端起酒盏,低声道。 他也知道和刘显共事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可是如今若是不按照刘显的要求去做,他可能现在就会没命。 “谁说没办法?”刘平甩出一个纨绔公子的微笑。 周博谦立刻坐直了身体,认真地看向他:“刘兄有何高招?” 刘平放下酒盏,笑道:“他不是让你找那些卷宗吗,那你就找给他,只不过里面没有他想要的那份罢了。” 刑部、户部和工部平时也有不少来往,这些卷宗也都在,只不过没有什么价值罢了,既然刘显要找,就找给他吧。 “可万一到时候刘显发起火来,岂不也要拿我问罪。”周博谦仍有些担心。 “你尽管放心,到时候你便说没找到,刘显便会认为在吴敬那儿,至于下一步,看情况再说。”刘平语气轻松地说道。 周博谦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刘兄说的有理。” 第一百零五章 “尚书大人,昨日周大人取走了两份卷宗。”看管卷宗的费大人来向吴敬禀报。 “什么时候的卷宗?”吴敬顺口问道。 “去年五月份的。” 吴敬抬起头,片刻思忖,又问道:“和刑部工部有关的那两份?” “正是。” 吴敬笑了笑,似乎没放在心上:“知道了,辛苦费大人了。” 那人抬眸看了一眼他的神色,见他低头认真地看着卷宗,也不便多问什么,只好扶手离开。 吴敬当然不着急,因为那两份重要的卷宗此时就摆在他的桌子上。 按照事先约定的时间,周博谦带着找到的卷宗去了太尉府。 “太尉大人,这是您要的东西。”周博谦恭敬地将两份卷宗呈给他。 刘显惊喜地接过来,一边打开,一边说道:“辛苦孙婿了。” 周博谦惴惴不安地双手交握候在一旁。 刘显看着看着眉头渐深,他瞅了一眼周博谦。 周博谦忙问道:“大人,卷宗有什么问题吗?” 刘显将卷宗收了起来放在一旁,笑着摇了摇头:“你先回去吧。” 周博谦也摸不准刘显的脾气,只是拱手道了声“是。” 刘显站在廊前,看着周博谦出了门,才抬手叫来家仆:“去把范宁和陈易青给我叫来。” “遵命,太尉大人。” 刘显总觉得这两份卷宗不太对,按理说周博谦不敢糊弄他,但是有难保他能有别的心思。 范宁和陈易青来的极快,步履匆匆地穿过廊下,走到刘显门前,躬身行礼:“太尉大人。” 刘显将手上的卷宗递给他们:“来看看是你们要的那份吗?” 范宁和陈易青各自接过一卷,仔细地阅览一遍,然而纷纷摇头:“太尉大人,这并非是我们那份卷宗,我们之前去周大人府上详细地说起过那份卷宗,周大人许是没注意到卷宗的日期。” 刘显收回卷宗,面无表情地放回桌上,朝他们摆了摆手:“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范宁和陈易青不疑有他,扶手告退。 刘显坐在桌旁,看着那两份卷宗,心中也明白了几分。 刘诗怡那孩子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固执,就不能乖乖地顺着他祖父一回吗? -- 第204页 只是刘诗怡是周博谦心尖上的人,此时不好办,若是有法子让刘诗怡离开周博谦就好了。 “诗怡啊,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乖呢……”刘显喃喃道。 “大人是担心周夫人会妨碍到您吗?”忽然有声音从一旁响起。 刘显皱着眉头抬起头,看到身旁带着半边面具的家仆,“你是谁?” 那人下跪答道:“小人邢闵原是刘卫长手下的人,因犯了些错便被赶了出来,承蒙大人不弃,如今在大人身边做个家奴。” “邢闵?”刘显想了想,随后似乎回想起什么有趣的东西,他笑道:“就是那个想和刘安争夺侍卫长的人?” 邢闵似是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低头道:“正是,只是小人能力不如刘卫长,甘拜下风。” 刘显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刚才听到我的自言自语,莫非有什么好办法帮助老夫除了这个障碍?” 邢闵这才道:“大人,可听说过周博谦之前在临州娶的一位妾室,原是王氏贴身的丫鬟,兰息。” 刘显细细想了一会儿,说道:“好像略有耳闻。” 那段时间他忙着和小皇帝争夺科考的事情,没时间去关注周博谦娶了几房小妾。 邢闵继续道:“那兰息和周夫人不同,她只是想要少夫人般安逸的日子,只要您给她点好处,她便会答应,这夫妻之事最怕第三者,更何况周博谦夫妻本就不同心,周博谦又一心想着报仇,如今只要让兰息进去搅一搅,便不攻自破了。” 刘显听完满意地点了点头,继而道:“说得好,邢闵,以后你就回到刘安身边,做个副卫长吧。” 邢闵欣喜若狂地磕头谢恩:“多谢太尉大人抬举。属下定当牛做马以报大恩。” 刘显听惯了这些阿谀奉承的话,烦躁地挥了挥手:“行了行了,去账房领赏吧。” 邢闵也不敢多话:“属下告退。” —— 吴敬将卷宗拿到手便去找姜博衍,姜博衍随后奏折一封和那两份卷宗一同上奏给了小皇帝。 短短五天的时间,刑部和工部两位尚书就被押入了大牢。 刘显深吸一口气,压下蹿腾而上的怒火,“姜博衍,姜博衍,姜博衍!” 他越想越气,最后长袖一扫,“嘭”的一声,房门便遭了殃,轰然倒地。 “将这密信送进周府,交给那个叫兰息的妾室。”刘显知道情况紧急,已经容不得他多做犹豫。 此时的兰息正支着椅子悠闲地在院子里晒太阳,虽然周博谦从娶了她进门到如今,连根手指头都没碰,但是兰息却一点也不着急,只要自己安分守己当个花瓶,刘诗怡便不会给她难堪,更不会赶她出去。 然而兰息接到那封密信时,忽然意识到,自己当安逸花瓶的日子结束了。 “太尉大人,不知您叫小女子来所谓何事?”兰息乔装打扮来到太尉府。 刘显抬起手,示意她入座。 兰息自认跟刘显唯一的联系就是刘诗怡,毕竟自己恬不知耻地入了周府,但是这都这么久了,刘显为何今日才想起来给她下马威? 然而兰息没想到,和自己所想完全相反,刘显是让她帮忙给刘诗怡下马威。 兰息冥思苦想也想不通原因,那刘诗怡可是他的亲孙女。 “太尉大人,诗怡姐姐可是您的亲孙女,您确定这样做吗?”兰息真不明白两人是什么仇什么怨,竟然要去拆散自己亲孙女的婚姻。 “别的事你不需要知道,事成之后我会让周博谦扶你做正室。”刘显心头正烦躁,不想和兰息多理论。 兰息跟在王氏身边这么久,自然晓得察言观色,不敢不应:“小女子遵命。” 刘显朝他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兰息在这个呼吸都觉得困难的地方一刻都不想多待,于是行了礼就转身匆匆离开了。 第一百零六章 范宁和陈易青毕竟是两部尚书,小皇帝只好下令三司会审。 陈易青当年用家仆送进牢房帮人顶了死罪,府内的管家成了证人,许是觉得陈易青也靠不住了,说不定招认了还能立个功,免得受流放之苦。 范宁作为帮凶,虽然在刘显的力争之下,保住了那颗脑袋,但被贬去了一个不知名荒山采石。 刘显在等,只要陈易青还没被砍头,只要范宁还没被流放,那他就还有机会。 兰息也没有让他失望,只用了两天的时间就让周博谦和刘诗怡的关系分崩离析,她将避孕汤药的事情告诉了周博谦,周博谦瞬间心上一凉,去了刘诗怡的院子质问,刘诗怡没有反驳和辩解,事情是她做的,她自然认。 许是忍的太久了,刘诗怡觉得有些累了,给了他一句:“我们和离吧。” 周博谦震惊地说不出话,只能静静地望着她,过了一会,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兰息隔着小路都能听见周博谦摔门离开的声音,计划成功了,然而她也没有多得意,只是亲自去了一趟太尉府,将这个结果告诉刘显。 周博谦魂不守舍地坐在凉亭里,整整一个晚上,酒杯举起又放下,不知重复了多少次。 当初喜轿一落,一身嫁衣的她被他抱在怀里,他以为刘诗怡是带着喜欢嫁进他们家,到头来却是他想多了,也许刘诗怡只是想摆脱刘玮,摆脱刘家,只不过他正好是那个工具罢了,虽然如此,他居然觉得有一丝幸运,至少她曾经做过他的妻。 -- 第205页 周博谦看着皓月当空,突然笑了起来,渐渐地笑声转为悲切的哭泣,他趴在石桌上,脑海中全是过往的回忆。 如果他当初没有来京都,他们的关系也许还可以维持下去,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崩溃。 她大约是最不想来京都的,当初或许也只是为了顺从他,不让他有负担,她一直在为自己考虑。 我也该为她考虑一回了…… 闭上眼睛之前,周博谦这样想着。 翌日,刘诗怡看着面前的那份和离书,周博谦已经落了章,只剩下她的名字和手印。 刘诗怡匆匆看了一眼上面的内容,然后说道:“周家的盈利我不能要,这是你们家的产业。” 当然主要是姜博衍母亲留下的,她就更不应该要了。 “这布庄本就是你在经营,是你应得的。”周博谦垂眸说道。 “阿谦……” 周博谦知道她又要拒绝,于是直言道:“看在这三年的夫妻情分上,这是作为丈夫的最后请求了,可以吗?” 刘诗怡也不好再拒绝,只好在上头落了名字和手印。 和离书成。 刘诗怡带着自己的那份离开了,向他道了一句“保重。” 周博谦不敢回头看她,只是冷冷地“嗯”了一声。 “去吧兰息给我叫来。”周博谦卸下全身力气,倚着靠背闭上眼睛说道。 家仆应声出去叫人。 刘诗怡的东西一件也不落下地带走了,她生怕落下什么让周博谦看到心烦,毕竟他现在对自己应该只剩下讨厌了。 “夫人也算解脱了。”刘诗怡站在空空荡荡的院子里,忽然听见院门处传来声音。 刘诗怡转头一看,是刘平。 “刘先生。”刘诗怡扶手唤了他一声,继而笑道:“我现在已经不是夫人了。” 刘平笑着点了点头:“不是夫人,却比夫人更自在。” 刘诗怡没有否认,她也意识到,拿到和离书的时候,心中似乎多了一丝轻松。 “以后阿谦就拜托刘先生了。”刘诗怡仍有些放心不下。 刘平走进院子,看着院子里的那棵杏花树,是周博谦专门差人从临州移过来的,生怕刘诗怡在京都住不习惯。 “如今我与周博谦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救他也是救我自己,姑娘尽管放心就是。”他抬手接过几片飘落的花瓣。 刘诗怡向他拱手道谢:“那就多谢了。” 刘平眯着眼睛笑道:“姑娘多多保重。” 刘诗怡微微一笑,转身离开了院子,清风拂过,花瓣洋洋洒洒地落下,像一片红色的花雨。 然而刘诗怡刚出门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那辆马车的左端缀着木牌,那是刘显府上的车。 刘诗怡知道该来的终究躲不过,所以让竹翠带着行李先行离开了。 就算自己不在了,还能有竹翠留下来照料母亲。 原以为来接自己的是刘安,没想到是个新面孔。 “诗怡小姐,跟我们走一趟吧。”邢闵面上堆着笑,朝她草草行了礼,便向马车探了探手,示意她上车。 刘诗怡看着那张满面春风,笑意不明的脸,突然觉得刘安那张棺材脸还是挺顺眼的。 她一声没吭地上了马车。 —— 姜博衍刚从御史台回来,就听见正厅内有女子的嬉笑声。 这声音很耳熟,他仔细听了听。 是他祖母。 …… 他立刻加快了步子,赶去了正厅。 老夫人转头瞥见姜博衍回来,连忙拄着拐杖上前将人扯到一边,示意他别说话。 姜博衍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无奈地用气音问道:“祖母怎么了?” “就快好了,你等等。”老夫人碰了碰他的胳膊。 姜博衍哭笑不得地顺着老人家的目光往门帘那边瞅了一眼,半夏一只手撩起帘子,另一只手好像搀着什么人出来,初雪也在一旁帮忙。 渐渐的,姜博衍看清了那个人,身着碧蓝色的长裙,那长裙没什么花里胡哨的装饰,只是腰间绑了个银白的腰带,外面罩着一层纱衣,胳膊上还配了条浅蓝色的披帛。 碧月平时不怎么穿这种款式的长裙,有些不适应地伸手扯了扯裙身,她不太敢动,生怕一脚踩上去,当着老夫人的面给她拜个早年。 半夏和初雪见姜博衍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碧月,便识趣地退到一旁。 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果然老身的眼光还是不错,不过碧月身量好,穿什么都好看。” 碧月稳在原地,附和地笑了两下:“老夫人过奖了。” 姜博衍不由自主地走过去,握住她的肩膀,这纱衣质感摸起来是不错。 老夫人朝半夏和初雪招了招手,三人转身离开了房间。 碧月长发用一根蝴蝶式样的银簪绾的后面,不似长发高束那样带着杀气,反平添了几分娴静。 “要欣赏可得抓紧啊,这衣服让我连路都不敢走。”碧月撩了一把胳膊上的披帛,省得它拖在地上。 姜博衍揽起她身前的披帛在手里捏了捏,布料很柔软。 真想看你穿上嫁衣的样子,姜博衍执起披帛放在唇前,轻轻闭上了眼睛。 碧月眸光明媚地笑了一下:“这么喜欢这东西?” 姜博衍睁开眼就看见那张狡猾的笑脸,总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 -- 第206页 半个时辰之后,碧月坐在床边淡定地喝着水。 “月儿,你都看了半天了。”姜博衍声音带着乞求。 “堂堂御史大人在官场上可是叱咤风云的,这会儿怎么能求饶呢。”碧月起身将茶杯放在桌上,语气带着点阴阳怪气。 姜博衍见求饶无果,便用起了苦肉计。 “咳咳……”他闷声咳了几下,似乎旧疾复发。 碧月眸光立刻看向他这边,紧张地问道:“是不是胸口不舒服?” 她差点忘了姜博衍的寒疾还未痊愈,只好忙不迭地将手伸向姜博衍的身后,将那披帛解开。 岂料那人手一松开,便将她按在了身下,带着得逞的笑容。 碧月自认兵不厌诈,她举手做投降状:“下次再咳嗽我可就不认了。” 姜博衍笑着低下头:“下次任由夫人处置。” …… 第一百零七章 刘诗怡被邢闵带到刘显面前。 进门便是一股檀香气,刘诗怡看见了背门而站的人,他挺直脊背,欣赏着面前的那株盆栽。 那便是她的祖父了。 “大人,诗怡小姐到了。”邢闵站在一旁禀报。 刘显放在枝叶边上的手落了下来,转身看着她,朝旁边的椅子抬了抬手,恍若招呼客人似的:“诗怡来了,快坐。” 邢闵识趣地俯身告退。 “祖父不必客气。”刘诗怡冷着脸说道。 刘显并没有因为她的语气而生气,笑意未减,负手朝她走近。 刘诗怡紧张地攥起了手,看见那张笑脸越凑越近。 “啪!” 声音伴随着剧痛落在脸上,刘诗怡向来体弱,自然撑不住,直接倒在了地上。 她一声不吭地垂着头,也没有用手去探那伤处,只是静静地从地上站起来,顺手将散下来的头发别在耳后,那伤处便更加清晰了。 “都是你做的好事!”刘显捏着她的下巴吼道。 如果不是刘诗怡让周博谦放弃取卷宗,那陈易青和范宁也不会这么快就被姜博衍那帮人送进了大牢。 “对于阿谦来说,难道不是好事吗?”刘诗怡张开眼直愣愣地盯着她,那别在耳后的头发再次散落下来,只露出半张完好的脸。 刘显冷笑一声,甩开她的下巴,嘲讽道:“你觉得自己很高洁是吗?看来这几年在玮儿身边娇养惯了,都快忘了自己姓什么了是吗?” “托祖父的福,不敢忘的。”也不知是不是刚才那一巴掌的缘故,她此时面对刘显竟然没有半分害怕。 刘显轻笑两声,似乎没把这两句阴阳怪气放在心上,他垂眸看着刘诗怡手腕上的玉镯,伸手捏着连同那只纤长的手一起提到她面前,低声问道:“如果没有我和玮儿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你以为你和你那亲娘还能每日穿金戴银,还能一群丫鬟伺候着?” 刘诗怡抬眸看着他,反问道:“那请问祖父,我和母亲每日穿金戴银又是给谁看的?难道不是给你那群点头哈腰的狗看的吗?” “啪!” 又是一巴掌落下。 嘴里涌上一股甜腥味,这一巴掌比刚才力道大多了。 她已经完全惹怒了刘显。 刘诗怡感觉脑袋有些晕眩,还没等她缓过来,就感觉脖子被人掐住了,紧接着便被人拎了起来。 “老夫真恨不得当初让玮儿一把掐死你,居然会生出你这种白眼狼的东西!” 刘诗怡压下那股翻涌起来的恶心感,从嗓子眼里挤出两声沙哑的笑,她有气无力地看着刘显,说道:“就算当初生下的不是我,你如今也不会如意。” 此话一出,刘显渐渐收拢了力道,涨红的面部开始颤抖,“要是想死,我可以成全你。” 刘诗怡无声地笑了一下,轻轻闭上了眼,不想死前在脑海中留下这张脸。 刘安刚回到住处,正和黑烈玩着,就看到属下匆匆忙忙地闯进来。 “卫、卫长……”属下在他面前刹了个闸,上气不接下气地喊了一句。 刘安将手上最后一点肉干丢给黑烈,黑烈跳起接住,刘安满意地摸了摸它的脑袋,顺便问道:“出什么事了?” 属下快速调整了下呼吸,说道:“诗怡姐被带进了太尉府。” 刘安皱着眉头看着他:“那周博谦来了吗?” 若是周博谦也在旁边,问题就不大。 “没有。” 刘安没有再多问,立刻回屋带上披风,跟着那名属下踏着轻功去了刘府。 邢闵守在门口,嘴里叼着根草,淡定地听着里面的动静,他数着数,似乎想看看刘诗怡什么时候断气。 结果余光瞥见刘安黑着脸朝这边走,他立刻吐掉口中的杂草,换上一张笑脸朝前快走两步,将人拦住:“这不是刘卫长吗,怎么任务完成了?” “让开。”刘安看了一眼那刺眼的面具,他并不意外邢闵还能回来。 刘安盯着那间屋子,不知道里面怎么样了。 “太尉大人和诗怡小姐有要事商谈,刘卫长还是不要打扰为妙。”邢闵警惕地看着刘安。 “我也有要紧的事向太尉大人禀报,若是耽搁了,你吃罪得起吗?”刘安比邢闵高了几分,垂眸向下,无端多了几分压迫。 那一瞬间邢闵确实被唬住了,刘安趁机一把推开他:“滚开!” -- 第207页 邢闵稳住身形,看着刘安闯了进去。 不管结果如何,刘显对刘安的信任恐怕要开始崩塌了。 —— 刘诗怡只觉得面前的空气变得越来越稀薄,脖子上的挤压带着几分内力,似乎直接把她的脖子掐断一样。 无论是哪种死法,刘诗怡已经不在意了,她的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 却忽然感觉脖子上的力道减轻了不少,她将眼睛掀开一条缝隙,看见一身黑衣的青年正横在她和刘显之间。 刘显皱着眉头看向刘安:“你要做什么?” 刘安没有看身后的刘诗怡,只是说道:“您要我查的事情,已经查清楚了。” 刘显心情好了不少,紧跟着松开了刘诗怡,刘安眼疾手快地将人接进怀里,藏在披风下的手探上她的脉搏。 脉象十分虚弱,刘诗怡已经昏了过去。 “查到了什么,赶紧说。”刘安不耐烦地问道。 刘安松开刘诗怡的手,“那女子是沈德之夫妇的女儿,当年是孙鸿学帮忙,将一名女孩送离了京都,保了一命,那女子便是当年的那个女孩。” 刘显面上的不耐烦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惊喜。 那丫头竟然是沈德之的女儿,又和姜博衍关系不浅,如果那女孩倒下了,对姜博衍该是多大的伤害。 刘显想着不自觉笑出了声:“姜博衍,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刘安抱起刘诗怡,沉声道:“大人,属下先告退了。” “刘安。”刘显侧首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一眼刚才自己的胳膊,被刘安握住的部分,那力道可不小。 刘安知道他要说什么,于是抢先道:“属下刚才冲撞了大人,等会儿去刑堂领罚。” 说完便抱着刘诗怡离开了屋子。 刘显眯了眯眸子,总觉得刘安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邢闵,你进来。”既如此,那这件事就不能交给刘安去办。 邢闵立刻弯腰挑起帘子进了屋,恭敬地扶手道:“太尉大人有何吩咐?” …… —— 刘诗怡睁开眼,就看到黑烈脑袋正对着她,见她睁开了眼睛,耳朵也跟着动了一下,似乎有些开心。 刘诗怡抬手轻轻摸了摸它的脑袋,突然觉得半边脸颊有几分清凉之感,她伸手探了探,上面不知何时上了些药膏。 黑烈摇着尾巴看她从床上下来,守在门口的侍卫立刻迎上前来,关切地问道:“诗怡姐,您没事吧?” 刘诗怡笑着摇了摇头,可惜晃两下反而觉得头有些晕乎乎的,她只好补了一句:“没事,你们守在这里做什么?” 两名侍卫互相看一眼,说道:“我们想等您醒了之后,送您离开京都。” 昏迷之前的事情还清晰地刻在刘诗怡脑海中,她揉着眉心问道:“你们卫长呢?” 侍卫眼神果然不似刚才自然,似乎有些紧张,语气都有些磕巴:“卫长他有事先去处理了,诗怡姐您找我们卫长有事吗?” 刘诗怡看着他们可疑的神态,心中也明白了几分,刘安刚才的对抗意味明显,刘显又不是傻子,肯定不会轻易抛在脑后。 “他被罚了?”刘诗怡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只不过此时没有时间让她去考虑为什么自己会这么紧张。 “你怎么还没走?”刘安不知何时回来了,正站在门前,身上还穿着原先的衣裳。 “卫长。”两名侍卫连忙扶手行礼,退出了房间。 刘诗怡视线在他身上来回扫了几圈,看着他嘴唇发白,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打你了。”不是疑问的语气,刘诗怡上前道。 刘安避开她的视线,走到桌前,想给自己倒杯水,撂下一句:“不干你事。” 奈何那双手怎么都使不上力,稍微用力就会扯到身上的伤口,像刀子刮过皮肉一样。 刘诗怡一言不发地上前从他手中夺了瓷碗,提起水壶倒了碗水递给他。 “多谢。”仍旧是之前一样冷淡的语气。 刘安将碗中的水一饮而尽,将碗放回桌上。 却察觉到有人在解自己的披风。 他低头就看到那双玉白的手已经将他肩上的披风扯了下来。 “药膏在哪?” “车已经备好了,他们会带你离开,有我的令牌守卫不会为难你。”刘安假装没有听到她的话,只是自顾自地开始赶客。 刘诗怡自然也会这招,又问了一遍:“药膏在哪?” 刘安叹了口气,“左边第三个抽屉。” 刘诗怡这才挪了步子去找东西。 刘安忍痛脱下外衣,正准备解开里衣,就被人呵斥了一声:“乖乖坐好,别动。” 刘安果然不动了。 门外的人趴着门缝瞧着里头的热闹,忍不住笑了起来,低声道:“还是诗怡姐能治得住卫长。” “可不,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两人特地走得远些,生怕刘安听见。 刘诗怡比他们大一些,小时候经常帮他们上药,包扎伤口,关系自然亲近些。 刘安为人奇怪,跟人不是很亲近,但是挺喜欢动物,黑烈便是很好的例子。 刘诗怡将他的里衣慢慢揭下来,白色的里衣已经被鲜血染红,和皮肉贴在了一起,刘诗怡皱紧了眉头,开始给他上药。 -- 第208页 但是低头瞥见他额头沁出的细汗,刘诗怡又忍不住想和他说些什么,毕竟聊天可以转移注意力,可以稍微忽略疼痛。 “你今天为什么要闯进去?”明明不进去就可以免这一顿毒打。 “我只是有要事要向他禀报,和你没关系。”刘安面不改色地说道。 刘诗怡涂完了背上的伤口,转身去了前面,眼睛都没抬一下,只是看着那些茨刺目的伤口。 “我看到你握住了他的胳膊,如果没有那一下,我或许就不会在这帮你上药了。”刘诗怡弯腰帮他擦着胸口。 两人凑得极近,刘安可以嗅到她发间的花香,他不懂香气,只是觉得那香气很好闻,很舒适,想多留恋一会儿。 “那是顺手。”刘安仍然咬牙挺着,也依然不想承认什么。 “那可真是多谢刘卫长,顺手救了小女子一命。”刘诗怡没好气地说道,也不再追问他什么。 从这副棺材脸上是不可能问出什么的。 他的脾气和他的骨气一样硬。 “好了。”不知过了多久,刘诗怡将药膏盖上了,帮他放在桌子上,免得下次上药的时候不好拿。 刘诗怡起身,那香味自然就消失了,刘安眸中闪过一丝失落。 “我走了。”刘诗怡看了他一眼,便走向了门口。 “再见。”刘诗怡听见他说了这么一句,语气也不似平时那般疏离,她有些意外地挑眉看向他。 刘安却没再看她,只是抬起手又给自己倒了杯水。 刘诗怡无奈地笑了一下,回了他一句“再见。” 之后便出了门,消失在了刘安的视线内。 有了刘安的令牌,刘诗怡出京都确实没受到过阻碍,出城门时,刘诗怡回头看了一眼这繁华之地。 以后大概再也不会回来了,她想。 第一百零八章 “事情都准备好了吗?”刘显站在廊下的阴凉处,避开耀眼的阳光。 “大人放心,一切准备妥当,只要明日姜博衍一上朝便可行动。”邢闵恭敬地候在一旁。 “你去把刘安给我叫来吧。”刘显转了下拇指上的扳指,吩咐道。 邢闵抬头看了他一眼,刘显整张脸埋在阴影里,让人看不清情绪。 “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 刘安刚换完药,就被叫去了太尉府。 “大人,有何吩咐?” “我已经通知南疆的人,假装有战事发生,昨日陛下已经下令让镇南侯带兵前往南疆,我要你在途中将人解决掉。” “镇南侯?”刘安有些意外,总觉得刘显此次行事过于焦急了些。 “不错,事成之后我有重赏。”刘显没再和他多说,抬手让他退下。 刘安察觉到周围还有别人,想来刘显还有别的安排,于是便乖乖离开了廊下。 刘安走后,刘显才发出冷沉沉的声音:“出来吧。” 屋顶有一道黑影翻身而下,单膝跪在刘显面前。 “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吧?”刘显目光投向虚无的远处,眸中无光。 “属下听明白了。” 刘显轻轻闭上了眼睛,低声说道:“若是他任务完成,你就顺手把他解决了,若是镇南侯还活着,那你就去完成这个任务,但是他也不能活,不管怎么样,两个人都不能活着,听明白了吗?” 黑衣人扶手道:“属下遵命。” 说完便像一阵风似的消失在了院子里。 有些东西用着用着就会变旧,失去作用,所以他要趁着东西变旧之前处理掉,否则反而会对自己造成伤害。 翌日,碧月帮姜博衍换上朝服,将领口理了理,嘱咐道:“路上小心些。” 姜博衍用宽大的袖子将人裹住,说道:“南疆那边忽然有事,让人探不清虚实,祖父这一趟让我有些担心。” “需要我赶过去照料一二吗?”碧月也有些不放心。 姜博衍摇了摇头:“祖父毕竟是身经百战的老将军了,刘显那点虾兵蟹将应该奈何不了他,你去了我就更担心了。” 碧月抬手刮了下他的鼻子,嗔道:“油嘴滑舌。” 姜博衍乖乖应下:“多谢夫人夸奖。” 碧月虽然面上带笑,但是心中却云雾重重,总觉得今日要出事。 果不其然,待姜博衍进了宫,一名蝉手就急匆匆地找了过来。 “碧月姐,沈大夫出事了。” 碧月震惊地愣了两秒,她父母已经不在人世了,还能出什么事? 她急得连衣服都没换,直接跟着蝉手去了京都郊外。 看着面前被动过的泥坑,碧月眼睛都忘记了眨一下,酸涩已经感觉不到了。 “这是谁干的?”碧月听见自己的声音还裹了些别的,似乎有些哽咽。 “是邢闵,刘显身边的新人,近来甚是得宠,我们在已经顺着轮印追过去了。” 碧月握紧了手中的剑,眼睛动了一下,“带我去。” 蝉手感觉到碧月周身的气场有些不同,带着浓重的杀气。 “是。” 碧月面上没有表露什么,甚至说话也很清楚,她老实地跟着蝉手追过去。 邢闵…… 碧月已经开始在心里琢磨等会要出的招式了。 没走多久,碧月听见了远处滚滚向前的车轮声。 她站在树上看见了那小小的车身上放着一个黑色的木箱,她知道里面是什么,只是没想到刘显能混账至此。 -- 第209页 当初余炼对她说那些话的时候,她就应该意识到会有这一天。 “碧月姐。”另一名蝉手看到了她,便顺势跳了过来。 “我们帮你。”蝉手知道她要做什么,便说道。 “不用。”碧月的视线仍未离开那个箱子,又想起刚才姜博衍说的话,她便多了句吩咐:“你们去镇南侯身边守着,以防不测。” 刘显已经开始对她下手了,那镇南侯那边自然也免不了,姜博衍此时在朝上,自然顾不上这些。 蝉手仍有些不放心:“可是碧月姐,他们人多势众。” 碧月扫了一眼那群人,邢闵为首,后面跟着三排共十二人,押车的两边各五人。 上次仅有两个人就让钟黎受了重伤,碧月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情形,可是看着车上的那个箱子,那个混蛋不知道要将自己父母的尸骨运往何处。 “别跟着我添乱。”碧月朝他们丢下一句,然后拔剑飞身冲向那伙人。 两名蝉手自认战力不高,只好听从碧月的吩咐离开了林子。 他们去了皇宫。 碧月剑尖直指向邢闵。 邢闵吐掉口中的狗尾巴草,咧嘴笑了一下,剑未出鞘,反身用剑鞘顶住了那一剑。 “沈清月姑娘,久仰大名。”邢闵笑眯眯地,像是在和她打招呼一样。 “那你记清楚了,不然下辈子都不知道给找谁报仇。”碧月灌足了力道,那剑鞘很快就撑不住了,碎裂开来。 邢闵挑了挑眉,见势头不妙,立刻收了剑,闪到一旁。 属下也反映过来,分成两拨人,一波人守着箱子,一波人守在邢闵身旁。 碧月脸上像是结了层冰,没有多余的情绪,迅速收剑杀向靠自己最近的人。 邢闵盯着碧月的背后,寻找下手的时机。 只要解决了碧月,回去就是邢卫长了。 邢闵低声吩咐周围的手下:“去把人给我围住了。” 所有人都挥剑指向了碧月,只有邢闵守在箱子旁边。 碧月出招速度不敢有丝毫怠慢,躲开了一剑便划向对方的脖子,顺手拔了对方的剑,挡在身后。 包围圈越来越小,人也越来越少。 倒在地上的人邢闵看都没看一眼,不管死了多少人,只要能给他创造机会,他觉得都无所谓。 碧月知道背后有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她便故意卖了个破绽,将人都用剑赶到了身前。 后背正对着邢闵。 机会来了。 邢闵眯了眯眸子,没有丝毫犹豫杀了上去。 碧月余光一瞥,眼神一横,挥剑刺向左边的卫兵,另一只手掐着面前那人的脖子,转身砸了过去。 腰侧来不及关照,被补上来的人辞了一剑。 邢闵来不及的收的那一剑也刺向了自己的卫兵,碧月趁机跳起,用内力将那卫兵往前推了一下,离邢闵近了三尺,挥剑而入。 分毫不差,正对心脏。 碧月翻身将人丢向一旁,砸向刚刚刺她一剑的人。 卫兵只剩下一个能喘气的,他抖着双腿往后退,跟个会行走的筛子似的。 碧月抬脚顶起地上的剑,用手接住往那边挥去。 剑身擦着风而过,插进那名小兵的胸口。 碧月腰侧的伤口也随之又离开了几分,冒着汩汩鲜血,她踏着那堆尸体,朝黑色的箱子走过去。 走几步,撑不住了,便将剑插在地上歇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挪到那箱子旁边,直接跪在了地上,浑身没有半分力气,双手扒在箱子上。 “父亲、母亲,孩儿对不起你们,连你们最后的体面都不能守好,真没用……。”大量血液流失,让她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哭出声。 意识模糊中,她听见了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 是谁来了…… 她不知道,因为她已经睁不开眼睛了…… “碧月!” 意识彻底消失之前,她听见了这句。 姜博衍看着她身上止不住的血,立刻用之前在余炼那学到的办法,从身上扯了块布条,裹在她的腰上,抬头时瞥见碧月身后路上,一长串的血印。 姜博衍一时间连呼吸都忘了,立刻收了视线,将碧月抱起来,放进了安泰的马车里。 “回府,快。” 安泰扬起马鞭,加快了回程的速度。 第一百零九章 碧月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但是呼吸依然是有一下没一下的,很微弱。 姜博衍坐在床头,用毛巾将她额前的细汗拭去。 安泰正好进来。 “沈大夫夫妇安回原处了吗?”姜博衍知道是他,便问道。 “已经安顿好了。” 姜博衍不再出声,似乎在慎重思考着什么事情,眉头一直皱着,视线却从未离开那张苍白的脸。 良久,安泰听见他说道:“你去上次送信的地方帮我再送一封信。” 安泰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姜博衍说的是给霖铃阁送信的那个地方。 碧月不能再待在京都了,否则伤口永远都好不了,只能去一个能绝对保证她安全的地方,那就是霖铃阁。 “信在桌子上,去吧。”姜博衍握着碧月的手有气无力地说道。 安泰拿起那封信,转身离开了房间。 “是我太没用了,才会害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姜博衍声音发颤,温润的泪水顺着脸颊而下。 -- 第210页 三天后,钟黎和楼清就到了京都。 姜博衍将碧月安置在马车上,钟黎上去照料着。 “要不你也和我们一起去霖铃阁吧。”楼清知道姜博衍在碧月心中的分量,这话也是真心的。 姜博衍眼睛盯着车里,听到这话,笑着摇了摇头:“不了,京都还有好多事等着我去做。” 楼清也没有勉强,他知道姜博衍留下来是为了什么,便没有再阻拦,想起自己之前做的那些浑事,他不由低了低头,“那个,之前针对你,抱歉啊。” 姜博衍没有将之前的事情放在心上:“没事,不过碧月就交给你们了。” 楼清微微颔首,一行人向他道别,车夫扬起马鞭,马车徐徐向前。 姜博衍一直站在原地,马车已经离开视线很久了,他仍旧站在原地。 “老爷,陛下传召。”安泰走过来,低声说道。 姜博衍回过神,转头看了一眼,看到黄领事正候在一旁。 “走吧。”姜博衍迎上前去,跟着黄领事进了皇宫。 刚进御书房,姜博衍就听见了吴敬的声音。 “陛下,刘显不惜让周博谦伪造证据,就为了放出范宁和陈易青,就是为了范宁手上的那些人。” 赵嘉珩赞同地点了点头:“只是刘显目前应该没有这么大的势力造反,刑部的人并不多。” “那陛下觉得周边州府的府兵够吗?”姜博衍扶手行了礼,说道。 “姜爱卿,你说什么?”赵嘉珩紧张地站了起来。 姜博衍不急不缓地说道:“早在七天前,刘显就召集周边能用的知府,调用了他们的府兵,虽未进京都,但是就盘踞在京都周围,不过一丈之距。” 赵嘉珩震惊于刘显的行动,也同样震惊于姜博衍的消息网。 “那依姜爱卿之见,我们该作何打算?”赵嘉珩看着下面的人,尽量稳住声音问道。 姜博衍已经顾不上去琢磨赵嘉珩语气的奇怪,如今的他,只想让刘显死。 “侯爷虽然离开了,但是他的徒弟方子泰仍在京都,兵部尚书兼任禁军统领,只要有他的人马在,刘显在京都就翻不了天。” 姜博衍清楚,早在他发现之前,刘显就将驻扎在城外的人伪装成百姓混进了城,此时恐怕就藏身在太尉府。 不过两万人,他心想。 方子泰手上有虽只有一万人,但都是训练精良的兵,姜博衍如今最担心的是镇南侯那边,不知祖父有没有遇到危险…… 有了姜博衍的话,赵嘉珩也就吃了一颗定心丸,他放心地松了一口气,让人将方子泰叫来。 将京都城门封锁,百姓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也不敢出头,于是纷纷猫在自己家里。 “你说这京都是不是要变天了?”爱嚼舌根的人这时候也放心不下,要关心一下沐涞国的大事。 “我看也是,城门都锁了,你说会不会是太尉和小皇帝要打起来了?” 那人吐出嘴里的瓜子壳,悠悠说道。 “那这几日还是少出门吧,我看街上巡逻的卫兵都增了不少,没事咱还是别乱跑了,免得刀剑无眼。”说完,他叹了口冷气。 “说的也是。” —— “此次范宁和陈易青的事情,还多亏了你。”刘显举杯朝对面笑了笑。 周博谦同样举杯,只是面上糊着一层层厚厚的蔽障,好像很疲惫。 “太尉大人客气。” 刘显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放下酒杯,拎起酒壶往两个空杯中倒满酒,说道:“阿谦,成大事者可不能剪不断这点儿女情长,等事成之后,京都的大家闺秀任你挑,我亲自帮你说媒。” 周博谦:“太尉大人教训的是。” 刘显见他说话没多少精气神,也不愿在和他拉扯,就差人将他送回了府上。 “让人盯着他。”刘显吩咐身旁的范宁。 范宁不敢多嘴:“是。” “宫中的守卫都摸清楚了吗?”刘显又问道。 “宫门附近的倒是清楚,只是不知方子泰是如何用人的,请太尉再给下官几天时间,一定打探清楚。”范宁一番话说得还算让刘显满意。 刘显抬了抬手让人下去。 他抬头看着头顶的月亮,已经十天了,他派去解决镇南侯和刘安的人还没回来。 若是一起死了倒没什么,万一镇南侯还活着麻烦就大了。 他凝神想了想,他养的人应该不会这么废物,两个人都杀不了一个白发将军。 他站在廊下冷静了一会儿,转头回了屋子,长廊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周博谦魂不守舍地回了府邸,府里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丫鬟家丁,刘诗怡和兰息都已经离开了京都,都是被他赶走的。 浑浑噩噩了几天,到头来自己还要回这个没有人气的地方。 好想回到临州,至少那个时候,你还在。 他跌坐在长廊上,周顺还跟在他身后,随后,见他起身往祠堂的方向走去。 “你先回去吧,这里不用管。”周博谦扶着门冷冷地说道。 周顺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但是也不好违背命令,只好转身离开。 周博谦进门后反手将门掩上,祠堂内只有零星的一点烛光,都集中在牌位那儿。 他看着牌位上的字,用着嘶哑的声音喊了一句“母亲。” -- 第211页 许是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太过难听,他笑着安静下来,默默跪在蒲团上。 好累啊…… 他忽然有些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向姜博衍报仇,当初刘显将自己困在府里,也是刘显告诉自己,母亲没了。 而自己就像一个木偶一样,被刘显用细绳吊着,让他朝哪儿走,他就得朝哪儿走。 他现在才明白,原来母亲当初让他远离刘显是这个原因。 那母亲的死是不是也和刘显有关…… 他越想越怕,因为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目前所做的事就太匪夷所思了。 他竟然在帮自己的仇人做事。 可是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查清这些事了。 如果是真的,那只好对不起了,姜博衍…… 他轻轻闭上了眼睛,染黑的鲜血顺着嘴角溢出,倒在了蒲团边上。 第二天,周顺未在卧房找到周博谦,便匆忙去了祠堂,看到周博谦凉透的身体倒在一旁,他吓得呆在原地。 这动静惊动了刘平,刘平也慌忙赶来查看,没料到是这样的情形。 他稳住心态,让人将周博谦的尸首收拾了,重要的是刘显那边要怎么办…… 刘平看着白布遮盖的尸首,忽然心生一计。 “周博谦死了?”刘显难以置信地看着刘平。 “是今天早上发现的,周大人和我共事一场,我想去送送他。”刘平眼神带着哀伤,刘显震惊于这件事,也没顾上去探究他的想法。 “知道了,你去吧,帮我上柱香。”刘显有些想不通周博谦为何会自杀,莫非是发现了三年前的事情? 知道这件事的都在太尉府,能有谁告诉他? 刘平俯身告退,回了周府。 同样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姜博衍的耳中,他也想不通,不过人没了是事实,多想无益。 他复又低下头,看着手上的书,冷声说道:“知道了。” 安泰知道他心情不好,便默默退出了书房。 碧月姑娘不在,心情自然是不好的。 第一百一十章 半个月内,街上的人越来越少,刘显仍向往常一样上朝,恍若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这几日皇宫内的守卫也愈加森严,小皇帝夜里瞅着对面的灯笼,每次睁眼都要问外面的太监:“几更天了?外面可有什么动静。” 太监每次都如实回答,只要听见他们的声音,小皇帝就会松口气,说明外面未出什么大事。 直到这一次,他再次问这些的时候,外面去无人回答了。 四周都是静悄悄的,偶尔有几缕风从床前扫过,那似人在哀叹的声音让小皇帝往被子里缩了缩。 外面怎么没有动静了? 忽然有人敲了敲门:“陛下,太后驾到,正在殿前等您。” 小皇帝整个脑袋都是懵的,听见熟悉的太监腔,他才松了口气:“黄领事呢?” “太后正在向太后问话,此时恐怕脱不开身。”那太监说道。 小皇帝皱了皱眉,随后也没多想:“那你进来伺候朕穿衣。” “是。” 两名太监推门而入,小皇帝打着哈欠从床上翻起来,已经十多天没睡过好觉了,那个刘显这么久也没点动静。 正想着,那两名太监已经走到了跟前,猫着腰:“陛下。” 小皇帝愣了一下,往旁边的架子指了一下:“衣裳在那边,你们这是做什么?” 两名太监胳膊动了一下,小皇帝看见他们的袖口中亮出了一道银光。 那是……匕首。 对方是刺客自己居然没察觉到,这皇帝做的可真够丢人的。 赵嘉珩看着那锋利的匕首朝自己刺过来,万念俱灰地想道。 忽然一道劲风从身侧扫过,两名太监被扫到一旁,捂着心口咳嗽几声,扶着地面作势要站起来。 那老者捡起地上的匕首,超对面飞过去,直接插进了对方的心口上。 赵嘉珩看着面前这位身着白袍,仙风道骨的老者,有些诧异:“您是。” “陛下,是姜大人让老朽来的。” 赵嘉珩惊诧于姜博衍身边竟然还有如此厉害的人物,之前好像听永安县主提过,应该是姜博衍的师父。 “陛下随老朽去一个安全的地方。”余炼扶手道。 赵嘉珩摇了摇头:“朕的母后还在宫里,朕要去看看。” 余炼扯住他的胳膊:“陛下请放心,太后那边已经安排妥当了。” 赵嘉珩惊讶地抬头看着他,而后连忙说道:“那赶快带朕去看看。” 余炼朝门口探了探手:“陛下这边请。” 赵嘉珩被余炼带去了每日上朝的地方,太后早已坐在那等着了,还有姜博衍和一众大臣候在两旁。 “珩儿……”太后坐在凤位上伸出手叫他过去。 “母后,您没事吧?”赵嘉珩同样担忧地问了一句。 “多亏了诸位大人,哀家才能安然无恙地坐在此处。” “刘显来了?”赵嘉珩知道眼下的情形,刘显已经开始行动了。 “陛下圣明。”姜博衍站在一旁,俯首作揖。 “那……”赵嘉珩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害怕将他整个人都笼罩起来,在之前数个睡不着的夜晚,他不是没想过会有今天,只是当日子到了,他才感受到切实的害怕。 -- 第212页 他听不见宫门处的动静,刘显是否被拦在宫门外,还是已经破了宫门,他不知道,也不敢想。 “陛下请放心,方子泰会将宫门守好,臣等誓死守护陛下安全。”姜博衍沉着冷静地说道。 一众大人纷纷下跪,齐声道:“臣等誓死守护陛下安全。” 许是察觉到了赵嘉珩的情绪,太后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声哄道:“珩儿,姜大人说得对,有方子泰在,便不必担心。” 赵嘉珩面上松了一口,但是那颗心还没落下。 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皱眉想着。 外面的打斗似乎更加激烈了,靠着门的几位大臣似乎听见了动静,说道:“好像有人在欢呼。” “欢呼?方小将军赢了?”旁边人感觉像是做梦一样,对他们来说好像没发生什么大事。 紧接着方子泰便带着俘虏来到殿门前:“陛下,臣已将叛贼刘显拿下。” 靠门的大臣一听动静,连忙将门戳个洞往外面看了一眼,眼睛缓缓放大,惊喜地说道:“陛下,果然是刘显,用铁链捆着。” 小皇帝也有些惊讶,连忙起身就要出去,却别姜博衍挡下:“陛下,先容臣出去探探虚实,您稍安勿躁。” 太后也觉得有理,便伸手将小皇帝扯了回来。 “那好,那就有劳姜爱卿了。”小皇帝坐回龙椅上,惊魂未定地说道。 姜博衍转身开门,余炼朝房顶瞥了一眼,笑了笑,留在了屋内,没跟着出去。 “姜御史,别来无恙啊。”刘显的铠甲被方子泰除了,里头的衣裳倒是干干净净的,除了脸上沾了些许泥巴,否则看不出是从战场上走过来的。 宫门处又闹出不小的动静,方子泰放心不下,觉得还有事发生,于是朝姜博衍行了礼,便转身去了宫门口。 刘显抬头看着姜博衍,然而姜博衍没理他,抬手准备让人将他押入大牢。 然而刘显又发话了:“姜博衍,我不明白,替皇家卖命有什么好?我曾经也和你一样效忠他们,可是后来呢,先帝视我为眼中钉,你以为小皇帝这么依靠你,就是信任你吗?他不过就是想利用你。” 这话落在赵嘉珩耳朵里,让他怔住了。 刘显说的不错,他确实是在利用姜博衍,那姜博衍听了这话会不会相信? 忽然,他听见姜博衍终于搭话了,声音冷沉沉的,他说:“刘大人误会了,我只是想让你死罢了。” 刘显:!!! 赵嘉珩:!!! 什么意思,姜博衍和刘显有仇吗? “为什么?老夫好像没有害过你们姜家的人。” 镇南侯手握兵权,他不敢轻易招惹。 “并不是因为在下,至于是为了谁,太尉大人没必要知道。”姜博衍捏了捏手腕,抬起手朝牢房的方向探了探:“太尉大人那边请吧。” “哈哈哈哈……”刘显垂着头,发出几声嘶哑的笑,双手握紧,攒聚内力。 “你竟然觉得老夫会这么轻易束手就擒吗?闯宫的人,老夫本来带的就少,但是没个人身上都绑了火药,如今方子泰绑了他们,就像把火药放在身边一样,一点就炸,要听一听吗?这震彻山河的动静。” 姜博衍心道不好,却听见下面传来哗啦啦的声音。 刘显身上的锁链连带着上衣一同碎掉,露出里面的金甲衣。 “老夫前阵子淘来的宝贝如今终于派上用场了,姜大人,你的愿望恐怕要落空了。”他掌心灌足了内力,挥手打开押解自己的卫兵,接着一掌朝站在台上的姜博衍挥过去。 姜博衍不会武功,余炼虽然是他的师父,也清楚他习不了武功,因为那双腿虽然好了,但是能走路就已经是他做出的最大努力,这一掌他躲不开的。 碧月…… 他在心里念了一遍她的名字,下辈子会不会就把你忘了…… “发什么呆呢,这双腿可是我好不容易帮你找回来的,再坏了可怎么好?”那声音带着笑意,如同春日的暖风。 再睁开眼时,他已经站在了房顶上,被人搂着,那人正是碧月。 “你的伤还没好,怎么能过来?”姜博衍连忙紧张地看着她。 “都这么久了,用了霖铃阁的药,半身不遂的都能下地跑了。”碧月开玩笑地说道。 姜博衍仍旧不放心地看着她。 下面的刘显也跟着跳上来,然而刚到半空中,看到碧月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就被铁索拽了回去。 后面紧接着杀出来许多霖铃阁的人,为首的是楼清,旁边是钟黎。 姜博衍被碧月带着房顶后退了几步,碧月让他坐在凸起的屋脊上, 轻声说道:“等我一会儿,后面的事情都交给我。” 姜博衍还来不及说什么,她就闪身跳了下去,身侧的长剑早已出鞘,在冷风中萧瑟了许久。 她父母的仇,她要亲自报。 刀剑声撞成一片,但是却不能伤那金甲衣分毫,最后碧月将眸光锁定在那夺命的铁链上。 她和钟黎对了视线,朝他们手中的铁索扬了扬下巴。 钟黎当即会意,碧月跳到刘显身前。 “你就是沈德之留下的那小丫头吧。”刘显认得碧月。 碧月挑了挑眉:“正是,难为太尉大人还记得,阎王大人还等着您下去陪他吃酒呢,还是不要废话了。” -- 第213页 说完,她看着刘显迎面冲过来的一拳,她矮身挥剑刺了过去,在刘显的腿上开了个口子,然后反身跳起,奈何腰上的伤还未痊愈,耽搁了些,肩臂处挨了一掌。 碧月感觉到骨头裂开的疼痛,捂着肩膀躲到廊下。 姜博衍看到了刚才的场景,看到钟黎他们将刘显用铁链锁了脖子。 钟黎和楼清绕到碧月,学着碧月的招式,让刘显双手不得空闲,铁链便破不了。 不知不觉刘显的双腿已经遍布伤口,他越是用内力,血就流得越多。 镇南侯骑在马上,用大刀挑着从方子泰那边缴来的火药仍向刘显,“都躲开!” 楼清一行人立刻从原地跳开。 “嘭!!!” 烟雾混着燃烧的火药味弥漫开来,刘显带着满身伤痕跪在原地,没了内力,他的脸瞬间老了二三十岁,头发也蓬乱地散着,狼狈至极。 姜博衍被楼清放下来,立刻朝碧月走过去,“伤还没好你就乱来……” 碧月皱着眉头:“疼……” 姜博衍知道她这是在用撒娇转移些别的,但是这撒娇确实挺有用,姜博衍不再唠叨了,扶着碧月进了金銮殿,金銮殿除了大臣,还有事先叫过来的御医,以备不时之需。 小皇帝独自拢着披风出了门,站在廊下,看着下面动弹不得的刘显。 “你赢了……”刘显从喉咙中挤出几声嘶笑,但是那笑没多少力气,像是垂暮之年的老者。 “对不起,刘伯伯。” 那笑声赫然停止,他费尽力气抬起头看着廊下拢着披风的那个人,曾经的少年长大了,那张脸也像极了当年的先帝,眼中含着愧疚。 刘显听见他继续说道:“我替父皇向您道歉,父皇当初不该怀疑您,但他身为君王有些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刘显带着血污的脸怔愣片刻,而后低声道:“听到了……” 不过,显然他的错更大,如今他终于可以亲自去找那个人讨个说法了…… 那张苍老的脸慢慢垂了下去,再也没有抬起来。 只有路过的风听见了那人发出的浅笑,带着满足。 —— 风波过后,赵嘉珩设宴安抚众人,当然更要安抚他自己。 “此次要多谢侯爷和姜爱卿,朕才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赵嘉珩举杯朝镇南侯和姜博衍敬酒。 镇南侯和姜博衍举杯应下,一饮而尽。 “祖父此行可遇到什么危险?”姜博衍看着小皇帝举杯朝吴敬他们,便悄声问道。 “刘显派了两个人去暗杀我,但是有个年轻人帮我挡了一剑,那一剑未中要害,但是也伤得不轻,他逃得也挺快,老夫都没来的及谢谢他。” 镇南侯惋惜地摇了摇头。 姜博衍也觉得奇怪:“那祖父可看清那年轻人的面容?” 镇南侯摇了摇头,但是又忽然想起什么,他立刻说道:“那人身边好像还跟着一条狗,通身黑色。” 姜博衍听碧月说起过,刘安身边好像就有一条这样的犬,可那人真的是刘安吗? 镇南侯说的那个人此时正躺在一个木屋内,那条狗就守在一旁。 从镇南侯那逃离之后,他就滚下了山崖,昏迷至今。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睁开眼睛,眼前闪过一个熟悉的人影,他眨了眨眼睛,才慢慢看清楚。 “你可终于醒了。”那姑娘叹了口气。 面容眼熟,声音更耳熟。 “我为何会在此处?”刘安看着刘诗怡,想起身但又动弹不得。 他可能要半身不遂了。 刘诗怡按着他的肩膀将人稳住:“别乱动,你知道我废了多大的劲才把你从山底捞回来的吗?” 刘安认命地安静下来,看着刘诗怡半天没说话。 “我好像只让你别乱动,没让你闭嘴吧。”刘诗怡无奈了。 “嗷呜……” 刘安刚想说点什么,一旁的黑烈就叫了一声。 “它替我说了。”刘安闷闷地说道。 刘诗怡摸了摸黑烈的脑袋,解释道:“是它察觉到我在附近采药,所以带我找到的你,人家黑烈可是救了你一命呢。” “嗯,没白养。”刘安冒出这么一句。刘诗怡感觉刘安不适合和人聊天,于是也不再主动搭话,默默低头给他换药。 刘安听完这话,想了一下,刘诗怡的母亲是从医的,所以刘诗怡要去采药,可她一个姑娘去大山林里去采药,家里是没男人了吗? 想到这他扫了一眼头顶的房子,又向屋外扫了一眼,好像还真没有。 “以后我陪你去采药吧。”刘安忽然说道。 刘诗怡正凝神他的伤口,没听清,抬头看着他:“你刚说什么?” 刘安嘴皮动了一下,将视线别开:“没什么。” 没听见拉到。 刘诗怡皱了皱眉,也没多想,毕竟刘安和人沟通有困难,她宽宏大量地继续帮他处理伤口。 —— 姜府的东西都收拾得七七八八了,姜博衍在桌子上留了封信,然后离开了正厅。 碧月正在院子里等着他。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那么他的愿望是不是可以实现了。 “我们成亲吧。”姜博衍搂着她,轻声问道。 碧月伸出手朝他扬了扬:“你就这么求婚的?” -- 第214页 姜博衍知道她这是答应了,连忙从怀中将那枚镯子拿出来,套在了她的手腕上。 “做姜夫人有什么好处吗?”碧月用带着镯子的那只手挑起姜博衍的下巴,笑得顽皮。 姜博衍想了一下,郑重其事地说道:“姜夫人可以霸占姜博衍。” 碧月挑了挑眉,似乎有些失望:“就这样吗?那我已经霸占了呀,就没有别的了?” 姜博衍低下头,声音有些沉闷,似乎恼羞成怒,打算耍赖:“反正镯子你已经戴了,我就当你答应了。” 碧月无奈地笑了笑,在他嘴角亲了一下,温声说道:“日子你定。” 姜博衍搂着她,无声地笑了笑。 一行人悄无声息地出了城,等赵嘉珩发现那封信的时候,已经寻不到姜博衍的影子了。 “陛下,还追吗?”黄领事在一旁询问他的意见。 赵嘉珩摇了摇头,苦笑道:“你还记得那日他对刘显说的话吗?如今刘显死了,他就没理由再留在京都了。” 黄领事心里明白,便不再多问。 赵嘉珩望向城外,眸光悠远。 此后山高路远,望故人多保重。 “回吧。”良久,他收回视线,带着一众侍卫回了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