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者与野荆棘》 第1页 [现代情感] 《勇者与野荆棘》作者:Sansaga【完结】 许平忧有典型的潮男恐惧症。 然而,她还正巧有一位竹马。 混血样貌,高中戴耳钉,大学时纹身,业余玩乐队,至今仍旧讨厌西服领带。 甚至长了天生的渣男脸。薄情寡义,与她相看两厌。 敢跟这狗东西谈恋爱的人,一定是位不得了的勇者—— 许平忧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天生渣男脸X回避型依恋 -非典型青梅竹马、慢热、有部分娱乐圈 -四季初春篇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青梅竹马 励志人生 时尚流行 搜索关键字:主角:许平忧,费行云(Max) ┃ 配角:不是主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祝你闯关成功。 立意:初春成长。 ? 第1章 C01 文/Sansaga 2022/2 荆棘长在野外,就该自由自在。 - 刚过春分,楼外下起小雨。 密闭的窗户隔绝掉雨声,许平忧对着镜子,轻轻拨弄了一下耳坠。 休息室内,头顶和镜前的灯打得极亮。桌面的透明水杯,泡着三两颗枸杞,滋滋冒热气。 李姿玉的电话接进来,她没来得及叫一声妈,先听到对面嘻嘻哈哈、稚嫩的,“姐姐姐姐,”童声过后,才是李姿玉平平静静,从容不迫地开口,端着嗓子,“喂,平忧在吗。” “在呢。” 许平忧挂着因童声带来的笑意,语调轻松地应了一声。 彼此问候过近况和身体情况,双方习惯性陷入几秒的沉默。 豆豆捧着两杯奶茶推门进来,似乎想要说话,她举起水杯,朝对方示意自己已有了的可口饮料,拇指在手机侧边略微敲击,主动轻声交代,“对了,钱上午的时候打过去了,妈妈,你记得确认一下。” 李姿玉微微出口气,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没说,沉默一秒,继续平稳地端着声,答她:“好。” 豆豆当她的助理几年,待电话挂断,立刻走到镜前,尽职尽责,躬身认真打量起她的妆容发型,主动帮忙整理碎发。 “冉冉最近身体怎么样?”豆豆问。 许平忧的造型,近年来总算有在大众中落下好口碑的。 她的样貌原本就不占红毯优势。 用如今观众的话来说,端正过分,三庭五眼标准,可太标准,就容易因为没有特色,在大众中落下一句寡淡。 之前的杂志晚宴,许平忧剪了一次刚刚到脖子的短发长度,作烫成卷,再加一字肩裙摆,黑发红唇,竟然难得在社交媒体上落了好,说是有那么点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香港女星的味道,可谓是令她公司那位身经百战、铁石心肠的造型师喜极而泣。 “还是老样子,”许平忧闭上眼睛,任由助理检查自己刘海的蓬松程度,衣物的平整,轻轻说着,“等忙完最近的宣传工作,就回去看她。” 两杯奶茶被插上吸管,东子推门进来,很自然地接过一杯,同时交代,“买的饮品和甜品都已经给节目组的老师们分完了。” 豆豆点点头,满意道:“不错不错。” 不是为东子的办事效率,而是瞧许平忧,如同瞧一副叫人满意的油画。 这次的综艺,许平忧做的是观察嘉宾,只需要坐在棚内看视频做评论,不做造型都是浪费。 今日,她接回长发,剪了点细碎刘海,扎上马尾,穿一套深绿色西装礼服裙,腰部被束腰收拢,踩一双黑色高跟,依然往旧日的都市香港味儿靠,唯独耳饰作亮色点缀,平衡掉过于复古的部分。 “这会不会有点突兀?” 一大早戴之前,许平忧也有过疑问。 男造型师评判刻薄,分析务实,挥舞着化妆刷,一边抖落余粉,一边笑眯眯出声:“是这样亲爱的,你只是适合港风,可终归不是那个时候的人,说一两句粤语都困难,一开口就会破坏氛围。” “咱们还得务实一点,活在当下。” 专业的人总有专业的说法,连嘴上的道理也是一套接一套。 许平忧那时被逗得忍不住笑,此刻起身,推开休息室的门,将高跟走得如履平地。 综艺本身是恋爱综艺,叫《与爱第二次接触》,噱头是将一群经历过离婚的熟男熟女凑在一块儿,收获新的爱情,展开新的人生。 观察嘉宾只需要在摄影棚内呆着,看节目组放映的片段,与其他人一起给出各种各样不同的反应,不需要亲自上阵。 许平忧正为自己将要上的一部剧宣通告四处奔忙,接到这样一份工作,自己都忍不住感叹起实在是轻松乐事——谁不喜欢繁忙之余,看些一手的八卦爱恨呢? 不必绞尽脑汁地答一些被问过八百次的问题,也不必因为考虑到剧方需要,为了一次双人采访,提前与男主演方的经纪人提前交涉半天,双方谁也不让步,只能热搜斗法。 只是…… 豆豆扶着她,两个人慢慢悠悠走到电梯间,一路打过许多招呼,许平忧站进电梯最里,侧过下巴,就可见到金属平面映照出的影子,隐隐绰绰地同她自己对视。 “哒。” 有鞋子落地的声音。 有人进来,豆豆反应很快,往里退了一下,挡在脚踩恨天高的许平忧前,体贴地为她挡出足以站稳的空间。 -- 第2页 豆豆年纪二十出头,但常年在圈中应酬,很有一套自己的为人处世标准。 如果需要赶行程,对于不熟的艺人,就会主动替许平忧打招呼,许平忧再紧随其后,含着笑意点点头,这样效率既高,态度也妥帖。 这会儿同样照此操作。 偌大的娱乐圈,随便扔一块石头,都能砸到所谓的‘某某老师’,永远不会出错。 “费老师好。” 豆豆到底年轻,声线偏细,很脆地掉落在地面,按圈内习惯称呼对方。 许平忧同样如常,配合地回过头,弯起眉眼嘴角,点点头。很有礼貌。 被叫做费老师的男人个头很高。 铁定是过了一八五,随便站进来,就将电梯内亮光压得去了一半。 他的食指与拇指之间,捏着一只没来得及戴上的耳机,听见招呼声,眼皮微抬,看向她们。神色惫懒散漫,点了下头就算。 “……” 豆豆完成任务,颇识时务,闭上嘴,朝许平忧点了点头,示意OK。 于是,许平忧继续看起电梯间金属亮面,依旧放空。 金属平面化身成泛着有色波纹的镜子,荡荡悠悠地反射着空间内的一切。 几步之外,黑色西装被劲瘦的肌肉线条撑架得挺括有力,映照在镜子上。 男人肩膀一侧靠着电梯,插着兜,右手懒散地翻着手机,显露出些微痞气。 狼尾发被束出一簇,左耳坠下细银耳线,正好与灰银发色呼应。插在裤兜里的手腕贴了一层薄薄的肉色,刺青若隐若现,骨节突出。 整个人如一片黑云,凛冽似异类。 许平忧垂下眼睑,看向细细的鞋尖。 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安排得当,才出电梯口,已经有人等候许久。 录制棚稍走两步便到。 “许老师,您位置在这儿。” 工作人员轻声细语地带她过去,许平忧的位置离主座很近,抬起头,恰好能与主持人互动寒暄。 主持人这份工作,往往能比他们接触到更多的所谓圈内人,为人处世只有更老道,没有最老道。 当下,女主持握住她的手,眼睛亮光,上上下下来来回回扫了又扫,作万分惊艳状,“哇,宝你怎么回事,回回见你,回回都能变得更美!” 许平忧笑起来,故意叹息着说:“我的造型师四点就抓我起来开工,他要是能听你这番话,一定能开心得念叨一天。” 临节目录制前,棚内人来来往往,做着最后的紧张核对工作。 她面前放着一方纸板,夹着的第一页纸,上面是与节目本身的男女嘉宾们相关的连线题,虽然看起来花样多,但大体其实就是让棚内嘉宾们做个配对预测,以及自己个人主观的相关分析。 后面多夹了一张白纸,大约是供他们在长时间的录制中随便写写画画,充做草稿用。 豆豆站在摄像头外,捧着装着枸杞的水杯,垫脚朝她挥挥手。 许平忧笑眯眯地对她点完头,垂眼敛目,无所事事,用圆珠笔画起一只小狗。 大体是杜宾的幼年期,黑橘色,垂耳,豆豆眉…… 节目开始录制,画也差不多完成,被她眼睛不眨,利落地压进答题页下。 “观众朋友们晚上好,欢迎在星期五的夜晚来到我们的《与恋第二次接触》,那么在节目录制之前呢,请容许我为大家介绍一下这一期的到场嘉宾们……” 许平忧一向佩服主持人们的优秀口条。 一长串的赞助商,一长串的歌手演员名,有条不紊,分门别类,时间卡准,全按流程。 她对着镜头,习惯性地笑着挥手,比刚刚要矜持内敛许多。 “哈喽,大家好,我是演员许平忧。” 网络上,曾经有营销号借着所谓的‘明星名字大盘点’,说她名字起的虽然不错,但总感觉失了些积极的生活态度。毕竟,人的一辈子要是能平息掉所有忧愁,固然是好事,但这明显就是建立在默认本人会遇见忧愁的前提下做出的祈愿,多不好,不吉利! 黑色西装的男人坐在她的对面,状态松散,抬头便可看见。直到主持人说完话,才有了一点正儿八经要录制节目的状态。 他对着镜头,既不过分随意,也不紧张严肃,轻松又自在。与刚才在电梯里差不多,微微扬眉,颔首。 “费行云。” 轮廓冷峻,眉骨和鼻梁很高,混血天生的优势。 唯独眼睛是亚洲人的内双,这样的样貌,上镜几乎是无往不利——或者,直接用一些人简单评价他的,简直是天生的多情苗子,看谁一眼都仿佛风月流转,隔着屏幕,似笑非笑,看得人心口发痒。 许平忧的手指摩挲着第一页纸,摸到一点刚刚圆珠笔绘制出的、小狗状的划痕。 作者有话说: 开新文啦,带着忧忧和麦哥跟大家问好=3= -预收- 《少年执着病》 二十岁那一年,罗宛昭自称得病了。 一种名叫唯爱十八岁的病症。 罗宛昭痛心疾首,“我可惜男人这种生物不能永远十八岁。” “这样他们就永远不会脱发发福变油腻,穿着白T,骑着单车老老实实当春天的组成部分了。” …… 罗宛昭说这话时,二十九岁的男人正巧时隔许久来她家做客。衬衫西裤,青竹似的人物。 -- 第3页 他来看望他的恩师,罗宛昭的父亲。 闻亦周看着她的脸,眼睛都是笑的。 -表里不一成年人X自称唯爱少年感 -年龄差、年上、娱乐圈 -四季深秋篇 第2章 录制棚内的所有嘉宾绕着一张长圆桌坐下。 主持人在主人位落座,负责掌控全局,把握节奏,还要时刻观察场下工作人员的录制提示。 节目正式进入到观看阶段,许平忧托着下巴,屏息凝神,全神贯注到嘉宾们的八卦纠葛中。 熟男熟女总归没那么多生涩弯绕,大多直来直往,高手过招。一位性格内向的女嘉宾因为稍作犹豫,错过了与心仪男嘉宾约会的机会,但表达情绪依旧很得体,只在接受幕后采访的时候眼眶稍微红了红。 女嘉宾朝编导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强忍住外泄的情绪,不是为的遭遇本身。 “……我自己性格就是这样,而且都这么多年了,也已经学会了接受。不过有的时候也会想嘛,哎呀,你要是努力一点,别那么慢慢悠悠的、非得需要人逼一下,很多事情可能就不会发生,很多机会也都能抓住。” 她顺着话题,谈及自己的性格,不可避免地说起以往因为内向错过的时机与邂逅,惹来棚内许多人的叹息。 屏幕外,主持人柔声说出看客们的心思:“被动性格确实容易遇见这种……” 她转向许平忧,很自然地问:“如果平忧平时在生活中遇见这种状况会怎么做?” 许平忧不慌不忙,略作思索,坦诚地说:“其实我个人性格也还挺被动的,如果错过了,多半同样会因为觉得尴尬,随他去了。” 她眼睛不眨,情绪与外貌看起来是一致的温和从容,轻松道:“不过我还挺擅长从往事中走出去的。” 主持人不点评她的对错好坏,应和地点点头:“哦……明白,就是挺看缘分,喜欢自我开解。” 随即侧过身,很自然看向一侧的男人,“小费老师呢?” 面对面,也就一个桌面的距离。 费行云抬眼看向主宾席,笔在指尖晃晃悠悠,笑着道:“我应该不太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主持人眼睛一亮,犹如发现什么猛料,夸张地惊叹:“哇哦,那你对喜欢的女孩儿一定很主动咯!” 此刻,录制棚的目光全部聚焦到他身上,费行云却依旧从容,天生适应这样的环境。 他没有答的特别具体,笔在桌面上滚动几下,还是懒懒散散的自在,“算是。” 很轻巧、笼统的说法。 许平忧在第一页纸上写了什么,又放下。 除她以外,在场的观察嘉宾中,还有一位同为圈中的演员。 既然是同行,节目录制的休息时间,两个人便免不了顺嘴谈上一两句。对方的资源比她要好得多,童星出身,在大爆的宫廷剧中刷过脸,出演过女主角的儿子,又刚刚在一部大咖云集的电影中担纲男二号,聊到她即将上线的网剧,竟然没有显出什么轻蔑的情绪。 “挺好啊。” 多年的演艺圈配角经历,使男生几乎将‘很会做人’四个字写在了言行举止中,主动把她捧作前辈,“网剧在题材上有相对自由的优势,方老师的演技也不错,我也跟他合作过的。” 方老师,方沐,她那部剧的男主角,目前算得上这段时期内的合作搭档。 许平忧点了点头,跟端着纸杯送水过来的工作人员道谢,同样打起太极,“方老师也是科班,算我的师兄,有他带着,确实没那么难。” 录制散场,节目组的后勤人员开始入场打扫残局。 她将答题页下的画纸抽出,撕成两半。于是,杜宾幼犬被变成两个纸团,扔进一侧的垃圾袋。 豆豆得了允许,进入关闭的镜头前,听她提起刚才的聊天插曲,差点被没背过气,借帮她整理头发的动作,小声地咬牙,“拍戏是没那么难啊,戏后他那个经纪人才叫难!” 方沐此人,很有些背景。 虽然年纪过了三十还在网剧里打转,但却因为手持一两部大热过的古装剧,总能上一些营销看脸博主的“娱乐圈遗珠盘点”,属于路人粉还不错的类型。 他们俩合作一部中规中矩的古装爱情戏,设定也是几乎玩不出花样的郡主和将军,按理说,双方都是属于老老实实,顺其自然,打完收工的预计。谁知道运气不错,档期碰上寒假,原创的剧本逻辑也过得去,竟然也有了点小水花。 按照对方经纪人的意思,为了维持这份水花,两个人其实最好能配合平台,多多共同营业,借助角色,吸一些两个人绯闻的热度。许平忧还当是如之前一样,正常的互惠互利,她的经纪人曹姐从出道就开始带她,立刻从这份说法嗅出其中的不对。 “炒CP要热度很正常,只是她用了绯闻的说法,”曹月斩钉截铁地评价,“虽然市场不愿意承认,但是事实就是如果不好好拿捏这些尺度,对女演员的影响确实更大。” 这段时间,对方经纪人有意买了热搜,他们这边就只能见招拆招。 一番事态下来,豆豆没有好评价也正常。 “没见过这么贪心想红的,只能说,可能年纪大了,就要上赶着要踩别人一脚……” 豆豆很少如此刻薄。 她念念有词,将一双白色平底运动鞋拿出来。许平忧接过去,一边听她的抱怨,一边忍不住摇头笑,换下踩了半天的恨天高后,长出一口气,“知道你操心,只是这些话可不能……” -- 第4页 豆豆声音压的更小,同她眨眨眼:“哎呀我知道,这不是人快走完了嘛。” 娱乐圈的人,大多有点名气的,通告都是一个接一个。 一张长桌,此刻走得连主持人都不剩,她们反而像是异类,两个人絮絮叨叨,慢条斯理地收着摊子。 豆豆扶着她,与她一同出录制棚,进入电梯,继续小声地说:“不过我还真没想到,Max也会来。” 许平忧摸出手机,不急着在电梯内说话,直到到了无人的走廊,才平静地接话,“没什么想不到的,毕竟都是圈内人。” 是圈内人,就要守规矩。 她想起他若隐若现的手腕刺青、泛灰的发色……真神奇,独来独往的自在性格,也有配合上镜需求的一天。 为了干好助理这份工作,豆豆几乎不曾主动要过谁的签名,只是今天,破天荒地找了个时刻,去问费行云要了签名。 “果然还是他做主唱时期的签法,没变。” 豆豆低着头,小心地翻着自己的笔记本,有点叹息地说。许平忧摘着马尾上的银饰,瞥过一眼:Max,费,两串字符被花里胡哨地串起来,利落有力,带一点笔锋。飘逸潇洒,有那么点字如其人的意思。 她没什么感触。 若干年前,她第一次设计出这个签名,想法就是如此。 豆豆去找东子确认用车,她正好借着这个空挡,去一趟洗手间。 头顶的灯照出一片橙黄,她自洗手间出来,与镜中人对视片刻,擦掉了唇膏。唇瓣是干的,唇齿间也发干。 洗手间的隔壁就是这层楼的吸烟区,空荡无人。 有人来电话,她就擦净手指,按下通话键。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方沐装模作样,为着之前的热搜乌龙道歉,“这次主要还是想跟你说声不好意思,是我们这边处理的不及时,才给你添了麻烦……” 她在走廊上听着通话,光顾着单手整理头发,迎头撞上路过的工作人员。小伙子年纪不大,看起来神色慌张,明显是认出了她,因此有种如履薄冰的害怕。许平忧不由得笑笑,移开电话,宽慰对方一句,“是我没好好看路。” 方沐的声音严格说来,不算不好听。 当然,科班出身,从业这么久,说不清场面话就怪了。 外面的雨幕没停,她站在吸烟区附近,裹着豆豆拿来的外套,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还是刚才的语气口吻,平平淡淡的,“没什么的,师兄。” 叫一句客套的师兄,已是表面功夫到位了。 方沐在对面停了停,“那就好。” 他好像没有挂断电话的意思,良久,才继续说:“小许,我有时候觉得,你不太像你的年纪那么年轻。” 什么意思?是说她没有活力,总是按部就班,还是赞赏她成熟稳妥,所以才做事情不容易生气? 总归许平忧并不在意。 她摸了摸耳垂,才发现今日戴上的银色耳坠掉了一只。 许平忧一步一步往来时的路寻回去,快找到洗手间门口,敏锐地闻到一股淡淡的烟味。 吸烟区多了道黑色的人影。 她抬眼,扫视而过,收回目光继续往洗手间走,找了一圈依旧没见耳坠,干脆不慌不忙地摸出手机,预备给豆豆打微信电话,叫人来一同奋战。 还好不是什么贵重的品牌赞助,只是她之前国外拍摄淘来的个人物件。许平忧把轻重缓急理得清楚,还有心思自己开起玩笑。 有脚步声渐渐逼近,她抬头,对上一双眼睛。 许平忧最擅长装腔作势,仰着头,从从容容,“有什么事吗?” 费行云低着头看她,整个人像一株黑色植物,滋滋地冒着凉气与攻击性。 要说冷漠也不是——毕竟占了天生笑眼的便宜,不笑也像似笑非笑,全看与他对话的个人怎么理解。 “没什么。” 几秒后,他将烟头丢进垃圾桶,又朝前走一步,“你……” 距离近了,她才注意到他的黑色衬衫开了两颗扣子,露出脖颈锁骨,劲瘦的线条。还有细长的一条黑色,有点像简洁大方版的Choker。 许平忧掐了把手心,先发制人,平稳出声:“你怎么会参加这个节目,音乐制作人也需要上综艺吗?” 快十五年了,她总还是忍不住在对着他的时候显露出一点情绪波动,说话习惯性地带刺。 费行云微微扬眉,并不回答,反倒是从西装口袋中摸出一串银色,抬起手。 许平忧没反应过来,下意识要躲,被人倾身捏住耳垂。 一瞬间,酥麻刺痒从耳廓传到背心,身体无法控制地一颤,手指发抖,耳坠重归原位。 许平忧扶住耳垂,掌心摸到熟悉的凉意,皱起眉头正要说话,又有手指却从她的眼前扶过,动作上雷厉风行,力度却轻得像豆豆平时一样,替她将一缕碎发挽至耳后。 他的眼睛看着她,像收敛了獠牙的大型犬类,光是目光就道尽了想说的,因此不屑辩白。 费行云懒得跟她说好话,走前也只扔下四个字。 “路上小心。” 作者有话说: 周二见。 第3章 费行云一直懒得跟任何人说好话。 许平忧第一次见到他,几乎要追溯到懵懂的少年时期—— 或许比那还要更早一点,谁都与所谓的娱乐圈八竿子打不着,智能机刚刚开始流行,都是小学萝卜头,身高差尚未达到如今的地步,绝对能归属在‘小孩子’的范畴内。如果生活顺遂,关心的应该是学校小卖部与外面的一块的价差,谁经过爹妈允许拥有了自己的智能手机,谁暗恋谁,哪门的老师最讨厌,体育课为什么不能每天一节…… -- 第5页 那会儿,她还住在未拆迁前的成东巷,老小区为主,筒子楼林立,一到饭点,各家各户同时开干,彼此都能闻见邻居家的饭菜飘香。今天炒的菜还是炖的汤,全都是公开的秘密。 许平忧的父亲开了一家小型的装修公司,常年在外奔波,尽力为一家提供保障生活的经济来源,母亲李姿玉是舞蹈老师,在她有自主意识之前,就已经为她提前安排好了舞蹈生的路,在邻居口中,除了模样漂亮,还有一点点的‘为人清高’。 “清高有什么用。” 小孩子的特权之一,是不被当做一个具有完整思维的人。 九月的傍晚,她自学校归来,在老树下的石桌上写作业。 一扇窗户之隔的一楼,被房主改造成狭小的休闲场所,摆上茶几桌椅,供附近筒子楼的居民们娱乐。 闲言碎语伴着嗑瓜子、搓麻将的声响传入耳朵。 有人乐呵呵地调笑:“哎哟哟,你这话酸的,没用也得有人吃这套啊。” “人家是市里单位退下来的舞蹈演员,以前吃国家粮的,人长得还漂亮,要不是受了伤,估计还能跳几年,哪里轮得到姓许那小子娶回家里去……” 内容也不是全部针对她家,不过是被人当成牌桌上的配菜,习惯性反刍着成东巷内的鸡毛蒜皮,今日终于轮到她们这儿。 许平忧一言不发,埋头翻看着自己的练习册。 做完最后一道大题,太阳也差不多落了山。她收起中性笔,踩着斑驳的树影进入楼道,一路行至七楼,跑得台阶砰砰作响,最后喘着气,慢慢地在顶楼停下来。 敲开门,李姿玉冷了一张脸,看起来已经等待许久。嘴上没说什么,只是将一双拖鞋扔至她的面前,‘啪’地一声,背挺得笔直,神色端得冷静。 许平忧最怕这份冷静。 每次练功不积极,不上心,效果不佳了,就会享受如此待遇。 她低着头,一小步一小步地挪至餐桌前。 李姿玉指了一张椅子让她坐下,又自己慢慢地挽起头发,片刻后,以一种冷然淡漠的语气出声,“……听班主任说,你上课不听讲,被抓到偷摸画画,是不是?” 李姿玉生气总是很平静的:平静地说话,平静地做事,就连表情也是一如既往的得体,整个人好像一株破土而出的荷花,又像面目温和的菩萨,看起来波澜不惊,只有语言夹枪带棒,让人能奇异地生出畏惧与害怕。 此刻喝一口水,食指和中指微蜷,关节敲击着桌面。手指旁边摆着一把戒尺,大小刚好,正够教学和教训使用。 天色暗了,屋里的灯只开客厅的一侧,照不到两个人所在的地方。 李姿玉淡淡出声:“说话。” 许平忧低声开口,说不上有什么情绪波动。 “……我错了。” “错在哪儿?” “错在不应该上课不好好听讲,走神,不用功……” 这些场面上的认错话,说出口也非常简单。话到最末,她的思绪已近麻木,抬起头,对上一双漠然秀丽的眼睛。 荷花还是荷花,菩萨还是菩萨,不过沉静地俯视着她。 “错了。” 空气沉寂了片刻。半晌,李姿玉方继续平淡地说:“是错在你不该把多余的心思,花在舞蹈以外的事情上。” 她让她将随身的素描本拿出来,许平忧抱着书僵坐着,到底拉开拉链,抽出一本又一本的书:练习册、语文课本、纠错本……直到最后,才是一本书皮包着的素描本。封面是戴着皇冠的小王子,是她在校门口的文具店买的,从晨读前纠结到放学后,精心选出的合心意的图案。 李姿玉翻开看了几页,依旧坐得笔直,体态身姿薄如纸片。 纸片似的美人,连撕东西这件事,都能做得优雅适度。脆弱的纸张一张张断裂,许平忧下意识地闭上眼睛,试图将思绪放空,控制住身体的本能反应。 “手摊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面前的人捏着纸团,终于出声。 一下、两下……她摊开手掌,下嘴唇都快要咬出血,就是没有掉泪。 “以后还画不画了?” 许平忧开始还试图倔强地保持沉默。 直到李姿玉不再留情,语调发冷,力度加重,她才瞧着地板上拉出的两道人影,渐渐开始发起抖。两滴眼泪打在人影上,模糊的视线中,她整个人哆哆嗦嗦的,几乎快要融化成水,“不、不画了。” “大点声,再说一次。” 李姿玉提高音量,如同平日里教导她练基本功,如常端坐,语气平稳。 “……不画了!” 耳边嗡嗡,视线模糊。 夜色彻底降临前,她喃喃地对着菩萨发了誓。 许平忧躺在床上,缩成一团,望着空出的床铺角落发呆。 深蓝色的被单床套,既像天空,又像海洋。 她展开双臂,沉进海洋,忽然想到楼下小姑娘家的那只狗。 一只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小狗,纯白色,垂耳,会咧嘴看着每个人傻笑。 她在成东巷,一直游离在同龄人群体之外。白天要上课,晚上要练功,周末还要继续加练,另有安排的学科补习,要想出门,李姿玉也不会给规划以外的零花钱,更不许她参与到幼稚无聊的孩童游戏,因为那不够艺术,也不够得体。 -- 第6页 孩子们的感受总是直接,久而久之,她的标签自然就成了传说中的‘小气’‘孤僻’,倘若不是因为还有一两个住得近的小姑娘,几乎没什么人主动与她说话。 这个年龄段,就连炫耀的事情大都做的浅显易懂。小姑娘的原话坦荡,与她谈论暑假的自驾行:“我爸妈带我出去旅游的时候在高速服务区捡到的,说是品种还不错呢,肯定是哪家带出去玩儿走失的……不过也没什么,以后我肯定会好好养它,还能带去其它地方玩。” 她拿着手机,给她看照片,夹杂着山川河流,平原星海,一看就不是出自孩童之手。 许平忧望过一眼,闷声不响。 “你话真的好少啊,”对方这样抱怨,“要是再这样,我们还算朋友吗,他们都不让我跟你玩儿来着。” 许平忧也不知道算不算。 她瞧着床铺,只意识到这方空着的空间,或许刚刚好容得下一只小狗。 如果有就好了,不必一定要人家那样娇小可爱,雪白俏皮的……哪怕灰不溜秋,调皮捣蛋也好,至少,可供听人说一两句无聊话。 第二天一大早,她在熹微晨光中出了门,李姿玉去舞蹈工作室更早,将早饭留在餐桌上。她喝了一小碗南瓜粥,抓着包子出门,听着洒水车的音乐声,走路也绷直得像一根竹子。 “你一天到晚到底在想什么,”后桌的男生姓苏,总喜欢抓她的辫子,笑她话少,“闷葫芦今天改性,不画画了?” 她不说话,他还越来劲,“不是吧,还真为昨天的小事儿恨上我啊?我平时也老被老师抓到上课干别的,也没见跟你这么要死不活一样,何况,我也不是故意告老师,只是巧合……” 许平忧不答他,托着下巴,食指在桌面上打圈。 老师领着一个从未见过的男生进来,她也全无兴致,盯着一长串的诗句发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背记之余,仅仅抓住长篇大论最后的总结,“……费同学刚刚从国外回来,可能会不太适应环境,大家平时要多多帮忙,同学之间互相关爱,好不好?” “我去……老外啊?” 后桌男生被转移了注意力,大大咧咧地瞪着台上的人,愣是不带脑子,喊完才想起要迟疑。 怎么又好像不是来着……他讪讪地找补。 其实不怪他——浅棕色的头发,灰棕色的眼睛,整个人穿着一身不符合年龄的黑色,面色淡然,轮廓锋利深邃,是谁都能瞧得出的不同。视线穿过前排,仿佛没有落在教室的任何一处,漫不经心得很、飘忽得很。 作者有话说: 明天如果更的话还是晚上哦。 第4章 除去这些,还有一点很明显—— 他是很好看的,不仅好看,气质还很显眼。 十几岁的年纪,男生大都面容稚嫩,还停留在幼稚的打闹、攀比、热衷惹小姑娘生气的阶段,骤然丢进一个截然不同的存在,就如同往平静的湖面丢进一颗石子儿,多大的波浪全看湖面本身。 这一点,光看台下小声议论的女生们就能看得出来:他没有穿校服,大约是转学第一天没来得及拿到手,穿的是自己的T恤长裤,一只裤腿挽在小腿肚,露出修长纤瘦的脚踝。头发稍长,微乱,皮肤很白,个子在同龄人中算高,眉骨鼻梁高挺,只有一双眼睛看得出亚洲人的血缘。 他的心思游离在教室以外,因为不在乎,所以才看起来波澜不惊……神色不像小孩子。 最后一句是许平忧的个人感触。 她抬头注视片刻,并未将这插曲当回事儿,关注转学生,并不能让她的学业进步分毫。 课间,班主任又将她叫到办公室,谈起昨天的插曲。 班主任显然很用心,语调平和,态度温柔。关心她的心情、状态,说起昨天,提及她这学期并非是初犯,但也没说太多。许平忧懂得她的关切,因此也没提及昨天的情况,只安安静静地站着,最后说,“谢谢老师。” 并没有其它可谈。 外面的阳光正好,晒得地面都仿佛滚烫地冒起烟。 她是语文课代表,课代表的职责之一是负责收发作业,吃力不讨好。 她抱着一打周记本预备出办公室的门,望着窗外的高照艳阳怔怔几秒,回过神,腾不出手,门恰巧被自外面推开。外面的人与她对视,往旁边挪过一步,略抬下巴,为她空出足够的通道,懒得说什么。 她点点头,直到走远了,才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 费行云。 许平忧恍惚间想起对方的姓名。 学业上,她是标准的偏科生,数学一般,对文字有非一般的热爱,读得出名字的好坏。 “……他真的是混血儿,我去问了,外国名字叫Max!” 显然,有人比她的消息要灵通的多。 女生们八卦起来总有花不完的精力和时间,何况是一个本身就具有神秘感和吸引力的个体。后座的男生有了新的关注点,听见这番闲聊,立刻嗤之以鼻地做出评价,“停一停停一停……不是我说,你们知道这个能干嘛,在中国还是要说中国话,不还是要用中文名儿。” 女生们很会反驳,朝他翻白眼:“那也跟你没关系!” “没关系就没关系,谁要跟小白脸有关了……”被怼了也不泄气,继续嘀嘀咕咕。 -- 第7页 许平忧合上书本,回身从书包里摸出下堂课要用的课本,余光瞥见对角线上的人。 小白脸的确很白。 他趴在桌子上,埋头睡得坦然。棕色的发丝翘着一两根,不规矩,如同大型犬类的毛发,毛毛躁躁,整张脸陷进臂弯,左手懒懒地伸出课桌,垂在桌面以外,延伸出微弯的弧度,细瘦的指节。 …… “真能装,也就你们女生吃这套。” 做出‘小白脸’评价的当事人还试图找出更多标签。 费行云自然听不到这番评价。 刺耳的上课铃作响,少年睡眼惺忪地抬头,笔晃晃悠悠地在手指间转了一圈,打了个呵欠,惫懒又自在。 放学后,许平忧并没有直接回家。 她重新在校门口买了一本素描本,这一回没再多加挑选,放进书包里,一路七拐八拐,绕至成东巷口,却并不往家在的方向走,而是直接在分叉口向右,进了巷子的另一处小道,听着小贩推车卖水的吆喝,找到一处摆放花草的门面。 这是一家小卖部。 占地面积不大,挂着银灰色的卷帘门,营业时间,灯打得透亮。 门后的小超市排着三列货架,各种商品齐全。尽头的后门连通着后面的一处小院落,种着一棵榕树,满院花草。 “……” 她默不作声,从衣兜里摸出十块钱,随便抓了一袋果汁软糖,一瓶可乐,走至烟酒柜台前。 小超市内,高悬的电视正放着往年的相声,一对搭档插科打诨,逗得观众哈哈大笑。 柜台后的躺椅上睡着一道人影,歪着头,手持一把蒲扇,轻轻地打着呼噜。 一杯热茶冒着些微的烟雾,阻绝了她并不高的视线。 “阿婆。” 她隔着烟雾喊,没有动静,就咳嗽一声,故作无意地敲了敲玻璃柜台,发出清脆的、控制范围内的声响,“邓阿婆……” “……啊。” 阿婆自睡梦中惊醒,慢悠悠地起身,扶着头发,看见她了,立刻笑起来,轻声细语地,“是小忧呀。” 她有些不好意思,同样笑了笑,将软糖和可乐推过去,递去十元纸钞,恭恭敬敬,垂眉敛目。结完账也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左顾右盼,扭捏一阵,接过找回来的零钱,极缓、极缓地往裤兜塞回去。 “对了。” 动作快要完成的最后一秒,阿婆端起热茶,乐呵呵地出声,顺嘴问话:“上次教你的那些,你还记得吗?” 许平忧顿时眼睛发亮,却竭力克制,耳根微红,嗫嚅着:“记得的……就是最近学习比较忙,没怎么画了。” 她说着,肩膀微塌,又提起,强行作得淡定:“也没法您给检查布置的素描作业……” 其实说是阿婆,也只有头发相对白了些,皱纹多了些,精神很足,不像寻常的老太太。五官依稀看得出年轻时的出众,笑起来眼睛弯弯,和蔼又温柔。 此刻,柜台后的人听她这番像是借口的话,依旧淡淡地笑起来:“没关系,你现在更重要的是学习,”放下茶杯,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温和地劝慰,“以后还想学,周末继续来找我就是了。” 许平忧呼吸急促了一秒,又克制住,提着一口气,憋得满脸通红:“好!” 唯独语气没藏住情绪。 李姿玉是绝不准她碰碳酸饮料的,尤其是含糖的碳酸饮料。生长规律是客观规律,马上快要到发育期,饮食也几乎全按照营养食谱控制,软糖更是奢侈中的奢侈。 归家路途中,密封的软糖包装袋被她捏得皱皱巴巴,可乐一口没喝,全送给路遇的楼下小姑娘。 小姑娘一无所知,抱着她的小白狗,笑眯眯地夸她这个朋友够义气,如果有机会,下次还要一起玩儿。 “回见啦!” 她也难得地笑,喘着气小声回话:“回见。” 一路跑进漆黑的楼道口,身后,仿佛傍晚的夕阳都发着热。 当周周末,许平忧照常去少年宫上完英语课,带着满脑子的ABCD回来,熟门熟路,直接溜至小卖部。 周日的下午,李姿玉要带工作室的舞蹈班大课,几乎没有时间看手机、打电话。她虽然没有智能手机,也被分配了一台学生机,要真打,许平忧也有可说的,同朋友一起做作业、看狗……毕竟昨天都约定好了。 邓阿婆一见便知她的来意,乐呵呵地起身,将那处后门打开,她跟着摸进去,就像进入另一个安静的世界。 热闹的成东巷,竟然也有这样的小天地。 一院子的青石铺路,植花种草,房门是深红色的古韵,一排花盆,一排葡萄藤架,满目青绿,正是九月,还有几只夏蝉响鸣,生机勃勃。 榕树下,一方石桌,石桌旁另摆了两三把木椅,一台米黄色画架。 她还是如以前一样,买了软糖和冰镇可乐,顺手放在青石桌面上,没再多管,坐上木椅,如饥似渴地听起阿婆的教导。 那句话原来没错:兴趣是最好的老师。 “……” 许平忧从未觉得听课有这么叫人轻松,这么叫人心旷神怡。 邓阿婆声音缓缓,娓娓道来,将这处小天地变得更加神奇。 明明一扇门外就是烦杂拥挤的都市生活,在她这里,还有数不尽的课后补习和练功时间……许平忧拿着铅笔,素描本搭在膝盖上,这一回,真正如跌平静的大海,身体与情绪都是舒畅。 -- 第8页 可惜大海没平静多久,被推门的巨响惊动,“砰——”,石破天惊似的。 她被惊得哆嗦,回过头,正看见那瓶冰镇可乐咕噜噜地泛着气泡,被人打开,发出“呲啦”的响动。 泡泡声跌落青石,四散而开。 始作俑者身形单薄,棕色的发丝被汗浸透,一手搭着滑板,一手仰头灌着饮料,自在随性,好像压根不在意这院子多了个人。 “小麦回来啦。” 邓阿婆放下手中的铅笔,隔着一个她,一点不觉得惊讶,笑眯眯地招呼起人。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盛夏时节,夕阳是灼热的橘红色,透过藤架泼洒在青石地面,像弥漫的水彩。 “嗯。” 水彩之间,‘小麦’一口气灌下大半瓶可乐,眼皮不抬,声音带着点哑,答完一声,才拖着嗓子,懒懒地说:“……您忙,我洗完澡去前面看店。” 显然是对着阿婆的话。 接着,他将滑板吊儿郎当地往房檐下一靠,看起来并没有认出自己的同班同学,或许认出了也不在意,一个眼神都吝啬,步伐悠闲,径直走向角落的房门。出来时头发更湿,换了件深蓝色T恤,肩膀上围一块白色毛巾,踩着一双黑色人字拖,走得潇潇洒洒,还是那股子闲散、不在乎的劲儿。 话说得多了,才发现他普通话很流利,只是在班里懒得多讲。 “哎,怎么又不吹头发。” 邓阿婆从来好脾气又讲道理,这会儿,难得眉头微蹙,苦口婆心,起身跟过去,费行云就笑笑,眼睛眯起来,也不打断,等长辈说完,最后大人一样,顶着湿漉漉的鼻音接话,“知道了,奶奶。” 拖鞋打在青石路面上,来来回回,发出‘答答’声响,如同它的使用人,好生自在,全无顾忌。 许平忧安静地坐着,很难不对他做出这一点主观的评价,同时,抓住人际关系信息上的关窍—— 可乐看起来是没必要计较了,三块钱,抵不过阿婆教她一堂课。 她没敢把素描本放回书包,学校和家现在都不是安全的地方,纠结一会儿。好在邓阿婆为人和善,对于她寄存本子的请求,几乎是想都没想就点了头。 “当然可以,什么时候来拿都行。” 邓阿婆爽快地答应,和蔼地说着:“反正我一个人也是呆着,给你上课也是呆着,还能多个人聊聊天。” 许平忧不好意思地抿嘴,眼神不自觉地往柜台瞄几眼。 电视机被调至体育频道,相声变成球鞋与地面的摩擦声。 她们俩说话,费行云就搬了把木凳,拿着毛巾,专心致志地擦着滑板,将摩擦声当做背景音。 烟酒柜台上摆着桶压好盖的海鲜味儿泡面,另附两根包装拆到一半的火腿肠,一把灰色的小剪刀,接地气的程度,简直与样貌完全是两个极端。 邓阿婆去里屋切西瓜,小超市内只留两个人。 风扇慢慢悠悠地转,许平忧低眉敛目,拇指摩挲着关节。 于情于理,是该说点什么,可对方看起来有事可做,搭话的时机就得琢磨、再琢磨,阿婆这层关系…… “竟然在呢,听说隔壁那个运动公园修好了,去不去遛遛?” 一个男生踩着滑板从小卖部大门路过,大大咧咧地扯着嗓子喊他英文名儿,略带点口音,听起来不像‘Max’,更近似于工整的‘马克斯’或‘麦克斯’。 看来不需要搭话了。 许平忧判断清晰,挺直脊背,目不斜视,踩着这阵声响出门。才跨过槛,李姿玉的电话打过来,令她不得不在大门外一角站定,找个僻静处按下通话键。 “工作室这边有点事儿,到家还要晚一点。如果实在饿了,就先自己热饭和菜,白天榨的果汁还有点剩,不能喝多了,含糖量高……” 没什么可说话的权利,不如盯着巷内来往的行人,老实以‘嗯’‘啊’‘好’作答。 临近挂断,背后忽然有道男声响起,“你等等。”嗓音泛着少年人特有的沙。 许平忧本来就提着一颗心,被喊得身形一抖,缩着脖子,茫然回首,目光对上一道飞过来的弧线,伸手间,也只下意识勉强用后面三个指头抓了个角,堪堪要自指缝间滑落—— 紫色包装,果汁软糖,葡萄味儿。 费行云在门里与她对视,抬抬下巴,态度随意,“你的可乐和糖。”说完,才转头答了闯进去人的话,继续擦起滑板,头也不抬,冷淡非常,“刚从那儿回来,不去。” 可乐他没扔,被摆在泡面旁边,外壁还有水珠啪嗒地往下滑落。 …… “什么糖?” 李姿玉反应很快,平静发问,“你现在不在家?” 许平忧一跺脚,咬着嘴唇,强压得平静:“谢谢,不要了!” 她抓着书包带,迎着夕阳往回跑,举着手机,喘着气找理由解释:“我给楼下那家买的零食,谢谢她今天带我看她家的宠物……” 真的假的又何妨,总归躲不过盘问。 许平忧一路闯过一楼的麻将声,整栋楼的阴影,果不其然,晚上又被叫到餐厅细细审问,好不容易平稳应付过去,还是被意有所指,耳提面命,三令五申按照要求饮食的重要。 李姿玉冷着脸端坐,喝一口热茶,“算了,我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只跟你说正经的事。” -- 第9页 “你现在是发育期,以后要走舞蹈专业的路,运动量还大得很,”不用戒尺,她也有许多道理可说,平整地叙述、反问,半张脸淹没在阴影中,“有多少舞者因为容易受伤不得不放弃这条路,你知道吗?” 许平忧低着头,没出声。 她不仅知道,还知道李姿玉的痛苦,所以早就学会了将自己的感情放空。 夜深人静,许平忧与残月对坐,想起阿婆的院子、画架,用铅笔写起日记,“这次,阿婆还是跟之前一样和蔼,教东西深入浅出,只是没想到,会遇见意料之外的……” 没写完,许平忧的笔停了,又继续:“其实也没什么没想到的,世界上的缘分那么多种,没道理我能占了所有便宜。” 临睡前,这些文字通通被她用橡皮擦去,重新变作一张白纸。 快到十一,学校里的学生早就开始心思躁动。 许平忧属于少数的异类,在她这里,长假和往日没有区别,除了父亲许凡波会从工作地回来,一切的作息安排都如往常。装修公司业务往外市扩展,事业上升期,这一年不得不离开妻女。一同回来的,还有一箱沃柑,一箱牛肉特产。 餐桌上,许凡波不禁谈起她的学业,像模像样:“小忧是不是还有一学期就快小升初了来着?” 李姿玉将碗筷放好,端出一碗冬瓜丸子汤,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眼皮子也不抬,“才五年级,还有一年。” 许凡波愣了愣,笑着说:“看我这记性。” 暗流涌动,许平忧默不作声,依旧保持少话乖巧的态度。 她面不改色,洗完自己的碗筷,躲进自己房间。筒子楼的隔音效果一般,一墙之隔,客厅内男女声忽高忽低,她写完作业,一两点的太阳还是高照。 无论是家里家外,李姿玉都一样地看重得体与体面。 许平忧明白这一点,待外面终于有片刻的无声,立刻继续找来和楼下小姑娘约好的借口,做好傍晚回家练功的保证,小心翼翼地出了家门。 邓阿婆不在小卖部,门面上只有一碟子滴着水珠的西瓜,和一个咬着冰棍玩电脑的少年人。 少年人穿着一件白T配校服裤,一侧的头发稍长,被不知道哪儿来的夹子别起来。 这个年代,许平忧家里只有一台台式,仅仅供大人使用,骤然见到一台笔记本电脑,难免多看两眼。 费行云微微抬头,见到来人,仍是那种随意的、散漫的口吻,未卜先知,“奶奶马上回来。”他抬手,捞出一个木凳,探身扔在烟酒柜台外,又把电视遥控器放在两个人之间,便不再搭理,继续戴上耳机,摆弄自己的鼠标。 这些时日,他们在班里也几乎没有特别说过话。 许平忧绷住嘴唇,点点头,毕竟井水不犯河水,各做各的,反而比需要想办法维系关系愉快。 等阿婆回来,拿到素描本了…… 她心情渐渐轻松,超市后门作响,有男生大大咧咧地推开门,从院落出来,“麦子哥,你这是改行了,不搞音乐,继承阿婆衣钵去了?” 费行云的眼睛还落在屏幕上,吃完最后一口冰棍,百无聊赖地,“嗯?” 许平忧看着电视上的综艺,主持人夸张地大笑搞怪,试图把气氛炒火,目光顺着声音追过去,一瞬间血液倒流,噌一下站起来。 “你拿的什么?” 她吸了一口气,目光落在男生手中的本子上,语调严肃。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忽然有点事,可能更新会随机一点,会尽快恢复的。 第6章 许平忧长得很有欺骗性。 整个人纤细薄瘦,五官端正,身板笔直,加上话少,很多人会在见第一面就自动打上‘内向安静’的标签,认定她一定做事乖巧,最守规矩,绝不属于会主动找事的人群。 对面的男生显然也这么想。 “啊?” 暂时没其他人来买东西,小卖部的人明面上就三个。他被问得一愣,才‘啊’了一声,许平忧已经率先逼近,一步、两步,指着他手里的东西,目光灼灼,继续镇定地发话,“我问,你手里拿的什么?” “什么拿的什么,就画架旁边的速写本……” 他答得有点懵懵懂懂,倒是烟酒柜台后的人半抬眼皮,先看明白了情况。 费行云呼出一口气,顺手拿过一听雪碧朝他所在的方向抛过来,随后有些不耐地抬抬下巴,懒道,“发的什么傻,人家要的是你手里的东西。” 许平忧身形顿了顿,绷直唇线,没接话。 再迟钝的人,被直接点破,这会儿也该弄明白了情形。 “哦、哦,”男生眨眨眼,有点讪讪地解释,“我还以为这本子是麦子的。”东西都递过去了,也还是浑身冒着傻气,神经搭错了一样,“我叫安桓……真的不好意思。” 从麦克斯到麦子哥到麦子。 费行云起身,对准垃圾篓扔掉空荡荡的木棍,没什么继续参与对话的意图。 “没事。” 许平忧同样没有交谈的想法,象征性地答完就垂下眉眼,仔仔细细地扫过素描本封面,检查起本子是否完好。 …… “今天这么热闹啊。” 大门口,邓阿婆拎着菜篮子进来,对小卖部内的人数并不诧异,笑着挨个点起名。 -- 第10页 最后叫到“小忧”时,被叫的同样面上挂起笑。等到被招呼进院子,许平忧心里头终于慢慢地松口气,抱着本子,头也不回地跟着进了后院。 小卖部重归于平静。 安桓挠着脸颊,好不容易缓过了神,有点纳闷地出声,“我刚刚是不是把这姑娘给招惹了?” 费行云打了个呵欠,掌心支着下巴,嗤笑一声,“才看出来?不是还眼巴巴地自我介绍嘛?” “那不是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就说了……我要反应过来了,肯定不会说啊,哪有主动给人机会记仇的。” 安桓一边嘴上嘟囔,一边拉开易拉罐,还要伸爪子从架子上拿一包原味薯片。 动作到一半,直接被起身往后院走的费行云啪啪两下打掉,附赠一句简短有力、冷酷残忍的,“不给钱别动。” 不仅如此,费行云转过身几步到柜台,动了动鼠标后拔掉耳机,还要波澜不惊地差遣起人,“帮我看五分钟店和电脑,马上回来。” “我去……还要不要脸了,要人干活不给报酬啊!” 身后的人试图追着喊冤,被费行云直接推门关上。 他微微躬身,穿过青绿色藤架,钻进小院厨房,洗净两个玻璃杯后,熟门熟路泡一杯六安瓜片,再倒一杯凉白开。 这会儿还是下午,门外的两位老师学生吸取经验教训,老早转移阵地,撤到书房旁的房檐下。好在已不是七、八月,至少温度上还过得去,不至于汗流浃背。 阿婆摇着一把蒲扇,右手拿着铅笔,慢慢悠悠地讲课。费行云不打扰,将玻璃杯往窗台上一放,又去把冰箱里冻好的半块西瓜切了,一并放好,好像纯粹的过路人,来的不留姓名,去的潇洒无痕。 许平忧肩膀微动,没有抬头。 傍晚到家,家里已经又恢复得如常平静。 许凡波举着手机,刚刚结束一通工作电话,听到关门的动静,与她对视一眼,点头招呼,“回来了啊。” “嗯。” 许平忧应声,低头,安静地换了拖鞋。 “刚刚还和你妈妈说呢,反正正好国庆假,在家里呆着也是呆着,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 许凡波没话找话,继续笑着问。 她走到客厅,行至阳台,按时准点地提起喷壶,干起浇花的活,“没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还要练功和补课,可能来不及。” 许平忧捋过一片叶子,略作停顿,也有要补充的话,“……其实去哪儿都可以,主要看您。” 许凡波放下手机,将电视调至新闻频道,自然答,“好吧。” 主播字正腔圆的播报声填充了客厅与阳台之间的空间,外面有推车声、吵闹声、甚至还有斤斤计较的讲价声…… 父女都像是没有更多可交流的想法和内容。 这个家就是如此,稳定在它的平静,奇异在它的平静。 国庆的语文作业中有篇作文,要她发自内心地讲讲想和父母一起做的事,许平忧左右想不出什么,索性老问题老办法,生搬硬造起小学一年级唯一的一次全家出游。 那次出游,李姿玉好不容易舍得从舞蹈教学工作抽身,许凡波也刚刚婉拒了合伙人的去外地发展的提议,一起领着她前往市内的野生动物园。她转了一圈,在人山人海的熊猫园停下,不觉得兴奋,反而怏怏不乐,有些提不起劲。 “我觉得它们不开心。”她说。 “这里太小了。” 这么小的天地,这么多的围观者,人和动物都应该受不了才对。 李姿玉如果没有受伤,应该不止困在家庭中,许凡波也不需要因为她,主动放弃掉事业上的机遇。 许平忧几乎忘了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家庭的气氛与寻常家庭不同,只记得先于意识到以前,做事风格早已经主动迎合、融入,再想做什么,也为时已晚。 “那等你妈妈回来问问。”许凡波意料之中地补充。 平静没有什么不好。 许平忧嗯了一声,去厨房主动洗李姿玉拿出来的备菜。 家里的房子不大,书房被征用了一半,一半摆放台式电脑和书桌,另一半铺了软垫,立一面大镜子,充作她的练功房。 楼下的小姑娘给她发来短信:国庆收假那天出来玩吗?说起来,你怎么还没买智能机啊,现在大家都用Q/Q联系,我看你Q/Q都没上过线,找你好麻烦的…… 许平忧回复:可能来不了,要练功。 她将手机丢至一旁,额头出了一层薄汗,贴住大腿,继续做起压筋拉伸。 软垫的这一半刚好对着一扇小窗户,抬头就能看见霞光满天,一字型的飞燕,许平忧也没有抬头。 收假那天,许凡波难得开车送她到校。 李姿玉坐在副驾驶,慢条斯理地说着她这几天练功还算用心。 恰逢开学,家长的车在学校门口堵了一路,串成一串长长的糖葫芦,一眼望不到头。 许平忧无声地听着、看着,按下窗户,刚好看到学校隔壁公园的人工湖,主动当机立断道,“我就在这里下吧,就不用找地方停车了。” 她跳下车,穿过人行道才开始跑起来。 隔了一整排的车队,应该是看不见了。 吵嚷的人声和行车声中,公园门口的绘画者平静非常,对着远处的湖光树影、飞鸟芦苇继续动笔,水彩颜色都是信手拈来。 -- 第11页 她静静地拉着书包带,无声地看着,有些入神。 …… “看画呢?” 有人骤然出声,她被吓得一抖,惊讶地回头,对上一双灰棕色的眼睛。 费行云的呵欠打到一半,本来目光是跟着她的视线方向走,表情忽然有些微妙,“……不是,这都第几次了,我有这么吓人?” 许平忧下意识开口,“没有……” 熟悉的高跟鞋的声音自男生背后传来,她身形一僵,咬着牙小声纠正:“我没看人画画。” 李姿玉将她落在车上的校牌递过来,目光自费行云的脸上滑过,许平忧已经反应过来,主动解释说,“同学,刚刚遇见的。” “同班同学。” 她抿了抿唇,镇定地补充,试图忽略掉因为这边动静转头的绘画者。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一只麻雀自树枝飞起,翅膀扇动,发出清脆有力的扑腾声。 …… 李姿玉没有立刻说话。 街道边,树影内,职业习惯使她站得很直,无声地居高临下。许平忧的话音落地,率先以一种冷淡平静的态度打量起在场的第三人——哪怕,对方明显还是个未成年的毛头小子。 费行云明显不在意这个。 他神情依旧自在,插着裤兜松散而立,根本不关心旁人的动作想法,大人也不例外。 许平忧藏在背后的右手不安地攥紧,才听到他用近似谈论天气的口吻出声,拖出一点漫不经心的鼻音,说的是:“阿姨好。” 显然是接着她刚刚做介绍的话。 又说:“看她没带校牌,提醒一声,这几天校门查得挺严。” 最后慢慢地道:“……没事我就先走了。” 这句话就是对着许平忧的了。 言简意赅地解释完毕,他懒懒抬手,目光自许平忧在的方向扫过,食指指向学校的方向。 路过李姿玉时,不怎么走心地点了下头,说敷衍也不是,反正态度上挑不出错,抓着单肩书包带,慢慢悠悠地晃远。 许平忧有点发怔,眼神没敢追过去,只有余光瞥见地面上校服的影子渐远,被拉长收拢成一条直线,消散。 “……头抬起来。” 片刻后,对面也终于有了动静。 “之前都跟你说过什么,学舞蹈的人要时时刻刻注重仪态……同学面前含胸驼背像什么话。” 李姿玉与她对视几秒,整个人依旧冷冷清清,平静地提出批评。伸出手为她理好左胸前有些歪扭的胸牌,又催她进校门,有条不紊地做完这些,方才彻底转身踩着高跟鞋离开。 许平忧听着响动,头也不回地朝着学校走去。 幸好…… 她很怕费行云会就着刚才的话题继续问下去,才会选择在第一时间果断出击。 毕竟,他一眼就能看透她刚刚在做什么,更知道太多太多其它曲折。两个人关系不冷不淡,不近不远,只能说认识,根本谈不上有什么配合她的义务和缘由。 眼下已经是最好的情况。 许平忧胸口鼓噪,后背出了一层薄汗,莫名地有些后怕,加紧步子走了几步,终于还是忍不住回过头—— 公园口的绘画者还是在原地坐定,一点没受方才的风波的影响,继续动着手中的笔。离得远了,再也不能看清画架上的画作,只能看见两三个与她穿着同样校服的学生笑嘻嘻地上去搭话问话,被友好地接收,交谈得气氛融洽。 她抿了抿唇,强迫自己融进不断涌向学校的人群,小跑着进入学校大门。 对于这个年龄段的大多数少年少女来说,学习都不是那么叫人愉快的事。 不能自由自在的活动,除去有趣的理解部分,更多的是枯燥乏味的背诵与记忆,守不完的学校规矩。 许平忧班上的学习委员因为父母的工作调动转学去了别的市,上课前,她收发作业时被班主任单独叫去办公室,问问是否有意愿临时接手班上这个职位。 许平忧有点茫然,毕竟,她不是成绩第一名,这学期还有过一点上课走神、开小差的‘黑历史’,怎么也没想到会轮到她这儿。 班主任却很有理由:有责任心是最重要的,加上她从来做事情认真,对她的能力十分信任。 许平忧沉默着从办公室出来,倒不是不能理解老师的一片苦心:既是要她专注,也是要她不要再在同一件事情上出错,时时刻刻地提醒。 老师在语文课上宣布了这个消息,几句话指定完毕,班级内掌声稀稀拉拉。 当天晚上,李姿玉破天荒地就这一点说了点什么。 “就是要敢于在老师面前表现自己,”她很少笑,但笑起来是浅浅的、清丽的,“以后等你进了初中、高中,更要这样继续保持下去,对你的将来也有好处。” …… “其实我不太知道‘将来’该是什么,是什么。” “就好像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上,唯一的目标只有不让别人失望。” 许平忧在白纸上轻轻地写完,轻轻地擦去,细碎的橡皮屑被收拢成一团,无声地倒进桌边的垃圾桶内。 夜深人静,她被梦中的一把大火烤得口干舌燥,与天花板大眼瞪小眼半晌,轻手轻脚地摸去客厅倒水。 卧室自客厅延伸出一条‘7’字型的阴影,她就顺着阴影慢慢地走,只穿一条睡裙,无声无息地找到饮水机,从旁边的收纳架上小心翼翼抽出纸杯。 -- 第12页 主卧安静细碎的通话声隔着门板漏进客厅。 “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意思,答应了你的事情就是答应了,这么多年,我有说过后悔吗?” 一门之隔,李姿玉的声音像玻璃珠滚落在地,冷而清脆。 “……不想吵架就不要说那么多无关紧要的事情,你的耐心有限,我的耐心也有限,与其争个对错好歹,不如先把正经事儿做了。” 卧室内的声音稍停了一秒,又慢条斯理地继续,说着:“是啊,等大老板回来了,我们就去见一见王老师,小升初的事儿我是倾向于她去一中的,离工作室也近,这事儿上没得商量,就这样吧。” 内容不出错,称呼上,是说不出的、惯性的阴阳怪气。 …… 家在筒子楼的最高一层,顶楼常年不锁,被最上面几层的居民征用成了晾晒衣物的场所。 许平忧常常借着帮忙晾被套的工夫去楼顶舒口气,此刻出不了家门,就只能踩在木椅,坐上暗黄色的书桌。 头顶月明星稀,窗户大打开,防隔着防护栏,她抱着膝盖,茫茫然地望着远处高楼,灯火点点,手上的纸杯在不知不觉间被捏成一团,良久,整个人方极轻、极轻地出了口气。 夏末的天气并不怎么讲道理,雨说下就下,从不以人的心情好坏转移。 哗啦啦的雨幕连绵,像一张笼罩住城市的巨大蛛网。 第二天一早到校,后桌的男生立刻鬼鬼祟祟地找她说话,似乎想要讲点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许平忧刚在走廊上收了伞,裤脚被积起的水潭打湿,不动声色地将凳子往前挪了挪,无声表达自己的没兴趣。 “……喂。” “姓许的。” 反复多次以后,直到第二节 课间,男生终于忍不住有了其它行动,开始往她的桌子上扔纸团,她依旧没什么反应,来一个,就默不作声地扔进书桌旁悬挂的塑料袋,没事人一般。 雨天没了课间操,他们这一侧靠近窗户。 巨大的榕树被雨点打得沙沙作响,千万片枝叶低垂,好似垂头丧气的老者,全靠一根筋骨、一口气支撑着,与积攒起的水珠做着对抗。 有男同学看热闹不嫌事大,非要隔着一个过道,嘴贱地评价一句:“哟哟哟,小媳妇儿闹别扭呢!” “……给老子滚蛋,一个国庆回来,只知道说屁话了是吧!” 身后的人明显有那么点恼羞成怒的意思,话才说完,又被迫带得人热热闹闹地打闹起来。 这个年纪,正是青春懵懂,不知分寸的时候。 课桌被带得摇了又动,许平忧的同桌原本趴在桌上补眠,被吵得懵懵懂懂地睁眼。 “我又没说错,你俩吵架这架势,不是两口子是什么?” “放你大爷的狗屁……!” …… 动静越来越大。 她的嘴唇也越拉越直,直到最后,终于忍不住地,将自己的文具盒往桌上一拍,发出巨大的‘啪——’的一声! 全班的目光朝着这一处投过来,各人情绪不一,有惊讶有不耐烦。 太阳穴微微发痛,许平忧还要竭力控制着情绪,强迫自己以一种自然的、笔直地姿态出声。 “请不要在教室打闹,干扰同学们的学习。” 她这么说,公事公办,声音冷冷清清,整个人好似一棵翠竹,屏息凝神,继续淡淡地补充:“学委应该有权管这件事吧。” …… 放学时分,男生不知道想的什么,到底还是坚持着给她传来了纸条,风风火火地往她桌子上一扔就走,跟一阵风似的。 “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提醒你一声,咱们班还有其他人想当学委,你这么直接被老师指定了,也没进行班内选举,最好平时注意一点……” “哦还有,上回那事儿的确是我不对,害得你被老师发现在画画,闷葫芦,我跟你道歉。” 字迹不算好看,她看完也没什么起伏波澜,面无表情,捏成纸团,丢进了垃圾桶。 班内每天要安排一组学生打扫卫生,再按照学号安排一个人值日,今天轮到她,许平忧就收拾好书包,不急着立刻离开,而是将黑板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又去办公室,最后检查了一下作业的收发情况,尽职尽责。 刚至楼梯口,遇见一个人提着扫把上楼,踩着一道多余的铃声,晃晃悠悠。 很奇怪,同样的校服,有人就是能穿出几分不一样的滋味—— 不是因为样貌。 费行云一侧的头发又被夹子夹起来,领口的两颗扣子全部打开,明显被随意地松扯过。手上戴了只与校服颜色相近的深蓝护腕,压根也不嫌热。裤腿松松垮垮地卷起一只,与第一天来的时候一样,漫不经心得很。 许平忧抓紧了书包带,目不斜视,挺直着背要下楼。 擦肩而过时,却听见声音荡荡悠悠,在长长的楼梯间打着旋儿:“我发现……” 她脚步下意识停了,侧过身,还是对上那双灰棕色的眼眸。 费行云看着她,语气松散,不经意一般:“你好像不太会好好跟别人交流。”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这个时间点,楼梯间没有其它人,也几乎不剩日光,只有两道长长的灰黑色人影不断延伸、拉长,变作细长的绳索。 -- 第13页 许平忧一瞬间就领悟到了他的意思—— 你好像不太会好好跟人说话。 “……” 她不否认,也没做声。收回目光,面色上毫无波动,绷着唇角继续往下走了两阶,理清思绪了,方回头平稳地发话:“应该跟你没关系吧。” 完完全全的陈述语气。 外面的雨早就停了。空气是凉的,少女的声音也微微发凉,纠缠在一块儿。 费行云在凉气的包围中扬眉,撑着扫把,微微耸了下肩,很没所谓,“……OK。” 从他这里,角度自上而下,刚好能对上少女一双冷冷清清的眼睛——应当算端正好看的杏眼,却不怎么鲜亮,底色晦暗。 费行云转身朝着楼上的教室去,留下一个背影。右手在空中抬起,食指中指波浪似的动了动,随意又敷衍。 “路上小心。” 声音拉得越来越远,就算是做过道别。 许平忧被留在空荡荡的楼梯间,一个人无声沉默几秒。片刻后,深吸进一口气,一鼓作气地奔向学校大门,裤腿又被残存的水坑浸润成湿漉漉的一片,黏黏腻腻地贴着脚踝,慢慢渗进皮肤。 其实不该是那种态度的。至少不该说出‘没关系’三个字。 尤其是顾忌到还有阿婆那一层关系,即便是再不懂人情世故的人,也应该明白和费行云处好关系的重要性。 许平忧抱着换下来的校服裤子,将它当成后悔的心绪,有点烦躁地揉成一团,扔进洗衣机内。 一扇透明小窗之内,衣物不停地交错翻滚,蓝白色像滚动的浪,耳边是剧烈的机械轰鸣。 她静静地蹲着多看了一会儿,才有人隔着一扇墙叫她的名字。 李姿玉正在炖一锅排骨汤,腾不出手,差她下楼去巷子口拿一份快递,头也不抬,顺着水流声淘洗着什么,多提点一句,“应该是衣服,别拿错了。” 城市近几年发展越来越快,成东巷也就有了越来越多的规矩,最新的一条,是过了晚上八点,便不许送货的商业摩托三轮进入,居民怨声载道也无法。 许平忧换上运动鞋,走进沉沉夜色。 时间晚了,深夜又飘起一点小雨。很轻很薄,像纱。 有这层纱在,晚上日常散步的人也早早地各回各家。她成了走在泼墨画里仅有的几个人,头顶悬着一线天幕的深蓝。 “哎呀,都说了不要挤,不要挤,一个一个来嘛——” 巷子口,快递小哥的摩托车亮着大灯,人也被好几个大爷大妈举着伞团团围住,听声调是挺无奈。 许平忧身高不占优势,更不急着往里面钻,干脆缩着胳膊,老实撤回到一旁的房檐下。 巷子口的茶馆里,麻将声依旧响得震天,也怪,人的工作热情能因天气消减,爱好和消遣却不是。 她听着麻将声放着空,几道参差起伏的脚步声也从巷子外越响越近。 目光漫无目的地追过去,居民楼和摩托车交汇出几束灯光,照亮两道奔跑的人影。 前面一个有些咋咋呼呼,脚步飞快,手上抱着篮球,嘴上喘着气催促:“大哥,你能不能快点儿?” 后面的男生明显是另一个极端,不慌不忙,步调自有节奏,没出声。 看不清人脸,许平忧也不怎么挂心,掠过就算。 快递小哥身边的人闹了半晌,终于一个个拿了自己的包裹离开。她看准时机,刚要走进雨里,后面跑着的男生目光似乎朝这边落了落,忽然慢了脚步,对着她的方向‘喂’了一声。 尾音有点散。 许平忧侧头,还没看到人,一团黑影已经直直朝着她这边飞了过来! 她下意识闭眼接住,眉眼皱成一团,眼睛半天才敢睁开一条缝——掌心之间,竟然是一把伞。 伞柄是黑的,只有外面一层微湿。 …… “麦子哥,你属牛的啊,这么慢!” 安桓停下来,终于摊牌,急得几乎跺脚,忍不住去拉后面不怎么走心的人,“你就不好奇今天剧情能到哪儿,咱大古哥能不能顺利度过这一关?” 后面的男生笑起来,声音泛着沙:“有什么可好奇的。”悠闲惫懒得很。 “他是英雄,英雄不是怎么都能拯救世界么?” …… 许平忧到底还是没有用伞。 伞和快递都被她护在怀里,一口气跑上七楼。 “东西放餐桌上,之后练功或者做作业,自己选一个。” 厨房内有人声响动,隔着墙提醒之后的任务安排。她蹲下换鞋,闷闷地嗯过一声,依照吩咐放好东西,无声无息地进了卧室。 出门之前忘记关窗户,有雨偷摸着顺风飘进来,打在书桌上,弄湿了几本封面。 许平忧就拿着餐巾纸,一本一本、认认真真在灯下一一擦过、吸过水,最后托着下巴,盯着桌面上躺着的黑伞,发呆。 门外刚有一点动静,她想也不想,立刻把伞扔进抽屉里,开始背诵老师布置的语文课文。 李姿玉进来在床头坐下,倚靠着一侧墙面,面无表情检查过她的背诵作业,把‘已背’两个字签在最开头。 新到的快递早就拆开整理过一遍。李姿玉起身拉开衣柜,又检查过一次,背对着她,一字一句地叮嘱:“明天我要回来要稍晚一点,新的练功服放在最外层,香蕉也买了,练功完要是饿了再吃……” -- 第14页 “知道了。” 许平忧安安静静地答话。 屋子里安静非常,对面的话稍作停顿,衣柜关了,转过身平稳地问:“我进门之前,你藏了什么?” 床被正对的天花板灯是冷黄色,冰冰的。 许平忧脸色一瞬间发起白,李姿玉也还是不慌不忙,了然一般,让她去练功房将戒尺取过来。 …… 没意思透了。 许平忧有些麻木。 那把伞果然被搜出来,每天一定要被擦成空白的日记本也被搜出来。 “拿快递的时候邻居借给我的,之后去还。” “……笔记本,开学的时候买的,还没来得及用。” 真话假话,一半一半。 李姿玉手指扶着抽屉边沿,探身细细确认过,半晌没有发现异状,遂将椅子转了个身,理好睡裙慢慢坐下,直直凉凉地看向她的眼睛。 “没有画画用的?”戒尺就被扔在桌边,平躺成一条直线。 许平忧太阳穴鼓噪发痛,微微咬牙:“没有。” 她想昂首挺胸,想庆幸自己关于日记本的未卜先知,想大声反驳,想说些什么,被对面人的神色全部淹没、覆盖。 最后只剩下语气僵硬,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一句,“我已经发过誓了。” 这个世界,最好不要存在什么神明。 许平忧想,如果真的存在,那她一定会被惩罚不知道多少次。 艳阳高照的周日下午,李姿玉去带大班的舞蹈课,她拿着黑伞,关好家里的防盗门,像逃跑似的跳下最后一阶台阶。 一楼的家常闲话追着她,小贩的叫卖声在身后追着她,许平忧头也不回,气喘吁吁地直奔小卖部。 千百种来来往往的人声间,烟酒柜台后的邓阿婆抬头过来,很惊喜地叫她:“小忧。” 又慢慢地笑着说:“你先进去等我,我算完这笔账就来上课。” “好!” 许平忧的心突然安定了,重重地点了两下头,忍不住扯扯唇角。 推开后门,意料之外,青石的地板上有音符跃动、翻滚。 费行云在门一侧的凉椅上坐着,穿着校服短袖,工装短裤,抱着不知道哪里来的吉他拨弄,抬头看见她了也不意外,略点了下头,自然得过分,“来了啊。”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抽条的年纪,少年手长脚长,身形劲瘦,坐着也自在。 身后是四方的院落转角,沉红房檐,灰色青瓦,圈出完整周正的天地。人影和音符落在其中,成为最鲜活的一部分,自由非常,热烈灼烧。 正适合入画。 …… 许平忧看看这派景象,呼吸凝滞,脑子里跳出一句话。 可这不过是个人奇想,没有说出口的必要。她回过神,选择低低地嗯一声,默默走到另一侧的画架前。 步入初秋,温度适宜,阳光澄澈。 许平忧渐渐放松下来,捏着黑伞,多犹豫不是,多紧张也不是,纯粹是有一点尴尬。不久之前,她怼过他,此刻却要直白地还一份被自己接受的好意。 她不是没考虑过周中的时候在学校直接还回去,只是费行云显然与她不同,无论在班级还是年级,自转学过来至今,一直小有一点受人关注的名头在。而她自从莫名其妙被老师委任了学习委员名头,上回又在班上破天荒地拿着委员由头发过脾气后,周围的同学明显对她有那么一点态度上的微妙。 说是微妙,看是看不出来的,只有当事人能感受到。 她没说话,费行云却目光直白一扫,先一步看透她的心思,态度清晰,低头继续拨弄几下琴弦,顺口似的指点,“伞放石桌上就行。”明显也不需要她的道谢。 许平忧躬身的动作微顿,画架与地面的刺耳摩擦声也随之停下。 “哦。”她简短地答,简洁地照做。 两个人没有再多可聊的。 直到邓阿婆推门进来,带来两则消息。一则是安桓又溜出家门,在外面准时准点地等着费行云,邀他用小卖部的电视一同看起每日按时的特摄电视剧,另一则则顿了顿,语气稍缓,慢慢地说:“不出意外的话,跟之前说的一样,你母亲下个月中就能回来了……” 许平忧继续安静调整着桌椅板凳,抬头时,看见吉他微微晃动了一下,被人随手搁在凳子上,孤零零躺着。 吉他的主人起身,穿过绿藤榕树的绿荫,顺走石桌上的雨伞,泰然从容,不做分毫停顿,答一句,“知道。” 他跟上回一样,转身去厨房端出两个满满的透明玻璃杯——飘着茶叶的,冒着热烟的。 这一回还没正式上课,阿婆去里屋取铅笔和其它用具,许平忧坐下,得到他的搭话。 “听说你学舞蹈讲究多,”费行云垂首,两个杯子置于窗台之上,很自然地开口,倒不是阴阳怪气,只是习惯直来直往,“我是外行人,不清楚具体的,以后要喝什么可以提前说。” 许平忧侧头,正好看见他的眉骨高高,神态悠闲,又嗯一声。 费行云眉目一动,表情有点奇怪。 他直身看着她,也不是那种凌人的盛气,只是微拧眉,丝毫不客气,“又是光嗯不说?” 许平忧与他对视,眨了眨眼,这才反应过来,抿了抿唇,怔道:“不是特别甜、含糖量特别高的都行……家里人要求的。” -- 第15页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不适合添麻烦,又连忙补充:“白开水就可以。” 费行云扬眉,笑了,声音懒洋洋地:“这就对了,一天到晚到底在纠结什么,想说什么就说,直接点不是挺好?” …… 不记仇、早熟、自由自在…… 好神奇的人。 许平忧虽然一直有这样的想法,却是在今天才头一回彻底明确清晰。可惜情形地点不对,不能揣测清这份神奇的由来。 头顶天幕,太阳慢慢地朝着西边移动。 “砰。” 许平忧没有回头,余光和耳朵却同时捕捉到后院门关上的动静。 阿婆布置好一切,在右前方坐下,开始授课。 她强迫自己迅速回神,呼出一口气,拿着铅笔,对着摆好的静态素描对象描下第一笔,想法清晰:也跟她没什么关系,只要不记之前的仇,以后就能继续相安无事。 无事就比什么都强。 周一的上午,班级学校热闹非常。 班内的座位每周一轮换,这一周,许平忧终于轮到最后一排,教室最里的一组,终于不再需要忍受后桌男生时不时的骚扰。 许平忧说不上因此生出高兴,略略松一口气却是有的。 小学一直都有按月更换黑板报的要求和规定,校领导出于推动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意图,都会在月末每个年级拉通评比,不过不是分列名次,而是所有班被分开划成几等奖的类别,这样一来,即便是最后一名,也有参与奖可拿。 宣传委员领着班上一伙人干的热火朝天,许平忧从办公室回来,在讲台上刚刚站定,还没来得及下发纠错本,刚巧看见有男生正在拉她的椅子。 “你干什么?” 她分完最后一组纠错本,反应很快,快步赶到最后一排的座位,一字一顿。 有了上一回的教训,音量控制得不大不小,恰到好处。 男生被质问得一愣,随即态度坦然,两手一摊,大大咧咧,“借凳子一用啊,办板报,学委你这儿离得最近。” 许平忧不慌不忙,依旧语调冷硬:“既然是借东西,那就得问问我吧。” 对方还是坦坦荡荡:“你刚刚不是没在嘛。” 她微微沉默,却依旧不做退让,眼神直直地盯着对方,道:“现在在了。” 教室就这么大点儿,后方空间更是只有两三排的空隙。黑板报前热火朝天的同学们明显注意到了动静,热闹微妙地停止一瞬,又重新响起。 “行了行了,拿我的凳子不是一样。” 有同学从里面抽身过来,主动把男生拉走,充当息事宁人的角色,对她却没有多的一句话。 …… 教室里热水没了,碰上难捱的生理期,班会课前,许平忧不得不想了个办法,去楼下一层的办公室求助老师,接了些热水。 做完板报的几个同学如释重负,结伴从洗手池回班,并未注意到有人从楼梯间上来,一边擦手,一边小声聊天。 “哎哟,漂亮啥啊,你刚是没跟她对上,那眼神,简直瘆得慌。” “……行啦,人家现在是学委,是老师的得力助手,你也是胆子够大。” “什么学委……也没见成绩是第一,就不说别的,上回我都听说了,她爸妈请咱们班主任吃过饭,多半是有点关系背景呗。” …… 他们没聊太多,嘻嘻哈哈,纯粹是当做插曲笑料聊着,最后的人陈词总结:“反正以前我就觉得她怪怪的,同学五年多快六年,也没见跟咱们班谁成了朋友,现在看,就是人比较好看,脾气怪,相对清高一点儿,也不是特别重要的事儿,以后少来往就是了。” 总归是留了一点情面,谈笑之间,话题转到了昨日的动画电视剧。 许平忧站在转角的阴影中,面无表情。 清高,又是这个词。 她想笑,却有些眼眶发酸,安静地等到上课铃响,才慢慢往班上走。 放学的人流就像重获自由的鱼群,她是其中少数看不出解放的,不急着逃离这方学校的小天地。 班主任朗声把她叫到一边,低声问话:“许平忧,没记错的话,你家住在成东巷是吧?” 她点头,不做声。 “正好,”班主任松了口气,“你帮我把今天各科的作业都带给小费,他今天请假,家也在那边,周一例会,我去不了这趟……” 许平忧低头,看着练习册上的名字发愣,被对方误解了意思,多解释一句:“小费,费行云。” 班上的其它同学都快走得干干净净,班主任看着她,又轻轻叹了口气,把她叫去空无一人的走廊尽头。 这一回声音更低,柔声说:“还有,以后……让你的爸妈不要再破费了,请吃饭和送东西其实没什么区别,学校有规定,你们家老是这样也不好,本来这事儿是不该跟你说的,但是……” 班主任表情纠结了一瞬,许平忧却脑子轰地一声,瞬间领会过来:拒绝家长这条路已经试过了。 而且,多半毫无成效。 许平忧脸上顿时发起红,辣得发烫。 “……老师不能搞特殊化,你本来也已经足够优秀。” 话语和态度都是柔和的。 夕阳正好,透过窗户漏进走廊,融进发烫的红色,抽走她的热度,让人僵直半晌不知道说什么,直到老师拍拍她的肩膀,善意地离开,才木头似的,对着空气出声。 -- 第16页 “我知道了。” 可早没人了。 作者有话说: 恢复以前的更新频率啦。 第10章 许平忧晃悠着回到成东巷门口时,时间已经将近七点。 天边日头还剩一半,小商小贩开始收摊,沿途过去,能隐隐闻见各家各处的饭菜飘香。有些街边门面挂着纯色被单,在初秋的柔风中翻飞飘摇,映成眼帘中的波浪,遮住刺目的晚霞日光。 李姿玉的电话打到她这儿,许平忧想也没想,低声据实已告。 “……对,是老师让顺路帮一下忙,给请假的同学送资料。” 家里从来要求她,只要人出了学校,就必须时刻保持学生机的通畅。 电话对面的重点都完全在意料之中:问清是老师的任务,同学的家也在巷子附近,提一提晚饭,最后又要落脚到正事上。 她无声地听,站在夕阳里看波浪,下意识缓了脚步,答:“嗯……送完马上回来。” 话到末尾,李姿玉还是习惯性地嘱咐,要她不要趁机在外面跟朋友晃悠,她深吸一口气,等对面说完,也是出奇地平静,千言万语,不过四个字。 “肯定不会。” 哪里来的什么朋友可找。 许平忧没有选择立刻说班主任提的那件事。 季节上早过了炎夏。 这条从学校通往成东巷的路,她从小到大分明走过不知道多少次,今天一路走得比平时还慢,却还是渐渐出了一头的冷汗。生理和心理原因都有——腹部微疼,脑子空白,一半的魂还留在学校走廊,直到快到目的地前才捞了回来。 直走,右转,小卖部的门半掩着,许平忧敲门进去,没看见预想中的人,只看见一个对着电视聚精会神的安桓。 他顺着动静急着起身,结果看见是她,明显松了口气,干干脆脆、毫不犹豫地抓着手上的薯片袋子坐下,“是你啊……阿婆和麦子都不在,我帮忙看会儿,你如果找他们的话,可能得等等。” 不过是送几本书册,放在这里也是可以的。 许平忧抿了抿唇,斟酌了又斟酌,到底还是出于责任心,慢慢出声,“那大概……” “阿婆要久一点,不过麦子就去一趟隔壁,拿药去了,马上回来。” “哦。” 安桓的心思在电视上,却也不是完全地缺根筋。 他回头看一眼,又看一眼,看她直着薄得像纸的身形,无声无息站着,半晌不见动作,到底是唉了一声,主动道:“差点忘了,要不你坐下等吧。” 说完立刻起身,双手端出一把凳子,绕出柜台放好,又哼哧哼哧回到自己座位,继续盯着电视目不转睛。 电视屏幕上的剧情走到要紧处,怪兽和英雄激战正酣,安桓看的简直入了神。 最后一招英雄反派互放冲击波,‘砰’地一声,怪兽在白光中轰然倒地,将正义的一方衬托得光芒万丈,他也仿佛沉浸入戏,夸张地握拳耶了一声,脸上跟着露出满意的笑容。 许平忧自然毫无兴趣。 她无声地坐在另一边,对着随手拿出来的语文课本翻看,一手扶着腹部,静默如同雕塑,与旁边的人完全是两种状态。 也因此,费行云挂着口罩回来,一开始并没有看见她。 他进了门,步子拖得缓慢,手里的塑料袋随手往柜台上一扔。 安桓对着空气唰唰出着拳,明显还在兴头上没出戏。还是被放东西的声音惊到了,才从观剧后的快意回过神,清清嗓子,不太自然地挠着脸颊,问,“看完回来啦,大夫怎么说?” 明显是一副中二后的心虚样。 并且为了掩盖这份心虚,还要没轻没重地往他这边跳。 当事人早有预料,脑袋一歪,躲个正着,懒懒散散,吐出完全沙哑的两个字,比平时还要没精神一点,“发炎……” 像生了锈。 许平忧听得清清楚楚,合上书本,抬头对上对方的眼睛。 一上一下,一高一低,费行云偏头把人推开,垂眸间四目相对,表情难得有点茫然,摆明了是根本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里。 少年口罩是黑的,衣服裤子也是黑的,眼睛也被碎发的阴影变黑,头发反倒成了唯一的亮色。 双方之间,刚好就只有一个人的距离。 许平忧不慌不忙地起身,正想简单说明来意,安桓又跟个猴子似的,忽然从两个人之间朝着冰柜蹿过去。 “我去拿两根冰淇淋吃……哎哟是请客——请客,付钱行了吧!” 对于费行云无声跟过去的目光,安桓倒还记得经验教训,第一时间出声强调自己的清白,强调完了,又有点贱兮兮的:“……哦,请客好像也没用是吧。差点忘了,你发炎,肯定不能吃,那我就只请人家姑娘了。” 安桓注意到起身的许平忧,主动道:“你要什么,冰棍还是甜筒?” 费行云斜了下脑袋,毫不犹豫,顺路干干脆脆地踹他一脚,“吃你自己的。”隔着一层口罩,闷闷作响。 说不出话,声音就没有平时那么悦耳。 他没忍住,低头咳嗽两声,精神也有点恹恹,侧身不声不响地往柜台后靠。 安桓被踢了也不生气,咬着冰棍幸灾乐祸,嘿嘿笑着,故意叫他的英文全名,“哟,怎么了,我们麦克斯同学竟然也有今天啊!” -- 第17页 费行云也依旧懒得搭理,伸手收起被乱扔的电视遥控器、漫画书,整齐地放回柜台后的架子。 人在来来回回,许平忧静默地站着,表明来意的‘送书’两个字都冒在了唇边,被他一个随意的抬眸又给按回去。 当事人头也不抬,做出稍等的手势,前后连接根本没有停顿,她没抓准时机,也就暂时只能目送着对方的背影消失在后门。 好在到底没等多久。 不一会儿,费行云人又重新出现。 他熟练地用肩膀抵开门板,端着两杯水出来,又从柜台后的架子拿过抽纸,扔在一杯水旁边,回身看一眼许平忧,算略作示意。随即拆开塑料袋里的一个药包,端起另一杯,面不改色地就水吞下去。 许平忧眨了眨眼,没反应过来,又听见他略略敲两下柜台。 “砰砰。”不轻不重。 少年的半张脸藏在口罩下,还是沙哑模糊的两个字,用尽力气一般,“……热水。” 安桓咬着巧克力脆皮千层跳过来,没弄懂情况,还要抢白:“他说是热的!” 许平忧懵懵地点了下头,终于反应道,“谢谢……” 耳根莫名有点热。 她不明白他怎么看出她的情况需要这个,更不可能主动发问。 略过是最好的处理方法。 许平忧抽出一张餐巾纸,略略擦过额前的冷汗,却没去动水杯,而是将书包里带的作业一并拿出来,简短说明来意。 安桓听得清楚明白,过程中,更是逐渐从看热闹的状态慢慢切换到可怜的慨叹,悲切道:“我去,病了也还要被老师追债,还有钦差大臣主动登门……” “看你这命。”他啧啧两声,咬着冰淇淋的木棍。 费行云都懒得多看这么个活宝,恹恹地翻开一本,又恹恹合上,对着柜台对面的人点头。 明显已经完全说不出话,也根本不想说话。 许平忧绷着神色,拇指掐着掌心,继续平稳地说:“那我先回去了。” …… 她的身后,太阳彻底落了。 夕阳褪去,就有了进入夜晚的意味。 有客人进来要买一瓶酱油,费行云看着她,眼神比平时多停留了两秒,又抬眼,直接把活宝当成店小二差使。店小二想反抗,看他一副无精打采的病人样儿,也只能自诩心软地松了口,唉声叹气地帮忙引导起客人。 许平忧盯着水杯,到底在临走前,象征性地喝过一口,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于是,如纸的面色、摇摇欲坠的身形也跟着通通没进墨色。 费行云抓了抓头发,打着呵欠看一眼时间,随手从旁边的册子撕下一页,写字风格就像他这个人,随意,龙飞凤舞。 他走出柜台,纸张直接递到安桓面前,“多看几分钟,我出去一下。” 安桓眨巴着迷茫的眼睛读完,刚要说话,被人闪身躲过时机——黑T黑裤,墨迹似的一点,晕开消散在店门外。 …… 罢了罢了。 “……敢情有人打算送姑娘回家,就得有人当冤大头呗。” 安桓嘴里恨恨,仰头对着天花板,唉声叹气。 天黑得明显,他倒也知道费行云为的是什么,不过嘴上说说就算了。 …… 许平忧一路走得无声。 天彻底暗成夜幕,她就老问题,老办法,专门顺着街边有光的住户店面走。 到筒子楼时,李姿玉刚好出单元门口,看脚步匆匆,明显是要往外走,两边骤然对上,神色显然有些不好。 “怎么去了这么久。” 两个人之间的第一句话就凉凉地滚落在地。 对面的人身上穿一件白色的针织衫,落在暗影之中,比白日更像荷花。 许平忧垂眉敛目,即便知道自己占理,也习惯性地先陷入沉默。 李姿玉的问话静静地起个头,重新问:“你怎么耽误了这么久?”又像不需要她的答案,犹疑似的一停,“……算了,回家再说。” 细碎的人声开始在楼道回荡。 有男人从一楼出来,身上带着刺鼻的劣质香烟味。 成东巷就这么大,住户之间本来就熟人居多,人要出来也不能拦着,路过时难免好奇母女的情况,多看两眼,招呼一句,都是情理之中。李姿玉板着脸,明显受不了这股香烟味,也受不了对方明里暗里观花瓶似的眼神,只不过迫于情形,才绷着神色,平静应声。 谁都不想在阵阵的聊天声和麻将声中说些烦心事。 一路行至七楼,许平忧跟在后面,慢一步进家门。等对方问完要问的,说完要说的,才道:“不太舒服,路上就耽误了一会儿。” 余光里,茶几上放着一杯红糖水,明显放得太久了,没有一点热气,准备的人却一点不提。 她看着愣了愣,收回目光,李姿玉听了这番话,意料之外地没有生气,更没多说什么。 临睡前,许平忧重新喝上一杯备好的红糖水,终究知道了这份意料外的答案:打完那通电话,李姿玉就向班主任第一时间确认了情况,确认了她没说谎,自然就不可能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不舒服就早点睡,今天好好休息,明天叫你。” “……嗯。” ……可能也有一点别的原因在。 -- 第18页 空荡荡的杯子被李姿玉收走。 许平忧难得有一个夜晚不必进入练功房,目送人影消失在房门后,却一点高兴不起来。 她茫茫然地矛盾,茫茫然地琢磨着什么。 可惜,她早就失去了倾诉欲,即便有,也早就时间被消磨殆尽—— …… 随便吧。 意识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秒,她又迷迷糊糊地梦见学校走廊,景象隐隐绰绰,一会儿是聊天的同学们,一会儿是和蔼的老师,只有她透明地漂浮着,整个人缩成一团。 第二天早上,李姿玉不急着去工作室,她就干脆挑了喝完粥出门的时间,将老师私下的话一股脑倒出来。 李姿玉端坐在桌边,整个人明显僵了僵,半晌,才放下筷子,继续平稳地问:“老师是单独叫你出去说的吗?” 许平忧换好运动鞋,并没有朝餐桌的方向侧身,慢慢理自己的校服衣领,“嗯。” “放学的时候单独叫的我,没有其他学生和老师。”许平忧补充。 防盗门发出砰的响动,一扇厚重的铁门,隔绝掉母女继续交谈的可能性。 她想,即便是有再多的不理解,总有一点,那些人没有说错。 楼道里透进几缕日光,将将落在她的脚下,踩成两段。 许平忧垂眉敛目,稍稍挪动脚步,默不作声地朝楼下走去。 …… 她们母女在某些方面的确足够相似,也因为相似,她才没有多呆,选择了离开家门前的时机说这件事。 只需要关门,就都是一个人的世界。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时间正式步入深秋的时候,学校按照每一年的时间表,例行举办了全校范围内的运动会。 许平忧没有参与的份。 一来,自己主观上没有意愿,二来,旁人也会不将她算作有可能参与的部分。 自之前的两起意外事件,许平忧比起从前,越发明显地游离在班级之外。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大家早过了把喜欢与讨厌时刻挂在嘴边的年纪,学校正在冲‘重点学校’的示范称号,校规校纪抓得异常严格,老师又总是时刻监督班级内个人的言行举止,只要不是无法避免的冲突,双方都会尽量避开,以小团体行事,印证了当初的那句‘少来往’并不只是嘴上说说。何况一个班级,总也有不关心纠葛的中立群众,日子混着也能过。 体育委员在班会上宣讲的是全班有意向的人都可以主动报名,来回往复折腾了好几天,女生依旧有集体项目没凑够人数。他也不嫌麻烦,就敲着桌子,挨个挨个地问。 就是这样,也没有轮到许平忧。 对方就在当初帮忙办黑板报的那堆人中,轮到这排,抓了抓头发,到底还是跳过了她,情真意切地求助起她的同桌。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姐,你但凡是有一项可以的,都行!” 同桌的眼睛在两个人之间瞟来瞟去,面色犹豫。 独独许平忧头也不抬,对着演算的草稿纸算着计算题。 “不了……我本来也不是很擅长体育。” 半晌,同桌的女生摇摇头,小声地说出真心话。 声音从头顶飘过,人影从桌面上滑过。 许平忧面无表情,书页没翻,计算题答案也没得到,草稿纸却多写了半页。 后排的椅子被拖出来又塞回去,发出刺耳的刮地声。 身后的男生从小卖部回了班上,刚一坐下,立刻探头探脑,笑嘻嘻地用笔盖戳她的脊背。 之前他消停了一段时间,到底是控制不住本性,又开始找她说话,拉她的头发,毛毛躁躁地试图找她聊天。 费行云的座位调换到许平忧的右前方,眼下前后左右都围着人,体育委员站在最前面,继续对着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与他们这边是完全两幅景象。 “信我,哥们,你要是能来,咱们班总积分今年肯定就能赢了隔壁!” 体委拍了拍胸口,还是发自内心的热切。 费行云的确擅长体育,这件事从他刚刚转来就很明了。 所以,什么班级荣誉,学校表彰,团队氛围,该丢的场面话都被一股脑地往外丢,也都是情理之中。 具体下来,无非是:隔壁班耀武扬威了多年,稳坐榜首,他们班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一年比一年差……去年有短跑项目垫底,一分没拿,他去了不说别的,只要是体育课上的测验表现,就是稳稳当当进前三。 当事人懒洋洋地托着下巴,笑着,听着,却没什么被说动的迹象。 等对方终于滔滔不绝完,费行云才简单地应对陈述,表示赞同,“很有道理。” 这边,后座男生还要闹,许平忧有了教训,面无表情克制着情绪,无声地将凳子往前挪了挪,匆忙写下一张纸条,“有事放学说。”团成一团,往身后一丢不再多管。 斜前方,费行云声音荡荡悠悠,听起来带着笑意,不提自己,干脆顺着对方的集体大义,继续慢条斯理道,“你说的我都明白,可是名单都安排好了,其他人横插一脚也不好。” “就按原本的名单来吧,”他语气懒散,内容果断,却又不得罪人,“刚刚那些都说的挺对的……每个人都要尽力参与班级活动,既然参与报名就是有要出力的决心,也不该因为要急着出成绩,就被剥夺权利。” -- 第19页 他个性自在,又独有一套逻辑,总能五分道理说成八分,极其唬人。 起身慢悠悠往走廊晃悠,体育委员跟上去,话却已经没了刚才的气势,明显低了一头。 许平忧托着下巴,听得清清楚楚,嘴角不自觉地往上一秒,又迅速咬咬下唇压下去,头埋得更低。 秋天比之前黑的都要快许多。 放学以后,日暮黄昏,她随意找了个借口打发了后桌,悄悄溜走。回家路上,从人行道横穿而过,路过几个同班同学,对方不同她打招呼,她就同样目不斜视,提着口气,笔直一条线过去。擦肩过后,才渐渐地松了肩膀。 流浪的猫猫狗狗比人类来的可爱。 她蹲着和躺平观察人类的橘猫玩了一会儿,脸上终于有了一点笑。 进巷子口时,刚好碰上经营一楼麻将馆的老板娘,手上提一筐子肉菜,笑呵呵地叫她的名字。 老板娘家里还经营着筒子楼旁边最近的小卖部,搭话间,莫名小有点抱怨和打探的意思,“你都有好长时间没来我这儿买东西了,是不是有什么我们没进到货的学校里比较流行的东西……”也不是出自坏心。 许平忧心跳漏了一拍,迅速反应过来,摇了摇头。 “这段时间学习太忙,家里管得严,之后一定来。” 她面不改色,抬出学习作万能应答。 …… 在邓阿婆家学习画画这件事,许平忧从最开始就打算烂在肚子里。 不仅是不能让任何人知晓程度,最好,还要连一点证据和痕迹都不能留下,就和她那本被抽查过的空白日记本一样,必须做提前的准备。 现实非常清楚又残酷:这件事不可能持续太久,无论是现实条件还是别的原因—— 邓阿婆不可能一直义务传授她知识技巧,她也不可能仗着年龄和厚脸皮,就这么不知回报地享受着别人的好意。 可人是受喜好控制的生物,与她而言,这件事诱惑力实在太大。 大到她再三思虑,还是忍不住要一头栽进去。就像是明知山有虎,依旧抗拒不了胡萝卜吸引力的草食动物。 至少现在,她还能暂时保有这个秘密。 秋日的周末,许平忧比以往更早地到了小卖部。 费行云这一回又换了一套装备——深蓝色卫衣和运动裤,摆着笔记本电脑,抱着吉他,不过依旧戴着一只口罩。这些日子下来,两个人总归能算得上熟人,她再正常不过地顺嘴问一句,得到对方简短的鼻炎的解释。 也很正常,南方的街巷,往往比其它地方更早进入潮湿的秋日状态。 既然打了照面,嘘寒问暖过,再往后,只剩彼此点点头就算了。 哆、来、咪…… 她在细碎流淌的音符中推开院门,一直坐到太阳在上空偏西,又拉开院门,回到门面上。 日光不够亮,上完正课,邓阿婆邀她到门面上检查作业,借起室内的白炽灯光,谈论冷光暖光,明暗交界线。 费行云同客人熟练地打交道,拿着篮子选完各种调料、烟、酒……坐回座位,又是抱着吉他的安静闲散模样,如此反反复复,丝毫不嫌累和吵。 作业检查到尾声,有阿公颤颤巍巍地登门,满头的银丝白发,跟柜台后的人点名要买一只打火机。 邓阿婆见状立刻起身,带着笑上前问明白情况。 说的多了,阿公就开始心虚地急起来:“……哎哟,问那么多干什么,点灶台用的呀!” 邓阿婆却笑,还是从从容容的温和:“这不能怪我,你从医院出来没多久,陈姐特意跟我打了招呼,如果你要上门买烟买酒,都必须跟她知会一声。” 费行云跟在旁边,眉毛一扬,把打火机放回原位,默契得都不用多说一句。 巷子里外,都是冷暖人情。 人情与她无关,许平忧就抱着本子拿着笔,默不作声地看,目光不自觉往孤零零躺着的吉他上落,安静出神。这种情况在她们家的生活现状中从来不曾出现,至多客气地说几句就算了。 好不容易送走难缠的阿公,柜台后的电话又响起来。 邓阿婆接起电话‘喂’一声,整个人骤然顿住,目光朝着费行云扫一眼,转了个身,把声音压的更低。应声过后,放下听筒,挂断电话,似有犹疑地往费行云坐着的方向躬身。 许平忧也并不傻,立刻低头,意识到接下来的话应该很可能属于隐私的范畴。 再不然,去后面避一避也行…… “您坐。” 费行云抱着吉他起身,空出椅子留给长辈,眼神刚巧和她对上,扫过就算,声音还是懒懒的,“直接在这儿说就行,也不是什么大事。” 邓阿婆没吭声,反而是费行云笑了一下,轻轻哎一声,有一点轻松逗乐的意味:“她在回家这件事上爽约也不是第一次,您怎么还愁眉苦脸起来了,笑一笑,十年少。” 轻轻巧巧。 邓阿婆望着他,目光悠悠,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许平忧听见了也只当没听见,‘她’是什么人,什么情况,都不是她应当探寻的事情。 这几周以来,许平忧在这里呆的时间越来越长。 李姿玉不回来,她就算着时间,卡着点。原先还会多留一个小时,现在越拖越久,大有借地放松的意味。 -- 第20页 一通电话把气氛搞得有些低沉。 婆孙俩都没有多余可说的,邓阿婆到底还是温柔的性子,主动提出去后院给他们洗新买的葡萄。 “不用,你们坐着吧。” 许平忧要去帮忙也被婉拒,院门在她眼前晃晃悠悠地合上,还没回头,吉他重新慢悠悠地响起来。 这一回,他弹起了曲子。 她回过身,一时半会儿也没想法,侧着傻呆呆地立着,既不搭话,也不打断,只是听。 听不出好坏,就只剩下最简单淳朴的好听与否。 吉他声停止的一瞬,费行云抬眸,倒也不问好坏感触,只弯了弯眉眼,问:“试试?”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许平忧第二次产生此刻适合作画的感触—— 她站着,对面的人坐着,视线高度却没差多少。 费行云搭着一只腿,右手松松垂在吉他前,骨节突出,皮肤偏白,弧度比白日里在教室睡觉还自在。抬眼波澜不惊地瞧她,神情自然得就像谈论日常天气。 日光穿过门槛房檐照进来,人影落在纷繁杂乱的商品货物中,容易让人误认成少爷的模样,举止气质却不是。 和她自己正巧是两个极端,正面反面:沉默自怜,自在随性。 虚虚的一团深蓝色影子由骨架架出细痩的轮廓,莫名使人想起巷子里一些老人常常挂在嘴边的生活经验:所谓‘手大肩宽骨头硬’,这种丫头小子往往不需要怎么个营养饮食讲究,天生就能长得很高。 将来长不长得高不知道,至少此刻,还在少年人的年纪,未来全是未知和可能。 …… “试什么?”她平静地问。 费行云不答,下巴朝手里的吉他点了点。 许平忧有些恍惚,抿了抿唇,一时半会儿不知道继续回什么,僵直片刻,果然听到对方轻出一口气,稍显不耐的动静,“怎么又不说话……刚刚不是偷偷摸摸看了好几次,想试就痛快点儿。” 原来这也没逃过他的眼睛。 “我没……” 刚刚没看,还是没想试? 许平忧和人对视,反驳的两个字卷在舌边,还是心里发虚,有气无力地沉寂下去,凝滞半晌,重新抬头,又变成平平稳稳的一句,“我先回去了。” 对面的人没听清,反问自鼻腔压出来,有些莫名:“嗯?” “帮我跟阿婆说一声,我先走了。”许平忧说。 说走就走。 剩着的一小半作业点评不听了,葡萄也不吃了。略点了下头,抓过书包,人影跌跌撞撞撞向日光夕阳。 一口气经过熟悉的巷道、榕树,一楼麻将馆内热闹非常。 一对夫妻正为着该不该没日没夜离不开麻将桌吵得不可开交。妻子出来抓人,还要上手揪人耳朵,扯人衣服;丈夫要躲人唾骂,还要躲人动手动脚;老板娘在其中老道地周旋回护,左劝一句右劝一句,还要分神拉上单元门,把闻讯而来的围观群众挡出去。 偏偏外面的人还要笑,还要闹,伸手指着人,粗道:“你也太霸道了吧,这儿是公共用道,还不让人看了,这么热闹的事儿,赶紧给我打开!” 老板娘撸起袖子,扯着嗓子,翻起白眼,“就知道催催催,催命呢!赶紧回吧,没什么可看的,真有那看热闹的心啊,跟你家那口子不是一样吵!” 回怼的更来了劲儿:“你还别说,我在家真就不吵!” “假清高,就使劲儿装吧你。” …… 她是少有的毫无兴趣的过路人。 艰难地穿过人堆,回到七楼,开门后书包往地上一扔,又沉默着抓起来,放回卧室桌椅。起身去了阳台,准点提起喷壶,与花草为伴。 重新平静下来,许平忧几乎能想象到自己走后会得到的评价:可能又是别扭,又是纠结,还可能有直白点的矫情,不知好歹…… 假清高。 脑子里忽然出现老板娘直来直往的回怼声。 假清高当真不知道自己的问题吗。兴许不仅知道,还自我厌弃,自我…… 一墙之隔,房门响动,钥匙伶仃作响。有人回家了。 她浇完最后一盆绿植,却不急着进屋,直到楼下一声突兀的喇叭长鸣,才如梦初醒,放下手中的喷壶。 …… 运动会开了两天,许平忧就独来独往了两天。 第二天的下午是大多数比完项目的学生的自由活动时间,不少高年级的学生胆子大,常年摸索出一套混出校门去别的地方的办法。 许平忧默不作声,却明白这是好时机,跟在这群人中,拿着这些天攒的零花钱,买了一整只哈密瓜往小卖部去。 她到的时候,邓阿婆正在躺椅上织着一条灰色围巾,讶异之余,要她不要再带东西,左右为难,索性去厨房就地分起瓜肉。 天气开始凉了,身上也换了校服外套。 费行云带着滑板回来,她还是专心致志地听着讲课,分毫不碰摆出来的果盘。 他不参与,直接往阿婆身后的座椅塞了一个枕头,又拿来一块薄毯。 她看他一眼,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耳根微烫,待人离开,才开口:“阿婆,我们去室内吧。” 室内只能是书房。 一张雕花大桌,两把红木椅。桌面一排毛笔和一方墨,墙上还有山水图一幅。 -- 第21页 出来时日头还没落,电视机打开,放着不知道哪儿的相声评书,和弄着阵阵吉他声,辨不清音调。 她被阿婆安排在前面,等最新的作业评价,这一次头也不抬,不对任何东西抱有好奇心,和一本作文选集为伴,站起身拿书包也没有动静。 “喂。” “……喂。” 半晌没个回答。 …… 真是木头楞登一尊雕像! 费行云表情微妙,一副没办法的凝噎样儿,看她三棍子打不出一句话,竟然干脆直接起身,单手拎着吉他,朝这边走了过来! 气定神闲,步调从容,面无表情。距离离得越来越近,大眼瞪小眼也没用。 许平忧没料到事态发展,被惊得下意识要往后躲,结果脚下一空,愣生生狼狈地跌回自己的座位。 闭眼皱眉间,膝盖上多了沉甸甸的一份重量。 惊愕迷茫中重新睁开,肇事者已经又回过身,悠然自得,隔着个烟酒柜台探身,单手去拎自己的板凳。 “一天到晚到底在别扭什么,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 “……又不是要跟你动手,”费行云还有要说的,十万分犀利,话锋一转,“拿稳当了。” 他背对着她,后背却好似长了眼睛,提点得她慌慌张张,不自觉紧了紧揽抱吉他的动作。 稍后,凳子便‘砰’一声被人搭稳,人跟着在她斜前方,面对面地坐稳当。 许平忧是完完全全的生手。 生手心里新鲜,面上手生胆子小,抱吉他像抱一尊易碎的佛像,生怕出一点差错。 费行云眉眼一抬,下巴一托,语调内容照旧八分道理,让人不得不按照他的指示,继续老老实实顺势调整姿势,膝盖哪边高那边低,握住琴颈,扶稳琴弦。只在最后语气微微柔和,闲散的鼓动话:“对,就这样,随便拨一下。”完完全全一副尽职介绍的模样。 他对熟人倒是不吝啬分享自己的爱好。 许平忧头一遭碰吉他,垂了眉目,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老实地跟着对方的话做起来。 琴弦震颤一秒,指尖皮肤也跟着生起热,与画笔是全然不同的体验。 拇指、食指……最后又是拇指。 “嗡——啪!” 猝不及防,正常的琴声骤然变得刺耳。 许平忧呆愣地看向手背,没来得及说话,手上的琴已经被人动作迅速地抽走。 原来是一根弦断了,蓄积大量的力,断裂的一半抽向手背,差点割上皮肤。 “别动!” 费行云想也不想,径自抓住她的手,检查起情况,眉头微蹙,态度认真。 男生的掌心和热度是全然不同的程度。 她浑身不自在,不等对方检查完,立刻猛地一下抽回来,嘴上不自觉道起歉:“对不起……” 费行云怎么也没料到她的第一句会是这个,神情有些愕然,无语摆上台面,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服了你了。”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服的什么也说不清楚,但话是明明白白的驴头不对马嘴。 许平忧绷着唇角,试图张嘴说点什么,也找不到话头——刚刚才被直接说过,总不能再道一次歉,哪怕,她的确除了这个想法不剩什么。 …… 如果不做剧烈的动作还没事。 她刚刚猛地一抽手,自然不自觉地用上了力,此刻,拇指和食指之间的手背皮肤挤压出一缕细细的红,被肤色衬托得显眼。再是幸运,也还是被琴弦刮蹭到,伤了一点。 没了人声,就只剩下电视上播放的护肤品广告充作室内背景音。 广告播报员继续声情并茂着‘还你二十岁年轻肌肤’的品牌名。费行云眼皮子一抬,扫过一眼,无奈地叹口气,径直起身,主动留一句干干脆脆的话,“呆着别动。”走到半途,又回过身,做临时的补充道:“店先看着,来客了就让他稍等。” 吉他被他顺手放回柜台上,可怜巴巴地躺平。 声音渐远,被‘砰’的一声门板响动掩盖过去。再出来,他手上多了一小个深红色玻璃瓶,一小袋棉签。 许平忧仰头看人,自知理亏惭愧,心里七上八下,想也不想,迅速将手里无聊摆弄的东西收进外套口袋。 …… “人坐着就行,手摊开。” 费行云活学活用,学会了不跟她废话,言简意赅,挺不耐烦。 “不是掌心朝上,翻个面……对,就这样,别动。” 而且看起来也不需要对方说话,单向指示,单向操作。 刚开始,少年开始是坐着的。 但这个年纪,他又属于个子蹿得高的那批,对着比自己矮一截的人坐着、弓着、低着头,反而容易肩酸背痛,不利于继续手上的动作。费行云也不扭捏,心里头有了取舍,干脆不要凳子,直接蹲在地上,一手抓着她的两根手指,一手捏起棉签消毒。力道多轻不是,多重也不是,全凭个人感觉适当。 一上一下,坐得高的人低头,刚巧看见少年稍乱的发旋,尖尖的下巴。几根乱发翘起来,有点像大型动物的毛发。 接触皮肤的手指骨节微微发热,并不像远远观察的冷硬。 许平忧这回没动,抿了抿唇,静静地问:“……多少钱。” -- 第22页 费行云:“嗯?” 许平忧微微沉默,注视着他慢慢起身,自认为这句话总挑不出错,遂顿了顿,继续补充,“你的吉他弦。” 可能是心里有所准备和预料,费行云这回不仅不气不惊,反而坦坦然然,波澜不惊,习惯了她说话做事的节奏,“我以为你说处理伤口多少钱呢。” 他眉目飞扬,笑意散漫地溢出来,自顾自地说:“无价行了吧,但是我善心大发,用不着你赔。” 许平忧越来越不自在。 她看着他,身形僵着,眉头微微凝起,刚要出声,邓阿婆却刚好拿着纸笔推门进来。于是话到嘴边,千回百转,变成了响亮的、莫名的、曾经心里想过的话,“之前就一直觉得……你名字起的很好。” 很平常的寒暄,很生硬的吹捧。 阿婆听得清楚明白,不仅不笑她没话找话,反而很善解人意地顺着解释:“是吧,他自己起的中文名。”难得有一点外露的高兴。 当事人做完该做的,人已经几步到了柜台后,不出声。 费行云明白得很:就她那个憋着一股劲儿的性格,瞎起话题,肯定是不想让阿婆知道受伤的事儿。 于是装着碘伏的瓶子和棉签都被他顺道收起来,眼下人蹲着翻了半天,找出一方木头的收纳箱,摸出一方小盒子。手里头繁忙,并不参与这头的对话,明摆着又有其他要做的事。 “……取的是‘流动的云’的意思。”阿婆还在慢慢地往下说。 天色沉下来,柜台后的人按亮小卖部的白炽灯,专注地换起琴弦。 许平忧合上做完批注的素描本,交还给阿婆,一只手揣进外套,刚好摸到被她藏起来的东西——不过早已经因为等人无聊,被她折腾得换了个形状,藏起了锋利的尖端,微微硌手。 这会儿,校内运动会也该结束了。 许平忧起身,平平稳稳地目送长辈进了后院,道别,“阿婆再见。” 路过柜台时,费行云于百忙之中抽空抬头,斜她一眼,将什么东西敲在台面上,敲击两声,“拿着。”和上回给她倒水一样,顺手的事儿。 两只创可贴摆着,散着。 许平忧抿了抿唇,默不作声,将衣兜里的东西摸出来,放到创可贴所在的地方,两边交换完毕,起身往外走。 断弦不知道被谁歪歪扭扭地折成一朵金属花。 等这头换好吉他弦,试弹过,天色已经彻底暗了。费行云最后一次拂过琴弦,成调的音阶响动,抬眸,刚好看见这朵花躺在透明的玻璃上,发青的灰黑。 有深秋的凉风吹过,一切都是冷色,灰黑却发着热。 …… 日子如果能一直这样持续下去,也是能过的。 至少,学校里老师的课照常,活动照常。同学不主动来往也就算了,井水不犯河水,日子长久下去也就渐渐形成了习惯,总归满打满算,还剩一年就能平平静静熬到尽头。 许平忧还记得那天的天气,秋日最末,上午下过一场雨,午后万里无云,太阳久违地高照。 她如常一样,洗过澡吹过头发,换好衣服,一路路过一楼的麻将馆,路过巨大的榕树。阳光正好,锅碗瓢盆,晾晒棉被,各种杂声起伏,汇聚成成东巷日常的平凡生活。 学画的日子持续了多久,她就有多少个这样的周日下午。 楼下小姑娘家的小白狗渐渐大了两圈,已经会护主吼人,远不如小的时候温顺。不过小主人乐见其成,竟然也不去纠正这个恶习。许平忧听出对方话里话外的得意,也不戳破,只是听着,点着头,她说什么是什么。 快到一学期末尾,有了期末考试的压力,许平忧也不能像之前一样一周不落,这一趟过来,也有要跟阿婆说一声暂停的意思。 费行云不在,据说是和安桓去了运动公园,滑板又换成了其他项目,远比她的生活丰富多彩。 这些日子以来,她的中指左侧长了一层茧,微微凸起。 邓阿婆却笑,说她这是用了心,使了力,才有此收获。 “不过你这个年纪正该爱点俏,”阿婆是过来人,给她一个解决办法,“回去抹抹油,揉一揉、搓一搓……或者每天晚上厚涂一点乳霜就行。” 许平忧只点头听着,没应声。 阿婆却看透了她似的,叹气说着道理:“你一心在想做的事情上是好的,但也不要过分专注了,要学会对别的事情抱有兴趣,无论是人还是物……” 这个天气,早不是在室外上课的时候。 第一回 还是费行云提的醒,让她懵懵懂懂,有些惭愧地想到阿婆的年纪。 有时候,碰上家里另一口人不在,最后一点课程也就只能挪到门面上。阿婆要准备其他的日常所需,她一个人守着门面,不知不觉也记下了一些商品的价格。 安逸久了,警惕性也就没有开始的时候强。 阿婆在后院做饭,有人影投进来,许平忧还低头看着手里换的新素描本,问着:“老板不在,您随意看,需要什么告诉我。” 高跟鞋撞击地面的声音响起。 ……不对。 许平忧瞬间反应过来,僵在原地,恍惚地抬头,只看到一张铁青的脸。 李姿玉整个人发抖,指着她,语调尖利:“出来!” 许平忧还不知道对方怎么找到的这里,血液却已经渐渐凉了。她的确忘不了李姿玉的走路声,清脆,又冷冽。 -- 第23页 “砰!” 素描本被人一把夺过去,丢在地上,发出‘哗啦’的响动还不够,又被踩了几脚。 太阳穴突突地疼。许平忧还有点发愣,又被人一把抓住胳膊,往外拽,躲闪不及,膝盖直挺挺地磕上柜台,发出巨大的撞击声。 “我一直以为我多想了!一楼的阿姨说你好些日子没去买过东西,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你在外面接电话的次数多了,我也以为你是真的交了朋友,昨天问了楼下的才知道你根本没去过几次,要不是我今天特意请了假跟着你,你还打算瞒多久……” 李姿玉语调颤抖,明显气得语序不清,一双美目几乎烧出火。 成东巷永远不缺热闹和看热闹的人。 门外开始聚起好事的人群,她低着头,麻木冷漠,只看到长长的两道人影往外绵延。 李姿玉最爱面子,最看重得体,此刻却像张牙舞爪的一株植物,情绪高涨:“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许画画,不许画画,你想跳好舞,就没有兼顾其他事情的精力,到底谁为你好……” 身后的院门被推开,阿婆叫着她的名字,“小忧?” …… 许平忧听到自己心脏忽然开始狂跳。 被人围观没有产生的屈辱感忽然涌上来,阿婆还在说话,李姿玉也在说话,只有她无话可说,整个人要烧尽了。 她忽然想到那群人围观夫妻吵架,嘴碎的、恶毒的、看好戏的,每个人都鲜活得要命……可一切都不能动摇她半分。 唯独阿婆…… “您是小忧的妈妈是吗?” “小忧在绘画上有兴趣,也有一定的天赋……” “是这样的,我退休前是美术老师……” …… “她是我的女儿,她学什么,是该我说了算!” 不要说了。 她要疯了。 许平忧终于受不了了,唰地抬头,咬着嘴唇,颤抖着:“妈……” “啪!” 李姿玉面无表情,细手高高扬起:“我让你说话了吗?” 门外好像寂静了一瞬。 许平忧捂住脸,瞪大了眼睛。一滴积水从房檐滴落,大小像一滴眼泪。 眼泪往下,敲打在路面,全是看热闹的街坊邻居。有人劝说李姿玉,你作为家长跟孩子计较什么,这个年纪会主动学习就很好了;还有人仿佛感同身受,你都不知道现在的小孩儿有多不能吃苦,好吃好喝的,还一天到晚想着打游戏,打一巴掌也是该! 他们说,他们闹,他们议论纷纷,李姿玉全不在意,指甲陷进她的皮肤,像要掐断血管,人渐渐地冷静下来,沙哑着嗓音与阿婆争论着什么。 还有:“……” 她抬起头,看到门外一双灰棕色的眼睛,头皮骤然发起麻。 还有费行云。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他好像已经站了一会儿,像一棵树。 正要往里面走,视线越过她落在别处,很冷,与她差点就能对上。 ……他是为了阿婆。 许平忧反应过来,捂着脸颊,莫名打了个冷颤,迅速撇回头,根本没敢细看他的神情。 她的手发着抖,目光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明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手臂的温度却极速下降,抽空了周遭一切暖热,什么意图都被磨灭,只能恍惚地听见李姿玉的声音在耳边反反复复。 “我管教她,这件事应该是天经地义的吧。” “……没有什么继续谈的必要,她该做什么,你没有这个权利多管。” “你不经过家长的允许就给一个小孩子开课,老师是吗,我也是老师,那就且叫您一声老师了,趁着人多,热闹,大家来评评理——随随便便抓个小孩儿授课,这算守师德吗?” 李姿玉人冷静下来,又开始熟悉的阴阳怪气。 许平忧听得发抖,轻轻‘嘶’了一声,不是因为刚刚的巴掌,而是手腕被掐出一道道痕迹,又痛又痒。 阿婆脸色发着白,倒抽一口气,强忍着怒意要来拉她,也被人一个迅速迈步,挡在前面。 外面太阳没了,忽然又接着上午下起雨来。 李姿玉的声音渐渐地弱下去,被珠帘般的水声淹没。 有些人看管教孩子的戏码看得烦了,无趣了,散了,还有些不知道从哪儿拿了伞,越看越在兴头,拽了自家路过的小孩儿就地说教,“看看,这就是不务正业的下场,你小子以后再这样,也照此操作,知道了吗?” 她成了反面教材,脸颊的痛渐渐散去,羞耻感顺着雨声、人声从耳朵开始蔓延。 有人迈步进门,许平忧麻木地低着头,刚巧看见一只骨骼分明的手朝着地上伸去。 费行云俯下身,正打算拾起什么。 …… 素描本早就面目全非,碎了许多页,烂成纸屑。 只剩封面完好无损,被拍了拍,抖去灰尘。 许平忧眼皮微动,以为自己要落泪,却只感觉到浑身发寒。阿婆咳起了嗽,她不敢看,捡起本子的人打算说话,她不敢看。李姿玉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喘气声越来越大,明明死死地发力抓着她,下一秒,又变得冷冰冰、轻飘飘…… “咣当。” 然后,她被带的往后摇摇晃晃,眼前一花,被什么人扶了一把也顾不及,只能下意识抬头。 -- 第24页 轻飘飘、纸片似的美人,摇摇晃晃地倒向地面。 “妈……?” 她怔怔地,哑着嗓音出声。小卖部里不是老小就是病弱,几个看了整场的看客反应及时,伞往地上一扔,冲了进来。 “快快快,打120!” “老天爷……怎么还有吵架能吵晕倒的,许家媳妇,许家媳妇!” “快去个人去隔壁药店找大夫!” …… 当天晚上,许凡波驾车从外地赶回了成东巷。 许平忧坐在医院走廊,好心的护士看她左脸肿着,给了她医用冰袋,走廊上的人来来回回,根本没人在意她缩成一团。 巷子里的人嘴碎却也热心,有大妈来来回回帮着忙前忙后,临走前特意陪她坐了一会儿,要她好好听父母的话,别置气。 “……说到底,他们供你吃喝,你爸是不是还在外地工作来着?有再多的不是,初衷也是为你好的。” 许平忧低着头默不作声,沉寂许久,哑着声音问:“阿婆还好吗?” 大妈:“哪个阿婆……哦,你说邓阿婆啊,她挺好的,本来也想跟来,让人给劝住了,估计现在家里大孙子正陪着,况且还有街坊邻居在,你也别担心。之后让你爸陪去上门道个歉,事情也就过去了,做邻居的日子还久着,哪里来的什么纠葛啊恨啊的。” 她听了,无话可谈,好半天,才终于小声说:“谢谢您。” 大妈顿了顿,拍拍她的肩膀:“好孩子,挺可怜的。” …… 好孩子怎么会可怜呢。 医院从来不是僻静的地方。 无数生命在这里悲欢聚散,连一个椅子都是候诊的紧俏资源。 脸渐渐地不痛了,手脚也有了力气,许平忧吃力地眯着眼睛,干脆起身,把位置让给一个拄着拐杖的青年,别人叫她,也毫无动静反应,摇摇晃晃地走远了。 许凡波疲惫地从二楼下来,她就蹲在医院的角落,抱着手臂缩着,半天没有抬头。 “怎么不坐着等,”许凡波很诧异,朝后张望,“那边不是有椅子……” 他伸手拉她,力道刻意放得很轻。 蹲得太久,供血跟不上,许平忧缓了几秒,站定后抽回手,低了声音:“她……怎么样了。” “没有大问题,不过医生说最好住院观察一晚,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就能回家。” 许凡波伸手,想揉她的头,又动作一顿,中途放弃,变成一句低低的叹息,“你也别太担心。” 父女俩出了医院,无话,坐上私家车。 一路闪过多少霓虹,许平忧就扭头看了多久。 许凡波原本预计带她去常去的面馆吃面应付一顿,可车刚在巷子口停了,眼看着就有邻居要围上来,热切地问点什么。一来二去,结果最后只能两个人行色匆匆,在附近停车场把车停好,趁着夜色回了家。 许凡波把钥匙一扔,似乎想了想,对着她,难得有一点柔和:“你去洗个澡吧,平复一下心情。我去煮点面,吃了咱爷俩面对面聊聊。” …… 洗手间蒸腾的雾逼得人喘不过气。 许平忧不敢闭眼。因为只要一闭眼,白天的事情就会走马灯似的闪过,有阿婆的担忧焦虑,外人的议论纷纷,还有,还有…… 还有一双眼睛,一只伸出的手。 …… 不要再想了! 她搓着手臂的皮肤,下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恨不得用疼痛麻痹自己。 许凡波厨艺不佳,只做了两碗清汤挂面。 许平忧也不挑拣,低头闷声坐下——或者说,她从来乖巧,在他面前一直是内向的乖女儿形象,从小到大一直不曾在家里掀起过什么风波。要学舞蹈,要补课,都是由大人决定的事儿,根本没有任何意见,老实听话得过分。 在今天以前,许凡波很难想象她会把李姿玉气成这样。 照顾人本来就是一件耗费心力的事情,他又才开了个长途,几口就吃完了面,喝尽了汤。 一会儿还要重新去医院守着人,也只能捏着额角,慢慢地呼出一口气。 许平忧不声不响,起身拿着碗去了厨房,主动清洗干净。 再出来,外面已经是铺天盖地的夜幕。 只有头顶一盏灯昏黄地亮着,父女俩隔着餐桌坐下。许凡波点起一支烟,火星在指缝之间灼烧。 “本来这件事,我一直觉得不该让你知道,但是……” 他顿了顿,才继续说:“但是你妈妈的情况,你也看见了。” “她以前身体不好,刚刚从单位退下来的时候,医生说她因为长年累月饮食作息不健康,营养不良,没一项指标合格的,这几年才好了些。” “不过比起这个,她……” 许凡波在烟雾缭绕间沉默一会儿,慢慢地道:“你母亲受伤之前,差点就要当上舞团的首席。” 他说了很多。 多到许平忧原本垂着头,后来慢慢地直起身,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当年她受伤是升降台的事故,单位那边给的说法有很多,可能是意外,也可能是有人……事到如今,追究这些已经没什么意思了,但在那会儿,你母亲差点就没能走出来。身体上的问题好养,心理上的问题,多少年、多少个医生也没有尽头……” 许凡波掐灭烟头:“我没什么别的希望,只希望她能好好的,平平安安地把这辈子过了就行。所以这么多年,你们娘俩需要什么,想要什么,我就挣什么,隔着百里千里也没问题,只要你们好好的。” -- 第25页 “可是……” 可是什么,他到底没说。 许平忧坐在阴影中,慢慢蜷成一团。 许凡波:“平忧,我希望你能无忧无虑,也希望她能。你好好的,她也好好的。” “不需要你多做什么,只要听话、孝顺,还像以前一样,我们这个家就能稳稳当当,把日子继续过下去。” 他把烟头丢进垃圾桶,声音沙哑:“……爸爸也真的很累。” …… 许平忧忽然明白了。 从小到大,不知道有多少人好奇过她的名字:寄托长辈们愿景的名字,怎么会有人取这个‘忧’呢,竖心旁,一听就叫人丧气。她一直不敢问,直到今天,才模模糊糊地悟出了答案。 寂静的夜色,父亲拍了拍她的头,慢慢地换鞋,关上了房门。 她蜷着身体,坐着,直到阳台连一点人造的光都不剩。 “呜……” 许平忧哭了。 不知道自己哭的什么,不知道自己为的什么,可她生平头一次,真真切切地放声大哭起来。 她冲进卧室,丢掉被反复擦除的日记本,撕掉一张又一张,全部揉成团,又全部踩扁,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抓着房门钥匙,冲出了家门。 动静太大,楼下传来几声犬吠,汪、汪汪…… 几近凌晨,顶楼没了人影,雨还在下,更没了晾晒的被单被套。 她一个人站着,浑身被雨点打得发麻。 可她不觉得痛苦。 她只觉得轻松。一把火把所有该恨的、该怨的都燃尽,被雨浇成灰烬。追究、思索、探寻、自怨自艾都没了意义。 …… 就这样吧。 就按别人的希望来吧。她想。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秋日的雨,远没有下尽的时候,等下尽了,也就到了凛冬。 成东巷的冬天不下雪,许平忧的生活也变得更加无趣。 许凡波回了外地,依旧两头跑,每隔一两周回来一次。 有了之前的教训,李姿玉盯她盯得更紧,周中无论再忙,也会来接她放学,时刻保持和班主任的联系。至于周六周日,则跟工作室的老板同事打了招呼,将她直接带去工作的地方。除此以外的时间,全要她开着学生机,汇报上自己的行踪。 李姿玉冷着脸大包大揽,她照常接收,也没说什么多余的话。 “作业带齐了吗?” 门口的人发问,许平忧不说话,无声点点头,习惯性地将书包递过去。 李姿玉身形比之前更瘦,莹白的脸,纤细的手腕。不过至少走路稳当,刚从医院出来那会儿,很有一段时间飘飘摇摇,现在的精神头好了不少。 书包放在餐桌上,来来回回被人检查过一次,连每本书的夹页也不放过。 卧室的房门大打开,许平忧侧身,静默地与阳光对视,慢吞吞地围上围巾。 “可以了,”李姿玉的声音又恢复成往日的凉冷,翻查过后,头也不回,“背上包,走吧。” 母女二人路过麻将馆,穿过整条巷道。 有些阿姨大妈看见了,还会多关切几句李姿玉的身体情况。受过别人的照顾,摆冷脸就没有道理。她站在后面,耐心地听长辈们聊天,自家母亲有些僵硬的搭腔,并不插一句嘴,尽职尽责当着透明人,问及一句‘小忧’才偶尔应个声。 之前的事情就像没有发生过。 巷子的几百户人,他们家也不过是其中平常的一户。 每天都有不同的新鲜事发生,日子久了,大多数人对那事儿也就留下一个父母管教孩子的印象,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自己的日子理个明白才更重要。至于孩子,不愁吃不愁穿的,也应该能过得去。 在这段时间里,许平忧渐渐学会了与他人保持距离的方法。 不仅仅有巷子里的人,还有学校里的老师同学。不是多么明显的变化,毕竟以前她也话少内向,只有接触的久的人才会发现。 一学期到了结束,唯独她的同桌看出她跟以往的不同。 女生纠结了半晌,终于还是在最后,说:“你话越来越少了。” 许平忧有点茫然地抬头,得到对方有些犹疑的建议,“其实,之前针对你的也就宣传委员和班长那一伙人,结果现在,你好像连其他人也不怎么打交道……这样,可能不太好。” “我妈妈说,”女生本来也不是外向的性格,鼓足了勇气,小声道,“就算再害怕再内向,也不能不融入集体,不然,很容易吃亏的。”她瞥了一眼空荡荡的后桌,“他比以前更喜欢骚扰你,估计也是因为看你脾气更好……” 她甚至连气都不生了。 后桌的男生以前缠着她闹,许平忧还会有稍微显出恼怒的时候,现在却已经真真正正地毫无波澜,甚至于不忙的时候,还会转过去,无声地听对方要闹些什么。 许平忧听出她的好意,难得笑了笑:“谢谢你。” 等女生背着书包走远,她也不急着出教室,作为班干部,最后一天,依旧主动留下来最后检查一遍桌椅板凳。 …… 冬天的天总是黑得很快。 窗户外面,巨大的榕树已经掉得一丝绿意不剩,班长将劳动工具清点一边,拉上窗帘,到底叹一口气,有些不太自然地跟她说:“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就行。” -- 第26页 许平忧动作一停,点头:“好。” 大多数的学生都急着赶回家,享受肆意的假期生活。操场上就只剩着一些活力过剩的男生,一边玩着各种游戏,一边讨打似的逗弄几句同班女生。肆意挥洒着汗水,天不怕地不怕,冲劲儿十足。 她背着书包,在走廊无声无息地看了一会儿,这才慢吞吞下了楼梯。 快到一楼楼梯口,许平忧目光无意掠过右侧楼道,人怔了怔,忍不住加快了步子。 “许平忧。” “……跑什么啊。” 等着的人却没那么老实。 费行云一贯是要做什么就铁定要做,拖沓明显不是他的风格。许平忧躲他躲得太过明显,眼下的机会没有再错过的道理。身高占优,加紧追上去,也就是跑几步的事儿。 许平忧明显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才跑几步就停了下来,不再继续做挣扎。 男生的衣角翻飞,刚好够她盯着发呆。 对面的人明显个头又冒了不少,脚脖子露在外面,骨节突出,肌肉线条薄透。校服外只多一件黑色外套,冬天也不嫌冷似的敞开。 “看地干什么,看我啊。” 费行云的声音落在地上,依旧拖得有点长,却不是往常那种散漫,带点鼻音:“……还是说,你习惯这么低着头跟人说话?” 许平忧还是不抬头。 她看完衣角,又开始盯自己的脚尖,闷声不响。 面前的人轻轻呼出一口气,干脆哎了一声,长腿一迈,几步走到她身侧。 费行云躬身弯腰,偏偏还要歪着脑袋,看她:“你要我这么说话,也行,就是有点累……” 不光个子往高里长,脸部轮廓也更锋利。 他这一出想什么是什么的作风,一向很难叫人防备。许平忧心口一窒,下意识出声,打断他,道:“对不起。” 费行云眼皮子微抬:“嗯?” 她也不跟他对视了,唰地抬起头,沉静得过分,眼睛直视前方,晦暗不明,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费行云没答话。 他跟着站直,也不再试图和她面对面,干脆就那么并肩,隔了一步距离立着。寒风中,被冻得轻轻嘶过一声,才慢条斯理地开口:“……你是机器人么,每次都这么一句,耳朵都要听起茧子了。” 许平忧顿了顿,好半天,又平静地转头,声音很轻,“没其他什么可说的……我母亲在校门口等我,先走了。”视线有那么一秒重合,又飞速移开。 “别再找我了,是我对不起你和阿婆。” 声音沙哑。 …… 她没有回头。 跑得远了,耳边还有呼呼风声,若隐若现的男声,隐约能听见‘阿婆’两个字,也只是立刻戴上外套的帽子,小腿和脚掌酸痛。 事情发生的第二天,许凡波带她去道过歉,邓阿婆那会儿见了她也是笑,只是脸色白了些,从躺椅上起不了身。大人之间说着场面话,她眼眶发热,耳根发烫,其他的说不出口,只能闷头不停地道歉。 她甚至有些庆幸费行云在后院熬药,这样,也就不用多说什么—— 李姿玉那天晕倒在店里,之前也见过他,不知道还记不记得他的脸。最好是不记得了,即使这样,她也决意要保持距离,不要给他带去更多的麻烦,在学校里比以前离得更远、更加不必说话…… 至于其他,懦夫也好,脆弱也罢,她都接受。 …… 其实,她早就已经无法再面对他。看见他,就会想起那一天,那场秋雨…… 许平忧强迫自己回神,眼里的湿热已经冻干、碎裂。 寒风中,李姿玉无声地等在校门口,如一尊玉佛。 她在玉佛前艰难地停下来,周围大多数都是牵着手有说有笑的父母子女,除了自己的心跳声,不起一点波澜。 “走吧,”许平忧喘着气,仰头,并不伸手,轻轻道,“妈妈,我们回家。” …… 只要再多挺过一年,顺着他们的心意进入一中,一切就能好起来。 小学毕业,许平忧成功进入了一中。于是,这年的暑假,许凡波久违地带着她们在省内自驾游了一圈。一路过去,李姿玉比往日倒是多了点笑,许凡波也生出兴头,请路人为他们一家留下一张合影。 “……对,笑一笑,来,一、二、三,茄子……” 路人还回相机,笑得很是真诚,羡慕道:“你们一家感情真好,基因也好。” 父母的左肩右臂靠着,她站在中间,被气氛感染,露出一个平和的笑。 回家后,许平忧忍不住多要了一张照片,李姿玉便给她一个相框,为她将全家福摆在床头。 剩下的日子在日常的舞蹈训练中度过,入学的前一天,许平忧却盯着天花板,久久无法入睡。 她的入学成绩中等偏上,这段时间内,父母找了许多关系也没进成英才班,被分进平行三班。家里旅行时的好气氛一点不剩,气压又回到从前。李姿玉说着说着便有些重话,冷笑着道她分数能高一点,学习能用点心,也就不至于这么困难。 许凡波点一支烟,没有出声,继续看他的新闻联播。 “……之前还想兼顾画画,还去偷摸学画,你先把手里两件事做好吧,别最后什么都没成。” -- 第27页 李姿玉凉凉地讽刺。 许平忧重新陷入麻木,不做反抗。 没想到的是,楼下养小白狗的女孩竟然也进了一中,进了三班。 开学当日,她的父母特意送她一路到了班级门口,嘴上不停地夸着乖囡,安抚着不要紧张,引去不少人的侧目。 同学之间面生的居多,第一天没那么多讲究,座位也任人随机挑选。 许平忧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在自己身侧坐下,找她说话,“好巧,我们俩邻居这么多年,终于能当同学了!” 她抿嘴,笑着点点头,并不知道说什么。 女孩儿误解了意思,有些怏怏不乐:“虽然咱们小时候也就偶尔玩一两次,但你不会不记得我的名字了吧,我还一直存着你的Q/Q和手机号……”她自我调整的也很快,“算了,不记得就不记得,我爸姓曾,我妈姓林,我叫曾佳林,很好记的!” 许平忧点头:“嗯。” 两个人的座位靠近走廊,一方说,一方听。尽头的楼梯口,隐隐有些骚动传来,喧闹非常。 老师还没进班,三班的不少同学也跟着凑热闹,要么跑出去,要么探出脑袋。 曾佳林是前者。 她兴冲冲地跑出去,又兴冲冲地跑回来,灌下一口父母给她带的凉白开,才朝许平忧比划:“隔壁班有女生晕倒了,好像是贫血,老师同学给送去医务室了……哎哟,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曾佳林一拍脑门,眼睛放着光:“刚看见他们班还有个混血帅哥,说之前是附小的,你不也附小的么,认识不?” 许平忧翻书的手停了。 良久,才道:“不认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比之前更新早一点,没想到吧。 第16章 曾佳林天真的个性依旧没变。 城市变化日新月异,乘着时代东风,发展的速度远比居民前进的步调快。 九月开始,几乎是她们升入中学的同时,成东巷便有政府上的人下来挨家挨户谈拆迁的事情。工作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做过一遍,一次就同意的却连三分之一都不到。说明工作之艰辛困难,甚至还上了市内电视台的专题新闻。 楼下曾家就是不同意的一户。 “……也不是钱的问题,主要我觉得咱们巷子生活挺好的,隔壁还有公园,住着方便,遛小白也方便,上学放学都是两站公交车的事。而且我爸妈说学区也好,在这儿以后直接考一中高中部,考完了,还是一套学区房。” 曾佳林说的头头是道,掰着指头,大人似的,一个一个给她数大道理,“何况还有咱们那栋楼还有从小玩到大的一群人在,这么多年的情谊……诶,你们家要不也别同意吧!” 十几岁的年龄,没那么多经济观和城市大局意识。她说着说着,很大方地将许平忧算进‘从小玩到大’的范畴,眼神发亮,末尾,十分率性地提出建设性意见。 许平忧垂首,看着手里的数学背记手册,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心不在焉,“嗯……” 尾音往上晃晃悠悠,注意力明显不在此处。 曾佳林心里不满,眼睛一瞪,将册子从她手中抽走,控诉道:“体育课啊,姐姐,你休想偷偷当学霸!” 许平忧躲闪不及,被拿个正着,只能抬头从善如流,紧着刚才的话题,组织语言,无奈出声:“……我们家的事情,我说了不算数,他们都决定了。” “怎么不算啊,我们家我说话就算数。” 曾佳林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怀疑不信。 许平忧任她长篇大论,趁着对方还在一个劲儿说着家事道理的劲头,无声无息将一侧摆着的手册抽了回来,斜眼拍拍灰尘,并不翻开,当作临时的‘扇子’慢慢扇着,歪头听着。 蝉鸣声将她们包围。 今年的夏天尤其漫长,九月中旬还是恼人的炎热。 五点多的高温不见下降,残余的阳光依旧毒辣,晒得人皮肤发红,额头冒汗。 一中的第一年不用上晚自习。 体育课原则上不允许随意回班,她们俩当了一段时间一起放学的伴儿,就躲在树荫下的花坛缩着,闲聊几句,数着时间等解放,也算得上另辟蹊径的偷闲。 身侧的人滔滔不绝,她就闷声不响地听。 中学学校离家更远,李姿玉无法跟以前一样每天来接她,出于脸面,也不再贸贸然地请客送礼,却依旧执拗地于家长会后留下来专门跟班主任打招呼。不过班主任没说什么,对她态度和蔼,对家长也彬彬有礼,并没有更多其他的表示。 许平忧属于有些典型的偏科生,年岁越长,文理差异越严重。可家里为她规划了舞蹈生的出路,目标是一线院校,文化课要求只有越来越严格的份儿。李姿玉无法对这种情况坐视不管,一中高中部在省内知名,本校的学生想进去,也得本身的条件过线,于是科目渐多,许平忧的补习班同样开始多起来,生活繁忙得过分。 她志向不在交友,要补的课更多,脾气比以往更静—— 人够静,就不会再吃从前的亏,只需要普普通通地当个班级一员。 开学半个月,三班的同学们来自各个不同的小学,磨合了一段时间,气氛上应该说得上一声不错。 十月份运动会将来,又有十二月的校庆晚会,要求无论人多人少,每个班至少要出一个节目去选拔。班主任正有意要培养大家的集体意识,号召每个人至少在两个活动、其中一项报过名,没报的到时候就自动成为班上的志愿者,跟他一块儿当‘苦力’。 -- 第28页 许平忧本身的学习生活已经够忙,前几天思来想去,跟着曾佳林一块儿,勉强报了一项跳大绳。 谁知道曾佳林倒是来了灵感,一拍脑门,大大咧咧地指着她:“我记得你这么多年不是一直学古典舞吗,不去试试节目?童子功不露几手不是浪费?” 文艺委员愁了许多天,正愁没人送上门,隔了几排听见这话,简直眼睛放光——他带几个人诗朗诵,如果加上她,组出个节目绰绰有余。 “隔壁四班的之前还来找过我,炫耀他们班不缺学乐器的,琢磨着搞什么合奏,也不看看咱们的年龄水平,现不现实,”他消息灵通,性格务实,长出一口气,笑得满意,“还是我们这样规规矩矩的实在,至于最后选不选上,另说嘛。” 一番来回,许平忧拒绝也来不及,只能安静听着,不多作声。 …… 体育课的后半一般都是自由活动时间。 有了前缘,文艺委员要她和另外准备朗诵的同学们聚在一块儿,到指定僻静地,等他一起商量具体的节目内容。许平忧虽然最初不是主动的意愿,也明白没办法反悔,到了时间,主动辞别自家同桌,慢慢往媒体教学楼的方向走。 走前想了想,还是交代一句,“今天你先回去吧,我们估计要多耽误一会儿。” 曾佳林大手一挥,很为自己邀功的模样:“去吧去吧,到时候等你们表演。” 教学楼后,一半是乒乓球场,一半是阴凉的活动空间,已有了其他班的几拨人,热闹非常。 太阳将她晒得裸露在外的皮肤发着红。 许平忧头也不抬,靠着墙站定,继续翻起手里的册子。同班的其他人到了,看她这样也不好打扰。 可惜没一个人安静多久,有男声忽然隔了几步,懵懵懂懂地响起来,“许……许平……什么来着。” 她抬起头,对上一张熟脸。 安桓傻呆呆地立着,手上拿了一只冰棍,拧了半天眉头,终于朗声憋出她的名字,“许平忧!” 他叫出她的名字,她也就点点头,笑一下,算是打过招呼。感觉到对方一步三回头的动作也不回望,安静地翻过一页。 四班的人快她们一步,早聚在了一块儿,安桓融入几句,在几步之外,聊得笑作一团。 人群中心,有人被簇拥着,起着哄,“……行了,你俩一个混血帅哥,一个中式美女,一个会钢琴,一个小提琴,我们其他人随便划划水,节目效果已经赢了!” 作者有话说: 周六那章入V,到时候还请大家多多支持啦。 第17章 被簇拥的人校服穿得不老实。 外套脱了系在腰间,只着里面的一件短袖。松松地靠着墙,依旧习惯性地戴着护腕。漫不经心的架势,个头出众,即使不刻意去看,余光也很难把这么个人漏掉。 安桓和其他几个男生有样学样,也学着戴了护腕,大概也是主观意愿上想耍个帅,却远没有那个效果。 一群少男少女,青春热烈,气氛活跃。 “行了,你们别乱说。” 被起哄的另一方嗓音细如银铃,轻笑着反驳。 文艺委员到的时候,许平忧终于慢吞吞地收起了背记手册,抬头。 她脸晒得发红,手臂皮肤也是红的,这会儿还没彻底消下去,把刚到的男生给吓了一跳,一惊一乍,“我去!你这是蒸熟的,还是烤成这样的!” 许平忧扇着风,也不说他冒昧,只是抿唇弯了弯。反而有同班的女生看不过眼,主动给她解围,过去上手就是一掌,“……人家皮肤薄才这样,体质问题,你个糙汉子懂什么。” 进入正题,一群人讨论活动也热烈,七嘴八舌地商讨节目,从选诗聊到选曲,从《再别康桥》聊到《乡愁》。 轮到许平忧发言,她已经沉默好一会儿,刚要出声,隔壁那堆人中,最高的一个似乎说了句什么,又引得一群人大声笑起来,盖过了在场所有的动静。 爱热闹是人类的天性,他们这边的目光同样好奇地跟着投过去,一时也忘了自己的正题。 刚刚帮她说话的女生有点好奇,也没什么恶意,小声琢磨,“怎么他们这么热闹……说起来,一直不知道四班那个混血帅哥是混的哪儿……” 文艺委员抓住报仇的好时机,说时迟那时快,即刻转头,扯着嗓子,目标明确地喊道:“喂,兄弟,她问你那一半混的哪儿的!” 话音才落,被一个拳头招呼在背上。 罪魁祸首要故意喊痛卖惨,就有受害者心里愤恨不解气,还要追着打。 纷乱嘈杂的环境乱上加乱,反而是被问的镇定自若,扬着声音,慢悠悠地拖长,冲他们这边做个喇叭状,坦坦荡荡,“长期在本市,偶尔在英格兰,混的都不太好就是了。” 于是追的不追了,喊痛的不喊了,这边也都笑起来。 节目最后敲定的时候,天边终于有了点夕阳的影子。 许平忧走在队伍最末,与替她解围的女生辞别,“再见。” 女生很健谈,眨眨眼笑她:“什么再见,明天见!” 她略略一愣,像喝过一口热牛奶,同样笑起来,“……好,明天见。” 讨论拖了会儿时间,公交车最挤的几班已经过去了。 许平忧慢悠悠走到车站,坐在金属的长椅上,如常确认过学生机是通畅的,才又继续低头看单词本。 -- 第29页 “……你不至于吧,这会儿还学啊。” 有声音隔了两步响得悠悠,许平忧抬头,还是安桓。少年皱着眉,挽着手,别着腰,在她身后探个脑袋,还要试图去读,“S、T……” 没有读完,一瓶水从天而降,子弹似的抛过来,好在安桓反应迅速,一闪一躲,接了个稳稳当当,嘴里不肯饶人,朗声抱怨,“给水就给水嘛,搞什么突然袭击!” 许平忧不声不响,抿了抿唇,趁机往后坐了坐,刚好与他错开。 去成东巷,一个方向,一个时间,会遇见也很正常。 “最近不看你的特摄英雄拯救世界了?” 搭话的人不管他的抱怨,慢慢走过来,懒洋洋地抛出话题。 安桓喝一口冰水,语调不太自然,还要嗤之以鼻:“都中学了谁还看那个啊,幼稚……” 话到一半,人突然一愣,犹疑着:“夏宁,你家也住这个方向?” 女生的声音轻轻的:“嗯,来等车……正好也可以继续聊一下节目内容,我以前没有跟钢琴合奏的经验。”半晌,轻轻呼出口气,犹豫了一下,继续说,“其实……我也看特摄。”声音渐渐弱了。 “真的假的啊?”安桓闻言,语气高昂起来,滔滔不绝。 …… 他们三个人在两步之外的距离继续聊天,许平忧就始终低着头,做家长口中所谓的正事。 又等了一会儿,一辆黑色的私家车在公车站缓缓停下,叫夏宁的女生开门上了车,跟车窗外的人挥手道别。 安桓傻愣愣的,目送车行远了,长吁道:“原来人家的等车和我们的不一样!” 他看得还很仔细,虚着眼睛,踮着脚,微微咋舌:“挺贵的吧这车。” 公交慢慢在街边停下,费行云踹他一脚,心不在焉,语气悠悠,“傻什么呢?上车。” 不知道是对的谁。 许平忧手一顿,茫然抬头,两道人影已经消失在前侧车门。 车里的人不多,刚好够把前排坐满,只剩最后两排还空着。 安桓占了倒数第二排的两个位置,自己不想坐里面,硬把费行云往里面赶。许平忧刷了卡,直接站在后门处,身上校服一样,他就又要多管一出闲事,大声招呼,“别站着啊,你不是要看书么,这儿有空位!”指的是最后一排。 动静不大,却刚刚好够让人侧目。 车厢就这么大,许平忧被陌生人来回几眼,扫得不怎么自在,耳根发烫,叹了口气,也没了办法,认命似的过去,“……谢谢。” 最后一排,只有她一个人靠着窗。 晚霞是好的,窗户缝隙漏进的一点热风是好的。 许平忧抱着书包,靠着车窗,闷声不响地发呆、放空,期间接了李姿玉的电话,耐心地说明情况,挂断,又继续无声地发呆。 李姿玉残留的一点话响在耳边,无孔不入,“送上门表现的机会,你好好把握,给老师留个好印象……”搅得脑子不清静。 …… 两个男生并排坐在她前面,就显得空间没那么大。 天气实在太热,她每天带着的保温杯早就空了,唇瓣发干。 安桓一闷头,咕嘟咕嘟灌得一瓶水空了一半,从衣服外兜掏出手机,随便开一局游戏,专心致志得很。身边浅棕色的脑袋晃来晃去,最后靠着窗户,双臂挽着,悠哉地打起瞌睡。 两站路,要过一座桥。 过江的时候,空气味道清爽,车内霓虹与夕阳交错,像一张泛黄的老式相片。 夕阳是浓橘,车行得久了,渐渐地,晃悠的浅棕好像也没那么浅——至少,比印象里的深一些。 发丝之间,偏白的肤色若隐若现,衬出一个小点。 ……他打了耳洞。 许平忧余光无意扫过,意识到自己注意力有些奇怪,身形一僵,又慢慢软下来。 成东巷原本就属于热闹的居民区。 公交车慢慢地顺着车道滑动,在站台处停下。要下车的人不少,她也不急,继续抱着书包,等在最后。 安桓嘴上逞能,行为却很诚实,要赶去看什么最新的某某勇士,多等一秒都不行。费行云开始还故意笑着为难,最后被他闹得没辙,只能迅速起身,跟在最先下车的人流中。 他似乎回头看了一眼,又似乎没看,只是手上有点动静。 …… “咚。” 身侧,有什么东西滚动下来,清脆一声,倒在空荡荡的座椅上。 许平忧目不斜视,眼皮蝴蝶似的闪了闪,起身。 车上车下,一窗之隔,有人闹,有人笑。 安桓四处张望,大惊小怪:“……我去,巷子口那垃圾桶呢,撤了?你空瓶子扔哪儿了?” 费行云伸了个懒腰,觉没醒,嫌他烦,“忘了。” 人影渐渐地远了。 独留同校服的人慢慢下车,站定。 …… 他根本没喝。 许平忧拿着水,站在树荫下,有些出神。 作者有话说: 明天的更新应该在白天。 第18章 当晚的梦境中, 许平忧一直坐在过桥的公交车上。 车身晃晃悠悠,阳光炙烤,投影斑驳, 晒得人口干舌燥。 她手里刚好有一瓶柠檬苏打,想也不想,拧开喝过一口,却从舌尖酸进胃里,反酸得想吐。车不停, 她就忍了一站又一站, 直到不知道第几次过桥,终于忍不住出声, 叫一句‘师傅’。 -- 第30页 没有师傅应声,就老老实实缩成一团, 头埋在膝盖上,咬着牙闭着眼,不声不响。 寂静的车厢,只有一个人扔过来一瓶水,头也不回地走远。 不需要她的感谢, 也不需要她的应声。 她半眯着眼,喘气间, 看着隐隐绰绰的背影,心里泛着空。 …… 清晨的日光无声漏进卧室。 许平忧从梦中惊醒, 刚好听到楼下推车叫卖早点的喇叭声, “馒头包子,稀饭豆浆!”混杂几声狗叫, 近处远处相互应和。 七楼在成东巷已经算高的了, 透过窗户, 能看见旭日初升,刺破楼房暗影。 李姿玉推开门,催她起床。饭桌上聊到节目的事,脸上难得有一点笑意,神情平和,“这种露脸展示特长的活动其实挺难得的,我在校的时候就参加过几次……” 能叫她开心的往事不多。 许平忧心知肚明,拿筷子的手顿了顿,抬头凝神听了一会儿。 可惜才喝完一小碗粥,就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好像梦里的反胃感还残留着、翻滚着、折腾着人,令她不得不比往日多在餐桌旁多逗留一会儿。 曾佳林背着书包,在楼梯间等了她半天,非要事无巨细,刨根问底,“今天怎么晚了点儿。” 许平忧不声不响,顺手抚平自己的校服衣领,抬眼轻声答:“起晚了。” 曾佳林自动为她找好理由,双手一拍,了悟道:“哦,还在想节目是吧。” 不用她再多说。 公交车上挤满了一中的校服,她们俩在前侧车门卡住,又从前侧车门下车,刚好躲过最拥挤的一波人潮。 刚一进班,文艺委员就兴冲冲地通知她,他拉了一个Q/Q讨论群,之后还要把他们拉进更大的年级节目筹备群,方便以后年级上下发通知。 “我们的音乐老师是群主。” 许平忧犹豫了一下,微微皱眉,道:“可是我不常上线,也很少能用电脑……” 对方依旧热情不减:“那也没关系,我通知你就是了,电话号码给我一个就行。” 话说到这里,也不好再绝了人家的好意。 他最后拍板敲定了《再别康桥》,不为其他,正因为长度合适,几个人刚好念完。 按昨天的说法,许平忧的活更加简单,顺着背景乐随便舞几个动作,她自己想,自己编,主题弄得惆怅一些,两边一对上,凑活过去了事。 第二节 课下课,曾佳林熬过了一节早读两节课,再也无法坚持不下去,人软在桌子上,倒头就睡。许平忧不声不响,推了椅子要去楼下买水,她就从课桌颤颤巍巍摸出三块,断了气似的嘱托:“一瓶冰可乐……” 还有断断续续的,“大恩……不言……谢。” 瓮声瓮气,精疲力竭。 许平忧被她逗得没忍住弯起眉眼。 出教室,左转,人到楼梯口,碰上文艺委员正巧从楼梯旁边的办公室出来,看见她了,立刻眼睛一亮,叫一声名字,跟在后面絮絮叨叨,通知事宜,“你来的正好,刚刚咱们节目的事情班主任那儿也过了,说是主意不错,你要没问题,我们放学后找个地方……” “找个地方干嘛,早恋啊?” 话没说完,被人朗朗一声,中途截断。 两个人顺着声音来的方向仰头,刚巧看见四班门口几个男生扎堆,低了脑袋看着这边。 为首的平头哥挤眉弄眼,啧啧出声,“不错啊小王同学。” 喊的是文艺委员的姓。 许平忧认识他—— 四班的文艺委员,昨天也在那堆热闹的人群里,也是朗声嚷着要靠别人,自己划水那个,加上天天在走廊上打打闹闹,让人不记住都难。 这会说话也不怎么动听,故意装得很成熟,扯着变声期的嗓子,指点道:“还没高中呢,太早了点儿吧……妹子,听我一句劝,你别跟这小子跑了,他跟我从小长大,人不靠谱得很。” 好在,小王同学毫不示弱,眼珠子一瞪,“我呸,少以己度人了,我这是干正事儿呢!” 他这会儿转过头,倒是没了昨天一惊一乍的模样,摸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你别理他,他就这德行,没少为了这张嘴挨家里人揍。” 许平忧点点头,目睹了全程也没什么表情,波澜不惊:“走吧。” 徒留平头手作遮太阳状,盯着他俩走远,瘪瘪嘴,无趣地做出陈词总结。 “好没意思的姑娘。” 安桓从水房的方向过来,刚巧看见他们热热闹闹,立刻凑过来一个锁喉,“什么什么,什么姑娘?” 平头耸耸肩:“就三班昨天那个啊,我还说人站人群里挺出挑的呢,搞了半天,开不起玩笑,挺木一个……” ‘人’字没说出口,迎面飞来一本书。 封面五彩斑斓,他嘴里‘卧槽’一声,手上接的老实,瞪大了眼睛,“《灌篮》……新一期都出了啊?我早上问报刊亭都没问到!” 费行云没出声。 他书扔了过去,眼皮子不抬,脸上还挂着水珠——这是困有困的境况,也有清醒的法子。 两手空空,潇潇洒洒,转身进了班级教室。 安桓追上来,还要一步三回头的,恋恋不舍,“新书就这么不要了?卡特的封面,我都还没买到呢,他们那伙人看完估计都要一圈儿去了……” -- 第31页 费行云随手拿起一支笔,晃晃悠悠地自指缝转了一圈:“不要了。” …… 节目初审的那天恰逢周一。 进入两位数的月份,终于降温,蝉鸣渐远,换作寒风瑟瑟。 全年级一共也就十个班,初审当天,音乐老师提前通知,要所有参与人员班会课直接到上音乐课的多媒体教室,提前按班坐好位置,讲台就当作暂时的舞台。 月考成绩刚刚下来,年级上发了这一次的优秀作文小册子,许平忧没事儿可干,干脆随身带上。 要诗朗诵的女生坐她旁边,戳戳她的手背:“喂。” 她抬头,被一双眼睛,压低的嗓子不安地问:“这么多人……你不紧张吗?” 多媒体教室的座位呈阶梯状排列。 一群人自上而下,看着讲台。最前面一排坐了音乐老师和教务处的老师们,充作正儿八经的初审评委。 “……还好,”许平忧答完两个字,声音一顿,反应过来,到底是沉吟了一下,拍拍对方的背,“不用紧张,走个过场就行。” 紧张的显然不是她。 许平忧没多考虑,选择沿用了文艺委员和班主任的说法。 整个节目他们也就趁着运动会的时候合练了几次,之后十月下旬又练了几次,效果不好不坏,只能说看得出是个整体,也说得上一声节目。 运动会三班的成绩不错,班主任在这件事情上也就没有强求,只要求他们有余力就用,没余力就算了,随心而为。 “既不跟你们成绩挂钩,也不跟我工资挂钩,那咱们还紧张什么啊,尽力就行了。” 语文老师的玩笑话也逗乐直白得过分。 许平忧此刻扯了扯唇角,难得小声多说一句:“过了今天,打完收工。” 女生看她的笑,也忍不住笑起来,深深地出了口气,松道:“也是。” 可惜,他们想的好,耐不住有人的要求出人意料。 音乐老师年岁尚轻,是个胖乎乎戴眼镜的男青年,唇边留了圈讲究的胡子。平日里任由学生们自由惯了,难得有这么正儿八经展示专业水平的教学任务,自然看重。此刻眉头锁着,脾气也不像往常似的那么平稳和无所谓。光第一个上去的合唱节目,就挑出不少错处。 “……没有专业人士指导,就没有分声部的必要。” 他说的挺严格,手里夹着笔,指点着说。偏尖细的声线带着中气,悠悠地在教室里回荡。 于是,小声议论的议论不下去了,吵的也不吵了。 许平忧明显感觉到,身侧人好不容易放松的思绪又紧绷起来——草稿纸来来回回,什么没写就已经满满当当,笔记全是乱的。 “三班,三班在吗?” 一个班一个班按照顺序,音乐老师提高音量,声线就更加地中性,微微尖利。 “在呢老师!” 第一排男生站起身,朝身后的人一挥手,明显也有点紧巴巴。 许平忧说不上紧张,只是下去的时候,身形顿了顿。 几十双眼睛盯着,紧张无声的占多数,自在的占少数。 …… 这还是她头一次在舞蹈教室和家以外的地方进行展示。 许平忧呼出一口气,微微垂眼,并没有多看。等着一旁的委员整理好音乐,开始播放,微微闭眼,再睁开,继续动作。 鲜亮的男声女声聚在一块儿,参差起伏,带着点稚嫩的情感,“轻轻地我走了……” …… 表演完毕,她喘着气停下,微微抿嘴,无声无息,站回队伍最边上。 音乐老师拿着的笔停了停,终于有了点笑意:“你们这个节目有点意思,刚好都和我的专业错开……不过这位同学,”他点了点许平忧,“我母亲刚好也是从事舞蹈方面的教学工作,我个人一窍不通,但也看得出肯定从小练的,不错。” 许平忧僵了僵,她鲜少在舞蹈上受人直白的夸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就是如果能看着观众,情绪更饱满一些,更自信一些,不要故意不看台下,肯定更好。” 艺术相通,对方也有可说可点。 他跟旁边的教导处老师转头说了几句,再抬头,语气和蔼,“行了,先下去吧,一会儿跟你们说情况。” 三班众人明显都松了口气,稀稀拉拉回座位坐好,人人都是劫后余生的感觉,没有多说。 女生压着嗓子,还要唉声叹气:“就知道是这个结果。除了你,咱们都挺菜。” 许平忧想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她还有点被夸奖后的不知所措,只能拍拍对方的背,又慢慢地调整呼吸,看起作文中的几行词句—— “青翠的松柏在寒风伫立,像一位哨兵,又像一位迎风而立的少年人,无所畏惧,在沉寂的万物中傲然挺立……” 钢琴声和小提琴声起,她托着下巴,刚好看见讲台左侧靠窗的人。 …… 一架钢琴,与他为伴。 外套拉链开着,头发散乱。 费行云双手交合,随性地动了动手腕。腕骨突出,指节修长,置于键盘之上,流淌出琴声,紧随着人声,提琴声…… 一旁的女生演奏着小提琴,明显要拘谨得多,神情严肃。 行进道一半,提琴声略顿,歌声略顿,其他人开始有些跟不上节奏,钢琴节奏便也跟着稍缓下来。 -- 第32页 他看着同班的人,微微点头,熟练安抚似的扬眉,一切就又都在掌握之中。坐在原位,落在室内,指尖翻飞,却像自由自在的鸟。 …… 更像‘流动的云’。 许平忧耳边忽然响起谁的声音。 …… 节目结束,教室里一时间没人说话。 音乐老师推了推眼镜,不问其他,径自先问:“你钢琴从几岁开始学的?” 费行云站在最末,没料到第一个被问的是自己,自鼻腔‘嗯?’了一声,被人推出去,方眨了下眼,从容地答:“四岁启蒙。” “是专业的老师带的吗,还是……” 许平忧静静看着,听到钢琴盖合上的声音,微妙地停了一秒,又继续,“是我父亲。” …… 第一次是吉他,第二次是钢琴。 许平忧低头,手指终于从松柏的一行滑下去。 初审结束,天色已经彻底黑了。班会课的下课铃响彻整栋教学楼,她背好书包,并不往人堆里面走,和其他一些学生稀稀拉拉等在旁边,靠窗无声地想,无声地发呆。 “许平忧!这儿!” 有人叫她,她就抬头。 文艺委员站在老师们旁边,朝她挥手,语调有些振奋,挥手的幅度更大,“这儿,老师们叫你!” 许平忧慢慢过去,神色茫然。 刚才夸她的音乐老师扔了笔,瞧着她,“你们班的节目估计不行,但是你……” 他神色又显出刚刚那种专业似的严格,语调高扬,“你要不要试一下,跟隔壁的钢伴凑个组。” 他不好说其他学生都有些过分业余,因此说的是:“愿意就试试,不愿意的话就算了,组了新的,最后还得跟其他年级所有节目凑一块儿过一次审查。老师也是想你们一年级的能有个好节目,如果过了,到时候晚会还会有专人录制,也算是课余活动的体验。” “主要是五十年校庆,也就这么一回。” …… 教室里人差不多都散了。 许平忧站在走廊外,手指缩进外套里。 身边有人吵,有人闹,还有人忙活着要牵桥搭线,气喘吁吁地追过来,“没问题的话,我把你手机号给他了?” 她整个后半节课都有些不太自然,此刻也有些没反应过来,懵懵地,“嗯?” 女生在旁边主动接话,啧一声:“人家问你给谁。” “还能给谁,你的新搭子……” “不用那么麻烦。” 费行云走出来,摸出手机,眼睛对着他们,鼻头发着红,被风吹得嘶了一声,顺口一般,“她估计不方便。” “你记我的吧。” 最后一句,语调松散,他看住她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麦哥就是人如其名啦。 第19章 这个时间点, 曾佳林早就回家了。 许平忧独自站在风中,缩了缩胳膊,手指尽数藏进衣袖, 整个人不声不响。 春去秋来,夏过冬至,公交车站的小天地依旧没有变。 两边是参天的树,身后是换了又换的广告牌。 几步之外,安桓的声音还在叽叽喳喳地响。他在教学楼前缩着脖子搓着手等了好一会儿, 终于等到一同回家的人, 也不在乎对方没自己那么热络。 他的身侧,有女生打招呼, 声音清脆地落在地上,银铃一样, “明天见,安桓……”稍顿,又变得更轻,“费行云同学。” “明天见!” 被叫的后者没动静,安桓却回得很大方。 他目送人上了车, 低低地感叹,“夏宁家的车是不是又换了一辆, 啧啧……” 费行云低头看着手机,心不在焉地应他, 又收起来。 安桓搂着手臂, 呼出一口热气,转头看见许平忧, 一拍脑门, 主动招呼:“站那么远干什么, 你们俩不是之后还有……还有合作么。” 显然,他消息灵通,早就被告知了最新的情况。 许平忧转头,刚好看见他被风吹得夸张地抖了抖,往费行云身后躲了躲,“何况这天气,一个人站着,真够耐冻的。” 费行云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刚巧咳嗽一声,半眯了眼睛,笑着:“哦,拿我挡风?” 安桓嘶着嗓子,摆着手,口是心非,真切地摆出自己的道理:“我没那意思……这不是夸你长得高么,再说了,那不是在楼下等你等成这样的,你做做牺牲,也是应该。” 许平忧唇角微微勾一下,又无声地忍回去。 她知道安桓的性格,也知道对方的话不无道理,于是到底朝旁边略略走了两步——至少看着没那么远,像一拨人了,才又继续安静地直视前方。 旁边的两个人继续聊得有一下没一下。一个小话篓子,一个懒懒应声。 “阿姨是不是这周周末回来来着……这回总不会再失约吧。” “嗯。” “还是为的阿婆不愿意搬家的事儿?” 许平忧往手上哈着热气,身形顿了顿。 “应该。” 一阵寒风吹过,安桓被冻得哆嗦,低头避风,继续坚持着开口:“……唉,要说吧,其实现在也挺好的,你要是真的搬家了,以后学校任务也越来越重,咱哥俩想再约出来,肯定没现在这么容易。” “我哪儿去找你这么好的兄弟!” -- 第33页 他开始是发自肺腑,有些怅惘,被人笑着拍了下背,便故意加重语气,演得越发伤春悲秋。 冬天的傍晚,黑了的夜色,公交车开着车前灯缓缓停下,照出空气中翻飞的尘埃。 沉重的天地间,安桓吸着鼻子,假装擦着无中生有的眼泪,无意间侧目,惊讶道:“你笑了啊!” 他像个扩音器,又像发现什么不得了秘密,依旧是自来熟的作风,歪头盯着她的脸,惊诧:“我还以为你现在走高冷女神路线,不会笑了呢!” …… 许平忧嘴角重新变得平直。 她跟在上车的人流中,余光隐隐能看见前方少年回头的动作,于是想也不想,迅速地答:“没有。” 说是没有笑,未免也太欲盖弥彰。 于是,许平忧没了办法,静静地站在队伍末尾,仰着头,还要耐心地跟前面的男生认真补充,一字一顿,冷清内敛一个人,语调平平:“我不是机器人。”简直正经得过分。 余光看得正正好好。 费行云肩膀微颤,牵起唇角。 他的笑没那么外放,右手松松地握成拳头,靠在唇边,又插回外套衣兜。 队伍排得比平时长一些,轮到他们,车上就只剩了后半中间临时空出的两个座位。 费行云先上了车,不急着坐,很自然地站在外侧。他将摇摇晃晃、可怜巴巴搓手的安桓按进里侧,又静静抬头,看向跟过来的人。 安桓坐下后长舒一口气,抬眼张望,“这儿”没出口,许平忧已经有所预料,轻轻叹了口气,慢慢悠悠地跟过去。 “谢谢。”她抬头,与站着的人眼睛对上。 费行云微微扬眉,就算做示意。 安桓靠着窗,戴上外套连帽,自动缩成一团,表演欲旺盛地抖了抖,靠着窗虚弱地说:“……外面真冻死我了,你们俩聊,我歇会儿,回回血再战。”挥了挥手,当作表示单方面打过招呼了。 …… 他不知道之前小卖部发生过的事情,才能这样自然地将他们俩归类在一块儿。 许平忧谈不上紧张,依旧如常一样平静。衣兜的手指微松,指尖刚好能触碰到冰凉的手机机身——她在众人的注视里记下了对方的电话,还听身旁的女生小声多夸他一句,‘难怪……还真挺会照顾女生的’。 难怪的什么,不用说也明白。 样貌出挑,本来就容易在校园这个封闭的环境引去关注度,如果还要加上为人真诚、说话做事得体…… 公交车遇见红灯,骤然一停。 站着的人猝不及防,人顺着惯性,往前微微一晃,衣角翻飞。 他虽然长得比同龄人高不少,但抓在头顶,到底还是不好发力。 她略略思索,到底还是沉着地出声,眼皮低垂,又轻又缓,“你拉这儿吧。”指的是座位后的扶手。 费行云的声音悠悠,回复上级的命令似的,简短一句:“明白。” 许平忧身板笔直,没有再往后靠。 鼻息之间,除了更加寒凉的澄澈江水气味,还有一点额外的青草植被的气息。车厢微微晃动,发丝和外套之间,距离近得差点就能接触到,全看有心还是无心…… “有想法吗?” 中途,男生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真奇怪,正值变声期,他的嗓子却沙哑得并不难听,在耳边微微震颤。 许平忧坐得更直,不用他多说,已经明白指的什么,略作沉吟,“……你呢?” “我都行啊。” 他没有刻意夸耀自己的意思,只是很自然、极坦然,目光松散地望一眼前方,又收回:“你选曲子吧,这几天定了就行……总不会难到一个月拿不下来。” 费行云低头,对上她的视线,眼睛弯了弯:“直接发我就行,不是存了手机号?” 纯粹是天生的自信自我,一点没变。 许平忧静静地与他对视,半晌,又看着前方跨江的桥面,轻轻道:“好。” …… 成东巷的灯已经亮了两排。 这几年,市容市貌抓得严,拆迁的事情暂时没谈下来,只能从别的地方想办法。有了城建专门建的合规路灯,晚上走路就没那么吓人。 麻将馆和茶馆也不再像以前那么高调。铺面是封的,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早不复当年的盛景。居民有的怨声载道,也就有叫好爽快的——至少现在晚上安静,不会一打就是一个通宵,为这个,就能少吵许多架! 安桓睡了一路,人稀里糊涂,在分岔口睡眼惺忪,跟许平忧问:“要不要我们送送你?” 许平忧摇头,他又如还在梦中,打了个呵欠,说:“千万别客气啊,以前你来画画,也送过一两……”没说完,被人又拍一掌,龇牙喊冤,“对兄弟能不能下手轻点儿,怎么还有下手越来越重的!” 偏偏罪魁祸首还抓了他的帽子,不理这茬,把人往右边拖。 阴影之中回头,略略点了下头:“回见。” “……回见。”她说。 …… 家里还是老样子。 许平忧却有一点底气,洗完碗,换好练功服,将白天节目审查的事情说了一遍。 李姿玉理着手上的衣物,头也不抬,从容接话,“可以啊,你和隔壁班的是吧,什么时候排练?” -- 第34页 “还没商量好。” 所有衣物整理完毕,李姿玉收回手,正要搭腔,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转身,直直看她。 许平忧的个头也冒了不少,手长脚长,身形纤瘦,看着是个练舞蹈的料,不必她再低头说教。 李姿玉将这一半归功于青春期饮食的严格控制,因此,总有种松口气的自得——不仅是为了她,还为着可以将这些经验在舞蹈工作室的学生中推广,即便其中的不少家长纯粹是处于能让孩子上更好学校的目标。 母女二人无声对视,半天,声音才悠悠慢慢,在耳边打了几个圈:“没说谎吧。” 许平忧有过前科。 李姿玉对这一点毫不避讳,居高临下,有些刻薄:“当然,如果你说谎,也不要以为家长没有弄清楚的办法。” 许平忧没说话。 过了厌烦的年纪,她几乎是握着书房的把手,安然地转身,平静回答:“您可以给老师打电话确认。” 她长高了,练功房就显得没有小时候空空荡荡。 许凡波和李姿玉将电脑撤去了主卧,如今只剩一张桌子、垫子、镜子,一扇小窗。 寒风呼呼地吹着,打得玻璃作响。 她抓着杆子,身形下压,脑子里忽然想起那方讲台。 “……如果能看着观众,情绪更饱满一些……” 有人自由自在,丝毫不在乎是否有人看,只是纯粹地沉浸在他自己的琴声中。 如果。 许平忧转着圈,额头开始出汗,后背开始发烫。 如果,她也能做到那样…… 作者有话说: 一直看到有姑娘在问,按照预计走完青梅竹马的部分,平忧和麦哥就会顺利长大成人。初春整体比潮夏长不了多少。 第20章 周三的时候, 音乐老师专门过来一趟,通知校方这边下达的消息。 过了初审的节目,以后都可以征用每周一的班会课自行排练, 体育课也可另开绿灯。需要用到钢琴的提前在他这里报备,他会根据课表安排音乐室。但除此以外,再多的时间是调不出来了,如果有排练意愿,就只能私下周末商量着聚在一块儿。 这部分显然学校方面负不了责, 因此老师提着嗓子, 谈话最末,也不忘记神情严肃, 反复强调了安全问题和不要影响学习的问题。 “还有,你们俩……” 他看着面前的人, 略略蹙眉,叹了口气。 一高一矮,一男一女。 一个站得随性,外套拉链不拉,从容地直视他;一个听话乖巧, 下巴和手指都安稳地缩进防风服,眼神沉静, 性格天差地别。 还谁也不看谁,中间的空间站得能再塞下一个自己。 学音乐专业的出身, 到底比寻常大人更在细节上细心敏感许多。 他想了想, 终究还是语重心长起来,准备多说两句。 “……老师也知道, 你们俩不是一个班的, 相当于跟陌生人临时凑对, 这事儿本来就难。可是也就二十几天的事情,过不过也就这段时间了,如果有什么合不来的地方,也多多互相包容一下。” 临走前,他拍了拍费行云的肩膀,沉着嗓子,故作托付状,“你是男生,男子汉大丈夫,多让着点儿。” 费行云笑起来,配合地受了嘱托,微微点头,“一定。” 许平忧捏着衣袖,没什么反应,安安静静地听,安安静静地点头,再安安静静地回班。 她是想低调再低调,架不住有人恭候多时,托着下巴,眼睛放光。 “……你真要和隔壁那个谁排练节目啊?” 曾佳林想什么就是什么,问的也很直白,巴上她的肩膀,眼睛扑闪,神情热切。 许平忧自桌里抽出练习册,唇齿鼻息间还都是走廊上的冷空气,轻嗯一声。 “那他……” 问来问去,无非都是一些个人情况和八卦。 说到底,学校这样的封闭环境,长期处于枯燥乏味的日常生活,长得好看的、不同于众的总要容易多受一点关注,这无可厚非。 可她打定主意不愿意提太多的事情,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撬不出更多相关内容。 从早上到下午,曾佳林反反复复,尝试努力多次,套不出话,也就只能无趣地转着笔,难得收起平时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儿,最后长吁短叹,“……行,你嘴巴严,我也就配合配合,忍忍呗。” 三班和四班,刚好在体育课的时间上重合。 教室里人去楼空,人人带着解放般的架势奔赴操场。 许平忧不急着立刻离开,先倒了垃圾,又擦净没人理的黑板,最后去洗手间洗过手,仔仔细细地擦过,这才回班上拿了保温杯,慢慢往楼梯口走。 费行云就在走廊光亮的一侧靠着。 形单影只,手臂轻轻搭着栏杆,目光盯着篮球场的方向,打发时间。 身形微弯,像卸了力的弓,冷清自在,无惧冬日严寒,寒风凛冽。只是本人迎着脚步响动回头,慢慢朝着楼梯走过来的时候,鼻头薄唇都透着红。 他不是不知道冷暖。 许平忧视线扫过他突出清瘦的脚踝,并不说什么; 音乐室的钥匙在他那儿,两个人走进寒风里,她也不说话。 直到音乐室门开被拉开,有人顶着沉沉的嗓音,咳嗽一声,许平忧终究微微叹气,没忍住,进门径自打开最里面的灯,按亮饮水机,垂眸,顺口一问,“……你的口罩呢?” -- 第35页 语调声音极平。 许平忧没想过自己会这么自然地和他主动搭话。 此刻,音乐室除了他们,再没别人,一切动静都被带上回响。 她从前不止一次地见过他戴口罩。多数出现在感冒发炎的时候,偶尔还会一并戴上帽子,整个人罩得严严实实。 这都是其次了。 做完准备工作,许平忧起身,回头,侧目,目睹身后的人慢悠悠进了门,呼出寒气,终于肯慢条斯理地将外套拉一半—— 他在这方面好像有天生的强迫症。 随心所欲,心里怎么想的,面上就一定要怎么做,根本不是为了迎合谁,老师指出来、说多少次也不改,偏巧卡在校规的边沿。什么地方怎么穿衣服,口罩颜色要跟衣服保持一致……全都是自己的讲究,引去一些喜欢耍酷的跟风模仿也不稀奇。 “早上走得急,忘了拿了。” 费行云答她,抚过钢琴的琴盖,动作微微一顿,有点讶异:“你还记得?” 他很自然地带一点笑,自动把气氛也烧暖了些。 许平忧没作声,余光扫过饮水机,看灯变成绿色,继续问:“上次发给你的曲子名字……” “短信上那首?记着呢。” 少年也不执着刚才的话题,配合搭腔,习惯性地拖长嗓音。 哪怕实际上远不仅仅是‘记着呢’的程度。 钢琴声静静地流淌,毫无停滞阻碍。 许平忧一边听,一边躬身,将热水接满自己的保温杯。接着,抽出饮水机置物层仅剩的纸杯倒满,最后,不声不响,放在离黑板有一定距离的第一排桌面上。 琴声戛然而止,一曲走到结尾,她没有话,也得找话说。 有人抬头,眼神直直投过来,她握着保温杯,左右琢磨,沉默许久,也只有一句感想可谈。 “挺好的。” …… “只是挺好?” 费行云略微有点意外。 意外过了,他起身,也不用她招呼或者另外说话,自然从容地端起第一排的纸杯,满足地喝一口热水,自言自语似的嘀咕:“没看出来你要求这么高啊……” 这好像是时隔许久,他们再次两个人单独呆在一块儿。 费行云喝着水,声音被纸杯罩住,发闷,“你那边呢?” “……还剩一半没编好。” 他要问正事的进展,她也就据实以告。实际上,李姿玉很把这次露脸当机会,对她要求严苛,连舞蹈编排也要自己亲自过一遍。不过这些都没有说出口的必要。 费行云若有所思,眼皮子微抬,道:“你那边是要难点儿,不急。” 许平忧从来敏感,觉察出他态度上的差异。 两个人的场景,他就更像是熟人了——至少,听得出还是当初愿意分享自己爱好的熟人。 不像有其他人在的时候,不多说话,卡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正巧遂了她的愿景。 “周末怎么办?” 果然,他这会儿问话,也不多加思考和停顿,更加地自在,轻巧跳上第一排的桌子坐着。 许平忧心口一窒,许多种思绪回忆上涌,唇瓣微干,闭了闭眼睛,只说出一个字,“我……” 我什么呢。 她家是肯定不行的,学校也来不了,明摆着只剩一个地方可以去。 费行云放下空空的纸杯,手撑住桌面,歪头看她:“不去院子。” “嗯?” 他说:“不用去院子里,钢琴不在那儿……” 所以,也就不用见到阿婆。 他笑了一下,像是很没所谓,选择把话摊开至她的面前,随人宰割。 “你要来吗?” 作者有话说: 明天的更新应该比较晚,十一点往后了。 第21章 …… 许平忧没想过自己会把这句话记这么久。 久到年头不知道过了多少个, 身边人来了又去,生活变了又变,小时候那些烦恼已经在现实面前不足为道。放弃喜欢的, 选择被迫接受的,回想起来,好像都会觉得不算是什么波澜,笑笑就能过去,说出来都算是矫情。 事实上, 他是第一个主动让她做选择的人。 可在当时, 她不过十几岁出头,正值青春期, 受困于家庭的天地,敏感内向, 无法明白这点真意,也料不到日后的变化。 所以左右思索,依旧是他帮她做的决定。 冬天的阳光没什么温度,纯粹摆设一件,只供人以亮光。 “你周末什么时候方便?” 费行云撑着桌面, 百无聊赖地捻一缕日光,又松开, 换了个问法,“……如果周末能正式确定节目内容, 还是最好排一下, 这样的话,周中就不用把练习的战线拖得太长。” 他对她随身携带书册的‘分毫必争’记忆深刻。 对方骤然发问, 许平忧几乎是第一时间想到周日下午。 可是这个时间段…… 她闭了闭眼, 拳头握紧又松开, 绷直唇线,沉默良久,道:“周六吧。” 理由正当,李姿玉就不可能拦着她。 费行云扫过她一眼,不说其他,只直接答话:“那就说定了,巷子口见。” 外面忽然操场传来巨大的叫好声,动静大得足以穿透窗户。他被吸引得下意识转头,探头看着,一边懒懒地问,“要表演一下完成的前一半吗?” -- 第36页 许平忧一愣,想也没想,果断摇头:“不……” “那今天就这样吧。” 他轻盈地跳下桌面,羽毛似的,松松打断她的话,“详细的时间你发给我。”人几步到门边,都已经扶住把手了,又恍然似的啊一声,转头指了指饮水机的方向,弯了下眉眼,“谢谢你的热水。” …… 周六当天,许平忧依旧穿的是方便行动的校服。 离开家门前,因为提前打过招呼,李姿玉也只是问明白时间地点,要她保持手机时刻有充足的电量,天黑前必须到家,就先一步赶课离开了家门。 “注意安全,”她换上高跟鞋,眼睛微抬,嘴上说的很清楚,“排完了就回来,我可能随时给你电话,不要打其他主意。” 许平忧嗯一声,隔着一扇门听鞋跟响动渐远。 她将书包里多余的书通通收拾出来,换成要带的学生机、钥匙、公交卡,收纳袋装好的舞鞋,再多一本数学练习册。 巷子口来了辆卖烤红薯和糖葫芦的推车。 大爷一个人左右忙活,喇叭反反复复播报着价格和产地,时不时冒出几句刺耳的杂音。 费行云已经站了有一会儿。 他穿着纯白的卫衣和防风服,额前稍长的头发全用一字夹别着,慢条斯理地啃着红薯,又问她要不要吃点什么。吃相不难看,但也看得出没什么顾忌,卫衣袖口捋到手肘中间,自在随意。 许平忧自然没想到开场白会是这个。 她摇头,将预先想好的‘早上好’‘你好’等等招呼忘得干干净净,也学会不去多问他被冻得白里发青的腕骨,而是开门见山。 “去哪儿?” 巷口的公交站,光是线路就有将近十条。 费行云带着人选了不同于上学路线的一条,直接算了两个人的零钱,投进投币箱。上车后头也不回,径自找了个空着的双人座。 “到江山南苑。” 许平忧坐下,只听到他声音浅浅地,又打了个呵欠,耳廓处卷起一点热,“我睡会儿,到了叫我。” 说罢就没了声响。 人挽着手靠住窗,闭着眼,肩背放松,自在非常。 许平忧眨了眨眼,来不及提出异议,被迫正襟危坐,紧张认真地听了一路公交提示,到站时,身侧人却又像有所预感,身形微动,揉揉眼睛醒得正好,衬得她一路像是白用工。 目的地是一处小区。 费行云熟稔地跟门卫打了招呼,找到对应的楼栋单元,领着她直接进了电梯,直达九楼。 楼道宽敞,投进上午的日光。 门外贴着的春联已经不知道多久无人更换,只剩半截,可怜巴巴。几处红漆不怎么平整,看得出补过的痕迹。 他在前面先进门,预知一般,道:“不用换鞋。” 许平忧隔了两步,跟在后面,哪怕没有多看,也觉察出这处房屋的不寻常—— 很大的空间,与稍显纷乱的门外不一样。 地板是灰黑色的大理石纹路。阳台被封成几面落地窗,窗帘被全部拉开,日头正佳。 客厅和餐厅连通,却没有沙发,没有电视,只能靠头顶的吊灯区分出空间。空间中,只摆了一张黑色长桌,几把椅子,一架立式钢琴,仅剩中间还有一方地毯,光下显得格外柔软。 她见过的吉他正靠在桌面上,旁边摆着一台笔记本和耳机,桌边一打厚厚的白纸,密密麻麻地写了什么,摆得随意。滑板落在桌子下面,瘫成无人在意的一团暗影。 落地窗透进来的光线极佳,倒是不用开灯。 主人发话,响起一些回声:“随便坐。” “……啊,忘了说了,这里没水,”费行云毫不避讳,将钥匙往桌面上一丢,插着衣兜回身,“你要喝什么,我现在下去买。” “不要说不用啊,这儿真没水,一会儿后悔也来不及。” 他感觉到她偏移的视线,侧身跟过去,不禁笑了笑,坦然交代,“厨房,你就当它是摆设吧。” 等防盗门‘砰’地响过一声,主人走得潇潇洒洒,许平忧却在原地站着,没有坐下。 她还有些处在陌生环境的紧绷感,不知道该做什么,目光拘谨地密闭空间来回几次,不自觉朝着阳台亮光的方向走了走。 越近了,越能看清整架黑色钢琴的样貌—— 通身漆黑,不沾灰尘,连最角落的钢琴踏板都是干干净净,绝对算得上是屋子里最光鲜亮丽的部分,看得出经常被使用维护。 她看得有些入神,路过桌面时,吉他忽然微微晃动,旁边的白纸被撞得四散,朝着地面飞散。 许平忧惊得一颤,又反应过来,立刻蹲在地上收捡,不经意晃过一眼,看不明白内容,却看出是什么。 ……是乐谱。 好多密密麻麻的手写谱子,夹杂着中英文标记……而且,字迹潦草,有几张几乎算得上是糟糕了。 防盗门又响一声,门外人没进来,声音先一步悠悠地回荡开,“会读谱吗?” 好像压根不介意她对着琴谱出神的动静。 许平忧迅速起身,将掉落的纸张全部理好,归于原位,默默摇头。 费行云微微扬眉,玩笑似的,“不应该啊,里面不是有简谱吗,你音乐课没听讲?” 他一边说,一边朝里面走,手上两瓶矿泉水放在椅子上,可能是看出她的不自在,只慢悠悠地解释一句,“我平时不住这儿,奶奶……阿婆她也住不习惯,就懒得打理了。” -- 第37页 他的话到一半,习惯性换成对方习惯的称呼。 许平忧就又点点头,示意明白。 双方没有更多的话可说,到头来,还是费行云不介意她重新变成了哑巴,走到钢琴前,十指交叉,略略活动手腕、指节,“开始吧?” …… 许平忧从来没有在李姿玉以外的人面前单独跳过舞。 难怪他会带她来这里。 偌大的客厅,收拾好几把椅子,全是空空荡荡、可供发挥的地面,的确是个排练的好地方。 她坐在最远的一把椅子,不声不响地换了舞鞋,耳边响起他的声音,“随便合乐跳跳就行了,这里虽然空间大,但不是练舞室,别受伤。” 她低着头,听出他的好意,起身,“……嗯。” 费行云:“慢慢来。” 少年的声音消融进琴声中。 她选的曲子,几乎没什么大的起伏。 要作为校庆的节目,那就不能太哀婉,可热烈的她从来不擅长,就只能找了一首平静如水,可任人解读的纯音乐。 这里比她的练功房大得太多。 翻身,转身,都是无穷无尽的延伸处,自由自在。 自由吗?她肯定是不算的。 …… 最后的结束动作,许平忧气喘吁吁地站定。 琴声随着她的动作或急或缓,停的恰到好处。 表演艺术,从来就没有不耗费心神的。费行云顿了一会儿,才提了手,回头问她:“感觉怎么样?” 许平忧闭着眼睛喘气,好半天,才道出两个字:“很好。” 李姿玉编排的节目,哪里有不好的呢。 刚才的时间里,不是她在配合音乐,是伴奏人在追着她走。她只需要专注自己就足够了。 费行云跨过琴凳坐下,尾音上扬着‘嗯?’了一声,不置可否:“光说一句很好……” “你很厉害。”她说。 浓烈澄澈的日光中,许平忧忽然抬头,直视他的眼睛,难得说出一个长句,“是你配合得很好,我没做什么。” 这是她的真心话,直到今天,她才能够直面自己内心所想。她的想法,她想的他—— “我很羡慕你。” 不然不会有那么多的‘如果’出现。 说出这些,好像远远比想象的简单。 许平忧的呼吸渐渐平复,一字一句说完,垂头,看向自己的脚尖。 从刚刚见面开始,她就一直有一种直觉:或许他并不是毫无烦恼,但远远比她从容,所以才能看起来远超年龄的早熟,随心所欲,让身边的人下意识想要追随。而她,不仅狼狈不堪,还曾经被在他面前直白地剥离过、伤害过,以至于自己存着心结,无法面对,只能逃避。 对面的人很久没有说话。 “我吗?” 费行云重新坐回钢琴面前,按下一个和弦,若有所思,慢道,“我好像没什么值得羡慕的。” ……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又合练了几次。 等双方终于觉得可以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中午。费行云等她收拾完东西,又领着她出门,说是可以请她吃饭,看她想吃什么。 许平忧忍了又忍,到底还是说:“阿婆年纪大了。” 费行云有点不明所以。 许平忧却不想再多说什么。 她现在的确找到了一点如何和他相处的状态,但也不代表可以完完全全肆无忌惮。 这头默不作声,还是接收的人率先反应过来。费行云恍然大悟,似的:“哦,你说我败家子是吧。” 许平忧咬着下嘴唇,想瞪他一眼,又没有勇气。 于是无声无息,千回百转,只剩下被控诉的人一句:“有道理,那我们就随便吃点。” 最后吃的是面。 费行云送她到公交站台,似乎并不准备立刻回巷子。 “我再呆会儿,”他自然地看一眼时间,中间她要接李姿玉的电话,也是极有耐心地等着,全程保持无声,看她挂断,才说,“周一的时候找一趟音乐老师吧,看他能不能提前过一下,能行就行,不能行,也不耽误你后续的时间。” 许平忧没作声,他却径自把道理说开了:“省得你一天到晚哪儿都带着书,来排练也带着……” 许平忧耳根发烫。 他肯定是看见了,但看见了也没什么,遂沉吟片刻,目不斜视,镇定地说:“我偏科,不如你厉害。” 照搬刚刚发自肺腑的话就算做解释了。 “我厉害吗?” 费行云难得有一点夸张的惊讶,哎一声:“我自己都不知道……当时刚回国的时候,为了能入学跟得上课程,我还专门补了几个月的课去考试。” 他恍然大悟一般:“我懂了,你今天一天都是故意给我戴高帽吧。” 许平忧:“我……!” 说不通,也说不明白了。 少女急得咬牙,道说不出个所以然。 耳根是红的,脸也是红的,却不是羞涩,更不是愧疚—— 而是,终于有了点儿鲜活的少年人气息。 费行云垂眸,想起两个人第一回 在楼梯间说话,她就是那么个闷葫芦,好像整日里低气压,眼神低沉无光,浑身带刺,跟任何人都不能好好交流,也不屑于交流。 再往后,就是那一回了。 -- 第38页 那个秋天的雨下尽,她没了不屑,折断了什么,放弃了什么,只是更加沉默。仿佛自己将自己长期溺在水中,习惯了不表达。 “这样很好。” 费行云侧回头,注视着缓缓驶过来的公交车:“你没必要一天到晚都绷着,人生那么长,总要学会多笑笑。” “……” “现在不行,要是以后还有可能,等你有能力自在地飞了,也可以再捡回来喜欢的东西。” “……” “我父亲教给我的,他搞乐队,环游世界,说过很多乱七八糟的话、做过很多乱七八糟的事,伤过很多人的心,所以失去了婚姻和家庭,唯独这一句,”他笑起来,眼睛比冬天的日光还亮,终于有了一点同龄人的稚嫩,先用英文,再一字一句,缓缓道,“‘如果人生没了自己喜欢的东西,一定无趣得不如跳进河里,更不要在意愚人的看法,因为创造者总是特立独行。’” “把这句话践行的最好的是费女士。”他的母亲。 他提的很随意,声音越来越轻,越像是在对自己说话,“……所以,不见面也没什么。” 许平忧没说话。 冬日的正午,周围都是来往的车辆行人。他们两个旁人眼中的小孩,似乎正聊着一些绝不该小孩子年龄在意的话题。如果生活顺遂,关心的应该是学校小卖部与外面的一块的价差,谁经过爹妈允许拥有了自己的智能手机,谁暗恋谁,哪门的老师最讨厌,体育课为什么不能每天一节…… 哦,进了中学,或许还有额外的、更多的青春期烦恼……总归没有赚钱维持家庭来的辛苦吧?小孩子一定不懂。 可小孩子就不配拥有烦恼了吗。 “你可怜我?”她呼出一口热气。 费行云扯了扯唇角,和她并肩站着,直白道:“我懒得很,没那么多闲心。” “你不需要人可怜,”他说,“我们都不需要。” …… 少女登上了车,隔着窗户与他对视。 费行云还是大冬天露着手腕,不知寒凉,似乎是觉察到了目光,也不躲避,只是歪头同她一笑,懒洋洋地抬手,动了动手指,算是道别。 …… 直到很久以后,许平忧都会想起这个周六。 不漫长,不特别,甚至有一点十几岁幼稚的自我斗争,却像是有人带着她从水里探出脑袋,终于呼吸到新鲜的空气。 以至于费行云没来上学的第一天,她都觉得只是偶然。 作者有话说: 下章开始是新一卷,成人礼。 第22章 许平忧没有去成中学第一年的校庆晚会。 十二月的某一天, 她那位校内大名鼎鼎的搭档忽然开始请假,踪迹消失在了一中校园里。问及四班的学生,大多数不太清楚情况, 跟老师口中的请假说法保持了一致。安桓或许是知道得最多的一个,却守口如瓶,每每被问,都难得有那么一点正经严肃的神色,一笔带过。 对她或许说的要多一点, 可也只多了“他家里出了点儿事”, 总结成一句“放心吧”。 两个人站在走廊尽头,来往都是熟悉的同学, 并不好聊得太久。 “他们家小卖部不开是不开了,但也不是阿婆的事儿。” 他看对面的人一脸纠结, 哎哟一声,补充一句。 “……不过你竟然还记得担心他,没枉费麦子以前对你的照顾,还算有点良心嘛。” 安桓没那根在意旁人的神经,一边抛着篮球, 一边欣慰。 欣慰起来,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以前有人出于好意默默送她回家的事情说个遍, 许平忧听着不觉得意外,只是点了点头, “谢谢。” 安桓很江湖气的摆手:“朋友之间, 谢啥。” 而且,她最该这说一句的对象不在。 音乐老师提前看过一次排练好的节目, 赞赏有加, 提出了一些改进的建议。可惜未得到后续的实施, 人就消失了一方,问题得不到解决,最后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李姿玉失望也无法可想,隔着一扇厨房门和哗啦啦的水声,静默半天,才给出一句:“明年你如果要还去,还是找靠谱一点的搭档。” 又是习惯性的高姿态、冷冰冰。 进去帮忙摘菜,耳边的声音又如常响起来:“虽然这次月考数学进步了,但也不要掉以轻心……” 许平忧站在厨房昏黄的灯下,安静地听,竟然比从前心平气和许多。 或许可以归功于周六的那次谈话—— 有人听过、聊过,与无处可说终究不太一样。 学校里,曾佳林一开始对‘风云人物’失踪的事还极为关注,到后来日子久了,自然也就失去了兴趣。 这一年,隔海宝岛的几个组合大红大紫,电视剧和歌曲接连发行,学校虽然管束严格,也架不住学生们偷偷摸摸用自己的办法‘走/私’海报周边,讨论连载的剧情。曾佳林开始还不屑一顾,到后来,竟然主动试图给自己的同桌科普——什么谁谁谁传说谈恋爱,谁谁谈了又分了还得在剧里演一对情侣…… 许平忧对此还是老问题老办法,接收了就算,用嗯搭腔。 日子长久地过下去。 初二下半学期的时候,费行云依旧不见回来的消息。 成东巷搬走了一部分的住户,不复以往的热闹。新闻广播反复播报,昭示着拆迁工作总算有了顺利推进的迹象。 -- 第39页 许平忧在巷子口撞见过一两次前来巡视的民警。市内的正式规定下来,不再允许居民开设私人棋牌室,这里地处繁华,当然是抓得最紧的区域。一楼的老板娘偷偷摸摸尝试过几次,每次不过几天就被人投诉登门,最后只能关了店面,正儿八经地用两个门面经营起小卖部。 “……我还不知道,上回警察来,不就是老张家那个蠢东西输得裤兜里一分钱没了,逼急了想出来的法子?” 年岁渐渐上去,老板娘不如当初泼辣,却还保留着一两分直率,余光瞥见她了,立刻低声压下去,继续嗑起瓜子,“哟,回来啦。” 许平忧点头,笑了一下,“嗯。” “……这丫头上中学了倒没小时候那么阴沉沉的。” 大人们的议论声响总是自以为是地压得很低。这是许平忧自小就知道的道理。 她跳上台阶,头也不回地朝着楼上的阴影行进。 这天是周五,家里却比之前的每一个周五的人来得都多。 她用钥匙开了门,门口摆着比平日里多得多的鞋——一双黑色男式皮鞋,铁定是许凡波的,还有布鞋、高跟…… 客厅里响起几道方言的动静,语调带着责怪,“哎哟,你这也不要,那也不要的,这怎么行?” “……不要说早期,早期就更得注意了,要不然就多花点钱请保姆,要不然就我从老家过来陪你,反正我就一个人。” 许平忧安安静静地换了鞋,一步步地往里走。 茶几上摆了果盘和鲜花,坐着的人神色各异,有人聊得笑容满面,有人显出几分担忧。李姿玉坐在最中间,神情不能说好,也不能说不好,挺直着背无声无息。 每个人面前都有纸杯倒的茶水,家里里里外外不寻常,最显眼的,就是男人在忙活,在招呼。 许凡波操劳着手里的安排,自餐厅的储藏柜前扬声:“爸,绿茶行吗?” 单独坐着的中山装老人神情严肃,还是过年时的大家长做派,语气却绷不住喜意:“都好、都好……” 许平忧眼皮子眨了眨,对着一行人投过来的目光,挨个叫:“爷爷奶奶,外婆。” 他们一家三口这么多年一贯是单独住的。 长辈们周末来串门子不稀奇,集体出动却有些稀奇。 “我还有作业没做完,先回房间去了。” 老师今天讲评了最新的练习卷,许平忧没来得及补充纠错本,也不算说的谎话。 李姿玉的目光追了她几秒又移开,破天荒地带了点情绪,低低嗯一声。 许平忧在书桌前多坐了一会儿,这才认认真真低头写起来。 真相其实并不难猜,她就算一无所知,在巷子里呆久了,也是见过孕妇被一家子人小心翼翼护着的盛景的。 当天的晚饭丰盛非常,两方的老人都展了身手,营养素荤抓得齐全。尤其是爷爷奶奶,两位都是教师出身,工整严谨惯了,难得情绪上来,主动愿意小酌两口。 外婆更是主动:“……我来我来,你们都是知识分子。小许你也坐着,跟你爸妈媳妇儿好好聊聊。” 她起身,剩下的人话没停。 许凡波红光满面,接受自家母亲的教导:“……生意什么时候都可以做,你媳妇现在情况特殊,这边要多上上心,想个办法把生意挪回来……别一天到晚钱钱钱的。” 她眼光一瞥,又落在低头夹菜的许平忧身上顿了顿,才缓缓道:“何况,你闺女也不容易,都长这么大了,也没见你多陪陪。” 这种场景显然不需要许平忧说什么。 她安安静静地吃,照常安安静静地回房间写作业,消食过后,又进了练功房。 许凡波就是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真如长辈所说,一天就把外地的事情安排妥当。所以饭后,仍然是开车走人,只不过比以前还要多跑一趟,先送父母回家。 外婆被留了下来,和许平忧睡一个房间。趁着睡觉前的时间,带着孕妇出门散步。 许平忧练得浑身是汗,出来时其他房间都是黑的。 洗完澡再出来,客厅里只多了坐着的外婆。 老人不擅长打扮,穿得整洁大方。看见她,还是如过年时一样热情,“小忧练完啦?” 许平忧点头,擦着头发,被拉着手坐过去。 外婆伸手为她理了理碎发,握着她的手,好半天,才低声说话:“你母亲这一胎不容易,外婆也知道,没跟你提前说,你肯定心里面也会有想法。如果真有,就给外婆来电话聊聊,外婆今年也买手机了,别让父母操太多心,他们都忙……” 塞过来的纸条皱皱巴巴,上面写着一长串数字。 许平忧没有想法,眼里却莫名热了热,点头。李姿玉从主卧出来,母女俩一上一下对视,还是身旁的老人主动给腾出来的空间,故作平稳,“你们娘俩聊,我去忙。”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哪里来的什么可聊的呢。 许平忧磋磨着衣兜里的纸条, 听见身侧人落座的响动。 李姿玉还是习惯性地坐直,双手交叠着落在膝盖上。许平忧抬头,跟着白天的外婆有样学样, 将身后软而厚实的抱枕塞至母亲身后,又起身,用对方惯用的保温杯倒了热水,摆在李姿玉面前。 整套动作做得无声无息,从容自然, 身后的人半晌无话, “……” -- 第40页 好半天,才有稍微显出疲惫的声音落在客厅里。 “坐着吧。” 李姿玉动作僵硬, 终究受了她的好意,端着保温杯。热气上涌, 将她眉目间的情绪模糊了一半。 许平忧回到原位,不知道过了许久,才听对面脆冷的声线难得地柔和。 “家里跟以前不会有什么变化,你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至于其他,想要什么, 都跟爸爸妈妈说。” 内容却有点拙劣的生硬。 衣兜内的纸条被许平忧折成几折,她抬头, 与面前情绪模糊的眼睛对视,忽然笑了笑。 许平忧点了点头, 心里头却是轻松的:“知道了。” 多了一个人的床垫远不如从前空空荡荡。 夜深人静, 外婆躺着,拍着她的背, 嘴上慢慢念叨起要找个市场买张折叠单人床搬回来。许平忧靠着她的肩, 什么话也不说, 只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 许凡波第二次回来,恰逢一中进行了当月月考。 许平忧成绩依旧挂在年级中间,不好不坏。家里面,李姿玉步态已大不如从前轻巧,缓缓地坐下,喝粥的同时,提出将许平忧房间的床更更换成上下铺双人床的事情。 “让妈睡下铺,平忧睡上面,”她食欲不佳,只吃下一口就开始反酸,“一直挤在一起也不是个事情。” 她如今白天还是会去舞蹈工作室,只是已不再亲身做动作上的示范。好几个学生准备艺考,李姿玉脱不开身,也没打算就此离开工作。 外婆给每个人分好筷子,左右一看旁人的神色,立刻朗声表示反对:“你养身体就养身体,操那么多闲心干什么。我和小忧睡得挺好的……” 李姿玉头也不抬:“还有几个月,她还在长高,就这么一直挤着么?” 她脾气上来了,也只是把筷子一放:“何况等到孩子出生了,要一个人住了,还能暂时在换房之前有个床睡。” 天大地大,孕妇最大。自家女儿来了火,老人家显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桌子上顿时安静非常,到头来,还是许凡波悠悠出声,起身为李姿玉添了碗汤,“你跟妈急什么,说这个还早……而且,”他将自家妻子放下的筷子捡起来,好声好气地劝人拿回去,继续带着点笑,慢慢道,“而且,如果要是个男孩儿,跟小忧怎么住一起去,你倒是连八百年后的心都操上了,不急。” 这顿饭的后半吃得平静非常。 夜深上床,许平忧做了怪梦,头重脚轻,整个人如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口干舌燥,心跳飞快。 梦里一直有怪人阴影追着她,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翻个身,才发现身边另一半床铺空空如也。 玄关走廊的灯亮了一盏,穿过门缝,投进卧室。 一道声音悠悠地说着方言,分明情绪焦虑上火,却还是压低了动作声响。穿过阴影,听起来断断续续。 “他们家想要个孩子,又没说一定要是男孩儿,你这在孕期乱想什么……小许那不是饭桌上顺口一提么。” 另一方没答话。 “至于家里头,你要是怕小忧多想,以后就别对小女娃娃那么苛刻……你当年坚持要学舞,我和你爸就咬了牙供你,那也没什么。可我晓得你对自己当年单位上的事情耿耿于怀,总想有人替你去做一直想做的事情,以前你性格硬,我没敢说,现在娃都这么大了,不说也不行。当年谈收养过继孩子的事情,他们家做了让步,你不也答应了人家,一直没放弃过做试管。” 顿了顿,长叹一声:“至于其他的,他们也算仁至义尽,就算差着那点儿联系,小忧不也养到这么大了么……” 声音渐弱,许久,才有人轻轻地笑了一声:“顺口一提?那是您不懂他。” “……妈或许没那么想,但是爸会那么高兴,也是因为有个孙子的希望在……老许家的男人,都这样。” 微微带着讽刺。 …… 光弱下去,门缝渐渐合拢。 许平忧不声不响,走回床边,坐下,竟然也不觉得奇怪,只听到自己急剧加速的心跳。 她浑身发寒,舌根疼痛,手脚酸软,不断地冒着冷汗,却再没敢下地,抱着被子蜷缩成一团。 第二天天光渐亮,手脚有千斤重,既抬不起也动不了,梦魇反复,大脑像塞了一团又一团的棉花,视线觉察到几缕日光,只有耳边响着外婆焦急的声音,“……小忧、小忧?” 一只冰凉的手在她额间耳根探了又探。 “坏了坏了,发烧了,得送医院去……哎呀你急着动什么,我去叫车,你把你女儿看好了!小许也真是,怎么刚好昨天走……” 耳边兵荒马乱,比过往的任何一个日子都响。 她喘着气,听见楼下老板娘夸张的喊叫,听见她叫自家儿子帮忙背人,又听见外婆央求出租车师傅开快一些,各种动静交杂成一片,却无法给出任何反应。 医院还是那片白色。 难怪……难怪…… 外界的响动像全部蒙了纱,钉子似的凿进脑海。 许多次过年回长辈家,爷爷奶奶对她和堂兄弟们待遇倒没不同,只是话少了点儿,微妙地透着差异;许凡波想摸她的头发又收回去的手;她不能拥有的别的梦;还有,还有他们欢天喜地的庆祝…… 她想流泪,身体告诉她应该眼眶发酸,却没有一处听使唤,于是连泪珠都是干的,往心口滴答。 -- 第41页 白天去了,又是傍晚。 好不容易有精神和气力睁开眼,只看到天边一片的火红,烧得像泼尽的红色颜料,又像干涸的血迹。 外婆在病床边坐着,握着她没有扎针的手,长舒一口气:“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哦……” 老人家忙了一天,神色倦怠,眼中含泪,用手贴她的脸颊,万分怜爱:“可怜的乖乖,怎么忽然烧成这样,不哭不哭。” 许平忧勾了勾唇,嗓子干痛,说不出一句话,只有眼泪无声地往外冒,渗进白色的枕头。不知道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其他人。 “没关系,现在难受,医生说输了液烧退了就好了,”外婆以为她还是浑身不舒服,凑过来,摸了摸她的碎发,柔声道,“你母亲在外面坐着呢,是不是想见她呀,我马上去叫……” 许平忧摇头,发丝和布料湿尽了,浸透皮肤。 她试图张口说话,发不出声音,好半天又失了气力,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病就是三四天。 从小到大,许平忧从没住过这么久的院。 同一个梦纠缠着她,束缚着她,要她认命,要她低头,要她自我和解。只有一方盛夏的庭院给她庇佑,一道声音告诉她,“等你有能力自在地飞了……” “你不需要人可怜。” 病好的那天,几近夏日的来临。 清晨的鸟鸣间,许平忧提着自己的衣物,又无声接过外婆手上的东西,搀扶着她,在医院大门远望天空。 要朝前看。 外婆哎哟一声,要来夺她手上的东西:“你这病刚好,急着帮忙干什么。” “我来吧,”她收回目光,笑了笑,难得作出一点撒娇状,“您照看我这么几天,要好好休息。” 许冉冉出生的时候,刚好离她中考不剩百日。 誓师大会,校领导带着全校师生在灼灼烈日下朗声宣誓。曾佳林用手当成蒲扇,不断地呼出热气。 “你肯定也直接考一中高中部吧?” 散去的人流中,她抓着她的手,情真意切地:“虽然你话少了点儿,但是对我一直不错,我可不想高中咱俩天各一方。” 妹妹出生以后,许平忧的脾气忽然开朗了不少。 至少会笑会闹——用楼下老板娘的话说,终于不再那么苦大仇深,知道感恩,懂事更多,也懂给家里帮忙了,面上总有好脸色。 时间越长,成东巷越来越多的住户搬走,许家也是其中的一户。 有了许冉冉,许凡波的事业终于尽数迁回了本市,家里也顺势而为,换成了隔壁新小区三室一厅的房子。 许平忧功课渐重,要每天上晚自习,也就没了大部分的日常训练时间,家里撤了练功房,她的日程也干脆调整成了每周去舞蹈室跟练。 好在她性格不倔,基础打得牢固,李姿玉的同事老师们也都愿意帮忙指点两句。 “还得是你有办法,我家那个,哎呀根本吃不了舞蹈的苦,家里还有四个老人盯着、爱着,我哪敢提让人学舞的事儿?” 老师们闲聊几句,对许平忧都是赞叹,免不了也夸几句李姿玉教导有方。 许平忧年纪上来,渐渐也学会了怎么跟人相处,被人夸奖后,很自觉地会找些能说的。 “哪有你说得这么夸张。” 譬如此刻,大会散了,曾佳林要拉她的手,她就任由对方拉着。 “怎么没有,人家都说我话多,说我自我中心!” 曾佳林瞪着眼珠子,生怕自己不够真挚似的:“我不管,你现在都不在巷子里住了,总不能学校也不跟我在一块儿吧,反正高中我们也要在一个班!” 许平忧被闹得没有办法,只能轻轻摇头,最终弯弯唇角:“好吧。” 家里面多了婴儿,两个大人在她身上所花的精力不得不被迫减少。李姿玉性格上也被婴儿磋磨得柔和了不少,许平忧比以往多了更多的时间可自由支配,也算是好事一桩。 曾家没有搬走,曾家的那只小白自然也没有。 中考结束的暑假,曾佳林亲自邀请她到自己家玩耍,许平忧跟家里报备过了,背着书包,拎着水果登门,小白早不复当初会凶她的模样,而是会眼睛放光、亮闪闪地跑过来摇尾巴。 她长高了不少,小白体型也不如印象里的那么大。 “其实我小时候看到你们家的小白,也想过要养一只……” 家里面没有大人,曾佳林忙着把自己收集的漫画和明星海报全部摆出来,又去厨房给她洗苹果,简直忙得脚不沾地,还要扯着嗓门发问,“那怎么不养?” “家里没条件。” 许平忧慢悠悠地答,用手指引得小白转了一圈,“而且,也没必要了。” 她最开始是希望有宠物能听她说说话,现在,确实没有那个必要。 作者有话说: 昨天没有,所以今天是白天(。 第24章 中考成绩下来, 许平忧的成绩果然没有超出她自己的预估—— 理科依旧老大难,勉勉强强发挥正常,全靠语文英语往上拉分。总成绩够过一中高中部的线, 却只能进最普通的班。不过家里新添了家庭成员,李姿玉不知道是不是暂且分不出心神,总之没有像以前一样再多说什么,神色淡定,评价不好不坏。 “课还算没白补。” -- 第42页 说完便作罢。 主心骨没有要主动提出要做的后续准备, 许凡波自然也是随的她。 他原本给新生儿取的名叫朝阳, 后来知道是个姑娘,又说女孩儿还是要另取一个更加秀美可爱的, 这才有了‘冉冉’的叠字,取冉冉升起的朝阳的意思, 也算殊途同归。 分明自己十万分地满意,却还要在当下征询其他人的意见。 许平忧闷头在阳台上浇水,属于最没意见的一个,也还是想了想,给出一句, “挺好的。” 寓意不错,发音也可爱。 新生儿的降生, 使得家里氛围比从前轻松了许多。 李姿玉本人不想搞什么坐月子的传统流程,架不住亲生母亲每天耳提面命, 事无巨细, 用‘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老话教训她。 千等万等几个月, 好不容易等长辈走了, 许平忧放假了, 家里又上上下下顺其自然地绕着婴儿打起转,李姿玉还要重新适应工作状态,更不可能再有更多的出行安排。 于是两个月下来,许平忧除去去工作室训练,家里破天荒地准许她假期期间用用电脑,最多的就是和曾佳林在市内四处约着走走停停。 几年过去,曾家疼爱女儿的作风不改,当然不至于再精细到喝水温度,只是偶尔阿姨有空,还会专门开车送她们一趟,再要她们回家的时候来电话,考虑周到得过分。 这一年恰逢网络经济兴起,年轻人都开始玩起微博或者朋友圈,各大论坛和社交媒体冒出许许多多因照片疯狂涨粉的帅哥美女。 曾佳林从来是跟随潮流的佼佼者,开始是纯粹看着存着,后来便非常意动。 暑假的最后一天,她们一同约好去公园拍照——曾佳林负责上镜,许平忧负责拿着对方缠着父母新买的相机取景,任前者怎么劝怎么说,也都只是笑笑。 “两个人总得有个分工,不能老麻烦路人。” 许平忧很有自己的道理。她如今已经很会对付曾佳林的奇思妙想,简简单单,四两拨千斤。 “你是高中生啊?” 临走之前,两个人在公园门口等车,许平忧被一个反戴棒球帽的男生拦下来要联系方式,人有点懵,没来得及拒绝,对方已经很自觉地对着她身边曾佳林的校服短袖一扫,颇有点尴尬地出声,“不好意思啊,打扰了……” 曾佳林反应更快,眼看人影晃晃悠悠走远,率先笑出声:“这哥们真逗!要是他知道咱俩刚刚高一的话……” 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在车上还不忘若有所思,盯着许平忧的脸,犀利评价:“不过也不怪人家。” 许平忧这一年人猛蹿了六、七公分,身高直逼一米七而去,彻底褪去了婴儿肥,五官比从前分明不少。 说到底,人是视觉动物。 小脸尖下巴,以前的沉默少话就从闷葫芦成了文静内敛;杏眼白肤,纤瘦挺拔的身形就从骨感成了气质出众。偏偏,许平忧刚好还生得比例极佳,眼神沉静。 “……不是我说,你刚才真该好好拍拍,比我上镜得多了。” 曾佳林一路上检查着照片,刚才只顾着徒新鲜开心,这会客观地一张张看过,便有点后知后觉地遗憾,拽着许平忧嘀嘀咕咕,“然后我也给你发网上去,说不准也能当个什么网红之类的!” 对于好友的偏门道理,许平忧从来只是听了笑笑就算。 驾驶座上的阿姨笑着接话:“你还说呢,你为了这个相机折腾了家里多久,也跟人家平忧学学啊……” 看似批评,疼爱没藏住。 巷子往右的街道还尚且存在,许平忧被人软磨硬泡着陪到老筒子楼下送人,无所事事,干脆便顺着这处街道穿行,预备这么直接抄小路到小区门口。 早些年的繁华过了,这条小街只剩下少数店面还开着、亮着,连同许多巷子的爱恨往事也一同飘散。 中途路过一处紧闭的卷帘门,她停下脚步,忍不住侧身,多逗留了几秒。 灰墙砖瓦,隐约能看见里侧的榕树枝叶。 不多时,热风掠过,吹得绿叶晃动,也催人往巷子口走。 …… 高中生活拉开序幕的第一年,一中更换了新校长。 新官上任三把火,新规矩的火暂时没有烧到新生,先把高二高三烧了一遍—— 两个年级开始试行艺术班制度,所谓‘专项专法’,同学如果有意愿,都可以主动提出申请。如果没有意愿,则直接另有客观挑人的办法。说白了,就是按照成绩先划一批出去。 这项通告虽然还没波及到高一年级,但规矩按照流程在全校范围内张贴出来,又挂了官网,总要让人有自由评论几句的空间。 食堂里人声鼎沸,曾佳林咬着筷子,同人说着说着就点疑虑,“……你家是不是一直打算让你走舞蹈生的路来着,到时候能不去就不去吧,说不定咱俩高一有缘无份,高二就分一块儿了呢。” “而且学生和老师分班的门道,我爸妈说过这个……” 曾佳林长了年纪,到底还是长了点儿心眼儿,眨眨眼,没说完。 她点一碗面,不吃香菜,又忘了跟打饭的大叔讲,拧着眉毛,纠结得眼神扑闪。 许平忧顺手将餐盘和她一换,没来得及说好与不好,又听着对方聊起最近红起来的一些明星八卦,嘴上应声,面上点头习惯得很。 -- 第43页 这会儿正是人多的饭点,她们俩因为决策英明又来得早,直接在食堂门口汇合,才得以成功抢占有利地形。 有早就有晚,总有掉队的,一顿饭到最末,身边忽然有男生咋咋呼呼地探头,故作惊喜地打声招呼,“哟,这么巧啊。” 说是巧,不如说是端着餐盘,期待地盼着她们俩一顿饭快点收尾。 许平忧刚刚起身一动,安桓步子便不动了,谢天谢地地坐下,又谢天谢地地许诺请她喝奶茶。 曾佳林自居保护者姿态,因为高中开学这些天也和安桓渐渐眼熟认识,索性就着他和许平忧分进一个班发难,挑拣道:“你这奶茶算啥,又不值钱,平时在班里多多照顾点儿她要实际得多了。” 曾佳林心直口快,想什么是什么:“主要是她现在当了姐姐,见谁都要照顾,操心得很,我担心啊……” “还用你说,我跟她小学认识的交情好吧!” 安桓想也不想地打断,嗤笑一声,闷头扒起饭。 头发狮子王似的乱糟糟炸开也顾不上,把曾佳林逗得发笑,善心大发,顺手扔他一颗薄荷糖。 “谁还不是了似的!” …… 校园生活没有大的变化,就连学生中的大部分也是从初中部升上来的,一个班几十个人,总有几个眼熟的,环境依旧,只有学业渐重。 过了义务教育阶段,老师们的压力同样比从前来得重,细节方面做不到以前面面俱到,不少资料都写着学生自行按需购买,实际上几乎人手一本。 一中附近的老街拆了最西边的一块儿,打造成了一小栋购物中心,里面刚好有家剪彩新开的书店,豪气地占了三个门面,另外还与室内可穿行过去的网咖连通,算准了当下年轻人的消费心理,一经开业便热闹非常。 正是周末,午饭前,许平忧提前帮忙冲泡好奶粉,跟李姿玉报备完毕,就背着书包出了家门。 阳光炽热浓烈,一扇玻璃窗隔出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下公交,进书店大门,冷气扑面而来,穿过袖口往脖子里钻,很快就搅得人手脚冰凉。 她踮脚抽出两本练习资料,反复确认过名字,到排长队的收银台站定,发呆,时不时对手哈出一口热气,依旧像有根线拎拔着,松竹似的站立。 好不容易随着队列结完账,路过网咖,却有女人突然追上来,要给她发名片。 看起来也就二十几岁,挎着单肩包,却涂着不太符合年纪的浓重口红,一笑便显出真实的年龄。 “别误会别误会,我不是坏人。” 对方大概害怕自己被错当成可疑人士,着急忙慌地摆摆手,一番话说得上气不接下气,“那个,我刚刚在书店注意你很久了,我是经纪公司的星探,姓曹,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问一下,你对做明星之类的有没有兴趣……” 明星,多有吸引力的字眼。至少对于十几岁的小姑娘应该如此。 对方显然是深知这点,所以主动自觉提出了这个说法,选择性忽略有多少人熬多少年也配不上这两个字。 可惜这方法对许平忧不奏效。 她刚刚被冷气吹得浑身冰凉,急着回家,连多记对方报上的公司名都没意思,皱着眉摇头,低头才走出去,又被追了几步。 对方或许是仗着同为女性,光天化日,所以有种不依不饶的意味。女人连着搬出好几个名字,像是与有荣焉,最后喘着气,坚持解释,“这都是我们同公司的艺人,你有没有看过她的剧啊,没关系,没有的话可以搜索一下的……” “不好意思,我真的没有兴趣。” 许平忧温和少话惯了,拒绝人便不怎么在行。 反反复复,语气冷了半天,至多也就是个漠然的效果。 正午街上行人又少,她摸着书包,气叹了好几口,正想着要不要摸出手机,忽然有道男声响着,悠悠地从身后钻过来,“……我说,大白天的,成年人就别骗人家学生小姑娘了吧。” 许平忧转过头,刚好看见三五个男生从网咖出来。 门开半截,人层叠地站着。 为首的应该二十出头,大热天穿着一件卫衣,点了支烟,身形瘦削,手腕处一条纹身,挂着串夸张的金属项链,眼神戏谑,跟这边的二人搭腔。 这种装束配上纹身,不论放之何处,大多都有令人心生动摇的作用。 最佳证据,就是周围的路人侧目,也都不敢太过光明正大。 “我没……” 跟她的女人渐渐没了刚才的从容,神色勉强,似乎准备反驳,又被对方轻轻巧巧地截断。 “你哪家公司的,我看看我认识不认识,能不能帮人家忙,核实一下。” 旁边最近的男生懒笑着帮腔:“就是啊,延哥家里也是搞这个的,说说呗,说不定你们还能联络联络关系呢。” …… 这世道,一个人,哪里来的对抗一群人的底气?何况,还是一伙正值青春,看着就不好惹的年轻人。 女人就是再不想算了,到底是一咬牙,恨恨地收了名片走人。 许平忧被留在原地,僵硬站着,思绪却没松懈下来。 这伙人的打扮装束实在太惹眼,无论对方是不是好意,她都不想再有多余的牵扯。 “……谢谢。” 她抓着书包带,点了下头,凛然着神色,故作镇定地转身。可惜才走两步,终究是原形毕露,没忍住跑了起来。 -- 第44页 为首的‘延哥’被逗得发笑,摇摇头,将车钥匙扔给身旁的人,才转身慢慢发问,“这样行了吧?” …… 站在最末的人没说话。 他穿了一身黑色,戴着口罩咳嗽一声,鼻音浓重得根本藏不住。 人懒懒散散地往前走了几步,精神也是怏怏,棒球帽一歪,露出里面几缕金发——浓烈出挑到浮夸的颜色,却因为人的面孔轮廓,竟然显得没什么违和感。 延哥翻了个白眼:“……不能说话就给个手势,省得我万一英雄救美没到位,等你好了又被你念叨,发炎了又不是人傻!别给我说回国人还变别扭了。” 这头说得耿直,最末的人依旧不搭腔。 男生只是远远瞥过一眼。 余光里,蓝白色的校服消失在街角,像一阵夏风。 ‘……OK。’ 半晌,费行云懒懒扬眉,比出一个手势。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 周末正午, 艳阳当空,刚好是一天到头精神最颓的时候。 小插曲过了,一行年轻人离开网咖大门, 直接往商场的停车场行进。走得坦坦荡荡不说,穿着打扮还一个比一个显眼夸张,路人一边用余光偷瞄,一边一个比一个绕着走。 费行云走在其中,通身的黑色, 都算看起来最低调的。态度说不上热络, 也不能说冷淡,只是慢悠悠地挂在最后, 悠闲自得。 其他人年纪大多过了二十,实际上都只是跟延哥认识, 前天才第一次见到他。刚开始看人家皮相出众,心里艳羡嘴上调侃,后来听说了年龄就不免有点轻视,再后来,却发现这小子的奇异处—— 眉骨鼻梁高耸, 配上不说绝对看不出来是染的金发,也不装模作样拽洋文, 普通话说得极溜。无论是游戏动画还是户外运动好像都有所涉猎,从来不主动评论话题的人品味是否高低, 只要提一句就能继续往下……说是延哥在英国读书的时候认识的, 俩人爱好相同,也没因为年龄差困扰, 自然而然成的朋友。 反正, 挺神奇一人。 至于更多的, 延哥不说,他们也就不问,停车场拿了车钥匙,自动分成两拨,为待客的和客人留出空间,说说笑笑地往后面去了。 “这次回来呆多久?” 王延坐上驾驶座,单手从烟盒里出一支烟,看身侧人长腿一跨,轻轻松松,有些眼红,“……不是,你小子一天到晚吃的什么,催化剂啊,又冒一截?” 宽肩细腰,小腿手腕都漏在外面,稍微一用力,青筋就顺着往上攀升,蛇纹一样。 费行云说不出话,摘了口罩帽子,熟门熟路地从裤兜翻出打火机,替他点上,这才慢吞吞摸出手机,打了几个字。 “明天就走,要上课。” 他没去接王延递过来的烟,理由很简单,不会。 车身动了,王延也是一动:“卧槽,不早说,我还定了明天晚上的餐厅,巨难约的网红馆子,还有之后我哥们那边的活动……” 费行云副驾驶座上半眯着眼,继续慢慢地打:“心领了。” “心领有个屁用,我牛都跟他们吹出去了好吧,老子来了个吉他贝斯样样精通的小弟,”他嘴上骂,后面的话却很诚实,微微收敛脾气,梗着道,“……那你接下来回家?” 费行云没第一时间搭腔。 车子刚巧路过商场外的公交站,有人直挺挺地立着,低头翻着手上的书页。 身高长了,校服变了,只有神色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他托着下巴,扫过一眼,又收回,“嗯,回去陪陪老人。” 阳光太好,照得人懒洋洋地犯困,懒洋洋地打字,“不过要先去一个地方。” …… 最后,王延在成东巷巷口扔了他。 费行云笑着跳下车,将“我他妈好不容易当一次专车司机,怎么就让你小子赶上了”关进门内,也将刚刚拿着把玩的吉他形状打火机扔给对方,当作礼物。 热浪扑面而来,额前后背湿得黏黏腻腻,他也只是当作感受夏天的一部分,悠闲自在。 巷子口聚集了几个小贩,还如记忆里一样,卖什么的都有。他掏钱跟其中看起来最年轻的买一支糖葫芦,结果钱还没给出去,对方就神情一肃,转身就去推车! “城管来了!” 小年轻踩着风火轮似的跑,还不忘记招呼好几个反应慢年纪大的大叔。 徒留费行云一手举着棍儿,一手拿着钱,偏偏又说不出话,只能眼睁睁地看事情如电光火石一般地发生,结果就成了他拿着免费的糖葫芦,慢慢悠悠地往巷子里面走。 房屋建筑没什么变化,人变得很多。 脸大多都极陌生,隔几户就是紧闭的门。零星几个小孩子在里面穿梭奔跑,早不复记忆中的烟火气。 他慢慢吃完最后一口糖葫芦,签子丢进好不容易找到的垃圾桶,右转,直接拐进小卖部所在的小街。 小卖部不在了,就只剩下一扇铁门。 他安静地看着、想着,神色平淡。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被身后一道力猛地扑了个趔趄,另附石破天惊似的一句,“你丫还真回来了啊!” 安桓明显情绪有些激动,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时间,炮仗似的锁他喉,“今天突然给我发消息说回来了,要不要老地方见见,还以为你又瞎扯淡玩我呢……” -- 第45页 他和费行云从小认识的关系,联系一直没断,但到底距离隔了老远,时间久了,聊得次数时间也慢慢减少。 即便如此,每次也都逃不了一个‘什么时候回来’的问题。 “……” “……要死人了……” 费行云被他这么折腾也不生气,吃力沙哑地喊着救命。 “死就死呗,你死了我就去隔壁派出所自首,”安桓火气上头,也不顾得一些邻居异样的目光,扯着嗓门,对着他一头金发瞪眼,“总比你染个非主流发色,在国外真当一辈子老外强吧?” 大门口终究不是叙旧的好地方。 两个人闹腾一阵,还是由费行云摸出钥匙,开了封闭多年的卷帘门。 和预想中的一样,小卖部空空如也,只剩了好几排架子,空了的烟酒柜台。 安桓手在唇鼻边罩着,被扑面而来的灰尘折腾得只能半眯着眼。费行云仗着帽子口罩,从柜台后摸出两把椅子,在大门处摆好,给他俩充作临时的聊天区。 没电,就只能借助天然的日光,热也别无他法。 安桓情绪冷静下来,问的问题终于也开始往正轨上走。 “你现在在哪儿念书呢?还在上海?” 费行云点头。 “不回来了?” 费行云懒洋洋地闭眼,“不知道。” 安桓啐他:“少来,什么叫不知道?” “阿姨不是在上海定下来任教了么,人也不跟以前一样全世界到处跑了,你要想回来,就跟以前一样,跟阿婆住一块儿不就行了。” 费行云打了个呵欠,没接话,任由对方继续着十万个为什么,千回百转,还是绕回了一句,“……不说这个了,你初二那会儿到底怎么回事?” 气氛静默片刻。 “……什么怎么回事,”费行云说话难受,声音沙哑,却也没让人唱独角戏,拖着嗓子,隔着口罩,心不在焉得很,“就当时跟你说的那样。” “我不信。” 安桓瘪嘴,说话没留情面:“你爹喝酒喝死了,能把你弄得那么奇怪?” 能奇怪到忽然失联一年,一年后联系上了,才说不回来了? 他直来直往,又本性护短,对于费行云那个乐队出身的风流爹一向看不上,话就不怎么好听。 费行云撑着椅子,歪歪斜斜地坐着,只抬头,看起阳光。 安桓看不下去他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恨铁不成钢似的扔下一句等着,就出门要去买药。 “以前那诊所早没了,要穿过人行道去对面的药店,”他按下费行云,“行了少爷,我去去就来。” …… 安桓的好心好意肯定没错。只是吃过药喝过水,药效一上来,人就差没直接倒下去。 高中生活没以前那么自由,安桓家也早就搬离了巷子,被爹妈一通电话叫回去,临走前只能拿出他向来看不上的所谓‘扭捏’情态,再三强调不要失联。 ‘OK。’ 这已经是今天费行云第二次做出OK的手势。 他强撑着精神把人送走,看背影消失,长长地出一口气,干脆把卷帘门直接拉上,留出一片阴影。 通往后院的门螺丝松了,歪歪扭扭,推开时发出沙哑的嘎吱响动,像老年人的哭泣。 小卖部关闭的当年,这里就搬空了家具物品,只有一些无法挪动的东西依旧存在。 榕树、石桌、青石板都是老样子,承载了许多回忆。 他没心思多看,扫过一眼,转身直接进了卧室,略略扫了扫空荡荡的床垫,倒头闭眼,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 许平忧回家后并没有提书店前发生的事情。 家里面积比从前大,却再难有这么安静的时候。 许凡波去了装修工地不在,隔着主卧门缝,刚好能看见李姿玉在主卧哄许冉冉入睡,整个人昏昏欲睡,她也就不作打扰,径自回了自己房间。 新家不在七楼,再美的朝阳都只剩光线流淌,看不见从前的瑰丽。 她一笔一划在练习册封面写下自己的名字,长长地出了口气,做起老师布置的作业。 直到黄昏时分,手机震动,亮起一条信息。 曾佳林这周末随父母回外祖父家探望,抽不出空闲,只能拜托她顺便帮忙把资料一起买了,两个人晚饭后在筒子楼门口碰面。 “我已经在返程车上了,马上到,还给你带了我外婆自己做的地瓜干,巨巨巨巨巨好吃!” “对了,你中午的时候给我电话我没看见,怎么了?” 主卧里的母女还睡得沉沉。 许平忧笑了笑,她当时是有点慌了神,错拨了出去,现在冷静下来,自然没将所谓的‘星探’当回事,更不打算提起路遇的那伙奇装异服,于是出了家门,轻轻掩上,一边回复:没怎么,你家楼下见。 曾佳林说到做到,言出必行,果真带了一大袋地瓜干,另外附赠一小盒子车厘子——曾家父母给的,说是人情往来,除了该给的钱,还必须表示感谢。 “地瓜干你回去就当个零食吃,没做多甜,你应该能吃。” 曾佳林一口气说完,主动表露自己考虑得周全周到,站在单元门口挥手还不够,一口气上了六楼抬头还要挥手。 许平忧仰着脑袋抬眸,心里想笑,面上也笑着把头点了又点。 -- 第46页 等人终于走了,她才转身,呼出一口气,又跟刚巧出来散步的一楼老板娘打了声招呼,在楼底的榕树前站了一会儿,微微敛目,依旧打算从右侧的小街抄近路回去。 以前路过的时候不觉得,来的次数多了,脑子里几乎是下意识地勾勒起应该有的场景:市政重新铺设过的路,斑驳的树影,探头的枝叶,还有严丝合缝、紧闭的卷帘…… 不对。 许平忧呼吸一窒,心跳猛地加快,步子也骤然一停。 她盯着半开的卷帘门,里面的阴影延伸出来,束缚住脚步,使她久久没有动弹。 耳边还有晚饭过后渐渐多起来的聊天声和脚步声,许平忧心神去了一半,分明整个人发懵,脚步却很诚实,往小卖部的门面慢慢地走。 ……有人在。这是第一直觉。 ……也不一定就是……万一,万一是铺面卖了,有了新主人。 可就是神差鬼使,心跳得飞快,脚尖换了方向。 她绷直了唇角,脑子里还想着身上带着的买资料剩下来的零钱:就算是误会,也能装作有事情可说,有东西要买…… “咳、咳。” 离得近了,里面的几声咳嗽便渐渐地明显—— 很哑,似乎不太年轻。 她没敢去动卷帘门,人只能默默地躬身,试图先通过无声的观察发现点什么。 “咚”地一声,有人从椅子上跳下,歪斜扣着的棒球帽飞了,轻飘飘地往下落。 许平忧一脸藏不住的紧张,侧着脑袋,刚好与一双眼睛对上。 …… 跳下来的人发丝飞着、闪着,阴影之中,格外显眼。 费行云吃了药睡过一觉,精神抖擞,正戴着口罩,抄着翻出来的抹布和鸡毛掸子没事找事,骤然对上外来者的目光,也坦然过分,淡定得像在喝水。 摸一下耳钉,夏日里仅存的冰凉便渗进皮肤。 “哟。” 他看着她,鸡毛掸子抖了抖。 应该……算是打了招呼? 作者有话说: #不太年轻费行云# 第26章 屋里屋外, 大眼瞪小眼。不怪他们,只怪角度确实有些尴尬。 气氛沉寂几秒,还是许平忧呼吸凝滞, 选择率先收回目光,垂眉敛目,低头钻了进去。 …… 卷帘门的里侧要黑得的多,没有灯光,全靠外面的夕阳落日支撑。 她的目光快速从那头显眼的金毛掠过, 最终落在地上的帽沿, 没话找话,沉吟问, “……你感冒了?” 不然怎么会这么一把铜锣似的嗓子,变了声也不至于。 费行云漫不经心地答:“嗯。”反正感冒和发炎的效果差不多。 他只露一双眼睛, 声音是挤出来的,指了指角落摆着的椅子。 安桓买的药药效强劲,一觉过后,到底比来的时候要好些,至少能不那么吃力地说上一两句话。 此刻, 他拉下口罩,任由它在下巴处松松悬起, 沙哑地补充一句,“干净的。”指的是椅面。 说罢, 躬身捡起棒球帽掸了掸, 随手往柜台上一扔,继续擦起铺面中间的架子。 许平忧心跳没刚才那么快, 但也说不上正常, 不自觉地环视起屋内的陈设摆件—— 变化很大, 却没有预想中的那么大。摆设陈列的方位没变,没了商品,没了阿婆,没了各种各样生活气的摆件,有的只有一个应该算熟,却又看起来没那么熟的人。 柜台上的棒球帽仰躺着,旁边摆了一摞杂七杂八的纸张,层层叠叠。 她在椅子上坐稳,心神慢慢安定下来。 “咣当。”货架被人拖动,发出刺耳的声响。 “等我一下。” 不远处,费行云擦完最底下一层货架,朝她点了下头示意,转身将卷帘门全部拉起,提着地上装水的塑料桶出门去了隔壁。 店里空空荡荡的一片,没水没电,好在还有一户认识他的五金店没搬走。 还东西之前,他摸出一张纸钞,压在柜台的搪瓷杯下面,笑着跟老板的小孙子玩闹几声,慢吞吞地擦着手,转身走了。 回到店面上的时候,刚巧看见少女朝着夕阳坐着,背挺得笔直,仰着头,好像看着什么地方出神。 费行云也不出声,径直将另一把椅子摆好,隔了段距离坐下,挽着手闭目养起神。 良久,才有人主动说话,静静地,“什么时候回来的?” 费行云:“前几天。” 许平忧:“……哦。” 她收回看云的视线,双手撑住椅面,盯了会儿自己的脚尖,又侧头,“什么时候走?” 费行云:“明天上午。” …… 许平忧想,他外表变了,变冷峻了,身高变了,变得需要人仰头才能对上目光,但做事风格好像没变,看起来懒懒散散,实际说什么就是什么,从不拖泥带水。 少男少女,两个人并排坐在大门口,来来往往的路人都开始变少,中间隔着一道长影,气氛却平静过分。 许平忧率先起身,在店里面慢慢地走了一圈,他也不拦。 终于有风吹过,带着夏末的热意,干燥的空气与人擦肩。 她在后院门处站了一会儿,转身,盯着前门的影子,“我能进去看看吗?” 费行云刚好摸出手机,朝她微微扬了下下巴,“随意。” -- 第47页 …… 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进去看这一遭。 许平忧推开门,在走廊站了一会儿,树下站了一会儿,隔着窗户看了会儿从前的书房,伸手抚摸过干燥皲裂的树皮,再出院门时,刚巧碰见费行云接起一通电话。 身体情况特殊,他很把说话的力气省着用。譬如白天跟朋友哥们,能打字就打字,能装哑巴就装哑巴。 这会儿显然不行——对象不同。 “嗯,我是在巷子这边,一会儿就回来。” “……哎,肯定啊,”他带着笑,低低沉沉地叹气,“我买了药,您放心吧。今天一晚上过了,保证明天上飞机之前好起来,行吧?” 许平忧立刻猜出对方是谁。 这条巷子,这座店面,他要回去的地方……说话的长辈,可能性无非就那么一个。 她不打算出声,只能无声无息地走到从前的烟酒柜台边,帮忙整理起刚才被风吹落的几页纸张—— 还是手写的各种各样的乐谱,龙飞凤舞的字迹,不过泛着黄,看起来应该有些年头。 “哒。” 有人打了个响指,动静刚好够人抬头目光追过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棒球帽回到了费行云的手中,悠哉地转着圈。通话结束,他起身,像棵初长成的树,很自然地出声,“要换联系方式吗?” 他挥了挥手机,刚刚打了通电话,又清晰地说完这个长句,自己都有些佩服自己。 许平忧怔怔地,难得透着点傻:“……你换号码了?” “当然。” 他眨了眨眼,隔着口罩问她:“怎么?” 许平忧立刻摇头:“……没什么。” 和初中不同,这一次,她主动报出了自己的号码,习惯性地在末尾解释,补充道,“不过我看手机比较少。” 而且家里给她准备的学生机并不像普通智能机有那么多的功能,最大的功能也就是电话短信,早被时代抛弃在身后。 费行云还是沙哑着声线,慢慢悠悠,只答别的意思,“知道你忙。” 许平忧报完自己的电话,感受到机身的震动,也听见他说:“发了短信,上面是我别的联系方式……” 他哑得实在说不下去,自己都一言难尽受不了,没忍住蹙眉单闭一只眼,她就干脆截断,利落地回,“好。” 室内就这么大。几步路的距离,许平忧抿唇走过去,顺手也将理好的乐谱递过去。只是没想到,对方不仅没接,还很轻巧地扫过一眼,目光沉静几秒,又带了点轻松的笑。 “谢谢。” 他朝着柜台探了探脑袋,视线对着这摞纸张所在的原位,沙着嗓子,继续坚持着出声,“还是放那儿吧,垃圾袋也在那儿。” 他打扫了一个下午的店面,光垃圾就收拾出了满满三四大袋,简直是大扫除小能手。 许平忧原本想都没想,准备按他的说法,结果走到一半,又反应过来,犹疑道,“……你不要了?” 费行云咳嗽一声,懒散点头。 “这些都不要了?”她又重问一次,不太确定。 不解充斥着许平忧的脑海,迫使她敏锐的神经察觉出不对和异样,渐渐生出疑虑。 可惜,对面的人还是点头。但笑容淡了些许,看起来没打算说更多。 许平忧看着他,又看了眼潦草的字迹,终于没忍住,直直道,“……这都是你以前写的吧。” 这一回,对面人的点头更加敷衍。 点完就低了头,不自觉地咳嗽过一声,看起手机屏幕,似乎是在忙着和什么人联系。 蓝色的冷光将他的眉眼照亮,微凉。 许平忧不说话,只是看着、琢磨着,却想起很久之前的那次—— 他们初中排练的那次,他将她带去看起来就是个人空间的地方。偌大的客厅,整张桌子塞得满满当当,分门别类,全是音乐相关的书籍。唯独最大的一块留给了白纸琴谱,连水杯都放得极远。全是看得出的喜爱热情。 这些东西现在依旧被收拾得同样整齐,归宿却是去往垃圾桶。 她想问为什么,眨了眨眼,说出口就变成了:“能给我吗?” “……嗯?” 许平忧保持着递东西的动作,声音脆而温和,“既然你要丢了,我能留着吗。” …… 少女直视着他。 眼睛漂亮极了,身后是阳光和黄昏,以及夏日巨大的蝉鸣声。 费行云闭眼,又睁开,环境熟悉得像是他从没有离开,什么都没有发生,因为连出现在这里的人都是合理的。 “……” “没必要。” 他说,眼神沉下去,人朝前逼近,迫使对面的人下意识后退一步,“不是什么值得留下来的东西。” 费行云呼出一口气,却看见少女站得更直,眼睛里的懵懂也变成其他的情绪,“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为什么。 不该有为什么。 他冷着面目,嘴角的笑也是凉的,轻飘飘地说着话,“以后不打算写了,以前的也没必要留着。” 费行云是天生的笑眼,不笑也像笑着。 “……你问得太多了。”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天色渐渐变暗, 不如刚才的艳丽,掺杂一点墨色。 -- 第48页 许平忧背着光安静站着。 心跳顿过一秒,意外地没有情绪波动, 也没有说话的欲望,只是定定出神,任由对面的人将纸张从手中抽出后,轻轻收回手。 对面的人似乎出了口气,很轻, 没什么痕迹。 他的冷淡同样有别于常人。 费行云习惯专注于自己的事, 却不吝啬于表露对别人的兴趣。这使得他总有一种超出同龄人的悠哉,能在不同人之间游刃有余, 自然而然地被各个人群接纳。 阿婆曾经也说,要她不要过分专注, 学会对其他东西保持兴趣。 她以前不能领悟出这一点,年纪渐长,才渐渐明白其中的关键。 譬如此刻,对面的人情绪有那么一秒没能收住,又迅速被平时的散漫覆盖。 手指轻轻拂过堆叠的纸张, 又被随手扔上柜台原位。 他理了理口罩,垂首看她, 沙着嗓音,泰然开口, “走吧, 送你。” 连赶客都做得这么妥当。 安桓以前曾经对她说过的话响在耳边—— 天色晚了,会照顾人送女生回家这一点倒是从来没变。 许平忧眨了眨眼, 说不出自己的感觉, 于是干脆保持沉默。 巷子中, 有了一两盏路灯亮起,比落日更亮,拉长每个过路人的影子。 “就在隔壁是吧。”问的她现在住的小区。 “嗯。” 微微错开的距离,看起来像是并排走着,实际上是一前一后,踏着路面的脚步声也错落。 她看着斜前方宽阔的背影,满腹的不解,疑虑,自然有很多想说的:消失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现在在想BBZL什么,为什么会不再写自己喜欢的东西,你明明说过…… …… 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孩子们早不需要如他们那会儿一样,巴不得时时刻刻在街道巷里约人玩耍。他们有了自己的平板,自己的电脑,自己的手机,远比大人更擅长接收各种多姿多彩的信息。 路过三三两两的小学生,谈论的不是电视上播放的动画剧集,而是时不时掺杂了爱恋情节的所谓谁喜欢谁,谁讨厌谁,哪个偶像又出了新歌,甚至还有当下的时政新闻。 多早熟,也显得没有那么奇怪。 快到巷子口的时候,有好几个男生女生朗声打闹着路过,谈论着某某昨天打架被扣分,家里找了好几趟老师也没摆平。 “你还好吗。” 许平忧抬头,声音像融化进去,又像清脆地掉在地上,回响。 ……他明明说过‘如果人生没了自己喜欢的东西,一定无趣得不如跳进河里。’ “啊?” 费行云回头,看她,没反应过来,心思还在远处一两颗冒出来的星子。 许平忧不需要他的回答,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你走……请假转学以后,每个月我都发了消息。” 内容就是刚刚问的那句,她也没有希冀过得到答复,后来渐渐地就成了习惯。 出于考虑,每条发出去的信息都被她干脆删掉痕迹,也因此一直以为这件事会就永远尘封成秘密。只是没想到今天会面对面当着对方说出口,并且,心情极度平静。 “不过我不知道你换了号码。” 费行云眨眨眼,笑起来,恍然大悟:“……谢谢你的关心?”笑声忘记克制,又惹起几声咳嗽。 许平忧顿了顿:“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的目的不是要这样一句话。 沿途的市政绿化树藏起夏蝉。川流不息的车辆路过,划破日夜的交接时间,留下若隐若现的发动机轰鸣声。 它们是没有感情的机械,所以才永远自由。 “我是问,你现在还好吗?” 两个人脚步停下来。对面的人转身,她的眼睛越来越亮,依旧残留了一点小时候灰暗的底色,却没那么阴冷,更多坚定。 费行云的唇角渐渐拉平,半晌无声,才又笑了一声,道:“你想问什么,直说吧。” “直说你会告诉我吗?” 许平忧藏在身后的手渐渐捏成拳头,理智冷静得过分:“肯定不会,所以我只问最关键的。” 费行云依旧从容地看她,双手摊开,有些失笑,哑道,“……能有什么不好的,人在,胳膊腿也俱在。” 许平忧隐隐失望,但并不流露。 她站得很直,唇齿发干,但直直地看着对面的人,“你真的能放弃吗?” 以前,她很喜欢画画,喜欢这种描绘事物的方法,记录故事的方式,留恋它的迷人。 喜欢到瞒着家里人,藏起所有秘密,忍受被责骂的可能,也要试图学习和它相关的知识,也拙劣地用仅仅知道的人际来往技巧去对待长辈,增加别人对她的好感。可惜结局鲜血淋漓,她最终还是让别人失望,也不得不认命。 可是认命的时候,有人告诉她,可以暂时等待。 “……你很喜欢吧。” 喜欢到随时随地都能看见他抱着吉他,挂着耳机对着电脑敲敲打打,自己构造出私人秘密的空间。 许平忧知道自己已经有点逾矩了。可她忍不住,所以才控制着起伏的心跳,继续镇静出声。 又有热风吹过,带起费行云金色的碎发。 他像一座雕塑,沉静半晌,说些雕塑般冷酷的话,“我刚刚说过,你问得太多了。” -- 第49页 许平忧:“我知道。” “我以为我们应该能算是朋友,我只是……” 她仰头,到一半,临时换了说法:“和你以前照顾我是同一个理由。” 费行云不知道想了什么,目光错开一秒,又淡淡开口:“因为可怜?” 知道如何与人相处的人,往往也最知道怎么伤人。 许平忧的动作骤然一停,失望慢慢流泻出来,声音沉寂下去,内容依旧坚定,细语道,“你不需要我可怜。” “是吗?” 半晌,费行云挪开眼神,笑了。这次发自真心。 怎么好像立场彻底发生了互换。 这次,她是重塑了心神的竹子,眼睛里以前写满脆弱阴暗,现在更多了主人公该有的坚持和果决。过去的枝叶落尽,全是青绿色。也因为新生的经历,格外惹人眼球,让人产生想要接近的想法。 难怪所谓的星探会光天化日主动找上她。 薄细的坚定,矛盾又复杂,正适合在荧幕上诉说故事的气质。 虽然不知道这段时间的变化由何而来,但是好的现象。 …… 一时间,没人再继续说话。 “和喜欢不喜欢没关系。” 费行云转过身,选择主动结束对话,用背影对着她,道:“走吧。” 他也该走了。 …… 许平忧用钥匙打开家门,屋子里已经飘香阵阵。 许凡波最近的公司运营状况不错,尝试了新媒体的宣传手法,联系了专门做这方面的广告公司,竟然接到好几个装修大单。人一开心,自然而然地生出庆祝的想法,这顿饭,他从中心酒店打包了一桌子菜回家,海鲜牛排一应俱全,看见她同样也是好声色,“回来啦?” “嗯。” 他破天荒地分发碗筷,做着家事,李姿玉从卧室出来,对着她脸色不愉,却没以前那么刻薄尖利,只皱着眉问一句:“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她默默不作声,随便说了个理由,果然,夫妻俩的话题很快掠过她,又谈起今天新生儿的进步,会翻身了,会啊几声了…… “曾佳林给的。” 她将地瓜干和车厘子一并放在桌子上,轻声说完,主动去厨房里帮忙盛粥。 晚饭过后,一家人坐在一块儿看起电视,一边逗弄起精神十足的许冉冉。 许平忧帮忙叠着婴儿的衣服,听着妹妹的笑,也跟着笑了会儿。 夜深了,她在桌前按亮手机,未读的短信提示入目,简简单单的几串数字,还有一句。 “欢迎有烦恼的小朋友来电。” 呼吸微滞。你好,旧时光 欢迎吗? 这条短信是在他们争执之前发的。许平忧愣神看完,只想起这一件事。 …… 新的一周开始,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许平忧适应了新班级的生活,比初中更懂得掌握跟同学交往的度,因此虽然没有和曾佳林一样的朋友,但也跟大多数人都说得上话。 何况,还有个安桓。 他就像是个天然的小太阳牌喇叭,什么时候都不忘记落下她。 “你别是喜欢许平忧吧?” 有好事的男生这么问,他也跟个坦坦荡荡的没事人一样:“不,这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革/命情谊。” 革的什么命? 反正他说不明白,却记得晚自习之前突然给她一个包裹。 看起来就一本书的大小,很有点厚度。 周围一片起哄声,他一一扔书把人给镇住,才盯着她,挠了挠脸颊,说:“……反正不是我的东西,是有人寄的。” 许平忧如今已经学得聪明,没有选择将东西贸贸然拿回家。 她一直坐到晚自习后人去楼空,主动跟值日生打了招呼,表示自己可以帮忙,才慢慢地用剪刀剪开。 秋天到了,一窗之隔,下起小雨。 雨声细密地打在玻璃上,敲击着人的太阳穴和心弦。 ……是那摞泛黄的乐谱。 “随你处置。 PS:祝你高中生活愉快。” 最上面一张白纸,几个字龙飞凤舞。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高一的第一个学期下来, 许平忧的成绩比刚入学进步了一百多名。 她自己都没有料到这一点,领到成绩单时,盯着明显有所提升的数学物理分数出神, 脚步轻飘飘的。带回家后,李姿玉也显然有些意外,但没多说,将这归功于她自从高中以后越来越自觉的习惯——鲜少出家门鬼混,大多时间都用来练习舞蹈和看书, 还会主动帮衬家务。 “……只要像这样心都在正事上, 别跟小时候似的三心二意,顺利上目标院校不是问题。” 她的性格, 将好话也能说的这么四平八稳,不太动听。 许平忧在客厅垫子上压腿, 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嗯一声。 许凡波或许花在她这里的心思少了,但在花钱上倒不吝啬,难得夸她是用了心所以收获好结果,也是提前给许冉冉做了好榜样, 主动做主奖励她一台智能手机。不过平时基本都被李姿玉锁着,只有假期经过允许的时候会拿到。 许平忧对这一点无所谓—— 反正现在的手机足够用, 她也没那么大的网络需求。 与之相反,曾佳林正是沉迷星座和各种心理测试的时候, 一到假期便离不开社交网络, 各种平台关注了一堆相关博主,看了各种各样所谓的心理学专业分析, 得出相关结论:许平忧属于少见的情绪稳定类型人群, 最适合当朋友。 -- 第50页 “我眼光还挺好的嘛。”这是她的评价。 寒假第一天, 两个人相聚在一中附近百货的书店。 服务人员在门口礼貌地将他们拦下,表示这里不允许自带奶茶进入。曾佳林哦过一声,急急地几口饮尽,等进店,还是没忍住拉着她小声抱怨:“上回来也没说不准啊,怎么这次还多了这规矩……” 曾佳林的期末考试成绩不好不坏,总之轮不到奖励,也轮不到批评。但还是磨着家里人给了买漫画的钱,今天预备着大干一场。 成东巷附近倒是也有书店,听说对方买书的意思,还是许平忧提的来这儿,她也就顺了好友的意思,所谓“难得见我们小许有点主动的提议,当然要照着行事”。 来书店的公交车上,李姿玉来过一次电话,曾佳林听她们俩来回确认目的地和路线说了半天,哎哟一声,大大方方地主动接过。不过两边刚搭上腔,几乎是问过好就挂了。 这是有人作证,所以才能结束得这么迅速。 好友熟门熟路带许平忧摸至小说漫画区,挑了块儿地儿坐下,便沉浸起来。 许平忧被塞过一本推荐,看了一会儿,还是发起呆,视线盯起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 …… 上次就是在这家店门口。 几乎是曾佳林一提书店两个字,她就主动开口,鬼使神差地选了这里,事后回忆,自己都说不上是出于什么想法。 这学期内,她的确有给对方去过短信——不是什么烦恼,只是每个节日的按时祝福。费行云懒得坦坦荡荡,每次只回两个字,‘同乐’,有时候秒回,有时候隔天,但终究在手机里呆不过几小时。 家里的异样矛盾没从前明显,对她也放松了管束,但多年养成的习惯不是说改就改。 那叠乐谱就被她买了文件夹收纳好,始终死死地塞在课桌最里,从不曾看,也从不带回家。 此时此刻,书店里没人说话,曾佳林看到激动处,也只敢声若蚊蝇地在她耳边分享:“你看你看……” 许平忧怔然间回神,低头,刚好看到男主角英雄救美,给了一个无比显眼的大头特写,披风扬起,俊美非常。一话主标题上书四个字,‘英雄归来’。她不知道前因后果,只能懵懵点头,比出一个大拇指,又托腮发起呆。 ‘战斗’结束得比想象中快得多。 等曾佳林选完要买的书,提着纸袋出门,离午饭时间竟然还剩出一两个小时。她是爱玩的性子,不愿意即刻坐上回家的班车,干脆提出去附近的小吃街逛逛。 一个城市区属的小吃街,往往是最容易聚起人流的地方,也汇集了各种各样的商家。两个人从巷子里穿过,出来时又是满满当当的一袋子。 许平忧不能吃太多,但每样都尝过一两口,最后捧了份水果酸奶,装书的袋子也到了她手中。 冬天难得这样的好天气,艳阳高照,不见寒风。 她们俩找了张露天咖啡馆的桌子坐下,刚好临街。曾佳林低头一边吃香蕉船,一边对书籍看的入神。附近聚集了一群人,正有些吵嚷。许平忧掠过一眼,开始没往心里去,后来人群散开,来了民警,视野开阔了,整个人便动作一顿。 她目光落在人群中心,留下一句话,犹疑地起身:“袋子放这儿了啊……我过去一下。” 离得越近,两个民警之间的人影就越清晰。 素净的衣着,银白的头发,并不慌乱的姿态…… “……阿婆?” 她轻轻出声,一行人的目光便都投过来。 为首的民警眼睛一亮:“小姑娘,你认识这位奶奶?” 邓阿婆动作一停,望见她似乎还打量了一下,半晌,恍然大悟,叫起她的名字:“……小忧啊。”眼睛微微弯起。 许平忧抿了抿唇,微微沉默,干巴巴地道:“是我。” 许多年不见,她的变化的确太大,要认一会儿也正常。 曾佳林提着袋子后知后觉地凑过来,又后知后觉地跟上警车。 等上了车,许平忧终于从民警口中将事情听了个七七八八:原来,邓阿婆是从城边的公墓回来,却坐错了车,又错上加错,在小吃街附近错下站台。不会用手机查路线,也不知道往家里怎么走,便只能求助过路的年轻人。 “给你们都添麻烦了。” 回家的路上,邓阿婆心里难受,时不时流露出歉意。你好,旧时光 副驾驶座上的人笑起来,要她宽心:“……哎,您这话说的,为人民服务嘛,这是我们的工作。何况也就是载你们一趟。” 许平忧坐在后座中间,靠着阿婆,不声不响,心跳却异常地快。 阿婆住的小区名不出所料,江山南苑,费行云带她去过一次。 民警本来还要将人送上楼,到底还是被邓阿婆劝住。老人家带着笑,情感却很真挚,“有我孙女在呢,正事要紧,别耽误了你们时间。” 许平忧听着,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滋味为何。 曾佳林陪在身侧,一路提着好几本书跟着帮忙,手勒得通红,人一到可以坐的地方了,便倒在沙发上趴着叫苦。许平忧劝她回去,她便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只在临行前门口拍拍她的肩。 …… “要是你家里人还说什么,你就把我的号码给他们……我肯定想办法给你圆过去。” -- 第51页 “阿姨不是一直管得严么。” 她难得有这么认真的时候,目光坦荡。看出许平忧重重心事也不问,只说这个,目光往里侧一探,压低了声音,小声道:“你说认识这个奶奶我就信了啊,有什么不对的,也给我电话。” 许平忧与她对视,好半天,竟然心口发暖,却笨嘴拙舌,只能重重点两下头。 …… 门轻轻合拢,发出‘砰’的响动。她转过身,瞧着屋内的家具陈设,许久没有挪动步子。 这里和从前相比,变化颇大—— 不再空空荡荡,只有钢琴桌椅,已是一个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温馨小家模样。餐桌上铺素色桌布,摆一瓶雏菊,显然由居住者精心打理过,颜色鲜丽,娇艳欲滴。 当然,最显眼的,还是临阳台的一处画架。 她静静地看,静静地站着,还是由阿婆从厨房出来,轻轻叫回心神。 “……小忧?” 厨房出来的人笑着,说着:“别傻站着啊,来吃水果。” 除了头发更白,眼角新添几缕纹路,邓阿婆和从前几乎没什么变化,慈眉善目,待她温和。 许平忧点点头,无声无息地坐下,却不碰茶几上的果盘,拇指食指揉搓着袖口,半晌无话。 阿婆忙活着在厨房和客厅之间来去,她主动要帮忙也不许,此刻坐下,望见她的眼睛,目光依旧如从前一样,温和可亲。 “……长高了,也长大了。” 邓阿婆细细地瞧过她的脸,说得真诚自然:“这么久没见,都是漂亮的大姑娘了。” 许平忧心神不宁,唇瓣微张,答不出话。阿婆也不介意,只将茶几又理了一遍,请她尝最近新做的果茶,起身慢慢地去收去阳台晾晒的被单。 许平忧捧着杯子,目光默默地朝着身侧的小茶几落了落。两只相框在上面摆着,依旧有鲜花和花瓶作伴。一只相框是一对老人,阿婆还是全黑的发色,笑意盈盈地与身侧的老伴牵手,两个人气氛融洽,恩爱外露。至于另一只…… ……是费行云和一个女人。 她看着瞧着,几乎一瞬间就对上了记忆里的名号:费女士。 照片中,费行云看起来年纪还小,只及大人腰身。女人面目英气,唯独一双眼眸生得轮廓稍微柔和,穿着干练,很典型的事业女性打扮。她一手拉着年纪尚小的费行云,微微蹙眉,明显手上发了力,努力将人揪住不许他动。当事儿童逃脱不能,挣脱未遂,就只能盯着镜头,懒洋洋地比出一个Yeah。 …… “你是在一中读书?” 阿婆的声音隔墙传过来,她迅速收回目光,朗朗地嗯了一声。 邓阿婆又温和地问她舞蹈是否还在坚持,她也继续点头,老实交代。 阿婆笑得很欣慰:“这样很好,等你成年了,就知道这些坚持都有意义。” “小麦现在也是高一……” 她对从前并不遮掩,视线错开,略作回忆:“你们小学时候我记得还是同班来着?” “……嗯。” 许平忧还是这么答。 …… 坦白讲,她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阿婆。 小学的那件事,实在是给了她惨痛的教训,也叫她心里存着一个最对不起的人,只知道痛苦地逃避。 可逃不能逃一辈子。至少,不该有机会却躲躲藏藏。 “阿婆。” “嗯?” 她眨了眨眼,衣袖攥得皱皱巴巴,唇瓣微颤,到底还是出声,“对不起。” “……我一直都想再跟您单独说一声,可是……” 可是那个时候错过了,她也不敢再多回头。好像多看一眼,愧疚就要把她淹没干净,不给人喘息的时间和空隙。 就是胆小鬼罢了。她眨了眨眼,眼眶微微发热。 如果不是胆小鬼,怎么会直到今天,才有胆子把话说出来。说出来还颤颤巍巍,仿佛痛苦的应该是自己,不该是眼前的人。 阿婆教她,又疼她,可她却…… “我孙女在呢。” 许平忧想起刚刚的话,鼻头发酸,只能迅速低头,沉了沉声线,继续静道:“……可是我自私得只顾得上自己,所以没胆子来找您。” 不仅如此,甚至于因为自己那点可悲的自尊,连对着费行云,都不敢提起这件过往,还曾经试图装成陌生人。 不该这样。不能这样的。 …… 邓阿婆许久没有出声。 许平忧盯着自己的膝盖,久到已经无话可说,却还是死死地盯着脚尖。 直到身侧响动,有人与她并肩坐下,温柔又平静,拍了拍她的背。 “傻孩子……” 傻孩子。 许平忧泪静静地往下落,珠子般大,整个人一动不动。阿婆变揉揉她的头发,慢悠悠地哄着,说着:“……没关系,没关系啊,阿婆从来没有怪过你。” 她或许还有别的想说的——关于许家,关于许平忧的母亲,可是到最后,统统归纳成一句。 “没关系,有阿婆在呢。” “有什么难过的,都可以说给阿婆听。” 早就没什么好难过的了。 她长大了,人一旦长大,就应当学会控制情绪,不能固步自封。 许平忧想起很多,静静地掉泪,静静地将脑袋埋在老人肩头,感受着后背的温度、轻抚。 -- 第52页 …… 日上正午,她擦着鼻子,心绪安稳,终于也想起道谢,露出笑意。情绪渐渐稳定下来,自然而然生出一点应有的不好意思。 “来尝尝我做的果茶。” 阿婆倒净冷掉的茶水,体贴地给她新换一杯。许平忧认认真真尝一口,眼睛发亮,认真地盯住长辈的眼睛,发自真心,“好喝。” 邓阿婆乐呵呵地笑,夸她还如小时候一样乖巧嘴甜。 “以后,要是有什么烦心事了,都可以来阿婆这里。” 许平忧点头,顿了顿,又摇头:“还是不打扰您了。” 她害怕事情重演,但学会折中,因此弯弯眉眼,笑着说:“我留您的电话就好。”也不叫对方失望。 “您还是一个人住吗?” 冷静下来,她这会儿想起白天的事情,免不了有点担忧,愈加肯定自己的想法,握住阿婆的手,慢慢道,“一定要留我的号码,有事情都可以找我。” 阿婆一一笑着答应,又夸她考虑周全。 “我没说错,你真的长大了。” 不是年龄,是心理和思维。这才能叫人稍微放心。 不叫人放心的另有其人。阿婆轻抚过她的手背,忽然喃喃道:“如果他也……” 到一半,她话语顿住,神色带上愁思,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手背,改成轻声发问。 “小麦跟你,还有过联系吗?” “……我知道,你们俩小时候关系应该不错。” 不错吗?许平忧一愣,心跳漏掉半拍,还是静默着,选择了点头。 “他……” 邓阿婆说着,眉目又忽然多添一点忧愁,沉默下去。 许平忧也不问,只是将左手同样覆盖上去,当作宽慰。 她想,她应该走了,如果不走,也应该出于素养想办法,想个办法就此打住这个话题。可是……她想起初中两个人站在一起的冬天,想起他谈到音乐时发亮的眼睛,弹琴时的放肆惬意,他不再看重的那些手稿,流露出叫人心悸的冷淡…… …… “小麦他在父母离婚以后,曾经是跟着他父亲的。” …… 来自英国的浪子和内秀的东方姑娘,应该算得上所谓浪漫的开始。 他们是在费行云母亲留学时经由一次大学义务演出认识,后来距离渐渐拉近,产生了爱恋,飞速结婚。婚后倒也有过几年的好日子,两个人还在国内生活了一段时间,终于受到了阿婆的一点认可。可惜日子久了,吉他手浪子本性暴露,不愿意放弃带着乐队飘摇,也有了新欢。 费女士与他一拍两散,那时又刚好有一个去美国进修的好机会,便果断结束了这段令人伤心的婚姻,只身前往大洋彼岸。 直到她后来完成博士学业,才得知费行云在他父亲那儿过的不是正经日子,根本不是之前所许诺的良好的教育环境,安稳的生活—— 上学上得断断续续,倒是带着小孩儿和一把吉他,跟一群狐朋狗友在欧洲乱跑,四处旅行,每到一处就靠演出赚钱。 费女士哪里能接受这个,一怒之下,选择再上法庭,找了权威律师,夺回抚养权。 费行云就此回国,跟着阿婆一起生活。费女士却因为古生物专业,不得不继续暂时驻扎在南美,逢年过节才回来一趟。 费行云养成随遇而安的性格,也和小时候那段经历有关。不过那个时候,他显然还对生活抱有热爱,也愿意和阿婆分享自己的学习生活琐事。 可是一切从初二那年开始,就都变了。 那一年,费行云的父亲终于因酗酒传来噩耗。 人被送进医院,却无力支付医院的账单,背负巨额的债,身边以前的朋友们也不再跟他来往。到头来,还是费女士出于人道主义,带着费行云走了一趟,预备至少父子见上一面。 就是这一面出了问题。 费行云从病房出来,人的情绪就有些不对,可是问什么也不说,费女士想尽办法也撬不开他的嘴。回国之后,更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一个人呆着,经由心理医生调解才终于愿意出门。出来以后,却再也没有主动提过从前喜欢的爱好。 他明明小时候曾经很直白地表露,以后大学要进入作曲专业,继续在音乐这条道路上走下去。 后来长辈一提,他便敷衍说自己对音乐还是喜欢的,只是没那么一心一意,就这么应付过去。费女士没办法,只能给他在学校请假,又努力想尽一切办法,提前回国安顿下来,办了转学手续。 她本来还想把阿婆一起接去上海,阿婆却还是坚持要留在这里。 …… “他母亲常常说,就不该让他去见那个,”邓阿婆忍了忍,终究还是克制住自己,说得冷淡,“那个英国人。” “我留下来,是因为这里就是我的归宿。” 她谈起原由,也应该是想起愉快的回忆,眉目带笑:她和伴侣在这座城市相知相守,又在这里把女儿抚养成人。可惜对方还是先走一步,她最开始不愿意离开成东巷的店面,也是因为那里是他们认识的地方。费女士的父亲从那里起家,闯出了一片天地。 “小麦性格看起来自由自在,可是……” 阿婆说着,便叹了口气,低头忍不住轻轻揉眼睛,微红:“可是一直不容易。” 作者有话说: -- 第53页 第29章 室内安静非常。 许平忧无声地坐着, 只是再普通不过一个听众。 “他什么事情都装在心里,对身边的人都是报喜不报忧,”邓阿婆接过她的递去的纸, 却不急着用,微微出口气,比划了一下,继续道,“他刚到我这儿的时候, 就这么——这么高, 浅头发大眼睛,不怎么喜欢出门。后来我才知道, 原来巷子里有小孩儿拿他的样貌和头发颜色取笑,他不跟我说, 也不想跟人动手,可自己也有办法……” 阿婆说着,回忆起往事:“如果路过有熟识的阿姨叔叔,就马上想办法掉几滴眼泪,再闷声不响地盯着人家, 对方就不会忍心不管,主动要帮他说道几句, 一来二去,倒把对面那些小孩儿给弄得不好意思起来……后来好不容易年纪长了, 个子也长了, 没那么多找事的了,又被带去国外生活, 都没个安稳的时候。” 她叹了口气, 声音越来越低:“小麦他就是这样, 总是习惯自己解决问题。” …… 他的确是这样,许平忧想。 也因为这样,才习惯于任何环境,总是看起来从从容容,表露出远超出同龄人的成熟。 可没想到其后还藏着这些,远不是旁人猜测的生活顺遂,事事如意。 邓阿婆擦了擦眼睛:“我有时候也想,他后来跟着那个人在外面四处搬家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要靠看旁人的眼色,想尽办法好好生活。每次我一想到这些,心里头就难受……”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所有大人都有责任。我有时候想问他回来以后在这儿过得怎么样,开心不开心,话都在嘴边了又咽下去,就这么等到现在。” “倒不如让他怪我。 ” 阿婆喃喃,像是说给自己的听的,握住她的手紧了紧。 许平忧低头,略略思考,忽然道:“……他不会的。” 再抬头,对上阿婆的眼睛,心里渐渐平静下来。 “他在您这里肯定很开心。” 她别的不敢保证,却莫名敢对这一点打包票。 …… 回家的公交车上,李姿玉破天荒地没有来电。许冉冉如今已经足了几个月,可以随人出门,她便顺势恢复了正常通勤,生活重新变得繁忙起来。 阿婆非要将她送到公交站台,许平忧劝说半天也无效,只能隔着窗户和老人挥手,不顾冬日的温度,开了道缝隙,认真目送对方身影消失在小区门口。 人走后,她将手机按亮,盯着一串号码,反反复复地看,又反反复复地按灭。 午后的公交车没什么人,许平忧坐在最后一排,似乎想了什么,又似乎纯粹地只是发呆。 路遇红灯,仅存的阳光将枝叶树影投射进来,在车厢里斑驳错落。 大脑渐渐地将刚刚的所听所闻慢慢消化,落到最后,杂陈起伏的心绪全部归于平静。 李姿玉带着许冉冉去了工作室,家里空无一人。她在书桌前坐满一个下午,单词和公式统统不进脑子,用清汤面应付过晚饭,回到桌前坐下,依旧维持着在公交上对手机发呆的状态。 手指自动将短信编辑出一句问候又删除,等意识到错发出去了,才发现内容删删减减,只剩一个‘晚上好’。 后悔懊恼来不及,她想着想着,反而很快冷静下来。内容也正常,没有问什么逾矩的,不如放平心态。 手机微微震动,很快收到消息一条—— “^v^晚上好。” 颜文字开的头,她还没来得及眨眼,又听到一声提示—— “嘀,号码主人正在忙碌中,现在不太方便,可选择一个小时后直接来电。” 乍一看像运营商的提示,实际上内容全是自编自写。 显然,他对于她波澜起伏的一天毫无所知,所以还如从前,回复介于应付懒散和别出心裁之间。这也正有些巧合,大概能比作沉寂孤独许久的古井还在郁闷,却有人扔下一块石子儿,轻而易举地打破应有的沉重。 忧愁烦闷好像是不必要的,因为当事人潇潇洒洒。 许平忧盯着屏幕,耳边有细碎的、窗户吱呀响动,半晌没有动作。 …… 事实上,许平忧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无力。 她不过一个普通的高中生,如果从理性的角度而言,也只是暂时学会了在家庭里生存的办法,哪里来的心思去考虑其他。 更何况相隔千里,连见一面都难。 寒假过去一大半,当年的除夕,难得本市下了点小雪,有了所谓薄薄一层‘银装’。许凡波带着一家人回到爷爷奶奶的住所,这一辈兄弟姐妹齐聚一堂,热闹地围着麻将桌坐下,奶奶抱着许冉冉在旁边看着,下一辈的孩子们就分拨打游戏或者看剧,徒留春晚成为背景音效。 她在一角孤零零地坐着也没人打扰,偶尔回复几条曾佳林的信息,竟然算是看得最认真的一个。 “除夕快乐。” 收到消息的时候,许平忧正慢吞吞地削着一只橙子,指尖缝隙间酸涩炸裂。 锁屏看到这四个字,她放下水果刀,着急忙慌地要去按,又因为满手的酸涩粘腻反应过来,起身抽了两张纸,细细地擦净。擦净过后,咬着下唇思考半天,回复一句:同乐。 费行云轻飘飘地回复:剽窃不好。 电视节目进行到全场尬笑的小品环节,屏幕内掌声雷动,屏幕外她揪着一只橙子,半天才吃下一口。 -- 第54页 难怪没人吃,酸得要命。 许平忧皱着眉,一道缝隙间,瞧见手机的震动和闪烁。 费行云:[照片]。 是条彩信。 她径自点开,才发现是一只削皮的苹果。果皮分毫未断,在餐盘里堆摞。削皮的本人没有出镜,退居幕后,只把主角摆在画面正中央。 他从初中就对穿着配饰有自我的执着,在拍照这件事情上也好像有个人风格的审美,选的是类似胶片感的滤镜,昏暗、阴沉但别有氛围。 另附一句。 费行云:新的一年,平平安安。 小品演员演到最后,内容便开始悲情起来。堂兄来拿巧克力,从屏幕前路过,看见她的表情,不免惊异道:“这你都能看得进去啊?” 许平忧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任由对方三步两步回到书房电脑前。她拿着橙子去了阳台最角落,拨通电话,才发现自己做事越来越跟随心意。 “……喂?” 这次,费行云终于是一副好嗓子。 少年变过声,多了些低低的醇厚,但还保留了从前的清朗,还听得出惯性的散漫。 许平忧瞧着窗外的点点灯火,沉默半晌,只说:“新年快乐。” 吸一口气,带出一点笑,道:“……也祝你平安。” 平安快乐—— 至少,不论其他,他看起来在这件事上做得比自己好。 冬去春来,新的学期来得也快。 过年以后的几个月里,她和费行云倒是联系得比去年要频繁直接一些。不过也就停留在偶尔分享几个有趣的生活细节上,再多的也谈不出所以然,平平常常。 翻了年头的六月底,许平忧这回没有意外惊喜,成绩与之前持平。 许冉冉一岁了,已经会断断续续地叫着类似爸妈的象声词。她面对婴儿的不知所措也渐渐进步到如今的从容有余,许凡波最乐见于此,说她的确是好姐姐,也不像他几个同事家的大的,还要跟小孩子争风吃醋。 “再好能好得过你?” 李姿玉花了半年控制饮食,又恢复成了冷冷清清荷花样的美人模样,说起这些话也是信手拈来。 “大老板要是有点良心,就多在家里呆呆,明明生意公司都迁回来了,也没见你有多余照顾孩子的时间。” 许凡波面不改色。他如今在家被禁止抽烟,只能喝口茶水,眉头皱紧又松开,选择轻巧接话,飘飘道:“哎,我这不是要给你们三个人挣些本钱和资产么……” 许平忧全做听不见。 多神奇,许冉冉越大,从前的和谐魔法便好像渐渐地开始失效,又往可以预料的方向发展,不至于那么奇异,但大体氛围是熟悉的。 成年人就是永远会重蹈覆辙的生物。 她渐渐明白了这个道理,学得乖了,没有选择融入其中,只决定做好自己,专注在学习生活。 这个学期的期末考试结束,许平忧身上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插曲。 有外班的男生在考试结束的当日来给她送情书。场面上还比较声势浩大,根本没避着老师同学,直接在考场门口等的她。好在,至少有曾佳林源源不断的各种线报消息:什么这人和她同班啦,对方也曾经找过她旁敲侧击,全被她以‘是闺蜜就要守口如瓶’的理由挡了回去。 “苏以杰他说他跟你小学同过班来着,你记得吗?” 看许平忧摇头,她就隔日又把情况弄得清楚明白:说是那个时候坐她后面,跟她关系还不错。 “……说实话,他算是我们班的长得还可以的吧,而且听说以后也要艺考,但我觉得吧……配你,还是不行。” “身高差了点。” 许平忧蹿到标标准准的一米七,比例也是常人中出类拔萃的,踩个高跟鞋,已能淘汰掉一批男性同胞。 她言之凿凿,振振有词,有理有据。许平忧却没当回事。 没闹到家里知道就是好事情。 她当天考试的状态并不好,一心想着回家睡一觉,因此有礼地拒绝后,连情书都没收,现在被人提起,想起小学时期后座男生的确姓苏,不至于如当时一样厌倦,但说有起伏也是没有的。 可见每件事的确有两面性,尤其是青春期的男生女生—— 他觉得他们⑨⑩guang俩算关系不错,她那时只觉得他叫人厌烦。 她更对他这样热烈的、叫人头痛的表达方式毫无感觉,即便学校里传得纷纷扬扬,讨论得热火朝天。比起这些,她对于顺顺利利结束高中生活,进入院校的渴求要强烈得多。 …… 许平忧高中以后的辅导班跟着一中的老师走,因此上课也得要经过一中后门,前往机构租下的私人课堂。 后门连通了城市的一条小道,一到上学高峰期便会禁行,穿到尽头就是公交站。 结束了一下午的数学课程,在学校附近偶遇认识的同学也是常事。 安桓拿着一串烤肠从小卖部出来,望见她了,哎哟一声:“……这不是咱们大名鼎鼎的女神嘛。” 不是主观故意,只是纯粹地直率惯了,看见她想起期末时的那个插曲,嘴上也就没把门。 场面上声势浩大的另一重含义,就是在一中专属的学生网络聚集地引起讨论。 许平忧没有关注的条件,更没有心思。她刚刚被数学折磨过一场,此刻也是自动过滤,朝他微微点头,就算是打了招呼。 -- 第55页 “诶,你等等……” 她转身要走,身形淹没进树影,架不住后面的人要追,脚步却忽然停顿下来。 她目光直直地盯着后门,有些发怔。安桓后半截的话说着,飘在校门口成排的树荫下:“麦子下学期要回来的事儿,你知道……” 他话没说完,被迎面而来的人的笑声盖过去:“怎么办,还是没成功。” …… 费行云的声音更低了。 也或许是手机原本就有改变一个人声线的效果,他现在的声线天生偏冷,个头又往上冒了冒,好像在这方面根本不受重力影响。人抱着篮球,出了一层薄汗,稍微柔和了冷峻深邃的样貌轮廓。 头发凌乱,身上的T恤被打湿了一半,勾勒出宽肩痩腰也不在意,正是这个年纪独有的干净性感,引得几个路过的姑娘频频侧目。 “……什么耳钉项链都摘了,也说了下学期是这儿的学生,大爷也还是坚持我不像好人,不让进。” 他指着自己的褪成铂金色的头发,扯了扯唇角,肆意压低声线,懒洋洋地把球一抛,学起大爷的声线口吻:“‘……好人哪有这个色儿的头发!’”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生动得有点过分。 安桓刚好咬下一口烤肠, 没憋住,囫囵着嗤笑一声。 “别说人家大爷,等你真回来上课了, 老师也得在校门口把你拦下来,”他还很有条理,头头是道,晃着签子,“用现在的说法, 你小子……可能潮得人有点风湿了。” 话到最末, 就有点故意酸不拉几的意思,幸灾乐祸的, “还好咱们一中有校规校纪,不跟你之前的私立学校一样, 再潮也得老老实实跟咱们做回普通人。” 费行云不去答他,目光一瞥,落在树荫下的人影。 有人安安静静地站着,不声不响,背打得笔直。 又高了点儿。 骤然见面, 他是很自然的。态度跟以前没什么不同,跟人抬抬下巴就算打了招呼, 丝毫不显出意外。 “在呢。” 长辈之间有个说法,一般小孩儿, 看手指长短就能看得出高不高。 少年掌心宽阔, 手指修长,骨节突出, 衬得指尖之间的耳钉更小。他垂下眼皮, 略歪头熟练地戴回去, 一点灰黑色便缀上,落进耳朵两侧的铂金间格外显眼。 许平忧看见他手指上的戒指,细细的一圈银灰色,又看见微微显出颜色的青筋,匆忙移开眼,抓着书包带点头,想了想。 “……好久不见。” 对面的人视线从她的脸颊扫过,手插进裤兜,银灰色随之消失,嘴上同样回一句,“好久不见。” 篮球慢吞吞地砸向地面,发出砰砰的撞击声,使劲敲打着耳膜。 两个人有礼有节一来一回,安桓几乎酸得牙倒,顺手扔了吃空的竹签,搓起鸡皮疙瘩,“不是,你俩在演什么电视剧里久别重逢别来无恙的桥段吗,不至于这么生分吧,不都能算一起长大的么!” 他站在两个人中间,完全是另一个世界。嘴上说着,心里就想着,顺着盘出一条清晰的思路。 都是老友相见了,就该至少有点小型的庆祝仪式。他显出自己的大格局、大气量,主动提出请喝饮料,给出严格的限制条件,“不许太贵,十块一瓶的不行。” 费行云一听十块的不行,便故作失望地叹气,只要一瓶冰冻的矿泉水,安桓哪里不知道他的德行,啐他一声不管,转头问起许平忧:“女神你要啥?”⑨⑩guang 许平忧想说不要,忽然盯着对方的眼睛,临时又改口,轻声道,“都可以……矿泉水吧。” “你俩倒是给我省钱。”安桓嘀咕出声。 他看出费行云眼神里的微讶,解释起来也是言简意赅:“……哦,对,新同学还不知道呢吧,就是期末考试那个时候的事儿。” 于是,那一出万众瞩目的‘当众递交情书事件’便被他简单以时间点开头,冷面女神拒绝为结尾,三两句话概括完毕。 当事人在场,安桓也不遮掩,摊手作迎宾状指向许平忧,啧啧两声做着总结陈词。 “这叫什么,这就叫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以前小学独来独往的闷葫芦,现今也能有这样的能量。 等话题彻底结束,他是甩甩衣袖去买两个人要的冰冻矿泉水去了,徒留下这边两个人等着。 一个为意想不到的‘冷面’两个字发懵,一个若有所思,笑了一下,散漫答话:“这样啊。” 啊字被习惯性拉长,沉沉落地。 他不给回应说这句倒还好,一说,许平忧忽然就有些不自在。 从最开始到现在,见面总是在夏天。 大热天的光一层一层地泛着波浪,裹挟热度往心口涌,比蚂蚁噬咬还要酥麻。 无事可干又不太自然,只能理理碎发,往耳后掖过去,面上波澜不惊。 半晌,直入主题,多问一句:“你要转学回来吗?” “对。”费行云抛着球,百无聊赖地答。 片刻后又无话,重新余下篮球的撞击声。 两瓶水被人抛过来,许平忧移动两步用双手才接得稳当,另一边随便一抬手的事儿,刚好对比鲜明。 “……哼哼,还是给你们买了贵的。” 安桓回归原位,鼻子一抬,先比划一个一,又竖起两根手指,用以暗示价格,展现自己的友好大方,“别太谢我。” -- 第56页 许平忧刚被数学折腾完毕要回家,他们也打完球,要去安桓家玩儿游戏。 起始的学校不变,同一个方向,回家的公交车还是老几路。 和以前不一样的,除去重新翻新过的站台和更新的空调车,还有座位次序,不再是一前一后,泾渭分明。三个人并排坐下,刚好能享受到单独一排的冷气。 年纪大了,就没那么多可矫情在意的。 安桓最先上车,挤在最里面,明明车上空调开得低,还要夸张地用手扇起风,抓着游戏开局的空档抱怨,“这鬼天气打球确实折磨人啊。” 不光是热的问题,还有无情的紫外线。皮都脱了一层,人也容易晒成煤球。 男女通用的‘一白遮百丑’道理,他也不知道打哪儿学来的。 “……你他妈怎么就晒不黑啊?” 费行云刚在他旁边坐下,他就又扯到这儿,好像精力花不完,羡慕嫉妒恨地打一下费行云的胳膊,又探脑袋去看最外侧的人,好奇发问,“不过说实话啊,你们女生是不是比我更羡慕这个?” 许平忧刚刚跟过来,“嗯?”了一声,不知道怎么回答,还是右边的费行云打了个呵欠,把篮球往发话人手里一塞,不耐烦得很,“好好打你的游戏。” 不怪他,主要是天气一热,人也容易烦躁。 有乘客不按规矩从后门上车,被提醒了还要嘴硬,“都是门,有什么不同的,我钱都给了,难不成你还要赶我下车?” 司机师傅被气得BBZL发笑,又不好发火,只能手上一动,脚上一踩,来了个比平日里更猛的起步,“唰”的一声。 全车就一个人没来得及坐下。 许平忧手上刚松开座位扶手,脚没踩稳当,手心微汗,差点往后一仰。好在有人比她反应更快,抬起手,稳稳当当地一捞—— 和刚刚接球好像没什么区别。 他稍微用了点力,小臂线条绷着,显出薄薄的力量感。借着修长的手指,圈住她的手腕不过轻而易举,也够人借着惯性坐下。 青春期,正是男女力量差距逐渐拉大的时候。 安桓挂上了耳机,大拇指猛戳屏幕,抱怨着网络的不通畅。其他乘客视线朝前,聊天的聊天,休息的休息,也没人会去刻意注意最后一排的动静。 对面的“小心点儿”还没出口,许平忧已经反应过来,猛地一抽,心跳得飞快。 ……太烫了。 “谢谢。” 声音跟蚊子似的。 费行云没拦她,随她轻轻松开,嗯一声了事,合眼打起瞌睡。 余光里的侧脸,少年几缕碎发轻轻晃动,压住轮廓凌厉的鼻梁。 肩并肩坐着,不远不近,刚好够闻到对方身上的气息——洗衣粉洗过床单的、干燥的香气。 许平忧的手垂着,费行云就挽着手。她挽着手,身侧的人就顺势活动下筋骨。 跟以前一样注重细节。 高高的一个人,肩膀又宽,这么坐着属实有点委屈巴巴。 许平忧直视前方,唇角不自觉地弯了弯,心跳跟着渐渐平静,求知欲慢慢把所有的不自在压倒。 …… “……那之后还走吗?” 她以为他没在听了。 结果费行云闭着眼,声音却清晰非常,很有耐心,一个字一个字地蹦着,“高考前不了,陪老人家一段时间。” 他就是这个作风,要做什么马上就做,绝不犹豫。 “哦。” 身旁的人没说话,好像还在酝酿当中,他却预料到什么,继续简短解释:“人老了身体不好,上个月被接去上海散心的时候进了次医院,”顿了顿,“不过没什么大事,放心吧。” “……哦。 她成了只会说哦的机器,心被人操纵着提起又放下。 光影斑驳,打在最后一排的三个人身上,神色各异。有的火急火燎嫌队友不争气,有的心神不宁不知道在想什么,还有的…… 费行云余光瞥过她的脸,在中间慢慢悠悠,“打电话的时候不是会说话么,又变回去了?” 他笑起来。 还有的在想:巴掌大的脸,也是巴掌大的胆子。虽然有所进步,但也显然也还保留着一点以前的别扭劲儿。 体质没变,脸颊手臂被炎炎烈日晒得通红,没以前吓人了…… 倒像块玛瑙玉石。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玉石的回复是用短信给的:没有。 没有不会说话, 还是没有变回去? 收到的时候,费行云早就从安桓家先一步离开,正帮阿婆热着药, 看了就笑,笑了就算,没继续发问,回了个简单微笑的颜文字。 …… 他正式转学进校的一天,果然如安桓的意料一样, 掀起一股全校范围内的腥风血雨。校服是有好好地穿的, 不过一头金毛也顺利进了校门,经由他同班同学的深入调查, 才发现真相竟然是新班的班主任一开始真信了他随口跑的火车—— 天生的,不是染的。 班主任是高中部新招的老师, 不知道他从前还在一中短暂呆过。 明摆着是脸和轮廓造成了此种说法似乎可信的效果。 高二的所有班级都在同一个楼层,安桓消息灵通,听闻具体传言,一路的笑声从那头笑到这头就没停过,引得不少学生侧目。 -- 第57页 “我擦, 绝了啊!” 许平忧刚刚和曾佳林两个人从小卖部上楼,正在许平忧班门口随便聊着漫画剧集, 曾佳林说,她听。两个人被狂笑回班的安桓抓着就是好一顿连环吐槽, 最后神秘兮兮地给出线报, “不过报应也来了,他班主任反应过来, 那个气的哦, 直接放话准备午休的时候亲自押着他去染黑发!我敢说一中建校五十几年, 也没学生有这个待遇啊……” 曾佳林倒是对费行云还有印象,开始模模糊糊地听,茫然得很,后来灵感闪过,眼睛一亮,反应过来,热切道:“哦……你说的是初中那个转学走的混血帅哥?他是你兄弟?” 话多的人往往最喜欢这种反问式的反应。 许平忧站在原地,静静地听他们瞎聊,静静地想,笑意成功控制在心头。 等晚饭时间见到真人,才发现当事人不仅染了黑发,还剪短了许多—— 长度比平头长,比蘑菇头短。黑短碎发,遮不住耳朵,藏不住耳钉,所以整个人清清爽爽,除了样貌再也特立独行不起来。 四个人端着餐盘在食堂坐下,男生一侧,女生一侧,泾渭分明。 安桓滔滔不绝,自有热爱八卦的曾佳林面对面配合,剩下的两个人反而没什么话,吃得安安静静。 面对面是个刚好的角度。 余光里,费行云神色难得有那么点儿颓丧,勺子翻了又翻,动作不在兴致。什么性格里超出同龄人的从容啊自在啊……此刻都不存在。 许平忧终于憋不住笑,趁着低头吃饭,眉眼无声微弯。 饭吃到一半,有女生大大方方朝着这个方向打招呼,主动叫费行云的名字,惊喜道,“好巧,你也来这楼吃饭?” 食堂一共三楼,每层楼主打的都不一样。 她不仅叫了他,甚至于还主动叫起桌子上其他人认识的人名字,安桓还算给面子,不怎么走心地点点头,等人走了,曾佳林才啧啧两声,压低了声音同身旁的人讲悄悄话,“看见没,典型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许平忧走出食堂,才想起那个女生的名字。 夏宁。初中四班的,好像他们还一起排练过节目。 “你说夏宁啊?她现在是跟麦子一个班……” 曾佳林主动打听,安桓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能说的,啃一根老冰棍,解释得大大方方。 曾佳林听着就恨铁不成钢,食指在空中对着他点了点,沉痛道:“孺子不可教也,怎么这个世界上就有你这么少根筋的人物?” 四个人走在一起回楼上,原本也没人当回事,但架不住总有围观的好事群众喜欢传些最新消息。 过了几天,贴吧和留言板果然有人提到转学来的混血帅哥和所谓‘冷面女神’许平忧走在一起的消息,评论区更是有些初中部升上来的提供情报,什么人家不是转学是转回来,又什么两个人食堂里就坐一块儿了,说这些…… 曾佳林第一个看见,也第一个对此大为不满。 “哦,你们俩男神女神场面和谐惹人注目,我们剩下的俩不算人了呗!” 她在回家的路上给许平忧看手机,投稿人添油加醋,把什么夕阳西下,散步道上的浪漫徜徉说得有模有样。 曾佳林看得啧啧称奇:“……什么乱七八糟的,如果不是当时我也在,我都信了。可见现代人造谣的想象力的确突破天际,这么长段,只有一句话说得有些道理,俊男美女,确实挺般配。” 她从来不遮掩自己是外貌主义者的事情,之前私下里嫌弃同班跟好友递情书的苏以杰个子矮了点,现在对费行云倒是赞不绝口。 她将许平忧和他认识的理由自动归结到初中校庆那次演出活动,所以没有多问。何况年岁长了,自然没有小时候一惊一乍,眼见身边许平忧听着也没反应,失望过后不强求,瘪瘪嘴耸肩:“……算了不说这个,我也别搞皇帝不急太监急这套,高中这么忙,你俩反正认识用不着我急,顺其自然吧。” 高中的确忙够忙,这点对所有人都是一样。 升上高二,许平忧目标明确,更加无心关注所谓的校园内时事,只打算把主要的事情做好。 许冉冉已满了两岁,话渐渐能说明白了,也能把路慢慢走得稳当。可惜家里面最近不太平,李姿玉不知道为了什么,心情不太稳定,总能就着一些小事说道许凡波。许凡波开始还有耐心,到后来便也有点受不了,比平日里在家呆的时间更短。 “我也没说什么啊,不就是只说了好像这儿就是个大老板临时栖身的宾馆……” 李姿玉不去骂他,冷冷清清地指桑骂槐。 许凡波闷声不响,在阳台叼根烟浇花,头也不抬。许平忧反应很快,将许冉冉用玩具哄进自己房间里锁上门。 不知事的年纪,许冉冉对她只有全心全意的信赖,乖乖听话,拍着手笑个不停。 客厅外男女声音渐大,还有什么东西落地的声响,许平忧就翻出手机,随便放一首下载的音乐,勉强盖过,继续跟许冉冉念起故事。 她是有所准备,所以早不是从前那么不知所措,深受困扰。后来每发生一次都照此操作,也能把日子顺利过下去。 直到十一月的一个周末,李姿玉忽然要她收拾好东西跟自己出门,许冉冉也被送去爷爷奶奶家安顿好。 -- 第58页 许平忧没多想,直接穿着校服跟到门口,她也要她换下来,换成灰色的一身衣服。 “穿这个。” 李姿玉板着脸,绷着唇角,看起来和平日没什么不同,要她把头发扎成马尾,方便行动。 两个人并肩坐上出租车,路遇交通高峰期,车子在一条干道上堵停。李姿玉终于有点坐不住,破天荒地主动跟司机师傅起几句争执。最后还是许平忧出声,喊了句妈,才见人身形僵了僵,腰背一软,靠回座位。 司机得势,说话便不怎么好听:“就是咯,你是家长,怎么还不如自家小孩儿……” 他说得直接,李姿玉更破天荒地没有反驳。 自从进入高中,许平忧就鲜少有跟家里人一起出门的机会。 她默默地瞧着窗外,默默地跟下车。 母女半晌无话,李姿玉一路领着她走到一栋小楼门口,保安门卫查处严格,显然是办公用的楼栋。李姿玉把情形看明白了,也不带着许平忧进去,直直地进了楼下一家开着的甜品店,靠窗边面对面坐下,点了一杯柠檬水,又把菜单给她,绷着声线,问她要什么。 “想吃什么,随便点。” 她平日里将管束许平忧的饮食当作一项任务,此刻态度出奇的冷静,内容却不冷静。 “……一样吧。”许平忧答。 周围高楼林立,上班族扎堆的办公区域,最不缺各种小店。 只隔一扇透明玻璃,李姿玉死死地盯着那栋小楼大门,什么都不说,许平忧也就不问,只是拿出随手揣进兜的单词册子慢慢翻看。 奶茶店内气氛平静,背景放的是钢琴曲,和着老板轻声询问顾客的动静格外和谐。 一辆黑色的轿车在小楼门口停下,许平忧听见桌子微微一动,对面的人起身,目光几乎烧得出火,像极了小时候抓到她画画的那次。 “你坐着。” 气上头了,李姿玉依旧能把高跟鞋踏得平稳。 窗外面渐渐聚集起了围观的人,许平忧人站起来,听话地坐下,望见外面的动静,太阳穴突突地跳动…… 许凡波在人群中间,表情慌乱了一秒,明显没料到李姿玉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单位门口,又见到他脸色唰一下白了,目光朝她坐的这家店瞥过来,视线刚对上就迅速挪开,身形一动,急着去拦二话不说,伸手要开副驾驶门的李姿玉。 不知道为什么,许平忧镇定地坐着,几有预感:或许她的母亲是要特意要她见证什么,要许凡波丢尽脸面,无颜面对晚辈…… 两个人吵得越来越大声,甚至保安来了也没能解决。 轿车副驾驶上的人终于坐不住,主动开门下来。 是一个女人。 且是个看起来年纪不大,身形娇小的女人,瞧着几分柔弱,站在李姿玉身边被比下去也无所畏惧似的,主动打起圆场,笑着和人说道什么。 许平忧起身,默默到前台将账单结了,听到服务生兴致冲冲地奔进来,对前台后面的人喊着:“我去,没想到咱这儿还能出这种大热闹啊!老板走啊,去看人抓小三去!” “……” 许平忧平静地出门,将响动议论全部关在身后,竟然一点不意外。 周围的路人有人议论,有人上前帮忙调解,还有人幸灾乐祸把这当戏看。一切都和记忆里的有几分相似,只是戏变了,变成男女之间的风月情/爱,变得更叫围观者激动,更能惹好事者的关注。 “这男的老婆这么漂亮,不应该啊……” “你懂什么,这叫家花不如野花香,年轻就是本钱咯。” 身边的一男一女低声议论,全然不知这边还站着一个相关的人。 “真的是误会一场,姐,你听我说……” 人群当中,女人轻声细语,在生意场上有办法,对这样的情形也有办法。李姿玉深呼吸几口气,看起来也渐渐没刚才那么激动,眼睛一瞥,冷冷地看着她。女人便再接再厉,说得更加发自肺腑,什么许哥辛苦,许哥只是对下属好,之类的话一股脑往外倒,李姿玉也闷声不吭。 身边的看客隐隐失望:“不是吧,正主这么好搞定?”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事情要渐渐平息下去,场面忽然急转直下。 “啪!” 李姿玉扬手,毫不留情地借助身高优势,对女人突然出手扇了一巴掌! 这么多年过去,做事方法上有所改变的,不只许平忧一个人。 这一次,李姿玉没那么的激动,明显有所克制,只是嘴上冷静不饶人,等人接近了,立刻出其不意地伸手,直接将对方扇个正着。 那女人疼得吸一口气。本就眼泪汪汪,立刻就往外断了线似的掉,捂着脸不敢说什么,只是回头看着许凡波,委屈得紧,“许哥……” 许凡波叹了口气,却也不敢去拉,只敢挡在两个人之间:“姿玉,你冷静一点,我和小周只是一起出……” “啪!” 又是一巴掌! “……我去,说早了说早了,这么生猛,一起打啊!” 许平忧身侧的青年一声惊叹,“看来不能光看脸……” 受了这一巴掌,许凡波脸色瞬间不好起来。他向来能忍人让人,却也因为做生意最看重在外的面子,闭闭眼努力忍住粗口,正要说话也被人打断。 “放心,我一视同仁,没心思留情。” -- 第59页 “许平忧。” 可李姿玉不仅将人打得发懵,甚至目光朝她的方向一扫,“你过来。”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这边投过来。 许平忧心脏顿了一拍,却还是定神,听话地走过去。 头发早被她出店门的时候散开,刚好遮住发烫的耳根,只剩下另一半的麻木淡然。 “你来看看他,看看你父亲有没有脸面面对你……” 李姿玉越说,冷笑越来越大声,“不敢了吧?我刚刚还想着给你留面子才没叫她过来,既然你这么问心无愧,那跟她说说,你这个当父亲的是不是真敢对着她发毒誓!” …… 十一月的天,秋末冬初,风却冷得往骨缝里钻。 事实上,后半程许平忧根本没有说过话。 许凡波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心中有愧,竟真没发出这个毒誓。 场面越闹越大,闹到最后民警都接到报警出了场,遣散围观群众。 她和李姿玉出租车去,私家车回,车里一路无声,开车的咬牙无声,后座的冰冷无声。她握着册子,只觉得疲累。 “……你还有作业要做,先回去。” 车在小区门口停下,李姿玉这会儿冷静下来,还想得起要去接许冉冉,许平忧尚且还是高中生。 许平忧平静地下车站定,却迟迟不动,耳边还是民警阿姨的叹气声。 “当着孩子的面,你们就别这样了吧,有话好好说。” 没什么好说的。 手机在衣兜里震动,许平忧出着神,摸出来,是安桓的电话。 结果也不知道是不是对面太吵,或者是信号不佳,断断续续,半天没人把话说明白。 通话断了,许平忧就无声地往小区走,铃声又响。 这次换了个人。 “……刚刚在厨房,信号不好。”费行云的声音隔着屏幕,低低地传过来,依旧有些不连贯。 好在他三言两语,轻轻松松就把事情概括清楚,传达起别人的意思,“是安桓。他家里拿了大闸蟹过来,老人不能吃……还有些别的,两个人吃不了,他想起你住得近,问你要来吗?” 许平忧盯着夕阳落日,声线沉沉,“不了。” 她反应过来,迅速控制好音量,重复道,“谢谢。” …… 如果是平常,也是去不了的。她有做不完的功课,练不完的舞蹈。所以,今天也没什么特别。 许平忧进了家门,扶住鞋柜,莫名有些晕眩。 夫妻两个人比说好的回家时间超出许多,她也没打电话催,径自坐在沙发上发着呆。 手机第三次响起来的时候,太阳已经渐渐落了。 她举在耳边,已经又是如常的平静安稳:“喂。” “喂?” 费行云的声音卷在风中,几乎没什么声响,用着她习惯的称呼:“阿婆让我还是带几只到你这儿,现在在小区门口……” “在家没?” 她沉默一会儿,没答,只说:“真的不用,谢谢了。” 对面嘶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风吹的。 少年人像一团火,尽管见不到人,语气慢慢悠悠,散漫从容,还是冒着热气,“好吧……” 深秋凉夜,他话没结尾,手扶住自行车,手指缩进卫衣:“其实我想说的是,我没带东西。” 稍微泛着沙,“但确实在你小区门口。” “出来聊聊吗?” “……聊什么?” 她听到自行车响铃,细碎高亢,又…… “嗯,我想想,”电话的对面,费行云拖着长音,茅塞顿开似的,在往来的车流声哦一声,懒懒地笑着,跟她好似谈论日落天气,发现一则世界真理,“对,就聊你为什么心情低落,怎么样?” 又温柔。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夕阳沉没过后, 天空变成灰黑色。 天气不稳定,只有小区内腊梅的隐香还算沁人心脾。 许平忧走在通往大门的小道,半张脸藏进外套高领和围巾包围的小天地。 寂静的石子路, 外套兜里的手机突兀地响起来—— 是外婆来的电话,语气上小心翼翼。轻声细语地问她一个人在家怕不怕,有没有吃晚饭……许平忧全部用半真半假的话平静应了,最后才听到对方操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柔和地补充, “爸爸妈妈今晚可能回来, 也可能不回来,有什么情况都跟外婆保持联系, 知道吗?” 外婆还是家庭至上的传统思维,继续说着:“……放心, 他们俩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儿。” 可什么才叫大事? 灰黑色中,路边的路灯渐渐地亮起来。大门处最亮的灯下,有人斜斜地站着,身形修长有力,穿一件灰色卫衣, 松松垮垮地挂着黑色的单肩包,手腕脚踝都露在风里, 跟来往裹得厚实的路人格格不入。 许平忧“嗯”一声,将电话挂断, 小跑两步又忽然停住, 慢慢地走过去。 费行云挂着耳机,侧头看着远处, 莫名有点与世隔绝的氛围, 听见动静回头, 氛围又骤然消散。 许平忧没来得及出声,先迎面接住一个飞过来的不明物体。 “温度应该刚好。” 一起顺着风飘过来的还有少年的声音。 她低头,看清是两个塑料袋包着的红薯,热意透过一层透明色,不断渗进冰冷的指腹。 -- 第60页 “来的路上顺便买的,”自行车停在一旁,费行云眉目间笑着,摘掉耳机,在呼出的冷气间道,“没吃晚饭?” 许平忧:“你怎么……”知道。 “猜的。” 他微微扬眉,自满得很低调,耳机在手中转了转,“神算子嘛。” 许平忧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大拇指不自觉地在红薯上按压,听见对面的人微微肃声,哎一句后提醒道,“不要因为心情不好对着无辜的红薯泄愤……”话锋一转,“不如对神算子说说看?”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距离不远不近。 胸口的情绪滚了几个来回,许平忧发现自己竟然并没有什么落泪的冲动,只是疲惫,整个人说不出的倦怠,反而琢磨着完全与烦恼无关的事情——他的眼睛颜色原来比想象的更浅……而且,黑短发很适合他。 半晌,她才摇头,声音很轻:“不知道怎么说。” 这是实话。 费行云:“那就先吃东西。” 他随手抬起食指按了下自行车响铃,懒洋洋地说起人生道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吃饱了慢慢讲。” 许平忧过往短暂的十几年人生,还没有跟人在马路牙子上站着啃红薯的经历。好在费行云也不看她,挂上离她较远那侧的耳机,看着来往的车辆。 男生总是能把所有车的品牌分得清清楚楚。他像无聊地做着填空题,挨个过了,替代掉无声漫长的等候。 红薯没什么不同,还是那股甜味儿。许平忧吃掉一个,胃里已有些饱了,却强迫自己还要继续,还是身边的人瞥过一眼,笑她,“不是,眉头皱成这样就别勉强自己了吧,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你不吃完就要动手。” 许平忧眉头迅速松开,动作一顿,头也不抬:“浪费粮食不好。” 费行云却不跟她废话,伸手将剩下的那个夺过来,轻轻哼笑一声,“担心浪费粮食还是顾忌别人……” 少年吃东西很快,三下五除二,有种与年龄相称的利落,不过吃相不难看,动作自在,丝毫不在乎身边人的反应。 我好像没什么值得羡慕的。 许平忧莫名想起这句话,想起阿婆曾经说过的故事,盯着他便有些入神。 费行云对此一无所知,依旧继续吃得坦然,最后将剩下的垃圾裹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顺势转头,“你家里人不在?” 许平忧眨眨眼,“啊?”一声,听见他又重复了一次,也不扭捏:“……嗯。” “难怪。” 难怪她今天可以在外面呆这么久。 他不再自居神算子,只说这两个字,许平忧也听得出后面半句是什么意思。 她填饱肚子,说的第一句话却以“阿婆”开的头,费行云一听就知道她的心思,将老人家早早吃了药休息说个明白,顺便还以防万一,将安桓的去处也交代完毕——嚎着丧回家了,因为心爱的坐骑被他征用,反抗也不起作用。 “车身这块儿还是他自己DIY的。”初心不改,取的还是小时候喜欢的迪迦配色。 他大有一种介于不耐和一万个耐心之间奇异的平衡感,但不催她,只是说完前面该说的,忽然夸张地蹙眉,可怜地抬起手,给她看冻得发青的手腕。 “哎……这位同学,可怜可怜我吧。” 可怜他在外顶风站着,不要温度要风度,等她‘不知道怎么说的’烦恼。目光在夜里发着亮,令人联想到一只英挺的、外表凶狠却性格稳定的大型犬类。 许平忧看着他的笑,盯着他的眼睛,忽然想也不想,将围巾摘下,搭在他的手腕。 动作间指尖碰到他的腕骨,波澜不惊,“走吧。” 她看出对面人的疑惑,深吸一口气,仰着头目光灼灼:“我们走吧。” 走吧,暂时也好,离开这儿。 “他们今天不会回来了。” …… 费行云挑眉,到头来,只说了一个好字,将身上的背包丢给她。 深秋初冬的风像刀子,许平忧抱着少年人的背包,抓着少年人的衣角,稳稳当当地坐在后座,开始仰头看着没有星子的天幕,到后来累了,渐渐地低头,没忍住朝前靠了靠。 行得越久,灰色的卫衣越是有一块被染上湿意。 骑车的人可能有所觉察,也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半途路遇红灯,他骤然刹车,身后的人顺着惯性倒向他的后背,再没抬过头。他也不说话,任人将衣角拉得更紧,安静地看着前方的路。 周末,晚上八/九点,正该是一座城市热闹的时候,没有人会去关心一辆在大街上寂静穿行的自行车。更不可能知道车身是英雄的配色,与川流不息的轿车擦肩,刚好够容下两个人。 泪掉尽了,许平忧再抬头,只有眼睛发着红,一张脸还是干干净净的白,听见少年隔着呼呼的风声,才想起来重要的事一般,问她。 “刚刚忘记问了……想去哪儿?” “都行。” 许平忧从来没做过不打招呼离开家门的事,却说得斩钉截铁。 费行云似乎笑了一下,声音低低地发着颤,带的身形也微微震动。 “收到。” 他让她打开背包外侧的小包,摸出一只青苹果味的棒棒糖,又要她帮忙拆开。等全部弄好了,却又不接,故意微讶,“给我干什么。”是给她的。 -- 第61页 青苹果味微酸,通过舌尖往心上渗。 自行车在一家KTV门口停下来。 他停了车要她稍等,去一边打起电话。稍等一会儿,便有一个这季节还穿着破洞裤的男人从KTV里慢慢出来,嘴上骂骂咧咧,“不是,你小子装什么装啊,以前不都是直接进来……”手腕上有蛇形的纹身。 话到一半咽了回去。 KTV门外这会儿没什么旁人,只有一男一女一辆自行车。 许平忧静静地看着他,举着一只棒棒糖。眼神里倒看不出什么对他的反感,但样貌出挑,气质安静,显然不像是单独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不过,有点眼熟是真的…… 费行云言简意赅:“门禁卡和钥匙。” 妈的。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王延几乎是从嗓子眼儿里压出声音,一把勒住他的脖子,“你他妈借我的地方泡妞?” 费行云懒得跟他废话:“不给走人。” 接着啊一声,声音拖得散漫:“就是以后别想找我帮忙……” “我去,威胁啊?” “三。” “小兔崽子,我王延看起来很像冤大头?” “二。” “……你大爷!” “一”字没出口,王延终于受不了了,从外套摸出一把钥匙一张卡:“滚滚滚,赶紧滚。” “姑娘,”他扯着嗓子,对着许平忧的方向,“这小子最会骗人了,他说什么你都别信啊!要敢图谋不轨你就该报警报警!” 目标达成,费行云也不跟他废话:“走了。” 王延简直酸得牙倒:“高中生骑一破车还能泡妞,什么世道……” 夜越来越深了。 许平忧坐在后座,咬碎最后一块棒棒糖,再下车,才发现到了一栋大厦楼下。 费行云熟门熟路地刷开大门,甚至跟巡逻的保安点了下头。 许平忧默默地跟着,到这会儿,心跳早就恢复如常。 而且这种事似乎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他带她去什么地方,就像永远有可去的秘密基地。 电梯在十六楼停下,费行云打了个响指唤醒门口的声控灯,在走廊尽头的一扇黑色大门停了下来。钥匙一开,便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灯亮了,照亮整个房间。 许平忧怔怔地,听见前面的人的声音带了点回响,“进来啊。” 这是一间录音棚。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灰黑和木质黄是空间主色。 里外两间房间隔开, 里侧除了耳麦,还摆了几把乐器,外面则是一方看起来类似控制台的东西, 另有两套紧紧靠墙的黑色皮质沙发。地方不大,但很紧凑有序。 钥匙和门禁卡被领头的人顺手扔在沙发前的小茶几上。 费行云摘了围巾,好好交还给她,又用遥控器开了空调,按亮饮水机。 “条件应该比初中那次好。”他还有空忆一句往昔。 那次连水都没有, 还得楼上楼下跑个来回提前买好。 “这里晚上一般没人过来, 呆多久都可以。” 许平忧的目光从控制台移过来,将围巾叠好, 倒不在乎什么条件不条件,点头, “……谢谢。” “谢什么,”费行云在控制台前坐下,晃晃悠悠带着椅子转了半圈,声音也跟着转,“本来也要跑这一趟, 就多带一个人。”才说完,又突然想起什么, 起身从柜子里找了块薄毯给她。 “要是困了累了的话就睡会儿……” 他对着那些杂七杂八的按钮看起来很熟练,耳机挂在脖子上, 打开笔记本电脑, 侧脸仰头,绕过座椅后背看她, “要是想好怎么说了就叫我。” 费行云指指自己肩膀, 眼睛弯了弯, 似笑非笑:“叫不答应的话,就动手。” …… 许平忧突然想起来一句话—— 一个人最有魅力的时候,应当是她/他认真做事的时候,对外界毫不在意,反而给人以观察的空间。 她的角度,刚好能看见小半张少年的侧脸。专心致志,心无旁骛。 饮水机的红灯转绿,她就从旁边桌子上抽出两个纸杯倒满,摆在面前的茶几上。 三、四分钟过去,她还是静静地想着、琢磨着、看着,反倒是对面的人先摘掉耳机,微微挑眉,有点无奈,“你看得有点太认真了……” 费行云对着面前的玻璃微微扬起下巴,边观察边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许平忧怔了怔,捧着纸杯,索性将刚才来之前想过的话搬出来,镇定地说:“黑短发很适合你。” 费行云:“……” 许平忧耳根有点热:“很衬你的眼睛。” 座椅慢悠悠地又晃了半圈,费行云与她面对面,隔了一段距离,故作疑虑,“忽然这么会夸人……” 许平忧喝一口水,低垂了眼眸,和他错开,抢白道:“实话而已。” 聊天的时候,用无关紧要的话题开头总是最能放松心神的。她放下纸杯,刚巧他双脚蹭着地面借力,对着这侧茶几直直滑过来,自然地去拿那杯倒好的水。低头的时候几根头发翘着,引得人目光不自觉地流连。 “我父母感情出了问题,可能会离婚。”许平忧目光自其上掠过,忽然说。 一旦话题起头说出口了,之后就没那么难,她的声音奇异地冷静,“……应该吧,我猜的。是我父亲的问题。” -- 第62页 许平忧深吸一口气继续,“我母亲在很多事情上面都有自己的底线,她如果提出要分开,我肯定会支持她。” 唯一值得庆幸的,可能就是还剩一年就能进入大学。这也曾经是支撑着她坚持下去的原因,至少进入大学,或许就不用像现在这样依赖家人,也不必如这样茫茫然。 “但除此以外,我不知道该做什么。” 年岁长到今日,她也并不怨恨他们。毕竟再怎么如何,他们都为她创造出了有吃有穿有学可上的环境,世上比她日子难过的人那么多,没必要自居悲惨,深陷其中。这是她自初中那次无意间听见真相以来最大的收获。 许平忧很坦然,声音很轻:“我只是觉得很累,很倦怠……对他们对我自己,都有。” 其实在费行云面前本来也没什么好隐藏的地方。他见过她最狼狈的时候,也不嫌她那时矫情别扭,应当能算她来往最久的朋友。 甚至可能是最交心的朋友。 许平忧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袖口,“……我的小时候不懂事,发现自己的家庭和别人的不太一样,他们生活得不开心,我也就很难高兴起来。加上性格孤僻交不到朋友,家里人也不太关心这方面……还有喜欢的事情做不成,一直坚持的事情也好像只是因为别人督促才成了习惯。” “你以前说,你没什么可值得羡慕的地方,但其实不是的。” “不是羡慕你的自由自在,”她顿了顿,“是羡慕你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她知道他的一些故事,但并不提起,只是将自己的烦闷慢慢地往外倒。 她慢慢地回忆,慢慢地说:“你在老师面前弹琴那次,我就想,这个舞台对你而言肯定太小了,小到毫不费心就能全部掌握。” “我母亲常说,对于一个舞蹈演员而言,能否在舞台上保持松弛,最大限度地展现出自己的情感和技术,往往能决定她一辈子能在这条路上走多远。我在这方面不算优秀,就只能下苦功夫弥补差距,一个节目再呆板,跳上百次、上千次,形成肌肉记忆了总比干巴巴的好太多……” “所以当我听到你可能要放弃写曲子的时候,才会说出那些不该说的话。” 她很难说这么多话,也很难有这样的倾诉机会和冲动,几乎是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脑子里没什么逻辑,“你明明喜欢它又有天分,我想不出什么理由才能让你主动说出不要那些……那些手稿。我不懂那些,唯一能做的就是先替你留着。万一哪天……” 她没再继续了。 沉默间,视线垂在大腿上。一道影子忽然投过来,在灰色的布料上拖长。 许平忧抬头,却在意料之外的角度和对方对上视线—— 费行云个头很高,看人多数时候具有优势,此刻却蹲下来,自下而上,托着下巴歪头和她对视,视线情绪平稳,看不出在想什么。他将抽纸放在她抬手就能够得着的地方,啊了一声,右手手背遮住自己的眼睛,拉长了嗓音,“我什么都看不见,你继续。” 贴心依旧贴心,散漫依旧散漫。 许平忧掉泪的时候从来静默,就像冬季后入初春慢慢消融的雪人,难过全是自己的事。算上刚刚自行车上的,费行云见过两次。 刚刚她没掉泪,只是眼眶鼻头发红,光下盛着一汪泉水。头发柔顺地贴住脸颊耳廓,叫人想起一个叫楚楚可怜的成语,生动得很。 难怪这世界总有一种混蛋,觉得姑娘眼含热泪最动人,所以对招惹她们乐此不疲。 对面的人迟迟没说话。费行云就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忽然听到对方小声嘀咕,“看见了也没什么,”顿了顿,“手拿下来吧。” 他没觉得腿脚酸麻,她先替他打算好了,指了指另一侧的沙发,吸了吸鼻子,泪没掉,鼻音先隔着纸巾重重地冒出来,“蹲着应该会难受。” 傻了吧唧,要人老命。 怪不得总是琢磨东琢磨西,先把别人想了,再想自己。 他就没那么高尚。 费行云想笑,哎过一声,两手一摊,投降似的:“……行吧,听你的。” 他靠着沙发背坐下,就没她坐得那么规矩了。仰着头,手指在扶手上翻飞,弹啊弹,寂静之间,忽然起了话题,“我没你说的那么好。” “……你试过被人带着淋一夜的雨么。” 他本来也没遮掩,声音凉凉的,但笑了一下:“我试过,挺难受的。应该是在五岁或者六岁的时候,他要找一首歌的灵感,带着我坐在大街上,要我护着吉他坐在房檐下,看他在雨里跟疯子似的哼歌。” 他说得很平静,也不说‘他’是谁。 至于之后为此发高烧,差点丢了小命的事也没必要提起。 “……就这么一个疯子,要我母亲为他难过了许多年,分开也是自然。” 偏偏也是这个人,成了他所有音乐知识的启蒙,带他见过许许多多的山川,去过许多城市。 “我以前觉得,爱也好,恨也好,有他才有现在的我,这点总归无法否认。听说他死的时候,我有一点轻松,至少这辈子无论如何,都有个结果,他死了,我母亲也不必再想起那段感情……” 可那个男人临死的时候,却说他后悔了。 他想起病床上那个瘦骨嶙峋的金发男人,看着他眼里透着羡慕嫉妒,抓着他的手用尽全力一般,连单词都是一个一个往外蹦,“你还那么年轻,那么多的时间可以挥霍……我从前没说错,我的确后悔了。” -- 第63页 后悔叫他接触到音乐,后悔一时兴起,让他从小就尝试写歌。 世界上最招人恨的总是天才,这样为音乐疯魔挥霍自己人生的人,最惧怕这样上帝偏爱的存在。 明明费女士要带走他的时候,那个男人甚至难得慈爱地拍拍他的肩,说后悔带他走上这条路,四处漂泊。 费行云原来以为,至少那是他还有一点父亲的意味,就是这么点自作多情的揣测,甚至促使自己从前偷偷写的东西发送过去,试图得到只言片语的评价。直到临死前,那个男人吐露心声:你这样的人注定要步我的后尘,要为了音乐辜负身边的每一个人直到死去,私自偷去他的时间和灵感也会遭受报应…… 他那个时候几乎是恨毒了这个男人,情绪起伏,骂他是个酒鬼,是个混蛋,混蛋就该有混蛋的死法,不必要拖累他母亲。 “我会还给你的。” 费行云喘着气,冷冷地说:“我不会再写任何东西,你赢了。” “乖男孩。” 那个男人听完甚至露出了笑,走的时候表情轻松,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神采。 …… 这些更没必要详细地说出口,所以费行云顿了顿,只简单说成,“他死之前,我跟他发过誓。” 说着说着就习惯性地显出轻松,笑起来:“所以后半辈子轻松平稳点儿,总比被上天报应好?” 许平忧静静地坐着。 他们两个人,是第一次面对面将自己的事情摊开来讲。她听完,不问其他,忽然问:“你转学回来是自己的意思吗?” 费行云:“是。”没什么好否认的,他母亲开始因为担心他还惦记着之前的事情不愿意,架不住老人家身体的确不如从前,又倔着不愿意搬家,还有一点—— “你在那儿,好像比在我身边要开心一些。”费女士平静地说。 “好好陪陪奶奶。” …… 现在想,他那时竟然什么也没说出来,所以也远不是许平忧想的那么面面俱到。 “小时候有小时候的烦恼,现在有现在的,人类的每个阶段都在重蹈覆辙,”费行云将道理掰碎了,说成白话,“但至少可以对值得信任的人说出来。” 许平忧眨了眨眼。 过了好一会儿,才愣愣地问出声:“……我是值得信任的人?” 费行云笑出来,很意外似的:“不然呢。”不然他大晚上的,带人走什么? 小孩子和青少年,他们总有一些大人眼中矫揉造作的烦恼,只可供同龄人分享。 就像两条异类金鱼,或许什么也不用共享,安静地呆在一块儿就能觉得轻松。 他不知道从哪儿,又摸出两颗水果糖,分她一颗。 许平忧接下,闷闷地揉搓,却不拆开,等了等,说:“如果……”声音沉下去,细碎得有点听不清了。 费行云:“嗯?” 许平忧深吸一口气:“我说……如果我像你曾经跟我说的那样,坚持到大学,坚持到工作,坚持到可以独立的时候,再重新捡起喜欢的东西,你会一起吗?” 她声音越来越大,目光渐渐烧起来,语调冷静,“我不相信报应这一套。” 从一开始,她就不信,所以才敢逃出家门,被打碎了也还偷偷惦记。 而且,费行云分明也不相信。 “你有资格恨他,我没有,”她说得很平静,“如果没有他们,我不一定能在这座城市好好生活,也不一定就能像现在一样,遇见愿意抛开血缘关系好好对我的人。” 她轻描淡写地将藏了许久的秘密说出口:“所以你对他发誓也应该不作数,就算作数,也不会受到什么报应,就算遭受报应……” “多个人总会好一点。” “如果我食言了,我就一辈子不跟你见面。”她说。 …… 费行云不知道想了什么。 他端详着她,好像从没见过这样的她,又好像纯粹只是打量,忽然指头招了招,示意她将手摊开,将自己的糖也放过去。 “你在说绕口令吗。” 费行云心神还在她的轻描淡写上,忽然被最后一句话逗得失笑。 “而且,我都不知道,”指腹接触到她掌心的一秒,费行云弯起眼睛,轻飘飘的,明明隔了一段距离,声音却像贴着她的耳朵,“……你原来打算跟我见一辈子的面。”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许平忧:“……”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一腔热血还在烧着, 没料到对方重点在这儿,结巴一下,脸颊急得发起红。 费行云低着头没出声, 她还以为话是不是哪里又说得不对,正有点纠结忐忑,结果又等了几秒,少年肩膀震颤,明显憋不住笑, 渐渐地放肆起来, “……小许同学,脸皮太薄了啊。” 一把嗓音低低敲打着耳膜。 不过他没叫她太难堪, 笑了几秒就停下,继续轻飘飘地出声, 顺口道:“……真能见一辈子面也没什么。”说完也不给人反应的时间,又借着扶手托住下巴,歪着头,天生的笑眼瞧她,语气却分明正经了些。 “我考虑一下吧。” 答的是她那一袭发自肺腑的话。 他并不主动去提她刚刚顺势说出口的秘密, 许平忧却知道他听见了—— 费行云这个人,人如其名, 自由散漫,却包容大度。没有主动的意愿就没人能强迫, 说出来的话也绝不食言。 -- 第64页 他不做一听就是敷衍的保证。何况每个人都有自己要闯过的关卡, 旁人朋友最多只能推一把。 水果糖的外包装被她磋磨出沙沙声响。 人是很容易上头的生物。等情绪得到控制了,往往会下意识立刻进行起自我审视。许平忧反应过来, 自己刚刚的情绪或许有些过于直白、有些突兀…… 她耳根还有点热, 忽然注意到他的耳垂, 心中一定,没话找话,“打耳洞很痛吗?” 费行云愣了愣,食指顺着她的目光轻轻拂过耳廓,“还好。” 今天周末,不在校内没有老师,不用遵守校规校纪,他光明正大地戴上黑色耳钉,正与发色呼应。 “是在……” 她话没说完,被对方未卜先知,慢悠悠地抢答,“自己随便弄的,小朋友不要学。” 他又叫她小朋友。 许平忧心跳停了一拍,下意识想反驳又忍住,只能哦了一声,四下扫视起屋内装饰,继续顺势问他:“你在这里是帮他们……?”琢磨半天,没琢磨出个说法词语,门外汉的身份暴露无遗。 费行云却不嫌她,简化成她大概能听懂的内容,来龙去脉长话短说,“这里不光老板自己用,还会外租出去给别人。他反正也缺人,我就偶尔过来帮忙调试混混音之类的,也算打一份工,啊……” 他忽然眨了眨眼,盯着她的眼睛,若有所思,“你是不是没有听过我唱歌?” 许平忧一怔,费行云却笑着摇摇头,继续道,“开玩笑而已,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坦诚得过分。 他在这方面的骄傲倒是不遮掩,只唱自己喜欢的、构思的,绝不将就。 ……挺奇怪,回来这么久,这还是他第一次自然提到这件事,也没想起那个男人的脸。 这算不算有人共享过秘密过后的正面作用? 而且,听秘密的人也不藏私,将自己偷摸压着的心事也倒出来作为交换。简直就像冬季里储藏食物的仓鼠,习惯于闷声不响,唯有在待人这件事上大方。 费行云思绪百转,被自己这番没来由的联想逗得想笑,到底率先站起身,悠然直率,简短地交代,“你好好休息,我还有点东西没做完,先忙一会儿……” “免得这里的老板电话打到家里没完没了。” 他摸出手机,故作无奈地叹口气,逗得许平忧弯了弯唇角。 …… 心里装着事,到底就没那么容易沉眠。 可精神松懈,疲惫得睡过去也是睡。 第二天一早,电话响起来的时候,许平忧几乎是第一时间惊醒,清清嗓子,镇定自若:“对……好,我知道。” 有矛盾的两人果然一夜未归,这不意外。 但来电话的是许凡波,这在她意料之外。 李姿玉据说状态不怎么好,不管其他人怎么劝说,都非常决绝地表示要离婚。他没这个意思,又可能自知理亏,和许平忧交流的时候就难得多了那么点儿低声下气的意味,耐心十足,“我们可能下午就回来,钱还够不够吃饭?别亏待自己,我和妈妈的事情……我们会处理好的。” 许平忧睁着眼睛说瞎话,把谎说得毫无破绽,饭好好吃了,觉好好睡了。许凡波问需不需要周一请假休息,也是想也不想,直接委婉地拒绝。 “也没什么。” 她沉默了一下,心里头忽然很轻松,“不用担心,我会过好自己的生活。” 这句是真话。 电话对面,许凡波同样静默几秒,才找回家长该有的从容,夸她一向懂事乖巧,不叫人操心。 一通电话打完,她怔然片刻,低头,才发现自己身上搭着薄毯团成一团,滑落在地。是谁在她睡着后披上的,显而易见。可披上的人影无踪…… “砰。” 许平忧正有点茫然,门开了。 有人携着一股寒气进来,轻轻嘶了一声,“醒了?” “出去接了个电话,醒了正好,”费行云也不知道是不是熬了一夜,打了个呵欠,动作却很利落,将毯子顺手理好,放进柜子,“带你出去吃早饭?” …… 七点半了。 录音棚是全封闭的环境,瞧不见外面的日光,只能通过手机显示了解时间。 直到真正出了门,许平忧才发现刚刚有人刚刚进屋的反应不似作伪。老天爷不给面子,温度下降,清晨的阳光也被沾染上寒凉的水雾。 比昨天还冷,还是白天就刮起小风,来往的行人甚至有人早早套上羽绒服防寒,裹得严严实实。 她昨天来的时候外面只穿一件防风服,此刻自己明明都被冻得忍不住缩脖子,非得坚持要和昨晚一样,把围巾交给对方。费行云开始倒没说什么,等她在后座坐好,立刻顺手将自己脖子上的围巾一摘,头也不回,却精准地罩上她的脑袋,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时间,笑着朗声提醒,“……出发了,坐稳啊。” 许平忧正在努力伸手扒拉头上的东西,听到这句话已经晚了,整个人反应不及,只能下意识伸手先抓住能抓住的,和前面的背直接来了个亲密接触! 歪打正着,刚好让围巾从后颈滑落,耷拉在肩上。 视线清明过后,少年还是那件灰色卫衣。 她被迫贴住前面人的后背,整个人没敢动。手因为担惊受怕,被迫环抱住他的腰。 -- 第65页 偏偏费行云还跟个没事人一样,想什么问什么,声音碎进晨光中,似乎是在笑,“想吃什么?” 许平忧只听到自己的心跳,耳边的风声,来往的车辆划破空气,庆幸至少忍住了惊叫,艰难地说:“都行……” 昨天好像发生过这种对话。 可她声音发闷,动作僵硬,状态全然不同。 原来就算是一样的事情,白天与夜晚不同,心事重重也与心神安定不同。 …… 曾佳林前些日子沉迷一部剧集,讲的是身份悬殊的乖乖女和街头混混,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物,却在雨夜手拉着手,穿梭在大街小巷,飞速奔逃。她当时为这桥段没少掉泪,更为其后男主角辜负女主角掉泪,拉着她哭诉,“编剧好狠的心……明明要他们一起淋过大雨,又要他变心。” 一起淋过雨又怎么了? 那时没懂好友难过的是什么,此刻却忽然有了些了悟的感想。 …… 费行云好人做到底,吃完饭就将她送回家,临走时整个人困得几乎去了半条命,眼皮子睁开又半眯,还坚持拖着嗓音,朝着她扬了下手机,“有事随时联系。” 许平忧没能请他吃成早饭,便惦记着要请他打车回去。 “行了行了,你回去吧,”他总是有道理,不耐也从不遮掩,眼睛弯着无精打采,嘴上干净利落,下巴对身后的自行车扬了扬,“……这车要是后备箱给碰了磕了,有人是要找我拼命的。” 他推着车走到一半,又侧身,懒洋洋地,身影落在飘零的树荫下。 “明天见。” 明天见。 …… 许平忧瞧着人影消失在街道口,走进小区大门,第一件事就是给曾佳林发去消息。 意料之中的,对方第一时间回了电话,语调兴奋,“打耳洞啊,好啊好啊,我早就想试试了,一会儿我就问问我妈有没有推荐的靠谱的地方,下午几点?” “你定吧。”她轻轻地笑着,心里头轻松非常。 许凡波和李姿玉回家的时候,果然没有带许冉冉。 她从自己房间出去,不问其他,只问了这个。李姿玉破天荒地没有叮嘱她好好学习,好好练舞,板着脸径自进了主卧,徒留许凡波在客厅站着,听说她要出门,不尴不尬,如常叮嘱一句注意安全。 进美容院门之前,手机微微震动—— 费行云:午饭吃了没? 许平忧吃着被曾佳林塞来的煎饼,一字一顿,认真回复:吃了。 当天晚上,她摸着自己的耳朵,若有所思:原来他没骗人,除了打的那一刻有些异物感,痛的确是不痛的。 星期一的晚饭时间,依旧是他们四个人聚在一块儿,泾渭分明地坐下。 费行云看过她一眼,目光从她和平日不同的、高高扎起的马尾滑过,什么都没说。 许平忧也依旧如常,校内校外,两个人之间始终维持着一份默契。 家里面还是老样子,气氛冷漠僵化,依旧暂时没有结果。她如常地出门,如常地做作业,练功。 第二天一大早,安桓趁着早读之前,又光明正大地塞她一个包裹。他们俩高二都选了文科,依旧进入了同一个班级。 “不是我给的啊。” 事情再一再二,当事人又坦荡非常,自然就没那么多人关注了。 …… 其实,给东西的人也不作他想。 许平忧有些意外,却忍到午休之前,教室没人,才慢慢地打开。 冬天早有来的迹象,她学得乖了,早早在校服外面换上高领羽绒服。慢条斯理地拆开,说不上究竟是什么情绪,只是…… 和之前不同,是一个黑色的小盒子。 许平忧有所预感,做贼似的左右张望一下,将头埋进臂弯,下半张脸藏进羽绒立领。 是一对耳钉。 天鹅状的、小小的黑色。 卡片上的字依旧龙飞凤舞,说的话天马行空,附赠笑脸一枚—— “给小许同学。记得遵守校规校纪^^。”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直到整个上半学期结束, 许家的事情依旧没有结果。 …… “我们会暂时分居一段时间。” 李姿玉是在家庭成员久违齐聚的餐桌上宣布的这件事。 许家这个年过得不平静,除去除夕当夜按老规矩团圆,几乎都是双方的亲戚或者长辈来家里做工作, 如此反复,不知不觉就到了寒假最末。 许冉冉毫无所知,在旁边专心抓玩着儿童专用餐具里的食物。 李姿玉就一边说着话,一边替她擦去嘴角手指上的饭粒,语气和状态都是极度平静。一如既往冰凉的眸子投过来, 对着许平忧坐着的方向, 通知得很简短,“他去爷爷奶奶那儿住……不过对你没什么影响, 还是好好做自己的事,准备高考艺考, 不要为了不值得的人耽误前程。” ‘他’也好,‘不值得的人’也好,就是不提名字。 被抹去姓名的人不声不响,在旁边低头喝一碗鱼汤,偶尔像模像样, 顺手帮许冉冉调整一下口水巾。 其实按照李姿玉的脾气,她看重原则又性格强势, 最开始的诉求一直是直接离婚,一旦决定了什么事情, 也很难有人扭转得回来。然而这一次也不知道怎么了, 或许是这段时间以来爷爷奶奶外婆那辈齐上阵的劝说,或许是许凡波做了什么保证和周旋, 也或许是发生了什么许平忧不知道的事……竟然让事情暂时看起来有了折中的暂停阶段。 -- 第66页 许平忧听她的说话措辞, 知道这件事情远不是现在就能结束, 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只点头,也没说什么。 许凡波更看重面子一些,从那回当街闹腾得见过民警后,在家说话做事的确主动了不少,也在时间上比以前尽可能多地呆在家里,对着许平忧却多了点尴尬。毕竟,当时大庭广众之下的那一巴掌不是作假,民警当着她这个晚辈苦口婆心的劝说也不是虚构。 可意图是一回事,能力是一回事。他虽然面上比之前更乐意跟她聊天,但往往也因为实在没什么共同话题进行不下去。 还好许平忧已经渐渐擅长应付这种场面——略略提一提妹妹,或者和家庭关系八竿子打不着的新闻,至少能推动聊天平稳地在一人离场之前平静结束。 “……对了,你们班主任老师昨天打了电话,问你高三的时候是继续跟在现在的班,还是去学校专门的艺考班。” 许冉冉在客厅里笑闹着走来走去,他就掐了烟头,耐心地跟许平忧说最近最大的事。 “你母亲的意思是留着最好,毕竟就算要艺考,文化课也一样重要,老师也适应挺久了。我倒是觉得你自己考虑一下,毕竟艺考班时间上灵活一些,也更方便你准备艺考的事……好好想想,老师说到下学期期中前填表前都可以。” 李姿玉从主卧出来,懒得看他这副充可靠隐隐讨好晚辈的模样,径自抱起许冉冉就要去工作室。 坐着的许凡波看似不在意,实际一直听着大门关上的动静,这头交代完了,立刻抓起车钥匙出门跟上。 “晚上吃完饭就回来啊,别玩太久。” 他最后留下这么句嘱咐。 “砰”的一声,大门合上。 两个大人之间这样暗流涌动,最大的好处就是使得许平忧可自由支配的时间和空间更多了不少。至少在以前,分班这件事应当没有她抉择参与的份儿。 许平忧慢慢起身,去厨房检查过一遍,揣上钥匙,直奔成东巷口。 二月份末尾,正是一年到头最冷的时候。 凛冽的寒风中,曾佳林整个人几乎包成一颗粉白色的粽子,一边跺脚搓手,一边朗声抱怨:“真服了,怎么会有人这天气要人在户外汇合的……寿星也不行啊。” 安桓的生日一般都是过年的时候,回老家也就顺便家庭聚会一起过了。 今年是因为费行云转学归来,非得年后把所有相关人员请一块儿去吃饭,提前打电话挨个通知完,豪气还是豪气的,说是压岁钱管够,晚饭餐食和饭后娱乐活动都由他安排。 曾佳林也不过嘴上逞强,来的那是相当积极,说是安桓这小子还记得请她这个闲人,也不枉费后半学期四个人聚在一块儿吃过的饭,聊过的八卦。何况学习繁重,家里头盯得也紧,但凡有点光明正大偷闲的理由都值得珍惜。 “你买的什么?” 她呼出一口寒气,挠了挠脸颊,有些肉痛,“我听说他平时玩主机游戏,就看网上推荐随便买了个卡带,就是没想到竟然能那么贵。” 曾佳林手里比划,说着说着,目光犹疑起来,“……你怎么空手来的,这么潇洒?” 许平忧不知道怎么说。 好在这会儿有人介入,从她身后静静地冒出来,又突兀地“嘿”了一声,惊得她全无准备,缩着肩膀一哆嗦,懵懵然地回头看人。 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来人的下颌走向。但依托骨相,死亡角度也不怎么死亡。 费行云背着单肩包,一个寒假头发长到把耳朵盖住也没去剪,直接用皮筋扎起一小撮,拎着一个袋子,悠闲地朝她们俩抬手,“中午好。” 他今天终于舍得穿一件深蓝色羽绒服,不再那么薄薄一件飘摇潇洒,就是依旧不规矩,随随便便地敞开,露出里面的白色卫衣。 曾佳林哈着热气,眨巴着眼点头,目光却不声不响落到他手里的袋子上。 三个人早早齐聚,唯独寿星姗姗来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抬手直接拦了辆出租车,要带人直奔订好的KTV。 安桓坐在副驾驶上努力平复呼吸,回头盯着坐在当中的许平忧,有些遗憾,“……就是可惜你晚上出不来,不然我就直接订个晚饭加晚场,下午还能在外面逛逛,去去电玩城啊步行街什么的。” 曾佳林听不下去,护短又嫌他,“这么冷去哪个‘外面’逛?还敢质疑起我们两个美少女了,她家里管得严,你又不是不知道。” 安桓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谁不知道了?谁又质疑你了!” 两个人话痨斗嘴其他人都没参与的份,这么你来我往,车到了才算停。 等进入包间,寿星心里有挂念,不急着去霸占点歌台点歌,直接先迫不及待地拆起礼物。拆到游戏卡带时惊叫一声,拆到大袋子里的超级英雄的手办时又惊叫一声,最后又跟了一句我靠,当场崩溃:“……谁送的?” 安桓手指颤抖,指着袋子里那套封皮鲜亮的辅导书。 费行云刚刚扔了背包,慢条斯理地举手,又慢条斯理地放下,堵着耳朵扛住所有哭诉。 曾佳林在旁边目睹了全程,乐得朗声大笑,手上点了一排最爱的女子组合的歌,用话筒起哄,“真兄弟就要雪中送炭,恭喜恭喜!” 密闭的包间闹腾成一片,只有许平忧欲言又止,抿了抿唇,没出声。 -- 第67页 待费行云在稍微隔了一段距离的地方坐下,留寿星抓着话筒鬼哭狼嚎,她心里头百转千回,转过头,压低了声音,眉头拧起来,“你……” 自从十一月那一次以来,他们俩平日里的联系比以前更频繁,说的事情也更加琐碎日常,也没以前那么多顾忌。寒假以内,节假日以外的时间还会时不时发发消息。 譬如这次,她不知道安桓喜欢什么,加上家里情况特殊,预算也不高,只能提前电话私下问他安桓平时的喜好,费行云当即猜到她还是第一次给男生送礼物,她也没否认。结果对话还没完,被对方一句“交给他”直接揽了任务。她来不及拒绝,就算费行云平日里只是看起来懒散做事靠谱也觉得不太好,心里头纠结来去,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到底只能任由他去办。 结果直觉没错,场面当真要人七上八下。 眼下看情况,什么东西贵什么东西便宜许平忧还是知道的——那个手办绝不是她预计的花销范围,那摞书倒更符合一些。 她的话问出口,又被音响巨大的伴奏声掩盖。 包间是全封闭的暗色,仅有彩灯投射出斑斓的光斑。 费行云眨眨眼,背景音是安桓嚎出的‘死了都要爱’,倒是从容不迫,低声回复,“本来也预计送他那堆东西,他期末考试没发挥好,被家里拘了一个寒假……” 他知道得很多,盯着眼前的大屏幕,仿佛注意力全在面前的MV上,也不看她,只是说话间静静朝她这边侧了侧,语气很坦荡,“现在什么都齐全,不是挺好。” 许平忧不说话了。 她平日里就话少,不说话也不怎么明显。 去隔壁吃晚饭,寿星果然没看出来,反而恨铁不成钢地对着许平忧指点,“不是我说啊女神,平时在咱们食堂就算了,今天这么多好吃的怎么饭量也跟猫似的……” 结果话说到一半打住,全因为曾佳林筷子一放,瞪起了双眼。安桓被瞪得发毛,就只能在唇边做个拉链状,酸溜溜地认输,“我不说行了吧,省得生日还要被人骂。” 许平忧心里头装着事,并不恼,叉子陷进意面里,随手将右耳的碎发一塞,并没注意到有人对着她的耳廓扫过一眼。 四个人出餐厅,还是曾佳林第一个发言:“寿星,你不是刚刚说想去电玩城逛逛吗,走啊。” 安桓愣了吧唧,嘴上直率:“我刚刚就是嘴上说说……” 真是一点眼力劲儿都没长,连两个人礼物放在一个袋子里都没多想。 曾佳林瞪他,几乎恨不得上手,“要去就去,别食言行吧!赶紧走!” 一个茫茫然抓头发,一个人在风中缩成一团言语驱赶,毫无默契地走远,徒留下原地两个人往公交车站台慢慢晃悠。 许平忧绷着唇角,这会儿终于也没绷下去,叹了口气:“……明天我跟安桓解释一下吧。” 费行云也不意外,她憋了那么久的劲儿,肯定会自己想出个解决办法,“愿意理人了?” 关系上拉近就是有一点不好,这人老是习惯性重点跑偏,让人不好招架。 许平忧:“……” “也不是,”她在饭桌上已经想明白了,觉得怪他也没道理,想来想去,只能怪自己,“就是不该麻烦你。” 如果以她务实的想法,买只稍贵的剃须刀都算妥当。 她低头去踢路边滚出来的小石子,心不在焉,眼前猝不及防对上一双眼睛。费行云高高的个头,弯腰瞧她,也不嫌累,却很果断,“我认错。” 许平忧嘀咕:“你能有什么错……” 途经一家小区大门,里侧的车辆不避让行人,差点直接撞上路过的一对情侣。他们俩稍慢几步,刚好与之错过,也免了一通争执。 “错在先斩后奏,办事不够周全,惹了小许同学生气。” 他站直回去,不动声色跟她换了个位置,散漫道。 哪里是不周全,就是太周全,叫人有点…… 许平忧对别人主动让步从来没辙,揣着兜站了一会儿,又叹气:“也不怪你。”怪她分明当时有机会挽回,还是因为犹豫错失。 公车缓缓使过来,她径自选了一排两人座坐进里侧。身边的人坐下,扫过一眼她垂在肩头的头发,顺口似的问,“没戴耳钉?” “……太冷了。” 她的理由简单,看起窗外阴郁的天空,想起午饭后许凡波同他的谈话,骤然说:“你打算艺考吗?” 接着,许平忧将老师的说法重复了一次,却没继续提问,得到身边人若有所思的点头。 她之前在网络上查过,如果要考音乐相关专业需要做的准备,对他来说应该也不是太难…… 可该说的都说开了,如果紧迫逼人,也不是他们两个人往来的作风,所以她只是提供学校分班的消息,却没多讲。 许凡波来一通电话,确认她已经在归家的路途中又挂断。 外面起了冬日的冷风,费行云先她一步跳下车,脚步轻巧跃动。许平忧下巴缩进围巾,眉头微蹙,已经开始琢磨要怎么补救,怎么给寿星个说法…… “许平忧。” 快到小区门口,费行云忽然叫起她的名字。 她微微一愣,不太适应,却静静转头,看他的眼睛。寒风吹动他扎起来的小辫子,整个人坦坦荡荡,落在褪色的橙红日光中,“这事是我不对,不过……” -- 第68页 他说着,眼睛弯起来,前言不搭后语,“我的生日是六月份,六月二十九号。” 许平忧茫然地点头,静静地目送人影消失在出租车上。 进入电梯,里面一对小情侣正拌着嘴,旁若无人地争吵。女生板着脸,却苦口婆心,抢先从门口出来,“男生朋友是一回事,女生朋友是另一回事,这种事情你不会不懂吧?我不想大冷天的你出去,结果是为了参加异性朋友的聚会……” 许平忧身影僵了僵,错过楼层,又连忙从楼梯下来。 门关上的一秒,她蹲下来换鞋,却迟迟没有起身。 “男生朋友是一回事,女生朋友是另一回事……” 费行云:“第一次给男生送啊……”尾音懒懒散散,重音落在前面。 那句话当时她没多想,现在也有些不敢多想。 可当事人偏偏不给机会,说曹操曹操到,短信在手机上亮起来,一条彩信,附赠不知道哪里来的一朵花的照片:不要生气。 她想了一下,认了命似的回:……真的没有生气。 费行云:真的假的,那我不是白认错了? 他不给她回复的机会,又自觉发来:真的假的不重要,反正大丈夫能屈能伸,认就认了。总比其他结果好,不过…… 不过什么? 她站起身,好不容易稳住心神,却只看到他轻飘飘的几个字:不过人总有小气的时候,跟你保证,下不为例。 作者有话说: 公交车上某两个人的座位一直在变嘛。 第36章 四月份的时候, 天气入春,高二生活也正式进入了后半阶段。 大人们分居以后,对许平忧而言, 现在的生活模式更像小学的时候。那时候家里大人一个在外面做生意鲜少回来,一个忙于工作,对她的学习生活也抓得紧。除了多了一个会甜甜叫她姐姐的许冉冉,基本都是老样子。许冉冉身体不太好,经常感冒, 但性格却比同龄孩子要活泼许多, 不知事的年龄,算是家里最大的开心果。 抛开这些, 甚至于连烦人的对象都是一样的—— 那会儿,对方是坐她座位后面扯她头发, 现在就是大大咧咧地从自己班找上门,做事没有顾忌,好像每隔时间都有一波出其不意。 早上课间操过后还多出十分钟自由活动时间,苏以杰就不远万里,专门到他们班的队伍找人, 问她关于高三的艺考分班志愿表作何打算。 许平忧这些年什么都有长进,唯独对于别人高调做事的作风还是不怎么擅长应付。 男生带了自己的兄弟, 脑子里好像就是缺个低调做事的弦,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睛, 清咳一声, 才道,“……不出意外的话, 我准备要考编导。” 他倒是话里话外意思齐全了。 许平忧揉了揉太阳穴, 想好的应对还没出口, 又被对方的好兄弟截断,“同学,我哥们都这么诚心诚意了,好歹给个面子吧,分班又不是什么大事,你上回当面拒绝那事儿,他也不挂心……” 他们占据了操场一角,动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刚好够想注意的人注意。 “许平忧。” 有人忽然从这帮人身后慢悠悠地叫她,不紧不慢,手上托着篮球,好像纯粹路过。她抬头和人对上目光,心里松口气,朝这边随意点了下头,说了句话就主动离开。 曾佳林这会儿晚了一步,哼哧哼哧地赶过来,偷偷摸摸地翻起白眼,同她愤愤,“我一看解散后他走的方向就觉得的不对……算我以前看走眼了呗,苏以杰自己找你就算了,带人算什么,还学网上玩舆论绑架那套啊?” 她倒是不遮掩,抓重点能力依旧,该啐的啐,该夸的夸,“这种时候就得说,还好还有自己人……” 费行云自她刚刚来了,就主动朝前走了几步,距离拉开,给两个姑娘家聊天的空间。该出现的时候出现,该留空间的时候留空间,有点‘事了拂衣去’的味儿。 他们班下节课是体育课,许平忧这儿不是。 回教学楼的路就这么一条,中途遇见几个女生对着这边似有似无地投来目光,其中一个她们认识,之前还主动打过招呼。夏宁性格还如之前一样,大大方方,却也不让人难做,点到为止。 女孩子在这种事情上总是要敏感一些,曾佳林藏不住话同她讨论,但也没说什么难听的,道理也很直白——这年头总不能还要姑娘不喜欢帅哥了吧,何况还是性格不错的潮男帅哥,人家要喜欢,那说明美的事物大家都乐意欣赏,眼光好啊! “不过人初中同过班,这点儿……” 曾佳林凑在她耳边说悄悄话,老道的分析没来得及讲完,被楼上的同班同学叫住,幸灾乐祸地道上一句‘老师有请’,顿时脸皱成一团,先行离开。 许平忧被留在原地,前面的人就仿佛后背长眼,慢慢地落下几步,与她差不多并行。低调依旧低调,只微微扬了下眉,算是默契。 两个人的空间,不说话反而刻意。 她的目光往篮球上落,只得没话找话,明知故问,“体育课?” “是。” “……要打球吧?” 费行云手中的球往天上抛了抛,点头。 她没说什么。 许平忧微微抿唇,目光对着小卖部的方向,忽然轻声道:“你等我一下……” -- 第69页 距离不远,如果抓紧,剩下的时间刚好还够个来回。 费行云人果真老老实实等在原地,同他打招呼的人都过去两三拨了,也没见动弹。 有男生抢占先机,主动和他约定,“一会儿组局啊,我俩一队,一定把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他的性格不算特别热情外向,却从小学开始就人缘极好。许平忧对这一点见怪不怪,故意稍慢了两步,等人走光了,才又悠悠地晃过去。 “……给。” 她手里拿了两瓶矿泉水,也不解释,直接低头通通塞过来,声音又平又静,好似波澜不惊。 费行云还没来得及反应,人已经随着上课铃迅速跑远,消失在转角。 体育课自动活动时间,队伍四散,男生扎堆往球场去,他就慢悠悠地拎着两瓶水,慢悠悠地走,任人分了队。一场球打下来大汗淋漓,球还在手边,夏宁卡准了时间拿着运动饮料等着,他就弯弯眼睛,指指篮球架下的地面。 “还是谢了。” 他点了下头,说得很简短,对方领会意思,表情虽然有些失望,却并不多纠缠。 和他组队的男生学了常常来班上找人的安桓那套叫法,眼前一亮,不仅伸手帮忙拿,还要主动要求付费,“……麦克斯,麦哥,小麦,看在今天助攻好几个的份儿上,分我一瓶呗!” 费行云从来大方,这会儿却懒洋洋地笑,仗着身高,顺手一夺,扔下三个字,轻描淡写,却一字一顿,“自、己、买。” …… 家里的事情有人可讲,学校里的生活按这么过,许平忧最近也不算有什么烦恼。 可别人不提分班还好,一提分班,她就忍不住琢磨起费行云。她很早就通知了他关于艺考分班的事,那会儿就实际上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想旁敲侧击打听他现在关于之前的约定究竟是什么想法。可对方不主动提及,她要是问得太多,未免也不太好。伤心事不多讲,小孩子都懂这番道理。 她昨天填了分班表,自然是愿意分去专门的艺考班级,当然也没忘记主动跟李姿玉交代。 许平忧年纪长了,说法也就没那么直愣愣,更懂转折委婉,什么想要更多灵活的空间准备节目和技巧,平时也能多去去工作室……诸如此类的道理全被她摊开,说了个明明白白。 她第一次主动做决定,第一次主动提出来,不能说不紧张。 李姿玉抱着许冉冉,也不知道是赞同,还是心思在别处,静静坐着瞧她,总之最后没有不容置喙地表露出反对,叫她一颗心终于放下。 “随你。” 许平忧:说来说去……在我母亲那里,跟跳舞挂钩总没有错。 她把消息发出去,却对着面前辅导书上的信纸发起愁。 窗外月明星稀,还是春风的光景,离六月还有些时间,她却已经提早开始操心有些人要的生日礼物。许平忧尽量控制自己不去回忆当时的场景,专注在当下的正事。 手机震动,一条简短的消息及时送达,慢悠悠夸她:聪明。 此外,附赠一张带了胶片滤镜的照片——也不知道学校里他怎么摸出的手机,怎么拍的照,又是什么时候自己修的,两瓶水动都没动过摆在篮球架下,刚好被光照亮,好像有多贵重似的。 费行云:谢谢你的水。 许平忧心中有鬼,就不如以往坦荡,僵坐着稍等了几秒,才回他:不谢。 短信她从来不会留到隔天,毕竟小时候有过经验教训,家里的情况她更比谁都清楚,指不定哪天就要生出风波。 可这张照片她想多留一会儿,私心有所起,在信纸上就渐渐有了可写的。 称呼她没想出来,干脆空了一行。 “你好……写这封信的时候,我一直在想,要怎么开头,要不要干脆什么也不说,只祝你平安快乐。可毕竟这与你的生日相关,而我对送人礼物实在不擅长,绞尽脑汁也似乎想不出什么特别的,只能随东西附一封信。 我很不擅长表达情绪,并且惧怕表达自己。就像之前跟你说的一样,是一个无趣又话少的人,因此最开始见到你的时候,我的第一感受是,你与我完全不同,而且很可能合不来,最好保持距离。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那个时候我默默地气上头,怼了你,可是转头就有些后悔——怕你记仇,怕阿婆不再愿意教我东西,因此更加心惊胆战,扭扭捏捏。我很喜欢那方院子,也害怕以后不能再去,唯独没料到不嫌弃我,还试图让我试试吉他,虽然结果有些……(当然是我的问题)。一直没有机会道歉,只能在这里说一声不好意思。 后来我母亲的那些事情,我曾经想,或许我们这辈子不可能再有所交集。青春期的自尊心就是这样,叫人只知道逃避,事后回忆才会明白对方的包容。 初中的时候你转学走了,走之前告诉我,可以很多事情都可以等待。 成年人最喜欢说小孩子早熟,可是很多早熟不过是我们内心装着些与柴米油盐无关的事情,想要讨好别人,故意扮作懂事,直到那时候我才觉得,你这样的性格,才应该说得上成熟这个词。后来能够再次见面,都是老天爷给我的……” 许平忧顿了顿,还是将快要下笔的恩赐改掉,“……给我的机会,让我能够当面对你道谢。” -- 第70页 “仔细想想,认识这么多年,我从没有给过你什么像样的帮助,倒是你和阿婆一直在不断地包容我。坦白讲,初中刚刚得知我被收养的时候,我既痛苦又害怕,生了一场病进了医院,觉得这世上原来真的没有安身的地方,家也不是家,自己的身份也是假的。 初三的时候,学校举办了和山区小朋友通信的活动,我那时候收到了一个小男孩的信,他的字每一个都很大,写得很工整,他说他最大的愿望就是今年过年可以拥有一个新书包和全新的教材,我才恍然,自己的那些烦恼有多矫揉造作,我的这点难过,也不过是廉价的共情,甚至因为未成年的学生身份并不能给他实际帮助。 难怪前人说少年总是为赋新词强说愁。 要是能够尽快长大就好了。 我想,我虽然是一个不太快乐的人,但至少不是一个差劲的人,至少长大了离开家,就可以像你一样,给别人切实的开导和帮助。 也就是那个时候,我开始渐渐明白,或许生活就是由重重关卡组成的游戏,有无数条支线,一条主线,人可以暂时顺着某一条支线走下去,却最终一定会回到主线上。生活不可能永远一帆风顺,因为老天就是游戏设计师,连难度都是随机抽取,不讲道理。我提前走过了好几条支线,那么以后的日子也该没那么难吧? 不好意思,说来说去,还是偏了题(是我废话太多了)。 我没有出过国,你比我去过多得多的地方,见过更多的有意思的人,从小到大一直比我看得更远,快乐平安之类的祝福未免就有些太普通。 就祝你无论何时,无论长了多少岁,都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吧。 不要受到任何人的束缚,永远自由自在,无所顾忌。无论与你关系或亲或远,给你留下过什么回忆,都会被你潇洒地甩在身后,永远不会成为你的困扰和累赘。当然,难过的时候还是可以难过的,不要听信男孩子不能哭的话,到时候我会向你学习,装作看不见。 最最最重要的,是祝你无论面对任何关卡,都能闯关成功。 写到这里,刚好外面有一颗很亮的星星。我许了一个愿望,希望长大以后,还能再与你见面。 你的朋友 许平忧” …… 这封信不短不长,她却写得莫名出了点汗。写到最后一句耳根发烫,纠结许久要不要誊抄的时候删掉,到底还是留了下来,和她买来的干花一同封进信封中。 许平忧打算连同礼物当面一起给他,却没想到一语成谶,老天爷从来不听人愿望。 …… 六月期末考结束的时候,许凡波和李姿玉正式离婚了。 她被李姿玉带回外婆老家,呆了整整一个暑假。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最终离婚的原因很简单。 出事以后, 许凡波当着长辈和李姿玉的面做过不再跟对方见面的保证,却架不住另一方坐不住要找上门。 许平忧考完期末考的当天,她和曾佳林如常约好归家, 下车后,却忽然盯着小区大门的方向出起神。不过她在表情上没有什么异样,先跟好友说了再见,才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 …… 许平忧对那个女人的脸记忆深刻,对对方的行事作风更深刻。 女人穿着一条连衣裙, 比之前那一次见面痩了不少, 脸色不怎么好,拿着手机似乎正跟什么人通着话。 许平忧远远地看着她下出租车, 进小区门,抓着书包带, 几乎是第一时间生出一种预感。 一种事情马上就会迎来了结的预感。 果不其然,当天晚上,李姿玉就一通电话将所有能叫的长辈叫到了家里,许凡波点了一根烟,坐在沙发上默默地抽, 神色颓败。心中有鬼的人,总是没那么坦荡的。李姿玉没有道理的时候尚且能将话说得七分道理, 占据上风的此刻,几乎是快意出声了。 不过出声之前, 还记得让许平忧抱着许冉冉进她房间回避。 …… “我知道爸妈你们是好心好意, 也知道您二位这些年对我一直照顾忍让,所以之前我才愿意将事情先压下去。” “不过他当时是亲口做的保证, 要和那个女人断绝来往和关系, 过年的时候也由大家见证过了, 是谁食言显而易见。我也没那么多的诉求,只求按照原来最开始说好的,平稳结束关系,每个月给该给孩子的,更多的我也不要。” …… “冉冉我一定要带走。” …… 声音断断续续,偶尔有一两句特别大声,内容便十分清楚。 许平忧抱着妹妹,隔着墙听见了也当没听见,继续念着童话故事。 “姐姐,他们在说什么呀?” 许冉冉眨巴着一双眼睛,虽然年纪小,却也感觉得到家里气氛不对,听得懂自己的名字,因此有些害怕地抓紧她的袖口,往她怀中缩了缩。 她略作沉吟,揉了揉许冉冉的头发,声音放得更柔,“没什么,只是一些小事,很快就会结束的。” “别怕。” 她抱住许冉冉的背,感觉得出小姑娘的依赖和不安,想起一些过往,半晌无话。 …… 期末是在六月,事情结局也是在六月。 最后的机会没有把握住,局外人想做努力显然也是徒劳。 -- 第71页 许平忧隔天就被带着坐上回老家的火车,心情却是异常平静。 外婆家在距市内不远的县城上,老人家一把岁数了,却坚持要来接她们两个。见面的第一句话先是安慰了许平忧,给她一个拥抱,问起最近有没有吃饭,再是直入主题,问起许冉冉的归属问题。 “他们家当然没答应,”李姿玉满不在乎,“我想着爸妈……他那边的老人也不容易,所以先把她放那儿几天。” “但他们不答应,我也不会松口,总归我也有自己的经济来源,真上法庭了还有的说,”她不愿意多提烦心事,就有点没耐心,“妈,我回来不是找气受的,能不能先不说这些了。” 外婆怔然许久,终究是叹了口气:“当年小许那么看重你,你从单位上退下来那事儿也没说要分手,还跟你找心理医生,这么多年了……怎么就……怎么就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 “男人嘛。” 李姿玉许久无言,一开口依旧语带嘲讽,身形却有些僵硬。 她的影子投射在车窗玻璃上,细长的一条,很直,渐渐地透露出一种冷淡,声音被车内的空调声掩盖,渐弱。 “何况……人的耐心总是有限的。”不知道究竟是说给旁人,还是说给自己。 母女两个人聊来聊去,对于许平忧的归属问题像是遗漏一般略过,自然非常。 许平忧望着车窗上的影子,心情平静,又低头看起自己的鞋尖。 …… 费行云:到了? 短信来的时候,她正在外婆安排的房间里做着基础练习。 六月份一过,就是艺考准备的黄金阶段。 一切的陈设都和之前回来的时候相同——李姿玉成长时居住的房间,就连练舞用的垫子都被完好地保存下来,床头是一家三口的合影,被单是鲜嫩的粉,在成年以前,应当都是幸福平稳,无忧无虑的。 许平忧:……嗯。 费行云:什么时候回来? 她愣了愣,到底还是直白交代:听我母亲的意思,可能暑假都要呆在这儿吧。 费行云:家里的事重要。 他的妥帖倒是一如既往,不过妥帖过了,又是突兀的一条消息。 费行云:唉T.T 许平忧看着,忍住快到唇边的笑意,复制后面的表情,回他:T.T 她犹疑了一下:要不然,我把东西都寄给你? 东西指的是什么,双方都心知肚明。 对面的回复稍等了几秒。她在垫子上出了一身的汗,慢慢坐起来,盯着窗外一字型的大雁群发呆。小的时候她有心欣赏,却无闲暇,现在有了闲暇,却又没那么觉得有滋有味。可见,人就是得不到什么,才会越想着什么。 黄昏落日间,少年回复一条消息。 费行云:算了 他的道理在字里行间,性格秉性都是摆在台面上,故意耍点小脾气。 费行云:小许同学,生日礼物不亲手给叫什么礼物哦-^- 这下好了,哦都用上了。 许平忧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不知所措也有不知所措的办法,不用多考虑,她干脆继续复制表情,有样学样地回复。 许平忧:……好吧-^- 自然而然,费行云的字又开始轻飘飘起来,昨日重现似的:剽窃真的不好 …… 许平忧想得很清楚。 父母真要离婚,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就她个人的成长经历而言,这个家庭的氛围从来就没有多么的平稳正常过,走到这一天,或许对李姿玉也是一种解脱。唯独可惜分开的理由涉及到了感情的背叛,总是要叫人难过生气的。 李姿玉性格强势,在这方面终究没有例外。回老家的这段时间看起来没什么特别异样的地方,出门找过往读书时朋友散心的次数却极多。 二十九号的晚上,许平忧早早跟外婆打了招呼上了床,心里七上八下,还是准时准点,卡在凌晨,发去一条生日祝福。 她本来以为费行云可能来不及回复,毕竟他校内校外从不缺朋友,跟她像是两个极端。 费行云:谢——谢—— 他发来两个破折号,人为营造出一种站在山谷的感觉,又散漫又大声。 许平忧躲在被子里,在屏幕的反光间抿起唇角,想了想:你没跟朋友们在一起吗? 费行云的回复依旧很快:白天在,我母亲来了,晚上和家里人在一起 许平忧手中一顿,讪讪地:哦哦,那我不打扰了 费行云:…… 费行云:给你一个机会撤回。 许平忧被窝里翻了个身,有些不明所以:? 费行云冷冷凉凉:把打扰两个字换掉…… 可换成什么? 正值盛夏,当事人站在空调前,一边直吹冷风,一边啃一根冰棍,难得有一点犹疑和不确定。 费行云站了一会儿,最终,稍显突兀地后悔起小时候缺失了一段时间的汉语环境,竟然半天没找出个称心意的说法。这么费心思考的工夫,他连阿婆的招呼也没听见。费女士风尘仆仆地赶飞机过来,正是疲惫的时候,自然没那么温柔。 “想感冒发炎就另找地方,别在你奶奶面前作妖。” 费女士身高不够像小时候一样拽他的领子,语言上还是一样犀利,教师的职业病使她从不弯弯绕绕,“沙发上坐着能怎么了?” -- 第72页 费行云没办法,嘴上说好,动作慢悠悠。 等坐稳当了,又慢条斯理,重归正题,发去一条:什么时候回来? ——你小子这个眼巴巴的样儿,和望夫石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白天朋友聚会的时候王延直接给出一条辣评,恨铁不成钢:“幸好那小姑娘看起来乖乖巧巧的,真要遇到稍微会拉扯两下,吊着人的……” 费行云都不跟他废话,眼皮子不抬,冷酷地说:“知道你被甩过很多次了。” 王延当即不干了:“……你大爷!” 好在他骂完了,倒还想起如今有求于人,咳嗽一声,立刻充起成熟稳重:“……算了算了,不跟高中生一般见识,谁叫我大你几岁呢。” 话音没落,就被身边其他朋友拆穿,笑道:“少来了吧,那不是你有求于人,日夜盼着人麦克斯赶紧毕业,加入你筹备的那什么什么乐队么?” …… 费行云压根没考虑那么多。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人和人之间交际来往,哪里来的那么多弯弯绕绕。他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想法,不是不会婉转曲折,纯粹是嫌弃浪费时间。 一辈子时间就这么长,还要跟人玩手段心思,未免也太庸人自扰。 他发这条消息,也全是因为想到什么就是什么。值得的人就要用值得的方式对待。 …… 费行云:什么时候回来? 这问题不是问答过了么。 许平忧有些不解,但还是又耐心地答一次,顺便附赠最新的消息:不过我开学以后,要直接去市内的艺考集中营封闭训练,可能不带手机,也暂时不来学校了。 李姿玉开始打算的是手把手亲自带她,可眼下看家里的情况,这打算肯定是不成的——许冉冉那边事情还多着,归属问题也好,上幼儿园的问题也好…… 费行云:…… 费行云:也是,有学可上最重要。 他的回复不仅不为难人,而且还很实在。 许平忧瞧着回复,却仿佛能脑补出少年人无精打采的模样,心里头笑,面上也是笑,给去一条回复。 “总能见到的。” …… 高三开始,九月到十一月,一直是舞蹈生准备艺考的黄金时间。 李姿玉托专业关系联系到了省内最好的封闭训练机构,又是亲自拖着箱子送她去的市外基地。事关未来前程,来的同学们都不太轻松,只有吃饭聊天的时候才会聊到一些时下流行的话题。 有女生性格比较外向,对许平忧很大方地表露出羡慕:“你体质真好,我现在都不敢吃什么东西,就怕长胖,喝凉水都心惊胆战……” 她也不藏私,提了一些李姿玉从小对她的饮食要求,反而把对方听得目瞪口呆,有些后怕。 “你妈妈,啊不是不是,阿姨也太……太……” 女生拧了秀眉,半天憋出一句,“太牛了吧。” 许平忧知道她不是故意,只是笑笑,另起一个话题。 集中训练营,聚集了来自省内各个地方的艺考生。她在其中并不觉得自己有多特别,可自小练起的童子功还是使得老师对她格外关注和看重。 “只要正常发挥,几个目标院校基本都是十拿九稳。”这种机构的老师,一般都不会对学生有这样的说法,毕竟肯定是肯定,可是一方面也是一种压力。但放在她这种情况特殊,从小就决定走专业路的学生身上,也没那么的需要顾忌。 老师找到她的时候,许平忧也只是笑了一下,再道谢。 一同努力奋斗总是最能快速拉近学生之间的距离。相处的时间越久,和她聊过天的女生渐渐地也不隐瞒自己的爱好,什么喜欢的明星啦,跳舞是为了争取上更好的学校啦…… “我偶像就是舞蹈专业出身的,”姑娘家谈起喜欢的明星,几乎是两眼放光,“我走这条路,其实也有一点受到他影响,不过肯定没他厉害。刚开始的时候,我爸妈可反对了……” 许平忧认真道:“你很厉害。” 对于一个人的人生来说,光是能自己果断地做出选择,就已经足够厉害了。 几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长到许凡波那边消息联络渐渐地少了,李姿玉生活也渐渐步入了正轨。房子归李姿玉,过错方也没有提出其他要求,唯独许冉冉的归属问题还不尴不尬地悬着。她在参加省内联考的路上,清楚地听到李姿玉很直白地跟对方争执。 “……许凡波,你也别怪我说话直接。你当时不是一直想要儿子么?怎么,这会儿终于想起来有个女儿,还要想拽着不放了,那女人不是我,你们再要一个也轻松的很,我相信老人肯定也是支持的。” 李姿玉冷笑,性格如此,说出来的话一如既往的不好听,但内容信息量之大,惹得出租车司机开着车还要时不时八卦地回头。 “……是我说的难听吗?怎么,能做得出不能听人说?” “再说得直白一点,冉冉是我的孩子,我可以允许你以后来看她,但是想把她带走,让那个女人照顾,想都别想!” 李姿玉挂了电话,慢慢地平复呼吸。 …… 也许是这么多年的心血就在眼前,也许是终究还是有一份对女儿的责任感,但无论因为什么,李姿玉是久违地温和了语气和神色,要她放松心情,别带太大的压力。 -- 第73页 “你们老师说你肯定行,我也一直相信你。” “不要紧张……天时地利人和,你努力了这么多年,结果肯定是好的。” 李姿玉不太熟练地拍拍她的背,表情稍微不怎么自然。 许平忧望着她的眼睛,听这番话,莫名有些出神。直到她站在考场的大门前,终于克制不住似的,忽然转身,朝李姿玉的方向用力挥了挥手。 …… 是啊,如果天时地利人和,结果肯定是好的。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舞蹈生的高三远不是旁人想象的那样容易。 省内联考过后, 还有校考在等着。事关对应院校的录取名额,竞争范围也从省内扩大到了全国,根本没个轻松缓和的时候。 这么一环接着一环, 许平忧整个人几乎忙得脚不沾地。李姿玉也难得放下了手里的事情,亲力亲为,陪她全国各地跑了一遭。每个学校校考的时间不同,在行程规划和安排上也需要做一定的取舍,李姿玉自己亲身经历过, 又带过不少学生, 在这方面很出了一些力。 除了基本的生活和学习,许平忧几乎把所有的闲暇时间都用在了复习剧目和睡觉上, 身体精神上苦夏,食欲大不如以往。 直到三月份可以正式返校, 她整个人比之前又几乎痩了一圈。好在运动量始终在,面色上还过得去,折腾过一番也是健健康康。 联考的成绩下来,训练营机构的老师比她和家里人反应还要强烈。 李姿玉最先接到通知电话,看得出来情绪有所控制, 但还是没藏住笑意,“……第一是第一, 但也不是你说的那么万无一失了,毕竟这会儿校考还没谱, 文化课成绩也不好说。” 许平忧在旁边盯着数学练习册, 脑子里晕晕乎乎地想着公式,自己其实都有些恍然: 怎么还真的拿了一次省内第一? 她从小到大难得在舞蹈上面听到夸奖, 也自认为不属于天赋顶尖的那一批, 全靠努力和坚持……兴许这回, 老天爷终于也愿意给个面子,叫她占了些运气。 李姿玉挂了电话,没说几句,对她就开始再三强调校考和高考的重要性,应该是担心她半罐子水,结果没有尘埃落定,人先不知事地飘了。 许冉冉不过几岁,刚上幼儿园,对于考试没有概念,但对于第一名显然有。几个月没见面,见到她的第一面就飞扑过来,黏她黏得不行。 “姐姐好厉害……” 小姑娘戴了儿童专用的口罩,瓮声瓮气,趴在她的肩头,死活不肯下来。 许平忧拍拍她的背,不免有点担心,“冉冉又感冒了?” 不提这个还行,一提这个,李姿玉心里头那点儿烦闷愤愤又涌上心头。 “……还说呢,前几天在那边还生病进了医院,现在才算好了。” 李姿玉有所克制,也没对许家的两位老人恶言相向,只是语气语调听得出不满。 …… 不在一中的这段时间,校内没什么变化。 许平忧唯独庆幸自己当时做了转班的决定,三月份返校,竟然刚好赶上一中校内针对艺考生专门的课程培训结构实行。 被派来上任的班主任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女教师,工作态度认真,处事作风活泼,对他们第一天就把话说得很开。 “咱们班任务比较特殊,不碰难的,但该拿的分必须每一分都拿下。学习过程中有任何问题,都不要觉得害羞,也不要有那种心态——什么简单题还要问老师多掉面儿啊……该问就问,老师们又不是什么过年时候的亲戚。” 年轻老师有年轻老师的办法,好不容易全班算是到齐,第一堂课,就通过逗趣聊天跟大部分同学拉近了距离。 联考第一的事情,许平忧本来没打算提,架不住成绩在社会范围内公开,学校领导肯定也收到了消息。班主任课后将她叫去办公室,也对她赞赏有加,简单问过校考的发挥情况后,又转达了一下校方的意思。 “虽然现在说还有点早,但是六月份过后的毕业晚会,老师们希望你可以考虑一下表演个现成节目之类的,不需要特意准备……”班主任笑眯眯地压低声音,跟她打趣,“红榜都准备好了,就等你高考过后再谈。” 老师的信心自有有由来—— 许平忧的文化课成绩属于现在班上的前列,数学稍微薄弱了些,但语文和英语都是强项,其他科目也不算拖后腿,只要正常发挥,上她参加了校考的几所目标学校基本没有问题。毕竟像许平忧这样,几乎从几岁开始就规划好舞蹈生路线,家长还是专业出身的,实在是少数。 …… 离高考还剩三个月,李姿玉没有把手机即刻还给她,许平忧也能接受。 到校的第一天,上午第一节 课才过,曾佳林意料之中地闻讯赶来,来了个见面的飞扑拥抱。 “可算回来了……”她在班级门口抱着人哭天抢地,抱完了,又立刻摸起许平忧的手腕,愁眉苦脸,全是真心实意的感叹,“……我去,怎么就剩个皮包骨头了,崽,你们封闭训练不给饭吃的吗!” “没那么夸张……” 许平忧不知道她又从那儿学来新鲜的叫人办法,被抱得结结实实,整个人哭笑不得,声音不得不从嗓子眼儿里艰难地挤出来。 气息不畅间,曾佳林还有空同她分享一个断联期间的消息—— -- 第74页 费行云竟然也还没有返校。 曾佳林对此的消息明确,却又不那么详细,模模糊糊地交代,“听安桓说,好像也去校考什么了吧……我也不清楚具体的。” 许平忧听着一愣,心里却莫名地平稳下来。 刚返校的时候,她还专门在班主任谈话的时候,想办法看了班级名单,上面没有费行云的名字,不算意料之外,可稍微的失望也不算没有。这个消息倒是叫人一下安了心:他只是没有选择进专门的艺考班,但其他方面,是实实在在有过考虑的。而且,的确有了行动—— 他不选音乐相关的专业,还能选什么? 无论以后的发展,至少现在他还是终究做了选择,跟从了自己的心意。 许平忧不觉得全是因为当初的谈话,更不觉得纯粹是自己的能量,但打从心底里高兴是真,放心也是真。 她想着想着,面上就有了笑,眉眼弯弯,整个人生动起来。 曾佳林看破也不说破,只把她往楼下带着跑,说是要请人好好吃一顿,养点膘回来。 …… 费行云从来自在不受约束,消失得无声无息,回来也是无声无息。 临近四月的一天,他出现在校园内,如常在晚饭时间等在楼下,就像日子还如以前一样,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许平忧远远地看着,出神间,第一个想法竟然是:他怎么每次再见面,都能再往上冒一点? 个头原本就高,现在更高。快到夏天,头发干脆被他剃成近似平头的长度,也不难看,反倒比以前多了点儿硬朗凌厉的味儿。依旧戴着护腕,散漫悠闲地站着。气质更加沉稳,也更像是个成年人,而非还在象牙塔的学生。 许平忧如今和安桓已不在一个班,另外两个人还没到,她就慢慢悠悠地,脚步缓缓行过去,动静不大不小。 费行云穿着一身校服,目光顺着响动,极不经意地投过来。 视线对上,两个人隔了一段距离,有那么几秒都没有动静。 …… ……虽然‘恍若隔世’的说法很俗,但唯有真正地做过一回当事人,才知道这成语自有它存在的道理。只可惜还在学校,周围人来人往,全是老师和同学,理性上知道应当稍做克制,于是说出口的第一句就显得有些呆呆傻傻。 “好久不见。”许平忧说。 少年人微微扬眉,也不说她傻气,只是垂首对视,配合一句,“好久不见。” 他眼睛带着很明显的笑意,肆意又畅快。 又是一个夏天。 许平忧唇瓣发干,食指拇指将衣角搓了又搓,皮肤渐渐开始发红,站在太阳下也莫名地觉不出炎热。 等她意识到费行云稍微调整了站位,替她挡掉多余的阳光,才后知后觉地有所反应。 “你……” 她想说“你不热吗”,被身侧的人看穿。 费行云在她这里,读心术的本事只有日益见长的份儿,还如记忆里的一棵树,做的说的全凭心意,细心周到都藏在行动中,言语简短,有心人才能揣摩得到,“站你自己的。” 许平忧:“哦……” 其实,换个地方站才是最佳解法。可是他们竟然就这么站着了,谁也没有继续作声。 安桓和曾佳林到的时候,两个人就这么无话地并肩而立,像是学校里的一处不动的风景,默契又冷清。 曾佳林左看右看,没看到预想之中的久别重逢,毫不遮掩地显出几分失望。等进了食堂,她的注意力也迅速转移,算是吃饭状态最正常的一个。 安桓看见许久未见的好友,人精神了几分钟,又迅速萎靡下去,明摆着被诊断考试折磨得食不下咽,唉声叹气。 费行云一般鲜少对此发言,这会儿久违地四个人齐聚,懒懒散散地点他,“吉利点儿行吗,新鲜出炉的联考第一名在,你也打起精神。” 夏天天气炎热,学业压力又重。 许平忧低头吃饭,一根青菜嚼了半天才得以下咽,听到这话,动作忽然微顿。 ……也挺奇怪。她想,这些天来,那么多的人提过联考第一名的事情,唯独费行云提到这事儿的时候,她会莫名其妙地不太自在。好像一条路走了一半,没到最终结果的时候,就叫一些她不想让人知道的先看见了。 至少应该等结果圆满了,完美了,才值得给他看看。 费行云同样没吃多少,其他人将筷子放了,他也跟着起身。 晚自习过后,许平忧在教室里多坐了一会儿。 她跟曾佳林提前打过招呼,今天不用等她,可是没来得及…… 楼道的灯很亮。 转角尽头,有人趁着夜色,光明正大地挂上耳机,自由自在。 ……可是没来得及跟该说好的人说好。 许平忧抿了抿唇,慢慢走过去,却被对方抢占先机。 费行云望着她,好像意外得很,扬眉:“笑什么,这么高兴?” 许平忧“啊?”了一声,下意识出声:“也没有……” 对方却慢慢悠悠,出一口气,好似真真切切懊悔一般,自然地截断她的话,“失策了,就知道不该说的,免得……” 免得有些人性格内敛,被点出来就要收敛得适度乖巧。 可乖巧又不是他此刻想看的。 费行云语调稍顿,眼睛弯起来,躬身歪头瞧她一眼,又直起身,笑意被灯照得透亮,声音又清晰又亮,磨过人的耳膜,坦荡过分。 -- 第75页 “懒得管了,不反驳的话,就当你是因为见了我高兴。” 作者有话说: 应该离下一卷不远了。 第39章 难怪老话常说, 最无惧是少年人。 许平忧没作声。 她身板打得笔直,抓着书包带,发着热的耳根藏在头发下, 和对面的人仰头对视过了,才略略垂首,含糊不清地咳嗽一声。 费行云知道她的性格,也只是微微挑眉,没有继续为难下去。热风过境, 两个人肩并肩朝着校门走, 他就趁着没人说话的空当,大大方方地手心一摊, 自鼻腔“嗯?”了一声,作暗示状。 一轮月亮半挂上公交站台的枝头。 高中生活学业繁忙, 大多数人都是来去匆匆。这个时间点,学生走了一大半,他们俩成了仅有的散步闲人。 许平忧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可知道是一回事,如何作答是一回事。她看着他悬空的掌心,犹豫了一下, 才不好意思的开口,“礼物暂时放在老家了……” 当时去封闭集训的时候, 李姿玉不仅全程参与,亲自陪她一起收拾行李, 而且还要路上随行, 她也就没敢将信件和东西带在身上,而且联考过后还要四处奔波忙校考的事, 思来想去, 索性一开始就将东西放在了外婆家里——李姿玉不常回去, 外婆平时一个人单独住,也没有乱翻东西的习惯,李姿玉以前的房间大多数时候是关着的,刚好是放东西的好地方。 这些考虑她没说,但有人知道她的家庭情况,终归能揣测出一星半点儿。 还算坦白。 费行云瞧见她的眼睛,悠悠地把手收回去,又悠悠地说:“……行吧。”说完了还不够,还要怅惘做作地‘唉’一声,声音挺大,专门要让身边的人听见。 结果是身边的人不仅听见了,还当真了,没说话,却在心里开始了自我检讨—— 他失望多正常啊,毕竟满打满算,一年都快过去了。 许平忧心里头越琢磨,就越觉得愧疚。待上了公交车,终究没忍住,轻轻拉了拉身侧人的肩袖,一下、两下……她是没想好台词,手上的行动先跟着思绪走了,反倒叫这头费行云挽着手,本来懒懒散散地坐着,不到几秒就破了功,只能斜眼看他衣袖上的手指,缓缓叹气,“可怎么办……” 人太好欺负了,可怎么办? 他也是个魔怔的,明知道人好欺负,还非得演给她看。 许平忧气质很安静。面容安静,性格安静,而且因为经历,总是带着一股子若有若无的愁绪。学校里有男生在贴吧里给她起了个‘许妹妹’的绰号,取的是红楼梦中的黛玉。安桓之前拿着这事儿在他耳边大大咧咧地说,他看起来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实际上心里头怎么想,全是个人的不可言说。 总不能隔着网线,还要把人揪出来,让人不许叫什么妹妹妹妹…… 许平忧全然不知道他的思绪,还在自己的思路里,眼神微讶,“你没生气?” 费行云对她的实诚样子最没办法,只能认栽,抬了抬下巴,“我生什么气。” 夏夜还是粘腻的高温。费行云抬手,自少女的耳侧穿过,替她拉开一道车窗缝隙—— 他哪里可能生她的气。要是生气,这又是找什么罪受要送人回家? 许平忧略作沉默,“那你……”她深吸一口气,才静静地继续,“那你怎么不说,你去考的什么专业。”声音越说越平,融进蹿进来的风声中。 费行云收手的动作一停,和人对视,这才恍然,“原来你指的这个。” 他们俩聊天就没对上脑电波,难怪各说各话,这会儿大眼瞪小眼,聪明的不聪明了,敏锐的不敏锐了,都有些呆呆傻傻。 …… 人就是在和有心惦记的对象呆在一块儿时,才会显出和平日里不同的呆傻。 可对有心惦记的对象,也没什么好藏私的。 当天晚上,许平忧不仅得知了对方报考的专业是流行音乐制作,也做出了考试过后第一时间送他东西的保证。费行云善心大发,还不要求她连送两年的份儿,理由简单,说是日子还长,为难她也没意思。 许平忧心里头空了一秒,目送着人离开,到家一整夜翻来覆去,好像睡在一片云里,轻飘飘又软绵绵。 …… 六月初的盛夏,天公作美,艳阳高照。 一年一度的全国大事,整座城市都弥漫着大考所带来的紧张气氛。 一中在高考的事情上从来不吝啬于花钱,专门租了车队,护送各个学生去市内对应的考场。 高考连着两天,也是连续两天的战斗。最后一堂课考完,收卷铃响起的第一秒,所有考场都即刻陷入了一种沸腾。 许平忧在尖叫打闹的人群中恍惚地起身,恍惚地在门口和李姿玉汇合。整个人精疲力尽,几乎什么也不想做,只想回家好好睡一觉。 之前校考的几所学校不仅都过了,而且成绩几乎都在前列,现在只等着文化课的成绩出来做最后的确认,就能短暂迎来一个休息阶段。 她闷头睡过去,醒来的时候,又是中午。 许久没有到过手的手机被李姿玉摆放在床头,醒来过后,一会儿是曾佳林的电话,一会儿是班主任的消息,还有,还有…… 费行云:好好休息。 -- 第76页 他的几个字落在大量的庆祝短信中,显得似乎没那么正式,却说在她的心上。 许平忧抿着唇,隔着一道门,先回曾佳林,再回班主任,最后才在睡眼惺忪间,郑重其事地按了按:你也是。 十几年的时间,一朝了结,压得人蜕了一层皮。 蜕掉这层皮的不止一个人。 李姿玉这些天一直两头跑,事情缠身,终于多出许多空闲去许家掰扯许冉冉的事情,将家里的钥匙留她一把,出门前习惯性要叮嘱也没找到话,僵直一会儿,还是沉默着走人。 许平忧拿着钥匙,即刻坐车独自返回了外婆家,把信封和礼物都拿在手中,心才算安定。 “您别送了,”她在火车站前,俯身抱住外婆,“等之后我还要回来的,您好好照顾自己。” 考完试的第三天,毕业晚会匆忙地开始了排练。老师们四处抓人,提前从高一、高二年级找了人,又把社团找了个遍,终于如往年一样,凑出一台还算像样的晚会。 因为班主任那边提前说好不需要特意准备新的节目,许平忧也没多想,打算直接上艺考时的剧目,反倒省事儿。 …… “其实每年的晚会主角也不是台上的人,是台下。” 筹备节目的教务处老师要他们放松,随性一些,“主要是大家在下面嗨,我们上面的人就给个氛围就行。一生就这么一次高考,也就一次高中毕业晚会,总要有点仪式感。” 许平忧只领会到前面半句,尚不知道后半的‘仪式感’说法即将在若干年后风靡互联网,闷声不响地立在队伍中。 老师把她的节目安排在最后三个之一,她开始还觉得不妥当,硬是查验节目的年级主任亲自发话,调笑道,“有你这个联考第一的同学在后面坐镇,一会我献丑完了,才能有人捞得回场子。” 明显已是很给许平忧面子——老师献唱属于每年的传统节目,学生们最爱在这个时候起哄,其后是什么倒不是很重要了。 许平忧开始还没觉出有什么紧张不紧张的,直到外面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穿过帘幕,心跳才终于慢慢开始加速。 给她化妆的学妹在旁边反反复复地看她的脸,坐立不安地,还要给她补一次眼线,压低声线搭话,“……我是第一次化舞台妆,要是哪里做得不好,学姐你就直说。” 许平忧笑起来,下意识宽慰她,“已经很好看了。” 学妹平时追星,在这上面精益求精,自我要求甚高,恼道,“你这是脸撑起的妆,我想要的是锦上添花……” 一般自我要求甚高的人,事实上做出的效果都远超她自己的说法。 老师不全的五音在外反复,帘幕一角,能看见台下不断起哄的学生们,尖叫声和掌声变作声浪,似乎要将空气中的热度全部烧尽,整场的气氛也被带到最高潮。 主持人上场前,还给一同等在旁边的许平忧加了个油,又祝她毕业快乐。 许平忧点点头,却渐渐听不见耳边的吵嚷声,只剩下急剧加速的心跳。 上一次在同学老师面前表演,还要追溯到初中…… 她静静地想,静静地在报幕声后走出去。 说是‘晚会’,其实时间是下午。可学校的礼堂封闭,灯打得透亮,胜似夜晚。 许平忧在黑暗中站定,一盏追光自头顶打下,她抿了抿唇,几乎是出于本能,先于音乐之前,摆出预备的姿势。 纤瘦的身形,薄透的人影,仿若青青翠竹。 …… 她其实什么也没想,这么多年,老师和李姿玉教导的技巧要领和表达方式全部融进骨子里,都是本能。 和刚才热闹的氛围不同,曲子哀婉,她也就变成哀婉的一部分。身上的衣服是习惯的,曲调是反复听了千百次的,唯独地点不是。不仅不是,还有那么多的人——那么多她可能熟悉的、不熟悉的人,都在注视着她。 背景声渐强,人影也越来越从容。 舞蹈对她来说,或许曾经只是习惯,也曾经成为过折磨,但伴随久了,全都成为了她不曾松懈过的证明。 卡点,爆发力,表达艺术…… 台下鸦雀无声,或许是觉得无聊,也或许是在欣赏,许平忧都已不太在乎。 她的十几年,她的舞台,她的…… 笛声渐起,在上空盘旋。许平忧踩着每个点,越来越轻,几乎要变成一只蝴蝶,下一秒就要翩然而去。 她的故事。 …… 费行云坐在最末,整个人极静。 安桓在身侧却没多想。他眼睛发亮,很给面子地鼓掌,又把手放在唇边给出相应的尖叫,“……我去,还真行啊,第一就是第一……我这种外行大老粗也能品出来点儿味儿。” 品出来味儿吗? 费行云想起很多事情:她的别扭和不坦率,她的敏感和成长,以及…… 以及她的眼泪。 是该品出来味儿,所有人都该品出来。这是她的故事。 周围是巨大的欢呼声和掌声。费行云落在其中,像是抓到一丝灵感,静默地坐着,胸口无声地发热。 声浪之间,他跟安桓打了招呼,安静地起身,穿过礼堂的侧门,人往另一边的走廊后台去,才到一半,被一道女声叫住。 “费行云。” 他转身,对上一道人影。 -- 第77页 是和他同班的夏宁。 女生望着他,好似有千般万般的话要说,只是没有出口,忽然松了口气,全都变成其他。 “……算了。” 夏宁呼出一口气,忽然笑起来,“本来打算说什么,好像也没必要了。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自己不过是单相思。” 少女的声音渐弱,像在自言自语,“她那么漂亮,而我除了跟你初中早认识一会儿,也不剩什么。” …… 许平忧从后台出来,被负责化妆的学妹好一阵夸赞。 小姑娘眼睛放光,给她看自己的相机,“真的巨美,我拍了视频,也拍了好多照片……学姐,你要不要加我个好友,我发给你?我用我给我爱豆……就是偶像拍照的技术担保,肯定好看!” 她喘着气,整个人还有些懵懵地,只能坐在靠近大门的椅子上,笑着疲惫地点头。 “啊,有几张我想好好修一下,当成作品发到网络上,不知道……”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许平忧出了一身的汗,依旧点头。 身边的人来了又去,有老师,同学……几乎每个人都对她赞不绝口。许平忧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不太适应,但也都一一给出回应,脸上的笑也是发自真心。 没有什么比获得认可更值得开心的。 这是她头一回在舞台上获得这么高的关注度,也是头一回直面旁人对自己的赞赏。舞台表演和考试不同,更加的舒展,自在…… 是自在。她第一次觉得自在。光这个,就值得欣喜。 她反复地站起又坐下,直到终于没人过来,才把头埋在膝盖上,安静地平复呼吸。 不知道过了多久,抬头时,才发现椅子旁边多了个人。 余光中是一只大手——骨节青筋,松松垮垮。最后一天,费行云依旧不规矩地穿着校服,而且光明正大地挂着耳机,再也不必考虑什么校规校纪。 许平忧吓了一跳,沙哑着嗓音:“你什么时候……” “刚刚。” 费行云个子很高,坐在地上,也与她视线不差多少。 后台这会几乎没人关注这个角落。 该走的走,该散的散,要么就是凑成堆,正在为高中生活留下最后值得纪念的照片。 费行云托着下巴望着她,目光极亮,拖长了嗓音,“好看。” “……啊?” “节目好看,人也好看。”他微微仰头,抬手朝着她的耳廓,似触非触,快到的时候又收回,声音压下去。 表演过后,少女的头发被拢到一侧,露出靠近他一侧的肩线脖颈,耳垂黑色的、天鹅状的一点。 “耳钉也好看,”他收回手,眉眼弯弯地仰头看她,真正像一只真诚的、听话的巨型犬类,收敛起平日里的攻击性和生人勿近,只表露出属于她一个人的乖巧,眨了眨眼,“……很衬你。” 关键乖巧还觉得不够,歪了歪头,笑着拖长语音,“好—看—死—了——” 作者有话说: 快了。 第40章 费行云头发长长了。 长度就跟他刚转回一中那会儿被老师押去理发店的时候那差不多, 不长不短,刚好露出整张脸的轮廓,一双眼睛笑意盈盈地望住她。天生的多情眸子, 终于不再收敛。 许平忧听到自己陡然加快的心跳。 她顺着他的话捏过自己的耳垂,耳钉的凉意渗进皮肤。脸上运动后的红润压过因对方话语而生的燥热,却不像以往一样无所适从,下意识低垂目光,又立刻迅速抬起, 直直地看向他的眼睛, “……谢谢。” 她的确有太多应该谢谢他的地方,说再多次都是应该。 “是你送的耳钉好看。” 许平忧肆意跳过一场, 嗓子干痛,声若蚊蝇, 却头一回想什么说什么。 视线的中央靠上,是少年人头顶不羁翘起的一两根碎发,让人下意识想象它毛躁的触感,渐渐就有点心不在焉…… 摸肯定是不能摸。 许平忧在心里告诫自己,努力将注意力转移到他今日的着装打扮上—— 一件黑T抹了几抹五彩笔迹, 构成爆炸似的烟花。耳钉也是显眼刺目的银白色,高考过后, 也没人再有理由在校门口拦他,由得人随意发挥。 费行云眨了眨眼, ‘嗯?’了一声, 微讶,“今天这么大方……” 不仅大方, 许平忧还压着起伏的气息, 将自己右手边的空凳子一把拖过来, 默默指了指。 费行云顺势起身,顺势坐下,故意继续感叹,“……又这么贴心。” 他陪她并肩坐在角落里,享受下午落进室内的阳光,对周遭的热闹响动没什么兴趣。 舞台过后,正是心神开朗的时候。这么多年,许平忧从没觉得有这么轻松过,呼吸越发平稳,余光注意到身侧人的动作。 他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一张门票,手指捏着,大大方方递到她的眼皮子底下,“拿着。” 许平忧不明所以,对方就还是如往常一样,轻松读懂她的心思,补充道,“一会儿要赶飞机,怕来不及……先把东西给你。” 她伸手去接,费行云就故意将票死死地多捏两秒,借着力盯着人,要挟似的叮嘱她,声音沉沉,刮着耳膜,“是我生日那天,记得一定要来。” 许平忧的重点没在这里。她收了票,只顺眼看见上面最显眼的‘乐队首演’四个字,注意力全在他前面一句,抬眼间有点茫然,“你去哪儿?” -- 第78页 费行云没有犹豫,答她,“伦敦。” 他顿了顿,很轻巧随意,“……去他朋友那里拿几样东西,呆几天,做个了结。” 和英国相关的人物,在费行云的生活中也就那么一个。许平忧没问‘他’是谁,嗯了一声。 阳光洒在两个人身上,像橙色的纱,将有心人包在一块儿。 半晌,她从椅背上抓过挂着的背包,从里面摸出一方精心包装过的盒子。 费行云转头看她,目光极亮,她也不像以往避开,只是强作镇定,低声说着,“……说好的礼物。” 费行云的笑几乎要溢出来,手掌摊开,细细询问她的意见,“现在拆还是回去再拆?” …… 怎么连这个也要问? “……都行。” 许平忧原本平静的心渐起一点波澜,微恼过后又是忐忑,抿唇,“我只是网上查了一下,说你可能能用到所以……” 随手就能拆开的一方盒子,费行云却小心翼翼地收敛了力度打开,一连仔细地观察了好几个面,才将包装纸完整剥下。礼物逐渐现出真身,朴实无华,十分实用,完全是许平忧的风格—— 是一只录音笔。 许平忧不提自己攒了很久的钱,也不提为礼物绞尽脑汁,只是十指交叉,没什么自信,补充道:“说是习惯随身带吉他的人很适合用。” 适合用来随手记一些灵感曲调,能起一些小作用。她的道理在这儿。 只怕他早就有了,也怕自己送的不够好…… “不带的人也很适合用。” 偏偏费行云从来歪理很多,话还要顺着自己的想法。少年的眼睛弯起来,连包装纸都仔细折好,东西在手上拿着,出了门也还是坦坦荡荡,根本没有收进背包的意思。 等曾经的晚饭四人组习惯性地在教学楼下聚齐,其他人果然忍不住好奇问起,他就下巴微抬,直率地介绍起礼物的来龙去脉,送礼物的人试图阻拦也无用。 有人咂摸着,终于咂摸出了不寻常,“不对啊。” “搞了半天,你俩原来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安桓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像电视剧中总是最后顿悟的朋友,食指指了指扬眉的男生,又指了指静默的女生,瞪大双眼,大彻大悟。 曾佳林白眼都懒得多翻,哀叹过后,只有几个字送他:“为难你了,呆瓜。” …… “手机联系。” 校门口,费行云坐上去机场的出租车,朝许平忧指了指手机。 周围全是吵嚷的人声,毕业的最后一天,人人都有说不尽的话。许平忧没听清,眉头微蹙,他就趁着车还没发动,索性将窗户全部摇下来,挂在窗边,一只手朝着她的方向懒洋洋地挥,道,“手机联系——!” 气质依旧有余又散漫,偏偏音量是大的,引来周围好几个过路人的目光。 她的耳根通红,却也没躲闪,安静、用力地点了两下头。 …… 晚上到家,李姿玉还没有回来。 许平忧放下书包,从里面摸出装信的信封,出神半晌,又有点犹疑地放进包里。 二十二号,高考成绩和往年一样如常公示。她坐在电脑前,瞧着分数,颇有一种尘埃落定,松一口气的感觉——文化课分数顺利上线,现在只是去哪所学校的问题。 李姿玉在旁边陪着过目,沉默端坐,没说什么,却提出要不要出去吃一顿。 显然,这已是她能想到的最直白的夸奖方式。 自从和许凡波离婚以后,李姿玉在处事方式上到底还是有了些许的变化。从前的刻薄刚硬掺进柔和,因为世事磋磨,操心更多,也多了几缕皱纹。许平忧抬头看着她,几乎将对方看得有些不自在了,才弯着眼睛,点了点头。 有的时候,时过境迁,都不必再提不愉快的事情。 何况现在看起来,家人之间相互扶持,一切都在变好的路上。 …… 二十九号的傍晚,她和李姿玉提前打好招呼——和朋友一起出门看演出,曾佳林几乎没用她说,就主动将这个锅揽下。 “事后你俩请我吃饭就行。” 她在高考发挥超常,考上了南方的一所大学,最终选定了兽医专业。曾佳林自己都感叹,说是从小就娇生惯养又胆小,怕见血笃定绝不学医,没想到会阴差阳错走上这条路。 小白如今已成了老白,年岁长了,从去年开始,就再也不像从前一样活蹦乱跳,总要时不时跑一趟宠物医院,叫她懵懵懂懂,忽然悟出一些生命的感慨,渐渐摸索出自己的职业方向。 “何况这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救死扶伤,算部分程度上继承了我爸的职业吧。” 小姑娘说着说着,便有些伤感,“……就是可惜了你要去北方,安桓也志在别处……费行云呢,他去哪儿?你俩不会打算异地四年吧。” 曾佳林以为他们俩已是琴瑟和鸣,总是想的比旁人多。 等对方挂了电话,许平忧出了门,才发现这个傍晚的不寻常—— 刚好碰上难得的盛夏阵雨,蝉鸣声也不如以往的响亮。 她在雨幕中按照门票上的地址打车,携一身水雾上了后座,脑子里却是刚刚的回放。 ……“他去哪儿?” 许平忧的手指摸过包的一侧。信在那里,想说的也都在那里。 -- 第79页 无论他去哪儿,总归她都是支持的。 车在一家KTV门口停下来。许平忧眨了眨眼,才发现这地方她好像有些眼熟——曾经的一个夜晚,有人带她到这里来拿过钥匙,又骑着车逃亡离开。 现在想起来,都像许多年前的事情了。 许平忧撑着伞站定,仰头静静地看着。 “……” 还在愣神间,后面突然传来一道男声,冷不丁地‘嘿’了一声。 他跳下台阶,毫不在乎这场雨似的奔过来。 费行云随意甩了下头发上的水珠,学着她的样子抬头,也学着她若有所思的样子,“在看什么?招牌?” 许平忧侧头,刚好看见他的一头显眼的银灰色头发。这人总是行动很快,过了不需要遵守校规校纪的时候了,就全按自己的心思随意来。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朋克外套,松松地散开,白T上写着‘FREEDOM’,脖颈间坠着一线细细的黑色,很自然地来接她的伞,交接之间肌肤触碰,不免微微惊讶,“手这么冷?” 他把掌心在她面前摊开,选择也在她面前摊开,雨里也是火热的,有点像…… 许平忧抿了抿唇。 有点像小时候手背受伤那次,不过这次,有人是坦然地自投罗网—— “……还好。” 她站了一会儿,到底毫不犹豫地将手指放进他的掌心,故作镇定,却望见他的笑。 “……你喝酒了?” 许平忧闻出一点掺杂甜意的酒精味道,主动转移话题。 费行云意图得逞,手牢牢地扣住,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梭她的手背:“你猜?” 毕了业了,有人就没那么克制。 “……” 许平忧后背发麻,强作无事,“事实胜于……” 她话没说完,费行云已经破了功。 太好欺负了。 费行云抬手,在她面前比出一段距离,脑子里认了命,借势躬身,靠住她的肩头蹭了蹭,丝毫不在意动作难受与否,笑声沉沉地震动,“好吧我承认,就一点点。” 卖起乖来难缠得很,“……小许同学,不要生气嘛。” 作者有话说: 下章成人礼卷结束。 第41章 费行云到底没舍得让半湿的头发沾她太久。 他卖够乖了, 就坦坦荡荡继续握住她的手,霸道地把人扣住。他没把许平忧往楼上的KTV带,而是在街口拐了个弯, 将她带到一处大门。 大门坐落在小巷中,许平忧瞧着他,又抬头看了看四周的环境。 盛夏雨夜,门没有开,原木色的主调, 连上面的招牌都是崭新才挂上的—— Revolution, 用的歪歪扭扭的手写体。 “王延,就是你之前见过的那个, ”费行云推开门,俯身在她耳边解说, “他新开的音乐酒吧,明天开始营业,今天就顺便……” 门刚开了半扇,里头的人没给他多说的时间,迎头扔过来一个什么东西, 顺便砸来一句,“正说呢, 你小子再不回来我就出去抓人了,赶紧去试音!” …… 门后面的动静足以说明大门的隔音效果。 简直像是另一个世界。 雨声被尽数关在身后, 酒吧里装潢依旧是原木色为主, 木头的桌子凳子,辅以无处不在的椭圆线型设计元素。入目之处, 好几个人工作人员来来回回地搬着什么, 台上还有人在慢慢地拿着吉他试音, 旋律断断续续,迎合着各种杂音。 王延今天穿得格外夸张,铆钉锁骨链全套,头发有一撮挑染成红色,嗓门也扯开了,四处忙来忙去。 他不意外在这里见到许平忧,却也没闲工夫招呼,干脆自来熟地朝她点了下头,“哟,来啦。” 随即,瞪了费行云一眼以示威胁,就继续焦头烂额地招呼起里面的工作人员。 一支乐队,统共的基本组成就那么几个——主唱、鼓手、吉他、键盘、贝斯,再多的还能细分,全看乐队组成的偏好和定位风格。 送走了王延,费行云也不急,慢条斯理地把话说完,“……顺便搞定新乐队的首演。” 许平忧对乐队的认知差不多就停留在刚刚的组成层面,来之前心里有所准备,因此这会儿听到费行云主动提到‘首演’两个字,神色也跟着变得认真。 无论做什么事,第一次总是值得纪念的。 何况,今天还是他的生日。 “也不是特意挑的日期,就是刚好撞上了。”费行云对此很坦然。 “票没对外出售,全是请的我们几个的朋友……当然,老板朋友可能要多要一些。” 费行云说得很轻松,微微低头,靠在她的耳边,很随意自在,耐心得有些过分,“新乐队在圈子里也没什么知名度,不如第一天就请些愿意给面子的熟人……” 许平忧侧头听得专注。两个人距离极近,几乎可以看见少女脸上的细小绒毛。 费行云注意到她发红的耳根和脸颊,也注意到她并没有不自在的神色,不禁笑起来,“反正我只请了你……先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这是他的说话习惯之一,习惯将重要的和不重要的事情拼凑在一块儿,听话人稍过片刻才能琢磨过味儿,琢磨过来了,心就忍不住跟着他走,实际上全是他无心而为,只剩听的人在那里琢磨爱恨。 -- 第80页 许平忧被他安置到吧台最舒适的一角,不用转身侧头,就能最直观地看见舞台。 视线之中,费行云刚好随手撑住舞台,轻轻松松,一跃而上。 外套被他松松垮垮地穿在手臂处,露出肩部和上臂的肌肉线条。头发还有些许的湿润,他就不甚在意,随手一抓,一边调整话筒架,一边和旁边一个正在笑闹的拖把头说起话。对方明显比他大不少,身板也练得厚实,穿一件破洞T恤,他却才像是场面主导,三言两语,头也不抬,就将对方逗得哈哈大笑。 许平忧虽然知道他从小在这方面有天赋,却是第一次直面他的这一面—— 游刃有余又鲜活,远比校园里还要瞩目得多。 这才是费行云的主场。 她的心莫名提着,目不转睛地看,观众也渐渐地开始进场。 中间王延带着两三个女生进来,刚巧从不远处路过,其中就有人笑眯眯地调侃,说他给票给打折,都不如先给台上那个混血主唱的联系方式。 王延啐她:“人刚上大学,你想犯罪?就算是熟客也不行啊。” 女生喊了句OMG,“大学生?他看起来很像典型的party animal,还是会在社交软件写188、有腹肌的那种……” 一行人说说笑笑地从许平忧面前过去,成年男女,谈什么都没个顾忌,笑声阵阵。 …… 中间有工作人员过来送了一杯热水,一碟果盘,不问都知道是谁的安排。 费行云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台上撤的,又是什么时候自一侧小道绕到她身后。 这会儿,台下的灯已经暗了,只剩台上的一盏做最后的准备。场面果然如他开始所说的,来的人不多,看起来应该就二三十个,此刻要么分拨坐着,要么就是现场交际认识,气氛很轻松,应该都是和其他乐队成员相熟的朋友。 果盘里有蜜瓜又有蓝莓,费行云却捡了颗葡萄嚼,酸得忍不住嘶了一声,拧着眉毛,闭起右眼。他舌尖酸完了,又开始操心面前这个安静的,“人不多,一会儿你台下站着也行,坐在这里也行……不适应就不用跟别人打交道。” 费行云终于将果肉咽下去,又是笑意盈盈,眉眼弯弯。台上这会儿忽然响起一阵骚动,带的嘈杂声四起,他就朝她的耳畔凑了一下,把话说得清楚,“看我就够了。” …… 直到费行云再次上台,所有的光都聚集在台上,场面才彻底安静下来。 五个人各自居于对应的位置,正中央的人穿得也没有刚刚那么显眼。 少年向青年过渡的年纪,什么都是最好的。费行云身着无袖的黑色背心,恰到好处的肌肉线条尽显,宽肩细腰长腿,肩上挂一把红黑色电吉他,天生的笑眼,肆意得过分,站在哪里都是焦点。 主唱永远是代表乐队发言的人,他扯了下唇角,想也不想,压低了声音,“……欢迎大家来到我们乐队的首演现场。” “哇哦!” 台下的掌声立刻给出回应,还有人端着酒杯,很给面子地尖叫一声。 费行云的声音透过音响传出来,与平时稍微有些不同,松散地站着,显出一点痞气。 “相信大家也看出来了,我们乐队凑齐得比较匆忙,名字都还没定,就急着要先演出……” 话音未落,台下的人都笑起来。王延在乐队担任键盘手位置,稍微靠后,笑得也最放肆。 许平忧也笑,却不是因为他从容不迫的玩笑话,而是为他的表情。 很像小时候他在烟酒柜台后面弹吉他,动作慵懒,却神采飞扬,所以对环境全不在乎。她对此印象深刻。 当真不怪其他人猜不出他的年纪——这个年纪,有谁会天生就会面对观众,从容不迫? 许平忧终究还是起身,静静地走到人堆当中。 “所以今天的歌曲也比较随机了,可能我们之前练什么就是什么,大家就当吃一餐Omakase……” 费行云一边慢慢地说话,听着台下的笑声,一边朝身侧点了下头。 架子鼓响起的第一秒,灯唰地变暗,音符声起,带得氛围立刻往热烈的方向变化。 …… 《Freedom》。 第一首歌,就叫Freedom。 许平忧站在人群之中,几乎是凭借直觉,猜到这一定费行云写的曲子。 架子鼓激烈地带起所有人的热情,除她以外,几乎所有人都将这里当成了蹦迪的场所,不会唱,副歌反复个一两次也开始跟着吼。 “你听过我唱歌吗?” 她想起他曾经问她的话,眨了眨眼,莫名地生出异样的激动和情绪。这情绪要她傻傻地站着,定定地看,入神地听。 台上的人举着话筒,除了一层喊,每个音都呐喊着他的生活主义—— 绝不随大流,也不刻意特立独行。之所以这么做,就是因为他想,仅此而已。 不要在意愚人的想法,因为创造者总是特立独行。 “……” “……Thou wilt find, Eternal Traveller,marks of thy footsteps across my songs.(永恒的旅人,你会发现,我的歌里遍布着你的足印。)” 音落最末,主唱声音微哑,闭上眼睛,单手拿着话筒,重重地落下。 观众情绪上头,人数不多,却发出足以掀破房顶的尖叫。 许平忧眨了眨眼,眼眶发热。 -- 第81页 …… “……以后不打算写了,以前的也没有必要留着。” “和喜欢不喜欢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吗?她从一开始就不这么觉得。 还好,这些话说过,他也终于走过来了—— 没有人比他更适合站在舞台上。 许平忧之前确信这一点,现在更确信这一点,抬手无声地按住胸口。 …… 演出持续了一个半小时。 开始是唱乐队自己的歌,后来有观众识货,点起一些国外流行朋克乐队的歌曲,费行云也不拒绝,挑了几首自己喜欢的唱。 闹到最后,来的朋友观众竟然都不愿意散了。还是王延发话,说又不是过了今天没明天,以后还要演的,而且还要去更大的地方,更多的场子……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费行云喘着气,头发被汗彻底打湿,低声说话,无形地透出侵略性,“我们就始于这里。” “以后会再见的。” 他淡淡地笑,又唱又跳,甚至还弹了半个整场,气势惊人过后,剩下的全是惫懒的性感。话语笃定,给人一股说到做到的气势,莫名让人生出一股信任。 …… “……我改主意了,大学生又怎么了,极品天生就是极品。” 台下人堆中,许平忧听到刚开始进场的那个女生嘀咕,语调兴奋。 她安静地站着,几乎有些入神,依旧仰头看着台上的人。 等周遭的人终于愿意往外散,几个人撤回后台了,王延方一头栽倒进沙发,肉痛道:“他妈的,没听说过免费演出还要给人打折才能散场的……” 声音不大,离得近的却都听得清楚。 乐队其他成员都笑,拖把头更是放下吉他,直接去挽费行云的脖子。 “那不是你找来的小主唱太有魅力了么,”男人兴奋起来,手上就没个度,饶是他早就对费行云音乐创作上的才华服气,这会儿也忍不住激动,“效果这么好,谁想得到!” 王延哼哼两声,“那是……也不看看我等了这小子多久,又求了他多久。” 他沙发上起身,也将被勒得咳嗽的费行云解救出来,借着这个话题,数落起刚刚大放光彩的受害者,“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前些年跟我作什么呢,一会儿说不写歌,一会儿说不玩乐队,这不都乖乖地从了么……早就知道你小子这辈子离不开这个,接触过的,谁会离得开?” 费行云猛灌两口矿泉水,却不解释,缓过来后,将水瓶一放,潇潇洒洒,“有点事,先走了。” “走?” 王延没反应过来,看见他开了通往舞台的门,抄起旁边的吉他,朝台下一跃,头也不回地朝着一个地方奔去。 王延只能哎哟两声,痛心疾首,“好吧,看来更离不开他的小女朋友……” “这爱,可真叫人沉醉……”他慢慢地摇头,慢慢地唱,宛如过来人一般。 …… 许平忧坐回了吧台旁边,全然不知后台的情况。 她难得有这么不挺直身形的时候,脚尖点地,人低着头,慢慢地坐着转圈,心神还在刚刚演出的余韵中,暂时不在此处,心不在焉得很。远远地看过去,就像八音盒上的人偶娃娃。 费行云光是瞧见人偶娃娃的身形,就忍不住眉眼带笑。 他走近,又是躬身和她对视,自下而上,“累了?” 许平忧眨了眨眼,已经习惯他的神出鬼没,因此只怔了一下,慢慢道:“没有。” 就算是累,累的人也不该是她。 一个人变成两个人,吧台就不适合待着了。 他伸出手,她就毫不犹豫地将手交出去。两个人到一方卡座并肩坐下,谁都没有说话。 许平忧深吸一口气,难得率先选择打破平静,声音低低的,“……生日快乐。” “这会儿才说?”费行云故作惊讶。 他出了一身的汗,周身气息却依旧清爽,掺杂了一点红酒和柠檬气。头发全部梳上去,俊朗的眉目全部露在外面,还残留着刚刚舞台上的痞气和性感。 多神奇,银灰的发色在他这里,一点也不刺目,好像就是天生的。 许平忧不再耳根发红,只是犹豫了一下,从随身的背包里摸出两样东西。 “怎么还有礼物,我以为……” 费行云微微挑眉,手上接过去,本来还想继续说上两句,‘欺负欺负’人,可刚一接到,话又戛然而止。 一本收集册。 他胸口忽然有什么东西涌动,即使没有翻开,也猜到里面是什么。 “……谢谢你请我过来,我今天很高兴。”许平忧望着他,忽然开口,眼神很亮。 “比晚会那天还要高兴。” 她高兴的什么,根本不必说出口。 费行云低低嗯了一声,听见她的声音,食指慢慢翻开封面,看见泛黄的纸张,熟悉的字迹,乱七八糟的谱子…… 每一页都被薄膜好好地保护着,像陈列品。 “你给我的时候说让我随意处置,那我就把它们还给你。” 许平忧还在说话,久违地话多,弯起眼睛,“也不对,本来就是你的东西,是我借花献佛而已。” “……我真的特别特别高兴。” 她有一点语无伦次,学的语文修辞手法也忘了个干干净净,只顾得上跟他说些最直率的想法和感受。 -- 第82页 另一样东西是收集册下面的信。 费行云还如她之前送他礼物的时候,问她什么时候拆开。许平忧动作僵了一秒,抒发感情的词汇也卡住,顿了半晌,才终于跟猫似的,小声说了一句。 “……都行。” 唯独,少女的眼神发亮。 …… 完蛋了。 费行云想,神仙上帝也难救,他完蛋了。 …… 四周都是暗色。卡座中,铺天盖地翻涌的空气几乎把人压迫得喘不过气。 他随手拿过来一把吉他,原本也是有所准备,可跟她比起来,好像都成了陪衬。 不对,在他眼里,世界都是陪衬。 …… 吉他在一侧软座,孤零零地倒下了。 许平忧还在发懵,心尖微颤,一股炽热的、蓬勃的气息已经贴上她的耳垂,“My dear,How can I tell you……” 许平忧的下巴被托住,腰被扶稳,整个人发起抖,闭着眼,陷入一片带着柠檬味酒精的云朵。 先是耳垂,再是唇瓣。 费行云其实根本不是那么温柔的人。只是在她这里,总要多一点耐心,多一点克制,多一点自我提示。 “我原本准备了一首曲子给你,”他的声音比在台上还要哑,贴在她的唇瓣处,气息涌动,慢条斯理地说着话,一个字一个字,亲昵非常,“……《蝴蝶与荆棘》……不过我改主意了,改天再唱吧。” 许平忧感觉自己快化了,声音也是抖的,“为什……” 话没说完,面前人再次压了过来。 装傻充愣没用,害怕也没用。 费行云像食物链顶端的狩猎者,半强硬地困住人,轻咬她的唇瓣,有些不舍得也顾不上那么多。 什么温柔、慢慢来……何必呢,他就是怎么想,就怎么做了。和舞台上一样。 他强势地用舌尖叩门,好半天,终于感觉有人颤颤巍巍,坚持不住地投降。于是闷笑着,伸手给她最后一点怜悯——更加用力地扶住她的腰,要她不必自己吃力地维持这个姿势。 吐息之间,费行云的鼻音湿润,头一次在她面前显出几分獠牙凶相。 “这么乖啊。”他故意低声轻喃。 许平忧完全反应不过来了。她从来没有这方面的体验,哪里想得到第一次就是这样的、这样的…… 他闯进她的唇齿之间,搅弄了个翻天覆地,呼吸间全是热气。许平忧人坐着,却腰身发软,双腿发麻,只能依靠本能,下意识用手撑住侵略者的肩头。偏偏有人又是无袖,肌肤接触,少年人的热度根本逼迫得人无处躲藏。 “……呜。” 他热烈地吻她,开始像亲吻一朵花间蝴蝶,后来像处置一朵云,勾着她吸吮、缠咬。 这是他的告白和宣告。 费行云的方式。 亲吻最热处,他在最近的距离看住她的眼睛,落下的吻又湿又重,舔过唇齿上颚,无一处可能逃脱。人是他的,情绪是他的,颤抖却滚烫的心也是他的。 费行云的眼睛好看,天生带笑,此刻凝望着她,携风带雨,凝结出无法言说的万般情感。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们原来已经认识这么多年了。 “My butterfly……” 许平忧快要热得喘不过气,只听到他的轻声低语,与强硬的亲昵截然不同—— “……我想我会一直呆在你身边。” 和又野又强硬的动作映衬,温柔极了。 作者有话说: 本章的那句歌词出自《飞鸟集》。 学生时代和成人礼的最后一章,有人原形毕露,野得很嘛。 第42章 …… 许平忧是在头痛中醒过来的。 醒的时候天还没彻底亮起来, 视线正中的窗户半开,初春的风把窗帘吹得翻起波浪。 渐渐地,她的心神也像变成一片波浪, 摇了又晃,整个人陷在软绵绵的床垫中,迟迟没有翻身坐起。 豆豆精力十足地来敲她的门,告诉她今天天气不错,外头终于停了断断续续的春雨, 又跟她说起一大早酒店大堂有多么混乱, 光是试图溜进来的粉丝就被请出去不知道多少个—— 能把一个恋综录得这么热闹,全靠节目组神通广大, 请来一些鲜少露面的嘉宾。 豆豆分析得很清楚,将买来的早饭在茶几摆满, “主要还是Max……”她说着说着觉得不对,立刻改换了更加妥当的称呼,“费老师去年宣布转幕后以后,愿意露面就够稀奇的,还是上综艺……” 许平忧胃不太好, 早上不习惯吃得太重口味,豆豆就只着重准备了几份清淡小食。 几个盒子在桌子上冒着热气, 小姑娘一边聊些闲话,一边起身替床上的人拉开窗帘, 转身瞧见许平忧苍白的脸色, 当即很敏锐地停掉手里的工作,过来用手背试体温。 “身体不舒服?” 许平忧恍惚了一下, 慢慢地答, 话有十万分诚实。 “……没有, 就是做了个很长的梦,”她揉了揉太阳穴,尽量挂上一点笑,“有点累。” 说是这么说的。 结果,还不到午饭时间,许平忧说话就开始有些不对头,鼻音渐重,瓮声瓮气。 好在豆豆早有准备,差使东子从地下车库的保姆车后备箱翻出一个随身医药箱,感冒冲剂、消炎药应有尽有,刚好救急。 -- 第83页 “口罩也戴上。” 这次来录恋综,又正碰上许平忧的空窗期,来之前,一行三个人商量得还挺美——都不是海边长大,预计刚好能走之前在本地转转,买点特产,吃点好吃的。经纪人曹月平时把人盯得很严,也少有地放任他们自己安排。但眼下许平忧情况特殊,计划肯定是不成了。 豆豆倒没什么怨言,重点全在某人怎么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生病的事情上。 许平忧倒在餐厅的软背椅中,终于想起早上飘动的窗帘,诚恳地道,“……应该是我昨天忘记关窗户。” 东子人挺靠谱,唯独说话耿直,至今还没明白婉转的妙处,用自己的方式苦口婆心,“平忧姐身体不好,就应该在细节多多注意点儿。” 话音才落,被豆豆狠狠捶了一拳,恨恨啐他,“就你话多是吧!” 许平忧不计较他这个,“说得对,”她将口罩褪到下巴处,喝一口凉白开,感觉嗓子舒服些了,终于笑得有些真心实意,沙哑着开口,“现代人嘛,什么毛病都是自己折腾出来的。” 譬如,她的胃就没有以前那么脆弱。 酒店的餐厅位于顶楼,午餐时间人不多,来客中有部分是昨日在节目组见过的熟脸。 豆豆吃完自己手里的意面沙拉,便端起餐厅提供的柠檬水当做掩护,有些鬼鬼祟祟地张望。 东子瞧出她的意图,立刻笑了,揶揄说:“……还说我呢。” “哎呀你不懂。” 豆豆压低了声音,叉子在餐盘里慢悠悠地转,很快克制住自己,解释说,“我只是读书的时候迷恋过他们乐队一段时间,机会难得,有点好奇而已……” 东子悠哉游哉,打断她的话,“人家只是上同一个节目,也不一定会来。”内容很残酷。 他们两个人小声地闲聊互怼,许平忧也没参与。 人的嗓子一旦开始不舒服,水就不能停。她手边摆了满满一杯柠檬水,还是继续问服务生要了凉白开。 “这么早?” 吃饭的时候,昨天录节目坐在一起的同行男演员路过,在她这儿停了几秒,打了个招呼,依旧很会做人。他听说他们本来的计划,也不藏私,眼睛一下亮了,“这不是巧了么,我是在这儿长大的。” 有一个不停咳嗽的人在,他给出的推荐就几乎全是室内活动区,又说某某网上大热的海鲜市场不要去,商贩约定俗成,专门听外地口音开高价坑人,想吃便宜实惠的,不如去临海的居民区找地摊云云…… “人精。” 人走之后,豆豆的评价很褒义,借机跟东子发难,“你得学着点儿。” “你怎么不学?” “我是你前辈,怎么说话的?” 两个青年男女,斗嘴却宛如小学生吵架。 许平忧听着没忍住笑,嘴里没滋没味地嚼一块面包。 饭后三个人出了餐厅,进电梯前,豆豆接到一通未知电话。电梯间的窗户没关,她的声音顺着春日的海风飘出很远,有些疑惑,“……花?什么花?我没订花呀。” 许平忧戴上帽子口罩,巴掌大的脸藏进外套里,低头蔫哒哒地站着,怎么也提不起劲头。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视线里出现一双黑色球鞋。 其他两个人都显然心思都不在,东子就有样学样,学习前辈的处事方法,跟人恰当打一声招呼,“费老师。” 豆豆还在转身忙着跟人交涉,压低了声音,只有离得近的能听清,“送许小姐的玫瑰?行吧……那你放在前台,我来取。” “嗯。” 男人的声音跌在地板上,听不出情绪。 许平忧没有来得及抬头,人已经走远了。 她走进电梯,主动提出还想回去睡一觉。 “你们俩想出去的话就出去逛逛,”许平忧刷开房门,“留够赶班机的时间就行,不用担心我。” “那我也不出去了。” 豆豆的立场坚定,从楼下将一整束红玫瑰拿上来,表达了自己的决心,又将花中插着的卡片递到床上。字体是印刷出的手写体,看得出是专程要人打印的亲笔,也不算没用心。 “一点心意,真的抱歉。——方” 抱歉送人玫瑰? 许平忧绷着唇角,有些出神。 当年她刚刚签约到曹月手下,还处在一片白纸的阶段,学到的一件事就是务必不要在圈内过多地展露真心。几年下来,许平忧也逐渐琢磨出这句话的深意:这个圈子里什么样的人都有,并非旁人所想的那样光鲜亮丽,相处得来与否全看缘分。 ……早先听传言说方沐曾经属于典型的‘剧组夫妻’型人物,碰上女方也有意的,就会在拍戏期间假戏真做,没想到竟然是真。 难怪炒完所谓的绯闻了,昨天还要一通电话亲自打过来。道理原来在这儿。 许平忧失笑,疲惫地钻进被窝,将卡片随手一放,陷入沉沉的睡眠中。 一觉到了四点,窗外还是光线通透。这也是海边城市的好。 人还是浑身酸疼,吃过药后,头倒是没那么痛。她光着腿起身,从医药箱翻出一盒含片,薄荷味在口腔扩散,整个人在床上窝着,静静地发呆。直到全部的薄荷味散尽,许平忧才又起身,收拾起自己的行李。 她这些年的睡眠不太好,像刚刚那么轻松的更是少有。 -- 第84页 豆豆从隔壁过来,打包的事情做得熟门熟路,先将最重要的私人物品收好,再是有品牌赞助的礼服鞋子,收到首饰时纳闷,“奇了怪了……昨天的耳坠呢?” 许平忧正在收拾她随身带的几本书,愣了一下,“你看看洗手间……” “就是洗手间没有,”豆豆来来回回,声音跟着来回,疑惑地说着,“你一般习惯放的地方我都看了啊,梳妆台洗手台……” 想起来了。 许平忧思索片刻,呼出一口气,慢慢走到床头。 她睡觉习惯只占一半床铺,另一半的枕头依旧维持着没睡过人的蓬松,藏东西刚刚好。 “找到了,在这儿。” 许平忧从枕头的缝隙之间将耳坠翻出来,招呼还在洗手间翻箱倒柜的人。 她好像是睡前莫名对着看了一会儿,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 东子提着两个大行李箱去车上等人,许平忧站在门外,听见豆豆反复检查,问自己也问她,“应该没东西忘了吧……哦对了,花要吗?” 她就笑起来:“当然不要。” 卡片最好也销毁作罢。在许平忧和对方搭档拍戏的认知中,方沐是知情识趣的人,也看重事业的,没有回应也该退缩了。 许平忧照旧戴上帽子口罩进了电梯,思绪有些飘忽。 这两天好像总跟电梯过不去。 她这么想,这么到了大堂。 刚刚站稳脚跟,远远就看见好几个男生女生在跟大堂经理交涉着什么,场面嘈杂,手上还拿着牌子之类的东西,写了几句英文标语。豆豆极有先见之明,以早上的大堂混乱为由,提前让东子将车停在了侧门,倒是刚好能绕过去。 “年轻人就是容易激情上头。” 本来嘛,喜欢乐队的也该有一些个性和执拗。 豆豆一点也不意外,话说得好像自己不是年轻人的一员。 许平忧笑她装老成,两个人这么顺着走廊拐到尽头。侧门处,有两辆车一前一后停着,后面那辆车前站了个有点面熟的男生,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应该是昨天节目录制的时候见过,看见他们这边的两个人,也点头笑着主动打了声招呼,顺便多问一句,“不好意思,想问一下你们看见……” 话没说完,后面的自动门又开了。 出来的人个头高挑,身形在地面上拉出一道阴影,举着手机,似乎正在和什么人通电话,漫不经心得很,“知道,彤彤的礼物早就买好了……” 保姆车的门关上了。 豆豆若有所思,伸手拍了拍驾驶座上的东子,八卦道,“男生会叫彤彤吗?” 司机翻了个白眼,懒得答她,只‘嘘’了一声,压低了声音,“我只知道平忧姐身体不舒服,需要休息。” 后座上,许平忧闭着眼睛,像是又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看到评论区有姑娘提,我确实不太会给文章选标签T.T(三莎苦涩.jpg 第43章 飞机落地的时候, 外面已是一片浓浓夜色。 现代科技进展飞速,其中一点就是可供她们这样需要四处飞的工作者变身空中飞人,一天之内在各个地方来回往返。许平忧吃了药, 睡足了整整一个行程,上飞机的时候晕晕乎乎,醒来又是满血复活,精神抖擞。 过廊桥到了大厅,几个来接机的粉丝一眼将她认出。 为首的姑娘眼尖, 一边小声搭话拍照, 一边注意到她的脸色,担忧起她的身体, “姐姐生病了?” “没事,一点小感冒。” 许平忧没戴帽子, 半张脸在外面,弯了弯眼睛,轻声答话,“而且应该快好了。” 许平忧不属于娱乐圈风口浪尖的人物,这些粉丝也大多是从出道就一直关注她, 这会儿慢慢地跟着,也多不打搅, 一起走到出口的保姆车前就挥手作罢。 车上,曹月的一通电话准时准点打来, 叮嘱她认真准备之后的一场电影试镜, 许平忧一边看着窗外发呆一边听,最后出声应下, 没什么意见。 她的出道作就是被曹月亲自推去试的镜。 当时, 片子的导演说得也直白, “……愿意给你这个机会试镜,部分是看在你经纪人的面子上,部分是难得拍一次文艺片,我的确不想用熟脸。” 电影故事本身也不复杂。 概括起来,大概是女主角因为一场工厂的意外爆炸失去双亲,被亲戚收养后来到一座南方小镇,听不懂本地方言,更无法从失去家人的痛苦中走出来,因此性格孤僻,在学校里举步维艰。后来,阴差阳错下结识了同样想逃离小镇的混混男主,两人之间纠葛不断,爱恨莫名,最终,还是一同坐上了前往深圳的火车。 许平忧还记得被正式选中后,曹月转达的导演原话,“‘她哭起来比她们要上镜一些,气质也没那么蓬勃招展,比较阴郁,挺符合我和编剧想象中的‘王小姐’。’” 曹月那会几乎是笑着的,“……你知道要这位赵导一句‘哭得上镜’有多难么。” 这点和曹月最开始找到她的原因不谋而合。 高三的时候,许平忧参加过一场毕业晚会,几张表演舞蹈时由学生拍摄的照片在网络上短暂地火过,还曾经引来一些莫名其妙的记者媒体。大一那会儿,又莫名被迫陪室友一起参加过一个短片试镜,人没选上,却被陪同导演选人的曹月直接塞了名片。 -- 第85页 曹月做事干练,那时还有心思多问一句许平忧的家乡在哪儿,得到答复之后也不惊异,反倒有点怀念,笑着道,“那错不了了,我应该是在街上找过你一次……有这方面的想法了一定联系我。” 曹月那会儿刚刚从业,根本没个名头背景,也没经验积累,正是潦倒的时候,回忆起来也没觉得有什么可遮掩的—— 漂亮的脸易得,天生的故事感难得,这是她看中许平忧的道理。 至于出道过后,网络上一些所谓圈内营销号评价许平忧的‘雷声大,雨点小’‘出道即巅峰’……这些评论也没什么意思。圈子里起伏的人多得是,能安安稳稳地当个有戏拍有观众看的演员,已经算混得不错。 此刻,曹月还在继续为人梳理着这次试镜的关键,一如既往考虑周全,“机会难得,本来你的脸上大荧幕也比电视剧更有优势,好好准备一下,要是综艺那边……” “我知道,”许平忧顿了顿,通话的最末,又小声地重复一次,“我肯定要去的。” 她知晓这个圈子的运行道理,几乎几年就能更换一批新人,僧多粥少,稍作停留,很容易就会被人甩在身后。 无关演员的身份,既然是一份工作,就要本着敬畏的心认认真真地做。 电话挂断,许平忧正是精神好的时候,可惜堵在回家的车流中,只能拿出手机,随手开了一局连连看。 吃一堑长一智,有过一些以往的经历,她就没有养成看平台评论的习惯,手机里也仅仅留存了需要营业或者宣传用的社交APP。豆豆在一旁刷完短视频又打开微博,点开热搜,夸张地松了口气,“真是,之前方沐那边搞得我都有点热搜PTSD了……” “你那是因为热搜吗,那是因为合作方太会作妖吧。” 东子开着车,笑着给出一句辣评。 之后的车程,豆豆一会儿播报点圈内八卦,一会儿说点刚刚录制完成的节目相关的消息,手上翻消息的动作也没停。 《与恋第二次接触》不过刚刚录制完第一期就有了关注度,节目组在热度上愿意下工夫,素人嘉宾也因此受益,还没开播就讨论火热……最后点开热搜上的视频,音量没来得及调整,激烈的鼓声和电吉他直接在车内响了个地覆天翻。 “我去,”东子被惊得捏住方向盘,谴责说,“你这突然放的啥啊……怎么还有人尖叫得破音啊?” “哎呀,就是节目热搜里挂的嘛……Max乐队以前的巡演视频而已,你说的跟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豆豆自知理亏,嘟囔着解释。 …… 车径直开到许平忧租住公寓的地下停车场,她就索性让他们俩直接回家休息,暂时不用再跟着自己忙前忙后。 许平忧也很有道理,笑着说服两个还对职场满怀热情的年轻人,“别学曹姐工作狂那一套啊,你们后天还要陪我走一趟私人行程,必须先好好休息一天。” 同楼栋公寓内租住了不少同行,物业管理严格就成了自然。 许平忧慢悠悠地穿过一排排车位,各式各样的轿车越野间,有一个车位竟然奢侈得仅停了辆陌生的黑色机车——似乎是凯旋Bonneville系列,她对车不算了解,也不太确定,纯粹觉得线条有些眼熟,余光多扫了一眼。 刚到公寓门口,许平忧在指纹锁打开的提示声中收到两条微信消息。 一条来自方沐,很周到地问:花收到了吗? 她想也不想,回了个收到,连‘谢谢’也吝啬多说。 既然已经收到却没表示,那就说明没什么意思,心照不宣的聪明人就该懂了,说破反倒对以后圈内见面无益。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长了个心眼,多给曹月去了条消息说明情况。 另一条则来自她在老家定居的好友,对方年岁长了,性格还是跟从前一样风风火火,问她:你是后天早上到对吧。 许平忧将区别对待进行到底,直接一个微信电话过去,回她,“……我应该可以直接到你给的酒店地址,其他的你就不用操心了,婚礼的事情更重要。” 曾佳林在对面听着,渐渐地觉得这人有点不可理喻,果断道,“见你比其他什么事情都重要好吧……我又不是重色轻友的人!” 她们俩虽然从大学以后的联系渐少,也有了各自的生活,但一起长大的情谊总是不同其他。因此曾佳林之前开玩笑邀请她当伴娘的时候,许平忧也是头一回自作主张,没有请示曹月就答应下来。 曾佳林那会儿都有点惊了:我这婚礼规格够高的啊,竟然还能请到当红小花…… 臊得许平忧当场哎了两声,反驳她,“一份职业而已。” “那我不管,你来就是给我面子,阿姨……不对,我妈正在追你的剧,喜欢得不行,夸你长得好仪态也好,不像其他一些演员路都不会走,我就跟她说,您这些话有机会我一定帮您转达,她还不信呢。” 电话对面的人还和小时候一样,想什么就说什么,并不忌惮考虑太多。 许平忧听着,竟然找到一点怀念的感觉,没忍住笑起来。 曾佳林和她如今的丈夫在大三的时候相识,那时候曾佳林刚刚结束上一段感情,两个人是同行,老家还在同一个城市,又都爱护小动物,业余会去流浪动物收容所做义工,走到一起也是自然。 -- 第86页 …… 眼下,手机对面的人斩钉截铁,以陈己心,“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到时候去酒店等你,不见不散。” 和好友的一通电话打完,许平忧坐在落地窗前,习惯性地放了首轻音乐,忽然又不知道该干什么。 心理医生以前建议她平时多多找些娱乐消遣,不要闷头一个人发呆胡思乱想。刚好身后的电视开着,许平忧就开了Switch,玩起东子之前推荐的一款单机RPG游戏。 主人公勇者怀揣身世之谜结识一个又一个同伴,所有人携手一起击败反派大魔王。可惜许平忧不属于游戏爱好者,一个月连第一个地图都没跑完,纯粹只是做任务打发时间。现在终于有闲暇把故事看进去,终于也觉出一点趣味,一心消遣到凌晨,累了,就回房间一觉安稳到天亮。 春天的雨总是出其不意。 许平忧不习惯靠外卖生活,因此第二天一早,依旧是戴上口罩帽子,熟门熟路地拐出大堂,直接进了旁边的超市。她不久呆,目标明确,选了一盒草莓,又随手拿了速食的意面牛排去收银台结账。 出来的时候没料到雨下得如此热烈,考虑到路程极近,索性将帽子一压,就这么朝着公寓大门小跑去。 大门处,保安正在和要进公寓的外卖员核对信息。 她今日穿了一件白色的长袖,站在电梯间内,摘掉帽子口罩,长缓地呼出一口气,东子又像卡准了时间,忽然发来消息,不好意思地问她现在是否有空。 “我好像搬东西的时候把身份证落车上了,刚睡醒找半天没找到,不知道平忧姐你方不方便……” 许平忧在这些事情上一向很好说话。 不仅好说话,她还多说一句,笑着让对方不用紧张,人之常情,曹月不会事无巨细到连这事儿也要批评。 停车场的灯越往里走就越暗。 她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果然在后备箱的角落发现了男式卡包。许平忧将它捏在手上,锁了车门,才转过身,一道车行的声音从入口处响进。她戴着帽子抬头,漆黑的车身淹没进暗色,余光只瞧见车前灯的光束。 等在电梯口时,许平忧将手机举着录一条语音,慢慢地宽慰道,“卡包找到了……” 她的嗓子好了,说起话吐字便极清晰,银铃似的。身上的长袖T恤被打湿了部分,显出肩颈处纤细的线条。 有人走进来,无声无息,毫不在意一般,挂着耳机,目不斜视。 “……” 许平忧无意间侧头,话卡了一下壳,拇指一松,没说完的语音不经意发了出去。 费行云的目光自她的肩颈耳侧扫过,又轻轻巧巧地收回,并不说话。她站了片刻,想来想去,也只有俗套的两个字开场。 “……好巧。” 说得极平稳。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费行云一向不喜欢巧合这个说法。 所谓巧合, 解释起来无非就是恰好吻合,正巧一致,这含义本身没什么不对。可惜网络上诸多神学流派都喜欢将这两个字想方设法归功于‘命运’, 再加以深度的长篇剖析,目的都是用以佐证世间万物自有安排,人力渺小,唯有唯心才是出路。 恰巧,信奉自我主义的人最不吃这套。 他今天的穿着很随意。 黑T搭银色项链和棒球帽, 耳机挂在脖颈处, 可能是没有出镜的需求,手腕处的纹身也再没有被贴得模模糊糊, 光明正大地裸/露在外,锋芒毕露。他绝对不属于不苟言笑的那类人, 也算健谈,此刻被人搭话,眼睛里竟难得没什么笑意。 不过成年人再爱憎分明,基本的礼仪总是到位的。 费行云微微扬眉,点了下头, 大体能算平静,回复道, “……巧啊。” 其实和录节目的时候态度差不多,不冷不热, 不好不坏。 电梯门缓缓打开。 雨下不到室内, 周遭的潮湿气却迟迟不散,粘腻不爽, 头发和后颈全都是湿漉漉的不自在。 许平忧属于社会生活中严格遵守秩序的一派, 习惯性站进电梯最里侧, 预备等在后面再按楼层,才多站一秒,就听到前面的人很干脆地出声,“几楼?” 许平忧愣了愣,又卡壳一秒,方慢慢道:“……十二。”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跟着面板上的手走了走。 费行云的掌心宽大,手指修长,骨节青筋异常分明,很符合网络上对他手评价的那句‘富有个人特色的好看’,唯独指腹长了一层薄茧,触碰的时候会意料之外的磨人。 当然,光看是看不出来的。 12、15…… 许平忧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等电梯在十二楼停下,她就借着戴耳机的工夫,微微点头,无声又安静地出了电梯。 费行云目光全程停在电梯的面板上,送走身侧的人,摸出手机,恰巧接到一条消息—— “说好的来门口接东西,都他妈十几分钟了,人呢?” 他也不急,扯了下唇角,快步出电梯到公寓门口,轻飘飘地回复,“马上。” “……说实话,你的‘马上’要是靠谱,猪都能上树。” 电话对面的人根本不听他这种说法,拖长了嗓音。这回语气有所克制,话说得很恳切。 “费行云,麦哥,麦大爷,赶紧下来行吗,我赶着回家照顾孕妇!” -- 第87页 …… 也挺神奇的。 王延二十几岁的时候开车从来高调,号称非速度型不开,婚后却忽然开起了以安全性出名的低调沃尔沃,不能不说是一场婚姻改变男人的典型范例。 雨还没停,费行云人才到大门口,等的人就已经坐不太住了。 对方叫的车在雨里淋着,心也痛着,嘴上说着,“快点带路,这些玩意儿沾不得水,你比我懂行。” 王延的另一半是名医生。 两个人经由一场交通事故相识,最开始都以为不过露水姻缘,甚至于彼此之间坦诚地承认对方并非理想型,谁也没想到折腾几年,当真会走到最后。如今夫人有孕在身,身体上没什么其他的反应,唯独对噪音极度敏感,王延几乎是想也不想,第一时间就做了决定,打算将家里的各种杂七杂八、花了大价钱的音乐设备找个人先托付一段时间,关键,这个人还必须要懂行不乱动,想来想去,人选竟然也没几个。 结果还是费行云一句话解决的问题—— 他刚搬新家,还来不及张罗太多,这些东西放到他这儿,还能物尽其用不吃灰。而且,王延现在还能算他半个老板。 两人就这么一拍即合。 …… 网上都说,将直面新生儿诞生前的男人最容易胡思乱想。 譬如王延,这会儿一边差使着人搬东西,一边还要跟身边的人感叹,说是希望是个女儿,不求跟两人共友家的彤彤一样聪明伶俐,但求乖巧听话。小姑娘过几天的生日聚会,一般小孩儿都巴不得收到贵重礼物,彤彤竟然还知道在电话里说一句‘人来了比什么都强,工作重要’。整一个小大人似的。 费行云头也不抬,慢慢地整理着手里的唱片,话也慢悠悠,在空气里打着旋儿。 “那应该挺难。” 因为听话这种事,本来就没个标准,还要看两人是否默契,理解是否一致。 王延没揣测出其中真意,习惯性地用损友的方式曲解他的话,反驳出声。 “你什么意思?我智商是比不上灼哥,但我老婆也是学霸啊,还是学医的学霸……” 驴唇不对马嘴。 费行云这下当真是懒得多说了。 他刚刚搬来新公寓,什么事情都要亲自操持,还要琢磨最近的工作和合作事宜,需要费心思的事情还多的是。 退居幕后并不比以往清闲。相反,比起从前只需要在舞台上尽情释放的日子,现在除了生活节奏更慢,需要考虑的还要多得多——譬如圈内关系,人际交往,挑选新人,接一些大牌的邀约合作…… Max乐队或许风格是小众了些,但也因为小众和名气,最容易让懂行和不懂行的达成‘高级’的共识。在这个依靠名声存活的圈子里,没人不想跟所谓的‘高级’沾边,自然让他当制作人的社交面忽然一下拉得极广。 好在他从小就擅长适应不同的生活,自在应对他人,也没觉得日子有多难过。 谁也不能勉强他,这依旧是真话。 王延瞧着阳台的方向,愣了一下,很快又有了新话题,新奇地说着,“你初中那会儿不是还跟我感叹么,说是最讨厌这种单面的落地窗,说阳光太好,让人一点阴郁孤独的情绪不带,不适合创作……” 费行云眼皮不抬,道:“你记错了。” “放屁,你亲口说的,我能记错?” 时间紧迫,王延也懒得为些不重要的小事跟人较真。 他指挥着搬家公司将东西全部搬进房间,又宝贝似的,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当即转身走人。 门才刚砰地一声关上,门铃又被人按得宛如焦虑症发作,铃铃铃响个不停。 来者还是王延,他冲进室内,直奔茶几,捞起一方咖色钱包,庆幸地说,“差点给丢了,我老婆买的……” 费行云终于不耐起来,随手用一只橙子扔他,懒道,“刚刚火急火燎,现在不急了?” 怎么人人都丢三落四,这个包那个包—— 跟最近的雨一样,没完没了。 …… 时间紧迫,总不能收拾置办新家大于一切。 当天晚上,费行云坐上了返回老城的飞机。 阿婆最近身体不好,却因为怕他担心也不多说,还是费女士特意来电话说明的情况。费行云并不介意为了在意的人来回奔波,本月已经是第三次往回跑,到的时候还是深夜,就悄悄开了门,也没打扰阿婆休息。 老人家收养了一只好友家的萨摩耶,已经养了两三年,在客厅拥有独立的睡眠空间。 犬类总在警觉这件事上做得比人类好。此刻望见他了,竟然翻身坐起,很不给面子地叫了两声,不大不小,但把主卧里的灯惊亮怎么也够了。 费行云蹲在地上,咬牙切齿,“没良心的。” 第一次洗澡是他洗的,去医院是他带的,结果翻脸不认人也是这只样貌乖巧的狗干的。 阿婆醒了过后就不肯再睡,慢慢地从卧室出来,见到人欣喜非常,又立刻问他饿不饿,累不累,要不要吃点什么,最后一如既往,叮嘱他以后不必再这么来来回回。 “你别听你妈妈的,她就是喜欢夸大一些小问题,其实就是睡眠不好,哪有那么夸张……” “人老了都是这样的,何必这么麻烦。” 费行云不说别的,只三下五除二,将阿婆非要煮的醪糟汤圆吃干净,弯着眼睛劝老人家去睡觉。 -- 第88页 主卧的灯熄了,他却没睡,起身到客厅一角的钢琴前坐了会儿。 坐着又莫名觉得热,索性直接坐在地板上,懒得考虑太多。 旁边画架上的纸张笔迹看起来还很新。阿婆平日里习惯随手画一些小动物,收养的狗自然是最多的。 费行云想点一支烟,忽然意识到没带,索性起身把冰箱里的冰镇酸梅汁拿出来当酒精,一口一口地饮。萨摩耶就趴在他的脚边,眨巴着眼睛看他。大眼瞪小眼,费行云的声音响在暗色里,只有气声,连玄关都传不到,若有似无,“……是挺没良心。” …… 老城的夜跟记忆里的没什么变化,白天也一样。 许平忧早就习惯了四处飞来飞去的生活,第二天一早,在熹微的晨光中赶到老城,又是直接坐车赶往目的地。 她在路上还跟李姿玉通了一次电话,反正也是回来一趟,等走之前,还可以回去看看冉冉。 豆豆在旁边有些欲言又止,等电话挂了都没有琢磨出怎么说话才叫妥当。还在纠结间,又听见许平忧慢慢地开口,像是看透她的心思,语气温和。 “是直接回家,不用去医院。”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做公众人物的弊端显露无疑。 对于寻常人来说, 去医院或许只是一件平常事。但对于演员来说,一举一动都要注意,剧播热度还没过, 什么都得谨慎再谨慎。尤其是曹月从出道带人就要求苛刻,有过经验后就一再强调,解决舆论问题不难,难的是给旁人留下借题发挥的空间。 豆豆陷入沉默,心里有些不舒服也不知道怎么说。 许平忧看了她一眼, 没忍住去捏她的脸, 悠悠道,“哭丧着脸干嘛, 我有这么专业的助理,不是好事么?” 东子平时最乐得损人, 这会儿也没出声,无声无息地开自己的车。 这一趟回来,最重要的事情当然是按照之前的约定去老友的婚礼帮忙。 两人约好的酒店位于市中心。 许平忧领着两个人上楼,在套间里不过坐了五分钟,就见到了许久没见的曾佳林。对方性格不改, 热情不减,一上来就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力气丝毫没做克制。 “……我去,怎么这么瘦啊!” 曾佳林惊讶于摄像机的可怕程度, 屏幕上看起来匀称纤细的人, 真人比预想中还要痩得多,后背手臂摸起来薄得像纸, 身形摇摇欲坠。 ‘上镜胖十斤’的这个说法竟然是真理。 曾佳林感叹于这一点, 手上捏了又捏, 担心的事情变得很实在,“你没有跟那些女明星一样搞什么节食吧?”她最近正在研究控制身材的办法,还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思维跳脱,把人捏着捏着,蓦地蹦出一句,“可千万别再减了,现在这个薄背胸挺,身材够够的了,健康最重要。” 许平忧哭笑不得,只答对方的前半句,“……还好。” 她的目光上下扫过一圈,转移话题格外自然,赞叹地说,“好漂亮的新娘子。” 好事将近,曾佳林显然为了婚礼特意做了很多准备,锻炼和妆容一样不落。眼睛极亮,精神焕发,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可影响人的幸福气场,说话做事和十几岁时一样烂漫。 “这个话我爱听。” 新娘子握住她的手,笑眯眯地夸她嘴甜,絮絮叨叨同她聊天,抓紧时间聊到最后,到底还是有些遗憾。 “……就是可惜我没法陪你到处转转,市里其实变化挺大的。老巷子那边几乎改造得差不多了,变成了文化街,一中也扩建了不少,比我们那个时候设施齐全好多,还有我和那谁一起开的宠物诊所,唉……” 许平忧不做反抗,只是替好友理了理领口,用一句“正事要紧”劝住了对方,又用“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再聚”做下承诺。两人聊了半晌,终于送走依依不舍的曾佳林。 “催催催,我这不是回来了嘛,你先盯着点儿能怎么了。” 曾佳林接一通电话,听起来是在抱怨,语气却带着亲昵娇俏,为她轻轻带上房门。 婚礼在明天举行,刚好多出半天的行程回去一趟。 许平忧胃口不佳,不打算为难身边两个小年轻跟她一起挨饿,遂约好下午在酒店汇合的时间,专门空出够两个人吃午饭的空闲。不过豆豆从来考虑周到,专门为她顺手带回一份三文鱼沙拉,一份不知道哪儿来的粉丝汤。 “怎么也该吃点儿,”豆豆劝她很有一套,“总不能说修仙真修仙吧,人是铁饭是钢,何况你还不是铁打的。” “这是在哪里买的?” 许平忧没办法,只能老老实实抱着膝盖缩在茶几前,提起精神,尝过后多问豆豆一句,得到意料之中的答复。 “好像是一个学校附近,我没注意看名字……” “那错不了了。” 许平忧又喝一口,吹散热汤冒起的热气,有点怀念地说:“应该是我的母校。” 饭饱过后,三人坐上车,都带上春日午后不可避免的惫懒和倦怠。 李姿玉如今自然没有再住在老房子,开车要去的目的地也不是成东巷,但过主干道,必定会途经第一中学。 当年许平忧拿到第一年的片酬,几乎都用来解决了身边的麻烦事,其中一件就是为母亲和妹妹重新更换了住所。李姿玉开始还不愿意接受,后来也被许平忧的道理渐渐说服,冉冉身体不好,换到更加安静的地方居住方便养病,她工作繁忙,回来不了几次,总要在这上面让人放心。 -- 第89页 豆豆和东子都不欲上去,许平忧劝说多次无果,只能一个人照旧帽子口罩上了楼。 门刚刚打开,正巧瞧见餐厅里的场景—— 光线通透的室内,李姿玉穿着家居服,正在餐桌旁坐着,监督小姑娘写作业。 冉冉第一个瞧见她的身形,当即把笔一扔,眼睛亮闪闪地从座位上蹦起来,兴奋地喊,“姐姐!” 小姑娘个头冒了不少,仍旧直接蹿过来,头埋进她的腰间,痴缠着剖白,“真的好想你哦,你都好久没回来了……” 许平忧眼睛不由自主地弯起来,蹲下身将小姑娘揽进怀中,一面抬头,同那边慢慢站起来的人打了声招呼,“妈。” 餐桌旁边,李姿玉还如年轻的时候一样,身板笔直地立着,姿态全数都是她教许平忧的那套。静默几秒,方提着声线,不浅不重地“嗯”了一声。 这次回来,最大的好消息,就是冉冉已经开始重新上学了。 做过骨髓移植手术,再从按天复查走到现在的按月复查,最不容易的一定是患者本身。好在冉冉生性活泼外向,年纪小小,一直努力坚持下来不说,最近甚至还主动要求返校上课,说是一个人在家里呆着无聊。 “有没有想要的礼物,都可以跟姐姐说。” 许平忧拍着怀中人的背,声音放得很轻。 冉冉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头靠在她的肩膀,撒娇说,“没什么想要的,”又想了想,忽然压低声音,蚊蝇一般,“……你要是能一直陪着我就好了。” 小姑娘不像以前那么瘦弱娇小,任人怎么劝都不下来,非得要和许平忧形影不离,缠着她问东问西,抱着她不放。 李姿玉劝说无果,只能另起话题,沉默过后,换了个人搭话,“吃过饭了吗?家里刚好还有些饭菜。”内容都是些家常琐事,语调平稳。 “吃过了,您放心吧。” 许平忧笑着答话,又被冉冉抓着手,带去看她卧室里最新买的故事书。 从极小的时候到现在,冉冉一直最喜欢听她讲故事,说是听着心里就会莫名地安心,什么都不害怕了。 “跟你说哦,妈妈最近一直在看你演的剧,可是她不让我说,也不让我打电话给你添麻烦……” 正是午睡时间,小姑娘缩在她怀里,偷偷凑过来说了会儿悄悄话,声音极轻,渐渐没有抵抗住生理需求,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许平忧控制住动静,小心翼翼地从床上起身,到餐厅时,餐桌上莫名多了一碗米饭并几碟菜,有肉菜也有时蔬,看起来都是她的偏好,怎么看也不像是刚刚对方嘴里说的‘刚好’。 饶是胃是满的,许平忧还是坚持吃了两三口才起身道别。 “看到冉冉情况不错,我就放心了。” 许平忧熟练地用‘助理在等’和工作做托词,又在门口顿了顿,望着门口的人笑了笑,四目对视间,发自内心地道,“您精神也不错,挺好的。”语调很轻松。 李姿玉神色似乎凝了一下,欲言又止,到底还是没有说什么,无声地目送她离开。 大门慢慢地合上,许平忧却没有即刻坐上电梯。 她绕过转角,在电梯间的窗口处站着,吹了阵初春的风,眺望见远处的一座高楼—— 方向是成东巷的方向,也是全部拆迁过后重建的市内地标性建筑。 …… “现在去哪儿?” 东子在朦朦睡意中清醒过来,第一秒注意到她上车的动作,打了个呵欠,尽职尽责地问。 许平忧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顺口说,“不用特意去哪儿,”话到一半,忽然又改了主意,“是不是正好要路过来着……那就顺道去一中看看。” 其实过来的时候在车里已经看的差不多了。 原来的大门拆除过后,看起来是仿照的某所名校的外围重建了一次。两侧的街道也稍微改了一点,应该由市政批准过,改出更大的空间供学生出入,家长车辆停靠。 正是工作日,学生们都拘在教室内,出入管理严格,校门附近几乎没什么人。 原先的小卖部全部不见,变成一座附近的大型商业超市。小吃街倒是还在,只是商铺也换了不少,仅剩几家还算眼熟的招牌。 东子开着车,从前门绕至后门。 后门处依旧是一条城市小道贯穿,许平忧开了半截窗户,静静地看,片刻过后,听见身侧豆豆从手机里抬起头,好奇追问,“笑什么……外面怎么了?” 许平忧面色不露,不谈内心所想,反而像发现新大陆一般,给她指超市前的招牌,感慨地说,“好快。” 她的剧还在播,播出期间接的商务合作竟然已经上线了,而且将人形立牌做得奇大,人人路过都可一眼看见。 豆豆并不奇怪,赞赏道,“日化品牌的效率一般都是这么高,不是挺好的吗。” 许平忧将窗户按上去,目光根本不在立牌上,托着腮无声无息地出神。 驾驶座上的东子没等到她出声也就不急着发动车辆,继续听歌打发时间,嘴里还五音不全地哼着,‘前尘往事,宿命纠缠……’ 是许平忧在播剧的片尾曲,典型的凄美古风被他唱作好汉歌。 豆豆更是听不下去,嫌弃他没有自知之明,歌手本人听了都能气死。 外头听得见几声小鸟啁啾,许平忧说是出门透透气,主动开门下车,在靠车附近的地方站定,回头时,刚好看见停车线内停了一辆黑色轿车。 -- 第90页 一只雪白的萨摩耶从后座跳下,乖乖等在车旁,驾驶座上的人下车,躬身一捞,轻轻松松,就将牵狗绳抓在了手中。 牵狗的人个头很高,宽肩细腰,只戴了棒球帽,一张脸大剌剌地露着,似乎并不怕被人认出,坦然得很,气绝失笑,“小崽子,突然跑什么……” 萨摩知道超市里有可供自己食用的零食,闷头就要蹿过去。 费行云目光跟在后面,巨大的人形立牌映入眼帘,微微挑眉,想着,低头不见抬头见,这叫什么…… …… 许平忧不动声色地上了车,问道,“这车是临时租用的对吧?” “啊?对。”东子的好汉歌没能唱完,茫茫然答她,“怎么了?” 她没说别的,只笑,“那你继续唱吧。”又无声地看向窗外。 两分钟后,才在外面逐渐嘈杂的响动间出声,这次挺果断,“……走吧。”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许平忧突兀地想起曹月说过的一段话。 那个时候, 她才刚刚签约没多久,对方在办公室里接一通投资人电话,还要分出心神, 同年纪轻轻的她做一些心理准备工作和叮嘱。 “这个世界上有些人的确要特别一些,他们可能是长得好看,也可能是某方面的天才,从诞生开始就注定要受人关注,偏偏又对受人关注这件事习以为常, 毫不在乎。这种人只要他想, 轻轻松松就能成为所谓的‘明星’。” “不过就算是星探,往往也很难说服这些人, 因为他们不喜欢受其他人支配,只看重自己的主观意愿。” 曹月为她剖析着圈子里的许许多多, 难得语气柔和,体贴地说着,“但不是说,被动进入这个圈子,日后就未必能有多大的发展了。” …… ‘Max自由形式’这支乐队就是前者中的典型代表。 这支乐队由成员中最年轻的主唱担纲大部分的创作工作, 本身主打大众喜好的流行朋克,但也经常会触碰一些street punk倾向关注的社会热点问题。 一些资深乐迷关于这点尤其挑剔, 说是不自量力,玩玩当下流行的快餐主题就差不多了, 还要碰瓷old school搞出些四不像的东西, 无非是东施效颦,小年轻试图装深沉。对此, 主唱Max只在刚刚出道的时候回应过一次这些言论, “只写想写的, 爱憎随意”,还是在安可的时候笑着说的,根本瞧不出是真心还是客套。 Max本人秉持的概念当中,大到星空宇宙,小到一只蚂蚁,爱情亲情友情皆无高低,无一不可成为创作主题。由此也诞生了最为圈内粉丝津津乐道的,专属于这支乐队的恶趣味—— “他们老是搞一些只有Live现场才能听的彩蛋歌曲,当时的粉丝都是又爱又恨,恨他们不上线新歌,又乐得为此追一场又一场的现场。” “咋乐队都停止活动了还要让我想起这事儿?(苦涩)……好吧,我印象比较深刻的是我大学半夜偷偷跑出去的那次,现场听了一首《我今天想吃一百块的炸鸡翅》,说是Max当时有个学舞蹈的朋友正在苦恼要不要节食,半夜打电话给他,结果被当场拆穿是不是没好好吃饭,临时在巡演过程中写的。我本来没吃夜宵就饿,还耗费体力翻了个墙,那个歌词给我馋的哦……” “说白了就是真的跟他说的一样,想写啥写啥,挺自在挺疯的一个人,你觉得有内涵还是没内涵对他都无所谓。刚出道的时候,有人说他们想要深度就不该写小甜歌,他转天就给你交出一首《just like a fool》,歌词旋律甜度堪比马卡龙,简直求婚和婚礼必备,我们都说他那会儿绝对正值春心萌动期哈哈哈哈。” 许多粉丝聚集评论区回忆往昔,同样就有关注乐队圈的网友瞧不过眼,嘲讽说:“你们都说漏了吧,这乐队能红,最该感谢的就是他们主唱那张脸。你们女生最爱的188小鲜肉,有点儿才都能给捧到天上去。” 就这么轻巧一句话,又把话题讨论再次引燃。 …… 去年费行云正式宣布专注在制作人事业,也是Max乐队倒数第二次引起这种破圈讨论的时候。 那时候当然也不会有人预知到,最后也是最近的一次,依旧是因为这位从来神出鬼没的创作型主唱—— 这人竟然毫不避讳,接起了网络平台的综艺,而且还是恋爱类综艺,多不符合原本圈内评价的‘鬼才’两个字! 有以前的粉丝表示为核心成员失去本心,变得市侩感到失望的;还有些消息灵通的,则摆出有其他成员最近家里出了事情需要用钱,可能需要热度他才露面的说法。当然,最多的还是一些看热闹的娱乐圈路人,他们对这些有关本心和金钱的论战毫不关心,更热衷于反复转发着主唱本人以前的帅气现场照。 “哪里来的娱乐圈遗珠,早该上点节目了!” “……那是你没关注吧,人家早几年不是每一年都要因为现场照或者现场视频红一次?” …… 豆豆以前是乐队的粉丝,对各种各样、正面负面的评价早就免疫,现在更专注于自己的生活工作,今天翻了会儿微博,重点和惊讶全都在另一件事情上。 “费老师也飞来同城了啊?” 就在昨天,有人拍到费行云在街边穿着私服遛狗,显眼的高个儿,标志性的浅色头发,甚至连口罩都没戴。 -- 第91页 博主是本市人,主要追星,只是偶尔关注乐队圈。当时不是很确定对方身份,也就没敢上去打扰,直到回家后发到网上,借着争论的余韵引来许多以前的乐队粉丝讨论,才总结出的确是费行云本人的结论。 死忠粉丝对其背景轶事如数家珍,洋洋洒洒一大段,“不用怀疑,就是麦哥,他在那儿上过学的,大概是差不多高中那会儿的事情。有兴趣可以去翻翻,那个什么第一中学的校园网站上,‘知名校友’专栏还有他呢,还是十几岁的证件照,看了不吃亏看了不上当[doge.jpg]。” …… “……这都连着两个地方了,跟咱们还挺有缘。” 豆豆看完评论区放下手机,并没当成一件大事,顺口一提。 许平忧刚刚换上伴娘礼服,没答身侧人的话,疼得轻轻嘶了一声。 她在刚才别别针的时候稍微走了神,头发和拉链不可避免地纠缠在一起,好在豆豆的动作比她出声还快,当即伸出援助之手,迅速解决掉问题。 她们一行人来得早,免不了就有同样提前到的宾客注意到许平忧的存在。有过许多经验,这方就还是一概按照从前的做法,只接受一些礼仪内的请求,尽量保持低调沉默。 “反正缺人,我出去帮点忙得了。” 东子闲着也是闲着,主动请缨,前去参加现场一些需要男士的体力活,留下她们两位女士坐在新娘专门安排的休息室里呆着。 作为婚礼的主角,曾佳林整个人忙得团团转,勉强抽出一点空闲来房间里看她们一眼。 今天许平忧几乎没怎么刻意打扮,衣服由好友提供,妆容也几乎只打了个底,口红都用的是浅浅的粉色。 曾佳林用不着人说,立刻一眼看出她的意图,亲昵地来捏她的脸,说起悄悄话,“这么贴心的大美女我上哪儿找。”又心情大好,借着距离极近,故意道,“哎呀,我昨天就想说了,你身上好香,是不是大美女都这么香香的,软软的……“ 许平忧任由她捏,还跟小时候一样好脾气,最后被捏得耳根发红才投降。 新娘子辞别去前厅,走前将婚礼策划专门留下来,交代伴娘需要走的流程。 “您情况特殊一点,曾小姐也提前交代过,就不用在前面陪同了。” 策划姑娘二十出头,想看她又强行忍住,结果就造成了说完要紧正事,捏着手机似看非看,欲言又止的效果。许平忧目光从她的手中扫过,主动出声,弯着眉眼,“需要合影吗?” …… 主办的女方未将婚礼办得有多大,只和男方一起请了两边平日里来往最为密切的亲人朋友,要的就是一个把力气花在刀刃上的效果。 好处是不必在无用处耗费太多心思,坏处在来的人如果不在名单中,就难以核实身份。 流程当中,礼金一概由亲近的朋友或者亲人保管。 曾佳林从来率性,在正式的婚礼上被感动得落泪连连,踩着高跟鞋来来回回反复多次,下来难免有些筋疲力尽。女方一行人结伴到休息室换衣服,她就趁机光脚缩在沙发上抱着换上的礼服裙休息,同时接到有人没进场却交了礼金的通知。 “……反正也没说名字,就签了两个姓,脸都没露,交的是两份。” 负责这项的长辈尽心尽力,低声仔细交代。 曾佳林累得浑身酸软,深深出了口气,坚持探头去看礼金册。看完也没多说,目光直接自许平忧的方向滑过,轻轻说了声‘知道了’。 …… 婚礼上播放一条新人从相识到相爱的日常记录视频,许平忧开始还好,到回忆新娘子童年照的时候,她就只能靠着深呼吸控制情绪。 成年人的美德之一,是不该像小时候那么脆弱爱掉泪。 照片当中的‘小白’几年前就走了。走的那天,曾佳林一通电话打过来,与她哭诉许久。许平忧安静地听,安静地劝,挂了电话却一夜未眠。 婚宴进行到不需要她的后半部分,许平忧就端着杯子,慢慢地在角落喝着热水。 策划姑娘笑着跟她搭话,说着新娘子的一些有趣故事。诸如小两口都是细心的人,连歌单都亲自改过好几次,曾小姐坚持不要《just like a fool》,给不出理由,就非说是中国人的婚礼要什么英文歌儿,最终还是男方妥协,改成了什么什么…… 豆豆给她们两个人端来两份小蛋糕,眨巴着眼睛加入,遗憾道,“可惜了,那歌除了全是英文,还真的挺好听的。” 许平忧并不加入对话,放下水杯,破天荒地愿意主动吃一口甜食,给出评价。 “不甜,挺好吃的。” 婚礼正式结束收场,许平忧也并不急着走。 她订的酒店也在同一家,正好方便第二天一早离开。 有伴郎临走之前顺便送她一支典礼上多出来的花,也没什么坏心,成年人之间交际坦荡,“不知道哪儿来的,花还是要美人配,我拿着回去反而奇怪。” 拿着才发现上面绑了一张小纸条,写着对方的联系方式,全然不符合对方宣称的理工男身份,巧思十足。至于联系还是不联系,全在于话里的‘美人’本身。 东子惊叹,“学到了。” 这么多搭讪或者暗示的方式,这至少算不那么油腻的。 他帮忙回来,顺便带来线报:酒店顶楼的咖啡厅竟然是整层楼的透明落地窗,风景很好。 -- 第92页 许平忧一下来了兴趣,“真的?那我去看看。” 她喜欢全景落地窗,并不是因为视野或是阳光,而是一望无际,给人以开阔、毫无压迫的畅快感。 工作日晚上八点,咖啡厅的人不多不少,大多成双成对。 她选了个最静的角落,只露出一双眼睛,安静地戴着耳机出神,坐了不知道多久,咖啡分毫未碰。 直到准备起身,招来服务员,见到对方一愣,犹疑地说,“您这桌已经买过单了。” 许平忧一怔,“我没有……”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 譬如那笔多出来的无人认领的礼金。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再次返回到海滨城市录制《与恋》, 已经是一周以后的事情。 四月份的天阴晴不定,雨下了又停。一周之内,许平忧忙完私人行程, 连着在北京和上海之间往返几次,拍了一支奢牌推广视频,又为一个品牌旗舰店的开业活动剪彩,从南到北,几乎脚不沾地, 没来得及回公寓休息就直接赶往节目组。 空窗期的生活常态就是如此, 许平忧也不觉得有什么疲累。 这次来节目前,造型师专门为她挑选了一条与上次风格截然不同的修身短裙, 美其名曰偶尔回归一下‘安全区’发挥发挥优势。 “……相信我,宝贝, 你穿这种一字肩的丝绸感修身裙就是无人能敌。” 一贯刻薄毒舌的造型师说得极有信心。 大早上的,特意将她的头发烫成大卷,不加任何装饰,只戴一条品牌合作的珍珠项链。 之前回老城的私人行程,她们这边没有遮掩参加婚礼的事, 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有宾客抓拍了一张许平忧光下站着的照片放到社交软件, 只是一张毫无处理加工的生图,莫名引来了一堆转发。 “……看看, 我说什么来着, 女明星的体态就是是否有独特氛围感的决定性条件,五官再好看也得看的硬件。” “许生图一直挺好看的吧, 我记得刚刚出道那会儿她素人时期的照片是不是也红过?” “她各方面条件都不错, 又白又瘦头肩比也好, 这种人一直都是生图最容易出彩。工作室平时发那些精修还不如给她时不时来点这种有效热度。” “不懂了吧,你怎么就知道这张图片不是工作室趁剧播故意放出来炒热度的?” “只有我看到这张照片,更关注的是她和方沐到底是不是真的,我的小将军小郡主CP能不能成吗555……” …… 许平忧的体态极佳,肩颈线条出众,剧播期间,网络上冒出了一个专门盘点她过往红毯造型的视频,得出的结论是她越往简约高级的方向走越佳,漏肩最好。以前偶尔被说‘寡淡’也说明其实没出过错,毕竟端正的样貌不适合打保守牌,时不时来一点跟之前老香港风格造型一样的惊艳造型反而更好。 “……说白了,‘珠光宝气’的风格在她这儿很难变俗,一部分要归功于她本身的气质和古典舞出身,另一部分就要归功于公司的上心。哪怕褒贬不一,也说明造型师以前对她的风格定位还是动了脑筋。” 博主的梳理逻辑清晰,最后给出这样一句总结。 “听听听听,这天杀的互联网上总算还有识货的人。” 造型师忙着手里的事,听着豆豆放的背景音,头也不抬,自鼻腔中哼了一声,逗得在场的人都没忍住笑。 网络上尚且如此,综艺节目组这种圈内人扎堆的地方,更不缺能敏锐领会旁人深意的人精。 到了录制现场,女主持上回夸许平忧不断变美,这回就换了个办法夸她漂亮。 “……虽然网上都说女生不要容貌焦虑不要身材焦虑,但是说实话,看见你的生图,我真的很难不焦虑的好吧。” 她握着她的手,说得推心置腹,对每个到场嘉宾的最近动态如数家珍。 录制现场的座位还是按照上一期的安排。 许平忧没来得及答话,上回见过的同行男演员先一步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坐下。对方目光投过来,也跟之前一样,很绅士地同两位女士打过招呼,聊几句天气阴晴。 桌子对面的人拉开椅子,许平忧就托了下巴,继续在纸上写写画画,视线仅仅只能瞧见一丝衬衫领口—— 他没打领带,锁骨一部分裸露在外,很自在地接着主持人的话。 节目录制开始倒数,许平忧坦然地抬头,刚巧看见对方深邃的轮廓五官。 “……如果交通规则允许,我肯定是希望能直接骑机车过来。”费行云松松地握着一支笔,语调微扬,听得出是在开玩笑,“可惜不行。” 这一期,棚内新来了一个最近正当红的脱口秀演员,播放正片的过程中妙语连珠,把气氛炒得比上一期还热。 有个医生男嘉宾在录制时正好过生日,住在房子里的其他人就瞒着他一起出谋划策,为寿星举办了一个特别的生日聚会。第一期单独采访过的内向女嘉宾这回终于把握住时机,除此以外,又私下送了护手霜和几张之前抓拍的拍立得,最后一张留出空白,卡片上写,‘期待能有机会和你填补这张故事’。 录制棚惊呼声阵阵。 脱口秀演员手带头拍了两下桌子,愤愤说:“……不是,你们是骗我的吧,还说女三内向,这还叫内向吗?” -- 第93页 女主持默契十足地接梗,笑着去按对方的肩,“淡定淡定……咱们节目就是这样的,都是成年人,说不出口也有一千种方式表达自己。” 话题转到这边,一行人不可避免地谈论起生日礼物相关。 主持人要他们分别交代自己有没有印象比较深刻的礼物,大家就都简短地介绍起一些礼物出处,或是出自父母,或是朋友,还有的甚至是陌生人,反正大差不差,都是细节上的感动居多,到了费行云这儿才算有了其他说法。 “挺多的,”他沉思了一下,闲适地说,“真要说的话,还是成立乐队那天……” 主持人开始没明白,后来恍然大悟,主动按自己的想法解释,“哦,就是乐队是吧。” 脱口秀演员也顺着接话,“那的确应该印象最深了,万里长征的第一天,换我我也能记一辈子。” 费行云微微笑了一下。 中间有个男嘉宾当面称赞他有好感的女方为‘小玫瑰’,录制棚又是惊呼阵阵,脱口秀演员激动过后微微沉吟,分析说,“该说不说,我冷静下来一想,其实觉得是有点油的,毕竟认识时间这么短……” 女主持立刻接话,“确实有点……不过这可能是男女差异?对好感对象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想法。” “小费老师怎么看?” 费行云的目光从屏幕拉回来,语气如同平日,掺杂着闲散和漫不经心,“‘克星’吧。” “嗯?” 他的手指落在桌面,指尖在纸张上按出痕迹,轻松地说着玩笑话,“是我的话,觉得‘克星’可能贴切。” …… 节目一直录制到深夜,主持人这回总算不用赶通告,主动提出请大家吃夜宵,助理也可以带上,就去附近的一家比较近的中餐馆子,店家是她的老友,夜宵时间还有烧烤冒菜可供选择。 “……上回走得比较急,这次总要给我这个机会,”她眨眨眼,目光暗示起导演的方向,“节目组报销。” “少来!该付的提前都付过了,别拉我下水啊!” 节目导演同她是熟人,根本不给面子,笑着直接回怼。 脱口秀演员不得不提前走人,遗憾道:“难得有铁公鸡愿意拔毛……下回吧,下回再给你个机会。” 女主持就借导演的话呛她,“你也少来!” 一行人熟的是大部分,不熟的也比上回初次见面的时候关系更近。 许平忧一向是出了名的脾气好,没有推脱也是正常,只是没想到其他两位男士竟然也给起面子,也愿意来凑个局。 “我面子还挺大。” 主持人主动笑着拿自己开涮,走在前面为他们引路。 中餐厅的老板常年都会接待一些娱乐圈人士,见到人也是熟门熟路,直接将他们引去里侧私密性最强的包间。 男女自觉划分成拨,许平忧随着做东的女士并肩坐好,没来得及反应,身边左侧的椅子又是一动。原来是其中一位受邀男士被服务生引领着坐下,刚好和她充当起男女之间的分界线,目不斜视,正用餐巾纸慢慢地擦拭着手指。 鼻息间,跟着显出一股熟悉的皮革白檀味。 擦手的人不说话,她也就尽量不往左边多看,喝下一杯温水莫名还觉得渴,恰巧豆豆推门进来,许平忧就低声问她要来自己随身携带的透明水杯,拧开杯盖,慢慢地喝。 “之前就想说了,你原来这么养生啊。” 女主持问完各位的忌口又点完菜,抬眼看着杯中漂浮的枸杞笑她。 许平忧也笑,顺着解释说:“年纪上来了嘛,身体不比以前,没办法的事。” 娱乐圈比其他圈子还要看重人际关系。曹月当年接手一张白纸的许平忧,也将人情世故的重要一并教给她。圈子中有些人恃才傲物,但大多数人都不可避免地要拓宽关系网。 可是,身侧的这位显然不该是后者,按照常理,也不该来这次…… …… “啪嗒。” 有人筷子不小心碰掉了。 许平忧抬头,目光下意识顺着声音追到左侧,右边做东的女主持已经反应迅速,即刻道,“……没事没事,我这儿刚好有多的。” 可能是出于礼仪不好越过旁人,她没有站起身,不可避免地离掉筷子的人差了一段距离。许平忧坐在两人中间,顺理成章地将筷子接下,侧身递到左边。 四目相对,白檀味更浓。 说不出是有意还是无意,费行云冷硬的指尖碰到她的,轻巧掠过,多情眼微弯,仅仅说一句,“谢了。” …… 一顿夜宵下来,许平忧菜没吃几样,汤汤水水喝了一肚子。 身体往往是一个人最诚实的部分。饭局快要结束,她胃慢慢就开始不太舒服,桌子上人虽然多,也仅仅只有豆豆瞧出来。辞别过其他来客,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大门处走,豆豆眼尖看见街对面的一家药店,主动提出自己走这一趟。 “你上车等我就行。” 小姑娘说动就动,转眼就人影不见。 许平忧形单影只,迈步从店面的灯光走至阴影中,继续顺着东子发来的地点往停车场去。 可惜车没找见,先感到身后有什么动静。一辆车慢慢地跟过来,也顺便跟来一道男声,“许平忧。” 极低极平,却很利落。 -- 第94页 她脚步一顿,隔着口罩,侧目回头,对上驾驶座上的眼睛。 费行云单手扶着方向盘,歪头看她,神色瞧不出波澜。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费行云极少这样看着一个人。 面目上没什么情绪, 似笑非笑,淡淡无声。这不称他随心的性格,更不对他的脾气。 从事创作的人总在每个方面都有无穷无尽的奇思妙想。以前更多的时候, 他都更习惯于懒懒散散、变着花样地用八百种办法叫人,而非选择他想法中所谓的‘听起来很疏远’的完整姓名。而有此待遇的人选仅仅限定在特定的一个,再多也没必要。 “……” 快到停车场,四周没有别的声响,只有一车一人并排静伫。 驾驶座上的人大半张脸都被暗色隐没。 初春夜里风起, 许平忧回过神, 才意识到事发突然,自己身体不适, 竟然忘了和之前一样,选一句恰当的开场白, 就这么傻呆呆地站着,堪比扎进土里的一根枯木。 视线并排处,费行云从副驾驶提起一个纸袋,用行动代替言语,手靠着车窗悬空, 仅用两根手指挂住袋子,目光重新落回车外。 “……”他微微扬眉, 也不说话,态度坦然。 就在几个小时之前, 节目刚刚录制完成, 许平忧就立刻换下了单薄的一字肩礼服裙,明摆着对自己的身体极有自知之明。她的身上换成普通的针织外套搭长袖, 烫成波浪的长发也被高高扎起, 露出脖颈处的皮肤。 这副装扮白日里还绰绰有余, 放在温度下降的凌晨难免就有些单薄。 眼下,她一只手在另一只臂膀处慢慢地摩挲,顺便将胃部护着,突然被人连名带姓地叫住,表情没什么变化,人也没什么变化,还是‘沉静内敛的性子,温和的好脾气’——刚才那桌子人都这么说,尤其是女主持能说会道,趁着碰杯,笑着赞她这个人实在太好说话,人如其名,无论什么时候,聊起天来都不会觉得有需要担忧顾虑的地方。 “不过脾气太好也不行,最好也要懂拒绝别人,”当时的主持喝了点酒,薄醉,也说一两句真心话,“你这样的性格,尤其在恋爱上要小心一些……毕竟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狡猾男人,也有太多的东西比主观是否喜欢重要,一切都要谨慎再谨慎。”把桌子上男男女女都给逗笑。 其实后半句不算说错。 …… 许平忧一向在工作上很职业。 迄今为止,她拍过的所有戏里,除了最开始的几部作品,再往后几乎都没有出现过因为搭档而不自在的情况,眼下却莫名地泄露一两处端倪。暂时无计可施,她就拉了一下衣领,尽量使自己显出同样的泰然,安静地站着。 两人当中,终究要有人先打破这份平静。 “不是害人的。” 说话者指的是他手里的东西,语气很轻松。 车内人的声音顺着飘过来,像看透了她的想法,有些混不吝的调调,不过说着说着,也有点没了耐心,干脆道,“……拿着丢了也行,反正别让我看见。” 他在桌子上明明滴酒未沾,说的话却好像有些醉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扭捏反而不叫寻常来往。 许平忧抿了抿唇,伸手将东西接下,纸袋里面有几盒药片,她没多看,猜到大概是与消化不良有关,因此低头扫过一眼,依旧情绪平稳,一概按照礼仪来往。 “谢谢。” 比起之前的带刺或者陌生,已能算极近极自然。 夜色开始变得更深。 对方依旧没急着走,许平忧就将袋子提在手中,沉默过后,终究还是慢慢发问,“之前在咖啡厅的……” “风太大听不清。” 费行云收回了视线,简短地截断了她的话头。 他直来直往,读出她要有债还债的意图,吝啬于再多说分毫,只提最要紧、最该说上一两句的事情,另起话题,“安桓人在欧洲赶不回来,要我回去的时候,顺便帮忙给老同学带一份礼。” 说到底,就算除开太多杂七杂八的纠葛,他们四个人终究能算得上有一份不同于普通高中同学的特别在,这个安排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 许平忧头皮莫名开始发麻,稳住心神,嗯了一声。 她想,人处在身体不佳的状态下,心神的确比平日要脆弱。今晚,对方只不过稍稍显出一点平日里效率极高的行事作风,她就有点不太能够应付,当然也可能是隔了太久,距离太近,场面只剩两人,还无法用出电梯的理由错开…… 费行云的不耐从来不遮掩,风格也从不改变。 “我回去是因为阿婆。”他继续说。 许平忧果然呼吸一顿,唰地朝车内看过来,费行云也不改节奏,抬眼瞧她又收回,直视前方,慢慢地说,“之前陪着去医院检查过了,没什么问题,就是有点失眠,精神不如以前。” 不远处就是路灯照彻的街道。 街道对面,眼熟的助理小姑娘已经在街沿处晃晃悠悠地站定,看样子是从药店买好了东西,正预备回来。 费行云看过一眼,继续握着方向盘,手指轻轻摩挲着方向盘,忽然另起一个话题。 “当时寄给你的东西收到了没?” 许平忧微愣,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这说的是他们俩正式分开那会儿,忽然有无名氏寄了一份包裹给她。 -- 第95页 她那会儿状态和精神不好,又正有太多的麻烦事缠身,大抵猜到寄东西的人,也就尽量忽略它的存在,特意没有拆开包装,等后来有心思收拾东西了,才发现是一本书,其实没什么特别之处,索性就放进专门的柜子里锁着,几年下来,也跟着她搬了好几次家。 “……收到了。”她答。 不说是乖巧,也算得上配合。 费行云渐渐松掉气势,弯了下眉眼,淡道,“那就好。” “走了。” 风起得更冷更寒,他的目光从她的手臂扫过,再次伸手从副驾驶座位捞过自己的外套,不怎么温柔地扔过来,也不给她反应时间,径直驾着车远去。 许平忧手心冰凉,慢步到了车边,打开车门,刚巧听到东子长长地松了口气,说着不太清晰的玩笑话,“还好还好,姐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是不是我地址发错,把人给丢了呢……” 他回头看人,也一同看见她手里不知道哪里来的男式外套。 预想之中的问话没出口,许平忧已经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养起神,轻声解释,说着,“同桌人落下的,找机会带给他。” 东子愣了一下,点点头。 没过几秒,豆豆拉开车门,轻手轻脚地上来,显然是注意到车里人在座位上养神的动作,有意为之。 胃里该翻滚还是再翻滚,客观情形不可能因为主观意图转移。 到了酒店房间,许平忧就着热水吃过药,躺在床上,许久才安稳入眠。 翌日一早,曹月的电话在晨光中将她吵醒,问她最近是否还有私人行程。 “……应该没了。”她迷迷糊糊地起身,迷迷糊糊地答。 转头瞧见枕头旁的外套——皮革白檀,气息浓烈,要人青天白日,忽然想起些少年往事。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与她不同, 费行云从小就是一个极度擅长表达自己的人。 小时候如此,少年时候如此,现在也是如此。不过, 这并非是说他平日里有多么热衷于说话聊天,或者有多么强烈的个人表达欲,而是他总能够用最直接高效的方式展露自己的内心所想,不会患得患失,更不需要在脑海反复地思考推敲。 刚上大一的时候, 许平忧去到北方念书。家里情况暂时安定下来, 生活严格意义上来说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变化,除了练习就是剧目的排演, 只不过比从前的时间更多。同学们虽然来自全国各地,可再不熟悉, 一起在烈日炎炎的军训当中并肩吃过苦,也就认识得差不多了。 她的体质依旧没变,太阳稍大,整个人皮肤就会泛起薄薄的红色,但没有小时候的那么明显。要说更倒霉的, 还是在军训跑操的时候不小心将脚扭伤,缺席了后面几天的训练。睡她对床的室友是本地人, 平日里为人大方热情,二话不说, 主动揽下帮她拿东西打饭的活儿, 叫许平忧十分不好意思,立刻主动提出请她吃饭。 “不是, 我发现你怎么惦记着要报答别人啊……吃饭算什么, 先养好再说。” 对方直来直往, 笑着怼她也没留情。 对于舞蹈生而言,受点小伤本来就如同吃饭喝水,同行之间更能互相理解,许平忧也并不觉得这件事有多大。 费行云就读的大学在南方,彼时乐队也配合他,在大学所在的城市进行出道后的第一次演出,她给费行云打去一通电话,如常汇报自己最近的生活情况。 那会儿,聊天软件已经进步到了面对面视频只是平常。 她拉上帘子,戴上耳机,整个人声音压得极低,“喂……” 正是晚上,视频里的人破天荒规矩地留了一头黑短发,正在调整座位,角度仅能瞧见发丝和高挺的鼻梁。 不过规矩不代表全身都规矩。他的耳洞又多了几个,手腕处有一道隐隐的刺青,是乐队定下来的团队标志。演出完毕,费行云刚从舞台上下来没多久,一个人呆在酒店房间,冲澡过后换上浴袍,疲惫地打了个呵欠,瞧得出极度兴奋过后,眼皮的沉重,精神的疲乏,偏偏还要坚持跟她通话。 “……困了就去休息一会儿。” 许平忧看出他的状态,又觉得他的这种状态有几分可爱,头发丝翘着,托腮俯身,极鲜活。 费行云却很直接,呵欠到一半,目光一顿,微微挑眉,“在女朋友面前睡觉,我应该也没有那么不解风情吧?” 他说着坐起身,隔着屏幕认认真真地看她的脸。许平忧被看得不太自在,抬手揉搓了一下脸颊,有些犯傻,“怎么了?” “没怎么。”视频对面的人坦坦荡荡,“就是有点想见你。”他抬手比划了一下,又歪头想了一下,哎过一声,故作苦恼和后悔,“不对,其实不是一点……” 许平忧耳根发红,但也没退却,眨了下眼,认真答他,“这不是正在‘见面’么?” 费行云的笑意直达眼底,抬了抬下巴,惫懒地说,“我说的不是这个。” 他起身一倒,人陷进床垫,脖子和肩膀部分皮肤裸露出来,显出劲痩有力的肌肉线条。搞乐队从来都是体力活,好在他本身就能算精力充沛的一类人,不仅能搞得有声有色,竟然还在学校和乐队之间来回奔波的生活中,坚持继续以前酷爱的许多体育活动。 “不坚持哪里来的灵感?”费行云还很有自己的道理。 -- 第96页 王延对此的评价一句:这臭小子天生就是个体力怪,不压榨都是浪费! 有人肆意随心在前,许平忧看得心思乱起,心慢慢地提起来,对面的人也跟个没事人似的。 “……等我一下。” 他仿佛对此一无所知,抬手抬眼,一边哼起歌,一边在身侧找起耳机。好看的手出现在屏幕里,透着热水浸润后的粉,齐整纤长,青筋也没平时那么显眼,只有她知道握起来有些硌人。 片刻后,费行云的声音响起来,换成耳机过后更近、更磁,内容却摇身一变,慢慢悠悠地哀叹着,为她进行‘客观’分析,“直白来说,我是没地方充电,所以才这么经不住折腾。” 许平忧知道他指的什么,脸上热意更甚。 这人千好万好,看起来潇潇洒洒漫不经心,实际注意细节,但也极喜欢在一些方面欺负人。他不是没有分寸,还总是能卡住分寸的界限,在界限之前为所欲为。费行云很喜欢从身后抱着她,像抱住一只巨型的、软绵绵的毛绒娃娃,揽个满怀还不够,头还要跟在颈侧微蹭,发丝挠得人发痒又躁动,气息带着灼人的热意。 高三过后的暑假,李姿玉终于不拘着她出门,她也就统共只有那么几个地方可以去。曾佳林听说他们俩的事情,一边高呼‘意料之中’,一边替她主动揽下约人背锅的活。 Revolution酒吧变成乐队的驻扎总部,也变成那时许平忧的常去处。 乐队成立的那个晚上,他们把话说开了后,许平忧才意识到,她对于费行云以前还是知之甚少—— 他自在是自在,可自在也衍生出其他许多的习惯,要人猝不及防是常事。她并不介意与他亲密,他就极会挑准时机亲近。有时候后台只剩他们两个人,费行云架着吉他,在旁边的谱子上写写画画,她在沙发上抱一本书看,看着看着就忍不住偷瞄他的动作。 有过亲密的接触后,看人的感觉好像也有不同。 费行云做事的时候总是极其专注,她以前见过一次,那次也同样觉得迷人。恰巧他那段时间忽然热衷起了暗纹元素,黑色T恤上可见隐隐的兽纹。兽纹微动,他就还是和以前一样,抽出空闲,扫过一眼就能看出她的想法。 “要不要坐过来?” 他眼睛还在曲谱上,指的是他的身侧。许平忧老实地点头,老实地坐过去。人刚刚坐下,唇边就是一热。费行云把偷香这种事做得光明正大,亲吻过后,眼睛看起来还留在谱子上,手上却戳了戳她的脸,闷笑着叹气,“……这可怎么办啊,太好骗了。” 他的家庭条件优渥,该有的器材都有,却就是要把她送的录音笔摆在手边。 如果有其他人在场,他倒不会刻意地做些什么,写东西写累了,就会可怜巴巴地凑在她的肩膀处,眼睛盯着她唉声叹气,仿佛凄凄惨惨,为筹备出道专辑浑身提不起劲。 乐队其他成员目睹过后,无一不为此悲愤出声:狗东西,不装真是能死了! 费行云没有隐瞒过自己有女友的事实。他当着亲近的人高调,在外却因为许平忧的性格和习惯,几乎从不主动提及自己的私生活。一切有关于他们俩之间的相处轶事,也大多是其他成员不小心以朋友的说法说漏了嘴。 日子长了,许平忧适应过后,也有了反制他的办法。 譬如当下,军训的夏夜中,她一面听见蝉鸣,一面听见他的暗示,满脸泛着红,同样一本正经,“我也没有人可以……” 她咳嗽一声,没有继续,只是目光微抬,目标直指他的发丝。 她很喜欢揉他的头发。费行云有段时间也纳闷,认为这是否是她将他当成了什么宠物,后来渐渐适应了,反而还会配合地低头,顺便‘警告’她,懒洋洋地说,“小心野兽咬人。”就是面上笑意盈盈,没什么说服力。 这一句回击显然不在对面人的意料之中。 费行云微微惊讶,眼眸显出同样的情绪,旋即很大方地笑着夸她,“……你现在行啊。” 这是名师出高徒,就算再‘不行’也该被锻炼出来了才对。 他的脸上显出一丝蓝色的冷光,显然是将开着的笔记本放在右手边。许平忧这边忙着最近辅导员要的军训相关感想作业,两个人就这么一边做手里事情,一边闲话,也没谁觉得不适应。一来二去,最终还是费行云撑不住,先一步困倦地陷入睡意。沉眠之前,懊恼地同她自我剖解,声音渐渐地低沉下去。 “明天还要早起……” 许平忧没忍住笑,从作业中抽身,看了一眼他的脸。青年的眼皮慢慢地合上,依旧眼睛弯弯,她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很轻,没舍得挂断,若有似无地出声。 “晚安。” 她那时没往心里去,可很快就知道他为什么演出的第二天还要早起。 军训接近尾声,她的扭伤已经好得差不多,只有走路的时候还有一点不太自然。 许平忧突然接到电话,队列解散,黄昏时分在学校门口见到人,整个人竟有一种还在梦中的恍惚感。 费行云穿了一身的黑色,头发是黑色,耳钉是黑色,口罩是黑色,酷得没边,眼里笑意却很亮。他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摘掉她这几天天天戴着的迷彩帽,眼睛弯着笑她,意外道,“哎,好不容易见到面了,就傻站着?” -- 第97页 他看见她的耳钉,笑容更大。 许平忧心跳如雷,如坠云间,不知道说什么,“不是……” 费行云半蹲下,坦荡荡做出背人的架势,她耳根通红,坚决不肯。他就用起老办法,托着下巴,卖着惨唉声叹气,“只不过是想不远万里过来带心上人私个奔也这么难。” …… 事实上私奔不难,要有的人说些老实话才叫难。 总归两个人见了面,费行云没让她再脚沾地,也不管旁人是否瞩目。许平忧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恍然在梦,也没有显得有多么不适。⑨⑩guang 晚饭过后,酒店的房间内,许平忧终于有了一点不自在的实感。她听着洗手间的水声,抱着枕头,坐在床沿处出神,不知不觉被湿润的热意笼罩。 她绝不算矮,可男生的个头要高得多,圈住人不过小事一桩。 费行云冲了个澡,终于得以‘充上电’,满意呼出一口气,装模作样,问她,“在看什么?” 其实什么也没看,在胡思乱想,心绪乱飞。许平忧却说,“在看月亮。” 费行云头靠她的耳际,如常把玩起她的手指,“看月亮不看人,心虚了?” 许平忧终究没等他说话。 她狠下心,忽然侧过头,凑上来亲在他的唇边。费行云比不得她那么纯情温柔,顺势用一只手圈住她的两只手腕,舌尖探过去,将人吻得晕晕乎乎,胸口起伏,喘气间轻哼一声,气息泛着潮,低低地笑,“……算你识相。” 许平忧碰上军训人晒黑了一圈不说,脚扭了,下巴痩得更尖,可怜兮兮的。 许平忧的手腕被捏得动不了,浑身滚烫也没办法,喘息着认命,声音全靠仅剩的意志憋出来,“我是习惯了,而且也不是什么大伤……” “习惯了就不说?” 费行云不再动她,头埋在她的脖颈间,慢条斯理地问话,故意带上薄怒。 这个年龄的男生,多的是乱七八糟的想法。他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将人撕扯成碎片,见不得光的想法都要把人淹没殆尽,依旧克制住自己审问起要紧事。 许平忧无可奈何,脸发着红,主动转身面对他,用手徒劳地撑住对方,选择主动开启话题。 “你怎么知道的?” 费行云不介意她动弹,甚至扶着她,让她能坐的更舒适。 “视频的时候,有人一直往右下方看,起身拿东西也没敢使劲,还有室友问你今天是不是好了点……” 费行云一项一项地数,忽然咬在她的肩头,真正像一只巨型的犬类,留下一道印迹,又慢慢吮过、舐过,“……有人不老实,我总有我的办法。” 许平忧脑袋短了路,晕晕乎乎地再没出声。 他靠近了笑她,热意扑面,又闯进她的唇齿之间掠夺空气,黏黏糊糊,动作野蛮,眼神却又乖又热,微微发亮,不停亲她,逼得她只能轻声地认输,渐渐热烈地回应起他来。 …… 费行云的确总比她有办法。好比他不克制自己,每次都能在最后收手,睡觉的时候咬牙切齿得不行了,就哄她用手帮帮他。他教她学会亲近,又教她保护底线,不到感觉到她全身心愿意的那一刻绝不强迫;也好比他从不嫌弃她不解风情,表达方式稚嫩,读不出情趣,就一字一字在她耳边解释个明白,潜移默化,要她渐渐懂得如何应对起爱恋中的点点滴滴。 因此,直到现在,她仍旧觉得,他是她见过最会表达自己的人。 作者有话说: 昨天有点少 ,今天补一补。 第50章 今天没有下雨, 春日阳光正好,从房间远望出去,刚好能看见沿海绵延的蜿蜒公路。 燥热的海风不断地涌进室内, 将头发吹得纷乱四散。许平忧缩在靠窗的一方沙发上,回过神,曹月还在继续刚刚的话题,在电话里慢慢地和她核实之后的日程安排。 “……回来的机票已经取消了,之前跟你说的杂志晚宴, 主办今早突然跟我通知, 说是因为一些原因提前到了这几天,举办地没变, 刚好和《与恋》在一个城市,倒是正好方便了我们, 你和豆豆他们趁着休息准备准备,行程不用太匆忙。” “然后下周试镜和节目录制之前,在上海有个地方台的五四晚会,有个演员联唱的节目,这么到下部戏开拍之前, 都能维持在比较频繁的露脸状态……” 曹月顿了一下,继续利落地道, “这些我刚刚都和豆豆交代好了。你上次跟我说的方沐那边的事情也不用担心,最近开始减少一起出镜, 慢慢淡化剧的影响就好, 他们也不可能一直把热搜这么买下去,除非他要感情不要事业, 下部剧不想再跟别人吃一次‘CP’的红利……” 人的气性一旦上来, 说话就不会多留情面。 许平忧揉搓着几缕发丝, 下意识点着头,被逗得想笑,说,“好。” “圈子里交朋友是很重要,很多机会往往都是朋友之间推荐来的,不过不代表要在很多事情上让步,”曹月说着,琢磨着,还是直接发问,“你和方沐真的……” 风吹得更大,许平忧起身,将床单上的外套顺手收起来,笑着出声。 “真的没什么。” 她知道曹月其实是好心。 刚刚出道的那几年,恰逢曹月手里以前带过的王牌女演员自立门户,急着推出一个拿得出手的新人,做事比现在强势得多,的确是对她要求严格,三令五申各种规则要求。 -- 第98页 娱乐圈从不缺各种各样的争端,初出茅庐的新人经不起折腾,除了在各种方面明哲保身地学乖,最好在个人生活方面也要挑不出错,保持单身最佳。 出道作的男演员那时就借着杀青宴后的聚会笑她有点太高冷,现在想来,自己那个时候还不太会跟人来往,还要操心家里的事情,几乎将曹月的每句话当作金科玉律,稚嫩也是自然。 曹月沉吟了一下,才继续,同她谈的很透彻,“……我不是怀疑你。毕竟现在也没必要限制你的自由,事业渐渐稳下来,肯定是不用像以前那会儿什么都得仔细小心。演员这行就是这样,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有人靠演技吃饭,有人靠流量吃饭。但作为真正的演员,只有事业站得稳当,才有追求其他的资格。” 许平忧“嗯”了一声,又平稳地说一声知道。 曹月有点叹息,“……我看你不知道。” 许平忧看过一段时间的心理医生,至今仍然时不时和医生保持联系。 如果不说,大概没人看得出许平忧有这方面的需求。除了身边人,也很少有人知道她有一段时间连睡觉都成问题,吃饭要全靠自己反复暗示身体的重要性。 曹月当时也想,看起来柔弱内向的一个人,怎么下定了决心,就真有那么强的意志力撑下来。她家里那些突然发生的事情,换做任何一个大学生,都不会有人像她这样一件事、一件事慢慢找出解决的办法。 她接到许平忧答应签约的电话,意外于她的果决和主动剖白,更意外小姑娘签约后的表现。 曹月那时已经带过好些新人,没有一个像她这样,真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圈子里的‘学生’,说什么是什么,趁大一申请转去表演专业后,私下除了拍戏,几乎都把以前学舞蹈的那套用在了学习做演员上,抓紧每分每秒锻炼自己。她这一番敬业认真,竟然也让曹月找回了一点刚入这行的热情。曹月平日里跟人自诩骨子里的温柔已经被榨干得差不多,却还是对许平忧比以前的新人多了些爱护。 这个圈子起起伏伏,多的是人被辜负抛弃,好在许平忧不是其中之一。外界评价她出道即巅峰,无非只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并不知道除去圈子里最顶层的资源咖们,观众缘累积起来有多费心。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尝试交一些能说说心里话的朋友,”曹月说完,立刻补充,“不要误会,这个只是我的私人建议,不是什么要求……” 许平忧就笑:“我明白,你是为我着想。” 她说,“不用担心我。” 豆豆在扑面而来的海风中进门,也在海风中将造型师新准备好的当季礼裙拿过来。 “……还好品牌那边好说话,造型老师也有点人脉在,BBZL”豆豆小心翼翼地将礼服在被单上放平,呼出一口气,“不然突然改时间,衣服哪儿来都要成问题。” 赞助合作不比其他,衣服就这么一个尺码,许平忧需要提前试过,确认过。 晚宴提前这种突发事件,对所有受邀人都很公平,拼的就是一个人脉。 造型师对许平忧平日里要求颇多,嘴毒刻薄,唯独长年在她的身材管理上赞不绝口,“纸片似的身材怎么啦,不纸片哪儿来的他们吹的什么‘清冷易碎’的女神氛围感,不纸片哪儿来的不论哪个品牌借来的衣服都能穿上的底气?何况我们宝又不是纯痩,练了那么多年舞蹈,有胸有腰有屁股的……” 东子守在外面,造型师取向上对女人没有兴趣,说得就既露骨又护短。 豆豆笑声没停,“李老师,您这张嘴不去网络上开个视频账号运营都可惜了。” “少来捧杀我,”造型师蹲着为人细心理裙摆,拎着嗓子回她,“能做好本职工作就差不多了,我这脾气,玩互联网自媒体那套不是找罪受?” 杂志晚宴的主题是‘T台秀’,主题都取到这个地步,不走走都像对不起这个标题。 要到场的每位嘉宾走T台,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有点为难人,毕竟大家都不是吃这口饭的,可观众眼中,身为明星就需得任何时候光芒四射,被评判也是常事。 许平忧以前有过经历,几年前自己悟出的第一个道理,就是接受评判是演员这份职业的一部分。观众们评价她是‘清汤寡水’,一年后又评价她‘端正耐看’,风向都是转了天的变,在这个方面较真确实没有必要。 晚宴当天,保姆车几乎将附近杂志租下的场地挤了个水泄不通。 直播的镜头里瞧不见兵荒马乱,只能看见搭好的外场红毯,内场T台。来来往往,如花似玉、风度翩翩的人们一时将这里变做光鲜亮丽的名利场,成为网络的谈论焦点。 造型师为许平忧选择了哑光红唇,又将头发高高挽起,用合作品牌的首饰束好,反复为她确认鞋子的情况。 七、八厘米的高跟,走出去都能跺得震天响。 最近圈子里正红的演员、偶像、歌手齐聚,许平忧坐在车里,头颈不能动弹,远远只看见豆豆抱着她一会儿要穿到入场前的西装外套小跑过来。 “……方老师也在。” 等进了车门,豆豆犹疑了一下,压低声线,选择了公众场合最稳妥的说法。 她能受邀,就没有剧中搭档不在的道理。许平忧点点头,不动声色,继续抬着下巴任人装扮。 -- 第99页 豆豆在旁边惊叹,“看多少次都想说……好像婚纱哦。” 抹胸白色,长度及小腿,耳饰项链同样也是银白,贴身又修长,将她整个人衬成白茉莉的花蕊,清丽非常。 一般需要红毯的场合,鲜少会有人主动挑选白色作为主调,不仅是膨胀色,本身也太素太淡。许平忧对自己的外型并没有那么了解,这么多年,一直全权交由公司的造型师打理,同样欣然接受专业人士这次对她的定位。 争奇斗艳的场合,不做牡丹就要做白梅。 她本身不够艳丽,就用口红抬出艳丽,融进本身落落大方的姿态,若隐若现的忧郁气质。既是取了从前的风格定位,也吸取之前网络上好评不断的造型的经验。 “好了大小姐。” 造型师满意地收起手里的刷子,又要其他助理暂且退下,最后认真帮忙整理一次裙摆,发自真心地给她鼓劲,“上吧。” …… 春季沿海,许平忧披着西装外套,在豆豆的支撑下慢慢下车。 “还好没下雨。” 豆豆的感想很现实,小声跟她庆幸。 一旦下雨,白色就会成为累赘,走路都要小心翼翼。 离入口有一段距离,还没到红毯,已经渐渐开始有人蹲守着抓拍从入口进去的明星。 许平忧扶着胸口,也不急着同人挤,走得平平稳稳,偶尔遇见有人叫她“小郡主”“女儿”“姐姐”,才会抬头笑着给予回应。 “我们出场的位次应该在中间偏后。” 豆豆跟她确认一次。 比上次来待遇倒是更好了,可见娱乐圈时尚圈总是最为现实的地方,热度、人气和资本总要占据一项,才叫人高看一眼。 许平忧到候场区站定,就有相对比较熟悉的女星上来搭话。 对方穿了一身黑色礼裙,以前和她在某一部剧中争夺过同一个角色,最终分别饰演女二和女一,眼下却大大方方地跟她聊天,调侃她,“我们俩要是一会儿一起,是不是能算得上黑白双煞?” 她还主动来拉她的手,遗憾地说着,“就是可惜我没你这么高,主办方也只随机让男女明星一起登T台,估计也得考虑站一块儿身高搭不搭了……” 许平忧懵了一下,没听说这个安排,回头看豆豆,豆豆也是一脸茫然,摸出手机,捂住嘴惊讶地啊了一声。 “杂志那边说是视频合作平台要求的,主编最近在推纸媒和新媒体合作。” 豆豆一字一句地在她耳边说起解释,渐渐了悟,“平台那边要了直播版权,顺便想通过热度,推一下这几个月上了或者要上的剧。” 用不着继续,许平忧已经立刻想得明白。 不过她调整得很快,朝豆豆点了下头,心中差不多有了数。 “那估计就是方师兄了吧。” 许平忧小声答话,盯着自己的裙摆,笑着看得很开。 豆豆嘴瘪了一下又飞快松开,等工作人员叫到她们这儿,许平忧已经提着一口气,挺腰带笑,进入进镜头前的预备状态。 红毯尽头,主持人等着她,也一并带来一连串的模板化介绍,“接下来上场的是青年演员许平忧,出道即在赵成章导演的《在南方春日》电影中饰演女一号,演技上获得了各大影评人的一致认可,又在最近热播的大热剧集《暮暮朝朝》中饰演女主角而备受观众喜爱……” 许平忧走得平缓,闪光灯不断,她丝毫不受影响,坦然大方。 她从主持人的手中接过笔,仔细签上自己的名字,目光往右上角瞥一眼,微不可察地一停,又自然地回身站好。 “看这里!” “平忧,这边这边!” …… 明星的职责之一是要负责闪耀。 许平忧歪了歪头,笑容愈加外溢,使得她的脆弱清丽定格在每张照片中。 她提起裙摆,一个人朝着红毯出口走去。主持人为她指明方向,也为她指明等候的工作人员。 “小许老师,请跟我走。” 男生挂着工作牌气喘吁吁,对她点了下头,“……您的搭档已经等着了,一会儿的T台放轻松,不用特别特别紧张。我们这个毕竟也不是正式的秀场,纯粹是晚宴主题,只希望大家自然一些,尽情享受就行了。” 许平忧那时不知道他为什么有此说法,后来到内场坐定,才听说有明星一时紧张走成了顺拐,莫名在热搜上被人好一阵讨论,得出一个‘专业人做专业事,演员碰上T台没好事’的结论,引来一阵嘲讽。 转过拐角,就是主办搭建好的银色T台。 她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跟主动帮忙提起裙摆的工作人员道谢,再抬头,却忽然生理性眩晕了一下,提前准备好的、客气的‘师兄’挂在唇边,将出未出。 “方师……” …… T台前的灯打得透亮,还有宜人的春风吹拂,老天眷顾。 面前有人松松站着,穿着一身黑色西装,身形隐没在阴影当中,气场肆意又闲散,斜斜地看过来,好像看着植物,公事公办,瞧不出错。 但那也只是她还没过来之前的事。至少这一秒,他微微蹙着眉,薄唇平直,不太悦人。 费行云的薄怒是真是假,一眼就瞧得出来。 作者有话说: 差点忘啦,三莎在这里祝大家五!一!快!乐! -- 第100页 第51章 他没有说话, 依旧和以前一样,穿西装极厌烦打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开着, 露出脖颈处的一圈Choker,外套轮廓硬挺,掺杂一点朋克元素。原本的银灰色长发被剪短,在阴影中细碎地飘动。脸色辨不清情绪,身上的怒意如一阵风, 凝滞片刻, 吹过就散。 “哎呀拖什么呢,快点, 这边马上下一位就要进场了……!” 身后传来工作人员的招呼声,许平忧立刻反应过来, 手上缓缓松掉提着的裙摆,笑容得体,迅速调整出声。 “小费老师。” 清脆明晰,叫得还挺自然悦耳。 费行云牵了下嘴角,笑意不怎么真心, 收回目光不再看她,重新恢复到刚才的散漫状态, 周身气息比海风更凉。 这样的场合原本也不需要过度的交谈。 斑驳光影里,许平忧同样不再说话, 仰头安静看向T台的起点。 T台之上, 前一对男女搭档正结伴朝着前方走去,摄像机在尽头处推进, 配合着两个人的一举一动。双方不算多有默契, 但至少彼此之间有所呼应, 站定后颇有心思,背靠着背,各自以手比出枪的手势,引来负责解说的主持人一声起哄的‘哇哦’。 与此同时,刚才引路的男生身影从侧前方再次出现,朝台下两人的方向点了点头,比出‘请’的手势。 费行云干脆利落,摘掉仅戴了一只的耳机,抬步走得潇洒。许平忧就踏着缓慢的步子,慢慢跟在后面,同样不怎么出声。 “好了 ……二位老师直接上去就好。” 男生同他们面对面站着,在T台的背景乐中压低声线,朝人比出OK的手势,朝另一边退下。 临近夜色,风吹得更大,厚实的裙摆也顺着晃了晃。 上台前还需要登几个台阶,许平忧注意力不自觉地收到脚下的鞋跟上,不过才动弹一步,目光对上一只摊开的手。她动作下意识一顿,没有当即选择配合。 手的主人仿佛料到有此发展,没给她犹疑反应的时间,电光火石之间,干脆主动退下一阶,微微躬身,径直低头,猛地捏住了她的手腕! “……!” 男性的干燥掌心比她整个人还热。 许平忧身形骤然变得僵硬,余光下意识去追另一侧的工作人员。那边人影来了又去,繁忙非常,正在协调他们二人一会儿的动线,看起来暂时没人注意到这边异样的动静。 她回过神,抬眼,视线所及之处,银灰色短发随风晃动。 “快点。” 费行云看住她的眼睛,不怎么耐烦,声音在初春染上寒霜。他的指尖顺着她的腕骨下滑,皮肤接触的灼热间,把握的动作转瞬变作更为温和的轻托,过程中,拇指指腹滑过手背,溅起无形火星。 引燃火星的人低头看她,身形再次被阴影淹没,高高在上。 许平忧强忍住下意识瑟缩的动作,同他错开目光,镇定上台,站进起点的灯光内。 “……哇哦,音乐制作人和演员,一黑一白,很新奇很般配的组合。” 主持人在背景音中给出适时恰当的反应,音乐中的鼓声也敲出有力的节奏。 许平忧抬起头,挺直了背,耳膜被鼓点敲得震颤,像站在云里,一身纯白也变成云中的一部分。 T台的尽头处,除了镜头还有巨大的银色主题花环,反射着打出的灯光,闪亮又耀眼。 身侧的男人没有刻意去看镜头,也没有将眼神留在身边。她也同样直视前方,迈步之前,隐隐约约听到一声,“按你的节奏来。” “不要管别的。” 他把话说得又低又冷,落在地上。 许平忧没有给出回应,渐渐放松肩背,对着前方的镜头扬起笑意。 …… 下台后,费行云头也不回,径直干脆地先行离开,仿佛刚才没同人有过分毫多余的交流,自在如风。 离开镜头,进入晚宴内场,豆豆已经托着西服外套在入口等候多时。她望见自己要等的人,立刻小跑过来,长长久久地出了口气。 “李老师还真有一手!” 豆豆满脸笑意地来搀扶许平忧,体贴地给人支撑,也小声带来最新的消息。 今夜T台红毯万紫千红,百花争艳,许平忧这一身如雪白落梅,配饰精简大方,T台上自然从容,算得上是今晚的佼佼者,好评如潮。 内场没有镜头直播,豆豆扶着她,两人一路跟几个熟识的演员打过招呼,顺着工作人员安排的通道往座位处走,嘴唇几乎不动,用气声说着,“就是大家都在说没想到搭档的安排,觉得有点奇怪……不过大家也说费老师气场很适合T台,网上他之前巡演那套神图又被营销号翻出来转了上万条,你们俩个子都高,站在一起还挺合适。除此以外,就是剧播的那批CP……” 话音未落,许平忧不动声色地按了下她的手心,豆豆当即止住话头,同样显出一份泰然。 方沐从另一侧通道往座位过来,身后领着两个眼熟的助理,瞧见她们两个人,神色不改,笑容温和,很有风度地打起招呼,“晚上好。” 看来,曾经的搭档虽然没能一起走成红毯,却还是要因为没有退散的热度坐在一起。 “晚上好。” 许平忧配合着点头回了个笑,一概忽略掉周围明里暗里对着他们这边兴奋打探的目光。 -- 第101页 …… 之后的晚宴平平无奇,请来的歌手和偶像们卖力表演完毕,演员就给予适当的掌声和欢呼声,一群人没有商量却默契十足,把晚宴该有的气氛维持到最后。 许平忧在保姆车上换下踩了一整晚的高跟,疲惫养神间,很快弄明白豆豆之前没说完的话。 当夜主办方的微博和意料之中的一样,经由媒体造势、热搜推送、平台直播三方配合,变成社交平台上最热闹的讨论中心。留言最多的一条,直接被最近大热的古装剧《暮暮朝朝》的CP粉毫不留情刷了屏。 “有没有搞错,将军郡主在场,你们让他俩拆了分开搭别人??[不解][不解]” “你没事吧你没事吧,你们搞了这么多年花样百出的双人拍摄,还不懂我们剧粉想看什么吗???给条活路吧,本来最近同框就不多,盼星星盼月亮盼了一晚上,你告诉我就这?” “谢谢你,杂志人,谢谢你让我们的一对宝贝今夜化身牛郎织女,连鹊桥都没得,内场终于坐在一起了也没人直播,谢谢你[感恩]我衷心地祝福你。” “今晚的故事告诉我们,此生不愿再搞真人CP,看看剧就好了。” “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八百年没糖可嗑了还能遇见这种烦心事我不如上吊自尽了吧!” …… 众多讨论声中,自然也有唱反调的。一派由方沐的粉丝回怼,一派由许平忧的粉丝笑闹,两方都认为这杂志称心如意,能懂粉丝心,不过终究是少数,也并没掀起特别大的水花。 许平忧前脚到达酒店,后脚就在豆豆的惊讶声中看到意料之外的进展。 “有修图博主修了你和费老师的定点截图诶。” 她将手机递过来,入目之处,有两张黑白分明的截图。其中男女携手,身高登对,样貌登对。两个人直视前方,脸上笑意都算漂亮。博主将截图修出老旧质感,辅以大荧幕的比例,冒充起电影截图,台词配字仅有两行—— ‘归国浪子与大小姐,各怀心思的联姻夫妻。’ ‘他嫌她太冷,她嫌他太假,握手都是厌恶纠缠。’ 作者有话说: 临时出门回家晚了,五一快乐宝贝们!=3= 第52章 转发评论看起来竟然还不算少。 截图的画面当中, 两位主角貌合神离,就连长相也是截然不同的风格。男士抬手牵扶着女士,站得稳稳当当。要说起动作, 绅士的足够绅士,淑女的也足够淑女,眼神却明里暗里连一丝纠缠都无,只有衣角发丝被海风定格在翻飞的时刻,纠缠在一起, 衬得双方之间的磁场极度微妙。 有看客送来的讨论热度在, 博主便聪明地再接再厉,发完两张修好的截图, 又发出一段视频供人评论,继续按自己的风格配字—— ‘亲爱的, 谁不是入了这场局的猎手。’ …… 视频很短,他们都只是看着镜头,而未曾看过对方。 尤其是费行云,他人挺拔地站着,似笑非笑, 只看了一眼镜头又垂眸,目光却只落在两人之间交握的手上。男士衬衫领口松松垮垮, 使他看起来松散又自在。他身边的许平忧身形纤细,目视前方, 同样丝毫不在乎身边人的反应与动作, 笑意停留在唇边、眼角,没有入心。 一对漂亮人, 身高差分明, 装束黑白分明, 光看情况,确实容易让人联想到婚宴或是晚宴。 …… “……完了完了,这是能说的吗,我这种喜欢狗血的土狗好爱这种貌合神离的感觉[感动],有没有人推荐个类似人设的文或者剧哇。” “其实抛开什么剧不剧的,主办方还挺会选搭档,这俩看起来都是时尚圈爱的高个子小头长腿,而且这是不是能算比较典型的浓颜搭淡颜?刚刚才学的分类,说错了别怪我[拜托]。” “很正常吧。Max身上的侵略感一直很强,女粉从出道就一直很多,所以之前本乐队粉丝听说有这个环节,就想跟他到时候真跟女搭档有CP感也不意外。不过那会儿我想的可能是搭的气质温柔一点的甜妹或者美艳御姐,没想到搭许平忧这种冷感美女也能这么合适……哦对,想起来了,他们俩还刚好都在录《与恋》是不是?” “恕我直言,这两张图不就是‘一场父母包办的家族联姻造就出的怨侣,不仅三观不合、互相看不顺眼还各自有心上人,结果婚后一起走过风风雨雨彼此爱得死去活来纠缠一辈子’的最佳写照???” “……我去,楼上的老师好会说,笔给您,写不够十万字不许走可以吗。” “博主好会搞,一说我就能get了……说实话,这几天到处乱窜的《暮朝》CP粉跟我整得有点逆反,我就要来嗑一口这对,包办婚姻先婚后爱,混血浪子和大小姐,惹毛了连真人人设一起嗑[微笑][微笑]。” “我的重点在于,乐队圈你们到底把这种荷尔蒙爆棚的绝世帅哥藏了多久告诉我[抓狂][抓狂]这几天考古舞台我已经爱得发疯了,谁看费行云Live谁坠入爱河我说的!!!他怎么就专心当制作人去了啊555555!!!” “嘿嘿,刚好忧宝是我女儿兼老婆,那就请最近刚刚认识的帅哥主唱Max当一下我老公,让我来加入这个家!我不介意!” “楼上什么如意算盘劈里啪啦这么响,吵到我了[震惊]。” …… 豆豆第一个给人看这两张图,也第一个没控制住笑声。 -- 第102页 “说实话,人好看,修得也好看,就是配字怎么感觉有点像那个……那个什么……” 她想了一下,扬起声音,顿悟道:“哦对,像大家最近一直在说的那个‘她逃他追文学’一样!” 许平忧面朝窗户坐着,任人拆掉她头发上的首饰,身形晃动,愣了愣,问她,“什么叫……” 平时鲜少主动看社交平台的劣势暴露无遗,许平忧没抓准对方词句中陌生的关键词,话问到一半就没了声响。不过,豆豆不介意她跟不上时代的潮流,体贴地长话短说,将网络上总结的霸道总裁文学的核心精髓为许平忧科普一遍,又拿着修图博主刚刚的两张图说事。 房间内的所有人中,当属来来回回的造型师最忙。 他手上忙活着卸妆的事,嘴上又嫌豆豆被互联网畸形审美观荼毒,凉凉地笑着,“不是我说……这位小美女,有工夫聊你的‘霸道总裁’倒不如来搭把手,心疼心疼你负责的‘总裁夫人’这会儿还没整理完头发行么。” 豆豆当即老实瘪嘴,嘴巴拉链一拉,不再多说,毕恭毕敬去接造型师摘掉的首饰。凑得近了,她为许平忧小心取下项链,也一眼瞧见许平忧的手腕,当即惊讶出声,心疼道,“呀,这儿怎么红了这么一块儿?” 许平忧闭着眼睛养神,睁眼垂眸,看过手腕内侧发红的皮肤,并不当一回事,面上答得十分自然。 “可能是今天候场的时候不小心磕到了,”她说,“总会消的。” …… 等全部妆容卸完,时间已经来到晚上十一点。 活动到现在才算彻底结束,许平忧换上宽松的T恤长裤,也笑着送走同样疲惫不堪的造型师和助理一行人。她莫名没有睡意,干脆将窗户彻底打开,任由风往室内吹拂,戴上耳机,面朝大海静坐出神。 无声中,今天红毯前同她聊过天的女演员忽然发来一则消息:我们这边有几个人组了个局,准备随便吃吃喝喝,应该大部分都是熟人,宝贝你来吗?放心,可以随来随走的! 她们俩争夺过同一个角色,呆过同一个剧组,对手戏都是剧中最多,怎么也能算得上圈子里的朋友。如果几年之前,许平忧一定会用斟酌许久的词句委婉拒绝,但放在现在,她也学会了松紧适度,并不介意在活动后出门散散心。 何况,如果一个人心里有事,单独呆在房间内,不仅容易胡思乱想,也多半会失眠。 医生也说转移生活中的注意力很重要……总不能就抓着忙了一天的豆豆一只羊薅,她考虑得很清楚。 “行啊。” 半晌,她回一条语音,从沙发上起身。 许平忧未做多余的打扮,只将头发扎成一束马尾,带上随身的润唇膏和护手霜,戴着口罩乘电梯直达酒店后门。 东子将她送到今天活动场地附近的一家会所门口,许平忧一路循着房间号,低调地跟着服务员到达房门口。她进去时,里面已经有了一阵起伏的笑声。 人群中心的女孩子身高不算高,圆脸大眼,很有种明艳娇憨的劲头在。对方没有再穿傍晚见面时的那一身黑色礼服高跟,一眼瞧见推门进来的许平忧,主动跳起来朝她挥手,“……今天竟然来这么快,难得啊!” 陈辰与她通过一部戏结识,剧中女主角和女二号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她们俩期间演得顺利,剧中无话不谈的亲密状态也影响了部分现实关系,来往比其他角色多得多,虽然后来逐渐因为忙于事业减少了联系,但始终有一份情谊在。 陈辰没说错,在场的其他人,也大多当时跟那部戏有关,要么就是她本人的好友,气氛自然就很轻松。 方沐推门进来的时候,许平忧虽然有些意外,却面色不改,继续不声不响,充当忙着和人打牌的陈辰的靠枕,喝着手上的鲜橙汁。 大热剧集的当事人悉数登场,有人很自然地调侃,“哟,咱们的‘镇远将军’这是跟着郡主的步伐来啦。” 陈辰不稀得理人,正为着怎么出牌焦头烂额,“谁叫他来的?还来这么晚,叫什么将军不将军的……来来来继续打,别管他。” 她同方沐也有过几次合作,性格大方,说话就熟稔得不怎么留情。在场有人主动认下邀人过来的名头,陈辰同样继续故作生气地哼笑一声,没有多言。 方沐还是平日里那种翩翩风度,不提别的,坐下的时候,从容提及门口的见闻,“刚刚在门口还碰见了几个朋友……” 他将服务生送进来的餐点推到女士面前,继续慢慢地说话,“应该也是今天活动结束来这边聚会。” 这是忽然解释起了自己迟到的缘由。 陈辰并不意外,信心满满地扔出一张牌面,倚在许平忧身上犯懒,“……这有什么,酒店内没什么好玩的,海边这附近就这么一家店,他们来也正常。” …… 许平忧在这种聚会上一向是充当背景的角色。 身边人天南海北地聊,聊最近的剧集、圈子里可以摆在台面上聊的热闹、今天的活动……她就静默地听,尽量使自己同样投身其中,问及了才会主动出声。 一个聚会总要有这样的人物。她能不使气氛过于浮躁,听人说话时也是四目相对,专心致志,因此给人以一种沉稳的安定感。 这份安定感在娱乐圈人的身上并不多见。 -- 第103页 方沐的目光放在她身上又撤离,注意到她摸出一只护手霜,慢慢地涂抹,发出些微橙子的香气。侧脸映在光影中,若隐若现,令人无端联想起某个杀青的夜晚,宴会上的人散尽了,她也是那么安静地坐着,喝过酒后,凝望着某处出神,将碎未碎,要旁人不自觉地看,不自觉地想,猜测她心思在何处。 她其实很适合这种些微的甜香,弱化了本身的疏离内敛,显得更加柔和。 聚会结束前,陈辰挨个拉着所有在场的朋友们自拍,有人起哄,要她单独给最近炙手可热的郡主将军来张合照。陈辰眼神一横,“我才不呢,要我跟他们一起还行。” 夜晚的海风,吹得人皮肤微微发起干。 出大门时,一行人当中,陈辰挽着许平忧走在队伍最末,借去她的护手霜慢慢地擦,方沐侧身,没有说话,目光却往两个女生交换来去的护手霜落。陈辰看见了只当没看见,笑他,道,“就几步路,你一个大老爷们儿还想借我们两个女生的东西用?” 困意渐渐上涌,目的达成,许平忧习惯性安静站着,听见陈辰说完那头,趁着方沐转身同别人交谈,又凑过来小声说,“怎么可能让你俩合照,你有没有心思我还看不出来么?” “……我跟你保证,我真的不知道他们有人叫他过来。” 陈辰把话说得透彻坦荡,同为女演员,之前热搜的那些事她瞧着心里有数,也对方沐过往的情感史有所耳闻。 许平忧笑起来,不说别的,同样低声凑在她耳边,“我运气不错。” 陈辰忽然自满起来,“……那是了,有我这么仗义的朋友是该说运气好。” …… 夜深了,一辆一辆的保姆车将在场的人接走,也有部分人是自己驾车过来,桌子上滴酒未碰,更加潇洒。最后剩下他们三个人,方沐的理由还是十分妥帖:他喝了酒,就得稍等一会儿,靠助理赶来救急。陈辰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是陪人等在最后,也不说其他。 这个点,大厅处的人已经不多,会所接待圈内的人熟门熟路,茶点一应俱全地在等候区安排好。 另外一行人从走道里出来,三人抬头,还是方沐主动跟对方打着招呼,又转头为两位女士顺口介绍起他为首的一两个朋友,方向自然而然地对着许平忧。 “……原来是白天那些音乐人圈子的。” 陈辰跟她嘀咕完,做事自来熟得很,不认识的也主动一一道过好。 许平忧跟在她后面,只需要隔着口罩不断地重复点头微笑的动作,倒也省事。 她没有往那行人的最末看,感觉得到有视线在她脸上停留又离开。音乐圈的人做事也更加随性,他们有一个人没有喝酒,主动提出充作驾驶员送其他人回去,就是要多出一个留守的…… 话没商量完,已有人果断地出声,都懒得多听后面的花样,“行了,你们快滚,我自己回去。” 费行云从来都是这样,想什么是什么。他仍松松垮垮地穿着傍晚那件衬衣,一边将袖子捋至手肘,一边散漫地笑着,又毫不留情,直接地将人全部迅速‘踹’走。 这边的沙发上,许平忧目不斜视,低头看起手机上的新闻消息。 恰巧,东子的信息发来,说是人车已经到了,正在外面等着,她缓缓松了口气,便自然地跟方沐告辞,主动携着好友要出门。才起身,却听见有人慢条斯理,悠悠自旁边出声。 “……许老师。” 这次,对方换了个方式叫她。 费行云起身,目光直白地落在她的身上,声音飘在风中,语气听不出好坏。 他不看她身边的人,也不在乎,问得很随意,极自然,目光淡淡。 “可以把外套还给我吗?” 作者有话说: 总算赶上了,这几天行程安排太随机……(苦涩) 第53章 东子在租车的事情上一向很有自己的一套做事思路。 如果行程没那么多需求, 就一应按照圈内最受欢迎的丰田埃尔法来,既省事又实用;需要更多空间和私密性了,会换做外形与其差不了多少、更为舒适的雷克萨斯LM;如果行程还有除此以外的特别需求, 再继续随机应变看着安排。 这一趟来海边的杂志晚宴,场地多数是露天,条件不佳,主办方也没有给每个到场嘉宾提供对应的休息室,许多更换衣物的流程都要在车上进行, 他与豆豆确认过后, 自然而然选择了后者,使得后座的私密性更甚平日, 妥帖又周全。 可惜,今夜人还没来得及登车, 先出现意外的情形。 …… 大门处的空气静默凝固了几秒。 本就各怀心思的谈话过程中,忽然有意料之外的成员介入,除了介入者本身,其他看客大多第一时间都无法正确给出对应的状态。 许平忧仅仅露出一双眼睛,隔着一段距离和对方对视, 不慌不忙,成了最先做出反应的人。 “当然可以。” 她没有回避对方的目光, 答得十分果断,顺便有空在陈辰稍显惊讶的视线中给她投去一个安定的眼神。 费行云闻言, 神色没什么变化, 看得出喝过一点酒,精神放松, 没什么认真迫人的架势, 慢慢接话。 “……那就好。” 他的目光没有偏移, 还是淡淡地落在对面人的身形上,好像这会儿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合时宜,真心地笑着说,“不好意思……我只是以为小许老师忘了这回事。” -- 第104页 内容挑不出错,可任谁都听得出微微涌动的暗流。 费行云被朋友们扔在这里,看着却没有要叫自己这方工作人员来接的意思。方沐同他不熟,但和刚刚那些音乐人认识,因此主动问他是否有乘车的需求,也被有礼有节、笑着拒绝,并用一句轻巧的“谢了”结束对话。 凌晨时分,会所门口暂时没有别的客人出入。 四个人中,方沐的目光似乎在双方之间来回了一下,若有所思,最终还是平平稳稳,妥当地接通来自助理的电话。 “既然这样,那车到了,我也先走了。” 临走前,他还记得维持八面玲珑的作风,戴上帽子,同每个人点头道别,抱歉地解释,“明天还要早起赶班机。” 他走之后,陈辰犹疑几秒,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能无声地和身侧好友对视,得到安抚性质的搂腰。 许平忧唇瓣几乎未动,微微侧头,用气声在她耳边轻声交代,“……放心。” 许平忧本来还想简短地给出一句她与对方之间的关系定义,现实却没那么多考虑的时间给她。渐渐逼近的车前灯光下,她只得一边接通东子催促的电话,一边低声简短解释,“……是傍晚那会儿的事了。” 就是他们俩莫名被主办方分在临时充当T台搭档那会儿。 至少这个说法时间点上能算靠谱,信不信全由听的人。 陈辰听得清清楚楚,与她对视,那句‘运气不错’当然不是白夸,默契尽在不言中,到头来,选择同样亲昵地搂一下她的腰,主动告辞。 “先走啦。” 她笑起来,那股娇憨劲儿更浓。一句话既是对的好友,也是对的另一侧的来人。 在场只余二人。 一男一女,前后错落地站着,静默无声。 费行云慢条斯理地戴上口罩,没有往她这侧靠近,心神看着在亮着的手机屏幕上,手指轻轻划动两下,漫不经心,好似没什么脾气,也没什么想做要做的事。 可事实上,这个人打算中的事情,从来就没有未能成行的。 许平忧呼出一口气,侧目静静看他,“走不走?” …… 雷克萨斯LM的隐私性的确够强。后排车厢只有两个独立的座椅,前后排全部分隔开,形成两个完全独立的空间,互不干扰,极适合老友聊天。 上车前,许平忧问驾驶座上的东子要来一顶男士棒球帽,准备回去递给站在等候区的人,并还记得简短解释一句,“费老师跟我们回去拿上次忘了的外套。”轻巧又合理。 东子忆起之前吃夜宵的事,恍然大悟地点头,也就不多问,帽子也交得很爽快。 费行云等在原处,并不介意她的顾虑,面对面交接后,直接利落地戴上帽子,将一头亮色头发全数罩住。 酒红色的帽子竟然也很衬他。 车门打开,许平忧坐进里侧座椅,即使是稍微显得有些像废话,也很自然向他确认过入住酒店是否是同一家,如果不是同一家又是否顺路……来来回回问答完毕,一切确定完成,低头收到两条消息。 …… 方沐:有需要帮忙的地方的话,可以联系我 陈辰:宝贝,我的电话不关机,你懂的[玫瑰]。 她心情不比平时平稳,本身就不乐意见到前一位,当然不会有什么多余耐心多管,只认真回后面一条:[玫瑰]。回复完毕,言简意赅地给豆豆发去一条信息。 …… 密闭的空间中,些微的红酒气息自身边人弥散而来,使得车内莫名多出几分热意起伏。 可对于娱乐圈这样常年需要曝光度的职业来说,开窗透气显然是一件奢侈的事。 许平忧对此心知肚明,因此选择在葡萄和酒精交杂的气息中静默地坐着,目光放在窗外不停闪过的路灯霓虹。 费行云没有要说话的意思,更没有刚才那副淡淡岿然的态度。他借着帽子口罩闭目养神,要说话时,问的也是能否放些背景音乐,看起来在车内没有分毫的不自在。人主动调低座椅,姿势状态都很轻松,只在问话的时候,眼皮子将掀未掀地看着她。 看得出来,他大概真的有些醉,不过说话逻辑通顺,口齿清晰,见许平忧将眼神投过来也没什么异样,稍带一点鼻音,继续轻松地说着,“……随便什么歌都行。” 一方坐得笔直,一方坐得自在,根本瞧不出谁主谁客。 瞧得出来的,只有有人衬衫领口大剌剌地开着是真,手腕纹身和小臂外露是真,肆无忌惮地养神也是真。偶尔顺便看她一眼,辨不清情绪和想法,但至少没有问她要外套的时候迫人。 “好。” 许平忧从容自若,果真放起一首无人声的钢琴背景乐。 车行得平平稳稳,费行云安静了一会儿,又忽然微微蹙眉,问她,“抱歉,有没有冰的……” 许平忧这回没有等他说完,直接从车载冰箱中拿出一瓶冰过的矿泉水,视线往右后侧,落在他那双被人称赞万分的眼睛上。 薄醉的人,大概眼里总是要多出点雾气,何况还是一个眼睛长得出众的男人。 比起记忆中的形象,如今的费行云还是随心所欲,气质却多出一点成熟的平稳,矛盾又致命。 他慢腾腾地伸手,与她交接起矿泉水。 男人的指尖刚刚触碰到瓶身,许平忧收手收得即时,未多等一秒。 -- 第105页 “多谢。” 费行云好似没有察觉,抬手接过塑料瓶,道一声谢,随意冰在额头处。他保持这样的状态,中间闭着眼睛接一通电话,带着鼻音,不耐地回应对方的质疑,“没闲工夫跟你装,各种酒混着来,喝得比较杂就这样……” “知道,”他的手指敲击着一侧的扶手,极有节奏,“蹭了人家的车,马上到。” …… 车径直开进酒店的地下停车场,豆豆睡过一觉,提前按照许平忧刚刚的消息指示,从房间的行李箱中翻出一件男士外套,在负一层的电梯口候着。 许平忧在暗色中看见豆豆的身形,从自己这方的车门下车站定。 她终于得以从不自在的热意中解脱,不声不响呼出一口热气,身形放松后慢慢绕至另一侧,顺当地将衣物交接过去。 外套叠得方方正正,味道清新,挑不出什么不对的。 豆豆意外于外套出处,更意外于与许平忧一同下车的人,但还记得保持职业的态度,无声无息地跟着他们进入电梯。 三人一行,有点像是第一次录制节目时的重演。 不过这回不是巧合,更不是正式场合,双方也算通过节目熟识,不再是当时那样,需要客套地问一句好就作罢。 这回,豆豆没有出声,费行云靠在电梯一侧,摘掉帽子,揉着太阳穴,一路养神,好似精神劲儿终于好了些。 电梯的灯光中,他抬头看向另一侧站着的许平忧,主动打破沉默。 “大恩不言谢。” 他举了一下手里的矿泉水瓶,轻松地开起玩笑。 第三人在场,许平忧比在车内从容更多,与他对视,同样笑着接话,“……没什么,举手之劳而已。” 费行云客套得很恰当,说法平常,眼神带笑,“车上给你添了很多麻烦,以后有机会请你们吃饭。” 他用了‘你们’这个说法,刚刚拿到的外套披在肩膀,顺着她的话不作停顿,像忽然想起点什么…… “不如换个联系方式吧。” 说着眼神一亮,似乎有点懊恼起自己怎么才想起这回事,用的却是陈述句。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费行云非常擅长在拐着圈子利用条件的前提下达成自己的目的。 《与恋第二次接触》首期播放当日, 恰逢各大地方台纷纷开录五四晚会。 王延在乐队停止活动以后,就正式接手经营起了家里的娱乐公司,生活上逐渐回归家庭。他不像传统的老一辈圈内人, 看不上新媒体也看不上快流量,去年推了两个新人参加选秀,战绩不俗,其中一个甚至位列出道前三的位次,隐隐有了冲击‘红人’名头的人气。 为了延续这份热度, 他专门挖来以前乐队时期就熟识的业界经纪人带新人, 又委托费行云专门为其写了两首歌,不玩流水线耍酷那一套, 填词专往热血肆意的方向上走,在短视频上花大力气推送。今年顺利作为单独的偶像代表登上五四晚会, 不能不说是一次成功的尝试。 艺人个人发展不错,偶像粉丝乐得开心,以前的乐队粉丝却没那么平静。 停止活动前的最后一次巡演,台上台下哭作一团,仅有费行云还算得上平静, 那会儿大家都开玩笑说他是骨子里就这么不羁潇洒,到最近一段时间, 渐渐就有了不同的声音。 “真搞不明白了,俩人这是看不起朋克摇滚非得要去赚快钱?当时还说Max是有个性, 现在看是不是心思早就在其他地方了?” “那肯定, 让别人给自己打工和玩地下音乐,是个人都知道怎么选吧……” “也不能这么说吧, 他们成员结婚的结婚, 家里老人生病的生病, 还有打算去国外游学进修的,大家选择回归现实生活也没什么不对。我就是比较不满他俩这是干嘛,转幕后也不是不行啊,可是不写点能听的歌,跑去写些没营养的快餐曲,副歌来来回回的重复,我感觉冲着他们去听偶像歌曲的自己就是冤大头[无语][无语]。” “能说吗,我感觉推的偶像本人还没Max好看呢[滴汗]” …… 当然,这种声音在粉丝里还是少数。 更多的念旧粉丝还是庆幸于于费行云本人没有彻底在圈子里消失的意思。当年乐队活动期间,他连社交媒体都懒得经营,空窗期说是消失就当真消失,有时候好不容易有个偶遇的消息了,也跟找彩蛋差不多。粉丝之间都经常调侃,碰见新粉问,都会用‘别问,问就是冬天就在冬眠,夏天在横渡太平洋’来应对。 …… 四号这天日子不错,天气同样晴朗。 小偶像要去电视台的晚会录制棚,费行云就顺便蹭车去他们隔壁接受一本音乐杂志采访,一概省掉出行的麻烦。 偶像本人是出道后第一次单独站上这么大的舞台,难免有些紧张,总要找同排的他时不时说一两句话,‘费哥、费哥’喊个不停,询问起各种各样的舞台经验和对应处理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把大家想象成大白菜或者水果不就行了?” 他的经纪人听了不禁发笑,从副驾驶转过头,笑他,“……而且我说听起来这么别扭呢,这么多年,你还是头一个叫他费哥的。” 偶像不好意思地请教起常用的叫法,经纪人就继续老道地为人科普,“以前是Max,麦哥,麦子,还有比较浮夸的麦神,现在嘛,不是大名就是费老师了……他在你这个年纪那会儿,人可要狂得多。” -- 第106页 “那不一样,”小偶像说话挺谦虚,更是聪明人,“麦哥是靠才华玩乐队,我是靠大家喜欢才能有口饭吃。” “哟,年纪轻轻还有这种自觉呢,难怪你们老板看重你。” …… 车上漫无目的的聊天,费行云开始还能听得进去,后来便有点没了耐心,思绪回到几天前深夜的电梯。 也挺奇怪,最近一段时间,好像他和有些人的相遇总是在电梯。 现在回忆,他也愿意承认自己当时有些投机取巧。 第三人在场,而且还是公司工作有关的第三人在场,这种情形下借由人情的由头要了联系方式,成功率根本不可能为零。 他之前因为工作需求接触过几次带许平忧的经纪人,对方是典型的事业型强人,瞧着也是圈子里混迹多年的资深人士,对于各种资源渠道都极看重,如果他想,要一个推送的联系方式的确非常简单。 可有时候一股劲儿梗在那儿,当不当面、是不是亲自,就成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许平忧在电梯内同他对视一会儿,直到快到楼层,她身后的助理瞧着都要憋不住打圆场的话了,才平平静静报了串号码。 费行云当时什么都没想,直到发去好友消息,睡前被通过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没有上当受骗。 他懒得换下衬衫,光着脚坐在飘窗处,回完王延的消息又回工作室的人,漫无目的地听起风声和海浪声。 许平忧的朋友圈非常干净。模式三天可见,发的也都是最近的日程,就连简介都是‘工作请联系xxx’,整个人就像一个一心事业的工作狂。圈子里的人有两个微信是常事,但至少号本身看着不作假,人也是真的。 …… “你要请他喝酒?算了吧,小心你小命都赔上了,他都还没醉呢。” 费行云此刻抬头,其他的闲话没听见,刚好听到老熟人编排他的酒量。 “当年我本来想签他们乐队,后来才得知耀行公子——哦,就是你现在的老板,他就是乐队键盘手,才不得不歇了心思。不过那会儿开始也不知道,就想饭桌靠酒精套套近乎,说不定人一上头就成了。结果人不声不响在那儿坐着,看起来漫不经心的,好么,千杯不倒,二十岁出头,说话也油得滴水不漏。” 费行云心不在焉,但还是用膝盖抵了一下副驾驶座后背,声音拖得很长,“谁油?” 对方不甘示弱,“褒义贬义你听不出来?” 一车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车在电视台大门处停下。 费行云率先离开后座,从等待偶像的粉丝中穿行而过,一个人走得干脆。 他这样的个头,即算是整张脸不露也很显眼,再低调利落也招去一堆粉丝的目光和注视,有人低声议论,想起他的身份,“哦,就是帮咱哥写歌的那个帅哥制作人是不是……” “你还没看?就是上《与恋》那个帅哥啊。” 费行云对此全不在意,一路进入电视台,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进入一处录制棚。 房间虽然小,但架势不小。 采访的记者等候许久,一见他便眼神一亮,笑着喊,“Max。” 对方是很坦然的,大大方方地怀念起光辉岁月,“别怪我,我就是有点想念以前的鬼才主唱……你们的黑胶唱片我可是一张没落。” 近几年纸媒和卫视势微,各大电视台为了另寻出路,纷纷各自在不同的娱乐领域进行尝试。这家电视台最近举办的音乐人节目大火,耀行又有意今后在偶像和歌手上打造自己的品牌,双方一拍即合,便签下深度合作深耕起了音乐领域。这本杂志便是产物之一,主打国内的前沿音乐人采访,电子刊、实体杂志加短视频三管齐下,力图抢占音乐领域内的权威地位。 有此背景在,费行云自然而然成了受邀的前几位音乐人。 他在镜头前坐下,丝毫不见怯场,很随意地答,“都可以。” 记者坐下前跟摄影师确认过拍摄角度,没忍住开起玩笑,“……哇哦,好上镜的一张脸。” 费行云轮廓脸型流畅,五官立体,笑起来和不笑气质不同,却都赏心悦目。 记者是懂行的人,采访过程就变得十分愉快。从喜欢欣赏的乐队、崇拜的偶像,聊到最近感兴趣的创作题材、对于朋克和摇滚的尝试,比较满意的创作曲目……双方你来我往,话题持续不断,连相对尖锐一些的问题也被从容应对。 采访最末,记者忽然笑了笑,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今天已经聊了很多了,但我个人还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 费行云微微扬眉,用眼神示意对方继续。 “众所周知,‘Max自由形式’是一支非常喜欢在Live上演出即兴创作歌曲的乐队。我想问的是,当年告别巡演的最后一场,你在安可环节表演的那首《094》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呢?” 记者继续问着,“实不相瞒,当时我也在现场,也算是发烧友的私心……大家一直也都很乐得去解读你们每一次的现场彩蛋,还为此出了不少分析贴,但唯独这一次至今还没有个比较公认的结论,有人说,看歌词只是没什么含义的分手恋歌,也有人说可能是想表达所有对在困境中挣扎的粉丝的支持。” “啊,不想作答的话直说也可以,后期可以直接剪掉的……” -- 第107页 “没什么不能答的。” 费行云目光仍落在对方身上,瞧起来没什么异样,很简短的答,“只是跟一本书有关。” 他顿了顿,并没有起什么波澜,微微垂眸,换了个表述方式,“跟当时想说的话有关。” 也就到此为止了。 …… 采访结束,电视台外面许多家的粉丝仍未散去。 费行云不急着走,反倒像是临时想起来台里别的活动,顺口问起电视台今天的晚会录制情况。记者有些意外他竟然对这样流程上没有新意的晚会感兴趣,但也很快有所安排,主动叫尚且空闲的工作人员带他过去。 与刚刚录制采访的地方不同,晚会录制场地大得惊人,座位都是楼上楼下两层。 场下只有最前面入镜的几排坐着观众,其余的都稀稀拉拉,坐在一层后面几排。 他在黑暗中在最末一排坐定,随手倒出两粒柠檬味的糖片,尝到意想之中的酸味,双手挂在前排的后座,下巴靠着手肘,状态像整台晚会的局外人。 今天随他同来的偶像在台上唱跳完毕,身边的不少拿着相机的姑娘也都起身退场。她们还正是活力十足、自由自在的年纪,做什么也都全凭一腔喜欢,尚未能体会到喜欢的情绪并非万能。 台上,主持人流利地将一大串名字报幕完毕。费行云不太认识其中的大多数,但对于某三个字却是刻骨铭心。 “……掌声有请。” 一行出落得标志的男男女女慢慢地出来,又慢慢地在安排的候场定点站好。 台上台下的距离很近又很远。近到要人想起高三毕业时的某场晚会,远到想起大一时期一场各怀心思的Live。 她的大学生活安排远比想象的繁忙,难得如约来看一次乐队现场,和无数次出现过的梦境一样,安静笔直地站在第一排仰头,目不转睛。他拿着话筒,满眼是笑,毫不掩饰当日对于第一排观众的偏爱之情。 刚好,《just like a fool》的首演也在当天。 安可阶段,他抽出在话筒边插了一整场的玫瑰,浑身是汗,在台下的惊呼声中一跃而下,无视掉阵阵惊诧,眼带笑意,像看星星也像看月亮,径直递给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清瘦身形。动作态度过于随性自然,就连其他观众也只当和以前一样是现场惊喜,响起足以掀翻房顶的尖叫声。 他从来认定了什么就是什么,懒得去多管其他,万不能想象出事与愿违,有人做了决定后,狠心起来当真能一面都不见,联系方式删个干干净净。 现在想来,还是有些容易冲动,做事不够周全。 …… 费行云后来看过《在南方春日》。 那时他对探讨对错已经全无兴趣,对成员们时不时的试探全然免疫。 电影名字虽然叫春日,导演却把镜头处理得万分晦暗,全是灰白色的主色调。镜头中的女主角像一只彷徨的孤雁,无人可依靠,只能和曾经最瞧不起的不良少年倾诉心事。 影评人都觉得她既是孤雁,也是最容易让人产生破坏欲的易碎品。 只有他知道,她是一只被困的蝴蝶。 晚会录制还在进行,他听到她的歌声,很生涩,甚至还开了提前录制好的垫音,可他仍旧举起手机,手肘挂在前座,安静地抓拍一张照片。 费行云发出照片时没有多想。他仅仅想让谁看见,只有他自己知道。 …… 费行云:更近一点。[图片] 作者有话说: 《094》歌词旋律类似的感觉会比较接近PVRIS的《Only love》原版,分享在wb啦。 第55章 一档网络综艺节目倘若能在社交平台引起广泛讨论, 就已经成功了一大半。 许平忧尽量自然地唱完自己分到的部分,从台上下来,退到幕布后面, 人还有些眩晕。 人在注意力高度专注过后的后遗症就是如此,好在她不是一个人,同场的男演员刚一下场,几乎是一种逢遭大难后的如释重负,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大家靠演戏吃饭, 对唱歌在行的是少数, 一场节目好几个人,更有些五音不全的朋友, 可这种来自电视台的、难得的正式晚会露脸邀约,要拒绝也未免太过奢侈。 圈子里这几年的问题症结也在此处暴露无遗:国民度较高的歌手也就圈子顶层的那几个, 电视台要追求收视率,就要另辟蹊径,想些别的办法。最简单的,无非就是从最近大热的电视剧电影下手,找几个熟面孔, 至少能让场子上不那么难看,收视率过得去。 “看来以后是不是还得报个班什么的……” 那男演员拍着胸脯夸张地跟助理诉苦, 结果逗得这会儿在后台的人都开始笑。 许平忧放松下来后,第一件事仍旧是换下鞋跟惊人的靴子, 豆豆就陆陆续续为她播报着《与恋》在热搜榜上占据的词条。 什么“高质量单身男女的恋爱”“谁说婚姻爱情不能重新开始”“成年人的推拉之法”…… 节目组宣发不仅财大气粗, 出手阔绰,显然还在词条上下了些工夫。他们没有直愣愣地将节目名字挂上去, 更多地是贴了一些时下的讨论话题, 宣传重点集中在被观察的众位嘉宾上, 也没忘记眷顾一下他们这些棚内的看客。 “……‘性格差异下对感情不同的处理方式’。” -- 第108页 豆豆念着念着,开始还是笑意盈盈,后来点进去看了视频,一路追着她回到休息室,渐渐皱起了眉。 “这个节目CUT的剪辑……” 许平忧在镜子前坐下,慢慢地放松肩背,拧开杯子继续喝起枸杞泡的热水,“怎么了?” 今天她穿了一身的红色。 红色短外套、红色短裙配蝴蝶结和长筒靴,没有任何首饰,眼影也清淡得瞧不出妆感,全往青春自然的方向走,这倒很省造型方面的事。这叫她莫名有种梦回学生时代的错觉,穿着打扮尽是学院风格。 “……我说不上来。” 豆豆抬头确认了一下门是紧闭的状态,才犹疑着出声,“就是……就是感觉剪得有点像你和费行云老师在互怼一样,刚好每个问题都是完全相反的方向,跳过了主持人采访问题的部分。” 许平忧愣了愣,回忆起第一期录制的场景,认真地思索着,答,“可是我们都是分别答的问题。” 豆豆开始有点愤愤,“……对嘛,我当时也在外面看着的。所以我说,剪辑稍微有点搞事情了。” “你们俩没那个意思,都是好好答个人问题,也给剪出一点火/药味。” 许平忧没来得及出声,对方已经控制住情绪,很妥帖地给出方案,“我去跟曹姐打个电话,然后联系一下节目组吧。当时合同是反复看过的,我们也有维护形象的权利。” 偌大的娱乐圈同社会一样,一向对女性要求极高。 她们刚刚在剧播期吃过一次亏,不能再重蹈覆辙。 许平忧过往很少上综艺,上的时候也大多是比较内向少话的形象,这才免去了许多风波。 节目组如此刻意为之的道理也很好想。 难怪第二期节目组忽然请来和主持人熟识的脱口秀演员,多半就是后期在剪辑的时候,发现第一期录制的时候棚内有些沉闷,也没什么争议点,就只能在剪辑上动动手脚。 “……关键是不能再来一次了吧,这次是小费老师还好说,人主要是做幕后工作的,可要是再来一次,换成同节目的男演员或者偶像歌手呢?” 豆豆在窗边站定,许平忧知道她在气头上,忍不住笑,便从梳妆台前拿起一瓶未开过的矿泉水拧开给她,拍拍她的肩膀。 “不是什么大问题。” 许平忧在这种问题上自从开窍后一向想得很开,笑着为她顺气,“别为这个生气,保持开心更重要。” 抛开许许多多,她同费行云没那个意思,再剪也不可能凭空生出一堆实打实的矛盾来,顶多就是惹来讨论,有两个评议方向的网友参与进来,吵上一两句,重点核心始终实在参与节目本身的素人嘉宾身上,何况他们俩连职业都不大相关…… 许平忧决定放出杀手锏,“要不然,请你吃好吃的?” 今天的晚会录制完成后,明天再飞往北京参与之前曹月提到的电影试镜,最近就基本没什么比较重要的通告了,可以慢慢地在录制综艺的间隙挑一下剧本。 近几年,曹月将不少事情的主导权都渐渐交还给她,其中就包括看剧本的事情。许平忧自认不算极有天赋的人,就更愿意将自己位置始终摆正在半途上路的新人上,这么多年都是如此,对于剧本的逐渐琢磨出了一条思路——除去剧情,更重要的是要有一定的逻辑性和合理性。 过去,她也对曹月承认过自己的小心思,“逻辑性比较强的角色,演员也比较能容易抓到信念感。” “其实是有点投机取巧了……” “这种合理要求叫什么投机取巧?” 曹月有点惊讶,但也不奇怪她这样将什么问题都归于自身的风格,很果断地说:“就按你想的来。” …… 结束了地方台的晚会的录制,身边有人心情不佳,她的杀手锏也得说到做到,干脆在回公寓之前,请豆豆和东子吃了一顿最近网络上正红的法餐。 美食总能渐渐消解掉所有烦恼。 一顿饭吃完,豆豆又重新变得精神抖擞,东子笑她这是吃肉可解千愁,她也没理,将平忧亲自送到公寓门口还不算,又跟她交代事情最新的进展。 “节目组说之后不会这么故意剪辑矛盾,也会像第二期一样请一些本身发言自带爆点的嘉宾过来……” 豆豆沉吟了一下,跟她认真地补充说明,“就是要跟费老师那边打个招呼,曹姐说她给耀行那边打个电话,你这边不是上次换了联系方式来着?也可以直接跟他本人沟通一下……” “哎呀,其实不说也行,反正估计怎么都能处理好,耀行那边基本没什么演员,跟咱们连竞争关系都没有,这其实还挺方便。” 豆豆越说越将自己说得放松下来,“……就这样说定了,明天一大早我来接你,明天的试镜才更重要!” 她是眼神闪亮,许平忧哭笑不得地应了一声,用家里所剩不多的小零食送走豆豆。 即将试镜的这部电影和她的出道作不同,类型是商业片,导演也是做出过票房五十几亿现象级爆款的商业大导,这次会公开为下部作品挑选女主角,已经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之外。 这种国民度级的导演出手,哪怕是戏份较少的花瓶角色也值得尝试。更何况这次的女主角还拥有完整的感情线,和男主同甘共苦,拥有自己的武打戏。 -- 第109页 曹月接到试镜机会也跟她提前确认过有没有这方面的问题,在她眼中,许平忧有多年的古典舞功底,做这些动作肯定没问题,唯独担心身体和精神的状态够不够支撑。 谁料,许平忧答应得很爽快,也在一再的问询中,再三地保证不会错过这次试镜机会。 年纪小的时候不懂事,现在回头,才明白曹月当年于她的知遇之恩有多重要。 公司和演员并非谁为谁付出的关系,而是要互惠互利,携手并进。没有谁在圈内浸染久了,会不期望回报。 翌日一早,豆豆果真准时准点,带着专职司机东子来敲她的门。 许平忧分他们两个一人一份做好的三明治,自己却只吃过麦片。 “今天的事情这么重要,”她笑着找出一个理由,“我怕我会有点紧张。” 她一旦情绪上紧张,就容易胃里翻腾不止,所以更偏向什么都不吃,简单了事。 豆豆拿她没有办法,只得一边劝人勉强吃两口面包,一边在她上车前给她调整好座位。 上海和北京一南一北,同为大都市,却在很多方面差异巨大。即算是季节相同,当下的天气也是完全不同。 时间尚早,机场没有粉丝送机,仅仅只有几个常年驻扎的代拍跟着。 豆豆替她护出一条路,陪她一起上了飞机。 落地时分,首都起了点春末的干燥季风,把人吹得头发乱飞。 许平忧坐进车内,一路已经养好神,精神上再难入睡,而是开始琢磨起曹月给她发来的一些内部消息。豆豆也就不像来的时候一点动作轻巧,小心翼翼生怕吵到她,光明正大地看起手机。 “……服了现在的网友了。” 豆豆刷起短视频,短视频亦不会因为大数据放过她。 “许平忧”三个字长年累月驻扎在她的搜索栏,推荐的视频自然而然占据了一席之地。 许平忧心思还在曹月的消息上,没有出声,架不住驾驶座上的人碰上红灯,好奇发问,“咋了?” “没有,我就是看到点儿东西,忽然觉得昨天的自己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点儿……” 豆豆说着说着,没忍住乐了。 “有人帮咱们忧宝和费老师剪了CP视频,用的就是之前晚宴红毯和《与恋》第一期的素材。” 她越说笑容越大,全当是给人临做正事前放松解压的笑话,“背景乐配的《血腥爱情故事》,还挺会剪的……” “配字更敢,”她看红灯还有十几秒,将屏幕在驾驶座上展示一秒,一字一顿,“‘娱乐圈现役离异夫妻感天花板’……现在观众们都好这口了吗?” 作者有话说: 有两个人狂打喷嚏…… 第56章 东子过了新人的阶段, 严格意义上来说,已经能算至少在娱乐圈见过风雨,可此刻握着方向盘听着人一字一顿, 依旧觉得有些不可理解,眉头认真皱起,不敢相信地重复:“……离异夫妻?平忧姐和你偶像?” 话里话外明摆着抓错了重点。 豆豆差点无言以对,“你怎么就只听见这四个字了……以前曹姐说你不懂圈子里搞得如火如荼的CP那套,原来是真的。” 她嫌他停留在直男思维, 做出一句总结评价, 语重心长道,“‘人与人的CP感是玄学’, 你记住这句话就行。” 交通灯信号转换,东子反驳不成, 干脆主动放弃辩驳的机会,又开起自己的车,留豆豆兴致勃勃地翻起评论区的各种犀利评价。 不过说来说去,评论区还是和之前的杂志晚宴那回一样,大多都是关于两个人微妙气场和化学反应的讨论, 只是这次加入了《与恋》剪辑出的人为矛盾部分,配以恰当的背景音乐和歌词, 竟然还真的有了那么点儿似真似假的意思。 有讨论度在,自然也有《暮暮朝朝》的cp粉出现, 不适时地和人吵成一团。 豆豆默默地看, 也不去打扰一侧在琢磨一会儿试镜的许平忧。 到达面试通知上指定的酒店时,已是上午十点半。 比起电视剧和网络剧, 大荧幕往往更看重演员表情, 追求真实的皮肤纹理。这位导演的试镜同样秉承其中道理, 特意强调不要演员上妆,豆豆也就仅仅为许平忧确认了一下发型和着装。 他们到的时候,还有几位演员已经等待许久。 或许是因为有明确的竞争关系在,也或许是这种机会实在难得,哪怕是平日里有些交情,大家也是各自打了招呼就算,依旧停留在各自的保姆车上。再不然就是独自前来的新人演员,一看就处在比较紧张的状态,坐在大堂里单独等候。 许平忧想着曹月刚刚的说法:这个角色有单独的成长线,又兼有打戏,需要演员吃得苦,愿意在剧组里下工夫,跟着工作人员上山下海。 “其实导演那方的消息说他个人比较属意启用新鲜面孔,可是几个高校选下来还是没找到合心意的,这才想起来在圈子里做一次公开试镜……” 这种机会,不仅仅是成名演员和刚签公司的新人有意。 这种紧绷的气氛之下,一辆低调奢华的GMC SAVANA如投湖石子驶过酒店大门,许多人的目光也就不自觉、自然而然地跟了过去。 车门一开,下来一位打扮清爽的高马尾女士。身材极佳,神色大方,正与自己的助理轻松地谈笑。 -- 第110页 豆豆探头探脑,率先反应过来,惊呼一声,“蒋一蓉?这位竟然愿意下凡?” 东子目光跟着追过去,思索半天,到底也顿悟,“……哦,去年在海外拿奖的那位?” “我记得我还看过她的出道电影……” 蒋一蓉背靠港资,出道作就是投资巨大的武打动作片,和众多天王级巨星合作。此后虽然更多地开始往文艺片发展,但依旧凭借当时出色的表现在观众心中奠定了‘职业女打星’的形象。网络上每每提到打戏利落、演技不错的女星,都不会落掉这个名字。 去年她作为唯一的亚洲面孔参演一部外资电影,票房虽然一般,却横扫了各大影片奖项,她虽然个人没拿奖,但也因此身价水涨船高。直到上个月她在片场耍大牌的词条忽然登上热搜,风评一直都是极佳。可即便如此,大众对她评价标签依旧还保留了实力派三个字。 此等大明星驾到,大堂那边一时乱成一团,想来酒店也会有专门特殊的安排。参与躁动的明显不止观众,还有不少蠢蠢欲动的相关演员经纪人,光看排场就已经胜过其他人万千。 “……没办法。” 豆豆趴在窗口看了一会儿,坦诚地叹了口气,兴致缺缺地关上窗户。 许平忧倒没有为此紧张,也并不喜欢随意批判他人,只是惊讶这电影或许比她预想的还要竞争激烈,又沉浸回自己的准备状态。 临近十一点,导演团队一行人终于正式到达酒店。 ‘面试官’驾临,所有人都朝着提前安排好的楼层和试镜室行进,他们落在最后几个,节奏不紧不慢。 许平忧同样是最后几个才进入了室内。整个试镜过程都和从前差不多,单独试一段内心戏,和制作方找来的男演员搭一段戏,最后如果还有动作上的特长,也尽可以展示一番。许平忧做好每个步骤,在最后同样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舞蹈特长。 导演留着一头长发,年纪四十出头,神色严肃,从刚刚面试过的演员剧透到现在,始终一直保持着‘瞧不出好坏’的状态。 “OK。” 制作方的人陪在一边,看不出有什么意见,面带笑意地跟许平忧做出暂停的手势,用稍带粤语口音的普通话跟她道谢,“辛苦了。” 许平忧呼吸起伏,还有些没从情绪中走出来,更有展示完基本功后的喘息,瞧人便带上一点习惯性的冷淡,只点了下头,没作声。 导演手中的笔转了又停,等她走到门边,忽然又出声,“你等一下。” “能再说说刚刚你那段内心戏的处理想法么。” 导演这个问话显然出乎在室内的众人意料之外,可他很无所谓,继续直白且坚定地问,“为什么没有掉眼泪?” …… 试镜总是很耗费精神的一件事,要专注,要沉浸,还要为自己打造出预想中的人物性格,更要让自己产生信念感说服他人。 许平忧在电梯间和豆豆汇合,嘴唇发白,一上车,立刻如蒙大赦地缩进座椅内,抱住膝盖慢慢地平复呼吸。 豆豆不为难她,也不急着问试镜情况,而是给她递来还是温热的随身水杯,同她聊起一会儿找个地方好好吃一顿,再休息一会儿,弥补早上奔波的辛劳。 “……那就去吃上回那家餐厅。” 许平忧平时算在吃上得过且过,这会儿也不免赞同起豆豆的说法,急需进行体力上的补充。 刚刚试镜的最后一问,其实当真将她有些问得懵了。导演那边给出的剧本不可能是全貌,仅仅只是一段女主角对于自身童年的回忆,连台词都没有。 “请回忆你作为‘她’并不愉快的童年,作为孤儿被雇佣兵养父带大,在严苛万分的训练中成长,从未享受过真正的快乐。” 她读完那几行字,微微出神后闭眼,脑海中浮现出些微的形象,很自觉地悲从中来,眼泪溢在眼眶,将落未落,整个人静默万分。 她只是认为,这个角色或许就是这样一个人。 “或许,她的眼泪小时候就掉光了?” 许平忧当时笑了一下,莫名回忆起一点童年往事,状态极放松,“当然,这只是我的看法。” 导演没说什么,表情神色没有变化,又问她以前是不是演过赵导的电影,她也点头,大大方方地应声。 至于试镜结果,也得是听天由命。试镜结果从不是简简单单一方就能决定的事情,有的时候几方意见不一致,等待许久也没个说法是常事。曹月应该也会持续关注这方面的消息,最先通知到这边,何况,这次的制片方与港资背景关系密切…… 此后,果真连着几天毫无消息,她也只当是做完该做的,看起一些递到手边的剧本。 等再次回到《与恋》录制地,又是一周以后的事情。 许平忧已经有许久没有回到这处录制棚,辅一回来,竟然有一种既亲切又陌生的感觉,看那些关系上逐渐变得密切的被观察嘉宾们,也有一种异样的、看待朋友的情感。 剧情眼下正进展到二轮约会完毕的阶段,当其中一位男嘉宾开始尝试发一些针对心仪女嘉宾有暗示意味的朋友圈时,棚内又响起一片适时的尖叫声。 这期来的是一个以夸张反应著称的知名歌手,棚内气氛和上一回相比,完全是两个风格的热闹。 “这难道还不算恋爱进行中?” -- 第111页 歌手双手抱住自己的胳膊,假做搓起鸡皮疙瘩。 许平忧算是其中最淡定的,但还是同样适时地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 她认真地盯着屏幕上每个人的一举一动,收回目光时,忽然猝不及防与桌子对面的人对上。 一段时间不见,费行云的头发变长了,甚至染回了黑发,搭他今天的一身红黑街头风穿搭正佳。他瞧她的脸色未变,眼神淡淡,她却直觉有一股莫名的情绪朝自己所在的方向涌动,分明在笑,却像掺杂一点薄怒、一点委屈…… 委屈? 许平忧微微怔住,有些莫名,不动声色地错开,继续认真当起称职的观察者,和他成为笑声中的一部分。 节目录制结束,她没有多做停留,径直回了酒店。 第二天一早赶上回去的班机,竟然在机场候机室碰上费行云。他比她潇洒得多,一个人来,一个人去,根本不需要任何的注意和看顾。 豆豆早就一回生二回熟,这次竟然还能跟他主动提起上一次剪辑造成的乌龙,解释时和曹月联系耀行的说法保持了一致。 “不过之后应该没什么了。” 她为在座位里补眠的许平忧拿来一盘水果,又端来一杯鲜榨果汁。 费行云用不冷不热的“嗯”搭腔,眼皮子不抬,慢慢道,“这儿的果汁很甜。” 豆豆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起身,先一步准备前往登机。 许平忧口罩未摘,醒过来时,只见到豆豆仰头猛灌着一瓶矿泉水,夸张地指着茶杯道,“哇,怎么加糖跟不要钱似的……还好没让你喝,本来你也不喜欢甜的,齁死人了。” …… 即算这次回去有人在同一班,飞机上的无聊也不会有丝毫变化。 许平忧在回公寓前,特意绕去超市买了些新鲜的果蔬肉类。接下来的几天她终于有可以休息的时间,不免要在行程上早做打算。出来时又路过一家网红甜品店,特意让豆豆帮忙买了一份泡芙。 “你还关注甜品店呢?” 豆豆办事从来利落,很快解决完所有问题,笑她竟不是对社交网络一无所知。 她没让豆豆送她上楼,提着塑料袋慢慢往家里走,进入电梯,在十二楼下,转过拐角,一眼便看见她摆在公寓门口的一盆植物—— 不到季节,没有开花,只有满目翠绿。 翠绿旁边,有人静静地立着,顺着窗户往外远望,听见动静回身看她,气息和之前对话时的一样,复杂却冷淡。 他这次总算没有喝酒。 费行云望着她,领口开着,手扶在一侧,气势有些迫人。 许平忧静默而立,用指纹开了门,在直白的视线中自然非常。 费行云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这头,跟在后面进了玄关,她也没有阻拦。 门砰地一声合上,两个人站着,空间就一时变得极小。 许平忧微微低头,熟练地换好鞋,试图将手中提着的袋子放在玄关处的柜子上,却被人预知似的接过去,熟稔地充当起搭把手的中间商。 …… 狭小的玄关,呼吸错落,手指难免交缠在一处。 很烫。力度不大,却刚好将人挟制得动弹不得。 她呼吸短促,身形微僵,半晌,才在略显停滞的回身动作间,听到男人的声音响起来,语带嘲讽。那双眼睛不笑也像在笑。 “我还以为,”费行云歪了歪头,扯了一下唇角,有些冷,“……你现在真的什么都不怕了。”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许平忧静静地看着他, 没有答话。 他们俩现在身份不比从前,即算是单独站在一块儿,说些话都需要注意环境, 圈子里的狗仔神通广大,哪怕是隔着一栋楼都不算安全。她的公寓租住这么久,除去豆豆和曹月,再没有其他人踏进过这间房门。他是第三个。 费行云没有再往里走。 他应该是看出她的考虑,所以跟着进了房门, 却只是停留在原地, 该说的话也一同留在玄关处,眼睛淡淡扫过一眼就算, 没有做过多的停留。 整间公寓和预想的一样,极整洁, 全是入目的灰白,居住的痕迹都是少之又少,一整面巨大的落地窗是最显眼的存在。 费行云握住她的手,才说出一句狠话,又不自觉地放松了手劲, 刚好够人僵过一秒,调整过状态, 又伸手抽回,转身与他面对面。 “你指什么?” 许平忧终于出声, 抬头直直与他对视。 费行云看住她的眼睛, 试图从中读出一点什么。 她今天穿着平常,蓝色的毛衣外套将整个人包裹住, 显得清丽又温柔, 和记忆中一样, 总是站得笔直,好似狂风骤雨也难以压垮。 几年前王延曾经说过,她这样的性子,看起来温温柔柔,实际上就属于决定了什么事情,十匹马也拉不回来的倔脾气。 他在酒吧请他喝酒,将许平忧当作他的一个寻常前任,说着说着看见费行云的脸色,惊异道,“……不是,你不会又念念不忘了吧?” 王延自认为是情场高手,费行云懒得听下去,当时抓着外套走人,一句评价都吝啬。 温柔的人狠心起来,总比寻常人还要果决一万倍。 当初那场Live,他在万众瞩目下唱过给她的情歌,又跳下舞台,为她送上一朵玫瑰,全凭自己的心意做事,在后台处没有得到预想的拥抱亲吻,却得到一句远超预料的分手的说法。 -- 第112页 严格说起来,费行云都快忘了自己当时用什么话做的应对,又是怎么愣在原地,只记得沸腾的血液还没冷却,已经冻结成冰,像有人按下时间的暂停键。 不大的空间中,许平忧的声音落在地上,如同一整段的冰锥,伤人又锐利,语气冷静非常。 “……之前我们说好的,有什么事情都要面对面地商量,所以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当面跟你提这件事比较好。” 费行云呼吸尚且没有平复,只能听见她像一个没事人,像一个长辈,同他理智地说明自己的希望。 “我想,我们两个人,还是分开比较好。” 费行云神色冷下来,要她再说一遍,她也是坦坦荡荡照此行事,四目相对间,毫不畏惧地重复一次。 后台的灯光下,休息室只有他们两个人。其他成员早就善解人意地提前离场,甚至为他们留下两杯酒,灯光晦暗,连带音响中的背景音乐都是柔和、暧昧的小提琴声,浪漫得光束都呈现流动的姿态。 许平忧不能喝酒,却将微微躬身,将整杯一饮而尽。下巴尖尖,神情在黄色的光晕下刺目非常。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也不是一时兴起。” 她平日里稍微沾点酒精就会咳嗽,那时一整杯烈酒入喉,却毫无反应,真像是刀枪不入。 …… 就和此刻的她差不多,眼神状态都很自然,又凉又静,从容淡定。 如果不是几秒之前,他主动伸手习惯性地接东西,动作之间一时称了自己的心意,发现她手臂微僵,他还真当她就是真正的刀枪不入,不怕他忽然的逼近,也不怕追问。 许平忧仰头看着他,继续出声,仿佛毫不意外,“这次是想问什么?” 费行云忽然弯着眼睛,笑了起来,“没什么。”他一贯对于自己的情绪状态坦然,这会同样如此,转过弯了,眼角冷意渐渐地散开,全部融进平日里松散的状态,“……你就当我是节目上不小心受了刺激,一时想不开,有点没了耐心才想着要干蠢事。” “打扰了。” 他还是利落潇洒,转身要走。许平忧微微静默,目光落在他的肩线,骤然出声,“等一下。” 玄关处没有灯,比有落地窗的客厅暗得多。黑暗又总是最能让人陷入茫然的氛围。 她难得动作和话语都先于思绪,跑在前面,“你……” 许平忧略作迟疑,终究一鼓作气,背后的手不自觉地慢慢握成拳头,直直道:“你还打算回到舞台吗?” 费行云望住她的眼睛,表情依旧,唔了一声,不轻不重,“谁知道呢。” 四两拨千斤,因为没有要作答的意图,所以含糊不清。 “好好休息。” 话音才落,他拉开大门,将四个字留给她,转身将门轻轻合上,来去如风。 对话结束得比想象的快得多。 许平忧站在原地,好半天才有了动作。她提着满满一口袋的食物进了厨房,将买好的瓜果蔬菜尽数放进冰箱,放到完好无损的泡芙时,又是不自觉地稍作停顿,最终不动声色地放进最里侧。 …… 五月份这会儿,天气已经开始入夏,风同样跟着变热。 这盒泡芙最终没有去到预想中的去处,还是进了豆豆的肚子。回到公寓的第二天,豆豆不辞辛劳,又专门亲手为她送来几册剧本。许平忧假期还剩几天,在家呆着也是呆着,就干脆收拾了当,跟曹月打过招呼,又跟李姿玉通过电话,临时带着剧本飞回老城。 这回没有其他私人行程,她也就顺势给两位助理放几天的假。 今年的夏天,老城比想象中的还要热,阳光炙烤,空气都仿佛在不停地翻滚。 李姿玉的这几年终于又开始做起舞蹈相关的教学工作,白天不在,全副武装到家时,只有冉冉一个人窝再沙发上认认真真地看着动画,她被扑个满怀动弹不得,索性就抱着冉冉,陪人看了整整一个上午的《海绵宝宝》。姐妹两个人肩并肩沉浸到动画的世界中,时不时还聊一两句剧情,和谐又默契。 午饭时间,母女三个人久违地聚在一块儿。 李姿玉开始还不欲多说,在许平忧的提问下,才渐渐自然地开始说起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我朋友开的工作室不针对艺考,来的大多数都是年纪小一点的孩子,所以也没以前那么需要时时刻刻盯着。大多数的家长都是想先当成爱好培养,至于中学以后要不要走这条路,由他们和孩子商量好了一起选。” 李姿玉说完这些,又顿了顿,看了眼低头认真吃饭的冉冉,知道许平忧想问的是什么,“当年的事情没什么影响,大家记性没那么好,你放心吧。” 许平忧为冉冉换掉咬瘪的吸管,嗯了一声,并不多说。 冉冉比寻常孩子更容易患上口腔和咽喉溃疡,现在虽然不必像以前一样连食物温度都要样样注意,但养成的习惯并非那么好改。 午觉十分,冉冉被她哄得入睡,许平忧起身,在玄关处与李姿玉撞个正着。 “要出门的话,我把家里的车钥匙给你吧。” 李姿玉很自然地与她交谈,像是这会儿逐渐适应下来家里多出一个人,交代一句。 当年离婚过后,很多事情李姿玉都是从头学起,其中就包括考驾驶证这件事。 -- 第113页 这么多年过去,她们二人相处始终维持在这样一个温度,不冷不热,不近不远,其实已经能算得上舒适。 车内空调温度不高,两个人无话可说,碰上红灯,副驾驶座上的人才如终于做好准备一般,与她搭腔。 “最近工作怎么样?” 许平忧有些意外,握住方向盘答,“还行。” 气氛再次陷入沉默,直到快到李姿玉工作的地点,对方又忽然出声,这一次竟有种久违谈及正事的意味。 “家里也还行,所以如果有什么想做的事情,不要顾虑太多,”李姿玉说得平常,到最后有些不适应,一边下车,一边丢下一句,“我们都会支持你的。” 她走得动作极快,快到这句话也像轻飘飘的。 许平忧怔了一会儿,忽然失笑,重新发动车辆,将车开到了成东巷附近。 和之前曾佳林说的一样,片区经由市政多年用心良苦的改造,已经彻底变成了当地比较知名的特色文化街。年轻人身着各种风格的服装出入往来,自由自在,散发着属于这座城市的独特魅力。她在这里的记忆不算特别好,但却被这种莫名的惬意感染,也成为其中的一员。 她没有下车,在空调的宜人温度中慢慢趴在方向盘上,借着帽子,慢慢地打起瞌睡。 豆豆的一通电话在静默中忽然响起,对方喘着气,听得出来有些情绪不稳,应该是刚刚调整好与她对话的状态。 “曹姐要我跟你说一下,最近几天先别上网,公司会处理好所有的问题……”她是劈头盖脸一连串保证似的的陈述句,许平忧耐心地听完,最后才慢慢地问,“我不看,怎么了?” 她这样平静带笑的语气总是很能安抚人心。 豆豆沉默了一下才继续,“有人自称是你以前的同学兼邻居在论坛上发了些有的没的,在各个平台上发酵了,应该是背后有推手……你别怕,当年的那些事究竟是什么样,我是清楚的,所以你也不要急,公司这边也会想办法保护你的隐私。” 同学? 许平忧微微一愣,没别的想法,第一反应很不恰当:她小时候的性格极其别扭,在不知道情况下和人结仇也不意外。 这边一通与助理的电话打完,曹月的电话紧随其后,不过她的消息就要更加明确—— 这些事情并非无缘无故被人挖出来,很可能是有人故意要在某些资源定人的紧要关头要她好看,给她制造一些舆论上的麻烦。 “……说实话,那边也只是说你在备选的最后三个人中,我没想到有人对这个电影看得这么重,连这种狗仔玩法也抬到台面上来。你最近剧播,正是热度高,观众有兴趣的时候,他们那边下手不纯粹是冲着什么舆论,也有要引导你的粉丝的意思。” “我们不是什么选秀出身,平时也不搞炒作的那套,粉丝黏度没那么高……”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为了那部电影,大家骂不骂你都没那么大的关系,只要能让制作方在对比候选人的时候多做犹豫……” 曹月越说越严肃,到最后也没了耐心,勉强控制住情绪,跟她同样叮嘱起暂时不要上网看评论的事。 许平忧嗯了一声,做事很听话。 可架不住社交平台总是跑在前面,大数据毫不留情地直指目标人群,只不过是挂断电话的过程中,立刻为她推送起某某女星背后不为人知的故事,当下最热的提问平台意有所指,连标题都十分隐晦—— “某女星当年怎么对自己父亲的事情大家知道吗?” “我是某X女星的同学,应该算是小学同过班,高中又考在了一块儿吧,甚至大学都在同一个城市。我说的这件事可能大多数人不知道,但当年在我们本地是很有名的……所以我也很意外,某女星怎么就在圈子里混了这么多年,也没人旧事重提,扒出这件事跟人跟人对上啊,明明当时的新闻也有人扒到真人,那会儿社交平台也发达了,搞得我们这边当时传得到处都是。新闻当事人就是跟她是同一个姓来着,我个人觉得算人品问题了吧……” “她和她妈当年狼狈为奸,不让离婚后的父亲见生病的小女儿,结果搞得她爸在路上出事没了,她爷爷奶奶没办法只能求助媒体……当年都有记者追上门了的,大家不知道吗?” 作者有话说: 应该快了。 第58章 奇怪的是, 许平忧没什么感想。 面前还是人来人往的巷子口,她一个人在车里呆着,不得不因社交网络被迫接收旁人对她的看法和议论, 现在回头看,早没了当年那样崩溃脆弱的情绪。 她只是坐在座位上,莫名觉得茫然。 …… 冉冉被送进医院检查出病症的当日,她才刚刚上完大学里的训练课,在小径上结束一通来自南方的电话, 一个人慢慢往宿舍走。Max乐队接下来要正式开始多城巡演, 费行云这通电话,既有乖乖巧巧跟她交代的意思, 也有提前说明练习时间增多,有可能出现联系不及时的情况。 冉冉得了病, 而且是需要长期治疗的重病。 “你也别想太多,我就是想先跟你说一声情况……” 外婆的声音在电话对面微微发颤,说完最紧要的,又要她不要担心,好好学习…… 在家里出了大事的前提下, 这种说法其实都是伪命题。 -- 第114页 许平忧那时已经经由老师和学姐介绍,偶尔做起一些带课或者礼仪的兼职, 自己攒下一定的积蓄,当即毫不犹豫地买了机票飞回老城, 匆匆赶回去, 在医院只见到孤身一人的外婆。冉冉被查出重症,第一时间就办理了入院手续, 李姿玉却因为精神承受过度, 在看似平稳的状态下忙完所有手续, 安顿好小女儿后,立刻如释重负,在座位上昏迷过去,如果不是被路过的护士及时发现,情况只怕还要更糟。 外婆虽然还算身板硬朗,却不懂现在这个时代的太多手续流程,望见她的身形,顿时才像有了主心骨,眼神惶恐,几欲垂泪。 “不用担心,您慢慢说……还有我在呢!” 许平忧立刻伸手握住她,即便心里还有些茫然,依旧强迫自己镇静下来,低声安抚后细细询问起情况。 冉冉的病并非产检期能检查出来的病症。 她幼年的时候的确一直非常容易感冒,但那个时候,家里也只当可能是因为当年出生条件特殊的原因,所以身体相对普通的小孩子要瘦弱一些,根本没人会异想天开,预知一般考虑到免疫系统的方向。直到这次在学校把老师吓了一跳,感冒恶化成肺炎,直接送进院做过全面彻底的检查,才彻底发现问题所在。 “你父亲那边我们也通知了,冉冉还这么小,该做化疗一定要做,该做手术也要趁早。” 外婆声音发颤,像在说服她,也像在说服自己,“小忧不怕……你妹妹年纪还小,小孩子治愈的几率也大。” 许平忧慢慢地听,心尖发颤,目光落在病床上,只将外婆的手握了又握,“我知道的。” 她尚且还不了解这些提及的过程中所需要的具体费用,但也大体能猜测到一定不菲。 许平忧的思绪乱成一团,慢慢地抽丝剥茧,逐渐理出一条思路。 外婆去看顾冉冉,她就主动留下来陪着李姿玉,再三跟外婆叮嘱要保持手机的通畅。 李姿玉清醒过来,水没喝几口,却立刻哑着嗓子,要许平忧将她自己的手机递过去。明明精神才好,又强撑起来与人通电话。 她要她出去,许平忧同样照办。医院里病房从来都是紧俏资源,李姿玉状态好了,自己也跟护士主动说明情况,坚持着腾出空位。 许平忧隔着一扇门,听见她在走廊尽头的阳台处和人争吵。 “……冉冉的病,我是一定要想办法治好的。许凡波,你但凡能拿得出一点跟我争孩子的劲头,现在就不会只是坐在你那个新家里听着……!” “是吗?你犯了原则性的错误,孩子不懂事你还不懂事吗,我之前不要你见她怎么了,难道还是我的错?……你也少说废话,别把自己真当成什么情种,我们俩早不是当年的情况,装得这么像模像样的算什么,冉冉现在情况特殊,医生也说要先把情况稳定了,再谈其他。” “冉冉是你们许家坚持一个家里总要有个孩子,我也才坚持了那么多年。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年怀孕之后,你爸妈那副盼着孙子的德行是什么意思……” 两个人的通话,断断续续打了好几次才算完。 李姿玉从阳台回来,嘴唇发白,看见她了,尽量使自己显得沉稳可靠,用仅剩的精力轻轻出声,“你也别急,等你父……等他过来了,这件事会有办法的,到时候你还是回去上你的学,不会有什么特别大的变化。” 许平忧嗯了一声,很自觉地去扶她。 但老话也说,天有不测风云。 许凡波自离婚以后,并未立刻真如李姿玉所想,将新欢娶进家门。他带着人去了外地拓展生意,几年也没定下再婚的事情。许家二位老人原本也不将前一个孙女的事情看得有多重,但看他这么犹犹豫豫的,就知道他心里还存着一些年轻时候的往事,无奈之下,也只能由得他在冉冉的事情上坚持己见。 春季很难得那天那么大的雨。雨幕连天,只差闷雷闪电。 高速公路一起特大交通事故紧急登上本市晚间新闻头条:天气恶劣,有人违规驾驶,造成几车相撞,造成几人死亡,几人重伤…… 当夜,许平忧陪着外婆坐在医院的等候区,盯着头顶的电视,尚且还没意识到这则新闻与她们的关联性,只知道李姿玉又接起一通电话,回来神思和精神便不怎么好了。 许凡波是高速公路事故中重伤的一员,抢救几个小时,依旧没能捞回一条命。 太多的事情接踵而至,许平忧在其中随着沉浮,同样感觉不到真实,耗费了许久才调整回状态。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一些和许凡波相处时的情形,一想就不怎么能吃得下饭,因此只能强迫自己刻意把思绪放空。 李姿玉比她状态差得多,两天食不下咽,要照顾小女儿,还要和追上门的许家人周旋,连工作都不能再做,独木难支。 许平忧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勇气,将人全部挡在门外,眼神声音发颤,还能故作镇定,喊起几声熟悉的大伯、小叔…… “我知道,你们是为我父……”她注意到对面几个人的神色,立刻敏锐地改掉话中的称呼,“为自己的亲人抱不平,想在这件事情上要个公道,可是我妹妹现在还在床上躺着,我母亲你们也看见了,状态不怎么好……” 她不懂声色地侧身,将一侧的外婆护住,“……总要给我们一点时间,让我们能一件事一件事的解决吧?” -- 第115页 许平忧直视对面的人,冷静地出声,丝毫不留情面,“我人在这儿,你们也知道我的学校,人是跑不了的。光是对着我外婆喊着要人偿命,找些莫名其妙的人来讨说法,难道就能解决问题吗?” 她的目光无声地自队伍最末的一、两个人身上掠过——他们带着相机,尽量是自己隐去存在感,状态专业,看她像看一块砧板上的肉。 一家人的闹剧,还是牵涉各种男男女女、交通事故等各种社会热点的闹剧,哪怕只是就着这几个重点生搬硬造,也绝不会缺少讨论度和关注度。 …… 那几天之内,费行云的消息发过来,她还能表现得像个没事人,用网络不佳的原因要他换成电话。对方通知她老城这站的巡演地点,她也像从前一样,听完应完,丝毫听不出不对的地方。 许家是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骤然失去家里的顶梁柱,就算是其他亲戚愿意罢休,顶梁柱的父母也绝不可能。 父母、父母,又是父母。 她回到李姿玉的床前,静静地望着那张莹白的脸,忽然身心都涌出一种强烈的疲惫。 这种疲惫曾经一度因为高考消失,如今又卷土重来,只差将她淹没。 李姿玉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给她水也不喝,粥也不要。 许平忧开始还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到后来忽然有些开始发起抖来。 “……妈。” 她只是觉得厌倦。 “其实,我知道我和冉冉基本没什么配型成功的可能,但我肯定会去试试,”她几乎是死死地盯着床上的人,抑制住视线内渐起的水雾,把很多事情直白地摆出来,语气上尽量轻描淡写,“您确定您就要这么荒废下去,什么都不做吗?” “交通事故这种意外不是你能控制的,可是冉冉是实打实的需要我们。” “你愿意就这么让人坐实我们家那些莫须有的名头吗?”她顿了顿,语调发起冷,“我是不愿意的,我没那么认命。” 许平忧从来没有像这样,直白地发泄过心里想说的话。就像小时候一样,为了喜欢的东西,连隐瞒家人的事情也毫不犹豫地去做。 “你原来知道……” 她看见李姿玉渐渐反应过来,意识到她话里的意思,嘴唇发起白,半天没能说出后面半句话,竟然莫名地感觉到一丝痛快。可这丝痛快很快转瞬即逝,消失不见,变作无边的麻木。 …… 高考以后,她曾经以为,自己的坏运气就要结束了。 许平忧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又是怎么在电话里和曾经的爷爷奶奶据理力争,作出一副成年人的坚决样。 她浑浑噩噩地在沙发上睡过去,外婆知道她辛苦,也没有多加打扰,留下餐食,替她盖好被单就又匆忙赶去医院。老人家一大把年纪,却还是要为了晚辈的事情多方操劳,几天下来身形消瘦,许平忧默默地看,将头埋进被单,想要落泪,却发现干涸过分,连落泪都是耗费心神。 她在深夜中拿起手机,终于有空,想着给一些人发去一些早就想好的消息,删删减减,又意识到不够郑重,最终又坐回了书桌前。 许平忧记得自己上一次写信是什么时候。 她跟室友打去一通电话,央求对方帮忙在书桌最角落的名片堆中翻出一张姓曹的女士,又摊开纸张,几乎是下意识地凭本能动笔。 “……我觉得,我们两个人以后发展方向不一致,可能还是分开比较好……” 一连串的重复的语句,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写,为什么写,只记得写道最后,纸背湿透,笔尖划破纸张,“费行云,我……” “每一次我以为生活要慢慢变好了,现实都是会变得更差,怎么办呢?我自己都觉得我特别矫情,我很想跟你说一些特别特别狠心的话,可是写出来才发现都是违心的假话。你告诉我做人要真实,要想着自己……其实我现在特别特别想见到你,特别想跟你说说我现在的心情和想法,想跟你像从前那一次一样偷偷逃跑,想和你诉苦,想不管不顾做一个什么都不必理会的恶人,想回到学校,想见到你。我想见你,我真的有很多的话想说,我不想和你分开,我想和你在一起想让你看到我在慢慢变好想和你走到最后想永远可以说真正的心里话想和你在一起……” 情绪缺失标点,乱作一团。 “我为什么会出生在这里?” 许平忧扔下笔,骤然将纸张揉成团,捂住眼睛,崩溃着大哭出声。 …… 她到底没能做到曾经许诺的事。 老城巡演的当夜,李姿玉像是终于想明白了,至少状态上稳定,还记得要奔波了好几天的许平忧从医院回家休息。 她连着几天都没怎么睡觉,原本的确是想直接回去就那么睡一场,坐在公交车上,却盯着头顶的夜幕,忽然改了主意。 临时出门之前,许平忧用帽子和口罩罩住自己发白的脸色。 今夜的天空又有一颗很亮的星星。 但那颗星星也不及舞台上的人闪亮。他比从前更加耀眼,彻底摆脱过往的束缚,离开不能全部发挥的封闭环境,哪怕是一身主色调的暗色,也压过话筒处鲜艳的玫瑰红。 明明从一开始她就应该知道,他与她完全不同。只是喜欢这种东西蛊惑人心,让她连这点都快忘了。 -- 第116页 这个地方,人人为他疯狂。 费行云从台上跳下来,衣角发丝飞扬,汗水将他的神采浸透,既肆意又张扬,就像一簇始终燃烧的火焰,灼热又烫人,握住那支玫瑰,朝她在的地方毫不犹豫地跃过来。从过去到现在,她对于这簇火焰的希望从来不曾改变—— 希望他不管长了多少岁都能做自己喜欢的事。 希望他不受任何人的束缚,跑快点,再跑快一点,永远在野外自由自在、任凭心意地生长。无论在生活的主线还是支线,都能受到上天庇护,闯过任何关卡。 希望他难过的时候可以想哭就哭,永远不会被生活中的任何人任何事拖累。 …… 但她不想再和他见面了。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 “我有时候会觉得你好像非常悲观。” 和陈辰拍戏期间, 对方曾经不止一次在聊天的时候,跟她提到过这句话。 “……不是说你看事情悲观,而是你对于自己的生活好像没什么兴趣, 对别人也没什么兴趣,”陈辰性格如此,毫不避讳,将自己的想法说得明白,“如果不是我们俩因为角色关系走得近, 常常聊天, 我可能也就认为你是个高冷自傲的人,不会特别多加接触。” “不过也没关系, 正好我是天生的乐观派,总有能感染到你的时候吧。”陈辰笑着总结。 恰巧, 许平忧当时的角色也是校园剧闺蜜中沉默寡言的一方,导演常常笑说,她几乎不用怎么演,只需要站在镜头里就是角色本人。 十几岁的年纪那会儿,许平忧还会有怨天尤人的情绪, 但到了现在,其实已经能算早早认了命。几年前, 医生曾经认真地同她说过这种倾向的不好之处,她听在心里, 却发现很难做到。 “那你有什么可以寄托情感的东西吗, 人或者物……” “有的。” 她当时在这个问题上好像没有犹豫。 彻底结束一段感情,并不是她一时冲动而为。那时她家庭乱七八糟, 还有媒体登门纠缠, 第一反应就是不要连累到他。和曹月的第二通电话中, 对方同样雷厉风行,表示可以在舆论方面帮忙,但同时也提出了许多对于新人的要求,其中同样包括感情方面,并要求尽早签下合约。 客观和主观糅杂在一块儿,她并没有别的选择。 “你信任他吗?”医生问。 “当然,”她说,“这个世界上我应该没有更信任的人了。” “但你又很想回避他……” 许平忧忽然笑了一下,“说起来应该会有点丢脸,但是那个时候,我确实认为自己可能算个灾星,他小时候拉了我一把,总不能又一次成为人家的累赘,所以面对面的时候,把话说成了那个年纪观念里的没有退路,如果换做现在,至少会把很多利害关系说清楚讲明白……” 少年少女的年纪,自尊心都是正盛。她不想要自己成为累赘,何尝不是有部分这样的想法作祟,和以前的朋友联络渐渐减少,在大学里几乎也失去了倾诉欲,重新变成一个无话的闷葫芦。 “……直到现在,我始终觉得说不定哪天还有更大的事情等着我,与其祸害别人,不如就这么一个人把日子好好地过下去,这样无论多艰难,至少都是自己的事情。如果不是因为家人,我可能会找个地方偷偷消失也说不定。” 网络上曾经说她是‘忧郁角色特型演员’,鲜少有活泼乐观的角色,有的时候稍微外向一些,都会显出几分违和感。 事实是,她的确成长在一个几乎从没有被肯定过的环境中,甚至选择权都曾经被剥夺个干净。 没有她,所有人都会更好。这种想法不止一次地将她吞没,要她陷入强烈的自我否定情绪。 她想了想,近乎客观地回忆起许多事,静静地说,“我那次去现场的时候,进场之前正巧碰上他们的成员。当然,对方肯定是好心,随意开几句玩笑,提及之前他为了我脚伤立刻跑得人影不见,一群人在酒店找人的事情,但对于那个时候的我来说……” 许平忧稍作停顿,忽然换了话题,语调轻得像在自言自语,“只要还听到他在做喜欢的事情,我好像也能顺利坚持下去。” “其实这点既自私又招人讨厌,他做事从来果断潇洒,这点和我完全不同。” 那时医生望住她,不知道她说的是谁,却一针见血,“精神支撑?” 医生的声音很温柔,“你已经很勇敢了。人无完人,不要苛求自己,何况是十几岁的年纪,”医生略作沉吟,方既职业又诚恳地继续,“至少如果换成同年龄段的我,肯定做不到你那样,既解决掉全部的问题,又能照顾好家里人……” “我想,在这一点上,你可以问问你的家人们,妹妹会那么喜欢你,也是因为你所给予的安全感。” 医生用起家人的例子开导她。 …… 此刻的车内寂静无声。 她回过神,才发现手机又响了起来,这次是微信电话,许平忧停滞片刻,最终还是按下了通话键。 “你不在家?” 男声没有一秒停顿地从对面传过来,带着些微喘息声。 她没来得及答话,对方又是一声笑,透着凉,果断占据先机,“知道你没心思,不用答我的话。网上那些东西别去看,你公司还算靠谱发了公告,其他的问题都能慢慢解决……” -- 第117页 费行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咬牙切齿,内容却是一句平平淡淡的,“吃饭没?没吃给个地址。” 他问这一句,才使她意识到时间流逝之快,竟然又到了晚饭时间。 夏天日照时间长,许平忧望住远处的日光,那股疲惫莫名地消失了一半,更换成其他的情绪,答非所问,“抱歉……” 费行云没有说话。 片刻后,呼吸节奏渐缓,声音更冷,“你什么意思?” “……许平忧。” 他那股咬牙切齿的劲儿终于没有控制住,好像恨不得将她捏碎,肆无忌惮喊起她的名字,将许多年前的话重新送给她,“你一天到晚到底在别扭什么?我真是脑子出了问题,才能指望着等你自己醒悟,还老老实实琢磨了这么久,上回就该当面好好问个明白……你到底有没有看那本书?” 她应当不知道那首歌。 “……第九十四页,”他说完,又有点叹了气,较真也没意思,忽然显出一点温柔,认命一般,“你人是不是不在上海?” …… 《小王子》的故事从来不缺读者。 许平忧小时候第一次读到这个故事,尚不能用语言表达感触和情绪,却感觉到自己对这个故事的喜爱,因此就连偷偷买的第一个素描本,都是以此为主题,可惜最后被人当面撕成碎片,所以再也没起过念头。 …… “我的生活很单调。我猎杀鸡,人猎杀我。所有的鸡都是相同的,所有的人也是相同的。我已经有点厌倦,但如果你驯化我,我的生活将会充满阳光。”你好,旧时光 “……小麦对我来说没有用。麦田不会让我想起什么,这是很悲哀的!但你的头发是金色的,所以你来驯化我是很美好的事情!小麦也是金色的,到时它将会让我想起你。” 狐狸久久地凝望着小王子。 “请你……请你驯化我!”他说。 “没问题。”小王子回答说。 …… “你要非常有耐心,”狐狸说,“首先,你要在离我有点远的地方坐下,就像这样,坐在草地上。我会偷偷地看你,你不要说话。语言是误解的根源。但你每天都要坐得离我更近一点……” …… 更近一点,因为,语言是误解的根源。 豆豆不明所以地念完,“你要听这个干什么?” 她跟她解释完公司的公告,又按照说明,在许平忧书桌旁的柜子里找到这本书,中间还看见一方小的首饰盒,几页纸张,全都保存完好。 “对了,你在耀行是不是有什么认识的熟人?听曹姐说,那边的公关团队也帮了些忙……” …… “更近一点。” 许平忧在夜色将深的时候见到费行云,也看到那条错过的朋友圈。 她的交际圈小得可怜,从不主动分享生活,也几乎不参与社交圈里的热闹,没有每天查看朋友圈的习惯。 这条发出来的图片没有任何点赞,与费行云之前所有的记录截然不同,干净得就像无人注意过,自台下默默地往上,凝结在一个红色的人影。 费行云驾车出现在她的视野中,副驾驶空空荡荡,仿佛专门为谁准备。 许平忧拉开车门,才刚刚坐定,明明打好腹稿,出口却是,“你怎么知道……” 怎么知道她家的位置。 费行云没出声。周遭车辆来来往往,只有两个人面对面,说着话。他们好像经历过很多次这种场景,每一次都是不同的情境,不同的环境。时间跑了那么久,他们俩也成长了许多。 成长吗?费行云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想做什么。王延问他是不是又念念不忘,实际上,从来不是‘又’。 这人性格纠结,看重别人远胜自己,为此可以不断地让步、不断地忍耐,甚至主动解决掉身为‘麻烦’的自己……说一千遍,也不是什么讨人喜欢的性格。 可是怎么办呢?这世上,就一个许平忧。 只有一个人,送他一朵吉他弦作成的花;要他待自己的真心更胜惹人讨厌的回忆,将一张张旧稿仔细封存;写一封信,祝他无论任何年纪,都能做自己喜欢的事。 …… 费行云语气不太好,没什么耐心,发动车子,说,“猜的。” 许平忧没问他要去哪里。 她心神乱七八糟,想说很多,想解释,又想说些有的没的,又觉得不算真诚。 天慢慢地黑了。 费行云皱着眉,将车开得像他本人一样肆意,轰鸣声都沾染上气恼,只能在红灯时撑住太阳穴,最终选择在一处地下车库停下。他在黑暗中转过身,凉凉地出声。 “先说好,我从来没有跟你当什么朋友的打算,”费行云单手扶住方向盘,简短地跟她陈述起道理,“陌生人更不可能。” “我耐心耗的也差不多了,拖下去也没意思,”他的目光亮得惊人,直白地说,“而且,我是以为你知道我想说的,所以才能长久地当个没事人一样等着。” 上一次的时候,他不在,又几乎遭受人生第一次直白的挫折,等反应过来,弄清楚情况,时间已经晚了,平生第一次体会到别别扭扭的情绪,只得将一本书寄出去。 还是年纪太小了。自尊心在,认为一切总有机会,换做是现在的他绝不会如此。 -- 第118页 “砰。” 驾驶座的车门被打开又摔上,发出一声巨响。 许平忧反应不及,目光下意识追着他走,直到副驾驶座的门被人打开,费行云整个人如黑云似的罩过来,才反应躲避已经来不及。 车内是暗的,车外也是。其他的声音像顺着波浪荡过来。 她感觉到他的呼吸,怔怔地和人对视,下巴被人捏住,唇边一热,尝到一点隐约的柠檬味的酸。 他早就想这么做了。从接下那个莫名的节目邀约开始,从见到她开始,从与她搭话开始。放下过往的契机早就出现,他忍到现在,耐心已经远超任何时候。 …… “但我会作为朋友一直支持你……”分手的时候,她这样说。 狗屁的朋友,谁要跟心上人做朋友? 费行云克制住动作和呼吸,又抬头,盯住她的眼睛,恶狠狠一般,“给你三秒钟,要躲就快点。” 三、二…… 乐队成员曾经在分手后说他完蛋了,可事实上,他早就完蛋了。 爱是什么?他不知道对于别人而言是什么,但对于他,一定是仅仅只有那么一个,认定了就绝不会改变。他从来只做自己想做的,没人可以强迫,哪怕又爱又恨,不解过,失落过,可时间磨平过后,就只剩下了直白的欲求。 他俯下身,在很近的距离看到一双眼睛,情绪茫然,好像坚硬的外壳暂时融化些许,变得有些迷茫。 迷茫更好,他不介意趁人之危,趁乱动手。 “……许平忧。” 不对。 他与她四目相对,轻轻在她的耳际,语气恶劣,与内容完全是两个方向。 “小许同学,”他盯住她的眼睛,捉住她的手捏了又捏,要人无处可逃,“你能不能乖一点。” 哪怕就一点,他也会把剩下的距离全部走完。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 费行云知道自己根本不需要她的答复和保证。 他要说的话已经说完, 会有什么样的回答都不重要。 手机铃声适时地在车内响起,费行云大发慈悲松开手直起身,留坐着的人指尖发颤, 半晌,才在他的注视下找回自己的声音,和人沟通起要紧事。 车库原本就是气氛微妙的地方。 豆豆在电话对面同她聊起最新的进展:工作室关于保护她家庭隐私和否认传言的声明,起诉那位所谓高中同学报料人的说明,以及忽然登上热搜的那部筹备中的电影的名字, 再次莫名上升的蒋一蓉耍大牌视频…… 其中的各种关窍已经不言而喻。 “各方都忍不住下场, 还挺‘神仙打架’,就是有点便宜了这些平台。” 豆豆有条不紊地说:“我们这边原本想的是实在不行, 就再出一份工作室关于你的个人生活情况声明,但是曹姐看到这些就改了主意, 她说公关直接顺着把有的没的全都引导到电影上,反而在某种程度上更能满足大众对于所谓娱乐圈黑幕的想象……” 更重要的是,也能避免对许平忧本人和家庭造成影响。 豆豆没将这话说出口,许平忧却渐渐冷静地想得明白。 “电影的事情也不用急了,你在家也好, 好好休息几天,刚好等事情差不多了结了, 我和东子来接你。” 豆豆没听出她的不对,又笑着做起担保, 听得出来心情轻松了不少。 电话挂断, 许平忧深吸一口气,忽然抬头, 瞧住自上而下望过来的眼睛, 轻轻发问, “是你吗?” 她认识的人中,只有他从来是以牙还牙、绝不退步的做事风格。 费行云说完想说的,正是心情畅快的时候,微微扬眉,托住她的手引她下车,继续不当回事地装起傻,心不在焉,“你说什么?” 他松松地捏住她的手指,看着力道不算大,却很难挣脱。 许平忧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被人重新扣上帽子,戴上口罩,又稀里糊涂地被他带进电梯,最终在一面房门前停下。 大门打开,刚进玄关,她没来得及扫过一眼里侧,就眼前一花,‘砰’的一声,被人借势按在门板上,两人四目相对。 空间静得几乎能听见心跳声。 费行云一改刚才的温柔宽宥,重新托住她的下巴,轻轻摩挲一会儿,明明想法意图溢于言表,还要假装正人君子低低出声,“……刚刚说过的,给过你机会了。” “……” 许平忧微微愣神,目光渐渐有些恍惚,心尖发颤,手指也几乎控制不住地微抖,心神像是在云间梦中,不自觉地生出一种预感。 他们俩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直白又亲近地对视。 她沉默许久,伸出手时神色不变,嘴唇绷直,没有做其他,只是轻轻抚过他的眉眼,状态恍然。 费行云看不下去她这么小心翼翼,干脆大大方方将人手掌握住,严丝合缝地贴住自己的脸颊,轻轻蹭过两下。 全都是记忆里的习惯。 他喜欢靠近她,圈住她,蹭她,被旁人嫌弃造作也不管不顾我行我素。 费行云侧过头,狠狠地亲在她的手腕处,称呼她,“麻烦鬼。” 许平忧根本没法反驳。 她没来得及说话,眼皮轻颤,听见他的声音继续低低闷热地响起来,带着些微无可奈何的恼意,“可是我如果没有麻烦鬼会更麻烦。” -- 第119页 “……要是以后又想躲起来,想跑也没什么,”费行云稍作思虑,语调微微上扬,直白坦率地说起以后的打算,“反正我总有办法找到你。” 就像他很久很久之前,神采飞扬,语调得意地跟她说‘自己总有办法’的神态。 这个世界上,还会有像他这样的人吗?很小的时候,她羡慕好友的运气,想着要一只永远忠诚的小狗听她说话……她未能得到,却收获远远比这更好的存在。 没有比费行云更好的人了。 许平忧视线渐渐有些模糊,脑子里的思绪交错,各种情绪交杂在一块儿,顺着血液蔓延到四肢。片刻后,几乎是眼泪将要滚落的一瞬间,她静静踮起脚,靠近青年的脸侧,近乎虔诚地亲在他的薄唇。 动作很轻很轻。 她像是一个对神祈祷忏悔的信仰者,诚恳地低喃,不敢多加亵渎,所以话都说得发颤,“抱歉,我……” 声音全被凑过来的人淹没。 费行云不听她的忏悔,对别的事情要有兴趣得多。 大门处的阴影将他们笼罩得亲密无间,好似一对交颈鸳鸯。 “抱紧一点。” 他的指尖顺着手腕滑落,若有似无地轻碰,最后捏住手指,将她的手引导至自己的肩膀处搭好,抵在门边,咬她的嘴唇,亲她的眼角,要她不能再出声,只能顺着他给出适时的回应。她开始下意识地想后退,才有个意图,立刻被人按住腰动弹不得。 他喜欢追求刺激,所以才会长年累月不断尝试各种新的运动;喜欢音乐,所以才将全身心都投入其中;喜欢自由,所以从不在意别人的看法,肆无忌惮。为此,他曾经在大洋彼岸的射击场握住枪械,也试过驾驶赛车与人竞速,或者和同伴潜进海里与鱼群作伴,无一不是因为自己的欲望。 费行云一向擅长直面自己的欲望。 刚谈恋爱那会儿,他做过许许多多乱七八糟的梦,想象如何将她掌控在手下碾碎又重构,最好要人分毫动弹不得,只能湿漉漉、乱糟糟地由他摆布。梦境到后来分开也没有停过,他那时正是年轻气盛,懊恼又愤恨,平生少有这样狼狈的时候,只能试图尽量不去看她的作品,结果这些梦出现的次数少了,却越来越过分,对象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 人最怕欲求得偿所愿。 此刻他压制着人,开始还愿意装出耐心温柔的样子,托住她的颈侧,热烈细细地缠绵亲近轻吻,到后面便原形毕露,没了耐心,将人扶住腰,直接一把抱起,顺势放在一侧的柜子上,落下的吻变得又湿又重。 人太轻了。 比他记忆中的还要轻巧,只有极易留印的体质没变。 “唔……” 她的泪珍珠似的掉了,又重新挂上眼角,但显然已经换了原因,出自生理。 许平忧浑身发抖,还要学着渐渐适应地回吻起他,凭借本能做事。 “……不要说废话。”唇齿交缠,回应的是她刚刚没必要的低喃。 有些话不用说第二次。 费行云将她困进掌控的范围内,分毫没有闭眼的意思。 他的眼睛好看,是整张脸最具有东方韵味的部分,此刻被水光和欲望浸透,直视着被困在双手之间的人,像巨型的狼犬,连游刃有余都懒得再装,要将人看穿刺破,野得过分。 许平忧浑身发软,躲避不得,手挂在他的肩头,才软绵绵地喘过一口气,又被人强硬地揽抱着勾住舌尖,呜咽着和人交缠。费行云似乎将她当作一盒牛奶冰淇淋,尝过后意犹未尽,全凭心意舔咬。 耳垂,脖颈,然后是接连不断热烈湿润的吻。 男性粗重灼烧的气息全部被过渡给心上人,黑色的碎发微垂,竟然显得有些乖巧。 “……嗯。” 她莫名也不想分开,选择用仅存的气息应声。 少年变作男人,掌心滚烫,绷起的线条显露薄痩的力量感。费行云高个宽肩优势在此时显露无疑,她比不得他的体质,鼻息渐渐开始缺氧,手不自觉地没了力气,被人善解人意地握住,填满指缝,没有丝毫松开的意图。 纠缠之间衣物摩擦,堆叠出一层又一层的皱褶。 费行云总是习惯随身带一盒柠檬味的糖片。 直到怀里的人终于呼吸不能,求救似的捶打起他的肩膀,他才闷笑着去咬一口她的耳朵,饶有兴趣地摸出糖片分过去,看人迷迷蒙蒙间,被他指尖送进的酸味惊得一抖,蹙眉喘息,埋头垂首靠在他的肩头。 酸意最能要人清醒。 许平忧的耳朵和脸红透了,整个人都发烫。 …… “饿不饿?” 他捏捏她的耳垂,不用问,就猜她肯定因为心里有事没吃晚饭。 许平忧摇头又点头,诚实地交代完毕,他就笑眯眯地‘哎哟’一声,轻轻松松将人抱下柜子,又非得用抱的将人放到客厅的沙发上。 “等我一下。” 费行云亲了亲她的手背,忽然径自起身,朝公寓大门走去。仿佛两个城市之间来回奔波没有耗去一点心神,这会儿还能想到来之间打算要做的事。 舌尖的柠檬味越来越浓,许平忧终于恢复了一点力气,在门响声中侧头,刚好对上一面巨大的落地窗。 高远的角度,整座老城几乎都可收归眼底。 -- 第120页 她从来没来过这里,却莫名地感到一点熟悉—— 摆设陈列十分简单,从墙上到陈列都有音乐元素,看得出主人喜好的风格。但除此以外,还有画架和巨大的地毯…… 许平忧平复好呼吸,起身,身上的热度终于渐渐褪了不少。她站起身,习惯性地往玄关的方向走,试图将刚刚被两个人搞得一团糟的柜子收拾一遍,人才站定,费行云已经重新开了大门,提着几个袋子进来。 他双手不空,偏偏有空路过她的时候,在她脖颈处亲昵地垂头蹭过,目光扫过她的手。 即算是他们俩刚刚亲吻过,许平忧却奇怪地感到,自己此刻比刚刚还要稍显紧张。 费行云隔着一堵墙,很自然地问她最近是否有忌口,又问她吃不吃得下肉类或者虾类。 她在厨房门口站定,望住里面人的背影,沉默许久,忽然主动上前,将头靠在他的背上。 费行云不说话,很镇定地关了火,擦净手,转身威胁道:“怎么,这是不想吃饭了?” 许平忧就顺势靠在他的胸口,渐渐地沁出一片湿意,摇头又点头。 “你……” 傻得要命。 他想问你什么意思,最后也作罢。 …… 天色晚了,谁也没有吃成这顿晚饭。 许平忧的眼泪不受本人意愿控制,他就在沙发上自后面抱住她,用手托住她的手,慢慢地说着一些近日听到的笑话,哼两句歌曲,兴致一起,便亲昵地吻在一处。他撬开她的牙关,只需要手上极轻极轻的摩挲。她累了,喘不过气了,他就去亲她的眼角耳后。偶尔趣味上头,怎么都不肯离开,就掐着腰强迫她配合他的肆意侵略,逼迫她低声求饶……九分缠绵,十分默契。 就像从来没有分开过。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五月下旬, 季节上已经快到夏天,南方老城的温度渐渐上升,在这种天气下, 选择和人亲密无间地挤在一块儿显然不怎么明智。 许平忧浑身发红,眼泪好不容易止住了,人又软绵绵地起不了身,只能蜷缩进沙发里一边休息,一边调整呼吸。 费行云给她倒来一杯水, 半蹲在她面前, 眼睛笑眯眯地弯着,语调跟哄小孩儿似的, “……头抬起来。” 她听话地抬起下巴,他就慢慢地给她擦额头脸颊上的汗。两个人刚刚黏糊得忘了时间, 空调刚刚才打开,谁都没比谁好到哪里去。 男性的体温本来就偏高,他额前的头发湿了,随性往后抓过一把,刚好露出完整的额头眉骨, 整个人带着盈盈笑意和她对视。 许平忧怔怔地看他,看着看着, 又把额头默默贴到他肩膀处。 “哎,”费行云故意显得受宠若惊, “现在这么会撒娇了?” 她不动, 他就也不嫌烦,保持这个姿势将她揽住, 安抚似的拍拍她的背, 又用脸颊去贴她的额头, 真当哄起了小孩儿。 “……你累不累啊?” 许平忧声音沙哑,轻轻地问。 他马不停蹄地直接飞回来,肯定没怎么休息,整个行程匆匆忙忙。 费行云就简短地交代,他不仅不累,甚至去她家之前,还有空回阿婆那里取车,接了王延的电话处理了事情,又顺便送了点东西,这才能将她接来这儿。 他毫无杀伤力地批评她,“你这是有点以己度人。” 许平忧听完只是闷声点头,更加全心全意地倚靠着他,乖得惊人。 费行云微微叹了口气,没办法,只能要人坐到他的腿上,又握住她的手低声地说话,慢慢地摩挲她的指缝。 就算是两个人从前感情最浓的时候,许平忧也从没对他流露出这么强的依赖感。 刚刚分手的第一年,乐队正儿八经有了些名气,产量质量高得惊人,引来一些乐评人和乐迷的推崇。其他成员却不急着为此高兴,都骂他是不是有点疯了。 “……大哥,你没事吧,就算是天王巨星,这么不吃不喝没日没夜地泡录音室,也会死人的好吗。” 王延指着他的鼻子痛心疾首,充当起所谓的过来人,“如果不想看乐队跟着你上社会新闻,就少跟我玩儿情圣那套,化悲痛为动力不是这么化的!” 他当然是为了他好才故意这么说。 费行云那时写东西已经近乎失去时间概念,除了考试,学校也几乎不怎么去,整个人比以前更加肆意随性,好像不打算在任何地方停留,闲下来的时间在全世界跑了个遍。在圣地亚哥潜水的时候,他们因为一些误会结识了一位国人高材生,对方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仿佛无所不能,却也在酒后提过一个人。 一群人中就他们两个人酒量最佳,其他人闹腾半天倒在座位上,后面聊了几句,才发现对方竟然对提的这个人竟然算是暗恋。 他那时就想,人的情感寄托方式总是多种多样。 到处飞的时候,他写了很多明信片,却一张也没寄出去,也不知道哪天就想得通透明白了,明信片换成一本《小王子》寄了出去,又恢复了从前生活的日程。 《在南方春日》首映的当天,他们巡演的城市下了一场大雨。 Live开始之前雨仍没停,来的观众却比预想中要多。 他又唱又弹,拿出百分之百的热情应对。等结束了最终的安可,立刻提前跟其他人说了告别,走得匆匆忙忙,也不知道哪儿来的精力,直接驾车上高速开往老城。路途当中,只有车厢内不断重复的歌曲陪着他。他开着车在成东巷看了一会儿,又开去一中,最终开去她家以前在的小区,就那么坐了一个小时,最终毫不犹豫,无声地开车走人。 -- 第121页 世界没有想象的那么大,要关注一个人也很简单。 他知道她家后来搬去了什么地方,听说她的电影票房,偶尔看到一些网络上对她的评价……二十几年的人生从来没有这么耐心地等过什么。 他倒不觉得有什么浪费不浪费值得不值得,只是他想做,就这么做了。 当然,倘若他知道她没有领悟其中真意,也不会真就犯傻耐心地等到现在。 …… 这会儿,他给她不带歌词地哼了很多歌,除了《just like a fool 》,大多都是分开的时间内写的。 费行云看见她目光落在不远处靠近阳台的画架,不慌不忙,低声从容地解释,“当时刚刚装好落地窗的时候我就想,这里肯定很适合你用来画画。” 他甚至在这里留了一间专门用来练舞的房间。 此刻的许平忧就像一只猫,乖巧地坐在他的腿上,认认真真地看他,眼角泛红,听完许多歌曲后,依旧诚挚地亲在他的唇角,轻轻地说着真心话,“……谢谢。” 费行云就是这样的人。看起来随心所欲,无所牵挂的一片流云,实际上从来包容细心。 她不知道要怎么表达自己的感受。和他比,她既没有创作能力,也生活无趣,找不出那么多可说的。除去对熟悉的人和家人,更几乎不会特别主动与人肢体接触。但从刚刚进门开始,却像患上急性的皮肤饥/渴症,只想和他靠得更近,全凭本能和直觉往他身上凑。 她亲在他的薄唇,又抬手环住他,靠过去亲他的一双眼睛。 许平忧没别的意思,近似感叹地低喃:“好漂亮。” 她说的是他的眼睛,费行云却会错了意,微微讶异,“……谁漂亮?” 他的问不可能仅仅只是问。许平忧思绪刚刚清楚了片刻,唇瓣被轻轻啄吻,舌尖又被人含住吮咬。费行云刚刚还知道克制自己,这会儿被人的话略略刺激,就又有点像刚刚进门那会儿肆无忌惮,要人根本连个呼吸的空挡都找不到。 许平忧喘着气,只能去摸他的头发,迷蒙间感到耳垂一热,被人原话奉还,“……好漂亮。” 看他的表情漂亮,神色漂亮,情态更漂亮。 “为什么没听歌?” 不然也不会阴差阳错这么久。 侵略纠缠中,他忽然一把将她抱稳,扔进沙发处躺着,托住她的脸颊,自上而下恶狠狠地发问。 许平忧呼吸不畅,老老实实地攀住他的肩头,和人交换吐息,“……不敢……” 她想一个人,不困扰任何人孤零零地活着,就不敢去听惦念的人的声音。 光是知道他在继续前进就好了,只要这样,就足以支撑她应对那些时不时冒出来的消极念头。 “胆小鬼。”他又给了她新的称呼,在她的肩头发泄似的咬了一口。 乖巧躺着的人今天穿了一件薄薄的蓝色衬衫,纽扣松了,滑落一侧肩头,既脆弱又引人。费行云的声音又低又哑,深吸一口气,抵着她的锁骨,闷笑也无可奈何,说话的声音湿漉漉发哑,“我去洗个澡,你一个人呆会儿,好不好。” 他又开始哄小孩儿了。 许平忧这会儿比刚刚进来的时候清醒不少,即便是还喘着气,也意识他的身体反应和热度,和人对视间耳根滚烫,静静点了点头。 …… 洗手间的门关上,听不见水声,天也黑了,她却不舍得开灯。 许平忧抱住膝盖,坐在靠近落地窗的地方,静静地眺望,才发现这处公寓极高,不仅能俯视老城,甚至能看见改造后的成东巷。 就像梦一样。她想。 身后的人携着热气靠过来的时候,她就很自觉地去拉他的手,这会儿两个人肩并肩,只有十指紧扣,仿佛连着心间事,又回到两个人还在院子里的小时候。 “刚做演员的时候,我是很茫然的。” 许平忧慢慢地说起一些过往,难得地产生倾诉的意向,“我进圈子不是因为自己想,拍完出道电影,才知道原来演员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不仅要扮演他人,还要学会应对媒体和同行,甚至还有家里的许多事情,所以每天都觉得很累,经常消极地想到要不要干脆……” 她没说完,暂停了一下,选择继续想说的话,“哪怕那个时候知道医生跟我说的道理都是对的,我却依旧执着于沉迷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愿意跟人交流,想着得过且过算了,至少要为了家人坚持下去。直到拍第三部 戏的时候,我接到一个活泼的角色,许久入不了戏,笑得也就不怎么真心。当时的导演特别生气,直接在片场指着我骂,说‘你知道这个圈子里有多少人想出头不能出么,你明明可以做到却不去做,是对不起工作人员,也是对不起发掘你的人,更对不起你自己。’” “我那个时候非常幼稚,下意识想对抗他的话:既不能画画,也放弃了坚持十几年的舞蹈,对不起自己又有什么?可他前半句说得很对,我不能对不起他们,就这么两句话,又让我提起了精神,慢慢去揣摩角色。” 时至今日,她已经很能客观地看待自己,“网络上有时候有人说我冷淡,有时候又说我可能骨子里是个自傲的人,我都有些惊讶,他们竟然能隔着屏幕看出一个人的本质……后来又说我样貌普通,只是运气好,我想这点倒是很对,也并不怎么在乎。直到今天家里的那些事情被人拿出来讨论,我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想的那么不关注他们的评价,以前能渐渐适应下来,无非是我一直在告诉我自己,要专注,要认真……实在不行,就可以想想你会怎么看这些人。” -- 第122页 费行云侧目看她,听得很安静。 “我的确运气很好,能遇见曹姐、豆豆……”许平忧和他对视,仿佛卸掉这么多年来的压力,第一次真实地面对自己,“最重要的,还有你。” 她不好意思地笑,“我刚刚的意思是说,你眼睛很漂亮……” 人在要说一些真心话的时候,总会因为内敛羞赧的情绪先找些无关紧要的话。许平忧微微顿了顿,在很近地距离停下,轻而郑重地出声,“费行云,我常常在想,如果没有遇见你的话,我会是什么样子……可是直到现在我才知道,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喜欢你。” 她虔诚非常,换了个说法,想起许多年前的一个夜晚,他向她直白地表达爱意,说会一直呆在她的身边,她却错过回应的时机,直到今日才如惊醒的梦里人。 此刻恰逢月光落进窗内。 “……我只爱你,”许平忧眨了眨眼,在月光中去亲他的眼睛,“不会再有别的可能了。” 作者有话说: 完了,好喜欢他们黏糊…… 第62章 月上柳梢头。 夜更深的时候, 他们一起在房间里说起悄悄话。 情侣两个人睡在一处,陷进床垫被单,光是什么都不干都够磨人的。 费行云时隔许久重新体验这件事, 同样慢慢重新忆起其中让人熟悉的、折磨人的感觉。 今天许平忧没带衣物,洗过澡后只能临时穿上他衣柜里的一件T恤,黑金色暗纹,领口宽大,完全是费行云的风格, 整个人乖乖巧巧地缩在他的怀里, 任人揉搓按压,目光带水, 就连发丝脖颈都是与他相同的味道,极适合被人翻来覆去地折腾。此情此景, 倒不是不想做点什么,只是他最擅长看清一个人的状态—— 这个时候的许平忧很脆弱。 她不擅长表达自己,却一口气说了那么多真心话,这么多年以来难得精神高度放松,对人没有设防。 因此, 费行云刚刚听了一番坦诚的告白,心尖滚烫, 在落地窗前的时候就没忍住捉着人慢慢地吻,将人欺负得眼睛又起一层水雾, 这会儿到了床上反而忽然纯情起来。鼻尖蹭过鼻尖, 额头贴住额头,实在侵略欲作祟, 也只是搂过人的腰慢慢地揉, 去咬她的耳垂, 长臂揽住她,正人君子似的试图把心上人哄得入睡。 她抱着他,不仅不抱怨他的哄睡方式拙劣,竟然还真的渐渐配合地产生一点困意。入眠浅了,人睡到中途又醒,懵懵地看着他,就再次懵懵地被他哄骗得重新睡过去,得到几个轻轻的晚安吻。 天光渐亮,整一个夜晚,他在亲吻这件事上一点不吝啬。 许平忧醒过来的时候,才意识到床头的手机已经响了许久。 这么多年以来,她很少有睡得这样安稳的时候。 身旁的人一整夜费心费力,此时还安然地睡着,手护在她的腰背,睫毛很长,很像看住什么宝物的兽类,与平日里状态截然不同,安静得过分。 她拿着手机认认真真盯了片刻,才小心翼翼起身,出了房门,在走廊处接通电话。 晨光中,曹姐的声音隔着屏幕慢慢地响着。 “……媒体那边处理得差不多了,就是还剩一些个人运营的营销号比较难办,不过我看了一下,大多数人,包括最先发酵的论坛和提问平台都开始讨论电影资源的事情。和你一起候选的另外两个人也都有动作,蒋一蓉那边开始针对你,估计也是想先解决掉最大的竞争对手,没想到反而被热搜旧事重提,说起耍大牌不尊重工作人员的事情。” “除去真说不通的一些人,大多数网友也都觉得就当年翻出来的各方新闻来看,交通意外不能算到你的头上……至少不是全部。所以我个人是觉得你的隐私生活我觉得还是没必要暴露给大众,才让豆豆通知你不要动作,”曹月在电话对面停了一下,“和医生联系过没有?” 许平忧答得很诚实,“不用联系医生……我这次没什么事。” 她在洗手间的镜子前停下来,忽然看见脖颈处的几个红印,愣了愣才轻声继续,“放心吧曹姐。” 这些红印显然做不了假。 它们变成所谓的证据,逼迫她终于生出一点对于昨天经历的实感,耳根不受控地发烫。 她挂了电话,只能带着发烫的面颊,一边调整呼吸,一边在公寓里慢慢地转了一圈。 走到最后,许平忧很自然地在最里的一间房间停了下来。整个屋子全是按标准打造的练功房,巨大的镜子将她整个人映照出来,一侧依旧是巨大的落地窗——远比她少女时期所拥有的训练空间大得多。 旁边的书房内,架子上摆满了各种唱片CD,墙上挂着一件乐队T,上面有每个成员的签名。居中的位置上笔迹随意,龙飞凤舞,最为显眼。 许平忧想起这个签名的由来。大一那年,她只是顺口问了一句以后签名的事情,他就忽然诚挚地叫起她小许老师,诚挚央求她用她那点所剩不多的美术知识为他设计一个个人符号——说到底,英文名和姓氏连在一块儿,根本谈不上有什么创意不创意,他却竟然用到现在。 《与恋》第一期节目时,豆豆欢天喜地拿着他的签名来给她看,她也使自己显得尽量冷酷客观,那会儿估计谁也不能想到,她和签名的主人缘分未断,再次…… -- 第123页 “……饿——死——了。” 许平忧没来得及想完,刚回过神,就感觉到肩头一沉,一股烫人的热度朝她耳侧袭来。 费行云懒洋洋地垂首倒在她的肩头,先靠再搂,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熟稔得过分,声音带着晨起特有的鼻音,说话时瓮声瓮气。 他们俩的确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什么都没吃,光顾着…… 许平忧没把后面半句想完,脸上温度更甚,强迫自己思虑尽量正经,说:“那我去……”话没说完,被人接过去。 “随便卖卖惨而已,”另一方当事人没装多久就破了功,低低闷笑,笑的是她太容易心软,侧头亲上她的脸颊,“先去洗漱,东西都给你拿好了。” …… 费行云从来效率很高,在做饭这件事上也不例外,说什么是什么。 对于胃不好的人来说,早上就宜清淡宜简单。许平忧吃下烤好的面包片和煎三文鱼,人已差不多饱了。她才有要起身收拾的动作,身侧的人已经顺手接过,干脆利落地堆叠好碗碟去厨房里收拾起残局。 “胃什么时候开始不好的?” 他在哗哗的水声中出声,要她帮他挽一下袖口。许平忧想了想,坦白道,“……刚出道那会儿开始的,要拍戏还要两头跑,回去看冉冉,三餐不怎么规律,也吃不下什么东西。” 她认认真真为他挽好袖口,“不过这一年好多了。” 费行云微微扬眉,“嗯哼”一声,不急着答话,等手里的事情全部忙完,指尖水珠擦净才来捏她的脸,严厉发话,“这原来已经叫‘好多了’?” 许平忧眨眨眼,不答这句,转去说他,“早上的时候,发现你睫毛好长。” 费行云的视线落过来,目光灼灼,她也镇定自若,“肯定很适合上睫毛膏……” “网上明明说许平忧这个人内敛少话,我看花言巧语明明不少。”他若有所思,将右手握成拳头,假意充作记者的话筒,“又是眼睛漂亮又是睫毛长……能采访一下当事人都是从哪儿学的吗。” …… 过去,许平忧一直觉得浪费时间是件难事。 直到现在才发现,一旦和一些特定的人在一块儿,这件事就成了世界上最简单的事情之一。 难得的休息时间,几天之内,费行云带她跑遍了老城里各处熟悉的老地方。他是很可惜的,今时不同往日,不然直接机车载着人,来去自由才是他的风格。许平忧自觉在这件事上大多是她的问题,很愿意主动承认错误。 费行云原本不打算带她去成东巷。 用他的原话来说,只有值得回忆的地方才值得多看,她在那儿辛苦多过快乐,去了反倒不叫打发时间。还是许平忧主动提出,就算其他的不值得,以前的那处老院子却是值得。 人来人往中,他们两个人都是严严实实,肩并肩站着,在墙外望见熟悉的榕树。 城市改造规划,区政府也没舍得连这棵老树一同改掉,现在的商家租下这家铺子,就着原本的装修风格重新修缮,做起了一家特色清吧,来往全是穿着时髦的年轻人。 许平忧看着看着就笑,踮脚凑在他的耳边,“跟你说实话吧,我其实最不擅长出入这种地方,也特别怕见到打扮得特别潮流的年轻人,偏偏杀青宴或者聚会都是这样的场合……每到这种时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不收拾自己会觉得格格不入,收拾了看见他们又觉得自己是不是用力过猛……” 她坦诚地说:“其实我小时候看你也是这样的心态,觉得自己土里土气的,你毫不费力就能让一群男生跟风模仿,女生喜欢……” 他耐心地听,同样耐心地凑在她的耳边,坦坦荡荡回答,“可是我一直认为我和小许同学才是同一派。” …… 费行云又带她去看了一中。 后街和上次回来的时候一样,街景不变,超市不变,但人形立牌已经换成了另外一位国民度极高的歌手。 许平忧隔着一扇窗户,忽然笑起来,“你是不是带过一只萨摩耶来这儿?”她很坦然,回身和驾驶座上的人对望,“那天我也在。” 不仅在,还静静地观摩了一会儿才走。 费行云答得冷静,“也不奇怪。” 他在她的微讶中继续开口,尾音上扬,难得有那么点臭屁的意味,神采奕奕,“我本来就是故意的,要是有人路遇随便发点什么,你怎么也能知道那会儿谁也回来了。” …… 最后一天,他们俩一同去见了阿婆。 许平忧太久没有见过阿婆,骤然见到老人的老态,忍不住有些鼻酸。阿婆不惊异于他们俩在一块儿,反而惊异起许平忧的身形,上来径自拉她的手,“怎么比电视上痩这么多?”又说她这些年一直有在看她的剧,称赞她还像小时候一样,做什么都能像模像样。 许平忧陪老人家聊了好一会儿,午饭时分,阿婆热情好意,要她尝这又尝那,最后还要她试试她最新跟着网上学做的果汁饮品。许平忧拒绝不能,已经塞了满满一肚子的肉菜,就只能端在手边,小口小口的抿。 阿婆回房午休,费行云端着多出来的餐具进入厨房,出来时目光一扫,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很自然地从她手里接过去,一口饮尽。 “看我干什么?” 他又要她帮他挽袖子,许平忧笑起来,低低出声,“没什么……” -- 第124页 她老实交代,“刚刚突然觉得,你好像会读心术。”话说到一半又改口,沉思着道,“好像也不是……其实高中那会儿就是这样了。” “神算子的基本素养而已。” 她谈起高中,他也就用起高中时候的说法。 费行云得寸进尺,又要她帮他理一理领口,躬身低头,对视之间眼睛弯弯,说话轻飘飘的,继续刚才的话题,“我只是知道你想做什么。” 他要她要么打下手,要么就旁边看着。许平忧无所事事,一时兴起,主动用手机搜索起费行云的名字,第一条竟然是转发颇多的一条营销号评价,号主截了《与恋》最新一期的许多图片,总结出一条辣评—— “说实话,按我阅人无数的眼光来看,无论是样貌还是性格,至少在这几年的娱乐圈,没有比你们的‘麦哥’更适合渣苏人设的男艺人了,怎么会有人不停换发色还一点也不杀马特非主流的啊???……哦对,制作人应该也算艺人吧?”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号主大概是为了有说服力, 还专门在评论区放上了费行云做乐队主唱时期的抓拍。 其中大多数都是粉丝随手拍下的生图,各种发色造型,各种角度齐全, 几乎每一张都是不同的表情姿势,有的甚至看不清脸,却就是让人感到这是个板上钉钉的帅哥。 评论区有看客直接总结道:“他这个对自己造型随心所欲的程度,都能凑齐一个七色战队了快……不过谁让人家颜值扛打呢,现在的男星别说像他这么折腾了, 有些人没了刘海、换个角度都要现原形。而且说实话, 看到这些图,我现在很能理解为什么他明明只是上恋综当了个观察嘉宾, 最近讨论度却这么高了。” 这条评论直接被点上热门第一,引来不少网友的附和。 也有人没跟上当下潮流, 懵懵懂懂问起号主什么叫‘渣苏人设’,同样还是这位看客耐心地用最通俗的话回复起提问人:说白了,就是‘让人看到他的脸,就想跟着他浪迹天涯发生点轰轰烈烈的爱恨故事,但在过程中也心知肚明要他爱你绝不可能’的吸引力。何况还如有神助地叠了什么‘乐队主唱’‘创作鬼才’的buff……在无情木头和油腻男纵横娱乐圈的现在, 这种人一旦有了曝光度不爆也不太可能。 …… 此时此刻,‘渣苏’男艺人正在认真收拾厨房的残局。 许平忧少有地将评论区翻了个遍, 有些想笑又忍住。豆豆发来一条消息,谈到自己和东子马上就要登机, 她才反应过来, 今天竟然已经是短暂假期的最后一天,再想要继续将时间浪费下去也没有可能。 她面上出神, 心中怅惘, 握着手机对着背影发呆, 等回过神,‘渣苏’男艺人已经又到了她的面前,躬身与她平视。 费行云对于网络上的评价分毫未知,要带她去接上午被阿婆送去洗澡的萨摩耶,话说到一半,忽然又微微挑眉,敏锐道:“心情不好?累了?不然我一个人去,你在家休息也行。” 许平忧把头摇了又摇,直到两个人到了小区门口,才做好说出肉麻话的准备。 “豆豆她们下午就到了……” 夏季的艳阳高照,她沉吟了一下,才克制住心神,轻轻出声,“可是我不想和你分开。” 人说一句话,是否发自内心是很容易辨别的事情。 费行云骤然停住脚步,目光里情绪不定,手上还牵着一只雪白的毛茸茸,似乎咬了咬牙。 在从店面到小区门口步行一趟,耗费的时间不过五分钟。 大只毛茸茸闷头就跑,先于他们两个人蹿进电梯,密闭的空间内,费行云将人的手狠狠握住,目光又乖又热,这才有空分出心神,低低地同她交心,“哦,好听的话之前不说,专门挑在外面的时候?” 许平忧隔着口罩帽子,无辜地望着他,耳根发热,眼神微闪,答他:“我不是故意的。” 大门打开,牵引绳刚刚解开,萨摩耶便不管不顾,一头往自己惦念许久的窝奔去。 剩下的两个人谁也没了心思往里走。 …… 时间过了一点,主卧里休息的人准时准点醒来。阿婆心里还惦记着来的许平忧,隔着一堵墙叫起‘小忧’,又叫‘小麦’,半晌没有得到回应的动静,不得不心存疑惑,慢慢地起身。 客厅里,萨摩耶看她出来了,立刻摇着尾巴兴奋地叫唤起来。一男一女立在玄关处,女生躬身换鞋,男生同她笑眯眯地打招呼,分明两个人都在,刚刚却没有声响。 许平忧心跳剧烈,腿脚发软,从没有过这样惊心动魄的体验。一面要担心休息的长辈,一面还要坚持着最后的理智,颤抖着同一些既动手又动口的黑恶势力作斗争…… “送你去机场。” 好在黑恶势力恶是恶,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地善后,主动提出送她一程。 …… 十几分钟后,机场出口,豆豆按照约定中的一样,携人带来一个化妆包,同样也带来一个行李箱,一份表单—— 接下来的行程中,许平忧需要先飞去首都为品牌拍摄一组宣传照,再直接飞去东京拍些接下来一段时间营业用的写真照片,最后再飞去《与恋》录制节目。身为从业有些年头的职业助理,在来之前,她就已经很有经验地在微信上跟许平忧交代过、安排过,按理说这会儿应该一切如常,没有任何意外的感觉…… -- 第125页 然而,一切都只是理想状态下的‘按理说’。 “……” 豆豆不意外许平忧被人送到机场口,唯独意外送的人。 一辆低调的黑色私家轿车,除去驾驶座和副驾驶位,后座容纳两个人绰绰有余。 东子算是两个人中相对比较镇静的一方。豆豆无声地调整了一会儿呼吸,强迫自己镇定地加入寒暄。等到车走人散,她带着许平忧重新往机场里面走了,才有空表达自己的震惊之情,偏偏还不能大声,不能张扬,只能用气音感叹,“我靠!” 公共场合,她想说又说不得,问又问不了,硬生生忍过一整趟航班,上了由东子掌控的保姆车,才一把拉住许平忧的手。 许平忧全程注意着她的反应,面上从容,心里觉得有趣,这会儿也很坦然,“你问。” “……我问?我都不知道问什么了我!” 豆豆脑子里一团乱麻,想到什么说什么,“网上乱拉的CP成真了,难道要我问这个?”她发挥自己的甩锅特长,转向驾驶座,“大哥,你来问!” 东子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无语道:“我又没你那么惊讶。” “你凭什么没我这么惊讶!” “不是你上回跟我科普的么,平忧姐和你偶像在网上红的什么‘离异夫妻’……” 豆豆脸涨得通红,“你少来……我当时是这个意思么。” 她渐渐冷静下来,千头万绪当中,灵光一闪,抽出最先想到的一条讯息:“我去,之前怎么没想到呢,Max和你老家是一个地方的啊!”⑨⑩guang 许平忧弯着眼睛点头,表示肯定,“是。” 豆豆到底在记忆力方面有些天赋,接着想起之前陪她跑私人行程时,在许平忧所谓的母校门口买过的一份午饭,更加恍然,试探性地问:“哦……第一中学?” “是。” 许平忧终于没憋住笑,“小侦探反应这么快。” 她本来就没打算对身边人瞒着这件事,不过时间早晚,没来得及当面说明,先遭曝光。 豆豆渐渐地冷静下来,从混乱到兴奋再到纠结不过一会儿。 许平忧明白她这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为的什么,拍拍她的肩,说话更加直白,“不用担心,等见到曹姐,我当面跟她解释。” 她的话从来不作假。 豆豆跟随她几年,鲜少有见到许平忧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愣怔一会儿,却先想到许许多多的事情。 当年她刚刚开始跟她,第一眼就觉得她不像大多数演员一样健谈。五官端正,人静话又少,也没什么生活方面的怪癖,整个人气质很特别,落在人堆里非常显眼。等到后来听说了一些平忧年少时候的事情,才明白其中各种曲折。 平忧的家庭要她承担,小时候更经历过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甚至于人没有进圈之前,就已经预先吃过媒体的苦头,这使得她不仅没有什么怪脾气,还容易做什么事情都先想到别人。之前那次回老城,她提醒她不要贸贸然去医院,也是忽然想到了这些往事,心里头略微不适也没法说。 几年前,许平忧第一次同她提出要看心理医生,不仅提出来之前没有预兆,甚至于跟她说的时候,还记得安抚她几句,说不是什么大事。 豆豆那时就想,如果能有一个性格热烈的人与她交心,兴许会有些意想不到的效果。 如今这个人终于出现,人选出乎意料,但仔细一想,竟然正好和几年前她的想法不谋而合…… 豆豆点了点头,又摇头,又点头,最终选择认认真真,真心答她,“我不担心。” 过了新人演员期,有了作品傍身,很多事情就有了选择。 保姆车在一处大楼停下。 品牌方的工作人员做事专业,早早就等在门口,将人直接接进休息室。许平忧闭着眼睛任人装扮,换上品牌方提供的衣裙,十分专业地配合起镜头对面的摄影师。中途去洗手间的时候,听见有人谈及到最近在网络上掀起风雨的那部电影,又提到她的一些传闻,许平忧也是心情平稳。 自从几天当中同费行云推心置腹地谈过,聊过,现在的她对于各种各样的评论,已经渐渐真正能做到发自内心的不在乎。 和摄影师确认拍摄效果的时候,许平忧盯着屏幕上的自己,忽然提出,“能让我拍几张照片么?” 她知道品牌合作的规则,转过头,很认真地说明,“不会发出去,只是自己留存一下。” 工作人员笑着答:“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没问题。” 几个小时连续的拍摄终究很耗费体力和精力。 一行人出了大厦,直接奔赴曹月所在的公司总部。路途当中,豆豆突发奇想,忽然问:“那你们看过网络上那些……” 许平忧有些疲惫,在微信上和屏幕对面的人发过照片,恍神过来,反应道,“哦,你是说那些什么‘离异夫妻感天花板’的视频?” 豆豆想说对,又觉得很奇怪,拧起眉毛,说着,“……怎么我看的时候不觉得,现在真相大白了,听你说什么离异夫妻,我觉得别扭得很呢?” 不过重点不在这儿。豆豆别扭完了,当即抓住重中之重,瞪大了眼睛,“你们俩在一块儿还真会看这些视频啊?” “看啊,怎么不看。” 许平忧笑起来。 -- 第126页 不仅看,几天以内,两个人四处跑累了,窝在一处的时候,费行云甚至还特意投屏到大屏幕上反复观看,看完了不够,又要去重复人家给配的一些羞耻感爆棚的字幕台词—— 他盯着屏幕,凑在她耳边,轻佻地扮演起视频当中的浪子,台词说得极顺畅,“‘宝贝儿,你想跟我了断,可没那么容易。’” “不然什么叫一生的孽缘呢?” 她那时才明白那些人说他‘眼睛多情,天生的渣男相’是什么意思。 许平忧开始还好,后来臊得去捂他的嘴。偏偏费行云在依旧歪理一套连着一套,顺势强硬地圈住她的手腕,盯着她的眼睛,手上若即若离地摩挲,“……重点在称呼,又不在台词。这位演员,你是不是有点不专业了?”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的评论区好刺激哦。 第64章 费行云的个人字典里没有纠结忍耐之类的字眼, 想说的话一定要说,想叫的称呼一定要叫。所以顺从心意,紧接着把称呼重复一次也不是问题, 配合‘不专业’的演员也不是问题。 这会儿,保姆车从地面驶入地下停车场,夏日艳阳变作一片阴暗。 车停了,许平忧在黑暗间回过神,对上豆豆疑惑的视线, 咳嗽一声, 尽量使自己的神色自然,不怎么熟练地转移话题。 “走吧, 先去找曹姐。” 去完这一趟曹月的办公室,谈完该谈的, 在录制新一期《与恋》之前,她只剩下行程中安排好的东京行。 …… 五月的东京应该正值樱花季。 电梯内,费行云靠着一侧站得松散,忽然想起这件事。 早些年乐队全世界乱跑的时候,因为有一位成员是动漫重度爱好者, 安排的行程中总是漏不掉这个地方。这里诞生过很多他欣赏的音乐人,小时候又跟着费女士几次旅行经过, 他对东京感受却依旧谈不上有什么特别,只记得樱花开的时候还算有地方可看, 从上野公园到皇居, 能让人有点写些东西的灵感。 出了电梯,入目就是颇具个人风格的浮夸的办公室大门。 办公室的主人刚刚挂断一通来自公关部的电话, 心情不佳, 朝进门的他随手指了指对面的屏幕。 费行云瞥过一眼, 看见之前接受采访的那本杂志的图片,编辑方显然还用了些心思,标题之下,就是他们乐队的标志性符号—— “对话当红帅气音乐制作人Max:‘音乐不是为了他人而作’” 王延慢慢地念,故意歪曲他这句话的意思,揶揄道:“看来想念Max的人还不少……话说得这么好听,前些年你没少为了别人写歌吧?” 譬如当时那首最后一场的《094》,这人几乎花了一天就写完,再直接带上告别舞台,怀的是什么想法都不用多琢磨。 费行云心不在焉,歪进沙发,懒得跟他争论,开门见山:“有话直说。” 他现在的生活说忙不忙,但说清闲也不清闲,除去日常创作和一些行程,还有许多各种各样的邀约。王延不限制他这方面的自由,虽然名义上是工作伙伴,严格来说,其实和以前两个人还在乐队的时候模式差不多。 费行云随手捞过茶几上的打火机慢慢地转,不走心地听桌子后面的人大吐苦水。 说来说去,还是为的手下最近当红的那两个选秀艺人的事情。 耀行最近专注在捧名次靠前的那位小偶像,本来也无可厚非,可架不住同公司的另一位粉丝不干,非说他们区别对待,只给一方发EP又送去晚会刷脸,另一方连通告都少得可怜。 王延有苦说不出。他哪里是区别对待,实在是后面这位远不及前一位职业聪明,才从选秀出来,就瞒着公司跟一个小姑娘谈起了恋爱,如果不是特意聘请来的经纪人老道,刚刚发现,就要人立刻断了,再将小偶像本人冷处理一段时间,把事情安安静静解决完毕,估计这些粉丝还能闹得更大。 如今冷处理的时间过了,就要发歌。这才是重点。 费行云明确自己要做的事情,对前半段多出来的没有营养的消息毫无兴趣,点过头,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中途又听见王延给公关部打去电话。 “……这是不是就叫,年轻人不搞点事儿就不叫年轻?” 王延挂了电话,感叹得很真心。他现在是生意人,看待很多事情自然跟年轻的时候不一样,也尚且还没有鲁莽到刚刚涉及快流量这块儿,就试图要在行业内改变什么规则的野心,只是随口有感而发。 至于恋爱不恋爱的…… 他谈到这里,忽然笑了一下,咳嗽一声,“时间隔了这么久,现在总能问问了吧。” 费行云拿起遥控器,琢磨着将屏幕上的采访图换掉,用“嗯?”答他,听见对方继续贱兮兮地出声,“我是想问,之前被节目组搞了一手,跟那位一起上热搜是什么感受……” “不许装傻啊。” 王延用一盒烟扔人,因为嫌弃他那副散漫的样儿,反正也忍不住,索性把想问的人点个明白,“我指的是那位你又开始念念不忘的前女友兼女演员……” 王延自认在这件事上应当算有些发言权。当年,他目睹两个人开始恋爱,同样清楚两个人分手分得不愉快,后来又眼睁睁地看费行云好像是弄清楚了人家要分手的原因,我行我素地单身等着谁,还时不时看人家出道后的作品,整一个和外表不符的情圣似的。 -- 第127页 他那时就知道,这小子在这件事铁了心,估计以后还有得是可关注的后续,所以才能当作玩笑话提起——不然,忽然接个综艺是为了什么? 然而此刻费行云手挂在沙发背上,瞧着屏幕上随便翻到的樱花街景,根本没把这当作什么难题。 “不是。” 王延嗤笑一声,啐他:“你不会还要嘴硬说这不叫‘念念不忘’……” “不是前女友。” 费行云起身,瞥见手机上的消息提示,根本不给对方反应琢磨的时间,将烟连同打火机一同扔回去,潇潇洒洒,“走了。” 人到了车库,才骑上机车,手机就跳出消息提示—— 微信的两条好友申请,一条备注‘经纪人曹月’,一条备注‘许平忧的助理,豆豆’,费行云大概能猜到是什么情况,一概利落地通过,从容得过分。 更晚一点的时候,他在公寓的合成器前收到许多张以樱花为背景的照片。 开始的几张照片里没有人,纯粹都是各种角度的风景,直到后面的照片,才开始渐渐有人影出现。这一批就要讲究得多,景美人更美,看得出来是出自专业人士之手。 费行云把双标执行得很坦荡,存是都存了,却更喜欢前面一些出自某人亲手的风景照,哪怕什么角度、滤镜全都看得出是新手。 最后,‘人影’本人在最后乖乖巧巧,发来几个字。 许平忧:差不多是今天的行程。 …… 她总是习惯先做再说,在聊天中同样如此。 许平忧的粉丝受众与一般的女演员不太一样,她是非商业化的文艺电影出道,最先聚集的一批粉丝大多都极看重她身上的那股忧郁气质。早些年曹月第一次为她接下一部网剧,还曾经遭到过这些粉丝的反对和质疑,闹过一场后走了一半,留了一半。这些年慢慢发展,其中有不少人重新关注到她,只是在运营社交平台的模式上,曹月还是做出了迎合这部分受众的区别化。 每个月定时定点拍一些无偿的写真和视频,也不同于现在女星流行的精致美,更多的专注于是传达许平忧本人身上的故事感,所以造型来得随意一些也没什么。 屏幕上的消息回复很快。 费行云:^3^ 费行云:还在忙? 两句连在一块儿发过来,许平忧穿上豆豆拿来的外套,没来得及盯着重出江湖的颜文字多看,又看到最新的一条问话:吃饭没? 他好像特别关注她是否按时吃饭这件事。 许平忧很诚实地答:吃了。 吃的烧肉,逛了附近的百货。 许平忧习惯了简单生活,并不热爱奢侈品,可今日在那些各式各样的奢侈品店中古店,看到那些精巧别致的男式钱包或者袖扣,莫名其妙地第一次生出一种挥霍的冲动,幸好理智尚在才未能成行。 他们俩有一下没一下地聊,豆豆也有眼色,跟她说清楚明天应该就能发今天拍好的视频,就主动带着摄影师离场。 许平忧转身同她点头,回头趴在床上,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耳钉。 她今天的装束几乎是完全的个人私服风格,摄影师要她当成失恋后的个人旅行去拍,她也真将自己当成角色入了戏,只是细节处动了些小心思。摄影师很有自己的一套拍摄思路,并举出大量的影视作品佐证自己的观点—— 来东京怎么能不失恋?这是他当时的原话。 心态跟从前不同,许平忧当时听到这话,想笑也忍住,只是一本正经地点头。 眼下豆豆才出去,她没来得及翻身,视频电话就打了过来。 自从分开工作过后,两个人明明已经视频过几次,但她还是莫名有些心跳加速。许平忧想了想,主动将头发系成马尾,才按下绿色的通话选项。 视频对面的费行云对着电脑坐着,一看就知道是又泡在了自己创作用的房间,蓝紫色的背景灯,身上只穿了一件无袖,先凑在镜头前仔仔细细盯了一会儿,又退开。 “明天还要拍一天?” 许平忧慢慢地绕着头发:“不算吧,下午就能拍完,直接飞去录《与恋》,到时候……” 她说完这句又顿了顿,想法没有出口,先特别傻地“嘿嘿”了两声。 费行云被逗得没忍住,笑得肩膀轻轻发起抖,被人狠狠敲了两下屏幕,方主动诚恳地认起错。 两个人没聊什么,但时间过得比预想的要快得多。 许平忧迷迷糊糊地在男声中睡过去,第二天醒来,摸到耳垂边忘记摘掉的耳钉,回忆起睡前零星的对话莫名失落。但这失落没有持续多久,夏日上午,一行人陪着她在街头取景,午饭时间,豆豆看了眼微博,又很自然地提醒她记得看看。 热搜榜上赫然出现费行云的大名,他什么也没干,仅仅只用万年没有登录过的Ig发了首歌—— 《天鹅耳钉》。 Maxxx:等回来再填词。 照片是一张樱花树,连个滤镜都无,根本不是他的风格。 作者有话说: 平忧笑是因为____ 第65章 偌大的娱乐圈永远不缺新鲜事。 当许平忧主动面对面地同曹月谈到自己的感情问题时, 曹月脑子里一瞬间闪过了许许多多过往合作过的对象,却得到一个完全陌生的、意料之外的人名。她几乎从没将这两个人挂过钩,自然也没如预料之中的一样, 立刻给出合情合理的建议,反而重复起了对方的姓名。 -- 第128页 “费行云?” 曹月从业这么多年,更亲手带出过一位一线女演员,却还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况。她属于不能免俗的那类,因为对音乐圈子不算太了解, 所以第一时间反而是想起对方不断更改的发色和最近总被热议的脸—— 这就好比乖乖的优等生突然跟她说自己爱上浪子差不多。她心里自行找出的类比不太贴切, 但心情大差不差。 许平忧没打算在自己人面前藏私,因此很简洁地提了一下两个人认识多年的事实。 曹月脑子转得也快, 左右一联系,当即很快得出一个结论。 “……就是你大学那会儿那个?” 那会儿, 她大概对许平忧签约时的个人情况有所耳闻,但断掉的关系,追究着提起也没什么意思,只要结果是她要的就行。 许平忧神色认真地点头,曹月看她正襟危坐, 明显一副打定主意的认真样,反而没忍住无奈地笑了笑。 “你别误会, 我就是有点意外。” 当时的办公室内就两个人,曹月说话也就很直接。倘若许平忧口中蹦出的名字是她所熟知的, 甚至于当红一些的, 那的确会产生很多麻烦。 “但麻烦也不是不能解决,我之前和你说过, ”曹月顿了顿, “现在不比从前, 事业渐渐稳定了,没必要限制你各个方面的自由。而且,并不是说真的做了这行,我就要监督你长年累月地当一个苦行僧,认真工作之外,如果能有一些相对轻松的插曲,也不是什么坏事。圈子每天都有新鲜事,观众不可能就盯着你一个人挑剔来挑剔去。” “何况你这几年没让我在工作上的事情操心过,”她的落脚点在他处,理性地说着,“哪怕抛开其他的,现在有个能经常说说心里话的人,也挺不错。” …… 曹月单身多年,对爱情有一套自己的看法,却并不强求他人保持跟自己一样的观点。她做事雷厉风行,当天就跟许平忧长谈了许久,又要了对方的联系方式,要豆豆一并加上,说方便以后两边沟通,避免产生误会。 “话是这么说,但该把控的还是要把控,不过这跟你没什么关系,我直接跟耀行那边聊更好。” 现在回想起来,有一点曹月看得很透—— 费行云的确是她可以无所顾忌、坦诚分享内心所想的对象。 这位对象做事从来跟随心意。譬如昨天,他随便分享一首编曲好的伴奏,分明只是为了给有心人看,结果是连带那张拍的实在不怎么样的樱花树一起上了热搜,明显和所有热搜上的图片画风不同。 点进热搜的多数看客虽然以前或多或少地听过一些乐队的歌曲,但几乎都是最近才认识到费行云本人。这部分人喜欢欣赏他的外形,听说过他之前神乎其神的经历,关注点当然也在这个所谓‘鬼才’亲自发的歌上。大家不是专业人士,听不出什么风格类型,只听得出节奏旋律悦耳,大致有种甜滋滋的味儿在,很给面子地给出‘等帅哥发完整版’‘坐等全曲’之类的评论。 许多乐队粉丝惊讶的点就跟围观路人完全不一样了—— 终于能听点像模像样的非商业化新歌是很好,但是……Max这个万年装X惯犯也能容忍自己的社交平台出现这种质量的照片? “如果是以前,这会儿肯定都有人扒上这树是在哪儿了吧[萧瑟]唉,有点怀念以前了。” “还扒啥啊,看图上漏出来的一些招牌就知道是日本……说白了,我还是对于他这种以前发个社交平台都要自己亲自剪视频的人发出这么一张照片感到震惊,总不能当了制作人还能把人给当转性了???这人以前穿个衣服都他妈要自己动手剪,几万的鞋说扎染就扎染,他能受得了一棵树拍成这样???我不信[翻白眼]。” “什么啊什么啊,虽然还没填词,但我已经预感到这歌又是某些人春心萌动搞的事吧!!立刻就地复习起小破乐队婚礼神曲《就像一个葫芦》嗯……” …… 去机场的路上,许平忧盯着手机屏幕反反复复地看,反反复复地翻着消息。豆豆看她对于社交平台的使用不太熟练,当即热心地科普起每个平台的不同风格,不同的受众,以及如何在热点中提取感兴趣的信息…… 东子嫌她瞎操心:“你这是当平忧姐是脱离时代的老古板了。” 豆豆认真道:“不是老古板不老古板的问题,是上司有这个需求,我这个助理自然要及时出手。”她还不忘记回击,“谁跟你一样没有眼色?” 她虽然名义上是助理,但自从曹月业务发展得越来越好,不能再时时刻刻只跟着一个人后,现在干的活几乎同经纪人差不多。借着上回两个人面对面,曹月顺便同许平忧提了一下给豆豆升职的事情,小姑娘虽然年纪小了点儿,但做事灵活,包括上回电影的事情,也及时把各方平台的风声和动向都整理好提交到了公司这头,免去了不少麻烦,基本上只差正式的流程通知。 许平忧一面听他们俩熟稔地斗嘴,一面虚心求教,两者兼顾。每个人都有事可做,等到达机场上了飞机,都没了多余的精力再讨论什么。 …… 每次录制《与恋》,机场都会碰见一些老熟人。 熟男熟女的爱情不同于之前的所有恋爱综艺,质量在,讨论度在,每一集的播放量几乎都在往上攀升。节目组在请嘉宾这件事上出手大方,也是某种意义上的趁热打铁。 -- 第129页 这么多年,许平忧对偶遇同行的事情已经相当习惯,也不觉得有什么难应付的地方。 只是没想到这一次不仅仅是‘老熟人’程度。陈辰在机场里穿得低调,通身的黑色,做事风格却很不低调,在助理的跟随下,追上来拉她的手,“许平忧!” 她喊她的名字,大大方方,没什么顾虑。 许平忧刚下飞机,还有些困倦,被好友拉住手腕,第一时间的想法十分离奇:还好有人临时行程有变,要临时晚到,明天直接赶去节目录制棚,不能按最先想得很美好的直接机场碰头……想完又不自觉地歉疚,认为自己这可以算作对朋友不真诚的体现。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陈辰还在笑,低声跟她挽在一块儿,“她们都劝我提前跟你说一声,我觉得还是这么当面见面比较有意思……而且,我自己也有点事情想亲眼确认一下。” 她后面半句卖起关子,也不多做解释,只是眨眨眼。 两个人从前剧组几个月都形影不离地泡在一块儿,两边的助理自然也都很熟悉。 双方一商量,两位演员同意,第二天干脆就合在一块儿用起一间休息室。 陈辰的消息灵通,一时兴起,提几句方沐的事儿,压低声音打码八卦,“……我反正是听说他熬了这么多年,终于想办法接上了个电影男二,我就想,哎哟,好不容易等到这么个机会,那至少是没时间再来骚扰你了。” 豆豆在旁边听,深有同感地点头,但也不多做掺和,继续麻利地帮着造型师的忙。 陈辰的助理哭笑不得,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辰姐你这张嘴真的是……” 陈辰动了一下,头上的蝴蝶结也跟着动,娇憨又明艳,“怎么啦,我又不是没数,这不是说给我们忧宝解气而已嘛。” 一行人说说笑笑到了录制棚。 许平忧今天穿了一件淡蓝色的礼服裙,简单梳了个公主头,妆容也全是自然挂,走起相对柔和的淑女风,整个人温柔得过分。她坐在座位上低头,乖巧地任由造型师补妆,再睁眼,刚巧看到一道人影从大门处进来。 一身机车风的纯黑色穿搭与桌子上其他所有男性都不同,头发小小扎起一束,俏皮又随性。 他同工作人员利落地点头后,迈步直接到了桌边,倒也没显得狼狈,反而带上一种肆意凌乱的意味。 女主持看着人调侃:“哟,最后一位帅哥终于到了,我说怎么棚里突然这么亮呢,好闪!” 惹得一桌得人都笑起来。 费行云从容地搭腔接话,有造型师要跟过来帮忙,他就坦然闭眼地配合,一边跟身边搭话的男演员聊几句摇滚相关的话题。 回国后的第一面竟然是在棚里。 许平忧托住下巴,盯着屏幕,尽量使自己不显出异样。 屏幕上的嘉宾深夜聊天环节,一个男嘉宾忽然拿出了吉他,弹起了一曲伴奏,轻轻地唱起一首时下流行的小情歌,非常坦荡地表达对之前那位内向女嘉宾的好感。众人激动地惊呼,原来还有三角发展在这儿等着!不愧是熟男熟女的恋爱! 有此情景,就很难不聊到棚内仅有的一位音乐人身上。 “有专业人士在,我们就不去评价人家唱的好坏了哈。”主持人娴熟地埋梗控场,大家也跟着笑。 “小费老师有过跟他类似的经历吗?” “算有吧。”费行云微微扬眉,答得坦诚。 许平忧心尖一颤,绷直了唇角看过去。对方没有看她,很自在地接着女主持的问题说话,又很自然地将录制之前聊过天的男演员一同拉进话题中。 男演员笑起来:“反正我不知道小费老师会不会,我对着喜欢的女生的话,也是会有一点卖弄情绪,可惜我是演员,演员总不能跟人家演戏,我就可能会想办法跟人聊聊电影电视……” 他之前是坐在许平忧的身侧,今天才给新来的陈辰腾了位置,依旧不改面面俱到的做事风格,聊得在理。 女主持眼睛一亮,自觉借题发挥,要代表最近的部分女网友问起两位男士一些问题,譬如对待有好感的女生,喜欢的对象会如何如何…… “写歌,”费行云笑了一下,有点散漫地托住下巴,稍作停顿,“当然会写歌吧……跟他说的一样,人总要发挥一下长处,展现一下自我。” 明明隔了一张桌子。 许平忧认真地看着他,试图让自己冷静,不去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正儿八经地当一个观察嘉宾。 费行云没有说话了,话头也递给了另一个男嘉宾。聊完问题,大家都很自觉地将视线转回到大屏幕,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同一个地方。 许平忧抿了抿唇,不动声色地抬头,在对面停留一秒。 不过是眼神从主持位到屏幕的工夫,对面的人托着下巴,视线从她这边正常地掠过。 四目相对,费行云托住下巴的手微微松开,落在耳垂处,无意地碰了下自己的耳钉,视线不算强烈,眼角还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再停在屏幕上。 ……那首《天鹅耳钉》。许平忧品味过意思,唇瓣发起干。 屏幕上的男嘉宾准备了一束玫瑰。他说,玫瑰要送给‘小玫瑰’,录制棚不少人都反应强烈,陈辰更是夸张地抱住双臂,转头寻求她的赞同。 -- 第130页 “太肉麻了太肉麻了……换我的话真的有点受不了这个,你呢?” “我也有点吧。”她回答的声音轻飘飘的。 分明不可能,许平忧却感觉自己嗅到了一股熟悉的皮革白檀的气息。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这种错觉甚至一直持续到了节目录制结束。 许平忧自从入行以来, 无论完成什么通告都极认真敬业,只在今天这一场节目稍微有点走神。好在她平时话就不算多,尽力维持, 也将几个小时如常顺利平稳度过。豆豆拿着水杯在镜头后面等她,两个人目光一对,都没说什么多余的话,和来的时候一样同陈辰那边的人汇合。 一行人回到休息室,陈辰还是反应最直率的那个。她长出一口气, 倒在沙发上捶起小腿, 疲惫地来拉好友的手。 “……没想到原来这么连续八卦几个小时也挺累。” 她说得真心,靠在许平忧肩头, 被助理好说歹说,拉了又拉, 才不情不愿地起身前去卸妆。 女主持人特意来敲门,笑着问她们是否要去一会儿的聚餐。两个人没有商量,却一前一后,极有默契地婉拒。 陈辰还对节目上今日目睹的一女两男的三角关系念念不忘,说着一会儿想去工作人员那里碰碰运气, 看看能不能要到点剧透,今晚两个人好好捋一捋。 许平忧有所预感, 只能得空在微信上发去一条解释:晚上或许也不能见面,要陪朋友聊天, 脱不开身……消息去了不到几秒, 人才在大门处上了车,就收到对方的回复。 费行云:=^=哼 费行云:唉…… 情绪转换之自然, 很有点可怜巴巴的意味。 可隔着保姆车的车窗, 刚巧又能看到‘唉’了一声的帅哥面色如常, 依旧气质洒脱,被人拦下要签名,全然没有聊天时的愤愤,状态自如得很。 豆豆看看她,又看看外面,不禁感叹着:“这个默契,难怪之前网友就喜欢把你们搭在一块儿……” 东子笑着引用一句话总结,“还是老话说得对,‘群众的眼睛是是雪亮的。’” 眼睛雪亮的当然不会只是群众。 当夜的女生聚会,陈辰点了一堆吃的喝的到许平忧的房间,专门没让自己这方的助理跟着。她是有心要聊一些私密的话题,最多就只留下了豆豆。开始的时候,还借着酒精畅聊起最近的圈内事,话到最末,才像想起上一回的事,颇有分寸地开口,“差点儿忘了,上回你和那个……到底怎么回事?你们现在不是还一起在录这个节目……” 她话没问完,许平忧的脸已经有些红了。 不是因为害羞,只是因为许平忧不算特别能喝酒,稍微沾一点就要上脸。不过此刻她思绪还很清明,没等对方把话说完,就先点了下头,言简意赅,干脆地说:“就是你想的那样。” 她圈子里朋友不多,能说些话的更少。曹月不主张一时将关系公开,但对值得信任的朋友也没什么。 陈辰瞪大了眼睛,心中的猜测应验,先是‘我靠’一声,再是了然,“哎,我就说嘛!上回你们俩之间那个暗流涌动的样儿,我就猜肯定有内情,可是也不好问你……” 指的是费行云要衣服那次。那会儿,他们两个人还在别别扭扭,隔层纱似的你来我往,旁人看出点儿苗头也没什么奇怪。 听闻性格内向的好友如今感情有了进展,陈辰是很兴奋的,一兴奋,就忍不住将自己接节目时的内心想法主动剖析一番,什么节目邀约接的毫不犹豫,也有想趁机当面确认一下猜测的意思啦;最近热搜那么热闹,她看了过后心里的想法啦;以及这种大喜事,她一个人消化了也就算了,保证不会说出去,其中也包括自己的助理…… 陈辰不去评价别的,先沉思了一下,道:“不是我说,这么一比,你家这位帅哥赢的很彻底。” “嗯?” 许平忧一整罐啤酒下肚,人已经不怎么清醒了,还要努力抬眸去听她说话。 陈辰继续说着:“比才华赢了,比样貌赢了,比性吸引力也……” 豆豆在旁边老老实实喝一罐低度数鸡尾酒,骤然听到最后一句话,呛得差点没缓过来。 陈辰大大方方,很不留情面:“实话实说而已啊,乐队主唱诶,长得帅又年轻,这种人不比有些只会算计的老男人强百倍?至少,现在还算能配得上我们忧宝,交往一场也不亏。” 豆豆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但也不能解释说明他们两人过去的渊源,只能继续老老实实地开口,“辰姐,真的不是我被吓到了,是有人都要醉晕过去了……” 她抬手一指,指向的方向上,许平忧眼神迷蒙,整个人缩在沙发上,一副不知人在何处的茫然样儿,而且人在茫茫然间,还要试图接话。 “他是很好。” 她醉得往陈辰的肩膀靠,舌头都捋不太直了,只能认认真真地嘟囔着:“在我心里面,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谁都比不上才对……” 声音渐弱,最后变成轻微的呼吸声。说的话天真又幼稚,和平日里大众视线中内敛冷面的形象截然不同。 陈辰同豆豆对视一眼,两个人微微愕然,最终都没忍住摇头笑起来。 …… 第二天,陈辰还有通告要赶,当然不能再继续昨晚的女生之夜。 -- 第131页 许平忧整晚醉得彻底,到了机场,好不容易在休息室见到了想要说话的人也没什么力气。费行云从豆豆口中得知了宿醉的情况,也不为难她,帮忙倒了一杯热水,就看起随身带的一本书,挂上耳机,极有耐心地坐着。 飞机上有人睡了一路,直到坐上车才算恢复了不少。 许平忧迷迷糊糊地睁眼,迷迷糊糊地看向旁边,位置上却是豆豆,再将视线移向右前方,副驾驶座位同样空空荡荡。 豆豆看她一副对着空座位发呆的样儿,了悟道:“你都忘了?刚刚机场有你的粉丝接机,费老师看见了,就说他自己回去。” “哦。” 许平忧想,这没什么不对,还是他惯常的妥帖周到,可依旧忍不住有点异样的情绪波动,想来可能还是酒精作祟,不太清醒。 豆豆没看出她的波动,继续尽职尽责地转达曹月那边的消息:之前的电影正式落了空,但同样没有落到港资力捧的蒋一蓉身上,而是给了第三方那个新人。 许平忧并不奇怪,也并不失落,但架不住豆豆痛快地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大明星搞了那么多手段,不还是一场空?” 许平忧笑起来,那点儿波动也去了半截。 公寓的车库,她坚持一个人下了车。这一回,许平忧已经能明确地确定那辆黑色凯旋Bonneville的主人。她摸出手机,看着微信上停留在昨天的聊天记录,在电梯间内发起呆,待出了门,正要一通电话打出去,又动作停下来。 她的公寓大门处,有人很安静地捧着书站着,莫名有种收敛的冷感。 男人抬眼看她,微微挑眉,没有说话,合上书本,从容有余地抬起手。 许平忧抿了抿唇,心跳得飞快,动作却很诚实。几步跑过去,扑进他的怀抱,整个人被稳稳当当地搂住,被人低声蛊惑着开了门。 “我……” 她没来得及出声。 玄关处还是老样子,空间狭小,干干净净。 两个人紧紧地贴着,费行云顺手放了书,嫌她这时竟然还有话可讲,眼神灼热,微微低头,将她按在大门处,丝毫不留情面地靠过来,故意正经地批判道,“……醉鬼上午不理人就算了,现在竟然还有闲心说话?” 灼烧的气息略过她的鼻尖,许平忧感觉到腰间杂糅的力道,腿脚渐渐有些发软,想要垂头,也被人捏住下巴。 “没良心的。” 费行云闷闷地笑,很凶地吻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 周一来不及,稍微少一点。 第67章 夏天的温度, 最不适合交叠在一处。可花前月下时机正佳,难得与有情人呆在一处,什么都不做不想, 根本也不叫作与人谈情说爱。 大学的时候,他们俩一南一北,呆在一起的时间不多,每每在一块儿都极难得。一起窝在一块儿看过月亮看过雨,浪漫的有了, 黏糊的有了, 更多是无法言喻的、年轻的纠缠,掌控底线全凭一些良心。后来分开过后, 看月亮的成了一个人,连雨也是形单影只地赏过, 趣味全都变成了怅惘。 上一回在老城时,许平忧还在心神不定的状态下,他们比起渴求的亲密,更多的还是说不尽的心里话。有人极有耐心等她想透又安定,像大型野兽护住宝藏, 温柔妥帖都藏在一举一动中。 野兽热衷探求侵略的本性不会改变,只差时机。 此时此刻, 公寓里只有两个人,大门紧闭, 没人开灯, 只剩落地窗外的光芒透进来,氤氲一片。 窄小的玄关空间刚好够一些有心人借题发挥。 费行云越吻越深, 开始还只是纯粹的侵略占有, 越到后来越多耐心, 将亲吻变得又黏又腻,舌尖在怀中人的唇齿间不断探寻,稍微觉察到她的退意,立刻又强硬几分,要人只能无助地呜咽出声,极有自己的节奏趣味。 柜子上的书本跌落,发出一声脆响也无人在意。 “呜……” 许平忧出了一层薄汗,试图踮脚,却发现根本没这个必要。手上才有一个试图揽抱的动作,费行云已经迅速领悟意图,先一步握住她的手腕,善解人意地教她勾缠在自己的肩头,让她借力站稳,又轻轻咬她的唇瓣,极近地发问,“累了?” “……嗯。” 不是累不累的问题,实在是这里空间窄小,温度又高,他个头又高…… 她觉得喘不过气。 许平忧朦胧地看着他,答完却又很主动地亲过去,一副全凭本能做事的状态。奈何道行不够,舌尖才试探性地探过去,立刻被狩猎者捉个正着,嚣张肆意地碾压过。 “想我没?” 唇舌交缠间,她感觉到自己的裙摆变皱,后背的粘腻也在磨蹭间更热。 费行云低/喘了一声,将她抱起来,靠在她的耳廓处笑着低问,留下浅浅的咬痕。 “……想了。” 许平忧得空呼吸到新鲜空气,心中一空,感觉到脚下一轻,身体沾上沙发,终于有了可倚靠的地方。四目相对,她看见一双熟悉的眼,偏浅的瞳色好像变深变浓,沉沉似夜,笑起来却又亮晶晶。 许平忧被这份亮晶晶蛊惑,嘴上答得乖巧,不仅乖巧,还要回问,“……你呢?” 快要热化了。 “我想的可能比较少/儿不/宜。” 热意越重,费行云越不放过她,手指在她脸颊轻蹭,自上而下,低笑着答话,“就不说了吧。” -- 第132页 “不过你要是想听也可以……” 他亲上来,野蛮的本性暴露,根本不要她的反驳,将一切有可能的挣扎否认全部变作呜咽,只剩暧昧的水声与喘/息。 …… 许平忧的手掌贴住他的后背,整个人几乎被烫得化作水雾。手指不是自己的,腰肢不是自己的,甚至连思绪都不是自己的,只能抬手摸到他扎起来的一小簇头发。 怎么一点也不扎人。 她懵懵懂懂地想着,隔着一层水汽看他,轻声嗫嚅出声,并不放弃说出自己的真实感受,“……好热。” “这么娇气。”说话的人内容正经,嗓音却哑透了笑她。 他的皮肤很白,偏冷,身上也一样。 许平忧几乎全凭直觉呼吸着,此刻的发晕发闷不再是出于酒精作祟,全换成了一个人。 他们在沙发处拥吻得缠绵,直到她分毫力气不剩,视线一晃,身下一轻,目光所及的空间又换了个彻彻底底。许平忧跌落在软绵绵的床垫,抬头只能看到他的笑,感觉到铺天盖地压过来的热气。 费行云这次不打算再放过她。 太阳穴突突地跳,她的直觉隐隐地得出一个结论,又要她主动注意到他的眼尾——微微泛红泛潮,什么都写在眼睛里。漫不经心没有,轻轻松松也没有,眼神同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不同。 真神奇,她都快被热气逼得呼吸不过来了,没有一处属于自己,却竟然还能觉得他像在用眼神求爱。 这种错觉要她拿出最后一点清明的记忆。 “费……费行云……”她颤抖地叫他的名字。 “床头、床头柜的抽屉……” 许平忧的脸红得滴血,断断续续地出声,稍顿一秒,又被狠狠地亲过来。 费行云抓重点的能力一向出众,此时也不例外,沉沉地喘息,笑着逼问,“什么时候准备的?” 许平忧不肯再答话。 她不说话,他也有千种万种办法。他咬在她的肩头,胸口起伏,要她帮忙试一试是否合适,不合适再用他自行带来的云云……许平忧光是听内容就快蒸发殆尽,咬住唇瓣,打定主意什么也不说,老老实实依言做事。但这种时候,老实反而成了受欺负的理由。 身体的某处化成云雾。 “我很早就想这样做了,”费行云将她当成一团雪,揉捏把玩,还要阐述说明心路历程,声音又润又低,沙沙的哑,“要不是看某人太可怜……” 可怜吗?她不知道。但至少此时此刻,她的‘可怜’分明是由于不留情面的罪魁祸首。 “别、别说……” 她声音发颤,全靠气音,想捂他的嘴,却连抬手都没了力气。他就继续低笑,一面说他的‘很早’并非指的最近,而是两个人认识多久多久后云云,一面肆意地探索花枝白雪。 他们对于彼此的熟悉经由十几年的时间养成。精神是,心灵是,生理上同样不例外。她咬住唇齿,开始什么感受都不愿出口,被人吮咬着低声哄骗许久,才慢慢愿意出声。可事实上不说也没什么差别,许平忧稍动一下,眼神稍有变化,他就好像能看穿她的意图和感受,但他本身不愿意配合,所以看不看穿也没什么差别。 没有开空调是最大的错误。 许平忧喘不过气,终于领悟到那些人对他评价的所谓的‘骨子里追求自由的疯子’。艺术方面出众的天才们,多多少少都有一些疯子的属性。 费行云有句话没说错:他的确不是耐心的人,只不过对她才多一些。 床/板开始时发出轻微的响动,越到后来就越剧/烈。 许平忧不太喜欢艳丽的颜色,床单被罩一概长年都是纯白或者纯灰色,到了眼下缺点尽显,连脑海中那点隐秘躲藏的念头都没处执行。 她累得实在不行了,他就将她抱在怀里,细细密密地吻。等感觉到她好像有了力气,又毫不留情地捉住她的手腕,将她重新变得软弱易碎。 …… 夜色变得滚沸。 许平忧曾经对此惧怕,现在才发现惧怕的不该是之前所想的许许多多,而应该是人本身。 她变成一方柔软的布料,被人折叠来去,哄骗得顺从听话,后悔也只能蜷缩或摊开任人宰割。柔软的布料被人强硬地锁住,又跌倒在布料主人的大腿上,忍耐全靠唇齿表达抗议。主人一旦不许她表达抗议了,她就一点办法也无只能认命。 他不仅不要她表达抗议,还要稍显粗暴地将布料转身,低低地拷问,之前那次杂志红毯叫的他什么,是对还是错,该还是不该…… 费行云原形毕露,不只不打算放过她,甚至于头一次更看重起自己的欲/求。 面对面尚且还能靠唇齿抗议,不再面对面又能怎么办? 许平忧头一次后悔自己学习了古典舞蹈,手腕被锁住,只能瞧见微黯的月光。 …… 事实证明,她提前准备的东西只有一部分能用。 天光渐亮的时候,他又来咬她的肩头。许平忧根本不打算再动,她感觉到有人的吻就回应,感觉到疼痛就躲避,全凭本能。实在不行了,他才放过她,将她锁在怀中,不断地交换亲吻,慢慢地说些天南海北的趣事。 许平忧忍无可忍。 她声音沙哑,叫:“费行云。” 她想好好睡一觉。 -- 第133页 “在呢。” 费行云答她,似乎看不到她眼里的无奈愤愤,亲昵地用鼻尖蹭过来,声音懒散,被晨光浸泡过,眼神却闪闪发亮,捏住她的指尖慢慢地亲,“要不要喝水?” …… 许平忧没有办法。 她可能这辈子也不会再有办法了,晨光中,她只能沙哑地、缓慢地跟他说些内心所想。 那株樱花树开得有多漂亮,多盛大,有多少来来往往的游客行人被它折服,流连在四周不断合影拍照。她看到的时候,摄影师却要她显得悲伤痛苦,她本来最擅长这类型的角色,那时却折腾等待了许久才掉了泪。 “因为……我想到了你。” 她看见费行云笑了一下,好像看透她想说什么,那点儿惫懒肆意的帅气又显现出来。他亲在她的眼角,“下次一起看。” 他的下次从不作假。 作者有话说: 过分黏糊了。 第68章 许平忧从前很少虚度白天, 也很少睡觉睡得浑然不知。 但今时不同往日,她昏昏沉沉地睡过一整个上午,昨夜出了一身的汗, 连洗澡也是由人一手操办,才躺下又再次朦胧入梦,从未这么精疲力竭过。 费行云不觉得热,将她整个人搂住还不算,恨不得每一寸皮肤都要黏糊在一起, 指尖落在她的耳廓, 颇有闲情逸致地研究起许平忧的神情。 他很喜欢轻轻地咬她,舍不得太重, 留下痕迹就算,算不上什么趣味, 只是想就这么做了,大概可以算作占有欲作祟。她睡着的时候很乖巧,肩头裸露在外,残留的印记发红,呼吸也极轻。他去亲她, 她并不反抗,只是下意识地退缩, 迷迷糊糊睁眼将人认清了,又不再动弹, 老老实实地保持着姿势任人折腾, 撑住他的肩膀稍微借力。这样的情态,反而让人不忍心加以折磨, 于是亲吻也从蓬勃变得温柔, 哄人居多。 费行云的指腹有一层薄薄的茧, 与皮肤接触,极痒又磨人,却正好适合缠绵。 缠绵之下,更容易陷进梦中。 “……呜。” 不断间歇的亲吻间,梦终于做完。 许平忧嗓子干痛,再醒过来都算得上几乎全凭本能,她要喝水,自然有人将她要的送到唇边。 她被人半扶着,捧着杯子喝过水小憩一会儿。精神恢复得差不多了,彻底清醒过来,侧身睁开眼,刚好对上一双等待许久的眼睛。 费行云换了新的T恤,头发重新扎起一小簇,坐在地毯上,托着下巴瞧着她,看她醒了也不慌张,从容不迫地摩挲起她的手背,微微扬眉,眼神这会儿清明的很,微弯。 “再睡会儿?” 他当然是很自然的。不仅自然,问话还很妥帖,自觉将她此刻的处境归因到自己身上。 许平忧多多少少还有些如堕梦境的恍然,瞧见他脖颈处的红印,脑海里浮现出些许场景,面颊发起热,静静地摇头。 这是她的房间,她一向看重个人空间和隐私,因此连豆豆都只来过一两次。结果,他才来第二次就任意妄为,半点都没有要客气的意思。 她注意到地毯上的纸张和电脑,目光才瞥过一眼,就得到对方的解释。他以为她还要休息很久,索性将要做的事情搬到这里,整理一下填词,确认后续编曲…… 费行云不认为这些事情有多重要,选择笑着捏过她的脸颊,“要不要吃点东西?” “嗯……” 她下意识应声点头,又立刻摇头,察觉到他有要起身的意思,当即将他的手指松松反握住,唇齿微张,意图没有说出口,已经被人看穿得彻底。 费行云坐回来的动作很从容,答得同样从容,重新握住她的手,了然地说着:“放心,不走,陪你。” 她脸上更红,眼神却不闪躲,诚实坦荡,点了点头,又往他在的方向缩了一段距离。 许平忧想到什么就是什么,看着他的头发,出神了许久,第一句十分实在。 “我以后不会再这么宿醉喝酒了。” 费行云等她的后续,她就有点不好意思,将自己酒醉就容易失忆的毛病交代干净。 他们俩大学还在一起的时候,她从来没有喝醉的必要,偶尔尝到酒精味,也全是情侣纠缠间的事情。 “我还记得第一次跟曹姐喝酒也是这样,”许平忧慢慢地说,“但那个时候我还比较幼稚,觉得喝酒是成年人应酬中必要的一部分,所以非要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实际上刚一到租的房子,就什么知觉都没了,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就这么在地毯上躺了一晚上,还好那会儿还是夏天……后来我就不怎么再喝酒了,杀青宴也不例外。” “昨天我是有点昏了头才喝多了。”她轻轻出声,耳根发热。 为什么昏头?不是为的节目,不是为的好友,为的谁不言而喻。 费行云受得住她讲真心话,但受不住她这么乖乖巧巧地握着他的手讲真心话,她开玩笑的间隙轻轻松松不小心讲起一点不容易。他一贯是很直接的,狠狠一口亲在她的手背,起身又来咬她的耳垂脖颈,捧住她的脸颊,哄骗似的撬开她的牙关。 许平忧这会儿精神恢复得差不多了,云里雾里,还记得配合着去揽他的肩背,稀里糊涂间被人抱到客厅沙发,坐在他的大腿上,只能怔怔地望着人。 “你慢慢说。” -- 第134页 费行云看着她的眼睛,和高中的时候一样,认真又坦荡,从来没有变过,“我都想听。” …… 如果不是门铃适时地响起来,许平忧大概能感到自己或许能将一整个白天就这么打发过去。 费行云起身去开门,她不得不匆匆回到房间内换起衣物,随手拎出一套家居服救急。 许平忧隐约能想象得到门外的场景,出去的时候,果然见到豆豆提着一个行李袋,人被安排在沙发处坐着,看得出有些意外震惊,无非是本着职业素养,调整及时,又要忙着回复起手机上的消息,才显得没那么不自在。 许平忧倒不觉得有什么,探头看了一眼厨房,笑着自然地问她行程安排。 豆豆抬头看着她,将行李袋中的夏季新款和鞋子一应拿出来,有条不紊地交代,某品牌方有意请她做一支推广,衣物早早寄过来,让她挑选尝试一番…… 费行云切好一盘水果放在桌子上,并不加入她们谈及的正事,又很自在地回到厨房做起手里的工作。 豆豆这会儿也看出自己出现的不是时候,索性把话说完东西放下就地告辞,宁愿换成电话和微信的方式跟她交流。 录完下期《与恋》,她就可以考虑正式进组了。之前许平忧这边亲自选过的几个本子曹月都说还行,拍板定全看她自己,不过一进组可能就是三四个月…… “你们能多呆就多呆一会儿,我就不打扰了。” 豆豆的道理在这里。 她的事业在上升期,两个人聚少离多都是常事。演员这份职业收入令人艳羡,时间却没有那么自由,不然怎么会诞生剧组夫妻这种说法,无非是社交面窄,各取所需。 许平忧站在日历前,打开电视,微微愣怔,才意识到一件事—— 进组几个月,刚好要把他的生日错过了。 作者有话说: 真的太黏糊了…今天比较少一点T.T 第69章 她心里的念头才起, 就被电视机上的一声巨大的雷鸣拉回来。 “……” 视线之内,闪电带起一道白光。 白天的电视台最喜欢轮播一些经典剧集赚取收视率,然而今日的电影频道不知为什么, 忽然播起一部不算特别热门的文艺片。 屏幕内,许平忧还是不到二十的样子,身板单薄,形容苍白,在大雨中蜷缩在厂区外的长凳上默默流泪。雨水将她整个人打湿, 将眼泪盖过, 将她变成被全世界抛弃的落汤鸡,哭不哭出声音都是同样的痛苦。下一秒, 雨势稍小的瞬间,一辆摩托车忽然从她面前驶过又折返停下。车上的人扔下一件外套, 骂她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侧头嘲笑起她的软弱。 “……说得直白一点儿,你要是真有那么不喜欢这破地方,不如想个办法跑了算了,而不是坐在这儿跟个怨妇似的。装成这样, 真当有谁会可怜你?你爸妈?他们早不在了吧?小公主,这世上可没那么多好心人。” 电影之内, 骑车飞驰离去的男主角说话毒辣,声音在雨声中跌碎, 来去如风。 电影之外, 她被摩托发动机的声响叫得回了神,终于想起应当调换频道这回事。可惜动作慢了一步, 费行云自厨房出来, 将满满当当的碗碟放在桌面上, 抬头才招呼出声,直接对上屏幕上特写镜头下的婆娑泪眼—— 少女抬头看向重重乌云,脆弱又忧郁,实际是与镜头外的观众对视。 费行云有点意外,看了几秒,若有所思。 错过补救的时机,许平忧无奈之下,只能按照原本的意愿,撕下一页日历,侧身,尽量以坦然的态度答话。 “来了。” 可光是一句‘来了’,显然不足以构成换台的理由。 结果是他们俩在餐桌前坐下,莫名奇妙地面对着电视屏幕看起沉闷晦暗的《在南方春日》。 许平忧不喜欢甜的,饮食清淡,桌子上摆的也是符合这两条的家常菜,附一道汤。 屏幕上的电影还在走着剧情,眼见费行云看得有些兴趣,她就只能放弃再做换台的努力,干脆主动开口,找寻可说的话题。 “演这个的时候,我还在演戏这件事上入门没多久……很多方面全靠代入和想象,也靠导演和工作人员宽容,反复跟我沟通交流。” 话到一半,费行云的目光果然从屏幕换到她的身上。 她同他对视,解释说:“这场雨戏算是为数不多拍的比较顺利的,一条就过了。” 这是真心话。 对那个时候的她而言,哭戏实在是最自然的事情之一。女主角本身也与那时的她有部分情绪和性格上的重叠,赵导看中她,也多半是因为这一点。 电影每放一段,许平忧似乎都有一些背景花絮和故事可谈可讲,但眼睛就是不往屏幕上瞧,颇抗拒观看自己那会儿的演技表现。 费行云看出她的不自然,干脆把电影当成背景音,主动顺着她的问题发问,很有耐心地听。 许平忧说着说着,最终还是选择投降,自暴自弃道:“其实也没什么,主要是这一部真的拍得太早了,现在看来演技到处都是缺点,”她顿了顿,声音渐渐变弱,“……我个人私心的话,还是更想你看到相对来说比较成熟的自己。” 谁都想在心上人的面前显得尽量完美。她品味出自己这份不自在的由来。 -- 第135页 费行云从她手里接过空杯子,微微扬眉,不说他早就看过这部片子,反而主动提到自己仅有的几次MV出镜经历。 人在镜头中演绎他人的故事,的确是一种新奇的体验,譬如写歌填词需要灵感,二者虽然完全不同,但却都是为了创作出令自己满意的作品……三言两语,话题就过了许平忧不太想提的部分,他顺手将频道也调换到一场重播的球赛,和以前一样,从不叫她难堪。 两个人心思都不在球赛上,饭后,他又要起身习惯性收拾餐具,许平忧看着他修长好看的手指,知道从他手中抢过任务没有可能,直接提出将后续交由她闲置了许久的洗碗机,享受现代科技带来的便利。 两个人肩并肩坐在茶几前没几秒,费行云又要尝试着和她交涉起换个更妥贴舒服的坐法—— 他还跟从前一样,对于所谓‘充电’方式情有独钟,最爱将下巴靠在她的肩头,把软绵绵的人搂个满怀。这在客观上看来当然不能叫‘舒服’的坐法,可架不住他总能想尽办法达成目的。 费行云得偿所愿,重新打开笔记本,手指放在键盘上,继续顺着刚才的餐桌上的话题,问她有没有兴趣尝试填词,当然,不想也没什么,也都是他的一时兴起…… 他一如既往将选项摆在她的面前。 “填词?” 许平忧愣了愣。 费行云来捏她的手,她反应过来,立刻主动解释:“啊,我的意思是我以前没试过,不是不想尝试。” 费行云大概能懂这种对于新鲜事物的忐忑心理,‘嗯’了一声,右手控制鼠标的工夫,左手还有空慢慢揉捏起她的指尖。 “可以随意一些,想写什么都行,不用先去考虑押韵之类的问题……” “旋律本身的风格会引导你表达自己。” 话音刚落,他很自然地放起一首Demo,附耳凑过来,低声道:“试一试?” 钢琴配吉他,旋律走势凄楚,但有鼓声点缀。 许平忧抿了抿唇,脸微微发热,强迫自己不被指尖处的微痒牵走心神,很快得出这是首伤心情歌的结论。 费行云似乎没察觉到她的反应,又亲在她的指尖,“对也不对,”他笑起来,还莫名颇有些得意,“其实这是我一个深夜写的,那个时候忽然想到你大学的时候,深更半夜跟我可怜巴巴地打电话,说想吃炸鸡不能吃,我又刚好那个时候一个人在录音室呆着,本来就饿……” 又饿又伤感,这是这首歌的本质。 许平忧万万没料到答案是这个,瞬间被逗得笑起来,眼睛弯弯地看他。 费行云开始还能控制住自己的思想思绪,继续出着有的没的的题目,越到后面,越深感这是一份折磨。 许平忧一旦乖起来,他就不太能受得住,何况还是这样笑意盈盈,虚心听讲的架势。家居服领口本来就宽大,稍微动作,就带出还没彻底消散的红印。他察觉到自己的那点儿强硬占有的因子又偷偷作祟,歌曲放着放着也有点没了意思,只剩理智要他尽量维持着成年人该有的稳重克制。 许平忧还在专心致志地求教,侧头时对上他的眼睛,终于像是反应过来,微微一顿。 “……” 一首背景乐还在响,拉丁爵士,萨克斯声调低缓,节奏走向全是暧昧。 她的手贴着他的大腿,看他的眼睛,看他锋利的下颌线,看他突出的喉结,脑袋渐渐发热,呼吸凝滞间,着了魔似的轻轻出声,“……有点像有情人的热吻。” 许平忧眨了眨眼,意图之下没来得及行动,反而率先被人捉住手腕亲了过来。 费行云咬上她的唇瓣,要她呜咽发抖还不够,又要随着本性肆意妄为,将人亲得喘不过气。 “……放心,”他似乎善心大发地想起她昨天的不容易,今天的疲惫,一手摁住她的腰,好看的眉眼低敛,低低地正经道,“只是‘有情人的热吻’。” 实际哪儿来的正经?哪里来的放心? …… “你要进组几个月,我就要独守空房几个月,”费行云明摆着听到刚刚豆豆同她的对话,将她摆弄地面对面,撑住他的肩头,目光湿漉漉地发着热,语调和神情不同,柔软得过分,“小许同学,你得可怜可怜我。” …… 六月初,《天鹅耳钉》完整版发布的当日,恰逢《与恋》最新一期正片正式上线。 上线当日,各大社交平台的热搜再次在节目组的宣发努力下呈现出与之前相同的盛况。 这一期爆点颇多,又是有人借花表白,又是有新人掺和进原本女追男的故事中形成新的三角关系,光是站队的问题就够网友吵十个来回。 为着这位初登场时内向少话的女嘉宾究竟会选择谁,不同的观众在不同的平台你来我往,凡是有《与恋》话题的地方,必定就会形成战场,甚至于棚内嘉宾的一些话都会被用来当成佐证是否有意剪辑的证据。恋爱综艺原本就是以各种各样的故事线和CP为卖点,讨论度到了这个份儿上,结果明显是节目组喜闻乐见的。 证据之一的许平忧心不在焉地看了会儿评论区,抬头与镜子中的自己对视,半晌,才如突发奇想一般出声,“我能换个发色吗?” 造型师手里的动作一顿,答案还没出口,又听见她慢慢地说,“就是一次性的那种,不用漂……” -- 第136页 “你原来还想漂呢?” 造型师的毒舌不改,拉高了嗓门,“亲爱的,你能想象西施妹妹染一头金毛吗?我肯定是不行,所以你也不行。” 他将她的耳坠挂上,满意道:“带点古典味儿才是你的正道。 最后一期《与恋》录制,许平忧就再次时隔多日,重新走起老香港味道的衣着打扮。秀发乌黑,红唇耳坠,衣服是修身的纯黑色礼裙。她这一副装束,也不知道怎么想到改换发色的事情。 许平忧眼见着说不过对方,就习惯性地笑,虚心听起批评。 手机蹦出几条消息,有来自曹月的,来自品牌的,还有来自某位同一家酒店入住的男士的。她全都一一回了,回到最后一条时,碰上陈辰新鲜发来的一条感叹号。 陈辰:笑死我了,宝贝,速看 她发来一个链接。 许平忧点进去,赫然是一条营销号的微博。《与恋》正是大热,她同费行云的第一期剪辑乌龙又再次被拿出来说道,不过这一回,评论区同之前的画风截然不同,除了一些曾经跟风搞过无良凑对的观众,热赞中的第一条最为犀利—— “不会吧不会吧,难道就我一个人发现这件事吗?他们俩是节目观察嘉宾里唯一没有互关的一对儿啊!这难道还不够貌合神离那味儿???” 作者有话说: 过于黏糊真的是因为有人太爱贴贴了。 第70章 回复这条的评论也同样犀利。 “很想附和你, 但我的评价是,未免有点惨了。” “上面这条已经精准表达出我的想法……虽然有很多话想说,但是仔细想想, 除了同情两个字我好像也不能说什么了[玫瑰]。” “啊???竟然还真的有认真搞这对的CP粉?我以为大家都是凑热闹看看剪辑而已……没记错的话,许和费上回红毯过后就再也没大的互动了吧?” “[拳头]有啊,我就是受害者,不然怎么会连没有互关都扒出来了……开始纯粹是被《暮暮朝朝》那对的CP粉整得有点逆反,结果谁料得到这对之间的张力那么蛊人, 还跑去看了《与恋》。结果现在还被论坛扒出来第一期的争吵都是剪辑效果, 谁被骗啊,我被骗![枯萎]” “那也是有点自找的了。说白了, Max和许平忧一看就不是能聊得来的人吧?不互关不是说明连朋友都不是?本来演员圈子和音乐圈子就两回事,何况Max是地下乐队出身, 挺烦现在他身上这些热度的。” “楼上什么意思?当演员的粉丝在你们所谓乐迷的眼里就是低人一等是么?” 有营销号引导,引来双方的粉丝也不奇怪。而原本双方的受众就不同,吵两句更不奇怪。 …… 也挺神奇的,自从他们俩在网络中跟第一次‘貌合神离’四个字沾边后,就好像再也没有摆脱过类似的形容。 陈辰是热闹的发现者, 同时也是真相的知情者。和当事人分享着笑完后,自然也将重点牢牢把握, 主动提问,“不过, 你俩真的没有互关?” 许平忧当然没有料到, 在这个时代,两个人之间微博关没关注也能成为大众的讨论点, 愣怔过后, 趁着乘电梯的时间认认真真想了一会儿, 却等到出了电梯门也没得出结论。于是,她只能本着实践精神,迅速拉了一下自己的关注列表,确认过后才慢吞吞打字回复。 许平忧:好像是没有 陈辰稍顿片刻,发来一句,“哇哦。” 她是许平忧的朋友,说话自然也是站在好友的角度,但也有自己的分寸,点到为止,并不过于窥探她的隐私。 许平忧不太介意这些,她不属于喜欢将个人私生活暴露在镜头前的性格,外加曹月的一些建议安排在,他们俩的恋情暂时没有公布,但也没有多做隐藏,不至于对朋友都防得彻彻底底。 许平忧是很坦诚的,慢慢地打字,“你知道我们职业的情况,他对公开不公开没有意见……” 陈辰敏锐道:“没有意见?那就是公开也无所谓?” 她明显十分意外,再次坦率道,“哇哦!” 这回带上了一个感叹号。 陈辰在圈子里消息灵通,对这方面亦有一套自己的理论,‘哇哦’完才反应过来,立刻做起补救措施,解释说:“男人这种生物,尤其是娱乐圈里的男人,多的是喜新厌旧的人,隐婚的都不在少数。真要谈一段恋爱了,反而得学习这种心态,你来我往享受享受恋爱的美好……唉,刚刚不是我故意,我是对你有私心,见过什么所谓的音乐圈才子脚踏几只船,所以……” 她很自觉,话到最后,干脆破罐子破摔,认认真真地说明自己的心态。 许平忧笑着安抚回去,抬头时,恰巧看见一头显眼的金发—— 费行云的个头、穿搭、发色和做事风格,无论扔在哪里,明摆着都是要最先被注目的对象。 他今天穿得尤其简单,正值盛夏,黑T项链耳钉配拼色牛仔裤,头发扎成一簇,纹身依旧贴上一层薄薄的肉色,进入棚内,轻巧同工作人员点过头,自然而然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只来得及和她对视一秒,就被身旁那位男演员拉着紧随热点,聊起新歌。 “我刚刚来的车上才听了,”对方大方地给出赞赏,并继续尝试请教,“这首歌是不是应该属于RB……?” 费行云一向在跟人来往上自如,为人解惑也从容。 -- 第137页 《天鹅耳钉》的完整版和上次一样,依旧被费行云直接发布到Ig,也依旧意料之中地上了热搜,并上线到音乐收听平台。 但是严格说来,如果不是许多粉丝和路人催歌曲上线都催到了耀行官博下,这首歌也不会这么及时地上线各大音乐平台。动静之大,就连耀行老板王延都被逼得不得不发出一条微博,投降道:保证上线保证上线保证上线,重要的事情说三次行了吧?[无奈]怎么一个个不去催本人,跑我这儿撒野! “……说实话,那还不是王老板你从以前开始就好欺负,麦哥不好欺负么。而且说白了,要不是我们这些老乐迷过来,你微博可能还要被人家小偶像的粉丝们用各种诉求刷屏一段时间吧?你想这样还是那样,选一个呗?” 原本就关注他乐队粉丝一针见血,高赞回复更是被王延看见,回以一句长长的省略号。 …… 许平忧不知道其中有这么多曲折,但还是头一个积极地做起新歌听众。 歌词写的是一对异地恋人的电话通话内容,都是些日常聊天的话,一改很多异地恋情歌伤感的常态,她反复来来去去地听,连豆豆都没忍住笑起她的心思好猜,不然,怎么会刚刚在休息室的时候,突然跟造型老师提及换发色的事情? 许平忧被看穿后有些脸热,但也坦坦荡荡,只是笑。 此刻,对面的二位男士聊得愉快,她就慢慢悠悠地翻起节目组今天下发的连线表格。 最后一期节目,所有观察嘉宾都要在公布最后一次约会结果前,先给出自己的预测。 陈辰刚刚还在聊天对话中表露出对上一回的节目内容念念不忘,央求她今天录制完最后一期节目,记得跟她剧透一下三角关系的最终结果。 受人所托,许平忧果真在节目中看得格外认真,到最后公布每位嘉宾预测的环节,女主持手里拿着台本,看着镜头外的导演提示,像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似的,惊讶道:“等一下……我们当中竟然有两个人的预测完全相同?” 话音才落,许平忧心中有所感念,抬头对上一双笑眼。 费行云托着下巴,漫不经心一般与她对视,手指之间的笔慢慢地转,带得她的心也跟着慢慢地转,莫名想同他说点什么,做点什么。 “……小费老师和平忧啊。” 女主持卖完关子,慢慢报出两个人的身份,又在他们俩之间开起玩笑话,“你们俩现在可是能算是一国的了,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是你们俩对,还是我们其他人对。” …… 两男一女的三角关系,他们是仅有的选择那位女嘉宾会坚持自己第一期选择的两个人。 结果公布之时,除了他们,录制棚内其他人都是一片哗然。被追求的男嘉宾没有接受女嘉宾,但也算真诚,说明自己中间不是没有过动摇,却还是觉得已经经历过一段婚姻,对于建立亲密关系要更加慎重,不能只是因为好感就贸然行事。 女嘉宾在最后接受采访同样十分释然:“我只是认为,爱而不得也是每个人的一种权利吧。很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也谢谢另一位嘉宾愿意对我直接表达好感……真的感谢。” …… 节目录制完毕,豆豆如常将水杯递给她,等上了保姆车,第一时间忍不住感叹:“你们俩哦……” 一切尽在这四个字当中。 今天的节目录制完毕,她第二天就要飞往北京,最后跟曹月确定一次本子的事情,确定了就直接去试妆,准备进组开会。许平忧回到酒店房间里坐着,顺手调出Max乐队的歌单一首首外放。豆豆一向将社交媒体的消息掌握得及时,这会儿聊到两个人的粉丝争吵也是自然。 “不过你俩都算好的了,之前我记得不是哪一对年轻演员私底下恋爱,刚巧两个人还进了同一个组,粉丝光是为了谁的名字在海报前面都吵了差不多八百个来回……” 许平忧没品过意思,豆豆就将名字在海报的顺序上的重要性耐心地解释一通。 东子将行李箱送进来,恰巧听见二人的对话,忍不住皱眉给出自己的评价:“这都什么跟什么,情侣之间也要讲这些吗?” “要不然怎么叫娱乐圈呢,这不是很正常?” 豆豆见怪不怪,帮忙收拾起今天的礼裙。 他们俩斗嘴实在太正常,许平忧穿着T恤,人靠着沙发坐着,刚好能看见窗外的海岸线和成片的蓝绿,心情也跟着变得格外轻松。 第一期节目录制时,她看这片景象完全不是这种心情,可见,人的经历与情绪的确足够影响对各种事物的看法。 她不算饿,索性放他们两个人去吃海边的夜宵摊。 许平忧一个人留在房间里,还在顺着乐队歌单慢慢地听,下一秒,耳机中骤然传来聊天的连通提示音。 费行云的头像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一个哭脸,电话接通了,公事公办:“您好,您的外卖到了。” 许平忧知道自己没有外卖,却立刻从沙发上跳下,拖鞋都没来得及穿稳,跑着去开房门。 大门一开,高挑的外卖小哥唉声叹气,隔着口罩望她:“许小姐,麻烦查收一下,刚刚敲门都没人应,现在已经超时了……” 许小姐眨了眨眼:“这种情况我能投诉你吗?” 她伸手去接他手里的袋子,却被人拽住手腕。 -- 第138页 小哥还要装模作样朝里面探头,“不打扰吧?” 许平忧笑着踮脚去摘他的口罩,他就微微躬身,任她行事。 她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冲动,打算做节目录制时的‘做点什么’。门关了,坚持踮脚去捧他的脸颊,想来个突袭,奈何身高差实在是客观中的客观条件,她未能偷香成功,先被人紧紧地箍住腰,用鼻尖来蹭她。 “能不能不投诉,”费行云为难道,语气淡淡,眼神发亮,“许小姐想做什么,我都可以配合。” 作者有话说: 大!家!520快乐!(虽然快过了) 第71章 许小姐要拍戏, 他同样也要配合。 不出意外的话,下一步新戏应该是在南方的某座城市开拍。许平忧想尝试一部事业线为主的现代戏,已经预先看过剧本, 自己觉得没有大的逻辑问题,又递到曹月那里审核,流程和以前没什么差别,如果曹月同样觉得OK,就只差进组呆几个月的问题。 几个月……唉, 这也是人理性与感性的对峙, 如果可以,谁又不想跟有情人呆在一块儿而不用操心工作呢? “那就不投诉吧。” 许小姐心中怅惘片刻, 又想得很透彻,善解人意地表示不需要他做什么, 只需要他先将带来的东西卸下,轻轻松松地休息一会儿。 …… 这个年龄阶段的男性,大多数都有干吃不胖的体质,食量也大,费行云同样不例外。 夜宵时分, 他带来的袋子里装着各种水果零食,身上比录制节目时多背了一个黑色单肩包, 带的是不离身的笔记本电脑,脖颈处挂着黑色耳机, 装备齐全。 他这几天正忙着敲定手里给别人写的歌, 来录制这一趟节目之前的前几天还熬了一个通宵。跟艺术创作挂钩的职业大多如此,如果灵感涌现, 那么吃喝都可以暂时搁置。好在费行云本身属于精力充沛, 这么折腾也跟个没事人一样。 但没事是一回事, 关心是一回事。 他们俩如今每天都没有断过联系,许平忧对这些知道的远比旁人清楚,因此这会儿很自然地同人面对面坐下,慢慢地用叉子吃起西瓜,看他打开笔记本电脑,并不试图掺和打扰。 费行云拆开一颗水果糖扔进嘴里,微微蹙眉,对于这样的座位顺序不怎么满意,歪头盯住她的眼睛。 许平忧不明所以地眨眨眼,“嗯?”了一声,看他下巴一抬,看看自己,又看看身侧,两个人一番无声的眼神交涉,最终,还是成了共坐在同一边,费行云坐在地毯上靠住沙发,手肘松松地靠着她的膝盖的状态。 “挺好。” 暗示的人心满意足,对着茶几继续干起活。 这个角度,倒是刚好够许平忧看见他的发旋。 费行云大概有一些强迫症,发根处也是新染的金色,却依旧发质极佳,令人嫉恨。这让她忽然想起许多陈年往事,譬如高中他刚刚转学回来的时候,被班主任亲自押去剪发…… 她想着想着,到底没忍住大着胆子伸手,小心翼翼地用食指掠过眼前的发梢。 费行云从容不迫,一面检查着最终版的曲子,一边懒洋洋地朝她这边垂过脑袋,任人宰割。 “手感怎么样?” “很好。” 他要这么问,许平忧就认真答,答完又笑,实话实说道:“好吧,其实我想到的是高中那会儿,你骗老师说头发颜色是天生的……” ……而且说完就被押送去改头换面,结果是长年形象早熟的少年颓丧地坐在食堂里,看起来心不在焉,食不下咽,可爱得过分。 费行云右手还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左手干脆挂在她的膝盖处,垫着下巴慢慢地听,“那是老师做事严谨。”他打了个呵欠,也没觉得丢脸,反而大大方方地继续,漫不经心,“就是理发店的Tony技术不太过硬,我就回去自己又动了手,剪成了个四不像……” 夏日炎炎,他本来就嫌这样的头发长度偏麻烦,转头一时兴起道:“试试?” 许平忧“啊?”了一声,反应过来他指的什么,有些惊讶:“我吗?” 他总是好像有各种各样的事情让她‘试试’。 夜深了,费行云敲下播放键,吉他声便开始静静地流淌。 趁着直起身坐稳当,供人任意操作之前,他借机转身咬掉她叉子上的半块西瓜,却因为刚刚吃过硬糖,尝不出甜味儿,心里失望,十分顺从地等在原处。 对于一个长年累月有造型需求的演员来说,要找打理头发的工具也很好找。 许平忧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 她本来就做事细心,在梳妆台处找到工具,把人招呼过去坐下,接着用剪刀专心致志地比划操作半天,成品不说有多出众,至少还算能看。 费行云这回耐心老实地等到舌尖没味儿,才拆了颗糖扔进嘴里,借着许平忧手里的镜子对头发略作打量。 长度合适,竟然还有点层次,刚好露出他灰棕的眼睛。 她还很有操作经验,用刷子细心地刷去他脸上的碎发,反复端详,这才正式收工。 许平忧长舒一口气,伸手一摊,正经道:“这位先生,办卡还是现结?” 吉他声还在慢慢地走。 费行云思索片刻,为难地说:“不能赊账吗?” “不能。” -- 第139页 她眉目带笑,胸有成竹,还没来得直起身,被人却锁住手腕,跌落在大腿上—— 费行云懒得跟人说好话,对任何人都不例外,她早该想得到的。酒店房间冷气开得很足,与人呆在一块儿却很热。许平忧习惯性地揽住他的肩头,却没等到预想中的热度,只觉得脖颈和锁骨处一凉。 “那就只能就用这个结账了……” 他在她耳边低低出声,声音渐沉。她疑惑地睁开眼,刚和人对上目光,低头注意到锁骨处的蝴蝶状坠饰,没来得及琢磨,立刻被扑面的热意打了个措手不及。 费行云太会看懂她的想法和节奏,也最乐得擅长欺负人。 …… 许平忧很快开始后悔问他要账。 这家酒店临海,有面朝海岸的落地窗,视野当中没有任何建筑物的遮挡,她最喜欢这样的房间。 许平忧大口大口地喘气,晕乎当中,还努力惦记要跟豆豆打声招呼。 “……怎么还有空操心其他人啊。” 费行云的声音不太清晰,笑声发哑,清晰的是腰间的热,腹部被托住的力。 酒店除了落地窗,还有某些时候的必需品。 至少这一秒,许平忧开始不再喜欢落地窗。他要她人撑住床垫,还要隔一层纱,去看落地窗外的海。海有什么看的?她只觉得浑身黏腻,某一处更黏腻,头脑和思绪全都是乱成一片。 他一贯在这种时候有话可说,今天轮到说外面的风景,问她为什么这么怕热,做法上还要肆意妄为,一点不做控制。许平忧对这件事不再如最开始的时候那么生疏,却仍然不习惯听他低声提问,一听便耳朵发红,脸颊发热,浑身发软。她练了十几年的舞蹈,核心力量出众,肩背平直薄透,不该薄的地方却并不薄,便宜了有些人任意妄为,更连装作精力、体力不济都不能成行。 费行云什么都叫得出来,宝贝、小许老师、同学……她阻拦不了,只能趁着他来咬她,试图堵住他的唇/齿。可惜效果形同蚍蜉撼树,恰如以卵击石,低头间,还能看见垂下不停晃动的蝴蝶项链。直到终于得以躺下,许平忧去揽他的肩头,依旧不放弃最开始的想法,咬唇试图控制住声音,却被人用指尖强/硬地按住唇瓣,渐渐折磨得最后一丝清明的思绪也不剩。小腿无力地从面前人的肩头几次滑落,又被一把捞起来盘/在腰间,感受到的节奏和心跳几乎同频。 灰棕色的眼眸像被各种情绪染透—— 爱意、渴/求、怜惜…… …… 许平忧后来已经彻底放弃了挣扎,更忘了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 晨光中,她缓缓地醒过来,看到有人刚巧放下笔记本电脑,凑上来亲她的眼角,很熟稔地问,“要什么?” 许平忧恍惚一阵,想了半天,竟然只想出一句,“把窗帘拉上。” 这句话不免有些愤愤。 她慢慢地起身,摸到锁骨处的蝴蝶坠饰,看见手机上的好几个未接电话,几条留言信息。 …… 豆豆善解人意,发来一条:我吃完就直接回自己房间了啊,明天你醒了直接给我电话我再过来,反正班机是下午的,不急。 时间是昨天晚上。 她除了‘好’字也不能回什么,许平忧喝下一口凉好的白开水,慢慢地敲出回复,这才又给李姿玉将电话拨回去。 电话接通了,两边一问,都有些愕然。 “我没给你电话啊。” 李姿玉语调略带疑虑,可弄明白打电话的人是谁也很容易。 冉冉上学很早,拿到李姿玉的手机也不是什么难事。许平忧想了想,决定等学校午休的时间再拨一通电话回去,尽量与冉冉说上几句话。才要出声,费行云隔了一堵墙,朗声问她,“早餐你要豆浆还是要牛奶?” 清晨时分,男人的声音朗朗,响在两个人的通话间隙。 许平忧听得出电话对面的停顿,略作思索,慢慢坦然地开口,“妈妈,是我的男朋友。” …… 电话挂断,她怔怔地握住手机,想起很多往事,莫名出了会儿神,惫懒地缩回被窝里,无所事事地看起朋友圈。 有人春风得意,自在非常,炫耀起他的好运气。 费行云:遇见了世界第一的Tony。[图片]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费行云很少往社交平台分享音乐以外的个人生活。 这样一个人, 骤然发出一条与创作完全不相关的生活分享,评论区也自然真有人上当受骗。许平忧没有看到对方的回复,但至少能够从费行云言简意赅的‘秘密’‘滚蛋’中窥见评论内容。 她正是精神生理疲累的时候, 其实只是顺口一句,没有追问的意思,费行云却很大方,点完早餐外卖后,直接干脆利落地将手机放到她的手中。屏幕上的评论各种有重点, 甚至还有远在欧洲深造的安桓凑热闹要地址的身影, 唯有王延不给面子,在评论区破口大骂—— “你丫夸就夸, 配张装X的风景图干嘛,不如放自拍让大家看看是不是真的, 或者给个地址让大家支持支持人家生意!” “滚蛋”回的就是这条。 费行云很有自己的道理,握住她的手懒洋洋地分析起其中关窍,“都是世界第一了,那肯定能算商业机密嘛。” “我小气得很。” -- 第140页 他背对着窗户,眼睛弯着, 很坦诚地承认自己的缺点。 …… 正式进组当天,这位宣称找到世界第一Tony的小气男士同样业务繁忙, 不能赶到现场,只能通过手机, 向身处南方城市的许平忧发来问候。 “顺顺利利。” 这回的问候十分实在, 与朋友圈的作风完全相反。 开机仪式的现场人山人海,许平忧站在队伍最前面, 十分熟悉地走完全部流程, 下来没有多站一会儿, 忽然在回保姆车的路上被担纲男主演的新人叫住。对方是业内大公司力捧的新人,初出茅庐,尚且还没有名气,在经纪人的热情引荐下,忐忑地问她之后的拍摄过程中能否空出一些时间,提前对对台词。 “放心,肯定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的。”新人小心翼翼,眼神却看得出认真。 身为已经具有一定知名度和热度的演员,公司一般都不会接另一方是新人的剧,但这部现代剧的剧本出色兼逻辑线清晰,更因为题材有上星的可能性,因此曹月考虑再三,还是同意了她的个人选择。 来自合作搭档合理的请求,许平忧当然不会推拒。她同样有过一段艰难的新人时期,对这样的状态很能共情,笑着和对方交换了联络方式。 …… 剧组的生活无非是从早到晚围绕着剧本进行,如果是第一次经历可能还会觉得疲累,但对她而言,常年下来已是家常便饭,困倦疲累了,靠咖啡茶饮也可撑过去,因此也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 第一天的戏不算太满,剧组也还在磨合期,等到傍晚就收了工,刚好腾出了为电视台周年录制视频的时间。 越到后面,整个剧组的人便磨合越好,状态越佳。 拍摄进入到第十天的时候,《与恋》收官的最后一期再次登上了各大社交平台的热搜榜。 网友观众讨论的重点各种各样,有震惊于三角关系一对没成的,同样也有感叹自己眼光好,看中的一对虽然热度不算高,但两个人情投意合双向奔赴,实在是一股清流的,还有各大影视博主抢占热度,认真复盘起全线剧情,为观众答疑解惑…… 夜戏的加餐时刻,许平忧不能吃别的,只能坐在保姆车内,慢慢地吃一份沙拉充饥。 她原本不算有多热衷于口腹之欲这回事,但最近一段时间胃口转好,胃病也少有再发作,规律饮食和平稳的心态明显起了大作用。 豆豆在旁边看她可怜,主动要分她一口手中热气腾腾的泡面。她却想着明天早上的戏,干脆端过来闻了闻又放下,很要把敬业这回事坚持到底。 豆豆便换了个分享的话题尝试转移她的注意力。 “请问,脑回路完全重合的人不做情侣合理吗?” 看到这个题目时,许平忧还没有意识到这句话的含义,直到在豆豆的眼神暗示下点进评论区,才意识到这指的是谁。 “上次说他俩不熟的人呢?这是不熟???何况,就算不熟也能嗑啊,我直接一个原地蹦跳嗑起soulmate,谁能说我造谣?” “……来个人扶我起来,自从上一回他俩红毯,这都多久了!我活了,彻彻底底地活了。谁让我搞到一方根本不是演员的CP呢,苦我就自己受着吧[哭泣]” “截图按帧分析了一下,他们俩肯定对视了!!!” “怎么办,他们明明只是答案一样,我却已经能坦然地喊出‘他们是真的’的了。” “楼上的慌什么?来,跟我念,他们肯定是真的!” …… “当时刚刚录完的时候,我就想到肯定是这样。” 豆豆自觉当了一回预言家,颇有些得意,连东子评价的“马后炮”一并过滤。 许平忧原本还有些夜戏的疲惫,看着看着,却要豆豆将这条微博链接发给她。她截图将其中的评论扔给另一方,同样也将面前满满当当的桌子拍下发过去。 桌子上吃的东西明明各种各样,她也为了看豆豆的最新分享,没有坐在沙拉的一侧,费行云却能抓准重点,直率回她:这么可怜。 可怜过了,又问她要起地址。 许平忧知道他的意思,立刻笑起来,说了句不用,同样直率地回复许多道理。譬如就算叫了外卖也吃不了别的,不然上镜可能水肿,第二天胃不舒服影响状态…… 费行云便也发来自己那头的照片。他出差在外,陪着王延在大洋彼岸谈音乐合作的事,眼下正是白天,与国内刚好错开时间。 “那等我回来打个电话。” 他没解释这句话的意思,又顺着她发来的截图,继续道:有句评论还算没说错=^= 他没说明白哪句,她却已然懂了,心知肚明,笑着放下手机下车。 …… 等到隔天的白天,许平忧才算明白费行云那句打个电话是什么意思。 中午剧组休息的间隙,曹月百忙之中将电话打到她这里,来来回回问了半天拍戏的事,最末忽然又叹口气,可能是觉得好笑,也可能是觉得惊异,感叹地说着,“说实话,我还没在圈子里见过这种人物。” 直来直往,绝不拖泥带水,要问什么都是坦坦荡荡的事情。 她十分感慨,“最近公司这边尝试签了个网络歌手,想看看能不能借着短视频的流量把人给推出来,我正想怎么开口问耀行那边要个合作机会……” -- 第141页 耀行在音乐市场这块儿很有些能力,还有当下正红的知名制作人坐镇,曹月说着说着,又有点无奈,“没想到他倒先找上门了。” 片场内人来人往,许平忧听得不太清楚,只听到最后电话对面的人无奈地笑起来,“小费老师直接问我他能不能探你的班,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作者有话说: 今天到家晚,少了点T.T大家放心没有那么快啦 第73章 对于这样一个从未面对过的问题, 如果直截了当地说能,那未免有点不合规矩的奇怪,可如果说不能, 又容易显得太过不近人情。 所以,曹月左右思索,还是决定将皮球踢到当事人脚下,至少也算提前打个招呼,处置妥当。 她也有一番自己的逻辑, 继续与人隔着屏幕分析起来, “我的确是想和耀行那边有所合作,但是如果要走你的关系, 那性质就变了,如果用上了你的人情, 以后但凡有些不愉快的牵扯纠葛,这些都能摆出来说道……” 曹月没把话说得太直白,也有不想扫一对有情人的兴的考虑在。 这个所谓的娱乐圈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更多的是在其中陷入感情漩涡的人。 所谓公众人物, 那就注定要在旁人的点评中活一辈子,尤其是涉及到感情问题, 就算是再不红的边缘人物,同样也有人乐得关注。而在这样的流量至上的年代, 一段感情怎么走都有可能, 但走的结果不同,很多事情和影响也都不同。她虽然并不觉得许平忧现在的状态进入一段感情有什么特别大的不妥, 但不能不多为她做形象上的考虑。 许平忧听出她的意思, 慢慢地喝一口水, 笑着说:“没关系,他肯定想得比谁都清楚。” 费行云说过的话从来不会作假,更不会勉强他自己,但凡要说什么,那一定都是考虑妥当,想明白了的,并不会出现一时冲动的情形,从小就是如此。 “真提的话也没什么。” 她听出曹月的意思,依旧很自然地答复,果断的态度反倒让电话对面的人一愣。 …… 晚上拍完最后一场夜戏,许平忧单独一个人在房间里拨通视频电话。 视频接通,对面的人顶着一头湿发出现。 她缩在桌子边捧着剧本慢慢地读,抬头的第一句话也来得很直接:“你要来探班?” 费行云穿着白色的T恤,头顶着一块毛巾,湿了的碎发柔顺地贴住额头鬓角,变作暗金色,整个人难得形象上有那么点儿乖巧的味道。 他刚刚戴上耳机,手指在键盘上敲了敲,“嗯哼”了一声,抬眼瞧她,“不愿意?” 许平忧哪里还不懂他的意思,立刻道:“我是想,你要是过来,就商量一下时间……” 事实上,曹月跟她提的第一时间,许平忧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二十九号。她之前就已经有所考虑,不可能事到临头了,反而忘了重点。 为了这个安排,她早早地看过剧本,提前问过导演,那天剧组按照安排白天就能拍完全部的戏份,刚好能空出一定的时间。虽然时间不多,可她订好生日蛋糕,两个人在一处,哪怕只是吃一顿饭也是好的。 费行云哪里还不懂她的意思,抬手敲了敲屏幕,肯定地道:“那天我晚上到。”他很直接地补充,慢慢说,“……哪怕生日那天你不想跟我在一块儿,我也是肯定要勉强的。”态度颇霸道。 可霸道完了,他并没有趁胜追击,即刻向她讨要礼物,反而忽然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许平忧正习惯性地拿着护手霜慢慢地涂,鼻息间嗅着橘子味儿,脑子里才过完最后一句台词,抬头一愣,反应过来,立刻端正了坐姿,使锁骨处的蝴蝶坠饰更加显眼。 “喏。” 她指了指,笑容发自真心,他也跟着扬眉笑了一下,从一侧的椅子上抓起吉他拨了拨,打了个呵欠。 “还没倒过时差?”许平忧问。 他刚刚陪人去美国出完差,应该正是疲累的时候。 “还行,刚刚睡过一觉。” 费行云懒懒地答她,忽然侧头抬手找起其他什么东西。 屏幕当中人影骤然一空,变成他长年累月面对着的桌面。之前的好几次视频,大多都是对着他坐的方向,鲜少出现这样的角度。蓝紫色的灯光下,各种音乐器材齐全极了,显示器,合成器,远处还有架子鼓,电钢琴……许平忧瞧见一只黑色笔筒,没来得及看清楚花纹,先对着里面装着的东西一愣。 她心跳莫名停了一拍,待费行云抬头,与她重新对视了,许平忧才有点平复好心情,犹疑地问:“……你还留着呢?” 费行云顺着她的目光一扫,注意到桌面的笔筒,从容不迫地从其中抽出一只录音笔。不沾分毫灰尘,看得出使用者长年精心爱护的痕迹。 “某人那么认真选的东西,”他态度坦荡从容,并不嫌弃这东西早就过时,也不去说道两个人之间的阴差阳错,慢慢悠悠地擦起头发,盯着她的眼睛,理所当然一般,“我肯定得好好地、认真地用。” 费行云甚至举例起一些如今还能用到这支早应被淘汰的录音笔的场合。 他态度很自然,许平忧同他对视,却说不上心里的情绪,只能抱住膝盖,认认真真地盯起他的脸。 费行云摸了摸脸颊,又取下头上的毛巾,似乎想找出她突然这么认真的原因,还没琢磨过来,先听到耳机里的人绵绵地叫起他的名字。 -- 第142页 “费行云,”她低低地说,一点也不像新闻上写的冷淡内敛,“怎么办,我好像有点……” 许平忧有点不好意思,“有点太想见你了。” …… 二十九号当天,恰逢天气正佳,艳阳高照,夏日一丝风也无。 白天拍了整整一天的户外戏,许平忧几乎是刚一走进空调开着的酒店,就感受到‘如蒙大赦’这四个字所描绘的心绪与情境为何。她人倒在床上在休息了片刻,立刻又起身,跳起来去问东子自己订的东西是不是已放到了自己房间。 “早办好了,放心吧平忧姐。” 东子在这些事情上一向靠谱,肯定地同她打包票。 时间走到将近八点的时候,豆豆拎着一盒蛋糕走进她的房间,小心翼翼地放在茶几上,陪她一起布置起外间的装饰。 两个人研究了许久,用气筒打了气球,挂了彩带,一同做起迎接寿星的准备。 拍戏往往一拍就是几个月,为了方便平时偶尔来人谈事情聊剧本,许平忧便长期订下一间套房,倒是方便了这会儿容纳几个人,也方便挂了些气球装饰办起生日派对。 一小时后,寿星还是一如既往的风格,依旧背着单肩包到场,干脆利落。 人到了,该准备好的东西也都准备妥当,豆豆和东子主动要善解人意地退场,也被寿星一抬头,很自然地叫得留了下来。 费行云一贯很擅长跟人打交道。 虽然他同两个人的来往不算多,可才聊过几句,很快便用音乐和游戏两个话题分别和两个人谈开。两人的状态肉眼可见的从紧张到放松,东子的称呼更是从‘费老师’不知不觉地变成了‘行云哥’,什么情绪转变都写在脸上。 许平忧没听过人这样叫他,还觉得有些新鲜,也跟着喊了几声。 豆豆开始还坚持叫着小费老师毕恭毕敬,四个人聊到了一会儿,才本性毕露,粉丝似的打探起许多当年的乐队小故事。不过谨慎也谨慎,说的是不方便的话也可以什么都不答。 费行云在这种场面总是如鱼得水,答得简短,并不涉及乐队成员的隐私,却也能满足粉丝的心理。 明天还要拍戏,许平忧听他们天南海北地聊,跟寿星碰过杯,抿过一口酒就算了。费行云扫过一眼,顺便从她手里接过开了的易拉罐,一边慢慢地喝,慢慢地答,看不出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 豆豆提到《just like a fool》的首唱Live,当然也没漏过他当夜一时兴起,跳下舞台给歌迷送花的小插曲……他就气定神闲地瞥过一眼许平忧,扬眉笑了笑。许平忧左看右看,当即拿过一旁自己准备好的花束,恭恭敬敬地送上,很一副知错就改的样子。 “玫瑰送给她了。” 费行云抬了下下巴。 重点不在花,而在玫瑰送人之后发生的事情,她同他后台相见,狠心得很。 许平忧顿时大感不妙,当即要将身边装礼物的箱子挪过来。 一台价值不菲的Technics唱片机,至少从客观上看,应该是拿得出手的送给音乐制作人的礼物。她研究了一段时间,对于这样礼物不说有百分百的信心,但至少比起第一次送他礼物要自信许多。 但没想到事出突然,会意外被人旧事重提。 …… 半小时后,送走豆豆和东子,她人回过身,看费行云慢悠悠地拆开箱子的动作,抿了抿唇,仿佛重新回到第一次送他礼物时的情形和心理,心中忐忑,七上八下。 费行云拆开箱子,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她很自觉地坐到他身旁,却听到他将东西看了看,慢慢地叹了口气。 “唉……” 许平忧心头一紧,盯住他的眉眼认认真真地看。 费行云似乎被刚刚的聊天对话勾起一些伤心往事,转头不欲与她对视。这样的情态,立刻让她心中警铃大作,非得要和他的目光对上,身体也跟着追过去。 沙发就这么大,一个人扶住扶手,她再追也只能勉强到他的胸口。 许平忧没了办法,只能喊:“费行云。” 没人回应。 “小费老师。” 依旧没人回应。 “Max。” “行云哥。” …… 什么称呼都试了个遍,许平忧心中一横,没了办法,只能上手去转他的下巴,铁了心一般,拿出视死如归的精神,柔柔出声。 “行云哥哥,你看看我。” …… 费行云到底还是没忍住笑,肩膀微微发起抖。 真的太好骗了。他想,怎么能有人十几年如一日地容易上当。而他也像以前的每个时刻一样,心被人揉得发软,只想顺遂自己的心意,将她牢牢锁在自己的掌控范围中。 直到这会儿,他任人将下巴转过去,同时顺势将人手腕一拉,要她不得不趴在他的胸口,动弹不得。 “你看看,不长记性的下场,”费行云凝望着她,目光闪亮,得意得很,还要抬手捏她的脸颊, “又自投罗网了。” 作者有话说: 这段时间比较忙,可能都有点晚哦。 第74章 他挺上道, 捏完脸颊,又用指尖按住怀中人的嘴角,将唇角往上推, 低声哄骗道,“笑一笑?” 老话说,关心则乱。 许平忧这会儿终于意识到自己又中了招,面颊渐渐发红,不仅不笑, 还恨恨地去咬他的手指。可惜动作到一半就被人读透, 热意扑面,他躲得及时, 趁机同她的鼻尖抵了抵,顺势俯首去亲她的唇角。 -- 第143页 薄唇轻贴, 却没有即刻变得缠绵,而是若有若无、巡礼般地轻轻说起话。 “你送什么我都开心,”他答得坦荡,“这不是一直在看你?” 费行云的手指掠过她锁骨处的蝴蝶,想起很久之前的夏日雨夜, 他同时得到了世界上最好的两样东西,自此以后的生日再也没有那么叫人难忘过。 这次同行的时候, 王延骂他现在简直就像个刚谈恋爱的愣头青,恨不得天天黏黏糊糊, 连出个差也记挂着之后的安排, 也不知道以前怎么对着那么多姑娘的追求无动于衷。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用一本书扔他, 闭上眼睛养神。 “难道你谈恋爱不想见人?” 他问得很轻巧, 态度直率, 反倒让王延哑口无言。 如果一段恋情不与爱人在一块儿,不表达自己的想法,那又从哪里找恋这个字的说法。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方式,只是在他这里从来都是直接和热烈,认准了一个就是一个,想要和她呆在一起也是本能。 许平忧第二天要拍戏,做什么事都不方便,他挺可惜。 不过就算不做,他也没打算就这么老老实实下去。 许平忧临睡前洗漱,才擦净脸,被人伸手自上而下地揽住腰,亲在耳侧,又埋在肩头。拍戏时,演员总要对自己的状态多加在意,许平忧没办法,就这么‘背’着一个人进到卧室,坐在梳妆台前慢慢地擦脸。就这么个工夫,他也要凑在她身侧,将人抱在膝上埋在颈侧。 “热……” 许平忧对抗不了,只能拿出客观条件,试图晓之以理。 他同样拿出客观条件,自下而上地看她的眼睛,只说三个字:“生日啊。”尾音拖得很长,又可怜又强硬。 费行云真的很像一只占有欲旺盛的大型犬类,英俊的外表最为唬人。 她虽然一直有这样的想法,但直到今天才能确定这件事绝不作假——真神奇,她怎么会觉得这样一个人可怜可爱的? 此时此刻,费行云静静地闭上眼,自鼻腔里‘嗯’一声,她也没办法,只能意会过来,将自己的护肤品同样往他脸上招呼一遍,全按流程步骤。 因为职业原因,她从来没缺过这些东西,这会儿也很大方,说着等拍完回去,将家里同品牌的东西分给他。以前常看网上说情侣当中,男方有很多东西大概都是接手自女方,她还不以为意,没想到时至今日会有同样的经历。 最后躺进被窝里,两个人从上到下的香味都是相同的。 费行云回国没多久,时差还在调整,又千里迢迢来探班,这会儿也是真的有点累了,单手捉着她的手制在她身后,另一手托着她的下巴吻了一会儿,眼神蒙上一层朦胧。 许平忧少有看他这样,眨了眨眼,盯得专心致志。费行云头垂了一秒,又慢慢地睁开,与她对视。 “啊。” 许平忧忽然想起什么,自灼热间挣脱开,“你刚刚是不是没有许愿?” 费行云这会儿正是惫懒的时候,用鼻音慢慢地答她,把人搂在怀里,迷迷糊糊地就要亲过来,被人捂住唇瓣,才慢慢地说:“我没什么愿望。” 而且,如果要依靠老天这种虚无缥缈的存在去实现自己的欲求,根本不是他的作风。 他小时候的愿望是能与音乐相伴终身,现在的愿望早就亲手经由他自己实现,如果不是种种因由,或许还能更早。 “真要说的话,”费行云握住她的手腕往自己的颈后带,轻轻翻身,便让人躺在了他的胸口,学她刚刚的称呼,无奈地说,“‘行云哥哥’想走之前多充会儿电……” “可以吗?”他半眯着眼睛,盯着她笑,又乖又热。 …… 怎么可能不行? 后半句消散在唇齿中。 身上的衣服被揉皱了,许平忧浑身软成水,乖乖地凑上去,刚刚贴住,便被人舌尖卷进炽热潮湿的世界。 夜深人静,他们在一方小天地慢慢地接吻,不断地交换着舌尖的热意。直到她喘不过气了,他便亲起她的脸颊上的每一寸,顺着脖颈往下,去尝绵软雪顶上的樱桃。这样的亲昵,没有生理反应更不可能,许平忧整个人迷迷糊糊,主动要用手帮他,却被狠狠咬在锁骨处。 “回去再算账。” 他故作凶样看她,抱着她叹了口气,起身往洗手间去冲第二次澡。许平忧隐隐听见水声,到底还有一点拍戏的疲惫,睡意渐渐涌上来,沉进梦乡。 第二天按时醒过来,是一桌热气腾腾的早餐迎接她。 豆豆看她醒了,松了口气:“今天也这么准时。” 许平忧光脚踩在地上,懵懵地盯着外间的气球,听见她立刻妥帖地说:“费老师赶班机走了,他不让我吵醒你。” 怎么说像一阵风,就真像一阵风似的。 许平忧心里头想笑也忍住,同豆豆点点头,到洗手间时,瞧见镜子里的自己,才意识到他昨天为什么尽挑在锁骨靠下的位置吮咬,豆豆刚刚松口气的原因又是为何。 她现在出演的主角职业是记者,这些印记尽可隐藏在职业装下,而不会对她的工作产生任何困扰。可要说他真有多妥帖也不是,够狠的地方依旧够狠,不过看结果还算大方,让她在工作时间得以好好睡上一觉,生日礼物也至少亲手面对面交到了他手上。 -- 第144页 这一事实使得许平忧一整日心情颇佳。中午休息的时候,出人意料地在保姆车上收到一大盒玫瑰,一张卡片。 外头晌午热意浓,她坐在车内荫蔽中,将一张卡片翻来覆去地看。 有人无论写什么,字体总是肆意潇洒,龙飞凤舞。 “Some day I shall sing to thee in the sunrise of some other world,I have seen thee before in the light of the earth,in the love of man.(总有一天,我要在别的世界的晨光里对你唱:我以前在地球的光里,在人的爱里,已经见过你了。)” …… 时间越走,夏日开始渐渐转凉。 许平忧这边,电视剧拍摄进行到后半收尾的阶段,自《与恋》节目结束后,沉寂已久的著名帅哥制作人忽然又携着最新消息登上热搜。 这次不是杂七杂八的其他消息,而是正儿八经,关于乐队重聚Live的传言。 乐队的吉他手游学归来,贝斯也解决好了家里的事情,可能要久违地重聚在一块儿巡演。以前的乐队老粉丝总是消息灵通,他们作为最先获得讯息的人,尚且无法完全确定消息的真假,却知道要往哪里找最准确的回复。 耀行老板王延的微博再次被狠狠地刷了屏。 部分是过往还是地下时期的死忠粉,另一部分则是因为费行云出镜上综艺以后,莫名招来的许多娱乐圈新粉。 “王老板,真的假的啊,给句准话!!不要让我空欢喜一场,我搞上Max以后,还没有真的见过舞台上的真人呢55555我愿把这样的体验称之为‘还没新婚先守寡式追星’……” “虽然我想先吐槽一下追星两个字,但不得不说,新粉妹妹,你说的是对的……谁还没有为梦中情乐队守过一次寡呢……[大哭]” “王老板,听说你们巡演还要和Moon city合作???真的假的啊,我最喜欢的国内外朋克乐队诶!!我就只听你们两个乐队的Live,啥时候跨国勾搭上的?” …… 夏日末尾,王延在众多传言中,终于给出回应。 @耀行王延:是真的是真的,总要趁着年轻留点影像给我崽看嘛。专场,会发碟,也会上线视频平台。 乐队成员家有新生儿降临,这自然值得恭贺。可更让粉丝们瞩目讨论的,还是最后几个字。 “发、碟(瞳孔地震)。” “????真的假的,发碟???我不是在做梦吧!!” “怎么感觉味儿变了呢……也不是说不好,就是以前没那么商业,这次怎么搞得这么商业化。(求生欲旺盛先说票我一定会买的没别的意思)” “楼上的还要啥自行车啊,哥几个现在结婚的结婚,转幕后的转幕后,愿意出来给咱们看看都算可以的了[泪][泪]。要圈钱就圈钱吧,我含泪当韭菜了,贝斯哥不是家里刚刚有病人康复痊愈么。” “我的重点在于,既然要巡演,新歌新歌新歌!!!说一万次!” …… 他的微博尚且如此,更不提费行云冒过泡的Ig。 好说歹说,经由之前各种营销号的考古宣传,他现在也算是会有路人关注的娱乐圈人士,除去乐队粉丝和以前的听众,甚至还有一些凑热闹的路人和国外粉丝刷屏。 Maxxx:嗯。 他仅仅发了一个符号,附上一张海报。天光破晓时,日夜交界处,海报上赫然是他的字迹,题下这次巡演的主题—— other world,别日世界。 作者有话说: 取自《飞鸟集》。 第75章 ‘别日世界’城市巡演经由官宣提上日程, 另一头,许平忧的新戏拍摄过程也同样按部就班往下进行。 这部戏算是严格意义上她的第一部 现代职场剧。 剧中主线着重记录了身为主角的新人记者如何在职场中一路成长,又是如何在经历种种困难后, 确定下自己未来坚守本心的方向。编剧写的许多台词很能让人共情,她的主角在种种事件中逐渐成长,从天真到迷茫再到坚定自我。她几乎是在读完剧本的当日,就即刻做下决定,无论如何要将本子递到曹月那儿。 剧中的男主角与其说与她的角色拥有感情戏, 不如说两个人更像是一开始互相看不顺眼的战友, 在许多事件中逐渐理解对方,最终双方之间达成了十分隐晦的感情默契, 算是她接到的难得不着力描写刻画人物爱情的剧集。 拍摄从夏到秋,几个月的时间, 许平忧也像渐渐跟随这个角色成长了一遭。 秋天的最后一场戏是室外落水戏,主角遭遇他人的陷害,导师的背叛,朋友的不信任,正是对职业产生怀疑的情绪低谷期。 天气寒凉, 许平忧自水中慢慢地出来,眼睛发红, 根本分不清脸上挂的是泪还是水,但坚持着要同导演确定一遍拍摄效果。导演反反复复地看, 她就在一旁躬身裹着浴巾等着, 几乎不太能感觉得到周身的寒冷。 “很好。” 半晌,身侧的人终于笑着坐下, 转头与她搭话, “这一条就够, 不用再拍备用的了。”导演见多了演员走不出情绪的时候,很自然地接着祝贺她,与她握手,说,“杀青快乐,这段时间辛苦了。” 她想笑,但却没能成功。好在剧组的人大多都身经百战,知道这是没有出戏的状态,纷纷为她腾出一条通往保姆车的路。 在车上换好衣服,哪怕精神依旧有些消沉,许平忧也没来得及多休息,主动下了车。 -- 第145页 “许老师,杀青快乐啊。” 组里的工作人员体贴地送上鲜花,许多人围着她鼓掌,神情都很轻松。 对待别人的好意,总不能全凭自己的状态任性。于是,许平忧只能尽量使自己维持着平稳的情绪同每个人打招呼。等拍完杀青照再回到保姆车,才是真正一点精神劲儿都提不起来了。 她缩抱着膝盖,怔怔一会儿,眼睛又有些不自觉地发红。 豆豆在身边陪着她,适时送上热水,将人抱着拍拍背,并不多说什么。 回到酒店房间内,许平忧匆匆洗了个澡,坐着缓了一会儿,好不容易终于调整好了情绪,拨出通电话,声音却是哑的。 电话对面,她隐约能听到一些音乐声和人声,背景还有有节奏的鼓声。 费行云的声音响起来,语调明朗,她才像彻底从剧情中的角色脱离出来,心情渐渐平复,轻轻喂了一声。 “感冒了?” 他一向很敏锐,大概是跟那头的人说了些什么,换了个更加安静的地方接话,问她,“还是心情不好?” 许平忧仰头看着天花板,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说:“不是的……就是今天剧组杀青,还有些还在戏里的感觉,没缓过来。” 她自认不算说得上聪明的演员,自出道开始,经由几部作品磨练,才渐渐摸索出属于自己的表演方式。每每拍戏,都要竭力将主角身上的经历想象到自己身上,再加以自己过往经历和情绪,做台词上的诠释。当她拍摄到作为记者的主角被迫面对如今时代新闻流量至上的现实,以前的同僚对于新闻的现实看法,很难不回忆起一些不怎么愉快的过往。 之前遇上网络有人恶意爆料过去的那些事,她其实都只是有些麻木,没有产生今天这样的感触。 许平忧以前只能同心理医生说及这些,现在换了身边的人,发现坦白这件事也并没有预想中的那么困难。 她慢慢地讲起自己的感受,到最后,忍不住自我剖析:“我是在拍完的那一瞬间,才意识到自己角色的理想化。她能永远坚守本心,是一个完美的形象,我自己不是。” 人往往最怕这一时间的顿悟。 主角能够坚定地将要做的事情坚持下去,她却截然相反。 当年冉冉生病,许凡波出了事,各种麻烦接连不断,好不容易耗费时间和精力解决完衍生出的各种麻烦,她也渐渐在工作上站稳了脚跟,偶尔回老城时被迫跟当年那些长辈碰面,看着他们如今对她不敢轻视的神态,许平忧也意识到自己终究还是免不了俗,竟然也会产生莫名的一点快意。 时至今日,她也终于愿意承认,平时休息时间很少回家,尽量减少同李姿玉见面,也有一些同样的私心在。 “……我不是自己想象里的那种人。” 许平忧望着窗外,很坦诚地同他交代。 她的成长期塑造了如今的她,但也成为她无法回避的并不愉快的回忆。 电话对面的人很有耐心地听她说话,略略思索,又很有耐心地给出回应。 “角色的完美是因为角色本身会承载创作者和表演者的期望。” 费行云并不评价她的这份情绪,只是客观地用自己的经验与她分析,“就像写歌创作一样,因为创作者自身很多事情做不到,才会寄希望于通过歌曲表达,获得认可。既然是做不到的事情,如果非要苛求自己做到,那也有点太不讲道理。” 他们俩以前是聊大人眼中会显得幼稚的烦恼,现在就是生活中的其他感悟。 费行云从来不会居高临下地劝告一个人,就像现在,自然而然地将自己同样与她的烦恼放平,而不去嫌弃她还没出戏的状态过分多愁善感。 “小许同学,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啊,”话到最末,他为难地说,“我得学习一下。” 许平忧听他的声音,不自觉带上一点笑,心中也渐渐豁然。 房间门传来响动,她擦了擦眼睛,起身去开门,刚好与门外豆豆对上目光。对方提着一大袋热气腾腾的食物进了门,她拍摄期间几乎没吃到什么好东西,今天这会儿安排上一顿大餐,的确是值得开心的事情。 “要吃饭?” 费行云听到她这头的动静,不禁哀叹,“我这边人都还饿着,出都出不去。” 许平忧真正意义上地破涕为笑,趁热打铁,拍下两张照片发过去,故作诚恳道:“排练辛苦了。” “辛苦倒是不辛苦,就是饿,”他批判道,哀叹意味更浓,“有人不安好心啊。” 她接受这份批判,心里比刚才更加安稳,郑重出声:“等我回来探班。” 有来有往,才算稳当。 …… 结束一段剧组旅程,总归要留下一些东西作纪念,也算是给自己和粉丝们的交代。 恰巧之前去东京拍的视频照片都已经用得差不多,刚下飞机,许平忧便从手机中记录的这段剧组生活中挑出一些照片,并附以一句‘感谢所有人。’发了出去。曹月那边反应迅速,同样按照以前的作法,联系剧方,双方在营销上加以配合,一同放出剧已杀青的消息,也算是为之后上平台做铺垫。 许平忧的大名在热搜上挂着,自然也就有以前的话题跟着发酵。之前那档电影的事儿又被拿出来说道,那些所谓的问答网站和论坛的校友爆料也成了不可避免的一部分。 -- 第146页 《暮暮朝朝》剧播过后,又有《与恋》上比较讨人喜欢的表现,她的人气更胜从前,也就更多了一些人帮忙说些公道话。争执之下,自然就有人深扒起她中学时期的一些经历,试图佐证己方的观点更加正确。 原本到这儿,事情都还算正常的讨论,直到有人登上第一中学官网,在‘知名校友’栏翻了半晌,反复确认,发出一张截图—— “这个第一中学的知名校友栏怎么男女分开的啊??要不是我点进每个人的照片看,还真的差点露了这个料……不过这料算大吗?这两个人是同一届的同学诶。” 话题最末,附上了两张资料截图。 两人照片中的样貌青涩,但照片下的毕业年份赫然相同。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发出这个截图的微博号原本只是一个追剧博主。 她之前沉迷过《暮朝》主剧情线, 也跟完了《与恋》的每一期发展,属于个人经营的专跟热点的账号。前段时间因为对《与恋》常驻观察嘉宾之一的混血音乐制作人一眼荡魂,还曾带着众多同样欣赏帅哥的网友一起考古了许多费行云的照片和Live视频。 这次杀青热搜, 她原本的意思只是想帮最近有些好感的许平忧说几句话,结果无心插柳柳成荫,顺着当年的一些家事的新闻报道找到第一中学官网,跟之前考古的记忆一比对联系,才发现还有这么个巧合。 评论也都是一片震惊。 “啊???许平忧和Max???真的假的啊, 我去看看去, 博主你这都扒得出来?” 博主也挺纳闷地回复:“……我就是点进官网才想起来的啊,心里想这学校网站界面我肯定见过, 想了一会儿就想起来了。然后再把两排男女照片一对比,就找到了他们两个人的证件照, 年份相同,那肯定是同一届的同学了嘛。” “厉害啊厉害,我也翻到你考古费行云的那条了,确实是一个网站。” “呵呵,迟钝的人还在问真的假的, 聪明的人已经快速点进第一中学贴吧开始全名搜索了!大家等我五分钟!” “??我感觉我现在不带个加速器都跟不上你们的吃瓜速度了,不是讨论许平忧家里的事情么, 怎么扯到这儿来的。” “卧槽,是真的!我还搜了一下贴吧, 如果, 我是说如果哈,他俩没改过名字的话, 那可能当年还属于比较风云的几个人……” 这层评论的楼主效率之高, 不仅给出这样一句总结, 甚至还附上了若干年前的贴吧截图。 贴吧截图中的人也没什么废话,直接开贴:许妹妹和那个新来的混血转学生是不是有情况? 首楼再接再厉:也不是我八卦,实在是我一哥们儿最近追女神追得都要走火入魔了,被当众拒绝了都不打算放弃,你要是舔狗能有个结果都行,人家都没那意思还搞个啥……要是吧里有许平忧的同班同学,能不能给点线报给我,我好去劝劝人啊。 下面的评论其实大同小异,有说楼主“无中生友”的,也有嫌楼主一个大老爷们乱操心的,还有人真提供了一些消息,“有没有情况不知道,我倒是见过他俩在食堂里一起吃晚饭……不过不是单独在一块儿,楼主,你看看这料能让你哥们儿死心不?好男儿志在四方,何必单恋一枝花呢。人许平忧是出了名的高冷,就算没这个转学生,你哥们也着实有点无效舔狗了啊。” …… “混血转学生——这个指向我个人觉得还是挺明确的,大家怎么看?” 这条留言一出,评论区更多了不少问号。 “我去,这啥!” “不是,要是这料是真的,他俩是谈过????” “不一定吧……大家高中应该都有那种经历才对啊,长得好看的男生女生都还挺容易被大家随便拉在一块儿的,也不是两个人真就有关系。一条留言而已,就算是真的,人家的意思不也是还有其他人在场。” “无图无真相,这也不能说明啥吧。而且我还以为多大的料呢,是许平忧她妈当年故意搞事的证据还是她爸的交通事故通报,结果你们都讨论到这儿了,看来大家还是更喜欢八卦啊……谈了又怎样,八百年前的事儿了都。” “不然呢?楼上还要干嘛,难道又要跟那群弱智一样说许平忧她爸出事儿是因为她命硬?明明警察当年的交通意外调查通报都在呢,打了多少当年新闻报道的脸,要挑事儿换个地方。” “我看了一下,不会是许平忧这方放出来炒热度的吧,新剧杀青,这个帖子又明里暗里都在吹她女神诶。之前电影那会儿不就是这样,几方弄出事情,反而把电影热度炒高了。” “我觉得楼上的朋友真相了,而且说实话,乐队巡演,耀行也需要热度吧。” “别乱讲话啊……乐队预售场的票都秒空的,别把这锅扣给耀行好吧,王老板是生意人但王老板也是音乐人,麦哥这有点无妄之灾了哈。” …… 评论区的评论条数越来越多,甚至还引来许多乐队粉丝和许平忧粉丝的疑问和转发。 博主本人也算是自媒体行业的人,见这料还算有热度,嗅觉敏锐,当即将其继续搬运到自己运营的短视频账号,并且联动了一些认识的娱乐方向的博主好友。 如今的视频App市场下沉更加成功,各个年龄阶段的受众都不在少数。眼下娱乐圈正是风平浪静,没乐子可看的时候,博主带上《与恋》的节目标签,立刻便引来一群人讨论。其中更有一些当年第一中学的人现身说法—— -- 第147页 “我作证。我之前看节目的时候还跟我家人说呢,没想到现在才有人扒?他俩比我高一届,是高三的学长学姐,真的还挺有名的,许平忧当年艺考联考是省内第一,我还去凑热闹看了她第一次出名的毕业晚会表演,当时就是很出名的冷美人来着。” “呃,我现在在一中读高二,之前《与恋》播的时候确实我们学校很多人都知道这个的,那个很帅的制作人和许平忧是我们同校校友,当时校园墙都刷屏了,不过我们都不知道他们是同一届而已。” …… 几方平台的消息一汇总,至少有一个结论在八卦群众中达成了共识—— 他们俩是同一届的学生,很可能以前就认识。而且如果爆料靠谱,说不定还曾经有过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对此,反应最强烈的当然是之前看过《与恋》,又跟过红毯直播的一批观众。 “我去……不会那个什么鬼‘离异感天花板’是真的吧,他们俩学BBZL生时代还有这渊源?” “上回那个跟我说他俩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的大评论家呢!出来,我看看你脸到底有多肿有多红,都一个学校一个年级了,这还不是一个世界?我看反正比咱们都要是一个世界!” “……好玄幻,第一次当这种造谣成真的CP粉……我本来这段时间看剧都要忘了随手搞过他们俩了,现在给我来这个,啥意思哦。” “Max高中和美女同校不是很正常?说实话,以他的女人缘,就算跟我说美女那个时候单恋他我也不会意外啊,无语。” “凭什么是我女单恋他……我说楼上有点过分了啊,大家八卦这些事本来都没什么恶意的。” …… 众说纷纭,网上讨论得如火如荼,当事人反而成了落后的一方。 许平忧获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人正在去往费行云工作室的路上。豆豆将这一消息分享给她,她竟然也不算有多意外,反而有些怀念。 “那个时候我还一心在舞蹈上,很多方面都不太懂事,”许平忧小心翼翼地抱着袋子,很自然地和身侧人提及过往,“他做事情要成熟很多,也教了我很多东西。” 饶是豆豆本人曾经是乐队粉丝,此刻也有点忍不住感叹:“你的这个滤镜是不是有点……” “真的是实话。” 许平忧笑了笑,试图显出自己的那份真诚。 费行云的个人工作室并不与耀行总部在一块儿,从机场过去,车程大概就要一个小时。一个小时中,曹月来过电话,向她确认是否需要处理一下网上的那些事情,两个人又在下车前很快达成一致,都认为不用多管。 曹月的重点在他处。 “上次上《与恋》的效果公司这边都很满意,所以我觉得,这回同一个节目组的综艺邀请,你也可以考虑一下,尽量打通这条关系。” 曹月体贴地为她总结出节目类型,分析利弊,“是个做餐厅的慢综,嘉宾可能需要去干点活,但是也不会特别辛苦……不用常驻,你去第一期帮忙带带人气就可以,确定了的话,就是最近这几天的事情。” “我没问题。”她答应得很爽快。 许平忧举着手机,同车上的二人组告别,一个人进入大厦。 她乘电梯直达对应的楼层,提着满满一口袋的慰问品,在门外深吸一口气。结果还没多站几秒,大门便像有所感应似的忽然打开。 里头的人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低头看她,看着她手里的袋子“嚯”了一声,伸手接她手里的东西,又笑着抬手将她揽进去。 他将口袋放在柜子上,很自然地看过一眼,里面全都装的各色水果和甜品。许平忧不喜欢吃甜的,甜品是为谁准备的当然不言而喻。 工作室总共有三间,最里面一间最大,陈列放置了各种各样的乐器,也是乐队这些天排练的地方。 两个人这会儿在最外间,费行云一边将袋子里的东西往外拿,一边朝她在的方向歪头。 许平忧想笑也忍住,踮起脚,刚要亲在他的脸颊,被人迅速转头,变成唇瓣间浅浅的接触。 “还在说呢,你要是再不回来……”费行云坦率地叫起苦,没说完后半句,又笑着来捏她的下巴。 …… 所有的东西一应按照乐队的量准备。许平忧一个人提上来,也耗费了不少的精力体力。 王延从里间的排练室出来,错过亲昵处,看到的正是两个人肩并肩站着,盘点慰问品的默契模样。一方要做什么,好像根本不用语言表达,另一方就立刻意会,将装有水果的包装盒放在一处。 “哎哟喂。” 他很夸张地惊呼,引去两个人的目光,又夸张地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什么伉俪情深,瞎了。” 作者有话说: 平忧:真的不是滤镜……(诚恳 第77章 王延这些年经由时间磋磨, 已能在自居过来人的情况下,从容得出一个结论—— 感情这件事的确从不讲道理和规律。 他自己二十左右时自诩非长腿美女不谈的时候,根本没想过会栽倒在如今这位夫人的手上, 更对她死心塌地,非卿不娶。好比费行云分明不是个多有耐心的人,样貌多情,看起来漫不经心,却认准一个就再没改换过, 好似对其他人分毫兴趣都无。 -- 第148页 他自己也是出过馊主意的。 当年费行云和人分手, 他本着多年的朋友交情和大好几岁的身份,本来还想着要不要走一走所谓‘旧的不去, 新的不来’的套路,帮忙找姑娘牵线搭桥, 结果是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都没再找着人,只能主动认栽又认错,最终在某地赛车场才把人给逮住。 费行云的个性,一旦与速度挂钩,那就没个什么限度。 自那以后他就再不敢瞎掺乎什么事儿了, 并且悟出一句:感情是自己的,朋友之间同样不会例外。 此时此刻, 对于眼前这对曾经的‘金童玉女’重新走到一块儿的事实,他也不算有多惊讶, 唯独惊讶这份效率有这么高。王延找了半天原由, 只能认为,《与恋第二次接触》这个节目的名字取得实在是太过恰当, 恰当到不仅能撮合嘉宾, 甚至还能影响到棚内的看客。 “王延哥。” 许平忧冲他点头笑了一下, 看起来也没什么大的变化,比以前态度还要从容大方一些。 …… 乐队一行人对许平忧都其实能说得上挺熟悉,毕竟费行云少年时谈恋爱谈得在熟人中足够高调,种种行为酸得人牙倒。可对如今已经成为演员和公众人物的许平忧,他们也不敢断言还跟当年一样熟悉。几年过去,大家各自又都经历了一些大大小小的事,相处的气氛完全回到从前也不太可能。 不过有费行云这人的场合,谈话总归不可能尴尬。 两方见面,对着一桌子吃的聊了会儿天,渐渐都觉得有点矫情。 矫情这点还是王延最终忍无可忍,直白指出来的。 “受不了了,哥几个还装什么呢。又不是第一次见面,不至于搞得跟大场面一样凝重。” 他大手一挥,指着在旁边咬着叉子、慢慢收拾茶几残局的费行云,心中畅快,面上豪爽,“走啊还等什么,吃饭去,这小子买单!” …… 一群二三十岁的年轻男性,食量加在一块儿约能等于无底洞,再吃一顿正餐当然不是问题。 费行云订的餐厅离工作室不远,一行人却仍是分了两辆车。他载着许平忧,本来看位置妥妥能多捎上一两个,也被其他人当即谢绝。吉他手还跟记忆里的一样,身板一看就是常年健身练过,纹身花里胡哨,说话没个把门,非常直接,“有些人的白眼就差没翻给人看了,谁敢当电灯泡?” 许平忧若有所思,坐在副驾驶上盯着人看。 路遇红灯,费行云单手握着方向盘,扬眉瞧她,“看我干什么?” “没有,只是忍不住顺着想了一下……” 许平忧坦诚得过分,恳切道,“我在想,你翻白眼会是什么样的。” 费行云便从容不迫,略眨了眨眼,看得她一愣,意会到他的意思,犹疑着问,“这就算翻了?” 哪里算得上白眼,非要说的话,甚至更接近于Wink。 “嗯哼。” 费行云懒洋洋地搭腔,还很泰然地解释,“许平忧女士特供版。” 车行进一处会所大门,在餐厅的专用停车场停稳。他离开工作室的时候忘记带发圈,车上也没有备好的,干脆大大方方摊手向她借用。许平忧从包里翻出备用的递过去,盯住他的碎发,有些疑惑,“你头发这个长度应该不……” 话没说完,手腕被人轻轻一拽,脸颊被人托住,余下的声音都消散在‘唔’的一声。 早该想到,有些人不讲道理的时候就是格外不讲道理,什么话都是托词。 费行云懒得说话时就当真一句话也不说,行动大于一切,全凭做的,而非说的。比起刚刚在工作室外间,这会儿才更像真正的两人私密空间,他有恃无恐本性毕露,有人就猝不及防遭了殃。 窗户紧闭,车内空间密闭,最适合热意蒸腾。 热意滚烫处,她的舌尖被人勾住,唇瓣被人轻咬。 他喜欢甜品,连吃水果都是全挑的甜的吃。西瓜和蜜瓜味儿交杂,甚至还有一点点奶油的腻,逼得人几乎连喘息都跟着发甜。 许平忧终于得以解脱,喘着气,双手扶着他的肩膀缓了会儿神,想起什么似的,哑声道:“你低头……” 她从包里翻出湿巾,看他被唇膏染上嫣红的薄唇,不仅不觉得狼狈,反而品出一点莫名的美感。说不定豆豆那句话还不算说错,现在的她看他,可能还真的是带足滤镜,没一点不好。 可是,她是出于善心替他打理,却没料到他恩将仇报,嗯了一声也不作数。 费行云哑声答话,赏玩似的看住她的眼睛。拇指指腹顺着她视线所瞧的方向擦过,乖巧不到两秒钟,便对着她的唇瓣重重一抚,化被动为主动,又吻了过来。 …… 结果自然而然,两个人成了最后到达包间的‘吊车尾’。 停车场到包间一段路,许平忧将唇瓣擦净,走得脚步轻飘飘。她进门被轻轻带到位置上,听见此起彼伏的招呼声,才笑着找回知觉。 服务生穿着改良的汉元素服装,端来一盘又一盘色香味俱全的中餐创意菜。 她尝来尝去,仍觉得唇齿之间的甜味不散,菜没吃几口,先连喝了两大杯柠檬水。 一桌子做音乐的人齐聚,或多或少都有些故事可说。 许平忧从来都不算健谈,也习惯于当倾听者,但在这个场合中,却因为他人的体贴没有受到分毫冷落。可她单单听他们聊天也觉得有趣,比如以前巡演到某一处时,一群人饿得大半夜出去吃夜宵,又都是显眼夸张的发色穿搭,把人家老板都给吃迷茫了,犹疑地问他们大半夜去干了什么大事,差点要报警;又说在斯洛伐克采风,地广人稀,有人迷路后半天找不到一个当地人,全靠费行云一路凭着记忆找回去和人汇合。 -- 第149页 这些只言片语,也够她渐渐将一个自己曾经错失的形象拼凑起来—— 他对朋友很妥帖,贝斯手的家人去年的时候查出重病,家庭条件比不上乐队的其他人,他先于人家开口求助之前就不声不响地给了援助,连个姓名都没留,还让人家查了半天才找到真相,不是被逼问的话可能都不会认账;他独处的时候不喜欢闲在房间里找灵感,更倾向于四处散心,对极限运动很擅长;他在大阪某家拉面店挑战魔鬼辣度的拉面,看起来跟个没事人一样,却在吃到第三口的时候故作镇定地起身,说出去接个电话,其他人后知后觉,才发现他借话跑路,人影都没了…… 话题越说越广。 聊到他之前那条Ig上的樱花树照片,许平忧有些不好意思,默默与人对视一眼,静静地举手认领。于是不知道是谁批判他的装X作风,话到一半,硬生生变成,“难怪,我就说嘛,他那个风格,怎么可能这么用心地拍一棵树。” 饭总是越往后吃越热闹。 一桌人喝了些酒,临到末尾,吉他手便也很直爽地称呼她,“弟妹,巡演你来吗?” “你这话问的……她来不来的了,可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情。” 王延端着酒杯摇头,自诩生意人掌握娱乐圈生意经,适时出手,替人打起圆场。 晚上八点,他们依旧分成两拨,坐上王延秘书和司机开的车。 秘书看起来年纪不过二十出头,明摆着跟乐队的所有人都很熟悉,叫的是麦哥,也很聪明地并没有对许平忧在场表露出任何惊讶。 费行云将车钥匙交出去,少有地在行程中成为一名乘客。许平忧滴酒未沾,两个人并排坐在一块儿,开始是和人松松地手拉着手,后来拉着拉着,就成了身侧人靠在她的颈侧,发丝蹭来蹭去,微微扎人,也不知道是怎么以他的身高做到的。 费行云没醉也肯定微醺了,她想,不然不会将他自己的棒球帽忽然戴在她的脸上,像打扮什么洋娃娃,捏着她的耳垂,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揉。 车开到公寓的地下停车场,她同秘书道谢,费行云就跟着她下了车,两个人一同进到电梯。 “去我那儿?” 他盯着她提出邀请,目光清明,她这才意识到这人连微醺也是错觉。 …… 他们俩在一块儿时候,总是在她的个人空间居多,让她觉得更加自在。 许平忧还在琢磨,跟在他后面进门,入目便看到一束玫瑰花束。 他用花将她塞个满怀,将她抱起来放在柜子上,亲在她眼角,祝她杀青快乐。等人起身去洗手间沐浴收拾了,许平忧就独自坐在沙发上,将花慢慢地拆开,一朵一朵放进茶几上的空花瓶,留下最后一朵花枝细细修剪。 她的态度认真,心神集中,仿佛对有人带着一身水汽从后方探头的动作毫无知觉。 费行云索性也不出声,托着下巴看过花,又颇有耐心地看她的手。 许平忧趁机回首,伸手将手中的花别在他的耳侧,分明耳根发红,却依旧坚持着与他对视,手指从他还带着水汽的眉眼滑过。 红与金色呼应,极热烈。 “……和我想的一样,”她轻轻出声,“很衬你。” 作者有话说: 第78章 难怪都说, 鲜花应当配美人。 许平忧想,自己不过是借花献佛,竟然得以大饱眼福。 与她面对面的人眉骨和鼻梁偏高, 这使得他在高中时差点就成功用‘天生的’三个字将老师糊弄过去,也使得整张脸轮廓显得深邃又锋利,衬得一双眼睛好看,看谁都多情。费行云是大众眼中的潮男酷哥,鬼才创作人, 少有与花挂钩的时候, 一旦挂钩,没想到会比预想中的更加适合, 多一点氤氲的柔和,和平日里的肆意有余杂糅在一块儿, 馥郁一片。 此刻的酷哥微微挑眉,不去摘耳边的花,反而松松地握住许平忧的手,顺着她的手指一路滑到手臂处,摩挲过后渐渐用上力。然后带着她不得不跟着这力彻底转身面对他, 顺着跪靠住沙发,扶住沙发背, 就这么四目相对,十指相扣, 仿佛成了隔了一扇窗户彼此凝望的有情人。 她依旧戴着那只蝴蝶项链。这也挺巧, 蝴蝶与花总是不可分的。 许平忧看他的眼睛,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费行云搂住她的腰, 让她不得不被迫跟他贴近。许平忧身上的衣服渐渐发皱, 腿脚发软。 “在我的地盘还敢这么造次。” 他眼里都是笑意, 将花原封不动地奉还,有样学样,挂在她的耳廓,“我的了。” 也不知道说的是人还是花。 …… 许平忧刚刚经历几个月连续不断的拍摄,好不容易回到熟悉的城市,熟悉的环境,原本是想的要好好洗个澡睡一觉,眼下看起来,全没了按照计划走的可能性。费行云听到她的诉求,善解人意地表示可以配合,可配合的方式远非所想的那么贴心周到。 他将她抱进淋浴间,亲得她一时间鬼迷心窍,老老实实。 直到热气弥漫,许平忧方渐渐明白过来。今天不算特别凉,她只穿了一件连衣裙,脸在烟雾中红得要滴血:“我没拿衣服……” 话没说完,先跌进浴缸中,变作可怜的落汤鸡。 “一会儿我去,”他哄骗她,单手将她制住,眼神隔着水雾沉沉,大型狼犬一样野浪,做标记似的吮咬在她的脖颈,丝毫没留情面,“……先操心操心别的,小忧妹妹。” -- 第150页 同一栋楼的公寓,也不过就是上下楼的工夫。 许平忧渐渐放松下来,可手脚却越发无力。也是了,几个月不见,她又不是什么清心寡欲的神仙,见到心上人,总也有要将他睡/了的念头,哪怕不睡,也要好好呆在一块儿你侬我侬一番。只不过这个地点实在是挑得意料之外,一时间还需要适应。 秋天温度不再有七八月份的时候那么高,可她依旧开始不断地流汗,甚至眼角发红,隐隐要流泪,皮肤也像夏天时经由太阳直晒,渐渐变得红一块儿白一块儿。只是没想到,费行云不仅不允许她流泪,还很刻薄地不准她咬住唇瓣,强迫要她出声,非常不讲理的霸道。 他的声音很好听,唱歌时高音明亮轻松,低音又会沉沉发磁,音域很广,业内都说是老天爷赏饭吃,要他简直在音乐这件事上无所不能。 密闭的空间内,回声会将所有的感官不断放大。何况再大的空间,站了重叠的人影也不算大,赏饭吃的嗓音化作低哑的呼吸和笑。他的方式这回与之前都不一样,气息从下往上,先耗费一些时间,别出心裁地将她压榨过了,再跟随自己的本心撒起野。 后背是凉,皮肤紧压处是热,冰火两重天。许平忧被压榨过后无力地抵着墙,找不到别的东西,只能像溺水的人凭本能缠住仅有的求生可能。她凑在他的耳边,悄悄地说腿脚没有力气,他就让她不用再站着。许平忧最懂三天不练手生的道理,但十几年的经验训练潜移默化,一旦她愿意面对人的需求,感受其中的畅快,这些便成了她随心配合的基础。视线中,头顶的灯一摇一晃,她意识到某处的舒服,试图跟他交涉双方得益的合理处,却被人抓准走神的时机,神魂跟随节/奏飞散。甚至于透明反光的玻璃,还刚好足够提一些问题。 …… 那朵花最后跟着他们进了卧室。 费行云抱的人,过程中两人份的汗水交杂在一块儿,倒下就将床铺换了个颜色。 许平忧有些受不住,才有个要撑起身的意图,也被人横亘着单手强硬地拖了回去。 费行云将花重新别在她的耳根。一瓣、两瓣……花朵俱散,渐渐只剩最后两瓣还在坚持着。他低低地喘气,变着花样喊她,忽然用低哑的声音给她上起生/理课。许平忧没力气去捂他的嘴,只能借力用别的办法试图阻止,却遂了他的心意,更过分地跟她科普起其中道理,并加以实践。 …… 许平忧头一回不想当一个好学生。 倒不是她没有求知欲,只是这个求知欲暂时被其他的情绪压过。费行云将人压榨得发颤发抖,什么好,什么不好,通通都要按照他的好来。 花瓣碎了一床。她觉得自己身上也染了玫瑰味儿,被人严严实实地扣在怀里,抵着他的肩膀出神,奇怪的是累是累,人却没有睡意。 既然如此,就该时隔好几个月,好好地诉衷肠。 天光还没有彻底放亮。 费行云的房间和预想中的差不多,灰黑主色,还有点骚/包的紫,同他隔壁的工作间差不多。 许平忧迷迷糊糊地出声,原本不是什么计较的性格,这会儿也要跟他计较。什么网上她同他高中的传言,同学的推测,大众的看法,谁有没有真的喜欢谁。 费行云亲她的手指,很有耐心地认错,“是我心怀不轨,拐带了小许同学。” 他的歪理一套跟着一套——如果没有他,许平忧同学或许今日已在TOP2读大学,全是他这个一天到晚四处鬼混的不良少年从中作梗…… 聊着聊着就有点不对。他提出还有其他想尝试的‘别出心裁’,一会儿天亮了,怕她害羞,不如趁着天时地利人和赶赶时间。 …… 他肯定是错把她当成他的那堆乐器了,天马行空,任意妄为,琴弦琴键似的摆弄。 …… 许平忧在亲吻中睡着,又在断断续续的轻啄中醒来。 她缓了一会儿,觉察到手臂有了力气,声音发哑也要批判他。 “费行云……”她喊他的名字。 费行云‘嗯’了一声,懒懒散散,眼带笑意地凑过来,认真听讲。他问她要不要吃早饭,许平忧也难得立刻选择了摇头。 与其吃早饭,不如就这么躺着说说话。说她拍摄过程中的趣事,他与乐队老友相见的乐事。 说着说着,许平忧又有些困了。她在困意中安然地又休息了片刻,醒过来时,才发现自己在的房间床铺已经变了个样,换到了对面的房间。恰好费行云拿着她家的钥匙去楼下拿了衣服,打完一通电话,要来叫她吃点东西。 她人缩在被单里摇头,费行云抱她起来,她也捂住耳朵不听。 于是,有人只能给予一句评判,怅惘着叹了口气,“好一个撒娇高手。” 这原来就叫做撒娇? 许平忧从小到大几乎没有跟人撒娇的经验,一时间怔怔,反应过来后,已经被人拿着梳子,揽着坐起身,慢慢享受起了专人的发型打理服务。 “你接了《寻梦餐厅》?” 费行云顺手熟稔地帮她扣上内衣扣,顺便发问。 她背对着他反应了一下,好半天,终于想起和曹月的那通电话,于是说:“也不算,只是帮忙做一期飞行嘉宾。” 许平忧立刻琢磨过来,“难道节目组也……” -- 第151页 “是。” 费行云心思在她的头发上,聚精会神,答得有点不走心。 之前的《与恋》在国内大爆,节目组自然也很乐得在新节目上邀请以前合作出镜过的老嘉宾,借热度互惠互利。而且录制时间刚好卡在正式开始巡演之前,只去一期,其实也能算一个宣传的机会。 不过王延刚刚一通电话过来,并不是为了这么个普普通通的节目邀约,而是收到许平忧这方经纪人的消息,说是她们那边一早就接了这个通告,两边最好商量商量,留个空间。至于空间留给谁,那也是不用想的。 许平忧顶着马尾慢慢坐起来,接过身后人贴心递过来的镜子,同其中的自己对视——这位发型师竟然还懂得给她侧边留了点碎发,头顶扎得蓬松,像模像样。再一转头,还能看见发型师手腕上显眼的刺青,不羁的发型。这么一个人,总是在一些小事情和细节上出乎意料的细心。 “你不用考虑我,”她心里满意,刚刚那点儿非要对着干的劲儿也消散了不少,套上T恤去揽他的肩,“想接就接,不想就算了。老话不是说么,‘亲兄弟明算账’……” 费行云用很微妙的目光看她:“兄弟?” 他扫她一眼,看她脖颈的印记,皮肤残留的红,将她看得领悟过来,才慢慢道:“我们俩做兄弟的话,恐怕不太适合。”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的评论区大家比网友更会! 第79章 亲兄弟当然不会像他们两个人一样, 几个月不见,一句话不说,全靠默契就能在行动的时候找准各种空闲黏糊在一起。 许平忧顶着专属发型师绑好的马尾, 窝在沙发上收到许久未见的老友信息时,她的这位‘兄弟’已经再次遵照指示,任劳任怨,效率极高,前往她的公寓去取要用的一些生活必需品。 曾佳林:亲爱的, 最近工作怎么样?忙不忙啊? 末尾附赠一个猫猫探头的表情包。 屏幕上的问话很正常, 也看不出有什么情感上的倾向。不过正因如此,许平忧才大概能猜到曾佳林的今天发这条信息的原由。 她的中学生活原本不算有多值得瞩目, 从前段时间开始却忽然被人假借爆料之名生事,这几天又因为赶上娱乐圈其他人无瓜可吃, 踩着情感八卦的风头在各种平台被拉出来讨论,热度更甚爆料那会儿。曾佳林哪怕仅仅只有日常刷刷短视频的习惯,误入讨论现场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许平忧一向对于来自朋友的善意很坦诚,对方小心翼翼,她就选择以能让对方放心的方式开门见山, 主动开启话题。曾佳林本来也不算多么沉稳的性格,开始还能在聊天交谈中保持一个成熟的倾听者形象, 直到听到之前电影的那番纠葛真相,终于彻底绷不住自己试图维持的稳重沉静, 愤愤出声。 “不是, 你们圈子的水深大家都知道,不过蒋女神那边的资本公司是不是有点太毒了啊……这种手段也用得出来?” 语音中听得见几声汪汪声, 声音也压得很低, 可见曾佳林人在岗位, 心却在为她打抱不平。 老朋友之间的话匣子一旦打开,自然而然就不会再有那么多顾虑。 当聊到最近许平忧那些四处疯传的高中八卦时,曾佳林开始还试图将某个人名尽量以打码的方式提及,进程越往后,情况也越聊越明,她就发出来一长串的省略号,又是一长串的问号,最后才了然一般,在语音中和许平忧推心置腹。 “我后悔了。” 她颇有点感叹,“早知道你们俩这么旧情难忘,当时婚礼我就用不着专门避开帅哥乐队的歌不用,也不用为收人家的礼金寝食难安……” 对此,许平忧只能格外诚恳,发去小小红包以表诚意。曾佳林不要,只要她回去的时候请她吃饭,再好好当面聊聊一些可谈的圈内八卦,只选不那么重要的,绝不多作为难。 “没问题。”许平忧笑着应声。 昨天来的匆匆,又有其他更要紧的事情要做,整个人昏沉起伏一个晚上,今天才算正式有空在费行云的公寓慢慢转一圈。 这里和老城的那间公寓完全不同,四处都是主人的生活痕迹。客房无人,工作间在门口看过一眼就算,他专属的衣帽间里挂满了收集来世界各地的纪念品,墙上也尽是一些极具风格的装饰,不论贵贱,只论风格是否独特得足够抓人眼球。 许平忧熟悉了一会儿环境,最后靠在落地窗前的沙发椅上,随便放首背景乐,一边远望放空,一边等人回家。 午饭时分,豆豆特意专门发来消息,告诉她今天不会登门。下午的时候,她就光腿窝在被乐队人叫上线打游戏排位的费行云身边,翻起手边的剧本慢慢地看。击杀声和音效搅和在一起,她竟然也不觉得烦闷,只觉得安心舒适,还能从那堆以前从来看不明白的小人中看出乐趣。 费行云要她上手,她很有自知之明地选择拒绝。两边聊天的间隙,耳机中的那一头,有人极诧异地出声:“弟妹也在啊,我以为当演员每天都有很多正事要忙才对。” 费行云从她的叉子上咬走西瓜,戴上耳机,气定神闲:“我不算正事?” 酸得耳机那头的几个人纷纷搓着鸡皮疙瘩怪叫,嚷着拔网线得了。 …… 情感家庭稳定,人在工作上难免就要多一些动力。 -- 第152页 许平忧在公寓休息不到两天,不得不揣着这份动力带上豆豆东子,坐上飞往首都的班机。 之前的新戏顺利杀青,片子审核虽然还没过,但上星的事情已经基本谈得差不多稳妥,这种前提之下,当然不缺想要押宝的品牌方找上门。曹月将筛选品牌合作的事情交由豆豆,同样也正式宣布了豆豆的升职通知,多了工作动力的就此不再只有许平忧一人。 两人身揣动力,乘着东子的车在总公司和拍摄场地之间马不停蹄地连续跑了两天,两天过后没有休息,即刻赶往已经接下的《寻梦餐厅》的录制地。 上一回录制《与恋》的时候,节目组选择的是海滨城市,这回就选在了内陆江边,依山傍水的好地方。 常驻嘉宾中的大多数许平忧都不算熟,但听说《与恋》的女主持在,那和大家渐渐熟悉起来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到达当夜,节目方的编导带着节目台本上门和她在酒店外间对流程,双方已经合作过一次,聊天氛围就更像朋友,而没有那么公事公办。 “……这次流程可能比之前复杂一点,”编导很好说话,依旧记得宽她的心,“不过我们的定位是慢综艺,不会有什么追逐战啊竞技项目的环节,只要配合他们开店的常驻嘉宾一起接待客人就好。” 许平忧专心致志,认真点头:“没问题,我就争取多干活,少说话。” 编导就忍不住笑:“也不用这样,就是放松,当做个兼职顺便旅旅游嘛。我们第一期来的客人都是年龄比较大的长辈,到时候陪他们聊聊天,听听故事也是个很好的选择。” 他们慢慢地聊,中途编导接一通电话,坐回来时,跟她交代第一期还要和她同去的飞行嘉宾姓名。 过程中,许平忧和豆豆两个人丝毫不显出任何异常,等人走了,豆豆关上门,才长出一口气,哀叹一般地捂住脸:“唉。”不过振作得也快,与她道,“算了,问题不大。” 许平忧很愿意听她‘唉’的理由。 豆豆如今升职成为经纪人,在舆论掌控方面更有一套自己的思路。 夜深休息时分,两个人窝在一处,她就慢慢地分析起自己的道理,“你们俩最近的热度不低,节目方不知道真实情况,单纯想要找这方面的噱头很正常。只是之前在棚内你们俩都能录出讨论度,何况这种棚外外景,还是要有交流沟通的外景……” 豆豆说着说着,当即翻出手机,给她看一张截图。 这个微博账号用的是许平忧精修的红毯照片,ID也与她相关,粉丝数量还不少,显然是她的资深粉丝。截图上的一条微博没有转发,开的是粉丝可见的权限。 内容上书:“……我回去翻了一下,确定东京那条营业视频里她戴的是天鹅耳钉。怎么说呢,我觉得我女儿百分百栽了。[伤心][伤心]” 评论区留言条数不多,留言的人也几乎是在打哑谜。 “原来不止我发现了啊?之前那谁Instagram发歌上热搜,我之前都没敢说来着。[哭]” “……算了,不是方沐那个老男人就行,我已经看开了,我是云养女演员,又不是真当妈(挥泪)。” “就算是事业粉我也想通了,姐姐和他好歹还是高中同学,也没什么竞争关系,至少以后不会为了什么加戏啊番位啊之类的破事吵架,人也暂时没啥黑料绯闻,说是制作人,感觉也算半个圈外的,不招惹他们乐队那边的粉丝就行了。” “目前好像就咱们这边知道他俩的情况吧…我看了一下,乐队的老粉丝好像都不太在乎什么恋爱不恋爱的问题,只有少数最近的一些新粉丝比较极端,要吵架我肯定不怕的。” “只是恋爱而已,又不是马上结婚,我感觉没啥。” …… 几条评论中,博主选择回复了其中一条,两个人还聊了几句。 “我其实也没什么意见,主要就是没想到气质偏冷的我女原来喜欢的是这种类型,稍微有点意外和震撼。” “哪种?” “看起来挺野挺浪挺多情……唉,说白了就是‘好像看起来哪天就会带着我女儿私奔从圈子里消失后对我女始乱终弃,留下她伤心欲绝就此一蹶不振宣布息影’的强烈的渣男气质啊……[无语][无语]” 作者有话说: 麦:? 第80章 豆豆将手机收回去, 感叹道:“这下明白了吧?不过这条微博,博主也是发了一会儿就自己删了,留言的也都是你出道以来就跟着你的粉丝……” 许平忧点点头, 忍不住笑:“我明白的。” 网络上从不缺各种各样的人,有每天对人恶言相向的人,同样也有对他人抱有真心和善意的人,她们喜欢她,欣赏她的作品, 忍不住为她考虑得多, 是关心则乱。 “只是这么看的话,费老师在大众眼里的形象, 可能还真的有点偏向刻板固化了。” 临走前,豆豆得出一句总结, 说笑心起,顺便忍不住与她剖析起网络上时下流行的一些什么渣女渣男穿搭鉴定手册,单从外表看,费行云几乎是按着条的能对上。外加还有个乐队主唱的身份,流传的视频里收放自如、四处挥洒荷尔蒙的台风…… 什么时候台风也能成为一个人的判断标准了?许平忧仔细听了半天, 决定认认真真为他喊冤:“他只是从小时候就比较有自己的想法。” -- 第153页 话没说完,豆豆没料到她竟然当了真, 很诚恳地凑上来拉她的手:“哎,我知道你们俩感情很好, 而且, 你的状态我也一直看在眼里……”她说得很真挚,声音越来越低, 颇为率直走心, “如果能有一个人让你越变越好, 那我一定是第一个支持的,还会一直一直支持下去。” 演员这个行业,一个人状态的好与不好,往往最能通过镜头判断。而作为其中要负责承担大众审美重任的女演员,受到的关注只会更高,稍微有一些不对,便很容易被人抓住话题发酵。许平忧入行之初和现在,虽然样貌不变,气质不变,甚至于敬业稳重的做事风格从没变过,精神气却完完全全说得上焕然一新。 她送走豆豆,慢吞吞地翻着手机,与人聊天,脑子里却久久回荡着刚刚的对话—— 如果豆豆说的是真的,那其中的原因也十分明了。 费行云对她的影响其实远远不止在寻常人所说的感情方面。他在生活中的为人处世,做事情上的心无旁骛……还有许许多多的特质,都自很多年前起就在引领着她跟随和前进。 她成长在一个不那么幸运的家庭,但还好能遇上这样一个人。 是遇上吗?她想起和他小院中的那一面,那个时候谁也不会想到,他们会变成现在这样的关系。他成为她的心上人,永远不吝啬于直白热烈地向她表达爱意,也是世界上仅有的可供她完全信任,倾吐烦恼的对象,与任何人都不一样。 许平忧心有所动,躺在床上,通过微信与‘原因’道完别,第二天一大早起身,化妆师借着窗边的自然光看来看去,都忍不住有点惊异。 “状态这么好呢亲爱的?” 他这样毒舌的人,能说一个好字,那就没有半点勉强。 慢综艺不需要太过火惹眼的打扮,穿着是轻松的便装,妆容也尽可能往清淡裸妆的方向走。当事人的皮肤状态和精神头好,那自然是工作人员乐得见到的。 化妆师为她扎一个高马尾,确定了一下妆容完整性,便两手一放,送人出门,当着众人的面很开心地联络起朋友,“哎,今明两天倒是省事,都能出门逛街淘淘货了。”好似过往被压榨得不行了,逗得其他人都笑。 编导在酒店大厅等候多时,两边汇合,便为许平忧介绍今天到明天要绑定在一块儿的合作嘉宾,给他们一台赞助商品牌的手机。 “……二位一会儿上了车,节目就会开始录制,如果中间接到电话,那就是餐厅那边的嘉宾打来的,直接接起来随便聊聊就行,不用太拘束。” 费行云穿的一身黑色的运动装,低调的运动鞋,如果不是一头显眼的金发,倒是能说一句‘很一副清爽学生样’。 上了车,两个人在后座坐稳。两边的工作人员都被暂时留在酒店,一会儿再一同前往拍摄地,车上就只剩节目方和他们两个人。 摄像机一开,许平忧开始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直到镜头后的编导用手势示意他们俩可以随便先聊聊天找找话题,才像身负任务一般,没话找话。 “休息的怎么样?” 她看他的眼睛,很公事公办,看不出异样。 费行云似乎没料到她会主动搭话,‘嗯?’了一声,懒懒散散地接话:“还行。” 许平忧转头去看着他的手腕上那层肉色,他也很大方地抬起来,跟她简短地解释,“是纹身。” 聊完这些,又聊两个人最近的工作,好像昨天压根没谈过此类话题,每天的联系也全都是假的,格外顺畅友好。 至少一来二去,算是有点对话内容了。 一路过去都是高速,中间餐厅的电话打来,费行云不过才喂了一声,说了一句话,电话对面的女主持立刻夸张地叫起来,“我知道你是谁了,可以啊节目组,第一期就给我叫个熟人过来。” 许平忧很配合地凑过去,同样笑着‘喂’一声,对方就更显得更加惊异:“……是你们俩啊,那我不管,今天谁都别想逃脱干活的宿命了!” “没问题。” 许平忧没意识到她一应下,费行云也没有什么异议,好像真由她说了就算。 两个人顶着秋风到达目的地。一处白色的餐厅便开始渐渐显现,中式风格,如想象中一样依山傍水,常驻嘉宾中最小的妹妹已经在门外恭候多时,踮着脚跟他们两个人挥手,因为性格外向,很快就来拉许平忧的手。 “这里就是我们的餐厅,后面是员工宿舍。” 摄像机追着三个人,一路从大门到后门,又有一个青年男演员出门,主动要帮他们提行李,安排今晚的休息处。他看费行云一个人拖着两个人行李,慢悠悠地走在后面,留前面两位女士轻松地四处转悠,忍不住说:“太绅士了吧。” 主持《与恋》节目的女主持人姓项,在这个节目也是担任主要MC的位置,见到谁都能轻轻松松地打成一片。 两个人放下行李到了后厨,项姐同他们一人拥抱了一下,很快便专业地变了脸,恐吓道:“我们这个节目可不是大家吃吃喝喝,你们也得拿出点拿手的本事才行,不然员工宿舍也不能白住。” 话说的狠,安排却没那么很厉。 许平忧心里早有准备,却没想到自己被安排在前面担纲起服务员的活,而费行云则因为男士身份,二话不说,直接被拉去缺人的后厨当洗碗工和切菜工。 -- 第154页 今天来接待他们的那名男演员作为早已上手的前辈,不禁感叹说:“真是绝了……今天之前跟我说,会有朋克乐队的主唱跟我一块儿洗碗,我肯定是打死都不会相信的。” …… 他们俩上手工作甚至比常驻嘉宾中的不少人都快,临近晚饭时间,餐厅准备正式营业,项姐前后忙活一阵,专门腾出时间跟他俩做工作:“这么能干,你们俩怎么就没给我空个档期出来,让我好好折磨一段时间?” 在他们来之前,餐厅已经接待过两次客人,第一次的效果极差,到第二次众人慢慢才算上了手,可谓是吃足了苦头。 许平忧在做服务生的事情上得心应手,经由已经有经验的嘉宾指导,立刻很快将重点放在了记录出餐的事情上。偶尔客人中有小朋友或者老人,还会主动提问对方是否需要对应的一些设施设备,端菜同样做的有条不紊,一点不见错乱慌张。 “太厉害了。” 摄像机之下,大家分工明确,各忙各的,主机位捕捉到最小的妹妹偷偷摸摸的感叹声。 碰上前台的交接班时间,一行人讨论着许平忧接下来的去处,她也不嫌弃后厨工作劳累,很自然地表示可以去帮忙。 后厨内灯光明亮,远比餐厅内安静,只能听见不断的流水声,餐盘撞击声。 许平忧瞧着对着洗手池的高大身影,原本早就已经想好了台词,到了跟前了,目光从费行云泡在水池中的手指扫过,忽然全部变了样。 “我那里有护手霜,你要用吗?要用的话一会儿晚上给你。” 她说完,又顿了一下,勉力道:“费老师。”补救起两个人之间的界限感。 费老师抬头看她,微微笑了一下,在身后进来的嘉宾的注视中从容接话,“那就先谢谢小许老师了。” …… 营业时间几个小时,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足够将一群新手折腾得筋疲力尽。 一行人互相配合着收尾,客人走完之后,终于有空把一顿夜宵当成晚饭。 不过节目组只是要他们经营一家餐馆,而非真的要人吃尽苦头。补光灯照着餐桌,饭后的聊天时间,最适合谈一些真心话。常驻嘉宾们这些日子已经熟悉的差不多了,主要的拷问对象便成了新来的这两位。 项姐在圈子里呆了许多年,即便是知道他们俩最近在网络上有些传言,也避而不谈,直接问起两个人的一些经历故事。 许平忧并不遮掩,她是古典舞出身,以前差点就要吃上专业的饭。而费行云从小就学习音乐,两个人倒是很适合用来作为艺术生的范本采访。 “你们俩都很厉害。” 项姐一贯很擅长将主题升华:“虽然我没有这方面的经历,但我知道,要想在这两条路上做出成绩,坚持那么多年,一定都很不容易,这跟把这些当成爱好完全是两回事。” “……刚刚我光是听他们俩说,就觉得我自己肯定受不了这个苦,什么坚持十几二十年的,”男演员摇头,接话道,“反正我肯定是最菜的。” 大家都笑起来。 笑完过后,就该收拾晚饭残局。编导适时借机递上一张任务卡,交到项姐手边。她打开过后,看着一愣,旋即很职业地转身,同各位念起明天的任务。 “餐厅经营的第五天,你们将会迎来一群特殊的客人。他们有的来自敬老院,有的来自家庭,但都是在社会中辛勤奋斗了几十年的长辈们,请你们为他们准备一场特殊的晚宴,能让他们吃得开心,看得尽兴……” 项姐盯着摄像机,反应很快,质问道:“吃得开心没问题,看得尽兴是指?” 编导和导演均不出声。还得是年轻人反应快,妹妹立刻举手,积极道:“我知道了……不会是还要我们准备节目吧!” 作者有话说: 第81章 “完了!咱妹肯定猜对了。” 没人搭腔, 在场的男演员却已经率先哀叹出声,压着费行云的肩,抬手指向镜头, “你看他们那个眼神和表情!” 补光灯一侧,编导重新举起提示板。项姐依旧率先凑到最前面,虚着眼睛,慢慢地念,“单人或者组队的形式准备节目, 但每个人必须参与, ”她显得很震惊,与镜头后面的人对视, “我一把年纪了也要参与?” 提示版又翻过一页。 “……‘给报销’,”项姐倒抽一口凉气, 表情微妙,良久才悠悠发话,“行,你们说的啊,我这老胳膊老腿出问题你们负责。” 节目发展顺利的情况下, 导演和主持人互动间的小矛盾也是看点的一部分。 两边对峙,嘉宾们上来劝架的劝架, 拦人的拦人,但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 气氛异常热闹。 …… 回员工宿舍的路上, 小道沿途被路灯照得透亮。 秋夜远望餐厅后的群山,静谧又惬意。 许平忧从行李箱翻出橘子味的护手霜, 如开始约好的一样, 在摄影的跟拍下和人于走廊尽头汇合。走廊灯下, 费行云的手略略抬了一下又收回,她仰头与人对视,大概猜到他是习惯使然,想捏她的脸而未遂,于是忍着笑主动出声,“明天的节目你有想法吗?” 费行云的手拐了个弯,变成慢慢开盖挤压的动作,“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她朝着不远处拖着巷子过来的项姐点头,显出十万分的诚意,认真道,“可以考虑合作一下。” -- 第155页 …… 他们俩有这个觉悟,当然也是节目中其他人喜闻乐见的。 第二天一早,许平忧作为最先起床到厨房的两人之一,在惬意的晨光中与项姐主动交代了昨天邀请的结果。对方果然眼睛一亮,一边分她一半三明治,一边点头,“可以啊,当然可以啊!你们俩专业出身的凑一块儿,至少能给我们镇个场子!” 不仅如此,还主动道:“下午的活儿你俩都能少干点儿,先把节目排好,免得对不起到场的长辈们,还说辛辛苦苦来一趟,只看了一群人耍宝一样的唱跳。” 许平忧当了许多年工作繁忙的‘空中飞人’,自认早就疏于练习,对于对方的专业的二字并不敢主动认下,只说是尽力分担任务,怀念过往的时光。 其他几个嘉宾,除开还有一位是歌手准备吉他弹唱,几乎都是与唱歌跳舞毫不挂钩的领域。妹妹脑筋动得快,很快主动请缨,要独自表演当下短视频正热的偶像舞蹈,其他几个人商量来去没有头绪,只能在项姐的鼓舞下,上了合唱的这条贼船。 “真唱《难忘今宵》啊?” 项姐开始原本只是玩笑话,聊到最后,听见费行云言简意赅,一边整理餐桌,一边说可以帮忙重新编曲,真就一咬牙拍了板,“行,唱就唱!都有专业人士助阵了,不怕!你们也别怕!” “我上回准备节目,都是小学时候的事情了,哪里能想得到十几年后还会为了晚会发愁。” 男演员发自肺腑地喊出自己的苦恼,同样引去不少人的赞同。 许平忧在一边慢慢地整理菜单,听见这话,也有种恍如隔世一般的感觉。她的目光才掠到桌子的另一头,根本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和声音,刚刚顺手接下编曲的活儿的人却像有所觉察似的,微微扬眉,抬眼间与她对视一下。 他们俩的缘分,好像也是从所谓的准备节目正式开始的,只可惜当时碰上费行云家里出事,表演不了了之,遗憾也只能慢慢随着时间被抹平。想不到时隔多年,阴差阳错,等来这样一个机会。 她心中鼓噪,慢慢垂首,内心极平静。 因为常驻嘉宾中有当下正红的歌手,节目组也在员工宿舍准备了专门的琴房,可谓是考虑万分周全。今天午后阳光正好,也不到备餐时间,这里便从琴房摇身一变,变成许平忧和搭档的排练场地。 她要热身,费行云就随便挑了一首肖邦的曲子慢慢地弹,弹着弹着,又从古典转向爵士,各种风格行云流水。妹妹过来凑热闹围观,从窗口探个脑袋看了半天,最终以一个短视频冲浪人士的身份适时给出评价,“本来只是来凑个热闹,没想到突然被迫换上晚礼服,端起红酒杯……” 何况是一对俊男美女,忒养眼。她嘴甜又会说话,逗得摄像师都笑得镜头抖了抖。 因为预先通知的台本中没有提及会有节目环节,许平忧没有带正式表演的服装,这会儿穿的也是豆豆翻来翻去,临时找来的练功服。 她太久没有登台的机会,说不上紧张,但内心的兴奋是有的。 “曲子你定。” 费行云还如从前一样,把选择权直接扔到她手上,从容闲散得过分。 许平忧想了一下,蹲下身来,从手机里翻出歌单中保存许久的一首递到他面前。四目相对,她没主动说话,他也气定神闲不出声,最后还是许平忧咳嗽一声,打破这份平静。 “是这首。”她干脆坐在地上,显得极虚心极认真。 许平忧选的正是中学时期两个人没来得及表演的那首钢琴曲。 当年小众的电视剧配乐,如今经由音乐平台的推送,已经变得不再小众。评论区下写满了听众各种各样的听后感和小故事,作者作为业余的音乐爱好者,也时隔多年,在平台的邀请下入驻留言。 ‘当年写这首曲子的时候,其实我事业感情都不太顺利,交给剧方后就转了行,没想到这么多年会受到大家的喜欢,用在各种视频和舞蹈上。虽然后来没再走音乐的这条路,但现在回头看,即使会稍显遗憾,失去了所谓的梦想追求,但也保留了一份对音乐的热爱。我至少曾经留下过足够让自己骄傲的痕迹,谢谢大家对这首配乐的喜欢。’ 许平忧翻到这条评论,趁着摄影老师转头拍跑远的妹妹的空当,轻轻出声:“真好。” 费行云朝她眨了下眼,慢悠悠地,“是挺好。” 没有比现在更好的了。 他随手按下一个和弦,琴声在房间里回荡起来。 音乐人的表达方式,总是离不开音乐本身。他说完这句话,手指一抬,很快便有钢琴声顺着播放的背景音行进,跟上节奏和旋律。 许平忧站起身,深吸一口气,慢慢地展开手臂,弯腰。 阳光透过窗户落进来,摄影机捕捉处,一双人影相携,静得没有任何多余的声响。有人路过,也只敢静静地伫立,而未曾出声打扰。 …… 夜更深的时候,豆豆好不容易替她搞来一条近似许平忧形容中的裙子,吊带贴身,偏黑的蓝色,方便做各种舞蹈动作。 被节目组邀请来的长辈们被好吃好喝款待完毕,又享用上后厨众人细心切好的水果和热茶。 气氛比想象中的要好得多。 他们所有人一同忙碌过,接下来自长辈们的点餐,又在餐后聚集在一起,孩子一样安静地听他们讲起自己年轻时候的故事。其中有人亲身参与过抗洪救灾;有人早年丧妻,一个人努力抚养孩子长大,至今仍未再婚;还有阿姨被诊断出癌症,却在家人的支持下坚持到今天,远远超过了当时医院给出的预计…… -- 第156页 许平忧眼眶发红,想起冉冉,又想起许多过往。 “没关系,日子总是要朝前过的嘛。” 阿姨看着他们这一群来自各行各业的年轻人,格外温和地传授人生经验,“人一辈子就只有几十年,几十年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会有。没有必要自怨自艾,抱着一件难过的往事不放。” 阿姨笑着说:“要做勇敢的人,做生活的勇者。” 节目单以歌手的自弹自唱开头,众人的《难忘今宵》结尾。 许平忧和费行云的节目被排在压轴的位置。前面的流程走完,他们俩才一上台,费行云很绅士地摊开手,将台下女伴请上台,一边笑着扶起话筒,主动大方地跟台下的观众们自我介绍。长辈们很给面子地鼓掌,还有爷爷盯着他的一头金发,感叹着,“呀,这外国小伙儿中文这么好呢。” 坐在一侧的项姐也不解释,反而顺着长辈搭腔:“可不是嘛!” 其实如今再上舞台,许平忧的心态已经和从前完全不同。 高中的时候,她留下了人生中最没有遗憾的节目,可是自从放弃掉舞蹈后,也曾经一度不太敢回忆这件事。但就像阿姨所说,生活要朝前过,至少她不曾后悔,也很感激现在的工作给了她当年度过困难的机会。 她算是阿姨口中的勇者吗?她不确定,但至少,还有一个人在她身边。甚至于不在的时候,也极有耐心地等着自己。 她不再只讲述她的故事了。 她想要讲述的,是对于未来的期望。 …… 钢琴声如流水似的倾斜,秋日月光下,数台摄影机中,她深吸一口气,在许多人的注视下,慢慢起舞。 至少他在。 至少他们两个人在。 作者有话说: 不遗憾了。 第82章 无论何时, 在人前跳舞总是一件要让人拿出百分百专注度的事情。 时间正佳,气氛正好,月光与灯光交织, 再没有更恰当的场地适合这样尽兴地展示自己。 许平忧做不到曾经在台上专业表演时那样完美的技巧,但经由全身心的感情投入,依旧出了一身的汗。热烈的掌声中,她鞠躬也是认认真真的九十度,结果因为过于认真, 下台时差点站立不稳, 被身后的人不动声色地抬手稳当扶好,台阶边站了没一会儿, 又被强行拉进《难忘今宵》的合唱队伍中。 “可以小点声摸鱼。” 因为设施问题,话筒也是两个人合用一个。身侧的人就抬手将话筒举在两个人之间, 免去了她的麻烦,很自然地低声同她交流起偷懒技巧。 费行云人比她高很多,和她一起站在第二排最外侧的位置,刚好能够挡住最侧边的摄像机,留给她喘/息休息的时间和空间。 许平忧在唱歌的事情上算彻头彻尾的外行人, 又刚刚经过大量的体力消耗,几乎是看着提示屏慢慢地哼, 偶尔才能跟上几个节奏音调,不过因为预先准备, 极好地控制了自己的音量, 所以也没有破坏掉本身的合唱效果。 …… “谢谢帮忙准备晚会的节目组,谢谢我身边的嘉宾们, 当然, 最应该感谢的还是到场的来自各行各业的前辈们。” “谢谢你们几十年来一直坚守岗位, 坚持生活,因为有了你们,才让我们的社会能够平稳前行,让我们的年轻人能够从你们的身上学习到宝贵的精神财富,并一代又一代地传下去。” 晚会最末,项姐带着所有嘉宾,一同向到场的所有老人集体鞠躬,一同献上感谢和祝福。 “希望我们所有人,今后有缘还能再见。” 越来越亮的月光中,所有人鞠躬完毕,抬头时却都像还沉浸在讲述故事的氛围中,肩并肩站着,而没有将手松开。 许平忧牵着身侧人的手,迎着补光灯坦诚地站定,心跳微微加速,没有和人对视,依旧能感觉到炽热的温度。 第二天一早,节目组允许所有嘉宾在忙碌过一场后,暂时享有奢侈的懒觉时间。他们两个人达成不打扰他人的共识,就在熹微晨光中,各自安静地收拾好东西走人,走之前在节目组的安排下,单独在餐厅的纪念墙上留下想说的话和贴纸,并肩消失在摄像机的镜头中。 他们这回坐上同一辆没有跟拍的车,豆豆提着两份早餐恭候多时,原本想说的话也在两个人的交谈声中咽了下去。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他们俩相处的氛围并非简单的提醒就能控制得了的,与其这样遮遮掩掩,不如同他们一起坦荡大方,顺其自然。 何况录制完《寻梦餐厅》,两个人又不得不暂时分隔两地,费老师要直接飞回上海准备巡演,她要陪同平忧去北京拍摄一部微电影,总不至于次次都要去担任将有情人拆散的角色吧?她看一对总能把恋爱谈出趣味的妙人看久了,不免也有些意动,想要稍微为自己积攒一些桃花运。 …… 《寻梦餐厅》第一期播出当日,正好是‘MAX自由形式’乐队的首站Live开演日期。 原本在现在这个各大平台的综艺策划内卷的时代,一档以经营餐厅为主题的慢综艺,本来也没有那么的引人注目,但因为节目组还有《与恋》的金字招牌,又兼有王牌主持人和各位嘉宾坐镇,第一期还是有不少老观众冲着之前的综艺口碑去看。 没想到,这一看,就将《寻梦餐厅》的第一期送上了热搜,也将播放量直接送上了视频平台的榜首。 -- 第157页 慢综艺和恋综的定位不同,自然在很多方面也有不同的讲究。这一回节目的宣传走的是口碑路线,而不是之前那样的热搜轰炸方案。即便如此,仍然有嘉宾的名字冲破了各种各样的娱乐新闻,飞速跃升到前列。 “费行云许平忧” “寻梦餐厅双人舞台” …… 包括短视频和分享平台在内,各大平台上都有粉丝们自发创作的视频新鲜出炉,配上一双巧手剪辑,愣是搞得好像什么有专门CP线的一对。各种观众力荐,竟然就这么另辟蹊径,吸引了不少暂且还不知道这档新播出慢综艺的观众去看。 网友的讨论热情不减,更直接有人去提问平台开贴:理性讨论,《寻梦》的第一期到底好看在哪儿,为什么会有这么高的热度? 答案之中,一条高赞非常犀利:说实话,节目本身好看,立意也不错,但我还是要说,在这个大众都被工业糖精淹没的时代,有些人就是天生有能爆的CP感。就算可能部分观众不承认,但说白了第一期热度这么高,绝对跟许平忧和Max有关。生活够苦了,观众看看俊男美女搞暧昧还不行? 节目组有眼光,选对了飞行嘉宾,选对了主持人,但也不可能靠着这个就一直热下去,我了解到他们俩只录了两天,节目后期的热度续航还是要靠本身的内容。 总而言之,第一期靠CP‘诈骗’成功了,后续如何,再看节目组的能力呗。 …… 其他平台尚且如此,微博和视频软件上的看客们当然讨论得更加激烈。 尤其是之前曾经扒到过两个人中学时期渊源的一批,当时那个最先扒到两个人是中学同学的追剧博主反应迅速,直接截了各种各样的小片段放到自己的账号上,千言万语最终凝结成一句:我服了我自己。[震惊][震惊] 评论区纷纷回复:我也服了你深度扒料的能力眼光,姐基金股票买的啥,借我抄抄作业呗。 “是不是节目班底和与恋相同的问题啊,我也没感觉他们有刻意地在营造气氛还是怎么的,顶多是镜头配乐缠绵悱恻了点,但我就是能看出满屏幕的粉红泡泡……[震惊]” “同感啊!我真的也不是说节目怎么了,客人的故事很感人,第一期最后所有人鞠躬那儿,我看得还特别感动,抱着我老公哭了一会儿,不过二刷的时候,我就发现自己很难把目光从某两个人身上挪开了……算了认命了,是我,是我执意要做嗑/药人。” “你们真的太天真了……虽然他们没有像之前搞恋综剪辑一样给你刻意引导,但是第一期麦哥和许平忧的镜头都要超过有些常驻了,说明就连节目组自己都在剪辑的过程中发现看点在哪儿了呗。” “疑似高中谈过的同校同学,主唱和演员,混血帅哥和淡颜美女,造谣过程里共同上综艺……各种要素齐聚,我还不尝一口糖这有点不是人了吧?[阴险]” “他俩的留言都……‘祝大家未来一切都好’‘向前看’这不是一个意思?还什么‘离异感天花板’啊,脑回路这么一致[无语]……结婚吧我说的。” “我的评价是:不论真的假的,节目组的剪辑效果还是两个人真那么相处的,都比热门电视剧好看,比热门电视剧剧情自然,多来点多来点。” “楼上的评价说晚了,他俩是飞行嘉宾不是常驻……导演你真是半瞎半不瞎的,选人选这么准,又不能把人跟《与恋》一样留下来录它个几十天,真服了你了!结合之前网友扒的那些贴吧料,我感觉我人都能嗑昏过去。” “感觉搞CP这事儿就跟炒股差不多,我朋友之前看他俩一起走红毯和T台就非说他俩般配,搞了个什么‘离异感’剪辑,结果火了,我还说她真的是职业拉CP的好手,结果没想到我才是小丑,人家这是慧眼识珠,直接看出谁和谁般配。” “好喜欢他们一起在琴房排练那一段哦……我能代入好多小说剧情了都。” “我比较喜欢他们俩走廊商量节目内容那段!配上餐厅后面的远山,真的特别有氛围!” “反正不管怎么样,我都觉得他们俩是有点儿问题了(笃定)。可是这么一想,我当时也是被《与恋》两个人第一期的争吵剪辑骗进去的,我怎么感觉旧事重演,我改不了吃[消音]啊。” …… 大家讨论得热火朝天,架不住也有部分粉丝表露不满。 许平忧的担纲记者主角的新剧已经开始正式宣传,Max乐队更是开始进行“别日世界”正式巡演,两个人领域不同,连续一起上过两档节目后,怎么看都不会再有交集。不过即便不满,粉丝的话术也十分克制。 “欢迎大家多多关注我们小许的新剧,而且不出意外的话,可能还会在电视台上相见,大家不要错过哦!” 乐队粉丝就来的更加干脆,他们无所谓什么绯闻不绯闻的,反而直接拿着巡演做起宣传,所谓不给钱的热度不要白不要。双方看得出都对于这段时间的热度有些逆反,却都极力在避免产生更大的交集和摩擦,只提及自己这方的重点。 这也是预料之中的结果,演员和音乐制作人,各自在本职工作上小有成就,有作品立足,粉丝群体的大部分往往要成熟许多。 《寻梦》第一期的热度因为CP线小爆,但节目也就是节目,始终都有一定的时效性。圈子里各种新鲜消息层出不穷,讨论度一过,也只会留下少部分真的被吸引的娱乐圈看客继续钻研两个人的交集。 -- 第158页 眼看着热度渐渐就要归于平静,“别日世界”巡演的最后一场当天,却有常年跟拍明星的娱记忽然爆出一条小视频,直接将其发到了短视频平台。 “……本来我是去拍别的圈内情侣的,今天才发现还有意外收获呢?是几个月之前的视频,要不是你们最近老问老问我都不会回看。许平忧新剧入住的酒店门口拍到了意料之外的人,我是认不出来,帮我认认呗[doge.jpg]?” 作者有话说: 第83章 视频本身很短。 画面光线偏暗, 看得出时间是在晚上,唯一的光也是从酒店大门的方向透出来。有人从车上下来,行动利落地甩上车门, 一身干净的黑T黑裤搭单肩包棒球帽,肩宽个高,没有多作任何的停留,一步跃上台阶。 镜头甚至没有特意对着他,而是对着其他一辆要停进酒店的车。一身黑的人在画面左侧走进大门, 人影倒映在透亮的玻璃上, 隐约能看出帽檐下的浅色头发,高高的鼻梁, 耳廓处还挂着耳机。 评论区当即被经由《寻梦餐厅》关注上这对的视频受众们刷了屏。 “闹呢,这标志性的浅色头毛不是Max还能是谁?我不是粉丝我都认熟了。” “这还要我们认?别加狗头, 加了也只会让我觉得你这个业务能力越来越成问题,还得要人问才去翻视频,假如粉丝不问呢? “卧槽,这个真的是许平忧新戏住的酒店么?有没有粉丝确认一下!这么大的事情,如果是真的那不就说明……!!!” “他们俩在谈。(帮你说完)” “那段时间还有没有别的明星住那儿啊, 我好想嗑一口,但又怕被诈骗了!!” “理论上来说, 这么一个视频也不能就证明他们俩在谈了,毕竟也没同框的照片, 可是我不太想相信理论了, 寻梦第一期我已经看了八百个来回……” “我觉得博主现在被大家问了才发现这个就有点成问题,说明他根本没拍到两个人的实锤证据呗, 放这个模棱两可的视频也得要粉丝去扒行程确认, 这年头狗仔也有这么废物的。” “偷偷跑去微博许平忧的粉丝那里翻了下, 酒店应该就是同一家吧……而且还有人的粉丝可见发了个枯萎的玫瑰花,嗯,不用谢。” “说实话,一点都不意外。他们俩连着一起上两个综艺就很能说明问题了吧,而且我也慕名去看了寻梦第一期,那个相处氛围还能作假?谁会关注到一个毫无关系的男人手是不是干燥粗糙了啊,提前恭喜这对的CP粉了。” “麦神竟然喜欢冷美人的款……许平忧竟然喜欢野的……不知道我先应该感叹哪个,当然,感觉般配还是般配,至少从基因美学来说,他们以后的下一代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都有极高的概率很好看(想太远” “八字还没一撇呢,怎么连孩子都安排上了。” “根据本人的推理,结合高中的料来看,他们俩不是破镜重圆也是久别重逢老房子着火(?)?其实很能理解,我跟我男朋友也是阴差阳错再遇的高中同学,千帆过尽终究发现还是纯粹的同班同学好啊……” “等等等等,你们怎么就下结论了?我觉得很简单吧,要是这事儿是真的,肯定至少有一方会出来公关,看看反应不就知道了。” “这么个模糊的视频也有人信,哇哦。” “楼上要吵架去别的地方吵,别来这里发疯。” “我以为又怎么了呢,结果是这种料,娱乐圈两个人谈恋爱也能占个热搜榜词条啊?普通人不能理解。” …… 这个视频经由短时间迅速发酵,很快也在其他的社交平台传播开来。 耀行的官方微博评论区炸了锅,许平忧的经纪公司也没好到哪里去。曹月弃用社交平台已经有两年了,最新的一条依旧被各大吃瓜群众占领了高地,热赞飞速从以前的催营业和提意见变成了求核实绯闻八卦。 相比起来,王延微博评论区画风就有些奇特了。 最新一条宣传巡演的微博下,原本是各种各样的巡演反馈和照片,这个视频一出,有老粉丝忽然旧事重提,翻出八百年前的乐队旧事。 “乐队刚刚组建那会儿,麦有女朋友大家都知道的吧?我想说的是,本来我没多想的,实在是最近一段时间好奇作祟,跑去看了一下那边的情况和资料,也知道了许平忧和他是同学。那,大家知道麦当时的女朋友也是他的高中同学这件事么……” “我擦,我怎么不知道?我只知道他那会儿有女朋友,后来又有人传说分了,也有人说没分,反正后来麦没谈过是肯定的,乐队圈子就这么大,稍微有点风吹草动什么都能扒到。” “的确是同学……最早那批粉丝都知道的,那会儿乐队还把王老板的酒吧当驻地,经常过去表演来着,我朋友就是那个时候开始追现场的,跟我说麦有个异地读大学的女朋友,还伤心过(女友粉,结果因为都喜欢乐队认识了后来的老公,嗯……” “???你们什么意思??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我感觉我自己像个傻子,我怎么不知道这些内部消息?你们也太能藏了。” “不是我们能藏啊,实在是对一个还是学生的素人女朋友扒不下去,乐队明显也在保护人家的隐私,麦子也从来不用社交媒体,一到空窗期就消失,所以大家就约定俗成不提这事儿了。何况说难听点,这个圈子的在感情这事儿上跟麦哥一样的人实在太少太少,大家懂的吧……” -- 第159页 “不提也有部分是因为麦神发过火?楼上说的情况对一部分疯子不适用,当时不是有人假期还去跟他么,本来麦神私人旅游行程开始都没特别大的反应,也没搭理疯子把人当空气,后来对方要拍他女朋友,他二话没说就冷脸把人赶走了,后来听说Live现场再也没放这批人进去过……那会儿还有粉丝专门挂出来骂的,不过后来也出于保护心理都删了,根本不提这个,所以现在知道的人也很少。” “等一下,你们的意思是啥?许平忧就是当时那个女朋友?不可能吧,我觉得这有点过于巧合和玄幻了……怎么的,乐队主唱和女明星不得不说的那点儿事儿呗?如果是真的,我觉得比咱们乐队的恋曲还狗血了(不是)” “别这么联想吧,而且就现在各种杂七杂八的传说,他俩到底是不是真谈了也没个准的,只能说有很大的可能在一起了,对我们这种乐迷也没影响。而且,就算谈了也最好不讨论麦的前女友了,是一个人还好说,不是一个人呢?麦尴尬女方也尴尬,就这样吧,最近的Live还不够人疯的么?” “我觉得吧,费行云这个人身上,一切皆有可能……那你们知道他的中文名也是他自己小时候取的么,八百年前王老板在talk环节说漏嘴的,别问我要视频,当时乐队都不红谁想着拍视频啊……” “???这又是什么???” …… 两边的粉丝各有信息差,可既然有热度,就不缺有心人将两边的消息汇总到一块儿。 尤其是经由《寻梦餐厅》第一期的热度,当时那些看热闹的观众和看客总也有部分对两个人真产生了感情,认认真真搞起CP,开设了超话,谐音‘幽默CP’。 “根据各方的消息,至少有一条大家承认的吧:他们俩现在有百分之九十的概率谈了,百分百的概率做过同学,百分之八十的概率有过前缘,至于这个前缘具体是什么情况,暂且没有达成共识。” “这个我同意。” “这个靠谱,反正我是不信外面有帖子推测的什么纠缠几年的爱恨情仇……小许很有事业心的啊,早些年乐队跟她根本八竿子打不着。” “这么说乐队不也是?我考古的时候就发现了,前几年勤奋的要死,作品不要钱似的一首接一首地出,还能甩Live当彩蛋。我觉得大家要想认认真真保护他俩,最好别提什么前缘不前缘的,乐队粉丝那边说的有道理,万一没有呢?尴尬的只会是我们忧和我们麦。不是我说,《暮暮朝朝》的CP粉天天都盯着我们呢,最好还是别搞事。” “有道理……那我回去听《就像一个葫芦》冷静一下。” “今天是麦哥巡演Live最后一站吧?有人去现场么?” “我我我,我在准备入场了!一会儿就给大家汇报情况!” “竟然有人搞到票了?现在二手市场都天价了都……我是因为买的早,去了我们城市的那站,只能说费行云这小子真TM太帅了,本来平时都够惹眼了,舞台上根本就是另一个人,我都差点坠入爱河(。” “不许肖想咱女婿啊!其实看看这些天各大视频网站的视频就知道了哇,我敢说只有没看过现场的,没有看过现场会不喜欢麦哥的,真的太顶了,魅力根本不是那些小偶像和木头人能比的。” “他一直都是上舞台上才开On模式,这么一个人,肯在节目上给平忧当钢伴……真不知道那些还觉得他俩是两边公司商量好的绯闻炒作的人怎么想的,看看之前方沐吧,男方公司说得似是而非,实际上之后明面再也没有两个人单独出镜过。” …… “我入场了![照片][照片][照片]” “好奇怪,这场有歌单诶,上面还有乐队的Logo……之前场次有吗?” 在现场的博主好奇地拍下一张照片后就没再出现,任由评论区怎么呼唤也没有回复。 “他们乐队一直没有歌单啊,不然怎么有彩蛋歌曲的说法?我记得上一场就是因为上上场巡演的时候天降大雨,所以彩蛋就叫《雨中重逢》来着。” “也能理解啦,大家不要催博主,Live现场的魔力就是能够让人沉浸其中,先耐心刷刷广场蹭蹭乐迷的反馈吧。” 有人善解人意地为层主解释,自然也有人举着显微镜,快人一步发现关窍。 “……我去,我去,我去。快,虽然我知道有点不好,但是我急需一份小许最近的行程!航班也行!有没有人知道她今天在哪儿?” “怎么了?” “有点过呼吸了,但我觉得我解码应该没错吧……这次巡演的第一首都是新歌《世界晨光里》,贴合“别日世界”的主题,最后一首安可曲是‘葫芦’,这个流程我们都知道的……我刚刚就是一直盯着层主拍的歌单看,怎么这最后一场几乎没什么前几场巡演的老歌了,原本一些英文歌名也用的中文,forever还要专门手写体写成永远,现在我懂了!!!” “……你们仔细看看歌单啊!虽然花里胡哨一看就跟某人发Ig的海报风格一样,但是不要被什么Logo啊背景啊排版啊带跑偏了!每首歌的歌名都有一两个字是手写体啊!!和Ig海报上的笔迹差不多,把它们连起来,连起来!” “卧……槽……” “刚刚去找了一趟朋友圈黄牛,嗯,确认小许今天飞那儿了,也不意外。不过怎么我就去一趟朋友圈的工夫而已,你们已经开始骂街了?” -- 第160页 “我也懂了!!!你是神吧朋友,大家,每个歌名里手写体的字连起来读啊!” “……感觉不意外,果然还是那个装X惯犯(点烟)。” “连起来又怎么了?让我看看,连起来的话,是……” ……… “世界晨光里,我想永远都能见到你。” 作者有话说: 想昨天一章解决观众和粉丝的评论结果没成功…… 第84章 最后一场巡演的前一天, 许平忧刚在欧洲拍完一支香水广告。 品牌方欣赏她的气质,认为她的形象与品牌贴合,主动上门联系的合作。最开始只是尝试性的产品推广, 后来效果不错,加上她自身热度越来越大,品牌方满意,便有意要让她担任代言人,广告直接投放到视频平台和卫视, 只是拍摄要在欧洲待一段时间。这样好的机会, 许平忧这方当然不会错过。 她最近正是势头上升期,有剧在宣, 人也像有用不完的精力,拍完广告, 没有多做休息就直接飞回国内,在公寓稍作停留,迅速换了一身便服,坐上车赶去现场。 秋日末尾,刚好是温度适宜的时节, 哪怕戴着帽子口罩,依旧不需要开空调也不用开窗。 豆豆转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若有所思地说:“我感觉,你这一身风格好像一会儿要上台表演去都没问题。” 许平忧愣了一下。她今天穿了一身的黑色, 其实都是顺着自己的想法随意搭配, 经由别人一说,才发现的确能从中品出一点费行云的风格, 混进一会儿的乐迷粉丝队伍中也不违和。 至少以前, 平忧私底下很少穿这样的只带一抹色的黑T, 更偏爱白色,也不会还要特意搭配着穿球鞋。而巡演过程中,某位主唱也穿过一件经由平忧手买下的T恤登台…… 豆豆琢磨着,叹了口气:“我有一种预感。” 她不说预感是什么,许平忧却懂了,同她眨眼笑了笑。 …… 自从《寻梦餐厅》播出以来,社交平台上各种传言不断,她们这边没有反应,耀行也像是一时间失去了公关这个概念,极有默契地保持沉默,反正真的成不了假的,就算出手也不可能堵住所有人的嘴,不如静观其变,看看大众反应,得出的一致结论是,反响竟然还算不错,粉丝也不算特别排斥。 而继娱乐记者翻出费行云探班的视频后,忽然又有路人因为偶遇,晒出他们两个人在《寻梦》录制地的机场并肩,两个人倒是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站在一起说话,气氛却就是非同寻常。 这不就是要什么来什么,要同框照片就来同框照片?有人起头,更不缺紧随其后的。 不过两位当事人都是飞来飞去的忙人,远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专注在外界舆论上。 更重要的是,那时候算他们俩难得有一次通告可以正大光明的坐在一块儿,回程班机上,许平忧无所事事,从费行云那里借来平板看了一会儿电视剧,无意间点进视频缓冲栏目,没想到还会有意外收获。 她忍了一整个行程,直到下飞机,坐上车了,才在身边人伸懒腰的动作中悠然地出声,“没想到啊……” 没想到他竟然保存了她高中时的晚会表演视频,这行为作风拖泥带水,极不‘费行云’。 这次表演她第一次出名的源头,上传的人应该也是她的粉丝,因为对方用的标题朴实中又透着一点矜持的自豪,‘许平忧高中毕业晚会出圈照视频’,一目了然,赫然出现在他的平板中。 她这么问,实际上也有调侃的意思。 没想到费行云打了个呵欠,很自然地来拉她的手,十指扣上了,方抬眼懒懒地看她,同时扔出四个字:“睹物思人。”又说,他对她余情未了,旧情难忘,这很正常。 他把余情两个字说得坦然非常,好像用厚脸皮形容都是自己的错,让许平忧只能耳根发红地败下阵来。 两个人之后都有许多事情要忙,各自飞往工作地。 在欧洲拍摄广告期间,她破天荒地出去购了一次物,不过挑的大多与自己无关,买了一只男士随身包,又买了一条项链,全都精心打包进行李中。 另一边,乐队巡演期间运气不佳,碰上过好几次大雨,最后一次终于遇到秋高气爽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她每每都能最快地接到线报和照片。 费行云在这件事情上有点像小孩儿,什么话都不说,先发来颜文字表明心情。 譬如今天,舞台上拍到的天空,后面就只跟了一句“晴天=V=”。 …… 之前几场她人不能到,就学习他的作风,从网络上收集各种各样的视频先存下来,临睡前休息的时候见缝插针地看,又跟王延提前说好,要预定买碟。现在终于得以坐上去往现场的车,心情不能说有多激动,但肯定不算平静。 她要下车前,豆豆还很有经验,要她喝足水吃饱饭,一会儿估计会看得很精疲力竭。东子闻言,立刻提前啃了个面包以防万一。他们三个人说说笑笑到了偏门,耀行这头出手大方,直接给他们安排了正对舞台的最佳包厢,引路的工作人员应该有所察觉,好奇地盯着许平忧看了一会儿,到底什么都没说地退了出去。 豆豆顺手拿起歌单,盯着手机才看两眼微博,立刻顺手塞到许平忧的手上。 “绝了。” -- 第161页 她经由热搜上网友们的指点弄清楚了其中关窍,感慨出声。许平忧正在好奇地对着舞台研究观察,被塞了个满怀,低头时其他的先没看清楚,只看到最显眼的“永远”两个字。 她对费行云的字体要熟悉得多,看了一会儿,立刻开始有些脸热。 恰巧手机上跳出两张照片,给了她暂时低头不说话的空间。费行云在自拍这件事情上很有天赋,他今天的头发略略往后梳,露出全部轮廓,故作面无表情,背手比了个yeah,第二张没什么变化,只在指缝之间多了一张纸,明显和歌单是同一个色。可能是临到开场,来不及说什么,照片后发来一只得意的小狗表情。 许平忧知道他要下场才能看到,依旧微微侧身,乖乖道:“看见啦。” 不仅是看见,还认认真真地放进包里,打算留着保存下来。 露天的现场,夜色中灯光全黑,从四色的灯光率先开场。 费行云在整场的尖叫声中从升降台登场,脸不过刚刚在大屏幕出现,现场的尖叫就变得更加热烈,直冲云霄。 …… 观看过程中,许平忧心跳渐渐加快,秋日里也逐渐出汗,忽然想起曹月曾经的那一番理论:有些人的确天生就是要来做明星的。这种人,哪怕你只是在台下看过他一次,也一定终身难忘。 她上一回看他的现场,还要追溯到大学,到高中。 时隔多年,费行云的台风比那时更加强烈,除了从前没有束缚的肆意自由,更多了现在这个年龄的收放自如的洒脱,沉淀的性感—— 他将话筒抽出来,整个舞台就变成他的天地,四处奔跑着呐喊。兴起了就将外套一脱,随手扔至台下,对响起的尖叫声毫不在意。 世界是他的主场,音乐也是他的主场,除此以外全不重要。 …… 演出进行到一半,费行云整个人全都湿了。 头发是湿的,身上被汗湿透,人却丝毫不见疲态。他笑得很自在,唱到摇滚主打时知道不为难观众,轮到慢板情歌却非要从这头跑到那头,指挥整场观众跟唱,哪怕是新歌也不例外。 “麦哥,太为难人了啊!” 台上成员休息喝水的间隙,终于有坐在第一排的男生代表广大观众喊出心声。话音刚落,很快便有山呼海啸的赞同声跟上。 费行云拿着塑料瓶波澜不惊,只是惊讶地眨了下眼,从容地举起话筒,“你们不是说喜欢我?喜欢我的应该都不是普通人吧。” 他顺手抓了下头发,懒散地挑眉,说得十分自满。下面立刻响起比刚刚赞同声更加热烈的尖叫,喊话的男生被摄影师放大到屏幕上,神色微微愕然,很快又扯着嗓子,大声用“对”回应。 与之前几场不同,《just like a fool》这次没有被留到最后的安可环节,而是被放在了压轴的位置。 费行云暂时退场,重新随着升降台出现在舞台上,比刚才多了一方凳子,一把吉他。 “这是最后一场的特别版本,”他动了动话筒架,不给所有人反应时间,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正前方,压低声音,“……刚好今天人也到了。” 谁到了? 音乐慢慢响起来,比起原版,这一版的《just like a fool》编曲变得更加甜蜜抒情,娓娓道来。 最后一首歌,是当年出道的《freedom》。 “当年第一次在台上唱这首歌的时候,我说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我们从这里开始,”费行云慢慢地出声,声音泛着沙,“但也没想到真的会走到这里。” 表演的场地越变越大。 “这首歌就是我一直想跟大家说的话。” 希望所有人自由,不是别人定义的自由,而是每个人心中自己定义的自由,想要的就去追,不想要的就统统扔掉,不必犹豫太多。 他少有在演出场合这么推心置腹的时候,台下鸦雀无声,直到灯光重新从正中央慢慢蔓延开,最后的音落,掌声渐大,人声重新变得沸腾。 …… 原来豆豆说的没错,认真沉浸地听一场Live,的确是比想象中还要耗费体力的事情。 安可环节,许平忧也变成观众的一员,举着荧光棒,不顾湿透的后背,高声喊起返场。 豆豆在旁边同样没好到哪里去,她原本就是乐队的粉丝,这会儿跟唱起来几乎说得上得心应手。她缓了一会儿,有点犹疑地搭话,“不过该唱的都唱了,安可曲难道也是新歌?” 许平忧将水递给她,被一句话问的同样陷入思索。 在场的人中,只有东子还在旁边盯着歌单,直白地与豆豆感叹其他的重点,“以前光听你说费哥厉害,没想到这么厉害,基本整场词曲都是一手包办。” “那不然呢?”豆豆人在现场,好像找回从前作为粉丝的与有荣焉,晃着手里的荧光棒,称呼一时间都变了回去,“百分之九十都是Max写的,剩下的部分也全都是乐队其他成员创作,不然当年怎么能在地下闯出来?” 许平忧眼皮微微一跳,忽然生出一点灵感。 词曲一手包办,不会是…… 她没来得及琢磨出答案,正在这时,台上的灯重新亮了。 安可环节,乐队人员全部返场,费行云也换了一件更方便行动的无袖,他抓过吉他,站在话筒前,直直地正视前方,好像惫懒松散之余,自然地在与什么人对视。 -- 第162页 每个人身上各有一盏灯直直打下,构造出舞台上的一小处神奇的空间。 “刚刚听到台下讨论,的确是新歌。” 他定定地出声,语气中有种掩饰不住的飞扬,目光渐渐藏不住笑,流露出引人的痞气性感,声音微哑,“词作者是我特别邀请的一位‘编外人员’,可以的话,希望大家都能认真地听,一会儿的掌声也最好能热烈一些。” 费行云拨弄了一下吉他,离话筒靠得更近,笑意更浓,直视摄像机,“……就当是帮我多多鼓励一下这位老师,OK吗?” “算了,不OK也得OK。” 他颇霸道地发话,朝鼓手的方向微微点头。 作者有话说: 差点忘了,端午安康~ 第85章 费行云第一次提到让许平忧尝试作词, 其实是在许多年前的酒吧后台。 当时的她陪在他身边,整个人昏昏欲睡,他就临时拿出一叠白纸和笔, 让她借由夜半灵感写写画画。后来第二天再去,桌子上就多了各种各样的美术用具,写日记用的笔记本,准备周全,全部供她选择。 至于重逢过后, 他将写词这件事正式提上议事日程, 则是她刚从东京录完视频回来。 那时的他们用通俗的语言来说,状态上和小别胜新婚没什么两样, 正是情浓意浓。她被翻来覆去地折腾,以为他在作词的事上是顺口一提。后来拍完《寻梦餐厅》各自奔赴工作地, 许平忧人在欧洲,两个人休息时间隔着时差通话,他看她拍去的各种各样的风景照,自樱花树照片事件后日渐上道的拍摄技术,又重提旧事, 让她不如试着随手写些词句。 “你不是从小就一直喜欢写点东西么,”他隔着屏幕看她, 托着下巴怂恿道,“大胆一点嘛, 反正也不亏。” 她这才意识到, 他已经细水长流地铺垫了许久。 许平忧虽然从小就更偏爱文字类的科目,但迫于工作, 已经很多年没有再做过这方面的尝试。小的时候, 她写一本日记尚且都要想方设法擦干净躲过他人, 费行云却很有耐心地等她,不评价她每天给他发去的文字内容好坏,但一定会认真阅读,顺便跟她交流一些最近的创作感想,根本不介意她是否专业,是否是彻头彻尾的新手,只看她是不是喜欢。 他总是这样。 但即便如此,许平忧依旧想不到自己那些稚嫩的作品会这么快地登上舞台。 …… 渐浓的暗色中,全场最后一首歌曲,舞台上下慢慢归于寂静。 他轻笑着,低声报出歌名,“《我与你的故事》。” 台下是所有观众组成的荧光海,费行云站在舞台最前面,与话筒为伴,松散地与什么人对话,成为所有人中最特殊的一个。 电吉他和鼓声构成最主要的旋律。 …… “天空染上昏黄,海浪沙砾相拥。” “我却想要和你沉溺在初春的风中。” 他目视前方,整个人被灯光勾勒出一层铂金色的轮廓。 十几岁的时候,他们都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特殊的那一个,因此对对方总要多一点特别,愿意别别扭扭地说那些大人眼中不值一提的烦恼。不知不觉这么多年过去,费行云依旧将她当作世界上仅有的一棵树,从小芽慢慢地成长,从寒冷的冬日熬至初春,慢慢绽放出属于她的光彩。 费行云慢慢地拨动着吉他弦,笑意越来越浓,万般感情融进声音里。 …… 许平忧差点忘记了自己身边还有旁人,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听见迎面而来的歌声,整个人仿佛落进深海,目光所及都是五彩的泡泡。 许多年前,台上的人在录音室中问她是否想听他唱歌,时至今日,她的回答仍然只会是那一个字。 “……我与荆棘一同走在风中。” 最后一个音落,现场还沉浸在情歌的余韵里,并没有立刻按照刚才安排好一样,响起掌声和尖叫声。 “接下来,我想说点私心想讲的话。” 费行云抬起头,在所有人失神的间隙低哑出声,眼神灼热地盯住正前方。 “其实,还是和很久以前说好的一样,无论以后你想做什么,我都会一直呆在你身边。” “而且不出意外的话,”他忽然抬手,看起来十分认真地比划了一下,强调道,“也会永远是你所有粉丝中最最最喜欢你的那一个。” “这件事我是很有自信的。” 费行云一连用了三个最,面上又笑了,但没有半点寻常人说心里话的内敛害羞,更偏向骄傲自得。 话说到这里,许多人已经迅速反应过来,跟着看向某个方向。 正中央的包厢窗户透明,虽然看不清人脸,但足以看见一道临近窗户的身形。 “我去!” “啊啊啊不要啊!!” “我靠,我才反应过来,咱们刚刚是不是见证了什么?” “大家快看微博热搜!” …… 台下沸腾成一片,尖叫声和起哄声交织,台上的灯却已经灭了。 费行云进入后台,放下吉他,和乐队其他成员一一击掌,不走心地应下王延一顿饭的强烈要求,径自跳下舞台,朝着一道门的方向跑去。一路过去的走廊没人,工作人员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在明灭的灯光中穿过楼道楼梯,直接闯进一处包间门。 -- 第163页 许平忧转身,豆豆极有眼力劲,即刻什么话也不说,拉着东子点头告辞,空出一方私人空间,带上包间门。 …… 他们俩又有一段时间没见了。 许平忧和他对视几秒,静默片刻,即刻两步过去,扑进他的怀抱中。 她直白地表露心绪,费行云就把人接得稳稳当当,严严实实地按在怀中,哄小孩儿似的拍了拍,垂在她耳边问她,“这次不嫌热?” 他不仅温度高,甚至还出了一身的汗。 “不热,”许平忧贴着他的胸口,“而且,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她顿了顿,冷静地说着,“今天豆豆和王延哥应该挺忙的,之后得想点办法……” “更重要的事情是指这个?” 许平忧:“……当然不是。” 她眨了眨眼,浑身发热,眼眶也发热:“费行云,其实我不知道要怎么说。” 许平忧曾经在网络上看过一段话:如果一个人在他的成长中总是感受着来自家人和朋友的支持和爱,那么他无论做任何尝试,都会有足够的自信。她曾经有一段时间将自己封闭起来,只因为固执地将自己划进不属于这部分人的范围中。 可事实上,有人从一开始,就在鼓励她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怎么办呢?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表达得够多,却发现情绪和喜欢不讲道理,根本远非人的言语所能及。 费行云亲在她的额角,“哎哟”一声,低低地说,“这又不是什么大问题,想好了再说,反正我时间多的是。” 他顿了一秒,捧起她的脸,仔细纠正道,“不对说错了,是我们俩时间多的是。” …… 当天晚上,各大平台的热点,纷纷被一场巡演刷了屏。 很少关注娱乐圈的人也被迫认识了两个名字。 有人羡慕嫉妒,说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官宣阵势,也没见过有人这么不留后路似的坦诚;又有人说娱乐圈的人就是浮夸,不过你情我愿的事,搞得像什么‘世纪告白’一样,哪里有那么重要?还有人啧啧感叹,如今的炒作手段层出不穷,怎么还兴为了自身热度,跨界合作了? 所有的讨论声中,两个人曾经各种各样的推测交集也从粉丝圈子内浮现在大众面前。 众说纷纭,更有人自诩几十年的感情前辈,凭一条唱反调的言论登上评论区热赞。 “现在闹这么大,分手怎么办?” 下面有附和的,也有粉丝反驳的,还有路人本着自己的道德底线质问:人家喜庆的日子你说晦气话,放我老家都要被人打出去的! …… 许许多多的讨论声中,当初最先发现他们俩高中渊源的博主却破天荒地只有一句话。 “我觉得挺好。” 她选择将更多的话放在了自己的评论区。 “这个时代流量为王,从明星到博主,营销号到个人博,所有人都以这条原则至上,可这个所谓的规律怪相里面,总也要有那么一两个人吧?总要有那么一两个人是鲜活的、充满色彩的,能让看客在繁忙枯燥的生活中,光是注视着他们,就足以产生一些正向的感情波动。许多人怀念过去,认为以前的娱乐圈子生机勃勃,现在一团死水,却没有看到发生在眼前的美好。不论他们以后如何,至少此时此刻,我很为他们俩高兴。” …… 曹月和耀行选择了同样的作法,发出一条声明支持自己旗下艺人,再无其他。 秋日末尾,初冬时节,许平忧的电视剧正式上星,Max乐队的巡演碟也正式发售,登陆各大视频平台。 他们两个人在一段时间繁忙的工作后再次相会在公寓,这一次忽然聊起在上海买房和搬家的事情,又聊过往十几岁时的一些小插曲,之前和双方长辈吃饭时一些可以进一步提升的注意点。 见李姿玉比预想中要轻松得多。她早就重新开始从事舞蹈工作,在感情的事情上并没有对许平忧多加干涉,有再多的建议,也只是私下跟她说过几句。 “只要你想好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她们俩许多年没有推心置腹地聊天,那天却聊了很久,甚至谈起了一些从前家里的纠葛。时过境迁,两个人现在都已经能十分客观地看待,而不带有任何多余的波澜。外婆观念传统,高兴她有了人照顾,说一定要回去吃她今年亲自灌好的香肠。 冉冉只当自己多了个会常去看自己的大哥哥,详细问过了,又很开心地要让他们两个人多来看看自己。 阿婆对他俩的关系早有觉察,所以算来算去,最后最让人紧张的,竟然是费女士。 “她不会说什么的。” 费行云开始说这句话,许平忧还只当是宽慰。没想到后来吃饭,才发现真如他说的一样,费女士不仅是真正意义上的没说什么话,作风利落,甚至很自然地问他们预备多久订婚,买房是否需要资助,问过后吃完饭又匆匆赶回大学,踏上繁忙的研究行程。 费女士的工作单位没人知道他和她的关系。 费行云陪她送走长辈,还装模作样地分析着:“她一直比我们都要忙得多,热爱事业,值得年轻人学习。” …… “你们俩现在已经是家喻户晓的神仙眷侣了。” 陈辰一通电话,曾佳林一通电话,核心思想其实就是这么一句。 -- 第164页 这么坦坦荡荡地真人公开,反而是一件好事。 许平忧很少主动登录社交平台,费行云也属于对外界评论不怎么关心的类型,直截了当,于他们而言,其实省去了许许多多的麻烦。 巡演结束,制作人的工作就要暂时重新回到幕后,而许平忧投入新剧拍摄,两个人都处在与媒体隔绝的环境中,时间越往后,越有更多的事情替代他们成为大众谈论的主角。 几个月的低调,也会有人时不时想起他们两个人,更有人幸灾乐祸,问着:以乐队主唱那么高调的个性,怎么最近一点消息都没了?不会是分了吧? 于是,他们俩的CP粉纷纷如雨后春笋即刻出现,向这位心怀不轨的评论人士科普起两个人如今感情的稳定:探班是常事,有人出现在词作更是常事,某个人哪天穿的衣服,哪天背的包,拖的行李箱与谁同款,是谁的风格审美…… “不会还有人不知道吧,给费行云写词打码的胡蝶老师是谁的笔名?” 更有知情人士不小心说漏嘴,他们两个人如今已经住在了一起,只是这种事太过隐私,说出来又有什么意思呢? 这个圈子不是每个人都毫无分寸,要让恋情时时刻刻曝光在大众视野当中。 有那么一次众人皆知就够了。而且就连做到这个,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足够的勇气和信心。 …… 新家还是拥有一面巨大的落地窗。 一间音乐工作室,一间放置画架,铺设了练舞用的地垫,比老城的那间公寓更加齐全。 许平忧如今工作之余,还经由阿婆介绍,认识了一位美术上的老师,偶尔会重拾画笔,当成爱好。 他们俩一块儿坐在地毯上,她放下笔抬头,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去卧室里拿一个盒子。里面收纳着他送她的书,装过耳钉的首饰盒,还有几页纸张。 “其实我在医生的建议下偷偷给你写过信,”许平忧顿了一下,“只是没有寄出去而已。” 她很坦荡地交给他。 费行云微微挑眉:“要我现在读?” 许平忧点头,弯着眼睛与他面对面坐好。 …… 她给他写过不止一次的信,第一次是很久以前,被当成了他的生日礼物,之后的全都成为了她的秘密,被偷偷摸摸藏进盒子里。 “……你好啊。 我没想过会有这样的机会给你写信,也没想过还能这样偷偷摸摸地跟你说一些心里话,一点也不够坦荡。 就像第一次跟你写信时说的一样,我不擅长表达自己,也知道自己是个不讨人喜欢的人,所以对于现在这样的情况,我其实不算意外。人都有痛苦的根源,我的根源来自家庭,可笑的是,当初的我雄心壮志,可现在,我不仅没有和曾经预想中的一样从中解脱,还陷得更深,成为了它的一部分。 还会有解脱的一天吗? 我想就算有,那会儿我可能也不会感到特别开心了。 因为人的生命就是这样喜欢开玩笑,我以为我走完了一条支线,总能变得幸运一些,事实是总有意想不到的各种风波等着,老天总能想出一些新的、为难人的办法。 既然如此,那这样也挺好的—— 这样远远地看着你,偶尔接收一下你的消息。 你变得越来越耀眼,我好像也能多一点勇气。 你会一直顺利闯过每一个关卡的,这一次不是祝福,是我知道你就是这样的人。远远比我勇敢,比世界上的其他人勇敢。” …… 几封信都是这样。她远远地看着,像一个旁观者,连想说的话都是静默地沉进海底,不再试图麻烦任何人。 费行云认真地读完,抬头,刚好对上对面的眼睛。他想说的有很多,可到了此刻,也都没有必要。 他们心有灵犀,是世界上仅有的、能够完全懂得彼此的人。 …… “别把我想得太完美了。” 费行云抬了抬下巴,手指从她的脸颊扶过,轻声叮嘱。 “我知道。” 许平忧感觉到他的意图,主动将手指与他扣紧,笑着说:“我都知道。” …… 如果人生是一场长达几十年的RPG游戏,拥有一条主线,无穷无尽的支线,那么会遇到的所有困难挫折,或许都是游戏中的一部分。 这样看的话,会不会感觉轻松一些呢? 不将它们看作痛苦的来源,压力的根源,只将它们视为作为主角成长的经验值。你所做的每一步,都会成为这个世界变革的蝴蝶翅膀。 失败不要紧,重来也不要紧,因为关卡总有通关处。 那就祝你,闯关成功。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