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妖时》 -by瑾上蓝 题名:逢妖时 作者:瑾上蓝 文案:狂妄(装乖)神经攻x清冷(调皮)美人受 he。 几经周折还是会he! 剧情向+谈恋爱,慢热。 根据剧情发展,攻受视角不定。 隔天更新。 *** 一个是沾了人性变得不太正常,死不要脸,喜怒无常(还有些小气)的凶恶妖王。 一个是好心惹上大麻烦,坠入凡尘,身败名裂(却不怎么在意)的貌美仙尊。 第1章 逢妖时 楔子 【昭历三十三年,冬至】 缝云山一年四季都是寒冷的,天黑时大雪纷飞,到天明满目银川。 上山的路蜿蜒崎岖,雪后一片静寂,淡薄光线渗透着天穹,让人凭白而来一丝神往的错觉。 山中有奇景,是山顶处两座直插云霄的高塔。常有旅人站在山下驻步,望而生叹,远远观去,于天地之间,如通天之楔。 只是这奇美景色,在当地人眼里却谈之色变,能避则避。 他们说,两座巨塔的正中间有一座名为沧溟的寺庙,这座庙被一分为二,一半在人间,一半在妖域,它立于山崖尽头,沿着山崖处延绵到双塔之间,架起一扇巨大的石门 那里便是妖门,顾名思义,是通往妖域的大门。 越靠近妖门的地方,怪事越多。早年有人为避风雪住过一宿,却在次日天明时失了神智杀了自己妻女,也有仙法中人为了捕获妖物徘徊于此,最终疯的疯、死的死、无一善终。而这其中,妖门之祸最是骇人听闻,据说凶兽现身,打开了妖门,使得妖魔鬼怪纵横人间,血流成河。 而妖门之祸的开端,便要从多年以前的一场初遇开始。 * 某一天,沧溟寺来了一个怪人。 他行径古怪,穿着破烂,看着像无家可归的叫花子。 路上有好心人相劝,说这山上妖邪众多,小心为妙。叫花子只言感谢,把身上的东西拿出来换些酒水粮食便独自上山了。 说来也是奇怪,他样子看着落魄,破烂衣服却是上乘丝绸,除此之外还有金发簪,夜明珠,玉雕挂坠。 村里人不识货,只当东西好看,顺手便换了,等后来才发现,这些东西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叫花子的传闻在一时间成了当地家喻户晓饭后闲谈,有说他是财神下凡,也有说是天仙施舍,有说是穷途末路的强盗,也有说是被人追杀的富家少爷。 沧溟靠近妖域,周围妖气重,邪祟多,这冰天雪地很少有人来,偶尔来了活人,在妖怪眼里也是美味佳肴。叫花子自打上山以后,彻底失了音信,不知是被妖怪吃了,还是去了别的地方。关于他的话题在村人口中也就仅此而已,可能谁都想不到,他的出现,却在不久之后引发了一场腥风血雨的灾难。 * 叫花子名叫蔚凌,是昭阳皇室悬赏的重犯。 他来到沧溟寺,在这里安了家,平时没人打扰,他也落得清净。不过,山上那些骇人听闻的传言并非空口而来,沧溟寺靠近妖域,满地都是妖怪,见了活人蜂拥而至,恨不得将他分而食之。 但是,蔚凌深藏不露,妖怪别说吃他,连近他身也做不到,山里的恶妖小霸王不服气,亲自来沧溟寺找他麻烦,却不料蔚凌随手刻下一个法阵,瞬间将那恶妖灰飞烟灭。 所谓杀一儆百,这道理对妖族也适用。恶妖死后足足一个月,沧溟寺附近再也没有妖怪敢靠近。 可是,好日子也就持续了一个月,后来有一天,蔚凌遇上了对手。 起初是他发现食物莫名变少,再来便是烤鸡只剩下骨头,直至某天夜里,蔚凌正忙着把新摘的蘑菇丢进锅里熬汤,一只黑色的猫霍然从阴影中扑来,露着獠牙直向蔚凌的脖子袭去。 蔚凌就像背后长了眼睛,头也不回轻轻侧身,黑猫扑了个空,眼看就要摔进沸腾的汤锅,蔚凌顺手捉住他柔软的毛皮,把它整只猫拧到半空中。 我不吃猫,你往我锅里跳作甚? 蔚凌低头看他,凌乱发丝下细长的眼眸竟有如黑玉般好看,猫妖稍微一愣,突然拼命挣扎,混乱间,它锋利的爪子往蔚凌胳膊抓了一把,趁着手指分毫的松落,溜烟消失在了大雪之中。 蔚凌看了看自己手腕的爪痕,泛着红,没出血,再看猫妖逃走的地方,若有所思。 * 从那天起,蔚凌被这只猫妖盯上了。 或是喝酒时突然出现,或是睡觉时从天而降,每一次这猫妖都杀气腾腾,张牙舞爪,恨不得把他整个吞下。 可惜,猫妖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每回不是被他一掌击飞,就是被他一脚踢在雪地里滚几大圈,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一来二去,蔚凌似乎也来了兴致,当是打发时间。 一天又一天的过,他出手、小猫妖躲,从一招就中,到后来能过两招、三招、最后是十几招,半个月后,小猫竟是把蔚凌出招的套路背了下来,它信心十足,仿佛看到了胜利的希望,却不料最后关头,蔚凌开始耍无赖,他拔出腰间长剑,剑不出鞘,仅仅一招之内就将小猫妖打趴地不起。 猫妖,我劝你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下回再见,我不会手下留情。对付小猫妖,蔚凌着实心不在焉,也许外人看来他不过是在逗猫罢。 猫妖狼狈地爬起来,爪子一亮,眼神凶恶:你尽管得瑟,我吃了你,早晚吃了你! 它说起话戾气极重,蔚凌听听便笑,不过这只猫妖修为不低,能说人话,能识人心,他是受了封印才变成可爱小猫,如此急切想要吃掉蔚凌,想必也是看中蔚凌的修为,想一步登天,尽快恢复原样。 就在蔚凌思考的时候,小猫妖看准时机,又扑了上来,当然,它又失败了,蔚凌顺手一划,在半空中霍然浮现一圈光阵,绚烂气流迎面而上,把小猫妖掀了八丈远,撞到院子的树干上,埋进落雪里。 这点本事想吃人,不如翻身睡大觉。蔚凌话音听似温和,却半点怜悯没有。 你耍诈!偷用法术!不守武德!卑鄙!小猫妖翻起来便是一阵炸火,愤怒中也不忘急切地梳理自己被雪弄脏的毛发。 最可恶的是,自己身体里的妖力还像被抽空一样使不出来,猫妖憋屈得紧,却不甘示弱,嘴不饶人。 蔚凌:我修仙法,用法术理所应当。 猫妖舔干净了自己的爪子,恨声道:强词夺理。 到底是谁强词夺理? 见蔚凌没反驳,只是狐疑地盯着自己看,小猫妖倒放端了心态,坐在雪地上:我乃千年大妖,被我看上是你的福气,你时日已剩不多,依我所想,不如让我吃了你,你死得痛快,我也吃得痛快,两全其美,好聚好散。 蔚凌轻轻笑了一下,没说话。 猫妖觉得自己被嘲讽了,有点儿不高兴:你不信? 信。蔚凌的话音里带着还未散尽的笑意:我虽能察觉你的动响,却从未察觉过你的妖气,我知你不是等闲之妖。再者,你吐词连贯,思路清晰,虽为妖却极通人性,定是混入人间很长时间,若非为人所养,便是作人而活,此等修为,非千年以下可得。蔚凌蹲下身来,缓缓朝小猫妖伸出手,本以为猫妖会逃,但他把蔚凌方才那段话听得认真,要不是是那皙白的手已经碰上他,他根本没察觉到蔚凌的举动。 可再等察觉到已经晚了,蔚凌温热的手指轻碰它的脖子,毫无杀气,反倒十分舒服。 猫妖睁着一双赤红的眸子仰望蔚凌:既然如此,你便该信我,你的命脉我比你更清楚,方才的提议,你考虑考虑。 考虑过了。蔚凌淡淡地说:不答应。 你!猫妖咬牙:你这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叫花子,你等着,等我妖力恢复,我要把你生吞活剥,痛死你! 蔚凌看猫妖急了,心觉有趣笑了起来。他眼睛笑如月牙弯弯,眸间沾的火光像倒影在夜空的星辰,十分好看。 猫妖看见他的脸,又是一愣,半晌没做声响。 这个叫花子真奇怪,不仅修为高,还长得好看,为什么会搞得这般落魄?猫妖不明白,可顺着一想,叫花子身上不明不白的事情就太多了,比如他声音听着温柔,却莫名让猫感觉冷漠,比如他看似法力高强,身上的气息却在极速衰竭。猫妖可以肯定,这个叫花子会越来越弱,总有一天任何妖怪都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杀死他。 想到这里,猫妖不甘心了。 但不甘心归不甘心,这人挠痒痒手法实在太舒服,小猫妖忍不住多享受了一阵。 蔚凌身上仙法纯粹,有一股十分香甜的气味,活着准比死了好吃。可是说来惭愧,偷袭了这么多次,猫妖也就伤了蔚凌一次 它瞥见蔚凌手臂上的爪痕,伤口不深,但直至今日都没愈合。 小猫,我有个想法。蔚凌抬起手,改而抚摸猫妖的头:你没地方去,不如跟着我如何?说不定哪天我死了,你还能帮我收个尸。 摸头就不乐意了,小猫妖收回目光退后一步,漠然道:我看你是寂寞疯了,竟想和妖怪作伴。 蔚凌无奈:此言差矣,是你嚷嚷着想吃我,我给你吃,你有何不满? 小猫妖不服,把头歪到一边:你命数离死不远了,但死的哪有活着的好吃?不如让我给你个痛快。 它知道凡人最怕听的就是死应该说,连妖魔鬼怪都怕听。它想这么说铁定能唬住蔚凌,却不料蔚凌听了全当耳边风,一挥衣袖:今晚陪我喝酒,兴许我一醉你就能趁机把我吃掉。 猫妖这眨眼,站起身,想来好像是个机会,却又总觉的哪里没对。 其实这些时日猫妖早就领教过蔚凌喝酒时毫无节制的模样,他本来拥有极强的法力,却不知为何正在日渐消散,每当他喝醉酒,浑身气息乱成一团,像是要将他从里到外撕碎一般,猫妖曾无数次认定那是偷袭蔚凌的机会,但屡屡尝试,终归还是失败。 猫妖百思不得其解,它自认通得人性,识得言语,却无论如何也看不透蔚凌的心。 * 也许是好奇心作祟,猫妖表面百般不乐意,实际上却一声不哼地跟着蔚凌在沧溟寺里住下了。 住下才有更多机会偷袭,才能盯着蔚凌不被其他妖怪抢了去。何况,蔚凌闻着香,长得也好看,这方圆几百里荒山雪岭,找不到比他更好的。 最关键的一点,蔚凌烧的山珍野味特别好吃,猫妖自从跟了他,每天吃得饱饱的,小日子过得不错,心里也就忘了老本行。 再后来,他发觉这蔚凌丧尽天良,平日做饭的食材全是威胁附近那些人畜无害鸟兽虫妖送来的,妖怪个个见他毕恭毕敬,送完饭菜还拜上一拜,像极了见到活神。 猫妖是看傻眼,每天都对蔚凌辗转态度,时而觉得他还算可爱,时而觉得他罪大恶极,时而觉得他孤独可怜,时而觉得他赶紧死了算了,唯一不变的想法,就是这蔚凌命脉脆得不行,跟着他住却是有吃有喝,趁蔚凌还没嗝屁,猫妖决定静下心来吃个够。 * 这一夜又是无尽大雪,寒冬日复一日笼罩,似乎永远都不会过去了。 沧溟寺的大殿里生着火堆,那些残破的佛像在火光摇曳中时明时暗,雪的影子被放大,在空寂中坠落,无声无息,又似仓促彷徨。 蔚凌总是感叹,说猫妖太能吃了,这饭量,又得压迫小妖怪们上供了。 小猫妖倒是不客气:孤陋寡闻,饕餮那才叫能吃,我算什么,幸好它不认识你,不然非连这破庙一起吃了。 蔚凌只是笑,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提酒壶往嘴里灌酒,他仰头时,乱糟糟的黑发顺着侧脸滑下来,面容很是清秀,甚是极为少见的俊美,小猫妖好色,时不时看着他的脸出神,偶尔被他对上目光,却从那神色中感到与他浑身气质完全不同的寒意。 它忍不住问:你中的是什么诅咒?为何之前的爪伤到现在都不愈合? 蔚凌瞥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爪痕,淡淡道:无妨,死不了。 小猫妖: 他倒不是无言以对,只是想着他面容如此好看,忍不住趁他低头多看了一会,可他这举动,却被蔚凌误会成了沉默,再看时,刚好看到蔚凌朝他一笑, 这是诅咒反噬。 他说得满不在乎,说完继续喝酒,猫妖的目光一直跟着他,见他轮廓清秀,脖颈纤细,虽是许久未收拾,却掩不去肤色细腻。 诅咒?那是恶妖喜欢的东西怎么会反噬到你身上?你该不会被人当成祭品献给恶妖又自己偷偷跑出来了? 猫妖很是惊讶,它想:有求之人通常都爱盯着大妖来召,可大妖怎么会为这种病怏怏的祭品降生于世?难道这中间暗藏玄机? 思考一阵,它得出结论:你定是伤天害理惯了,遭人憎恨是你活该。 蔚凌:你也好不了哪儿去,明明大妖一只,却被封印成了小猫咪,难不成是遇上了绝世高手? 猫妖被反将一军,顿时火冒三丈。 不记得了!妖力大减记性也变差,别让我想起是谁,不然非要杀了他! 哈哈。 笑什么笑,吃了你! 蔚凌很少会笑,但这次他笑了好一会儿,眼里那丝寒意也比平日淡泊了许多。 再说这也不是封印那么简单,我为重回人间强行冲破妖门,被封印结界卡得差点魂归故里!猫妖叹气。 妖门的封印你也敢破?换做其他妖早就灰飞烟灭了。 不用换做,我也以为我死定了,可我还活着,那妖门的封印里好似有条裂缝,再加上你那日煮的蘑菇飘香十里,把我脱壳灵魂勾引回来总之,没死也只剩半条命,害我这副模样,正该被你嘲笑。 蔚凌轻笑两声,当是听进了他自艾自怨,他对猫妖的经历早就猜知一二,现在听来也是兴致不大,倒不如这雪夜暖和酒香入口来得惬意。 猫妖看看他,又看看他手中杯子:你的法力已经所剩无几,一旦被诅咒吞噬,接下来便是你的血肉骨骼、五脏六腑。不知为何,他的目光又在蔚凌脸上停了一停,缓缓开口:你会法脉毁尽,灵核破裂,久伤不愈,最终 蔚凌不为所动地打断它:我知道。 猫妖站起身来:知道你还不想办法? 蔚凌不答,他握着酒杯,将里面珍酿晃来晃去地观赏。 小猫妖凑近他面前,道:就算没法解,却能死得痛快点。 蔚凌伸手按住猫妖的背,让他重新趴回桌子上,猫妖眨着眼睛,最后无奈,乖乖趴下。 蔚凌说:我现在还不能死。 没有不能死就不死的道理。 这话等你能打过我再说。 时间问题。 顶嘴一时爽,小猫妖只把憋屈往心里沉,他妖力在逐渐恢复,可身体里就像破了一个洞,妖力形如过客,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这么长时间过去也成不了形,以至于他只能以这小猫的形态屈尊蔚凌身旁。 不巧,我没多少时间。蔚凌老是笑他,笑了又继续喝酒,唇角沾着湿气,火光星点闪烁:小猫,你得快些长大,不然我会抛下你的。 猫妖立刻竖起耳朵:你敢。 蔚凌眸中有光,昏沉黯淡,可是那藏于发下的轮廓又如此温婉,鼻梁的弧线也十分好看。火光映上他的五官,好似那所有藏匿其间的神色,都融作诱人心动的欲|望。 恋耽美 -by瑾上蓝(2) 如果有人要将他拧碎,他一定无可招架,他是那么无助,那么不堪一击。 猫妖心中顿时不安,他朝蔚凌旁边扑去,这次不是想吃他,只是单纯想把他从这幅醉鬼模样里晃醒来,可这一晃却险些把蔚凌掀倒,一声清脆的哐当,蔚凌从不离身的长剑落在了地上。 猫妖吓得往后一跃,一动不动瞪着那把剑,竟是如此强大的法力,光是映入眼眸都叫他毛骨悚然。 可剑在鞘中,静静躺在地上,到底不会对他造成伤害,猫妖警惕的心在僵持片刻后缓缓放下一些,胆子变肥,歪着头对那剑仔细观察起来。 剑鞘上面有工艺极佳的刻花,剑柄上镶着一颗红色的灵石,扁平状,看起来就像刚滴下来的血液一样。 这强大的法力正是从那灵石中散发出来。 小猫妖定睛一阵,迷惑抬头,蔚凌心有灵犀般温声言道:这把剑是四大封妖神器之一,名为忘川,别的妖见它是躲多远躲多远,上回我用它对付你,你却连眼睛也没眨一下。他将剑拾起来,置于桌上,猫妖赶紧退后一步,神色几变, 蔚凌问:这剑好看吗? 小猫妖: 他听到封妖神器四个字已经吓出一身冷汗,哪有心情管好看不好看。 你若喜欢就收着吧。蔚凌再将剑往他面前推了推。 小猫妖浑身僵硬,背也弓了起来:你想诓我? 哪有。 封妖神器送给妖?你有病?还是说你觉得我有病? 小猫妖一双大眼睛都快从眼眶里瞪出来了,蔚凌全把他的模样当成乐趣,反而托着下巴,笑得云清风淡:我再告诉你个秘密,想不想听? 不想。 你看蔚凌纤长的指尖点了点剑柄上的红色玉石:这是用苍麟神鳞凝成的灵石,别看它小小一颗,力量确实强大无比。 麒麟就麒麟,什么苍麟神猫妖见多识广,唯有这个,他自认高了出花子一等。 这把剑虽是封妖神器,却是用相柳的骨炼成,本身妖气极重,普通人触碰瞬间会被反噬,所以得用这颗灵石来与忘川相克。 小猫妖沉吟了一下:原来千年不见相柳踪影,是被你们凡人捉去炼了武器。 蔚凌:所以你要还是不要? 你上街去随便找只妖问问看,谁会要? 蔚凌无奈:也罢,你若不敢要,我找机会送别人吧。 蔚凌口中的不敢二字实在刺耳,小猫妖听了心横,一摆尾巴便缠住了剑,丢在了自己身后的地板上:算了,不和你一般见识,万一你死得太难看,这灵石也能让你变得好吃些,收下就收下,你可别反悔。 蔚凌笑得眯起眼睛,乱糟糟的头发被他弄到脸侧,那张俊俏的面容完全露了出来。 猫妖不满:你又笑什么。 蔚凌道:礼尚往来,我送你礼物,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如何? 这分明是你硬塞给我的!这句脱口而出,说了又觉不妥,猫妖忽然想起蔚凌说他若不要便把剑送给别人,心中立刻软了几分,唐突改口道:哪有自报姓名的妖。 蔚凌道:不报也行,我给你取一个? 这可把小猫妖吓得弓起背来:胡说八道,小心我吃了你。 要知道,赐名乃妖中的大忌,只有愿意屈服于别人的妖,才会认可本名以外的名字,何况,一旦他真的认可,这名字便会成为他的枷锁,无法违背取名者的命令。 曾经在沧溟寺外,有一无名河川,上游妖域,下游人间,后因妖门相隔,两界永断,此川雪盖百年,不再为凡人所记,唯夏时白昼,积雪融化可短暂成河,后人言,这是人间与妖域唯一的牵绊。既然我们在这里认识,我就赐你名为夏洲。 蔚凌扯了一堆小猫妖根本听不懂的鬼话,显得自得其乐,可刚说完又是醉意浓重地往案旁一撞,险些摔下去。 死后我要是化作鬼,用这名字叫你,你可要应我。他把脑袋一歪,整个脸迷离地倚在自己的手臂上,醉意惺忪。 你发什么酒疯!安心升天不成变什么鬼。 小猫妖气得想亮爪子,可是想到蔚凌若是再受伤,不能愈合可是大麻烦,它又乖乖把爪子收起来,等它纠结好再定睛一看,蔚凌竟然就这么睡过去了,手里的酒壶都被他打翻,撒了一地,沾在他头发和衣服上,那酒臭把他身上本来的香味都盖了大半。 这个混蛋,对自己也这般管杀不管埋。 什么变成鬼。 什么赐名。 平时说话装模作样,到底还是无理取闹的疯子。 * 对,在猫妖的心里,蔚凌铁定是疯了。 除了平时谈吐说起风就是雨,性情难以捉摸得很。最让猫妖看不惯的便是这蔚凌从来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如果哪天他突然死了,小猫妖一点儿也不惊讶。 果然一夜过去,他就因整日酗酒落下恶果,咳了很多血,昏了好几天。 蔚凌的法力已经见底,他诅咒就像一只饥渴的恶鬼,逐渐侵蚀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兴许是真的快死了。 小猫妖肚子饿得想吃人,但看了一眼他那凄惨的病体,最终什么也没吃,只是蹲在他身边,用舌头舔了舔他的头发。 没想到这一舔,蔚凌醒了,他睡觉一直睡得很浅,以前稍微靠近他便会醒来,现在着实虚弱太多,竟是要触碰到才有反应,小猫妖一边后悔自己错过了吃掉他的最好机会,一边转念就用爪子挠他催着赶紧起来做饭吃,明明没有交流,蔚凌却像懂了他的心思,摸着小猫妖的头,低声说道:饿了就随便吃点,你们妖怪就算啃树干也不会死。 小猫妖欲言又止,睁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凝视他,不过被摸的感觉实在太舒服,小猫妖僵持片刻,最终还是放下尊严享受起来。 蔚凌加重了手指的力度:有你这么对病人的吗? 小猫妖舒服得连眼睛都不睁,嘟囔道:我若真到啃树干的地步,一定先啃了你。 蔚凌没好气地笑:我可没树干好吃 你哪怕法力尽失也绝非凡体,吃了你,妖力能增进不少。 对普通妖怪有用,对你这样的大妖我的血肉不过是塞牙缝。 小猫妖哼了一声:哪怕塞牙缝,你也是我的。 蔚凌苦笑,不再作声。 小猫妖的绒毛摸起来是这般温和。 他以前竟然从未察觉。 * 过去数日,空气渐入寒冬深处,缝云山变得不分昼夜大雪纷飞,沧溟寺上的积雪越压越多,一大块从屋檐滑下,啪嗒一声落入庭院厚雪里。 又是一年冬。 蔚凌难得收拾了一番自己,用布条把头发捆了个马尾,脸上的胡子也清理了干净,他面容虽是苍白消瘦,如今一看却成过目难忘的俊美男子。 小猫妖察觉到今天有些不一样,刚想过问,蔚凌却先开口了。 忘川剑上的灵石比我更有价值,你若将它吞下,妖力能恢复八成。 小猫妖似乎猜到了他此言意图,满不在意道:那又怎样。 我体内诅咒早已渗透,没你想的那么好吃。 猫妖道:你休要诓我走,临到头打退堂鼓算什么好汉,你虽是法力见底却尚未被诅咒侵蚀,以前必是宗师级高手,依我看,这诅咒你早有打算。 听闻此言,蔚凌回过头看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梳理了一下头发,整理了一下面容,便不那么像叫花子了,小猫妖想,他生得这么好看却不好好打扮,实在有些可惜,又道:你怕被我吃,那你倒是努力活,你生得美,味道香,就这么死了怪可惜。 蔚凌听了便笑,静观片刻后,他忽然奇思而问:猫妖,你可还记得当初为何你不惜硬闯封印也要来人间。 猫妖想了一想,记忆七零八碎,那封印把他千年思绪搅成乱麻,想不通所以然,只得敷衍:无非是想来人间玩玩,哪有这么多前因后果。 既然如此,你何必留在这里与我周旋。 猫妖不知为何,听蔚凌的话越听越不是滋味:你真想赶我走? 你明知道我伤天害理事做得多,仇家满天下,要不了多久会有人追来,万一是厉害的道士,你怎么办?他们见妖就杀。 小猫妖脱口而出:我吃了他们。但说完摆了摆尾巴,似乎想到什么不美好的回忆,赶紧改口道:杀了他们。 你若敌不过怎么办?千年妖怪被活捉,后果凄惨得很。 蔚凌这话绝非是在吓唬他,猫妖想到了忘川,想到那是相柳炼成的武器,心中不禁是一阵惶恐。 再来,他的妖力比想象中恢复得慢,也不知怎么回事,现在真遇到会使法术的人,只怕是无比棘手。 怎会敌不过。猫妖逞强道:难道他们比你厉害? 厉不厉害另说,你逗留于此,妖力很难恢复。 为什么? 我上山时设下结界,画地为牢,妖魔鬼怪仙法邪咒一概不管用。 小猫妖愕然,难怪他从头到尾都使不上妖力,竟是身处结界之中,他却毫无察觉。 蔚凌究竟何许人也。 猫妖呆了良久,心中豁然一明,忙道:你,法力已尽,结界自然撑不住了,一旦收回,那些恨你的人便会上山来,你这是在等死? 猫妖不仅思绪清晰,还反应敏锐,只是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蔚凌的事,并没想过自己也在其中。 蔚凌沉默不语,猫妖心情焦躁,他坐下来,尾巴摇来摇去:那我更不能走,有人来我躲着便是,万一你随随便便命丧黄泉,我岂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从一只妖怪嘴里听到如此不安的话,蔚凌一时又无奈又好笑。 行,你要留着就留着,但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许插手,不然以后就没饭可吃了。 他轻声说话,冰凉的手掌又放在小猫妖的头上轻抚,然后碰到下巴,轻轻挠了挠。 小猫妖没应声,尾巴贴着地面晃来晃去,晃来晃去,过了好一会儿,那只手离开了他,他才重新抬起头来:你给我取了名字,为何从来不叫。 蔚凌道:既然你不应我,这名字便没有意义。 猫妖道:我应你便是,反正你死了,也不会有第二个人叫这个名字了。 怎么,想通啦? 三餐之恩罢了,我看你无欲无求,也想不出别的报恩办法。 蔚凌听着他说话,目光却看着远方看着被大雪缭绕的上山之路。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小猫妖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像是要将他即将飘远的意识拉回来一般。 蔚凌道:我叫蔚凌。 蔚凌。小猫妖重复着,我用这个名字叫你,你可会应我? 蔚凌道:当然。 小猫妖有些好奇,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你一直在这里等人吗。 嗯。 你可还认得你在等谁? 蔚凌苦笑,你说话真奇怪,我在等的人我怎会不认得。 猫妖道:但你快死了。 蔚凌又不说话了,他伸手去拿酒壶,但猫妖却用尾巴一扫,将酒壶扫到一边。 少喝点,多活几天,兴许你等的人就会来了。 蔚凌怔怔看着他,迟疑片刻,最终收回了手。 * 天色暗下来以后,蔚凌开始着手准备收回结界的事。这并非是普通结界,不仅范围大,还透着一股邪性。猫妖直到这时才察觉,自己闯入妖门的封印时,迷迷糊糊看见了裂痕,正是那裂缝所赐他才能跻身出来,现在再想,那裂缝十有八九和这结界有关。 难道他是在故意沾染上妖邪之气? 猫妖不明白。 他蹲坐在大殿的门槛旁,木然望着不远处的蔚凌,妖娆的红光沿着指尖在空气中展开,一圈又一圈,鹅毛大雪不断落下,如涟漪般绽放,随妖光吹散。 猫妖后知后觉,在自己眼前的恐怕是比妖邪更加可怕的存在。 七分似妖,三分为鬼。他的灵魂在猫妖眼里,如幽夜中静放的昙花。身为人之子,却要碰这禁忌之道,最后成了这幅凄惨的模样也怨不得他人。 结界笼罩整个高空,在破碎的一瞬露出它白银的身影,那竟似一只匍匐天地间的巨鸟,从沧溟寺望去,只能见它宽广羽翼,但它却没有肉身,更像是幻影一般,身姿破碎之时,白色翎羽纷纷扬扬。 那是一只妖全部的魂脉。 正如相柳被炼成剑,方才的结界,只怕也耗尽了那只妖的全部。 猫妖,现在反悔还来得及。蔚凌立于大雪之中,他身姿高挑,背挺腰细,风雪掠起他灰白破衣,与周围的雪景一同,显得如此融洽。 猫妖沉默,目光静静将他遥望,平日里闹腾的性子莫名变得安寂。 结界已破,妖力澎湃地涌入他的身体。 猫妖双眼却如寒潭般空灵。 * 日复一日,沧溟寺的雪融化了,又堆上。 无边无尽的雪白,不见人影。 以前沧溟殿里屯的食材大部分是附近小妖怪送来,自从结界破碎,猫妖妖力迅速恢复,那些识趣的小妖怪便再也不敢踏入半步,方圆百里外别说人了,连妖都逃得一干二净。 对此,蔚凌并未多问,猫妖也继续维持着猫的形态,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些日子,猫妖整日都在疑惑。 蔚凌为什么不愿踏出沧溟一步,他是准备饿死吗?还是等着猫妖去找食物?猫妖看着所剩无几的食材,希望蔚凌不要饿到偷偷把他的那份也吃了。 但又一想,蔚凌真要吃就吃吧,他若继续瘦下去,等猫妖再吃他时岂不是只能啃骨头了? 再说妖少吃几顿饭死不了的,大不了下山吃人去。 于是猫妖用尾巴把自己那份饭扫到蔚凌面前,蔚凌却只是摇摇头,继续拎着酒壶当饭吃。猫妖一阵窝火:你都要死了还装什么清高,快吃啊,你不吃还等我喂你吃不成? 然后蔚凌被他吵得没法,低头一看,那一碗黑乎乎不知什么东西,实在叫人难有胃口。 猫妖趁机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道,他身上的法力终究是废了,诅咒的痕迹已经渗入血管,手腕、脖颈、隐约渐渐透出乌黑的伤迹。 猫妖心里不舒服,起身往他身边凑,可动作大了些,险些把搁在地上的碗给打翻。 蔚凌转头看了猫妖半晌,疑惑:你是不是变大只了? 你那破结界压着我妖力无法恢复,我先记你一次以后再来算账。猫妖用尾巴小心翼翼把碗放端,扬首道:如今恢复已有六成,不仅能变大,还能变成人。 什么样的人? 你想看? 蔚凌笑道:随口问问不必当真,我更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猫妖也只是随口说说,现在若是当真成了人身,不仅饿得更快,还得在这寒冬腊月里连身衣服都没得穿,凡人素来不爱以裸示人,奇怪得很,万一把蔚凌给吓死了,吃亏的到底还是他。 恋耽美 -by瑾上蓝(3) 越想越多,他顿时觉得自己也有那么半分菩萨心肠,蔚凌若是知道自己大恩大德,会不会感激得泪流满面? 猫妖自我感动,又厚着脸皮缩到蔚凌怀里:若变成人,定不会给你机会这么抱着我了。 虽然这人衣服破破烂烂、身体也不怎么温暖,但他身上有一股让猫妖喜欢的香味,在他怀里也远比在地板上舒服。 你以前曾来过人间?蔚凌问。 我活了上千年,哪里没呆过,我变成人,还能比你更像个人。 蔚凌摸着他:你别去人间为非作歹,我死了也值。 猫妖道:你还能活上一段时间,别急着交代后事,我的妖力恢复后说不定能帮你解了诅咒。 他没有信口开河,或者说,他心中早有打算。 蔚凌却把他说的话当了耳边风,自顾自想着别的事,过会儿他便露出了想到什么的神情,低下头来看着小猫妖:你在人间若是想找归宿,就带上忘川,去找一个叫琉璃山的地方我的灵石会指引你去处。 琉璃山?猫妖吓了一跳:那可是仙山!你让我去那里干嘛! 去找一位叫孟兰舟的长老,就说受我所托,他素来喜欢收养野猫,多一只正好。 小猫妖被逗笑:你就不怕我吃人?尤其是那些修仙练法的人他们大多洁身自好,味纯汁多,正好当我晚饭,你还敢把我托付过去,你难道忘了我是大妖? 蔚凌道:那些人不好吃。 到底好不好吃也由不得你来定。 猫妖翻了个身,肚子朝上,懒懒地舒展四肢,趁着蔚凌还没说话,他忽然话锋一转:这个孟兰舟,可是你在等的人? 蔚凌:不是,他是我一位故交。 猫妖问:那你等的人是谁? 蔚凌无声,笑容看似无可奈何,却又浅淡难觉。 猫妖奇怪:是你情人? 蔚凌回神,揉揉他:不是。 不是情人你等他作甚? 你这小猫咪,怎么能狭隘到只容得下一个情字,七情六欲碍得修行,皆是与我无缘。 七情六欲是天赐凡人极乐所在,视作罪孽也罢,自认无缘也罢,实属无趣得很。 蔚凌一直在揉着猫妖,指尖触碰着温软毛皮,即便猫妖是如此温顺,那骇人的妖力依旧令蔚凌在意。 短短数日竟然恢复到如此程度。 只怕由不得他继续拖延了。 算了,管他是谁,我如果能让你活下来,你就得忘了他跟我走。猫妖懒洋洋地再次开口。 蔚凌的手停了一下,又问:去哪? 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蔚凌怔了怔,良久才化冰而笑。 好啊,我答应你。 他说得那么温柔,声音那么的近。 猫妖睁眼看他,又缓缓放松身子,安然休憩。 * 这天夜里,猫妖在蔚凌怀里睡得特别舒服,睡着睡着,他突然感受到一股恶寒,冻他打了一个哆嗦。 蔚凌推了他一把,低声道:是封妖阵,你快躲好。一切发生得太快,猫妖根本没有一丝一毫防备就被蔚凌整个拎起来丢到角落,他茫然睁大眼睛,看着蔚凌撑着桌子站起身,可是还没站稳,几声闷响打破寂静,箭矢从敞开的大门外射了进来,一根扎进地板上,一根染得血红刺穿了蔚凌的肩膀,小猫妖闻到一丝血腥,心里瞬间凉了一片,还未出声就又见冰冷的箭矢飞来,穿进蔚凌纤长胳膊,血溅上墙,绽开成红。 夏洲,别出声,别过来。 这还是蔚凌第一次呼唤这个他送给小猫妖的名字,若是妖认可,便有屈服于取名者的含义。无论多强大的妖都只能乖乖听话。 无奈之下,小猫妖一个起身跃到屋梁上,眼睛牢牢盯着下方,不知来者何人。 蔚凌受了伤,自然也无处可逃,偏偏他身负诅咒,法力丧失,一旦见血极大可能伤及性命,猫妖慌了神,却被蔚凌刚才那句话牢牢束缚,无法抗拒。 你竟然苟藏在这种地方,天羽仙尊,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门外跨进来很多人,个个凶神恶煞,走在最前面的人迎面就是一脚把蔚凌踢倒在地,毫不留情挥刀割破了蔚凌的脚腕,废他逃跑的余力。 但蔚凌一声不发,趴在地上,他已经无力反抗,却依旧不屑地抬起眼睛看向来者。 仙尊?白凤凰?我看你就是花言巧语滥用邪术,企图谋害天子!今天我等定将替天行道,让你血债血偿,只是这滔天罪恶,怕是凌迟也无法平息那些被你所害的冤魂凄鬼。 他们来者不善,眼睛瞪得血红,仿佛跟蔚凌之间结了血海深仇。 蔚凌吐了一口血,蔚某还担心是不是结界不拆诸位就不敢上山他声音沙哑,断断续续,但那露骨的轻蔑却丝毫未减:看来不幸被我言中了。 你 有人拔出剑,动怒了,但另一个人立马拉住他。 别杀,皇上说必须活着带回去! 那人乍舌:天下正道聚集于此,为的是把他就地诛灭,若是让他活着,岂非是纵容妖邪横行。 另一个人蹲下来,一把抓住蔚凌的头发,抬起他的脸:皇上当然喜欢他,自称高高在上的仙尊,为权贵沦为以色侍君的脔宠,你们琉璃山就是这么教导人的?当初没将我收入门中,难不成是看我不和你的口味? 另一人接着说:现在看来,琉璃山说不定就是邪道老巢,背地里不知道藏了多少妖魔鬼怪,干了多少龌龊事!等杀了你,以你的法术与鲜血净身,我倒要看看琉璃山的结界还会不会拦我们话还没说完,那人便自己顿了下来,眼神渐渐疑惑,渐渐有些错愕:不对,他身上的法力一丝一毫都不剩,怎么回事。 众人相互对视,瞬间领悟了什么,愤怒目光齐齐看向蔚凌。 死到临头还敢戏弄我们! 其中一人恼羞成怒,按住蔚凌的头,毫不留情地一剑戳进他的胸口。 蔚凌痛得低吟了一声,腥甜涌入喉间,顺着嘴角滑落,他早已浑身发凉,视线也随之模糊,可对方故意在那窟窿里搅来搅去,不停发出大笑。 猫妖早就知道蔚凌活不久了,哪怕他身中诅咒,哪怕他重来不在意自己的死活,他想过蔚凌可能会慢慢死去,就像睡着那样,某天他便醒不过来了,或者他喝了很多酒,最后摔了一跤,直接就死了。 但蔚凌绝不该是被人所杀,他很强,就算他已经非常虚弱,也不会输给眼前的这些人。 猫妖趴在屋梁上,不是他冷眼旁观,是他没办法下去,蔚凌用名字束缚了他,让他不能现身,不能动弹。 赐名为约,他被蔚凌的法力束缚。 蔚凌,只要你叫我,我便会应你,杀了他们,吃了他们,只要你乐意,我都可以做。 猫妖的那些话语只有蔚凌能听见,但久久没能得到回应。猫妖想不明白,明明蔚凌说过,自己叫他,他便会回应,但为什么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却假装没听见。 猫妖的声音越来越大,他越来越急躁,他看着蔚凌被不当人的压在角落里折磨,他一直注视着那些人,利爪深深陷入屋梁,将木头抓碎。 愤恨和不甘像一瞬间点燃的火焰,迅速串烧而上。蔚凌的气息、身体的温度零落在眸中的光和温声细语的声响。一切的一切在猫妖脑海里膨胀,被放大了成了挥之不去的烙印。 蔚凌是他的。 区区凡人,怎能触碰他的东西。 他心如刀绞,却不知这痛从何而来。 他瞳孔已是血红,思绪顿作麻木。 终于,有人听到了猫的叫声。 他们齐齐对望,手里的动作才停了下来。 有猫? 这寺庙靠近妖门,说不定是妖,这妖孽招来的妖!赶紧杀掉! 那些人终究是乌合之众,胆小怕事,一听妖门二字立马乱作一团。 他们四处寻找猫妖的踪迹,神色慌张,握着刀的手都在发抖。 法力正在消失。 对猫妖的束缚也慢慢消散。 为什么不杀,你们不是最喜欢冤冤相报了吗。 猫妖冲破了约束,从屋梁上跳下来,落在地上,他睁着一双血红的妖魅瞳孔,看着蔚凌的方向。 你想留在人间,便不得滥杀无辜,不然会像我一样,最后谁也容不下你。 蔚凌依靠着赐名的微弱法力,将话语送到了猫妖的脑海中。 主人濒临死亡,猫妖即将重获自由。 猫妖周围渐渐笼上一层黑暗,越发澎湃。 蔚凌躺在地上,头发凌乱,血流不止,他唇已苍白,眼眸无力地对上了猫妖的目光。 明明他的生命即将消失,但眼里却始终闪耀着光泽。 谁在滥杀,谁又是无辜,蔚凌,谁容不下你,你便也随他容不下自己? 猫妖发出尖锐的叫声,他的身影和大雪落下的影子交融在一起,越来越大,越来越狰狞。 在那里,快,抓住那只猫。 等等、那、那猫是! 有人拉弓,有人拔剑,纷纷对准了猫妖。 猫妖竖起浑身的毛,露出獠牙,他在等,只要蔚凌开口,他定能在瞬间将这些人撕成粉碎。 可是等了很久,等来的却是萦绕身侧的束缚彻底消失。 妖力席卷整个寺庙,化作惊涛骇浪,将天地间卷入黑暗之中。 杀戮正在持续。 蔚凌眼睛染了血,看世间一片血红,他尚有最后一口气,翻过身体,趴在地上,趁着没人留意,将指尖沾血,颤抖着在地上画下图案。 狂风翻腾,猫妖的身体宛如黑色烟尘散开,它的背脊顶破立柱,将门框压碎,在冰天雪地中发出凄凉的嘶吼。 是梼杌!怎么会是梼杌!快逃!快逃!!! 那些人大喊着凶兽的名字,一哄而散,但很快他们便被撕成粉碎,血肉模糊溅了一地。 沧溟寺下了一阵夜的雪,积雪堆到了主殿台阶,却盖不住满地鲜红。 蔚凌慢慢将那图案合并,低声念着咒语。 地上的血缓缓开始汇聚,流淌,竟然转而变成了刻进地面的法阵。 大雪,黑夜,死亡,绝望,梼杌的每一次动静都引得地震山摇,满目血光之灾,那是血肉被撕裂的声音,或是辱骂,痛苦,尖锐到刺耳的惨叫。 可这些声音,蔚凌渐渐不再听见,他想要画完了法阵中最后一笔,但手指颤抖,使不出余力。 他咬牙,在心里默念着。 快。 快 那只恶妖,就快要觉醒了 听觉像是已然丧失,只剩毫无规律、嗡嗡作响的吵杂,他呆呆看着不听使唤的手,只剩最后一笔,那个法阵就能完成,但他却动不了分毫也动不了 这时。有人朝他走来。 有雾霭一般浓黑的烟尘,从地面冉冉升起。 他赤脚着脚,步伐轻盈,蔚凌看不见来者,也听不见声音,他只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人将他无力的手腕捉住。 那么冰冷,那么温柔。 正如这些年间一直陪伴着他,永无止尽的大雪。 你来了。 他想问,思绪却逐渐模糊。 你终究还是来了。 用尽办法把我困住,现在又想抛下我一死了之。 那人黑发垂下,盘绕在身侧的烟雾笼罩他肌肉精致的身廓,他渐渐掩去了眸间血红,化作平常人一般的淡泊:你可想得真好。 他低声言语,将蔚凌留给他的忘川剑放在一旁。 剑上的灵石正像融化了一般,一滴又一滴渗着血。 他轻轻挑起蔚凌的发,指尖抚上他毫无生气的脸颊。 那我便随了你的心意,就算你逃到地狱,我也会把你捉回来。 手指顺着那清秀轮廓往下,最后慢慢移到地上,触碰那冰冷的血液,只是红光闪烁,强大的妖力嫌弃炙热气流,未画完的法阵被刹那破碎,顷刻间就像点燃了无声的火光,如蛛网一般绽开。 整座寺庙,整座山,都被那鲜艳的红淹没。 这一夜死了上百人,那殷红将山血浸透,融作一条小溪延绵流淌。 妖门之祸,便是梼杌对人间将下灾厄。 这之间的说法有很多种,一说是因为妖门封印被破,梼杌才会流离人间,一说是有人刻意召之,梼杌如约而至,也有说那沧溟寺上百的未寒亡骨,乃妖魔之佳肴,妖门已是形同虚设,从此人间再无安宁。 而关于天羽仙尊蔚凌的事,却在后来的传闻中仅仅以下落不明,被一双无形的手悄然掩盖了下来。 # 琉璃篇 第2章 寒露 琉璃篇 【昭历三十六年寒露】 琉璃山,天羽殿,红叶初染,日光明媚。 一阵微风吹来,殿外铜铃轻晃。 长廊上,穿着白衣道袍的小徒们正是七上八下手忙脚乱,有的端着生鱼活禽,有的捧着各式珍宝药材,他们来去匆忙,却是娴熟利落将东西整整齐齐全都放在廊外。 这条长廊跨水而建,尽头是一座高塔,塔下砌了一扇巨门,而门口正守着一名少年,他五官端正,身子硬朗,背上还背着大弓,乍看之下不是能轻易招惹之人,却偏偏露出一副与他气质完全不同的懵然神色,欲言又止地看着跟前的东西越来越多。 你们这是干嘛。 这是他第五次问这个问题,先前几次都没人搭理,这次总算有一小徒趁着伸手擦汗的空,仓促回应:阁主说今日是仙尊闭关结束的日子,特意送来些东西给他补补身子。 啊?少年更是懵然。 修行仙法之人闭关是常事,没听说过还需要补补身子的,更不需要沾染生禽荤食。 阁主说,你想不明白也不用多想,交给仙尊便是。 于是少年不说话了,继续看他们手忙脚乱,忙了一阵,突然有弟子来报,说是渡海长老孟兰舟来了,少年一听此言,赶紧动身前去迎接,可这长廊上放的东西实在太多,一路走得磕磕碰碰,叮铃哐当地打翻一堆,怕挨骂,又蹲下身去扶正,等他到了长廊前,孟兰舟已是凶神恶煞等了多时。 墨池见过渡海长老。 孟兰舟抬抬手让他起来,略显苍老的手指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笑道:今日天羽殿很热闹,是在做什么? 墨池实话实说:孟长老,今日是我师尊出关之日,但水月阁阁主却不请自来送了很多东西,你看他彬彬有礼,不慌不忙地侧身让开,再亲眼目睹了孟兰舟凶神恶煞的脸转成阴云累累,胡须以一种诡异的逆风姿态都飞了起来。 一派胡来!统统撤了!我琉璃山怎能受这般凡俗庸浮之物! 他一生气,把拐杖往地上一杵,震得一长廊银器玉盘哐当作响,垂死挣扎的禽鸟鱼羊更是一阵鸡飞狗跳。那场面好不混乱。 水月阁门徒从容而来,先朝孟兰舟行一大礼,后言道:阁主说,想不明白不用多想,交给仙尊便是。 墨池差点笑出声:长老,方才我问他时他也这般应我,敢情这水月阁阁主只交代过这一句话,简而言之就是关你屁事。 恋耽美 -by瑾上蓝(4) 孟兰舟瞬间火冒三丈,苍老的手紧握拐杖一举,眼看又要重重撞在地上,墨池赶紧伸手:长老,别,别,你别这长廊发火,待会儿仙尊出来不好解释这可是他最、最喜欢发呆的地方? 孟兰舟正色视他:把这些东西丢到天羽殿后院,等天羽仙尊自己想办法处理,墨池,你跟我来。 啊?好。 怒火烧到了自己身上,墨池不太懂,但丢到天羽殿后院这个提议似乎被那些门徒接纳了,他们捉起鸡, 提起鱼,手端药材,肩扛肥羊,忙碌又不失整齐的又行动了起来。 偌大的长廊上很快便只剩下了墨池与孟兰舟二人。 孟兰舟烦躁心绪平息,墨池静观其变,不知他来此处是为何意,过了半晌,他总算迈开步子,朝那高塔走去。 空气里渗着清甜芬芳,鸟鸣声声很是轻盈,红叶倒映池水间,有鲤鱼嬉戏,波动涟漪闪烁。 你师尊十年前要下山,我们苦口婆心的劝,劝不听,现在倒好,落得一身污名,我琉璃山也因他而名誉受损!七年后,他总算回来,却是歪门邪道将他带回,乱了,乱套了!孟长老语重心长地说:他沾染人间事,早已没有再回琉璃山的资格,就像辰枭那样一走了之,倒也图个果断。 孟兰舟说一句话,叹息了三四次,墨池跟在他身后,见他话音停下,才缓缓接上一句:长老放心,我师尊本性善良,一直以琉璃山大义为重,待他恢复,定会像辰枭天师那样自己下山,到时候我也随他 行了,这事之后再议。孟兰舟一甩衣袖,暮然看向那高耸的石门。 * 三年前的一夜,狂风暴雨。 琉璃山层层结界突然被一男子所破。 当时渡海长老孟兰舟与玉兰仙子二人都在山上,他们如临大敌,带着众弟子于殿外广场会敌,却见那男子浑身邪气环绕,怀中抱着天羽仙尊蔚凌的尸体,大步向他们走来。 孟兰舟几乎可以确信,那时蔚凌浑身上下法力尽失,就连命脉也全数毁坏,那男子却道:寻一遮天蔽日之处,法力最高的跟我来,不然你们通通给他陪葬。 他双眼血红,妖性澎湃,容不得半点踟蹰。 玉兰仙子拦下了准备上前迎战的孟兰舟,只道一句:仙尊有救,先听他的。 那一日,滚滚雷鸣,地动山摇,好似一场宣告着动荡的噩兆。 如今,风不静,铜铃晃荡轻响,有红叶飘落,惊得池鱼散去。 孟兰舟立于石门之前,脑海中泛滥过往光景,他与玉兰仙子听从男子安排,将蔚凌送来这里闭关,三年过去,蔚凌是否真能醒来,便是分晓之时。 开门吧,随我进去看看他。孟兰舟轻声道。 墨池颔首一礼,阔步至孟兰舟身前,双手撑在门前寸尺之距,豁然亮起一圈又一圈的法阵。 气流油然而生,掀得他一身锦袍猎猎飞扬,只见他掌心收拢,悬至梁上的铜铃猛摇几下,那厚重的石门便缓缓朝里侧打开了。 迎面而来是寒气袭身,墨池冻得指尖一收,放眼望去,里面已经全结了冰。他眸中闪烁,踩着地上冰面惊叹:怎会这么冷这是人能呆的地方吗?探头看看,却看得一片漆黑,啥也没有,而孟兰舟握着拐杖对他质疑充耳不闻,不畏极寒往里去了。 墨池脸上写满了对孟兰舟的敬佩,抱着胳膊乖乖跟了上去。 这里面有谁来过? 孟兰舟虽是年岁已高,但这天寒地冻间说起话来倒是抖也不抖。 刚把师尊带来时,水月阁主夏洲曾设下法阵,那之后谁也没来过。墨池一边说一边想,难道这些冰是因为水月阁主的法阵? 突然身旁孟兰舟的胡须飞了一下,墨池大惊,立马解释:先说好,可不是我随便放他进来,设法阵时你和玉兰仙子都在。 孟兰舟把胡子抹下来,平淡道:这是黄泉阵,用来保存死人尸骨不朽、魂魄不散。 墨池恍然大悟,点点头,半晌又惊道:黄泉阵?那可是 妖术。 墨池撇撇嘴,要知道这里可是琉璃山,是仙法之派的至尊仙地,无论如何也不该纵容妖术横行。 孟兰舟这般说来,免不了要挨骂。 墨池竟然心底默默希望师尊能赶紧醒来,论辈分论头衔,孟兰舟若要骂人,墨池都只能乖乖听着。 当时若不用此术,你师尊的命就保不下来,况且黄泉阵虽是妖术,却也非伤天害理,这件事你我知晓便可,切忌不的声张。 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孟兰舟好言好语的陈述,墨池眼里泛光,连连点头。 孟兰舟歇了口气,一步步往里走。 两人穿过狭长的冰窟窿,停驻在冰封的塔门前,再往里面,便是天羽仙尊蔚凌闭关所在之地,这扇门多年前被夏洲设下封印,只有蔚凌自己能够打开,任何人进去,都会破坏法阵里流转的阴阳。 长老,我们现在怎么办。墨池问孟兰舟。 孟兰舟把拐杖一歪,席地而坐:等。 墨池跟着在他身旁坐下,心想:明明外面也能等,干嘛要跑这又冷又黑的地方等?想了一阵,他忍不住多嘴:长老,你是在担心师尊? 结果说完就被拐杖狠狠敲打,哎哟惨叫一声,又听孟兰舟冷飕飕送他一句:安静。 墨池乖乖捂住嘴巴,不再说话。 可这份沉默也就持续了一盏茶的功夫,墨池看着那紧闭的塔门仿佛喃喃自语般开口道:当年师尊为煊承师弟下山时,我若能多劝劝,也不至于如此了。 他的嗓音本该爽朗清透,此刻却蒙上些许无力。 * 十年光阴,转眼却如飞逝。 十年前,蔚凌还是琉璃山四大上仙之首,却为一位徒弟独自下山,卷入人间恩怨,那是一切的开始,从皇权相争到边关战火,不计其数的祸端将他没于凡尘之中,永世不得翻身。 孟兰舟道:顾煊承贵为昭国皇子,当年拜他为师也是另有目的,你师尊一向精明,却在这种事情上犯糊涂,落得如今这般境地。 墨池不赞同,连连摇头:长老你错了,师尊对我和师弟一视同仁,若那日有难的人是我,师尊也会为了救我而下山的。 你们都把蔚凌当成救世的神仙,现在好,要不是那妖邪把他捡回来,我看你上哪儿去找师尊。孟兰舟怒意泛起。 我墨池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半天没我出个所以然,脑子一空,就只剩下周身的寒意徘徊,他把头一低,揉着胳膊盘着腿,闷闷不乐道:我后悔得很,长老你别掀我伤疤。 我看你是后悔没跟他下山!没陪他躺进这闭关塔! 孟兰舟猜对了,墨池只能傻笑,可一抬头,目光瞥见那不远处的塔门,瞬间傻眼了。 门。 他一个翻身站直了身子:长老,门开了! 第3章 重回 ?! 孟兰舟难以置信回过头去,刚才还缠绕着封印死死紧闭的塔门在这一刻突然开了一条小缝,并且沿着这条缝慢慢地、慢慢地往内打开。 他想也没想便往门里去,可脚还没踏进去,门内突然喷涌出磅礴法力,像滔天洪水,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墨池倒吸一口气凉气,下意识就想后退,好在他面前有孟兰舟琉璃山至高无上的四大尊者之一绝非是省油的灯,只见那拐杖转得利索,顷刻间已展开一片屏障,把那滔天的法力统统抵挡。 这、这门里到底是封了多强的法力太强了得修炼个几百年才能这般墨池努力往那门里看,看得他是目瞪口呆,里面墙壁、天花板、地上全都爬满了咒纹,发着红光,沿那痕迹无穷无尽地流转着。 而那些咒纹中间的垫子上坐有一人,他双目紧闭,黑发垂落,周身气流紊乱,却未惊动他分毫,霎时间,他伸手朝着咒纹的走向轻轻一转,强大的法力竟然尽数被他收拢于掌心。 长老我们还是去外面等着为好。墨池生硬说完,骇然得见孟兰舟已是大汗淋淋,他反应倒快,立马翻身到孟兰舟背后,聚着浑身法力向孟兰舟身体注去。 对面的冲击竟如此强大,宛如重峦高山压来,连呼吸都顿了几分,可墨池能感觉到,那股澎湃浩大的气息正在缓缓平息,短短的时间内他已是双臂麻木,浑身血脉凝固,指尖都凉了半分。 没事了。 听到孟兰舟的声音,墨池才缓过气来,双手收回,平至胸前,慢慢把体内气息恢散。 也许是光线忽然变得明亮,也许是潺潺暖意透来,来时的路已经被刚才那一瞬法力震得坍塌,远到那长廊也已粉碎,池塘里霍然裂开一条大口,池水卷着鲤鱼哗啦啦地往下涌去。 你师尊至幼天资过人,走到哪儿都要引些动静,琉璃寺主殿那大洞,就是你师尊当年练功随手打的,后山那千年银杏,也因你师尊偷偷喝酒后放纵才只剩一根树桩,如今你师尊重返人间,终究也要破坏点东西,比如这千年麒麟塔。 孟兰舟虽是这么说,眼里却在笑,在他面前,那男子正双手合拢,将那泛滥的法力彻底湮灭在掌中。 最后那一瞬,总算激起丝缕气流,扬起他额前长发,温软又细长的睫毛轻轻颤,再睁开眼来,像是一瞬间无数光芒尽收入他的瞳孔,化如夜幕星辰,明亮非凡。 孟兰舟摇了摇头,叹气。 墨池则是单膝跪下,以拳向地。 弟子墨池拜见天羽仙尊,恭候重归仙位。 男子缓缓看他,闪烁在冰凌的星点斑驳成轮廓间光影。他身侧的空气浮动着还未散尽的法力,衬着他似有一缕触之不及的漠然:重归仙位就不必了,我已失了仙质,如今不过一介凡夫。他冷冷地说:起来吧。 墨池没吭声,依旧低着头。 起来吧。他又道一声。 墨池神色闪动,慢慢站起身来,他再次看向眼前的人,虽是黑发散落倦态未退,却不掩他容姿俊美,气质凛然。他看了一会儿,不知为何,心中竟缓缓升起一丝汹涌的委屈,他唤一声:师尊。鼻子发酸,见那熟悉又久违的面容露出笑容,他终于是忍无可忍,上前将男子紧紧抱住:师尊! 他的师尊,天羽仙尊蔚凌,他本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了。 你还小吗?蔚凌乏力得很,被墨池这浑身阳刚之气的男子搂搂抱抱,实在不太舒服。 能不能重返仙位也要等你去见了苍麟神再说,你现在做不了决定。孟兰舟在旁边唉声叹气了好一阵,总算找到个说话的机会,可这话说出口,他又难为情似地转过脸去:好好修养。 蔚凌看孟兰舟胡子都快飞到脸上,猜着自己定是让他操碎了心,千万疑问,此刻还不到问的时候。 最终他活了下来,这也意味着,他失败了。 摸着墨池的头发,蔚凌恍然想起了那只总爱缩在自己怀里的小猫妖。 他现在身在何处,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这一切究竟是祸是福,现在的他已是无从追究。 * 天羽仙尊蔚凌出关一事很快就传遍了琉璃山,同时还伴随着麒麟塔塌了一半,以及那殿外的池塘变成瀑布上游的佳话。 天羽殿位于琉璃山的后山,那里人烟稀少,甚有妖邪出没,早些年白凤凰的后人赫玉独居于此,他性情古怪,喜怒无常,那时起天羽殿便无人靠近,常年冷冷清清,后来赫玉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一个孩子,取名为蔚凌,他天资极高,年纪轻轻便修至上仙功力,成年后,赫玉将天羽仙尊之名传给了他,成为了琉璃山上最年轻的尊者。 与赫玉不同,蔚凌性格温和,平易近人,深受琉璃山上弟子喜爱,天羽殿也渐渐有了人气,连荒芜的后山都比平日多了些生机。 尤其是这两天,山路上人头攒动,新入门的弟子谁不是久闻天羽尊师大名却从未见过本人,一听他出关,便纷纷跑来问候,孟兰舟倍感头痛,只得提着拐杖往大殿门外一站,他可比妖魔鬼怪管用千百倍,吓得那些弟子一哄而散,再也不敢前来打扰。 蔚凌花了好些时间才将法力彻底压制,至他醒来至今,意识尚还迷糊。 法力只恢复不足三成,隐约能够感受到诅咒丧是残留体内,只是暂被封印。 他依稀记得那大雪纷飞的寺庙,仿若一梦,而如今眼前是阳光稀疏,叶影摇拽,一切都那么美好。 他本该用最后一口气刻下法阵,将自己的魂魄与□□化为灰烬,像他这样级别的修为,若是留着尸体被有心人所用,必定引起大祸。再者,他心知伴他左右的猫妖是四大凶兽之一的梼杌。 梼杌如果吞食自己,定会妖力大增,成为扰乱人间的基石。 可蔚凌万万没想到,梼杌却用自己的妖力镇住他体内的诅咒,让他活了下来。 活下来,继续在这尘世间颠簸流离。这兴许就是自己挑衅凶兽的恶果。 师尊,你好些没? 门外落下一个人影,应该是从屋顶上翻下来的。 墨池从以前起就不爱好好在地上走路,奈何他轻功好,就算翻天覆地,也不会让手中汤粥洒出分毫。 自从蔚凌离开天羽殿,这座偌大的殿堂便彻底失了人气。要知道,当年赫玉只有两个义子,而后,蔚凌也只有两个徒弟,祖祖辈辈加在一块儿,整个天羽殿也就五个人。 除了墨池以外,其他人都因为各种原因离开了,他独自一人乖乖守在这里,日子久了竟喜欢上了清静。 这些年他一刻也没停过修炼,功力精进不少。 蔚凌能感受到墨池散发出与以前截然不同的气息,一时欣慰,就稍微动了法力,让那大门自己打开,邀请墨池入内。 师尊! 墨池笑容满面地走进来,在蔚凌正前方坐下。 这是孟长老送来的白莲粥,对安定法力功效极佳。 他双手将粥递到蔚凌面前,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往蔚凌脸上看了又看。 蔚凌接过他递来的粥,还未放到嘴边就闻到一股清香,再抬头,墨池似乎满脸期待他说些什么,于是笑了笑,顺着他的意道:你功力精进不少。 墨池一个劲点头:那是自然,等师尊恢复再好好指教弟子一番如何? 嗯。蔚凌垂目,认真搅着白莲粥:孟长老呢? 他忙着赶那些弟子下山,太多人想来一睹师尊尊容。 听闻孟兰舟一切尚好,他也放心了,改口又问别的:你可还记得是谁送我回的琉璃山? 水月阁阁主夏洲。 夏洲。 这个名字不是巧合。 蔚凌猜到会是那只猫妖,名字是他取的,从别人嘴里听到真是一番奇异的感觉。 但水月阁阁主是什么? 墨池想看穿他的心思,自顾自解释道:师尊有所不知,水月阁是这两年新成立的门派,那位叫夏洲的阁主很是厉害,不仅亲手屠了梼杌,还在英雄大会上连续收拾了好多高手,如今江湖上排名少说也是前三。 恋耽美 -by瑾上蓝(5) 蔚凌听得一头雾水,连手中的勺子都停住了。 什么叫亲手屠了梼杌他不就是梼杌吗? 墨池深深理解蔚凌的茫然,尽可能地细心、细致继续说明:他送你上山后,执意要把琉璃山下一间破庙改造成他水月阁的地盘,孟兰舟极力反对,却是敌不过他也又奈何不了他,外加玉兰仙子对夏洲放任不管,风月天师又,现在外面都说他水月阁是我们琉璃山的分派,就连他水月阁弟子去青楼宴请赊账的事也跑来找我们琉璃山算账,孟长老听一次气一次,上回还气得口吐白沫,师尊你可万万不能在他面前说这个。 蔚凌: 墨池歪了歪脑袋,望他:师尊和夏阁主是朋友吗?听说他带你上山时,你浑身是血法力尽失还身中诅咒,他为了救你,与你共修近半年之久,亲自为你延续法力,还亲自刻下黄泉阵与结界,防止你遭到反噬而血肉俱焚走火入魔。 墨池说得这般平淡,蔚凌却犹如五雷轰顶,如果墨池真没说错,那他体内的法力岂不是源于梼杌?那可是凶兽!普通人沾染了他的气息,万幸是堕入魔道,大多数直接暴毙而亡。 但以他自己所感,似乎这些法力不像是妖邪之气。 蔚凌无法想象墨池所说究竟是怎样一幅画面,怔了半晌才想起自己没回答的问题,道:朋友算不上,只不过有一些孽缘。 这次轮到墨池听不懂:孽缘? 蔚凌不说话了,安静将白莲粥一勺一勺送入口中。 他已有好些时日没吃过这般新鲜温热的食物了,在沧溟寺的日子,整天靠酒度过,脑子里浑浑噩噩乱七八糟,想着这般死了也是好的。可如今让他回到天羽殿,曾经作为天羽仙尊的记忆一点点在心中苏醒,让他一时陷入沉思,硬是把身旁的墨池当成了空气。 墨池也乖得很,坐在旁边不吵不闹,就等蔚凌把粥喝完他好将碗收走,等了一阵,蔚凌总算将碗放下,墨池赶紧伸手去接,蔚凌也不客气,递了碗便站起身来:我出去走走。 墨池随他起身:师尊是想去水月阁?我识得路,请让弟子陪同。他把空碗在手中转了一圈,优哉游哉:正巧今天山下琉璃城有丰收庆典,就每年英桀师叔都会说服师尊你带我和煊承偷偷溜下山,回来就算被孟长老骂,我也觉得值。 蔚凌笑笑,心想:被骂的都是我,你当然觉得值。 对了师尊,你还记得琉璃城河边那家酒楼吗,你不在的时候我和师弟还偷偷溜下去砸过人家场子!他家现在变化可大了,不妨让弟子招待你去散散心? 蔚凌拿他没办法:修行之人要少沾酒荤。 这话说得实在没底气,毕竟他自己就是反面教材。 不碍事不碍事,我比他们努力百倍。墨池闲不住,袖子一捞,兴致勃勃。 其实蔚凌本意只打算在琉璃山上逛逛,但墨池一席话提醒,想来已经许久没有与墨池这般相处过。 好吧,你换身衣服,我们下山去。他轻声说,向前走,庭院间暮染红叶,衬得他一身白袍,清净无瑕。 墨池大喜,忙追出去翻身上屋顶:师尊且等片刻!我这就更衣去! 第4章 琉璃 昭阳南面有古山,名曰琉璃。 嵯峨高峻,空水氤氲,日月相交不逆阴阳,冬夏霜雪与共。 琉璃山被世人称之为仙山,四面环河,群绿叠嶂,唯有一条陡峭台阶,直上山峰。 但山腰处环有结界,为上古瑞兽苍炎麒麟所赐,四大上仙为固,非琉璃山中人都不能踏入。 唯有每年春时开山之日,邀天下崇仙之人上山朝拜。 师尊,咱们每次穿过结界苍麟大人都知道吧。 每次穿过结界,墨池都会问这个问题。 蔚凌也是颇有耐心,墨池问一次,他就点头一次。 墨池使出浑身解数地松了一口气:那我就放心了,大人一定是只心胸宽宏的神兽,希望他千万不要怪罪师尊,千万不要剥夺师尊的仙位。 本以为墨池又在担心下山的事会惹来责骂,可听到后面,蔚凌忍不住苦笑起来。 墨池是他多年以前在人间历练时捡来的孩子,那是被军队屠尽的村落,这孩子在尸体堆里藏了整整一宿,蔚凌途径此地时,本是与他萍水相逢,他却哇哇大哭紧跟在后,蔚凌把手里唯一的馒头给他了,让他往东边去,说那边有避过战火的村落,墨池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乖乖听话,他说:恩人,我以后上哪里才能找你,这份恩情我该如何报答。 你不必报答我,好好活下去就是。 我会活下去,但阿爹总是说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如今阿爹已经死了,他也没教过我别的办法。 蔚凌非凡人之骨,也从未与凡人有过渊源,墨池虽然天资平平,眼中却比常人更显真挚,蔚凌不愿愧对他这份认真,于是蹲下身,摸着他的头发温声回答道:若你顶天立地时仍能不忘初衷,就来琉璃山找我。 没想到的是,数年过后,琉璃山开山之日,墨池真的来到琉璃山上,他参加了琉璃山的招募大会并夺得头名,还带来了十个馒头还给蔚凌。 蔚凌受他率真与努力感动,破格将他收入门下。 至此,打破了人们口中他不牵连的凡人俗世的传言。 多年后的现在,墨池已是俊朗青年,眉目比往日更显英气,黑发高高竖起,一身黑色短袍上仅仅拴了一根腰绳,除此之外毫无累赘,看着干净又简单。 说起来,墨池在天羽殿呆了这么些年,打扮依旧是那般尘世之气,不像蔚凌那样花枝招展飘若流云,两人站在一起,实在不像师徒关系。 师尊,你每次都穿得特别仙韵,别人一看就知道你来头不小。 走在下山路上,墨池倒是先开口评价起来。 嗯?蔚凌特意摘了银冠,用发带束起马尾,手中还学着江湖公子般拿了一把折扇,煽着脸侧发丝摇摇晃晃。再看穿着,是一身金纹白色长袍,配着银制腰封这已经是他最朴素的衣服,真要说显眼,定是他天生丽质,怎么挡也挡不起那股清高之气。 墨池肯定地点头:师尊真是玉树临风,气质过人。 蔚凌转头看他,他便是笑得格外率真,叫人不忍心往他话里挑毛病。 两人堂而皇之地下山,蔚凌那十年未在琉璃山上露面的优势便展露出来,途中见到不少巡山的门徒,顶多也就问候下墨池,见了蔚凌都是一脸茫然,你看我我看你,心里猜到所以然也不敢随便开口。 墨池道:师尊,明明能用传送阵下山,我们为什么要走这天梯。 蔚凌道:你若想见孟长老飞着胡子追来,大可试试传送阵。 墨池哈哈笑,眼看已经出了结界,再回首望着那天梯,不禁感叹:当年为了上琉璃山,大家都会法术,一飞便能上去,我却爬这天梯爬了整整三日。 琉璃山收徒最先淘汰的便是靠法力上来的人。蔚凌扬起嘴角,墨池当年爬山时还因为救助半路昏倒的姑娘折回一次,算起来应当爬了五天才对。 墨池又往前看,看那漫漫长路,道:出了结界还有大半天梯,师尊打算怎么办。 出了结界还走什么天梯。蔚凌语音刚落,金色光闪便汇入他的脚下,一踏就上:御剑。 就等这句话!墨池来劲,随他唤出剑来。 琉璃城位于琉璃山下,是昭国南方面最繁华的都城。当年依山而建,便是侍奉苍炎麒麟的仙地,后又因山水相交土地肥沃,深受权贵人士青睐。 皇上喜爱结交仙道中人,经常到琉璃城中微服私访,拨起银两来更是毫不吝啬,二十余年间,琉璃城已是环山而起,屋檐层叠,艳红灯笼点缀一片,与月相应,火树银花。 城中有一座巨大的雕塑,正是苍炎麒麟,狮头、鹿角,虎眼、麋身、龙鳞、牛尾,周身如火焰缠绕,高贵而不失威严。巧是正逢丰收庆典,城中载歌载舞,满街摊贩点灯饰夜,与那高大的麒麟相映生辉,又有另一番景致。 蔚凌倒是没想到这些年琉璃城变化如此大,他在皇城呆了很长时间,那里楼台金碧相依,艳柳华舟拂桥,虽是满目风景繁华地,却因宵禁而很难闻得到夜晚喧嚣,如今看来,或许琉璃城更适合享乐之所,望不尽一途香尘习习。 墨池与蔚凌走在街上,也不忘继续讲解:那些富得流油的权贵中人怕在皇城熟人多嘴也杂,一有时间就千里迢迢跑来琉璃城夜夜笙歌,你不在的这些日子,光是青楼都新开了七八家。 蔚凌正巧看见不远处熙来攘往人山人海,有艳女妖郎热情招呼,彩灯似锦。 墨池道:孟长老气得想搬山。 蔚凌苦笑: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如今看来,琉璃城确实有几分风月之地的味道,蔚凌虽不沾染男女□□,却也不碍别人如何纵情,再说琉璃山中人极少下山,尘间欢愉自然也是无从问起。 师尊,就是这家酒楼!以前英桀师叔常说这家酒好,你便带我和煊承师弟来过,后来这酒楼沾了你与师弟的光,突然就腰缠万贯,成了现在这样。墨池往前走了两步,指着不远处一座高大的酒楼。 蔚凌看着焕烟楼三字,心中已然明了,早些年这不过是河边一座小酒家,叫焕烟酒家,当初来此地是因为老板娘酷爱妖魔鬼怪异闻,讲出来的故事大多有理有据,甚至有真实记载,蔚凌带徒弟来过一两次,但行径低调,没惹过什么风声。后来有一次,趁着蔚凌不在,墨池和顾煊承闲来无事偷偷下山来喝酒听故事,没想到喝得太多泛起醉意,顾煊承酒品太差醉起撒野自称身份高贵,旁桌正有东境流民不怀好意,趁机窃取顾煊承身上玉佩想张扬生事,可这一动,不知从哪儿来了大群官兵,把小酒家给围个水泄不通,又是砸又是打,还扬言要把当事人一律问斩。 为何会这般闹腾?因为顾煊承身份不一般。 他可是昭国的大皇子,现在的太子。 这事越闹越大,多亏蔚凌及时赶来才得以平息,酒家重建需要的银两也全算给了朝廷。 这家酒家更是因祸得福,财运亨通,扶摇直上,转眼就成了面前这奢华大酒楼。 墨池想着那些年少轻狂之事,心中感慨万分,如今只有他与蔚凌二人,兴许是稍有寂寞。 师尊请。 墨池走在前面,熟练地跨过门槛,立马就有小二上来招呼。 蔚凌在墨池后面走进酒楼,放眼看去,酒楼里座无隙地,伺着红妆女郎,昭之珠玑日月,满目富丽堂皇。再看酒楼构造,框立工整,桌席环绕而置,中间有一座池塘,池塘中间又一块木台,往上看又三层,每层都是中空,像是中间会有什么不得错过的演出一般,刻意留空出来。 只是 刚一踏进这门,便感受到浓郁的妖气,蔚凌眼色微暗,不待出声,就闻墨池在他身旁说道:鱼龙混杂事出有因,待会儿我再详细说明。 哎哟,二位客官运气真好,有人刚走,二楼正巧有个好位置出来。小二一边客气地招呼,一边把墨池和蔚凌从头到脚迅速打量一遍。 墨池道:带路。 小二连忙躬身:这边请。 在去二楼的路上,墨池又开始发挥自己的解说功力,对蔚凌说起这酒楼的特别之处来:师尊你看,左侧的柱上刻有十个名字,是在这酒楼里决胜出的十大高手之名。 顺着墨池的话,蔚凌看了过去,他素来对这类排名毫无兴趣,直到他在第三名的位置看到了:夏洲两个字,心里顿时一阵无言以对。 墨池道:听说夏阁主一心想挑战第二名,可那人躲着避着,拖拖拉拉直到未敢露面。 蔚凌纳闷,夏洲身为凶兽,何苦与凡人争夺什么排名。 再说,找不到第二名,可以直接挑战第一名? 刚想着,蔚凌便看到了更刺眼的名字。 第一名:蔚凌。 蔚凌以为自己看错了。 同名同姓?他问墨池。 师尊,第一名就是你,自从你现身化解了煊承师弟那场纠纷,焕烟楼就把你当成救世神仙捧上去了。 墨池大概忘了自己嗓门大,这话说出来,把旁边的小二吓得手都抖了一抖:天、天羽仙尊?!小、小的听闻仙尊今日出关小的这就去报给掌柜 蔚凌心平气和地道:没事,我们今日只为放松,还请不要声张。 小二:好,好 第5章 一如初见 墨池的大嗓门差点闯祸,可他知错就改,乖乖闭了嘴,两人在桌边坐下,点了些清淡小菜下酒。 这间酒楼里混杂了不少妖怪,他们的气息平和淡薄,乍看下难以区分真身,不仅如此,混入人中之妖举止言行自然随性,就连男子女子的细微差距也能自如作为。 蔚凌看过在场之人,目光暂落一女孩身上,她缩在角落里,周身笼罩着一股阴沉沉的气氛,换做凡人来看,也许是情绪低落苦大仇深,可笼在她周围的妖气就像一坛发霉发臭的秽物,源源不断飘荡出来。 除她以外,不远处另一男子,他倚在长椅旁随妖艳姑娘饮酒,似乎玩得很尽兴,也不知何来巧合,蔚凌刚注意到他时,两人的目光就不约而同遇上,男子嘴角轻扬,露出冷冷一笑,蔚凌却是心惊,收回了目光。 只是那男子身形修长,容貌英俊,金色的发簪随意撩起他如墨黑发,散作一身慵懒之气。方才惊鸿一瞥,最在意是那凤目之中令人畏惧的邪气,迎视线侵略而来,直叫人避不可避。 师尊,你可知道妖门之祸?墨池忽然一句话,让蔚凌醒过神来。 嗯。 后来传闻说这件事与师尊您有些许关系。 蔚凌对自己门下弟子自然是信任的,他丝毫不瞒,点了点头。 墨池眨着一双大眼睛,满脸惊讶,可惊讶完又挠了挠后脑勺,转过脸道:总之这妖门之祸放了不少妖怪来人间,各大仙法门派可没闲着,奔波四地斩妖除魔,你不在的日子,我也经常下山除魔,别说,比闭关修炼有趣多了。 蔚凌安静听着。 但妖并非全是恶人,一些妖若是遵守人间规矩,我们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比如这家酒楼,里面好些妖怪化作人形本本分分过活,到了夜里,酒楼还会安排妖怪表演,你看这中间的平台,便是为妖们准备的。墨池说道:这可不是我们菩萨心肠,就连当今圣上都默许了这般做法。 蔚凌对此没有异议,在他心里,善者为善,恶者为恶,仅此而已。 不过能这么想的还是少数人,比如孟长老,眼里就容不得半点妖。 人与妖非是同类,不求相互理解,即便你我对善妖放纵,那也不过你我己见罢! 他一边应着墨池的话,一边想着别的事,目光再往刚才那男子的方向看去。 他周身有着若有似无的空虚感。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就像你知道冰块是凉的,但摸在手里却毫无温度,又像是你知道火焰是滚烫,烧灼身上却毫无痛苦,那男子分明一副纨绔之相倚在长椅上,不知从何说起的压迫感叫周围人都惧他三分,即便想要一探这错觉缘何而起,视线久久停留于他,也只得空荡虚无的一片。 恋耽美 -by瑾上蓝(6) 墨池为蔚凌斟酒,看师尊心不在焉老盯着楼下看,好奇心旺盛的小徒弟也小心翼翼顺他看去,可一见那男子,他表情转瞬一亮:啊呀,太巧了,那不是 话没说完,只听碰的一声巨响,伴随一阵哀嚎,竟是刚才引路的那个小二整个人飞了起来,重重撞在翻了桌椅,瓷盘摔了一地,哐当作响。 要小爷我说多少次你才听得明白。紧随他身后,是一个微胖的身影,他手中抛着一把匕首,在空中转了一圈又一圈,泛起橙色微光,从蔚凌的方向看不清他的脸,却见随他身后整整齐齐来涌入好些官兵,把楼下团团围了起来。 墨池坐回位置上:这是怎么了? 蔚凌蹙眉,盯着那上下翻飞的匕首:那是神器。 墨池:啊? 蔚凌:我们走罢,这里不宜久留。 屁股还没坐热,酒菜也都没动,墨池满脸疑惑:这就走了? 今天谁也别想走!这焕烟楼已经被小爷我围起来了!小胖爷大吼一声,并非是对蔚凌,而是对这周围所有人,他将匕首握住,朝前方缓缓划过一圈,对向一位离他不远,神色恐惧的女子:各位还真是有闲心,你们难道不知道最近出了大事,城里戒备森严? 楼下众人各个惊慌失措,别说回答他的问题,连说话都不敢多说才是。 琉璃山上的麒麟塔塌了,还平白无故多了一个瀑布,天羽仙尊出关了难不成各位都要装聋作哑不知道? 这时,总算一女子姗姗来迟,虽然换了一身富贵长衣,蔚凌却仍然能认出她是酒楼的掌柜 这不是郭见朝郭大人吗,今儿是怎么了,若有什么怠慢之处,大人尽管说,尽管说。 墨池的解说紧跟发展:他叫郭见朝,他爹郭献侯是州刺史,手伸特别长,人家买二两萝卜吵架他都会插上一嘴,屁大点事也让一一上报,换个方式想想他还挺敬业的。 蔚凌嗯了一声,却看那黑衣男子不紧不慢,还在边吃葡萄边看戏。 对了,排名第二的就是他。墨池指了指柱子上排在第二的名字。 蔚凌奇怪:我看他修为并无建树,怎能第二。 家里有钱,买的。墨池嘿嘿两声:真有本事,干嘛还天天躲着夏阁主。 蔚凌思索道:也是,连我都能排第一。 墨池:这不一样吧。 最近老是发生恶妖袭人的事,搞得人心惶惶,朝廷下令彻查,我们也很难办啊。郭见朝走到掌柜面前,随她的笑容装模作样地扯了扯嘴角:后来我听到些消息,说那天羽仙尊已经堕仙,与妖邪同流合污,前几天又传他刚结束闭关,看来恶妖之事与他拖不了关系。 祸从天降,蔚凌无言以对,看热闹看到自己头上,还是继续装聋作哑罢。 楼上的墨池最听不惯谁说蔚凌坏话,自知不宜发飙,只得咬牙切齿喃喃自语:一派胡言。 我手里这把匕首,是照妖神器,有光就是有妖,待会儿我挨个儿帮大家照照,看看有多少妖怪混在这里。 他把匕首抛了又抛,在掌柜勉强晃来晃去,那匕首光亮稍微暗淡些许,似乎暗示着掌柜并非妖身,郭见朝笑容更深几分,和着他脸上肉多,五官都变深邃了些:凡人可以离开,妖留下来,同我走一趟。 他从掌柜身旁走过,走到刚才那神色惊惧的女子面前。 这一次,匕首亮起了鲜艳的光芒。 郭见朝抬了抬下巴,周围官兵立刻围了上来,女子吓得连连后退,大喊你们要干什么!可根本没给她挣扎的几乎,眨眼间就按在地上,缠上锁链,任她如何惨叫,不过是引得锁链亮起鲜艳光芒。 这是封妖链,不痛,顶多让妖怪没力气。郭见朝得意洋洋地围着女子转圈:我也是临危受命,赶一天一夜的路才到,各位给点面子,配合一下,委屈到庆典这几日过去,若无事发生便放你们自由。 此话可当真?一男子小心翼翼走了出来,他唯唯诺诺,不愿摊上事,只是人一靠近,匕首就变亮,他面色霎时惊恐,又努力隐忍。 当真。郭见朝享受着别人迫于压力主动配合,官兵上前将那男子拿下,谁知那封妖链子刚碰上,谦卑的脸却转瞬苍白:啊!?啊啊啊啊! 郭见朝对凄厉惨叫置若罔闻,悠哉晃着匕首,神色无奈道:其实吧,痛与不痛,我不是妖,所以说不清楚,但我奉劝各位向这位小妖怪学学,省得浪费时间,我也会让大家好受点。 那男子被封妖链缠着手腕,此时已是冷汗直冒,刚才那女子也瘫在地上不停落泪,怎么看那封妖链都不是好受的玩意儿。 还有人出来吗? 郭见朝迈着步子继续往前走,目光一点一点掠过周围人,最后停在了正在吃葡萄的黑衣男子身上。 蔚凌微微眯起眼,比刚才更显专注。 郭见朝见那男子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脸上笑容挂不住,刹脚就是一阵冷嘲热讽:阁下真是好惬意,葡萄美酒夜光杯,还有热闹供你看? 黑衣男子不仅不动,还当着郭见朝的面把腿抬起来,轻轻架在桌上,他底裤纯黑,长靴贴合紧致的小腿,线条笔直,优雅而不失结实地延伸至漆黑长袍之下,一路看去,最销魂不过是他衣领也随慵懒之姿半掩半敞,从颈部延下性感的弧度,透着一股不羁的色|欲。 郭见朝当即咽了道口水,面色由愣转骇,不觉已经在原地愣了良久,他恼羞成怒,暗骂一声畜生!,自己怎能对着男人起歪念,还在大庭广众下发了那么久的呆! 黑衣男子只是笑,丹凤之眸流光辗转,好似乐在其中。 郭见朝赶紧别开眼,抓起匕首就往男子面前扔,强硬摆出公事公办态度:大胆妖孽,给我乖乖就擒! 男子未说话,那匕首竟然在他面前亮起了血红之光,郭见朝猖狂的笑容还没浮上脸颊就僵在了横肉之上,而眼前匕首更是剧烈摇晃几下,红光闪烁,转眼间归为暗淡。 蔚凌看得出神,墨池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一边点头一边笑着:师尊,那是夏阁主,他妖术非同寻常,那神器怕也奈何不了他。 蔚凌奇道:他就是夏洲? 墨池:是啊,刚才我还想说真巧居然遇上他,可惜被那小胖子给打断。 蔚凌惊讶盯着夏洲的脸一阵打量,这还真是人模人样,天衣无缝,竟能让他一眼看不出妖身,实属完美!可感叹后又不得不心道:他本就是妖,只是妖力太强,很难察觉出来,放常人眼里,竟是顺理成章被当成修为极高的妖术师来看待。 把、把他给我捆起来!!!郭见朝一声大喊,指着夏洲的手都在发抖,周围官兵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拿着封妖链围了上去。 夏洲把面前桌子一踹,耳边躁动巨响,前来之人统统被桌子顶了回去,郭见朝被撞得趴在桌上,肥硕的肚皮好不容易扛住撞击,又见桌子竟然自己腾空翻转,酒壶碗盘从天而降,如浪花拍打礁石,霹雳啪啦全砸在来不及躲闪的郭见朝身上。 给我杀了他!!给我杀!!!!!郭见朝头顶大碗,勃然大怒。 郭公子且慢。突然,夏洲身旁一女子站了起来,她纤长的指尖捏起匕首,步伐婀娜地走到郭见朝面前,不仅将他搀扶起来,还扳开他的手指,将匕首放进他的手心:刚才那照妖神器见我主人,分明是熄灭了,这不就证明我主人不是妖吗? 这女子貌美如花,皮肤净白仿佛出水芙蓉,说起话来更是清澈温软。 她是人,且是修为不错,但她修的并非是法术,而是妖术。 她是男人。墨池冷不防一句。 蔚凌:? 她是男人。墨池重复一次:师尊莫要被她骗了,这是夏阁主门下弟子慕容尘灏,他时常以不同身份示人,是个大恶棍。只要是和夏阁主走得近,且功力深厚之人,无论长得如何千奇百怪,他一定是慕容尘灏,我被他骗过很多次每次都 墨池竟也有被气得说不出话的时候,这位慕容尘灏真是不容小视。 蔚凌道:他妖术修为好生了得,竟能幻化到如此惟妙惟肖。 妖眼,红唇,锁骨,高挺的双峰,若非墨池提醒,蔚凌自愧自己一世修为也会被蒙在鼓里。 墨池却对着慕容尘灏翻了个白眼:歪门邪道。 郭见朝满腔怒火没地儿发泄,可一抬头,闻到了淡雅芬芳,又见是大美人儿搀扶着自己,那怒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去大半,满是横肉的脸颊往上一堆,竟然笑了:妹妹你真美,像芙蓉花一样,我叫你小芙蓉好不好。 慕容尘灏挽着郭见朝,挪动纤细手腕替他拿去头顶的碗:好呀。 小芙蓉且等片刻,待我收拾那妖孽 郭大人怎么心里还能容下别人。慕容尘灏的声音软得像条发||情的蛇,身子把郭见朝粘得更紧了:奴家现在害怕得很,这酒楼里真有个可怕的怪物郭大人,你可要想想办法。 郭见朝乐把手搂上那纤细的腰:哎哟,小芙蓉别怕,你倒是说说,怪物在哪儿? 在那边。 慕容尘灏真是个软硬皆施的好汉,说话声音又甜又黏,手上动作却又快又狠,只见她掐住郭见朝的下巴,把他的脸转到旁边,直直对着角落里那个蜷缩着一动没动的女孩。 郭见朝被那有人香薰和美女倒贴迷昏了头,脸上笑容就没褪过,可笑着笑着,他模糊的视线总算重新找到目标,盯上了那个奇怪的小女孩。 不只是他,在场所有人都顺势看了过去。 第6章 万丝 那小女孩一身白,头发有些乱,目光呆滞,穿着一身素白衣服,抱着膝盖蹲在椅子上,她目光悠悠盯着郭见朝,没有情绪,也没有温度,也不知道她究竟是经历过什么,眼眶又黑又深,眼瞳陷在里面,好像两个黑窟窿。 方才蔚凌也注意到了那个女孩,可惜她与夏洲相比差距太大,让他一时走了神,现在再看,那女孩浑身不只是妖气应该说就在郭见朝看向她时,她那幽幽的妖气中多了缕缕不寒而栗的杀气。 是恶妖。 蔚凌瞥了墨池一眼,墨池自然会意,若有变故,他们定会出手。郭见朝也是中了邪,他分明察觉到这小女孩不对劲,可转念一想这也是大美人儿给他指的目标,而大美人就在旁边忧心忡忡的盯着,那股想在美女面前挣表现的冲动彻底击碎了他心底的不安。 小姑娘鬼鬼祟祟,说吧,你什么来头。 郭见朝摆摆手,让几个官兵跟他一起过去,还没靠近,手中的匕首便再一次亮起光来,这次的光亮与刚才那几次截然不同,是非常明亮甚至刺眼的橙黄色,郭见朝隐隐察觉此妖非同寻常,再回头看看,慕容尘灏还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目送他,他色心泛滥,吞吞口水:小芙蓉莫怕,有我在!说完竟真的上了。 他一定会后悔。墨池十分坚定、并且肯定、甚至锚定地说:他做梦也想不到小芙蓉居然是男人。 蔚凌很少见墨池情绪起伏如此剧烈,疑道:你和慕容尘灏之间有过过节? 墨池:师尊放心,都过去了。 此时,慕容尘灏已经退回到了夏洲旁边,她笑容依然甜美,目光幸灾乐祸。旁边忙着安抚客人的掌柜见状,脸色骤然惨白,她慌张跑过去,似乎已经猜到一二,却又不敢大势挡道:郭大人,你也知道,琉璃城是仙山脚下的圣土,妖若能为人道,我们也无从为难,这位小姑娘虽然并未引起大患,来者是客,还是不要太 郭见朝猛地抬手,时掌中握着一块玉质令牌,直对掌柜眉心: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掌柜吓得浑身一抖,连忙跪下。 这是太历院亲赐于我的腰牌,我代表了朝廷总掌各大法门之首太历院的命令,识相点儿就乖乖闭嘴,否者今日便叫你这焕烟楼关门大吉! 掌柜匍匐在地,一声不吭,郭见朝这才转头向那女孩,将手中匕首对她,她却不为所动,只是幽幽抬头,静静注视。郭见朝被她盯得头皮发麻,可他答应了美女,又刚亮过令牌,横竖都没有退路。 捆起来。郭见朝对旁边官兵呵下命令,官兵立刻上前,拉起封妖链,准备把那小女孩连人带椅子一起捆住。 可就在这个时候 你,不好吃。 小女孩歪了歪头,茫然看他。 什么。 你不好吃。她轻轻张开双唇,唇角越裂越大,口中渗出森森黑烟,郭见朝根本来不及回神,那女孩双腿一撑,起身扑向旁边的官兵:你好吃。她的嘴长得很大,大到能将官兵的头全盘吞下。 啊啊啊啊! 有人发出惨叫,有人起身逃跑,整个酒楼瞬间乱成一团,人群四窜。 那女孩终究没能咬下官兵的头,因为刚才那一瞬间,墨池已经闪现在了女孩和官兵中间,他手中拉弓,箭矢对着女孩的嘴,耳边是无穷无尽地嘶吼。 银矢穿过女孩的喉咙,沾着鲜血喷洒一地。 墨池口念仙诀,刹那间法阵展开,将整个酒楼包了起来。 女孩后脑勺被开了个洞,本该会死去,但她仰着头毫无动静,仿佛只是被挠了挠痒痒,郭见朝已经吓瘫在地上,只看那女孩合上嘴,歪着头,整个人趴下来,四肢扭曲,身上不知何时浸满了透明黏液。 杀了你。 她轻声说,头上长出四双眼睛。 杀了你! 话音刚落她飞扑直上,黏液四散,纷纷凝成丝线,把这酒楼中央偌大的空间活生生包裹成了茧。 墨池微微侧身避开了丝线袭来,他与已经彻底化身为蜘蛛的女孩纠缠一阵,翻身落在二楼的护栏上,正巧蔚凌在他旁边,他忙里偷闲地说一句:师尊,你说我杀了这只妖,名字会刻在柱子上吗? 但话刚说完,蜘蛛丝便缠上他脚边立柱,蜘蛛女庞大的身体跃到半空,逼着墨池不得不躲。 蔚凌觉得奇怪,这女孩刚才一直没有动静,怎么突然就爆发了如此强的攻击欲?正当他这般想时,隐约听到了一丝铃声,那铃声极为纤细,像风拨着水面涟漪一般。 下一个瞬间,那些被捆着的妖怪剧烈挣扎起来,郭见朝还坐在地上不知所措,他看着四周,见那些哄跑的人群突然定住脚步,整整齐齐转过头往他这边来,他遽然而起,捡起掉在地上的刀,大声喊叫:干什么!你们干什么???!滚开!滚开!!! 慕容尘灏脸色稍有沉着,他看向夏洲:阁主,恐有邪徒施咒。,夏洲轻声应他一句:去追。他俯首一礼,身形幻闪而去。这一幕蔚凌没有漏掉,他猜是酒楼外另有幕后之人,但此人法力很高,隐藏十分精妙,再看楼下,几乎所有的妖怪都受了控制,胡乱袭击着还没来得及撤离的凡人。 恋耽美 -by瑾上蓝(7) 就在众人绝望之时,一袭白袍从天而降,手间轻轻将折扇碰上妖怪额头,瞬间刻下一道蓝色法印,退去眼光眼中红光。 救命!救命啊!! 正被妖怪纠缠的小二想见了救命稻草疯狂爬来,可刚爬两步,却看那妖怪纷纷转头,全朝着蔚凌涌去。 小二心里咯噔一下,顿悟蔚凌身旁才是最危险的地方,身子一转换方向,闷不开腔就偷偷溜走。 蔚凌将手中折扇展开,沿手心转了一圈,留下一道银白色光芒,刹那扩散开来,震碎四周蛛网,攀上妖怪身躯,随即化为锁链死死缠绕,刚才还张牙舞爪的妖怪们以此一击,转而整整齐齐躺在了地上。 此地不宜久留,诸位速速离开。 蔚凌将折扇收回手中,身姿挺拔立于群妖之间,他出手是那么轻盈利落,看得人瞠目结舌。 想活命的人听闻他这一句,赶紧仓皇逃跑,而上方墨池与蜘蛛女还在搏斗,酒楼被撞得满目狼藉,一团一团恶心的黏液滴答砸下,泛着泡沫,腐蚀地面。 道友!郭见朝连滚带爬,把这从天而降大白仙人当成了天而降的神仙来拜。 只可惜蔚凌现在无暇搭理他,他刚凑上来,就被蔚凌一掌推开,方才他站的位置已经被蜘蛛女嗜血的爪牙划过,深深扎入地面,将不幸躺在旁边的小妖怪切成了肉块。 好吃。 蜘蛛女转动眼珠子牢牢盯着蔚凌。 你、好吃。 她说话总是这般没有情绪,甚至一字一顿,脚下也一步一步,逼着蔚凌而来。 这只妖并未受控 它是纯粹的恶妖。 或者说,她之所以会在酒楼角落栖息如此之久,反倒是受到谁的束缚,让她没有大开杀戒。 既然如此。 蔚凌闭了闭眼,食指与无名指合拢放至额前,起诀。 道友,救命!救救我救! 哪知旁边的郭见朝被从天而降的黏液盖了个正着,大半个身子都卷在蛛网里,只能费尽全力抱住蔚凌的脚。蔚凌也没想到他力气如此之大,抱着一阵拖拽,还鼻涕眼泪全往他腿上蹭。 就是这短短的瞬间,蜘蛛呼啸而来,不仅如此,她还忽然胀大了身子,张开长脚,整个笼罩在酒楼中空的天花板上。 她要干嘛!她、唔、哈干嘛!!郭见朝吓得口吐白沫,险些没把自己呛住。 蔚凌蹙眉:好强的妖力,她会被挤破。 郭见朝:挤破了会、会怎样 蔚凌寒声道:我们都要给随她陪葬。 陪、陪葬?!郭见朝眼前一暗:什、不不行神仙大人你快想想办法!你快唔 接近于疯狂的妖力澎湃在蜘蛛体内,肚子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沸腾的妖力已经在她体内形成一股庞大的力量,一旦冲破她的皮囊,后果将不堪设想。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妖怪会使用这般自取灭亡的攻击方式。 蔚凌想不明白,眼下已无空隙给他深思熟虑。 傻里傻气,毫无长进。 话音传来,与周围的慌乱格格不入,一直在旁边看戏的夏洲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他的身影就像是湖畔间被打散的影子,从模糊到清晰不过眨眼之间。 他背对蔚凌,只是在蜘蛛落下的那一刻徒手撑住了蜘蛛的獠牙,蔚凌看不见他是什么表情,却见那牙齿被他活生生扳断,随后汹涌的妖力展开,把天地都笼罩进了粘稠的黑暗。 夏洲的妖力比蜘蛛体内的还要强大好几倍,若是在这里喷发,只怕和蜘蛛自爆没什么区别,甚至更加严重。 但。眼前这人若真是沧溟寺的那只小猫妖 或许,自己还能制住他。 蔚凌心一横,将法力蕴含于声:夏洲!停! 夏洲:你!,没料到蔚凌开口第一句便是用了赐名之力,蓄势待发的妖力竟一瞬间被抽了空,蔚凌错开夏洲身型,起掌将法力渡向蜘蛛,清凉之气吹拂发丝,蜘蛛被一圈又一圈白色的法阵包围,随之腾空卷入发光浪的漩涡,蜘蛛庞大的身体竟然平白无故从众人眼前失了踪迹。 相对的,从远处传来了一声地动山摇的轰鸣,震得这焕烟楼摇摇晃晃,尘粒飞落。 第7章 水月 夏洲挑起眉毛,诧异地看蔚凌,不待他开口,墨池就先迎上来:师尊,那蜘蛛怎么凭空消失了,你用了什么法术,怎么这么厉害。 蔚凌担心这楼会不会就这么塌了,警惕看了半晌,确认没事之后才说道:我不过是用传送阵将它传走了。 墨池:啊?那蜘蛛炸哪儿去了?刚才那震动得多强的爆炸万一 蔚凌:琉璃后山,不会伤及无辜。 墨池不见松气,反而更是为难:咱们天羽殿还在后山呢。一边嘀咕,一边浮现了孟兰舟的脸,不禁打了个寒战。 天羽殿有结界,不碍事。 蔚凌也不想多做解释,他的视线迅速扫过夏洲,正欲说话,却察觉郭见朝还抱着他,墨池见状赶紧把已经吓昏的郭见朝从蔚凌脚上扯下来,摸了摸鼻息,确定他还活着。 蔚凌转向夏洲:方才你打算用妖力将蜘蛛妖尽数摧毁? 夏洲端详着他的脸,随他道:是又如何? 蔚凌道:你可想过那样摧毁的不只是蜘蛛妖。 夏洲眼睛一弯,笑得特别好看:没想过。 二人算是久别重逢,对蔚凌来讲更像是初次见面,可夏洲在他眼前是如此平静、如此从容,好似一切都自然而然,早已预料地相遇。 眼前的男子是四大凶兽之子的梼杌。 他妖力隐藏完美,人性悟性极高,蔚凌要区分他,能依靠的,也只有夏洲这个名字。 你用赐名的力量束缚了我,这么强的妖力被迫尽数收回,换做普通妖怪可要暴毙而亡了。夏洲慢悠悠地向前一步,借着身高优势盯紧了蔚凌的双目。 令人压迫的气息盘绕全身,那是来自本能的警告。蔚凌蹙眉,对夏洲俊美外表下透出邪气感到不适。 奇怪的是,这样的邪气看似毫无掩盖,任何人都应该能察觉,可身旁的墨池没有反应,残留是官兵更是各忙各的,似乎这层气息只有蔚凌一人才能感知。 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便是他与沧溟寺里那只小猫,早已截然不同。 蔚凌淡淡道:恕我考虑不周,千年大妖若能轻松暴毙,岂不是便宜了我? 夏洲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珠子就像是定格在蔚凌身上,无论蔚凌说什么,他都不痛不痒,甚至笑得非常礼貌。 我在沧溟寺出手相助,今日又替你挡刀,你啊,无情无义,叫我如何不伤心。 尽管,他说出口的话和他面上的笑毫无关系。 蔚凌平静自若,心里却没落得自在,他退后一步,与下周离开距离:多谢救命之恩,在下铭记于心,来日自会报恩。 夏洲缓缓眯起眼睛:这是大恩,你可要好好报答我才行。 这尘世呆了几年,说话拐弯抹角的劲也不知跟谁学的,蔚凌感叹妖大十八变,当年在沧溟寺时他明明还是只惹人喜爱的小猫咪,变成人却这么油滑务俗,亏他长了一张英俊的脸,好好生生当个风流公子,必定能成万花丛中一棵树。 蔚凌低头看着眼前一地残局,心不在焉地轻轻叹气,趁夏洲还未继续相逼,他赶紧转移话题:墨池,你留下善后,我去后山看看妖怪的情况。 墨池回答也爽快:是,师尊。 可紧接着,一个不合群的声音冒了出来:站、站住! 郭见朝竟然醒了,还非常生气地瞪着大眼睛,死死盯着蔚凌。 蔚凌站定,且看郭见朝身上有伤,胳膊脱臼,脚跟乌肿应是拐伤,他呲牙咧嘴不停抽气,搁着半天总想出声却被痛得出不了声,只怕刚才那句站住已用尽他浑身解数,可他看似真有话要说,嘴上没空,手就也没闲着往外伸,只是这手刚伸出来,就被夏洲一脚踹开。 旁边官兵纷纷围上来,整齐亮剑,直对夏洲。 郭见朝气若游丝,总算是讲出话来:我、我快不行了救救我唔 郭大人伤势不清,我们水月阁有不少奇珍药材,不如让奴家服侍大人静养几日,有什么之后再想。 剑拔弩张之气,慕容尘灏却从门外回来,她笑得嫣然,身后还跟了不少门徒,一进门就颇有准备手忙脚乱开始善后。 墨池见了慕容尘灏眉头皱成一团,慕容尘灏毫不介意,倾身扶起郭见朝,以肉眼不可即之势搁了郭见朝一掌,郭见朝立刻两眼翻白口吐白沫没了反应。 他那一下速度快得惊人,只怕在场没几人看得清楚,还以为郭见朝是自个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不省人事。 你不是要去看那妖怪吗?夏洲好心提醒:这里交给他们便是。 蔚凌看着他们像是早有准备,顺其自然道:有劳夏阁主。 说完见墨池欲言又止,他又道:墨池,待完事后你直接回山,报给孟长老吧。 墨池低了低头:是。 * 琉璃山的后山有很大一块空地,山下环湖,群树茂密,其中妖邪泛滥,若非是琉璃山弟子修行,一般不会有人靠近。 后山的结界由蔚凌亲自设来,传送阵也是他亲手结成,有没有人误入里面他最是清楚。 待他到后山时,见丛林间深深炸成一片荒芜,绿色血皮残骸到处都是,倘若真在城中炸开,后果不堪设想。 夏洲假心假意感叹起来:这妖对你怨念之深,知道自己敌不过你,还想出这同归于尽的法子。 蔚凌赞同他的说法:它本身妖力不至如此,只怕活着的时候体内就装了超它承受能力的妖力。 夏洲奇道:你觉得它受人操控? 蔚凌坦言:妖不像凡人那般爱恨执念,求生才是本能,我与他素不相识,它何致如此。 夏洲不禁被逗了笑:你又不是妖,道理从何而来。 蔚凌看出他是闲来没事瞎凑热闹,不与之纠缠,独自一人往荒芜中心那个黑乎乎的东西走去。夏洲随他身后,一挥手,腾空而起的黑烟把放在路上的尸块全部碾成粉末。 夏洲道:你一身干干净净,在这地方乱窜不嫌脏? 蔚凌道:这就不必夏阁主费心了。 夏洲不依不饶:你的法力尚未恢复好,转移这庞然大物够呛?蜘蛛血里含有剧毒,你随随便便就中了毒,吃亏的是我。 夏洲虽然满口胡话,但归根结底也是看得透彻,蔚凌在他面前如何故作镇静,也难逃被那双妖眼洞穿浑身法脉。 他道:这等毒物伤不了我,何况就算中毒,也轮不到你来吃亏。 夏洲呵呵道:肉变馊了怎么办,我还等着吃? 蔚凌把他的话全当成喵喵叫,话锋一转,硬是把话题扳回正规:夏阁主,之前你让慕容公子去追的那人可有什么消息? 夏洲笑道:你认得尘灏? 蔚凌:听墨池提起。 夏洲:那人逃得极快,尘灏追出去时他已是踪迹淡散。 蔚凌沉吟片刻:他躲在暗处伺机而动,最近要多多留意才是。 他在那空地上的黑色物体前驻步,是全然焦黑的女童尸骨,腹部裂开,里面有很多灰黑的粉末,蔚凌蹲下身来仔细端倪,神色越发凝重,夏洲却在旁边盯着他看,看那月光在他身上染上波色,看他柔软的睫毛睡目光的垂落轻轻盖住眼睛。 黑发沿着肩膀滑落,蹭在他的细颈旁边,如记忆里一样白皙的弧度延上他乖巧的下巴,薄唇不再是那般苍白无色,而是透出一股沾染薄光的温润。 夏洲直勾勾地盯着他,曾经脆弱无助的叫花子如今人模人样地在他面前,将那份为他独占的美堂而皇之招摇于世,夏洲心中油然而生了一股欲|望,是将他囚在手中,□□他、侵蚀他。 蔚凌全然未觉小猫咪的坏心思,自顾自地陷入沉思:这应该是妖丹?妖丹是以妖炼成,让凡人服用后拥有妖力的禁物,它肚子里不止一颗,这般使用注定会撑不住妖力的反噬。 夏洲惋惜道:只可惜废了这么多妖丹,却只碾平了一片树林。 若非蔚凌即时转移,被碾平的就是琉璃城了。 蔚凌心知绝不能放任主使者不管,可一切太过突然,他刚出关就遇到这种事,简直毫无头绪。 他问夏洲:夏阁主最近是否还听到过别的动静? 夏洲爽快得很,想也不想就道:有,琉璃山上塌了塔,飞流直下三千尺。 蔚凌面不改色:看来夏阁主孤陋寡闻。 夏洲哈哈地笑:我心里想的都是你,怎能叫孤陋寡闻。 蔚凌:那真是抬爱了。 稍不注意,就被跟来捣乱的夏洲牵着鼻子走,蔚凌一时忘了自己想到何处,表情显得茫然又无奈。 夏洲看在眼里,越看越起劲,一双妖目像定格在蔚凌身上一样,怎么都不愿挪开。 蔚凌叹气:闲来没事去旁边歇着如何? 夏洲:怎会,没看我很忙? 蔚凌当即放弃从夏洲那里挖出什么答复,伸手在空中轻轻一划,一层一层的光晕将女孩的残骸包裹,随后慢慢缩小,缩拢,变成一颗剔透的珠子,坠入他的手心。 接下来把这个带回琉璃山,封进封妖塔再做进一步试探。 蔚凌想着,转身就要走,脚步还没踏出去,眼前突然泛起来漆黑烟尘,速度极快,他甚至没有时间来反映,烟尘已把他团团包围。 比夜更深邃,比月光更冰冷。 夏洲的气息从身后散去,又在眼前出现。 蔚凌冷道:你想怎样。 别凶。夏洲背对月光,眸间渗透血红:你把我晾了这么久,差不多该谈谈我们的事了? 第8章 凶妖 眼前有妖,极为凶恶。 观他身形,似重重狱火永劫不灭,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压抑。 蔚凌被迫忆起初次与梼杌相见的场面。 并非是沧溟寺,而是更早的以前 那时周围也是这般黑暗,这般如粘稠的墨,天地化为一片静寂,它凝视他,双眸血红,浑身散发出强烈的诅咒,仿佛每一寸肌肤都要被腐蚀殆尽。 蔚凌心头只剩一个念头无论如何都要将他封印。 人间绝非妖邪肆意之地,回你该去的地方。 也许会被诅咒吞没,也许会魂飞魄散,或是沦为致死不灭的秽物,或是至此永世彷徨。 蔚凌身影陷入光阵之中,像辗转夜幕的皎月,立于那泛滥的噩梦间从未动摇。 契约与诅咒,我将全数收下。 他用尽了所有法力,耳边尽是亡魂嘶吼,那么多哭声,那么多绝望,见缝插针钻进他的脑中。 恋耽美 -by瑾上蓝(8) 就算自己粉身碎骨,也绝不能让梼杌留在人间。 他本是这般觉悟,他也做到了,吞尽诅咒,血光攻心,重新打开妖域之门,将耗尽法力封印的梼杌关了进去。 我刚被召至人间,你咽下了本该献祭于我的诅咒,将我封印起来,装在这样一颗小珠子里随身带着。夏洲的声音在汹涌的妖力中显得如此平淡:后来你因诅咒反噬法脉尽毁,迫于无奈只能将我带到沧溟寺放归妖域,而自己守在妖域门外,设下结界,防止我跑出来。 此时的梼杌在他面前,似乎与眼前这无穷无尽的夜色融为一体,远方而来的风吹拂长袍猎猎翻扬,他姿态挺拔,邪欲高扬,就算没有那招摇又翻腾的妖气,也是风流倜傥的人间魔王。 可惜你我的缘分不浅,我穿过结界被贬成猫,而你也一时兴起,真把我当成猫来养。 蔚凌道:孽缘。 夏洲嘴角浮起一抹阴冷:蔚凌,我很好奇,当初在沧溟寺,你是一早察觉我的身份?还是后知后觉悔不当初? 蔚凌道:我那时法力所剩无几,自然察觉不了。 他说的如此清淡,好似过往恩怨皆是烟云,不染他半点情绪。 夏洲道:那你可得好好庆幸,当初诓了我定下赐名,往后还能继续嚣张。 蔚凌道:你情我愿,没人逼你。 夏洲哈哈大笑,笑得那么肆无忌惮:怪你狼狈凄惨的模样着实可爱,舍不得让给别人罢。他步上前来,伸手捏住蔚凌的下巴,让他与自己相视:早晚会把你吃干抹净。 蔚凌漠然打开他的手,末了干净利落地送他两个字:有病。 他生来相貌温和,举止间透露出有一种令人心生暖意的温顺,顶着这么一张纯良的脸,却略带愠怒向夏洲瞪去,眸间谧然幽深,余落一盏月灯,无言方寸地绕过夏洲,把他当成巨型障碍物。 这人言辞间老想拒人千里,但容姿又叫人百看不厌,越看越是喜欢。 夏洲跟着他,调侃道:你说到底是谁把我招来人间,又是谁把你逼到绝路。 蔚凌道:好奇害死猫。 我有九条命,你得加把劲。夏洲的情绪切换自如,刚才那股咄咄逼人的架势忽然被他掩下,转而一副玩世不恭地模样,言语都轻了几分:蔚仙尊,你们上仙连四大凶兽都敢欺负,难道成天以欺负妖怪为乐?你体内的诅咒,可是靠我的妖力压着,真把我害死了,你不也得陪我殉情? 蔚凌:夏大妖说话好奇怪,分明你以我为乐,怎么又赖是我害你? 夏洲:我不过受人召唤,什么事都还没做就被你一次两次三次往死里打。你好生想想,沧溟寺那晚我想救你,你拿赐名束缚我,今日我亦是想救你,你又拿赐名压我妖力,好处你占尽,坏处全归我,这还不是欺负? 蔚凌侧眸,对上夏洲一双无辜、纯情、委屈的眼睛。那眼中红光已经完全褪去,现在就像是普通坏人,目间些许月色沾染,淡泊流光。这么一看,好似更可怜了。 蔚凌不会中他的计,提防着说:说了这么多,你到底想怎样? 夏洲深情款款地靠近他:好处都归你也行。然后声音压低些许,宛如耳语:但你要归我。 蔚凌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回应了他。 夏洲:怎么,没听清? 蔚凌:你觉得我是长得想块肉,还是长得像小鱼干?你们妖怪捕捉猎物的方式就是成天在他耳边念叨着我要吃了你? 非也。夏洲打断蔚凌,贴得更近,不安分的手往蔚凌腰上放,可蔚凌绝非坐以待毙,在夏洲动手的瞬间往后退开,夏洲不依不饶,出手相逼,蔚凌一头雾水,却还是连连挡下,一来二去,两人之间拉开一定距离,夏洲笑得不怀好意,语重心长又说一句:我要你的人,陪我睡觉,陪我吃饭,以色侍我,就像以前在沧溟寺里那样。 蔚凌:啊? 这恶妖又在犯什么疯。 前面两项就算了,以色侍人从何谈起? 或者说,以色侍猫? 夏洲看他在寒风中凌乱,忍不住火上浇油道:况且我们还有定情信物。 蔚凌蹙眉:什么乱七八糟的 都说妖到人间,会从身边人开始模仿,猫妖当年跟着蔚凌在沧溟寺混了那么久没学出什么名堂,而后三年却急速长歪,不知上哪儿学了个花花公子满口骚|话的德行。 夏洲看他模样好生迷惘,忍不住又朝他走近,蔚凌警觉看他,不料他动作快些,忽然将一东西抛到他面前。 蔚凌伸手抓了个正着,低头看看,是他的长剑忘川。 物归原主。夏洲道。 蔚凌把剑握在手中转了一圈,握住剑柄缓缓抽剑,冰冷的光线闪烁在魔石之上,散发幽幽的光。 他看着剑锋上折射的昏暗月色,心中千万思绪,最终轻轻一推,将剑重新收拢。 夏洲嘻嘻道:方才的话,再考虑考虑? 恕难奉陪。 难道你有别的提议? 蔚凌道:我提议你遁入空门,重新做人。 满腔热血挨了一盆冷水,夏洲也不气恼,蔚凌那忍无可忍的模样实在和他口味,坏心眼儿满脑子乱窜,想再捉弄他几次。 正在这时,见着几个身影御剑而来,带头的不是别人,正是墨池,想必山下之事已经收拾干净,他马不停蹄就来了这边支援。 众人一落下,立即察觉气氛不对,看看蔚凌,又看看夏洲,前者如释重负,后者心无旁骛,众人干瞪眼半晌没人敢先说话,终于不解风情的墨池一拍脑袋,喜笑颜开:夏阁主!久仰您斩杀梼杌、单挑孟长老的壮举,今日一见真是我的荣幸! 说要立刻被人拍了一记脑袋:你犯什么糊涂,胳膊往外拐。 墨池傻笑,揉了揉头发,他这慕强的性子从未变过,一见高手就难以自控。 夏洲成功被这气血方刚的少年转移了注意力,看他片刻,问道:你就是阿凌的弟子? 阿凌这名字叫得亲切,周围门徒都愣上一愣,只有墨池一心热血,坦然回应道:是,晚辈姓墨名池,是师尊的第一任徒弟。说完这句,他忽然想通什么,神色一亮放起光来:夏阁主认得我? 夏洲点头:尘灏对你赞赏有加。 墨池刚刚还喜笑颜开的脸骤然转阴。 夏洲未察觉有何不妥,继续道:你师尊话还没说完,却瞥见原本蔚凌所在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 其他弟子这才好心解释道:天羽仙尊刚才已经走了。 夏洲也不动容,只低声道了一句:跑得挺快。 打从墨池与夏洲搭话那一刻,蔚凌便走了。 他对墨池很是信任,一些事不需要安排,墨池也知道该怎么去处理。而这个夏洲,他着实看不穿猜不透,留在那里继续和他纠缠只怕没完没了,现在他手中还有太多事情需要整理,姑且先把夏洲晾着。 他一路回了琉璃山,染着皎洁月光,落在大殿之前,此时弟子们正忙得来去匆匆,恐是山下一事引得山上也没了安宁。 他步入大殿,随口应了应纷纷礼拜的弟子,穿过门厅再往里走,一路风卷残叶,夜色微凉。 仙尊!你可知你都做了些什么?! 迎面而来的孟兰舟已经胡须翻飞。 蔚凌:我不该擅自下山,不该把妖丢去后山,我在反省,请长老息怒。这话仿佛倒背如流,说来只为堵住孟兰舟即将倾泻的长篇大论,他先干正事,从袖里取出封有妖的珠子,随他指尖一转,悬在空中,长老,一事相求,我现在法力太弱,制服不了手中的妖丹,劳烦你设封印,我来解。 孟兰舟看那封印珠一眼,立刻领会其中蹊跷,他从腰间抽出几张符纸抛到半空中,随后握起拐杖画下一道符纹,那几张符纸骤然明亮,环绕着妖珠两侧上下翻飞。 蔚凌凝神,轻声道:解。 妖珠瞬间绽开亮闪,似浮光粉尘散开,黑乎乎的少女尸体摔到地上,余尘掀起,符纸像是被强风拂过一般激烈震颤,孟兰舟心里一惊,手法利落再上了两道封印。 怎么回事,竟然有如此多种不同的妖力。孟兰舟眉心深锁。 蔚凌道:有人将各种各样的妖丹付诸恶妖体内,它本体是一只蜘蛛精,今天一见我便失了理智,似乎想将所有妖力释放与我同归于尽,长老,这些妖丹你可有印象。 孟兰舟摇头:能有什么印象,近年来东境骚乱频发,妖丹连连引来灾厄,昭国境内辗转妖丹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东境位处昭国以东,是妖术的发源地,前些年被战火烧尽,沦为昭国的领地,由昭国精锐雪狼军府亲自驻守,以平民心。 假若妖丹与东境扯上关系,这件事只怕是非同寻常了。 蔚凌道:这些时日要多加防范丰收庆典期间恐有大乱。 孟兰舟握着拐杖地手指缓缓收拢:仙尊意下如何? 蔚凌道:食妖丹者亦为妖身,善可先俘,恶则诛之。 孟兰舟转头向他:对方能将妖丹如此放入一只妖怪体内,难以想象他到底藏匿了多少 山下频发恶妖袭人,或与此事有关,明日待我再去问问。蔚凌微微垂目,看着那尸骸难以辨认的容貌,长老,在那之前我想见一见苍麟。 孟兰舟一愣,恍然明白什么,可蔚凌神色坚决,也没给他多问的余地。 你想好了? 许久后,孟兰舟才喃喃一句。 嗯。蔚凌对他笑笑:想过了。 第9章 苍麟 很多决定从来不需要做多少考虑,事情到了某种程度,自然而然便走向这个结果。 再做回想,也不过是想些过往,那些言语,那些总是不经意间梦到、或者忆起的人与事。 苍麟乃是苍炎麒麟,是琉璃山的神兽。 至千年以前,他便默默守在了这里。 琉璃山中的仙法、智慧、安宁与生机,一切的一切,都来源于苍麟神,琉璃山中人,自生到死都会得到苍麟的庇护。 而这并非是人人都可得来的恩赐。 唯有苍麟认可之人,才能留在琉璃山。 蔚凌至幼便在琉璃山,去往苍麟神庙的路他走过好多年。 晚风吹拂竹林,细长的台阶弯弯曲曲,他一路上去,一路的石灯笼依次亮起蓝色火焰,他知道那是苍麟在等他,从幼时起他便害怕走这条路,害怕自己犯的错被苍麟知道,被责罚,被赶出琉璃山。长大以后他也不愿走这条路,因为苍麟性情古怪,时常因蔚凌一句话而火冒三丈,最后莫名其妙受了罚,还不能说苍麟无理取闹。 说到底,蔚凌与苍麟就是合不来。 这次也一样。 当他驻步与苍麟神庙门口时,心中总像压着一块石头,叫他直想打道回府。 可那扇门终究是开了,他也只能走进去。 臭小子,你还知道回来。 果不其然一声怒吼,迎面飞来一盏金盆,顺带两个苹果,蔚凌顺手接住,再把苹果框进盆内,捧在手中往前走去。 在他正前方,是一位上身□□的男子,他身上满是黑色花纹,像某种奇怪的图腾。此时他隔着高高的祭坛,百无聊赖地躺在长椅上,臀部只搭了一块金毯,短短刘海扫过额头,一双大眼怒气横飞。 蔚凌至他跟前,撩袍跪下:见过苍麟神。 少他妈跟我客套,过来。 男子坐起身,臀上金毯滑到旁边,半个屁股都露在外面,蔚凌把目光挪开,想起来每年丰收庆典苍麟都会化作人形跑去玩乐,明明动动手指头就能披上华美外衣,他却偏说要穿凡人的衣服才能体会其中奥秘。 奥秘就是他太过挑剔,花上大半天也寻不得合适的衣服。 蔚凌道:许久不见,苍麟大人凡话学得挺不错。 苍麟漫不经心扯过金毯盖住自己下半身:要融入人间当然得花心思,倒是你和孟老头,成天闭目塞耳与世隔绝,我看着琉璃山要不了多久就会被落后淘汰。 蔚凌:苍麟大人说得是。 蔚凌不擅长对付苍麟,实际上苍麟也不太擅长对付蔚凌,他撇撇嘴,心想和这木头聊天总能聊进死胡同,这到底是他的错还是蔚凌的错?想也想不明白。 苍麟闷闷不乐:四大上仙我本来最看好辰枭,可那孩子三天两头往人间跑,还狂妄到自断与我羁绊,哼,后来竹篮打水一场空,没见他有什么好下场。 蔚凌确实也没见辰枭的踪影,听苍麟一说,心中有些惊讶,琉璃山中人自古不受七情六欲所困,其主要因果便是来自苍麟,修炼苍麟所赐仙法,这为情为欲皆为空想,辰枭的事听到蔚凌耳朵里,也不过白纸一片不懂其意深浅。 但现在看来,自己的事情何尝不是一样? 苍麟抬起眼睛看蔚凌,突然嘴角一扯,使了坏心:你那个徒弟顾煊承?干了些天翻地覆的事,让那狗皇帝找到了把柄,还将你囚在皇宫数年之久哈哈,堂堂天羽仙尊让别人看尽笑话,现在外面人都怎么说你?你自己可去听过? 蔚凌早有心理准备,苍麟说什么他都不奇怪,既然话题到了自己身上,又是自己来此地的目的,索性低下头去乖顺认错:教不严师之惰,我愿为孽徒担受惩罚。 怎会是孽徒,他可是皇族血脉,天之骄子。苍麟就爱看蔚凌这幅有苦说不出的样子,声音里更是明摆着冷嘲热讽:当年那狗皇帝为了让你下山,软硬方法用尽,甚至威胁放火烧山你都看也没看他一眼,后来呢,他那个没用的儿子年年跑来山门口以表诚意,你还真吃了这套认他为徒,多亏你,我琉璃山都被外人说成皇室走狗。 蔚凌不做声,以往他被苍麟责骂,心中多少会有不服,可如今苍麟却句句属实,又全戳他软肋上,他反而心中松了口气,像是堵了许久的憋屈终于被人释放出来一般。 怎样,皇宫里好玩吗?苍麟笑得极是残忍,一双寒意的眼睛死死锁在蔚凌身上,像是要把他无言沉默的模样吞进喉间。 好不好玩来日再谈,今日来只为一事,望苍麟大人成全。蔚凌抬起脸,神色是那么自若,仿佛方才苍麟句句如刀只是插进了毫无痛觉的泥里。 你倒会敷衍人。苍麟顿觉无趣,又躺了回去:行吧,你说。 我流落凡尘沾染妖邪,稔恶盈贯血债累累,愿苍麟大人责罚,剥离我的仙位,贬我归回凡身。 蔚凌一字一句说得那么慢,那么清晰,苍麟却在那清淡的言语间渐渐睁大眼睛,震撼、茫然、尽数露于脸上。 气氛一瞬沉入寂静,惟有丝丝微风扶着庙中蓝火摇晃不定。 你也想滚?苍麟嗤之以鼻。 蔚凌颔首。 你啊,还真是越活越像你义父。苍麟目光一甩,看去别处:我看你就是舍不得你那废物徒弟。 恋耽美 -by瑾上蓝(9) 蔚凌不知为何苍麟要在此时提到赫玉的名字,但对于长辈之事,他不愿多嘴,只能对后半句而道:顾煊承的所为我自有分寸,只是我身负诅咒,又与恶妖同流合污,苍麟大人心中明了,我也不再多说。 我明了?我他妈给你们蒙在鼓里!苍麟大怒,把祭坛上的瓶瓶罐罐全扫在地上,他愤怒的站起来,也不忘拉着金毯挡住身体:我琉璃山何时成了想来就来想去就去的地方?你要走可以,可以,当年赫玉也是这样跪在我面前发誓,永生永世不得再入琉璃山半步,不得说他是琉璃山中人,交出神器,自退仙位,斩断与琉璃山中人一切羁绊,否则他骨碎魂灭,业火焚之千年!现在我又来问你,赫玉的亲徒儿,你义父发的那些毒誓你敢吗? 蔚凌轻轻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好。 好个屁! 苍麟气得跺脚,但蔚凌却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他越看越火大,忽然灵机一动,将面前那盏燃着白色火焰的火盆踢到蔚凌面前。 琉璃山有琉璃山的规矩,你可还记得,当年你们成为仙尊时,在这净火之中修炼整整一年。 蔚凌凝视那熊熊燃烧的白色火焰:避七情,净六欲,不可牵连人间纷争,不得沾染妖魔鬼怪。凡有一处不可自制,便是净火焚身。 苍麟皮笑肉不笑:那你倒试试看,这火能不能焚了你的身。 蔚凌轻轻吐了一口气,话已至此,不如来个痛快,偏要这般折磨他,意义何在。 苍麟性子古怪,他果然是处不来。 但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说了,今日不碰净火,他便走不出这庙宇,无奈之下,蔚凌伸出手,放进了净火之中。 熊熊火焰绕过他皙白的手腕,瞬间化为钻心刺骨之痛!蔚凌一动不动,只知必须忍下痛来,好在苍麟反应快,一勾手指将净火撤了回去。 可蔚凌的双手已经被烧都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他冷汗直冒,险些失了神志。 苍麟看在眼里,心中寒意徘徊,他啧了一声,抬起手指往空中比划几下,辗转而现如青烟缥缈的层层细布将蔚凌的手臂缠绕起来,难忍的痛苦稍微平息一些,换做丝丝冰凉,润着那些新鲜伤口。 沉默持续了片刻,苍麟脸上浮现了凄然惨笑:身为白凤凰的后人,你却连你祖上生的火都碰不得!我不管你那个徒弟究竟是何居心,你自己看,短短十年,你把自己搞成了什么鬼样儿!简直令我刮目相看!我真想把赫玉从地狱里请回来,让他看看你这道貌岸然的假象,这就是他教出来的天羽仙尊,哈哈哈 蔚凌望着自己双手,久久皆是无声。 他还记得自己刚到琉璃山时,那熊熊净火环绕全身,不仅毫无痛觉,甚是如清风拂面般温和。 他是那时唯一能穿越净火的人。 时至今日,净火却将他视为浊物。 到底是因为他体内的诅咒,还是他的身心早已被世俗淹没,净火留下的生生刺痛无法给他任何答复。 我真是对你失望至极。苍麟笑够了,声音忽然冷了许多,似不愿再谈下去,目光也飘到别处,看也不看蔚凌。 蔚凌已是无话可说,他未曾料到真会被净火排斥到这般境界,这远远比他自己认错时的冲击还要大上好几倍,整个人很懵,苍麟说完话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跌撞地站起身来。 若非苍麟神就在面前,自己这双手便是废了。 又或许废了反而更好? 他抬起双眼看向苍麟,苍麟已经闭目养神,不想再说话。 今日一别或许不会再见,苍麟大人,愿你一切安好。 蔚凌缓缓抬起手,将随身携带的忘川剑双手奉上,不知道该感叹这净火厉害,还是感叹苍麟厉害,他光是这个动作,都痛得冷汗直流,但这焚尽骨肉的伤,又因苍麟的法力尚保一丝余力。 把事情交代好,明日再走。苍麟不耐烦地一晃指尖,忘川剑便飞到一边,撞到墙壁,滚到地上。 蔚凌被那声动响惊得一震,茫然看去,他成为仙尊时,苍麟将这把剑亲赐于他,他曾引以为傲,连睡觉都搂在怀里舍不得放。但现在呢,伴他多年的忘川被这般孤零零地丢在角落,是他自愿放弃了仙位,自愿沦落凡尘,他本来可以更洒脱一些,但又是为何,心中却是空空荡荡,道不出这份酸涩究竟为何物。 他退后两步,掩去面容痛苦,匆匆转过身。 你们都这般自私自利离我而去,琉璃山不过名存实亡罢了。 走时,身后传来苍麟咬牙切齿的声音,蔚凌心中寂然,像是万般情绪泛滥,却投入无边无际的空洞,他只知自己无处回头,撩起长袍跨过门槛,最终再也说不出一字,缓缓消失在苍麟眼前。 第10章 秋雨 翌日,秋雨绵绵。 如雾霭泛起的湿气,笼罩于山林间,秋莲沾露,一滴一滴落在池塘,微微涟漪。 庆幸的是,蔚凌需要交代的事情并不多,他已经离开琉璃山十年之久,这次回来也未牵连太深。 就连在生活已久的天羽殿,如今他要离开,似乎也没什么可带走的。 师尊! 蔚凌发呆时,墨池踏着屋顶轻盈而来,天空下着毛毛雨,墨池却笑容满面容光焕发:师尊,我收拾好了!可刚说完,他就看见蔚凌那细布包扎的双手,笑容立马消失殆尽。 没事,已经不痛了,苍麟的治愈能力不必操心,过不了几日就能痊愈。蔚凌笑笑,转移话题:刚才你说什么收拾好了? 墨池忧心忡忡,但蔚凌都搬出了苍麟来,他也只能稍作放心,重新把头一抬,拍了拍自己肩膀上的小包:行李呀,当然是跟你下山。 看来墨池已经知道来龙去脉,但这小子从来都很乐观,凡事往好的想,那笑容就像一抹暖光,触目便可慰心。 蔚凌道:你若要与我走,便是和琉璃山决裂,修行不易,你多为自己考虑。 墨池嘿嘿一笑:放心,我问过孟长老,他说我已经到了去人间磨砺的年岁可以下山,苍麟要是问起,就说我与师尊只是顺道同行。 真难得,墨池这孩子也学会了先斩后奏。 蔚凌摸摸他的头:傻瓜,这理由只能哄哄你自己。 墨池不经思索:我不管,你永远是我师尊,我来琉璃山也是为了你,苍麟大人真的这么小气,我就、我就骂他! 蔚凌看他眼神坦荡,卯足干劲,又想到十年前自己独自下山时,为了不拖累他,故意给他一本剑谱让他闭关修炼,墨池一直都是十分敬仰蔚凌,想是当他出关见自己已经不在山上,心中的落寞恐怕难以言喻。 好吧,拿你没辙。蔚凌总算露出了微笑。 你同意了? 我不同意你也会跟着我,对吧? 墨池眼里泛光:好师尊,你最好了!兴奋过不足一瞬,他又一次发挥他迅速变脸的特长,表情又为难起来:对了,师尊,下山前有件事恐怕要你想想办法。 蔚凌:? 很快,蔚凌就看见了墨池所谓的有件事到底是什么事。 天羽殿的后院,鸡飞狗跳的家禽鱼羊,还有各种水果山珍。 墨池道:这是你出关时夏阁主托人送来的。 蔚凌: 想来妖怪天生有这习惯,若是为谁好,便从食物上下功夫,就算梼杌变成了人样,也改不了这毛病。 但梼杌这是对他好吗? 蔚凌沉思片刻,转头对墨池说:正好我去一趟水月阁,东西一同带去奉还吧。 师尊,人家好心送的东西,我们怎能全还给人家,依我看,反正也要出远门,不如随身带着。墨池从自己的小包里翻出一个袋子:我问孟长老借来了这个。他边说边打开袋子,哗啦啦地狂风把什么鸡鸭鱼全部吸到了袋子里。 这可不是普通的袋子,是孟兰舟压箱底的神器:千斤袋。以前蔚凌想尽方法和他交换,他都没肯让步半分。 惊讶全写在蔚凌脸上:千斤袋是他的宝贝,这你也能借来? 墨池摸了摸鼻子,虽然吸了很多东西进去,可那袋子依然只有手掌那么大:长老让我照顾好你,这袋子以后我得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蔚凌苦笑,今天早些时候为了交代蜘蛛精的事,他还专程去见过一次孟兰舟,顺带告诉了他自己即将离开琉璃山的决定,孟兰舟把他臭骂一顿,连口茶都没给他喝。蔚凌了解孟兰舟的性子,知道他是刀子嘴豆腐心,表面上装作不在意,背地里肯定会想别的法子,只是这交代徒弟来照看师尊的态度,实在让蔚凌哭笑不得。 改日若在人间见着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再让人带上山去孝敬孝敬孟长老好了,也不知玉兰仙子何时才会回来,现在的琉璃山只剩孟长老一人,想必会是无比艰难。 这一次和十年前一样,离开琉璃山时,蔚凌尽可能地不去惊动任何人,他与墨池用传送阵下了山,山下并未下雨,但停在山脚回头看去,整个琉璃山似乎笼罩在茫茫云海中。 墨池双手合十,煞有其事地对着琉璃山一拜:有我在,一定会保护好师尊和师弟。 蔚凌走了两步,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只见他一个劲朝琉璃山鞠躬:你这是哪儿学的参拜方式。 墨池抬起头,笑得很可爱:心诚则灵。 两人一起到了街市上,昨日骚动刚过,走在街上到处听闻都是关于妖怪与天羽仙尊的话题,蔚凌戴了一顶帷帽,稍稍遮住面容,琉璃山外见过他容貌的人不多,但万事还是避嫌为好。 沿着这条河一直往西边走,以前有一座被烧毁的破庙就是疫病死了很多人那间,现在被夏阁主改建成了水月阁。 墨池走在前面,背着他从不离身的大弓,高高的马尾摇摇晃晃,显得他如此年轻活泼。 师尊你看,就是那里。 水月阁的塔楼刚从林间露出一点檐角,墨池便迫不及待指给蔚凌看。 刚走到水月阁跟前,墨池又忽然停了下来,他像是想起什么,皱皱眉头又舒展开来,继续故作无事往前走,蔚凌看得明白,对他说道:墨池,你去焕烟楼调查看看有没什么疏漏,水月阁我去就好,天黑前我们随便找个地方汇合。 墨池大松一口气:好,师尊放心,至于汇合地天黑前我就在此处等你可好? 嗯。 墨池前脚刚走,便是一阵微风袭来,吹开帷帽纱帘,蔚凌恍然瞥见有人靠近,转过头去,见一青衣男子站在不远处。 见过仙尊。他动作斯文,举止恭敬,黑发散于身后,青缎撩一缕,悠然垂下,抬目时,那容貌温润清秀,像是读书人,就连声音也似月下清水,淡而不浊。 敝姓蔚,单名凌字,如今已不是仙尊,敢问阁下大名。 这人方才一直潜于树上,墨池一走,他就紧随其后。 在下是水月阁弟子慕容尘灏,在此恭候多时。 蔚凌并不惊讶,打从第一眼见到他,就猜到了他的身份,只是相比昨日妖娆女相,他这般容姿反倒像是本来面貌,比想象中更显温和。 有劳慕容公子带路了。 请。 水月阁跨水而建,立于琉璃山下河滩处,这里原本是一座荒芜寺庙,早些年战火遍野,瘟疫肆虐,寺庙里收留了不少病患,但最终也没能逃过浩劫,无一幸免,据说寺庙还遭过一场大火,火烧三天三夜,烧得只剩断壁残垣,万物皆成灰。 后来琉璃城里的人视这寺庙不吉利,甚至传闻闹鬼,便是这方圆空寂,连商队都绕道走。 夏洲身为恶妖,自然不会害怕这些传言,于是这座破庙被再次改建,成了现在的水月阁。 蔚凌看着门外石碑刻着水月阁三个大字,再往里是宽广庭院,长梯而上,有清泉流下,曾经的庙宇经过精心整理,满目雕梁画栋,宛若琼楼玉宇。 蔚凌感慨道:夏阁主来此不过三年间,竟然将寺庙改成这般模样。 慕容尘灏道:早在水月阁来之前,这片荒地便被权贵用来改建,但他们后来才知道寺庙的过往,一气之下贱卖这块地,夏阁主正巧看上这里,也就买下了。 蔚凌道:这么说来,夏阁主运气不错。 慕容尘灏哂笑:在下倒是觉得,运气好的是那卖地的人。 蔚凌奇道:伤财劳众之事何谈运气好? 慕容尘灏淡淡道:他若不愿割爱,阁主也会有些别的法子。 蔚凌立刻明白慕容尘灏的意思,以妖的习惯,讨价论价公平买卖根本不是他们的首选方式,真要抢下地盘,屠光这整宅老小再入住,身为凶兽的梼杌未必做不出来。 往里走了一阵,看见不少门徒在广场上习武,看上去老少都有,天资更是参差不齐。 刚才还说凡人觉得这里晦气能避则避,现在看来,水月阁弟子也不见少。 蔚凌好奇,又问慕容尘灏:水月阁收弟子是什么标准? 慕容尘灏道:只要愿意来,阁主就愿意收。 不选? 不选。 蔚凌有些吃惊,再看那些弟子,里面明显有瞎凑热闹偷懒之人,不仅自己不会好好修炼,甚至举着木棍去戳别人的屁股。 慕容尘灏也看见了偷懒之人,正巧一片黄叶飞落他身侧,只见他负手驻步,用指尖夹住落叶,转瞬朝那人丢去:修为取于自己,不成之人如何都是不成。 黄叶把木棍割成两半,再轻飘飘地落下。 那人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蔚凌几不可闻地感叹,这慕容尘灏功夫好生了得,刚才那一下全靠内力,竟将落叶化为刀刃,若他乐意,随随便便就可取下对方性命。 但他修为如此之高,为何会成为水月阁的弟子,以他的能力,要去任何仙道名门都不会成问题。 这话若是询问本人,可能有些失礼,蔚凌再看那些练习的弟子,鬼迷心窍,竟觉得夏洲这般不择分寸的收人,倒像是在屯粮。 肉肥皮嫩,自然多多益善。 突然一个声音传来,咫尺之间,蔚凌心若明镜,知道是夏洲靠近,甚至连回头确认的心思都没有。 蔚凌道:人若平白无故消失,他家人总会找上门,夏阁主还是不要乱来为好。 夏洲嘻嘻道:我开玩笑,你还当真,人间美味那么多,吃人肉早就腻了。说完他缓缓漫步绕到蔚凌面前:再说,谁比得上你? 蔚凌: 阁主。慕容尘灏毕恭毕敬地拱手行礼。 夏洲对他说:尘灏,后院有人又开始一哭二闹三上吊,你想些法子让他安分点。 慕容尘灏轻轻颔首,身影一晃便消失在了二人跟前。 蔚凌道:你上哪儿去骗来了这么厉害的人当你弟子。 夏洲目光又飘了回来,脸上始终挂着不伦不类的笑意:他不是我徒弟,只不过是跟了我,各取所需罢。 蔚凌看向那群胡乱练武的人道:所以那些才是你徒弟? 恋耽美 -by瑾上蓝(10) 夏洲摇头:那些是屯粮。 蔚凌: 他总觉得,自己如此了解夏洲并不是什么好事。 夏洲道:阿凌,我们的定情物,你就这么拱手送了苍麟那蠢兽,你是铁了心让我难过? 你又知道了。 我当然知道,以前你随身携带,今日却没在身上,难不成还是你心情好拿去丢了?再加上刚刚你和尘灏说自己已经不是仙尊,我就猜你去苍麟那里自讨没趣了。说完,夏洲看着蔚凌双手停了片刻:你的手,就是自讨没趣的结果? 嗯。蔚凌很佩服夏洲这头头是道的因果关系,语气里还透着一副博闻强记的沾沾自喜,但他看到蔚凌手臂伤势,目光又来劲几分,蔚凌把手掩于身后,继续说道:忘川是苍麟赐予我的剑,现在我负他所望,归还他合情合理,你难过作甚? 夏洲笑笑:我在人间这些年,看得最多的就是人的无情与刻薄,而这其中,当属你为首。 蔚凌赞同道:夏阁主先见之明,在下自愧不如。 夏洲见蔚凌放松警惕,突然拉住他的手:让我看看你的伤。 他力度不大,蔚凌也没反抗,袖摆滑下去,细布包裹的部分展露出来。 那蠢兽治愈法术倒是不错,再过四五日应该能痊愈。 蔚凌把手收回来:嗯。 痛吗? 不痛。 夏洲轻笑两声,坐到了不远处的石栏上,虽似凡人之躯,夏洲一身穿着随意得很,黑色长袍里未着里衬,胸膛结实的肌肉展露在外,他容貌是那般邪魅的英俊,不说话时显得有些冷漠,恍然拒人千里,一笑却又妖性缭绕。 阿凌今日为何登门,该不会被赶下琉璃山后没处可去,决定投奔我水月阁? 蔚凌道:郭见朝在水月阁,我有话要问他。 夏洲分明已经猜到,偏要拐弯抹角:他知道的我都知道,你为何不问我。 蔚凌想了想:好吧,我想知道关于最近琉璃城里恶妖袭人之事的详情。 夏洲立马露出无趣的样子:不就是妖怪太饿,村人太弱,一个吃人,一个被吃,就像你走在半路被狗咬了一样,有什么好盘根究底。 我还是问郭见朝罢!蔚凌转身就走。 他觉得夏洲这例子举得不太妥当,他这辈子都没狗咬过。 夏洲连忙跳下来,跟上他:嗯?阿凌难道知道该上哪儿去找他? 后院,我猜方才他们是闹了乱子,你才让慕容公子先去看着。 你可知道后院在哪儿? 慕容公子离开的速度虽然很快,我却能看出他朝哪个方向去了。 夏洲满意地点点头:看来我的蔚大仙尊也不傻。 蔚凌:承蒙夸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喜欢 第11章 诡异 这一路上绿荫覆盖,虽未下雨,却氤氲着淡薄湿气。 泥土芬芳透着清香,让人莫名心静。 人还未到后院,撕心裂肺的惨叫倒是先传了过来,蔚凌瞥了一眼夏洲,夏洲面作茫然,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去,看见郭见朝正趴在一颗大树上,翘着屁股正痛不欲生地嗷嗷惨叫:你不是我的小芙蓉!我的小芙蓉去哪儿了!把小芙蓉还给我!我的小芙蓉怎会是男人! 站在树下的是慕容尘灏,他正欲起身上树,却在先一步察觉夏洲和蔚凌走来时果断停了动作,改作以礼相待。 夏洲看也不看树上的人,只对慕容尘灏不满道:我让你想法子,你就这般赶猪上树? 慕容尘灏轻轻叹息,模样实属无奈:这就放火烧。 郭见朝又是一阵乱叫:放火烧?!你说放火烧谁?!你这贱人,难道不知道本大爷还在树上?你你你!别以为我不敢把你怎么样! 慕容尘灏摊开手心,当真生起了一把火。 他分明动了妖术,可气息极为平淡,很难察觉。 蔚凌凝视那火片刻,准备出手先把郭见朝打下来,可刚一动法力,火伤刺痛却突然袭来,慕容尘灏一掌将火送上去烧得郭见朝嗷嗷大叫,浑圆身体伴随火光从天而降,摔了四脚朝天。 夏洲又是一把抓住蔚凌的胳膊,把他的手拉到面前:你的手还在痛? 蔚凌被他拽得又痛一次,皱眉道:情急之下不慎动了法力才引得伤痛,没事,别把我当黄花大闺女。说完这句,他从夏洲手里轻轻抽回手,夏洲会意松开,目光随他片刻,沉吟道:总有一天我会把那蠢兽烤来吃掉。 蔚凌的伤为净火造成,净火对法力流转极为敏感,一旦动用,哪怕处于治疗状态,还没痊愈得伤势也会受到影响。 蔚凌没听见他后半句,在夏洲松手后就向郭见朝走了去,郭见朝正狼狈趴在地上,屁股被慕容尘灏的火少了个洞,白嫩嫩地露了大半个在蔚凌面前。 道友!道友!救我!有妖怪!他是妖怪!神仙道友快救我!一见蔚凌,郭见朝便连滚带爬蜷缩到他脚边,抓着蔚凌的衣角,仿佛抓着整个人生的救命稻草。 蔚凌道:郭大人先起来,我也有些事想要请教。 郭见朝怒气冲天地瞪着慕容尘灏好一会,总算慢慢松手,摸着自己的光屁股站起身来,张口第一句就是:道友,你果然是为了救我而来的神仙。 蔚凌道:你误会了。 郭见朝把身子背过去,尽量不让人看着他的屁股,可一想到自己受的苦,又双目泪汪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友! 蔚凌被他搞得哭笑不得:不揣冒昧,还请郭大人见谅,敝姓蔚,望今后能以此相称。 郭见朝:蔚仙人!你救救我,我什么好处都答应你。 慕容尘灏含笑道:胖大人注意用词吧,什么救与不救,好似受了天大委屈,水月阁治你伤,喂你肉,是仇是恩你扪心自问。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们官人的回礼,都是这般又哭又闹又爬树? 郭见朝快被他的话气得跳起来:你,你了半天,最后又往蔚凌旁边凑:我这大半个屁股都在外面,你说是仇是恩?要不你让我给你也烧个。 慕容尘灏说起话来虽然调皮,但态度始终温润尔雅,从容不迫:你个人龌龊也罢,在蔚公子这般英俊公子面前,更显龌龊百倍了,不如先随我去换身衣服,否则山景秀丽,猝然一个白屁股太煞风景。 郭见朝气得脸蛋通红,着实像要吐出血来,慕容尘灏像拎小狗一样拎着他,往里面屋子走去。 慕容尘灏这人话里话外都是毒,机灵得很,以墨池那直来直去的性子,注定会在他跟前吃大亏。 难怪墨池会这么怕他。 可是这么一想,能让慕容尘灏这样的人安心跟着 蔚凌转头看了一眼夏洲,夏洲也正巧看他,触目之时随心一笑,看似风淡轻盈,不沾烟云。 水月阁来了客人,水月阁的门徒都好奇心起一探究竟。 今日天色阴暗,空气微凉,竹林碧亭一坐,还请来美艳女子抚琴。不知是夏洲天性好乐,还是来人间这些年头染上些闲适心境,本是为着严肃之事前来,却莫名染上一丝惬意。 慕容尘灏那番话显然重伤了郭见朝,他再来时,不仅衣服穿得工整,头发好好梳理,一丝不苟盘起来,用发冠扣上,先前哭丧的脸也重振端庄,初次在焕烟楼里相遇时那副身为官人的高贵态度重回他的眉梢。 蔚公子,刚才让你见笑了,昨日在焕烟楼谢过救命之恩,改日一定登门答谢。 他坐下来,眼睛瞅着蔚凌好一会儿,仿似若有所思。 蔚某四海为家,此处只是暂留。关于自己的事,蔚凌也不想多提,他话锋一转,直入正题:昨日听闻有关恶妖袭人一事,可否请大人再说说? 夏洲坐在蔚凌旁边准确的说是躺在凉亭的雕栏上,指尖抛着葡萄,一颗一颗地吃,他似乎对谈话毫无兴趣,却又赖在旁边不走。 郭见朝时不时往夏洲那边看,对他防了又防,在焕烟楼时,他曾用神奇照出夏洲非同一般的身份,心里那股寒意始终是没有散去。 郭大人?蔚凌看他走神,好心提醒一道。 郭见朝仓促回神:啊,哦确实有恶妖袭人的事情。 蔚凌:愿闻其详。 郭见朝长叹一声气,随手抓起面前茶杯将茶水一饮而尽:我受命于太历院,一些话不该说给外人听啊。 太历院乃皇室直属、负责掌管仙门道法及妖魔鬼怪。早年先皇喜好与各大仙法门派往来,邀封各路的仙法中人,集成了太历院高深莫测之势。 但 恕我直言,郭大人虽是受命于太历院,却是凡人之身,毫无法力气息。蔚凌应该不会看错,若是他无法感知的法力,对方修为定是远高于他,可他已是仙尊资质,法力能够在他之上的人,可能只有他的义父赫玉那等级别的才是 我、我可没吹牛。郭见朝慌张摸出太历院的令牌,放在桌上。 那张令牌确实是真的,蔚凌只需要一眼便能看出来。 但、呃就是个人有个人的难言之隐。郭见朝重重叹了口气:太历院命我先在琉璃城内收集线索,我也没想到那天在焕烟楼会撞上蜘蛛精这等大妖。 夏洲听到大妖二字差点被葡萄哽住,都怪蔚凌平日老对着夏洲喊大妖,如今郭见朝却称呼一只蜘蛛精为大妖,真正的大妖怎能置若罔闻。 蔚凌道:既然郭大人已经经历过九死一生,也该知晓恶妖作祟非凡人可破,但方才郭大人也说有难言之隐,意思是,即使这般危险,也不得不做? 郭见朝无奈点头。 蔚凌道:那正好,我对仙法之事略懂一二,有我在,兴许能帮上郭大人的忙,关于太历院的安排郭大人也不必与我提及,我自然也不会多问,只当借我之手为你所需,不知郭大人意向如何? 以蔚凌的说法,郭见朝平白无故多了个帮手,当然,他目前最需要的就是一个真正能降妖除魔的帮手,而这个蔚公子郭见朝并未猜出他的身份,只是那日在焕烟楼亲眼目睹他与妖周旋的模样,他心知此人定不会是等闲之辈。 蔚公子这般意在如何?我也说了,这件事是太历院的安排,我不能透露,你就算帮了我,我也不能给你什么好处钱的话倒是没问题,你要多少尽管说,但功劳就 他这一席话,蔚凌只当他已默许:钱就不必了,我只是不愿看这琉璃城沦为妖孽的鱼肉罢了。 郭见朝看蔚凌表情淡然,不像是说谎之人,心里缓缓松了口气:其实这妖孽作祟,有些蹊跷。他停了一下,似乎在想该怎么说更好,片刻后,他又端起手中茶来喝,边喝边思考着什么,杯子放下后,他接着说道:死法各异,有妻子发疯咬死了丈夫,婢女杀了主人,放干了血,但这些妖乍看之下都是人,但说他是人,我的神器又会发出黄光,我问了附近邻里,说这些人以前都还好好的,突然这般怪异,像极了妖邪附身 蔚凌认真听他说,心中多少已经明了,妖邪附身确实会叫人性情大变,但还有一种可能性,便是妖丹。 妖丹通常是妖物炼成,人服下后可以习得此妖的妖性,但妖丹为妖之精髓,并非人人都能承受其反噬能力,若无法及时压制,反而会被妖力吞噬,后果也就与妖邪附身大同小异了。 蔚凌问:这其中可有与蜘蛛有关的? 郭见朝想了一想:还真有。一户人家的女主人说,丈夫某日出门迟迟未归,发现时已掉进河道里也淹死了,仵作看过后说他是意外摔入河中溺亡,没有其他异常,但那女主人说,丈夫时长在家拿着一个碗发呆,口中还骂骂咧咧,后来她去看那碗,里面竟然全是蜘蛛丝! 蔚凌道:那个碗我能看看吗? 郭见朝点头道:当然可以,我差人拿来。 刚说完这话,就看见慕容尘灏走了过来,手里正拿着一个碗,随手抛向蔚凌:蔚公子,阁主已经托我把东西取来了。 什么?这碗怎么?啊?郭见朝看得脸色几变,猛地转头,却见慕容尘灏全然不理他,独自退到长亭外,负手而立。 蔚凌将碗接住,仔细观察一阵,那碗外侧是朴素的青花雕纹,里侧素白淡雅,看似常见,但掂在手中却又有些不一样,蔚凌想了想,恍然道:这是骰盔子? 刚说完,他就察觉到奇怪之处,这碗里竟是一层密密麻麻的蛛丝,十分均匀,很难一眼看出来。 夏洲玩着手里的葡萄,笑道:你认得骰盔子? 蔚凌肯定道:虽是形如大碗,但胎体厚重,再看这浅壁弧形是赌庄用来掷骰子的碗式。 蔚凌曾被义父带着去过一两次赌庄,便是那时候,他对骰盔子留下了印象。 夏洲当然不知道来龙去脉,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他,好像觉蔚凌不该认得这种东西,蔚凌自然能感受到他的目光,轻咳一声,言归正传:夏阁主能先人一步将骰盔子送来,是否也已经打听到了它的出处? 万乐坊。夏洲没有丝毫犹豫就给出了答复。 万乐坊!?郭见朝一把撑起身子,使出浑身解数来表现他的惊讶:等等,这骰盔子如果是万乐坊的东西,岂不是意味着秋花出老千? 蔚凌:秋花是谁? 郭见朝不敢相信蔚凌竟然不认识:秋花就是万乐坊的女囊家,胸大腰细,特别美。 蔚凌: 郭见朝见蔚凌不说话了,只好自己坐了回去,可他怎么想都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继来又补充几句:她不仅美,还是出了名的赌神,据说能赌赢她的人就能与她同榻而眠交颈而卧,在琉璃城内谁没听过她的名号。 蔚凌轻笑两声:看来你没赢过她。 郭见朝被说中,刚才还面露□□的脸又垮了下去,无可奈何道:她可是赌神!哪能说赢就赢。 夏洲悠然吃下最后一颗葡萄,开口道:那你想赢吗? 郭见朝吞了吞口水,半信半疑瞪着夏洲,可他脑海里忽然浮现那日神器对夏洲的反应,心知夏洲绝对深藏不露,眼下他这般问,光是字面意思都让他心动。 当、当然想。郭见朝的目光渐渐转为诚恳:想赢! 第12章 赌局 经过周密的计划与部署,暮色将近时,郭见朝带着蔚凌与夏洲去了万乐坊。 与焕烟楼那般气派豪放的建筑不同,万乐坊更像是四合院,四面房屋将庭院环绕中间,暗红屋檐,白底围墙,几盏灯笼摇晃,万乐坊三个字霍然刻在门牌上,若非里面人声鼎沸,路过此处的人只会将它打当作贵人家别院看待。 恋耽美 -by瑾上蓝(11) 真能赢?进去前,郭见朝心有余悸地问。 夏洲微笑颔首,像个把人往火坑里踢的大坏蛋。 怪只怪他眉眼里总有一股张狂的邪气,郭见朝见他这般笑,心里不安的小鼓打得更响亮了。 一直赢会被当成砸场子,点到为止就行。夏洲目视蔚凌,同他讲话:随便玩儿。 蔚凌道:你们玩吧。 夏洲凑过来:你有经验,你来。 蔚凌:你没玩过掷骰子? 夏洲笑着点头。 小破猫敷衍的很,一看没安好心,蔚凌虽然平时性格温和,但打心底还是不甘老被人盘算,今日在水月阁询问郭见朝时,夏洲也摆着一副漫不经心的态度处处抢先手,先不论他到底对这件事了解到什么程度,但老被他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可不好受。 蔚凌道:我教你。 夏洲奇怪看他:不必教,你玩,我看,自然就会了。 蔚凌道:我赌运差得很,只会拖后腿。 夏洲不以为然:无妨,你负责输,他负责赢,搭配起来才不显得奇怪。 蔚凌眯起眼,轻声对夏洲说道:你真敢说。 结果夏洲无论如何都不愿上场,蔚凌不再和他多说,推开万乐坊的门走了进去。 一进去,立马有穿着妖艳短袍的小童上前问候:三位大人,今天想玩点什么。 郭见朝在这个时候拿出了他老顾客加大官爷的架子来,简单交流几句,小童便将三人往里面带路。 院中来玩的人不少,从六博、到博戏、甚至连斗蛐蛐都能见到,放眼望去好生热闹。 而东侧的屋子里,摆放了好几台全是玩掷骰子的人,四面八方吆喝着大小,个个眉头紧锁全神贯注,紧盯着骰子翻滚跳跃再停于碗中。 又输了!! 再来!再来! 众人激情四射,把一张桌子围得水泄不通。 蔚凌的目光穿过人群,瞥见那掷骰子用的碗,确实和今日见到的一模一样。 郭见朝也歪着头打探:蔚公子,你说这碗底盖了一层蛛网,骰子进碗时声音该是不一样的呀,真的不会被发现吗? 周围实在太吵,蔚凌一时没听见他的说话,郭见朝见他没反应,便靠过去又问了一次。 蔚凌回答道:那蛛网很薄,若使大点力气,普通人听不出来。 郭见朝又问:蔚公子能听出来吗? 蔚凌:什么? 郭见朝再往他耳边靠近一些:我说,你能听出来差别吗? 蔚凌还没来得及回答他,身后的夏洲一巴掌挪开郭见朝,两步走到了桌前,随手将银两压在桌上:加一个。顺便开拍了拍蔚凌的肩膀:他来。 蔚凌: 周围不明真相的群众纷纷看来,把蔚凌从头到脚,从脚到头狠狠打量了一遍,要知道蔚凌单靠长相来说,就是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纯情味儿,那张脸生得俊俏,神色却很是懵然,和他比起来,旁边的两位明显精明得多。 郭见朝指着自己:不是我来吗? 夏洲一抬胳膊把郭见朝从桌子这边推到了桌子那边,然后心满意足地对蔚凌搁下一句:别怕,随便输。 蔚凌停了少顷,道:又不输我的钱,怎会怕? 说完就转过身去,不朝他。 夏洲盯着他后脑勺:蔚凌,我以前就觉得,你对别人温和礼貌,可在我面前就一副我欠你似的 蔚凌:随便输可是你说的,我顺你意罢。 夏洲侧身撑在桌子上,一双细长的凤目幽幽凝视蔚凌的后颈,脸也快贴到他耳朵边:输是随你输,可有借有还不是你们与人来往的道理? 蔚凌不紧不慢与他拉开距离:可惜你不是人。 周围众人靦面相迎,脑中不约而同地生出同一个疑问:这是什么情况。 喂,那个黑衣服的,好像是水月阁的阁主终于,人群里传来一声惊呼。 真是夏阁主。 那个白衣公子又是谁。 难道是夏阁主的朋友? 嘘我听说下个素来不爱交朋友,只爱交 声音被另一桌的呼喊声盖了下去,没能听到最后几个字。 难道这位是夏阁主的 咳。 蔚凌又往前走了一步,距离拉得更开了。 夏洲也不介意,但不伦不类的笑容却出卖了他不嫌事儿大的心思,见蔚凌不再理他,他也撤了一股子流氓劲儿,懒散地背靠着桌子,好整以暇准备看戏。 很快,庄家便开了局,蔚凌虽然各种排斥,真要玩起来还是专心致志,他看骰子,夏洲看他,那侧脸很是精致,睫毛长,垂目时落着淡薄阴影,掩于他的眸间,兴许是夏洲的目光太过灼热,途中好几次蔚凌余光回敬,恨不得把他从赌坊里丢出去。 第一局,蔚凌要了大,骰子竟然出了两个一点一个两点。 第二局,蔚凌要了小,骰子出了两个六点一个四点。 第三局,蔚凌继续要小,骰子出了两个两个五点,一个三点。 最终,蔚凌成功输掉了夏洲近三十两银子。 乱哄哄的赌徒们这局大多赢了个爽,但银子放在夏洲面前,却没有一个人敢伸手来拿,他们左看看,右看看,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地伸手,却因夏洲起了个身,吓得连忙把手缩了回去。 我来,我代替蔚公子来。嘿嘿。郭见朝终于从旁边挤过了来,接下蔚凌留的烂摊子,蔚凌总算松了口气,退到旁边。 这种小把戏稍微动点法力就能分辨骰子大小,怎么还输个光头,一把也不赢?你当是在报复我?夏洲问蔚凌。 蔚凌苦笑:赌庄赌的是运气,不是修为,我要是乱动手脚岂不是扫了大家的兴?再说你可是大妖怪,有句俗话说:大妖怪能屈能伸。 夏洲挑眉:什么俗话我怎么没听过。 蔚凌呵呵笑,笑而不语。 夏洲往郭见朝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得了,你尽管看着,加倍赢回来。 说完就听见郭见朝一声欢呼,想必是赢了。 夏洲想来想去,还是忍不住感叹一句:不过光凭运气每次都能猜错也是本事。 其实蔚凌自己也想不明白,这要大要小五五分几率,自己到底如何每次都能猜错。 他道:若有专程比猜错的游戏就好了,我兴许也能成赌神。 他说这话全然没过大脑,说完才发现实在幼稚了些,夏洲看蔚凌一脸无辜,又可怜又可爱,忍不住就哈哈大笑。 蔚凌任他在旁边笑,自己倒趁机观察起四周来,他先前没觉得违和,现在静下心来一想,墨池之前说琉璃城里妖怪不少,大多学着凡人一般生活,但这赌庄周围没有结界,里边却只有夏洲一只是妖,其他都是本分老实的凡人。 要说赌神,皇城里有一个真赌神。夏洲自然不知道蔚凌在想什么,他继续讲刚才的话题。 蔚凌心思根本不在他这里,听他说话便随口问了句:谁? 夏洲道:酉王,顾鸢。 蔚凌心里一紧,茫然抬起头来。 那是一股源自内心的寒意,如蟒蛇缠上他的神经。 夏洲眯起眼睛:紧张什么。 他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蔚凌轻轻叹气,平缓下心中的波澜:没,听到顾这个姓就犯头痛,老毛病,你继续说。 当初真正将夏洲召唤于世的人十有八九藏身皇城之中,直至今日蔚凌也没找到头绪,他不愿夏洲与皇城扯上关系,那个真正与夏洲保有契约的人,正如藏在暗处的阴影,一不小心便会将这一切平静吞噬殆尽。 而一开始,他怀疑最多的人,就是酉王顾鸢。 顾鸢是昭国二皇子,有传闻说他身体上流淌着妖的血,以至于在宫中受人避讳,但他这个人非常擅长与人打交道,平日也没见他做什么出格之事,蔚凌在皇宫中那些日子听过不少关于他的传言,大多都是对他赞赏有加。 夏洲道:酉王偏好赌博,凡事都爱碰运气,曾经他将捉来的乱军绑在烈阳下暴晒,不为拷问,不为私仇,只是单纯赌他们若能在晒死前遇上大雨,他就放归一命。 蔚凌并没听说过这些旁闻野史,但也些许好奇:结果如何。 夏洲笑道:说也奇怪,前几天还阴雨连绵,却在酉王下令之后突然艳阳高照,怪只怪苍天无眼,上百名乱军全被他晾在荒土上活活晒死。 赌雨未免不太厚道。蔚凌道。 他早知乱军在敌人军下横竖都没得好下场,但把活生生的性命用来这般一时兴起的玩了,听进耳中还是残忍了些。 夏洲啼笑皆非,作无奈状:阿凌,你是在惊骇酉王的残忍,还是惋惜乱军的可怜? 我与酉王来往不多,不了解他的品行。蔚凌停了一下,又道:但乱军本来就该极刑处死,我想酉王应当是让他们二选一,为了一线生机,自愿选了与天为赌,怨不得谁。 夏洲叹道:你刚说你与酉王来往不多,却又立刻猜测起他的想法。 蔚凌道:既然是赌博,那自然得开出条件,若横竖都是自己受利,赌博就没了意义,正如那传闻中,若苍天真的降下大雨,酉王放走百名乱军定是大罪当头,以皇上的性子,只怕皇室血脉也难逃说道此处,蔚凌缓缓收了话音。 说到底,皇宫中的事他又能猜到多少呢。 哇!小爷我今天是佛光天降!又赢了哈哈哈哈哈哈。 不远处,郭见朝的欢呼震耳欲聋。 随他欢呼而来的,是周围窃窃私语和幽怨的眼神。 也不知道他赢了多少把,原本围满了人的桌子转眼空空荡荡,只剩他一人抱着银子仰天大笑。 蔚凌无语叹息,问夏洲:你到底用了什么妖法? 夏洲冰冰凉凉地乜斜郭见朝一眼,转来朝向蔚凌时又是眉开眼笑:不值一提,也就让他反映比平时敏感些。 蔚凌道:敏感过头了吧。 夏洲道:怎么,羡慕了?你要是乐意,我也能让你好好地敏感一番。 不必多此一举蔚凌抬眸,清冷地迎上他满目调戏:你与郭大人慢慢磨叽就好。 这猫妖当年为猫时倒还性子坦率惹人疼爱,怎么成了人就这般嬉皮笑脸吊儿郎当,真不知道这三年他在人间受了什么刺激,走偏了妖生道路,活成一副流氓相。 夏阁主! 和蔚凌不同,郭见朝不甘被冷漠,屁颠屁颠抱着银子跑了过来。他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真汉子,先前因为那神器对夏洲反应剧烈,见了夏洲他是能防则防能躲则躲,可这会让赢了钱,笑得脸都快凑成一团,嘴上甚至甜蜜地叫起了夏阁主。 你看,赢了这么多。郭见朝见夏洲不理他,干脆往前一站,整个大个儿挡在夏洲和蔚凌中间。 夏洲嗯。了一声,站直了身来:收工。 收工好,收工妙!郭见朝乐得合不拢嘴,心满意足地沉浸在他创造的怪异氛围中:我预感,很快秋花就会找我,到时候你可要再保佑保佑我呀。 郭见朝分明是把千年老妖当成了菩萨,丝毫未觉周围杀气腾腾的注视。 夏洲已经被他烦到,头也不回地往前走,郭见朝也像追着肉包子的小狗一样跟着,走了两步,他总算察觉到自己在热脸贴冷屁股,呆了一呆,只好尴尬转头瞟着蔚凌,灰溜溜地缩了回来。 蔚公子,夏阁主怎么不太高兴。 蔚凌能说什么,他的直觉告诉他无论现在说什么都是对牛弹琴,只能胡言敷衍:他害羞。 郭见朝干笑两声,望着夏洲的背影:蔚公子,我悄悄问你一个问题。 嗯? 你说夏阁主该不会是什么神兽?比如麒麟啊,凤凰啊 郭见朝还对那神奇发红光的事耿耿于怀,但此刻他已经找到了合理的解释方式,并且默默地坚信起来。 蔚凌:下回你问问他。 可惜,都猜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03 22:30:24~20210904 16:54: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55058662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会稽之狐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长愿 此时夏洲正独自地站在门外,蔚凌在他身后,也看不到他脸上到底什么表情,但他如此安静,似对这周围充斥的快乐与愤怒毫不关心。 蔚凌总在不经意间想起夏洲还是猫妖时曾说那些话,他说如果自己能化作人,一定会比他更像个人。而如今他确实做到了,像个人一样立于自己不远处,身姿倜傥,举止潇洒,他不禁想着,若自己与夏洲真能萍水相逢,是否能如现在这般相处,是否自己还能做他眼里储备粮中的一块肉。 四大凶兽本性嗜血,蔚凌再清楚不过,而如今夏洲留在人间,这般静寂地等候,又是为了什么? 就在他走神的之时,突然一个少年快步上前来。 三位大人请留步。 他毕恭毕敬行了一礼,浑身气息淡泊,不像是藏有心思。 郭见朝反应比谁都大,恶狠狠地问:怎么了?赢钱还不让走了? 少年礼貌地低头:大人乃天赐良运,实属难得,万乐坊囊家想请大人去府上一叙,不知大人是否愿意。 郭见朝遽然一惊,刚才还凶巴巴的神色霎时僵在脸上,随后缓缓地、缓缓地化为笑容:秋花姑娘? 少年道:是。 郭见朝难以置信,把脸转过看向蔚凌:他说秋花姑娘? 蔚凌眨了下眼,当成肯定。 没想到这么快目标就找来了,难道这位秋花一直在旁边看着?蔚凌再一次扫过四周,但也不过是再一次确信,周围没有妖的气息,甚至连会法术的人都少之又少。 直、直接去府上有点不太郭见朝挠了挠脸颊,也不知道想去了什么歪处。 少年颔首,轻言细语地道:明日巳时,小的会在万乐坊恭候。 郭见朝一手握拳拍在掌上:行,既然秋花小姐这般爽朗,我也不辜负芳心,来就来。 郭见朝答得爽快,心底更是喜滋滋地期待起来。离开万乐坊后,他一路欢呼雀跃,满脸都是迫不及待,心安理得地享受出老千带来的硕果。 这时天色已暗,城中早已灯火辉煌,蔚凌想起自己与墨池约的时辰,草草做了告别打算离去,可人还没走,夏洲不慌不忙上前去拦住他的路。 久别重逢,你我不该好好聚一聚? 蔚凌耐心全无,道:算了吧,看到你我头痛,明日再登门拜访。 恋耽美 -by瑾上蓝(12) 夏洲道:你是脑子有问题吗?成天犯头痛。 蔚凌道:苍生不公,真想我身上的痛都让你试试。 夏洲: 自从昨日在焕烟楼遇上,夏洲便摆明了态度想缠着自己,对他来说这并不是坏事毕竟他暂时想不出比放纵梼杌在外逍遥更坏的事。但至少现在有赐名束缚着夏洲,他若是有大动作,蔚凌也能有所应知。 夏洲无语了一会儿,继续拦着蔚凌不让走:今日出门前我已让尘灏去找你那小徒弟,现在他应该在水月阁里作客。 蔚凌经过这几日的观察,心中依然多少察觉墨池对慕容尘灏的避讳,听夏洲一言,他想也没想就反驳:怎会? 怎么不会。夏洲自信满满:绑也能绑过去。 蔚凌盯他半晌,神色忽然漠了些许。 夏洲猜他是往坏处想了,一时使坏,干脆松手让出道来:你要不想管你徒弟死活,明日再来也成。 郭见朝还在前面乐呵,走出一段距离才发现后面两人站着不动,他没收回迈出去的腿,转了个圈又倒回来:怎么了?晚上还有别的安排,捎上小爷我咯,正巧商讨明天的战术 夏洲烦透了郭见朝老来插嘴,但想他活着还有用,只能漠然说道:郭大人,明日你还要孤军奋战,早些回去吧。 郭见朝:嗯?什么孤军奋战? 说完微微一怔,因为他这半刻踌躇,竟招来夏洲无比寒意的一瞟。 好、好的那二位晚安? 那个安字还没落下,郭见朝已经跑得没了人影。 待郭见朝离开,这条路便只剩下夏洲和蔚凌二人,两人再次相视,夏洲率先开口。 别这般生疏,去水月阁看看又不会少块肉。说着,声音忽然压低几分,继续道:就算真少了,吃亏的也是我,不是你。 蔚凌眼神冷了一大半。 夏洲吊儿郎当地笑:别凶嘛~ 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蔚凌心想也罢,他懒得自行其是左右夏洲的行为,自他吞下诅咒那日起,他便做好了摆不脱梼杌的心理准备,但若因自己过错牵扯他人,蔚凌绝对不想看到的。 身为曾经的天羽仙尊,斩下无数妖魔鬼怪,并非是他把夏洲想得太坏,而是他比所有人都更清楚四大凶兽的可怕之处,正因如此,把夏洲拴在身侧方为他的本意,三年前在沧溟寺若能以自己为祭将夏洲封印就是最好的结局,但如今却落得这般法力丧失,无能为力,仅靠一个赐名又能做什么 复杂的想法伴随了蔚凌整个返程之路,夏洲看在眼里,只觉好笑,没打扰他自困自怨。 回到水月阁,庭院里果真在大摆宴席,美酒佳肴琳琅满目,水月阁的众弟子们正欢作一团,围着熊熊燃烧的篝火欢歌乐舞。 蔚凌放眼望去没见墨池的身影,心中不安又多几分,眼前弟子分明都是凡人,却让他看出一股群妖乱舞的味道,夏洲只说一句:跟我来吧。绕过上前问候的人群走在前头。 蔚凌跟着他走到山林深处,远远还能听见庭院中的欢呼声,但正是这番热闹,反倒衬得山林无比冷清。 说来也巧,你闭关那三年我在江湖上收集些你的故事,方知你竟是赫玉的义子。 夏洲不咸不淡地开口,像平常人聊天似的随即道来。 身后的蔚凌正是在警惕,一听这话,更是凝重几分,也不怪他,这两日来他从夏洲口中听了太多猝不及防的事,猜是夏洲又要说出什么惊天秘闻来。 是又如何。 夏洲笑:你可知我为何把这里作成水月阁? 关于这个问题,昼时蔚凌曾想过,那时他单纯觉得此地环山绕水,兴许是夏洲一眼看中罢,但现在他这一遭询问,蔚凌打消了自己天真的想法,改言道:你不说我从何而知。 夏洲如他所愿,细心解释起来:你义父曾经是琉璃山上至高无上的仙尊,在人间历练却卷进人间纷争,苍麟因此大怒,逐他下山,他却道留在琉璃山上只会闭目塞耳,永无闻见,救济苍生不如浪迹尘世,行善为乐。 蔚凌不明白夏洲为何突然谈及此事,但他对赫玉下山后的去向所知甚少,夏洲讲来他也顺带听了去。 多年以前北方大乱,招来凶兽九婴引发洪水,赫玉为封印九婴不惜耗了大半修为暂平天下之祸,但洪水之后必发瘟疫,疫患皆遭屠杀,赫玉收留了一些疫患家眷,藏匿于这座寺庙内。 夏洲说到这里停住,但寺庙后来发生了什么早已不是秘密,蔚凌心底猜到结局,又问:然后呢。 然后啊,有一老头子明明知道自己孙儿染了疫病,却故意欺骗赫玉,赫玉看他苍老可怜,也没多作质疑,直到疫病在这间寺庙里爆发,他才后知后觉自己有多愚昧。说完夏洲笑了两声。 蔚凌原本还算心平气和,听了夏洲毫无冷暖的笑声,眼中淡泊凝成冰:这有何好笑。 怎么不好笑,好心喂了狗,他却觉得是错在自己,拼命想办法弥补,换做我,一定剥了那人的皮,碎了他的骨 夏洲说得很轻松,毕竟他人事,到底与他无关。 蔚凌很快意识到自己动了情绪,换做旁事他绝非如此较真,正因此事事关赫玉,他的义父,也是他最尊敬的人,他才这般难咽心绪。 之后的事你还想听么?夏洲斜倪着他。 蔚凌道:说。 那疫病并非不治之症,赫玉辗转寻得药材,暂缓了疫患恶化,但他频繁买药,频繁来往寺庙,有人察觉异常把这事捅了出去,庙里藏了疫患,这可不得了,当天夜里琉璃城中百姓便一人一把火,把这群人锁在庙里烧了精光。夏洲敛起笑意:而那夜赫玉,正在这间地下室里夏洲抬了抬下巴,让蔚凌自己看。 一个陷入地下的台阶,尽头是一扇焦黑的石门。 蔚凌定了定神,久久凝视那扇石门。 等他察觉不对劲,不少人已经葬生火海,整座寺庙怨念澎湃,怨念做容易招来恶妖,放着不管,这些放火百姓也难逃一死,他只能留在熊熊大火中施法镇魂。夏洲一弹手指,石门轻轻打开。 镇魂本就极度消耗神志,那种情况下,谁也救不了蔚凌低声道。 人间之事,各有所图,又怎能论得谁对谁错。 夏洲走进石门,里面是盘旋往下的台阶,他边走边感叹:他成功安抚了亡魂,却因心智混乱走火入魔,没能逃过大火浩劫,一代仙尊落得这种下场,叫人唏嘘。 话到此处,蔚凌脑子里浮现的却是苍麟,在自己诀别之时,苍麟那失望又愤恨的眼神,兴许是在他的身上看到了赫玉的影子。 赫玉去了哪里?究竟是死是活?琉璃山上从来无人问过。 今日听到了这样的结局,蔚凌却只作沉默,万千心思凝在眉间,却是深深无奈。 第14章 桑落 好了,言归正传,我听完赫玉的事后一时兴起来这里玩玩,发现这地窖里藏了不得了的东西。 夏洲说这句话时,已经穿越狭长的台阶走进深处,蔚凌还未进去,只听见里面传来阵阵挥剑声,等他踏入地窖,见那空地上有一少年有手持剑,左手握着一本书册,一边默念一边试探着行剑,剑法清流,剑气如风,行径偏柔,亦是带着刚强。 这间地窖本是一个仓库,里面堆满各种东西,甚至还有乱七八糟的书籍卷轴散落一地,可中间却空出一块地,放着残破木人,深浅无数剑痕。 蔚凌只需一眼就能猜到,这里或许是赫玉用来练功的地方。 而此时在他眼前的少年,正是他的徒弟墨池,他眼睛盯着书上文字,剑走轻盈,可谓是全神贯注,丝毫未察觉到夏洲与蔚凌。 看来与九婴一战后,赫玉一直在尝试重新修炼,想必他也知道,真要拯救众生凭借凡夫之力就是白日做梦。夏洲抱着胳膊,懒懒倚在门边。 蔚凌心惊,夏洲这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叫他听着耳熟,再看眼前练剑的墨池,恍然间模糊不清。 曾经顾煊承匍匐于他身前拜他为师,说自己如今不过凡夫之力,何谈心系天下。 可他修炼时总是那么仓促,那么急于求成,剑锋走向照猫画虎,轻重不分。 眼前练剑的人虽然是墨池,剑来之势却与顾煊承几分相似,蔚凌本就心乱,未经深思张口就道:修炼立于稳,稳了根基,才可应瞬息万变。你不能只求照搬,煊承 唤出了煊承二字,蔚凌恍觉失态,而练剑的墨池也闻声停了下来,抬头看向蔚凌。 师尊!他沉迷练剑,根本没听清蔚凌说了什么,这会儿来了兴致,顺手将剑转收背后走上前来:这本剑谱太厉害了!只是有些东西我没看懂。 墨池一旦开始修炼,脑子里就装不下别的事,蔚凌正好也为刚才叫错名字尴尬,二人不约而同省略了问候,墨池把书册递来,蔚凌就接了过去,看那剑谱名为五重剑灵,而第一重最后只有一字随。 他再往后看看,发现每一重最后都是一字,分别为:随,动、静、凝、合。 当年的赫玉修为极高,尤其精通剑术,他曾留下好几部绝妙的仙法剑谱,直至今日都为琉璃山弟子所用,现在想来,墨池摆弄的剑法确实与琉璃山上现有的都不一样,想必刚才他剑走生疏,全因他对着手中剑谱现学现用依葫芦画瓢。 这本五重剑灵,应当是赫玉在这寺庙里停留期间写下的。 蔚凌随手翻了翻,剑谱内容非常简单,几页就能看完,其中前三重为纯粹的剑法,到了第四重,却牵扯到了妖术。 所以,别人说这里有剑谱能练,你就跟来了?蔚凌将剑谱合上。 啊墨池眨眨眼,又眨眨,一张机灵的脸蛋满是无辜,声音也像泄了气般变得软绵绵:我、怎么知道慕容尘灏会突然跑来,说什么带我去见绝世剑谱。我猜到他可能在骗我,正想以此为由找他算总账,没想到 蔚凌怎会不了解自己的徒弟,墨池可是出了名的修炼狂魔,当年他不止一次潜入琉璃山的书库,只为一睹里面的秘籍,为此还被孟兰舟罚去冰洞里跪了三天三夜,结果一出来他便又偷偷跑了进去,废寝忘食地将看过的秘籍全背了下来,之后琉璃山书库便被设了结界,为的就是将墨池关在外面。 蔚凌也曾教导过他,不是所有的秘籍都能练,有的本性相克,胡乱而来反倒会走火入魔,好在墨池武功天资不错,仙法资质却不高,仙法相关的他就算背下来也练不通,学会的大多是武功和最基本的仙法,现在想来,这也是好事,再少没让他这条命没有被满腔热血给赔进去。 这本剑谱你最多练到三重,四重有关妖术,不宜修炼。蔚凌把剑谱还给墨池,同时走向其他书册,一本一本探究起来。 妖术?墨池翻到第四重,蹙着眉头地看:这不是赫玉仙尊遗留的剑谱吗,怎会有妖术,难道他背地里在做了恶事? 无论仙法还是妖魔,终究只是修炼的途径之一,善恶还要看人心。 蔚凌看了几本册子,断断续续都是一些练剑的方式,但大多没有写完,或许是失了灵感,也或许时间匮乏,看着那熟悉又潦草的字迹,蔚凌只作叹息。 慕容修的不就是妖术,我看他挺坏的。 墨池说这话全然没顾门边还站着一个夏洲,他素来口直心快,也不想想会不会得罪到谁。 我怎么坏了。 偏偏不只夏洲在,慕容尘灏也从门外蹦了进来 蔚凌闻声看去,见到来者又是一惊,他分明听见了慕容尘灏的声音,可走到他跟前的人,却是今日在万乐坊邀请郭见朝与秋花见面的少年。 夏洲竟然让慕容尘灏直接扮作万乐坊的人潜入其中?! 你!墨池退后一步:你怎么又换一张皮。 慕容尘灏朝他眨了眨眼:我很忙,不像你很闲。 墨池被他一记媚眼闪得心惊,但师尊在此,心态输了却不能输气势,于是他故作镇定:你哪只眼睛看我闲着? 慕容尘灏不再搭理他了,转过身来先恭敬地对蔚凌行了一礼,再转向夏洲:阁主,上好的桑落酒已经送到。 事不关己高高挂的夏洲应了声很好!他站直了身子,卯着宽宏大量的语调说:这间地窖你们想便来,无需和人打招呼。今晚二位是水月阁的客人,不知可否赏脸去外面喝上一杯? 墨池这小笨蛋果然吃这套,满脸兴奋都写脸上,但他好歹也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理智,张口也是情非得已:这个、可能得、得问我师尊。 蔚凌听他声音委屈得快要拧出水来,还能怎么办,只能认了啊! 其实在来的路上怀疑过夏洲可能对墨池不利,没想到最后却是这样的因果,心中无端端地放松些许,再加上方才慕容尘灏提到的桑落酒,蔚凌大感兴趣,那可是久闻大名从未一试的名酒,他自然也没了拒绝的道理。 那就叨扰夏阁主了。 * 四个人出了地窖,回到热闹的庭院里,慕容尘灏不知何时偷偷换回了平时模样,他刚坐下就被女弟子给围上,像他这般温润礼貌的翩翩公子,确实招小姑娘喜欢,相比之下夏洲虽然长得英俊,但整天喜怒无常放外人眼里和疯子没两样,蔚凌在他身边,让想来跟蔚凌搭话的人都自退三尺,不敢叨扰。 这一夜良宴欢愉,弹筝逸响,不似宫中奢华,不似山中寂寥。 蔚凌好酒,桑落酒性烈也不见把他放倒,夏洲慢条斯理地跟他讲这酒的来历和传说,嗓音低沉悦耳,如掠过发丝的低婉凉风,他端着酒杯,静静听他讲故事,心想当年的小猫妖真有出息,懂的东西比自己还多。 远处篝火烧得噼里啪啦作响,已经过去了三年,蔚凌却依然记得在那寒冷的沧溟寺,他与猫妖生了火,嗅着烧柴的味儿相依而眠。那时他多少猜到身边看似人畜无害的猫妖真身为梼杌,可他又耐不住寂寞,将他的陪伴贪婪收下。 周围喧哗不断,墨池正和那些弟子们玩得开心,但蔚凌却觉得十分安静,那是非常平婉,非常淡泊的安静,好似所有声音都随他远去。 你说我义父,临死前会不会后悔。蔚凌垫着酒杯,看那粼粼酒光发呆。 夏洲正把葡萄一颗一颗堆起来,刚堆了三颗,被蔚凌突然问了一句,手也停了下来。 不会。他拾起葡萄,身子往后一躺,倚着椅背,两条修长的腿悠然搭上桌。 蔚凌惊讶看他:为什么? 夏洲道:你们这种人,看似心地善良,实质上狂妄得很,非是他人却妄替他人定善恶,千万种理由,无非是昧不了良心,呵,心就是心,偏得加个良字,我看赫玉死时,不怨天不怨地不怨别人欺他辱他,只怨自己修为不济,救不了眼前人。 蔚凌听着,将手中珍酿一饮而尽,他脖颈细软,沾了些发丝,优雅的弧度上延至唇角,柔如初秋剔透的水露。 恋耽美 -by瑾上蓝(13) 烧辣的酒气涌入,余留一丝纯甜萦绕喉间。 蔚凌再睁眼,远远看向夜色与明月。 他葬身火海是为了镇魂? 夏洲嗯了一声。 你可知镇魂,不是什么好受的法术。蔚凌笑了笑,非常温和的那种笑:所谓镇魂,就是安抚亡魂,人死了,怨念散不尽,怨念多了,会集成怨气,怨气会招来恶妖,而寻怨念而来的恶妖留在人间,必成大祸。 最后几个字蔚凌说的那么肯定,那么决绝,像是故意强调给夏洲一样。 当年的夏洲,便是那循着怨念降临的恶妖。 蔚凌知道,自己一定是喝多了,才会给夏洲讲这种话。而夏洲还懒懒散散,全然没把这话题和自己想到一块儿。 蔚凌继续道:死的人越多,就越需要镇魂,施法者要以自身法力渗入怨气之中,与怨气产生共鸣,那时候,你会听到他们的痛苦,无奈,孤独和绝望。 我知道,也能听到。夏洲把手放在后脑扫,垫着椅子摇摇晃晃:对妖来说,这可是飘香十里的美味佳肴。 而施展镇魂的人,既要理解那些怨念,又要抚慰那些怨念,加以引导,安抚,平息,直至湮灭。蔚凌还是笑着:稍有不慎反而会被怨念吞噬,一些疯了,一些死了,一些烙下终生阴影,夜夜受梦魇所困。 夏洲盯着蔚凌,他喝了酒,脸色泛红,眼神焕然地望着火光,那火光在他瞳间闪烁,映着他温软的轮廓,染了些许无奈。 义父尽管落得走火入魔的下场,但他能在那种状态下完成镇魂,我想他应当是从未动摇,也从未后悔,这样一来,岂不是更加狂妄了? 蔚凌也不知自己为何会与夏洲说到这个,或许他只是想说话,哪怕身旁石块也无妨,说完以后他又继续喝酒,心绪轻飘飘地浮向远方。 第15章 收获 翌日天明,风吹竹林沙沙作响。 屋外清脆的晨练声,吵得蔚凌睁开眼睛。 他昨日何时睡去,何时躺在榻上,已经全然无知。 等他收拾仪容后出了屋,走到昨日夜宴的庭院前,看见的却是墨池背着手来回渡步,一声一喝地指导众人练剑。 蔚凌走他身边,放眼看那些人握剑姿势乱七八糟,还个个铆足了劲挥舞,显然他们来水月阁就没人好好指导过,错得离谱,将来很难提升,而墨池也有耐心,握着他们的手抬到合适的位置,反复纠正,清风吹拂,他发丝沾着额前淡薄汗水,脸上却是笑容明媚。 师尊。 一看见蔚凌,墨池那笑容就更显可爱,像小狗一样凑了上来。 夏阁主说今日慕容不在,我要能帮忙指教,就请我吃烤红薯。说完,墨池往不远处正在烧着火的落叶堆指了指:看,正烤着! 在蔚凌眼前,墨池像一张白纸般纯情,修炼,吃,和师尊,正是他人生最重要的三件事,如今三件都有,他整日快乐得像初晨枝头的小麻雀,就连走路都蹦蹦跳跳。 蔚凌看着他就心里暖和,声音也温和下来:去吧,好好教。 墨池点点头,一看又有人的手往下塌,眉头一皱,准备上前指教,可刚走两步他又突发奇想回过头:对了,夏阁主让师尊醒来后去地窖找他。 蔚凌嗯了一声,想着去地窖该怎么走,缓缓转身离去。 哥哥。不料刚转身,迎面而来一个笑容嫣然的姑娘,手中还捧着直冒烟的红薯:烤红薯! 我也有份?蔚凌双手接过。 小姑娘笑容嫣然:哥哥你好漂亮,我请你吃红薯。等我长大了要有你这么漂亮,肯定每天都有吃不完的红薯。 蔚凌笑了笑,这姑娘也是一介凡人,尚且年幼,穿着打扮不过普通的街坊小孩,就连说话的声音都透着纯纯天真。 谢谢你。蔚凌把手里的红薯一分为二,一半递给小姑娘,一半自己留着吃,这红薯烤得刚刚好,里面松软香甜,稍微有些烫嘴,抿在唇间确实甘蜜。 没想到水月阁内竟有这般人间气息,从昨天到今日,蔚凌总觉得自己不讨厌这里,忘了这里栖息恶妖,忘了曾经肆虐瘟疫。 他吃这红薯,慢悠悠走去地窖,途中小姑娘陪他走了一程,说了些童言童语,可走到地窖外的竹道前,她又停下脚来,说夏阁主不让他们去这边,她先回去了。 蔚凌将半个红薯吃掉,挥手告别小姑娘,独自一人一步步往地窖里走。 外面秋日气爽,碧空白云,一转进地窖却显得阴暗潮湿,火把烧得啪啪作响,摇曳角落蛛网时明时现。 夏洲正盘腿坐在桌子上,面前放着一盆水,他闭目养神,长长的睫毛染着火光阴影斑驳,在蔚凌走近时轻轻一颤,睁开眼睛,随即露出了笑容。 还以为你们修仙之人早睡早起,这都太阳当空照了。 蔚凌道:桑落酒果然烈,睡得不省人事。他走到夏洲旁边,目光瞟着水盆,发现水盆里竟然倒映着画面 乍看之下,好似将某人所见之事倒映在了水中,他正在东张西望,看天看地,最后看向旁边,正是万乐坊那少年的容颜。 慕容尘灏?蔚凌喊出了少年真身的名字,迅速理解到眼前的一切:这是郭见朝所见之事? 对。夏洲坐直身子:那日我在他身上施了妖术,他的所观所闻,我亦能感受。 蔚凌看他:什么妖术怎么好使。 夏洲笑笑:这就是俗话说的鬼上身。 两人不再交谈,一同看向水盆之中,慕容尘灏似乎在说什么,但水中只有影子,并没有声音。 夏洲问蔚凌:想听吗? 蔚凌好奇心起:想。 刚说完,人就被夏洲拽过去,指尖轻轻抚上他的耳朵,温软的触感游走半晌,竟还暧昧地揉了起来,蔚凌被搞得有些痒,一抬头,对上夏洲那双不怀好意的凤目,心中察觉被诓,缩了身子想躲,可这时一丝凉飕飕的感觉在脑海里散开,把他方才的杂念扫了干净。 操,夏洲那个混蛋,居然叫本小爷一个人来,我他妈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非屠了你的水月阁满门! 郭见朝的声音突然凭空传来。 蔚凌:? 夏洲不以为然:这是他心里想的。 竟然连心里想什么都等听到,妖术还真是一言难尽。 蔚凌耳边满是郭见朝对夏洲的抱怨,夏洲还神色自若,全当了空气。 水中画面总算从看向前方,周围景色看起来像是在庭院间,小河流水环着假山,风景很是优雅,郭见朝一直在东张西望,望了半天,总算看向最前方。 那里站着一位女子,容貌姣好,盈盈笑容间还能露出两个酒窝。 来啦,郭大人,等您很久了。 秋花夫人说话温和,声音湿湿黏黏,光是听着都能当成享受。 慕容尘灏毕恭毕敬地介绍,说这位就是秋花夫人,郭见朝呆了呆,满脑子质疑:夫人?秋花夫人?怎么称呼她夫人?难道她嫁人了?可再向秋花夫人的脸,又垂目落到她胸上,然后又看脸,又看胸,最后干脆定格在胸上,不往感叹一句:嫁人就嫁人吧,她可真美啊。 蔚凌道:这样没办法识别她是妖是人。 夏洲懒散托着下巴:是妖总会露出狐狸尾巴,等着罢。 此时郭见朝内心全是龌龊心思,而这些心思还一五一十全传到了蔚凌耳朵里,好在蔚凌对这种毫无意义的话向来置若罔闻,随便郭见朝想什么,都不会影响他全神贯注观察水中动向。 这是?他微微凝神,正要仔细看,可刚才那画面一闪而过,又回到了秋花夫人身上。 怎么了? 方才他扫过旁边的侍卫,衣服上的符号有些眼熟。 蔚凌很有耐心,一直瞅着水盆,可那郭见朝太不争气,眼睛就像被锁在秋花夫人身上,挪了半天也没能挪开。 夏洲啧了一声: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弱智。 他骂完这句,郭见朝已经被秋花夫人邀请走进了长亭,那一瞬间,他目光再次扫过旁边侍卫,蔚凌等的就是现在。 触目的一刹,他面色僵硬,难以置信道:还真是雪狼军府的符号。 夏洲歪着头看他:雪狼军府?守着东境城那个雪狼军府? 对。蔚凌扶额,陷入沉默,夏洲以为他是被郭见朝乱七八糟的胡的心思吵得心乱,一弹指,断了他与郭见朝的连接。 此时水盆中,郭见朝已经大大方方坐了下来,品着茶,欣赏美人,好有情趣。 蔚凌心里想着别的事:雪狼军府不止驻守在东境,他们本是皇上直属的精锐战团,统帅名叫白烈,人称雪狼战神。 谁知,这一句话却提起了夏洲的兴致,他一改刚才懒懒散散的态度,说话的气息都稳了几分。 这人我听说过,剑法枪法都极为高明,传闻他不沾法术,却能将妖邪一击毙命。 蔚凌想了想,说道:白烈将军一般会留在皇城,驻守在东境城的是雪狼军府下其中一支分队,按这种想法,琉璃城或许也有雪狼军府驻扎。 这倒未必。夏洲道:琉璃城为郭家的底盘,也就是郭见朝的老爹,州刺史郭献侯,他手里握了二十来万兵马,自成一派,根本不需要雪狼军府插手。 琉璃城附近的事夏洲比蔚凌更了解,可他似乎忘了,如此位高权重的郭献侯的宝贝儿子正在前方为他卖命。蔚凌不仅担忧起郭见朝可千万别出事。 他说:琉璃城因地理优势,权贵众人买地修建别院的事也很普遍,若非雪狼军府驻守,定是雪狼军府中将领私府在此罢。 可军中纪律严谨,尤其是雪狼军府这样的军队,怎么也不该擅自离岗跑去私府上把守。 蔚凌察觉其中蹊跷,继续等郭见朝那边给出新进展。 可再看水盆,确实画面突然翻转,看向了天上,郭见朝似乎倒下了,又过一阵,视线混黑变暗。 看来茶里被人下了药。夏洲淡定看完,给出总结。 蔚凌: 郭见朝就这么被秋花夫人拿下了 !这人还是拥有二十万兵权州刺史的儿子!而夏洲就像是看了一出无聊至极的话剧,伸完懒腰又开始打哈欠。 和夏洲相比,蔚凌神色严肃得多,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夏洲都当成他在担心郭见朝。 他道:放心,死不了。 其实不必他说,蔚凌知道郭见朝死不了,慕容尘灏可不是跟去赏秋的。 紧接着,不出一个时辰,慕容尘灏就扛着一个麻袋回来了。 那麻袋里栓的东西又是挣扎又是嚎叫,慕容尘灏把它丢地上,顺手拽着麻袋口往后院拖。 这会儿正巧赶上大家其乐融融吃红薯的休息时间,老弱病残男男女女全凑上去看热闹。 慕容哥哥,你这是上山扛野猪了? 不知情的小姑娘问。 哥哥!今晚我们吃烤全猪吗! 不知情的小男孩问。 慕容也不说话,拖了一半还有好心壮汉帮忙来抬,麻袋扭得厉害,壮汉笑得灿烂:这野猪,够胖! 蔚凌看得一阵揪心,那可是郭见朝!他爹可有二十万兵权在手,各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待到热闹平息,麻袋被丢进了后院的客房里,慕容尘灏拍着身上灰尘,摆出一副大功告成的样子等待夏洲发号施令,蔚凌轻轻叹气,正欲靠近麻袋,却突然间从麻袋里感受到一股妖气。 这袋子里装的,竟然是恶妖。 等等?那郭见朝 你手上伤势未愈,就别下什么封印了。夏洲对蔚凌说了一句,见蔚凌默认,他又给慕容尘灏递了个眼神,慕容尘灏将腰间佩刀一抽,寒光闪过,刀刃回鞘,麻袋破开了一条大口子。 一只巨大的毛绒动物被铁链捆得严严实实,目中带血,凶残至极。 竟然是一只貘! 它如此狰狞,呲牙咧嘴,发出凄厉叫声,那铁链被它反反复复拉扯,眼看就要承不住它的挣扎,慕容尘灏挥手朝下,一把细刃从袖□□出,穿过貘的鼻子,将它定在了地上。 说人话。慕容尘灏话里透着股甜丝丝的笑意:不然割了你的舌头。 貘挣扎得厉害,血流一地,可它张嘴了,声音沙哑,甚至在发抖:你是什么东西!你不得好死! 它发出了女人的声音。 蔚凌瞬间反应过来:秋花夫人?! 貘猛地转头向他,血红的眼睛映着蔚凌惊讶的模样。 第16章 秋花 蔚凌茫然:你怎么把秋花夫人抓来了,郭见朝难道还在她府上? 慕容尘灏淡淡道:蔚公子放心,他死不了。 蔚凌: 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不过方才夏洲说郭见朝死不了,是因为慕容尘灏在,现在慕容尘灏说他死不了,又是何来依据? 慕容尘灏善解人意地解释道:那宅邸属于官家,郭见朝是谁他总是认得,人贵命也贵,自然杀不得。 慕容尘灏说得在理,比夏洲那副死不死关我屁事的态度靠谱了多。又想,刚才他和夏洲全靠郭见朝的眼睛乱瞅乱盯来试探周围,除了雪狼军府没能看出任何线索,慕容尘灏心思细腻,肯定比郭见朝看得多。 蔚凌开门见山:你说那是官家府邸,家主可是武官? 是。 你可知道是何人? 很快就知道了。慕容尘灏冷笑。 听到这句话,那只貘又挣扎起来,身上的铁链总算在它发疯一般的翻腾下硬生生被蹦断,那毛茸茸的身体突然变化,长出来细白的四肢,穿过它鼻子的剑随着它身体变化生生磨破了它的皮肤。 它变成了一个女人,赤着身,匍匐在地,鼻子上裂开一条口子,把她美丽的容颜染上血腥。 貘,变回了秋花夫人。 你们到底想干嘛。秋花夫人捂住胸和下半身,狼狈蜷缩在地上,温软的娇容楚楚可怜,眼中狼狈却不失坚韧。 蔚凌脱下自己的外套抛给她,刚才是貘还好,现在这一看,活像三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 夏洲扬起眉毛:它是妖,不过披了层人皮罢,有何好怜香惜玉的。 蔚凌道:光着身子谈话像什么样。 秋花稳如泰山,根本不理会蔚凌的衣服,她看准了女体的优势,自然会利用到底。 夏洲道:我的阿凌就是心软,没办法,把她的人皮剥了吧。 秋花浑身一颤,惊恐看着慕容尘灏向自己走来,她尖叫着抓起衣服,胡乱往身上裹,可慕容尘灏已经拔出地上的剑,拽着她的手拖了两步。 行了。蔚凌蹙眉:是妖是人都是血肉之躯,住手吧。 慕容尘灏把刀在手心里转了两圈,收回衣袖里,笑得意味深长。 夏洲也作无奈,似乎蔚凌出口制止让他背了天大的委屈。秋花夫人正看着他,两人视线对上,见夏洲收敛了方才的无辜,凤目中不带任何情绪,有如无形魄力,惊得秋花夫人背脊发凉。 恋耽美 -by瑾上蓝(14) 这三个人是怎么回事 秋花夫人不自觉死死拽住了手中衣物,成了她的保命草,或许是她紧张过度,竟然闻到衣服上有一股淡淡香味,她把脸往衣服里缩了缩,蹭了些血在净白的布料上。 不是错觉。 秋花夫人小心翼翼望向蔚凌,她心中惊惧,没能好好观察,现在再看又觉得蔚凌生得十分好看,气质也比另外两人温和得多。 夏洲无声沉下目光,魄力逼人,就算秋花夫人没看他,也被侧面惊人的冷意吓出一身寒战。 秋花夫人,我有些问题想向你请教。 蔚凌哪知道秋花在想什么,见她看自己的眼神软了几分,蔚凌也放软的语气。 我没有害人!秋花夫人往蔚凌旁边挪去:公子,我没有害人,那郭大人居心叵测,对我有非分之想,我我 她眼里含泪,手指紧紧抓着衣服,连嘴唇都在颤抖,但并非是因为她所说之事,真正让她恐惧的原因,是夏洲的神色比刚才更加阴冷了。 夏洲与秋花之间妖力相差悬殊,秋花夫人自然察觉不到他身上的妖性,可就算察觉不到,源自本能的恐惧也在她脑海里疯狂敲动警钟。 公子!你们如果是郭大人的朋友,我愿意放了他从此不再追究我虽是妖身,但我已成婚,我怎能容忍他那般、那般侮辱 秋花夫人泪流满面,看上去那么可怜,那么无助。 但她的话半真半假,蔚凌心知肚明,郭见朝见色起意,满脑子龌龊□□,可根据水盆里看到的情况,郭见朝到底是什么也没做。 想做和做之间有决定性差别,蔚凌不会轻易上当,他道:夫人,我问你,府邸里的主人,与雪狼军府是什么关系。 秋花夫人猛地抬头,刚才还楚楚可怜的脸霎时间满是遽然:什、什么雪狼军府我听不懂 蔚凌道:请问家主尊姓大名。 秋花夫人张了张嘴,却没出声,又过一阵,似乎想通了此劫忽悠不过,她慢慢地、慢慢地道:杨。老爷姓杨,单名一个繁字。 蔚凌深平静道:雪狼军府中郎将杨繁将军? 秋花抬头,神色紧张:公子与老爷相识? 蔚凌道:嗯,杨将军在府上? 秋花点了点头。 蔚凌:烦请夫人转告一声,就说故友蔚凌想见他一面。 秋花眼睛睁大,死死盯着蔚凌的脸,似乎蔚凌刚才的言语碰到了她的逆鳞,一丝若有似无的杀气差点喷涌而出,又被她强压了下去。 你若答应,我们便放你走。蔚凌对她巨大的情绪波动置若罔闻。 谢蔚仙尊不杀之恩秋花弯下腰,深深地低头,但蔚凌知道,她并非是在表达尊敬,而是借着这个机会,挡去脸上骇然的神色。 待秋花夫人离开以后,蔚凌独自一人去了庭院。 今日真是风吹落叶,天气凉爽。 大伙们在庭院里架了烤架,真以为有烤全猪吃,慕容尘灏出来干净利落地泼了一盆冷水,说野山猪被蔚公子放跑了,蔚公子愣是成了靶子,众怒难平,万箭穿心,最后自己掏钱,让墨池去县城里买头猪回来给大家解馋。 墨池嘀咕着:集市里的猪哪比得上野山猪。但犯错的人是他师尊,他也无可奈何,只好乖乖买猪去了。 凡人的快乐很简单,野山猪没了,还有猪,抱怨了两句立马又心情大好,继续准备烤猪的材料。 蔚凌看着他们手忙脚乱,心里突然有一种想法,倘若这样的生活能一直下去,似乎也挺不错的。 他们擅自以为有野猪吃,你还帮着擦屁股,这头猪的钱,你亏了。 夏洲走到他身边,远远看去这群成天只顾玩的凡人,挖苦了两句。 蔚凌道:毁人兴致,罪大恶极。 夏洲哈哈道:你最爱不就毁我兴致? 蔚凌嘴唇微张,话还没出,夏洲伸手帮他堵住:又想说我不是人? 我可没说。蔚凌退一步避开他。 夏洲手指上沾了些湿润,目光往那唇间瞅着不放:阿凌啊,你脑子不太好使,这秋花夫人和杨什么将军一看就是狗男女,你却还放她走,怎么,你还担心她想不出法子来对付你不成? 蔚凌被他视线灼得难受,手中折扇一展,挡掉夏洲:上回蜘蛛袭击,我就在猜测她的目标或许是我,但我与她素未谋面,她又是怎么认出我的? 夏洲道:修为有你这般境界,大多是糟胡子臭老头,只有你细皮嫩肉俊俏可爱,任谁都能认。 蔚凌一边扇风,一边想着若能用着风把身旁这个马屁精扇走就好了。 他略过夏洲的胡扯,义正言辞道:我手臂负伤,不能使用法术,她自然认不得我是谁。 夏洲道:所以你自报姓名,让她措手不及,从她眼神里看出她真是对你有所图? 蔚凌道:我哪有这么无聊,与人交道自报名字多正常? 她听你大名可是立刻起了杀心? 我与杨繁并与恩怨,她不该因为这个动杀心才是。 夏洲道:你不觉得这个杨繁也可能有诈? 夏洲提到的,正是蔚凌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杨繁这名字虽常见,却不是能张口就来的名字,何况雪狼军府中确实有这号人物我想要亲眼看看,她先前极力隐瞒府中情况,甚至撒谎说郭见朝有意于她我猜她定是有想保之事。 顿了顷刻,蔚凌话锋一转:貘我记得是以梦为食的妖怪? 关于妖的故事,夏洲自然比蔚凌精通。 对。貘靠吃人梦境为生,我让尘灏查过万乐坊的底细,听说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有运气最好的人被秋花邀请做客,去了以后也能平安回家,可不久之后,那些人都横死市井,全是意外死亡。 蔚凌的折扇掀起微风,吹得他前发摇摇晃晃:他们的死和貘有关? 夏洲继续说:有。他们被貘吃掉了梦境,并非是不做梦那般简单,阳气之人做的梦大多比阴气之人的美味,阳气之人的特点:自信、好运、积极、乐观。能凭赌运见到秋花的人,大多都是阳气之人。这种人一旦被貘捕食,被吃掉的不仅是梦,还有精气和运气,就算不会意外死亡,也会自行衰弱,求生不得。 蔚凌不解:你方才说被请去做客的人都能平安回家,可秋花夫人为何要迷倒郭见朝。刚说完,蔚凌就悟了出来:难道秋花夫人发现他是出老千? 夏洲笑道:正是,他明显出老千,手段差,态度张扬,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只是传话少年早已被尘灏调包,尘灏自然会撒谎蒙骗秋花夫人,让夫人见郭见朝一面,通常,秋花夫人会下迷药让目标睡下,以此为食,目标被吞噬梦境后会失去一部分记忆,根本不记得自己被下药。可她一见郭见朝,立马察觉他不好吃,药已经下了,怎么办好?便是将错就错,先囚禁了起来。 蔚凌心想,上回蜘蛛精也说郭见朝不好吃,敢情各位妖怪的口味还惊人的一致。 一时兴起,蔚凌插了句嘴:夏大妖,你觉得郭见朝好吃吗? 夏洲:不好吃。 果然。 蔚凌道:好吧,你继续说。 我说完了。夏洲饶有兴趣地凑到蔚凌旁边:关于刚才的问题,我再多嘴一句,你 蔚凌打断他:谢谢,不必你劳费口舌,我知道我很好吃。 夏洲嘿嘿道:闻所未闻,绝世美味。 蔚凌不自然地往旁边挪开一步,折扇挡了半张脸,漂亮的眸子里满是警惕:为什么?!我比郭见朝多了什么?他有的我都有。 夏洲想了想:不知道,闻着香,兴许是你身上真有些灵兽的血脉,他注定比不上你。 蔚凌:啊? 夏洲道:你们讲究的天资,在我们妖怪眼里就是可口,天资强的人大多走脉细致,精神纯净,气息平稳,胫骨健全,而天资强又经受住考验的人,还能意志坚定,灵魂清澈,身体结实,肥瘦均匀。 肥瘦均匀个鬼 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蔚凌收起折扇,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夏洲嬉皮笑脸紧随其后,把他的反应全当成了乐子。 阿凌,现在你打算怎么办,真去找老朋友叙旧? 一个话题聊死了,夏洲立马跳去正题。 蔚凌也顺理成章被他的转移话题大法吹散了心中警惕,重新思考起来:当然要去,等墨池回来就走。 等他做甚,我陪你去。夏洲摆出一副颇为善解人意的样子,讲真,他演戏技术一流,只可惜每次都在蔚凌面前演,放着其他人,他便妖里妖气凶神恶煞,难怪混了三年都没混进戏班子:你现在用不了法术,那狗男女如果为难,你就是羊入虎口,就算带上你那呆徒弟,也是两只羊一起入虎口,死了都没人给你善后。 夏洲这话说的不中听,却又句句在理,可他忘了,蔚凌只是不能使法术,用剑依然能打虽然手中只有一把扇子,剑早就还给了苍麟。 那就借贵阁的慕容公子一用?蔚凌正巧看见慕容尘灏在屋顶上躺着睡觉。 夏洲睁着眼睛说瞎话:他不行,没我管用。 蔚凌转过头看着夏洲:秋花已经察觉到你身份有异,你随我去她一定会有所提防。 这只是其中之一的理由。 蔚凌担心的人从一开始就不是秋花,而是雪狼军府。 十年前,东境骚乱,杨繁带着十万雪狼军府精骑前来增援,而正是那一场骚乱,最终伤亡人数总计高达数百万。 这数百万人的亡魂,被有心之人刻下血阵,炼化为诅咒,并以此诅咒召唤了凶兽梼杌。 如今,诅咒在蔚凌体内,梼杌只要一日不咽下诅咒,就一日无法与真正召唤他的人完成契约。当然,他现在在梼杌眼里不过鱼肉,任何时候都能将他吞下,可最坏的结果,哪怕他被吞下,只要那位召唤者找不到梼杌,契约也不会成立。 当时参与了那场征战的所有人,都有召唤梼杌的嫌疑。 正因如此,蔚凌绝不能把梼杌亲手送到雪狼军府的面前。 夏洲静静凝视着蔚凌,等他终于从思索中回过神来,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我躲着就是。 说完,他又紧接一句:我今日心情好才由你商量。你再磨磨唧唧惹我不耐烦,凭你现在的法力,哪怕用赐名限制我,我也能把那杨将军的宅子碾成灰。 蔚凌没好气地盯着他,看来夏洲是铁了心的要去,没办法,蔚凌只好改口:不可现身,不可动妖气,未经我同意,发生任何事都不可插手。 话是这么说,蔚凌心中并没把握让夏洲乖乖就范,可不知何故,夏洲因此言怔了一怔,相处以来蔚凌从未见过夏洲露出这样的神态 不行。夏洲道:前两条我答应你,最后一条不行。 能答应前两条,蔚凌心里已经谢天谢地了。 夏洲神色凝重,又说:你如果还敢打沧溟寺时的主意,蔚凌,我要让整个琉璃城给你陪葬。 他这句话仿佛是咬着牙在说,话音里满是痛恨,连眼中色泽都泛起薄红,蔚凌心底一凉,已然察觉自己方才的话,与沧溟寺自己寻死之时说过的话如出一辙。看他兴许是想起那日之事,蔚凌无奈改口:行,若我有难,请夏大妖一定要救我。 夏洲眼中的淡红总算散去。 他虽然情绪转换很大,落在神色上倒还是一如既往的轻浮,他朝蔚凌笑了笑,说了句:走吧。声音听上去不太高兴,却也没再继续纠缠。 第17章 长梦 浓秋的暮色,将琉璃城笼罩在一片橙光中。 持续十天之久的丰收祭,今夜的城中也会张灯结彩,灯火阑珊。 远观去,大街小巷一片忙碌,摊贩依着路边而起,个个点着灯笼,时不时有香味飘来,随蒸笼腾起阵阵白烟。 杨繁的府邸沿湖畔而建,占地宽广,周围也没什么人烟,蔚凌走到门前,看门匾刻空空荡荡,什么字也没刻,心中有些猜测让他踌躇一阵,才敲响大门。 秋花夫人亲自为他开门,见他只身前来,眼中甚有一丝顾虑,她不敢多看,仓促收了目光,不需多时,脸上就很自然地浮现微笑,轻声说:仙尊请进。 蔚凌随秋花夫人进府,一路上没见任何人,走过的路与今日从郭见朝眼里看到的差不多,只是这次没去庭院,两人直径穿过长廊,往另一边走去。 仙尊,老爷身体不好,不能盛情款待,还请不要介意。秋花说话小心翼翼,心中依然没放下警惕,只是她脸上的伤已经经过处理,妆容也重新画过,像她这般美人确实妖身,确实有些可惜。 蔚凌道:我已不是仙尊,夫人还请直呼我名字吧。 秋花夫人垂下长长的睫毛:失敬,听闻前几日蔚大人刚出关,怎么就? 一些难言之隐。蔚凌苦笑。 他随在秋花身后,一路看过府中景色,堪比皇城权贵府邸,想来杨繁在东境纷争中确实立下大功,皇上定是重重嘉赏,可是多年驰骋沙场的将军怎可能说收心就收心? 也许是遇到了什么变故。 蔚凌看着前方建筑,不像是接待客人的厅堂。 杨将军是生病了? 秋花点头:说是病倒也不全是。她似有些为难,却又不得不思索从何说起,走进建筑门扉时,她忽然驻步:今日我与老爷提起你的名字,老爷便焦急说想见你,蔚大人,我想你与老爷交情应该不差。 眼前的建筑应该是寝房,或许杨繁卧床不起,才不得不将蔚凌招待至此。 我与将军是东境之战的战友。恕我大言不惭将自己与将军相提并论,杨将军战场上以一敌千,我一直话到此处,蔚凌却说不下去了,因为在他面前的秋花眼眶泛红,血丝爬上美丽的眼睛,像是万般悲愤尽在心中,连言语都无法表达。 蔚大人,你应该知道那时有一部分东境的孤寡流民。 她声音很轻很轻,轻得宛如喃喃自语,可蔚凌却觉得无比刺耳,好像他无论躲到哪里,都躲不过秋花的言语。 蔚凌静静看着她,沉默片刻,道:嗯。我知道。 秋花。 正在这时,门内传来了低沉的男音。 秋花夫人一惊,连忙抹去自己的眼泪,将门推开来:蔚大人请。 蔚凌转身,看向映着黄昏光芒的门内,不知为何,他心中虚无,脚步随之变轻,就连脑海里都只剩下空白一片。 可终究还是要走进去,穿过屏风,停在了床榻前面。 微垂的床帘后,一个消瘦的身影坐在那里,他半个身子在外面,下半身掩于被中。 恋耽美 -by瑾上蓝(15) 他面色蜡黄,脸颊骨骼分明,他身上的肌肤不似血肉,似一层皮覆盖着骨头。 蔚凌站定在他面前,轻声道:杨将军。 他不敢确认那人是不是真的就是杨繁,但他轮廓那么熟悉,神色那么怀念,蔚凌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恐惧的是眼前之人张口说话,用杨繁的声音,呼喊那个称呼 蔚大人。 杨繁抬手,缓缓一礼。 是他。 是杨繁。 是那个领着二十万大军,耀武扬威的雪狼军府中郎将,杨繁 蔚凌闭了闭眼,把思绪的万澜死死沉入心海。 蔚大人,你不用在意,我知道现在的样子让你受到惊吓杨繁平静地笑笑:但我今天很高兴,因为你还活着。三年前你逃出皇宫从此下落不明,大家都以为你死了直到听闻你返回琉璃山的消息,我便想着,如果你还活着,我们一定会再见。 蔚凌走到榻边,在杨繁的示意下坐下。 我也不过苟延残喘,旧疾再犯随时会取我性命。 杨繁面露苦涩:旧疾是那次镇魂留下的旧疾吗?直至今日都没有治愈? 蔚凌点头:是我分神被亡魂反噬怨不得谁。 那可近百万的亡魂!如果不是你即使赶来,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杨繁抓住蔚凌的手, 蔚凌撒了谎,杨繁不会知道。 那次镇魂,他并没有被反噬。 他从琉璃山赶往东境边关,到的时候一切都晚了,那无数、无数的怨气早已凝聚,化成致命的诅咒,在血海中翻腾,在黑暗中接近疯狂地嘶吼。 蔚凌能做的,只能是将诅咒引入自己体内。 但这件事他不能告诉任何人,在外人眼里,无非是他在镇魂中出了差错,受怨气反噬而埋下祸根罢。 近百万的怨念,就算是蔚凌这等修为也不可能镇压得住,传闻他虽被反噬,却也化险为夷,皇上因此将他留在宫中,费尽心思为他治疗。 杨繁紧紧握着他的手,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最后什么都没说。 他的目光因为蔚凌双手缠绕的细布而定格。 蔚凌不想解释手上的伤,于是迅速将谈话转入正题:杨将军,近日有些怪事,还想要向你请教。 杨繁抬起眼,干瘪的眼眶里,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依旧炯炯有神。 他道:你是想问秋花的事吧。 蔚凌道:正是。 杨繁叹了口气:事已至此,我也不作隐瞒,如你所见,秋花确实是妖。 是不是妖并非重点,重点在于 也确实害了人。 杨繁直言道来,连目光也直视着蔚凌。 他到底是武将出生,性子莽撞,蔚凌来了此地,定是要把话说清楚才会走,他遮遮掩掩也毫无意义,何况在他心里,蔚凌依然是天羽仙尊,是堪比神仙下凡的存在,妖魔鬼怪之事又怎能挡去他的眼睛。 蔚凌正色道:杨将军,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杨繁松开了蔚凌的手,他凄然一笑,眸子掩去了久别重逢的感慨,剩下的只有森森寒意:怪只怪,我知道得太多,而你,知道得太少。 蔚凌不作声,他知道杨繁会继续说下去,而旁边一直沉默的秋花却低下身,缓缓退出屋子。 这三年,如果你没有闭关,你定会知晓边山那烧了三天三夜的大火,定会知晓太子顾煊承至今都被关禁皇家别院,定会知晓等待他的很可能是被废的命运 蔚凌怔住:什么意思? 杨繁牢牢锁住蔚凌的视线,道:你还记得那东境之战那些流离失所的东境人吗,皇上本是下令格杀勿论,太子却偷偷将他们保了下来,他甚至求过你,让你把那些人收留在琉璃山你还记得吗? 蔚凌道:我拒绝了他。 杨繁道:对,你拒绝了他,但他没怨你,或者说一开始他就没报希望,你为了他而下山本来就触犯了琉璃山的规律,他不可能为难你所以他只能自己想办法。 蔚凌脸色渐渐难看。 杨繁就这么看着蔚凌,像是要逼得他无路可退。 你知道为什么他会这么做? 杨繁轻轻一笑,是那种卸下包袱的笑,似乎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是插在他胸口令他痛不欲生的利刃,而此时此刻,他要将它□□,捅进蔚凌的胸口。 他说:因为他是东境人。 他说得那么清晰。 他还说:我也是。 蔚凌不言不语,杨繁所言字句,让他渐渐陷入木然。 杨繁抓住蔚凌的胳膊,像是怕他逃走一样,他一字一顿继续说:这不奇怪,东境是什么地方,你了解吗?不了解的话我来告诉你。 蔚凌当然不了解,他以前一直呆在琉璃山上,怎会知道人间的纷乱。 人们总是说,东境人最擅长歪门邪道,是,他们没说错,东境人精通妖术,素来与妖作伴,那里的妖可不像昭国这么听话,不用扮成凡人也能活像我这般对妖术一窍不通的人,在东境难有出头之日,所以我幼时就随母来了昭国,做了一名武官。杨繁慢慢地说、说得这般心平气和:我的母亲,是当今皇后侍女。而皇后,则是曾经东境国的皇族、也是东境王唯一的女儿。 杨繁还能回忆皇后刚被昭国皇帝迎娶时,那一身红色艳妆,衬她身子如仙,飘散优雅。 顾萧对仙法妖魔有一种变态的执念。杨繁提到顾萧二字时,似乎含着无尽幽怨,那是昭国皇帝的名字,光是挂在嘴上已经足以治罪大不敬,可他全然不顾,继续道:他崇敬、并忌讳着东境的一切,早就想对东境动手,可那时他刚亲政不久,实权不得安稳,所以他迎娶了东境公主,封她为后,并且在第二年生了顾煊承,封为太子 蔚凌静静听着。 杨繁的声音越来越凄凉:东境的傻子就这样信任了顾萧,可结果是什么?结果还需要我继续讲吗,蔚大人那百万尸骨里有一大半都是东境人,你可还记得他们愤怒和绝望的声音? 第18章 梦醒 蔚凌轻轻闭眼,又缓缓睁开:然后呢? 然后杨繁鼻子里深深抽着气,好像说话用尽了他浑身力气:然后,战争爆发,太子虽是东境血脉,却又是昭国人,他能怎样,他只能尽可能的救人,他求了很多人,求了你,求了白烈,求了余挽风,甚至求了顾鸢!可是没有人愿意帮他没有人。杨繁哈哈大笑:他真是傻,这些人真的能信吗?他可是太子他可是太子! 蔚凌还记得顾煊承询问起收留东境难民的事,那时他身负诅咒,虚弱至极,顾煊承只是轻描淡写的一说,以至于蔚凌并未察觉到他话中的真意。 他说:师尊。那些东境的流民可否暂时将他们,收留在琉璃山? 琉璃山绝非是凡人想去就去的地方,在蔚凌眼里,顾煊承的话无非是明知故问。 于是他的回答只有两个字:不可。 顾煊承手足无措,茫然呆了一会儿:说得也是。他说:看来有些事真的只能听天由命。 可现在再来回想过往,又有什么意义呢? 就算那日顾煊承认真、严肃、甚至祈求地说出这个问题,得到的答案依然不会有变。 后来太子没再提起这件事,我因东境人的身份一直留守边关,皇城之事我无权过问,一切看似平和,日复一日,但就在两年前,也就是你离开皇宫的一年后,我突然接到了军令,说边山有乱军窝点,而我接到的命令只有四个字放火烧山。 杨繁说着这句话,眼神呆滞无神,好像他眼前所见的不再是蔚凌,而是两年前那场足足烧了三天三夜的山火。 我们听令于白烈的安排,守在两个下山口,不允许任何人下山,可是怎会有人下山,那场火从山下而起,把整座山包围,就算是身经百战的将士都不可能穿越火海,更别说那山上,手无寸铁、无处可逃的老弱病残蔚大人被我烧死的哪里是乱军他们都是东境幸存的流民。 讲到这里,杨繁的语气反而沉入了平静,他再次抬眸看向蔚凌:知道真相后,我没能忍住怒火,冲进宫中质问顾萧,我是东境人,他明明心中有数,却让我去放那把火,让我亲手烧死了自己幸存族人,我想我一定会被他处死,株连九族、车裂、甚至凌迟至死可你猜他做了什么?他要我将功抵罪,他把我屠杀东境人的事,视之为功大发慈悲留了我一命。他拉住被子,轻轻掀开,被子里,他的双腿早已没了膝盖以下的部分,两只空荡荡的大腿就这么无力地搁在床上,肌肉完全萎缩,看着十分畸形。 只是留了我的命而已。杨繁说得很轻松,好似放下了一切,做了一个旁观者:这双腿,在遣我回营的路上,叫那群阉人设计给割了去。 一个失去双腿的武将,与废物有什么区别? 沉默持续了好一阵。 或许是杨繁讲述的事情太过沉重,蔚凌的手一动不动在腿上放了太久,久到指尖冰凉,关节发麻,可他脑子里仍然一片混乱,乱到他只在意一件事。 流民藏在边山上,连你都未曾知晓。是谁把这个消息告诉皇帝? 杨繁笑道:我我想问可是细细想来,当初我接到的不过是圣旨与白烈盖印的出兵令。 如他这般说来,这中间可做的手脚就多了。 那群东境人是太子私自潜藏,太子为此曾求过许多人,所以知情人应当不占少数,这其中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告密,都可以设下陷阱让太子去跳。杨繁一松手,被子重新将他的下半身盖住:皇后得知此事后痛不欲生,却又只能置若罔闻,因为她知道这是保住太子唯一的办法。 蔚凌沉声问:煊承怎么样了。 尚还安好。杨繁道:他是皇族血脉,顾萧如果杀了他,就成了连亲生骨肉都杀的恶鬼,他那么精明的人,怎会为一个名存实亡的太子坏了自己的名声。 也是。 顾萧这个人,心狠手辣,杯弓蛇影,就算他不为血肉亲情而心慈手软,也会为放眼大局而权衡利弊。 杨繁用手撑着直起上身,垂头一语不发,仿佛若有所思,故事已经讲完,他从回忆缓缓回到现实。但蔚凌是那么平静,至少他面上看起来并没有太多波澜,杨繁抬起眼睛,从蔚凌的脖子一点点往上,重新看向他的眼睛:蔚大人,其实我也累了,好在也并非全是坏事,秋花她确实是妖,是我收留的,她无怨无悔与我一同,我就想着,这样过下去也不错。 听他声音如此淡泊,好似哀求,好似无能为力的悲伤。 蔚凌却面无表情,以同样淡泊的口吻回应他:不止她一只,对吧。 杨繁笑了一声,笑声不大,上半身却狠是抽了一下:我知道瞒不住你。 蔚凌道:秋花夫人发现我身上法力极弱,便想赌一赌,你家原本有不少用人,我来时却一个也没看到,你害怕我看出他们都是妖,所以让他们先藏起来了,我说得对不对? 杨繁幽深地道:是啊,你可是天羽仙尊,怎会骗得过。 在万乐坊,曾有一只蜘蛛精,蜘蛛精在骰子碗里埋了蜘蛛丝,以此操作骰子,让你们看中的目标屡战屡胜,然后骗他来这里,成为食物。蔚凌没有漏掉杨繁眼中情绪的变化,他继续说:可昨天,那只蜘蛛精似乎不在,不然赢得赌博的人肯定是我,不是郭见朝。 蜘蛛精一定会想方设法将他纳为备用食材才是。 杨繁依然在笑:你怎么会知道赢得是你? 蔚凌语塞一下,他确实有自信自己比郭见朝好吃,可这个理由不是随便说个别人听的。 那只蜘蛛精,曾于前日在焕烟楼袭击我,可惜,她失败了。蔚凌要说出真相并不艰难,尽管他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有多可悲,有多应该被同情。 对。 杨繁不擅长撒谎,蔚凌猜中的事,他都老老实实地回应了。 于是,蔚凌也没有理由继续遮掩 他问杨繁:杀我的目的是什么? 杨繁看着他,看着自己的干涸的面容倒映在那如夜皎娆的眸间。 他一字一顿、一字一顿地反问道:你难道不该死吗? 他静静地呼吸,静静地扬起嘴角。 蔚凌也没再说话。 他不知道这样的沉默要维持多久,但杨繁并无心思去将它打碎。 他们许久不见了,自东境战争结束,蔚凌被皇上变相软禁在宫中,在那之后的春秋,杨繁去了哪里,过得怎样,蔚凌一概不知。 他从未想过,再一次见到那位年轻气盛的将军,会是看他这般凄惨地坐在床上。 这期间太多事,已经没有机会寻求理解。 妖丹,你吃了?最终,蔚凌换了话题,打破寂静。 吃了。杨繁回答。 谁给你的。 这重要吗? 蔚凌站起身来,他已然放弃这无意义地徐徐渐进:中间的利害关系我只说一遍,信不信随你。 杨繁的目光固执跟随着他:蔚大人,你不必说了,我不信。 如果可以,蔚凌真希望自己能好好解决地这个问题。 可眼下他做不到了。 说来惭愧,最坏的结果还是被夏洲猜到。 虽然他现在无法使用法力,却依然能感受到环绕在寝房周围的妖气,他们密密麻麻地徘徊,像无数爬虫攀附着敏感的神经。 蔚凌站住脚:普通人利用妖丹,可以拥有妖力,妖力可以做很多事,兴许你能重新站起来,重新握剑。 对,我也以为我可以。杨繁睁大双眼:可我不行啊,蔚凌,我不行,我天生与妖术无缘,就算吃了妖丹,我浑身上下也挤不出一丝妖力。他颓然地扬起脸,乱糟糟的黑发落在身后:可是天无绝人之道,对吧,服下妖丹,不为人,即为妖,若是变成人是这般无能,我为何不直接变成妖。 你本身强大,压制了妖丹的反噬,仅此而已。 强大?你是瞎了还是傻?你当真觉得摆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就能显得你自己很伟大?杨繁一把扯开被子,死死掐住自己残废的大腿,几乎歇斯底里地怒吼道:你看清楚!我就是个废物!!连榻都下不了!顾萧那个贱人废我双腿,却留着我身为将军的名号!他想让所有人都嘲笑我,所有人都在我面前惊讶一道!杨将军!你竟然是个残废! 蔚凌不想和他比声音大:事实如此,你与我辩何用之有。 那你倒是说说看,我该怎么办?你要我怎么办!!杨繁终于爆发,他眼睛瞪大,血丝缠绕着眼球,看上去何其狰狞! 恋耽美 -by瑾上蓝(16) 恕我直言。蔚凌慢慢地说,把妖丹给没有天赋的人只有一个目的,不是让你借用妖丹之力,而是让妖丹将你吞噬,我不知道谁给你了妖丹,但他只是想利用你,你为什么不信白烈,不信我,却要信一个正在将你推向深渊的人? 说来可笑,在杨繁心里,蔚凌便是修为最高的人,可是为什么,蔚凌此时说的话他却一句也听不进去。 杨繁撑在榻上,胸口剧烈起伏,他濒临崩溃地看着蔚凌,似乎要把他生吞活剥。 信任白烈?哈哈哈。蔚凌把我推进深渊的,不就是白烈吗?你要我怎么信任他?我恨不得现在就把他碎尸万段! 你与他相识多年,他的为人不必我来多嘴。蔚凌依然说得那么冷淡。 他的为人是好是坏有何区别?死了的人可以复活吗?杨繁绝望地低吼:他能帮我复仇吗?能帮我杀死顾萧吗?他敢吗?他直勾勾看着蔚凌:你敢吗? 在你看来,我曾因为镇压百万亡魂招到反噬,我的身体里蕴含着无处安放的怨气,怨气能沸腾恶妖,所以你杀了我,让那些怨气得到自由,你便能用给他们来沸腾你体内的妖丹,让妖力迸发,将你彻底吞噬这就是你想的办法?对还是不对? 对。 但是你可有想过,变成妖以后,它不懂你的悲伤,不懂你的愤怒,它不过占据你的身体,以此为契机活下去。动动你的脑子,你真觉得它会为了你去杀了顾萧? 说出这么愚蠢的想法,蔚凌忍不住苦笑,他不指望杨繁能好好理解,也不指望杨繁绝会就此罢休。 他看见杨繁慢慢挺直背脊,又无可奈何地弯下身子,将头抵在榻上,几乎在呜咽着。 蔚大人,我已经无路可走了,你不要恨我,求你。 屋外妖气澎湃,早已堵得水泄不通,他们很快会一拥而入,将蔚凌分而食之。 但蔚凌却动也不动,他看着杨繁干瘦的身体,失望又难过地道:少做无用功,我根本没被怨气反噬,就算你杀了我,也不可能触动体内的妖丹。他眉间凛然,话音干脆:何况,你身上毫无妖气,妖丹只怕对你无用。 杨繁的肩膀猛地一颤,呆呆盯着蔚凌:许是我天生与妖丹无缘。 蔚凌闭唇不语,他视杨繁目中有一股即将喷发的戾气,而这戾气正是冲自己而来。 但是,蔚凌!你以此骗我根本毫无意义!很快,那股戾气便破堤而泄,杨繁恨声嘶吼:你当我傻子?那场镇魂之后你昏迷整整两天,精神一度崩溃,神志不清。后来过了好几年,好几年,你像一个疯子,顾萧甚至把你关在宫中,召集天下名士为你治疗,你难道想说,这一切都是你装的? 蔚凌也希望自己是骗他的,可惜,事实总比想象中更残忍。 他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杨繁都不会信。 何况他也不能再继续说下去。 杨繁歪着头看他,似乎早已厌倦了蔚凌的沉默。 他说:算了,多说无益到底能与不能,不试试怎么知道? 第19章 阴霾 妖风在一瞬之间翻腾起来,吹开大门,吹破窗户,吹息了房间里所以火光。 天色像是在一瞬间转为阴暗,床帘上下飞舞,血红的妖光闪烁不尽。 蔚凌闭上了眼睛,等候着那些疯狂的恶妖扑向自己。 可是最终他等来的却是无边无际的静寂。 夏洲的身影悄然出现在他的身边。 在这个房间里,天花板,角落,张牙舞爪的恶妖都像静止了一般,没有人敢再迈向前一步。 但下一个瞬间,一圈猩红的光如同绽开的波纹,迅速在空气中掠开,周围陷入一片黑暗,仿佛置身于深海之中,除了彻骨的寒意,什么也不剩。 随后一圈,一圈,那些光一遍遍荡漾开来。耳边只剩下噼里啪啦的顿响,刺鼻的血腥味喷涌而出。 刚才还围满房间的恶妖已经四分五裂,变成一块一块乱七八糟掉在地上,随后他们的石块化作黑烟,宛如烧成灰烬的碳,而那些碳的中心,都有一颗闪耀光泽的珠子,在这幽静的世界里寂寞地滚落,再碎裂成一地。 秋花夫人死了,她的头落在旁边,眼睛狰狞,死死盯着夏洲,在化成灰烬以前,她神色是那么惊惧,那么绝望,仿佛看见了这世间最可怖的存在。 夏洲环视四周,红光散尽后,世界归于平静,除了那一地妖怪的尸灰外,似乎刚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随后,夏洲注意到呆滞在床上的杨繁。 他似乎还没理解到发生了什么。 蔚公子!! 外面传来了郭见朝的喊声,他带着好些人冲了进来,踩着一地尸灰,统统围到蔚凌旁边。 大事不好了,我在地下找到好多尸体都是雪、雪狼军府的尸体完蛋了这可怎么交代呀!郭见朝急得满头大汗,他先冲蔚凌吼了一阵,在转过头去看夏洲,然后目光慢慢平移,看见了床上的杨繁。 杨、杨将军!?郭见朝脸色大变:难、难道是将军的府上进了妖怪?!难怪有雪狼军府的人在这里将军!你没事吧 他冲了上去,扶住杨繁的肩膀。 杨繁的目光呆呆下移,瞥见他腰间的佩剑,蔚凌心道不好,可他已经来不及靠近,杨繁虽然身体消瘦,到底还是习武之人,他夺剑速度极快,寒光一过,剑锋已经从他的喉咙穿了过去。 鲜血溅到背后的墙壁上,他直直看着蔚凌,直直地躺了下去。 杨繁死的时候,蔚凌忽然想起了一些事。 想起在东境边关,大雪纷飞的夜里,火焰烧着木材,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位年轻的将军坐在篝火边,见蔚凌走来,脸上浮现了苦涩的笑容。 他说:你要谢的可不是我,是杨繁,他背了整整一夜才把你背回边关,现在他又一个人出去了,说是想看看还能不能找到活人。 他垂头看着那艳丽的火光:蔚大人,你可能不知道,他其实是东境人,如果这样能让他心里好受些,哪怕无济于事,也随他去吧。 蔚凌坐起身,他有些受凉,裹着棉被缩到火边才稍微寻得些暖和。 他放跑了不少人,你要怎么向皇上交代。蔚凌透着火光静静看他。 雪狼军统帅白烈,他的容貌年轻英俊,火光染着他的轮廓,凝落在锋棱的眉梢,从蔚凌的方向看去,他的眼睛始终清澈干净,像是永远也不会迷失自己的方向。 跑,又能跑去哪里。白烈低沉地说:皇上要他们死,天地再大也是无路可逃。 有的时候蔚凌在想,苍麟不愿让他们下山来或许是对的。 人世间太多纷争与恩怨,太多嘈杂交织在一起,每个人,每种执念,无数的快乐与痛苦,最终尘埃落定,都如同炙热沸腾的血液,将那鲜活的灵魂焚作一片又一片的灰烬。 别人的话语到底是良药还是剧毒,在心里熬了好几个时辰,从声音弥漫到思维的某一寸,然后拼命地皮裂开,把皮肤撑破,直至四分五裂也未可知。 那是比伤口更致命的东西,毫无血腥,却又刺鼻难忍。 * 这一夜深秋降临,世界仿佛褪去了原本的颜色,凉爽却不露寒意,山林间万籁俱寂。 在杨繁的府上,郭见朝带了一些人善后,他自己也没闲着,把府邸翻了个底朝天,越翻越奇怪,最后干脆在庭院里一圈一圈地打探。 你们确定这府上没人出去过?郭见朝问门口的官兵。 官兵靦面相迎,随后异口同声:大人,确实没有人出去过。 奇怪。郭见朝皱着眉头:秋花夫人去哪儿了。 嗯?大人你说谁? 呃嗯。没事,你们守好了,任何人不准随便进出。 是! 郭见朝又走回了庭院,之前他们在这里找到了雪狼军府的尸体,但除此以外也没有更多发现了,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来来回回也想不明白,过了一会儿,他从衣服包里摸出一个锦囊,手指捏着锦囊揉了揉,里面似乎有一颗珠子。 他把锦囊放在鼻子边闻闻,然后深深吐了一口气。 秋花夫人可真香啊。 他喃喃自语,满脸幸福将锦囊收回衣服中。 她好像说假山背后呃、假山? 他独自一人在漂亮的庭院走来走去,很快看见了假山。 这个假山煞风景,硬生生立在那里,一点儿装潢都没有,郭见朝歪着头沉思,走到假山旁摸索一阵,忽然,他摸到了什么地方,假山忽然开始震动起来。 郭见朝吓呆了,那假山竟然是中空的,里面有一条狭窄的台阶通往地下。 藏这么隐蔽,呵。他仰头四处张望半晌:真有点偷情的感觉,嘿嘿嘿。 他站在假山外一同往里看,实在太黑了,他附近从官兵那里拿来一个火把,又找些借口把人赶走,然后独自一人小心翼翼往假山里走了去。 郭见朝见那通道里阴风阵阵,总觉得不舒服,但一想到秋花夫人,自然也装肥了胆。 这条通道不长,很快就到了底下,里面的空间还挺大,气息潮得很,一股又臭又难闻的恶臭。 郭见朝再怎么色心泛滥,也无法回避这股臭味,心里不祥的预感顿然而起,可脚下一滑,他整个人就摔了下去。 锦囊从他衣服里掉出来,落在地上,而锦囊口没有系死,里面的珠子也滚了出来。 郭见朝慌忙捡起火把,此时他已经顾不得什么锦囊了,慌慌张张就跑了出去。但出去又一想,他现在的任务不就是要调查杨府中有没有什么遗漏吗?这可是大发现!他怎能放着不管!?于是他叫来几个官兵,与他一起走入密道一探究竟。 人一多,胆子自然就大了,官兵们举着火把四处打探,很快,他们发现脚下踩着粘乎乎的东西,是深黑色的液体,那些液体错综流淌,在地板上形成了某个奇怪的图案。 郭见朝把火把垂下往地上照了半晌,喃喃自语:这该不会是什么法阵吧? 官兵面面相觑,一脸茫然。 找找还有什么东西。郭见朝心想自己真是带了一群猪!他不懂仙法妖魔就算了,这群手下也不懂!要真有个妖怪,岂不是能把他们统统杀光? 他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干脆移开目光,继续看别处。 有一位官兵在旁边打探,火把掠过周围,却突然定格在了原地。 郭、郭大人郭大人! 他急促的呼唤郭见朝,把本来就小心翼翼的郭见朝吓了一大跳。 干什么你啊????!这这是!!! 郭见朝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两只眼睛瞪得圆溜溜,呆滞看向前方。 在前方的角落,横七竖八躺着好几个尸体,那些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但穿着打扮上来看全是婢女和奴仆。 叮 耳边传来一声清脆的铃音。 郭见朝听得浑身一僵,四处张望,可张望无果,他又捂着鼻子,接过侍卫手里的火把继续往那些尸体上照了照,最终,火把停在最左边,那具睁着眼惨死的女子尸体。 秋秋花夫人郭见朝脸色霎白,接连后退几步,忽然他撞到了背后的官兵,对方也没有要让的意思,就这么被他硬生生撞得倒在了地上。 你他妈没长眼睛啊!郭见朝恶狠狠转过身,可一瞬间映入他眼中的却是鲜血喷溅躺在地上的好个官兵。 他们浑身无伤,七窍流血而亡。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郭见朝带来的官兵竟然全被无声无息地谋杀了! 在这个房间的地板上,刻着一个鲜红的血阵。 郭见朝正站在血阵中央,周围全是新鲜的尸体。 郭见朝脑子瞬间炸成空白:谁!是谁!! 他胡乱摇晃手中火把,慌张地往墙边退,很快,火光照到了除他以外的另一个身影。 他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个人的容貌,他便如一道骸影,闪现道自己面前,随之而来的是冰冷的东西刺破他的胸膛,他甚至没感觉到痛苦,身体便迅速流逝了温度,陷入阵阵麻木。 咚 隐隐约约传来了,地面仿佛在震动。 那人将短刀插进郭见朝的身体,竟是方才于他同行的官兵! 呜、你 郭见朝恐惧地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孔。 那官兵鼻子、嘴巴、耳朵都在源源不断淌出血来,眼睛翻着白,布满血丝,丝毫没有活人之气! 有鬼有鬼啊唔 短刀用力往里捅,生生将他贯穿。 郭见朝慌张抓住他的手,顺手撩起火把狠狠朝他脸上挥。 对方一动不动,目光呆滞。 郭见朝浑身一抖,没拿稳,火把掉在地上。 昏暗的光线下,越来越多的身影站了起来。有官兵,有用人,还有身体已经腐烂的秋花夫人! 郭见朝一边吐血,一边咬牙切齿道:有鬼救命!救命! 他拼命后退,两只手不知所措地拍打地面,可他有伤在身,失血过多,脑海里一片黑,一片白。 咚 又一声震响,地面画下的阵缓缓亮起光来。 所有尸体都转头看向郭见朝。 那是吃人的眼神。 郭见朝捂着胸口,双手颤抖着想要止住鲜血。 可他双眼满是不慌张,满是无法理解的恐惧。 鲜血粘稠地往外涌,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他最后的求生本能让他固执地往前走,哪怕膝盖软到一点力气都用不上,他张了张嘴,想要发出声音,可等来的却是森白的手掌抓住了他的脚腕。 救命。 再也站不住了。 郭见朝摇摇晃晃,扑通一声地倒在了地上。 不久之后,火把熄灭了。 世界再一次沉入了黑暗。 第20章 铃音 庆幸的是,郭见朝并没有死。 他再次睁开眼,以为自己会去天宫,或者下地狱,他剧烈呼吸,可一动,胸口就痛,痛得他呲牙咧嘴在榻上□□。 他看着略显眼熟的天花板,听着窗外阵阵鸟鸣。 这里是哪儿。 他茫然问自己。 为什么这天花板会觉得的眼熟 郭见朝捂着胸口,伤自然还在痛,可明显已经被处理过,他想起那仿佛噩梦的画面,那行尸走肉的鬼,把他拖在地上,撕咬他的身体。 ! 郭见朝忐忐忑忑地摸了摸自己记忆里被咬过的部位。 有、有牙印! 他打了个哆嗦。 妈呀。难道不是梦?! 郭见朝吓得一坐而起,结果胸口一痛,他又惨叫起来,还没叫舒畅,忽然发现榻边趴了一个人,那人正聚精会神、全神贯注地观察着他的脸。 郭见朝双眼一翻白,口吐白沫,昏死过去。 榻边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墨池,他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自己那张俊朗的脸在别人眼里会被当成妖魔鬼怪。 恋耽美 -by瑾上蓝(17) 他还在睡?慕容尘灏突然出现。 刚才回光返照。墨池探了一下郭见朝的脉:脉向混乱,好像受了惊吓。 慕容尘灏冷冷道:踹起来。 墨池:踹死了怎么办。 死不了,被妖怪吞了还给吐出来,你见过命这么大的人? 墨池诚实地摇头:没有。 今天一早,几个官兵搀扶着郭见朝狼狈前来求救,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平日里白白胖胖的郭见朝满身鲜血,胳膊脸上全是牙印,可这些牙印都不深,顶多就下紫红色痕迹,好像撕咬他的东西一直在寻找下口的位置,却一直没能如愿。 墨池百思不得其解,但又偏想思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他跑来郭见朝的屋子蹲着,把他观赏了一遍又一遍,期待着灵光一闪恍然大悟的时刻来临。 他在妖怪嘴里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做。慕容尘灏决定帮他解决这个千古疑惑:妖怪嫌他臭,自然就吐了。 啊?墨池摆出一副你想驴我的表情。 慕容尘灏点到为止不再多说,上前突然就是一脚踢在榻上,速度快,动静大,整个榻都震了一震,震得郭见朝倒吸一口冷气,硬是没憋出□□。 墨池:喂。 慕容尘灏还踩着榻,一张云淡风起的脸说起话来却是恶狠狠:再不起来就把你丢去院子里喂狗。 说时迟那时快,该睁眼时就睁眼。 郭见朝的两只眼睑啪嗒一下开了,大眼睛诚惶诚恐望着慕容尘灏,然后开始傻笑。 正在这时,蔚凌从门外进来,先看墨池和慕容尘灏大眼瞪小眼,再看郭见朝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定格在原地,他收起手中扇子,大步走到榻前:醒了? 刚、刚醒,刚醒、嘿嘿,好巧啊蔚公子。 郭见朝说话结巴,脸颊上的牙齿印随他似笑非笑的模样上下颤动着。 蔚凌接过他的手,往脉搏上轻碰了一下,这心跳如小鹿乱闯,与其说是醒来,不如说是半途惊醒。可这些细节并不影响什么,蔚凌抬目看他:问题不大,最近好好养伤吧。 郭见朝可怜巴巴地点头。 蔚凌道:说说昨天的事。 郭见朝此时脑子还算清晰,昨天发生了什么他也都记得,可这中间有些话他不能说,于是接下来的沉默时间,他在脑海里疯狂组织言语,又是屏气凝神,又是绞尽脑汁,最后,他摆出了一副身体虚弱勉强应答的模样,打起了苦情牌:我也是无意中发现那假山下有东西,下去一看,不得了,全是尸体,可那些尸体突然尸变,我与他们拼搏,眼看就要将尸体全部打倒时,突然听见一阵铃声,一位高手出现,我敌不过他,就失去了意识。 他这段描述添油加醋,在场的人只有墨池听得专注,可再是添油加醋,中间已然参着几分真事,蔚凌问他:关于那位高手你还记得多少? 郭见朝说了这么多,蔚凌却只挑高手问,可偏偏这高手郭见朝连半个鬼影子都没看到,他分明是逃跑时被尸变给拉了回去,随即吓得魂飞魄散什么也不记得了,刚才装睡时听慕容尘灏与墨池谈及他被妖怪吃又被妖怪吐,妖怪什么样他根本也没印象。 高手高手身上系了铃!对,有铃声!郭见朝只记得这个。 蔚凌问:还有呢? 还有咚咚咚的声响 对尸变有什么影响? 他提着话,郭见朝恍然想起好似确实有些反应:有,真有,那铃声响过以后,我带着的人就全都莫名其妙死了然后那咚咚声,只要一响,行尸就、就全盯着我。 蔚凌沉思道:也就是说,那铃声招来了什么东西,而那东西又能发出奇怪声响,导致尸变? 郭见朝听得云里雾里,只作点头同意。 蔚凌转向慕容尘灏:慕容公子,你可还记得焕烟楼时也曾有过诡异的铃声。 记得。慕容尘灏说道:我想那铃声应该来自某种神器说完他往郭见朝身上鄙夷一瞥:应该不会像狗一样系在自己身上。 郭见朝大惊失色,说高手身上系了铃铛确实是他胡编乱造,但作为事情的亲历人,若被一问三不知岂不是让他这张脸没地方搁了。 我、我当时也很混乱,不一定看得清楚,但我是如实相告!你、你又没看见!你别添乱。 说完他还特别委屈,向蔚凌投去求助的目光。 此事有待商榷。蔚凌若有所思地离开榻边:墨池,跟我来。 好! 蔚凌就这么带着墨池走了,房间里只剩下郭见朝和慕容尘灏二人。 那只秋花夫人是妖,已经死了,你再帮她办事也讨不到任何好处。慕容尘灏抱着胳膊,居高临下盯着他。 那目光比刚才那股冷清气又锐利了几分。 你、你你在说什么? 郭见朝只觉周围空气遽然渗寒,冻得他浑身哆嗦。 慕容尘灏道:下不为例。 郭见朝彻底忘了,自己之前去赌坊时,夏洲曾在他身上下过妖术,郭见朝的所见所闻所感,夏洲都能有所察觉,原本这妖术是用来赢赌博和窥探杨府中的情况。可夏洲忘了收走,就这么留了下来。 昨日他被秋花夫人下药迷昏,再醒来,正好遇上秋花夫人从水月阁回来,那时秋花夫人已经打定主意要杀死蔚凌,她也没有十足把握,正愁不知如何是好,看郭见朝不过一介凡人,忽然就动了心思。 她说,杨府恐会有变故,希望郭见朝能帮她,事成后愿意以身相许。 郭见朝见她一大美女楚楚可怜欲哭无泪,心里心疼得紧,二话不说,承诺得那叫一个斩钉截铁。 于是秋花夫人就把自己随身携带的锦囊托付给他了。 对他说:我若是有三长两短,这个就替我陪着你吧。 只可惜这一切,都被夏洲看在了眼里。 秋花夫人交给郭见朝的东西分明是一颗妖丹。 那颗妖丹被郭见朝落在了假山底下的密室里,最终不知被谁人哪走,下落不明。 更叫人不寒而栗的是,那密室中有一个已然成型的招妖血阵。 待蔚凌等人去了杨府,走进密室,看见那鲜血淋淋的惨状时,蔚凌心想,这回是真有大妖怪被放出来了。 这密闭的空间放了三十多具尸体,其中大半为杨府本来的用人,剩下一些则是昨日误入的官兵。 他们死后,尸体又被操纵,胡乱啃完,残缺不全,血肉模糊地零落一地,这般凄惨的模样,却未曾留下一丝怨气。 蔚凌垂眸看着地上的血阵。 阵上没有任何法力,甚至被粘稠的鲜血淹没了关键的字诀。 血阵召出了恶妖,恶妖将周围怨气吞下从杨府中逃了出去。 蔚凌从狭窄的通道走了出来,里面血腥味太重,闷得他心烦意乱。 师尊,你怎么了,脸色好难看。墨池小心翼翼随他身侧,眉头紧锁,脸上尽是担心。 没事。他往周围看了看,那只恶妖狡猾得很,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放心,它没能完全觉醒,不然昨晚就该跑去作祟了。夏洲在假山外面等了他们多时,方才他已经粗略看过一道周遭情况,杨府应是没有更多秘密了,若要找追查那只恶妖,又得重新想办法。 蔚凌隐隐有些担忧,侧脸看向墨池:你回一趟琉璃山,问问孟长老关于千骨铃的情况。 墨池一愣:师尊,难道你怀疑郭大人说的铃声是千骨铃? 或许他也知道这话不能太张扬,可心中悸动难耐,最终没能忍住,只是最后那个铃字突然收音。 蔚凌道:他若问起,你就把最近的事都告诉他,大妖流窜在外,琉璃山也应做好准备。 墨池缓缓双手抱拳,不再多问:弟子这就去办。 第21章 旧识 墨池前脚一走,夏洲后脚就跟来,可他看着心情不太好,好像在旁边吹了一阵风赏了一阵花,反倒还坏了他的兴致。 跑了一只妖有何好担心,这人间还有比我更厉害的妖? 很快,他就自己说出了心情不好的原因,只是这原因实在太过幼稚,像极了未出世的小姑娘见情郎,喃喃埋怨别的女孩不如自己好看。 蔚凌没空哄他,看周围也没其他人,悄然在指尖聚起一丝法力,那淡淡微风盘旋,凉若丝丝过他指尖,但随即而来伤口的痛已经安分许多。 照这样起码还要两三日才可完全恢复,若是逢妖为敌,只怕 夏洲顺理成章地握住他的手,借着身高垂下目光:你干什么? 蔚凌散了手中法力,想从他身侧抽离,可夏洲不放他,反而把他往面前拽了一把。 蔚凌不想和他在这里拉拉扯扯,放外人眼里成何体统:夏大妖,成熟点。 夏洲抬了抬眉:偏不。 这还跟他犟上了? 巧得很,蔚凌最不擅长应付的就是他这样死缠烂打的人或者说,妖。 阿凌,你可有听过一句话叫欲速则不达? 夏大妖有何高见不妨直说。 这群妖的目的是你,你却一个劲把自己往他们面前送,不如与我吃喝玩乐夜夜笙歌,等着他们来找你。 蔚凌好整以暇地扳开夏洲的手指,总算将自己的手抽出来:这和欲速则不达有什么关系? 夏洲嘿嘿一笑,又往蔚凌走近:怎么样,我刚才的提议? 不好。蔚凌把他推开,往前面走去:这些妖明显是在计划这什么,若不先发制人,我们就太过被动。 夏洲顺手摘了一朵粉色木芙蓉,往蔚凌发簪上放:被动又怎样,都不是我的对手,等他们凑齐了,我就一口气杀干净解你心头恨。 蔚凌道:你倒是干脆,只怕琉璃城要转眼变平地。 别把我想得那么粗暴,你看昨天我不就只杀了妖?他房间里的灰尘我都没碰一下。折腾了半天也没把木芙蓉给插上去,夏洲心也无奈,但他很快发现蔚凌发簪上垂下的那一缕淡蓝色金镶翎羽坠有些好看,尺寸不大,像是半掩的蝶翼,他一时兴起,伸手戳了戳,坠子摇摇晃晃,总算引来了蔚凌不满地侧眸。 不过,这府邸整个一妖怪大本营,和昨天你那位自尽的老朋友是什么关系?受他使唤?替他解忧?夏洲好奇。 只是我的猜测,杨繁心中有怨,有人故意给他妖丹,想要让他为妖所用,可杨繁本质刚毅,没那么容易被妖丹吞没,反倒没能如那人的愿。 对于杨繁的事,蔚凌说不上是什么心情,他非当事人,便也不会对当事人的事指手画脚。 所以杨繁只是一枚棋子,他的目的是想杀你来膨胀妖力,可事实上,像蜘蛛精那般自爆,你只会全尸难保,以杨繁的目的说不过去。 对。所以杨繁绝非主谋。最坏的可能性对方已经知道我体内诅咒的事。 哈哈。夏洲短促一笑,随即沉下声来:当初有人用诅咒招我,自然知道诅咒已经生成,不在我身上,亦不在他手里,难不成还凭空消失?傻子也知道是被其他人给吞了。 只有我接触过那百万亡魂生成的诅咒。蔚凌突然停下来,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看向夏洲:难道他知道你在这里,只要杀了我,在诅咒散开之前被你吞下,这样一来 这样夏洲与召唤者的契约便成立了。 想到这个结果,蔚凌心里都生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恐惧。 他脑海中浮现很多熟悉的人,很多熟悉的话,像漫过了脚跟的沼泽,在黑暗里绵绵不断将他往下拖拽。他望着夏洲,那熟悉的面容竟让他无端端生出一阵恶寒,喉咙发紧,连脚步也往后退了退。 这可不一定。夏洲玩味地看他,似乎欣赏他那难得一见的失态是一种极好的享受:其他妖怪虽不见得能全盘吞下你的诅咒,却也是一顿美味佳肴。何况杨府地下有血阵,血阵里边有恶妖,他若真要与我契约,断然不会找别的妖来搅场子。 真难得,夏洲竟然说出了一番有理有据的话,蔚凌边听边想,脑子渐渐冷静下来。 四大凶兽,混沌笨、饕餮傻,穷奇下落不明,说不定也跟相柳一样被练成了武器,总之,现在我可是最厉害的想和我契约还毫无诚意,他敢吗? 看他那副得意劲又窜上舌尖,蔚凌已经完全放下心来:混沌笨,饕餮傻?下回你不如去他们面前说说。 夏洲哈哈大笑:早说过了。 蔚凌道:结果如何。 当然是打了一架。 谁赢了。 除了我还有谁。 蔚凌忍不住笑了起来,眼前的夏洲仿佛在等着被夸,若是放着不管待会儿又要闹了。 但笑着笑着他心中又生诧异,他在做什么?那可是四大凶兽,他竟然会因为四大凶兽的故事而感到好笑。 就在这时,远远传来了一声呼喊。 阿凌! 蔚凌刚要说给夏洲听的话被这一声打断,偏偏这声音那么耳熟,像一阵清泉涌上心房,把他心中所有的杂念火星浇得一干二净。 蔚凌难以置信转过脸去,看见一身穿锦服的男子踏着花园间石板走了过来。 阿凌。 他又叫一声。 蔚凌轻轻动了动唇,难以置信唤出他的名字:大哥!? 夏洲正纳闷这人是谁,听蔚凌叫出大哥,心中顿时明了。 蔚凌的大哥,正是当年赫玉的另一位养子程英桀。 而这个人,夏洲也曾多花了些功夫去了解,他当初同蔚凌一起下的山,却没去边关,而是随太子顾煊承一同回了宫,在那之后,程英桀去了太历院,靠一身琉璃山的修为节节攀升,平步青云,最终成了太历院麾下三大宗门之一平炀宗的宗主。 当然,当初他回宫并非是他的本意,而是皇上勒令太子回去,太子身边需要精通仙法之人陪同,但边关百万亡魂等着安镇,蔚凌脱不开身。最后这个轻松地差事由程英桀拿下,护送太子回京,受到皇上赞赏,从此在宫中稳定了下来。 相比之下,蔚凌就惨多了,不仅在边关受尽折磨,还被押回皇宫以治愈之名囚禁,情同手足的二人如今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久别重逢的气氛也难免有些怪异。 但事实上,是夏洲多虑了。 程英桀两三步上前见了蔚凌就是熊抱,他个头比蔚凌高,身强体壮,肩膀也宽得多,蔚凌被他抱在怀里一时不知所措,愣是半天没说上话来。 真没想到,郭大少说的帮手就是你。程英桀在他耳边感慨肺腑地说道。 大哥,你先,放开我。 恋耽美 -by瑾上蓝(18) 许多年没领会过程英桀的腕力,蔚凌自认自己轻敌了,这一抱简直能把他骨头都捏碎。 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习惯,见人就喜欢抱,导致后来墨池跟着他学,墨池见了姑娘一开心也扑上去抱,后果自然不言而喻。 你啊你啊,多少年了,骨头还没长硬。程英桀倒是先抱怨起来。 别拿你手劈岩石的力气试探我的骨头。蔚凌赶紧与他拉开距离,防止他第二次熊抱。 哈哈哈。程英桀一手叉腰,一手拍着胸膛:走,去我那里喝一杯,叙叙旧。说完目光又看见夏洲,这一看,眼睛便定格住了。 但蔚凌并不担心夏洲穿帮,他身上的妖气隐藏极好,就连自己也不见得能嗅的出来。 这位小哥。程英桀摸了摸自己的络腮胡。 我叫夏洲。夏洲缓缓眯起眼睛,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 至于善意这个词用在夏洲身上到底是什么意义,简单来讲,就是介于对蔚凌、和对其他人之间的一种毫无情绪流露的笑容,奈何他长了一张让人眼前为之一亮的俊脸,只要不会平白无故散发妖力,大部分时候看在眼中都能让人心情舒畅。 水月阁,夏阁主!程英桀连忙拱手:久仰久仰。 夏洲装模作样回了一礼,随之不再作声。 蔚凌问道:大哥,方才你提到郭大少郭见朝是你的手下? 本还想多寒暄寒暄,可蔚凌已经把话题切走,程英桀只好笑笑,对他说:是,平炀宗临近锦川,那里郭家势力说道这里,他忽然一顿,露出为难的神色:阿凌,你我情同手足,一些话我也不和你兜圈子,锦川附近郭家势力大,平炀宗又归属太历院,难免相互应和,这次发生了不少灭门惨事,全都与恶妖有关,我也是一路探查过来至于郭大少,他是凡人,太危险的地方不能去,我便让他先来琉璃城收集些线索,没想到啊竟然会牵扯上这么复杂的事。 蔚凌道:你说不少灭门惨事? 程英桀点点头,但站在这里说话不太合适,他抬了抬手:阿凌你在正好能帮我想想办法,久别重逢,我们换个地方如何? 蔚凌道:好。 第22章 叙旧 蔚凌从有记忆的时候起,便是跟在程英桀背后跌跌撞撞地追。 他只知道自己的血脉与白凤凰血脉相连,除此之外一无所知,赫玉曾对他说,琉璃山就是你的归属,你便是你,其他事无需过问,蔚凌将这句话记在心里,从此无论别人如何谈论他的生世,他都不予搭理。 蔚凌在琉璃山长大,赫玉和程英桀就是他的亲人。 直到程英桀成年了,拿到参加仙法大赛的资格,蔚凌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大哥比他大了整整十岁。 修炼仙法的人对时间缺乏敏感,岁月疾驰而过,却不会在容貌上留下太多的变化,就连赫玉年过近百,在人间流离时仍然被当成不足而立的青年俊才看待。 后来,蔚泠突破上仙修为,经历了人间磨练,继承天羽仙尊。再后来,赫玉下山,一去无返,程英桀伴他左右,他收下两名徒弟,忙于尊者之事,而天羽殿的大小事务,全靠程英桀替他做主。 最终,东境之战爆发,他的徒弟、也是昭国太子顾煊承卷入其中,程英桀随他一同下山,代替他照料顾煊承,蔚凌则独自留在东境,兄弟二人就此别过。 直至今日再次重逢,程英桀沧桑了不少。修仙之人通常不易老去,放在蔚凌眼中反倒成了稀奇事。 或许是他留了胡子,或许是他眉间的锐气掩去了曾经身为烂好人的温情,蔚凌盯着他的脸看了又看,看得程英桀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右手握拳,放在嘴边轻轻一咳:阿凌,我脸上有什么吗? 没。蔚凌收回目光,旁边的夏洲正狐疑看他,好像看到了什么很有趣的事。 他们三人在离杨府不远处找了一家酒楼,定下湖畔长亭一角,点了上好的酒菜,一坐下,程英桀便亲自为夏洲与蔚凌斟酒,粗犷的手指握住酒杯高举,再一饮而下。 此时天色已晚,酒楼庭院内却是风景极好。 沿湖雅致,木槿花纷开相簇,风吹纱帘摇曳,灯笼拽着光影流淌。 如此良辰美景,蔚凌和夏洲自然不会示慢,香酒下喉,总算有了些叙旧的兴致。 程英桀不明所以朝夏洲看了一眼,见夏洲没碰筷子,他赶紧朝满桌美味伸手:别客气,随便吃,我这里不讲究什么食不言,阿凌你也是。 蔚凌道:如果不是怕孟长老骂,哪回吃饭你不是滔滔不绝。 程英桀笑了笑:琉璃山上规矩多,难受,下山后这些年心都野了,再让我回去简直不敢想。说完他话锋一转,盯着蔚凌问:我听说你之前刚出关,还以为你已经回了琉璃山,怎么现在又在山下,不会是偷偷跑出来的吧? 蔚凌道:没,我已选择离开琉璃山,现在不过一介凡夫罢。 程英桀一愣:为何,苍麟神赶你下山? 蔚凌看着这满桌全是自己喜欢的菜,心里满是复杂:是我自己要下山。 程英桀用力摇头,眼中全是惋惜,蔚凌却说:好了,难得见一次,别说这些死气沉沉的话题了大哥,我方才问你的事,你跟我讲讲吧。 方才他问了什么? 程英桀想了想:你说灭门惨事? 嗯。 这难道不是死气沉沉的话题吗? 蔚凌刚夹起一块豆腐,听到程英桀十分认真的质疑,不忍笑了起来:是我糊涂,大哥莫要怪罪。 夏洲看蔚凌吃什么,他也吃什么,一边吃还一边郑重其事地说:我听说城外不少小门派被灭,但大多乌合之众,摆不上台面,就算死了也没人收尸。 看来这个话题是绕不过去了,程英桀叹了口气:是啊,这才是最棘手的地方,一路看来也没什么共同点,你说这是惹上了什么妖怪?要这般毫无差别的乱屠乱杀。 夏洲眼睛也不抬一下:乌合之众、不就是共同点吗? 程英桀手中的筷子停了下:夏阁主的意思是? 夏洲说话说一半又低头吃东西,半晌没搭话,蔚凌将筷子放下,代替夏洲说道:这些人死了就死了,没人计较,大哥之所以会关心这件事,也是担心死人聚集引发的怨气会招致恶妖而已。 程英桀道:是。 蔚泠道:所以杀人者,定是不愿引发民心骚动。如果滥杀无辜,肯定会有人去衙门报信,但孤寡流民死活却无人问津,若不得不杀人,又不愿生事,杀他们就是最好的选择。 程英桀微怔:你觉得是人所为? 杀人者应是妖,但主使者一定是人。蔚凌道。 程英桀道:确实,他们大多被妖所杀但一些尸体下落不明,留下的尸体也都被吞灭了魂魄一丝气息都不剩。 蔚凌道:尸体可能被聚集到了某处 程英桀道:藏起来做什么?留着过冬吃? 蔚凌想了一下:琉璃城中潜伏了不少妖、以及妖丹持有者,他们为了某个目的聚集起来,却又不敢再城里太过张扬,我想他们肯定结伴而行,在城外觅食吃了一部分人,再把没吃完的存了起来。 程英桀啪的一下将筷子按在桌上,他手劲大,拍得桌子一阵,把夏洲刚夹起来的茄子给震了下去。 夏洲: 岂有此理!程英桀光拍筷子不够,还一拳头砸在身后的墙上,他若铆足了劲,这酒家恐怕会被他拆掉。 蔚凌十分淡定地道:那我接下来要说的事,大哥听后请不要砸桌子,也不要砸墙壁。 程英桀顿了顿,察觉到不是什么好事,心不甘情不愿地低声道:我尽量,你说! 昨日杨府逃了一只妖,吞了杨府家眷二十余人怨气,但我看他吃不饱最近留意些动向,请大哥一定多多小心。 蔚凌说得很平稳,程英桀手已经握拳,硬是忍了下来:妖,什么妖? 血阵所招。 血阵招的恶妖,那恐怕会很棘手。程英桀的眉目间凝着不安,片刻后他抬头:是谁所招,阿凌你可有头绪? 你。 夏洲忽然插了一句。 啊?程英桀愕然。 招恶妖乃禁术,普通修为做不到,我就认识二位仙道中人,让我猜的话,不是阿凌就只能是你咯。夏洲显然在开玩笑,笑得还十分自然。 阁下真是。程英桀被他这么一搅,一时不知道作何表情:虽然能及阿凌的人少之甚少,但比我厉害的可是一抓一大把。 夏洲:程大人谦虚了,你名声在外,在下早有耳闻,诛过的妖能凑一桌满汉全席。 程英桀一听这话突然来了劲:夏阁主,仙法我不行,但我可是有别的办法斩妖除魔? 夏洲道:力气? 程英桀尴尬片刻:原来你知道。 夏洲道:程大人的金刚锤,别说人,就连妖魔鬼怪听了都闻风丧胆。 蔚凌惊讶得很,一向自以为是的夏大妖竟然也有拍人马屁的时候,但看他脸不红心不跳眼神里也丝毫没有汪汪激情,这番话兴许是别有用心,蔚凌当即选择放弃思考,人的心他猜不透,何谈去猜妖的心。 于是话题就这么被夏洲带偏了,蔚凌被迫与他一同听了许久程英桀大战九百九十九妖魔大军的故事。 尽兴之后,酒都喝了好几壶,程英桀兴致大好,突然把手往蔚凌身上一拍:不过,我从来没赢过我这个义弟,幸好他是我至亲的人,不是我的敌人。 蔚凌莫名其妙挨他一巴掌,差点被酒呛住,程英桀洒脱道:夏阁主,我这个义弟看起来性格温顺,像只小白兔,可他骨子里又叛逆又固执,绝不是好欺负的料。我跟你讲,以前我们犯了错,挨骂时全靠阿凌冲锋,不仅不会反省,还把孟长老和苍麟气得跳脚! 蔚凌把程英桀的大手推开,不言不语,低头喝酒。 夏洲又倚上了椅背:程大人放心,你这义弟我会好好珍惜。 程英桀愣上一愣,没懂夏洲这话的意思,寻思半晌,想必这话是说自己和蔚凌关系好,再看蔚凌,他神色淡然默默喝酒,算是默认,程英桀又是大笑,把方才一直想说却没说的话说了出来。 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夏阁主和阿凌真是有缘,我头一回听到夏阁主的本名,就深有此感 蔚凌猛地一哽,骤然放下酒杯:喂! 程英桀道:阿凌小时候养过一只小鸭子,取名也叫夏洲,可惜那鸭子被风月天师给烤来吃了,阿凌因此伤伤心心哭了半个月。 夏洲眼神复杂地看向蔚凌。 蔚凌: 程英桀自然看不懂这突然微妙的气氛,继续说:我想夏阁主会与阿凌成为朋友,一定是命中注定,说不定是小鸭子投胎转世哈哈哈哈。 蔚凌重新端起酒杯,避开夏洲的目光。 夏洲凑上来,脸几乎要贴到蔚凌的耳朵:只可惜,我若死了,你连高兴都来不及,怎会为我哭半个月? 蔚凌低声:你若敢死,我就敢哭。 夏洲:阿凌,你真是无情。 蔚凌:呵呵。 夏洲坐了会回去:算了,我对你道深情,你当我发神经。呜呼哀哉。 蔚凌内心:哀你个大头鬼。 程英桀在旁边看得一个劲笑,但蔚凌不让他拍桌子,也不让他拍墙壁,他只能往自己大腿上拍,拍得椅子一晃一晃危在旦夕。 笑够以后,程英桀抓起酒杯:哎,好久没这么开心过,来来来,我敬二位一杯。 我何尝不是,许久未闻大哥这般地动山摇的笑声,心里甚是想念。蔚凌举杯:如今大哥功成名就,我替大哥感到高兴。 三人碰杯,一饮而尽。 第23章 随影 程英桀抓了抓头发,忽然严肃些许:阿凌,既然能再见,便是天意助你我情谊永存。他停了一下,缓缓露出腼腆的笑容:我啊受天子赐婚,来月会在锦川招呼着亲朋好友,你与夏阁主若是有空 蔚凌的眼睛缓缓睁大,他那张总是云清风淡的面容竟难得一见露出了惊喜之色。 大哥!你怎么现在才说!不对、应该说恭喜你!我 他原本想说,我一定来。 可是他忽然意识到,程英桀如今是皇室中人,婚约又是天子所赐,大婚当日定会很多权贵人事到场。以他现在的身份,实在不便抛头露面。 程英桀看出他的难处,安抚道:你不用担心,大婚在皇城中已经办了,这次回锦川,也算是回娘家,不摆架子,随便吃喝罢,义弟如果愿意赏脸,还请不要介意才是。 蔚凌松了口气,程英桀至幼就偏袒他,直到现在也处处为他着想。 何况,他还是自己现在唯一的至亲。 好啊,我来。蔚凌那漂亮的眼眸笑得弯弯的,亮亮的:到时候一定捎上大礼。 夏洲在旁边瞅着他,心想,蔚凌从没在自己面前笑得如此可爱。 再看看程英桀,更纳闷儿:这糟胡子大汉到底哪里比他好了。 接下来很长的时间,夏洲都在思考这个问题,翻来覆去也没想出答案,他沉默这会儿,蔚凌和程英桀倒是聊得热火,先问了嫂子什么样,怎么认识的,程英桀这人特爱吹牛皮,吹起来有理有据连绵不绝,那股绘声绘色劲简直吹出了一股堪比牛郎织女的深情似海来。 不过夫人他最喜欢你这种长相英俊的美郎君,别说捎上大礼,你能来就是最大的礼。程英桀喝高了,说话嗓门都大了几倍。 夏洲迷迷糊糊听到这句,想也没想就嗤笑道:哪有给自己老婆送男人的。 不知道程英桀是头脑简单还是笑点太低,竟然被夏洲这话给逗了笑:夏阁主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也合我夫人的胃口,你要能来,我这就是一次送了俩。哈哈哈。 夏洲服气,心想此人没救了。 蔚凌撑着下巴,翕然合着双眸,又缓缓睁开,似有迷离,些许醉色。程英桀说什么他都无所谓,反而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也许是借了酒劲,面前程英桀的笑容是如此亲近,如此熟悉。 他突然喃喃说道:大哥,能见到你真好。 他这么一句,好似打断了程英桀滔滔不绝的言语,但他没听清,只觉得程英桀看向他的眼神是那般热情,于是他敲了敲桌子,不等程英桀回答便道:喝,陪我喝。 蔚凌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酒,但他已经很久很久没喝这么多酒了。 那天秋风微凉,卷着淡泊夜露,苍穹与明月遥相呼应,千年以来一直如此。 恋耽美 -by瑾上蓝(19) 此时院中有人弹琴,琴声悠扬,婉转而来,一位女子正在舞剑,剑随琴音,青涩悠扬。 程英桀突然说:这弹琴和舞剑都不如义弟,上一次听你弹琴,都是多少年前的除夕夜了。 蔚凌看着他,那是泛着醉意迷茫的目光,他们如此熟悉彼此,言语间的话不用说通,都能知晓一二。 但蔚凌却只是一笑而过,目光盯着那姑娘手中的剑。 随、动、静、凝、合。其所为随,随风,随声,万物依序,旁者随之。夏洲在他身旁轻声一句,嗓音低沉,温和,像是在这深秋微风之中缓缓而散。 蔚凌并没回头看他,但却知道他在说什么。 五重剑灵其一,随。 那女子手中剑正是随那音律而动,染着月光,剑走之势,落叶轻飘。 不对。 蔚凌拎着酒壶站起身来,踉跄一步,忽然朝程英桀伸出手:大哥,借剑一用。 程英桀虽然不常用剑,但身上始终配有一把剑,听蔚凌一说,便取剑递给他,蔚凌轻轻握住剑柄一带而出,留了一个空空剑鞘给程英桀。 所谓随,我倒觉得,非为客,反是为主。 取剑,也不放下手中酒,风起时,吹落木槿,染夜似红。 落叶随风,皎月随波。 他轻手起剑,光随剑锋滑动,如一滴水珠滚下。 那剑声清澈,起落干脆,他一身白衣,被掠过湖畔而来的风扬起,极像一只展翅欲飞的白羽仙鸟。 程英桀看得出神,连手都停在半空中,夏洲也挪不开目光,眼中倒映那无暇身姿,好似有他一人,世间万物都黯然失色。 蔚凌一定是喝多了。 手中的剑像是有了生灵。 他觉得有趣,浑身那么松软,又那么灵活,恍惚间看见手中珍酿未尽,朝明月仰头饮尽。 黑发垂落,发簪上的坠摇摇晃晃,柔白的长袍贴着紧致玉腰,衬得他身姿纤长又挺拔。 他踉跄两步,险些没站稳,但再睁眼,满目尽是天地万物绚烂之色。 他松开手,酒壶落在地上,柔软的睫毛微微将醉意掩如双眸,手中长剑再一次抬起。 剑欲攻之、而心随万物,听其声,冥其道,顺、其自然,故曰随之。 他轻声说着,身影一退,微转剑锋,那纷纷飘落的木槿竟是被利刃打散,卷入白色的剑气中辗转而不断。 只见他回过神去,落在湖面的月光好似天地间的立柱,那剑是朝光而去,定能将那立柱拦腰斩断。 蔚凌想,若是天就这么塌下来,该怎么办。 越是这么想,越是觉得未尝不可,迷糊间已是微偏剑锋,真要朝着那光影而去。 正在这个时候,夏洲翻身出现,他把剑鞘抛出,刚刚好在蔚凌出剑那一瞬间,剑捅进了剑鞘里。 蔚凌愣一愣,没能刹住,夏洲毫不客气,顺势握住他的手,还揽住他的腰。 方才看蔚凌舞剑,那腰身早就勾得夏洲想摸上一把,如今已然得逞,身体抱起来如看见的那般精瘦结实,顿时就不愿放手了。 醉鬼,开心吗? 夏洲将人拉进怀里,顺势夺过了剑。 蔚凌闭了闭眼:开心。 话还没说完,夏洲又低下头凑着他发红的耳根:下回你要再敢露出这幅模样,我可要当着别人面把你吃干抹净啊。 蔚凌呆怔着看他,忽然蹙眉,抬掌将他击开。 这力气不小,夏洲硬生生吃了一痛,跌撞两步。 程英桀还沉浸刚才的走剑中,见蔚凌回来,他忍不住连连感慨:阿凌,你练的是什么剑法,没有丝毫法力,居然能让枯花落叶全靠剑起剑落的气流而动! 五重剑灵第一重。蔚凌毫不隐瞒。 程英桀茫然:五重剑灵? 蔚凌寻思着如何解释,可无论怎样解释起来都很麻烦,夏洲跟在他背后,张口就问:你已经背下来了? 蔚凌坐下:不知不觉。 程英桀脸上的表情滞了好一会儿,直到夏洲把剑递到了他面前,他才恍然笑道:这就是天资!阿凌不愧是琉璃山天资最高的人,有你这样的义弟,我真是三生有幸。 有什么用,最终不过自毁仙途。蔚凌醉醺醺地眯了眯眼,程英桀的身影竟有了重影。 程英桀赶紧安慰:你可别这么说,从小到大,只要你愿意,哪有做不到的事。 夏洲到他身边来,调皮地摸摸蔚凌醉红的脸。 我好像喝多了。蔚凌趁机抓住夏洲的手,迷迷糊糊把脸凑了上去:让我靠靠。 刚才还把夏洲推开,这会儿又自己靠过来,夏洲自然乐意,大大方方把蔚凌的脑袋拥入怀中:大酒鬼,喝多了就回去休息。 蔚凌小声嘀咕:好久没见大哥,舍不得。 程英桀看蔚凌软绵绵趴在夏洲身上,心里咯噔一下,也凑了过去:来,大哥给你靠靠。 结果夏洲脚下一踢,把那桌子踢过来横在程英桀前面,挡了他的路。 程英桀:?! 夏洲头也不抬,摸着蔚凌的头发编起辫子来。 程英桀:??! 蔚凌嗜酒的毛病是跟赫玉学的。 赫玉喜静,逢年过节四处走访嫌麻烦,就在天羽殿把往年埋下的酒挖出来,让蔚凌和程英桀陪他喝。琉璃山的冬天很冷,冷到喝酒都要有人陪才会觉得暖和,但程英桀酒量差,到了后面只有蔚凌陪他,两人也不怎么说话,各自想各自的事。以至于后来,每当蔚凌觉得寂寞了,开上一壶酒,就能想起赫玉与程英桀在身边的日子。 赫玉走后没多久,蔚凌收了徒弟。孟兰舟天天提醒他要为人师表,喝酒的习惯这才假惺惺地掩去一些。修炼之人就不该贪图这些俗物,他一边这么告诫徒弟,一边却管不住自己。 可酒是好东西。 能让人心情舒坦,忘却烦恼。 在边关,在皇宫,在沧溟寺,他曾想着,如果有一天喝醉了,摔倒在地就这么安静的死去,或许也是一种幸福。 能够自由选择生死是多么奢侈的事。 若老天爷真能对他有一丝同情,便从了他这个愿望吧。 第24章 风欲沉影 这天夜里,蔚凌做了一个梦。 梦见他回到了大雪纷飞的沧溟寺。 他呼喊这夏洲的名字,不见那调皮的小猫出现。 他在雪地里行走,却始终使不上力气。 小猫不见了。 他心里很难过,又哭不出来。 他停在了妖域的大门前,静静望着那高大的门扉。 你要离开人间,也带上我吧。 他对着紧闭大门呼喊。 可是无论怎么努力,都发不出声音。 梦里的自己,那么难过,那么孤独,却又是那么平静,那么冷漠。 等他再睁开眼时,正躺在自己的房间里,脑海昏昏沉沉,浑身都是酒味。 他觉得身上沉甸甸,低头来看,就看见那蜷缩着身子压在自己胸口上的小猫。 夏洲。他唤着名字,随手一抓,抓到猫尾巴。 小猫浑身打了个机灵,毛都炸开了,一双眼睛瞪大,随之而来的是一团黑色烟雾翻腾,瞬间覆盖蔚凌的视线。 ? 蔚凌没搞清楚怎么回事,上方忽然压下一个成年男子,温热的胸膛□□与他相贴,头发也滑落到他的身上。 你! 蔚凌立马清醒,正要动手,却被对方先一步抓住手腕,严严实实地压在榻上。 谁教你瞎扯猫尾巴的?夏洲趁蔚凌挣扎,将一条腿塞进蔚凌双腿中间。 蔚凌不想和他比蛮力,当然他也比不赢大妖怪,但现在的姿势让他心里慌神,一心只想夏洲赶紧下去:我错了,我道歉,你放开我。 夏洲偏不放他,还把头埋在他颈窝沉着嗓音挑逗道:昨日你练剑的样子好生可爱,下次你再喝成那样,我绝不会 蔚凌虽是不从修炼之人戒这戒那,可偏偏一个欲字他却戒得极好。如今身上压着一个大妖怪对他又是磨蹭又是挑逗,从未沾过□□的天羽仙尊吓得一阵目眩,差点背过气。 夏洲,给我起来! ?! 压着自己的手忽然一松,沉浸骚扰的夏洲被赐名之力给定了一定,浑身气力缥缈,让夏洲不得不退开些距离,蔚凌趁机翻身而起,扬脚便朝他腹部踹去。 夏洲全无预料,蔚凌出手又快又急,眨眼已经逼到眼前,夏洲不得不松开他,跳下榻去。 又不是姑娘家,你害羞什么。 夏洲好委屈,眼中泛滥着恶作剧的光泽毫不遮掩,但这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浑身光溜溜,什么也没穿,那根东西还特别精神。 蔚凌把散乱的衣服理好,至少能挡住胸口:你我都是男人,请自重。 夏洲嘻嘻道:换成女人你又得说男女授受不亲了,性别无谓,爽就行。 蔚凌脸上红晕不散,不似害羞,却似愠怒。 昨晚他酩酊大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夏洲显然不会照顾醉汉,浑身就臭味就罢,蔚凌身上的衣服也只脱了外袍,最过分的是,他那一头乌黑长发,还被夏洲编成了辫子!参差不齐散落肩旁。 沐浴用的水已经备好,在里屋的屏风后边。夏洲瞅着他悠悠地说,平日蔚凌那冷冰冰的样子看惯了,偶尔看他慌神何尝不是一种乐趣。 于是他继续盯着蔚凌僵硬的俊脸看,看他没动静,又好言一句:衣服我也让你徒弟提前给你备好。 难得猫脑子能考虑周到一次,蔚凌却毫无心情夸奖,他正烦恼头发上的辫子,拆了半天没拆掉,只能恼声道:有劳了。 夏洲厚颜无耻道:我们一起洗怎样。 不必。 蔚大人一把年纪还守什么身如什么玉,万一哪天死了岂不是白活一道。 蔚凌总算把头发理下来,小脸蛋埋怨起人也这么俊俏可爱,平日他再怎么爱和夏洲贫嘴,可每当被调戏,脑子里就一片空白半天找不到一个字来顶回去。 夏洲啧啧两声,看他那副模样又是心花怒放:难道你害怕看我玉体?为了你我可以变成小猫咪。 说完就是一阵云烟散漫,夏洲化身小猫一跃而起,非常自觉地蹦到了蔚凌怀里。 蔚凌静静看着怀里的猫,然后抱着他一步一步走到窗户边,十分果断、十分绝情地将猫咪抛了出去。 这几日虽是晴空万里,气温却一天一天转寒。 寒露刚过,霜降将至。清晨草木间凝起了霜,有淡薄雾霭萦绕。 都说猫是非常爱干净的生物,夏洲也一样。 尽管他被蔚凌无情地抛出屋外,等蔚凌洗去一身酒气走出来,夏洲也不知去哪儿解决了沐浴的问题,又是一袭修身锦袍,长发飘飘,极是风流倜傥。 师尊!墨池一见蔚凌,就从房顶跳下来,顺手递上一个红薯,满眼在意地说道:你让我问的事,我已经问了。 蔚凌接过红薯,握在手中取暖:怎样? 墨池道:千骨铃被风月天师辰枭大人带走了。说完他连忙补充一句:但我觉得不是他所为。 蔚凌想了想:除了千骨铃,可有别的铃声能煽动妖怪? 墨池摇头:孟长老说没有,千骨铃是唯一的。 蔚凌微微皱眉。 墨池脸上写满担心,又底气不足地问了一句:不会真是风月天师吧? 蔚凌道:辰枭性格傲得很,不像他的作风。 可到底会是谁,竟然能从辰枭手里夺走千骨铃? 辰枭的修为极高,千骨铃若是在他手里,其他人按理是碰都碰不到,可现在那铃声却出现在了琉璃城,时时刻刻煽动着妖怪。 蔚凌思考问题的时候,墨池一直在歪头看他,等蔚凌察觉到他的目光,他才小心心地开口道:师尊,你昨天怎么了,我看是夏阁主背着你回来,不会是受伤了吧? 蔚凌不愿去想那个画面,赶紧打哈哈:喝多了,没事。 墨池嘟囔道:师尊又喝酒! 你师尊喝酒可是把五重剑灵的第一重给喝了出来,厉害不?夏洲很自然地拿走蔚凌手中的红薯,扳成两半,把其中一半还给蔚凌。 蔚凌看看自己手中只剩半个的红薯,再看看夏洲,表情由懵然转之不满。 墨池乌黑的眼睛睁得圆溜溜,兴奋道:这么厉害!?不愧是师尊!快教教我! 夏洲慢条斯理把他从蔚凌旁边挡开:你师尊可是自己悟出来的,你难道不想试试自己领悟?老靠别人,没法进步,懂? 墨池眨了眨眼,又眨了眨,恍然:有道理! 他绝对是夏洲见过行动力最强的人,这句有道理的理字音还没落下,他就兴致勃勃往地窖的方向一溜烟没了人影。 蔚凌咬了一口红薯,道:你整日诓我徒弟,不要欺人太甚。 夏洲嘿嘿道:喜欢他才诓他,你不也 我可不是喜欢你才诓你。话还没说出来,就被蔚凌当即打断:是烦的。 夏洲无奈作摇头:阿凌,你当真对我是一点情面不留。 其实扪心自问,夏洲在蔚凌心中的形象总结起来就是:臭屁、幼稚、脸皮厚、还有点儿喜怒无常,若非那张脸看着养眼,他便是真成了蔚凌心里彻头彻尾的大恶棍。 可撇开他来讲,水月阁的一切蔚凌都很喜欢,刚来时嫌弃过弟子良莠不齐,可这些天观察来又觉得他们活得特别实在,相处久了难免也会受些影响。 于是,这天早晨,他一时兴起去看了看弟子练武,弟子们吆喝着想看蔚凌示范,他便撩起竹竿来活动胫骨,练剑的水月阁弟子这是第一次见蔚凌把玩竹竿,全凑上来看热闹。 为什么要说把玩,因为旁人看来,竹竿在蔚凌手中就是一个玩具,他动作轻巧,却招招有力,一根竹竿被他玩得如蛇如波浪蜿蜒,像产了幻觉,静止时又是笔直一根,丝毫不似动起来那般柔软。 最后他顺手一收,竹竿在他手中转了好几圈,随他负手而立,贴在背后。 周围立马传来了惊呼,句句感叹蔚凌手法了得,小孩子还忍不住伸手来摸那竹竿,看看竹竿到底能不能折成波浪形。 夏洲心想,这不过小试身手,昨晚那舞剑才是天下一绝,若是杀了程英桀,他便是唯一见过的人了。 这么一想,心里竟泛了些杀意。 可说曹操,曹操就到,门外一弟子来报,说是程英桀来了水月阁,是有大事要和蔚凌商量。 一见面,所有问候都省了,程英桀面色凝重,开口就说:昨晚出两件大事,一是西南方一个道观全灭,另一件是城外的驿站里横死不少人。 蔚凌问:都是妖祸? 程英桀点头,又道:不道观我没去,说不上。但驿站是人为,有一支去郭家的商队遇害人被钢丝割破,惨不忍睹。 钢丝?蔚凌疑惑:你们怎么判断的。 恋耽美 -by瑾上蓝(20) 程英桀:有人在尸体堆里装死,捡回来了一条命,说行凶之人手段极其残忍用钢丝将人绞杀,比割草还来得轻快只是天色太暗,看不清对方相貌,体型倒是能看出应是少年。 少年? 蔚凌在脑海里翻了一道,记忆中从未有过这号人物 蔚凌道:那,道观由我去吧。 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程英桀明摆着想让蔚凌帮忙,而蔚凌正有此意,事情一拍即合,立刻投入行动。 可既然蔚凌要去,夏洲也十分自觉就跟着去了,走的时候蔚凌还捎上墨池,应该说墨池听闻程英桀大名风风火火从地窖里追了出来,可那时程英桀已经走了,他心一横,决定加入前往道观的队伍,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叔一臂之力。 道观隐藏在琉璃城外一座不知名的山丘上,蜿蜒的石台阶直至深处,有结界镇守,刚走穿过结界就能嗅到浓稠的血腥味,断断续续看到不少小徒尸体。 夏洲走在前面,在尸体上翻了翻,翻出一把剑塞给蔚凌:你的法力还没恢复,带着。 蔚凌嗯了声,垂眸仔细端倪着剑身,鞘上刻有贞露二字,方知此山乃的道观竟是琉璃城外最大的道门贞露观。 第25章 血山 是贞露观师尊,贞露观怎么会被灭门! 墨池为之大惊,是见不远处立石刻字,字迹毫不拖沓,收放干脆,彰显贞露往日清风白云之势。可惜此时石间已然溅着血泊,稚气未脱的弟子死不瞑目横与石侧,像是生前所受绝望历历在目。 夏阁主,你怎么看?蔚凌问夏洲。 夏洲瞥一眼弃尸伤痕,不以为意:脖子被咬掉了一块肉,但妖气弱得可怜,像野兽所为。 正如夏洲所说,这些人身上全是撕咬的伤口。 蔚凌用剑抬起死者的嘴,露出渗血的森森牙齿。 尸变。蔚凌道:他也咬了别人,嘴里还残有余渣。 墨池立马退回到蔚凌身边:难道是有人让他们尸变,然后相互残杀? 他虽不怕妖魔鬼怪,却怕那些活蹦乱跳的尸体,要知道,尸变说到底都是没有意识的死人,受人操控,胡乱撕扯猎物,无论你怎么攻击他们,充其量也不过是鞭尸! 蔚凌道:把这些尸体都封印了,也不知什么时候会醒过来 墨池连忙点头,摸出几张封印符忙活了起来。 阿凌你看。 夏洲在前面唤了一声,蔚凌就随他看去,可这一看,是毛骨悚然的恐惧窜上了心神。 在山林间,有一小溪穿梭,溪水哗啦啦涌下却是暗沉的红色。 蔚凌顺着小溪往上游看去:贞露观非闲杂门派,零星几个尸变应该不足以将他们屠尽只怕数量非同小可。 难道说有人操纵行尸杀上了山,山上的人被杀死后,又被变成了行尸,继续相互残杀? 说出这种话,墨池自己先打了个寒战,他尽可能远离那些尸体,想了想,又慢慢地远离浓密的丛林,也许是恐惧作祟,这静谧的山林里像是藏了一千双一万双眼睛,吓得他胳膊上都起了鸡皮疙瘩。 行尸杀不死,得用法力镇压,实在不行就去四肢,限其行动力。蔚凌安抚道:天黑之前不会出来。 墨池用力点头,他可不想让师尊担心,可突然间有一人影闪现他身后,还对着他耳朵吹了一阵风 啊啊啊啊! 墨池惨叫,当即拔剑,但对方速度也快,随手一推,把还没出鞘的剑压回鞘中。 叫什么,你不知道行尸能听见声音吗?神出鬼没的慕容尘灏笑吟吟地将手放在唇边道:嘘 墨池吓得小心脏差点从嘴里蹦出来,可一想,慕容尘灏说法占理,就算刚才被他吓出一肚子火,现在也只能捂着嘴靠两只眼睛释放不满。 蔚凌已经对水月阁这两位大人成天欺负单纯的墨池习以为常了,改天有机会他一定要好好和他俩谈谈才行。 山上怎么样?夏洲问慕容尘灏。 一地血,其他啥也没有,尚且平静,但是天色暗下来以后就说不清了。 慕容尘灏办事总是比他们快一步,托他的福确实能剩下不少麻烦。 此时天色已过午后,离天黑还有一两个时辰。 四个人一起上了山,对一路上的尸体进行封印。尸变后的行尸不过是受人控制的傀儡,白昼行动缓慢,夜晚却凶猛至极。 蔚凌曾在东境边关见过大浪淘天的尸群,那骇人的步伐扬起阵阵恶臭,苍穹血红,人间炼狱。一想到眼前平静的山林下隐藏着如此骇人的怪物,他心中的不安便如何都压不下去。 行尸又何好怕,丢把火全成烤尸干儿。夏洲自然而然搭住他的肩膀。 蔚凌看向他,本以为他又要借题发挥好不正经,可那只手却只是轻轻拍了拍,像哄做噩梦的小孩子睡觉一样,拍完就收了回去。 你说只有血,尸体都被啃光了?夏洲问慕容尘灏。 只有血就是只有血,以我拙见,尸体或是被藏起来了。如果啃光,怎么也会剩些骨头呀、肉块呀。 慕容尘灏总爱用波澜不惊的语气说着极度血腥的事实,墨池听得心脏都快冲破胸口蹦出来了。 好办得很,把这破门派整个轰飞,我倒看看还有哪儿给他们藏。 出现了,夏洲式解决法:碾平、轰飞、杀光、屠尽。张口一座山,动手一座城。简单粗暴,效果显著,就差等着蔚凌泼冷水。 而蔚凌也不失众望,说道:在那之前先看看有什么线索!这尸变与杨府相似,兴许能找到什么。 夏洲问他:万一真有成百上千尸体你打算怎么办?镇魂?还是当真要留着过年做腊肉? 说完这话,夏洲看了看墨池,墨池本来在看蔚凌,见大家都在盯着他,他也尴尬:镇魂?!我、我可不会。 蔚凌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细布,心想:真要用法力,倒也不是不行,只是镇魂对精神影响极大,顾了这头,再有妖作祟就顾不上了。 再沿着台阶走了一会儿,穿过葱郁的树林,贞露观的正门就在眼前。 里面的情况和慕容尘灏说的一样,整个道观里满地鲜血,地上,石灯上,墙壁上,有的甚至溅在了大树枝头,一滴一滴往下渗。 奇怪的是,上山路上多少还能看到尸体,到了观里没能见到半具。 旁边好几座屋子,门缝里都渗着血,门上贴了符咒,像是在暗示着尸体都在这门板背后。 蔚凌看着周围,见地上有些许打斗细痕,那些痕迹很是新鲜,应该刚留下不久。 正想着,他忽然察觉到目光,抬眸的一瞬,在正面屋子的纸窗后竟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他!但对方也是始料未及,刚对上眼就拔腿开跑。 墨池,你守着正门。 蔚凌留下这句,身影撞开窗户追了进去,夏洲赶紧跟上,他们的速度太快,墨池刚抬头,眼前就没人了,偌大的空地上只剩他和慕容尘灏,以及残破的门框摇摇晃晃。 慕容尘灏毫无反应,仿佛丝毫不在意夏洲与蔚凌在与不在。他忙着自己的事,用刀割破手指,起诀,带着点红光顺势拉下,沿着道观门口霎时间展开一道结界,把整个道观都包围起来。 墨池警惕:有鬼? 慕容尘灏:有人。 墨池蹙眉:是人还设什么封印结界? 慕容尘灏回眸一笑:不如猜猜看,鬼和人谁更可怕? 此时此刻,蔚凌正追着那一闪而过的人影沿长廊而去,这道观构造与普通的有些不同,正门那块地便是位置最好的地方,再往下一途全是往下的路,纵横的长廊沿山壁而建,可一路上却也只有血迹斑斑,没得半点尸骸。 跑在他前面的人步伐伶俐,轻功了得,追了好一阵也只知她身着破布衣,头戴布帽,形似少女,看不透其他身影。 换做平时,蔚凌绝不会输在轻功上,但这道观暗藏玄机,他既不能跟丢,也不能莽撞,一边追人还得一边小心翼翼。眼看那少女落在了下方一山洞口,身影一转就钻了进去,蔚凌紧追到此,却没在继续。 这山洞像是贞露观闭关之所,现在洞口外就能感之阵阵凉意,可见这洞里非同一般的深。 刚才的是个凡人。夏洲轻巧落下,追来全不费功夫。 是。 跑得挺快。 轻功上乘。 夏洲站在洞口盼了半晌,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去注意力的小动物,一双凤眼难得因为惊讶而睁得圆溜溜:有股奇怪的气息,但又东西干扰,感觉不出,待我炸了这洞 蔚凌眼疾手快,挡下夏洲:洞内有凡人,手下留情。 夏洲笑得调皮,一席话不过是想看蔚凌反应罢,他玩心太重,吊儿郎当,但方才那些话却是让蔚凌在意。 在这道观中,蔚凌已是十足警觉,可夏洲说的奇怪气息他非但没有察觉,甚至觉得洞里有氤氲着一股清新,像极了山间碧泉沁人心脾的错觉。 夏洲最喜欢看蔚凌那心思全写上脸的样子:阿凌,你年岁已高,对妖术怎么这般迟钝,洞里察觉不到,这道观外方才起了一层大结界,你可有感知? 他当蔚凌是寻求保护,有意无意之间摆出了强者的架子来。 蔚凌道:我猜是慕容公子起的结界?他聪明伶俐,应是怕那人逃下山先做准备!说完就随手扬起一圈光球,浮在半空中作照明用。 夏洲道:你的法力已经恢复了? 顶多三成。 三成?夏洲奇怪道:那你为何不用法术捉那凡人? 蔚凌张望着洞穴四周,看那岩壁上渗着湿气,地面踏着也打滑,跟外面比起来,洞里没什么血迹尸骸,相对干净一些。 过了一会儿,他才想起没有回答夏洲话:你也知道那是凡人,琉璃山的规律,不可对凡人乱用仙法。 夏洲:你都给那蠢兽赶下山来,还记什么规律! 前边儿的蔚凌突然停脚,把光球往下带了带,不远处渗着浅水,水上有一层薄冰,薄冰才破了一些,破痕蜿蜒到不远处的石头后面,越往里去,水就越深,但薄冰却是完好无损。 蔚凌对石头的方向唤道:我们并无恶意,水中极寒,逞强并非上策,出来吧。 想是水到之处刺骨寒冷,越往里走更是难耐,被光一照,水中岩壁也全是森森的冰霜,长久站在里面肯定不好受。 可里面的那人毫无动静,他冷得牙齿打架,发出细微声响,可就是不愿出来,硬着头皮忍受刺骨寒冷。 蔚凌蹲下身来,手指轻轻沾上破冰下的水面,再放到鼻子前闻了一闻。夏洲抱着胳膊观察蔚凌,他一歪头,捆成马尾的黑发也歪在一边:水里有异? 嗯。蔚凌把手伸他面前:有股怪味。 等来的不是夏洲的回答,而是湿湿软软的舌头舔过他冰冷的指腹。 蔚凌赶紧收手:你! 夏洲弯下身子,眯着眼睛道:水中有法阵,不在这里,在更深处漫到边上的气息很微弱,不易察觉。 蔚凌奇道:确如你所说,这水中是藏了什么东西? 夏洲笑吟吟:洞里深得很,就算藏了吃人的大怪物,光凭你纤纤玉指蜻蜓点水,我也尝不出来。 他说话藏着捏着真真假假,蔚凌心知是故意说来吓唬石头背后躲着的人,再顺带捎上自己一道糊弄罢。 等等!石头后面的人上勾了:你、你们少吓唬我,什、什么、什么吃人的大怪物! 夏洲道:不然你以为这道观的人是凭空消失?还是闲得发慌陪你玩躲迷藏? 石头背后沉寂片刻,一个人影小心翼翼地探出来,她脸色已黑了一半,浑身冻得打哆嗦,既然藏不住身份,她也乖乖走了出来,又是一阵寒战,被水漫过的裤脚已经全凝成碎冰。 第26章 群起 这人看起来年岁不大,嘴唇苍白,牙齿渗出了血还在苦苦硬撑,从水里走出来立刻蜷缩身子,双手摸着脚腕:好冷,这水好冷 从进到水里再出来并没耽搁好长时间,可她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已完全发紫,怕是血肉已经冻坏,蔚凌凝神片刻,从自己手腕上解下细布,想为少女出缠上。 少女缩了缩,警惕看他,可抬头时她微有一惊,两只眼珠子愣愣相望。眼前的白衣公子不仅长得清秀,眉目间更是温柔和气,怎么看都不是坏人。 蔚凌见她不再躲闪,才轻手包住她的脚腕,解下细布后,蔚凌的双手受伤的部位也暴露出来,好在皮外火伤已然恢复,除了一些细小的纹迹,几乎看不出那纤白手腕曾经是皮开肉绽的模样。 谢谢哥哥。少女抱着膝盖低着头,看那优雅的手指沾着法术,一点点温暖她刺痛难忍的双脚。那感觉很舒服,很快就把痛觉安抚下来,少女心暖,小心地往蔚凌脸上瞅。 蔚凌知道她在观察自己,正好开口问她:你为何见我就跑?道观里发生的事,你可知一二? 我不知道。少女连忙解释:我、是被人追到这里。 蔚凌:什么样的人? 少女目光飘过去,像是找不到落脚处:我只是碰巧路过此处,踢到了一位哥哥。 少女撒了谎。 她在山下遇上了一位黑衣少年,那少年穿着得体,看上去出自富贵人家。那时他躺在树下,脸上盖了一顶草帽,似乎在睡觉,少女起了贼心,往少年身上摸索一番,想摸些值钱的东西。 可是她刚摸到一个精致的锦囊,少年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她吓了一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挣脱,盲目逃窜到这座山上。 少女在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把偷钱袋改成了踢了一脚。,除此之外都是老老实实交代。 蔚凌为少女包扎好才抬起眼眸: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道:我叫阿奴。 蔚凌道:你轻功了得,底子不错,以后好好习武能有一番出路,小偷小摸的事少做吧。 阿奴愣了愣,好似方才自己改变措辞全是无用功:哥哥为何知道 蔚凌道:把你包里的东西给我看看。 阿奴撇撇嘴,从衣服包里取出一个精致的粉色锦囊,伸到蔚凌面前。 蔚凌接过袋子时,留意到阿奴满是茧的手看来这姑娘平日里还做了不少粗活累活。 或许她也尝试过本本分分的生活。 蔚凌默默地想,默默地低头琢磨手里的锦囊,上面绣着两个字秋花,他又把里的东西倒出来,滚入他手心的是一颗黑乎乎的珠子。 阿奴凑上来:这是什么? 蔚凌没有答她,那分明是一颗妖丹,却又毫无妖气,他把珠子递给身旁的夏洲,夏洲会意道:妖力尚未恢复,是从人身体里活剥出来的。 恋耽美 -by瑾上蓝(21) 阿奴前半句听不懂,后半句却能听懂,他又吓一跳,像是想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果然那个哥哥果然有问题,我就奇怪,我、我被他发现后,本想还给他,他却说却说只要杀了我,东西照样是他的。 阿奴一句话,蔚凌的目光又转了过来:你说的大哥哥,是什么样的人? 他他阿奴嘴唇抖得厉害:他一身黑衣服发色很、很浅啊,他眼睛也也不是黑色 阿奴脑海里还清晰地记得那人模样。 他周身黑袍,浅栗色长发只过肩侧,一双桃花眼,瞳孔是很浅的淡金色。 他说话时总爱笑,脸上还有两个可爱的酒窝。 而这样的人,此时正站在道观门口,穿过山林的风拂在他身上,扬起他长袍的摆如翻腾云烟,轻盈得有些缥缈。 阁下可否有见过一位这么高的小姑娘。 见墨池闻声看向自己,这少年不紧不慢,伸手比划了一下。 墨池心里惊了分毫,这人靠近时他竟然全无察觉! 真会挑时间,就在不久前,讨人厌的慕容尘灏还在各个屋子里四处打探,正需要他的时候反而没了声响,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好在墨池虽是性情单纯,可修炼之人的本性却不输任何人,这里分明有慕容尘灏的结界,这人却能毫不惊动地走进来,无论是杀气、妖气还是法力,他身上都空空荡荡,但墨池敢肯定,来者绝非等闲之辈。 我是凡人,什么也不会,不过丢了东西想找回来罢了。少年嗅到一股敌意,悠然以笑而待:阁下修为了得,千万不要与晚辈一番见识。 虽然如此,这少年身上却有一股极重的血腥味。 墨池道:你一路上山难道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既然是凡人,还请速速下山如何? 少年笑得轻盈可爱,眼睛如月牙弯弯,淡色眸中满是无辜:丢了重要的东西,我也怕挨骂的呀,刚才我说的小姑娘是个小恶贼,阁下看似一身正气,莫非要纵容小贼猖獗? 墨池愁眉苦脸看他,不知道他为何能笑如此开心,但他的笑容清澈干净,似乎也没参杂什么恶意。 你丢了什么,我去帮你找找,你就在这里别动。墨池指了指少年脚下。 少年扑哧一声笑:好呀。 墨池看他真站着不动,就转过身往里走,可刚迈出一步,右手轻轻往身后一带,霍然拔出剑来,只听一身刺耳摩擦,刚出鞘的剑刃被钢丝死缠住。 少年近在咫尺,而不只是剑上,那些钢丝穿插在两侧树干上,在刚才的顷刻如蜘蛛网般密密麻麻交错,截去了墨池的退路。 你到底是什么人。墨池眼神已冷,泛着寒光的钢丝从他脖子下面过,他若低头,定会被割得鲜血直流。 都快死了还问我是谁?准备化作厉鬼后夜夜诅咒我?少年笑意未散,声音几分轻软。 墨池将剑往上一抬,转而抵在自己身后,那层层钢丝被剑锋荡开,磨得锋刃嘶、嘶锐响。 人是不会变成鬼的! 他左手取下剑鞘,口中念诀,绽着绚丽金纹附上,硬是从钢丝间挤出容身之处,踏上剑鞘翻了出去。 在他出去那一瞬间,钢丝骤然收拢,剑鞘被硬生生割成了一块一块。 少年惊叹道:不愧是天羽仙尊门下的大弟子。 墨池握紧手中的剑,皱眉看他:你知道我是谁,我却不知道你是谁,你占了便宜! 哈哈。少年道:我叫沈非欢,扯平了? 墨池口中默念了一道这名字,忽然面露正色:琉璃山,墨池,请赐教! 说完这句,墨池起剑就上,沈非欢顺他剑势而退,始终保持剑离颈咫尺的距离,随后转身动指,极细的钢丝朝墨池横扫而去,墨池脚位落地,来不及跃起,只能沿它走向快步让开,却不料钢丝掠过,身后树干哗啦啦地全被割断。 你这武器过分了吧!!墨池喘不上气,眼看钢丝压了下来,只能拿剑去挡,可啪嗒一声,剑也硬生生被缴断了。 你们修仙的人不都有什么宝剑神剑吗?你怎么拿块破铜烂铁和我打呀。 沈非欢说话这时,墨池总算放弃肉搏,只看他聚起法力,准备以掌相对。 对着凡人不可仙法,你犯规了。沈非欢翻身落在自己天罗地网般的钢丝上,稳稳站住。 墨池咬牙切齿:你也配叫凡人? 不叫凡人叫什么,你可别小看 话还没说完,沈非欢脸色骤然一变,但并非是对墨池,而是远远看着山林间:哎呀,动响太大,把那麻烦的东西吵醒了。丢下这句,他身姿轻巧,一跃落在旁边屋顶:我先走啦,自求多福哦。随之跑得无影无踪。 墨池:他本想动用法术,若是用上,绝不会让沈非欢这么轻松就逃了。 但,这,慕容尘灏的结界!竟然好死不死地镇住了所有伤害性的法术!导致墨池试了半天也没把法术给唤起来! 一肚子火正愁没地方可发泄,慕容尘灏却出现在了刚才沈非欢切碎的树桩上:你在...练剑?这些树招你惹你了? 墨池: 慕容尘灏从树桩上跳下来,也没空关心这一地狼藉:你赶紧去找你师尊,山林里一股妖气泛滥,有大东西要来了。 墨池这才想起沈非欢说了的话,脸色一变,正欲离开,忽然视线的余光瞥到有一个人影站在旁边的树林里。 ?墨池心跳咯噔一下,瞬间提到嗓子眼。 那人脑袋都缺了一半!膝盖歪斜,手臂仅靠一层皮吊着! 是行尸!他一瘸一拐,正朝这边走来! 最可怕的是,不止他一只,很快,树林里又爬出一人,歪着脑袋,身体残缺,浑身血淋淋的行尸正趴在空气里,无声地敲打着结界。 墨池哀嚎道:这天、天还没黑呢!! 淅淅索索的树叶响动越来越近,越来越明显,两只、三只、越来越多的行尸从林间爬出来,不甘愿被结界挡在了外面,张开血淋淋的凭空撕咬。 快去!这里我顶住!慕容尘灏推了他一把:等那妖怪过来,我不知道还顶得住不! 好、好! 墨池深呼吸一口气,掉头便往道观深处跑去。 第27章 魑魅 在贞露观的洞穴里,如白色丝线般的气息以一种缓慢、蜿蜒的弧度幽幽地荡漾。 先是冒出一丝泡沫,破开了薄薄冰层,接着是淹在洞内的水流开始波动,一点一点满上周围。 结界震动,剥开千丝万缕的细痕,蔚凌一瞬便能感觉到,他起身,看着洞穴深处。 有一种无形力量从里面散发出来,像是一壶冷水在大火上渐渐沸腾,扑出强大又诡异的气息,接近疯狂的向外汹涌。 结界外有妖,它虽然进不来,却能与藏在洞中东西遥相呼应。 哥哥 那莫名的压迫太过强烈,就连阿奴都察觉异常,她往蔚凌身后躲,蔚凌就将她护住。脚下是沉浮不定的水漫,薄冰一点一点碎掉,发出玉石撞击般的清脆响动。 阿凌,看来道观里找不着的尸体都藏在这洞里面,这会儿就像找妈妈的小蝌蚪,正拼了命地往外爬! 夏洲叹罢,他方才也没想这么多,直至现在浓烈的尸臭才从洞穴深处涌出,熏得浑身恶心。 蔚凌扶着阿奴:是行尸 夏洲道:先出去,这里太恶心 蔚凌赞同,再看了一眼阿奴的脚:能走了吗? 能。阿奴一手捏着鼻子,一手紧拽蔚凌的衣袖,生怕他抛下自己。 洞穴深处传来奇怪的声响越来越密集,越来越近,听在耳朵里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空洞,像是地狱之中传来的呼噜,带着股翻腾的恶臭喷涌上来。 走。 蔚凌一把搂住阿奴,起身向外,阿奴个头不高,被蔚凌一搂,自然而然就黏了上去。 夏洲瞟他一眼,嘀咕道:烂好心。 蔚凌没空理他小心思,只谈正事:那水深不可测,还有法力刻意压制,只怕尸体成千上万,外边妖怪真进来,后果不堪设想。 夏洲道:往着丫头身上下个咒再丢进洞里,准能给行尸抢着吃,到时候再发动他身上的咒将行尸统统被咒杀,岂不美哉? 他说风凉话,把阿奴吓得心惊肉跳:你!你!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名堂来。 蔚凌:来不及,他们快追上来了。 阿奴要哭了:哥哥你竟然真想这么对我。 算了,我来。夏洲忽然停下来:你们走。 蔚凌正好从他身边擦肩而过,见那潇洒的身姿他停在后方,不知为何,他竟然有些担心。 快走吧阿凌。夏洲侧过头:我要被行尸咬死,你可要替我哭半个月呀。 蔚凌看他背影,越过他那些故作英勇的台词:动静别太大,完事了就赶紧跟来。说完,他带着阿奴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洞穴失去了光,化作黑暗。 深处咕咕噜噜的水声一刻也未停止,有很多、很多、狰狞的怪物,正一步步从水里出来。 负心汉呀!负心汉~!铁石心肠的负心汉~! 夏洲嘴上哼着不成调小曲,歌词是刚才现编的,想来他与蔚凌认识这么久,蔚凌可从来没主动搂过他,今日见了姑娘倒好,又是治疗又是拉拽又是搂,还说什么自己戒欲,骗鬼去吧。 改日换个姑娘皮好了。 夏洲看着汹涌而来的尸气,想的全是蔚凌。 不成,换了姑娘岂不是得被他骑在头上,干脆换个带把的姑娘,骗他上床。 他瞳孔亮起猩红光泽,缓缓地往回走。他踩着冰冷的水面,不会沉入水中,身上慢慢如雾气般绕上淡薄黑色烟尘,慢慢将水面侵蚀,裹进了无尽黑暗。 不远处的水中露出行尸头,放眼望去一片黑乎乎,像一颗颗腐烂发黑的莲蓬,他们跌跌撞撞往外走,露出整个扭曲的头颅。 可很快,他们被黑色丝绸般翻飞的烟雾缠卷,身体被拧断,头、四肢、噼里啪啦落在进水里,沉沉浮浮,又被黑烟吞下,拧成一滩滩血浆。 夏洲经过之处,只剩污秽的血绽放一地。 杀行尸真是无聊,恶臭的尸体,毫无意义的傀儡。 能让他心甘情愿留下来干这种粗活累活,等事情结束后一定要一五一十从蔚凌身上讨够好处。 夏洲走到洞穴里面,正在思索怎么才能动静不大地迅速杀死所有活尸,而下一个瞬间,他忽然察觉到了什么,停下脚来。 脚下的水流,正在急速往下涌。 在他面前,一步之遥的距离,有一个巨大无比的坑,底下深不见底,掉下去的水流溅不起丝毫声响。 他抬头往上看,习惯了黑暗的眼睛迅速捕捉到异样。在正上方,有着一圈又一圈鲜红的光,它们层层环绕,形成了一个阵,而那个阵里正散发出无比芬芳的气息。 夏洲忽然觉得,他置身于一个全然不同的地方,这里不再是山洞,不再是群尸乱爬的道观。这是一个单独的结界所形成的空间,他误入了别人的粮仓,各种各样诱人的气息彷徨其中,每一个都在歇斯底里地嘶吼,接近疯狂地陷入悲恸。夏洲有些怀念,这样的感觉他已经好久没有过,很多年前,甚至像是在做梦的时光中,他曾受到一个人的召唤,而那样的召唤也如今日一样,将他抛进了一个巨大的空洞,而那个空洞里所有的痛苦、悔恨、绝望和凄凉都是独立又无助的生命,随他的目光而翻滚灵动着。 这可不止几千人几万人的亡魂 夏洲将目光投入那深不见底的坑里,猩红的眼中是难以掩盖的喜悦。 是源自于恶妖的本质,永远无法磨灭的欲望。 君看为害浅深间~岂将假色同真色~ 他把诗句哼着歌,心情甚好地往前跨出一步,转瞬,身影便向着洞穴跳了进去。 * 另一方,因为夏洲留下来独自应对行尸,蔚凌带着阿奴也顺利逃出了洞穴。 来的时候天气晴朗,再回道观已妖风大作,山林的树木被疯狂地摇晃,伴随行尸生冷凄鸣,久久散不去瘆意。 蔚凌站在长廊前回头看了一眼,那洞穴静悄悄的,没有半只行尸出来。 夏洲是梼杌,行尸对他而言就像踩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蔚凌大可不必担心他的安慰。何况行尸数量太多,真的全跑出来也是麻烦事,眼下除了暂且依赖夏洲,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哥哥,怪物不会追来了吗?阿奴胆怯地问。 不会。 蔚凌看她眼角含泪,瑟瑟发抖,巴掌大的小脸毫无血色,活像是受了惊吓不停吸鼻子的小白兔。 到底还是一心从善的天羽仙尊,人在他面前,他不可能不救。 师尊!!!墨池一个倒挂金钩,从长廊屋檐上跳下来:师尊,道观门口出事了,快跟我来。 蔚凌赶紧接住又被吓了一跳的阿奴,抬头看着墨池不慌不乱地问:有妖? 行尸!墨池说着自打寒战,吞吞口水才继续道:慕容说有妖,他怕顶不住,让我先来找你和夏阁主。 蔚凌默默点头,对阿奴说:你在这里等着。 阿奴浑身一颤,满脸写的不愿意。 蔚凌又道:这里安全。 咦墨池凑近,瞪着阿奴好一阵:小姑娘?嗯难道你就是沈非欢找的那个小贼? 阿奴的胆子大概只有豌豆粒大小,墨池动一下,她就吓一跳。 蔚凌听到了陌生的名字,反问墨池:沈非欢是何人? 啊!师尊!他好厉害!他自称是个凡人!但他的武器刷刷刷、又细又长,碰到什么都能切碎。 蔚凌心中寒意陡来:钢丝? 墨池重重点头:对,就是钢丝! 难道是今天程英桀所说在驿站大开杀戒的人?他为什么会在道观? 你和他对上了? 对上了,但他突然就跑了他,呃,他说小贼拿了他什么东西。 阿奴扁着小嘴,墨池你一口一个小贼叫得她委屈得紧,本来干了脏事她认,却不知为何,不愿在蔚凌面前听这件事被反复提起。 正在这时,道观上方的结界剧烈震动了一下。 师尊,快走吧。墨池看出结界已经快要碎掉。 嗯,走。 哥哥!我、我也阿奴急了。 阿奴,听话,在这儿别乱动。蔚凌拍了拍阿奴肩膀,随之纵身踩过沿壁而起的长廊,以十成轻功,全力往向山上而去。 恋耽美 -by瑾上蓝(22) * 此时天色已完全暗淡,妖风在道观上方刮来刮去,尸臭飞散,像卡在喉咙里毒药,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 回去的路上,墨池问了蔚凌两个问题,先问阿奴是谁,又问夏洲去了哪儿,蔚凌只回答了最后一个,说夏洲留在洞里挡住成千上万的行尸。 墨池那张明朗的脸蛋硬是多了几层阴影,憋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憋出一句:成、成千上万的行尸? 没事,他能应付。 蔚凌翻过屋顶,总算到了道观正前方,可展现在他眼前的画面,却犹如噩梦落进现实一般的狰狞。 结界之外,无数行尸正苦苦挣扎,嘶吼,他们大多严重腐败,身上全是破布烂衣,也不知道从何处聚集而来,远远看去就像一群聚涌而起的蚂蚁。 结界的正前方,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耸然而立,他体魄极高,形如干尸,青黑腐朽的身体裹进残破的袈裟,口中发出阵阵低嘤。他左手举着一根禅杖,轻轻往地上一搁,发出咚的一声,强大的妖力沿着结界的弧度爆炸一般四处散开,那些歪歪扭扭的行尸被吹得四分五裂,但很快又爬起来,继续盲目地抓挠结界。 慕容尘灏独自一人支撑在结界前方,唇角渗血,满头大汗,每一次震动都像碾碎骨头一样沿着他法脉涌向全身。 他与那妖邪之间距离越来越近,一次次冲击将结界推后了过丈!再一次,结界就会破碎,慕容尘灏咬紧牙关,释出浑身解数,黑夜之中,他只能眼睁睁看那泛着青色的干枯手腕再一次将禅杖狠狠砸下。 是渡魂僧!屏息!别被瘴气所扰! 蔚凌右手负于身后,左手聚起法力,向慕容尘灏背后推去。 想必那日郭见朝在地下听见足以引发尸变的声响,就是源自于他! 难道他就是杨府血阵召出的妖怪?! 耳边如狂风呼啸,四周尘土飞扬,有尖锐刺耳的声响划破宁静,变成一种撕裂般的倾泄感。慕容尘灏只觉五脏六腑被搅散,鲜血沸腾,像是身体的每一寸都注满十成十的气力!再睁眼,脸色却是一僵,结界已经完全坍塌,只有眼前那一块勉强撑住了渡魂僧的冲击。 可眨眼之间,那根染着血色的禅杖再次扬起,蔚凌把慕容尘灏往后一推,血红释作他眼中星辰,在禅杖压下的同时,蔚凌以掌接下 这是多么强大的冲撞! 巨大的气流地动山摇,精疲力尽的慕容尘灏在踉跄之下被墨池扶住,眼前发生了什么他早已看不清,猛烈的妖力涣散开来,把世间万物都变成了浑浊的光。 结界破了山下的行尸慕容尘灏咽下一口血,把自己的剑塞到墨池手里:赶紧、诛、杀 到底有多少行尸!墨池抽剑便砍飞了扑上来的行尸头颅,但身后那种让人窒息般的压抑感丝毫不减。 慕容尘灏累得闭上眼。 喂!你!睡得着吗你! 墨池不满地嗷嗷一句,身后行尸又跟了上来,有的早已被渡魂僧的妖力击碎只剩上半身,却还能倔强的爬到墨池脚边,呲牙咧嘴的想要咬他。 渡魂僧引发的尸变,当心亡魂变成瘴气,行尸用净火烧!蔚凌提醒一句,只是稍稍分神,却不料渡魂僧将禅杖一收,笔直往蔚凌身上戳去。 那速度实在太快,要躲是来不及了,蔚凌仓促取剑,朝禅杖中间的缝隙穿去,顺着他下压的动作重重砸地。 就是现在! 他手中悄然起诀,浑身的法力聚集到指尖,澄澈纯粹气息如无数细腻银丝,一股一股缠绕道他的身侧,在咒文浮现的一瞬,以光芒的形式释放,风驰电掣往渡魂僧低下额头渡去 四周狂风急速卷动,吹得他一身靛青色长袍猎猎飞扬,渡魂僧发出浑厚的吼声,竟顶着蔚凌净化的气息强压而下。 还差一点 蔚凌压抑着不断涌入浑身经脉的剧痛,僵持在渡魂僧强大的妖力之中。 他所有的气力都在疯狂辗转,像是汹涌的洪水卷入狭长的河渠,快要撕碎他的血肉和皮肤喷溅出来。终于,在他快要撑不住的前一秒,渡魂僧往后退了一步,蔚凌右手拽住剑柄,以极快的速度松开顶住渡魂僧的那只手,仅用手指往剑刃一划而过,血随白刃而下,被顺势写下咒文,卷起刺眼的光,显现在剑身之上,蔚凌起手,往渡魂僧额头刺去。 可是。 妖邪近在眼前,却迈不过那无形风压。 渡魂僧的额头裂开一条缝,里面竟然睁出血淋淋的眼睛!诡异的妖力猛地顶撞开来,如无数密密麻麻的刺沿指尖刺进他的皮肤,蔚凌只感到整只手失去知觉,像被拧断一样,接踵而至,是长剑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是刺痛还在蔓延,袭进他的经脉之中,化作难以言喻的剧痛。 渡魂僧趁这个瞬间猛地拉开距离,掩进了重重山林,蔚凌心知追不上,反掌来平复浑身暴走的法脉,可四面八方的行尸却在此刻蜂拥而至,尸气翻如狂风巨浪,铺天盖地袭来。 尔所为善,皆是失丧其性,施主既已生离尊朴,何不舍丧之取可为矣。 【*夏大妖之妖语注释:你所谓的善,便是要抹去所有本性,你既然已经生离了尊高与朴素,为何不舍去已经丧失的东西,保留你可为事。】 渡魂僧低沉的话语由远至近,由近而远,像是在无底深渊里冉冉不灭的回音,摇曳于耳,不曾消散。 第28章 魍魉 师尊!!师尊!!! 墨池大声呼唤,手中抛出几枚净火符,拦在行尸跟前。激荡的纯白火光冲天而现,蹿起无数翻飞碎痕,将行尸统统吞没。 可林间沙沙声依旧不止,尸气散不去,行尸源源不断。 慕容尘灏道:这种东西就该早些拿出来用。 墨池急道:我就这几张!现在怎么办? 蔚凌在对阵渡魂僧时已经用了身体能承受好几倍以上的法力,一旦停手,那豁出去的气力便尽数收回,以他现在的状态很难承受得住。等墨池注意到时,他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法脉如火焦灼,源源不断侵蚀他的身体。为了平息痛苦,他急需屏息凝神,靠运功来自我调节。 慕容尘灏看得透彻,提议道:去屋里暂避,撑到天亮。 以慕容尘灏的状态,虽是不能像刚才那样设界笼罩整个道观,但封住一间屋子的门和窗却是绰绰有余。 墨池把阿奴带来,她一边哭喊一边求饶,求墨池别丢她喂行尸。进屋见了蔚凌,她哭得更厉害了,慕容尘灏嫌她吵,维持结界的同时还腾出一只手给她下了一个静音咒,至此,阿奴变成了只会默默流泪的小可怜,像是受了欺负,一个劲往蔚凌怀里钻。 蔚凌正在运功,由不得别人打扰,墨池赶紧把阿奴拖到一边,好心给她解释。 好在阿奴也懂事,她听完就不乱来了,乖乖缩在蔚凌旁边,盯着他发呆。 屋外丧尸嚎叫,屋内一片寂静。 转眼,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行尸依旧在拍打门窗,不见离去。 万一天亮都不散该怎么办。墨池也坐到蔚凌旁边,结果阿奴极其不友好地把他一瞪,自个儿又往蔚凌身边挪了挪。 这时,蔚凌淡淡地开口了:渡魂僧不在,他们会散的。 他缓过一口气,体内法脉也平静下来,手心里全是汗,身体也凉飕飕的。 阿奴一见他睁眼,立刻拽着他的手往自己脸上蹭,也许蔚凌自己都不知道,他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亲切气质,像是抚慰焦虑的芳香,又像是温润干涸的甘露,让弱小的生物产生了想要亲近的欲望。 ! 突然间,阿奴抓紧了蔚凌的手指,细眉皱起,张嘴却发不出声。 她见蔚凌手指有一道伤口,是诛灭渡魂僧时画咒留下的。伤口已经基本止血了,但依然有淡淡红晕浸出。 蔚凌轻轻一笑,收起手指,不过什么也没说。 体内的诅咒使他身体愈合慢于常人,但幸好伤口浅,诅咒没有苏醒,影响也不会太大。 这个小过场并未被其他人察觉。 墨池愁眉苦脸:夏阁主怎么还没来,不会被吃了吧。 慕容尘灏哼笑两声,笑得急了些,被自己的血呛到。 墨池心不甘情不愿地说:你行不行,不行我可以运气给你。 你好好休息,万一再来大妖怪,这里就你能打。慕容尘灏说道。 墨池哦了一声,目光小心地瞟了瞟蔚凌,他顿时察觉自己肩上扛着的担子无比沉重,他要保护自己的师尊! 道观外行尸徘徊,有的还在拍墙撞门,有的趴在地上漫无目的地爬开爬去。 天空中的湿气坠落下来,先是一颗、两颗、越来越多零零碎碎的雨滴拍打地面,拍着树叶晃动,与那些凝固的血水交汇,融作细流缓缓流淌。 午夜,空气微寒。 阿奴觉得冷,打了个喷嚏,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缩在蔚凌身边,她时不时会不自觉盯着蔚凌看,那张脸十分俊美,说起话来温柔又亲切,可不知为何,此时的他看起来莫名有些冷漠,显出一丝高不可攀的距离感。 我去看看夏洲的情况。 突然,蔚凌开口打破了沉淀的寂静。 墨池在昏昏欲睡间听见蔚凌的声音,条件反射就仰起头来:师尊,我随你去。 阿奴见蔚凌起身,连忙抓住他的手不放。 蔚凌任她拉着,没看她一眼:几只行尸不用担心,你留在这里,天一亮立刻下山,把渡魂僧的事告诉英桀。那只渡魂僧妖力丧未完全觉醒,他来山上应该是循怨气而来如今没能得逞,他一定会去别的地方。 墨池从以前就很听蔚凌的话,心中虽是担心,可蔚凌说让他留下,对他而言就是金科玉律,再是无奈沮丧,他也只能撇着嘴点头。 蔚大人。慕容尘灏幽幽抬起双眼:你刚才说渡魂僧是循着怨气而来,你可知道怨气在何方? 蔚凌道:道观里有座山洞,深浅不知,且受法阵干扰,极其不易勘破,倘若有异,许是有所关系。 慕容尘灏心思细腻,看事透彻,蔚凌没有隐瞒他的打算。 果然,听他言语,慕容尘灏脸色微微改变:你有没有发现,今晚和渡魂僧一起攻击我们的行尸大多严重腐败,穿着也不是这道观中人? 蔚凌知道慕容尘灏接下来想说什么,他心中那种一直彷徨不散的不安总算生根发芽,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渡魂僧擅长引发尸变,还会将行尸带至身边,他周身氤氲瘴气,即使白天也能操纵自如。我想外面的行尸走肉应是渡魂僧带来的傀儡,并非这道观中人而道观中人或被安置在别处,有人故意为之。 墨池饶了饶头,不太能跟上他俩的思路:意思是,有人屠了贞露观,把尸体藏起来,等渡魂僧来吃? 慕容尘灏道:对。 墨池道:难道渡魂僧还会回来? 他妖力受损,暂时不会回来送死。慕容尘灏低沉着嗓音:但有一点千万不要搞忘,怨气是恶妖最爱的东西,若不镇魂,就算渡魂僧不吃,也会引来别的恶妖。 他话中有话,蔚凌能听明白。 夏洲,也是恶妖。 是我思虑不周,自会想办法制住他。 蔚凌丢下这句,顺势从阿奴的拉扯中抽回了手,他力度比平时大了,像是把阿奴甩开。可怜的小姑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呆呆眨眨眼,又说不出声,眼巴巴看着蔚凌穿出窗外,踏过群尸癫狂地吼叫,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他?他是谁?难道还有妖怪? 墨池一脸懵然,正等着慕容尘灏给他答案,可一眼看去,慕容尘灏脸色却极其难看,像是意识到什么非常可怕的事。 慕容?墨池试探地歪歪头。 慕容尘灏忽然看过来:你一个人杀出去,去琉璃城里可行? 啊?墨池不解:我一个人当然没问题,可你和阿奴留在这里万一有大妖怪 慕容尘灏打断他:去找程英桀,现在就去,叫他带仙法中人过来! 墨池一愣,慕容尘灏说话急了些,没给他思考的余地。 慕容尘灏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又忐忑地说道:你师尊已经阻止不了怨气的释放了。 此时的蔚凌已顾不下其他人,他知道,如果夏洲真是有意吞噬怨气,现在赶过去只怕都为时已晚。 是他大意,他被大妖出现乱了心智,又因为行尸涌出以为那洞里没有怨气这种东西,但那洞穴到底有多深,到底藏了多少尸体,到底为什么要设下如此微弱的结界掩人耳目,他浑然未觉这其中致命的关联性。 夏洲是恶妖。 夏洲与渡魂僧一样,对怨气有着贪婪的痴迷。 他竟然会忘记了眼下最大的威胁!难道因为夏洲顶着一张人皮,他便天真地把他当成了人? 在飞速赶往洞穴的路途中,蔚凌回想起这些天来他与夏洲种种交集,那只妖自以为是、蛮横无理、却一次次敏锐地避开他的底线、成为形影不离的观察者。 那双散不尽邪性的眸间,到底隐瞒了什么。 蔚凌从长廊上一跃而下,寒风摇拽,冰凉的雨染上他的发丝。 他在洞穴前屈身落地,抬眸看向洞口的人影。 阿凌。恶妖正伸手探着雨势。 他眸间微红未散,嘴角扬起笑意。 他见蔚凌没有反应,又问上一句:你来接我了吗? 尽管是非常微弱,非常淡泊的血气,要逃过夏洲的嗅觉并不容易,他只是轻轻一瞥,视线极快、极轻地带过了蔚凌的指尖。 那股甘甜的香味,让他忍不住轻轻舔了舔唇。 这洞里面蕴含了无数怨气,是有人刻意献给渡魂僧的祭品。 蔚凌身在雨中,并未踏入洞里,他与夏洲相隔数尺而立,眸间漠然,透着一种冷淡的光。 夏洲朝蔚凌勾勾手指:别傻在那儿淋雨,进来避避。 蔚凌冷笑:你这样子怎么跟厉鬼招魂似的,把我诓进去是想吃干抹净? 夏洲往后退了一步,像是给蔚凌让出道来:别把我想得那么坏,才分开多久,这么快就生疏了? 夏洲不可能没察觉,至少自己在说出关于怨气的推测时,夏洲并没表现出惊讶。 蔚凌往那无尽黑暗的洞中望去,事到如今他只能亲自一探,哪怕此时他法力已经受损,但用些强硬手段,总能压制住怨气的滋生 他迈开步伐,往洞里走,当他走过夏洲身旁时,渐渐压抑下的恐惧再次攀上心底。 那不是他的心理作用。 而是来自身边,毫无掩盖的瘆人妖气。 第29章 祭品 这些怨气好吃吗?蔚凌突然问他。 他不确定夏洲是否真的察觉,但他依然装作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 夏洲脸上的神色登时幽深了下来:好吃,当然好吃你难道不该感谢我?渡魂僧要是彻底觉醒,别说死人,他可是能把活人都变成行尸呀。他懒懒地依在洞口石墙上,一双细长的腿悠然交错,被长廊上昏暗的火光染上,那倒影,却是一团巨大又缓慢蠕动的云烟。 也许这便是蔚凌想过的最坏的可能性。 恋耽美 -by瑾上蓝(23) 他该怎么办? 眼前的恶妖,他根本无能为力。 他神色间一瞬的犹豫,却在旁人眼里沦为乐趣,夏洲默不作声,笑意却越发深邃。 难道要继续装下去?蔚凌往洞里走,他故作镇定,挥手撒出几道符纸,沿着山洞两侧,燃起幽幽火光,但符纸本身不是用来照明的,只是镇压洞里的尸气,和腥臭难耐的血气,光线十分昏暗,只能看到周围轮廓罢了。 那冰凉的水已然全部退去,露出光秃秃的路面。污血渗透在缝隙,几缕头发浸泡,这便是行尸唯一留下的东西,夏洲将他们尸骨无存地碾碎,秽物溅在顶上,溅在墙壁上,蔚凌不愿多看一眼,他已是反胃到极致,脑海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嗡嗡作响,像是要把他掩盖已经的伤疤生生撕破,让那刻骨铭心的痛苦再一次钻入他的骨髓 告诉你个好消息,里面有个大坑,坑里怕有数十万尸体。夏洲跟在蔚凌,话音依旧轻松愉悦。 他只需一眼就能看懂蔚凌的状态法脉受损,气息凌乱,怎么看怎么像任人宰割的小羊。夏洲慢条斯理地跟着他,黑色烟尘随他脚步缓缓散开,将洞穴的出口堵得严严实实堵住。 蔚凌并未察觉到夏洲的妖力,此时他头昏眼花,只觉得洞里氧气实在稀薄,也许尸体藏匿太久,滋生了瘴气,但就算如此,他也必须亲自去确认藏尸地的情况。 阿凌,你还好吗?要不要我扶着你?夏洲似笑非笑,说起话来也假惺惺的。 蔚凌置若罔闻,他走进洞穴深处,踩过已经完全退去的积水,很快,他看见了夏洲所谓的大坑 蔚凌停下脚步,他虽是面色沉稳,但恐惧已然僵硬他的四肢,让他连呼吸都止在了喉咙里。 眼前的坑洞深不可测,只是里面蕴含着大量怨气,一股一股呼之欲出,疯狂的上下翻腾。这种感觉令他毛骨悚然,甚至和十年前边关战争时那近百万孤魂野鬼凄厉的嘶吼一模一样。 你没有吞下这些怨气?蔚凌有些不知所措,他眼前彷徨深渊的亡魂,背后是逼近深渊的恶鬼。 时候未到。夏洲挺拔的眉毛轻轻上扬:美味还得美酒下。 蔚凌声音在颤:为什么会有数十万尸体,就算屠光整个贞露观,也绝对不会有这么多。 夏洲哼笑:抬头看看呗。 听着他一如既往玩世不恭的语调,蔚凌抬头往上看。 天顶的上方有一个巨大法阵,此时正亮着微弱红光。 传送阵?他恍然:有人千辛万苦把尸体传送过来统统堆积在这坑洞中? 难道灭门惨事中失踪的尸体,全都送来了这里? 是。夏洲忽然捉住蔚凌的胳膊,把他往自己身边重重拉过:不如下去看看? !? 蔚凌浑身一震,涌入脑海的是前所未有的排斥,他几乎可以遇见坑洞下面是怎样的地方,充斥着死人,充斥着无尽绝望。 可夏洲束着他,将他往坑洞里推,压抑在胸中的恐惧像一头疯了的野兽,以尖锐獠牙撕扯他的理智。 放手 他不愿再触碰,不愿再深陷无法自拔的疯狂,他凝着寒霜的眸映出夏洲邪气的红色,正是十年前降临在人间嗜血的梼杌,将他推入地狱万劫不复的开端。 怕什么,我陪你。 夏洲将他死死搂在怀里,两人朝那深不见底的坑坠了下去。 * 很巧,夏洲也回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蔚凌的场景。 他受召唤来到人间,寻着诅咒,栖息于无尽黑暗。 而那个人,在一片白色光芒中出现。 他高高在上,法力周转于他的身侧,那是从未品尝过的纯粹,像骄阳之下新鲜融化的雪水,清新又透着冰凉。 恶妖仰望着天神,心里暮然浮现了一个念头。 若能撕碎他光鲜的外表,让他从里到外慢慢溃烂。或许他会成为比诅咒更美味的存在。 镇魂这么无聊的把戏,真亏你们想得出来。只要将孤魂捏碎,怨气自然会消散,他们是死人,既不会痛也不会逃,再去安抚他们岂非是多此一举? 夏洲想,或许他能再一次见到 他怀里的人,周身散发出白色光芒,下落的速度变得缓慢了些,像一盏飘荡凋落的火蝶,把坑洞被徐徐照亮。 骇人之景如地狱绘图般无尽延伸。 底下是厚厚血池,瘴气滋生,夏洲就算了,蔚凌若真掉进去,只怕会被千万厉鬼争先恐后撕成碎片。 于是,夏洲自觉自己大发慈悲,辗转生起一层屏障,两人跌落在屏障上,掀起黑色的雾霭如尘埃,缓慢落定。 与他们一同坠下的还有无数行尸,无数骨骼碎裂的声音在空气里响起,雾霭正在吞噬那些尸体,他们在暗中翻腾起伏,像无数嗜血的藤蔓,时不时有一些轻轻拂过蔚凌的脸颊,缠绕他温软发丝,但夏洲一靠近,这些黑烟又不约而同散去,安静围绕在蔚凌四周。 我会吃掉这些怨气,只是妖力大增会让我不受控制他压在蔚凌身上,咬着耳朵低声私语:到时候无论我做什么,你都得陪我。 话音刚落,身下的人却忽然起手,直指夏洲的额头。 夏洲的瞳孔渐渐缩小,感受到清澈的法力正在蔚凌指尖凝结,可那对于夏洲来说实在太过微弱。他顶着一圈一圈绽开的气息逼近蔚凌,将他牢牢固于身下。 周围的黑烟突然冻结一般,化作肆意流动的极寒气息,那些坠落的尸体不再被黑烟抹杀,而是一个一个砸破了屏障,坠入下方瘴气笼罩的血潭。不寒而栗的水声刺动耳膜,蔚凌目如沉渊,在洞间豁然展开绚烂的法阵。 这屏障撑不住,掉下去会死的人可是你。夏洲好似不痛不痒,紧紧盯着蔚凌的眼睛。 蔚凌道:那不是正合你意?让你能尽兴地欣赏我被世间污秽吞噬的惨样。 哈哈哈哈哈 在夏洲眼里,蔚凌所有的逞强都无济于事。他现在有多少能耐?他的法力能支撑多少?夏洲甚至比他还要清楚。 阿凌 夏洲抓住蔚凌的手腕,硬生生将他的法脉阻断,白光转瞬即逝,接踵而至的是强大的妖气卷上他的身体。蔚凌从未感受过如此庞大的压迫感,似将他浑身血液沸腾,五脏六腑撕碎。 你可真脆弱。夏洲的手捏着他的喉咙,指尖暧昧在颈部的法脉处轻抚:稍微用力就能把你拧碎。 所有的光都被黑暗吞下,蔚凌什么也看不见,掐在喉咙上的力度越来越大,刻意抑制住法脉的穴位,将他不堪的法力一点一点捏碎 你不是担心我和别人定下契约,扰这尘世不安吗? 夏洲的声音那么近,言语间刺骨的寒意泛滥其中,蔚凌呼吸不了,只能无力抓住他的手,痛苦地闭上眼睛。 不如你来与我定下契约。 就在快要承受不住的那一刻,夏洲松开手,压在身上的重量总算让开来,蔚凌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中咳了几声,法脉重新连通全身,渐渐恢复知觉,可还不及他缓过气,忽然一震巨响,整个坑洞都在震颤,正上方,出现了一双巨大的血红眼睛。 是梼杌。 是那一日,在黑暗的狭间,寻着诅咒而来,将灾难带来人间的梼杌。 蔚凌再也压抑不住那深入骨髓的恐惧,他已是无处可逃,不得不承受来自上方强大的妖力。 那血红妖光深深印在他的眼中。 不寒而栗。 没事,不会有事,只要将全部法力与诅咒相融,夏洲吃下他的结局也是得不偿失。 他的身体里还流着白凤凰的血。 是灼烧一切邪物,永驻纯净的火焰。 蔚凌平复了濒临疯狂的心跳,慢慢闭上眼睛,他能感觉到凶兽逼近,不是那嬉皮笑脸的俊朗公子,亦不是对自己死缠烂打的小猫咪 而是将百万亡魂视为蝼蚁,傲慢凶狠、暴厉恣睢的凶兽梼杌。 周围的温度不断下降,像是这无尽黑暗正在抽空浑身血液,蔚凌浑身冰凉,冻得喘不上气。讽刺的是,这样绝望在第一次见到梼杌时就已深深感受过,他曾以为那会是他此生中最无助的时刻。 阿凌。你逃不掉。 他听见夏洲的声音,有些模糊,有些沉重。 他的意识一点点被碾碎,连近或是远都无法理清。他缓缓闭起双眼,有厚重的舌头舔过他的脸颊,他快要失去沉入黑暗,任凭凶兽将自己覆于身下。 我何时想过要逃了。 陷入昏迷前,蔚凌心里想着。 就算坠入永劫不复的地狱,也由不得你降灾于世。 第30章 梦魇 【昭历五年,冬至】 在昭国民间,曾流传着一道传说。 距今二十年有余,昭阳帝顾萧年少亲征时,曾因大意落入乱军包围,重伤坠入山崖,后有一天人出手相助,使他起死回生,而在顾萧的梦中,是他栖于一只雪白凤凰的巢中,垂死之体受到灵气安抚,灭魂碎骨之伤也奇迹般的痊愈了。 他醒来时,见身边有一名容貌俊美的公子,萍水相逢,却是救命之恩,顾萧当即列下重重嘉赏,欲邀公子随他回宫,公子不予应答,至翌日天明之前,悄然消失无踪。 顾萧回到皇宫,号令天下画师,若谁人能画出他所见之人,定将保其终生富贵,可无数人尝试均不入顾萧之意,引而龙颜大怒,欲下杀意。直至一日,西北道尊方氏进宫,将顾萧所言之人画之惟妙惟肖,且道:得白凤者亦可得天下。顾萧大喜,欲赏此人,却不见其影,闻之宫中也无人知有其事,仿似一梦,又留画卷于世,堪称奇妙。 后来这件事传到了琉璃山上,苍麟勃然大怒,拧着那画像恨不得贴到蔚凌脸上:你这行善行得好,行到了当朝皇帝头上,现在到处传你是白凤凰,怎知你不过白凤凰和人类私通生下的杂种罢。 蔚凌看后眼神一亮:画得可真好。 苍麟瞪他:好个屁!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旁边笑得直不起腰的人,是风月天师辰枭,早些年他还在琉璃山上时,三天两头就去苍麟那里蹭贡品吃,结果今日听说苍麟要搞什么天羽仙尊责罚大会,四位琉璃山上仙都应邀而来,齐聚一堂。 那凡人皇帝能得阿凌相救已是三生有幸,可惜他心眼太坏,恩将仇报,哎!玉兰仙子沉花声音极细,悠悠间带着些许无奈,作为四大上仙中唯一的女性,她浑身轻盈温润,光是站在那里,都能散漫阵阵花香。 辰枭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这哪是恩将仇报,让他进宫他自己不去!装什么清高。皇宫是什么地方!?三千佳丽候着!说完又是一思:兴许是想让小凌子当那三千零一个佳丽也未可知! 孟长老气得胡须都飞到脸上,一深呼吸,呼吸差点被吸到鼻子里。 苍麟叹气:蔚凌,你义父怎么说。 蔚凌诚实道:义父说朝廷要是每月能供仙酒上山,未尝不可考虑。 苍麟手里的苹果直接捏成粉碎:滚他娘的。捏完还把苹果核一丢。 麒麟大人,这些凡间的粗话还是少说为好啊!你可是瑞兽!怎能孟兰舟苦口婆心,眉头都快皱在一起。 沉花细声细语道:我倒觉得麒麟大人这样挺可爱。 辰枭:他就算吃x你都觉得可爱。 沉花笑而不语。 苍麟:你说啥了。 辰枭:嗯? 孟兰舟一个劲摇头,和这群人呆久头都大了好几圈,为自个儿身体着想,他杵着拐杖晃晃悠悠独自离开了。 尘世是好地方,比这深山老林好,美酒佳肴,美人佳郎。辰枭盘腿坐下来,长发垂落地上,衬一身淡紫华袍彰显仙韵,作为四大上仙中修为最高之人,他浑身散发出一股不可侵之的神圣,与他言语间狂妄的少年气遥遥不合。 苍麟瞥着他,从那舒服的仙座上蹦下来,坐到辰枭身边:言归正传。他抬起一双清冷的眼睛,往蔚凌脸上停了一停:你自己的孽缘自己想办法斩断,我琉璃山中人不得与尘世牵连太深,懂吗? 蔚凌颔首,重重行上一礼:谨记于心。 沉花笑吟吟道:阿凌虽是赫玉带大,却出淤泥而不染,再来凡人命数短,等再找到机会下山不知又过多少年,那皇帝已经乘鹤归西了。 蔚凌尴尬笑了笑,昨夜他才被赫玉带着偷偷下山喝酒,苍麟只是懒得计较,没给他点明而已。 苍麟依旧盯着他,冷不防地问道:蔚凌,你对自己的身世就一点也不好奇? 蔚凌垂目,毕恭毕敬道:义父未曾提及,我也无意过问。 苍麟眼中像是一缕青焰悠闪:万一你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你也不好奇? 蔚凌笑笑,再温和不过地道:我至襁褓受义父照料,此前生之为何于我也不重要。 苍麟哈哈两声,不以为忤:罢了,确实不重要,你虽是有些血脉,却大多受限于凡人体制,无论修为再高都不会化作白凤凰,可是啊,凡人的执念出奇麻烦,何况那人还是皇帝,他觉得你是,全昭国也认定你是,今后你的麻烦事,只怕少不了了。 辰枭托着下巴听了好一阵,忽然插嘴:可那皇帝梦见了白凤凰,难道很是凭空梦来? 苍麟闻之一瞬掩去了笑意:蔚凌的法术上或多或少沾有白凤凰的灵气,就连泛起的气流都比寻常仙法凉上几分,凡间自古视凤凰为吉物,白凤凰更是瑞兆,许是垂死病中蒙受照顾,产生了无端念想吧。 辰枭笑起来:哦,懂了,珍珠翡翠白玉汤。 沉花没听懂:那是什么。 辰枭解释:以前一凡人饥寒潦倒时,有人用一块豆腐和一缕青菜做汤给他喝,他觉得那是尘世最好喝的汤,后来他当了皇帝,尝尽天下美味,想再寻那时喝过的汤却再也找不到了。 沉花依旧一脸不解:你这比喻不对,阿凌的仙法本就是这世上最好的。 辰枭被她呛住,一双细长的眼睛悠然瞥向蔚凌:当真? 蔚凌漠然道:不当真,风月天师莫要为难,我无意与你相争。 罪魁祸首沉花吟吟而笑。 那时候,蔚凌从未想过,顾萧竟会因为这事对他百般纠缠甚至到了疯狂的程度,这一切仿佛天命注定,是他无论如何都绕不开的劫难。 而后,每年琉璃山开山之日,都有朝廷使者上山求蔚凌下山进宫,刚开始是单纯将好礼相送,蔚凌也回应过自己并非是皇上所言的白凤凰,可到了后来,朝廷变本加厉开始狠狠相逼,再后来,听闻请不来蔚凌的人都被顾萧处死了,甚有扬言放火烧山、屠尽琉璃城。 但到底顾萧并没做到那一步,他反而放下了自尊与傲骨,年复一年,亲自于山下参拜。 那时顾萧二十有二,亲政不足四年。 他至幼登基,屈作傀儡皇帝,忍辱负重,得以强权治国。 他杀重臣,逐血亲,收边关兵权,引战火燎原。 他祈愿。 愿山河无恙,人间皆安。 恋耽美 -by瑾上蓝(24) 但那许后话。 他再起狂言 誓,王朝之势,一平天下。 【昭历二十五年,大寒】 吾等愿放尽鲜血,逐碎灵魂,求天地万物湮灭昭阳,恶皇必死,万劫不复! 人们嘶吼着,痛苦着,悲恸与绝望渗透大地,血泪似海,漫过无尽疆土。 天地混沌之时,大雪纷飞,烟尘翻滚。身处地狱之中,沉入永无休止的长夜。 他一身龙袍,居于城墙之上,火盆中熊熊烈火映下他高大的身影,远处是万里焦土,战火燎原横尸遍野。 两旁侍卫紧握长|枪,挺胸昂首,任凭风雪吹扬那银盔红缨。 仙尊,好久不见。 呼啸的风中,那皇帝不再是记忆中那边年少轻狂,他转过身来,神色沉静如冰,那是渗透骨髓融入血液的威性,却又只对身前人,缓缓荡开如沐春风的笑容。 蔚凌在顾萧不远处止步,至初次相见已有二十余年,他眉目英挺,神色锐气,蔚凌甚至对着张脸有些陌生,可后者却是心态迥然不同,如见故人,柔和代之,只是沉稳和冷酷尽数散在虚情假意的温情中,令人不寒而栗的错觉挥之不去,扰人心乱。 你看。顾萧扬起长袖,缓缓将目光移到城外:邪道要将那灾厄引来人间,朕该如何是好。 那时,战场之上已然聚集了庞大怨气,在风卷残雪间,起起伏伏,源源不断。 蔚凌不看那惨状,只是静静与顾萧相视:我既然来了,便是助你渡此天劫,你好自为之。 话音落下,耳边尽是寒声群起。 那些银亮的长|枪已然压致蔚凌颈边,分毫距离便可将他戳得千疮百孔。 顾萧扬了扬手,让众侍卫收走武器:仙尊愿亲自前来,朕自会好好考虑。他嘴角挂着客气的笑容,声音却越发寒冷:但你说助朕渡此天劫,朕不认可。 蔚凌沉默视他,不愿和他钻牛角尖,顾萧只是笑,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与蔚凌都心知肚明,剩余的时间不多了。 于是,蔚凌起手念诀,身影在皑皑大雪间化为一道白光,那光芒压过熊熊燃烧的火焰,压过黑暗无穷无尽的嘶吼,他离开时激起的风压是那般轻软,吹散顾萧侧脸垂落的黑发。 那不染于世的白光,在他琥珀的眸间闪逝如坠落星辰。 百万亡魂,等你镇压下来,也是废了。顾萧伸出手,将那随雪落下的光粉握在手心:只怪你不愿下界,非要逼朕把你拽下来。 可那一日,连顾萧也没想到。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那足以将蔚凌心神彻底摧毁的百万亡魂,却被有心人所用,化为更加可怕的诅咒 凶兽梼杌正是此时,降临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 琉璃山的四大上仙分别是: 渡海长老孟兰舟(最尽职尽责的上仙没有之一) 风月天师辰枭(早年忙着谈恋爱离开了琉璃山,一去无返) 玉兰仙子沉花(打着采药的旗号四处溜达) 天羽仙尊蔚凌(下界后翻车了) 第31章 契约 蔚凌醒来时,身体沉在一个非常温暖的地方,耳朵里那些刺耳的声响消失之后,他才缓缓颤动睫毛,睁开眼来。 柔软、黑色的毛,正上方是血红的瞳孔,他身形如同巨大的老虎,垂下两道生白锋利的獠牙,蔚凌浑身一震,脑中一片空白,眼睁睁看着獠牙间伸出舌头,盖在他脸上重重一舔。 蔚凌分明看到舌头上森森利刺,却在舔上自己时尽数收敛,化作湿湿热热怪恶心的柔软触感。 梼杌身上散着黑烟,妖气与兽气参杂混淆,叫人心慌,好像下一个瞬间就会被他一口吞掉。 正想着,巨兽又舔了上来。 蔚凌挡住他的舌头,引得梼杌发出一声不满的低鸣,虽是低鸣,却也震得大地撼动,最终幽怨地瞥他一眼,黑烟滚滚覆盖而来,妖力开始变化。 垫在背后的柔软毛皮不见了,身体浸到温暖的水里,梼杌化作了成年男子的身体,胸肌结实,腰腹紧致,他黑发散尽水中,俯身压在蔚凌身上,一双凤目暧昧眯起,薄唇贴近,用那温热的舌头继续在蔚凌脸上舔。 夏洲!蔚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生硬把夏洲往旁边推。 夏洲嘻嘻一笑,也不为难他,乖乖让开身来。 这里是一座洞穴,洞穴里有一池温泉,而蔚凌正泡在温泉中,而温泉正在一点点治愈他的身体。 洞穴正面的墙壁上刻有一个静字,蔚凌立刻认出这里是琉璃山上,是苍麟神用来治愈万物的仙池。 苍麟的法力中蕴含着极强的治愈之效,琉璃山弟子受伤后都会在这里静养恢复,比任何灵丹妙药都要管用。 但这些都不足以让他惊讶,最让他无法接受的是,他与夏洲,竟然,都,没,穿,衣,服! 夏洲笑得特别可爱:阿凌,你何必害羞,你现在有我的契约,用人间的说法,我们已经成婚了。 蔚凌愣了好一会儿,重新缩进温泉里,慢慢地问:你做了什么? 夏洲理所当然道:嗯?替你疗伤? 身体感觉并无大碍,应该没被做什么非人之事。 蔚凌轻轻松了口气,整张脸埋在温水里,发丝淌着水,滴落在他挺拔的鼻梁上,这里待着实在舒服,气血温软,衬得他白里透红十分可爱。 夏洲不怀好意靠近他,手伸进水里,往蔚凌大腿上摸了一把:顺便,送你一个小礼物。 蔚凌顺着他的位置摸了摸,摸到大腿内侧好像有什么印记,他又是一愣,指尖慢慢在印记上游走。很快,他便想了明白,那个印记应当是妖怪留下的刻印。 那是妖通常用来锁定猎物的印,宣示所有权,那印上留有妖的妖力,警告其他妖怪不得随意捕食。 夏洲究竟是什么时候留下了这种东西 我怕你害羞才刻在那里,不然你一脱衣服就给别人看见,你又得怨我。夏洲泡在池子里舒服得很。 蔚凌硬着头皮起身离开,找了半天,找到池边的衣服,从容不迫地穿上,好像刻意印之事他并未往心里去。夏洲一直在观察他,看他低垂着又长又密的睫毛,挡住那双撩人心魂的眸子,看他眼角染上着潮|红,唇间晶莹可透明。 蔚凌睨他一眼,连说话的口气都透着一股被人欺负的可怜:我为何要脱衣服给别人看? 夏洲笑着摇头:既然你这么说,不如让我在别的部位多刻几个? 蔚凌刚把衣服披上,愠声低语:想得美。 夏洲笑了一会儿,继续泡进温泉里,他倒是整个人都很放松,浮在池子上闭目养神。 蔚凌系好了衣服,蹙眉感受着身体异样,正在这时,他惊觉不远处还有一人,正慵懒卧在垫子上,满脸嫌弃地嗑瓜子。 苍麟神! 蔚凌的脑中顿时化为空白,就是那种万念俱灰的空白。 苍麟斜了斜眼珠子瞥他,轻哼一声:你们继续。 蔚凌: 这仙池洞里如果有地缝就好了,他一定第一个钻进去。 夏洲在温泉里飘飘荡荡:诶我说苍麟,你这山上有温泉,不如引流去我水月阁,好东西共享,咱俩可是邻居。 苍麟:滚。 夏洲:凶啥呢。 苍麟:凶你娘。 夏洲睁开眼:你上哪儿学的这么口齿不干净,瑞兽活成一流氓? 苍麟吐掉不小心吃着的瓜子壳,狠狠道:臭妖怪还泡仙池,我赏你一池净火,你泡不泡? 夏洲不客气:来啊,尽管赏! 蔚凌头痛欲裂,怎么偏偏让这最麻烦的凶妖和最麻烦的瑞兽撞上了面,呆会儿真打起来,别说琉璃山琉璃城只怕这昭国都要倒大霉。 好啦。苍麟大人,梼杌大人,刚才还心平气和怎么就吵起来了。 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中,叙叙飘来了一声清甜的笑意,玉兰仙子沉花迈着步子,手里还搂着一些草药,宛如一缕清风吹进了这无间炼狱般的仙池,而在她身后,还跟着愁眉苦脸的孟兰舟。 花沉,孟长老。蔚凌松了口气,朝二位拱手一礼。 阿凌,你恢复啦。花沉跃过苍麟磕了一地的瓜子壳,笑盈盈走向蔚凌,拉着他的手,将一药瓶置于他的手心:这是我刚炼的药,你法力紊乱时服上一颗,能在短时间内稳定气息。 他哪儿需要什么药,多此一举。苍麟悻然道。 沉花依旧笑容温和:别理他。说完小声道一句:能抑制诅咒,总会派上用场。 蔚凌会意,将药收下:多谢。 在这仙池附近聚集了琉璃山最强的上仙,连苍麟神也亲临大驾,这种待遇,必然是因为夏洲而来的。 蔚凌已经冷静许多,方才花沉唤出了梼杌二字,想必这件事已经失去了隐瞒的意义。 天羽仙尊,可否请你说明为何你会与凶兽梼杌同行。 最终,扮黑脸的活只能交给孟兰舟,他双手抵着拐杖,现在仙池洞的门口,好似今日不把话说清楚,便不允许任何人离开此处。 他还是个屁的天羽仙尊。苍麟冷冷一句:叫名字。 孟兰舟叹气,不予重复,只等蔚凌自己解释。 蔚凌真不知道讲自己过去那些破烂事,可面前四双眼睛瞪着自己,这不讲也得讲了。 十年前,他突然收到一封信,信虽不知是谁所写,却称顾煊承卷入东境战争,歪门邪道猖獗,妖怪横行,皇帝怀疑他也可能涉及妖道,勒令他返回煜都。写信的人担心皇帝会在太子返回途中暗下秘旨,于是特地向蔚凌求助,希望他能救救顾煊承。 蔚凌与程英桀因此下山,可去了边关他才察觉到诡异,东境人擅长妖术,他们竟用战争中死去的亡魂为祭品,企图召来凶兽梼杌。 而眼下能阻止这件事的,只有蔚凌一人。 于是,蔚凌便出手相助了,他不仅将亡魂怨气汇成的诅咒融入自己体内,还将刚刚降临的梼杌封印 梼杌被他封印在了神器万年珠里。 只是,梼杌的妖力过于强大,单靠万年珠也只能封印他的□□,倘若他神志恢复,不用出来也能释放妖力。因此,蔚凌不得不对万年珠再次加以封妖咒,彻底压制梼杌那令人畏惧的气息。 而他本人,因为诅咒的侵蚀,状态日渐恶化,他体内的法力无时无刻都被诅咒污染着,承受的痛苦几乎要让他崩溃。 皇帝顾萧还在此刻趁虚而入,把蔚凌带回皇宫里,囚禁在专门为他修建的祭坛中,祭坛四周布满了封仙结界,蔚凌踏不出半步。 这一囚禁,就是整整六年。 六年间,蔚凌不仅被诅咒耗尽修为,还要整日与皇帝周旋,他不知道顾萧究竟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他找来仙法之士,取蔚凌鲜血,企图唤醒白凤的仙力,可惜他失败了。但他不死心,又逼着蔚凌饮下现形的药水,却迟迟不见他化作凤凰。后来,顾萧越发丧心病狂,他用活人血肉为祭逼蔚凌像妖怪那般立下契约,可蔚凌却始终不肯就范,任凭他如何,就是不予搭理。 顾萧对他说,你余生都将被囚禁在此,就算化成灰,烂成泥,你也别想出去。 蔚凌想,顾萧这狠话是说对了,他体内的诅咒已经快要控制不住,万年珠上的封妖咒也越发脆弱,也许他真的会死在这里,化成灰,烂成泥。 但整个皇宫,都将迎来灾厄。 终于,某天夜里,万年珠大震,散发出极强妖力,震碎了祭坛四周的结界,杀死了祭坛周围所有的侍卫。 蔚凌用尽浑身解数压住万年珠,可大难已成,他别无选择,只能带上万年珠,趁着结界破碎,逃离了皇城。 在那之后,他便逃去了沧溟寺。 将万年珠送回妖域,再靠妖域的结界封印梼杌。 是他唯一的办法。 他身负诅咒,本来也无处可逃,但若是他死在外面,诅咒又会招来新的妖祸。 他想,若能死在沧溟寺,离妖域如此近,这诅咒也会被妖域所吸收,散作一粒烟尘吧。 可惜世事难料,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梼杌竟然会执着到耗尽妖力、神志涣散也要冲出妖域。 再后来的事,便是失去记忆的梼杌化作猫妖与蔚凌相伴,至蔚凌诛杀,至妖门之祸,再至梼杌将他带来琉璃山,让他没有如愿以偿的身死大雪之中。 至于当年杀他的那群人,十有八九是顾萧找来的他本以为顾萧会亲自来,他也做好了与他了结恩怨的准备。 可是最终顾萧并没有出现。 第32章 静思 那日我问你在等谁,答案是皇帝?等蔚凌避重择轻地讲完十年间流水账,夏洲从中挑除了最感兴趣的部分:以你讲的故事,皇帝怎会善罢甘休?他本该杀来沧溟寺找你麻烦而你也可以顺其自然取他性命。 荒唐。苍麟一拍垫子,震得瓜子壳纷飞:你擅自救皇帝惹来祸身就算了,现在你还想杀皇帝! 蔚凌想了片刻,道:我杀不了他。 他是否对顾萧动了杀心,他也不知道,但顾萧如果当真来了沧溟殿,只怕如今已然是梼杌腹中亡魂了。 夏洲换了个姿势坐在温泉里:那六年间,他都对你做了些什么? 蔚凌看他,奇怪道:我方才不是讲了吗? 夏洲:我是说,有没有逼你与他相好?霸王硬上弓? 蔚凌愣了愣神,有些诧异。 苍麟冷笑两声,不以为意,孟兰舟却黑了半个脸,手中拐杖不安分地在地板敲来敲去。 沉花两只杏仁儿一样的大眼睛如明镜般透亮:阿凌生得好看,皇帝对他有心思也是自然。 夏洲倾身在岸边,咬牙切齿:敢动我的人,找死。 沉花笑道:梼杌大人这是醋坛子翻了。 沉花把这话当玩笑,夏洲的目光却如针扎般死死盯着蔚凌,蔚凌不看他,从刚才起就一直没说话,他长发湿透,渗着水,水珠黏在侧脸优美的轮廓上,蜿蜒着滴下,许是方才在温水中泡了太久,热意散不去,他看起来那么无辜,却又那么惹人心动。 扯远了,以蔚凌的说法,梼杌在降临于世时立即被你封印,甚至来不及吞下献给他的祭品,所以,自那之后,他就一直在你的掌控中?苍麟难得收敛了自己瞎凑热闹的心,先谈正事要紧,作为瑞兽,多少也要分清轻重缓急,方才那三角恋固然有趣,也不急这一会儿吧。 蔚凌:是,他确实一直跟着我,只是我闭关那三年他也在人间生活,不知道接触过哪些人。回头一看,夏洲正在扮演锦鲤,无聊得躲在水里吐泡泡,蔚凌又道:现在看来许是脑子不太好使,其他应该无碍。 沉花道:那便是了,被召唤于世的妖,受其契约者影响极大,恶人招好妖,可做恶事。善人招恶妖,亦可行善,看来梼杌目前为止都受阿凌影响,并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 孟兰舟呼了一口气,凶声呵道:未免太心大!那是梼杌,虽未有过契约,却也是本性嗜血,你从他牙齿缝里挑挑,说不定还能挑出新鲜的人肉。 恋耽美 -by瑾上蓝(25) 沉花却悠悠而笑,细声道:孟长老你别讲这么煞风景的话,梼杌与阿凌相处最久,自然要阿凌说的才算。 玉兰仙子!孟兰舟哑然半晌,只作无奈:你们一个个、一个个的!哎! 苍麟不紧不慢看了沉花一眼,随后又把目光移向蔚凌:善恶对立,天理昭彰,非是你我一言一句就可定夺,万物终有自己归属,无奈天命都是轮回。 他说得很清淡,言语间沉默了一身戾气,蔚凌却只是水波不兴地与他相望,一字一顿道:哪怕我粉身碎骨万劫不复,绝不容恶妖猖狂于世。 夏洲从水里探出一双媚眼,盯着蔚凌看。 孟兰舟怒道:谁要你粉身碎骨万劫不复,给我好好活着,看好他,他若一天徘徊人间,你就一天不许死。 蔚凌不语,算是默认。 可在座谁听不出来孟兰舟这句话是向着蔚凌,蔚凌赴死的事没少干,他哪次不是第一个急冲冲跑来甩脸色,就算他嘴巴再硬,那眼神里流露的惋惜与爱戴也从未散去过。 好了。该说的都说了,既然你们都觉得梼杌人畜无害,我也不来泼冷水。 苍麟一抬衣袖,浑身化作蓝色火光,那光芒纷纷扬扬,将他身体化为一片闪烁粉末。 这次我救你,你便欠我人情,改日要你还时,你必须得还。 他的余音回荡,随那明灭的光芒,最终消失得一干二净。 蔚凌朝着他已然消失的方向低身而礼。 可是苍麟说的救,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确实被梼杌压制,但在那之后他失了神志,全都记不得了。 后来发生了什么?蔚凌坦率地把疑惑抛给了夏洲。 夏洲还在享受温泉,听蔚凌和自己说话,顿时面露微笑:没什么,我动静太大,把山给震塌了,然后怨气就飞了出去,城里那些魑魅魍魉全跑来捡便宜。 蔚凌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他昏迷之后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然后呢? 沉花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无奈:然后你的小徒弟跑来,说本来是找程师叔,可他不知道该上哪儿找,事不宜迟,只能来琉璃山求救,我和孟长老怎么会见死不救,一听这话便跟着下山来帮你收拾烂摊子。 蔚凌大惊,几分惶恐地对二位琉璃山上仙拱手请罪:是我疏忽酿此大祸,请仙上降罚。 沉花摆摆手道:没事,怨气已经被镇住,你且放心。 夏洲道:说到底还不是怪那小道观容不下我的妖体。 沉花道:谁让梼杌是绝世大妖,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强的妖力。 沉花那清澈的眸间变幻莫测,蔚凌忽然有一种奇特的错觉,沉花和夏洲或许会相处甚好。 果然,孟兰舟眼睛一瞪,拉下脸喝止:沉花,贞露观素来择善而行,如今飞来横祸百身莫赎,你怎可如此无礼。 沉花大惊失色,对自己失言后知后觉,连忙欠下身退至旁边,不再多嘴。 随后,孟兰舟又看向蔚凌:你要是还有不适,歇几日下山也可。 蔚凌道:多谢仙山不计前嫌,大恩蔚凌自会铭心,我已无恙,不再叨扰,今后若有需要,一定全力相助。 孟兰舟皱眉:你想走就走吧。说完转过身去,一时清风撩起,他身影随叶而散。 夏洲冷飕飕地说起风凉话:你们修仙的都这般装模作样?瞬移消耗极大,况且也瞬移不了多远,既没人追杀他,他跑那么快干嘛? 沉花闻之忍俊不禁,蔚凌却趁机不疾不徐往外走,言至于此,他不再多说一个字。 天色已暗,初冬微寒。 琉璃城中灯火辉煌,亦如万澜彩缎,萦绕人间。 蔚凌在琉璃山的大门口见到了墨池,他正盘腿坐在麒麟雕像上,手里抱着剑昏昏欲睡。夜间山风大,把他那捆得像马尾巴一样的头发吹得摇摇晃晃。 突然,他鼻子动了动,似乎闻到了什么味道,一睁眼又是眉开眼笑,轻唤一声:师尊! 沉花走在蔚凌旁边,一见墨池就笑起来:你是小狗吗?靠味道分辨人。 师尊身上有一股香味,玉兰仙子也有!墨池笑得两只眼睛玩玩如月牙,还露出了一齐洁白牙齿。 蔚凌看他可爱的小脸都快冻僵了,心疼道:等很久了? 墨池道:不久不久!我猜师尊很快能回来了,等也值了!对啦,今日是丰收庆典最后一日!城里好热闹,师尊要去玩玩吗? 蔚凌点点头,回头问沉花:玉兰仙子一起去? 沉花沉重闭眼,再睁开时,眼里满是彻心彻骨的痛:我也想,可去不了,贞露观的事还有些善后。 蔚凌道:可否有我能帮上忙之处? 没事。沉花温和一笑;事情的经过我已听墨池说了,如果不是你先察觉问题,恐怕现在整个琉璃城、甚至琉璃山都会淹没在渡魂僧引来的尸潮中。今日好好休息,只是妖未除尽,后续还要费心才是。 蔚凌微微颔首:那今日就先告辞了。 他说完这句,就往山下去,山风吹着水青色长袍,衣袂如流云轻起,将他身影卷进那万丈光海之影。 待到下山之后,夏洲也没跟来,想他已经泡温泉泡到晕厥,若能死在温泉里到也是件好事。 不过,远处城中好生热闹,跟那幽静的琉璃山形成鲜明对比,如今站在城中回望琉璃山,竟是一片漆黑笼罩雾间,沾着几分月亮皎娆,很是寂寞。 哥哥! 正想着,迎面就是一小姑娘扑来,她脸上婉婉可怜,身子只到蔚凌腰处高。 阿奴? 哥哥,阿奴担心死你了,呜呜。 阿奴汪汪大哭,恨不得把鼻涕眼泪都蹭在蔚凌衣服上。 墨池道:师尊,这丫头赖在水月阁不走,听说水月阁谁都能加入后,她也说要加入水月阁。 不行。 夏洲从后面走来,像拎小白兔一样把阿奴拎起来,抛到旁边。 蔚凌瞅他一眼:泡好了? 泡好了。夏洲收拾得干干净净,一身黑色锦袍叠着暗红里衫,发上束了一缕,垂于身后,他低下头时,邪气未尽的眉眼沾着城中余火流光溢彩,那不羁的英气,竟叫蔚凌有些出神。 夏洲接着道:听说温泉里灵气是因沉了苍麟的鳞片,看我不找个机会把他剃光。 蔚凌: 夏洲又自顾自笑了两声:想想看那模样,是不是很好笑? 猫嘴里吐不出象牙,恶妖永远是恶妖。 旁边的墨池顺着他的话想了想,竟然笑了出来。 为什么不让我加入水月阁?阿奴把墨池推开,凶巴巴地瞪夏洲:我看过你那些弟子,连隔壁买萝卜的大爷也在里面瞎凑热闹,蔚哥哥都说我资质好,武功学得快,你留我下来,以后继承你的阁主之位。 她不甘心地闹了一大堆,气呼呼地插着腰,可夏洲把她当了空气,直径往城里走起:阿凌,你跟我来吧,这庆典活动特别有趣,可惜每次都没人同我一道去。 蔚凌自然而然随他往前走:什么活动? 夏洲道:接花球。 那是什么? 去了便知。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调休只有一天假,有些事耽搁,停更一天。 感谢所有追更至此的伙伴! 夫妻相性100问小剧场 (夏洲x蔚凌)(1~10) 1 请问您的名字? 夏洲:夏洲 蔚凌:蔚凌 2 年龄是? 夏洲:上千了 蔚凌:?(自从修仙后便没有认真计算过年龄的某人) 3 性别是? 夏洲:雄性 蔚凌:男 4 请问您的性格是怎样的? 夏洲:尽管夸,夸什么是什么。 蔚凌:不好相处。 夏洲:你挺有自知之明? 蔚凌:我在说你。 5 对方的性格? 夏洲:美味 蔚凌:你不要答非所问 6 两个人是什么时候相遇的?在哪里? 夏洲:命中注定 蔚凌:沧溟寺 夏洲:你记错了吧! 7 对对方的第一印象? 夏洲:美味 蔚凌:反感 8 喜欢对方哪一点呢? 夏洲:全部 蔚凌:变成猫的时候 夏洲:我就知道 蔚凌:当枕头还行。 9 讨厌对方哪一点? 夏洲:没有。 蔚凌:大部分时候。 10 您觉得自己与对方相性好么? 夏洲:好 蔚凌:不好 夏洲:聊不下去了 蔚凌:别聊了 第33章 天灯 城中有灯会,彩灯垂檐,天地绚烂,游行的人群步在琉璃城最宽广的主道上,舞起腾空红龙追着火球,顶着苍炎麒麟彩罩欢腾一片。 凡人总是对神灵给予信仰,答谢来自瑞兽的庇护,展望来年今时也有这般丰收盛景。 在琉璃城中心,苍炎麒麟的雕像前,有穿着艳华服饰的女子正在大声吆喝,说是要得麒麟保佑,便在此圣鳞处祈福。 如她说的那般,半空中浮着一片燃着蓝色火焰的鳞片,并非真是苍麟之物,而是极具象征意义的仿品罢。 祈福的人更是人山人海,整座广场跪得满满当当。夏洲看了却是嗤之以鼻,喃喃着:苍麟那德性怎会搭理烦人,大家不如改信梼杌得了。 其实他没说错,苍麟确实不会搭理这类毫无意义的祈福,他甚至不止一次埋怨,琉璃山和琉璃城根本毫无关联,城主到底多不要脸,才把这名字往他仙山上蹭。 话是这么说,苍麟却老是往琉璃城里钻,小吃街他都吃过,歌楼他也呆过,赌坊凑过热闹,就连衙门也去溜达了好几圈。有人问起,他总是不屑地评价:庸俗,无聊,不好玩。,说了也不怕打脸,过几天又继续溜出去玩。 师尊,你不在的这些天,师叔来看过好几次,今天我特别想叫他一起玩,可他就是腾不开手。墨池和阿奴一人买了一根糖葫芦,边吃边走。 蔚凌道:他是很忙,过两天我们去看看他。 想来这庆典人潮涌动,程英桀得万般仔细把守才行,若是混进来了什么恶妖,后果不堪设想。 正走到路上,蔚凌突然在一家展示着琳琅满目珠宝的商铺停下脚来。 怎么了?墨池歪过脑袋往店里看。 你师叔来月就要成婚,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可送的东西。说完这句,蔚凌便往店里走去。 什么?什么!?师叔要成婚了?!墨池再一次发挥他大嗓门的功力,话音传出,整个店里的人都看了过来。 夏洲在蔚凌身后走进店里,目光扫过那些放在架子上的发簪,再看一眼蔚凌头上那根,心道果然发饰再美也不如人美。 好漂亮。阿奴睁着一双大眼睛四处张望。 阿奴。墨池随手取了一根发簪,饰有紫菀花坠,他往阿奴头发上比了比:还挺好看。 阿奴双手将那个你发簪接住:真的好看? 墨池点头。 阿奴又屁颠屁颠跑到蔚凌面前:哥哥!你看。 蔚凌低头看看阿奴,她一张稚嫩的面孔从来不会打扮,看起来灰头土面,头发也是暗淡无色,就算插上漂亮的发簪,也难掩她备受生活折磨后的沧桑。 好看,喜欢就送你。蔚凌从她手里接过发簪,摸着她的发帮她插上。 阿奴害羞地低下头去,双手握在一起:哥哥也好看。 墨池眨巴着眼睛,忽然问夏洲:我师尊可真是个温柔、善良、通情达理的好人啊。 夏洲:是。 墨池:你干嘛一脸不屑。 夏洲:呵。 蔚凌对夏洲和对旁人从来都是两幅脸色,夏洲见一次不爽一次,好在他脸皮厚,不怕缠不上,尤其是这阿奴,他意见大得很,本是在旁边冷言冷语,却不料忽然阿奴抬起头,挤着眼角朝夏洲递了一个得意的眼神。 夏洲以为自己看错了。 哥哥哥哥,你要送女孩子礼物,我来帮你选。阿奴一转头,又围着蔚凌上蹿下跳。 夏洲问墨池:方才她是在挑衅我? 墨池迟疑地点了点头:好像是的。 夏洲打量着阿奴。 墨池:?? 最终,蔚凌选了一个玉雕的镯子,和阿奴的发簪一起买下了,走出店铺时,夏洲侧目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镯子,好奇道:你买这个,是方便刻印? 是啊。蔚凌说:我不擅长送礼,只能试试自己拿手的。 玉质的饰品通常有辟邪之效,想到程英桀身为太历院平炀宗的宗主,日后定是多与妖邪打交道,蔚凌打算在镯上刻下封妖印,希望能保他夫妇二人平安。 夏洲厚着脸皮道:你可以每天送我一个礼物,送多了,也就擅长了。 蔚凌看看他,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有时他挺佩服夏洲,说话不害臊,笑容还能特别客气特别温柔,和他相处时间长了,对他那些不要脸的态度已是习以为常,说出什么话都能不觉奇怪了。 刚从店里出来没多久,偌大的广场上已经堆满了人,远远看去,黑压压一片全是人头涌动。 蔚凌不爱凑热闹,见人多,他就想要绕过走,可夏洲伸手拉住他:重头戏来了,别走。 话音间,城里的彩灯又换做一片蓝色,像是徐徐升起,开始往高空靠近。那是附近戏法的人搞的把戏,用蓝色的纸灯笼照着火焰,一盏一盏往天上升起。然后,似乎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刚才还五颜六色的街景变成了整整齐齐的蓝。 这是苍麟神恩赐的神圣花球,获得者将永定情缘,多子多福! 几个姑娘打扮艳娆,在中间的台子上翻身起舞,他们手中握着一个花球,随他们舞蹈时起时落。 哇。好厉害!墨池垫着脚看一阵,干脆翻身跳到旁边石狮子上。 我也要看,我也要看!阿奴个头更矮,转眼就被人群淹得连头顶都见不到。 墨池眼疾手快,眼看她要被人海冲走,顺手一抓,把阿奴抓去了自己身边。 你不是轻功很好嘛。墨池问她。 阿奴嘟嘟嘴,正想抱怨他多管闲事,可蓝色群灯随风而飞,倒映在她无暇眼中是那般艳彩,不知不觉,她便被吸引去了视线。 夏洲退步站在刚才那珠宝店铺的台阶上,越过人山人海,看那些姑娘抛着花球偏偏起舞。 蔚凌到他身边,顺他目光看去,他是没想过夏洲竟然会对这些戏班子的表演感兴趣。 那小姑娘,你打算让她跟到什么时候?夏洲忽然问他。 蔚凌道:她是个本分的好姑娘,天资也不错,可惜小小年纪受苦受累,手上全是茧,满是落魄疲劳。 夏洲眼中倒映着尘世流光:所以你母性大发,想当娘了? 恋耽美 -by瑾上蓝(26) 蔚凌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相逢是缘,举手之劳罢。 夏洲道:要说有缘,这世上还有谁能比得上你和我? 蔚凌想了想,觉得不对,他说:你不是一直记恨着降临人世时遇见了我? 我是挺恨你的。夏洲往远处看:可谁会料到恨能生爱? 蔚凌当自己在听笑话。 夏洲也不再多做解释,他往远处看,没再说话。 真要说来,夏洲在安静沉默和油嘴滑舌时完全是两幅模样,尽管他总是跟着自己,总是表现出一副很在意自己的模样,但蔚凌知道,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那么单薄,那些话语没有连着他的心,或者说,是蔚凌看不透他的心。 所以,当夏洲沉默的时候,蔚凌离他如此近,却和旁边的石头柱子没什么差别,也许某天他突然消失了,毫不顾及自己在尘世间留下的种种羁绊,也许又在某个时刻突然出现,还是那般无所畏惧地笑着,好似爱恨情仇对他只是和风细雨,激不起他眼中半点涟漪。 阿凌,我若不是凶兽,你可会待我像他们一样?夏洲像是自言自语,声音淡起缥缈。 蔚凌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他: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夏洲往前一步,站在这热闹非凡的大街上,绚烂光芒于他身后,却融不进他那一抹浓稠的黑暗。 来了!!花球来了!!! 忽然人群中传来一声大吼。 夏洲忽然起身,长袍飞扬,身影轻柔,如同一道幻影掠过空中。 几乎没人能看清发生了什么,等他再落地时,花球已经被他把玩在手中了。 人群愣了半晌,突然爆发出一阵激烈的欢呼。 花球被抢走了?! 他、他怎么这么快! 哇,那位公子可真帅!!! 不知道谁能收到公子送的花球太幸福了吧! 要不我们也去试试,那公子一看就啊! 耳边层出不穷的呼声,夏洲笑容不羁,锋利的剑眉下稍稍流淌着温软。 他将手中花球递给了蔚凌:送你。 蔚凌旁边莫名围了一群人,也没懂个所以然,夏洲递给他,他就乖乖接着了,光影重叠在他俊美的轮廓,目光不参尘杂,柔和似水。 人群中瞬间爆发了一阵比刚才更激烈的骚动,莫名地掌声四起。 蔚凌半晌才察觉不对劲,低声追问:这是什么? 结果人群的声音一浪高出一浪,盖过了他的声音。 他怎么把花球送给了男人! 天了,难道他们是呃、那种关系 可这位公子也好好看。 太幸福了吧。 那可是以麒麟的名义丢的花球,不仅结良缘,还早生贵子! 天天能有这么好看的郎君相伴,得多饱眼福呀! 蔚凌慌了神,转手就想把花球丢掉,可他手一松,花球又被夏洲接住,随即还上前一步,海底捞月一般把蔚凌捞进怀里,踩着轻功就从众目睽睽之下跃空而去。 放开我。蔚凌拽着夏洲的手,可夏洲就不放,甚至动了妖力散出层层黑烟将蔚凌束缚在怀里。 早生贵子,仙尊意下如何。夏洲意犹未尽,将手中花球抛到半空,散作纷飞花瓣,洋洋洒洒。 在万丈灯火下,人就这么被他劫走了。 蔚凌恼羞成怒:让你放开。 夏洲眼中光泽一溜,随他轻轻转身,两人落在了琉璃城最高的高塔顶上:我知你喜静,换个地方休息不是正好,街上人群熙熙攘攘,都往你身上蹭,我怎忍心。 蔚凌从他身边抽离,就算刚才一阵狂乱吹散了他的发,他也能很快保持冷淡,仙尊气息十足,一副凡尘万物皆不染我分毫的模样。 夏洲说得对,他确实喜静,可是刚才那一出太过荒唐,蔚凌忍不住要抱怨几句:你要带我看得就是这个? 对呀。 花球象征男女□□,你送我作甚! 夏洲嘿嘿地笑,笑得还特别好看:你猜猜。 你蔚凌欲言又止,不可理喻。还是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干脆转向一边,一言不发坐了下来。 每当遇到情|趣相关的事,蔚凌总会这般气不打一处来,夏洲特别喜欢瞧他这副模样,比他平时任何时候都可爱百倍。 于是,夏洲又拿出自己脸皮厚如城墙的看家功夫,蔚凌坐那儿,他也往哪儿凑:你今日不是说你粉身碎骨万劫不复也要与我终生相许吗?相比之下,花球算什么。 你别添油加醋。 蔚凌已是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方才一坐下,远远着城中繁华景致,心里那股被夏洲糊弄的窝火也散了一半。 夏洲满脸笑意:你要不想看我,明天我就卷铺盖走人,保准你翻山越岭都找不着我。 蔚凌认输:你饶了我吧,夏大妖。 夏洲赢了这一局,兴高采烈哼起小曲来。 蔚凌听着夏洲那不成调的唱腔,看那天空发了会儿呆,他在琉璃山上修炼近百年,却在人间辗转不足二十年,或许对他而言,他的心智依旧还是那些年轻气盛的少年。 再看身边的夏洲,黑发束了一缕,懒散地垂在身后,凤目间妖气不散,狂放之气尽数凝作碎光。他如此英俊,如此随意,好似这凡尘万般轮回,也锁不住他半寸光影。 蔚凌的目光从他身上越过,看向远方。 城中那些蓝色的天灯已经飞到了天上,偶尔风来,摇摇晃晃,映着遥远月光,将那无尽长夜,点缀成万丈星海。 突然,他问夏洲:你可知天灯是做什么用? 夏洲停了口中小曲:许愿? 蔚凌笑笑,若有所思地说:有一种极刑,是把人扒光衣服,用麻袋捆起来,然后整个放进油缸里泡,等到夜晚再点火将人焚之于烬,那熊熊烈火便是天灯。 他的声音清软好听,像那山间沾染污秽的泉水。平日说话时起伏安定,字与字之间干净不沾,仿佛从他言语间吐露的任何事,都是美好得令人向往。 可以这次却大不一样。 夏洲狐疑地看看蔚凌,心里对蔚凌产生了极大改观。 蔚凌自然不知他的心绪,继续说:可是你看,这城里升起的天灯。 夏洲随他:听你刚才一讲,这蓝幽幽的一片,倒像是鬼火。 蔚凌轻笑两声,兴许这色泽是幽静了些。 夏洲问他:不过,你怎会知道这些血淋淋的典故? 蔚凌慢了片刻,小声说道:见过,忘不了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21 16:49:19~20210926 06:56: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程错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万念 他也不想自己的脑海中装下这种回忆。 可顾萧却偏要以此来折磨他。 那是他被囚禁在宫中时发生的事。 顾煊承的手下曾费尽心思想要救他,可最终还是被顾萧识破,那些救他的人也惨死于这个名叫点天灯的酷刑。 那一日,皇城,万念殿。 城中一夜雨,沉淀着血肉腥灼的气味。 光秃秃的祭坛上,竖着四个架子,被雨淋了一宿,焦黑潮湿。 上面黏糊粘了一些东西,早已看不清原样,蔚凌只觉眼睑无比沉重,眼前的景色还停留在天亮之前。 惨叫,火光,濒临崩溃的绝望,那些人被装进麻袋里,浸着灯油,挂在架子上,刺鼻的气息漫进空荡荡的大殿,他记忆停止在那里,耳边只剩嗡嗡作响。 时间过去了很久,他有些害怕,怕这噩梦再也不会醒来,中途好几次,他稍微回过神,可一旦看清眼前的景色,浑浑噩噩的恐惧便再一次拖着他下沉。 累了去榻上歇吧。 旁边有人同他说话。 可他浑身冷汗,一点力气也使不上。 白色长袍散在殿堂中央,他跪在地上,黑发散下,垂于面颊两侧,他容貌本是极美,却显得苍白干涩,他眸间沉下了阴暗天际的光,涣散到融不进半点色泽。 朕陪你。 那人继续说。 他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慵懒,威严,一身皇袍是这间殿中最明亮的颜色。 许久的沉默,化作无声寒意蔓延到全身。 你还在想逃? 已让那声音失了耐性。 蔚凌闭上双眼,在喉咙哽咽:我往哪里逃? 他只是轻轻地说了句话,但这个举动却足以让他区分开梦境与现实,那些被烧死的人在昨日还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眼前,是这无穷无尽的孤独与囚禁中唯一的陪伴。他脑中不受控制,不断地浮现那一张张面孔,接着从胃里翻滚出痉挛刺痛,一瞬涌上喉咙,逼着他俯下身去干呕。 那人淡漠注视着一切,声音却比刚才温柔些许:休息吧,这焦尸已经看了三个时辰,朕腻了。他轻拍一下旁边桌子:来人,撤走,一粒灰尘都别留下。 是。殿外候着的侍卫动了起来,赶紧把祭坛上的架子全都撤掉。 蔚凌微微侧过头,发丝粘了冷汗,蜿蜒掠过他冰冷的瞳孔。 顾萧。他动了动苍白的唇,声音沙哑:你真让人恶心。 那人翕然地合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阵阵讥笑。 是吗?那可真是要委屈你继续恶心着。他一字一顿道:你便是死在这里,烂在这里,化作亡魂厉鬼,也别想出这万念殿。 说完他拂袖而起,从蔚凌身边走过,踏出了大殿门槛。 天色灰暗,寒雨不尽。 他在湿气浸不到的地方驻步片刻,最终叹一口气,迈步离去。 直至今日,蔚凌也清晰记得那时顾萧的神情。 他总是那么平静,那么残酷。 他没有心。 他是活在人间的恶鬼。 或许,自己重现于世的消息已经传遍,顾萧得知也不过时间问题。 若真有那一天。 若真有那一天 夏大妖,你说你堂堂上古凶兽,上天入地对你来讲是不是小菜一碟?蔚凌忽然一句,打断了那些浮现在脑海中的往事。好端端的一个庆典,偏让他想起那些令人不适的过往来。 夏洲不惊不喜:仙尊竟然夸我,小妖受宠若惊,你说吧,想让我干嘛。 蔚凌眼中隐隐泛起期待的光:变壶酒来给看看? 夏洲哼了一声,仿佛在说小菜一碟,只见他伸手往空气里挥了挥,黑烟缭绕,一壶酒稳稳落在了他的手上。 蔚凌惊讶:还真能变? 夏洲帮他开了酒,递他手中:这可不是普通的酒。 蔚凌赶紧凑到鼻子前闻闻,确实不似普通的酒那样气味清辣,酒壶里有一股非常浓郁的醇香,像是那些缥缈零碎的气息被磨成酱汁,甘甜中渗着浑厚的回味。 夏洲道:这是妖域的酒,叫时雨红。 蔚凌听得认真,眸间闪烁星辰。他也只有在抱着酒的时候才会露出如此真切的欢喜。 他问:妖域也喝酒? 喝,当然喝,品种不比你们少,以后要有机会你去妖域走一遭,保证大开眼界。夏洲又变出来一个东西,这次是蔚凌平日喜欢用的折扇,不知道啥时候被夏洲给收着了,正好今天气氛好,风景美,他把那折扇一展装模作样煽起风来。 蔚凌拿着酒又迟疑一阵:妖域的酒人也能喝吗? 夏洲哈哈笑:你试试看。 蔚凌从没碰过妖域的东西,在他心里,妖怪就是邪祟,妖域更是邪祟老巢,就算是酒,也该是深黑色或者深紫色,放在壶子里还能冒泡的狰狞景象。但想象归是想象,所谓百闻不如一见,眼前这壶酒,蔚凌爱不释手。何况夏洲都如此说了,他倒兴致盎然,鼓起勇气仰头将那酒饮下一口,果然如其香味,一股粘稠的蜜甜润入厚重,回甜不禁,甘醇可口。 真好喝。蔚凌的小舌头舍不得收回去,轻轻舔了舔酒壶边沿上沾着的甘露。 他默默将时雨红这个名字记在了心里。 夏洲瞧着他像极了一只舔水喝的小猫咪,心里一动,顺着便说道:妖域每逢百年会起一次红雨,以那雨水而酿,月之湖幽花蜜果,重生渊千年亡魂莲,留忘川锦鲤之胆,剥天灵之龟血泪,沧海星坠之处只取一粒,置于永夜泉中三千年成此珍酿。 蔚凌差点被酒呛住:梼杌大人竟赐我如此珍贵的酒?钱我可付不起! 看把他吓得,连梼杌大人四个字都喊出来了。 夏洲懒散地靠在塔顶,翘着二郎腿,舒展身体:我可是妖王级别,多的是其他妖怪献上的稀有珍酒,不过这酒烈得很,后劲很强,你悠着点儿。 蔚凌好奇:你们妖域也有王侯将相之分? 夏洲欣然一笑:没有,小妖怪都爱找大妖怪依附,真要说也算个王吧。说完他又想起什么:倒是混沌很爱在妖域称王,还修了一座城。 四大凶兽之一的混沌? 嗯,不过城修再高,菜就是菜,一样被我打得满地找牙。夏洲说得言辞凿凿,底气十足。 哈哈。蔚凌忍不住笑,笑了又继续喝酒,不知为何,每当他听夏洲讲起妖怪的故事,都让他心觉莫名有趣。 他以为妖就是妖,妖的妖生就是不断吃人,吃得多就是恶妖,吃得少就是善妖。 如今听来,是他孤陋寡闻了。 夏洲听他笑,眼睛又不受控制开始盯着他看,蔚凌给自己灌了不少酒,他脖颈又白又细,被长发遮挡些许,却掩不走那诱人的弧度,而蔚凌一心念着美酒入喉,丝毫没察觉夏洲灼人的目光。 或许是心血来潮,他抿着唇间醇香,神往地说来一句:有机会真想去妖域看看。 夏洲听他这话,一时魔怔,看蔚凌抱着怀里酒壶,眼中尽是那城里灯火光彩流离,好一会儿,蔚凌总算察觉夏洲在看他,那柔软的睫毛轻轻覆盖双眸,有些迷茫地朝夏洲看过来。 他近在咫尺,似柔光一片。 夏洲干干脆脆地靠近他,趁他还没回过神,指尖穿过他温润黑发,挡住他的退路。 ? 猝不及防间,唇被夏洲堵住。 蔚凌那双乌黑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睁大,他想说的话语被趁机探入的舌尖缠得干干净净,夏洲接近于粗暴地掐住他撩人的颈子,不让他逃跑,一阵混乱,手中酒坛被打翻,他被夏洲按倒,越吻越深。 秋天的风微寒,吹散了尘世间灯火阑珊。 酒香涣然,沉沉落下,蔚凌想自己一定是喝醉了,才这般地放纵着,放那妖邪侵入,放自己甘愿沦落。 夏洲的妖气如此浓郁在他唇间散开,神奇的是,他并没觉得害怕,也没觉得抗拒。 他越走越偏,亦没想过回头,可他唯是一心不甘,不甘承认,不甘依附,不甘随波逐流 恋耽美 -by瑾上蓝(27) 一吻将尽,蔚凌推着夏洲的肩膀,推开一些距离。 恶妖唇间挂着银丝,再用舌头调皮舔走。 这便是酒钱。他嗓音低沉,轻轻抚摸蔚凌的侧脸。 蔚凌被吻得有些缺氧,他眼中微怔,迷茫,半晌没能会过意来。 别发呆了,小心我把你吃干抹净。 夏洲抹掉他唇角的湿润,站起了身,那双永远褪不去邪气的妖瞳像是浮着一层薄薄雾霭,将千万情绪尽数掩盖下来。 你蔚凌往夏洲摸过的地方又擦了擦,眉头总算皱了起来。 夏洲赶紧退后一步,露出悠然自得的笑容。 下一个瞬间,他的身影缓缓融入烟尘之中,被风一吹就散,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一夜,琉璃城中彻夜不眠。 像是万般生灵都归于群光,像是辗转年华都尘埃落定。 缘来相逢,缘去聚散。 尘世眷念,天地却不知。 一闪烟火升空时,绚烂如光雨,纷纷飘扬。 或是在城中街道,阿奴追着漫天炫彩欢呼,墨池随她身后,也被美景惊得停住脚步。 或是在琉璃山上,苍麟驻步于空无一人的天羽殿前,回首看那天空中盛放的花火。 或是在琉璃城外,程英桀正带着官兵策马狂奔,那一闪而过的火光照亮了他们凝重的神色。 或是在轩亭一角,沈非欢将长笛放在唇间,吹着无人倾听的乐曲,好似这人间烟火,与他全无关系。 夏洲落在水月阁的大门外,看着那些不知疲惫的凡人在院中生火作乐,他朝里走,却于大门旁见到一人,顿然停住了脚步。 而蔚凌则独自一人留在高处,晃着所剩无几的酒,默默地饮下。 第35章 因起 一夜空梦转瞬即逝,琉璃城长达半个月之久的丰收庆典总算平平安安收了尾。 次日清晨起了霜雾,空气里凉飕飕,甚是染上了寒意。 天还没亮,水月阁里又是一番热闹景象,好像琉璃城的庆典结束对这群凡人的快乐没有丝毫影响。他们天还没亮背着箩筐去了山里,待蔚凌醒来时,他们已经装着满满几框鱼回来了。 庭院里,只见墨池捞着衣袖,握着剑,刷刷几下,鱼就变成了新鲜鱼片,然后他们生了火,放了一个大缸子,把鱼片、香料、各类蔬菜全丢进去,一群人围着大缸一边闲聊一边取暖,不知不觉生鱼就成了活鱼。 师尊!今天吃鲜鱼汤! 每天出门,第一个上来问候的,一定是墨池,他手里端了一碗香喷喷的鱼汤,双手递到蔚凌手里。 蔚凌没怎么饿,可鱼汤香气撩人,他心情也好,捧着碗随墨池过去坐下:你倒是已经完全习惯这里的生活了。 墨池的眼睛在绚丽的秋日中闪闪发光:我很喜欢这里,每天都很开心。 蔚凌喝了一口鱼汤,暖暖的汤汁温润到身体,很是舒服。 不过总觉得今天耳根很清静。 寻思片刻,想是夏洲没来烦他。 哥哥,哥哥! 阿奴蹦跶过来,她碗里装了一块鱼肉,乐呵得小脸通红。 今天她换了一身粉色的干净长裙,头发整齐盘在脑后,插上昨日买的发簪,圆圆的脸蛋也洗了干净,一双眼睛扑闪扑闪,很是可爱。 阿奴。蔚凌好奇看着她:你这名字是谁取的? 阿奴歪了歪头,眼神有些难过:爹爹取的,爹爹把我卖给别人的时候,说从今以后我就是奴儿了,别人都管我叫阿奴。 旁边的墨池一听,立马生气道:哪有这种爹爹,给自己女儿取名叫奴说完还打抱不平,又往阿奴碗里塞几块鱼肉。 蔚凌摸着她的头:以后你不叫阿奴,叫紫菀儿怎样? 阿奴眼里闪光,发簪上紫菀花的坠饰随她的小脑袋摇摇晃晃。 蔚凌道:没什么含义,紫菀花很好看,像你一样。 墨池若有所思:这世上有人姓紫吗? 蔚凌道:有倒是有,不过名字只做一种称呼,姓什么无所谓。 阿奴就叫紫菀儿!紫菀儿!紫菀儿开心得抱着碗直转圈。 墨池目送紫菀儿开心地越转越远,半晌又转头看着蔚凌,看了半天,忽然奇怪地说:师尊,我总觉得今天你身旁少了什么东西? 蔚凌波澜不惊:夏洲。 墨池恍然大悟:哦对!少了夏阁主,他人呢? 蔚凌轻轻摇了摇头。 不经意间回想起,光与阴影交错着映衬夏洲的身影,他的指尖掐着颈,喘不上气,被迫迎上了他的入侵。 温软纠缠,记忆犹新。 心中陡然升起难为情的情绪。 夏洲分明没有喝酒,为什么会鬼迷心窍做出那种事? 而且,明明都是男人这破妖怪到底在干什么。 蔚凌越想越乱,越乱越是头痛。可面上看去他不过是默默地吃着鱼片,鱼肉很嫩,细刺也很少,抿在唇间十分美味。 蔚大人。 忽然凉风从后面吹来,是慕容尘灏身影落下激起的气流。 !墨池被吓到:你是鬼吗?走路没声音? 慕容尘灏冷冷地一笑:是你耳背。 墨池:你 慕容尘灏从衣服里取出一封信,递到蔚凌面前:蔚大人,刚才有人送来一封信,你请过目。 蔚凌这才恍然回过神来,慕容尘灏看他,眼中渗着些许耐人寻味的笑意。 在蔚凌心里慕容尘灏近乎于万事通,好似什么都藏不过他的眼睛,被他这般盯着看,好像人都被看穿了似的。 蔚凌舒了口气,他也想不明白,自己没做亏心事,究竟在紧张个什么劲儿。 于是,摆正姿态,镇定地伸手把信接过。 信是程英桀写的,那字迹宛如狂草,全天下除了蔚凌,估计没人能看懂。 可信中内容却让他渐渐凝了眉目。 怎么了师尊?墨池凑上来,可惜,程英桀的字他看不懂。 雪狼军府在琉璃城外扎营昨晚遭到恶妖袭击。蔚凌将信缓缓折叠:我得去一趟。 墨池不安地随他起身:我也去。 慕容尘灏随即也道:蔚大人,夏阁主命我跟随你。 蔚凌正感奇怪,既然慕容尘灏提到,他便顺势问道:夏洲去哪儿了? 慕容尘灏道:他去见一位朋友。 朋友?蔚凌惊讶,不禁压低声音,只叫慕容尘灏一人能听见:是妖? 慕容尘灏也轻声回他:是人。 夏洲竟然在人间还有可称为朋友的人? 慕容尘灏继续道:其余事我亦不知,大人要是在意,待夏阁主回来问问便是。 墨池看他俩嘀嘀咕咕鬼鬼祟祟,也不知道在说什么,正想上一问,蔚凌站起身来:走吧,先去扎营处看看。 事实上,若不是程英桀来信寻求帮助,蔚凌绝不想与雪狼军府扯上太多联系。 因为雪狼军府是朝廷最为精良的兵力,他们的一切行动都只听从皇帝的安排,接近他们便是接近昭国最核心的实权。 早在杨府出事时,蔚凌就察觉此时与雪狼军府脱不了关系,但他没想过雪狼军府竟已在城外驻了军,暂且不谈驻军的的目的为何,光是妖怪会袭击雪狼军府这件事就足够蹊跷。 先前所袭击的大多是不成名的小帮派,后是贞露道观,再后来甚至动上了名扬天下的雪狼军府。 而这一切的分歧点,便是渡魂僧被血阵招临于世。 也就是说,在渡魂僧被招来前,主使者避人耳目,只挑不起眼的杀。渡魂僧招来后,他便逐渐伸手向贞露观、雪狼军府这般有名有望的势力。 蔚大人,你是否需要隐瞒身份? 快要抵达大营时,慕容尘灏突然提了一句。 大哥应该有所考虑才是。蔚凌遥望一眼不远处的大营。 其实他也没底气,他知道最坏的结果就是自己的行踪传到顾萧耳朵里,可隐瞒又有什么用,被顾萧知晓也是早晚的事。 还有一件事。慕容尘灏稍微加快两步,在蔚凌面前挡了一下:蔚大人,那颗妖丹你可还记得? 蔚凌道:紫菀儿偷来的那颗? 慕容尘灏道:是,实不相瞒,那颗妖丹取自杨繁将军体内。 蔚凌惊讶,眼中微微闪烁,想起夏洲说那颗妖丹是从体内生剥出来的,他心有所畏地道:若真如此,为什么会在紫菀儿那里? 慕容尘灏道:那日你将秋花夫人放回,秋花夫人便料到你会对杨繁不利,而那颗妖丹放在杨繁体内迟迟没有作为,秋花夫人便以取出妖丹,将蔚凌吞噬后再重新放入为由,将杨繁体内的妖丹取了出来。 蔚凌将信将疑:你怎会知道这些事? 慕容尘灏淡然道:是夏阁主,他保留了附在郭见朝身上的妖术当时夏阁主为救你动用妖力杀死了所有妖,最终只有杨繁毫发无伤,难道是夏阁主的疏漏吗?不是的,正因他体内妖丹剥离,他不过一介凡人,不会受灭妖的攻击伤害罢了。 墨池看看慕容尘灏,再看看蔚凌,听得一头雾水。 蔚凌:继续说。 慕容尘灏:而后,秋花夫人将这颗妖丹交给了郭见朝,她看郭见朝心胸凡俗,或许能成为那颗妖丹新的宿主,可郭见朝太过窝囊,竟把妖丹意外遗落,最后,妖丹被那日唤醒渡魂师的人拿走。 蔚凌想到紫菀儿曾说,那个锦囊是从以为黑衣少年身上取走,而那位少年 蔚凌看向墨池,墨池听到后面也总算听了个明白,一拍手道:沈非欢! 慕容尘灏道:那日沈非欢找来,我在暗处观察一阵,他确实是凡人,不沾染妖术仙法。 墨池:啊?眼神十分鄙视地看向慕容尘灏:原来你在?! 慕容尘灏不以为然:难道你对付一个凡人还需要我来救? 墨池被他说服,乖乖撇嘴,不再闹了。 蔚凌道:他既然是凡人,怎会画血阵来招妖? 慕容尘灏道:血阵不见得由他来画,却可以由他来招,只要他有千骨铃。 被慕容尘灏一提醒,蔚凌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他是用千骨铃唤醒了血阵中的妖邪?画血阵则另有其人? 对。慕容尘灏道:最好的证据就是渡魂僧降临于世,仍未完全觉醒。 有人千方百计囤积尸体、千方百计掩人耳目,偏偏在招致渡魂僧的时候,让渡魂僧在未获得祭品的前提下醒来这般前功尽弃,确实奇怪。蔚凌想到这里,眼中已是了然:也就是说,贞露道观里那些尸体所产生的怨气,确实是给渡魂僧准备的祭品,可时候未到,在他们准备好之前,渡魂僧被沈非欢用千骨铃提前招了出来这样一来确实说得通,但偏偏又拐进了一个更大的死胡同里:沈非欢是敌是友?他是在故意为难谁?还是说他另有目的? 沈非欢不是友,但他或许与我们有共同敌人。 蔚凌顺着慕容尘灏的思路,突然想起一件事:沈非欢在驿站截杀了一支郭家的商队。说完,他与慕容尘灏对视,似乎想从他眼中寻求肯定。 慕容尘灏轻轻颔首:看来郭家的动向需要多加留意。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27 19:05:15~20210927 21:42: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月下猫头鹰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阴云 雪狼军府闹了妖事,大营外已是层层把守,气氛凝重。 程英桀一身铠甲立于不远处,背上还背了他引以为傲的金刚锤。那浑厚笨重的凶器横在他宽阔的背脊,寻常人看在眼里都能冷汗直冒,偏偏在他那里却轻巧便携,挥舞起来就像一根稻草。 阿凌。 大老远,程英桀就见了蔚凌,还在招呼着,突然又看到同行的墨池:哎哟,小池子! 师叔! 这俩都有见人就抱的怪癖,狭路相逢,更是相拥而立,抱得那叫一个震天动地,尘土飞扬,甚至转起了圈来。 慕容尘灏冷眼旁观,半似嫌弃地问:他俩这是用了几成功力在拥抱。 蔚凌顺声看去,看身边人穿着雪狼军铠甲,长得憨厚朴实,面孔陌生,正在纳闷,却忽然受了对方一记媚眼,顿悟此人是慕容尘灏。 十成吧。愣了半晌,蔚凌才缓缓回答,心里鼓捣这慕容尘灏怕不是妖变的,怎么变个身能这般无声无息。 慕容尘灏:蔚大人别一直看我,小心引人起疑。 蔚凌赶紧把视线移向墨池:对不起。 墨池自幼在大灾大难中跌爬滚打,身子骨硬得很,程英桀往他背上砰砰拍了两声,墨池不仅眉毛都没动一下,脸上的笑容还越发清澈了。 过了好一会儿,程英桀总算亲|热完了墨池这只听话可爱的徒儿,他走过来,旁边的慕容尘灏立刻入戏,挺胸抬头一礼:报。夏阁主因有事不在,属下只将蔚大人一人带来。 程英桀点点头,也没多看他一眼:辛苦了,营中兄弟还需要照顾,你先下去吧。 是。 于此,慕容尘灏正大光明朝雪狼军府里去了。 别说,他走起路来和严格训练过的雪狼军中人一模一样,步伐扎实,气势高昂,要不是知晓他真身,只怕很难有人能看出端倪。 墨池用一种充满了佩服的眼神目送慕容尘灏离开,他总能迅速识破慕容尘灏的伪装,仿佛某种天生就有的特殊能力,可他的神情给程英桀看在眼里,当即会错了意:小池子,你呀,师叔知道你一直想挑战雪狼军府,但今儿可不行,你自个儿忍着些,就当给你师叔面子。 这话倒是不假,雪狼军府作为当今昭国最强的象征,超越他们一直是墨池的人生目标,尤其是雪狼军府统帅白烈,即是向往,又是假想敌,他一直想亲眼见见白烈挥舞银枪时那天下无敌的气场,又怕见了会朝朝暮暮难以忘怀。 想到这里,墨池压下心中惋惜强颜欢笑:我今天来帮师尊的忙,自然不会添乱,师叔放心吧。 程英桀哈哈两声,撩起手又往墨池肩膀上拍:长大啦,懂事啦!哈哈哈哈! 在蔚凌看来,墨池还是程英桀倒是和以前一模一样,不见丝毫隔阂,很是其乐融融。 阿凌。 上一刻还这么想的蔚凌,突然见程英桀转向自己,话音沉了一大半,惆怅而来。他不禁苦笑,看来其乐融融的只有墨池,到自己身上,又寻回了些苦大仇深的味道。 蔚凌道:大哥有什么噩耗要告诉我? 恋耽美 -by瑾上蓝(28) 程英桀长叹一口气:这次雪狼军损失惨重只怕很快会传回朝廷,掀起大波。 蔚凌听得没头没尾,反问道:损失惨重? 程英桀点头:昨夜营中将士们突然自相残杀,像是妖怪附身他皱起眉来:阿凌,要不你还是进去看看,我一早就跟人说了你是琉璃山派来驱邪的弟子,用不着自报身份,放心,有什么我替你担着。 程英桀为眼下状况操碎了心,他极力在忍,试着不给蔚凌平添压力,可是他平日大大咧咧惯了,越是隐瞒,越是被蔚凌看得透彻。 日中,雾霭飘散,秋阳在空中挂了一时,又被大风吹来的阴云掩盖,未时一过,琉璃城已是昏黑沉沉,好想有一团云雨叠在上方散不去。 程英桀带着他先去了受伤将士在的营棚,里面歪歪斜斜躺了三五个将士,腿上、胳膊上缠了细布。一位大夫正熬着草药忙忙碌碌,浓苦的药汤气味充满棚中,熏得墨池不禁捏住了鼻子。 这药得多苦,我宁愿痛死也不愿苦死。 他向来最怕吃药,闻着味道,心里叮叮咚咚地打起了退堂鼓。 你呀,老大不小了还说这些胡话!程英桀没好气地道:苦口良药,良药苦口! 蔚凌走到受伤将士旁边,替他们把脉,试探身上是否依附有妖气,墨池和程英桀作为陪同也没什么事干,干脆在旁边空垫子上坐下来闲聊。 墨池道:师叔,你是不是许久未修炼了? 他突如其来一句,让程英桀愣住:怎么啦? 墨池心如清泉,天真无邪,说话时也没顾忌那么多,张口便道:修炼的人大多几百岁不见老,可是你比刚下山时看起来成熟了许多! 墨池费尽心思,找了个最温和的词。 程英桀虽比蔚凌年长近十岁,可刚下山时还是年轻气盛的模样,十年不见,他五官轮廓深邃了许多,浑身透着一股成熟男人的锐气,礼貌点说叫成熟,直白点,那就是老了,现在就算把他和赫玉叫一块儿,放凡人眼中,他也比赫玉看起来年长。 程英桀摸了摸自己的络腮胡,颇有些得意地炫耀起来:是啊,我现在的仙法本领比以前退步了多,临时抱佛脚闭关几次,可终究比不上琉璃山上那接近神仙的日子。不过大男人何须在乎,改日让你看看我背上那些伤,保准你吓一跳。 墨池:伤? 程英桀耐心解释:以前受伤去仙池里泡泡,要不了多久就能恢复得毫发无伤。到了人间才发现没这么好的事,受伤了就任他结疤,结了疤后还会留下痕迹,哈哈。 墨池心底好奇,他每次受伤都被扔进仙池,几天后又可以活蹦乱跳,程英桀所说的事他一时半会儿也理解不了。 此时,蔚凌已经看过了大部分伤员,只剩最后一个,可那个伤员情况有些特殊,询问大夫,大夫也是结结巴巴,面色紧张。 蔚凌走上前,确实那人与其他几位被咬伤、撞上的人大有不同,他的情况最为严重虽然身上没什么伤,但耳朵被利器刺穿,细布上浸着血,十分瘆人。 道长。 大夫轻唤了一声。 若非是她面朝这边,蔚凌当真不知道这声道长是在叫自己。 他有没有受妖怪影响?大夫是位姑娘,说话时眉头拧得紧紧,看起来忧心忡忡。 目前看来没事。蔚凌碰着他的脉,并未觉察异常。 可那大夫看起来欲哭无泪。 昨晚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也在场。 她坐到将士旁边,轻手轻脚将他身上缠着的细布取下,鲜血淋淋直至骨骼的骇人的啃咬暴露出来。 大夫一边上药,一边说道:他原本也失控了,想袭击我,我当时很害怕,一直不停的叫他的名字,他他被人控制了特别痛苦 说着,大夫的手剧烈颤抖起来,蔚凌温声道:别害怕,你慢慢说。 大夫深呼吸一口气,说道:当时营中乱成一团,很多人疯了,见人就咬,大家奋起反抗,将疯了的人都杀了但是、但是他却还在挣扎,我我能感觉到,他还有一点意识,我我把他带到没人的帐篷里躲着,拼命安抚他结果他,突然抽出了刀,刺聋自己的耳朵 蔚凌抬着细长的手指转过将士的头,大夫没撒谎,他的耳朵确实是被刀口所伤,恐怕当时将士被扰乱心智,又受大夫呼唤保留了一丝理智,他极力不愿伤害大夫,迫不得已才自毁双耳。 蔚凌垂眸细看,问:他可有说什么? 大夫道:他一直喊着闭嘴对着空气胡乱挥刀看起来就像是中了邪 若真如此,如今遇见的妖怪中,渡魂僧的可能性最大,它虽为妖身,却精通邪术,邪术中不乏有操控心智之术,一旦他妖力完全恢复,后果不堪设想。 只是还有一处蔚凌没想明白。 他问大夫:这些被操控的将士之间可有共同之处?比如都去过什么地方,接触过什么人? 大夫低了低头,道:他们都是昨日在义庄当值的 蔚凌眼里泛起不可置信光:义庄?暂存棺材的地方?怎会轮到雪狼军府的人当值话音暂落,他恍然领悟到什么,随即起身,在大夫茫然的注视下朝程英桀走去。 程英桀稍作严肃:怎么了? 蔚凌单刀直入道:大哥,最近横死的尸体,可否有一部分被雪狼军府保留在了义庄? 他一言,引得程英桀脸色几变:哎,这件事我也正想和你商量。 蔚凌心中不安被应验,神色黯淡下来。 程英桀叹了口气:因为杨繁将军之死涉及到雪狼军府,郭刺史要求彻查此事便保留了一部分尸体,由雪狼军亲自护送去锦川城。 也许是今日与慕容尘灏一番话,蔚凌对郭家保留了敏感,辗转一圈又听见了郭家人的名字,他不禁认真道:刺史大人能调动雪狼军府的兵力? 程英桀豁然睁大眼睛:阿凌,这话万万说不得! 雪狼军府是皇帝顾萧亲自部署的精锐,一直以来都只听从皇帝的安排,州刺史郭献侯若真有这本领,待传到顾萧耳朵里,只怕他一家老小都人头不保。 我、我实话跟、跟你讲,这、这、这事、皇上还不知道。程英桀被蔚凌方的话唬出一口结巴,拽着他到了角落,轻声细语道:谁也、没、没想到事情会闹这么大,真要追究下来,郭刺史、雪狼军和你大哥我都脱、脱不了关系所以我们只能相互应和,尽量把事情办好再给皇上交代。 蔚凌看着他一时无言,程英桀身为太历院的人,却伸手来管雪狼军的事,这岂不是乱套了? 对自己这个一根筋的大哥,蔚凌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大哥,你知顾萧为人,这种玩火自焚的事 程英桀连连叹气:我也不想玩火,可现在是不得不玩了! 此话怎讲。 就、就就是,哎! 短短几句话,程英桀的额上竟然急出一层薄汗。蔚凌猜是还有隐瞒。 程英桀又哎!了一声:前几天杨府不是让夏阁主杀了几只妖吗!郭家急于立功,写了一封斩妖除魔的折子!已经给皇宫送去了!谁知道那事不过冰山一角,接二连三又惹出这么多祸端,这、这前脚邀功,后脚犯事,岂不是把皇帝逗着玩儿?!哎! 蔚凌: 争名夺利的事他见过一些,做到郭家这份上,只怪他见识短浅闻所未闻。眼下事情尚未水落石出,写成折子只怕一半都是添油加醋。顾萧这人心狠手辣,疑心病重,一旦被他发现端倪,所有牵扯其中的人都会大难临头。 这不、现在明摆着事情越闹越大,要调查也得先镇魂吧!可、可他们不听我的,我程英桀开始来回渡步。 蔚凌眸色一凉:你们带去的尸体难道连镇魂都没做过? 程英桀掌心撑着额头,重重摇头:是,刺史大人说从那些亡魂上查出些线索,所以 蔚凌道:带我去。 程英桀捂着脸,无颜见蔚凌。 事已至此,再去追究过往也没了意义。程英桀这性子,放在称兄道弟上叫一个耿直,任谁都不会讨厌和他做兄弟,可放在皇宫这种勾心斗角的地方,就成了任人宰割的小绵羊! 现在还能怎样,只能先去一探究竟再做打算。 第37章 恶兆 雪狼军府扎营的地方离义庄很近,不到一炷香|功夫,就能看见那灰蒙蒙云烟笼罩下的停尸之处。 从外观上看,灰檐白墙,破破烂烂,非常符合义庄那阴森森的气氛,再往里走,墙壁上、门板上都斑驳着鲜血,昨日打斗的痕迹还历历在目。 义庄里,好几口棺材依次而放。盖板都贴了符纸,大部分破破烂烂,没什么法力, 在不远处,五位身着灰色道袍的道士席地而坐,他们口中念念有词,似正在进行镇魂。 这是我平炀宗的人,昨天事发后我想来想去,还是先镇魂为好。程英桀在义庄大门处止步,尽量不去惊扰。 这多少尸体,要五个人镇魂?墨池问。 蔚凌轻声道:人多总是好的镇魂对神志影响大,多一个人分担,就会少一分危险。镇魂时最忌别人打扰,他沿着墙边慢慢过去,看过了那些棺材,里面已经有阵阵尸臭味传来,就这样带去锦川,恐怕路上尸体都已经腐烂。 程英桀又对墨池道:只有阿凌这种级别的修为,可以一个人轻松承担镇魂的反噬。 墨池似懂非懂点。 蔚凌全神贯注感受着周围法力的流转,缓缓从棺材旁走过,走到义庄中间他又停下来,看着起正在镇魂中的道士。 他们围成圈盘坐,身体挺直,一动不动,蔚凌观察半晌,突然抓住其中一个道士,让他仰起头来看向上方。 程英桀和墨池顿觉有异,连忙赶了去,可刚踏进,却被那道士的颜面吓了一大跳。 他大张眼睛,眼仁泛白,血泪凝在眼眶中,在蔚凌毫不留情地拖拽下涌了下来。 死、死死了?程英桀难以置信,他苍茫扶住旁边另一个道士。 情况与蔚凌手中那个一模一样。 可怖的是,他们嘴唇一张一合,断断续续吐露声音。 有东西在侵蚀他们。蔚凌顺手起了一个诀,朝地面一指,一圈法阵沿途展开,将整个义庄吞并。 叮 清脆的铃声,悠悠传来。 蔚凌分出一丝目光,扫了一眼义庄屋顶的角落,他几乎可以确认铃声是从那个方向传来。 很快,激荡的妖力凭空升起,义庄里停滞的棺材随之震动起来,那声音无比瘆人,像是棺材中的厉鬼快要倾泄而出。可它们反应越激烈,蔚凌压下的法阵便越是明亮,所有的挣扎都像石沉大海一样,到最后被硬生生遏制住。 墨池,西南方向,大哥,义庄正前方,有妖怪被吸引来了。 蔚凌指尖在空中一划,将法阵再加一层,狠狠封住了棺材的躁动。 墨池和程英桀迅速就进入备战状态,按蔚凌说的方向赶了过去。 叮 那铃声又响一次。 可义庄里的棺材毫无动静,被蔚凌的法力牢牢压制。 没用的,你肉眼凡胎,发挥不了千骨铃全部的力量。 待墨池和程英桀离开,蔚凌才将目光往那渗着青苔阴气的屋檐看去。 那个黑衣少年不知何时已静立于上方,小手指懒懒地挑着一串鱼骨一样的铃铛,悠哉悠哉地晃荡。 发挥不了也没关系,只是给你的朋友找点儿事做,别打扰我们聊天。 说完,他一扬手,将千骨铃握住,身影快如鬼魅,在蔚凌旁边的棺材盖上懒懒坐下。 蔚凌目光随他:沈公子有何指教? 二人虽是初见,却亦如江湖再会。 沈非欢翘着二郎腿,一只手不正经地撑着下巴,大眼睛把蔚凌从头到脚、在从脚到头打量一圈,随后,笑容浮上脸颊,模样俏皮可爱:听说仙尊把这千骨铃盯得紧,我呀受宠若惊,打算双手奉上。 说完他抛手,蔚凌只觉有东西飞来,顺手接住,摊开一看,竟然真是千骨铃。 他微微冷笑:我不过借来玩玩,玩够了物归原主的朋友?也算物归原主。 蔚凌抬眸看他:沈公子不打算说明千骨铃从何而来了? 沈非欢故作为难:你与我都不是时间充足的人,省掉无聊废话,说点更有意义的,比如为何我会在这里? 蔚凌:不巧,蔚某今日倒有的是时间与沈公子废话。 沈非欢稍微偏头,望着天空一阵子,过了会儿又把目光转了回来:我本来想趁早杀了你。 蔚凌笑笑:不太顺利? 沈非欢耸耸肩:哈哈,换成谁也顺利不了!竟然把整个大蜘蛛传去琉璃后山,太绝了你!万一那蜘蛛体内的妖力再强大点儿,我岂不是会弄拙成巧轰一下让琉璃山人间蒸发? 沈公子所言的趁早是什么意思?说话间,蔚凌轻轻收手,抹去了压抑着棺材的法阵,义庄里妖气已散,五个道士噗通几声,全倒在了地上。 沈非欢道:当然是赶在你与某位大妖见面之前。 蔚凌眼中顿时阴冷下来。 沈非欢换了个姿势,摆平了自己的腿,双手轻轻撑在棺材上,专注蔚凌眼中若有似无的敌意:一向温柔礼貌的蔚仙尊也会露出这么杀气腾腾的眼神,可怕可怕。不过呀,我只是个跑腿的,杀了我也没什么用,看在你我今日初次见面,我再告诉你个好消息吧。他轻轻眯起眼,声音小了几分:我是来趟浑水的人,不会把你与恶妖的勾当到处宣扬,现在也打消了杀你的念头,仙尊,我这么说你听着可还满意?要是再是对我紧盯不放,我可要误会了。 眼前这个少年浑身透出不协调活泼气息,尽管他说话爽快,言语间不少有真心诚意,却又是无形间叫听者心生介怀,不敢轻易相信。 蔚凌循循善诱地问:看来我的生死对你而言并不重要? 也不能这么说,仙尊乃琉璃山鼎鼎大名的四大上仙之一,岂容我等凡人想杀就杀的。沈非欢突然撑起身子,跳到棺材上站稳:只是你们一直在追查的事我一不小心卷了进去,事关重大,叫我这么个无名小辈怎么担当得起,这几日我是天天寝食难安,生怕仙尊心情不好随手收了我的小命。 蔚凌听着他说话一套接一套,满脸无辜委屈,要是被他牵着鼻子兜不知得兜去何年何月,只能唐突打断,道:你想说血阵里的妖不是你招的,对吗? 恋耽美 -by瑾上蓝(29) 沈非欢眨着眼,更无辜了:当然不是!我是凡人,哪儿来那么大本事。 你虽为凡人,却又异于凡人,此事有待商榷。蔚凌细细看他一阵。 沈非欢身上没有仙法和妖术气息,可蔚凌总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异样,不像是普通凡人那般干净清纯。 或许只有触碰到沈非欢的身体才能一探究竟。 惭愧呀!竟然会低估了仙尊的聪明伶俐。只不过,晚辈要说的就这么多,信与不信,想必仙尊心中自有明鉴。沈非欢说完这句,总算放过了脚下的棺材,昏黑的阴霾下,他一跳回到屋檐上。 沈公子请留步。 蔚凌不紧不慢叫停了他。 嗯?沈非欢回过头来。 他发色偏黄,靠一根黑色布条捆着,风起之时,那被随意剪短后零碎不齐的发尾上下飞扬,衬得他那张留稚气的面孔格外可爱。 拙见沈公子种种行径都针对郭家,不知郭家与此事涉及多少?沈公子若是知情,可否告知一二? 眼前这少年是残忍杀害郭家商队的凶手,他周身散之不去的血腥气息让人不得不提起戒心,他那里一定掌握着某个关键的钥匙。 沈非欢顿足,脸上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我与郭家有些私人恩怨,蔚仙尊若是有意,改日寻得花前月下,再来把酒言欢如何? 私人恩怨。 蔚凌很难从沈非欢的言语中听出真真假假,他话到此处,已然失去了留住他的机会。 啊。沈非欢倒是自己想起什么:说起来,确实有一件很有趣的事,晚辈不知当讲不当讲。 蔚凌道:请讲。 沈非欢道:这些妖怪的目标一开始就不是琉璃城,而是琉璃山,口口声声要把苍麟神来练成丹?怪我才疏学浅,以为自己听了个笑话!这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嘛! 他说得何等随意,何等轻松!蔚凌听到耳朵里,甚至一时半会儿没能理解到这些言语究竟意味着什么。等他会过意时,墨池和程英桀已经将沈非欢引来的妖怪杀光,急冲冲赶回义庄,在见到沈非欢的那一刹那,墨池立刻摆迎战架势,而程英桀则蹲下身来试探躺在地上的道士情况如何。 何出此言?蔚凌执着于沈非欢的回答。 沈非欢往后退步:嗯?道听途说罢?许是觉得琉璃山上的神仙对凡人见死不救,某些穷途末路之人只好另谋出路了。 墨池被他一句话气得睁大眼睛:沈非欢你! 蔚仙尊,方才你说你自己今日有的是时间沈非欢轻轻一笑:以晚辈看来,雪狼军府没什么可查,不如抽空回琉璃山看看,说不定能逮到大鱼? 墨池冲他大喊道:琉璃山怎么了?你说清楚啊! 沈非欢朝他眨眨眼,退身跳下屋檐,正如他来时一样,一身绝妙轻功无声无气,转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蔚凌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我回一趟琉璃山。 他挥手御剑,踏上便头也不回,匆匆离去。 空气里透着一股不合时节的寒冷刺骨。 越靠近琉璃山,天空越是昏黑。 蔚凌对沈非欢的胡言乱语一直半信半疑,直到他曾经生活了无数春秋的山峰映入眼中,他渐渐意识到,沈非欢并未和他开玩笑。 琉璃山的上方仿佛盘旋着风暴。 将天地间翻滚不息的气流,沿着耸立的山峰疯狂往下推进。 琉璃城的居民已被这混乱的景象惊乱作一团,他们有的往城外跑,有的躲在家里,有的驻步琉璃山下,望着那明亮的绝大结界观叹不止。 蔚凌还是头一回见到琉璃山升起如此强力的结界,像厚重又透明的龟甲,一直穿过云天,蜿蜒苍穹之上。那一层一层波光粼粼,散发出强大的法力,蔚凌在结界前停下,试探着伸出手,结界如一块坚硬寒冷的冰块,将他隔绝在外。 师尊! 墨池紧随其后,可他刚从剑上下来,踉跄几步,身子却能穿结界而过。 蔚凌道:你先进去。我再想办法! 墨池一脸为难,他的师尊!竟然会被拦在结界外面! 快去。蔚凌又道一声。 墨池重重点头,不再犹豫地往山上跑去。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国庆快乐~!感谢所有追文的小天使。 第38章 雷鸣 蔚凌独自一人在结界前呆了一会儿,上方愈发黑暗的天空正以奇异扭动的弧度往中心盘旋。 远处雷鸣滚滚,蔚凌知道那强大的气息并非来自妖邪,而是来自苍麟。 可是,既然能惊动到苍麟,琉璃山上的情况又怎会乐观? 如今四大上仙只剩二人,修为最高的辰枭下落不明,自己也被困在结界之外无处插手。 偏偏自己在离开琉璃山时,想着既然要走,就走得干净利落,甚至将传送阵都拆了干净 阿凌! 身后传来一声呼喊,追来的人是程英桀,他目光在结界上停留一瞬,突然道:阿凌,跟我来。 他看似另有办法,蔚凌只能随他一试,二人穿过一片树林,在一条小道上停了下来,程英桀忽然聚起法力,口中念了一道咒语,再往面前大树根上一点,一圈法阵霍然明亮起来。 蔚凌惊异看向程英桀,程英桀憨笑道:这是当年义父留下的传送阵,让我偷偷下山买酒时用!幸好我还记得他在什么地方。 蔚凌只说一句:走。 踏进那传送阵里,天地辗转,光明混沌,再看清一切,已经到了天羽殿的后院。 此时此刻,苍穹间落下一道青蓝的闪电,在濒临漆黑的琉璃山间降下强光。 强烈的妖力在正殿方向,可后山也传来阵阵哀嚎。 阿凌,你先去正殿,我到后山看看,这些尸变都从后山来! 好! 蔚凌一落地就全速向前,踏过郁郁山林飞驰,风卷他长袍猎猎,寒冷刺骨的空气像是要贯穿他的皮肤。 很快,他跃到了正殿上方,见到那些身着仙袍的琉璃山弟子沦作行尸,姿态扭曲,歪歪斜斜往正殿里去,他弹指间降下一道绚烂白光,化作千万丝缎,把那些弟子全都死死缠住,一个个倒在地上,龇牙咧嘴的挣扎。 经过仙池的治愈,蔚凌的仙法已恢复大半,对付漫山遍野的行尸绰绰有余。 但他到底是来晚了一步。 躺在地上的弟子,个个都是血肉模糊伤痕累累,像原本就已经死去,只是尸体再被渡魂僧招起,歪歪斜斜地徘徊在山中各处。 更强的妖力在正殿里面。 蔚凌往里追,刚进正殿就看到了渡魂僧。 那妖怪的身形比道观见到时更加庞大,周围散发滚滚瘴气,泛起阴绿色雾霭,他口中一直在断断续续念诵经文,声音低沉刺耳,钻到耳膜间宛如利器摩擦,蔚凌还没靠近就被那声响逼出一身冷汗。 难怪今日雪狼军的那个将士要自废双耳,蔚凌这等修为都感到痛苦,别提普通凡人。 孟兰舟站在瘴气之中,顶着渡魂僧强大的妖力苦苦硬撑,而沉花则撑着殿内结界,不让瘴气放纵猖獗。 四面八方渐渐围了行尸上来,他们□□着,嘶吼着,声音沙哑,凄惨至极。 又是一道惊雷落下,正殿被劈了正着,瞬间燃起熊熊烈焰。 蔚凌正在错愕之时,却见到那浑身燃烧蓝色烈焰盘于正殿上方。 是苍麟! 蔚凌在认出他的瞬间,苍麟已经扬蹄疾驰到了跟前,蔚凌下意识起阵抵挡,可如何挡得住苍麟接近于天神的法力 一切都太快了,他只能看见面前笔直而来的苍蓝之光,如同凛然而成的利剑,笔直朝他刺来。他整个人被强大的力量贯穿,身体离地,翻涌的狂风逼他急速后退,轰一声巨响,砸到身后的立柱上,烟尘四起,泛滥成浪。 苍麟在嘶吼。 瘴气卷着浓烟,澎湃起伏。 蔚凌咳了一口血,渗得唇间腥甜。 苍麟,你搞什么 他从柱子上落在地上,缓缓抬起双眸。 苍麟静静站在他不远处,站在那翻腾的瘴气之间,它的背脊上插着一根血红的刀刃,而那些刀刃里汹涌着令人骇然的妖力。 那便是让苍麟丧失神志的罪魁祸首。 蔚凌渐渐冷静下来,他察觉到正殿的暗处还有其他人 穿着黑色斗篷,遮掩住面容的不速之客。 从毫无遮掩的气息上来看,他们都是妖术师,且个个都修为极高。 不知各位与琉璃山何来仇恨,胆敢以邪物伤及瑞兽行此恶迹。 四周尘埃纷纷落定,静寂中却是无人应答。 蔚凌慢慢环视四周,曾经高洁无暇的正殿,在刚才的冲击下已是支离破碎。行尸被震得粉碎,鲜血淋淋的肉块落了一地,渡魂僧也紧握禅杖,似乎废了不少功夫才抗住冲击。孟兰舟也退在后方,他已精疲力尽,握着拐杖的手在不停颤抖。而玉兰仙子沉花,她精修治愈之道,刚才的冲击若不是孟兰舟把她护于身后,只怕她根本无力承担。 苍麟背上的刀刃再一次发出刺眼红光,伴随着苍麟接近于凄凉的嘶鸣,踩着蓝色火焰的马蹄狠狠踩踏,像疯了一般在正殿里来回冲撞。 又是雷劈落下,将那高大的苍麟神像击碎,摆放在祭台上的器具摔落一地,卷起熊熊烈焰,缠绕而上。 蔚凌躲过了坍塌的立柱,身影如风踏上立柱,往苍麟背上跃去,渡魂僧却向他冲来,高举禅杖,掀起浓浓瘴气直劈而下。就在这时,孟兰舟突然挡在蔚凌面前,他把手中长剑往蔚凌手中一塞,迎着渡魂僧汹涌的妖力,再一次撑开屏障。 孟兰舟递给他的是忘川剑。 蔚凌微微凝神,把剑握紧。 大胆妖邪,滚回你的阴间地狱去!孟兰舟大吼一声,使出浑身之力,在与妖力相撞的那一刻蹦出了爆炸般的火光,眼看他要被释放的狂风掀翻,身后的蔚凌却伸手挡住他的背,顺势扶他落地,再起时,已然拔剑,屏障破碎的顷刻间,忘川剑柄上群纹鲜亮,笔直刺向渡魂僧的额头。 渡魂僧瞬间收手,拼命后退,他的额头再次睁眼,血红的眼中倒影出神器忘川上明亮的刻印,他的嘴一张一合,源源不断的诵经像是将听者的神经碾碎。 可蔚凌法诀已起,绚烂的银白色光芒缠绕在忘川剑上,随他朝前方以风驰电掣的速度飞掠渡魂僧眼前。 而他身后,不知何时苍麟再次靠近,苍穹辗转白昼,将冽冽寒光烙入他的眼中,他以微乎及微的距离避开了苍麟的冲撞,忘川剑却直逼而上,磨着禅杖的轮廓而过,一瞬破碎他额间魔眼的风压,插进了鲜红眼瞳之中。 风火雷电、风火雷电。 蔚凌将剑抽出,心道:这五重剑灵这第二重,比第一重可简单多了。 渡魂僧喉咙里发出阵阵干涸音色,似乎还在垂死挣扎,蔚凌又是起剑扫过,他头颅飞了出去,撞在墙角。 上空的乌云还在盘旋卷动着,电光与雷随苍麟的来回踏步而轰鸣。 蔚凌将忘川往下一挥,剑锋上沾上的紫色妖血滑到剑尖,甩作地上一条血痕。 不愧是天羽仙尊,今日一见,何其荣幸。黑袍男子隐于阴影之中。 蔚凌目光落在立柱与火光的狭间,男子虽未现身,蔚凌却依然能找准他的所在:鬼鬼祟祟躲躲藏藏,何苦委屈自己一身了得修为? 琉璃山大势已去,皆是天命。 阁下不如也看看自己的天命,是不是止于今日。 语罢,眼前已无蔚凌身影,黑衣人心觉不妙,一股剑气已然直逼眉峰。他拼命后退,身体再无黑暗庇护,暴露在了从天而过的闪电之下。 杀!男人焦急喝声,从四面八方的阴影里窜出七、八个人影。 蔚凌起咒在剑,白光随影在落地一瞬骤然转向,可对方结阵速度也快,地面竟翻起一层乌黑泡沫,沿边缘缓缓地、缓缓地辗转一圈诡异阴紫光环。 是地狱门!是诅咒!蔚凌你赶紧回来!!!孟兰舟冲蔚凌大喊。 那是将人拖入地狱夹缝的极恶禁术,吞入的人越多,里面的诅咒就越强烈别说是人,就算神仙掉进去,也定是骨碎魂散,业火永噬。 何况,那地狱门何其之大,沸腾的诅咒更是令人悚然。 眼看就要无处落脚,蔚凌腾出手御剑脚下,将忘川上抛,目光随剑而去,口中仙诀已至最后一语。 霎时间,忘川分裂出来一圈剑光,宛如盛放之莲开之即散的白色花瓣不,那并非是零落之势,白光辗转重合,化作无数利刃,用一种迟缓的速度转向周围,在蔚凌起手之间,齐齐坠下。 长老!仙子! 墨池匆匆赶来,搀扶起玉兰仙子就往后退。 孟兰舟的胡子都被打断一半,他喝声道:别管我们!快去帮你师尊!结果话说太急,鲜血呛喉,喷了一地。 墨池拍着孟兰舟的背:师尊打架时顾不来旁人,我们快撤! 他何尝不担心他师尊。 可远处刀光剑影千丝万缕,蔚凌一人与那些不知是人是鬼的影子恶战,所及之处均是凛然剑气,只怕非要拼个你死我活才会罢休了。 走啊!墨池顾不得尊老爱幼,一把将孟兰舟拖起。 顷刻间,尖利的电流从他身体一掠而过,苍麟正用一种缓慢又傲慢的速度步步逼近。 苍麟!苍麟神怎么?怎么看起来不太友好? 墨池迅速眨了眨眼,也不知该不该拔剑,苍麟可是琉璃山神。就算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能对山神大不敬 他身上插着封魂刃,伤至灵核,不能随意拔出。孟兰舟急道:杀了那些妖术师才是当务之急! 正当他说完,突然一个黑衣男子从天而降,他并非偷袭而来,而是连人带剑被打飞了,再加他运气差得很,飞来刚好撞在苍麟身上,一阵顿响,他浑身烧起蓝火,却似不知疼痛,直直愣愣坠下。 墨池不过被那人引走一瞬注意力,突然间火光燎燃,闪得他眼睛生生刺痛,胸膛里更是警钟大振。师尊曾无数次提醒他,战斗时眼要观六路,耳要听八方。可他竟然搁着面前暴走的苍麟不管,低头去看那火焰缠身的黑衣人。 况且那黑衣人肤色青黑,被烧尽的斗篷帽下却是畸形狰狞的面目! 墨池心已混乱,全凭下意识取剑。 苍麟扬踢而下,他知道自己是挡不住了,剑出不了,这一踢只怕命都会漏下一半,墨池双眼紧闭,准备迎接冲击,幸好!孟兰舟身经百战,速度比苍麟更快,只听拐杖咯噔一声力扫苍炎,一层屏障硬挺而上。 苍麟的力量实属强大无比,踢踏下来屏障撑之不足刹那,已然四分五裂,孟兰舟右手撞在蹄上,烈焰瞬间侵蚀静脉,他咬牙忍痛,左手再起法术,硬碰硬顶了上去。 墨池起身应战,身影一晃到了苍麟背后,苍麟随机后跟一抬就朝着墨池正脸踢去,可是真要比速度,墨池真传了蔚凌那剑走偏锋的本事,苍麟抬脚,他便滑身从下方钻进去,长剑往掌中划过,以血结咒,一掌直冲苍麟雪白的肚皮。 那一掌,可是实打实的浑身解数,苍麟被击得腾空一瞬,仰头嘶嚎,苍穹间风起云涌,电闪雷鸣! 这声雷震耳欲聋,仿佛霹到眼前。笼罩在琉璃山上的结界忽然发出刺耳声响,一道道泛起红光的裂痕四散开来,像破开冰川,燃起烈焰,徐徐不断从天而降。 恋耽美 -by瑾上蓝(30) 结界碎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外出中,5号还会更新一章。 第39章 苍色之炎 墨池吓得赶紧收手,莫不是刚才那一掌真伤了苍麟? 不止是墨池,孟兰舟,沉花,连那些与蔚凌缠斗的黑衣男子都纷纷停顿下来。 有人破了结界。蔚凌踏剑而来,拎起躺在地上深以为自己酿下大错的傻徒弟,丢到地狱门的范围之外。 墨池呆滞看着自己掌心,又仰头看蔚凌:有,有人?不是我? 蔚凌道:不是你。 黑衣人立于另一边,窃窃私语间讨论着什么。 苍麟吐着粗气,在正殿中心摇晃挣扎,突然,他转过头去,狠狠咬住那插入他背部的封魂刃,刃身一阵泛红,一阵又暗去,鲜血溅起,火光缭绕。 他是如此心高气傲,哪怕是粉身碎骨,也容不得这肮脏邪物染尽他的法力。 擒住苍麟,哪怕只剩尸体也要搞到手!黑衣人一声令下,整齐散开,手中起了缕缕妖光,往苍麟周围盘旋而上。 休想! 蔚凌再起忘川,化影为光,黑衣人向他阻来,不到眼前就被他斩杀,他知那些人是死的,他知道,眼前的傀儡是一团没有生命的泥,剑过身体,把他们四分五裂,喷在蔚凌身上的血都是浓浓黑浆。 这些妖邪之物怎能活着! 怎能容忍他们触碰琉璃山神! 蔚凌无法想象苍麟所遭遇的屈辱,他仓促望去,只想离得近一点,更近一点,那是苍麟,高高在上的瑞兽,他必须救下来,哪怕眼前看到的是心中惊骇的惨状,哪怕苍麟从喉咙里发出声响,近乎于凄鸣,震耳欲聋。 地狱门的范围突然开始移动,移至苍麟脚下,千万只白色手臂一齐从深渊探出,将苍麟牢牢抓住。 琉璃仙山已随恶皇同流,天命尽负,当为诛之!我等行圣言所示,为东境平反昭雪,以此赤心,天地可鉴! 黑衣人口中念念有词,引得惊雷坠下,苍麟咆哮。 墨池满脸慌张,就算捂着耳朵也躲不掉那声响:师尊!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孟兰舟扶住墨池:勿听!莫要再听!! 可那些胡言乱语源源不断,变得越来越整齐,越来越响亮。 恶皇必死,昭阳必亡。恶皇必死,昭阳必亡! 蔚凌不寒而栗。 他怔怔地往那声音的方向看去,见渡魂僧的头颅正以极快的速度向自己扑来,脖子下长出蜘蛛般的长脚,他动了咒语,嘴唇一张一合,把声音却从四面八方压进耳膜中来。 蔚凌心中骇然,手中忘川却是寒芒不灭,剑如白光,穿过渡魂僧的头颅,砸到地狱门的层层诅咒之中。 扰人神志的声响戛然而止。 渡魂僧的头滚来滚去,忽然,又张开了眼睛。 但这一次,匍匐在旁的沉花眼疾手快,在渡魂僧张嘴的一瞬,将符纸飞到他脸上,赐诀封印。 她大叫道:地狱门里诅咒太深!杀不死这些妖!封印也撑不了多久,阿凌你快出来,这里守不住了! 墨池与孟兰舟还在与黑衣人缠斗,那些人或者说怪物,他们的身体里流出汹涌妖力,就算砍成块,烧成灰,只要尸骨丧存于此,都能散发无穷妖力,像密密麻麻寻食而去的蚂蚁,缠绕苍麟而上。 苍麟仍然在拽扯着封魔刃。 他丝毫不放,正一点点、一点点将刀刃拔出。 苍蓝的火焰不断烧尽恶鬼的手,又不断被更多的手掩下,他血流一身,淌进脚下地狱,他一半的身体已被拽去地狱门中,无穷无尽的黑暗将他淹没。 蔚凌仓促地说:苍麟神,别动那封魂刃,你已伤至灵核,万万不能拔|出来 苍麟的心高气傲,哪怕是死,也容不得妖孽践踏。 蔚凌越是言语,越是心里发寒。 寒是自己这么多年来一味在逃,连与苍麟好好说话都做不到。 寒是以为自己突破天道,却一次又一次灾厄近在咫尺,他却无能为力。 苍麟眸间燃着火色,蔚凌的模样倒映其中。 他齿间用力,将封魂刃硬生生地咬断,刀口撕裂成一条缝,血止不住的往外涌。 蔚凌有些怕了,苍麟的气息正在流逝,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慌乱间,他坠入地狱门中,顾不得身体被蜂拥而至的亡灵之手抓住,他释放浑身法力,倾注苍麟体内。 熊熊苍炎,燃尽人间。 苍麟在强光下渐渐变回了人的模样。他仰起头,长发散落,背上一道血淋淋的裂痕,浸如猩色。 蔚凌往他身边去,看着他惨状茫然失神,他道:苍麟,苍麟,没事,我给你止血你、你可是琉璃山神你不能 他不敢直视那双眼睛,害怕寻到的只是无尽失望 。 杀、了、我,蔚凌。 苍麟缚于万丈地狱,无处可逃,他声音低哑,却一字一顿说得那么慢,那么清晰。 蔚凌呆愣着,他以为苍麟会骂他,叫他滚,把所有烂俗的脏话都摔到他身上,可他等来的却是一句他听不懂的话,让他在千言万语间都要找不到一句话来回应。 凡世间恶念至此,日后必有劫难,蔚凌,今日我死,你可要把这滔天大罪,好好担下去。 他轻若游丝,只尽于此,目光流转看向蔚凌身后,再缓缓闭上。 随即而来一切,就像是顺他心意一般,黑色的烟尘逼近苍麟身下,那是一股强大又熟悉的妖力,黑烟腾起的一瞬凝成一根尖锐的刺,毫不留情,将苍麟穿心而过。 血溅在蔚凌脸上,何等冰凉,他睁着双眼,看着苍麟浑身覆盖火焰,渐渐燃烧,渐渐化作尘粒,他消失得那么快,像是恶心透了这个尘世,剩余的残光落在蔚凌周围,被那地狱门中千万双手几近疯狂地争抢。 妖气如何沸腾,火光如何绚烂,天地万物都像是突然归为了寂静,随前尘旧顾缓缓淹没。 蔚凌怔怔地跪在地狱门中,任凭无数双手拉扯自己,他眼中是亡灵,脚下是地狱,侵蚀法脉的诅咒让他痛不欲生,染他满眼血红。 苍麟已死,苍麟已死。 琉璃山神在他眼前,被妖魔鬼怪迫害致死,被地狱之门贪婪吞尽。 他握紧忘川,拔剑而上,将那些争抢着苍麟余烬的鬼手,斩断了一双又一双。 他如陷泥潭,寸步难行,却像困兽之斗,杀得双眼血红。 那源源不断的怨念要如何才屠得尽。 他只会被吞入其中,化作亡灵的一缕。 师尊!师尊!墨池呼唤他,一股脑地往里冲。可刚到地狱门旁边,令人窒息的恐惧便是疯狂缠绕而上,墨池只觉得脚下一软,呆呆低下头去。 怎么会有如此令人作呕的气息。 墨池捂住嘴,胃里返腾难受。他全身抖得厉害,四肢迅速退去了温度,咯噔一下,跪倒在地。 就在这时,身旁有一人无声无息走过。他踏入地狱门中,将渡魂僧的头颅踩碎。 一袭如夜长袍,翻飞烟尘缭绕。 夏阁主? 墨池呆呆看那人,唤出那人的名字。 梼杌!你竟敢破我琉璃结界!杀我琉璃山神! 孟兰舟满目血丝,浑身污浊,已然是止不住急怒攻心,直冲而上。 夏洲恍若未闻,千万烟尘化作利刺拔地而起。绕过孟兰舟身侧,将逼近他身后企图偷袭的黑衣人狠狠穿透。 接着一根、两根、越来越多,如同一颗爆炸的海胆,将黑衣人撕成了碎片。 梼、梼杌?梼杌? 墨池重复着这个名字。 眼前,耳边,尽是血肉破裂的声响。 黑衣人层层堆叠,宛如风暴卷起的黑色巨浪,朝着夏洲湮灭而上,而夏洲却不躲不散,每一次攻击都只能将他身体的散作烟尘,下一个瞬间又凝聚成刃,将那些弱小的身体轰然拍碎在黑暗之中。 墨池惊惧地意识到,眼前这只妖,恐怕刀上火海也伤不了他分毫。 很快,连渗满了诅咒的地狱门都被梼杌带来的黑色烟尘吞没,所有的黑衣人停止了动作,转而悲鸣大嚎,他们一个一个跪在地上,将头深深埋下,可一切都发生得太快,那穿地而出的黑刺瞬间将他们贯穿千疮百孔,黑色液体流淌一地。 很多人都被夏洲残忍杀死。 仿佛世间万物在他眼里都不过是尘沙一粒。 但这片混乱之中,尚有一人还活着。 正是那最早与蔚凌纠缠的黑衣男子,他跪在地上,不停地朝夏洲磕头,可转眼间,他也被黑刺穿过大腿,断了手臂,他滚落地上,像只蠕虫般急促挣扎。 说说看,那狗屁圣言究竟是什么?夏洲步至他身前。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人痛苦喘气,又不掩大笑,他睁着眼,眼珠子快要鼓出来一般。 梼杌哈哈哈哈哈梼杌果然尚在人间 他见到了令他惊喜万分的东西,他放声高喊着:天佑东境天佑我东境凶兽临世,东境,必,会,重 最终,是白色剑光闪耀,忘川过时,血溅当场。 世界在这一刻归为静寂。 好似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结束了。 蔚凌收剑回鞘。 夏洲目光随他,却见他双眼冷清,站在原地沉默许久,衬着散不去的妖气与一地残迹,他抬手擦了擦脸上沾着的血。 蔚凌! 孟兰舟上前,有些跌撞地靠近。 蔚凌轻轻抬头,面朝他侧过身子:苍麟没救,若不杀他,坠入地狱门只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孟兰舟只是瞪着他,狠狠地道:你身边的恶妖 苍麟没救。蔚凌又重复一次。 墨池站在原地不动,沉花也抿唇不语。 蔚凌静静看着孟兰舟,说道:犯事者,是琉璃山中人。 第40章 铁石 蔚凌与夏洲之间既有契约在身,又有赐名相连,他是最了解夏洲的习惯与妖性的人。所以,他相信夏洲不会故弄玄虚潜伏在琉璃山中,更不会与东境人勾结以如此卑劣的手段谋害苍麟。 但这些心思终究是装在心底无从说起,夏洲是恶妖,光是这点便足以否认他空口无凭的信任。 沉默像一块巨石压在他的胸口,让他喘不上气。 孟兰舟脸色难看,说道:以仙尊之意,引来灾祸的不是你身旁恶妖,反倒成了琉璃山中人? 蔚凌不置可否。 孟兰舟眉头紧皱,追问道:仙尊心中谁最可疑? 蔚凌摇摇头,他心思很乱,无暇理清头绪。 沉花咳了两声,替蔚凌解围道:苍麟是琉璃山神,外人近身不可,自然暗算不了?再者琉璃山固有结界,引敌进山最大的可能就是山中有内应,长老,我们先做安抚,再花些时间逐个盘问为好现在大家都需要时间整理头绪。 孟兰舟指着蔚凌,咬牙狠声:依我看,最可疑的人就是他! 长老!不可能,师尊今日一天都与我和程英桀师叔同行,怎会墨池总算从惊讶里缓过气来。 蔚凌早已预料,闻此言波澜不惊。 孟兰舟全然不顾墨池说辞,步步紧逼:那群妖孽口口声声说我琉璃山与恶皇同流合污,到底是谁在同流合污? 他动了怒气,话说得又急又冲。 蔚凌,你为了一个顾煊承出生入死,一而再再而三的触犯山规,结果呢?你不仅没能救到顾煊承,还害得自己声名狼藉,现在连苍麟都给你陪葬,你扪心自问,你做的一切究竟图个什么? 蔚凌紧抿着唇,神色疏离,苍麟的死状来来回回在他脑海中浮现,怎么都停不下来。 这话听着像是在欺负人。夏洲往前两步,挡在蔚凌面前,他偏头打量着孟兰舟佝偻年老的身躯,笑道:战乱时天下百姓多少人跪在琉璃山下乞求保佑,各位整日龟缩山上,享着上仙的名号,做些袖手旁观之事。现在可好,你们不愿下山,人家找上山来,因果报应四个字,长老你可会写? 天灾是天命,人祸乃人为,皆非我琉璃山该插手之事。孟兰舟怒驳。 夏洲道:以你所言,琉璃山渡不过此劫,就不算天命了? 蔚凌一直不说话,耳边嗡嗡作响,他们在争执什么好像与他无关。 孟兰舟闭眼深呼吸,再睁眼尽是苍凉:我琉璃山中事何时容得了你凶兽梼杌来讲! 夏洲扯扯嘴角,似笑非笑:我也懒得讲,要不是心疼阿凌,我倒觉得让你永远闭嘴更好。 他杀意丝毫未敛,像是可以穿透了身体直接遏住跳动的心脏,一念之间便能使眼前所有人穿心噬骨、魂飞魄散。 不只孟兰舟、墨池和沉花,就连站在身后的蔚凌也被这杀气怔住。 多年的战斗经验刺激着蔚凌的神经,他几乎没有经过思考,条件反射就将手中忘川刺向夏洲。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没人意识到究竟是怎么演变成眼前的局面。 夏洲颤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头看去,沾了血红的刀子从他侧腹穿出,痛觉渐渐浸开。 刚才还满是狂妄的双眼,慢慢笼上了寒意的薄霜。 蔚凌似在失神,错愕半晌才恢复平静,他随之将剑抽出,看着剑上带血,鲜红刺眼,再是无声把剑收回鞘中。 孟兰舟倒吸一口凉气,握紧手中拐杖,沉花与墨池也警惕起来,盯紧夏洲的一举一动。 就当所有人都以为夏洲会动怒之时,等来的却是他眼中难以言喻的情绪,好似失望,又好似无奈,好似受了委屈的小孩倔强咽下了心里的苦衷。 但这些都是一掠而过,朝他有如暗夜大海的瞳孔深处缓缓沉没,再次抬起脸时,又是那轻狂不羁的笑容。 他说:阿凌对我真是无情无义。 蔚凌闭了闭眼,轻声道:今日之事与你无关,不要再参合了。 是是是,我多管闲事。 夏洲嗤笑一声,从蔚凌身边退开。 孟兰舟依旧摆着迎战姿态,双眼紧紧盯夏洲,生怕发动反击,好在不久之后,夏洲散去了周身的杀意,随手一拂,将腰上的伤和剑上的血都化作烟尘涣散,身影也在一片昏暗中消失得得干干净净。 恶妖总算离去,气氛却莫名地跌入谷底。 我与梼杌有契约在身,上次我也说过,他若有异,我会负责。蔚凌对孟兰舟道:琉璃山大劫未尽,外面还需要支援,这几天我也留在山上尽力帮忙,长老要是心中有结,随时找我便是。 孟兰舟见梼杌退下,声音也随之放软:你先把话讲清楚,琉璃山上镇有结界,你为何能在结界破碎前能赶来此处? 是我。正殿破碎的长阶前,程英桀一步步走来:长老,是我动用了义父偷藏的传送阵。 墨池眼神为之一亮,仿佛看到救星:师叔! 程英桀道:长老,玉兰仙子山中一片混乱,我已命平炀宗上山协助,阿凌他一心想救琉璃山,我想他绝无恶念,这中间肯定有误会不如先冷静冷静挺过最艰难的时候再说。 恋耽美 -by瑾上蓝(31) 孟兰舟看着程英桀,眼中千万无奈翻卷不止。 紧接着,不少弟子冲进门来,急急相报:长老!!尚有妖邪山中流窜!多数弟子急需治疗!况且现在结、结界也破了山下不知道什么情况,这可如何是好啊! 沉花赶紧起身:把受伤弟子都带来正殿! 是! 正如蔚凌说的那样,琉璃山的劫难并未完全结束,弟子们还在奋勇支撑,苦苦挣扎。 孟兰舟长叹一口气,迈步朝殿外走去。他身负重伤,却也只能先安重担。 师尊,你没事吧!墨池赶紧跑到蔚凌面前,眉头皱得都快拧成麻花。 见到自己可怜巴巴的小徒弟,蔚凌紧绷的神色总算温软些许,他摸了摸墨池的头,轻道:没事,先救人。 *** 辰时下起倾盆大雨,雨珠密如银针,层层血迹被冲刷了一遍又一遍,却冲不尽那留在正殿周围深浅不一的裂痕。 琉璃城里有不少人上山来,自发帮忙收拾残骸,凡人总是那般脆弱,他们不见结界,不见天光,猜到了瑞兽已去。他们抱头痛哭,跪在台阶上淋着雨,祈求茫茫苍天,仿佛世间只剩悲恸回荡,随那无尽大雨,无情落下。 蔚凌对死去的弟子完成镇魂,走出殿门时,天色依旧黑压压一片,好似长夜永远也不会过去,白昼也永远也不会再到来。 墨池戴着一顶斗笠,于廊前等候。 与往常不同,今日他整个人安安静静,好几个时辰前他就在了,路过弟子与他说搭话,他也草草两句,不愿与任何人多谈。 蔚凌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道:这些天你可有去水月阁? 墨池道:去过,拿些东西。 蔚凌道:夏洲伤势如何? 墨池道:他是梼杌,受点伤也无碍。他的目光盯着那些沿着屋檐滑落的细水:只是你捅他的那一刀,诛的不是他的血肉,而是他的心。 蔚凌微微蹙眉,神色疲惫,像是有话要讲,却又陷入茫然。 墨池静置片刻,又道:兴许对你而言,恶妖不配有心。 蔚凌不想多谈这个话题,等墨池说完,他便言归正传:你找我何事? 墨池道:玉兰仙子说要重振结界希望你能去帮帮忙。 蔚凌道:好。 他走进雨中,半晌又道:这几天辛苦你了。 说完,他独自离去。 墨池望着蔚凌的背影,没做声,亦没有跟上。过了好一会儿,待蔚凌离开之后,一直静候在屋顶上的少年终于动了,他翻身跳到地上,任凭大雨厮打。 他与眼前的墨池长得一模一样。 带着斗笠的墨池斜倪着他,看他指尖颤抖,似在动怒,只作无奈一笑,将脸皮拉下,露出了本来模样。 慕容尘灏!休要害我师尊! 墨池握剑直冲而来,剑气猎猎,劈风斩雨。 慕容尘灏立于雨中纹丝不动,眼中里映着剑光,起手时,他袖中滑出的短刀,哐当一声,把狂躁的剑锋牢牢架住。 墨池使出浑身解数,剑身抖得咔咔咔直响,但就是无法再近一毫,更无法刺上慕容尘灏。 你师尊既已认出我,何谈害他?慕容尘灏收手一退,与墨池拉开距离。 墨池不甘心,握着剑又冲上来:你为何要变成我的模样! 不用你的样子,我该怎么上山? 又是一道剑光劈下,慕容尘灏反手一掌,击在墨池手腕上,他嫌这磕磕碰碰的剑声太吵,想将剑断下,可墨池紧握长剑,硬生生吃下这一掌,再抬头,眼中满是坚决。 这孩子,犟起来和他师尊还真是一模一样。 慕容尘灏捉住他来不及收回的手腕,将人拉进,他头上顶着斗笠,雨水哗啦啦打在斗笠上,又哗啦啦沿边缘流淌,雨中侠客味儿十足,顺带一丝安然静好。 苍麟受人暗算致死,那人很可能还在琉璃山上,你师尊要是在镇魂途中被人偷袭,你想想,会有什么下场? 你!墨池气得倒抽一口凉气:我一直在附近!怎会容别人偷袭师尊! 如果来者是孟兰舟,是沉花,你下得了手? 不可能! 墨池咬牙又是一剑,可这次慕容尘灏却没躲开,墨池心中一惊,猝然将剑停住。 剑锋离慕容尘灏的喉咙仅仅咫尺。 墨池喘息粗气,心跳很快,剑锋笔直冰冷,在他眼中却似重影交叠。 慕容尘灏不惊不慌,眼中漠然。 墨池问:你为什么不还手? 慕容尘灏道:我不打落水狗。 谁是落水狗!? 墨池的一双大眼睛又生气又难过又无奈又憋屈。 慕容尘灏被他那眼神搞得不是滋味,心里已经没了纠缠的兴趣,墨池还站在原地不动,大雨啪嗒啪嗒淋他一身,睫毛上都挂着雨珠,他也不肯眨眼。 慕容尘灏叹了口气,转过身准备走。 你刚才说夏梼杌不是坏人,是真的吗? 身后传来墨池可怜的声音。 慕容尘灏停住脚:至少现在是。 墨池:你有什么证据? 信不信由你。 随即身后传来了脚踏雨水的声音,墨池跑到慕容尘灏面前:可他是凶兽,凶兽都、都喜欢吃人。 他一身湿透,头发粘在脸上,任谁看了都会心软,就连慕容尘灏自认自己铁石心肠,也难逃墨池的汪汪泪眼。 正巧,他一直觉得头上的斗笠重了些,干脆做个顺水人情从自己的斗笠上取下了一层斗笠,盖在墨池头上。 慕容尘灏道:他真要吃蔚凌还需要等到现在? 墨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这孩子心如白纸,但凡是有点逻辑的言语,他都能信进去。 何况那日在殿中,梼杌挡在蔚凌面前出言袒护的模样,墨池深深看在眼中。 你怎么戴了两层斗笠?许久后,墨池总算注意到了头上的斗笠。 慕容尘灏:太久没用,叠在一块儿没注意。 墨池道:原来你也会犯这种错? 慕容尘灏手一用力,把斗笠扣在墨池脸上,爱戴不戴! 留下这句,他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部 还剩一点,第二部在做一些细微调整回收伏笔,本章之后的章节连载都改为隔天更新。 再次感谢大家的阅读。 第41章 花愈 琉璃山已渐渐安抚了混乱,弟子们有条不紊,在孟兰舟的带领下重振山中事务。 蔚凌稍微绕了些路,没有直接去往结界所在之地。 他独自一人走在雨中,耳边雨声连绵不断,吵得他神经生生发疼,他望向远处,山林笼罩在阴霾之下,树木都褪去了颜色,变成了单调的黑与白,而这些个景色又像是倒映在水中扭曲的影子,以一种不协调的动静渐渐交错。 蔚凌以为是自己眼花,捂着额头晃了晃。 一开始只是轻微不适,完成镇魂后总会有这样的过程,以往的法力波动只要忍忍就能过去,这次不知怎么的,拖得越久,不适感越发强烈,法脉的走向变得混乱,像无头苍蝇乱窜,蔚凌微感奇怪,试着反掌平复,但稍稍动用内力,剧痛就无可挟制地蔓延全身。 是诅咒。 蔚凌踉跄两步,往旁边屋子里退,只有在身体叫嚣时,他才能察觉到自己的疲惫,镇压诅咒的法力比任何时候都要薄弱,它们好像一直在等待这一刻,见缝插针、不受控制,宛如千万只虫蚁撕咬他的经脉,蔚凌撞在墙边跌落下去,冷汗渗着他的发,沾上微颤的睫毛。他必须用更强的法力将诅咒镇压下去,如果诅咒在这里将他吞噬 不,不会的。 这种事他经历过很多次,每一次都能压制下来 阿凌!? 耳边传来了轻唤,有淡泊香气萦绕身旁,蔚凌知道是玉兰仙子沉花来了,他不愿沉花看见自己这幅狼狈的模样,但还没来得及抬起头,身边的人已然蹲在,纤长玉指递来一瓶药。 阿凌,你别太勉强自己来,先把药服下。 她取了药瓶塞子递过去,蔚凌乖顺地张开嘴,将晶莹的药汁吞下,诅咒透着乌黑的颜色,已经沿血脉印染他的肌肤,像无瑕的玉渗出了裂痕,攀爬到了他的颈上。 沉花看了心疼,指尖有些抖。 诅咒就像慢性剧毒,会从内向外一点点腐蚀仙法的根基,损毁灵核,溃烂法脉,血液凝固,最后伤不可愈,食不可进,失去意识,精神崩溃。 多年研究仙药的沉花见过不少被诅咒侵蚀的人,在她的记忆里,这些人的下场无一幸免全都惨不忍睹。 再看眼前的蔚凌,他安静温和,不像其他人那样因为深陷诅咒而自暴自弃,沉花喂来的药他一滴不剩全喝了下去,味道青涩,如花露回甜,小舌头舔过沾了药水的唇,像受伤的小动物一样可怜地自我安抚。 须臾过后,他抬起来漂亮的眼睛,对沉花露出难为情地微笑。 进屋休息一会儿吧。 沉花心痒痒,这可是高高在上的天羽仙尊,趁虚而入的机会千载难逢。她搀扶着他,身子揽在怀里比想象中更细,她抬头偷偷看了看他的侧脸,鼻子的轮廓也太好看了,衬他眉目间柔中自有凌厉,眼睛也漂亮得不得了,散落的流光全都凝落在微挑的眼尾,好似能把人的心魄勾走似的。 真的要命,这极美的容貌,谁都拒绝不了。 沉花对漂亮的事物格外执着,心跳啪嗒啪嗒兴奋个不停。她走到屋子里去,让蔚凌在垫子旁坐下,想了想,又鼓起勇气替他理开蹭乱的乌发,粘去他额头的汗。 谢谢仙子赐药,我没事了。蔚凌轻轻挡去她的手腕,肌肤相处触,体温冰凉。 此时的他看起来面色苍白,眉间淡漠,说话时眼里依旧氲有柔光,声音也十分温和。 沉花眉头皱得很深,蔚凌到底有没有好,沿着他浑身血脉显现出的乌黑痕迹最能证明,好在服下仙药后,骇人的痕迹没再蔓延,蔚凌也不再说话,试着深呼吸,将体内法力缓缓聚集、缓缓渡向全身。 他长长的睫毛盖住眼睛,神色逐渐恢复平静。 诅咒正慢慢被压回去,沉花在旁边静静相望,不再惊扰。 窗外雨声连绵不断,屋内是纯粹的仙气缭绕。 痛苦渐渐淡去,化作莫名的乏力,冷汗湿了衣服,很快被凉意渗透,蔚凌再次睁开眼,觉得有些冷,他吸了吸鼻子,眼前的景色从浑浊再到清晰,有一种劫后重生的错觉。 沉花欣赏了足足一个时辰的大美人,依依不舍地问他:好些了? 蔚凌道:嗯。 沉花道:诅咒已经渗透到你的全身,阿凌,继续拖下去可不是办法。 蔚凌眼神中露出一丝茫然:仙子,可知晓诅咒的解法? 其实在这之前他已经尝试过很多方法,但结果都不容乐观。问出这个问题,他不抱太大希望,只是知晓玉兰仙子沉花擅长仙丹妙药,或许有一丁点儿可能性,让她为他指出一个方向。 你身上的诅咒来自不计其数的亡魂,不被反噬已是奇迹。沉花看了看周围,这里是茶室,里面有泡茶用的茶具和茶叶。 外面雨下不止,空气凉得可怕,或许喝点热茶对身体会好一些。 她自顾自起身来准备,好在这茶室不久前刚被人用过,水壶中盛着的水还残有温热,她找来空杯子,倒了一杯热水,随手拈了些花茶放进杯中:来,喝些热茶。 蔚凌看她手中茶杯,花茶叶浮在水面上飘飘荡荡,他说了一句谢谢,把茶杯接过来饮下。 沉花在他对面的垫子坐下,忧心忡忡道:阿凌,这诅咒原本是献给梼杌的祭品,在你身体里呆久了,已经污染到灵核和法脉,让梼杌吞噬你的诅咒虽是最简单的解发,但这也是一件很呃,应该说是很难办的事。 难办是指? 梼杌吞下你的诅咒,就会恢复所有妖性,变成彻头彻尾的妖怪而你则会灵核法脉尽损成为废人。 蔚凌放下杯子,有些在意:现在的他还不算彻头彻尾的妖怪? 当然不算。沉花道:梼杌与你之间有着相互遏制的关系,现在的他人性比妖性更强,所以更接近于人。一旦恢复,他的妖性必然会压过人性我倒是没见过他的真面目,但你想想看,梼杌有个外号叫傲狠,顾名思义兴许能猜到一二。 蔚凌不禁苦笑:看来我还真不能被他吃掉。 这是一把双刃刀,你法力极高,妖怪吃了你能增进不少修为,但是,你体内的诅咒已经与法力融合,使得你能比任何人都更轻易地伤害到他。沉花觉得这话有些天马行空,她思考片刻,又道:比方说,你很少吃水果,别人在水果里下毒杀你会很难成功,但你喜欢喝酒,有人在酒里下毒,你便是防不胜防。 说完这句话,沉花的神色突然为之一亮,她在一瞬间想到了好点子,迫不及待继续唠叨:瞧我这木脑袋,怎么才想起来,阿凌,要解诅咒应该还有别的办法才是 蔚凌问:什么办法? 反其道而行之。沉花看着他:诅咒是梼杌降临于世的契机,二者本该为一体,却因被你抢先而拆分为二,倘若你能将梼杌吞噬,他的妖力就会被你体内的诅咒融合,成为你的法力。她说出这句话,蔚凌的眼睛微微睁大,或许只是惊讶,没有更多情绪。 与他相比,沉花的态度倒是无比坚决,她说:梼杌这种级别的凶兽,凡人根本无法承受他一丁点儿妖力,可是诅咒已经在你体内扎了根,所有的不安定都源于方才我所谓的拆分,诅咒在寻求梼杌,梼杌在寻求诅咒,倘若真能将二者合二为一阿凌,这可是一举两得的好机会。 蔚凌没有立刻回应,沉花的言语如同耳食之谈,他听着有些虚无。 沉花一鼓作气说完心头话,后知后觉刚才太过激动,她小声咳了一下,故作轻松地说:你若有意,将梼杌炼作妖丹不是难事。 蔚凌讪笑道:那可是梼杌。 别人不行,但你却可以。沉花正色道:你有他的契约,亦有他的赐名,他对你表现出了莫名的执着你是最接近他的人。 蔚凌玩着手中茶杯,温声说道:说来惭愧,契约是他对我的束缚,我受他牵制远远高于他受我影响,这十年来我一直在寻找彻底诛灭梼杌的办法可屡屡失败,变成了这般不敢轻举妄动的局面。 如果有人愿意出手相助。沉花停了一下,见蔚凌看了过来,她才缓缓道:阿凌,我在江湖上认识不少厉害的仙法中人,他们对妖邪了解甚多,一定会有办法。 恋耽美 -by瑾上蓝(32) 蔚凌笑了笑:传闻玉兰仙子五湖四海皆是友,看来此言不假。 可不是,我不像你们成天只会闭关修炼,为了寻找草药,我时常会下山去,随手救过些修仙之人,大多知恩图报,久而久之便成了朋友。说罢,她又起身来倒茶,刚才蔚凌虽然在夸她,实质却是把话题引了开,沉花心里无奈,只好苦口婆心:阿凌,方才我说的话你好好想想吧。 嗯。蔚凌应得很是清淡,语落时沉花正好抬起头来,两人眼睛对上的一瞬,蔚凌朝她露出为何的微笑,重新开口:今日听说你在找我,是要巩固结界? 啊、对、对。沉花被那笑容撩得心惊,手抖一下,茶壶中的水溅了些在手上,她仓促把茶壶放下,端着杯子喝着白水。 蔚凌道:我已经恢复了,一起过去吧? 瞧我,本来找你就是想说这件事,结果全忘了。她把杯子放下,勉强露出了嫣然笑容:行,咱们赶紧过去,不然孟长老又要生气了。 嗯。 蔚凌很清楚,正如沉花所说那般,自己是目前为止最接近夏洲的人。 他想过封印梼杌,想过将梼杌送回妖域,甚至想过将梼杌就地诛灭。 可唯独是把梼杌炼作妖丹,他从未想过。 炼妖丹对妖来说是一件非常残忍的事。 准确的说,蔚凌对妖丹有一种源自内心的排斥。 所谓妖丹,是一种剥夺妖力的方法,将妖怪封印在丹炉中焚烧,再将其灰烬与妖力重新结合,凝成妖丹。为了确保妖力能完美继承,大多数妖都是活生生被关进炉中,炼成的丹药若是被人吃掉,此人便能拥有妖丹中蕴含的妖力。 他无法想象夏洲被关进炉里会是什么景象。 那个自高自傲自以为是的混蛋猫。 脑海中浮现了夏洲的脸,浮现了那一日长剑贯穿他的身体,他回头看来,眼中一反常态尽是落寞与诧异。 这该如何是好。 蔚凌反复琢磨着。 这到底该如何是好。 第42章 朦胧 接下来的好几天,蔚凌都忙于琉璃山的结界重建,苍麟死后结界需要耗费比平时更多的法力来支撑,在此期间程英桀以太历院的名义将琉璃山封山,孟兰舟虽是百般不乐意与皇城势力扯上关系,可眼下没有其他法子,为了暂时安定山中混乱,最终不得不归于妥协。 雨下了好几天,似在无声地宣告着深秋将尽。蔚凌已是许久没合眼,憔悴许多,他做完了所有自己能做的事,想着差不多是时候离开琉璃山了,可这个念头刚浮现,他又恍然间想起千骨铃还在他身上,到底还是得还回去才行。 孟兰舟独自在惩戒堂中静坐已是整整一日,那是犯错的弟子闭门思过的地方,四周竹海环绕,除了雨打竹叶的声音,四下只剩暗不见日。 蔚凌找了快避雨的地方,等候直至黎明,他身心疲惫,半梦半醒间仿佛睡了过去,等耳边传来推门声,再睁开眼,看见到孟兰舟已经站在他的面前。 长老。 蔚凌赶紧起来,声音有些沙哑。 这些天他一直在忙于琉璃山中后续事宜,活生生把自己从一个冰清玉洁的大美人搞成了千年发酵老腌菜。今日稍有空闲,他便换了一身墨蓝长袍,头发重新梳理过,一张苍白的脸蛋总算有了些人样。孟兰舟看他茫然又可怜,像无处可归的小动物,纯良无辜,安静乖巧,心中再是千万思绪,终究不忍心丢下他不管。 脚步站定后,只剩无奈摇头叹息。孟兰舟揉了揉太阳穴,声音低沉道:剩下的我和玉兰仙子足以应付,这些天辛苦你了。 有一件东西我碰巧拿到,想着归还于琉璃山。蔚凌拿出随身携带的千骨铃,交到孟兰舟手中。 千骨铃?孟兰舟微微惊讶:怎在你手中。 蔚凌:一些缘故。 这话答得实在敷衍,显然不想多谈,自从上次孟兰舟对蔚凌百般追问后,两人便再没了机会坐下来好好谈。 这么多年了,蔚凌是怎样的人,他怎会不清楚。 看了一眼茫茫山路,他道:仙尊可有时间,再陪我走走吧。 蔚凌颔首,温声应道:好。 这一路上,孟兰舟自顾自地讲起了不少以前的事,蔚凌话不多,只是认真听着,早些年他还在琉璃山时,关心的只有自己那两个弟子,其余事从不过问,活得云清风淡,如今听来,好多事他都初次耳闻,脸上稍有惊讶,孟兰舟看他一副谦虚姿态,心中更是五味陈杂。 以前你义父就爱摆出一副拒人千里的态度,换到你身上也继承得完好无缺。弟子们觉得你高高在上,清冷孤傲,只有我知道你和你义父都是缺心眼儿,什么苦痛都硬着头皮扛,扛到底也不愿吭一声。 蔚凌苦笑,道:长老费心了。 孟兰舟听他言语乖顺,心中不禁又起了怜爱之心,身为四大上仙中最为年迈之人,孟兰舟一直摆着严厉苛刻的态度,弟子们怕他也罢,山中其他长老见了他也能避则避,唯有蔚凌,在他面前始终恭敬礼貌,无论他怎么数落都不往心里去。尽管孟兰舟知道蔚凌应当是把自己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可温顺的人总是招人喜欢。 很多时候,孟兰舟觉得蔚凌是活在他义父赫玉留下的影子里,但现在看来,蔚凌虽然人前温和,实质却比他义父更加固执。 梼杌还没有完全觉醒,现在他受人性影响,言行举止不像普通妖怪那般简单。孟兰舟忽然说道:人性是他最大的弱点,一旦错失机会,再来对付就棘手了。 蔚凌静静地点头。 无论是沉花还是孟兰舟,话题始终绕不开梼杌,尽管蔚凌知道,孟兰舟方才那番话的用意是想化解之前的矛盾。 他一路跟着孟兰舟,淅淅沥沥的雨环绕身侧,周围有微弱的法力,雨水不近身,化作一层朦胧的膜。 孟兰舟慢慢地说:但是,梼杌这么一闹,山中若真有内鬼,只怕他的身份也藏不住了,仙尊,今后你与他同行一定要多加小心。 蔚凌微微一怔,从孟兰舟的言语间捕捉到了内鬼二字,以孟兰舟的性子,若非实打实的真相摆在眼前,以他性格绝不会轻易怀疑自己人:长老,难道你发现了什么? 孟兰舟面色沉重,言中有恼:前几日我亲自去看了琉璃山上所有的传送阵,有人做过手脚,东南西北四面均有传送阵的结界被破坏,来历不明的东境人恐怕早已潜伏在山中。 蔚凌细思片刻,道:如果那些潜伏进来的东境人并非是从传送阵而来呢? 孟兰舟愣了愣:什么意思。 蔚林道:那日山中妖邪滋生,群攻而上,一部分确实是从传送阵而来,但另一部分,尤其是那些精通妖术的东境人召来,以我拙见,他们或许早已假扮弟子潜入山中等待时机。 听到这里,孟兰舟倒吸凉气,他胡须翻飞起伏,眉心皱成了川字:假如不幸被你说中,如此行针步线,藏在暗处的敌人究竟与我琉璃山是何等深仇大恨。 苍麟已去,他们没能得逞。蔚凌道:以此觉悟,许是不会善罢甘休。 两人在谈话间,不知不觉已经步至山前大门口,蔚凌停下来,回头看了看阴雨中的大殿,孟兰舟沉思片刻,知道他去意已决,改口道:你之后打算去哪儿? 蔚凌道:先去锦川,再去皇城。 孟兰舟呼了一口气,喃喃道:你准备回皇城? 没想到如今再提皇城,却用了回字。 我酿下的大祸,只有我能让它消停。蔚凌苦笑一声,郑重地对孟兰舟拱手行礼:还请长老代我问候玉兰仙子,恕蔚凌不辞而别。 说完,他第二次抬头看向前方,看着那再熟悉不过的琉璃山主殿。 他想,这次一去,何时才会回来。 想得越久,心思越斑斓。 苍麟死后,很多事都会随之改变。孟兰舟轻声道:仙尊,若是觉得累,随时都可以回来。 蔚凌顿了片刻,柔声道:谢谢。 多多保重。 蔚凌静静而礼,于烟雨朦胧中转身离去。 许多时候,人总会产生错觉,好似一件事变了,很多事也随之而变。 但对于琉璃城来说,不过是山上出了一场大乱,死了不少人。 天气越发寒冷,秋过冬至,客栈里多了热酒,蒸笼里腾起白烟,停驻的人对那日雷鸣猜想万分,郭家的官兵频繁地游走在街道上,偶尔还能看到太历院的人挨家挨户搜查妖怪的踪迹。 日复一日,并无改变。 蔚凌踏过层层台阶,慢慢走到山下。 墨池在雨中等他,头上顶着一个斗笠,挡去了他大半个脸蛋。 之前慕容尘灏假扮成他,只是借容姿一用,并没有掩人耳目之意,可今日再见墨池,他一改往日明媚阳光的气质,看着有些落寞,蔚凌知道他是替别人着想的好孩子,这些天的憋苦也都往心底吞了。 蔚凌帮他把斗笠摆正:我打算先去一趟水月阁,再出发去锦川。 墨池抬头,雨水哗啦啦落在他的斗笠上,又随他抬头,哗啦啦沿着斗笠边沿往下流淌。 蔚凌问他:一起去吗? 去!墨池上前一步,紧紧跟着蔚凌:师尊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自从上次夏洲被蔚凌所伤,已经近十日之久未见夏洲的身影,他就像凭空消失一样,一丝气息也没留下。 他是梼杌,是凶兽。 那剑伤穿身而过,对凡人而言全是重伤,对梼杌却不知该如何衡量。他修炼多年,对妖气与杀机极其敏感,那时完全是条件反射,未加思索,现在想来,确实是自己的失误。 蔚凌默默地想。 越想越混乱,越理越不清。 师徒二人各怀心思走出山门,正待商讨如何过去时,一辆马车从天而降。 你没看错,是从天而降,摔得的两匹马哼哼几声,在雨水里翻腾了半天才翻起来。 随后,从马车的垂帘后,郭见朝如一条垂死鲫鱼,双目翻白地往地上滑,脸还未贴地,又被慕容尘灏一手捉住腿,拖了回去。 蔚公子,真巧。慕容尘灏把郭见朝拖回马车,随后一翻身,潇洒地蹦到马车前面:郭少爷正好要回锦川,他为了感恩你的关照,特送来马车一辆。 蔚凌: 墨池看郭见朝口吐白沫不省人事,颇有一番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委屈,心底为他哀悼三分。 哥哥!马车窗户探出了紫菀儿的小脑袋:哥哥!哥哥!快上车来! 她那一声声哥哥叫得又甜又响亮,笑脸圆润通红,笑起来更是山花盛放。 上车吗?慕容尘灏问。 嗯。 蔚凌没理由拒绝,乖顺地上了车,可前脚踏进去,他就愣住了。 这马车本来就不算宽敞,夏洲一个人占据了一面,右手撑下巴,左手吃葡萄,两条大长腿交错舒展,紫菀儿还卖力的帮他又捶又揉。 这是什么无良官老爷迫害稚嫩少女做苦力的画面。 夏洲吞掉一颗葡萄,抬抬腿,嫌弃地把紫菀儿的手挡去一边:你手法也太差,还是阿凌按着舒服,阿凌,你可好久没帮我揉揉了。 蔚凌本以为夏洲会躲在某个角落生自己闷气,可眼前一见,却当什么也没发生似的。 哥哥,哥哥,坐我旁边!紫菀儿开心地拍了拍自己身旁。 蔚凌应声过去,人还没坐下,夏洲就将紫菀儿拎到对面,自己在蔚凌旁边坐了下来。 蔚凌看了他好一会儿,气色红润,四肢健全,不像是负伤之人。他道:麻烦夏阁主将我送去西北门吧。 既然夏洲没事,去水月阁的行程便能跳过了。程英桀曾告诉蔚凌,自己会在西北门附近的驿站落脚,先于他汇合再一起去锦川方为上策。 夏洲道:你不是要去锦川吗?正好顺路。 蔚凌奇怪道:你也要去锦川? 夏洲嘻嘻道:毕竟你我缘深,有你的地方,总能有我。说着,他从果盘里拿起一颗葡萄,递到蔚凌面前:来,张嘴,啊 蔚凌:你自己吃唔。 一说话,夏洲就把葡萄丢进了他嘴里。 进了嘴的东西只要不是毒药,蔚凌就不会大庭广众之下失态地吐出来,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只能闪烁不满色泽,乖乖将葡萄吃下。 墨池坐到对面,凶巴巴盯着夏洲。 紫菀儿坐他旁边,和他一起凶巴巴地盯着夏洲。 夏洲天生骨头软,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换过来没多久,他就懒洋洋地靠住,慢条斯理地瞎唠叨:我与友人约在锦川见面,想来路程也有好几天,秋风瑟瑟,寒意凄凄,有人作伴何乐不为。 朋友?蔚凌看他:不知何许人也能与夏阁主做朋友? 夏洲故弄玄虚:到了锦川自会带他来见你。 凶兽梼杌竟然说要介绍朋友给蔚凌认识,这到底是什么奇特的体验? 蔚凌有些在意,歪头看看夏洲,夏洲也在饱含爱意的看他,心里顿时一阵怪异,又把视线别了去。 这时,慕容尘灏驾着马车出发了,郭见朝还躺在地上没人管,马车一晃,他便从这边滚到另一边,继续昏迷不醒。 蔚凌过了好一会儿,又接着问:你为何当他作朋友? 夏洲道:我可是知恩图报的大好人,以前他予我滴水之恩,我只是涌泉相报罢。 蔚凌更好奇了,道:你也有需要别人滴水之恩的时候? 水月阁这块地的地契是他送的,生活起居的上的钱财也是他拨来,刚成立门派时郭家曾来找过麻烦,可第二天又笑脸相迎,也是因为那位有人出手相助。 这滴水之恩,只怕汇成大海足矣! 这位神秘友人在蔚凌心中已经有了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形象,让他不禁苦笑:敢问夏阁主,你的朋友难道是皇上? 夏洲笑:放心,不是。 蔚凌心想:只要不是皇上,是谁都行。 第43章 琴音 你管这叫滴水之恩?紫菀儿听得目瞪口呆:夏猫猫,你到底上哪儿骗来了这么个冤大头? 夏猫猫? 不用他多管闲事我也有办法搞定。夏洲没对夏猫猫这个外号提出任何异议。 不懂就问的墨池开口了:夏猫猫是什么? 紫菀儿疑神疑鬼:我那天看到夏洲变成了猫! 墨池看着没什么精神,这会儿才总算抬起脸来插嘴:猫? 紫菀儿继续斩钉截铁地道:你别不信,我问了他,他还承认,说自己能变成猫! 夏洲不以为然地笑,将两颗葡萄抛在手里玩来玩去。 坐在对面的墨池在盯着夏洲很久很久很久之后,他有些晕乎乎的,费了好大劲才正襟危坐:你、真是梼杌? 恋耽美 -by瑾上蓝(33) 夏洲:是。 紫菀儿:陶壶?陶壶是什么? 看来夏大妖对自己身份是完全不打掩护的。 此时此刻,迷迷糊糊的郭见朝坐了起来,他听话听了一半,一边捂着后脑勺,一边道:汤壶?汤壶怎么了? 话还没说完,马车突然一阵颠簸,郭见朝根本坐不稳,一头撞在旁边墙上,又失了知觉。 抱歉,刚才颠簸下,不是故意的,各位大人继续。马车前方传来慕容尘灏毫无诚意的解释。 这马车里五个人,只有郭见朝毫无修为,紫菀儿虽然不会武功,但轻功了得,颠簸来颠簸去也能稳稳站着。 这么一想,慕容尘灏的胡来绝对是故意为之。 紫菀儿气鼓鼓道:你怎么这么笨,驾马车都不会! 慕容尘灏倒也不客气:你行你来。 紫菀儿哼一声,真掀开帘子翻了出去,寒风卷着细雨吹进来,紫菀儿身手灵敏,两三下便翻去了前面与慕容尘灏排排坐。 蔚凌看一眼地上的郭见朝,他是真的昏迷不醒,可以暂时放着不管,正好紫菀儿也被慕容尘灏忽悠去,剩下三个人就能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墨池迟疑着开口:既然是大凶兽为什么你要跟着我师尊。 夏洲道:你师尊与我有契约在身,仅此而已。不仅直切主题,还散发出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来。 墨池面色难看,想起这话蔚凌也说过,可他的小脑袋一时半会儿理解不了:契约什么契约师尊怎么会和妖怪有契约,你有什么证据。 夏洲哈哈笑,不怀好意看了看蔚凌,毕竟契约的印在那种地方,就算给蔚凌一百个胆子,他也没胆量露出来给自己的徒弟看。 你不必担心梼杌,他在我身边总归不会祸害人间,当然,也不会祸害我。蔚凌跳过他们的争论,选择直接从源头上说服墨池。尽管,那句也不会祸害我说得无比违心,说得他自己心底都凉飕飕的。 以墨池的性子,什么善恶恩怨,恶妖凶兽,皆是一窍不通,甚至来说他连梼杌两个字怎么写都不知道,只是四大凶兽名声响彻在外,墨池担心的无非是墨池会不会一口吃了蔚凌罢。 所以,让他知道梼杌吃不了自己,才是最好的解释。 在听闻蔚凌粗暴简单的解释后,墨池皱成一团的脸总算展开了。 夏洲十分赞同地点着头,补充道:向来是你师尊祸害我。 墨池一脸不信。 夏洲又歪着头看了蔚凌好一会儿,忽然靠近:口齿伶俐的蔚仙尊,你倒给你徒弟形容一下,平时你都怎么诓我的? 蔚凌闭了闭眼:才穷词尽,形容不来。 但他这他也当是默认了夏洲的说法,墨池有些目瞪口呆。 难道梼杌真被师尊给收服了? 他在心里梗了老半天,默默把这心思给梗了下去。 马车一途在城中外小道驰骋,最终停在了水月阁前。 慕容尘灏的声音传来:蔚大人,先休息一宿,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锦川路程远,明日再出发。 墨池这几天都提心吊胆,没睡一个好觉,今日好不容易化解心中烦恼,听夏洲说能休息,他悄悄松了口气,正待下马车,身子却莫名乏力,他撑着停了一会儿,没作声张。 蔚凌面露难色:休息不必,大哥婚事在身,受我牵连才还在琉璃城里呆到现在,我先去见他吧。 夏洲道:你大哥两天前就出发了。 蔚凌微愣。 夏洲又道:别露出一副被抛弃的表情,郭见朝答应送我们过去,让你大哥先走了罢。 郭大人此时正躺在马车上,不知道在做什么美梦,脸上还笑得格外淫靡。 夏洲道:再说,你身为师傅,徒弟死活不管了? 他后面这句话说得小声,故意没让墨池听见,蔚凌随即看向墨池,瞧他眼中疲惫,脸色白里透红,嘴唇虽是极力表现出没事,却难掩唇间干裂。 蔚凌心里一惊,起身用手背摸了摸墨池的额头。 竟然在发低烧。 *** 众所周知,水月阁收弟子素来鱼龙混杂犬牙交错,当真那钱不需要自己掏,也懒得管会不会资金不足,可万事总有一益,慕容尘灏往那群储备粮里招兵买马,莫名其妙冒出来两个江湖郎中,又是把脉又是写药方,又莫名其妙冒出来一人自称是城中药铺的侄子,拿着药方不足半个时辰,药就拿来了,弟子中还有一大妈,烧水煮药熬汤样样在行,墨池只需往床上一躺,啥也不用管,再睁眼时,臭烘烘的苦口良药就熬好了。 接下来就是屋子里撕心裂肺的嚎叫:师尊救命!!我不要喝药!!! 凡人总是热情满满,加上墨池给他们当过一段时间的师傅,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如今师傅身体不适,徒儿们那是全心全意把他照料得好。 看墨池喝完药安安稳稳睡了下去,蔚凌才腾出时间去沐浴,可热水里一泡,身体从湿雨的寒意里渐渐温润,他疲惫地垂下眼睑,不知不觉睡着了。等他再醒来,天色已完全暗去,耳边零零散散听着些琴声,只是琴音笨拙,音不成曲,回到房间看见夏洲坐在不远处,面前放着一架古琴,被他随意挑弄。 窗外还在下雨,一盏灯一缕光摇摇晃晃。 夏洲听到动静抬起双眼,笑容如少年。 蔚凌从不远处走来,光影好似起了雾,透着他的薄衣勾出身子纤细的线条。他本是习武之人,肌肉紧致,体型精瘦,却又是这若隐若现间柔美似水,缥缈诱人。 醒了?夏洲欣赏着美人,亦不忘继续玩琴,琴音萧瑟,像鸭子被捏着喉咙发出的惨叫。 蔚凌听得忍无可忍,总算出言制止:夏大妖,放过那把琴吧。 上回你大哥说你会弹琴。夏洲的手轻抚在琴上:我便搞来一把,想着等你回家后我再硬磨软泡,总有一天你会弹给我听。 蔚凌停在他面前,如墨的长发散下,落在丝绸长衣上。此时屋子里只有他与夏洲二人,心思也沉静了下来。 他道:你倒是把水月阁说得像是我家一样。 夏洲笑:狗都知道把睡过一晚的草堆打个记号,下次还当自己窝,你再无情无义,也不至于把水月阁当客栈吧。 蔚凌在琴对面坐下,定睛看看才发现这琴朝自己的才是正面,夏洲那边分明是反的。 你当自己是猫,天天就拿狗来举例?蔚凌端详着琴,看那雕纹精致,做功极好,想是此琴价值不菲。 夏洲道:猫也会把喂过自己饭的人当主子。 蔚凌抬头看他,他便一如平常眯着眼睛笑。 不知为何,话到此处,两人仅剩相视无言,蔚凌再将目光拿开,指尖沾了些法力,轻轻一拨弦,发出了清脆琴音。 我听过你弹琴。夏洲突然说:那时我被你封印在珠子里,整日想着我要吃了你,但你偶尔会弹琴,那琴声甚是好听,让我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人才能弹出这么好听的声音。 蔚凌道:妖怪也懂好听与否? 夏洲不甘道:世间美好可不止人能懂。 蔚凌又拨了一下弦,响一声轻柔似水,素净温婉。 恶妖还会赏乐,他倒是头一回知道,想是夏洲在尘世呆了太久,沾了人间烟火,夏洲曾说能比他更像个人,许是真让他兑现了。 夏洲,我有一个想法。 突然之间,蔚凌将放在心里很久的话问出了口。 夏洲道:说来听听? 我要找出当年召唤你的人,他或许是这一切的主谋者,又或者说,在他之后还隐藏了更大的阴谋,我想把这些都藏在暗处的东西统统找出来。他把琴上精致的花纹细细抚过,然后抬起双眸,看向夏洲:我需要你帮我。 夏洲盯着他,突然笑了:我不是一直在帮你吗? 蔚凌道: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满足你。 他的话语说得含糊,却概括了很多可能,比如夏洲可能会趁虚而入,又比如他被诅咒侵蚀殆尽,这所有的可能,最终都汇聚与夏洲的决定。 只要能够安定住夏洲,便是扫除了最大的心结。 你提的交易真不公平。夏洲故作思索,言语却带着笑意:你本来就是我的,我何必大费周章再来取得你的许可? 蔚凌露出无奈的神情,道:强扭的瓜不甜。 夏洲听后沉默了,但他很快又笑起来,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他撑起身子,凑到蔚凌面前:哦?仙尊这般觉悟还真是难能可贵,你就不怕我想做的事是屠遍整个人间?到底是我低估了你的想法,还是你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蔚凌面不改色地说:这是后话,你若答应,我自然会尽力而为。 夏洲说得不错,若是真要屠遍整个人间,蔚凌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但不知为何,他心中并不担心这种可能性,他隐约觉得比起凡人的性命,夏洲更乐意在他身上寻找乐趣。 何况真的到了那个时候一切又将未可知了。 好。 夏洲答得十分爽快,他双眼直勾勾看着蔚凌,郑重其事地道:我答应你。 蔚凌静静与他对视:那便一言为定。 夏洲笑了一笑,好似听了一个有趣的玩笑,蔚凌也不再说话,只是轻碰银弦,将琴音缓缓奏起。 以前在琉璃山,他心绪静寂,于琴之前亦于置身山水之间,有风吹草动,有清泉流光的。与群山对坐,与尘世无关。后来,他身缚皇宫禁地,晨时薄云晓光,夜时星河璀璨。与天下为负,与众生相染。 那一夜,也是这般细雨不尽。 皇城的祭坛中,他本以为只有一琴在伴他度过日复一日的孤独时光。 那颗被他藏起来的封妖珠闪着淡淡幽光,看似妖气泛滥,却又莫名平静。 而正是那样的妖,此刻坐在他对面,安安静静听他弹琴。 说来奇怪,你既已知猫狗皆懂恩情,又为何不知人亦是有的。 蔚凌合上眼,抛开心中无数杂念。 夏洲却是默不作声看着他,任那琴音淡然,悠悠不绝。 琉璃篇完 # 锦川篇 第44章 途程 锦川篇 连绵不断的阴霾持续了两三天,终于在寒落霜降的长夜之后等来了放晴,而正是这晴朗的日子,去往锦川的马车在水月阁众弟子的簇拥下出发了。 紫菀儿自称自己精通驾马车,剥夺了慕容尘灏掌控马车的权利,一向聪明伶俐堪称万事通的百变少年万万没想到他也有被人比下去的一天,此时正闷闷不乐坐在马车里,无聊的用签子戳葡萄玩。 墨池见状先是嘲笑他一番,然后客客气气在他旁边坐下,拿走他手里的葡萄,把签子一根一根拔下来,放在旁边,心情大好地把葡萄吃下。 你是山猪吃不来细米糠,这么好的水果被你瞎折腾。 慕容尘灏扬眉:那签子是我用来沾毒杀人的暗器。 墨池嚼着葡萄的嘴停了下来,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 有一种毒,叫五步散。慕容尘灏把签子摸起来,收回自己护腕里:只需要走五步,你就会七窍流血暴毙。 墨池被唬住,一不小心还把葡萄给吞进了肚里:你、你别唬我!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 慕容尘灏道:那是因为你还没走五步。 墨池:五步是指的走五步的时间!又不是当真要走五步。 慕容尘灏不紧不慢:请墨大侠试试看。说完还摆出一个请的姿势。 墨池脸都绿了。 蔚凌上车时刚好看到这一幕,不用猜也知道墨池这小笨狗又给慕容尘灏这小狐狸给骗得团团转。 慕容尘灏果断抛弃墨池,露出一副饶有兴趣地样子看向蔚凌:蔚公子,你怎么上马车了? 蔚凌奇怪:嗯? 刚问完,就看见马车门啪嗒一下被推开,郭见朝一张煞白的圆脸撑起笑容,结结巴巴地说:蔚、蔚公子、请、请你与我来一下吧。 慕容尘灏幸灾乐祸:郭大人这是怎么了? 郭见朝拍着胸口:说来话长,说来话长。 要是把时间倒回至早晨,郭见朝发誓自己绝对不会再多嘴,都怪他瞎唠叨着什么:明明大家都是修为极高,非要凑热闹坐马车,对高手来说,去锦川只需要两三天脚程,甚至能御剑,一天就到!这话偏偏给夏洲听了过去,让他对马车产生了一种莫名排斥。可他打心底没把去锦川当成是干正事,反倒是游山玩水踏秋享乐,于是他猫脑袋灵机一动,逼着郭见朝给他牵了两匹马来。 这都是琉璃城里上好的马。夏洲左手牵黑马,右手牵白马,见蔚凌来了,很自觉把白马递了过去:阿凌,你可会骑马? 蔚凌愣了愣,又把白马还给他:不会。 夏洲若有所思点头,随即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笑容:甚好,与我共乘一匹。 蔚凌道:谢谢,不过不必。说完就准备走,又被夏洲拉了回去。 阿凌,你既然愧对于我,就要拿出些诚意。他一边说一边把手放在蔚凌腰上,准备把他捞上马。 我何时愧对于你。蔚凌把他的手拿开。 夏洲就是不放,还靠得更近了些:你捅的伤口可是还痛着。 蔚凌蹙眉:伤口痛骑什么马?马车上躺着罢。 夏洲笑:我身体特殊,躺着睡着没用,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抱着你才能治好伤。 蔚凌: 郭见朝在旁边看了半天,看得整个人在秋风瑟瑟中凌乱,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他才赔笑道:蔚公子放心,这马乖得很,第一次骑也没关系,何况你是大仙,摔、摔下来也不会死,你试试吧,这马挺贵,我、我半年的俸禄呢!他就举着袖子,默默擦泪。 郭见朝哭得那叫一个楚楚可怜,声泪俱下,好似蔚凌不骑这马,便是愧对了他一世良心。 蔚凌深刻感觉到,所谓恶妖本性为恶,除了不杀人外,其他恶事夏洲确实没少干。 世道就是这样,丧尽天良的人总能笑到最后。 这不,最终还是如了夏洲的愿,蔚凌骑了白马,夏洲骑了黑马,就这样随马车一起出发了。 郭见朝是个诚实人,这马确实温顺,刚开始蔚凌还不习惯,骑了一阵子才发现,一路上确实别有另有一番趣味。夏洲拽着马加速跑到前面,朝蔚凌勾勾手指,蔚凌就跟他追去,两人速度越来越快,甚至在路上驰骋起来,清风拂面,山河静好,一路上还能遇上别的侠客,问候一声询问两句,短暂相逢,却也有话可说。 后来墨池和紫菀儿也心痒想骑马,蔚泠把自己的马让给他们,自己在附近小茶铺休息。 这里茶铺,没有酒。夏洲点菜前第一件事就是灭了蔚凌脑子里的念想。 蔚凌呵呵,顿时不知道该点些什么好了。 恋耽美 -by瑾上蓝(34) 虽然没酒,但也有别的好东西。掌柜笑容和气:二位要不要尝尝小店的醪糟汤圆,那可是米酒做的。 蔚凌暗淡的双眸立马跃起火光:好! 不一会儿,白白嫩嫩的醪糟汤圆便端了上来,蔚凌端起来尝一口,眨眨眼,又继续吃,夏洲本来没什么食欲,看蔚凌吃的香,有些心动,等他再吃两口就伸手把碗接了过来:这醪糟汤圆里是放了金子么,吃这么开心。 蔚凌看着自己的碗怎么就跑夏洲手里了:挺好吃。 夏洲吃了一口,一脸不屑还给他:不就是普通的醪糟汤圆吗? 蔚凌道:我喝过米酒,比这个烈,不知还能煮汤圆,味道不错。 阿凌,你该不会第一次吃? 嗯,是第一次,很奇怪?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哈哈。夏洲满眼怜悯:你在尘世这么多年,还没我混得地道。 蔚凌平静地道:正常,我至幼都在琉璃山,来人间历练身上也没什么钱,全靠包子馒头过,后来去边关,跟着军队吃军粮,在皇宫里也是皇帝亲自安排膳食,没见过这种小吃。 夏洲听得心疼,立马招来小二,叫他把店里的饭菜挨个上一遍。 蔚凌刚想叫他别浪费钱,可一想,好像这也不是他的钱,要出口的话临头一转,变成了别疑问:你的金主到底何等身份,纵容你这般挥金如土? 夏洲想了想:你可听过心系芸芸众生的李云云? 蔚凌道:没。 夏洲自然不指望一个连醪糟汤圆没吃过的人会认识江湖人士。 他可是著名的月琴演奏师,不仅爱弹,还爱唱,唱词都自己写,写来全是各种各样奇闻怪谈,听说他最近写得一个曲集,叫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紫薯! 蔚凌思忖,原来是个卖艺的,敢情这世道卖艺人也能富得流油 ? 夏洲见蔚凌兴趣不大,正准备再说两句,可旁边突然杀出个郭见朝,拿出了前所未有的杀气腾腾在蔚凌和夏洲旁边坐下:夏阁主,你刚才说那人可是李云云? 夏洲立马敛了笑容,换了嫌弃状:是又如何? 郭见朝咬牙切齿:你可知那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紫薯,唱的可是我爹?! 夏洲虽然不认识郭见朝他爹,但他曾听李云云在客栈里弹唱过那首曲子,脑子里立马绘声绘色浮现了词曲,他道:你爹这么烂? 郭见朝气得面红耳赤,却又不敢对着夏洲的面发脾气:李云云就是个混蛋!就会胡说八道,靠抹黑我爹来引起关注,他实在太可恶了!我爹早就下了重金通缉,非要把他扒一层皮!挂在锦川城墙上暴晒三天三夜在喂狗吃! 蔚凌本来没兴趣,可一听和郭家又渊源,他反倒来了兴致,上回一个沈非欢说自己与郭家有私人恩怨,这回又来个神秘的李云云在外宣扬郭家丑事,再加郭家伸手动了雪狼军,又拉程英桀垫背,这一切看起来零零散散全是巧合,却又被一条无形的线穿在了一起。 难道是有人在背后故意引导他? 想到这里,蔚凌放下了手中的勺子:郭家势力如此大,为何会抓不到一个李云云? 郭见朝一听这话,仿佛被戳到了心头痛,他端坐直身子:别提了,这李云云胆大包天,锦川就在我爹眼皮子低下,他还能天天晚上跑去各大烟花之地吹拉弹唱,我爹怒了,便封了那些酒楼,他不知悔改,又跑去街上唱!而且,他这人,我怀疑他要不是妖怪变的,就是厉鬼化的,逃命速度无人能及,我爹下了重兵封锦川城挨家挨户寻他,居然也能让他跑掉真他娘的邪门。 蔚凌听得心生佩服,要是他能有这本领,当年也不会被捉去皇宫了。夏洲则似笑非笑,全当郭见朝在夸人。 这时,小二来上菜了,一听他们的话题,忍不住插了句嘴:李云云可是一表人才,不仅风流倜傥才华横溢,还心怀苍生济弱扶倾,有时弹唱引来受苦群众悲愤落泪,他还能一人赏一颗金元宝呀! 郭见朝气得一拍桌子:见利忘义!要是没我爹!锦川人都得给我滚去要饭! 小二被他唬得茶壶都险些摔在地上,惊惶失措地退了下去。 郭见朝总算霸气了一回,可小二跑了,面对剩下俩人他立马有软下来,献媚地笑道:二位大人都是难得一见的高人!等我回去一定好好给爹爹夸夸你们!到时候我爹一定会好好招待二位,别说一颗金元宝,就算要个金宅子!我爹也能想办法! 说来惭愧,蔚凌虽与皇宫纠缠好些年,却对皇宫中事知之甚少,一路上郭见朝把他爹的事讲的天花乱坠,蔚凌听得一知半解,稀里糊涂也算是长了见识。 这个州刺史,名叫郭献侯,早年边关战争他曾自告奋勇带军出战,拿些屡屡功绩,后又在国宴时写一首诗吹捧皇上皇后,引得皇后喜爱,官路从此一帆风顺,日子也过得舒坦。 可自从他到了锦川,山高皇帝远的,不知不觉自成一派,弹劾他的折子越来越多,却统统给皇帝压了下来,有人说他私下与皇后亲信来往频繁,宫中势力牢靠,再加他一有功夫就疯狂讨好皇帝,逢年过节不少给太历院送大礼,皇城中各大势力被他舔了个遍,难免占尽便宜。 而最让郭献侯头痛的,就是这个李云云,他不仅天天写小曲抹黑郭见后,还给郭见朝下套,让他不得不参合到琉璃城发生的一系列破事里。 具体原因郭见朝也没透露,只说某日太历院收到了赞赏郭见朝斩妖除魔立大功的信件,还是李云云联合了锦川百姓一起写的,信中提到琉璃城的一系列诡异事件,希望郭见朝能亲自接下,以保民众安心。 郭见朝原本不愿将前因后果说出来让蔚凌和夏洲看笑话,话题扯到了李云云,他也再是忍不住,憋了一肚子的怒火全吐出来。 听到这里,蔚凌心中已然明了。 这个李云云,十有八九就是在背后穿针引线的那个人。 * 经过整整四天的行程,一行人终于到了锦川城。 这座城东面临江,西面临河,江河交错,汇成了昭国境内最大的贸易之城,据说昭国有一半的商路都会再此周转,城中富商巨贾比比皆是,个个富比王侯。 郭见朝一到锦川境内,说话那底气足都就像换了个肺,先说城里客栈随便挑,报他爹大名就好,又说风月场所都在锦川北面,想去玩可以报他爹的名号,说完这一大堆,郭见朝大摇大摆地走了,那步伐好生潇洒,腿都比平时迈得高扬几分。 紫菀儿一脸鄙夷:说了这么多,还不是得我们自己找地方住,要是报他爹名字就能要啥有啥,这天下百姓还愁没饭吃吗? 墨池却兴致勃勃:师尊,我们今晚住哪儿?找个做饭好吃的地方住吧! 小徒弟可是第一次来锦川,也是第一次住客栈。 蔚凌挺想回答他,可他总觉得这种时候应当由慕容尘灏出来告诉大家: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 可等了半晌,没听他说话,众人看过去,见慕容尘灏脸色苍白,捂着胸口一副想吐的样子,不知道是怎么了。 五步散发作了。墨池不知何时学会了落井下石。 慕容尘灏瞪他:给我记住。 不知道小笨狗和小狐狸之间又摩擦出了什么火花。 客栈已经订好了,随我来吧。慕容尘灏清了清嗓子,硬撑着缓过气来,从墨池身边过时又恶狠狠瞪他一眼,看来气得不轻。 红薯韭菜大葱粥真不是人吃的。紫菀儿一脸同情地看着慕容尘灏。 墨池道:哼,谁叫他玩个猜拳都要出老千,罚他吃红薯韭菜大葱粥都算轻,以前我师尊还做过南瓜鱼肚山葵汤! 蔚凌:我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东西? 墨池歪头:不是师尊做的?!那就是师叔做的,要不是孟长老做的!反正最后都到了我嘴里,都一样! 蔚凌脸上写着:这能一样吗? 夏洲意味深长地看了蔚凌一眼,隐约回想起曾在沧溟寺里吃过蔚凌做的饭,重生后是再也没这么好的机会。 还是沧溟寺的日子舒坦啊。 他默默想着。 可真要说最怀念,当属在蔚凌怀里无忧无虑睡大觉的日子,每当回想过去,他都恨死那些跑来沧溟寺残杀蔚凌的人,越想越恨,越想越恨,恨不得把他们从地狱里捉出来再撕碎一次。 再后来,夏洲想通了,活着总有机会,蔚凌迟早是他的,何况现在死缠烂打,依然能蹭在他怀里睡个舒坦。 想到这里,他喃喃自语一句:南瓜鱼肚山葵汤,真想尝尝。 蔚凌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神经病。 第45章 花前月下 锦川城里气氛和琉璃城大有不同,此时黄昏刚过,夜幕微微沾上天际,群楼簇拥下的城中就街道略显空旷,甚至有些寂寥,除了巡逻的队伍排着队一遍一遍走过,几乎见不到什么人影。 下榻的客栈在锦川城北面,名为花江阁,它靠近锦川江上游,往下看去,是之前郭见朝提过的风月场所,到了夜晚,江上花船浮动,花灯一片,很是艳丽。 再说花江阁,虽是客栈,但看起来更像是皇族所有的别院,正门气派非凡,内饰金碧辉煌,大门进去后,一路穿过清澈见底的花池,里面客房不分上下,全是单独的别院,从装潢到屋内摆设,无一不是价值连城。 这花江阁早在五天前就被神秘官爷包下了!等的就是各位大人来,我盼呀盼呀,总算把大人们给盼来了。 客栈的老板娘年岁不大,笑容甜美口齿伶俐,她不像是那种花枝招展的女子,却把自己打扮的干干净净,亲切温和。 每间房内都有五位仆人随时候着,分别负责用膳、起居、玩乐、沐浴和杂事,大人觉得人不够,可以和我讲,觉得人多了,也可以赶出来,在花江阁只要给钱就是主儿,大人们随意点,有事尽管吩咐。 她说得轻松,硬是把紫菀儿给听出了一身冷汗,再看其他人似乎对这客栈的奢侈程度毫无自觉,仙人妖怪对尘世知之甚少,便是无知者无畏,紫菀儿只能拍着胸口,硬把这汹涌澎湃的震撼给压了下去。 女老板走后,慕容尘灏补充说明了一下:这里的每间别院有三间房,喜欢安静可以单独住,喜欢热闹可以住一起,客栈已经被李大人包下,就算睡在院子里也没关系。 紫菀儿挥舞小手:我要和哥哥住! 墨池:我也要和师尊住。 慕容尘灏道:好的,祝你们玩得愉快,晚安。 蔚凌看了看夏洲,以为他也会像以前那样厚着脸皮跟上来,可他却头也不回去了另一个单独的房间。 别院的布置十分精致,窗外对着江,微风阵阵很是舒服。 墨池与紫菀儿一人占了一个房间,兴致极好地与仆人玩耍起来,蔚凌则一个人在房间里闭门休息。 趁着夜深人静,他盘腿坐榻上走了一道法脉,他的法力已经恢复近七成,是时候给那支手镯刻印了。 想到这里,他将手镯取出来,稍作准备,再把双手合拢。 法力渐渐聚到指尖。 手镯上染上淡薄白光,他掌心相对,将手镯置于中间,沿着手镯内侧,符文被一点一点刻了上去。 他将自己近半的功力倾注于手镯之上,只要佩戴它,这世间大部分妖邪都无法靠近半步。 很快,符文完整地刻在了手镯之上,他随即收手,让手镯落在自己掌心,那一圈符文的光泽渐渐暗去,恢复到了平常模样。 真没想到,自己竟然有嫂子了。 在琉璃山的日子,蔚凌从未考虑过情爱之事,也没想过自己身边的人会在尘世结下姻缘,他心中一些期待,又一些担心,最终看着那镯子久久发呆,想着真到了结婚大礼上,他该说些什么好。 正在这时候,他听到不远处传来了阵阵笛声。 声音悠扬凄婉,像是无数悲伤沉淀其中。 他一时好奇,起身走到窗边,可那笛声突然就停了,随之而来是一阵风吹衣物的翻腾声,有人从客栈上方一掠而过,踩着轻功远去。 这间客栈本该是包下才对,为何会有人从客栈上方经过?蔚凌心觉有异,轻轻推开窗户,朝那身影追了过去。 他与那人保持了一段距离,尽力压制自己的动静,稍微使了点法力,即使对方速度极快,也能留下淡薄气息,蔚凌跟着他穿进一间安静的亭楼外,那人在此处落地,手中握着一把竹笛,用手指灵巧地转动着,城中微光染着他黑色短袍,浅色的发绑着也一个小马尾,垂下的长度不过肩膀。 是沈非欢! 蔚凌心中一惊,默默随在他身后。 沈非欢走在街上,见巡逻官兵路过,便侧身掩进阴影里,蔚凌一路跟他,一路到了一栋高大的建筑前面,一看匾额,写着侗阳书院四个字,里面灯光已尽,不像是有人。 沈非欢大摇大摆走上去,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反应,他等了一阵,又一次伸手敲门。 这次,书院的门开了,一男子点着蜡烛探出头来。 沈非欢低头,与他说着什么,可最终对方不愿继续,话没说完便把门给关上。 沈非欢退后两步,突然抬高声音说了句:给你一个时辰考虑,是让我进去呢?还是你们死光了,我再进去? 书院里一动不动,毫无反应,沈非欢轻笑两声,转身就走。 可刚走出没多久,他就看见了不远处正在等他的蔚凌。 沈非欢微微一怔,很快恢复笑容:仙尊,好巧啊。他双手握着笛子,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方才那句话是我开玩笑,没想到会惊动仙尊。 别来无恙,上次你走得匆忙,还有一些事要和公子一叙。 蔚凌也没想到半夜能逮到这么一条大鱼,不知道他在打什么鬼主意,但自己的出现显然在对方预料之外。 沈非欢道:不会吧,你这么记仇,千万别把琉璃山的事记我头上呀?如有冒犯,沈某先道歉了。 蔚凌:往事流水我未挂心,沈公子也不必在意,只是上次你说要与我把酒言欢共叙桑麻,不知公子可还记得。 沈非欢用笛子敲着自己下巴,转之一笑:沈某正愁夜幕寂寞无人作伴,但地方得我定,仙尊可愿同行? 蔚凌道:好,你带路。 在那之后,沈非欢将蔚凌带去了妓馆。 穿过狭长的小巷,在远离艳红街道的地方,这间妓馆看起来人烟稀少,也不像其他地方还有姑娘出来招呼客人。 沈非欢走在前面,蔚凌随他身后,推门进去前,沈非欢转过头来:仙尊记得我后半句,可记得我半句? 蔚凌道:花前月下? 沈非欢笑得露出两个小虎牙:请吧。 捞开垂帘走去,蔚凌立刻察觉到气氛不对,四周氤氲浓浓香气,熏得他有些不适,而放眼望去,整个大厅里全是男人,不只是客人,连穿着妖艳衣服的人也都是男人。 听闻仙尊喜欢喝酒,这里虽然闷了些,但酒却是锦川最好的。沈非欢领着蔚凌往楼上去。 蔚凌素来清心寡欲束身自好,烟花之地更是从来没去过,今日为了从沈非欢嘴里套些消息竟是牺牲了自己,沾染上这世俗气息。 恋耽美 -by瑾上蓝(35) 况且他模样生得俊俏,一进门就被其他男人盯着上下打量,那张云清风淡的脸难免染上一丝愠色,只将目光避开,不作回应。 到了楼上,气氛比下面好了许多,一间空廊亭台,映着远处江上花船,竟有几分截然不同的幽静之气。 沈非欢引他入座,熟练地点下酒与小菜。 蔚凌在他对面坐下,目光扫过周围,确认没有危险隐藏后他才开口道:这间妓馆还真是独特。 沈非欢道:这儿玩的是小官,昭国少得很。 蔚凌笑笑,随即正色道:我已随你来了,说正题吧。 沈非欢笑道:不急。 正好酒菜上来,沈非欢不紧不慢亲自为蔚凌斟酒:先尝尝这锦川名酒。 蔚凌看看酒色清澈,光泽淡泊,毫不犹豫端酒饮下。 这酒确实清凉回甜,余味泛烈,一口下去心中尽是欲罢不能。蔚凌将空杯亮给沈非欢看,眼中倒映着碎裂的夜色,晶莹透明。 沈非欢偏着头,同样将自己的酒饮尽:仙尊就不怕我在酒里下毒吗? 蔚凌道:你怎会带我来这种人多的地方给我下毒。 他随口说来,也无多少底气,单纯不愿辜负美酒罢了。 沈非欢再将酒续上:仙尊豪爽,晚辈也不磨叽了,实话说罢,今日既然有缘相遇,不知仙尊是否有心与晚辈做一笔交易。 蔚凌见他表情认真,疑道:什么交易? 沈非欢道:我想要杨繁的尸体,作为交换,我知道的事,统统可以告诉仙尊。 蔚凌微愣:你要杨繁的尸体做什么? 沈非欢道:仙尊是否想过,杨繁死后,尸体去了哪里? 蔚凌道:难道不是交给雪狼军。可说完这句,他忽然想到雪狼军中事已被郭家插手,顿时神色一遍,低声道:是郭家? 沈非欢道:杨繁体内取出的那颗妖丹,被你收养的小姑娘拿走了,不过我要那妖丹,本来只是想看那妖丹究竟为何种妖邪,可后来我发现,那是一颗死丹。 蔚凌想起那颗妖丹确实没有妖力,当初他以为那只是生剥出来导致妖力暂时散去,但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妖丹的情况究竟如何也没了下文,现在沈非欢一句话,倒是把他给点醒了。 为何要给杨繁一颗死丹? 很简单,有人害怕他,又想摆布他。沈非欢端着酒杯轻抿一口:杨繁驰骋沙场多年,是雪狼军鼎鼎有名的大将,他要是真驾驭了妖力,恐怕再想操控他就难了。 蔚凌惊得连酒都忘记再喝:那会是什么人? 沈非欢调皮笑笑:还用问?尸体在谁那儿就是谁呗。 蔚凌道:郭家这般利用杨繁是为了掌控雪狼军? 沈非欢偏着头,望望天,又望望江水,过了好一阵,他才十分无辜地说道: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郭献侯这人虽然拍得一手好马屁,但胆子却不够大,你说他平白无故动雪狼军和抱着老虎喊救命又什么区别? 蔚凌顺着他的话想了一会儿,没头没尾,无从寻起,但另一件事他也很在意,又抬头看着沈非欢,神色渐暗:沈公子如此了解,难道也是皇宫中人? 沈非欢眨了下眼,吃惊道:你看我像吗? 蔚凌诚实回答:不像,所以我才奇怪。 沈非欢摇摇头:你要老把注意力放我身上,这天可就要聊死了。 蔚凌在短短的接触中深知沈非欢此人绝不简单,他话中有话,话里套话,万事落在他口中,都如此游刃有余,好像他永远能猜到你下一句话会说什么,然后以清淡之意,笑笑了之。 失敬,你继续吧。蔚凌总算端起来酒。 可这一口还没喝,他的手腕便被沈非欢按住:仙尊,这是交易,你愿意帮我,我才会继续说下去。 幽深的夜里,沈非欢那双淡于常人色泽的双眸依然能透出令人不适的邪气。 蔚凌将酒杯放回桌上,淡淡道:杨繁已死,逝者安息,我不会帮这个忙。 沈非欢收回手,懒懒靠回位置上:我以为我们能做朋友。 蔚凌继续道:我猜你叫我来的目的并非为交易,刚才你说那么多,想是料到我不会置若罔闻。 沈非欢道:非也,交易我愿意做,是你不愿意接,沈某向来想什么做什么随心所欲,蔚仙尊却非要当我背后有人。 蔚凌道:沈公子能说善变,在下自愧不如,倘若龙去脉前因后果仅凭私欲就敷衍过去,这天会聊死也是没办法的事了。 沈非欢垂目斟酒:话不必说得太绝,私欲总归是好的,能让自己活得更真实一点儿,杨繁一辈子活得窝囊,死了以后尸体好不容易能派上用处积点阴德,你却要为他袒护尊严哈哈哈,难道是想杨繁化作厉鬼来感激你心存善意?哈哈哈哈。话说到后面,沈非欢总算卸下了之前装模作样的姿态,捧着肚子哈哈的笑,连手中的酒都漏了一桌。 蔚凌防的是他,却被他偷梁换柱煽风点火,看着眼前翩翩公子原形毕露,蔚凌蓦然起身,将酒钱往桌上搁下。 你要是这么想,我也无话可说了。 他话音顿了一下,有些迷糊,起身的动作让他眼前眩晕,思绪莫名地往下沉了沉。 是错觉? 沈非欢正仰头看着他,光影交错,有些重重叠叠。 这时,候在旁侧的小官走上前来,本是打算擦拭淌落一桌的酒,却正好与蔚凌视线撞上,一时间,好似有什么东西斑驳其间,若有似无,飘渺不定。蔚凌目光一寒,突然起手腰间忘川剑,以剑鞘撞到小官胸口,只听小官一声惨叫,整个人被掀翻在地,而他的脸上已经留下纵横两条血红割伤 血沾着横挂眼前的钢丝,让那无形的凶器显露出来,小官吓得面色惨白,呆滞在地上。 蔚凌取剑而出:沈公子如此草菅人命,是让我留你不得? 沈非欢拎着酒壶,跃至亭台边缘,钢丝嗖嗖几下全收尽在他的衣袖:哎呀,失礼,怪我太想和蔚仙尊做朋友,怕被别人打扰,擅自做了些防备,幸好仙尊反应快,不然沈某就要晾下大错。一语言尽,他后仰坠下。 蔚凌不理他花言巧语,起剑迎上,一时间江川风大,船灯与月相映生辉,那绝美之景尽收眼底,却是重重相叠,令他人头昏脑胀。 不是错觉。 沈非欢竟然真对他下毒! 而且,这毒并非是下在酒中,唯一的可能,便是在方才沈非欢碰到他的一瞬。 仙尊放心,这不是毒,你察觉不到也正常。今日与你饮酒作乐,要是沾了血岂不是很扫兴?哈哈哈,我不过是看你过于古板,不懂享乐,这情|药,便是帮你开窍。 沈非欢已然没了踪影,声音也渐渐远去。 妓馆里的人听见骚动出来看热闹,只见蔚凌一人从上方落下,他容貌俊俏,白衣如雪,颇有些天仙下凡的美意。 而这里客人大多好男色,见一美人从天而降,个个看得目瞪口呆。 蔚凌还不知晓自己处境,他踉跄起身,神色似有迷离,白皙的肤色染了润红,显他姿色香艳诱人,懂的人一眼便知他许是被人下了情药,丢在这种地方,简直是送上门的甜头。 公子?你看上去不太舒服?进去坐坐如何? 有人忍不住跟上前,性急朝他腰际摸去,可这一碰,硬是把蔚凌沉浮的神智惊醒了来。 他身如触电,被陡然窜上的燥热搞得一阵惊恐,于是纵身跃起,踩那男人肩膀,直接轻功如燕,仓皇而逃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两章因锁章尚在调整中,看到重复和漏缺请别在意。 第46章 欲以(修正 蔚凌凭着浑浊记忆一路往回,此时夜深人静,他不想弄出太大声响,无奈之下只能挑了一座离自己别院较远的地方,踉踉跄跄,走不稳,最后人任着性子落到水中。 多少岁月他都静心修炼,从不沾染污秽之事,何况苍麟在时,这种肮脏的心绪根本侵不进他的身体可现在呢?他如此狼狈,如此不堪一击,身体的每一寸都如此躁动,躁动得让他恐惧。 悔是自己大意,中了沈非欢那条毒蛇的圈套。 寒夜池凉,他呛了几大口水,吓跑了一池锦鲤,好不容易覆上岸边,又被充斥全身的不适折磨得快要疯掉。 他快疯了,为了抑制这浑身不适,心横聚起法力,朝自己法脉穴位击去。 若是止不住,他宁可五感尽失。 觉悟浮上心境,他迷糊间想着要是让夏洲知道,一定会嘲讽他,然而穴位受阻之后钝感侵身,撑在岸边的手已然使不上力,整个人又往池子里滑去。 好消息是,有人及时出现,将他从水中捞了出来。 坏消息是,最狼狈的样子,总会被最不想见的人看到。 确切的说,夏洲已经观察蔚凌很久了,从他慌乱赶来一头砸进池塘,变成一只闭月羞花的落汤鸡,又趴在岸边作搁浅的小金鱼,负隅顽抗好一阵,倘若放着不管,指不定会真淹死在池里,兴使夏洲将他捞住,顺手暂封他的法力。 阿凌,干嘛呢,没了五感你可就废了。 蔚凌不要他碰,夏洲的体温烫得厉害,越是触碰,越是让他害怕。 放开我 他要急哭了,声音没了平时的冷清。 夏洲温柔在笑:你要在鱼塘里淹死,多丢脸。 幸好这半夜三更庭院里也没有其他人,不然这一幕放在旁人眼里不只会被当作什么样。 和蔚凌不同,夏洲在这些年间没少去过风月场所,正纳闷蔚凌跳荷花池缘由何在,后又悟出他是被人下了药。念头一生,顿时把这当成了失不再来的机会,夏洲把人横抱,直径往自己屋里去。 别院里屋子有玉石铺砌的沐浴水池,水是活水,引至山间温泉,水清澈且泛有沉香。 夏洲把蔚凌丢进去,自己也随之下水。 你别过来 蔚凌一下水就仓促往后退,夏洲跟上来压住他,是禁锢的姿势。 不要 蔚凌拼命挣扎,水波浪着他散落的发,浸如墨染。 夏洲恶作剧般舔着唇,嘲笑他:你大半夜去荷塘里偷腥,沾一身鱼腥味,是知道猫爱吃鱼才故意勾引我? 蔚凌的眼眶全红了,眼睛一眨,泪水就往外面淌,他艰难地辩解着:我没有! 可他声音在颤,鼻音很重,听着好无辜。 微光在池间泛起潋滟,夏洲摸着蔚凌的脸颊,用温热的指腹把眼泪轻轻抹去,他小心翼翼靠近,引着水波荡漾。 蔚凌早就退到了角落,无处可逃,只能极其艰难地推阻着上方压下阴影。 夏洲你别碰我 他在哭,声音沙哑。 夏洲却不听他的,一只手撑在蔚凌身后,另一只手着脸颊滑到他的下巴,把他不知所措的漂亮脸蛋挑起来。 别碰哪里? 那只手力气好大,蔚凌只能无助地仰起细颈,在涣散中望着夏洲的脸。 你还真当自己是贞烈女子?给皇帝当了这么多年眷宠,他没碰过你? 夏洲的手指沾了湿润,在他嘴唇上蹭,正要往里探时,蔚凌近乎自暴自弃地咬住那只手指来反抗,可他牙齿软得很,咬不上力,牙关反倒被撬开,给夏洲捏住了舌。 咬啊,接着咬。 周围很安静,心跳的声音很大。 蔚凌仿佛产生了错觉,那错觉更像是无情的锁,把一颗心困在了永无尽头的疯狂里。 *** 意气用事封了自己五感,就算被夏洲及时破解,蔚凌依然付出了代价。 昏睡持续整整两天,醒来时他不仅耳朵听不清,看东西也泛模糊,夏洲至那天之后就没了踪迹,问也没问过一声,只安排慕容尘灏搞来些药来,蔚凌对那夜荒唐只字未提,慕容尘灏也不问,药都乖顺喝了,旁人看来就像什么都没发生。 体内残留的知觉就像长满刺,他躲得远远的,不去碰,不去想。 又过几日,身体基本恢复,正打算出门透气,结果砰砰两声,大门给人踢开,墨池满头大汗的脸从屏风后探出,眯眼一笑:师尊,你醒啦。 嗯。他面色冷白未退,还习惯性地露出温暖笑容。 墨池进来,将一封信一张帖子递给蔚凌:师叔说近日实在太忙,没能好好招待你,明日婚宴也打算从简而办,希望我们都能去。 蔚凌点头,他为此而来锦川,自然是不会忘,帖子是请帖,信是程英桀写来的近况,说是琉璃山上发生的事都被郭家拟折报上京去,朝廷可能很快会有反应,以他的意思,锦川不再是可以久留之处,万事只能务必小心。 蔚凌将信折好收下,抬头看了看墨池,他傻乎乎的满头大汗,不知道在乐呵什么:你怎么搞得满身汗? 墨池开心道:刚才和紫菀儿练了会儿剑,在水月阁里找到赫玉仙尊留下的剑谱,我已经练完两本啦。 厉害。 嘿嘿。墨池最爱听人夸,笑得那叫一个阳光明媚,可笑完后,小脸蛋又是一沉:只是那五重剑灵实在太难,头一回见这般偷工减料的剑谱。 蔚凌哭笑不得:其实五重剑灵不是专门的剑谱,更像是在精通剑法的前提下将感官与剑势相结合罢,义父早年倾修道法,道法近自然,使得他的剑路大多随心而欲,你天生心智爽朗,更合适实实在在的功力垫底。 墨池眨巴着眼,委屈道:师尊觉得我练不好五重剑灵吗? 蔚凌道:你悟性高,能练。他是想说,修为也分擅长与否,可想想自己一面之词罢,随即笑了笑,站起身来:为师指导你一二吧。 说起练功,墨池就来劲,他与蔚凌到庭院里,拔剑便把自己对五重剑灵的第一重理解练给蔚凌看。 此时正是赶上黄昏最绚烂的时辰,天晴退去后的云彩像天宫剪碎的彩缎,散在柔光之中,落入尘间芬芳。 墨池舞剑干净利落,剑影剑声都不参任何杂质,蔚凌只需说一次,他就能很快领悟到,一套剑法结束,这气血方刚的少年收剑于背后,挺拔身影染着夕阳下余晖,他的笑容一尘不染,眼中光彩熠熠。 蔚凌道:虽然和五重剑灵的第一重相差甚远,但你方才的剑法,倒是能自成一谱了。 墨池问:师尊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 蔚凌道:当然是夸,剑法本质万变不离其中,却又要以不变而应万变,怎样使得顺手就怎样来吧。 墨池似懂非懂,却还是认认真真把师尊说的话想了一道,想着想着好像想出些名堂,他再起剑刃,继续练了起来。 这孩子一旦认真练剑,就会进到一种目空一切的境界,蔚凌自觉不打扰他,悄然离开了庭院。 正逢此时,见一紫色的身影一闪而过,蔚凌寻着方向多看了看,发现那人正是夏洲。 也不知道吹了什么风,今日他改了平时深色的打扮,换做一身深紫色对襟系带外衣搭浅粉交领长袍,色彩鲜艳亮丽,衬得他脸上有一种容光焕发的不羁之气。 恋耽美 -by瑾上蓝(36) 夏洲也看见他,笑容满面地停下脚步:阿凌。 蔚凌: 夏洲走过来:身子好些没? 听着那故意暧昧低沉的嗓音,蔚凌觉得不太舒服。 他不想让那夜之事扰乱心境,夏洲靠近,他不躲不逃:无碍。你这些天去哪儿了? 夏洲想了想,随口回答:办点事。 什么事? 怎么,不过一夜春宵,就开始妻管严了? 两人干瞪眼一会儿,蔚凌道:春宵这词不对,是我大意,让你趁火打劫,夏阁主不必往心里去。 怎能不往心里去。夏洲轻笑,见蔚凌发上沾了庭院里吹落的花瓣,他伸手去碰:我可是回味无穷。 蔚凌把他挡开。 夏洲也不介意,顶着他的手,帮他把花瓣拿下。 阿凌乖,不紧张。他满怀笑意:等改日闲下,我再动手动脚也不迟。 说完这句,他继续往前走,像是猜到蔚凌会跟上来。 待他俩一前一后除了花江阁,见慕容尘灏驾着马车正在等人,蔚凌瞧去身旁夏洲,问他:你们要去哪儿? 夏洲道:遛遛。 慕容尘灏把他俩看了一阵,奇道:今日是怎的,换蔚大人跟着夏阁主,敢情天要下雨,我要不要去带把伞。 不觉自己多嘴,反倒有些故意为之。 夏洲倒不客气:蔚仙尊总有那么些时日古灵精怪,况且脑子刚进了水。 蔚凌道:屋里闷,正巧透透气。 夏洲道:你们修炼一闭关好几年,没见透气。 蔚凌:你见谁是吃着毒药修炼? 说完才想到自己身体能恢复是因吃了慕容尘灏拿的药,所谓对症下药,自己得了什么症,慕容尘灏怎会不知。 蔚凌故作镇定清清嗓子:行罢,我看你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今日一反常态,许是有正经事要办,与郭家有关便带上我,无关就当我没说。 夏洲能有什么正经事?蔚凌不过随手抓了个词来用,但他的直觉,若真有人将矛头往郭家身上引,那瞎猜乱碰总是能逮到尾巴的。 果然,夏洲哼笑两声:路上说。 第47章 云云 锦川城是商业城市,经商区域集中在东南方向,那边靠近码头,道路宽广,货仓也多,此刻已然过了最繁忙的时辰,黄昏洒落,零零寥寥几辆马车经过,大多是拉着去远方的货物,蔚凌从窗户往外看了看,看那马车里拉着好几个酒桶,嘴里泛馋,竟念起来那日在妓馆喝的酒是真的好。 少顷后,传来夏洲的嘲声:阿凌真是贵人多忘事。 他鼻灵,方才外面过去的是酒,那酒香飘逸,一闻便知。 蔚凌缓叹口气,回了目光。 你既然愿意带我去,难道真和郭家有关? 夏洲说道:锦川东边有个暗巷子,里面不少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卖妖卖人卖脏物卖些邪门歪道的鬼东西有钱还能买到妖域里带出来的宝贝,顺便,那里归郭家管。 蔚凌道:锦川竟有这种地方? 夏洲微笑:是,而且锦川四下都是郭家的眼睛,想要混进去,就得扮做普通富贵人家大少爷,老老实实坐马车,老老实实脚踏实地。 蔚凌再看一次夏洲的打扮:照你这么说,这些天我们的动静一直被人盯着? 夏洲道:锦川有两个地方郭家盯不住,一是花江阁,因为接待的大多是皇族贵客,郭家没那胆子。 蔚凌:第二呢。 夏洲道:第二是断袖爱去的地方。 蔚凌迷茫,接着又恍然大悟:难怪沈非欢会带我去那种地方喝酒,还以为他是龙阳之好。他想了想,又问:可为什么郭家会放过这种地方? 夏洲道:没什么,郭家父子对断袖之癖深恶痛绝,遭他撞见总会定个罪烂在牢里,可总归有些精明人礼送得大,金银珠宝一箱一箱往郭府上搬,后又因你的事传出皇上顾萧好龙阳一说,郭家不得不为钱权屈服,睁一只眼闭只眼了。 关于自己与皇上的传闻,蔚凌自觉多说无益。 夏洲打趣道:听闻顾萧为留你在宫中,专门修了一座宫殿,你走后,那宫殿连只蚊子都不准放进去,你离开时什么样,现在就什么样。 那岂是宫殿,分明是关他用的天牢,蔚凌道:你听谁讲的,李云云? 夏洲默认,笑道:他写过你一首诗,叫幽宫绝情诗。 拿天子取乐,不怕掉脑袋? 传是皇上挺喜欢,你若想听,我能唱一段。 蔚凌:不用,谢谢。 所谓疯子遇上疯子,只道相见恨晚。 囚于宫中是蔚凌一生最痛苦的几年,不仅要忍受诅咒侵蚀,还要被顾萧变着花样折磨,他没想到这种事会被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当成乐子,不过嘴在别人那里,他也没办法,只要别叫他听见就行。 马车稳稳行了一路,总算在天黑前到了地方。 下了马车再见慕容尘灏,他已是换了一身装扮,头上带这个黑色方帽,头发全盘进了帽里,一身朴素又得体的衣袍,举止雍容又不失礼貌,像极了王府里的管事。 少爷请。 称呼一换,夏大妖立马成了谁家贵公子,他拿着折扇往胸前一展,大摇大摆就往巷口走去。 扇子是最早蔚凌用的那把,敢情夏大妖这一借就是不还了? 此时,天色已是微暗,巷中亮起灯来,一直往里走,有一扇门横在巷子中间的大门,门随是大敞站着两个高大男子,乍看下两人气息轻薄,应是修的妖术,且修为不低,每一个进门的人,他们都会细看两眼,除此之外什么也不做。 这间巷子叫暗巷,只有一个规矩,进去的人不得遮挡颜面。慕容尘灏简单解释,带着蔚凌与夏洲进了大门。 蔚凌道:方才听来这暗巷里大多是见不得人的勾当,以你的说法,岂不是有些招摇? 慕容尘灏道:暗巷在锦川自成一派,背后有个一手遮天的大主子,身份成谜,这大主子只定上面一个规矩,其他事一概不管,所以郭家想接手暗巷捞油水,在这位大主子看来也是合情合理。 简言之,暗巷的主子不管事,郭家才是真管事。 闲聊期间,蔚凌看过周围人,那些身着黑色皮甲的官兵应该就是郭家手下,走路时排成两行,个个带刀,暗巷里人来人往,都稍稍避着他们。至于其他人,因不能伪装,一眼看去多少能猜到些身份,可擦肩而过时,几乎所有人都不会盯着别人脸去看,像是某种心照不宣的习惯。 大家都不愿在这里生事,引起骚乱的人,下场都不好。慕容尘灏提醒一句。 蔚凌收回了自己好奇的目光。 暗巷越往里走越是狭窄,卖东西的商贩大多靠左边,摆起一小排地摊,放着要卖的东西,而两边也有店铺,卖酒的、卖饰品的、卖香料的样样俱全,还有些不挂招牌,门口两片黑帘子档得严严实实,没人知道在卖些什么。 三人往前走,走在前面的夏洲停了下来,他见了一个小摊贩,卖的全是奇怪的东西,像是有头骨、有乱七八糟的毛发、还有像獠牙一样细长的东西,看似都源自妖怪,见有人感兴趣,卖东西的老爷爷也笑了起来:贵人好眼光,今日我带来的东西,可都是上古宝贝。 蔚凌问:都是些什么? 那人先拿起最右边巴掌大的头骨:这是肥遗的头,熬汤能治麻风病。说完又指了指其他几个东西:这是旋龟的碎壳、青龙的麟、毕方的羽毛最后,他指向一个细长的东西:这是梼杌的牙。 蔚凌静了静,目光转向身旁。 夏洲面不改色将牙拿起来:怎么卖? 蔚凌: 那人伸手比了比数字,慕容尘灏顺手抛给那人一个钱袋,掂量掂量,随机露出了交易愉快的笑容。 等走出了一段路,蔚凌才说:那真是你的牙? 夏洲道:换牙时掉的。他手中腾起一缕黑烟,将那獠牙吞没其中,消失的干干净净:残了些妖力,不要白不要。 蔚凌身心受到了震撼,暗想要那摊贩上的东西全是真的,也不知那老者究竟何方神圣了。 慕容尘灏本来随在他们身后,突然道:在下失陪,二位大人先走。再回头,已经不见他的人影,蔚凌往前看,见一店铺上写着毒字,店前门板微掩,慕容尘灏应是去了那里面。 毒能这样卖?蔚凌大开眼界。 能。夏洲往用折扇指了指旁边:旁边还有卖情药。 蔚凌顺他指的方向一瞟,迅速挪开眼: 夏洲看得有趣,问:所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沈非欢如此算计你,你不送他点更烈的? 蔚凌没去细想夏洲说的话,回答道:他年岁不大心狠手辣,不去招惹为好。 夏洲只是笑:年岁不大才好,好色之徒大多喜欢嫩的。 他话语平淡,眼里却透狠光,看来沈非欢莫名其妙结下了大梁子。 但话又说回来,沈非欢确实是危险之人,若不想办法扼制他,不知道还会干出什么鲜血淋淋的大事来。 何况,他昨日所提关于杨繁的事,也叫人十分在意。 蔚凌自顾自地陷入沉思,一路上摊贩很多,夏洲直往前走,他便跟在其后,走了好一会儿,又回过神来觉得奇怪,蔚凌问道:你走一路看也不看,到底是来干什么? 夏洲道:我来见李云云。 蔚凌眼里忽然流露出一种被忽悠的不爽,与李云云见面在蔚凌心中已是大事,竟被夏洲说得像上街买菜似的。 夏洲倒是很享受蔚凌出乎预料的反应,他道:我是为你好。今日与他相约之处不合适带你去,像你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小鸟,豺狼见了可要争先恐后地吃。 蔚凌道:你多虑了,最豺的狼就在我眼前。 夏洲一停脚,转身正对蔚凌道:你是在夸我? 他比蔚凌高,蔚凌与他对视得微微仰头,夏洲正为此得意,不料蔚凌一把抽走他手中的折扇,绕身就走:是在贬你。 夏洲笑望他,喜滋滋地跟上。 刚才听了夏洲一席话,蔚凌猜到不会是什么好地方,结果如他所愿,真不是什么好地方。 再暗巷深处一间往地下他通的小道里,连着一间妓馆,名儿取得直白,叫狐妖馆,还没进门就能感到门内阵阵妖气,和浓郁香薰泡出来的呛人味道。 蔚凌把夏洲晾在身后,先踏了进去,老鸨是个花枝招展的大美人儿,迎面来招呼,却嗅到蔚凌一身仙气,柳叶眉皱了一皱,随即又重现笑容:哎哟,稀客呀,我这儿多少年没见过修仙的人来玩了。 但进门是客,也没杀气,老鸨立刻捞手指招来几个漂亮花娘:公子想玩怎样的? 蔚凌轻轻一瞥,见这些花娘还真都是狐妖,不仅妖娆婀娜,媚眼还抛得闪亮。可惜蔚凌向来最爱扫人兴,他波澜不惊道:我们与李云云有约。 以之前的印象,李云云便是这锦川的大红人,他若在此处等人,老鸨不可能不知道。与其拐弯抹角,不如开门见山。 老鸨先作一愣,后又摇摇手让花娘们都退下,她把蔚凌打量了一遍,似乎不太信,蔚凌又道:你去报一声,就说姓夏。 夏洲挑了挑眉,看他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想是蔚大仙终于开窍了。 不料老鸨真唤人去报,没等多久,那人匆匆赶来往老鸨耳边嘀咕,老鸨这才客套起来,撩着紫手帕往里屋带:二位这边请,李公子已等候多时。 第48章 幸会 于要见着传说中的李云云了,蔚凌甚至做好了会见到顾萧的心理准备,老鸨带着他们一路穿过狭长过道,踏过秋莲池塘上横跨的烛红木桥,中间有屏风遮挡,有垂帘,有琴声,有妖艳花娘翩翩起舞。 一男子手中抱着月琴,坐在桌前闭目拨弦,音色空灵温软,像是跟随花娘们美妙舞姿。他五官精致,容貌尚好,眼尾微扬,左眼下有一泪痣,将他浑身气质缀出了些唐突不和的忧郁,蔚凌见他便是如见故人,心中自然明了他的身份。 旁边仆人请夏洲与蔚凌入座,屈下身又加了一副碗筷,斟上玉壶中酒,似对方已知晓有人不请自来。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男子轻吟一首诗,睁开眼来:此酒名为月下逢,仙尊不妨一尝。 以酒会人,蔚凌一饮而下。 尝是清淡入喉,似清水般无味,却又在唇齿间卷起甘甜,酒气招摇,荡然不散。 在下李云云,今日出门时见雨后七彩跨天,又遇白鹭与我共享弦音,我就在想,今日许有良缘相会。他盯着蔚凌,脸上微微泛红:果然是天不负我。 他声音是轻,是平,不沾染情绪,却有一种刹不住脚的澎湃。 蔚凌恭敬道:敝姓蔚,单名凌,如今一介凡夫,不配仙尊二字,李公子若能以姓名相称,蔚某感激不尽。 李云云垂目弹琴,随意道:叫你小凌吧。 蔚凌淡笑,想着应当是自己年纪比较大,小凌这称呼不太妥当。 李云云道:小凌如此焦急想见我,受宠若惊,没做什么准备,有什么想要的直接提。 蔚凌道:无意冒犯,还请李公子见谅,我今日不过与夏洲同行,顺道而来,二位若不介意我在,随意便是。 李云云将琴音一停:原来是盯梢的。 蔚凌从短短几句已品出些李云云的性情,似乎他说什么都能从容而笑:自家猫总得盯着,不能纵容添乱。 夏洲拿起筷子吃桌上的菜,好似两人谈话与他无关。 李云云抬起眼,光影重叠在他轮廓间,染着些猜不透情绪的飘渺,半晌以后他哈哈大笑起来:小凌你不仅长得好,说话也可爱,我多少懂了父皇会对你这般爱不释手。 蔚凌轻轻一笑,眉眼里的做作总算释然:王爷不打算藏了? 李云云摆摆手:不藏了不藏了,我来交朋友,又不是来跟你躲猫猫。他端起自己面前的酒饮尽,说道:不过王爷这称呼太生疏,你管我叫鸢儿罢。 此人是酉王,本名叫顾鸢,蔚凌与他来往不多,但听过的传闻却多不胜书,简言之是个非常复杂的大人物。初次听夏洲提起时,蔚凌便猜测可能是皇城中人,今日一见,他眉宇间那股神气同顾萧如出一辙,几乎可以断定他身上流着顾萧的血。 蔚凌道:我与王爷今日初次相见,生疏那是自然,至于朋友能不能交,就看王爷够不够坦诚了。 夏洲抬头,见着蔚凌满目厉然,似有一股较真劲。 恋耽美 -by瑾上蓝(37) 顾鸢哈哈笑,伸手敲了敲夏洲面前的桌子:你主人性子这么嚣张?看他一脸清心寡欲,还以为好欺负。 夏洲道:清心寡欲是真,嚣张也是真。 对面两人闹不正经,蔚凌却依旧冷冰冰,顾鸢知他此时没兴趣开玩笑,便也勉为其难收敛些许,正声道:小凌希望本王怎么个坦诚法?不如你问我答? 蔚凌正有此意,省了无数废话,开口就来:你对夏洲知多少? 该知道的都知道。顾鸢似笑非笑:除了是谁招的他。 光听这回答,蔚凌心里已是阴霾一大半:你为何接近他? 顾鸢道:若不接近他,你可愿意来见我? 蔚凌没急着回应,只是静静看顾鸢。 顾鸢用指尖轻弹两下酒杯:你们在沧溟寺搞得风生水起,杀了太历院近百人 ,要不是我想办法把这事盖下来,你还怕这世上没人知道他是梼杌? 原来当年梼杌暴走之事没有闹大,是因为酉王? 蔚凌心中忽然感到一阵骇然。 顾鸢偏头,拿手慵懒地拖着下巴:你家小猫可比你知恩图报。 蔚凌道:现在王爷已经如愿以偿与我相见,不如直说想让我怎样? 顾鸢直勾勾望着他,眼眸间似有星火,却又掩于雾霭间:父皇寿辰将至,我想把你当成礼物送给他。 蔚凌瞳孔猛地一缩,倏然站起身来。 顾鸢忍不住笑,笑得靠在背后的垫子上,而此时夏洲已经吃遍了桌子上所有菜,他瞧见蔚凌紧握的手有些发抖,便缓缓将筷子放下:顾鸢,别太过分。 好、好、对不起哈哈哈。顾鸢捂着肚子重新坐直:小凌你还真什么都不知道?我该说你什么好。 蔚凌道:宫中的事与我无关,我为何要知道。 别急着撇清关系。顾鸢道:是这样的,去年除夕父皇大病了一场,直至现在也没好,现在宫里乱成一团,明争暗斗也越发激烈。 蔚凌等他继续。 你也知道,昭国仅有两位皇子,皇兄顾煊承和我这个没用的废物,皇上这一病,宫中人便急着选边站,我这不,被逼得躲来锦川了。 所以呢? 所以,你觉不觉得我们像是千里迢迢来相会?你在锦川,正好我也在,你想见我,正好我也想见你,如此一来,不做朋友岂不是很亏?你有需要,我顾鸢必然鼎力相助。 顾鸢拍着胸口说胡话,蔚凌根本没打算信,可话说到这个份上,总得有个落脚点,事已至此,蔚凌便给他这个机会:请王爷明示。 你这人,有些话不需点明,你却偏要点明,行,你要听我就说。顾鸢道:我来寻个自保,有朝一日大难临头,你要保我。 他这话没头没尾,却又让人在意,蔚凌追问一句:什么意思? 顾鸢把话中话再揭一层:如果顾煊承要杀我,我要你出面保我。 !? 蔚凌再是努力镇定,依然被这话给惊住了,他眼中神色几变,正如他脑海中飞速思考,他的徒弟顾煊承,在他心里是个诚恳、善良又上进的好孩子,怎么会和杀字扯上关系? 没事没事,小凌你别急着生气,现在时间充裕,你能慢慢思考,我也能慢慢拿出我的诚意。 顾鸢做了个请的手势,暗指那盛满了酒却被蔚凌忽略的杯子。 蔚凌看着就酒杯停顿片刻,问道:你与煊承乃亲生兄弟,为何他会对你有如此恶毒的念头。 顾鸢听他一言,像恍然大悟似仰仰头:好问题!他抬起手指顶在太阳穴揉来揉去,口中念念有词,突然又道:这是男人的直觉。 蔚凌眯起眼。 顾鸢笑道:他不动我甚好,与本王合作就是你血赚!不妨慢慢考虑,本王等你。 蔚凌道:我在锦川不会久留,只怕要让王爷失望。 顾鸢凝神屏息,像听了一个噩耗,随后他闭上眼,恨恨地开口:小凌,不如你我来赌一赌。 蔚凌蹙眉:什么? 顾鸢道:赌你能不能离开锦川城。 蔚凌道:酉王是想阻拦我? 顾鸢抬起一根手指摇了摇:怎会,我说过我是来交朋友的,我想帮你,你自己不要,那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咯。 蔚凌不言,目光紧紧锁在顾鸢身上。 酉王难以捉摸,明摆着挖了陷阱让他跳,可他手中握着梼杌的秘密,也不知他与夏洲何等来往 在这里!找到了!李云云!给我滚出来!!! 偏偏这时,外面传来一声浑厚大吼,身着黑色皮衣的官兵齐刷刷冲了进来,吓得花娘们又是尖叫又是乱窜。 顾鸢抬着他的琴悠然起身,又拿那唱小曲的腔调:美好时光总如梭,有缘人呀,江湖再会。 话刚说完,背后的屏风就被一刀狠狠割下,顾鸢大叫一声:要命啦!跌撞着恰好躲开,退一步,背后另有人持刀捅来,他又嗷嗷直叫,看似要摔倒,却是翻身起脚勾住官兵刀柄,从他腕下滑过。 刀下留情~刀下留情~李某一个唱小曲的,各位悠着点,别这么粗暴! 他多得狼狈哀嚎,却像跟滑溜溜的泥鳅怎么捉也捉不住,身子还慢慢往门边闪了去,一来二下,竟是一边装着可怜,一边逃出了包围。 他那点伎俩骗骗外行人还行,蔚凌一眼就看出他不仅武功高强反应快,身上还有一股若有似无的妖气,藏得极好 喂。一官兵气势汹汹走了过来:那边还有两人,不要放跑了? 蔚凌和夏洲对视一眼,夏洲反应快,起脚就把桌子踢飞,桌角磨着地板沉甸甸撞上官兵胸膛,硬把他挤到了墙边。 一桌子饭菜全砸官兵脸上,他勃然大怒:抓住他们! 话音落时,夏洲和蔚凌已经动身,追丢了李云云的官兵折回来,立即投入新一轮打斗。蔚凌剑不出鞘,一身白衣更是过境不沾,周围噼里啪啦倒了一片,让出一条道来。 官兵看傻眼了,这可不是一般的高手能做到的。 夏洲忙拍马屁:方才那招,取名仙女散花可好? 蔚凌:不好。 站住!!又有两名官兵冲了进来,拔刀就砍,毫不留情。 蔚凌瞧这屋子处于地下,没窗户给他跳,唯一的出路就是那个被挡得水泄不通的门,真佩服顾鸢能在这种状态下装疯卖傻的逃出生天。 夏洲:杀吗? 蔚凌即刻:不。顺便放倒刚才挥刀的两个官兵:打晕就行。 夏洲:哦,那靠你了,去吧。 蔚凌:?? 逃命关头夏洲还有空撩旁边桌上的煮花生来吃,蔚凌无话可说,准备独自迎接恶战,可这时,外面传来一声呼喊:李云云被我们围住了!快!快去帮忙! 门口那群正被蔚凌气势吓得节节后退的官兵面面相窥,一溜烟像逮到救命稻草一样全跑光了。 显然,在他们心中蔚凌才是恶鬼。 蔚凌松了口气,赶紧往外走,刚他出门,就见一官兵装扮的男子站在面前,嘴角带着一丝熟悉的游刃有余。 慕容救驾来迟,二位大人速与我来。他朝蔚凌眨了眨眼,笑得十分好看。 第49章 小气猫 自从回到暗巷,蔚凌一路没说话,夏洲和慕容尘灏心照不宣都没去打扰他,默默随在后面,而蔚凌一条路走到底发现是死路,再转身看那两人一个细心观察,一个努力忍笑,他也不觉恼,反倒是说:我在想事,没看路,这里该如何走是好? 夏洲道:阿凌可有想买的东西? 蔚凌摇头。 夏洲道:那便回吧。 蔚凌识不得路:怎么走? 慕容尘灏道:后边有条货商用的路,能回大街上。 虽然他也喜爱耍小把戏,但正经事还得正经做,这优点真希望夏洲能好好学学。 蔚凌已缓和许多,唯有一事在意,正好四周清净,他问夏洲:你与顾鸢既然是礼尚往来之情,这礼,还清了吗? 夏洲不在意:阿凌不乐意,我就不来往,多简单的事。 蔚凌:答非所问。 夏洲直言:只要不杀他,就还不清。 蔚凌速来不会以杀人来封口,当初他封印梼杌是为了保有太平,本末倒置不是他的作风。何况顾鸢是酉王,皇族血脉,把他从中抽离,就像是凑走了一根承力之柱,几乎能预料到轰然而至的大乱。 蔚凌道:酉王所言几分可信? 夏洲道:他确实不是召我于世的人,知我身份也是因为他寻你寻来沧溟寺,正好遇见我于妖身。 蔚凌道:那时你为何没杀他? 夏洲道:你奄奄一息,我只想救你,他说他知道救你的方法,也知道去琉璃山的路,之后他又说,对于招我的人他有一些想法,但目前还不够确信,待时机成熟,自会让我知道。 蔚凌:于是你就和他串通一气? 话别说这么难听,我说过,有没有他都一样,有他在我不过图个方便。夏洲道:况且,时至今日我依然与他人有未完成的契约,一日未完成,你身上的诅咒就一日散不去,现在还能以我妖力镇压,日后若有变故,迟早会要了你的命。 蔚凌愣了愣:什么变故? 夏洲没想到自己一席话中蔚凌却挑这一句,不禁笑从心来:怎么,阿凌你还真想要一生一世跟着我? 听他又扯胡话,蔚凌眼中淡然下来:盯着你是怕你祸害人间,只要此忌不犯,你愿意干什么便干什么罢。 说完就走,只留一袭白色背影,夏洲反倒被他这话落得不舒坦,赶紧跟上去。 这时候,一辆疾驰马车从路口转来,弯跑太大,车轮磨着尘土飞扬猛撞墙上,车内的东西哐当作响,传出一阵低微的抽泣声。 蔚凌应声停下,预感马车之中有异,但马车停也不停,从蔚凌身边过,从不躲不闪的夏洲正面碾了上 !? 车夫死死拉住缰绳,两匹马躁动不息,夏洲被马车给撞了,撞个正着,撞成一团黑夜散得干干净净。 鬼 车夫低头看了一圈也没看到刚才撞的人死在哪儿,老脸吓得雪白,哆哆嗦嗦直喊:有鬼有鬼 不只是人,受惊的还有马匹,嘶吼伴着挣扎,把马车架扯得叮铃哐当,马车里断断续续断断续续有低吟传出,像是被捂住嘴发不出来的那种声音。 下一个瞬间,妖风大作,浓浓黑烟从马车下方汹涌而出,慕容尘灏赶紧退后,黑烟如洪浪翻滚,顷刻卷他其中,很快,这些烟尘凝作乐无穷无尽的黑暗,只听车夫惨叫撕心裂肺,血腥味渗透而来,在急速下降的气温中,犹如置身地狱般不寒而栗。 夏洲! 蔚凌唤他一声。 黑烟缓缓薄去,像聚拢在某个方向,待肉眼再次可见,见到的是夏洲拧着一个还在鼓动的血红心脏,随手扔在地上。 他看看自己满手鲜血,放舌边舔一舔,刚碰到他又皱起眉头,嫌弃地甩了甩手。 他朝前走,走到蔚凌旁边:愿意干什么便干什么,可是你说的。 说完又散作烟尘,彻底消失不见。 蔚凌淡淡吐了口气,脑子里回荡着夏洲说的话,刚才的一切发生太快,他来不及反应,慕容尘灏已经到了车夫尸体前,看一眼胸口的致命之伤,再看看周身情况,那被干净利落取出的心脏就落在旁边墙角,血流一地,十分骇人。 慕容尘灏道:车夫是郭家的人,夏阁主不仅掏了他的心脏,还断了他浑身经脉。 蔚凌: 只是车夫身上还沾了其他人的血我没猜错的话慕容尘灏取下车夫随身带的刀,拉出来一看,刀身竟是血红!他快步绕到马车后面,拉开门一看:蔚公子! 蔚凌应声而去,发现马车里竟然放着一男子与一幼童尸体!一女子双手被缚,嘴上捂着布条已经染满血红,见了有人靠近眼泪立刻崩溃大哭。 慕容尘灏赶紧将女子解开,女子已然哭成泪人,如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抱住慕容尘灏。 显然,慕容尘灏应付不来这种场面,整个人愣作一木桩,任凭女子抱着哭,蔚凌则蹲下看了看车中尸体,男人和幼童都是被刀割破喉咙当场毙的命,刀口与慕容尘灏找到那把相符。凶手应当是那车夫,只是人已被夏洲杀死,无处可问,只能等女子平静后再谈。 二人将女子带回了花江阁,紫菀儿照料她,吃了些东西,擦拭了脸,身上稍有伤口都做了处理,直到夜深人静时,女子情绪终于缓和,讲起来今日的遭遇。 她是锦川城里某皮布商家的媳妇,去年春时刚成亲,如今育有一子,不料一日在街上被郭见朝看上,紧随其后便收到了郭家寄来的请帖。 那请帖,是邀她参与郭家选妾的。 郭家?郭见朝?墨池一双眼儿瞪得溜圆。 女子点头,她嘴唇苍白,不停在颤。 他那德行!还选妻!?紫菀儿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光听这些就气得咬牙。 女子继续往后讲,说郭家选妾很多人都愿意去,一旦选上,家里就能平步青云,锦川城内不少所谓的探子,满城物色漂亮姑娘推荐给郭家,只要郭见朝看上,起价都以金子来算。 但女子并非是贪图钱财的人,她与自己丈夫至幼便有情,好不容易结为比翼,不料招致郭见朝横刀夺爱,女子连连婉拒,引得郭家恼羞成怒,最终引来血光之灾,丈夫与幼子都惨遭杀害。 说完,女子捂着脸埋下头,泣不成声,紫菀儿上前把她抱住,小手一遍一遍拍着她的肩膀。 在琉璃城时,郭见朝在蔚凌印象中不过是凡俗之辈,好色、胆小、张扬、猖狂,除此之外道也却没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如今到锦川区区数日,关于郭家的各种矛头统统崭露头角,齐刷刷对准郭家父子,叫人无法视而不见。 等出了屋子,蔚凌问慕容尘灏:郭家选妾之事慕容公子可有耳闻? 慕容尘灏正要离开,听蔚凌一句,他才转过身来:略有耳闻,但详情不知,若有兴趣,我去查查便是。 墨池把衣袖一捞:查什么查,把郭见朝叫来问个清楚,我先揍他一顿! 蔚凌对慕容尘灏道:有劳了。 慕容尘灏恭敬地拱手退去,他一向来去自如,办事也雷厉风行,见他去向朝着花江阁外,想必是今夜便准备着手调查了。 我也去!!! 墨池对着慕容尘灏的背影喊,气势汹汹追上他。 慕容尘灏本来还好端端的在地上走,一听这话,立马起身踏檐,跑得飞快。 恋耽美 -by瑾上蓝(38) 喂等等我! 墨池哪会输给他,身影一晃,铆足了劲,很快便随慕容尘灏一道消失无踪了。 四下终于恢复了宁静。 蔚凌在院中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慢慢走去夏洲的别院,又在门口停着不知如何是好,终于,别院的仆人实在是不好意思,上前来提醒他,说夏洲并没有回去。 花江阁里没有夏洲的气息,蔚凌从进门时便已经察觉。也不知道夏洲又跑去了哪里,希望他别像白天那样惹出什么才是。 挂着这种心思,蔚凌走去厨房看了看,依然没人,再去荷花池大树边找猫,还是没猫,最后他落寞地回到屋去,门刚推开,就看自己榻上舒舒服服趴着一只猫。 那猫的毛皮黑得发亮,手感看似极好,蔚凌在门口愣了片刻。 眼前有猫,却没察觉任何妖气,应当是夏洲故意掩去了气息。 他反手将门带上,试探地喊了一声:夏猫猫? 猫妖尾巴动了动,头没动,继续趴着。 夏猫猫? 尾巴又动了动。 装睡好玩吗? 猫妖总算抬起头来,用细长的瞳孔瞪着蔚凌,极不友好。 猫妖道:我在反省。 反省什么了。 反省我怎会待你这薄情郎君如此好。 夏洲一口一句无情无义,今日又翻出新词来,叫他薄情郎君。 蔚凌走去榻边,把夏洲捞起来,夏洲被他一抱,身子就软,以为蔚凌开窍准备用自己的怀抱好好安慰他,结果怀抱没趴上,反倒给顺手放在了地上。 夏洲:喂! 蔚凌不客气:今日你为何突然对凡人出手,先把这个反省好,再与我说话吧。 夏洲见他坐下,纵身蹦他身上:他要撞死我,我为何不能报仇?而且他一身血腥味,用凡人来眼光他绝对不是好人,蔚凌,你是不是觉得全天下就我该死,其他人都该活? 蔚凌取发簪的手停住,一时无言以对。 行,看上你怪我眼瞎。夏洲这下是真的生气了,声音都冷了不少,他转身就走,掩掉一瞬间漏出的杀气。 蔚凌伸手去抓夏洲,却抓了个尾巴,猫身一抖,被他拖了回去。 你当真觉得我不敢杀你?!夏洲大怒,尖牙毕露。 你敢,你敢。蔚凌捏着他的嘴,帮他把牙齿合上,然后手指滑到他脖子上,示弱地挠了挠。 夏洲怒气未消,眼神凶巴巴的,奈何蔚凌挠痒痒手法太好,凶着凶着,杀气也就退了。 蔚凌道:仙与妖天命殊途,我若随你,天理难容,你若随我,不得善终。 夏洲耳朵动了动:胡扯,你这种连情为何物都不懂的木头,这辈子也就配讲些废话忽悠猫罢。 追溯起来,自打蔚凌步入仙途,封妖除魔之事干过不少,对恶妖更是见之诛之,名声在外,叫妖怪闻之色变。 琉璃山虽不涉及凡间争端,可一旦扯上妖邪,他们定会派人相助,蔚凌正巧是做好事从不留名,一个传送阵到目的地,灭了妖,再一个传送阵回到琉璃山,来无影去无踪,不管对凡人还是对妖怪,几乎一句话也说不上。 所以,他做了多年本分上仙,从未想过会与上古凶兽扯上关系。 更何况,夏洲说得很对。自幼在琉璃山中长大的他,并不懂情为何物。 夏洲鼻息沉重,气得不轻。他思忖不足片刻,觉得还没说够,又继续说道:被你侍奉为神的苍麟,本质与我也没什么区别,你们寻求他的仙力,以七情六欲作为交换,成为任他摆布的傀儡,对你而言,所有事都是平分善恶对错,可善恶一词无论以谁来定,都是给自己利益找来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罢。蔚凌,你既已离开琉璃山,苍麟也已然化成灰,你为何还要束缚你自己,不可为自己而活? 蔚凌看着昏沉火光,摸着夏洲柔软的毛,他此时心情无比沉静,夏洲说的话像是停滞在了他的耳朵里,久久散也不去。 许久之后,他轻声道:我不明白。 蠢木头,你赶紧开窍。夏洲把头埋下去:不然我就不要你了。 蔚凌手心一沉,把夏洲的毛倒着揉:你要给我取多少外号才罢休。 喜欢你才这样。夏洲用尾巴勾了勾蔚凌的手腕:算了,大人不记小人过,今晚抱着我睡,我就原谅你。 你还真生气? 当然。 小肚鸡肠。 呆若木鸡。 第50章 宴时 【昭历三十六年立冬】 锦川的清晨很早就喧嚣起来,晨阳浸开薄雾,不带温度落在人来人往的街道间,所谓一日之计在于晨,对于从商人而言,开店之前就要投入准备,放眼望去,整个长街都是忙碌身影,为新的一天拉开了序幕。 程府在锦川北侧,占地不算大,位置不起眼,办一场私宴也不会惊动太多人,门口只有一丫鬟,以请帖来招待宾客进去,接近晌午时,围墙外点起鞭炮,噼里啪啦响了好些时间,这便是私宴中最喧哗的一刻,结束以后,程府周围便又陷入平静。 程英桀曾说一切从简,此言不假,整个行程透着乡俗之气,不像宫中贵人会摆的架势。 受邀的客人全是生面孔,蔚凌总算放下心来,墨池和紫莞儿从头到尾都很兴奋,放鞭炮把他俩吓了一跳,惊讶完又开开心心去抓甜点吃,夏洲则老老实实跟着蔚凌,遇上其他客人上前搭话,他便散发出一股极不友好生人勿近姿态把人吓走。 这次来的客人不多,可程府上下的人也不多,到头来还是忙得分不开神,蔚凌自觉没去打扰,把酒一杯又一杯的喝,时不时抬头去看程英桀,看他一张浑然憨厚的脸笑如春花,心里自然替他开心。 你怎么不吃东西光喝酒,这么好喝?夏洲在旁边看到蔚凌已经喝了五六杯,一时兴起,又把蔚凌的杯子抢走放嘴里尝了一尝:也不怎么好喝。 蔚泠已经对夏洲抢他东西见怪不怪:夏猫猫,你看我嫂子,挺漂亮的。 夏洲把杯子还给他:情人眼里出西施。 蔚凌接过杯子又开始自斟自酌:昨天听你那些话,我在想一件事。 夏洲夹起一块青椒,犹豫要不要吃:什么事? 蔚凌迷迷糊糊地道:我大哥以前在琉璃山上,受苍麟影响,本该也与我一样不懂人间爱恨,可如今在人间十年不到,已然娶了妻你说我若从今往后都在人间,是不是也会有这一天? 夏洲目瞪口呆,青椒掉回了碗里:啊? 也不知道他怎么了,认识这么久还没见他如此惊讶,一双丹凤眼硬是被他给瞪成了圆眼。 今日虽然空气微凉,头顶却是阳光明媚,风一吹,蔚凌也醒了些酒,笑道:人间情缘大多从惊鸿一瞥到谈情说爱,成婚已是最后一步,上回听大哥讲了那么多,实在难以想象。 夏洲道:情爱有何好谈,直接成婚不就行了,待以后跟我去了妖域,办一场便是。 蔚凌听得手中一震,酒杯打翻在桌上。 夏洲不以为然接着说:等不急明天办也行。 我随口一说,你不必当真。蔚凌把杯子放正:不过妖怪也有成婚一说? 夏洲道:有,但并非为情为爱,而是为之所有,尤其是妖王娶妻时通常会杀死妻子身边所有的亲族,因为这样才能保证妻子只为自己所有。 蔚凌:什么丧心病狂的风俗。 夏洲道:不过在妖域可不叫成婚。 叫什么? 叫献祭。 蔚凌:我觉得你对成婚有误解。 夏洲:嗯?是吗? 两个人半斤八两,春秋难分。 蔚凌已经后悔和他说这个话题了,经过昨日夏洲平白无故发脾气,他偷偷决定以后少说话,若是真在这个节骨眼惹得夏洲做出什么过激之事,那他至今为止的努力都白费了。 夏洲看他不说话,又凑他旁边:怎么了,又在想要怎么甩掉我? 蔚凌倒是从容:没有,喝了太多,有点晕罢。 夏洲俯身去拿走他面前的酒壶,好家伙,一壶酒已经见底了! 再看向蔚凌,也不知道他真醉还是假醉,夏洲伸手捏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扳过来,他眼睛翕然合上又倏忽睁大,把夏洲的脸映在自己乌黑的双眸间。 先说好,我叫你开窍不是叫你往别人身上开窍,你要敢乱谈恋爱,我们走着瞧。 夏洲,自重。蔚凌仓促拂开夏洲的手,心中莫名其妙。 夏洲也随之松开他,不作勉强。 正好这时,程英桀带着妻子走向这边,蔚凌见状却像见了救命稻草,赶紧站起身来。 实在太忙哎阿凌,我来晚了。程英桀牵着妻子的手,引到蔚凌面前:青儿,这就是我常提到的蔚凌师弟,另外这位是他的朋友,夏洲夏公子。 青儿着一身红衣,头上坠有华美花饰,她脸涂淡妆,容貌算不上花容月色,却也有一种安然静好的美感。 程英桀脸上始终摆不了拘束,他摸了摸鼻子,无奈道:今天本来也没那么正式哈哈,我和青儿早已拜过堂,只是 大哥不必介意。蔚凌知道他想说什么,但说给他听也太显见外。 青儿捂着嘴盈盈而笑,她脸色润红,细声道:蔚公子与夏公子真是好生英俊,二位互为朋友,想必每日都能相互养眼罢。 她的话逗得程英桀哈哈哈大笑,笑声震耳欲聋,夏洲也趁火打劫,把手放在蔚凌肩上拍了拍,靠近他耳边:你这嫂子,挺懂事。 蔚凌大方地把夏洲这话当成了夸奖,赞同道:是吧。 程英桀笑够了,清清嗓子,重新开口:二位之后要是没安排,不如待到晚上,我请了锦川城里最厉害的歌团,保你们大开眼界,哈哈哈? 好啊。夏洲答得比蔚凌还快,颇有些代替蔚凌做主的态度。 青儿微掩着脸,有些害羞,却又忍不住往夏洲脸上瞧,程英桀像是了然她心思般把她往怀里一搂:我说了,我这夫人最喜欢看俊郎,哈哈,你们愿意来,她能乐上一天。 蔚凌笑笑,忽然上前一步走到青儿面前:大嫂,我备了一份礼物送你。 这大嫂二字叫得一个顺口,听得青儿两只眼睛都冒出星星来。 蔚凌拿出随身带着的玉镯,双手递到青儿面前:这支玉镯我自作主张刻了印,大嫂带在身上,相比一大半的妖怪都伤不得你。 那玉镯白中透蓝,价值不菲,青儿见了面上一惊,似为难着该不该收,程英桀哄她两句 ,她才小心翼翼伸出手,由蔚凌亲自为她戴上。 这可是天羽仙尊的刻印,天下多少人想求都求不来。程英桀感慨:阿凌,这刻印花了你多少年法力。 蔚凌温声道:无妨,还能再练。 刻印是将自己的法力残留于某种物体之上的一种方式,效果与将自己体内真气输给别人异曲同工,这个镯子用了他近半成功力,只是说出口,又得被程英桀唠叨一番了。 如今世上他就这一个亲人,他若能安好,半成功力算什么。 青儿对仙法之事一窍不通,只觉镯子好看,就翻来覆去的看。 夏洲替他回答:少说也有十多年,有这镯子,青儿姑娘可以改行去斩妖除魔了。 程英桀扳着手指数了数,目瞪口呆,青儿听不懂,见丈夫呆住,猜到一定是无比贵重,她赶紧招来旁边的丫鬟:我也有东西送给二位。 丫鬟呈上两个流苏挂坠,青儿取下其中一个,交到蔚凌手里。 蔚凌连连道谢,自然十分喜欢,这色泽偏暗红,坠有两颗紫色翡翠垂珠,挂在忘川上刚好合适。 青儿又取下另一个,除了垂珠是呈水蓝外,和蔚凌的一模一样。 她害羞地笑,亲自递给夏洲。 夏洲目光不看流苏,只是定定看着青儿身上的手镯,像是在忌讳。蔚凌稍有注意,就看向他去,可夏洲只是从容一笑,将流苏接过。 谢谢。 他妖力极高,蔚凌以十成十的法力与他对峙都不占上风,怎会受制于一个刻印的镯子? 可顺着蔚凌的目光,似乎又看见夏洲的指尖有淡淡黑烟散过。 阿凌。程英桀叫他一声:你说你们送礼,怎么都把我给跳过了哈哈哈。 蔚凌连忙抬头:大哥想要什么。 在他抬头那一瞬,夏洲已迅速将手至于身后,握着流苏的那只手已然溃化成烟,但他妖力压制很好,不久就恢复了完好无损,整个过程极其短暂,无人得以察觉。 程英桀大笑:今晚陪我喝酒喝个痛快。 蔚凌一听酒字就来劲:那可要看你酒量能不能赶上我了。 你们在说什么!我也要去!墨池忽然从桌子下面钻出来,蹦到程英桀面前:师叔,要挑战师尊,得先过我这关。 说完,两人又是一阵兴奋,紧紧拥抱在一起。 哎哟,小池子你也能喝酒了。程英桀把他搂着转圈:今晚可是不醉不归。 全天下也就墨池能经得住程英桀泰山压顶般的搂抱,他乐在其中,喜笑颜开:我一直都能喝!咱们天羽殿这酒罐子的名号可要代代相传才行! 程英桀与墨池这一吆喝,周围其他客人也凑了过来,蔚凌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让出路来,看着程英桀与青儿被围在中间,他一言不发,独自提着酒去了另一边呆着。 如此多凡人聚集在一起,声声道贺,锦上添花,他们源源不断地说着让程英桀大笑不停的话,好似只要时间不断蜿蜒,这份幸福就能永远延续。 喜结连理是好事,所有人都这么说。 蔚凌远远看着程英桀与青儿,面前的菜却一筷子也没有动。 这天的欢腾持续到夜里,当歌团的入场后,场面更是一度混乱。人们环坐一圈,中间留给要跳舞的人,弹琴唱歌的都是年轻姑娘,很快就和宾客玩到一块。 从头到尾,那喧哗声就没消停,墨池和紫菀儿沉迷其中,有的人喝醉了趴在桌上,有的人滚在地上,最后青儿姑娘亲自上场为众人舞剑一曲,引得四下高呼,掌声震耳。 阿凌,来。 不久之后,程英桀从人群挤出来,朝蔚凌摆摆手,让他跟自己来,蔚凌整整一天都在酒气来荡漾,一见程英桀鬼鬼祟祟模样,恍然想到多年以前在琉璃山时与他偷偷下山的场景,年华已去,回忆却如此清晰,他鼻子一酸,从未有过的情绪涌上心头。 自从苍麟死去,再也没有东西能束缚他的七情六欲,纵使他再是平静,再是寡欲,情绪淹没心头的陌生感,足以让他感到不安。 两人就这么窜到屋顶上,程英桀拍拍身旁让他坐下,他就乖乖坐下,然后程英桀像变戏法似的变出了一个大土块出来,疑神疑鬼道:猜猜这是什么。 恋耽美 -by瑾上蓝(39) 蔚凌眨着眼,院子里火光乱窜,映在屋顶上有几分暖意。 他道:大哥,手劈岩石的表演我看腻了,换一个。 程英桀哈哈笑:谁要劈岩石,你大哥我又不是只有这出自看好,大哥这次要从石头里劈只鸡出来。 说完当真一记手劈,眼看土块就要灰飞烟灭,不知何时出现的夏洲突然伸手,把程英桀硬生生拦住:这是叫花鸡,程大人,看在它生前与你义弟几分相似的份上,善待每一只长翅膀的食物。 这还真是一个敢伸手拦,一个敢能刹住手,这手刀要真劈在人身上,只怕不是废就是残。 博学多识的夏洲将土块接过来:以程大哥的功力,想必会把鸡肉劈碎掉,我来吧。 程英桀问:你刚才说这叫花鸡像阿凌? 夏洲道:蔚凌不是白凤凰吗? 蔚凌已经被这莫名而来的头衔搞得无可奈何,他道:不过葭莩之亲罢,你别挂念了。 夏洲呵呵道:鸡也算是凤凰的远房亲戚,这么一想岂不是更像? 程英桀被他俩逗笑,一屁股坐在屋顶上,瓦砾震动,仿佛要把屋顶压垮,蔚凌给他震得心惊肉跳,夏洲却从容淡定,不仅能慢条斯理把土块碎开,还能细心细致地取出里面鸡肉。 霎时间,浓浓香味迎面扑来,叫蔚凌忍不住睁大了眼。 你啊,以前就不爱去人多的地方,每次参加宴会、庆典,都是我和义父偷偷带东西回来你才吃。程英桀顺手扯下一块鸡大腿,递给蔚凌:凡人有句话形容你这种人,叫:快成仙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蔚凌接过大鸡腿,专注地看了半天不知如何下口。 夏洲道:阿凌这性子实在难相处,师叔,你可真不容易。 程英桀道:阿凌脾气好,遇上我这种话多又烦人的性子,正好相处得来,哈哈哈。 两人聊了一阵,见蔚凌总算温柔乖顺地咬起鸡腿来。身旁的夏洲和程英桀倒是毫不在意张嘴就吃,一整只鸡很快就没剩多少了。 你这义弟这么多年算是白活,落到人间还不如三岁小孩懂事。夏洲感叹。 程英桀哈哈笑,笑完又叹气一声:我刚来时也一样,尤其是第一次参加宫中里的宴席,那叫一个全程大眼瞪小眼,别人干嘛我干嘛,还闹出不少糗事哈哈哈哈,后来陛下招呼众臣,说我是琉璃山上下来的,对我多点担待,哈哈哈,那些文武百官,就真把我当成了山里来的猴子,什么事都手把手的教。 夏洲道:听你这么说,皇上还有点儿人性? 哈哈,他啊话到这里,程英桀倏然止住,蔚凌正安静吃鸡腿,不打算插嘴刚才的话题,程英桀赶紧干笑两声,唐突话锋一转:对了,夏阁主,上回听人说你是妖怪真的假的? 第51章 毒蛇 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巅峰,当为程英桀莫属,刚才那个话题蔚凌还能心平气和吃鸡腿,现在这个话题硬生生让他给鸡腿哽住。 夏洲面不改色,扳掉鸡脑袋,连骨头带肉一口吃了干净:不是,你听谁说的? 程英桀看得愣上一愣,等了半晌也不见夏洲吐骨头:我道听途说,道听途说。 这会儿,院子里爆发出激昂欢呼,从屋顶往下看,是墨池也加入了舞剑的阵容。 程英桀第三次重开话题:阿凌,明天你可是要离开锦川? 蔚凌点头。 尽管郭家的情况令他在意,但经过一夜的深思熟虑:酉王在锦川,又加上郭家已给皇宫上折,若是真被皇上的人找来,只怕再想脱身就难了。 眼下不得不暂避风头静观其变。 哎,再往里走,使仙法便过于招摇了些,明日天亮我差人送几匹骏马给你,你们低调点儿,莫要引起注意。程英桀又把另一块鸡腿递给蔚凌:阿凌,骑马你会吗? 蔚凌接过鸡腿接着吃:会。 程英桀笑了笑:那就好,那就好,我还担心你不会骑马。他停了一下,缓缓道:在人间呆久了,想法和习惯会有不少改变,阿凌,有些事我想你会慢慢理解。 蔚凌总觉得这话听着耳熟,似乎夏洲也说过类似的,他望向程英桀,程英桀却避着他的目光,不与他相视。 蔚凌问:大哥所指何事? 经过这些年我逐渐认识到,琉璃山的观念一直都是错的,阿凌,说句心底话,当我听说你离开琉璃山时,我真的很高兴我知道流落人间对你会很困难,但若有大哥我能帮上忙的地方,我希望你不要见外,统统都说出来。 他说得很轻很慢,连声音都有些不像是他的。 蔚凌静了一会儿,见程英桀还是不愿转过头来,他也干脆低头盯着手里的鸡腿:琉璃山是对是错于我而言都不重要,但是羔羊跪乳乌鸦反哺,没有琉璃山,我什么都不是。 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多年都不过是苍麟的骗局? ? 蔚凌眸间散落着火光的倒影。 哈哈、阿凌,我随口说说,你也随便听听罢。程英桀揉了揉眉心:当年义父下山,我追他一路,他只和我说:人间是好地方,想去的时候尽管去。 蔚凌奇怪:为何义父走时对我却说,天羽殿和苍麟就交给我了。 夏洲越听越好笑,低声笑了起来,他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壶酒,非常惬意地以故事当下酒菜。 程英桀尴尬道:那时你已经是天羽仙尊,就这么下了山,琉璃山可要出乱子。 虽然最后还是下了山。 程英桀重新开口:我听过一个传闻,苍麟以人的七情六欲为食。琉璃山弟子如此薄情寡义,也有这其中因果。 夏洲道:此言不假。 蔚凌道:修炼时不宜心参杂念,就算真是如此,也不过各取所需。 夏洲晃着手里酒勾引他,嬉笑道:你倒是想得开。 话音刚落,夏洲手中的酒就亮起白光,飞到了蔚凌手上。 夏洲:你! 蔚凌嘿嘿笑,他猜夏洲不会堂而皇之用妖术,只可能整只猫扑上来! 但是阿凌当年义父死于琉璃山下,苍麟不闻不问,你觉得他会不知道吗? 程英桀一句话打破了蔚凌与夏洲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蔚凌道:义父留在人间,也就与琉璃山划清了关系,他的好与不好皆已是人间恩怨,苍麟没有救他的理由。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程英桀脸上带着笑容,却没有笑出声:可是,你作为琉璃山中人,却为了自己的徒弟下山,或许你比你自己想的更有情义。 我既为师,自然不会放任徒弟不管,此事并非情义,只是我应尽之责。 蔚凌喝了一口酒,却发现壶里装的竟然是茶水!幽怨地小眼神立刻飘向夏洲,夏洲倒是洋洋得意,颇有一番奸计得逞的自豪感。蔚凌轻轻张嘴,无声地送他两个字:幼稚 哈哈、阿凌,你啊还真是程英桀看天,看地,看了半天却发现夏洲看向了他,一紧张,只好傻笑:瞧我这记性,居然忘了拿酒来,等着,我这就去拿,顺便把小池子也叫来。说完轰然起立,震得瓦砾尘落,他跃下屋檐,看着像逃跑了。 夏洲幽幽开口:方才你的回答还真够刻薄,放在人间,你就是白眼狼。 蔚凌道:我不过实话实说罢。 夏洲却是笑,顺便把剩下的鸡肉一口一口全啃进嘴里,边嚼还边说:所以你们琉璃山中人活该孤老终生,凡人可不像你们,从相遇到熟知,彼此羁绊,为的只是从心。 什么意思? 夏洲道:那日你如果知道赫玉有难,你心中其实想要救他,但那时的你并不会去,因为琉璃山中有戒律,不得牵连人间事。 蔚凌无言沉默,就算手中拿的是壶茶,也勉强当酒喝了。 夏洲说得没错。 这确实是蔚凌会做的选择。 夏洲道:但赫玉是你的义父,你的亲人,你说羔羊跪乳乌鸦反哺,琉璃山只是一座山,就算你们死光了,它照样年年月月绿树成荫,而你的义父,他的命是否在你心里真的不如一条戒律?阿凌,你可有想过,倘若那天有难的是你,赫玉会怎样去做? 赫玉会不顾阻拦下山救他。 这个答案几乎一瞬间浮上心头。 蔚凌有些呆怔,唇间阖动了一下,却还是一言不发。 从有记忆时起,蔚凌就一直跟在赫玉身后,听他讲书,随他练剑,那时自己还不足赫玉腰间高,成天就跟着他,跟着他,那高大的身影蔚凌看了几年,十几年,直到蔚凌渐渐长大,能陪他喝酒,能与他一较高下,能平视他的目光,能并行他的身旁 可是,赫玉已经离开很多年了。 赫玉的话不多,蔚凌有些记不起他的声音,赫玉总爱对他笑,可那张脸,也有些记不清了。 赫玉死了,那个曾经为自己遮风挡雨的人,就这样无声无息从自己的身边永远地消失了。 蔚凌望向院子里欢腾的人群,眼中变得模糊,像是喝醉了,他垂下眼睫,可那些模糊的水雾却凝成泪珠,不受控制落下脸颊。 他赶紧低下头,急于掩去自己的的情绪,如墨的发沾着他皙白的脖颈,就这样优柔地隐藏在衣领之下,那轮廓纤细优柔,透一股诱人心魂的气息,若即若离,缥缈脆弱。 夏洲不止一次感叹,他是如何生得这么美,或许是无情的外壳将他牢牢保护,不让那沾着柔情的眼泪趁机融化他最后的棱角。 就像一碰就碎的琉璃,孤独地流落在人间。 他这般想着,慢慢化身作一只小猫,把自己塞进蔚凌怀里。 蔚凌垂眸看他,却不与他说话。 他又蹭了蹭,蹭到蔚凌的胳膊下面,舒舒服服闭上眼睛。 这天,程府直至深夜都很热闹。 *** 此时此刻的锦川城中,另一件事也正在悄然发生着。 同样的喧哗,同样的火光汹涌,同样的鲜红缎带、血染纱帘、流淌一地。 慕容尘灏翻进侗阳书院时,一场虐杀刚刚结束,看似书院主管的男人坐在架子旁,脖颈以不自然的角度倾斜,他睁着眼,身上有一道一道鲜红的线条,血水凝成一小块,悬在伤口处晶莹剔透。 书院燃着大火,外面高喊着走水,越来越多的路人聚集,火势也越发汹涌。 终于,大火烧塌了书架,男人的身体便受力歪倒,沿着那些红线一块一块落在地上。 血的气味与烈火烟尘相融。 杀人者手段极为干净,血泊凝结成滩,倒映着火焰残光,慕容尘灏静静绕过那些痕迹,微弱的妖力盘绕在他周围,让他不受大火与烟尘侵蚀。 他仔细看过周围,无声无息往书院更深处走去。 从昨天起,他便一直在搜查有关郭家的事,没想到越往下查,牵扯的就越多,到最后,他甚至发现,这家侗阳书院实质上是一个周转银票的暗庄,更有军饷、粮草、货物周转等等一系列记录。 可显然有人先一步下手了。 慕容尘灏沉下一口气,这杀人手法,他心中已经猜到行凶者的身份况且,行凶者此时此就在他的上方,静静注视着他。 那是非常轻微的响声,钢丝与钢丝之间摩擦,细微又冰凉。 在正上方,拱形的天顶上,沈非欢踩着横拉屋梁的钢丝,饶有兴趣地歪着头。 你是谁? 见慕容尘灏发现自己,他也不再躲藏,抬指将钢丝一收,整个人落在了地上。 他的动作十分轻巧,即使踩着陈旧的木质地板,也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你不是郭家人。沈非欢调皮地围着他打转,忽然摸出一本册子:你是来找这个的?我刚看完,给你吧 慕容尘灏看向他,火焰带着浓烟一窜而上,那双浅金色的眸子犹如蔑视猎物靠近的响尾蛇,静静等待着慕容尘灏靠近。 如他所愿。 慕容尘灏伸出手,就在要碰到书卷的一瞬间,手腕被突如其来的刺痛拴紧,三四根极细的钢丝缠绕,几乎同一时间,从慕容尘灏的袖口里射出几根银针,沈非欢眸间一缩,侧身避开,可有一根针却割破了他的侧脸,他身体一颤,别过脸去,血浸下他的脸颊,缓缓滑落。 你的衣袖里藏了多少东西,不花点力气割不断诶。沈非欢随手抹去脸上的血。 慕容尘灏冷冷一笑,不答。 刚才的针上有毒?剧毒?你想毒死我? 慕容尘灏的手被他缠住,稍微动一下便是几乎撕碎皮肤的痛:不是毒。 哦? 是情药。慕容尘灏面不改色:某位大人赏你的。 沈非欢那双桃花眼眨了又眨,霎时笑意满溢。 书院已然陷入团团火焰之中,呛鼻浓烟翻腾,沈非欢笑得太开心,反而给烟呛得难受,他随手一挥,去了慕容尘灏手腕的钢丝:抱歉抱歉,上回情非得已,若不下点药,仙尊只怕咳不会那么轻易放我走。说完他退后两步,往大火焚烬的屋梁钩上几圈钢丝,纵身拖拽,跳上了屋梁:既然是熟人,早说嘛~~我这人讲情谊得很,好东西共享,仙尊若是想要,我亲自给他送去便是。他将手中册子抛了抛,身影一晃,往天花板上砸开的大洞逃走了。 他这一动,被钢丝割到的屋梁噼里啪啦全掉了下来,慕容尘灏退闪好几步,总算勉强避开。 快!快把门撞开!! 门外传开官兵的呼声,慕容尘灏看着刚才沈非欢逃离的位置,咬牙一跃,踏上被火烧灼的残块蹦了出去。 啊啊啊啊啊啊! 耳边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 沈非欢并没走远,他在火光中宛如幽夜的影子,所到之处拉下天罗地网的丝线,将前来救援的官兵去稻草般任意切割。 不要、不要过来! 人们仓皇而逃,仿佛见到索命厉鬼。 可惜,这一切不过是沈非欢手指之间最后的哀嚎,染血的钢丝嗖嗖而过,耳边只剩下尸块落地的闷响。 沈非欢站在对面的屋顶上,不经意与慕容尘灏对上视线。 这情药可不是闹着玩的他喃喃自语,可爱的脸上泛起一阵红晕:你家大人难道管杀不管埋,这可怎么办,你陪陪我? 慕容尘灏心里警钟大鸣,他本该速速撤离,却因眼前惨绝人寰的屠杀站定了脚步。 沈非欢是个疯子,要远离他,远离他越远越好 你在看哪里? 突然间,声音逼近耳边慕容尘灏难以置信睁大眼,沈非欢就在眼前,逼着他往后退了一大步。 一切发生得太快,慕容尘灏震惊于沈非欢那浅色眼眸间妖娆的爱|欲,他手中的短刀却已插进沈非欢的腹部,鲜血顺着刀刃流淌,淌在了他的指间。 恋耽美 -by瑾上蓝(40) 沈非欢死死抓住他的手,将短刀往自己身体里按去 来,插深点儿。 毒蛇咬住了狐狸的喉咙,发出致命的嗤笑。 不然我可死不了。 第52章 寒近 侗阳书院的大火烧了整整一夜。 很多官兵惨死在书院附近,就连昨夜帮忙救火的平民也卷入其中,郭家增援赶往现场时,只找到一位浑身是伤血肉模糊的少年,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幸存者。 那位少年被视为行凶者,被郭家直接扣押,不予交给任何外人审问。 郭献侯疯了一般下令官兵一遍又一遍搜寻书院废墟,只为找到某样下落不明的东西。 而那件东西,正是沈非欢拿走的那本册子,此时此刻,它正躺在花江阁的庭院里。 而这件事还在持续发酵,不知怎么的,突然有厉鬼索命的谣言传遍大街小巷,而太历院的分支平炀宗门外更是堆满了受害者家属,要求尽快对惨死之人进行镇魂。 唯恐天下不乱的李云云还拿着他最爱的月琴,跑到人多的地方弹唱一曲《夜深人静索魂时,程府却在把酒欢》。于是,短短的一个上午,平炀宗已被推上风口浪尖。 在这种时候,全锦川也只有夏洲夏大妖有闲心去糖塑艺人那里转了一条生肖狗,拿在手里翻来覆去打量:我就奇怪,为什么生肖里没有用猫呢? 而他身旁的蔚凌,刚把那沾满鲜血的册子从头到尾看完:看来郭家不能放着不管。 怎么了? 这册子里记着不少脏钱往来,甚至涉及到妖丹。 蔚凌把册子递给夏洲,夏洲没伸手接,只是歪头盯着册子看了看:你拿反了。 蔚凌把册子扔他脸上:自己拿着看。 墨池四周张望了好一阵,没见慕容尘灏的影子,一张神清气爽的脸上多了一抹不搭调的忧愁:师尊,侗阳书院的人肯定是沈非欢下的手,可外边总传说什么厉鬼,哪儿来的厉鬼!他们老围着师叔闹就算平炀宗能驱魔镇邪也驱不了什么厉鬼呀!这可怎么办? 蔚凌皱了皱眉:刚到锦川那日,我尾随沈非欢到的地方就是侗阳书院,当时书院没让他进,他放狠话要杀光他们,没想到他真会做到这种地步。 墨池:沈非欢为什么要去侗阳书院杀人? 蔚凌:也许那本册子就是他要找的东西。 墨池惊:可他为什么会丢给我们? 蔚凌也觉得奇怪,那日他追问沈非欢,后者明显不愿透露更多,可为什么今日却偏偏把这种东西丢来了花江阁? 夏洲懒得自己动手,趁着周围没别人,他干脆腾起一抹黑烟在半空中帮他翻册子,刚翻了两页就忍不住笑了起来:郭献侯脑子有病吧,做这么多见不得人的事还用册子记下,是担心别人抓不着把柄吗? 蔚凌道:那间侗阳书院不见得是郭献侯的人。 墨池:师尊的意思是,有人在记录郭家的恶事? 蔚凌寻思着,道:书院已被烧毁,道地怎样我不知道,但你看那本册子。 蔚凌一说,墨池就看了过去,似懂非懂地点头说:沾了不少血。 蔚凌:不是,你看这本册子上有编号。 墨池确实看到了一个小小的编号。 蔚凌:郭献侯的记录只是其中一份,侗阳书院很可能在做某种交易,他们或许有一个中立的立场或许,被其他人暗中操作着。 墨池豁然开朗地点点头,也不知道究竟听懂了没。 今天天气不好,头顶阴云压空,却不似下雨前的那种阴霾,立冬以后,空气中的寒意持续递增,化作一种让人透不过气的压抑堆在心底。 蔚凌问夏洲:尘灏还是没消息? 墨池抬起头望着夏洲,像在等他回答。 夏洲道:如果侗阳书院前没发现他的尸体,被郭家带走的人可能就是他。 什么?!墨池大惊。 蔚凌疑惑:你让他干什么去了? 夏洲:跟踪沈非欢。 蔚凌: 上次事关郭家选妾,慕容尘灏一直周转在外,这个过程中他碰巧发觉了沈非欢的踪迹,也如实反馈给了夏洲,夏洲心里挂念着沈非欢给蔚凌下情药,顺着性子让慕容尘灏以牙还牙 夏洲看向他:如果郭家抓到慕容尘灏,很快他们会找上门来,阿凌,你可还记得我跟你说过,锦川城里到处都是郭家的眼睛。 说曹操,曹操到,夏洲上句话说完不足片刻,一个小仆便神色慌张地跑来,说郭献侯自带人来了! 很快,一大群官兵涌入江花阁内,熟练地堵住每个出入口,正前方一盏金灿灿的华盖率先映入眼中,随即下面走来一个大胖子、和一个小胖子。 不用猜也知道,大胖子是郭献侯,小胖子则是许久未见的郭见朝。 只是这二人并非如传闻一般趾高气昂而来,走到蔚凌面前,竟然双双低身行礼:在下郭献侯,这是小儿郭见朝,参见天羽仙尊 蔚凌眼中闪过凛冽的寒光,似一瞬间理解到了所有。 犬子糊涂啊!在琉璃山被仙尊屡屡出手相助,却是毫不知情!唉!郭献侯一脸恨铁不成钢。 我、我看蔚大人身手好的不得了,心中佩服得很,现在又知蔚大人竟是天羽仙尊我真是眼笨,真是眼笨啊!郭见朝深深鞠了个躬头也不敢抬起来, 蔚凌知道这劫肯定躲不过,话语间依旧不失温柔:我已失了仙资,二位大人若能以姓名相称,蔚某感激不尽。 郭献侯将双手相握对着天上拜了拜:贵号乃天子钦赐,下官怎敢随意冒犯。 在他们说话这会儿,夏洲已经吃完了狗狗塑糖,他换了个姿势,把双手垫在脑后,两条大长腿十分舒适地搭在石桌上,悠然仰躺着闭目养神。 郭献侯瞥了他好几眼,都被他当成空气忽略过去,看似面子挂不住,但转向蔚凌后又作赔笑状:蔚仙尊,今日来是有一事,下官也不绕圈子,直说吧昨天那侗阳书院燃了大火,我们在书院附近救了一人,他伤得太重,还在昏迷中下官动用了自己的人脉,才发现他是仙尊的知人。 墨池身子前倾,欲是有话要说,蔚凌伸手挡他一下,他便是心中会意,仓促抿下嘴唇,只留一双恼色的眼,牢牢瞪着郭献侯。 接踵而至的事让墨池对郭家产生了莫名抗拒,他还太年轻,情绪都写在颜面上。就算他的脑筋再怎么直来直去,郭献侯那副摆明了要用慕容尘灏作威胁的嘴脸足以让他的耐性跌进谷底。 蔚大呃、蔚仙尊,慕容兄弟对我有恩,该是郭家报答他,这会儿专门请了大夫帮他疗伤。郭见朝话说得客气,似是三分有畏:正、正好,今天郭府打算设宴招待蔚仙尊,不知仙尊可否赏脸? 显然,他们所畏并非蔚凌,而是在至始至终都一言不发的夏洲,在琉璃城时郭见朝见识过夏洲的本事,更有甚是把夏洲当成了神仙来拜,这次回到锦川,他花了一夜时间把来龙去脉从头到尾了讲给了自己爹听,爹心里对夏洲的身份以是多有猜忌。 蔚凌道:刺史大人抬爱,蔚某恭敬不如从命。 郭献侯大喜,连忙让出道来:哪里哪里,仙尊亲临才是下官荣幸之至!请。 这句话说完,旁边的石桌猛地被踢开,耳边只听哐铛作响,上边的桌台就砸了地上,只剩一根墩子撩着烟尘翻倒在郭见朝跟前,郭见朝呆了足足半刻,才哎哟!大叫吓得平地直摔,两只黑白分明的眼儿登时张开老大,跟见了鬼似的看向蔚凌身旁的夏洲。 周围官兵齐齐上前,仗着人多事大,把整个包围往里收紧了一大截。 夏洲盯着郭献侯:见者有份捎上我呗。 郭献侯也是常在官场走的老狐狸,夏洲不动自然最好,反之也非全无办法,末了他照样能嘴角上扬,笑得坦然自若:既是仙尊的朋友,下官自然欢迎,三位请。 有了夏洲打冲锋,墨池断然抛弃自己心爱的师尊,站到夏洲旁边去,蔚凌斜他一眼,他还无辜得很,好像刚才忍气吞声是受了莫大委屈。 *** 郭家府邸位于锦川的正中间,四面环河,水从江中引来,横跨东北,最终汇进主河道。 说是府邸,不如说是一座巍峨宫殿,从正门进,映入眼帘的华美建筑高落于汉白玉石台基之上,褐色琉璃瓦重檐庑殿顶,连廊面阔五间,进深三间。殿前有宽敞的月台,左右连通回廊,整体占地宽广,高亦有十余丈。 郭献侯解释说,早年锦川城不过是昭国近郊的一座小国,此殿为当时王君之所,后因吞并,先帝中意这独特构造,刻意留了下来。 一路粗略介绍,无非是转移注意,途中墨池提到想看慕容尘灏的状况,却被郭见朝回应说刚上完药还在修养,晚些时间去看比较妥当。 此时天色尚早,不到用宴时间,可宴席已经摆在正殿,郭献侯亲自带三人入座,进殿后却见已有多人恭候在位,一道相互寒暄,颇有一番回到了皇宫的错觉。 在座的众人乍看之下都是武将,传郭家有近五十万兵权,看似实属不假。而这其中一人,蔚凌心觉面熟,恍然间忆起此人是杨繁所属分团的将士,只是名字一时想不起来。 郭献侯走到正前方的黄铜高椅坐下,招招手,婢女便纷纷呈上空杯,似乎不打算倒酒。 师尊,这么大阵势,我们打得赢吗?墨池在旁边坐立不安。 蔚凌不看他,只道:少说话。 墨池撇撇嘴,目光越过蔚凌,看向坐在蔚凌另一旁的夏洲。 夏洲坐的位置正好靠近立柱,天助他也,又有地方可以靠了。 近日锦川城里有些乱,让仙尊看了笑话,下官已受天子之命,平安护送仙尊回宫,在此之前,还请仙尊暂时屈尊郭府,下官自当尽快安排妥当。 郭献侯开口第一句就是把话挑明。 蔚凌也不惊讶,反倒从容应声:陛下可安好? 郭献侯道:多亏仙尊赐血,陛下龙体安康,知命之年仍是而立之貌,此乃万寿无疆之兆啊。 他说这话,席间无数的眼睛自然落在了蔚凌身上包括夏洲的。 仙尊果然是神仙下凡!坐在对面的武将瞅着蔚凌的脸不放:今日一见,真是大开眼界,末将自认粗凡,没想到也有悟出了陛下心意的一天,哈哈哈。 可不是,刚进来时还以为郭大人请来了哪家仙子。 难怪那万念殿至今不让人进,怕是世间凡物浊了仙尊的香气。 武将大多是出身莽夫,说话也不顾及,席间千言万语带着难掩笑意,幸好墨池听不懂,只是他们一阵阵发笑叫人莫名火大,再看身边蔚凌,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墨池也只得随他一样,默默等待那群粗俗之人尽兴消停。 蔚凌明白了一件事,眼前这群将领不光是轻薄了他,更是没把皇帝顾萧放在眼里。 何况,前几日顾鸢才道皇上身体欠安,今日郭献侯却是另一番说辞,二人都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撒谎。可能性只有两个:一是皇帝生病之事知情人甚少,郭献侯只靠折子自然不会知道宫中变故。二是郭献侯有意隐瞒了此事,以眼前这群将领的反应推测,郭献侯算得上半个土皇帝,他如此胆大包天张扬形式,很可能是深知皇城那边快要变天。 若真是后者,他将蔚凌邀请到此,恐怕另有所图。 哈哈哈,诸位开开玩笑也罢,仙尊不是女儿身,怎么夸也是抱不了美人归的。郭献侯给这荒唐的开局收了个尾,话里话外亵意满满,可终归是让席间笑声落了底。 夏洲也不说话,眼睛落在蔚凌身上便挪不开了。 他今日以银冠竖发,一丝不苟,干干净净,从夏洲的方向看去,那睫毛细密又柔软,将光影斑驳落在他静谧眸间,最饶人心乱的地方,是那落在眼尾若有似无的媚色,同他与生俱来的冷清气质截然相反,他安静坐在那里,却是招蜂引蝶之态,将自己置于任人宰割的境地,任由周围人视他作猎物,与他周旋,耗的他无力招架,再慢慢把他分而食之。 夏洲自认自己是最熟知蔚凌的人,不只是那百看不厌的容貌,还有肌肤的温度、血肉的香味。那漂亮的身体上还刻着他契约之印,从发丝到血的一滴都只能属于他。 蔚凌望向郭献侯,温顺地说道:刺史大人身边美人如云,蔚某自不敢当。 蔚大人太谦虚,当年在边关,你与咱们的白将军就是将士眼中两支花!可惜,啧啧,都是高岭之花。 此句言语不是出自别人,正是那位杨繁队里的雪狼军将士。 另一人接话:郑将军,你们雪狼军那个白烈,长那么俊可真是浪费! 郑将军。 蔚凌恍然想起来他是郑屿陆。 第53章 以血代酒 蔚凌对郑屿陆的印象只有两处,一处是他枪法精湛,在战场上甚有以一敌百之势,一处是他阳奉阴违,做起事来佛口蛇心,东境战火燎原时,他以收养妇幼为由将一些流离失所的孤儿寡母带回营中,实质却是让孤儿受其使唤,让寡母为军取乐。雪狼军统帅白烈在得知此事后,将涉及的百余雪狼军士军法问斩,而郑屿陆,却因其父在朝为官及战事所需等诸多原因,被暂留下来,从校尉降成了普通将士。 显然,郑屿陆对白烈心怀怨恨,刚才他自己提到白将军三字,眼里就露出了轻蔑的光,现在又有人提到白烈二字,他的神色已然从轻蔑变成了露骨的凶恶。 不然呢,他没点姿色,怎能让皇上用他那么久?尤其是上次私传矫诏放火烧山,他间接害死了多少东境流民?嘿,这事儿可真绝,我听说白烈还去皇上面前负荆请罪,皇上最后真没定他的罪,只是将他手下那个叫沈非欢的小贱人给打入天牢,不了了之,看来在咱们皇上眼里东境人的命,真不是命。 郑屿陆轻薄一句,却引来蔚凌了的目光,还不急说话,身旁的墨池倒是先惊了起来:沈非欢?沈非欢是雪狼军里人? 好在他有些自知之明,这种场合话自然不能乱说,他竭尽全力把自己嗓音压到最小,小到只有身旁的蔚凌能听见。 此时席间又是唏嘘不已,七嘴八舌谈论起了这件事,郭献侯喊了两声没没喊住,最后猛一拍桌,震得周围纷纷止去话音。 诸位能有如今这无话不谈的关系,甚好,甚好,只不过闲言闲语茶余饭后,今日我请诸位来,不是开茶会。 说完,他不耐烦地举起右手,往空中勾勾手指,殿外随即涌入如一群貌美女子,有的栖身座旁,有的带琴而奏,有的步伐工整,于大殿中央翩翩起舞,这沉闷的宴席总算有了生机。 一场演出只是开胃菜,郭献侯只给了酒杯没给酒,蔚凌心中也是纳闷儿,等歌舞结束,殿里又静下来,郭见朝才缓缓起身,笑脸相迎地说:接下来才是重头戏,拖上来吧。 殿内一片静寂。 众人看去殿门,只见几名官兵抬着一个大东西走了进来,东西上搭了一张盖布,看不清究竟为何物,但蔚凌却察觉到若有似无的妖气,心中的警觉不禁盘绕而来。 恋耽美 -by瑾上蓝(41) 东西放下后,官兵依序退出,大殿的门随之关上,咔的一声闷响,光线暗淡,气氛古怪。 今天我之所以没给各位上酒,是因为我为各位准备了比酒更好的东西。郭献侯也不卖关子,东西刚放到大殿中央就招人将盖布揭了开。 众人大惊,连夏洲都难得坐直了身子。 在盖布之下,是一个被封妖链死死拴住的姑娘,链上贴满了符纸,将她挣扎的力气剥得一干二净,只能红着眼眶躺在板子上,止不住地发抖。 郭兄,这是唱哪一出?郑屿陆嘴角扬起,脑中又是淫靡之事。 在凡人看来,一女子如此衣着不整捆绑在地,实属恶趣味,再看她虽是面色苍白,唇间渗血,但姿色上成,泪眼汪汪在这些粗人眼里也不过平添情趣。 这是耳鼠。郭见朝拽起她的头发:是我在琉璃城里捉来的妖。 啊。墨池恍然大悟,立即对蔚凌道:师尊,是在焕烟楼的时候,那个最早被他抓走的姑娘! 郭见朝听到墨池的声音,立马面露笑容:墨公子好记性! 墨池道:你不是说事情结束后会放了他们吗? 郭见朝道:这又是你记性不好了,我说的是无事发生,才放了他们,但琉璃城应该说琉璃山发生了什么,墨公子只怕比我更清楚吧。 这郭见朝,自从回了锦川,说起话来跟换了个人似的。 墨池:向蔚凌投去求助的目光。 你这是妖怪?我怎么看都是女人,模样变得不错,妖怪有这般好用?席间有人嗤笑。 妖的容貌不靠爹娘给,得靠自己变的。郭见朝蹲下身拍了拍姑娘的脸:小爷我说得对吗? 姑娘早已哭成泪人,无论他怎么摆弄都没有反应。 郑屿陆道:郭少别故弄玄虚了,说正题,这女人要怎么玩? 郭见朝道:我刚才说了,她是耳鼠,耳鼠可是好东西吃了她,能御百毒! 此言一出,席间哗然。 郭见朝接着说:今日诸位贵客到场,家父特将此妖的血以代酒,献给诸位而后,我也会安排人将剩的皮肉骨髓制成药材,送至诸位府上。 说罢,便亲自接来婢女递上的刀和酒壶,撩着耳鼠头发,干净利落往颈子上下了刀。耳鼠奄奄一息的身子忽然剧烈挣扎,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墨池脸色苍白,被眼前一幕惊得大骇,他偷偷看着蔚凌,可蔚凌毫无反应,再看夏洲,夏洲更是饶有兴趣,似乎整个席间,唯他一人觉得残忍。 耳鼠越是挣扎,血越是汹涌,很快,那猩红的血已经盛了大半酒壶。 对面的将领皆是看热闹姿态,郑屿陆更是从座后走上前,摸着下巴细细品味。 阿凌。 忽然有声音靠近,蔚凌恍然回神,身子不由自主惊了一下,回目时,对上的是夏洲似笑非笑的眼睛。 夏洲问:方才郭家小混蛋提到的仙尊赐血,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蔚凌道:当年顾萧囚我于宫中,想放干我的血,以此召唤白凤凰。 如眼前一样? 如眼前一样。 那他成功了吗? 自然是失败了。 血呢? 他喝了干净。 会玩儿。夏洲的视线随声滑落,落在蔚凌细柔的颈窝处,他倾身过去,往那叫他心痒的地方碰了碰:他割你什么地方放的血? 蔚凌身子一缩,皱眉睨着他。 夏洲笑道:阿凌,郭献侯搞这一出是在明示你,你要坐以待毙? 蔚凌收回目光:帮我办个事。 这种事不需夏洲提醒,眼前这出戏无非是把矛头往蔚凌身上引,现在杀的是耳鼠,下一个被开刀的就是他。可是蔚凌来这里吃饭也绝不是顺谁心意,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郭府藏的东西,今日既然来了,就要查个透透彻彻明明白白。 夏洲盯他好一阵,看蔚凌不打算再纠结刚才的话题,无奈,只好顺其自然:你说吧。 蔚凌:找找郭府有没有杨繁的尸体。 夏洲:怎么报答我。 蔚凌没多想:挠一炷香的脖子。 夏洲歪着脑袋认真思索,本来想借此机会寻他要血,可一想,这人都是他的,血也不急这几天,倒是挠脖子这等好事,作为一只猫,没有理由拒绝。 行。夏洲应完便开始干活,他靠回了柱子旁,指尖升起一团小小黑烟,在无声无息间悄然散开。 蔚凌余光见他这个举动,心中又是莫名,夏洲身上的气息极浅,如果不是刻意散发,哪怕蔚凌静下心去感知,也难以察觉到妖力波动。通常,只有实力悬殊极大才会在气息上反应这么迟钝,蔚凌对仙法的修为早已逼近登峰造极,不该毫无察觉才是。 郭见朝放够了耳鼠的血,把酒壶分给婢女,婢女恭敬起身,为每座面前的空杯斟上。 当轮到墨池时,墨池终于忍无可忍站起身来,他面色发白,看着郭见朝只有恶心。 他道:师尊,我不舒服,想出去透透气。 蔚凌道:去吧。 声音不大不小,在场人都能听到,墨池咬牙点头,独自一人离了席。 郭见朝偏是在这时候瞪鼻子上脸,捧着一杯子血故作亲切道:墨大人还是太年轻,身为修仙之人却被一只妖怪的人皮骗得不舒服,不过呀,这妖怪也是该死,明明是只臭老鼠,却化作人蛊人心眼儿。 结果墨池走到殿门又倒了回来,他瞪着郭见朝,右手指尖起诀,顺手印上耳鼠额头,那满是眼泪的目光幽幽向上抬起,很快就无力合上,没了生气。 满座喧哗尽寂,全都看向这意气用事的少年。 墨池狠狠收去目光,再一次转身离开。 小兄弟如此动怒,我看不是因为这鼠妖,郭大人想含隐晦曲折的暗示,他却不领情。郑屿陆看够了耳鼠的惨状,第一个拿起杯子,高举手中:我看,大家都是明白人,不如把话摆明讲,如何? 说完,他将鲜血一饮而尽。 郭献侯笑着摇头,对蔚凌说:仙尊莫怪,我这些弟兄都是多年征战之人,素来不爱拐弯抹角,哎。末了他站起身,领着众人举杯:我只说一句,在座都是我郭献侯的朋友,诚意摆在这儿,喝了这杯血,就是领了我这个情。 耳边尽是应和声,杯杯鲜血下肚,腥味散满大殿。 蔚凌垂目不语,也不动杯,身旁的夏洲端着杯子凝神片刻,一笑,只听唐突声响,他弹指把杯打翻。 四周目光投向,神色各异,郭献侯微微皱眉,嘴上却强撑微笑:看来这耳鼠之血,不和夏公子的意。 夏洲抬起眼眸,指尖搁在台面轻轻敲打几回:第一,确实不和我意。 郭见朝知道夏洲不是好对付的角色,拼命给郭献侯使眼色,可郭献侯已是动怒,没空搭理他的眉来眼去。 夏洲道:第二,我也无意与在场鼠辈称友。 郑屿陆上前一步:你说什么?! 夏洲不看他,继续说:至于第三嘛这血不是耳鼠血,妖也不是耳鼠。 郭见朝大骇:怎么可能?!慕容尘灏明明说他脸色一变:难道他骗我?!你、你们算计我?! 眼前众人听了此话,瞬间全都慌神。 那、那这是什么血?其中一人斗胆问。 夏洲笑笑,对郭见朝道:想是你随口问,他也随口答,怎知你会杀妖放血?此妖确是鼠妖,普通老鼠罢,各位不必惊慌,妖鼠不像凡鼠那般满身疫病,再说,尝过老鼠血的凡人不多,也算开开胃? 语音落下,剩着无数双眼睛静寂相望。 片刻之后,周围作呕声四起,众武将个个面色煞白,有的冲出门去,有的捂嘴跪在地上,刚才还一呼百应的殿堂间已然乱套,留下郭献侯颓然坐倒黄铜椅上,过半晌,捂嘴狂呕起来。 蔚凌看了夏洲一眼,夏洲正巧过来与他说话:阿凌,该走了,你要的东西不在这里没有。 蔚凌微惊:你可有探清楚? 嗯,不过我发现了别的东西,回头再说,先走罢。 郭府没有杨繁的尸体?沈非欢难道在骗他? 郭献侯气急败坏,捂着喉咙也要下令:给我、给我擒下蔚凌!把那个姓夏的杀掉! 听他下令,刚才还在呕吐的武将们纷纷挺立,拔剑而上。 不仅如此,以大殿中心突然展开了一圈血红的法阵,似要有埋伏,只是眨眼功夫就将大殿包围起来。 一阵刺骨恶寒袭上全身,蔚凌心道不妙。 是邪阵! 郭献侯有备而来,就算蔚凌反应再快,也赶不上早已成型的邪阵。 此阵能将人法脉封印,不仅使不出仙法,更是化作千万针粒,如钻心刺痛覆盖全身。 郑屿陆见此间隙,纵身已至蔚凌身前,他不愧雪狼军精锐之将,起手速度快如流影,蔚凌握剑出鞘时未能赶上他刀光近身,只听一声清响,刀虽挡下,却不是承力之势。 蔚凌吃力退身,可郑屿陆紧追不舍,这次不是用刀,而是直接伸手往蔚凌脖子掐去。 他剑被压制,来不及躲开,眼看那染血大手就要将他拧碎,身旁夏洲及时出手,遏住了郑屿陆的手腕。 一个郑屿陆被挡住,还有其他人追上来,可夏洲争取的时间足够蔚凌重振架势,心静一瞬,转守为攻。 刀光剑影泛滥,耳边只剩清脆锋刃相交之声。 郑屿陆几次抽手无果,眼前的夏洲看起似不算强壮,掌中力度却不给他半点机会,僵持片刻,郑屿陆冷嘲起来:小兄弟,你不会想独占大美人吧。 不料握住他的那只手突然用力,徒手碎了他的骨骼,郑屿陆痛得惨叫一声,右手握刀猛往夏洲捅去。 夏洲一直盯着蔚凌那边,根本没空搭理郑屿陆,郑屿陆白刀子穿进夏洲的身体,以为得逞,可多年砍杀敌人的手感绝非这样空空荡荡,他忍着剧痛定睛看去,这分明白刀子进白刀子出,只掠一层烟云,不沾半点血色。 你你到底 郑屿陆惊惧不已,话没说完,夏洲突然把他拽到面前,这五大三粗的壮汉竟毫无招架之力,膝间挨了一脚,狼狈跪在地上,夏洲反扣他的手,一脚踏上他的背脊,生生将其手臂扳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郑屿陆惨叫传遍整个殿堂,缠斗在蔚凌身侧的人渐渐停了下来,难以置信往夏洲那边看。 那可是雪狼军的郑屿陆!他凄惨滚倒地上,翻来覆去的挣扎,猩红鲜血染了一地。而在他身边,夏洲静静看向周围,妖娆的凤目中荡开一抹笑意,他道:看着我做甚,继续呀。 郭见朝连滚带爬到了郭献侯旁边:惹不得,惹不得万万惹不得爹,那个人万万惹不得。 滚!郭献侯一脚把他踹开:还嫌丑事没做够? 爹,爹你听我说,那个夏洲他是神兽他是神兽啊! 郭见朝扯着嗓子吼,焦急的声音回荡整个大殿。 众人纷纷停手,不知所措看向夏洲。 郭献侯呵了一声,然后不受控制,当场哈哈大笑起来:看来你们妖怪神兽真是扮人上瘾了,一个白凤凰还不够,竟然还有别的神兽混来其中。 夏洲扬眉,没听懂。 郭献侯厉声对郭见朝:这种事你为何现在才说。 郭见朝忐忑:我、我只知道他是神兽,可一直没有查明他到底是什么神兽我想至少 废物!郭献侯又是一脚,把郭见朝踹得从台阶滚了下去。 夏洲没兴趣看他们狗咬狗,趁四下静寂,他倒是大摇大摆往蔚凌旁边有。 两边武将纷纷后退,手中大刀利剑都像摆设。 不对,这里有邪阵他若是神兽怎么会不受影响。郭献侯皱着眉。 郑屿陆躺在地上,竭尽全力嘶吼道:是妖!他是、妖!! 郭献侯脸色唰地苍白,躺在地上的郭见朝更是满目恐惧。 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夏洲时那试妖神器血红的光泽,他竟然在后来的相处中忘记了如此重要的事。 如果夏洲真的是妖 郭见朝无法想象,到底怎样的妖,能达到那样的境界。 报! 殿外官兵一声高喊,硬生生打破了静寂,可他人到殿前,见了一片惨状,霎时间愣在原地呆若木鸡。 郭献侯不停深呼吸,他眼睛瞪得血红,仿佛要从眼眶里蹦出来,正欲开口时,殿外再传呼声。 酉王驾到! 作者有话要说: 11 您怎么称呼对方? 蔚凌:夏阁主 夏洲:宝贝儿 蔚凌:你不是叫我阿凌吗 夏洲:我心口不一 12 您希望怎样被对方称呼? 夏洲:老公 蔚凌:蔚大人 夏洲:为什么是大人 蔚凌:你猜猜 13 如果以动物来做比喻,您觉得对方是? 夏洲:猫薄荷 蔚凌:树袋熊 夏洲:物种差的太远了 蔚凌:你好意思说我? 14 如果要送礼物给对方,您会送? 夏洲:我的心 蔚凌:猫薄荷 夏洲:阿凌你这是要把自己送给我吗? 蔚凌:你想多了 15 那么您自己想要什么礼物呢? 夏洲:他的心 蔚凌:猫枕头 夏洲:宝贝这么想,不如枕在我的怀里睡 蔚凌:猫枕头比较舒服 16 对对方有哪里不满么? 夏洲:怎么会有不满。 蔚凌:凶兽 17 您的毛病是? 夏洲:没毛病 蔚凌:想不出 18 对方的毛病是? 夏洲:双标 蔚凌:脸皮太厚 19 对方做什么样的事情会让您不快? 夏洲:对别人挺好,唯独对我无情无义 蔚凌:小肚鸡肠 20 您做的什么事情会让对方不快? 夏洲:(看着蔚凌) 蔚凌:(没有反应) 第54章 破点 郭献侯甩袖转身,怒容充斥颜面,像要随着五官炸裂。门口跪着的官兵不觉浑身发抖,嘴唇紧张到发白,似在用神色告诉所有人,那第二声高呼并非儿戏。 来了多少人?郭献侯跨步往下走。 官兵结巴道:两、两人 郭献侯忽地站定脚,庞大的身躯立于殿中,他目光迅速从周围扫过,在夏洲与蔚凌身上停留片刻,终是咬牙:杀。 周围五官纷纷对视,时已不多,只怕人马上就要来了。 郭献侯厉声道:杀!不然我们都完蛋! 恋耽美 -by瑾上蓝(42) 酉王乃二皇子,皇族血脉,郭献侯张口一个杀字,说得简单,却叫周围无人敢动分毫。这其中道理谁会不懂,鸿门宴是设给蔚凌的,若被酉王发现,定是大做文章,此时不杀酉王,等消息传到皇宫里,只怕比杀了他死得更惨。 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今日酉王只带一人来,若是死了,多的是方法糊弄过去。 杀 只能是杀。 一个武官动了起来,其他武官也纷纷动身,他们走到门口,见那二人沿阶梯而来,可真当看清人的面目时,所有人都傻眼了。 顾鸢一身艳红长袍,看着格外喜庆,而他身边的人则身覆银甲,披风上绣金为誉,黑发束冠,五官英俊,锋利的剑眉下一双凛然眼眸如栖息于夜色的狼。 郭献侯见此人,心中已然死灰,他立刻吆众人收剑退下,自己亲自上前,毫不犹豫便撩袍下跪:臣,郭献侯,参见酉王,白烈大将军。 武官顷刻全数跪下,以头贴地,动也不敢动。 方才还被津津乐道的雪狼军统领白烈就站在他们面前,这群耀武扬威的将士却只能噤若寒蝉,胆战心惊 ,连个敢抬头的人都没有。 想来能让这么多武官乖乖就范,除了白烈,找不到第二个人了。 传是此人动时如疾风,掠时如火焰,昭阳第一武将,绝非浪得虚名。 蔚凌远远看向他,正好白烈也看见了蔚凌,二人目光对视,换来白烈眸间稍许惊讶。 郭大人。顾鸢唇间带笑,眼角那颗泪痣更是销魂:怎么跪下了?本王听闻你府上热闹得很,想必是在商讨昨夜书院惨事,哎,这事儿可真够严重,传去煜都该如何是好啊,哎,本王不忍心看你独自烦恼,这不,特来帮你出出主意? 郭献侯闭唇不言。 顾鸢见他不敢看自己,索性把视线挪开,对着大殿里的夏洲和蔚凌招了招手,用口型说道:过来。 怎知招呼的人没得反应,却听郭见朝指着顾鸢瞪目大吼:李、李云云!! 郭献侯今日已经收获太多震惊,再听郭见朝胡言,他大脑遁入麻木,变得无法思考了。 爹,爹他是李云云他、他竟然假扮成酉王想骗你!郭见朝越说越气,往前跨了两步,竟往酉王面前走去。 郭献侯愤然一声哎!,别过头不再看,郭见朝则笔直往前,快要走到酉王面前时,白烈上前一步,只将腰间剑柄轻轻一推,听郭见朝哎哟一声倒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那速度极快,甚至没人看清白烈做了什么。 令郎好眼力,李云云乃本王艺名,芸芸众生,李云云。顾鸢笑道:本王是有些业余爱好,叫献侯恨之入骨,一直没机会解释,还请多多包涵。 郭献侯仓促抬头,正欲说话,却听顾鸢悠然叹息:不过,不知者无罪,怪只怪本王道听途说,什么都拿来唱,献侯别介意呵,别介意,快快起来,本王又不是皇上,你们跪着干啥呀。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郭献侯带头缓缓起身,其他人也随之站了起来。 在刚才的时间里,白烈已经大致看过了周围情况,他不禁凝眉,将在座所有人的脸默默看进眼中。 顾鸢瞟着白烈,无奈摇头:所以说啊,白将军,来人家里得先打招呼,你看,多尴尬。 白烈没作声,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了捂着断手背过身的郑屿陆。 郭大人,我奉军令来带走郑屿陆,无意冒犯。白烈走进殿中,垂眸看了一眼郑屿陆的伤势:不知能否借我二人,将此人带回雪狼军中。 郭献侯朝旁边官兵使了个眼神,官兵立刻低头小跑着过去帮忙。 白烈,我草你全家!郑屿陆已经痛得神志不清,可那股莽劲却不退半分,他瞪着白烈,咬牙切齿,几乎想把血水往他身上吐:你不得好死。 白烈不看他了,又往大殿里走,那锐利的视线掠过殿中已死的女子尸体,再看残留血迹的酒杯,最后看向蔚凌,在他面前停下脚步:蔚大人,好久不见。 蔚凌拱手为礼:白将军。 夏洲把白烈近距离地打量一番,莞尔而笑:我叫夏洲,白将军幸会啊。 好难得夏洲会主动打招呼,小猫咪定是没安好心。可白烈并未察觉,只当他是主动问候:雪狼军白烈,久仰夏阁主大名。 夏洲缓缓点头,凤目流转光晕,看似兴致勃勃,蔚凌低声道:不得无礼。 此时白烈已转身往回走,夏洲趁机到蔚凌身边说:这人挺好吃,不愧是与你齐名之人。 蔚凌道:我何时与白将军齐名? 夏洲嘻嘻道:将士眼中两支花。 蔚凌: 这破猫,成天好的不学。 王爷,你看诶,我们这不,也是见了蔚仙尊,招待他来府上乐乐,地上躺的那个是只妖怪,王爷千万别误会。 此时的郭献侯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一脸横肉堆起笑容,声音又是颤、又是媚。 本王是听从父皇安排,带仙尊回宫,想着锦川是个好地方,既然来了,自然得玩乐几天。顾鸢笑得十分随意,好像完全不介意眼前这烂摊子:今天城里出了乱子,仙尊又不辞而别,我担心得很,听掌柜说是郭大人邀请了去,我才急忙赶来,结果巧是遇上了白将军,他奉命于此处理雪狼军的军务,带了好些人要上你府上拎人 白烈沉默盯着郭献侯,这位不苟言笑的大将军虽然生得貌美,却又浑身散发出一股叫人寒战的魄力。 郭献侯哪里敢看他?掌心已经渗得满是汗水。 既然同路,我便带白将军来了,瞧,就我俩,咱们公事公办,绝不是来闹事,现在白将军要的人捉到了,本王找的人也找到了,今日冒犯之过改日我再登门致歉,献侯你说好与不好?顾鸢这白脸扮得客客气气,丝毫不摆架子,倒像真是顺路过来溜溜罢。 郭献侯连连赔笑:王爷哪儿的话啊,能帮上忙才是下官荣幸之至! 啊,还有,献侯你千万别介意本王在街上唱你不好。 怎会,王爷唱得好,唱得妙,下官引以为戒,深刻反省。 这俩人一唱一和,脸上挂的笑容一个比一个真诚,都不是省油的灯。 只是周围气氛冷得要命,天色也暗了些,府上甚至没来得及生火,那团挥之不去的阴霾笼在上方,压得所有人都透不过气。 就在这个时候。 老爷,大事不好了,那个慕容、慕容不见了 突然有仆人惊呼着从长廊跑来,他一股脑地冲,根本没看路,等他再看路时,才后知后觉气氛诡异,赶紧止步原地。 郭献侯深呼吸一口气,慢慢吐出来,过会儿又深呼吸一口气,一句话也说不出。 今日是郭献侯的□□凶日。 他想,还会有比此刻更糟糕的情况发生吗? 有啊。当然有。 郭献侯大概做梦都想不到,那个看起来稀里糊涂呆呆憨憨的墨池,却在无形中造就了他所有计划最大的败笔。 就在不久前,墨池离开了宴庭,打着找茅厕的旗号偷偷摸摸把郭府给逛了个遍。 真要说,蔚凌这小徒弟真不是忽悠的料,郭府里的官兵大多都是修为中规中矩的普通人,怎么能看得住他堂堂琉璃山天羽尊师的关门大弟子? 你们把慕容尘灏藏哪儿去了? 如此,墨池随手逮一个官兵就像逮住一条毫无防备的狗。 郭府大得令人发指,要找慕容尘灏简直大海捞针。墨池轻功不差,在旁人眼里堪是来无影去无踪,可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慕容尘灏的影子,迫于无奈,他被迫使出挟持逼问的法子,把一官兵拖到角落里,短剑亮晃晃,顶着他紧张翻动的喉结,声音也是沉了又沉,人生至此还没对谁如此凶狠说过话。 小、小的也不知道、啊大、大侠饶命。那人极是可怜,膝盖啪嗒啪嗒颤个不停。墨池手里的短剑往他喉咙上印下了一条血痕,吓得他牙关直抖,结结巴巴再道一次:可、可能在、在、后、后院地牢里。 墨池惊:地牢? 地、地牢、地牢 他忽然用力,胳膊肘往官兵后脑勺去了一击,人当即昏了过去,墨池将他丢到暗处。 刚才他在郭府悄然走了一圈,对后院地牢方向也有点印象,再瞥眼瞧见排着队巡逻的官兵走过,他尾随后面,纵身再跃上屋顶。 郭见朝那个混账,竟然把伤者往地牢里送。 墨池不禁加快脚步,无声踏过整齐的瓦砾。 此时天色正在缓缓沉入夜幕,郭府上下起了灯火,被微寒的风吹得摇摇晃晃。墨池身影穿梭光影间,很快就到了后院楼台的檐上。 放眼看去,把守官兵不多,个个神色匆忙,交头接耳。墨池掩身观察一阵,掂量着硬闯应有八成胜算。 可就在这时,他见着一个身影,唐突停下身来。 程大人。 院中官兵立身行礼,整齐往两边让开。 说了多少遍,抓来的妖怪全都杀掉!谁让你们拉到蔚凌面前去的!程英桀大步往前走,两边官兵立马跟上。 大人这、这是郭少爷的主意、我们也 他就是头猪! 程英桀抬手就是一拳,把那官兵打飞了出去。 墨池大惊,正准备起身上前,忽然一只手捂住他的嘴,把他拉了回去,墨池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回头,看到了慕容尘灏熟悉的侧脸。 呜呜、唔! 安静。 慕容尘灏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捂着他的嘴,墨池觉得自己快被他给捂死了。 见他不再乱叫,慕容尘灏将手松开,低声一句:跟着我。然后身影往暗处动,轻快地落到庭廊另一边,掩进假山之后。 墨池跟上他,两只眼依旧滚圆,把慕容尘灏上上下下看了个遍,他额头上、脖子上缠着细布,身上,手上,腿上都有渗血的痕迹。 郭见朝真帮你疗伤了?墨池小声问。 想多了,我自己缠的。 你的伤口看起来很痛 用了妖术抑制伤口,暂且无事。 那怎么行?你现在的体力用妖术能撑多久? 好了,闭嘴。慕容尘灏转头看他,忽然伸出手往墨池唇上一碰 ?墨池看向他,眨了眨眼,动了动眉,后知后觉把双手往嘴一捂:!?!?! 慕容尘灏竟然对他用静音咒! 东西装上马车了没,赶紧运出城去! 程英桀气息浑厚,咬牙切齿,墨池从未听过他如此愤恨的声音。 可、可是我们还没得到郭大人的命令 没有可是!赶紧!现在就动! 就算墨池再迟钝,眼下情况也察觉出了不对劲,他往慕容尘灏身旁缩了缩,心里的不安如火乱窜。 程英桀为何在这里,他被郭献侯骗了?大哥如此坦率之人,又居于锦川之中,难免不会被势力强大的郭家左右 墨池胡乱整理思绪,可是越整越乱,他只觉脑子隐隐作痛。 就在这时,程英桀却说了一句令他脑子里更乱的话。 他说 你们,现在就去把慕容尘灏杀掉,他是酉王养的狗。 第55章 花间影 墨池并不能很好的理解程英桀这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此时的他甚至连酉王是谁都不知道。 他的第一反应,是扶住身旁的慕容尘灏。 他用眼神暗示慕容尘灏: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总觉得要出事。 慕容尘灏看也没看他,暗示了半天,毫无意义。 可是让墨池不安的并非是错觉,程英桀出身琉璃山,对仙法具备一定修为,当他从官兵口中听说慕容尘灏失踪的消息时,第一件事,便是手中起了阵法,只待金光闪过,范围之内所有具备法力的东西统统暴露无遗。 你走,他目标是我,把你看到的一五一十告诉蔚凌,赶紧走,不要让任何人看到你。慕容尘灏把墨池往后推,深知是藏不住,果断从假山后出去迎战。 墨池:??? 他觉得慕容尘灏铁定是疯了,一个满身是伤,把自己包得像个粽子的人竟然想硬碰硬去对抗程英桀? 但是,程英桀为什么要杀慕容尘灏?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来还藏了一位兄弟。程英桀盯着慕容尘灏,再慢慢看向假山方向。 慕容尘灏道:程大人,你在这里是不是代表着太历院的立场已经转变? 程英桀道:这也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了。 慕容尘灏不做声,他上前一步,虽然没有往假山背后看,心里却焦躁着为何假山后面的人还不走。他虽然用妖术抑制了伤口,但正如墨池担心的那样,妖术坚持不了多久,他也不可能打得过眼前的人。 你难道没想过,为什么沈非欢要把我抛到郭家眼皮子底下?慕容尘灏只能竭尽全力多拖些时间,心中默念着:傻子,快走啊! 沈非欢早晚会引火烧身,到时候自会有人收拾他。程英桀取下随身携带的金刚锤,露出了阴冷肃杀的眼神。 周遭气息突然凝聚,程英桀脚踏大地,迎面而来,踏的身子激起一阵狂风,霎时间尘土飞杨。 慕容尘灏正打算后退,墨池忽然冲上来把他拦腰抱起,如一道闪电一闪而过,直直就往屋顶冲去。 你发什么神经!把我丢下去!你赶紧滚!慕容尘灏吓一跳,要挣脱墨池的手是不可能了,从他方向看去,程英桀速度丝毫不输墨池,直追而来。 墨池:!#%!#%! 慕容尘灏看他十分渴望说话,无可奈何,解了他的静音咒。 我在救你!你骂我干什么!墨池张口就抱怨。 慕容尘灏:你师尊他们刚才已经走了,郭家天罗地网就你我二人。我不想跟你一起死!你赶紧把我丢下! 他虽是嘴硬,可身子却老老实实让墨池抱着,慕容尘灏有着绝对的理智,此时自己要是胡乱挣扎,结果十有八九是两人一起命丧程英桀巨锤之下。 但是 墨池? 程英桀忽然喊了一声。 墨池听到了来自师叔疑惑的呼喊,迟疑半会儿,骤然停下脚步。 他站在城墙最外围的塔楼屋檐上,身后是程英桀,塔楼在还有郭家官兵,有的紧握火把,有的举起弓箭。 慕容尘灏心道不妙,用力撞开墨池,脚刚落地,立刻袭来阵阵剧痛,他踉跄着单膝跪了下去,血从发间渗下来,沿着他的脸颊滑落。 妖术正在消失。 恋耽美 -by瑾上蓝(43) 墨池,你怎么会在这?程英桀站在原地,眉中深邃,那把高扬的金刚锤随他双手置于身旁,郭府辗转的火光倒映在上,摇摇晃晃。 墨池呆看程英桀,又转头向慕容尘灏,一见他浑身鲜血正在浸出细布,墨池慌了神,赶紧朝他身边去。 程英桀道:小池子,你听师叔的他是酉王的人!他在利用你们你小心他 墨池蹲在慕容尘灏面前,伸手擦掉他脸上的血,慕容尘灏只是埋着头,肩膀轻轻在颤。 程英桀:小池子!你把他交出来,我和你一起去见阿凌,我会给他一个解释。 墨池焦急道:师叔,尘灏他伤得太重,我、我不能 慕容尘灏藏了不少秘密。 他的一切都笼罩在迷雾中。 可是、可是自琉璃山下山以来,住在水月阁,追捕妖怪,慕容尘灏一直与他们同行,闲来没事贫嘴,欺负他,逗他,墨池从没怨过,甚是不知不觉把他当成了 当成了? 慕容尘灏咬牙起身,袖间银光一闪,一根银针刺破了墨池的手。 五步散。慕容尘灏寒声道:这次不是逗你玩的。 你墨池仓促收手,看那小孔涌着血,恶寒很快爬满全身,眼前一片黑,一片白,再眨眼,什么也看不清了。 程英桀把锤子往背上一搁,直冲上来。他拉住墨池,让他站稳,随即逼近慕容尘灏面前,一把将慕容尘灏的喉掐住。 解药! 他眼睛瞪红,狠狠道。 他力气实在是太大了,浑身是伤的慕容尘灏哪里经得住他这样对待,不说能不能回答他,那纤细的脖子在程英桀手里就像一根轻轻使力就能折断的稻草。 墨池快要昏过去,一阵无力。 不对,这不是五毒散。 更像是,迷药 墨池跌撞一下,眼前天昏地暗,耳边浑浊不清,偏偏在这般危急关头,他清晰地理解到了慕容尘灏的意图。 他想赌程英桀不会杀墨池。 他希望墨池就此昏倒,被程英桀念着旧情救下来。 但是他自己怎么办 墨池呆呆地想着。 脚下使不上力,身子往地上滑。 小池子?!墨池?!程英桀大喊,一转移注意,手腕刺痛传来,慕容尘灏将一把短刀扎进了他的胳膊。 短刀沾了血腥,扎得不深,慕容尘灏没什么力气,一松手,短刀摔在瓦角上,银光闪烁,沿斜面滑落屋檐。 程英桀就像一只浑然被激怒的熊,动也不动,手臂涌出血,他眼中愤然不退。 慕容尘灏被他按下去,背后顶着凹凸不平的琉璃瓦,他伤势尽覆,沈非欢故意不取他的性命,却叫他浑身上下找不到一寸完好之处。现在,他旧伤撕裂,又被程英桀粗暴地压制,慕容尘灏心里自嘲,若是在此时合眼,恐怕再也睁不开了。 但他还不能死。 他再坚持一会儿,就能迎来转机。 那把刀上涂了毒,能让人浑身无力的毒。 一旦毒性发作,就算是发疯的巨熊也能轻易放倒。 把解药交出来!解药!!!程英桀不敢真的掐死慕容尘灏,他大声质问,心里乱成一团。 突然间,程英桀手指松懈,满是茧的指腹随着指尖颤抖磨到染尽血红的颈,窒息的喉咙涌入凉气,慕容尘灏急促喘息,咳了起来。毒性终于发作,这是最后的机会,他不急立刻挣脱,只是哑着嗓子,一字一顿:五步散无解。 程英桀眼中杀气迸发,硬挺着盘旋而来的乏力再次用力。 师叔!对不住! 墨池不知何时跑到他旁边,双手握剑鞘插到程英桀和慕容尘灏中间,由下至上,狠狠给了程英桀一击。 程英桀震惊,防不可防,被打了个正着。 我和他是一伙的!墨池把慕容尘灏单手捞起,夹着他的腰,像夹着一根木桩。 其实第一次抱着慕容尘灏逃命时,墨池就在想,好歹一个爷们,腰怎么像姑娘似的这么纤细,身子也不重,换做平时墨池肯定笑话他,可现在这情况还真是方便极了。 慕容尘灏错愕被他捉着,抬头见他手上负了伤,是为了压制那迷药的劲才刺了自己,刺得血汩淋淋看着就痛。浑浑噩噩中,慕容尘灏明白过来,无解的不是五步散,而是墨池那个憨脑筋。 也罢程英桀已经中毒,现在逃还来得及。 可墨池抱他的姿势实在太难受,腰上撑不住痛,逼着他抬起胳膊勾住墨池的脖子。 墨池一愣。 慕容尘灏也不想这样,只得恨恨道:不想死就快、跳、河。 程英桀整只手都开始发麻,动不了胳膊,动不了指尖。 小池子! 墨池不管了,想也不想就往河里跳去。 程英桀追了两步,身子一软跪了下去,情急中他大吼道:所有人!给我去河里捞!给我捞!! 是! 城楼下官兵立马散开。 落水声起,漫漫长河沉入夜幕。 *** 夜深人静时,花江阁中只亮几盏微弱的火光。 鸡飞狗跳的一天总算告一段落,从郭府回到花江阁,蔚凌只觉自己耗尽了所里力气。 紫菀儿跑出来迎接,可一看到顾鸢和白烈两个陌生人来,她心里害怕,站住的脚便开始往后退。 蔚凌问她:墨池还没回来? 紫菀儿摇头。 蔚凌道:先去歇着吧。 紫菀儿乖乖退下了。 顾鸢一双细眸目送紫菀儿离开,待蔚凌看向他时,他才重新浮出微笑:献侯土皇帝当久了,怎么哄人开心都不知道,小凌,来看看本王给你准备了什么好东西。 今日被夏洲拆了的石桌已经恢复原样,上面放着几坛酒,些许小菜,显然有人提前安排,再加此时明月当空,庭院间桂花已开,香气盈然间安抚了紧绷一天的思绪,蔚凌松了口气,顺他意道:谢谢。 顾鸢道:难得白将军也在,今儿也没吃什么东西,坐罢坐罢,他乡遇友,人间至幸。 白烈站在原地,恭敬地抱拳为礼:王爷,我便不喝了,晚上营里还有事,既然各位平安,白某就先行告退。 顾鸢那张挂着笑容的脸也多少有些遗憾:大白,老老实实坐下罢,你无非想回去审那郑屿陆,他都要草你全家了,你不如先等他消消火,待会儿我随你一同回营,正巧也还有事和你商量。 白烈给他的话堵了个里里外外,半天不知如何反驳。 顾鸢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你要让本王扫兴,本王可要给你记上一笔。 说完便由顾鸢亲自给在座的大爷斟酒。 白烈吓了一跳,刚坐下就起来接过他的酒坛:王爷快请坐,我来。 顾鸢对酒素来颇有讲究,他与顾煊承不同,天生一副纨绔相,早年在皇宫就与各路权贵私下相约,烟火之地无人不知他的名号,后来又传他喜交江湖人士,无论是正道名门还是邪门歪道,他若需要,总能找到帮手。 他曾驻扎边关带军打仗,立下累累战绩,召回宫后又整日沉迷花花世界醉生梦死,不涉朝政,不沾兵权,却能在皇上需要时及时出现,哪怕是突发奇想找人陪棋。 而正是这样的顾鸢,此时独身坐在花江阁中,满目皆是喜悦感慨,像是真为寻友来,又得友相逢,一杯酒干尽,笑谈天下异闻。 酒是好酒,可白烈不爱喝酒,客气地陪过一杯后,他便把酒盅推得远远,欲言又止看向顾鸢。 顾鸢道:大白,你想说就说,咱俩情谊就算你真跑来砸场子,我也不会怨你。 白烈眼神略变,比刚才更严肃:王爷,今日郭府暗藏杀机,为何要置之不问? 蔚凌也很好奇,当时郭献侯下令手下杀了顾鸢,若不是白烈在场,顾鸢只怕在劫难逃。 顾鸢道:他没那本事,就算你不在,他也杀不了我。 白烈莫名:王爷已有准备? 顾鸢道:没有,我一向运气好,没那么容易死罢了。 看他说得这等不疾不徐,甚至打趣味儿十足,白烈无语,只作苦笑。 在蔚凌的记忆里,白烈是那种完完全全的正人君子,教养好,待人礼貌,秉公任直,光明磊落,他年近而立,却有着相当优秀的战力,在凡人中乃绝世英才。 想到这里,蔚凌突然向他搭话:白将军这次来锦川,是为了擒获郑屿陆? 白烈道:是,他随杨繁一起留守锦川附近,近日与妖邪之事相关,我便遵天子之命将他捉回皇宫交由刑部处置。 蔚凌道:杨繁的事你也知道了? 白烈点头。 顾鸢托着下巴看他俩说话,见两人同时安静,他便钻着这个空子开口道:我觉得吧,你们也别相互试探了,现在我们有个共同目标,那就是将郭家搞下来。 白烈和蔚凌一同看向顾鸢,前者好似不太赞同,后者则静候顾鸢继续说下去。 坐在这儿的都是自己人,我也不遮掩,郭家必会费尽心思不让我们活着离开锦川。顾鸢道。 蔚凌想,什么时候成的自己人。 白烈道:恐怕要让王爷失望,我此次过来的目的已经达成,不出意外明日便会启程返京。 顾鸢喝一口酒:哎,白将军你平易近人,让我差点儿忘了这茬儿,你们雪狼军只给陛下办事嗯他嘴里满是惋惜,脸上却是云清风淡惬意满满:那这样正好你回去,你那手下昨天大费周章搞到郭家罪证,你不如问他要来一同带给皇上,郭家的情况你今天也看到,弹劾他,有利无弊。 白烈茫然:我什么手下? 顾鸢道:沈非欢。 白烈像是给醒了一神,眼神忽然变得锐利,活有一股能把人切碎的猛劲。 蔚凌拍拍身旁的夏洲,低声道:把上午那册子给酉王。 怎么?我说错了?顾鸢那一脸茫然显然是装的。 蔚凌拍拍身旁的夏洲,低声道:把上午那册子给酉王。 夏洲也听话,手往桌下一带,将凭空出现的册子握在手里,随手扔到酉王面前。 蔚凌道:郭家背地里干的事这里记载不少,你再安排些人查查就能坐实。 顾鸢迅速眨了两下眼睛:巧了,东西怎么在你这儿? 蔚凌:王爷不必演,你当面提出,不就是希望我拿出来? 顾鸢呵呵笑:别把我想得那么厉害。他顺手把册子抛给白烈,继续说道:沈非欢是白烈的人,我不过给个建议罢。 附近光线暗,白烈就算拿着东西,摸黑看字也实在有些艰难,蔚凌见状,好心使法术来替他点亮照明的光球。 白烈道:谢谢。细长的指尖迅速翻开册子,认真看了起来。 顾鸢忍俊不禁:献侯要知道自己的命根子掉在白烈手里,这会儿差不多也该上吊自杀了。 白烈:才看第一行,眉间已是恼意。 夏洲从刚才起就默默地喝酒,喝完后发现其他人都盯着白烈,没了主动斟酒的人,他懒得动手,放一空酒盅在桌上等着。 蔚凌道:沈非欢做事心狠手辣,不像雪狼军的作风。 顾鸢耸耸肩:大白,听到没,赶紧解释下,不然小凌可要误会你了。 白烈正在看册子,看了好一会儿,恍然察觉话题扯上自己,他目光不移,淡声回答:沈非欢早已脱离雪狼军,但他天资过人,精通各种暗器,不好对付。 顾鸢惊讶:看来白将军对他评价很高嘛。 白烈道:他跟着我练武,少说也十多年了。 顾鸢煽风点火:练出了这么个嗜血成性的怪物? 白烈总算抬眸看来:惭愧,这么多年我从未看透他的心思,和他扯上关系还请万分小心。 顾鸢道:大白,你就一死脑筋,看不透正常,只是小凌已经给你那手下盯上,你不如一次讲个明白,我们几个聪明人在这儿顺便帮你解决这个千古困惑? 白烈将手中册子合上,转目向蔚凌:蔚大人,这本册子可否交由我保管? 蔚凌:你拿去吧,我留着没用,但作为交换,我想知道沈非欢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再次感谢一直在追这篇文、和留言支持的小天使。我本来以为会在30万完结但我现在手里的没修正存稿已经快40万了,更新慢是因为一些伏笔还在修正,以及平时太忙,进度追得太快会平添压力(真希望一天能多些时间)。所以连载得拖拖拉拉相信我!等存稿完结后,一定会加速更新的。 希望大家能看得开心。 第56章 忌讳 白烈思忖良久,好似有所顾忌。 顾鸢在旁边等了一会儿,不耐烦了:沈非欢是东境人! 他不仅声音大,音调还雄厚,白烈吓了一跳,一双眼睛警惕地看着他。 顾鸢想要的正是这个效果,得逞后又故作谦虚,单手握拳放在唇边轻轻咳了一下。他很擅长这般拐弯抹角地表现道歉,哪怕毫无诚意,至少声音和刚才比起来确实柔软了不止一点。 他说道:本王是好心给你开个头。 白烈感觉自己就像一只青蛙,给顾鸢拿戳一下跳一下。 东境人。夏洲没酒喝,无聊把筷子拿在指尖转:我怎么觉得稍微有点儿动响,就能扯上东境人? 此话顾鸢赞同得很,说完便一拍桌子,慷慨激扬道:东境是什么地方?那儿的人落后、愚昧、供奉邪神,全是疯子呃、当然,也有例外,比如我皇兄。总之,自打东境那蛮荒之地与我昭国通了商道,哎简直祸事连连,战争之后更是把同情当刀使,搞得我昭国山河破碎民不聊生。 蔚凌虽然参与过东境边关的战争,却对东境知之甚少,他们既然能用百万亡魂召唤梼杌,以疯子相称倒也不为过。 夏洲问:所以沈非欢也是因为记恨昭国才躲在暗处兴风作浪? 不。白烈微微郁结着的眉头舒展了开,瞳孔却沉入黯淡:他对东境人恨之入骨。 同族相杀? 可怜得很。顾鸢一阵摇头,满目怜悯地插嘴道:那孩子在遇见白烈之前,过着非人的日子。 也不知道今天到底是吹了什么风,在白烈的印象里,顾鸢不是如此激进的人。但话已至此,态度又坚决,今天是想逼着白烈在这里摊牌了。 能怎么办? 白烈叹了口气,好好把思绪整理一遍,再看桌边三个人纷纷摆出一副喝酒吃菜听故事的态度,到底是把他当了说书先生。 可惜,关于沈非欢的一切并不是什么有趣事。 恋耽美 -by瑾上蓝(44) 而是单说言及,都有让白烈不寒而栗的诡异。 东境人崇尚妖邪。 早些年各个城里都有侍奉的大妖,也有各种各样的邪道行为,比如活人祭品、阴亲冥婚、牲畜水葬等等。 沈非欢曾是某只恶妖的祭品,听他所说,自己是被生母献上的。 战争爆发后,东境动荡不断,沈非欢借机逃离恶妖,却不料引此妖邪屠了村,那时白烈带军路过,将恶妖诛伏,沈非欢成了村里唯一的幸存者,被白烈收留。 白烈把他带回了流民聚集地暂时安置,那时沈非欢乖巧听话,不吵不闹,平日里帮着干活,比许多同龄人都要勤快。 可是,他受恶妖影响,天生发色浅,眸色也浅,在流民地到处都能听见别人骂他,用石头砸他,不给他分食物,有一次还在他脸上贴符纸,让他跪在街上受罚,他就这样跪了三天三夜,一口饭一口水也没有。 蔚凌奇道:东境人精通妖术,时常与妖作伴,就算误把沈非欢当作妖怪也不该如此对他? 白烈道:献给妖怪的祭品,身上都会有刻印,沈非欢的在背上,只要有那个东西,东境人便永远容不下他。 蔚凌听到刻印二字,稍微愣了愣。 夏洲瞧着他想到别处,唇角勾起一丝笑,小声道:被妖刻印之人,就好比娶进门的媳妇儿,背叛夫君还给娘家引了灾祸,你说是不是罪大恶极? 他无非是在提醒蔚凌,留在大腿内侧的刻印,正是蔚凌为他所有的证明。 还是我好啊,把刻印留在外人看不见的地方。夏洲凑近些,笑眯眯:你怎么感谢我? 蔚凌睨着他,用口型无声地应了两个字:混、账。 顾鸢稀罕他俩说悄悄话,可距离远了些,听不清,无奈之余只能轻嗤着拉回话题:沈非欢对自己被人排挤的原因可有自知之明?。 白烈道:他很少提起自己以前的事,有一回我问他,他只说,讨厌一个人是天生的,就像你闻到腐尸的味道就会作呕,没有那么多因为所以。 某日巡逻,白烈正好路过流民地,他趁着休息时间去看看沈非欢,可找了好几圈,也没见着人影,打听才得知,原来这些流民想吃肉,擅自把沈非欢丢去山谷里找肉了 东境边界的山谷里猛兽聚集,恶妖成灾,沈非欢一夜未归,只怕凶多吉少。 白烈策马赶去,最终在峡谷尽头找到了沈非欢,他衣服破破烂烂满身是血,见了白烈就是失声痛哭,庆幸是沈非欢并没受伤,周围的野狼倒是死了一片,白烈心里过意不去,又对沈非欢能杀死那么多野狼感到震惊。他想是沈非欢天资不错,或许块练武的料,而且再把他送回流民地也是明摆着把他往绝路逼。 最终,白烈把沈非欢带回了军营,将他当作军士培养。 那时他并没想到,自己一时好心,换回的却是沈非欢的恩将仇报。 白烈看着眼前的酒,突然端起饮尽,酒盅刚放下,顾鸢立刻起身替他斟满:后来呢?他做了什么。 夏洲不满敲了敲自己面前的空盅儿。 顾鸢瞅他一眼,还是给他斟了上。 数十年的时间,沈非欢一直跟着他,白烈还是中郎将时,沈非欢在他队中服役,白烈成为统领后,沈非欢作他副手。他学东西速度很快,虽然出身贫寒,却擅长琴棋书画,他喜欢吹笛子,笛声很好听,有时白烈疲惫不堪,见沈非欢独自一人在院里吹笛,有小鸟落在他身上,随他笛声而啼,好似难得知己。 后来白烈才知道,沈非欢的笛子里藏着暗器,小鸟在他肩上,被他顺手割来做成烤鸟吃,白烈无奈,叹说如此好听的乐曲却沾了血腥,没想到沈非欢听后立马道歉,说这笛子本就是暗器,只是无聊被他钻了几个孔做成笛子吹着玩,你要不想看到,我就扔了。 那把暗器真被沈非欢给扔了,他闲暇时整日在院子里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白烈看他委屈巴巴,便在回城时特地买了一把笛子送给他,沈非欢先惊后喜,说这是自己第一次收到礼物,那天起他便将笛子随时带在身上,连骑马巡逻时也爱含在嘴里吹着玩。 周围人总是说,沈非欢那俏皮的外表下,始终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感。 巡逻时遭流民辱骂,不久后那人一家老小统统被杀,曝尸流民地的墙外。军中吹家子做饭多放了些盐,次日被人割了舌头。干活时偷懒的人,马匹被断腿。 当时白烈已是雪狼军统帅,这些事由那个分队私下处理,没有上报到他那里。 越往后来,可怕的事越多。 那些曾在军中嘲讽过沈非欢东境身份的人,他们有的人一夜之间手脚筋脉尽废,有的人夜里去上茅房被割断要害,有的人直接横死路边,尸体丢发臭了才被找到。 雪狼军府一向封闭,所以行凶者必然是雪狼军中人。 起初,白烈没有怀疑到沈非欢身上,因为沈非欢总是在他身边,勤勤恳恳,毫无怨言,军中事务缠身,有了沈非欢协助,白烈也轻松不少。 一次偶然,白烈提到雪狼军内部有人作恶之事,他至今记忆犹新,是沈非欢替他磨墨时,轻描淡写地说:他们该死。 白烈反问为什么。 沈非欢不以为然:废物,龌龊,脏,看着恶心。 白烈惊讶,心中油然而生莫名的直觉,那时只有他与沈非欢二人,沉思间眸光闪了闪,试问:你干的? 沈非欢爽快回答:对。 白烈眼中柔和尽退,只剩错愕与冰凉,沈非欢看他变了脸色,一时不安:他们不仅侮辱我,还在背地里侮辱你我做错了吗? 白烈无言看他。 沈非欢也不多做解释,仓促跪下:将军你别生气是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犯了 他把头埋下去,浅色碎发散落,挡住去了眼中神色。 后来,白烈依据军法将沈非欢扣押,沈非欢把自己做过的所有事都交代了出来,白烈一只静静听着,言语间说得最多的字,便是杀。杀死流民,杀死雪狼军将士,甚至将前来雪狼军走访的朝廷命官都杀死在返程途中,白烈听得浑浑噩噩,一时无法思考,沈非欢一直哭,一直哭一直认错,他在白烈面前一个劲求饶,看起来那么可怜,那么无辜。 军中呼声最高的是以军法处死沈非欢,但是涉及朝廷命官被害,只能由白烈亲自回宫处理,他不在的期间,郑屿陆私自对沈非欢动用杖刑,意图将他活活打死,最后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连骨头都给打碎打断。 这事说来也是诡异。本以为沈非欢死了,可将士们天明后再看,却怎么也找不着尸体了。 看样子没死透但他的命可真大。顾鸢听到这里,不禁心生感叹:杖刑就算不打死也该打残,怎可能逃得掉?白烈,你们雪狼军可都是习武的人,不会拿着杖给人挠痒痒吧。 白烈何尝不觉得奇怪,可那日他不在场,郑屿陆又说不清个所以然,军中将士认为私刑有罪,问起来也都含含糊糊,最终只定性是沈非欢想了法子误人眼珠,装成尸体,溜之大吉。 可沈非欢并非真的就这么消失了。 与东境乱军交战时,白烈曾一度受妖术师暗算身中剧毒,是沈非欢突然出现,为他剔骨去毒,熬制解药。 沈非欢说,东境人精通邪术,不会善罢甘休,如今大局为重,之后你想如何处置我,我随你便是。 顾鸢听到这里,突然感叹道:孩子做事粗暴了点儿,却是可塑之才,我若是你,那些废物死就死吧,节约点军饷也是为我昭阳着想。 白烈微怔:王爷,那可都是为昭国出生入死的将士! 顾鸢啊了一声,把脸躲到酒坛后边去:玩笑,玩笑,伤天害理事要遭报应,本王喝多了,白将军莫要较真。 夏洲似笑非笑:沈非欢的行为倒不像是人,更像是小动物,对他好的他就亲近,对他坏的他就咬。 顾鸢在旁边点头应和。 白烈道:口舌之过,何必血光相报,是他报复心太强。 招惹自己的人当然是死了最清净,自己活得艰难,哪来在乎别人死活。夏洲眯起眼:再说,凡人不是最擅长驯养野兽?我听着他挺听你使唤,你养的狗乱咬人,你猜这该怪谁? 可他是人。蔚凌打断夏洲的步步紧逼:他用人言语,懂人情绪,善恶美丑自该有所判断。 墙头草当属顾鸢,刚才还在对夏洲点头,现在又开始对蔚凌点头:本性为恶,极其凶残,这沈非欢,听着就危险。 白烈神色微凝,无奈道:确实是我疏忽,如今大祸已成若是再见,我必会了断。 夏洲看看白烈,再看看蔚凌,只做无奈叹气。 蔚凌道:将军所言大祸,可是那放火烧山之事? 白烈点头,眼神沉着挥之不去的晦暗:嗯,那件事,是沈非欢对雪狼军的报复。 作者有话要说: 断断续续修了一些前面的错别字和排版(看到更新请不要在意。 第57章 重影 沈非欢矫诏了天子号令,以白烈的名义传至杨繁手中,让他放火烧山。 杨繁虽属于雪狼军中人,却因东境身份一直留守于边关附近,十多年不曾回过大营,沈非欢一事虽在营中闹得沸沸扬扬,但涉及私刑未果及雪狼军名誉,最终被皇上顾萧下令不得声张。 杨繁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沈非欢借刀杀人。 无情的业火把山中流民地烧成废墟,无数人葬身火海,沈非欢见尸体人数不对,又将当时放火烧山的雪狼军人与附近几个村落的无辜百姓全都屠了干净。最后他只留了杨繁一人,放他回朝中通风报信。这件事顺藤摸瓜,却发现那些流民为太子顾煊承私自藏匿,顾萧疑心病重,怀疑他与东境残民通敌叛国,而沈非欢也在这风口浪尖被雪狼军擒获,打入天牢。 这件事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顾萧大怒,命雪狼军将所有东境血脉之人斩尽杀绝。 蔚凌双眸微聚,神色更沉,问道:也就是说那流民真有居心叵测之人? 白烈平静回答:是。 蔚凌:沈非欢该怎么处置? 白烈:军法森严,犯令者当斩。 夏洲微蹙起眉,不作感想,幽沉冰冷的双目睨着白烈,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好似对这桌酒席已经没了兴致,把酒杯一搁,站起身来。 顾鸢抬头:不听了?接下来才是最精彩的。 你们继续。夏洲打了个哈欠:我累了。 丢下这句,他自顾自地走了。 蔚凌看向他,再缓缓越过他的身影,往里面屋子看了一眼。 这事儿没这么简单。顾鸢抬高声音,把蔚凌的视线拉了回来:天牢里我熟人多,听说了一些传闻,怎么样,感兴趣吗? 白烈道:后来的事我知之甚少,再听闻他的消息,便是他已逃离天牢。 顾鸢嘴角噙着笑,露出了爱莫能助的神情:看来接下来的故事得由我来讲。 白烈和蔚凌都看着他,似在等他继续说下去。 我听说,朝中有贵人,想保沈非欢。顾鸢疑神疑鬼道:起初我以为是你。他瞅了一眼白烈。 白烈蹙眉:不是我。 确实不是。顾鸢道:因为最希望沈非欢死的人就是你。 白烈怔了片刻,好像顾鸢的说法令他不满,顾鸢静静看他,等他张口反驳,可他只是抿着薄唇,良久过去,一言不发。 顾鸢道:拷问沈非欢的人是罗岩,这人可是出了名的下作。他精通各类药物,能不留痕迹地叫人生不如死,他着手的罪人,下场都很惨,何况他本人以此为乐,最喜欢欺负几分姿色的人,沈非欢在他手里,后果可想而知。 白烈面色更冷:怎会是他?我听闻罗岩早就因为一些不太好的传言,被罢免了刑部的差事。 顾鸢轻声一叹:沈非欢是雪狼军中人,又涉嫌东境之事,进了天牢自然不归刑部管,罗岩脏是脏了点儿,但论及拷问,谁比得过?当年罢了他的官,就是打算给他更好的差事办。 白烈道:他听谁差遣?太子?皇后? 顾鸢知道白烈猜这两个人是因为他们东境血脉的关系,沈非欢害死了东境流民,害得太子身负疑虑,让罗岩以此施加折辱也是合情合理。 可惜他猜错了。 顾鸢摇着头,直言不讳:嗯~都不对,是陛下。 听到陛下二字,白烈当即住了口。 顾鸢继续:罗岩把沈非欢折腾得又哭又求饶,那贵人更是趁火打劫软硬皆施,结果沈非欢再怎么凄惨再怎么可怜,偏是不买他的账,贵人怒了,让罗岩随便处置,正好罗岩那变态对沈非欢上了瘾,变本加厉地折辱他,我听闻罗岩还在人前炫耀,说沈非欢眼睛生得好看,挖去放家里当藏品。 白烈: 顾鸢道:突然有一天,罗岩被灭了满门,全家都死得特别惨。他言语抑扬顿挫,倒有几分酒楼里说书人的气质,他自己也有这般觉悟,恨是此刻月琴不在手中:想不想听是怎么个惨法? 两人沉默。 顾鸢当成他们想听,说道:据说在天牢时,罗岩往沈非欢的经脉里插了上百根针。而罗岩死后,这些针就插在他肚子里、喉咙里、嘴里 白烈沉沉道:沈非欢定罪后我便不在皇城,以为他早已处决。 好歹也是你的人,处没处决你也不关心?顾鸢敲了敲他面前酒盅:罚。 在白烈心里这并非是该罚酒之事,沈非欢在牢中的遭遇他今日初次耳闻,想到那时常对着自己面露笑容的脸,心中滋味并不好受。 顾鸢早已习惯了他的不领情,喃喃道:总之,罗岩死后沈非欢也没了踪影,传闻说他是厉鬼,索了罗岩的命。 我与沈非欢一起吃过酒,他既不是妖,也不是鬼,眼睛完好无缺,身上也没什么伤痕。蔚凌一边说一边回想沈非欢的相貌,末了又道:难道是有人用他名号作恶?可说完他立刻想到什么:那日我听见了笛声,还见他手中握有一把笛子,笛身偏黑,有流苏挂饰。 白烈:是他,可是为何他会来锦川,只为取郭家罪证? 蔚凌道:沈非欢在找杨繁的尸体。 白烈愣:杨繁尸体不是被妖怪给吃了吗? 蔚凌也愣:何人所言? 白烈道:涉及妖邪之事,都由太历院定性。 两人相视片刻,蔚凌脸色微微一变,白烈看他许久,那股一直起伏的不安,终于绷断了弦,砸进他的心里。 夏洲回到屋里时并没点灯。 即使周围阴暗,他也能看清那趴在窗口鲜血淋淋的人影。 恋耽美 -by瑾上蓝(45) 刚才在外面吃酒他就闻到了这股血腥味,身之为妖,嗅觉比人妖灵敏很多。 走近一看,果然是慕容尘灏,身边还趴着个墨池,浑身是水茫然若失。 夏阁主。墨池可怜巴巴:尘灏快死了,救救他吧。 夏洲只会吃人,不会救人,想不出办法只能去隔壁把紫菀儿叫来。 紫菀儿见这惨状差点吓昏过去,夏洲把她拍醒,只说两个字:救人。 三人在黑灯瞎火的屋子里忙活半天,总算把慕容尘灏放在了榻上,他是个聪明人,也是个狠人,身上有两处穿刺伤,他自己用东西烫过,血肉糊了疤,渗了一些血并无大碍。剩下的伤全是淅淅沥沥的割伤,伤处不深不浅,不致命却也够呛,肌肉精致的身体搞得七零八碎,吓得紫菀儿一边糊药一边哭。 慕容哥哥虽然、虽然很坏,但、但也不是那么坏怎么能受这种苦紫菀儿结结巴巴,手都在抖,夏洲不会涂药,看她像个受惊的小白兔一样啜泣不停,心中也是烦闷。 过了好长时间,慕容尘灏一直闭眼昏迷,紫菀儿小心翼翼给他包好,小心翼翼把他的手放在身体两侧,一双眼睛又红又肿,鼻子也不停吸气。 蔚凌进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夏洲见了他却像见了救星,倚在榻旁抬了抬睫毛,道:你们可算聊完了? 嗯。 师尊。墨池站在榻旁,活像是犯了什么错。 蔚凌看他手往背后藏,道:手给我。 墨池乖乖伸出手。 手掌开了一条大口子。 怎么回事。 小、小伤,我自己扎的,没事了。墨池又把手握拳藏到背后。 这怎么躲得过蔚凌的眼睛,他道:你没事扎自己干嘛。 墨池垂着头:师尊,先、先救人吧。你看,已经止血了,我再自己涂点药就好。 蔚凌无奈,他走到榻前,轻轻碰了下慕容尘灏的脉。 夏洲问:怎样? 蔚凌不动声色地垂下睫毛,过了一阵才说:他用妖术稳住伤势,现在消耗太大,只怕皮外伤都是小事。他拍拍紫菀儿的背,让她先让开:夏洲,你把他扶起来,我试试稳住他的内力。 我来吧。墨池自告奋勇。 可还没上榻,就给蔚凌拦住:先把你的伤口处理好。 墨池呆了呆,又看看自己的手,不说话了。 夏洲当蔚凌把自己使唤得利索,伸手就去捞慕容尘灏,结果动作一大,慕容尘灏人没醒倒先皱了眉。 紫菀儿在旁边急得直跺脚:轻点儿,轻点儿。 蔚凌到榻上,将浑身法力聚了一招,尽量控制好度,朝慕容尘灏背后送去。 夏洲的眼神飘到蔚凌身上,看那清甜的气息散漫周围,掠起他额前发丝。 他特别喜欢看蔚凌认真做事的模样,脸上没有多的神情,成了一种安安静静的美,他成天粘着他,无非就是想把这种美占为己有。 扶好。蔚凌提醒他。 夏洲回过神,才见慕容尘灏都快塌进他怀里了。 夜过三更,慕容尘灏体内的气息总算恢复平静,墨池坐在旁边玩着自己的伤口,紫菀儿已经趴在旁边桌子上睡着了,蔚凌轻轻把他放下来,帮他擦掉额间冷汗,稍微喘了一口气。 师尊,你们先去休息吧,我留看着他。墨池站起来,眼里绽放着一股仿佛不知疲惫的光。 嗯 蔚凌已经很累了,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濒临一种极限。 他回到屋子,想着睡前先去沐浴,可一看着榻就挪不开脚,身子倒上去,连手指也动不了了。 夏洲把这里当了自己屋,蔚凌刚趴下,他就跟去旁边坐好,一边帮他取发冠,一边把落在侧脸的发丝丝绕去耳后。 蔚凌闭着眼:夏猫猫,我好累,你别挠我。 知道你累,这不是让你睡得舒服点?夏洲越过他,将枕拖过来,让他这么趴着。 蔚凌把脸垫在枕上,突然好奇,歪过头瞧着他:慕容尘灏到底是什么来历? 嗯?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今天试了他的法脉才发现,他身体虚得厉害,妖力虽然融合到体内,却是不是他能承受的分量 夏洲道:他早该死了,凡人身躯服用妖丹,大多活不久,救他的时候我顺手帮了他一把,给他续续命,至于能续多久,就靠他自己造化了。 蔚凌微怔,目光转向了夏洲,望着他英俊的轮廓在昏暗中掩去平日的随性,心思缓缓沉下,低声说道:我那徒弟是个傻小子,对人掏心掏肺,你养的狐狸可千万别伤了他。 夏洲从他话里听出一股长辈操心的味儿,忍不住笑出声:有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师尊,没人能伤了他。 蔚凌不赞同,屋子里的光落进他眼中,好似揉碎在幽静的湖面星辰:问你话,他到底什么来历?别敷衍我。 夏洲略微叹息:放心,尘灏虽然性子恶劣,倒也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家伙,当年我看他被关囚车里拖去砍脑袋怪可怜,顺手救他,他就任劳任怨跟着我了。 蔚凌问:你怎会顺手救人,是看他好吃? 夏洲指尖撩着他的头发,慢慢往下摸,摸到纤软后颈,再轻轻按了两下:别把人的动机都想得那么复杂,我那会儿刚来人间,他身上妖气重,又给凡人欺负,我看不惯,就出手相助了。 蔚凌脖子酸痛,被夏洲这么一按,觉得还挺舒服,他把头埋下去,长发顺着脖颈滑落,露出皙白的肌肤。 嗯,一夸你就帮?他声音很轻,带着点要睡不睡的迷糊。 帮啊,当然帮。夏洲沾着蔚凌的体温,垂目看他。 傻猫。 嗯?你说谁傻猫。 说你 你倒是夸夸我,我也能帮你。 蔚凌不说话,已经很累了。夏洲贴上去温柔地亲他的脸,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酒香,舔吻过他微颤的眼睑。蔚凌被他弄得痒,侧过身子想睡,夏洲顺着他转身把他搂住,从侧脸吻到脖颈,把头贴在那里蹭。 好舒服,再帮我揉揉。蔚凌迷糊地说。 哪里舒服。? 哪里都。 蔚凌毫无防备,温软的睫毛盖住了眼睛。 他的鼻梁生得好看,挺拔却不失柔美,往下是微抿的唇,沾着淡薄水色。夏洲贪恋那柔软的触感,甘甜的湿润,他的气息像一碰就融化的雪,无论怎么努力都抓不进掌心。 想到这里,夏洲停了停手。 好像哪里不对。 喂,该你给我揉吧!说好的挠一柱香的脖子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01 18:58:37~20211107 17:57: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月下猫头鹰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让寸心、月下猫头鹰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残杀 锦川城西北城门外 近郊 沈非欢一边聚精会神看着手里的图纸,一边提着灯、用穿了长靴的脚把地上的血慢慢涂开,涂成一个法阵的形状。 藏这么久,怎么今天急冲冲拖出去烧了,我找得好辛苦,要是当真再也见不着杨将军了,你说我该怎么办呀。 他声音很轻,听着特别温和。 此时天还未亮,路上没什么人,马车就这样破破烂烂了一地,箱子摔坏,金银珠宝从里面爆出来,要是白天,这番场景一定会引起轰乱,可夜幕是最好的掩护,这些闪人眼球的东西如今死气沉沉落在地上,同草泥石块无二。 马车有两匹马,三个人,马死了,割成两半躺在路边,人死了两个,死不瞑目,血流一地,剩下一个人浑身被钢丝缠着,惊惧地卧在旁边,沈非欢与他说话,他也一句也听不进,嘴唇发白,抖得吐不出字,眼睛满是恐惧,映着少年俏皮了可爱的身姿。 沈非欢看看自己辛苦画出的法阵,再看看手中图纸,辗转好几次,最后嫌烦把图纸一抛:就这样,将就着用。他倒是洒脱,往马车后面走,捞开马车上盖着的稻草,从里面拖出一个人来。 那人下身残疾,腿只有一半,身子干瘦扭曲,看着极为瘆人。 沈非欢在习武人中个子不算高,年纪看起来刚好二十出头,粗活累活显然不太适合他,拖了半天才把那人拖到刚画好的法阵中间。他拍拍手,撩起衣袖上紧扣的护腕抹了抹汗珠。 搞定。他转头看向旁边的男子:换你来。 夜风微凉,吹得男子浑身发冷,沈非欢把他身上的钢丝收走,等他自己爬起来,可等了半晌,男人还趴着没反应,沈非欢奇怪,抬腿便是一脚踹了男人脸上。 聋了?他弯下腰,碎发笼着他的侧脸,那双妖娆的眼澄满光碎,使那阴冷的寒意中泛起虚无缥缈温和。 男人浑身抖了一下,跌跌撞撞爬起来,他吓得裤子都湿了,在浓郁的血腥味中泛出一股异样的怪味。 沈非欢退后一步,颇为同情地看着他:哎,就你这点儿胆量,怎么成得了大事,这不是活着吗?快点儿把他唤醒,别欺负我使不来法术。 是、是我、我马上我马上做 男人还没站起身,又一个跌撞跪在了地上,他埋下头,双手颤抖罩在法阵之上,口中念念有词,声音时大时小,甚至有些哽咽。 沈非欢退到法阵外,抄着手漫不经心地旁观。 过了良久,法阵总算亮起了光,躺在阵上的尸体被光照亮,苍白的轮廓渐渐显现出来。 是杨繁。 沈非欢从随身小包里摸出两个妖丹,两只手握着,左右看看,沉思片刻,将其中一颗抛到男人面前。 喏,你来喂妖丹。 男人双手将妖丹接住,可他手臂抖得厉害,妖丹险些掉在地上。 沈非欢握着剩下那颗妖丹,似乎在想事情。男人抬起眼睑看一眼沈非欢,见他没往这边看,心中一横,竟然爬起身就想逃,可他刚转身,步子迈出一步,有什么冰凉的感觉从身体穿过,大脑停滞,坠在了地上。 两三根钢丝残留血泊,血泊闪烁光影。 男人死了。 甚至连一丝声响都没漏出。 看那妖丹落在断掉的头颅旁边,沈非欢深深叹了口气。 脏。 真脏。 这些人的血肉,光看着都反胃。 不幸中的万幸。 法阵已经完成了。 只是那颗妖丹脏得不想拿手去碰混在血肉碎块里,黏着粘着,糊成一团。 沈非欢蹲下身,从腰间抽出一把小刀,撬开杨繁的嘴,再把手中剩下的妖丹丢进他嘴里。 乖乖吃下去啊。他诚心诚意地乞求,用小刀顶着妖丹,往杨繁喉咙里捅。 捅了半天,杨繁嘴都被割烂,那地上的法阵在这时越发明亮了。 沈非欢吓一跳,兔子似的往旁边蹦开,两只桃花眼眯得像在偷腥,死死盯着杨繁。 突然,杨繁睁开苍白的眼睛。 沈非欢又被吓了一跳,缓缓拍着胸口。 刚才拖着杨繁尸体的时候,沈非欢就触碰过他胳膊的肌肉,死后虽然身体没有腐烂,却已经硬邦邦的像岩石一样,这会儿却忽然动起来,在他面前睁眼,在法阵中歪歪斜斜坐直,脖子好像没骨头,先往后仰,又往前倾,然后咔哒一声,笔直转过来朝着沈非欢。 可这一幕,沈非欢刚好低头没有看见,他连续被吓两次,心里暗自决定再也不干这种阴森森的活了,此时他从包里摸出一颗手掌大的珠子,耳边听着些异常动向,背脊却是毛骨悚然。 恶鬼退散,恶鬼退散。 深呼吸,再抬头 面前哪里还有杨繁的身影。 沈非欢: 忽然一阵阴影从上方笼下来,杨繁从天而降,他张开双手,嘶吼着扑向沈非欢。 沈非欢无奈:叫你退散,怎么听不懂?!只见他把手中珠子一抛,砸到杨繁额头上,下一秒,珠子发出血红的光,一圈圈符咒缠上杨繁的身体,宛如一个急速出现的漩涡,把杨繁庞大的身体压得越来越小,尽数收进了珠子里。 那是封妖珠,一旦沾染妖气便会尽数吞噬。 郭家宝贝还真多,改天再去偷点。珠子笔直坠落,被沈非欢稳稳握在手心里。 血红的光时明时灭,在沈非欢掌中震动半晌,总算恢复平静。 大功告成,沈非欢开心地哼起小曲,走之前撩上些金银珠宝,顺便把那颗落在尸块堆里的妖丹踩成碎末。 他心里掂量着,先去暗巷里把这些东西换成钱,再找个舒服的地方喝好酒吃好菜。他的想法很简单,吃好喝好睡好就是最幸福的事 带着这个心思,他回到西北城门,站在城墙下打探了上方人影,然后抛出些钢丝缠住城墙的边柱子,晨夜色浓郁一跃而上,匿于阴影之中。 ? 夜风呼呼地吹,城墙上一盏火光摇曳,没有半个人影。 沈非欢站定片刻,听到不远处传来了马车声。 这个时间进城? 沈非欢趴在城墙边往下看,见着官兵都列队与城门外,恭恭敬敬等待马车路过。这马车看似奢华,却又没留任何花纹,他主人想要隐藏身份,却又不愿屈尊选择普通的马车。沈非欢来了兴致,津津有味盯着马车看。 巧是巧,那马车主人伸手掀开了垂帘,露出半张脸来,或许是夜风狂乱,把那垂帘掀得更高了些沈非欢眨了眨眼,生生愣在原地。 他的距离,并不能很好看清那人的脸,可是他太熟悉了,太熟悉马车里的那个人,以至于光看见他嘴巴和鼻子的轮廓就能猜到他的身份。 那是太历院的掌权者,谕界太师,余挽风。 为什么他会来跑锦川?! 沈非欢全神贯注盯着那辆马车,全然未察觉到身边异变,直至一股凉飕飕的气息逼到后颈,沈非欢心跳漏了一拍,警钟大鸣。 他还没来得及回头,血盆大口已经咬住了他的脖子,身体被按倒,血腥与兽性的气息涌入鼻腔,他瞳孔缩小,喉咙被撕碎,发不出声音,他趴在地上想逃,可身后的妖怪将他笼在身下,如铜墙铁壁挡去他求生的机会。 沈非欢浑身是血,他眼角的余光看着匍匐在上方狂暴的利牙,眼泪浸着他的瞳孔往下掉,慢慢丧失了光泽。 余挽风坐在马车里,视线幽幽看着城墙方向,火盆的光落下阴影,把妖怪肆掠的影子倒影在城楼上,他冷笑一声,松开了垂帘,心满意足地闭目养起神来。 余大人,怎么了?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位素衣女子,眼中妖娆,一缕垂帘挡住了鼻唇,却不掩盖她眼底轻浮。 有老鼠。余挽风道:正好孩子饿了,让它捉来吃吧。 恋耽美 -by瑾上蓝(46) 女子温润笑道:郭家放老鼠在城里上串下跳,哎呀哎呀。 锦川城里老鼠多啊,我们可要把最肥最胖那只捉稳了 马车进了城,城门缓缓关上,夜晚再一次沉入静寂。 * 月光淡漠,火光冰冷,城墙之上,血腥泛滥。 沈非欢躺在地上,身体被撕碎了一大半,早已没了气息。 他的头发沾着脸颊,被风吹得轻轻摇晃。 袭击他的妖怪是一只黑色的犬妖,饱餐后它坐在血泊中舔着爪子,尾巴摇摇晃晃,惬意舒展。 钢丝忽然聚拢的瞬间,这只妖怪并没有时间反应,它细腻的长毛被包裹,四肢缠紧,离开地面,张狂的大口缠绕好几圈,利牙相交,紧扣在一起。 它不能理解正在发生的事。 那个被它啃噬后抛在旁边的身体碎块,正以极快的速度恢复着。 沈非欢的指尖在动,眼中慢慢重回光泽,脖子上的裂口完全复原后,他大呼了几口气,仰身躺在地上,身体恢复到了原来的模样,皮肤偏白,细腻,背上有一个弧形的印记,沿着他肩骨蜿蜒的弧度慢开。 撕碎的衣服不能复原,大半个身子都在外面,沈非欢有些恼,再抓一把头发闻闻,血腥沾着令人作呕的唾液气味,心中顿然委屈得紧,眨了眨眼睛,干涸的泪水又涌出来。 犬妖被钢丝缠像个粽子,只能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狰狞注视着眼前的少年。 狗子,我这衣服不便宜呀,扒你的皮,剃你的骨,挖你的眼睛,割你的内脏,试试看,能凑够笔钱不。 沈非欢唇角泛起丝丝猩甜的笑,随他指尖轻动,千丝万缕割破了犬妖的毛皮,可怜的小妖怪喉咙和嘴都被钢丝缠满,发不出声,只有血肉拧碎的动响稀里哗啦,在这静谧夜幕中悄然的释放。 一场无声的杀戮正在进行,只是这荒凉之地,没人能听闻那绝望的声响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些还有一章。 第59章 密谋 【昭历三十六年 小雪】 锦川城处于昭国的西南方向,冬季时气候潮湿,雾霭一直到中午才会散去,天空灰蒙蒙的,阳光穿着云间零落,寒意像是能穿透衣服,如细针扎着皮肤,实在不太舒服。 墨池跑了好几家药铺,都没能买到想买的药材,街上的人说这几天锦川城外商路断了,外边儿的拉不进来,里边儿的送不出去,一问原因,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 他全无办法,只能心灰意冷归回了花江阁,刚进门,就见蔚凌穿这一身浅色鹤氅,手里抱着一个手炉取暖,紫菀儿站在门前,个头比他矮上一截,说话时仰着脑袋,身子晃来晃去,头发上那根发簪坠子也跟着摇摇晃晃。 师尊,药房都给断货了,只买到一部分。墨池小跑过去,把揉得皱巴巴的纸条递给他。 蔚凌接了纸条,碰着小徒弟指尖冰凉:慕容大多是外伤,休养几日总能恢复。 墨池点点头,仔细想来,慕容尘灏可是习武男儿,大伤都能自己烫掉止血,到了墨池心里,就成了楚楚可怜弱不经风奄奄一息,磕磕碰碰都能碎掉。 先凑合着用吧,总比什么都没有好。墨池道。 你笨呀,药哪能凑合用。紫菀儿蹦起来抢过他手里纸条:连红花和马钱子都没买到,你不会把钱拿去偷买肉包子了吧。 我、我就算买肉包也不会只买一个,肯定给师尊也买一个!墨池不开心:你行你去,你能把药材买到,我管你叫姐姐。 药房里肯定有囤货,看你手里没几个钱才不肯拿给你。紫菀儿把头一甩,气势汹汹地走掉了:今天起我就是你姐姐。 墨池望着她背影:你真能买回来,别说姐姐,我管你叫姑奶奶都行。 紫菀儿摇着手:姑奶奶免了,太老,姐姐好听,你等着。 慕容尘灏负伤回来已经过去好些天,他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昨晚好不容易睁了眼,要了口水喝,结果墨池抓着他摇摇晃晃,这又昏了过去,墨池和紫菀儿为了照顾他也没能休息好,一人顶着一对黑眼圈,精疲力尽,蔚凌放心不下,才特意来看看二人情况。 当然,他还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二人,那是他今早醒来练剑时,见慕容尘灏已经能下床了,只是他还没告诉墨池,墨池就自己在往回的路上瞅见慕容尘灏的身影 你! 墨池冲过去时,慕容尘灏正在荷花池边喂锦鲤,墨池一来,锦鲤全跑了,墨池张嘴欲骂,慕容尘灏果断把准备喂给鱼的馒头塞给了墨池。 你、怎么醒了。墨池一边嚼馒头,一边问话。 慕容尘灏没瞧他,而是越过他看向后面的蔚凌:大人。 蔚凌问:好些了? 小伤,无事。 也许伤势初愈,慕容尘灏一张脸比往些时日更白了,他原本就身型瘦弱,此时还多了股病怏子气息。 真没事了?墨池吞下馒头。 慕容尘灏还是不看他,冷冷道:无事。 墨池又说:你身体太虚,腰摸着也没肉,细,不经打,我师叔真用点力,能把你给拧断。 他说话不怎么过脑子,实话实说,说完还往蔚凌腰上掐,掂量着道:我以为师尊已经够细了。 蔚凌拨开墨池的手:没大没小。 墨池知错,把手给收了,再看看慕容尘灏的脸,脖子,眼睛往衣服领子里边儿看了一阵,看不到伤口留下的痕迹。 你的伤,怎么连伤痕都没有?好得这么快? 慕容尘灏睨着他:我最擅长的就是换皮,遮点伤疤算什么。 慕容尘灏的换皮之术并非是贴一层假皮或者涂什么东西,蔚凌早便察觉,他之所以能随意易容,与他妖术有极大关系,慕容尘灏服过妖丹,而那妖丹的能力能够让他变换自如。 但以此为代价,他所承受妖丹带来的负担也比常人更大。 蔚凌说道:你被程英桀所伤之处可有不适? 之前他听墨池讲了一些那晚经历,但墨池说得简单,程英桀追,他们跑,没了,蔚凌实在听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唯一印象最深,慕容尘灏被程英桀给碰到,以蔚凌对程英桀的理解,慕容尘灏没断两根骨头真是万幸之致。 无碍。慕容尘灏道:那日我谎称给墨池下了五步散,程英桀心急想要解药,没取我性命。 墨池恍然:原来你那日给我下毒是为了保命? 是了,我壁虎断尾,留你当人质,助我逃之夭夭。慕容尘灏不客气地说:你却拖我垫背,差点陪你溺死在河里,我是一身的伤往污水里浸,没生病算我身子骨硬。 不知为何,慕容尘灏一改平日从容淡定的话风咄咄逼人起来,墨池听得愣了又愣,最后挑了个最不痛不痒的地方反驳:你这身子骨还硬,软得像条蛇。 慕容尘灏说话都嫌累,平息了一下,才转对蔚凌说:大人,借一步说话可好。 蔚凌正觉得自己是多余的,想找个借口想偷偷溜走,结果慕容尘灏说了这句,不等他回应就迈着步子往庭院另一边走。 那模样看着像是在逃避某人。 蔚凌只好随他去,墨池也毫无自觉地随他去,最终三个人不过从荷花池旁边换到了凉亭里,亭间夏洲正躺着睡懒觉,见有人过来,才睁开一只眼睛懒洋洋地瞅着他们。 慕容尘灏安排仆人拿来纸笔墨,一声不吭就开始画图,他举止温润而雅,起笔落笔都极其讲究,不出一会儿,纸上就画出了一个地图,线条横竖均匀,不染不浸,干净利落。 这是郭府的地图。慕容尘灏将笔搁下。 墨池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掉出来了:这也太厉害了?!你什么时候记住的? 这里慕容尘灏指了指右上角的一块:有一间地下室,里面放着不少藏品,那日程英桀来此,似乎想把里边的东西连夜送出城去。 夏洲坐起身,两条大长腿从护栏上放回地上:阿凌,你还记得上次你让我去探杨繁的尸体吗? 嗯。蔚凌想起夏洲那日说有发现了什么东西:发现了什么? 夏洲道:藏了不少妖丹,还有些一些法力特强的东西,但我那会儿也就随便探探,没能看出个所以然。 蔚凌:特强的是多强? 夏洲想想,道:灵兽级别。 他说得随心所欲,不仔细听还以为在夸今日天气不错,蔚凌神色渐渐凝重,已经意识到什么,他与夏洲离得近,也许是视线把人冷到,夏洲顺他意思看了过来。 墨池脸色一白,慌乱道:不、不会是苍麟吧 我可以再去一次,查个清楚。慕容尘灏提笔在右上角画了一个圈。 墨池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胸口越发沉闷:那天师叔不是说要把东西送走,难道、难道 他都那样,你还叫他师叔?慕容尘灏看过来。 墨池含恨:当然,我就一个师叔。 慕容尘灏道:他要杀你。 墨池仿佛被戳中逆鳞,眼中闪过怒意:分明是你要杀我师叔还逼着你给他解药了 慕容尘灏冷笑:行,我要杀你。 他们确实想把东西送走。等慕容尘灏和墨池争论完,夏洲挑了最早的提问来回答:但慢了一步,锦川已经封城了。 关于这点,蔚凌上午听墨池提到药材的事就想过,只是 你觉得封城的人不是郭家?蔚凌问。 夏洲盯着那地图:昨日我去暗巷,发现里边的商贩少了很多人,郭家素来不会对暗巷下手,何况封了商道等于自断生路,郭家当年封杀李云云都没做到这种地步。 蔚凌想道:近几日郭家十分沉寂,城中巡逻官兵都少了大半。他脑子里忽然浮现一点,张口道来:是有人要封郭家。 夏洲静了片刻,说道:如今锦川网里的大鱼可不止郭家。 蔚凌微怔,再慢慢笑了笑:也是。 能把这锦川、连同郭家一起封锁的人,还能有谁呢?只怕不久之后,锦川就会沦入混乱了。 夏洲又躺身,依在亭柱上:还有一件事,阿凌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 你那个大哥,说不定是坏人。 蔚凌摸着怀中手炉,看似心不在焉,久久没有接话。 墨池在旁边干着急,他自知自己憨了些,动脑子的正事不该插嘴,可一说到程英桀,他就过意不去,不把话说明白心里憋屈得紧:师叔只是知道你是妖怪,想让我提防着你。 夏洲悠悠地说:兴许他心里对你这个傻徒弟有些挂念,杀了慕容尘灏再哄哄你,总能念着些旧情哄回去,不至于和蔚凌闹得太僵。 墨池欲言又止,夏洲说的话他似懂非懂,听得脑仁儿痛。 要是哄不住,直接杀掉也行。夏洲把手放脖子上,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不可能,你少胡说。墨池跳起来。 夏洲呵呵笑,笑了一会儿,他又对蔚凌道:尘灏画好了地图,你要不信,不如自己走一趟,看看你师叔到底担心什么东西被别人发现。 墨池语塞,低头看着地图发愣。 慕容尘灏正握着笔,在那张地图上想写写明每块地方的名字,从大堂到膳堂、寝房、马棚,字迹干净,工工整整。 蔚凌偏头:郭府最近有什么动静? 夏洲道:郭府要选妾,虽然有所耽搁,但这几天应当会着手来办。 闹出这么大动静,还能搞这等享乐之事,蔚凌只道:郭献侯好兴致。 他兴致不见得好。夏洲意味深长:锦川现在除了酉王,还来了别的大人物,这选妾之事不过被他顺势一用,改得更合大人物胃口罢你说谁不喜欢美人?万一被大人物看顺眼,送人上门,很多事都能成。 晨时风光明媚,摇曳亭间坠帘。蔚凌身影衬着这些摇曳影子,像无暇的玉透进了朦胧的雾。 夏洲淡淡一笑,敛下眼底玩味的情绪:而且,要送的不止是美人,如今锦川封城,郭家藏的东西握着太烫手,他要借花献佛赌一把,也不是没可能。 第60章 邀请 蔚凌问他:既然是烫手山芋,谁会接? 正因为大多数人不敢接,那会接的人不就好猜了? 通晓仙法、且位高权重。 蔚凌若有所思,把慕容尘灏画的东西往心里记。 不过,眼下早已不是送东西就能解决的问题了,这道理我们能懂,郭家自然更懂,俗话说兔子急了会咬人,狗急了会跳墙,不如我们来猜猜,郭家是想当兔子,还是想当狗?最终,夏洲掀翻了自己的推论,提供了另一种思路。 我们只需要考虑最坏的结果。蔚凌接了他的话,眸色微微一沉:郭家要是有当兔子的可能性,哪怕微乎其微,那这件事都必须和酉王撇清关系。 夏洲脑子里整理好的来龙去脉被蔚凌一句话全挡了去,他顶着胳膊往前倾,细心观赏蔚凌长长的睫毛:阿凌,我老早觉得,你对顾鸢如此介怀难道是吃醋? 蔚凌道:皇亲国戚卷入纷争,事情的性质就变了。 夏洲道:这是双刃刀,你不捏着刀锋,怎么往皇室骨子里戳。 蔚凌把目光从地图上拿开:你我都是棋子。 夏洲不言,颇有情趣地慢慢欣赏蔚凌眼中的坚毅,片刻后他微微一笑,呢喃着道,对蔚凌招了招手。 蔚凌莫名看他,还是乖乖把头靠过去。 棋子才能将军。夏洲暧昧地凑近了,鼻尖碰到他的耳朵:阿凌,只怕全天下只有你当我是病猫,不瞒你说,我野心大得很。 蔚凌依着他低声道:酉王送上门来让你利用,你可有想过其中因果? 想不想又怎样啊,我杀他轻而易举。 两人说的话旁人是越发听不懂了,慕容尘灏低头完善地图,好歹也是有事可做,墨池则愣在原地,任由寒风将他凌乱。 蔚凌从他身边退开,说:言归正传,你有何打算。 夏洲那双丹凤目中像是氤氲着薄光,让他的笑容都透着邪气:不妨再等等,他们若是有大动作,定是不会漏掉你。 蔚凌道:他们是指太历院? 夏洲道:是。 太历院,程英桀,郭家,苍麟。 很多东西在无形间穿了起来。 蔚凌心中油然而生一种不安的想法,而这种想法也同样在墨池脑海里应验,于蔚凌不同,墨池经不住这般压力,他急着说道:师尊,这中间一定有是那么误会,我、我觉得我们该再去郭家调查调查 恋耽美 -by瑾上蓝(47) 慕容尘灏停笔:查是肯定要查。 墨池问:我能去吗? 他眼睛盯着蔚凌,等待他发号施令。蔚凌知道墨池是急于帮程英桀洗清嫌疑,可郭家也不是省油的灯。 能。慕容尘灏忽然插嘴:选妾之日将近,你扮作女装混进去,记下我画的地图,不要迷路,也不要乱来,速战速决。 墨池大惊:你让我扮女装? 慕容尘灏抬目打量了一下墨池的五官:嗯,你扮女装应该不会被选上。 墨池没听懂:你不是擅长换皮吗?难道你要把我换成丑八怪? 慕容尘灏道:我的妖术在太历院眼皮底下就是雕虫小技,这次不能换皮,只能化妆。 墨池恍然大悟点头,点了一会儿,眉头又皱起来,总觉得这句话配上前面那句,自己好像被拐弯抹角的嘲讽了。 蔚凌从慕容尘灏话中听到令人在意的点,他道:慕容公子所言雕虫小技,可是会被识破的意思? 嗯。 可是你使妖术换皮连我都察觉不出,太历院有修为较我更高之人? 仙法没有,妖术未必。慕容尘灏说:妖术登峰造极之人要揭穿我,轻而易举。 蔚凌道:谁。 慕容尘灏道:余挽风。 蔚凌眼里生起一抹寒意:谕界太师余挽风?他来了锦川? 嗯。 这人与蔚凌有些渊源,他被囚于皇宫时,万念殿外的结界便是拜他所赐,蔚凌被那结界困了整整六年,余挽风的厉害之处,他也算是用身心好好体会过。 正在这时,一小仆人匆匆跑了进来,只是他还没说话,顾鸢就紧随他身后而来。 他穿着招摇的紫色长袍,手里抱着他最爱的月琴,走到凉亭前轻微驻步,眼里笑意如春风,在那颗泪痣点缀下妖艳十足:今天好热闹,哎呀,尘灏也在呀。 阁主,我先告退了。慕容尘灏搁下笔,行礼后匆匆离去。 脸上写满了对顾鸢的嫌弃。 墨池眨着眼,竟然有人能把慕容尘灏吓跑,这得何等神圣。 顾鸢嘿嘿笑,自然而然把视线落到了懵然的墨池身上:这位想必就是皇兄经常提到的师兄了? 他说话拐弯抹角的德行仿佛天生。 神奇的是,墨池那直脑筋竟然顺着他的拐弯会了意:你说煊承师弟? 嗯,是我哥。 墨池来劲:原来你就是那个小时候给他糖吃、帮他打架、唱歌很难听还特别喜欢唱的弟弟? 顾鸢拨着弦的手顿上一顿:他这么说我? 墨池用力点头,点了不够,还补上一句:他老提起你,说自己在宫中连书童都没有,一直是你陪着他,整日听你吹拉弹唱,词曲自己写,对不工整,也不押韵,晚上睡觉都在脑子里回荡。 顾鸢干笑两声,指尖在琴弦游走,拨得比往日焦躁不少。 蔚凌清了清嗓子,赶紧叫停自己的一根弦徒弟,可墨池真当他嗓子不舒服,一脸关心看过来,欲是滔滔不绝,蔚凌赶紧出声道:王爷今日怎么来了? 哈哈,本王不是故意打扰各位,今日来不过跑腿罢。顾鸢将一封帖子递来:蔚仙尊,赏个脸。 蔚凌伸手接过帖子:王爷亲自送帖,这可不是小事。 顾鸢客气道:情投意合挚友难寻,为仙尊效劳多少事本王都愿意做。 虚华言语,蔚凌以笑置之,心想能让酉王亲自送来的东西,铁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待他拆开一看,果真如他所料。 那封帖子由太历院写,说是数日后会在锦川办一场猎妖大会,届时将有不少太历院的新入门法侍参与,希望天羽仙尊蔚凌亲临指教。 一言难尽。 就像是在地上挖了个坑,指着里边说:跳吧,这是个陷阱,跳吧。 而这期间心态最好的人当属夏洲,他天不怕地不怕,听完帖子内容又开始打歪主意。 于是,趁着下午没什么事干,夏洲以去街上打探猎妖大会的事为幌子,诓蔚凌陪他去小吃街寻觅人间美味。 以吃会友是我们为妖之道,阿凌你信我,我可是千年大妖,人间阅历比你祖宗十八代加起来还丰富。 夏洲走路的姿势颇有一副纨绔子弟味儿,金冠把黑发束成马尾,顺滑地垂于身后,身着玄衣,扣上一根价值不菲的精致腰带,把他那高挑身子衬得淋漓尽致。 蔚凌把帷帽往下压,尽量挡着脸,夏洲往哪儿走他就往哪走,夏洲停下,他也乖顺停下。 背后有人跟随,蔚凌从刚才就已察觉了。 只是他无心惊动,想看那人到底打算跟到何时。 蔚凌和夏洲随便在街上闲逛了会儿,最终在一客栈落了脚,夏洲说这家客栈味道好,乐滋滋地点了满桌菜,那人也随在其后坐下,点了酒,没点菜。 蔚凌只看一眼,记下些许特征,那人容貌被薄面纱微掩,是一女子,素衣黑发,仙法中人。修为上等,举止温和礼貌,许是富贵人家生。 锦川最有名的糖皮烧鱼,白炝鸡,虎皮椒和酱香茄子。小二还没介绍,夏洲就帮蔚凌摘了帽子,挨个挨个介绍起来。 蔚凌收回目光,淡泊道:你想我陪你吃饭,直说。 蔚凌自己也饿了,但饿肚子是一回事,被诓是另一回事,他拿了筷子,挑了唯独没被夏洲介绍的白菜煮豆腐来吃,来锦川这些天,这顿饭最丰盛,闻着香味,肚子就饿了。 重点不是吃饭。夏洲把鱼肉、鸡肉往蔚凌碗里堆成山,堆完指了指另一边:你看那老头子。 顺着夏洲指的方向看去,不远处有一个小台子,台上有一位拿着折扇的老人,此时他正绘声绘色讲着江湖上的小故事。 你该不会让我从说书先生那里听消息吧?蔚凌冷飕飕地瞥着他。 说书先生才见多识广。夏洲摸了块银子:等着。他丢下这句,悠晃着往前走,走到说书先生面前,将银子一放:老先生,你可听说今日锦川猎妖大会的事? 老先生一见银子,眉头直颤:巧了,官爷请坐,老朽正是要讲这猎妖大会的事。 待夏洲回来,蔚凌已经吃掉了碗里的鱼,看恶妖一脸得意,笑容灿烂,蔚凌叹道:世上多少巧合靠钱来。 巧合就是巧合。夏洲大方得很,坐下还招来小二:上最好的酒来。 说书先生说故事,最讲究的还是波澜迭起,蔚凌耐着心以酒下饭听了近大半个时辰,听来最有用的,两句话便能总结完。 锦川城外有座山谷,早被官家圈了地,里面养的妖怪大多人畜无害,拿来给权贵人事体验乐趣。 昭阳民众已然不稀罕了弯弓射大雕的把戏,猎妖在无形间成了最受欢迎的享乐之一。 早些年间并没有猎妖大会这类说法,仙法人士的正经猎妖,普通凡人玩不起,这次太历院来,打的旗号是培养新一批法侍,可就连说书先生也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甚至直接讲出来:这哪儿是猎妖,我看要猎的,是凤凰。 接下来又是漫长的旧事重提、添油加醋,讲白凤凰的后代蔚仙尊如何被层层算计落入凡尘,逃来锦川,又给郭家逮了狐狸尾巴,现在锦川封城,只怕猎场就在城里,要猎的不是别人,就是他。 蔚凌越听越觉得手中酒散尽香味,客栈里其他人却听得津津有味,说书老先生忽然把醒木一拍,再提白凤凰三个字,却见那一路尾随而来的女子起了身:老先生,您故事讲得好,小女一时听入迷,忘了没事,但她摘下腰间太历院的挂牌,往众人眼前一晃:有个误会不得不解开,不知各位可否听小女一言。 怎么有太历院跑来砸场子。夏洲的肚子就像无底洞,他从坐下就没停过筷子,怎么吃也不嫌腻。 她跟了许久。蔚凌道。 嗯?夏洲意外。 蔚凌更意外,夏洲竟然没有察觉。 先生所言猎妖大会的故事,确实是近些年昭阳风靡之事,可先生对天羽仙尊的事有些误会,方才那故事,若是放在皇城讲姑娘露出含蓄的笑脸:是要掉脑袋的。 说书先生吓了一遭,手都抖了起来,周围听客也阵阵窃语,还有人闻风不对,偷偷摸摸准备开溜。 不过嘛,听故事就听故事,小女也不为难谁,先生故事讲得好,夸还来不及。她往前走,又往说书先生面前的案上放了银子:烦请先生下回再讲,一定要记得,天羽仙尊乃陛下的恩人。太历院来此,只为护得仙尊平安回宫。 夏洲搁下筷子,坏笑着对蔚凌道:她说要捆你回皇宫。 蔚凌冷下了目光,道:差不多该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接62章 第61章 【删】 下章见。 第62章 妒心(修正 从客栈出来,天色已经暗去,蔚凌与夏洲走了一路,女子便在后面跟了一路,白昼时她行动谨慎,距离隔得远,气息也藏得好,到了晚上,她好似已然知晓自己身份暴露,跟在后面距离没隔多远,步伐随意,毫无掩藏之心。 最终,夏洲先停下脚,女子正疑,惊觉旁侧放置的车架腾空而起,在她头顶失了牵引,从天坠下,摔得粉碎。 女子单手朝天,撑起一层淡淡的屏障,车架的碎块浮在她周围上下翻腾,又随她优雅收手无声落于地面。 方才那一下虽是夏洲牛刀小试,却连一丝一毫的气息也散发,女子并非等闲,自然能估量出对方实力,她脸上礼貌微笑,脚步却定定稳在原地:大人好生厉害,小女甘拜下风,还请万万不要动怒。 夏洲扬眉,似有追击之意,可蔚凌上前一步,把他拦在身后,女子是个聪明人,见了此状,她立刻面朝蔚凌低下头来:今日并非无故冒犯,只是太子殿下托小女传信,想请天羽仙尊过目。 这女子显然知道什么能引起蔚凌的兴趣,言语间提至太子殿下四个字时,语速都故意放慢。 蔚凌拱手而礼,神色并未如女子所愿般流露惊讶,他道:在下蔚凌,早已不是仙尊之名,不知姑娘该如何称呼。 啊,失敬。女子连忙低下身子行礼:小女袁椿,归属太历院玄花宗副手,这次传信是小女受太子殿下私下所托,与太历院无关,因此冒昧尾随寻求时机,还请蔚大人谅解。 说完她就取出信来,双手递上。 蔚凌接过信,看着那墨迹清新的师尊亲启四字愣了愣。 夏洲瞅着他,没作声。 蔚凌捏紧了手中的信,迟疑道:不知袁姑娘与太子是怎样的交情? 袁椿抬起那张小巧的瓜子脸,盈盈笑道:太子如今暂居的别院正是我玄花宗所在之地,我与他年纪相近,比其他哥哥姐姐更有得聊得来罢了。 蔚凌眉间流露出温和:他还好吗? 殿下很好,只是禁足实属寂寞,他一直想与蔚大人通信,始终寻不得方法,这次听闻我随太历院来锦川,就偷偷塞给了我。 蔚凌垂目看着手中未拆的信,半晌没说话,周围光线很暗,只有别家屋檐随风而摇的灯笼透着淡薄橙光,掩下千万思虑,落尽静寂之中。 袁椿小心地问:大人,可想见他? 她说完这句,眼珠子一转就瞅住了旁边夏洲,今日她一直跟随在后,等的就是夏洲不在的机会,可是事与愿违,他不仅不离开,甚至还对自己凶意满满。 蔚凌被她话语吸引,追问道:袁姑娘所言何意?煊承也在锦川? 袁椿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没有。她指了指蔚凌手中的信:信上有殿下所在之处,小女只是想着,大人修为高明,真想见面总是有办法。 不行。夏洲伸手夺信,却被蔚凌绕开,他蹙眉道:要见让他自己过来。 袁椿后退两步,拱手低身,态度十分谦卑:信已送到,小女就此告退。 说完这句,她转身走了。 咱们来锦川尚不足月,你徒弟关禁闭也能把信送到你手上了,他盯你还真是盯得紧。夏洲这话说得煽风点火。 蔚凌把信收好: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随口说说罢。 夏洲看似胡言乱语,却叫蔚凌醒了醒神。 自从闭关出来,蔚凌始终觉察有无数双眼睛盯梢自己,一路走来,好似不断有人往他面前铺路,眼下这路越铺越繁杂,纵横交错,连顾煊承都安耐不住参合了进来。 究竟是何等风浪在前边儿等着,此时是看不清了。 这日夜深,蔚凌点了盏灯拆信来看,里面塞了四五张,每张都写得满满当当,顾煊承的字迹他认得,潇洒轻盈,不失工整,是叫人过目不忘的那种漂亮。蔚凌一行一行往下看,脑子里浮现了顾煊承提笔写字时认真的目光,向来他与顾煊承已是多年未见,只记得边关一战时顾萧招他回宫,他不甘留下蔚凌一人,独自跪在雨中,衣服头发都湿透,那双温柔却有力度的眼睛也红红的,不知是他落了泪,还是雨水渗入了他的眼。 信上是一些蔚凌离开之后的事,讲了顾萧这些年性情愈发古怪,讲了顾鸢游荡在外不敢回宫,讲了东境势力尚有可周转的余地,还讲了对蔚凌与墨池的念想。 他看了好一会儿,发现信上的个别文字似乎沾了些光粉,那气息十分淡薄,就像是火光的影子落在了没有干透的墨迹上。 这信你看了快大半个时辰。 夏洲在他身后,把手撑在桌沿,他说话时身体往下压,靠近蔚凌耳边,那是能嗅到他身上香味的距离。 蔚凌一起身,差点碰到夏洲的下巴,他看得太专心,以为夏洲只是靠近,却没想到这么近。 怎么了? 夏洲碰到他的手背,把他挡在桌边:怕你着凉,冬天,冷。 我不冷。 蔚凌指尖有些僵,想收手,却被夏洲按住。 你对你徒弟可真好,不如收我做徒怎么样。 他身子比蔚凌热,肩膀比蔚凌宽,被他这么拥着,就像身上披了件梼杌毛皮做的袄子。 你又怎么了?蔚凌懒得挣开了,他随手撩起旁边的砚,压住信纸的角,闪烁的火光照亮他纤细腕,在他皙白的肤色上绽开了光泽。 你对人防了又防,口口声声说皇亲国戚扯上关系准没好事,可是你看,你那徒弟不就是太子吗,让你去见他,你就真摇头摆尾地准备去了? 我与煊承是师徒关系,还用不着你来多嘴。 用得着,当然用得着。夏洲蹭着他,每一次呼吸,都有他身上的味道:你那徒弟要是知道自己憧憬的师尊,身附诅咒,与妖为伍,甚至在妖的身下承欢,你猜他会怎么想。 恋耽美 -by瑾上蓝(48) 蔚凌任凭他灼热的呼吸贴近:你想我怎样? 夏洲恨恨地说:让我把你关起来,任谁都碰不到。 光把他的影子覆盖在蔚凌身上,轮廓陷入昏暗,留下优美的流光。 或者,再来一次。 蔚凌眼中沉光,正欲说话,又被夏洲抢先:我给了你两个选择,不要得寸进尺。 到底谁在得寸进尺? 尝过甜头,忘不了了。夏洲压低声音。 没等着回应,夏洲就伸手过来捏住蔚凌的下巴,蔚凌顺力仰头,迎上来的却是柔软的唇。 这一吻很轻,只是相碰而已,夏洲在昏暗光线里凝视他,温热的手掌轻抚他漂亮的面颊。 他道:选吧,哪一个。 蔚凌眼角染上微红,看着有些委屈。 他可能没弄清楚一件事,当他顺着夏洲的话语去思考那些曾经被他一避再避的□□时,无论他用如何镇定的言语去讲,对侵略者而言,都是无声的勾引。 夏洲的手穿过他的发丝,呼吸间沉重许多,连话语也更是暧|昧:看你漏洞百出,给人可趁之机,我就生气。 我什么时候 无时无刻。 信突然被夏洲抽了去,黑色烟尘很快缠绕信纸,在蔚凌面前化作一团灰烬。 蔚泠微怔,眼中愠意似起。 夏洲回之一笑,把他堵在桌边,不给他说话机会,再一次吻了上来。 这举动好像把什么都变得苍白,解释根本没有意义,夏洲的眼神,只有欲。 蔚凌一时慌乱,舌探入的瞬间,他想也没想就咬了下去。 腥甜散进唇间,是与人的血腥相似的气味。 他很快就后悔了。 他知道,自己的举动一定会激怒夏洲。 胸口打起退堂鼓,遗憾的是他没有退路,夏洲捏住他的喉咙,把他压倒在桌上,他心跳很快,快到连呼吸都乱做一团, 那是渗透浑身的寒意,让蔚凌不敢合眼,只能这么愕然与夏洲对视。 这是你第二次伤我。夏洲舔走自己唇角的血,言语没了温度:事不过三,你可记好了。 他说完这句话,放过蔚凌独自离去,走时没关上门,寒意卷进房中,冻得蔚凌一阵忐忑。 这只小心眼的猫好像真的生气了。 蔚凌伸手,把那沾在唇上的血抹在指尖。 那是和人血一样,鲜艳得刺眼的红色。 夜晚下了些雨。 江边寒风冽冽,吹着游湖船灯摇晃。 顾鸢喝着小酒,躺在美女怀中,他把小曲唱了一道,美女递上杯来,他就含着喝。此时寒风凉着指尖,让他琴弦停了一停,再抬眸,见夏洲从外面来。 再找几个漂亮的来。顾鸢对旁处女子说:上酒。 夏洲在顾鸢对面坐下,两旁立刻有美艳女子迎上来,他不耐烦挥挥手,把女子赶下去,顾鸢立马识趣,笑道:瞧我糊涂,该找点儿小官来才是。 别了别了。夏洲拿酒喝,喝了一口,把酒盅搁下:我今晚没处可去,赖你这儿喝酒。 顾鸢轻轻拨弦,眼角的泪痣勾人魂魄。 他问:吵架了? 没架可吵,全是我自作多情罢。夏洲摆弄着酒蛊:他活该被人下套,你们皇宫里来的那群人,包括你,都不是好东西。 顾鸢莞尔而笑:洲洲说得是,来,我敬你。 他腾出手来拿起酒,与夏洲碰杯,仰头饮尽。 但是,你任他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顾鸢放了酒,拂去两旁陪酒的美人,他动作不大,可周围人都很识趣,乖乖退身出了房间。 门一合上,刚才喧嚣之处已然归为沉静。 夏洲自斟自酌,好像没听见顾鸢刚才的话。 当初你说,蔚凌是你的猎物,你不过是想和他玩玩。顾鸢把月琴搁在旁边,捞起袖子来喝酒:你的主人对此深信不疑。 主人?夏洲托着脑袋,露出笑容:契约而已,何来主从?我想做什么,他能干涉? 顾鸢打哈哈道:哈哈,看来今夜是我喝多了,说起话来乱七八糟,别介意,别介意。 至于蔚凌,我还没玩够,没想过放手,至始至终都是我在输,不从他身上连本带利地讨回来怎么行。夏洲拿了一个果子,含在嘴里:你们可别乱来,被误伤了我可不管。 顾鸢道:我能怎么乱来,自己小命都给人盯了上。 夏洲对他小命没兴趣,喝了酒,想了些事,忽然就开口道:你说你老子当年干过蔚凌吗? 咳!顾鸢被酒呛住。 夏洲拿了他的杯子:干过吗? 顾鸢被酒呛了鼻腔,火烧火燎的痛,缓了好一会儿他才拍着胸口:我怎么知道!小凌一直被关在万念殿,那地方谁也不能靠近,太子让人去过,结果一个比一个死得惨。 夏洲掂着顾鸢的酒盅,那玉白的瓷器渐渐化作黑色粉末,零碎落下。 顾鸢本来盯着一桌子水果打哈欠,他今夜是准备彻夜享乐,谁知半路杀出了夏洲,叫他不得不屏去那些花枝招展的美人儿,孤男寡男共处一室。 最惨的是,对方心情似乎不太好。 顾鸢颇费口舌地安慰道:以我的经验,蔚凌那样不像是有过色|欲的人,冷傲,禁欲。 冷傲,禁欲。 夏洲想起蔚凌的脸,想到他在自己身下,沙哑着嗓音,一边哭一边求饶。 像一滩被融化的雪,握在手心,又从指缝流走。 那模样怎能让别的人看到。 夏洲心里升起了莫名的欲。 想束缚他,把他那副让人敬而远之的表象撕成碎片。 本以为一直顺从他,依着他,迁就他,磨去他的锋芒,卸下他冰冷的外壳。 远远不够。 夏洲翻身躺下,翘着二郎腿,望着上方雕花的天顶。 虽是远远不够,但他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我们来做笔交易如何? 嗯?顾鸢昏昏欲睡,听这话就跟回了魂似的,浑身一震立即睁开了眼:什么交易? 夏洲看着他,说道:猎妖大赛,你找个理由不参加,至于郭家,我帮你杀。 第63章 河灯 郭家选妾当日,墨池一早便被慕容尘灏给拖出去,从头到脚、从脚到头打扮了一番,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硬被涂成了桃花眼,眼尾微挑,抿唇笑时颇有几分妖娆之气,最要命的是那艳红双唇,唇角还点了一颗美人痣,从仪容到神态,慕容尘灏拽着他扎扎实实培养了好长时间,等他再踏出门时,已经彻底从毛头小伙变成了大家闺秀。 紫菀儿是得目瞪口呆,难以置信,连蔚凌都愣上一愣,感慨慕容尘灏化妆技艺了得。墨池把嘴巴一撇,逮着衣角大步往前走,像是故意挫败这优柔的气质,慕容尘灏却心满意足:对,就这样,要的就是这母老虎的气质,千万别成苗条淑女给郭家看上,我不好和你师尊交代。 墨池瞪着他不满道:母老虎,你才是母老虎! 他真想压压慕容尘灏那股让他讨厌的从容劲,可越说,慕容尘灏越是笑他,墨池恼羞成怒,直道:速战速决赶紧完事,不然我咬你。 两个年轻人就这么吵吵闹闹地出门了,别说,气氛还挺融洽。 就是他们一走,周围就静了下来,蔚凌想着有些不习惯,再细细一想,原来是他的猫又没了影子。 前几日他把夏洲给气走了,这一走,白天夜里都没了归数,蔚凌没找他,只跟花江阁的掌柜询问了一些情况,掌柜说得很肯定,自那天夜里夏洲离开后,一次也没回来过。 这小气猫心情不好就往外跑的毛病究竟是跟谁学的。 哥哥,今日天气真好,听说夜里有赏花灯的活动,菀儿想去看。紫菀儿换了一身新衣裳,蹦蹦跳跳地跑来蔚凌面前。 平日蔚凌被夏洲缠得紧,今天难得机会二人独处,紫菀儿当然不会放过。 看她满心期待的样子,蔚凌笑了笑:好啊。 锦川城中有江河相会,河流自北向南,波涛不似江水那般汹涌。天气晴朗时河上游舟胜多,沿途一路都是风光城楼,银杏绕城,满目秋色怡人。到夜时,舟起彩灯,与夜空相映生辉。 每逢月末,城边不少商贩卖起纸灯,以纸折出各样小船,浮于河间颠簸,纸船间点起一盏烛,长河点缀宛如夜幕。 紫菀儿带着蔚凌到河边,缠着卖折纸的老奶奶学折船,蔚凌听着人声吆喝,又往河上看去,远处光影斑斓,十分好看。 他虽是喜静,却不讨厌热闹。 准确来说,蔚凌喜欢的静是融于山水之间的清静,绝非是空空荡荡凄凄凉凉。来人间的这些时日,他已经习惯了城人来人往的景致,这种新鲜的感觉起初还让他介怀,可现在走在街道上,倒也觉得别有一番滋味。 哥哥你看。紫菀儿举着纸船凑到蔚凌面前:这是夏猫猫。 她把纸船折成了一只小猫形状,模样挺可爱,但怎么看都不像是可以浮在河面上的样子。 夏猫猫的眼神再凶一点。紫菀儿指尖沾了墨,在那小猫折纸上花了两个倒三角的凶巴巴眼睛。 蔚凌接过折纸,被她逗笑:你给他取了这么可爱的名字,结果却画得这么凶。 对啊,夏猫猫长得很好看,但是凶,可凶了,上回我说哥哥长得漂亮百看不腻,他说要挖了我的眼睛。 蔚凌握着折纸的手僵了一下,这还真是夏洲说话的风格,不知道该当成玩笑,还是当成恐吓。 哥哥你别怕,菀儿长大了保护你。紫菀儿又拿起一张纸,继续折小船:他要是敢挖我,我也挖了他的眼睛。 再是童言无忌,听着也有些骇人,蔚凌摸摸她的头,温和地说道:你别学他。 紫菀儿专心折腾了好一阵子,忽然把手举起:这个是哥哥。 她折了一只小鸟。 为什么是我?蔚凌奇怪。 因为紫菀儿想了想,把小鸟放在蔚凌的手心:哥哥看起来总是心事重重,菀儿希望哥哥能像小鸟那样自由自在。 蔚凌心里一暖:谢谢菀儿。 他眼中是尘世光影交叠,映着菀儿的身影,像是这绚烂中唯一的纯净。 啊。紫菀儿目光越过蔚凌,看到河的方向:哥哥你看啊!好厉害! 她惊呼着往河边跑去,吸引她目光的是一条长长的、连在一起像龙一般盘绕的河灯,波浪起起伏伏,翻腾扬起,将那河灯一点点推到河中,亮起了一片绚烂。 蔚凌起身,把银子给了卖折纸的老奶奶,道了声谢,在慢慢随在紫菀儿身后往河边去。 哥哥,哥哥,我们也把河灯放进河里吧。紫菀儿开心地走在前面。 好啊。 他走在紫莞儿身后,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身影。一时间,这样的影子与记忆里某些东西重叠,那是很多年以前,在琉璃城里,他,程英桀还有顾煊承,四个人也曾这般无忧无虑,偷偷享受着人间的乐趣。 这样静谧的时光,很久没有过了。 如今,墨池在,程英桀在,如果顾煊承也在,是不是又能回到从前那样呢? 河边风大,吹着有些凉。 紫菀儿张望了好一会儿,发现忘了拿点灯用的烛,正在失落,忽然身边有人靠近,伸手递了两只蜡烛给她。 谢谢!紫菀儿开心接过蜡烛,再抬头,笑容立马消失:夏猫猫?! 夏洲眯着眼睛笑,没吭声,在紫菀儿充满敌意的注视下,他转头看向蔚凌。 蔚凌不知该说什么,鬼使神差,把猫猫折纸递给夏洲。 菀儿折了一只猫,说是你。 夏洲看了眼凶神恶煞的猫猫折纸,笑着接过:挺像。 夜色浓重,风扬衣摆,夏洲一身玄衣融于眼前之景,竟无端端生出了一股陌生感来。 蔚凌目不转睛注视他,看他蹲下身,捧着那猫猫折纸,紫菀儿点了蜡烛放在上面,再双手轻轻放到河中去。 河中灯火映着他的身影,把他安静的五官渲染,他长长的睫毛挡去了瞳孔中的万澜,好似在夜幕中漂泊不定的光,轻轻一碰就随涟漪涣散。 还真能浮起来?紫菀儿看着猫猫折纸越飘越远,一双大眼睛眨呀眨呀,满是惊讶。 夏洲道:许愿吧。 紫菀儿哦一声,立马双手合十:菀儿希望以后能一直陪在哥哥身边。 夏洲蹲着身,单手托着下巴:小丫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紫菀儿:啊?小脸立马变得委屈巴巴。 蔚凌把手中的小鸟折纸给她:没事,重新来。 夏洲歪过头看蔚凌:多少次都一样,反正明儿天一亮,这些河灯都是垃圾,官府为了请城里船工把河灯残迹打捞上来,每月得花好几百两银子。 他就这么撕碎了小女孩的梦想,自己毫无自觉,蔚凌早就习惯了夏洲的恶习,还没出言安慰,紫菀儿的眼里却泛起了光。 几百两银子?!船工还招人吗?! 要招也不招你这种黄毛丫头。 你可别小看我,什么脏活累活我没干过。紫菀儿不甘示插着腰。 夏洲伸手往她额头上一点,吓得紫菀儿捂住额头连连退步,使坏后他站起身来,本想再接再厉继续欺负一番,余光转来,却被身旁的蔚凌吸引了注意力。 蔚凌也在看紫菀儿,他嘴角轻扬,带着温和的笑,夏洲看得一阵心灵荡漾,念叨着:我家阿凌可真好看。 许是感受到夏洲的目光,那双漂亮的眼睛看了过来,两人视线撞上一瞬,夏洲先凑上前。 阿凌有什么愿望? 我?蔚凌愣了愣,乖乖垂眸看着手中折纸,先不说许愿,依他看来,这折纸根本没办法浮在河面上。 夏洲把折纸接过,细长的指尖轻巧翻弄,很快把下面折成了一块平面,像一个小小的纸船。 你还会折纸?蔚凌好奇看他。 我有什么不会的。夏洲一把夺回了先前自己递给紫菀儿的蜡烛,轻轻吹了吹,蜡烛就燃起了火光。 他妖力极高,当着蔚凌的面使妖术,也极不起些许波澜。 我的蜡烛!紫莞儿嘟起嘴。 有借有还。 你!你!臭猫,就会在哥哥面前挣表现! 夏洲嘿嘿笑,不理紫莞儿,他把小巧的蜡烛搁在纸船上,再捧着纸船递给蔚凌:来,阿凌,试试。 蔚凌盯着那火光,学着刚才紫菀儿的样子蹲下身,轻轻把纸船推进河中。 纸船轻轻沉浮,随涟漪摇曳。 他脑子里空空荡荡,不知道该许怎样的愿望。 或者说,他打从心底觉得,愿望无非是凡人安慰自己的无聊之举,曾为天羽仙尊的他怎么会将心愿寄托在这么无趣的东西上。 恋耽美 -by瑾上蓝(49) 我希望,阿凌能够对我好一些。夏洲靠在蔚凌身边,像模像样身地闭起眼,许下心愿。 他装作诚心诚意,好像刚才说的话便是源于他心中千万情绪交融。 夏猫猫,愿望说出来可就不灵了。紫菀儿毫不客气还他一句。 他敢。夏洲睁眼,望着那飘扬而去的河灯:谁要不实现我的愿望,我杀了他。 紫莞儿气得直跺脚:凶猫猫,就你最凶,把神仙吓跑了!看谁还来实现我们的愿望。 夏洲嘿嘿道:活神仙不就在我们旁边吗,方才那两个愿望,只要阿凌点头,不就是实现了? 话音一落,两双充满期待的水汪汪大眼睛一同看向蔚凌。 蔚凌呆了一下,见夏洲冲他眨眼睛,又呆了一下,好像此刻不答应,他便成了千古罪人。 好吧。蔚凌轻轻道:请我喝酒就行。 夏洲盯着他笑,笑着笑着又突然靠近,把手往蔚凌面前一伸,再展开,手心里放着的是一个白色玉坠子配着的紫色流苏。 蔚凌不懂,疑惑看他:? 阿凌你看。夏洲把那坠子递到蔚凌眼睛跟前:这玉坠中间雕有一凤,特别像你。 蔚凌道:这是鸡。 远房亲戚,远房亲戚。夏洲又伸手去摸蔚凌腰间的剑,那动作快得很,蔚凌来不及反应剑就被夏洲抢了去。 你也别老挂着别人送的东西。夏洲把蔚凌剑柄上青儿送的挂坠取下来,然后非常麻利的把自己买的给拴上去,他满心欢喜,笑得两只眼睛弯成月牙:这才好看。 蔚凌把忘川剑抢过来,看也不看剑上的流苏,没好气地道:把嫂子送的还我。 暂时没收。夏洲手里一抹黑烟翻腾,紫色翡翠的挂坠消失的无影无踪。 蔚凌皱眉:别闹。 夏洲笑嘻嘻地伸手,帮蔚凌舒展着眉心:没闹,那可是你大哥的女人,你天天把她给的东西带着像什么我看不少大户人家,女人和男人说话都得隔着屏风,我这是为你好,哪天别人以为你和你大哥抢嫂子,你可是跳进河里也洗不清。 紫莞儿从刚才起就插不上话,听到这里,她总算找到机会:夏猫猫这倒是没说错,哥哥,人间规律多得很,你得好好学学。 蔚凌总觉得话题的重点错了,可说到此处,他一时半会儿也不知该怎么回应。 但是,夏猫猫,你怎么只给哥哥一个人买东西。紫莞儿撅着嘴。 夏洲想了想,突然道:嗯不如我带你们去游舟吃酒吧。他忽略掉紫莞儿充满期待的眼神,又往蔚凌看去:来锦川这么久,阿凌可有试过? 游舟吃酒是锦川的一大特色,尤其是开春时风景秀丽,乘舟顺河而下,赏沿途风光,听佳人佳曲,美酒,美餐,融奢美与自然为一体。 蔚凌诚实回答:没有。 夏洲满目得意靠近蔚凌身边,把人往怀里一搂,调皮道:我带你去。 他比蔚凌高了半个头,蔚凌看他得仰起脸来,正巧他笑容不怀好意,脑子里又不正经了,蔚凌也纳闷,这只妖性情古怪得很,生气的是他,过两天屁事没有回到自己面前的也是他。以至于蔚凌每次寻思着要和夏洲好好化解矛盾,都被这么乱七八糟地带偏了道。 游河改日吧,慕容公子和墨池正潜入郭家办事,时候差不多,我们也早些回去等等他们的消息。 今天出来只是陪陪紫菀儿,来锦川这些日子坏事接踵而至,紫菀儿都老老实实不吵不闹,还自创出各种各样的美味佳肴来满足大家的食欲,蔚凌心里觉得愧对她,才会带她出来散散心。 夏洲顺手把旁边的紫菀儿也捞进怀里,意味深长道:咱们游舟往郭家后墙游,说不定、正好能和你的小徒弟汇合。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好苛刻,前面几章删得没脾气了就这样都还解不了锁。 本来那啥的剧情就不算多,又挺舍不得删的心塞。后面剧情断断续续还有些总之且看且珍惜吧。 第64章 线头 夏洲绝不是随便说说,等蔚凌上了船,发现这一切都早有准备。 一张案桌,搁着一面铜镜,案上有酒有小食,还有取暖的小暖炉。 初冬季节河岸风冷,蔚凌被冻得鼻尖泛红,坐下就缩到暖炉旁边。到了温暖的地方,他的困意就上来了,眼尾沾了点淡薄沉光,被那浓密睫毛一掩,像小妖精似的撩人。 夏洲看着他就心情好,正准备过去,结果被紫莞儿抢先。 紫莞儿也不急着坐下,她盯着铜镜看自个儿,头发被风吹乱了,她不急不慢地理,理好后还对着镜中自己笑了又笑,模样很是俏皮可爱。 可这镜子照到一半,里面突然冒出一个浑圆又满是胡渣的男人脸,紫莞儿呀!得一声惨叫,坐在地上捧着自己脸蛋儿摸来摸去摸着下巴没有胡渣,她大获释然,又把一双杏仁儿眼朝幸灾乐祸的夏洲瞪了去, 小朋友边儿上玩泥巴,别影响大人做事。夏洲紫莞儿拎去旁边,臭不要脸地盘腿坐下。 紫莞儿受委屈了,嘴巴扁扁,见状要哭,蔚凌赶紧对她招招手,让她到他身边去,顺便还帮她理理头发:里面暖和,别和小猫一般见识。 我才不和小猫猫一般见识,哼。紫莞儿舒舒服服黏上蔚凌。 夏洲冷道:这丫头片子,迟早我要丢进河里喂鱼。 紫莞儿朝他吐舌头,黏得更紧了。 他俩大眼瞪小眼这会儿,蔚凌认真盯着铜镜看,铜镜中画面一直在变,很快,墨池的身影就出现在视野中。 这是慕容尘灏所见之景?蔚凌问夏洲。 对。 你在他身上使了妖术? 夏洲道:我把眼睛给他了,以防万一好做接应。 蔚凌:眼睛给他了? 夏洲:嗯。 蔚凌瞧他那双凤目好好镶在眼眶里,不像少了眼睛的样子。 夏洲把他的目光当作深情凝视,回之温情一笑。 此时此刻的郭府之中。 墨池好不容易找了个憋不住想方便为由,偷偷溜了出来。郭献侯安排一官兵陪同,伪装成了官兵的慕容尘灏自然而然顶了上去。 墨池大松一口气:下回千万别让我做这种事了,太难受了!竟然还让人穿小肚兜,勒死我了!你说姑娘家怎么爱穿这种东西。 慕容尘灏目光直视前方,确认过周围情况后才悠悠地道:谁让你穿亵衣外边了? 墨池又道:你平时扮女相都贴身穿? 慕容尘灏淡淡道:我不穿。 墨池一愣:那你、你脑海中浮现了不得了的画面,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慕容尘灏心静能力极强,就算墨池在旁边把他里里外外打望了遍,他也能当成空气不闻不问,这期间他不仅记下了所有巡逻安排,人员分配,连官兵的容貌、换岗时间都背了下来。 再看墨池,那张脸竟然涨得通红,活像一个大苹果,还是熟透了那种。 慕容尘灏:待会儿你从窗栏左侧三步正上方的屋顶出去,记好我画的路线,潜入郭家地下室,带上这个。他把一个圆圆的东西递给墨池。 墨池拿过来一看,竟然是一颗眼睛。 ?! 嘘! 慕容尘灏捂住他的嘴,推着他靠近墙角:这是夏阁主的眼睛,可以与他对话,你随身带着,去地下室一路往下,记住,必须沿着我地图上的路线走,尽头你会看到一面墙,把左边灯架转平,摁下由下往上第三块、右往左第五块石砖,密室能打开。看够了以后,你要原路返回,在二层东侧倒数第三个门进去,我在那里和你汇合。 墨池恐慌,他手中捏的是:夏阁主的眼睛夏阁主的眼睛也就是说这是梼杌的眼睛 慕容尘灏指尖微微用力,捏着他的下颌:我说的话记住了? 墨池迟缓点头。 重复一遍。 跟着地图走到一面墙跟前,转灯架再摸以下往上第三块、右往左第五块石砖、然后从、从东侧倒数、第三个门进去地道直通外墙 慕容尘灏这才松开他:去吧,时间有限,一炷香后我会大喊说你失踪了,郭家定会翻遍整个府邸找你。 墨池眨着眼:那你怎么办? 慕容尘灏笑笑:放心。他把墨池往门里推了一把:快去吧。 *** 自从眼珠子交到了墨池手中,这傻徒弟全程都小心翼翼握着,生怕磕碰痛了梼杌给记上一仇。 结果就是,夏洲那边铜镜里就是一片黑,什么也看不到了。 夏洲拿了一个苹果:没事儿,等他去了地下室再提醒他也不迟。 蔚凌道:你的眼睛还会说话不成。 会啊,当然会。夏洲朝蔚凌伸手:忘川借我用用。 干什么。 切苹果。 啊? 夏洲特别自觉把手伸到蔚凌腰旁,将忘川剑摸了出来,蔚凌眼疾手快,按住他的手,把搁在果盘旁边的小果刀递给他。 蔚凌问他:你吃苹果还削皮? 夏洲任他捉着自己,脸上满是享受:给你削。他松开忘川,转而与蔚凌手指相扣:前几日听街边姑娘讲夫君替她削果子的故事,那笑容多幸福,阿凌,你也笑给我看看。 蔚凌了然一笑:看来你很闲,连街坊闲言也听得进。 夏洲嘻嘻道:这是情趣,你这人的最缺的就是情趣。 蔚凌把手抽回来,不再理他。 夏洲特别执着,拿不到忘川剑就真把小刀给摸了过来削果子,只可惜他削果子技术是在不好,一个苹果大半的果肉都给削在了桌上,紫菀儿实在看不过去,把刀和苹果都夺走,胳膊肘顶了顶夏洲:夏猫猫,你看好了。然后哗哗哗几下利索地削好苹果,切成一块一块放到盘子里。 来,老婆。夏洲顺手接过盘子,递到蔚凌跟前。 蔚凌: 紫菀儿:你这臭猫怎么不害臊。 河面上起了风,吹得灯火摇曳,越往郭府外绕,游河的船也越是稀少。 这会儿,墨池已经潜到了地下室里,虽然铜镜看不清画面,可夏洲神色忽然凝了凝,坐直了身子,他情绪转变很快,刚才还嬉皮笑脸地讨蔚凌欢心,这会儿又严肃不少,注意力全放在了听觉上。 怎么了?蔚凌盯着他。 夏洲面上掠过一丝无奈,转而笑道:要听吗? 蔚凌点头。 那就悄悄的。夏洲勾了勾手指:小孩子听到就不好了。 总觉得这破猫又在打坏主意,蔚凌狐疑看他,最终抵不住好奇心,还是把头偏了过去,夏洲挑起指尖,穿过蔚凌的发,轻轻摸到他的耳朵,温热的指腹在耳廓上磨了磨,将妖力传递给他。 啊~讨厌、在这种地方万一被老爷发现。 里面传来一女子的声音。 蔚凌没听懂。 但很快,他又听到一男人的声音:别怕呃,现在都忙着选妾,哈、我们、一直到天亮。 蔚凌大吃一惊,淡然的脸刹那就红了,他下意识捂住耳朵,可怎么捂都挡不住那回荡在脑海中的娇声响,他气急败坏,瞪着双无辜的眼眸,手足无措道:你、你、你 我怎么了?夏洲微微流露惊讶。 无耻! 这哪儿是我无耻。夏洲捉着他的手,靠近他:你叫的时候可比她好听多了。 蔚凌恼羞成怒,猛地甩开夏洲,身子撞着案边,哐当声响酒翻一桌。 行了,我不想听了,你赶紧把妖术解了吧! 夏洲耸耸肩:这可要拜托你那傻徒弟。 蔚凌:你叫他赶紧走! 紫菀儿在旁边看他俩看得莫名其妙。 夏洲清了清嗓子,随手敲着铜镜:墨池,你师尊叫你别偷听了。 此时此刻的郭家府邸地下室,墨池正蜷缩在角落里拼命捂着耳朵,忽然包里的眼睛传来声响,不高不低,刚刚穿透那不远处放|浪的欢声溜进他的耳朵。 谢天谢地,对墨池而言已经找不到比眼前局面更可怕的事了,当怀里那眼珠冒出人的声音时,墨池不仅没被吓到,反而当成了内心的救赎,双手捧着眼珠无声啜泣:夏大人,救命,救命,救命 夏洲:没出息。 师傅没用就算了,徒弟还完美继承。 慕容尘灏再是精打细算,也算不到这郭府里会有别的人趁着月黑风高跑来地下室偷|情,现在可好,偷|情的人刚好挡在了去最下面的楼道口,干得风生水起,墨池活这么大,连春宫图的书角都没碰过,忽然来这出简直会心一击,把他活生生一纯情少年逼得走投无路只想挖个地道把自己埋了。 打昏。蔚凌故作镇定。 啊?怎、怎么打另一头的墨池声音在颤。 闭着眼,相信自己能做到。 我、我试试。 等了一会儿,只听两声惨叫,波涛起伏的响动总算结束了。 夏洲简直要对这对师徒刮目相看。 解决了眼前最大的问题,墨池总算可以继续进行计划,他回想着慕容尘灏画出的路线,轻巧踏过台阶,只身往更深处去,尽管刚才的画面在脑子里有些触目难忘,但墨池是个理得清主次的好孩子,眼下没空分心,他很快集中注意力,重新投入对郭府的调查。 你把我的眼睛搁肩膀上。夏洲好心提醒。 嗯?不会掉? 不会掉。 墨池半信半疑,把那已然捏出感情的眼球放在肩膀上,圆溜溜的黑珠子转了一圈,当真稳稳黏住了他肩上皮质的肩甲。 终于,铜镜恢复了景象。 你的眼球可真厉害。蔚凌冷飕飕地夸他一句。 夏洲得意:你老公厉害的地方多的是,以后慢慢让你体会。 大可不必,谢谢。 此时此刻,墨池心态已经彻底转变,先前他觉得那眼球委实吓人,现在却成了他的定心丸,不仅给他鼓足了勇气,还让他整个心情都清澈明亮起来。 这不,小徒弟分明初次来地下通道,走起来却是轻车熟路。 沿着狭长的走廊一路往下,很快就看到了慕容尘灏提到过的石墙,墨池仰着头,一边回想慕容尘灏说过的话,一边将灯架轻轻转向,他对死记硬背无比擅长,当年在琉璃山为了修行,他曾把书院里的剑谱全背下来,如今慕容尘灏只说过一遍的话,他也滚瓜烂熟铭记于心,伸手把砖块按下,面前的石墙便翻转一圈,将入口展露出来。 恋耽美 -by瑾上蓝(50) 里面没有光,却能听见淅淅索索的声响。 师尊,这里面好强的妖气 墨池低声汇报自己的感受,同时控制好气息,生怕惊动了里面的妖物。 他一身女子扮相,没带武器,若真有妖魔鬼怪冒出来,大风大浪也只能硬着头皮靠仙法来顶。偏偏他最擅长的并非是仙法,而是武功,对他而言,仙法不过是付诸于武器上的配饰罢,作为善战之人,面对未知却没有十全准备,心底的不安如沸水翻腾,霎时难以压抑。 上回郭家在宴会上拖了一只妖怪当面杀给我们看,倘若我没猜错,想必里面还关了别的妖怪。 蔚凌的声音从眼珠里响起,墨池稍微一愣,回想起了那只妖怪被杀掉的惨状。 那我进去了。 他心里在意,摘了旁边灯架上的一盏烛火,捧在手心往屋子里走去,刚把脚踏进,紧绷的神经瞬间被四面八方的敌意撕碎,墨池站定脚,徐徐将目光流转周围。 黑暗中栖息着的眼睛。 那些关在笼子里的妖,正死死地盯着他。 第65章 银狐 这间隐藏在地下室内的仓库很大,四周密不透风,连个窗户都没有。墨池觉的气氛有些压抑,半天喘不上气来。 郭府原本依河而建,越往低处越是潮湿,这地下室里没有火光,墙壁渗着水,呼吸里满是霉臭味儿,这里并不合适储存东西,卷轴书籍不出半月就会废掉。郭献侯只是单纯觉得位置隐蔽,东西暂放几日,时机成熟便运出城去。 他城外一定有应接之处,只是锦川城被封城,郭献侯只能暂时将宝贝留在府上罢了。 墨池走进地下室,往左侧看,堆了七八个笼子,笼子上贴满符纸,里面关着不少妖怪,他们大多已经失去人形,化作了妖身,火光一掠,映在一双双邪魅的眼中,墨池倒吸了一口凉气,很快镇定先来,因为这些妖物虽然摆出敌意的架势,却难掩身子瑟瑟发抖。 他们在恐惧墨池,也在观察墨池。 妖物大多身负有伤,血的气味与氤氲的湿气相融,堵在鼻腔里让人难受。 墨池微微皱眉,他心眼儿好,最见不得谁欺负弱小,现在再看,这些妖怪大多人畜无害,他们被当做恶妖层层封印,凄惨无比。他突然想到,这些妖怪很可能都是从焕烟楼那样的地方捉来的,蔚凌不在的日子里,他时长周转与琉璃城中,早已习惯了妖怪扮作人样老老实实的生活,甚至打心底认为好好生活的妖怪也应该被尊重、被爱护。 他想起那日郭见朝在焕烟楼里的模样,心中情绪纠葛,一时愣在了原地。 大姐姐。终于,有一只妖怪察觉他并非郭家人,那是一只受伤的小银狐,它脖子上有一个血淋淋的封妖印,皮毛和血肉混在一起,两只眼睛乌肿凄惨。 墨池不禁皱起眉头,视线与小银狐对上。 银狐本是非常漂亮的狐妖,可眼前这只就像在水沟里泡过一样凄惨肮脏 大姐姐救救我们。银狐不敢贴着笼子,只能低头苦苦哀求,她声音是软软的女声,听着更是叫人心疼。 不要节外生枝。蔚凌的声音响起,他嗓音一向温厚,却在此时显得格外无情:墨池,你赶紧找找看这里面与灵兽有关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你还真是对妖怪没有半点同情心。夏洲冷嘲热讽,并非是他同情那些妖怪,而是他心知肚明蔚凌对妖怪一向如此。 蔚凌:这些妖怪太过弱小,就算逃出笼子也逃不出郭府,只会引来祸水罢。 墨池听进了后面这句,觉得有些道理,随之转身往另一边走,身后的银狐见他走了,头又抬了起来,她知道不敢都闹出太大动响,只能哑着喉咙又喊几声姐姐,救救我,救救我。,可墨池没有回头,火光也越发远去,她眼里渗起绝望,无助地将身子趴了下去。 师尊,它们好像不是恶妖。墨池喃喃道。 是与不是都不重要。 墨池心里过意不去,却也不会违背蔚凌的意思,他不回头,把心思转移到另一边的几个大架子上,他高举火把,沿着架子旁走动,一遍一遍掠过架子上放着的东西,却犹如走马观花,看进眼里,去不了心里。 但铜镜另一边的蔚凌却不同了,刚才映入眼中的那些东西,个个都是仙法神器,甚至还有琉璃山遗失之物,他突然间想到了一些细节,比如郭见朝那把能够试出妖身的匕首,比如沈非欢手中的千骨铃,或许眼前的一切,就是破解这些疑惑的答案。 墨池再往里走一些,见到了一个置于柜子上的盒子。 他步至跟前,小心伸出手,却在盒子周围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墨池眼中流露微微忐忑,手停在盒子前方,久久没有触碰。 打开。蔚凌的声音传来。 师尊。 别怕。 我不是怕墨池深呼吸一口气,咬牙,将盒子打开来。 火光摇曳,是墨池的手臂在颤,他垂着双眼,静静看着那盒子里躺着的东西 那是一枚散发出淡蓝色幽光的鳞片,这世上,只有苍麟才会拥有如此纯净又高深的法力。 可苍麟已经死了,鳞片本该化作尘土消失。这些鳞片能保存法力,只能是苍麟活着的时候取下,而且,是不久之前才刚刚取下。 这一切足以证明,那日潜入琉璃山祸害惨苍麟的人,一定就是与郭家私下交易之人。 墨池退后了一步,目光下移,发现这盒子哪里是放在柜子上,而所谓的柜子其实是九个盒子重叠而成,三三一排,堆砌三层。 蔚凌静静看着铜镜里的景象,不言不语,墨池小心翼翼,把那垫在下面的其中一盒轻轻打开。 果真如他所料,里面装的也是苍麟的鳞片。 为什么会这样。墨池触电般地一缩手指,盒子啪嗒一声盖上。这不是普通的盒子,上面附有刻印,为的是压住盒子里东西的法力,可那鳞片法力实在是太过强大,无论怎么压制,也会漏出来些许。 你先回来吧。蔚凌话音低婉清凉,听不出情绪。 既能潜入琉璃山,又与郭家有来往,蔚凌不愿去细思那个答案,却又无法回避已然面对的真相。 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墨池忽然抬高了声音:师尊,再给我一些时间 蔚凌轻声应着:先回来。 他的小徒弟只能听着他的声响,看不到他的表情。这是一种让人莫名焦虑的不安,时间越是流逝,越是煎熬。 墨池道:这些鳞片怎么办? 他今天换了身女衣,能容纳无数财宝的神器千斤袋没放在身上,眼下若是鳞片取出来,如此强大的法力不受限制一定会惊动郭家官兵,要放在盒子里带走就更加不实际了。 蔚凌的声音传来:别管了。 小徒弟一向很听蔚凌话,也不会追根结底地问,他最后看了一眼盒子,甩头离开,走出地下室前,他经过关妖怪的笼子,刚才求救的银狐又抬起头来看着他,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十分可怜。 他往门外走了两步,没回头,可出门前顺手往空中一挥,贴在笼子上的咒符震颤几下,突然被烧成灰。 墨池喃喃道:我只能帮你们这么多,赶紧走把。 小徒弟心肠软,蔚凌早有预料,他看着铜镜里妖物涌出,随墨池一同撤离地下室,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夏洲在旁哈哈大笑,一边笑还一边喂果子给蔚凌吃,他道:你这徒弟比你更有人情味。 如果太历院的人在场,带着一群妖物等同于惹火烧身。蔚凌平静地陈述事实,再把递到嘴边的果子吃掉。甘甜的果香刚到舌尖,蔚凌忽然想到什么,眼神登时变得锋利些许:郭府里难道没有太历院的人? 夏洲盯着蔚泠的唇在看:有倒是有,只是没在后院,今夜是郭府选妾之夜,这些漂亮姑娘要献给余挽风,想必郭献侯正在正厅里盛情款待,根本没心思搭理别处。 那为何还要 扮成女装? 以墨池和慕容尘灏得修为,对手只有郭家,根本不必大费周章折腾自己。 蔚凌疑惑写在脸上,夏洲心里却明白得很:尘灏偶尔也有坏心思,无伤大雅,随他去吧。 蔚凌看向夏洲,那眼里就像瞧着罪魁祸首。 现在郭家藏着的秘密暴露,你要想的该是更深之处的东西。夏洲迎着他的目光十分诚恳地劝导:苍麟的鳞片可不是花点钱就能搞到的东西。 如他所说,这才是蔚凌最担心的问题。 到底是谁取下了苍麟的鳞片? 夏洲胳膊撑在案上,用修长的手指垫着下巴:我家阿凌对亲朋好友挺不错,修为能分一半给别人当礼物,但你与你的大哥相处了这么久,我猜你连他们喜欢吃什么菜都不知道。 蔚凌微微一怔:这有什么。 昏昏欲睡的紫菀儿听到这句话,立马扬起小脸:哥哥,你也太粗心,连菀儿都知道,哥哥喜欢吃白菜豆腐汤,傻墨池喜欢吃大鸡腿,夏猫猫喜欢吃葡萄。 蔚凌道:人各有好,不必刻意去记。 夏洲道:阿凌,你有没有想过你大哥是怎样的处境? 蔚凌道:我知道大哥现在嫌疑最重,真是如此,我自会与他做出了断。 夏洲吃惊地哦?了一声,每当他故作情绪,他的眼神里那股漫开的邪性就会出卖他真实的恶意。 了断? 如何了断? 蔚凌避开他的目光,选择不予搭理,旁边的紫菀儿一直忧心冲冲地盯着他看,细长的眉毛扭成一团,纯粹的稚嫩也染上了不安。 正在这时,铜镜里传来一阵闷响,那种轰隆隆的,爆炸之后落下一地碎石的声音。 镜面在微微震颤,让人想起昏昏欲睡时颠簸的马车,车轮碾过碎石路面,摇摇晃晃起伏不定。 师、师叔? 画面被尘埃覆盖,只有墨池惊呼的声音断续,霎时间戛然而止。蔚凌心道不好,随即起身越出船舟,他们顺流而下,已经远去了方才灯火缭绕的河岸,近处能看见巍峨的郭府宅邸,被漆黑城壁簇拥,耸立于长河腰畔。 紫菀儿唤了一声:哥哥? 蔚凌的身影化作白光,瞬间消失在了紫菀儿面前,只留一句话语,在寂静的河上涣散:你与夏洲留在船上,我去去就回。 作者有话要说: 解锁后期关键角色:银狐! 第66章 不情之请 巨大的轰鸣声。 有人从上方砸穿了地板落了下来,动静非常大,烟尘翻滚起来像是瞬间在空气中裂开了一个空洞。从上方掉下来的人并不止程英桀一个,他双手握着大锤,喉间喘着粗气,慕容尘灏就站在他的旁边,一脚踩在骇人的大锤上,眼带狠光。 墨池呆在原地,不明所以。 程英桀再次将金刚锤扬起,慕容尘灏应声后退,转头朝墨池喊话:你别傻愣着,赶紧走,有变故。他丢下这句,只是目光一瞥,见墨池背后还跟了乱七八糟好几只妖怪,顿时难以置信。但现下他无暇顾及了,身影轻盈,接连闪避了好几回,最后朝着上方裂开的大洞又跳了出去。 师叔? 程英桀本想再追,却听到了身后的呼声,他站定片刻,只是微微侧过头来,墨池不知道他是否有看到自己,至少在他的方向看不清程英桀的眼睛。 墨池,你怎么会和慕容尘灏这种鼠雀之辈混在一起。 程英桀声音低沉,似有怒意。 墨池愣了愣,眼前分明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人,却又是一种不可名状的陌生感翻腾心头。 师叔 还有这些妖。程英桀总算转过脸来,他目中一改往日亲和,沉下的全是不耐: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墨池心一横,上前道:师叔,郭府地下室里藏着苍麟的鳞片,我只是想来确认一下你也知道,苍麟是琉璃山的山神,这一切都太奇怪了,郭府可能 程英桀掌心用力,把金刚锤捞起来扛在肩上,他手臂肌肉发达,顶着皮肤鼓起来,高大的身影就这样横在过道之中,形成了无声的压力。 山神程英桀沉重地说:只有救济凡人的,才配称之为神。 什么? 你在人间多呆几年,自会明白。他转过身去,膝盖微曲,似乎准备离开。 师叔!墨池在身后叫他。 程英桀没回头,只说一句:你赶紧离开这里。庞大的身子轰然跃起,朝外面追去。 墨池有几分不知所措,他咬咬牙,决心要追,可一回头,看着以银狐为首的小妖怪全被吓得缩在角落,他心里又放不下,往回走去把慕容尘灏之前所说的逃离途径一五一十复述给银狐听,等银狐点头确认后,他才抓紧时间追了出去。 郭府的后院,慕容尘灏并没有走远,他分明是故意与程英桀周旋,搞得地动山摇,引来一群官兵包围。与上次交手不同,慕容尘灏身体恢复了近八成,硬碰硬虽然不见得占优势,但他天性灵活,刚好能克制住程英桀的攻势,一阵对峙后,尘埃落定,慕容尘灏站在不远处的假山上,冷笑着盯着程英桀。 程英桀呵斥道:今晚你别想再逃,还不乖乖束手就擒。 慕容尘灏喘了口气,道:程大人怎么会跑来郭府,我记得你今晚应当是巡值才是。 他来之前做过不少准备,从未打算搞出太多动响,可没想到就在他等候墨池回来期间,程英桀竟然亲自来了地下室。 墨池正好从地下室追出来,一眼看见慕容尘灏和程英桀剑拔弩张的事态,急道:尘灏!你先等等! 慕容尘灏瞥了墨池一眼,慢条斯理道:等什么?你不就为了确认你师叔和郭家是否同流合污才专程跑进来的吗?现在亲眼见着反倒是不信了? 墨池道:那也是我和我师叔的事,我会想办法问清楚。 自作多情。慕容尘灏干脆利落打断他的天真:你瞧,师叔根本空搭理你。 够了。程英桀怒吼,他紧握巨锤,一双眼死死瞪着慕容尘灏:满口煽风点火,身为朝廷重犯,你不仅与妖勾结,还四处生事。 墨池懵了:什、什么朝廷重犯。 程英桀也不多说,眼中锋芒毕露,墨池被他凶恶的神态吓到,这么多年过去,他从未见过程英桀露出如此杀气。 慕容尘灏嗤之以鼻,毫不畏惧,他背着火光,神色笼在阴暗间。 你们在搞什么!搞什么!!远处传来郭见朝的呼声,他听着动静,风风火火直冲而来,背后跟着一大群官兵,把后院都堵了水泄不通。 他也就高呼这一句,见到眼前阵仗,又立马换作一副目瞪口呆样,慕容尘灏从他表情推断,程英桀会出现在这里显然也没与郭家通气,看来他也盯上这选妾之日郭献侯无暇分心的空隙擅自跑了进来。 恋耽美 -by瑾上蓝(51) 你们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郭见朝面色多变,眼神凶恶,一见程英桀,更是昂首挺胸,肃声呵斥:程大人,我爹虽然允许你进出郭府,却不是让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说时,目光瞟到程英桀身后的狼藉,顿时又提一口气:你们难道去了地下? 程英桀答道:郭少爷不要惊慌,我来缉拿朝廷重犯慕容尘灏。 他撒谎时总会流露担忧,眼睛也不敢往前看,但不幸中的万幸是郭见朝与慕容尘灏过节不少,程英桀一句,反倒是让郭见朝转移了注意力。 朝廷重犯?郭见朝扯着嘴角笑,小眼神幽幽滑向慕容尘灏:唉哟,我就说怎么一股讨人厌的味儿,慕容公子,原来你藏得挺深。他抬起手臂,朝空中勾了勾手指:把他给我捉了,押地牢里好好伺候,我倒想听听你这小白脸能犯什么重罪。 周围官兵立刻动身,墨池见状吓了一跳,一蹦去了慕容尘灏面前:你们干嘛。 墨公子,你可别在这种时候乱出头,咱们这是公事公办,你要碍着办差郭见朝摸了摸自己长了小胡子的下巴: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慕容尘灏睨着他:郭大人,你和我又不是生人,怎么这么见外?想知道我犯了什么重罪,告诉你不就成了,怎敢劳烦伺候。 郭见朝笑得一个劲得意,真当自己逮到了大鱼能邀功,他也拽,操着手站在原地:成啊,你说,我洗耳恭听。 可他话刚说完,感到一阵凉飕飕的风从背后吹来,身子被人往后拽,明晃晃的刀锋搁在他脖子上。 慕容尘灏已在众目睽睽之下闪现到了郭见朝身后:当然是杀了太多人,沾了太多血他太懂怎么撩人心绪,说话时轻声细语,还带了软软的鼻音:郭大人,你说我再杀一个,这罪还能不能再重点儿? 郭见朝被他撩了个透心凉,脖子仰得老高,眼儿的余光沾着生冷刀影子,就连吞口水时洞洞喉结都诚惶诚恐:救、快、救 官兵赶紧往郭见朝旁边围,盯着慕容尘灏手里那把短刀大气也不敢出下,眼看着刀就要割破郭见朝的脖子,突然之间,慕容尘灏的手腕给人捉了住,他全未料到,就被一股蛮力拖了过去,反手扣在背后,哐当一声,刀刃掉在了地上。 墨池面目严肃地擒住他,说:你别老干坏事,有话好好说不行? 慕容尘灏一双细长的眼愣是给墨池唬得瞪圆:你发什么神经! 墨池也是个正经孩子,说起话来认认真真的:我哪有发神经,人家都说你重犯了,你不好好解释,还去威胁,这不是火上浇油嘛! 很好很好。郭见朝捂着自己脖子,赶紧逃去程英桀旁边,见慕容尘灏被墨池抓得扎实,他又壮胆道:墨公子,你可把他抓好了!然后伸手推了推旁边的程英桀:愣这儿干嘛,快去抓人啊!抓了这朝廷重犯,功劳我还能分你一点! 程英桀眉头皱了皱,似有所思。 墨池根本不理郭见朝,只是专心致志瞪着慕容尘灏,擒在掌心的那只手突然用力挣扎,他也不作勉强,乖乖把手给放了开。 慕容尘灏揉着自己的手腕,把脸转向一边,墨池见他细腕都给自己捏红,不禁想到慕容尘灏那纤弱的身体,歉意道:你别乱来了。 你干什么!郭见朝这下彻底怒了:好端端你放他做什么!!他又推了程英桀一把:听见没,赶紧抓了他,这里可是郭府!要是今晚这乱子平不去,程英桀,你以为你脱得了关系? 程英桀咬牙,握着金刚锤,往前跨了一步。 慕容尘灏的目光越过墨池,直直看向程英桀:郭府面子可真大,程大人可是太历院门下四大宗师之一,怎么到了郭大人您这儿就跟使唤条狗似的。 程英桀一愣,眼底立刻起了怒意,正欲起身攻击,却听郭见朝哈哈大笑:小杂种,我倒要看你还能嚣张到何时,他程英桀当年靠的是我爹在皇帝面前的美言才有如今地位,我让他杀你,他就得杀你。 你胡说,我师叔顶天立地,怎会需要你那个混帐老爹多此一举。墨池被郭见朝这句话给触到逆鳞:师叔,我们走,别理他! 程英桀没吭声。 墨池又道:尘灏的事我们回去再说,走吧师叔。 可程英桀还是没动,他只是紧紧地、紧紧地握着金刚锤,他手臂肌肉突起,好似一股蛮力无处可发。 哎,你说蔚仙尊那么机灵,怎么就有你这么个傻徒弟。郭见朝脸上带笑,他走上前,用力拍了拍程英桀的肩膀:这儿是锦川,是我郭家的地盘,你们在这儿吃喝玩乐看的都是我郭家的脸色。前几日你们大闹一场还不够,今天又跑我郭家来闹事。他的手就这么放在程英桀身上,头一偏,阴冷说道:敬酒不吃吃罚酒,程大人,依我看,你不如把他们都杀了。 程英桀突然睁大眼睛,沿着他手腕的血脉,慢慢变成乌黑斑纹,他低吼了一声:不、等等金刚锤却猛地往旁边一歪,差点撞上郭见朝,郭见朝吓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正要发飙,却看那大锤又转了回去。 程英桀抬头,瞪着墨池与慕容尘灏。 郭见朝见状大喜,他兴奋地往四周看了一圈,似乎在找什么人,找了一圈没找到,他便高声大喊:大家一起上!抓住这两个私闯郭府的老鼠! 不对劲。 墨池下意识想拔刀,可他身上根本没刀,他转头看去慕容尘灏,却听对方说道:是妖丹。 什么师叔怎么会 不,不只妖丹。 金刚锤磨着地面铮铮作响,下一个瞬间,他踏地而起,随着一声咆哮,金刚锤上突然亮起苍蓝的光,那是缠绕锤身的咒文,在注入法力的时候散发出滚烫的炎气。 就像一阵风暴,辗转而来。 师叔! 强大的气流如同惊涛骇浪,卷起万丈之势摔在岸上,周围的官兵全被吹倒在地,像无形的巨石累累压下,震得骨骼破碎,血肉沸腾。 慕容尘灏迎风而立,他虽是妖术了得,却不似程英桀那般纯粹的攻势。 墨池一把抽走旁边官兵的佩剑,咬牙冲上前去,剑锋往地上横跨,掠出一道长长的光纹,法力形成的屏障拔地而起,挡在了他与程英桀中间,气流沿着屏障散开,激起飞沙走石,轰然泛滥。 快、走程英桀咬牙,可身体却与他的话语完全相反。 他把手中巨锤一抬,横在空中,澎湃的气流稍微止住,却犹如暴风雨前的宁静压得人大气都不敢出 墨池挡不住那强大法力,狂风推得他后移。 快、程英桀话都没说完,身体已经不受控制挥起金刚锤直冲而来,他速度极快,庞大的身影在火光燎晃下就像一只失控的野牛,光是肉眼所见都能领悟那骇然之势。 几乎可以想象被这恐怖的巨锤碾压后是怎样血腥残酷的场面。众官兵吓得赶紧逃命,慕容尘灏也见势不妙,轻巧跃至旁边屋顶。 墨池站在原地没动,他的瞳孔瞬间收紧,迎面而来的杀气肃然破碎他面前的屏障,狂风大作,吹得发丝缠在耳廓生生作痛。 他要正面接下程英桀那一击,他知道他自己疯了。 程英桀没有丝毫停顿之意,金刚锤上血光闪耀,挥转而起,撼得耳中嗡嗡作响,墨池平下紊乱心虚,掌心一转,再起屏障。 可是那脆弱的屏障根本起不到作用,就像从湖底腾起的泡沫,在迎上攻势的刹那砰然破碎。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巨锤掠过之处却是空空一片,程英桀踏脚顿地,浑身肌肉凸起,巨锤霍然停在空中,墨池的身影尽散,好像刚才那坚定又执着的少年只是一道幻影,而下一刻剑起风声,他从正上方直坠而下。 墨池身手不凡,一身女子扮相也不挡他灵敏动作,院中火光潋滟,在剑锋上游走,他动作快,步伐稳,三招之下却尽是躲避。 师叔,你快清醒点儿,师叔!! 慕容尘灏已经分不清墨池到底是傻还是执着,程英桀无法控制自己,他浑身上下散发出强大的杀气,墨池却在苦苦劝解。 这场对决并无胜算,因为墨池心思乱作一团,他被太多情绪牵制了脚步,看不清眼前真相 发现这点的并不只是慕容尘灏,程英桀已经荒了神,金刚锤砸在地上,咔咔咔地一转,磨着火星闪耀,他口中念起咒语,把金刚锤狠压至跟前,脚下大地突然震颤了一下,速度极快,像是幻觉一般,众人还未回过神时,地面突然像蜘蛛网般烙开了一圈一圈苍蓝的光痕。 这墨池脸色大变,强烈的法力惊得他说不出话。 是法阵 原本平稳的地面随着一次、一次、金刚锤浑重的砸地而动摇,官兵们惊慌失措,却被晃动得头昏脑涨,站也站不起来。 那些亮蓝的裂痕冲开两侧地面,涌出像熔岩一样炙热的气息 这是禁术。 墨池曾经死记硬背了琉璃山所有仙法,尽管自己不会使,却是对每种法术都记忆犹新。 禁术之所以为禁术,大多有伤天害理的缘故,仙法大多源于自然之境,逆者多为禁。程英桀所使之术会将法阵内化作烈焰地狱,撕裂大地,湮灭生灵。 最让墨池恐惧的正是这禁术本身,人之肉身怎会凭空而起如此强大的法力?它必然是来自更强大、更可怕的东西准确的说,在墨池看来,这甚至算不上法术,而是一种纯粹又巨大的力量被注入了地面,随着金刚锤反反复复地敲击倾泻了出来。 熊熊燃烧的血红火焰,把天地间化为炼狱。 无比强大妖力如同澎湃的海啸涌来。 程英桀想让所有人都死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慕容尘灏的小知识。 问题1,尘灏真身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答:男的。 慕容尘灏:当然是男的。 问题2,变身成女孩会怀孕吗? 答:使用妖力变身时,整个身体都会产生变化,五脏六腑齐全,嗯。 慕容尘灏:不会。 问题3,万一变成女孩的时候意外怀嗯,还能变回男人吗? 答:好问题。 慕容尘灏:这种事是不会发生的。 问题4,倘若夏洲和墨池同时掉进水里,只能救一个救谁? 慕容尘灏:还有这等好事? 问题5,目前最喜欢的人和最讨厌的人分别是谁。 慕容尘灏:最喜欢的是不说话(强调)的墨池。最讨厌的是顾鸢。 顾鸢:所谓恨到深处就是爱,嘿嘿嘿。 墨池:什么?怎么会是我!有诈吧! (尘灏还是蛮诚实一孩子) 第67章 自食其果 蔚凌赶到时,那铺满整个郭府的红色光芒已是非常明亮了。气流被光渲染,成了一缕缕亮眼的丝带。程英桀高举金刚锤站在正中央,火光将他环绕,迎风翻腾。 墨池正闯进火海中,如果不阻止程英桀,这里的所有人都难逃一死,慕容尘灏就在不远处,似在卖力唤他,最终无济于事,慌乱间,他目光瞧见了蔚凌,像看到救星般大喊道:墨池,你师尊来了! 听闻这一句,愣住的不只是墨池,程英桀也微微一振,仓促抬起脸来。 蔚凌被火光燎得眯着眼睛,脸上冰雪漠然,似乎对此情此景毫不惊疑。心中最不愿接受的事实成为事实,反而省去了纠结至今的猜忌。 轰隆、轰隆又是两声震耳欲聋的砸地声,程英桀睁大眼睛,瞳孔却是用力缩紧,苍蓝的火光冲天而起,如同蜿蜒的巨龙,笔直腾向蔚凌。 蔚凌持剑出鞘,炫目的光点缀他的影子,霎时间,他已经飞速移至程英桀身下。程英桀屏息后退,拽着金刚锤横扫而过,但蔚凌已经近在眼前,在巨锤的长柄之下,他起诀之时毫无声息,忽如一夜凉风袭来,以他为中心迅速散开。 他低声轻吟:封。 白光闪耀的法阵一闪而逝,所到之处沉入无声静寂,天地被空入纯白,方才还人满为患的后院转眼间只剩下了蔚凌与程英桀二人。 程英桀转着头四处张望,蔚凌将他拖进了结界之中,此处不受外界干扰,成了完全独立的存在。 天羽仙尊,最擅长的便是法阵与结界。 何尝不知,蔚凌曾用一己之力封印凶兽梼杌,封印那近百万的亡魂。 程英桀转回心思,握紧手中巨锤,却被蔚凌一剑刃刺穿胳膊,他狠狠咬牙,迎痛而上,他很清楚蔚凌根本经不起这金刚锤的一击,只要一击下去,就算不死也是残废,可是他停不下来,身体不受控制,所有的疯狂都在促使他袭击蔚凌。 可蔚凌突然抽剑让开,寒光倒映在程英桀瞳孔中,闪烁不息,他微微侧身,往金刚锤的走向避过一点距离,转之猛然一掌,击在了程英桀的胸口。 程英桀眼睛瞪大,浑身动作都停了下来,他难以置信看着蔚凌,慢慢地唇角涌出了鲜血。 蔚凌抬目看他,道:有人支配了你的妖丹,让它释放所有妖力现在你气息全乱,我只能先将你法脉封住,再把妖丹取出来,不然 不然,就会像琉璃城里第一次见到的蜘蛛怪那样,妖力爆发,死无全尸。 蔚凌的结界本身就蕴含着封压法术之力,方才他那一掌力度不大,却能震断程英桀法脉的流淌,释放到极致的法力被强行中断,程英桀的身体总算消停了下来。 他冷笑一声,松了手中金刚锤,在落地的巨响声中擒住蔚凌的手臂,把他的手掌往自己胸口上按。 阿凌。血色染上他的嘴唇,声音比往日更低:我哪儿还有什么法脉,没了这颗妖丹,我不过一介凡人罢。 程英桀的心跳很平稳,一下、一下、正如他一直以来活在这个世上痕迹,永远比别人更扎实,更沉重,可是这样鲜明的印记里,蔚凌却感觉不到一丁点儿的法力。 他道:怎么回事? 程英桀苦笑,松了蔚凌的手腕:在你被囚禁的那些年,我曾回过一次琉璃山见到了苍麟。说到这里,他咳了一口血,眼瞳胀着红丝,有些狼狈:他把我视作琉璃山的叛徒,废尽我的修为。 蔚凌微微惊讶,按照琉璃山的规矩,只有四大上仙才能进入苍麟的神庙,程英桀若是硬闯进去,必然会招来苍麟的惩罚。 当然,程英桀也知道蔚凌在想什么,他无奈道:我知道,我知道是我触犯了山规,苍麟会逐我下山情理之中,但是阿凌,是我没用,我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保护你们我 他话音末尾有些不可察觉的颤抖,蔚凌从他的眼神中看见了屈辱与不甘。 师兄,先把妖丹取出来。 蔚凌靠近程英桀。 不行。 恋耽美 -by瑾上蓝(52) 程英桀拽着金刚锤往前一抽,挡在了他和蔚凌中间。 要是连妖力都没了。他凄然一笑:光凭这凡人之躯,我还能做什么。 蔚凌道:修为并非唯一的出路,有人以此利用你,留着它就是后患无穷。 程英桀肩膀抖了一下,低下双眼看着金刚锤发呆。 刚才你不受控制是有人能操控妖怪,甚至操控妖丹,他想让你一死了之,不顾伤亡,碾平郭府蔚凌道:大哥,给你的妖丹之人其心可诛,你不该再顺他的意。 哎。程英桀长叹一口气,慢慢抬头,朝蔚凌露出了苦涩的笑容:阿凌,你那么聪明想来已经察觉了我干的那些事,你和我之间已是道不相谋,如今还苦苦相劝,又有什么用? 蔚凌想了想,道:我有些猜测,比如你破了琉璃山的传送阵,引得妖邪上山,但今日见到,又猜你也许是受人所控。 程英桀道:不是。回答完,他停了一下,见蔚凌没有太大反应,他又接着说道:太历院中确实有人能够操控妖丹和妖怪但只是傀儡戏,人之所愿无法操控,阿凌,我对琉璃山早已没了感情,甚至感到心寒、怨恨、和愤怒。你看这世间万物,弱肉强食,为什么琉璃山却要高高在上将自己与世俗划清界限,是妖是人是神,谁不是一条命苍麟死了,不也就死了化成灰烬,连尸体都没留下。他疲惫地笑了笑,手握着长柄往下滑,膝盖跪在地上,他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道:当年苍麟对我的哀求置之不理,这次我对他见死不救,这是一报还一报,是恩怨,你说我做错了,我说是他错在先谁对谁错,永远都没个头。 蔚凌依旧是到了他的面前,指尖沾了点法力,碰着程英桀手背,他抬眸看着自己唯一的师兄,说了那么多的话,眼里依旧只有迷茫。蔚凌没有立刻应他,而是静静试探着妖丹的情况。 程英桀沉不住气,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又急着开口,问道:你打算拿我怎么办? 对人对事。蔚凌道:你若知错不改,我就会阻止你。 程英桀道:这妖丹我不能丢。 蔚凌道:那就不丢,换个法子,比如把能操控你的那个人逮出来。 程英桀有些愣,见蔚凌松手,他又急着往前倾:阿凌,你是不是糊涂?我是太历院的人,今后很可能会是你的敌人,你 蔚凌道:你是哪儿的人、做了什么事我不管,可你是我大哥我得管,有人要害你,我也得管,要怪就怪你与我是亲是故,或许你有别人,你要顾全更多,但我只有你们。 他说话总是如此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非常简单的道理,程英桀咬了咬唇,手有些颤,他总算松开了一直握在手里的锤子,抬起来,对着蔚凌的额头轻轻一碰:所以我说你傻。 蔚凌承着他轻稳的力,心里突然有些委屈,从有记忆的时候起,每当蔚凌犯错,程英桀就会敲他额头,从小蔚凌就畏惧程英桀的力气,额头一红就是好几天,赫玉还笑话他样子像二郎神,蔚凌就委屈得哭。再后来,蔚凌一看他伸出手,就吓得闭上眼,程英桀心软,慢慢地只是轻轻点他一下。 阿凌,你听我说,这次我犯了错,肯定逃不了责罚,我已成婚,青儿家眷都在煜都,所以很多事我也必须去承担。他站起身:结界拆了吧,太历院应该马上就会来了,你也不要与我牵扯太多找到机会就走,走得远远的。 蔚凌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温顺垂着睫毛:你犯的错是因为放我进了琉璃山? 你可别误会,我放你进去不是心软,是咽不下那口气。程英桀突然握着金刚锤,捞在手中:苍麟该死,他冷血无情,袖手旁观,那日你连琉璃山的结界都进不去,却还想着救他,阿凌,我怨那些伤害你的人,也怨自己,被你叫了那么多年大哥,却什么忙都帮不上。 言语落尽,他重新动身,巨锤扬起狂风,似要破碎着剥离时间的结界。 大哥 蔚凌迎着风,唤了一声,可程英桀的目光如此坚毅,好似再说任何言语,都没了意义。 正是这个时候,诡异的法力在无声的聚集。 结界开始疯狂震动。 翻过的气息往周围炸开,法阵撼动,把那层层重叠的薄膜灰飞烟灭。 蔚凌恍然回过神来,有人破了他的结界,不是程英桀,而是来自外界更强大的力量。 他迅速抑制法力的颠簸,眼前景色周转,仿佛从漫长的梦境中醒来,四周是惊慌失措的官兵,墨池茫然看着他们,不知发生了什么。慕容尘灏则沉默不语,刚才一片白光包围了蔚凌与程英桀,里面发生的一切外面都无法知晓,这刹那间变幻莫测,再次映入眼中时,程英桀已无力支撑,再一次跪倒在地,他面色骇然,浑身发抖,好像见到了什么极为可怖之事,久久没有言语。 蔚凌回头,看向破掉结界的源头。 在官兵让开的道路尽头,男子负手而立,他的身影掩余昏暗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为了过,预计21号凌晨0点30左右更新 第68章 不厌其烦(修正 这个人是余挽风,即使他的容貌蔚凌并不熟悉,甚至说感到一丝陌生,可他身上的法力有一股独特的气息,就像是层层浓油般浸着喉咙,让人透不过气的压抑感。 他们是老熟人了。 因为,余挽风曾设下名为灵牢的结界,将蔚凌困在万念殿长达整整六年。 那伴随整个噩梦时期令他窒息的压抑,哪怕只是微风般拂过都足以激起无法忘怀的不寒而栗。 太历院的法侍围作一排,成月牙形并列。 他们一身黑袍缠金鸾绣纹,黑绸掩面,黑罩笼发,他们身上兼着法力与妖力,气息控制极好,叫人摸不清底细。 余太师!郭见朝抱着手客气地迎上去:怎、怎的把你给惊动了,哎! 过来看看。余挽风言语平缓,目中带笑:这是怎么了? 老实说,我们这些外行人也有些懵。郭见朝转头,满脸陪笑瞬间化作恼怒:程英桀!还不赶紧解释,你刚才到底想做什么?嗯?你想造反了是不是? 程英桀跪在原地一动不动,慢慢再匍匐向下:参见谕界太师。 谕界太师墨池难以置信:他、他就是那个太历院的院长?! 嗯。蔚凌轻声回应,从刚才起,他的视线就一直警惕地停在余挽风身上。 还杵在那儿干嘛。郭见朝抬着手,让官兵包围所有人:赶紧把人抓起来!那个慕容、慕容尘灏! 他一边吼一边东张西望,可周围哪里还有慕容尘灏的身影?混乱之时,这个机灵鬼已经提前开溜,所谓走为上计,慕容尘灏真是运用到了极致。 郭见朝傻眼了,大人齐聚一堂,他不好交代,情急之下只好转目怒怼程英桀,冲上前就是一脚猛踢:废物!!! 这脚踹上去,对身躯如铜墙铁壁的程英桀而言当然不算痛,可郭见朝鞋底脏,在程英桀气派的盔甲上留了一个显眼的泥脚印,搁在外人眼里明摆着在侮辱人。 你! 墨池怒了,捞起拳头往前冲,但蔚凌出手挡了他,让他冷静。 墨池猛地抬头,平日一向温顺的他此刻神色又恼又憋屈,他不能理解为什么这种时候蔚凌还要阻拦。 郭见朝根本没注意到其他人,第一次踢上去程英桀动也没动,自己就跟踢了一块石头似的,不解气,他竟然对着程英桀的脸准备踢第二脚。 蔚凌眼神寒去,斜过忘川剑直逼郭见朝胸口,只见郭见朝刚抬起腿,身子刹不住,就这么直愣愣被忘川剑扫翻在地摔了个狗吃屎。 哎哟! 郭府官兵见状纷纷围上来,气氛瞬间又变得剑拔弩张。 混账!一群人闹闹哄哄搞什么! 突然一声怒吼,郭献侯来了。 他气势汹汹挤过人群,郭见朝吓了一跳,赶紧从地上起来,一张脸从惊转惧,连忙解释:爹、你,你看我、我也是在主持公道!乱打人的不是我,是、是他们! 不用他说,郭献侯过来便看了明白,脸色一白,历声呵斥:这事因谁而起? 郭见朝见风使舵的本领一绝,慕容尘灏跑了,现在再提只能显得他没用,于是他抬手一指,指着程英桀:他,他刚才突然发疯,放出要命的妖力爹!就和我跟你讲的琉璃城那蜘蛛精一样!可是蔚仙尊还袒护他,上次他们与妖邪为伍就已经罪大恶极,这次还敢跑来闹事! 郭献侯看了一眼程英桀,再看一眼蔚凌,随后故作淡然:先把程英桀拿下,细审后再说。 官兵立刻动身。 墨池移步,横在程英桀面前:这是我们琉璃山的事,我师尊自会处理。 郭见朝神色间的戾气猛窜而上,道:琉璃山的事?全天下都知道琉璃山塌了哦不对,我是不是该说,一群被琉璃山抛弃的狗? 这句话像利刺般狠狠扎了程英桀一下,他低喘一口气,呵道:郭见朝! 郭见朝歪着头,满脸不屑地拿小手指掏耳朵:吵什么吵什么,我又不是胡说八道。 墨池大怒:你不要欺人太甚,琉璃山才不会 他的话音被打断,后面几个字没人能听见,那是突然逼近的风压,像是将世间万物的声与形尽数化为虚无。墨池难以置信睁大眼,在他身边的是蔚凌被风扬起的衣摆,白光绚烂,起手间挡下前方又猛又快的杀气。 余挽风近在咫尺,他的手停在半空,宽袖摇晃,掌心的法力聚成一圈淡紫色的漩涡,被蔚凌正面挡下。 他出手了。 他的杀意来得快去得也快,目标是程英桀,却在半途被蔚凌拦了下来。 但是,事实却并非眼睛所看到的那样。 蔚凌后知后觉,余挽风早已料到自己会出手相助,从一开始便是冲着他来的。周围人也许看不清,但余挽风那一掌并没有攻击性,而是在很短的时间内迅速撑起又破碎了一层封印的结界,将对手的法力短暂封印又迅速释放。 他出手极快,还刻意露出杀气,为的就是让人无暇思考。可他真正做的事,却是扰乱在场所有人的法脉,看似毫无意义,却对蔚凌影响巨大,因为蔚凌的法脉中镇压着诅咒,任何空隙都会导致诅咒倾泻出来。 换句话说,要不是蔚凌自身修为高,刚才那一下换做其他人,只怕会难以制住法脉中诅咒的逆流,轻则走火入魔,重则粉身碎骨,光是细想,都让人心生恐惧。 余挽风静静地凝视蔚凌,观察着脸上的情况。片刻后,他不愠不怒,将手收回身侧,像是见了故人般亲切地道:蔚仙尊,见你安好,我也欣慰。 蔚凌淡淡道:太师的问候方式真特别。 余挽风道:英桀是太历院的人,犯了错,自然要挨些惩罚,仙尊重情重义我很理解,但太历院总有太历院的规矩。 说完,他从蔚凌身边走过,一步一步向程英桀而去。 脚下裂痕遍地,宣示着刚才那令人畏惧的法力。 对、对!他现在拿着俸禄,享着郭家给的好处,早就不是你们琉璃山的人了,而且蔚仙尊我真觉得你没什么眼光,别看他瞎凑合算个宗师,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自己最清楚郭见朝刚才还逮着蔚凌问罪,这会儿见余挽风态度客气,他也赶紧摆出一副好生相劝的样子:你与我也算有点恩情,刚才的矛盾过了就算了,我跟你说句掏心话,你这大哥,法力废了还厚颜无耻想留在太历院,啧、要不是咱们赏他的妖丹,这会儿别说跟你久别重逢,说不定早就饿死在阴沟里了。 程英桀一言不发,只是默默低着头,将这些刺耳的污言全部收下。 墨池要气炸了,恨不得剁了郭见朝的舌头,可余挽风站在那儿让他浑身不舒服,就像一块石头压在胸口喘不上气一样。再看看蔚凌,完全把郭见朝当了空气,墨池想了想,确实和郭见朝那混蛋没话好说,慢慢也冷静了下来。 就在这时候,远处的官兵突然让开一条路开,只听阵阵骚动,低喊着:让开让开,看什么热闹!,一白衣女子快步而来。 那是袁椿,蔚凌与她有过面缘,再次相见时,她依旧白衣灿灿,长发束起罩于法冠之中,整个人气质与前几日截然不同。 程英桀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神里似有惊讶,但很快又转为晦暗。 见过天羽仙尊。袁椿毕恭毕敬向蔚凌行礼:今日骚乱是我太历院过失,还请仙尊网开一面莫要追究。 随着她话音落下,身后小步追来好几个法侍,他们刚走到程英桀身边,程英桀便自己站起身来,不反抗也不多嘴,蔚凌一言不发看着他,那个曾经在他心里高大威挺的身影如今却是垂头丧气,被当成犯人似的押着,一步一步往前走。 当他走到蔚凌面前时,他的身体略微僵硬地顿了一下,停在蔚凌面前,他把背脊挺直了,短短与蔚凌对视,身后的侍卫拍不耐烦拍了他一巴掌,动作不大,却啪一声发出闷响。 蔚凌被那声音惊了一下,好似他与程英桀之前相连的某种东西也随着这声响干脆利落地断裂了。 待他回过神,程英桀已经重新挪开脚步,只留一个背影,久久映在蔚凌的眼中。 蔚凌忽然觉得,那个身影在他心里是如此陌生。好似那些留在心底的记忆都是幻觉般,一碰便是碎了。 仙尊,那封信上所提之事别忘了,我们可是实打实的诚心诚意。袁椿轻声说话。 她背对着那些官兵,在对上蔚凌恍然回过神的目光时眨了下眼睛,这个举动十分轻快,快到蔚凌以为自己看错了,袁椿已经收起了神色间流露的情绪,转过身去继续与郭献侯说话:郭大人,这件事涉较深,可能需要你 而再之后,他们又说了什么,蔚凌记得不清了。 其实整个过程,蔚凌心中并未有过太大的起伏,他以为自己真的如他表现的那般保持冷静,却是恍惚朦胧,被乱七八糟的思绪纠缠不清,陷入了一片空虚之中。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开始回想很多事,回想曾经在琉璃山上的日子,回想程英桀说话的神情,看人的眼神,大大咧咧不分轻重地拍着肩膀,大着嗓门,笑声张狂。 琉璃山上大多数时间都很安静,每次回去天羽殿时,还未靠近便能听见程英桀与墨池谈笑的声音。 他还记得,程英桀很擅长做饭,心情好的时候能做一桌子菜,这么说来,墨池和顾煊承都非常喜欢这位师叔做的饭菜,每道菜都会费尽心思夸奖一番,尤其是墨池,最喜欢吃程英桀做的叫花鸡,连很少沾染荤食的蔚凌也随他们一同放纵。 程英桀总是说:天羽殿里没一个能生火的人,就你师尊这大酒鬼,什么时候喝死在殿里都没人知道。 恋耽美 -by瑾上蓝(53) 顾煊承一定会赶在墨池的动手前把叫花鸡的鸡腿抢先递给蔚凌,师尊多吃点,吃饱了才有力气修炼。他笑得春光明媚,声音如山涧清泉般清透。 这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蔚凌越想越是迷茫。 这些记忆在模糊的往昔里尘埃落定。 就好像是做了一个没头没尾的梦。 越是清醒,越是淡泊。 * 从郭府回到花江阁已是凌晨,墨池情绪不怎么安稳,自己回了自己屋子休息,蔚凌独自一人在庭院里喝了会儿酒,没喝太多,被初冬的风吹得有些凉飕飕,他又发了会儿呆,脑子里什么也没想,空荡荡一片。 屋子的灯没亮,不知道夏洲回来了没。 他感到有些孤独。 今日与余挽风那一击并非是全无伤害,当时他法脉混乱,虽是故作镇定,实际上却在努力抑制体内的波动,这种感觉似曾相识,让他回忆起了在万念殿里漫长又虚无的日夜 可他突然想通了,也许那空荡荡、黑乎乎的房间,才是这世上唯一可以容下他的地方。 蔚凌提着酒壶往回走,他坚信自己没喝多少,但手里的酒壶早就见了底,他只觉得酒壶太轻,拿起来晃了晃,手指一时无力,酒壶落在地上摔了粉碎,他怔怔地垂目去看,乌发顺着他脖颈滑落,掩去他漂亮的侧脸,细软的睫毛顺着眼睑轻轻眨了两次,睁开时水汪汪的,看着有些落寞。 天色已晚,他感到有些凉了才推开房门回去,但屋子里漆黑一片,谁也没在,只有空气里温软的香薰缭动弥漫,却又透着与屋外一样的寒意。 他愣愣地回到榻前,就这么躺下去。 月光透过窗户,落下银色的尘。 忘川剑就在旁边,坠在剑上的白色玉坠在淡泊月光的渲染下淌着薄雾。 他看着玉坠发呆,一动不动,迟迟未能入眠。 今日在郭府,程英桀面对郭家的百般刁难无动于衷,蔚凌并非全无怒意,只是对他而言,程英桀是最为年长的人,他认为更多的决策应当由程英桀来处理。 程英桀变了,与人间有了牵连,不再是曾经的模样,他甚至愿意放下尊严去委曲求全,也许他自己经历的煎熬,站在蔚凌的角度根本无法理解。 蔚凌并非是故意把事情往自己身上套,只是每当他独自一人时,有些想法就会见缝插针的穿入,让他无法停止地陷入困境。 如果当年他没有意气用事下山,没有卷入这凡尘纷争,或是说更早的过去,他没有一时兴起救下危在旦夕的顾萧。 是不是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他觉得冷,所以缩起身子,躲进棉被里。 他被顾萧囚禁在万念殿时,大多数时间都是这样孤身一人,好几年过去,他以为自己早就习惯,可是浑浑噩噩间坠入噩梦,梦到睁眼时看见的是那空空荡荡的万念殿,他又开始害怕,开始疯了一样想逃出去。 听说你有个大哥,叫程英桀。 顾萧说过的话,像梦魇一样挥之不去。 他护送顾煊承,有功,朕给他一个官当,他只要踏踏实实为朕效力,朕依然不会亏待他。 倒是你,不如学学什么叫听话,别让你的任性,害了你大哥一世。 顾萧从来不是爱开玩笑的人。 万念殿前的祭坛上,放着横七竖八好几具尸体,蔚凌远远看去,在那中间看到了程英桀的尸体。 这是梦。 他睡得很浅,知道自己在做梦,可他醒不来,他很害怕,程英桀的尸体在他面前,脸色苍白,浑身是血,然后融化了,变成白骨,化作灰尘,沦为冤魂中的一粒。 满地都是死尸,是呼啸在耳边永不停息的哀怨,他有些崩溃,身体细微发抖,血色顿失的唇一张一合,无声地梦呓着。 救救我 他深陷无数怨念之中,耳边尽是凄凉与绝望的恸哭。 他濒临疯狂地意识到,自己精神脆弱的这一刻,体内的诅咒越发澎湃起来。 蔚凌痛得睁开眼睛,仰躺在黑暗中无助地喘息,他嗅到了熟悉的气息,几乎一瞬间意识到是夏洲回来了。 或者说,夏洲就在离他很近很近的距离,蔚凌伸手推着上方沉沉压下的胸口,冷汗浸湿了衣服,他使不上力,反倒被夏洲捉住手腕,束在身后,拉进了怀里。 我家阿凌被人欺负了?怎么露出一副可怜样,勾引谁呢。 蔚凌背后抵着墙,前面贴着温热的胸膛,夏洲把他嵌在怀里,牢牢实实,不让他乱动。 不适感越发强烈,他闭着眼吃力忍受着。 夏洲在黑暗中眯起双眼,他端详着蔚凌,从他冰冷又纤细的手腕上感受他脆弱的脉搏:我现在好想吃了你,好想吃了你,可是你死了我又觉得好无趣。 这该如何是好我还不想被你吃掉。蔚凌声音有点哑、有点无辜。他转过脸,头发被冷汗打湿,粘在他微微仰起的脖颈上:上次的两个选择,我还能选吗? 当然可以。夏洲低头贴近他的颈窝,呼吸间渗满了蔚凌身上的香味,撩得情意沸腾了起来:但,只有一个还能选。 蔚凌轻轻地说:我快被诅咒折磨死了你就在想这个? 他努力在平稳自己的气息,可体内凌乱的法力还是让他断断续续喘不上气,他猜到今夜在劫难逃,只能委曲求全地迎合这强求的恶意。 我无时无刻都在想。夏洲舌尖很凉,让蔚凌身子颤了一下:无论我想做什么,你都会满足我,这话可是你说的。 他是猎物,夏洲是捕食他的兽。 蔚凌嗯了一声,鼻音很轻,他被困得严严实实,心里很害怕,连眼睛也不敢睁开。 翻腾的诅咒随着夏洲散发的妖力渐渐平定,犹如大病初愈后泛起凉意。夏洲将手覆上他渗了汗水的濡湿掌心,就这么使坏地束缚着他,不给他抽手的机会。 蔚凌不甘心,这个姿势让他使不上力,冰凉的指尖挣扎了好半天,夏洲就是不放。他无可奈何被迫回应,只能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着夏洲的手。 抓这么紧干嘛。夏洲调皮地勾起蔚凌湿透的发,含在嘴里细细品味。 蔚凌认输了,他意识昏沉地扬起脸,倾身挨着夏洲。 其实这样的亲,蔚凌并不排斥,靠在一起的感觉让他觉得很温暖,也很舒服。 或许他未曾察觉,此时他虚弱极致,已然被骗去了防备。 夏洲慢慢地亲吻他,在他耳边悄声说起浑话。 他招架无力,被一点一点渗透。 夏洲居高临下,将他的浑然失态尽收眼底。 平时里清冷高傲的仙尊,此时却那么茫然,那么不知所措。 夏洲 那么无助地喊着他的名字。 夏洲舔着他冰冷的唇,用吻封堵了他所有的言语。 将淡泊又清甜的香味,一丝不苟地吞进喉间。 第69章 原点 蔚凌在夏洲怀里睡了一夜。 他胳膊很用力,把蔚凌紧紧搂着,脸凑得很近,淡淡的呼吸落在后颈,有些痒。 夜里下过雨,窗外凝了霜,蔚凌枕着夏洲的手臂缓缓睁开眼,两个人比一个人更温暖,他稍微有些赖床。 诅咒是什么时候被压下去的,蔚凌记忆模糊,但无形间是夏洲的妖力流入了他的身体,将那沸腾的绝望压抑了下去。 他试着动了动,动作很轻,夏洲被他弄醒了,浅色的光线映着他轮廓分明的脸,眼中笑意散开,又凑上来亲他。 你昨天没洗澡。夏洲道:身上的香味更浓了。 蔚凌刚坐起身,腰间就是一阵钝痛,夏洲把人拉了回去,在耳边暧昧地说:一起洗。 有些事没想明白,今天没空陪你。蔚凌看他一眼,任他抱着。 什么事? 大哥的事。 夏洲眨了下眼,有些如梦初醒的恍然,就在他发愣这会儿,蔚凌从他怀里抽身,香香软软的宝贝飘然而去:都说春宵难忘值千金,阿凌,你怎么能想你大哥? 蔚凌终究是蔚凌,穿上衣服立马人模人样,做回道貌岸然的仙尊。留着夏洲一人身旁空空,意犹未尽。 寒晨过去,落了些太阳花儿,云层缝隙里的天空蓝得沁人心脾。 午饭是麻婆豆腐,泡萝卜,拌菜,蒸肉,冬葵熬了粥。 墨池练了一上午的剑,大汗淋淋就跑来吃饭,紫菀儿嫌弃得很,催着他先去洗洗,墨池往自己身上闻了一下,是有一股味儿,正准备去冲个凉,却又给慕容尘灏叫住。 你!昨天跑的可真快!一见慕容尘灏,墨池就开始算旧账。 慕容尘灏眨了下眼,随即转移话题:我记得你以前都爱用弓,怎么许久没见了。他懒洋洋靠在椅子上和墨池说话,说完又立马猜出答案:不会是下山时忘了吧。 墨池难为情的脸上写着几个字:你猜对了。 慕容尘灏道:暗巷里有个不错的武器商,吃了饭我带你去。 墨池皱着眉头,没被他带偏:你不打算解释昨天的事? 慕容尘灏坦然:待会儿路上说。 墨池疑神疑鬼盯着他,慕容尘灏真情实感地与他对视,两人僵持片刻,墨池总算被慕容尘灏无声的诚意说服,他脸色微微好转。 蔚凌过来时刚好听见这句话,他看着墨池一头汗水,不待墨池注意到自己,就温声说道:墨池,你随他去,顺便买些酒回来。 师尊。墨池撇撇嘴,欲言又止。 蔚凌想了想,轻声说道:你师叔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一些小事他能解决,放心吧。 听了这句话,墨池脸上的阴郁一扫而空,仿佛雨过天晴,阳光再次爬上他的笑脸。 蔚凌并非是哄他,他说的话都是他心里的想法。 夏洲在他身旁饶有兴趣盯着他看,好似观赏蔚凌就是他人生最大的乐趣。蔚凌大多数时都安静乖巧,肚子饿了就坐下来吃饭,吃饭时很少说话,喝粥也慢条斯理,夏洲很有耐心等蔚凌把一碗粥喝完,等着那双平静如水的眸子抬起来看着他,再向他发问:我脸上有什么? 你不会连吃饭都在想你大哥吧。夏洲似笑非笑,说出这句话,他自己听着都有些呛。 大哥说他曾去求助苍麟,却在最后被废了修为,简言之,大哥曾与苍麟有过交流。蔚凌道:我本以为,只有上仙资质才能接近苍麟,现在想来兴许是有别的法子。 他说话很平淡,没什么起伏,慕容尘灏也停下筷子来看他,听不懂的紫菀儿则继续埋头吃菜。 苍麟心高气傲,你大哥那点儿修为他看不上,更不会为他开后门。夏洲虽是顺他而言,却说得十分果决:说不定是高人指点。 早在琉璃山时,天羽殿一切与苍麟相关的祭祀都是蔚凌在做,平日能与苍麟有往来的也只有四大上仙和一些资历极深的长老,他未花过心思去留意别人与苍麟的往来,现在细想程英桀说过的事才恍然大悟,察觉其中有异。 东境的妖术高手不少,只要打通结界,他们完全可以隐藏气息躲在琉璃山上。慕容尘灏道:依我看,并不需要获得苍麟认可,强行制服也未必不可。 如果是强行制服,动手的人更不可能是程英桀,琉璃山所修炼的仙法大多源于苍麟,同属性相融,以此与苍麟做对没什么意义。蔚凌看着那红油泡着的麻婆豆腐,边想边说:东境人能在琉璃山结下地狱门那样的法阵,应当是六、七年前就混入了弟子当中,他们筹划至今,一定是有人在中间串连,把计划精确到某一天,否则一旦疏忽,就会功亏一篑。 夏洲低声笑,手指抚摸着蔚凌洗完澡后还没干透的发:你担心那人也是你认识的人? 蔚凌挡开他的手,瞅着他:也许是,也许不是,我只是在想那天大哥把我引去雪狼军的营地,本意应该是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但真正打破一切计划的关键点是沈非欢。 那日慕容尘灏也在营地中,他后来听说沈非欢来过,却什么也没做便离开了,现在想来,他还真是做了一件大事。 前几日从白烈口中得知,沈非欢与东境人之间有着某些恩怨,或许他早就知道了什么,才会特意出现在那里,并且将蔚凌引去琉璃山。最终的结果是苍麟被夏洲杀死,东境人未能将他吞噬到地狱门中,如此长久的计划却在最后关头被人打破,想必幕后之人所有的仇怨都会聚焦在蔚凌身上。 如此引火烧身的行为,蔚凌并没有什么怨言,唯一的遗憾是没能更早发现、更早地阻止这场灾难。 那不如从沈非欢身上找找线索。夏洲看蔚凌是打算钻进这牛角尖里不出来了,心里嫌烦,干脆帮他这魂牵梦绕的烦恼整理一道,早点忘了大哥早点分心思到他身上:阿凌,你试着把时间再往前推,是什么把你引向沈非欢的? 蔚凌沉默一下:千骨铃。他微微蹙眉:风月天师,辰枭。 同为四大上仙之一,辰枭擅长五行之术,是唯一真正继承了苍麟全部仙法之人,甚至说,他的修为在蔚凌之上,离登峰造极只是一步之遥。 亦有传闻,辰枭因为无法舍弃七|情六|欲而没有修至顶端,他为了寻求世俗情怀擅自离开了琉璃山,从此一去无返。千骨铃本是为他所有,刚拿到时,蔚凌心中也有些许疑惑,但他了解辰枭的为人,他性格张扬,坦率直白,让他插手一件需要谋划多年之久的事比登天还难 慕容尘灏道:沈非欢与辰枭有来往不奇怪,雪狼军镇守东境时,辰枭也在。 蔚凌愣了愣:他认识沈非欢? 准确来说是他认识白烈。慕容尘灏道:早年他曾与白家私家甚好,诛灭凶兽九婴之人便是他、赫玉和白烈的父亲。 曾? 白烈的父母都在与九婴一战时惨死,赫玉也在不久后死去,风月天师自那时就下落不明,起初他在宫中混了官职,深得皇帝亲信,可没多久他就去了妖域,与妖合污。 蔚凌想到什么,又问:去妖域是什么时候的事? 慕容尘灏道:具体我也不清楚,白烈娶妻以后吧。 这次轮到夏洲插嘴:原来军中另一枝花已经有家室了。说完又笑起来:还是阿凌好。 慕容尘灏见紫菀儿吃的满嘴油,递了张帕子给她:白烈二十出头时受皇上赐婚,娶司天监之女为妻,如今二十七八,有个五岁不到的儿子。 紫菀儿接过帕子来自己擦嘴,一边擦一边说:莞儿以前老听人讲,说那些身份显赫的大人物呀,正宫大多是出自某种目的才成,你看那些大老爷,谁不是更喜欢侧室,还有贪心的,妻妾成群,喜欢都喜欢不过来。 感觉话题有些走偏,蔚凌清清嗓子,重新开口:辰枭与这件事或许脱不了关系,但我不觉得是他下手,苍麟当时被神器所伤奄奄一息,真是辰枭出手,兴许是等不到我赶去琉璃山了。 这样一来,思路又绕回了死胡同。 恋耽美 -by瑾上蓝(54) 好了,别想了,猎妖大会近在眼前,我猜沈非欢一定会来。夏洲往蔚凌碗里夹了些菜:到时候你找他一次问个明白,来,多吃些,长长身子,身上没什么肉,我都不敢太用力。 蔚凌当是没听明白他的胡话,或者说根本没听,他乖乖拿起筷子吃菜,再一次陷入安静,夏洲想着菜吃再多也长不了什么肉,突然又把蔚凌的碗拿走,把一整盘蒸肉放他面前:吃这个。 蒸肉里瘦的部分被挑食的紫莞儿吃了光,剩下的全是白嫩嫩肥肉,紫莞儿以为没人吃才这般挑剔,现在搁在蔚凌面前,搞得她怪不好意思。 蔚凌瞥着他:我吃这么多肥肉做甚? 夏洲:胸上没肉。 蔚凌:那又不是吃肥肉长的。 夏洲:你没吃过,怎知不是。 正在两人都不甘示弱时,突然一仆人急匆匆地赶来,一边弯腰鞠躬一边面露慌忙。 蔚、蔚大人,外边有一女子想要见你。 蔚凌与夏洲对视一眼,他在锦川城有来往的女子也就两个,一个是太历院的袁椿,另一个则是程英桀的夫人青儿。 仆人又说:她自称是叫青儿 蔚凌赶紧道:请她进来吧。 慕容尘灏很识趣,他拍了拍紫莞儿的肩膀对她说:我和墨傻子出去逛街,你去不去。 紫莞儿点头:去,去!点了半晌,小脸又是一沉:但你不许欺负我。 谁欺负你。慕容尘灏跟赶鸭子上架般吆喝她:走,先去看看墨傻子是不是给淹死在浴盆里了。 紫莞儿惊道:怎么可能!那也太傻了! 慕容尘灏语重心长:真有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 各位角色闲暇时候都喜欢干啥呢? 夏洲:听戏,听书,听曲(只要下落不明,大概率都在干这些事,江湖传言听了不少,实际上没什么用x) 蔚凌:喝酒,玩(小凌好奇心很重,只是生活所迫导致机会很少) 紫莞儿:去街上行侠仗义(偷恶棍的钱) 慕容尘灏:找个没人的地方睡觉(休息多久睡多久) 墨池:找个没人的地方练剑(休息多久练多久) 程英桀:陪老婆,偷偷给琉璃山送去锦川特产(偶尔还会收到回礼) 白烈:去城里闲逛,看有没有能给家里人买的东西(然而太忙了,经常空手而归) 沈非欢:找好吃的(据说欢哥从来不杀厨子,当年驿站被屠,幸存者就是个厨子) 顾鸢:写新曲,泡青楼,与盯上的目标制造巧遇 顾煊承:看书,(被迫)听顾鸢的新曲子,陪母后下棋 第70章 凡尘事 青儿过了一些时间才从门外进来,她眼睛红肿,面色很白很难看,走进来时,眼睛瞧着蔚凌早已没了初次见面时那股欢心劲儿,也不知她究竟作何感想,只是紧抿着苍白的唇,实在有些憔悴。 熬些粥,做碗热汤。蔚凌吩咐小仆去准备,再把面前那盘肥肉放到旁边,他看着青儿,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称呼为好。 饭菜就不必了蔚公子,我想单独与你说些话,耽误不了多少时间,说完我就走青儿姿态放得很低,甚至没踏上台阶来。 夏洲瞅着她,什么也没说,青儿却觉芒刺在背,不免往后退了一退。 蔚凌轻轻叹了口气,道:随我来吧。 * 花江阁里的庭院很是漂亮,小路蜿蜒曲折,绕着池塘假山,穿进茂密林间。 蔚凌与青儿没走多远,夏洲也自觉没跟上,两人走了一途都没说话,直到锦鲤翻起,腾着池间轻微水声,青儿才停下来,转过脸看着水中倒影缓缓开口:蔚公子,英桀他这些年吃了不少苦,有些事并非他可以左右。 她无意识转着手腕上的镯子,那是蔚凌送她的,自那天起,她一直戴在手上。 你叫他大哥,叫了那么多年,他却老是和我说自己在你面前没点大哥的样子当年你交代他照顾好太子殿下,这么多年他一直在为此努力,加入太历院,卷入东境阴谋,我想他不过是被当成了一枚棋子,被人使唤,可他却说什么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青儿轻轻扯了扯嘴角,看不出是在笑还是在叹息。 蔚凌在她身边,温声道:这些年发生的事,不知大嫂能否述说一二。 他挺傻。青儿回过头来,她面色不太好,可眼眸间却透着一种硬朗的决意:那年战争爆发,他护送太子殿下回了煜都,后因保全太子有功,在太历院受封官位,但谁又不知道,他是琉璃山的人,是皇帝留在宫中限制你和琉璃山的人质。 当然,他也知道自己在皇帝眼里是什么身份,可他没有别的办法,在那种条件下,他只能一面迎合皇室,一面想方设法化解困境。可后来的几年,传出许多关于你的不堪入耳的传闻,他派去解救你的人也都无一惨死,他害怕拖得越久越是对你不利,情急之下,他擅自离开煜都,孤身返回琉璃山寻求苍麟帮助结果正如你所知道的那样,苍麟非但没有伸出援手,甚至以他破坏山规为由废了他毕生修为。 毕生修为被废,灵核破损,他险些丧命是四大上仙之一的玉兰仙子偷偷出手相救,才挽下一命。巧是家父曾随玉兰仙子学过医术,那时他又随锦川城驻扎军士做医工,玉兰仙子将英桀交由家父照料恢复,我也是那时与他相识。 讲到这里,青儿停了一下,她抬眼看向蔚凌,淡笑道:没多久,他就被郭家发现,郭家人将他的消息密送给了煜都,打算把他和家父一同送押立功,但顾萧却未治罪,甚至视家父救了朝廷命管有功,他提作宫中太医。英桀担心自己的事会拖累家父,从此后收敛许多,郭家见风使舵,立刻把送押家父与迎接到煜都的事吹嘘成了对我们极大恩舍。 蔚凌忽然想到些什么,唐突问了一句:敢问令尊可是薛太医薛老前辈? 那些年他在万念殿中,唯有一人能受顾萧许可进入,那个人就是薛太医。蔚凌甚至不知道他全名,只知他医术高明,连灵核法脈受损也能治疗缓和。 正是。青儿稍微端正神态:敝姓薛,名青青,未曾提及还请见谅。 蔚凌道:那几年给令尊添了不少麻烦,承蒙关照了。 家父在宫中的事从不与我提及,直至你离开皇宫那天,万念殿妖气冲天,伤亡惨重家父当时为皇后看诊不在宫中,幸免于难,我才知道他一直在做的事。 蔚凌顿了片刻,道:薛老先生没事便是好的。 薛青青从蔚凌的话里听出了对薛太医的敬意,苍白的脸上也微微起了些笑容:你走后,皇帝半月未上朝,没人知道他怎样了,等再见时,他却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不仅没有责罚,还在那个时期突然赐婚我与英桀,我猜想过很多可能性,但我与英桀也在相互间往来中已经有了些好感,相互也支持着对方,即使知道成家后会多出不少负担,但我们依然在一起了。她说着,放轻声音:再后来,雪狼军发现了东境难民的据点,太子因为东境身份嫌疑重大,被下令禁足皇家别院,期间隐藏在煜都内的东境人曾发起过一次事变,太历院领命协助雪狼军尽数诛之,英桀没得选,只能参与那场屠杀,因为百官知晓他随着太子,他若在那时偏袒,就是把太子殿下私通东境的事情做实 蔚凌道:顾萧猜忌心重,以他宁可错杀也不愿放过的性格,煊承无论是否与此事有关,都会成为他的眼中钉。 是。但他目的尚未达成,太子又与你有牵绊薛青青看着蔚凌:太子至少暂时是安全的。 不对。蔚凌心知确实有一部分原因是源于自己,但到了这种时候,他才十分不情愿地发现自己竟然是如此了解顾萧:对顾萧来说,只有信或者不信,他既然限制了顾煊承,证明他已然不信他。如今东境势力仍然在昭国境内生事,说明顾萧尚未搞清楚东境人内情,顾煊承很有可能是他用来拖延东境人的人质。 而事实上,顾萧确实也拖延了东境人的行动。从现在知道的信息来看,东境人分布极其零散,甚至在昭国四处着手准备,而他们所行之事 蔚凌问:大嫂,除了煜都那场事变外,东境人可否还有别的大行动? 薛青青微微一愣,顺着他道:除此之外就是琉璃山的变故了 也就是说,除了这两场行迹外,东境人的行动一切都隐于暗处,倘若煜都的事变是因为东境难民惨死山火,那么琉璃山的劫难才是东境人整个布局于明处所下的第一步棋。 而这步棋,程英桀参与其中,亦是以协助的姿态。 幕后者的身份渐渐清晰地刻进了蔚凌的脑海。 他闭了闭眼,呼了一口气。 从一开始能猜的对象就不多,只是他一直在挣扎寻找别的可能性,现在他只能顺着这条思路走下去。 倘若一开始,这都不是巧合。 或者说从一开始,他便也是这棋局中的一枚棋子。 事实早就摆在眼前,他并非后知后觉。 只是自欺欺人罢。 幕后之人是个精明人,你能想到的,我猜他也能想到。薛青青前脚一走,夏洲后脚就蹦了出来:他会让程英桀来琉璃山,便是在做两手打算。 蔚凌独自一人发了会儿呆,听见夏洲的声音,他才会过意来,说道:苍麟虽死,却有鳞片流通于世兴许他们一开始只是想尽可能多的剥走苍麟的法力他看向夏洲,乌黑眸间浸着薄冰般脆不可碰的微寒:夏大妖,他们真正的目标是你。 夏洲哼了一声,完全不往心里放,他道:我听说那皇帝是凡人之躯,杀他何必如此大费周章,难道煜都还藏了什么大妖怪护着皇帝? 并非全无可能。 夏洲想着,忽然又不害臊地笑:既然如此,你赶紧把我慰劳好。 蔚凌心里不太舒坦,想认认真真理清头绪,可夏洲不正不经,搞得他很难集中注意力。 上回我说,一切尘埃落定后,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满足你,你这猫怎么只记后半句,不记前半句? 最终还是被夏洲牵着鼻子走,说完这句话,蔚凌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表达什么。 夏洲想了下,前半句他确实是忘了。 好啊阿凌,现在想来你这话是想诓我罢,尘埃落定言外之意岂不是要让你满意为止?你是不是看中我为人正直、信守承诺,才会先下手为强?嗯? 先下手为强是真,但为人正直、信守承诺我没看出来。 蔚凌随口应他,沿着小道往前走,决定找个地方静静。 夏洲站在原地没动,就朝他背影道。 那你倒是多看看我,多看看便能看出来了。 蔚凌没理他,就这么直径离开了。 此时此刻,在花江阁外不远处。 慕容尘灏正在经历人生中难得一次的困扰。 至于让他困扰的原因,就是不远处被一大堆乱七八糟低等妖怪变成的小动物围绕的墨池。 这群小动物以上回救的那只银狐为首,其他还有鸡,有猴子,有螃蟹,甚至还有老鼠、有蜘蛛、有蜜蜂。还好这条道上没什么人,不然这阵仗绝对有够吸来人群围观。 小妖怪都是不久前墨池在郭府里救的,此刻为了报恩,他们手里拿着各种水果,各种干粮,含情脉脉地等着墨池收下。 真不用、真不用我今天吃得可多了,肚子还撑着。墨池摸着肚子,表情有些懵,时不时向慕容尘灏投去求助的目光,却被后者当成空气无视掉。 他心心念念的是慕容尘灏所提的弓箭,可这些妖怪挡了他的去路,好像他不把东西收下,妖怪们就不会离开。 不过你们是怎么认识我的,我上回明明穿的女装。墨池好奇。 我们对人的气味儿特别敏感。银狐坐在墨池面前,动着她柔软的毛尾巴:而且呀,你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 墨池好奇:什么味儿? 银狐歪了歪头:板栗味。 墨池闻了闻自己,再把手递给慕容尘灏面前:它说我板栗味。 慕容尘灏一脸推开他的手:修为低的妖怪识不得人的模样,只能通过气味分辨,高修为的妖怪才能区分容貌差异。 墨池若有所思,突然恍然大悟:原来夏洲天天说我师尊好看,是在炫耀自己修为很高? 慕容尘灏:你要这么理解也行。 我们是寻着味道找来的!其他小妖怪又迎上来:恩人,多吃点,多吃点! 那、那放袋子里来吧。墨池无法拒绝这汹涌的热情,连忙拿出了随身携带的千斤袋,打开来对着妖怪们:小心些,别把自己放进去了。 主子!银狐第一个开口,她声音又细又软,比郭府时奄奄一息的样子精神了些许:像你这样的好心人,一定要多吃点,活得长长久久,等我以后成了独当一面的大妖怪,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 没事没事,你们妖怪的命特别长,我再长久也比不上。墨池摸了摸银狐:还有,你别叫我主子,咱们当朋友行不? 银狐眨了眨眼,细长的瞳孔温和看着墨池。 你救了我们的命,你就是主子。猴子把手里的馒头放进千斤袋里,满怀感激地道:主子放心,我们不会为难主子,但主子有什么困难说一声,我们一定鼎力相助。 墨池听着这话有些感动,可一感动,再看不远处慕容尘灏满脸嘲笑,心里又憋着故作镇定,好声好气对妖怪们道:你们好不容易获得自由,就该去好好生活,怎么还留在锦川城里呀,万一又给人捉回去了怎么办? 小螃蟹夹着两片菜叶子往袋子里丢,嘴上也是委屈:主子,都怪当年妖门之祸,让我们误打误撞来了人间,现在想回都回不去,只能在人间游荡,我一起的伙伴啊不是清蒸就是被红烧,除了跟随主子,我们哪里敢望别的地方跑。 墨池同情道:要不你换个模样? 这螃蟹看起来确实还挺好吃的。 蜜蜂丢了一小坨蜂蜜在袋子里,喃喃道:我们刚来人间,什么也不知道,只能顺着第一眼看见的东西变。 墨池对蜜蜂心存一种莫名的敬畏,曾经琉璃山上有过蜜蜂窝,有弟子捅过一次,最后惨不忍睹。 蜜蜂把墨池的敬畏当成了肯定,兴奋得又把沾再后足上的花粉摘下来丢给了墨池。 恋耽美 -by瑾上蓝(55) 眼看着一时半会儿这群妖怪认主时折腾不完了,慕容尘灏决定抛弃墨池,自己去干自己的事儿。 可他刚准备走,忽然看到薛青青的身影从花江阁里出来,也许是想着这条路人少,她自然而然就往这边来了。 墨池,躲大树后面去。 他忽然一句,算是提醒,墨池反应也快,越过众妖怪便躲了起来。 妖怪们也很懂事,见墨池躲了,他们也齐刷刷藏进了旁边的草丛灌中。 师娘?墨池有些惊,偏头问慕容尘灏:我们为什么要躲起来? 慕容尘灏嘘了一声,目光紧锁着薛青青。 只见薛青青神色紧张,走路还时不时往后看,像是在确认有没有人跟来。 墨池偷窥了一会儿,正欲起身说话,慕容尘灏先开口,就说一句:跟上去。 第71章 暗论 墨池站起身,正准备跟上去,可慕容尘灏伸手按住他的头,又把他按回大树后面,重新开口道:蜜蜂,你跟上去。 蜜蜂不满道:你谁啊!我只听主子的,干嘛听你的! 慕容尘灏低头对墨池说:让你那个屁股上长刺儿的跟班快跟上去。 墨池对自己的笨很有觉悟,慕容尘灏要做什么自然是有他的道理,墨池想不通,也不问,就顺着他的想法,对飞来飞去的蜜蜂道:你能跟上去吗? 能是能,但她手腕上那镯子,碰了会要命。蜜蜂停在树干上。 他一提醒,墨池与慕容尘灏也回想起来,那个镯子是蔚凌送她的礼物。 怕什么,为了你主子,上刀山下火海,顺带提升修为,早日修炼成人。慕容尘灏瞅着薛青青越走越远,心里琢磨着这些妖怪再不动,他干脆自己去追了。 修、修炼成人?!蜜蜂声音抬高了些,嗡地一下就往薛青青的方向追了去,边追还边道:主子,交给我,我最擅长追人了! 慕容尘灏对薛青青不了解,看她走路速度快,神色也有些严肃,就猜她或许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办,但锦川城里郭家的人极多,他要尽量掩藏身份,正巧这群小妖怪修为低妖力弱,用来跟在别人屁股后面探路倒是方便不少。 于是小蜜蜂跟着薛青青,银狐就跟着小蜜蜂,慕容尘灏与墨池的带着其他不请自来的妖怪跟着银狐,跟踪线拉着长些,行动也方便不少。 他们一路跟到了花江阁西南面的某间客栈,那客栈看似平平无奇,一楼不少人吃酒谈笑,还有一说书的老先生在眉飞舌舞讲故事,薛青青进去时走的最右边的小过道,她步伐快,动作轻,没引起任何人注意就走去了二楼。 走廊上没有人,她一路直行,推开了正前方的一扇门,在她眼前,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房间,可她却停下脚,在门口驻步片刻,然后小心翼翼伸出手,往前面凭空摸了摸。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她面前的空气如同波浪一般荡漾片刻,把她的手腕吸了进去,随后她往前跨出一大步,整个人都朝那涟漪的中心走了去。 总之,屋子里有一个看不到的东西挡着,我怎么都进不去。小蜜蜂再目送薛青青消失在空气中后,他赶紧赶回墨池与慕容尘灏身边汇报情况。他觉得自己立了大功,说起话都显得耀武扬威。 听起来像是结界。墨池喃喃自语:可气息也太淡了,我察觉不到,设下结界的人修为不低,难道是太历院? 慕容尘灏低声道:这不是仙法。 默了片刻,身为妖术师,他几乎可以肯定地说道:是妖术。 墨池呆滞:妖、妖术?!东境人? 慕容尘灏也猜不出,可妖术是非常危险的信号,他拍了下旁边的银狐,低声对她说:你们先离开这里,藏起来,风平浪静前都别出来了。 小妖怪们很是惜命,慕容尘灏一句话,他们就乖乖听话一哄而散,银狐缩着身子呆了一会儿,好像有些犹豫,墨池也转过头来:放心,我很厉害,不会输给妖术师,小狐狸你先走罢,以后再来找我玩。 银狐点了点头,忧心忡忡看了一眼屋子,小心跃上旁边树枝,逃走了。 目送小妖怪们全部离开,墨池才放下心来凑到慕容尘灏身边,随他一起掩于暗处,他不擅长潜伏,期初有些好奇心,学着慕容尘灏一动不动往下方看,可过了好一会儿,他站累了,腰也站算了,再看旁边的慕容尘灏,像个雕像似的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睛都不怎么眨。 墨池皱着眉:你 安静。慕容尘灏咬声打断他:人要出来了。 墨池惊了惊,赶紧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屏住呼吸认真看。 不远处的客栈,薛青青从里面走出来,随她一同的还有另一个身影,那人一身白衣,带着帷帽,垂下的纬纱挡去了面容,很难看清她的模样。 墨池眯着眼,看不出那人是谁,正在胡猜时,那人突然取下自己的帷帽,盖在薛青青的脸上,自己露着可爱的笑容推着薛青青往前走。 是袁椿! 他大呼一口冷气,硬是闷住没出声,可他表情堆满震惊,千言万语都写在他的脸上。 墨池不知道该用什么词形容她,无形间嗅到一股危险的气味,刚好此时此刻,袁椿转过脸,像是被吸引注意力一样看了过来。 墨池吓呆了,这是被发现了吗?他慌张伸手去碰旁边的慕容尘灏,想问他该怎么办,却没想到慕容尘灏抓住了他那只手,整个人往角落退了一步,低声道:按住我。 ???墨池一脸茫然,见慕容尘灏样子很奇怪,刚才还好好的,突然额头起了汗,眼中一阵焕然,指尖死死抓住墨池的胳膊,抓得他都有些痛了。 这可把傻徒弟给看愣了,他一头雾水,却谨记慕容尘灏说过的话,一是别闹,二是按住他。于是他咬紧牙关憋住千言万语,双手摁住慕容尘灏的胳膊把他牢牢按住。 两人距离很近,甚至连呼吸都能碰到彼此。 慕容尘灏抬起眸来看墨池,墨池也十分认真地看着慕容尘灏。 袁椿站在客栈外歪着头等了一会,最后无趣地摇摇头,往客栈里去了。 她一走,慕容尘灏那边总算松了口气,身体像是找回了温度,意识也清晰了些,他把面前压着自己的墨池推了推,有气无力地说:可以了。 不得不说,墨池的蛮力真够大,刚才袁椿显然是故意看向这边,并且在无声无息间发动了妖力,慕容尘灏受她妖力影响难以自制,只能通过墨池来抑制自己。 而帮了大忙的墨池依然拧着眉头聚精会神地凝视他,好像没听见慕容尘灏说话。 慕容尘灏不得不又与他四目相对,然后用力把他推开,一字一顿道:可、以、了。 墨池被他推得退后一大步,好不容易站稳脚,眉头却依然皱着:你刚才怎么了?肚子痛? 慕容尘灏耐心解释道:那天在郭府控制你大哥的人应该就是她,真是个棘手的妖术师。 墨池愣了半晌,眼神更迷茫了:什么?她不是太历院的人吗,怎么会妖术? 妖丹这玩意儿都是太历院搞出来的,会点妖术算什么。慕容尘灏道:这女人的恐怕能操控与妖术有关的人,刚才她许是察觉到这边的动静,直接使了妖力。我服过妖丹,受了她一些影响,险些不受控制 墨池挠了挠脑袋,眨着眼,又转向慕容尘灏:能操控妖术和我大哥有什么关系? 慕容尘灏送他一个白眼,总算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那么多都是白说:好了,这不重要,你只记住两点,一是今日之事不要声张,二是他话说一半,目光又瞥向那客栈:与这女人一起的人,无论是谁,都是敌人。 经过昨日郭府骚乱,锦川城天色刚暗下就陷入了静寂,就连一向热闹喧哗的江边艳街都消停了不少。当然,有这效果并非单单是怕惹祸上生,更重要的原因有两个,一是明日有猎妖大会,城中加强了严守,绝不能在猎妖大会前再出问题,二是郭献侯包了一座酒楼宴请了全城佳丽给酉王顾鸢谢罪,毕竟李云云的通缉令在城里挂了十天半个月,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一笔勾销的事。 这日晚膳过后,夏洲被顾鸢叫去了,鬼鬼祟祟说什么洲洲,你那天要我配合你,我一口就答应了,现在你看,郭献侯那个老淫|贼要给我办鸿门宴,你知恩图报就陪陪我吧,我在锦川半个侍卫没带,咱俩兄弟一场,你莫要见死不救。 夏洲没好气:你的白烈死了吗? 顾鸢一说起白烈就摇头:和死了没两样,总之我是不知道他死哪儿去了,再说,他是朽木不可雕,我不指望,怎能和你这聪明绝顶的大妖王相提并论。 夏洲就爱听别人夸,谁夸就给谁好脸色,这不,顾鸢劝了才不到两句,就把不情不愿的夏洲劝得恪尽职守,乖乖跟他去了。 蔚凌目送他出门,心里有些复杂。 他脑子里在想别的事,一个目前为止只有他知道的秘密。 猎妖大会前夜子时,暗巷西北狭道。 上回袁椿带给蔚凌信中,有些字沾染着法力的微光,那光泽十分淡薄,单凭气息很难感受,只有认真阅读信的内容才会察觉一二。 如果把那些字体连起来重新组合,得到的便是这样一段话。 偏偏在这个时候,顾鸢出现带走了夏洲,一切看似巧合,却又让蔚凌有了单独行动的机会。 那封信是以顾煊承的名义所写,无论陷阱与否,蔚凌都决定一去。 夜色凝重,寒风不尽,凌晨子时,暗巷中只有少数几家铺面彻夜有光,整个街道变得狭长而幽静。 袁椿穿了一身黑衣服,戴着面罩挡去面容,早已等候在约定地点。 等蔚凌出现,她半撩开面罩,露了露脸,随后再礼貌的一礼,柔声道:冒然邀请仙尊十分抱歉,院长如今不便招摇,还请仙尊谅解。 其实看见信上留下的内容,再加上那日袁椿提到顾煊承想要见自己一事,蔚凌心中已然猜到顾煊承可能在锦川城内,可袁椿这般直白地说出口,他依旧有些惊讶:有劳袁姑娘带路。 请随我来。 袁椿带着他穿过小巷,一路走到死胡同里,随后她朝尽头的墙壁扬起手来,光晕一散,绽开了一圈传送阵。 请。袁椿先踏进传送阵中,身影一晃便消失干净。 蔚凌站在阵前停了片刻,那如同黑乎乎的漩涡般看不清尽头的法阵,也不知道连通的到底是什么地方,他并非是害怕,只是他有一种预感,一旦踏进传送阵,便会走上与夏洲截然不同的分歧。 可最后,他还是走了进去。 辗转的法阵随着他身影没入其中而一瞬收敛,这条死胡同再次恢复了静寂。 传送阵的另一端,是一个封闭的房间。 地板有些沉浮,空气里泛着湿气,蔚凌猜到这是在一艘大船上。 袁椿带着他穿过一条过道,周围把手着不少法侍。与那日在郭府见到的不同,这些法侍穿着统一的玄色法袍,浑身笼罩着一股皇宫中人才有的莫名压抑感。 这种感觉是一种无形的东西,几乎在一瞬间让蔚凌嗅到了熟悉的气息,他脑中有些昏沉,竟是产生错觉好像正在等待他的人不是别人,而是让他无数次深陷梦魇的顾萧 那是根深蒂固、陷入他灵魂深处的恐惧,可是眼下已经容不得他犹豫,袁椿将正面的门推开,侧身引他入内,蔚凌抬起头,仿佛一瞬间看到了那无数次纠缠在梦魇中身着龙袍的身影,那个人就在前方,火光重叠,身影从浑浊到清晰,最后重叠在五官之上,是一张许久未见的面孔。 天羽仙尊,昨日实在有些匆忙,得罪之处还请你不要往心里去。 眼前的人正是太历院的掌权者,谕界太师余挽风。他立于昏暗火光中,身着墨色素袍,背脊高挺,面上双目深邃,骨骼轮廓分明。 蔚凌只见过他一次,对他五官印象不深,却能牢牢记住他的模样。为什么这么说?因为余挽风这个人从容貌到打扮都显现出一种极端的工整,他的头发一丝不苟全部梳了起来,用发冠固定在头顶,两边脸侧干干净净,唯下巴有一齐胡须,左右堆成,工整垂下,不越一丝参杂。 余大人。蔚凌神色浮动,嘴角浮起了客气的笑容:你要见我是多简单的事,何必这般故弄玄虚? 当年把蔚凌困在万念殿的结界就是拜他所赐,如今又打着顾煊承的幌子把自己骗来这里,蔚凌再是温和礼貌,也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 仙尊不要误会。余挽风对旁边椅子做了个请的动作:在下绝无故弄玄虚之意,托我来见你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听到太子殿下四个字,蔚凌并没有太多惊讶,他淡淡一笑,看向余挽风:愿闻其详。 袁椿退身出了房间,把门关上,船体随着波浪轻微沉浮,把放在架子上的烛火缓缓摇拽。 看来仙尊对我十分介怀。周围很安静,余挽风的声音低沉又浑厚:昨日出手是有唐突,反思了一宿,心里过意不去,还请仙尊宽宏,容我慢慢道歉。 蔚凌道:说正事吧。 余挽风点点头,走到椅子旁坐下,可还没说话,他倒是先咳了起来。 锦川天气冷,船上也没地儿取暖,余挽风鼻子冻得红红的,一张庄重的脸上难得荡开温和:这天气还真是冷?我让人拿炉子来。 余大人要是身体抱恙,我便择日再来。 蔚凌不记得他是拐弯抹角之人。 不碍事,不碍事,我衣服厚着呢。余挽风拿起椅子旁的大氅披上:就是太厚了点儿,披上热,脱了又冷,他又咳了一声,端起搁在桌上的茶倒了一杯热茶:听说仙尊最爱喝酒,可惜我庸俗,对酒了解不多,以茶代酒还望仙尊不要笑话。 说着,他把手中的茶杯递到了蔚凌面前。 蔚凌看了看澄着淡绿色茶水的杯子,再看向对面的余挽风,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气氛氤氲其间,让他感觉十分不适。 余挽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端起杯子,似乎准备喝掉,可茶还没入口,却见着一小块茶叶沉浮杯中,他不禁皱了皱眉头,放下杯子:前些日子琉璃山上出乱子,与东境人有关,我们太历院怀疑他和郭府都与东境人有勾结,怎么办?当然只能查到底,只是这查的过程中,查到了比东境人威胁更大的东西,不用我说,仙尊应当比我更清楚,毕竟那大祸害一直都大摇大摆跟在仙尊身旁。 他说话的语气总是这般毫无起伏,好像天塌下来的大事到了他嘴里都不过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蔚凌安静听着。 不过妖怪不同于人,喜怒哀乐单纯简单,他对你情有独钟我并不意外,只是仙尊对他意下如何,想必也容不得我来猜了。 蔚凌笑了一下:余大人不如长话短说。 诶,这事儿还真不是一句两句话讲得清楚,这样吧,我先开个头,其实很简单,就是想要仙尊助我们一臂之力,诛杀梼杌。 恋耽美 -by瑾上蓝(56) 蔚凌早有猜测,并不惊讶。 余挽风没看蔚凌,而是一直盯着茶杯看,看了一会儿,也没等蔚凌回答,他突然自顾自长吁短叹了起来:哎,我也不是在询问仙尊的高见,这话该怎么说?呃先、先礼后兵,对,先礼后兵,这个忙到底帮不帮,依我来看是由不得仙尊来选,但仙尊总归有仙尊的面子,这不,太子殿下百般叮嘱,叫我一定要来和仙尊商讨商讨。 又来了,那股让蔚凌浑身不适的感觉。 他有一种预感,余挽风定是有能将他牢牢圈住的后手,才会如此简单、如此闲适地与他交谈。 果然,待他再开口时,蔚凌的猜测就应验了。 余挽风抬起眼睛,冷峻脸上荡开笑容:召唤梼杌的人就在太历院的牢里蹲着,等梼杌被诛,东境战争那百万死人的债,也就还得清了。 * 第72章 湿雨 【锦川城地牢】 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浑浑噩噩的醒来,耳边没有声音,连自己的呼吸都听不见。 程英桀睁开眼往牢房外看,看着灯光摇摇晃晃,他不知道那个人是什么时候起站在那里的,花了许多时间他才注意到对方的存在。 皇后的吩咐,召唤梼杌的人已经抓到,明天是杀死梼杌最好的机会。 郭献侯背着手,静静站在牢房外,他似乎很不满意程英桀呆滞的眼神,相视许久后,他提起嘴角,露出一个极为轻蔑的笑:皇后顾及你与太子的恩情,劝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程英桀望着他,慢慢地轻声而笑:要我做什么?他望着郭献侯,自嘲一句:我还能做什么? 郭献侯哼了声,抬抬下巴,旁边的仆人立刻将手伸进牢房的缝隙,掌中放着一个浅色的玉手镯。 程英桀愣了愣,那手镯他自然记得,就在不久之前,他的大婚之日,蔚凌将这个当作礼物送给了他的妻子。 程英桀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双手凶狠抓上护栏,他动静很大,浑身束缚的厚重铁链在他的拉扯下哐当巨响,插入地面的拴被拽起灰尘,裂缝凸起,险些被顶破。 可是周围好像一开始就没有声响,无论他怎么动怒,怎么暴躁,耳边那么安静,一切都那么无力。 放心,她没事。郭献侯道:不过是只是借来用用。 程英桀眼里迟疑,慢慢把手镯接下来。 他浑身修为尽废,尽管他知道那只手镯里蕴含了蔚凌的法力,但是现在握进手心里却什么也感受不到。 梼杌我会另外想办法。程英桀想了想,又把手镯放回对方手里:这个还是留在青儿那里吧。 哈哈,你怎么还在指望用你师弟的法力来守护你的妻子?没用也要有个限度。 程英桀抬起头,他在牢中并没遭受什么折磨你,脸上除了疲惫外并没有太多的神色。 普通法力伤不了梼杌,可这东西却不一样呀。郭献侯把玉镯扔在了地上:这一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那是无尽空寂中唯一的声音。 是唯一不会被妖力淹没的纯净。 程英桀垂目看着,没多说话。 你别忘了是谁把你从皇帝面前保下名来,好好报答她吧。 郭献侯留下这么一句,不再等待程英桀的答复,他臃肿的身影缓缓动起来,一步接着一步离开了牢房前。 周围的气氛突然恢复了声音,至少程英桀又听见了自己喘着粗气的呼吸声。 玉镯安静躺在地上,地牢昏沉的火光绽放在它剔透的表面,十分好看。 *** 待蔚凌回到花江阁,夏洲已经在别院的大门顶上等他了,看来顾鸢再是机灵,也没能把夏洲拴得住。 蔚凌当没看见他,穿过门往里走,身后气流微乱,有一股淡淡的酒气,他知是夏洲跟了上来。 阿凌兴致挺好,趁我不在大半夜还出去厮混。夏洲仗着自己腿长,三步两步追上来,还绕着蔚凌转了一圈:怎么,摊上事儿了? 我没摊上事。蔚凌对他笑笑:你摊上了。 夏洲被他的惊鸿一笑勾得心痒,凑近了说道:跟你家夏大妖客气什么,我的就是你的,天底下知道认得我的人谁会不知咱俩手牵着手、心连着心? 蔚凌道:是吗?看来是我浅见寡识。 夏洲道:所以,咱们不如提前来一次患难见真情? 蔚凌陪他兜:怎敢劳驾夏大妖。 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屋子,里面点着光,昏昏暗暗,桌上放了一碗热汤,透着淡淡的香味儿。蔚凌没吃东西,也没觉得饿,身后的夏洲拦着他往桌子边带:阿凌,这是北山珍菌熬的汤,尝尝。 蔚凌被他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仔细观察一会儿,见夏洲眼里浸着恍惚,当是喝得有些迷离,这可真是难得事,也不知顾鸢拿了什么酒给他,能把一世凶兽喝得这般醉意偏偏。 是不是太历院那些老怂贼活腻了,掂不清几斤几两,挑拨我和阿凌的关系。夏洲给蔚凌盛汤,盛好了却不把汤给他,而是亲自拿起瓷勺儿来喂。 蔚凌乖乖张嘴。 温汤含进唇间,湿气氲染,美人微抬眼眸,氤氤光成了雾。 夏洲安静了一会儿,把勺搁下,细长的指掂起蔚凌的下巴。 我有时候真觉得你在勾|引我。 他俯身,蔚凌目光随他,阴影压上来,两人距离更近了。 罚酒吃腻了。蔚凌不躲不逃,声音稍微有些颤:偶尔吃吃敬酒罢。 夏洲笑了起来,眼里却是欲把他撕碎的光:阿凌这话怎么说得这么委屈,你在等我敬酒?难道余挽风和你谈崩了? 蔚凌温声道:他是顾萧的人,又与琉璃山之劫撇不清干系,我瞧他一开始就没话可谈,只是单纯的给我捎个信 火光昏沉,映着在蔚凌那天生丽质的五官如白玉无瑕。 夏洲摸着他的脸,低头亲他,蔚凌下意识要躲,却被夏洲的手掌挡去了退路,酒气淡泊,混着淡淡的妖气,他安静挨着这亲昵的举动,待他亲够了才缓缓睁开眼睛。 你若不想听,那便不说了吧。蔚凌眸中尽是无奈。 听,当然听,你继续说。夏洲轻笑着,不放开他。 蔚凌舒了口气,抬指拨开夏洲的手,夏洲顺其自然将他的手握住,捏来捏去地玩。 你说你练什么剑,弹什么琴,手指摸着都不像姑娘家那样滑溜溜。夏洲叹息。 蔚凌把手一抽,转而去端碗喝汤,夏洲手心空空,不是滋味,但最后还是不闹腾了,倚在椅子上有模有样地说正事:太历院的小丫头打着你宝贝徒弟的名声给你传信,次日又大张旗鼓去郭府捉了你大哥,现在又鬼鬼祟祟找上你,然后呢,就是为了让你帮忙杀我?你答应了? 他说召唤你的人已经在他手上。蔚凌喝了汤,声音润得有些软。 哈哈。夏洲被逗笑了:真的假的?召唤我的人这么没用? 蔚凌道:如果是真的,会有什么影响? 夏洲笑了一会儿才认真思考起蔚凌的问题:影响还挺多,比如找只妖怪附身他,就能仗着那契约之力对我有些束缚,或者干脆杀了他,契约断了,仗着我舍不得吃你,让我沦为孤魂野鬼,等身上妖力耗尽,自然而然就死翘翘咯。 汤里放了花椒,刚喝完蔚凌就打了个喷嚏,他吸吸鼻子,细细去想夏洲说的话。 夏洲也有耐心,撑着一张俊俏的脸把观赏蔚凌当成一种享受。 蔚凌道:我在想,召唤你的人会不会只是个替身。 夏洲扬眉:哦? 我们总是把召唤你的人默认为整件事的幕后主使 难道不是吗? 原本我也这么想,但今天这事儿总让我觉得太过轻巧,要不是他们在撒谎,要不这人只是个替死鬼。 夏洲眼里含笑:阿凌的意思是,他是受别人指示才甘愿召唤我? 蔚凌道:招妖术是禁术,需要血与亡魂做契机,连通妖域之门随后献上祭品,提出自己的愿望,一旦妖邪接受了祭品,就必须要实现那个愿望,这便是妖与招妖人的契约。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又道:但如果是别人指使他,许下他人的愿望,再将这个契约者掌控起来 夏洲懂了他的意思:那么,幕后主使就能全身而退,连我也猜不出他的真身,而且,一旦我接受祭品,那个契约者是死是活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是当初献上祭品时他许下的恶愿。 对。蔚凌不惊不怒地说:但我扰乱了他的计划,你虽然接受了祭品,没能真正吞下,那个契约者他们不能杀,却也不便留着 所以在这个节骨眼上摆了出来。 夏洲道:照你的推论,契约者在谁手上,谁就可能是幕后主使咯? 蔚凌顺着他的思路去想,如余挽风所提,那个召唤梼杌的人此刻在太历院牢里,可太历院只是执行者,他们背后的指挥人是皇帝顾萧,可是顾萧那时与东境为敌,梼杌降临对他有害无利 太历院、太子、酉王蔚凌喃喃自语一般:或者,皇后。 从动机上来讲皇后的可能性最大,郭家依附她,当年把你诓下山的是太子,太子又是皇后下的崽儿,你这没凭没据的推论倒是能把所有事都窜连起来了。夏洲笑得有些幸灾乐祸:怎么办,阿凌,这事越往下走,越是叫你难办啊。 蔚凌: 夏洲伸出自己修长的腿勾了勾蔚凌的衣摆:要不,你陪我夜夜笙歌,让我精尽猫亡战死榻上,所有烦恼都迎刃而解了。 这只妖思维跳跃太大,叫人跟不上。 蔚凌喝了一整碗汤,身子暖和,困意也来了,他搁了碗站起身,嘴里抿着些汤残留的鲜味儿。 劝你出去吹吹风,醒醒酒,别成天想些莫名其妙的事。他瞥了一眼夏洲暧昧又迷离的眼,很快又转向旁边:我去洗澡。 结果还没走掉,又被人从后面搂住。夏洲把他放在桌子上,借着身高挡着他,动静有些大,差点打翻桌上的汤。 洗什么澡,做了我陪你洗。 夏洲低头靠近蔚凌,鼻梁抵着后发,蔚凌被弄得心生不安,呼吸灼得他有些热。 他皮肤细腻,肌如白玉,情意刚红过耳根,很快就染了脸颊。 任何颜色在他身上都格外显眼。夏洲看在眼里,心中满是爱意。 阿凌,幸好你有我,不然、你总有一天会这群人给玩废。 他想吻他,声音在撒娇。 蔚凌被那声音熏得发麻,废了些力,双手撑在桌上,侧眸看去夏洲,再用极轻的声音反驳道:我先被你给玩废了。 你在夸我?夏洲欣然伸手抚摸他的手背,慢慢陷入指缝,与他白皙的手指相扣:再夸一句试试。 他眼里闪烁的欲,与昨夜雨云时如出一辙,蔚凌脑中恍然空白,唐突想要挣开,可他力气哪里赶得上夏洲。 放开、今天不要 声音在颤,眼里有雾霭凝在微微上挑的眼尾,翻涌的情诱起了潮|红,把他填得喘不上气。 你又哭了,怎么老爱哭。夏洲偏不放开他,拽着他的胳膊把他拉起来。 蔚凌仰起头,黑发沾在后颈,无处安放的欲愈燃愈烈,浸得他不知所措。 夏洲声音低哑,贴着蔚凌的耳朵:阿凌,今后还敢不敢背着我去见别的男人? 蔚凌被夏洲咬得很痛痒,眼中含泪,迷离不清。 放开 他黏糊了声音在哀求,是呼吸打乱了,提不着力。那声音本来就软,带上哭腔更是听不清,但潮湿的响动那么吵杂,混杂热气融化在他的耳朵里。 在蔚凌的心里有一个黑乎乎的大窟窿,他忘了那个窟窿是什么时候留下的,每当夜深人静他独自一人,那个窟窿里便会涌出无数空虚又绝望的凉意。 可是最近他产生了一种错觉,好似每当夏洲靠近,彼此的温度相交的时候,那个窟窿莫名其妙地被填补了满满当当。他无端端生起一股不明来历的安心感,就像毒药一样麻痹了他思绪,把时间停止,呼吸凝固,然后触碰他,拥抱他,没有距离,没有孤独。 他想自己一定是被夏洲给逼疯了,才会有如此荒谬的错觉。 他又想,或许真的这么疯掉也不错。 *** 第73章 猎妖大会 * 猎妖大会的举办地是在锦川江河汇口往北的山谷中,那里地势低,土壤潮,丛林茂密,光照不多,非常合适滋生邪祟。于是这块地被郭府圈了起来,放了些小妖怪进去,供爱好特殊的权贵人士取乐。 蔚凌是最后一个到的,他骑了一匹白色骏马,身着白袍,外面披了靛青色大氅,遇人问候会颔首微笑,温和礼貌,毫无不近人之意,夏洲和墨池随他两旁,各骑了一匹马,只是夏洲马步惬意,他在马上也懒懒散散,墨池则紧捞马绳,从进来起就东张西望,好像戒备着什么。 今日顾鸢缺席,传是昨夜酩酊大醉摔了跟头,额上磕破流血,躺着起不来了,夏洲心怀愧疚,让慕容尘灏去给顾鸢善后,结果一去不复返,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来参加猎妖大会。 墨池换了把新的弓箭,是慕容尘灏送的,早上出门时在蔚凌面前炫耀了好一会儿,蔚凌夸他几句,有随口问道:昨天你们就去买了把弓? 当然不是!墨池想到昨天经历的那么多,又想到慕容尘灏说的不要声张,他憋了半会儿,也不知道哪些该说那些不该说,最后还是没忍住,偷偷说了句:师尊,我看那个叫袁椿的、不像好人。 谁知他提醒这句,蔚凌非但不惊讶,还轻轻点了下头:嗯,我会留意她。 墨池眨眨眼,莫名觉得一阵痛快,天啦!这可是他人生第一次给师尊出谋划策还被师尊认可! 夏洲在旁边看着墨池春风得意,调皮道:看来昨天你和尘灏收获不小。 墨池还在得意:尘灏跟我说,和袁椿一起的就是我们的敌人。想了想,觉得没对,又道:我觉得有道理,不过师娘应该不是敌人。 夏洲不紧不慢说道:也就是说、你看到你师娘和袁椿在一起? 啊、也、也不是!墨池拍了一下自己的嘴,转头时间蔚凌也看了过来,他又拍了一下:尘灏让我不要声张师尊,夏猫猫 ,你们要替我保密 蔚凌: 夏洲:哈哈。 慕容尘灏的想法很好猜,他让墨池不要声张并非是要瞒着蔚凌和夏洲,以慕容尘灏那机灵的脑子,早料到墨池在蔚凌面前是藏不住秘密的,倒推他的想法,要站在更全面的角度上,那是通过墨池来传达有这么一件事,且此事隐蔽,不宜打草惊蛇的意思。 恋耽美 -by瑾上蓝(57) 太历院与薛青青有来往不奇怪,他们兴许在谋划着什么,此刻要做的是静观其变,而非追根究底。 于是,此事尽管在三人心中各有心思,却不约而同的都没在多提。 猎妖大会的猎场就在前方,此时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 主观席有太历院院长余挽风亲自坐镇,旁边的郭献侯带了不少美艳女子陪酒,两边驻守的人清一色也全是太历院的法侍,叫人一时分不清这阵势当属严肃,还是寻欢作乐而来。 不远处,出猎的众人也是兴致勃勃,薛青青也在其中,她一身战袍,武器是长刀,她扶马而立,气宇轩昂,在她旁边的还有袁椿,束了一头高高的马尾,眉目含笑,像是来玩儿似的,转头时她见着蔚凌,礼貌一笑,态度谦虚可爱。 夏洲仰着头往周围看,看完道:那个白将军怎么不在,就这群三六九等,还想诛杀我? 他关心白烈倒也不是因为白烈被风评很强,纯粹是觉得白烈身上有一股很好吃的味儿,若真要大开杀戒,他也顺道动点歪脑筋。 蔚凌没往这处想,真当夏洲是在寻对手,劝道:白烈实力再强却是个正直的对手,太历院做事风格隐蔽,二者选其一为敌,后者更是棘手。 夏洲笑道:是嘛,那你可要保护好我。 蔚凌看他一脸毫无危机感的模样,打心底叹了口气,夏洲这自大狂妄毛病根深蒂固,无论蔚凌如何渲染事情的严重性,到了夏洲耳朵里又会变成阿凌你在关心我?阿凌你果然心疼我。诸如此类莫名其妙的言辞,蔚凌懒得自讨没趣,也没了说话的欲望。 可他那声叹息被夏洲听着,一张英俊的脸又露出不伦不类的笑容,正欲说话,蔚凌却看见袁椿朝这边过来,他一巴掌挡着夏洲的脸,把他挡到自己身后,非常礼貌地向袁椿问候道:袁姑娘。 今日能有仙尊与夏阁主大驾,真是太历院的荣幸,三位请。 袁椿笑得乖巧,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真当自己天真无邪。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慕容尘灏归类成恶人,且拐弯抹角地暗示给了蔚凌等人。如此再相见,就是笑脸相迎,各怀鬼胎罢了。 几番寒暄过后,袁椿引三人往席间去。 夏洲看向余挽风,悠悠一句:你们院长兴致不错。 袁椿道:院长兴致一想向好,就是缺点人陪,夏阁主所有兴趣过去坐坐,院长一定会很开心。 接着,她又把余挽风从头到脚吹嘘了一道,夏洲人没下马,安静听了会儿,说道:我水月阁不过是江湖帮派,这等上席我就不去了。说完他拽着马在原地绕了一圈,朝着山林方向策马而去。 我、我也墨池是瞧见了薛青青,不知如何面对好,一时着急,就跟着夏洲跑了。 外人看来好像他俩是对出猎兴致勃勃。 怎么这么见外,昭国王族素来爱与江湖中人打交道。袁椿嘴上说着,身子却往反方向走,身为太历院的人,她心中定是明了夏洲身份,一张小脸上全是惧意,恨不得有多远躲多远。 我去吧。蔚凌翻身下马,道:他俩玩心重,迫不及待想出猎了。 袁椿笑一声,扬起两个可爱的酒窝:说起来,仙尊今日也准备出猎? 蔚凌道:嗯,既然是猎妖大会,猎妖才是主打戏,对吧? 袁椿眨眨眼,半晌才尴尬笑起来:哈哈,对哦,可以这么说。 二人往席间走时,正好从薛青青面前经过,目光相遇时,薛青青轻轻笑了一下。 薛青青最喜欢仙尊这样的大美人。袁椿多嘴了一句,说完又迅速捂着嘴:啊,抱歉,仙尊莫怪。 说到底,薛青青对程英桀的事到底作何想法,蔚凌无从猜测,至少从表面上看来她并没有愁肠寸断的模样。 对了,仙尊你不用太拘束英桀哥的事儿,我听院长说他在认真反省,青儿姐也是非常通情达理的人,刚才她还跟我讲想一睹仙尊猎妖时威武的英姿呢。袁椿说起话滔滔不绝,边说边笑,两只眼含情脉脉,衬得她红润的瓜子脸格外可爱。 薛青青道:有些误会现在多说无益,得让英桀亲自来说才是。 袁椿又补一句:青儿姐不愧是女中豪杰,我就服你这黑白分明的性子。说完后她又察觉不妥,翘着玉指拍了拍自己的嘴:抱歉抱歉,我不是说英桀哥黑。 薛青青笑笑:听说这次猎妖大会有谕旨嘉赏,我得加把劲,先行一步。她抱拳行礼,转身离去。 袁椿目送她离开后,转头问蔚凌:英桀哥为虎作伥,实际也有苦衷,我听说琉璃山出事后他带人在琉璃山下驻守许久,还帮忙杀了不少妖怪救了不少弟子。仙尊,不瞒你说,他这般行动真给我们太历院添了不少麻烦,我以人格担保,琉璃山的事和我们太历院一点关系都没有她一边说一边往前小跑了两步,上席就在不远处,她笑得很是灿烂:仙尊,我看你这般冷静,是不是已经猜到什么了? 蔚凌打发她似的:话都让你说完了,我还需要猜? 袁椿懵了一下:诶,仙尊,你在夸我还是在酸我! 在夸。 听着不像呢。 你多回味下。 袁椿老觉得蔚凌这人温柔和善好说话,可多说两句,又觉得自己被怼了,想来想去怪别扭,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又笑脸相迎继续唠叨别的。 此时此刻,夏洲正悠闲地骑着马在密林入口处徘徊,这座林子外围有一圈强大的封妖结界,稍微靠近就能感觉到阵阵麻酥酥的不适感,能让他有所感应的结界,换做其他小妖怪肯定不好受。 这是一件非常残忍的是,换做人来想,大概是把凡人抽了筋打断骨丢在一个地方任人砍杀,能想出这种玩法的人也真够恶趣味。 有些蹊跷,空气里没有妖怪的思维,倒有人血的味道。 夏洲往林子里看了看,突然来了兴致。 你去哪儿?墨池见他忽然丢下马往林子里走,忍不住也追了去。 血腥味。夏洲不回头:你闻闻。 墨池皱眉,伸着鼻子闻了半天没闻到,眼看着夏洲越走越深,他心里慌了半晌,追得更紧了:喂,夏猫猫,你别乱跑,待会儿师尊要是知道得骂人了。 夏洲道:那你在这儿等着,阿凌问起,你就说我去玩儿了。 啊?玩?玩儿什么!墨池眨巴着眼,可也就这眨眼的功夫,刚才还在面前的夏洲已经没了身影。 喂!!夏猫猫,你别害我! 小徒弟慌了神,看远处树叶还在摇曳,赶紧追了过去。 早几年,墨池在琉璃山上无所事事,有空就去后山追兔子打野鸡烤来吃,不知不觉练就了一身狩猎本领,眼前的梼杌虽然一丝妖气都没漏出,跑路的速度也比兔子野鸡快了多,但墨池凭借一身精湛技艺,不出半会儿就追上了夏洲。 此时夏洲正站在一棵大树的高处,墨池上来时,整个树枝都往下沉了一下。 哪儿有什么血腥味。墨池露出一种被骗的神情。 夏洲朝远处抬抬下巴:瞧。 墨池往夏洲所指方向用力眯着眼睛看,可那边就是一片低谷,上方树叶遮盖,什么也看不着,正当他想再追问时,突然在很远的地方隐约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影在动。 有人?实在太远了,看不清。 有人。夏洲倒是很自在:地上还躺了不少。 你这都能看清? 那是,我的眼睛,凡人可没法比。说完,夏洲又跑了,这次他速度慢了些,是往人影的方向去了。 喂!求你了夏猫猫别乱跑呜呜。墨池只能欲哭无泪,穷追而去。 *** 等蔚凌和余挽风寒暄完,夏洲和墨池早就没了踪影,密林外的空地上只剩下两匹马漫无目的的吃草。 袁椿晃着胳膊,感叹道:哎呀,两位大人速度还真快,对出猎还真是热情十足,恕小女斗胆,仙尊既然落了单,不如与小女同行如何? 蔚凌远看了一眼山林,这封妖的结界完好无缺,夏洲虽然人进去了,却没使上什么妖力,他气息本来就淡,不使妖力更是无从寻来,眼下要在这林间找他,堪比大海捞针了。 好。蔚凌对与谁同行倒是不介意,只是这林间可有大妖怪? 袁椿嘿嘿道:本来没有,林子里不仅被封妖结界压得密不透风,里边儿的小妖怪还都是苟延残喘,美其名曰猎妖大会实际上就是躲猫猫,只要能找到,三岁小孩儿都能猎。 蔚凌奇怪:听说猎妖大会是要试炼新入太历院的弟子,按袁姑娘的说法岂不是成了逢场作戏? 蔚大人,猎妖大会只是噱头,到底谁才是猎物,说不清呀。袁椿疑神疑鬼,半捂着嘴靠近蔚凌耳边:你猜,郭家会不会想办法偷偷干掉我们? 距离太近,蔚凌稍微让开了些:余挽风亲自坐镇,郭家敢动? 袁椿眼含笑意:我也这么想过,郭献侯垂死挣扎,把压箱底的宝贝都翻出来献给余太师,说不定太师心情好,留他一命? 袁椿说的话似乎在验证之前夏洲的猜测,如今几乎可以确认,郭献侯那里藏着的东西是苍麟的鳞片,太历院追求至高的仙法境界,对他们而言,确实是心心念念的宝贝。 但是,落在太历院手里会有什么后果,蔚凌细想不出。 可是说也奇怪,之前你们在郭家大闹一场,咱们太历院去收拾的烂摊子,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地下室里的好东西竟然被偷了空!袁椿拍了拍脑袋,露出无奈的表情。 蔚凌心里一惊,向袁椿看去:偷空了? 是,也许是被他藏起来,也许是有人渔翁得利哎呀,这无凭无据的我也没法儿猜,总之又得挨骂咯。 不可能。 当时太历院分明包围了郭府,谁能在如此强大的法侍驻守下无声无息地转移苍麟的鳞片? 不仅如此,郭献侯今天可是打着空手来的,我看他已是破罐子破摔,注定要拼上老命。袁椿回以蔚凌一个爽朗的笑:仙尊且看好了。 第74章 在林间 密林场中弥漫着一股潮湿腐朽的发霉气味,结界镇下,仍旧是散不尽氤氲在其中的妖性。 墨池追着夏洲到低谷中,令他在意的血腥味总算涌进了鼻腔,而后,越是往里走,越是浓烈,周围弥漫这雾,地面湿气很重,枯死的枝叶陷在泥里,盘成阴紫厚重的泞,他一语不发老实跟在后面,靴子踩过的地方有些陷,怪恶心的。 而夏洲似乎早就注意到这点,他虽是走在前面,却步步带着黑色烟尘,泥泞沾不上他,草丛也随他步过枯萎,看着像散发了妖力,可墨池察觉不到分毫,只在心里感叹,梼杌还真是一只讲究的妖,竟会介意泥泞脏了他的靴。 墨池问他:夏猫猫,你动了妖力,不怕惊动外边的结界吗? 夏洲根本没往心里去:小问题,不碍事。 穿过树丛堆压得山道,再往前走是一块草地,遥远的阳光穿过林间照耀,把雾霭染上淡淡的光,在这片空地上稍微轻薄了些。 墨池以为见了光,终于松口气,可眼睛往前一看霎时间又陷入呆滞。 那草地上横七竖八摆了些血淋淋的块,钢丝如蜘蛛网一样斑驳在雾里,印染血色,幻化成一层薄红色的膜。 挂在上面的血凝固不了,一滴一滴地往下滑落,墨池看着有些反胃,捂着嘴把脸转向一边。 夏洲瞧着那些钢丝,正欲绕道走,墨池却说:是沈非欢,一定是他,他又在滥杀无辜。 我猜他是不想被人打扰,所以布下这些钢丝,撞上去嗖嗖两下,就能削成肉块。夏洲伸手碰了一下,细如蛛丝的凶器极为锋利,轻轻带过都能伤人,夏洲指尖沾了黑烟,无声无息从上面划过,烟尘散落,穿插在林间的钢丝却在生生震动。 像是在告诫自己的主人,有入侵者来了。 夏洲来了劲,在钢丝上反复折腾一阵,他细长的手指一次一次被割成黑烟,又在垂下时迅速还原,反复几次,这横在眼前骇人的丝线就像琴弦一样,被他拨得震颤不停。 阳光零碎,在波折中闪烁,耳边徘徊着宛如群虫振翅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墨池捂胸口问。 夏洲莞尔,随手一挥,斑驳的钢丝全被黑烟缠上,很快就被吞噬得干干净净,他就这么瞧着自己的杰作,意犹未尽地说:打招呼。 墨池道:打、打什么招呼? 夏洲往前走了两步,目光瞥过周围草丛,这里草丛高度刚过小腿肚,尸体堆在里面不易发觉,粗略看看,里面躺着的人大多穿着朴素的衣服,不像是太历院那些出猎的新晋弟子,何况伤口干净利落,没有别的打斗痕迹 他故意放了钢丝,自己躲在里面干坏事,有人闯进这里,他也能有所察觉。 墨池拍掌:原来如话还没说话,他唐突停下,察觉背后多了一个身影。 夏洲停了手,微微侧过身开。 沈非欢就在不远处。 这可不怨我。他看了眼满地残骸:这里阴气重得很,他们鬼鬼祟祟跑来我猜是想招大妖怪,可森林里突然窜出来一只熊,他们打不过,抱头乱窜,一个接着一个往钢丝上撞,赶着去死我是拦也拦不住怪可怜的。 说完这一句,他听见了墨池拉弓的声音,锋利的箭矢对着他,不偏不倚也不颤。 沈非欢,你休要颠倒是非,今天猎妖大会与你何干,你为何也在这里。 沈非欢诚实回答:猎妖大会里全是些人畜无害的妖怪,有意思吗?为了刺激刺激,我可是带着大礼来的。 墨池厉声问:什么大礼? 沈非欢笑而不答。 沈非欢。夏洲唤他一声。 正是我。沈非欢转过脸来:夏阁主,久仰。 夏洲把他往眼里认真看了一会儿,迈着步子走过来,沈非欢开始还能稳着不动,但夏洲到了他面前,他还是茫然退了两步。 夏阁主,我乖乖来见你,自然是愿意与你交心而谈,你别凶巴巴的,看着怪吓人。沈非欢收起笑容,露出一副害怕的模样。 夏洲道:你是聪明人,知道藏不住,乖顺总会招人喜欢,有些事我心里好奇,下手轻点儿便是。 沈非欢小心翼翼又退后一步。 上回听白烈讲,我就觉得奇怪,你的故事听起来似乎少了什么很关键的东西。夏洲说话慢,眼中似乎弥漫了大雾,他那仿佛与身俱来的压迫感别说是沈非欢,就连旁边墨池都不觉一身冷汗。 杀意浮现时只有一瞬,沈非欢来不及逃,黑色烟尘聚起的长刺已经拔地而起,从他小腿肚戳穿,从大腿顶出来,他浑身一震,再来便是穿过了腹部,胳膊,肩膀,鲜血一瞬染红了他的衣服,可那黑刺没有退去,就这么洞在他的身体里,把他钉在原地。 恋耽美 -by瑾上蓝(58) 墨池看呆了,不知不觉松了拉弓的力度。 沈非欢吐了一口血,没死,他跪在地上,额头起了冷汗,沾着发丝,可就在刹那间,几根黑刺从天而降,穿过他的喉咙,胸口,那速度太快,力度太大,血洒在草丛上,黏糊糊的。 夏洲杀死他,就像捏死了一只蚂蚁。 墨池睁大眼,他不禁想起了那夜在琉璃山上,夏洲正是用这拔地而起的黑色利刺杀了苍麟。 最让他不寒而栗的,却是这从头到尾,夏洲身上没有半点妖力漏出,他如此轻松,如此随意,他眼神里毫无专注,杀人就像在玩儿。 但夏洲显然没玩儿够,他退去沈非欢身上两根致命的黑刺,冷眼看着那当即丧命的尸体倒在地上,随后地面再像开花一般钻出几根细小的刺,刺穿了沈非欢的手。 墨池看不下去,嘟嚷道:人都死了、你别,别 夏洲蹲下身,往沈非欢的脖子上摸了摸,刚才他用黑刺把他喉咙捅了穿,可这会儿摸着却是完好无损了。 死不了?夏洲笑着说:你到底是人是鬼。 沈非欢肩膀抖了一下,身上还有许多黑刺没有拔出,他动一下都痛得头晕目眩,说不出话。 墨池已经看不懂了。 夏洲慢条斯理说:要不再试试看?你能活过来多少次。 别。终于,沈非欢吃力地挤出了一个字,他那双媚人的桃花眼里氲了湿气,眨眼就落泪,看着十分可怜:你说会轻点你骗人 夏洲轻哼一声,突然朝旁边墨池伸手:刀借我。 墨池紧张:你要干嘛。 面前那只手又收回去:不借也行,把他衣服撕了。 啊? 墨池看他一会儿,然后乖乖去了沈非欢旁边蹲下身,他衣服在刚才的攻击中已经破破烂烂,墨池划了一刀,割开一条口子,他小心翼翼避免碰到沈非欢细白的背,只将那若隐若现的黑色刻印暴露在了空气之中。 这是饕餮的印。夏洲瞄了一眼:你是饕餮的祭品? 饕餮与梼杌同是四大凶兽之一,在夏洲的印象里,饕餮对食物有着近乎变态的执着,只要是有形之物,很少能逃脱他的血盆大口。 沈非欢暗啐一口血水,艰难仰起头道:我要宰了他。 墨池面色凝重:饕餮饕餮也在人间? 可夏洲和沈非欢都没回答他这个问题。 夏洲当是听了个笑话,伸手拍了拍沈非欢的脸:巧得很,我也想杀他。说完他站起身,散去了沈非欢身上所有的黑刺。 沈非欢趴在地上喘了口气,身上的伤口很快便恢复了,他缓缓坐起来,扯着衣服低头看那一身泥泞。 ????小徒弟就像见了鬼,吓得眼睛都瞪了圆。 夏洲操着手,懒洋洋地问:你用了什么法子让自己死不了。 沈非欢苦不堪言地摇摇头:阁下可听说过一种叫无损的妖怪? 夏洲道:听过,那东西稀罕啊,吃了能不老不死,你吃了? 沈非欢点头。 夏洲扬眉:你可真会吃,详细说来听听? 沈非欢叹气,盘着腿原地坐着:我老家年年干旱,没什么收成,饿死不少人。饕餮把吃剩的残渣余碎丢给他们,他们也当成恩惠,时间久了,饕餮就成了天神下凡,后来他说了一半,沈非欢察觉旁边的墨池正在认真听自己讲话,听得哈哈很是投入。 两人目光对上,沈非欢勾起嘴角超他一笑,墨池才后知后觉回过神来:你老家在哪儿? 沈非欢道:某个穷乡毗邻。说完,他抬了一下手指,周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不一会儿,又一个人给钢丝缠了扎实,拖到了草地上。 这次的钢丝比之前顿了些,没取人命,只是缠着,可那人已经吓得失魂嚎叫:救命,救命,别杀我,别! 墨池定睛一看,被沈非欢捉来的竟然是郭见朝! 夏,夏阁主!夏阁主!郭见朝一眼盯上夏洲,浑身给缠得趴在地上,也要徐徐渐进朝夏洲蠕动。 后来某一天,饕餮就不给大家吃的了。沈非欢把郭见朝拖回来,口吻平淡地继续讲故事:理由是村里人献的祭品他不喜欢,他说要年幼的,漂亮的女孩儿,村里就真把女孩儿给送了,女孩儿吃完,又说要男孩儿,贪得无厌。 墨池皱眉:饕餮真能给他们好处? 沈非欢道:能啊,当然能。他妖力大,不知从哪儿弄来了吃的,还让那干旱天下了雨,甚至还丢来金银珠宝。 郭见朝抬头看看四周,豁然看见草丛里一个死不瞑目的头颅,吓得他一声惨叫,魂飞魄散。 怎么就挑上你了。夏洲把郭见朝当了空气:你身上有饕餮的印,我闻不出你的味儿,你很好吃吗? 沈非欢苦笑:我娘看我快饿死了,去饕餮那里求吃的,饕餮给了她一块肉,当作恩赐,她迫不及待回家来煮给我吃,谁知那块肉,正是无损。 哈。夏洲冒然失笑:无损对饕餮来说可是好东西,今天咬一口,搁着等他长出新肉,就又能咬了。 吃了无损的我对饕餮来说,就是这样的好东西。沈非欢说到这里,眼神微微黯淡了些,从刚才起他一直用很平稳的言语讲着故事,可现在却像是想起了什么让他痛不欲生的事,那张生来乖巧的脸蛋也阴沉下来。 他这股变化正巧被郭见朝看到,胆小如鼠的郭家大少爷吓得眼泪都出来了。 沈非欢道:再后来,饕餮被白烈所杀,死后尸体收进太历院,我猜他肯定给人炼成了妖丹,而服下这妖丹的人,十有八九是余挽风。 墨池听了太多惊事,可沈非欢这一句,还是把他给吓得跳了起来:什 夏洲今日第一眼见余挽风,便从他身上察觉到了极强的妖力,饕餮与梼杌一样是四大凶兽之一,夏洲因为没能吃下诅咒,体内的妖力并未达到全盛时期,所以,他现在的状态其实很难感受出饕餮的妖力究竟如何。 沈非欢抬头望着夏洲,忽地浅浅一笑,说道:看来被我猜中了这可怎么办呀。 第75章 诱因 这次猎妖大会,余挽风带来的赏都是皇帝钦点的,参与的大多数是太历院新晋小弟子,彩头拼起来也很是来劲。 午后,陆陆续续有人把猎来的妖怪捆着回来炫耀,薛青青不仅猎了妖,还猎了两匹野鹿,丢给官兵烤来吃,蔚凌与袁椿在密林周边溜达了会儿,里边的妖怪太弱,蔚凌实在没那个心思去猎,倒是袁椿满腔好心,见一小花妖奄奄一息着实可怜,还亲自捉出来拿到封妖阵外来放生。 夏洲回来时,天色已近黄昏,不知为何,他身旁还带了几个郭家官兵,众人正齐心协力拖着木板车,车上躺着一只混大的黑熊,见了蔚凌,夏洲眉开眼笑:阿凌,这熊皮不错,拿回去给你做大氅。 大丰收啊。蔚凌笑笑,目光从熊身上挪开,看着夏洲:墨池呢? 夏洲道:这林子里妖怪不怎么厉害,可猛兽多得很,你徒弟忙着历练。说完果不其然看到了蔚凌眼中质疑,他颇有些哄人似的笑道:别担心,不会有事,你徒弟修为了得,你也别婆妈了,万一真出了事,我赔你一个? 蔚凌轻轻推了夏洲一把,夏洲往后靠,两人退进身后栅栏的后方,蔚凌盯着他的眼睛,道:你又干了什么好事? 他靠得太近,夏洲嗅到了他身上的香味,细长的眼睛缓缓掩起来:有人想烧火,就让火烧旺点。 他们要烧的是你。 我怕得很,不把火烧旺点,怎么拖得住人和我陪葬? 蔚凌看他好一会儿,说:锦川城已是死城一座,我们是瓮中之鳖,我说的可不是太历院,城里前几日外界断了联系,锦川城外不远处定是有重兵把守。 说完这句话,他直起身子,距离远了些,味道也淡了,夏洲不甘心,硬把他拽过来:你在怕谁?怕余挽风?还是怕顾萧? 他话音沉了沉,带着□□,蔚凌稍微用了些力气才挣开来,可还没拉开距离,夏洲又搂住他往更里边拖去,他力气大到近乎粗暴,撞得蔚凌倒吸了一口气。 我恨不得现在就把他杀掉。夏洲捏着他的下巴,把人抵在墙边,蔚凌惶然看进他细长紧缩的瞳孔,那是捕捉猎物的眼神。 放、手 他压着声音喝止,不想惊动任何人。 夏洲静静凝视他的脸,细长的指尖慢慢放缓力度:搞清楚,阿凌,你是我的,不管是余挽风还是顾萧,你最好给我忘干净。 蔚凌被他压得难受,半晌才缓过一口气:我是你的,你、先放开我。 这话说出口,夏洲眸子里那股莫名其妙的戾气瞬间散了一半,剩下的是狐疑,是观察,像是在细品蔚凌眼神里残留的余光。 那个,夏阁主,蔚仙尊,宴会要开始了,你们要是方便的话,就先、先把私事儿放放可好? 栅栏另一边传来了袁椿怯生生的声音,她已经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了,一直没好意思来打扰,准确说,夏洲把蔚凌掳走时,她就在旁边,非常识趣的没有打扰,方才那番话是她鼓足了勇气的善意提醒罢。 蔚凌趁机把夏洲推开,快步往外走,耳根有些发红,他无意识地拿手揉了揉,夏洲以为他会这么头也不回的离开,便如往常一般乖乖跟在他身后,谁知刚走两步,他又停下脚侧头瞄了回来,那股心有不甘的委屈染着眼尾,他轻启双唇,用口型无声地对他说:你、是、个、大、混、蛋 夏洲愣上一愣,从那微然的红晕间意识到什么,他来不及再一次去抓住,蔚凌已经转身出了栅栏,指尖还残留着触感,和残留鼻腔温软的香味,夏洲忍不住想笑,心里却空空如也,恍然若失。 那无情无义的寡欲神仙,什么时候成了撩人的小妖精。 他还真是低估了。 *** 晚膳时,宴席中间的场地生了一篝熊熊烈火,郭献侯费了不少心思,搞得很是奢靡。 美人满目,衬着火光翩翩起舞,美酒佳肴更是盛了满桌,把气氛炒得格外高涨,官兵们喝高了,也去围着篝火跳舞,太历院的弟子们不敢落后,一杯接着一杯往嘴里渡,余挽风不是爱摆官架子的人,见下面玩得开心,他也起身混了其中,听琴看舞,脸上虽不够张狂沉溺,却也有一番乐在其中的风度。 蔚凌喝了一壶酒,想着郭家还真是藏着好酒,袁椿也是女中豪杰,把前来敬酒的人都给喝了翻,最后她拿着酒往蔚凌身边走,脸上笑吟吟的,张口却在说胡话:哎呀,酒是好酒,菜也是好菜,要是今晚能就这么尽兴而归该多好啊。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喝高了,说起话来声音高亢些,旁边薛青青看过来,似若有所思,蔚凌则不为所动,继续自酌自饮。 正好这会儿一曲将尽,琴声缓缓止住,篝火前欢腾的人群也消停了些,余挽风给美女搀扶着回了上座,笑着对郭献侯说:锦川的美女、美酒、美餐,多亏郭刺史让我一夜尝了尽,这千里迢迢走一场,到底是没白来。 郭献侯笑道:太师大人能尽兴,那是荣幸之至。 余挽风撩着衣摆在坐下来,旁边美女立刻为他斟酒,他脸上浮着轻笑,半想半思的说:就是尽兴还差了点。 郭献侯微怔,赶紧问:大人有何想法,卑职洗耳恭听。 余挽风笑与不笑,脸上蜿蜒的弧度都不大,每当他话语间夹杂笑腔,都给人一种皮笑肉不笑的错觉,这会儿也一样,只是眼光对着郭献侯,而是对着蔚凌而去:今日有两位稀客,都是仙法中难得一见的高手,能够同台共饮实在是机会难得。 蔚凌喝了一口酒,迎着视线看了过去。 余挽风抚着胡子笑:我们太历院的弟子这几天吵得我耳根不清净,做梦都想和真正的仙法高手试试身手,也不知道仙尊与夏阁主是否愿意赏脸,了了这些年轻人的心愿。 他这么一说,周围太历院弟子瞬间鸦雀无声,无数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有期待,有担忧,有好奇,甚至还有跃跃欲试。 行啊。蔚凌爽快得很,笑起来更是十分好看:只是输赢得有盼头,我赢一个人,郭大人就送我一壶酒,可好? 郭献侯哈哈大笑:这可是亏本生意,仙尊你要手下留情。 各位可要好好加油,蔚仙尊要是搬空了锦川城的酒,我们太历院可赔不起郭刺史。袁椿来劲得很,她已经握着剑站出来,看上去是想亲自一试。 夏洲总算对这晚宴提了些兴趣,他斜着身子凑到蔚凌旁边:阿凌,你喝高了?对着杂鱼你也有心情? 蔚凌回他一句:解闷。然后轻轻一拍桌子,身影轻如翎羽,翻去了篝火前的空地上。 袁椿赶紧追上去,拱手深深鞠躬:袁椿斗胆先来,还望仙尊多多指教。 蔚凌也不多说,右手指尖轻轻压着剑柄,但笑不语。 夏洲托着下巴细品着蔚凌的身影,他退了氅衣,一身干净雪白站在要拽的火光前,那身子有些单薄,腰封衬得腰身纤细修长,他不禁联想那紧致结实的肌肉线条,握在掌心的温度,像是美丽无暇、被精心雕琢过的玉,有着令人回味无穷的惊艳。 而这之中最致命的,便是蔚凌握剑在手时那股不同于往日的随性,好似盏花开落进水中涣散成了烟云,不成形状,却凛然诱人。 那副模样他真是想独自享用,可他偏偏又不愿只属于自己,老爱在别人面前摆弄姿态 袁椿站在不远处静了片刻,忽然拔剑袭去,她速度惊人,以常人眼力根本看不清她的动作,只见剑光映着火星,如风动缭绕,她人影已经到了蔚凌跟前。 蔚凌就静静站在那里,起剑不快,听着清脆声响,出鞘一半的剑身已经挡下了袁椿的攻击,随后反手一提,整剑抽出,顺着她动作的走势下压,竟硬生生把那凛凛长剑挡了去处。 袁椿被他一击抵得屈身往下,不服气,咬着牙从靴里抽出一把小刀来,可刀还没出,蔚凌已经转身让开,刀起却沾不上飘然闪过的衣摆,面前空空荡荡,抬眼时蔚凌已在了另一边。 让你三招。蔚凌握着剑,轻声说:你能让我退一步,算我输。 夏洲听了他这话,乐得喝起酒来,他老早就觉得,蔚凌拿了剑和不拿剑完全是两个人,尤其是喝了酒,那深入骨子里的狂傲会淋漓尽致渗出来,散发出一股勾人的劲,叫人恨不得扑上去把他撕成粉碎。 何况,他分明是在尝试,试着以静制动,试那五重剑灵的第三重。 袁椿自然不知道,只被蔚凌那句话惹得有些不干,起身又迎上去。 这一次,蔚凌速度更是慢,慢得那剑上反射的火光纹丝不动,在抵上袁椿剑锋的一瞬间,他还松了手,绕着剑身往手背一转,再握住时,恰好把袁椿手中的剑反向顶住,顺势一带,她手腕便使不上了力,剑被拽了下来。 恋耽美 -by瑾上蓝(59) 还剩一次。蔚凌温声与她说。 她抿着唇,空手起诀,早已走上第三招,可蔚凌突然松她,侧身到她旁边,右手握着剑柄靠近袁椿的后颈,轻轻一碰。 袁椿睁大眼睛,后颈传来的触感不温不热,却如撞再她胸膛般让她难以接受,胜负已分,她是万般不甘,掌心聚起的法力收不去,朝着蔚凌笔直击去。 蔚凌不疾不徐,另一只手迎面接下袁椿的一掌,白光绽放,起了一阵风,袁椿被击退两步,再站定脚时,看到蔚凌依旧安静立于篝火前,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未曾惊动他分毫。 袁椿低头看看自己手掌,再看看蔚凌,忍无可忍一声惊呼:太厉害了!小女甘拜下风。 周围人已经看傻眼了。 蔚凌收了剑,温声道:承让。 火光窜动,他气息淡泊如晚风清凉,嗅不到半点凶意。 袁椿,你修为还差得远呐。余挽风的声音第一个打破静寂:郭刺史,看来你的酒是送定了。 郭献侯倒不介意酒怎么送,眼下这气氛正如他意,他便顺着说了下去:卑职这输得不明不白,心里也有不甘,巧的是卑职手下也有些能手,当作垂死挣扎,不知道能否赏脸让他们也试试过招? 余挽风道:哦?那倒是有趣,是谁想挑战蔚仙尊? 下方一名不识趣的武将站了起来:蔚仙尊段位太高,末将自不敢当要不,末将试试挑战夏阁主吧。 他说了句不得了的话,蔚凌和余挽风都看向了他。 郭献侯赔笑道:兄弟不必如此客气,在座谁不是当年驰骋过沙场的悍将?今日机会难得,正该好好表现才是。 这位武将是个敏感的人,刚才那句话五分靠心情,五分靠酒劲,可话说完就给两位大人物神情复杂的盯着他,他莫名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好啊。谁知夏洲把酒杯一放,赶在这武将反悔前应了下来。 众人瞩目,他倒是享受,两条修长的腿搭在桌上,他有些慵懒的说:可我不玩阿凌那些玄的,江湖规矩,赢了受誉,输了偿命,敢玩不敢?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时间写错了,导致一口气更新了一周的份总之,阅读愉快。 第76章 变动 他这话说得极其随意,却叫整个宴席噤若寒蝉,蔚凌回到座位上,成了在座唯一还在喝酒的人,但他这一举动在夏洲看来无非是默许了放肆,嘴角微微勾起邪笑,凤目间流转的恶意更显嚣张。 武将干笑着说:夏阁主,咱们这是比试着助兴罢,你何必把话说得这么绝? 夏洲说:郭大人刚才不还说你是驰骋沙场的悍将,怎么,悍将眼里玩儿命不是常有的事? 武将一愣,酒也醒了大半,他赶紧往周围看去,其他悍将就坐在宴席的左下方,此时都不约而同移开视线,没人愿意与他撞上。 他后知后觉,知道自己撞上了钉子,只好硬着头皮:夏阁主,这赢是双方的,伤了任何一方都不是好事。 夏洲轻哼一声:你若能让我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轻描淡写地睨向余挽风:依我看,掩耳盗铃的事点到为止,我向来说话算话,这可是机会,杀了我,大功一件,考虑考虑? 武将又愣了半晌,恍然悟出了所以然,上次郭献侯私下邀请夏洲与蔚凌时,他也在场,那时候明摆着夏洲身份特殊,现在又见其余众人态度微妙,心中多少猜到是有无形的阴谋正在结成。事态明了了一瞬,天大地大他也只能想办法先保命,于是转头问郭献侯:郭大人,你看 郭献侯笑笑,像是早有准备:哎,兄弟想挑战夏阁主的是好事,可惜啊,有人抢先了。 武将眼神一亮,仿佛看到了救赎:大人的意思是? 正巧有人想要与夏阁主试试。郭献侯转头对旁边官兵:把人带来吧。 官兵应声退下。 他这般游刃有余,蔚凌立刻意识到了不妥,不久后,那官兵回来了,身后带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几乎应验了蔚凌最不愿猜中的结果 程英桀走上来,站在篝火绚烂的光芒中,他恭恭敬敬地半跪下身,以低沉的声音应道:在下愿赴汤蹈火,在此诛杀恶妖。 蔚凌看着程英桀,没做声,夏洲眼中也是微寒,发出一声冷笑。 薛青青难以置信站起身来:这是什么意思?她却不是看着郭献侯,而是直愣愣朝着余挽风:我已代替英桀来了猎妖大会,为何还要 袁椿赶紧上前,用纤纤细指揉着薛青青的胳膊:青儿,这是你夫君自己的选择。 薛青青眼中散不去的诧异,朝袁椿看了去。 袁椿笑脸相迎:降妖除魔是咱们太历院的本分工作,英桀大人一直都在做这事,怎么今儿倒是反对起来了?难道青儿姑娘觉得英桀大人蹲在牢里比较合适? 薛青青心里一凉,袁椿的笑容里渗着毒,毒得她触不及防,几乎忍无可忍间,她抽出自己的手,退后两步。 霎时间,周围法侍统统持剑而立,环着整个晚宴众席,成了包围之势。 程英桀沉默着起身,不看薛青青,也不看蔚凌,双眼直直向夏洲:夏阁主,请。 夏洲依旧懒懒躺着,一动不动:不成,我不杀你,你死了阿凌得怨我。 程英桀面不改色地握起金刚锤:余太师,郭大人,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薛青青暗觉不妙,急道:英桀,不行! 可她的声音已经像是传不去程英桀耳边,金刚锤在撩起火星纷飞,气流翻涌,尘沙四散,他庞大的身子带着雄黑的影子直冲席间,迎着夏洲所在之处狠狠压了下去。 夏洲半眯着眼,冰雪凛冽的脸上不染情绪,金刚锤砸下的瞬间,他单手接住,黑色的烟尘顺着他的掌心一瞬散开,扬起他如夜长发,倾泄翻扬。 蔚凌就在夏洲旁边,程英桀刚才那一下若是真砸下来,只怕蔚凌也会被牵连其中。 夏洲抬脚踢开面前的桌子,顺手一带,把金刚锤砸向旁边,巨响伴着烟尘而起,他的身影如暗夜鬼魅,转眼已经到了程英桀身旁:送死的活你也敢接,师叔,你怕不是傻子。 他话里带着讥讽,尤其是师叔二字格外刺耳,程英桀瞳孔猛缩,拖起巨锤朝夏洲横扫而去。 这一次,夏洲没有躲开。 泛滥的火光染红幽夜,刚才还站在眼前的人影被厚重的锤身打得粉碎,几乎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以为等来的会是一滩血肉模糊,但是等了片刻,尘沙落尽,夏洲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化成了黑烟扑落地面,以极快的速度席卷开来。 我刚才说了,这是偿命的买卖,万一你死了,你说阿凌还会不会怪我。 近在咫尺,程英桀听到了恶妖的低语,恶寒几乎在一瞬间窜上他的身体,他甚至察觉不到一丁点妖力。 夏洲在他背后,动动手指就能杀他的距离 程英桀深呼吸,下意识捂住胸口,在他的衣服里藏着某样东西,如果夏洲洞穿他的身体反而正合他意。 在这短短的刹那,他脑子里却翻涌着浮现了很多东西,他想到薛青青还在旁边看着,想到蔚凌也在这里,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疯狂地思考这些毫无意义的事,他拽紧胸口的盔甲,逼迫自己去停止思考。 但就是这个时候,薛青青拔剑而来,朝着夏洲斩了上去,银剑闪耀,在那染上血红光泽的凤目里不过星辰一粒,取而代之是汹涌的黑色烟尘,它们缠绕剑身,窜成诡异扭曲的火焰,薛青青重重推开程英桀,果断抛弃了手中剑,避过了烟尘的吞噬。 程英桀骇然站稳,把薛青青往身后:青儿!你做什么!他可是梼杌!! 他声音太大,传遍了整个席间,郭献侯面色煞白,把酒杯砸在桌上,周围众人也惊声而起,统统往夏洲看去。 余挽风脸上的笑容已经掩去,袁椿在边上忍不住咂舌,嘀咕着:英桀大人真是大嘴巴,梼杌名字怎能乱喊,这可怎么办啊,在场这么多人岂不是都得封口? 席间的武将已经统统傻眼,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最后不约而同,都把目光射向了夏洲。 梼杌。 凶兽梼杌。 郭献侯低头摇摇头,眼中已染上杀机。 薛青青喘着气,死死拉着程英桀的胳膊:够了英桀,你要杀梼杌还早八百年。 我有办法。程英桀喘着粗气,把薛青青的手指扳开:放心青儿,我没时间和你解释,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你薛青青动了怒,起手便是一巴掌扇在程英桀脸上。 这一下过于突然,声音过于清脆,不只程英桀被抽得愣在原地,连周围众人都愣上了愣。 薛青青盯着他的眼睛字字清晰地说:我不知道你到底在发什么神经,但是英桀,你给我听好了,梼杌不是你的敌人,现在谁要你死,谁才是你的敌人,你要连我的话都听不进去,你便当你没娶过我这个妻! 也不知道周围的人是在畏惧夏洲,还是看热闹看的起劲,薛青青与程英桀磕碰间,四下无一人插嘴。 程英桀被薛青青这番话说得呆在原地,他面色百般为难,不知所措。 我他张着嘴,陷入了莫名焦急。 可突然间,有人动了。 那动静微乎其微,好似一缕微风过隙,薛青青感受到杀气接近的刹那,银剑已经靠在了她的侧脸,那剑身亮满了符文,散发强烈的法力,她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怔怔回过头去。 蔚凌站在她不远处,横在她面前的剑正是忘川,而被剑挡住的,是余挽风的手,他张着五只,指甲锋利又细长,透着诡异幽光。 薛青青惧然地察觉,若不是蔚凌出手相助,余挽风的手已经刺破了她的头。 蔚凌道:嫂子,带大哥走。 薛青青恍然回神,短短一瞬的恐惧已经让她手指冰凉,她拉着程英桀退后,声音在颤:英桀,走! 程英桀看着蔚凌的背影,神情复杂。 这女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护着凶兽梼杌。余挽风收了手,垂在身侧,他袖摆长,把那骇人的指甲全部遮了去:你说,她该不该死? 薛青青被余挽风远远地看了一眼,那眼神极其寒冷,光是触目都冻得她寒战,程英桀身手把她往怀里护了一下,低声说:别怕。 蔚凌侧过身,挡在程英桀与薛青青面前。 余挽风幽幽瞅上蔚凌,嘴角一扬,笑了起来:仙尊,难不成你也要? 夏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跑去了蔚凌身后,摆出一副被保护的样子,旁边的程英桀被他突然出现的身影吓了一跳,挡着薛青青又直往后退。 他这一退,后面的法侍反倒是紧逼了上来,齐刷刷的利剑顶着程英桀背后,硬是叫他无路可退。 余挽风惋惜道:我打心底以为你会考虑合作,没想你这么糊涂,太子殿下要是知道,一定会很伤心。 蔚凌道:你想杀梼杌杀便是,但是程英桀和薛青青你要是敢动,就是要与我为敌。 夏洲:喂。 程英桀:阿凌,你退下。 看戏看得正起劲的袁椿呵呵笑了两声,走到蔚凌面前:仙尊,你瞧,左右不讨好的,多没劲。 蔚凌面如寒冰地看向袁椿。 呃,对不起,你们继续、继续。袁椿退堂鼓打得快,没迈出去的脚步又原封不动收了回去,乖乖退到旁边继续看戏。 郭献侯表情泰然,手却藏在背后暗中比划,现在没人注意到他,正是他使坏的机会,官兵中有人与他迎合,见他给来暗示,立刻悄悄退身去办。 我不想做扫人兴之的事。蔚凌顺其自然,随着周遭气氛往话语里塞了些无可奈何的语气:余太师可否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条生路? 瞧你这话,真是说到了我的心坎儿上。余挽风微微偏头,朝着蔚凌若有所思地一笑:要不是陛下要你活着回去,我可真想杀了你。 蔚凌眸间光泽暗去,因为这一刻,他从余挽风的眼中感受到一闪而过的杀意,可是更强的杀意并非来自眼前,而是来自身后,那是始料未及气息盘旋而上,化作混黑的利刃拔地而起,将余挽风穿胸而过,接着两根、三根、越来越多黑色火焰聚成结晶,把余挽风戳得千疮百孔,他的身体被顶到半空中,密密麻麻,悬起来,像极了黑色的海胆。 这一切都发生在眨眼间,等众人回过神时,听到的只是啪嗒一声,炸开一滩血,七零八落坠在地上。 袁椿吓得捂住嘴,险些坐在地上,郭献侯也脸色苍白,僵硬原地。 夏洲不耐烦地扬了扬手,黑色火焰再次腾起,把残留在地上的血也烧了干净:闹够没?还有谁想死的,赶紧完事。 四下又是静寂,无人出声,明眼人都看得出夏洲心情很不好,谁在这个时候说话,摆明了找死。 当然,也有例外。 远处忽然传来了一声高喊:大事不好了!!远、远处来了好多怪物! 接着,在慌了神的太历院众法侍外围,又围上了一圈郭府官兵。 郭献侯站在角落,毫无血色的脸上渐渐浮现了一丝诡异的笑。 这一刻,终于让他等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72章原地复活了!快去感受下原汁原味的爱(? 第77章 旁观 早在猎妖大会开始前,郭献侯就打算搞一件大事。 他找来不少懂妖术的人,企图招来大妖怪,而后,他让郭府官兵静候命令,等妖怪招出来了,便围了今晚晚宴的所有人,全送给妖怪当饭吃。 一切都非常顺利,他从一开始就没指望程英桀能杀死夏洲,两手准备总是没错,现在把妖怪招了出来,官兵也把目标都团团围住。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今晚局势瞬息万变,太历院院长余挽风这般干净利落就死在了眼前,而杀死他的还是四大凶兽之一的梼杌。 梼杌的强大出乎了他的预料。 郭大人,你背着我们招了妖怪?袁椿见郭献侯乱了阵势,知道这人靠不住,干脆把事情挑明了来。 奈何郭献侯最擅长的就是见风使舵,只见他眉毛一横,厉声呵斥:什、什么妖怪!我不知道!到底哪来的妖怪!? 官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连主子都这么说了,他们也随机应变,乖乖收了武器。 袁椿歪着脑袋,非要揭穿郭献侯:刚才你就鬼鬼祟祟,趁乱动歪脑筋,郭大人,我们可是太历院,你搞歪门邪道还想唬过我们? 郭献侯不认账,又指着夏洲:是梼杌!梼杌在妖域可是独霸一方的妖王!一定是他带来的妖怪! 在他俩打嘴仗这会儿,一股一股的妖气已经蔓延过来,好像四面八方都有妖怪逼近,数量不少,不可避免地将有一场恶战。 啊,这是误会,误会快,赶紧想想办法。郭献侯随手逮了一个急着下命令。 恋耽美 -by瑾上蓝(60) 误不误会先不谈,刺史若能杀了梼杌,新仇旧恨一笔勾销也罢。身边传来了幽深的声音。 夏洲轻移目光,戏谑地朝郭献侯身边人看了去。 余大人您真爱说笑。郭献侯也没往身边看,只是听着声音回应,这话说完后,他顿时察觉没对,转头一看,旁边的椅子上竟然真坐着余挽风。 可是余挽风刚才分明当着他的面,被夏洲给四分五裂碎得连渣也不剩。 郭献侯这下彻底傻眼了。 袁椿啧了两声:郭大人,你看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哎! 夏洲见着余挽风,心里也很意外,可他只扫一眼就看懂了缘由,余挽风还活着,但宴席间陪同余挽风喝酒的那位漂亮的姑娘不见了,刚才夏洲杀他的一瞬,余挽风将自己和姑娘掉了包,只怪夏洲下手太快,没人看得清那姑娘是怎么被残忍撕碎,怎么化作一滩血,最后连血都被烧了干净。 余挽风讪笑着抬起眼,好似在谦虚仰望郭献侯:郭刺史,你瞧我九死一生,哪有心情与你说笑,我跟你讲句实在话,锦川外面驻着雪狼军,白烈亲自带队,你上回已经惹了他,别想他网开一面,好在陛下让咱们太历院在里边办差,我知道你是替皇后办事的,不容易,咱们都不容易。既然如此,何不放聪明点儿与我合作,所谓患难与共才有一线生机。他把郭献侯的手捞起来,放在手心安慰似地拍了拍:听好,蔚凌抓活的,梼杌你打不过就躲,程英桀和薛青青两个都得死,如何?这忙你帮还是不帮? 程英桀瞬间察觉到周围射来的视线,他把薛青青牢牢护住,手中紧抓金刚锤,随时准备迎战。 郭献侯额上的汗珠已经凝成了雨点大小,生死关头,已经由不得他多选,余挽风话音刚落,他便转过身去,对着四周所有的郭府官兵道:大家都听见了?想活命就别在那儿杵着。他不敢看夏洲,而是狠狠盯着程英桀夫妇,高声大喊:给我杀 余挽风把话说得十分清楚,官兵们早已知晓该做什么,郭献侯一声令下,他们立即随声附和,高呼着杀!!蜂拥而来。 蔚凌冲夏洲喊了声:走!,他拔剑迎战,转眼杀出一条血路,薛青青反应也快,撩起落在地上的刀投入战斗。但夏洲却没立刻跟上,他牢牢注视余挽风,眼里的那股寒意怎么也涣散不开,好似不在这里把他撕碎,他便解不了心里那股气。 夏洲!蔚凌又喊了一声。 夏洲全当没听见,直径朝余挽风追去,汹涌的法阵盘旋展开,在地面燃起黑色的火焰,把那篝火中的光明也卷做浑黑。 余挽风一掌推开郭献侯,单手向前,无数妖紫的光在他手指尖辗转开而出,凭空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法阵,无数复杂交错的线纹斑驳眼前,晃得视线明灭不清。 周围人来不及躲,全被卷进了法阵里翻涌不起的洪涛,顷刻间,天地之中张开了血盆大口,把周围的一切以灰飞烟灭的力度向裂缝里吸收,从桌椅到活生生的血肉全部支离破碎,被蠕动的裂缝尽数吞没。 是饕餮的妖力。 夏洲在咫尺之距停下脚,他有些诧异,甚至惊叹到快要笑出来。 这般妖力,可不是妖丹能办到的他言语间透着一股久别重逢的怀念:你到底是妖还是人? 有差吗?余挽风啧啧两声:你的妖力匮乏得连我是妖是人都分不清,真可怜。 反正都是杀,没差。夏洲的身影溃散成烟,语音落尽,那烟尘连同周围万物一起,全被余挽风给吸进了口中。 此刻蔚凌已经将程英桀夫妇护到包围圈外,不远处传来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待他回头,席间之景如同地狱。 余挽风召开的法阵把活生生的人狼吞虎咽,他们中有郭府官兵,有惊慌失措的舞女,犹如风吹树叶般身不由己,有的人还没被吞下,皮肤就已经腐烂成了乌黑阴紫的液体,烂到血肉,融了骨骼,他们挣扎着、嘶吼着,成了一只只恶心的软体生物,再被吸进了法阵中间 郭献侯脸色苍白,以为自己死定了,可法阵逼近的速度实在太快,他那声救命还没喊出来,身旁的袁椿逮住他的衣领,把他拖着躲了远远。 其他太历院的法侍们更是毫不恐惧,他们即使站在那里,也不会被法阵卷去性命,那包围的阵势丝毫不乱,牢牢挡着去处,默认注视着一切。 眼看着逃无可逃,蔚凌只能迎上,他剑锋于地划出一道弧形,流淌到地面上的阴紫秽物翻涌而来,他起掌镇去,白光卷如浪涌,骤然展开。 撕破了空气的大嘴朝着蔚凌,嘴里如无底深渊,发出恐怖的呻|吟蔚凌本不想细看,却在那白色光阵的照耀下看得一清二楚那深渊之中,沿着黑暗里睁着无数的眼睛,或者说,那是一颗颗圆形的肉瘤,惨白圆润的眼珠嵌在里面来回翻动,随着喷涌而出的腐烂臭味无限扩散。 那是出自于本能的恐惧,蔚凌一阵反胃,仓促移开目光,他手掌转向,湛白的光纹愈发明亮,他硬撑着去抵挡住面前吃人的妖力。 而在他背后,那些太历院法侍看准了这个空隙,拔剑扑了上来,程英桀挥着巨锤挡下几个,下意识想保护薛青青,可薛青青早已握剑抗敌,刀光闪耀,血溅一地,她瞪着程英桀,咬紧牙关只说三个字:杀出去。 程英桀满头大汗,朝薛青青说:杀出去我们就真的反了,你、你爹怎么办! 薛青青恼道:不杀我们都得死在这儿! 虽然程英桀法力尽失,可单凭蛮力他依旧是骁勇善战,一旦认真要打,立刻投入其中,蔚凌看准了这个时机,唤了声:大哥! 他声音本来就轻,周围乱作一团,也只有程英桀能听到,他下意识应了声:啊?,见着蔚凌朝他挥手,让他靠过去。 也不知道他要说什么,程英桀提起金刚锤挡了一群人,身子后退,凑到蔚凌旁边。 郭家的妖怪大军近了,大哥你且撑住。蔚凌抬指往金刚锤上锋利的硬刺划过,血洒锤身,随后亮起白光,他低声念诀,把封妖咒刻在锤身之上。 程英桀应他一声交给我!,然后果断抽离身体。 哎呀哎呀,仙尊还真是随性,与我为敌还有心思顾别人。余挽风松手,忽然闯至蔚凌面前,阴森森的利爪渗寒而来,蔚凌猝不及防,就这还没止住的血伤抹上忘川剑,咒文亮起,他迎向余挽风,面前的光阵一瞬碎裂,化作浮空碎迹尽数收于忘川剑上。 深渊在他眼前,张开贪婪的嘴。 蔚凌起剑如流光,全然不顾那吞噬天地的妖力,直冲余挽风而去。 可就在这时,尖锐的声响呼啸而来,黑炎突然涌起,沿着法阵转动的光纹熊熊燃烧,余挽风立刻收手,匆忙后退,合掌间闭拢了撕裂口气的唇齿,但缝隙怎么都合不上,反倒像碎裂的石缝,一点一点被撑开,里面涌出汩汩浓黑液体,就像是冲破了地壳的熔岩,带着比夜幕更加黑暗的火光缓慢流淌。 接着,他的手臂也燃起了骇人的黑色火焰,火势很快,瞬间把他整个人包围,耳边传来了凄厉的惨叫,听来却不是余挽风的声音。 蔚凌逼近余挽风的一瞬间,看清眼前被换了人,他微微一怔,停下剑势,又觉侧面妖气澎湃,剑锋轻转,往旁侧挥去。 阿凌。夏洲在他旁边,剑就停在他脖子旁,差一点便割了过去。 蔚凌微怔,把剑退去:别突然冒出来,天下妖怪一个味儿,我分不清。 夏洲笑笑,说:哎,我家阿凌终于舍得对我手下留情了,真叫人感动。 蔚凌: 夏洲总是这么不正经,眼下一片混乱,他也没当回事,至少刚才他的口气听着给人这种错觉,可蔚凌看向他时,却察觉他眼中比往日多了些莫名的躁意,好似一团星火被风吹乱,明灭不定统统跌落在他泛着红光的眼中。 刚才那一下,夏洲是从余挽风体内烧去,没想到余挽风依旧能偷梁换柱,眼前的替死鬼眨眼就被烧成了灰,夏洲也没兴趣知道自己杀了谁,他看着不远处,余挽风一副深受惊讶的样子拍着胸口,他姿态放得很低,眼里满是谦卑,他说:瞧瞧,你被人驯得多乖,打空了两次,要是拿去妖域,能给人当笑话笑上千百年。 余挽风说话的时候,那股滚滚而来妖浪已经逼近,他们争先恐后,犹如一场肆虐的黑色风暴。 那是一只只幼童大小的妖怪,额头凸起,裂开一只大眼睛,他们成群结队,数以计百,黝黑佝偻的身躯密密麻麻聚在一起,看着十分瘆人。 小鬼?袁椿逮着郭献侯,暗骂一声:你召的妖怪怎会是这么个玩意儿? 郭献侯哆嗦一下,连忙解释:我不知道我、我只是提供了妖丹当祭品来召唤我真不知道招出来的是什么东西! 你袁椿愁眉细想,忽然瞪向他:皇后怎么会看上你这种废物!你实话实说,今晚这些计划,都是你自己拍脑子想的吧!你你这可是在拿太历院开玩笑! 郭献侯心里慌张,不敢正视袁椿,但他眼神已经出卖了他心中不愿承认的肯定回答。 袁椿送他一个大白眼:好,很好,郭献侯,你这是 话还没说完,身旁的郭献侯却睁着眼睛站定不动了,袁椿觉得奇怪,正想碰他,却见他脸上,脖子上都有细长的血痕,寒风一吹,他身子摇摇晃晃,那眼里还残留着莫名,就这么一块一块,碎在了地上。 姑娘你可千万别看不起小鬼,它们可是难得一见的好妖怪,又听话,又凶残 在旁看戏的不只袁椿一人,沈非欢也在,他站在旁边树枝上已经好些时间,只是底下情况跌宕起伏,没人察觉到他,此时此刻,他正把沾了血腥的钢丝收进袖口的护腕,郭献侯惨死面前,他却视为无误,等钢丝收好,他那双媚着笑意的桃花眼才调皮地转向袁椿,像腼腆的孩子露出了客气微笑,缓缓把刚才还没说完的话说完:我再告诉你个秘密,小鬼呀,只有召唤者死后,才是真的麻烦。 第78章 杀意 袁椿被沈非欢吓得不轻,其一是因为郭献侯死了,无声无息,就好像刚才立在自己身旁的人是一根木桩,沈非欢削得轻而易举,整整齐齐,连血都没有溅出来。其二是因为眼前之人真是沈非欢,活生生的沈非欢,她一双眼睛盯着他看了一遍又一遍,一边看还一边往自己胳膊上掐:天了,小女今天要发财了,不是梦吧? 沈非欢机灵得很,袁椿这话没头没尾,他却听得明白,唇角轻轻一扬,有些兴趣地反问:姑娘是想捉我邀功? 袁椿嘿嘿一笑:小宝贝你可找死我了,猜猜,咱们院长给你开了什么数。 沈非欢觉得她表情怪肉麻的:猜不着,姑娘不如直说。 袁椿摊开手指:这个数。 五千白银? 不对。 五万? 啧啧,再加一位,五十万! 沈非欢瞧了过来,一双妖媚的眼睛微微睁大:这么值钱?我能把自己卖了吗? 袁椿惭愧地撇撇嘴:啊呸,你这叫有命赚钱没命花,小宝贝。相逢是缘,行行好呗,让小女赚一笔。 说完她撑起身子,正要往前走,可突然一声嘶吼划破空气,声音狰狞至极,唬得袁椿生硬停了下来。 小鬼生气了。沈非欢悠然一笑:你不是会操纵妖怪,快想些办法呀。 他一脸纯良却道出不得了的话,袁椿纳闷,问他:这你也知道?我可真要撬开你的脑袋看一探究竟了。 沈飞欢嘿嘿道:我都说小鬼生气了,你还有闲心盯着我普通妖怪还好说,这么大的量,不好操控把。 正如沈非欢说的那样,可怕的事情接踵而至,前面的几只小鬼吼声凄凉,黑乎乎的眼睛泪流不止,下边的小鬼也齐声在哭,声音又低又闷,听在耳朵里也是沉沉压抑,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扼住喉咙。 其中一只小鬼开始狠狠跺脚,吱吱咯咯地尖叫几声,周围的小鬼整齐地停了恸哭,接二连三地看向被他们团团包围的人群。 往密林里跑,封妖结界兴许还能用。蔚凌这话是对程英桀喊的,周围郭家官兵全听进耳中,怯生地往后退。 程英桀应声搂住薛青青,冲蔚凌应了句:你也快点儿来! 蔚凌不看他,而是转头对夏洲道:你拖着饕餮,我来封印。 可夏洲没有回答,他的表情严肃许多,像是一层冷霜笼上他面孔,让他平日的吊儿郎当的神色间多了些不太相衬的寒意。 周围太过嘈杂,蔚凌以为他没听清,打算再说一次,可是周围突然凝起一股不明来意的恶寒,把蔚凌还未出口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这些小鬼正不约而同朝他看过来,那视线如针锋利,扎得他背脊发凉。 小鬼喜食血肉和诅咒。夏洲把蔚凌护到自己身旁,在密密麻麻的小鬼涌上前的顷刻间,一股强大的妖力沿他脚下迅速膨胀,一圈又一圈黑色火光腾起,把那些小鬼卷入其中烧噬干净。 蔚凌有些懵,抬头只看见夏洲宽阔的后背,蠢蠢欲动的小鬼被挡在火焰外,张着锋利獠牙,磨得声声作响。 袁椿站起身来:小鬼无穷无尽,根本不知道是从哪儿招出来了,东境人这是想要杀了蔚仙尊,麻烦大了。说完她暗骂一句:郭献侯这废物,死了都给人添麻烦。 与此同时,余挽风也看出小鬼的目标,可他却不同袁椿,反倒把这当成了机会,他就这么直冲进来,任凭黑色火焰灼烧他的肌肤,夏洲反应也快,抬起手往余挽风的方向挡去。 所有人都在紧盯夏洲的空隙,余挽风双手合拢,皮肤被火烧裂,血肉模糊,他却不动不摇低念咒语,而此时,小鬼也不怕死的再次围上来,恶臭的妖气翻腾不灭,明亮的紫色光芒如爆炸般卷起狂风。 蔚凌在一瞬听出余挽风的所念咒语是封妖阵,他身子微微往下,从夏洲的胳膊下钻了出去,风驰电掣地拔剑斩下余挽风的手,翻腾的银白光芒压着夏洲浑厚的妖力再开法阵,他眼中游动的是无暇光芒,在黑夜中炫目耀眼,余挽风抬头看他,脸上荡开不可言喻的兴奋,却在笑容还未散去的时刻,忘川从他额头贯穿进去。 我很好奇。 余挽风仰着脸,嘴角在笑,在他的额头皮肤诡异地凸起,慢慢裂开成一张大嘴,利牙幽黑,沿血肉生出来死死将忘川剑咬下,齿间磨着金属,咔嚓,咔嚓的响。 蔚仙尊若是没被梼杌刻印,究竟会是什么味道。 余挽风声音很轻,他断掉的那只胳膊里突然钻出一根扭曲的利爪,那爪子甚至比他整个身体都要巨大,就这么一刻不停,笔直往蔚凌抓去。 夏洲身影闪现,满地火焰蹿上天际,化作成千上万的利刃穿刺而下,每一根都锋利无比,巨大又沉重,余挽风的爪子被穿在地上,砸的鲜血淋淋,耳边只有接近于疯狂的刺耳响声,黑暗涌成漩涡,把世间万物都吞涌进去。 恋耽美 -by瑾上蓝(61) 那动静实在太大,连程英桀和薛青青都停在脚步回头来看,可是在他的方向什么都看不清,只有小鬼源源不断的来,他杀掉一只,又杀一只,他生硬退回了逃跑的脚步,对薛青青说:不行,得去阿凌那边,他面前两只凶兽!这是冲着他的命去了! 薛青青还没出声,却见一个身影落到程英桀旁边,袁椿回头,嘴角挂着盈盈微笑:英桀大人,你还是赶紧逃吧。她小鸟依人往前一凑,指尖灵活得滑到程英桀衣服里,把玉镯子取了出来:哎呀,这个是我好心好意借给郭献侯的,有借有还,我先拿走了。 糟了!程英桀下意识伸手抓她,可哪里抓得住,袁椿踩着涌来的小鬼,身姿轻巧往那翻腾的黑色烟尘里去。 那是我的镯子?薛青青有些茫然,连忙低头看自己的手腕。在她手上,有一个几乎类似的镯子,她半信半疑,拿起来仔细观察,突然颜色一变:她竟然把我的镯子给换了? 程英桀脸色越发难看。 薛青青慌了神:那日我、我刚从蔚凌那里出来,她打着太子的旗号召见我说、说让我参加妖域大会换你平安我、我就去了应该是那时候 程英桀想起那日郭献侯把镯子递给他,再想这镯子竟然是袁椿从薛青青那里偷梁换柱的。他心思有些乱,硬着头皮砸开面前的小鬼:一般人伤不到夏洲,但蔚凌的法力可以青儿,这事蹊跷,你赶紧回避。 薛青青心中一寒,知道大事不妙。 世界的混乱丝毫没有减弱,夏洲双眼赤红,浑身释放出几乎要把余挽风碾碎的妖力。 蔚凌转着忘川剑,抵着那坚固的牙齿一剑撕裂,夏洲早就在等他抽离的这个瞬间,纯黑的火焰排山倒海,形成一汪无边无际的沼泽,天与地都被卷进其中,渗不出半点光来。 这是结界!? 蔚凌被漫天的黑暗压迫得喘不过气,他曾见过梼杌的结界,一旦被吞进其中,所有的一切将化为乌有,那是源自他内心深处根深蒂固的恐惧,是刻在他血液里的梦魇,只要他稍有松懈,都会如无间地狱般把他吞尽。 不只是蔚凌,余挽风的状况也不太好,他身体有大半都被烧烂,血肉包着骨头死死抵抗,人的身体是这么脆弱,他自然是顶不住纯粹的妖力,可是他也不害怕,像是感觉不到痛苦一样的大笑,那笑声太过诡异,让他说话的声音都变细了不少:你看看你,这结界竟然要花这么长时间,梼杌,你若是舍不得吃掉你的小美人,便让我替你吃了吧。 夏洲眼中已是极寒,若是全盛时期,他早就把眼前这个碍眼的男人撕成碎片。 但正如余挽风说的那样,他无法吞噬蔚凌,这注定他无法恢复所有的妖力。 院长,你可别在这里死了,我一个人回去怎好交差。 就在这个时候,袁椿从上空跃下,她如偏偏落下的蝴蝶,轻轻停在夏洲面前,晶莹透亮的嘴唇微启,说了一声:凝。 碎沙从她指尖滑落,零零散散,却在半空中绕成千丝万缕,在来的路上,她把那玉镯子成了碎,融在自己的法术里,随后那些玉碎碑重新凝结成一把短刀,她栖身而上,往夏洲刺去。 夏洲察觉到时已经晚了,尽管他抓住了短刀,把刀口停在自己胸膛外,手心却被狠狠刺伤,鲜血沿着短刀流淌下来,一滴一滴往下掉。 他目光里呈现出一种轻蔑的杀意,妖力如风暴般再次泛起,袁椿被四起的黑烟裹到中心里,她吓得不轻,闭着眼睛绝望大喊:救命,救命啊太子殿下!!你再不帮忙我就要死了!! 夏洲忽然一愣,异样的感觉涌向全身,他一时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刚才还澎湃的妖力就这么僵硬得凝固下来,袁椿双手握着短刀,毫不客气捅进了夏洲的胸膛。 先说好,这方法只能用一次。 空气在扭曲,熟悉到令人陌生的声音无边无际地飘散。 顾煊承凭空出现时,正好落在蔚凌旁边,他穿了一身不起眼的朴素衣服,头发用发冠束着,显得整个人格外干净,只是左手里提着拧着一个东西,摇摇晃晃,与他那温润而雅的气质很不相称,落进蔚凌的视线中,看清的却是一个滴着鲜血的头颅。 程英桀和薛青青正好赶来,看着眼前一幕皱起了眉头:煊承,你 顾煊承步伐缓慢,举止轻巧,右手握着一把薄铜折扇,扇体雕着图腾,展开口形体镂空,合着他浑身上下平庸装扮实在不搭,可那扇子一摆起来,气质又变得抬儒雅了,他笑得彬彬有礼,淡声道:师叔,师娘,别误会,这人是梼杌的召唤者,为了限制梼杌的妖力,迫不得已才杀了他。 余挽风冷冷看着那颗头,残破不堪的脸上笑容也显得异常扭曲:除了杀死他,还有很多方法用他来限制梼杌才是。 顾煊承道:别说傻话,梼杌的结界一旦成型,整个锦川城没人可以活,真是那样,我师尊又得背罪了。说这,他蹲下身,朝蔚凌伸出手:你说我说得对不对,师尊。 蔚凌脸色苍白难看,对着那只摆在面前的手,他显得茫然不知。 顾煊承俯身抓住蔚凌的手腕,把他拉起来,夏洲的妖力散去后,杀不尽的小鬼又扑了上来,顾煊承伸手一挥,抛出一圈符纸,金色封妖阵展开,把小鬼挡在外面。 还愣着干嘛,赶紧封印梼杌。 顾煊承一声话下,余挽风再走上前,念起封妖咒语,夏洲抬起眼眸,血红已经渐渐退去,回到淡泊琥珀的色泽。 就这德行还想封印我? 他嗤之以鼻,毫不在意,却不料余挽风忽然向他扑来,袁椿吓得赶紧躲开,险些被卷入其中。 你尽管垂死挣扎,召唤者在我们手里,他是你甩不掉的弱点。余挽风握住刺穿夏洲胸膛的短刀,用力把刀□□,随之对准夏洲的喉咙:可惜,比起封印,我倒觉得杀了你更省事。 第79章 山林之夜 别杀!袁椿慌张大喊,急着把目光甩向顾煊承。 但余挽风杀心已起,对他置若罔闻。 袁椿见顾煊承无动于衷,焦声道:殿下!皇后娘娘说过,梼杌还不能杀! 可是,一切都仿佛无法制止。 短刀逼近夏洲的喉咙,只需一眨眼,就能把他的头割掉,蔚凌浑身一怔,白光带起微风翻腾朝余挽风冲了上去,可他到底还是赶不上,心中寒得彻骨,像是猜到夏洲难逃一死。 千钧一发之际,细长的钢丝穿过余挽风的手,将短刀缠上,细响泛起,血腥散落,余挽风仅剩的一只手也被割断,短刀被钢丝绞缠,拖向远处。 沈非欢将短刀接住,轻轻地冷笑:太子殿下,你口口声声说为了你师尊,你倒是问问,你师尊舍不舍得杀了夏阁主。 余挽风抽动了一下,忽然张大了嘴,上半身立起,朝夏洲咬了过去,此时蔚凌已经赶到夏洲身旁,忘川剑沿地面磨起火星,从余晚风脖子上一掠而过,头颅飞了起来,滚到顾煊承脚边。 一直没有动静的夏洲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蔚凌,他忽然笑了一下,身体周围随之荡漾开黑色的烟尘,越聚越多,越来越浓,蔚凌很快被包裹进去,陷入一片混沌。 沈非欢朝他喊了句:这边! 那黑烟迅速翻腾,往沈非欢的方向涌去,将他一并卷入,再窜进了密林之中,薛青青与程英桀对视一眼,往黑烟的方向追。 围在封妖阵外黑压压的一群小鬼也统统转过身,全往密林里跑了去。 追上。顾煊承对剩余不多的太历院法侍下令,随即转向袁椿:袁椿,你给他们传个话,没我命令暂且不要妄动。 是。袁椿受令退身,很快消失在了夜幕中。 偌大的空地上很快便只剩下顾煊承一人,以及满地的尸骸。 余挽风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他的身体腐烂的很快,没多久,就只剩下了苍茫白骨。 殿下方才为何不阻止,我要是杀了梼杌,你该如何向皇后娘娘交代? 在顾煊承的脚下,笼罩一片黑暗,说也奇怪好端端的地面不知何时成了井水一般冷清又剔透的模样,余挽风的尸骨被缓慢沉进入,取而代之的是一双细长的幽紫色眼睛,浮在顾煊承脚下。 他欺我师尊,罪该万死。顾煊承瞅着密林,喃喃自语。 饕餮呼了口气:他不肯吃了蔚凌,今后妖力只会越来越弱,再耗些时间只怕梼杌成了废妖,留着没用,不如杀了省事。 杀吧,母后那边自会想办法解释。顾煊承付之一笑:倒是那沈非欢怎么和我师尊混在一块儿了,脏东西赶紧杀掉,要不是他去从中捣乱,郭家也不会变成母后的烂摊子。 饕餮哈哈大笑:放心。他身子一窜,从地面涌了出来,好似拔地而起的泉水,变化万千地形成了人的身躯。 余挽风脸颊在扭曲的粘液中缓缓成型。 那小东西犯的事,我会让他连本带利还干净。 *** 夜里下了些雨,雨粒摔在丛林茂叶之上,在泥里聚成水洼,氤氲在泥土间的雾霭一直没有散去,枯叶在水里浸了太久,融作挥之不去的腐朽气味,阴冷的寒意笼在周围,与无光夜色一同沉溺。 小鬼是非常麻烦的妖怪,他们嗅觉极强,数量繁多,一旦被盯上就很难甩掉,夏洲负了伤,跌跌撞撞一路往林子深处躲,没多久他就变成了小猫的模样,蔚凌把他抱在怀里,一个劲揉他的毛,本以为逃了很远能和小鬼拉开距离,可没多久又听见了脚步声和小鬼的吱叫声,最后只能让蔚凌撑起结界隔绝气息,尽可能的离他们远一点争取时间。 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结界非常消耗法力,时间越长越是难熬。 沈非欢一直在前边带路,嘴上还不消停地抱怨着:仙尊,想想办法呀,那群小鬼怪瘆人的,声音像老鼠叫,我最怕老鼠,晚上要是做噩梦了怎么办。 蔚凌心平气和与他说话:诛灭小鬼必须得找到召唤阵才行,不然怎么杀都杀不完,他们的行动方式和蚂蚁很像,只要被一只发现,就会招惹越来越多。 沈非欢心里梗得难受,他是真的怕老鼠,想想就头皮发麻。 沈公子,这林间伸手不见五指,路途你当真还记得? 他们在林子里已经走了快一个时辰,雨下不停,空气冻得人难受,怀里抱着的夏猫咪还挺热乎,可刚才起就没了反应,怎么挠都不动,蔚凌心中莫名有些焦躁,这一望无际的黑暗究竟何时才能到头。 我这眼睛在夜里能看些东西,再加上方向感好得很,属狗的,你信我一回吧。沈非欢也不想在雨林里呆,他早就开始怀念锦川城里自己暂住的那间小屋子,虽然不算上乘,但是遮风挡雨晚上还能映进不远处花楼的光,他不由得开始反思,自己到底发什么神经才来趟这浑水。 两人又走了好一会儿,总到了能避雨的洞穴前,蔚凌往里面走,感觉到身体穿过了一层别人设下的结界,那气息很是熟悉,让他紧绷的神经松了些许。 是墨池设下的结界,他应该就在这个洞穴里。 这一路上他不仅要担心小鬼,还要担心沈非欢是否耍诈,不幸中的万幸是沈非欢老实了这一回,尽管蔚凌对他依旧是百般介怀,但穷途末路,已是无暇顾及太多。 沈非欢带着他一路往洞穴里走,不久后,蔚凌见到了光亮,空气里甚至还飘出了食物的香味。 师尊! 墨池反应很快,一听到脚步声就迎了上来,脸上还正笑着,忽然看见蔚凌旁边的沈非欢,笑容转瞬即逝。 你怎么还在!小徒弟怒道。 这地方可是我找的,嫌我碍眼,你走好不送。沈非欢从他身边绕过,非常自觉走到篝火旁,墨池抓了些鱼,正插在篝火旁边烤,沈非欢选了只最大的拿起来就往嘴里塞,吃了还不吝啬地夸一句: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鱼烤得刚刚好。 你!墨池差点拿剑砍他,可想想他是不死身,砍也没用,一肚子憋屈无处宣泄,他瞪着一双眼睛,愤愤不平:别让我看到你,没心没肺的杀人狂。 沈非欢哼着小曲走到旁边,不远处的石头旁捆着惊恐万分的郭见朝,他想了想,又换了个没人的角落,独自坐下来安心吃鱼。 蔚凌抱着猫走到篝火边,捏了捏猫爪,再碰了碰耳朵,夏洲被他弄得痒,小尾巴一勾,缠在蔚凌的手腕上。 夏猫猫这是怎么了墨池一直在这洞穴里静候,外面发生了什么他全然不知。 受了伤。蔚凌揉着夏洲光滑的软毛,他似乎用妖力镇住了伤口,以猫的状态很难看出伤势,想到这里,他抬头望去沈非欢的方向:沈公子,今日那把刺伤夏洲的短刀可还在你身上? 在。沈非欢往衣服里摸了下,只摸到一些玉石的碎沙,他想了想今天袁椿使这短刀时的模样,无奈道:那短刀是玉石碎被法力聚集而成,法力散了就碎了,逃命时没注意,也就剩了些余烬,你若想要就自己过来拿,我是走不动了。话是这么说,他却根本没给蔚凌回答的机会,细长的手指一松,剩余的碎沙便从他手心滑落,那光尘斑驳明灭,带着点法力的气息,如尘埃一般消散在了沈非欢的眼前。 你墨池彻底怒了,拔剑而出。 算了。蔚凌轻声打断他。 墨池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蔚凌要容忍沈非欢为所欲为,平日一向听话的他怎么也顶不住心头恨,追问起来:师尊,你到底怎么了!他可是沈非欢,滥杀无辜,欺人太甚,我我 蔚凌伸手轻轻拉了下墨池的衣摆,墨池有些茫然,抿着嘴乖乖蹲下。 沈公子是救命之恩,暂且随他吧。 救、救命之恩?!墨池傻眼了,如果不是从蔚凌口中亲耳听见,墨池绝对会当自己听了个笑话。 蔚凌点点头,又道:墨池,洞口的结界你能否再加固些,最好能彻底隔绝气息,外边徘徊着小鬼,普通结界防不住。 一听见外面有小鬼,墨池再是迟钝也意识到了严重性,他是实打实的行动派,听完蔚凌的话立刻起身去办:能,当然能,我这就去。 此时,蔚凌的心思全都在夏洲身上,墨池一走,他便垂下眼睫继续观察夏洲的状况。 他的法力能伤到夏洲,早在琉璃山时蔚凌便已经察觉,当初将法力融入手镯送给薛青青时,他也从未料到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样。程英桀与他为敌,余挽风真身是饕餮,就连顾煊承也出现在他的面前,一切都显得理所当然,堂而皇子,好似整件事中真正被蒙在鼓里的只有他一个人,他甚至开始迷茫,到底还有谁能值得他去相信。 妖与人一样,有血有肉亦有心跳,袁椿将蕴含了蔚凌法力的短刀刺进夏洲的胸口,顾煊承又杀死了夏洲的召唤者,这双重伤害叠加起来,蔚凌几乎可以想象夏洲所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恶妖如此奄奄一息在他的怀里,换做从前,他绝对不会错失这绝佳时机。 对,此时正是诛杀梼杌的绝佳时机,这曾是他一直以来想要做的事。 恋耽美 -by瑾上蓝(62) 可是为什么,光是这个想法浮上脑海,蔚凌的心绪便乱成一团。 他低着头,柔软的睫毛落下阴影,斑驳在疲惫的眸间。 他在心里默念着,夏猫猫,你可要快些好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保险起见,5号晚上11点半更新 第80章 生冷 一夜无眠,雨下不止。 蔚凌把发生的事慢慢讲给了墨池听。 他用了一种陈述的语气,不参着任何想法的讲,途中郭见朝打岔了好几次,不是向沈非欢求饶就是向蔚凌求救,什么好话都说了个遍,最终得来的依旧是沉默。 蔚凌没注意到郭献侯是怎么死的,沈非欢也没有提,过了好一会儿,沈非欢才乜斜目光瞄向郭见朝,问他:你老子招小鬼的阵画在哪儿? 郭见朝声音抖得厉害:我不知道,真不知道我与东境人来往是太、太子殿下、的安排,我结巴半晌,他看着蔚凌道:是顾煊承蔚仙尊刚才提到的是他,他一定知道 小鬼凶残可怕,师弟怎么会招这种妖怪出来对付师尊墨池小心翼翼地问。 沈非欢道:招小鬼的意图兴许不是要杀谁,我看着更像是要抓活的,小鬼虽然凶残,可对着召唤者却是百依百顺,他们数量繁多,追踪能力强,好用得很。当初招出来怕是没想到郭献侯会死,小鬼没了主子乱了套,沦为夜幕下的怨鬼,倘若寻不得召唤阵,留他们在人间永远都是隐患。 郭见朝浑身抖了一下:你刚才说我爹 死了。沈非欢本来不怎么搭理他,偏偏这句却饶有兴趣:哗哗哗变成好几块,你想不想试试? 郭见朝呆呆看他:你你杀了我爹? 沈非欢笑道:死我手上还痛快些,你该谢我才是。 郭见朝像是被哽住,眼睛睁得圆鼓鼓瞪住沈非欢。 墨池也瞪了一眼沈非欢,这人果然很讨厌,在他口中,别人的性命就像是一场笑话。 沈非欢坐在小石墩上,翘着二郎腿乐在其中,他自顾自地转移了话题,道:蔚仙尊,你那个徒弟可不是省油的灯。说完这话,墨池的眼神更锋利了,他摆摆手,又道:不是这憨子,我说另一个。 这时,蔚凌怀里的夏洲颤了一下,缠着蔚凌的猫尾巴松下来,无力垂在旁边,蔚凌垂目看着他,想揉揉他的脖子,又怕触到伤口。 沈非欢道:你可还记得他杀了梼杌召唤者,遏制了梼杌的妖力。 嗯。蔚凌轻应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沈非欢道:召唤者死了便死了,本身并不会影响到妖怪,最好的证据就是小鬼,郭献侯死了他们看起来反倒是更精神。 听到郭献侯死了五个字,郭见朝又是一怔,他眼里爬着血丝,像是定格了一般停在沈非欢身上。 蔚凌道:你想说他杀了召唤者,支配了召唤者残留的法力? 沈非欢道:是,不然你当他提个人头好玩? 蔚凌当时很乱,并没考虑到这一层,现在回想起来,或许真如沈非欢所说。 人死后,法力会残留在法脈中近十二个时辰,东境有一种妖术可以用死者血肉为契对其进行操控,但这种妖术对施术者本身要求极高,你那徒弟绝非短短十年能修为如此境界。沈非欢注视着蔚凌,语气难掩幸灾乐祸:他装傻子随你修行,骗你下山,现在又打起你的主意,仙尊,你还挺能招惹祸害的。 墨池道:沈非欢,你休要血口喷人,我师弟真有如此修为,想害师尊何必大费周章。 沈非欢道:谁说他想害你师尊了?这话可不是我说的。你师弟是东境人,皇帝一心想吞并东境才会封他娘为后封他为太子,现在东境没了,他母子二人性命就悬在皇帝一张嘴上,要活怎么办?讨皇帝开心呀。可这天下都是皇帝的,珠宝美人样样不缺,怎么才能讨他开心?当然是把求之不得又耿耿于怀的东西双手奉上。 墨池听不懂什么皇帝不皇帝的话题,他顺着沈非欢的逻辑说:以你所言,这皇帝过河拆桥,当年他囚、囚禁我师尊时分明就能杀我师弟了。 沈非欢半眯起妖娆的眼,调戏道:开窍了小憨子?竟也晓得过河拆桥。 墨池本来就烦他,被他调戏一道,立马连话也不想说了。 沈非欢道:不过嘛,据我所知,这皇帝忍辱负重的本领惊人,先皇信神佛,半道弃之龙椅遁入佛法一去不返,顾萧幼年登基,太后垂帘听政,军机大臣谋反夺势,挟天子以令诸侯,这傀儡皇帝不好当,要不是走投无路时得了蔚仙尊出手相助,他光靠着人前卖傻,只怕活不到今天。 这下墨池是彻底听不懂了。 沈非欢盯着蔚凌,突发奇想道:仙尊,现在想来你可有后悔?你多管闲事救了一只恶鬼,又多管闲事封了一只凶兽,世人怨你恨你羞辱你,多累啊,你不如好人做到底,以死谢罪得了? 你! 墨池忍无可忍,拔剑就上,剑光生冷,寒意骤然逼近。 沈非欢抬腿把剑踢开,他靴子外有一层银甲,很是坚固,顶着剑侧哐当一声,利刃偏移撩着他发丝刺在了身后岩壁上。 不过,我倒是觉得没什么好后悔。沈非欢靠在墙角,身子在墨池下方,他满怀热情地迎接他的怒火:顾萧不是你生的,梼杌也不是你招的,追根究底怎么也轮不到你,凡人最爱给私欲找理由,善恶、正义、因果、责任、笑死人了,他人性命和蝼蚁杂草有什么区别,把骂你的人、恨你的人都杀了,耳根子自然就清静了。 墨池道:我师尊当然不会后悔,别人利用了他的善心,恩将仇报,你少在那里搬弄是非,若不是你救命之恩,我现在就让你偿命。 我和你师尊说话,你打什么岔。沈非欢笑了笑,突然间他拽住了墨池握剑的那只手,拉着他往自己身上压,墨池来不及回力,就这么趴了下去,撑在了沈非欢正上方。 不得不说,沈非欢长了一张清纯好看的脸。 那种好看不似蔚凌那般温润精致,而是一种更加鲜艳、更加甜腻的美,像是熟透了的果实,用诱人的色泽勾|引别人靠近,剥开它,吸食它,把甜美的果肉挖出来,细嚼慢咽地吞下。 小憨子,你想我怎么偿命? 他话里透着鼻音,眼中迷离暧|昧,美艳中藏着恶意,甘甜里渗着剧毒。 墨池见着沈非欢衣服没穿好,领子微微敞开,纤细的脖子和性感的锁骨都全露在外面,他心中咯噔一声,慌张抬头,又见自己影子笼在沈非欢身上,把细腻的发丝染上深色,在淡金色眸中烙下轮廓。 你、你、你! 小徒弟吓得跳起来,红着脸赤着耳与他拉开距离。 嗯?我怎么了?沈非欢眼里含笑。 你不可理喻! 墨池化作一缕青烟,冲出洞穴淋雨去了。 沈非欢目送他离去,同情地说道:你徒弟多大了,还没开过荤? 蔚凌看出他是闲来没事拿墨池取乐,对此不想发表任何感想。 沈非欢收回视线:外面有小鬼,放着不管没关系? 他自有分寸。 那行吧。沈非欢闲着也是闲着,东张西望一会儿,最终被旁边的郭见朝吸引了去。乍看之下,人似乎已经傻了,从刚才便一言不发盯着沈非欢,那眼神看久了还怪瘆人的,沈非欢微微皱眉,忽然起了挖掉他眼睛的心。 可就在这时,蔚凌却站起身来,他往洞穴深处看了看,说:夏洲情况不好,我得想点办法沈公子,今夜恐怕还有变故,希望你能安分点,别生出事端。 哦。沈非欢顿失兴趣,索性躺着闭目养神。 *** 避雨的这间洞穴里面蜿蜒曲折,似乎能通向很深的地方。 没走多远,蔚凌便停了下来。 夏洲一直没有声响,蔚凌愈发感到不安,他又设下了一圈了结界,范围不大,刚好装下他与夏洲二人,他揉了揉怀里猫,轻声说:夏洲,你先变回来,我看看你的伤。 刚说完这句,怀里的猫就泛起了黑色烟尘,蔚凌还没回过神,烟雾缭绕中突然被人拉进怀里,紧紧搂住。 夏洲?蔚凌不知该把手往哪儿放,只能当哄小孩儿似的拍拍他的背:你还好吗? 你身上好香。夏洲贴着他,把脸埋进他的颈窝。 蔚凌被他蹭得怪痒痒,却又不敢用力推开他,于是好声好气地说:别闹,让我看看你的伤。 我没事。夏洲不依不饶,一只手滑到了蔚凌的腰处,不怀好意扯开他的腰封。 蔚凌按住那只手,重复一遍:让我看看你的伤。 不给看。夏洲的呼吸黏在他的耳边,气息湿热,声音低婉:做一次就给你看。 你 蔚凌话没说完,唇就被夏洲咬住,恶意的舌尖肆虐侵占,剥夺了他的呼吸,两人的温度那么接近,那么熟悉,好像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只有彼此才是全部。 阿凌,你在担心我。夏洲的鼻尖挨着他,眼睛看着他,连睫毛都能扫到他的脸上。 蔚凌微微喘息,与夏洲咫尺相望。 你是不是在担心我?夏洲含笑呢喃,像是担心蔚凌会凭空消失一样,用力捧住他的脸。 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蔚凌的声音很轻,呼吸却很热,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好像快要冲破胸膛。夏洲把他卷进了澎湃的黑色烟雾中,四面八方都是恶妖的气味,渗得他头皮发麻,可他仍然是眼睛也不眨一下,接近自暴自弃地说:无间地狱,你休想丢我一个人闯。 * 夏洲想把这个人的占为己有。 唇舌相交,抿下一口沉香,他的指尖穿过他的发,深深地看着他的眼睛。 阿凌我还要。 夏洲亲着他眼角的泪,低着嗓音哄他,怕他没听见,就含着他的耳朵又说了一次。 蔚凌听出了话里不怀好意,身子刚一动,手腕就被抓住。 如此猖狂,得寸进尺。 这只恶妖总是趁虚而入,一步一步地把他拖进深渊,让他孤立无援,让他无处可逃,待到垂手可得之时,再慢慢尝尽他的滋味。 蔚凌何尝不知。 可那又如何? 深陷进去,再也回不了头,纵使粉身碎骨他也不怕。 所以,尽管来吧。 你即已将我拖入深渊,我也不躲不逃,随你尽兴。 这场闹剧,你可要看到最后。 第81章 四面楚歌 * 夏洲的精力好得惊人,蔚凌自然是玩不过他,庆幸的是夏洲那点儿尚且管用的人性在关键时候还能发挥作用,再是放|纵情|事也知道见好就收。 蔚凌被他弄得精疲力尽,靠在他怀里休息,隐约听见小徒弟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似乎在询问他的下落,正要起身,他又被夏洲拉了回去。 你不是关心我吗,伤口还想不想看?夏洲总爱贴他很近说话,声音任何时候都要轻。 蔚凌扳开他的手,把凌乱的衣领理好:不想看。 他已经切身体会过夏洲的身体状况,伤势如何暂且不论,至少逢敌之时逃起命来应该不成问题。 夏洲半眯着眼睛,死死扣着他不放:老实说,你当年给我取夏洲这名字,真是因为那破鸭子? 蔚凌莫名其妙看他:你怎么还记得这个。 曾经程英桀提过,夏洲这个名字,蔚凌曾给自己了养的鸭子取过,这会儿被夏洲翻出来重新讲,怎么想怎么别扭。 夏洲道:当然记得,你做的时候一边哭一边叫这名字,万一心里在想那只鸭子怎么办? 蔚凌睁大眼睛:你 他白净的脸瞬间上了红晕,也不知道是气出来的,还是给夏洲的骚|话撩的,憋了半天,他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形容夏洲这个混账,最终把他推开,抽身离去。 阿凌。夏洲厚颜无耻,拽住他衣袍的角:再陪我会儿嘛。 蔚凌扯回衣角,毫不留情转身就走。 等他到了墨池面前,方才的失态已经尽数消散,出来时他把一头散发随意束起,到了人前又能做回正人君子。 篝火多了两个人是程英桀与薛青青。 蔚凌脸上不露惊讶,学着沈非欢那样找了个远离篝火的角落坐下。 师尊,我在外面遇到了师叔和师娘就带他们进来避避。墨池乖乖跑到蔚凌旁边。 蔚凌身子乏力,淡声道:嗯。 墨池觉得蔚凌答得太过清淡,反省了自己是不是做错事,可想来想去,他还是忍不住解释道:师尊,我听师叔说小鬼已经追到附近 这种情况下就算他知道气氛奇怪,也无法置之不顾。 蔚凌总算听明白这小徒弟在纠结什么了,他无心一笑,摸着墨池的头发说道:人多总是好的,你的结界顶多掩住我们的气息,倘若有小鬼无意中走进这洞里,我们也只能迎战了。 程英桀看着他俩,道:那只梼杌得杀。 这话刚说完就被薛青青打了一拳:还杀,没看你师弟护着他? 旁边装睡的沈非欢给他这句话笑醒:大叔,对面可有饕餮,你真当那玩意儿是咱们几个能打败的?你要是这会儿杀了梼杌,也算把你师弟得罪了彻底他俩关系可不是一般的好。说完,他朝蔚凌眨了下眼:仙尊,我说得对与不对? 蔚凌自然是不会搭理他。 程英桀没听明白,愣头愣脑地想了半天,薛青青倒是听明白了,干咳一声,转移话题:饕餮难道没死? 沈非欢自认为自己做了件天大的好事帮傻子理清利害关系。可现在却莫名其妙被人一脸不爽地瞪着,他心里觉得好笑,傻子还真是傻子,没药可救。 蔚凌回答挑了薛青青这句话来回答:是人应当是死了,是妖只怕断头之伤不能致命。 程英桀更迷糊了,一头雾水地望着薛青青,然而薛青青也一脸懵然,两人对视半天,没想出什么结果。 蔚凌慢慢解释道:饕餮被炼作妖丹,余挽风将他服下,通常人服用妖丹会有三种结果,一种是法脉成功驾驭了妖丹,一种是无法承受妖力暴毙而亡。至于第三种是极其少见的可能性,妖怪被炼作妖丹后灵性尚未散去,服用者反而被妖丹吞噬,让妖怪占据了躯体 沈非欢道:他都在各位面前撒野了,哪儿用得着纠结,答案明摆只剩第三种可选。 墨池心里不踏实,饕餮出现时他不在场,光凭脑子很难想象。沈非欢这话说得悬乎,但蔚凌没反驳,程英桀夫妇也在沉默。 恋耽美 -by瑾上蓝(63) 饕餮可是四大凶兽之一,怎么会和太历院院长扯上关系小徒弟忐忑,声音在喉咙里打转:当、当真如此那、我们 程英桀深呼吸一口气,神色凝重起来:院长原本不是这样的人。 蔚凌目光移向他,没说话,程英桀只好叹气,道:我在太历院这些年院长待我不薄。你也知道,我曾因仙法尽废不知所措,以为自己穷途末路,而选择了妖丹这条歧路,可当时我灵核刚损,身体虚弱,差点因妖丹而走火入魔是院长为我平镇了法脉,让妖丹融于身体,他甚至跟我说,废了仙法无妨,吃了妖丹也无妨,只要我心正,义正,走的路也一定不是歪路。 大叔你走的路快歪上天了。沈非欢实在是忍无可忍,又坐起身来插嘴:现在你知道了吧,他是饕餮!给你点好处你就灿烂?合着旁边那憨子,你俩凑一对,琉璃山双傻!说完他又瞥了一眼蔚凌,发自肺腑地感慨:琉璃山怎么这么多傻子。 墨池:你是不是欠打? 沈非欢抿着唇笑,朝他勾勾手指:来呀。 程英桀被沈非欢打了岔,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话题了,今日余挽风在他面前想要杀死薛青青,光是这一举动,足以破裂他对余挽风所有的信任。 只是血淋淋的现实摆在眼前,朝廷之中竟有四大凶兽之一的饕餮存在,他越是想,越是混乱,很多东西串在一起,让他莫名地焦躁了起来。 大哥,有件事我很在意。蔚凌出声唤他,见他肩膀一颤回过神之后才慢慢说道:这些年顾煊承与东境人可有来往? 程英桀愣了愣,好似仓促地避开了蔚凌的视线:我也不清楚。 薛青青直摇头,道:你平时大大咧咧,关键时候却把话往肚子里憋,你看看你,像什么样,你不说我来说。她站起身,走到蔚凌旁边,隔了点儿距离慢慢坐下来。 煊承没什么问题。程英桀也起身,急急忙忙走到蔚凌对面坐下:他会来锦川肯定是听到了不好的风声,阿凌,你知道煊承一直很担心你的安慰。 他个头高,身型宽,像一堵墙往蔚凌面前横卧,挡下微弱的火光。 不是。意想不到的,墨池忽然沉着嗓音开了口:师弟早在我们来锦川前就已经在了。 程英桀愣住。 墨池十分难得地表现出平静,他道:昨日我和尘灏跟踪了嫂子。 这下轮到薛青青愣住。 蔚凌想起今日墨池说漏嘴的那件事,没想到竟然还有后续。以他徒弟的性子,有什么总归是会一五一十告诉给他,能让徒弟点到为止话不说完,一定是慕容尘灏刻意强调过。 我看见嫂子进了一间屋子,然后消失了,屋子有妖术设下的结界,我们在屋子外等了很久,遇到了袁椿但她也没做什么,就送嫂子走了,那时尘灏说与袁椿一起的人,都是我们的敌人。 墨池继续往下说。 说着袁椿回了客栈之后,慕容尘灏所做之事。 后来尘灏化作嫂子的模样去打听,才发现那家客栈里全是东境人,打听到的消息说他们驻留于此已有三个月之久,后来稀里糊涂地花费了很长时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尘灏却咬定说,客栈里住的人是师弟,他说师弟比我们更早到锦川,甚至对我们的行动了如指掌。 墨池只是在复述慕容尘灏说过的话,这期间到底暗藏了什么东西,他也理不太清楚。 停顿了好一会儿,他才看去薛青青:尘灏还说,如果拿不准把握,就让我看看师叔和师娘的反应,倘若他们没急着否定,那、那就十有八九 其实墨池也很纳闷,为什么慕容尘灏最开始让他不要声张,到后来又让他去试探程英桀和薛青青的反应。 薛青青皱着眉头,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是,那日我确实去见了太子殿下。 程英桀初次耳闻,脸上全是震惊:煊承当真早来了锦川! 薛青青道:嗯他是有些事,想亲自和阿凌谈谈。 这还是她第一次称呼蔚凌为阿凌,正巧蔚凌看过来,两人目光相碰,却是都在试探着对方的用意。 程英桀道:他来锦川多久了? 薛青青道:具体我也不清楚,就在你因为琉璃城之乱离开锦川的第二天,他派人带来口信,说琉璃城的火会烧来锦川,让我先回煜都避避风头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 墨池惊讶:师弟竟然这么早就预料到了? 沈非欢哈哈道:这哪是预料,自己想做什么事,当然得比谁都清楚。 糊涂!太糊涂了!他被陛下下令禁足东宫,如此一来岂不是违抗圣旨?我本以为他这次来又像东境战争时一样,为了说服阿凌才与太历院一同出面。 在程英桀心里,蔚凌与顾煊承的师徒关系,便是皇帝用来束缚蔚凌最好的把柄。当然,这只是他心里想的,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实可以肯定他的想法。可事到如今,他已经彻底乱了,脸色越来越难看,甚至极不情愿地想到了最后的可能性:难道,这也是皇后的安排? 墨池赶紧问:那个皇后又是什么人?她究竟有何目的? 沈非欢道:坏人,都是坏人。 程英桀心头本来就很乱,听着沈非欢那语气,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给我闭嘴,别在旁边煽风点火,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沈非欢拍着胸口,受惊道:别凶,我是看你们剪不清理还乱的心思都快绕城棉花糖了,摸着良心说一句,这儿就我脑子最清晰,信与不信你们可以听了再商酌,但听与不听想不通的时候,少说多听未尝不是一种方法。 程英桀顿了一下,不知如何作答,薛青青叹了口气,好像有万般苦难藏在心里。 沈非欢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这话题他比谁都感兴趣,趁着没人说话的缝隙,他嘿嘿道:我觉得吧,顺着想,想不出所以然,不如换个思路,比如倒着想? 他兴致昂扬,可惜没人理他。 我们先来想想,锦川城里最值钱的是什么,蔚仙尊,凶兽梼杌。沈非欢自说自话,丝毫不在乎别人有没有认真听: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东西,我看大家都忘了。 苍麟的鳞片。万万没想到,沈非欢的话语得来了蔚凌的回应。 对!沈非欢语气里透着一股感动:刚才小憨子说了一个重点,就是咱们的太子殿下下榻的客栈全是东境人,太子殿下若是与东境人有关,那么我们不如回想一下东境人做了什么嗯,琉璃山劫难,诛杀苍麟,取其鳞片,再想鳞片全程都在郭家的掩护之下,郭家归皇后派,如此推断,太子与皇后明显是一条船上的呀! 蔚凌道:今日我听袁椿所言,郭府的苍麟的鳞片不翼而飞。 她没有骗你,或者说她在试探你的反应。沈非欢道:苍麟鳞片确实下落不明,据我所知,前几日在郭府骚动后,郭家的地下室就被搬了个空,太历院也想找那鳞片,结果一无所获。 程英桀也知道苍麟鳞片的事,那一天的骚动追溯起来也是从他想运走鳞片而起。 于是他道:怎会? 沈非欢道:要不被太子渔翁得利,要不凭空消失? 程英桀急道:这几日锦川商业往来全被封禁,连封信都传不出去太历院进城的那天,白烈就亲自带着六万雪狼军就在三十里外扎营,他们按兵不动,化城为牢,早就把郭府手下的兵给镇压住了谁能在这般天罗地网下抢走苍麟的鳞片?就算抢到,他又如何突破锦川? 太子、郭家、东境人都是皇后派,那么锦川还有另一群人,就是太历院、以及驻守在外的雪狼军。沈非欢揉了揉眉心:雪狼军和太历院里应外合,盯着锦川城中一切的动静,他们背后的主子很好猜,因为雪狼军只受皇帝的指派。至于太历院,他们确实找过苍麟的鳞片,后来不翼而飞,瞧着也不怎么紧张,所以我猜他们的目标应该不是苍麟的鳞片,只是碰巧知道那东西在锦川,顺手牵羊罢。 墨池听得半懂不懂,追问道:他们又想做什么? 沈非欢道:我刚才就说了,这事儿要倒着看,先看结果,皇帝这网洒得好,什么鱼都在里面,太子要是真被他逮住狐狸尾巴 薛青青当即打断了沈非欢:一派胡言。她毅然说道:苍麟鳞片我不清楚,依我看来,太子殿下的目标不过是想诛杀梼杌,他曾反复提起说今日是诛杀梼杌最好的机会,这点他和太历院也达成了共识。 沈非欢释然道:太子确实想杀梼杌,但这更像是他的小心思,违背了皇后想法。可惜,那玉镯充其量不过是伤到梼杌,诛杀凶兽真有那么容易,蔚仙尊也不至于现在都封不了他了。 蔚凌想到什么,转目向薛青青:玉镯是被袁椿给抢去? 薛青青颔首:一开始是她掉包转手到了英桀那里,后来看着像她急于求成,又从英桀那里夺了去。 程英桀听得背脊发凉:那日我在牢中,是郭献侯将玉镯交给我,袁椿应当是将玉镯交给他才对,但是以你们刚才的推测,袁椿是太历院的人,太历院听从皇帝命令,而郭献侯归皇后为什么袁椿要把玉镯交到郭献侯手? 这还不简单,你与郭献侯都是皇后的弃子,皇后觉得没用,可太历院的人却觉得你们还能继续用。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又拽又嘲讽的声音,除了某妖,想不出别人。 夏洲从里面出来,还心情甚好的换了身衣服。他说话从来不遮不掩,口气狂妄,对人还老爱嘲着。 太子想必是看出太历院的目的,在皇后与皇帝的这盘棋局里偷偷摸摸节外生枝。简单点儿理解,皇后要的是苍麟,太历院要的是杀我,太子打着要鳞片的旗号勾结太历院,想一箭双雕。他声音底气又稳又足,还带着点轻蔑:然后皇帝封了城,等城里的人争得精疲力尽,再来坐收渔翁之利。 其实他们之前的谈话,夏洲没听多少,他现在说的话,都是前几日他与顾鸢私底下理出来的头绪。 沈非欢鼓掌:沈某受教了。 程英桀: 他一见夏洲就皱起眉头,心中万千想法全被化作敌意,瞬间没了交谈下去的心思。 对方是妖,是恶妖,是凶兽。 可偏偏是这罪该万死的妖,却和蔚凌走得如此近,眼下的状况容不得再惹是非,程英桀唉声叹气,随之起身去火堆旁取暖,薛青青也识趣,跟着程英桀身旁,只有墨池还愣在原地,不明白为何程英桀跟薛青青跑得那么快。 夏洲直径往蔚凌旁边走,还没靠近,就见着蔚凌盯着他若有所思,他心想这小仙子又开始打鬼注意了。果然待他到了身边时,蔚凌就伸出了手来:还有酒没,我想喝酒。 小酒鬼,你可不能出尔反尔,是你说今晚不能太放纵,这会儿喝酒就不算放纵了?夏洲在蔚凌面前蹲下,篝火的光在他身后,把他的影子落在了蔚凌身上。 蔚凌冷然看他:喝酒怎能算。 行,你说什么都在理。夏洲帮他把垂到肩侧的一缕发撩到耳朵后面:再让我香香,我给你酒喝。 蔚凌那双勾人心魂的漂亮眸子不惊不慌地望着他,光影笼再身后,落尽乌黑瞳孔叠着夏洲的轮廓,两人就这么静了一会儿,再被旁边的墨池尴尬打断;呃、那个我 墨池,来这边。 薛青青这会儿开口,无疑是给墨池伸了根救命稻草。 师娘! 墨池逃了。 薛青青拍拍身边,让他坐下:你应当叫我师婶才是。 墨池乖得很,让他叫什么就叫什么:师婶! 小鬼还没来,抓紧时间休息吧。薛青青温和地对他说:今夜会很漫长 她说的话,也是蔚凌心中所想,洞穴外雨声缠绵,寒意散漫不绝,初冬已至,夜晚本来就比白昼更长,他们失了时间,失了方向,在无边无尽的黑暗里浸泡着,等待噩梦降临。 在那之后,蔚凌断断续续睡着了一阵,再睁眼时,他枕着夏洲的肩膀,耳边是火烧着木柴噼里啪啦的声音。 他隐约听到墨池与程英桀在小声说话,墨池的声音听起来满是坦然,不像前些日子那副担忧的口吻,而后他又失了意识,闭着眼半梦半醒地熬。 在这个洞穴中,蔚凌是修为最高的人。 所以,当小鬼靠近时,他迅速从昏沉中清醒过来,拍了拍身旁玩耍他头发的夏洲,道:小鬼来了,数量不少,杀出去。 他声音很轻,却让其他人也看了过来,蔚凌又道:你们朝反方向走。 程英桀一夜没睡,听着蔚凌的话愣了好半会儿才慌张说道:不行,小鬼全盯着你,太危险了。 蔚凌道:小鬼的目标是我,太历院的目标是夏洲,其他人没必要硬往这死胡同里钻。 锦川城已经封了,哪儿都是死胡同,眼下没人逃得出去。薛青青的声音依旧安稳如初:困兽犹斗,集中比分散强。 蔚凌对薛青青的提议不置可否。 别那么悲观。沈非欢低身缠着靴子上的绳:东边儿有一条河就在这山对面,顺着去下游会一直连通到城东边界,河口有雪狼军驻扎,但水路逢敌双方都受限,就算迫不得已强行突破,也会比大路上容易得多。 程英桀疑道:强行突破雪狼军?你是不是疯了。 沈非欢道:那是离猎场最近的雪狼军驻地,我猜他们早就整装待发,仙尊和夏阁主既然已经成了眼中钉,动静不如搞大些,把雪狼军引进来,我们才有机会出得去。他话音一落,墨池就朝他瞪来,沈非欢更不含蓄,直白地道:想清楚,我等凡辈去了也是帮倒忙,把自己的小命看好才是当务之急。 你说的河在山对面?程英桀往都洞穴深处看了看:我看着洞里还挺深,能不能砸穿山壁出去? 沈非欢愣:砸?怎么砸? 程英桀拍了拍肩膀上的金刚锤。 薛青青道:想啥呢你,蛮力再大也不可能砸山。 程英桀挠了挠后脑勺:我的意思是,这洞的深处说不定有比较薄的墙壁 里边儿我没去过,又窄又深,怪吓人的。沈非欢是真不想往里面去,满脸都是嫌弃:而且谁说得清是不是真有能砸的墙,万一没有,这可是自寻死路。 恋耽美 -by瑾上蓝(64) 墨池大为赞成:你留下来挡小鬼,我们进去看看。 沈非欢大眼一眨:小憨仙哥好不厚道,叫凡人帮你挡鬼,日后传出去也不怕给人笑话? 墨池道:反正你死不了,让小鬼吃你一夜,比我师尊当诱饵管用得多。 所谓童言无忌,墨池说时并未察觉言语有何不妥。 哎,可怕可怕。沈非欢眉头微皱,相处的这些时间里,他还是头一回冷下了嬉笑,金眸背着光,显得十分阴沉:鄙人胆子小得很,你且饶了我罢。 以前夏洲老爱说什么碾平一座山,可今天他却很安静,什么话也不说,蔚凌有些奇怪,伸手往他额头碰了碰,他动作不大,却让夏洲稍稍惊住,目光交汇时,夏洲一笑而过。 你的妖力很乱,内伤少有五成。蔚凌舒展开掌心,覆着夏洲的额头:怎么会伤得这么重。 夏洲随他摸着,眼里都是柔和:没事,哪怕只剩一成,对付他们都绰绰有余。 伤成这样还不正经。蔚凌往他眉心一拍。 夏洲狭长的眸子翕然合上,再睁眼又是满脸享受。 正在这时,山洞外传来尖声嚎叫,那声音由远至近,听着叫人背脊发凉。 蔚凌微微一僵,有些难以置信地往洞口看去。 怎么会这么多。 洞口的结界为墨池所设,小鬼一旦靠近,他便能比任何人都更清晰察觉。 几十、甚至上百只小鬼,正徘徊在洞口处蠢蠢欲动。 墨池道:怎么可能,我明明设了结界,小鬼不该察觉到才是 沈非欢眼神突然一变,顺手把仰躺在地郭见朝拖起来,郭见朝被他晃了一下,脑袋无力歪在旁边,睁着眼睛瞪他:怎么会察觉不到,他们可是从这里面钻出来的。 蔚凌听到这句话,瞬间恍然,他转过头去,那无底的黑暗里翻腾着阴冷的气息,让他想到了贞露观时的情景。 薛青青吞了吞口水,寒声道:难道召小鬼的阵就在这洞里面? 作者有话要说: 字数爆了 第82章 沟通 细想起来,这种荒山野岭的洞穴深处大多阴气重,是召唤妖怪的好地方。再往前追溯起来,沈非欢最早便提过,说一些人鬼鬼祟祟想召大妖怪,而郭见朝便是当时顺手捉来的。 难道当时他们想召的大妖怪,正是这群疯狂的小鬼? 郭见朝还在笑,笑得有些疯疯癫癫,沈非欢捏着他的手突然发力一拐,只听咔的一声钝响,那刺耳的笑声顷刻变了调,成了凄凉的惨叫。 喂。墨池看不清沈非欢做了什么,但有血腥从他掌心滴落,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沈非欢,你不得好死!郭见朝在痛苦中拼命稳住自己的声音,用力往沈非欢撞去。 沈非欢身子一侧,拽着他的手反转过来,银靴踩在郭见朝背上,又是沉沉骨骼闷响,郭见朝痛得冷汗直流,眼瞳血红。 沈公子,作恶的是郭献侯,他这个儿子虽然平时遭人讨厌,但也不是罪不可赦之人。薛青青低声道。 父债子偿,人间道理。沈非欢松手,把郭见朝的身子踢倒在地上。 本以为郭见朝会像往常那样怕在地上窝囊地求饶,不料他非但没摔下去,反而站稳了身子,捂着肩膀拔腿就跑。 沈非欢吹了声口哨,象征性地追了两步,可吱吱咯咯的小鬼嚎声越来越近,听是已经进了洞里,他又停下来,自言自语说了句:跑得真快,这是赶着投胎呢。 蔚凌道:去洞里,当务之急是破了召唤阵。 墨池忧心忡忡:师尊,洞里什么情况我们一概不知,就凭一句话便贸然进去会不会太危险? 但说完这句话,他也想了明白,林间天罗地网,小鬼涌进山洞,现在状况早已是釜底游鱼,横竖都是杀出去,不如赌一把洞里真有召唤阵。 夏洲拍拍他的肩膀,好声好气道:徒儿别怕,师娘替你平了这座山谷便是。 墨池:? 小徒弟目光质疑地看向薛青青,可还没看上,下巴就被夏洲捏住,硬是扳了过来:她是师婶,我才是你师娘。 墨池:???? 蔚凌嫌他两杵在那儿挡事,顺手把墨池推开些,认真看着沈非欢道:沈公子,你的武器能不能挡在这洞口? 能啊。 沈非欢懂他的想法,往后退一步,身影朝空气中一带,细如发缕的银丝插|入天顶,坠下地面,像蜘蛛网一样展开。 蔚凌随即指尖起了白光,在空中画了几道,仙法扬起粼粼薄光,瞬间卷上沈非欢留下的钢丝。 这刻印能顶一时半会儿,我们要抓紧时间。他留下这句,转身往洞穴深处去。 刚走没多久,如黑浪般成群结队涌来的小鬼已经撞上了钢丝所在之地,那刻印刺眼绚烂,沿着钢丝游走之处燃起撕裂黑暗的绚烂火光,伴随小鬼们凄惨的哀嚎回荡在狭长的洞中。 一旦与小鬼正面冲突,他们会把附近所有的小鬼都招来。薛青青听着那骇人的惨声连绵不绝,背脊已是阵阵恶寒。 嗯。蔚凌道:所以要快。 如果能找到结界并且破掉,这自然是最好的,但万一结界不在里面,或者说 别走呀,仙尊,好不容易才追着你,听说我两句怎样? 钢丝的另一边,轻软的女声传了过来。 小鬼不断的扑上那刺眼的白色净火,又不断在烧灼全身,乃至烧成灰烬,而这群小鬼有一只全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他那只大眼睛不是红色,而是在翻滚如同白色烟雾般诡异的波动。 阿凌,这只妖怪被人操控了。夏洲道:是妖术。 程英桀见着这诡异妖术,身子下意识颤了一下。 这个反应正好被蔚凌看见,随后,他正声道:袁椿姑娘好生客气,你找我说一句便是,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上回你害我大哥在郭府闹事,这笔帐咱们还得算。 哎哎,仙尊这么记仇可不好,我那会儿也是奉命行事,靠着俸禄过活,生不由己呀。操控妖怪之人被点破,她也不急不慌,反倒说话古灵精怪,油嘴滑舌,声音里还有些娇滴滴的害羞:再说,我是真不想这样,你瞧,这会儿郭献侯招来的小鬼见人就杀,我哪来的熊心豹子胆招惹,就算我找你,也不敢亲自找来,还请仙尊多多包涵才是。 那小鬼张着嘴,嘴里不停传来与它狰狞容貌不协调的俏皮言语。 姑娘有何指教,不如长话短说。应付着袁椿,蔚凌也不忘对墨池使眼色,寻找小鬼的召唤阵刻不容缓,眼下只能分头行动。 墨池也机灵,点头应下,随后便往洞穴里去,程英桀瞅着他那么义无反顾实在是放不下心,薛青青把他担心墨池的心思看得明白,低声对蔚凌说了句:我们也进去看看,外面就交给你们了。 嗯。蔚凌回她:万事小心。 沈非欢留下的丝网被小鬼堆起来的尸首粘住,乱七八糟沾着火光,自取灭亡的小鬼们总算消停下来,相互交换着眼神,发出断断续续的吱鸣。 袁椿附身的那只小鬼依旧一动不动,与周围格格不入。 她说:仙尊,太子殿下是你的徒弟,他对你满怀敬意,绝无半点敌心。我来这里也就是想替太子殿下确认一件事,不知仙尊这般抗拒,是误会了太子?还是说仙尊在保护那只大妖怪? 蔚凌静了片刻,道:梼杌与我有契约相连,这世上只有我能治得住他。 原来仙尊与梼杌已经有契约了。袁椿有些恍然大悟:太子殿下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很难过才是 她莫名陷入了一阵烦恼,附身的小鬼开始原地打转,挠着后脑勺反复思索。 算了,梼杌的事我先不管,好事坏事咱们对半分,你把他交给我,让我回去捞个功,我便是当刚才那话没听见,不去太子面前讨没趣。 那小鬼突然伸出细长的手,直指旁边的沈非欢。 沈非欢也指着自己,眨眼间释怀大笑:要我干什么,姐姐你不会真想钱想疯了? 袁椿哼声:我倒是想,可惜你主子已经盯上你,这钱我是别做梦了不过,钱拿不到,功总得记一个吧,好歹你也是我先发现的,空手而归岂不是亏? 沈非欢歪着头,不解道:我哪儿来的主子。 当然是余院长,他可是 话还没说完,小鬼的手突然垂了下来,两眼失去光泽,倒在了地上。又过一会儿,他撑着身子站起来,又变回了狰狞的模样,和周围小鬼一同呲牙咧嘴起来。 她法术被人中断了。夏洲在一旁看了全程,然后悠然给出总结:你主子应该很快会追来。 沈非欢皱眉:我说了,我没有主子。他好似被搞得心绪不稳,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再抬起手,往远处做了一个投掷的动作。 游走的小鬼还在相互拥挤,蠕蠕而动,沈非欢把手往后一捞,只听见沙沙细想,大群大群的小鬼被缠绕起来,一片一片的剥下,那速度很快,与交织在眼前那些沾了净火的钢丝重叠,令人作呕的腥臭涌进鼻腔,沈非欢却面无表情,目中全是蔑视,留下一地黑色残骸,浸着血往周围染开。 仙尊,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清理完面前剩余的小鬼,沈非欢当作什么也没发生一般看向蔚凌。 洞穴外再一次聚集的骚动声,杀之不尽的小鬼又开始向这边来了。 蔚凌道:杀出去。 夏洲一听这三个字就来劲,嘴上却不忘问道:洞穴不守了?你的一家老小还在里面。 只要你俩跟我走,敌人和小鬼都追我们,洞穴有何好守。蔚凌有苦难言,语气听着有些无奈。 仙尊很有自知之明,但还请谅解沈某恕难从命。沈非欢往前一步:我等凡人,不参与你们神仙打架,这次我不过来确认一下余挽风的真身,结果弄巧成拙拐了个大弯说完这句,他将散落在血腥里的钢丝收回来,身子朝前方微微倾下,随即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他说自己怕这怕那听着像实话,好奇心再重也晓得知难而退,是个聪明人。夏洲动动手指,黑色的烟雾拔地而起,将那烂成一滩的小鬼尸体淹没殆尽。 蔚凌道:余挽风被我斩首却没有死,看来他并非是吃了妖丹而赋有妖力 你觉得他就是饕餮?夏洲心里有数,却故意顺着蔚凌问。 蔚凌想了想,又道:他掩盖得很好,光凭气息让人难以区分。 巧了,我也有同感、咳、夏洲将那黑烟尽数吸回掌中,满地小鬼尸体被他吞噬得干干净净,但味道不怎么好,夏洲皱起眉头,呛得话只说出来一半。 蔚凌送他四个字:饥不择食。 夏洲更委屈了:你怎能拿这种事取笑我。趁着四下没人,他又凑上来,暧昧地压低了声音:好吃的在眼前,我舍不得啊。 蔚凌把他推开,说道:你口水都快掉到我身上,哪有舍不得,无非放久了更香罢。 这话是随口说来,是因为他害怕夏洲逮着机会又开始强人所难纠缠不清,但这一次,夏洲难得识趣,乖乖松了手,两人距离拉开来,夏洲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好像些许伤感都浸在眼里。 也不知他在伤感个什么劲,那张英俊的脸沾着昏暗的火光,平日里总是不正不经,这会儿突然变得严肃了起来。 他凤目很是凛冽,时不时带着难以接近的寒气,偏偏是这样的目光,却注视着蔚凌时,如此静谧,如此温和。 说啥呢阿凌,我喜欢你,舍不得才是我的真心话。夏洲轻巧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转开了视线。 话不从心,一带而过。 蔚凌微怔,当是夏洲又在胡乱言语,但喜欢二字却久久不散,他抬头望去夏洲的方向,恍然察觉自己这般站在他身后,已是自然而然习以为常了。 我要是吃了你,就会化作灾厄之兽,人性灰飞烟灭,说不定会再无情爱可言。夏洲背对着蔚凌,似是在笑地说道:对我而言,降临于世,妖力受阻,本该奇耻大辱,可现在却一点也不想变回去。 他停了半晌,心里有些空。 他问:你说说,我是不是已经疯了? 第83章 饕餮 山洞外有血渗进来,像一层薄薄的潮,覆着地面蔓延。小鬼的尸体乱七八糟散在林间,把令人作呕的气味渗得到处都是。 高空中有一层光阵,笼着无光的林,昏黄的光芒为鲜血浸泡的草丛洒落涟漪,尸体、骸骨、内脏和破碎的爪牙,泡在里面翻腾起伏。 沈非欢在不远处的岩石上,见蔚凌和夏洲出来,他在漫过天地的血腥中回过头,面色很是难过,解释道:这可不是我干的。 蔚凌看了看头顶的光阵,准确的说那是灵牢,是用来封绝一切仙法妖道的牢狱,很多年前蔚凌便切身感受过它的威力于皇城之中,覆盖整个万念殿。 他对那渐渐渗透林间的光晕生起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那是源自本能的东西,渗透到他浑身上下,可他努力忍住了,面上风平浪静,不带情绪。夏洲注视他片刻,正欲说话,忽然迎面而来熟悉的妖气,于幽深中,沉浮翻腾。 余挽风站在那里,缭绕身侧的气息早已与白日时所见截然不同。 也许只有在设身处地感受过来自凶兽的压抑,蔚凌才能真正的理解到夏洲的妖力被限制到了什么程度,与余挽风相比,他早已被磨去了利牙。 仙尊下手真狠,活了这么多年,还没尝过掉脑袋的感觉,瞧瞧,我这脖子现在还歪着,可疼了。 余挽风伸手把头扭了扭,小心翼翼放端。 此时他一动不动,像站在一块高高凸起的山坡上,但仔细看的话,那山坡在缓慢的、扭曲的蠕动着,把那满地小鬼的尸体一点一点地吸走。那是活的东西,甚至说,那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余挽风立于高出,眼里沾着点儿暗淡的紫色。 本来啊,我没想过要动你你要是少根头发,对太子对皇上都不好交代,怪只怪,我是小心眼。他伸手比划了一下,眯着一只眼睛往自己手指缝里打探:小心眼儿也有小心眼儿的办事道理,不如试试听天由命,看看太子赶来前,你们能活多久。 他言语停下,凶意直逼眼前,蔚凌出剑速度很快,几乎可以迎面一瞬斩下那一堆翻腾眼前不知为何物的污秽,没想到的是夏洲比他更快,像随手捉来一只虫子般捏住了那蠕动的东西。 那是一只正在生长的小鬼,被夏洲捏在手中还依然想张嘴撕咬。 夏洲把它捏碎,慢慢转过头向余挽风的方向,他周身笼罩在异样的气息里,随着他眸间泛起红光,无数股拔地而起的黑色火焰像是被狂风卷动,掀动起周围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参渣碎血。而蔚凌就站在那肆掠气流的中心,略有担忧的静观着一发不可收拾的妖力翻腾在夜色之中。 恋耽美 -by瑾上蓝(65) 你还真是对他着了迷,搞得我都有些好奇了。余挽风依旧镇定自若,他深邃的五官凝成了邪恶的神态,在昏暗光线的照耀下显得十分骇人:不如让我也给这小美仙刻上契约,看看究竟有多美味能让梼杌甘愿沦为一只小猫咪。 他故意说这般悠然地说话,激起夏洲身边妖力汹涌而来,蔚凌上前挡住夏洲的胳膊,抬高声音对他说:你妖力还没恢复,不要乱来。 夏洲不动,依旧杀气腾腾,蔚凌放缓声音,又道:夏洲,听话,我来对付他。 夏洲素来吃软不吃硬,蔚凌一句半哄半骗的言语,他蹙着眉,真就听话敛了些妖力。 余挽风在故意刺激夏洲,他紧咬着夏洲妖力受损的状态,企图乘胜追击将他诛之一灭。这也曾是蔚凌静候已久的机会,他甚至有实打实的把握,如果在此刻设下诛妖阵,一定能将凶兽梼杌彻底消灭,铲除这一留人间的一大心患。 可事实却截然相反,他握着剑,缓缓走到夏洲前方。 他在保护这只凶兽。 余挽风满脸和蔼可亲的笑,从那一滩小山坡上跳了下来:能与仙尊为敌?何其荣幸啊。 蔚凌起诀染剑,随着手心一转,将剑反握,靠在身后。 剑上亮起白色的净火,他立于重重妖气中间,是不染污秽的一点净白。 蔚凌的剑法和仙法相融得非常完美,只要他握剑在手,剑走之处如风似水,好像一切都与周围万景凝为一体,不间断,不唐突,又稳又快,攻击性极强。所以当他出剑迎击余挽风时,散发出的气势与周围汹涌的妖气浑然不同,身影如弥漫在雾霭之下的白色光柔,余挽风换上一口气,那锋利剑锋带着噬人寒气已然毕竟他的喉咙。 剑过不沾血,头颅飞了出去,余挽风反应也挺快,胳膊一伸,身子一退,又把那头给捡了回来。 但下一个瞬间,那只手也被斩断,坠落在地的头歪歪斜斜躺进污秽里,眼珠朝上,见着蔚凌眼中如冰碎般极寒却又微小的杀意。 是妖是人,一试便知。 他左手往身后一点,纯白的净火瞬间扩散,如细腻的丝绸被风吹拂,缓缓散落,再盘旋在他脚下化作转动的法阵。 那是封妖阵。 余挽风见状总算面露骇然,头在地上翻滚着想逃,可蔚凌一剑刺穿他,净火灼得他刺痛不已。银白色的斑纹慢慢爬上他的肌肤,迅速扩散开来。 通常,封妖阵一旦起效,就会迅速缠绕妖怪全身,这次也一样,净火的光纹迅速蔓延,只是不仅仅覆盖了余挽风的身体,甚至环绕着整个地面,诡异的铺张开来。 沈非欢吓了一跳,赶紧往后躲,夏洲被封妖阵刺得眼痛,也抽身落到旁边树枝上。 你真是妖。 蔚凌眸中翻腾着白色风暴,绚烂的净火把他那张冰冷俊俏的脸映染得就像初晨阳光下覆与山峰之巅的雪,他结阵速度极快,顷刻间又将第二层封妖阵刻下来。 战斗中的他是个疯子,像柔软的雾凝成了水,像流淌的水冻结成冰,锐利得势不可挡,能把阻碍至眼前万物破成粉碎。 大地在震动,隐藏在地底的凶兽发出轰然的咆哮,伴随着如此无情的挣扎,在蔚凌脚下如闪电般蹿过,密密麻麻裂开了阴紫色的痕,饕餮在反抗,在冲破那浸泡污秽的血水,整块大地都在下沉,两只巨大的手臂穿土而出,被明亮的净火纠缠而上。 随后,那两只手臂慢慢地、慢慢地朝着蔚凌合拢,他腕间张大的血淋淋的眼睛,就这么死死盯着蔚凌不放。 他想要像捏死一只蚊子一样捏死蔚凌,但人影却恍然消散,只留一丝白光,再出现时,他身影从天而降,剑光分散,如灼热的太阳垂直照耀而下。 想封印我、你也倒是看看自己还身处在我的设的牢里。 余挽风满目凶意,他高举双臂,以妖身抵挡蔚凌的攻击,净火劈开他的血肉,陷到他的骨骼中,他张开血盆大口,巨牙撕裂泥土,沿着地面形成一个半弧形的腔,震耳欲聋的嘶吼与排山倒海的妖力迸发,天地间灵牢像是被某种无不可名状的力量牵引,徐徐不急地往中间收拢起来。 最糟糕的情况,就是饕餮吞没了余挽风,不仅保留浑身妖力,甚至还能沾上余挽风的法力!妖物一旦适应了人间,有了性情与思考就会转变成极为困难的处境。 一只夏洲已经够棘手了,现在又冒出来一个更棘手的余挽风,而真正让蔚凌不寒而栗的是,他无法猜测这样的事情到底隐藏了多少在凡世间。 沈非欢看着身后逼近的灵牢,似一根根细线织成,光耀映在他眼中,绚烂非凡。他对夏洲道:天羽仙尊和妖怪打架怎么跟平时差别那么大,幸好我没招惹上他。 他恨极了妖怪。夏洲扬起唇角,被那无暇的光深深吸引。 沈非欢惊讶:就这样你还能追到他? 夏洲道:强扭的瓜才甜。 沈非欢佩服地鼓掌,千言万语都浸在他钦佩的目光中。 想来这世间辗转至此,只有蔚凌伤过他,刀刀见血,狠得不行,就连现在身上还残留着被蔚凌的法力所伤的痛苦。 黑暗中,阴森的气息在扭动。 蔚凌与余挽风不分上下,他先发制人设下两道封妖阵把饕餮的真身牢牢困在地低下,就算牙与双臂伸了出来,可终究行动受限,而蔚凌身在空中,动作轻快,任他如何费力都抓不到。 夏洲双眼往上看,他注意到远处那个奇怪的山坡在慢慢的动,移动速度实在是太慢了,乍看之下好像在原地起伏,直到那黑泥一般的黏液沾上沾到封妖阵旁边,被灼伤,被烧的净火缠绕,他才可以肯定那东西正在靠近。 你的妖力既然已经弱到这种程度,何必在我师尊面前逞强呀。 身后传来声音时,夏洲浑然没有察觉,妖炎慢了半晌,朝说话之人涌去,可还没靠拢,火焰又被急急停了下来。 不远处的人是袁椿,她手里扛着一根杆子,杆子上摇摇晃晃挑着一个人脑袋,她自己表情很是嫌弃,心不甘情不愿,而迫使她做这件事的不是别人,正是她身旁一身素袍背光而笑的顾煊承。 夏洲认出那人的脑袋正是召唤他的人,看起来像是死了,却又像是活着,他被诡异的妖气吊着最后一丝命脉,睁着绝望的眼睛,无声向夏洲诉说着什么。 余挽风察觉到顾煊承靠近,浑身杀气骤然消失,可蔚凌不放他,更是不顾周围任何人,他留不得饕餮在世,留不得 只是,他全神贯注与余挽风身上,直到旁边翻涌而起的山坡把阴影垂落下来,他恍然惊察道恶臭腐烂的妖气如洪浪袭来。 那是一只巨大的恶妖或者说,是无数小鬼聚集在一起凝成的庞大妖鬼。 作者有话要说: 锦川篇还剩最后一点收尾了!为了保证剧情连续性,这个篇章完结前暂为日更。然后休息几天再开第三篇章,也就是妖域篇。谢谢喜欢。 第84章 歹运 巧合的是,饕餮也与蔚凌起了一样的心思。他要把蔚凌在这里吞噬掉,不仅能抹杀一个让他困扰的对手,还能磨灭属于梼杌的诅咒,对他而言,蔚凌是最大的阻碍,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顾煊承要略过他,如对付那只苟延残喘的梼杌。 所以,当小鬼群聚而成的妖鬼偷袭蔚凌的瞬间,饕餮再一次散发出惊人的妖力,顶着封妖阵撕裂他的身体,他的大口从地面浮出,朝着蔚凌的方向直冲而上。 夏洲顾不得那么多,身影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再出现已经奔着蔚凌而去,蔚凌至始至终没有放松警惕,他剑卷净火,心有灵犀地将扑向自己的妖鬼交给夏洲,而自己沉身往下,专心对付妄图趁他之危的饕餮。 饕餮,退下。 顾煊承呵斥一声,指尖夹着一张燃起火光的符纸,饕餮浑身一震,张开的嘴停在半空,被蔚凌那锐利的剑光迎面斩下。 可饕餮不停的退,血肉撕裂也无法阻止他将整个身体往地底下沉,蔚凌的剑一直砸到血腥的大地,溅起散漫火星。 在他身后,夏洲已经将妖鬼拦腰撕碎,黑色的血如雨落下,在灵牢的照耀下十分可怖。 蔚凌目光一凉,转身剑对正朝他走来的顾煊承:为师何曾教得你这般黑白不分,与妖邪同流合污? 顾煊承被他剑一指,连忙伸手挡在面前,他手里握着扇子,此时折在一起,顺着他手里的动作,与另一只手轻合,毕恭毕敬地拱手行礼:师尊莫气,且听徒儿解释。 蔚凌看着那扇子,没吭声。 顾煊承笑笑:师尊还记得它?徒儿自上回借走,就一直忘了还你。 蔚凌当然记得,这把黄铜折扇雕刻精美,他十分喜欢,以前时常握在手里,每逢夏天气温炎热,顾煊承耐不住,就问蔚凌借扇子来扇风,一借走就是好几天,甚至好几个月都不还,蔚凌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将扇子送给过顾煊承,也许是顾煊承下山时顺手带走,从此便占为己有了。 可惜,叙旧的事蔚凌不想多谈,他略过了顾煊承的话,只说一句:饕餮必须封印。 顾煊承看着有些为难,秀气的脸轻轻皱着眉头,尽可能委婉地说:我不是要放走饕餮,事有轻重缓急,救师尊你比什么都重要。 蔚凌静静看他:你觉得我方才那一击封不下饕餮? 以师尊的修为要封印饕餮是没问题,可是师尊你被妖鬼偷袭,背后还有梼杌逼近,情况紧急,我只能自作主张出手相助。 顾煊承说话时总有一股让人嫉妒的慢条斯理,与他温润尔雅的气质十分融洽地相契相合。蔚凌听着他说话,再一次打心底意识到眼前的青年就是他亲自引入仙道的徒弟之一,他对他的一言一行甚至眼神中不经意间流露的谦虚都太过熟悉,现实与记忆斑斓重叠,顾煊承在他眼前,在这灵牢照耀下,踩着血漫大地,两人已经许久未见,一直都心系着彼此,却在见面时一句寒暄也没有。 师尊,诛灭梼杌难道有错?他上前一步,却只是迈出一步,又停了下来:只要他死了,你的诅咒也会消散,你受他所缚杀不了他,我替你杀,这难道不是徒儿该做的事吗? 蔚凌垂下手中剑,夏洲在他身后,很安静地什么也没说。 梼杌,暂时没有危害。 他知道一件事,绝不能把夏洲交出去。 他也知道,他此刻的所作所为,是在袒护一只凶兽。 顾煊承眨了眨眼,斯文地笑了起来:我相信师尊一定有办法可以制服梼杌了,弟子操这个心,也是杞人忧天只是有句话不知该不该徒儿来讲,师尊看人的眼光,委实令人担忧。 蔚凌: 夏洲没忍住笑起来,这话倒是大实话。 顾煊承稍作停留,好像在思考怎么说才好,蔚凌也不说话,静静等他再次开口。而这期间,一旁的袁椿晃起手里的脑袋,挺委屈地说:现在怎么办,殿下,这头还要不要啦,看着怪恶心的 顾煊承听着袁椿的声音,微微拧了一下眉,像是思绪被打断有些不爽:把妖术解了,让他死。 哦、哦,好。袁椿撇撇嘴,乖乖抬起手指动用法力,可突然间一股恶寒从脚下袭来,她甚至没回过神,黑炎窜成利刺直冲而上,将那颗人头戳破,血淋淋地挂在半空中。 蔚凌侧头看去夏洲,见他身子掩在光影下,面色看不出神色,只作淡泊讥笑。 演啊,继续演。他对顾煊承说:你谎话连篇,哄哄你师尊还行,哄我差得远,不如直说,你到底想怎样。 蔚凌怔了怔,没理清头绪,上方的灵牢还在收缩,光线组成的笼已经缩小到了肉眼可见的树林周围。顾煊承站在原地没动,他眉眼清秀,于这腥血阴暗间依然清淡如风。 顾煊承谦然道:师尊护你我还能怎样,让你杀了这颗人头只是为了表达我的诚意,你的召唤者已死,恭喜你自由了。 你们搞的这些歪门邪道可真叫人恶心。夏洲轻笑:光剩个头能活,只怕剩个身体也能活。 梼杌大人多虑,这人是乱军余孽,被父皇处以极刑,考虑到您还在世,才留了一颗头罢。 现在头没了,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夏洲笑道:只是这上面的灵牢,殿下准备放到何时。 顾煊承也很无奈:灵牢不是我设的,父皇要请师尊回宫,手法强硬了些,我匆匆赶来也是为了助师尊化险为夷。 说完,他诚心诚意地看向蔚凌,面色不参任何杂质,是那种让人安心的温顺。蔚凌听他说话的时候有意无意回想起了许多事,他想着这些年不见,顾煊承果然是变了,从当年那个懦弱、爱哭、勤勤恳恳的男孩变成了沉稳、平静、锋芒不露的男人。他不得不抛开那些根深蒂固的印象去重新审视眼前的顾煊承,把他当作一个狭路相逢的敌手,从一言一行去推测他态度间的城府。 可惜,夏洲没有说错,顾煊承身上太多解释不了的事,甚至说他出现于此,都没有流露半点法力。可他不可能如白纸般干净,他脚踩着妖怪留下的残迹,却连他的脚底都染不上分毫,他只言片语就遏制住饕餮的攻势,还如此淡然与夏洲周旋。 好在我和余院长有些私交,他不会偷偷告我的状。顾煊承苦笑着:师尊,你连梼杌都能相信,是不是也能理解我为何能与饕餮达成协议和平相处,妖怪的心思一向很简单,只要给他想要的,他就乖乖听话不闹不吵,别看饕餮这么凶残,他在太历院可是个任劳任怨的好官。 胡说八道。沈非欢在旁边听得反胃,忍无可忍才插嘴进来:当年饕餮被白烈诛杀,太历院究竟做何居心将他炼成妖丹。 顾煊承很礼貌地看向他:太历院主管仙法妖道,余院长与四大宗派的宗师为了追求更高的境界,自然会物尽其用,这是必要的修行。 沈非欢简直膛目结舌:饕餮是凶兽,他肚子里装了多少人命?太子真是心胸辽阔包容嗜血恶徒,你所言的修行境界,我等凡人只怕是可望而不可及。 顾煊承无可奈何地苦笑:今天是怎么了,师尊护着凶兽,却说我与凶兽同流合污,你杀人如麻,却嫌我不把人命当回事当然,我也知道师尊是为了封住梼杌才一直盯着他,期间受梼杌坑蒙拐骗,实属无奈,这个姑且不谈倒是沈公子你,我百思不得其解,难不成你要把你那所剩无几的良心掏出来给我看看? 沈非欢也作无奈,灵牢已经收拢至他身旁,不过他为凡人之身,并不受灵牢影响,那光线斑驳穿过他的身体,把他那双桃花眼映得波光粼粼:我倒是想,可我连半点良心都没有,这可怎么掏。 你在雪狼军里混了几年,倒是把白烈那股不沾仙法的高傲劲学得惟妙惟肖。顾煊承朝袁椿使了个眼色,道:别让他跑了。 袁椿等这话已经等到磨皮擦痒,顾煊承话音落下,她赶紧伸手一捞,光影交错间一把拂尘落在她的手心。 她要抓沈非欢,沈非欢却盯着顾煊承,只听耳边钢丝碎响,散在污秽中的碎线猛然紧绷,在半空中弹起,然后急速收拢。黑乎乎的液体拉扯成丝,溅到顾煊承的衣角,随之从四面八方紧紧缠绕上来。 蔚凌心中微惊,握着剑想去救人,但夏洲却拍住他的肩膀:你就不想看看,你徒弟现在究竟什么本事。 恋耽美 -by瑾上蓝(66)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眼前战局已然反转开来,顾煊承从原本在的位置散了干净,铜扇抛到空中,继续旋转着朝沈非欢逼近,沈非欢退身蹲下,左手往靴边一抹,似银光闪烁,抽出一把短刀飞射,一声轻响撞偏了铜扇的弧度,往旁边树枝割去。 顾煊承的身影落在树旁,抬手接住扇子,可沈非欢已经躲到了灵牢外,里面个个都是仙法豪杰,没人追得出去,袁椿眼巴巴看着到手的银子又要飞走,急着道:余院长,这破灵牢你还要撑到何时! 沈非欢才不会坐以待毙,抽身就准备逃,但脚还没迈出去,他就停了下来,因为在远处的密林里,无数双血红的眼睛正死死瞪着他。 是小鬼 他一瞬间领悟到杀气的来源,因为小鬼中间还站着一个人。 那人正是郭见朝,只是短短时间没见,他整个人变化很大,不仅身上缠满了深黑的符文,就连瞳孔都染成了红色。 他大声嘶吼:杀! 小鬼群声四起,蜂拥而来。 不是吧,这废物居然吃了妖丹?沈非欢今晚涨了不少见识,已然见怪不怪了,这些小鬼现在齐刷刷地圈盯着他,恨不得把他撕成粉碎,数量实在太多了,换成谁都忍不住打一个寒战。 是啊,仇恨总是好东西。余挽风从黑暗里出来,他负手而立,又是一副人样。 沈非欢暗啐一声,跃上林间树枝仓皇而逃,小鬼也轰然往他逃跑的方向追了去。 余挽风哼笑,站在灵牢之外望着顾煊承:这群小鬼一直盯着仙尊也不是办法,现在多余的人都走了,殿下,你要谈的事在我回来之前赶紧谈吧。 袁椿一瞬反应过来余挽风要走了,赶紧嚎道:等等!院长,灵牢,灵牢! 余挽风停了停,突然抬起手,笼罩周围的灵牢骤然缩拢,掀起狂风大作,只是那些光线似乎有了目标,从袁椿与顾煊承身侧一掠而过,直直朝中心逼近。 本以为中心会是蔚凌,可亮光闪烁,一并把蔚凌也略了过去,霎时间,灵牢的光已经牢牢圈在了夏洲的周围,蔚凌回身,只能硬碰硬地尝试强破灵牢,可刚才被砍碎的妖鬼突然红了眼睛,分离的上身与下身一同朝蔚凌撞来,就在这短短来回间,灵牢已经缠上夏洲,如刺青般刻进夏洲的皮肤,染上脸颊与瞳孔。 夏洲倒也淡定,妖力所剩无几,逃不掉也打不下,灵牢化作封妖的刻印,他却是屹立不动,任那光线在他身上游走,把余挽风静静映进瞳中。 夏洲被封住的同时,蔚凌面前的妖鬼也瞬间失了力度坍塌下来,他寻着法力根源看去,看到袁椿刚刚收手,露出不好意思的微笑。 别紧张。余挽风盯着夏洲:你若老老实实,就不痛。 夏洲道:你瞧着我紧张吗? 余挽风轻哼一声,随后身体如影扭动片刻,恍然消失了干净。 第85章 怨海 灵牢的光纹完全渗入夏洲的身体,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夏洲不为所动,好似对他没有影响。 蔚凌盯着他身上褪去的痕迹,半晌没说话,夏洲却不看蔚凌,只是紧紧盯着顾煊承不放。 余挽风与小鬼们已经褪去,可林间已然藏着诡异的气息,蔚凌很快从这些气息里寻到了源头,他能感觉到与琉璃山劫难时一模一样的妖气。 东境人,伺机而动。 袁椿看出他心有戒备,正欲说话,可怀里一串珠子突然震动,她脸色一变,对顾煊承道:殿下,林外结界有动静应当是雪狼军来了,此处不宜久留。 顾煊承折了扇子,道:用你的妖术,小鬼能不能控制一二? 能是能,只是小鬼恐怕拦不住雪狼军。 把他们往沈非欢那边引。 袁椿觉得头痛,说道:我尽力,我尽力。 夏洲察觉蔚凌还盯着他,一时心暖,伸手把人往怀里搂,可蔚凌退了一步,与他拉开距离,夏洲自讨没趣,只好故作正经道:太子殿下把自己说得大义凛然,怎么听了雪狼军却像见不得人似的? 顾煊承回头,讪笑道:可不是,我也有难言之隐,为了见师尊一面费尽心思。 真是感人肺腑的师徒情义,当年你师尊落难时,怎没见你费尽心思? 自从师尊逃离万念殿,我便一直求不得师尊的下落,余挽风虽是随我,却也在盯梢我,整整三年禁足别馆,与世隔绝。直到不久前琉璃山劫难,我总算听说了师尊的动静,时机太过巧合,我不得不采取行动。 夏洲不屑,但也没接嘴。 顾煊承握着扇子,轻轻往自己另一只手的手掌拍了几下,像是若有所思,一步步往前走,走到蔚凌面前三步之遥,他说道:师尊,你随我回皇宫吧。 蔚凌抬起头看他,顾煊承哪些话是真话,哪些话是假话,他心里只有杆秤。 顾煊承道:我已经答应你放了梼杌,你也答应我这件事,好不好? 夏洲道:我何时需要你放?你尽管杀过来试试。 蔚凌抬手挡了夏洲一下,他问顾煊承:你让我回皇宫意义何在? 夏洲趁机把送上门的手捏在掌心,好似要把心里没说的话都通过力气传给蔚凌。蔚凌瞥他一眼,没有言语,任他这么捏着。 顾煊承微微皱眉,可言语还是淡然:师尊若有兴趣,路上我会慢慢说给你听。 按照原本的计划,在锦川参加程英桀的婚宴后蔚凌本就打算出发去煜都,但中间发生了太多事,最后变成了眼前的境地。 夏洲妖力受损危在旦夕,眼下情况实在难以全身而退。 蔚凌道:有些话,我希望你能诚实回答。 顾煊承道:师尊请讲。 蔚凌抬眸,静静与他对视:当年你上琉璃山,为何执意拜我为师? 顾煊承稍微有些不解,好像蔚凌在这个时候问出这个问题让他觉得不可思议,可他很快便摆回了尊敬的态度,轻轻低下头,准备说出口中的答案。 蔚凌的轻柔的声音却赶在他给出答复之前再一次响起:你费尽心思放低姿态博取我的信任,就是为了将我拖入凡尘,供你们消遣,对不对? 夏洲向蔚凌投去诧异的目光,在他心里,蔚凌一向把自己徒弟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刚才那番话说得有些狠绝。但片刻后,他注意到蔚凌握着忘川剑的指尖有些颤,那时很微弱的动摇,很快他便动了手指,更用力地握着剑柄来抑制情绪的外露。 顾煊承也很惊讶,可他的惊讶并非是对蔚凌说出的话,而是对于蔚凌会挑这个节骨眼来说这件事,片刻后,他握着收拢的钢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鼻尖,说道:师尊对我误解很深。 蔚凌看着他,不说话。 顾煊承道:我在琉璃山的那些日子很开心,我打从心底把你当做我的恩师,把天羽殿的你们当做我的至亲,我不愿伤害你,这是我的初衷,无论你问我多少次,我给你的都只有这个回答。 蔚凌道:那些潜伏在山中的东境人,也是你安排的? 顾煊承微笑:琉璃山对凡人一视同仁,心诚者皆为徒,东境人国破家亡,只能想尽一切办法活。 朦胧中有一瞬,蔚凌觉得顾煊承和顾萧是如此相似,伴随着谈话间隐隐袭来令他不寒而栗的动摇,他问出的那些话原本并没有十足把握,顾煊承却一字一句随意地应了下来。 我认你是我师尊,就不会骗你,你心地善良,是我利用了你。但是事已至此,我没有回头路,这点你应当心里有数,我不奢求你能出手相助,只要你能稍微理解我一点,这中间就还有我可以周转的余地。 袁椿手里的珠子震动得越发强烈了,她慌忙道:殿下,雪狼军已经进到林子里。 袁椿的样子不像是装的,想来这段时间她装模作样的模样也见了不少回,唯独这一次是真的焦头烂额。 顾煊承道:随我走吧,师尊,时间不多了。 蔚凌道:我不会与你回宫。 方才不过是打听顾煊承的想法,并非是让顾煊承来说服自己,他心中早有打算,既然时间仓促,他也不再周旋。只是他把话说了明白,周围气氛反而变得奇怪,这偌大的林间没了风声也没了妖怪叫唤,竟成了落针可闻的静寂。 袁椿很是着急,却不敢窥探顾煊承的神色。 师尊可是在拒绝我?为什么?难道是被那恶妖的妖言蛊惑。说着话,顾煊承把手里折扇啪嗒一下合上了,他垂下眼,看着地上,长袖摆顺着手腕笼下去:不杀了他,我们没法好好谈。 夏洲在后边笑:到底是谁在蛊惑谁?百般顺从,让他真当你是个乖徒儿,然后卖惨求救,搞得你师尊身败名裂,好不容易逃出来,你老子没玩够,你便急着把人给你老子送回去,我看你不是乖徒儿,是大孝子才对。 他话说得刺耳,不止刺着顾煊承,也刺着蔚凌了。蔚凌想从他指缝里抽手,可他偏是捉得更紧,把人往怀里拉。 顾煊承瞳孔里已是寒了大半,他只说一个字:杀了吧。 周围林中细琐动响,潜伏在林中东西纷纷落身现影,夏洲把蔚凌往旁边拖,两人靠得近,他低声在他耳旁说:阿凌,你先走。 说完他便松手,转身准备迎战,蔚凌摸着他的指尖,再把他手指抓住:你发什么神经。 师尊,我说了,他一直在骗你。 顾煊承说话时,好些身着黑袍的人影已经落在周围,他们抬起手,朝着夏洲,黑色兜帽挡去了他们的脸,只听见念念叨叨的咒语响起,含糊间渗入耳膜,令人不适。 夏洲身上的灵牢亮起了光,一点一点,细细流淌。 他妖力所剩无几,只剩一张嘴还能闹,师尊,你别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顾煊承没看夏洲,倒是打量着夏洲旁边的蔚凌,他觉得蔚凌也有些变了,以前他不爱与人黏糊,不说话的时候显得格外清冷,眼神看人也是凉飕飕,可现在他却拽着夏洲,不顾周围东境人,不顾顾煊承说辞,漂亮的眼里尽是只有夏洲才能看懂的心思。 他里里外外都不是自己熟知的那个天羽仙尊了。 顾煊承微微偏头,又拿铜扇敲着自己眉心,他这人平时情绪少露于色,但心烦意乱时就爱又这个小习惯。 雪狼军还有多久来? 他问出的这句话,心里其实并不在意。 袁椿道:不到一柱香的的功夫。 殿下,这里交给我们便是。 围着夏洲的黑衣人中有人说了话,而这句话落下余音时,众人已群起为阵,料定夏洲没地方可躲,就把封妖的法阵往他身上压。 蔚凌也不走,东境人要结阵,他便要破阵,一个人的法力抵着周围如潮汐攀涌之气,没使太大的阵仗,要是雪狼军真在附近,要注意的就不只是顾煊承,他心里也没底。 可面前的顾煊承突然动了,他往这边走,恍惚间有些怪异,蔚凌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觉得顾煊承的脸有些与别人的容貌重合,他正是分神时,夏洲忽然把他往后推,这个举动来的太快,他没站稳,退了一大步,顿时感到不妙,是顾煊承脚下忽然展开了浑黑的屏障。 就像是从地里面渗出的污水般,奔腾着往外涌,很快就漫过了脚跟,蔚凌倏然看向他,难以置信,这是禁术地狱门,从那比黑夜还要深邃的窟窿里翻出白色的东西,是手,是头颅,还有人脸,是那时差一点就把苍麟吞噬的汹涌恶意,此时却朝着毫无招架之力的夏洲再一次展开。 真的是他。是顾煊承。他站在地狱门的中心,他就是害得琉璃山破碎的幕后黑手。 蔚凌看着他,就像看见了撕破皮囊的妖物,他眉目间还有笑意,但他已经不想藏了,他张着双唇,有些好奇地说着:师尊你怎会如此依靠他?他是妖怪。你该依靠的人是我呀。 夏洲的身影转眼间就被地狱门给覆上了,他的存在本就是诅咒,不会像苍麟那般被地狱门拖入其中,可他的处境比那时的苍麟更惨,甚至没有挣扎的余地,地狱门里翻腾的黑暗像是找到了归属,盘旋着环绕夏洲周围,渐渐形成了一个唐突的圆形罩子。那罩子包围了夏洲,然后缓缓缩小,像一团诡异的阴影,把夏洲当成馅儿给裹起来。 可是,大凶兽什么场面没见过,他很是冷静,眼里满是讥笑,任凭那充满了怨念的邪术将他缠绕。 袁椿吓坏了,她往后退,可退不出地狱门的范围,小腿陷在里面,一张脸更是吓得惨白,她断断续续地劝,对他道:殿下,冷静,冷静你、你这在这儿用地狱门会、会牵连很多人一起死你别生气 蔚凌顶着强大的压抑起了法阵,他的结界可以止住一切事物的蔓延,他想以此来暂缓地狱门的侵蚀,可是这个结界会消耗他不少法力,硬撑并非上策。 所以当他出手时,夏洲拉住他,他没有回头去看,只听见夏洲的声音一如既往,带着点调皮对他说:你想与我殉情不成?让你走还不走。 蔚凌听着这话有些愠怒,不该花心思应他,却没忍住还口:凶兽装什么好人,怪恶心。 夏洲指尖失了温度,轻轻垂了下去:诅咒在你身上,他们拿着我也没用。 地狱门里翻腾的黑泥已经成了天罗地网,蔚凌哪有心思搭理身后这只死到临头还叽叽歪歪的凶兽,此刻法阵已成,蔚凌抬起指尖刻下结界,眼看着地狱门就要完全吞噬夏洲的顷刻,结界展开,污秽的流动被硬生生地止住。 顾煊承依旧是笑,喉结滑动,在他细长的脖子上显得有些唐突。 周围的东境人纷纷看准蔚凌腾不开手的时刻向他袭击,妖力沸腾,席卷天地,千钧一发之际,侧面飞来一根箭矢,沿着顾煊承鼻梁过去,稳稳坠入黑泥中,随之净火燃起,沿蔚凌身侧划开一道弧形的圈。 休要伤我师尊!!墨池踩着树干,手里拉弓,稳稳对准顾煊承。 他自然认出了顾煊承,可是记忆中斯文礼貌的师弟如此凶性毕露,墨池没得选,一双眼睛畏惧地看着自己曾经深信不疑的师弟。 煊承!!这是在干什么程英桀和薛青青也来了,地狱门还在漫延,很快漫到了他们脚边,程英桀往后退,可退无可退,地狱门扩大的速度实在太快,转眼他便被困在了里面。 顾煊承转头看他,眨了几次眼睛,好像是看不清了。他犹如困兽,虽然在笑,却又是那么无助,鬓边渗出了汗,汗水沿着脸颊往下滴,他在漫长的沉寂里收回过目,地狱门里伸出的苍白小手抓着他的腿,他能听见无数冤魂的声音。 他在突然之间撕碎了最后的伪装,啜泣起来,被碰到的地方像是撕裂般的痛,不仅是皮肉、血液、骨骼、还有苟延残喘的心跳。 我还能干什么,我要杀人灭口啊。顾煊承流泪满面,他着看向蔚凌,淡淡呢喃:我沾了血,洗不干净,你们可得原谅我,你们一定会原谅我。 第86章 玉石俱焚 在蔚凌的记忆里,顾煊承绝不是一个爱哭的人。 他总是很随和,平静,像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玉石,没有任何花纹,是那种干净又温和的素色。他生得秀气,不像顾萧,更像他的母亲,笑时眼睛弯弯的像月牙一样,好似谁被他看进眼里,都晶莹剔透,染着如他一般清薄的光泽。 恋耽美 -by瑾上蓝(67) 但此时此刻,顾煊承与蔚凌之间不过几步之遥,彼此都觉得陌生,好似那些相处的日子都是一场不着边际的梦。 蔚凌不会再心软了,或许此刻他该多问一句,或者有什么可以帮上忙的地方,他曾想过无数可能性来回避心里最不安的猜测,但最后只是一一验证,把□□裸的现实摆在了他的面前。 顾煊承笼罩在渐渐聚集的妖气中间,展着钢扇往旁边一划,带起一抹寒光,铺展在地上的地狱之门翻腾而起,拥着周围成了墙,往中间掩盖而来。 结界撑不住,四周化作渗人的恶寒,正慢慢地朝他聚拢。这种感觉很奇妙,好像是有人在不停的呼唤着自己,从脑海到每一根神经都想去回应那个声音。蔚凌很快意识到,那是来自诅咒的声音,是亡魂在哀嚎,那一声声呼唤不是对他,而是对着隐藏在身体里无处可逃的诅咒。 顾煊承想要唤醒他的诅咒。 不行不行不行,太子你、你别乱来袁椿反应最为激烈,她捂着头,身子一个劲往后退。 夏洲也察觉不妙,眼神越来越锋利。 诡异的气息四散开来,好像所有的黑暗都在往顾煊承周围流淌,地面不受控制往外起伏翻腾,如大雨淋湿的湖泊,变得零碎不堪。 蔚凌微微倾身,指尖按着剑柄,身影朝顾煊承而去,拔剑的瞬间粉碎了迎面而来的黑暗。 忘川剑亮起刻印,剑气将迅速凝聚的法力肆意溅起。 他向顾煊承而去,没有丝毫停顿。 顾煊承猛然睁开了他的眼睛,瞳孔染着纯白的光,透不出半点神韵,裂缝一样的痕迹爬满他的身体,瞬间在大地绽放。 周围如沼泽般扩散的黑泥迅速聚拢,像是被强光逼退的影子,转眼已经收缩到蔚凌周围。 够了!煊承!阿凌! 程英桀突然穿透在两人中间,一边用金刚锤横在顾煊承面前,一边徒手挡住蔚凌的剑。 蔚凌在咫尺之处停手,剑没有碰到程英桀的手。 你们俩怎么回事,就不能好好说话?程英桀顺着剑锋往下,握住蔚凌的手。 他的力气总是很大,蔚凌倔不过他,只能任他这么抓着自己。 煊承。 剑拔弩张的气息被强行化解,程英桀稍微松了口气,换做知心哥哥的样子与顾煊承说话。 当初我就和你说过,你别把事情想得那么坏,先把你的真实想法都告诉阿凌,把误会化解掉你师尊绝不是不讲理的人。 顾煊承没吭声,他目光好似看着远处,又好似全无神志。 程英桀叹气,又回头去看蔚凌:阿凌,你看,你这徒弟确实做了一些不好的事,但他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就给他一次机会,好好听他 话音戛然而止。 程英桀的目光停住,细小的光线在他瞳孔里凝落,像是星辰映着漆黑的大海。 一切发生得太快,他甚至无法理解为什么蔚凌的脸色在突然间变得如此难看。 地面穿出的苍白手臂从程英桀的胸膛刺穿,鲜血淋漓的五指合拢,形成一很锋利的刺,伸到了蔚凌面前。 那只手中间握着一颗黑乎乎的妖丹,像在鉴赏着战利品一般高高举在半空。 就在蔚凌停手的短短瞬间,周围的妖气已经聚集成了浓稠雾,诡异的邪阵在脚下布开了鲜血的海洋,无数发着光的白色手臂从里面钻出来,彼此交错缠绕,撑破地面的薄膜钻出。 程英桀被其中一只手破开了胸膛,他的盔甲和坚固的身体好似脆弱不堪。 蔚凌有些懵,他下意识想去抢那颗妖丹,指尖还没碰到,妖丹就被那只白色的手捏碎,细碎的沙,燃起淡薄的妖火。 阿凌。程英桀咬牙,鲜血往嘴里涌出:煊承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顾煊承浑身震了一下,眼里微微在颤,好似要回归神韵却又无功而返,沦作更加翻涌的混沌。 景色与记忆重叠,是苍麟在无数苍白手臂中挣扎的模样。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地狱门?难道是那群破坏琉璃山的人追来了这儿? 墨池的声音在发抖,他看不清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转头去看身旁的夏洲。可是夏洲一言不发,一直盯着蔚凌的方向,墨池看他神色淡漠,不禁吞了吞口水,越发意识到事态的不对劲。 地狱门的气息太过强烈,那些隐在暗处的东西全都被藏了起来。 蔚凌脑中乱成一团,他要动手中的剑去斩碎那些令他恶心的手臂,可程英桀还抓着他,踩进漫过地面的血水,把他往邪阵外面推。 程英桀道:阿凌,你可相信命由天定?就算我们百般阻拦最后也改不了自己的命。 蔚凌不敢乱动,他眼里像是起着雾霭,看不清了。 就好像煊承他生在东境的血脉之下他注定无法违抗自己的天命他苦苦涩地笑,曾经朝气磅礴的脸变得苍白憔悴。 这都是命啊。 他喃喃自语,使不上力,小腿被白色的手臂抓住,挪不动了。 快走吧,阿凌,躲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来了。 他就这么看着蔚凌,然后缓缓松了他的手,移到他额头轻轻碰了一下。 但这是他最后的动作。 因为,第三只手臂从后方深处,顶破他的脊椎,在胸口正中间开了一个大洞,鲜血溅在蔚凌脸上,成了这无间地狱中唯一的温热。 大哥,大哥 蔚凌怔怔地唤着,仰起头去看程英桀的脸。 地狱门中翻腾伸出的手臂原本没有触碰蔚凌,但突然之间就像受到了某种牵引般扭转方向,统统朝两边分开。 那些穿着黑色斗篷的人不知是何时出现,他们栖于不远处,两三个环绕站开,手中已经起了法阵,让地狱门中凌乱的手臂争先恐后,如巨石落入湖泊时激起的浪涛,沿着地狱门的边缘绽开。 中间的一切终于被周围人看了清,映入眼里的,却是程英桀失去了支撑,倒在了蔚凌的怀里。 大哥?大哥!! 蔚凌茫然接住,血染了他一身。程英桀的身体比平时轻了很多,可蔚凌的手颤得厉害,好像无论怎么努力都抱不住怀中的人。 你们怎么可以杀他,你们怎么可以! 打破一切静寂的是薛青青,她悲痛地大喊着,挣开墨池劝阻的手踩进泛用鲜血的邪阵,那些白色的手臂迅速蠕动过来抓住她的小腿,轻轻一捏便是骨骼碎裂,她惨叫一声跌在沼泽般泛浮的秽物中,被那些宛如厉鬼的指尖勒进皮肉。 她恨死了这些魑魅魍魉,恨死了漫长又无尽的黑暗。 顾煊承!你丧尽天良,不得好死!他好心待你,你却要他死! 薛青青的呼声并非毫无作用,顾煊承像突然回过神一样,涣散的视线被渐渐寻回,他看着眼前的一切,神色从呆滞变得苍白。 殿下,这是皇后娘娘的吩咐,请你理解。一个黑衣人落在他身边,低声对他说:娘娘还说,只要活捉蔚凌,梼杌可以留给太历院。 顾煊承转过头,他的侧脸,脖子,刻印消散后留下无数道伤口,血淋淋地翻开来暴露在起伏不定的黑暗中。 他静了片刻,轻声道:动手吧。 静候在周围的黑衣人相互递了颜色,迅速动起身来。 地狱门剧烈震动,血池像决堤一般往四周浪涛喷涌,整个地面都在轰然震动,大块大块手臂涌在一起,相互纠缠,密不透风地贴合,然后越来越高,越来越密,往四面八方组成了高大的墙。蔚凌被那恶心的光线晃得头晕,他胸口一紧,血腥味从喉咙里涌入唇边。 墨池拉着薛青青的胳膊往外拖,他眼睛不敢往程英桀那边看,只能咬紧牙关,不想,不说,眼泪止不住,一直在往下掉。 在视线的余光里,他看见夏洲悄然落进地狱门之中,他朝蔚凌去,将那些趁机袭击蔚凌的黑衣人全部杀死。 紧接着,一只银狐从天而降,出现墨池和薛青青面前。 恩人,我带你走! 她说了这一句,又像幻影一般变得模糊,转瞬间,周围仿佛被包裹在白色的泡沫中,墨池心中一惊,连忙道:我不能走,银狐,我师尊还 他的话语最终没能说完,身影与薛青青一同被卷入银狐的光芒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几乎与此同时,手臂形成的墙壁密封了整个空间,成为一个发光的球,把蔚凌、夏洲,还有那些涌入其中的东境人全部包裹起来。 顾煊承瞥见了墨池消失的身影,他发了一会儿呆,又看向面前闭合的地狱门。 就像是落在了人间的月亮。 这、这是封印了? 袁椿走到顾煊承身边,目光警惕地扫向四周正向地狱门注入妖力的黑衣人。顾煊承却是失魂落魄,面色苍白,他极力在保持镇静,只是紧抿的唇不停在颤。 黑衣人中有人说道:梼杌进去了,封印得花些时间。 袁椿道:没时间了,雪狼军马上就来了! 那白色手臂合拢的球体在独自震动。 不行,撑不住。另一个黑衣人身影在颤:地狱门根本无法封印梼杌! 他语音刚落,光球里就发出了呲呲呲的声音,像煮沸液体落在烙红的铁面,刺眼的红光化作裂痕,迅速爬满表面,转之四分五裂。 而那一瞬间来临,却把天地都卷入了混乱。 耳边传来呼啸嘶鸣,伴着光球碎裂的片刻,激起狂风乱坠。 那已经不是普通能承受的声音,像无数尖锐的力气从耳膜上划破,丛林翻腾,草木皆成灰烟。回过神时,是一层白色的保护阵环在周围,风吹在身上是撕裂的痛觉,可保护阵的范围内,至少没有受损,那保护阵外的层层山林,已经在刚才那个瞬间,被碾成了平地。 那浑浊不清的影子,是一只巨大的兽。 他双眼血红,藐视一切。 顷刻间,巨兽起身跃起,随着白色的保护阵消失殆尽,它庞大的身影跃去空中,趁着月色血红,化作滚滚杀意。 夏洲是凶恶的兽。 他高傲,狂妄,凶残,可怖,他嗜血成性,屠杀为乐,他不屑于人间爱恨,只将欲望当作为他的全部。 降临人世时,他尚未看清一切,便遭到了强大法力的封印。 而后,他一直在关外一个黑乎乎的地方,周围偶尔有声音,有令他心率狂奔的气息,可他不明白,封邀之力如此强大,他浑浑噩噩,留在心里扎了根的情感,是恨。 他恨那个将他的封印的人。 再后来,束缚在他周围的法力越来越微弱。 他听到了那个人的声音,嗅到了那个人的味道,他默默将这一切记下。 总有一天,他会让这个人付出代价。 蔚凌,你是不是觉得全天下就我该死,其他人都该活?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问出这句话真是莫名其妙。他堂堂凶兽,本就不把凡人放在眼里,又有什么意义。 他要杀死蔚凌,易如反掌,不过是一时兴起陪他玩玩罢,何需从他口中却寻得认可。 梼杌,地狱门里的诅咒可合你的意? 当地狱门的洪流席卷之时,铺天盖地的黑暗漫过了夏洲的视线。 那个陌生的影子就立于诅咒沸腾的漩涡中心。 她声音低柔,成熟又婉转。 她不惧黑暗,也不惧绝望,她的身影涣散成末,却叫人记得一清二楚。 夏洲曾在许久以前听过她的声音,那时他还是妖域的凶兽,而她,是昭阳的皇后。 她以血为阵,企图来凶兽的聆听。 她说。 昭阳的皇帝藏了一个宝贝,是世间最纯的白,就算没于黑暗之中,也不会污染半分。 我想让那恶毒的皇帝在绝望和悔恨中死去,你若能降临人世助我一臂之力,我便将那宝贝送祭于你。 夏洲怎会忘记。 那是真正将他从深渊中唤醒的声音。 岳尔珍,岳尔珍,区区一介妖徒,竟敢将四大凶兽玩弄于鼓掌之中。 你居心叵测,冷血无情,甚至连自己的亲生骨肉,也布成你复仇之局中的一枚棋子。 夏洲在黑暗中化成了兽,双眼血红,嘶吼声震天动地。 他撕碎了地狱门的结界,将诅咒和血肉尽数吞没。 周围的空气像凝固了,没有风在流淌,没有声音徘徊,他的身影融于黑暗中,唯有那双血红的眼睛闪烁着嗜血的凶恶。 那些黑衣人见着梼杌,纷纷跪下身来。袁椿不知所措,半晌也跟着跪下。 只有顾煊承,目光空洞,满是恨意地看着巨大的凶兽。 梼杌并未离开太远,而是跃上了旁边的高石,妖气汹涌,烧尽一切,他张开血盆大口突然转身,朝着顾煊承而去。 夏洲。 蔚凌唤着他,可他听不清,还想再开口,却是有血渗在淡泊的唇间,他看着夏洲,一说话就咳嗽。 程英桀从蔚凌怀里滚落到地上,刚刚还有的血肉之躯,如今已爬满了来自地狱门的诅咒,他的皮肤变得漆黑,血已经干涸,衣服干瘪地落在血水里,掩盖那一地焦稠的灰烬。 蔚凌捂着嘴,血从他指缝间溢出,他咳了几声,胸口痛到麻木。 梼杌浑身散发出诅咒的血性,正源源不断冲击到蔚凌的体内。 师尊顾煊承出声叫他。 蔚凌重新抓起忘川剑,模糊的双眼失散了光泽,他不看顾煊承,不看程英桀,剑在手中,他要将这天地间所有孤魂野鬼,统统斩杀。 完了完了完了,梼杌怎么觉醒了袁椿吓得快哭了:喂、你们这群东境人快想点办法!怎么才能把梼杌封印回去! 黑衣人正与梼杌恶战,天地间聚起的封妖之阵,一次又一次被震碎。 梼杌从天而降,光是那狂风大就已经翻起了骇人的妖力。 殿下!袁椿只能向顾煊承求助。 耳边吵杂的都是澎湃的风声,如利器割着金属,尖锐地回响。 梼杌被无数封妖阵层层缠绕,那些黑衣人以血肉为祭,随强大的妖力殉葬,他们的身影与琉璃山劫时一样,随着妖气挣扎,然后化作黑泥一般诡异的污物。没人去细想他们究竟在做什么,那妖力越来越强,梼杌越来越狂暴,身影搅在黑暗里迟迟没有消散。 而就在这个瞬间。 更加难以把控的人,正极速往这边冲来。 是雪狼军。袁椿大喊一声,赶紧让出路。 随之而来,是银枪带着金色火光,如同逆向而来的惊雷,疾驰而过。 雪狼军指挥使白烈,身为昭国第一的猛将,光是能察觉到他的气息已经是极限。 只见他舞着银枪踏上梼杌巨大的臂膀,银光融于月色,转眼荡漾成漪,金色的咒文涣散成灼眼的光线,朝着梼杌额头直击而下。 银枪穿透凶兽的头颅,在下一个瞬间腾起血红的妖光,白烈推枪而出,在他的面前,像是一个巨大的窟窿,寒风不停地往里面涌入,把他朝无止境的深渊里推。但他毫无畏惧,在落地之时跨步稳住,枪缝沿着地面磨开一道半月形的火光,再次转朝梼杌,在嘶吼声中迎面而上。 恋耽美 -by瑾上蓝(68) 他身经百战,对讨伐这庞大妖物胸有成竹,这一枪对准梼杌的胸膛,以诛妖之力贯穿,定能将他降服。 只是他没想到,在出□□去的同时,蔚凌整个人像无声闪现的烟雾,随着轮廓渐渐清晰,再轰然挡下那仿佛能贯穿一切的枪,白烈先是惊讶,锋利的枪尖顶着忘川剑刃,他及时停住了武器,并未撞上,可周围已是尘埃飞扬,剑气沸腾,他脚下的地面因为刚才那一击而破裂成痕,触目惊心。 蔚仙尊白烈抬起头,冷冷地道:你若执意袒护妖怪,恕我不再手下留情。 蔚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抬手念诀,毫无先兆,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顾煊承,他几乎是难以置信,对着蔚凌大喊一声:师尊,别 可转眼间苍白的结界以近乎疯狂的速度展开,白烈虽是功力生猛,但到底不会仙法,何况他本以为蔚凌至少会与他交流哪怕一句可等来的眼前无限白光,天空仿佛变得非常明亮,银白的云笼罩周围,把世界缩小成一片摇晃的光斑。 蔚凌与梼杌的身影消失了,连一丝一毫的声音也没留下。 眼前只剩下光秃秃的残迹,蔓延到丛林的尽头。 蔚仙尊的结界能阻断时间他一定是趁机逃跑了,以我看,他法力受损,诅咒反噬,这种状态下还硬撑结界,简直自讨苦吃。袁椿纵身落到白烈旁边:白将军,妖惑人间必有大乱,我们太历院一定全力协助。 顾煊承愣在原地没动,双眼直直看着前方。 白烈转过身来看他,此时雪狼军其他战士也围了上来,火把将丛林间照亮,满地血迹与污秽映入眼中。 锦川已经封城,他又能逃去哪儿呢?袁椿歪着脑袋打量一圈,表情有些无奈。 追。白烈眼里虽是残有顾虑,但声音却坚韧不觉。 他对着雪狼军众人下令。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205 22:27:31~20211212 12:28: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布鲁斯豆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让寸心 4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天命 *** 天空染上了一些晨光,有雨在下。 森林与森林重峦叠嶂,道路没有尽头,浑浊的光从云端跌落,洒在如梦初醒的长夜里。空气的每一寸都透着骇人的寂静,梼杌在奔跑,发出一阵一阵庞大的脚步声。 蔚凌趴在他背上,被淡薄的黑烟笼罩着,他觉得冷,指尖揪着一小束软毛,使不上力,就这么微弱地握在手心。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已经逃出了森林,凶兽渐渐褪去了身形,化作人的姿态,是夏洲,在他跌落的时候将他抱住,紧紧搂在怀里,他觉得自己够惨了,可夏洲却莫名在笑,笑声很低,很疲惫,然后对他说:阿凌,我可真是大开眼界,那种状态下你还开什么结界,不留点儿法力保命脑子有问题吧。 蔚凌累得很,还要听夏洲没心没肺的嘲笑,他把脸蹭着那温热的胸口,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乐意。 夏洲捏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抬起来:现在怎么办? 蔚凌望向他:逃出去。 往哪儿逃。 哪儿都行。 夏洲愣了愣,又道:你还走得动? 走不动,你背我。蔚凌指尖微微用力,却只捉了夏洲的衣角。 他脸色惨白,浑身冷汗,诅咒的印记顺着血脉不断延伸,像泛滥的藤蔓一样缠绕缠绕在他皙白的肌肤上。可他浑然不顾,只是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睛,就这么静静凝视着夏洲。 他眼里映着他。 此时此刻,他的全世界都是他。 好,我背你。夏洲捞住他的腰,往怀里搂得更紧。 他没有温度,很冷,那柔软的皮肤像是浸在冰雪里,脆弱得不堪一击。 我背你走,但去哪儿得听我的。 夏洲把人扶到背上,他也很累,只剩下一点儿力气,不知道能走多远。 蔚凌搂住他的脖子,双臂颤得很厉害。 现在只剩我们了,苍麟死了,大哥也死了 我死不了,你放心。 那可真好。 你也别想了,想得越多,怨就越多,瞧你没剩几口气,难道不怕变成怨鬼? 夏洲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蔚凌听。 有你在我怕什么。蔚凌的声音越来越轻:要是我撑不住,你还能吃掉我。 夏洲愣了一下,笑道:你看,你辛辛苦苦坚持了那么久,抑制诅咒,封印我,最后功亏一篑,还不是得当我盘中餐 是不是很好笑? 好笑,特别好笑。夏洲呼了口气,有些不甘,又道:可是阿凌啊,你想清楚些,我要是吃了你,就会变成凶兽作恶人间,我会杀很多人,搞得人间乌烟瘴气,除了你,这世上可没人能阻止我,到时候你再来后悔就没机会了。 蔚凌闭着眼:你是好猫猫,恢复了妖力,你就乖乖回家。 夏洲道:家?哪里是家? 你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 夏洲笑了笑,这话听着像在赶他走。只可惜他也惭愧,刚听到家这个字,脑海里浮现的竟然是沧溟寺。 漫长的夜,无尽的雪。 无路可退的人,无处可去的妖。 兴许从头到尾也只有他还在挂念那个地方。 妖域也行,你跟我回去,然后随我成家。我在妖域有一座山,山里有湖,上次给你的酒就是那湖水酿的阿凌,你一定没见过淡红色的湖,湖里结了冰,我们就把酒埋进去,要一百年冰才会化夏洲慢慢地说。 那还真是奢侈的酒。 哈哈,算着日子也差不多了,我带你尝尝里边儿有我一千年前埋下的,舍不得喝,都给你了。 夏洲一步一步往前走,双眼静静看着前方。蔚凌不算重,背在背上也没什么负担,可不知为什么,他心里总有一种忐忑挥之不去。 你还记不记得,你以前就答应过我要随我走,那时我下定决心,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不过你肯定忘得一干二净,我也不生你气,你赶紧好起来,从今天起,把自己说过的话好好记住。 他自言自语,脑子无法正常思考,他等着蔚凌回答,但等了很久,都是沉默。 环在脖子上的手臂滑到他胸前,从手腕到手指,沿着血管染上深黑的斑纹。 阿凌。 夏洲唤他。 没有回应。 阿凌? 他又唤了声,脚步慢下来。 别停夏洲。 蔚凌在他耳边轻轻地说。 追兵来了 而这也是蔚凌最后一次回应夏洲的话,血涌上他的喉咙,一滴一滴落在夏洲的肩膀上,诅咒攀上他纤细的颈,像是撕裂了皮肤,成了血淋淋的伤痕。 马蹄声碾过大地,世间都是令人厌烦的法术。 追兵在四处搜寻他们的下落。 城墙就在不远处,横跨山脉,掩进阴雨,墙壁是那么的高,刻在上面的结界织成天罗地网,仿佛要顶破厚重的云海,化作密不透风的牢。 锦川已是死城一座。 没人逃得出去。 夏洲紧着牙,咽着空气里不断浓郁的甘甜,属于蔚凌的气息已经荡然无存,只剩充满了绝望的诅咒随着血腥慢慢扩散。 他把自己的唇咬出了血,他在无法抑制的欲|望中深刻地理会到了自己生而为妖的本性。 嗜血,残酷,对诅咒与死亡有着本能的恋羡。 浑身的冲动都刺激着他,于他而言,蔚凌就像是绝境沙漠中的一缕清泉,或是冰天雪地里的一盏暖香。 他想活,那是本能。 只要把蔚凌吃掉,他可以恢复妖性,他可以杀了所有人,这是他一直想干的事,也是他一直在等待的结果。 这人皮他早就该穿腻了。 他要让这人间,血流成河。 我要是失言,你可别怨我。 他一边说,一边往前走,他身上有伤,痛得他有些头晕,可那城墙离得那么远,好像永远也走不过去,他走不动了,跪在雨水淋湿的泥里,他把蔚凌放在残缺的岩石后,摸着湿透的发,沾了一手的血,他发了会儿呆,再把那鲜血舔干净。 蔚凌的情况恶化得很快,那些诅咒在他身体里就像是沸腾到极致的水,一旦寻得裂缝,就会不可收拾地倾泄而出。 他要吃了蔚凌,寻回属于自己全部的妖力,然后降灾这个人间。 又或者 夏洲碰着蔚凌的脸,额头贴着额头,鼻尖碰着鼻尖。 他的小美人奄奄一息,微颤的睫毛碰着他的脸,却没能睁开眼睛。 我的阿凌那么厉害,这一劫,难不住你。 蔚凌挨了吻,很轻地碰着了他的唇。 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相依相偎。 是死寂冷清的万念殿里残留余温的宝珠,还是漫天大雪的沧溟寺常伴身侧的小猫,是黑夜漫长时拥他入怀的臂膀,还是梦魇降临时安抚旧伤的狂妄。 他念着,多一些,再多一些。 可是,吻他的人却离开了他。 温暖消失了,只剩寒意涌来,他开始害怕,用了全部的力气,拽着那个衣角不放。 他说。 你要去哪,夏洲。 可那个人没有听见,衣角被轻轻抽走,只剩细雨溅在他的指尖,一遍又一遍,把残留的温度冲刷得一点也不剩。 *** 蔚凌怕了孤独。 周围的寂静是一件让他非常恐惧的事。 许多年前,他总是跟在赫玉身边,然后,赫玉走了,他便与程英桀生活在一起,收了两个徒弟,墨池与顾煊承。 后来,顾煊承走了,蔚凌为了救他而离开琉璃山,从此跌落人间。 我总是在想,茫茫苍天当真有眼,那他就是个王八蛋。 他的眼不看人间幸福美满,也不看万事顺风顺水,他既已于生灵许下天命,便能将躯壳玩弄于鼓掌,可是你看,人间无数躯壳,个个都长着一颗想要违抗天命的心。可这颗心却是剧毒之物,不见伤口不见血,却是人人揪着它,痛不欲生。 言语时,少年悲悯地垂目,大雨淋湿了他的发,粘在他的脸上,蔚凌与他咫尺之近,却看那温和眼眸中,映不下半点光泽。 那是十年前,蔚凌最后一次见到顾煊承。 年轻的太子亲赴战场,天真地想要阻止战火进一步燎原。 但映入他眼中的,只剩下东境沦亡的惨状。 他本该在那个时候死去,和那些彷徨无助的亡魂一样,埋进血水里,没人在意他是谁,成为无数尸体中的一个,再被付之一炬,连尘埃也不会留下。 可是蔚凌却在那个时候出现了。 顾萧曾说过,蔚凌如果留下,顾煊承就可以离去。这不是交易,更不是谈判,正如顾萧所说的那样,蔚凌会为他所有,这是天命。 这句话顾煊承听了太多次,好像天命真是如此。他曾想过以此来讨好顾萧,给东境换来一线希望,却又在沉溺之时忘却了自我,急于弥补,不辞而别。 他怎会猜到,那个高高在上,总是待人淡泊的天羽仙尊,竟然真的会为了他而背弃琉璃山,来到这人间地狱的战场。 这是天命。 他嘲笑着自己的愚蠢。 那一日,顾煊承踉跄地跟在蔚凌身后。在瓢泼大雨中,发散一身,泪流不止。 他说:我怨恨这血脉,怨恨这条命,是我太贪心,犯下了这么大的过错 他去不到蔚凌身边,被两侧士兵斜枪挡去了路。 雨声如此嘈杂,却像万籁俱静让他连大气也不敢喘。他本该不孤零零的一个人,就算千疮百孔,也不怕那丑恶模样映入别人的眼瞳。 雨水拍打着地面,尘沙已然化为泥,泥中的水反泛着涟漪,映着昏暗的天空污浊不清。 他哑声喊道:我命已至此,生死由天,师尊,我已经背弃了琉璃山,你为何还要来,为何还要来 那个平日里温柔敦厚的少年郎,此时却双目悲恸,浑身颤抖。 煊承,当初你拜我为师说过的话,你可还记得?蔚凌停下来,在雨中微微侧过头。 顾煊承抬起头,哑言相望。 也许是忘了,也许是他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命是不见苍天,可我不甘如此。 记忆中,少年屈身在前,低头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同样的话。 那个身影与现在的顾煊承重合在一起。 成为了蔚凌眼中薄色的光。 别放弃了自己的心,煊承,为师还在,任何人都伤不了你。 这颗心却是剧毒之物。 不见伤口不见血。 却是人人揪着它,痛不欲生。 师尊,你看,它烙在了我的心底,怎么也抹不去了。 我何尝不是如此,想从这深渊地狱里爬出来。 许多年前,许多年后,同一个问题,却像梦魇一般反反复复纠缠不清。 这一日也同十年前一样,天空阴霾,雨落不停。 远处的城墙是封锁了自由的监牢,追兵的铁蹄溅起泥泞,凶兽立身于城门前,妖气澎湃,要把这天和地都卷进黑暗。 雪狼军追到了,或者说,梼杌早就等在那里了。 他浑身笼在黑烟里,像一只巨大的老虎,露出锋利的獠牙。就算是不懂仙法的人也能清晰察觉到那来自本能的可怖妖力。 梼杌双眼血红,诅咒渗透在风雨间,如爬满地狱的恶鬼,在绝望中无情的嘶吼。 袁椿捂着嘴,打心底感叹:四大凶兽梼杌,好强的妖力。 顾煊承有些愣,梼杌的妖力恢复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清楚,这个念头浮上脑海,他便听不得周围人的话了,平静的眼里染上恨意,他一步步往前,不顾雪狼军的阻拦。 梼杌,你吃了他?他声音有些颤,眼里沾了血丝:你骗他,博取他的信任,你终于原形毕露你 梼杌在黑暗中睁着血红的眼睛,眼仁细长,像是血腥里渗着的裂缝。 你不是想杀我吗?他偏了偏头:来呀。 那令人不寒而栗的妖力已经与在林中时截然不同,顾煊承能清晰的感受到来自梼杌的变化,但轮不到他有所行动,四面八方已经展开了封妖的阵,太历院的法侍随阵型间缭绕的光线现身,形成了一个圆弧形的包围圈。 顾煊承有些失了理智,他紧紧握着手中铜扇,在寒雨中轻轻地颤:把师尊还来。 在我肚子里。梼杌在说话,声音不同于人形时那般低柔,而是透着泥沙般的浑浊,带着些回想在耳边彷徨。 顾煊承痛彻心扉地重复着 :把师尊还来!! 恋耽美 -by瑾上蓝(69) 梼杌哼声笑起来,黑色的火焰漫过被雨水湿透的大地,像汹涌的浪涌上城墙。 他的声音在吵杂的雨声中回荡。 还不了啊,他只能是我的。 第88章 归途 漫天疯狂的雨缠绕着黑色火焰,密密麻麻急坠而下,再这仿佛能撕裂万物的妖力中,就算是雨水落在身上,也如针扎般刺痛。 黎明被黑暗淹没。 墨池带着薛青青在林中逃,雪狼军派来的追兵很难对付,他们一路逢敌,打得有些勉强,幸好路途上遇到了只小狐妖,张牙舞抓地暗示他们跟上,穿过山坡,又一路逃到翻腾的小河边,沿着凹陷的河床走了一阵,后方的脚步声总算消停了。 银狐趴在墨池怀里,仰着头看他。这个稚气未脱的少年一直在忍,他眼眶很红,眼泪止不住往下掉,他不敢面朝薛青青,不敢看她的眼睛。 墨池,你别管我了。薛青青抑着浑身剧痛,咬着牙道:天上的乌云都往东边聚,那里是城门方向,你快去吧,你师尊需要你。 不行 ,师婶墨池哭着说:我们好不容易逃出来,不能回去我要保护好你,你,你相信我,我一定能 薛青青身上有伤,行动起来很慢,雪狼军穷追不舍,她强忍着没有放慢脚步,血打湿了她的裤腿,步伐越来越沉重,可墨池的手用尽全力抓着她,像是害怕将她落下。 墨公子,墨公子,救命之恩,我只能帮你到这里。银狐满眼都是焦急:你们在这里别动,我去引开雪狼军,等一切结束后、你们再离开! 墨池担忧,问道:城门方向到底发生了什么。 银狐摇着小脑袋,脖子上的封妖印渗着血,已经透到了白毛之上:是是妖力我也不知道,你看那远处就在那团黑烟的中心,是妖域的门,梼杌正在打开通往妖域的门,困在锦川的妖怪全往那边去了。 墨池怔了怔,面无表情看向远方:他想做什么?难道要把锦川变成妖域? 不狐妖还在摇头,它眼里浸着泪,一字一顿地说:是回家的路、我们可以回家了。 * 涌上天穹的黑炎翻起云雾,像是逐渐加强的风暴,把整个锦川城都笼罩其中。 城中一片混乱,人们哄逃,抱头痛哭,官兵推阻着人群,维持着仅存的秩序。 但这其中却在不停的出现妖怪,有的人红了眼,褪去了人皮,化作妖怪,路边的野猫也膨胀了身躯,跃上屋梁。府邸池塘里游荡的鱼翻腾起来,落在岸边死死挣扎,头顶是妖鸟掠过,向着风暴的方向群聚而去。 妖纷纷现出原形,凄厉的声响震耳欲聋。 在城里,在山中,在水间,在丛林。 蜂拥追逐着沈非欢的小鬼停下步伐,它们回过头去,看着远方,然后慢慢转过身,先是一步步的往前走,然后迈着腿,朝那遥远的地方奔去。 余挽风立在寒雨之中,无可奈何的摇头。 他顺手一挥,在小鬼逃窜的去路上破碎了景色,一张血盆大口从地面翻起,把那些小生命砸成粉碎,吞入喉咙。 他咀嚼着,不屑地笑 :梼杌的妖力恢复不少,他终于对天羽仙尊出手了。 郭见朝唤不住小鬼,自是一肚子火,他指着沈非欢道:给我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沈非欢盯着远方,忽然动身,踩着那些小鬼的头翻过包围圈,他轻功极好,三两下就没了影。 * 群妖涌向的尽头,是被锦川城大门死死砸去的死路。 梼杌发出一阵阵咆哮,像是在引导这场风暴侵蚀大地。 身后的空气里,凭空裂开了一个圆形的洞,那洞里一片黑暗,翻腾着阵阵幽光。 丛林间传来躁动,鸟兽飞散,铺天盖地的妖力笼罩世间,仿佛一步之遥,天地之隔。 别被他骗了,他耗费这么多妖力,是为了在锦川打开通往妖域的门!!!袁椿尖声喝止:他还没完全恢复,他想逃! 白烈眼神一沉,身影快如吹散的雾,转眼便从人前消失得一干二净。 梼杌庞大的身子轰然跃起,朝着包围他的人扑去。 不同于那些法侍,雪狼军的人大多是凡人之身,混淆在法力的掩护下很难被察觉,其中最可怕的就是白烈,他手里握着能贯穿一切的枪,上面金色的符纹身能将妖的血肉碎裂成末,曾在多年前,他便以此将饕餮置于绝境。 密密麻麻的弓箭飞驰而来,穿破梼杌的毛皮,扎进血肉里,他跳到黑乎乎的大门前,挡在那里,他是最大的目标,所有人都盯着他,成群结队的妖从他身下窜过,往看不见尽头的黑暗里跳,他像是在保护着他们,就这样立于混乱中,与太历院的法侍周旋。 他在等 他在等。 他看着远处某个方向。 鲜血渗透了黑色的利毛,浸透到他的眼中,那血红里闪耀着黄金,是白烈那银枪之上永不熄灭的锋芒。 妖邪,你混入人间究竟有何意图。 很近的距离,白烈寒声质问梼杌,他是在这一次出军时才知道夏洲的真实身份,可在他看来,夏洲与蔚凌、与顾鸢都相处如此融洽 血红的眼睛注视着他。 那是凶兽的眼睛。 在那狰狞的注视下,白烈知道自己无话可问,无意可寻。眼前是梼杌,是血淋淋的事实,无论蔚凌和顾鸢是何种缘由接纳了他的存在,对白烈而言,都不是最重要的事。 浩瀚的妖力面前,他再转银枪,枪锋划过地面,金色的咒文耀眼至极。 在远处,腾空而起了一枚耀眼的红光。 人间是个好地方,我很喜欢。 梼杌低声回答他,言语有些轻佻,不像是陷入困境该有的声音,他往后退了一步,浑身是血,血淌到地上,强大的封妖阵压着他,让他伤口无法愈合,无论他怎么隐藏进黑暗,都逃不脱凌乱袭来的攻击。 梼杌的目光偏离了,白烈能察觉到,或者说,他是除了梼杌以外,唯一在混乱中看清了远处那道光的人。 可是,就在白烈稍作分神的时候,从天空中,明亮的法阵翩然而至,余挽风的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双眼绽放着金色的火光,脚下是不停旋转扩散的法阵,像是要撕裂黑暗,正如同暗夜怒放的昙花,迅速翻动开花瓣笼罩大地。他退下了所有妖气,又是一副道貌岸然的英姿,灵牢以他为中心迅速扩散,穿过那些来不及逃跑的小妖怪,一瞬间血溅大地,像搓破了一颗颗腾起的泡沫。 耳边尽是凄惨的声音,那些妖怪能用人的言语,有的在求饶,有的就这么不声不息地死了。 愣在那儿干什么。余挽风对众法侍下令:妖怪招来正好,全杀掉,还我昭阳一点儿清净。 梼杌已然撤去了所有攻势,他想后退,但灵牢缠着他,满地法侍也封着他,耳边悲恸的鸣叫,黑炎被仙法激起的涟漪震荡,散得模糊不清。 世间宛如地狱,血海无垠,法侍与雪狼军静候左右,仿佛这惨绝人寰的屠杀不过是一场无人问津的戏。 殿下,这梼杌是要杀了,还是捉回去?余挽风在飞掠的风中平稳降落,眼里满是欣赏。 杀。顾煊承道:把他挫骨扬灰。 随他一句话下,灵牢再次亮起绚烂的光,染着地上一片残迹,无比刺眼。 雪狼军纷纷后退,换上太历院的法侍上前。接下来交给懂仙法的人更好,白烈正打算在此刻退下,却突然在光芒中见到了熟悉的影子。 将军,你赶紧带着雪狼军撤下为好。而后,他又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沈非欢出现的一瞬,带着浓郁血腥的气味,他与雪狼军一样,不懂仙法不沾妖道,混乱之中他的气息就像一粒落下的雨滴,干干净净,激不起半点涟漪。 所以,那些苦苦支撑封妖阵的法侍是怎么被割破喉咙、怎么被断了手脚,只有近在身旁的白烈看得一清二楚。 沈非欢手里捏着一颗黑乎乎的珠子,就这么一次一次甩道空中,他在风雨肆掠中眯起眼睛,像是料定了白烈不会出手一样,他露出微笑:太历院杀人,从来不挑。 白烈看着他,像是害怕这些盘旋在周围的风暴会吹散他的影子。 他还没说话,围绕在身边的灵牢已经压了上来,沈非欢把那珠子抛到天上,让珠子穿透灵牢的缝隙,落到外面,转眼间妖风大作,耳边响起了刺耳悲鸣,白烈难以置信,看那破碎的珠子荡开浑黑的污秽,从里面钻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手握长剑,已然化身为妖的杨繁。 呜呜呜 杨繁瞪大空洞的双眼,断掉的腿拖着黑泥,却是异常灵敏向白烈袭去,他所有的怨念都在那里了,光是看见白烈,都让他接近癫狂的暴动。 拖不了多久。沈非欢头也不回,往梼杌的方向追去:带我去妖域,我不能落在余挽风手里。 黑炎缠绕着梼杌的身体,他已然退身到了通往妖域的大门前,灵牢极速缩小,却来不及把梼杌的退路阻断。 眼下的状况,白烈被杨繁拖延,自是无法阻拦梼杌,混乱中,余挽风的一闪而来,亲自上前,抓的却不是梼杌,而是正欲随梼杌一同退进大门的沈非欢。 你是不是认错了主子。余挽风眯起眼,咬牙切齿,他碰到沈非欢的胳膊,趁着无人留意之时动用了妖力。 怎会,我认错谁,也不会认错你 沈非欢凄然而笑,在下一个瞬间拨动了手指,细如蛛丝的钢线团团而来,他将自己缠住,余挽风的妖力还未来得及把他吞噬,已是血肉横飞,喷溅了余挽风一身。 沈非欢把自己搅成碎块,一部分落在地上,落在余挽风眼前,更多的肉块落进浑黑的大门,翻滚着吞没殆尽。 那一幕太过骇人,让周围所有人都呆怔在原地。 只有余挽风知道,这是沈非欢逃脱的唯一办法。 白烈有些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他挡开杨繁的攻击,起身往沈非欢的方向去,而杨繁紧追在他身后,忽然从他上方越过,往那慢慢闭合的大门冲去。 此时此刻,梼杌的身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杨繁嘶吼着抬起化作长爪的上臂,在白烈袭来的瞬间踏入大门,顶着汹涌的攻势节节后退。 他双目死死瞪着白烈,好像要把他的容貌烙印在瞳孔之中。 而后,在灵牢的合拢只慢了短短一瞬,但这一瞬,却让大门轰然闭合,妖域与人间再一次分离界限。 白烈本来不打算杀死杨繁,他还有太多事情想不明白,可是就在刚才,他的余光瞥见了沈非欢的举动,脑子有些懵,在原地呆了片刻,杨繁袭来时,他本能地予以反击,干净利落就贯穿了他喉咙,横扫割下。等他再回头时,从杨繁没有瞳孔的白眼仁中看到了黑色的血,头滚到他脚边,身体则被大门吞噬,卷进了黑暗之中。 白烈仓促拔枪,莫名的恐惧油然而生。 雨还在下,空气里的寒意愈发猖狂,顾煊承退了两步,索然无味地转身离去,袁椿赶紧跟上他,时不时回头,担忧地看去余挽风的背影。 一段时间不见,对自己可真狠啊。 而余挽风看上去更像是乐在其中。 他伸出舌头,把血舔进嘴里,脚下踩着残块,往泥泞里压。 从我手里逃走?想得可真简单。 *** 盘旋在锦川城上方的狂风总算平息,阴雨里的拂晓让人倍感压抑,却也是宣告着长夜结束。 午后,雨终于停了,天上漏了些阳光,却不带温度,只是让这个在黑暗里氤氲了太久的城市,总算寻回了光芒。 无论是人还是妖,伤亡都不计其数,太历院留在城里,对妖邪之事进行善后,雪狼军则是进一步调查,甚至对锦川挨家挨户进行盘问。 锦川的官兵只有干苦力的份,他们把尸体搬上板车,要拉去城外焚烧、掩埋,防止疫病传播,出城前,尸体也会被雪狼军盘问,有的让人起疑,便会被拦下来,单独带去雪狼军驻扎的营地里。 顾鸢的马车在出城前没少费心思,甚至还被白烈拦着亲自翻腾了一遍,为此,顾鸢是伤透了心,他欲哭无泪地看着白烈,凄凉地道:大白,我以为我们是兄弟,你却把我这马车翻了个遍,你到底多不信任我。 顾鸢的马车上很干净,连个茶杯都没有,白烈叹气道:你与太子都卷进了这件事,不查清楚让我如何交代。 我哪有卷进去,我去都没去!就在花楼里玩了一宿,才听说你们差点把锦川城都给平了 说到这里,顾鸢更委屈了,他确实是在花楼里玩,玩到一半,其中一位姑娘还突然变成妖怪跑掉了,他的小心脏受到严重刺激,只怕一时半会儿对着姑娘都起不了兴致了。 王爷是准备直接回煜都?白烈看上去不怎么关心顾鸢惨痛的经历。 可不是,我得快马加鞭赶回去,万一父皇生气就不好办了。 路途遥远,王爷没带护卫实属有些危险,我派些人护送王爷吧。 顾鸢嘿嘿笑:甚好甚好,咱俩果然是好兄弟,这一路要辛苦你的人了。嗯我想想怎么报答你,要不等你忙完回道煜都,我请你吃酒? 好。白烈把指令下给身旁的几个将士,随后对顾鸢道:风波未平,还请万事小心。 你也是,杨繁的尸体收好了,别辜负你家小可爱的一片苦心。 他的话音一落就散,白烈随声看去,只剩那车窗前坠帘摇晃,不见人影。 马车一路北上。 雪狼军不仅是护送,也是用来盯着顾鸢。 曾几何时,顾鸢一直把白烈当成只会按部就班的木头,真没想到如今他也长了心眼,当真能别人身上起疑心了。 但,要用这种方式对付顾鸢,到底还是傻了些。 马车离开锦川后,不足半日,在偏无人烟的林间,那些同行的雪狼军将士通通命丧黄泉。 准确来说,是被毒死了。 他们在某间客栈落脚休息,有人往茶里下了毒,不仅如此,整间客栈的人都为此赔了命。 杀人者,是那雪狼军将士中的其中一人。 马车继续往前驶去。 那位杀人的雪狼军将士在完事以后,撕下了自己的脸皮,只见他随手撩起自己一头长发束起,翻身跨进马车,露出的是一张秀气少年容颜。 尘灏,你说你整日变成别人过活,日子久了会不会分不清哪个才是真实的自己?顾鸢露出友善的微笑。 慕容尘灏不接他的话,只问:人呢? 已经送去了安全的地方。 东西呢? 这儿。顾鸢从怀里摸出一颗黑色的珠子,爽快交到了慕容尘灏手里:尘灏,你跟我说说,珠子里究竟装的什么 慕容尘灏反手往顾鸢握着珠子的手轻轻一拍,那黑色的珠子居然啪嗒一下碎了,像一个破掉的泡沫,溅起一丝凉意,转眼就融进了顾鸢的身体。 顾鸢没收回手,狐疑道:刚才是什么?毒药? 慕容尘灏的眸子冷冷上移,瞅着顾鸢充满好奇的眼睛:是妖术。 恋耽美 -by瑾上蓝(70) 妖术? 死咒的一种,如果蔚公子有什么三长两短,这珠子就会在你体内化为长刺,将宿主四分五裂。 这么狠?顾鸢按住慕容尘灏还没来及拿开的手,细长的眼缓缓眯起来,他眼角带笑,那颗泪痣显得十分妖娆:你新主子说帮我杀郭家,结果呢,斩草不除根。再看看我,你主子要的人是我救的,你不过是放了个光阵给他捎信,相比之下,我不计回报,出力最多,你们还往我身上下死咒,扪心自问,你怎么对得起我这个大恩公? 恩公,你不必害怕,只要蔚公子醒来前能安然无恙,对你没什么影响。慕容尘灏毫不留情抽回了自己的手:同时,主子会继续保有和你之间的空头契约,怎么样,不亏吧,恩公? 顾鸢依旧在笑,笑得十分客气:亏,怎么不亏,最亏不过当年我眼瞎,把你给放走了。 慕容尘灏微微一愣,看着他的眼睛仔细观察,好像是能观察出什么蹊跷似的。 顾鸢却慢条斯理:现在你的妖怪主子一时半会儿没空管你,不如回来跟我吧,我酉王府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大可不必。慕容尘灏起身:我哪里担待得起。 他说完这句话,便下了马车,留下垂帘摇摇晃晃,漏了些寒风飘到里边,让顾鸢打了个喷嚏。 真是和以前一样冷漠无情。 顾鸢揉着鼻子,笑得有些自嘲。 这可怎么办呀。 锦川篇完 作者有话要说: 锦川篇终于写完了!也意味着上半部分总算收尾了。老实讲锦川这段打打杀杀剧情写得特别卡,来来回回改了好几次内心只想谈恋爱,不想推主线(哭) 总而言之,所有的关键角色都出场了,下个篇幅开始断断续续收回伏笔感谢大家容忍我龟速的更新,和又臭又长的主线我想着既然都写了这么多,也想好好把每个角色的故事讲完,善始善终吧,希望我能做到。鞠躬。 最近因年底事情太多了(?)停更一周,妖域篇12月20日开~!但这期间应该会更一个番外。 第89章 「番外」守护之人 番外 【昭阳5年除夕】 程英桀在院子里练了好几个时辰的剑,磕磕碰碰吵杂不停,赫玉从外面进来时,正好撞见他大汗淋漓,眼眶通红,一看便是受了委屈拿剑来发泄。 这是怎么了?赫玉提了酒,还是温热的,本该尽早喝,可自己的徒儿看着不怎么开心,大过年的,当爹的也不能丢着不管。 义父!程英桀一见他,红肿眼睛就笑起来:你怎么回来了?今晚可是除夕,琉璃山中人都得去苍麟那儿祈福。 赫玉瞅着他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心里好笑,但也不能笑出来,他绕到旁边,随随便便倚在石桌上:你不也没去? 程英桀握着剑,手掌磨出血,他怕赫玉看见,就往背后藏:我去不了。 赫玉拧起酒来喝,喝完才问他:谁说去不了? 风、风月天师。一提这名字,程英桀就委屈。 赫玉和风月天师辰枭私交甚好,辰枭有事没事就爱跑来找赫玉玩,可赫玉经常不会老实呆在天羽殿,辰枭来了扑个空,心情不好,就拿程英桀泄气。他最爱说程英桀天资差,说他不配做赫玉的徒弟,每次程英桀一蹶不振,赫玉都只是轻描淡写回以一句:这话我可从没说过,你听他的还是听我的? 道理谁都懂,只要赫玉认可,程英桀就不会离开天羽殿,但风月辰枭是琉璃山上修为最高的上仙,程英桀对他本是百般崇拜,如今被他鄙视了一遍又一遍,要说不委屈,那是不可能的。 哈哈,去不了怎么了,我也去不了,那祈福仪式无聊得很,去了也是睡觉,还不能躺着睡。赫玉当在听笑话,他继续喝酒,还坐没坐相地坐到了石桌上,脚踏着石凳,偏头时,黑发垂落,衬着他那张脸年轻英俊,张扬不羁。 修得仙法之人,至灵核通脉时起,法力越高越是不易衰老,寿命也比凡人更长,赫玉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出头,甚至比正常青壮年更显细皮嫩肉,程英桀和他站在一起,任谁都会把赫玉看得更年幼。 程英桀至幼跟着赫玉,慢慢地比赫玉高、比赫玉壮、现在站直了身子,赫玉还得仰头看他,他也知道自己哭鼻子不像话,但他在仙法上技不如人是无可争辩的事实,他想变强,偷偷比别人更努力,可是到头来还是追不上那些天资过人的后辈。 比如蔚凌。 程英桀撇撇嘴,朝赫玉看去,他并非是嫉妒蔚凌精湛的仙法,只是蔚凌见他就喊大哥,他也想有个大哥的样子。 赫玉最懂程英桀的小心思,他笑了笑,然后招手让程英桀过去。 义父也犯错了?程英桀往赫玉身边走。 我犯的错能写一本琉璃山罪恶谱,说不定要不了多久,我就要被赶下山了。赫玉帮他理了下头发,顺便擦擦脸上的泥巴。 为什么?义父你这么厉害苍麟他难道是瞎 嘘、赫玉拍他一下:说啥呢。 程英桀连忙捂嘴。 其实我也想去外面逛逛,要不是舍不得你和阿凌,我早就下山了。赫玉揉了下程英桀的肩膀,摸着他粗壮的胳膊道:怎么样,不喜欢这儿就跟我一起? 程英桀表情先是一亮,可最终欲言又止,仓促地摇起头来:我们都走了,阿凌怎么办? 他现在是天羽仙尊,接替我当了琉璃山四大上仙。赫玉想了想,放下酒壶:这点儿寂寞都熬不过,以后有他受的。 程英桀壮着胆子说:要不,我们带他连夜下山,偷偷找个地方躲起来? 赫玉又拍了一下程英桀: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怎么跟抢媳妇儿似的别了吧,我看阿凌一心想要修炼,咱们天羽殿不像其他殿,横竖就三个人,总要有人像个样子才行。 那不行,我要留下来陪着阿凌。程英桀笑不出,反倒更严肃了。 这回答赫玉已经听腻了,看着程英桀一板正经的模样,他忍不住笑起来:好啦,你就知道心疼你师弟。 在程英桀心里,赫玉一笑值千金,他也不好意思愁眉苦脸,眉头舒展开,傻笑着说道:义父,我真不介意自己多厉害,只要我能保护好你们就行,你看阿凌,虽然修为高,但连做饭也不会,要是没了我,说不定哪天就饿死了。 有道理。赫玉心怀坦然地点头:不只是他,我也会饿死,咱们天羽殿缺谁也不能缺了你。 程英桀嘿嘿笑,抓了抓头发,怪不好意思的。 赫玉道:好啦,你看你,脏兮兮的。我刚才去山下买了些好吃的,今晚除夕咱俩过,赶紧进屋吧,把手和脸洗干净,我看这天色,晚上又要下雪了。 今晚有肉吃? 有啊,当然有! 苍麟知道了,义父又会挨骂 赫玉哈哈大笑:不会不会,我让上回欠我酒钱那小厮夜深人静时偷偷从传送阵给我送上山,那会苍麟忙着听孟长老念经,与睡魔抗衡,没空鸟我们。 程英桀听了一阵头昏眼花:怎么又让凡人送东西上来,这、这可是大忌、义父要不 哈哈哈,不怕不怕,有你在,苍麟来了你揍飞他。 赫玉挥了挥拳,胳膊没收回来,顺势搭在程英桀肩上把他往怀里搂。程英桀想这人兴许是喝醉了,说起话来随意放肆,也不管苍麟会不会真听见。 但他又想,赫玉那样的人,苍麟心底说不定也是喜欢,因为他强大,勇猛,是琉璃山无可取代的存在。 天羽殿在琉璃山的后山,赫玉不喜收徒,也不让其他弟子靠近,天色暗下来周围就变得特别凄凉。 夜幕降临后,天上开始下雪,雪很大,不知不觉堆在了庭院里,赫玉在屋子里起了暖炉,开了酒,小案桌上堆满了美味佳肴,鸡鸭鱼肉样样不缺。 从窗户往外看,朝的方向是琉璃山主殿,那边亮晃晃的一片,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祭祀,可天羽殿附近一片寂静,与世隔绝,互不相染,程英桀陪赫玉喝酒,很快就丢了一地酒壶。 赫玉不是话多的人,尤其喝酒的时候,他都是一壶一壶给自己灌,快喝醉了就回屋里歇息,可今天不知怎么的,赫玉打开了话夹子,拉着程英桀讲了不少自己以前在人间历练的事,越说越来劲,脸都喝红了也没见消停。 程英桀听着赫玉说话,眼睛时不时往院子里瞅,赫玉看出来了,好心提醒他道:别看啦,今晚阿凌回不来,这可是他当天羽仙尊的第一年,苍麟不会放他走的。 他说他会早些回来。程英桀道。 那是他不懂。 程英桀不赞同,他忽然俯身凑到赫玉旁边,小声说道:义父,我偷偷跟你说,我觉得师弟跟你挺像的,尤其是不讲规矩的时候。 赫玉鼻间轻笑两声,困乏地睁开眼睛 ,醉意在他眼角凝结,沉着一股褪不去的迷糊:这儿就你和我,干嘛鬼鬼祟祟地说话。 程英桀皱眉:怕苍麟听见。 赫玉借着这咫尺距离,转身在程英桀耳边呢喃:放心,他就一破驴子,听见了也不会怎样。 这话刚说完,他目光往上,瞅着有人走了进来,氤氲在脑子里的酒劲翻涌一阵,忽然就清醒了。 程英桀也听到声响,抬起头,笑容立马浮现在脸上:阿凌! 蔚凌头发上沾了雪,身上披着的大氅也有雪,他被冻得鼻尖发红,赶紧缩到暖炉旁坐下:怎么喝了这么多,你们不等我? 赫玉吓得坐直身子:你当真回来了? 蔚凌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坦然道:嗯,和苍麟一起怪无聊的。 赫玉赶紧给他递酒:别说了,那小肚鸡肠驴记仇得很,小心以后处处刁难你。 走的又不只是我。 赫玉奇怪:还有谁? 还有我。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外边又冒出来一个人,是风月天师辰枭。 程英桀一见了他,汗毛都立起来了。 我可听得一清二楚。辰枭不理程英桀,把这儿当自己家似的随意,他拿了赫玉手里的酒,坐在赫玉身旁:你刚才说苍麟是破驴子,还说他是小肚鸡肠驴。 赫玉啊地大叫一声,干脆躺下去装死。 喂。辰枭晃他:给我起来,小玉玉,给我起来。 程英桀最怕辰枭,紧张得手都不知往哪儿放,好在赫玉的装死大法吸引了辰枭全部注意力,一来二去,凶巴巴的风月天师也没空搭理程英桀。 大哥,我在想过两年收个徒弟。蔚凌看着一桌子剩菜,没啥胃口,可是酒是好的,他喜欢,开了壶就没听着。 程英桀听见蔚凌说话,就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收徒好,收徒好,你的徒弟也是我的徒弟,我一定当自己儿子一样好好保护。 蔚凌苦笑:天羽殿还是太冷清了,热闹点儿好。 辰枭插嘴道:我早想搬来住,你义父不让,有我在还怕冷清? 那可不行,你成天欺负英桀,住进来还得了。赫玉躺在地上也不忙反驳辰枭。 辰枭睨着细长的眼睛看向程英桀,说道:天资低是实话。停了片刻,他极不情愿又补充一句:但笨人有笨办法,还没到无药可救的地步。 程英桀愣了愣,这话听着像在夸他,他当真想成夸奖了,脸上把大大咧咧的笑容一挂,总算响起了爽朗的笑声。 风月天师说的是,说的是,我有笨办法,哈哈哈。程英桀张开胳膊,重重拍在蔚凌身上:只要能保护阿凌,再笨的办法我也可以用,毕竟我就这一个师弟。 蔚凌被他拍得差点把嘴里的酒都吐了出来。 你这话没说对。赫玉坐起来,将碍事的辰枭推到一边:你俩不仅是师兄弟,还是亲人,以后不管遇到多少对你们好的人,亲人都只有一个。说完他又迷糊一下:加上我,两个。 三个。辰枭道。 赫玉看他:你不算。 辰枭:算,以后我不嫌弃你徒弟笨,他们管你叫义父,管我叫大舅公,这琉璃山没人敢欺负他们。 赫玉:为什么是大舅公? 辰枭:凡人的辈分我搞不懂,听着比你大就行。 蔚凌: 程英桀乐开了花,端起酒就往辰枭杯上碰:大舅公你放心,我会比别人百倍努力,撑起天羽殿半边天! 辰枭啧了一声,把程英桀当傻子看。 行行行,你们说啥是啥,喝酒喝酒。赫玉举起酒壶。 四个人聚在一起,将酒相碰。 殿外是大雪纷飞,在无暇的夜幕中漫天零落。 那时候程英桀便想着,自己没什么拯救苍生的觉悟,也不想当什么法力无边的大仙尊。他这一生,只要把眼前的人给保护好,什么都是好的。 这点小事,他能做到。 他把这些心思放在心底,很多年、很多年后都没变过。 他坚信,这点小事,只要他努力,一定能做到。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赫玉和辰枭,其实剧情里都有出场。赫玉指路13章,辰枭指路30章。 在妖域篇会有一点涉及这两位的剧情,因为都是前辈(?),在番外里稍微点一下。 # 妖域篇 第90章 破茧 妖域篇 【昭历三十八年大雪】 天色已暗,寂静的宫中十分冷清。 白烈跨过高高的门槛,一路行至金纹描凤图的屏风前单膝跪下。他一身银甲,与周围荣贵的装璜格格不入,这么静置在此,等候里面的声响。 屏风内有人在咳嗽,动静很大。 顾萧曾要求所有人,面圣时只有他允许,才能说话,就连那几声吾皇万岁,他也不爱听。 进来吧。 又过一会儿,里面的人终于说话,白烈这才起身,往屏风后走去。 顾萧一身龙袍,坐在案旁看卷,屋内光线很暗,几盏火光零落他的面容,将他五官的轮廓染上昏黄。 白烈再一次撩袍跪地,嗅着那香炉里飘出的药草味儿,觉得有些苦。 爱卿准备什么时候离开煜都? 顾萧的眼睛没挪开书卷,声音不带起伏,也不带情绪,白烈应声抬头,见顾萧朝他勾了勾手指。 天子让他靠近些,他便起身来,去到天子身边。 回陛下,臣在今夜子时前启程返回边关。 再过几日就是阿璃的生辰,为何不多留几天? 恋耽美 -by瑾上蓝(71) 白烈微微一惊,眼底有些无奈,顾萧口中的阿璃正是白烈快六岁的儿子白璃。只是他一直忙于公务,很少回家,见着白璃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 白璃生日将近,白烈一直默默记着,他此次回煜都专程带了些小礼物送给白璃,可运气不好,白璃这些天正巧随他妻子柳莺回了娘家,面没能见上,只好把东西托付给了管事。 这几年妖祸泛滥,臣自是松懈不得 他低着头说话,眼睛盯着灯火留下的影子看。 顾萧忽然问道:白烈,你最近可有听过辰枭的消息? 白烈怔住,停了会儿才道:自从他去了妖域,我与他许久未见。 顾萧道:他倒是托人带了些东西,说是送给阿璃的礼物,朕也备了些,晚些让人送去你府上。 白烈赶紧动身,想跪下谢恩,可顾萧却端着书卷挡着他:别跪了,也别谢了,难得见你一次,别在陈词滥调上浪费时间,坐吧,坐吧。 窗外有些风,吹着微凉,罩子里的烛火燃得很高,火尖儿被风撩得摇摇晃晃。 空气里有雨的味道,把屋子里的苦药味涣散了些。 你从小就随了朕,一心一意,本本分分,在朕的心里,这人间可信的唯有二人,其中一人便是你。他声音特别轻,轻得好像会融在这淡泊的寒意里:只可惜,朕说过无数次,私下相见时爱卿不必在意君臣之礼,这么多年了,你从来都不听朕的话。 白烈道:还请陛下不要责怪,微臣不过一介莽夫,能受陛下如此重用已是三生有幸。 顾萧笑了起来:朕小的时候,跟着你爹习武,他从来不让,打得朕鼻青脸肿,还不道歉。 白烈没听过这些旧事,也不明白顾萧为何要现在当着他的面提出来,君子之心不敢乱猜,只是被这言语搞得有些尴尬。 陛下可以从臣这里揍回来。 不会说话。顾萧道:朕在你心里就是这么小心眼儿的人? 白烈一愣,赶紧道:怎会! 哈哈,好了,朕是舍不得揍你,随口说说,你别太较真。 顾萧笑得太急,忍不住又咳嗽起来。 白烈见状连忙起身,把置于案上的茶水端去,顾萧摆摆手,没接那杯茶,待咳嗽消停后才缓缓说道:白烈,当年朕赐婚你与柳莺,你实话与朕讲,心底可有不愿? 白烈被他问得有些纳闷,他与柳莺成婚时二十有一,至今已携手度过八年春秋,孩子都六岁了,事到如今再问这种问题究竟有何意义? 柳莺与臣相敬如宾,于臣而言,早已不可分割,臣不明白陛下所言不愿所指何意? 顾萧哂笑一声:辰枭意见很大,认定你要娶妻也该娶个下凡天仙,凡人辱了你的身份,跳出来反对的就是他。 白烈心下微沉,神色却未露波澜:臣也是凡人。 顾萧不禁摇了摇头:他与白家世代有交,恩情似海,在他心里,你的血脉就是特别的,朕也是不明白他为何这么执着,当年赫玉的事,兴许他还记着朕的过错 白烈并不清楚顾萧所指为何事,一时无处应答。 倘若能明白些许,很多事也不止于此了。 他听着顾萧似有些自哀自怨的言语,随之沉默,他想到一些事,就这样莫名其妙闯进脑海里挥之不去。 倒是有一件事,朕一直想问问你的想法。顾萧目光回到书卷上,口吻听似随心而来。 陛下请讲。白烈恍然回神。 顾萧没急着说话,而是把刚才没接的茶端近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他眼里有光,是那种晕开后浑浊不清的光,停了一会儿,那光影随着他垂眸而散了干净。 他问白烈:倘若有一天朕死了,顾鸢和顾煊承,你选谁? 白烈倏然大惊,愣了好长时间默不敢言,他猜是自己听错了,睁着一双迷茫的瑞凤眼怔怔看着顾萧。 耀武扬威的白大将军此刻脸色苍白,顾萧却当是恶作剧得逞,他忍不住笑,可一笑又呛得他咳嗽不止,没等白烈回过神,他放下书卷,从位置上站起来,龙袍垂地,跟着他的步伐拖过地上皮毛铺作的毯。 你与顾鸢关系不错。顾萧背对着白烈,目光看向窗外遥远的天空:要不你别急着回边关,天气转暖之前,你就留在顾鸢那里吧。 身后哐啷一声,是身着盔甲的将军跪伏在地的声音。 陛下 顾萧转过身来,他眼里的暖色散尽,残留的是宛如空壳般瘆人的寒意。 人命天定,有的人活得久,有的人命太短,还有一些人,本可长命,却要自取灭亡。他低声说道:因他们太想活,贪得无厌,诛求无已,跌到了阎王爷门口,还想着要把别人的尸体铸成梯子爬回人间。 风停了,火光不颤了,窗前氲着潮湿,散不去。 可惜啊,朕就是这种人。他握拳放在唇边,咳了两声。 白烈伏身不起,应道:臣愿以腹心肝胆,誓死效忠陛下。 火光燎着他一身银甲,在凌厉的轮廓上闪烁,年轻的将军不敢细想,或许生与死,就在刚刚的一念之间。 顾萧看着他,低低地咳嗽,许久没有言语。 天色沉着昏暗,人间尚有余温。 寒冬已深,又是漫漫大雪,落不尽。 * 上山的小路亮着昏沉灯光,把那雪影染上昏黄。 飞驰而过的马蹄扬起雪尘,白色的斗篷在雪中翻飞,白烈独自一人策马疾驰,朝着蜿蜒而去的路往上而去。 这条路的尽头是一座大宅子,东侧沿有溪水,绕过白雪皑皑覆盖的假山,虽是远离皇宫,却也是皇家庭院,从进门到院内一路精修严整,干净而不失优雅,连池塘里的水都十分清澈,雪落一层白覆,静谧美好。 这个时间少有人来,但宅中却火光通明,像是在等人来。 白烈勒马停在门口,翻身下来,银靴踩进没过鞋背的积雪,他并不动容,单将手中令牌一扬,两边正待上前问话的侍卫便摆出恭敬状。 白烈漠然从门口驻守的侍卫中间走过,庭院中有一人早已在等候。 参见酉王。 一见那人,白烈就屈身以礼,他身子本来高挑,白袍银甲,黑发干净束起,眉目间不乏沉着之气,让那英俊的容貌间多了一丝难以靠近的清冷。 他面前站着的人正是酉王顾鸢,大雪无尽飘落,虽是身着一身貂裘大氅,却也显得格外单薄。 大白,你看看你,又生疏了吧,先进屋,先进屋。他说话时微微抬起眼睫,眼角下的泪痣把他神态衬得有些妖娆,也不知是否因受凉之祸,言语间的底气是如此稀薄。 知道这座宅邸的人并不多,白烈是少数几个人之一。 顾鸢的生母宁妃曾居住在这里,可惜红颜薄命,病故后便由顾鸢接了手。白烈对顾鸢这个人并不了解,他能找来这里,也是因为顾鸢托人相告,从前在他心里,顾鸢不过是个热情好客疯疯癫癫的纨绔子弟,可前几日被顾萧那般询问,再见对自己笑脸相迎的顾鸢,白烈心里莫名多了些介怀。 他随在顾鸢背后走进屋内,里面生了炉,十分暖和,顾鸢退下大氅,身旁婢女接过,他又把自己的月琴抱了起来,往椅子上一坐,笑嘻嘻地问:大白可想听一曲? 白烈就算回答不想,顾鸢也不会把琴放下,兴许顺着他的意:白某谢过王爷厚爱。 顾鸢拨着弦,音不成调:你看看你,一板一眼,陛下都把你送我了,你还跟我客气,你心里舒坦我可不舒坦。 白烈微微一愣,那日他见顾萧,并没有旁人知晓,途中也不该走漏风声才是,没想到顾鸢消息如此灵通,已经把白烈的困境了解了透彻。 顾鸢道:但我这人一向善解人意,你也不用为难,想留就留,不想留也可以走,父皇那边我多的是法子忽悠。 屋里取暖的炉子也能照明,像是被阴云埋去的太阳,渗着金边光彩。白烈呆了没一会儿就觉得全身暖和,他双手合拢,看着指缝落下的光影在地板成了形状。 留在煜都也是好事,我已有三年没见着阿璃了,也不知他现在什么样。 对,小白生辰将近,本王也得备个礼才行。顾鸢歪着身,依在椅子扶手上:别说,那小可爱跟你一个模子刻出来,容貌生得好,小小年纪武技精湛,听说上门提亲的红娘都能排到城外去了。 白烈笑了笑:提亲也太早了。 顾鸢嘿嘿道:不早不早,晚了就没了,不如与我订吧。 白烈看过来:王爷已有子嗣? 没啊顾鸢指着自己:我是说,和、我、订。 白烈: 顾鸢看白烈一脸无语状,脸上又挂起了不伦不类的笑,白烈是个老实人,做事刻板,待人总是持着距离,可他有个优点,就是脾气好,随便别人怎么蹬鼻子上脸,他都能满目清风丝毫不往心里去。顾鸢喜欢他,正是看中了调戏他的这番乐趣,心里意犹未尽,又坐端了身子,故作轻浮地用细长的手抚着琴弦。 大白,你这些年不在煜都,你家小白我可没少去照顾,作为报答 他声音放软,话语委屈,一双细长的眼儿润满了期待。 白烈剑眉微皱,为难道:犬子尚还年幼。 哈哈,方才的玩笑你别当真。顾鸢分明是故意误导白烈,见那张俊脸满是困扰,他心底直乐呵:本王另有所指,你先别紧张,别紧张。 白烈松了口气,道:白某力所能及之事,定会鼎力相助。 他话音刚落,顾鸢立刻就道:本王想让你护一个人。 顾鸢接得太快,又把木头人白烈惊了一下,这话里怎么有一股下套的味儿?白烈眯着眼,看顾鸢到底要干啥。 顾鸢意味深长地一笑:他刚醒不久,此刻在沐浴更衣,大白不妨先听我一曲,曲后我带你去见他。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篇章会涉及到几个角度来讲故事,可能会比前面两篇长很多。 第91章 初愈 就在一个时辰前,蔚凌刚从昏迷中醒来。 他知道自己已经睡了很长时间,但他记忆停止的那个瞬间却又好像近如昨日,纷乱与寒冷从未散去。 好像一切都还有挣扎的余地。 他在黑暗里慢慢恢复意识,恢复温度,睁眼时,是温热的额头碰到他的额头,有花的芬芳渗落周围,以一种无法言语的安心感安抚着他的意识。 在上方的人是玉兰仙子沉花。 两人的目光对视片刻,最后是沉花不好意思地抬起身来:你终于醒了,有些发烧,待会儿喝点药再休息一下。 蔚凌见到熟悉的人,神色也温软了下来,他纤细的睫毛随着他合上双眼稍微地掩去了茫然,再睁开,只剩下一汪静水的安宁。 玉兰仙子你怎么来了。 沉花道:我也是受人之托封印解开后你一直高烧不退我真不知道你那个、那个臭妖怪是在救你还是在杀你,你这种级别的修为,硬生生失去了灵核,没有暴毙而亡已是奇迹。 蔚凌轻轻动着手指,关节有些僵硬,触觉的反应很迟钝,除此之外,他几乎感觉不到体内法脉,法力像是被剥离一般,只剩下空荡荡的错觉。 不,或许这不是错觉。 蔚凌抬起头,眼角残了些余红,是大病初愈时受了凉的虚弱。他静静看向沉花,似乎在从她的眼中确认着什么。 沉花愣了一会儿,她本想直言道来,却被蔚凌的眼神给搞得失了觉悟。 梼杌吞掉了你体内的诅咒,但那诅咒连着你的法脉,所以从你身体里抽离的同时也对你的灵核造成了极大的损伤。 蔚凌不说话,他撑着身子坐起来,浑身乏力得很,散落的黑发沿着侧脸垂下,落在他纤瘦的肩膀,房间里昏暗的火光笼着他的轮廓,斑驳着他好看的鼻子和淡薄的唇,给那张毫无血色的面孔沾上了些许暖意。 沉花难过地闭了闭眼,缓缓道:也不知道具体伤到什么程度至少灵核恢复以前,你都不能再习得仙法了。 但、但也不全是坏事,一般人早该死了,你却活了下来现在诅咒散尽,你不必再担心承受诅咒的痛苦。沉花猜不透他平静的神色后面究竟是怎样的心态,可法力尽失对一代仙尊是何等残忍的事,沉花不受控制,一个劲往坏的想,越想越难熬:我去给你熬些药,你现在是凡人身子被那么强大的妖力封印了一年,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撑过来的。 说完她就后悔了,她干嘛提凡人二字,恨不得自己掌自己大耳巴子。 蔚凌轻轻捂住额头,他的手心很凉,额头却很热,乏力感散不去。 在那之后的事,他并非全然不知。 夏洲离开的时候,天地间只剩寒雨不尽,没过多久,浑厚的妖力便把他包围,是密不透风的外壳,又是柔软温暖的绒毛。 他的意识在如此的安抚中慢慢下沉,就像每一个被夏洲拥入怀中的夜晚,亲密无间,贪恋的体温。 蔚凌以为自己活不过那日,诅咒渗透全身时,那痛苦仿佛千刀万剐,冤魂的哭声在脑海里冲撞,他甚至在想,倘若夏洲能够杀了他,对他而言才是真正的解脱。 但是没有。 夏洲没杀他,而是吞噬了他的诅咒,废尽他的修为,用妖力将他封印,防止他在最脆弱的时候再次受到伤害。 夏洲要让他活。 顾煊承来过琉璃山,把整座山翻了个遍寻你踪迹,所有人都说你被梼杌吃了,可他就是不信然后,然后好不容易他离开了,没过两天顾鸢又来了,张口就说你危在旦夕,希望我能想办法救你。沉花讲到这里,神色凝重起来:我以为又是什么圈套,可他来的带上了你的忘川剑。 蔚凌顺着沉花的目光看去不远处的柜上,忘川剑置于那里,一坠白玉紫流苏,沾着屋内昏暗火光,闪若星辰。 蔚凌轻蹙着细眉,抿唇不语,他似乎在想着什么,可最后无奈一脸茫然。 沉花看他漂亮的脸蛋苍白憔悴,想着或许该让他多休息,于是说:哎,我去熬药,再让人准备些吃的,外边儿还在下雪,你好好躺着,别受凉。 她无力去猜测蔚凌的心情,越是细想越是难受,若是断骨脉封还可再续再接,如今灵核受损修为毁尽,仙法这条路很难再续,再想想蔚凌已神化至仙的法力,眨眼的功夫就毁了干净,往后会有多艰难,不想而知。 我想洗澡。蔚凌迟缓地转头看向沉花,微垂的眸间散若薄霭:浑身都是汗,难受。 沉花不由得吃了一惊,旋即又屈下身摸摸蔚凌的额头:你被封印了一年,这才醒来,你不饿?就想着洗澡? 饿。蔚凌诚实地回答:有劳仙子了。 沉花心里对蔚凌是担心来担心去,可没想到这楚楚可怜的小美人比她想的要坚强,别人废了修为大多是又哭又闹又上吊,可蔚凌却态度谦和,温声细语,虽然脸色难看得好像刚从棺材里挖出来,却也给人一种淡若清风的平静感。 恋耽美 -by瑾上蓝(72) 兴许他已经厌烦了修炼,想做一介凡人? 沉花心里不禁起了这种心思。 老实讲来,当初她带着半信半疑的心态来到这间府邸见到封印着蔚凌的黑色妖炎,十足捏了把冷汗,沉花是出了名的怜香惜玉,以前就把蔚凌当成小宝贝偷偷宠着,这些年一路看他被扯进凡尘受尽折磨,最后沦落成这幅惨状,心里很不得把那些害他的人一个一个拧出来揍成王八羔子。怨是她虽然修为了得,但极少是能暴力对人的仙法,到了想发泄的时候只能闷在心里怪难受。 * 这天夜里,府邸上的婢女都忙成一团,蔚凌沐浴后回到榻上休息,沉花留下来给他喂药,顺便讲了些琉璃山的近况。 自上次骚乱过后,琉璃山就被太历院接管了,不过太历院并未上山,只是在山下驻守,孟兰舟虽然百般不愿,考虑到山中种种困难,还是默许了。 蔚凌安静的听,就像在听故事,他性情本来就温顺,现在受了伤更是听话,她喂一勺,蔚凌就喝一勺,漂亮的眼睛比刚醒时恢复了些光彩,看着总算像是活着了。 喝完了药,他抬眸问沉花:仙子可有恢复法脉的药? 沉花一听法脉二字,莫名的愧疚感又来了,她把药碗放到旁边,无奈道:有是有,但你现在身体羸弱,灵核受损,不易刺激法脉,因为法脉活化以后,残留在里边儿的法力就会涌入灵核,灵核承载不了,就会在你体内泛滥,一旦走火入魔恐怕 蔚凌很执着,又问:可有什么办法修复灵核? 有是有,但你修为太高,琉璃山现在无人能及你,哪怕是孟长老,耗尽他一生修为也不见得能修复也、也许只有苍、苍麟才能说到苍麟二字,沉花有些结巴,她眼里起了雾,垂下睫毛不让蔚凌看见。 蔚凌心知自己为难了沉花,于是轻声答谢:仙子费心了。 沉花叹了口气,摇头道:你先安心养着吧,身子骨养好了再想下一步,命刚捡回来,别再随便乱丢了。 嗯。谢谢。 他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衣,黑发润着湿气垂落床榻,刚才的药很苦,残在舌尖有些涩,从醒来到现在他只问了一些关于自己的问题,其他大部分都在静思,沉花在旁边看他,偶尔目光对上,他会露出温和乖巧的笑,那张脆弱可怜的脸上染着淡淡暖意,让沉花悄然红了脸,赶紧撩袖掩去。 阿凌,你问这个,是不是察觉到体内的法力还有残余?她胡乱找话题。 我不知道。蔚凌正在思考这个问题,沉花一问,他又尝试着感受了一下:兴许是被诅咒纠缠太久,忘了纯粹的法力是什么感觉。 都说灵核是根基,是一切法力的源头,就像树木的根,随着修炼而不断生长,最终成为参天大树,但根死树亡,分枝再多也没用。 却也有一整棵树都枯死,唯有一根枝芽尚还新生的奇迹。 后边这句话沉花没说出口,她不敢轻易断言,更是无从验证。 门外有些动响,好似有人来了。 蔚凌听着声音,没察觉到什么气息,他肚子饿了,问道:是不是饭来了? 显然蔚凌还没习惯现在的状态,沉花一时语塞,不知怎么回答得好,外面来的人气息凌然,凭着感觉都能知道绝非等闲,先不提气息,就连那脚步声的力度也不像是婢女 好在不过片刻,蔚凌也反应过来,他尴尬地笑笑,不再东张西望,等着敲门声响起,沉花才应声而起,前去开门。 小凌~~门外是热情四射的顾鸢:身体好些了吗,本王给你带了补身子的好东西。 准确来讲,蔚凌也没猜错,饭确实来了。 只见顾鸢一进门就没闲着,婢女端着各种各样山珍海味小步入内,把饭菜挨个挨个放上屋子另一边的圆桌,沉花大概看了一眼,有:石斛洋参乌鸡汤、肉苁蓉炖乳鸽、白灼豆角,首乌炖鳖、葱花番茄蛋、冬瓜炆鱼腩、燕窝枸杞膏,清蒸草鲩鱼 沉花两眼一黑,感慨无限,所谓有钱真是为所欲为,这就是官僚的奢侈吗? 她不想泼冷水,却还是好声好气地说:王爷,阿凌刚恢复,可能不宜吃这些太、太补的东西。 再看蔚凌,似乎也在烦恼,沉花心想蔚凌好歹也有分寸,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现在肯定是没什么胃口。 蔚凌:酒呢? 沉花抚额: 顾鸢扬着眉残忍断绝:你是病人,喝什么酒。 正在大眼瞪小眼的时候,一直侯在门外的人也进来了,蔚凌顺声看去,见到白烈越过那琳琅满目的饭菜直接朝他面前走来。 他已退去了银甲,只穿着一件锦袍,银色的腰带衬着他身姿高挑,那张极是英俊的脸在走近榻旁时,却将所有锋芒收眼中,化作了寒冰一般令人畏惧的寒意。 第92章 对峙 在沉花看来,顾鸢一定是疯了,全昭阳都知道雪狼军在寻找蔚凌的下落,他竟然敢把雪狼军的统帅请来蔚凌面前,如果下一秒他拔剑杀了蔚凌,沉花都觉得不无可能。 虽然这白烈这张脸可真是帅得名不虚传,沉花第一次见,也算开了眼界。 大白,来、来来来、坐,先冷静,你们不是关系挺好的? 所谓一人做事一人当,白烈是顾鸢喊来的,顾鸢自然要想法子化解这突然之间冰冻三尺的气氛,他从旁边抽来椅子,放在白烈身后,然后拽着胳膊让白烈坐下,白烈也无心与他拉扯,脸上神色依旧复杂,但身子却诚实地坐了下来。 你看,我这从来不用婢女的,为了小凌才专程请了些。顾鸢挥手屏去了所有婢女,转头又对白烈道:看吧,小凌是被梼杌给害了,搞得凄凄惨惨惨惨凄凄,你还觉得他在和梼杌穿连裆裤吗? 白烈瞧着蔚凌神色涣散,于是伸手:失礼。 蔚凌懂他的意思,乖乖把手递给他。 顾鸢大惊:大白,你还会把脉? 白烈嫌他吵,却也懒得管他,虽是不沾仙法,但他对法脉有所感知,试探后,他松开手,眼神稍微软了些,说道:法脉尽毁,废了。 沉花: 顾鸢:你、你这嘴也太毒了,你到底怎么在父皇面前活下来的? 白烈依旧不理周围旁人,双眼一直看着蔚凌,蔚凌却朝他露出一抹淡笑:白将军既然不会杀我,就不要这么凶了吧。 白烈道:你怎知我不杀你。 你若要杀,蔚某何来机会与你这般交谈? 兴许你是被骗,或是被蛊惑,你与凶兽私通已成定事。如今皇令在上,白某奉命行事,还请蔚大人随我回宫。 顾鸢拉着白烈背后的椅子,硬是拖了些距离,然后自己钻到白烈和蔚凌中间,站定了脚。 大白 ,如你所见,小凌现在不过废人一个,以我对父皇的了解,你这会儿把人抓回去,不妥,不妥。 白烈也是冷静,椅子被拖动还能保持英俊的坐姿不动。 这么多年来,父皇一直信奉小凌是白凤凰,那可是根深蒂固的信,结果你呢,抓个废人回去?你这不是欺君嘛 沉花感到头痛,这一口一个废人,她听得心都在滴血。 白烈总算看向了顾鸢,片刻后第一反应是,顾鸢贵为酉王却在自己跟前站着,而自己却这般坐在椅子上实属大不敬。 于是白烈起了身,脑子里想着顾鸢刚才说的话:白某何来欺君? 顾鸢又把他按回去,一双勾魂眼似笑非笑凝视白烈:而且,我既然带你来见他,就不是想藏着他,大白,我也是为父皇考虑,你可要信我,外面找小凌的人都如狼似虎的,我家小凌一只小绵羊,身子还没恢复,万一出了意外我们谁也担待不起,对不对。 白烈:正是如此,才该尽快带回宫中。 你脑子是木鱼做的吧。顾鸢给他一个白眼:你打算怎么说,从本王这里捉到了小凌?你可还记得父皇说的话,让你二选一,你这便是随了太子? 白烈大惊,还没说话,顾鸢又叨起来:别摆出一副委屈你的表情,你怎么想不重要,重要是别人觉得你怎么想,我实话跟你说吧,如今小凌废了,父皇要是知道一定会龙颜大怒,你不怕死我怕啊!本来就没想过和父皇作对,还不是考虑到这凡人身子怎么和父王交代的问题,我把你找来,也是信任你,把你当兄弟,又需要你帮忙,等时机成熟你再想带小凌回宫,我保证,我酉王府上上下下连只狗都不会挡你的路。 他面露坚决,情真意切,白烈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看不出半点做作。 这分明是顾鸢在为难白烈,旁人都悟得明白了。 他恢复还需要多少时间。白烈问沉花。 沉花:伤筋动骨一百天,再加经脉修复,少也要大半年。 其实蔚凌是未伤筋也未动骨,经脉修复是沉花胡说的。 白烈暗叹一口气:好吧。 顾鸢大喜:大白!你真是千古好男人! 白烈道:等蔚大人恢复就同我回去,王爷你也得好好解释给陛下听。 顾鸢拍着胸膛:小事,小事,白将军加入,我等如虎添翼,来来来,先吃饭,这可是上好的宝贝,再不吃就凉了。 白烈皱眉:并非加入,王爷莫要曲解,只是 顾鸢敷衍道:不重要,不重要,男子汉大丈夫不拘小节,来来来吃饭。 对于白烈突然被加入这件事,顾鸢后来解释,说白烈虽然性情刻板,不善变通,但好事坏事他心底自有杆秤,所谓日久生情,他相信白烈只要和蔚凌接触得够久,就足以理解到蔚凌的真善美。 当然,这是顾鸢拿来忽悠人的理由。 真正的理由,蔚凌心中已然明了。 白烈忠于顾萧,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想法,在这场混乱的阴谋中,白烈便是最好拿捏心思的人。 何况,白烈武功高强,为人正直,又是雪狼军统帅。 他是一把利剑,握在手里永远是利大于弊。 * 这天夜里,等吃饱了饭再歇下,顾鸢独自一人留了下来。 沉花本是放不下心,想亲自留下来照顾,可随行的一位婢女道:玉兰仙子,您这些时日操劳过度,今晚就交给奴婢吧,熬药和喂药的方子奴婢已经记得滚瓜烂熟了。 她说的都是实话,蔚凌封印刚解除时一直在发烧,顾鸢安排这位婢女协助沉花,她悟性不错,学得特别快,沉花还暗自觉得这么好的姑娘当婢女实在有些可惜。 所以她也放了心,悄声对那婢女道:我不担心你照顾不好,就担心王爷性情古怪,大半夜万一弹点儿小曲,阿凌休息不好。 顾鸢在旁边把这话听了个遍,眉头一皱:有良曲才可安眠。 沉花更担心了。 顾鸢失落,连声道:行行行,不弹了不弹了,你要不放心,就把我这宝贝月琴拿出去吧。 真还别说,他这一提,沉花还真把月琴给拿走了。 顾鸢简直想哭,眼睛委屈得很,旁边婢女目送沉花离开,随之是那谦卑的神色荡然无存,露出了嫌弃的模样来。 慕容公子?蔚凌出声问他。 婢女转过脸,随之一笑,声音沉作了男音:是我。 这屋里光线不亮,慕容尘灏也未退下伪装,他眉目间残留着让人怀念的悠意,也许是随夏洲时日长了,竟有几分相似感。 慕容尘灏一向能敏锐的察觉到周围人注视,如今注视他的人是蔚凌反倒变得不太习惯,停了片刻后,他扑哧一声,忍不住笑了:蔚公子怎么了,看我的眼神这般热切,难道是太久不见生出了念想? 他爱调戏人是本性,唯独蔚凌他是少于调戏,毕竟这是夏洲的猎物,给他熊心豹子胆他也不敢乱来,今儿这么一句绝非是他起了歪念,当真蔚凌眼里神韵亲人,搞得从不在意别人目光的慕容尘灏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蔚凌也笑,像是恍然悟出了什么,他道:你在这里就意味着,这一切真是夏洲的安排? 一半是,一半不是。慕容尘灏走进来,虽是女子身,步伐却成了男人的样子,他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来,从手中掏出一个东西丢给蔚凌。 蔚凌顺手接住,在展开看,是一颗封印珠。 珠子里诡异的流动着黑色气流,可他如今法力尽失,什么也感应不出来。 这是夏阁主用来封印你的妖力,本来该散去,但我把它封了起来。 不用慕容尘灏多说,蔚凌已经懂了他的意思:既然是夏洲的妖力,定会寻着夏洲而去。他的视线从珠子上挪开,坚定地看向慕容尘灏:我能找到他。 等等、等等。顾鸢也推了个椅子,放到靠近榻的位置坐下: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蔚凌转着缝妖珠,道:夏洲和你说什么了? 他说如果有什么意外,就让我把你救出来,然后找个掩人耳目的地方安顿,让你好好安享晚年。 蔚凌的手指顿住,把珠子夹在指尖。 慕容尘灏乜斜着顾鸢:这年头能信你的也只有夏阁主,他是妖怪,看不透人间险恶,王爷既然连白将军都请到府上来,恕我眼拙,实在看不出这晚年该如何安享。 此言差矣。顾鸢直摇头:小凌尚且年轻,离晚年还早,奈何白烈是个正经人,如今我们需要战力,他是最好的选择,这都是为了安享晚年而未雨绸缪,是我的一片苦心啊。 慕容尘灏冷笑一声,喃喃道:又找来一个替死鬼。 顾鸢看他:哎,所谓人生有死,死得其所。 慕容尘灏送他一记白眼。 蔚凌心里掂量着刚才顾鸢说的话,等那两人消停后,他耐不住性子开门见山地问道:以王爷的意思,夏洲打算就此与我分别? 我看他就这意思。顾鸢想了想:诅咒清除,契约到此为止,夏洲从你身上拿走了所有能拿的东西,就当是还你自由。 蔚凌愣住,一把掀开被子,他完全忘了榻边还有别人,眼睛就这么焦急地往大腿内侧看去。 刻印还在 准确的说,是刻印留下的疤痕还在。 那个原本因为妖力而鲜红的印记,如今只剩伤疤愈合后的肉痕,蜿蜒出梼杌刻下的形状。 阿凌,你何必害羞,你现在有我的契约,用人间的说法,我们已经成婚了。 夏洲的话在脑海里回响。 好像一切都如此飘渺。 顾鸢露出了纯良的笑,本着好心温和地说道:所以,那封妖珠还是散了吧,就算真找到夏洲,他也不再是你认识的夏洲,你的诅咒既已被他吞噬,他定是完全恢复了妖力,他放你走是为你好,你不如满怀感谢收下他最后的温柔。 恋耽美 -by瑾上蓝(73) 蔚凌没作声,只是轻轻握住了手里的封妖珠。 顾鸢也盯着那颗珠子,甚至屈身向前,朝蔚凌伸出手:来,小凌,珠子给我,这里面的妖力可不是你现在的身体可以承受的。 火光在闪,燃得很高,甚有些微微战栗。 蔚凌被那光闪得有些出神,如羽柔软的睫毛把双眸里映了影。 这倒是实话。慕容尘灏沉吟:梼杌在那日之后回了妖域,一年的时间足以恢复他全部妖力,再次相见他便是真真正正的凶兽,而非是受你影响、被人性所困的半妖。 蔚凌默了好长时间,淡淡地道:是啊,如今我也没有制住他的法子。 原来散尽的不只是他的修为,还有他与夏洲之间所有的羁绊。 现在想来,那短暂的时间就像一场梦,他付出了一切,终究是在贪图这长梦永不醒来。 对、对,你现在去找他就是送死。顾鸢十分执着那颗珠子,甚至从椅子上挪到了榻旁,伸出手去碰:珠子先交我吧,你要不信我,交尘灏也行。 蔚凌不看顾鸢,却看向尘灏:可你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将封妖珠送到我手里? 顾鸢点头:我也觉得,尘灏,你看你,多此一举。 慕容尘灏不以为然地笑:世上总有些傻子,不见棺材不掉泪,到底是余生安然,此事为憾,还是亲身一试,余心了然。说来与我无关,选择权自然不该在我手上。 一席话没叫蔚凌有多少反应,倒是让顾鸢收了手,他面露忧虑,却又对慕容尘灏刮目相看。 这是在把蔚凌往前推。 或者说,从一开始,蔚凌就没打算要放开那颗封妖珠。 第93章 情同 此处没有别人,在场三位都不是笨蛋,很多事不需要说明,答案已经摆在眼前。 想找夏洲该怎么办?蔚凌问,毫无迟疑。 此妖力为梼杌所有,同类相近则会相互呼应也就是说,附近如果有梼杌的妖气,这颗珠子就会起反应。慕容尘灏道:只是,梼杌如今不在人间,在妖域。 顾鸢迅速收起刚才反对者的模样,变脸如变天,连浑身气派都变了,摆出双手双脚支持的得意劲来:巧得很,要去妖域,最近可是机会难得。 蔚凌总算注意到顾鸢:此话怎讲? 顾鸢清了清嗓子,道:沧溟寺你很熟吧,那里有通往妖域的大门。 蔚凌道:那扇大门有先祖了留下的强大结界,一般来讲,人进不去,妖也出不来。 妖门结界百年为一轮回,如今正是最脆弱的时期,再加一年前夏洲在锦川释放妖力强行打开了连通妖域的门,远在沧溟寺真正的大门也受此影响开始波动,硬生生把先祖留下的结界给碎了一条口子。 蔚凌有点意外,但他回想起夏洲早在以前就强行突破过妖域之门的结界冲出来,就算被封作小猫,放在妖的级别上也是绝无仅有的可怕。 沧溟寺现在由太历院接管,每过三日重塑一次结界以此来阻止妖物侵入人间。慕容尘灏道:我们可以借此机会从裂缝混入妖域。 顾鸢连忙道:我们可别包括我。 慕容尘灏道:没人让你去,去了也碍事。 顾鸢: 蔚凌想了一下,道:得绕开白烈才行。 他今日刚恢复,太多事情接踵而至,倘若能先和慕容尘灏谈论此事,他一定会极力回避与白烈相见。 白烈能用。慕容尘灏道:我没见过他那么好骗的人,再说他本意也想诛杀梼杌,不如利用他杀入妖域,找个机会除掉便是。 不不不不,绝、绝不行,白烈不能死。 顾鸢反应极大,恨不得跳起来捂住慕容尘灏的嘴,让他别再出骚主意。 蔚凌忍不住苦笑:白烈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除掉的,以他身手,适得其反的可能性比较大。 行了,这个提议跳过。顾鸢也苦恼:我找白烈来也不单单是为了拖他下水,他和风月天师辰枭有一腿,小凌如今灵核受损,能不能恢复又尚不清楚,我想以此机会顺水推舟让白烈引荐风月天师来帮帮忙,如果白烈有什么闪失,辰枭不会放过我,绝不会放过我,我惜命得很,白烈万万死不得。 今天他在白烈面前三番五次提到不能让蔚凌以废人的状态去见顾萧,便是在为牵扯风月天师埋下了伏笔,可慕容尘灏把他计划打成一团乱,眼下已然没了意义,说出来也是无妨了。 慕容尘灏奇怪:可我听说辰枭与白烈已经决裂。 你懂个屁。顾鸢受惊拍着胸口,恶狠狠地道:他俩一个不爱问,一个不爱说,凡是全靠自己猜,只要把他俩凑一块儿把话讲清楚,什么都好了。 慕容尘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也不想多问,直接道:酉王有何高见? 我哪有什么高见,矮见倒有一堆。顾鸢被迫开动自己的小脑瓜子,若有所思了半天,才道:白烈是我找来的,我想点法子牵制他,但我建议你们过完年再走,小凌还需要恢复,现在走了,追着你们去的可不止白烈。 蔚凌懂他的意思,不仅是白烈,玉兰仙子沉花也在这里,自己身体一天还未回复,玉兰仙子便一天对他放心不下。 不过 过完年?蔚凌默念着这个词,似在陌生,又似恍然。 今年过年早,正好又是小白的生辰,大白那会儿一定腾不开空盯着你,相信我。顾鸢言之凿凿:那天一定会是最好的机会。 * 蔚凌曾经最讨厌过年,在他的印象里,过年他总是冷冷清清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琉璃山除夕时会召集上仙资质的人去苍麟庙里静坐,赫玉从来不去,就让蔚凌替他去,蔚凌继承了赫玉的优良传统,第一年,他静坐到夜深就偷偷溜回去,第二年就被苍麟盯上,被迫呆到天亮,第三年、第四年、第五年、一直到赫玉的离开让苍麟对大失所望,蔚凌才总算逃脱了他的眼睛。 而那以后,天羽殿多了墨池与顾煊承,四个人在一起总算有了些过年的气氛,但也全靠顾煊承一个人安排,偷偷吃点大鱼大肉,配点酒,那样的日子也算快乐。 再后来,蔚凌去了人间,才知道过年对于人间而言是如此盛大的节日,边境的战士们会在那一天饮酒狂歌,围着温暖的篝火彻夜欢腾,而城里又是另一番繁华盛景,有灯火,有歌舞,宫中亦有宴,宴后则家人团聚,共度这难得的时光。 但是,他因边境之战身负诅咒,被顾萧囚禁在冰冷的万念殿中,年年岁岁,夜空渗进的光火,尘世烟火如此绚烂,却是与他无关。 与他一样孤独的人还有顾萧,因为每年除夕夜,顾萧都会来万念殿陪他。 在蔚凌心里,顾萧分明拥有一切,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有,他会带来酒,带来一些冷掉的小食,就这么一句话不说,把酒一杯一杯地喝。 有一年,顾煊承托人偷偷给蔚凌送来了酒和信,顾萧天性敏锐,就算蔚凌藏了起来也依然被他发现,那封信顾萧没看,丢去烛火前烧了烬,随后他拿起酒,当着蔚凌的面全倒在地上。 他笑着对蔚凌说:你倒是越来越像个人了,仙尊。 蔚凌知道顾萧又要开始发神经,于是尽可能地不去招惹他,但他越是这样,顾萧越是发怒,那只冰冷的手捏着蔚凌的下巴,想要拧断他的骨头一般逼着他抬起头来。 他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只可惜,朕要做厉鬼,你只能陪着朕。 那时顾萧的眼中渗着猩红,真如厉鬼有几分相似,蔚凌知他喜怒无常,知他发疯的时候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可他永远不知这一切是为何至此,也不知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触怒了顾萧。 后来他想,正因为他无法理解顾萧,才会将这本不该存在的孽缘一而再再而三地引入死穴。 顾萧曾问他。 伸手救了朕的人是你,为何现在却要拒绝朕? 蔚凌曾回答他。 你只不过是把你的想法强加在我身上,我并非是你所想的那样,你要的我给不了。 这是顾萧给予蔚凌唯一的机会。 唯一一次选择顺从的机会。 顾萧得来了否定的答案,他也从未期待蔚凌能肯定,对此,不过一笑置之,用那轻薄到有些残忍的话语回应道。 这天下终有一日是朕的囊中物,你不愿归朕所用,江河再大也不会有你的容身之处。 现在回想起来,这句话就像是下给蔚凌的毒咒,他尝试着挣扎,想要脱离囚禁了他的牢笼,可最后的结果却在不断地耗尽他的一切。 琉璃山劫难,苍麟惨死,程英桀的归凡,顾煊承的偏执。 正如顾萧所说,这世间再无他的容身之处。 可后来,又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妖怪对他说:你去哪里,我便跟去哪里。 他跌进漫长又寒冷的孤独,是那只妖怪强迫他重获温暖,他试着去接受,去认可,眼看着快要心意相通,又被无情地夺取。 他想试着去相信那只妖。 他想见夏洲。 * 每逢临近新春,煜都城中都有庙会,大红灯笼挂满街,与飘扬不尽的大雪相映生辉,红衬着白,喧嚣衬着寒冷,满眼都是热闹景致。 煜都的东面有一座集市,再往东延伸,是祭天神坛,神坛旁边依着山,山中有寺院,是太历院之所在。蔚凌对那隐于万林之间的寺庙记忆犹新,因为万念殿也建在不远处,那座山春时万物逢生,夏来碧茂从林,秋后红叶漫山,冬至白雪无垠。这样的景色他看了很多年,如今再见,心中难免残有感慨。 除夕当日的清晨,雪停了,空气里弥漫的雾到中午时散去,天空蔚蓝,阳光明媚,除旧迎新时,又是好时光。 蔚凌喝了药,本想再休息一会儿,可别院外噼里啪啦的火竹声不停,吵得人没法休息,等他收拾好去了院子里,见着是有客人来了。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白烈的夫人柳莺和儿子白璃。 不用说,人自然是顾鸢请来的,火竹也是顾鸢点的,可白璃不怎么领请,一个劲抱着自己爹欢喜得很。 蔚凌想着自己应当是回避为妙,可还没走,顾鸢就把他叫住,还大大方方给他取了新名字介绍了出去。 本王的门客,小凌,他身子不好,体弱多病,还请夫人多担待才是。 光用说,名字不用写,单凭小凌二字,自然不会与蔚凌扯上关系,柳莺听后盈盈一笑,见蔚凌生得好看,不忍多看了两眼。 对于白烈的夫人,顾鸢前几日曾详说一二,柳莺是城中礼官,余挽风的同门师妹,其父乃当朝司天监,掌天文历数风云气象。 昭阳皇帝信天,太历院与司天台地位极高,柳莺与白烈成亲后本不应继续担任礼官,却因命脉近天地之由留于宫中。 她与白烈相处的时间虽然少之又少,但二人至幼相识,情投意合,受顾萧赐婚后自然而然地成了家,一切都理所当然,风平浪静。 内人柳莺。白烈拍了拍身旁的白璃,又道:犬子白璃,今日多有叨扰,还请包涵。 白璃那张脸,鼻子和眼睛像爸爸,精致得很,尤其是眼睛,眼尾上挑,角度刚刚好,柔和又不失俊朗,甚至有些许妖媚。嘴唇与脸型像妈妈,秀气温润,却又不失少年的朝气,越看越叫人心里感叹,这孩子,将来一定是个大美人。 小凌哥哥早上好,哥哥是爹爹的朋友吗? 蔚凌还没问候,白璃就先出声了,他眼神十分专注,不像是随意说来。 顾鸢可喜欢白璃了,笑容满面地插嘴道:是朋友,是朋友,我们都是你爹爹的朋友,来,给哥哥抱抱。 但白烈挡了一下,不给他抱。 白璃睁着一双天真的眼睛说:爹爹朋友少,很可怜,连辰哥哥都抛弃爹爹了,你们不要抛弃爹爹好不好。 白烈愣住,连忙拍了拍白璃的小脑袋:说什么呢。 柳莺在旁边掩着嘴笑。 不会不会。顾鸢趁白烈不注意,捏了把白璃的脸:我与你爹爹情同手足,你尽管放心! 小朋友没什么心眼,顾鸢这么一说,他立马就笑了。 蔚凌心想,他们本是打算除夕之夜想办法忽悠白烈金蝉脱壳,更别提最早还提议偷偷干掉白烈。顾鸢厚着脸皮把自己和白烈说得好似挚友挚交,成年人的话,果然不能信。 哎呀,这孩子,也太可爱了。 沉花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不寒暄,更不自我介绍,满脸温和地蹲下身,就像往白璃身上摸。 白璃也乖,不躲不闪,瞧着沉花好一会儿,然后笑着叫她姐姐。 白烈立刻道:阿璃,不得无礼,辈分上来讲,玉兰仙子该是奶奶才对。 顾鸢瞥了白烈一眼,朽木不可雕也。 沉花讪笑道:没事,叫姐姐挺好。 柳莺上前来,礼道:久仰玉兰仙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真如传闻般貌美如花。 沉花眨眨眼,好奇道:传闻?怎样的传闻? 柳莺道:以前听袁椿提起过。 白烈看了过来,神色有异,却未多言分毫。 沉花微微一怔,半晌才动着嘴角,露出和蔼可亲的笑意:哎呀她还记得我呢。 柳莺莫名间感受到了来自蔚凌、白烈甚至是顾鸢的三方注目,顿时不知该如何把话说下去。 娘亲,娘亲。最终,不明所以的小白璃打断了尴尬,他拉着柳莺衣袖道:比武大会要开始了,我想去看。 哎呀,我差点儿忘了。柳莺恍然道:现在回城还来得及那就 顾鸢道:比武大会我们也打算去,夫人若不介意,可与我们同行? 他这话,白烈与蔚凌都是初次耳闻,两人对视一眼,再看顾鸢,顾鸢笑嘻嘻地冲他们直抛媚眼:大过年,不如微服私行去挑点年货,走罢走罢,小凌都多久没出门了,再呆着得发霉了。 第94章 逢年 比武大会是煜都中每年都会举办的民间活动,江湖人喜欢,什么花哨的打法都能瞧见。 宫中将士虽然看不起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但拨钱办奖的人是煜都里有名有份的大商贾,在天子脚下,却也从未引过天子怨言,至此比武大赛便成了煜都必不可少的活动之一。 马车上,慕容尘灏把蔚凌打整了一番,戴好帷帽,披好大氅,搂好手炉,虽然他没怎么说话,却从眼神里透出些操碎了心的神色。 这是传送符已经开过阵,不需要仙法,割点血就能用。最后,他扳开蔚凌的手,把符纸规规矩矩搁在手心:遇到危险就跑。 蔚凌看他行事细心谨慎,忍不住道:难怪夏洲能在人间过得如此顺心,慕容公子出了不少力吧。 慕容尘灏摇头:你说笑了,夏阁主素来听不懂人话,我再出力也没用。 他今日也是一身女扮,可那扮相非是妖术,而是妆染。慕容尘灏身材偏细,不如成年男子那般阳刚,五官柔美,妆好更甚美人颜。可他也不能打扮得太娇艳,衣物朴素了些,发上也只有一根不怎么起眼的木簪子,垂首时玉珠耳饰摇摇晃晃,很难察觉他是男儿身。 恋耽美 -by瑾上蓝(74) 蔚凌平日不怎么在意他人事,如今他二人独坐一辆马车,好似又是难得机会疏通心里疑虑。 我瞧你与酉王好似以前就认识,却又不像在为他办事。蔚凌问他。 是,酉王以前手底下有一支专程送死的小队,我不幸是其中之一,后来顺理成章,本该被处死,却被阁主出手相助,阴差阳错活了下来。慕容尘灏声音很平淡,仿佛所言之事他并不在意。 上回大哥说你是重犯,那必然是触犯了王法这种事对你们送死队而言可是家常便饭? 嗯,蔚公子还记不记得那日在万念殿,梼杌的妖力不受控制爆发,死了很多人。 蔚凌愣了下。 慕容尘灏看着他的眼睛,道:那一路你逃得是不是特别顺畅? 那天的事他终究是记不清了,浑浑噩噩间一路逃离,一路都是尸骸与血泊。 慕容尘灏道:城中驻守法侍与追你们而去的人,都为我所杀,我善妖术,暴露后可嫁祸于东境。 也许杀死慕容尘灏说话时太过平静,如此难以置信的真相听入蔚凌耳中,竟似雪落湖面般不起涟漪,如此消融在了他的心底。 蔚凌笑起来:依慕容公子的说法,酉王在那时便开始暗中协助了?梼杌为我所封印之事从未告诉过第二个人,他又是从何得知? 我不过是听事办事,知道的也不多,许是顾鸢另有打算,许是他与太子关系甚好做个顺水人情。慕容尘灏不看蔚凌的眼睛,帮他整理好帷帽上的垂纱:不过,公子听我一句劝,二位皇子都是顾萧的亲骨肉,所谓血浓于水,有些东西根深蒂固,就算自己极力抗拒,也是改不了的。 马车摇摇晃晃,窗边垂帘也随之荡漾,今日阳光甚好,光线渗进马车内,颠着影子有些炫目。 二位皇子都是顾萧的亲骨肉。 蔚凌有些被点醒,他想到顾煊承看他的眼神,想到顾鸢眼底那散不去的微寒,他从他们二人身上看到了顾萧的影子,那并非是错觉,而是实实在在的重合与气质上的东西。 *** 从别馆到煜都城里,光车程就近一个时辰,穿过高耸的城门往里走,一路都是欢声,叫卖声,蔚凌昏昏沉沉睡了一会儿,隔着马车嗅到饭菜香味,撩开帘子望去,竟是行驶在人来人往的集市,两边全是吆喝叫卖的摊贩,热烟腾腾,喧嚣非凡。 蔚凌第一次见这种景象,看得发愣,正是想着,马车停下来,窗外冒出了顾鸢的脑袋,他笑着道:小凌,下来逛逛不。 慕容尘灏出言反对:人多地杂,不宜在外。 顾鸢叹了口气,细目淌着无奈:这儿可是煜都,我可是大名鼎鼎的煜都小霸王,再说有白烈在,怕什么。说完他从外面把手伸进去,扯开帘子:看那儿。 蔚凌朝顾鸢指的方向看去,看到白烈和柳莺正带着白璃在一小摊前围观。 小凌,快来,你看上啥都行,你选,我给钱,来。 顾鸢是真心诚意邀请,蔚凌和慕容尘灏也没再推迟。 这摊是做糖画的,旁边有个小转盘,转着什么,摊主就画什么。 太厉害了。白璃刚从小摊主手里接过雕成狼形状的糖,一双大眼睛盯着那糖动也不动:爹爹,你看,和雪狼军的狼图一模一样。 白烈摸了摸他的头:快谢谢叔叔。 白璃道:谢谢叔叔! 那狼形状的糖画显然是专门给白璃画的,旁边转盘上并没有这个图案。 这糖画好生精致,尤其这狼眼睛,锐利又上挑,栩栩如生啊。顾鸢蹲下身,把手搭在白璃肩膀上:喂哥哥吃好不好。 白璃眨着大眼睛:哥哥要吃阿璃的糖吗? 顾鸢爱得很,满眼幸福:阿璃喂哥哥,哥哥就吃。 白璃看看糖,又看看顾鸢,然后乖乖递给了顾鸢。 顾鸢瞧着这小可爱心都要化了:阿璃真乖,哥哥舍不得和阿璃抢,要不换换,哥哥喂阿璃吃怎样。 柳莺笑吟吟:王爷还真是喜欢阿璃。 顾鸢点头:那是那是,我喜欢得很,要不是白烈拦着我,我还能更喜欢。 白烈: 摊主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吓得整个脸色都变了:酉、酉、酉王!您、您大驾光临此地、啊、吃、吃、随、随便点随便点! 还好周围吵得很,没人主意这边,摊主就算喊出了声,也没惊动太多。 顾鸢用胳膊撞了下旁边的蔚凌:小凌,你想转哪个? 蔚凌取了折扇,用扇子前端碰着转盘轻轻碰了下转盘上虎的图案。 顾鸢笑:巧了,本王倒觉得你一定能转出这只猫。 摊主连忙道:哎呀,王爷既然这么说,铁定就是了!公子你根本不用转,小的这就给你画。 蔚凌用扇子把转盘上的指针轻轻推了一下。 他力度不大,那指针却神奇的一整圈,最后当真停在了虎的图案上。 猫。蔚凌轻声道。 摊主脸上挂着笑,往蔚凌握着扇子的手白皙纤细看了半晌,再抬头,只见这帷帽半挡的柔美薄唇和下巴,不觉呆了一呆。 白烈提醒道:这不是猫,是虎,盘上的图是十二生肖。 顾鸢小声喝止:你懂个鬼。 白烈:? 摊主三下两下把烧融的糖浆撩起,在石板上轻轻勾画,很快一只活灵活现的猫的形状就出现了,摊主动作利落,不一会儿,蔚凌要的糖就做好了。 顾鸢在旁边直摇头:小凌这是相思成疾,吃个糖也得想着猫。 白烈听见他说话,但没听懂,他想顾鸢嘴里能说出来的大多不是什么正经事,到也没放在心上,而蔚凌呢,他专心致志看摊主糖画,接过小猫糖后也一直盯着看,好像能把这糖给看活似的。 他想起了紫菀儿,紫菀儿曾折纸折过一个夏猫猫,还专门给他画了个倒三角的眼睛,现在他手里的糖也是一只凶巴巴的猫,真是越看越像夏洲。 也不知道紫莞儿现在怎么样了。 蔚凌心里默默地想着。 这条街道一直延伸至越城而过的河边,是整个昭阳境内最大的集市。 除夕这天,人们忙于阖家团圆,到了晚饭时辰街上会稍微清静些,但也就持续一两个时辰,到了夜深,街上又热闹起来,游街的队伍彻夜不眠,整个街道灯火辉煌。 煜都有宵禁,但除夕至元宵这几天除外,据说太历院会在城中升起法阵,净化污秽,欢庆新春,那些法阵会搞得十分绚烂,把整个天空都染得五颜六色。 白烈一家人走在前面,顾鸢则带着蔚凌走在后面,一路上没停歇,介绍各种各样的东西给蔚凌听,介绍时还不忘说一句:当年梼杌能如此见多识广,也多亏我讲得透彻。 先不论顾鸢本性是不是爱吹牛,但要说讲得透彻倒是一点儿不假,他说过年要吃饺子,从怎么做饺子馅儿到怎么包饺子,顾鸢都能倒背如流,再说元宵要吃汤圆,顺带提了一提汤圆馅儿都是黑芝麻,甜却不腻,他一个人能吃十个。 咱们人也不少,今晚去本王府上团个年,团年饭早备上,吃饱喝足了,咱们再来城里玩。顾鸢不知从哪儿摸了串糖葫芦,边走边吃:小凌,今晚可有好酒。 蔚凌太久没喝酒了,听顾鸢这么说,他也顺着点头。 慕容尘灏看着顾鸢:今晚除夕,你不回宫里过? 顾鸢:回,待会儿就得走,不过顶多一个时辰,太子今日也进宫,想来应当是父皇要与皇后一起过,我这种庶出皇子,识趣点儿自己找机会走是最好。 这话听着有些可怜,却被顾鸢说得清淡。 蔚凌道:你与煊承关系不错才是,怎么说得这么凄凉。 顾鸢苦笑:关系好是真的好,皇后待我也不错,但昭阳就两位皇子,我既然对那个位置没兴趣,有些事就得自己长心眼儿去回避。 本来随口一问,也没料到顾鸢会认真回答,他声音越说越小,显然是话题不宜在光天化日之下拿出来谈。 身为王爷,却没点皇家贵族该有的样子,刚开始蔚凌只觉得他疯疯癫癫,什么话都能说,什么事都能做,可今日与他走在街上,不少人把他认出来,招呼和寒暄都显得普通,甚至还能停下来闲聊两句。蔚凌在皇宫里待过一段时间,宫中人说起话来不仅文质彬彬还拐弯抹角,再看顾鸢,浑身上下都没点这种气息,好像他天生就更擅长生活在烟火之中,而非是那寂静幽森的皇宫。 蔚凌叹了一口气,说道:那便快去快回,今晚陪我喝酒。 他语气一向温和,听着特别舒服,顾鸢心里暖了一下,朝蔚凌露出笑来。 好啊,等我。 第95章 缘故 穿过集市,一直到尽头,就能看到比武大会的擂台。 那台面建在河道中,两面的河岸与石桥上都围满了人,等蔚凌他们到,比武大会已是水生火热中,只听扑通几声落水声,岸上呐喊不断,想来又有胜负已分。 蔚凌不喜欢挤,就自觉站在边上没过去,白烈已经带着白璃去了旁边屋顶上,那轻功干净利落,垫着旁边摊贩的棚子上去,能让棚晃也不晃。 这么一想,昭阳第一武将就在这儿了,这比武大会,谁能比白烈更有看头。 蔚凌把帷帽按低了些,身子一起,也去了屋顶,他仙法虽然不能使,可武功却没受太大影响,再来周围看热闹的人眼里只有比赛,没人有心往后面看,更不会注意屋顶上的人了。 白烈见蔚凌上来,不忍露出敬佩之意:轻功不错。 蔚凌笑笑:过奖了。 慕容尘灏没想到蔚凌会跑楼顶上去,他一身女相,不敢太过张扬暴露身手,于是装作一脸焦急在下边儿喊着:公子,你身子还没恢复,千万别乱来呀! 蔚凌朝他挥挥手,算是安抚。 柳莺捂着嘴笑:小凌大人看着温和,没想到也会调皮。 蔚凌道:我有些好奇,这比武大会是看别人打架,但这围观的群众却个个都真情实感地呐喊。 柳莺张大眼,被蔚凌这话惊住,白烈看出蔚凌是真不知道,站出来做解释:他们买了赌。说完,他指了指擂台右侧的柳树下,那里放了好几个,盒子里装着各种金银珠宝:把钱押给自己认为会赢的人,要是真赢了,就能赚上一大笔。 蔚凌恍然。 爹爹,你要是去打比武,我全买给你,以后就能当大富翁了。白璃童言无忌,眼中光彩动人。 听起来是有道理,但中间也有漏洞百出。 柳莺边想边说:不成,你爹要是真上,对家没人押注,这种一边倒的亏本生意没人会做。 白璃想明白了中间的道理,眼里全是自豪,身旁的父亲揉了揉他的头发:赌博不可沾。 比武擂台上刀枪声声不断,打法很乱,却又热血非凡,蔚凌认真地看了会儿,心想这种比武擂台真该让墨池来瞧瞧,那孩子在习武方面天资过人,可每次练到最后都自成一气,最终成了他自己的独门绝学。 以前在琉璃山,墨池与顾煊承对剑时常会如眼前擂台上这般乱成一气,到后来蔚凌放弃手把手地教,随着他们自然生长,结果是顾煊承的剑法越来越中规中矩,墨池则越来越狂放不羁。 蔚凌想,眼前比武大会,如果墨池在,一定会第一个冲上去。 太远了,看不清,想靠近点儿看。白璃坐不住,想往屋顶下跳。 哎呀,危险!柳莺把他拎了回来。 白璃认真道:轻功我也会,我不会摔。 柳莺捏他脸:不是摔不摔的问题,下面人太多,你这小东西进去,挤没了怎么办。 白璃委屈,一双大眼睛可怜极了。 柳莺牵起白璃的手:行行行,谁让我是你亲娘。 说完,她带着白璃下去了,两人去河边找了撑船的老人,讨价还价一阵子过后,母子二人上了小舟,划去擂台旁作特殊观众席了。 你不去吗?蔚凌问白烈。 我就不去了。白烈在屋顶上坐下,他随身带了个小壶子,揭开来喝,喝水时注意到蔚凌的视线,苦笑道:这是水,不是酒,蔚大人不嫌弃的话 蔚凌嗜酒可谓是臭名远扬,连白烈都懂。 没事,谢谢。 城中阳光灿烂,天空一片蓝。从屋顶看去,远远都是起伏整齐的建筑。 皇宫在煜都中心,高耸的城楼映着阳光金碧辉煌。 蔚凌移开目光,不愿再看。 蔚公子与夏洲可是伴侣? 冷不防地,白烈忽然问了一句。 嗯? 呃,抱歉,听到一些传言罢,如有冒犯不答也行。 白烈只是觉得没话说,胡乱找了个话题,他本来对传闻没兴趣,可事关梼杌,这传闻离谱得让他莫名记在了心里。 不是。蔚凌平淡回应。 白烈松了口气,越想越觉得自己失礼,正准备再道歉,蔚凌却慢慢地又答一次:也不能说不是 是我唐突打听,大人不必费心 将军认为凶妖应当诛之,我可以理解,那时夏洲与我有契约相连,又受诅咒影响,妖力并未恢复与其说他是梼杌,不如说他是名为夏洲的人。蔚凌盯着比武擂台,看台上风云变幻,却看不进心里去。 白烈道:他迟早会变回妖。 东境余祸不断,他被人召唤于世,必然是有人想要利用他,我杀不死他,又不能让他落到别人手里,以此周旋,却不料蔚凌微微眯起眼,轻声道:人们常说,给一个东西取了名字,就会对他产生感情,我修炼了那么多年,抵不过人心所向,是我太天真。 白烈听到这句话,轻轻地笑出声来,笑完又迅速意识到自己冒失,尴尬道:真难得,会从你口中听到这种话。 难得吗? 以前对你的印象该是更绝情一些。 蔚凌干笑一声:我以前很绝情? 听他的意思,好像是自己毫无察觉,但都是过去事,白烈也无意多说,此时有风起,吹着蔚凌帷帽上的白纱摇晃,白烈心想,这人还真是貌美,若是女子,一定很受男人喜欢,可想到这里,他突然有话要说,快要脱口而出,又觉得不妥,把言语吞了回去,只剩一双茫然的眼睛呆呆盯着蔚凌看。 蔚凌温文有礼地道:白将军有话不妨直说,此处只有你我二人,你若觉得不妥,我听了过后忘记便是。 白烈慢吞吞地嗯了一句,不自在地把眼睛看向别处:男、男人真会喜欢上男人? 蔚凌道:我来凡尘时间不长,不知能不能以我所见为理可我听说好男色早已不是怪事。 是吗?白烈的表情更茫然了。 恋耽美 -by瑾上蓝(75) 蔚凌觉得好男色三个字用得不妥,又改口道:情爱不是人能控制的,别说性别,说不定会有人连凶兽都喜欢? 白烈飘离的视线又凝了回来,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很好笑。 蔚凌随着他笑,笑够了又伸手捏捏鼻梁,空气太冷,刺得鼻腔不太舒服,从刚才起他就一直盯着远处擂台看,本是没用心,这会儿却像看见什么似的突然严肃起来。 白烈道:怎么了? 蔚凌以为自己看错了,再是定睛,看着此刻正跳上擂台的少年。 那身影,那站姿,那握剑的姿势。 不会错,是他的傻徒弟墨池! *** 此时此刻的比武擂台上,墨池活动着胫骨,他眼里只有面前这个敌人,以及累计到三千两白银的比武大赛第一奖励! 自从锦川与蔚凌走散后,墨池一直都在煜都,他和紫莞儿都住薛青青府上,闲时会做点猎妖的活来赚钱,时间一长,就算薛青青没赶他走他也过意不去,如若这比武大赛能大赚一笔,他准备把吃喝住的钱还清,再回琉璃城去当个正经的猎妖人。 这不,瞧他半点规矩不懂,上台不涂生死状,也不听规则讲解,对面上来还在伸懒腰,只见墨池猛地上前,拔剑那叫一个声势浩大,转眼剑起光落,擂台边上的护栏飞了一半,连河中波浪都给劈出了一道长痕,随后不紧不慢,双手握剑,装模作样地行了一个礼:请赐教。 对面那还有心情他赐教,哀嚎一声,投降了。 白烈把他剑路看得清楚,感叹说:这少年功力不错。 蔚凌道:是我徒弟。 白烈:? 而后,两三个人上抬来挑战墨池,最短的一招滚下水,最长的能坚持七八招,柳树下边押注的盒子全换了气场,那堆得最多的想必就是墨池的,几轮下来,擂台前吆喝着谁还敢上来对决时,下面已是无人应声。 墨池站在擂台中间,乖乖等人继续挑战,他眼睛往台下扫了一圈又一圈,在看还有没有高手藏着不出来,不巧扫时间瞅到了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正是男扮女相的慕容尘灏。 尘灏?! 墨池大叫一声。 慕容尘灏万万没想到墨池能把他给认出来,听这一声喊,转身就想跑,墨池突然脚下一动,众目睽睽之中就往台下飞来。 糟了。白烈不知为何看得很投入:下了擂台就是弃权。 可墨池速度实在太快,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人已经挡在了慕容尘灏面前,而慕容尘灏呢,他早就对墨池的出招熟悉透彻,身子一倾,绕到石桥边上,步子踩着石柱,动作又轻又巧像极了蜻蜓点水,转眼间就把墨池给绕了过去。 尘灏! 墨池大喊,穷追不舍,两人轻功都不差,竟然跨水而过,到了柳莺和白璃所乘的小舟上。 小凌带的婢女可真厉害。柳莺看得目瞪口呆。 姐姐好厉害!白璃更是两眼泛光。 周围群众都忙着看热闹,起哄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也不知道哪家姑娘武功这么好,让这半路杀出的无名高手怎么追都追不上。 慕容尘灏心都凉了,赶紧跃到对岸,暗示墨池不要再闹大,谁知他脚刚一停,衣袍摆子就被墨池给拽住。 慕容尘灏一惊,脱了外袍想金蝉脱壳。 你! 结果墨池大步横跨,接住外袍又往他身上笼了上去,这举动,谁都没料到,慕容尘灏来不及躲,给墨池抱了个满怀,抬头又看墨池满脸傻笑洋洋一句:抓到你了。 慕容尘灏怒道:王八蛋! 话没说完,站是站不稳了,墨池抓着他不放,慕容尘灏心如死灰,只听噗通一声,最终两人都掉进了河里。 作者有话要说: 离夏猫出场还有几章剧情(;_;) 第96章 除夕 二月的天色很早便暗下来,阳光掩去,空气又是寒意氤氲。 这天气说来也奇怪,白天还好好地大太阳,晚上夜色笼罩,不一会儿又开始飘起雪来。 顾鸢在宫里并没呆太长时间,他吃了两口饭,喝了碗热汤,说自己还得连夜赶回别院,等城里开始迎新庆祝,大街小巷堵得水泄不通,出城的路就不好走了。 夜晚这一桌只有四个人,皇上顾萧,酉王顾鸢,太子顾煊承,以及皇后岳尔珍,周围早已屏去了太监和侍女,皇上不喜欢人多,也不喜欢繁杂的过场,他喝了酒,靠在椅子上听岳尔珍闲谈着最近听来的事。顾鸢说要走,皇上也没什么反应,倒是顾煊承起身来送,询问时,皇上摆了摆手,视作同意。 兄弟俩正待离开,突然听见岳尔珍在桌后笑道:煊儿从小就宠着鸢儿,宠到现在,关系依旧这么亲密无间。 她这话是对皇上说的,顾煊承继续往前走,倒是顾鸢停下来,笑容满面道:回母后,如今太子有万夫难敌之威风、吐千丈凌云之志气,儿臣虽是笨了些,但至幼受母后与太子照顾,就算依葫芦画瓢,也差不到哪儿去,这可是儿臣最大的福分啊。 顾鸢虽是庶出,却是岳尔珍抚养长大,他从小就称岳尔珍为母后,即便他心底很清楚,自己与这个女人并没有血缘关系。 岳尔珍微微一笑,看着顾鸢道:瞧瞧,你呀,说起话来总是一套接着一套,真不知跟谁学的,宫里人都说酉王是出了名的能言善辩,只是这言与辨、十句里有九句都爱扎人心坎儿。 鸢儿像朕。皇上无意叹道:文武百官对他又是敬畏又是热情,只是各怀鬼胎,谁都没便宜着谁。 顾鸢不知皇上这话是褒是贬,但此时气氛融洽,说完皇上又开始笑,他默默把言语当成了夸奖,万分感谢地收下了。 等最后几句话讲完,顾鸢总算解脱出来,他披着大氅走到门外,见顾煊承望着漫天大雪等他,随即脸上又浮现了笑:哥。 没人的时候,顾鸢总会称呼顾煊承为哥,好似兄弟面前,那些乱七八糟的头衔全都不复存在了。 母后没为难你吧。 怎会为难我,倒是我这么急匆匆地要走,怕是会坏了家宴的气氛。 大冬天,顾煊承手里依旧拿着那把钢扇,只是现在扇子紧紧合上,被他握在手里,就像是他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似的。 顾鸢看了会儿顾煊承的脸,没站多久,脸色已经被冻都有些苍白,顾鸢知道顾煊承身体底子差,以前每逢冬季都会感冒,直到春天回暖才会好,想到这里,他跨了一步,站到台阶下面去:哥,你回去吧,我是骑马来的,用不着送。 顾煊承看了他片刻,笑起来:怎会骑马?城里可不能跑马。 顾鸢:看谁敢拦我。 顾煊承:身为郡王也该有点郡王的样子。 顾鸢嬉皮笑脸:我无功无德,当什么郡王,父皇一向不按规矩来,说风就是雨不过王爷这称呼我喜欢,认了吧,认了吧。 你啊。顾煊承拿他没办法:我陪你走一截,正好问你些事。 陪我走不用,外边儿冷,哥你有什么话尽管问,别为了问几句话得上风寒,真是这样,母后就要为难我了。 顾煊承说不过顾鸢,沉默良久,柔声说道:那我便问了,前几日听说,父皇把白烈安排去了你那里,他性格过于正经,你与他相处可有难处? 他去我那儿快一个月了吧。顾鸢道:自我在锦川闹事被父皇惩罚,这一年都在别院里过着神仙日子白烈来了以后,好日子就到头了,他也是闲的,没事儿盯着我早睡早起,还让我练武。 这声音听起来委屈得能拧出水,顾煊承不禁笑了笑:他可是雪狼军统帅,多少人甘愿受他指导。 多少人里一定不包含我。顾鸢撇撇嘴:依我看,父皇这么做是想把他调离雪狼军。 顾煊承看他:此话怎讲? 顾鸢道:锦川那回,杨繁妖化,由白烈亲手杀死,可他却在奏折上避重就轻,与太历院递上的奏折相差甚大。再来是白烈从郭府抓来的雪狼军重犯郑屿陆,在押回煜都的途中暴毙而亡,死得连骨头灰都不剩,这么大的事,白烈却没能拿出个合理的解释,宫中有人弹劾他,说他在东境驻守这些年私募军队,有和东境乱军勾结的嫌疑 顾煊承眼神微微一变,好像不太认同,顾鸢也不急,接着说:我知道没人信,白烈一根筋走到底,暗中勾结的事他做不出来,可是无风不起浪,火已经开始往白烈身上烧了,雪狼军中必有隐患。 顾煊承道:你的意思是,父皇安置白烈在你那里,一是让白烈盯着你,同样也是以你来限制白烈? 父皇的心思我可不敢猜,咱们用事实讲话,我确实被白烈给盯着,白烈也确实被我给限制住。顾鸢伸手朝空中抓了一片雪花,再摊开,雪花已在他掌心化成了水。 顾煊承垂目看着顾鸢的手,没说话。 顾鸢道:想来不过是运气好罢,把白烈这把剑交到我手里,到底能不能用还未可知。说完,他抬起了双眼:放心吧哥,你交代过我的事我都会铭记于心。 顾煊承的视线顺着顾鸢的手臂往上,缓缓投在顾鸢脸上。 他看见顾鸢神色中残留着惋惜,好似对着化掉的雪,又好似对着他尚未说完的话语。 白烈去那儿也好,最近有些动荡,你也是时候给自己添点儿护卫,别老让一个瞎子围着你转。顾煊承轻声道。 他提到瞎子二字时,顾鸢正低头哈气,目中微弱闪动,顾煊承没有看见。 雪花纷飞飘零,落在地上,融作一团混黑的水。 行,需要我帮忙的时候叫一声便是。顾鸢被寒气冻得直吸鼻子。 话好像说完了,顾煊承打算目送顾鸢离开后再回去,他等了一会儿,顾鸢却没走,两人视线对上,是顾鸢再次开口:你的伤,还没愈合? 顾煊承一惊,他身上披着毛领大氅,把真个脖子都包裹得严严实实,顾鸢说这句话时,他下意识伸手摸了摸,想到顾鸢不可能看见,脸上有些尴尬。 我随口问问,因为你以前总说领子围太紧了不舒服。顾鸢眨着眼:今天看你围这么紧,就想是不是为了挡住伤口。 太冷了。顾煊承脸上带着些许疲惫:伤的话,要真会留疤也是好事。 顾鸢道:那可怎么行,你那伤是刻印留下的,满身都是要是真结疤得多难看。 顾煊承闭了闭眼:是我害死了师叔,这疤就该一辈子留在我这个罪人身上。 又来了。顾鸢双手搭在顾煊承肩膀上,把他摇摇晃晃好一阵子:这话你不许再说,会治病的人太历院多的是,想些法子,你别辜负我一心好意。 顾煊承被他摇得难受,一拳锤在顾鸢肩上,把人推开:行了,你快走吧王爷。 我走我走。顾鸢顺着力度退后两步,摆出一副被赶的委屈模样:你可别硬撑,记得,需要我的时候就叫我。 天空没有光。 夜幕降临了。 顾煊承看着顾鸢站在大雪弥漫间,无奈之后,慢慢地浮现了温和的笑。 *** 酉王府在煜都南边,靠着河岸,天黑之后,府上点了两盏灯笼,其余没有太多招摇的光,顾鸢安排了团年饭,在后花园的晚宴堂,除了今天一起的诸位之外也没邀请别的人,阵势不算好大,反倒有一股家宴般温馨的味道。 白烈本是打算回自己府上,可顾鸢提早说服了柳莺,正巧今晚又是阿璃的生日,酉王府的侍女故弄玄虚,偏说有一礼物得等顾鸢从皇宫回来后亲自送给白璃,这么一来二去的,白烈也不好意思再推迟。 见白烈放弃挣扎,顾鸢还没好气地补充一句:你和我都不该在这儿,该在别院憋着,今晚想去城里凑热闹就识趣点儿。要是被宫中那群长舌妇盯上,回头咱俩都要受罚。 这话没吓着白烈,倒是把柳莺给吓着了,她急忙说:要不我们还是回别院吧。 不行,今儿是小白生辰,怎能在马车上颠簸来颠簸去的 顾鸢招着手,让侍卫把礼物带来,白璃本来可怜巴巴饿着肚子,酉王没回来,白烈都不让他动筷,现在一听有礼物给自己,立马来了劲。 一位佝偻的老人牵来了一匹纯白的小马,个头和白璃差不多高,浑身又白又亮,很是好看。 白璃眨着眼睛:送我的? 送你的。顾鸢蹲下身,平视白璃的目光:摸摸看? 白璃看看白烈,再看看柳莺,待父母点头许可后,他才十分小心、十分小心地走过去,摸了摸小马的头,一张漂亮的小脸蛋笑得如沐春风,甜美可爱。 小白马眨着眼睛,不躲不逃,乖乖给白璃摸。 它现在还小,我让人好生养着,等再大点儿,就送去你那里去,再托人带着你一起训马。顾鸢给老人使了个眼神,让他把马给带下去。 我也去!白璃上前一步:我、我也一起,去送小马。 可他步伐走的急,差点撞着牵马的老人,老人闻声抬头,露出一双苍白的眼,白璃与他双目对端,不觉呆在原地。 啊,抱歉抱歉,这是老李顾鸢护着小白的肩膀,把他往后拉:以前战场上眼睛受伤,不太好使,被我给收了,跟我好些年。 老人谦卑地低下头,细长微卷的发挡去骇人的眼瞳。 白烈沉默着看他片刻,目光无意扫过他的手。 好啦好啦,老李,先带马下去。 老人牵着马走了,白璃在原地愣了会儿,立马跟了上去,柳莺见白璃穿了件单衣就往外面跑,赶紧拉起外套追了出去,小寿星今晚是乐呵了,白烈看在眼里,心里也是高兴。 顾鸢见白烈在笑,赶紧凑上前:大白,怎么样,我是不是个合格的儿媳妇? 白烈道:这位老先生是何许人也? 嗯?谁? 老李。 顾鸢故作惊讶:哎,大白,他是无心之举,没有吓唬小白的意思。 白烈不言语,似在若有所思。 他就像是丛林中的狼,对猛兽有着本能的直觉。 他以前武功不错,可现在已经废了,废得比小凌子还彻底。顾鸢自圆其说,面露惋惜:当初他于我有些恩情,我收他在府上做点儿杂事。大白,你也知道,这皇位我是没兴趣,可惜宫中有无数眼睛盯着我,我不敢带侍卫,只能带个废人 白烈如梦初醒,回头又是一脸为难:我一时好奇,绝无他意,请王爷不要放在心上。 听着白烈如此正经的回答,顾鸢绷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一笑,白烈更是茫然,两人你看我我看你了好一会儿,最后顾鸢笑得肚子痛,不理他了,独自往屋子里走去。 恋耽美 -by瑾上蓝(76) 偌大的酉王府多了几个人,虽说算不上热闹,倒也比往日的清静好了许多。 晚宴堂里,墨池正抱着蔚凌滔滔不绝地诉苦,他以为蔚凌死了,慕容尘灏死了,夏洲死了,紫菀儿也死了,对他来说,就差天没塌了。谁知就当他伤心欲绝准备赚钱回老家时,慕容尘灏出现了,蔚凌也出现了,他的人生重新寻回希望,就算哭个一天一夜,他也觉得值了。 和他比起来,慕容尘灏就没那么精神了。天寒地冻还掉进水里可不是说着玩的,他裹着厚毛袄子,喷嚏打了一个又一个,鼻子红彤彤,眼里也闷闷不乐,他在院里生了火,一个人坐在火边吹着寒风挨着雪,时不时听见墨池的大嗓门在晚宴堂里说话,越听越觉得火大,然后又打了一个喷嚏。 团年饭要开吃了。顾鸢路过时,好心提醒他:进去吧。 王爷好意我心领又是一个喷嚏,慕容尘灏揉了揉鼻子,把厚毛袄子裹得更紧些。 顾鸢看着他,声音忽然冷了些许:别心领了,进来吧,你带回来的麻烦,你得好好善后。 也许是习惯了他张扬的声音,语气一沉,任谁都能听出奇怪,慕容尘灏抬起头来,在摇晃的火光中,他看顾鸢眯着眼睛在笑,而后短短的片刻,又翕然睁开来,深黑的瞳孔里晕着璀璨,被他眼角那颗泪痣衬得莫名有些妖娆。 怨我。慕容尘灏盯着他:那傻子属狗,认人靠鼻子闻,我的伪装骗不了他,活该被他缠着。还请酉王费点心思把自己的狐狸尾巴好好藏起来,他仙法不弱,要是被发现,别怪我没提醒。 第97章 妖来 吃了一夜团年饭,算得上半个团年,等城里升了烟火,映着酉王府上五彩斑斓,更有过年的气氛了。 一桌三个酒罐子:蔚凌,顾鸢和白夫人柳莺,所谓女中豪杰,当属柳莺千杯不醉的霸气,不仅自己把众人喝了个遍,还代替大白小白各敬三轮,顾鸢准备的酒转眼见底了,可他不甘示弱,又把珍藏的好酒全端上来,今晚是要一醉方休,他绝不认输,干脆一人一坛,杯子全撤了。 沉花也爱酒,但酒量不怎么好,喝了几轮已经缩到桌子底下呼呼大睡,本来大美人一个,喝醉了却是不雅观,慕容尘灏准备扶她回屋里歇,却被身后扑来的另一个醉汉墨池,抱了满怀。 最后,他手里拖一个,背上背一个,先把这俩不省人事地送走为好,大冬天睡地上,不风寒也得头痛。 你那个贴身侍女可真厉害。白烈盯着女扮的慕容尘灏打心底感叹。 蔚凌笑笑:你夫人也厉害。 自从慕容尘灏被墨池逮住,他已经自暴自弃没怎么隐藏身份了,幸好白烈心思单纯,顶多把慕容尘灏当成身手好,不会猜到他是男儿身。 白烈道:莺儿这么能喝我也是今天才知道。 你们平时少于喝酒? 错在我。我与莺儿虽是自幼相识,可长大后在一起的时间却少之又少,她的很多事我都不了解,如果不是陛下赐亲,兴许我也不配为她夫君。 蔚凌端着酒壶喝酒,醉意微熏,染上他挑人的眼尾:顾萧还挺爱给人当红娘了。 白烈愣了愣,好似在意。 蔚凌道:失言,是皇上。我喝多了,将军别介意我的言辞。 白烈道:受陛下赐亲是身为臣子的幸事。 顾鸢提着酒壶从后面冒出来,一把勾着白烈的脖子,下巴往他肩上放:我不赞同,你这是对陛下爱得深沉,哪儿是爱自个儿老婆,不如和陛下成亲算了,我还得管你叫白妃。 白烈吓得脸色都变了:王爷,你 哈哈哈哈。 王爷就爱欺负白烈,这玩笑可乱开不得呀。柳莺也来了:罚酒。 认罚。 顾鸢拎起酒壶往自己嘴里灌,他已经醉了,脸上红晕不退,喝酒时不闭眼,睨着旁边的柳莺。 柳莺感受到了邀酒的挑衅,唇下一抿,迎难而上,可酒还没拿起来,旁边白烈就捉住她的手:别喝了脸这么红,像什么样。 她的脸特别红,红得眼睛跟着红,被白烈一碰,人也清醒了一下,迷迷糊糊对白烈道:哎、我、我也是今天开心。 白烈摸了下她的脸,把酒壶拿走放到一边。 柳莺眨巴着眼看着白烈,剑眉下锐利的眸子在平常的认真严肃里还多了几分担心,柳莺的心跳突然加速,脸更红了。 见着你就开心。她喃喃自语。 你看人家小夫妇,孩子都6岁了,还这么、这么小情调。顾鸢自觉没人理,溜去蔚凌旁边坐下。 蔚凌手里的酒已经空了,却没接着喝。 晚宴堂中只剩下他们四个人,白璃早去睡了,慕容尘灏送两个醉鬼回房也是一去无返,现在柳莺被白烈给叫了停,这酒兴也差不多可以散了。 蔚凌站起来往外走,顾鸢赶紧跟上他:不喝了? 蔚凌摇摇头,走到门外,看着夜空里烟火一支一支在闪烁绽放。 顾鸢又道:想不想去城里看看庆典。 绚烂的火光在蔚凌眼中起落。 他道:想去。 顾鸢点头,道:那就去,本王陪你去,正好孤男寡男凑一对。 蔚凌转过脸来看着顾鸢,溢彩的光影流淌他的眉目间,是艳而不实令人心惊的那种美。 顾鸢心里暗暗想,真他妈好看。 王爷,你可想好了。 蔚凌轻轻往顾鸢靠近一步,风晃动他的发丝,掠过他诱人的唇。 和我交好的人,都很惨。 顾鸢懵了片刻,没想到自己会反被人将一军,而那个人偏偏还是往日清冷疏离的天羽仙尊蔚凌! 可他平时油光水滑,关键时候却没来得及反应,蔚凌清淡一笑,转身往外走,顾鸢一声叹,知道机会已失。 蔚凌偶尔会小调皮,最爱逗那些自以为自己很机灵的人,然后就像是脚下抹了油,晃晃就没了影子,顾鸢哎呀一声,赶紧往蔚凌走的方向追,想是死缠烂打再接再厉能和美人一夜春宵也是纯赚不亏。 结果蔚凌走了一半停下里,顾鸢跟得紧,自甘堕落就撞了上去。 别提,美人气香不是吹的,蔚凌不仅人美,味道还好闻。 蔚凌对顾鸢城墙倒拐的厚颜见怪不怪,他在想别的事,没管顾鸢在做什么,愣了好一会儿,他慢慢从衣袖里把某个东西取了出来。 嗯?顾鸢一歪头,看着蔚凌手里一颗时明时暗的珠子,问:这什么宝贝,还挺好看。 封妖珠。蔚凌道:封了夏洲妖气的封妖珠,王爷你不是还想问我要? 顾鸢的眼睛眨啊,眨啊,呆住了。 蔚凌举着珠子,往几个方向试了试,朝着东面时,珠子的光泽最明亮。 珠子在亮,夏洲? 许是他自己也没注意,说话时他的声音轻轻颤了一下。 啊、这 顾鸢犹豫了一下,就一下,再看去时,蔚凌已经起身跃上屋檐,漫天火光夹着飞雪纷纷落下,他一袭白袍,于夜幕中安然落下。 等、等等!小凌你别乱跑!!这、这有诈啊! 顾鸢是叫不住了,只能费劲九牛二虎之力的叫,蔚凌轻功非同寻常,不等顾鸢叫唤完,那身影已经跑没了影。 好在他没叫住蔚凌,却叫来了其他人,白烈听见外面动响赶紧从屋内出来,放眼一看,庭院里已经没了蔚凌身影,他锋利的目光立马看向顾鸢,质问道:人呢? 跑了!顾鸢也急:快追。 往哪儿。 那边往东面集市的方向。 白烈二话不说,起身就往那个方向追去,他速度也不比蔚凌差,眨眼功夫,人也没了。 *** 客房在庭院最南边,离着城外大街就隔了一块庭院一堵墙,此时除夕庆典正在进行,远处喧声不止,庭院却是静寂,炫彩的光把夜色照得明亮,墨池昏昏欲睡,又被外边爆竹声吵醒。 他酒量差,平时喝酒都点到为止,但今天太高兴了,没忍住喝了很多,刚才吐得不成人样,又被慕容尘灏拖到池子边灌水涮口,水是极冷,冻得他神清气爽,模糊的眼睛一睁,瞅着慕容尘灏的侧脸发呆。 尘灏,你说你 他被慕容尘灏拎着,腿搁着地,身子垂了大半,怎么扭都不舒服,干脆胳膊一拐主动把慕容尘灏的腰搂住,攀着修长的身躯往上爬,最后趴到慕容尘灏肩上,烫呼呼的脸贴到旁边,一字一顿地说:见了我干嘛要跑。 慕容尘灏不说话,就这么把他背进屋,拉开门就在门口把他丢进去,动作粗暴得像是在卸货。 墨池也没摔,一步踩在地板上,像是算准了慕容尘灏下一个动作似的侧身围着绕了一圈,把慕容尘灏往屋子里面挡。 慕容尘灏顺势退后,墨池跟着往前,两人就这么一退一进,直到墨池伸手往后拉上了门,啪的一声响,总算止住了两人间无限蔓延静寂。 这是怎么了。慕容尘灏轻轻笑:你好粗暴。 墨池捏了捏自己的脸颊,心里憋了一肚子话,张口就来:你、你既然在煜都,为什么不跟我说!还和我师尊在一起,你知道我天天担心你们,觉睡不着,饭吃不饱 慕容尘灏把墨池从头到脚打量一道,确实是瘦了。 你们至少给我报个平安!我也不会那么难熬了大哥死了以后,我以为我以为墨池往眼睛上抹了一把,大步朝前,狠狠把慕容尘灏框进怀里: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慕容尘灏挨了个满怀,以为会给没轻没重的墨池挤断气,可神奇的是,墨池手上没怎么用力,只是轻轻搂着他,两人贴的很近,嗅到了彼此的味道。 他咽下嘴里那句我为什么要给你报平安。,改口说道:我又不知道你在哪儿,想报也报不了。 墨池:骗人,你那么聪明肯定知道。你就把我当傻子。 慕容尘灏: 墨池一边掉眼泪一边扬起头,圆窗外烟火腾空,映着慕容尘灏发上坠饰闪烁,他又抹了抹眼睛,道:你能不能换回以前的样子,一直用女相总觉得我在非礼。 慕容尘灏哦了一声,想来附近没人,便顺势卸去了伪装。 墨池看着他终于露出了自己熟悉的模样,手上一颤,反倒是松了开来。 男相就不想抱了?慕容尘灏打趣。 不、不是。墨池回避他的目光,也不只是醉意残留还是太过紧张,他的脸颊竟然比刚才更红了。 慕容尘灏眯起眼睛,顺手摘下自己的发簪,把那柔黑的发散落下来。墨池闻着他发间点淡淡的香味,像初春时绽放的海棠,就算知道那是慕容尘灏扮女相时故意沾染的香粉,却不知为何,心中不受控制地小鹿乱撞起来。 墨傻子。慕容尘灏抬起手,拧着墨池的衣领:你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 什、什么!你不要胡说八道! 墨池紧张地低下头,盯着他腕骨清秀,手指细长,一点也不像是爷们的手。 不出一会儿,那只漂亮的手就松开了。 慕容尘灏笑起来:算你也有聪明的时候。 窗外光火沉去,屋子里又陷入静寂,墨池站着不说话,两只眼睛在暗处炯炯有神。 慕容尘灏掂量着自己差不多该走了,门在墨池背后,把他挡得严实,他稍微挪了一步,像是不愿惊动沉睡的兽,可是墨池身影晃了晃,往他面前绕,还把手都摊开来,非要挡着他不可。 万一 墨池吸了口气,鼻音很重。 万一,我有点 慕容尘灏幽幽对上他的目光,这一次,他却没有避开。 万一我有点喜欢你怎么办? 他坚定地说,伸手去捉慕容尘灏的腕。慕容尘灏垂目看着,墨池的手微微发抖,掌心温热,渗着点儿汗。 尘灏,你会不会为难。 墨池眼睛也不眨一下,就这么深深地注视着慕容尘灏。 为什么喜欢我?慕容尘灏抬起双眸,脸上没了笑,看起来像忽然结冰的水。 不为什么,就觉得墨池被他问住,挠挠脑袋,腼腆一笑:觉得你还挺需要我的 慕容尘灏: 他自认自己应对任何情况都能灵活善变,唯独墨池,总有把他逼得无言以对的能力。 墨池把慕容尘灏的手握了紧:我、我喝多了,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但是你也知道,酒后吐真言,你考虑考虑我觉得我还挺、好的? 慕容尘灏叹一口气,轻轻地拍着墨池的胸口,年轻气盛的少年胸膛宽广又坚固,是健全又强壮的象征。 这个傻子,明明活在与自己完全不同的世界里,却要拼命地向这不归路上靠。 也许是酒兴作祟,也许时一时兴起,慕容尘灏想起了自己曾对自己许的诺。 他心底觉得可笑,随之五指用力,推着墨池撞到了紧闭的门上。 当我知道自己活不过23岁时,我就发誓,送到眼前的好东西,不管是谁的,我都不会漏掉。 他转过被墨池握住的手腕,手指撑着那长茧的手掌退后,轻轻地蹭、慢慢地穿过墨池的手心,再与他十指相扣。 淡淡的海棠香味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浓郁。 墨池迅速眨眼,心跳加速,他的手又急又有力,勾着慕容尘灏的腰,狠狠往自己怀里压。 那张清秀的面孔咫尺之近,他嘴唇碰到了慕容尘灏的脸,却有一种呼吸不上的挣扎紧押胸膛。 傻子,亲哪儿呢。慕容尘灏转过头,嘴唇与他碰上:亲这儿吧 * 城里的除夕庆典早在一个时辰前就开始了,从东城门一直到太历院所在的山下,街上又是火树银花热闹非凡的景象。 盛装打扮的人们在街道上排着对,不约而同留出了中间游街的空地,太历院的法侍穿着红色长袍和金色斗篷,手里握着拂尘一路施法,那些法术看着绚烂不息,其实都是沾了净火碎星的驱邪粉,握在手里往空中抛起,与零零散散的雪花交织,光彩熠熠,很是好看。 庆典的重头戏在太历院山门下的祭天神坛,此时早就围得水泄不通,远远看去,神坛附近人头乱窜,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 蔚凌的身影落在神坛后方的高塔边,他摊开手,封妖珠明亮至极,随后又握回手心,再看下方,心里稍微有些犯难。 太多人了,夏洲在哪里,他找不到。 而且,这里是太历院的眼皮子低下,他不敢太招摇,只能把身子隐在高塔之后,费尽全力往人群里看。 夏猫猫,夏猫猫,你别躲着我。 蔚凌低声唤了那个名字,看得越久越觉得迷茫,封妖珠被他握得太紧,生了些汗,搁着掌心隐隐在疼。 恋耽美 -by瑾上蓝(77) 不行。 他必须得下去。 不然他根本见不到夏洲。 蔚凌知道自己现在很冲动,可是他没有别的办法,如今他仙法已失,又与夏洲断了契约,哪怕夏洲换一张脸都能轻易骗过他的眼睛。 对了,还有赐名。 蔚凌恍然想到这个。 如果他现在呼唤夏洲的名字,是不是就可以从人山人海中寻得他的踪迹。 不,还有另一种可能性。 他与夏洲之间,连赐名都荡然无存。 想到这里,蔚凌心底凉了一下,他试着继续观察手里的封妖珠,看了好一会儿,再抬头往神坛的方向看。 此时,祭天神坛前,正有一人缓缓移步向前。 那人穿着一身玉白的纱袍,袍尾很长,拖在地上展开像鱼的尾巴。 蔚凌微微眯起眼,察觉这人有些面熟,再仔细一看,发现此人正是袁椿。 她今日面妆十分艳丽,长发一丝不苟盘起来,以金冠束上,神坛附近的法侍跪下一片,静候着她步至神坛中间,之后,她慢慢转过身,净火沿着她的袍尾缓缓燃烧,如同徐徐而来的潮汐掀着翻腾的泡沫,环着她膝下寸长之处,摇坠入帘,辗转成雾。 看来她便是今夜祭祀之人。 蔚凌的视线从她身上越过,往神坛附近看了看。 一瞬之间的变化,刚好被他尽收眼底,在神坛的左下角,有一个白色的小东西一闪而过,滑进了旁边人群里,这个时候众人都盯着神坛上的袁椿,并没察觉到混入了什么东西,可蔚凌站着高,正好得清楚,那小东西是一只银狐,它游走到人们背后,东张西望好一会儿,再慢慢地化作女子的形态,站了起来。 是妖。 蔚凌心里忽然明了什么。 这附近可是太历院的掌管之地,到处都是法侍,这妖怪天不怕地不怕,竟然赶跑来这种地方化人。 可能性只有两个,一是此妖与太历院勾结,就算周围人察觉到他是妖怪也不会引来动静。但真是如此,他又何必跑到人群背后,如此小心翼翼避人目光的化人? 那便是另一种可能性高,此妖妖力不菲,就算化作人,普通法侍也察觉不到。 能达到这种境界的妖,十有八九是修为在千年以上的大妖。 小银狐看着不像。 蔚凌身影一掠,从塔上离开,换到离银狐稍微近一点的另一边屋檐上,随之纵身落下,学着那银狐掩人耳目的办法置身于众人身后。 封妖珠比刚才更亮了。 蔚凌难以置信,却又不得不接受现实。 夏洲的妖力,正是来自于那只已然化身成女子的小银狐。 作者有话要说: 快啦快啦,就快见上啦。 第98章 银狐 以昭阳的习俗,除夕夜的祭祀是用来洗去上一年沾染的污秽与邪祟,太历院会选出一位修为较高的法侍,以净火染上法器,为所有前排祭拜的人辞旧迎新。 今晚也一样,袁椿手中的拂尘缠绕着银白的净火,随她迈着步伐转身,一圈又一圈荡漾空中,如涟漪,如清风,飞散的火星在飘雪的天际如泡沫般破裂成一只只展翅的银蝶,随着她婀娜的身子四散而开,漫天飞舞。 城中红灯笼,天地光与雪,人们起身高呼,伴那涌上天际的烟火,将人间重影,倒映天宫之上。 世界很喧嚣,蔚凌却在其中格格不入。 他一直跟着那只化身成女人的银狐,看她穿过人群,逆着众人而行,她一边走,一边将什么东西往地上坠,蔚凌垂目是,看见地上淌着的,竟然是血。 再看银狐手心,虽是掩于衣袖中,却有汩汩鲜血涌出,整个路径环着人群外围,沿途成弧形。 蔚凌握着腰间忘川,指腹轻轻按下剑柄,未等银狐回过神,他已逼近银狐身后。 别回头,别说话。他轻声说:直走,去巷子里。 剑锋已出,抵在银狐腰间。 这只妖能听人话,她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余光斜睨着蔚凌,眉头皱了起来。 忘川剑乃相柳妖骨炼制,是四大封妖神器之一,剑上嵌有苍麟神鳞,早已渗入剑身形成刻印,蔚凌很少真用他与妖怪为敌,一旦伤及,普通妖怪会死得连渣都不剩,可事到如今仙法已废,要震住妖怪也只能靠忘川剑来小题大做了。 银狐不必猜忌蔚凌的实力,光是忘川剑上汹涌的气息足以让她骇然,于是她乖乖听话,顺着蔚凌所说往旁边巷子里去了。 二人的身影掩去巷之后,四下没了旁人,银狐会过脸来,轻声细语道:小郎君可真粗暴,劫走良家妇女,是想做什么呀。 蔚凌收剑回鞘,道:衣服脱了。 啊?银狐脸色变了变,连忙捂住自己的衣服:你、你还真是衣冠禽兽。 蔚凌懒得和她多说,银狐若是不动,他便打算亲自动手,刚前一步,银狐忽然又笑了,她一双媚人的眼儿细细眯起,细手往蔚凌肩上搂。 郎君生得这么漂亮,真有意图也不用这么凶巴巴啦~小女愿意陪着郎君怎么玩儿都行,只是这地儿冷冷清清昏昏暗暗,不如寻个 话还没说完,她的手就被忘川的剑鞘挡开,蔚凌冷眼看她,轻声道:脱。 银狐自讨没趣,撇着嘴,乖乖把衣服脱开。 华裳落下她的肩膀,细肤露出在寒冷的飘雪中,她是妖,装成人的模样却十分伤心,外衣退下,里面还有贴身内兜,她微微颤抖,红着脸,露出可怜的样子,把脸垂下去。 裸露的肤上没有夏洲的刻印,可能在更深的位置。 蔚凌垂目,看着银狐的腿。 就算对方是妖,这种要求他也很难提出来。 小郎君,看够了吗。银狐缩着身子,软着声音说:人家觉得冷。 穿上吧。 蔚凌退后,与银狐拉开距离,画面有些不堪入目,所有别人见着,一定会误会成桃色之景。 藏在衣袖里那颗封妖珠震动特别激烈,好似在提醒蔚凌,他与真相近在咫尺。 你身上可有梼杌的刻印? 蔚凌重新看向她。 银狐稍微一惊了,旋即展开笑容:哎呀,原来郎君是瞅着我家主子来的。 他在何处。 银狐穿回衣服,那股□□人的劲儿随着她逐渐轻蔑的眼神消失无踪。 郎君不如先说说自己是什么人? 她转着眼珠子,把蔚凌从头到脚打量一番,方才被忘川剑逼迫,又被那俊俏容貌勾了心思,这会儿冷静瞧了半天,银狐心知,眼前这人身上没什么气息,当是凡人之身。 为什么如此肯定,银狐本身虽不是多强的妖怪,可她有梼杌的妖力撑腰,除非对方修为压过梼杌,不然绝不会把气息掩盖得如此干净。 既是凡人,何来勇气试探梼杌?难道活得不耐烦,送上门来给梼杌当食物? 银狐嘴角扬起了笑,梼杌吃人挑得很,就喜欢大美人,今夜若是能把眼前这位掳回去赚钱买卖,不做白不做。 蔚凌道:你不必知道我是谁,带我去见他便是。 银狐睁大眼睛,忍俊不禁:你想见梼杌? 蔚凌道:想。 银狐乐呵道:见主子得去妖域,郎君也愿意随我去? 蔚凌道:嗯。 银狐觉得自己捡到了宝贝,立马准备动身:随我来吧。 等一下。蔚凌抬起握着忘川剑的那只手,挡住了银狐。 哎呀,不会这么快就反悔了~ 你方才在人群中落了血,是想招妖? 银狐眼神骤然一冷,嘴角的笑意慢慢上挑:什么嘛,明明是个凡人,却连这都能察觉。 蔚凌不理会她的嗤之以鼻,淡声道:城里有多少妖。 不多,十几只。银狐想了想:或者几十只。 你们想袭击平民? 怎会。银狐歪着头,在她身后,是净火形成的法阵冉冉盘旋高空,在巷子外,迎新的庆典还在继续,绚丽的白光照耀之处就像笼上了薄薄的霜,与漫天落雪相映相交。 太历院眼睛挺尖,我不过是给城里的妖怪通个信,郎君尽管放心,我们今晚不会干什么坏事,至于今后的事嘛,我倒是觉得郎君无需多操心。银狐扬了扬自己发,发丝散落间,蔚凌隐隐瞥见了银狐后颈的印。 他目光定格,突然出手将银狐拉住,撩开她的头发。 啊银狐踉跄着没站稳,险些跌下去。 你 银狐脖颈处有一处像是烫伤般残留的印记,是已经失去了法力的封妖印。 蔚凌怔了怔,恍然忆起曾在锦川时墨池潜入郭府地下室,在那里放走了一批妖怪,其中有一只白色的狐妖,脖子上就有一个明显的封妖印。 你是郭府里抓的那只狐妖? 银狐浑身一僵,脸色煞白。 放开我! 她突然激烈挣扎,尖长的指甲猛地往蔚凌脖子划去,蔚凌擒着她的手腕,翻转她的身体把她胳膊反押在背后,抵在墙上。 她果真只是一只普通的小妖怪,不需要仙法,光是蛮力都能制服。 蔚凌心里正在寻思,怎知 救命!!非礼!!救命啊啊啊啊啊! 银狐失声尖叫,歇斯底里,使出浑身解数想从蔚凌手里睁开,她看起来不像在演戏,而是真的受了惊,眼里涌着眼泪,愤恨瞪着蔚凌。 城里正在举办庆典,喧嚣吵杂,银狐的声音被掩得一干二净,丝毫流不出去,蔚凌松了手,想是自己触碰了对方的逆鳞,正打算说些什么,突然之间寒意袭来,四面八方展开一圈深黑的阵,以风驰电掣的速度把整个小巷围住。 蔚凌拔剑转身,反手切碎了袭来的妖物,锋芒一闪,光是剑气都让旁边银狐吓得连连后退,取而代之是不知从何处冒出的数十只凶恶妖鬼,睁着狰狞红目,呲牙咧嘴地涌来。 拖住他,拖住他,要捉活的! 银狐尖声大喊,妖怪听令周旋,蔚凌越是往前杀,妖怪越是层出不穷,他看着远处即将闭合的法阵,一旦成结,就会划地为界,如今蔚凌法力尽失,落入结界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可是这些妖怪像疯了一样不惧死亡的阻拦他,他硬是被绊住了脚步,看着远处净火渗入的光渐渐被闭合成一条细缝。 而后,锋利的剑锋直击地面,把法阵烙下的痕迹一道划断,还没成型的结界砰然破碎,而白烈正如一匹闯入暗夜的狼,万物光澜尽收他眼中的一抹凛然,再起疾风,金色的法纹眩耀而起,将蜂拥而至的妖统统斩下。 银狐见势不妙,转身就跑,她速度再快,也比不过白烈形如闪电的追击,甚至连蔚凌都来不及阻止。 救、救命!!救救我!呜呜呜 银狐一边逃命,一边痛哭尖叫,在白烈逼近的一瞬歪歪斜斜摔到墙角,她对自己够狠,摔的时候把自己使劲往地上撞,细皮嫩肉磨在坚硬的石子路面,破了膝盖,胳膊也乌黑渗血。她浑身发抖,头发乱七八糟散落身旁,后颈那个撕裂皮肤的封妖印暴露出来,又被她伸着细长的手指捂住,指甲深进皮肤,抓得皮肉翻起。 这只银狐十分狡猾,想是她深知自己逃不掉,又知来者身无法力,借着人形身姿兴许能蒙混过关,于是她摆出一副受袭的良家妇女模样,捂着头,缩着身,拉着半敞的衣领,狼狈又可怜。 白烈果然心生疑虑,在咫尺距离停了下来。 救命救命大人救救我银狐抱住白烈的腿,眼睛红透了,泪流不绝。 蔚凌轻轻松了口气,他也为难,因为这只狐妖如果被白烈杀了,他追寻夏洲的途径就断了。 他想着,兴许能想些法子,利用这地上的打斗痕迹,伪装成凡人女子受袭、他出手相助的假象。眼下当务之急是在白烈面前蒙混过关,银狐看着不笨,只要他提点一句,定能领悟他的用意。 他、他要非礼我。 没想到的是,银狐不等蔚凌开口解围,而是指着蔚凌,十分坚定、肯定、锚定地说道。 大人他想非礼我他、他脱我衣服、摸我胸还、还想亲我!他禽兽不如!我我还没成亲,没、没碰过男人我以后可怎么办啊! 寒风呼呼吹,白雪纷纷飘,银狐的哭声下,时间仿佛定格在原地。 白烈: 蔚凌: 第99章 途中 细细琢磨起来,蔚凌的变化挺大的,曾经在琉璃山下处理秋花夫人的事,那时秋花夫人也是妖怪变成,被夏洲和慕容尘灏欺负的时候,蔚凌看不下去还好心给她衣服穿,再看看现在,对着化作女体的妖狐,确实是又扯又拉又威胁,先不管到底是因何而起,要说非礼,蔚凌是跳进河里都洗不清。 冒犯之处还请姑娘多多包涵。蔚凌一人做事一人当,只能认了这抹黑罪名。银狐想隐瞒妖身,他便帮她瞒,白烈容不得妖邪作祟,如今保住银狐性命才是当务之急。 包、包涵,怎么包涵!你倒是说啊! 银狐也机灵,蔚凌没揭穿她,就是在给她暗示,刚才还哭哭啼啼的模样见好就收,眼里那点儿娇媚,又浮了上去。 姑娘想怎样。 当、当然是对我负责 好。蔚凌从白烈面前走过,蹲下身:先起来吧。 银狐眨着眼,小心翼翼把手放在蔚凌的手上。 白烈在风中凌乱。 蔚凌只好顺水推舟,把银狐带起来,再回头望着白烈:白将军,今夜之事还请保密。 白烈:嗯。你、们先处理一下,我回避。 顾鸢一直说白烈是木头,果真毫无半点夸大其辞。 而后,他把剑收了回去,退后两步背过身,可想了一会儿又觉得奇怪,一双淡灰色的眸子迟疑地瞥着蔚凌。 郎君若是有心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再继续吧?银狐细着嗓音问。 白烈是正人君子,听到这句话已经彻底待不下去了,可他要盯着蔚凌,不能真走,就这般陷入了一种不知所措的状态。 蔚凌忍不住露出一抹苦笑,眼下的男女□□真要让他演,他也觉得头痛。 郎君。银狐悄然拉住蔚凌的衣摆:郎君~换个地方吧,人家害怕给人看见 行了,你们赶紧。白烈背过身去:我不会看。 但你能听见呀。银狐追击。 白烈:我 他一时语塞,眼神左右为难。 可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听着像是有一大波人往这边来了。蔚凌心思敏锐,猜着来者很可能是侍卫,他把银狐往后挡了一下,低声对她说:你变回狐狸,我带你跑。 银狐啧了一声,乖乖在一片白光中化为狐狸。 白烈看着一大群法侍往这边来,还在奇怪,正准备转身提醒蔚凌,却见蔚凌抱着一只白绒绒的狐狸纵身跃上前方的屋檐飞速撤离。 恋耽美 -by瑾上蓝(78) 恶妖逃走了!快追! 法侍们从白烈身旁跑过,朝蔚凌离开的方向追去。 白烈神色一寒,迅速进入追捕状态,他身姿如暗夜辗转的光,掠起为寒风拂过,法侍们还没回过神,只见他以风驰电掣的速度,已将众人抛之身后。 此时寒夜已深,落雪越来越大,迅速移动时撞在身上有一种坚硬的痛。蔚凌从一开始就没把法侍放在眼里,他担心的是白烈,能追上他的也只有白烈,绽放天际的烟火徐徐落下,他能感觉到后方来自白烈的气息正急速逼近,要甩掉他几乎不可能。 往哪逃。蔚凌问怀里的狐妖:你们来煜都,一定早有准备对不对? 狐妖道:北面,百花楼。 百花楼? 煜都最大的青楼!赶紧去! 蔚凌没在煜都城里怎么闲逛过,哪儿知道什么最大的青楼,正在纳闷儿时,耳边响起剑过风声,白烈已经追了上来。 蔚凌,你竟然与妖勾结! 他踩在高处,翻身时拔剑而出,蔚凌腾不开手,只能沿着屋檐边滑下,躲开白烈迎面一击。 饶了我吧白将军,我们无冤无仇。 落地之时,蔚凌勉强把忘川剑取出来,可白烈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剑光如流星般一闪而过,直逼狐妖的脖子。 剑过之时一声脆响,蔚凌握剑把白烈的一击压下去,剑刃微偏,眼看就要刺穿蔚凌的肩膀,可白烈停手极稳,竟是分毫未差让了过去,他不伤蔚凌,只杀狐妖,能将分寸把握得精确至极,让蔚凌在迎战中也不忘感叹白烈那令人惊叹的剑法。 这不是冤仇问题。白烈不放他,反手握剑,转之抵在狐妖脖子上。 距离太近了,只要蔚凌动一下,他就能杀死那只狐妖。 就刚才那一番过招,狐妖已经吓得虚脱了,此时小爪子死死抱着蔚凌的胳膊,生怕动一下就会被切成狐妖肉片。 蔚凌道:白将军剑下留情,这只妖必须活着。 白烈瞳色微沉,静静注视着蔚凌,这位英俊的大将军很少外露神色,以至他沉默中只有威性,像磨利的刀刃上流淌的月光。 蔚凌望着他,无声扬起了唇角:我要他带我去见一个人。 谁? 夏洲。 蔚凌回答得很干脆,白烈也不惊讶,难得他有先人之见,总算猜到了一回答案。 倒是蔚凌怀里的狐妖动了动,长着一双圆圆的眼睛意味深长看着蔚凌。 白烈眼里没有半点温度:与梼杌有关,更该杀。 话音未尽,手中已经动剑,银狐纤细的脖子离他剑锋近在咫尺,几乎可以遇见刀锋划过身体的凉意,可蔚凌突然转身,知道起剑已经赶不上了,只能把自己的手臂挡了上去。 他可不是冒险去试白烈的剑有多快,而是在那一瞬间,触动了藏在衣袖里的传送符。 那是白天慕容尘灏拿给他逃命用的东西,真没想到会用来对付白烈。 说起来,慕容尘灏心思缜密,考虑周全,这传送阵早已被激活,只需要沾上血就能直接使用,蔚凌把它藏在衣袖里,与白烈说话时已经悄然划破指尖,沾血起阵,眨眼的功夫,法阵已经迅速扩大。 可他到底还是低估了白烈的反应速度,传送阵起来的一瞬,白烈果断停剑,一把抓住蔚凌的胳膊,赶在法力消散之前卷入了传送阵中。 眼前的景色骤然改变,在看清时,已经到了一座高大的建筑面前。 百花楼三个字赫然映入眼中。 慕容尘灏给的传送阵竟是直接连通百花楼! 在这里等着,马上就来。 命在旦夕,银狐反应比谁都快,她迅速接受了自己瞬移到百花楼前的事实,十分镇静地对蔚凌下达指令。 蔚凌不懂:什么马上就来? 银狐厉声:你先把这凡人丢出去!把他带去妖域就麻烦了! 蔚凌立刻分出了轻重缓急,趁着白烈还没从传送中回过神,他尝试着挣脱,结果白烈不分青红皂白就是抓着他不放,僵持不足片刻,两人总算发现周围人还不少,除夕夜的百花楼依然人满为患,不愧是煜都第一的青楼。 哎?这是白将军?! 天啊!是白将军!白将军! 白将军怎会在这种时候出现难道 他拉着的那个人是? 白烈眼里盯着蔚凌,根本不管旁边人,蔚凌力气没他大,挣不脱,两人相视片刻后,先采取行动的是蔚凌,他突然松手把怀里的狐妖抛了下去,在白烈分神的一瞬,扬起忘川剑朝白烈的刺去。 当然,他不是真要刺杀白烈,以白烈的多年习武的条件反射,一旦杀气逼近,他定会做出反应,而正如蔚凌所料,白烈的动作十分娴熟,不仅偏头避开了忘川剑,还在侧身时丢出一把短刀,银光闪烁,血溅绒白,短刀刺穿银狐的尾巴,将它定在地上。 一介凡人竟敢伤我竟敢伤我!银狐咽下一口血,睁着双眼凄惨大叫: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伴随着她的声音,阵阵幽光扩散开来,蔚凌心里突然冒起一股寒意,他甚至难以相信,本该丧尽对仙法妖力的感知的自己竟然能在这个时候被突如其来的深冷渗透,好似血液凝固了,攀附在身体之中,随后脚下的地面开始震动,耳边尖叫四起,慌乱一片。 蔚凌感觉到的事,白烈自然也感觉到了,此时他们站在一座横跨长河的桥上,北临百花楼,南街纵横街道,而诡异的震动正是来自桥下诡异翻腾的水波,像是有东西笼在下面慢慢地凸起。 杀了他们!银狐咬牙切齿,一层冷霜落进她血色的瞳孔。 轰 轰 水流疯狂涌起,如高山一般展开,银狐身上慢慢亮起了黑色的刻印,那刻印宛如藤蔓,冒着阵阵黑烟爬满他的全身。 那是梼杌的刻印,是梼杌的契约,是诅咒,是为梼杌所有的证明。 是蔚凌再熟悉不过的东西。 蔚凌! 白烈唤他一声,把人拉到身边。 轰 一声又一声,从脚下传来水流喷涌的声音,有巨大的阴影升起,来自水下,直上天穹,白烈的战袍被翻涌的水浪湿透,黑烟随之起伏,盘旋在四周,如同盛的莲花。 混乱之中,白烈终于看清了水下出现的东西,那是巨蟒的血盆大口,往两边张开,将桥梁包裹在中心。它漆黑的口腔裂开千万双眼睛,多到令人头皮发麻的程度,每一只眼睛都死死盯着自己的猎物,又如无数盏铜镜,把猎物的阴影倒映其中。 白烈心里一寒,被这恶心的一幕惊得有些头晕,而就是这踟蹰的片刻,巨蟒却将大口轰然紧闭,长桥和旁边的河岸被轻而易举挖开一大截,一些人来不及逃,被拦腰撕断,惨叫四起,鲜血涌进河中。巨蟒仰着头,发出嘶嘶的声响,遥远的光芒在它身后,把它的鳞片点得闪闪发亮。 我让你杀,不是让你吞!银狐喃喃自语地瘫在地上,她已经拔出了刺穿她尾巴的短刀,可那血流不止,让她白绒绒的尾巴染得鲜红。 他被唤作蔚凌。蟒蛇巨大的身躯立于河中,它垂视着渺小的银狐,以浑厚的声音与它说话:是主子要找的人。 银狐却是冷笑:区区凡人,何足挂齿。 那便也不是你能抉择之事。巨蟒留下这句话,身子缓缓往河里沉去。 他身宽十来尺,体长更是无从可测,如此庞大的身形,按理说那条河不可能装的下,但是他的身姿却像是融化在河水间一样,随着水波一层一层被他激起,转眼就融作一滩浓厚的黑,随着淡薄涟漪,缓缓消散。 凡人该死。 银狐看着那已然断掉的桥梁,和逐渐恢复平静河流。 她一字一顿,仿佛是在提醒着自己。 凡人都该死。 第100章 蛇腹 白烈依然记得那一日的画面。 那时天地昏暗,雪狼军被困在狭窄的山道中。 父亲与一只名为九婴的妖怪战斗时,被妖怪咬断了手臂,又被利爪刺穿了背脊,死的时候,他把白烈藏在身下,对他说:不要哭,不要怕,你要活下去。 从今以后,你就是保护皇上的剑。 那时白烈就在自己父亲的下方,森白的利爪刺穿父亲的时也割破了白烈的侧腹,他蜷缩在父亲怀里用力捂住嘴,眼泪无声地往下掉,被父亲的鲜血浸一身。 他并非是憎恨妖怪,而是害怕,倘若他能像普通孩子一样想法,兴许见着妖怪出现也会吓得抱头乱窜。 可他是白家唯一的继承人,从出生直至死去,世世代代忠于天子,那是刻在他的血液与骨髓里的东西。 他怎能害怕。 你爹跟你娘就是傻子,合着生了你也好不到哪儿去,一介凡夫妄想屠妖,不是明摆着送死?我以前好言相劝,结果你爹却厚着脸皮问我要刻印他所谓的天下无敌,在我眼里根本就是自取灭亡,他啊,死了才正常。 剑上有光,黄金色的剑纹。 偏偏在这种时候,想起来了那个人的话。 行了,白家要是断子绝孙,你爹肯定会从地狱里爬出来追杀我,别在那儿跪着,给我起来,把剑拿起来。 你没有退路,只能向前看。 金色的光愈发强烈,白烈的意识也愈发清晰,他单手握剑,扬手间光耀刺眼。 白烈,你从往右侧,我从左边过去,由下往上,割狠一点儿,听蠕动的声音应该是腹部。 耳边传来了蔚凌的声音,他总是如此沉静,好似大风大浪,也激不起他半点心绪。 然后呢?白烈应他。 如果能顺利划开他的肚子,出去后你找准他的头,两只眼睛中间的位置,我看你剑上有诛妖的刻印,这条巨蟒少有百年以上修为,能不能杀只有试试看了。 能。白烈道:剑上有辰枭的印。 蔚凌停了一下,声音听着在笑:不得了,昭阳最强的诛妖印。 白烈随着他笑,很快又正声道:下令吧,我听你的。 好。蔚凌将忘川剑握紧手心:就是现在,上! 剑光如丝,辗转随风,耳边响起血肉撕裂的声音,黑暗在翻滚,把汹涌的妖气近乎于无限扩大般释放出来。 在蔚凌心里,白烈是一匹孤傲又凶狠的狼。 他出剑果断,收放自如,剑锋掠过之处无物可阻。 蔚凌破开巨蟒,听着震天动地的嘶吼,落到丛林之间,他迅速看清周围的情况,夜幕,丛林,只是月光深红,萦绕诡异气氛。 巨蟒身姿至高于天地,时不时从头顶落下碎粒,白烈身影带着金色光线,一丝一缕翻飞风中,他剑过蛇身,留下破裂的碎痕,无数碎块、血沫在扭曲的光影中徐徐,仿佛一个被摧毁了的巨大高塔,瓢泼成秽雨,被剑过时扬起的呼啸气流卷上无尽黑夜。 蔚凌在下方看不清白烈的身影,他想着这人是真的很强,以凡人之身与妖神作战还能这般骁勇,少有见得。 实际上白烈要迎击巨蟒也很困难,他不会飞,得依靠着蛇身才能上前,不知不觉人已经在高空,往下看是一片浑黑的树顶尖儿,像密密麻麻黑色的刺。 白烈不敢分神,巨蟒挣扎得厉害,甚至撑开浑身鳞片来反击,他手中剑在鳞片上磨得咔咔作响,带起一抹火花飞离无数朝他而立的尖锐鳞锋,而更致命的是,狂乱的飓风中突然闪现了血红的双目,巨蟒的头颅张开染血的牙,一股股的骇人的妖力绞缠在长满眼珠的口中,白烈微微眯起眼,妖红在他眸间闪烁,妖气穿过他的身体,像是要撕裂他恶血肉,可他架势已起,紧盯着巨蟒双目中心的位置,如一根从天而降的雷光,以天罚之态坠下 上方下起了鲜血的雨,还没砸到地上,就被暴风吹成猩色雾霭。 金色的刻印染满巨蟒全身,它扭动着嘶吼,慢慢地像是石化一般褪去了颜色,蔚凌看着上方,那闪烁要的光正极速落下,缥缈间打碎了巨蟒退去血肉后留下的骨,把雪白的尘洒落整个林间。 妖死后化成了灰,连尸体也不会留下,白烈沿着巨蟒追到高处,却在一瞬间失了所有落脚之地。 蔚凌离地而起,踩上身旁树干追上半空,在白烈从天而降的瞬间扑了上去,抓住白烈的手腕,另一只手拔出忘川剑插进旁边高大的树杆,一路直劈而下,总算撑住了两个大男人的重量悬在离地面不足十尺的地方。 要不是我这把剑坚固,昭阳第一的武将就得摔死了。蔚凌的胳膊被扯得脱臼,他忍着痛拿白烈开玩笑。 白烈仰起头,风吹着他乌黑的发,锐气的俊脸露出歉意:老想着戳它脑门心,忘了离地这么高,多谢蔚大人出手相助。 蔚凌吃痛送了手,放白烈下去,自己也随之落地,身后被忘川劈开的树枝慢慢裂开,轰然倒地。 白烈走过来,扶住蔚凌的胳膊:忍忍。 他话还没说完,掌心已经用力,一阵轻响,脱臼的骨头被塞了回去。 蔚凌痛得皱起眉头,可骨头塞回去了,痛也散去,他觉得稀奇,揉了揉肩膀,转头问:还能塞回去? 白烈道:当然。 以前在琉璃山,任何伤都可以在仙池里泡,蔚凌从未体会过人间的病痛折磨,很多事情对他来说都是新鲜事。 我见识短浅,以为凡人不通仙法不懂妖性命脆身子弱,见了妖怪只会求助于仙门中人,今日是大开眼界了。蔚凌很认真地夸。 早年在昭国,仙法与人间互不相干,妖邪远在东境,亦是少于往来,带兵打仗的将领大多都是凡身。 白烈一边与蔚凌交谈,一边观察四周,这里气氛诡异,四处透着阴森,尤其是头顶那盏红月,又大又亮,见所未见。 蔚凌看出白烈的疑惑,说道:如果我没猜错,这里应该是妖域。 白烈骤然张大双眼:怎会 巨蟒在吞下我们之后折回了妖域。蔚凌抬眸,月色的红染进他淡泊的眸中:它之所以没把我们撕碎,应该是想带我们去某个地方。 白烈道:去哪儿?刚说完,他便有些恍然:难道是去见梼杌? 最好是,不然遇上其他妖怪,以我现在的状态很难对付。蔚凌身上还沾着巨蟒落下的血,闻着特别腥,他不太舒服,想找个什么地方洗洗,于是迈步往前走去。 你真想见他? 嗯。 白烈跟上蔚凌,正欲认真询问,可突然旁边树丛有细细嗦嗦的声音,他目光一侧,冷声道:谁。 别、别! 别杀!别杀! 树丛里同时冒出两种声音。 白烈的手抚上剑柄,淡漠道:出来。 这就出来、这就出来。 出来了,出来了。 树丛里又是一阵骚动里,两只小妖怪钻了出来。他们一只胖,一只瘦,脸长得像蝙蝠,身子却是幼童般站立。 恋耽美 -by瑾上蓝(79) 白烈见着是妖就准备杀,蔚凌赶紧阻止,说道:小鼠妖,不足为虑,正好会说人话,可用。 你们杀巨蟒,主子不会饶了你们。瘦子凶巴巴地瞪着眼。 不会饶了你们。胖子重复他的话。 蔚凌道:你们主子是谁? 你不认识我主子?!瘦子惊讶。 你是凡人。胖子愣愣地道:你们两个都是凡人! 蔚凌耐着性子再问一次:二位大妖,请问你们的主子是谁? 一听大妖这称呼,瘦子乐了:说出来吓死你。 吓死你,因为我们的主子是、银狐。胖子指了指地,又指了指天,在指了指远处掩于血月之下的山岭:这座林,这片天,这高山,都是银狐的,你砍了她的树,她拔了你的皮! 蔚凌笑着眨了眨眼:我与这位兄弟误入妖域,想找厉害的妖怪投奔,不知二位大妖能否引荐。 瘦子吓了一跳,黑油油的圆眼忐忑不安:你们杀了巨蟒,还想投奔!?没门! 蔚凌嗓音温和,是把这两只妖怪当小孩在哄:我们被巨蟒误吞,不得已出此下策,可是大错已成,只能登门请罪,想必二位大妖是栖息在这山林里,如果我们跑了,你们主子捉不到凶手,二位大妖可是会受牵连啊。 他对妖域之事有些耳闻,妖怪都是划分了地盘,出了什么事,就问那里的妖怪讨说法。 你、你等等。瘦子拽了拽前面的胖子:我们讨论下。 请便。 两只妖怪真缩到一旁,叽叽喳喳讨论起来了。 银狐可是你之前藏的那只妖?白烈问。 是。 白烈有些迷茫,在他心里银狐并非是多厉害的妖怪,却能独掌这么大片山林。蔚凌看穿了他心里的疑虑,解释道:那只银狐身上有梼杌的刻印,妖怪通常会用气息判断强弱,见银狐如见梼杌,狐假虎威罢。 白烈道:你为何要和那两只妖怪兜圈子,直接威胁带路不是更快? 这里是妖域,不知道藏了什么厉害的妖怪,我们尽量别闹出太大动静。蔚凌眼中露出几分无奈,白烈长得文文静静冷冷清清,行事风格倒真有几分习武之人的鲁莽,他抬着漂亮的眸子看着白烈,随即笑了笑:而且,我们总不能这样去山上。 这样?白烈漫不经心打量了自己满身蛇血,没觉得有任何问题:怎样? 没事,当我没说。 我们讨论好了。瘦子跳了过来:你们两个,跟我们走,但是途中不许声张,听好了,这里可是银狐大人的地盘,银狐大人属阁主所有,你们要敢闹事,就是与银狐大人和阁主为敌! 蔚凌道:阁主? 胖子急忙回答:当然是梼杌大人! 瘦子拍他一下:你找死啊,要叫夏洲,夏阁主! 夏洲,夏洲这名字听着怎么像个凡人。胖子委屈:大哥,你说怎么阁主去人间晃了一圈,怎么连称呼都改了。 瘦子送他一记白眼:我怎么知道! 夏洲的名字终于被搬了出来,蔚凌收起脸上的笑意,摆做一副苦难的样子:我听说银狐和夏阁主都是十分讲究的妖怪,二位看我们这样浑身是血,去了只怕不太好吧。 瘦子认真地回答:你们杀了巨蟒,怎么好也不会好哪儿去。 蔚凌道:我是替二位大妖着想,不妨二位再想想,其他妖怪给银狐与梼杌上供时是什么样。 瘦子和胖子当真很认真地思考起来,先是胖子对瘦子说:大哥,上回那鲤鱼精给银狐送珍珠,都是拿漂亮的盒子装着。瘦子皱着眉头使劲反思:也是,送给阁主的祭品都得洗得干干净净,连摸都不能摸一下。他俩嘀嘀咕咕好一会儿,又看过来:行行行,先去洗洗,换身衣服,你们两个跟我来! 白烈: 对白大将军来说,还是头一回见着人对妖怪又骗又哄,这形象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白烈想着些事儿,正好蔚凌离他很近,他便小声道:蔚大人,当年你就是这么诓骗梼杌的吗? 蔚凌眨了下眼:差不多吧。 白烈: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 新年迎来了第100章 ,以及终于到妖域了! 第101章 妖域 穿过这片山林,没走多久,就到了山脚下。 妖域的山与人间有些不同,两座山峰在高耸入云,中心开了一个大洞,洞中被红月招摇,笼出一片狰狞幽沉的雾气,周围树木黝黑,随着丝丝风起摇晃,顺着大洞方向望去,上去的路颇为陡峭,从上而降有巨大的瀑布倾泻翻涌,水花溅起猩红,与轰鸣相伴。 蔚凌也是第一次来妖域,沿着山边往前看,途径山洞凹陷处一直延伸道山谷里,竟是一片灯火辉煌,泛滥的火光像是长龙的脊,夸张又绚烂的建筑沿两旁扩展,形成了别具一格的城塞。 这个。瘦子小妖突然两包东西,递给蔚凌和白烈:你俩身上人味儿太重,把这个洒在身上,不会被别的妖怪察觉出来。 这是什么。白烈看着里面黑乎乎的一片。 混沌的唾液。瘦子道:这可是咱们银狐偷偷从中海搞来的宝贝,一般人可不敢去混沌最底下接唾液。 白烈大惊,还没说话,身旁的蔚凌忽然把自己那包洒了白烈一身。 白烈: 手滑了。蔚凌自然而然接过白烈手里那包:你的给我吧。 白烈蹙眉:你故意的。 蔚凌道:我没有。 我们现在要去城里,那可是阁主的城,你们千万别乱来。瘦子认真提醒。 阁主、很凶恶、会吃人!胖子接嘴,还比划了一下,只是没人看懂他想比划什么。 蔚凌闻着那混沌唾液也没什么怪味儿,便心安理得的收下了。他道:你要带我们去见梼杌? 阁主、吃人、吃你!胖子睁大眼睛,再次强调。 区区凡人还想见阁主,做梦,何况阁主最厌恶的就是你们这些凡人瘦子说得咬牙切齿,好像要把最厌恶三个字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一样:给我听好了,我只是带你们去换身衣服,换完就走,你们在银狐大人的地盘杀了巨蟒,应当交给银狐大人处理。 胖子用力点头:对啊,对啊,要是阁主知道了,银狐大人也会受罚!阁主生气,特别可怕。 说完,他就被瘦子狠狠撞开:住口,谁让你多嘴! 胖子立马捂住嘴:住口,住口。 方才你们说这里是夏洲的城?蔚凌没听他俩说话,直接打断了问。 瘦子转过头来,脸上洋溢起得意的笑:那是,千年前就在这儿了,大名鼎鼎的水月城,你们人间都不知道换了多少朝代,咱们妖域的王,始终都是阁主。 胖子插嘴:大哥,现在改名叫水月阁了! 胡说,城没有改名,就叫水月城,山里面阁主住的妖殿才叫水月阁!名字新取的,听说是在人间习惯了。 对,阁主即是城主,也是阁主胖子继续道:而且阁主只是西荒的王,中海的王是混沌,北海是 瘦子气得跳起来:后面这句就不必再说了! 蔚凌目光看着不远处的妖城,他心里想着,原来水月二字并非凭空而来,本是夏洲所有之城的名字。 一种油然而生的错觉,蔚凌发觉自己其实根本不了解夏洲,再是细想下去,甚至连夏洲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他都不知道。在记忆里留下的,只有那始终挂着笑容,厚着脸皮对他死缠烂打软磨硬泡的高大男孩儿,真正被称之为四大凶兽的梼杌,在蔚凌心中依旧是黑压压的空洞一片。 二人随胖瘦两只妖沿着一条小路到了山谷,山谷两侧城墙很高,两盏熊熊妖火通天燃烧,仿佛要把整个城门都融入火海间。最让二人震惊的是,放眼望街道上全是妖怪在游走,容貌骇人的 、可爱的、高大的、渺小的,这景象对初次见着的人而言实在过于冲击。 这一路走过蜿蜒的长梯,走上妖邪聚集的街市,说来神奇,周围说人话的妖怪不少,甚至还能看见人的身影,蔚凌也没多问,想来夏洲总说自己人间历练高,是把人间的习惯也带去了妖域。 胖瘦二妖把他们带去一间客栈,店主是人,第一眼看见蔚凌还有些惊讶,因为这间客栈构造与人间的没什么两样,甚至里面来往的也都是人。 瘦子简单解释道:别这么大惊小怪,咱们阁主虽然恶心那些凡人和修仙的,对妖术师可是来者不拒,这客栈阁主回来后新开的,专门给妖术师落脚。 蔚凌奇怪,问了句:他什么时候讨厌凡人和修仙人了。 瘦子语气咄咄逼人:以前就没喜欢过,尤其是修仙的。 ? 旁边掌柜正在低头打算盘,听着他们说话,顺口接了句:可不是,当年有人召了阁主去人间,结果冒出来一个修仙的神经病对着阁主一阵乱封印,能不讨厌吗? 蔚凌: 唯独这件事,蔚凌打心底没有反省,以梼杌的妖力,倘若让他回过神,就不是他能封印的存在了。没想到不知人间,连妖域都在广泛流传,如果让他们知道那个修仙的神经病现在就在妖域,并且自作自受搞得自己修为全废。 想想就一阵恶寒。 于是,蔚凌很配合地整理了自己,把头发也重新捆了起来,胖瘦二妖显然是想把他和白烈当成贡品献给银狐,也不知道上哪儿搞来十分符合人间审美的衣服,穿在身上不仅合身,还很有一番潇洒公子的气息。 白烈没蔚凌那么讲究,把衣服上的血擦了擦,盔甲清理也方便,最后还是穿着自己那身衣服,把二妖送来的衣服还了回去。 这可是我们、我们用妖胆换来的衣服、你!胖子不开心了,抱着衣服硬要白烈换上。 白烈冷飕飕看他,眸中是凛冽的杀意。 胖子心里咯噔一声,一溜烟躲到桌子底下去,妖怪对杀气极度敏感,以白烈身上的血性,哪怕只眨一下眼睛,都能把这两只小妖怪吓破胆。 好在妖怪也是要面子,等瘦子回来,白烈不说话,胖子也不主动提刚才吃瘪那一下,衣服的事被蔚凌胡乱解释成了白烈穿盔甲更帅,两只小妖怪把白烈看了一遍又一遍,仗着白烈本来就长得帅这点优势,欣然接受了。 突然变漂亮的不止白烈,还有蔚凌,刚才满身血秽没察觉,这会儿从客栈里出来,连掌柜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胖子小声问瘦子:凡人都长这么好看的? 瘦子故作镇静,面不改色,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 银狐的居所在水月城的高处,靠近山中大洞的瀑布,在往上面走就是夏洲的领域,普通妖怪不让进,一层黑色火焰的结界盘旋着高大的门,门外匍匐着一直举行黑狗,似在守门。 两只妖怪见了黑狗不约而同停下来,距离很远,黑狗已经察觉到有人靠近,慢慢站起身来。 这只狗不简单。白烈轻声给蔚凌说:很浓的血腥味。 嗯。蔚凌静静打量着黑狗,他身上的毛皮是燃烧的黑色烟尘,与夏洲爱用的妖力相似,虽然感受不到妖力,可光凭肉眼和多年的战斗经验,蔚凌能肯定,这只黑狗的实力定是在银狐与巨蟒之上。 愣在那儿干嘛,过来呀。黑狗朝这边喊,声音听着像四五十岁的老头。 胖子看看瘦子,瘦子对他点头,然后两只妖怪总算鼓起勇气往前走了。 黑狗看他们走近,悠然地晃起尾巴,低头道:听说巨蟒死在你们族群的林子里了,谁干得好事。 胖子道:你、你听谁说! 黑狗一双眸子像两颗烧得火红的钢球,散发出炽热的温度:银狐大人已经在山上,等着拿你们去喂鱼了。 说完,他看向蔚凌和白烈,宽大的舌头往利齿上一舔,凑上去闻了下:这二位不简单,味道闻着怪怪的,该不会是杀巨蟒的凶手吧? 瘦子一板正经道:他俩是中海来的,银狐大人让我们接待他俩。 哈哈,真的假的,什么不受待见的客人竟然要你来去接。 瘦子动怒:你什么意思。 黑狗嗷嗷地笑,笑了几声又趴了回去,把瘦子的怒火全当空气看:别让大人久等,她这会儿气在头上还有,今晚阁主在城里招待客人,你们可千万别闹出乱子,不然,哼哼,只怕鼠妖得灭族咯。 他这话把胖鼠妖吓得打了个哆嗦。 走了,走了,别愣着,银狐大人还等着。瘦子催了两句,赶着蔚凌和白烈往里面走。 蔚凌从大狗身旁走过时,侧眸看了他一眼,巧是那狗也正在看他,两人目光撞上的一瞬,大狗轻声说:你身上味道可真好闻,夏阁主一定会喜欢你。 蔚凌也不乱,笑道:那还真是我的荣幸? 黑狗懒洋洋地道:可惜是个凡人。 蔚凌知道这只黑狗不简单,本来也不想与他周旋太久,可他话说道这个份上,蔚凌倒是来了兴趣,追问一句:既然知道我是凡人,你还放我进去? 黑狗尾巴晃了晃,道:阁主有令,长得漂亮,味道香,胆子还肥,满足这三点的凡人可以进。 蔚凌微微一愣,心里突然猜想,难道夏洲知道他会找来。 快走啊!瘦子在前面喊:活腻了是不,这只狗可是连妖怪都吃的。 黑狗听到这话忍不住嗤笑一声,趴下身子,不再搭理。 第102章 奇遇 * 妖殿里有宴,沿着山路蜿蜒到顶,途上的石灯一排一排全亮起了血红的火光。 一只兔妖沿着台阶拼命往上爬,一边爬一边哭喊着:不好了不好了,不好了不好了。 山路的尽头,是一座高耸天际的大门,门侧两开,门内众妖喧哗,美酒佳肴琳琅满目,耳边尽是欢腾。 兔妖穿过妖群,一个劲往前面冲,周围有的妖怪听见动响,却把她当了乐子,伸手去提兔尾巴,兔妖前爪离地,后腿直蹬,被大妖怪拎在半空中也不敢发脾气,只能泪流满面地说:不好了巨蟒被人杀了,妖妃很生气非要杀了他们不可说、说宴会来不了让、让我报给阁主 听了这句,大妖怪故作惊讶,提着兔尾巴往前走,走了两步,他用力把兔妖抛出去,跌落在正前方熊熊燃烧的火盆旁侧。 恋耽美 -by瑾上蓝(80) 兔妖摔痛了,受惊之后,小鼻子抖个不停。她忐忐忑忑地往前看,屁股往后坐,可是还没坐稳,她又被别的妖怪提了起来。 小银狐来不了了?头顶传来了男人低沉的声音。 小兔子吓得腿也不敢踢了,单单一句话,却有着将她扼杀的骇人妖气。 问你话呢。男人晃了她一下,随之捏住小兔子的身子:小银狐可说今儿有祭品给我,言而无信,我要是生气了怎么办? 小兔子有一种错觉,只要握住自己的这只手稍稍用力,一定能把她五脏六腑都捏出来。 回、混、混沌大人有两个凡人杀了巨蟒、妖妃想、想捉到他们所、所以 男人哈哈笑,把小兔子抛来抛去地玩,玩了一会儿,他听见宴会里吵杂的群妖突然消停了,于是抬起头往上方看去。 烟尘彷徨脚边,随修长的身影盘绕,黑色火焰凝成了衣袍的摆,零落成沿途的妖光。 夏洲走下台阶,两侧妖怪纷纷避让,唯独抓着兔子的男人立于他身旁,眼中无畏惧,只有玩味。 听到没,梼杌,杀了巨蟒的竟是两个凡人。男人兴奋地大笑:捉来看看如何? 夏洲在他面前停了下,细长的眸里澄着血色:凡人你看得上? 男人眼底的笑意更深,兔子被他突然用力的指尖捏断了骨头,徒然挣扎半晌,白茸茸的毛上像被烙下疤痕一般,迅速窜起来鲜艳的血色。 像一块冰成了水,兔子融化的血水沿着男人手心往下滴。男人喉咙发干,把手放到唇边,将那些血泊一丝不苟地舔了干净。 看得上,能在你地盘上撒野的凡人,我怎会看不上?他慢条斯理,抿着血腥味儿提议道:既然来了两人,不如咱们平分? 急什么。夏洲嗤之以鼻,用半开玩笑的声音道:该你的总归不会亏给你。 * 沿着山路往上,很长一段路上半个妖的影子也没看到。 周围没有灯,全靠着头顶血红的月光照耀,如今人间正是大雪纷飞的季节,妖域的气温却不冷不热,十分舒服,偶尔一阵风吹来,风中渗着些难以形容的香味,顺之望去,见着山峰下的洞穴里是一片淡薄光娆的淡红色花群,根在水中,盈盈相簇,那光泽一直盘道边沿,沿着山坡涌下瀑布,再被红色月光一照,有着不太真实的美。 没想到妖域挺漂亮。白烈感叹道。 是啊。蔚凌正有同感,还补充一句道:酒也好喝。 蔚大人对妖域有所了解? 以前听夏洲讲过。 白烈一耸肩,每当提到夏洲,蔚凌眼中就有一种莫名安心的光,他不忍揭穿,只能感叹:听起来你们相处得挺融洽。 蔚凌道:我与他相处怎样另说,倒是白将军,待会儿你见到夏洲是准备和他打一场? 说来惭愧,来到妖域太过惊讶,蔚凌提的这个问题白烈忘记了想,他就这么自然而然的跟着,这会儿突然想起要去见得人是四大凶兽之一的梼杌,突然之间就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蔚凌了。 我得想办法先回去。最后,白烈选了个中立的态度:在妖域和妖王打架,听着太猖狂了些。 蔚凌道:千年以前妖域就被先祖封印,与人间阴阳两隔,要从妖域回人间只能穿越妖门的结界,换到人间,就是沧溟寺的妖门,至于妖域的门在哪儿,可能地打听一下。 白烈点了点头,轻轻道:既然来了妖域我也想找一个人。 蔚凌扫他一眼,察觉到他话音比刚才沉了些,问道:谁? 白烈道:风月天师 蔚凌怔住:风月天师?辰枭。 白烈不吭声了,只是沉默点点头。 白烈和辰枭认识的事蔚凌早有听说,再加上断断续续一些传闻,心里稍微有些在意。 蔚凌观察着白烈神色间微妙的浮动:我只知他当年独自下山,与我义父和令尊令堂有些往来。 白烈道:他与家父幼时相识,明明是上一辈的人看着却很年轻。只是,每次我叫他伯伯,他都不怎么开心。 蔚凌道:以凡间的算法,他年岁上百,该叫爷爷。 白烈恍然大悟,原来是把年纪叫小了。 蔚凌想到辰枭,心里便是理不清头绪,他继续道:琉璃山劫难之时他没有现身,沈非欢持有他的千骨铃,让人不得不怀疑他的行径以你的意思,他现在是在妖域? 白烈道:是,他是与谕界太师齐名,是昭阳的两大护法之一,大概在六年前,他受天子旨令常驻于妖域,之后便很少回到煜都,至于千骨铃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有些无奈:他与沈非欢关系不错,许是随手借他玩罢。 这可把蔚凌给听懵了。 辰枭是什么人?是琉璃山四大上仙之一,风月天师,苍麟最青睐的人,可刚才他听到了什么,辰枭居然跑去昭阳当了护法?甚至受令驻守妖域?还把琉璃寺神器随手借给别人玩? 他疯了!蔚凌几乎脱口而出,没控制住心里的震惊,连走在前面的胖瘦二妖都转过头来,皱着眉看他俩。 白烈不明白他想说什么,问道:是有哪里不对? 蔚凌的喉咙轻轻动了下,最后却什么也没说,白烈对顾萧赤心肝胆,有些话他没办法对着白烈倾诉,可心中五味杂陈,他不知如何宣泄,也许只有见到了辰枭,才能问得明白。 那时东境人袭击琉璃山 ,如果辰枭在场,只怕苍麟也不用灰飞烟灭,兴许辰枭已是决意与琉璃山一刀两断,可是万万没想到,他却在为顾萧办事 白烈犹如锋芒的目光牢牢地缀在他背后,看着他陷入沉思,神色变得凝重,两人的谈话在这个时候忽然静寂了下来,拿不准这片静寂到底源自何处,就连前方一直观察他俩的瘦妖怪也转过了脸去,当做他们的悄悄话已经讲完。 正当这莫名的气氛无人打破时,突然之间,从上方的坡道出来了凄惨的尖叫,随之而来是跌跌撞撞的翻滚声,一个人影撞到了旁边石柱,血淋淋地趴在地上。 救命 呼救的是一个女人,她伸着手往空中抓了一下,没抓到什么,腿上也没停,像是要往下爬一样,膝盖跪了空,又滚下一节台阶。 白烈神色一变,立刻上前去,可还没靠拢,只听嗖嗖几声碎响,银丝划破月光,如掀起的网将女人环住。 是钢丝。 白烈几乎在同一瞬间将剑出鞘,插进钢丝的缝隙,往后一压,以他的剑为着力点,钢丝透着寒光往两边形成一个细角,往女人身边两侧拉紧,明晃晃地停了下来。 救、救命救命女人朝白烈伸出手,刚碰到钢丝,皮肤就被割出了血,她痛得她叫,身子往后推,可脚下没稳,又是一个踉跄往下翻。 蔚凌心想糟了,这女人撞上钢丝铁定会被切成块,白烈不能松剑,死路一条。 谁知钢丝却在这片刻间收了回去,血光映着月,随钢丝游走的痕迹落下妖娆光纹。 沈非欢站在台阶高处,背着光,静静看着白烈。 白烈的表情仿佛被极冷的气温冻住了,就这么慢慢地凝固在脸上,微凉的风拂过长梯,拂过沈非欢碎软的发丝和白烈眼中难以置信的神色,两人相视许久,再被沈非欢的轻笑打破。 白将军,怎么回事,看见我像看见了鬼。 沈非欢穿着银甲长靴,包裹的又细又的腿,他一步步往下走,在温和的注视下,白烈茫然起身,退后一步。 你他睁着眼,眨也不眨,喉结轻轻翻动,发出迟缓的声音:你还活着? 对呀。沈非欢在离白烈一步之遥处停下来,世间的妖光凝在他的瞳孔,衬着他的脸俏皮又可爱:迟钝也要有个度,我死不了,你怎么还没发现? 白烈心头的寒意像是冻成了一大块冰,半晌没能缓过气。 不过,你怎么跑来妖域了。沈非欢从白烈身旁走过,歪着头看向蔚凌:蔚仙尊也来啦哦,不对,你现在不是仙尊,我该怎么称呼你好。 沈非欢显然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故意招蔚凌不开心,但蔚凌心态好,没觉得被冒犯,反而回之一笑:沈公子随意便是。 夏阁主猜到你会来,但没猜到这么快。沈非欢弯下腰,抓住那个往白烈身旁爬的女人的头发,把她拖起来:你看,我这会儿正忙呢,等忙完了抽个时间,我请你尝尝妖域的酒。 说完,他便拉扯着女人向把她拖走,女人一边尖叫一边挣扎,眼睛已经哭得通红。 沈非欢力气不大,神色间有些动怒,可他还没动手,突然胸口一凉,看着剑锋穿过胸膛,带着血液刺了出来。 白烈握剑将他刺伤,目光恢复了一如从前的冰冷。 沈、沈大人中剑了,完了完了完了。胖子妖怪吓得抱着头,躲在瘦子背后。 这、这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敢惹沈大人!瘦子也吓坏了,绕了一圈又躲到胖子背后。 沈非欢抿了唇角的血,眼眶一下就红了,他哑着声音,吃痛地道:有话好好说白将军。 白烈道:放开她。 沈非欢乖乖放手。 女人哇的大哭起来,发了疯一样爬到白烈脚边把他抱住。 白烈道:你刚才说你不会死,是什么意思? 沈非欢抹着眼泪苦笑:你先把剑拔出去行不行 白烈狐疑看他,随手一收手,剑抽出来,血洒一地。 胖瘦二妖吓得一声惨叫,全部躲到蔚凌背后去了。 沈非欢痛得踉跄几步,摸着汩汩鲜血,有些头晕目眩,可他还是硬撑着转过身去,把自己衣服领口拉开,露出刚才的伤。 看吧,就这个意思。 他是少年身形,皮肉细嫩,被长剑贯穿后,留下一个血糊糊的窟窿,可那个窟窿此刻正在一点点诡异的扭动,慢慢长合,为了让白烈看得更清楚,沈非欢伸手把胸口的血抹了干净,再轻轻拍了一下。 那剑伤已经完全消失了。 白烈惊讶得说不出话,他手中的剑颤了一下,缓缓垂到身侧:难怪 他喃喃自语,难以接受的事实正无法控制地侵蚀他思绪,像是要把所有的一切都摧毁成沉甸甸的灰,让他费尽心思也理不出想要的形状。 可是,至少有一点,他总算想明白了。 难怪,每次你都能活下来。 沈非欢默默把衣服穿好,眼睛红红的,看着很委屈,说起话来也渗着鼻音:那女人是给夏阁主的活祭,已经刻上祭品的印,救下来也没用,就算逃出妖域也没地方给她活。他朝白烈伸出手:白将军,把人给我吧。 不要,不,不要救救我,我不要当活祭我不想,是他们他们逼着我我不将军,救救我,救救我!女人撕心裂肺地哭,用尽全力抱着白烈,她身上很多血,是逃跑时留下的,现在全蹭在白烈腿上,好似白烈就是她的救命稻草。 哭什么哭,你们这些凡人能献给夏阁主是荣幸!瘦子从蔚凌背后冒出头。 对,对,没人要的东西,夏阁主收留你们,你们还哭!胖子挤到瘦子面前,也冒了出来。 他不说这句话还好,话音刚落,就是一根飞刀直飞而来,刺穿胖子的舌头,穿进他的喉咙,血落而下,溅在瘦子的脸上。 沈非欢侧过头,眼神很冷。 胖子睁着眼,倒在地上,黑色的血流淌一滩,慢慢化成了白色的灰。 瘦子彻底愣了,眼里忽然生起一阵急躁,猛地向沈非欢冲去,但身子刚到半空中就被拦腰切断,鲜血直流地落在地上,啪叽一声摔成粉碎,成了粉灰,被风吹去。 白烈提了一口气,看着两只活蹦乱跳的妖怪瞬间化成了灰,他并不是短短的时间内对妖怪起了怜悯之心,而是在看到沈非欢下杀手时,那种淡漠又蔑视的气息,让他打心底意识到,沈非欢这人凶性未改,与以前一模一样。 哎呀,你们还自己送上门了。 正在这时,有别的声音出现,借着月下寒风,和水中荡漾的淡红色幽光,女子的身影如同被打散的浪,从模糊到清晰,从波澜道平静,她就站在那里,浑身覆着银纱,柔软的狐狸尾巴挨着水面,轻轻拨动水纹。 与在人间相遇时不同,此时银狐全然不掩身上的痕迹,从她的小腹一直蔓延到锁骨,黑色的刻印灼着皙白的肌肤,透在丝薄的纱衣上。 好似那些刻印是她至高无上的荣耀。 银狐大人。沈非欢低身:是我办事不利,遣送祭品时让其中一只逃了,现在就 他话没说话,只见白烈腿边的女人身上突然烧起了黑色火光,她尖叫着抓紧白烈,却连头都来不及抬,就被火焰卷作一团,瞬间化为灰烬。 银狐动着手指,把妖力一点一点收敛,细长的睫毛微微上挑,蔑视着那一滩残灰:既然不愿当阁主的祭品,那我就把诅咒收了吧,怪只怪人间也不要她,化成灰可怨不了我。 这是作为祭品最悲惨的宿命,当他们被抛入妖域时,皮肉、血液和骨骼都被诅咒渗透,一旦诅咒被剥夺,身体将无法承担反噬,烧灼成灰。 白烈闭上眼,再慢慢睁开,杀意凝在他的眸间,手中剑转,映着血腥之色。 沈非欢头也没抬,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现在就把剩下的人送去。 不必,缺斤少两别送去阁主面前丢人现眼。银狐嘴角荡开一抹温和的笑:把眼前这两人送去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那章提前到今晚11点半更新(。 第103章 梼杌 蔚凌冷冷瞥了她一眼,他昏迷了的时日记忆短缺,对时间的流逝不太明晰,撇开空缺的近两年光阴,对于这只银狐,他还停留在不久前关在郭家牢笼里的模样。而如今在他眼前,无论气场还是态度都天差地别。 沈非欢站着没动,像是没把银狐的话当回事儿,他摸了摸鼻尖,想了一会儿,说道:那我今天的工作就算完成咯? 银狐眯着眼看他:你是聋了还是傻了,我让你把这两人送去。 沈非欢虽然在笑,眼里却无波无澜:阁主可没说我要听你使唤。 银狐脸色沉了沉,从鼻子发出一声冷哼:也罢,我从没指望凡人之辈能派上什么用场。说完这话,她扬起手来,浑身上下的刻印亮起深邃幽光,像一道道流淌的细水,在刻印楼下的沟壑间翻腾,涌入她的腹部,再穿过大腿,小腿,蜿蜒着脚趾滴落湖面。 而霎那间,黑色火焰以极快的速度展开成阵,如绽放的莲花勾勒着蜿蜒的条纹,覆盖了整个湖水。 恋耽美 -by瑾上蓝(81) 湖水剧烈摇晃,与淡红色花海相映生辉,随后,苍白的手从法阵里伸出来,爬出了一条六只手臂的蛇女。 不止如此,随之而来的还有两个头的牛,燃烧火焰的狮子,越来越多的妖怪从发阵里出来。 谁欺负咱们银狐姐姐了。一只妖怪捏着嗓子说话:让咱看看。 哎哟,瞧瞧,凡人也敢跑来水月城撒野。牛妖热嘲冷讽。 能吃了他们吗?六臂蛇妖问。 银狐掩嘴笑:抓活的,送给夏阁主,最好把手脚砍了,免得再跑。 她一下令,大群妖怪随声附和,一双双幽冥的眼睛看来,然后纷纷动身,蜂拥而至。 是招妖阵。蔚凌提醒白烈:逃。 白烈道:至少把银狐杀掉。 他握紧剑,正要起身。 白将军,别杀,湖水对凡人是剧毒,你去不得。沈非欢一拨钢丝,缠住白烈的剑,身影跳到白烈身边:赶紧走。 白烈虽然出刀快下手狠,但到底不是蛮横之徒,沈非欢好心提醒他自然能听进去,可那湖里爬出来的妖怪已经往岸上追来,白烈甩开钢丝,往后一退,身影落在长梯另一边。 数量太多了,我们得分开。蔚凌丢在这句话,准备起身逃离。 眼下十万火急,白烈也不耽误时间,他道:脱身以后到城里那间客栈会合,你会来吧? 会。 蔚凌回答得斩钉截铁,话音刚落,那六只手的蛇妖从天而降,挥舞着长剑朝他砍去,他连连闪避,动作轻盈陷入,蛇妖屡屡打空,越发焦躁,干脆直接扑上去。蔚凌正好退到旁边山崖的斜坡处,看着蛇妖把头送到眼前,他顺势踏上,起步跃去陡峭的岩石,身影在幽夜里恍若幻影,转瞬消散了干净。 几只妖怪紧随其后,妖气泛滥,所到之处万物枯萎。 蔚凌对附近地形实在陌生,逃得有些乱,他在高处往山谷的城里看,临头一转,又朝山下去。 他本是打算混进街道脱身,落在山腰处时,察觉追来的妖怪只有三四只,最前面的是六臂蛇妖,一头猛冲,见什么砍什么,眼看着快要逼近蔚凌,正要出声威胁,怎知蔚凌突然煞了脚,回头便是剑光袭来,只听一声惨叫回荡,蛇妖六只手全被割断,眼睁睁看着剑转锋芒,往她额上笔直斩下。 眨眼的功夫,蛇妖就被干掉了,另外两只妖怪傻了眼,统统停在原地,耳边有寒风呼呼地吹,蔚凌逼近时,剑气翻涌,声走锐利,妖怪转身就想跑,但头已经飞了出去,在月光下血漫空中,另一只也随即被穿胸而过,干瘪的眼中倒映出蔚凌的脸,他一尘不染,滴血不着,眸中残留清冷,仿若无暇的深潭。 你们的妖力都在银狐之上,为何受她差遣。 蔚凌顶着剑往后,把眼前猴子模样的妖怪定在峭壁上。 猴妖吐着血,身子贴着冰冷的山壁,它不敢动,连大气也不敢出,眼前的蔚凌身上带着淡淡的妖气,可猴妖已经知道他是凡人,心中剩下的便全是恐惧。 妖怪太过依靠自己的感知,以此来权衡对手的强弱,可是凡人算什么,凡人毫无气息可言,如此空空荡荡,却又从神态间流露了令人胆战的杀气。 她、她水月城的妖妃 猴妖结结巴巴,吐词不清。 蔚凌没太听清,蹙眉道:什么? 她是、妖妃 可他最终没能把话讲完,两只眼睛突然睁大,涌出汩汩黑血,体内突然刺出了密密麻麻的黑色长刺,像一颗海胆砰然膨胀。 蔚凌微微一怔,抽剑退后,可两步、三步,身后有气息逼近,一双手轻轻放在了他的肩膀上,蔚凌浑身一僵,瞬间背脊发凉,莫名的恐惧袭击全身,他手中颤抖,差点握不住手中的忘川剑。 阿凌。 熟悉的声音贴着耳边传来,他被人拥入怀里,如夜黑发散下,轻轻扫过蔚凌的手背,他迟疑地侧过头,看见了有如月色般嗜红的眸。 我好想你。那人贴进他的脸颊,温柔地含住了发:你能来这里找我,我好开心。 蔚凌一把将人推开,踉跄后退,踩进猴妖留下的污血中。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冷汗渗着他全身,那是恐惧,就如同濒临死亡一般陡然而起的警觉。 夏洲一身黑色长袍,静静地站在原地,他长发未束,如此随意地垂落在身侧,英俊的面容带着一种漠然的微笑,好似眼熟,却又生僻。 久别重逢之时,彼此都没有百感交集,有的只是警惕与侵略,踟蹰与等待。 夏洲。 蔚凌努力平静下来,眼前的人是凶兽,是彻底恢复了妖力的梼杌,他周身带着血腥,神态里的恶意仿佛与身俱来,任何生物叫了他,都会产生一种本能的排斥,就像是坠入万丈深渊之前,又像是行于刀山火海之中。 他只能靠呼唤他的名字,来寻找他们之间那一点点值得信任的理由。 夏洲依旧站着没动,像是把蔚凌当成了受惊的小白兔,他锋利的眉毛随着笑意耳变得柔软,丹凤眼中尽是温和。 是我,闻到你的味道,我就追来了。他一边说,一边抬起手,远处被砍断了头的妖怪企图逃命,在他这个干脆的动作之下,瞬间缠绕黑烟,烧了干净。 另一旁的蛇妖也死了,被黑色的刺无声穿透了眉心,两只眼睛鼓得圆圆地望着永夜苍穹。 蔚凌注视着他,似在努力适应那股让他喘不上气的压力。 我收走了你身上的诅咒,让你法力尽废,承受不住我的气息也是自然。夏洲很无奈,好像犯错的小孩:没关系,时间多的是,我陪着你慢慢适应。 血月在林间洒下一片红色汪洋,夏洲说到做到,在不远处找了块石头,懒洋洋地坐了下来。 不仅如此,他还掏出来一壶酒,对蔚凌晃了晃,然后掀开酒壶,仰头慢慢品尝。 蔚凌: 夏洲慢条斯理地摊开手,一缕黑烟袅袅,有一壶酒落在了他的手心。 来呀。他笑着眯起眼:来就给你。 蔚凌看他那副游手好闲的劲又攀上眉目,心里一松,大步走过去抢夏洲手里那壶酒。 可指尖还没碰到,酒就在一片黑烟里失了踪影,夏洲把人拉过去,捏住他下颌,扳开他的嘴,随之是柔软的唇,堵去了的所有言语。 温热的酒香随着舌尖拨进口中,夏洲用力扣住他的手腕,几欲粗暴地欺压而上,蔚凌双眸睁大,腰身撞上冰冷的石壁,硌得有些痛。 夏洲一如既往的蛮狠,侵略了蔚凌的唇舌,津液混着酒意纠缠不休,蔚凌被轻而易举地夺去力气,无处可逃,近乎窒息,乌黑的眸间泛起水光,睫毛在颤,世间万景模糊不堪,被夏洲搅成一团乱。 等到一吻结束,他慌乱地伸手撑着身体,腿脚像被抽干了力气一样麻木,差一点就摔了下去。 只不过没了仙法,怎么,身子都变软了?夏洲还不放手,甚至稍微用了些力抬起蔚凌的脸,欣赏那沾了湿润的唇。 蔚凌喘着气,红晕上脸,似在懊恼,夏洲却浑然不在意地滑手指,穿过长发捏着蔚凌细软的后颈,埋下头去,鼻尖碰着颈窝处轻轻嗅了嗅。 让我尝尝,味儿变了没。 他说完便张开嘴,朝蔚凌的脖子咬上去。 你呜、 蔚凌陡然一惊,痛得叫出声来,可夏洲捂住他的嘴,把他压在石头上,锐齿深深陷入血肉,把腥味的甘甜卷入舌中。 像捕食者扼住了猎物的喉咙,从温热的脉搏中感受着渐渐削弱的气力。 夏洲真的在咬他,咬得很深,他的獠牙撕着破裂的皮肉,血从肩膀流下去,把衣服都打湿了,蔚凌痛得发抖,只能低声呜咽着,闭眼时眼泪沿着侧脸落下,滴在染血的肩膀,混进夏洲的唇间。 被血月渗透的林间,寂静得连呼吸声都显得刺耳。 夏洲舔去牙尖的血,偷偷抬起眸子看看蔚凌,脖颈处血肉浑浊,把他如玉细腻的肌肤揉碎,夏洲稍微呆了一下,又轻轻用舌头舔,把血舔干净,把那被他咬破的伤口细细地舔。 很痛? 他把蔚凌抱得很紧,伤口的血止不住,一直往外涌。 蔚凌在泪眼模糊中应着他:差点儿被你咬死了。 夏洲还在舔那伤口,或者说,是在贪婪地吞咽哪怕只剩一滴的鲜血。 我怎么舍得。 他的瞳孔细长,渗在血红的眸间,好似所有温度都会融化在里面,荡然无存。 第104章 归凡(修正 夏洲和以前有些不同了,从他出现的那一刻,蔚凌已经察觉到。 比方说他言语中多了许多做作的暧昧,比方说他神态里多了些让人透不过气的压抑,又比方说他瞳孔中始终荡漾着嗜血的凶性,在他袭击蔚凌的那一刻,原原本本地暴露了出来。 蔚凌有意无意地避开他的目光,那种攻击性让他感到不适。 或是丧失了仙法的他比以前更弱。 或是吞噬了诅咒的夏洲比以前更强。 他站在他面前,无形间更像是任人宰割的鱼肉,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我听说你杀了巨蟒,在林子里闹了不少动静。 夏洲从他万能的黑烟里挑出细布,小心翼翼给蔚凌在脖子上,只是他包扎手法有些烂,血渗了布,他还拿手去碰,又把蔚凌痛了一下,终于忍无可忍把他推了开。 我杀了你手下,就这么报复我?蔚凌眼里的警惕丝毫没退。 他不及你强,该他死。夏洲目露不屑,转瞬又恢复了虚情假意的温柔,他道:阿凌,我看你也累了,不如去我那里休息休息? 蔚凌自己动手把细布缠好,脖子痛得很,他只能微抬下巴,勉强地说:我来找你有些事想和你说。 话道此处,两人目光不约而同地撞在一块,神奇的是两人都没再说话,蔚凌是在观察夏洲的反应,而夏洲却是在等待蔚凌开口。 凡人,我可找到你了! 忽然一声大吼从天而降,燃着火的狮子跳了下来,龇牙咧嘴看着蔚凌,他是银狐叫来追蔚凌的妖怪之一,但时机来得不对,落地后才发现蔚凌面前还有另一个惹不起的妖 啊、阁主,打扰、打扰了 火狮子匆忙转过身,绚烂的火焰熄了一大半,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大妖怪,眨眼间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逃得没了影。 换个地方,我听你讲。夏洲伸手打了个响指,腾空展开一圈黑色的火光,形成了通往别处的传送阵。 蔚凌站着没动,他迟疑看向传送阵,里面黑乎乎的一片,看不清对面的景色。 阿凌,来。夏洲退了两步,退到传送阵中,他不等蔚凌有动作,身影涣散成烟,就这么融进了阵中。 他若是不走,蔚凌还有纠结的余地,可眼前夏洲走了,留下空寂的丛林和眼前如漩涡般周转的法阵,蔚凌心里莫名一沉,想也没想就往法阵里追去。 直到他踏入法阵中,眼前景色天翻地覆的变换,褪去黑暗的丛林,成了一片绚烂的薄红,眼前是大片湖畔,簇拥的花沉在水中随波光泛起妖艳,夏洲就在前方,像是等了很久一般露出了笑容。 阿凌,你还记得我和你讲过月之湖的幽花蜜果。他微微侧过身:淡红色的湖,湖里结了冰,再过一些时日,那酒就能喝了。 蔚凌看着那仿佛涌去天际的湖水,走到夏洲身旁,这里是山的高处,湖面宁静,被湖底的花与绯红的月染作同色,可那颜色不腥也不艳,而是剔透干净,把那抹红零碎了,小心包裹其中。 你方才诓我的酒呢。 此情此景,最终让蔚凌想起了没喝到的酒。 哈哈。夏洲随手一挥,把酒变出来,递给蔚凌:这湖水虽然漂亮,可惜凡人不能碰,幽花有毒,也是这湖中没有鱼的原因。 蔚凌开了酒,仰头饮了一小口。 与之前和夏洲交吻时的香味无异。 想到这里,蔚凌稍微迟疑了一下,他握着酒壶,把目光垂下去,看着那淹在湖岸的波纹问:碰了会怎样? 夏洲歪着头想了一会儿,道:花以亡魂为食,一旦落入其中,就会被困在这湖水里,永世不得重生。 蔚凌狐疑看着他,手中晃着酒壶,在下饮前悠着问:你为何要种这么多吃人亡魂的花? 夏洲呵呵道:不是我种,是这湖里丢的死人多了,这些花自然而然就长了出来。 蔚凌给自己灌酒的手停了一下,好似在认真地听,夏洲也来了兴致,继续讲:这湖的下游是深渊,连着妖族大门结界的缝隙。千年以前,凡是死了的妖怪,都会往这湖里洒,自从被我占下以后,这陋□□算给改了,后来老有人送祭品过来,吃不完得又还不回去,没地方放,就统统往这湖水里抛了。 蔚凌: 夏洲眯着眼睛欣赏蔚凌那复杂的神色,随即放声大笑:哈哈,逗你的,凡人的尸骨哪能往湖里扔,臭了烂了多煞风景。 蔚凌不觉得好笑。 夏洲的解释分明是越抹越黑,蔚凌听着没了酒兴,只抬一双无可奈何的眼睛,幽幽往夏洲脸上瞅。 好啦,阿凌你跟我来,我带你去住的地方。 夏洲的手沿着蔚凌的一下轻轻拽住他的胳膊,把他往自己身边拉了一下,蔚凌立马把手抽回来,虽然脚步跟了上,却故意与夏洲保持了距离。 你看看你,对我还是这么刻薄。夏洲摇摇头,语气听着却并不怎么在意。 蔚凌手里的酒壶并没有多少酒,两三口便喝光了,他把空壶抛给夏洲,结果一层黑烟升起,把酒壶化成了灰,落了一地,蔚凌踏过那些零散的灰尘往前走,眼神渐渐沉静了下来:我只是想和你确认一些事,不会留宿太久,你也不用准备住的地方。 让我猜猜。夏洲背对他,黑袍的衣摆像黑色火焰,又像起伏的烟尘:你是想问我与东境的关系,还是想问我打算怎么报复昭阳? 蔚凌道:都有。 那日在锦川,你徒弟顾煊承提着的那颗人头确实是我的契约者,但他只是个傀儡,是借刀杀人的那把刀,从我降临于世的那天起,他的死活就不再重要,我与东境根本不存在契约,没有约束,没有交易,无非你情我愿,随性而来罢。 夏洲说得很平淡,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往往越是重要的事,到了他嘴里越是轻描淡写,让听者陷入一种错误的判断。 蔚凌眸色已然暗淡,他道:既然如此,你便不要再参合凡间之事了,你与昭阳本是无冤无仇,为何要让银狐在煜都安插妖邪,又为何要提报复。 夏洲笑了两声,道:我乐意。 蔚凌冷声道:夏洲。 夏洲应声停下,总算回过头来看他:阿凌,久别重逢,我对你又亲又舔,你却尽在说风凉话,我脾气再好,也要被你给惹生气了。 蔚凌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对又亲又舔这个形容不太赞同。 恋耽美 -by瑾上蓝(82) 不过夏洲低声一句,往蔚凌面前走近了些:你要是留在这里陪我,你说的话我也不是不能考虑。 蔚凌怔了怔,扬起脸来看他。 拂过湖畔的风带着细微凉意,把那淡薄的殷红斑驳成暗夜里不灭的光影,夏洲的身影笼罩在那样的黑暗里,可他双眸却是明亮,如星辰,又如泫然而凝的琥珀,蔚凌看着他有些出神,是陌生,又是熟悉,是他惧怕孤独时饥不择食攀上的剧毒之花。 你看。 夏洲往旁边让开身子,让蔚凌往前面看。 不远处有一座宅院,玉白墙壁,暗蓝琉璃瓦,一颗大树参天而立,树下是宽敞的殿宇,一直延到湖畔上方,建在摇曳花丛之上。 这地方漂亮,我很喜欢,以后景色要是看腻了,再换别的地方也行。夏洲走在前面,似乎十分满意自己的品味。 可蔚凌却在宅院前停了下来,他缓缓回过头,朝来的方向看去,一开始他没注意,现在看来,这里根本就是一座湖心岛,周围全是湖水和薄红之花,与天相融,没有尽头,更没有出路。 无尽的夜幕成了牢笼,唯有这座宅邸停在眼前,他心中忽然有些发寒,呆呆地又往夏洲的方向看。 夏洲对他眼中的担忧不闻不问,继续道:你住在这儿,我想你了就来见你,我不在的时候也会让妖怪来照顾你,妖域的东西不比人间少,久了你会习惯的。 蔚凌茫然:什么? 我讲得不够清楚?那我再说一次。夏洲笑笑:你留下来陪我,我如你所愿,不参合人间之事。 蔚凌神色不动,眼里却散尽了所有温度,他没有反对,是被夏洲说中了心中所想,可他亦在犹豫不决,是这言语间传达的含义,让他油然而生了一种熟悉的恐惧。 这交易不亏吧。夏洲朝他勾了勾手指,让他自己过来。可等了一会儿,蔚凌却还是没动,夏洲倒也还有些耐心,温和地解释道:当初你为了封印我宁可受诅咒折磨,后来你又为了我甘愿被吞噬,现在我答应你不伤任何人,你不仅能活着,还能被好吃好喝地伺候。 蔚凌望着他,冷道:你要把我关在这里? 怎会,妖域那么大,你想去哪儿我都可以陪你去。 夏洲又朝他勾勾手,似笑非笑。 蔚凌心底那股寒意越发汹涌,冻得他浑身难受,偏偏在这种时候,他无法思考,仅是一阵的烦闷徘徊心悸,逼着他避开了夏洲的目光,陷入不知所措的踟蹰。 我与白烈有约,今日我要先应他。 他知道自己心思已乱,竟然搬出了白烈来当做借口。 夏洲嗤笑一声,不紧不慢地说道:沈非欢自会处理白烈,也许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当做你已经死了。 听到这句话,蔚凌只觉一阵头皮发麻,脖子上的伤口生生作痛,那不是错觉,是夏洲想要撕碎他的证明。 他不禁开始揣测,难道从头到没都在夏洲的预料之中?只为将他引到此处再囚禁于此? 蔚凌轻轻闭了闭眼睛。 倘若真是如此,他说什么也不管用了。 以凡人的身手,早就失去了选择的权利。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次日晚上11点半更新。 第105章 崩塌(修正 * 林中昏暗,空气里都是尘土的味道。 再往远处是光秃秃的荒漠,丛林的影子沿着山脚蔓延,好像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沈非欢生了火,又顺手打了些来不及逃走的灰兔,麻利的清理一顿,用钢丝穿着挂在火上烤。 他知道白烈在看自己,等兔子烤上以后,他才道:妖怪大多是动物植物经过百年造化而成,和人间没什么差别,味道也不错。 白烈倚在一旁,沉声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沈非欢原地坐下:去见辰枭。 白烈道:先与蔚凌汇合。 他自身难保,来不了。沈非欢道:算着时辰,应该已经落在夏洲手里了。 白烈微微睁大眼:什么? 沈非欢心不在焉:一个守株待兔,一个自投罗网,天造地设,志同道合。 白烈回想了一些事,蔚凌当初藏着那只银狐躲闪自己,就是为了前往妖域,而后阴差阳错把他也卷入其中,变成了现在的处境。 蔚凌对夏洲有着某种执着,白烈再是迟钝也能察觉一二。 沈非欢见白烈不说话,担忧地问道:白将军,你该不会真想去救人吧?这里是妖域,夏洲是这里的王。 白烈皱眉,火光于生冷的眼中燎不起半点温热:你故意把我引开,好让夏洲对蔚凌出手? 沈非欢垂着睫毛,低声道:他自己走的,关我什么事。 白烈: 你不想直接去找蔚凌也行我听你的。沈非欢声音很轻:但要是真惹恼夏洲,事情就麻烦了。 白烈无言半晌,踏过林间枯叶,走到火堆旁边,在沈非欢另一边坐下来。 他不说话了,沈非欢也乖乖闭嘴,耳边只剩温火灼烧木材的声音,在寂静的林间显得有些刺耳。 你 白烈欲言又止,眼睛盯着被火烤得呲呲作响的兔肉。 白将军有什么想说尽管问,我知道的都可以告诉你。沈非欢也不看他,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短刀,挑着火堆里的木枝试图让火烧得更旺。 罗岩的事我听酉王说了。 他是我杀的,将军若是觉得我下手太狠,事后我会乖乖认罚,不过现在我还有没做完的事,还请将军高抬贵手。 沈非欢没抬头,声音也没什么起伏,好像白烈会说的话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是我疏忽,要是早点发现你非凡人之身,也不会把你送去天牢了。 白烈温声说话,让沈非欢愣了片刻。 他总算看向了白烈,眼里有光,像星光点缀,闪烁不息。 不送去天牢难道要送去太历院?将军,我可炼不了妖丹。 白烈没有回答,他本来就不擅长谈论心思,心里的想法表达不出来,怎么说都觉得不对。 唯一可以确认的是,他不会同情,更不会心软,他只是单纯地为沈非欢在牢狱中沦为罗岩的玩物而感到内疚。 沈非欢只看一眼,就把白烈的心思猜得明了,苦笑间又低下头去,继续折腾那暖洋洋的火。 他有一股褪不去的少年气,人言于他,是残酷,是凶恶,可每次在白烈面前,他却是收起了所有的刺,温顺又安静,像是在寻求僻静与安宁,不愿在这尘世沾染分毫污浊。 好像此时相处的二人并非是雪狼军统领和滥杀无辜的疯子,而是名为白烈的男人,和名为沈非欢的少年。 可这样的错觉持续不到片刻,再一次被白烈打断。 所以你这次又在盘算什么。 嗯?沈非欢闭了一下眼,越过那摇晃的火光,看向白烈。 白烈冷着声音道:你从辰枭那里拿走千骨铃,引起妖祸,偷走杨繁的尸体,引我杀他,甚至跟随梼杌来到妖域,你到底想做什么。 沈非欢顿了顿:杨繁身为雪狼军,却被郭家当个傻子利用,这种窝囊废,死了更好。 他是死了,但你把他的尸体做成妖邪,让人死也不得安宁。 也许是白烈的声音太过冷淡,沈非欢有些失了底气:我用他闹那一出,是为了让所有人都知道,郭家背后的势力渗透到了雪狼军内,他们沾染妖丹,与东境人有关,甚至与太历院也有关系。 白烈不说话,并非沉默,而是无话可说,沈非欢偷偷瞅了他一眼,知道再说下去会触及白烈的底线,于是他也不说话了,拿起小刀自顾自地折腾起兔子肉。 兔子已经烤熟了,味道闻起来也很香,只是放在下面那只稍微有些焦,沈非欢把它留给自己,再将上面那只火候正好的兔子戳起来,递给白烈。 为了什么?白烈看也没看那只兔子,只将目光深深盯向沈非欢,再次发起质问。 当然是为了你。沈非欢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为了我?白烈差点被这话气笑。 那、那就当为了我自己吧。沈非欢改口改得快,显然是不想在这种话题上和白烈吵架。 可他态度越是敷衍,越是让白烈心觉失望。 沈非欢是他带回雪狼军,一手培养起来的,白烈再是冷漠,也是有血有肉有心之人。 他对沈非欢并非全无感情。 沈非欢也不敢多看白烈的眼睛,只能小心翼翼地,再一次把插着兔子肉的刀递过去。 我不管你是何等妖物,劝你好自为之。白烈挡开他的手,站起身来,火光照耀他英俊的面容,沿着高挺的鼻梁勾画出傲然的弧度。 他说:否则就算你死不了,我也会取你性命,直到你死为止。 两人之间的火堆烧得很旺,砰的碎响,烧断了氲着潮湿的木桩,腾起些许火星,很快湮灭在焦黑的碎碳里。 沈非欢的瞳孔稍微收缩了一下,无声地看着白烈转过身去走向另一边,过了好长时间他都一动不动,紧抿着双唇呆在原地。 然后。 啪嗒一声,他将手里的兔子肉丢到火中,光影剧烈晃荡,扬起徐徐灰烬。 光说不做。 沈非欢自言自语,有些疲惫地合上了眼。 没劲。 * 妖域的白昼与夜晚区别不大,夜幕浓厚之时,血月掩入黑暗,可阴暗间却透着缕缕薄光,像暴风雨前压得阴霾的天穹,氤氲着沉甸甸的湿气。 妖域有四季更替,却不像人间那般炎夏寒冬,这里的春夏秋季没什么差别,唯独冬天会异常的寒冷。妖怪对气温不像凡人那般敏感,时而有雨,时而落雪,全当作助兴待之。 往南方向有一片荒土,以前是我的领地,后来穷奇和我相争,打了近百年,那片荒土至今寸草不生。夏洲一边说话一边亲自斟酒,酒色冰蓝,浮着一片花瓣。 屋子两边站着两男两女,个个姿色过人,看起来像是侍从蔚凌也不知道在妖域这样的人该如何称呼,从刚才起,他们便静候在那里,不闹不喧,又不像用人那般毕恭毕敬。 妖域和人间一样,花花草草样样要什么有什么,只是这儿光线暗,很多人习惯不了,人间有传闻,说妖域呆久了会把人搞成疯子,但是先前你也去城里走过夏洲用指尖轻触着酒杯,推到蔚凌面前:这儿住的人可不少,日子过得也挺滋润。 蔚凌接过他递来的酒,杯子上还残留着夏洲的余温,他仰头把酒喝下,放杯时,一位女子上前来,伸出双手,接下了那个杯子。 蔚凌顿了一下,随之松了手,搁下酒杯。 他们都是狐妖,我不在的时候,你有什么就和他们说。夏洲托着下巴,眼中鲜亮的红已经褪去,只剩下淡墨的微光。 这样的他看起来比之前要温和一些,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柔软了几分。 蔚凌唇间沾着酒香,说话时舌头还轻轻舔了一下:这些狐妖是你给我的丫鬟? 这些都是我手里最漂亮的。夏洲盯着他的唇,笑道:除了使唤,其他需求也能满足你。 蔚凌没吭声,神色平静地把那些狐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倒是狐妖先笑了起来,直勾勾的视线全往蔚凌身上蹭。 夏洲歪过身子看他:不合你的胃口? 你这儿狐狸可真多。蔚凌面不改色对上夏洲的目光:带回一只银狐,就把狐狸的老窝都给搬来了? 刚才还在笑的狐妖们这会儿没笑了,四只狐妖仿佛心连着心,不约而同地鄙夷了起来 狐妖漂亮。夏洲眨着眼,一不否认,二不惊讶:又漂亮,又听话,又乖顺。 他一边说,一边斜去目光把四只狐妖细细看了一番:我在人间这些年,最喜欢的就是凡人的姿色,怎么看都比妖怪好看,狐妖正巧是最会化人的妖怪,兴致上头,多收了些。 蔚凌顺着他道:夏阁主怎不直接捉些活人来伺候。 活人?你说凡人?夏洲笑起来,细长的眼睛笑得弯弯的,烛火燎动,十分好看:别了吧,我闻着凡人那味儿就想吐。 当然,你除外。 说到这里,夏洲摆了下手,四只狐妖识趣地退身往后,转而化作烟云消失不见。 蔚凌垂目看着面前喝光了酒的空杯子,道:我来的路上见沈非欢押了些给你的祭品。 有人要送活人来,我没理由拒绝,水月城里的妖怪不止我一个,吃人对妖怪来说不过一日三餐,总有妖怪愿意收了他们。 夏洲撩起衣袖给蔚凌斟酒,他指尖纤长,指甲也很干净,就算活在妖域,他身之为人时爱干净的习惯也丝毫没有变。 蔚凌道:夏洲,你究竟想怎样? 他藏在衣袖里那颗封妖珠在轻轻震动,他知道这不是梦,夏洲就在他咫尺之近。 我想怎样?夏洲微微起身,手掌撑在刚斟满的酒杯旁边:我只想着要你,其他的暂时还没想到。 蔚凌心里起来寒意,不太好受,只能眼巴巴地望向夏洲。 他可真好看,是那种不张扬、不锐利、似温柔又似销魂的好看。烛火悠然摇晃,光和影在眼眸里散落,他看起来那么的无助,倘若是有人要把他撕碎,现在的他一定无力招架,任由别人吃干抹净,享有他的甘甜。 夏洲一直觉得,蔚凌是自作自受。 是他在勾引,他在挑逗,他把自己美好的一切暴露在这肮脏的尘世。 所以他活该被污染,活该被捏碎,活该变成这幅任人欺负的模样 夏洲撩开蔚凌的发,摸着冰冷的面颊,然后慢慢凑上前吻住他的嘴。 蔚凌往后退了一下,立马被夏洲捉住,湿热的唇离开他,取而代之是粗暴的力气把他拽了起来,蔚凌挣着手臂,被夏洲反手俘住,拖离地面,扔到了桌子上。 酒杯打翻在地,醉香味散进鼻腔,夏洲覆在上方,深深注视着他的眼睛。 看到没,阿凌,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夏洲握住蔚凌的手腕按过头顶,蔚凌越是抗拒,他就越是蛮横,撞得桌子吱嘎作响。 我恨死了你蔚凌的呼吸被打得很乱:是你把我害成这样 他出了汗,沾在他漂亮的肌肤上,睫毛湿透了,一睁眼,眼泪就往下滑。 夏洲捏着他的脸,扳正来朝着自己。 就像要把那无暇的玉,在手心里揉成粉碎。 早得很。 夏洲露出了清冷的笑。 在我玩腻以前,你可得好好陪我。 恋耽美 -by瑾上蓝(83) 作者有话要说: 夏猫猫要渣一阵子,这几章都要辛苦小凌了。 第106章 薄义 夏洲在蔚凌那里留到天亮才离去。 妖域的白昼不像人间那么明亮,血月淹没以后,天空呈现一圈淡色的光环,把层层堆叠的云和天地间浑浊的雾霭照亮。清晨的空气通常比任何时候都要寒冷,路面会起一层霜,有人走过时,白霜融去,留下脚印,但要不了多少时间又会重新凝起来。 夏洲平时呆的地方,在山脉到荒原相交的山谷里,沿着巍峨的岩壁和深不可测的山洞,能看到一座镶嵌在山里的城楼,层层台阶被妖火照亮,夏洲的身影伴随着一层黑烟出现在那里,随后穿过高耸的大门,步入喧嚣的殿堂之中。 妖族喜欢凑在一起玩乐,与人间的宴会相似,今日他有客人来访,于是安排了美酒佳肴款待,正巧新送来的祭品也到了,他让沈非欢带来送给其他妖怪,可半路遇上了蔚凌与白烈,计划被打乱。 虽然也没什么损失,但要说全无懊恼也是非然,好在回来时看见殿堂里有婀娜的狐妖成群作伴,客人玩得还算尽兴,放眼望去已经醉倒一片,只留银狐掩着酒杯,与剩下的妖怪同乐。 阁主,你回来了。 见到夏洲,银狐便放了杯子迎上前来。 嗯。他看了周围,道:酒量不错嘛,周围全给你喝躺了。 银狐笑道:我没什么本事,也就陪陪酒作作乐。 沈非欢带回来的祭品你全杀了? 没,只死了一个,剩下的暂时封在箱牢里。 夏洲侧眸看她,等她继续往下说。 银狐低着头,毕恭毕敬:其中有两个人是妖术师,看着像东境人。至于沈非欢和白烈,他们应当是去找辰枭了。 白烈那边也不用管。夏洲往前走,穿过殿堂,银狐跟在他身后,走时对旁边其他妖怪比了个手势,妖怪们立刻识趣动身,开始清理殿堂里宴会的残迹。 阁主打算如何处置蔚凌?银狐问。 哦,对。听到蔚凌二字,夏洲恍然想起了什么:你搞些皮外伤的药给他,凡人身子不经折腾,另外安排人盯着他,别让他跑了。 银狐稍稍顿了一下,又低下头去:阁主,要不让我断了他筋脉、卸下他的手脚,好好□□一番。如此既能满足阁主的需求,也能比现在更加乖顺听话。 夏洲声音突然冷了些:他是你救命恩人的师尊,你也别往他身上动坏心思。 是。银狐谦卑地回答:阁主如此说,我自然不会乱来。 穿过殿堂,往里是一个环形的庭院,月光映在山外,从裂谷的缝隙渗进来,院中有一颗大树,垂挂着淡蓝色的花,一些漂浮的生灵悠悠晃晃,感受到气息靠近又一哄而来,飘荡在夏洲身侧。 银狐轻轻叹了口气,望着夏洲的背景:阁主,冬城的银兰树开了花,说那景色十分迷人,雪蛟托来邀请,我也已经安排好了水月城的事。 你想带谁去都行,这种事不必告诉我。夏洲逗着那些生灵,手指一碰,他们就飞舞起来,等夏洲摊开手掌,他们又落到那温暖的掌心里。 银狐突然上前一步,到了夏洲旁边:我想和你一起去。 她紧抿着唇,像是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可夏洲不看她,只是轻轻收拢指尖,把那些脆弱的生灵捏在手中。 你在的话会好一些。银狐小声补充。 雪蛟不过三流之妖,以你现在的身份,我在与不在有何差别? 听着夏洲的回答,银狐苦笑抬起头,正欲说话,却看见夏洲冷漠的目光扫来。 银狐,当初你与我谈交易,只为在妖域能有立足之地,我既已成全你,你却还事事依附于我。夏洲松开手,目送那些闪耀的蓝色光绒飞逝而去:妖妃这个名号与你而言,岂不是形同虚设了。 我只是觉得我应该做些更符合这个名号的事才对。她微微放轻了声音,细长的手指碰到夏洲的肩膀,蜻蜓点水般揉了几下。 然后,她那只手便被夏洲握住,往前一带,就把她拉至跟前。 那你可加把劲。夏洲居高临下,音色清冷:多修炼几百年,别把狐狸的骚臭味漏出来。 银狐一惊,连忙捞起袖子闻了闻自己。她身上沾着宴会留下的酒味,闻了半天也没闻到夏洲说的骚臭味,正在纳闷儿时,头顶又传来夏洲的轻笑。 顺便,人样也得更漂亮点。 丢下这句话,夏洲陡然松手,毫无留念地转身离去。 银狐有些懵,在原地傻愣了好半天,见其他妖怪小心翼翼路过,她最终啧了声,猛踹一脚身旁的树,震得满树生灵颤抖不熄,吓得路过的妖怪一哄而散。 * 夏洲成为了完完全全的妖,原本活有人性的假象很快就不攻自破,确切一点来说,如今他的容姿就形式一个漂亮的空壳,装在里面的东西是凶恶、嗜血、甚至丧心病狂的本性。 蔚凌能从很多方面体会到夏洲的变化,比如与他说话时那能让人不由自主心生畏惧的魄力,比如眼睛里褪不去的暗红和身上散不去的血腥。 在另一方面,夏洲的精力更是惊人,连续数日折腾得蔚凌几近崩溃,在那之后蔚凌一直持续低烧,身体像被撕碎了一样酸软无力,迷迷糊糊间好像有不少人来过,替他清理,替他换药,但蔚凌毫无心思去确认,就这么昏沉地一晃好几天,那股让他刻骨铭心的压迫感再次袭来,蔚凌在心悸中睁开眼,看见榻旁夏洲的身影。 你还真是废得彻底,这都多少天了?夏洲的手背碰着他的额头。 蔚凌的睫毛颤了颤,又把眼睛闭上: 别怨我,房事的伤早就好了,你身子受不住的应当周围的妖气影响。夏洲把手往下滑,滑到蔚凌的脖子处,那里有他留的咬伤,如今只剩下结巴的痕迹。 蔚凌不否认,他很疲惫,若不是夏洲在旁边散发出让他浑身不舒服的血腥气味,他真想继续睡。 只是 ,那气味实在太浓郁,蔚凌稍微清醒了些,重新睁开眼朝夏洲望去:你杀人了? 夏洲收了手,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他好像又想通了似的,好声好气地回答道:嗯。你还记得前几日你刚来妖域时,见着沈非欢带着些活祭品? 记得。 里面混了俩东境人。 蔚凌稍微有些愣,夏洲说得如此自然,让他忽然有一种熟悉的错觉,仿佛还在从前,夏洲与他为伍,商讨着那些藏在暗处阴谋。 沉默持续了片刻。 夏洲凤目微转,似有笑意地撞入蔚凌的目光之中。 你那徒弟还不死心,想拿我开刀。他那清而浅淡的言语里有一股若隐若现的戾气。 蔚凌撑起身子,散落的黑发沿着肩膀滑到胸前:你为何觉得是他? 夏洲道:那俩东境人血液和骨头里都渗着剧毒,谁吃谁倒霉。 蔚凌看着他:有人想借此机会对你下毒? 你不如直接说顾煊承。夏洲在笑他自欺欺人:知道你没死的人本来就没几个,顾煊承找不到你,就把这帐记我头上,我可真佩服你们感天动地的师徒情。 蔚凌听了也笑,他眼里闪着轻薄的光,随着他轻轻偏头搁进了撩人的眼尾:他直觉挺准。 是挺准,准到我想杀了他。 夏洲伸手捏蔚凌的脸,可还没碰到,就被蔚凌抬指挡开。 他要是知道你自投罗网甘愿当我玩物,夜夜在我身下承欢,会是什么想法?夏洲轻着声音问。 蔚凌面色褪去,眼中生寒:会觉得你是个乌龟王八蛋。 夏洲被他这话逗得哈哈大笑:阿凌,你可真敢说,当年你被他老子关在宫里玩了整整六年,他又做了些什么,到底谁才是乌龟王八蛋? 蔚凌不为所动,只说一个字:你。 他声音一如往常冷淡,音落时让整个屋子都静了下来。夏洲扬着唇角,虽然在笑,却不再漏出任何声响。 蔚凌不想理他了,腰还有些痛,头也在痛,他没说几句话,胸口却闷得想吐,或许他应该再休息一会,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问。 可他刚准备躺下,夏洲就抓着他的肩膀把他按了下去,蔚凌心里一惊,警惕地睁大眼睛,刻骨铭心的记忆油然重生。 他的身体还残留着被侵占的痛感,甚至一夜荒唐后失去意识。 他害怕那难以承受的欲。 夏洲在他上方,散了笑容之后,令人畏惧的压迫感再次渗透到周围。 瞧把你吓得。没过一会儿,夏洲又柔和下来,像安抚受惊的小动物一样拍了拍蔚凌的脸:后几天我不在,有人招我去人间,正巧我也想去,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我给你带。 说完这话,他忽然翻身榻的另一旁,身子往蔚凌被子里挤,再把人给抱住。 刚才那一下是把蔚凌吓得不轻,现在乖乖让夏洲抱着,可以的话,他真的一句话也不想再说。 但是夏洲还是老样子,总是这般轻描淡写说着很重要的事。 蔚凌问他:你去人间做什么? 顾煊承送我两份大礼,我总得还。 蔚凌眉间隐约凝重:你答应过,我留在这里,你就不会乱来。 不会,不会。夏洲把头埋进被子里,贴着蔚凌的颈窝,闻着他身上的味道:我不会动他,你放心。 慢慢的,身旁粘着的气息变得柔软,肌肤的触碰化作毛茸茸的轻抚,温热的鼻息渐渐散去。 夏洲在被子里化成了猫,如此盘着身子在蔚凌身旁舒舒服服地睡了过去。 蔚凌稍稍动了下胳膊,手指触着软毛,再轻轻揉了揉。 他迅速的睡着了,从凶巴巴的大妖王,变回了热乎乎的小猫咪。 如果他能一直这么乖巧就好了。 蔚凌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碰到小猫的脖子,指尖稍作用力,似乎要掐上去,却又在最后关头无力地松了开。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挣扎了好久还是不行,只能这样了哭。 第107章 虚情 【昭历三十九年雨水】 妖域的天气很奇怪,前几日还可穿着一件单衣,一夜过去突然开始下雪,天明时醒来,看湖面冻成冰,湖底的花也自然盛开着。 蔚凌没什么食欲,东西没怎么吃,狐妖送药来时,他喝了一点,但药太苦了,舌头麻酥酥的没什么味觉,喝了两三壶酒才把那烦闷的味道压下去。 他被关在这间屋子里已经近一个月,夏洲来的时间不多,大多数时候都是他一个人。天冷的时候他只穿一件白色的袍子,外面披着夏洲送来的翎羽大氅,长发散下,笼着有些苍白的面孔,偶尔会有妖怪来陪找他说话,他都没有搭理,每日除了喝酒就是睡觉。 夏洲没有收走他的忘川剑,他随身带着,却没怎么用过。这天他喝完酒,把酒壶乱七八糟丢了一地,正准备回里屋时,听见两只男狐妖在外面偷偷谈话。 可不是,这小神仙虽然废了,阁主却还是喜欢得很。我跟你说,你别看他表面冷酷,其实阁主在的时候他特别粘人,只要阁主哄,他就听话,你看他长得多好看,叫声也动听,操起来肯定特别爽。 难怪,我听说凡人皇帝也想要他,天天和咱们阁主过意不去。 凡人哪敢和阁主抢人,何况这是苍麟教出来的小神仙,害得阁主在人间吃了不少亏,不过天亡苍麟,他也拿命来偿了,小神仙没了靠山,落在人间也没好日子过。 那他拽什么,好看是好看,就是难伺候。 嘿嘿,你忍忍吧。阁主猖狂了几千年,也不是第一天养小美人,他等玩腻,说不定能送我们也玩玩。 真有这好事?不、不过他现在是凡人,我对凡人可真是 虽然成了凡人,也是人间尤物 两只男狐妖在外面天不怕地不怕的闲聊,声音还挺大,蔚凌一向不理他们说胡话,可实在是太吵了,他听着心烦。 回过神时,他的手已经碰到了忘川剑,剑柄生冷,稍微从剑鞘里推出了一点,白玉坠子悬在柄轻轻摇晃,在阴沉的光线下像是褪了色。 见、见过妖妃。 门外叽叽咕咕的两只小妖突然正了声,随后是凌乱的脚步声,应当是小妖怪被吓跑了。 蔚凌松了手,把忘川剑收回鞘中,继续安静地喝酒。 银狐刚进门就看见一屋子酒壶,细长的眉毛轻轻皱起,眼里露着嫌弃。 你这是在自暴自弃?她走到蔚凌旁边,随手扔来一个东西。 白色的瓶,红色的塞,冰冷地落在地板上,往蔚凌身旁滚去。 蔚凌看了一眼那冰冷的小瓶子,再抬头看向背着光线的银狐:毒药? 她蹲下身,平时着蔚凌的眼睛:吃一颗就会像睡着一样,一点痛苦都不会有。 蔚凌笑了笑:谢谢。 真想谢我,就把它吃了。银狐眯起眼:别等着受尽屈辱再被阁主抛弃,想死不能死的滋味最难受 蔚凌坐在垫子上一动不动,手指冻得发白,就这么握着酒壶,垂目欣赏那壶上的花纹。静了片刻,他依旧不碰那瓶毒药,像在若有所思,缓缓地开口:别急,我应该活不了多久。 银狐不做声,蹲着身子在他旁边等他说话。 法脉尽损,灵核已毁,我的身体已经无法维持现状,每天都在还修炼时留下的债。何况我是死过一次的人,当初能苟活下来,靠的便是游走全身的法力。蔚凌说得很平静,好像在陈述着关于别人的故事。 银狐微微收细瞳孔,问道:你还有多少时间? 我不知道,也许等不到你们阁主玩腻的那天。 蔚凌没有撒谎,身体越来越差他早就察觉,这么多天过去,他依旧浑身乏力,现在味觉也丧了一大半,食欲更是退缩明显,嗜睡的时间越来越长,醒着的时间越来越短。 夏洲不在的时候,感觉尤其明显。 银狐凝了神色,伸手去碰蔚凌的手腕的脉,蔚凌任她摸着,垂目看那只细腻的手。银狐手腕上戴着一个小手链,红色绳,上面坠着一个小木饰,是白色的小狐狸的形状。 人间才会有的小玩意儿,看着有些年份。 银狐没注意到蔚凌的目光,她认真试着脉,片刻后继续追问:你可有和阁主提起过? 她说话急,听着像是在担心,可她刚才还送来毒药给蔚凌,不可能是担心蔚凌的性命。 她在担心夏洲知道这件事。 蔚凌看在眼里也不多言,只是摇了摇头,继续喝酒。 银狐站起身来,慢慢往前走了两步,她在看那满地的酒壶,好像有些在意,又低身拣起其中一壶。 都是好酒。她说:阁主待你不薄。 恋耽美 -by瑾上蓝(84) 蔚凌趁着酒兴随她说胡话:是啊,绝世好酒,你喜欢吗?不如来陪我喝? 银狐冷哼一声,随手把酒壶抛下,酒壶落在地板上也没摔坏,就这么咕噜噜地滚到墙角。 自私自利,虚伪至极。你和那些凡人没什么区别。 她突然嘀咕一句,蔚凌正在喝酒,莫名其妙被骂,险些呛着。 是她说酒好,蔚凌跟着夸,怎么就成了自私自利又恶心了? 蔚凌看她一眼,见她眼里有些呆滞,应当是想到了别的什么东西才是,正打算不理会,却又见银狐走了过来,气势汹汹,眼神像是要吃了他。 来?蔚凌把自己手里剩的酒递给她。 可银狐迎面一巴掌拍在蔚凌手上,酒打翻一地。 你徒弟曾在郭府救过我,看在他的面子上,我劝你在阁主回来前赶紧做个了断。 蔚凌自知自己是无意中踩了狐狸尾巴,可以那壶酒他委实喜欢,眼睁睁看着洒了一地,别提他有多心疼。 等你死后银狐阴冷看着他的眼睛:你这身漂亮的皮,我替你收着,你的徒弟我也替你照顾,后事你再也不用担心,我赏你两全其美。 许是酒意染了心绪,蔚凌被她那股认真劲逗笑。 你在笑什么?银狐道:你以为妖怪都像你们凡人这般无情无义? 蔚凌摇摇头,撑着旁边立柱站起身来,他的手往忘川剑押下,剑刃出鞘只是转瞬之间,寒光一闪,在地板上落下深深的剑痕,而银狐给他的那瓶毒药正在这剑痕之中,被拦腰切断,浓黑的药汁流了一地。 蔚凌握着剑,用细长的剑尖挑开碎掉的药瓶。 黑色的药汁里,无数细小的虫翻腾涌动。 蚀骨虫,我见过,染上这种毒的人,死前骨头会被钻得千疮百孔。蔚凌抬起剑锋,把剑上趴着的黑虫递给银狐看:你是被人骗了?还是说,你真这么恨我? 银狐紧缩眼瞳,无声无息地注视蔚凌。 是因为那天我让墨池不要救你?蔚凌把剑顺手一带,黑色汁液与虫骸在极快的速度下滑到剑尖,成滴落在地上 银狐笑了起来:原来你还记得。 倒也不是记得,只是突然想通了一些事。蔚凌收了剑,迈开步子往外走,他身上披着的翎羽大氅拖在地上,随他步伐掠过旁边歪歪斜斜的酒壶:那日我之所以让墨池不要救你们,是因为你们都是郭府囚禁的妖,身上刻着封妖印,就算获得自由,也很难从郭府和太历院眼皮子低下逃脱。 银狐依然在笑,她薄唇微动,声音悦耳好听:可我逃出来了。 是啊,你逃出来了,但是为什么? 嵌入天际的光环落进晨色,蔚凌看着远方,从平静中找回了渐渐清晰的思路。 银狐站在身后:当时情况混乱,总能找到机会。 嗯。不对。蔚凌道:就算运气好逃出了郭府,那锦川城呢?你那么聪明,怎会不帮自己想一条退路。 银狐看着他,不答。 蔚凌道:如果夏洲愿意帮你,就是另一回事了。 那日夏洲静候舟中,并未参与郭府中的争乱,以他性格如此安静实属少见,只是当时情况混乱,蔚凌并没细想。 想必银狐正是那个时候因夏洲伸出援手,才能从郭府全身而退。 看来你对阁主不够了解,我不过普通的狐妖,甚至被刻着封妖印,阁主为何要协助一文不值的我?银狐声音喑哑,在封妖印三个字处咬紧了牙关。 那夜下落不明的不只是妖怪,还有藏在郭府地下室的苍麟鳞片。蔚凌转过身来,光线映着他的轮廓,顺着那极为好看的鼻梁描绘,他眼中泛了光,却又如阴云间散不尽的沉甸。 那里面藏着的情绪,银狐看不懂,她正欲说些什么,却见蔚凌轻轻笑了起来。 你偷走鳞片,交给夏洲,一切都说得通了。 他应该是有了醉意,和平日那冷清的气质想比,此刻的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有攻击性。 可真把我耍得团团转。 他声音在笑,神色却是掩之不去的失望与悲哀。 * 【煜都西亭山】 城里昨夜下了很大的雪,天亮时阳光明媚,可一点温度也没有,树枝上压着雪白,稍微融化一点,就哗啦啦地全落下来。 西亭山是皇族园林,那里风景极美,沿途修建的山亭是雪景中一抹有人的红缀,像点衬着丽人的妆,在静谧间是如此好看。 这座山是岳尔珍二十岁时,顾萧为了迎娶她送给她的礼物,那是她曾是东境国的公主,作为连接两国的纽带嫁给了顾萧,如今世态辗转,东境已然灭亡,这座西亭山便成了岳尔珍除住所外唯一能够出没的地方。 那只黑猫出现时,她正独自一人坐在庭院里,对着空无一人的石凳下着一盘棋。年岁在她的容颜上落下沧桑,花坠簇拥她的发丝,那份褪不去的美始终盘桓她的眼底。 周围起了雾,婢女和侍卫都定定的站在原地,没有半些动作。黑猫从屋檐上下来,轻声落到护栏上,这个过程中十分安静,就像是定格的时间里唯一的波动,岳尔珍没有抬头,只是伸手把黑色的棋子放在棋盘上,再慢慢松开。 这步棋走得太明显。 黑猫身影一晃,化作翻腾的烟雾,大雪往四周飞散,连树叶都在摇曳,那些定格的婢女与侍卫被吹动了衣裳,却依旧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夏洲在烟雾中现形,他弯下身子,捡了桌上果盘里一枚葡萄来吃。 你说下棋这件事,明明大家都知道最终目的是困死对方,却偏偏要兜着圈子打转,在明眼人面前掩盖自己的想法。岳尔珍这次拿起了白色棋子,若有所思看着棋盘。 夏洲嗯了声,随手勾勾手指,只听哐当一声响,一个黑金色的箱子凭空落下,把岳尔珍面前的棋盘砸得四散。 他一弹指,箱子就开了,里面是一颗泛着蓝光的珠子。 岳尔珍道:苍麟的法力果然力大无穷,连四大凶兽的梼杌都要花这么多时间才能把它化作灵丹。 夏洲随意笑笑:三天两夜罢,不久,只是昨天之前我都没打算把它给你。 一人一妖,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亭外有风吹拂亭间摆纱,摇着珠帘碰撞轻响。 岳尔珍总算抬起头来,胭红的唇抿起笑意,让她褪去了清新的面孔荡起如花似锦的暖意。 怎的又改变主意了? 夏洲又拿了一颗葡萄来吃:找到拥有苍麟法脉之人,在他身上刻下法印,再加上这颗灵丹,你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受你摆布的强大傀儡说到这里,他转过目光,落在岳尔珍温和微笑的脸上:去琉璃山随便挑,现在太历院也没空盯着那里,正是好机会。 岳尔珍仰看她,发饰随她抬头而摇晃不定:你知我想要谁,你却避他不谈,难道你真如传闻那般舍不得他? 他法脉已废。夏洲道:你只能选别人。 你故意废了他。岳尔珍道:甚至要确认他真的废了以后才愿意交出灵丹。 夏洲被葡萄给甜到,他从来没吃过这么甜的葡萄:挺会猜,对一半错一半,你要是能管好顾煊承,我也不会那么早收走他体内的诅咒。 我知道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把他交出来。岳尔珍把果盘推到夏洲面前:苍麟本该被活捉,直接炼成灵丹,会比现在强大更多,可你杀了他,只留下这么点儿鳞片,真放蔚凌身上,可能你又以这法力抵不过诅咒的侵蚀,会被彻底吞没为借口让我去选别人。 夏洲翕然眯起双眼,流光泛浮,染着妖红:皇后娘娘你也太多疑,我既然会出现在这里,就是我还念你当年费尽心思想召唤我的那点觉悟,再说我看上的从一开始就不是那百万亡魂,而是那个被你们抛进黑暗引我上勾的一点白光。 岳尔珍:以他的修为,就算吃了灵丹丧失人性,至少那点香甜的血肉,我也能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夏洲冷笑。 岳尔珍:可惜啊,现在全乱套了。 怎会可惜。夏洲说着话,玄衣长袍包裹的身姿再一次笼如泛滥的黑烟:祭天大典那天我会如约而至,让顾萧绝望而死。你愿望实现,我也拿走我应得的祭品,我们的契约一笔勾销,这是皆大欢喜才对。 话音落下时,他恢复了猫的样子,准备离开时,他又回过头来。 顾萧已经病了十年有余,你多的是机会杀了他,为什么拖到现在还不下手。夏洲平静道:还是说,你棋瘾太大,非要和他比个输与赢才肯罢休? 有的人天生就不怕死。岳尔珍遗憾地道:只有把他执念的东西毁灭在他的面前,他才会怕。 黑猫听着岳尔珍的话,静静地注视她,半晌之后,像是失了兴趣,纵身一跃翻去亭子上方,消失的无影无踪。 耳边忽然传来抽气身,婢女们跌撞一下险些摔倒,亭外把守的侍卫也茫然转头,相互对视确着什么。 岳尔珍把棋子一颗一颗捡起,全部放进夏洲送来的那个小箱子里,婢女这才发现桌上的一片狼藉,急着过来收拾。 咔嚓一声轻响,岳尔珍把箱子合上,扣上锁扣,随手递给身旁的婢女:一个人下棋果然寂寞,晚些让太子来见我吧。 婢女赶紧躬下身,双手接过盒子:是。 作者有话要说: 晚些11点半还有一章 第108章 落影(修正 人间大雪天,妖域却是小雨连绵。 气温不算冷,但蔚凌住的地方实在有些冷清,夏洲回来时感到有一丝不适,不禁加快脚步往里走。 屋里散了满地酒壶,有的还碎了,暖炉没有点,香薰也没放,连半点灯火也没有。 他一路穿过长廊,嗅着气息找到书房,蔚凌独自一人坐在案前看着书卷,里面只点了一盏昏暗的烛灯,把他身影映得有些模糊,他一改平时规整的打扮,模样有些随意,长发零散地束在身后,垂目时不会滑下来挡住光线。 阿凌。 夏洲一见蔚凌心情就好,凑上去挨着。 蔚凌没理他。 夏洲带了不少东西回来,有热腾腾的肉包子,有酒,有话本,还有一些奇怪的东西,他把这些全堆在案上,像是在展示自己的成果,可蔚凌只是瞟了一眼,好似全无兴趣,继续低头看自己的书卷。 看啥呢,这么认真。夏洲把头搁在蔚凌肩膀上,一时好奇究竟是什么能比他特意买回来的东西更讨蔚凌开心,等他目光扫过书卷,才发现蔚凌看的只不过是普通的妖魔鬼怪画卷而已。 其实蔚凌心思根本不在书卷上,他想找些东西打发时间,可翻开后就开始发呆,脑子里什么都在想,却又像什么都没想,直到夏洲的声音传来,他才稍微清醒一些。 要做吗? 须臾之后,他抬起头来,眼神淡淡看向夏洲。 夏洲稍稍一愣,没应过来,片刻后才重新露出笑容:怎么,几天不来就想你老公了? 话还在说,他已经凑了上去,蔚凌借着他的力躺下去,光线昏暗,他的身影掩在阴影里,透不出什么光。 你身子怎么这么冷。夏洲摸着他的脖子,慢慢往上又摸摸他的脸。 天气冷啊。蔚凌闭上眼:待会儿洗个澡就好了。 夏洲听着他声音比平时冷淡,觉得奇怪,干脆握着他的腰把他拽进怀里:我带你去洗。 蔚凌突然被他搂住,脸贴着他的胸口,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 也不知道夏洲去哪儿蹭来了一身腊梅的淡香味,蔚凌眼中稍微回神,想起了天羽殿的冬天,庭院里也有这迎寒而放的花。 那是许久以前的回忆,像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又或者说,是他坠入了永无止尽的梦魇,也许以后再也无法醒来。 他兴许是想家了,声音淡淡地道:人间的冬天没过,腊梅花还开着呢。 夏洲也闻到了他的味道,少了些以前淡薄的清甜,自从来了妖域,蔚凌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像是药罐子打翻了似的,浑身都是苦涩味儿。 今天下了雪,白天出了太阳,春天来啦,花快谢了吧。夏洲边想边说:你怎么不点炉子,连我都觉得冷。 蔚凌撑着他的胸口坐直了身子,眼里没什么光泽,就这么看着他说:来。 这还是蔚凌第一次邀请夏洲与他寻欢,夏洲没有拒绝的理由。他去人间近十天,无时无刻想的都是蔚凌,于是回到妖域后第一时间就跑来见他了。 四下安静的时候,蔚凌说话比平时更轻,听着像在呢喃,引得人想用尽全力把他往手心里捂。他在夏洲眼里是无可替代的美,一言一行撩着心弦清净不下。 夏洲在无数次想要把蔚凌撕碎的冲动中清晰的理解到,他早已沉酣其中,他曾找过无数借口来贬低蔚凌在他心中地位,但最后他都失败了。 他喜欢蔚凌。 蔚凌的一切,都应该为他所有。 所以,这一次,如他所愿。 * 夏洲一留就是四五天,赖在蔚凌身边寸步不离。后来有妖怪传话,说是沧溟寺的结界被法侍所动,还进了妖域大肆屠杀,蔚凌迷迷糊糊听了一些,也没听太清楚就继续昏睡,等他再醒来时,夏洲已经不在屋里了。 蔚凌披着衣服起身,走到屋子外边,守在外面的男狐妖立马凑了上来,笑嘻嘻地对着他。 阁主已经走了,据我所知,他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 蔚凌只看了他一眼,道:沧溟寺出事了? 嗯,出大事了。男狐妖靠近他,正欲再说话,却瞥见远处另一只狐妖正端着药过来,还未出口的话语掩在了唇间。 等他走了,你再进来。蔚凌沉默地挪开目光,往屋里走,走到没有生火的炉子边坐下。 在这间屋子里,除了蔚凌外还有夏洲最早找来的那四只狐妖,夏洲在时,四只狐妖不会出现,夏洲走后,他们就会老老实实来照顾蔚凌。 妖怪不像凡人那边受奴性驱使,他们会来照顾蔚凌的主因是有利可图,闲来没事时蔚凌没少听狐妖闲聊,两只女狐妖中其中一只纯粹是喜欢蔚凌的脸,乐意整日看美人儿才自愿来照顾,另外一只很可能是银狐派来监视他,时常化作狐狸模样缩在屋梁上观察蔚凌的一举一动,至于两只男狐妖,其中一只是念着能从夏洲那里分些妖力提升修为,剩下一只上回也露骨地暴露过,等着夏洲什么时候腻了,他能捡个便宜捡夏洲吃剩的来吃。 对此,蔚凌全当无所谓,该喝药时喝药,该用膳时用膳。 今天那只盯着为蔚凌的女狐妖不在,药都是她在煮,换了人以后,药刚煮好就端了上来,烫得有些无从下口。 蔚凌还是把药喝完了,整个身子都变得暖和,还挺舒服。 守在门外的男狐妖就是念着捡剩的那只,他等送药的狐妖离开后才进了屋子,也许是嗅觉太灵敏,药味儿熏得他伸手在鼻子前扇了扇:小神仙,这药这么苦,你喝着也不难受?再给我些好处,我就去偷点糖往药里放。 恋耽美 -by瑾上蓝(85) 蔚凌不看他,一边往地上找昨天没喝完的酒,一边道:一点儿甜味夏洲都能尝出来,你想死就尽管放。 男狐妖没懂蔚凌的意思,难道夏洲还喝药不成?可顺着又想,突然明白夏洲是从蔚凌嘴里尝出的药味,哑然间,表情意味深长了起来。 蔚凌找不到酒,没心思去看男狐妖的眼神,可男狐妖把他心思看得清楚,说道:昨日阁主让我们把酒都收走了。 蔚凌这才看向他:为什么? 男狐妖道:他说你身子好之前不能喝酒。 蔚凌听着头痛,视线还是不肯罢休往屋子里看,看了一遍又一遍,最终只剩失落,他掩去了心绪重新开口:沧溟寺怎么样了。 男狐妖盘着腿原地坐下:阁主回到妖域后,沧溟寺的妖门就很不安定,你们人间那个叫太太什么院的,竟然把人间那侧的妖门结界给破了,前几天来了一大群修仙的,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做什么。 结界破了? 可不是!但我也听了些传说,等今年末的祭天大典,不少妖怪要去凑热闹,正巧最近妖门结界到了更替之时,也就是最脆弱的时候,到时候说不定妖域这边的妖门结界也会破。 蔚凌道:祭天大典不是拜神的祭祀吗?妖怪去凑什么话还没说完,他突然想起银狐在煜都埋下妖阵的模样,眼里便渐渐恍然了光泽:祭天大典那日,夏洲可有打算? 男狐妖道:有啊,当然有,阁主还记着自己在人间吃瘪的大仇,怎能不报。 夏洲答应过他,倘若他愿意留下,就不会有其他动作。 他又撒谎了。 男狐妖看了蔚凌一会儿,突然又往他身边靠了些:群妖去人间,妖门也会大开。小神仙,你这么在意沧溟寺的动静,该不会是想趁乱逃跑吧? 蔚凌回过神,也不否认:你真聪明,什么都懂。 我哪敢和你比。男狐妖笑道:你答应过事后甘当我的盘中餐,可心里却在盘算着逃跑,既然要赴死,逃跑的意义何在? 蔚凌轻声道:凡人讲究落叶归根,你吃剩了,把骨头渣送去琉璃山也行。 哎呀,真惹到梼杌,我一条命不够偿,都这样了,你还和我谈条件,让我留你骨头渣。男狐妖说着风凉话:我开始担心你在骗我了 蔚凌露出困扰的表情:这可怎么办,你们妖怪一向觉得凡人不守信用,我再怎么许诺也没用。 男狐妖伸手握住蔚凌的手腕:我要在你身上刻印。 蔚凌睨着他,不躲也不逃,半晌过后,男狐妖咧嘴一笑,松了手:看我这急性子,这么早刻上被梼杌发现就完蛋了,要不等到逃的那天,到时候你就算后悔,我也不会放过你。 到了逃跑那天,我与夏洲也彻底决裂,除了你,我也没谁能依靠。蔚凌收回自己的手,拉着衣袖把手腕挡住。 男狐妖想了想,好像是这个道理。 蔚凌接着说道:另一件事,你了解得怎样了。 男狐妖眼里在笑,他盯着蔚凌的脸看了又看,飘飘然地说:银狐吗?她虽然是妖妃,但和阁主之间没有亲密关系,狐妖本来就不是多厉害的妖怪,这么多年修成九尾的也少之又少,而且她在十多年前背叛了家乡独自去人间,还被凡人刻了耻辱的封妖印她能成妖妃全靠她向阁主献上了苍麟神的鳞片。 其实那日蔚凌就已经猜到了,只是再一次应验了他的猜测,心里更不是滋味,可他也有了心理准备,听完后没多大反应,接着跟狐妖说:鳞片在哪儿? 男狐妖道:鳞片被阁主找来的妖术师炼成了灵丹,前几日亲自送去人间了。 蔚凌微微蹙眉:这些事你是从哪儿听的? 男狐妖道:水月城里谁不知道这事儿,你和阁主的传闻都在妖域里风生水起了。 蔚凌越听越犯糊涂,没找到两件事之间的联系。 他问道:什么传闻? 男狐妖道:本来都说阁主对你恨之入骨,想折磨你才把你骗来妖域,可你看阁主天天待你多好,大伙儿就猜是阁主动了真心,妖怪可不像你们凡人,一旦爱上了几千年都忘不了,当时大家心照不宣,见你落入妖域已是凡身,就猜想阁主留着苍麟鳞片,会不会是想帮你修复灵核。 听到这里,蔚凌总算明白过来,他笑了笑,释然道:看来你们都猜错了。 是啊,猜错挺好,猜错我才有机会。男狐妖邪笑这凝视他:以你的修为,就算法脉尽毁,但灵核至少还在呀,吃了也比普通凡人更补说不定我能直接化身九尾了。 蔚凌看他眼神不像在开玩笑,倒是有几分真意。 那你可得好好协助我。他笑着说:别让梼杌抢了你的好机会。 第109章 玉碎 【沧溟寺妖门】 袁椿到沧溟寺时,天上又是大雪纷飞,她披着一身厚毛大氅,把自己裹得像一只大黑熊。 层层大雪间漂浮半空,被砸烂了一整片石门的妖门就在眼前,旁边法侍向她汇报些一些事,她听了一会儿,突然很感慨地说道:为什么这种苦差事要我一个女人来做啊,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欺负咱们宗主不在,脏活累活全往玄花宗放。 她一句话把周围法侍吓得不清,好在她说话像极了自言自语,不管周围人怎么紧张,她双手合十对着妖域的方向拜了拜:千万别让我遇到辰枭,千万别。 她在门口纠结了好一会儿,最后总算下定决心往妖门,可刚走了两步,她又停下来,一张被寒冷冻得发红的脸往沧溟寺另一边望去。 之后,她露出了俏皮微笑,朝着那个方向撅了撅嘴,一回身,扬长而去。 待她身影彻底消失在妖门的黑暗之中,方才她看去的方向,角落的雪堆鼓动起来,冒出一个黑色的脑袋。 她刚才是不是望这边看了?墨池一边说话,一边揉着沾满雪的耳朵。 都怪你。在他之后出来的是沉花:让你别来,你偏要来,那可是太历院门下玄花宗的副手。 玄花宗?什么玄花宗。 善用毒与幻术的仙法宗派,落在他们手里,能叫人生不如死。 墨池不服气:我、我听说师尊在妖域我、也想见他!我才不怕什么生不如死。 沉花又拍他一下:你知道妖域有多大吗?大海捞针啊你这是。 墨池道:师尊和白将军那日消失后尘灏第二天也下落不明,合起来也快失踪一个月了王爷说是察觉到了夏洲的气息,既然师尊在,说不定白将军和尘灏也在,要捞也是捞三根针! 沉花摇摇头,无话可说。 墨池又想了一会儿,觉得奇怪,歪头问道:仙子,你又是为啥来这儿?难道不也是来捞针的? 沉花揉了揉眉心,在墨池炯炯有神的注视下纠结了片刻:大人的事,小孩儿别管。 ?墨池一脸莫名。 他是偶然间在来这里的路上遇见了沉花,那时他正掩在沧溟寺的屋顶,随时准备钻进妖门里。可小徒弟初来乍到,第一次见妖门,心里又兴奋又欢喜,谁知袁椿突然出现,墨池没注意,差点败露行踪,还好沉花从天而降眼疾手快把他拖下去,藏进了大雪中。 我知道了。墨池自顾自地恍然大悟。 沉花把手指放在嘴边嘘了声,随后低低地道:小点儿声,等人走了我们就溜进去。 墨池眼里闪闪发光,一副很想说话的样子。 沉花:行行行,你说,你知道什么了。 墨池疑神疑鬼:你一定是放不下我师尊,又不好意思说。 沉花:目光又瞟向不远处的妖门,法侍正从门边散开,只留了一左一右两人在原地看守:小池子,准备好冲进去? 墨池双手抱拳,压得关节咔嗒作响:仙子你打左边的,我打右边的? 沉花摆摆手:左右都给你了,加油。 说时迟那时快,墨池捡起两块石子儿就弹了出去,哐当两声,打得俩法侍猝不及防,再回神时墨池已经屈身在他们身后,操起剑来一人一下,打晕了过去。 走!他朝沉花捞了捞手,刚要往前,结果脚下踩着冰雪,一打滑,墨池:????,没站稳,身子就这么往妖域里掉了去。 你!沉花吓得赶紧追上去,眼看墨池整个人被吸进妖门,她也不想了,闭着眼也往里面跳了去。 * 蔚凌比谁都清楚夏洲的聪明,从初次见他,到后来被他玩弄于股掌,甚至曾有一段时间,他真的对夏洲产生了依赖,忘却对方凶兽的身份,以为自己是特别的,以为他是特别的。 蔚凌深知自己的小聪明小把戏没用,也没打算真要骗过夏洲,他只是单纯想搞清楚一些事,从一开始他就没指望那只男狐妖真能绕过夏洲的眼睛。 所以,当那只男狐妖好几天没再出现在自己面前时,蔚凌也不惊讶,夏洲已经察觉,有些话也是时候说清楚了。 妖域的雨一下就是好几天,空气里的寒冷退不去,湿气氤氲着四周,让人有一种浸泡在水里的错觉。 夏洲站在廊边,出神地看着雨水落在地面,蔚凌从里屋里出来就看见这样落寞的景色中,他也不惊讶,只是自然而然地与他搭话。 当年你变成小猫是因为妖力被封,现在既然恢复了,为何还老喜欢化作小猫模样? 夏洲听着他的声音,微微侧过头来:只有那样你才愿意亲近我。 蔚凌不说话了,他看见桌上放了药,药上有白烟在冒,看着特别暖和。他蹲下身来捧着药碗,温热的感觉从碗壁传到他的掌心,很舒服。 夏洲转过身朝他走来,没有靠得很近,他把手伸到蔚凌面前,张开时掌心放着几颗糖。 他道:喝完吃些糖吧。 蔚凌想蹭着碗壁多暖和一会儿,可夏洲这么说了,他也不再拖拖拉拉,端起碗就把药喝了光,随后听话地去拿夏洲手心的糖。 要是嫌药苦,直接和我说不好吗?夏洲专注地看着他:用得着让狐妖偷偷摸摸放糖? 蔚凌听了这话,面上没什么反应,但拿糖的那只手却停了下来。 他是没想到那男狐妖真会自作主张往药里放糖。 阿凌还真是被我带坏了,以前那么洁身自好,现在却是欲求不满,饥不择食连这种下作的小狐妖都想要?夏洲目光晦暗,嘴角却在笑,蔚凌不用看都知道他是生气了,这只猫本来就小气,如今让他抓了这么大把柄,今日一定是在劫难逃。 既然如此。 蔚凌抬起双眸,不以为然道:让他们满足我不是你说的吗? 窗外雨在下,声音如密密麻麻的针落在地上。 夏洲笑着摇了摇头:这话不算,我收回,你也别信。 你说话从来不算数,我哪敢信? 蔚凌的声音很淡,像是会被雨冲散似的,但夏洲听出其中的恼意,那是他与蔚凌相识以来从来没有见过的情绪 他道:所以,你和他睡了?就为了让这种货色帮你打探消息? 蔚凌顺着说道:排忧解闷罢。 夏洲笑起来,欺身靠近蔚凌身旁:你这排忧解闷还真是大费周章,甚至牺牲自己来迎合我,可惜啊,你选的帮手要是真靠得住,也不会百年修为却这点造化了。 蔚凌道:这不怨我,是你没把好的送来给我选。 夏洲微微眯起眼睛看他,没有立刻接话,他把手里的糖丢进装药的空碗里,在清脆的响声中忽然伸向蔚凌,拽住他的衣领往旁边狠狠撕开。 蔚凌本来就只是把衣服披在身上,夏洲力气很大,拽得他整个人晃了一下,衣服滑落下来,露出大半个胸口。 凉意袭上全身,蔚凌遽然一惊,下意识打开夏洲的手,眼里浑是不耐烦。 他对你都做了什么,衣服脱了让我看看。 夏洲往前走一步,带着熟悉的压迫感靠近,蔚凌被他搞得心烦意乱,不等他接近就撒手退了大氅,好像在嫌这衣服很脏似的甩开衣袖。 衣服落了下来,靠着腰带半垂,蔚凌冷得有些颤,他身上白皙的肌肤有些零散瘢痕,那都是与夏洲欢爱时留下的,夏洲做的时候喜欢咬他,有时候分不清轻重,留下深深的齿痕,许多天过去都散不下。 夏洲盯着蔚凌,把衣服捞起来重新好好披上,再抬头时,见蔚凌正看着他,那双乌黑的眸里没有以往的温润,轻薄的唇也没什么血色,和刚认识的时候相比,蔚凌不仅瘦了,还苍白了许多,好像一碰就会碎掉似的。 阿凌,我不在的时候你好好吃药了吗?怎么看起来那么憔悴。 夏洲软着性子靠近,指尖撩开蔚凌的发,摸到他的脸,可他越是这样,蔚凌的眼神越是厌恶,就在夏洲想要像以往那样亲吻他的时候,蔚凌突然用力把他推开,自己也没站稳连连后退,撞在墙壁上。 还生气呢?夏洲似笑非笑,又凑上去:方才你说气话吓唬我,我这不也没怨你? 这次,蔚凌拔出了忘川剑,将剑锋抵着夏洲胸口。 夏洲垂眸看了看胸前冰冷的剑锋,再看向坠在剑柄处那紫色流苏的白玉吊坠,随后他轻轻一笑,毫不在意那锋利的剑,像对付一根树枝般把用手背把剑挡开。 蔚凌目中一寒,起剑朝夏洲的脖子划去,他出招速度很快,剑尖带起薄光一闪而过。夏洲却像早有预料,面对那逼人的剑气不躲不闪,而是反手将剑锋接住,黑色的烟尘腾空而起,伴随着血液的腥甜。 夏洲的手被忘川剑割开了一条又深又长的口子,血浸着银白的剑刃流淌,在剑尖凝成珠,滴滴落下。 但他没有松手,而是渗着汩汩鲜血握住忘川剑,像要硬生生把它扳断一样往下压去,黑色的火焰沿着剑身染开,很快就烧到了蔚凌的手边,那是前所未有的汹涌妖气,把人卷入无尽下坠的深渊,蔚凌被强大的妖力逼得喘不过气,剑柄脱了手,夏洲看准了这个瞬间,抓着剑身突然用力往前推。 谁知,蔚凌固执挡在那里不让,剑柄毫不留情、笔直地撞到了他的胸口上。 击穿骨骼的力度把蔚凌痛得闷哼一声,对于习武之人来说这点程度的冲击本来不算什么,但他身体乏弱到极致,那一下顶着他心脏而去,绞痛贯穿,翻涌起一片温甜,从唇角涌了出来。 夏洲无端火大,寒声道:我说了,事不过三,你和我强什么劲。 蔚凌滑坐到地上,不停的咳嗽,血从他指缝间渗出,黏糊糊地淌着。 夏洲火气消不下去,却也没料到蔚凌会如此不堪一击,他盯着蔚凌唇边的血好一会儿,最终还是蹲下身来确认蔚凌的情况。 阿凌。他帮蔚凌抹掉唇角的血,有几分冷淡地说道:你现在是废人,一丁点儿妖力都会要了你的命。 恋耽美 -by瑾上蓝(86) 废人。 自从灵核损毁以后,这个词蔚凌听了太多次,他本来从未放在心上,不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可是此时此刻从夏洲嘴里听见,却让他头皮发麻,浑身寒战。 雨声被无限放大,像是在费尽心思填堵屋内的静寂。 夏洲抬起蔚凌的脸,看着他红了眼眶,那模样又可怜又无助,眼中像是失去焦距,映不出任何光彩。 你趁乱杀苍麟,夺取苍麟鳞片,勾结东境人为恶人所用。蔚凌气息浑浊,声音放得很轻:然后在我身边博取我的信任,吞噬诅咒,废我法力,囚禁我供你玩乐梼杌,是我眼瞎信任了你,我活该众叛亲离,你让我死吧,当年我自命清高与你为敌,是我错了。 夏洲愣了一下,脸色越发难看。 他也不知道蔚凌到底是哪句话哪个字戳到了他的逆麟上,脑海里像是压着一把又长又钝的刀,往他理智上一遍一遍地磨。 蔚凌看他的眼神,让他难过。 却又在他如此难过的时候,一字一顿地问他:你要折辱我到什么时候才肯满意? 夏洲的瞳孔猛缩,手指突然用力,掐得蔚凌下颌生痛不堪。 他怒道:你想死?我拦着你了?你剑法了得,想死多简单。 说罢,他把夺来的忘川剑扔到蔚凌面前。 蔚凌仿佛着了魔,听夏洲这么说了,他真去把剑捡了起来,夏洲见状更是火上心头,又去抢蔚凌手中的剑,但这一次蔚凌却不放手,夏洲用力一拽,只拽到那剑柄上摇晃的挂坠,勒着手上伤口带过,硬是被蛮力给拽断了。 夏洲手中握着那枚玉佩,黑烟在掌心泛滥,紫色的流苏与白玉在他手心里唐突地化成了灰。 要我满意?蔚凌,早得很,等你死了,你的徒弟,琉璃山那些苟延残喘的废物,我会一个一个找他们讨回来。 蔚凌浑身一震,几欲愤恨:你敢动他们。 夏洲松了指尖,玉佩化成灰落到地上:我怎么不敢。 他站起身来,往后退了两步:你不要搞错一件事,你是我的,你以为那百万亡魂是献给我的祭品?哈哈垃圾再多依然是垃圾,我看也懒得多看一眼。你那么聪明,怎么到现在还没发现,当年被当成祭品献给我的他眼里像是滲了血,染上鲜艳的红色:是你。 蔚凌愕然呆滞,只剩寒冷攀上全身,他无法思考,泪水在眸间打转,废了很大的力气才忍住,可是胸口实在是太难受了,就像要把他撕碎了一样,他只能低下头去,把狼狈的样子掩在阴影之中。 我收下作为祭品的你,就没有再还回去的说法,你要是恨我,我从你面前消失就是。夏洲冷冷说道: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蔚凌摇头:无话可说。 夏洲皱着眉,心想自己都说要消失了,蔚凌怎么还不留他。明知他向来说话不算话,怎么这时候还不服软。 行。 他可是堂堂凶兽,是妖域称霸一方的王。 怎能每次都他先低头。 夏洲侧过脸,视线的余光最后落在已经化成灰的玉佩挂坠上。 我不会再来见你,你也别想从这里出去。 他狠狠咬牙,身影卷入黑暗之中,就在消散的一瞬间,他看见蔚凌抬起脸望向他,他觉得自己又要后悔了,那张漂亮的脸他贪恋过太多次,他绝不想就此再也不见 可那又怎样,蔚凌还是属于他,大不了偷偷来看他便是也可以化身成别的模样,再慢慢地哄,慢慢地骗,只要人还在他手里,多的是机会。 夏洲一边想着,一边湮灭了身形,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110章 心向 夏洲心情不好,整个妖域都知道。 说他一气之下炸了半座山,这可不是闹着玩,梼杌的领地本就是蛮荒之野,山是他心情好时从烛龙的老家搬来的,说要在荒野里建一座城,辛辛苦苦折腾了近千年才有此绝景。 结果呢?也不知道他发了什么疯,两座巍峨耸立的山峰,眨眼间就只剩一座了,吓得城里小妖怪全都卷铺盖走人,生怕哪天又不对劲,城也没了。 不仅如此,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闷闷不乐在大殿闭门不出。头顶的山缺了,没关系,另一座还在,山上关着他心心念念的凡人,他舍不得炸,就这般又气又无奈地盯着山顶发呆。 这会儿谁靠近他都是死路一条,守在附近的妖侍连大气都不敢出。但是,有一只男狐妖进出自由,在夏洲眼前晃来晃去,也不见夏洲动怒。 这只男狐妖是夏洲安置给蔚凌的两只狐妖中另外一只。 他怎样了,饭和药都吃了吗?狐妖刚走进来,夏洲就抓着他问话。 没人的时候,狐妖会渐渐退去伪装,化作本来的面目。 他是人,是妖术师。 夏洲从人间带回来两个跟班,一个是沈非欢,另一个就是他慕容尘灏。 不怎么吃。慕容尘灏顺着夏洲的目光往山上看了一眼,道:阁主要是担心,不如亲自去看看他,以阁主的妖力,他应当察觉不了。 夏洲不答,又坐回了自己的黄金妖座上:那只臭狐狸呢? 杀了。慕容尘灏道:不过是只妄图一步登天的小妖怪,蔚公子兴许只是利用他,并没有太多来往。 夏洲沉默点头,胳膊搁在扶手上,懒散地拖着下巴,慕容尘灏看他不打算说话了,识趣地低下身退去。 尘灏。 还没来得及溜走,又被夏洲给叫住,慕容尘灏这几天已经深刻体会到为情所困又不愿低头的妖王到底多麻烦,听见自己名字被叫,忍不住暗叹口气。 夏洲:你觉得,是我错了?还是他错了? 慕容尘灏用一副饶了我吧的表情回敬他: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夏洲轻眯起眼睛:你尽管说,我不杀你。 慕容尘灏道:你错。 夏洲猛一拍扶手,眼里又起红光,慕容尘灏见势不妙转身就想跑,可还没跑掉,夏洲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我和他讲得够清楚,他被人骗被人哄,当成祭品送给我,我早该吃了他,陪他玩已经是我大发慈悲,何况那些凡人居心叵测,我差点赔上自己才救下他的命,难道我还对他不够好?夏洲眼神狰狞,吓得慕容尘灏连连后退,可他毫不自知,越逼越近。 慕容尘灏退得没路可退了,只能学着知心哥哥模样好好劝解:他曾是四大上仙,如今沦为凡胎,你要是想不明白,可以站在他的角度想想。 夏洲不赞同,或者说毫不在意,他道:那点修为算什么,废了就废了,有我在以后谁还敢欺负他? 慕容尘灏: 大多数人毕生都达不到蔚凌的修为,只是,妖与人的悲欢注定无法相通,解释再多,到了夏洲耳朵里无非是凡人没用四个字概括罢。 夏洲感受到来自慕容尘灏的嫌弃,他端正态度,摆出一副宽宏大度的样子:他脑子有问题,固执、死板、没人性。就因为我是妖,所以我做什么都是错的,但我是为他好,这颗心天地可鉴啊! 你要觉得你是为他好,不如就坦然告诉他?慕容尘灏从夏洲身边绕过去,再一次拉开距离,生怕被误伤:既然你选择隐瞒他,便是你知道他不会因此买账,你一意孤行不知悔改,恕我直言,无解。 一开始夏洲可没料到自己会陷得那么深,慕容尘灏站着说话不腰疼,他想反驳,却又觉得纠结来纠结去没什么用。 夏洲恼道:他心里就念着那点旧情,被别人欺负到脸上,最后都是我的错,既然如此,我不如痛痛快快全杀光,省时省力,省得他老说我骗他。 慕容尘灏不说话,打心底觉得夏洲没救了。也许他根本不是想听建议,只是想找一个人来发泄愤怒。 以夏洲的角度,就算把事情详细讲给蔚凌听,蔚凌也不见得能接受,以妖与人之间的契约,只要接受了祭品,就意味着契约成立,受招之妖必须得完成契约者的要求,否则无论多强的妖怪都会受到契约的反噬。 锦川时,夏洲的契约者虽然已被杀害,但那个人只是一个中间人,是承担契约代价的替代品,就像用百万亡魂打开契约的途径,最终送到夏洲面前的却是蔚凌一样。对方精通妖道,设下如此大局,拉了这么多替死鬼,最后只有一个目的。 就是要毁了蔚凌,再让顾萧去死。 为什么那个人一定要是蔚凌。 夏洲回想起那日与岳尔珍对话时的场面。 仅仅只是因为,顾萧对蔚凌过于偏执的执念吗? 他越想越烦躁,视线余光瞥着慕容尘灏又打算悄悄溜走,赶紧出声把人叫住。 最近送来的祭品都是谁在负责管?夏洲转移话题。 慕容尘灏听他换了话题,稍微松了口气,道:沈非欢擅自离岗后,都是银狐亲自在管。 让她把祭品全叫来,我就不信找不出比蔚凌更好的。 她已在殿外候了多时,是有要紧事要说。 夏洲早就把银狐忘到九霄云外,这会儿慕容尘灏提起,他才恍然想起是有这么回事,于是不耐烦地又坐回妖座上:叫她进来,你回去继续盯着蔚凌,他要不好好吃饭喝药,给我灌。 是。 慕容尘灏鞋底抹油,丢下这句赶紧跑路,顺便把银狐传进来,继续替夏洲排忧解愁。 银狐是只办实事的妖怪,她从昨天夜里就候在了大殿外,隔着墙壁感受到里面杀气腾腾,为了保命,她半步也不敢进,慕容尘灏换回了狐妖模样传她进去时,她直勾勾的眼睛把这只胆大包天的狐狸打量了一遍又一遍,以她的警觉,早就察觉这只狐妖身份特殊,可对方机灵得很,好几次套话都把她敷衍过去,这次她也把握机会,询问慕容尘灏夏洲的情况以此来窥探他与夏洲之间的关系程度。 慕容尘灏只是眨了下眼,风骚地丢了句:妖妃,你可得加把劲把阁主伺候好,他都寂寞得往祭品里挑人了,怪谁呢。 银狐一愣,再看那男狐狸精早跑得没了影,心中五味杂陈,顿时憋红了脸。 结果如慕容尘灏说的那样,夏洲根本没心思理会银狐想说的正事,见面就叫她把祭品全拖了去,偌大的殿里大堆凡人哭哭啼啼,银狐脸都黑了一半。 阁主,这些祭品大多是乱七八糟的愚民送来的,收下前最好确认一下契约内容为好,我看有的人送来半死不活的老头子,契约内容却是想灭一座城 夏洲嫌烦摆摆手:天下事对我而言都和捏死蚊子一样简单。 银狐撇撇嘴,心里嘀咕:我看你分明快被一个契约搞废了。 妖域有妖域的习惯,尤其是大妖怪,时常会遇到凡人以活祭召唤,一旦接受了祭品,便会以契约为束缚降临人间,作为交易替召唤之人完成所愿之事。 所以面对这样的召唤,大部分妖怪谨慎了再谨慎,尤其是梼杌这种凶兽,杀人吃人都是家常便饭,大部分祭品看也懒得看一眼就分发给了手下其他妖怪。 想来当初能把梼杌招去人间的人,必定不是等闲之辈。 在银狐自顾自陷入沉思这会儿,夏洲已经耐着性子把所有祭品看了一遍,可他都走马观花,根本没有用心看。 哪儿送来的还哪儿去。最终,他得出结论。 银狐没听懂,愣了一下,反映了好半天:还、还回人间? 对。 要知道,虽然梼杌不屑于凡人送来的祭品,普通妖怪却不一样,大妖怪通常会照顾投靠自己的小妖怪,把祭品给分摊出去,就算是没人接的祭品,最后也会烂在妖域无人问津。 现在夏洲说要还回去,这可把银狐给郁闷坏了。 但是,此时此刻郁闷的不只是银狐,夏洲也郁闷,甚至失望。他铁了心想找个能代替蔚凌的人,以后惯着宠着慢慢把蔚凌给忘掉,可看了一圈,别说代替蔚凌,搁在他心里,连代替蔚凌的一根头发都有难度。 说正事吧。夏洲也不想坐自己的妖座了,就在大殿旁边随便找了个台阶坐下,舒展双腿,思考猫生。 银狐走到他身边,蹲下来:关于祭天大典的事,通往水月阁的妖阵已经完成,妖术师以自己的血肉为祭品,目前已经召唤了不少妖怪去人间。 夏洲点点头。 银狐凑近了些:我还听说是东境人似乎打算在煜都做招妖阵,招来傲因。 夏洲又点点头,根本没有认真听。 银狐叹了口气:蔚凌的灵核与苍麟有关,夏阁主真是在意,为何不把苍麟鳞片炼成的灵丹给他?以他天资,只要能修复灵核,恢复从前的可能性很大。 夏洲也累了,这几日他情绪波动极大,说起话也有气无力:他落得这般境地,不就是他那身仙法惹的祸?还是废了好。 银狐眨巴着眼睛看他,没说话,细长的指尖无意中碰到了自己手腕的那根红绳套着的装饰物,翻来覆去地捏玩着。 微寒的风吹着庭院灵树摇晃,蓝色的生灵起起伏伏,像飘不进尘里的碎雪。 过了一会儿,银狐站起身,朝着夏洲低低行了一礼,退身离开。 第111章 猫念 【水月阁 主殿】 其实这些天,夏洲一直在反思,他觉得自己对蔚凌挺狠的,至少决裂的时候自己说的那些话,是故意往为蔚凌的伤口上踹。 为什么这么说? 他跟了蔚凌这么多年,蔚凌有些什么心思,他自认为自己早已心知肚明,比如蔚凌虽然嗜酒成性,但其他饮食上却清淡得令人震惊,放着不管,他能天天吃豆腐煮白菜,也不觉得腻。又比如蔚凌其实特别粘人,尤其是晚上同床共枕时,虽然每次都是夏洲强行把他拉进怀里,但睡到夜深就反了过来,是蔚凌贴着夏洲不放。 夏洲知道,蔚凌是个怕寂寞的人,在锦川那些日子,每当蔚凌回到房间,第一件事就是找夏洲,夏洲不在,他就一个人可怜巴巴在榻上睡,睡眠浅,夜里还做噩梦。夏洲在,他就欲情故纵,嘴上说着不要,实际却比一个人的时候睡得更香。 所以,那天夏洲说了那么绝情的话,又在临走前见到了蔚凌失落的眼神,他心里别提多不是滋味,甚至害怕蔚凌真想不通拿剑自刭,于是天天催着慕容尘灏去盯着蔚凌。 正如夏洲所料,蔚凌消极了好几天,整日在屋子里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夏洲心软了,他想,只要蔚凌问起一次关于他的事,他就找个借口去见蔚凌,于是等啊等啊等啊,等了好些天,慕容尘灏却说:嗯?我没听他提起过您。 夏洲觉得,慕容尘灏用的那个您字挑衅味儿十足。 他问:阿凌这几天都在干什么。 慕容尘灏道:一日三餐正常吃,偶尔会在院子里练剑,练书法,前天用石子打下来天上飞过的雁,请我吃了烤大雁,昨天砍了一棵树做了鱼竿,在湖里钓了几条鱼,最长的有六尺,请我吃了清汤鱼。 夏洲啪一巴掌拍在扶手上,吓得旁边服侍他的小狐妖砰然变成了狐狸模样一溜烟逃跑了。 恋耽美 -by瑾上蓝(87) 那湖里哪儿来的鱼 慕容尘灏道:失言,是鱼妖。 夏洲: 于是夏洲下令,把湖里所有的鱼妖都赶去了山下,不仅如此,天上也层层设防,管他鸟兽虫鱼,统统绕道,否则全打下送去城里客栈当食材。 某日,慕容尘灏正拿了几本书卷准备去看蔚凌,夏洲却突然冒出来把他叫住。 你也不许去了。 慕容尘灏不等夏洲说下半句,就把书卷好端端塞到夏洲手里:有劳阁主。 夏洲:给我做甚,我又不去见他。 慕容尘灏:阁主偶尔还是安排别的人看看为好,万一哪天跌进湖里死了,恐怕连骨头渣也难找。 夏洲给慕容尘灏这话狠狠扎心了一下,他剑眉微蹙,神色凝重,情绪的波动全映在了慕容尘灏眼里。 最后,他烦闷得翻起手里的书卷:这是什么? 慕容尘灏:蔚公子说屋里留的话本只有上册没下册,昨天我专程去城里找的。 夏洲走马观花迅速晃了几眼:行,放我这儿。 慕容尘灏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礼,毫无留念、毫不犹豫,从此以后撒手不管了。 这天夜里,夏洲总算忍不住放下尊严去看了蔚凌。 他化身成猫,跳到屋顶上,然后噼里啪啦把那些话本全扔下去。 蔚凌听到动静,从里面出来,他穿了一身浅青的大襟外衣,里面是交领素白长袍,看起来温润如玉,翩然优雅。黑发长至腰间,以银饰束起一缕垂在其中,抬目时那世间光影交错,染上他挺拔的鼻梁和柔美的眼,他那张脸真是美极了,让屋檐上的小猫咪看得心神荡漾。 真想把他压在榻上狠狠地欺辱。 想来这几日都是慕容尘灏独自与蔚凌相处,甚至还受他邀请吃什么烤雁烤鱼,夏洲嫉妒心起,活想把慕容尘灏拧出来好好收拾一次。 今天换人了,以后我来盯着你。 小肚鸡肠猫气呼呼地从屋檐跳下来,寻着味道靠近蔚凌,在他脚下穿来穿去。 蔚凌有些惊讶:夏洲? 想多了,我不过是普通猫妖。夏洲停了一下,又道:你就这么想阁主来看你? 想来蔚凌应当是察觉不到夏洲的气息,只要他不承认,蔚凌也拿他没法子。 你是富贵人家的猫。蔚凌捡起地上的书,往屋里走去:怎会想不通来盯着我? 猫妖向来嫌贫爱富,总会挑舒坦的地方呆着。眼前这只猫毛色柔软,亮丽,怎么看怎么是夏洲。蔚凌也不逼他招供,他想兜圈子,陪他便是。 你眼瞎,我是穷人家的猫。夏洲跟在蔚凌背后,声音一软,楚楚可怜起来:我主人是个混蛋,整日想着对外人掏心掏肺,结果外人全是白眼狼,把他吃干抹净就拍屁股走人,他心情不好,就把我捉来殴打。 蔚凌瞥他一眼:你主人后来怎样了? 掉湖里淹死了。 蔚凌不想理他,加快脚步往屋里走,正如上次他回答夏洲那样,以往的事他无话可说,对轻信了妖怪的自己,更是心灰意冷。 但夏洲脸皮出奇的厚,非常不擅长伪装,还要打肿脸充胖子,蔚凌想不出他到底想图个啥,想来想去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春天来了,又想拿他发泄性|欲罢。 阁主说了,你要是寂寞,我可以满足你。小猫咪厚颜无耻地说。 谢谢,不必。 蔚凌真是把夏洲那猫脑袋看得明明白白。 放心,我可以变成大一点儿的猫,东西也比变人的时候更大。小猫咪不依不饶。 蔚凌走进里屋,啪一下拉过背后的门,把那只脑子不太正经的猫关在了外面。 诶,别生气,我胡说的,我胡说的! 小猫咪在外面挠门,声音委屈得很,好不容易挠开了一条缝才挤进来,可怜巴巴跑去蔚凌旁边,挨着他的脚继续转圈子。 有时候蔚凌真的很佩服妖怪,脾气来得快,散得也快,那日怒气冲天的是夏洲,现在放低姿态死缠烂打的也是夏洲,这种事他经历过很多次,真不知道怎么说他才好。 屋子里生着暖炉,炉上放着壶,壶里有水烧得咕噜噜在响。蔚凌把壶拿过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再栖身到铺了垫子的炕上坐下。 夏洲跟着他跳上去,自觉缩进了他怀里。 蔚凌又把他拎起来,放回冰冷的地上。 阿凌你也太小气了,我为你好你不领情,我错了我让步,你还气什么。夏洲又蹦上去,死皮赖脸往蔚凌怀里钻。 蔚凌道:不装了? 再装下去你真不给我睡,得不偿失啊。 这猫嘴里吐不出金牙,蔚凌又把他拎起来,这次没放地上,而是放到桌子另一边。 夏洲,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什么事?夏洲站直身子,耳朵轻抖一下,竖了起来。 蔚凌低垂着眼,柔声问他:之前你说过,如果你吞下了诅咒,会变成完全的妖,成为嗜血为生的凶兽。 嗯。夏洲还以为他要问什么,没想到听来是这种话题,他稍有紧张的耳朵软了下去,口气也随意起来:你是觉得我不如传闻中那么凶恶?那是我对你好,换成其他人,我可凶了。 蔚凌若有所思,没应声。 我当了几千年妖怪,一直都凶猛残暴,所以我以为自己恢复妖力后会变成以前那样夏洲停了一下,眼巴巴看着蔚凌: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这话在妖怪身上也适用,妖怪大多爱憎分明,妖性越强,越是省去了无聊的烦恼。 蔚凌:你也会烦恼? 夏洲:有啊,以前老是烦恼我堂堂妖王怎么会被你这种小仙牵着鼻子走。 蔚凌:现在呢? 夏洲:现在才明白,我是真的看上你了。 蔚凌感慨般地笑:被你看上可真惨。 夏洲趴下来,尾巴晃来晃去,晃了一会儿,他身上开始腾起淡淡的黑烟,似乎准备变回人形。 猫挺可爱。蔚凌对他说:你要变回了人,我就不理你了。 夏洲抬起脸,凶道:你敢! 话是这么说,但黑烟还是听话地退了下去,只剩两颗猫眼睛瞪得圆溜溜,宣泄他心中所有的不满。 蔚凌道:夏洲,那日你说我是献给你的祭品,而真正招你的人则是昭阳的皇后岳尔珍? 夏洲坐在原地一个劲把尾巴往地上蹭:你抱着我,不然我不说。 蔚凌端着杯子喝了口热水,身子暖得舒服。夏洲在对面满脸期待地等他回话,等了半天不见动静,干脆拉长了猫身子,用毛茸茸的肉掌把水杯勾到自己面前不给蔚凌喝。 阿凌,你抱着我吧。 他后腿一蹬,坐到桌子上去。 阿凌,抱我吧。 小尾巴不甘心,又把水杯弄得更远些。 来。蔚凌朝夏洲勾了下手指,手还没收回去,夏洲就迫不及待扑了上去。 这世上最舒服的地方莫过于缩在蔚凌的怀里,夏洲盘作一团,成了一块毛茸茸的黑饼子。 可以说了?蔚凌拍了下猫脑袋。 可以,但说完以后你不准把我丢地上。夏洲闷着头,只留一对耳朵轻轻地动。 好。 说完以后让我做一次。 不行。 阿凌真好,香香的暖暖的,做起来也舒服,下面的小嘴湿湿的软软的,好想天天被你抱着,天天做,以后我再不跟你吵架了。夏洲拿猫舌头隔着衣服舔,一边舔还一边说浑话。 蔚凌捏着他的后颈把他提起来:你说还是不说? 夏洲挣扎了一下,又掉回蔚凌怀里:该说的你都说了,还需要我说啥? 蔚凌道:锦川时顾煊承提来了一个人头,那也是你的契约者?还是说你认他做契约者是在骗我? 没骗你,那确实是我的契约者,但那次你见了不也怀疑中间有诈?就像你想的那样,那个契约者只是执行召唤阵的人。夏洲挨着蔚凌的手腕,翻了个身子,肚子朝上:他受岳尔珍指示,使用了召唤阵,所以刻印在他身上,岳尔珍只是借用了他的身子与我达成契约而已。 所以即便是杀了他,你的契约也不受影响? 受,当然受!只是,从头到尾我都没有接受她送来的祭品。夏洲用尾巴拍了下蔚凌的胳膊:你不是活得好好的嘛。 蔚凌捉住那只尾巴,放回夏洲身边:那现在你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契约关系。 蔚凌要被夏洲搞昏了:你不是说你没接受? 夏洲不怀好意的笑,明显是故意把话说得一套一套逗蔚凌好玩,这会儿盯着蔚凌满脸迷茫,他又摆出了烂好心来:岳尔珍这个人十分谨慎,而且十分忍得,当年她召唤我的时候就考虑过召唤会失败的可能性,于是她才会选一个替死鬼。 蔚凌道:如你所说,既然祭品是我,为何还要聚集那百万亡魂? 原因有三个,第一,我说了岳尔珍这人十分谨慎,使用招妖阵,本身就需要大量怨气来引诱恶妖上钩,就像你路过一家小吃店,闻到很香的味道才会好奇走进去。百万怨气十分诱妖,几乎所有的妖怪都无法拒绝。夏洲尽力形容当时自己的感受,也不知道举的例子能不能让只喜欢白菜豆腐汤的蔚凌产生共鸣,好在蔚凌听了以后没有提出异议,他便继续说下去:第二,东境是战场,就算不用来召妖,死了的人也不能复活,孤魂野鬼到处都是,能聚集在一块儿消磨掉自然是好的,东境是岳尔珍的老家,她不愿那里沦为人间地狱。 第三呢? 第三,她要正面与你为敌风险太大,只能设计陷害,诱引你自己跳进召唤阵。夏洲道:以百万战死沙场的亡魂召唤梼杌,这个说法在正常人眼里确实可以成立,何况我当真寻着诅咒降临在了召唤阵中,你也顺理成章以为那些亡魂才是给我的诅咒,不分青红皂白将他们镇魂。 那时候情况紧急,蔚凌哪有心思想那么多。再说,他与岳尔珍素不相识,怎会料到自己被她算计到这种地步。 阿凌,你觉得自己像不像一条大肥鱼,岳尔珍烧沸了汤,放了料,洒了葱花熬了香,等着你自己跳进去,你还迫不及待,自己把自己给腌好,跳得义无反顾。夏洲声音听着着实有些同情。 蔚凌苦笑:所以顾煊承来琉璃山拜我为师,也是未雨绸缪? 是。夏洲十分肯定。 蔚凌道:为什么是我,我与岳尔珍何怨何仇? 好问题。夏洲把身子翻了一圈,贴着蔚凌的腿: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兴许是皇帝宠幸你,她吃醋了。 蔚凌叹了口气,他起身来,想去拿壶子倒水喝,可身子一动,夏洲就往下滑,一坨黑乎乎亮悠悠的猫球来不及反应就滚去了炕上。 你去哪儿?夏洲立马拉长了身子跳起来,生怕蔚凌就这么走了。 蔚凌:倒水。 夏洲:倒水干嘛把我丢下去。 你自己滚下去的。 蔚凌拿着水壶回来,见杯子离自己坐的地方有些远,干脆绕去另一边坐。 夏洲反应也快,蔚凌还没坐下,他就又跑了过去,黏糊糊地贴着他,重新躺下来。 你刚才说你没接受祭品,是指你一直没吃掉我?蔚凌一边倒水一边接着问。 夏洲道:是,我刚来人间就被你封印,心怀怨念,恨得不行,谁会想到最后我竟然会和你纠缠至今 屋子里光线昏暗,炉子里生着火,在地面染着一层暖暖的光。 在锦川城,是不是你拿走了苍麟的鳞片? 从刚才起,蔚凌的声音就没什么起伏,听着颇有一番兴师问罪的味道。 是我。夏洲乖乖承认:但我去的时候,鳞片已经被别的妖怪取走,那只妖怪将鳞片交到了我手里。 银狐? 嗯。 那一日,郭府聚集了太多人,能在那种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的混入,想来也只有夏洲能做到了。 蔚凌问:鳞片现在在哪儿? 夏洲停了一下,没立即回答,他毛茸茸的尾巴在蔚凌身上蹭着,好半天才慢慢开口道:炼成灵丹,给了皇后。 蔚凌知道夏洲把灵丹带去了人间,却没料到是把灵丹给了皇后。以刚才的思路,皇后就是整个事情的罪魁祸首,夏洲这般说法,岂不是 不对,刚才夏洲自己也说了,他与皇后是契约关系。 所以,对夏洲来说,他如此亲昵蔚凌当真只是在消磨属于自己的祭品? 蔚凌心里一凉,突然就动手把夏洲从身上推了下去,夏洲也没料到蔚凌会如此抗拒,整只猫摔到地上,尾巴还不小心扫到了装开水的水壶,烫得他喵的一声,弓背竖毛,神色紧张。 皇后给了你什么好处。不等夏洲开口,蔚凌就寒声问。 夏洲尾巴痛,转过头去追着舔,可追了半天追不上,心情顿时烦躁起来: 就凭她?给我好处我也看不上,当初她盯上琉璃山,盯上苍麟,就是因为我没与她达成契约,后来呢?她发现你没死,我也还在人间,锦川闹了那一出,无非是想亡羊补牢。 蔚凌道:所以你就把苍麟鳞片做成灵丹给她,为了弥补当初没能及时达成的契约? 夏洲道:她既然把苍麟当成代替品,给她不是正好?阿凌,我吞下了你的诅咒,把你占为己有,这意味着我接受了岳尔珍献上的祭品,认可了岳尔珍的契约,你以为我想?还不是为了你啊。 蔚凌真是要被夏洲的逻辑气笑了,他不知道该说夏洲聪明还是笨,又或者说,身为妖的夏洲从头到尾都没有好好理解过人的心思。 他道:契约成立,再强的妖怪都会被束缚,我还以为你不会屈居人下。 夏洲盯着蔚凌,道:凡人的愿望与我而言轻而易举,满足她,再杀了她,顺便把你搞到手,何乐而不为? 蔚凌重新端着杯子喝水,恢复了之前的淡漠:既然如此,梼杌,你最好搞清楚一件事。 听到梼杌这个称呼,夏洲静了下来,他尾巴不动了,就这么坐在地上,仰着头注视蔚凌。 她是你的契约者,我是你的祭品,你该考虑她,而非在我身上浪费时间。蔚凌捞开衣摆,隔着裤子指了指大腿内侧曾经刻印的位置。 恋耽美 -by瑾上蓝(88) 我早就已经不是你们争来抢去的天羽仙尊。 夏洲听着他说话,一时没有应声,蔚凌却是在笑,是那种很平淡很温和的那种笑。 他看着夏洲,一字一顿地轻声说道:梼杌,你留着废人何用?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年底特别忙,周三请一天假。周五补上双更,以及后两章夏猫高渣预警 第112章 泡沫 天色已暗,红月映着殿堂,庭院里候着妖女,都俯身跪在走廊两边,纷飞的蓝色生灵与微红相应,在他们身上落下阴影。 银狐受令而来,得穿过这条走廊,慕容尘灏换回了原来的模样在廊下等她,两个人相遇时都不惊讶,自然而然地走近了些,一起走一段路。 阁主还是去了他那里。银狐步伐很轻,没什么声音,所以她的言语成了这寂静里唯一的声响。 是。 结果如何? 如你所料。 慕容尘灏是聪明人,并非喜欢兜着圈子说话,只是想把话语权交给其他人罢了。 银狐瞥了一眼他的脸,心里默默想着:果然是他。对于人的气味,她一向敏感,尤其是这个男人,与墨池来往紧密,所以刻意把他的气味记在了心底。如今再见,未曾料到他得夏洲这般信任,想必此人一定不简单。 身为妖,就不该指望能与凡人心意相通,他们狡猾,奸诈,自私自利。银狐沉闷地开口,把心里话讲给慕容尘灏听。 我看你在锦川时对墨池知恩图报,不想你竟如此厌恶凡人。 知恩图报是天经地义的事,他的恩情我也还了干净。银狐微微低垂着睫毛,遮了眼底的光:人总有例外,有幸遇见也是缘分。 慕容尘灏笑了笑,没接话。 银狐继续道:就像妖中也有例外,如我这般愚笨。好在吃一堑长一智,我还活着,为时不晚。 两人一并走到大殿前头,听见里面吵杂声响,慕容尘灏止了脚步,停在门口不动了,银狐则跨上台阶,借着稍微高起的优势低头看他。 你不去见阁主?银狐问。 我才不要去送死。慕容尘灏瞥了一眼殿堂方向,随即回眸一笑,朝银狐伸出手来。 他的掌心放着一颗板栗。 银狐微怔,眼中泛起疑惑: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城里的小妖送我,我便想到了你。慕容尘灏瞅着银狐那刺绣精细的衣领,看着像是人间买来的衣服,她虽然是人形,却丝毫不掩盖自己的妖性,唯有在衣装打扮上,她会透出些姑娘家的习惯。 银狐不接他手中的板栗:板栗与我有什么关系? 以前你说墨池身上有板栗味儿,最近我刚好听说他来了妖域,担心他惹上麻烦,妖妃,你要是还记着他是恩人,有空不如去看看他是否安好? 银狐:你与他交往不浅,为何不亲自去? 慕容尘灏:我是人啊,对妖域哪有妖怪熟悉。 银狐:我看着你倒像是轻车熟路。 你也说是像是,事实上并不是。慕容尘灏随性而笑:好啦。妖妃不必挂在心里,我啊,不过是自作主张把你当了半个熟人,闷得心慌时想说说话罢了。 吃吗?慕容尘灏又扬了扬手中的板栗:味道闻着像,吃起来可不见得一样。 银狐半眯起眼睛,像是在寻思他的目的,半晌过后,她才细声应道:公子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说完这句话,她微微欠身,故作无事往大殿里走去,静候在走廊附近的妖女也随之而动,跟在她身后一同离去。 那只男狐狸一直混在狐妖里,他果然是人。一只女狐妖低声说道:据我了解,板栗并非是小妖送的,而是他专程在城里买的,妖妃,他很可能暗中调查了您。 银狐道:盯着他,有什么举动立刻向我汇报。 女狐妖蹙眉,把声音压得更低:此人行踪诡异,我们早已在盯防他,却很难完全掌控他的行踪。 银狐没回头,也确认不了慕容尘灏是否还在看着自己。 要灭口吗?女狐妖问。 现在灭口会惊动梼杌,再等等。银狐往前方看,眼里映着翻腾的妖火,她想了想,又道:沧溟寺好像来了不少猎妖人,你们留意着,没我命令暂且别轻举妄动。 是。 此时的大殿内,正在群妖狂欢。 银狐也是不久前刚听说,夏洲把城里小有名气的妖怪全招了进来,备了珍酒,还把祭品全压到殿里,说要搞什么妖怪与凡人的对决,酒和祭品都是奖励,谁赢了随便挑,要什么他就给什么。 至于原因,好像是今日在蔚凌那里受了气。 银狐想不明白,前几天夏洲还说不把蔚凌当回事,这会儿又因为蔚凌搞出这些荒唐事来,等她赶到大殿时,眼前已经一片狼藉,血腥味浓得刺鼻,大堂中间正把活祭丢给一个豹子体型的妖怪追逐撕咬。 夏洲倚在自己的椅子上,被姿色妖艳的狐妖伺候着,他也没看银狐,把酒一杯一杯地下肚,等银狐到时,他抬了抬手指,又往不远处押在笼子里瑟瑟发抖的祭品指了一下:你看你都留了些什么废物我让你把会妖术的留下怎么几轮下来妖族全胜,这些当真是东境战犯? 银狐看着眼前惨烈的场景,不惊不怒地道:确实是东境的战犯没错,但活祭大多是凡人淘汰下来的废物,妖族要是输了,才是笑话。 夏洲喝光了手里的酒壶,随手扔在旁边,他唇间泛着酒光,眼里有一丝嗜血的妖性:你总结得挺好,我向来看不起凡人送的活祭,更不屑和他们结缔契约 银狐轻轻颔首:阁主乃四大凶兽之一,看不起是理所当然。 夏洲接过身边狐妖递来的另一壶酒:正好,再过些日子就要召集群妖入侵煜都了,今日把能分的分下去,当做提前练习把。 他喝了太多,有些晕,夏洲在人间从未喝醉过,可妖域不一样,这里的酒比人间的烈得多,甚至还有妖性,一喝就停不下来。 这些活祭虽然都是废物,但好歹个个会妖术,对低劣的妖怪来说,吃了能涨不少修为。旁边妖座旁忽然闪现了另一个男人形态的妖怪,他容貌看着年轻,眉目锋利,带着一股天生的攻击性。 银狐一见那男妖,立刻变了眼神,恭恭敬敬退到旁边,不敢多看一眼。 男妖没放过银狐的反应,身影一晃,出现在了银狐背后:怎么了小狐狸?这么怕我? 混沌大人。银狐露出妩媚的苦笑:我喜欢你还来不及,怎敢怕你。 男妖哈哈大笑:嘴甜,我也喜欢你。 混沌可不是普通的妖怪,他和梼杌一样是四大凶兽之一,银狐事先不知道混沌今日也在,见了这番景象,她顿时心起疑惑,难道夏洲搞这一出并不是自暴自弃,而是特地为混沌准备的节目? 别吓唬她。夏洲睨着混沌:狐妖胆子小,多吓唬几次能吓死。 啊呸,当年老子没少给九尾折腾混沌叹气,放过银狐,又绕去夏洲旁边喝酒:倒是你,这么多祭品拿出来送给这些小妖怪,不心疼? 都是我不要的东西,有什么好心疼,我倒希望他们能带回去吃,别在这儿。夏洲懒洋洋地道:走之前顺便把地上的血液舔干净。 混沌道:挺爱干净啊你。 我说混沌,怎么没看你上场?堂堂凶兽难道想靠嘴皮子从阁主这里赚好处,不劳而获?这会儿凑上来的是一只燃火的狮子,没错,正是上回遇见蔚凌时被夏洲吓跑了那只。和银狐比起来,他见了混沌倒是自在多了,说话更是带着一副狐朋狗友的气场。 混沌哈哈大笑:好的都排在后面,我自然要等到最后才上场。 银狐听了这句话,嘴角扬起了一丝和蔼的笑:这倒是实话,阁主手里的祭品可藏着不少珍品。 哎哟,上回那个那个凡人!闻着可真好吃。狮子自然而然就想到了蔚凌,当初他为了追蔚凌可没少费心思,现在回想起来都有些意犹未尽:我记得他也是给阁主的祭品。 混沌眼中一亮:凡人能有多好吃? 你说的那个人可不行。银狐半开玩笑地代替夏洲拒绝道:那是阁主给自己留的。 夏洲喝着酒,眼睛看着远处被妖怪逼到绝境正下跪求饶的祭品,握着酒的那只手突然停在唇边,他想了想,道:有道理,把他叫来吧。 狮子和银狐相继一愣,都往夏洲看去。 夏洲不以为意,冷声道:既然他觉得我留他没用,正好,我今天就把他送出去。 起初银狐当夏洲是开玩笑的,她应了声,让手下的狐妖去把蔚凌带过来,因为夏洲早就说过不许在让任何妖怪靠近蔚凌住的地方,她本以为在下这个命令的时候,夏洲就会出言阻止,可是直到狐妖真把蔚凌带了来,夏洲都一言不发,银狐才后知后觉,夏洲竟然是认真的。 大殿里鼎沸的声音在蔚凌步入之时顷刻陷落静寂。 他跟在狐妖背后,身上没什么束缚,白色的衣摆步过殿堂中间时沾了些血,可他看也没看,就这么安安静静朝夏洲走去。 柔长的黑发垂落身侧,放肆的妖火照亮他的侧脸,抬眸之时,那绝美的容姿映入众妖眼中,顿时让周围万物都黯然失色。 在场的妖怪也有不少修为不低,对凡人的颜面拥有辨别能力,不仅如此,蔚凌虽然法力尽废,可他天资极高,气息平稳,在妖的眼中,简直是难得一见的美味佳肴。 阿凌,过来。夏洲托着下巴,歪着头,眼里映着血色,闪着醉意的惺忪。 蔚凌在离他不远处停下,目光微微扫过周围的妖怪,再慢慢回到夏洲身上。 怎么,不过来啊?夏洲低头笑笑,从妖座上起来,一步一步走近蔚凌:今夜过后,你可能就再也见不着我了,你还这么排斥我,我好伤心。 蔚凌神色微变,他被妖怪突然召来,心知是准没好事,再加上刚才一路走过,见着满地鲜血和旁边的惨状,面上再是保持冷静,心里也沉入了巨大的不安。 他今日与夏洲划清关系,想必是真的是伤了夏洲的心,可他本来也不打算再继续玩这种毫无意义的感情游戏,再沉沦下去,对他、对夏洲、都没有好处。 各位看好了。夏洲从蔚凌身边走过,没碰他,也没看他:这位就是我梼杌、今生唯一一次从凡人那里收来的祭品。 众妖的视线齐刷刷全落在蔚凌身上,如同万箭穿心,让蔚凌不寒而栗。 可他已经废了。夏洲遗憾地说:曾经他是琉璃山四大上仙之一,身上有着纯粹的法力,我喜欢得很,废了以后虽然少了那股仙味儿,但就血肉来说,绝对是人间珍品。 阁主你可别说,废了是有些可惜,但灵核还在,省得大费周章去驾驭他。火狮子对蔚凌那是心心念念,见着人就蠢蠢欲动走上前来:哎,再看几次果真是难得一见啊,阁主有眼光,有眼光! 蔚凌看也不看那火狮子,他的手已经放上忘川剑,杀死那只妖怪只需要转瞬之间。 还是那个规矩。夏洲道:谁赢了,谁拿去。 众妖哗然,纷纷往这边靠近。 银狐下意识退后一步,想着这里即将沦为混战,但夏洲站在蔚凌旁边,其他妖怪再是热衷,也没谁敢真的上前来。 你又在发什么疯。蔚凌沉声问。 别误会,我清醒得很。夏洲总算转过头,同时伸手捏住蔚凌的下颌,把他拖到自己面前:多亏你今天点醒了我,不然我差点儿就真想和你纠缠一辈子了。 蔚凌拔剑而出,剑锋带光闪过,把夏洲那只手干净利落地斩断。 手臂滚落在地上,化作黑烟散去,蔚凌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眼时,眸中只剩敌意。 真厉害。夏洲笑着往后退,退回到妖座旁边,手臂的切口处烟尘缭绕,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这样吧,要玩游戏也不能只给妖族好处,阿凌,你要是能把这儿的妖怪全打败,我放你走。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另一章晚上11点半。渣猫持续预警 第113章 心毁(修正 夏洲说的这句话看似在给蔚凌机会,实际上蔚凌知道,自己毫无机会可言。 如今他不过肉眼凡胎,对抗如此多的妖怪几乎毫无胜算,更何况夏洲所谓的全打败,自然也包含了梼杌本身,他如此说法,无非是想让蔚凌更加深刻的明白自己的处境以及自己的身份。 再者 蔚凌注意到不远处斜坐在妖座扶手上喝酒的那只男妖,他游刃有余,浑身散发出不输给夏洲的骇人气息,只怕其身份绝不一般,甚至说,与夏洲不相上下。 现实并没有给蔚凌太多的思考机会,夏洲话音落下,周围的妖怪便齐拥而上,蔚凌退身出剑,斩下袭至跟前的妖怪头颅,随后盯着空隙,转身就跑。 夏洲回到妖座上,看着眼前追逐蔚凌而去的群妖,稍微有些难掩情绪地面露烦躁。 混沌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笑嘻嘻地问他:我要是打败他,你可会把他送给我? 夏洲顿了一下,好似没料到混沌会说话,他转头盯着他看了些许,道:你看上他了? 混沌笑:你能看上的,我自然也能看上。 夏洲沉默片刻,他本是希望蔚凌知难而退,能像刚才那祭品一样屈服求饶,倘若如此,他一定会给蔚凌这个机会。 可眼下蔚凌什么都不说,甚至还引起了混沌的兴趣。 混沌眼底的笑意更浓了:不是吧梼杌,你是被他勾了魂,满脸写着舍不得? 夏洲啧了一声:放屁,你想要尽管去。 他话还没说完,面前就没了混沌的影子,夏洲稍微愣了住,突然心中一凉,起身往蔚凌的方向看去。 蔚凌很聪明,他心知自己胜算渺茫,但打不过总能跑得过,他硬闯着往大门的方向去,这里不是那四面环湖的绝境,要是让他跑出去,便是比打败所有妖怪的可行性更高。 如果混沌不在这个时候出手的话,蔚凌还真有希望逃出这妖邪聚集的殿堂。 可惜,混沌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蔚凌察觉时,混沌已经出现在他面前,只是弹指之间,地上印现出血红的邪阵,蔚凌立刻停住,迅速闪开,诡异的红光映得他一阵眩晕,等他再回过神,小腿传来钻心的刺痛,耳边只剩惨叫一片,追他而来的妖被邪阵误伤,有的甚至直接化为了灰烬。 黑与红交错的诡异残光转眼笼罩了整个大门口,混沌却毫不介意的笑着,甚至慢悠悠地夸上一句:反应可真快。 恋耽美 -by瑾上蓝(89) 蔚凌看着他,心里已经猜出了此妖身份,对方杀意汹涌,只怕下一招就算不致命,也会让人生不如死。想到这里,蔚凌只能选择示弱,他指尖一松,忘川剑落在了地上。 混沌目光微微上挑,他本来想继续动招,却见蔚凌丢了武器,战意已退。 我认输,我是你的,带我走吧。蔚凌闭上眼,不再挣扎。 混沌扬眉,嘴角挂着不正不经的邪笑,他视线的余光瞥见夏洲脸色黑了一大半,好似被蔚凌方才的话语深深刺激到。 这儿厉害的妖怪可不止我一个。混沌上前一步,仔细端详了一下蔚凌的脸。 真他妈好看。 怎么就认输了。火狮子在后面不满地咆哮:打啊,继续打,又不是让你选主子,你是谁的轮不到你说了算。 不只是火狮子,其他妖怪也在叫嚣,刚才不少同族被混沌一击打得灰飞烟灭,这群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妖怪全当无所谓。 蔚凌不说话,他扔掉了忘川剑,失去了最后反抗的机会,现在任何妖怪扑上去都能把他撕成粉碎。可是,眼下状况四面楚歌,这是他唯一的机会,混沌敌不过,硬碰硬只有死路一条。 混沌嗤笑道:今天我来这里是有求于夏阁主,随手助兴罢,你要跟我,我倒也可以留你。 众妖发出不满的抗议,大呼这游戏不公平。 你是我的,那怎么用就要由我说了算。要不,就牺牲了你,让在座各位都高兴高兴如何。 混沌一句话,让周围瞬间敛去了声音。 蔚凌没听懂,迷茫地抬起头来,混沌平和地迎接了他的目光,仿佛安抚一般,再次解释道:好东西共享嘛,我想把你送给大家玩,在场所有妖怪都有份,这岂不是皆大欢喜? 蔚凌难以置信,以为听错了,他往后退,但方才混沌那一击让他腿上负伤,刺痛钻心,脚下没站稳,整个人摔倒地上,也是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伤竟然还在扩散,血口碎裂皮肤,血浸湿了整个裤腿,染得鲜红刺眼。 周围的妖怪迫不及待围上来,他已然无处可逃,有妖怪拉住了他受伤的腿把他往外拖,滴在地上的血泊也被其他妖怪舔走,他心中升起恐惧,眼睁睁看着无数丑恶的嘴脸挡去了光线。 他从未想过自己最后的下场竟然是被群妖吞噬,濒临死亡的寒意使他忘记了挣扎,任着妖怪将他压制,恶心的触感渗透肌肤,凌乱不堪,火狮子更是一刻不停张开血盆大口,往他的喉咙咬上去。 但是,撕裂的痛苦并没有袭来。 蔚凌趴在地上,长发散落,纤细的颈露在外面,毫无招架地等着别人撕咬。 夏洲掐着火狮子的嘴,把它甩了出去了,那火红的身体砸穿了大殿的墙,烟尘滚着火光,在众妖惊恐地注视下徐徐散落。 混沌吹了声口哨,饶有兴趣盯着夏洲。 银狐则站在原处,静静注视着这边。 阁、阁主? 妖怪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敢继续动手。 夏洲抓住蔚凌的胳膊,把他从地上拖起来,蔚凌浑身乏力,半晌才抬起头,眼眶红红的,有些凄惨地看着夏洲。 我什么时候说过可以分享了。夏洲瞥着混沌:我送的东西,你看不上,也不该当着我的面糟蹋。 混沌呵呵笑:行,不当你的面,你把人给我,我带回去糟蹋就是。 蔚凌脸色苍白,低着头没吭声,夏洲手指微微用力,把蔚凌握得更紧了。 混沌道:或者说,你觉得直接吃掉他是糟蹋了好东西,他还有别的用处,你要亲自演示一下? 我也觉得直接吃了挺可惜。妖怪中又有不怕死的妖钻出来了插嘴:这凡人姿色过人,阁主不就是挺喜欢拿他发泄吗?嘿嘿,不如让大家都试试他话说一半,倒是学起猥琐的姿势,顶了顶胯。 妖怪们会了意,竟不约而同发出了兴奋的笑声。 银狐看不下去了,深深叹一口气,趁着没人留意她,悄然从旁边离开殿堂。 夏洲没说话,周围侮辱的声音他好像听不进去,许久后,他突然动身,拽起蔚凌往妖座去。 其他妖跟上他,满嘴露骨的讥笑,他们满怀欣喜的等待,等待着妖王将这绝世美味分享出来。唯独,混沌还站在大门口没动,他看夏洲动了怒,心觉玩笑还是不能开得太狠,于是果断转移目标,瞅到不远处正悄悄退去的银狐,一时兴起,混沌也跟在其后,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妖殿。 夏洲把蔚凌放到妖座上,底座虽然宽敞,但到底是石头砌成,又硬又凉,很是硌人。蔚凌撑着身子往后缩,背贴着高耸的靠背退无可退。妖怪们说的污言秽语他断断续续听了一些,夏洲没有否认,甚至栖身靠了过来。 慌乱之中,蔚凌一脚踢到夏洲胸口,又被夏洲抓住,那双漂亮的眼睛总算露出了夏洲期待已久的示弱与求饶。 别在这里。他嗓音低沉,有些不稳。 嗯?阿凌想去哪儿? 回去 夏洲摸到他腿上的伤:好啊,先在这里。他一边说,一边凑近蔚凌耳边:回去再继续。 蔚凌浑身一怔,握拳朝夏洲的脸揍去。夏洲挨了这一击,狠狠拽住他,把他堵在妖座的侧角里。 血流浸在妖座上,沾湿了夏洲的衣服。 蔚凌心如死灰,冷汗直冒,愤恨中只能推着对方胸口苦苦哀求,可其他妖怪见机行事,肮脏的爪子捏住蔚凌的手腕,粗暴地按在妖座的扶手上,蔚凌挣扎得很厉害,弄得满手是伤,但他一个人哪里抵得过那么多妖怪,没多久他就精疲力尽,只能紧紧闭上眼,逃避这无尽的绝望。 小妖怪有些兴奋,张口瞎说话,但这话才说完,他就定住了,一些细小的黑色细刺从他脸上,嘴上,脖子上,手臂上刺出来,随后一根利刺拔地而起,将他从腹部刺穿,顶在了半空中,鲜血四溅。 其他妖怪看傻眼,不约而同退到后面,警惕地盯着夏洲。 滚。 夏洲覆在妖座前,回眸之时,泛滥的杀意让所有妖怪骇然呆滞。 在下一个瞬间,群妖争先恐后地全滚了。 偌大的殿堂只剩了蔚凌与夏洲,周围总算寂静了下来。 蔚凌把脸埋在角落里,发丝散乱在他细柔的颈,随着他急促的呼吸轻轻抽搐。 你要我搞清楚的事,我这回彻底清楚了,你倒好,又去认自己是别人的人?夏洲捏着他的脸,扳过来,他瞳孔血红,指尖摸着蔚凌的颌骨,好像稍微用力就会把他捏碎。 蔚凌不应他,眸间像是凝了寒雾,睫毛上挂着霜。 阿凌,你好歹以前也是四大上仙之一?怎么见了大妖怪就投降? 夏洲的手往下滑,滑到他脖子上,轻轻摁住跳动的脉搏。 蔚凌心跳很快,是害怕,是恨意,他全部的力气都聚在手指上,深深掐着夏洲的手臂,一点一点微弱地反抗。 不 血和黏糊搅在一起,沾得一片狼藉。 你不就想要我的契约吗?就因为这个和我闹脾气?夏洲要把他撵碎,弄得不成人样,然后嘲讽,破坏,从血肉到骨骼,到灵魂的一粒,把所有的一切尽情践|踏。 蔚凌紧咬着唇不出声,血迹斑斓,浸透了舌根。 我给你。 夏洲张开口,往细白的脖子狠狠咬下去。 妖力瞬间渗透到全身,完全千万根针扎进了血脉之中。蔚凌难受得睁大眼睛,眼泪无助地往下掉。 他指尖陷进夏洲的皮肤,剥出鲜红的血痕。 妖力不受控制,疯了一样侵蚀他仅存的神智,身体逐渐麻木,连动一下都变得格外困难,他已然不是曾经的天羽仙尊,梼杌的刻印带着强烈的诅咒,根本不是凡人之躯可以承受的东西。 夏洲会杀死他。 蔚凌在浑浑噩噩中想着。 并非是他惧怕死亡,而是他不敢想象如果他真的死在这里,夏洲会疯成什么样。 可那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这场噩梦可以早点结束 蔚凌颤着睫毛,眼里光泽黯淡,呼吸呛在喉咙里喘不上气。 夏洲 压在上方的凶兽如梦初醒般松了利牙,瞳孔的血红暗下光泽,细长的瞳孔也涣然撑大。 蔚凌失神地半睁着双眸,乌黑的眼被泪水浸得晶莹剔透,如同受伤的小鹿般可怜又可爱。 阿凌,我在。夏洲在呼唤他。 他细长的手指抓住夏洲垂落的发,慢慢往上,摸到他冰冷的脸颊。 怎么办,我的刻印你受不住。夏洲握住那只手,自问自答地呢喃。 他看着身下之人,爬满了皙白肌肤的刻印正在慢慢退去,那是属于他的证明,他却无法刻在心爱的人身上。他恍然若失,缭乱的心绪堆在心头,于是变本加厉,用索取的方式从蔚凌身上寻找安慰。 我要怎么才能把你留在身边,谁也抢不去。 蔚凌听着他的声音,背上冷汗直冒,他刚才差点就死在夏洲手里,可笑的是也许从头到尾夏洲根本就没有察觉。 他是梼杌,他无法理会凡人的身躯有多么脆弱。 夏洲低头在蔚凌额头印下一个吻,把那微咸的汗水舔进唇里。 蔚凌的呼吸很轻,比刚才稍微平静了些,夏洲不愿离开,就这样挨着他,安慰他。 分不清是爱意、还是单纯的本能。 夏洲的脸离得那么近,蔚凌像看腻了一般疲惫地合上眼。 两颗心之间的隔阂好像永远也跨不过去。 * 第114章 重拾 * 其实夏洲比任何人都清楚凡人无法承受自己刻印的这个事实,这也是为什么他将蔚凌留在身边这么久却迟迟没有在蔚凌身上留下刻印的原因。 那日在妖宴上他意气用事当众玩弄蔚凌,还将他压在妖座上变本加厉地欺辱,甚至因为蔚凌对混沌说的那句话大动肝火,当真将刻印强行施加上去。冷静后回想一遍,夏洲真该感谢自己那仅剩分毫的理智,若不是蔚凌的哭腔软得像一滩水唤醒了他那一点点人性,只怕现在已是后悔莫及。 在那之后,夏洲天天守着蔚凌,暖床,□□,熬药喂药一条龙服务。蔚凌看着还在生气,夏洲的话大部分不搭理,后来夏洲也不说话了,故意找来个小勺子,把药一勺一勺的喂,蔚凌也耐着性子一勺一勺的喝,一碗药能喝很长时间,夏洲也把蔚凌那张漂亮的脸看了个够。 自从认识了夏洲,蔚凌被搞得像个病秧子,当年他名扬一方时高傲又冷清的模样早就被磨了干净,沦落成任人宰割的小白兔,靠着长时间的喝药调养来维持精力。 夏洲心里也难受,他搞不清楚为什么,那日所做的事越想越是后悔,没办法,他只能去纠缠蔚凌,然后自我安慰:阿凌难得生一次气,就随他气吧,以后再也不拿他发脾气了,等这次气过,就把他捧在手心里好好的疼爱,再乱来就不当猫了,改当小狗。 这天夜里又在下雨,在淡红的湖泊上击起散漫的水珠。 夏洲煮了药,拿了糖,寻着蔚凌的味道不在房里,他找到庭院,见蔚凌正坐在廊下擦拭忘川剑。 雨水沿着屋檐落成银丝,蔚凌披着素白的翎羽大氅,在这雨景里显得格外安宁,夏洲瞅着他,想到了静谧湖水里漂浮的冰莲,他如此好看,让人想将他摘去,可是这世间若是真的摘去了他,又显得太过空洞寂寥了。 阿凌。 夏洲在他旁边坐下,把药搁地板上,一双丹凤眼溢满了柔情,声音温软得可以拧出水:合着你都五六天没理我了,阿凌,要不咱们别气了,对身子不好,对我也不好。 蔚凌叹气,把他放在地上那碗药拿过来,安安静静地喝掉。 夏洲赶紧去接他喝光的空碗,顺带靠过去一点儿:我错了,我再也不会乱来了。 蔚凌绕过夏洲的手,再将碗顶到他的脑门心,把那张讨打的脸推开。 夏洲闻着碗里的药味儿,总觉得像闻着蔚凌的味儿,他挪着膝盖,又往蔚凌身边挤,见蔚凌不躲,他得寸进尺的把手放在蔚凌肩上,捏着他衣服下纤细的肩膀。 阿凌,你多久没吃肉了,怎么越来越瘦。捏了一会儿,他动着手指把蔚凌的长发勾到手心里玩。 脖子上的齿痕露出来,已经结了疤,周围乌黑发紫,在他如玉的百肌格外显眼。 夏洲心里沉了一下,凑过去想伸舌头舔,这是他安慰人的方式,好像舔一舔什么伤痛都会消失。 可是他还没碰到,蔚凌就把他推开,湿润的舌沾着蔚凌的手指,收进口中是熟悉又温软的味道。 夏洲细细品尝,温和的笑再一次浮现。 蔚凌不看他,继续低头擦剑,那银亮的剑锋倒映着庭院淡光,他听了一会儿雨声,突然问道:我来妖域多久了? 夏洲总算等来了蔚凌说话,心里大喜,不安分的手又摸了上去:用凡人的算法,一个月?两个月?或者三个月? 夏洲的回答毫无意义,或许对妖而言,这样的时间根本算不上什么。 蔚凌静了片刻,道:想去城里看看。 什么城?夏洲假作恍然:你说水月城? 嗯。 刚来妖域时,蔚凌曾见过那座位于山谷之中的妖城,而后,他便一直被关在这里,再也没有机会一探究竟。 你的伤还没好。夏洲目光往下,盯着蔚凌腿,他能嗅到淡淡的血气,那伤口虽然没伤到骨头,却也深得不可忽视。 一想到混沌没轻没重的德行,夏洲便是一阵窝火。 他把蔚凌的头发好好放在肩膀旁边,安慰道:等恢复了我再带你去城里玩,好不好? 蔚凌没说话,好似心思根本没在这儿。 夏洲瞧他脸上没什么情绪,心里觉得没底儿,又道:让我看看你伤。 蔚凌把忘川剑收回鞘中,随即站起身,夏洲目光紧跟他仰起头来,庭院的雨落下零碎的影子,在夏洲墨红的瞳中淅沥。 小伤,再过几天就能好。 蔚凌留下这句话,独自一人会回屋里去,夏洲在原地呆了一会儿,好像蔚凌一走,空气变冷了,天色也变阴霾了。 阿凌~ 他赶紧追上去,一溜烟消失在了廊角。 * 水月城往东面的森林蔓延上百里,再往外走,有一条横跨林间的长河,长河的另一边有一座荒村。早有传言,说这条河以前是人间与妖域的分界线,百年前曾爆发过一场灾厄,群妖作祟,与人厮杀,最终将妖域扩大到沧溟寺,寺庙里住着的和尚划阵为界,设下封妖之门,沧溟寺从此一分为二,一半在妖域,一半在人间。 曾经,沧溟寺所在之地是一座繁荣的城镇,传闻中要比现在的煜都还要大上好几倍,灾厄平息以后,城镇沉落在妖域,化作废墟,留在人间的那部分受到强大的妖气影响,山川崩裂,土地骤变,从此永驻寒冬,再无春日。 如果从沧溟寺进入妖域,首先映入眼中的,便是那已经荒废的城墙与浩大的城镇遗迹,和人间不同,妖门被封印时,整个妖域下沉至结界之中,残留的城镇保持着最后的面目,永远静止于此。妖域将此处称之为废城,顾名思义,就是废弃的城,如今好几百年过去,若是在城中走走,依然能看到此处凡人生活过的痕迹。 废城是通往沧溟寺的必经之途,因为靠近妖门,所以少有妖怪出没,跑来妖域的人通常会在这里暂作安置,甚至在临近妖门处还设有一间昭国驻点的驿站,为那些领命前来妖域的法侍提供休憩之所。 恋耽美 -by瑾上蓝(90) 但是,妖域总归是山高皇帝远,驿站设在此处,但凡是个人都想进去住,时间一长,这里就成了猎妖人的聚集地。妖门虽是把妖怪封的严严实实,对人的封印却没这么苛刻,再加上近几年一连串动荡演变,妖术猖獗,妖丹泛滥,猎妖已经成了多数人眼里的生财之路,如此一来,聚集到妖域的人就更多了。 如果能活捉梼杌,不仅能发大财,还能去煜都混个官来当,哈哈哈哈哈哈,这可是太历院开的奖励 说话的是个大胖子,头上戴着一个狗熊面具,手里提了一块鸡腿,一边撕咬一边感心肺腑的高声说着。 猎妖人不成文的规矩,来妖域时都会戴着面具,身上洒些妖香,以此就算遇到了妖怪也能避免察觉出人的身份,同时也能挡住颜面,不被太历院的法侍发现。 梼杌别想了,能抓到沈非欢那个小贱人,郭老爷就能担保咱们。兔子面具的男人往坐在最中间石头上喝酒的男人看去:我要求不高,衣不愁穿饭不愁吃就行。 狗熊胖子大笑道:别说,咱们的小黑犬厉害着。说完,他往周围看了一圈:哎哟,今儿怎么没见着他? 那小黑狗不合群,半夜尝尝不见人影兔子男道:依我看,他厉害归厉害,那副对人爱理不理的态度瞧着窝火,咱们谁出力?我他妈昨天还出生入死了一回,真要谢,得谢郭老师领导得好!他拧起酒壶,凑到中间男人面前:来来来,郭老爷,笑得敬你。 一群人中唯独中间的男人没戴面具,他坐在石头上晃着酒杯,见兔子男递了酒过来丝毫不客气就夺了去:见朝仙派能有今天,当然靠老子优越的领导方式,那小狗崽算什么,一副臭屁样。 兔子男连忙献媚:那是自然,咱哥们儿有老爷撑着,别说他一个沈非欢,就算把梼杌一下捉回去也不成问题。 这位被称之为老爷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曾经独掌锦川的郭家继承人郭见朝。传是他在锦川之乱后随余挽风回了太历院,闭关修炼长达一年后妖术突风猛进,如今招来煜都一些漂泊无主的猎妖人,取名为见朝仙派,来妖域里执行某个来自太历院的机密任务。 见朝仙派一共不到十个人,妖术水平更是参差不齐,但有一个带黑狗面具的人特别能打,前些日子他一个人杀了十多只恶妖,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蝴蝶面具的女子医术极高,就算被妖怪捅得血肉模糊,到她那里也能治回来。 这两人便是见朝仙派的核心人物,使得这帮人一路快刀斩乱麻,至今为止还没吃过败仗,甚至还有不少落单的妖术师慕名而来加入其中。 郭见朝对自己的见朝仙派十分满意,一点也不担心这大半个月来没得到沈非欢半点消息的事实,要说不满,应该是见朝仙派里臭男人太多,女人也就那蝴蝶医师一人,但她有小黑犬跟着,除了看病基本不与他们接触,他们也知道医师太过重要,万万不能为了些奇怪的欲望闹出问题。 对了,不是说有个大美人儿来求救吗?人呢?正想着,郭见朝恍然回过神,把目光瞥向了旁边的兔子男。 哎哟,她在呢,那女人、啧啧啧。兔子男想着就两眼反光:可劲了。 哪知他这话引来郭见朝突然站起,砰一声把酒壶往地上砸得粉碎:你动了她? 不、不不不不、没没、是、是狗熊,狗熊没忍住,摸了两下。兔子吓得连连后退。 一听他这话,狗熊脸都绿了,他抱着头跪下:老爷饶命,老爷饶命!我就、就只、只摸了一下、另一下是兔、兔兔兔子摸的!他摸的!! 都、都怪那女人太香了! 对、对啊!她不知检点勾引我们! 郭见朝哼了一声,多的不提,他已经好些日子没碰过女人了,听着香这个字,心中的冲动几乎涌上脑门:还不快带我去见她!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夏猫:我在认真反悔了!只要我脸皮够厚,阿凌就甩不掉我!大不了以后落难了我再英雄救美,阿凌感动落泪,以身相许。喵哈哈。 蔚凌:呵呵。 夏猫:呵呵是什么意思。 蔚凌:没意思。 夏猫:?! 后面两章推推主线,吵架的老年人让他们先冷静冷静,后面还有点儿虐但最终都能圆回来的! 第115章 寒夜 * 慕容尘灏在三天前刚潜入废城附近,恰巧在前夜,废城通往沧溟寺的边道上发生了一起妖袭事件,几名妖术师在诛杀某只凶妖时惨遭反杀,死得极其凄惨,连尸体都找不全。这群妖术师原本是琉璃城里小有名气的猎妖人,按理说应该不会在执行任务时犯这么低级的错误,慕容尘灏顺藤摸瓜了一阵,原来是有别的猎妖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出其不意致人于死地,顺便抢走了对方的猎物。 而做这件事人,正是见朝仙派里的兔子男和狗熊男。 所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慕容尘灏这次来废城,正是冲着见朝仙派而来。据他所知,此次太历院派遣至妖域附近的有两队人,一是潜伏沧溟寺与妖域交口处的法侍,二是潜入妖域后立刻隐去了行踪的袁椿。而郭见朝虽然扬言说自己是太历院派遣而来,带着的人却是三六九等江湖中人,以郭见朝以前的办事习惯,慕容尘灏推测他就是狗改不了吃屎,许是听说了什么,才自告奋勇来了妖域,一边想着立功,一边在太历院中重振自己的地位。 猜测归猜测,慕容尘灏也没指望郭见朝那里能搞到多少有用的消息,但他能活到现在,想必也有太历院用他的意义,仅是如此,慕容尘灏决定从他入手,打探一番太历院的情况。 于是,他化身成了娇艳女子混在被杀死的那群猎妖人当中,以美色为计,装作天真无知贪生怕死的可怜鬼,兔子男与熊男果然上了钩,满脸色眯眯的笑,又牵又搂地把她带去了见朝仙派的暂居地。 慕容尘灏一生中最不在意的两件事当属接触与侮辱,从逢场作戏的问候寒暄,到牺牲自己的亲密接触,他经历了太多的刁难和侮辱,如履薄冰活过二十年,只要能解决困境,对他来说任何事都是好事,这是他从有记忆的时候起便不断学习、不断习惯的东西,好像对他而言,人生最重要的并非是为自己而活,而是成为一把最好用、最锋利的剑,在主人需要之时奉献出自己的全部。 人这辈子,五分靠才智,五分靠运气,就算我修得绝世仙法天下无双,说不定哪天背得出奇,吃荔枝忘了吐籽也能把自己哽死。 直至今日,慕容尘灏依然会无意间回想起顾鸢说过的话,尽管他对顾鸢深恶痛绝地反感,却也觉得他说的话并非全无道理。 比如,在慕容尘灏眼里,郭见朝便是只靠那五分运气活到今日的人,就算现在立刻原地爆炸,慕容尘灏也觉得郭见朝这辈子也值了。 大美人儿~ 时隔许久再见,郭见朝和以前一样,笑时脸上堆起横肉,他下巴长了络腮胡,眼里掩不去的全是欲,一见慕容尘灏那婀娜迷人的女子扮相,他也不动动脑子细想其中蹊跷,就这般洋洋得意地靠近了。 大美人,听说你要来投靠我啊~郭见朝爱得很,伸手就把慕容尘灏往怀里搂。 这间屋子不算大,除了一张桌子一盏灯,便只剩一张铺了软草的榻,慕容尘灏被带来这里时,兔子男与狗熊男就想对他做出非礼之事,幸好当时外边有人吆喝着叫他俩去喝酒,慕容尘灏得以省下应付他们的烦恼。 小女在妖域惨遇凶妖,落得无依无靠只求老爷保小女平安返回人间。他眼里含泪,身子往郭见朝身上倚偎,两人贴近之时,他以极为轻巧又迅速的手法把郭见朝身上探了一遍,最后从侧腰的钱袋子里拎到了一张纸条,顺手收进衣袖里。 他虽没看,但摸着那纸上痕迹像是咒符。郭见朝不知道他的心思,只知道眼前的大美人互动热情,氤氲着泪花的眼睛闪闪迷人,他也不忍了,使出蛮力拦腰抱起,乐滋滋的往榻上放。 慕容尘灏本以为郭见朝会先亲亲摸摸,没想到竟然这么猴急直接就想滚床单,等慕容尘灏被压倒榻上,随后上方覆下沉重的阴影,他稍微愣了一愣,竟是生出一阵恶心。 大美人~你怎么不说话了。郭见朝握住慕容尘灏的手,往自己下面伸。 老爷,压着人家、好沉。慕容尘灏娇着嗓音,心中已然不想再装,他一边顺从郭见朝,一边在指尖聚起妖术撑开结界,想着待会儿就把那暗器抵在郭见朝的命根子上,铁定能比严刑拷打更好问出个名堂。 可结界刚刚展开,还没来得及成形,屋子的大门突然被人踹开,一个身影直冲而来,抓着郭见朝从榻上扯下,耳边只声阵阵钝响和郭见朝的惨叫,随后那人抓起慕容尘灏的手,把他往外拖。 慕容尘灏一眼认出那人身份,可眼下增势要紧,他继续演他的戏:你、你干什么、老爷老爷!救命。 郭见朝从地上爬起来,捂着刚挨了一拳鼻血直流的脸怒吼道:反了反了反了!来人!给我抓了他!!! 他嗓门可真够大,一吼当真吼来了不少人团团包围,慕容尘灏极力挣扎,但对方把他抓得紧,挣扎半天无济于事,他抬起头,看着那张掩盖在黑犬面具下的眼睛:你放手,我是来找郭老爷的你别阻拦我。 他这话一语双关,既是说给郭见朝听,也是说给拽着他的人听。 可对方不仅不理,还把他拖到自己面前,瞪着眼睛喊道:慕容尘灏,你知不知道,他他、是个流氓,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慕容尘灏: 这下好了,大名都给他叫了出来。 寒风呼呼地吹,包围他们的猎妖人一片静寂,屋子里的郭见朝也陷入静寂。 黑犬面具之下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让慕容尘灏产生一种错觉,好像任何时候被他注视,都会落到无处藏身的境地。 黑犬面具男看他不说话,干脆把面具摘了,露出那张慕容尘灏此刻最不想看到的脸。 你不会真没认出我吧!墨池诚恳地皱起眉头:是我啊!我是墨池!! * 其实慕容尘灏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墨池总能一眼识破自己的伪装。也许这傻憨子上辈子真的是只狗,嗅觉灵敏头脑简单,每次做了傻事,眼里还理直气壮地透出一股纯粹情绪,让慕容尘灏委实懒得去打碎。 于是,身份曝光,计划失败,慕容尘灏被墨池带着一路杀出重围,在郭见朝火山爆发般的怒吼下几经周折,终于甩掉了见朝仙派的追兵,藏匿在了废城一个废弃的庭院里。 墨池有些生气,盯着他不说话,慕容尘灏心想不说话正好,他也省得清净。可惜这清净不足一会儿,墨池就吸着鼻子道: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慕容尘灏道:你是在小看我?还是在高看郭家那头猪? 墨池撇撇嘴,这还是头一会儿从慕容尘灏嘴里听出了愠怒,他立马就露出犯错小狗狗一样委屈的样子,可怜巴巴道:上回你不辞而别,是不是生气了? 慕容尘灏:什么? 墨池眨着眼:不、不太好说。 慕容尘灏:不说就闭嘴,吵。 他走到庭院另一边去,坐下来整理身上携带的暗器,刚才被墨池乱了阵脚,一切计划打得乱七八糟。 我说,我说。墨池又跑去他身边:你是不是嫌我没经验、把、把你弄痛了所以那天天一亮你就走了。 慕容尘灏: 墨池:我喝了太多,你也知道酒后很多事就不受控制,我 不是。慕容尘灏垂下双眸,把暗器一个一个插进护腕的暗孔里:干柴烈火,各取所需,没别的意思。 墨池:怎会没别的意思。 慕容尘灏不理他了,心思全在暗器上,墨池干着急,一把抢走慕容尘灏手里的暗器藏在背后。 我有别的意思。墨池道:我那天费了浑身解数才说出口,你怎么能当成干什么、干什么菜。 慕容尘灏盯着他,把手一伸,让他乖乖交出暗器。 墨池为难:你先听我说话。 慕容尘灏偏不说话,又把手抬了抬。 墨池苦着一张脸,纠结半晌,乖乖把暗器还给了他。 我上回说了,我活不过23岁。慕容尘灏接了暗器,用平淡的语气对他说道:你现在换个人喜欢还来得及。 墨池当然记得这句话,但慕容尘灏向来最爱恶作剧,他心里一直默默当成是开玩笑,而之后慕容尘灏没了踪迹,他也一直找不到机会确认。 为、为什么。 慕容尘灏说起这件事太过轻描淡写,墨池找不到真实感,但他害怕,心跳很快,他只能蹲下身看着慕容尘灏的脸,希望与他四目相对之时能寻到那熟悉的坏笑。 不为什么,人各有命,我没什么怨言,这世上死在襁褓里的人成千上万,我算幸运的。可是,慕容尘灏依旧说得很淡漠,他知道墨池一直盯着他,但他不想去看,更不想去感受任何来自他人的情绪。 为什么?是因为身子不好吗?还是得病?沉、沉花仙子治病可厉害了,专治疑难杂症!墨池抓着他的肩膀把他扳过来。 慕容尘灏抬手把他打开:这位专治疑难杂症的仙子现在被你孤苦伶仃地丢在郭见朝手里,你不如想想怎么救她出来。 墨池呆了呆,脸色越来越难看,然后又呆了呆,惊跳起来:啊!!! 他总算想起来了。 慕容尘灏把护腕扣好,试了试松紧,随后拿出刚才从郭见朝那里偷来的纸条:墨傻子,这东西你可有办法破? 仔细看来,这纸条细长,上面刻有看不懂的图腾,却不像是字。 墨池就这般顺理成章被岔开了话题,他认认真真端详了纸条片刻,恍然大悟:这上面有仙法?! 慕容尘灏道:能破吗? 不是所有的仙法都共通,我只能试试。墨池比划一下,聚起一丝仙力,注入到纸条上面,不过一会儿,纸条竟然亮起了淡泊的金色光泽,图腾动了起来,重新组合,最后变成了两排文字。 取梼杌妖丹。墨池拉着纸条,仔细看上面的字。 慕容尘灏眼神微微一暗:此事有诈。 墨池:之前,郭见朝喝醉酒还四处宣扬,说自己此行背负了某个绝密任务他还说,宫里给他安排的搭档时以为法力无边的高手难道所谓的绝密任务,就是要与高手一同取走梼杌妖丹? 不,这种任务怎会以留下证据的形式嘱托 墨池道:也、也许想留作纪念? 慕容尘灏看他一脸天真,又道:纸条上设有仙法,郭见朝破解不了,只怕这纸条不是是给郭见朝的,他不过是充当了送信人。 恋耽美 -by瑾上蓝(91) 墨池:那他要把纸条给谁? 慕容尘灏歪着头看墨池,看了他好一会儿,眼里暗去了光泽:给某个能解开仙法的人。 墨池皱了皱眉头,听得有些云里雾里。 慕容尘灏道:你方才说不是所有的仙法都共通,这纸条上留下的仙法如果要破解,是需要某种仙法上的共通? 墨池解释道:同门出身的人,这种程度的仙法可以相破解以前在琉璃山,那些下山磨砺的师兄师姐托信上山时都会用这种方式在纸上留下文字。说到这里,墨池觉得不太对劲,他停顿了一会儿,缓缓继续道:但你也不能这么想啊,刚才是我解开的仙法,难不成这纸条还是给我的不成? 慕容尘灏垂下手指,捻走了墨池手里的纸条:皇宫里,与你同门,又能给太历院准确来说,是给郭见朝安排任务的人,你猜这纸条是谁留的? 墨池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脑海里明明已经有清晰的答案。 太子,顾煊承。 他是唯一与墨池同门,又能安排任务给郭见朝的人。 慕容尘灏看他神色了然,于是笑着道:妖域里与他同门的可不止你一个?想想看,谁最有可能封印梼杌? 墨池忐忑道:我、我师尊? 慕容尘灏轻哼了一声,摇头否定:你师尊仙法废尽,又与太子心有隔阂,不是他。 难、难道是风月天师辰枭!?郭见朝所谓法力无边的高手除了辰枭我想不到第二个人墨池更慌了:可、可是纸条不还在我们手上吗?风月天师应该没看到才是而且,为什么这种事要交给郭见朝那个废物来做? 慕容尘灏不予定夺,他在想别的事,想了一会儿,他感觉到墨池炯炯有神的目光一直在迫切地注视他,太过炽热,无可回避,他只能淡声应道:所以我说,此事有诈。 墨池满脸疑惑,显然没理解到慕容尘灏所言有诈的真正含义。 郭见朝是什么人?只要与他接触,对他的为人都会心里都有数。兴许太子真是交给了他一个所谓的绝密任务,他会将此事拿来宣扬恐怕也在幕后之人的预料之中,也就是说,把纸条交给风月天师只是其中一部分,另一部分,则在于外人知道有人要把某个东西交给风月天师这件事后会采取的反应。 这是一招引蛇出洞,故意让郭见朝那样的大嘴巴制造风声,让某个时刻关注着法侍动向、并且对风吹草动十分敏锐的人落入陷阱。 以此类推,在妖域的众人里,能与风月天师扯上关系、又会留意太历院举动、并且会察觉到其中蹊跷的人只有一个沈非欢。 郭见朝这次可有提到关于沈非欢的事?慕容尘灏问墨池。 有啊,天天都在提,恨不得现在就把沈非欢给捉出来。墨池咂嘴感叹:我和沈非欢交手过,他武功很高,依我看来,见朝仙派就算全员一起上也不是沈非欢的对手。 仔细想来,沈非欢是个聪明人,以他的角度来看,郭见朝这般明目张胆冲着他去显然有诈,再加上,郭见朝的人手要在妖域里四处乱窜风险极高,他们至今为止一直驻守在废城,一方面是风声大雨点小,另一方面是助长声势招兵买马。 废城是妖域通往人间的必经之路,他们想要沈非欢自投罗网。 慕容尘灏沉思片刻,按照常理来看,沈非欢完全没必要上钩,何况他在妖域已经这么长时间,为何郭见朝偏偏选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沈非欢现在和白烈在一起,按理说比他独自在妖域时更为棘手才是 难道 真正的目标并非沈非欢,而是某个能让沈非欢明知陷阱却还要往里跳的人? 慕容尘灏恍然浮现了某种可能性。 还是说,太历院真正的目标是白烈?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双更,晚上11点半过后还有一章系统特别卡,不知道能不能更上 第116章 萌生(修正 * 夜时,红月笼罩水月城。 山间的妖殿泛着幽光,像盖着一层薄纱,把星星点点的月光凝成了似血的霜。 夏洲难得回一次庭院,沈非欢在这里守株待猫,他一身干净的锦衣短袍,衬得腰细腿长。裤脚扎进银靴里,勾着小腿又直又细的轮廓,随着他轻轻挪动,身子朝夏洲转过来。 玩够了?夏洲把沈非欢当了自己人,好歹也算是他从人间带回来的东西。 他回来是给蔚凌找酒,上回一气之下把酒全丢了,现在又开始后悔,哄人开心还是得投其所好,光靠他脸皮厚注定哄不得老婆回心转意。 没。沈非欢眨着俏皮的桃花眼:摊上了麻烦事,找主子求救来了。 夏洲道:你的白将军又辜负了你的一片好心? 沈非欢无奈:主子莫要打趣我,我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夏洲往妖座去,沈非欢也屁颠屁颠跟在后面,他今天绑了个小马尾,浅栗色的头发在衣领扫来扫去。 最近太历院派了些人来妖域,大张旗鼓说要活捉我。沈非欢见夏洲坐下,赶紧凑旁边趴在妖座上:主子,借两只妖怪给我用用呗。 夏洲道:水月城里那么多,你随便挑,以你口舌还怕诓不住妖怪为你送死? 沈非欢嘻嘻道:我要银狐。 夏洲看向他,眼中明了些许:太历院派来的是郭见朝? 沈非欢道:他是银狐做梦都想报复的人,这么好的机会不告诉她,多可惜? 可以,夏洲不是那么好诓的妖怪,他瞧着沈非欢那双浅如琥珀的眸子流光熠熠,知道这心狠手辣的小鬼定是没安好心。 夏洲道:太历院到底来了多少人? 沈非欢想也不想:不知道,挺多吧,跳出来当靶子的只有郭见朝。 夏洲眯起眼,低声道:你这是让银狐送死? 沈非欢嘿嘿一笑,眼里无辜:别说得这么伤心,难道蔚仙尊无法满足你,让你开始舍不得妖妃了? 这话不该说,沈非欢天生嘴臭,坏毛病,想改都改不掉,所以夏洲用几乎捏碎他骨头的力气捏着他的下颌时,沈非欢后悔自己又要被痛死一次了。 银狐是夏洲的得力助手,喜不喜欢另说,好不好用?当然是好用。但妖有执念,搁在心里总得化解,就算沈非欢不说,她迟早也会知道郭见朝的消息。 又或者,她已经知道了,只是她向来不爱生事,整个过程没有引起夏洲的注意罢。 幸运的是,夏洲盯着沈非欢片刻,最终松了手,沈非欢揉着自己的脸,赶紧从妖座旁退下,站到夏洲够不着的距离。 她脖子上到现在都烙着郭家就给她的印,郭见朝就是她的梦魇,只要活在世上,就会不停地、无声地折磨她。沈非欢继续道,看上去心意已决,此次他来并非是征求夏洲意见,只是单纯地告诉他这件事而已。 郭见朝是个幌子。夏洲指尖敲着扶手,若有所思:盯着他去,就是往火坑里跳。 这里是妖域,妖的地盘,火坑可不像人间那般好挖。沈非欢站在红月的柔光之下,仿佛笼上了一层嗜血的纱。 他说:我刚说想借两只妖怪,这才一只。至于另一只嘛 微风拂过庭院,晃着树间生灵翻飞。 世间静谧,心思沉去。无声的黑暗在悄然蔓延。 * 窗户上结了霜,薄薄一层,月色渗在霜上,落着零零散散的光。 屋子里有声音,步伐很轻,不像是夏洲,蔚凌合上手里的书卷,透过门外晃荡的淡影,猜着来者的身份。 夏洲刚走没多久,这人便来到这里,想必是早已等候多时。而这里是妖域,要逃脱夏洲的眼睛绝非易事,何况眼下这个时机闯进来,只怕是活腻了。 蔚凌把书卷合上,轻声道:进来坐吧。 门被推开了些,门外候着的是一名狐妖女,她碎步走进来,慢慢抬手自己谦卑的脸:仙尊,你这儿可真不好找。 蔚凌道:那你是怎么找来的? 狐妖女嫣然而笑:我没什么特长,最擅长的就是从妖怪脑子里挖东西,别提我挖了多少妖怪才总算寻得你的下落。 这周围的结界你怎么破的? 结界封人,不封妖。狐妖女笑笑:不然我铁定亲自来看望你。 蔚凌笑起来:袁姑娘机智过人,怎会做赔命的活。 狐妖女笑容愈发深邃,眼神却苍茫空洞,仔细看去,她瞳孔中有一圈微微的红色,那是受人操控的证明。 不敢当不敢当,小女哪敢在仙尊面前卖弄聪明。 这狐妖受袁椿控制,只负责传说,倘若真在夏洲面前暴露了自己,置于结界外的她也能毫发无伤全身而退。 袁姑娘有事不妨直说。 蔚凌开门见山,不想和她兜圈子。 哎、也对,时间有限,我先说重点吧。狐妖僵硬地挠了挠头,道:仙尊,我有法子救你出去,但需要你配合。 蔚凌也不惊讶,袁椿归属太历院,又与顾煊承来往密切,她能翻出什么花样,蔚凌闭着眼都能猜到。 他道:你接着说。 狐妖道:我要事先声明,这次来找你不是太子殿下的意思。她虽然在笑,脸上表情却十分麻木,颇有一番皮笑肉不笑的味道。 蔚凌把手里的书卷规整放在旁边,不经意地问:皇后让你来的? 啊、对对对,你还真会猜。狐妖的声音透着一股袁椿特有的轻快:她想和你谈谈,但只有这一次机会,你要是不愿意直接告诉我就行,我会把你的答复原封不动转达给皇后。 蔚凌道:需要我怎么配合? 狐妖偏了一下头:嗯?仙尊的意思是答应了? 蔚凌点头。 狐妖似乎没料到他答应得如此爽快,疑心半天也没反应,蔚凌不着急,安静地等她再次开口,两人目光在寻思间碰上,见狐妖呆滞茫然,蔚凌朝她眨了眨眼。 啧。狐妖忍不住往心底感叹,无形撩人最为致命,亏他还能摆出一副清冷温和的模样。 蔚凌:袁姑娘可是还有疑虑? 狐妖长叹一口气,撇开心里乱七八糟的心思,故作正经道:没有没有,既然你答应了,那就来讲讲方法吧 * 夏洲带了酒,嗅着蔚凌的气息去了庭院最里面,那里有天然暖和的温水池。 水池是山石砌成,水是山中引上的活泉。水池旁垂有一棵开满蓝色花的树,花开时无叶,郁郁葱葱一片静蓝,落了些许在池里,十分好看。 蔚凌身子浸在水里,双手趴在旁边的石沿上,湿润的发沾着侧脸,沿着精致的耳廓垂下,他身上只披了一件白色的丝袍,袍子被水打湿,与那诱人的身体萦作一色,美得令人失神。 夏洲看着他像睡着了,于是靠了过去,趁着蔚凌毫无防备,偷偷地亲他的脸。 没亲几下,蔚凌就醒了。 怎么又在这里玩水,泡晕了怎么办。夏洲把酒放到温水池边上,随后一刻不停地黏上去,搂住蔚凌的腰。 蔚凌也不挣扎,伸手去拿夏洲带来的酒,夏洲看准时机,又亲了他一下。 刚才有只狐妖来过。蔚凌道。 夏洲抚过蔚凌垂落在他身边的黑色长发,替他拿下一片花瓣:我知道。 是袁椿,她说皇后要见我,她有办法带我出去。 你怎么回答? 猜猜。 我猜你会答应。夏洲抱紧他,贪婪地感受他湿暖的体温:但我不会放你走。 蔚凌当是自己身上挂了一个大型包袱,自顾自地喝了一口酒,酒香浸人,他心里舒坦,眸中的光慢半拍扫过了夏洲,正欲说话,唇就被夏洲的吻堵住了。 温热的芬芳散在鼻腔,夏洲湿软的舌没纠缠太久就放开了他。 你怎么没喝药。他没尝到残留的苦涩味,微微皱起眉头。 啊,忘了喝。 蔚凌稍微拉开点距离,将披在肩上的丝绸长袍拉过来盖住全身,领口处沿着锁骨的弧度带过,打湿的那部分紧贴着诱人腰线,被夏洲贪婪地握在手里。 等了会儿,他察觉夏洲依旧逮着他不放,眼里有些无奈地看过去,道:你这样我没法儿喝。 夏洲笑了笑,把蔚凌往怀里拉进自己怀里:阿凌,你不生气了? 蔚凌睫毛上沾了水雾,眨眼时晶莹剔透:我哪来的气可生。 夏洲听着这话有些别扭,但好像也没说错,他声音压得很轻,磨着蔚凌的耳:这么乖? 蔚凌又拿起酒壶,不太愿意:喝酒呢。 说完,酒壶就被夏洲拿走了,他的胳膊绕过蔚凌的身子,把酒放在池边。 阿凌。 夏洲突然把他往后推了一下,碰到温水池壁,随后栖身靠近。 * 翌日天明,夏洲醒来时床边没人。 屋子里生了暖炉,应该是刚烧不久,温度还没完全暖和,他闻着床上蔚凌的味道很淡,就像冷水泡的茶,放了许久也浓郁不了。 夏洲披着衣服去廊里,想着昨儿寻欢了一整晚,夫妻感情总算破冰为水,他应该加把劲,把心里的想法趁热打铁告诉蔚凌,以后每天都这样过,人间世就再也不管不问了。 蔚凌乖乖给自己热了药,药没煎透,只不过温热,他想灭了炉火冷会儿再喝,夏洲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赶紧叫停了他。 煎药怎么也得半个时辰。他过去把蔚凌抱住:明天我让懂得汤药的妖怪来弄吧。 蔚凌嗯了一声,又开始想着要自己弄点吃的,可夏洲抱着他不让他走,眼里却像洞察了他的心思一般:厨子明天我也给你配上。 谢谢。 谢什么。夏洲揉着蔚凌的肩膀,靠在他耳边说:阿凌,我好好想过,你跟我回妖殿吧。 蔚凌仰起头看他,没说话。 夏洲接着道:我想和你成婚,就在妖域里,以后你就是妖后,没人敢看不起你。 蔚凌稍微愣了一下,突然想起夏洲曾经讲过的妖域成婚习俗,什么杀光全家啊,什么献祭现在夏洲一本正经把话说出来,蔚凌觉得有些好笑。 但最后他却没能笑出来,因为当初这个话题,是在他大哥程英桀的婚宴上聊的,如今大哥成为了阴谋的牺牲品,而他,作为一切的源头,他怎能如此心安理得放下这些纠缠不清的宿命。 阿凌。夏洲没得到回应,心里不踏实,他把脸挨着蔚凌,一双凤目轻轻合上:阿凌,我知道上次我做的事很过分,因为我自己也很难受,那天我脑子很乱,不知道该怎么办,是我后知后觉,我是真的好爱你,让我陪着你吧,今后什么好的都给你。 恋耽美 -by瑾上蓝(92) 蔚凌静默片刻,再缓缓抬起手,摸了摸夏洲的头发。 想啥呢,你能活几千年,我才几十年。他温声道:等我成了老头,可经不起你玩了。 夏洲微微一怔,突然用力把蔚凌贴紧:不行,那也太短了。 蔚凌拍了拍他,没接话。 想也是,夏洲这样狂妄的大凶兽一定从来没考虑过凡人的寿命。 早些年蔚凌在琉璃山上修炼,受仙法和灵核影响,年岁并不会对他的身体造成太大影响,身体上下从骨到肤都会保持全盛状态。废为凡人以后,体内很难再承受负担,神志还停留在原来的剑法节奏,身体却跟不上,这种反差他花了不少时间来适应,直到现在也很难找回感觉。 对不起,我把话带偏了。蔚凌手里加重,拍了夏洲一下:夏猫猫,在我答应之前,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夏洲还在出神,听到答应二字才恍然寻回了眼底的光泽:嗯?什么? 你说过带我去城里玩。蔚凌轻笑道:先来后到,等我玩开心了,我再答应你。 * 作者有话要说: 删了快一千字删得无欲无求,113章因为涉及了剧情实在不知怎么删了。哭泣。 第117章 约定 水月城跨山谷而建,妖火作灯,红梁雕楼,远远望去,仿佛一座栖息在狭缝巨蛇。旁侧的山峰耸立云间,远远看去,能办那城中繁华之景都尽收眼底。 慕容尘灏没往城里去,而是独自去了山上,墨池跟着他,时不时往水月城的方向看,他从刚开始就惊讶得合不拢嘴,不知道喝了多少西北风。 去妖殿的路上遇到不少妖怪,那些妖怪都闻出了墨池身上仙法的味儿,要么躲得远远地看,要么张牙舞抓地迎上来,再被慕容尘灏一个眼神瞪回去,两人就这么风雨无阻地去了山门口,最后在守门的黑狗面前停了下来。 那只黑狗的身影在暗处宛如无限膨胀的阴影,他趴在那里,牙齿间含着血,细长的瞳孔像是劈裂了猩红的刀口,透着还未散尽的凶意盯着慕容尘灏。 狗哥,这个时间进餐啊。慕容尘灏迅速打量了被黑狗吃得只剩残碎的部分。 是狐妖。 是曾经被夏洲安置来照料蔚凌的狐妖之一。 墨池心里咯噔一下,手放上了剑,慕容尘灏背朝他,手在背后往下摆了摆,暗示他不要轻举妄动。 黑狗打量着他们二人,最终目光回到了慕容尘灏身上:你回来得不是时候,人都不在。 都不在?慕容尘灏顿了须臾,又问:手拉手出去春游了? 墨池在他身后,觉得这只黑狗看着十分不友善,但慕容尘灏和他正常交流,似乎也没什么可介怀之处。 黑狗道:沈非欢和妖妃下山,夏阁主和他的宝贝祭品去了城里,就连前来做客的混沌大爷也在前不久大笑着从我头顶飞过。 墨池听得云里雾里,小声问:妖怪很喜欢春游吗? 慕容尘灏不理他,倒是黑狗动起上半身,从阴影里伸出利爪,站了起来:这小东西是你什么人,妖域的规定,修仙的都得死。 熟人。他瞥了一眼墨池,道:阁主的朋友。 墨池张了张嘴,正想辩解,但忽然发现自己发不出声了。 慕容尘灏竟然在刚才短短的瞬间对他使了静音咒!! 这绝对是墨池毕生最讨厌的妖术!没有之一! 照你说法,阁主还真是挺爱交朋友。黑狗舔着利牙上的血,慢悠悠走到慕容尘灏面前。 慕容尘灏笑道:狗哥,卖个人情,你这不刚吃完,没吃饱我再帮你捉几只狐狸? 呸,这狐狸难吃死了。黑狗露出嫌弃的表情,锋利的爪子闪着幽光,把那一地骇人残骸刨到一边。 慕容尘灏道:这是阁主手下的狐狸,你猎来吃,还说难吃,不怕阁主听了生气? 她违抗阁主的命令去了不该去的地方,阁主随手杀掉当是赏给我的。黑狗步到山门中央,大大方方地趴下。 妖殿平日并没有什么不能去的地方,唯一能让夏洲起杀心的就是蔚凌那里了,对于一只狐妖而言应当毫无理由这么做才对 熊心豹子胆? 不,不对。 方才黑狗说这只狐妖难吃一般来说妖怪的味觉不像凡人挑剔,血腥香甜差不多都是一个味儿。能让他觉得难吃的可能性只有一个 狐妖身上附有仙法或者妖术。 难道,这只狐妖被操控了? 慕容尘灏恍然想到什么,脸上清淡的笑意慢慢僵住。 操控妖怪。 是袁椿。 他突然退后两步,也不和黑狗多说转身就往山下去,墨池眨着眼愣在原地,看看慕容尘灏,再看看黑狗,最后一脸痛苦朝慕容尘灏追去。 * 水月城的主道从山谷入口一直通往荒原,也是城中最热闹的街道。听夏洲说,这座山谷是荒原通往丛林最快的路,用人间的话说,水月城是关口,为妖域西面咽喉之地,这里地势险要、山河交汇、横跨在通往废城妖门的必经之处,同时,因为临近妖门,这里的妖怪大多通晓人语,甚至给水月城取了妖域第一雄关的称号。 也就是说,往荒原的方向去就是妖域的更深处?蔚凌沿着宽敞的街道往远处看了看,这条街道的结构与人间的街市没有太大区别,两旁大多是卖东西的店铺,店主是千奇百怪的妖怪,卖的东西更是稀奇古怪,有的端着一锅黑乎乎的东西在街上搅来搅去,腾出一股令人不适的酸臭味,有的放着大小不同粗细各异的触手叫卖,还有挂在笼子里卖的鸟,两个头、三个头、最多九个头,看着莫名狰狞。 越往里去越是不通人性的妖怪。夏洲道:修作人形需要三百年以上,且是学着人的模样依葫芦画勺,我这样的是极少数,大部分妖怪没接触过人,千年来都作兽性,凭着本性弱肉强食。 蔚凌看到一家卖酒的商铺,停下脚来:那不也挺好,你看你自从沾了人性,平添了多少困扰。 不好。夏洲反驳他:人性是个好东西,我很喜欢。 卖酒的小妖怪长得像一只大章鱼,他瞅着是凡人来店里,先还在挤弄小眼睛不怀好意,可脑子一抬,又见到夏洲在那凡人身后,他那根从角落里蠢蠢欲动的触手便乖乖手了回去。 阁主,今天想买些什么酒呢,小店刚从鬼门关里捞了不少新货。章鱼妖揉搓着两条触手,眼睛紧张得啪嗒啪嗒直眨:您瞧,这是活人心脏酿的,塞进酒坛时还在跳呢。这个是肠子酿的,放心,清洗了干净,没有脏东西。还有这个,是眼珠酿的,喝着还能顺便吃两颗 蔚凌本想去拿一个壶身透蓝的酒,硬是被章鱼妖的话怔得停住了手。 夏洲在旁边呵呵笑:阿凌,这酒不合适你,走罢,我带你去另一家。 蔚凌: 来水月城时,夏洲特意换了一身衣服,是藤叶花纹的浅色外袍,里衬是红色,腰封也是红色,单长的红色流苏缀着衣摆,随他潇洒的步子摇摇晃晃。 在这妖来妖往之地,他的身姿如此显眼,蔚凌跟在他身后,与他们曾经穿梭在人间街道的模样重合。 阿凌。夏洲侧过身,握住蔚凌的手,把他往自己面前拉了一下:有个地方我想带你去,但不在城里,在远一点的地方。 蔚凌看他:哪儿? 夏洲故意卖关子不告诉他,退身时黑色的火光沿脚下绽放,激起翻涌的风浪,将周围妖火摇得猎猎晃荡。蔚凌还没回过神,脚下已经被宽阔的背脊顶起来,耳边徘徊开刺耳的嘶吼,水月城的光线被黑暗笼罩,凶兽梼杌降临于此。 蔚凌坐在凶兽背上,如针的长毛软去了锐利,覆在蔚凌身旁,摸在手心里与摸着小猫咪没什么差别。 抓好了,千万别掉下去。 凶恶之兽发出了熟悉的声音,他微微屈身,纵然跃起,世间地动山摇,随他浑身燎燃的黑色火焰,把整个夜幕变得浓厚。 蔚凌低下身,抓着梼杌的毛趴在他的背上,强大的妖力笼罩周围,退去了压抑的恐惧和刺骨的寒冷,只剩那月光洒落,天与地没有距离。 阿凌,让我娶你吧。 身下的凶兽突然出声,他嗓门比人的时候洪亮很多,声音在高空回荡,震得地动山摇。 蔚凌拧着毛皮往前挪,挪到梼杌脖子边,挨着他的耳朵:你傻呀。 夏洲微微侧过头,血红的眼睛只能瞅到蔚凌被风扬起的白色衣摆。 那双曾经伴随蔚凌无数噩梦的嗜血瞳孔此时毫无凶意,正十分温顺倒映着世间的缩影。 让我娶你吧。他又在吼:世上没有我梼杌做不到的事,你不要怕。 蔚凌没忍住地笑,风吹散了他的发,把他眼中璀璨的光化作散不去的雾霭,随着他垂眸之间,凝成了眼角闪烁的露水。 我最怕的就是你。他在夏洲耳边道。 夏洲动了动耳朵,绒毛碰到蔚凌的脸:老婆我错了,我对不起你,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 蔚凌道:谁是你老婆,我还没答应。 夏洲又动了下耳朵:早晚要答应,让我先喊着。 庞大的凶兽在群山间穿梭,狂风呼啸荡漾起浓黑的火,他越过高岭,翻进荒原,身影在从高空坠落,穿过层层寒云。 蔚凌在急速的下降中看清了越来越近的地面,那是无数璀璨的光火盘旋,仿佛人间那无云夜空的群星银河,他有些惊讶,随夏洲的身姿一同将落在群光包围中。 阿凌,你猜这是哪儿。 梼杌身形太过庞大,把脚下的深潭涌出了一大半。 蔚凌看着周围,发现这里事一片荒漠清泉,周围没有任何植物岩石,只有无穷无尽的平原蔓延到夜色的尽头,看起来就像被包裹在无瑕的黑暗之中。 而这片泉水之上漂浮着很多白色的光球,每一个都像一颗小小的月亮,是刚好可以握在手心的大小,夏洲落下时,不少光球被碰碎了,闪烁着白色光点的碎片落在泉中,光亮明灭,激扬的波涛起起伏伏。 永夜泉。蔚凌道回答道。 我家阿凌真聪明。夏洲往岸边走,再乖乖匍匐下身,方便蔚凌下去。 蔚凌跳到岸边,回首看向巨大的梼杌:你提过,你第一次请我喝妖域的酒,红时雨,就是在永夜泉里放了三千年。 记性真好,我以为你早就忘了。火光散去,梼杌恢复到了人的模样。 好东西怎会忘。蔚凌有些好奇那些白色的光球,他身后敲了敲,好像是一层薄薄的壳。 这些光都是生灵的壳。夏洲随手抓了一个,在蔚凌面前咔嚓捏碎,在摊开手心,一些发亮的光粉从夏洲指缝洒落,被风吹如尘沙。 蔚凌好奇:生灵的壳是什么? 永夜泉并不是真正的泉水,它是一种像水一样的妖怪。夏洲走到泉水旁,低身捧起水来:阿凌,你来看看。 蔚凌凑过去看,那呈在夏洲手心的水在轻轻摇晃,甚至从中心荡开一圈一圈淡泊的涟漪。 夏洲道:这里是西荒,上千里找不到半点水喝,在这种情况下见着永夜泉,口渴的妖怪会放松警惕,而可一旦他们进到泉水中,就会突然沉下去,被永夜泉吃了干净,留下无处安息的魂魄,凝成带壳的生灵浮在旁边。 蔚凌恍然看去那大片大片的光球:这么多残灵留在旁边,其他妖怪见了不就能察觉危险? 夏洲道:通人性的妖怪可不多,就像鱼永远不知道其他鱼是吃了带鱼钩的蚯蚓,才会被凡人拖走。 蔚凌道:这么说,你是聪明的妖怪,还能用它酿酒? 夏洲哈哈两声,道:鬼迷心窍罢,我对酒没什么执念,早年拿它酿酒也许是冥冥之中注定我会遇见你。 蔚凌看他笑得如此可爱,竟是轻轻扬起嘴角,回应他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那身影如雪,融在温软的光柔中,纵使万千疮痍残留心底,那个人一如初见,纯粹无瑕。 红时雨还有一壶,就在这永夜泉里。夏洲收去目光,有些仓促地抬起手,起了一阵风把光球全吹去旁边,他一脚踏进泉水中,似算把自己说的酒找出来。 他想用红时雨讨蔚凌开心,然后再死缠烂打没完没了地求蔚凌嫁给他,在那之前他不想任何事情耽搁,哪怕是心中那股想要亲吻的欲|望快要决堤而出。 蔚凌望着他的背影,出声喊道:夏洲。 夏洲应声停住,回过头看他。 蔚凌又对他笑:夏猫猫。 怎么了?夏洲越看他越觉得喜欢,心里开始妥协,要不再亲近一会儿,亲近一会儿再去找酒也来得及。 蔚凌说话总是很温和,乌黑的眸间闪烁柔光,像是雪在手心融成了水,泛起淡泊的甘甜。 他说:你可知,当初我刻意为你取名,就是害怕有朝一日我法力尽失,失去对你的束缚。 夏洲往他那边走了一步,步子还没踏出泉水,忽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法力袭来。 光阵沿着泉水泛滥而起时,夏洲来不及出去,他在光阵中,而蔚凌在光阵外。 妖怪不需要名字,它是屈服于别人的证明。蔚凌看着他,轻声道:今日过后,夏洲二字你便忘了吧。 夏洲没听懂,他不管那法阵究竟从何而来,就这般盲目地想去蔚凌身边。 可是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强的法力从天而降,几乎一瞬间将他包裹进绚烂的光芒中,在视线被占据的那一瞬间,夏洲听到了清脆的铃声,他看见一个银白的身影出现在蔚凌身旁,与周围法阵相融相合,又与世间万物格格不入。 不许反抗,不许过来,夏洲,我以赐名之力命令你 * 第118章 缘尽 将夏洲困在封妖阵里并没有花上太多时间,准确来说,蔚凌话音刚落下,那片刺眼的白光就已经彻底成型,化作封妖珠的形状,一层一层地压缩,压到五寸大小,浮在半空中。 施法之人凭空出现在蔚凌面前,熟悉的仙法掀起阵阵风起,他银发如丝,长袍如墨,收手间苍蓝的火光沿着地面划开一个圈,以极快的速度包围整个永夜泉。 太厉害了,不愧风月天师,眨眼之间就封印了梼杌。袁椿屁颠屁颠跑到蔚凌旁边。 蔚凌面前的人,正是琉璃山四大上仙之一的风月天师辰枭。 他刚才是从不远处瞬移过来,气息干净自然,连夏洲都未能察觉,袁椿也是那时候顺带着跟来的,对她来说能亲眼见到辰枭封印梼杌,那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不够。辰枭盯着那白色的封妖阵,话却是在对蔚凌说:小凌子,光凭赐名压不住他,许久不见你怎么得这么弱。 蔚凌听着辰枭说话,想起这人当年在琉璃山上横行霸道,与自己性格不合,能避则避。但换个角度,怎么说也是故人重逢,蔚凌也不知道该头痛还是该怀念,只好应声道:我法力废了,只能靠你。 恋耽美 -by瑾上蓝(93) 啊?辰枭不信,回过头来把蔚凌打量了一番,可他撑着的封妖阵突然剧烈震动了一下,他又把头转回去,目光寒了下来。 封妖阵裂开黑色的斑痕,漏出阵阵浓烟,紧接着,一声巨大的轰响在天地间震若雷动,整个封妖阵突然从中心爆炸开来,无数刺眼的白光被黑焰吞没,朝天空喷涌,然后又雷霆万钧地轰然坠地,梼杌的身影带着血光猛扑而来,嘶吼声震耳欲聋。 袁椿吓得惨叫一声,赶紧捂住耳朵蹲下身,辰枭却稳住身形,透过那几乎将视线都撕裂的飓风,将手腕上坠有铃铛的念珠手链转进手心。 苍炎汹汹而起,在天地间打开了一层空荡荡的口子,里面突然射出几条厚重的锁链,将梼杌的肢体和身体牢牢锁住。 这么大的封妖锁。袁椿蹲在地上感慨,脸上都是惊讶。 蔚凌微微皱眉:没说要封印他。 四大凶兽,为何不封。辰枭手里的念珠亮着浸蓝的光,铜铃哐哐当当直响,在半空中上下荡漾。 哎,我虽然是答应了不封不杀,可、可是风月天师不见得听我的。袁椿的手从耳边滑下来捂着自己的脸颊:仙尊别怪我,别怪我。 蔚凌没空理她,因为梼杌那双血红的眼睛正死死瞪着这边,封妖锁困住他的身躯,封妖阵刻进他的皮毛,他挣扎得很厉害,在天崩地裂的仙法之力持续着吼叫。 对手是风月天师辰枭,其法力甚至强过全盛时期的苍麟,被蔚凌以赐名镇压的梼杌与他对上,没有胜算。 阿凌,你别生我气。突然,凶兽唤了蔚凌的名字,他猛地往前冲,又被封妖链拉回去。他不看辰枭,也不看袁椿,他盯着蔚凌,涣散着锐利的瞳孔,像是要把他的身影烙进眼底。 袁椿瞥了蔚凌一眼,没说话。 你别生气,我把好的都给你了,你消消气好不好。梼杌的声音听着有些空洞,在无边无际的荒漠荡漾着寂寞的回音。 他说啥呢。辰枭问蔚凌:这妖怪已经傻了? 不知道。蔚凌不看梼杌,低声道:要封就赶紧。 袁椿觉得这场景有些棒打鸳鸯,心里突然过意不去,又对蔚凌说:真、真要封印?那可是几百年的事儿,等他再出来,你都化成灰啦。 辰枭冷哼一声。 蔚凌道:封。 梼杌好像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忽然瞳孔急剧缩小,他撕咬那碍事的封妖链,暴动中浑身翻腾黑烟,他又去咬自己的前爪,竟是真的将皮肉骨骼撕碎,从链子里里硬生生抽出来。 污红的血渗着烟尘落进永夜泉里,引得泉水泛滥,近乎疯狂的涌上岸边。 辰枭手里的念珠激颤,面对如此强大的妖力,他将念珠抛起,双手合拢,地上的苍蓝火焰冲天而起,形成巨大的牢。 阿凌,阿凌 梼杌浑身都被暴起的封妖阵压制,他身影逐渐退为黑烟,锋利逆毛软下,身体变小,变细,变作了一只可怜的小猫,封妖链像一条条捕猎的巨蟒,在松散的一瞬向他袭去,将他的身体牢牢扣住,只留出一个猫脑袋和无力的小尾巴。 小猫眼角有两行泪,但蔚凌离他太远,看不清。 看来你取的名字挺管用。辰枭把念珠握进手里:他只要舍弃,兴许还能挣脱,可他宁可一直被束缚着落魄成这幅模样。 蔚凌心里被扎了一下,再看那只小猫,妖力已经被辰枭封印,被封妖链悬在半空中,悄无声息。 封、封印了?!袁椿忐忑:现在怎么办? 杀了固然是最好。辰枭往前走,说道:凶兽不同普通妖,留着太危险,万一给人炼了妖丹,明摆着没事找事儿 蔚凌怔住,正要说话,突然周围出现好几层明亮的法阵,黑衣法侍从天而降,落在永夜泉周围。 风月天师且慢,你的任务只是封印梼杌,之后应当交给我们太历院处理。袁椿赶紧跑了过去。 辰枭停下来,目光静静扫过周围的人,他的身影仿佛笼着一层白光,银发长至垂地,沾了些许星点苍炎。 他不动,周围无人敢动。 这、这是陛下的意思。袁椿又往后退了退,不说话的辰枭还挺可怕的。 袁姑娘,你记性可真差。突然,法侍里传来一个唱反调的声音:是皇后的意思,才对。 那人速度极快,突然闪现到夏洲身旁,与他一同动起来的还有另一位法侍,他手握利刃,横过封妖之链,辰枭微微扬眉,看对方使的也是琉璃山仙法,竟当着众目睽睽把封妖链给斩了碎。 封妖链虽然能封杀妖怪和妖术师,但对仙法中人来说,这不过就是跟普通的锁链。 ?#? 那人说不出话,看似中了静音咒,辰枭动了动指尖,随手替他解开。 风月天师!师尊!他吼了出来,眼里闪光,拿剑指向袁椿:别信她,她是坏人! 袁椿:???指着自己,茫然眨眼。 蔚凌闻声,知道此人是傻徒弟墨池,而另一人此时已将落下的夏洲接住,身影迅速退到永夜泉旁边打算撤退。 但他速度再快也赶不上辰枭,笼罩在白光中的身影转眼到了他面前,苍蓝的火光再次亮起,化作三根又细又长的光剑,如电光火石,眨眼逼近了法侍怀里奄奄一息的小猫。 墨池身影晃动,来不及出剑,只能整个人挡上去护住法侍,眼看着要被那无情的蓝炎光剑穿心之时,辰枭轻轻一收,火光灼去了墨池几根头发,转眼消失得干干净净。 生与死的差别,只在短短的瞬间。 你教的徒弟。辰枭冷嘲热讽:送死比谁都积极。 蔚凌:墨池,过来。 墨池挡在那里一动不动:师尊,他是尘灏,不是坏人。 蔚凌:我知道,你先过来。 墨池还是不动,求救的眼睛可怜巴巴看着辰枭:天师他们真的不是坏人 辰枭倒是笑了:奇了怪了,我好心帮你们杀妖怪,怎么把我搞得像个坏人。 他一边说,一边伸开五指,念珠重新缠回他的手腕,那颗坠在手腕上的铜铃也不响了。 哎呀,哎呀,妖怪在人间呆久了总会有些牵扯,墨公子背后那人也是个脏东西,用不着天师大人亲自动手,我们来便是。袁椿走上前,眼里淡淡的泛起光来。 你敢,你才是脏东西,你不许用你那个恶心的妖术。墨池一转剑,对向袁椿:不然、就算是姑娘,我也要揍你。 袁椿撇撇嘴,很是洒脱:来呀。 话刚说完,蔚凌却把她挡下:梼杌不能交给太历院。 诶!袁椿眨巴着眼:仙尊,这可是陛呃,好吧,皇后的意思,你既然答应了要见皇后,我们也如约将你救出来,那梼杌 蔚凌道:袁姑娘,我是自己出来的。 不久前,袁椿花了不少口舌,向蔚凌说明了他们打算封印梼杌的精密计划。 说是精密,无非是他们寻求了辰枭的帮助,只要把梼杌引出来,就有办法将他封印。 可最关键的怎么引出来,袁椿想了不少方法都没能解决。 于是袁椿理亏,几度欲言又止,最终只能咂舌暗骂,蔚凌又抬头看向慕容尘灏,他说:慕容公子,你走吧。 慕容尘灏摸着怀里无力瘫软的猫,眼中闪过一丝愠意:阁主常常与我念叨,说你对谁都好,唯独对他刻薄无情,我当他是私欲过剩,强人所难,听着也就听着。 他声音极为冰冷,把面前的墨池都给冻了一下。 蔚凌闭了闭眼:你总算发现,他说对了? 慕容尘灏凄然道:是啊,蔚凌,我简直对你刮目相看,你明知他对你真心实意,全妖域都能听见他向你求婚,你却把这份爱,当作算计他的筹码。 尘灏,你在说什么。墨池听得心里发紧,伸手去抓慕容尘灏,可慕容尘灏突然后退,与他拉开距离。 恕我就此别过,恩断义绝,再见面,我们只会是敌人。 他手里打开一张传送符,瞬间包住了身影,墨池追上去往空中一抓,抓了慕容尘灏衣角,可慕容尘灏抽刀割袍,头也不回,墨池却抓着碎袍不依不饶,硬着头皮大吼:师尊!我去去就回!,随即往还没来得及彻底消失的传送阵直扑进去。 辰枭目送两人身影消失,幸灾乐祸地勾起嘴角:小凌子,你徒弟跟别人跑了。 蔚凌没做声,静静地看着那恢复平静的泉水。 慕容尘灏说得没错。 在永夜泉设下埋伏,封印梼杌,全是他的主意。他记得夏洲说过的话,记得红时雨沉在何处,他猜到夏洲一定会带他来里,甚至说,他心知肚明夏洲这个名字对梼杌的束缚之力,以至于相处这么久,他宁愿无限包容,也要避开使用,他非常清楚夏洲不会舍弃这个名字,故意让夏洲明了他去意已决,乱了方寸,最终无力抗拒,被辰枭趁火打劫的封印。 曾经,这都是他用来封印梼杌,甚至诛杀梼杌的未雨绸缪。 可这次却不一样。 他要去人间,面对皇后,将这纠缠不清的恩怨彻底粉碎。 正是如此,他绝不能让梼杌再卷入这场纷争。 人命短暂,无非沉于千古长河的一粒沙,妖与人自古都是天命殊途,黄粱一梦,早该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更到这里感情线也算跌到全文最低点了。好消息是,不会更低了,最大的矛盾和分歧已经激发出来。夏猫和阿凌会在后续的剧情里会慢慢正视自己,重新认识彼此。 第119章 久经 慕容尘灏的身影落森林的某棵大树上,墨池紧随其后从天而降,和他踩着同一根树枝,只听见咔嚓一声,树枝承不起两个人的重量,慕容尘灏赶紧动身落下,墨池没来得及,跟着树枝摔了下去了。 喂。 不幸中的万幸,墨池凭借自己精湛的武功基底,完美地翻了个身,曲膝落地,毫不含糊。 可惜,慕容尘灏根本没看心思去看身后之人落地的模样,他抱着夏洲一路往前,穿过树林,拐进不远处一间破旧的小木屋,墨池赶紧跟上去,他一边走一边多张望了一阵子,看这附近像是一座废弃的山村,幽红的月光一照,透着生生寒气,莫名有些诡异。 尘灏,等等我。 墨池赶紧拐弯,跟进了木屋里,他本以为这会是个残破不堪的屋子,却不料里面有灶有柜还有榻,桌子放着茶壶,木椅上搭了衣服,给人一种尚有人住的温馨感。 慕容尘灏把夏洲放到榻上,可怜的小黑猫垂着耳朵和尾巴,软绵绵瘫在软被上,两只小肉掌有气无力,慕容尘灏捏了半天也得不到回应。 夏猫猫体内的妖力全乱了。墨池道:对手是风月天师,特别厉害,是我们琉璃山上最厉害的上仙,连我师尊都敌不过他。 慕容尘灏还是不说话,他脱了靴,盘腿坐上榻,然后闭上双眼,一点一点释放出自己浑身的妖力,将手掌轻轻合拢。 淡泊的黑色火光围绕在榻上形成了一个法阵,随着妖力渐渐浓厚,夏洲身上的封妖刻印也亮了起来。 墨池说风月天师是最厉害的上仙,此言不假,他留下的封妖阵化作刻印埋进了夏洲的血肉,哪怕脱离了他的掌控,依旧对妖怪保有强大的封印之力,慕容尘灏不过是想用妖力维持夏洲的神志,却在与夏洲法脉相连之时间接地受到封妖刻印的侵蚀。 那力量强大无比,像是穿透皮肤,渗透血液,然后冻结尖锐又锋利的冰,密密麻麻地刺破他的血脉。 剧烈的痛苦凝作冷汗,浮上慕容尘灏的额头,他的手止不住颤抖,脸色到唇角顿失血色,天昏地暗的眩晕感瞬间翻涌上来。 他要救夏洲。 哪怕自己身上的妖力对凶兽而言不足一谈,他也要倾尽全部,将夏洲身上残留的封妖之印全部清退。 尘、尘灏? 墨池吓得不轻,想给慕容尘灏渡点儿气,可澎湃的妖阵包围四周,墨池又怕自己唐突闯进去会害得慕容尘灏走火入魔。 他在旁边急了半天,急出满头大汗,最后干脆坐在地上,愁眉苦脸盯着慕容尘灏的侧脸,仔细观察他的神色变化。 过了许久。 久到他的腿和胳膊保持一个姿势太久已经发麻。 环绕在慕容尘灏周围的妖力总算渐渐涣散,随着他收手,一点一点平息与掌心之中。 他尽力了。 可是夏洲的情况依然不容乐观。 慕容尘灏试着放松身体,他动用了太多的妖力,喉咙里腥甜翻涌,呕出一口血洒在榻上。墨池一蹦而起赶紧上去扶住他,慕容尘灏抬起冰冷的手指抓着他的手腕:水,灶旁的坛子里,烧点热水。 墨池往灶台看一眼,旁边真有个半人多高的坛,他撑着慕容尘灏的肩膀忧心忡忡,生怕自己一松手,慕容尘灏就会倒下去。 慕容尘灏不说话了,他疲惫地闭上眼,放松身子靠在榻上草编垫子上,墨池看他稍微平息,总算松开了手,乖乖烧水去。 木屋里十分安静,难得墨池这么听话,慕容尘灏有点不习惯。 你为何要跟来? 最终,他开口打破了这份安静,只是声音有气无力,让墨池听得心里不踏实。 因为你看起来挺生气的。傻徒弟再傻,心里也清楚慕容尘灏动怒的原因,事情牵扯到蔚凌,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低着头把水从坛里往水壶里捞,琢磨着生火烧水,顺便也给屋子里添些温暖。 慕容尘灏不会迁怒于人,只觉得疲惫不堪,身体里的妖力平息不下来,他看了看夏洲,伸手把被子拉起来给夏洲盖上,夏洲的尾巴动了一下,露到被子外面,他又把那根有气无力的猫尾巴塞回被子里,安抚似的拍了拍。 阁主于我是救命之恩,若不是他,我不知道会变成哪儿的孤魂野鬼。慕容尘灏轻声说:他将妖力于我,留我在他身边像个人似的活着那时我便发誓,余生再短,也要做阁主的剑。他在我就在,要他的命,也得先把我折断。 墨池握着水壶的手抖了一下:你真的只能活23岁? 慕容尘灏笑笑,墨池就像一张白纸,每当与他相处,心中就莫名地放下了戒备,他在笑这样的自己有机可乘,笑那样的墨池像个笨蛋。 这个问题墨池已经问第二次了,慕容尘灏瞧他紧张得背都挺得笔直,想来不回答他,他还会一直纠结下去,于是叹了口气,稍微坐起来一些:那只是个模糊的岁数,可能更短吧。 墨池听着自己心脏砰砰直跳,喉咙干涸,说不出话,他硬着头皮把水壶放好,蹲下去准备用仙法点火,可不知为何,他腿脚酸软无力,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在害怕。 他害怕慕容尘灏继续说下去,这个他坚信不疑的玩笑就会变成事实。 慕容尘灏道:右边柜子里有打火石,你拿去用,我的灶经不起你们仙术的火。 恋耽美 -by瑾上蓝(94) 你、你的灶?墨池揉着自己发软的膝盖:这儿是你家? 慕容尘灏道:住过一些日子,你就当成我家吧。 你不跟夏洲住妖殿?跑来这种墨池皱了皱眉头,临到头改口:还不错的地方住? 睡着舒坦。 慕容尘灏瞥见夏洲的尾巴又滑了出来,俯过身去帮他重新盖上。 墨池把这屋子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想着这是慕容尘灏的家,立马就拘束了起来,打开柜子都小心翼翼,生怕磕磕碰碰了什么。 他有话想问,却又不敢说。心里憋得难受,做起事来也是忐忐忑忑。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总算下定决心。 尘灏,上回我师、师叔说你是朝廷重犯后来我去打听了,听说你杀了不少人朝中侍卫,还与东境同流合污,当年太历院要将你凌迟处死却在送刑的路上被恶妖劫囚。 他埋着头说话,声音含含糊糊。 慕容尘灏道:是啊,那时押送我的对队伍遇上了阁主,我趁机向他求救才得来一命。 你墨池停顿了一阵:你不像是会勾结东境的人啊,是不是谁逼迫你去做这种事,然后把罪名都栽赃给你? 墨池是乱猜的,只是想到紫莞儿以前提过宫中很多人喜欢做这样的勾当,慕容尘灏静静看他片刻,心里琢磨到底要不要和墨池说更多。 可是这一琢磨他又琢磨了太久,垂着目光紧盯自己的手指,他试着握拳,又把五指展开,关节微微发麻,不太能听使唤。 墨池,你换个人喜欢吧。没头没尾地,慕容尘灏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墨池正蹲着身子用打火石生火,几声脆响,灶台里亮起来光。 喜欢不喜欢哪是能换的。他盯着火光,吸了吸鼻子:就算能换,我也不想换 他又吸了一下鼻子,声音更小了。 救命之恩你也欠我,你要是敢随随便便死,就是在做亏心事,做了亏心事 话没说完,就感觉到什么东西飞向自己,墨池话被打断,下意识把东西接住,定睛一看,竟然是一个空的水杯子。 你倒是连我死后的事都在操心,婆婆妈妈。那水杯是慕容尘灏丢的,他顺便练练手,试试力气还剩多少。 你干嘛砸人,要不是我接着,会受伤吧! 你接不住就是活该受伤。慕容尘灏笑他:我快渴死了,再跟你废话我活不过今日。 墨池听着他语气里那股调皮劲又上来,无奈撇撇嘴:每次都不把话讲清楚,就知道敷衍我。 慕容尘灏置若罔闻,闭着眼睛又躺了下去,墨池老老实实盯着水壶烧水,动作很轻,没发出什么声响。慕容尘灏静了一会儿,稍微睁开眼去瞅墨池的背影。 这傻子到底多少岁,怎么看着像是长高了不少?这屋子窄确实窄了些,以墨池的体魄和大大咧咧的性格,就算再小心也难免磕碰出动静。 慕容尘灏心里想着,要是这傻子甩不掉,是不是该换个大点的屋子。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自嘲。 哪有这种必要。 也许再过十年、二十年、墨池会不会比现在更高。像个真正的战士,英勇又强大。 可是,这些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慕容尘灏稍微有些担心,难道这傻子的傻会传染人,让他在突然之间,对这从没稀罕过的东西有了念想。 这该如何是好。 死到临头才想活,他可亏大了。 * 天色微亮时,妖域又开始下雨,过了一个时辰又淅淅沥沥笼成湿气,也许是受春天到来的影响,妖域虽然没有那万物逢生的景象,却是把潮湿阴冷和细雨蒙蒙传承得惟妙惟肖。 这一路上蔚凌都没怎么说话,看起来心事重重。 封印梼杌,将它留在妖域,从此不再有威胁,不再被恶人利用。 梼杌对他有情感,他心中有数,可眼下并非是谈情说爱的时候。 蔚凌拍了拍脑子,把这纷乱的心思抛开。他不能被困在情绪的波澜里,事到如今,他别无选择。 辰枭住的地方在水月城以南的一处密林里,沿着蜿蜒山路要不了多远,是一座保存完好的寺庙。 他走在前面,穿过了寺庙外的结界,空气中如同湖面一般荡漾波纹,渗着他银色长发,像极了人间的皎月。 你把仙法修满了。 蔚凌缓过神,试着转移话题。 辰枭轻轻笑道:是啊。 蔚凌道:我曾听义父说,仙法修满以后,五毒六欲七情八苦会全数尽丧,你受了什么刺激当真把自己超度成佛? 不知道,你让我现在去回想,似乎什么事儿都不是事儿。辰枭道:赫玉那神经病觉得人间苦乐皆是享受,我要不是听了他的劝,早在几十年前就修满了。 蔚凌盯着辰枭的脸看了一会儿,他已经好多年没见过辰枭了,在他心里,辰枭是那种心高气傲、做事随性的人,主张纵情纵欲的是他,扬言及时行乐的也是他。这样的人却在这久别重逢之时,以舍弃七|情六欲的姿态出现。 也许这几年辰枭经历了太多,是蔚凌无法去权衡的。 感觉怎样?最终,蔚凌半开玩笑地询问。 辰枭道:挺好,活得自由自在,心里没了念想,该爽的照样能爽。 袁椿跟在二人后面,听到这里,她没忍住打岔道:我倒听说你们琉璃山中人从来都没心没肺当然,这事儿得怪苍麟,自从那个什么、赫玉?上一代天羽仙尊下山后,苍麟突然就把琉璃山中众弟子的情和欲当成食物,非要掏空了你们的良心,生怕谁再像赫玉那样没心没肺的抛弃他,结果呢?苍麟自己死的时候,琉璃山中人充分发挥了没心没肺的优点,不哭不闹安安静静说完她才故作后知后觉,拍着自己嘴巴,自然而然改了口:呃、不过情与欲都是修炼途中的绊脚石,琉璃山中人都是自愿舍弃。 蔚凌听后也不说话,他瞧着辰枭,可辰枭也没说话,想来辰枭应当是对人间事略有耳闻,只不过如今的他修为脱离人性,万事万物都近不了心了。 寺庙周围是封妖结界,越强的妖怪越难穿透,听辰枭说,自从自己在这里安了家,方圆百里外都没了妖怪的影子,想来也是挺寂寞,这么大块地没人和他一起住,于是他就在山上当了活神仙,偶尔会有妖术师找他帮忙,只要钱给够,他都愿意帮,这次之所以出手,也是因为袁椿开了个天文数字,不给他不帮的理由。 袁椿一听这话,脸上立马露出了客气的笑,她脸蛋小巧,笑时还有两个甜美的酒窝:天师,你倒不用如此谦虚,我们都懂,你举世无双高高在上,七情六欲都没了,钱这种身外之物想必更是入不了你的眼,我和、蔚、蔚小凌子都是你的老熟人,你这般超脱世俗的境界,我们也是懂的。 她思考着和平状态下该如何称呼蔚凌,兴许就跟着辰枭叫了。 蔚凌对称呼没所谓,听了这番话也没什么动静,辰枭倒是眯着眼睛瞅过来,这会儿仔细看,袁椿才发觉辰枭的瞳孔是淡淡的灰色,里面像透着光,漂亮得像一颗未经雕琢的宝珠。 小春卷,上回你来找我时,我们还是初次见面。 袁椿想了片刻小春卷是谁,恍然后又笑道:哈哈,天师,所谓百闻不如一见,一见便如故人。 辰枭道:不过,早在煜都时,我就记得你。 袁椿眨巴着眼,指指自己:记得我?这么荣幸? 嗯,太历院招新人的复试,那会儿我也在,问起你们为什么来太历院时,你说:看起来俸禄很高,所以就来了。 啊哈哈,我说过吗? 说过,我记得可清楚。辰枭看她笑容满面地打哈哈,忽然沉了眼神,转身面朝她:劝你别老想着偷偷溜去抓那只妖怪至少,钱付给我之前,哪儿都别想去。 袁椿:往蔚凌身边挪了一步。 蔚凌刚才在想事情,根本没认真听他们说话,这会人袁椿躲去了他背后,再见辰枭眼神极不友好地看了过来,他把耳边隐约残留的词眼儿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慢半拍地道:修为已经登峰造极,怎么还掉在钱眼子里爬不出来? 辰枭道:你这话说得不对,所谓鸟为食亡人为财死,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助人为乐,取我该得的报酬,这是礼尚往来。 早年在琉璃山,辰枭也干过这类事,那些朝拜的人但凡送来值钱的好东西,他就会溜下山去偷偷了解那些人的心愿,顺便收走更多的功德,奈何他把苍麟哄得好,时间久了,这也成了睁一只眼闭只一眼的勾当。 蔚凌作为后辈,无法对辰枭的行为指手画脚,但他心底早已自认自己与辰枭处不来,所以私交上也不算多。 至于为什么私交不多,还能称呼他为小凌子,不得不说,辰枭最喜欢的就是给别人取外号。 所以,小春卷,你要是想赖掉这笔钱,想也别想。辰枭哈哈大笑,继续往前走,边走边说:你尽管把我当个俗人,我俗得很,就喜欢钱这种俗物。 袁椿总觉得自己好像摊上了麻烦事儿,她扯了扯蔚凌的衣角,歪着头问他:这当真是风月天师,怎么看着这么不正经? 蔚凌:袁姑娘可知道他为何号风月? 袁椿:难道不是高风亮节胸怀坦荡,如光风霁月? 蔚凌:非也,他是不关苍生与天下,只关风与月。 袁椿嘿嘿两声,趁着蔚凌走在前面,她迅速又悄声地开始后退。 袁椿? 结果,她还没来得及跑就被身后的人唤了名字。 她愣了片刻,丝毫没察觉到有人靠近,正在纳闷时,对方已经走近眼前。 蔚大人也在? 那人一身浅色的长袍,黑发束成马尾垂在身后,淡泊的红色月光映上他的轮廓,将那张俊美的脸上描出一些与记忆中相悖的温和。 第一次见白烈卸下雪狼军的战甲,蔚凌也没一眼认出,这位驰骋战场多年的大将军原本就身材精瘦,穿着斯文的袍子反倒衬出一丝温润柔好的气质来。 而最让人惊讶的,当属跟在他身后的大部队,那是一群拖着木板车的小猴妖,木板车上躺着一头的鹿和好几只山鸡。 刚去收了猎。白烈往旁边让了下,脸上有些尴尬。 堂堂雪狼君统帅竟然在带着妖怪捕猎,一旦场面实属少见,连口齿伶俐的袁椿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大丰收。辰枭倒是挺来劲:难得人多,开酒会吧。 第120章 殊途 * 煜都里的人都以为辰枭来妖域是被流放了。 此言不假,辰枭自己也觉得自己被流放了,只不过在他眼里这流放不是坏事,他在妖域呆得格外舒坦,以淫威降伏了周围人畜无害的小妖怪来当他的仆人,给他做饭,打扫,洗衣,闲来无事还能陪他下棋,练手,打发时间。 偶尔有太历院的法侍带来宫中传信,又或者是从他那里接过递给宫中的折子,把妖域里的动向避重就轻地传达给宫中。 山腰上这座寺庙不算大,里面种着各种花木草药,甚至还开了一块田地,让一些乖顺的小妖怪正在认真施肥耕地。 这不是小鬼吗!袁椿满脸惊奇:小鬼还能这么用? 小鬼可是忠诚听话的好妖怪。辰枭吹了一声口哨,耕地的小鬼们突然都站起来,毕恭毕敬与众人问候。 蔚凌对小鬼的印象还停留在锦川那时呲牙咧嘴的模样,现在看来却是忽然本分老实了起来。 袁椿疑神疑鬼地点头,又疑神疑鬼地瞥向白烈:白将军,你能忍? 白烈道:入乡随俗吧,这里我才是外客。 袁椿对他竖起大拇指:原来白将军也不像传说中那么顽固不化。 白烈谦虚地接受了袁椿的批评,道:军中规矩多,平时多有冒犯,还请袁姑娘谅解。 袁椿嘻嘻笑,心想这白将军果然顽固不化。 辰枭听着偷笑,道:大白,今天怎么你打猎了,你那个小跟班呢? 白烈道:沈非欢说要去水月城里取些东西。 辰枭想了下:水月城离我这儿脚程得两三天,今晚喝酒没了小跟班,寂寞啊! 白烈点着头道:他酒后爱胡来,不在也有不在的好处。 蔚凌盯着白烈看了一会儿,突然心有在意:白将军,你这么长时间都一直在妖域? 白烈露出了苦恼的表情:蔚大人别笑话,我在与你分开后,花了不少心思去水月城找你,可我凡人之身,自从上回离开水月城以后就再也进不去了 可不是,梼杌在水月城设了结界,外人谁也没法儿靠近。袁椿感同身受:那凶兽,凶残得很,小凌子你可知那日我操控一狐妖来见你也是因为进不了结界,结果啊那狐妖刚从你那儿出来就给梼杌杀了,尸体丢给看门狗啃得骨头渣都不剩。 蔚凌猜也能猜到那狐妖活不长,但他没想夏洲下手竟然这么快,甚至说,夏洲可能早就在附近,只是没有出声惊动罢。 那日夏洲来见他,想必已是杀死狐妖之后,蔚凌知道逃不过他的眼睛才坦诚把话说给他听,以免他又发神经变着花样折磨自己。 四个人到寺庙的小庭院里暂歇,妖怪拿上来酒,还配着些小菜,辰枭从头到尾一句话没吩咐,摆桌子抽椅子放碗筷倒酒的事儿全给了妖怪们。 妖域和人间不一样,从人间来妖域简单,从妖域回人间却难上加难。辰枭撩袍入座,银发被他随手带起,腕上的念珠一飘,将他长发束好垂在身后。 百年一次。袁椿见桌上的菜有辣子鸡,故意挑了离辣子鸡最近的座位坐下:每过百年,封印妖域的结界会交替,那是从妖域去人间唯一的机会,而这个机会大概就在她想了下,两只手伸出食指,交错比了个十。 十天后。白烈道:如果错过了,再回人间又要等上百年。 蔚凌开了酒,自己给自己留了一壶,自从和夏洲闹出矛盾,他已经很长一些日子没吃酒了,现在一看见酒,心情就变好,他问袁椿:太历院把你们派来,就这么肯定你们回得去? 袁椿道:小凌子你放心,就算我回不去,也得让你回去,别说在妖域再呆百年,哪怕一千年我也认。 这小凌子三个字叫了顺口,一时半会儿是改不回来了。 白烈有些惊讶:蔚大人,你打算随太历院回去? 蔚凌点头,然后自顾自喝起酒来。 白烈道:梼杌怎样了? 蔚凌端着酒壶停在唇边,决定先回答他:封印了,风月天师的封妖刻印,也不知到底能封多久。 恋耽美 -by瑾上蓝(95) 辰枭:普通妖怪百年千年不成问题,梼杌比较麻烦。 蔚凌道:十天后结界交替,只要将梼杌困在妖域就行。 辰枭捏着筷子夹花生玩儿:要不是你把他给放走,我当时能将他就地诛杀。 杀不得杀不得。袁椿赶紧求饶:你可知他妖丹有多值钱? 辰枭不为所动:再值钱也得分情况,他的妖丹太危险,万一让人间出了动乱,钱不能买命,谁还稀罕钱。 袁椿想了一下,好像想通了,她变卦速度也快,转之双手抱拳:不愧是天师,考虑真周到。 蔚凌喝了一会儿酒,没怎么吃东西,他看着夜空中那一盏红月,不知不觉间已然习惯了这样的景色。 这酒是人间的酒?他问辰枭。 对啊,妖域的我喝不惯。辰枭喝酒很斯文,都倒进玉制的小酒盅里慢慢喝。 蔚凌道:是吗,我倒觉得妖域的酒挺好喝。 袁椿摇着头,面露难色:不不不,妖域的酒特别腥,喝了犯胃痛,小凌子我猜你喝的都是梼杌那儿的千年好酒,在妖域少之又少,你可千万别相提并论。 蔚凌不作声,独自把酒往下咽,他心里想着,上次夏洲离开,就说要回去取酒来喝,沐浴时拿来就喝上一口,又被夏洲强迫着诓去情|爱交|欢。 错过了享用美酒,也不知以后会不会再有这种机会。 他迷糊地回想起夏洲的面容,言语,相拥时的体温,和漫长黑夜里无声的陪伴。 从今以后,这些都不再属于他。 封印梼杌是他至始至终都在等待的结果。 可这一切成真的时候,心里却空空荡荡,莫名地感到寒冷。 席间的人各怀心事,美酒佳肴也寻不来辰枭想要的热闹气氛,一顿饭散去,辰枭自觉没趣,让妖怪给他们安排了住处便往寺庙后一座缺了半截的塔里去了。 蔚凌没搭理那些妖怪,见辰枭走了,他也跟上去,好似有话要讲,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会儿,辰枭回过头来,看着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安安静静的蔚凌,道:你来人间也好几年了,这德行怎么没半点儿好转。 蔚凌看他,露出苦笑:我是凡人,你是神仙,你不说话我哪敢。 凡人追着神仙大多有利可图,你想做什么? 想法子渡我。蔚凌道:我要恢复法力。 辰枭哼一声:你倒是想得美。说完他转身往前走,边走边说:来吧,让我看看你的灵核到底怎样了。 蔚凌知道,辰枭虽是修炼到至空之境,但他本性是个懂情懂义的人,早些年他与赫玉交清颇深,偷偷溜下山也不忘给赫玉捎点小礼物,就连赫玉爱吃肉夹馍却不放香菜这点儿小事他都记得清清楚楚,那时辰枭想把蔚凌当干儿子看,赫玉不让,说要认儿子就得拿压岁钱出来,辰枭就因这事儿放弃了当干爹,甚至厚着脸皮说:我和你干儿子一个辈分,以后你得给我发压岁钱。 很多年过去了,蔚凌有了成年男子的体魄,辰枭却还是那副老样子,五官邪魅,棱角分明,弯弯柳眉,看起来年轻俊朗。他身材伟岸,包容在一片白光中,银发皎美,把那小神仙的气质衬托得淋漓尽致。 苍麟死后我心里多了些东西。蔚凌随他身后,慢慢说话:开始想着一些义父曾经说过的话 辰枭没听他说完就猜到了他的意思:苍麟以七情六欲为食,托他的福,琉璃山的门徒才能静心修炼。但是,七情六欲被他吃掉,你的心也不会变成木头桩子,你对素不相识的顾萧出手相助,你为陷入危机的徒弟决意下山,因为你始终有血有肉,你始终、是个人。 蔚凌听到这里就笑了:人祸。 也不知道他结论从何而来,辰枭把目光投向黑暗的深处。 有的人天生为恶,任何事儿到了他们眼里都会变成坏事。他放慢脚步,退到蔚凌身边:而你,把你义父那点儿善心遗传得挺好,早晚能让刁民活活玩死。 他走到塔楼的大门前,挥起衣袖,门就开了,蔚凌往里面看去,发现面前是一个环形往下的台阶,也不知道通去何处,上方是空荡荡的木砌天顶,密密麻麻贴满了符纸。 辰枭沿着台阶往下走,他心思平静,开始讲起了往事:多年以前,北方水患成灾,疫病不断,因为地势处于煜都上游,所以受水灾影响极大。那会儿,白烈的父亲驻守北面边境,他是煜北王,昭阳唯一的异姓王,我与赫玉曾在人间受他关照,算得上半个结拜兄弟。 结拜兄弟?蔚凌听了个生僻词,在他的理解中,这种形容根本不该从琉璃山四大上仙的口中说出。 是,北面要抵御匈奴,战火不断,煜北王从来不吝啬供奉,我特别喜欢他。 辰枭果然是个现实的神仙。 煜北王仪表不凡,妻子貌美如花,你瞅白烈就能明白。我这人一来看脸二来看钱,他夫妻二人深得我心,关系好也是理所当然了。 这视财如命的老色鬼,说话也不觉得害臊。 后来啊,疫情死了很多将士,北方边军损失惨重,我和赫玉赶去一看,这哪儿是天灾,是有人招了凶兽九婴降下的灾厄。 蔚凌道:九婴凶残至极,绝非普通人可以招致。 辰枭道:是,不过那时我也没想太多,九婴一战,我和赫玉最终还是去晚了煜北王与妻子为了守住昭阳最后的防线惨遭横死,白烈尚还年幼,被我收养,而后,北方防线塌陷,战火又起,煜都迅速筹集了三十万兵马接替原本的边军,虽然口上说着是连通各大军营召集、从民间调配充军,但怎么看怎么像早有准备我心存疑惑,很长一段时间都周转在煜都与琉璃山之间,可短短的几年,煜北王不仅没能得到安葬,反倒背上了私通妖邪引来天谴的罪名。 蔚凌道:这么多年,你可查到了什么? 辰枭道:是东境人,东境对昭阳的领土一直都虎视眈眈,当年顾萧迎娶东境公主岳尔珍,封她为后,本意是以此安定东境的攻势,当然也有些他自己的野心在里面,我不是他,也不乱猜。只是他也没料到,东境之王借此机会暗中安插势力,想从内至外削弱昭阳的战力,把顾萧架空为傀儡皇帝,那时候太历院刚成立不久,雪狼军也尚未成熟,煜北王就是昭阳坚不可摧的盾,拆去他,就等于拆去了顾萧的左膀右臂结果正如我刚才所说,东境人得逞了,那时顾萧还太年轻,未能及时察觉,或者说就算他察觉了,也没有办法去阻止一切 这些事蔚凌从没听过,不知为何,他好像忽然有一些明白,为何顾萧要如此执着于他身上的原因。 煜北王死后的第十年,东境战争爆发,顾萧让东境血债血偿。辰枭毫无感情地陈述着这段往事:后来,你就给顾萧囚禁了,他非要当你是可以拯救昭国的神仙,那会儿我也在宫里,劝过他好几次,他没理我,我看他像是和你杠上,你越是不顺从,他越是要欺负你。 蔚凌听着有些不舒坦,追问一句:原来我被迫害的时候,你在旁边看戏。 我早跟你说过,凡事要懂得退让,反抗不了就去享受,你说这天下多少人巴不得自己能在皇宫里躺着吃好的喝好的美女陪伴还有皇上亲自伺候。 蔚凌: 辰枭的歪理一套接着一套,滔滔不绝,莫名有些争强好胜,于是蔚凌放弃了,所谓志不同道不合,说的便是他和辰枭。不过今日是他落魄,求着辰枭帮忙,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别让辰枭敷衍过去,身为琉璃山中最接近苍麟之力的人,过了辰枭,蔚凌真找不出更好的机会来修复灵核了。 可辰枭显然想和他打太极,这塔底下的通道也不知道通往何处,两人走了一会儿,总算走到了底,蔚凌闻到一股腐败的潮湿气息,他视线往上看,黑压压的一片,莫名有些滲人,幸好辰枭自带白光,当半个灯火来用,不然蔚凌那怕黑的德行被辰枭察觉,起码能笑上半个月。 你带我来这儿是想做甚?蔚凌问他。 当然是做坏事。 ? 我这人做事从来讲究回报,你有求于我,不如先说说你要拿什么来换?辰枭继续朝前走,这塔下的洞穴深不可测,他一走,周围就黑了,蔚凌呆不住,只好跟着他。 好像没什么能给他的,想来想去,身上值钱的就一把忘川剑。 辰枭忽然站定脚,转身面朝蔚凌,蔚凌稍微愣住,停下脚来狐疑看着辰枭。 两人距离很近,辰枭的目光在无边的黑暗中显得有些凛冽,蔚凌被他瞪得不自在,视线往旁边飘去。 辰枭心有所想,一直盯着蔚凌的脸,再慢慢看到他侧颈,黑色的长发挡去一些,可隐约的红痕依然若隐若现。辰枭不禁冷笑一声,抬起手,在空中砰地一弹指。 四周瞬间亮起了绚烂的白光。 狭长的走廊被汹涌的光线燃亮,石墙渗着潮湿,隐隐发亮,蔚凌一时间没有适应过来,被晃得眯起了眼睛。 辰枭打趣道:蔚仙尊,你挺厉害,你和梼杌做过了? 这话把蔚凌扎了一记,但他云清风淡惯了,心里再紧张,面上也能毫无反应。 其实蔚凌自己也没想明白,尊为琉璃山四大上仙之一,怎能与恶妖凶兽落下此等大忌? 虽说大部分都是被强迫可也有自己主动邀约的时候。 越想越尴尬,蔚凌一言不发地动动头发,把脖子挡住,辰枭一向对这些事情特别感兴趣,以前他拿别人开玩笑,蔚凌就不爱听,现在他又逮着蔚凌来问,自然是更不爱听。 于是,他避开辰枭的目光往前走去,心思放在周围,仔仔细细看了个遍。 辰枭似笑非笑,观察他好一阵,最终没再追问。 这里是一条狭长的走廊,走廊侧面有一间单独的牢狱。 牢狱里好像关着什么。 蔚凌稍微适应了光,却在看清牢中之物的瞬间,整个人怔在原地。 有一个人被锁在牢房里,手腕戴着厚重的铁铐,托着上半身悬吊,他双膝跪地,身下有血痕留下的法阵,乌黑的发随肩侧垂落,容貌却干干净净,不染半点污秽。 虽是许久未见,蔚凌却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这个人,正是他的义父赫玉。 第121章 赫玉 蔚凌站在牢房外,没靠近,他看着牢中之人很长时间,最终却连一声义父也没有叫出口。 赫玉不像是活着,也不像死了,他还有一些气息断不去,被拖拖拉拉地困在人世间。铁铐在他手腕上留下乌黑发紫的伤痕,但那些伤口都有人精心处理,结了疤,留了痕。蔚凌越看越觉得不舒服,心中发凉,转头去问辰枭:他怎么了? 活着,死不了。辰枭的声音像结了冰:我找到他的时,就这幅鬼样子。 蔚凌听不懂,微微一偏头,又问:找到他是什么意思? 辰枭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好像对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些不耐烦:都说你义父当年在琉璃山下的破庙里藏了北方水难幸存的疫患,后来给人放了一把火烧成了灰,那是骗鬼的,赫玉乃纯血的白凤后人,净火都得管他叫祖宗。 原来赫玉身上真有白凤的血,蔚凌当了他那么多年义子,传闻虽然听过,但是赫玉不承认,蔚凌也全没放心上。现在辰枭说得理所当然,反倒把蔚凌搞得孤陋寡闻了。 好吧。蔚凌承认,自己在琉璃山的日子一心修为无暇其他,追根结底还是自己太薄情的错。 辰枭瞄了他一眼,面色是事不关己的冷淡:九婴死后,你义父为了封印他,将一部分妖力封在了自己体内,剩下的部分被东境人收走炼作妖丹。后来他躲去琉璃山下,被刁民告发,东境人追他至此,他刚完成镇魂,最终寡不敌众。群邪门歪道逼迫他吞下妖丹,再将他带去妖域企图以此复活九婴。 赫玉在琉璃山下受东境人袭击,倘若真是如此,苍麟必定是有所感知才对。 难道苍麟,是真的对赫玉见死不救? 他下山时和苍麟划清了关系,所以苍麟无法感知他的气息辰枭给了蔚凌思考的时间,等蔚凌理清头绪重新看过来,他才心平气和地继续说道:所以这事儿怨不得苍麟,你义父和苍麟一个脾气倔,一个死要面子活受罪,无解。 令人唏嘘的是,无论是赫玉还是苍麟,最终都受东境势力所害。 甚至时至今日才为人所知。 不过,东境人并没有从赫玉那里讨到甜头他法力强大,九婴的妖性奈何不了,不仅如此,他还在自身刻下刻印,想要将自己和九婴的妖丹一同灰飞烟灭。 话到此处,蔚凌总算明白了,当初他身负梼杌的诅咒,逃到沧溟寺被人追杀,那时他也曾想过类似的做法,在地上刻下血阵,将自己的尸骨与魂魄尽数摧毁,但最终法阵被夏洲所破,未能成功。 蔚凌神色微闪,道:用此法印本该血肉无存,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怪我。辰枭轻声道:我想方设法要他活,结果却是这般生不能生,死不能死,碰也不能碰。 蔚凌问:为何不能碰? 辰枭斜过目光,力不从心:他吧,去意已决九牛拉不转,在失去意识前察觉我想救他,于是给自己下了第二道刻印,那便是灵牢,你在余挽风手里吃过苦头,详细不用我说,赫玉将灵牢刻在了自己身上,只要是沾染仙法妖道之人,都不能将他左右,我想他是怕自己死后尸体会落入他人手中,再受妖徒所用,可惜,这么多年过去,被这灵牢伤到的人也只有我。 蔚凌盯着辰枭看,辰枭明白他在想什么,于是撩起了衣袖,把右臂上溃烂发黑的痕迹露给他看。 我平时也就帮他整理下仪容,这点程度都能坏我一只胳膊,好在我法力无边,受了伤能自愈,但除此以外的事我做不了,想把他从这里带出去都不行辰枭说着就叹气:要不是为了他,我才不想住在这种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破庙里。 蔚凌道:所以你想到我了,正巧我现在是凡人之身。 对。辰枭微微垂下睫毛,眸间渗光,像在思考,过了会儿,他从衣袖里摸出一张揉得起皱的桑皮纸写的信,上面写了些东西,他正认真地看:我想把他带出去,找个靠山靠水、春有花开、夏染葱绿、秋后红叶、冬时落梅的地方下葬,这是当年我与他赌酒许的诺,愿赌服输,我输了,却是没想过,他提的要求竟然这么难辰枭在念那信上写的东西,声音结结巴巴,好似字很难认得,最终他叹气,把那信纸丢给蔚凌:你自己看吧,这是我还有人性时写的东西,原本是想交给苍麟,可惜还没等到妖门开,苍麟就死了。 蔚凌将那封信展开,接着往后看。 信上讲了不少东西,当初辰枭与赫玉一同诛杀九婴,也因为一些事起了争执,最终辰枭怒意不散一走了之,把赫玉弃置不顾,而等他再听到赫玉的消息时,已是赫玉的死讯。 恋耽美 -by瑾上蓝(96) 辰枭花了很多时间去寻找和赫玉的下落,最终为时已晚,此后,辰枭每日都活在后悔之中,他曾想过一死了之,却又害怕自己死后赫玉会永生永世困在这里。于是,他选择将仙法修至精髓,以此丧失人性来逃避心中痛苦。 除此之外,他还做了另一件事。 那便是以血为咒,将自己束缚在赫玉身边,赫玉无法归尘,他便无法离开。 至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后面的字蔚凌看不清,也许是辰枭写下这封信时不小心弄散了墨,字被浸得很糊,难以识别。 我真觉得我是个神经病。辰枭见蔚凌抬起头,猜是他已经看完了信:自己给自己下血咒,自己把自己吊死在一棵树上,却又写了一封给苍麟的信求救,既然离不开半步,又拿什么办法去送信? 丧失人性的辰枭已经完全无法理解当时自己的心情,偏偏又无法摆脱束缚,被迫困在这里。 蔚凌忽然想,也许辰枭早就死了,面前这个人不过是披着辰枭外壳的陌生人,真正的辰枭最终还是选择了逃避,再用仅存的一点执念,把这个陌生人束缚于此,偿还那些他无法承担的痛苦。 你和义父的赌约,我没法替你实现。蔚凌将信折好,递给辰枭:他体内有九婴的妖丹,不能再回人间,而妖域也不可能有他想要的地方。 空口赌约,随它去吧。辰枭垂目看那封信,道:信你丢掉,拿来没用。 蔚凌顿了下,乖乖将信收回,但辰枭又突然出手,把信拿了过去:算了,给我。 他眉间没什么情绪,好像这个举动只是无心之举,蔚凌安静地看他把信放回衣袖,再把视线挪开,回到赫玉身上。 气氛有些沉重,也不知道辰枭心里在想些什么,蔚凌侧过脸,眼中染了光尘,他沉默片刻,缓缓问:我能去看看他吗? 去吧。辰枭倚在铁笼边,双手揣进衣袖,背对着赫玉:看够了就杀了他,别有心里负担,这是为了让他安息。 蔚凌听着辰枭的声音,没搭话。 在他看来,辰枭完全可以自己杀了赫玉,灵牢所限的只是仙法,触碰伤身,释法断魂。可杀人只是刀过喉咙转瞬之间,谈不上什么触碰和伤害。 或者说,赫玉如今模样,几岁孩童都能将他杀死。 辰枭又说:只要你答应,我就帮你修复灵核。 他的声音如此平静,好像那个他看也不愿多看一眼的人,此生与他毫无关联。 我会的。蔚凌手心碰着忘川剑,脚也停了下来:但是义父给自己刻了法印,死后不会留下尸体,□□会随净火烧成灰烬,灵魂也会消散无踪,他在这里呆了多少年,我想 那就带他出去。辰枭咬牙打断了他:你带他出去,别在这里,去哪儿都行。 赫玉一生追求自由,怎能让他死在这种地方。 也许辰枭迟迟没有亲自动手,正是因为自己没法将赫玉带离这间阴森的地牢。 他与赫玉曾经情同手足,比谁都更了解对方。如今一人永坠长眠,一人泯灭人性,可那印在身体记忆里的东西,却依旧磨灭不了。 就像饿了想要吃饭,累了想要睡觉。 落叶想要归根,灵魂想要安息。 蔚凌闭了闭眼,一步步走到赫玉面前,说来也是神奇,他与赫玉已经分别许久,可现在见到却又好像不久之前刚见过似的。苍麟说他像赫玉,以前他无法理解,但此时此刻他却像突然想通了,自己还真是赫玉一手带大的人,就连被逼到绝境做的抉择都一模一样。 义父,我是阿凌。蔚凌蹲下身,看着赫玉那张安详又平静的面容,不知为何,他鼻子有些酸,声音也有些堵。 他说:我带你出去。 * 曾经在琉璃山,蔚凌总是跟在赫玉身后,爱喝酒的毛病也是跟赫玉学的,师徒俩闲来没事就偷偷在天羽殿里喝酒,时间长了,蔚凌染上一身酒性,是喜是忧,只要美酒入口,都能释怀。 赫玉在蔚凌心里一直都是个厉害的人,他不愿将仙法修满,认为人生在世不能没有情情爱爱,乐意交出天羽仙尊的称号,把自己一生修为化作空洞。后来苍麟让他下山,他也毫无怨言的下山了,甚至自创剑谱,以此弥补仙法的不足。 蔚凌从小便听着苍麟在他面前数落赫玉的不是,就算后来传出赫玉的死讯,关于他的骂声也没停过。 而如今,很多往事已经无从追究,赫玉到底经历了什么,蔚凌也无从寻起。 他把赫玉背在背上,将人带出了那个深不见底的监牢,他随辰枭走了一阵,谁都没再说话,赫玉压在他身上的重量带走了他所有的心思,好似忽然之间明白过来,那个曾经在他眼中高不可攀的义父,其实和凡人的重量没什么区别。 倘若还能站在赫玉面前,也许自己也不再是以前那个只会仰望着他的人了。 辰枭让蔚凌把赫玉带去寺庙外的一处山畔,那里有一棵参天大树,开满了白色的花,辰枭说这树一年四季都这幅模样,好像千年岁月也不会枯萎。 你让你义父凑合着吧,我尽力了。 辰枭取下发上的念珠,随手抛到空中,念珠化作一道光环,形成苍白的结界把山畔包围起来。 赫玉身上有九婴的妖丹,在彻底粉碎之前,不能有任何差池。 赶紧。辰枭站在远处,不打算靠近。 蔚凌将赫玉放到树旁,伸手帮他理了下头发,随后拔出忘川剑,定定地着看他。 顷刻间,剑光如丝,鲜血渗染了赫玉苍白的肌肤,随之而来是鲜艳的法印游走而出,如蛛网一般攀爬赫玉全身,转之化作净火,包裹了他的身体。银白的火焰燃烧,与那满树白花相映生辉,蔚凌将剑放在地上,垂下头去,静于赫玉身前一动也不动。 辰枭看着那净火燎绕,总算往这边走来,他的目光彷徨无定,好几次落在赫玉身上,又好几次移开,最终他停在了赫玉身边,伸手去碰那随风浮起的火星。 你要恢复灵核,是想复仇? 他一边问蔚凌,一边展开手心,看那火星如雪般在他指尖飘落,然后一碰就碎,飘落无光的粉末。 蔚凌道:我与他们无冤无仇,只是想把属于琉璃山的东西拿回来。 夺回苍麟的鳞片?或者说,灵丹? 嗯。 辰枭睨着赫玉渐渐在净火中灰飞烟灭,只剩下一颗黑色的珠子落在树下,那是九婴的妖丹,时至今日依旧残留着令他作呕的妖力。他走过去,将那颗珠子踩在脚下,就这么碾成粉碎,踩进泥中,妖丹腾起微弱的黑烟,在慢慢归为平静,宣告着一切结束。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好像生命中很大一块,突然变得空空荡荡。 辰枭想不明白,也不愿再去想,他心里很平静,眼睛有些涩,可能是受了凉,也可能是这净火的味儿太过呛人。 我与你义父,就为这空口赌约纠葛了上百年。他慢慢地说,慢慢地围着蔚凌转了一圈,走到他身后,再屈身坐下,盘起双腿:我不服气,他不服输,无恩无怨,到头来我和他谁也没理得清楚。 有人问我,没名没份的东西为什么我放不下,我也不止一次如此问我自己。 终于啊,等到我断绝了人情世怀,总算想了明白。原来我不过是找了一个借口缠着他罢了,我就想看着他,看他笑,看他生气,看他对我咬牙切齿又舍不得下手的样子。 起风时,花瓣纷飞,落在他无暇的银发之上,落在那还未散尽的火光与碎迹之间。 结果呢,修为再高,受世人尊拜,可是他救不了自己,我也救不了他。 蔚凌安静听着,最后等来辰枭的叹息,和久久的沉默。 飘零的碎火落尽天涯,直到最后一片辗转着消失在夜幕之后,周围再一次聚集起纯净又温暖的柔风。 我以此生一半的修为渡你修复灵核,待到夺回苍麟的灵丹,你将他服下据为己有,今后琉璃山有你,我便了无牵挂。辰枭展开双手,浑身亮起苍蓝的刻印。 蔚凌闭上眼,轻声道:义父走了,你的血咒也消了,怎么,不跟我一起回人间? 他随口一问,话里没诚意。 辰枭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说:人间不合适我,妖域挺好,呆着舒服。 强大的仙法之气四散而开,掠过蔚凌的发丝,那是熟悉的气息,正一点一点将他包围。 你牺牲那么大蔚凌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但想了半天没想出来,千言万语只剩一句:我可还不起。 辰枭没应声,他将法力聚在指尖,看准蔚凌背部的若有似无的法脉纹路。 蔚凌这孩子,表面温和,实际心冷,唯独这点,他和赫玉不一样。 对于流离凡尘的人而言,这并非是坏事。 倘若当年,赫玉能稍微收收自己那一发不可收拾的菩萨心肠,也许 不对,这世间从来就没有倘若,更没有也许。 赫玉就是这种人,回炉重造也改不了。 辰枭不住笑出声。 还什么还。 他咽着无奈,说, 以后再来妖域,带些酒给我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忘记更新了,今天补上。 第122章 红绳 * 妖域里消息一向传得很快,尤其是重磅消息,一日之内必定能传遍千里之外。 比如说,梼杌被封印的事,不足半日就在妖域炸开了锅。 他迟早会是这种下场。银狐吹着指甲壳里的渣,听了狐妖报来的消息毫无反应。 沈非欢给自己烤了只蜥蜴,看着不怎么好吃,他小心尝了一口,舌头刚碰到就嫌弃地把蜥蜴丢到一边:一日夫妻百日恩,你这妖妃当得也太不像样。 银狐心思玲珑,对沈非欢拐弯抹角的调侃毫不介意:无论是妖妃这个名号,还是刻在我身上的契约,对梼杌来说都不过小恩小惠。 梼杌被封印,水月城最大妖的就是你,恭喜咯。沈非欢坐树墩上,双手捧着脸,嘴上说着恭喜,面上却满是惆怅。他肚子饿了,找不着吃的,想来反正也不会饿死,饿着就饿着吧。 银狐睨着他:你的表情愁得快拧出水来,还说什么恭喜。 沈非欢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抓起一束发丝玩儿:我心里烦得很,这段时间稍微没盯着,事情全乱了套,再过几天妖门的结界就要波动了,夏阁主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出事。 银狐道:阁主在人间时,曾留下不少传送阵,真想要去人间倒也不必去凑热闹。 他留的那是招妖阵,不是传送阵,说白了就是靠血祭招妖,自己把自己招去人间。凡人只能从人间来妖域,用的是当祭品的方式,反之还是得靠在妖门,要知道,当年从锦川跟着他逃来妖域那撕心裂肺的痛,我现在还记忆犹新。沈非欢打了个哆嗦。 听说你把自己绞成肉块。银狐莞尔而笑:仅靠一块肉就能长回原样。 恶心吗? 不恶心,听着挺好吃。 别,千万别吃我,我怕疼。沈非欢打哈哈。 银狐轻哼一声,收回目光,当他只是开玩笑,不再看他。 这个小林子离废城不远,树木早就枯死,扭曲成诡异的模样。他们在这里静候了有一个时辰,沈非欢没给什么合适的理由,只说自己肚子饿,走累了,想休息。 周围黑压压的一片,地面阴紫潮湿,月光透不进来,氤氲在细腻的水雾中。 起因是沈非欢与她说要杀死郭见朝,她心里觉得蹊跷,却还是跟来了,在不远处隐藏了不少妖怪,全是她安置的人手,一旦出现异样,沈非欢就是瓮中之鳖。 银狐平时少有机会和沈非欢交谈,一来此人心机颇深,说话也怪呛人,二来他身上的血腥味实在太重,就算是吃人的妖怪见了他也会自叹不如。 今日与他一同出来,自然防了又防。 你既然猜到梼杌迟早会出事,为何不提醒他?感受到银狐的打量,沈非欢自然而然向她投去了目光。 银狐斟酌道:他对那凡人动的是真心,历来妖怪与人哪有修成正果的。 沈非欢呵呵道:那倒是实话,妖怪都是混蛋。 银狐道:凡人也好不了哪儿去。 沈非欢瞧着她把手腕上那根手绳捏在指尖转,好奇心起,又拿出他爱乱说话的看家本领:自己把凡人送的便宜货当成宝,嘴上却一口一个混蛋,银狐,你该不会也是痴情的种? 银狐指尖一僵,扯着衣袖想挡了手腕,可是她动作粗糙了些,袖口往手绳上带过,把绕合的绳口崩了开,细长的红绳落了下去。 沈非欢眼疾手快,指尖勾过,一根钢丝缠着红绳飞离银狐脚下,安然落在了沈非欢的手里。 小木雕工艺,很精致嘛,方才说便宜货是我眼拙,你上哪儿找的大师级木雕工?他翻着红绳上的小木雕,那是一个小巧的白色小狐狸:百年前的东西,绳子缝里都快发霉了,还是锦川工艺可惜啊,自从郭家接了锦川,这些小工艺品的商路全给他家逼走咯。 银狐面色铁青走上来,眼中寒光闪烁,沈非欢也没有步步紧逼,乖乖把手绳还了回去,翘起二郎腿,身姿稍微后倾,仰着头朝银狐看:既然是百年前的东西,做这根手绳的人应该早死了,幸好死了,不然铁定是郭家的压迫对象。 他还没死。银狐低声道。 沈非欢笑起来:怎么可能。 银狐抿着唇,目光盯着同一个方向出神,这个话题她很在意,心思静不下来,她说:我流落人间就是为了找他。 找到了? 找到了。 沈非欢听了个极有趣的笑话,眼睛笑得弯弯的,像厚云遮去的月牙:真神奇呀,凡人能活上百年,他到底积了多少德 不过是个满口谎言又心狠手辣的男人,百年前他救我于黑市之中,留在身边抚养长大,我为他修成人形,重返人间,不料他性情大变,为了几两银子将我卖给郭府做妾。银狐心里有恨,她只是单纯想要反驳沈非欢的话,却又几乎咬牙切次地将心中难以掩饰的愤恨道了出来。 沈非欢觉得有趣,自己随口胡说也能让银狐拿出一股较真劲:做妾?你脖子上那封妖印是郭家留下的?这是当妾还是当奴呀说完又调笑起来:以你姿色怎会才值几两银子,那人怕不是傻子? 银狐从沈非欢那阴阳怪气的声音里回过神,她自觉说了太多,此刻已然无言以对。 沈非欢对她倒是越来越感兴趣了,见她情绪还在眼底没有散去,他干脆站起来溜到银狐身边,歪着头将自己那张俏皮的脸蛋映到银狐的视线里。 如果我没猜错,你分辨凡人靠的是味道吧。 银狐不明白他想表达什么,转头又要走。 沈非欢露出遗憾的表情:他的子子孙孙流着他的血脉,光靠味道去分辨,就算是他孙子的孙子,你也会当成他。 恋耽美 -by瑾上蓝(97) 银狐愣了一下。 沈非欢道:人怎会活这么久,妖妃,你是认错人了。 不可能!银狐突然转头,她的指尖紧紧握着手中红绳,好像全部的情绪都在这儿:我叫过他的名字,我叫他,他会应我。 沈非欢眯起眼:凡人的名字随便取,不像妖怪那么麻烦,再说,只要他不是哑巴,你叫他什么他都能应。 银狐愣着没动,她眼睛看着沈非欢,心思没在沈非欢身上,过了一会儿,她垂下睫毛,掩盖了泛浮眼底的情绪。 你也别拐弯抹角,直说吧,带我来此处究竟作何目的了? 她听见了脚步声。 对面来了不少人,他们点着火把,散发出火焰烧灼的焦臭味,他们边聊天边在喝酒,渗着令人不适的浓酒味,他们正毫无自觉地走,越来越近,这其间隐隐约约嗅到了郭见朝那令人作呕的恶臭。 我哪有拐弯抹角,不过是想更了解妖妃您。沈非欢往后退了两步,银靴的跟踩进泥里,他察觉到周围的动静,是隐藏在暗处的妖怪伺机而动,恨不得蜂拥而上,把他撕成粉碎。 那你了解到了什么?银狐身上缓缓亮起刻印的光痕。 了解了很多,比如你曾爱过一个凡人,比如你痴情地去人间找他,结果把他的孙子、甚至是孙子的孙子认作他,结果惨遭背叛,让你恨透了凡人。沈非欢哼着鼻音,同情地摇摇头:比如咱们水月城堂堂妖妃,事到如今竟然还靠着嗅觉来区分凡人,原来你只是一只修为极低的小妖怪,靠着梼杌的刻印来恃势凌人狐假虎威。 银狐脸色急转为寒,被沈非欢戳到了痛楚,刚好在这时,举着火把往这边走的人注意到了她的存在。 带头的是戴着狗熊面具的胖男人,他一边走路一边喝酒,都快走到银狐面前,他才醉眼惺忪看了一眼,打个饱嗝,喜上心头:哎哟,有女人! 兔子面具男没轻没重一巴掌拍他背上:看仔细点儿,这娘妹儿是妖。他抽出捆在裤腰带侧面的佩刀,摇头晃脑走了过去。 妖可真漂亮。 狗熊胖子男笑得眯起眼睛,手指不停抚摸自己的络腮胡。 狐妖,极品狐妖,哎哟,这可是宝贝儿。他仗着人多势众,悠哉悠哉地往前走,像鉴赏商品一般把银狐打量了一遍,嘴角挂起了淫靡的笑:以前我在锦川玩过,比青楼姑娘骚,够劲。 银狐看也不看他,好似身边多了只飞来飞去的苍蝇。 狗熊胖子转了一圈,又看向旁边的沈非欢。 哎哟。他表情为之一亮:小兄弟这狐妖难不成是你的猎物? 沈非欢态度诚恳说道:各位官爷,我听说废城里有个见朝仙派特别厉害,心里边崇拜得很,一心想要加入,可是我还听说,仙派门槛儿高,宗主是太历院的高手,我这种凡人宗主看不上,为了表达诚意,这狐妖是我送给宗主的见面礼,官爷们行行好,万万别碰她,我这儿有银子、还有别的好东西,都给你们只求官爷放我们走吧。 银狐侧目睨着沈非欢,这小混蛋倒是会演戏。 狗熊胖子哈哈大笑,一巴掌拍在沈非欢肩膀上:哎哟,小兄弟,你运气好啊。实话跟你讲,咱们就是见朝仙派。 沈非欢大喜:真的?难道是天助我也!我在这破林子里忍饥挨饿少说也有四五天了没想到啊,没想到 旁边兔子男却没他这么开心了,他眯着眼睛在沈非欢身上瞅,瞅了半天,他眉头便皱了起来,伸手拍了拍狗熊胖子:喂、喂、你看,他的眼睛。 狗熊胖子满脑子想的都是旁边那只貌美银狐,他围着沈非欢绕了一圈,身子又往银狐旁边去,银狐露出害怕的样子,他越靠近,银狐越往后缩,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举动勾起了狗熊胖子心底的劲儿,就算脸上盖着面具,狗熊胖子那猥琐的笑容也从侧面露出了弧度。 兔子男又拍他一下:让你看,他,的,眼,睛! 这声吼得大,在场猎妖人全都听见了,沈非欢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全盯着自己的脸,他也不慌不乱,只是面带羞涩,低下头去:我、我眼睛天生这样、还请各位官爷体谅、体谅。 他、他眼睛怎么是金色的。狗熊胖子喃喃自语:金色眼睛听着可真耳熟。 兔子男扯着他的胳膊,踮起脚,凑他耳边小声说话:他难道就是沈非欢? 什么!!!!狗熊胖子吓得跳起来。 等等,等等。 兔子男用力按住狗熊胖子,此时沈非欢正一脸为难与其他猎妖人解释,兔子男为了不惊动他,小声对狗熊胖子说:他要去见郭老爷,我们带他去,说不定他还不知道我们在找他,这可是好机会,一网打尽,郭老爷要是开心嘿嘿。兔子男把嗓音一压,鬼鬼祟祟:这狐狸精说不定就赏给我们了。 兔子男说了这么多,狗熊胖子就听懂了最后一句,他用力点头,眼睛珠子都快掉出来似的盯着银狐:看来咱们今天是运气好过了头。 * 第123章 天真 窗外渗着微亮的光,屋子有炖汤的香味。慕容尘灏闻着香味醒来,睁眼看见墨池的背影在灶前忙活。这间屋子实在太小了,灶虽然是对着屋外,生火后依然能蒸热整个屋子。 他难得舒服睡了一觉,身上还盖着暖被,里面缩着夏洲。夏洲在变成猫后特别喜欢温暖的地方呆,这会儿挤在慕容尘灏胸口,耳朵时不时动一下,身上的妖力比前几日已经平稳太多。 慕容尘灏坐起来,捞着夏洲翻了个转,夏洲醒了,一双眼睛往上瞅着慕容尘灏:封妖阵突然比之前微弱很多。他道:辰枭那边有变动。 阁主别紧张,他变动不了什么,许是蔚公子向他求情,稍微削弱了法力罢。慕容尘灏很会揉猫,知道怎么揉能招小猫喜欢,以前在琉璃城时闲来没事就和镇子里的小野猫玩,他是把夏洲也当野猫了。 你觉得他会替我求情?夏洲趴着问。 我也不知道,但他比你笨,连自己心思都想不透。 墨池听到他俩在说话,脸也转了过来,不知道他上哪儿去蹭了,鼻尖黑乎乎,脸上也沾了些灰,慕容尘灏一看就笑,想他是生火时弄脏的,冲他道:屋子后面有口井,你打些水洗洗。 好。墨池摸着自己的黑鼻子,绕过桌子走到榻边:你昨天睡觉墨池揉揉耳朵:把我咬得好痛。 慕容尘灏昨晚做梦梦见自己在吃锦川城里凉拌的肉片,骨脆柔嫩,特别好吃,再看一眼墨池红突突的耳朵:出血了? 我皮厚,没那么容易出血。 你怎么不叫。 看你睡得很香。墨池又揉了下鼻子:睡着的样子也很可爱。 慕容尘灏: 墨池是个直性子,从头到尾的笔直,有时候说起话来是真不害臊,慕容尘灏都替他感到羞耻。 对了。墨池坐在旁边,心里紧张,正巧见夏洲的尾巴在面前,转移注意力似的拨了拨:尘灏,我们得去找玉兰仙子,上回你说再等等这都几天了,仙子会不会有事? 他这么说,倒是提醒了慕容尘灏,闻着饭菜香醒来的日子让他有些松懈,恍然间有一种被拉回现实的错觉。 只要还在妖域,她就不会有事,郭见朝不能没有她。 慕容尘灏把夏洲放在榻上,自己从这头爬到榻的那头,找到平时外穿的衣服摸索一阵,榻下的小暗箱里摸出自己随身携带的暗器。 墨池:你怎么把这些危险的东西放在榻上? 慕容尘灏见怪不怪:嗯?防身啊,这儿可是妖域,随时都有危险。 墨池哦了一声,又呆呆盯着慕容尘灏看,这少年身子骨很柔软,膝盖顶在榻边,上半身垂下去找东西,动作又稳又娴熟,微光落在他丝薄的袍上,把纤细的线条从后腰一直勾到了背。 想到那日与他纵情,把那细软的身子抱在怀里,不敢使力又不敢放手,像是抓了一片雪,会在愈来愈热的温度下化作水流走。 墨池胸口小鹿乱撞,一回头,见夏洲的猫脑袋也在盯着慕容尘灏看,他心中一紧,连忙伸手把夏洲眼睛捂住。 夏洲:喵!? 墨池:就、就算你是他主子也不能看。 夏洲:我看什么了? 墨池干脆拉着被子夏洲盖住,被子里一阵激烈挣扎,墨池得整个人趴上去才能压住他。 慕容尘灏吓坏了,赶紧推开墨池把夏洲从被子里拎出来,夏猫猫整个眼睛亮得血红,恨不得把墨池给撕碎。 你在做什么。慕容尘灏冷声问。 墨池抬起眼,见慕容尘灏衣领松松垮垮,又气呼呼地伸手把他衣服整理一番,领口处拧得老高,把锁骨全部挡完。 慕容尘灏拍开他,一手捞猫,一手提着衣袍翻身下榻,三两下穿好衣服,扣上腰带,夏洲顺着他的胳膊跳到他肩膀上,尾巴往慕容尘灏脖子边一勾,还朝墨池吐了吐舌头。 墨池觉得自己被挑衅了,他瞪着猫,从没觉得这猫有这么讨人厌。 慕容尘灏道:郭见朝想捉沈非欢,算着日程,沈非欢也该有动作了,你等个时机,等他动手你再潜进去,把玉兰仙子救出来,带去风月天师那边和你师尊汇合。 嗯、嗯墨池想了会儿,总觉得哪里不对,他问:尘灏,你说风月天师之所以会封印梼杌难道郭见朝已经见着他了?上回那个纸条、会不会还有很多张?你拿走的只是其中一张? 夏洲仰起脸看过来,好似听到了非常有趣的事。 慕容尘灏面不改色:无所谓,太子根本没指望郭见朝能把信送到辰枭手里,他是两手准备,就算郭见朝破天荒地送到了,封印梼杌这件事也有别的人会精心设计。 墨池哦了一声,迟缓片刻,又重新开口:那、我该去哪儿找辰枭和师尊? 慕容尘灏道:再过几日是妖门结界最弱的时候,他们要离开妖域,一定会在那之前赶到。 墨池心里还是不踏实:那、那你要和师尊打架吗? 慕容尘灏:啊? 墨池:上回你那么生气,说下次见面就是敌人。 慕容尘灏早就忘了自己说过这种话,被墨池问着,过了半天想起是有这么回事,他被夏洲尾巴蹭得痒,于是把夏洲捉下来好端端放在桌子上:我不去,你尽管照顾好你师尊便是,他是凡人身,皇宫里的豺狼饿虎都盯着他。 墨池眼睛瞪得更大了,像是要把慕容尘灏给瞪进自己的眼眶里:你不去?你、你不回人间? 慕容尘灏道:阁主被封印,只能留在妖域,我回人间作甚 ? 墨池上前一步,把桌子撞了一下,夏洲正准备趴下,墨池一撞,他本能地又站了起来。 可是、可是妖域大门百年才开一次,你要是不走,我怎么办。 慕容尘灏有点烦了:你师尊伤我主子,我还在帮你出谋划策,我仁至义尽,你还要我怎么办? 墨池一急,又把桌子撞了下,这下动静有些大,把桌子都挤到了旁边。 我要是走了,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慕容尘灏早料到墨池的想法,但他以为墨池会分清场合,懂得权衡和妥协。对他来说,情情爱爱真的不重要,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而这件事绝非是贪恋他人、依靠他人、甚至把这些不该有的心思放得比什么都重要。 因此,当墨池将自己的想法暴露出来时,慕容尘灏眼里温情退去,留下一如平常的调笑。 我可算是明白苍麟为何要收去你们的情|欲,不然琉璃山还真是特产情种。慕容尘灏握着桌角,慢慢把桌子推回原位,他眼底漏出不屑,声音也轻软下来:两厢情悦也就算了,你这单相思可真够烦人的。 墨池愣了一下,一时半会儿没说上话,慕容尘灏也没给他这个机会。 你要留就留,随你便,你师尊死活你不管,也轮不到我来管。 说完,慕容尘灏不理他了,他肚子饿,衣服穿好就开始找东西吃,过了会儿,他听见身后有动静,随后啪的一下关门声,震得整个小屋子都在晃。 墨池最终还是被他给气走了。 夏洲瞧着那摇摇晃晃的小木门,身子趴在桌子上,尾巴懒懒地动,过了好一会儿,他闻着周围没了墨池的气味,再看慕容尘灏端着一碗汤回到桌边,把里面的肉夹出来放在空碗里凉着。 我要去人间。夏洲对他说:你要不想去,水月城留给你。 慕容尘灏不为所动,拿筷子翻着肉,然后推到夏洲面前:你去哪儿,我跟去哪儿。 夏洲不看肉,问他:你的日子还剩多久? 慕容尘灏道:快的话过不了下一个冬天。 夏洲道:当年你与顾鸢说,希望最后一年能给你自由,现在我给你,为何你又不走。 慕容尘灏看着碗里温暖的汤,眼中有一些失神,但很快又变得清澈,他道:阁主是觉得我碍事了? 可说完这话,他又若有所思,这不是他平时讲话的方式,稍微有些戾气渗在里面,不等夏洲问他,他就轻轻翕合了眼。 我一生都只为别人活,你若不要我跟着,我得流浪了。 他笑起来:自由对我来说不切实际,说给顾鸢的时候我年纪小,你别往心里去,更别笑我,说句实在话想到要把这条命握在自己手里,我就很害怕,我想死得痛快,又要活得自在,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夏洲用肉掌把碗刨道自己面前,凑上去闻了闻,舌头舔了舔,肉已经凉了,现在吃刚好。 人都有个通病。他咬了一块肉,没怎么嚼就吞下去,他注意到慕容尘灏在看他,等他继续说,于是他抬起头,瞳孔微微缩小:你和阿凌都有这毛病,想了太多,做了太少,没发生的事儿哪有你想的那么可怕,傻子似的。 说完他便继续啃肉,慕容尘灏若有所思,也没在说话。 不过,意气用事不是你的风格,我猜你急着把那傻子支开,是料到有人会来找麻烦。最后一块肉,夏洲硬吞了,喉咙里卡了一下,吞得有些艰难。 我怀疑郭见朝不简单,可我现在实在腾不开手,墨池总不能一辈子当憨子,他必须得继续成长,最坏的结果,那箱子里装的是某只大妖怪的妖丹,郭见朝是个祭品,在妖门开启的节骨眼上一旦招来慕容尘灏话没说完,他把筷子搁在旁边,目光往窗外瞥了一眼。 夏洲也注意到了周围渐渐泛起的妖气。 阁主,我争取时间。慕容尘灏道:你一个人去,没问题吧。 恋耽美 -by瑾上蓝(98) 夏洲不回答他的话,继续说自己的:你可知那天沈非欢来找我,向我借了两只妖怪。 慕容尘灏问:一只是银狐,另一只是什么? 夏洲道:是混沌。 慕容尘灏微微一惊,很快,他又恍然领会:他疯了。 他一直挺疯。夏洲眯起眼:尘灏,四面楚歌的时候,最好的解决办法是什么? 慕容尘灏看着夏洲,他想自己可能从一开始就搞错了,他以为夏洲会深受打击而一蹶不振,甚至说,整个事情会因为夏洲被封印而陷入转点。 可是一切都像发了疯的野牛,没有束缚,没有缘由,在失控的呼啸中疯狂蔓延。 夏洲低着嗓音对他说:是把事情搞得更乱,更疯,把理性扼杀在起点,让所有人都乱了阵脚。 慕容尘灏被他言语间极寒的恶意冻得心惊肉跳,他差点忘了,眼前这只可爱的小猫咪可是叱咤妖域千年之久的凶兽。 悲观的人是他,理性的人也是他,他后知后觉,在整个事情中,除他以外的人都是疯子,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停。 慕容尘灏把眼中千万情绪都收敛下去:阁主,你在试探我。 夏洲尾巴动了下,没作声。 你以为我不敢?慕容尘灏笑了起来道:不怕死的人,什么都敢。 * 第124章 智取 这座废弃村庄一般不会有妖怪来,因为靠近辰枭暂居的山旁,受仙法结界影响,妖怪们都躲得远远的,路过都得绕道。 慕容尘灏喜欢清静,在妖域时总来这边偷懒,他对妖气十分敏感,周围来了小妖怪都能察觉到。所以这一次,忽然大片大片的妖气靠拢,他几乎不动脑子,都能猜到是袁椿找来了。 慕容公子~请你把梼杌交出来~你是妖术师,敌不过我的。 袁椿没进来,就在屋子外靠嗓子喉。 她好不容易找到了辰枭不在的空隙逃之夭夭,第一件是,当然是来寻夏洲的踪迹,可是操纵了周围不少妖怪,寻来寻去也没下落,她便推测慕容尘灏应当是把夏洲带去了妖怪不敢靠近的地方。 最终,她找到了这间小破村,见木屋的烟囱冒着烟,又碰巧瞅到墨池一边哭一边跑掉,于是把最近操控的妖怪全叫上,团团围住了破村,铁了心要把慕容尘灏和夏洲一网打尽。 可是问题也在这儿,慕容尘灏就像只奸诈的狐狸,选的住所离辰枭的结界很近,使用妖力一定会惊动风月天师,袁椿不敢乱来,只能在屋子外面与他们周旋,她没有胆量去赌辰枭的心情,眼下这一局,被迫成了心理战。 袁椿等了会儿,招来这么多妖怪来吓唬,屋子依旧毫无动静。 慕容公子~你别折磨我了,这么拖着对咱俩都不利,咱们好话好说,梼杌已经成了病猫,你跟着他没好下场,还不如回去投奔你以前的主子,我来之前他可专程跟我讲让我别伤害你。 袁椿招来一只小妖怪给自己当板凳,就这么大大方方在小木屋外边坐了下来。 她没撒谎,来妖域前顾鸢确实找过她,她们私底下谈了笔不错的交易。 顾鸢说,如果袁椿能把慕容尘灏劝服回去,他就送她一枚金簪子。为了表达诚意,顾鸢还把簪子拿在手上先给袁椿品了品,腾鹤雕花,价值不菲,袁椿暗自下了决心,就算把慕容尘灏打昏也要带回去。 袁姑娘,这是对你不利吧。屋子里传来慕容尘灏的声音:风月天师要是没见着你,想必很快会找来,外边儿风大,你一姑娘家受寒不好,要不进来歇歇? 袁椿: 好啊,公狐狸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袁椿看不懂了。 她有胜算,但也不是百分百有胜算,但凡是妖力,都会受些条件影响,袁椿操纵妖怪的能力并非是上天入地无法无天,简单一点来说,她是在妖怪身上留了一道印,而那道印得刻在眼睛里,只有妖怪与她四目相对时才能生效。 上回在锦川,慕容尘灏与墨池躲在树上偷看她,她察觉到目光,寻着视线使用了妖力,可折腾半晌,察觉附近有小蜜蜂、小鸟等不起眼的小妖怪,想着东境人多,她就没往心里去。 很久以后,她后知后觉那日潜伏的人是慕容尘灏,顿悟自己吃了一堑,慕容尘灏观察力极强,很可能会倒推出自己的妖力条件。 想到这里,袁椿深呼吸一口气:慕容公子~~你别这样,我不喜欢暴力,你要拖着,我可真要动粗了。 挺巧,我也不喜欢。慕容尘灏道:我可是真心真意邀请你进屋来叙,袁姑娘不愿赏脸,这可如何是好? 袁椿道:我说你邀请人都不肯露面吗?门也关着,待客之道也太差了吧? 慕容尘灏道:我不敢呀,袁姑娘的妖术,我哪儿担待得起。 袁椿揉着额头,心想这小机灵鬼果然已经识破了她妖术的契机,她停顿须臾,换了个温和善良的口气:哎,你可知道我们玄花宗向来怜香惜玉,但是呀,人耐心总是不经用,你别逼我,更别以为这里离辰枭的结界近我就不敢使妖力,你藏着的是梼杌,大凶兽,辰枭真来了也会先对付你。 有道理。慕容尘灏不着急,说话听着很是随意:那我投降吧,袁姑娘要是能我少受点苦,我也愿意随你回去交差。 袁椿心觉有诈,没立马答应,慕容尘灏虽然说了要投降,可袁椿等了半天也没等着他从里面出来,这间木屋就一扇门一扇窗,门关着,看不着里面,窗户被被子挡了,连一丝光也渗不出来。 那我数一二三、数到三你出来,我当你是真要跟我走,要是不出来,哼哼,别怪我不客气。 屋子里没响应,袁椿也不管了,她把话说完,就开始大声的倒数三、二、一。为了给慕容尘灏多点挣扎的机会,她还故意把三、二、一之间的空隙拖长。 结果,慕容尘灏并没领情,门依旧是关着,屋子里依旧没动响。 哎呀哎呀,你这样玩儿,脾气再好也得生气了。袁椿站起来,一脚踢开身下的妖怪,她背着手,来回走了几圈:行吧,是你不出来,别怪我私闯民宅。 她手在身后,轻轻勾了勾手指,地面是潮湿泥泞,泞里渗着落叶。有什么细微的波动在地里欺负,好像一根凸起的脊柱,又断断续续沉了下去。 袁椿眸间渗起红光,树丛里越来越多的妖怪走出来,它们行尸走肉,慢慢靠近小木屋周围。 就在这时,木屋里突然传来动响,有一声轰鸣,又有吱嘎吱嘎奇怪的声音,袁椿心道不妙,难道慕容尘灏想硬碰硬,就这么突破包围? 她赶紧命令妖怪围上去,不仅外面的妖怪,连那地底浮动的弧度也依次裂开,爬出来的妖正是大群呲牙咧嘴的小鬼! 这些小鬼是袁椿从辰枭住的寺庙里拐来用的,说来惭愧,都怪辰枭在此落脚,这附近半个妖怪的影子也没有,若非如此,袁椿大可不必拐这么多人畜无害的妖怪虚张声势。 想来,慕容尘灏是酉王看上的人,一定有他过人之处,袁椿对酉王私底下那些见不得人的龌龊勾当多少有些耳闻,心知此人必须小心应对,要是得不偿失,她袁大财主的人生就要落下亏本买卖的污点了。 统统给我上!管他是人是猫,只要是会动的,全给我捉出来! 随着袁椿一声吼,妖怪全冲了进去,一阵天翻地覆,屋子都给拆了一半。 袁椿眯着眼睛在外面看,好一会儿,只看到小妖怪们张牙咧嘴,莫名其妙从屋子里又出来了。 没人? 袁椿不信,她推开小妖怪走进去,眯着眼往屋子里看。 桌子上规规矩矩坐着一只猫。 喵。 黑猫挠挠脖子,舔舔肉掌。 夏洲被封印,当真成了一只猫,一点儿妖力也没有。 准确来说,周围的妖力正在一点一点被这只猫吸收,它蹲在那里,脚下徘徊着淡薄的阴影。 梼杌本身以诅咒为食,妖力被封印后并不影响他的进食,袁椿带来的妖怪全都被支配,就算梼杌吞噬妖力也不会有半点动静。 袁椿咬牙,伸手去抓猫,黑猫身子一晃,跳到窗台上,尾巴晃来晃去,眼里满是不屑。 破猫!过来! 袁椿怒了,立马让小妖怪全朝黑猫去,可是那些妖怪,小鬼不知为何全都站在原地不动。 她茫然看向周围,恍然间阵阵恶寒,这些小鬼根本不搭理黑猫,齐刷刷的眼睛都盯着她。 怎么回事。 小鬼是群居妖怪,他们有极强的群体行为。你让它们攻击我,可没教他们怎么攻击,拿手拍还是拿嘴咬,要不干脆在旁边加油助威,这也得它们说了算。小丫头,我看你是想钱想疯了。 黑猫特别好心给她讲解一番,可最关键的点他没有点破。 慕容尘灏在小鬼袭来的瞬间化身成了小鬼的模样,混在小鬼当中,此刻他正起着决定性作用,就是要这群小鬼统统发疯,围着袁椿又蹦又跳。 夏洲也是头一回见慕容尘灏变成别的东西,通常他伪装自己只是轻微变化,或者靠妆容来掩盖,想是这种变化对慕容尘灏身体会有一定负担,他平日不常用,也不需要用。 现在好了,一群小鬼围着袁椿跳舞,气得袁椿一脚踢开小鬼,拔剑就朝黑猫追去。 臭小子,竟敢玩儿你姑奶奶! 袁椿骂脏话了,她来妖域前受酉王所托活捉慕容尘灏,可酉王根本没讲过慕容尘灏究竟是什么妖力,只说他以前是自己的手下,妖术使得不错,可现在看来根本不是妖术好坏的问题,这慕容尘灏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歪门邪道,竟然能乱了她的妖法。 她一剑砍了空,猫又跑了,袁椿追出去,手中起诀,把封妖阵往地上刻,但是黑猫跑得太快了,一溜烟钻井树林里,袁椿的封妖阵没封着黑猫,只把周围的妖怪折腾得哇哇大叫。 袁姑娘,发财之路多的是,换一条试试吧。 忽然什么东西落了她的肩膀上,听着声音是慕容尘灏,触感却不太像,她在惊惧中回头,发现肩膀上趴着的竟然是条黑蛇!撕裂的大嘴就在她面前,虾的她双眼一黑,完全忘了反击,黑蛇看准了时机,把毒液正朝她的眼睛喷了出去。 啊啊啊 袁椿惨着捂着眼睛,黑蛇被她甩在地上,伴着一阵烟散化为人形。 慕容尘灏不停脚,拎起夏洲就跑。 她眼睛得废了。夏洲趴在慕容尘灏肩膀上。 慕容尘灏把夏洲拖下来拿个布袋装好,像背着小孩儿似的挂在自己身上:我倒想她废,操纵妖怪的能力实属棘手。可惜废不了,她没那么好对付。 我们去哪儿?夏洲又把脑袋钻出来。 慕容尘灏轻功极好,踏着树枝身如轻燕:刚才那一下应该惊动辰枭才是,他没来,也许是不会再来了。 夏洲耳朵动了下:他那边果然出了变故? 不,你的封印只是削弱,并没解开,他的法力波动以他修为,要以实力压制他的妖怪应当是少之又少,就算有,也不可能会毫无动静,只怕打起来能碾平几座山。慕容尘灏沉思片刻:两种可能性,要不是他解了封印,但没有只解一半的道理,要不是他将法力分给了什么人,导致法力被削弱。 夏洲瞳孔微微一缩:阿凌。 慕容尘灏被迎面的寒风吹得有些冷,他颤声道:阁主,蔚仙尊平日里被你们当小白兔,欺负狠了也是会咬人的,你若还要找他,听我一句劝,万事小心才是。 夏洲耳朵又动了一下。 谁欺负他了。 他不甘心。 我那是喜欢他。 * 第125章 百日 寺庙里起了雾,妖怪少了很多,显得空空荡荡。 白烈花了些时间去找沈非欢,打听一圈却没有消息,他和袁椿一起离开的,半路袁椿没了影子,他在林子外遇到妖怪袭击,全被他打得屁滚尿流,吵着要认他作大哥,白烈最怕别人待他热情似火,不管是人还是妖,他花了两、三天才甩掉那些妖怪,再回寺庙,发现前几日还生机勃勃的寺庙,这会儿阴气沉沉,就好像从来都没忍住过似的。 难不成趁他不在,大家都跑了? 白烈有些莫名,他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招人讨厌的事。 他不通仙法妖道,周围静悄悄的,他也闻不出仙味儿和妖味儿,他在寺庙里兜兜转转,唤了几声辰枭也没人应答。 等他走到后院里,看着平日种田的小鬼都一只不剩,寒风呼呼地吹,白将军冰雪貌美的脸上耐不住生起一丝担忧。 难不成,这群修仙的把他给忘了? 这个念头刚浮上脑海,就被突如其来的杀意打碎,来者剑法极高,动时无声,近时无影,白烈手碰着剑柄,转身时抽剑而鞘,剑锋还未碰上,对方屈身而下,如一道白光散落眼前。 在下面! 白烈退了半步,几乎同时又把剑按回鞘中,掌心往下一压,剑鞘抬起,把由下往上的一击轻扫拦下。 他看清了来者,是天羽仙尊蔚凌。 白将军,请赐教。 蔚凌出剑不退,身影直逼而来,白烈眼中映着流光,转身间,只剩剑影残存。 两人对上了,还真是难得一见的场景, 辰枭在屋顶上喝酒,边喝酒边看,蔚凌的剑法快慢不定,叫人很难琢磨,有时剑到眼前,却像被一阵风刮去了方向,突然转了角度,也是遇上了白烈这般精通剑术之人,否则很难有对手能抵挡住他这摸不清头脑的攻击方式。 几招下来,耳边清脆的剑声格外悦耳,辰枭就喝了一口酒,再看时好像胜负已分,白烈剑在蔚凌手腕边,轻轻碰了一下,蔚凌见好就收,反握长剑置于身后。 白将军不仅枪法一绝,剑法也精妙至极,蔚某受教,甘拜下风。 白烈把剑握在手里,回想着蔚凌最后那一下,半晌又会过意来,客气地笑笑:蔚大人过奖,刚才的剑法,我看着你有些试探之意,敢问蔚公子可是还在适应阶段? 蔚凌眼神一亮,道:正是。 这剑法古灵精怪,看着杂乱却又有一套自己的章法白烈对剑法挺感兴趣,一来劲,竟然追问起来:这是琉璃山的剑法? 看着像赫玉的风格。辰枭喝着酒,从屋顶跳下来,他顺手抽出白烈的剑,剑上还留着多年以前他刻下的封妖刻印:他的剑法动静,乱七八糟却自成一派,极其看重力道与剑走的灵活性,让人捉摸不透,可是这套剑法我以前没见过,难道是什么自传绝学? 蔚凌顺手摸走了辰枭的酒,掂量着里面剩余,道:你可记得琉璃下的废寺庙?义父在那儿呆过一些时日,后来那块地被夏洲买了,在地下室里找到义父练功的痕迹,还有一些零散的剑谱。 白烈大惊:赫玉可是当年诛杀九婴的赫大仙尊? 不等蔚凌回答,辰枭就接了嘴:大白,当年给你爹娘复仇的赫仙尊就是阿凌的义父,正好你俩长得都挺好看,不如看在世交恩情上结拜兄弟得了。 白烈双手抱拳:白某愚钝,不知蔚大人是恩公之子,此前多有得罪,还请蔚大人 蔚凌指尖勾着酒壶的把,笑道:白将军言重。 恋耽美 -by瑾上蓝(99) 白烈在蔚凌的印象里一直都正直沉稳,之前在锦川被他围剿,又在煜都受他盯梢,他视线的余光瞟见白烈腰上挂着的腰牌,那是雪狼军的牌儿,就算在妖域呆了这么长时间,他也没取过,仿佛那是在时时刻刻地提醒他的身份,也时时刻刻地提醒蔚凌,眼前的人,在返回人间之后,依然是他的敌人。 说起来,刚才的剑法看着有些生疏呃、我不是说蔚公子使剑的动作,是总觉得这剑路少了些什么。白烈话锋一转,又转回剑法上。 对,这是义父自创的五重剑灵,我练了三重,到了第四重蔚凌馋酒,说话说一半先喝酒,喝完又抿着唇,若有所思地继续说:第四重需要与妖术结合,难着我了。 一开始蔚凌也没想明白,为什么赫玉的剑法会与妖术扯上关系,可现在想来已经明了,当年赫玉受九婴影响,难免受其污染,他将九婴的妖力凝聚在剑法之中,想物尽其用。 赫玉那牛脾气,就是不服输,异想天开要驾驭九婴的妖力。辰枭摇着头:五重剑灵,也是他发现炼了五重就是极限,不然怎么会只有五重,百重剑法都能写出来。 辰枭对赫玉了解得透彻,说起话也不客气。 蔚大人今日拿我试剑难道是有头绪了?白烈偏过头,看着蔚凌手里的忘川剑。 对,妖术我不行,但也想试点儿别的法子。蔚凌看向白烈:白将军可有时间再陪我练练? 白烈迎着蔚凌较真的目光,脸上浮起了笑:白某随时奉陪。 * 两个时辰后,辰枭开始想念沈非欢和袁椿了,就连曾经在院子里种田的小鬼,他都觉得想念了。 白烈和蔚凌都是剑痴,一对上就舍不得停下,辰枭把自己当成了孤寡老人,老老实实喝闷酒,听着阵阵剑声发呆。 等白烈和蔚凌回来,屋子里只有凉了的小菜下酒,怪就怪这三个人没一个有心思做饭,蔚凌和辰枭还好,修仙之人没那么需要一日三餐补充体力,白烈倒是能自力更生,从辰枭地里挖了几个红薯,丢院子里烤,没一会儿就把甜蜜蜜香喷喷的烤红薯好了,白烈还给他俩一人分一个。 我看着你活蹦乱跳,应该没事了,再过五日就是出妖域的机会,你们自己算着时间走,我也不送了,要是舍不得我的想留下也行。辰枭看蔚凌手里那个红薯比自己的大,特意和他换了换。 白烈凝神道:沈非欢还是没消息。 辰枭:你去了妖门附近,自然会有他的消息。 白烈愣:他又去惹事了?! 辰枭:那孩子很机灵,悟性又高,可他太缺人情味,言行举止也不懂收敛,你还是想个法子好好管教他,不然他一错再错,总有一天会落得无法弥补的下场 白烈皱起眉头:他早就错得离谱,等回了人间,我会依照律法话到此处,白烈停了下来,沈非欢早已死罪难逃,可他死不了,就算掉了脑袋也能活过来。 难道又要像上次那样打入天牢吗? 辰枭轻笑:有时候我挺佩服他。 白烈:什么。 辰枭:天天听这些绝情话,还能贴心贴肺跟着你,到底是你变态,还是他变态? 白烈:? 辰枭只管说,不管白烈懂不懂,话说完他就开始吃红薯,妖土里种的,味道赶不上人间的甜,吃了两口,他突发奇想:对了,你俩跟我来,我那儿有些陈年宝贝,要是看上了就拿去。 白烈瞅了眼周围,没觉得有啥能拿的,可蔚凌机灵,知道辰枭法宝多,一听就问:当真看上了就能拿走? 辰枭补充一句:按月算,一月十两白银,还是友情价。 沈非欢拿着你的千骨铃可没少惹麻烦,你给他算了多少钱。蔚凌说话听着像在打趣。 辰枭哼了一声:他有借无还,我得让他签卖身契。 千骨铃最后是交还给了琉璃山,沈非欢估计没法还了。 多年前,辰枭还在琉璃山上老老实实当上仙的时候,他从不拒绝凡人、妖怪甚至是别路仙友献来的各类法宝,小宝库里的东西越来越多,甚至有了百宝箱的外号。辰枭下山后,小宝库也全被他带走了。 寺庙里有个小屋子,看着像以前的惩戒堂,辰枭把东西都丢里面,成了名正言顺的小宝库,那间屋子外面没设什么结界,就贴一张封条非请勿进,其他什么也没有。白烈有些好奇,法宝对凡人来说大多都是新鲜玩意儿,蔚凌好心给他解释,说辰枭的收藏曾经是他们琉璃山的一绝,就连忘川剑都是当年辰枭从藏品中分出来送给赫玉的。 可等着二人真去看了辰枭的小宝库,大门一开,金光普照,好不容易适应了光芒,发现那小屋子里挤满了金山银山,法宝没几个,金子银子一大堆,辰枭还嬉皮笑脸摸了一个金发冠往白烈头发上□□,边弄边说:这个蛮好看,戴着像要出嫁似的。 白烈:向蔚凌投去了:怎么和你说的不一样。的眼神。 蔚凌出声回他:看来法宝卖了不少钱。 辰枭听了蔚凌这半句,非常会意地点头:风月天师修为高,何需法宝来撑腰,拿着没用不如卖,金银珠宝,多多益善,呵呵呵。 这败家子还把自己给整押韵了。 白烈: 蔚凌不惊讶,反倒透出一股淡淡的坦然:你想让我们拿什么? 又瞥了一眼白烈头上的发冠:嫁妆? 白烈取了发冠,放回辰枭手上。 辰枭顺手又把发冠往蔚凌头发上套:嫁妆可不能用这个,用别的。 蔚凌疑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辰枭却趁机抓住他的手腕,往前一拉,另一只手聚起淡淡的发力,沿着蔚凌胳膊印了上去。 梼杌的封印,你想不想要? 蔚凌微怔,他第一反应是自己刚刚依靠辰枭修复灵核,仙法还未完全适应,只怕梼杌要挣脱封印,他压制不住。 我怎么能带着梼杌的印回人间,现在太历院盯他又盯我,万一有什么闪失,岂不是功亏一篑。 他本来打算就此与梼杌划清关系,等他回了人间,被封印的梼杌不可能再追来,梼杌的印留给辰枭是最好的,风月天师修为无人可及,有如定海神针一般镇压住所有威胁。 何况,辰枭会留在妖域,至少十年内不用担心梼杌的情况。 想什么,那是上古凶兽,当初封印他也有你赐名之力的功劳。辰枭压着声音,巡在唇舌间低语:我本想杀了他,是你不让,你怎么不替我想想,我也怕他报复,不想再摊上麻烦。 蔚凌愣住,一时语塞。 他从未考虑过辰枭会有力所不及之事。 辰枭哈哈笑,往蔚凌手上拍了拍:与我交过手的妖怪从来没有活口,梼杌能活,就是我的毕生之耻,我送你了,你不要也得要。 他俩说话声音小,白烈在旁边看得莫名,正巧辰枭抬头与他对上目光,见他那张脸实在好看,辰枭也舍不得晾着他。 大白,我的法宝还剩了几个,要不你也选一个?比如辰枭歪头,顺手摸来一个精致的小瓶子。 白烈:这是? 绝世情药。辰枭拿到白烈面前晃了晃:无色无味一碰入魂,哪怕你内心再无情无欲,身体也能变得像个□□一样欲求不满。 白烈吓了一跳,下意识打开辰枭的手,可他力气不小药瓶飞出去,摔得粉碎。 辰枭看着晶莹的液体流了一地,心疼道:这还挺贵的,我就两瓶,以前你家小跟班拿去了一瓶,剩下一瓶又给你砸了。 白烈的小跟班说的应该是沈非欢。 沈非欢拿去的情药 蔚凌总算明白,为何那日沈非欢下药他一点儿感觉也没有?原来这并非普通情药,而是能进辰枭宝库的法宝。 恕我一时冲动之过,东西碎了算我的,我赔你白烈把脸转向一边,脸色不怎么好看:开价吧。 算了,这钱先记袁椿头上,她看着比你有钱。辰枭也洒脱,碎了的东西拼不回来,索性不想了。 白烈简直听不懂辰枭的逻辑。 辰枭丢他在旁边独自困惑,目光又往旁边看,可前面的架子上空空如也,只放一张纸条,写着四个字:袁椿暂借。 蔚凌:这里原本是什么。 辰枭皱起眉头:招妖阵的符纸。 蔚凌:? 辰枭:以前我封了些妖怪,全在符纸里,袁椿兴许是想到自己的能力可以控制妖怪,就把这东西拿走了。 这可是件不得了的事,辰枭说得这般云清风淡,差点误了蔚凌的判断。 蔚凌:到底封了多少妖怪? 忘了。辰枭随手拿了另一个东西来看,这次他拿了一面镜子,他先把镜子对着自己,看了半晌没什么变化,又对着蔚凌。 这镜子,叫百日镜,能看到百日之后的模样。 听他说,蔚凌抬眸望镜子里看了一眼,可镜中映着的不是他的容颜,而是烛光缭绕,垂帘绕榻,两个重合的身影交替其中 蔚凌: 辰枭赶紧抬手,生怕蔚凌砸了他的镜子:呵呵呵。咱们小凌子日子过得挺滋润。 蔚凌尴尬道:这法宝放置太久,不好使,扔了吧。 说完便退后一步,从镜子里掩去了身影。 辰枭:看来我送你封印挺有先见之明。 蔚凌:这种先见之明不要也罢。 他退步倒好,身旁的白烈却莫名其妙入了镜。 只是,白烈根本没往这边放心思,也没注意自己被镜子照到,辰枭垂目看着镜子里空荡荡的一片,心觉奇怪,又试了半天。 镜子里依旧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 白烈被镜子带起的光影掠过眼睛,转头问他:怎么了? 辰枭收手,把镜子倒扣在了架子上:大白,我有个好东西送你。 白烈已经被给忽悠怕了,一听好东西,脸色立刻变了又变。 辰枭翻箱倒柜,从角落里摸出一条项链,他想了想,把那东西递给白烈:随身带着吧。 白烈满脸都是对辰枭的不信任。 这是保命的。辰枭道:受到的攻击越强,它的抗力就越大,小伤小痛无所谓,致命攻击统统能挡。 听辰枭说的如此言之凿凿,别提白烈,连蔚凌都察觉不对劲,他瞥了一眼被辰枭盖在架子上的百日镜,心里猜到应当是着了什么不好的兆头。 这太贵重,我不能收。白烈推辞道:何况我是武将出身,战场上怎能依靠这 行了你,别把武德挂在嘴上,拿好。辰枭抓住白烈的手,把项链塞他手里:阿璃尚且年幼,你更要保重才是。 白烈感觉到辰枭的指尖十分有力压在他的手上,再看那眼中的坚定,冥冥之中,白烈似乎预感到了辰枭的意思。 辰枭与白烈之父关系不错,在煜都的日子,白烈也受了辰枭不少关照,如今辰枭因为仙法失了人性,言语中的情绪让人难以琢磨,在这种前提下,他依旧对白烈保留一丝担心,或许是生而为人的本能,让他撇不下最后一丝温度。 白烈将项链接过,若有所思,如今妖邪纵生,天下大乱将至,他并不害怕战死沙场,只是如辰枭所说那样,他有妻儿,是他唯一不愿辜负的牵挂。 想到这里,他抬起头,本想再说说妻儿之事,可辰枭似笑非笑,又没了刚才的正经。 至于钱,先记袁椿头上,她欠我太多,多加几个她也察觉不了。 * 第126章 缩影 空地上生了火,众人围着火边喝酒寻乐,火光在昏暗中摇摇晃晃,交替在形色各样的面具上,把那一张张非人的容颜勾勒得一清二楚。 郭见朝往自己嘴里灌下很多酒,醉意爬满了横肉堆叠的脸。他热得扯开衣领袒胸露乳,杂乱的胸毛贴着厚重的胸膛,在腹部卷成几叠,堆在衣口里。 我这人其实很好说话,你当年杀我了我爹,这仇我记得一清二楚。他醉醺着摇头晃脑,手里揽着银狐,眼底闪着□□:但是,沈非欢,你有一份知错悔改的心,我认你是条汉子,嗝这几年,我怀着对你的恨,一直活到今日,可后来我想明白了,人,固有一死,他死的有意义,那就是死得值,倘若他不死,或许现在的我还和以前一样是个废物,他死了,我成为了太历院的栋梁,那他就是死得值。 他说话抑扬顿挫,顺带喷点唾沫,银狐厌恶地别过头去,用背面依着他,眼神一个劲朝沈非欢使着,恨不得的现在就把郭见朝给断了脑袋。 沈非欢只是笑,一肚子弯酸话憋得扎实,旁边有人来给他倒酒,他没让对方碰杯,自斟自酌了一口,指尖贴着杯壁,轻轻对着银狐摇晃手指。 银狐带了妖怪来,却不敢离废城太近,这附近有太历院法侍出没,普通妖怪来了也等同于送死。 沈非欢在暗示银狐忍下去。 沈老弟,你是个聪明人,不是我说,你当年离开雪狼军真是明智之举,昭阳如今仙法鼎盛,妖术泛滥,万岁爷眼里最大头就是咱们太历院。雪狼军早就没落了,你瞧,这些年都被分派去边关守城门,还他妈守不好,说来也是万岁爷念旧情,还把白烈当宝贝,嗝 他扯着嗓门说话,放肆地笑容陷入满面红黄,语气里那股得意劲儿,任谁也插不了嘴:我看白烈迟早会把自己玩死,可惜啊可惜,他虽然生得好,却在男儿身,不然还能留着当别的用处。说完,他又把银狐往自己怀里拉,还当着众人面毫不顾忌地凑过去亲银狐的脸:你说我说得对不对,小狐狸,你要乖乖跟着我,我上哪儿都保你。 银狐大气不出,露出一副可怜模样:郭大人,你当年了把我欺负惨了,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要是再被关进笼子里任人欺辱,我我 她眼角含了泪光,闪烁不息。 旁边的狗熊男一看美女落泪,那个心眼儿都快化了:哎哟,狐美人受委屈了放心吧,郭大人已经不同以前,一定会好好保护你,就算郭大人没空,咱们也能保护你。 兔子男赶紧拍他一下,让他住嘴。 郭见朝瞥了眼狗熊男,面上不太高兴,胳膊抬起来,撩开银狐的头发摸了摸她的后颈,银狐浑身一僵,脑子里顿时嗡嗡作响,她能感觉到,郭见朝正在抚摸她脖子上的那个刻印,就像在宣示着占有的权利。 美人儿,别怕,那会儿是我爹当家,他对妖怪向来毫不怜悯,现在了不同,我背后可有太历院撑腰,比当初我爹那群废物下属厉害得多,有我在,你好日子舒坦着。 银狐紧紧抿着唇,极力容忍郭见朝身上的臭味儿,只是这表情落外人眼里,看着玉软花柔楚楚可怜,别提狗熊男,连旁边兔子男都要心动了。 恋耽美 -by瑾上蓝(100) 沈非欢无聊得握着酒杯看,这杯子不是凡品,价值不菲,杯子底下还刻着字,是某人寿辰时收到的礼物,看来这东西也是郭见朝等人偷抢来的,眼下这群人打着太历院的旗号在妖域为非作歹,山高皇帝远的,想也没人能管。 当年是你有眼无珠,信了那个废物给人拐进青楼里,你瞧,要知道在人间,青楼女子,上哪儿都招人唾弃。我不在乎你身世,也不在乎你干净不干净,我这么好的人,你该好好珍惜啊?说完他又往银狐脸上亲,这回亲着了,脸上笑开花,手更是不安分,众目睽睽之下就开始拉扯银狐的衣服。 大人~银狐伸着纤纤玉指捧住郭见朝的脸:人家今天不太舒服,改天好不好。 郭见朝闻着美人身上的芬芳,口水都快从嘴里溢出来了:嗨呀,改什么天,择日不如撞日,美人儿,你放心,咱有分寸,你身子不舒服,我就慢慢地做,轻轻地做。 他这话一出,篝火旁的人都在笑,蜩螗羹沸乌烟瘴气,透着面具都能把那露骨的肉|欲眼神儿释放得淋漓尽致。沈非欢没怎么吭声,酒也没怎么喝,气氛突然变得让他不太舒服,想起了当年那群靠着昭阳施舍还整日吃酒作乐的东境难民,他心底生出一股厌恶,又毫不忌讳地流露在眼中,好在此事没人注意他,所有人都盯着银狐,恨不得将她分而食之。 郭大人,你这狐狸精,本事没有,骗人倒是比谁都厉害。 忽然间,从后面的帐篷里窜出一个人来,这人没戴面具,身上一股柴火味儿,像是个厨子,他一走出来,银狐立马朝他看去,刚才还十分沉稳的脸此刻化作惨白,整个人就像定格似的呆在了原地。 沈非欢暗骂一声,没这么巧吧。 但事实上就有这么巧。 银狐的反应很大,分明是认识这男人,郭见朝更是哈哈大笑起来:哎,我刚还在说你对人家坑蒙拐骗,美人儿别怕,你有我,他没那胆量再把你往青楼里卖。 沈非欢搁了手里酒杯,迅速打量了那男人的脸,第一印象灰头土面,脸就没洗干净,胡渣乱七八糟像一堆杂草,再看银狐,容姿过人,身形娇柔,以人的审美来看,实在无法理解她为何会执着于这种货色。 嘿嘿,郭大人,您别嫌我话多,我可是贴心贴肺地为您着想,这狐狸分不清人,见了男人就发春,您身份尊贵,好女人多的是,我觉得这狐狸精配不上您。男人坐下来,拿了一壶酒来喝,如饥似渴地狂喝一气,再伸手往嘴上抹:我小时候就听老头讲过她,说她是什么迷失在外的小狐狸,哈哈,郭大人您可别不信,我家那臭老头曾说什么与这破狐狸有过约定,要等她变成大妖怪,哈哈哈,这破故事我从小听到大,耳朵都听起茧,还以为这狐狸精真有多痴情,后来也是巧,她偶然遇到我,对我也一样投怀送抱,我看她就是贱,又贱又脏。 银狐眼前有些昏花,她感到刺痛,来自她后颈那个无法磨灭的屈辱印记,所有的冷静都因为痛苦烂成一团,她想起了沈非欢说过的话,想到凡人的血脉里流淌着一样的味道,可是现在不一样,她身体里有了梼杌留下的印,她的眼睛能看清那个人的嘴脸。 原来差别如此的大。 她心里默默想着。 那个人的容貌端正祥和,干干净净,总是穿着一身朴素的靛蓝长袍。他坐在小木屋的院子里,垂目雕琢手里的木块,把它们雕成各种各样好看的模样。 那时她饥肠辘辘,躲在柴房里,等天色暗了才偷偷找些吃的,那个人早就发现了她,会在炕边留下一个小盘子,里面放了些板栗。 他雕了一只小狐狸,涂成漂亮的白色。 可是不知为什么,总会有一些凶神恶煞的人来到这间小木屋,砸碎他的东西,把他揍得鼻青脸肿,再把漂亮的雕木全都带走,小狐狸看不过,扑上去咬人,却被一脚踹在角落,吐了一地的血。 男人把她抱起来,放在怀里轻轻地抚摸。 他说:怪我当了一辈子木匠,不会打架。 银狐望着他。 小狐狸你也别生气,你将来要成大妖怪,别和凡人过意不去。他将那白色狐狸的小木雕用红绳子穿起来,戴在银狐脖子上。 可是,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一百年。 银狐无论怎么努力,依旧没能成为独当一面的大妖怪。 她想见他。 她想念那板栗的味道,想念男人坐在院子里,安静雕刻木块的模样。 即使没能变成男人口中的大妖怪。 她也想见他。 那一日,妖门的结界突然破裂,她再一次回到人间,她修炼成了人的模样,学会了人的言语。她寻着记忆找到那间小木屋,寻着气味找到了那个熟悉的人。 她用人的言语呼唤了他的名字。 她得到了男人回应。 篝火摇晃着光,明暗交替,银狐望着那个有着熟悉气息,却又如此陌生的男人,她忽然觉得很好笑,笑声漏出嘴角,眼角却落下了泪,她在这荒唐的醒悟里油然而生了恨意,让她浑身上下迅速失去了温度,指尖发白,唇角在颤,许久许久不作声响。 你家老头?谁?你祖上那个小有名气的木匠?郭见朝的声音很近,清晰刺耳。 男人哈哈大笑,满脸嫌弃:哪儿来的名气,郭大人您抬举了,他要真有名气,也不会穷困潦倒一辈子,我们这些后人也跟着受罪,要不是郭大人您人好心善既往不咎,我还真没现在的好日子过。 郭见朝摇着脑袋:以前我爹喜欢收集这些破玩意儿,一块小木雕,能让人拿金子换,可惜啊,你家祖传的手艺到他那里就失传了。 男人也惆怅:怪谁?还不是怪当年他敬酒不吃吃罚酒,偏偏要和当官的对着干,呵,最后也不知道死在哪个阴沟里,说着就犯恶心。 郭见朝黏着身旁银狐,也不管银狐面色有多难看,他说:这就是傻子,懂吗?傻!木匠再厉害,也是下等人,银子靠官爷赏,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委屈咱们美人儿是妖怪,不懂怎么欣赏人。但一码事归一码事,就算是你祖宗玩腻的,你也不能往青楼里送啊。 他以为这话说出来能讨银狐欢心,回头却见银狐呆呆望着不远处的男人,眼眶红了一圈,郭见朝哈了几声气,又被美人落泪的景象刺得哆嗦。 沈非欢打了个哈欠,脸上又恢复了疲乏之意,他视线往别处看,把这附近扫视一周。巧是巧,这会儿正好让他看见一个身影从天而降,落在帐篷后面,他眼睛好使,光看影子都能认出是谁。 我酒喝多了,想吐。他转头给旁边的狗熊男说:在这儿吐有些煞风景,哥哥,带我换个地方如何? 狗熊男正瞪着银狐出神,哪有空搭理沈非欢,他把手往远处一指:走远点,哪儿都能吐。 沈非欢陪笑两声,捂着嘴摆出很难受的样子,他刚准备走,兔子男就靠过来,一脸不满地教训狗熊男:沈老弟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你带他去。 兔子男心思细,想盯着沈非欢,毕竟他可是太历院的悬赏目标。 狗熊男哪管这么多,心思全贴着美人了。兔子男吵得他心烦,怒喝道:你带去,我没空。 沈非欢已经走去了帐篷后面,蹲在那里一动不动,兔子男生怕他趁机逃跑,顾不上狗熊男,自己单枪匹马就追了过去。 沈老弟,我说你 兔子男刚到沈非欢身边,话还没说完,突然沈非欢拉住他,把他拉到帐篷背后,又细又密的钢丝缠在兔子男脖子上,又顺手把他的头按进了旁边的水桶里。 咕噜一声,脑袋落了进去。 脖子被干净利落地切断,剩下的部分给沈非欢随手扔到旁边。 他指尖沾了点血,嫌脏,抹在兔子男的衣服上,抹了干净后,又抬眸看向前方,不远处的废屋的木门在轻轻摇晃,他嘴角带笑,欣然朝那边而去。 哈哈哈哈哈 篝火边,郭见朝的笑声依旧响亮。 银狐闻到了血的味道,再看沈非欢没了踪影,她想,或许时机已经成熟。 火光晃动,把影子拖长,可是并没有人察觉到,那地上的影子越来越深邃,黑暗越来越浓稠。 霎时间,沿着银狐脚下,一圈淡泊的黑烟迅速散开。 月色血红,散发出甘甜馨香。 杀戮的结界在无声无息间悄然成型。 * 第127章 祸兆 墨池在生慕容尘灏的气。 他硬着头皮一路跑,不回头,也不去思考慕容尘灏的事,他潜入了废城,凭着记忆找到见朝派的所在之处,然后绕过显眼的篝火,不去惊动那群乌合之众,凭借自己精湛的轻功悄然无息落在阴影处,往沉花在的屋子方向去。 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思考。 曾经,墨池认定自己与慕容尘灏合不来,那个坏小子心机深,毛病多,说话藏一套做一套,模样还总是变来变去,身为一个大男人,老变成女人出卖色相,他不觉得害臊,墨池都替他害臊。 墨池想,一定是自己接触的人太少,才会对慕容尘灏如此在意。那人有什么好?成天拿他取乐,把他当傻子哄,说不定寿命短的说法就是幌子,他就是个骗子。 对,慕容尘灏是骗子。 可是那一晚,他们在漆黑的屋子里,被情|欲冲昏了头,他拥着慕容尘灏的腰身,顶在狭窄的角落里放肆,那个骗子勾引他,纠缠他,灵活又湿软的舌拨散他所有的理智。 墨池害怕去回想荒唐的过往,他见过慕容尘灏不为人知的一面,是无数假面替代不了的模样。 他头一回对一个人有了占据的念头。 墨池在屋子前呆站了一会儿,他脑子很乱,乱得他想抓狂,他知道慕容尘灏不会来找他,也许他这样意气用事的离开,从此以后,真的就再也无法相见了。 可就在他万分纠结的时候,忽然一阵妖气从脚下蔓延,迅速散去周围,墨池心里一惊,顺势往远处看去。 是结界。 有妖怪在这里设下了结界。 但是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他根本来不及看清结界留下的法阵长什么样。 糟透了,糟透了,事情真是越变越糟,他深入敌营,又被妖力干扰,偏偏这种时候,他脑子里还在想慕容尘灏那摸起来又细又软的腰 啊啊、啊 墨池捂着脑袋蹲在地下嚎叫,可叫声刚到一半,突然被人捂住嘴,墨池愣住,那手指太过冰凉,差点以为是凶器捅去他的唇舌,骇然间,墨池耳边传来了沈非欢的调皮的声音。 大半夜,叫什么叫? ???!! 墨池转手挥着胳膊肘撞去,沈非欢连忙退步,红月的光染上他浅色碎发,他身上有血的气味,随着轻轻浮起的笑,露出诱人的蜜甜。 沈! 嘘。沈非欢比了个安静的手势,这动作慕容尘灏也经常用,墨池下意识就乖乖闭了嘴。 憨子,你来这里干什么。沈非欢见他不再闹腾,脸上的笑意更是浓郁了,他歪着头,往墨池背后看:这屋子里有谁?我闻到一股药香味儿,听说见朝派有一位很厉害的美人医师,难不成是玉兰仙子沉花? 不是!墨池从他身上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不经思考,先否决再说。 结果,他这话刚说出口,后面的门就开了,沉花迷茫地探出头来,看着剑拔弩张的墨池与沈非欢二人:墨池? 仙子!墨池横着背挡住沉花,身子往后退,脸上凶巴巴的敌意全朝向沈非欢。 仙子,仙子~仙子姐姐~是我~你还记得我吗?沈非欢调子变得快,声音忽然轻柔起来,一双桃花眼揉着汪汪水润,把他那副稚气未脱的天真气质衬得十分可爱。 玉兰仙子听着他的声音,突然表情一亮:哎呀! 沈非欢恭敬地低下身:仙子姐姐,以前受你救命之恩。 哪里的话。她最爱沈非欢这般俏皮可爱的孩子,听着几声呼唤,立马心花怒放。 墨池依旧挡在门口:你要干什么!仙子别理他,他是坏人。 沈非欢开始还在笑,一见墨池,立马失了那股和蔼可亲的劲儿:别这样,憨子,有人在这儿设了结界,你应该也感觉到了,我们都是瓮中之鳖,所谓患难见真情,就像当初在锦川的山洞里相依为命一样,渡过难关可得携手合作呀。 墨池顿了片刻,皱起眉头:你怎么证明结界不是你设的。 这话说完,墨池才想起沈非欢是凡人之身,对方噗嗤一声笑出来,墨池生怕他又出言嘲讽,仓促道:不行不行,你刚杀了人。 沉花叹了口气,从后面拍了拍墨池的肩膀:行啦,你俩也别站门口说话,都进来,都进来,不然可真得患难了。 坚持不休的时候沉花说话最管用,墨池只剩一双眸子瞪着沈非欢,沈非欢则得意地对他笑,随即踏着小碎步往沉花仙子屁股后面跟,赶在墨池之前进了屋子。 这间屋子不大,里面放着各种草药,沉花说墨池离开的这几天自己并没被郭见朝为难,那人虽然是个混蛋,头脑却简单得要命,只要她答应给受伤的猎妖人治病,他们平日里也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顶多开些下流的玩笑,但沉花并不在意。她笑着说:这些男人也是涝慌了,看着挺可怜,最近做了点能做春梦的药,他们就把我当姑奶奶叫了。 沈非欢俯身仔细打量桌子上的药材,指尖沾了点尝。 仙子,赶紧跟我走吧,这里有人设了结界,只怕要不了多久就会出大事。墨池摸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千斤袋,急着道:东西都放进来。 结界的气息像梼杌的,可周围又没察觉到很强的妖气。沉花一边说,一边指了指沈非欢正在看的那些药,墨池迅速领会那些药材都要带走,他上前把沈非欢推开,认真分拣起药材来。 不对,梼杌已经被我师尊封印了才是,就在我面前。墨池坚定地回答,同时手也没停下。他做事认真,以前在琉璃山他也曾接触过药材,知道不同的药材该用什么办法来收拾。 哈哈哈,梼杌还真是你师尊封印的?太狠了吧!沈非欢惊喜地凑上来,凑得太近,他那浅色琥珀般的同仁甚至倒映出了墨池背着烛光的轮廓:快说说,怎么封印的?我听说梼杌想让他当妖后,不会是洞房花烛夜的时候悄悄捅了梼杌刀子吧!这么贱?!真是绝了! 墨池啪一下把千斤袋拍桌子上,转手就往沈非欢喉咙拧去,沈非欢也不躲,生生挨了他怒意昂然的一下。 但那只手并没有用力,只是摸着沈非欢的脖子,目中浑然不满,全是无处宣泄。 沉花好声好气地劝:年轻人,消消火。 沈非欢嘴角带笑:心情不好想拿我发泄?来呀,掐死我试试。 墨池不说话,手心里的脖子比想象中更细,皮肤摸着也很软,他想到了慕容尘灏,好像自己稍微用力就能将他折断。 沉花摸着墨池的胳膊,把他的手从沈非欢脖子边挪开,她说:沈非欢,你也别拿墨池打趣 仙子说得是,我错了。沈非欢迅速换上一张纯情可爱的笑容:我来这里只是听闻仙子在他们手中,生怕那群废物会对仙子不利,幸好,幸好。 恋耽美 -by瑾上蓝(101) 哎呀,这么好心来救我?你还真是知恩图报的好孩子。 沈非欢笑着眯起眼,凑近些,压低了嗓音道:当年多亏仙子出手相救,替我取下那么多根针不然我这生不如死地活 他耳语一般,轻轻说道:只怕永远也出不了天牢。 沉花一边笑容对他,一边把墨池往自己身后挡,安抚似地拍了拍他握成拳的手。 我也是听令行事,举手之劳,你也不必在意。 沈非欢伸直了背,拉开距离:今天我来是有别的烦恼,想寻仙子帮忙想想办法。 说来听听? 仙子,别和他多说,我们赶紧走。墨池觉得气氛古怪,赶紧反手捉住沉花的手:他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 沈非欢哼笑两声:哎,别急着走,我实话跟你们讲,这会儿废城有结界封印,哪儿都去不了。 墨池瞪他,正欲说话,沉花又捏了他一把让他住嘴。 出不去是指刚才的结界?沉花问。 对。沈非欢缓退一步,双手后撑坐上身后的木桌,又细又长的双腿交错,银靴映着屋里烛火,明灭闪烁。 刚才你们讨论的结界,这么说吧,确实是梼杌的妖力。他曾在一只妖和一个人身上留下刻印,是妖力的一部分,拥有刻印的人可以利用那股妖力做各种各样的事,各有所需,举个例子,梼杌那个跟班受自身妖丹影响活不了几年,梼杌的刻印在他身上就是用来续命。沈非欢讲的很轻巧,视线的余光察觉到墨池听到自己说的话变了脸色,他故作没在意,继续说道:同理,有他刻印的那只妖怪就在附近,方才她将刻印释放出来,形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结界,这样她可以把无数饥渴的魑魅魍魉都召集过来尽情屠杀,就算结界里血流成河,结界外的人也毫无察觉,不过那只妖 等等。墨池没忍住,出声叫停了沈非欢。 墨仙友请讲。沈非欢在笑。 你刚才说梼杌留了刻印在一个人身上。那个人是谁? 梼杌手下不是有个挺狡猾的男狐狸精?就他。 墨池提了一口气:你不许骂尘灏是男狐狸精! 哦,对,叫慕容尘灏,名字真长,我记了好久不过这人来头可不小。沈非欢明显在套话,笑意更深了:犯下滔天大罪的死刑犯,苟且偷生还不改名换姓,熊心豹子胆啊。 墨池看着很生气,却又硬是忍了下来,他拿眼睛瞪沈非欢,努力保持平静:你刚才说他受妖丹影响活不久是怎么回事? 哈哈,他没告诉你?不是吧,那我说了岂不是出卖了他?虽然我和他以前有点过节,但这些年都跟着梼杌,也算朋友一场。沈非欢眯起眼:你确定想听?到时候可别说是我说的。 沉花清了清嗓子:墨池,既然是别人不愿意说的事,你也别 我想听。墨池咬牙道。 沈非欢又想笑了,他可太喜欢墨池,每句话都能把他逗得哈哈大笑,可是沈非欢也不是全然没有自觉的人,他仰起头盯着天花板,等那股想笑的冲动过去,短碎的发扫在后颈,稍微有些扎。 他的妖力可以变换形态,男人变女人,青年变老人,不仅如此,他还能变成别的动物,甚至能变成芝麻那么点儿大的小虫子。沈非欢边说边想,用食指和拇指捏成一条细缝。 墨池皱眉:我没见他变过小虫子 沈非欢道:他不会随意变化太大,原因有两个,其一,当真变成小虫子给人踩死了,他就真的死了。其二嘛 对血肉之身来说,变换形态的妖术会产生很大的负担。沉花接过沈非欢没说完的话,怜惜地说道:这些负担像慢性毒药一样损伤他的身体,虽然外在年轻,但他体内各处,只怕已经衰竭到了七八十岁的程度。 墨池仿佛挨了晴天霹雳,完完全全呆滞在了原地。 他靠梼杌的妖力吊着一条命,梼杌本想让他走,他自己不走,这也不怨他。沈非欢欣赏着墨池那双带了血丝的眼睛:而且,他以前是酉王的人,妖丹也是从酉王那里搞来的,我听说酉王以前训过一批密探,从小培养,忠心耿耿,只为酉王上刀山下火海,可惜后来被皇后岳尔珍察觉,酉王为了撇清关系,把那群密探挨个挨个拖出来,交给皇后手下杀了干净。 酉王?墨池念着这个名字:顾鸢? 沈非欢看他的目光专注得过分:不过嘛,你也别同情那群密探,他们当年都是酉王捡来的,有些是战场上的弃儿、有些则是受人作践的奴隶,总而言之放着不管早晚得死,跟了酉王也算风光明媚好些年,相比被踩死在马蹄下好多了。依我看呀,对他们来说就算是死,也死得心甘情愿。 墨池紧抿着唇,沈非欢话里的意思他听不懂。 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件事,那便是慕容尘灏没有骗人。 唯独这个他最希望被欺骗的言语,慕容尘灏却没有骗他。 墨池用尽全力抓住沉花的手:仙子,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帮帮他? 沉花看了眼桌边摇晃的烛光:得先看看他的情况才行。 我去找他! 墨池跌撞着挤了下沉花,一股脑往外跑,沉花诶!了声,抓住墨池的衣角:墨池,外面有结界,你别冲动,你只有保全了自己才能救别人。 她并非是在这种紧要关头摆出长者的架子教育墨池,沉花心思通透,早年游历人间看惯了生老病死,她知道墨池心疼那个叫慕容尘灏的人,她也愿意出手相救,只是 墨池看着沉花,他深呼吸一口气,脑子里拼命在回想慕容尘灏说过的话。也许他此刻回去,慕容尘灏也不会给他好脸色,更不会乖乖跟他来见玉兰仙子。不知为何,墨池觉得慕容尘灏对自己的命毫不上心,指不定又会用那些冷漠的言语来伤他的心。 他想了一阵子,最终默默点头,重新拿起自己的千斤袋,心事重重地继续往里面放药材。 沈非欢看得有趣,伸腿从桌子上跳下来:小憨子,我劝你别帮倒忙,要当好人,也要先知道对方心底在想什么才行。 墨池瞪他一眼,不说话了。 沉花是个实心眼,好像再差的状况都能挑出好处来要,这会儿她又瞧上沈非欢那张俏皮的脸蛋儿了,沈非欢过来,她便撩起袖摆去碰他的头发:我能碰碰你么? 墨池刚是铁了心不理人,这会儿又立马投去警惕的目光,生怕沈非欢会做出什么伤害玉兰仙子的事,可沈非欢只是笑,笑得还特别可爱,他歪头说:仙子想碰哪儿? 你眼睛真好看。沉花碰着他的发丝,摊开掌心,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受过不少委屈吧。 沈非欢愣了一下,以为沉花在拿他打趣,可目光朝上看时,两人视线对上,沈非欢见沉花眼中含着怜悯,心底莫名一紧,猜刚才那话是真情实感。 人和花草树木一样,受过的伤都会留下痕迹,无论岁月翻转,旧去新来那些落在生灵上的累累伤痕,任谁也抹不干净。 她喃喃自语,顷刻间有种脱离了凡尘的神往,如此挪动指尖往下去,捧着沈非欢的侧脸,可这一动作却被沈非欢抬手打开,沉花的目光不变,沈非欢却露出了嗤笑。 仙子说话可真不是我等凡人能轻易理解的。他退了两步,沉花摸过的地方莫名让他感到烦躁:换个话题,仙子你可认得一个叫袁椿的女人? 沉花的眼睛稍微睁大了些:你见着她了? 没见着。沈非欢笑吟吟:只是碰巧在找她,听说以前她曾拜过你门下,没多久就被你逐出了师门,一时好奇,随便问问。 墨池把药材都装进了千斤袋,他回头来看沉花,却听沉花一阵叹气,露出伤心的表情。 别提了,想着就伤心 她声音低软,眼里沾了无辜。 我和她还有帐要算,亏我还挺喜欢她。 沈非欢偏头把沉花认真打量一番,修仙之人,容貌看不出年纪,漂亮的瓜子脸,参不进任何情绪,第一印象只有大美人三个字蹦进心底,多看几眼,还能品出一丝薄情寡义的韵味儿来。 这是琉璃山中人的共性,长得人模人样,就是缺了点人的朝气。 什么帐?沈非欢继续问:万一碰见了,还能帮你捎个信,要是不方便我知道,不说也罢,我就只告诉她你还挺喜欢她。 别,最后这句别说,免得她又来套我钱财。沉花揉了揉太阳穴,面露苦涩:其实也没啥,当年我教她炼药识毒,她却拿去招摇撞骗,结果卷进了祸端之中。 沈非欢道:仙子所指的祸端,可是九婴水灾引发的疫病? 沉花眼神冷了下来。 沈非欢接着说道:传是琉璃山医仙曾去疫病之地,以仙药救人,却被人移花接木,给那些难民服了一模一样却毫无作用的废药,真正的仙药全卖给了周边城里的地主最后疫病无法遏止,煜都出兵镇压,屠杀,万人坑里一把火烧了半个月。 墨池听得心惊,忍不住插嘴:怎会有一模一样的废药? 沈非欢道:当然是那位没留大名的琉璃山医仙教导有方。 沉花摆摆手:行了行了,你干脆指名道姓吧,这话我听得怪难受的。 沈非欢道:反正城里的病患已经被杀了干净,谁下山救人,谁偷换仙药,我也全靠猜。但是在那以后,袁椿受了官人提拔,推举到太历院,功成名就,仙子,你这徒弟可比你机灵多了。 沉花道:我看你也是,脸蛋可爱心眼黑,怕了怕了,你说吧,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 沈非欢嘿嘿道:她当初在锦川乱我计划,我记仇啊,老想着报复她。 沉花抬起双眸:你想怎样报复。 沈非欢虽是在笑,言语漏泄寒意:没啥,我受了什么罪,让她也受一次。 沉花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不同于强大妖力和仙法,是来自本能可怖的警示,她突然觉得沈非欢不可爱了,他那张好看的外皮下藏了一只溃烂不堪的恶鬼,短短的沉默,都让她手心生汗,她甚至不敢去试问沈非欢所谓的受罪是怎样的遭遇,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人还是别招惹为好。 就在这气氛僵持的时刻,又一阵妖气袭来,迅速掠过周围,累累黑烟从门缝、窗口渗透,留下一道血红的法阵,但是那法阵消失得很快,宛如幻觉一般迅速退回了在黑暗之中。 这是什么阵墨池惊了一下:不像是结界。 传送阵。沈非欢退后一步,胳膊顶开木门,让红月的光落进这仅靠烛光点亮的屋子:妖怪的美餐盛宴开始了。 墨池道:他们要干什么 好了,仙子,说了这么多,是不是也该听听我的烦恼了。沈非欢往窗外看了一眼,再回头,面容背了烛光,沉进阴影当中:我想收拾一只大妖怪,你可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第128章 无常 火光明灭,血的气息在泛滥,那些很小、很细的泡沫在余温中泛浮,随着狗熊的面具滑落脸颊,溅到瞪圆的瞳孔中。 男人死了。 半个身子都在血里泡着。 银狐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肮脏的老鼠。 屠杀刚刚开始,还在持续,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妖怪在熊熊火光之下把那些仓皇逃窜的猎妖人撕碎。 郭见朝坐在原地,眼睛瞪得很大,冷汗濡湿了他的额头。 可他哪儿也去不了。 他的小腿、膝盖被黑色的长刺贯穿在宽椅上,他想求饶,可是一张口,血就不停往下涌,把他的喉咙堵得严严实实,连呼吸都快要喘不上来了。 接着说呀,在人间的时候,你们对妖怪都做了些什么事?银狐嘴角在笑,眼睛血红:我啊多的是时间,慢慢从你身上讨回来。 * 离废城不足十里的地方,有一条小水渠,周围断壁残桓,枯木丛生,唯独这条水渠清澈轻盈,蜿蜒流淌。 慕容尘灏朝水里丢了两根长针,不久后,鱼就翻着肚子浮了上来。 他在一处废墙边生了火,拿短刀剃了鱼鳞,开膛破肚,然后穿着插在火旁漫不经心地烤着吃。 夏洲回来时,闻到鱼香味,他叼走了其中一条,连肉带骨全吞了,然后挪着步子坐到慕容尘灏对面,低头舔自己的爪子。 怎么样了?慕容尘灏与他搭话。 嗯? 方才你说去觅食 嗯,我是想吃点小妖怪恢复些妖力,但这附近连半个妖怪影子也没有,真怀疑到底是不是妖域。夏洲的瞳孔在火光闪烁中缩细,随后又继续舔另一只爪子。 当初你赐我刻印救我一命,我身上还保留你的妖力。慕容尘灏拔起剩下的烤鱼,两面烤焦,想为正浓,他顺手递给夏洲,道:再加上银狐,她身上也有你的刻印,你一下收回去,兴许比你出去吃妖怪恢复得快。 夏洲看一眼那条鱼,再看看慕容尘灏,平淡道:变身的妖法对你损伤太大,我早说过别做体型差异太大的变化,今日那一下,又得减寿了。 慕容尘灏笑笑,见夏洲不吃,他才收鱼,一边挑刺一边说道:那袁椿我调查过,她不简单,据说她是九婴之战后那场疫灾唯一的幸存者,有着百毒不侵的特殊体质,玉兰仙子在人间磨砺时无意中发现了她,收她为徒,还传教她一身精湛医术,本想带她去琉璃山,可她背地里干了龌龊事,与官家勾结,嫌贫爱富,最后得贵人相助平步青云,成了太历院门下玄花宗的副手 只是副手? 嗯宗主身份成谜,始终查不到消息。 夏洲道:我看她也不像是会死心塌地为太历院效力的人。 同感,她要是听太历院的安排就不会只身而来,那女人视财如命,盯上的是把你炼作妖丹,把我交给酉王。 慕容尘灏不怎么爱吃鱼,因为鱼吃着麻烦,好在妖域的鱼和人间的不太一样,挑了半天没挑出什么刺,他放心大胆地吃了。 夏洲打了个哈欠,身子趴下来,垂着尾巴。 夜里有些冷,火堆边蹲着暖和。 他盯着那跳动的火光发呆,心里有些想念蔚凌怀里的感觉了。 负心汉是不是也会来废城?夏洲问。 会吧。慕容尘灏像是看穿了夏洲的心思,道:蔚公子将你封印想必是为了让你不再受东境势力左右,我猜他下一步会返回煜都,把苍麟鳞片炼成的灵丹夺回来。 恋耽美 -by瑾上蓝(102) 夏洲抬头:他果然在生这个气。 生气与否我不敢断言。慕容尘灏道:但是,灵丹能助他恢复法力。何况,那本来就是琉璃山的东西,以他的性格,只怕难以容忍被东境人拿去滥用。 夏洲:他想怎样? 慕容尘灏:他想让你留在妖域,几天后妖门结界交替,那是返回人间唯一的机会,一旦错过,结界就会重振。 夏洲:我要去人间,区区妖门奈何不了我。 妖门结界交替结束后,会重注一层新的结界,百年之内,结界的封妖之力坚不可摧,与之前的结界无法相提并论。慕容尘灏耐心解释:你受人召唤降临人间、硬闯妖门化作小猫,都是这十几年的事,对结界而言,本就是最脆弱的时刻。 夏洲:你想说,结界交替以后,就算我妖力恢复也出不去? 慕容尘灏苦笑:你要不服也可以试试,但是,万一真出不去,今生今世,你可就是再也见不到蔚凌了。 夏洲愣了一下。 百年而已。 百年对妖来说不算什么,对人却是可望不可及的漫长。 他伸了个懒腰,站起来,背对着慕容尘灏突然往前一跳,去了河边的石块上。 气流起伏,有风摇动着火光,他面朝血月,瞳孔染着血色。 慕容尘灏低头吃鱼,视线余光瞄着跳跃的火焰泛起阵阵黑烟,他以为自己看错了,随即抬起头来,只见黑色的猫妖站在不远处,它的脚下、四周,泛滥黑色火焰激起阵阵潋滟,像是宣示强大与不甘,排山倒海般的汹涌四散。 凶兽发出骇人的呼喊,它释放出浑身妖力,点亮了一身耀眼封妖的刻印,刺骨的痛缠遍全身,将它稍微聚起的妖力吞没,可凶兽却毫不退让,瞳孔猩红,眸间狰狞,黑色的火焰泛滥而起,把周围的草木烧尽,大地碎裂,连面前的水渠都被拦腰截断,留下一片黑烟缭绕的荒芜,横在水流中央。 慕容尘灏被鱼哽了一下,拍着胸口道:阁主,行行好,我们躲在这里能掩盖气息已经很不容易了。 夏洲尾巴一摆,转身跳回来:蔚凌的赐名封印已散,只剩风月天师的印,不出十日就能破。 慕容尘灏道:等不了十日了,这儿很快会变得腥风血雨,太历院有备而来,想必会彻底的封绝妖域和人间的门。 夏洲道:也不是全无办法,杀了风月天师就行。 慕容尘灏把这话听出一股悬龙门阵的韵味儿,他本来不想多说,可不知为何,夏洲的模样看着有些认真,无奈之下他叹了一口气,会心会意地说道:这个办法不好,换一个? 夏洲往废城的方向看了一眼,眸中稍微有些闪烁,像是被什么吸引去了注意力。 空气里的妖力已经掩去,黑烟飘散,吹碎了枯萎的残叶。 夏洲唤了一声:尘灏。 慕容尘灏听着声音,面露茫然地看去。 夏洲偏着猫脑袋,看见飞蛾过去,他就拿爪子去抓:之前你和墨池说的纸条是怎么回事? 慕容尘灏道:我潜入进去打探太历院的情况,从郭见朝身上摸到一张纸条,那张纸条上有仙法,墨池解开后,上面写着取梼杌妖丹,郭见朝张扬自己要给某个高手传信 你觉得高手是指谁? 风月天师可能性最大,首先那仙法是琉璃山的法术,能破解的人极有可能也是琉璃山中人,再来,风月天师虽然性情高傲,但他也受朝廷差遣,只要是皇族说到这里,慕容尘灏停了一下,这些天接踵而至的事都太快了,他没有足够的时间整理思绪,现在稍微一想,他发现有些连不上。 为什么是郭见朝。 风月天师辰枭的性情,真的会正眼看郭见朝那样的废物吗?他既然受朝廷差遣,朝廷也自然有传令予他的方式。 所以,为什么顾煊承要让郭见朝传信?难道仅仅只是为了引出沈非欢?甚至加害于白烈?可是以郭见朝的能力,根本不是沈非欢和白烈的对手。 不是辰枭。夏洲可以肯定地回答。 那时辰枭执意想要杀死他,为的就是磨灭妖丹的可能性。 慕容尘灏看着那翻腾的火,莫名地笑了起来:我糊涂了。 夏洲总算拍下了那只飞蛾,压在泥里,再抬眸去看慕容尘灏。 慕容尘灏对上他的目光:这事怪我,但是阁主请放心,我会想办法处理好。 不知为何,夏洲觉得慕容尘灏的眼神里有股不寻常的真诚,他语气依旧慵懒随意,却又像是在悄然立誓一般,把话音咬得那么狠绝。 不必浪费时间。夏洲挪开眼,回头望向看废城上方彷徨的黑色烟尘。 慕容尘灏抿紧唇线,没接话,他垂头继续看着火,火光摇曳,成了那幽深瞳孔里唯一的光点。 全杀了吧。 夏洲对他说。 妖门,谁都别想出去。 * 废城附近聚集了很多人。 从大街拐进巷子,一路上全是猎妖人,他们有的三五成群,有的独来独往,两旁废弃的屋子大多是先来先得,稍微靠近了些都会激发占据者的警觉,引来敌意的目光。 可今天妖风阵阵,天昏地暗,城门处不知何时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其一一身白衣,满脸笑意吐着长舌头,头顶戴着一见生财的官帽,一双锋芒的眸在面具的眼眶中四处打探,目光扫过之处,人见人跑。其二裹着黑色斗篷,面容凶悍,官帽写着天下太平,步伐轻盈,激起一缕散不去的寒意。 是、是黑白无常!为什么 躲在屋子后的猎妖人吓得半死。 这里难道不是妖域、是阴间?! 别、别出声。 风卷长街,空空荡荡,黑白无常还没走近,人就已经跑光了,只剩街道两旁依次火把,将这黑夜压抑的世界晃得昏昏欲坠。 所谓入乡随俗,猎妖人通常都会带面具遮盖容貌,白烈和蔚凌也不例外,他俩的面具是在辰枭那里拿的,蔚凌是黑无常,白烈是白无常。 竟然有这么多人虽然此刻街道上空无一人,但白无常白烈还是能精准察觉到周围暗中潜伏的动静,他目不友善,凶巴巴地说:先辈们费尽心思分隔人间妖域,却给这些人乱了章法,猎妖、炼丹、妖邪乱世、实属可恶。 黑无常蔚凌把歪下的官帽扶正:咱俩该换换。 白烈:什么? 蔚凌:你挺合适当黑无常的。 白烈叹了口气,面具上的长舌头摇摇晃晃:现在怎么办,辰枭给的这身打扮谁见了都得跑。 蔚凌淡然道:这不正好,抓个人问问,就说咱俩来办差,谁敢说谎,拖去阴间地狱伺候。 说完,往旁边屋子看一眼,正巧屋子里的人也在小心翼翼往外看,目光一对上,吓得惨叫一声没了动静。 白烈愣了愣,他一直以为蔚凌是个严谨、正直又理性的人,现在看来是自己想多了,这蔚仙尊藏了一颗不正经的心,只是平日为人师表,不易外露罢了。 何况,这一身奇装装扮,蔚凌不仅不觉害臊,还乐在其中,好几次盯着白烈面具上的长舌头,一副很想上手摸摸的样子。 白烈道:抓人不必了,之前听沈非欢说废城附近应当有驿站,也有太历院的人在,找到他们以后直接问罢。 他把长舌头撩起来,甩到肩膀上搭着。 蔚凌问:你知道他们在哪儿? 白烈诚实回答:不知道。 蔚凌侧过头,瞅着白烈的侧脸看了片刻,没说话。 白烈目视前方,周围光线很暗,只有插在街边废屋旁摇晃的火把支撑着整个巷子的光亮:我得先找到沈非欢,那小子只要消失准没好事。 他这话蔚凌赞同,沈非欢就像一只嗅觉灵敏的狗,总能赶在事情发生前火上浇油,蔚凌与他交际不多,从头到尾他都在引发事端,故意将藏在暗处的东西翻到光亮的地方给人看。 蔚凌终于没忍住,伸手捉住了白烈面具上掉出来的长舌头,白烈莫名看过来,他也故作正经继续说正事:你在妖域这些时间,沈非欢与你相处可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没有。他跟着我的时候倒是老实巴交,干什么都乖乖听话,每次见他那副模样,我真怀疑别人口里的疯子与我认识的不是一个人。 他认你是他主子。 当初我想他好好留在雪狼军,把他当作亲弟弟一样对待但是,他心狠手辣,以滥杀为乐,尽管他每次都立马认错,可是他所作所为早就不是认错能弥补的事。白烈眼中沉了些许无奈:况且,他根本没真正理解到自己做错了事。 白烈本想说沈非欢杀人如麻,可想来想去这话似乎也轮不到他来说,作为雪狼军的统帅,白烈早已习惯了战场上的厮杀和血肉混淆的恶臭,甚至说他手上沾的血要比沈非欢还要多得多。 在他眼里,沈非欢做错的事并非是杀人,而是杀了不该杀的人。 蔚凌稍微沉思了片刻,指尖松了白无常的舌头,身影落到白烈后面,白烈察觉他放慢脚步,也停了下来等他。 对了,白将军。蔚凌转而一笑,对白烈说道:你知道余挽风是什么来头吗? ?白烈最受不了这种看似简单,却又话中有话的发问,面具下的剑眉微微蹙起,他不以回答,等蔚凌接着说下去。 而刚才那一问,蔚凌只是想知道沈非欢到底有没有把余挽风是饕餮的真相告诉白烈,在他看来,沈非欢在锦川卷入猎妖大会,其目的便是揭穿余挽风的真身。可依照白烈的反应来看,沈非欢应当是还没将饕餮之事告诉他。 沈非欢与他有些过节,许是和他体内的妖丹有关。蔚凌轻着声音对白烈说。 锦川之乱时白烈也在现场,余挽风拥有饕餮的妖力已然不是秘密,白烈虽是心有余辜,却也没有追究太深。 当年饕餮为我诛杀,后由太历院保管,他们将妖怪炼作妖丹也不是稀罕事。 白烈的回答很简单,但正是如此简单的回答,也足以展现出他对太历院毫无猜疑、坦然信任的态度。 也许这便是沈非欢对他隐瞒了真相的原因。 穿过巷子的风比刚才大了些,卷着尘沙,透着一股莫名的腥甜。 蔚凌心底苦笑,不再多嘴,他继续往前走,开始想别的事。 走了一会儿,风里吹来的味道越发浓烈,身边的白烈似乎也察觉到什么,两人对视时,白烈眼里已然凝起了寒意。 世界很安静。 眼前狭长的巷子仿佛没有尽头的蔓延。 蔚凌叫停白烈,他稍微抬起指尖,往前方点了一下,空气中像是有一层透明的薄膜,随着他指尖触碰而轻轻荡漾起涟漪。 有结界?白烈问他。 嗯。蔚凌收手,往后退了两步,目光往上看,看着无边无尽的黑夜:我先前就觉得,自从进了废城,周围的光线也太暗了些。 白烈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他道:现在应该是妖域的晚上。 不,白将军,你看。蔚凌突然笑起来:那红月不在了。 白烈往天上看,想着夜晚云厚,挡了月光也不值得惊叹,可是等他看去,才察觉到不对劲,头顶的天空十分奇怪,一边时云层堆叠,渗着薄红描着轮廓,而正上方像是一个交界之处,另一边则是无暇又干净的黑色,像墨汁染满了纸,像阴影漫过了光。 在他们面前,是一个无比巨大的结界,从脚下一直延伸至高空,把整个废城拦腰斩断。 第129章 混沌 结界的另一边流淌着浓烈的血腥味,站在结界外面却连丝毫状况也无法看清。 最坏的可能性,这个结界只能进,不能出,它横在路中间,对入侵之物毫无阻拦,甚至简单的伸出手,都能探入结界里去。里面到底藏着什么,光靠脑子想可能永远也想不出来,但蔚凌和白烈这一路上直径往前,却没见任何人从结界里出来 这应该是太历院的结界。白烈推测道。 蔚凌问:将军对这结界眼熟? 不废城有太历院驻守,何人胆敢如此堂而皇之设下结界,太历院怎会置若罔闻?这周围未免太平静了。 白烈分析的有条有理,倘若妖域也有太阳,只怕得从西边起来了。 这里是妖域,妖邪横行之地,这么大范围的结界以我看不像为人所有。 蔚凌否定了白烈的分析,他说得含糊,内心却很明了。如今他体内灵核愈合,法脉死灰复燃,这结界上流淌着令他排斥的气息,让他本能的意识到,这巨大的结界绝非来自于某个人。 是妖。 他的妖力与夏洲处于一样的阶段,也就是过,藏匿于废城中的妖,是四大凶兽的级别。 饕餮?或者说混沌? 蔚凌回想起那日在水月殿中,立于自己于大门之间,面色轻柔,却是目光骇人的男子。 混沌本该盘踞妖山之上,如今梼杌被封印,城中就没有了能与他匹敌的妖物存在,而混沌是出了名的掩义隐贼,好行凶慝,唯恐天下不乱,他要是参合在废城之中,事情恐怕就麻烦了。 仙尊 隐约间,听着旁侧屋子里传来动响。 蔚仙尊,白将军! 蔚凌巡着声音看去,见废弃的屋子里伸出来半个脑门儿心,像试探着周围状况小心翼翼的乌龟似的,慢慢,慢慢把头伸出窗口,露出的竟然是袁椿的脸。 还真是你们,吓死我了,没事儿扮什么黑白无常,幸好我耳朵机灵,听着你俩谈话不像是来勾魂的。袁椿一见,喜笑颜开,只是两只眼睛红红的,眼眶黑黑的,活像给人一边揍了一拳,肿成了熊猫眼。 她手脚麻利,一溜烟从屋子里窜了出来,毫不客气捏上白烈面具上的舌头,像小孩子捡了玩具似的笑出两颗小酒窝。 白烈惊讶道:袁姑娘,你的眼睛 别提了,我追金元宝追到这儿,然后断了踪迹,本来我也不想亲自上阵,可这周围残留的妖怪被金元宝杀了光,辰枭大爷当真有好好封印吗?方才金元宝还在河边故意散发妖力吓死我了 袁椿说话又快又急,连带满脸委屈。 白烈迷糊:金元宝是什么? 蔚凌道:梼杌吧。 梼杌怎么是金元宝? 袁椿嘿嘿两声,举起双手,一边伸出五个手指,一边伸出三:他的妖丹值这个数。 白烈:五两银子、三文铜钱? 袁椿: 小姑娘面露鄙视,瞬间失了激情,她摇摇头,叹叹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不愧是当年把饕餮拱手送给太历院的人,没救了,没救了。 恋耽美 -by瑾上蓝(103) 蔚凌从她刚才话语里听了别的东西,问道:梼杌进了面前的结界? 嗯?这儿有结界?袁椿伸手往前面摸了摸,整个胳膊像放进了湖水中,一阵透心凉,空气里只剩涟漪荡漾,一股诡异的拖力把她往结界里面吸。 ??? 袁椿吓坏了,蹬脚想把手扯回来,可脚一过去也被结界吸住,身体失去平衡,瞬间被结界吞噬大半,只剩一张煞白的小脸还在外面。 不不不,救、救 命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人已经彻底被结界吞没。 蔚凌一点也不踟蹰,袁椿刚被吸走,他就也往那结界里去了,白烈看着他的袍角一晃卷进了结界之中,于是紧随其后,跟着往前走去。 穿过结界是一种神奇的感觉,像是身子落进水中,抚过耳廓,世界辗转变化,从昏黑无光变成了鲜艳的红。刺鼻的血腥味迎面扑来,呛得人捂住了鼻子。 眼前惨迹一片,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堆在地面,血流成河。白烈刚踏进结界之中,无处落脚,在他身下是一个被拦腰切断的上半身,眼珠凸起,面目狰狞,好像临死之前映入眼中的东西比死亡本身更令人恐惧。 袁椿提着裙子,踩在血水里,她迟钝地转过头,终于从恐惧中抽回了一口气。 这儿是大妖怪的屠宰场。蔚凌挥手一摆,沿他脚下展开一圈法阵,以他为中心,蔓延到袁椿和白烈脚下,再化作光粉散去。 袁椿见了稀罕事儿,那张苍白的小脸上扬起了惊叹:你的仙法恢复了? 恢复了一点。蔚凌道:刚才不过雕虫小技,只能保二位不受死者瘴气影响。 袁椿往蔚凌身边挪了两步,像是找到自己避风的港湾:仙尊,有没那种可以不被妖怪发现的仙法? 我们进了他的结界,就等于暴露在他眼皮子底下。蔚凌往回看了一眼,刚才来的路已经没了,只剩尸山血海映着红月,残留骇人的妖光照耀大地。 白烈把地上的尸体翻过来认真观察,这些人身上的伤大多不是一击致命,行凶者手法凶残随意,把人撕碎了,丢在地上不管,等他们自生自灭,失血而亡。 是东境人。白烈捞开他们的衣服来看,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刻印般的图腾。 蔚凌垂眸沉思片刻,从白烈翻开的几个尸体来看,这些人身上的刻印大致相同,应当是妖怪留下的刻印。 同一个妖怪留下的刻印,也就是说,这些人都是某个妖怪结下了契约。 啊。袁椿恍然想到什么:我记得有一只妖怪,爱好特殊,会把契约者一个一个杀死,只有能够在他手下活下来的人才能与他结定契约。 蔚凌环视四周,好似瞥见了什么东西。 袁椿绞尽脑汁的想:啊,对,四大凶兽的混沌,我想起来了,啊哈哈听说他最近在水月城里面坐客,应该不会这么巧跑来这里吧。 白烈站起身来,手碰到了剑,蔚凌靠近他身边低声道:别动手。 血月之下,男子一身血红长袍凭空出现在残破的高屋之上,他居高临下地迈开脚步,朝前方跨出,踩碎了脚下尸体蜿蜒的臂膀。 这不是梼杌的小美人嘛。 他声音低沉,像是深邃谷底的回音,斜飞的剑眉下,一双锐眸血光凝聚,那时一种空洞的寒意,在他上挑的眼角,化为极有攻击性轻蔑。 袁椿吓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混、混、混 混沌往这边走过来,他长袍沾着血,走过的地方翻起血浪,把一地尸体慢慢吞没,再如阴影一般聚集在他的脚下,往他身体里收拢。 你的结界立在大街中央,还把人往里面吸,我们不是故意打扰的。袁椿急着解释。 混沌却是不搭理她,直径往前走。 你法力恢复了,味道闻着还挺香。他瞅着蔚凌,眼里带笑。 这里是混沌的结界,贸然出手没有胜算。蔚凌只能与他兜圈子,寻找脱身的机会:当初是你不要我,反悔了? 哈哈,梼杌那眼神恨不得把我撕碎,我哪敢要。混沌身影一晃,如烟飘散,下一个瞬间出现在了蔚凌面前,用纯红的双瞳静静凝视他:是你封印了梼杌?怎么做到的? 蔚凌不动,眼睛也没眨一下:他受赐名之力束缚。 哦,对对对,夏洲,你叫他夏洲。混沌恍然大悟,脸上邪气的笑容又浮了起来:赐名之力虽然很强,但妖只要不认可这个名字,自然而然就失效了。 混沌身上没有杀意,空荡荡一片,很难从气息上察觉他的动静,表面上来看,他似乎一时兴起想聊聊天,一边闲聊,还一边把周遭尸骸慢慢吞噬。 对他而言不过饭间闲谈。 不过,我本来是想和梼杌做笔交易,如今他被封印,我的需求没人满足了。混沌又凑近了些,细眸睁大,红澄澄的眼球像两颗烧得透亮的铁珠子:不如,就由你来满足我怎样,万一我心情好,给你契约也不是不行? 蔚凌道:你的需求是什么? 我要去人间,找一个人。 谁? 混沌笑着露出染血的牙齿:梼杌告诉我,凡人中有强到连他都觉得棘手的人,我找了好久,怎么也找不着。 有这号人? 有啊,听说是个凡人将军。 袁椿心里咯噔一声,紧张地看向旁边的白烈。 蔚凌道:凡人再强也不会是你的对手,夏阁主说笑而已,混沌大人何必当真。 是啊,开始我也不信。你看,这满地废物死得如此轻巧,笑死人了。混沌舔去牙缝里的血腥,笑道:可是,后来我打探了一番,真有一凡人诛杀了饕餮,还在锦川时把梼杌逼入绝境,沈非欢那小子说那人在人间,这可真是稀奇你瞧,我这不和你们一样,等着妖门结界交替,好去人间玩玩。 蔚凌微怔,沈非欢应当知道混沌要找的人就是白烈,可是他却撒谎说那人在人间。 难道说,沈非欢想把混沌引入人间? 白烈静静看混沌,面上没有表情。 混沌的眼睛突然瞪得很圆,他很兴奋,低沉的声音变得无比急促:对,对,我想起来了,饕餮在人间那么多年,最后死在凡人手里。你带我去找他,我要杀了他,用他的血做酒,再用肠子下酒。 蔚凌想是瞒不下去了。 白烈手指搭着剑柄,剑刚出鞘,混沌那双嗜血的眸就转向了他,骨骼分明的手垂下去顶着剑柄,把剑推了回去,混沌袭至白烈面前,把他的模样一丝不苟看如眼中:他的名字叫白烈,是丁点儿法力都没有的凡人。 血月染上混沌的轮廓,把他轻笑的弧度勾勒进深邃的五官。 你不会就是他吧? 第130章 蝼蚁 白烈懒得和他废话,混沌伸手碰了他的剑,他就顺势把剑柄往下压,剑鞘杵在地上,起身一脚往混沌脸上踹去。 混沌还在笑,没料着白烈动手这么快,那战靴上沾着血水溅了混沌一脸,他根本没躲,结结实实挨了白烈一脚,身子猛地往后退,两三步后才稳了下来。 完了袁椿心都快跳出嗓子眼儿,一连退了好几步,能躲多远躲多远,最好能被混沌忘得干净。 哈哈哈哈。混沌揉了揉自己的脸,眼孔里依旧是骇人的空洞:哈哈哈哈,真被我给找到了。 白烈耐着性子看他,随后慢慢摘下头上的白无常的官帽,取下脸上碍事的面具,指尖一松,丢在旁边。 蔚凌没吭声,也没有要与白烈一起迎击混沌的打算,袁椿则用力点头,默默朝着白烈的背影竖大拇指,她想,以后她再也不嫌弃白烈迟钝了,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面对混沌还能这般英勇,白将军果真是名不虚传的铁血悍将。 好了,闲杂人等赶紧滚,趁本大爷心情好。混沌当是承了白烈的邀约,脸上的笑容更是灿烂。 袁椿在旁边小声提醒:结界、结界,先把结界拆了,我们才能走! 混沌眯起眼,脸上的神情恨不得把白烈生吞活剥,嘴上却颇有耐心地继续回应:小姑娘,你好像误会了,这结界不是我设的,我不过是听安排,捧个场。 袁椿:啊?,她又不傻,好歹是仙法妖术双修的绝世女中豪杰,这结界可不是一般的厉害,普通妖术师根本不可能撑得住,于是,她眼睛往旁边看了一大圈,最后还是落在了混沌身上,:除了你还有谁? 梼杌啊。混沌笑:除了我,还有他。 袁椿干笑两声:梼杌已经被封印,怎么可能做这么大的结界。 我刚才讲得挺清楚了。 转瞬之间,混沌的身影由远至近,闪现在了袁椿面前,那速度快如闪电,甚至他的声音给在远处回荡,再慢慢随之消散。 袁椿要哭了,她胆子小,这一惊一乍的,当真快要了她的老命。 只要妖怪抛弃了名字,就能逃脱赐名的束缚。混沌的视线瞥过蔚凌,再毫无兴趣地移开,玩味般朝向白烈:封印不管用,迟早会出来,你要真恨他就该立刻杀了他,现在才后悔?晚了! 他话音一收,身影再次消散,白烈察觉刺骨的杀意逼来,转手将剑沿着斜上方斩下,剑上的符纹亮出金色的光芒,将侧面涌来的血浪打成泡沫。 混沌迎着纷飞的血泡袭来,鲜红的妖阵瞬间绽放,在白烈脚下疾速扩大,血水四处推散,尸体迅速变黑、溃烂、被刻印洒满全身,像浸入水中的污泥般融化。 蔚凌看准这个时机,打算趁乱离开,他要去找梼杌,一是要破灭这个结界,二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梼杌去人间。 白烈剑锋朝下,在妖阵闭合的顷刻间将剑横于阵上今天剑过之处,地面划开一条沟壑,火星缭绕,留下绚烂的金耀。 他挡住的不只是混沌,还挡住了蔚凌。 袁椿,梼杌你去找,结界破解前还请蔚仙尊留在这里。 白烈心里还在介怀蔚凌与夏洲的关系,他现在腾不开手,说话也没经脑子,袁椿早就没了踪影,白烈并未察觉,蔚凌倒是看得清楚,那小姑娘先前一副又害怕又委屈的模样,等白烈无暇顾及之时,立马就一溜烟跑走了。 蔚凌朝袁椿的方向追去,身影转瞬消散,很快就没了踪迹。 白烈: 哈哈哈哈哈,白烈,你别急着安排后事,我向来不爱狼吞虎咽,像你这样的嘿嘿,细嚼慢咽才够味儿。 混沌笑得张狂,满地的血和残骸正在往他身边聚集,变成丝绸一样细长连续的红色粉末,盘旋着绕城球形,悬在半空中。 那是一个血腥黏成的泡沫,他指尖顶着边缘,轻轻抛到空中,又随周围翻起的血泡缓缓落进手心。 白烈转过身,双眼从残留的血和白骨上漫不经心地扫过,端正的脸上敛去了亲平的柔和,他与人相处时,总能给人一种迟钝的错觉,可是当他把剑握在手中,剑走流光,只剩凛然杀意,这层源于本质的亲和力全都被拨去了。 他化身为锋芒毕露的剑,绚烂夺目,盛气凌人。 混沌被那刺骨的寒意惊了片刻,眼里从惊讶沉为欣喜,他哈哈大笑,笑声在空寂的结界里回荡。 来呀,来呀。 血凝成珠,诡异的浮在空中,下一个瞬间,像一颗颗拉满弓弦的弹,猛然朝白烈而去。 白烈手腕轻轻一转,扬起漂亮的剑花,血碎在剑身,沿着光纹四分五裂,没散尽的血落在顺着剑尖甩出去,溅在腥色的浅洼,荡漾出绝美的光泽。 不急。他抬起双眸,淡灰的瞳间不染污浊:很快就结束。 * 袁椿一路逃,蔚凌跟得紧,她很有自知之明,不与蔚凌拼速度,身子往屋檐下落去,转身掩进残垣的阴影里等着蔚凌落下。 仙尊,你饶了我吧,我没什么远大志向,不过想发点小财罢,要不咱俩五五开,梼杌我不要了,给你,你把那个慕容尘灏让给我。 她躲在柱子后面说话,说完又迅速转换位置,躲去别的地方。她很擅长如何掩盖自己的气息,但对手是蔚凌,她心里也没底,借着这附近妖气欺负泛滥不熄,她只能尽量妥协。 梼杌要是真能设下这么大范围的结界,只怕封印已经压制不住他,这是非常危险的事,袁椿果断放弃这笔钱,知难而退,是她的生存之道。 袁姑娘,我们认识也有些时日了,一直没机会好好谈谈。蔚凌站在废屋在的空地上:正好有些事,我没想明白。 啊哈哈,能被仙尊挂记真是小女今生修来的福分,可惜~现在是天不时地不利,咱们也没必要在妖怪的结界里闲聊。 我问你答,没几个问题,袁姑娘要是坦诚相对,我想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蔚凌目光扫过周围,说来有趣,袁椿躲在不远处的破马棚后面,气息掩盖得好,让人很难察觉,可惜头顶一轮红月,把她影子落在了不远处的角落,蔚凌也不惊动她,就这样保持距离,给她思考的机会。 袁椿:行、行,你问,我答,我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蔚凌想了想,开门见山道:余挽风的主子是谁? 当然是皇帝陛下! 饕餮在人间可有契约? 他既然听从皇帝安排,契约十有八九在皇帝身上。袁椿答得很快,她真打算全盘托出,就算答不上的问题,编也得编上。 她的说法是有些许道理,但饕餮之所以能留在人间,是因为他以妖丹之姿将余挽风吞噬,剥夺他的□□,支配他的存在。 也就是说,他并不像其他妖怪那样需要祭品、召唤以及契约才会残留于世。 想到这里,蔚凌话锋一转,问起了别的:你与煊承关系不错,也是为了钱? 啊哈哈,仙尊,瞧你这话,把人家想得像个守财奴似的。袁椿清了清嗓子:太子被关禁闭的那些日子,我应太历院之令护他左右,因为年纪相仿,又情投意合,时间长了私底下关系就好了。 她这话漏了最关键的点,是她天天在别院里跟着太子大鱼大肉美酒佳肴,小日子过得着实舒坦,偶尔帮太子带点东西,得到的回报能甩她俸禄一大截。 金山银山堆出来的关系,能不好吗? 蔚凌把她话听一半信一半,随后转过身,往后面的大路上看,袁椿还躲在墙壁后面,她琢磨着逃跑,却又察觉到异样的气息。 她不仅怕死,还胆小,心里虽然无时无刻都在掂量着钱,但要和性命二选一,她果断选择活命。这结界实在大得可怕,无穷无尽没个头,她是真把这里当成混沌的狩猎场,趁着白烈拖住混沌赶紧跑路,可跑了这么远,她没找到出口,反倒有古怪的妖怪臭味儿愈发浓烈。 仙、仙尊、你感觉到没。袁椿泄气般地咬了咬下唇:这结界里的妖怪,可能不止混沌一个。 蔚凌道:这结界确实是梼杌的妖力。 袁椿从墙壁背后探出头,她听着远处有些声响,屏住呼吸静候片刻,听出那声响是凄惨的嚎叫。 恋耽美 -by瑾上蓝(104) 以仙尊的意思,辰、辰枭封印梼杌只是障眼法?!我、我还因为这封印欠了他好多金子、哈哈,这么想来,也不是全无好事。袁椿给自己壮了胆,小心翼翼走出来,往蔚凌身边去,嘴里嘀咕着:这回总不会追着我要钱了吧。 蔚凌察觉到袁椿靠近,轻声道:不躲了? 袁椿微偏头,杏仁眼里全是真情:不躲了不躲了,保命要紧,我这回把梼杌惹得厉害,仙尊,你看我如此诚心诚意,万一他真来了,你替我说说好话。 蔚凌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肯定还是敷衍,他退到侧面的废屋,指尖往下一划,落下一圈法印,片刻后他又收了手,盯着地上淡白的光纹若有所思。 法脉生疏,气息聚不起来,这种感觉就像是一整晚睡觉压着胳膊,次日清晨时那酥麻又迟钝的触感。 刚恢复不久便急着迎战,到底还是有些唐突。 袁椿也懂仙法,一眼就看出了破绽,可事到如今,蔚凌是她的救命草,她十分客气,脸上挂着和蔼可亲的微笑:仙尊,你是想设隔绝气息的法印?这个我也会,我来吧。 说完她并拢食指和无名指,往空中画了几笔,然后指向高空。 一层光膜如抛上高空的水花,絮絮溅落而下。 蔚凌道:你这法印太弱,多此一举,对付小妖怪还好,大妖怪反而容易被察觉。 你说的是人话吗?袁椿吸了口气,不甘心,但话到了嘴边又温润而笑:你说得可太对了!小女仙法修为不高,待会儿大妖怪来了,仙尊可要保护我。 蔚凌沉默少顷,把袁椿的哀嚎当了耳边风,很快,袁椿也安静了,因为远处的妖气越来越近,凄惨的吼声也越发响亮。 有一个声音,跌跌撞撞地跑着。 他每一步都显得那么艰难,摔了一跤,又爬起来,他身材浑圆,满身是血,胳膊断了好像断了一只,肚子也开了洞,血淋淋的东西挂在外面。 他一边哭吼一边连滚带爬的逃,好像那满身的伤口并没有影响他的行动。 袁椿惊得捂住嘴,但还是漏出了一个郭字。 不错,眼前那个狼狈逃命的人,是郭见朝。 他跑了很远,跑不动了,膝盖抖得厉害,脸上惨白无色。 忽然,一只妖怪从天而降,落在他面前,那是一个双臂像螳螂一般曲卷着大刀的妖怪,没等郭见朝出声,就这么扬起锋芒的抓,将他穿胸而过。 郭见朝肥硕的身子被顶到了半空中,血不停往下掉,他惨叫不出,吐了一口血,随着妖怪把手一挥,整个人滚落在地上,翻着白眼,七窍流血。 但不过一会儿,傻白的眼仁儿翻了翻,又翻下来水汪汪的瞳孔,他忽然抽了一口气,躺在地上挣扎着惨叫,可还没爬起来,又被长抓刺破了肩膀。 他身上很多血,很快流淌了一地。 银狐从他后面慢吞吞地走过来,停在血没蔓延到的地方,她旁边还跟了其他妖怪,个个都在嘲笑郭见朝那副肮脏又凄惨的模样。 真奇怪,你身上到底中了什么歪门邪道?银狐偏了头,仿佛瞧着蝼蚁一般 怎么会还死不了。 第131章 恶妖 郭见朝伤势很重,趴在地上嗷嗷地叫,银狐越看越觉得觉得郭见朝的模样很是蹊跷,她往旁边使了个眼神,让其他妖怪去探个明白。 为了不被妖怪察觉,蔚凌和袁椿离妖怪们有一定距离,不怎么看得清,蔚凌对袁椿勾勾手指,让她靠过去,袁椿也识趣,把耳朵凑到蔚凌旁边等他讲话。 我记得你能操纵妖怪? 袁椿立马会意:我试试。 此时,一只犬妖正围着郭见朝转圈,鼻子贴着他的身体使劲闻,袁椿算着它正面朝自己的机会,稍微冒出头来挥了挥手,犬妖顿了一下,正巧盯上袁椿,可就这一下,它眼底红光闪灭,迅速被袁椿支配了神志。 犬妖继续围着郭见朝转,头压得很低,周围妖怪并没察觉异常。 这伤还能活。袁椿皱着眉:仙尊,郭见朝的喉咙都被割断了,现在还在流血。 妖术? 闻不出来,这破狗级别太低。袁椿惆怅了一会儿,操纵着那只犬妖伸出狗爪子,轻轻往郭见朝身上戳了戳。 流淌在地上的血,稍微鼓起了弧度,往犬妖的方向动了动。 ? 袁椿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她又往郭见朝身上戳了戳。 那些流淌的鲜血像是活的,犬妖一旦触碰到,血水就往这边聚集过来。 银狐也察觉到怪异,开口道:杀了他。 犬妖不敢抬头,一抬头就会暴露,它只能听从安排,露出尖锐的爪子,然后里里外外打量郭见朝,烦恼着该从哪里下手。 后面的刀臂妖怪等不及了,往前挤了挤,突然一刀子把郭见朝的脖子砍断,一个大活人在面前尸首分离,袁椿吓得:啊啊啊!尖叫一声。 这倒好,她轻甜的女人的声音从犬妖嘴里漏出来,不仅如此,还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坐进了满地血水中。 众妖统统往袁椿犬妖看去,犬妖也不抬头,眼中的红晕一闪而过,袁椿金蝉脱壳,收回了操纵,几乎与此同时,如利刃般漆黑的长刺拔地而起,把犬妖穿膛破肚,磨破了骨头发出刺耳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血肉内脏流淌一地。 它死不瞑目,双目呆滞望着银狐。周围的妖怪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个个眼睛瞪得圆溜溜,不明白银狐为何要杀死同类。 附近有法侍!能操控妖怪!银狐暗骂一声,喊道:给我杀! 身后成群的妖怪发出疯狂又尖锐的嘶吼,血红刻印缠绕全身,他们一哄而散,往四处寻找捕杀的目标。 咯咯咯 细微的脆响在持续,四处奔走的妖怪并没察觉。 袁椿吓得拽紧蔚凌的衣袖:完了完了完了仙尊,怎么办!这么多妖怪! 蔚凌不急不慌,还朝她回眸一笑:你们太历院平时遇到妖怪该怎么办? 袁椿心里似有砰然,要知道玄花宗向来怜香惜玉这个念头又在她脑海里浮现,隔了好半天,她才会意蔚凌是在与她问话。 当然是诛杀?袁椿结巴了,她看蔚凌长得温柔又漂亮,浑身透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杀这个字对他来说好像稍微有些粗暴。 那就杀呀。 结果,蔚凌说得比她还清淡,正如他手握忘川剑,轻轻抽出剑鞘,妖怪很快往这附近来,他目光凛然,杀意不留一丝余地。 血月的光线好像熄灭了,寒风扬起,嗅着人的气味从四面八方涌来了妖怪,袁椿觉得自己面前空了,再睁眼时,只残留下剑气薄光,凝在剑尖上的幽色如孤星般璀璨。 嗡 剑过太快,如弦音崩碎,冲在最前面的妖怪被断了头,净火瞬起,包着它的身体熊熊燃烧,蔚凌的身影在群妖之中如闪光掠过,硬生生地画出一条鲜艳又笔直的光路。 银狐震惊地抬起头,那像白云一般轻柔又无暇的身影已然行至了她的跟前。 蔚凌没看她,指尖往剑上一划,留下一道纯白的刻印,如今他法力尚未完全适应,以法阵封妖有些牵强,但是只要把封妖刻印落在剑上,诛杀银狐还是绰绰有余。 银狐在这个瞬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迫,她浑身冰凉,目光里是颤抖的恐惧,梼杌留下的刻印像是失控一般爬上她的肌肤,迅速蔓延脸颊,甚至攀到了瞳孔里面。 锋芒绚烂了她的视线,蔚凌起剑的速度很快,周围的黑烟刚刚泛起,又被闪烁白光的剑气打散。 会死。 那一瞬间,银狐脑海里浮现了这样的年头。 可是这个念头很快就消失了,因为在这短短的片刻,梼杌的印已经深入到她浑身上下,覆盖上空的结界骤然收拢,形成一圈黑色的雾,争先恐后地往她身体里去。 蔚凌的剑贯穿她的胸膛,在察觉异常的一瞬迅速退出,黑烟缭绕在剑上,盘旋着塞进那个黑乎乎的伤口。 好强的妖力。 梼杌的妖力以诅咒形成,他在银狐身上留下的刻印,在银狐理智崩塌之时迅速膨胀沸腾,只是,此刻聚集到银狐身上的妖力过于强大,与其说是契约留下了刻印,不如说,是故意让银狐作为保留妖力的容器游走与妖域之间。 难道梼杌是早已有所预料? 不,蔚凌觉得那个猫脑子还不至于先见之明到这种地步。 如今反正退不出去,干脆死马当活马医,蔚凌口中念诀,将还未成熟的法脉重新激活,形成一圈又一圈法阵。 只要打断她这次暴走就行。 当然,最坏的结果可能打不断,再一次被梼杌的诅咒吞没。 眼前的光线从浑浊转为暗淡,法阵在澎湃的烟尘间脆弱不堪。 袁椿站在远处,看着漫天盖地的诅咒环绕而上,周围的妖怪在那风暴般的妖力中间是如此脆弱不堪,血流成河,灰飞烟灭,她轻轻咬着唇,眼中微红不去,冷汗凝在额头。 宗主,你可看清楚,下次别让我干这么危险的活了。 激烈的妖风并未引去她的目光,此时,她看着银狐身后,刚才那只犬妖死在血泊里,血在无形中蠕动,一点点覆盖犬妖的尸体,如果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周围的风压将血水吹起,可袁椿却看得一清二楚。 血是活的。 他们聚在一起,将犬妖一点一点吞噬殆尽。 咯咯咯咯咯 骨头被碾碎,血肉慢慢腐烂。 袁椿暗地里倒吸一口凉气,冷汗打湿了她的刘海,这血水里到底藏了什么妖怪,她看不明白。 蔚仙尊,我真该早点杀了你。银狐的脸色很难看,漂亮的面容扭曲一般有些骇人,她浑身的血红刻纹像爆炸一般翻涌着,如同火焰在她肌肤上灼烧。 蔚凌的封妖阵环绕周围,与这嗜血的妖气抗衡,他压着剑,狂风吹散他的发,妖光落进他眼中,好似凝结的湖泊打上了霜,他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诅咒再是喧嚣,也染不上他坚定的目光。 结界崩溃成烟,已经全部吸收到了银狐身体里,那是比蔚凌想象中强大无数倍的妖力,甚至比锦川城时梼杌恢复的妖力还要强大。 那只破猫,发什么神经在银狐身上留了这么强的妖力。 蔚凌的指腹压下剑柄,只有一次机会,当银狐吸收了妖力切换做释放妖力的那个瞬间,以此穿破刻印,将她一击击杀。 银狐的脸颊已经被刻印灼出深深的凹痕,她容貌全毁,在血肉之痛中泪流满面。 可是妖风不散,徘徊她周围好似一层保护膜,她嘴角上扬,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她道:反正,现在杀也不迟。 妖力停止的一瞬间,从收拢迅速转变为释放,蔚凌翻飞的长袍染上烟尘的涟漪,剑上燃烧的白光冲破黑暗,在妖力释放出来的一点点差距间先发制人 能赶上。 他几乎可以肯定,自己能在诅咒泛滥之前杀死银狐。 倘若不是那个黑色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他的面前,黑烟仿佛被吸纳这,不断起伏,不收缩地朝那身影流去,蔚凌仓促将剑停顿,却还是碰断了两三丝黑发。 银狐难以执行地睁大眼,看着自己释放的妖气被逐一吸收,来者在黑烟中幻化作人的模样,轻盈地站在重叠的诅咒中央。 他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对万物的嘲讽都在里面,黑色的烟尘化作了比血月之光还要深邃的火焰,在燃烧之中慢慢化作漆黑的衣袍,把焕然重生的健硕肉|体轻轻包裹。 杀谁呢,银狐。 熟悉的声音,震颤着蔚凌的心跳。 夏洲抬起左手,把黑色的火焰聚集在掌心,再猛地捏碎。 强大的妖力顺势散开,让银狐浑身一抖,眼里的泪水流尽了,化作血泊流下,她呆呆看着夏洲,脚步一点一点往后推。 梼杌,你为何还要护着他。银狐声音有些嘶哑:人是如此残忍,如此愚蠢,他践踏了你对他付出的一切,倘若执迷不悟,最终你与我不过同样的下场。 你好像搞错了一件事。夏洲那邪魅又英俊的脸上渐渐浮起轻蔑的笑,他摊开手,让火星如沙落下,浓黑的睫毛挡去眼里肆意蔓延的猩色:刚才会死的不是蔚凌,而是你。 身后的蔚凌忽然动剑,剑身朝下,却被夏洲顺手抓住,汹涌的黑炎瞬间卷上夏洲的手臂,他微微侧眸,不经意地看了蔚凌一眼。 蔚凌的眼神一如既往,清冷,漠然,毫无怜悯。 银狐五内俱焚,耳中只剩嗡鸣,她咬紧牙关,用尽浑身气息将妖力遏制,呛鼻的血腥味还在弥漫。 你心思已乱,诅咒攻心。慕容尘灏的身影落在银狐身后,他淡然道:先随我脱离这里。 银狐凄然而笑,只觉得天地都在旋转,她朝夏洲伸出手,一双苍白地手,诅咒的刻印攀附她细长的手腕,一直到指尖,指甲缝,都被血浸得粘黏。 我没处可去。 她的皮肤慢慢渗出细长的毛,黑烟缠绕周围,脸颊变长,变得狰狞。 这世间既然已经没了我等的人,就让这所有人都给他陪葬。 两条如脊椎般环环相扣的骨头从后背刺出,随之笼罩了银色细毛,可那细毛还没成型,便迅速被黑烟覆盖。 银狐匍匐在地,双眼血红,她化作了一只双尾的巨大狐妖,朝天空吼出绝望的嚎叫。 * 笼罩在上方的结界化作黑烟,像一团盘旋的风暴,疯狂往远处聚拢。 混沌激荡起诡异的妖阵,身后的残壁、尸块、在无数蹿起的腥风中翻腾,血水凝固成锋利的长箭,朝着挥剑撕碎了浓厚黑暗的身影袭击。 白烈的速度太快了,混沌转着眼珠,应接不暇,他兴奋得哈哈大笑,想细细地品味白烈的一举一动,可是,白烈并没有给他看清的机会,金色的刻印如闪电般骤降眼前,凝成一抹凉意,穿心而过。 白烈剑捅进混沌的胸口,那里是心脏的位置,不偏不倚。 白将军,白将军,你可真厉害。 混沌的胸口被戳了一个大窟窿,可他看着一点儿也不痛,甚至笑意不退,越发激情澎湃。 我能找着你也不容易,要不你留在妖域陪我玩儿吧,我答应你不去人间作恶,也不会 他慷慨激昂的话还没说完,白烈突然握剑上挑,金色的光泽绚烂夺目,将混沌直劈成半。 奇怪的是,剑虽然砍断了混沌的上半身,却完全没有触碰血肉和骨骼的回应,他的直觉告诉他,混沌并没有被刚才那一击伤到。 好好听我把话说完。 混沌的上半身落在地上,下半身还保持着站立,他睁着眼,仰视着白烈,身体突然扭曲,背上鼓出一双带血的翅膀。 我可是千年以来,头一回 他朝着白烈猛地侵袭而去。 白烈握剑而立,风卷着他长袍猎猎翻扬,他眼中尽是妖物丑恶的模样,顿然一阵恶心,全化作漠然杀机。 可就在他准备迎击之时,耳边传来丝丝声响,顷刻间,天罗地网的银丝凭空而现,沿着透亮的痕迹燃起了熊熊净火,混沌瞳孔紧缩,来不及躲,整个撞在了蛛网一般细腻的火光之上。 仙子!沈非欢紧拽银丝,迅速跳到混沌身后,把它缠了一圈又一圈,沉花也匆匆赶来,手忙脚乱摸出几张符纸往混沌身上丢。 恋耽美 -by瑾上蓝(105) 沈非欢看着她捉急:别丢这种没用的破符纸,这可是混沌!!赶紧丢催眠的!催眠的! 沉花啊?一声,手忙脚乱往衣服包里摸出一颗仙丹:但这个得喂嘴里! 墨池一把拿走沉花手里的仙丹:我来! 混沌被裹得像个粽子,净火沾着银丝,把他的血肉烧灼得噼里啪啦,可他一动不动,脑袋慢慢转向沈非欢,细长的瞳孔紧缩成一条缝,里面砰然而起的是无可言喻的愤怒。 小杂种,胆敢坏我好事。 他不笑了,覆在地面上的血水翻腾起伏,冲出一根一根蚯蚓般扭动的触须,撞碎在银丝织成的大网下。 沈非欢撑不住如此强大的压力,他往后腿,靴子陷进血里,更多的触须从他周围爆发出来,裂成一根根细长的倒刺,从半空中直坠而下。 白烈身影一闪,挥剑斩断触须,沈非欢见状,赶紧把挡在他与混沌面前的净火之网退去,他大喊一声:将军!右手将细丝聚成一股,横在白烈身侧,白烈一脚踏在上面,转身时,银丝缠绕剑身,将净火覆于剑身,他是栖息在暗夜的狼,是锐不可当的剑,犹如一道划破长空的闪电,映入了混沌的眼中。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混沌张口狂笑,任白烈将他头颅斩下,沿着血泊滚了一地,紧接着,满地的触须都蜂拥而至,涌着汩汩血泊往混沌的头缠绕而上。 混沌! 不远处,墨池使出浑身解数呼唤着混沌,他单膝跪地,左手架弓,右手拉弓,仙丹就被他用发绳捆在弓箭头上。 混沌朝他看去,目光立刻阴冷一半,他才不会上当,只要不张嘴,箭术再好也休想把催眠的仙丹捅进他嘴里。 混沌!你是不是妖域最强的妖!沈非欢突然喊了一声。 混沌张嘴就应:废话!老子就是妖域最! 话还没说完,墨池松了弓弦,耳边弦音震颤,箭矢直冲混沌喉咙飞去。沈非欢指尖一收,在仙丹掉入混沌口中那一瞬,用银丝把仙丹嚼碎,粉末状的催眠仙药落了混沌满嘴,他眼睛一睁,怒意简直要喷就来。 他妈的卑、卑鄙小 混沌越是骂,药吞得越多,骂着骂着,他眼皮沉沉塌下去,身影在触须的缠绕下咕噜噜化作泡沫,融成了一潭血水。 随后。 血水淹没的大地,传来震耳欲聋的呼噜声。 混沌还算机灵,睡着了也要躲到地底下,是怕一觉醒来就成了妖丹吗?沈非欢收了银丝,缓缓在手心缠绕成球形的丝绕成的球 沉花被呼噜声吵得捂住耳朵: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赶紧走吧。 沈非欢把丝球抛来抛去:仙子,你这银丝可真好用,送我呗。 墨池夺过丝球,转身放在了沉花手里:帮你就不错了,别得寸进尺。 沈非欢撇撇嘴,小声怼了句:拽什么。可那声音太小了,被混沌的呼噜声掩盖,墨池听不见。 白将军。 沉花转身往白烈身旁去,她盯着白烈手上的剑,定睛看了一阵子,白烈也察觉到她的目光,把剑拿了起来。 这是辰枭的印,真让人怀念,我听说他也在妖域,可惜一直未能见面。 沉花想触碰白烈的剑,可指尖还没摸到,沈非欢却突然出现把剑身往下一按,避开了沉花的手。 沈非欢瞥了眼沉花停在半空的指尖,再抬头,毫不客气地说道:既然是琉璃山仙法刻成的印,就不能给琉璃山中人乱碰,谁知道你是单纯摸摸,还是居心叵测想破解刻印? 沉花微微一怔:哎呀。 白烈蹙眉,斥道:沈非欢,不得无礼。 沈非欢眼里带笑,嘿嘿两声,改口改得利索:仙子,对不起,我也不是怀疑你,将军那把剑上粘了不少血,实在不能脏了你用来救人的手呀。 这话倒是有些道理,白烈听进去了,他把剑收回剑鞘,视线扫过地上那一滩滩骇人的血腥。 混沌还在沉睡。 混沌能睡多久?白烈问沉花。 我的仙药,普通妖怪服下能睡十年之久。沉花困扰地捂住侧脸:可是混沌不好说 墨池往血水里踩了两脚,道:要不我们在这里联手诛杀混沌吧,有我,有雪狼军统帅,有仙子,还有他面露不善,闷声道:还有变态沈非欢。 沈非欢嘿嘿两声,在旁边安静听着。不知为何,此时的他看起来乖巧可爱,墨池蹬鼻子上脸也没见他怼回去。 沉花往墨池头上拍了一巴掌:好不容易催眠,又要打醒? 墨池道:万、万一打不过,再催眠一次? 沉花道:哪儿有那么多仙丹给你用。 白烈听着地下沉重又亢奋的呼噜声,细长的手指扣着腰间长剑的剑柄。 我们不需要混沌睡多久,只要把他困在妖域就行。沈非欢坚定地说道:所以,没必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现在还有更棘手的 他话没说完,故意停了言语,不久之后,仿佛回应他的等待,远处传来了一声撕裂般的吼叫声。 头顶的黑色烟尘正在一圈一圈,往远处的中心聚集。 滔天妖气,早已泛滥成灾。 * 第132章 重恩 银狐彻底化身为妖,两条硕大的尾巴摇晃,顷刻就把周围废屋扫成平地。 慕容尘灏知道银狐是唤不住了,他从银狐身旁抽身等待夏洲的反应。蔚凌出剑毫不留情,从夏洲的手心割开一条深深的痕,转而退步为攻,朝夏洲直袭而上。 夏洲不怒反笑,手臂在黑色火焰中重生,挥手间妖风激起碎石,将黑炎陷入破裂的地面,随之拔地而起,熊熊燃烧。 我的封印在你身上?夏洲微微眯起眼睛,黑色火焰一根根贯穿地面,追着蔚凌的脚步侵袭不断。 蔚凌靠不过去,只能往旁边躲,他指尖往剑刃上一过,留下甘甜的血痕,在夏洲注视下,以血为印,刻下封妖阵。 阿凌,我那么喜欢你,你却如此对我。夏洲看着蔚凌如同冬雪般毫无怜悯的眼睛,面上渐渐渗出了一阵寒意:我恨死你了。 他的语气故意拖得很长,声音又柔又慢,音尾随着银狐激起的妖风渐渐消散。 蔚凌稍微抬起脸,一剑断碎了盘旋在周围的黑色火焰:那只银狐已经失控,她身上有你的妖力,不在此刻诛杀,必将成为祸害。 夏洲借着暗光,挥指间释放了更强的妖力,源源不断往银狐身上流淌而去:那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蔚凌真想把他打晕了丢旁边去,事态已经够乱了,夏洲还跑出来无理取闹胡乱添麻烦。 慕容尘灏在旁边看了明白,这两个人之所以矛盾如此多,说到底,一个太固执,一个太理智,一旦什么事情杠上就开始相互添堵,偏偏又是神仙打架,叫旁人没有插手的余地。 其实在赶来的路上,夏洲就叮嘱了慕容尘灏,让他盯着周围不许任何人插手,倘若银狐暴走,就想法子暂时封印她,可是真到银狐暴走的事态,夏洲全把自己说过的话当了放屁,不仅不给封印银狐的机会,还往她身上火上浇油。 阁主你身上的妖力有限,不要乱来。慕容尘灏肩膀上搁着夏洲的小眼球,他的声音能传到夏洲耳边。 当然,夏洲理不理他另当别论。 慕容尘灏:要是在蔚凌面前变回猫,恕我直言,很丢脸。 夏洲:吵死了,闭嘴。 他让闭嘴,慕容尘灏自然乖乖闭嘴,但他眼睛可没闲着,百忙之中还能看见边上的袁椿偷偷摸摸准备开溜。 阁主,袁椿有诈,我盯着她。 夏洲听到慕容尘灏这句话,稍微从蔚凌身上挪开视线,瞄了一眼袁椿的方向,这短短的瞬间,在蔚凌眼里却成了绝佳的进攻机会,再回眸,那道令他贪恋的白光已经逼至眼前。 别管了。 夏洲出声唤慕容尘灏,身影在蔚凌的剑锋之下化作烟尘碎散,再现身时,已经转至蔚凌身侧。 她有内应,你敌不过。 他还在与慕容尘灏说话,声音大了些,连身前的蔚凌都听见了,两人的视线在分神的瞬间碰上,夏洲似在担心,蔚凌则是惊讶。 我会想办法,阁主,请你相信我。 耳边最后传来慕容尘灏的声音,随之边遁入静寂,夏洲知道蔚凌不是省油的灯,三心二意与他为敌实在有辱那精湛的剑法,于是干脆拉开了距离,站在旁边若无其事地对蔚凌笑。 别闹了夏洲,有什么事稍后再说。蔚凌收了剑,眼睛往袁椿离开的方向扫过:这是太历院设的陷阱,你我都在里面,你想当蚌,我可不想当鹤。 夏洲在狐妖愈发庞大的阴影下转过身来,他眼中微红:稍后是什么时候? 银狐再一次发出尖锐的嘶吼,妖气盘作漩涡聚集在高空,她忽然张开前爪,从蔚凌头顶一跃而过,妖风掀起浓烟,庞大的狐妖将红月沉入黑暗,踏着破碎的大地,往废城的另一端驰骋而去。 那边是妖门的方向。 难不成,银狐想趁着此刻要妖力聚集,一鼓作气冲破妖门,冲回人间? 蔚凌更是没空搭理夏洲了,他起身,试着聚法御剑。 师尊!!!远处,墨池大嗓门的呼唤传来。 蔚凌被这声呼唤断了注意力,生疏的法力没能聚起来,可他看到白烈也与墨池同行,顾不上那么多,往银狐的方向指了指。 白烈从看见巨大狐妖的那一瞬便没想过要放走她,白色的身影一晃消散,如腾云碎影,往银狐的方向追去。 沈非欢见梼杌与蔚凌在一起,本想说点什么,可白烈突然拐弯,他话到嘴边没机会说,赶紧跟着白烈走了。 师尊!墨池一个人落到蔚凌面前,再看夏洲,恍然想起什么,立马开始四处张望,寻找慕容尘灏的身影,找了好一会儿,发现慕容尘灏不在,他才后知后觉:梼杌!?!你怎么在这里!? 夏洲不理他,反倒突然上前,抓住蔚凌的胳膊:要追么。 隔着柔软的丝绸,摸着蔚凌的细膀子,一些时日不见,他觉得蔚凌又瘦了。 追。蔚凌没好气看着他:你妖力还能撑多久? 夏洲嘿嘿笑:你敢小看我? 话音落下,黑色的火焰沿着他脚下轰然而起,他胳膊往往下滑,勾着蔚凌的腰,转瞬间化作一团燃烧的火球,越是膨胀,越是肆意翻滚,仿佛飓风卷动,轰然碎裂,往四面八方风驰电掣地散开。 咆哮声在血色中颠覆,震撼大地,墨池没来得及躲,只见高空砸下了利爪,顺着往上看,刚才还好好的一个人,突然变成了巨大的凶兽,他身如烈虎,黑色的火焰在他身上熊熊燃烧,化作一双湮没天穹的双翼,长长的尾巴猛坠地上,激起滚滚妖风,将一地残骸瞬间化作灰烬。 墨池!蔚凌趴在梼杌背上,朝墨池伸出手:上来! 墨池还在错愕,盯着梼杌眼睛都瞪直了,接着,梼杌甩动尾巴,拍着他的屁股把他整个人抛到自己背上,血红的眸子一瞥,里边儿满满的全是嫌弃。 掉下去了我可不管。 梼杌低沉的声音回荡,随之而来是狂风呼啸,黑色的火光冲天而起,雷霆万钧地朝远方横冲直撞。 而此时此刻,不顾一切往前奔跑的银狐已经到了废城尽头的祭坛,远处是一座高山,山路陡峭,两侧都是断崖,横黑暗的边缘,深不见底。 高山的顶端,屹立一座寺庙,形如拦腰斩断,仅存一扇巨大的门尘闭于此。 那里便是妖门。 银狐想要往前冲,却撞上了无形的屏障,她试了好几次,撞得头破血流也无法攀上那座山。 明明吃了那么多人,吸收了那么多妖力,为什么还是不行? 这层结界,为什么破不了? 事到如今,还是怪她不够强大吗? 银狐仰头远远遥望片刻,又慢慢低下头来,她看着自己早已化作利爪的双腕,那红绳拴着的小木雕早已没了踪影,也许是她暴走之时挣断了开,也许是掉了哪里无处可寻 她朝着结界发出凄凉的悲鸣,再一次迈开步伐,往那结界狠狠撞去。 不够。 还不够。 银狐在撞击中头昏眼花,鲜血浸透她的双眼。 她嗅到了人的气息,就在身后。 银狐的目光重新凝聚起来,她缓慢看向朝着自己拔剑而出的白烈。 不够的话,就杀死更多的人,用他们的鲜血来巩固深不见底的妖力。 银狐嘶吼着,让那漆黑的刻印攀上她的身体,她张开獠牙,猛地向白烈扑去。 白烈剑起金纹,稍微一退,以咫尺距离避开了银狐的血口,在瞳孔映出他身影的那一瞬,剑光如透明的涟漪滑坡空气,卷起碎血与烟尘,从银狐的侧脸往眼尾一剑掠过。 啊啊啊啊啊! 眼珠被白烈割破,鲜血溅起了六七尺,在地上染成一条弧形,白烈踏上她来不及收回的利爪,翻身勾起一抹寒光,从上而下,笔直坠落,剑锋宛如冬夜里璀璨的明星,不偏不倚洞穿银狐的额头。 不要杀我,不要 封妖印滚烫的气息灼得银狐痛不欲生,她剧烈挣扎,却怎么也甩不掉白烈,剩下的那只眼睛浑浊了,她看不清,在地上滚了一圈又一圈,叫得撕心裂肺。 偏偏在这个时候,她嗅到了熟悉的味道。 是甘甜的、温和的板栗香味。 银狐浑身剧烈震颤,剩下的那只眼睛拼命睁大,看着不远处梼杌那笼罩苍天的身姿,以及从梼杌身上坠落,正拉开弓箭正对她的少年。 恩人 银狐的轻唤,在墨池将箭矢射出的一瞬间传到了他的耳中,墨池愣了愣,定睛往银狐看去,可弓弦已松,再是波及了他的力度,箭也无法再收回来。 净火随箭矢燃烧,虽然稍微偏了些,却还是从银狐肩膀穿透,带着浑厚血迹,染她如雪白毛。 沈非欢站在一旁没出手,他收敛心神,看的却不是银狐,而是银狐背后那延伸到尽头的山路。 她的妖力在白烈与墨池两轮攻势下已经消逝,身影随黑烟涣散,慢慢变回成一只伤痕累累的小狐狸模样。 白烈将剑偏离银狐,凛冽的视线朝梼杌看去。 梼杌太过庞大,身姿把月光挡得一干二净,他张着血红的眼睛冲到白烈面前,把银狐细小的身姿挡在下方,朝白烈发出骇人的咆哮。 第一声还好。 第二声,软了许多。 黑色的火焰越燃越烈,席卷了他整个身体,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变小,最终化作一只黑色的小猫,翻滚着从天而降,被蔚凌接住。 喵!!小黑猫凶巴巴瞪着白烈,吼出第三声咆哮:喵! 白烈: 夏洲:他喵的。 蔚凌揉着猫:没恢复就老实呆着,耍什么帅。 夏洲转过猫脑袋,气得毛都竖了起来:还不是怪你!? 恋耽美 -by瑾上蓝(106) 好好,怪我。蔚凌指尖碰到猫脖子,轻轻挠了挠。 夏洲怒道:我还在生气,别以为挠痒痒就能原谅你。一边说,一边又动起尾巴,把蔚凌的手腕缠住,脸也贴了上去,舒舒服服地闭上了眼睛。 白烈: 墨池: 沈非欢:哈哈,猫改不了吃屎。 蔚凌叹了口气,暂且用这种方法拖着夏洲,希望他千万别在这种节骨眼上发神经才是。 墨池眨了眨眼,迅速回过神来:刚才那只狐妖她叫我恩人,难道是之前在锦川的那只? 对。蔚凌转头往回看,刚才梼杌从上空落下的时候,狐妖正好在他下方,可这会儿看去已经没了狐妖的身影,只剩血迹一直往反方向延伸。 跑得还真快。沈非欢咂嘴感叹:追不追? 我去追。墨池朝着血的方向走了两步,忽然又转过头来:那个慕容他 夏洲妖力消耗多度,此时瘫在蔚凌怀里,已经没了动静。 应该也在附近。蔚凌道:你来之前他刚走。 嗯,我得找到他,让玉兰仙子替他看看墨池丢下这句,急匆匆追着血迹跑掉了。 天空中还有烟尘徐徐飘下,像是大火燃尽后漫天飞舞的灰烬,一时间让这周围变得十分静寂。 沉花也来了?等墨池走后,蔚凌回头问白烈。 白烈警惕着蔚凌怀里的猫,半晌才会过意:嗯,她之前和我们一起。 见到银狐时,她就没再跟来。沈非欢双手放在后脑勺,回答得十分随意,此时他正用脚踢着结界,这种明明眼前啥也没有,却像踢在石头上一样坚固的感觉让他兴趣十足。 玉兰仙子不善战,避开也是情理中,回去找找吧。白烈道。 嗯。 蔚凌抱着猫,回头看了眼通往妖门的山路,曾经,蔚凌在煜都见过银狐,那时她利用夏洲的妖力,通过邪术召唤的契机越过妖门去往人间,那个时候的她身上并没有那股对人间的执念,甚至说对人间恨之入骨。可此时此刻,妖门结界横在前方,银狐留下的满地血迹被这无形的屏障隔层一条半月的形状,虽不知她为何疯了一般想要回去那个曾经让她拼命逃离的人间,但身之为妖,兴许是有着比人更加强烈的执着。 妖域之门,永隔阴阳。 无论是人还是妖,都无法穿越。 第133章 作哑 一个好消息,三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这场腥风血雨的骚乱之后,废城附近的猎妖人都安分下来,脏手的生意没人做了,私贩妖怪的人也把妖怪放了,气氛莫名陷入了一种诡异的祥和。 坏消息是银狐没找到,慕容尘灏没找到,沉花也没找到。 蔚凌一行人在离结界不远处好不容易找了栋能遮风挡雨的废屋,大部分建筑都被银狐的暴力奔走摧残破毁,这样有门有窗的老宅子实属难找,他们在里边生了火,沈非欢出去找吃的,还能从别的猎妖人那里找来肉夹馍。 只抢来两个。他把肉夹馍分成四块。 白烈看他一眼,还没说话,他又改口:说错了,是好心人送了两个。 前面是真话,后面是假话,沈非欢把那猎妖人揍了一顿,不见血的揍,生怕肉夹馍上沾了血腥味儿又被白烈骂,最后那人跪地求饶,双手献上仅有的肉夹馍才逃过一劫。 夏洲没睡一会儿就醒了,抬头看了眼蔚凌,见蔚凌也在看他。 这人生得漂亮,眼神简直要他喵的老命。偏偏是个绝情郎君,叫人爱得心惊,恨得咬牙。 夏洲把脸一甩,迈着猫步跑去白烈旁边蹲下,白烈从刚才起就一直提防着他的梼杌之身,这会儿毛茸茸软乎乎的猫身子贴过去,他心里迷茫,也不知该不该把他当大妖怪看。 蔚凌瞅着夏洲,怀里没了猫凉飕飕的,他耐着性子对夏洲招手,夏洲也耐着性子不理他,两人莫名僵持了一阵,蔚凌无奈,只好朝篝火边挪近了些取暖。 墨池:师尊,夏猫猫是不是长跳蚤了,怎么躲你这么远。 蔚凌往他额头上拍了一下,没说话。 夏洲冷笑:慕容尘灏就喜欢跳蚤,有本事你也长。 墨池:啊?啊? 上回想要封印夏洲,蔚凌是铁了心,当真封印了也是好事,至少不用担心他再被算计在明争暗斗之中,当然,蔚凌也知道梼杌不好收拾,以绝后患最好的方法只有杀,封印本身就存在太多的可能性,蔚凌曾亲身体会过不止一次。 兴许在蔚凌心里,自己与梼杌之间的羁绊是牵扯整个大局的事。可是在夏洲心里,这永远只是蔚凌与他两个人的事。 所以夏洲找来了。 这笔账,他只能找蔚凌讨。 刚才场面混乱,他没时间生气,现在秋后算账,他决定生气到蔚凌道歉为止。 他是一只有脾气的夏猫猫。 想到这里,他又往白烈身上挤,尾巴碰了下白烈的腿,碰到了硬邦邦的盔甲,以后蔚凌要是靠不住,他就换个人喜欢,白烈闻着不错,味道好,但凡是个妖怪,都不会讨厌他。 虽然盔甲硬邦邦的没有蔚凌身子趴着舒服。 蔚凌盯着夏洲好一会儿,然后目光上移,看向白烈:混沌怎样了? 白烈把手里的肉夹馍分了一小块,递到夏洲嘴边:睡着了。 夏洲张嘴,把白烈递来那块肉吞下,舌头还舔舔白烈手指,然后得意地看一眼蔚凌。 墨池觉得白烈说话实在简略过头,这么伟大的事被他说得像打死一只蚊子似的,墨池想不过,重新解释:师尊,我、玉兰仙子、白将军还有其他人一起联手,用了催眠仙药让混沌呼呼大睡!可惜他去了地里面,没能封印。 沈非欢不乐意了:其他人几个意思? 墨池哼了一声,不理他,继续道:这附近也没有别的大妖怪了,等找到尘灏,我们就赶紧回人间。他拿起肉夹馍,本来准备吃,可还没喂到嘴里,又拿下来,从千斤袋里摸找一块干净的布包起来:算了,我也不饿,回人间再吃,这个留给尘灏,他太瘦了,多吃点。 他包得很认真,生怕把肉抖出来,包好以后,他放到蔚凌旁边:师尊,我再去找找他,万一他途中回来了,你帮我给他吧。 你上哪儿找他。蔚凌抬眸,看着墨池神色不安的脸:他走之前与夏洲有些交流,你别急躁,先问清楚。 夏洲听到自己的名字,耳朵就竖了起来,可仔细听来似乎话题与道歉无关,他耳朵又垂了下去。 墨池目光如火,烧向了夏洲,身子也挪到了夏洲身边:夏猫猫,你知道慕容尘灏去哪儿了? 夏洲不想说话,干脆装没听见。 白烈一直听说这个名字,对这个人却毫无印象,他问道:慕容尘灏是墨公子在意的人? 不说还好,一说,墨池就愣了,愣了一阵子,脸也红了,从脖子红到额头,再红到耳朵。 单相思。沈非欢早就想插嘴了,奈何嘴里嚼着东西,不便说话,等东西吞下去,他才好心好意讲解起来:将军,慕容尘灏是个死刑犯,你还记得以前和酉王扯上关系那群密探吗?十多年前曾有一人召集东境势力劫杀朝中追兵,助蔚仙尊逃离皇宫,那个人就是慕容尘灏,他后来被俘认罪,本该凌迟处死,却在送刑路上被梼杌救下。 墨池听着沈非欢说话就生气:你不要胡说八道,尘灏不会做这种事,一定是有人嫁祸他。 沈非欢:我怎么记得当时他对自己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 墨池道:那也是被迫的。 沈非欢似笑非笑,把墨池焦急的样子当乐子:小憨子,你说他是被迫的,那我可要问了,谁胁迫了他,又或者是谁嫁祸了他?要不你把话说明白,是不是酉王从中作梗,让慕容尘灏当了替罪羔羊? 白烈目起愠色,肃然道:沈非欢,适可而止。 沈非欢乖乖闭嘴,不说话了。 墨池想反驳他,可是他又担心自己继续说下去会弄巧成拙。白烈是雪狼军的统帅,是皇帝的亲信,倘若真把慕容尘灏定个罪捉回去处刑 他越想越害怕,双唇紧抿,陷入了沉寂。 火烧着木材,噼里啪啦地响。 他认定袁椿有诈。夏洲慢慢打破了静寂:上回那张纸条,他本以为是写给辰枭的,后来想通了其中道理,发觉真正与太历院串通的人不是辰枭,而是玉兰仙子沉花。 啪的一声,烈火烧断了厚木,火星在空中腾起,映在墨池缓缓张大的瞳孔中。 夏洲道:我放了颗眼睛在他身上,但我妖力受限,与他断了联系。 ?不等墨池开口,蔚凌先追问起来:玉兰仙子与太历院串通是怎么回事? 不只是蔚凌,连沈非欢也来了兴趣,他歪过头,一双被火光染得发亮的金色眸子,好像发现了新玩具似的充满期待。 于是,墨池把慕容尘灏从郭见朝那里找到纸条,并且推测沈非欢、白烈、以及辰枭的事一一讲给了在座众人听。 等等。白烈听得迷糊:纸条上写的收梼杌妖丹,为什么最后的目标是我?以我引出沈非欢?为什么? 其实说到底,墨池也没理清楚其中头绪,但是慕容尘灏这么说,他就这么信了。 因为你和沈非欢都与辰枭有来往,你来了妖域,沈非欢为了保你周全,肯定会来找你,并且把你带去辰枭那里,这很好猜,太历院托郭见朝向辰枭传信,落到沈非欢的耳朵里便会当做太历院有所行动,必定,他会来这里探知一二。蔚凌将其中逻辑分析给白烈听,他说得很慢,很清晰,沈非欢和白烈都看向了他,只是沈非欢若有所思,白烈则目光沉然,许是还未理清其中道理。 可是,刚才夏阁主提到要传信的人并非辰枭,而是与玉兰仙子沉花。没等多久,白烈出声质疑,他眼里星火闪烁,看不清其中情绪。 蔚凌看着自己手里迟迟没有入口的肉夹馍,轻声说道:郭见朝如此大势宣传,或是受人指使,或是别人看准了他张扬的性格,但任何人听到他的说法,第一反应都会是辰枭,玉兰仙子来妖域之事不为人知,若非你们提起,我也不知道。 墨池心里忐忑,为难地问:但是为什么会是玉兰仙子?她为什么要和太历院 辰枭天生高傲,郭见朝入不了他的眼,这张纸条不可能传得过去,换做平常会被当成别有用心。一直沉默的沈非欢总算开口了:可是,既然如此,为何不用普通的纸条,非要用琉璃山仙法刻下的文字,太子殿下如此引火烧身意义何在? 众人不语,答案却明了心头。 因为,太子有把握,即使是郭见朝,也能把这张纸条送到该送的地方。沈非欢笑起来,火光明暗交错在他可爱的轮廓上,他双眼睛弯弯如月牙,却又如藏匿暗处的毒蛇,等待着致命一击的机会。 墨池有些紧张,心底那股不安越来越强烈沉花仙子随我来到妖域之后一直、一直留在废都,和郭见朝在一起如、如、如果真是她 如果真的是她,纸条遗失的事儿她肯定已经知道了,并且会安抚郭见朝,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要打草惊蛇。沈非欢隔着火焰看向墨池:她要做的事,是把发现了秘密的人沈非欢把手放在脖子上,做了一个切割的动作。 墨池猛地站起来,他额上出了汗,是吓出来的,心脏在胸膛里发了疯一样撞击,他浑身颤抖,手指紧紧握拳,努力让自己维持最后的平静。 沈公子这般肯定,是有其他证据?蔚凌的声音在静谧的片刻传来。 沈非欢笑而不语,眼神满是嘲讽,白烈坐在他身旁就像一根人形定海神针,把沈非欢这个小混蛋管得严严实实。 不该说的话,他一个字也不会说。此刻只用着沉默来给予肯定的答案。 屋子外风越来越大,穿过空荡荡的窗框吹进来,把火光吹得不断摇晃。 夏洲等了许久也没等来蔚凌与他说话,心里乏了,这会儿又嗅到奇怪的味道,他干脆起身,蹦到白烈身上:时辰快到了,外面的结界不太安定。 白烈人生第一次与妖怪如此接近,半晌才道:我们要去妖门那边吗? 不行。蔚凌站起来,理了理衣摆:有不少仙法中人正往这边来,不像猎妖人 沈非欢恍然大悟:哈哈,我就觉得奇怪,怎么听说太历院派了不少人,到头来却只有那个什么狗屁见朝仙派,原来他们都躲在外面守株待兔啊。 白将军打算怎么办?蔚凌走到白烈身边,低身捞起小气猫。 夏洲瞪他一眼,证明自己还在生气,只是舍不得挣开。 来者是太历院,对白烈而言本来该是好事,可刚才听了那一堆分析,白烈隐约觉得其中有些蹊跷,他往窗外看了一眼,低声道:先掩护,静观其变。 墨池道:我得去找慕容尘灏。 夏洲的视线转向墨池:他的气息最后在北边,应当是进了结界里,我察觉不清。 墨池点点头,又想一下,突然朝蔚凌伸出手:师尊,猫借我,尘灏身上有夏猫猫的刻印,一定能找到他。 小徒弟难得头脑清晰,蔚凌心里也惊讶,可他没有把猫交给墨池,而是稍微正色,认真道:想什么呢。 墨池心里顿了一下,平日师尊待人温和,此刻却严肃起来,他有些害怕,本能地开始思考是不是自己太过冲动。 可是,无论如何他都想救慕容尘灏。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扎了根,就算蔚凌反对,他都不会放弃。 这么危险的事,我自然不会丢下你。蔚凌往他额头弹了下,随后转向白烈:将军,待会儿我们在哪里汇合? 墨池揉着自己的额头,乖乖望着蔚凌。 白烈点头:我和沈非欢留下来观察太历院的动向,应该不会走太远,但是时间紧迫,回人间不能出差错,你们速战速决,找到人赶紧回来。 好。 夏阁主。沈非欢蹦过来,朝夏洲伸出手:你那个能交谈的眼睛也给我一个呗,要是遇到了棘手事,将军也好及时采取行动。 夏洲打个了哈欠,空中突然浮现一团黑烟,圆鼓鼓的眼球在其中现形,落在了沈非欢手心里。 白烈盯着那眼珠,神色复杂。 既然要当盟友,我也多一句嘴。沈非欢把眼珠子敛进衣袖里,再一次露出可爱的笑容:妖门这一趟,错过就是百年,取舍分寸,各位可要好好掂量。 第134章 因果 * 血月染红大地,撕裂的风渗透着刺骨的寒意。 恋耽美 -by瑾上蓝(107) 一只白色的小狐狸,在地上跌跌撞撞地爬。 它嘴里含了一块布料,布料在她身下,把滴落的血沾上,可是那血流了太多,还是渗出来,它爬不动了,靠在墙角,从石头缝里钻进去,缩在角落里舔自己染血的毛。 外面上上下下地都是人,猎妖人,结界破碎以后,不少人回到这里,或许是等待妖门结界破碎的时机,或许是翻找着满地尸体,捡些便宜留着自己用。 银狐躲在墙角,人的气息是它的梦魇,脖子残留的痕迹渗穿了毛,像一根铁做的颈环,扣在她脖子上喘不出气。 梦里梦外都是那些人残忍又猥琐的笑容。 它在绝望中发现,自己竟然早已记不起那个一直在等的人究竟是什么模样,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人都长一个样,他们的五官重叠,声音交合,连恶臭的气味都一摸一样。 终于,有人来了。 它知道自己藏不住。 毛茸茸的尾巴掩着自己的脸,它不敢看,身子不停地发抖。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你吃了那么多人,总有一天得偿命。 红月从侧面的缝隙渗进来,染上纱裙的摆,那个人弯下腰,指甲掐着银狐的后颈,拎着它的毛皮,把它从角落里拖出来。 血一直在往下滴,滴在地上,滴在女人干净的白衣上。 可惜呀,梼杌的印没剩多少,炼成妖丹也不过三流货色。她抬起脸,样子看着有些委屈,月光照亮她的五官,让她那甜美的笑容暴露在银狐的视线中。 玉兰仙子,沉花。 她苦着脸把银狐打量了一遍又一遍,最终没看出什么名堂,负气地说:算了,将就用着。 她从包里摸出一颗封妖珠,口中念着咒,一阵绚烂的光亮闪烁,银狐被封印了进去。 这条街是通往妖门最宽广的街道,银狐的结界破碎后,梼杌降临的传言再一次传遍四周。太历院来了上千人,除开郭见朝所带领的送死队,剩下的人全都隐藏在废城周围,此时此刻,废城街道上整整齐齐站满了一排法侍,他们背朝结界,如人墙一般驻守在那里。 沉花走出去,歪着脑袋四处张望,在她脚边,一滩诡异的乌红阴影吞噬了银狐残留的血迹,她往前走,那滩乌红的影子也跟着她缓缓移动。 你来啦。沉花指着那不听话的影子,没好气地说:送你的那副人皮,不要了? 那个郭什么朝、就他妈一废物,爷早想从他身子里出来了。阴影发出低沉的笑:狐狸给我吃,她是我先盯上的。 沉花被真想送他一个白眼,可她很自觉,知道对方妖力不凡,不招惹为妙,她选择放弃,尽最大努力友好地与他交谈:她没什么妖力,全是梼杌送的,没你想的那么好吃。 可她漂亮啊,我就喜欢吃模样好看的。阴影扭动了一下,突然裂开一条缝,从里面鼓出一颗眼珠和一张嘴:你也是,好好感谢你爹娘给你生了张漂亮的脸,今日你把我当傻子一样欺负,趁我现在心情好,赶紧想办法,不然 沉花:是是是,谁让你没事去招惹白烈她一直在忍笑,忍不住,只能别过脸去大口吸气以表镇定:再说,你是大凶兽,不用真的催眠仙药,我怕对你不管用哎,你也别生气,我给你解药,那会儿也是迫不得已,我总得自保 在前方,有一座废宅子,宅子外有两位法侍驻守,见了沉花,法侍便上前道:仙子,法阵已经完成,药也炼得差不多了。 沉花道:袁椿回来没? 其中道法侍上前:半个时辰前还在,说什么要是有人问起她,就说在挣外快,仙子,要不我们 话还没说完,血色的阴影突然就流淌起来,渗入了那位法侍的影子里,很快,法侍站定不动了,他脸上浮现血丝,眼珠子翻白,再落下红色的瞳孔。 白烈不错啊。法侍喉咙里传来低沉的声音,他偏过头,靠近沉花身旁嗅了嗅,然后伸出又尖又长的舌头,轻轻舔了一口:闻着比你好吃。 那可不一定,闻着香不见得好吃,混沌大人要不尝尝看?沉花稍微垂下睫毛,眼睛睨着那法侍看,好似刚才得举动她不觉得排斥,反倒还挺享受。 法侍在笑,笑得让人心惊胆战,这人原本长得憨厚,被混沌附身便配上一双恶煞又邪魅的眼:我最讨厌你们这些身上有仙法味道的人。 哎哎。沉花笑了:那还真是可惜了。 她拎起封了银狐的封妖珠,递给静候在门边的另一位法侍,法侍会意地伸出双手,小心将封妖珠捧在手心。 三个人一同进了废屋子,里面不怎么大,但有一条通往地下的狭长小道,沉花走在前面,捧着封妖珠的法侍和混沌跟在后面,三人都十分安静,无人搭话,直至走到尽头,推开一扇厚铁门,混沌才大开眼界般地吹了一声口哨。 里面是一间封闭的屋子,放了不少珍惜药材,会发光的草,会滴血的花,还有一大堆奇形怪状的草药。混沌自认自己见多识广,可这会儿看了稀奇的花花草草,又觉得自己还需磨练了。 草药的味道交织,狭小的空间里,沉花直径走上前,手里捻着药草,用色的步慢条斯理把它们缠起来,放在旁侧的小炉子里。 混沌走进屋子,似笑非笑依在旁侧墙壁上,他一进来,周围气氛忽然低沉很多,烧着炉子的火忽然变成血红色,摇摇晃晃,把周围的光线都压得很低沉。 他也不说话,剩下的那个法侍从他身边走过,两人视线对上一瞬,混沌对他笑了笑,对方却不领情,避开了眼。 封妖珠放炉子里。沉花一边命令法侍,一边在旁边的盒子里找东西,找了一会儿,她拿出一个小瓶子,随手抛给了混沌:喏,解药。 混沌接过解药,目光却在观赏法侍把封妖珠丢进炉子里。 沉花到了旁边,将小炉子盖好,指尖抚摸盖顶的把子,一圈淡淡的光纹如水浸透般缓缓蔓延,她动作斯文,翘着兰花指,轻轻在药炉上面画着圈。 白烈得死,有人把他当作眼中钉。突然,她没头没尾地开口:混沌大人要是看得上,把他留在妖域也行,等我回了人间便说他已经死了,你说这是不是两全其美? 混沌笑了两声:我就喜欢你这样,脑子转得快,脸蛋儿又长得漂脸的人。 沉花羞涩地垂下眼,颔首不语。 混沌话说完了,视线再往那法侍看了看,对方一直对他不理不睬,这会儿站在沉花身后,总算颔首与他问了礼。混沌也算满意,嘴角勾着笑,随之转身离去,不知道这错觉从何而来,他前脚一走,这狭小的屋子里瞬间恢复了生气,连炉子下烧着的火也恢复了本来的橙红色。 混沌这妖怪,怪脾气。沉花瞅着混沌离开的方向,小声说他坏话:别的妖怪帮忙办事,都要契约呀、祭品呀。可是他呢?只不过听了什么吹捧白烈天下无敌的传闻,竟然愿意和我联手。 法侍低头看着炉子里,银狐的封妖珠起起伏伏,已经从白色变成了血红色。 沉花双手放在炉子边,她聚集着仙法,将炉子里泛滥的气息慢慢地压制。炉中气息很稳定,她却是愁眉苦脸:你说,混沌要真杀了白烈怎么办?太子专门叮嘱说现在还不到动白烈的时候。 法侍静了一会儿,突然开口说道:千年毒虫卵、鬼头花粉、万骨血鱼鳞、死婴血水、配上银狐的妖丹,前者剧毒,后者虽是取自银狐,却又沾了点梼杌的气息。 沉花手里的药炉稍微退去了光泽,被她顺手又搁回来燃烧的火架上,外人看来,她与法侍都各自说着各自的事,可到了当事人耳朵里,却又都成了对方的忠实听众。 蔚凌对你没什么防备,又对梼杌的妖力有一定适应力,如果他仙法还没恢复,你是不是打算哄他吃下去这颗即将炼成的仙丹?法侍的声音听着没什么情绪,一言一行都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事。 是啊。沉花道:他天资优秀,一旦恢复仙法,将来注定是个难处理的麻烦只要他能乖乖吃了这颗药,从今以后,什么事就由不得他了。 可惜,他已经恢复了。法侍渐渐放弃伪装,他声音比刚才更清澈,像山间的泉水,沾不上半点污浊。 是啊,可惜。沉花回头看他,微笑道:你究竟是什么人?酉王府时你化作侍女随在蔚凌左右,现在又化作法侍盯着我,说说看,咱们是敌是友? 法侍不是别人,正是慕容尘灏乔装而成,他今日先跟踪袁椿来到这里,随后隐藏身份,避开了袁椿的注意力,与其他法侍套话,了解太历院动向 玉兰仙子沉花与太历院勾结一事也很快得到了证实。 准确来说,玉兰仙子的真实身份其实是太历院门下玄花宗那个神秘的宗主。她常年在人间磨砺,寻找各种各样的草药,要真在人间私立门派,倒也不是什么麻烦事。 慕容尘灏上前一步,袖中突然落出一把短刀,顶在了沉花脖子上:你是酉王的人? 沉花只觉得脖子一阵刺痛,皮破了,出了血,她慌张地往后退,身子撞上旁边的桌子,撞倒了几瓶药:别、别冲动,有话慢慢讲。 他当初请你下山,接触蔚凌慕容尘灏眯起眼:倘若你真替太子办事,他绝不会放你在酉王府出入自由。 沉花退无可退,只能任由刀刃碰着她的脖子,她胸口随着呼吸剧烈起伏,似乎对刀刃充满了恐惧。 慕容尘灏逼问:说话。 沉花深呼吸一口气,缓缓回过神:酉、酉王与太子情同手足太子的事,便是酉王的事,你真当我是酉王的人,那我也是太子的人。 慕容尘灏不耐烦了:扯东扯西。 沉花道:我这叫实话实说,什么梼杌、白烈、蔚凌不管酉王有没有兴趣,就算有,也不过是协助太子罢,说到底,真正从他心意盯上的人,只有你。 我与他已经两清,为什么他还要盯着我不放?慕容尘灏随手一挥,短刀砸在旁边的药炉上,把满是刻印,正烧灼得咔咔作响的炉子掀翻,带着点儿火光滚去了墙角。 沉花看着自己心心念念的成果被这么随意糟蹋,整个人都呆愣在了原地。 你啊,真如酉王说的一样。 药炉摔出了缝,里面金色的粘液正缓缓流淌出来。 他说你聪明归聪明,就是有些死脑筋。从门外的过道穿来了清甜的女子声,随后,那脚步一步一步慢慢走来,话语的声音也由远而近,越来越清晰:当初粘着他摇尾巴的时候,他管你是条好狗,如今又对着别人摇,你说,现在的你算什么? 慕容尘灏愣住,几乎下意识地收手把沉花往自己面前拉,可速度再快,终究还是晚了一步,袁椿从外面走进来时,眼睛已经亮起了红色的光。 她的视线与慕容尘灏相对,几乎一瞬间,妖力贯穿了慕容尘灏全身,他不受控制,身影被不属于自己的妖力慢慢压缩,袁椿甚至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慕容尘灏便从活生生的一个人,变成了一只斑点花纹飞舞的小蝴蝶。 袁椿操控了他的妖力,强迫他改变了形态。 随后,沉花将手中药粉一撒,小蝴蝶摇摇欲坠,跌在了地上。 小混蛋。沉花把它捡起来。 蝴蝶挣扎了一下,羽粉洒在沉花手上。 小混蛋。 沉花又重复一次,她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拧住蝴蝶的翅膀,再慢慢地,慢慢地,把翅膀扯碎成几块。 别、别、宗主高抬贵手! 袁椿吓坏了,赶紧扳开沉花的手,把破破烂烂的小蝴蝶救下来,可是翅膀已经碎得只剩羽根那一小块,它连挣扎也挣扎不了,只能瘫在袁椿的手心里。 酉王说要活的。她摸了半天,从旁边随便拿了一个空瓶子,把小蝴蝶放进去,在塞上盖子。 这不还活着吗?沉花有些委屈:酉王又没说不能缺胳膊少腿。 袁椿在瓶子上画阵,一笔一划,她要控制慕容尘灏的气息,一是不让他变回来,二是不让旁人察觉到。 好不容易抓到的猎物,万一出了岔子,她的外快就没得赚了。 沉花摸着自己脖子,沾了点血色,她越是摸,越是心里难受,眼睛盯着药炉里翻了一地的药水,心里更是火燎火烧的难受。 这都出血了,得多难看呀。她阴冷下来,沉默了好些时间才慢慢地开口:这暴殄天物没教养的粗人有什么好。 袁椿手指勾着小瓶子上的挂绳摇摇晃晃:有什么好我不知道,但是价钱开得高,兴许是钱多了没地方花。 沉花转过身,把手缩进衣袖里:谁想要他?你开了多少钱?我出两倍。 袁椿眨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沉花面无表情,歪头瞪着那瓶子:把他给我吧。 宗主。袁椿收敛了眼底的惊讶,露出微笑:他可是酉王要的人。 第135章 混蛋 * 慕容尘灏的气息彻底断了,夏洲稍微睁开眼,却没把这话说出来。 蔚凌察觉到怀里的猫在动,于是垂下头看他,夏洲等他这眼神等了挺久,尾巴一动,喵声喵气地道:这附近是太历院的老窝子,一股法侍的臭味。 墨池紧张的视线射了过来:尘灏会不会变成其中某个人了? 夏洲从蔚凌怀里跳下来,尾巴往上勾,眼睛看着前方:我有个办法。 墨池:什么办法? 夏洲:把这儿的人杀光。 此时,两人一猫都潜伏在靠外处废楼的屋檐后。 墨池眼神沉重地点点头:做得到吗? 蔚凌:做不到。 夏洲:做得到。 说完后一人一猫对视片刻,夏洲不服,迈着猫步就准备跳下屋檐,一股要大战几百回合的气势,还好蔚凌眼疾手快,拖住猫腿子,把他捉了回来。 蔚凌问他:你去哪儿? 夏洲老实回答:吃人,吃多了妖力能恢复。他再是冲动,一旦被蔚凌捉住,瞬间就变成了没力没劲的温顺小猫咪,乖乖让蔚凌提着他四脚悬空,高高挂起。 慕容公子有你的刻印,既然你察觉不了他,那么慕容公子要不是在别人结界里,要不就是受到了某种封印影响。蔚凌看夏洲乖了,便把他放回地上。 怎知夏洲一落地就不规矩,伸了个懒腰,又把身子挤到蔚凌脚边:也许已经翘辫喵! 话没说完,就被蔚凌拍了一掌。 墨池规规矩矩蹲下来:我试试感知这附近的结界,说不定能找着他。 不必。蔚凌把脚边的猫推到墨池面前:你带上夏洲去找袁椿,她一直盯着慕容尘灏,想必酉王许了她不少银子,找她准没错。 夏洲身子又算软又滑,蔚凌把他推过去,他转一圈又绕了回来。 找怎么找?墨池茫然。 蔚凌又把夏洲捉起来,递给墨池:人对自己执着之物的嗅觉总是非同寻常,你把千斤袋里值钱的东西挨个挨个往地上放,守株待兔就行。 恋耽美 -by瑾上蓝(108) 墨池眨着天真的大眼睛,迷茫地接过猫:师尊你不和我们一起? 蔚凌侧身往不远处看了看,道:我先找玉兰仙子。 在这片废城里,要找到沉花并非难事,她虽是琉璃山四大上仙之一,却与大多数仙法中人不同,她的厉害之处并不在于仙法和修为,而是在于炼丹取药。 沉花喜静,炼丹时屋檐集中精力,仙丹灵药不同于仙法,会受到各种各样的限制,比方说一些仙药不宜久置,又比方说某些药材需要在限定的环境下使用,所以,蔚凌认定,在妖域里一定有一个能让她静下心来炼制仙丹灵药的地方,同时,妖域是妖怪的地盘,考虑到沉花的安全,附近兴许会安置法侍。 如此,只需要观察法侍分部和驻守的位置,要找到沉花并不难。 蔚凌不需要刻意隐藏气息,他轻功好,动作快,守在废屋旁的人还没听见动静,就被他打晕在地。屋子里的地下室锁了门,他也懒得找人打探钥匙,手中忘川剑削铁如泥,眨眼间破了门上的锁。 屋子里没人影,火在烧,药炉还煮着药。蔚凌四处看了看,能感觉到这里有一层很淡泊的结界,用来隔绝药材的气味和人的气息。 桌子上放了一颗封妖珠,珠子里面是红色,像浸满了血,蔚凌定睛看了一阵,突然左侧有动静,只见一只黑猫跳起来,落在桌子上,他用爪子动了动封妖珠,然后就地坐了一下来。 蔚凌看着不请自来的夏洲,无奈道:你跟来做甚。 人对自己执着之物的嗅觉总是非同寻常,这话是你说的。夏洲不以为意:你该相信你徒儿的嗅觉。 蔚凌:慕容是你的人,他的死活你当真不在意? 他有他的打算,我在意也没用。夏洲抬起猫爪子,啪一下打向封妖珠,血腥的气息翻涌,珠子里不断涌出血水来。 蔚凌垂目:这是? 银狐。夏洲道:已经死了。 妖怪一旦被封在封妖珠里,要间接杀死并非难事,蔚凌思考了一会儿,又见夏洲撩起猫尾巴往血水拍打两下,黑色的毛上瞬间卷起一缕黑烟。 血水中有强烈的毒性,触如烈火烧灼,倘若沾着人的皮肤,瞬间就能腐蚀溃烂。 哈哈。夏洲用尾巴把破破烂烂的碎片全部扫在地上:阿凌,我还真是小看了你们琉璃山,除了你,个个都是人才啊。 蔚凌沉吟道:她没有把银狐炼成妖丹,反倒做了毒丹。 估计想喂给某个傻子吃。夏洲的尾巴蹭在桌子上擦来擦去,黑烟散去,又恢复成了柔软的毛:我听说玉兰仙子的灵丹妙药能叫人起死回生,兴许撒谎让你吃了药,死一次,她做好人把你救活,再把你变成病秧子离开她就活不下去,你一感动,以身相许,这未尝不是一种捉你回去的方法。 蔚凌睨着那只说起话来头头是道的猫:你看我像傻子吗? 夏洲抬起脸真把他好好看了看:像。 蔚凌道:你留在银狐身上的印已经退了,妖力应当回了你体内。 夏洲张着一双无辜的眸子:你倒是把我盯得紧。 蔚凌笑笑:不好吗?你想我盯谁? 夏洲坐得规规矩矩,两只爪子放在跟前:你这样说话,十次有十次都没安好心。封印我还想把我留在妖域,好处一个不让我占,要不你把封印解了,我听你的不去人间,在妖域我总不能这幅模样吧。 蔚凌停顿片刻,见夏洲难得正经,笑道:我不信。 夏洲:怎么你才信。 蔚凌:等我回了人间自然会解。 夏洲依旧端正不动:那可不行,你诓我太多回,我也不信你。 蔚凌一笑置之,像是无可奈何,又像是心有余悸,他在刚才和夏洲说话的时间里看清了这间屋子每一个角落,药草的味道很淡,甚至有些香甜,这是沉花的作风,她会讲究到每一个细节,从外观到味道,不能有丝毫的邋遢。 阿凌,阿凌。 猫妖往前跨了两步,脚底起了黑烟,妖力散发出来,蔚凌察觉时,他已经从桌子上跳到了地上,随后一阵波动,震得满桌瓶瓶罐罐使劲在颤。 蔚凌静了须臾,猜到夏洲从银狐那里回了不少妖力,他握紧忘川剑,在胳膊被拉住的一瞬将剑横到二人之间,夏洲刚恢复人形身上还缭绕着烟,黑发散落,笼着他神色冰冷的脸,蔚凌从未在两人相视之时感受过如此陌生的目光,他稍微愣了下,心底里那股对妖怪的警觉盘桓直上,最后浸到胸口,变成了莫名的寒战。 阿凌。 夏洲抓住蔚凌握剑的那只手,力气很大,大得仿佛要拧断他的骨头,让他手指冰凉,硬是捉不住剑柄。 蔚凌挣不脱,也不想与夏洲动真,此刻身处敌营,任何气息都会暴露自己。他松了手的力度,任夏洲俘着他,两人距离很近,呼吸的温度落在了耳根。 你不是想赶我走吗?把我的东西还我,我从你眼前消失。 夏洲望进他的眼睛,声音在喉咙里转,他不放手,压着蔚凌撞到身后的架子上,硌得生痛。 夏洲。 蔚凌叫他,手使不上劲,剑也拿不住,哐当 一声响,剑在地上。 夏洲踩过忘川剑,手臂越过蔚凌,撑在他身后:可惜,你这身子哪处不是我的,没了我,你行吗? 蔚凌退无可退,只能抬头看着夏洲漠然的脸。 听到了没?夏洲不急不缓地笑,俯首用额头轻轻磕着他:你把封印解开,我与人间了断,我们两清。 大凶兽的妖气有一种排山倒海的压迫感,可到了蔚凌这里,却不知不觉已经成了习惯,他说不清是害怕还是空洞,脑海中一片静寂,含混着模糊的温暖。 他沾到了夏洲的温度,身子往后仰,柔软的黑发滑落,露出漂亮的颈:此话当真? 当真。夏洲鼻尖挨着他的脸,嗅着那让人贪恋的香味慢慢往下:我再骗你,天打雷劈。 他牙尖有些凉,咬着蔚凌的耳朵说话,没用力,蔚凌在微促的呼吸间往下滑,又被夏洲捞住腰,搂进怀里。 妖力盘桓身侧,法脉被一点点渗透。 等一切结束了蔚凌看着他,细薄的光碎闪烁在乌黑的眸子里:你若还愿见我 夏洲温热的指腹慢慢抚过蔚凌的脸颊,像以前那样触着他的耳朵,撩起柔软的发握在手心里。 他不说话,只是满心关切地看着蔚凌漂亮的脸,他太喜欢了,越看越觉得心里痒痒,脑子里那股欲望又窜了上来,想占有,想消磨,想让那诱人的眼眸中只有自己。 阿凌。夏洲忽然用力,扯住着蔚凌的发,逼着他扬起细白的脖子,随着纤柔的弧度落散了发:我这颗心也是血肉糊成,哪儿还敢见你啊。 侧颈上,曾经被夏洲咬破的地方还残着细痕,也许永远也消不去了,他身上痕迹都来自夏洲,无论是这个细痕,还是大腿上曾经刻印留下的疤。 夏洲饶有兴趣地瞧了一眼,这是蔚凌曾为他所有的证据,是他在纯净无暇的玉上磨碎了瑕疵。 他想要。 他松了蔚凌的发,沿着脸颊滑过,掐着他的下颚,把那张漂亮的脸尽收眼底。 他费尽心思想要得到的人,那么温软,那么干净,他莫名地不甘心。 想把这块宝贝在手里捏成粉碎。 夏洲。 蔚凌声音有些哑,听着不像示弱,像在撒娇。 夏 他话说不完,唇上挨着吻,生暖的舌扰乱了思绪,他觉察着周围变了昏暗,声音变了浑浊。 夏洲在亲近他,扰乱他,然后一点一点极有耐心地从他身上剥夺那层属于自己的东西。 狭长的通道里传来凌乱的脚步声,蔚凌稍微清醒些,但夏洲不要他分神,也不要他说话,像是报复一般咬着他的舌尖,咬破了他的唇。 凶兽的眸化作猩红,细长的瞳孔宛如撕裂了白昼的狭缝。 蔚凌懊恼地抿着血腥,像看仇人似的看着夏洲。 我本是想你留下,然后找个没人打扰的地方,与世无争地过日子。 夏洲没有回头,好似身后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动着指尖,温和地抹去蔚凌唇角的血迹,只是眼中傲然冷峻,不似往日那般温情似水。 你却连我对你的爱都算计了进去。他一边说着,一边笑,手指在蔚凌的鼻尖轻轻碰了碰:大美人儿,大坏蛋,我放过你了,你也放过我吧。 蔚凌突然踮起脚,张嘴朝夏洲指尖咬了一口,夏洲微愣,没懂他的用意,不料蔚凌趁机捉住他的衣领,把他身子拽低些一头撞了上去。 你 这下可不轻,夏洲防不胜防,撞得他眼前一花。蔚凌也不放手,口中还轻声念起了封妖咒,夏洲暗骂不好,他本想说些酸楚话夺回诅咒,哪知蔚凌根本不中招,慌乱间他只能抓住蔚凌的衣摆,两人撞到桌子后面,咣当一声响,随之而来,是铁门被推开的声音。 宗主的药房竟然藏在这里。 推开门的是两位法侍,刚才的动静他听得一清二楚,进门却没见着任何人影。 这间屋子不大,里面起着微火烧着炉,也不知道炉中究竟是什么药,烧灼间有些声响。 蔚凌躲在桌子底下,怀里抱着夏洲,手捂着夏洲的嘴,夏洲也老实,没闹出什么动静,只是他非常好心地戳戳蔚凌,指着还掉在外边儿的忘川剑,善意提醒。 奇怪,刚才还听着声音。法侍声音听起来年轻,修为也不算高,他无法感知到桌子下面藏了一妖一仙,只是好奇东张西望,没打探出个什么名堂。 宗主说东西放在哪个抽屉里来着? 右边第三个。 脚步声在反方向,没往这边来,蔚凌瞅着自己的忘川剑,伸出长腿把剑小心地往回勾,还差一点就要进到桌子底下的时候,夏洲突然动了,趁着注意力放在别处,趁火打劫般扣住蔚凌的腰,顶着那只捂住自己嘴的手,把人压在身下。 你瞧。夏洲贴着他的面颊,热气喷在耳朵上:它进不来,腿再张开点儿。 他一语双关,故意挑逗。 蔚凌侧眸看他,两人距离太近,他的睫毛都能扫到夏洲脸上。 东西好像不在这边,难道是左边的抽屉? 法侍奇怪地问,脚步也往这边走来。 你别乱翻,宗主最讨厌谁乱动她的东西。 咦。那法侍忽然停了一下:怎么这么多东西掉地上,不会有老鼠吧? 怎么可能,这儿又不是人间。 夏洲动了点妖力,黑烟缠着忘川剑,在法侍走过来的那一瞬缩进了桌下的阴影中,蔚凌松了口气,把腿收回来,但是夏洲的身子陷在他腿间,不安分的手还撩开他的袍子,沿着大腿摸到了臀。 你说是杀了他们还是继续与我缠绵?夏洲的舌尖黏着蔚凌的耳垂,声音又轻又软。 蔚凌被他弄得出了汗,眸里只剩昏黑,唇间轻咬呢喃:夏猫猫,王八蛋。 哎,上回还骂我乌龟王八蛋。夏洲手里沾着黑烟,渗透到蔚凌的衣服里面:这回乌龟去哪儿了? 妖气生起的黑烟如寒冰滑过肌肤,蔚凌吓得绷紧身子,微汗凝上了额头。法侍的脚步声近在耳边,他不能动,指尖抓紧了夏洲的胳膊,把难以隐忍的躁动传递到夏洲的触觉上。 阿凌,封印解了吧。夏洲含着笑:解了,我就放过你。 第136章 祸害(修正 夏洲的妖力还没完全恢复,倘若真要抢夺封印,对他而言本该是轻而易举的事。蔚凌真佩服自己还有心思分析夏洲的情况,如今这破猫已是破罐子破摔,妖力渗透不了,得想别的法子折腾人。 疯猫! 法侍似乎在说着什么,但蔚凌已是无暇偷听,夏洲靠的太近,他有些慌神。 你听到什么动静? 其中一个法侍感觉到怪异,可他话还没说完,恍惚间,空气里传来仿佛弦断的破裂声,一股巨大的力量贯穿了他的胸膛,黑炎拔地而起,将他团团笼罩,另外一个法侍见状不妙,本想逃跑,却没来得及逃脱那仿佛能够吞噬一切生灵的黑暗,他们没有任何声响,转瞬间沉入灰烬之中,只是眨眼的功夫,就随烟尘散落得干干净净。 蔚凌察觉到了杀戮的气息,难以置信睁大眼,映入瞳孔的是夏洲轻蔑的笑容和被微红染上的细眸。 阿凌,我给了你机会。他把蔚凌堵住这狭小的桌底里:别怨我。 他要夺回封印,也要把憋在心底的情绪宣泄干净,蔚凌不顺不从,夏洲只能蛮力制服。 够了夏洲。 蔚凌似乎忘了外面的人已经惨遭吞噬,他想要唤醒夏洲哪怕一点点宽容的余地,可每次都失败了。 我怎会放过你。 夏洲厚颜无耻,把不久前刚说过的话全盘否决。 像是在宣示着自己的所有权。 他一字一顿、清清楚楚地说:我永远都不会放过你。 * 自打在废城重逢蔚凌,夏洲的心思变换了好几次,一开始,他真心诚意想过,如果蔚凌好好与他道歉,他过往不咎,重新与他相好,万万没想到,蔚凌铁石心肠,当没事儿似的逗猫。夏洲又气又贪,又贪又气,花了一瞬下定决心要和蔚凌一刀两断,又花了一瞬,把自己的决心忘得一干二净。 他天生随性,想一出是一出,从来不会委屈自己,这会儿把蔚凌欺负够了,回过神来见着蔚凌满脸埋怨,又把人搂在怀里不放。 最重要的是,他忘了主次,什么都做了,唯独封印忘了夺过来,可他也不气馁,封印算什么,只要蔚凌是他的,他心底子觉得其他事儿都不是事儿。 阿凌,要不别闹脾气了,我不想等一切结束,我想每天都见你。 屋子里的药草味儿好像变了香甜,就连这屋子都好像变了温馨。 蔚凌鄙视他,可刚仰起头夏洲的吻又印在他脸上。 闹够了就放开我。他语气有些无奈:你回了人间,始终是他们的眼中钉,这道理要说多少次你才懂。 你不也是。夏洲也不管这桌子地下呆着难不难受:以后咱俩凑一块,就是昭阳的两大祸害。 蔚凌拍拍他的手,想钻出桌子,可钻到一半,还是被夏洲捉住。 祸害,不要闹。蔚凌耐着性子:你跟着我,就好好听话。 夏洲嘿嘿两声,松了手,乖乖随蔚凌往桌子外走。奈何蔚凌在他前面,那白色袍子衬着他实在好看,夏洲管不住自己的手,又去招惹。 夏洲。 ! 手一收,动静太大,夏洲一头撞在桌角,额头上被蔚凌撞红的地方还没消,后脑门又挨了一击,大凶兽前后不讨好,怦然烟气,变回了小猫咪。 我变成人太招摇。夏洲立马给自己端台阶下,下得还比谁都麻利:变成猫挺好,最好你抱着我,千万别把我放地上,我这妖力挨着你就能收得住。他话说一半,就往蔚凌怀里跳,蔚凌侧身一让,没搭理他。 恋耽美 -by瑾上蓝(109) 夏洲扑了个空,只能伸着两只猫爪子挂在蔚凌的腰带上,蔚凌一松手,他就滑了下去。 阿凌,快抱我,抱我。 小黑猫跳到旁边桌子上,摆着尾巴满脸期待。 蔚凌把忘川剑挂在腰侧,目光往狭长的通道看了一眼:有人来了。 小黑猫啧了一声,总有人不会挑时间,非要坏他好事。 不多,就一个。蔚凌对夏洲道:你吓唬吓唬她。 吓唬?夏洲懵了片刻:怎么吓。 蔚凌碰着夏洲的眼角,稍稍往上一提,再把嘴巴扳开,露出獠牙:就这样。 夏洲:? 蔚凌摸了下猫脑袋,掩到铁门后面去,他朝夏洲露出十分温和的微笑,用口型对他道:人来了,准备好。 果不其然,铁门被推开了,但这次来的却不是法侍,而是玉兰仙子沉花。 她刚走进门,就察觉到门里气息不对,此时此刻,一只黑猫趴在桌子上,锐目斜飞,目光寒煞,那神色极其凶恶,呲牙咧嘴地冲她叫。 喵!喵!喵!!! 沉花眨了眨眼,又眨了眨,一张秀丽的脸蛋如雪融化般露出笑容。 哎呀。她上前一步:哪儿来的小可爱~太可爱了。 夏洲喵了半天,声音越喵越小,瞧着沉花眼中非但没有害怕,更是浑然爱意如滔滔江水,他也不甘心,爪子都露了出来。 可是,沉花还没靠近,突然转过身,扬起袖口,但蔚凌速度更快,未出鞘的忘川剑往上一挑,撞在沉花手腕上,随后反向带去身后,袖口里喷洒出的绿色药水全洒在了地上,泛起雪白的泡沫。 阿凌,是你呀。沉花的杀气只有刚才那一瞬,很快掩了干净,脸上只剩一如平常红润笑脸:你来了怎么不说一声,万一误伤了你,可就不好了。 蔚凌没表情地道:这毒看着挺厉害,还请仙子手下留情。 沉花:是阿,这儿可是妖域,妖怪满地都是,我总得想办法防身。 剧毒清风散。夏洲走到桌子边,跳地上:杀妖不管用,杀人倒是不错。 沉花侧过头,珍珠耳坠子摇摇晃晃:小猫好眼光。 修得人性还精通人事的猫妖少之又少,沉花不必多问,已然猜到了他的身份。 阿凌追来我这儿,是来抓妖怪?她在装傻,时间拖得越长,机会便越多,她料着蔚凌是心软的人,便铁了心要与他周旋。 仙子,你实话说吧,什么时候开始与太历院为伍的?蔚凌把身后的铁门关上,自己倚在门上,双手环胸,把剑抱在怀里。 夏洲目光幽幽看了眼忘川剑,心想方才该多踩两脚才是。 我与你们不同,自幼沾染仙药,下山修炼时日也多,可是呀沉花的脸上天真温和,看似毫无恶意:名贵药材来得不易,有的要爬山涉水大半年,还不一定搞得到手。后来我机灵了,只要混进宫中,就能省下不少功夫,你瞧她翘起兰花指,指了指远处挂着的一株发光的花:那时修灵草,能修复法脉和灵核的上古仙草,千年才一株,我却能从皇宫里搞来 她话没说明白,却又是说了明白,修复法脉和灵核显然是给蔚凌听的,说完便看了过去,观察着蔚凌眉目的神情。 不过,阿凌你天生聪明,能赶在我想出办法前恢复了法力。她苦笑着:我多此一举,为了帮你来这妖域,却是被你给怀疑上了。 蔚凌笑容更苦:你是玄花宗宗主。 沉花不藏:是。 她承认得快,把一大堆疑问抛到了蔚凌面前,既然沉花是玄花宗,当初琉璃山遇袭,她便是知道太历院的动向,袁椿为玄花宗副手,锦川时与太子一同拦杀梼杌,沉花也当是心知肚明,如此来推算,沉花很有可能与太子有来往,那么她在酉王府照顾自己的那段期间,想必也能传到太子耳朵里。 蔚凌到底是小看了顾煊承,琉璃山中人为他归入凡间,不只是蔚凌、程英桀、沉花、甚至连辰枭都与之有所关联。他笑了笑,对此不再多说什么,也不想多听花里胡哨的言语,他要的答案,恐怕只有顾煊承给得了。 夏洲,走了。蔚凌轻唤一声,推开铁门往外走,夏洲赶紧跟上他,冲了两步,跳到蔚凌肩膀上。 夏洲:好不容易抓到她,不多问问? 蔚凌:她在拖时间,等侍包围这里,我们就出不去了。 夏洲的尾巴摇来晃去,是不是拍在蔚凌背上,他歪头盯着蔚凌看,恍然间想起过去的蔚凌在面对背叛和利用时那副为难又茫然的神情,他想蔚凌是真的变了,该说变得坚强?还是变得更无情?他选不出词,只是那双清傲的眸子始终澄澈,好像再是任何事,也扰不去他心里的决意。 正如蔚凌猜测的那样,当他走出废屋时,外面迎接他的是早已补阵待命的法侍,先前夏洲杀了人,这里天罗地网,早已引起了注意,沉花亲自来便是故意打草惊蛇,给蔚凌最后一次自甘降伏的机会。 天空中积云盘旋,全朝着妖门的方向聚集,一阵一阵的风刮过街道,如同震撼的寒意,激荡在天地之间。 结界正在辗转,时辰快到了。 夏洲环顾一眼,心想这些人虽然不够塞牙缝,但吃完好歹也能恢复一成妖力,想到这里,他又憋屈了些,低声在蔚凌耳根子旁边说:我方才顾着亲|热忘了夺你封印,要不你还我吧,不然这场架不好打。 蔚凌手已经放在剑上,眼神比刚才淡漠许多,夏洲看过无数次,那是冷血疯子的眼神,蔚凌碰着剑,就会变成疯子。 于是夏洲改口了:阿凌,你轻点儿,慢点儿、我爪子不好使,别把我甩下去、我 话没说完,身下就空了,蔚凌没了影子,夏洲啪嗒一声跌在地上,他喵的,这疯子一心想着打架,完全忘了肩膀上还有只猫!! 耳边剑声起,眼中剑光不灭,法侍们想要成阵,可阵形展不开,只见银光落地,如素白昙花一线,过耳剑气掠起风来,逼着众人面露骇然,竟是吓得得动也不敢动了。 夏洲马不停蹄,纵身就往里乱战里面钻,蔚凌剑势不分敌我,夏洲只能靠自己躲,混乱间,他眼睛瞅见沉花从里面出来,手里举着一瓶子朝向天空,也不知使什么把戏,猫爪子踩着急刹,忽然激起一阵黑烟,如泡沫般剔透成屏,朝着沉花的方向掀起浪涛般将众人包围。 这招还没使完,夏洲就被蔚凌拎起,他握剑一转,缭着黑烟缠绕剑身。 凝。 他低声细语,顺着黑烟的走向,将妖气环绕剑上,身影如一道撕裂黑夜的白光一穿而过,击碎了沉花手中的瓶子,把散落一地的药粉卷入黑色的火焰之中。 剑停在沉花脖颈咫尺之间。 妖气随剑身散,环绕在他四周,摇晃飘零。 人各有愿,我与妖邪勾结,无意争论是非。蔚凌冷冷说道:但是,事不过三,你好自为之。 沉花吞了吞口水,挥手止住旁边想要上千偷袭的法侍:阿凌,你这话说得心寒,我好歹救了你两次,你便是这般报答我? 蔚凌笑了笑,道:是啊,要不是你救我两次,忘川今日也不会停住。 说完,他将剑挥下,翻涌的黑炎随着弧度化作弯月一般,轰然破碎大地,龟裂出百步之遥的裂痕。 刚才那一击,蔚凌将夏洲的妖力全部缠于剑上,和封妖的仙法交织,形成一片密闭的风压,只要他解开仙法,就会于顷刻间释放,形成强大的破坏力。 这便是五重剑灵第四重,凝,将妖力于仙法相融合的境界。 行啦,行啦。沉花起了一身冷汗,心里打退堂鼓,嘴上却端着轻盈:我们何时变得如此大仇大怨,不该啊,我只是带你回宫,你自己也想回去,这么说来,是该相互合作才对。 蔚凌收了剑,瞄了一眼周围面带不善的法侍,沉花反应快,立刻招呼众人退下。 又是一阵激流散开,上方诡异的云层掩盖了红月,从缝隙间渗出耀眼的猩色。 只剩一个时辰。沉花眉头微皱:回人间之前休战如何? 尘灏在她手里吗?蔚凌问夏洲。 夏洲:不在。 蔚凌沉默看她,再往妖门的方向望去,可突然间,身后传来一身巨响,在不远处,翻腾的水流直冲天际,形成一道白色的光柱。 银光和净火划破密布乌云,把水花点缀成光,纷纷散下。 * 第137章 时有 巨大的水花冲破湖面,变成一粒粒晶莹剔透的冰,噼里啪啦往下砸落。袁椿的站在湖面,蜻蜓点水一般踏起涟漪,柔和的光芒沾染她的脸,把那俏丽的模样点缀得十分乖巧,她腰间坠着一条漂亮的小链子,链子上挂着一颗圆形的珠子,里面有一只翅膀破烂的小蝴蝶,只是一晃露出片刻,又被她垂落的外袍挡去。 你可真是缠人,捡你的东西是我不对,怎么还了你还跟着我。 墨池听了蔚凌的建议,在地上的丢满宝贝,当真钓来了袁椿大鱼,可他问起慕容尘灏的事,袁椿却咬定不知道。 他俩打了一场,就在这片湖边,袁椿唤醒了湖底沉睡的大鱼,在墨池认真为敌之时偷袭了他。 你怎会不知道!你不是一直在找他吗? 墨池半个身子被湖里冒出来的大鱼含住,可他力气不小,撑着鱼嘴不让吞下去,此时心思甚至不再鱼身上,而是皱着眉头忐忑不安。 时间所剩无几,他如果断了这最后的线索,恐怕真的会再也找不到慕容尘灏了。 我说你袁椿稍稍露出嫌弃的模样:之前哭着鼻子从他家里逃走,这会儿又到回来找他,是不是自讨没趣。 墨池睁大眼:你为什么知道。 大鱼的嘴里有密密麻麻的倒刺,穿破了墨池的手,血不停滑到衣袖里。他用力撑,额头青筋凸起,眼睛却瞪着袁椿丝毫不动。 我看着啊。当然知道。袁椿眼里透着红,那时支配妖怪的光芒。 果然是你!果然是你把他还给我!! 墨池撑不住,胳膊痛得快麻木。 袁椿只是残酷一笑,指尖往湖里轻了轻一点,大鱼突然退身,咬着墨池猛然沉入湖底。 湖面激起巨大的波浪,把大鱼和墨池的身影吞没进去,袁椿退了两步,不让水花溅在自己身上,她腰间那颗珠子微微发光,里面的蝴蝶不停地挣扎,撞着珠子,反反复复。 此时,妖门结界激荡的气息还在喷涌,袁椿从湖中走出来,踏到岸边,心里盘算着得赶紧离开这里。 刚才她召出大鱼偷袭墨池,动静搞得很大,倘若不赶紧离开,一定会引来更多麻烦。 轰 轰轰 一连串低沉的声响在她身后,湖面鼓起水泡,随之鼓起巨大的水坡,墨池从里面跳出来,大鱼直追而上。 你不许逃!! 他大声呼喊,在大鱼扑上的片刻挥剑往后,转身间一道银光,将大鱼从嘴巴切碎,他步伐没停,朝袁椿直追而去。 袁椿的视线里掠过他的光影,迅速抽出随身的剑,砰一声挡开墨池的攻击,随之轻跳往后,再次红了瞳孔。 还要我说多少次。她被烦死了,从包里摸出一张符纸。那时从辰枭那里偷来的东西,本来没想着用,可眼下墨池穷追不舍,她没得选,只能把手掌在剑上一划,再握住符纸,将血浸透其中,再洒在地上。 老娘没空陪你鬼扯。法力释放而出,袁椿豁出去了。 血红的阵沿地面展开,形成一个圆形笼罩大地。 墨池站在妖阵中间,毫不畏惧地看着地里慢慢爬出的妖怪。 他坚定地伸出手,对着袁椿,一字一顿地说:把、他、还、给、我。 * 废都的结界碎了没多久,这会儿又顶了一个新的,没人搞得清楚怎么回事,可是这结界比之前那个明显诡异不少,地面成了黑乎乎的泥泞,踩在脚下怪恶心,头顶一片漆黑,睁开好几只眼睛,如同当空的月色般阴森又炫目。 阁主,阁主,你干啥呢,结界是你开的? 沈非欢拨着手里的眼球,看着众法侍慌张无措,顿时笑得开心。 没干啥。眼球那边传来夏洲的声音:结界不是我开的。 白烈上前,目光复杂看着那颗眼珠,似乎心有余悸:时间差不多,你们赶紧回来。 耳边传来惨叫声,很多妖怪从泥里爬出来,数量繁多,密密麻麻,争先恐后向法侍袭去。 妖门结界之前,已是混战一片。 白将军。眼球那头传来蔚凌的声音:你还记得辰枭说,袁椿从他那里偷走了一张封了妖怪的符纸。 白烈还没完全接纳那颗眼球,他有些怔,顺着蔚凌的话去回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现在怎么办? 杀。蔚凌道:这些妖怪不能被带去人间。 眼球那边有呼呼风声,蔚凌他们应该在快速的移动中。 好。白烈收了眼神,他站在高处,俯看路途间流窜的群妖:这边交给我,你们 将军!! 这话还没说完,突然身旁传来沈非欢的喊声,几乎是同时,白烈察觉到逼近的气息,拔剑时磨起细响,迎上的是一双鬼魅的眼睛。 白将军,你要杀的难道不是我吗? 混沌落下话音,却在顷刻间转了身姿,旁边的沈非欢来不及闪避,被混沌突如其来袭击穿了胸膛,他一口血喷在混沌身上,手里的眼珠滚了下去,惊动下方妖群,通通往这边看来。 之前有人捣乱,现在又只剩我们了。混沌把手抽出,沈非欢失了平衡,睁着一双还没领悟的眼睛,往屋檐跌了下去。 眼看着就要落到群妖嘴里,白烈却纵身跳下,接住满身是血的沈非欢,转身将剑绕过,击退周围彷徨的妖邪。 沈非欢斜着眸子看他,想说话,可血还在往外涌,堵在喉咙里说不出话。 他死不了,也不怕死,白烈这般落下在妖群里无非是引火烧身,何况面前还有混沌。 白烈把沈非欢放到旁边,身后有妖怪袭来,被他挥剑斩断,剑上沾了妖怪的血,随着轻轻一甩,洒落地面。 躺着别动。 他低声下令,背向沈非欢,看着面前化作重影缓缓落脚的混沌。 周围的妖怪纷纷止住脚步不敢上前,混沌站在那里,以他为中心,周围的妖怪退得干干净净。 白将军,你别凶巴巴地看我。 妖门的结界波动,天穹而来的风卷着混沌的长袍,那时宛如云雾一般缓缓浮动的奇怪形态,盘绕他宽阔的胸膛。他的人形看似身强体壮的青年,修长的身躯和结实的肌肉蕴含着无穷的力量,犹如战士的气魄,又如圣者的高傲,雄厚的气息攀上张扬的面容,凝作略带讥讽的笑意。 恋耽美 -by瑾上蓝(110) 你要不想打也行,咱们定个契约,去了人间还能当个伴儿,你看梼杌和那小仙,日子多滋润。 混沌觉得自己仁慈,竟在有朝一日向凡人递出友谊的邀请。 可是,他很快意识到只有他一个人乐在其中,耳边传来细响,却刺得耳朵难受,随后在他的注视中,所有的一切都向静止一般,只剩下白烈剑上凛然寒光钻进他瞳孔,和飞溅的血珠,涌上视线。 白烈起剑时割破自己的手,鲜血沾染剑上,让刻印辗转形态,深深烙下红光。 那一剑刺穿了混沌的胸膛,心脏的位置,明亮的刻印撕碎混沌的血肉,破开一个血淋淋的窟窿。 混沌的瞳孔收细成线,他盯着白烈,嘴角扬起,吐露兴奋的言语。 你能伤我,哈哈,哈哈哈哈。 他像发现了宝贝,伸手去抓白烈,可白烈抽剑退后,剑尖沿着地面划开一条弧线,把地上粘稠的黑色液体点亮金色的火光。 人间容不得妖邪作祟。白烈眼中浮起杀意:我必在此,将你诛杀。 * 妖门结界随着一阵阵波动汹涌澎湃,狂风如厚重的浪拍打在天地间,呼啸着带起尘沙,把丛林卷得嘶嘶作响。 此时此刻,袁椿跳上旁边树枝准备跑路,却不料正面撞见蔚凌,她啊了一声,没站稳,一个倒挂金钩差点摔下去。 下面满地妖怪,她是未曾预料,墨池踩着那些妖怪往这边追来,她心里也着急,急中生智便是释放妖力去控制那些妖怪,一个个全转了身,不分青红皂白往墨池扑去。 不得不说,墨池身手流畅,面对前赴后继的妖怪甚至懒得动剑,一拳一只,全打飞了出去。 我错了不行吗!我错了!我不知道这封妖符里面居然封了这么多妖怪!!我、我、我也是受害者!袁椿翻身跳回树枝上,双手合十,对着蔚凌苦苦哀求。 蔚凌还什么也没说,就听着袁椿发自内心地道歉,夏洲趴在蔚凌肩膀上,盯着袁椿好一会儿才说:奇怪,这儿也没尘灏的气息。 墨池正好追来,手里还抓着一只妖怪:尘灏是妖术师,她一定有什么办法封印尘灏,她身上的瓶子袋子珠子和符纸一个不能漏! 袁椿被前后包围,气急败坏举手投降道:行行行,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要不现在就脱光了给你,行吗? 说完她真动手脱自己的外袍,墨池没想到会有女子当着自己的面脱衣服,立马愣在原地,他愣住这一瞬,袁椿把外袍朝他扔去,身子一转,把腰上封着小蝴蝶的珠子捻住,收进衣袖里。 这个动作并没逃过蔚凌的目光,几乎是同时,袁椿也察觉到了蔚凌的注意,她咂嘴暗骂,指尖一松手,珠子掉了下去,被正下方的妖怪接住,那是一只鼠妖,在它咬住珠子的瞬间被袁椿支配,随即速度几块窜进妖群,往远处跑去。 这次总算所有人都被转移了注意,袁椿翻身跳下树枝,随便抓了只妖怪逃命,墨池把衣服一扯,取下背上的弓箭对准袁椿的方向毫不留情直射出去。 但妖群中的妖怪就像鲤鱼跃龙门般腾起,挡下了那只弓箭,甚至越来越多都停下来,一双双通红的眼睛睁得圆滚滚,又是成群结队围了上来。 快追。蔚凌剑带光过,劈开一条路来。 多谢师尊!墨池领了情,从净火烧出的路追出去。 蔚凌随他身后,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中黑压压落下的云,心想时间也许真的不够了。 混沌去了妖门那边。夏洲跟在蔚凌身旁,快像是明白蔚凌的担忧:有人想把白烈困在妖域。 蔚凌神色微暗:白烈得回去。 夏洲歪着头,似乎不太赞同:他是顾潇的人,把他困在妖域,就是折断顾潇的一只手臂。 岳尔珍要杀他,我就要保他。蔚凌坚决道。 夏洲:记仇了? 记仇了。蔚凌随手起了一层封妖阵,往地上一划,划开一层光弧,把妖群一分为二,后继的妖怪被挡在外面,冲不破。 夏洲猫腿子迈得大,可要跟蔚凌还是跟不上,眼看要掉队了,干脆蹬脚一跳,往蔚凌扑去,蔚凌也似早有预料,顺手捞住猫,搂进怀里。 夏洲舒舒服服地一躺,脑袋往蔚凌衣服上蹭。 自己都保不住,说得倒是挺拽。 第138章 停息 蔚凌在废城在设了好几层封妖阵,挡下了不少妖怪,此时离妖门结界破碎的时辰已经很近了,云层滚滚盘绕,中间是红月刺眼,正前方,包围在深渊尽头的屏障破裂出龟壳般深邃的痕迹,法侍与妖怪在结界前端交战,气息波动着结界,让痕迹如冰裂般迅速蔓延。 鼠妖混进妖群,要找到更是难上加难,墨池想也不想就跳了下去,化作一道光在黑黝黝的妖中穿梭。 袁椿骑着妖在半空中,身子往下倾斜,笔直坠落,她盯着鼠妖去,赶在墨池之前拎起了老鼠尾巴,但蔚凌追了上来,剑光逼近,势不可挡,袁椿吓得赶紧松手,鼠妖被蔚凌拦腰斩断,嘴里那颗封妖珠坠了下去,下方的妖怪尾巴一摆,又将珠子打上来。 可这一次,距离打得有些远,正好被站在结界不远处的沉花接了去。 完了。袁椿咂舌:那个毒妇。 她骂完就准备开溜,心中暗想不妙。 蔚凌身子一晃便追上去,断了她的路。 袁椿扁着嘴,委屈得想哭,泪水刚憋到一半,突然眼神一亮:啊!结界碎了! 她没撒谎。 妖门前的结界,真的碎了。 * 妖门结界碎了,是被混沌给撞碎的。 就在不久前,混沌和白烈在此打得不分上下,从城里一路打到妖门前,阵势浩大,互不相让。 不得不说,妖门前这块空地真不合适打架。首先,空地不算大,延伸着结界尽头就是一条悬空山路,两侧都是无底深渊。 结界就横在山路的入口处,往山上走,才是真正的妖门。 混沌承认自己轻敌了,他被白烈从高空打落,化作巨大的影子轰然坠地,砸得头破血流,可他好像不觉得痛,更不觉死心,血红的法阵顷刻间撕裂大地,把整个空地化作吃人的沼泽。妖门周围的法侍来不及逃走,全被活生生吞入其中,一时间惨叫不断,咕噜噜地冒着血泡,聚集的群妖更是饥不择食,全在血水里跌爬,逮着人就开始啃食,好似混沌的血阵是他们的美味佳肴。 白烈恨透了妖怪,他左手持剑,迎着黑影落下的方向直追而去,剑上的刻印激起阵阵气流,如刀锋划过,把周围群妖撕成粉碎。 混沌和白烈都负了伤,可是,混沌却能迅速恢复,哪怕胳膊被切段,胸口被捅破,他依靠血阵贪婪地吸收鲜活的生命,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很快便包住了血肉模糊的内脏。 白烈是凡人之躯,自然无法自愈,他在之前的战斗中被混沌击碎了肩骨,右手沾满了血,只剩左手还能动,他踩着妖怪的尸体,站在妖门的结界前,刺冷的风吹扬他的战袍,血顺着手指滴落,他却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混沌看向他,眼中露着讥笑:白烈,你这是何苦,不如与我契约,借我妖力恢复,你一定能比现在更强。 白烈像是听不懂他的言语,面对敌人的嘲讽,他眼中漠然,左手转着剑锋,直指混沌的脸。 那是露骨的挑衅。 他要眼中闪烁着决不会屈服于妖怪的坚决。 好啊。混沌从血水中站起来:你想玩到死,我陪你! 他猛然起身,朝高空飞跃而出,周围的妖怪还没回过神,就被血池子中裂开的缝隙吞没。混沌向着那白色的身影而去,他要徒手将白烈撕碎,让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用血肉领悟到妖和人的差距。他甚至能在脑海中浮现那绝美的场面。 他伸出手,背后的血水已经化作一片猩红的风雪,随着混沌的身躯逼近形成一个半弧形,激荡又疯狂的冲撞而去。 白烈侧身躲开,忽然间风起云散,混沌的身体撞在妖门的结界上,鲜血化作无数利刃,硬生生将那结界破碎成片。 结界破了! 但看清一切的人,却少之又少。 因为在那一瞬间,白烈绕过了无数袭向自己的血刃,精准地迎上中央,剑光再起,他是朝着混沌的头颅而去。 混沌瞳孔睁大,周围的血水迅速收敛,爬上他的身体,在白烈的剑穿破他喉咙的瞬间,迅速将剑锋缠绕,死死地锁在了自己喉咙上。 白烈、白烈 他喉咙受伤,声音沙哑,双手迫不及待地抓住白烈的肩膀。 我舍不得杀你,你却偏要送死。 他用细长的瞳孔欣赏着白烈傲然的目光,指尖化作利爪,又细又长,深深地贯穿白烈的肩膀,刺进血肉之中。 我不会死。白烈忍着钻心之痛,坚定不决地说:不会死在妖怪手上。 他紧握剑柄,硬生生点亮剑锋上绚烂的刻印,骨骼被捏碎,血液打湿了衣袖,血水渗透伤口窜进他的血肉。他感觉到手臂被生生折断了,可他丝毫不放,剑刃一点一点将刀口划深,净火沿着刻印燃烧,把混沌那疯狂又狰狞的面目点亮。 哈哈白烈,你果然是 混沌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头颅被斩断,滚落到地上,剩下的半截身子依旧牢牢抓着白烈,满地血水再一次流动起来,朝着远处不敢接近的人群袭去。 别耍赖,输了就是输了,堂堂凶兽,丢不丢脸。 耳边一阵尖锐的细响,钢丝缠上那残留的半身,沈非欢踩着妖怪跑来,一脚踹到混沌光秃秃的脖子上,他指尖牵着钢丝,往深渊跳下,像是荡秋千一样环着那悬空的山道绕过一周,从另一边冒出来。 你、怎么!? 混沌那颗落在地上的脑袋露出惊恐的神情,可沈非欢没给他继续惊叹的机会,跳上山道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一脚把混沌的头踢向了深渊。 剩下的半个身子瞬间慌乱起来,追着自己的人头去,沈非欢趁机拽动钢丝,接过白烈手里的剑把那双不愿松开的手斩断,哪知不等他用力,那半个身子便自己失去了平衡,无声无息摇摇晃晃,滚落到深渊之中。 沈非欢赶紧上前,双手托着剑还给白烈:情急之下借来一用,将军莫要介意。 白烈苦笑一下,随手把剑握住:谢谢。 沈非欢垂目,他刚才忙活了一阵,一张俏皮可爱的脸蛋搞得灰头土面。 白烈把剑收进鞘中,指尖抹了抹沈非欢脸上的灰:还痛吗? 嗯?沈非欢没听懂,察觉白烈眼睛盯着他的胸口,恍然会意:不痛不痛,反正死不了。他往自己胸口拍了一下:恢复起来比混沌还快。 白烈看着稀奇,往沈非欢胸口碰了一下,却不料这一下力道大了些,引得自己手臂阵痛,白烈微微蹙眉,收回了手。 将军,结界方才被混沌撞破,妖门就在上方,我们快些上去。沈非欢凝着神,低声道:你伤深至骨,让我替你看看。 * 此时此刻,在妖门的结界所在之处的前方。 墨池正朝着沉花,大步往前跑:仙子,仙子!他踹飞追来的妖怪,急得满头大汗:那是慕容尘灏,是我、是我朋友。 沉花握着那颗封妖珠,举在半空中看,看了一会儿,她垂下眼:你朋友?怎么看着是只蝴蝶? 墨池用力点头:他 解释的话到了嘴边,不知该不该说,他突然想起之前的推断,说沉花也许是太历院的人,可面前的仙子却如往常一般,温柔可爱,笑得如此亲切。 你再看看,真是你的朋友?沉花把珠子递上前:有一种蝶妖,剧毒,碰着人是必死无疑,也是这样的斑纹你可仔细看看,万一放错了,那就不好了。 墨池小跑两步,到了沉花面前,他第一次认真看那封妖珠,里面是一只残破的蝴蝶,此刻扑摆着翅膀,来来回回的翻腾。 真有这种蝶妖。夏洲视力好,把珠子里的花纹看得清楚:但是封妖珠断绝了气息,我分不出里面究竟真假。 而在墨池眼中已经有了答案。 没错没错,绝对不会错,嘿嘿。 他开心地睁大眼睛,伸手去拿沉花手里的封妖珠,在沉花身后,结界正在破碎,零零碎碎的光片如透着流光的蝉翼,随盘卷的气流,山门两侧无底的深渊坠落。 沉花把手一抬,避开了墨池的手。 妖道之徒,该死。 她薄唇沾着光,眼里仅剩阴郁,细长的指尖往身后轻轻一抛,晶莹剔透的封妖珠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沾着结界波澜的光晕,往无底的黑暗坠去。 墨池傻眼了,他几乎毫不停息,一掌推开了沉花,朝着黑暗的深渊纵身跃下。 沉花摔在地上,她脸色僵白,又伸手去拉墨池的衣角,但她抓了空,只剩嗖嗖凉意滑过指缝,群妖朝这边涌来,法侍立马顶上,所有的都在一瞬之间进行着, 蔚凌距离有些远,只见妖怪如浪潮,涌向法侍形成的铜墙铁壁,墨池跳得果断,他也没看清楚。而下面妖怪大部分被袁椿操控,她是看得一清二楚。 你徒儿殉情了。 袁椿就说这么一句,蔚凌起初没听懂。 她又好心提醒道:你徒儿跳下去了!人没了!殉情了! 蔚凌有些怔,转身往妖门方向去,夏洲紧跟着他,眼中红光闪烁,化作一声嗜血的咆哮。 天与地被窜起的黑烟笼罩。 结界已碎,法侍们齐齐退向那蜿蜒在深渊上方的山路。 妖怪蜂拥上来,来不及撤离的法侍与他们扭打在一起,一些人被妖怪撞下深渊,一些人挂在山崖边上,这场面混乱一片,吵杂不断。 山路通往妖门,是返回人间唯一的出路。 沉花趴在山崖旁边,呆滞地看着底下无尽深渊。蔚凌落在她身侧时,她突然站起来,像见着了什么可怖的恶鬼一样的拉开距离,往妖门的方向仓皇地逃。 不能让妖怪去人间,赶紧顶上结界! 她冲法侍们喊着。 蔚凌只觉得脑子里嗡嗡在响,山崖之下无边无际,哪儿看得到人的影子,他甚至怀疑袁椿在骗他,墨池怎会如此鲁莽,往这明摆着送死的境地里跳。 可就在这个时候。 突然一缕耀眼的光,从山崖底下冲上云霄。盘绕在妖门周围的风卷乱了火星,让那明亮的颜色点缀了整个昏暗。 是尘灏。夏洲在后面,嘴巴咬着蔚凌的衣服角生怕他也跳下去。 蔚凌一怔,又往悬崖边去。 信我,当初锦川他救你便用的这冲天炮给我捎信,他自创的玩意儿,这世上没有第二个。 夏洲在极力解释,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看着下方层层叠叠的黑暗,蔚凌心有余悸。 猫的身子拖不住,四条腿撑着身子在地上磨:你徒弟人傻,傻子命长,阎王爷看不上。 蔚凌恍然回过了神。耳边风声太大,伴着深渊腾起的嘶吼,迷茫间他回过头,才发现身后早已是齐齐涌来的妖群。 封印!夏洲冲他喊。 蔚凌手中已经起了封妖阵,可是夏洲趴在他面前,弱小的猫身正对前方涌来的妖怪,丝毫没有退让的样子。 每次都是这样。 恋耽美 -by瑾上蓝(111) 这只恶妖,总是这般挡在自己身前。 蔚凌手中的光阵缓缓散去,要是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刻下封妖阵,只怕连夏洲也难逃牵连。 解。 蔚凌轻声一句,右手指尖向内,往左臂的法脉上迅速划过。 黑色火焰翻滚缠绕黑猫的身体,那蔓延开的速度快到惊人,迅速吞噬了周围的妖怪,将他们化作黑炎的一部分,迅速收拢到夏洲身侧。 狂风肆虐,妖气沸腾,火海之中,妖王的身影再次觉醒。 结界碎落的光笼罩在夏洲那张无比英俊的面孔之上,被与生俱来的邪恶化作闪逝的阴影,他的双眸如白昼碎裂的狭间,映着璀璨猩红的恶兆。 那是地狱一般纯粹的杀戮,天地间所有溃烂的诅咒都难逃他的齿牙。 蔚凌愣在原地没动,看着天与地昏黑一片,看着夏洲转过头来看向自己。 黑色的烟尘环绕他周围,包裹着他修长而有力的躯体,化作他一贯爱穿的玄黑长袍。 他微笑着,往妖门的方向扬了扬下:杵这儿干嘛,你不是想回人间吗,快走啊。 恍惚间,蔚凌看向妖门的方向。 退到山路上的法侍正用尽全力撑起结界,那耀眼的薄膜化作弧形,把唯一的出口堵得严严实实。 有我在,一只妖怪都不会放过去。夏洲声音温婉,却比平时要低沉些许。 话音落下时,沿着地面的边缘展开一道黑色的弧线,那弧线快速蔓延,腾起细小的黑刺,把还不死心的妖怪噼里啪啦地穿肠破肚,随后往里侧包围,围成了一圈混黑火墙,任谁也不敢再前进半步。 蔚凌往妖门的方向跨了一步,片刻又停下来,他看着夏洲宽阔的后背,低声问:你不走? 我说了。夏洲道:你还我封印,我们两清。 蔚凌听着这话,胸口好似被扎了一下。 你徒弟和慕容还没上来,妖门结界很快会重振,他们赶不上,我会替你照顾。 夏洲往前走,群妖向后退,他一人挡在妖门前,便如铜墙铁壁,封锁了一切出路。 蔚凌望着他,看他离自己越来做远。 夏洲最后看他一眼,随后身影向前,化作笼罩苍穹的火焰,点燃了妖门结界以外的整片废城。 再见了小神仙。 他的声音在上空徘徊。 只剩熊熊之火,将人间妖域,分裂永隔。 第139章 归途 沿着山路一直往上,尽头是悬在半空中、沧溟寺的另一半。 早些年传言,先祖在沧溟寺设下妖门,从此一分为二,一半在人间,一半在妖域,这扇门横于此处,分割阴阳。 看到了吗,刚才妖怪和妖怪打起来了有只大妖怪把那满地小妖怪烧成了灰。经历了惊心动魄的逃脱,法侍盘坐在地上大声感慨。 这群蠢妖怪都挣着想去人间作祟,突然冒出来一大堆成群结队,让我们措手不及,现在还敢再来,我非把它们统统装进封妖珠里。 切,一群杂碎妖怪,何必浪费封妖珠。 法侍们一边讨论刚才的战况一边往前走,踏上台阶,踩着木质地板,这间寺庙墙上贴满了符咒,每一张都是封妖的刻印,如果有妖怪混入其中,符咒便会亮起显眼的红色,此时所有的符咒都安安静静,证明人群里没有混入妖怪。正是如此,法侍们也壮了胆,说笑的声音比刚才更大,眼中闪烁着大功告成的喜悦。 可是,这涣散的气氛在他们走到妖门前时不约而同的全收敛起来。 至于原因,是妖门旁站着的雪狼军统帅白烈。 即便他倚着旁侧的立柱,视线并未看去任何一人,好似他站在那里,就是就在空气中形成了一抹无形的屏障,让后来的人纷纷止住脚步。 白将军。法侍中上前的是沉花,她脸上笑容温和,轻轻向白烈而礼:上回在酉王府见着,没和将军介绍自己,我叫沉花,在宫里受着关照,是玄花宗宗主。说完,她转头朝袁椿招手,把人招了过去:这位是玄花宗副手,袁椿。 袁椿从刚才就专心致志在打量墙壁上的符咒,听了沉花介绍自己,她才转过脸来,面露担忧:啊呀,将军伤得不轻 白烈站直了身子:雪狼军白烈,让二位见笑了。 袁椿抬起指尖把沉花往前一推:咱们玄花宗最擅长灵丹妙药,什么疑难杂症都难不倒,将军且先歇下,让我们宗主帮你看看伤势。 沉花面上带着腼腆,当真想帮白烈看伤,可柱子后面的沈非欢窜出来,毫不顾忌伸手横在沉花语白烈面前。 血已经止住了,有什么回了人间再说吧。他话音轻松,眼神却有些阴沉沉,挡在沉花面前那只手顺势往妖门的方向指去:结界破碎到重振要不了多长时间,妖门就在面前,各位怎么不急了。 哪儿来的杂小子。法侍中立马有人出面袒护:仙子是看白将军伤势重,好心出手帮忙。 沈非欢不让,张口想骂人,但想了想,白烈在他身后,还没脱口而出的话又被他吞了下去。 雪狼军白烈不是很厉害吗,怎么伤成这样。法侍中有人管不住嘴,呛了一句。 并非是他胆子大,白烈自从脱离雪狼军后,处境便陷入了一种尴尬的境地,太历院的人不像军中人,大多是江湖上仙门道派的弟子结成,尤其是太历院的玄花宗,宗主沉花长期不在,袁椿又不是什么会管事的人,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玄花宗的法侍随意惯了,一旦嘴杂起来便是没完没了。 何况,太历院以前就盯着白烈,猜是他势头已去,传言也听了不少,如今当着本人,自然也没了以前的尊重和敬畏。 诶,话别乱说,都安静点儿。沉花回头喝止一句,眉头微微皱起,等法侍们听话住了口,她才又把脸朝向白烈:白将军莫怪,这些弟子大多是跟来妖域长见识的,不懂规矩。 白烈颔首,他向来不在意别人言语。 沈非欢依旧挡在白烈和沉花之间,方才有人嘴杂,他把那人容貌记在了眼里,一双含着漠然的眼睛越过人群,像是被吸引了目光似的往远处看去。 此时,蔚凌怔独自一人穿过人群,好似周围任何都引不起兴趣,他身上干干净净,不像是刚经历了混战而抵达这里的人。 仙尊。 沈非欢出声叫他,还一个劲向他招手,那笑容甜美可爱,和刚才那副阴冷样不像是出自一张脸。 沉花见了蔚凌,自然退后两步,像是在回避他,蔚凌也没有要走近的意思,保持着距离向白烈搭话:混沌被你干掉了? 白烈苦笑:大概。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混沌二字钻进旁侧法侍耳朵里,惊得个个都愣在原地。这群人大多留在结界前抵抗小妖怪,四大凶兽之一的混沌彷徨在废都之事虽是有些耳闻,却也没见到本尊。白烈与混沌战斗 ,混沌一路上见不得活物,无论是人是妖,在他攻击范围内的差不多都死了,换句话说,见了他还活着的人也只有白烈与沈非欢二人罢,对于活到最后的法侍,大多是没机会拜见混沌尊容的人。 得知白烈是与混沌战斗受了伤,法侍们的窃窃私语也总算消停了。 白烈看看蔚凌,再往寺庙大门的方向看了一眼,奇怪道:怎么你一个人? 嗯,出了些意外,只剩我了。 蔚凌面无表情说完这句,继续往妖门的方向走。 此时,妖门正大大敞开着,里面黑乎乎的一片,看着有些诡异,蔚凌从未穿越过妖门,这是他第一次见着妖门打开的模样,面前那无穷无尽的黑暗里什么也看不清,光是触目而感,都让他感到莫名的压抑。 好了好了,大家也别愣着,赶紧回去吧。袁椿哼了一声,率先跨进妖门,眨眼间,她身影便没入了其中,如波纹荡漾,消失得干干净净。 旁边的法侍大多是从妖门而来,对于穿越妖门也有过经验,他们井然有序,随在袁椿身后一个一个朝门的另一边去。 将军,我们也走吧。沈非欢伸手去扶白烈:指不定妖门对面还有什么祸害在等我们。 白烈捞开手,没让沈非欢碰着,这举动让沈非欢愣了下,以为自己失了礼,正欲抬头,却感觉到白烈的手放在他的头上揉了揉:别把什么都想得那么坏。 他轻声一句,掌心松去,往妖门的方向走。 沈非欢眨巴着眼盯着白烈身影,稍微停顿,又马不停蹄追上。 路过蔚凌面前时,白烈看向他:回了人间你会随我回宫吧。 嗯。蔚凌与他视线对上:放心,跑了这么多次,我也累了。 白烈轻笑:最好是。 这句话后,他头也不回地踏入妖门之中,想来白烈不同于那些法侍,他来妖域也不是从妖门而来,面对那无穷无尽的黑暗,他却没有半分踌躇。 沈非欢屁颠屁颠跟在白烈身后,本以为他会就这么离开,不料脚步在迈进妖门的前一刻,他突然停了下来。 在他旁边的那个法侍,正是刚才对白烈出言不逊的那位,沈非欢回头看着他,眼中稍微露出点轻蔑的神韵。 别乱来。蔚凌低声对他说。 沈非欢斜过目光,似笑非笑看着蔚凌:省省吧仙尊,自己身边人一个都留不住,还有闲心管我? 他早想发挥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事狠狠酸一把蔚凌,刚才因为白烈在,他得装成好孩子,现在白烈走了,沈非欢嘴上谁也不饶。 奈何蔚凌这些年听惯了热嘲冷讽,他好像不会生气,也不管旁边其他人听,依旧是刚才的语气道:你既然知道有人盯上白烈,就该避免节外生枝。 沈非欢睁着一双淡色的眼睛看他,好似想从他眼里看出些什么情绪,最后,他勾起嘴角嘿嘿笑:仙尊的意思是想随白将军了? 蔚凌承认沈非欢脑子机灵,转得快,自己会出相劝,必定是想保白烈周全,但这话到了沈非欢嘴里,却又有另一层意思。 这些天的相处让蔚凌对沈非欢有了新的看法。 沈非欢对白烈应当是绝对的忠诚,或者说,正是因为他偏执地想要护全白烈,才会如履薄冰铤而走险,犯下如此多的罪行。只可惜,他自认为掏心掏肺的一切在白烈眼里并非正道,这一点他心有自知,所以能避则避,能装则装,以为背着白烈,便是寻求认可的最好办法。 因此,蔚凌的态度已然引起了沈非欢的兴趣,他眼中带笑,似有打量地看着蔚凌,两人相互试探之间,是沉花往这边走了来,打破了沉默的气氛。 阿凌,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沉花刚开口,沈非欢便失去好奇般退开身子,刚才他与蔚凌说话时,那个被他盯上的法侍已经穿过妖门离开了,这个残破的寺庙里只剩下他、蔚凌和沉花三个人,不知不觉间陷入了一股不知如何言语的空冷。 正是这会儿,妖门轻轻在震,寺庙前亮起一层淡泊的光晕,结界正在缓缓生起。 算了,回人间再说。沉花苦笑,拍着蔚凌地肩膀:走吧,快走吧。 沈非欢吹了声口哨,往妖门里蹦去,身影瞬间卷入黑暗,就这么凭空化为乌有。 蔚凌轻轻颔首,算是应了沉花的言语,临走前,他回头朝寺庙外的山路看去,结界在慢慢拼凑,从碎块变成完整的光纱,一点一点挡去了废城里妖火泛滥的景色。 随后,他转过身去,朝漆黑的妖门跨步,像是浸如浓稠夜幕的晨星,摇晃一丝余光,闪烁湮灭。 妖门前只剩了沉花一个人。 她手指发白,藏着一个小瓶子,瓶盖已经拧开,却被她反手掩在掌心。 可惜啊。真可惜。 要是刚才沈非欢不在就好了。 她紧抿着嘴唇,心里默默想着。 还差一点,一点点。 她目光呆滞地望着妖门好一会儿,然后缓缓地迈开脚步。 霎那间,寺庙的符咒激烈震动起来,血红光渗满她的身体,吓得她浑身一僵,抬起来的脚停在了半空。 角落里有一位法侍,他从刚才起便一直掩于此处,沉花视线的余光见了他,没看清,正准备再看时,那人已经瞬移到了她的面前。 细长的冰刃刺穿了沉花的胸口,从背部钻出,凝着鲜红的血,一滴一滴往下落。 接着,地上伸出了着细长冰晶,像凝成拔地而起的刀刃,刺穿了沉花的大腿。她惨叫一声,身子跌了下去,药瓶滚落在地上,流淌了一滴薄金的粘液。 符咒亮起绚烂的血色,扎得沉花眼睛发疼,她身子慢慢发白,慢慢地冻结成冰,她整个人跌在地上,耳边只剩下符咒翻腾的声音,噼里啪啦地拍打墙壁,在这无风的房间里显得如此刺耳。 法侍站在原地,冷眼旁观。 他的面容掩盖在斗篷帽中,头压得低,从下面往上看,能看见他苍老的脸庞,和宛如盲人一般雪白的瞳孔。那些攀附的冰晶宛如有了生命,把沉花原本就冰洁玉白的身子化作了凄美的冰蓝。 沉花抬不起头来他,整个人已完全冻结成冰,不仅是她,连寺院墙壁上贴满的符咒也全结了冰,不久便碎成粉末,层层叠叠落下。 那人舌尖舔了舔嘴唇,好似饱餐一顿,他周身缠绕是与生俱来的邪气,与妖门中纯粹的空虚融为一体,化作比夜还要深邃的黑暗。 你在人间呆了多长时间?骗了不少人吧? 正当那位法侍准备步入妖门时,他的身后传来了轻蔑的声音。 妖气藏得可真好,连我都自愧不如。 法侍抬起头,微卷的发从斗篷里出来,眼眸间像是翻滚着冰霜,冻进了空洞的神态间。 夏洲悠然走进来,黑色的烟尘徘徊在他脚下,把结了冰霜的地面一点一点染开。 他的头发仿佛夜幕般漆黑,兴趣浓厚的笑意清晰又分明地映入了眼眉。 她动了不该动的人,回人间只会死得更惨。老人声音低沉,缓缓地道:多可怜啊。 沉花身上的冰随着他一声响指碎裂,碎成了冰凌尘烟和粉末。 不对吧,你要真想保护谁,用得着等现在才动手?夏洲围着老人转了一圈,那高而挺拔的鼻梁让他在微笑时透出了逼人的英气,细长睫毛下的双眸分不清善意与否,仅仅只是试探,都让人心生畏惧。 老人不作回答。 夏洲道:还是说,你知道我会来找她,怕我问出些名堂,所以抢着我之前让她永远闭嘴。 老人听到这话,突然笑了起来,他笑声很轻,像是压抑在喉咙里放不出声,周围的冰晶在这个时候突然开始收拢,像一只只细小的白色蚂蚁,快而整齐地往他脚下爬。 一会儿的时间,所有的冰都钻进了他的身体,干干净净,不带一丝血迹,好像从一开始就不复存在似的。 夏阁主不必在意。 老人温顺地垂着眼睛,苍白的瞳孔中如同涌动着雪雾。 你与我,不是敌人。 * 第140章 尾声 妖域与人间连接的地方称之为深渊,是结界交合之处所留下的空隙。落入深渊的人会受到结界的反噬,血肉被撕碎,骨骼碾成灰,灵魂永恒彷徨其中,不得安息。 想要闯入妖域的人和想要闯入人间的妖,突破不了结界,大多都会掉进深渊,里面到底有多少亡魂徘徊其中,我在想,倘若我真变成了孤魂野鬼,是不是也算是自由了。 恋耽美 -by瑾上蓝(112) 慕容尘灏趴在墨池背上,墨池正尽全力地拖着他往上爬。 化成孤魂野鬼我也能找到你。墨池喘着气,胳膊搭上悬崖边,脚下用力蹬,先把背上的慕容尘灏摔上去,再自个儿慢慢往上挪。 废城燃着火,火势不高,把整个地面围成黑压压的一片。通往妖门的路已被结界封锁,所谓进退两难,大概就是现在的状况。 所以,你到底怎么认出我的? 慕容尘灏推着自己肩膀,咔第一声,把错位的肩骨推了回去,他脸色不怎么好,头发也有些乱,身上虽然没有太多皮外伤,可说起话来却是有气无力。 墨池累得趴在地上,一个劲喘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转过脸,把下巴垫在地上,可怜巴巴地说:你身上有股味儿,隔着封妖珠也能闻出来。 慕容尘灏哼笑:你果然是狗变的。 我这鼻子比狗好使,你不知道小时候我老家受战火牵连,要口饭吃比登天还难,我天天和狗抢东西吃。墨池胳膊撑地,来了个原地翻滚跳,稳稳落在地上:找不到吃的怎么办,只能把好吃的东西的味儿都记住,吃脏东西时就靠脑子想,时间长了,就觉得什么都是美味佳肴。 慕容尘灏没说话,他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短短碎碎折了不少,袁椿把他变成蝴蝶,他察觉到羽翼容易受损,便将伤害转嫁到了头发上,身子虽然保住,到头发却缺一块的断一截,越看越是心烦,干脆摸出刀来割成短发。 后来多亏师尊收留我虽然琉璃山总是吃得清淡,可师尊会偷偷带我吃肉,那时候我就认定,将来无论发生什么,我都要陪着师尊。 你师尊已经回人间,你却留在妖域,想再回去可没那么容易了。慕容尘灏把头发抛下旁侧的断崖,看着它们飘飘荡荡落下深渊。 墨池撇嘴,他跳下去时也没想那么多,现在想来,自己铁定是让师尊操碎了心。好在蔚凌不笨,尘灏打了信号上天报平安,至少可以让蔚凌不担心他的安危 傻徒弟以此安抚自己的不安,突然又看见慕容尘灏的头发短了一大截,还被他握在手里随风而放,惊愕道:你怎么把头发砍了,我师尊不小气!你不必割发谢罪。 慕容尘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索性不闻不问,继续整理残碎的头发。 头顶寒风在吹,残留在地上的黑炎没有温度,妖域散去了最热闹的时辰,喧嚣过去,只余一丝寂寥,随着优柔的红月再次照耀大地。 墨池盘着腿,乖乖在慕容尘灏对面坐下:现在怎么办? 慕容尘灏:等阁主来救。 墨池:他会来吗? 慕容尘灏:大概不会。 墨池眨着纯良的眼睛:那我们怎么办?不会真得一百年才能回人间吧? 慕容尘灏好整以暇地撩了下自己齐肩随发,把小刀在手心里转两圈,收进衣袖里。 墨池吞吞口水:别、别啊别啊怎么办,那我岂不是余生都得呆在妖域了?!不行不行不行,你、你又活不久、万一你死了,我、我我怎么办!!我可是为了救你!你还跟我吵架!不行、不行!有没有那种,吃了能长生不老的妖怪!?比如沈非欢吃的那种!我、我们去找!然后你吃一口,我吃一口,咱俩活个一百年,等着妖域大门的结界 吵、死、了! 慕容尘灏伸手往唇边狠狠带过。 墨池: 静音咒,发不出声了。 * 【昭历三十九年寒露】 沧溟寺下着大雪。 雪地里生了火,烧的很旺,大雪堆满的庭院中间融开一大块空地,法侍们围在火堆旁,商讨着接下来的事情。 从妖门回到人间唯一的路,太历院早已在此驻守多时,他们准备了热的汤饭,烤火的炉子,有酒,还有保暖的厚衣服。沉花仙子不明原因没有从妖域中出来,法侍间起了些猜疑,这个时候一向爱偷懒的袁椿却站出来指派工作,毕竟妖门的结界刚刚恢复,太历院还要扛起保卫昭阳的大任,他们得冒着大风大雪,在这附近仔细范围搜寻,确保没有任何妖怪趁机混入人间。 蔚凌在妖门前静候了一阵子,雪花落在他身上,沾着他的发,他回来没多久,结界便是闭合了,妖的气息消失得干干净净,面前只有冰冷而坚硬的门,好似妖域的一切,都恍若梦幻。 你要和我们走?还是跟着太历院?沈非欢走到蔚凌身旁,递给他一壶酒。 蔚凌回头看着沈非欢,他换了一身衣服,脸上也梳洗了干净,这会儿跑来自己面前,显然是来传话的。 去哪儿? 王爷说这山上受结界影响,常年大雪,天寒地冻,他在山下的镇子包了间客栈,大概两个时辰山路能到。沈非欢往沧溟寺外面指了指:雪狼军来了些人,在外面扎营,仙尊随我来吧。 远处的袁椿看了过来,可到底却什么也没说,也就大老远投了个羡慕的眼神儿,随后又埋头忙自己的事情去。 蔚凌走的时候,没有多看沧溟寺一眼。曾经,他在这里遇到夏洲,一同生活了很长时间,那时候沧溟寺还是个无人敢靠近的破庙,窗户不挡风,木墙不避寒,他夜里喝多了酒,点一盏小火,身子暖和了,抱着猫也能睡到天亮。 那时他觉得,哪怕诓来一只想吃他的妖怪作伴儿,也比一个人孤零零的好多了。 可现在呢,还是只剩了他一个人。 蔚凌啊蔚凌,你千方百计想让夏洲留在妖域,事到如今又在郁闷什么?既然下定决心要去了解那些纠缠多年的恩怨,斩断牵挂反倒能省去不少麻烦 沈非欢走在前面,蔚凌没接他手里的酒,他便开了自己喝,路上时不时用视线的余光瞄着蔚凌,看着大美人心事重重一路无言,沈非欢心里又起坏心,想要多嘴两句。 小凌! 谁知,远处传来的呼声打碎了沈非欢脑子里一时兴起的念头,他往前方看,看见顾鸢顶着一身落雪,踩着厚雪向这边走来。 酉王顾鸢两天前就到了沧溟寺,暂居在雪狼军的军营里,听说妖门结界破碎,他走到营外来等,等了好几个时辰,鼻子都冻红了,直到见了蔚凌,脸上才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就等你了,快上马车吧,咱们换个暖和的地方休息。 他带着蔚凌往最前面的马车上去,沈非欢识趣没有跟上,静候多时的雪狼军整装待发,随着带队将领一声口令,浩浩荡荡地下山去了。 一路上,顾鸢向蔚凌讲了很多事,自他们离开已经过去大半年,这半年间,北方战事再起,边境驻守着五十万精锐铁蹄,与蛮族周旋至今没能消停,所谓祸不单行,东境也起了动荡,像是看准了白烈不在的时机,东面以雪狼军为首的军队战况也不乐观,前些也不知道皇帝顾潇怎么想的,竟然在这个时候把雪狼军给召回煜都,同时,他还把大部分军力调去支援北方边境,好似一点也不担心东境会闹出什么麻烦。 蔚凌喝了热茶,安静听顾鸢把事情讲完,马车里很暖和,下山的路走得又稳又慢,摇晃间他看似有些困,这让一直在说话的顾鸢停了停,柔软的睫毛微微掩下,沾着些浑浊的光线,与他眼角的泪痣相衬,削弱了那股散不去的妖娆,残下了更多的温润和亲切。 王爷,你可还记得,曾经你在锦川城与我约赌?蔚凌懒洋洋地抬起眼,马车间的烛灯微闪而逝,全落进了他的眸间。 顾鸢嗯了一声,似乎很期待他继续说下去。 蔚凌如他所愿,继续道:你说,有朝一日,让我保你一命。 顾鸢又嗯了一声,不过这声听着像是在思考,样子做足了,他总算把笑容往脸上挂,声音比方才讲故事的时候轻柔了太多:过了这么久,小凌你总算承认自己赌输了? 绝非是蔚凌多虑,事实证明,顾鸢在面对问题时总爱兜着圈子回答,这是蔚凌一直不愿与顾鸢交集太深主要原因。 算了,输赢不重要,我不在乎。顾鸢顺手提起炉子上的茶壶,亲自给蔚凌满上茶:我啊,从小就把这世上的人分为两种一种是想杀我的人,一种是看得起我这条命的人。我当时那番话并非是要你欠我什么,只是希望你千万别成了想杀我的人。 蔚凌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问道:谁想杀你? 这话问得未免太直白,可顾鸢并不见外,他思考片刻,端起茶杯在手中晃荡:没人,没人,我随口说说罢。 蔚凌垂目看去顾鸢指尖,他细皮嫩肉,干净得连指甲缝里都不沾一丝脏物。他不是习武之人,身姿看来里里外外都是纨绔扮相。 有人问我,既然没兴趣当皇帝,为什么不干脆离开煜都归隐田园。顾鸢吹着腾起的白烟:可惜啊,人决定不了自己的出生,就像我哥,从呱呱坠地那日起就要背负别人强加的愿望,那群人是疯子,兴许在他们眼里,我活着便是对我哥的威胁 蔚凌没有细想顾鸢说的话,但说来也是奇怪,顾鸢说的是自己,听到蔚凌耳朵里,却有一种被暗示的错觉。 顾鸢看懂了他的眼神,笑道:你和我处境差不多。 蔚凌:王爷何出此言? 这世间有许多人见人爱的好东西,比如亲情,爱情,比如黄金,珠宝,但对大多数人来说,好东西只有握进自己手里,才能真真正正地明白什么是好。顾鸢心中怜悯,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好不容易握住的东西,却又不得不松手。 蔚凌眼里光泽一闪,了然顾鸢的意思,顾鸢唉声叹气,接着说道:当年我哥去琉璃山,初衷兴许是听了母后的安排,但他在山上那几年过得很开心,用他的话来说便是真正的活过。 小凌。我哥始终把你们当作家人,这点毋庸置疑,他藏了太多秘密,活得身不由己,你不了解他的苦,既然决定要回煜都,你若有意,跟着我去见见他也好。 顾鸢说完这句,把茶杯端起来饮尽。 嗯,我也有话想问他。蔚凌笑了笑,客气道:有劳王爷了。 * 从沧溟寺下山,沿着小道行到山边小城,落脚的客栈早已驻守了雪狼军,见着马车过来,立刻上前迎接。 此刻天色近凌晨,但大厅里依旧准备了香喷喷的饭菜。白烈在下山路上伤势突然恶化,昏昏沉沉地发起高烧,顾鸢带了医师照料他,早早便安置休息。沈非欢则独离开客栈,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周围驻守的都是雪狼军中人,对沈非欢的情况自然心知肚明,可他们不多嘴,也不多问,显然事先被下过命令。 蔚凌没什么胃口,随手拿了壶酒独自回房,他与人间离散大半年,闻着空气间清凉的甘甜,心底稍微有些陌生。 他洗浴后,在屋子里生了炉,不知为何,周围始终暖和不起来。 离开时人间尚在寒冬,回归后,依旧是漫长的冬夜无尽。 蔚凌坐在榻边发了会儿呆,酒壶在手里握了小半个时辰,他一口也没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着窗外的风声,冻得打了个喷嚏,浸着些湿润在眼眶,把屋内的火看得闪烁晃荡。 睡吧。 他有些累了,脑子里空空荡荡,不知道该想什么才好。 他把酒壶放在地上,转身爬上榻,光晕透在他身后,把他的影子落在角落,迷糊间,他看见什么东西缩到了被子里面,速度很快,像是眼花了一般。 蔚凌迟疑片刻,伸手,轻轻捞开被子。 一根黑色的猫尾巴,小心翼翼地缩着。 炉里的火在窜,比刚才旺了些,光线把屋子染得橙红,把那从被子里滑出来的小黑猫点缀得皮毛发亮。 蔚凌心中波澜,沉着声问:夏洲? 黑猫动着耳朵,睁开细长的瞳孔。 蔚凌又叫他:夏猫猫? 在这个世上黑猫很多,但猫毛这么温软柔亮的少见得很。也许心中明了这只猫只会是他,却也落得莫名忐忑,想要一遍又一遍地确认,直到他回应自己的呼唤。 该如何是好? 这只使坏的妖怪,满口谎言,说了那么多绝情的话,只为让人放松警惕信以为真,方便他偷偷跟来人间。 这该如何是好? 蔚凌俯下身,柔黑的发顺肩膀滑下,昏暗的光在他眼里化作星辰。 真他娘的好看。 黑猫冷不防地骂出了声,把头埋了下去不看蔚凌的眼睛。 过了小半会儿,蔚凌听见那熟悉的声音在低低地埋怨。 阿凌,我可受不了你。 * 妖域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妖域篇完啦,最后一篇卡得有点伤心。稍微缓口气再继续连载吧。感谢各位追更。 # 煜都篇 第141章 立冬 【昭历三十九年立冬】 煜都城里下了三天三夜的雨,今日天明时,沉甸甸的空际终于浸开了光,到午时,太阳破开了云层,在皇宫上方金灿灿地照耀。 堂内宽敞明亮,四下一片寂静,太医替顾萧把了脉,面色看似有些沉重,但顾萧毫不在意,不等他说话便抬起手,摸着黑色的棋子,轻轻往白棋子旁边放。 太医额头渗着些汗,等了很久,总算等到顾萧抬头看他,他以为这是顾萧愿意听他说话的意思,于是唇间微动,把憋在心底的慢慢吐露:陛下之前的那些药 下去吧。顾萧并不是看他,而是看着屏风后面,似有一个身影已经静候可了好一阵子。 太医眼里为难,但他不能违背顾萧的意思,于是缓缓退身,乖乖离开了屋子。 屏风后的身影动了,迈着平缓的步伐,穿过阳光渗透的圆窗前,向顾萧走来。 今年会比往些年冷,这才立冬,瞧着不出几日就会下雪了。余挽风说话声音很轻,在这空寥的堂内都不显刺耳,明亮的光线把他深邃的五官映得格外清晰,他近日一身素衣,少了身为太历院院长的那股威风凛凛,多了近人臣子的关切和温和。 是啊,煜都天冷,北方还在打仗,又得冻死不少人了。顾萧冲他挥挥手,往自己对面的空位指了指,让他坐下来陪自己下棋。 余挽风笑了两声,撩袍屈身坐下。 顾萧素来不喜朝堂之礼,列祖列宗定下的传统,到他这里全都作了废。除了早朝之时稍微庄严点,平日私下相见,顾萧都让臣下随心而欲,问礼不必,寒暄不意,恭敬不需,奉承不听。 规矩早就立在那里,在顾萧看来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可惜,事与愿违,真正能做到这一步的人少之又少。 而这少之又少的人中,包括了余挽风。 这棋不像是一步一步下出来的。余挽风垂目看棋:臣看着像摆出来的。 朕把三个关键位置上的黑子都换了白子。顾萧点了点某颗棋子:你看,四面楚歌。 余挽风呵呵笑,拎起顾萧指的那颗棋子,随手丢进嘴里嚼了得咔咔作响。 顾萧眼神凝向余挽风的牙齿缝,看他真把棋子当成糖吃,本是有话想要说,可话到嘴边,喉咙里一阵刺痛,他低下头,咳嗽不止。 恋耽美 -by瑾上蓝(113) 陛下,太医开的药还是得喝。余挽风吞了棋子,温声相劝:祭天大典快到了。 顾萧嘴角沾了血,手上也有血,他摇摇头,站起身,好像对眼前这盘棋已经没了兴趣。 今日阳光明媚,吹来的寒风却依然刺寒难耐,顾萧右手握着拳,放在唇边小声咳嗽,血在他掌缝间浸,沿着手腕往衣袖里淌,片刻后,被他随手抹在衣袍上。 白烈还有多久回来。他问余挽风。 护送队途经忠州、北延、只怕途中还会绕道,以臣之见,少说也要冬至之后了。余挽风还在琢磨案上的棋子,他拿了黑子,在指尖翻来翻去。 鸢儿带的队? 雪狼军护送是陛下的意思,小王爷不会在上面做文章。 余挽风这番话初闻之下是在给酉王开脱,细细一品,又是把锋芒指向明确。偏离路线已成定局,非是酉王下令,便是雪狼军中暗藏玄机。 顾萧面上没什么表情,他沐着阳光,嘴里都是自己咳出的血腥味儿。 陛下要是不放心,太历院可以派人过去。 无妨。顾萧嗓音沙哑,却又十分坚决:远远盯着便是。 余挽风抬头看他,也许是因为背了光,顾萧的身影成了一道光明中唯一的暗。 白烈在妖域被混沌纠缠,伤了右臂,混沌的血有剧毒,他以凡人之身硬拖下去只怕会凶多吉少。余挽风道:陛下若是舍不得他,待他回宫,臣想法子让他沾些妖性,兴许能比现在更好用。 顾萧望着窗外,像是在思考着余挽风说的话。 余挽风不急得到回答,他将手里的白子放下,换起一枚黑子,再一次丢进嘴里咀嚼。 你怎么看?顾萧问。 清脆的咀嚼后,他低沉的声音再一次回荡在偌大的堂内。 以臣拙见,白烈真这么死了挺可惜。 顾萧笑了笑,道:爱卿是觉得死了可惜,还是死在别人手里可惜? 余挽风吞了棋子,喉结上下滚动,他眼里起了温意,像是有那么点怜爱之情在里面:陛下,训狗就得喂好肉,训妖怪也是同理,也不能总让臣饿着肚子。 顾萧依旧在笑:给你肉你不吃,非得挑着带骨头带刺的吃。 余挽风道:陛下误会,臣最不喜欢带骨头带刺的,只是咱们下棋就得讲究弃车保帅,事到如今,白将军也算是物尽其用,陛下莫要本末倒置才是。 顾萧伸手指了指棋盘:不是一种棋。 余挽风谦笑着起身,他把手收进相互的衣袖,脚下迈着步子,缓缓走到顾萧身旁。 臣说的棋不是这盘棋,说的帅也不是暗指陛下。他稍稍倾了身,光线涌进他的眼眸里,映着了顾萧的侧脸:蔚仙尊这次回宫可不是寻陛下而来,皇后在宫里呆了那么久,越近着时辰,越是快要坐不住,陛下是打算继续拖着她,还是趁早 他话没说完,自觉停了嘴,顾萧的眼神比方才冷了许多,就连窗外绚烂的光辉都融不进纯粹的暗淡。 余挽风垂下眼,低声在笑,阳光在他身上沾染,却没落下半点影子。 年纪大了,嘴笨,陛下饶命,饶命。他从顾萧背后绕过,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今儿天气好,实属难得,陛下要是想出去转转,随时唤臣便是。 说完这句话,余挽风便消失了,也许是他走路放轻了脚步,去时没留下半点动响,只余落地光影斑驳,像是微风吹过的湖面,泛起了微颤的涟漪。 * 山里起了雾,马车走得比平时要慢许多。 车轮碾过石子,往泥泞路上使劲颠簸了一下,白烈被晃得醒过来,闻着些药草的苦涩味,看向身旁的人。 这间马车里不算宽敞,沈非欢趴在旁边睡,呼吸很平静,好像稍微动一下都会碰醒他。 白烈倚在软垫上没动,他的右手昨夜痛了许久,今日醒时已然没了知觉,混沌留下的伤口长出红色的斑,细腻成线,像蜘蛛网一样攀爬在他肌肉紧致的胳膊上。这状况他没让别人看见,痛苦他也能忍,只是皮肉之下游走的不适感非但没见缓解,更有甚是向着全身蔓延。 他不惊动沈非欢,慢慢动过身,用左手把马车帘子捞起来。 两侧树木笼着雾霭,空气又冷又湿,看向远处是灰压压的一片,不知通往何处。 将军。 骑马护在旁侧的雪狼军小将向白烈问候。 白烈抬目看向他:到哪儿了。 回将军,从北延往东已经走了三个时辰,这附近都是山林,问了当地人,说是往这个方向有小村镇,现在正朝着村镇方向去。 透过头盔,小将得容貌白烈有些眼熟,却是叫不出名字,应该是前几年刚进雪狼军的无名小辈。 胡来。白烈伤得重,说起话来气力却依然很足,回煜都是当务之急,怎能任意更换路线,何况酉王 本王吃不得苦,不乐意露宿,要休息必须得去有人烟的地方。马车顶上传来了顾鸢漫不经心的声音。 白烈微微一怔,竟是丝毫没察觉车顶上有人,顾鸢把身子一歪,半个身子倒挂,从窗外看去白烈愕然的俊脸。 王爷,昭阳境内动荡未平,回城的路应当谨慎一些 以白烈所想,顾鸢天性玩心重,每次离了皇宫四处乱跑都是大半年地寻不得踪迹。如今想必是贪玩得本性再泛滥,故意把路线兜着圈子走。 哪知听完白烈好心一句劝,顾鸢啧了一声,嘀咕着:好心没好报,木头白。随后收了身子,继续端坐马车顶上。 白烈心里也郁闷,随手松了帘子,乖乖靠回马车,趴在案旁休息的沈非欢已经醒了,见白烈看过来,他心里无奈,到底没有多嘴。 顾鸢这一出,是考虑白烈伤势太重,过些时辰就得换药。可是,白烈身为雪狼军统帅,护得皇室血脉周全是他立人之本分,若让他知晓缘由,定会心中有愧。 马车又行了一阵,穿过重重雾霭,总算到了镇子边上。 这条路上匪患成灾,没什么村镇,前边有个客栈,叫什么什么什么客栈,我们要是去了,别摆出皇室的架子,就说是水月阁的人,尤其是你,白烈。顾鸢的声音从马车顶上传来:你给我老老实实当个病人或者,当个哑巴。 白烈望着马车顶:王爷是想避嫌? 这条路阴暗,不受周边管服,客栈是江湖中人来去的地方,老板娘就是这里的土地主,她让你叫她娘,你就得叫,皇上来了都不管用。 这 大白,我知道你叫不出,所以你就当自己是哑巴。顾鸢打了个哈欠,盘着的腿也麻了,他慢慢地舒展,放松自己,过会儿又换了个姿势撑在马车顶:我们只路过,借宿,只要不去招惹是非,就能安然无恙,这是江湖规矩,懂? 白烈脸上写着两个大字:不懂。 他深呼吸一口气,右臂的麻木感让他微微蹙眉,心中情绪波澜,一时无法释怀。 能听见顾鸢说话的不止白烈,还有在前面骑马晃悠的夏洲和蔚凌。 这客栈我听说过,有钱,有本事,有熟人,进去就好过。夏洲看蔚凌一脸迷茫,便是好心解释给他听。 方才酉王说的分明是:什么什么客栈。到了夏洲耳朵里却听了明白,不得不说,哥俩好还真是心有灵犀。 对,咱们这一路,第一,是不差钱。顾鸢在车顶上接嘴。 此处匪患成灾,他却把声音说得响亮,话音刚落,就听着大树背后一阵动静,血溅起来,散进白茫茫的雾,是雪狼军小将动了手,他把手里的枪贯穿树干,刺破了躲在大树背后的人的喉咙。 第二,是不差本事。 小将抽手拔枪,树杆后的中年男子尸体歪歪斜斜倒下,蔚凌粗略看了一眼,此人身着布衣,看着不像会武之人,衣服上沾了不少血,也不像是刚才伤势造成的。 空气中氤氲着一股血的味道。 前方有凶事,此人应当是逃出来的平民 熟人呢?夏洲拽着马回过头来:谁在里面等我们? 这是在等着羊入虎口啊。沈非欢从马车里出来,他往前面看,雾霭间客栈的轮廓若隐若现:血腥味这么重,各位都闻不到? 作者有话要说: 锁了的章节挣扎了很久解不了要不就得全删掉,等完结以后再来折腾吧。 最近工作太忙新的篇章不太敢保证更新时间,所以只能随缘了,我会努力写完的。 第142章 久违 车轮压着凹凸不平的地面往前,远处少许有人声,还有影子在晃动。 顾鸢平时最擅长接嘴,这会儿却突然安静了很多,一来他在认真看远处的情形,二来是沈非欢没头没尾一句话当真有些唬住他,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力吸了吸鼻子:嗯?血腥味儿,哪儿的血腥味儿? 他把话一说,行径中的队伍就停了,夏洲在最前面,马蹄原地踩踏,把渗过泥泞的血溅了起来。 客栈里尸横遍地,满地惨状,侍卫们正低着头,把尸体一件一件往围栏外面搬。 顾鸢真给吓到了,他麻溜地从马车顶上下来,瞅着沈非欢眼神不怎么友善,于是拐弯去了蔚凌旁边,旁边护送的雪狼军见状也都纷纷下了马,把顾鸢周围护得严严实实。 蔚凌骑着马,安顺地停在马车旁,不出片刻,客栈的门就开了,一位黑衣男子从里面出来,目中无他人,直径朝向顾鸢,毕恭毕敬地躬下身:王爷,殿下等您多时了。 这人声音听着细长,不像男子该有的浑厚,是位宦官。 顾鸢眨着眼,伸手指着自己:许、许公公?!你怎么?他说这话的同时,察觉周围的视线全都朝他而来,他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纯良无邪又委屈,就算被打死也要证明自己毫不知情一般斩钉截铁:你方才说殿下?谁?我哥? 许公公脸上堆着笑,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外边太脏,王爷先随奴家进客栈吧,又什么话进去再说。 顾鸢脸上写着茫然二字不知所措,求助地小眼神朝蔚凌看了去。可蔚凌不认识什么许公公,只知道这里有宦官,就意味着客栈里等着人是皇族身份。 其实答应早已摆在眼前,他踟蹰不前,无非心中介怀罢。 里面更脏。沈非欢站在马车顶上,所谓站得高看得远,顾鸢把位置让出来,他也不客气,迅速把客栈前院给扫视了一道:没把儿的,这人是杀给谁看啊? 许公公好似不怎么在意沈非欢的羞辱,他眼睛眯成缝,十分礼貌地对他说:天缘客栈附近闹了多年匪患,殿下既然来了,也就顺便处理了。 他把客栈名字讲了出来,沈非欢听着好笑,眼睛朝门匾上瞅了看,还真叫天缘客栈。 太子殿下好情趣!皇宫里呆着不舒坦,跑来山里杀土匪。 嘴臭的还有夏洲,他指尖拨着缰绳,马儿踏步往客栈里去。 许公公连着被两个人呛,脸上那股从容到底是挂不住了,他朝顾鸢挤了个眼神,顾鸢没鸟他,他忍不住,问:殿下说是收到王爷的传信,相约此处见面 啊。顾鸢右手握拳,往左手掌心一打,眼里纠结散去,化作盈盈笑意:本王想起来了。 众人又盯上他。 顾鸢不看沈非欢,也不看夏洲,就看着蔚凌直笑,笑得天真烂漫:是小凌说想见太子,我才急冲冲地捎了口信去,瞧我,坐马车顶上冷风吹了多,吹忘了!哈哈哈,放心吧,一切都在计划中。 这人说起话来神色并用,真话假话到了他嘴里都是真话,蔚凌没心思与他周旋,翻身从马上下来。 蔚凌下了马,夏洲也跟着下马,同时牵着两匹马递到顾鸢手里,拍拍他的手,微笑着对他说:最好在计划中。 顾鸢给他那声音冻了一下,抬头时,夏洲已背过身去跟上了蔚凌。 那是梼杌? 就在他发愣这会儿,背后传来了白烈的声音,顾鸢吓得缩了缩脖子,往身后看去:大白你没事儿凑什么热闹,吓死我了你也死罪难逃! 白烈身上披着毛皮大氅,把受伤的身子掩在别人的目光之下,这位将军并没把受伤当成多大一回事,眼中那股如狼锋利的神色,丝毫不见消退。 梼杌怎么来了人间。 顾鸢刚才答非所问,于是白烈又问了一遍。 人家都跟来大半个月了,你才发现。顾鸢皱着眉头。 白烈盯着夏洲的背影,随即大步朝客栈里走去。 顾鸢心里无奈,转身招来随性的雪狼军,往旁边指了指,雪狼军立刻两边排开,挺胸抬头地驻守门前。 你不去?临走前,顾鸢问沈非欢。 不去。沈非欢托着下巴,盯着那些在院子里收拾尸体的人:我当看门狗,看着门就行。 * 这间客栈比想象中要大,正厅里有些打斗痕迹,但明显已经被清理过,堆在墙边的酒桶破了一地,酒的味道还氤氲在木头间,蔚凌一路随许公公,没见店小二,也没见掌柜。 穿过细长的走廊,侧面有假山流水,水是红的,沉着一股血味儿,再往里有护卫驻守,浑身黑衣,妖术师的气息分外浓烈。 东境人。夏洲说话的声音不高不低,像是故意说给在场所有人听。 许公公低着头,迈着小步子往前:早年东境战争结束后,有一小部份出生东境的人留下来充军。 夏洲道:多年前皇帝下过令把东境人斩尽杀绝。他斜倪了身后隔着一段距离正警惕他的白烈:雪狼军失职啊。 白烈道:夏阁主听错了风声,当年陛下之令是清灭东境乱军残党,而非是滥杀无辜。 顾鸢生怕白烈在这里和夏洲打起来,他加快步伐,把自己挡在白烈和夏洲中间:一句话一传十十传百,总得传出些花样,小事,都是小事。 穿过庭院的风吹得有些凉,摇摆廊下灯笼明灭火光。 一行人走到尽头,两个护卫把门推开,里面的屋子应当是这间客栈的上房,一盏圆窗正对竹林堆叠,雾气笼在其间,像是把空气都染成了清新的碧绿。 顾煊承一身金纹长袍,金色的发冠干净整齐束起了发,他闻声回头,指尖将钢扇合拢,沿着墙边亮起的烛光在扇子上反射,像黄昏抖落的一粒尘沙,映在他温和的眼瞳中。 师尊。他眼中带着喜悦,向蔚凌走来,可就在咫尺距离时,他却停了下来,脸上的笑意逐渐收敛,往夏洲的方向看去。 夏洲操着手倚在门框边,慵懒随性的气质中参这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威压感,好像周围的空气正在被他慢慢抽看,取而代之是让人喘不上气的压迫与恐惧,全凝在他那双狠毒却阴冷的眸中。 雪狼军白烈,参见太殿下。 这种时候真得感谢神经大条的白烈,他分毫未觉气氛怪异,以堂堂正正的身姿突破这无声的剑拔弩张。 白将军有礼了。顾煊承又露出笑容:这一路多亏白将军护我师尊周全,请,各位都请坐吧。 恋耽美 -by瑾上蓝(114) 这间屋子宽敞,一张圆桌放了些热腾腾的食物,酒自然也少不了,顾煊承邀请众人入座,最积极的当属顾鸢,他肚子早饿了,闻着香味都流口水。 可等他坐下,看着一桌子清淡寡味,脸上的期待最终化作落空的苦笑:殿下这一桌子饭菜只挑了小凌的胃口,我都半个月没尝着肉了。 他说话说得也太委屈了,声音像是能拧出水,顾煊承本来紧张,现在倒是想找到台阶,有了笑了的弧度:我怎会亏待你,只是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能到,这会儿已经安排人去做了。 圆桌旁只有四个座椅,顾煊承没考虑过夏洲,等蔚凌坐下,他往夏洲站的位置看了一眼,本是想盯着那只恶妖,却发现门边已经没了人影。 黑色的猫穿到桌下,蹦上蔚凌的大腿,十分惬意地伸展身子,舒舒服服躺下。 殿下为何会在这附近?白烈心里很是在意,顺势也问出了口。 最近北面战况严峻,煜都送的军粮一路缩减,到了将士们手里折了近八成,后来才知道,这山岭横在通往北面的必经之路,山匪称王,与周边县上官府勾结拦断粮路高价贩卖给百姓以此养肥自己正巧,我听说你们途经此处,担心你们遇到危险,就带着人来了。顾煊承坐下身,旁侧的许公公便招来侍女斟酒,那侍女动作娴熟,显然是宫中人,细长的手指握着玉白酒壶,倾斜间细酒流淌,坠在酒盅里融成一团柔光。 结果啊,还没来及收拾干净,没想到各位就已经到了。顾煊承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不要介意才是。 他这话漏洞百出,显然是懒得找更好的理由,白烈在来的路上留了以那些尸体,被杀的确实有不少山匪,但也有客栈里的仆人。或许这些仆人是被山匪所杀,顾煊承带来的人来不及救,又或许这些仆人本身也是山匪,手中都不干净。 白烈没有质疑顾煊承的理由,无论怎样的解释,他都会全盘接纳。 先尝尝酒。顾煊承道。 蔚凌闻着酒香,心叹这酒真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昭阳境内的酒大多是粮食酿成,可这酒闻着一股花香味儿,像是清泉浸过的莲,光是气味都蜜香回甘。 顾煊承知道蔚凌喜欢酒,也知道蔚凌对酒心动时会是什么神情,他又笑了起来,对蔚凌说道:师尊,酒是东境至高无上的宝贝,名为珍珠酒,在东境有一个昼时如夏,夜落如冬的山谷,谷中山泉开有一种莲,叫珍珠莲。 蔚凌碰着酒盅,好似有些兴趣,可怀里的猫先窜了出来,伸着猫舌头去舔酒盅里的酒。 顾煊承盯着夏洲,声音平稳地继续往下说:昼夜交替时,莲上起霜,取其霜而酿,萃之花蕊精髓,得此珍酿。 好酒!顾鸢已经仰头饮尽:哥,下回送我点。 顾煊承苦笑道:我也就剩这一壶。 顾鸢觉得这酒喝着清甜,像是要把喉咙结成冰,却又润到心底化作蜜,他说道:怎么才一壶。 东境也就一位老人能酿出如此美味的甘露,而后战火滔天,他没能逃过劫难,这酒也就成了绝世之作。顾煊承轻声说道:母后藏了许多年,当是传家宝,今日叫我带来,是想以酒代她心意,给师尊赔个不是。 蔚凌侧眸,乌黑的瞳孔里沾了光:所以,岳尔珍让你来的? 也不是。顾煊承诚恳道:是我要来见你,顺带替她把话讲明白。 夏洲尝着酒,是真的香,尽管他不爽顾煊承,不爽东境人,但酒是无罪的,喝了就是赚,永远不会亏。于是,他把猫爪子放在桌子上,身子撑起来,趁着蔚凌试探顾煊承,他见机行事,灵活地挑动猫舌头把酒盅舔得咕噜噜直转。 你不仅要替她讲,还要把你自己的事,讲到我明白了为止。蔚凌顺手拿走了酒,余光扫过,发现酒都被舔光了。 好。 顾煊承用力点头,他心里本是担心再与蔚凌见面会有隔阂,可蔚凌的说法明明白白,在顾煊承看来,这便是在给他机会。 白烈端着杯子正准备喝酒,身旁的顾鸢却夺了去,把他酒盅放给了蔚凌:大白你有伤在身,少喝点。 平时最爱劝酒的是顾鸢,这会儿却在提醒他少喝酒,实属难得,白烈心有无奈,他不爱喝酒,可顾煊承如此说来,总觉得这酒不尝尝挺可惜的。 这么想着,白烈瞥见顾鸢还瞧着他,脑子顿了片刻,忽然反应过来这是顾鸢在暗示。 顾煊承与蔚凌有话要讲,兴许他还是回避为好。 想到这里,白烈将手轻轻搁在桌上,看上去是准备找借口起身离开。 白将军请留步。顾煊承唤住他,右手轻轻敲了敲桌面,许公公已经退步到了门边,把门带上,微笑着站在那里,把自身当成了门锁。 顾煊承笑着:不妨先听我们把话说完,将军再考虑要不要走。 白烈心中疑惑,想着难道是自己会错了意? 其实他并没有会错意,顾鸢是真想叫他走,但眼下情况来看,这火已然烧到白烈身上,就算顾鸢想帮他扑灭也来不及了。 第143章 坦言 顾煊承开门见山地说道:宫里有两只大妖怪,祭天庆典那日会出乱子。 白烈一惊,脸上疑惑退了干净:谁是妖怪? 余挽风。顾煊承看他,眼里没有笑。 余挽风早已不是秘密,锦川时白烈虽未亲眼所见,却在后来的传闻里知了一二。可是余挽风掌管太历院,顾萧对此并未过多追究,以他多疑的性格,白烈猜是他心中明了余挽风身份却故意保留,因此,余挽风是妖与否,白烈也没有再多问。 另一只是谁?蔚凌问。 说来惭愧,当时我不在宫中许公公,你且说说那日的情况吧。顾煊承说话时没动筷子,倒是旁边的顾鸢从刚才就没停着,好似这些话题与他毫无关联。 许公公面色铁青,好似回忆起了惨痛的过去:风月天师辰枭还在宫中时,曾在殿外龙凤阵上刻下封妖印,一日,夏夜燥热,封妖印彻夜红光不灭,次日宫中城上城下竟然起了五尺冰封。 白烈急道:陛下呢?陛下没事吧! 许公公呵呵道:陛下没事,睡得特别香。 那只妖我在妖域碰上了。夏洲在蔚凌怀里端坐,感受到顾煊承看过来,夏洲不紧不慢,尾巴一晃:只可惜,太子殿下连个座都不给我,我得掂量着这事儿到底要不要说。 顾煊承笑笑:恕我愚笨,没想你堂堂大妖怪竟赖在人间不走了。 说完,许公公迅速给桌子边加了一张椅子。 夏洲依旧在蔚凌腿上不动:人间好啊,人间有你师尊,我舍不得,要不你管我叫一声师娘,我心情好,能把那妖怪的脸给你画出来。 顾煊承: 蔚凌把怀里得意洋洋的猫抱起来,放到空椅子上:余挽风和这只传闻中的冰妖都与顾萧有关系? 夏洲猫屁股坐了冷板凳,脸上一阵不爽,轰一下燃起黑炎,当着在座众人的面妖气泛滥,震得一桌子碗筷咔咔咔地响,随即化身为人。 他伸出修长的脚勾勾蔚凌的脚,蔚凌不理他,当是旁边没有猫。 白烈和顾煊承表情都显凝重,对夏洲的不满写在脸上。 他杀了玉兰仙子。夏洲突然这一句,双目把在座所有人神情变化看得清楚。 蔚凌猜到玉兰仙子凶多吉少,却也没料想夏洲会讲得如此随意。 砰。一声响,顾煊承重重拍了桌子,酒杯打翻了,酒流淌一地,吓得身旁的顾鸢都停了筷子。 什、什么?愣了半晌,顾鸢比顾煊承更震惊,不仅脸色越来越难看,连说话都比方才结巴了:玉兰仙子死了? 夏洲微微眯起眼:不仅死了,还被吃了,琉璃山上仙,吃下能少修炼多少年? 他话中有话,含沙射影,蔚凌忽然狠心,把夏洲那条不安分的脚踢到一边。 顾鸢心里哽了下,欲言又止地看向顾煊承,顾煊承则面色铁青,好似在一念之间乱了分寸。 恕老奴多嘴许公公对顾煊承说:殿下既然决定把藏在心头的事说给仙尊听,那就从自己开始说吧,过完今日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他点到为止。 顾煊承轻轻嗯了一声,指尖抓紧铜扇,目光渐渐凝固在了面前的酒壶上。 师尊有所不知他开口时嘴唇有些颤,像是在做最后地挣扎,直到身旁顾鸢叹了一声气,他才恍然回神,像是放手最后的固执,缓缓地打开了尘封往事。 顾煊承在五岁那年,第一次见到身边的人死去。 那是母后身旁的一位贴身侍女,因为顶拟皇后之名,与东境叛军暗通机密,顾萧在后宫挑了个风景尚好的亭台,叫来皇后身边的所有人一同观赏侍女的凌迟之刑。 顾煊承有些记不清了,只知道血淋淋的一片,流淌满地,亭台边哭声细细,好几个侍女都昏了过去。 可岳尔珍却一言不发,眼底看不清光,残尸被拖走后,她低头朝顾萧行了一礼,道:陛下这又是何苦,为这贱人污了眼。 行刑的前一夜,岳尔珍哭红了眼,她眼眶肿得像两颗红枣,面朝顾萧时,却依旧保持着庄重与尊高。 那时候顾煊承想不明白,为什么母后如此喜爱的侍女死了,却能这般随意的,称呼她为贱人。 很多年后回想起这一天,顾煊承才知道,那便是诅咒,是刻在天命里,永远也无法违抗的东西。 那位侍女叫什么名字,顾煊承不记得,她通敌之事岳尔珍是否之情?答案是并不知情。那时东境城内传有叛乱,东境王也为此愤恨,得知此事后,将那侍女一家老小通通问斩,人头装在箱子里,送来煜都皇宫。 顾萧看也没看,让人丢去了城外沟里,他似嫌弃,叹道:东境到底是粗人多了些,送礼也不会挑。 皇后不知情是真,东境叛乱是假,东境王为了让皇上信服,故意杀了一帮子人,死的到底是不是那侍女的家人,谁说得清?顾鸢最爱在别人讲故事的时候插嘴,这次也不例外,他喝了一口酒,挑了重点继续说:说了你们可能不信,皇上与皇后当年是真爱,身处敌对,惺惺相惜,当年东境人劫杀还是太子的顾萧,是岳尔珍偷偷漏的风声,不然皇上怎么逃得掉?逃不掉,也不会遇上恰巧人间历练的蔚仙尊了。 白烈听得认真,问道:皇上与皇后两情相悦,只不过皇后娘娘在无形间被东境当了棋子? 顾鸢搞不清楚,怎么什么话到了白烈那里都能变得一板一眼,正想反驳,却又好像没说错。 蔚凌含着酒,上面有股猫味儿,破坏了酒本来的香甜:东境想借此机会掌控昭阳,顾萧以此为由狠狠反击,夹在中间的岳尔珍受不了顾萧残暴的手段,最终心灰意冷。 是顾煊承说话声音温和,听着不像是要刻意去打断谁:母后把恨意含在心里,是她活下去的动力。 白烈:恨谁? 顾鸢拍了白烈一下:大白,你听不懂的时候就要多听少说。 白烈:? 顾煊承道:后来,母后也看了明白,原来顾萧与她成亲,一是想要将她做了人质,二是以此为契机,让藏在昭阳的东境人一个一个露出狐狸尾巴,斩尽杀绝。 所以你老娘不愿坐以待毙,开始想着法子和顾萧周旋?夏洲面前有酒,但他偏要喝蔚凌的,奈何蔚凌听得认真,脑子里也在想事情,夏洲动手抢酒,他也来不及阻拦。 是。顾煊承叹了口气,手指扣着衣领处,稍微解开一些,露出锁骨和胸口:母后曾恨过我,在我身上以妖术设下刻印正是上回你们所见的地狱门。 蔚凌眼中寒起,顾煊承的皮肤上爬满了凸起的纹路,色泽乌黑发紫,刺青一样盘旋在他身上。 夏洲亲身感受过地狱门的威力,他恍然明白了什么,惊叹道:地狱门是五大禁术之首,一般人很难承受。 自我五岁时,它就刻在了身上,同我一起长大。顾煊承凄然笑了笑:越往后,越是难以驾驭,让我整个童年都在痛苦和噩梦中颠簸。 不可能驾驭得住。 蔚凌脑子里几乎一瞬浮现了这样的判断,以顾煊承的说法,最开始地狱门只是以刻印的形势附加在他身上,随着年岁增长,地狱门会渗透到顾煊承的法脉中,却是以比他本身适应能力更强更疯狂的速度释放,一旦顾煊承本人意志波澜,无法将其压制,地狱门就会释放出来,落得那日在锦川城时所见的场面。 顾煊承看向蔚凌:师尊,我上琉璃山拜你为师的原因有二,一是想要以此方式接近你,谋求父皇欢心。二是抱着一线希望,寻找封印地狱门的方法。 找到了吗?蔚凌问他。 找到了。顾煊承爽快地道:苍麟救了我。 其实早在顾煊承刚上山时,苍麟便发现了他体内的地狱门,或许是好奇,又或许一时兴起,苍麟指名把他留下来,并且告诉他,只要留在琉璃山上,地狱门就会不觉醒。 更多的话苍麟没有说,但事实却如他所承诺一般,在琉璃山的那些日子,顾煊承体内的地狱门神奇地安抚下来,折磨他的痛苦与噩梦都一扫而空,好似整个身体被清空了污秽,实实在在地重新活过。 可是,没过多久,当东境战争爆发的消息传来琉璃山时,顾煊承后知后觉,那些过去的记忆并非痛苦与噩梦,那才是属于他的现实,而真正的梦,是他在琉璃山时无牵无挂无忧无虑所经历的一切。 梦总会醒来。 战火滔天,现实带着铺天盖地的绝望,将他打得措手不及。是他沉溺短暂又虚幻的幸福,忘记了身为太子的本质,让整个东境近百万人性命沦为无间地狱的亡魂。 你可真是了解我的千古疑惑。听到这里,夏洲忽然出声打断,他见顾煊承眼里无光,心底很是佩服地说道:我之前就没想明白,苍麟再怎么也是神兽,不可能配合你们玩这些脏东西,可是为什么东境人会盯上苍麟?你老娘给我的解释是说想要取代我,神兽取代妖怪,哈哈,初次耳闻。 顾煊承平静地说:你想表达什么。 夏洲哈哈笑:你们一家子这叫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老子当年对你师尊恩将仇报,你遗传得好,盯着苍麟能制住地狱门,就打起了他的主意来。 顾煊承抬起眸,和夏洲四目相对:我曾向他求救,他置若罔闻。 夏洲嗤之以鼻,没接话。 我知道,他没理由救天下人,可是牺牲他一个,却能换得东境的噩梦就此终结,对我来说,何轻何重?顾煊承依旧是那副惯用语气,温声道:而且,我没想杀他,只是想借用他的力量,梼杌,你别忘了,苍麟是你杀的。 恋耽美 -by瑾上蓝(115) 夏洲眯起眼,他从顾煊承温柔的话语里嗅到了极为危险的气息。 蔚凌接过了顾煊承的话,问道:地狱门的暴走和苍麟的死有关? 是,他笑我枉生为人,我怪他冷血无情最终他恼羞成怒,撤去我身上的法印,却是让地狱门成了脱缰野马,差一点把他吞噬。说话的人换了,顾煊承态度也变了,他垂下脸,好想要把刚才的情绪都藏进暗处:除了苍麟玉兰仙子也知道这件事,她早年在人间历练,以神医之名远扬,后来被召进宫中,于太历院任玄花宗宗主,苍麟死后,我曾因为地狱门的暴走险些丧命,是她一直用各种各样的仙药替我压制,直到去年,在她的帮助下,我总算将地狱门彻底接纳。 看着蔚凌面露惊讶,顾煊承从容地伸出手,在空中轻轻一点,一抹黑色的裂纹在空气里流淌,把火光与寒意从中划破,随之在他收手间,骤然合拢,消失干净。 空气里有着地狱门的气息,却不同那日狂放,而是平稳,又淡泊的流动。 师尊,你看。顾煊承笑起来:我像不像只妖怪。 第144章 连续 * 山间淅淅沥沥拍起了雨点,客栈的位置正好在山脚下,雨水打在茂密的树叶间,滚落到斜下的屋檐上,从屋子里看出去,像是凝成一条线,笔直地流淌。 夜里天寒,林中无光,只能在此暂宿。顾煊承让侍卫送来了厚被子、皮毛大氅,还有一碗热腾腾的汤,蔚凌怕冷,好意都欣然收下,只是林间湿气太重,裹得再厚也像没穿似的,他打了个喷嚏,捧着热汤慢慢喝,总算暖和了身子。 夏洲回屋时,蔚凌刚把第一口汤咽下,他直径走到蔚凌身边,英俊的脸上挂起了和煦的笑容:阿凌,在喝什么好东西呢。 对夏洲来说,兴许蔚凌手上拿着什么都是好的。蔚凌想是放着不管他也会跑来抢,于是把汤推给他。 谁送来的?夏洲端来就喝,也没稳稳个明白什么味儿,到了嘴里发现是姜汤,噗一声全喷了出来。 蔚凌看着他:煊承送来的。 妈的。夏洲举着碗要丢。 别丢。蔚凌道:喝着暖和。 夏洲举了一会儿,悻然把汤搁了桌角,脸上的笑容又挂起来,一双凤眸被他笑得像月牙:怕什么冷,有我呢,鲜活的梼杌毛氅。 蔚凌指尖轻轻敲了敲桌子,让夏洲把汤还来。 夏洲瞥了汤,又瞥蔚凌,半晌乖乖端起来又往自己嘴里倒:有这么好喝么? 姜汤永远是姜汤,难喝永远都难喝。 蔚凌不让他丢,他就把汤给喝光了,再难喝也难不到他千古凶兽梼杌,喝完还把碗拿指尖顶这打转,一边转一边给蔚凌看:喝光了,没了,你只能靠我取暖了。 跟谁叫劲呢。蔚凌无奈。 夏洲嘻嘻道:谁还能跟我较劲?你那心心念念的徒弟今儿是把自己做的傻事讲了清楚,你也该开眼了,以后离他远点,小心他又把主意打你头上。 蔚凌手很快就冷了,放在嘴边哈着气,没回答夏洲的话。 夏洲走到他身后,搂着他的腰把身子靠上去,下巴搁在他的头顶,闻到了他头发上沾着的淡薄香味:刚才尘灏给我传了信。 蔚凌一愣,抬起头只能望见夏洲的额头:传信? 夏洲弯下腰,左手把住蔚凌的腿,把他从椅子上横抱起来:你还记得我留了只眼睛给他,他恢复后便断断续续有些消息,其实也没啥,就说你傻徒儿很烦人,让你什么时候把他收走。 蔚凌眼睛睁大,这些天他没少担心过墨池的情况,夏洲这么说,无非是给他喂了一记定心丸。 夏洲:他们现在应该是去骚扰风月天师了,尘灏说他宝贝多,总有办法能让他们回人间。 蔚凌本以为自己徒弟留在妖域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被夏洲一提醒,想着妖域还有这么个大亲戚,多日而来的烦恼总算淡起,蔚凌笑了起来:辰枭的宝贝全卖了。 夏洲把他放床上,自己也压上去,顺手拉了厚被子,盖住两个人。 听起来风月天师还挺上道? 上的是歪门邪道。 蔚凌笑了笑,突然话锋一转:一直忘了问你 嗯? 你上回说要和我两清,为什么还要跟着来人间? 被子掩去了光,两人呼吸贴得很近,夏洲没压着他,胳膊用了些力,撑在他上方:恩怨两清,重头再来,怎么办小神仙,我又对你一见钟情了。 蔚凌:又要重头折磨我? 夏洲:别把猫咪想得这么坏。说着,他稍微放缓了声音:你也知道,我与皇后之间的企契约还没断干净,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歪门邪道,搞得我时不时能在梦里见到她那些血肉模糊的回忆。 这事儿蔚凌是头一回听说,他有些惊讶,问道:怎样的回忆? 夏洲哼一声,用自己的额头抵着蔚凌的额头,不作回答。 蔚凌想是自己问了煞风景的话,自觉不再追问,仔细想来,夏洲与人间的纠葛并非只是源于自己,兴许他也有他该做的事才对。 夏洲:这被子也是太子送来的? 蔚凌手指摸到夏洲的脸:是,你要丢掉? 丢啊,当然丢。夏洲覆上蔚凌的手,指尖相扣,抓在手心里:只是这会儿没空。 你在忙吗?我看着挺闲。 忙着睡你啊。夏洲握着蔚凌的手,压到床上,他身子高,低头时轻轻吻了蔚凌的额头:你怎么这么冷,像块冰似的。 蔚凌仰起头,碰着夏洲的下巴,低声细语:你怎么这么热,我都快化了。 夏洲吻过他的鼻梁,松了他的手腕捧住他的脸,像是不让他跑,把他压在身下吻。蔚凌觉得夏洲在使坏,躺在床上还故意撑着比自己高,他得仰着颈去吻,觉得累了,就伸出小舌头碰到夏洲的唇。 夏洲把他含住,重量压上来,然后亲密无间,像是世间只剩彼此。 蔚凌被闷着了,伸手拉开被子,屋子昏沉的烛火再落进来,在他漂亮的脸上晕染,他喘着气,对上夏洲格外认真的目光,潮红染着眼尾,他却在笑:夏猫猫,姜汤味儿。 夏洲受不了他撩情的样子,心里耐不住,忍无可忍,声音都变得沙哑起来:怪谁? 怪我。 蔚凌脖子上有汗,沾着些许光,他颤着睫毛,把夏洲危险的眼神融进了欲。 待会儿慢慢补偿你。 * 山里寒湿重,药草放在布袋里,闷出了一股味儿。 沈非欢闻了闻,觉得这药没法吃了,踟蹰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全丢进炉灶,盯着那些黑乎乎的花花叶叶烧成灰。 廊下的侍卫在说话,声音在断断续续的雨声里有些模糊。 通敌没坐实,但算嫌疑反正他伤得重,还不如趁机拿下 啊呸,我看你是冻糊涂殿下不是冲他 沈非欢转过脸,炉中的火烧得旺,把他浅色的发丝染亮。 啊、王爷。 见过王爷! 还没听得清楚,两个侍卫声音忽然仓促许多,沈非欢失了兴趣,站起身来,把旁边的水壶拎到灶上假装在烧水。 顾鸢走过门外,又倒了回来,他歪头看见沈非欢,脸上带着点儿好奇的笑钻了进来:小欢欢,给将军煮药呢? 沈非欢不理他,屋子里半点药味儿没有,顾鸢这是睁着眼说瞎话。 在烧水?顾鸢明知故问,也不管自己受不受欢迎,撩起衣袖就往灶边走。 王爷,今日之后,我们直接回煜都吧。沈非欢转头看他:你若真受不了露宿,我们可以分开走? 顾鸢似乎在盯着水壶看,好像这辈子都没见过水壶似的:哎,你们将军的伤折腾不了,我这不是为他好吗? 将军的伤不劳你操心。 我怎能不操心,他是我兄弟。顾鸢不赞同:何况故意缺斤少两地熬药,药都放发霉了也没吃完,你说全扔进火里烧了可惜不可惜。 沈非欢眼神微暗,嘴角却扬起了笑:王爷好眼力。 不好,不好,我眼力差,不过是嫌将军长得漂亮多看了几眼。顾鸢侧眸扫了眼门外,确认外面没什么人后,他往沈非欢走近一步,迎着对方戒备的眼神,稍稍低了声音:我知道你是为他好,他要是这么废着不构成威胁,兴许盯上他的人能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放他一次。 沈非欢眼睛直直看着顾鸢,好似要在心里重新端详这个男人。 我也一样。顾鸢被他阴冷的眼神刺到,他眯着眼睛笑,脚步慢慢往后,拉开距离:他是我兄弟,我要保他。 沈非欢目光不动,答得很慢:王爷不如详细说来听听? 顾鸢举起手指,在沈非欢面前晃了晃:我们来打个赌。 沈非欢:什么。 你乖乖听话,我赌白烈绝不会死在这一劫。顾鸢翕然睁开双眸,火光落进他眼里的深黑,宛如汪洋中的一坠偏星:反之就算是天皇老儿下凡,也救不了他。 沈非欢在他低沉的声音中产生了一种错觉,好似眼前的言语并非无稽之谈,而是一种契约、一种诅咒、一种将言语定格在此,是无论他挣扎也无法逃避的轮回。 不了。他不经思考,迅速拒绝了顾鸢的提议,可是那股恶寒依旧顺着脚下攀爬全身,沈非欢睁着眼睛紧盯顾鸢,恍然间,他手指竟有些发麻,身体随本能察觉了恐惧:王爷如果真想保全白将军,我与你就不是敌人,要是我所作所为碍了王爷,王爷但说无妨。 顾鸢笑了起来,样子看着有些惭愧:小欢欢,你这人就是戒心太重,不好相处,这可是我第二回 向你伸出援手,好事不过三,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 沈非欢对顾鸢的警戒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他说第二回 ,沈非欢飞速在想,想了片刻,脑海顺然清晰,他难以置信睁大眼:你。 顾鸢笑:玉兰仙子是我的人呀,要不是我帮你,你这会儿还在天牢里呢。 水壶里腾起烟,冲得壶盖哐当作响,水烧开了,沸腾的声音把窗外的雨声零碎,占据了整个屋子。 她去妖域也是你的命令?沈非欢追问。 她是我的人,不代表她听我的命令,我不过是助她在宫中有一席之地,她知恩图报,与我有了往来罢。这不,她在人间是为了我哥,我也是为了我哥,我们达成一致,同心协力,互帮互助。顾鸢视线看去水壶:听起来是不是和咱俩现在的关系很像? 你可真会举例,王爷,玉兰仙子已经被你们玩死了。沈非欢看着顾鸢的侧脸,看不出什么异常。 哎,小欢欢,你这么说就是伤和气。去妖域是我哥的命令,与我无关,你真要换位思考,也该换是白将军让你赴汤蹈火,你在所不惜英勇牺牲。顾鸢手贱,想把水壶从灶上拎开,可那水壶把子是铜制,烫得他赶紧收手,可这一烫,像是把他烫了灵光,眼里恍然大悟,声音也变得锚定:啊,对、对,你还死不了,所以更不用怕。 沈非欢皱眉,不想与他多说,他拿起旁边沾了水的湿布,裹住壶手提起来,丢下一句:王爷好意心领。便转身离开。 小欢欢,别走,余挽风你不想杀了?顾鸢在后边儿叫他。 沈非欢的脚步顿了一下,却还是没回头,快速从顾鸢眼前消失。 顾鸢望着门外,等了半晌也没见沈非欢回来,他打了个哈欠,心想算了算了,再回头,见灶里火还在烧,站在旁边也暖和。 许公公出现得无声无息,伸手拍了顾鸢肩膀。 !? 顾鸢吓得差点跳到台子上,若不是许公公即使伸手把他拉住,他当真要踩火坑里去了。 王爷。许公公恭敬低下身:失礼了。 顾鸢:呃、啊、许公公抱歉抱歉,方才我犯困,忘了你也在。他用力拍着自己胸口,深呼吸,随后尴尬地挂起笑容。 许公公:太子殿下说,沈非欢不合作也无妨,让他留在白烈身边,派人盯着就行。 顾鸢赶紧点头,一边点头一边后退:行,我会盯紧他。 许公公站在原地没动,目光幽幽看着顾鸢:只是,刚才王爷说要杀余院长,这事太子还不知情。 我可没说要杀,只是问他杀不杀。顾鸢缓了口气,心跳总算平息下来。 许公公问:老奴是否可以如实禀报? 许公公说的什么话。顾鸢叮嘱般地庄正了声音:我与我哥同心,我的事你随便说。 许公公领了命,双手合拢,低下头去,随后脚下一阵风起,他的身影就这么凭空消失在了顾鸢面前,只留微风阵阵,把灶里的火都给吹了熄灭。 屋子里最后的光消失了,顾鸢掩在黑暗里,看不清脸上神色。 怀疑谁也不该怀疑我啊。他闷闷不乐:哥这疑心病,还真和父皇一模一样。 第145章 借口 【昭历三十九年冬至】 煜都一夜寒近,高大的城墙盖上白茫的厚雪,天亮时阳光普照,点缀着晶莹闪耀,像光尘在天神的手心碎成了片,如梦似影洒落人间。 西城门靠近雪狼军营,很少有平民出入,今日身覆银甲的雪狼军将士列队两侧,手握锐枪,威风凛凛。马车碾过厚雪,从外面进来时,将士脚边忽然探出来一个漂亮的小脑袋。 爹爹回来了! 白璃拉着柳莺的手晃来晃去,恨不得跑去路中央拦车。 柳莺揉揉他的脑袋,让他乖乖别乱跑,可是大老远见着有人骑马先赶了过来。 风吹雪,扬起顾鸢一身黑底金纹蟒袍,头上还带着朝帽,看他这架势,是打算直接骑马冲去宫里上早朝。 虽然,此时已是晌午。 哎,你们别这么盯着我看,大冷天的,拿顶帽子戴罢。 顾鸢不等别人问,自己就开始回答,他在门口下马,旁边侍卫帮扶,他还不乐意,可脚踩着地了,酉王的招牌皮笑肉不笑又浮上脸颊,他把被风吹歪的帽子推正,满脸春风地迎上去:小白!本王可想死你了。 白璃看着不怎么想他,但礼貌归礼貌,依旧笑容亲人,乖乖巧巧地问候:见过王爷。 顾鸢刮了下白璃漂亮的鼻子:别见过,别见过,有空天天见。 恋耽美 -by瑾上蓝(116) 柳莺在旁边笑:王爷,这一路让你费心了。 以后都是一家人,谈什么费心不费心。顾鸢把自己的帽子取下来放白璃头上,可白璃脑袋小,帽子罩上去,把眼睛给挡了。 他们谈话这会儿,马车也到了城门口,白璃双手撑着帽子一直在找白烈,他以为爹爹一定会骑着壮马归来,就像往日那般气派之景,可他半天没看到白烈,脸上有些失落,刚想问,就见沈非欢从马车里钻出来。 旁侧的雪狼军见了沈非欢,眼神中纷纷交织错愕,但是他们面前杵着个顾鸢,没指令谁也不敢动。 夫人。沈非欢没下马车,到手撑在门边撩着帘子道:上车吧。 柳莺认得沈非欢,是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见着他,顾鸢在旁轻声说了句:大白有伤,不受寒,路上喝了药睡着了,这会儿应该还没醒。 白璃听着了,想上车,沈非欢朝他伸了手,他没多想就把那只手握住,顺势顺势被拉上了马车。 柳莺见了白璃上去了,愣在原地也不是办法,沈非欢又转手来扶她,一双桃花眼笑得可爱,把柳莺心里的犹豫扫了干净,她握住沈非欢的手,捞着裙摆跨上去。 你们先走,回白府。顾鸢给车夫说。 马车带着一半的人浩浩荡荡进了城门,剩下的那辆马车没在城门耽搁,顾鸢骑着马在前边儿开路,队伍一刻不停直端端朝酉王府去。 酉王府里早就做好了接待客人的准备,顾鸢一向不爱人伺候,府上没什么侍女,这会儿考虑到夏洲和蔚凌,专承从煜都最大的青楼百花楼里召来了几个。 跨进大门,廊前迎接的是顾鸢那位瞎子随从老李,他低着头,眼孔发白,夏洲只看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难怪他会说不是敌人。 搞了半天,这妖怪就藏在酉王府里。 王爷,宫里人刚来过,说是陛下他声音沙哑,听着比妖域相见时更显苍老:让你带蔚公子进宫。 顾鸢微怔,转头看蔚凌,蔚凌没什么反应,他又看去夏洲,夏洲正在欣赏酉王府庭院里压着雪的松树,方才的话他听清了后半句,侧头道:去了还能回来吗? 去了还能回来吗?顾鸢当了传话筒,把问题抛给老李。 老李:小的不知。 蔚凌取了忘川剑,交到夏洲手里,宫中不能佩刀,这规矩他心里有数。 夏洲看着那把剑,剑柄上空空的,以前那里挂着他送的坠子,上回吵架弄坏后再也没有补上。 不能回来我也给你偷回来。顾鸢看蔚凌的样子是决定要去,他也不好推辞去,于是拍着自己的胸口,像个男子汉似的勇于承担。 兄弟。夏洲掂量着忘川剑:我猜你也不敢一个人回来。 嘿嘿,这哪儿是敢不敢的问题,你这声兄弟叫得好,本王说到做到。顾鸢琢磨一下,又朝夏洲伸手:你那个能说话的眼珠子给我一个呗,待会儿你潜伏在宫外,要是有什么,我问你求救。 蔚凌瞄了顾鸢一眼,这话说出了一股不成功便成仁的味道,蔚凌自己没怎么担心,也不知道顾鸢和夏洲在纠结什么。 我还有事,待会儿不去。夏洲道:眼珠子就俩,分出去了,你见机行事吧。 顾鸢睁大眼:你有事?有啥事? 你不管。夏洲把忘川剑握在手里转了一圈,晃着他束成马尾的黑发,悠然往酉王府外走,不管顾鸢怎么喊,他也全当耳边风了。 * 夏洲玩心重,出了酉王府就在城里到处溜达。煜都是真的大,他老老实实靠脚走,得走大半个时辰才能到集市里。 人多的地方他喜欢,美食多的地方更喜欢,闲逛了大半天,他从转角一个老奶奶手里买了一串又红圆的冰糖葫芦,吃完后舍不得丢签子,含在嘴里悠悠晃晃,路过的小孩看见以为他在啃竹签,孩子他妈还劝说千万别学,小心割破嘴皮。 吃完糖葫芦,他跑去煜都最热闹的客栈听了书,说书先生是个瘸子,故事讲一半就欲知后事,先给小钱。场上人都散了,只有夏洲给钱继续听,店里掌柜以为来了个好骗钱的傻子,一壶酒叫了三倍钱,结果夏洲把嘴里签子一丢,插到地板里面只露了小半个头子,掌柜吓得连忙道歉,酒免费给送了。 妖王的煜都一日游,玩到天黑时,他才想起要做正事儿,于是拐出集市,独自去了百花楼。 百花楼白天不营业,到了晚上灯火通明,浓妆艳抹的妖艳女子聚在垮河的木桥上,招揽着各路贵人进门享乐。 年初时百花楼里起了妖祸,大蛇从水而出,断了木桥,还伤了行人,如今再去,百花楼外站了不少太历院法侍把守,也沿着河边站了一整排,寒风拂面也不见眨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受那件事的影响。夏洲从他们面前走过时,挨个挨个盯着看,十分享受这群傻子看不出他妖身的爽快,可看到最后一女孩,看着有些眼熟,定睛瞅了半天,不觉惊了一惊。 夏、猫、猫。 女孩张着口型,没出声,却让夏洲看懂了她说的话。 夏洲当撞了鬼了,赶紧走。 走到百花楼下,正待进去,突然胳膊被人拉一下,刚才拿女孩居然追来了。 夏洲:你谁? 女孩:是我啊,我是紫菀儿!夏猫猫,你怎么能忘了我! 夏洲假装在思考,不理她,继续往百花楼里去:不认识。 紫菀儿一心跟紧他,全然不顾周围目光:夏猫猫,我现在混入太历院里忙着打探消息,你别、别走,我有话和你说,你等我一小会儿,我先找个借口 夏洲站定脚,目光越过紫菀儿朝远处看,正巧太历院巡逻的法侍看过来,他向法侍招了招手,再指了指紫菀儿,送出两个字:扰民。 紫菀儿气得跺脚,看着法侍往这边走来,她也不敢追,夏洲就像一溜烟,来无声,去无踪,紫菀儿再回头,哪里还有他的身影。 * 冬日天黑得早,酉时已是阴沉一片,空气里的寒冷退不不去,潮湿间渗着雨,被风一吹,又似碎雪纷纷飘落。 顾鸢和蔚凌候在殿外,等里边儿传完话,才跨过门槛,往静寂的殿内去。 这些天顾萧一直卧病在床,听随行的公公说来,已经三日没上早朝。蔚凌进殿时,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他记忆里保留着顾萧残酷又无情的样子,好似这味道与他留下的印象始终对不上。 屋子里生着炉,气温很高,里面放了张小桌子,四个垫子,还有美酒佳肴。顾萧不爱留人,就连斟酒也是自己动手,他散了发,着腾龙彩云袍,时光于他身影没有刻下衰老的痕迹,却是在苍白的脸上留下了憔悴的笑容。 过来吧,坐朕旁边来。 他声音很轻,像缓缓流水,淡泊温和。 顾鸢戳戳蔚凌,让他先过去,蔚凌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到了顾萧旁边,撩袍坐下。 饿不饿?顾萧看着蔚凌:前两天有人给朕送来些山珍海味,说是补身子。 蔚凌在酉王府落脚,随后马不停蹄进宫,肚子饿是真的饿,听顾萧这么说,他果断拿了酒,先喝为敬。 好酒,喝了不亏。 父皇,这是还有别人要来?顾鸢比蔚凌规矩,桌边一侧空着,他只敢乖乖坐下,不碰筷也不碰杯。 顾萧看蔚凌喝得爽快,干脆把酒壶放他面前:没人,朕本以为仙尊会带着妖怪,所以先让人备着罢。 蔚凌抬眸看他,没吭声,顾萧从他眼底捕捉到一闪而过的惊讶,随即呵呵笑了起来。 父皇今日见着蔚仙尊,心情好,气色也好了。顾鸢赶紧拿起蔚凌面前的酒壶斟酒。 顾萧面前放了杯子,没有酒,顾鸢担心他不能喝酒,犹豫了片刻要不要劝,但是酒刚满上,顾萧便握起酒杯,他手有些颤抖,酒落在了桌上也毫不在意。 蔚凌道:陛下保重身体,少喝为好。 少喝这杯也不能多活几天,顾萧像在开玩笑。 其实蔚凌也没想过自己与顾萧再次重逢会是这样的场面,眼前的皇帝眼里没有凶意,更像是久别重逢的故友,谈吐间浑然是情。 刚在这么想,顾萧已经把酒喝下,他转着空杯子看了一会儿:仙尊,你是不是觉得朕像个疯子。 不等回答,他抬起眼睑,把慵懒的目光迎向蔚凌:朕是为了活。 蔚凌道:陛下雄心壮志,不像只为活命而来。 顾萧摇着头:朕为了活,把企图谋害朕的人全找了出来,摁死在了襁褓里。他在昏黄的火光里想起了一些久远的记忆,此时此刻,蔚凌在他的眼前,似乎看久了,就变成了许多年前那个失望又愤恨的囚禁之鸟,再是继续看下去,又像极了初次见面时无论他如何祈求都淡漠清冷的天羽仙尊。他不尽失笑,好似魂牵梦绕的过往都是一片飘渺。 你在天上,朕在地上。顾萧喃喃自语,话中带笑:朕没得选。 第146章 妖物 蔚凌垂目去看顾萧的酒杯,他没喝多少,不该喝醉才是,可蔚凌觉得他眼神涣散,好像在看自己,又好像看着远方,说的话更是让人听不懂了。 朕小时候,身边所有人都想让朕死。顾萧说得慢,像是在琢磨后话,等了一会儿,他开始咳嗽,顾鸢见了赶紧起身,揉着顾萧的后背,劝他不舒服就早些歇息,顾萧不理,咳完了才挡开顾鸢的手,接着说:先帝受妖祸缠身,蛊心自刎,太后深受刺激,对妖物恨之入骨。朕十岁便早早继位,太后垂帘听政,她听从了东境来的仙门道徒之谏,把先帝留下的那些忠义之士视为妖物,一个一个抹去。 昭阳乱套了,民心涣散,妖邪祸国,太后提拔了所谓的东境志士作辅政大臣,可那群妖徒谁不是各怀鬼胎,眼睛盯着昭阳,盯着龙椅,想在朕亲政之前,将朕除去。 可笑的是,上天要朕活,要东境亡。顾萧看着蔚凌:蔚仙尊,这是天命,哪怕重新来过,你依然会救下朕的性命,如今,朕未辜负天之所托,无论这条命还能活多久,昭阳都不会再沦为了东境的盘中餐。 他声音不重,话语却铿锵有力,蔚凌从他眼神中寻回了那一抹不容违逆的寒光。 所以蔚凌对他说:我被视为祭品献给梼杌,陛下从一开始便知晓? 顾鸢在旁边安安静静地吃东西,头也不抬一下,没人问他,他就是空气。 顾萧:这一局是她下的险棋,直到你吞下了梼杌的诅咒,朕才恍然大悟。许多年来,朕一直把你视为恩人,视为承起愿望的神仙。岳尔珍要毁了你,就是要毁了朕唯一的寄托。 蔚凌苦笑:你真当我是神仙。 是与不是重要吗?顾萧不等顾鸢了,他自己给自己斟满酒:人在患难之时,哪怕一块石头救了他的命,也会当作宝贝留在身边。你不应朕,便是朕心不够诚。 蔚凌:你倒是把疯话说得有理有据。 顾鸢筷子停了一下,蔚凌这话听着在挑刺,换做旁人没人敢这样对皇帝。但顾萧不在意,他一边笑一边喝酒:疯子怎会觉得自己在说疯话。 有一点我想不明白。蔚凌感受到顾鸢的目光,好像在提醒他什么,可他毫不回应,把心里所想全说了出来:你偏执不仁,心狠手辣,既然知道岳尔珍有害于你,为何还要留她? 顾鸢刚往嘴里喂了一口酒,呛了个扎实,差点喷出来。 顾萧哈哈大笑,是发自内心的那种笑,他撑着桌子站起身来,衣袍顺着身躯垂落,把那威严的腾龙图案映在火光缭绕间。 他慢慢步至炉火前,斩钉截铁地回答:愚昧的女人。 蔚凌望着顾萧的背影。 朕活着,她才能活。 顾萧说完这句话,又开始咳嗽,咳得嗓子沙哑,却没断去他的笑意。 直到现在,她都没看懂这个理。 * 顾鸢在入宫之前,幻想着顾萧会让他拿话来讲,比如为什么回宫前绕了那么多圈子,为什么不把蔚凌留在宫里,诸如此类一旦答错就会掉脑袋的问题,他脑子里早就想出了一百种借口。 可是一顿饭下来,顾萧似乎忘了他的存在,等顾鸢跟着蔚凌走下殿前台阶,他才长长松了口气,拍着胸口:小凌,干脆以后面圣你都陪我吧,你长得好看,父皇忙着看你,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咱俩也算兄弟一场,你好人做到底怎样? 蔚凌与顾鸢相识至今,油腔滑调也听惯了,顾鸢绘声绘色说了一大段,蔚凌通通略过,一边往前走,一边说自己的:顾萧面无血色,气脉凌乱,时日不多了。 顾鸢啊?了一声,愣在原地,半晌见蔚凌还在继续往前走,他又追上去:父皇身体抱恙已有多年,怎么突然就时日不多了。 天上在下雪,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白,道路两侧的火光映在雪地里,显得有些寂寥。 看着不像是病。蔚凌回忆着顾萧的样子:有人给他下毒。 顾鸢张着嘴,支支吾吾半天没接话,他迅速往周围看,看着巡逻的侍卫走远后才凑上去:谁、谁下毒?不会是 蔚凌:他本就病入膏肓,指不定是自己吃的。 啊?? 随口一说,我也不知道。蔚凌觉得冷,把手收进衣袖里:你说他抱恙多年,应当是有人长期对他下毒,毒不致命,却能拉垮身体。顾萧凡人之躯,身旁有妖,倘若结有契约,妖性对他就是一种消耗。 顾鸢在旁边附和地点头:长期、长期!能恨他这么多年的也只有母后了。 蔚凌不同意:之前我也这么想,可今日与他谈过,我才恍然意识到,他是皇上,就算没有恨,想要他命的人也多不胜数。 顾鸢迎着寒风,被雪花沾了眼,他抬手抹开,故作惊讶地望着蔚凌:照你这么想,不就又拐回原点了? 当然不是。 蔚凌对皇权争端毫无兴趣,他来此处只想搞清楚一件事,便是自己在这场阴谋里充当了怎样的位置。顾萧这次叫他来,已经把话说得明明白白,这盘棋只有走到最后,才有蔚凌脱身的余地。 路途靠近宫门,风突然变大,此时夜色已深,白雪在火光里翻飞,像是金色的星火徐徐而起。 蔚凌门前停下来,顾鸢没注意,撞着他身后。 怎么了? 顾鸢对危险有着极度敏锐的感知,他干脆躲在蔚凌背后,歪个脑袋望宫门外看,不出所料,他果然在门外看见一个大半夜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真是巧啊,这不是小王爷和蔚仙尊吗。余挽风一身单薄官袍,迎风而立。雪过却不沾他的身上,让他一身阴影与周围静寂更是相容。 余院长。顾鸢眨着眼,见余挽风身上那么干净,他也不好意思地摸走自己头发上沾着的雪:这月黑风高你还亲自来宫里看我父皇,真是有心了啊! 余挽风笼在阴影里笑:臣愚钝,无意冒犯陛下,还请小王爷见谅,臣是听说蔚仙尊回宫,正好有些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想要求助,于是臣只能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前来禀报圣上。 恋耽美 -by瑾上蓝(117) 蔚凌听他一席话,没给什么反应。 余院长言重了,你掉脑袋也死不了,怕啥。顾鸢口齿伶俐,不饶人地说:什么事这么急迫,说来听听? 余挽风往前走,走出宫门投落的阴影,站在明灭的火光之下:再过半个月,皇上和皇后得去祭拜先皇。先皇死于妖祸,以昭阳的传统,陵庙建于煜都百里外的佛山之下。你们方才去看过陛下了,也该知道陛下的状况,如今北面战火不止,昭阳境内又传妖言,陛下执意要去,为保他平安,太历院和雪狼军都废了不少心思。 真的假的?顾鸢想来想去,想不出什么理由,日子不对,气氛也不对。 臣不知陛下心思,许是宫里太闷,找个理由出去透风。余挽风温厚地垂下目光:只是,白将军今日刚回煜都,此事还未与他说起,臣让手下人整理着名单,依照陛下的意思,将雪狼军配置的护送将士也整理了一份,准备明日递交给白将军。 蔚凌看着余挽风,他话说到一半,面露难色,好似有什么烦恼。除此之外,他身上没有半点妖怪的气息,如果锦川时未见他的真身,很难把他与饕餮联想在一起。 顾鸢冻得手脚发凉,不兜圈子直接问道:怎么了?雪狼军有问题? 余挽风道:全死了。 顾鸢:死了? 余挽风突然把目光转向蔚凌,他在回答顾鸢的疑惑,却像是故意说给蔚凌听:前日凌晨,有人凌晨时分在百花楼和姑娘玩游戏,大冬天跳进河里捞花鞋,跳进去人就没上来,当值的法侍下河救人,发现河中藏着的一只青蛙妖怪把人给吞了去。 顾鸢吓住:百花楼的河里有妖怪!?本王以前也掉过银子在河里,到现在都没找回来。 余挽风笑:小王爷多虑,妖怪不爱吃银子,应当只是单纯的没找到。 顾鸢连忙摆手:呃扯远了,你接着说,那只青蛙妖怪你们捉了?刚才你说雪狼军死与这青蛙难道有关系?不会是从它肚子里发现了尸体吧? 余挽风谦卑道:捉到了,本是想着开膛破肚来救人正如小王爷神机妙算,我们顺便在它肚子里发现了皮肉骨头剩一半的雪狼军。 顾鸢: 他想了想场面,心里一阵哽,又往蔚凌身旁缩。 方才臣也提到,今日太历院在整理护送名单,还特地去雪狼军里清点一番,人一个不少,这就奇了怪了,怎么死人还能当值?余挽风眯起眼,又把视线转回了顾鸢身上:小王爷要不再猜猜看。 顾鸢赶紧摇头:不猜了不猜了,半夜三更天寒地冻的,余院长这兴致本王担待不住,鬼故事别讲了,直接说结局吧,本王再冷下去也要变成鬼了。 蔚凌听得很认真,听到这里,他心里已是了然:妖怪杀了雪狼军,再化作那些人的模样混了进去?可是太历院的法侍修为都不低,又有你在掌管,如果他们与太历院一同护送陛下,恐怕很难掩盖妖身才对。 这便是奇怪之处。余挽风转过头:人在天牢里关着,明日我打算亲自审问,仙尊可有兴趣同行? 顾鸢插嘴:没有。 这是挖个坑等人跳,谁跳谁是傻子。 余挽风不紧不慢,又问一次:仙尊要是觉得无异,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顾鸢心里纳闷儿,余挽风看似态度温和,话语却对着蔚凌咄咄逼人,蔚凌心态也好,听了半天也没想着反驳两句,顾鸢只能当是天降大任于自己,面对余挽风勇于开争:余院长,你这话不对,妖邪可是你们太历院分内之事,和小凌有什么关系。 妖邪是河里那只青蛙,太历院已经拿下,可雪狼军的人,我能肯定绝不是妖怪,只是此事蹊跷,暂时留在太历院看管,按昭阳的规矩,雪狼军之事外务不可参与,雪狼军的人也该交还给雪狼军内部处理,小王爷,你觉得我说得对不对?余挽风轻轻一笑,宽阔的肩膀挡去火焰,把拉长的影子落在顾鸢脸上:白将军重伤未愈,身边暗波汹涌,此时再给他补一刀,小王爷,你这是想收他的命。 顾鸢哑然,余挽风句句占理,他百口莫辩,只能把求救的目光投去蔚凌。 蔚凌倒是比顾鸢轻松多了,他没反驳余挽风并非是无话可说,而是在寻思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百花楼这地方他也有些印象,坠入妖域之前,他曾追着银狐到了百花楼,后来他与白烈在百花楼下遇大蛇袭击,自此推断,藏在百花楼内的妖怪不占少数。 余挽风挖的坑对他来说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要顺藤摸瓜,把百花楼翻个底朝天。 可以啊,明日我跟你去。蔚凌爽快道:顺带让我参观下太历院可好? 余挽风扬眉:仙尊对太历院有兴趣? 蔚凌露出微笑:有兴趣的可不止我一个。 * 第147章 正事 夜里雪下大了,很快在煜都城里笼上一片白。 酉王府上没什么用人,只有瞎子老李佝偻驼背地举着伞候在门外。回来的路上,顾鸢在马车里睡着了,好似把蔚凌从皇宫带回来耗尽了他一生的气力。 顾鸢这个人,平时打得一手好太极,但仔细琢磨就会发现,他的先见之明和细心程度着实令人害怕。 想到这里,蔚凌看了看身边顾鸢,这一路他睡得香,马车一停下他便醒了,这会儿正悄悄睁开一直眼睛,腼腆地对蔚凌笑。 蔚凌也是鬼迷心窍,不知为何,他突然问了顾鸢一句:王爷觉得,皇上和皇后这一局谁更胜一筹? 顾鸢立马露出被吓醒了瞌睡的样子,他手忙脚乱地坐直身子,顺便把发冠理了理:仙尊你别为难我,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我倒希望他们床头吵架床尾和。 本自同根生这话用错地方了。蔚凌顿了下,笑道:该用在你和煊承身上。 顾鸢也笑了:那就错得更离谱了,我为了太子,回娘胎又何妨。 宫里水深,愿或不愿,想与不想,都由不得自己。蔚凌心里突然有种想法,待一切尘埃落定后,他兴许可以考虑夏洲之前提过的建议 白天刚到酉王府的时候,蔚凌已经熟悉过周围,顾鸢把整个别院都让给他和夏洲落脚,那个位置侧面环河,远离来往街区,就算白日当空也僻静安宁。别院侧面有一扇门,有人来访时不需要从酉王府穿堂,最绝妙的是,这座别院是近年填河而造,煜都的地图上直至现在都没有把这块地匡进去。 太历院在煜都设有大结界,并且于每个重要的场所设有小结界,也不知道顾鸢用了什么障眼法,别院所在之处正好处于结界的空隙,即使大妖怪在此肆意妄为,太历院也察觉不了。 蔚凌回了别院,没见着夏洲的身影,于是他先去沐浴,耽搁好一会儿再回房,还是空无一人。 他很累,又不想一个人睡,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夏猫猫还不回来,就把他锁在房间外。 蔚凌一边想,一边闲着没事,只能欣赏着屋子里的装潢来打发时间。 酉王府里值钱的不算多,稀奇的却很多。 比如放酒的壁柜,柜子是石雕,上面有金纹,把手凹陷在纹脉里,需要摁下凸起的部位才会弹出来。又比如,旁边的盘子是大贝壳,里面有新鲜水果,那贝壳不知道什么原理,平时都闭着,得摸了顶上才会打开。 蔚凌最喜欢的是屋角那个圆柱形的炉子,侧面开口,里面烧着火,烟随筒子接去室外,炉子不大,却让整个屋子都很暖和。 冬天太漫长了。 当初他从煜都逃去沧溟,在终年不止的大雪间苟延残喘,而后从琉璃山、锦川、妖域、再回到煜都,这几年的时间活得断断续续,时间像静止了,永远留在寒冬之中。 夏洲一直都在,真是孽缘。 蔚凌打了个哈欠,余光瞥见烛火在颤,夏洲没什么妖味儿,倒是闻到一点浓郁的芬香,蔚凌往屏风看去,唤他:夏猫猫。 等我呢?夏洲从屏风后面探出头。 你去哪儿了?蔚凌疲惫地眨着眼。 去买东西。夏洲背着手神神秘秘走到蔚凌面前。 他背后藏着忘川剑,剑鞘露出来一半,另一半被他挡在身后,蔚凌如梦初醒,微敛着双眸轻声道:就去买了东西? 夏洲走到他面前,挡去了光,他站着,蔚凌坐着,他居高临下,俯视蔚凌的脸:顺便四处逛逛。 蔚凌笑道:说反了吧。 没反。夏洲垂下头,黑发落下,扫到蔚凌面前:可惜逛了大半个煜都城也没买着一样的。 说完,他把藏在身后的忘川剑放到蔚凌面前,剑鞘韵着柔光,一缕流苏坠着玉佩,摇摇晃晃落在剑柄之下。 蔚凌接了剑,睡眼惺忪地望向夏洲:夏大妖,你是大妖怪,怎么老喜欢搞这种小把戏?我使剑不过图个轻快,挂着东西怪麻烦的。 夏洲听他语气里有那么点抱怨的味道,不禁把脸靠的更近:不喜欢? 不喜欢。 为什么。夏洲轻佻地笑:摸着它就这么碍事? 蔚凌依旧望着他,唇上沾了湿润,轻声呢喃:摸它干嘛,摸我啊。 夏洲愣了一下,邪气的笑凝在脸上,蔚凌丢了忘川剑,他稍微撑起身子,把手钩在夏洲脖子上,靠近时,那双漂亮的眼眸里好似落入了星辰,光和阴影被揉成碎片,映出的只有夏洲过的轮廓。 蔚凌学坏了,从清傲的琉璃山仙尊,学成了勾引人的小坏蛋。 夏洲受不住,把人捞进怀里吻,他被撩坏了,要把坏掉的部分加倍还给蔚凌。于是他侵占了那温热又柔软的唇舌,亲密无间地交缠,蔚凌逞强也就一会儿,很快就呼吸不上,指尖慢慢松了力,把不住夏洲落在榻上。 一吻直到最后,唇舌黏着银丝,舍不得分离。 夏洲身上沾了青楼里爱用的香,蔚凌靠得近,在他头发上闻到了香味。 你去了百花楼。蔚凌喘着气,挡住夏洲又凑近的脸。 嗯。夏洲答得漫不经心。 里面有什么? 夏洲伸手抹去蔚凌唇角的薄液,眼睛缓缓眯起来:招妖阵,之前从妖域来人间都靠它。 蔚凌道:现在还能用? 不能。摸着蔚凌的腰贴上去,下巴搁在他肩膀上,说话时故意对着他发红的耳朵:妖门结界重振,以前招妖阵废了。 蔚凌嗯了一声,当是听清,夏洲怀里的暖和是他贪图的东西,困意不知不觉攀上来,没多久便睡着了。 阿凌,我没干坏事。夏洲低声自语。 他没洗澡,也没换衣服,但怀里抱着蔚凌,他想一直如此,永远都不要松手。 * 翌日,雪铺在了院子里,温阳穿透了薄雾,留下缕缕光柔。 搂着蔚凌睡的结果便是一觉醒来夏洲整个胳膊都废了。 怪只怪妖怪化作人形也是血肉之躯,夜里蔚凌睡得香,他怕惊动,整整一夜没把手挪开。 等蔚凌睡醒,已经是接近晌午。太历院派了个小法侍来传话,说余院长在比武擂台旁的桥头吃馄饨。 前不久凑热闹蔚凌曾在比武擂台捡着了自己的傻徒弟,时隔快大半年再回,也许是最近没有比试,擂台拆得只剩几个架子,河边树下摆着小桌子小椅子,卖小吃,卖面条、馄炖、粥,样样都有。 余挽风岔开腿坐在小椅子上,桌子太矮了,他吃饭得勾着身子。旁边地上放了十来个空碗,他也不嫌多,在坐的客人也是见怪不怪,看他手端着馄炖一碗一碗倒着吃,老板脸笑开花,倒完一碗,赶紧再补一碗。 坐,坐,想吃什么自个儿点。见蔚凌和夏洲走来,余挽风也不客气,一张脸吃得满面红光:这家店是煜都最好吃的小吃店,我请。 二位官爷,咱店里的馄炖已经给余大人吃光了,要不二位试试红糖汤圆?老板特别热情,又是推椅子又是收碗。 夏洲:红糖汤圆多加糖,再来串儿冰糖葫芦。 蔚凌:白菜粥就行。 好嘞! 夏洲胳膊还在痛,他一边揉一边坐下,余挽风盯着他,半开玩笑道:你的胳膊怎么了。 睡觉压着,不舒服。 砍掉,再用妖力重新长一个出来不就好了。 夏洲不乐意他多管闲事,回答得一板一眼:舍不得。 两只大妖怪坐一块儿,倒是相互问候了起来,和困在锦川时打得你死我活的状态截然不同。 余挽风看向蔚凌,他眼里带笑,手中胡吃海喝的动作停了下来:仙尊在妖域受了梼杌欺辱,今儿带着他来,是想说你们和好了? 他跟来了。蔚凌瞄一眼从老板手里接过糖葫芦和红糖汤圆的夏洲。 夏洲寻着那目光,以为蔚凌被余挽风问住了,这会儿是向他求救,于是他道:你也别乐呵,你的人诓了混沌,这会儿又在吃馄饨,他能记你仇记上几千年。 余挽风:诓混沌和吃馄饨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夏洲:嘻嘻。 余挽风:替我保密,糖葫芦我请了。 夏洲:难道不是你请吗? 蔚凌听不懂这两只妖怪到底在聊什么,兴许妖与妖之间没什么情仇纠葛,就算打了你死我活,择日照样能坐在一起谈了。这时候,青菜粥端了上来,蔚凌正好手脚凉,安安静静地喝些粥暖肚子。早晨酉王府里没什么人影,只有佝偻苍老的老李在院子里扫雪,夏洲说城里好吃的多了去,骗着蔚凌就出门了。 太子殿下之前已经与你们说了清楚,他一生受人左右,活得光鲜,实是政权阴谋的傀儡。余挽风似乎忘了自己现在身处街边摊,说话的语气还当是在享受风和日丽的午后。 蔚凌安静喝粥,没搭上话,余挽风本来也是随口一句,见蔚凌如此淡漠,他反倒是来了些兴致,胳膊往小桌子上一搭,手把装了馄饨的碗当成酒碗,仰头喝下:玉兰仙子与程英桀正是知道这一点,才一直留在宫中,偏偏你这个当师尊的却被他保护着。 他在这里用了保护二字倒不是胡来,蔚凌倘若知情,绝不会不闻不问 保护?夏洲尝着冰糖葫芦的甜,眼里又一股扫平幽怨的锐意:就他?菜都没眼看,最后阿凌不也没逃过? 蔚凌喝完粥,唇上沾了热气,他看看夏洲,夏洲却更得意了。 多亏我,妖界头号善妖。 夏洲去拿蔚凌的粥,被蔚凌端去旁边,夏洲不服气,跟着去抢,蔚凌也不输他,装了粥的碗抛到半空又换另一只手接住,一滴不洒。 还善妖,丧心病狂差不多,成天吃着嘴里,盯着蔚凌碗里,一碗青菜粥都要抢。 一轮争夺下来,两人都只动手不动身,最后夏洲认输,用自己的红糖汤圆从蔚凌手里换来了粥,喝了一口还嫌难喝。 恋耽美 -by瑾上蓝(118) 余挽风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手指一颠,趁着没人注意,把馄饨连着碗一口全吃了,吃完,他呵了一口热气,露出满足的笑容:二位可有吃饱喝足。 夏洲刚把自己的红糖汤圆拿回来:饕餮,你不会今天还想和我打吧? 余挽风笑:打架改日,先办正事,我是拿俸禄的妖。 夏洲:什么正事? 蔚凌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和夏洲提过昨日的事。 余挽风真起身来,抖了抖衣袍:随我来吧。 第148章 悸动 牢里透不进光,全靠墙壁上燃烧的火把照明。 余挽风给了蔚凌一块金腰牌,说是顾萧让给的,有了这东西出入宫中方便,蔚凌把腰牌拿在手里看,两侧龙凤雕纹,中刻圣昭二字,两侧侍卫一见这腰牌,纷纷跪倒地上,没等声响,头也不敢抬。 这东西值钱。夏洲在蔚凌耳边道:以后没了银子,就靠它发家致富。 蔚凌:出息。 三人一路往深处走,过一层结界,开了两道厚重的铁门,狭窄的过道非常潮湿,好像那些凹凸不平的地板踩在脚底都能渗出水来。 余挽风说雪狼军中人关在深处的牢狱里,可是等他带着蔚凌和夏洲走到牢狱前,看到的只是整齐一排放在地上的尸体。 昨晚死的。余挽风说得十分淡定,言语间颇有一番故意留着惊喜的态度。屏去周围侍卫,亲手开了牢门:侍卫里混了刺客,杀人后想要毁尸灭迹,昨晚袁椿当值,没让他们得逞。 行凶者没抓到?蔚凌围着尸体看了片刻,没看出什么伤迹。 余挽风也无奈:对方对袁椿了如指掌,逃跑途中丢了几块金子,那丫头就追着金子去了。 夏洲哈哈笑:这丫头不会算账,那人能丢金子换命,证明他的命比金子值钱。 余挽风想了一下,道:这倒是个找犯人的好法子,命比金子贵的人不多。 蔚凌走到其中一个尸体前,蹲下身,指尖轻轻碰到那个人的头,往旁侧偏了偏:夏猫,你闻闻,这些人有妖味儿么。 夏洲:没。 妖术师? 也不像。他在来这里的路上大概听了事情的缘由,甚至嘲讽余挽风人模狗样呆久了分不清妖怪和人的味儿。 但尸体真摆到面前,夏洲从他们身上闻不出妖怪的气息。 蔚凌抬了头:饕餮,那些被青蛙妖吃掉的雪狼军真身,你是如何分辨? 余挽风道:他们被吃得残缺,外表辨别不了,本来我也不认得谁是谁,可随身携带的腰牌来看,青蛙肚子里的是真的,躺在这儿的是假的。 蔚凌若有所思:有不有可能,躺在这儿的才是真的雪狼军,被吃的是伪装他们的人。 余挽风乐道:你的意思,有人先一步杀了企图谋害陛下的人?那人还与妖邪窜通? 夏洲:不对。 他指着蔚凌面前的尸体,轻轻勾勾手指,一小窜黑色的火焰沿着尸体脖子附近的皮肤燃烧,随之,像被烧焦的卷轴般翻起来,血肉一点点化为灰尘,抖落了一地。 蔚凌和余挽风都惊住了,因为被烧灼的皮肤下面居然还藏着另一张脸!罩在脸上的那层人皮被烧出一股浓浓的焦臭味,呛得蔚凌皱起了眉头。 真厉害。余挽风偏头看着夏洲:脸不是妖术缝补,而是十分精湛的医术作成你怎么察觉的。 味道。夏洲道:雪狼军大多凡人,不沾仙法妖道,这些人昨日刚死,身上却留有一股若有似无的恶臭。 不仅仅是医术。蔚凌转向另一个尸体,往脖子处摸了一摸,虽然皮肤上看不出差别,摸着却又溢出明显的凸起,他取下忘川剑,沿着凸起处慢慢割开 表皮迅速翻了起来,尸体腐烂的味道弥漫到空气里,蔚凌把剑一松,表皮又盖了下去。 他道:皮肤下面涂了药,能抑制腐烂和味道。能到如此境界,只有玉兰仙子做得到。 这可真是不得了,有人把雪狼军的脸割了下来,重新缝补到外人脸上,不仅如此,还利用了灵丹妙药将接口处完全抹平,让这个属于别人的脸能保持着不溃烂状态,于外人所用。 宫中有谁医术精湛,还与玉兰仙子来往甚多?蔚凌问余挽风。 余挽风歪着头,看看天花板,又看看地上的尸体,他好似在绞尽脑汁地思考,嘴里发出嗯、呜的低吟声,过了好一会儿,他似乎终于想出些名堂来:仙尊这话不必问我,比起我,那个人只怕与你更熟。 皇宫里和蔚凌熟的人不多,会医术的更是少之又少。玉兰仙子算一个,但她的可能性已经排除,其次便是袁椿,但袁椿昨日追了人也不太合适余挽风说的那句与你更熟。 蔚凌脑海中浮现了一个仅有的可能性。 甚至说,哪怕仅有这一个可能性,都让他感到意外。 难道是薛太医? 他被关在万念殿时,薛太医是顾萧传来替他看病的人,除此之外,薛太医还有另一个身份,蔚凌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他是薛青青的父亲。 巧了!余挽风双手合拢,击了一响掌,随之眼睛瞪大,像是突然恍然大悟:昨天夜里,太历院在百花楼当值时一小丫头冒充法侍鬼鬼祟祟,幸好当时有热心群众发现,及时通知了别的法侍将她拿下 热心群众夏洲笑而不语。 今儿薛太医托人找上我,说那丫头是他门下的人。余挽风抖了抖衣袍:仙尊若是有兴致,不如随我一同前去问个清楚。 * 【煜都白府】 白府在煜都的南面,离很校场很近,正门对的是官道,来往行人多。白烈大部分时间都带军驻守边关,很少在煜都停留,柳莺耐不住寂寞,会把白璃带去娘家住,平日府邸除了几个侍卫看守,几乎没什么人烟。 自从白烈回到煜都,关于雪狼军的流言蜚语便将他推上了风口浪尖,柳莺不想招惹麻烦,马车进府都刻意绕去侧门。 今天她去宫中办事,顺便抓了些药,进门时,听见了非常好听的笛声,抬头一看,看到沈非欢坐在屋顶上吹笛,白璃也在屋顶上,托着下巴聚精会神地听。 沈非欢是白府上下唯一有心情陪白璃玩的的人,准确里说,他十分擅长讨小孩子开心,白璃性格认生,刚见到沈非欢时一直躲得远远的,结果昨夜他俩也不知道玩了什么,今天再见,关系竟然变得熟络了起来。 娘亲! 正在柳莺惊讶的时候,白璃看见了她,一张被冷得发红的笑脸瞬间挂上清甜可爱的微笑,身子一跃,纵然轻功迅巧,很快就蹦到了柳莺面前。 柳莺摸摸他的头,抬眸见沈非欢也跳下了屋顶,手里握着一根黑色的笛子,笛尾挂着流苏,随着他指尖摆弄而晃来晃去。 夫人。沈非欢眼睛尖,一眼就看见了她拎着的药材:这种事儿交给我就是,怎能劳累了夫人。 柳莺对沈非欢没什么忌讳,杂七杂八的传闻她听过一些,但传闻终究是传闻。酉王顾鸢说沈非欢是白烈带回来了,这一路上多亏他照顾,不然白烈的伤情还会继续恶化,换言之,顾鸢的意思便是沈非欢于白烈有恩。柳莺心底不愿亏待恩人,白烈似乎对沈非欢没有太多排斥,于是她便想着,兴许是么难言之隐藏在其中,自然而然便不再多问。 我去拿了些药。她看着沈非欢可爱的脸蛋,温婉地露出笑容:倒是你们,大冷天怎么在外面,走吧走吧,先进屋,今晚我让冯姨炖了鸽子汤,喝了一定能暖和。 说完柳莺就往里面走,沈非欢跟在她身后,目光药材道:夫人,你把药给我,我去熬药,你刚回来,先歇歇。 柳莺道:这种事交给府上下人就是,沈公子是客人,一路上还给你添了那么多麻烦,昨日实属仓促,没来得及好好招待,沈公子要是没别的地方可去,把白府当做自己家便是。 沈非欢愣了一下,赶紧抱拳低下身来:将军于沈某是救命之恩,只要不嫌弃,这条命便是为将军所有。 柳莺笑笑:沈公子太见外。 她说这话时,正好有婢女走上前来,柳莺把手里的药材交给她,随之便往正厅里去。 沈非欢目光一直随着那布袋里包着的药草,取药这种事分明也能让下人去做,既然是柳莺亲自去,证明拿药的医师绝非普通医馆的身份。 夫人的药,可是从宫中取来的?沈非欢伸手挡住了正要退下的婢女。 柳莺正准备低身给白璃整理衣领,听着沈非欢的问题,她稍微抬起头:嗯,今晨酉王派人来传话,说是在御药房准备了疗伤的药。 沈非欢微微眯起眼,御药房难道是太医署?酉王这是故意绕开太历院、绕开仙丹灵药,准备以最普通的方式给白烈治病? 他道:夫人,我对草药有些了解,将军的伤之于妖,还是交给我为好。 柳莺从沈非欢嘴里听出一股较真劲,好似这药草不由他来熬便是与他过意不去,她一时没想明白,甚至惊讶于熬药这种事竟然能让沈非欢露出如此认真的眼神。 莺儿。 正在这个时候,她听见有人在唤,顺声看去,看着了披着大氅往这边走来的白烈。 他自从回到煜都,还是第一次下床来,漆黑的发随意挽束,沿着高阔的后背落下,他衣着干净整洁,气势虽然是少了往常那股刚健,却是分寸不是失锐意。 爹爹。白璃担心地握住凑上去,小手摸了摸白烈的大手:你胳膊还痛吗? 白烈动着右臂,指尖找回一些触感,他蹲下身与白璃平视:不痛。 想和爹爹练剑。白璃眨巴着眼:这次一定能和爹爹对上三招以上! 白烈笑起来:阿璃这么厉害?要不现在就去试试? 不行。柳莺拉着白璃的衣领,把他拖回去:等你爹伤好了再练。 白璃撇着嘴,很小声地说:爹爹要是好了,万一、万一又、又要走了怎么办。 他也是个坦诚的孩子,心里想什么说什么,也不管这话说出来对不对。白烈叹了口气,正想逞强说自己恢复得差不多了,却见沈非欢从旁边走来:小璃,待会儿哥哥陪你练。 白璃眨着眼睛:哥哥会用剑? 白烈看了沈非欢一眼,没作声。 枪剑刀戟你任选。沈非欢自信满满:我可是你爹教出来的,等你打过我,别说对上你爹三招,三十招都没问题。 白璃听进去了,立马来了干劲。白烈听得苦笑,对沈非欢说:三十招,口气不小。 沈非欢嘿嘿:待会儿将军可以观摩一二不过,我得先去熬药。 白璃道:我陪你去熬药! 不行。白烈突然挡了一下,白璃没刹住,碰到白烈的胳膊。 刚才白烈那句话说得有些急,白璃被吓到,以为自己做错事,可怜巴巴仰着头望着自己爹爹。 沈非欢反应快,知道白烈在忌讳什么,他打圆场地笑了笑,退后一步:改天,改天。 说完便转身离去。 第149章 微弱 白璃挺喜欢沈非欢,完全没把他当外人,刚才白烈那一下好似鲁莽了,白璃眼巴巴望着沈非欢,虽然没说话,却像是心有在意。 沈公子等沈非欢的身影消失在走廊转角,柳莺脸上才稍微露出了担忧的神情,她刚才轻声唤了沈公子三个字,却把后半句话留在嘴里没说出来。 白烈迟疑看向她。 柳莺仰起脸:今日进宫遇到了酉王,他与我说起沈公子的事。 白烈微微一怔:王爷说什么了? 柳莺歪着头:王爷说,沈公子身上有很多问题,但还不到追究的时候。现在你伤未痊愈,雪狼军又处境困难,风波过去之前,尽量不要闹出什么动静。 白烈蹙眉:他和你说这个? 柳莺点头:他说你身边最需要的就是沈非欢这种可以完全信任的人。 顾鸢说这话的道理白烈能明白。 只是,沈非欢真的能完全信任吗? 我让他留在白府,也是为了盯着他。白烈叹了口气,摸摸身旁迷茫的白璃:你和阿璃最近先回柳府上避避吧。 柳莺覆着白烈的手背,把他的手握住:说啥呢,你别担心我和阿璃,真要出事,我们跑的比谁都快。 白烈叹气,正想反驳,突然一侍卫急冲冲朝这边跑来,见了白烈立刻低下身去,双手呈上一封奏章。 这分明是呈给皇上的东西,白烈哪儿敢接,正觉奇怪,侍卫声音在颤地说道:宫里人送来,请将军过目。 将军这是、这是宫里的人送来的, 白烈迟疑片刻,把奏章接过来看,寒风吹落院里的雪,把冬日光景掩映在他锋利的剑眉之间,柳莺在旁边看着他,神色流露了些许忧虑。 等白烈看完,她问:怎么了? 白烈没把奏章递给她,而是顺手收了起来:我得进宫面圣。 雪狼军为皇帝直属,宫中与白烈的任何通告都是机密,即使柳莺为白烈的妻子,也不能触碰这个界线。 这么急。柳莺靠近些,伸手摸着他的肩膀轻轻揉了揉。 嗯,晚膳不必等我。 白烈只应这么一句,迈步离开了院子。 * 此时此刻,在白府的厨下。 沈非欢在整理药材,外面有几个侍卫守着,好像是在盯着他,此外,婢女也随他身旁帮忙,可沈非欢不要,笑容满面地把婢女们劝到门外去,被抢了活的婢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被眼前的阵势搞得莫名其妙。 沈非欢当作四下无人,心思全在药材上,婢女本来想要阻拦,却被旁边侍卫提醒不要惊扰,沈非欢的心很快静了下来,就这么细心又缓慢地把草药一根一根理开,理到其中一种药草时,他拿起来,对着光的方向看。 这根草药和其他混在一起的药模样很像,但仔细看会发现它的叶片更细长,茎干呈灰褐色,粘在指尖会留下细细的灰。 沈非欢拿起另一根草药,放在鼻子前闻了闻。 淡淡的苦涩味。 另一根则毫无味道。 沈非欢往草药的袋子里找了找,找到了药方,平铺在台子上,随后又从自己衣袖里摸索半天,摸出几张揉得很小的纸团。 他把纸团打开,对着药方一个一个看,最后目光停留在千月草三个字上。 千月草,性寒,微苦,能抑制扩散性妖毒。 他继续看,看到千月草旁边的一行字。 易与百血草混淆,后者温性慢毒,闻之无味。 恋耽美 -by瑾上蓝(119) 食则双目失明,五感尽失。 沈非欢眼神微寒,手指用力,把那干枯的药草捏成短碎。 太医署,太医署。 好大的胆子。 * 【煜都太历院】 沿着煜都东部最热闹的集市,横跨祭天神坛,再往不远处越过长河之颠,在白雪皑皑的群山重峦间,那高耸气派的寺院,便是昭阳最大的仙法宝地太历院。 用夏洲的歪理,一座城的风水,看河看山看风向,太历院往这儿一立,断山挡水逆风去,就是灾星一座。 总结:活该连院长都是妖。 蔚凌听惯了他胡言乱语,这会儿没人管他,他倒是头头是道起来。 三个人一路上山,路上太历院的弟子正在扫雪,见面后毕恭毕敬,随之各忙各的,秩序又端正。 太历院与大多数仙法门派不同,位于闹市之上,沾染人气与喧嚣,早些年设立太历院,便是为了凡间不受妖邪干扰,不受仙法扰乱。余院长主张近人习性,便是能用凡力解决的东西,都会略过仙法妖术,尽量放低姿态。 说巧也是巧,到大门口的时正好遇到袁椿鬼鬼祟祟在门口张望,旁边有个小法侍见着余挽风走来,赶紧拍她肩膀。她脑袋朝里,屁股朝外,也不看背后有谁,一个胳膊撞开小法侍:让你去山下守着,院长回来了赶紧给我说! 小法师吓得脸都绿了,不敢声张,只能低着头乖乖退到旁边。余挽风在袁椿背后停下来,语重心长地清了清嗓子。袁椿把脸一歪,不耐烦道:我不是让你去看着院随后眼睛以眨,脸上的愠怒融化成笑容:院长好呀!院长好!哎呀真巧呀!嘿嘿嘿,我正在想你呢。 余挽风扬眉:今日你不是负伤在家休息? 啊,哈哈。袁椿笑着不嫌脸僵,目光一扫,还见了蔚凌和夏洲,笑容更僵了:我与蔚大人有缘,有缘千里来相会,哈哈。 余挽风:金子都交给了户部鉴定来路,没在太历院。 袁椿:哈哈哈哈,院长瞧您说的,钱乃身外之物,小女受不起。 昨晚袁椿当值,遇着了潜入地牢的刺客,那刺客跑得快,丢了金子扰乱袁椿的追踪,可惜当时众目睽睽,袁椿身为太历院玄花宗副手,为了面子,只能把金子乖乖上交,一分没拿着。 她想了别的办法,企图把金子偷回去,于是故意装伤在家休养,等余挽风不在准备大显身手。 啊,哈哈,今天仙尊和夏、夏、袁椿夏了半天,忽然反应过来夏洲是梼杌的事实,顿时舌头打结,脸上的笑容比方才更妩媚了:夏阁主怎么来太历院了。 蔚凌道:参观。 他话里学出了夏洲那股令人羡慕的随性,外人听了当真以为他是来参观的。 原来是参观!小女不懂事,打扰各位大人雅兴。袁椿往后退一大步,准备开溜。 你也跟来吧。余挽风只看她一个眼神就懂了她的心。 袁椿嘿嘿哈哈,尴尬道:我来干啥呢院长您看,咱们玄花宗宗主给留在了妖域,上上下下多少事得我处理何况我这伤口,哎哟还在痛 她叫唤起痛来比谁都真切,眼睛吧嗒吧嗒地真要挤出点楚楚可怜的模样来,余挽风看她表演完了,慢吞吞地说:昨日你是唯一见着刺客的人,待会儿太医署派人过来,你当面辨别。 袁椿笑容还挂在脸上:嗯?刺客?和太医署有什么关系? 余挽风也不解释:你只需按我说的做。 他说完这句话就往前走,袁椿对着他背影呲牙咧嘴,眼神恨不得把他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正巧这表情给旁边夏洲看见,她随之又笑,神色切换泰然自若,引起来夏洲的兴趣。 余挽风虚情假意地介绍起太历院的往来,蔚凌听得认真,没发现夏洲站在原地没动,顺带挡住袁椿的去路。 夏阁主别掉队了。袁椿从夏洲眼里品出了不怀好意的光,心坎儿里的退堂鼓打得砰砰响。 夏洲一身玄服,包裹着修长而有力的身躯,长发束冠,如垂落在笔挺的后背,他浑身散发出一股莫名的威严感,让袁椿打心底吸了口凉气,再也笑不出来。 我错了!她双手放在身前,深深地、深深地鞠躬:我鬼迷心窍,见钱眼开,我不该打你手下的主意,我、我、我除了这条命,别的你说什么我都给你。 袁椿脑子转得快,不管夏洲出自于什么理由拦着她不放,道歉总是不会错。 命我不要。夏洲半眯着眼:慕容尘灏身上少了什么,你双倍还来就行。 袁椿心里咯噔一声,她想起慕容尘灏被变成蝴蝶,被沉花捏在手里撕碎了翅膀,这种变化一定是对应身体的某一处搞不好断个手断个脚就完蛋了。 想到这里,她眼前发黑,脚下踉跄差点一屁股坐下去,谁知夏洲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到自己面前,尘世的光泽肆掠,融入瞳孔的微红: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袁椿任他抓着,小脸煞白。 太医署有问题,我要你 风起时,吹散了夏洲低声耳语,袁椿的眼睛微微睁大,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啊啊啊!不行不行不行,绝对不行,我还不想死啊!饶了我吧呜呜呜呜呜呜。 袁椿的惨叫震荡整个太历院山门,连走在前面的蔚凌和余挽风都停下来回过头,可他们看见的只有袁椿哭着叫着拔腿就跑,好似眼前的夏洲是个吃人的恶鬼,来不及喊住,她的身影已经逃远,消失在了山林雪景间。 吓唬吓唬。夏洲转收敛了眼底丧心病狂的杀气,转过头时,换上了天真无邪的笑:跑得还挺快。 蔚凌: 第150章 隔岸 多亏夏洲成功吓跑了唯一能够指认刺客身份的袁椿,导个计划不得不临到头做出更改。 这件事涉及到薛太医,乃至于整个太医署,后面到底藏了多少东西没人说得清,眼下没有实打实的证据,切忌是不能打草惊蛇。 但话又说回来,蔚凌与夏洲身份特殊,何况现在身处太历院,倘若太医署真与皇后势力有关,这幌子怎么圆都圆不回去。 就在蔚凌困扰的时候,夏洲倒是释然,罪魁祸首笑得比谁都自在,拍着蔚凌肩膀,不以为耻地说:放心吧阿凌,太历院抓到那个小姑娘十有八九是那谁。 哪谁?蔚凌忍没被送他白眼。 名字不记得了。夏洲是真不记得了,他手指戳着自己眼角,稍微往上,把细长的眼睛提成大三角:那个对你死缠烂打,把我折成这样的小姑娘。 蔚凌脑子里迷迷糊糊地想起了那只凶神恶煞的折纸小猫猫。 蔚凌惊道:紫菀儿?! 夏洲恍然:对!就叫这破名字。 名字是蔚凌取的,夏洲早忘了,这会儿蔚凌瞅他,他也没懂眼神里的意思。 紫菀儿在锦川与蔚凌分开后已是许久未见,加上之后的两年蔚凌处于封印状态,好不容易恢复又坠入了妖域,在外人眼里,他或许是死了,又或许,他的一切都像多年受困皇宫时那样被人掩盖了下去。 所以,当蔚凌随余挽风去了关押临时犯人的监牢,隔着铁栏看到身上缠满绳子依旧昂首挺胸丝毫不把太历院放在眼里的是紫莞儿时,他当真是好半天没能认出人来。 紫菀儿长高了,头发长长了,五官在短短的两年间褪去了记忆中的稚气,更多的是成熟与沉着,是一个妙龄姑娘该有的气质尽管,她此刻撅着嘴,背朝着大门,好似任何人都入不了她的眼。 紫菀儿。 蔚凌叫她一声。 他声音轻淡,紫菀儿听到了,但此时的她使出浑身解数应对太历院的质问,甚至做好严刑拷打也绝不招工的觉悟,所以从一开始她就没反应过来是蔚凌来了,心气更是不屈不饶,哼着鼻子说:别以为查到了我的名字就能怎么样,我一没坏事,二没撒谎,你们把我关在这里就是和太医署过不去,早晚会有人帮我主持公道。 蔚凌往前走一步:紫菀儿。 这声唤出口,紫菀儿总算听着声音有些耳熟了,她把脸侧过来,目光里那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寒冷在看见蔚凌的脸的那一刻忽然滞住,就这么牢牢凝在了空气里。 哥哥!!!几乎是一瞬间,紫菀儿的眼眶里闪起泪光,她抓住牢栏,把小圆脸挤在脏兮兮铁牢上:哥哥,真的是哥哥?!你果真还活着! 余挽风让负责看守的法侍将牢房打开来,去开紫菀儿身上的绳子,还她自由。 哥哥!! 紫菀儿不等绳子掉下,人已经迫不及待往蔚凌身上扑,旁边的夏洲自然不会让她得逞,眼疾手快往蔚凌面前一挡,牺牲自己被紫菀儿扑了个满怀。 紫菀儿仰起脸,面色由红转白,表情由喜转怒:夏臭猫! 夏洲毫无波澜地说:男女授受不亲你不懂? 你好意思!紫菀儿一肚子火烧灭了心里的兴奋:都怪你,都怪你!害我被关在这破地方,睡不着觉,吃不上饭。 夏洲呵呵道:你不是自称自己是苦日子长大的吗?过了几天神仙日子就连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紫菀儿眼里全是泪,她看着夏洲,看他那张坏心眼儿的俊脸许久不见还是那么讨打,不知为何,心里突然生起一丝怀念,竟然果断摊开双手,搂着夏洲的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贴在了夏洲身上:夏臭猫,你真是只臭猫,我也想你了。 夏洲:啊? 余挽风笑:感人肺腑的重逢。 蔚凌:哈哈。 夏洲:??? 不哭还好,一哭不得了,也不知道紫菀儿是当真对夏洲有些感情,还是纯粹恶意报复,小姑娘一旦抱上就不松手了,硬是拽着夏洲哭了好一会儿,等哭够了,鼻子哭红了,一双眼睛像小白兔似的,好像从夏洲身上取回了足够的安慰。 也许蔚凌还没有机会去了解,紫菀儿是个天生爱哭的人,这毛病她改不了,也没想过改,自从分开后她就一直留在煜都城内受薛青青照顾,差点以为真的会再也见不着蔚凌了。 可夏洲出现了,蔚凌也出现了,紫菀儿不笨,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于是,她花了些时间整理自己的情绪,离开了沉闷的牢狱,到了阳光充足的庭院,昨夜她拼命挣扎企图逃走,纤细的手腕被绳子磨出不少伤口,太历院的法侍送来擦拭皮外伤的药,紫菀儿乖乖接了过去,一边自己涂药,一边给蔚凌讲她在煜都城里生活的事。 正如料想那样,如今的紫菀儿跟随太医署学医,本是为将来谋取一条出路,可她欠了薛家照料之情,一心想要帮上忙,因此薛家偶尔会安排她帮着做些杂事。 昨日她混入太历院守在百花楼外,就是所谓的杂事之一。因此,她心里也知道,太医署一定会派人把她接回去。 所以紫菀儿出来也没立刻离开,而是在太历院里打发时间,蔚凌要参观太历院,紫菀儿就跟着他当散步,顺带聊起自己经历的事。紫菀儿把蔚凌当亲哥哥,大部分是问什么答什么,毫无保留,她在煜都呆的这些日子或多或少听说了当年蔚凌在皇帝顾萧手里吃过的苦,虽然嘴上不敢说,心里却是把皇帝当成了万恶之源,甚至做梦都梦到皇帝变成妖怪要吃他的蔚凌哥哥。 这小丫头说话也不分场合,全然不管旁边还杵着一个余挽风,等她一股脑把心底的担忧宣泄了清楚,好不容易缓了一口气,再抬头,却看着余挽风在笑,像是把她当成了笑话看。 其实,她也知道有些话不能随便说,但见了蔚凌和夏洲,她那阵脚不踩实地的感觉已是荡然无存,在说话的时候,她眼睛瞄着蔚凌,见蔚凌没啥反应,她就当作默认,更是不怕多说了:笑什么笑,你们太历院也是大坏蛋! 余挽风脸上笑容不减:坏不坏我自己定夺不了,但是看在仙尊要与我合作的份儿上,姑娘还是别把话说那么绝的好。 紫菀儿不信:谁要和你合作? 余挽风:仙尊是聪明人,若是拒绝我的邀请,今天也不会出现在这儿了。 紫菀儿还是不信,向蔚凌投去了在意的目光。 蔚凌好像没听见,他在看广场上的法侍修炼,这群人看着年纪不大,练的都是最初级的仙法,有的甚至连御剑也不会,双指合拢对着地上的剑指了又指,半天浮不起来。 阿凌,你可知道,仙法中人大多不好吃,因为年岁和身体都会因仙法而减缓衰老,有的人看着嫩,实际上却是一把老骨头像你这种味道干净的简直少之又少。夏洲在蔚凌身旁发自内心地讲解着此时自己心中的感悟:但是啊刚学仙法的人却很好吃,比如眼前这群,你别觉得余挽风收他们是为了培养新苗,以我对他数千年的了解,饕餮这妖怪活了一世,处处离不开一个吃字。 错。余挽风耳朵尖,夏洲离他远,说的话他依然听了清楚:人间对吃讲究颇多,人模人样的活久了,吃东西也比以前挑剔了。 夏洲:我也好奇,凡人皇帝到底用什么让你死心塌地跟着他。 余挽风:吃得好啊。他的话语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地洒脱:皇宫里配的都是昭阳最厉害的厨子,那可是皇帝,什么好东西不是他的? 所以,那日在锦川你随顾煊承一起,也是顾萧的意思?蔚凌永远能把自由发挥的话题扳回正轨。 余挽风啧啧两声:我是冲苍麟碎片去的。 听懂这四个字,紫菀儿嗖一下蹦到了余挽风和蔚凌中间:你果然没安好心。 你恰恰说错了。余挽风很有耐心,甚至对着紫菀儿摆出了诚恳十足的态度:倘若是陛下收走苍麟碎片,我猜他会送回琉璃山,昭阳的皇帝是出了名地信神佛,触犯谁也不会触犯苍麟。 蔚凌看够了法侍的脸,总算把目光放回余挽风身上:这么说来,我们的目标一致? 紫菀儿又插嘴:谁和你一致。说完她向夏洲求助:夏猫猫,快,回绝他! 夏洲还在看法侍练武,甚至迈着步子走了过去,把那些小法侍挨个挨个仔细观察。 余挽风不作表态,只道:苍麟碎片已被炼成灵丹,如今在皇后岳尔珍手里。 蔚凌不绕圈子,直白地说道:我要拿回来。 余挽风:失去灵丹必定会重创岳尔珍。他嘴唇微微一扬:所以我才说,我们的目标一致。 听到这里,紫菀儿总算脑子里有些苗头了,她看看余挽风,再看看蔚凌,在心里面重新权衡起了余挽风所谓的合作。 正在这时,山下的法侍带着传话赶了上来:院长,太医署的人已经在山下了。 他一打岔,方才那股志同道合的错觉立刻被碎得干净。 恋耽美 -by瑾上蓝(120) 带上来吧。余挽风道:让我们看看,皇后这次下的又是哪步棋。 第151章 观火 太历院有太历院的规律。 比如,闲杂人等一律不得进去。 闲杂人等具体包括哪些人?其中太医署名列其中。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太历院涉及仙法妖道,其中不乏有炼丹、草药、甚至连淬毒之术也有沾染,太医署里的老爷子大多传统保守,觉得太历院这摆弄妖怪、灵兽的法子都是伤天害理,因此三番五次偷偷派人来抓把柄弹劾,甚至让太历院四大宗门某个余挽风记不得名字的宗师下了天牢。 余挽风本人也一样。 说他是妖怪就算了,还有人说他是恶鬼索命,更有甚者,说是上次回看见他在街上啃树,前世一定是穷山村里的饿死鬼,几千年没过饭那种。 所以,太医署的老太医到正厅里坐下,把余挽风瞪了又瞪,摆出一副无言以对的样子,紫菀儿见了他,轻声唤着:张太医,怎么是您来了。 张太医横着眼看紫菀儿,他本以为自己来了,紫菀儿就会立马跑来自己身旁,然后顺理成章把她带走,可等了好一会儿,紫菀儿都没过来。 她从刚才起就跟在蔚凌旁边,张太医是不认得蔚凌与夏洲的身份,但以多年的经验,这两人一看就不是凡人。 过来。张太医催促:你这小丫头就知道给我添乱,也不想想最近有多忙,我要不来,你准备等着太历院把你炖成汤? 紫菀儿撇撇嘴,手指拽着蔚凌的衣袖,想好好把人介绍给张太医认识,可她还没张开嘴,背上就挨了夏洲一掌,整个人往前倾,不得不跨出一大步。 夏洲:老头说的是实话,赶紧走吧你。 你怎么这样!紫菀儿气鼓鼓:猫心狗肺。 夏洲站到刚才紫菀儿站的位置,双手环胸,看热闹不嫌事大。 行了行了。张太医敷衍了事地朝余挽风拱了拱手:小丫头不懂事,院长大人不记小人过,我这就带她走,还请莫要追究。 余挽风像在听笑话,笑的时候嘴角扬起弧度,眼里却毫无喜悦,让他整张脸显得笑里藏刀:听说陛下近日身子不佳,太医署忙得分身乏术,要是有太历院能帮上忙的地方,张太医尽管提。 哪儿敢劳驾太历院。张太医鼻子里冷哼一声:陛下近些日病情已经稳定,太医署忙是别的原因。说话时,他总觉得浑身不舒服,可想来想去想不来原因,全当太历院里乌烟瘴气,他不过水土不服。 当然,他不知道自己面前站着两只凶兽,这无形的压力并非凡人能够承受。 哦?什么原因? 预料之外的,追问张太医的人换成了夏洲。 要知道,夏洲很少对人间事感兴趣,以往这种场合他大多多听少说,就连少说,也是挑着重点完全不对的话题跑偏。所以这一次他突然插嘴,蔚凌下意识便朝他看去,夏洲仿佛预料到蔚凌会看过来,那细长的眼眸故意撞上蔚凌目光,还朝他眨了眨眼。 无可奉告。张太医抖抖衣袍,椅子还没坐热他就站起来:走了,紫菀儿。 紫菀儿急道:张太医,你误会,他们 话没说完,紫菀儿看到蔚凌对她比了个安静的手势。 她乖乖住嘴了,心里知道,蔚凌刚才的动作是让她不要随意揭穿他们的身份。 余挽风慢条斯理,对张太医的态度毫不介意:太医署忙是因为白将军吧。 张太医面露惊讶,显然是被猜到了心坎上,可他很快又故作镇定下来,咬着牙关矢口否认: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白将军伤势不重,何必大费周章。 夏洲紧随其后:你怎么知道白烈伤势不重? 张太医被他俩双簧问得心烦,脑子记不清了:这还用问?煜都随处都能听到他的消息。 夏洲呵呵道:张太医,你是医师世家出身,伤势重与不重,怎能靠随处听听。 张太医认不得夏洲是谁,只知道他突然插嘴,说话还咄咄逼人,顿时一股气提到了嗓子眼,眼睛也瞪了圆:轮不到你们太历院来管!他几乎是吼着说出这句,随后又瞪向紫菀儿:给我过来! 紫菀儿尴尬极了,她心里有一万个冲动向告诉张太医蔚凌和夏洲是自己人,可夏洲这只不懂事的猫竟然先和张太医杠上,搞得她莫名窘迫,只能向蔚凌投去求救的目光。 蔚凌:白烈伤是混沌所致,普通医术救不了。 在妖域时,蔚凌被混沌伤过,伤口不深,却非常难愈合,那时因为夏洲做了亏心事,对他照顾得无微不至,伤口才勉强恢复过来。 那也轮不到太历院来管!张太医不想继续说了,他眼睛只看紫菀儿,等得越久,眼里的愤怒越是汹涌。 蔚凌偏头对紫菀儿道:快去吧。 紫菀儿眼睛微微睁大,舍不得蔚凌。 蔚凌平静道:做你该做的事就好。 紫菀儿听蔚凌的话,眼下状况也没机会多说,她点点头,又跑到夏洲面前,她想给夏洲说悄悄话,可夏洲个子高,不低下头来悄悄话没法说,外人看来,就见着紫菀儿在夏洲旁边蹦跳,也不知是想干嘛。 夏洲对她不耐烦得很,巴不得赶紧把她赶走,于是微微倾身,把耳朵靠近她。 紫菀儿:夏猫猫,煜都坏人多,你要保护好我哥哥。 夏洲来准备把她说的话当放屁,可话说完了,紫菀儿准备转身走,又被夏洲捉着衣领拎了回去:别一口一个你哥哥。 他声音大着,周围人都听见了。 紫菀儿莫名其妙,没听懂,紧接着夏洲又来一句:或者,你叫我嫂子。 蔚凌: 紫菀儿:??? * 白烈在寝宫外候了半个时辰,周围静寂,杳无人烟,就在不久前,他刚见了顾萧,把妖域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口述给顾萧听,整个过程十分安静,顾萧像在听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除了偶尔咳嗽外没作多余的答复,听完以后也没作任何感想,直到太医进屋来替顾萧备药,白烈才识趣地退到寝宫外。 今日递给他的奏章上提到了他不在这些时日潜藏在雪狼军中的种种罪行,甚至直接弹劾他与东境势力有所勾结,白烈匆匆赶来皇宫,便是想与顾萧解释这件事,进宫后,他听说顾萧卧病在床,无奈之下只好打算择日再来,可照顾顾萧的公公却执意要留他下来,说是陛下的意思,让白烈既然来了,就不要急着走。 顾萧对雪狼军的情况不怎么感兴趣,好似白烈越要解释,越显得心虚,这般态度让白烈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等了好一会儿,寝宫的门被推开了,白烈终于等来了寝宫里出来的人,此人是太医署资历最久的太医薛源,他见了白烈,连忙低下身来行李:白将军。 薛太医,百忙之中叨扰了晚辈心中有些疑惑,不知大人可否提点一二。 白烈对长辈发自内心地尊重,即使没多少客套话语,薛源也能从他眼中看出真挚的敬意。 薛源发色已是全白,笑时皱纹凑在一块儿,让苍老的脸看起来和蔼可亲:将军不介意,陪老臣走走吧。 太医署与雪狼军一样,即使仙法妖道横行也依然不沾分毫,他们私下被嘲讽成两大守旧派,当今天子供奉神佛妖魔,他们还偏要对着干,陈旧迂腐,冥顽不化,和太历院形成鲜明对比。相比之下,太医署比雪狼军还要严重,尤其是薛源,他曾是江湖神医,与先皇有些交情才受邀进宫,此后便一直为皇室效力,有着妙手回春的高明医道。先皇驾崩后,薛源曾因和顾萧观念不合几近决裂,但顾萧把他一家老小的命捏在手里,最终也只有他选择妥协,那时他想过,如果有朝一日仙丹妙药真能取代单纯的医术,他也甘愿离开煜都,碌碌无闻地过完余生。 先皇年少亲掌政权,虎威龙心,剿灭西土匪患,镇压都内叛军,甚至千里亲征战场通并昭阳江山,此后立煜为都,国泰明安。 薛源把话题开了一个头,声音却是沧桑,白烈回头看他,见他眼中闪烁的光泽坚毅神往。 他却因区区妖僧的片面之言渡入歧途,老臣 话到嘴边,他没能说完,再看白烈,他长叹一口气,重新开口道:先皇走后,六位皇子死的死,疯的疯,都说昭阳当年辉煌是神佛所赐,因先皇获功后没献上贡品才落得报应,顾氏血脉只剩顾萧一人,奈何他体弱多病,注定是傀儡皇帝的命 白烈没插嘴,薛源说的这些他自然是听过,也不知为何突然谈起往昔。 可偏偏,顾萧天性好强,就算玉石俱焚也不愿随波逐流,他说,昭阳是先皇的基业,倘若世人眼中这一切都归于上天所赐,那便将它还给上天又何妨,天塌不下来,凡人生生不息,王朝会重建,历史也会在改朝换代中延续薛源望着前方,缓声道:白将军,陛下让老臣传达你,这个冬天,也许他熬不过去了,你想好选谁了吗? 白烈吓得脚步都停住了:大人 薛源露出苦笑:将军不用紧张,老臣只是转达陛下的话,至于答案,陛下不问将军要,只求将军自个儿心中有数就好。 白烈只能比他笑得更苦涩:薛太医医术举世无双,每年陛下冬天都说这种丧气话,每年也都托您的福一切安好,还望大人不要较真才是。 薛源垂了袖子,客气道:陛下的话怎敢不较真,老臣的脖子经不起刀砍。 白烈自己心里也没底,听薛源这么说,他不知不觉也沉默了许久,两人在空寂的殿前走了一段路,最后由薛源再次开口。 过几日陛下要离宫祭祖,这事儿将军可有耳闻? 嗯。白烈回过神来。 薛源:雪狼军里出了些乱子,不知将军如何打算? 白烈:以防万一,晚辈亲自带人去吧。 今日他还未与顾萧说起这件事,离宫后他打算去一趟雪狼军营,把最近听来的风声仔细核查清楚再报给皇上。 薛源微微蹙眉,道:将军的伤 哦,没事。白烈动了动右手,随之坚定回答:我左右手都能用,就算只有左手虽是不敢说能像以前一样,但煜都城里应当还是属我最厉害。 他绝非自吹自擂,单纯的陈述一个事实罢,薛源从他话语里听出了年轻人的傲气,不觉释怀地大笑起来:这倒是真话,你夫人今日还来太医署拿了药,这几日你好好休息,别老想着逞强。 白烈抱拳:受教。 薛源摸了摸自己银白的胡须,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瞧瞧、老臣还真是老糊涂了,将军你是有什么话要说?老臣一个劲自顾自地唠叨,忘了请示将军的用意 白烈愣了一下,腼腆道:晚辈返归以来听不少人提起陛下龙体抱恙,今日见陛下面色不佳,有些担心,所以想问问情况。 薛源哎了一声,方才他把话说得明白,白烈却说别较真,这会儿由把问题抛过来,像是非要从薛源嘴里讨到别的答复。 但,顾萧病情恶化已是事实,他自幼如此,什么正方偏方都尝试过,甚至还把天羽仙尊当成白凤凰捉来取血治病,最后也没见着好转。 顾萧比谁都怕死,现在也已然想开了。 薛源整理了一下心绪:兴许正如将军所说,每年冬天陛下都会鬼门关前走一遭,直至冬去春来,那些旧疾又奇迹般地好了。 白烈看着薛源,冬日的阳光照耀宫殿,老太医笔挺的身影在这金碧辉煌间,有一种莫名的错落感。 不久后,薛源又自嘲地笑了起来,他视线越过城墙,看向遥远的苍穹。 不怕将军笑话,老臣这会儿也是信天由命,祈祷今年能像往常一样熬过吧。 第152章 藏匿 * 是夜,寒冬的冷意聚集得很快,城中街道空寂,几盏灯笼被吹得摇摇晃晃,一路延伸,远方的长河有光,与静谧的街道格格不入,是灯火辉煌,歌舞喧嚣,那里是煜都城中的不眠之地百花楼。 顾鸢说,百花楼在的位置在原本是一块凶地,阴气重,于是故意修成了这么个闹腾的地方,你看,红墙黄瓦,金碧辉煌,帅哥成群,美女如云,这儿不受宵禁限制,来玩儿的官爷都是彻夜不归,几辈子的精气都耗在这里了,不夸张地说,在江湖人眼里,百花楼就是煜都的定海神针,不去里面玩玩,枉说自己是煜都人。 蔚凌听着顾鸢把百花楼吹得天花乱坠,心想里面阴气重不太难分辨,妖气重倒是货真价实。说来算巧合,蔚凌本来打算去百花楼一探情况,顾鸢又刚好自作主张说带蔚凌和夏洲去享受煜都城里的世间极乐,于是,顺其自然顺理成章,趁着月黑风高,三人还真来了百花楼门口。 平时这条河边全是美人戏水。顾鸢担负起解说大任,脸不红心不跳用不知从哪儿摸出来的羽毛扇把守在百花楼前大桥上列队的法侍挨个挨个指点一番,总结道:今儿实在有些煞风景,但也不碍事,百花楼有我撑腰,就算是太历院,也不敢扰了里边儿的美人做生意。 夏洲睨着他:王爷好兴致,但这地方只能咱俩去,我家阿凌不合适 顾鸢当即回嘴道:夏猫,你错了,今儿是你非要跟来,我邀请的只有小凌。 夏洲神色不变地眉毛一挑,那股邪劲儿深得笑容多了些深意:你把别人老婆往哪儿带呢? 顾鸢程府极深,双手握着扇子虚情假意赔个不是:今晚有贵人邀约小凌,我可是事先问过,考虑贵人身份特殊,咱煜都又没地方能躲过太历院的眼睛,实在没办法,才选了这地方。 夏洲:你当旁边杵着的都是雕像? 顾鸢语气更加缓和: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夏洲:放屁。 顾鸢:你这猫怎么这么粗俗。 蔚凌: 这三个人站在长桥上,你瞪我,我瞪你,先不说顾鸢穿着一身金灿灿的华服微服出行,旁边的夏洲还很配合他的搞了一身金银珠宝挂着,反倒把旁边的蔚凌衬托出了一股男|宠气质,桥边路过的姑娘见了都掩嘴笑,好在蔚凌看不懂那笑容里的深意。 贵人是谁。夏洲可没听说蔚凌和顾鸢还有这种私下邀约,他今天在蔚凌屁股后面跟了一天,蔚凌没多说半个字。 顾鸢用羽毛扇掩住嘴,直言:皇后。 夏洲被他羽毛扇戳着,觉得痒,挥手打开,说话也变得不怎么客气了:不行。 顾鸢:皇后邀约阿凌谈,只此一次机会,这是当初让小凌在妖域配合谈的条件。 夏洲:配合什么? 顾鸢也不委婉,嘿嘿道:配合封印你啊。 夏洲眼睛眯了起来,虽然没漏妖气,却是动了杀意的眼神,顾鸢吓得退到蔚凌身边,用扇子把整张脸都挡住:别啊兄弟,我就是个没有感情的传话筒,你要生气也该生小凌的气才对,是他狼心狗肺背着你和皇后勾结,你看,你看!说完,顾鸢还把蔚凌往夏洲面前推。 恋耽美 -by瑾上蓝(121) 勾结谈不上。蔚凌道:夏洲,我与皇后有话要谈,你在外面等着罢。 夏洲倒是没生气,或者说面前的人从顾鸢换成蔚凌,他的气也消了:正好,我也有话要她说,不如一起。 顾鸢:你真要去? 夏洲走到蔚凌面前,伸手越过蔚凌的肩膀,抓住后面躲着的顾鸢:你去通个气,让她想清楚,不见我倒也行,别怪我拆了百花楼。 顾鸢被他拽得嗷嗷叫,勤勤恳恳地道:行行行,好好好,我去还不行吗?你俩找个地方先歇着,等我消息。 于是顾鸢走了,百花楼前只剩了夏洲和蔚凌两个人,也许是受太历院牵制,百花楼外游走的妖艳女子并不多,少了一个顾鸢,好似整个百花楼都清净了下来,连旁边的法侍都对他们失去了兴趣,继续把目光盯向其他往来客人。 蔚凌看了夏洲一眼,夏洲正仰着头打量面前百花楼的顶,好像刚才纠结的问题已经翻去一页。 阿凌,这百花楼本来是妖怪的聚集地。也许是察觉到了蔚凌的注视,夏洲开了个新的话题:你可知,当初皇后是打的什么鬼主意? 蔚凌顺着他的目光往顶上看:愿闻其详。 这里是偷香之地,不少官员会来这里消遣,妖怪们混作青楼女子,在同房时将官员杀害,借用他的肉身混入煜都 蔚凌道:逃得过太历院的眼睛? 一开始皇后希望我能助她一臂之力,也就是在这些妖怪身上刻上封妖印,这样妖力被束缚,普通法侍发现不了。 夏洲笑笑:之前听银狐说,她在煜都留下招妖阵时被你发现,现在想来,是不是能想明白那招妖阵的用途了? 蔚凌顺着他的意思道:唤醒那些沉睡在凡人体内的妖性? 对。夏洲往百花楼里走:待到祭天庆典那日,顾萧会发现身边的人全都是妖怪伪装 今日在太历院,你觉得余挽风的态度怎样?蔚凌跟上夏洲:这个计划缺少最关键的一点,倘若余挽风不愿协助,招再多妖怪也不见得有用。 夏洲:余挽风是饕餮,他的威胁大与不大,得看他留在人间的目的,皇后那么谨慎的人,算谁也不会把余挽风算漏。 夏洲说得在理,光凭目前的状态,蔚凌很难推敲其中隐藏的东西,今日余挽风的态度不像是偏袒皇后,可妖怪到底是性情古怪之人,最好的例子就是旁边的夏洲,要是用正常人的思路去思考他,迟早会被搞成神经病。 两人一同走进百花楼里,缭绕的香薰迎面而来,泛滥在头顶的光火将眼前来往的妖艳身姿点缀生香活色。 环层而上的楼台围在大厅边缘,正上方是奢艳的雕花,盘绕成了拱顶的梁,绚烂的纱帘沿楼台的护栏牵至梁顶,垂落的弧度如月光洒落,沾满尘世斑驳,化作如梦的幻觉。 那日我没随你进宫,就是来百花楼探个究竟,人间事先前都交由银狐在打理,她死之后差点乱了套。夏洲带着蔚凌穿过人群,周围女子大多是妖,也是清楚夏洲身份,他们学着凡人礼貌圆滑的模样在擦肩而过时略一低头,当做对夏洲的恭敬。 周围的都是人。蔚凌肯定道:凡人。 是了,百花楼已经被太历院盯上,自然不会继续留着妖怪。夏洲往头顶指了指:以前那顶上还有一个招妖阵,能把妖怪从妖域招来人间,现在也没了。 蔚凌:妖被藏到了什么地方?难道真混进了皇宫里。 不知道,等着祭天大典那天自会真相大白。 夏洲稍微停下脚,等蔚凌跟上来,他转过身,把蔚凌的手握住。 蔚凌:? 夏洲:阿凌,跟我来。 他领着蔚凌穿过长廊,往不远处的圆弧形大厅堂走去。 蔚凌莫名:作甚? 夏洲嘻嘻道:百花楼里有位不错的说书先生,算着时辰这会儿应当是正要开讲。 蔚凌: 夏洲是真把听书当成了乐趣,这个姑且不谈,这世上居然有人会跑来春楼里听书还是说,有人愿意跑春楼讲书更稀奇? 事实证明,是蔚凌孤陋寡闻了,他随夏洲一路到厅堂上方的看台前,说书先生人还没来,下面倒是已经坐满了人。 可是 蔚凌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刚才他没察觉到任何妖性,现在站在这里,却是莫名地从四面八方感受到了巨大的压迫感。 难道所有妖怪都跑来听书了?! 蔚凌还在纳闷的时,夏洲忽然把他往后挡了一下:阿凌,不对劲。 不是妖怪。 蔚凌一时恍惚,这个想法油然而生,他目光往前看,看到诡异的光线沿着墙壁两端迅速展开。 是邪阵。 但邪阵展开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那闪烁的光景像血红的蛛网,迅速攀爬道地板、墙壁角落,周围来往的人也都注意到眼前的变化,来不及做声,红光已从他们脚下掠过,刚才还好端端站在那里的人突然被洒了一脸血,眼睛睁大,彻底呆滞在了原地。 尖叫声传来时,大部分人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夏洲指尖朝下,沿着脚边划开一圈黑色的光纹,那血红邪阵绽放的瞬间,黑色火焰腾空而起,把他与蔚凌所在的周围包裹其中。 看来皇后是不打算和你谈了。夏洲挑起嘴角的笑容:阿凌,她要杀你。 耳边是凄惨的呼救声层出不穷,妖阵把整个百花楼卷入了血红之中,天花板、墙壁、地面裂开一道一道深邃口子,冒出滚滚浓烟,又在下一个瞬间窜起火焰,烧灼那木梁与缎纱,在短短的片刻了,把百花楼化作一片火海。 不,她应该也在这里才是。蔚凌道:找到她,我要把苍麟的灵丹拿回来。 * 作者有话要说: 手里的存稿已经写完啦,还剩一些剧情和错别字修改。明天起改成隔天更新。 第153章 须臾 * 首先,顾鸢要声明,岳尔珍要见蔚凌是千真万确,他没有撒谎。 其次,他要再次声明,整个事情与他无关。 两个时辰前,在西亭山。 顾鸢去看望岳尔珍的时候,是岳尔珍主动提出要在百花楼见蔚凌,顾鸢想了半天没想通。百花楼是什么地方?烟花女子卖身的地方。岳尔珍是什么人?是皇后。顾鸢听了她的话,起码在岳尔珍面前发了好半天的呆,最后脸上带笑,客气得不能再客气地问:去哪儿? 百花楼。岳尔珍回答得干脆,眼神比方才更加坚定。 顾鸢快速眨了眨眼,向旁边的顾煊承投去求救的目光。 百花楼是妖怪的据点,我们的人也在那里。顾煊承面色淡然,说话不绕弯:利用了你的名号,对不住。 哦、哦!没事,哈哈,我名号能派上用场,那是我的荣幸。顾鸢恍然,随即露出笑容。 对他来说,百花楼只是个消磨时间的好去处,平日里隐姓埋名,除了金主知道他是酉王外,其他人眼里他永远是那个能说爱唱的李云云。 至于百花楼是不是妖怪的据点,有多少人是皇后的人,就算顾鸢今日初次耳闻,他也不会多问一个字。 他一直如此。 竭尽所能地寻找着那个平衡点,让自己置身事外,不被卷入这要命的争斗中。 但现在想来,他一躲再躲的方法也算用到了头,皇后打算把话摊开说,他能做的,也只剩坦然接受这一个选择。 没有陛下的允许,我不能离开西亭山,鸢儿,你照我说的做就是。岳尔珍手里端着茶,指尖轻轻往旁边一点,暗示着那个站在原地没动的姑娘说:她会代替我去。 顾鸢往那姑娘看了一样,模样生得倒是可爱,可惜眼神空洞,目光茫然,显然是被什么东西给夺了魂。 歪门邪道。 一个比一个邪门。 两个时辰后,在百花楼。 顾鸢按照岳尔珍的交代,到了百花楼顶层一间奢华漂亮的房间里,瞧那流云般的纱帘,再瞧那红木雕画的榻栏,可惜可惜,这漂亮得房间正中要却摆着一具尸体 今日在岳尔珍身旁见到的那个姑娘死了,双眼翻白,七窍流血,身子扭曲地躺在地上,好像死前经历了很大的痛苦。 顾鸢想,或许,是夏洲非要跟来,岳尔珍疑心重,当作是对她的不敬。 或许,岳尔珍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谈,她挖下一个陷阱,让蔚凌死。 或许,让百花楼这个被太历院盯上的妖怪巢穴付之一炬。 又或许,上面的猜测都不对 岳尔珍真正要杀的人,另有其人。 大火窜上楼台,凄惨的哀嚎连绵不绝。 顾鸢转过脸,看着被火光映红的窗纸,久久没作声响。 * 妖阵在大厅里变换,外层顺着方向慢慢流转,内层则向反方向徘徊,夏洲留下的黑炎沿着长廊一路蔓延,本是想给没来得及逃命的人打通一条出路,可那些凡人见着黑色火焰的表情比火红之光还要恐惧,甚至还吓昏过去了几个。 驻守在外的法侍反应也快,已经有好几个冲进火海里来,其中一人甚至高喊:是梼杌!!梼杌在百花楼里作恶! 夏洲:啧。了一声,活想让这群笨蛋自生自灭,正要动手收了黑炎,蔚凌却拍了拍他,侧身对不远处的法侍道。 梼杌已经归降太历院,在此助各位法爷一臂之力。 法侍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信半疑。 不过,此刻时间紧迫,自是无心辨别。踟蹰间,大火已经烧断了屋梁,拽着一抹火星坠落地面摔得粉碎,周围人被吓得不清,慌乱间踩进了夏洲留下的黑色火焰中。 凡人大叫一声,坐在地上,很快他便发现,那火焰并不会伤他分毫。 夏洲已经不耐烦到极点:赶紧滚。 凡人如梦初醒,一边大哭一边沿着黑炎铺开的路逃走了。 其他人见状,纷纷相信了蔚凌的话,开始争先恐后的撤离,法侍刚开始还在旁边手足无措地干看,听着头顶噼里啪啦的火声和高层看台的求救声,他们也放弃纠结,赶紧上去救人。 夏洲,你的妖力能不能覆盖整个百花楼?蔚凌问。 夏洲忙着给往楼上去的法侍开路,黑色火焰沿着台阶熊熊燃烧,但很快又被妖阵侵蚀,钝化成一片灰烬:如果我没猜错,这妖阵是当初银狐留的,源头出自于我,再加上我与岳尔珍有契约,简单点说,我把妖力用得越多,火就烧得越旺。 蔚凌还有心情笑他:你被她盘算得明白。 呸,百花楼烧了管我屁事,我能保你就行。夏洲烦了许久的眼神总算露出一点笑的模样:总之,凡人已经撤离,法侍也没那么容易烧死,我们先出去如何?大圣人。 蔚凌望向被火海包围的不远处:妖阵不是凭空而来,施法者还在里面。 夏洲:烧死他。 蔚凌在屋梁坠落的一瞬间,看见了闪动的身影:就怕烧不死。 话音落下,他拔剑而上,踏过护栏往火海里冲去,剑锋带起的风压把两侧火焰吹得四散,紧随其后是黑炎缠绕而上,生怕他被滚滚浓烟熏死在火里。 蔚凌的速度特别快,直逼企图逃走的人影,剑光过境,对方闪身后退,落脚之处卷起黑色的光纹,烙下一层全新的妖阵,夏洲的身影出现在后方,抬腿一挡,把那个身影的退路挡了干净。 熊熊烈焰中,黑炎划开一圈净土,火光燎模的容颜露出笑容,被困在其中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上回与太子一同前来的太监许公公。 不是妖怪,不会妖术。蔚凌把剑一抬,在许公公手指挑动的一瞬间,将几根细长的银针打开,插在地板上:光凭一个胆子,挺厉害啊你? 许公公面色谦卑,稍稍低下身去:在天羽仙尊和梼杌面前,老奴也只有胆子能用了。 上回太子只带了他,蔚凌就想过他的身份,也许和白烈一样,这位许公公本身就武功不凡,但事实证明,蔚凌是高估了他,刚才他使暗器的手法着实生疏,不像是专门练过暗杀技巧的人。 于是,蔚凌转过剑锋,起手割碎了许公公的袖摆,一颗黑乎乎的妖丹滚落下来,撞到夏洲脚边。 夏洲指尖一勾,黑色烟雾翻起,把妖丹推到半空中,再落到夏洲手心里。 你利用这颗妖丹释放妖力,将百花楼毁于一旦,目的是什么?蔚凌问许公公。 许公公声音更是柔和:仙尊在妖域曾协助我们封印梼杌,虽然事后梼杌还是跑了出来,但仙尊的真心实意让皇后娘娘十分感动,今儿与仙尊约在百花楼见面,皇后娘娘可是冒着巨大的风险,但仙尊却放着梼杌乱窜 蔚凌想了一下,皇后疑心病重,看自己带着梼杌,心中定会有所疑虑,顺着许公公的意思,这份疑虑让皇后起了杀心也不是没可能 夏洲没把许公公的话放心上,他看着妖丹,笑道:你们动作可真快,银狐已经被炼成妖丹了? 许公公为难:银狐妖力太低,没什么用,能用的也只有你留给她的那点刻印。 夏洲故作惊讶:那就说不通了,你们的皇后娘娘因为看不惯我跟着阿凌,就用我留下的刻印搞得这么乌烟瘴气?我的刻印终归是我的,我不碰阿凌,你们谁也杀不了他。 皇后就算神机妙算,也会有误算的事后。许公公呵呵两声,好像在困扰似地说道:至少,百花楼已经被太历院盯上,毁掉总是好的。 不对。 蔚凌微微蹙眉,他总觉得漏了什么非常关键的点。 大火滔天,无论是想杀死蔚凌,还是想要杀死百花楼里的其他人封口,都说不过去,至少结果来说,夏洲放走了不少人,蔚凌也不会因为这源于夏洲的妖阵受太大的影响。 这真的仅仅只是因为,误算? 不对 不对 蔚凌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眼中生起寒意:皇后本来打算约我在哪里见面? 他这话不知是问许公公还是问夏洲,许公公没做回答,倒是夏洲应了句:不知道啊,得问顾鸢。 蔚凌迅速的思考,百花楼什么地方是最危险的?如果大火滔天最难逃出去的地方,是 他往上看,看着最上方坍塌的屋梁间,似乎有一个房间悬置在两座走廊中间。 许公公见蔚凌分神,身体突然一动,像倒映在水中被波动的影子一般,猛然朝旁边跃起。 此人虽然武功不怎么样,轻功却是极好,他扬起左臂掩住口鼻,踩上落下的屋梁纵身起跳,周围的火焰早就掩去了出路,如果不依靠夏洲的妖力,很难脱离出去,正是如此,夏洲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许公公还有退路,而正如眼前那样,许公公并没有打算逃跑,他的目标在上方,那个五层楼高之处,位于两座走廊之间的屋子,他轻盈的身影在火海间穿梭,踩碎了焦黑的木梁,笔直朝那个方向去了。 恋耽美 -by瑾上蓝(122) 人都跑没影儿了。夏洲把手放在眉前打望,实话实说,百花楼现在全是火烟,绚烂得让他有些眼花缭乱。 追、追上他!蔚凌难得被逼急,说话也比刚才急促,可声音一高,呼了一大口气,随之思绪下沉,视线明灭不断,脑子里又胀又昏。 周围早就是浓烟滚滚,呼吸十分困难。 夏洲把他扶住,脸上的笑意收敛,样子看着是在担心。 他又忘了。 蔚凌是人,不是妖。继续呆在这里只怕处境会越来越危险。 阿凌,我们赶紧 快追,夏洲。蔚凌唐突打断了夏洲的话,指尖用力,紧紧抓住夏洲的胳膊:他们要杀的人是酉王顾鸢! 第154章 落定 * 顾鸢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 直到五年前的某次家宴,岳尔珍如平时那样,知道顾鸢喜欢吃甜食,便送了他一盒点心。 顾鸢也如平时那样,离开后没多久,就把那盒精致的点心丢给了街角没人要的流浪狗。 他嫌脏。 岳尔珍的东西,透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 流浪狗吃下点心后很快就浑身抽搐,口吐黑血躺在地上,死了。 顾鸢蹲在那里看了许久,想象着那只躺在角落里惨死的东西是自己,最后岳尔珍会用什么借口来敷衍宫里的人?还是说,其他人也如岳尔珍一样,想要他的命? 他做过一些噩梦,梦中的人都是面目狰狞的想要杀他,这些人他见过,自己母亲死的时候,被人割了脑袋,断掉的脖子咕噜噜地冒着鲜血,杀人者和梦里的影子一摸一样。 善人在欢呼。 拽着母亲乌黑的发,把那颗流泪满面的头颅拎在手里摇摇晃晃。 妖怪都该死。 妖怪生的小杂种,披了皇族的皮囊苟活于世。火海之中,许公公的声音透着些许嘲讽。 该死。 这可怎么办,母亲还在世的时候曾无数次告诫他,活在人间,就要懂得取悦被人,懂得退让,懂得宽恕,懂得容忍,懂得承受。 顾鸢自认为,母亲说过的话,他都做到了。他怕死,所以他自作主张向梼杌伸出援手,自作主张去了锦川,自作主张对岳尔珍的要求百依百顺。只要他还有用,他就可以活这是他从小到大一直坚信的原则。 可那些人还是想要他死。 这可怎么办? 难道要像母亲一样,死到临头还在讨好那些可怖的善人? 熊熊大火包围着百花楼燃烧,把笼罩煜都的夜幕撕得粉碎。 顾鸢大汗淋淋,不是被这滚烫的火焰给熏的,而是他自己折腾的,他是多机灵的人,区区火灾怎么困得住他?刚才冲进来不少人,穿着黑衣服,盖着黑面罩,他分不清谁是谁,在他眼里这些人都是恶鬼。 这群人早就潜伏在了屋子里,铁了心要把他杀死,兴许顾鸢真该把那碍眼的面罩一个一个揭下来,看看被遮挡的掩面有没有他熟悉的面孔。可是他懒他懒得动手,他嫌脏,就像岳尔珍送给他的那些点心一样,无论是谁都不重要了,因为他们都变成了冰冷的尸体,今夜过后,无情的火海会掩盖一切。 你可知,沾染妖邪大多没有好下场。 许公公踩着血水往前走。 那些血泊结了冰,薄薄的一层笼在上面。这可真奇怪,明明大火烧得滚烫,这些被反杀的此刻却满身覆霜,死不瞑目。 公公教诲,谨记于心。顾鸢往后退,他身上没沾血,很干净,表情看着有些慌张,好像所有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许公公又问:所以,敢问王爷到底何方妖孽,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杀死所有人。 妖孽不敢当,公公不如听晚辈一句劝,年纪大了,还是好好养老得好。顾鸢被浓烟呛得咳嗽,头昏脑涨,再抬头,却见许公公的表情更显骇人,顾鸢觉得怪不好意思的,苦笑再一次挂上嘴角:我可没杀人,他们无非是运气没我好罢。 许公公瞪着他,根本不信他的胡话。 顾鸢拿扇子掩住嘴,眼睛被烟熏得眼泪直流:你看。 话音刚落,只听到啪嗒一声,头顶的屋梁轰然坠落,瞬间没过了许公公的身影。 公公的运气也不怎么好啊。 顾鸢说话声音很轻,透着一股抓不住摸不着的迷糊。 碎裂的木条刺破了许公公的喉咙,血流一地,恐惧渗透他的双眼,他到最后也没明白一切是怎么发生的,那只手颤抖着张开,朝着顾鸢的方向,他嘴唇在发抖,无声地呼唤:妖怪 当夏洲带着蔚凌撞破木窗而来,翻腾的黑炎一瞬间把四周笼罩,地上的薄冰迅速退去,血液映着火光,泛起甘甜的腥香,天顶不断坍塌,把满地尸体掩埋,许公公惨死的模样近在眼前,蔚凌来不及看清,就被顾鸢的哀声打断。 小凌啊啊啊!顾鸢吓得腿脚发抖,一阵踉跄,摔到地上,他说话太急,被呛得咳嗽,两只眼睛也不知道是被熏红了还是哭红了,看着十分狼狈。 夏洲,带上王爷我们赶紧走。蔚凌对夏洲道。 夏洲没立刻回应,他的目光幽冷扫过周围,看着那些僵硬的尸体在火焰的蒸烤下慢慢软化碎落。 片刻后,他看向火海的另一边,佝偻的身影静候在那里,好似目光对上,又好似回眸一掠,那个身影很快便消失得干干净净。 * 大火烧了整整一天一夜,曾经浮华艳美的百花楼只剩下黑糊糊的废墟。好在百花楼四面环河,火势没有蔓延开,伤亡也不算太多。 火灾的原因涉及妖阵,事出后就被太历院接管了,但后来得到的答复,却是人为纵火,理由是废墟里残存的焦尸中可能混有东境人。 东境邪徒要报复昭阳的传闻再一次闹得沸沸扬扬,整个城里更是人心惶惶,甚至不少煜都人自发去了祭天神坛,祈求神明保佑昭阳渡此大劫。 酉王顾鸢当时身处百花楼之中的消息虽然被掩埋了下来,但最终没逃脱太历院的眼睛,怪只怪他和夏洲在百花楼前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引起驻守法侍的关注,现在想打哈哈也打不出声,没办法,顾鸢只好装作自己受了惊吓,谁来都不见,之后几天都在酉王府里老老实实呆着,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太子顾煊承亲自来看望他,他总算换了身能见人的衣服,梳好头发,脸上重新容光焕发,笑嘻嘻地去迎接他亲爱的哥哥了。 相比之下,顾煊承就没那么多时间打理了,他披着大氅,头发被风吹散,他是途中临时改道直接赶来的,背后还跟了一大堆侍卫。顾鸢不留情面,除了顾煊承谁也不让进,侍卫们没办法,只能齐愣愣地都站在门外。 其实,顾煊承突然赶来,顾鸢也没做准备,他从蔚凌住的地方叫来一个侍女伺候,准备了水果和茶,在庭院里找了个地方坐下闲聊。 为了缓解气氛,顾鸢把自己心爱的月琴搬出来,说最近闷得无聊,新写了一首曲子,蔚凌和夏洲都不愿意听,正好顾煊承来了,就拉着顾煊承听。不过,一曲弹毕,尽兴的只有顾鸢,顾煊承面色为难,刚才还好好的,这会儿却像突然有了难言之隐。 你跟我就别在乎那么多了,有话直说吧,咱俩也算知根知底,天大的事儿只要你开口,我都一视同仁,听你的。顾鸢把琴抱在怀里,一张脸天真无邪,纯情可爱。 事发那天,顾煊承从西亭山去了城外的佛家寺庙听禅,直到昨天才刚刚回来,一进城,他就听说了百花楼的大火,随即马不停蹄赶来酉王府,饿着肚子没吃饭,更是没喝一口水。 这件事是岳尔珍安排顾鸢去做的,虽然顾煊承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有些东西还是心照不宣,不必挑明。他来了酉王府,逮着顾鸢的伤势关心了许久,一是作为兄长,他真的很担心顾鸢的伤势。二是他知道这件事顾鸢心中一定会有想法,他想解释,却无从开口。 也许是被顾鸢真挚的目光感染,顾煊承最终下定决心,直话直说:百花楼的事我才听说,母后的做法过于草率,但她的意思我希望你能理解。 没事没事。顾鸢晃着自己的胳膊:哥,你知道我一向运气好,死不了。 哎你真出了什么事,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顾煊承说这句话时,眼里稍微暗淡,顾鸢抬着眼睑睨着他,没把话题点破。 你可是不是一般人,有你在,我什么事也不会出。 最终,顾鸢给两个人都找了台阶下,不等顾煊承反应,就立刻起身来亲自给顾煊承倒茶。 顾煊承沉默片刻,道:你实话和我说吧,那场火到底怎么回事。 百花楼该烧。顾鸢稍作收敛,正色道:有妖怪,有东境人,又被太历院盯上,已经成了弃子。 顾煊承好像对顾鸢的反应有些惊讶,他看向顾鸢,正欲说话,顾鸢却把茶壶一放,在静寂的庭院里磕出一身脆响:这场棋,布局了多少年,死了多少人,谁不是一条命,代价不能白给。 顾鸢的声音听着陌生,多少年来从未见他如此认真,目光对上的那一刻,顾煊承觉得有些灼眼,仓促地拿起茶杯,将茶水一饮而尽。 你不一样。片刻后,他淡然道:这话不该挂在嘴上说,但是从小到大,只有你与我是真真正正骨肉亲情。 顾鸢愣了愣,一时有些哑言。 顾煊承盯着他,问:难道我说错了? 没有,怎么会说错!咱俩爹都一样,当然是骨肉亲情。顾鸢情绪变化快,刚才该较真,这会儿又笑起来赶紧把茶倒上。 顾煊承挡着顾鸢的手,把茶壶按回桌上。顾鸢是皇子,是酉王,是自己的骨肉兄弟,可是每当这样的场合,他总是主动给别人添茶倒酒,动作熟练又利落,一滴水都溅不出来。 顾鸢从来不当回事,顾煊承却是过意不去。 再说,我活得好好的,有你师尊在,我没那么容易死。顾鸢想了一下,又道:相比起来,许公公就没那么好运了。 顾煊承怔了怔:许公公? 他对百花楼那日情况并不了解,许公公也在其中更是初次耳闻。 啊,那日他随我同行。顾鸢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为了救我,屋梁塌下来砸在他头上。 为了形象生动地阐述自己描绘的场景,顾鸢伸手对着自己喉咙指了指:这儿还被木条给戳穿了。 顾煊承脸上挂不住惊愕,过了好一会儿才心中存疑地问道:他,随你去?可有说明目的? 顾鸢摆摆手:哪儿有那么多目的,他跟着我,我就当他是保护我吧,我平时不爱带侍卫,母后要操这个心,也是我为好。 顾煊承啪一声拍在桌上:既然是母后派来,你该知道她的目的。 顾鸢觉得顾煊承今天有些急,声音也比平时大,可是大风大雨,到了他顾鸢面前也激不起半点涟漪:我又不干坏事,监不监视其实也没关系。 说完这句话,顾鸢的表情看起来怪委屈了,顾煊承也不说话了,取出自己的钢扇,握在手里。 师尊和那只妖怪在你府上,你是把自己往风口浪尖推。他用扇子敲了敲自己的额头:要不,我和师尊谈谈重新给他们找个落脚的 话还没说完,忽然看见一个黑影从亭子顶上倒挂下来,长长的马尾随风摇晃,活把顾煊承吓了一跳。 夏洲在上面睡觉,从刚才起这两个人就喋喋不休把肉麻的话说了一套又一套,忍无可忍。 梼杌!?顾煊承站了起来,眼中怨意升起。 谈什么谈,无话可谈。夏洲冷笑:太子殿下请回吧,我都快听吐了。 第155章 追忆 今天酉王府上蔚凌没在,说是前几日在太历院看那些法侍练武,忽然来了兴致,今儿一早趁着夏洲还没醒,就独自出门去太历院修行了。夏洲怪癖多,尤其是今日这种阳光明媚的天气,他嗜睡,能睡到中午过后,本以为他醒来发现蔚凌不在会大闹酉王府,没想到他嗯了一声,毫不在意,换了个地方躺着继续睡。 阿凌平时爱诓我,可是他要说修炼,就一定是真话。睡前,夏洲总结道:练剑的样子虽然好看,但是六亲不认,看久了挺无聊的。 夏洲缠着蔚凌,但偶尔也要放松自己享受阳光。 换个角度,这也算是他难得一次的清闲。 偏偏这清闲时光,顾煊承不请自来,打扰猫睡觉比踩了猫尾巴还不可原谅。 比如现在,夏洲在亭子顶上倒挂金钩,脸上看着风平浪静,但顾鸢知道,夏洲的猫脾气通常来得快去得也快,反倒这种不愠不怒的态度,要对着结仇十万八千里的人才会有。 顾鸢给自己倒杯茶,喝一口,压压惊。一个是他哥,一个是他兄弟,帮谁都不站好,干脆看热闹。 可夏洲和顾煊承就这么大眼儿瞪小眼儿,谁也没说话,气氛剑拔弩张,矛盾一触即发,顾鸢清了清嗓子,担心自己被拆家,好声说道:猫兄弟,你先下来,挂在那儿你不累我看着都累。 夏洲睡意散了尽,就当给兄弟面子,他从顶上翻了下来,脚踩地,玄袍垂落,冷冽的妖王重新登场。 喝茶。顾鸢从旁边摸来一个空杯子。 夏洲没理他。 顾鸢给他使眼色,虽然不敢明说,但脸上写着兄弟,给点面子。 当然,夏洲看不懂,或者根本就没看他。 我今日要说的话也说完了,晚些我让人送点补身子的东西过来。顾煊承握紧钢扇,像见了脏东西似的转开目光:你好好休息。 顾鸢一个劲点头:哥,我送你。 等等。夏洲身影化作黑烟,再出现时已经逼近顾煊承面前:人可以走,东西留下。 顾煊承愣住,他之所以选择离开,表面上看是为了避免冲突,顾鸢身子不好,这里又是酉王府,再加这臭妖怪和蔚凌扯不清关系眼下暂时还不能动他,何况,与他之间谈话和对牛弹琴没差,顾煊承一点也不想浪费时间。 把阿凌的扇子还来。夏洲很拽地伸出手,眼神里满是讥笑。 这是师尊送我的。顾煊承右手握着钢扇,放在左手轻轻地敲打掌心:与你何干。 夏洲:他的就是我的。 顾鸢见这两人杠上了,赶紧再给自己倒一杯茶,多压几次惊。 顾煊承无奈:梼杌,你也在人间呆了许久,人情世故早该懂,我今日不动你,是看在我师尊的面子上,你也好自为之,别像个流氓似的张口闭口尽是胡话。 夏洲冷笑:真难得,咱俩也有志同道合的时候?我也是看在我老婆的面子上,有心情对你耍流氓。 顾煊承觉得自己被夏洲那句志同道合给侮辱了,可惜他平日教养好,凡事多于忍,再是生气,到了脸上也很难漏出焦躁。 这笔帐迟早得算。顾煊承咬牙切齿。 择日不如撞日,今天算吧。夏洲往后退了一步,挑衅地朝顾煊承招了招手。 恋耽美 -by瑾上蓝(123) 顾煊承叹一口气,没跟着夏洲上头,他今日赶来酉王府过于匆忙,眼下忌于节外生枝,何况对方还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梼杌。 最终,顾煊承选择不理人,绕过夏洲走了。 夏洲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当是顾煊承认怂,本来他说打算把蔚凌的钢扇要回去,可这会儿又改变主意,顾煊承玩了这么久的扇子再还给蔚凌好像也不是个滋味,不如去城里给他买把新的买把有猫咪图案,或者刻有自己名字的。 等顾煊承走了,偌大的庭院里就剩了顾鸢和夏洲两个人,顾鸢又把自己的月琴拿起来,舒展双腿,搭在桌子上,身子懒散地靠着柱子:夏猫,我给你弹一曲? 别和我东扯西扯,顾煊承现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人不人鬼不鬼。夏洲笑他:闻着怪恶心 哪儿的话,你今天鼻子不灵光吧。 行,你继续演。 顾鸢有些讪然,故作赔笑道:我这不叫演,只是遇上了熊掌和鱼,总得学会适当取舍。 他说话时,夏洲似乎准备走了,听了刚才言语又转过头来,背了光的凤目轻轻眯起:你顾鸢这辈子也懂什么叫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这话扯得远,夏洲却似恍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顾鸢指尖碰了琴弦,嘴里哼着曲。 现学现卖吧。他眼睫低垂,光影在他脸上落下扇形的影:愁死我了。 夏洲把他那副装模作样的姿态看得透彻,心里没趣,于是伸着懒腰继续走,顾鸢听着他脚步声远了,手指一停,又追着他背影道:兄弟,上哪儿去,晚上跟我去吃酒如何。 夏洲迎着阳光,可舒服:去看看我老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还没一日呢,捎上我呗。 不捎。 别这么绝情~瞧我这伤势已愈,是时候去太历院散散步了。顾鸢拎着琴,像个小跟屁虫似的追着夏洲。 结果夏洲身影突然一晃,随一片火光辗转而灭,消失的干干净净。 喂!煜都城里别乱用来!!顾鸢朝着空气吼:别给我添麻烦,听着没,兄弟!兄弟? * 蔚凌今日跑去太历院修炼的事儿,余挽风刚听着觉得有诈,结果一日过去,黄昏摇曳,山间被冬日红霞染上一片光柔,他总算确信,蔚凌这次来还真没什么诈。 上回参观太历院的时,蔚凌便在心底把这儿的环境记了下来,广场旁侧是镇妖塔,有瀑布飞流直下,景色和天羽殿有些相似,让他莫名能静下心,就为了这么点儿理由,他今日特意前来,在瀑布下方的湖泊一呆就是好几个时辰。 太历院有不少新晋弟子,今日听闻天羽仙尊在山中修炼,个个都忙里偷闲去看。其实他们大多数人都没见过天羽仙尊的真面目,脑子里想的是白胡子老爷爷,却不料看在眼里竟是年轻貌美的翩翩公子,一身如雪白袍,剑与光尘交融如丝,动与静轻盈相叠,在沸腾的瀑布和静谧的湖水间焕然成影。 弟子们跃跃欲试,想与仙尊过招的不占少数,余挽风没拦着,蔚凌也不排斥,只是上前的人大多过不了一招,纷纷败下阵来,他们心底也纳闷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很是不甘心。 有个小弟子鼓起勇气上来问话:仙尊,你的剑法在旁边看着不算快,怎么真到了出手的时候,还没见着出剑,剑就对着我的脖子了。 蔚凌看那小弟子满脸心切,不知为何,心里想起了自己的傻徒弟:那是你太急了。 小弟子不甘心:我怎么急?我比你出剑的速度慢多了。 旁边的弟子拍拍他:人家可是四大上仙之一,你才修炼几年,速度追不上正常。 余挽风呵呵笑,走到蔚凌身旁道:将来要是有机会,仙尊不如让琉璃山与我太历院来一场比试。 蔚凌心念一动,觉得这提议没什么不可,但片刻又想,他这一途太久没回琉璃山,也不知道自己还算不算琉璃山中人,待一切尘埃落定,他真想再厚着脸皮回去认个家。 余挽风低着头:琉璃山大乱后,一直是太历院安排驻守,仙尊也知道陛下对琉璃山是心有敬意,交代我怠慢不得,前段时间我刚去过一次 蔚凌微愣:山上的人可好? 不好。余挽风无奈,一句话引来了蔚凌不安地侧目,他才呵呵笑道:失言,大部分人都挺好,只是孟长老一个人撑着琉璃山太过劳累,成天盼着你早日回去。 蔚凌想到了孟兰舟飞着胡子怒气冲天的样子,心里多少有些愧疚。 余挽风又靠近些:仙尊今日劳累,不如留在太历院用膳怎样? 蔚凌:不了,你们这儿不让喝酒,我还是去城里吧。 余挽风压低了声音,几乎耳语般:不能喝酒的规定是我的定的,管不着我。 结果,这话刚说完,远处一颗葡萄飞来,刚好砸在余挽风额头上,第一下余挽风没反应过来,被砸了个楞头,抬头时撞见第二颗葡萄直飞而来,他用手指夹住,顺势喂进嘴里。 阿凌,玩够了?夏洲翘着二郎腿坐在旁边的大树杆上,他一出声,把周围小弟子吓得不停,要知道,这里可是太历院,外人进来竟是毫无察觉,任何人都能猜出此人绝非等闲。 余挽风吃了葡萄,觉得挺甜的,见夏洲手里还有,他忽然起身,脚踩风中,朝夏洲的方向追了去。 夏洲不疾不徐,把葡萄全丢进水里,余挽风目光一转,紧跟着葡萄,当着太历院弟子们的面扑通一声跳进了水里。 众弟子: 夏洲从树上跳下来,手背在背后,昂首阔步朝蔚凌走来:城里吃酒,去不去? 蔚凌听了这话就转身走:不去。 夏洲跟得紧:为啥。 蔚凌:不想听书。 这话有些未卜先知,夏洲真打算带他去听人说书,可蔚凌把拒绝的话所在前面,夏洲就搞不懂了:听书怎么不好,我能找到煜都城里最好的说书先生。 蔚凌:不听。 夏洲:阿凌~~ 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了,留下周围懵然的弟子。 又过一会儿,湖畔潋滟,余挽风从里面走出来,他身上滴水不沾,嘴里嚼着葡萄,依旧是一派高挺威严的姿态。 都愣在这儿偷懒?余挽风把葡萄吞下,把弟子们扫视一遍,低声道:该干嘛干嘛去。 * 作者有话要说: 10点还有一章 第156章 如梦(修正 * 蔚凌用一根糖葫芦收买了夏洲想去听书的心,喝酒的地方改由蔚凌来定,夏洲不做感想,乖乖跟着。 天色微暗,他们在酒巷里穿了几圈,最后钻进了一个破破烂烂的小店,在里面买了一壶酒。 夏洲像狗变的,凑上来闻了闻,眼睛一亮,叹道:闻着不错,阿凌你怎么找到的。 蔚凌开了酒壶,喝一口,来劲:我瞎找的。 这也能瞎找? 辰枭和我提过,说煜都的好酒都藏在角落里,越不起眼的酒家越是香。 夏洲听着这个名字,心里就是一阵不自在,他当然记得辰枭是谁,当初封印了他,还想要他命,这名字化成灰他都不会忘。 尝吗?蔚凌把酒递到夏洲面前。 夏洲闻着酒香,从迷糊中回过神来。 他们坐在酒家外的木椅子前,天色已暗,唯有明月高挂,那淡白的光映着酒壶的边沿,他抬眸向上看,看着蔚凌在对他笑。 笑啥呢。夏洲接过蔚凌递来的酒,指尖相碰,舍不得拿走。 蔚凌含着声音,故意放缓:笑你啊。 笑我干嘛。 笑你又小气、又多情、又任性乱来、又厚颜无耻。蔚凌握着酒壶一收,再从夏洲手里夺走。 夏洲不让,追着去抢,可蔚凌单手环着夏洲手腕一挡,拍到桌上。 阿凌。 夏洲喊他名字表达心里的委屈,手上不占好,就出脚去挡,蔚凌赶在他之前让开,侧腿抵住,右手捞起酒壶喝酒,却能几招之下不让夏洲碰到分毫。 阿凌。夏洲斗不过他,干脆翻过来,围着蔚凌绕了一圈,把人往怀里搂。 酒家的老板听着外面动静,正出来看究竟,却看见蔚凌起掌拍上木桌,身下木椅随他功力猛然后退,正好退到老板面前。 老板,好酒。蔚凌感慨一句:明日再送个七八坛到酉王府上。 老板呆滞:呃、嗯、嗯? 他来不及追问,夏洲就朝蔚凌追来,蔚凌瞧准了这个时机,脚下一转,踩着木椅翻身往上,翻到了屋檐上。 夏洲没追上,看蔚凌的身影在月光下,没好气地说:阿凌。你跑什么。 蔚凌仰头喝酒,喝完见夏洲也跟着上了屋檐,两人距离拉近,他笑了起来:我没跑,只是你捉不到。 你欺负我。夏洲倒也学会了装无辜:不让我用妖力,我和小猫咪有什么差。 蔚凌摇摇头,回头往皇宫的方向看了一眼:夏洲,每回都是你带我走,这次换换,你跟我走怎样。 夏洲双手环胸,故作好奇:行啊,你带我去哪儿?不会换些人来封印我吧。 说完话,他瞥见酒家的老板还在下面偷看,顿时眼神一凛,杀气腾腾瞪了过去,老板觉得周围空气突然变冷,吓得赶紧钻回屋子里。 蔚凌声音软了,比夏洲更无辜:上回我那么做,是担心你再卷入人间纷争,被利用了还不自知。 听着像你为我好。 是啊。蔚凌再一次把酒壶递给他:你把我搞得那么惨,张口闭口都是为我好,你以为只有你会? 夏洲不接酒,而是握着蔚凌的手腕把他拖到自己面前:话不能这么说,我都道歉了,你呢? 蔚凌仰头看他:我错了。 夏洲不放他:听不清。 蔚凌靠不近夏洲耳朵,只能踮起脚:我、错、了 月光皎娆,尘世安详,夜幕之下,唯有那无暇的洁白涣散如梦。 夏洲碰到沾了微醺的唇,将吻深入。 蔚凌闭上眼迎合他,温暖浸开在舌尖,麻酥酥传遍全身。他的手指仿佛再也勾不住手里的壶,只听一声脆响,落在了琉璃瓦上摔碎。 你要带我去哪儿。夏洲把他抱住。 皇宫。蔚凌推着夏洲宽阔的胸膛,稍微拉开点距离:万念殿。 夏洲眼中微闪,一时没想起万念殿是个什么东西。 蔚凌却在笑:跟我来。 * 在蔚凌的记忆里,万念殿是个清冷的地方。 远离街市,远离宫廷,环着太历院所在的山群,空空荡荡。 其实他不太记得万念殿到底在什么地方,虽然那里他呆了近十年,却是从来没见过它的全貌。所以,这一次回去也只能凭着感觉往皇宫北面那快没人烟的地方去。 如今,蔚凌头一回好好欣赏万年殿的全貌,环着四面围墙,中间孤立一座阁,宽阔浮华,月光覆盖在瓦顶,如霜降下,周围是平坦的空地,浮雕镶嵌,没有个半个人影。 触目的一瞬,蔚凌的思绪仿佛被拉回了那片让他无处可逃的孤独和寂寞。 既然害怕,为什么要回来。夏洲拍了他一下,把他从乱七八糟的心思里打醒。 蔚凌回头看他一眼,再看万念殿,大殿右侧裂开很大一个窟窿,整个地面凹陷成坑,一直穿过围墙,蔓延到墙外很远的道路上。城门和墙外的缺口有几个侍卫把守,殿内没有任何气息,想必是空荡很久了。 你看。蔚凌指着夏洲:当年封妖珠封不住你,我怕你放出来会毁了整个煜都,于是不要命带着你跑结果,万年殿还是被你的妖力炸成了那样。 夏洲哼了一声:那晚死了不少人。 全算我头上了。蔚凌苦笑:我被骂得特别惨。 说完这句,他纵身跃上围墙,趁着侍卫没注意,无声无息落在万年殿内。 夏洲跟上他,确认周围却确实没人后,声音也大了些:所以那些追来沧溟寺杀你的人,也是因为这个? 大概。 现在回想当初自己在沧溟寺被人围杀,那些人的脸他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蔚凌觉得好笑,他转过脸看着夏洲,夏洲却在正饶有兴趣地隔着夜色打量万年殿。 可能那时候自己做梦也没想过,梼杌会成为如此纠缠不清的存在。 阿凌,你带我来这里,难不成是想叙旧?夏洲踏上台阶,往殿里去。 里面黑漆漆的没什么光,只有月色透过窗,在地上铺开一片光泽。 你记得多少?蔚凌问他。 不多,只偶尔听着你弹琴的声音。夏洲正好看见窗前搁着琴,他走过去,围着琴绕了一圈:其实那段时间我一直在沉睡,那种感觉就像是想醒来,却又一直醒不来。 蔚凌环视着殿内,自己离开这么久,所有的装饰和摆设都还是他离开前的模样。 连一点灰尘也没有。 看来万年殿里时常也会有人来打扫。 阿凌,再弹一曲给我听听。 夏洲在琴旁的椅子上坐下,上面垫着软垫,躺着很舒服,手指摸了摸,还发现这椅子竟然是镶金的。 那是顾萧坐的地方。蔚凌好心提醒他。 夏洲翘了二郎腿:这椅子好,下回我带去妖域。 蔚凌目光随着夏洲:你还缺椅子? 不缺。夏洲觉得距离有些远,干脆把垫子拿下来,放到蔚凌旁边,挨着他坐:以前他就这样整天看着你? 蔚凌摇头,顺着敞开的门看去外面的空地,那里曾是一个祭坛,是困着蔚凌辗转难眠的梦魇,时过已久,他好像还能回忆起那些被烧死的人放在那里,被顾萧其轻描淡写地嘲讽着。 他没你这么闲。许久后,蔚凌回了神,起身往祭坛走去。 夏洲胳膊撑着脸,微微偏过头,说来也是巧,那妖娆的月光正好从敞开的大门透进来,蔚凌站在那里,沐浴在银白的光芒下,他的身影好似梦幻般,一碰就会碎掉。 阿凌。 听到唤声,蔚凌回过头,夏洲坐在那里对他笑,眼里沾着微红,是恶妖嗜血的色泽。 不知为何,蔚凌有种如梦初醒的错觉,眼前的人是夏洲,不是顾萧,他笑起来的样子还挺可爱,像只只会撒娇的小野猫。 这地方没啥好玩的,我们走罢。恶猫调皮地对他说:以后别再来了。 蔚凌笑着:走哪去呀。 夏洲道:回家。 蔚凌又问他:哪里是家。 恋耽美 -by瑾上蓝(124) 夏洲没多想,温着声音说:我在哪儿,哪儿就是家。 * 现在回想起来,万念殿的一切对夏洲来说,真的是一个很长的梦。 他梦见,在无尽大雪的荒漠,天昏地暗的世界,他听到了琴音,是寂寞和孤独中唯一的声音。所以他寻着那个方向去找,可是黑夜那么长,天地那么大,不一会儿琴声就停了,他忽然有些害怕,怕自己再也找不到那个弹琴的人。 他想留在人间,去找那个将他封印的仇人。 然后,再去见见那个弹琴的人。 阿凌,阿凌 他把那个人拥如怀里,带回房间,此时已经夜深人静,酉王府上下没亮一盏灯,夏洲抱着蔚凌,推着门把,好不容易打开。 关上门。蔚凌不走,背过手想要拉上门栓,混乱中摸索了好几下,也没能摸到锁门的扣子。 夏洲没带好心思,脸一靠近蔚凌,手就不安分。 把我抬高些。蔚凌侧过头,鼻尖碰到了夏洲的脸:我碰不着。 夏洲还管什么门,心里只想管眼前这故意挑逗的大美人,亲他的脸,取掉他束发的发带,把散下的黑发握在手心。蔚凌身后靠着窗,没处躲,身子被夏洲抱住,抵在月光渗下的窗框上。 那就不关。夏洲把人抱起来:你用手撑着。 蔚凌不管门了,他环住夏洲,脚离了地,往夏洲腰上攀:撑着怎么做。 我教你。夏洲调皮,故意话里套话。 漫漫长夜,只留一盏月色幽静。 好似时间在此处落脚,片刻停顿,再随尘埃一同缓缓淹没。 第157章 交易 【昭历三十九年小雪】 煜都城里飘着雪,白雪衬红墙,覆在琉璃瓦间,一片白茫。 天亮时,蔚凌在院子里练剑,这几日他都没闲着,用剑的手感找回来不少,老李送来热腾腾的粥和馒头,练完剑蔚凌吃了一些,顺便闲聊了几句。等再回房间,夏洲还在睡,怀里没了蔚凌,就抱着枕头,神情安详,睡得特别香。 午后,雪不见停。 懒猫终于睡醒了,他看见蔚凌正坐在窗前提笔写字,心里好奇,就光脚踩地走过去看。 蔚凌不用听不用看,也知道夏洲靠了过来,他刚写完信,正把自己的名字留在最后,夏洲的声音从旁边传来:阿凌的字真好看,整整齐齐,干干净净,这是写给谁的? 孟长老。蔚凌把笔搁下:你可识字? 不仅识字,我还能写。夏洲一手抚着蔚凌的肩膀,另一只手去拿笔,他身子微倾,将笔蘸点儿墨,在信的末尾加了夏洲二字。 字迹潦草狂放,特别是洲字的三条杠,拉得特别长。 你别乱写。蔚凌把笔抽走。 这哪儿是乱写,让那谁看了心里更踏实,知道你身边还有我在,谁都不敢欺负你。 蔚凌苦笑,还有脸说更踏实,谁看了都会更担心才对吧。 阿凌,你之前说想把皇后那里的苍麟灵丹拿回来。夏洲把头垫在蔚凌头顶,心不在焉地看信上的字,里面提到说煜都事情办好后就带梼杌回琉璃山,夏洲心念一转,竟是有些期待:要不咱们速战速决,赶紧拿了赶紧走。 蔚凌道:硬抢没用,他们总会追来。 夏洲不客气:追来就杀。 蔚凌认真想了一下,道:你之前说你与皇后有契约,到底是怎样的契约? 关键就在那颗灵丹简单来说,也算是我的妖丹吧。 什么? 夏洲说得随意,蔚凌听得震惊。 人间妖域如隔两世,我既然打破了妖门结界,就得有人维持我的妖力上一次是你,这一次是岳尔珍,不过她本身妖力不强,所以利用了灵丹。 夏洲站直身子,把自己刚睡醒还没打理的一头黑发揉了揉:我现在欠着她。 蔚凌越听越觉得夏洲在避重就轻,干脆把话挑破了说:她设计让我成为祭品,你既然收下,就要完成她的愿望,我说得对不对? 夏洲:嗯,可她奇怪得很,到头来也没说自己想要什么。 蔚凌转过身,看着窗外的光落在夏洲睡眼惺忪的脸上:对方连契约内容都没讲?那岂不是意味着,她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无妨。夏洲打了个哈欠:天下没有难得到我梼杌的事。 蔚凌蹙眉:夏洲。 夏洲犯迷糊,听着蔚凌的声音不太高兴,心里一紧,又清醒了些:大不了违抗契约。 违抗契约。 说得轻松,但蔚凌很清楚契约对妖意味着什么。 通常,妖受人召唤,接受了祭品才可降临人间,二伴随他们而来的,是契约留下的血咒,一旦未按契约兑现承诺,妖的肉身便会遭受反噬,轻则肉身湮灭,重则魂飞魄散。 阿凌。我是千年凶兽,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这点儿小事,我根本没往心里去。夏洲捏了捏蔚凌的脸,看他抬起双眸妖望着自己,好似千言万语都凝在那乌黑的眼瞳里。 果然,和这只妖怪硬碰硬是没有结果的。 何况这一切也算是因自己而起。 什么都见过?蔚凌轻声道:那你可有见过我这么招人恨的人? 这我倒是孤陋寡闻了。夏洲俯首,轻轻碰到蔚凌的额头:害得我恨你恨到无时无刻都想睡你。 蔚凌抿着温热,仰起头去碰夏洲的唇,可刚要碰上,突然察觉有人靠近,他停顿片刻,转目看向门的方向,夏洲却依然如故,贴着蔚凌的脸亲了又亲。 哥哥! 门被啪一下推开,倒是让蔚凌想起自己回来时忘记锁门,紫莞儿大汗淋漓,面红耳赤,看似匆匆赶来一股脑冲进屋子。 夏洲当她不存在,摸着蔚凌的脸想继续亲,他刚起床不久,薄袍松散,敞到腰处,肌肉结实的线条一直蜿蜒到小腹,全露在外面,那股性感又诱人的色气挥之不去,谁见了都会脸红。 紫莞儿懵了,原本就热红的脸这下更是红到脚跟,一看便知道这小丫头还没开过浑。 谁让你进来的。夏洲睨着她。 垂落的黑发下,英俊帅气的脸看着多了几分慵懒,最要命的是那双丹凤眼,里面浸着光,都是温和又浓稠的欲。 夏猫猫!紫莞儿头晕目眩,只好看天看地看窗外:我、我有急事要跟你们讲!不然才不会急匆匆跑来。 什么事。蔚凌顺手帮夏洲拉好衣服,可夏洲没亲热够,是坏心起,捉着蔚凌的手就不放了。 出、出大事了就就是死人了。紫菀儿手忙脚乱。 蔚凌:谁死了? 紫莞儿好像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事,突然脸色难看,直愣愣朝蔚凌看去。 太医署御、御药房采药的那些人被杀了。 * 采药人是昨天夜里到的煜都附近,因为时辰太晚,城门已闭,他们在城外客栈留宿,打算天亮后再进城。 但是,血光之灾就发生在一夜之间,杀人者身手了得,刀刀过喉不溅血也不留一口气,天子脚下出这么大的事,煜都城里谣言四起,再加上前几日百花楼的火烧得诡异,今日的事顺理成章,也先交到太历院手里探个究竟。 袁椿真不想淌这浑水,可事情交到她手里了,她也要看在俸禄的面子上去做,于是她安排了手下的法侍,把现场查了一遍又一遍,连散在地上的草药都一个一个挑出来看。到了午后,太医署的人也来了,首当其冲的便是那日去太历院里接紫菀儿的张太医,他看着放了满地的药,一个劲唉声叹气,手颤抖得没法,脸也苦皱成了一团。 紫菀儿叫来蔚凌和夏洲帮忙,跟着太医署的人一同来,袁椿见着熟人,连忙凑上来:仙尊,你是来救我命的对不对。 蔚凌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 袁椿又道:这破事儿没法查。 蔚凌大概看了看周围,还没说话,却见张太医已经蹲在地上开始捡草药了,紫菀儿吓得哎呀!一声,赶紧上前去扶:张太医,这东西先别碰吧!太历院的人在办差,总得先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你懂什么!张太医捞手推开她:这些草药都是送去西亭山的!不能断! 紫菀儿恍然睁眼,好似听懂了什么,袁椿赶紧跟上去:西亭山?这是给皇后的药? 张太医不理人,继续抓地上的草药,他身上没带布袋,抓了两只手也拿不下,袁椿给旁边法侍使了个颜色,便有人来帮忙,可张太医不认,来了也给他推开,嘴里骂骂咧咧地说:别用你们这些沾了妖气的脏手碰药材!昂贵得很咧。 紫菀儿皱着眉,小声解释:每月都有一批药材送来宫里,熬制后带去西亭山给皇后服用,听薛太医说,自打皇后嫁来宫中,许是水土不服,常常夜不能眠、精神不佳,必须要这种东境特有的草药,烧成灰再凝作香薰用,起到安神之用。 蔚凌:如果断了药会怎样。 紫菀儿摇摇头,不懂。 袁椿倒是来了兴趣,她走到张太医旁边,蹲下身去捏起一小束药放在鼻子前嗅,张太医一见她就警惕,伸手把药抓去,像赶苍蝇似的嘘、嘘、两声,赶她走。可袁椿偏不走,脸上笑得灿烂,顺手又摸另一束药,在指尖捏成粉,细细观察。 紫菀儿看不懂她在干嘛,静了片刻,她回头盯着蔚凌:夏猫猫呢? 蔚凌也在看药,听到紫菀儿的声音才随口道:不管他,过会儿自己会冒出来。 袁椿看完了每个品种的药,好心取了自己身上的布袋递给张太医,瞪张太医一脸不乐意的接过后,袁椿总算回身到蔚凌身旁。 怎样。蔚凌问她:看出明堂了? 都是些珍贵药材,但确实只是单纯的安神药。袁椿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紫菀儿恍然:难道是看这些药材珍贵,才想要杀人灭口? 袁椿不客气:你傻啊,药材都好好放着这儿,分量一粒不少,可见那人根本没拿走,他是另有所图。 紫菀儿嘟嘟嘴,不开心。 蔚凌道:这些药材,来时就散在地上? 是啊,散了一地。袁椿回头看着手忙脚乱的张太医,又道:难道是在药材里找什么东西? 有单子!紫菀儿道:一般采药都有药单才对。 袁椿在这儿呆了一整天,没见着什么单子,她转头问旁边的法侍:你们有见着什么单子吗? 法侍低身汇报:没有。 袁椿半开玩笑道:不会杀人者就为了拿走送药的单子吧。 单子能查!紫菀儿仿佛找到了自己能派上用场的时刻,她迈着碎步走到张太医旁边小声说话,低头时,头发上坠着的紫菀花发饰摇摇晃晃。 张太医把她的话听到一半,立刻呵斥道:不行!这事用不着太历院,我们自己会查。 嘿!袁椿不爽了,她觉得自己态度特别好,可这老头老是摆出一副欠了钱的样子:都是给陛下办差的,凶什么凶。 张太医捡起来草药,放进布袋里,他身上弄得满是灰,说话更是眼睛瞪圆:别用都来说话,晦气。 袁椿: 蔚凌呵呵道:看来太历院不受欢迎。 袁椿歪过头,小声说:你可别笑,蔚仙尊,太医署那群老不死的脑子都不太灵光。 张太医凶巴巴把蔚凌也瞪了一下,抱着一布袋药材,挤开法侍走了。 紫菀儿在后面连声替他道歉,好像左右为难,正打算跟着张太医走时,蔚凌叫住了她。 莞儿。蔚凌见她停下脚,又冲她摆摆手,让她靠过来。 紫菀儿从来不会拒绝蔚凌,她乖乖凑上去,正要问话,却见蔚凌俯下身来,靠近她耳边,轻声说了什么。 几句之后,紫菀儿表情变化莫测,随后突然坚定,重重地朝蔚凌点了点头,转身义无反顾地走了。 袁椿目送紫菀儿离开,随后问蔚凌道:那小丫头是你在太医署安插的人? 不是,她就一个单纯的小姑娘,没什么心机,你们也别为难她。 蔚凌刚才明显是给紫菀儿交代了事情,这会儿又说什么单纯的小姑娘,男人说的话,果然不可信。 袁椿发自内心嫌弃他,但蔚凌并不在意,而是往前走,把刚才放草药的地方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地板光生得很,没有打斗痕迹,尸体已经送走了,整个客栈里没有半点沾血。 仙尊,你的跟屁猫呢。袁椿把手放在眼角往上,硬是把自己一双杏仁儿眼揉成了倒三角眼型:眼神很凶那只。 蔚凌神色淡然:不知道,出门时还在,半路不见了。 袁椿吸一口凉气,感觉听了个恐怖故事。 蔚凌看完周围,回头问袁椿:尸体呢? 放在里面屋子。袁椿心有顾忌。 蔚凌:带我去看看。 煜都的规定,死在外面的人不能进煜都,哪怕家眷在城内也不行。所以这些人死在了城外,尸体也只能放在城外。 里面的屋子原本应该是客栈存放食材的地方,现在躺着好几具尸体,整整齐齐并排仰躺,有客栈掌柜、有店小二、还有些看似牵连其中的其他客人,这些人的伤口都很简单,喉咙被割,深浅不一,而替太医署采药的人伤势相对复杂,其中一人膝盖、手臂都有伤,眼睛也被挖走一颗,还被打碎了牙,看来生前曾遭受拷问。 这小子运气背,死得惨,其他人都死得干净,所以我们推测行凶者是冲着采药人来的。袁椿给尸体施过法,让血肉和皮肤能更长时间维持在发现时的状态,为的就是方便之后让仵作来验。 这把人斩尽杀绝的手法倒是挺眼熟。蔚凌看着伤口,最深的已经过了大半个脖子:尤其这几个无关之人,他们的伤口不像是刀割的。 袁椿眨着眼,好奇:怎么讲。 这人出手果断,刀刀致命,可见武功不凡,但正因为武功不凡,出刀时才最能掂量份量,我这一刀能伤到多深,心里比谁都清楚。蔚凌往自己喉咙比划一下:破喉只需要一刀,他会专程清理了血迹,自然会把控力度,你看采药人脖子上的伤,那是他用刀子割的,刚好致命,再看看掌柜的连骨头都断了,再用力一点,这头就该掉了。 袁椿恍然:会不会杀掌柜时失了手。 不会。蔚凌心中已经明了,他道:以他的习惯,大概是算出了逃命的必经之路,在那里布上钢丝,等着目标自己撞上去。 恋耽美 -by瑾上蓝(125) 袁椿听到这里,眼神亮了起来,她立刻招来法侍,对大门处仔细查看,果然,正如蔚凌说的那样,大门的门框上有极细的擦痕。 沈非欢这小混蛋,竟然还懂得清理血迹,他要有点脑子,也不该用钢丝这么明显的武器。袁椿仔细观察门口的地板,发现模板的缝隙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半点血迹没留下。 杀人者是他,或者是人要嫁祸于他。蔚凌道:沈非欢不傻,当初他大张旗鼓的杀人,是为了引人注目,如今却刚好相反,他需要做的是掩人耳目,以他的性格,我猜他不会再用以前的手段。 袁椿本以为自己成功破案,可以大赚一笔,可听着蔚凌的说法,她心里失望,囔囔道:不管了不管了,证据指着谁就是谁,沈非欢身上悬赏多,我发了。 不对吧?突然,她身后传来一声故作惊讶的调笑,随后,好似有人凑到她耳边:那日我说的话,你都忘了? 袁椿:! 那气息实在是太淡泊了,周围法侍没人反应过来,夏洲就站在袁椿身后,轻飘飘地出现,好像吹了一缕风,撩起几根发丝,撩得袁椿的小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所有的法侍统统拔刀,全对着夏洲,夏洲却不紧不慢,围着袁椿绕了一圈不说话。 袁椿怕夏洲,赶紧摆手让周围法侍都安分点,这儿要是和梼杌打起来,只怕谁都活不住。 何况,上回余挽风和梼杌相处融洽,也不知道这两只妖怪又在搞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袁椿机灵,该收就收,立马挂起笑容:行,你们说什么是什么。笑完,她鼓起勇气,甚者手指在蔚凌面前戳了戳:封口费,总得有吧。 蔚凌:封口费暂且不谈,袁姑娘既然精通药材,又接手这案子,不如顺藤摸瓜,查查药材的来源? 袁椿嘿嘿道:这算不算外快? 算。蔚凌摸了夏洲腰上挂着的装饰玉佩,放道袁椿手里:定金。 袁椿笑得更甜美了:成交。 夏洲:?? 第158章 来回 * 来这里之前,夏洲去见了沈非欢, 他曾留了一颗眼睛在沈非欢手里,而来这里之前,那颗眼睛传来了消息。 但对面传来的不是沈非欢的声音。 夏洲循着声音半路改道,去了一趟白府,他妖力轻薄,化身成烟无人察觉,等他出现在拿着眼睛的人面前时,定睛一看,却见那人是白烈的儿子白璃。 ! 白璃被夏洲吓了一跳,但也没出声,只是手里拿着眼珠,呆呆看着夏洲。夏洲把屋子巡视了一圈,里面装潢干净,还生有香炉,想来白家待沈非欢不错,竟让他住着干干净净的客房。 你是大妖怪。白璃瞪着夏洲:你会吃人? 夏洲闻着白璃身上味道,和他爹一样美味,不仅如此,这张脸还长得十分端正,将来一定是个美人。 他来了兴致,弹指关了门窗,白璃又被吓到,握着眼珠往后退。 夏洲问:哪儿来的? 白璃瞪瞪夏洲,又低头看看眼珠,回答道:我刚拿回来的。 拿回来? 白璃点头,道:沈哥哥说这个会召唤出吃人的大妖怪,所以普通人不能碰。 夏洲没打算吓他,好声好气问:你从哪儿拿回来? 白璃见夏洲没有继续逼近,他也不再躲了:我看见有一个侍女姐姐偷偷拿走屋子里的东西,因为能招大妖怪,我就提醒她,她说自己只是打扫房间看到,以为是沈非欢哥哥弄掉了。 夏洲朝他伸出手,勾勾手指。 白璃还在警惕,过了半晌才小心翼翼把眼珠放到夏洲手里。 眼珠是闭合状态,凡人见了,估计只会当成一颗黑乎乎的珠子。 大哥哥,你真是大妖怪?白璃仰着头,又害怕又好奇地问。 是啊。夏洲看他可爱,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看见我的事要保密,不然我就吃了你。 白璃眨着眼睛:我乖乖保密,你就不吃我了? 夏洲嗯了声,心里对白璃说的侍女有些在意。 为什么沈非欢哥哥能召唤你。白璃一直都认真盯着夏洲,观察他的一言一行,白璃年纪不大,却在城里协助衙门抓过不少小偷小贼,坏人见多了,他自认为自己对坏人很有见识,所以观察了一通,从夏洲的言行举止看不出半点恶意,反倒是气质英俊挺拔,白璃打心底崇拜,竟然产生了莫名的好奇心。 夏洲看了一圈,最后蹲下身,平视着白璃的眼睛:沈非欢最近怎样,你和他关系很好吗? 白璃心里一惊,凑近了看,夏洲的瞳孔黑里泛红,瞳仁儿细长,透着一股兽性的凶狠。 白璃诚实道:我想和他玩,但爹爹不让。 想也是,白烈那种性子,能让沈非欢留在他家里已经是极限,自己的妻儿与滥杀无辜的疯子同住屋檐下,任何人都无法接受。 你爹不让,你还跑来他屋子里?夏洲想拿走白璃手中捏着的眼珠,可忽然间,他感觉到白璃胸口某个东西散发着很强的仙力,夏洲一时好奇,伸手摸了摸白璃脖子上戴着的项链。 项链的坠子埋在衣服里面,夏洲看不清它的全貌。 白璃吓了一跳,连忙后退,捂着胸口:你干嘛? 夏洲逗他:你戴了什么宝贝,给我看看? 白璃摇头:不给,这是爹爹送我的,不给你看。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夏洲转着手里的眼珠:你给我看,我就告诉你。 白璃还是摇头。 夏洲叹了口气,心想应该是什么仙法神器,但感觉没什么攻击性,他便不再纠结。 过了会儿,他发现白璃还盯着他手里的眼珠不放,一时兴起,他指尖稍稍用力,把眼珠上合拢的眼皮揉开,露出里面血红的瞳孔,白璃心里咯噔一下,吓得差点摔到地上,但夏洲反应快,顺手捞住白璃的小胳膊,把他扶正。 怕了? 没、没有。白璃努力站端:我才不怕。 夏洲摊开手,眼睛在他手心上,冲着白璃一个劲眨眼睛。白璃个头小,勇气可嘉,刚才还被吓到,这会儿竟然主动伸手来摸,只是那张漂亮的小脸煞白煞白的,颇有一番视死如归的样子。 哈哈。夏洲把眼睛还给他,心痒地摸了摸白璃的小脸:你真可爱,搞得我都想要孩子了。 白璃显然是给人捏惯了,一双漂亮的眼睛扑闪扑闪的,专心致志把玩着手里的眼睛。 对了,这个眼睛,有什么事儿就跟我说。夏洲指着眼球:对他说话,我能听到。 白璃惊住:真的? 夏洲道:真的,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来。 白璃说话不假,这颗眼球确实被别的人拿走了,并且那个人身份绝对不简单,因为夏洲隔着眼球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似乎在与其他人交谈,说:沈非欢的房间里没什么东西,只找到这个么珠子,也不像封了妖怪。 夏洲觉得有问题,于是出现在了白府,没想到白璃把眼球给要了回来,这会儿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里,真当个宝贝看着。 正在这时,院子里传来白府老管家的声音,似乎在找白璃。白璃握着眼球为难了一会儿,最终乖乖放到桌子边上,小声对夏洲说:黄爷爷找我了,这个还给你,我会保密,你不要吃我。 夏洲对他笑:嗯,保密就不吃。 白璃点头,跟夏洲做了个再见的姿势,小跑着推开门离开了。 房间的门关上,咔嚓轻响,闭合的一瞬间把外面渗透的光线折断。 夏洲没急着走,他等着外面声响殆尽后才慢慢转过声,藏在屋梁上的人影总算落了下来,动作轻得像一只跳梁的猫,不带任何声响。 沈非欢静静看着夏洲,片刻后,他扬起嘴角,露出清甜可爱的笑容。 你杀人了。夏洲开门见山:干净倒是干净,只可惜,血腥味没那么容易洗掉。 是,杀了两个。沈非欢举起衣袖闻了闻,没闻出什么味儿,他回来前专程找了个客栈洗漱整理,应当是半点血色不沾才是。 就两个?夏洲挑眉:我听说死了不少。 其他人不是我杀的。沈非欢抬起头来:不过,我也没打算留活口,无所谓了。 夏洲道:其他人是谁? 婢女,就在这宅子里。沈非欢说得很轻松。 夏洲道:白府里潜着心怀不轨的人? 沈非欢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开始翻自己柜子,似乎在看有没有少什么东西,翻了好一会儿,他失望的把柜子合上:白府盯着我的人很多,有白烈的人,有皇后的人,有太历院的人,也许还有一些人我也不知道是谁。 夏洲被他逗笑了:以你说法,白府鱼龙混杂,白烈作为雪狼军统帅,岂不是被人看得太轻了些。 沈非欢道:我不知道,只觉得有很多双眼睛盯着我,可惜在白府我不能动手杀人,要不你行行好,把人全杀了。 夏洲耸耸肩,道:和妖怪谈交易,先把祭品拿来。 阁主对祭品的挑剔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再者人间尤物难比蔚仙尊,还请看在往日交情上莫要为难才是。沈非欢揉了揉头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乏力望天:蔚仙尊现在到底站哪边,偏着皇帝?还是偏着皇后? 夏洲嘿嘿笑:我看他挺像偏着我。 沈非欢抖了机灵,又把身子坐正:阁主,我好歹也是任劳任怨跟了你这么久,嫂子既然偏你,也顺带偏偏我呗。 夏洲重点不对:嫂子,谁是你嫂子? 沈非欢厚着脸皮套近乎:我把你当大哥,蔚仙尊当然是我嫂子。 换做别人还觉唐突,可夏洲就吃这套,听了心里舒坦,也不管沈非欢把他当哥还是当爹。不过,他也不能太乐滋,面上那股冷傲还得继续留着当摆设:就你杀人不眨眼的德行,难。 沈非欢有些不好意思,他拿起之前白璃放在桌子上的眼珠,说:这点小事以后慢慢跟我算也行,紧要关头是熬过这祭天大典。煜都的人我谁也不信,可大哥和嫂子我信得很。 说起风就是雨,夏洲不抗拒,沈非欢便自个儿把称呼换了。 我替他谢谢你。夏洲指了指沈非欢手里的眼球:随身带着,别乱丢。 大哥吩咐小弟一定照办,太医署我也在查,空了我们通个气儿。沈非欢把眼球收进衣袖里。 * 于是,等夏洲再和蔚凌汇合,闲谈之余,他便把自己收了个烫手小弟,以及想要孩子的念头一五一十告诉了蔚凌。 蔚凌听后没什么反应,转头问旁边的袁椿:余院长今日不在? 袁椿刚才没听见他俩说话,心底的小算盘噼里啪啦打的都是这外快能赚多少钱,直到蔚凌提了余院长三个字,袁椿如梦初醒,脸上那副宛如奸商的笑容再一次挂上嘴角:院长忙着护送陛下和太后,得小半个月才能回来。 护送?蔚凌眼里的光一闪而过:他们已经出发去祭祖了? 袁椿点头:是啊是啊,从南城门出发,声势浩大,仙尊不知? 还真不知。 怪要怪酉王府四周清静,几乎与世隔绝,酉王最近又足不出户,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装圣贤病。 蔚凌朝夏洲低声问:白烈也去了? 去了。夏洲满脑子都是生孩子,蔚凌说正事儿,他就觉得没劲,想了一会儿,他鬼迷心窍凑到蔚凌耳边:阿凌,咱们要是有孩子,长得像你,一定很好吃。 蔚凌: 他甚至不知道夏洲这话该如何反驳。 夏洲不依不饶:白烈的儿子和白烈长一个样,味道都一样,我心里羡慕,要不咱们也生一个,我一定好好照顾你。 蔚凌受不了他,一字一顿回应:生不了。 夏洲惊讶:为什么,白烈可以生,你为何不行? 那是白夫人生的,你到底蔚凌觉得认真回答问题的自己也像个疯子。 夏洲坏笑,故作深沉地道:原来凡人也分雌雄难怪射了那么多也没见你有 蔚凌快烦死这发|情破猫了,推开就往前走,夏洲顺势握住他不放,又道:不过妖域里稀奇古怪的东西说,花点心思,说不定你也有机会。 蔚凌抽走自己的手。 袁椿迷迷糊糊听着什么雌雄、什么生的、半晌见夏洲笑得特别淫|荡,心知不是啥好事,她清了清嗓子,提醒二位旁边还有个纯情小姑娘在,可夏洲嫌她吵,眼里刚刚还在笑,一看过来就是全是不爽,袁椿咂舌,闭嘴了。 袁姑娘可知道祭祖是在什么地方?蔚凌甩开夏洲,又变回了正人君子的模样。 袁椿:知道倒是知道嗯?仙尊难道也想去? 蔚凌点头,又道:太医署的事劳烦袁姑娘盯着。 袁椿搓搓手,笑嘿嘿:有钱都好说,都好说。 第159章 妖夜 * 正如之前余挽风所说的那样,先皇因为死于妖邪祸世,依照昭阳代代相传的习俗中,就算是皇帝,陵庙也只能修建在煜都百里之外的佛山脚下。 说起那座佛山,传闻更是五花八门,有说那座山的一草一木一水一沙都是神佛所赐的恩惠,沾染妖邪的灵魂只要改邪归正,都可在那座山上得以净化,免去地狱十八层苦难。 以上,都是夏洲不知从哪儿的说书先生嘴里听来的故事,蔚凌等他说完后才慢慢补充了道:那座山叫宗源山,是圣佛庇佑之地,山上曾隐居着一位法力高强的圣僧,人称西北方氏,义父曾与他交过手,不相上下。 从煜都出发,方圆百里都在太历院的结界范围内,仙法受限,无论是御剑飞行还是妖术滥用都会引来麻烦,夏洲从酉王府借来两匹马,顺带打扮成了江湖豪客的模样,为了赶路,他们少有停留,好不容易找了家茶铺休息,夏洲就开始讲自己从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传闻。 他点了红糖糍粑,这会儿正夹起一块来喂给蔚凌吃:西北方氏我听过,当年就是他跑去皇帝面前说什么得白凤者得天下,把你害惨了。 蔚凌张口吃,味道还挺甜。 阿凌,咱们要是遇上他了,杀不杀?夏洲等蔚凌吃了一半,就把筷子转回来,剩下那半自己吃掉。 蔚凌道:自从宗源山被修成皇家陵庙,周围的妖鬼蛇神早没了踪迹,上哪儿杀? 夏洲搅着红糖玩:邪门,皇亲国戚的骨灰还能驱妖不成。 恋耽美 -by瑾上蓝(126) 蔚凌端着茶杯喝茶,一边喝一边想事,夏洲又沾了一块糍粑,正准备继续喂,忽然眼神一定,手也收了起来,蔚凌注意到他反常,总算把注意力放回了夏洲身上。 怎么了?蔚凌问他。 哦。夏洲回过神:方才慕容尘灏传来点儿消息。 妖域有变故? 没,小事而已。夏洲托着下巴,似在思考:你还记得混沌吧。 嗯。 蔚凌虽然回答得很平静,心里却有不适。当初他在妖域错误的判断了恶妖的习性,差点沦为混沌的玩物,现在想来,混沌与夏洲不同,他没有一丁点儿善,是纯粹的恶和凶残。 夏洲似乎也想起了不开心的往事,他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你现在伤口还痛吗? 蔚凌放下茶杯:他的攻击带毒,上回伤我并非是为取我性命,现在伤口已经愈合了。 那不是毒,是他妖力本身的侵蚀性,被混沌所伤之处大多很难愈合,但也不至于无法愈合夏洲心里不踏实,侧身去摸蔚凌的腿,蔚凌像是早有预料,把腿收走,让夏洲一把手摸到了桌子腿上。 蔚凌道:你觉得白烈旧伤未愈另有原因? 嗯。夏洲无聊地甩了甩手,重新坐了端正:白烈是凡人之躯,被混沌侵蚀可能会波及性命,我听慕容尘灏说,那个什么风月天师得知后立马决定猎杀混沌,因为,只要混沌死,白烈身上源于混沌的毒就会彻底消散。 然后呢? 然后,他在妖域铺了结界,可上哪儿也没找到混沌。 蔚凌盯着那一盘被夏洲搅得黏糊的红糖,眼中光泽微微一沉,说道:不应该啊,辰枭法力高,要找一只妖怪并不难,而且混沌也是性子张扬的妖怪,不服挑衅,不像是掩盖气息躲躲藏藏的鼠辈。 你倒是把他看得透彻。夏洲把蔚凌的目光当成了对糍粑的期盼,于是重操旧业,把一块糍粑上分开一小块,挑起喂给蔚凌:另一点,关于混沌的毒,以煜都太医署和太历院的实力,真要清散并非难事。 蔚凌看着那小块糍粑,忽然想到什么:混沌的妖力能侵蚀凡人,难道呜 话没说完,嘴里就被塞了糍粑,蔚凌瞪着一双眼睛神色微惧,等把糍粑给吞下才缓缓顿声道:难道,白烈身上的并非是毒,而是混沌的妖性? 对。夏洲放下筷子:混沌在被白烈杀死的一瞬间,将自己的妖性渗入到白烈身上,这样一来,坠入深渊的不过是个空壳。 蔚凌越是细想,脸色越难看:会不会是混沌跟着白烈来了人间? 混沌疯起来连我都头痛。夏洲毫不介意地笑笑:被他盯上,致死都甩不掉。 * 雪狼军在宗源山下的空地扎了营,营中生了火,寒气在噼里啪啦的柴火生中徐徐退去。 熬给顾萧的药是白烈亲自送去的,守在里面的小宦官把药接过,也没让白烈进去,他低着嗓音细声细气地说:陛下和娘娘奔波劳累,已经睡下,将军也早些休息吧,明日一早还要上山。 嗯。白烈低头致礼,退身出了棚内。 空气寒冷,雪雨交加,白烈安排好了巡逻的侍卫,回去火堆边取暖。 这一行,除了皇帝和皇后,太子也随军而行,酉王则传是之前那场乱子得了心病,在外求医,待明日天亮时于山下汇合。 太子这一路都跟着余挽风,两人有说有笑,看着关系不错,这会儿没见人影,兴许是去休息了。 余挽风倒是就坐在旁边喝酒,一杯接着一杯,不见半点醉意,见着白烈,他倒是不请自来地往白烈旁边挪,手掌没轻没重,往白烈右边肩膀上拍了下:明儿就靠你了,白将军。 白烈右手不痛,却也使不上力,被余挽风这一拍,没法用力甩开,换作左手又像在暗示久伤未愈。他苦笑了一下,说道:你不上山? 我没法上。余挽风笑:宗源山上有结界,上去浑身不舒服。 白烈看他:之前我听到传闻,说余院长你 说我是妖怪。余挽风毫不介意,笑道:此言不假。 白烈愣了一下,正欲开口,余挽风接着说道:妖术修炼到了我这种境界,是人是妖已经不重要了。 说完这句话,余挽风开始喝酒,他仰着头,把酒壶顶在嘴里灌,喉结上下翻滚,酒随脸颊流到脖子上,再一股脑流进衣领里。等他喝光了壶子里的酒,随手抛开,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我先睡了,白将军,夜里风寒,你的伤可要多加注意。 余挽风走了,篝火边就只剩下了白烈一个人。 他也有些疲惫,脑子里很乱,撑着头发了半天呆,也没理出个所以然来。又过一会儿,寒风吹得篝火摇晃,白烈看着自己的影子笼罩在一团巨大的阴影里,就像有一块拔地而起的高山屹立于他的身后,他心底凉了片刻,以为自己看错了,转过头去,却见身后只有来回巡逻的侍卫,除此之外啥也没有。 白烈 ?! 有什么声音忽然在耳边想起,白烈猛然起身,手已经放上剑柄,他动作太大了,踢翻放在篝火旁的空酒壶,周围的侍卫闻声警觉,齐刷刷看向白烈,白烈则站定没动,蹙眉寻思着方才那声音的来路。 火光摇曳,他的阴影诡异地蔓延。 将军?发生什么了!?雪狼军的将士未见异常,担心地问。 没事。 白烈转身往营棚走,他的枪就靠在篝火边,他顺手拿住,捞开垂帘进了棚里。 这把枪叫雪龙银枪,枪头炼有雪龙鳞毛,覆着银亮长刃,杆身取于神兽之骨,粹黑韵蓝,比普通的枪要重很多。白烈成年时,这把枪是顾萧亲自赐予他的礼物,每逢战场,他以枪示敌,短短两年时就成为了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存在,是无人能敌的战场之狼,攻势汹涌,所向披靡。 白烈走进营棚,并没有急着点亮灯火,他左手握着银枪,在环视了四周后,缓缓开口:妖邪,你还要藏匿到何时? 安静持续片刻,随之笑声猖狂。 哈哈哈,白将军,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妖怪藏在阴影里,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白烈无法分辨他的具体位置。 刚才。在白烈面前,黑色的阴影慢慢膨胀,一双血红的眼睛深埋在黑暗里,然后顺着嘴角,浮现了轻蔑的笑。 刚才啊。对方的身上像是覆了一层泥,随他站直了身子,泥泞缓缓滴落,黏糊地聚成一滩恶心的东西,慢慢向四周扩散:这山上脏东西不少,我不太想上去,当然,我也劝你不要上去。 白烈不为所动,等着眼前人褪去了泥泞,慢慢露出人样,他总算认出,眼前的人并非普通妖怪,而是那个在妖域与他纠缠许久,疯疯癫癫的凶兽混沌。 白将军,你这是什么眼神。混沌响指一弹,一圈红色的光晕拔地而起,瞬间将这个空寂的营棚卷入结界之中。 白烈怎会让他得逞,在结界即将闭合的一瞬,白烈转过枪刃,直逼混沌眉心,混沌视线的余光被杀意灼得眼痛,侧身退步,只见枪刃带着绚烂的光往他脚下划过,在地上划开一条刺眼的裂痕,硬生生把他落下的结界一分为二。 啧。 混沌暗骂一句,身子化作泥泞,往白烈身上攀去,他一直隐藏在白烈右手的伤口里,想着白烈伤势未愈,应当能腾出些闲心听自己废话两句,可他万万没算到白烈只剩一只左手也照样能打,甚至说,他刚才出枪的狠度与速度丝毫不亚于受伤之前的攻势 装腔作势,自不量力。 混沌掩去了行踪,只留声音还在白烈耳边回荡。 白烈警惕着周围,最终目光回到自己手臂上,看着黑色的刻印沿着皮肤攀爬,一直攀到了右手掌心。 混沌的声音近在耳边:白烈,凡人与妖的差距,早晚我会让你好生体会。 白烈把手中的枪放到桌上,转过手掌,迎着枪刃而去,果然,在他靠近枪刃的时候,枪身上的逢妖刻印闪烁出明亮的金色光芒。 混沌一直藏在他的伤口之中,难怪这么长时间过去,伤不能愈,甚至还越发恶化 白烈垂目看着手上蔓延的妖邪纹理,突然心一横,竟将手臂往枪刃压去 但,此时此刻,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白烈浑然一惊,竟然没察觉有人靠近,他回过头去,却见一个不该出现在的人,正关切地站在自己身后。 太子顾煊承。 第160章 扰心 153 周围很安静,连吹拂垂帘的风也停了。这是一种奇怪的状态,好似落进了密不透风的水底,一丁点儿气息也缓不过来。 白烈微微蹙眉,对面前的顾煊承萌生了异样的抗拒,但这油然而生的心思很快被掩去,他退后一步,借着毕恭毕敬的问候抽出手:见过太子殿下。 屋子里本来没点光,顾煊承手里拎着一盏油灯,轻轻搁在桌上,微弱的火星沾染枪刃,把这位年轻皇嗣的侧脸映得有些陌生。 我听着有动静就进来看看,将军怎么不点灯?顾煊承垂着睫毛,随火光落下扇形的弧度。 白烈把染了妖阵的手藏在身后:太子见笑。 手臂阵阵刺痛,像是灼热皮肤般难以忍受,混沌不安分,他在白烈身上,他的话语只有白烈能听见,他正在笑,用威胁的言语呢喃:他是太子?闻着味道怎么这么奇怪,哈哈哈要不我先吃了他吧 顾煊承指尖摸着油灯的把儿,顺着光线慢慢滑落:听说将军从妖域回来后一直负伤,许久未见愈合,我那儿有不少专治疑难杂症的灵药,将军要不要试试? 白烈停了片刻,道:太子厚爱,末将铭记于心。 混沌释放的妖力越发强烈,透着油灯落下的光,在地上渲开一片黑色阴影,顾煊承看见了,却没做声响,白烈还在努力支撑,却是毫无办法去压制那仿佛灼烧的刺痛。 白烈,你还在硬撑什么,我劝你可千万别小看我,我妖力虽然受损,却不至于输给你们不如,你先跪下来求我试试?求我别杀他。 黑色的泥泞从白烈右臂的衣袖里浸出,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流淌开来。白烈右手握拳,捏着那宛如被烈火般滚烫的泥泞,身子猛然后退,用膝盖顶起桌上的银枪,翻动时抓进手心。 他预判了混沌出现的位置,随着红光交织,朝正中横扫而过,混沌的身影刚刚浮现,又如湖面倒影般打散,一粒一粒血红的光凝结成泊,在顾煊承面前忽然绽放。 沉浸在血泊中的眼睛,在对上顾煊承的一瞬骤然睁大。 地上好像裂开了一个洞,是诅咒与污秽,凝聚成了无底的深渊。 白烈手中的枪忽然熄灭了光泽,所有封妖阵退得一干二净,他愕然向前看,看见混沌激起的血红妖光想被当成馅儿包裹起来一样,在顾煊承不动神色的眉目间逐渐湮灭。 他妈的,这、是什么、东西 混沌低声在骂,可声音越来越小,很快就被吞进了一团黑色的球形物体里。 顾煊承将那怪异的东西抓住,等着黑光散去,变成了一颗血红的珠子,里面光线似明似灭,正在不安分地颤动。 这是什么妖怪?纠缠你多久了?顾煊承轻轻在笑:封印了还这般不安分,看来不是普通的妖怪。 白烈不做隐瞒,眼里难以置信:四大凶兽混沌。 顾煊承故作惊讶:混沌?他跟着你来了人间? 白烈单膝跪下:末将无能险酿大祸,混沌凶悍残暴,还请殿下赶紧交予太历院 顾煊承道:你在妖域打败了他,让他妖力大伤,想必是还未恢复才会这么容易被我封印。 封妖珠还在激烈震动,红光绚烂,好像随时都会从里面迸溅出来,顾煊承的指尖忽然被灼了一下,烫得他手中一抖,封妖珠掉在地上,发着呲呲细响、咕噜噜地滚到旁边。 珠身上如同蛛网一般裂开细细密密的小缝。 白烈见势不妙,起身准备追击,顾煊承却伸手往他面前一挡,另一只手摊开五指,对着封妖珠的方向慢慢握拳 地面的影子忽然朝血红的珠子下方涌去,好像落进湖水之中,溅起轻盈水花,封妖珠转眼被吞噬其中,随影子化为乌有。 怎么会让你逃掉。顾煊承盯着封妖珠消失的地方,清冷地笑着:送上门的好东西,不要白不要。 * 翌日午后。 蔚凌与夏洲一路骑马奔至宗源山时,天空又开始下起大雪,太历院的人在上山的路上重军把守,余挽风亲自在山门处摆了桌子椅子,像个门神似的守在那里,谁也不让进。 难怪饕餮不愿上山。夏洲拽着马在结界边缘来回渡步:阿凌,这山上的结界非同一般,没有妖怪会自讨苦吃。 蔚凌仰头往山上看,皑皑白雪静谧飘落,仿佛一切安宁,不随风飘零散。 不过,妖怪上不去,也就意味着不用担心山上有妖怪了。夏洲笑嘻嘻看向蔚凌:要不我们到处溜溜,难得出来一次,不好好享受怪可惜的。 蔚凌:我担心的不是妖怪,是人,这一途至今,哪次不是人祸。 夏洲肉眼可见地露出失望,他又往山上看了看,没说话,再回头时,正打算继续兜圈子,却不了目光正与蔚凌撞上。 蔚凌叹了口气,对他道:等一切结束,你想去哪儿溜我都陪你。 夏洲骑着马围蔚凌绕了一圈:这话总觉得听了好多次。 蔚凌:再失言我当小狗。 夏洲微微挑起眉,像是在观察蔚凌的反应。 蔚凌迎着他的目光,又说:你要不喜欢小狗,我当小猫也行。 夏洲驾着马靠近,歪着身子凑到蔚凌身边:管你小狗小猫,我都喜欢。 蔚凌侧过头,目光却越过他,往道路尽头看去,很快,他听到了马车疾驰而来的声音,不过片刻,果然有一辆马车迎着飘雪朝这边疾驰而来。 这条路是去宗源山的大路,偶尔有行人也不见得奇怪,蔚凌没避闪,反而是往马车多看了几眼。 马车在途径他们面前时放慢了速度,没多久就停了下来。窗帘捞起时,露出了的竟是顾鸢的脸。 巧了。顾鸢眼神为之一亮:我正想你们呢。 夏洲嫌弃地斜睨着他:有事没事想我们作甚,你明知自己狗屎运好,想什么都能心想事成,有这个闲心,不如想想你一把年纪怎么还没对象。 啥、啥呀?顾鸢给夏洲搞得莫名其妙。 恋耽美 -by瑾上蓝(127) 蔚凌清了清嗓子,正色道:王爷是要赶去山上? 是啊,有些事耽搁,这才急冲冲赶去。顾鸢被寒风吹得打了个哆嗦:冷死本王了,你俩啥情况啊,大冷天在外面跑马? 蔚凌随即笑了:我们也想上山,正愁呢。 夏洲不同意,小声嘀咕一句:不想。 顾鸢又打了个喷嚏,他揉揉鼻子:要不上马车来说?这破天气,我可不想再得风寒了。 于是,在顾鸢发自肺腑的邀请下,蔚凌和夏洲都上了马车。 这马车看上去像是城里随便叫来的,没有奢华的装饰,也没有舒适的坐垫,狭窄的空间里放了一个小茶几,搁了暖炉,让里面满满地全是暖意。 这马车硬邦邦的,你就不怕坐久了腰酸背痛?夏洲拍了拍屁股下面冰冷的木头坐板,不舒服,再看看蔚凌的大腿,他忽然想化作猫,去蔚凌怀里舒舒服服地缩着。 我上回被人暗杀,多亏小凌出手相救才侥幸九死一生!你说我哪儿来的胆子继续张扬,租这破马车,还不是为了掩人耳目。顾鸢揉揉自己的腰:实话实说,坐了这么久的马车,别说腰酸背痛,我现在是身子痛、头痛、连心都在痛。 那你先痛着。夏洲打了个哈欠,慢条斯理散起烟尘,当着顾鸢和蔚凌的面慢慢变回了小黑猫。 蔚凌见他变成猫,心里了然他的意图。果然,小黑猫故作不经意,慢慢蹭到蔚凌身上,肉掌舒展,尾巴摇晃,他眼睛一闭,头一歪,舒舒服服躺在了蔚凌怀里。 小凌,你们在这里徘徊,不会是想上山吧?顾鸢放弃和猫交流,把话题转向了蔚凌。 嗯。蔚凌道:王爷,白烈伤了这么久,你可知他现在情况如何? 顾鸢凝了凝神:他右手一直未愈,只能做些轻活。他把手指放在茶几上磕了几下,又道:大白的药是太医署配的,多日不见好,却也没听着什么疑难杂症的传闻,说不定是妖邪作祟,太医署拿着没法子,却又不甘心交给太历院扫了自己面子。 白烈在妖域被混沌所伤,此事若真与妖邪有关蔚凌心中的不安慢慢被应验:那便是涉及四大凶兽混沌的大事。 顾鸢吞了吞口水,他知道四大凶兽有多凶残,当然现在在蔚凌怀里翻来覆去舒舒服服的某猫不算。蔚凌说得这么严肃,让顾鸢也结巴了一下,他揉了揉太阳穴,重新换上了认真的态度:那可不行,不行,不得了,要不小凌你既然来了,就跟着我上山吧,打扮成我的随从,我想法子把你带上去。 夏洲耳朵动动,扬起小脑袋:皇帝皇后这会儿都在山上,混沌要是真来人间,不如一口一个灭了这世间祸害 顾鸢:啊?! 夏洲被蔚凌拍了一下,面不改色话不断续,自然而然又改了口:不过山上的结界特别厉害,就算是混沌也不见得能行,你们真想上去,我就当作猫跟着吧,阿凌你抱着我,千万别放地上,别把我弄丢了。 蔚凌托着夏洲,往怀里搂了搂:你是不是胖了,夏猫猫。 ?夏洲懒洋洋地眯起猫眼睛,尾巴一晃,把蔚凌贴得更紧。 你在山下等着吧。蔚凌道:变重了,抱着怪麻烦。 夏洲眨巴眼睛,一脸不服,正待反驳时,猫身子突然被顾鸢捉了去,一阵天旋地桩,错综复杂,夏洲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喵喵喵了半天,最后被布袋子捆了个结实,顾鸢双手把捆好的猫递给蔚凌,顺带将布袋一收,连猫脸蛋都塞进了里面:小凌,你提着,就当是提了以包御寒的衣服。 蔚凌结果布袋,往肩膀上一扛,倒还真是省力不少。 他喵的,顾鸢你给我记着。 夏洲从里面伸出脑袋,又被蔚凌盖了回去。 上山的事就交给王爷了。蔚凌隔着布料揉底下乱动的猫脑袋。 顾鸢往胸口一拍:放一万颗心,尽管交给我。 第161章 浅影 顾鸢说要让蔚凌混进去,也就顺手从马夫头上摘了帽子,盖蔚凌头上,顺便摸出一个假胡子贴蔚凌脸上,他眯着眼睛端详了好一会儿,最后从马车里翻出一个破破烂烂的大褂,让蔚凌套上,再加上装了夏洲的布袋,往背上一扛,活生生把一个大美人变成了面容秀丽的土汉子。 你让我装成你的侍从。蔚凌闻着大褂上股股骚味儿,眉目间难免有些嫌弃:这打扮未免太简陋。 他选了最委婉的说法表达不适,简不简陋无所谓,关键在于闻起来有一股霉味儿,也不知道顾鸢上哪儿弄来这么有失体统的衣服,蔚凌甚至要怀疑衣服上是不是有毒了。 顾鸢帮他整理好衣摆:不奇怪不奇怪,本王一向不带侍从,待会儿上山就说你是车夫,和本王聊得乐才被顺路带上去。 夏洲嫌顾鸢手贱,从布袋里伸出爪子挠顾鸢的手。 蔚凌把夏洲的爪子按回去:祭祖的日子,你随便带人上去会不会猖狂? 说完这句话,他视线的余光好似察觉到异常,回目看去,竟是空气里凝结的结界在诡异的流动。 顾鸢道:怕什么,没那么多规矩。 他说得信誓旦旦,好像天大的事落下来都能顶在他肩上。 蔚凌不了解顾萧,只是按着常理去思考作为皇帝该有的习惯,听了顾鸢的话,他也不再多言,而是侧身拍拍肩膀上挂着的布袋,对夏洲说:你可老实点。 不过,夏猫比较麻烦。顾鸢沉了声,跟着蔚凌学,也戳了戳布袋:太历院的人守着,里面藏只大妖怪一定能察觉到。 夏洲从缝隙里冒出半个脑袋:除非对方也是四大凶兽级别,不然察觉不了,我变成猫可不只是为了跟阿凌卖乖,还为了掩盖妖性。 难得猫说了句人话,蔚凌却没认真听,不知道为何,他能感受到山上结界的波动,在刚才说话的时间里,结界走向变换了好几次。直到顾鸢回夏洲一句:你可机灵了。他才从远处转会目光。 我们快些上去。蔚凌道:上山有异。 两人下了马车,剩下一段路徒步过去,顾鸢反应也快,路上便问蔚凌是不是察觉道结界有什么不对,蔚凌没隐瞒他,点头承认了他的猜测。 顾鸢嘿嘿笑,绕道远离布袋那一边,凑着蔚凌说悄悄话:这结界是辰枭设的,除了他没人能碰,小凌,你老实跟我讲,你仙法能恢复是不是风月天师做了什么? 他把法力分了我一半。蔚凌说完,正巧见几个法侍迎面走来,布袋里的夏洲乖乖不动了,顾鸢也抬起了身子,摆出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 参见酉王。 法侍们没多问,只是单纯行礼。 两人继续往前走,前面便是通往山路的横桥,余挽风坐在那里,听着周围法侍纷纷跪下执礼的声音,他才慢条斯理地起身,往这边走来。 小王爷,这山上风大雪大,您可得赶紧上去,要是等到天黑,山路就不好走了。余挽风拱手曲身,嘴上省略了问候,怪只怪他五官深邃,眼细鼻长,脸上只要挂了笑,准是一副怪里怪气的阴险模样。 顾鸢道:放心放心,我腿脚灵活,山下就有劳院长好好把守,千万别把幺蛾子放进来。 他和余挽风刚好相反,面容长得俊俏,就算笑得阴阳怪气,依旧能笑出那股撩人的气息。 余挽风道:小王爷放心,臣亲自守着,连只蚊子也进不去。 顾鸢嘿嘿笑:大冬天哪儿来得蚊子,院长您悠着点儿。 两人没说几句,余挽风便让出路来,他从头到尾都没看蔚凌,也没看蔚凌身上背着的布袋子,临走时,顾鸢走在前面,蔚凌稍微比他慢了些,余挽风果然看准这个机会,故作擦肩地绕过蔚凌身后,低声一句:昨晚我察觉到混沌的气息,他潜在山上。 话到此处,余挽风不等蔚凌回答便走开了,蔚凌没多问,目光追他片刻,随后慢慢收回,继续往前走。 山中的有强大的结界镇守,让饕餮自愿守在山下,让梼杌化身成猫回避影响,同为四大凶兽的混沌却硬碰硬地潜于山上?不应该啊。 蔚凌于混沌不过一面之缘,却从那只凶兽眼中识得不羁狂放的血光,他在妖域时被白烈所伤,通过依附在白烈身上追来人间,这样说,混沌应当是妖力受损才会直到现在也未从白烈身上脱离 结界不破,就算是混沌,也只能变成一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狗狗。夏洲在布袋里对蔚凌说:所谓千里送狗头~ 蔚凌明白夏洲的意思,在这个节骨眼上,东境势力正愁找不到强大的妖怪来支撑刻印在煜都各地的招妖阵,倘若混沌落到了他们手里,就成了瞎猫逮住死耗子,歪打正着。 他在白烈身上藏了这么久,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出来?蔚凌若有所思。 顾鸢瞥了他们一眼,也许是话题说得太正经,他有些被逗笑。可他一笑,眉眼便漏出了瞧瞧我的小可爱又要说什么的无声感慨。 蔚凌知道顾鸢这人心机深,不简单,但是平日里相处时他老是会忽略这一点,这会儿被顾鸢的笑刺到,他当是自己缺心眼,只能本着言多必失的原则,不再细谈自己的心思。 夏洲接着蔚凌的话,继续道:他经不起挑衅,一挑一个准。 有机会夏洲真想给蔚凌好好讲讲混沌以前干过的傻事,也不管蔚凌想不想听,至少能让他认识到,同为四大凶兽,梼杌的聪明程度绝对能甩上混沌好几千万里。 但想归是想,混沌好歹也是和自己同等声誉的妖怪,在人间诋毁他也没什么意义,夏洲思考了一下,本着自己对混沌的了解,继续推断:混沌会暴露,应该是和白烈之间发生了什么,顾鸢,你不是自称自己和白烈关系好?不如找他一问究竟? 大白平时呆头呆脑,固执起来可是要人老命的。顾鸢揉了揉眉心,在台阶前停下脚步:他素来吃软不吃硬,不管是混沌还是想趁火打劫的人,到底是小看了他。 蔚凌会不出顾鸢的言外之意,问道:王爷觉得,混沌不会对白烈构成伤害? 恰恰相反,坏人装好人简单,好人装坏人却很难,尤其是善良正直却技高一等的人,我若是坏人,我一定会拿他们来动刀,避开与他正面冲突的可能性,慢慢磨掉他的利刺。 寒风卷着雪,从山脚扬上山峰,顾鸢逆风而立,把他一身雍容的大氅吹得猎猎翻飞。 局中自有局中计,无论是对大白,还是 他话没说完,闲适的笑容黯淡得很快,蔚凌注意到顾鸢在看自己,是那种打量、又带着些无奈的眼神。 小凌,上回你救我有恩,这回不如给我个机会,让我帮帮你。 他眼里映着落雪,与蔚凌相视时,竟莫名有了一种威压的错觉。 蔚凌愣了片刻,道:我何时救过你? 顾鸢捻开头发上沾的雪:不是吧小凌,你那天冲进火海英雄救美,这么快就忘了? 英雄救美? 蔚凌自然知道顾鸢说得是百花楼那场大火,可那天蔚凌赶到时,顾鸢已经脱离危险,所有暗杀者都死了,大火的真相至今没有水落石出,但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在蔚凌看来,顾鸢绝不像是会在火海中束手无措活活被烧死的人。 所以,顾鸢刚才一席话明显是有别的意思。 火海之中顾鸢是如何脱险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需要一个合情合理能够救他的人。 而那个人,就是蔚凌。 好一个局中自有局中计。 顾鸢转过身,沿着台阶往上走:本王一向喜欢愿赌服输的人,你在锦川输给我,我说让你救我的命,你也救了,当初的那个赌,咱俩算扯平。 如果我没记错,王爷的赌约所说是让我在顾煊承出手时出面保你才对。蔚凌踏上台阶,寒风迎面而来,脸上的胡子贴的不稳,多吹几下,胡子便毫无招架之力的飞走了。 细微不同罢,本王不拘小节,你也不必客气。顾鸢眯着眼睛笑,笑得分外柔情:不过,那时是我高估,现在想啊,就算真有这么一天也犯不着别人来保。 他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蔚凌听出一些失落感,两人因此谁也没再继续说话,耳边只剩茫茫大雪和呼呼风声。 * 等顾鸢带着蔚凌走到陵庙前,天空已经近似昏黑。 陵庙点起火光,在大雪间亮起与世不同的温暖光芒。雪狼军驻守在陵庙外,除了皇族外任何人都不得进入,正门口驻守的人就是白烈,他一眼便瞄见了顾鸢带着的蔚凌。 因为胡子被吹掉,蔚凌换了根脏兮兮的围巾挡住脸,但这样一来,他就显得更加可疑了,顾鸢让蔚凌在远离陵庙的大树下等着,他与白烈说了几句,随后独自进了陵庙。 也不知道顾鸢到底说了什么,白烈不仅没为难蔚凌,还让雪狼军的将士给蔚凌面前的空地生了把火,将士也是坦诚人,直说祭祖得等上一整晚,这里天寒地冻,只能凑合着过。 蔚凌默默点头,他看了眼陵庙周围的结界,那诡异的光纹依旧凌乱不堪,这四周全是雪狼军,要想调查出名堂也是难上加难,他能做的只能静观其变,干脆把布袋拉过来抱在怀里,里面的猫软乎乎热腾腾,抱着挺舒服。 时间慢慢过去,陵庙里没什么动静,雪狼军的将士又送来了袄子,让蔚凌披在身上,同时满目同情地说:酉王可真是心善,小兄弟,吃了不少苦吧,你可要坚强的活下去。 蔚凌越发好奇酉王到底撒了什么谎了。 阿凌,告诉你个秘密,我其实不喜欢变成猫。等雪狼军将士退去,布袋里传出了夏洲低沉的声音。 这算哪门子秘密。 是吗?没看出来。蔚凌把袄子披在身上,上面一股男人的汗臭味,夹杂着身上大褂的酸臭味,别提有多刺鼻。 夏洲喃喃道:我化身为猫时,妖力会严重受阻,我怕我自己保护不了你。 嘿,这小破猫,怎么突然说起风凉话来了。 蔚凌往火堆前靠了点,大雪飞扬,被火光撩得绚烂。 小猫动了下,这次换尾巴从布袋里身出来,轻轻挠了挠蔚凌的掌心:你在我面前死过一次,你忘了,我却忘不掉。 他说的是沧溟寺的那场梦魇,蔚凌以赐名束缚夏洲,被追来的仙道中人残忍杀害。 可那一切都是蔚凌的预谋,他没想过要活,而是想以自己的死来将梼杌彻底封印。 倘若那场封印他能够成功,也不会有今天这般风雪天里一人一猫相拥取暖了。 蔚凌闭了闭眼,把声音沉得很低:我怎会忘,那可是我在算计你,你是大妖怪,我为了封印你费尽心思,你该恨我才是。 猫尾巴用力钻进他的指缝里,像是在挑逗他一样。 是啊,你害我好惨,我这辈子没尝试过自己想要的东西被别人夺去。 恋耽美 -by瑾上蓝(128) 夏洲是说的心里话,说出来后觉得有些好笑,他又在布袋里转了圈,把尾巴藏在后面,把脑袋挤出来,眯着眼挨着蔚凌的手。 蔚凌摸了摸他的软毛,没急着回应,他眼睛看着徐徐燃烧的火发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松开手,温声道:夏洲,你别真恨我啊。 猫耳朵动了下,他被蔚凌这突然的温柔诓了好几回,这回机灵了,眼巴巴地没给声响。 我想蔚凌垂目看他:我其实挺喜欢你。 那个沉在心底一直不愿面对的话语,他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其实,他心里早就明白自己对夏洲的过于依赖已经无法断念,只是世间风波未平,他又何来心思花在谈情说爱上 如今,夏洲跟着他来了人间,接受了所谓的祭品,与他划不清界线,这段感情继续拖拖拉拉也没有意义,不如坦诚说出口,心意相通,也让这寒冬有些慰籍。 怀里的猫猛地一撑,脑袋撞到蔚凌的下巴。 当真?夏洲眼睛圆圆的,火光倒映其中,犹如星空万澜。 当真。蔚凌看着他,不躲不逃,轻声回应。 妈的。夏洲暗骂一句,肉掌踩在蔚凌膝盖上,身子立得更高:阿凌,你怎么挑这个时候,我是猫,我是猫啊!我现在就想亲你,想和你做、爱,这他妈该怎么办? 蔚凌摁着他的额头,又把他推回布袋里:回去做。 夏洲直到现在才发现,蔚凌这人无论带些什么心思,神态都是淡淡的,好像惊涛骇浪都在他面上打不起声响。以前夏洲觉得这是蔚凌的无情,但刚才那一句喜欢你,再加一句回去做,夏洲比谁都清楚这其中蕴含的意义。 情爱之事到蔚凌嘴里也能说得过眼烟云,或许真是蔚凌脑子脑子里不知激情为何物了。 唯一一次情绪失控,应当是在妖域与他争吵那次。 夏洲越想越觉得不划算,蔚凌又在糊弄猫,他不会这么容易上当,他非要把脑袋伸出来,盯着蔚凌,认认真真地说:阿凌,你再说一次给我听,说你喜欢我。 蔚凌埋下头,靠着猫耳朵,慢慢地、轻轻地说了三个字。 夏洲浑身一僵,以为自己听错了,上方的蔚凌微微弯了眉眼,像疏云皎月,旖旎得让人心颤。 这张脸他爱得要死,怎么看怎么要命。小猫咪沉不住气了,心一横就扑身去捞蔚凌的胳膊,蔚凌神色不变,却是趁机把布袋拉起来,将夏洲装了个正着。 耳边传来脚步声,蔚凌顺手把布袋搂回怀里,再抬头,只见那身披银甲的年轻将军站在火光之前,缭绕间,他英俊的眉目竟是有些陌生。 仙尊。 白烈将手中银枪往雪地里一插,立于蔚凌身前。 蔚凌看白烈那神情,才想他也许早就已经猜到了自己身份,蔚凌觉得白烈有一种天然的兽性,就像是栖息在夜幕丛林中的狼,目中锋利,直觉惊人,对一丁点儿风吹草动都有着惊人的感知。 但白烈这个人心思通透,没什么心机,他的目的无非是保此行安全,因此,只要不触犯他的底线,蔚凌就有周转的余地。 我来给酉王当护卫,隐瞒将军绝非恶意,还请莫要责怪。 白烈不做声,他又提起银枪,用枪杆那头戳了戳蔚凌怀里的布包。 蔚凌:这是衣服。 夏洲很听话,在里面一声不吭。白烈却面无表情,懒得拐弯抹角:你把凶兽带来宗源山,你疯了还是他疯了? 没办法,白将军虽然不通仙法,却对目标有一种独特的嗅觉,妖怪在他面前,到底还是藏不住。 蔚凌无辜地眨眨眼,择善而从:他是来护我。 这里有结界。白烈道:你当自己在遛猫? 听到这句,夏洲觉得自己被小看,忍无可忍地钻出脑袋,冲白烈露出獠牙,凶巴巴地叫了一声:喵! 还真变成了猫。 白烈似乎从猫的体态上寻得了认同,他不再纠结夏洲,而是蹲下身,银枪横在旁侧放进了雪里,把视线转向火堆,伸出手来取暖。 蔚凌猜他应当不是单纯来取暖的,想了想,他决定开门见山:上山的路上我听说了混沌的事。 白烈也正打算说这个:混沌跟着我来了人间,昨夜他突然现身,想袭击太子殿下,结果未能得逞,反被殿下封印。说完,他短暂停顿,又道:此事我也不知如何是好,所以先告诉仙尊一声。 把话说出口,白烈心底其实松了口气,这件事憋得他难受,甚至不知所措,他在妖域的那段日子听说了关于东境的事,以及妖丹可能导致的危险。他可以信任蔚凌,并且蔚凌身边的梼杌与混沌一样是四大凶兽,也许蔚凌更清楚这件事该如何去权衡。 但换一个角度,白烈又觉得这是自己搞砸的事,是他疏忽,才把如此危险的妖邪带来人间。看不惯歪门邪道的是他,被妖邪玩得团团转的也是他。 冥冥之中,他有一种预感,尽管混沌被太子收走,但这件事迟早还是应该由他去亲自解决。 蔚凌听后并没有太多惊讶,他问:此事可有禀明陛下? 没有 将军有什么打算? 白烈道:混沌若是祸害人间,多少次我都可以杀。 他声音平淡,陈述一个人尽皆知的事实,但蔚凌听出来白烈这句话的前半句有些缺了底气,也许他心中依然明了,真正的敌人,并不是混沌。 万一祸害人间的不是妖怪,你这么说不就显得特别讨打?夏洲突然插嘴,嗓音通透,庆幸他这会儿是猫样,倘若是人,蔚凌几乎能想象出他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笑:陵庙里的,哪些你敢杀,哪些你不敢,要不先通个气? 话音刚落,听见白烈轻笑一声。是那种很短暂,又很无辜的笑,好像刚才夏洲讲了一个吹牛皮的玩笑,让他忍俊不禁罢。 白家世世代代都是陛下的剑。白烈言语温和,又异常有力:没有敢与不敢。 第162章 破烛 陵庙中央亮着一缸净火,寒风从外面卷进来,吹得火光摇曳,把墙壁上那些凹凸有致得壁画撩得阴暗明灭,相融相错。 顾萧在里面已经两个时辰,光影游走他的面颊,眼中溅不出火花。岳尔珍进去时,他正在仔细地端详那些雕刻的壁画,指尖触着轮廓,像是要再画一次似的,轻轻地、慢慢地摸过。 岳尔珍站在门边,净火的光随她发饰摇晃:陛下,鸢儿来了,这会儿在列祖列宗的祠堂前候着。 顾萧略侧过头,大半张脸都掩在背光里:他去祠堂作甚,那里边儿躺着的没人把他当后代。 岳尔珍:昭阳的传统,皇子都该去列祖列宗面前走一招,鸢儿如今 昭阳的传统你倒是比朕还懂。顾萧摆摆手,打断了她的言语,随后继续盯着那些雕刻,魔怔似的细细观察。 他身体有恙,说话再是唐突,声音比以前沙哑低沉,听不出什么严肃的气息。岳尔珍轻盈地笑了笑,步伐无声,慢慢走近顾萧身旁:陛下在看什么? 她顺着顾萧的视线,放眼看去整个壁画,片刻便看了明白。 西武开疆。顾萧指着右侧一块壁画,上面刻着一人骑着骏马上,手持大弓,气势磅礴,汶晨关峡之战,伤亡近十万水师。他又指向另一副,目光落在那些雕刻的战船上久久停滞。 岳尔珍道:这些壁画,都是昭阳列祖列宗留下的功绩,究竟是何人所刻? 顾萧像没听见她说话似的,一边往前走,一边往上看:边北水祸,杀九婴。 壁画上雕刻的是九个脑袋的怪物,和与其僵持的军队。 岳尔珍站在顾萧旁边,双手交错垂在身前,这些壁画十分精致,甚至能看清九婴狰狞的容颜和军队里仓皇失措的将士。 功绩?顾萧后知后觉,轻描淡写地说:这场水祸,朕失去了白铭,他死前替朕扛下污名重罪,落得至今未能安葬。 白铭便是煜北王,是昭阳立国以来唯一的异姓王,是白烈的父亲,是顾萧的老师,是随先皇开国征战的威猛将军。 岳尔珍沉默着,她低垂了眼睛,睫毛盖下阴影,斑驳瞳孔之中。 白铭总说朕不合适当皇帝,这话全天下也只有他敢说,但是朕却不得不当皇帝,谁让天下姓顾的人,只有朕还活着。顾萧越过九婴的雕塑,看像另一张壁画,那张画上刻着巨大的城墙,墙外尸横遍野,妖群流离。 岳尔珍被他的话惊了一下,随即重新抬起脸来,顾萧却不看她,依旧用与刚才一样有气无力的语调继续说道:九婴是东境人招来,东境人能踏入昭阳大地也是朕开的缺口,白铭乃国之栋梁,死于妖祸必会动荡军心,所以他直面死亡时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这妖祸屏去,再让自己的死,成为朕统领昭阳的一步棋。 煜北王白铭带大军常年驻守边关,传闻他早就自成一派,占地为王,与东境勾结酿下妖祸,最终是朝廷出兵才将其镇压。 你以为朕灭东境是为了给他报仇?顾萧看着那被净火照耀的壁画:不对,朕灭东境,只是顺了他的意。 煜北王背下勾结东境之名,死后不得安息,可是,他的死已成定局,却又用这定局将藏于暗处的东境势力抛出水面,他给了昭阳仇恨东境的理由,给了顾萧只能进不能退的绝路。 岳尔珍的手指微微抠紧,指甲陷进手里,留下淡红的刮痕。 无声的火光渲染她的影,好像在对她说,她可以恨白铭,恨顾萧,甚至恨白烈,恨这建立在东境尸骨之上的王朝。 可这些恨又算什么。 什么也不算。 岳尔珍,朕封你为后,希望你跟着朕好好活下去,无论你身在何处,对东境而言,灭亡终不可避,唯一的差别,便是你活着、或者你死了。顾萧偏过头来,端详岳尔珍僵硬的脸:朕是你的救命恩人。 他是故意的。 他是个疯子,与他说什么都没有用。 这么多年了,哪一回不是把想要将他千刀万剐的心思狠狠吞进肚子里。 岳尔珍仰起头,她舒展了手指,把刚才划下的痕迹一点一点拖长。 沉住气,沉住气。 她拼命地安抚自己,张口时,声音却抖得厉害。 陛下的恩赐,妾身,永不相忘。 顾萧似笑非笑,他对这类言语向来不感兴趣,或者说,对顾萧而言,最没有意义的东西就是言语,像他这样不寻求理解、不寻求共鸣的人,言语对他而言与吹过耳廓的风没有区别。 他重新抬起眼眸,继续端详头顶的壁画,火星摇晃时着他视线的余光。 不详的浓雾沿着脚下弥漫,岳尔珍的指甲划破皮肉,留下深红的纹路,她在手背上画了一个圈,只差一点,那个圈就能画作闭合,可是她停住了,双眼就这么定定地看着顾萧。 面前的净火颤动,诡异的风在周围缭绕。 岳尔珍闭上眼,指尖微颤,就在她想要动手的那一瞬间。 陛下。一位尖嗓子的小太监毕恭毕敬候在大门口:子时已到。 岳尔珍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她仓促收手,任袖摆盖去了自己的手背。 昭阳的习俗,子时是最近回魂的时辰,祭祖要在子时点燃陵碑前的灵烛,视灵烛的光为列祖列宗的回魂,以此祭拜祖先。 顾萧转过身,目光未在岳尔珍身上半寸停留,太监谦卑地退开一步,屈身低头,好似一切都一如平常。 大雪不尽,夜幕沉重,地面的雪已经厚得盖过了台阶。 岳尔珍面朝顾萧:陛下,子时已到,妾身先退下了。 顾萧从岳尔珍身旁走过时,低声说了这么一句:既然来了就陪着朕。 岳尔珍一惊,抬头看他,半晌没说一句话,顾萧又对门口的太监说:弄些厚袄子,别让皇后着凉。 是。太监应声退下。 岳尔珍站在原地,她轻轻握着自己的手背,心里有些迷茫,见顾萧真打算走,她说道:陛下,昭阳的规矩,非是皇室血脉不能面祖,再说妾身是东境人,昭阳与东境世仇多年,妾身若是去了,岂不是扰了列祖列宗的安宁。 顾萧在门口停下来,寒风吹着脸,他旧疾又犯了,没把话说出口就一个劲的咳嗽。 岳尔珍连忙上前,扶着顾萧的背轻轻拍。 顾萧咳了好一会儿,等气息平稳后,他才握住岳尔珍,缓缓垂在身边。 朕就想看看。顾萧疲惫地笑了笑,淡淡道:他们会不会从地下爬出来。 * 【煜都太医署】 夜色深厚,太医署里依旧亮着光。 前几日出了乱子,药房里的药童还在忙活,老太医薛源留下来亲自清点的药材,疲惫时揉揉眼睛,一盏微弱的烛光烧得只剩一小截了,旁边的药童着手换了新的,光线稍微摇晃了下,好似把薛源从迷糊中惊醒,让他总算从写满字的册子上挪开了目光。 薛爷爷。紫菀儿从药柜后面探出头:这个好奇怪。 药材缺了多少?薛源很疲惫了,这一晚上药童张口闭口都是缺这缺那,让他想也没想就回了这么一句。 你看。紫菀儿小跑到薛源面前,脚步踩着木地板吱嘎作响:这是药本,里面记着白夫人柳莺来太医署取药,却没记是谁配的药。 薛源接过紫菀儿手里的药本翻了翻:哪儿? 紫菀儿指了指最下面那一小行字:这儿。 薛源眯着眼睛看,苍白的眉头微微一皱:不对,这记录一看就是后面加的,你瞧,这字都快塞不进去了。 紫菀儿捧着脸,歪头挨着薛源:还真是,可咱们太医署不是有规定,拿了药都得记录,怎么还可以加而且好奇怪,白将军的药看着都像是加的,难道谁的没忘,就把他的药忘了? 薛源觉得有些蹊跷,他仔细看了好几遍,突然站起身来,对着记录的药品挨个挨个开始翻找药柜,紫菀儿也懂事,立刻让周围药童帮着看,这一折腾就是小半个时辰,最后确定,这些记录下来的药材还真能对上号。 行了。薛源把册子折起来,塞给紫菀儿:明儿你先去白府问问,这件事不要声张。 紫菀儿点头,把册子收好。 今天先这样吧。薛源站起身来:明日太历院来调查,先把查到的缺漏都一五一十告诉他们。 是。药童们齐声回答。 等薛源离开太医署以后,紫菀儿打着整理册子的借口逗留了一会儿。这时临近凌晨,周围静谧无声,巡逻的侍卫在外面绕了两圈,好像习惯了太医署大半夜还亮着灯的景象。 她收拾好东西,吹熄蜡烛,正准备推门离开,忽然身后有人捂住她的嘴,往后一拖,还没推开的门又关了回来,耳边是沙沙细响,有什么东西把门栓给扣上了。 册子给我,看在仙尊的面子上,饶你不死。 恋耽美 -by瑾上蓝(129) 耳边响起了让紫菀儿毛骨悚然的亲昵声音。 所谓一日惊魂,百日难忘,当年紫菀儿正是被这声音的主人一路追杀到贞露观。 沈、沈紫菀儿结巴了,一时间想不起沈非欢的大名。 沈非欢手上没松,另一只手已经摸进了紫菀儿的衣袖,把册子抽了出来:刚才我听你们说,太医署的册子里关于白烈的配药全是后加的? 紫菀儿双手高举,动也不敢动:那是我加的。 沈非欢顿了下,捂着紫菀儿的手突然用力,拽着紫菀儿跌进他怀里:你说什么? 紫菀儿吓坏了,赶紧道:你、你别急,听我说。 说。 你可不可以先放开我。紫菀儿真的怕死他了,越来越想打退堂鼓,可是想了一圈,这事儿又是蔚凌交代的,她不能随随便便就放弃。 前几日御药房的采药人惨死,蔚凌交代给紫菀儿的任务便是在太医署的册子里偷偷加上白烈夫人取药的记录。 说来也是奇怪,太医署对药材的使用通常都会有详细记录,这是薛源定的规矩,因为自打仙丹灵药开始泛滥,太医署就发生过不止一起倒卖稀有药材的事,但正是因为详细记录,这种倒卖情况也渐渐消停了,单单只是这个规矩延续了下来,没有大事发生,也没人会去挨个儿对账。 按理说,白烈为雪狼军统帅,他为国负伤,在太医署取药那是名正言顺的事,可偏偏这件事如蔚凌所预料一样真没留下记录,一次两次也罢,每一次都空空荡荡,难免让人起疑。 紫菀儿也不明白为何蔚凌要让自己将这个记录加上去,为了确认白烈用过的药,她没少花心思,幸好御药房的药童有些印象,能把大致的用药背下来,才有了现在她加在册子里的这一段。 沈非欢听了紫菀儿的理由,随手拿了只蜡烛,拐进药柜后面封闭的仓库,他把蜡烛点燃,盘腿坐下来,仔细查看册子上的记录。 紫菀儿吓坏了,嘴里嘀咕着说:沈大哥您行行好,这仓库里全是干草药,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啊。 你方才吹了烛,再点燃会起疑心。沈非欢随口应她:放心,我烧不死。 谁管你死活啊! 紫菀儿不敢丢他一个人,天知道他会不会真把太医署给点了燃,可她也不敢靠的太近,就这么茫然站在仓库门口,不知所措。 沈非欢问:你的记录是从哪儿来的? 紫菀儿:药童背出来的。 记性这么好? 当然,他们连这成千上万的药柜里放着什么药都能倒背如流,背一个药方算什么。 记错的可能性有多大? 不可能记错。紫菀儿拍着胸膛说:你别小看太医署。 沈非欢把蜡烛放在地上,烛火颤动,把他的影子拉长映在墙上:什么伤配什么药,一般来说差距不大,你写的这套药方,是治疗筋脉和化淤的药。 紫菀儿心叹,这沈非欢,竟然还懂看药方? 沈非欢合上册子:可是,里面怎么没写千月草? 呃。紫菀儿对药草还是有点见识,毕竟这两年跟着太医署也不是光吃白饭:千月草是抑制妖毒用的,怎会出现在这个方子里? 沈非欢道:白府的药是我在煎熬,药材里有千月草。 紫菀儿愣了下:不对啊,今日我们刚点药材千月草一片未少,你是不是看错了,把别的什么药看成了千月草。 沈非欢轻笑一声:那我问你,御药房可有百血草? 紫菀儿的脸蛋唰一下就白了,她小心翼翼地说:这玩笑可开不得,百血草是毒药,以前薛爷爷提醒过很多次,让采药人千万别采错了药。 沈非欢:所以,有吗? 紫菀儿脑袋直摇:没有,肯定没有你问百血草作甚话刚说完,她顿时明白了什么:难不成给百府的药 沈非欢眼中闪烁烛光,看着有些阴冷:要不你再确认下,到底是采错药和千月草放了混,还是真有人居心叵测,在药里动了手脚。 紫菀儿被他目光冻了一下,心跳提到嗓子眼:你、你别乱来,这大半夜的我没法帮你确认,要不、你等我一天?我明天、明天看看 沈非欢低下头,继续研究册子上的记录:行。 其实对沈非欢而言,上面两种可能性都不重要了,他明白蔚凌为什么要让紫菀儿故意在册子上如此明显的加上药方,是要把这个疑点抛给太医署,观察太医署的应对方式,从而更精确地锁定目标。 沈非欢暗中行动,采药人的死与他有关,蔚凌察觉到这点,故意赶在沈非欢之前介入,因为他清楚沈非欢的做事方法,要避免牵连无辜,必须在沈非欢动手前将目标捉出来。 想到这里,沈非欢忽然觉得很好笑,他这人嫌麻烦,就算能找到目标,也会因为考各种意外的可能性而把相关的人通通杀光。现在蔚凌这般画蛇添足,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警告沈非欢不要在太医署大开杀戒。 仙尊还真是费尽心思。 沈非欢盯着册子,又道:小丫头,我问你,你把记录加进去的地方,可与取药顺序有关? 紫菀儿听他声音比刚才温和了些,心里稍微松了口气:没,你看这些记录,写得密密麻麻,我哪儿加得进去,每一页只有最后有点空隙,我只能加在那里。 沈非欢道:那,真正的取药顺序,药童可还记得? 你在乎这个做什么,很重要吗?紫菀儿没懂。 嗯你看。沈非欢把册子平铺在地上:这本册子上每一个药方都是按顺序写的,如果我们能知道给白烈的药是在这里面哪些药方前后,再结合前后开药人的名字,说不定就能推断出是谁开的药了。 紫菀儿听到这里,整个一恍然大悟:真的唉!要不我明天也一块儿问问? 沈非欢对她露出了可爱的笑容:有劳。 可这话刚说完,他忽然听到了什么动静。沈非欢反应比紫菀儿快太多,他挥手灭了烛,又把紫菀儿嘴巴捂住,手中钢丝一甩,缠上头顶屋梁,顷刻间双脚离地,把紫菀儿抓着一起升去了屋梁上。 唔!?呜! 紫菀儿根本没听到动向,吓得一阵挣扎,沈非欢压着她,把她逼到立柱角落,低声道:有人来了,安静。 !? 话音落下没多久,大门传来戳动门栓的声音,细细嗦嗦好一阵,门开了,果然有人鬼祟而来,紫莞儿立马入戏,屏息凝神,她看着那人轻车熟路走去药柜前,拉开其中一个柜子,往里面放了一些东西进去,又拿了一些东西出来。 沈非欢眯着眼睛,周围太黑,他看不清楚。 对方把东西放好,在药柜附近徘徊片刻,突然转身往仓库这边来。 沈非欢立刻会意,这屋子里密不透风,刚吹灭的蜡烛残有味道,那人一定是闻到才会往仓库走,倘若看见有蜡烛在地上,一定会引起疑心。 沈非欢手速快,没等那人走来仓库,他便落下钢丝,将蜡烛缠上,迅速拖上屋梁。 整个过程,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好在,大厅里的蜡烛也刚吹不久,兴许可以蒙混过关。 紫菀儿已经快吓得窒息了,她和沈非欢挨得近,心跳一下一下,仿佛撞到沈非欢身上。 那人走来仓库,停留片刻,又转身离开,这时正好有巡逻侍卫从太医署外面过,亮晃晃的火把从窗外透出光,稍微描出了那个人的身影。 沈非欢没认出他是谁,紫菀儿却一阵寒战,指尖不由自主抓紧了沈非欢的手。 她太熟悉太医署的人了。 只需要看轮廓,也能看出那个人的身份。 沈非欢按住紫菀儿,尽量安抚她的情绪,过了好一会儿,等那人离开屋子以后,他靠近紫菀儿,压着声音一字一顿地问:是谁。 紫菀儿指尖冰冷,许久没有说话,但她知道,眼下她只有回答一个选择,她不敢招惹沈非欢,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撒谎。 她还是太年轻,在危机时刻不知道如何隐藏自己的情绪。 于是,她颤抖着,把自己看出的身影说出了口。 是、是张太医 沈非欢道:去看看,他换了什么。 钢丝纠缠成厚厚的一层,缠着紫莞儿把她放下去,紫莞儿心里也很在意,她顾不上黑了,小心翼翼跑到刚才张太医摸过的位置,眼睛看不清,却可以用手摸,药柜上的草药名字都是刻在上面的。 千月草,是千月草。紫菀儿拉开抽屉,从里面取了一根放在鼻子边闻了闻 沈非欢跳下来,无声走到她身边,从她手里把药材拿了过来。 百血草紫莞儿呆呆地说出了那三个字:今日清点时,这里面放的确实是千月草,为什么张太医要 仙尊玩了一记打草惊蛇。沈非欢冷笑起来:做亏心事的人开始慌了。 * 第163章 魔怔 【煜都外 宗源山】 一夜过后,宗源山上雪不见停。 蔚凌裹着雪狼军送来的厚袄睡了一觉,他怀里抱着猫,猫比他睡得更香。天亮时,白烈送来两个馍馍,这是刚插在火边烤好的,几步路的距离,已经吹冷了。蔚凌和他说了声谢谢,接过馍馍来吃,夏洲闻着味道,从布袋里钻出头来,小舌头舔舔馍馍,又调皮去舔蔚凌的手,还没碰到,蔚凌就把馍馍塞去他嘴里。 过会儿就该下山了。白烈睫毛上沾了雪,面色在寒风中显得有些苍白,他说话时,目光朝陵庙的方向看了看。 风卷着雪,把高大的门扉笼罩在一片白茫中。 结果什么都没发生。夏洲咬不动馍馍,嘴巴一松,馍馍就掉到了雪里,蔚凌低身捡起来,拍干净了雪,放在火旁继续烤。 这火烧了一夜,靠着一片凸起的山岩挡雪,有人帮他们加过材,蔚凌睡得太沉,什么也没察觉到。 没发生自然是好的。白烈收回视线:待会儿你们打算怎么办?若要随行酉王,我得向陛下禀报一声。 夏洲想到顾萧就在陵庙里,张口就答:不用了。 蔚凌却不在意,说道:好啊,劳烦白将军。 夏洲歪头看蔚凌:好什么好,难不成回煜都好几天的路程我都得呆在布袋里? 蔚凌站在夏洲的角度想了想,好像是挺难受的,他揉揉猫脑袋,说:要不你先回去?正好我有些不放心紫菀儿的事。 夏洲拿爪子挠挠蔚凌,闷声缩回了布袋里。 这时,陵庙的大门开了,白烈踏着雪往陵庙走去,抬手指指两侧,所有人立马列队而起。陵庙前方的路一直有人在清理着积雪,奢华辉映的龙辇停在台阶之下,成了周围雪景里最夺目的颜色,四个角落坠着金帘,金帘上有辟邪的珠佩,风起时摇摇晃晃,发出轻盈的声响。 顾萧出来时,白烈候在旁侧,他刚把话说完,顾萧的目光便越过白雪,往蔚凌所在之处看去。 他还真去禀报了。夏洲在布袋里嘀咕:既然如此,何苦打扮得像个土匪。 蔚凌的目光与顾萧撞上,老远看见顾萧抬起胳膊,朝他招了招手。 不只是顾萧,顾鸢,顾煊承,连岳尔珍都看了过来,其中反应最大的应该是顾鸢,他蹦到前方,提高声音冲蔚凌喊道:小呃、蔚仙尊,快来吧,天寒地冻的,别在外边儿凉着。 蔚凌抱着布袋起身,心想怀里的夏洲兴许是藏不住了,他迎着风雪走到龙辇前方,在众人的注视下只作屈身为礼:陛下。 顾萧笑起来:怎么穿成这样。 父皇,仙尊是我带来的、呵、护卫、护卫。顾鸢立刻圆场:本来没想惊动大家,所以让他打扮得朴素些。 顾萧呵呵两声:你这是想蒙混朕的眼睛。 顾鸢吓得一抖:不不不,儿臣绝无此意。 岳尔珍在旁边搭腔:鸢儿长大了,有些自己的心思,妾身想他请来仙尊,定是为了此行护全,毕竟动荡时期,小心总是好的。 顾鸢在一旁嘿嘿地像个傻子,他倒是收敛了,平时那股机灵样却被抹得干干净净。 顾萧笑容还没散去,挨了寒风又开始咳嗽,旁边的小太监立马上前来护他先上龙辇,顾萧却转身拍了下蔚凌:你也上来,陪朕聊聊。 蔚凌就这么被顾萧请上了龙辇,随同的还有岳尔珍。 龙辇里面特别宽敞,有小案,案上点了炉,比外面暖和很多,立在在角落架子上书册,书册旁没有座椅,只有软垫,顾萧坐在那里,皇后则在他旁边。 蔚凌上来之前本想把装了夏洲的布袋递给顾鸢,可顾鸢说:还是你带着好,我待会儿和太子坐凤舆,我怕他们打起来。 于是,布袋里的猫交不出去,蔚凌只能把他抱着。 岳尔珍与蔚凌是第一次面对面,二人心照不宣,表现得都很自然,尤其是岳尔珍,她先拿出一个小香炉放在案上,放了一颗黑乎乎的东西,再从炉里借火放进去,没一会儿就飘出了淡淡的清香味,说也神奇,那味道莫名让人有一种安心又放松的感觉。 也许是注意到蔚凌的目光,顾萧轻轻叹了一口气,对蔚凌说:昨夜在陵庙听了一晚上念经,脑子里没得清静,这香薰是一种东境来得奇药,能安神镇静,皇后一直爱用。 他这么一说,蔚凌才想起前几日遇害的采药人所采的药里就有这种奇药,当时听紫菀儿解释时提到皇后对这种药十分依赖。 顾萧靠在身后的软垫上,慵懒地说:皇后在昭阳呆了这么些年还是水土不服,多亏琉璃山的玉兰仙子,做了这救命药。 岳尔珍微微低头,样子看着很是腼腆。 朕听说,玉兰仙子没能回来人间。顾萧话锋一转,目光扫向蔚凌:她是被困住了?还是? 蔚凌从登上龙辇那一刻就做好了被顾萧套话的准备,他面不改色,淡淡地回答:仙子没能赶在结界封闭前出来。 顾萧一动不动看着他:朕本来是安排太历院去妖域把白烈捞回来,可后来又听了些别的传闻,仙尊当时在场,不如讲来解解乏? 以之前的推测,太历院赶往妖域并非受令于顾萧,而是受令于皇后岳尔珍,顾萧这句话虽然是对着蔚凌说的,隐隐间却让旁边的岳尔珍顿停了手里的动作。 蔚凌注意到这微妙的变化,他的视线与岳尔珍好似碰上了,但只有瞬间,岳尔珍垂目看去香炉,继续保持沉默。 我在妖域见了辰枭。蔚凌说道:方知他归顺朝廷一事。 顾萧哈哈大笑,旋即又摇头说:归顺说不上,辰枭不是朕的臣民,是天上请来的神仙,他愿意留在昭阳,那就是昭阳的福分你可别说,他人在妖域,也想方设法地给朕捎信,让朕给他供酒去,朕为了满足他,把昭阳境内的道士都请了遍,轮番给他带酒去,哈哈哈 恋耽美 -by瑾上蓝(130) 一提到辰枭,顾萧就来了兴致,说话一急,咳嗽就饶不了他,岳尔珍想替他拍拍背,顾萧不要,眼里那股感慨收不去,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能去妖域还能回来的道士少之又少,去一次还得耗费不少修为,朕头痛啊不过这今年他消停了,最后一次捎信来就是年初他托人给白烈的儿子送生辰礼。 在蔚凌的心里,顾萧总是高高在上,残酷、狠毒、有着令人胆战的恶意。他从未见过顾萧如此来劲的模样,眼中闪着怀念的光彩,有血有肉有温度,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把仙法修了满。蔚凌笑着说:彻底成了疯子。 可惜,凡人并不知仙法修满意味着什么。 顾萧听后倒也没多问,只是呵呵呵地笑了好一阵。 护送的队伍一路下山,没多久便出了结界的范围,这一路上蔚凌与顾萧闲聊了一些关于辰枭的事。 顾萧贵为凡人皇帝,平时性情古怪又心狠手辣,宫中人谁见了他都是毕恭毕敬低声下气,可顾萧最烦别人唯唯诺诺的模样,这辈子就遇到一个见了他天不怕地不怕的人风月天师辰枭。顾萧欣赏他,一提到他就使劲夸,今天话题到了辰枭身上,他便就不想停了。从他口中,蔚凌倒是停了不少新鲜事,辰枭在煜都的日子那叫一个风生水起,和被囚禁的蔚凌比起来简直天差地别。 一途下来,估计辰枭的耳根子都被顾萧给说烫了。 本以为这种气氛会一直持续,谁知刚出结界,顾萧忽然换了话题。 他说:仙尊肚子里躲着那位朕看也快憋不住了,现在出了结界,放他出来吧。 蔚凌: 他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布袋也破破烂烂,往怀里一搂,乍看之下还挺像是肚子里 谁躲着了。 周围黑烟四起,震得书架和小案咔哒咔哒地响。 等 蔚凌出声阻止,已经来不及了,经不起挑逗的某猫非常不耐烦,当着皇帝皇后的面化身成人。动静很大,龙辇像是要烧起来似的门帘、窗口通通冒气烟来。 护在龙辇周围的将士全被吓唬住了,这会儿还没到山下,也就是说,还没和余挽风汇合,一路上能打的只有白烈,他不负众望第一个冲上来,撩开帘子准备捉妖怪,却见夏洲翘着二郎腿,把蔚凌挤到边上,岳尔珍捂着鼻子一脸嫌弃,顾萧却满面笑容,好似饶有兴致。 夏洲:白大美人,天凉着,你要进来就进来,别把帘子挑那么高。 白烈:放肆! 顾萧:没事,继续走吧。 蔚凌: 岳尔珍: 白烈被夏洲送他的称呼冒犯到,眼神凶巴巴的,随手一松帘子,退出去了。不过他也没退太远,硬是挤到驾车的位置上,时刻守着里面的动静。 夏洲刚化身为人,黑发未束,随意地垂在身后。黑烟聚集在他身上化作玄袍,领口半敞开,露出结实的胸肌线条,张扬而欲望的气场丝毫不遮掩。 顾萧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慢慢往上,与他对上目光。 蔚凌碰了碰夏洲,低声说:别乱来。 可他碰的那一下,让本来就嫌挤的夏洲以为自己挤到了蔚凌,他身子往后一靠,修长的腿捞起来踩在岳尔珍坐着的垫子旁,细眸轻眯,那股邪气呛得岳尔珍的指尖扣紧了自己的袖摆。 这事儿可是你先挑起的,皇帝。夏洲嘴角一勾,露出笑容:以前你折磨我老婆的帐,今天咱们好好算。 第164章 千丝 岳尔珍的手背上有细微红光,诡异的气息淡泊清透,全被身旁夏大妖故意散发出来的妖气盖了干净。只是细微的变化没能逃过蔚凌的眼睛,短短一瞬,蔚凌看见她迅速将手掩住,身子故作担心地前倾,撑着差点被夏洲掀翻的小案,眼中不慌不乱,却是若有所思。 顾萧受不得刺激,夏洲这一下让他不太好受,可是他听见了有趣的事,再是难受,也将笑意收回了眼底,双眼轻轻阖上,慢慢地说:与朕算帐,胆子不小。 这句话,把刚才融洽的气氛打了粉碎,他话语里归回了以往的寒意,再睁眼时,眸间光泽退了干净。 凶兽梼杌,朕要杀你,你逃不过。顾萧低笑一声:等你死后,蔚仙尊会怎么样,也是由朕说了算。 蔚凌挡在小案后面轻轻抓住了夏洲的手,他指尖冰凉,像是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 顾萧并不是虚张声势,这里有白烈,有雪狼军,山下有太历院,有余挽风,这些仅仅只是蔚凌知道的人,在这只护卫队里说不定还隐藏了别的高手。 夏洲把蔚凌的手握住,就这么不放了,他以为蔚凌是想让他住口,所以顾萧说的话他没急着接。 眼前坐着的皇帝是蔚凌心底的梦魇。 要是能把他和岳尔珍一口棺材埋了,对夏洲来说简直是最好的结果。 可是,就在夏洲杀心顿起的瞬间,突然一阵强大的妖力从后方席卷而来,那速度快得惊人,就像利刃直逼喉咙般袭来,夏洲全靠本能朝蔚凌扑去,耳边只剩轰鸣巨响,龙辇被呼啸的狂风掀得翻斜到路边。 最快采取行动的人除了夏洲,还有龙辇前方的白烈,妖气逼近的顷刻,他转过银枪,脚踏龙辇侧面,贯穿钢轮,将掀起的辇角贯穿,狠狠钉在地上。 仙尊,你们先走。白烈的声音冰冰冷冷,倒是有了一种视死如归的决意:回头请你吃酒。 龙辇落回原地,迎着狂风,四角的珠帘翻飞扇动。 阿凌,他是要你保护他主子。夏洲半开玩笑:可他主子方才还想杀我,现在机会难得,要不我们 当然,玩笑只是玩笑,如果皇族在这里全灭,朝廷后继无人,北方战事未平,昭阳到底藏了东境邪徒,根本无从应对。 天下大乱。 白烈没听见里面夏洲的话语,他单手握着枪杆,斜跨在龙辇侧:雪狼军听令,全力护送陛下下山! 是混沌。蔚凌回过神来,他迅速看向岳尔珍,刚才那一阵颠簸后,岳尔珍此时正趴在顾萧怀里,顾萧看似还算平静,只是注意力也被吸引到了龙辇外,暂时没心情与夏洲周旋。 岳尔珍的手背有红光,混沌的妖力虽然强大,但更加诡异的气息确实从岳尔珍身上来。 蔚凌顾不上了,夏洲让靠后,他起身去抓岳尔珍的手,但岳尔珍早就对他设防,蔚凌抓住她的时候,她面色淡然,不为所动,手背的红光全部散去,只剩一些凌乱的抓伤。 顾萧朝蔚凌投来奇怪的目光,随后慢慢垂落,停在岳尔珍手上。 蔚凌:失礼之处陛下莫要怪罪,敢问皇后娘娘这些抓伤从何而来? 岳尔珍静静地抬眸,与他对视。 蔚凌不依不饶:方才见皇后娘娘手背有诡异红光,恐与妖邪有关,还请如实回答。 一些原因断了药,身上会长些疹子,多抓几次就成这样。岳尔珍心平气和地说:妾身倒是觉得仙尊过于多虑了,要说与妖邪有关这外边儿就有妖邪,仙尊还打算放着不管吗? 她的这句话说完,冲击在外面的妖气再一次四分五裂,如惊涛骇浪拍打山壁,山间草木都随之骚动,凄凉的惨叫声传来,血腥泛滥,龙辇之外已然沦为战场。 蔚凌盯着岳尔珍,片刻静谧后,龙辇突然颠簸起来。 赶紧走! 白烈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雪狼军将士已经驾上龙辇,钢毂转动,摇晃着碾过地面,蔚凌与岳尔珍纠缠了一阵,还没弄清楚到底什么情况就不明不白被龙辇载着走了,仓促间,他转身撩开帘子,看去远方,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得说不出话。 断臂短腿飞落满地,血浸着满目银白,黑暗正追在龙辇之后蔓延,那是一圈结界,是来自混沌接近于疯狂的杀机。 快、快、快!一位将士紧随后面,刚说完这句话,黑影就延伸到了马腿下方,一阵血腥飞散,战马倒地,眨眼间只剩凄惨哀嚎,和浪翻起的血水。 天空,一边黑暗一边明亮,风雪翻飞,一眼望不到头。 蔚凌本打算赶在结界涌上之前用仙法硬挡,可终究是慢了一步,黑影扩大到龙辇的钢毂之下,瞬间将其侵蚀残缺,龙辇剧烈抖动,整个垂落地面,前方的六匹骏马拼尽全力也拉拽不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夏洲突然出手,黑烟如同绽放的花蕾在龙辇正下方裂开,形成一个巨大的膜,顶在了阴影涌来的缝隙间。 妖光盘卷狂风,与正面而来的结界相撞,两股不相容的强大妖力在山间急剧膨胀,爆发出排山倒海的冲击力,把黑烟包裹的龙辇直接吹飞到半空中,恍若黑色的太阳,将白昼撕裂,再汹涌之中极速坠落。 凡人受不住如此大的冲击力,眼看着龙辇在半空中几乎要被挤成碎片,蔚凌口中念诀,在黑烟中间亮起一道白光,那白光仿佛让周围的一切都放慢了速度,把轰然坠落的龙辇化作轻飘飘的落叶。 此时,太历院众人已经察觉到了山上异常,他们一部分人上了山,一部分人在山下设好结界抵挡黑影蔓延,透明的屏障成一个半弧形,把喷涌而来的影子打碎成浪,带着一层一层淡蓝的光,化天地为阴阳。 突然之间,龙辇冲破黑影,就这么从太历院的结界上方飞过。 天空的光芒被挡去,马儿的悲鸣久久回荡,随后放慢速度,悲鸣声被莫名拖长,好像周围的时间都慢了下来,就这么缓缓地往下降落,直至停稳在地。 太历院众人目瞪口呆。 夏洲从龙辇顶上跳下来,面朝众人负手而立。妖风阵阵,吹着他玄袍猎猎,烟尘散漫在他脚下,如一团淌在水中的墨汁,浓稠的纠缠住他留下的影子。 刚才他使了妖力,这会儿正在慢慢收回,太历院的法侍以为是妖怪跑出来了,纷纷拔出武器围住龙辇。 直到蔚凌带着顾萧和岳尔珍从龙辇上下来,法侍茫然相视,惊觉被包围的人竟然是皇帝,又纷纷收起了武器。 你们院长呢? 夏洲没见着余挽风,随口问了句。 法侍里看看我,我看看你,过了好一会热才有一人忐忑地回答:院长说山中有妖,已经上山了。 刚说完这句,龙辇上缭绕的黑烟与白光都散去了,只听见噼里啪啦的声响,缺了半个钢毂的龙辇竟然在总目睽睽之下直接碎成了一堆废块。 夏洲看着蔚凌,问:现在怎么办? 蔚凌心里提防岳尔珍,刚才事发突然,很多事他没搞清楚:听白将军的。 结界已经成型,盲目闯入不是上策。 顾萧仰望着覆盖山腰的巨大阴影,慢慢朝前方走去。 两边法侍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挡住皇帝的去路,他们迅速退让,把中间的道路空了出来,好在顾萧并没有走太远,脚步最终停在了太历院留下的结界前方。 你们都以为杀意是冲着朕而来,现在看倒像是冲着白烈去的。 顾萧话让蔚凌愣住。 一个念头在蔚凌的脑海中油然而生难道,顾萧心中早有预料? 刚才他质问岳尔珍时,顾萧一言不发,甚至对命悬一线的危机表现得过于冷静。 可惜,朕那两个儿子也在里面。顾萧转过头,对蔚凌笑了笑:这是一步错棋。 * 结界包裹着山腰,脚下是冰冷的血池,头顶是无边的黑暗。 混沌坐在被血色藤蔓缠得一团红的凤舆之上,悠闲地翘着二郎腿。这里尸横遍野,被圈进结界的雪狼军将士惨死了一片。 白烈就站在不远处,怀里趴着一个年轻的将士,他本来还有一口气,却在白烈面前被混沌撕碎成块,他死不瞑目,鲜血喷洒在白烈银白的铠甲上,双手紧紧扣着白烈的胳膊,好像抓在手心的就是他唯一的求生希望。 白将军,别愣着。混沌用脚后跟垫了垫身下的凤舆:这里边儿还有两位贵人等着你救。 他说话的时候,那一团诡异的血红里凝出缕缕细线,想窜动的光线般迸射,分散到四面八方,再迅速并拢,往白烈周围捆去。 白烈手里的银枪掠过一道半月的光晕,如风浪掀开漫过膝盖的血水,将那千丝万缕化作零碎。 混沌眉毛扬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他之前受到结界封印,在封妖珠里憋得难受,却不知道从何而来一股妖力波动了那纠缠他的封印,混沌看准这个时机,硬生生撕裂了封妖珠,在众目睽睽之下降临人世。 但,白烈是凡人,比起这其中的诡异之处,他更在意的是如何干掉眼前这个妖邪。 混沌杀了很多人,雪狼军在他面前无力招架,他是四大凶兽,是纯粹的恶。 我挺看好你的,白将军,这世上从未有过与我不相上下的凡人,我在问你最后一次,倘若你愿在此与我结下契约,我也宽宏大量,饶这二位贵人不死。混沌跳下来,身子扑通一声落进了粘稠的血池。 红殷潋滟,荡漾到了耳边,混沌从白烈身旁出现,血腥染着他垂落的黑发一滴一滴往下淌。 还是说,你心疼这些丢了命的小笨蛋?他歪着头,锐利的瞳中只残着冰寒:我可没杀人,单纯地撑开结界罢,要怪也怪你不愿与我坐下好好谈谈,你看他们自己碰着结界,随随便便地死了,这难道也 混沌的话语戛然而止,泛起的血色渗进喉咙,是枪刃割破唇舌,在他视线的余光里凝成纯粹无暇的光芒。 白烈微微侧过脸,没什么情绪流露,他单手握枪,在刚才的霎时间割断了混沌的舌头。就在混沌难以置信睁大眼的同时,他顶着枪往上一挑,枪刃就这么干净利落地划破了混沌的头。 混沌的身子还停在原地,眼珠子瞪直,汩汩鲜血浸着面孔流淌。 而后,他裂开了嘴,鲜血慢慢变成黑色的泥,把他肉色的皮肤粘满成秽,几乎是同一时间,混沌的身子剧烈颤动起来,无数红丝拔地而起,齐刷刷朝白烈袭去。 白烈却像早有预料,沉重又威猛的银枪在他手中轰然一转,把血池溅起翻涌的浪,他只绕一圈,枪身引着红丝缠然其上,他战势已起,金色的符文从枪兵攀上无情的枪刃。 攻如火,疾如风,刺眼的符文将红丝烧作粉碎,不给混沌反应的机会,枪刃已突破昏黑污泥,将他那颗拟作的心脏穿碎。 仗着自己死不了,你该被他杀死多少次了。血淋淋的凤舆里传来酉王的呼喊:还说与大白不相上下?笑话。 面前这个名为混沌的身体已经溃烂,无论再与他说什么,也得不来任何反应了。但,白烈知道混沌还活着,酉王说的话,他也一定能听见。 果不其然,耳边再一次响起了混沌毛骨悚然的笑声。 这么讲我可要生气了,在我的结界里,凡人之躯根本没法活,二位到底是什么东西稍后再议 什么叫什么东西,本王命大,一时半会儿死不了。酉王也是有心,还能于混沌隔空叫嚣:何况,白将军不也没事? 他这话一说完,包裹在周围的血水忽然激振不断,像是要碾碎那些支撑框架的木头,发出一阵又一阵撕裂的声音。 融在球型血液里的凤舆慢慢升起,悬在了半空中。越好越厚的粘稠红泥向上攀爬,里面透不出声,很快就听不到酉王的声音。 恋耽美 -by瑾上蓝(131) 白烈腾空跃起,如一道白光从天而降,枪身贯穿红泥,压着它坠回地上,可漫天的红丝依旧契而不舍地尾随他身后,白烈撑在原地不动,快如乱麻的过招间,红丝纷纷零碎,散落飘零。 就在这无穷无尽的侵袭扰人眼花缭乱之时,白烈手中的枪忽然停住,往右边掠去。他右臂伤势未愈,动作稍微慢了半拍,没能那袭来的利爪,只是刚刚好挡在了狰狞的目光之前。 你不愿意也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 混沌身上浸着血,笑容十分诡异。 要杀我就试试看。 第165章 无名 山下的营地是之前雪狼军留下的,太历院没上山去,一直驻守在营中。 顾萧身体不好,吹了会儿寒风就犯头痛,尽管他有一颗留下来的心,可惜事与愿违,不一会儿就咳出血来,太历院的法侍们手忙脚乱,尽量说服皇帝陛下先下山。 小太监代替顾萧来传话,他目光朝下,不与蔚凌对上,声音细声细气:仙尊,陛下召见。 蔚凌点点头,目光停在小太监身上:敢问公公贵姓? 小太监恭恭敬敬地道:无名小辈,不足仙尊挂齿。 蔚凌目光越过他,看向远处停靠的马车。龙辇摔了碎,这宦官反应倒是快,不仅逃脱了混沌的结界,还有时间给皇帝陛下搞来这么个看着挺舒坦的马车。 小太监往前走,蔚凌跟上去:方才你怎么逃出来的? 托仙尊的福。 这小太监态度谦卑,从头到尾都没抬过头,蔚凌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半晌,在他后颈的位置看到了一个刻印。 这个印,以前他在银狐身上见过。 难不成,这个小太监和银狐一样,是早些年郭献侯准捉的妖怪?蔚凌从他身上感受不到任何妖气,也许是他妖力太强或者太弱的原因。 很快,蔚凌心里的疑惑就解决了。 他在小太监的带领下跨进去,顾萧披着一件貂皮大氅,眼睛瞄着册子慢条斯理地看着。 小太监砰然化作一只小巧的麻雀,拍打着翅膀,扑扑搭搭地窜去了顾萧身后的垫子里。 他不过是个人畜无害的小家伙。顾萧从册子上挪开目光,看去蔚凌:陪着朕打发时间。 乍看之下确实是最低级的妖怪,但他能修得人形,想必也是有些修为。顾萧好像看穿了蔚凌的心思,不等蔚凌说话,他便半开玩笑地说道:余挽风用了些法子,让他修得人形,朕听说,妖怪到了人间会见人学人,他这温和善良的习性,像极了朕呵呵呵。 顾萧讲了个冷笑话,蔚凌随他笑笑,道:看来陛下对自己了解还不够透彻。 哦?仙尊这么说,是对朕很是了解? 不敢,只是担心今日这乱子闹下来,在场所有人都得陪葬。 小麻雀从垫子后面伸出一个头,眨着眼睛看顾萧。顾萧嗤笑一声,把册子合上,甩在垫子上。 这队里有人藏了弑君之心,该杀。他懒洋洋躺下去,差点压着小麻雀:没人察觉此等妄念,也该杀。 蔚凌也不兜圈子:皇后的手臂上有法阵,兴许和妖怪有关系。 顾萧呵呵笑,鼻音很重,听起来好像呼吸不太顺畅:她胆子小,有人迎合她。 你既然知道她有异心,为何还要留她在身边? 有异心的不是她,是整个东境。她啊,就是个靶子,被愚民用血脉和宿命推向风口浪尖,逼着她去扛那些毫无意义的悲愿。就算朕现在下令杀了她,不久之后,也会有别的人代替她的位置。 蔚凌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心平气和地与顾萧谈论这个话题。 他道:陛下是打算顺水推舟,等时机成熟再引出来一把火烧尽? 顾萧呵呵笑了一阵,他声音很轻,双目饶有兴趣睨着蔚凌,道:仙尊这么关心昭阳安危,朕心甚慰。 最后四个字,他还故意拖长了音。 我总不能老被你们一路戳着走。蔚凌跟着夏洲混久了,脸皮子也比以前厚了不少,面对顾萧阴阳怪气的调侃,他倒是有心情调回去:此事了断后,还请陛下放我一条生路。 顾萧面露无奈:朕何时断过你的生路? 蔚凌抬目视他,沉静未答。 梼杌怎么没跟着你来?顾萧话题一转,透着让人被轻敌的闲适。 被他一说,蔚凌才发现夏洲没了影子,事前也没听他提过要去哪儿,通常这种时候准没好事。 陛下召我来到底是有什么话要说?蔚凌也不想和他兜了,这马车里没见着岳尔珍,夏洲十有八九是去找皇后麻烦了。 没什么事,就是临走之前想再看你一眼。顾萧边想边说:朕这身子熬不到开春,明年煊承要是继位,你可会留在宫中当帝师? 蔚凌愣住,他以为自己听错了,顾萧竟然会如此随意地谈自己生死。 过了好一会儿,他追问:陛下得的是什么病? 顾萧声音抬高:先回答朕。 他言语一重,那股皇帝的威压感就又冒了上来,身后的小麻雀一惊,扑打着翅膀滚下垫子。 不得不说,还是病怏怏的顾萧比较好相处。 我不会留在皇宫,请陛下谅解。蔚凌道。 哈哈。顾萧把手搁在垫子上,懒懒托住下吧:不过那也不是朕该谅解的事了。 窗外起了一阵风,风卷雪花,把帘子摇曳作响,外面的光线是那种一尘不染的白,好似雪融成光晕染在蔚凌侧脸,他垂目时,光影随着柔软的睫毛勾起一抹要命的弧度,他眼尾特别好看,看久了觉得怪引诱人的。 万物皆有生死,你比朕明了,为何还要惊讶朕会死。顾萧敛了神色,平淡地开口。 蔚凌心里沉了一下,不知如何作答。 顾萧轻笑两声,目光睨着蔚凌,不偏不倚地道:方才你问朕得了什么病?其实这不是病,朕的身子是幼时被奶娘给喂坏的。 说着,他稍微坐起来些:夺嫡之争,萧墙之祸。朕名字里这个萧字,就从这里来。当年为了皇位宫中明争暗斗、尔虞我诈,血肉亲情也难逃斩尽杀绝。朕从小就被当作皇权的傀儡养大,本该死于峡谷中的马匪劫杀,却是天命不从,活了下来。 活下来的原因,便是蔚凌对他伸出援手,促成了一切恩怨的开始。 蔚凌道:看来我真是陛下命运的拐点。 是啊。在朕的眼里,你就是黑夜里的一点光,朕年轻时以为只要当上皇帝,什么都可以手到擒来,偏偏是你,让朕怎么捉都捉不住。 他这话说得到有一股恨少年不识情的滋味,蔚凌听着听着笑了起来。 顾萧见他笑得还挺好看,便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不过仙尊还真是变了不少。 蔚凌目光微滞,抬起头:是吗? 顾萧没回答,只是静静看着他。 蔚凌不太清楚,他所谓的变了到底是指什么,过去的顾萧事事蛮横,心狠手辣,就算放到现在,蔚凌也不可能顺他心意。 这么说来,兴许变了的人是顾萧? 还是说,其实顾萧有藏了别的秘密? 一直以来自己与他从未这样促膝长谈过,如果坦然一些,结果会不会又不一样了。 不,不会。 蔚凌寻着顾萧的目光,那神色和往昔相似,从未有过改变。 * 大概在一盏茶的功夫前,岳尔珍趁着众人忙于服侍重病的顾萧,而悄悄地掩去身影,往营地外不远处的小树林里走去。 她手背上藏了印,被蔚凌干扰后被迫中断,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现在手背到整个手臂都是火烧不辣的痛,她脸色苍白,咬牙强人,步子焦急地往前走,眼睛也往着四周盲目张望。 终于,她在丛林之中看到了人的身影,眼神一顿,脚下也加快速度,可走近时,她发现那个男人不是她要找的人 梼杌 岳尔珍微微眯起眼,脚下停在原地。 夏洲身上搭着一件黑色的斗篷,将他挺拔又高挑的身姿笼罩在一种神秘的阴影里。 我之前就没想明白,为什么你们东境人都爱穿这斗篷。夏洲嫌弃地扯起斗篷的摆,也正是这个动作,岳尔珍看清楚了上面沾染的血:原来,这斗篷还能掩盖气息,挺不错,连我都没察觉到。 岳尔珍轻轻吸了口气,神情如面色一般恢复了冷清:煜都高手如云,自然得多花些心思。 鼠辈再怎么藏,也藏不住自己的尾巴。夏洲带了些嘲讽,丁点儿间隙不留,身影就在散落的黑烟中瞬间出现在岳尔珍面前。 岳尔珍猛然退后,可夏洲速度更快,她来不及躲,急忙把手放在面前,手背朝着夏洲,血红的刻印撕裂皮肤,在她与夏洲中间绽放成一个弧形的法阵。 腾起的黑烟被法阵吸收,恍然间,红色光纹相处穿梭,结成了一张硕大的网横在夏洲面前。 这是契约的刻印。 是梼杌的印。 今日她触动这个刻印,并非是冲着混沌,而是冲着当时就坐在蔚凌身旁的梼杌而去。 夏洲伸出手,指尖触到红光,有细小的电流穿透他的皮肤,把指尖割得血肉模糊的,可他面不改色,好像感觉不到痛,硬生生把手穿过刻印唤醒的法阵,在皮肉被撕破的状态下露出森森白骨,笔直向前,抓住岳尔珍的那只手。 别小看我,女人。 白骨的部分再次被黑烟缭绕,重新生出□□,夏洲紧紧缚着岳尔珍的手,指尖陷进她的手背,在刻印上狠狠从中间划开一条杠。 刻印被一分为二,法阵瞬间破裂。 岳尔珍看着那双嗜血的妖瞳。:杀了我你还想留在人间?梼杌,再强的妖怪也抵抗不住召唤者的契约,你 话没说完,血腥涌上喉咙,岳尔珍呆滞地看着夏洲,散去了笑意的目光寒意凛然,沉甸甸落在人身上,压得喘不上去,岳尔珍就像是出自于本能,目光慢慢往下,眼睁睁看着夏洲的手贯穿了她的胸膛。 不对。夏洲压低了声音,手指夹着一颗沾了血的蓝色鳞片,缓缓取出来。 鳞片上附带着极大的法力,就算夏洲把岳尔珍挖开一个窟窿来将它取出,它也能在离开宿主身体的前一刻,为宿主将撕裂的皮肤与血肉愈合。 你怎么还在用鳞片来维持法力。夏洲把鳞片握紧手心里,黑烟再起,将那沾了血的粹蓝吞没: 我给你的灵丹呢? 岳尔珍深呼吸,刚才那一下痛苦她扛过来了,声音很稳也很扎实,丝毫没因为夏洲而乱了阵势:妖王大人亲手将灵丹交给我,现在不会反悔想要回去了吧? 夏洲细长的双眸阴冷地凝视她,片刻后,好似突然失了兴趣松手从她身旁离开。 岳尔珍也是寸步不留,夏洲一放开,她转身就走,在外人看来,倒像是两人被什么给打了岔,然后心照不宣地各自回避。 蔚凌赶来时,正好看到这地场面,此时夏洲已经收起了方才咄咄逼人的邪气,脸上挂着笑,悠悠哉哉地朝这边走来。 阿凌,我没干坏事。夏洲凑到蔚凌身旁,用肩膀撞他:天地可鉴。 蔚凌环视四周:你杀了多少人? 雪地附近有血的味道,虽然收拾的很干净,但残留的气息却逃不脱蔚凌的察觉。 不多,五六个,东境人。夏洲用力吸了吸鼻子:我连头发都没留一根,你也能闻到血味儿? 蔚凌回头看夏洲:方才你与岳尔珍交谈,当真动了杀意? 夏洲本来笑得不伦不类,听了这句不知为何有些笑不出来了,他叹了口气,把身上披着的斗篷扯开扔掉:她说的没错,我与她有契约,我收走了你,但她的愿望没实现,我现在杀她必定会被招妖阵反噬。 他声音听着有些无辜,像在撒娇似的,蔚凌道:看来你尚存理智,可喜可贺。 落在地上的斗篷很快燃起了黑色的火焰,在冰冷的雪地里烧得干干净净。 谁让你还在人间。夏洲眼里寻回了光泽灿烂:我得继续陪着你呀。 第166章 生杀 第二十一次。 金色的光撕破天际,以风驰电掣的速度落下。混沌坠地时,身子撞击地面,厚实的血浪翻天而起,将他团团包围。 光芒撕破黑暗,战士如狼,刃光似火,汗与血逆流在白烈的发梢,只见他在半空中辗转一银枪,气流撕碎了血的屏障。 混沌睁大眼,那枪刃逼着他的脸而来,慌乱间他只能咬紧牙关,妄图抵挡即将濒临的绝境。 可是,齿牙被击碎,头颅断裂,枪刃压在哈哈哈真的地上,沿着地面割开一圈弧形的裂痕。 白烈左手握枪,踏着混沌的残骸立于血泊之间,被汗水打湿的发丝垂落在眼睑之前,随他抬头的动作,在那双淡灰色的瞳孔里荡起阴影。 第二十二次。 混沌有些厌烦了。 这样无穷无尽的再生不断在消耗他的妖力,他开始质疑自己是否太过冲动,妖域受的伤还没愈合,但白烈也有伤,甚至比他伤得还重。 他想将这个凡人杀死,拧碎他的骨头,撕裂他的血肉,把他的内脏当成晚餐,品味他因为绝望而落下的眼泪。 混沌荡漾在血水里,双眼望着漆黑的天穹,或许他应该再等等,等他妖力恢复得更多,用更强大的魄力让白烈屈服。 凡人自古敬畏鬼神。 眼前的凡人,自不量力,狂妄自大。 白烈。 混沌把身子浮起来,沿着攀爬在凤舆上的血泊,往上,长满了黑色长毛的腿踏在地上,伸出的头颅不在是人,而是一只面目如犬的怪物。 白将军。难道我还不够诚意吗?混沌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你身上的毒可是死咒,只要你与我定下契约,不仅能拥有百毒不侵的身体,还能拥有强大的妖力。 他往前踏了一步,血水一点点往他身体上涌动。 白烈一言不发,他把银枪往身后轻挥,空气里弥漫开一种蜂鸣般的震动,枪刃在晃,带着一缕银光。 还来?混沌眯着眼:可惜我不想再来了。 话音落下,突然迈开脚步,往凤舆的方向奔去,白烈似乎早有预料,起身时快如闪电,劈开血浪的气流把他长发和银白斗篷吹扬,他动作轻盈,把不染浑浊的光芒绽放在血腥之中。 混沌张开嘴,像是要将白烈整个吞下,白烈正待迎击,却见混沌突然调转方向,带着无数血液形成的藤蔓向凤舆袭击。 一缕金色的纹路穿过浓稠的血光,白烈退身往后,银枪从侧面过,压下无数血腾,往凤舆横穿过去。他左右仅仅握着枪杆,用尽全力把包裹在血球中的凤舆往后推。 混沌转目看他,像是等待这个时机已久,他瞳孔颤抖着,在白烈正前方张开了血盆大口。 白烈右手指尖压着腰间长剑,在混沌咬下的瞬间拔剑而出。 剑光泛起,黄金的封妖阵密集地翻滚起绚烂的风暴。 啊啊啊啊啊 混沌浑身被净火烧灼,发出凄凉的惨叫,他张着狰狞的眼,像注视一世仇人般瞪着白烈。 恋耽美 -by瑾上蓝(132) 白烈,白烈!!! 年轻的将军眼中从头到尾没有半点动摇,混沌恨透了他的眼睛,就像雪山顶上肆掠的寒风,将千年冻土扼杀在静谧之中。 但这一次,混沌没有逃,他从净火中伸出手,抓住白烈的剑锋,慢慢往上爬,再抓住白烈的手。 鲜血渗透白烈的衣袖,整个右手只是单单地举起剑,撑不住太大的力气。 突然,混沌的瞳孔开始急剧收缩,惊骇的神色在他逐渐幻化作人形的轮廓上翻滚着。白烈从混沌眼中看到诡异的光泽,以极快的速度由远逼近,直端端朝他而来。 白烈本能收手,将剑回鞘,整个人往后退,那些东西涌上来,举着亮晃晃的刀从四面八方对准混沌的身体,狠狠刺了进去。 是雪狼军。 白烈有些愣,他眼中映出的身影确实是雪狼军没错,他们浑身都是血,像一个个扭曲的傀儡,举着刀就这么一刀一刀往混沌身上捅。 不对。 不对 白烈往四周看。 那些本该死去的人,此刻全都爬了起来,他们有的人冲混沌而去,有的往自己这边来。 雪狼军本是我昭阳最强的军队。余挽风的身影轻轻落在凤舆之上:就这么死了,怪可惜的。 白烈握着枪柄,突然再次用力将枪身更深地插进凤舆之中。 余挽风被白烈这个举动震了一下,随机从凤舆上跳下来:不过混沌说的是实话,你右手的毒,除了他,没人解得了。 余院长有何指教?白烈侧目看他,同时将目光掠过凤舆后方,那里是一个山崖,一直蔓延往下,如果顺着一路滑下去,兴许能滑到结界的尽头。 而白烈的枪身上刻有封妖印,只要以枪身贯穿结界,说不定 我当然是来接二位皇子余挽风说话时,朝凤舆伸出手,可白烈却将银枪顺势一转,横在余挽风面前。 余挽风眯起眼,饶有兴趣转向白烈:看来白将军不信任我。 白烈轻笑一声:你在旁边藏了多久你自己心底有数,看着倒不像是来帮忙的。 是啊,有人要杀你,但陛下舍不得。余挽风举起右手,凭空弹了声响指。 袭击混沌的雪狼军将士们停了下来,齐刷刷地全看向白烈。 所以我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余挽风慢条斯理走到混沌旁边,指尖在空中一画,突然展开一圈阴紫色的法阵,混沌浑身一震,刚骂一句:我□□x的饕餮、你他妈,整个身子就被吸进了法阵之中。 白烈不知道他在干什么,看了片刻,忽然见余挽风把目光转了过来。他暗觉不妙,下意识后退,却见满脸是血的雪狼军将士从血池里浮出来。 ! 越来越多的尸体,随着咕噜噜翻滚的泡沫从白烈脚下涌出,他们攀着白烈的脚,攀着凤舆,眼睛冒出血,咕噜噜地落进血池里。 白烈心中一阵恶寒,反胃感攀上喉咙,右手像被撕破一样刺痛难忍,竟在他眼前一层一层撕裂,变成浓稠的血浆往下滴落,露出白森森的骨! 白烈,你看,你看,他们都死了,因为你无能,你以为自己很厉害?笑死人了。 混沌的声音在脑海里波荡。 你不过是个凡人,你们都是,弱小、愚昧、你看,满地的尸体,等你死了,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白烈被那些会动的尸体挡去脚步,最让他恐惧的是他身后的黑暗竟然张开了一张巨大的嘴,几乎下一秒就要将他和凤舆一同吞下。 你以为你能逃得掉? 太近了。 身边明明没有混沌的气息,看他的就像在大脑里荡漾一样,怎么都挥之不去。 白烈感到头痛欲裂。 接受我吧,白烈,接受我吧,哪怕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我也愿意啊 异样的触觉沿着血管扩撒,融化皮肤,磨着骨骼。 而映入眼中的,却是余挽风残冷的笑容。 白烈咬牙,忽然聚力一掌,击在银枪的枪柄上。 凤舆巨大的推力顶着朝后方极退,慢往下倾斜,斜到一定角度刚好被银枪卡住,沿着血池蔓延之地往山崖滑了下去。 而白烈自己却错过了最佳躲闪的时机,余挽风握着他的胳膊,手中带着还未将混沌完全吞噬的法阵,朝白烈身上印去。 !? 强大的法阵迅速缠绕到白烈四周,血池被呼啸的风压推向四册,白烈感应到一阵阵不可思议的力量流向体内,身体像被业火焚烧般痛不欲生,视线变成血红,余挽风的面容在他眼前扭曲。 哈哈哈哈哈,接受我吧,白烈,我们明明就,非常合适 混沌的声音在耳膜间回荡。 白烈紧紧抓住余挽风的手,可身上的力量像是被抽空一样,他连站也站不住了,整个人踉跄着,险些摔到地上。 别这么抗拒。余挽风松开他,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你看,现在是不是好多了。 钻心的刺痛没给白烈一分一秒喘息的机会,可他却连眼睛也不眨一下,任凭血色充斥他的双眼,身上也染满了血,右手的白骨慢慢缠上血丝,正以极快的速度恢复到原样。 你说你要怎么感谢我,混沌。余挽风捏着白烈的脸让他抬起头来。 瞳孔退去了淡泊的灰,汇成了嗜血的红。 感谢哈哈哈,感谢你哈哈哈哈哈哈。 可眨眼间,那红色又被压抑了下去,白烈抬手,一把掐住了余挽风的脖子。 余挽风怔住,随即目光寒起,白烈没看他,眼中像是失了神色,荡不起半点涟漪,余挽风反手想要挣脱,却不料白烈另一只手突然拔剑 光划开一条半月的弧形,把那些蜂拥的尸骸震得粉碎,血色的光丝沿着剑过之处蔓延,把重影一圈圈盘绕,沿着白烈脚下铺开一圈耀眼的妖阵。 哎呀,好像出了点意外。 余挽风退后几步,退到妖阵的范围之外。 取而代之的是四五个身着黑色长袍的人影,落在白烈周围,他们双手合拢,口中念念有词,随之跪下身去,将妖力全部注入其中。 白烈站在妖阵中央,发绳松散,黑发垂落,血红的光线斑驳在他的轮廓,将他那张清秀俊俏的脸衬得有些孱弱,好似笼罩在他周围的杀意都是一击即碎的脆壳。 我就帮到这里,各位自求多福吧。余挽风哼笑一声,慢慢退到阴影之中。 等等。一个黑衣人大喊道:混沌的妖力融不进这凡人体内。 不、不对,这是 话音戛然而止。 白烈把剑往身侧划过,血红的光线凌乱地交织一起,毫无阻碍地从周围那群穿着黑袍的人影身上划过。 像瓷器落在地上,摔成粉碎。 那些人的身体像一块一块拼凑的泥土,被白烈身上散发的诡异妖光轻巧的一带,迅速破碎成一块一块乱七八糟的血肉。 很多人死了,死在血水之中,死亡泛滥着恶臭,笼进鼻腔里却又成了令人贪恋的芬芳。 血红的妖阵在白烈的皮肤上游走,漫过指尖,脖颈,脸颊,染上那双冰冷的眸。 他垂下乌沉沉的目光,看着剑上金色的刻印正被顺着剑柄流淌而下的鲜血覆盖,再抬眸时,见到不远处黑压压的一片,似乎有更多的黑衣人朝这边来了。 他面无表情,把剑往下一挥,血腥凝聚到剑尖,被他甩落在血池之中。 第167章 异念 * 蔚凌围着山下绕了一圈,绕回山门时已近黄昏,大雪纷飞的天际又黄又沉,和笼罩在半山腰的结界融在一起,随着寒风轻缓的波动。 结界并非事先准备,混沌是性情中妖,做事前后都不顾。以此看来,岳尔珍是真的与唤醒混沌没有必然关联。夏洲说,岳尔珍身上的阵是梼杌的刻印,作为将梼杌召唤来人间的罪魁祸首,今日见到梼杌现身,又感受到强大的妖力袭来岳尔珍当时激发刻印,难道是想在那个节骨眼上支配梼杌? 蔚凌想不明白,他有心刨根究底,可又觉得思绪没接上。 白烈说混沌被顾煊承封印,以他的修为,要封印全盛时期的混沌几乎不可能,但混沌受白烈重创混入人间,妖力必定是损失极大,这种情况下一旦封印进封妖珠里,考虑到妖怪妖力会逐渐恢复,通常会在珠子上多加几层刻印换言之,只要混沌被封印,再想出来应该没那么简单。 阿凌。夏洲跟着他转了好几圈,在旁边看够了蔚凌一脸淡漠独自沉思的美貌:你在想什么? 蔚凌心思没给他,听着他说话,只应了一声:嗯。 皇帝都下山了,我们闲着也是闲着。夏洲嬉皮笑脸地凑过来:不如让我香一下? 蔚凌把冻凉的手缩进衣袖里:不正经。 夏洲看出他怕冷,凑上去捞开他的袖口,把还没温上的手握进自己的手心里,哈了几口气。 蔚凌目光落在他身上,看他垂着眸子,很认真地想要温暖那双手。 夏洲头发上、睫毛上都沾了雪,看着像只刚在雪地里打完滚的小动物。他散去妖力时瞳孔恢复成黑色,落在上面的光泽像幽深井水里淡泊涟漪,好像天生就没有温度。可同样是这双毫无温度的眼睛,每当他看向蔚凌的时候,都会自然而然弯起一点温和的弧度,好像单单只是注视,都能让他非常开心。 看什么呢。夏洲问他。 你们妖怪都这么给人暖手?蔚凌笑他。 跟凡人学的。夏洲握着蔚凌的手,贴近侧脸:以后和你在人间过日子,得学点本事。 蔚凌动了动指尖,轻轻触摸过夏洲的脸,他不动还好,一动,夏洲就把他捉紧,指尖蹭着脸颊往下,滑到唇边。夏洲盯着他,把他的手指含在嘴里,舌尖轻轻地舔。 这只猫做事说话从来不会场合,蔚凌被他这么挑来逗去一阵,脑子里的思路全给打乱,只能无言以对地抽出手,垂下衣袖不给夏洲摸。 就在这个时候,封闭在山腰的结界突然出现波动。 上山的方向骚动声起,蔚凌循声看去,发现有一坨凸起的诡异血球挤破了结界从里面滚出来,却又被太历院设下的结界挡在里面无法突破。 蔚凌没看明白那是什么,夏洲却看明白了,他跟着蔚凌赶去血球正前方,好心提醒一句:这里边装的是酉王和太子。 血球还在拼命顶撞结界,法侍们苦苦支撑,生怕是什么大妖怪想从里面出来,蔚凌信了夏洲的话,决定穿过结界探探血球的底,但就在这时,忽然一阵妖力从里到外倾泻而出,伴随着啪的一声响指,太历院设下的结界在空气中瞬间碎裂,纷纷扬扬地塌下。 众人吓得不清,立马进入备战姿态。 巧的事,太历院的结界碎掉时,里面那层混沌留下的结界也开始慢慢褪色,就像是融入水中淡化的墨,以一种缓慢又诡异的形态,变成颗颗粒粒的尘埃,随飞雪凋散。 余挽风穿过结界,一步步走来,他负手在后,面容肃然。 宗源山上活着的东西,一个不留。 他不看任何人,单单只说这一句,走到蔚凌面前时,他稍微停了下,声音稍稍抬高,又道:杀完了,尸体丢陵庙里,放火烧。 陵、陵庙也烧?回过神的法侍忐忑问。 烧。余挽风道:烧干净。 蔚凌目光跟着他,还没说话,余挽风就像看明白他心底所想似地说:祭祖之前陛下就打算这么做了。他侧过身,指着山上陵庙的方向:尘归尘,土归土。 夏洲走到血球前,此时血球上缠绕的密密麻麻血色触条正在迅速退去,被缠得破破烂烂的凤舆总算回到了众人的视线之下。 引人注意的是,在凤舆的后侧到前方贯穿了一把银枪,枪身横在中间,把挤压变形的凤舆硬撑起了框架。 那是白烈的枪,枪刃上凝厚的血,是混沌的血。 夏洲跳上凤舆,把摇摇欲坠的顶掀开,看见里面完好无缺的顾鸢和顾煊承。 兄弟!!本王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顾鸢几乎是蹦起来去抓夏洲的手,可惜夏洲不领情,让他抓了个空。 蔚凌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白烈的身影:白烈呢? 余挽风正在招呼法侍卫收拾残局,蔚凌的话他没回答,等顾鸢和顾煊承都从凤舆里下来后,顾鸢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说:混沌是个无耻的混蛋!大白为了救我们,把枪横在这里,让我和煊承不被混沌的脏东西吞掉。 蔚凌心里生起一抹不详:他人在哪? 顾鸢:大白身手了得,混沌在他面前讨不了好,于是气急败坏,逮着大白右手伤势未愈这个弱点耍赖。 蔚凌微微皱眉:他败给混沌了? 没有。顾鸢笃定地回答,随后又露出遗憾的表情: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们被关在血汩汩的地方,看不清到底什么情况 白烈正中混沌的下怀,诛杀混沌的同时,自己也被混沌拖住。顾煊承淡漠的言语打断了顾鸢还未结束的描述。 对对对,我觉得吧,大白天生招妖怪喜欢,怪他味道闻着香,怨不得混沌。顾鸢说话没过脑子,说完才发觉顾煊承在瞪他,这一瞪,顾鸢似乎从眼神中看出了什么,立马话锋一转,道:余院长,赶紧安排人去附近找找。 余挽风毕恭毕敬低了低身,算是领命。 自打刚才顾煊承出言抢话,蔚凌便看了过去,可是,顾煊承一直没正视他,反倒像是在避着他。 夏洲绕到顾煊承背后,懒洋洋地凑近,往他后颈的位置闻了一下。 放肆!顾煊承吓了一跳,猛地回过头去。 夏洲站在原地没动,眼中毫无温度:闻闻。 顾煊承不给夏洲好脸色,眼神几乎是狠狠地朝他瞪了回去。 夏洲冷笑:闻到了一股骗子的味道。 顾煊承: 夏洲。蔚凌出声唤他:如果要搜整座山,需要多少时间? 半天。夏洲又绕到蔚凌旁边:这群人信不过,不如依赖我。 这句话前半句是说给顾煊承听的,在场人都听得明白。 蔚凌:辛苦夏大妖。 不辛苦不辛苦。夏洲嘿嘿笑:回来记得奖励我。 说完这句,夏洲就朝余挽风那边走了。顾鸢见夏洲要去帮忙,心里顿时踏实了多,准备说话时,不经意间瞥见身旁的顾煊承带了情绪万分地注视着蔚凌,好像有什么憋在心底的东西快要按耐不住了。 顾鸢大喊:啊,兄弟,等我,我也去找大白。 蔚凌没察觉,他目送顾鸢追着夏洲的方向去,隔着距离感受到来自夏洲的嫌弃和顾鸢的不离不弃,不知为何,看着有些好笑。 恋耽美 -by瑾上蓝(133) 顾煊承出声唤了一句:师尊。 蔚凌笑意未收,转过脸:嗯? 顾煊承的面色不怎么好看,他忽然觉得冷,那种被寒意贯穿的冷,双眼就这么单单地定在了蔚凌身上。 方才师尊对着妖怪笑了,笑起来的样子可真好看。 可为什么,师尊在看向自己时候,换回了平淡漠然的眼神。 明明在以前,师尊也会对着他笑才是。 蔚凌见顾煊承许久都一言不发,又问:怎么了? 顾煊承抬起自己的右手,摊开,手中里放的是一颗碎裂的封妖珠。 师尊,这是我用来封印混沌的封妖珠。 蔚凌愣了下,伸手去接顾煊承递来的碎珠子。顾煊承转过手,把珠子放进蔚凌手心,指尖轻轻相碰,那温软的触感让顾煊承莫名有些紧张,眼睛一时不知道该往儿哪儿看,干脆看去了地上。 封印混沌后,你可有在封妖珠上刻封妖印?蔚凌并没察觉顾煊承的心思,他打量着这颗碎掉的封妖珠,上面残留着混沌的妖气和封妖阵留下的断续光路。 我擅自主张,没告诉别人,所以封妖印是我自己留的。顾煊承摸出自己的小钢扇,捏在手里转着玩,这是他分散注意力的方式,即使在外人面前有些唐突。 蔚凌问:为什么? 顾煊承抬头,趁着蔚凌垂眸观察珠子的空隙仔细端详他的脸:母后盯着你,盯着梼杌,我们需要足够的妖力混沌自投罗网我以为是天赐良机。 蔚凌听完没给回应,他在想别的事,等顾煊承不再说话以后,他道:既然刻下封妖印,你的法力耗尽之前,混沌不该轻易出来才是。 是我修为不够,师尊,自从离开琉璃山后,我已经太久没炼过仙法,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封妖印是否能封住混沌。顾煊承自嘲地笑笑:看来答案是不能。 不对。蔚凌重新看向他:珠子上的封妖印,确实是你留下的。 顾煊承与他视线刚撞上,立马又低头看自己的钢扇。 师尊认得我的印? 嗯。 顾煊承一阵欣喜,脸上僵硬的神态总算破冰而化,找回了一点点平日的温和。 混沌并没有破开你的封妖印,他会被放出来,是有人从外部破裂了封妖珠。蔚凌继续说:煊承,你可记得谁碰过这颗珠子? 没人。顾煊承道:鸢儿想看我都没给。 蔚凌问:你一直不离身带着? 顾煊承想了片刻:除了有一次掉雪地里,其他时候我一直带着。 掉雪地里? 嗯,下山前寒风忽起,我冷得打了个哆嗦,不料封妖珠因此掉在地上,我立马察觉,捡起来了。顾煊承拉了拉自己的袖口:眨眼的功夫罢,没人能碰到。 蔚凌听着他说话,没再应声,他隐约觉得有人在这里边穿针引线,而这根线的线头,总算在此时此刻稍微露出来了一点。 酉王怎么会知道你有混沌的封印珠,你告诉他了?蔚凌问。 顾煊承一愣,片刻后才道:他说是从白将军那里听来。 上一次蔚凌和夏洲讨论混沌的时候,顾鸢也在场,但混沌被顾煊承所封印这件事是后来白烈告诉蔚凌的,蔚凌记得白烈曾明确说过,这件事只有告诉了蔚凌一人。 顾煊承似乎明白了蔚凌的意思,他干笑两声,道:师尊放心,鸢儿向来消息灵通,知道什么都不奇怪,何况你那个跟班妖怪不也是鸢儿的朋友,他若是知道,告诉鸢儿也不是没可能。 这倒是。 蔚凌搞不清楚夏洲和顾鸢到底是哪门子的酒肉朋友,但两人配合起来倒是意外地有默契。 师尊。 顾煊承突然上前了一步,像是要引起蔚凌注意似的,连声音也比刚才大了。 蔚凌回过神,看他。 回去以后顾煊承顿了须臾,在极力思考后,他缓缓地说:你若有意留在煜都,不如寻个宅子,我知道两处不错的地,抽空我带你去看看吧。 蔚凌笑了笑,道:谢谢,我不会在煜都留太久。 你要走?顾煊承很吃惊。 嗯。 去哪儿? 现在暂时不会走,等蔚凌本来想说等尘埃落定之后,可现在顾煊承的立场与自己截然不同,话到嘴边改了方向:我还是比较喜欢在山里呆着。 顾煊承抿着唇,眼底无端有种难过的情绪:那我呢,师尊,你可有想过我怎么办? 蔚凌愣了一下,他眼前的少年比记忆中那个顾煊承高了太多,五官成熟了,轮廓也分明了,只有说话的声音和以前一样,柔柔的、低低的,让人忍不住想要安抚他, 顾煊承垂着头,忽然在蔚凌面前单膝跪下,蔚凌被他吓到,赶紧屈身去扶住他,顾煊承借着力,竟然跨步上前把蔚凌给抱住,脸靠近颈边,闻到了蔚凌身上淡泊的味道。 曾经一直仰望着、尊敬着,如今将他抱在怀里,比想象中更细,更温软。顾煊承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每一声都那么沉重、那么急促。 他心里油然而生了一点恶念,但迅速的,他又把这个念头打得粉碎。 等闹剧结束、宿命了结。 等他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顾煊承紧抿唇角,颤抖地呢喃着:弟子的不情之请,还请师尊看在师徒情面上再给我一些时间吧。 * 第168章 偏执 结界封锁的那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最终也没有人讲得明白。 太历院的法侍在宗源山上搜了五天五夜,别说白烈了,连一开始被卷入结界的雪狼军都像凭空消失一样,彻底没了踪影。夏洲连宗源山周围都打探了便,结果依旧一无所获。 又过一天,夏洲在北山外的河道旁找到了失踪的雪狼军,他们的尸体都密布在同一区域,周围残留着混沌的妖力,细小的血条吸附着尸体,啃尽血肉,留下白骨,只能靠衣装来辨认身份。 余挽风把事情经过写在折子里让人快马加鞭送回煜都,随后,一把火将宗源山的陵庙烧了干净。 不安在无声地蔓延。 * 回到煜都那日已是深夜,一路奔波饿着肚子也没时间休息。 酉王府周围很冷清,大雪天里,只有老李一个人掌着灯在门口恭候。 蔚凌下马车前远远打量了老李一阵,这人身姿佝偻,头发捆得扎实,苍老的脸隐藏在阴影里,从蔚凌的方向看不清他的神色。 顾鸢疲惫到极致,方才在马车上唠叨着回家一定要好好睡一觉。老李走在后面,说府上熬了热粥,晚点让人送来。 蔚凌肚子饿,身子冷,回去沐浴以后又穿上外袍,在生了炉的屋子里喝粥,夏洲过去挨着他,见他盯着炉子发呆,就猜出他是心里有事。 我瞎忙活那几天,狗太子是不是为难你了?夏洲摸着蔚凌的腰,下巴枕他肩膀上,沐浴后他身上有股很好闻的味道,像是园子里的桂花落在温池里甘甜的留香。 没有。蔚凌被夏洲蹭得痒,微微偏了下头。 没有最好,我看他鬼鬼祟祟,满脑子坏水。夏洲在蔚凌脖子上亲了一下:别被他缠上了。 其实他以前干什么都爱独来独往。蔚凌捧着粥,若有所思:大哥老是说,以后咱们要像一家人,谁也不能落下。时间久了,煊承慢慢对我们敞开心扉,不知不觉就越来越黏人了。 夏洲把脸挨着蔚凌,不动了:我也黏人。 蔚凌轻声笑了笑,侧过头去看夏洲。他一动,夏洲就把他抱得更紧,温热的唇落在蔚凌脸颊上,亲了一次又一次。 他把蔚凌吻热了,心里又起了别的念头,正要起身,感觉到蔚凌手臂勾上来。 不够?夏洲捏捏他的脸。 不够。蔚凌眨着眼,温声软语:但我好累,想睡了。 他说完这句话,唇就被夏洲吻住,他蹭着夏洲湿润的舌,夏洲却磨着他,咬他。 阿凌,再陪陪我。夏洲松了唇,额头抵着蔚凌,深深看进他的双眸:难得清静,睡了多可惜。 两人这样腻在一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天不知为什么,夏洲话说得温和,一双眼睛也比平时看得深情。蔚凌回看他,稍微有些出神,在他的心里,夏洲一直都是扰他心神的恶妖,却不知道从何时起,他以为自己永远不会理解一只妖怪,却又神奇地发现,如今在这个世上,唯有夏洲是他最能看明白的人。 怎么了?蔚凌翻了个身,把自己塞在夏洲怀里。 夏洲愣了一下,好似想起什么,他笑了笑,改口道:也没什么,就想抱着你。 这不是正给你抱着吗? 嗯,想一直抱着。说完这句,他胳膊用力,把蔚凌揽得紧紧的:就这么睡。 怪不舒服的。 可我舍不得放开你。 随你。 蔚凌是真的累了,应了这一句,就疲惫地闭上眼睛。 这间屋子里点了香薰,味道很淡,让人莫名有一种放松的感觉。蔚凌来煜都的这段时间一直住在这里,但香薰他却很少费心思去琢磨,昏昏欲睡时,蔚凌忽然觉得这香薰味有些熟,他想到那日与顾萧同坐龙辇,想到岳尔珍在香炉里点出的味道,他忽然惊了一下,迷迷糊糊把这味道给记在了心里。 夏洲把蔚凌抱到榻上,印着额头留了一个吻。 夜里有些寒,在窗角凝成霜。 他的指尖顺着蔚凌轮廓轻轻抚过,小手指勾起一缕发丝,随着他松了手,滑落到蔚凌脸侧。 有风在摇晃房里的烛光。 长夜快要到头了。 * 煜都城外有异动。 准确来说,是凌晨时雪狼军营外好似传来了呼喊声,巡逻的人过去看了看,没看着什么异常,就当是风大躁响,起了幻听。 军营所在处靠近煜都的商道,进城做买卖的人时常天还未亮便赶在路上。前几年煜都对商贩管控严苛,稍微没对上眼都会被拦在煜都城外。可惜买卖得做,生活不易,这条道一路往下延伸,在河口的交界处不知不觉形成了一个小集市,大多是进不去城的商人,但价格相对比城里便宜些。 晚间巡逻的官兵有时会偷摸去集市旁的小酒摊喝酒,救不能喝多,回头还得交差。 但这几日,大军护送皇帝去了祖陵,官兵们当是放松,来往也比往日涣散了多,有人喝得酩酊大醉,在路边吐,稍微清醒点的拍着他让赶紧回去,要是给雪狼军撞见,最后免不了给人看笑话。 那人没吐舒服,又给尿憋得慌,他给同行官兵丢了一两句含糊不清的话,跌撞中着就往林子里去了,刚开始掏□□,迷糊着看见远处好像有个什么影子。 他当时遇到了变态,怎么撒尿都有人看,正吆喝着拿那人出气,不料对方速度极快,竟是一掌挨着他的头,往旁边树枝上撞去。 这下可不轻,撞了人就傻了,整个倒在地上,那黑影不放他,从上面压上来,张着嘴,牙齿碰到他的脸,还能听到喉咙里发出狰狞的呼吸声。醉酒官兵吓得魂都没了,奋力挣扎,上方的人却不为所动,他嘶声求救,可是嗓子吼哑了也没人过来。 好在没过多久,他听到了脚步声,踩着树枝咔咔作响,就这么走到了自己旁边。官兵仰起头,本以为是救星来了,不料对方手起刀落,咔嚓一下,这官兵的头和身子就分了家。 夜里没什么光,月亮掩在云后,透不出来。 有人点了火,放进油灯笼里,趴在官兵尸体上的人影被惊动,忽然起身,退了两步撞到身后树上。火光零落他的容貌,虽然头发有些凌乱,却盖不住那清秀英俊的神姿,他额头上有血,唇角是齿痕,呼吸比平时大,眼珠时不时转着朝下,盯着已经死去的官兵发愣。 白将军,是我,我是沈非欢。 周围有血的味道,不在附近,好似从远处缓缓萦绕而来。 来者轻声说话,手臂抬起来,把灯笼举得更高。 他们认得彼此,却在目光对上之时,都没有说话。 白烈喘着气,他牙齿里渗着血,锈腥的气息让他很不好受。但是明知如此,他却还是百般难熬,混乱间他抬起自己的胳膊,那里血肉模糊,把衣服浸了透,他张开嘴,转头不看任何人,朝着手臂毫不留情地咬了下去。 将军! 沈非欢搁了灯笼,赶紧到白烈旁边。他抓着白烈的手臂,一碰就沾上了一手的血。也是凑近了以后才发现,白烈从脖子到脸颊上爬满了黑色的斑纹,那是妖怪留下的痕迹,沈非欢再清楚不过,眼前白烈的状态如此反常显然是在与侵蚀他意志的妖邪做斗争,再这么拖延下去,只会越来越严重。 想到这里,沈非欢拿出随身携带的银针,把白烈往自己怀里揽,指尖一转,顺势往白烈的后颈刺。但白烈不怎么配合,反手挡住沈非欢的手腕,力气大到好像要把他骨头拧断。 沈非欢吃痛闷哼一声,被白烈拽得撞到地上,温热的血溅到他眼睛里,分不清是白烈的还是别人的。沈非欢不敢反抗太激烈,他感觉到白烈凑过来,鼻尖碰到了喉咙,也许下一秒他会被白烈像野兽撕扯,咬断喉咙,碾碎骨骼。 将军,你可要轻点儿咬。沈非欢陷在阴影中,低声道:我虽然死不了但、但我怕痛啊。 白烈睁大眼,昏暗的光线倒映在他淡色的眼眸,那些诡异的黑色纹路交错凌乱,让他此时的模样格外骇人。 血的味道越来越浓郁,林间好像起了雾,或者说,这片雾一直跟在他身后,无论他逃了多远都绕不出去。 我得回去。 他声音沙哑,言语后紧紧咬住牙关,努力地平住气息。 煜都要,乱 沈非欢感觉到白烈松手,仅仅一念之间,他摸上白烈的后颈,把针插了进去。 白烈瞳孔微微一缩,那股盘旋在眸间的凶意在明灭间迅速消沉,他似乎还有话要说,可身子一动就失去平衡,倒在了地上。 只是眠针,将军放心。我先带你去安全的地方等天明之后 沈非欢的声音很轻,白烈没听明白便失去了意识。 血的味道愈发浓稠,堵在鼻腔里让人喘不上气。 外面又嘈杂的声音,顺着雾霭而来,沈非欢平息自己的呼吸,指尖轻轻一带,把昏暗的火光磨灭。 是什么。 他试着去适应黑暗,却只能在浓稠的雾霭里隐约看见那一个个起伏的影子。 很多东西,成群结队地走着。 沙沙的声音踏过草丛,幽蓝的火光起伏,照亮晃荡的身影。 是尸体,或是腐烂,或是化作骸骨,他们从旁边走过,面朝煜都的方向。 就像一群排列整齐的蚂蚁,不受外界干扰地,一步步朝归巢的方向而去。 * 太历院所在的山侧有一处深潭,潭前是飞流而下的瀑布,往东不远,便是祭天神坛。 这里时刻都点着火光,沿深潭边缘一路蔓延,一直到山上,远远看去就像是卧在煜都之中的黄金长龙,镇守着一碰即碎的安宁。 恋耽美 -by瑾上蓝(134) 黎明将至,天穹之上大雪飘落。 夏洲站在深潭前,仰头望着火光照亮的山顶,雪花落在他身上,却沾染不上他的发与风中翻飞的斗篷。 黑衣人出现时,没发出半点声响,他们是凭空而来的,丝毫没有隐藏自己气息的打算。 真没想到你还会赴约。黑色连衣帽下,传出的是女人的声音。 我一向守约。夏洲回过头,在火光的照耀下看清黑色连衣帽下稻草编制的脸,嘴角浮现一丝嗤笑:不像某些只敢派替身来的胆小鬼。 我身份不如你这般自由。稻草没有脸,看不出神态,她声音有些淡然,甚至还透着一股轻描淡写的无辜:但,你既然来了,就证明我们之间的契约还没结束,对吧? 夏洲道:你家乡把邪门歪道修得彻底,契约对妖怪来说意味着什么,你可比我清楚得多。 岳尔珍借着黑衣人的身体,轻轻地笑了起来:是啊,自古以来违背契约的无论是人还是妖,最后都不得好死。但这并不是我想看的结果。我这么说吧,当初与你立下契约,真没动太多坏心思,无非是希望借着你的妖力把煜都搞得腥风血雨。 夏洲倒也洒脱:然后呢,接着说。 然后,我费尽心思一路策划,好不容易到了如今,好不容易等到你真的接纳了我献给你的祭品 祭品两个字再一次从岳尔珍口中说出,夏洲的目光微微凝了一下,可惜此刻站在他面前的黑衣人只是一个替身,倘若是岳尔珍本人,就算再迟钝,也能察觉只言片语间变幻的气息。 梼杌,没想到你是个情种,为了蔚仙尊没少折腾自己。 是啊。夏洲承认得爽快:皇后娘娘给自己设想过那么多条路,不会从没想过一条能放过蔚凌的路吧? 那稻草编织的头稍微抬起来一点:当然想过。 夏洲道:说来听听。 蔚仙尊是险棋,灭了最好,留着无非徒增困难,当初你要是能将他永远困在妖域,兴许对你、对蔚仙尊都是最好的选择。 听到这话,夏洲忍不住冷哼一声,心想:用得着你说?到底是谁派人来妖域搅我好事?晾着现在形势混乱,早晚这笔账得跟你好好算。 以他的资质,凭一己之力封杀妖邪绰绰有余,他就是整个计划最大的麻烦,同时,也是顾萧岳尔珍的声音唐突停下,虽然看不到她的神态,但说这件事的时候,她的情绪明显有了波动,甚至在提到顾萧两个字的时候带着咬牙切齿的恼意。 夏洲道:凡人死了就是死了,绝不会从阴间地府爬出来找你索命。 呵。岳尔珍不置可否,继续道:当初盯着蔚凌,无非是想让把他当活菩萨一样供着的顾萧品尝点绝望的滋味,后来我也想通了,蔚凌可以不死,因为有别的东西可以代替他。 夏洲微微眯起眼,没说话。 风卷着雪,把四周的火光吹得猎猎摇晃。 岳尔珍似乎在笑,但笑意卡在喉咙里,变成了诡异的哼声。 这里就是阴间地府,是他永世不得超生之地。她一字一顿的说:把他拥有的一切都撕毁给他看,让他明白这世上,根本没有神仙能够保佑他。 第169章 瞬息 【昭历三十九年大寒】 寅时左右,顾萧病情突然恶化。 他的寝宫周围没什么人,只有一个小太监来传信,当值的侍卫长来时有些匆忙,跟着太监一路赶去,门外没听着声响,等进去才发现顾萧独自一人坐在躺椅上,看着像是睡着了。 侍卫长膝盖一软,人都跪了下去,面色寒了大半。 小太监候在旁边没动,目光把屋里的布置看了一遍。这里似乎比外面更凉,躺椅前的小案放着两杯茶,一杯空了,另一杯没动,茶杯外面全是湿气,他低身去碰杯子,却被杯身莫名的凉给刺都心悸。 有谁大半夜来过陛下寝宫?侍卫长回头问他。 无从得知。小太监道:陛下从来不让人打扰,奴家整夜都只能在外边儿候着。 侍卫长:你是从何得知陛下病情。 小太监道:陛下曾说,要是殿里熄了火,就让奴家叫人进去。 他说完这话,侍卫长把目光转向旁边,案上放着一盏熄灭很久的烛,烧了有大半。说来奇怪,平日里宫中不会用这种祭祀用的蜡烛来照明,侍卫长伸手碰了一下,竟是一阵刺冷,惊得他迅速收手。 小太监埋头在阴暗中,沉默不语。 你快去传太医和太历院。 侍卫长哑着声音低吼道。 宫中有有妖怪,陛下遇!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小太监向他扑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摇晃的光线里面,侍卫长瞳孔放大,看着眼前小太监的面孔逐渐扭曲。 不,不只是这样。 凌乱的光重叠在他的眼中,他以为自己看错了,或者说,撕裂身体的痛苦容不得他任何思考的机会。 好像有巨大的阴影沿着顾萧脚下蔓延,攀上黄金的龙袍,融入那歪斜在靠背旁干涸的脖颈。 伤痕漫过身体,刻下一条条烙印,鲜血涌出来,滴落在地上,慢慢汇成了诡异的法阵。 像盛放在幽夜的曼珠沙华,眨眼的功夫,便将整个大殿化作血红。 * 钟声响了,在天明之前久久回荡。 煜都城被无尽的落雪笼在一片厚重的浓雾中,吵杂声一颗也没停止过,就这样无穷无尽,从噩梦道现实不停地回荡着。 蔚凌醒时并非因为钟声,强大的妖气如此招摇地暴露在空气中,就算他想当成错觉也不可能了。 城里乱成一团,恐有妖邪逼近。 门外传来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蔚凌稍微想了一下,才想起这事老李在说话。 外面黎明未至,天地间却笼罩着一片诡异的暗红。老李佝偻的身影随嗜血的天光倒映在门框外,看着有一丝莫名的狰狞。 是妖阵。 虽然和最早蔚凌感受到的不太一样,但起伏在每一寸空气中冰冷的气息是那么熟悉,仿佛把人间化作妖域,又或者说,让人坠入了永远无法醒来的妖邪梦魇。 外面出什么事了?蔚凌披上衣服。 外面的身影一动不动,用平稳的声音陈述道:昨夜皇上驾崩了。 蔚凌微微一愣。 他身上有某种妖阵,死后都释放了出来,也许是怨恨他的人太多,那些孤魂野鬼都聚集了过来,太历院下令城中居民都不要外出,以免被亡魂侵蚀。 门框、窗栏上覆着冰封,薄薄的一层,渗在缝隙里面。神奇的是,这种异常的情况却透不出丁点儿妖气,好似一切都那么自然而然。 蔚凌早有猜测,关于老李的身份,他身上的气息干干净净,干净到连身为一个活着的人的气味都没有,或许他是修为极高的上仙,又或许是某种强大的妖物,此时此刻,老李站在门口绝非是向他传话那么简单。 你来盯着我,是谁的命令?蔚凌不想和他兜圈子,于是开门见山。 仙尊是王府的客人,我自然要护得仙尊周全。 这么说便是酉王顾鸢的意思了。 蔚凌道:酉王府本来就没侍卫,你不看好你主子,来看着我会不会本末倒置了? 老李道:仙尊不用担心,王爷的运气一向很好。 蔚凌听见运气俩字,不知为何心底也一丝不适,忘川剑就在床边,他二话不说,指尖勾起剑鞘,往旁边甩开便朝老李影子在的方向刺去。 剑刃破开门缝,带着耀眼的光芒撕裂零碎的冰封,老李的影子涣散成烟,以很快的速度飘散,蔚凌一脚踹开门,以为老李会就此逃走,却不料门外涌来一片风雪,以夸张的速度笼罩周围,将视线所到之处化作茫茫苍白。 蔚凌试着将冻僵的手指动起来,剑刃往上,远远对准那模糊的人影,低声道:妖邪。 冰晶一点点凝结在忘川剑上,发出咔咔咔清脆的声响,蔚凌只感觉浑身上下血液都被冻结,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落入万千冰窟和极寒深渊。 面前那张苍老的脸像迸裂的冰块般碎落,带着微笑的唇角,和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眼眸。 我无意与你为敌,你想去便去吧,当是我劝过,你不听劝。 他声音听起来很轻,很温和,完全无法和老李最初那佝偻的印象融合在一起。 可是 妖邪并没有给蔚凌更多的思考时间,耳边呼啸的风很快停了下来,变成纷纷落雪,飘扬坠地。 无尽的白消失了。 蔚凌愣了愣,压迫着他的寒意迅速消失,好似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噩梦。他握剑的手踟蹰片刻,终于放松了些,眼前早已没了老李的身影。 方才的妖只怕不输给四大凶兽,这么危险的东西居然一直在酉王府,甚至不止一次出现在他们面前 酉王顾鸢果然不简单。 蔚凌想着。 可惜,现在不是追究顾鸢的时候。 因为,此时此刻从门外涌入了大批太历院法侍,他们沿着两侧门廊列队,很快将这件别院包围起来。余挽风是最后一个跨门进来的,他直径走向蔚凌,目光淡淡扫过周围,最后落在蔚凌还没来得及收起的剑上。 沉默持续了片刻,被余挽风一声清淡的:收。打破。 法侍立刻散开,有条不紊地在酉王府中搜寻了起来。 蔚凌静候没动,等着余挽风说话,余挽风却走到他面前,稍微欠身,抹了抹残留在忘川剑上的冰晶,捏在指尖搓揉。 这么大个酉王府怎么只剩仙尊一人。说着,他重新挺直身子:幸好我要找的人是你,不然真得空手而归了。 蔚凌没有放过余挽风刚才的小动作,问道:你对我剑上的冰晶可有印象? 有啊。余挽风面不改色道:昨夜陛下的心被人挖走,直到现在,那个窟窿都还结着冰。 蔚凌微微一怔,在听见余挽风的话语时不自觉地睁大了眼睛。 余挽风只是笑,又道:这么危险的妖怪接近你,梼杌竟然没有出现,稀奇,真稀奇。 老实说,蔚凌现在有些懵,他不过刚回煜都,睡了一觉,这短短的夜里似乎发生了某种翻天覆地的变化,直到现在他都没能很好的适应。 但,余挽风就在面前,非敌非友,却又不得不防。于是,他挑了一个最直白的问题来回答:你找我什么事? 余挽风转换得很快,好像蔚凌无论说什么他都能从容应对,话题转回了最初,他又拿出十分谦和的态度来。 太子要见你。仙尊可有空,随我去宫中一趟? 说完这句,他侧过身,做了个请的动作。 蔚凌缓了口气,把剑收回剑鞘。 带路吧。 * 城墙外起了法阵,像一层透明的蛋壳,把整座煜都城牢牢实实地包裹在外面。 城外,骸骨堆了满地,被打散了躺在地上,过会儿又被某种奇怪的力量牵引着拼凑,站起来,前赴后继地往那法阵上撞。 此刻的城中一片静寂,不像是浩劫之时应有的样子。沈非欢披着法侍的衣服,藏匿在酉王府不远处的瞭望塔上,他看着蔚凌随太历院离开,想是自己晚了一步,可正要撤离时,却见留在酉王府里搜查的太历院法侍行动有些异样,尤其是靠近后院的那几,余挽风前脚一走,他们的动作便静止在了原地。 沈非欢的角度有些遮挡,正待想靠近,忽然发现后院的池塘好像起了一层薄薄的白色,他恍然反应过来是冰。 那些站着不动的人,衣服掩盖的身体早已被冻成了冰块。 你眼神儿可真好,这么远也看得清楚。 身旁突然有人说话,沈非欢心底一惊,下意识跳开。他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对风吹草动有着绝对的警觉。 可这一次,他大意了。或许对方毫无杀气,或许是自己太过执着眼前的事,当沈非欢看清身边的人是酉王顾鸢时,他眼里那股泛起的寒意,在垂目指尖硬生生地掩了下去。 本王不是故意吓唬你。顾鸢撩起斗篷帽,挡住自己的面容:只是碰巧也躲在这里。 沈非欢目光扫过周围,这附近建筑参差不齐,确实是藏匿身影的好地方。 不过,这实在是太不符合常理了。 皇帝驾崩,王爷不进宫,还有空在这里和谁玩儿躲迷藏? 沈非欢问他。 顾鸢低低地笑:昨夜本王在外花天酒地,怎么也得睡到晌午才会听到消息,对吧。 沈非欢道:钟声敲了一上午,城外妖祸成群。 顾鸢: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沈非欢哼了一声,觉得这个话题不用再纠结下去,他道:王爷找我何事,直说罢。 顾鸢眯着眼睛笑,似乎还有些兜圈子的兴致。 沈非欢也扬起脸,顺着他的笑意继续说:恕我失言,应该说,沈某难得幸巧遇王爷,不如猜猜天意何为? 顾鸢笑意更深了,他嫌累地蹲下身子,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在覆盖着琉璃瓦的白雪上游走:你把大白藏哪儿去了。 沈非欢眼中寒意再起。 你也看到了,那些城外的魑魅魍魉都是受招妖阵而来,大白被妖性乱了神志,不好好看着,最终也会落成一样的下场。顾鸢捻起雪花,在手里揉成雪球:时间珍贵,本王长话短说,皇帝驾崩意味着太子不久就会登基,皇后等不到祭天大典了,该还的债这几天就得还完。 沈非欢沉默,等他继续说下去。 顾鸢玩着雪球:只要大白不参合进来,待到闹剧结束,招妖阵散去,他体内的妖性自然能控制住 沈非欢道:你很清楚他身体里的妖怪是什么。 顾鸢点头:是,但混沌不一样,无论是梼杌还是饕餮,他们都是因契约而降世,混沌稍微调皮了些,自作主张跟在大白身上跑来人间,只要大白不屈服与他,或者说没人接近他与他扯上关系,对于没有契约的妖怪来说,在人间呆的越久,妖力就会越弱,放着不管早晚是自取灭亡。 沈非欢脸上迷茫神色一闪而过:这招妖阵到底是出自皇后之手,还是 皇后。顾鸢道:但法阵是设在陛下身上的,太医在妖里动了手脚,念珠碾成粉末,混在药里让皇帝服下。 听到这里,沈非欢稍微恍然:她想在祭天大典那天,让那群孤魂野鬼将皇上分而食之? 是啊。可惜她没料到陛下身体根本扛不住,最终急速恶化 不可能。沈非欢打断顾鸢:皇后精打细算道这种程度,不可能在最关键的地方出纰漏。 顾鸢面不改色,话锋倒是转了个大圈:有道理,皇后是打算让陛下在祭天大典那天死,不过有人先下手为强,故意乱了皇后的方寸。 按照这个逻辑,先就应该排除掉皇后侧的人。 恋耽美 -by瑾上蓝(135) 顾鸢把雪球放在手下,啪一下合掌,把雪球打碎。 好啦,我也该去宫里了。他站起来,抖了抖衣服上的雪:你要照顾好大白,别让他进煜都城。 沈非欢抬起头,本是有话要说,却被突如其来的风雪卷去了视线。 等风雪散去,面前已经没了顾鸢的身影也。 第170章 镇魂 先皇驾崩后的几天,宫中一片静寂,以昭阳传统,死于妖祸者被视为不净,需是镇魂代替守孝期,顾名思义,便是尸毁魂散才算真正的安息。 虽说国不可一日无君,但因为忌讳妖祸,太子继位要等到守孝之后,这期间由皇后垂帘听政。 顾萧的镇魂由蔚凌亲自进行,本以为这会是一个苦差事,却没想到整个过程都安详平静,待到雪停之时,冬阳再起,被妖气渗透的魂魄才同城里安静的白雪一样,悄然无声地融化去了。 蔚凌从未见过如此安宁的亡魂。 镇魂结束后,他花了一些时间,在庙里闭目养神,直到发梢被微风吹动,睁眼时,见夏洲正站在金色的骨灰盒前,黑发散落,烛光沾染他的侧脸,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张英俊面孔竟是比往常看着都要柔和。 你什么时候来的。蔚凌轻声问他。 我一直在。夏洲回过头,他温和的笑容更加清晰地映入蔚凌眼中。 镇魂期间不能受干扰,这座安魂庙受太历院层层结界封闭,就算是夏洲也不可能进出自由。 皇后让你来的?蔚凌想到一种可能性,于是问出了口。 夏洲看着他,慢慢朝他走来:是啊,挺方便的,太历院为了放我进来,还把这结界给停了至少一炷香的时间。 让你进来陪我? 我想陪着你。夏洲在他面前蹲下,伸手把蔚凌垂落的发丝撩到耳后。 他的头发可真软。 捏在手里怎么玩也不会腻。 蔚凌抬手挡了夏洲一下,光影错落在眸间,那种若有似无的生疏感再次覆上他漠然的神色。 夏洲觉得好笑,他贪恋蔚凌身上不温不热的气息,每当这种时候,都会想到他欢爱时被微红缭染的诱人模样。 既然来了,正好问你几件事。 夏洲欣赏着他的脸:好啊,问吧,随便问。 蔚凌:酉王府里那只妖怪是什么身份。 夏洲:不一定是妖怪,也可能是神仙。 你没看穿他身份? 没有,也没兴趣。夏洲盘腿坐下,胳膊垫着腿,手掌拖着脸。 这世上也有你梼杌看不透的事? 可多了。夏洲笑笑:比如我永远看不透你的心。 蔚凌叹了口气,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庙里镇魂,香火味闻得难受,也许是因为夏洲出现了,好不容易沉淀在心底的情绪又翻腾了起来。 顾萧如此简单便死了,他从未料想过。 那些恩恩怨怨又该怎么办,是会如烟散去,还是会如火肆掠。 蔚凌站起身来,镇魂已经结束,他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意义。 现在煜都城里是什么情况,妖阵还没褪去,平民该如何安抚? 他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夏洲连忙起身,跟在他背后。 三天后就是祭天大典了,留在城里的招妖阵到那天之后就会散去,现在城里的平民都被太历院的妖术安眠入睡,等他们一觉醒来,只会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罢。 你之前不是说妖门结界重振,以前的招妖阵都废了? 夏洲沉吟:倒也没全废。 蔚凌斜睨了他一眼,无意纠结,接着问:城外的妖怪呢? 夏洲:城外不只是妖怪,还有东境亡魂混淆其中,太历院到底是皇帝手下的人,他们的结界暂时还能抵挡入侵,但是,随着祭天大典越来越近,招妖阵也会越来越强大,招来的邪祟自然也会越来越棘手,要是能熬过这一劫,自然是最好的 顾萧已经死了,皇后却没有废掉招妖阵,她想将煜都蔚凌顿了一下,低声道:变成第二个东境。 夏洲不置可否,顺他而道:无非血债血偿,何况妖怪都是冲着皇帝来,如今人死了,他们就成了无头苍蝇乱撞。 蔚凌回头看他:招妖阵在哪儿,可破? 夏洲对上他的目光,温柔一笑:可以。他稍微往前倾了倾身子,往自己心口拍了下:杀了我,再杀了她。 蔚凌一愣,以为夏洲在开玩笑,可那眼神里毫无戏谑,夏洲讲的都是实话。 他总是讲最关键的是轻描淡写全盘托出。 蔚凌以为自己早晚可以适应,但却莫名其妙地陷入了思绪的漩涡。 夏洲:你是不是突然明白,为什么皇后想让我留在妖域? 如果这一切皆无虚假,夏洲真的该被留在妖域,那么这个招妖阵就成了无解之阵。 不,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撑过祭天大典那天,让招妖阵自己散去还得煜都太平,虽然这样的做法实在太过冒险。 夏洲的话 与他为敌不知胜算几分,一旦他死了,皇后那边肯定也会采取行动,草率下手也不是良计。 蔚凌垂下眼,他被胡乱窜起的思绪搞得心烦意乱,转身往门外走。 阿凌,你舍不得我。夏洲对蔚凌的纠结很满意,好像天塌下来他都无所谓:别提我有多开心。 你倒也说说别的办法?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煜都沦为死城。蔚凌没好气。 夏洲嘿嘿道:咱俩合作还怕守不住这破城? 那得看夏大妖有没有什么坏心思了。 蔚凌把手放上门把,正要推开,却被身后的夏洲按住。 我有坏心思何必还跟来人间?夏洲靠近他,气息碰到他的耳廓:别把我想得那么坏。 夏洲紧紧握住蔚凌的手,在他耳边一字一顿地轻声说道:我这条命给你也行。 * 雪没有停,寒冷渗透在每一寸空气里。 法阵的咒文交织成网,缓慢地盘旋在天空中,整个煜都都在沉睡。 蔚凌沿着蜿蜒的石阶往下走,两边沾着侍卫,被雪落了一身,却□□如雕像般一动不动。 远处,顾煊承握着伞静候,见蔚凌走来,他稍微扬起伞,眼角弯弯,露出温和的笑容。 你怎么来了?蔚凌先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 顾煊承往前倾,将伞挪到蔚凌上方:镇魂之事劳累伤神,母后让我接师尊先好好休息。 神奇的是,夏洲没来捣乱,他保持着一段距离跟在后面,目光认认真真打量着周围的侍卫。 蔚凌道:休息不必,我去一趟城门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顾煊承也不意外,继续道:城门有太历院把守,师尊放心吧。 蔚凌没说话。 顾煊承像是会了他的意,凑近了些说道:我知道,煜都城里的人是无辜的,从一开始我边没想要让他们遭受牵连让太历院费尽一切心思守住城门的也是我,师尊,你可以信任我的。 他说得轻巧,理所当然,从始而终不作改变。 蔚凌微微侧过脸,薄雪间熄落的火光描落他的眸间,顾煊承正好与他的目光撞上,那是一如既往的漠然,好似自己努力解释的东西空虚无形,落在蔚凌心里,不起半点涟漪。 我与母后他要把话继续说下去,在这件事上本来就有些分歧,如今顾萧搞这一出很多事都被打乱了,是对是错我不知道,但是只要能与师尊你站在一起,我总能找到办法来化解现在的困境。 听完他有些结巴的一席话,蔚凌问道:你觉得顾萧是故意的? 刚才顾煊承说了很多,但他想表达的是自己的决心,他希望能让蔚凌认同他、理解他,但蔚凌似乎并不在意,反倒从他话语间捉出一根刺。 失望的情绪在顾煊承眼角一闪而过。 是啊。他没有及时收敛情绪,只是顺着心思接着说:事到如今,我也不做遮掩了,东境人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耐心陪着母后这般折腾,早在许多年前就不少人擅自谋划想要杀死顾萧,但顾萧身边不知道藏了些什么神魔鬼怪,别说杀他,就连接近他周围都难上加难。 夏洲跟在两人背后,他的听力比凡人好,顾煊承说的话他都听得清楚。 谈话间,三个人已经走下石阶,沿着长路往前,厚雪铺满的路面一直延伸到山下,从这里起便没了侍卫,只余静寂缭绕,落雪纷纷。 顾萧的镇魂非常平静,他死时应该是了无牵挂。蔚凌道:我本以为他是一个强欲之人,要满足他比登天还难,现在看来,直到最后我也没搞懂他的心思。 顾煊承道:他的疾病是天生的,本以为活不过而立,却硬撑到现在,师尊你可知,顾萧的死最可怕的恶果不是妖祸四起,而是此时此刻还在边境与蛮人征战的百万铁骑,一旦消息传到他们耳中,我们就只能 死路一条。夏洲在这个时候插嘴,说得幸灾乐祸:无论谁在现在拿下煜都,塞外大军都是横在胸口的一根利刺。 顾煊承目光暗了下,似乎不太乐意夏洲出声。 蔚凌:所以,你有什么打算? 顾煊承迅速调节神情,他笑了笑,声音低低地道:我是太子,只要等到我亲政之日,这一切倒也没成死局对吧? * 沈非欢是被刺耳的嘶吼声惊醒的,废庙里火堆已灭,碳木潮湿又黑乎地黏在一起。 他嗅到了血腥味,再看身旁空荡荡的杂草堆,屋外嘈杂不断,还有诡异的黑色气流,震得屋上瓦砾碎落。 他动了动手指,撕碎的痛苦还没完全消失,伤口正在愈合,肮脏的血液止不住,又被新生的血和肉替代。 白烈逐渐失控,他想过阻止,但失败了,他被白烈杀死不止一次,每次都干净利落,一剑毙命,死的时候不会太痛,但活过来却变得无比艰难。 天亮了。 沈非欢揉着手臂上粘糊糊的血,机灵的桃花眼里印不出光,窗外暗淡黑白,世界混沌不清。 他不是急性子,腿还没完全恢复,就算心里担心,也只能乖乖等着,他在想一些可能性,想着一直以来自己所做之事的意义,可是越想越是空洞,越是把那喘不过气的压抑往心上堆,匪夷所思,明明是无用功,却固执到从未想过放手。 过了一会儿,破门被撞开了。 沾着血的白烈往屋子里走来。 沈非欢抬头看他,见他淡灰的眸间似乎寻回些光泽,眉目沾染神韵,动作也有了踟蹰。 醒了? 醒了?! 二人异口同声,触目时,沈非欢笑了起来。 我这不叫醒。沈非欢动了动腿:叫死后重生。 白烈叹了口气,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对不起。 沈非欢眨眼:你都记得? 白烈轻轻颔首,并未多言。 沈非欢:你现在能恢复神智,难道是因为天亮的关系? 不是。白烈专注地看着沈非欢腿上诡异愈合的伤口,道:是血,刚才外面来了不少妖怪,我也杀了不少,也许是他饿了,就像很久很久没有进食一样。 白烈说的他,是指混沌。 失去神智的那段时间,白烈脑海里不断浮现混沌的声音,他像一头被禁锢的兽,对血肉的渴望过分饥渴,那份饥渴一分不差地传递给了白烈,把白烈的意识磨得一干二净。 沈非欢道:混沌的失控只是开始,他来人间没有契约,久而久之就会变成一团庞大又无主的妖力。 他平时说话油嘴滑舌,此时稍有凝重,都让人觉得奇怪。白烈抬头看他,好似听出了沈非欢话藏有没说完的东西。 沈非欢扯了扯嘴角,笑得苦涩:要不把他放出来,灰飞烟灭,要不他把你侵蚀掉,再灰飞烟灭。 白烈:怎么放? 沈非欢觉得自己绕了个死胡同,但面对白烈,他还是只能诚实回答:需要仙法厉害的人把他化作妖丹,再取出来。 但是,要把混沌炼成妖丹可不是简单的事,也许妖力还没封印,凡身的白烈会承受不住法力 再说,真炼成妖丹,要取出来就是生割活剥的酷刑,后果会怎样,沈非欢不敢细作设想。 只剩最后一种可能性。 沈非欢迟疑了片刻,见白烈依旧盯着他没动,心里无奈,接着说道: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混沌的妖性与你融合,就像吃掉妖丹一样。 要白烈向妖怪屈服,沈非欢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之后再说吧。神奇的是白烈并没有多纠结,他拍了下沈非欢的头:趁着现在稳定,我想去外面看看情况。 沈非欢被他揉了一下,反而平静了下来:最好别去,你失神这几天,煜都已经一团乱,皇帝驾崩,妖怪侵城,太历院 皇帝什么?白烈脸色一僵,打断了沈非欢。 沈非欢一把抓住白烈的手,凑近道:你先冷静听我说完。 冷静? 白烈脑子里杂乱不堪,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去思考,眼中好不容易寻回的光芒再一次涣散开来。 白将军。沈非欢翻身起来,晃了晃白烈:你先听我说。 白烈恍然一怔,稍微回过神来:谁干的? 没有谁,皇帝病重,本来就熬不过冬天。沈非欢十分肯定地解释道。 白烈不太相信:陛下是病故? 是。 你从何得知? 张太医说的。 白烈盯着他:张太医? 沈非欢点头。 白烈又问:你找了他麻烦? 沈非欢实话实说:太医署不清白,我已经掌握了他们企图陷害你的证据。 白烈看着他,正要说话,忽然听见一声闷响,是从地底下传来的。 人就在下面。沈非欢撇撇嘴,眼神里带着一丝被发现了小秘密的无奈:可惜他已成了弃子,我捉走他这么多天,没见谁来找过。 * 第171章 骸浪 自从上次与紫菀儿察觉了太医署的蹊跷,沈非欢一路追查,查到不少东西。 当初,薛源在看到白烈的记录被加进去以后,故意让张太医回来换药,理由是薛源说自己发现有人调包了千月草,其实药柜里装的真的是千月草,张太医换的才是百血草。 薛源以此嫁祸给了张太医和采药人。 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让百血草的毒性侵蚀白烈的身体,让他意志薄弱,更容易被混沌主导。 恋耽美 -by瑾上蓝(136) 沈非欢将自己知道的事一五一十全告诉了白烈。 白烈的眼中细细地流淌着寒光,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说。 昏暗的地下没有光,只有残喘和挣扎的声音,沈非欢没点火,白烈却轻而易举看清了黑暗中的东西。 他稍微愣了愣,很快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因为混沌在发生变化,但这份惊讶没有残留太久,被砍断了腿在地上抽搐的张太医足以让他震惊。 他的腿不是我砍的。沈非欢解释道:我找到他的时候,几只犬妖正追着撕扯他。 白烈的拳头陡然握紧,大步走到张太医面前。 躺在地上的人忽然颤动,胳膊贴着地,激烈地往白烈靠近,嘴里发出呜呜的低吼,声不成调。 沈非欢又跟着解释:他和外面那些孤魂野鬼一样,除了大吼大叫乱杀人以外没什么可用之处,我怕招来更多,只能割了他舌头。 白烈不看他,带着几分冷漠地问:为什么不杀他? 沈非欢站在地下室的门口,身影背着光,道:他虽然是弃子,但到底是子。 白烈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正好对上张太医奋力向上望的眼睛,在漆黑的环境里,他双目通红,眼白充满了血腥,像是一碰就会破裂。 臭死了 忽然,脑海里回荡起慵懒的声响。 这东西不人不鬼,臭死了。 是混沌! 白烈感到一股浑身发毛的恶心感,仿佛混沌描述的东西他都能切身体会到。 怎么了? 沈非欢察觉不对,立马往白烈面前走,可他还没靠近,趴在地上的张太医突然整个身体都弹了起来。好在他身上缠着锁链,还没碰到白烈又沉重地摔了回去。 随之而来,是零零碎碎的杂音,是血肉被撕裂,骨头被踩碎,血腥味扩散得很快,粘湿的涌到地面,浸到白烈脚边。黑暗中,白烈几乎可以清晰地看见张太医整个身体都爬满了黑色的斑纹,那些斑纹正在变成伤口,把他千刀万剐般的撕碎 沈非欢先是一脸错愕,很快就意识到什么,他连连后退,可来不及退出,只感觉胳膊一空,黑色的文脉攀了上来,鲜血染红他残破的衣服。 够了! 白烈呵斥一声,握紧的拳头却不知从何发泄,只能回头往沈非欢的方向看。 黑纹交错在沈非欢的脖子边,唐突地停止了蔓延。 沈非欢捂着已经被硬生生折断的胳膊,撞在墙边,咬牙没出声。 你心疼他? 混沌的声音有些百无聊赖。 你到底想怎样?白烈低声问他。 沈非欢看着白烈,他听不见混沌的声音,只能通过白烈自言自语来判断混沌的存在。 先出去,这里臭死了。混沌道:还有,你想什么我都知道,不必把话说出口,显得像个弱智。 白烈目光扫过沈非欢,随后往他身边走去。 沈非欢朝白烈露出也一个苦涩的笑容,他在这种时候比谁都懂事,乖乖不作声响,等待白烈先说话。 混沌的妖性我没办法。白烈伸手把沈非欢扶住:你需要多久恢复? 不久。沈非欢硬撑着把两个字说得有力有气。 虽然已经知道沈非欢是不死之身,可他被撕断的胳膊依然触目惊心,白烈还他扶到草堆边靠着,低声说:恢复了就离开这儿。 沈非欢身上起了一层冷汗,呼吸也有些乱,好在他的黑纹已经全部退去,混沌大概是放过他了。 你这小跟班身上有饕餮的印。混沌的声音再一次回荡:饕餮是谁,不需要我多说吧。 白烈顿了一下,随即听到混沌在他脑子里哈哈大笑。 混沌,我可真是高看你了。沈非欢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虚弱的脸上竟然荡开了一丝笑意。 什么?混沌的情绪很容易波动,可惜他的话只有白烈能听到。 沈非欢道:你以为你跟来人间是凭着自己的想法?哈哈他们把如意算盘打到你的身上,还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你可真是大善妖啊。 也不知道此言何意,但两句说完成功的激怒了混沌,刚退下的黑纹又开始蔓延,还没愈合的伤口再一次被撕裂,沈非欢痛得倒吸一口气,但眼中嘲讽的光却闪烁不暗。 他娘的,看来杀这小鬼七八次都不够,竟然还敢 混沌骂骂咧咧。 宫中有人想借你的妖力杀我。白烈试着用想法与混沌交流。 关我屁事。混沌还真能听到。 昨天我受妖性失去神志,只记得自己吃了很多亡骸,但那些亡骸大多和刚才地下室里那个人一样,混沌既然嫌他臭,为什么还要吃?白烈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他问沈非欢,同时也在把话说给混沌听。 我吃?混沌倒是意外:是你饥不择食。 沈非欢身上已经给黑纹爬满了,就像刀比在喉咙上似的暂时没有进一步撕碎他的身体,这也给了沈非欢回话的机会,他忍着失血过多的眩晕说:混沌在人间没有契约受结界影响,注定会变成一只拴不住狗的疯狗 说完这句话,沈非欢做好了被混沌杀死的心理准备。 什么乱七八糟的。混沌听不懂,更是火上心头:我只需要杀了 话还没说完就戛然而止,白烈有些愣,因为他突然感觉不到混沌的存在了,取而代之是仿佛凭空出现在周围,让人不寒而栗的诡异声响。 很多东西,正在朝这边涌来。 是结界、封妖阵!张太医果然不能杀。沈非欢咬牙起身:他身上染着妖性,死了就会暴露白将军,你走、这里我 白烈把他推回草堆里:躺好,等我回来。 沈非欢不甘,又挣扎着起来:不行,白将军,你现在不能出去,外面来的很可能是东境人,你要是被他们发现 你当我是谁。白烈随手捡了一把丢在地上的铁剑。 剑上还沾着血,在阴冷的光线里,把白烈的面孔倒映得有些模糊。 只要杀光,就没人能发现。 他冷漠地说道。 * 宫里出来的队伍踏着积雪驰骋过无人的街道,最后在煜都南城门附近刚扎的军营停了下来。 蔚凌从马上下来,随行侍卫在两边列队,面前的将士都屈膝而礼,面前齐刷刷的脑袋都低了下来,搞得蔚凌一时愣住。 都起来吧。 军营里走出一位身负铠甲的将军,女声,听着耳熟,蔚凌正看向她,她也顺手将头盔摘下,脸上如冰释水般浮现了笑容。 薛青青。 仙尊不是拘谨的人。她走到蔚凌面前,虽然声音温和,脸上带笑,眼里的丝丝生疏却毫不遮掩。 蔚凌没应声,反倒是夏洲开口了:薛姑娘。 薛青青看向夏洲,笑容稍微僵了一下。 夏洲:还是说,该叫你薛将军? 薛青青:都行。她侧身,朝军营里伸出手:进来说吧。 其实在得知薛源参合其中时,蔚凌就想过薛青青应该也在宫中。当初在锦川分别后,墨池也一直都受薛青青照顾,只是事态周转太快,蔚凌一直没机会再了解她的情况。 不知道薛青青这期间心态发生了怎样的转变,现在的她是煜都守备武骑的指挥使,以过人的天资受得皇帝顾萧赏识。 妖怪晚上会往煜都城里侵攻,白昼避讳日光,相对不会太猖狂。薛青青走在前面,斗篷猎猎。 蔚凌粗略看过周围的将士,大多为凡人,没见着太历院的法侍,也没有仙法气息,他问薛青青:那些妖怪,凡人之身也可降服? 薛青青道:与其说是妖怪,不如说像亡骸。我们抓了些活的关在后面,要不去看看? 倒也不必看。夏洲道:这附近没什么妖气,倒是有一股死人的臭味,阿凌,你还记得有一次我们在道观里发现的尸山,还有渡魂僧招来的脏东西,大同小异罢。 蔚凌点头:当初那些尸体是用来召唤恶妖的祭品。 夏洲:不,是诅咒,诅咒的结阵在顾萧身上,现在他死了,诅咒就随风四散,煜都被尸骸袭击是因为这里活人多,以此类推,煜都周边其他有人烟的地方也要遭殃。 薛青青脸上云清风淡,等夏洲说完后她接着说:是,周边城镇有太历院撑着,只是边境战火不断,宫中又遭遇变故,煜都的兵马不够用,这一劫会非常的难熬。 目前看来,煜都结界牢固,如果单是尸骸,这些驻扎在城外的将士足以应付。 如果只是尸骸还好。薛青青柳眉微蹙,声音低了几分:我担心的是雪狼军暗藏妖祸,是不可估量的威胁。 蔚凌问她:煜都的雪狼军怎么样了? 薛青青道:白烈沾染妖祸下落不明,雪狼军很多人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陛下遇刺和他们应该脱不了关系。 蔚凌:这说法从何而来? 皇后的命令,宗源山中的妖祸已经不是秘密。 寒风卷着飞雪,零零散散笼罩着薛青青的身影,蔚凌没作多言,只是顺着道路望向尽头,茫茫灰白,透不出光来。 夏洲靠近他,在耳边轻声道:白府我昨晚去看过,白夫人和小白不在,其他人全死了。 雪狼军是当年东境之战的执行军,如今皇后要报复,他们依然是首要目标。 蔚凌默了些许,抬眸问道:沈非欢呢?你不是留了眼珠给他? 他也许在某个结界里,我试过,没反应。 两人只是简短的对话,走在前面的薛青青却停下脚步回过头来,那双失去了明媚的眼瞳里带着些质疑之色,就这么端详着二人。 夏洲非常自在地迎接了她的目光,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忽然把态度一改:薛姑娘,其实我挺好奇。 薛青青微微偏过头,等他继续说。 你丈夫被太子间接杀死,薛太医现在又顶着谋害皇帝的重罪关在天牢生死未卜,你说说,你现在到底是为了什么守在这里? 夏洲的话说得太过直接,连一旁的蔚凌都有些愣,薛青青却是淡然,站在原地,眉毛也没颤动。 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夏洲,好像千言万语都藏在她的瞳孔里,只可惜,蔚凌从她眼中读不出任何情绪,她像是一个突兀的空白,被掏去了所有内物,空空荡荡。 但最后,薛青青并没有给出答复。 远处号角声响,一遍一遍,在空寂的城里回荡。 成群的尸骸如同黑色的浪,正接近疯狂地朝煜都涌来。 * 第172章 残音 【两个时辰前 煜都西亭山】 山上风大,顾煊承推开寝房的门,飞雪就被吹进了屋子里。 沿着屏风点燃的烛火剧烈摇晃,在背光的阴影中明灭不息。 苍白的天色和落雪的影子交替斑驳,把岳尔珍的身影笼在虚无的光芒里。从门口望进去,她穿着一身素白的厚毛长袍,指尖捏着发簪,一点点戳进零散的长发里。 铜倒映她的脸,妆容妖娆,红唇似血。 母后。顾煊承没走过去,他把门关山,却没脱下身上沾满雪碎的大氅,看上去不愿在此久留。 岳尔珍回过头,露出温和的笑容:煊儿,过来,到我身边来。 顾煊承像没听见似的继续说:父皇的镇魂已经结束,时辰差不多,让儿臣陪母后下山吧。 岳尔珍的笑容僵了一下,慢慢落下嘴角。 她面前的案上乱七八糟放着水果,有的已经发霉了,有的滚落下来,被什么东西碾烂,皮开肉绽地渗在地板上。 顾煊承道:这么些天,母后一次都没露面,朝中猜疑重重,实在不是办法。 不会的。岳尔珍转过身,眼神变得特别失望:他不会这么容易就死了。 明明带着很好看的妆,头发凌乱散落着。 顾煊承深深地吸了口气,用一种半冷漠半无奈的口气轻声说:薛太医早就说过,父皇天生病弱,熬不过今年寒冬。 薛太医,薛太医岳尔珍娇嗔地笑了笑:他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背叛我,他是不是用了什么邪门歪道,让顾萧看起来像死了,但虽是都可能再活过来。 她的模样不太对劲,看得人很不舒服。 不。顾煊承平静地驳回她:顾萧是凡人之身,死了,化成灰了,如今连魂魄都被安镇,不会活过来,也不会化作鬼魂再扰你清净。 不会的!!! 岳尔珍忽然尖声嘶吼,她细长发白的手指在案上胡乱抓取,抓到了烧尽的烛台,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朝顾煊承丢去。 烛台飞在空中,随即被一道光芒打碎,在屏风的另一边,袁椿正盘腿坐在窗栏上,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笑。 煊儿,你竟然将她带来西亭山?岳尔珍抬手指着袁椿:你忘了吗,这里除了顾萧允许的人,谁也不能靠近。 袁椿在鼻子里哼一声,仿佛受挫:诶诶诶,皇后娘娘,上回你让我去妖域帮你办事可不是这个态度呀。 说完这句话,袁椿就知道自己多嘴了,顾煊承幽幽地看她一眼,眸间无光,像死水一潭。 这眼神可真够吓人的,袁椿心里咯噔一声,立马把头转向窗外看风景。 沉默在诡异的持续。 好了,母后,有什么话路上说吧。顾煊承往前走,他右手握着钢扇,没轻没重地拍着自己右手:你现在掌着昭阳的大权,坚持到祭天大典结束,待我登基,你的噩梦终于结束了。 岳尔珍抬头望着他,沉默不足片刻,连连摇头道:我哪儿也不去。 顾煊承费解:为什么? 我不信,不可能,顾萧没有死,我不信。 岳尔珍猛地后退,撞在案上,水果滚落一地,她像是受了惊吓,断断续续地唠叨突兀停顿,然后她仰起脸,发现顾煊承身上穿着的衣服和平时不太一样,他一向着装朴素,今天他穿在大氅里的却是朝服,手里还拿了一把士兵用的铁剑。 母后,你以为他真的愿意陪你玩这种无聊的游戏?这里是昭阳,你到死都是东境人。 岳尔珍的手在发抖,手指放在手背,指甲陷入还没恢复的伤口上,她漠然看着顾煊承,一字一顿说:你又算什么东西。 腕上的法阵,一点点渗透光芒。 可是很快,那光芒熄灭了。 岳尔珍只觉得手腕发凉,空空荡荡,她低下头去看,看见黑色的影子爬在她的胳膊上,手的部分已经没有了,血肉干净,留一个光秃秃的切割面。 我是你一手养出来的亲儿子啊。顾煊承苦涩地笑笑。 恋耽美 -by瑾上蓝(137) 殿下,刚才怎么回事,我好像感受到了妖的气息。袁椿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她认真地皱起眉头,小声嘀咕。 顾煊承望着岳尔珍惨白的脸,同情道:那是母后准备了很多年的招妖阵,就刻在她的手上,只可惜这么久了,她也没能 啊啊啊啊! 下一个瞬间,岳尔珍的胳膊也被影子吞了下去,她惨叫着捂住胳膊,眼中沾满血丝,涌出血泪。 这下袁椿是看清楚了,一张小脸瞬间煞白。 顾煊承已经走到她身边,没有言语,没有触碰,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有些空洞。 静了半晌之后,顾煊承举起了手中的剑 啪的一声,利剑割破头皮,血浸透发丝,喷在铜镜上。 袁椿给吓了一跳,一个哆嗦,整个人在窗栏处翻了个身,直接跳了出去。 岳尔珍瞳孔放大,身体往前撞,她喉咙里发出惨叫,惊恐地转过头,可目光所见的,只有剑身沾着血水,再一次朝她砍去。 门栓落下,寝房里陷入静寂。 血腥蔓延,诡异的光,扭动不断。 乌黑的烟尘凝成薄蓝色珠子,落在地上,滚落到顾煊承脚边。 他沉默地看着,随后,从地上扩散一片诡异的黑色水漫,咕噜噜地冒出来,伸出无数白色的小手争先恐后去争抢那颗珠子,把它捏碎,再捏碎,再干干净净地吞进乌黑的阴影之中。 * 【煜都南城门】 咔 咔咔咔 无数的尸骸堆叠成黑色的巨浪,带着刺耳又不成音的咆哮疯狂袭来,大地在密密麻麻的挤压声中颤动,好像天地都沦为了炼狱。 怎么会这么多。 蔚凌难以置信。 尸骸连续不断爬出来,好像地下使他们的温床,把地面膨胀起一个又一个凹凸不平的坑洞、挣扎、撕扯、前赴后继。 夏洲,你能不能感觉到这些东西 蔚凌说话时回过头,却见夏洲神色微凝,视线不顾那些胡乱而来的秽物,就这么直愣愣往南面看去。 夏洲? 蔚凌察觉不对,立刻朝他靠近,夏洲说不出话来,眼中辗转的光泽一闪即暗,像是无端端生出了凶性,如猛兽般瞳孔缩细。 阿凌,你别过来。 他只丢下这句话,退后两步,忽然身影化作黑色烟云,以极快的速度往城中窜去。 蔚凌唤他无用,几乎是瞬间,他猜到一定是夏洲的妖性出了问题,可惜此刻夏洲的契约不在他身上,除了凭借仙法来感受夏洲的气息波动外,其他的他无从寻得。 答案只有一个岳尔珍出了变故。 夏洲看的地方,正是南面的西亭山。 蔚凌想叫住他,但夏洲的速度太快了,那黑烟在空中涣散消失,甚至找不到他离开的路径。 无数尸骸形成了浪,抵挡在前方的将士宛如被海浪巨潮吞没的砂石,眨眼间就被吞没其中,绝望的哀嚎此起彼伏,恍如梦魇,似当年东境之战的残暴景象。 仙尊!薛青青喊他:是地狱门,有人唤醒了地狱门! 蔚凌一怔,他本以为薛青青是随口而来,可当他定睛看去,见那些尸骸所在的地面早已漫过一股股污秽泥泞,死白的身影从里面爬出来,哀嚎着,挣扎着,无数细小的手密密麻麻聚集在一起,像倒映在黑色湖畔的月光。 前所未有的恐惧贯穿思绪,蔚凌往远处看,却是看不到边际。 地狱门已经成长到这种程度了。 顾煊承 顾煊承!! 蔚凌迅速抽出腰间的忘川剑,往自己掌心划过,鲜血染上的转眼间化作光咒,缠绕整个剑身,他将剑抛到空中,双手合并,以剑身为轴心慢慢撑开一片结界。 刚才的伤口割得深,血浸着手腕,把他的袖摆染红。 只看那忘川剑翻腾着插进地面,一圈白色的光沿着城门展开一个巨大的弧形,污泥撞在上面,似沸水奔腾,震得结界上光纹闪耀。 蔚凌皱眉,转身准备去追夏洲,却见薛青青挡在他面前。 薛青青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蔚凌静静看着她。 薛青青又道:他已经疯了,如果现在再去惊动他,我怕后果会不堪设想 他是谁。 薛青青到底在说什么? 薛青青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她似乎又难言之隐,却不便在此刻说得明白。 蔚凌静静看着她,心中没有犹豫。找到夏洲,是他现在唯一要做的事。 我的结界至少能撑一个时辰。他抬手,忘川剑抽离结界,回到他手上:凡人敌不过地狱门,你们往北面撤,妖邪之事交给太历院。 薛青青急促上前,欲言又止,可蔚凌已无暇耽搁,他的身影如白昼落光,涣散间踏空而起,朝难免西亭山去。 旁边将士围上来,目光不安朝薛青青看去。 追。薛青青低喝一声,眼中柔意散尽,只剩漠然。 * 【煜都西亭山】 在宫殿外,大雪把天地化作一片净白。 正是如此,那些凌乱堆叠的尸体和鲜血才显得如此刺眼。 余挽风站在台阶下,笑容没有温度。 可惜,她到死都不明白,从头到尾,都是她自己把自己给锁在里面。 仿佛与生俱来,死亡的气息笼罩在余挽风周围,他的一言一语,都带着不断攀升的寒意。 殿下,我可真是对你刮目相看。 擦肩而过时,余挽风把目光放下来,声音里多了些许不自然的温和。 顾煊承脚步慢下来,在余挽风身侧停住:顾鸢找到了吗? 余挽风嘴角微微一提:酉王一直都在宫里,不用找。 听到这句话,顾煊承无神的眼睛眨了眨,似乎在一瞬寻到了光点,可辗转而已,很快有沉进漆黑沼泽。 他很担心你。余挽风笑起来:殿下要是心里憋得难受,不如去见见他。 不急。顾煊承冷冷地转过视线:还有位客人。 他话音落时,周围突然有黑色雾气就散开,随着气息诡异礼堂,烟雾又开始聚拢,很快,黑烟化作如夜的长袍在风里猎猎翻飞。夏洲静于大雪间,一双细眸毫无情绪,似纯粹而清澈纯澈的寒意笼罩不散。 站在他对面的顾煊承似乎早就预料了他的出现,脸上的笑意渐渐浮起。 我还以为,只有我师尊能让你这么焦躁。顾煊承说:怎么,对我母后也产生感情了? 看着雪中满地尸块,夏洲问:你杀了她? 是。顾煊承伸出手,手中抓着一些黑烟的粉末,就这么在风雪中轻轻一挥,洒落不见。 夏洲道:就为了取走那颗苍麟的灵丹? 是啊,谁让我还挺怕你的。顾煊承嘴角扬着笑,慢慢挪不往前走:如今城里的妖怪,只有你不受掌控,还能克制地狱门。 夏洲的身体有些发凉,胸口闷闷的。 煜都有封妖阵。起初夏洲仗着自己妖力高无所畏惧,现在岳尔珍死了,他的妖力被人中断,封妖阵的影响立马体现了出来。 是他轻敌了。 岳尔珍竟然悲惨到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无法遏制。 还是说,眼前这个人早已不是那个与岳尔珍有着血缘关系的顾煊承了。 夏洲信任自己的嗅觉,他早发现顾煊承身上奇怪的味道,当初在回煜都途中见过一面,怎么说至少那个时候他还能勉强算个人。 地狱门早已将他完全吞噬。 顾煊承凝视夏洲片刻,说:其实我们挺合得来。 夏洲没吭声。 顾煊承又说:你与我都是以诅咒为食,受世人忌讳。 风雪严寒之中,夏洲的身影有些模糊,像一团被风吹散的烟尘,又像是黑夜湖泊里透不尽的森寒。 顾煊承握紧手中的钢扇,眼中杀意生起:你与我,对蔚仙尊都有同样的渴求 黑烟翻起,眨眼间夏洲已经到了顾煊承面前。 血红的妖光临空绽开,天地间沦为昏暗,风雪好像停滞了,在诡异的妖气中化作一把把锋利的刃,悬浮在天地间,包围二人的身影。 梼杌,你在怕什么,你以为尝过味道的东西说忘就能忘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顾煊承的面容映入夏洲血红的眼中。 旁边的余挽风暗觉不妙,迅速后退。取而代之,是黑色的阴影从顾煊承的脚下蠕动,宛如阴云湮灭太阳,顷刻间整个西亭山都化为漆黑。 寒风仿佛停止了,仅有大雪在不断地飘落。 * 第173章 食网 放眼望去,西亭山像是从煜都中剥离出去一般,黑色的影子盘成气泡,把天地与路面拦腰截断。 这样场面若是给凡人看见,只怕魂都会吓没。庆幸的是,凡人都在沉睡,此刻的煜都宛如一座死城。 蔚凌从高空落下,忘川剑分毫不停地朝黑色的膜层斩去。神奇的是,这些纠缠的秽物仿佛见了光的影子,在蔚凌逼近的瞬间四分五裂,迅速朝周围散开。 它们在逃。 眼前的一切给了蔚凌这样的念头,他落在旁侧的针叶树上,目光扫过被黑泥一点点腐烂的树枝。 短短时间里,西亭山上茂密无边的针叶林像是被从天而降的黑雨粘粘,都被污泥包裹了一根刺,慢慢被腐蚀,慢慢掉落下去。 天际的寒风还在卷动,血与死亡的气息穿梭呼啸,鹅毛般的大雪很快又侵占了破裂的世界,把目光所至之处盖得一片苍茫。 蔚凌踏着树丛,神经紧绷,迅速思考着现在的情况,黑影退到山顶,他便往山顶去,很快,他在山中宫殿前的广场找到了顾煊承的身影。 师尊,你来了。 顾煊承往前走,脸上露出了温和的善意的笑容。他身上有一种仿佛与身俱来的温柔,像寒冬里融冰而淌的温酿。 周围很干净,大雪与寒冷冻结了一些,只剩呼啸的风声时起时伏。 不,周围太干净了,没有侍从,没有死伤,让残留的血腥成了掉队的出卖者,把本该掩盖的恶行清清楚楚暴露在每一寸空气里。 蔚凌开口便问:你一个人? 顾煊承也奇怪,他歪着头看看旁边:方才余院长和袁姑娘都在呀,怎么没人了。 夏洲呢。蔚凌问他。 夏洲?你说梼杌?顾煊承握着钢扇,轻轻往拨了拨自己发丝上沾着的雪:母后死了,他的契约已断,想是没办法继续留在人间了。 蔚凌眼中凝光,走到顾煊承面前,他没说话,眼里却是对顾煊承的失望。 师尊,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不过是让她解脱,她死了,现在不死,早晚也会死,她不过就是个召唤阳台的傀儡,那些东境人从来没把她当成人来看。 你杀了你的亲生母亲? 亲生母亲又有什么不同?她动了邪术,与妖邪定下契约,以父皇的性命做媒介,想把妖域和人间沦为一世,可是父皇死了,她的计划全乱了,现在满城的招妖阵都扎扎实实反噬到了她的身上,她迟早会变成恶鬼,为了阻止一切,我也是迫不得已。 顾煊承说得很慢,蔚凌从没觉得挺他说话时如此吃力的一件事,可是他插不上嘴,甚至无法理清头绪,顾煊承抬起头,用那双充满了无奈的眼睛看着蔚凌,他接着说:妖怪就该回到妖域,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吗?明日是祭天大典,招妖阵会自己破碎,我会杀死所有的东境的亡魂,你看,如你所愿,人间终于可以恢复安宁了。 蔚凌嫌烦地打开他的手,拎着他的领子把他拉过来:你在说什么鬼话? 顾煊承笑笑,摸着蔚凌的手轻轻握在手心里:师尊,你是上仙资质,该比我更清楚。 蔚凌声音渗寒:当初岳尔珍的计划是让银狐和夏洲在煜都完成招妖阵,可惜她失败了,百花楼的招妖阵早就失去了妖力,城门外那些东西,根本就不是妖怪。 城门外的东西根本不算什么,师尊,你会出现在这里就是最好的证明。顾煊承突然幽幽地睁大眼,手指往蔚凌指缝里钻,像是要与他十指相扣:他们招来的妖怪,是梼杌,是你的夏洲,如今我不过是把他送回妖域,我做错了吗? 蔚凌推开顾煊承,将手挣掉:他在哪儿? 顾煊承:师尊,他要杀我。 蔚凌再问一次:他在哪儿? 顾煊承还在笑,很浅很淡的那种笑,他慢慢靠近蔚凌,抬起眼睛,目光不知道在看哪里,好像没有交点,在此时此刻显得十分诡谲:你说过你会保护我。 蔚凌感到不寒而栗:那也得先搞清楚,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顾煊承笑笑:我是你的徒弟啊,师尊。 不对。 蔚凌缓缓眯起眼,在他眼里,顾煊承的神色是那么的扭曲,那么的陌生。 这个时候,沿着广场周围忽然展开了好几个传送阵,穿着黑甲的士兵齐刷刷地出现,而蔚凌的正后方,踏出传送阵的人是薛青青。 顾煊承的瞳孔清晰了起来,他不看周围人,只是静静地盯着蔚凌:好了,天明前还有些事要干,劳烦移步安全的地方稍作休息。 蔚凌正要说话,突然视线的余光瞥见寝殿上方有什么影子在动。 可惜,注意到这个的不只是他,在顾煊承脚下忽然拉出一根细长的影子,屋檐背后一阵动响,伴随着女孩发出的惨叫声,竟是惨白的尸骸从半空中落下,龇牙咧嘴往女孩扑去。 蔚凌起身去救,周围士兵齐齐动身,顾煊承目光转来,呵斥一声:别动。蔚凌已经抽走其中一个士兵佩戴的短刀,往尸骸的方向丢去。 他原地没动,食指与无名指并拢,指着短刀的方向起诀,在扎进尸骸的额头,金色咒印翻腾而且,净火翻涌燃烧,顷刻间吞没了尸骸。 哥哥,哥哥。 紫菀儿吓得赶紧求救,她的腿还给影子里深处的白手抓着,摸到的地方已经明显开始发黑溃烂,痛得她眼泪不止住。 看到紫菀儿,薛青青皱起了眉头。 顾煊承不好意思地回过头,白手终于松开,影子退去,在雪地里留下一层薄薄的血痕。 看来是师尊的熟人,怎么一声不吭躲在那种地方,真是不懂事,你看,差点就被误杀了。 顾煊承动了动手指,屋檐边的光影波动,出现了两个穿着黑色斗篷的身影,看着像是东境人,他们虽然没动手,但光是阵势也能把吓坏了的紫菀儿唬住。 来吧,到我身边来,我们换个安宁之地,等待这场闹剧结束。 * 【煜都雪狼军营】 天色微暗,雪比白天时下得更大了。 雪狼军营中一片荒芜,半个人烟也没有,但满地都是盔甲,层层叠叠,好像人的肉身被拉扯出去,空留一堆衣服在原地。 白烈与沈非欢是一路杀过来,碰巧到了雪狼军营附近,而后,那些袭击他们的东境人没在出现,也不知道是被杀了光还是他们知难而退,沈非欢没放松警惕,他总觉得走进雪狼军营不是什么好兆头。 恋耽美 -by瑾上蓝(138) 将军,可能有埋伏。沈非欢道:之前雪狼军大部分都随你去了宗源山,之后发生的事 之后发生的事,沈非欢不知道该如何委婉地说,好在白烈心底有数,把他的话当做提醒,在军营前停下了脚步。 雪狼军的人都去哪儿了,都死了吗?还是都化作了亡魂厉鬼。 微暗的天色把曾经象征着昭阳最强战力的军营淹没在浑浊的飘雪里,白烈脑子里空荡荡的,他像一只离群的野狼,在无尽的荒原里踟蹰不前。 总之,先与酉王汇合吧,他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和我们说。沈非欢在旁边打圆场,甚至搬出了酉王的名字。 老实说,他并不信任酉王,眼下穷途末路,稳住白烈的情绪才是最关键的。 天快黑了。白烈道:如果我还像昨天那样发狂,你想办法制住我。 好。 沈非欢答应得爽快,但白烈口中的制住可没那么容易实现,真要说,沈非欢哪一次不是拼尽全力去阻止他,结果 白烈?! 突然间,军营里传出一声呼喊。 沈非欢一惊,下意识要动杀手,可白烈反应比他快,顺手按住了他的手。 爹爹!!! 身影出现的瞬间,一个娇小点的小孩冲了过来,白烈比沈非欢更早看清来者,他蹲下身,朝自己的孩子展开手。 这是你的孩子? 忽然间,脑海里响起了混沌的声音。 是不是会比你更美味? 爹爹!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白烈甚至来不及反应,他看着白璃眼里挤着泪光,像一只小狗往自己怀里扑,白烈本是想抱住白璃,不料身上的妖力见缝插针,瞬间攀上他的双臂。 可是还没靠近,白璃胸前的项链亮起绚烂的光,白烈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受控制的杀意,下意识地往后退。那光仿佛熊熊烈火,瞬间刺痛他的知觉,体内的混沌发出凄凉的哀嚎,好似那光正在灼烧混沌的妖性,白烈咬牙忍住钻心的痛苦,努力压抑泛滥的妖性,而沈非欢见白璃要扑空了,赶紧伸手搂住白璃的小身板,把他稳稳接住。 白烈和白璃之间的距离拉开了,项链的光泽暗淡下去。 那是辰枭曾经送给白烈保命的东西,后来白烈送给了白璃。 爹爹?白璃趴在沈非欢怀里,目光奇怪看着白烈。 没事,你突然窜出来,吓到了你爹爹。沈非欢撒谎也能撒出一股宠溺的味道:阿璃,我和你爹爹啊,杀了好多鬼怪才来这里,你心疼爹爹就让爹爹好好休息。 白烈看了看白璃,他没想到混沌居然会在这个时候清醒,再抬头,见柳莺随在白璃身后一脸担心地走过来。 辰枭曾说,这条项链能挡去三次致命之伤,也就是说,刚才混沌对白璃的伤害会是致命的 身体里的混沌彻底没了声音,看来刚才那一下伤的不轻。 你们没事就好。柳莺走到白璃身边,扶着他的肩膀:先进来吧,这里有余院长留下的结界,比外面安全。 哪知白璃浑身一僵,脚步微微往后退,这个弧度不大,沈非欢却看在眼里,他稍有质疑地看向柳莺,却正好撞上柳莺的双眼。 身旁的白烈点点头,心里有些担心自己身上的妖性会不会被结界拒绝在外,但显然他多虑了,走进军营时什么也没发生。 余院长留的什么结界?能封住妖怪?沈非欢问。 很快,他得到了答应,因为在靠近结界的一瞬间,他察觉到了熟悉又恶心的气息,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这哪儿是结界。 沈非欢脚步往后,退到雪狼军营外,目光呆呆地往天上看。 很细微,很模糊的差距。 天上落下的雪被风吹动,落在雪狼军营上方时忽然失去了风的牵引,变成诡异的垂直落下。 他再看去地上那些残留的衣服。 怎么了?白烈回头看他。 这是捕食祭品的网,是饕餮织成的假象。 沈非欢回过神:我就不进去了,今晚在外面凑合。 对话间,他迅速地思考着饕餮的用意。白烈体内有混沌,没那么容易被饕餮吞噬,白烈和柳莺都已经在里面呆过一段时间,现在他判断不了具体情况。 柳莺道:可是天快黑了,晚上有妖怪,这几天我和阿璃都在里面,妖怪只要进来就会自己消失。 白烈从她话中听出蹊跷,追问:自己消失是什么意思? 就是消失?柳莺垂目看了看地上残留的衣服:真的,我亲眼看见,我们要不今晚现在这里过,等明天天亮后再 将军,雪狼军营外的不是封妖阵,如果是,妖怪就不应该能进到军营里面。沈非欢如实说道:但,天黑前这里确实比外面安全。 不是封妖阵,那白烈话没说完,眼神忽然暗了下去,不仅是他,旁边的柳莺和白璃也愣了一愣。 是我的捕猎网。 声音从沈非欢耳边传来,带着一股巨大的恐惧,让他一时间没来得及挪开步伐。 余挽风背着手,稍微倾着身子,沈非欢回头时,看见余挽风那张五官深邃的脸竟然裂开了一条口子,上面结巴了一部分,剩一部分骨肉在外,模糊地渗着血。 吓到各位抱歉,我也是死里逃生。他说完这句,从沈非欢身旁走开,往白烈的方向走去。 白烈剑已出鞘,毫不客气对上余挽风的脸。 冷静点儿。余挽风站在原地:白将军拖妻带儿的,在这里与我动手不太好吧,不如我们坐下来谈谈。 白烈面不改色,剑没有放下的意思,直到沈非欢开口:将军。 他虽只是呼喊白烈,但白烈却听出他有制止的意思在里面。 如今只有沈非欢一个人站在余挽风的捕猎网外,就算白烈没那么容易被干掉,柳莺和白璃也是羊入虎口无处可逃。 白烈:妖邪之徒,我无话可谈。 余挽风笑了笑:这里的妖邪可不止有我。 白烈: 余挽风:进去说吧,我是带着善意来的。 白烈看着余挽风,他脸上狰狞的伤口还在慢慢愈合的过程中,也不知道他究竟从哪儿搞来一身伤,但此刻确实没有杀气。 就在这会儿,余挽风走上前,低声对白烈说:放心,我与混沌同为四大凶兽,他现在的状况,我用妖力镇压绰绰有余。外面风大雪大,天也快黑了,你要是继续留在外面,只怕会像之前那样控制不住发狂,白将军,穷途末路,不如信我一次。 余挽风说得在理,白烈能选的路不多。 他看向旁边的柳莺,她此刻正抱着白璃,脸上都是不安。 辰枭送的项链垂在白璃胸前,此刻就像是白烈心里的定海神针,让他稍微能安下心来。 好吧。他松下剑。 余挽风朝里面做了个请的动作,随后目光移向沈非欢:你要继续留在外面? 沈非欢脸色不怎么好,他绝对不会往余挽风张开的大口里跳,作为饕餮的祭品,一旦踏入其中,他将毫无招架之力。 那便保重身体,不要着凉。余挽风轻描淡写留了一句,转身往雪狼军营里去。 天色暗了下来。 黑夜里的风卷着寒冷,每一寸皮肤都如刀割般刺痛难耐。 沈非欢真没进去,他独自一人在门口的,害怕火光吸引敌人,所以没有点火取暖,途中浑浑噩噩好似睡过去一次,又被寒意冻醒,好在这一夜周围没有鬼怪的声响,除了冷,倒也比前几日过的舒坦。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夜深之后,沈非欢早就在寒冷中失去了意识,感受到温暖才稍微睁开眼,他看见柳莺蹲在身旁,手里抱着一个小巧的手炉,轻轻贴在沈非欢侧脸。 夫人。沈非欢唇角冻得发白,发出的声音沙哑无比。 外面太冷了,进去休息吧。柳莺把手炉放到沈非欢手里:我知道你担心余挽风,但他好像暂时不会做出什么坏事。 世界没有光,但有人靠近的温度让沈非欢莫名安心,他在夜晚能看清楚东西的轮廓,这是与生俱来的天赋。所以他准确地接过手炉,指尖碰到柳莺的手,忽然察觉柳莺的手也毫无温度,他顿了顿,又把手炉推到柳莺手里:夫人,我死不了,不用担心。 你可别小看这落雪,真能冻死人,刚才我看你整个人都埋进雪里,还以为你已经冻死了。柳莺执意要把手炉给他。 也许是真冻死了,只不过这会儿又活了。 沈非欢自嘲地想着。 跟我进去吧。柳莺帮沈非欢拍掉肩上的雪,伸手扶住他的胳膊。 她好冷。 沈非欢抬起眼,可是天色暗风雪大,他看得模糊,只觉得柳莺好冷,似乎比周围落下的雪更冷。 微妙的怪异感。 沈非欢稍微坐起身子,伸手往柳莺头上摸了摸。 碎雪在她身上,不多,头发也挺干的,似乎刚走入雪中不久。 沈非欢的心沉了一下。 怎么了,我扶你起来。柳莺的声音又轻又稳,丝毫没有被风雪乱了呼吸。 她胳膊细,手上没有茧,不是习武之人。 一个弱女子,怎能在无光的夜里短时间找到沈非欢,还能再如此寒冷中这般镇定地与他交流? 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死人的气息。 沈非欢指尖一松,手炉落在地上,柳莺叹了口气,立马低身去捡,可就在她捡完手炉,抬起身的瞬间,咔嚓一下,干净利落,铁丝卷过她的脖子,她的头颅滚了下去。 血溅出来,溅在沈非欢身上。 冰凉的血。 怎么了?怎么这么看着我。 地上的头颅还在说话。 诶? 没有头的身体,还在正常地动着。 沈非欢推开她,一步步往后退,他看见柳莺蹲下身,然后慢慢趴在雪地里,细小的白色手臂从地上伸出来,把她头高高举起,又落在地上,血的味越来越浓烈,把地面染成一片凄惨的猩色。 然后,柳莺不动了,她的头歪在地上,身体趴在旁边,白色的手臂慢慢转向沈非欢,一点一点靠拢。 沈非欢被恐惧压得头皮发麻,他还在往后退。 然后,他撞到了身后的人。 翻卷的大雪中,余挽风微笑着站在他身后。 你还在啊,我以为你会偷偷跑掉。 地面忽然张开大口,把柳莺的身体吞下去,来来回回地咀嚼。 骨骼和血肉的声音在夜幕中格外响亮。 沈非欢,我真是高估你了。 第174章 隐秘 * 沈非欢曾在噩梦中无数次看清饕餮狰狞的模样。 撕碎身体,碾破骨骼,那种痛苦他一刻也没忘记过。 如今,饕餮吃掉了柳莺,那一阵阵突兀的闷响让他脑子里只剩空白,他眼睁睁看着余挽风走向自己,伸出手,像一个友善的问候,他知道自己必须要逃,可腿脚像被冻住了一样不听使唤。 他脑子里乱七八糟在想很多事,比如柳莺死了白烈怎么办,他要如何解释,如何让白烈原谅他。 这些念头断绝了他在命悬一线时的所有思考,若不是剑光掠过飞雪,将伸向他的那只手斩断,恐怕此刻他早沦为饕餮的腹中之物。 走。 白烈一把推开沈非欢,黑色的妖纹已经漫上他的身体,血红染着瞳孔,简单的一个走字,从他口中出来都是如此艰难。 沈非欢晃了一下,回过神。 余挽风唇角含笑,一点也不慌张,倒是白烈,他的右臂已经濒临溃烂,血是黑色的,是如同锈水般刺鼻的味道,幽暗的光沿着他脚边蔓延,像蜘蛛网一样一层一层交织,亮成诡异的妖阵。 沈非欢恍然回过神,他迅速意识到混沌的妖力正在渗透,他他竟然在用自己的鲜血刻画招妖阵,想以此彻底吞没白烈,在人间驻留下来。 将军! 沈非欢怎可能走。 他现在走了,此处两只凶兽,白烈胜算渺茫。 如此想的还有余挽风,他根本不管白烈的情况,朝沈非欢直逼而去,但再一次,白烈手中的剑贯穿他的身体,撞着他的身体滚到雪地里。 走! 他几乎歇斯底里对沈非欢吼道。 随他声音而来,是白璃矮小的身子从后面窜出,重重撞在沈非欢身上。 沈哥哥、沈哥哥。 白璃泣不成声。 爹爹、爹爹会生气的我、我们快走吧 是温热的,转瞬而凉的眼泪。 沈非欢像是被烫到了一样,恍然恢复神智,他一把捞起白璃,指尖带着钢丝缠住旁边的木桩。 耳边只听见嗖嗖的细响,风雪不止,动静迅速远去,白烈用尽全力压着余挽风,鲜血渗透他的发丝,染上他的眼瞳,在漆黑的夜晚,他无比清晰地看清一切。 看见余挽风身后巨大的阴影蔓延,看见无数皙白的手从里面钻出来。 他听见混沌在嘲讽,可是意识模糊,越来越分不清言语。 你以为我会乖乖做你们的傀儡? 紫色的招妖阵在黑色的泥泞中闭合。 妖纹爬上白烈的眼白,慢慢融成血红眼眸中的光。 饕餮,你可真把我惹毛了。 * 【煜都皇宫】 殿里生了炉,天却越发冷,蔚凌进屋时,紫菀儿刚喝完热汤,她瑟瑟发抖地舔着嘴,像只犯了错的小狗。 蔚凌身后跟了两个侍卫,止步在门外,其中一个提醒道:殿下说半个时辰后就得回去,还请仙尊不要为难。 用不着这么久。蔚凌顺手一挥,敞开的门啪地一声合并。 紫菀儿仰着脑袋,眼睛红红的,蔚凌本是冷着一张脸,见她后朝稍微柔和下来。 没事吧。他走到紫菀儿身边,揉揉那颗头发乱糟糟的小脑袋。 我没事。紫菀儿扁着嘴:哥哥,那个太子殿下难道是妖怪? 蔚凌:我也不知道。 紫菀儿飞快地说:他会不会伤害你,我们要不要想办法逃出去? 不会,他要杀我早就杀了。 顾煊承到底什么心思,蔚凌看不透,但事到如今哪儿还有逃出去的可能性?城中百姓沉睡,城外野鬼横行,无论哪一个,蔚凌都不可能一走了之。 何况,夏洲依旧没有音信。 紫菀儿凑近一些,双手拽着蔚凌:夏猫猫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蔚凌蹲下身,任她拽着:你今日在西亭山,可有看到关于夏洲的事? 紫菀儿点头:看到了,我一直都在,差点以为会死。 看到了什么? 恋耽美 -by瑾上蓝(139) 看到紫菀儿若有所思,片刻后又直摇脑袋:太快了,其实我也没看清楚,夏猫猫想要杀死太子殿下,然后被黑色的东西包起来,后来夏猫猫,突然出现到我面前,我只记得他好像推了我一把,我突然什么也看不见,再然后黑色的东西就不见了。 那时,紫菀儿就在顾煊承身后寝宫的屋顶上,今日她潜去西亭山,原本是想看打探皇后的动响,没想到遇到这一出。 蔚凌苦笑,目光追随着炉中暗淡的火光:难怪,在地狱门范围之中你还能毫发无伤。 紫菀儿歪歪头:是夏猫猫救了我吗? 他是梼杌,本身便与诅咒并存,应该是他发现你,所以在地狱门吞没的一瞬间选择救你。 寒风吹得窗户哐当在响,屋子里微寒渗漫。 紫菀儿的眉头皱成了小麻花:夏猫猫会不会为了救我死了? 蔚凌摇头:地狱门杀不了他。 可、可是如果夏猫猫没事,为什么不来救我们? 紫菀儿担忧的提问,蔚凌无法回答。 岳尔珍死了,夏洲失去了契约,覆盖在煜都上方的封妖阵会持续消耗他的妖力,对他来说,拖得越久越是难熬。今日以顾煊承的意思,天明之时,便是斩断人间与妖域之时,无论孤魂亡灵还是妖魔鬼怪,都会变成搁浅在烈阳下的鱼,倘若在那之前无法重振契约,或是灭亡,或是归返,无论哪一个,都会让他与夏洲从此分离。 这是他一直所想的结果吗? 曾经是。 甚至从妖域返回人间时,这都是他一直在尝试的可能性。 哥哥,你说到了明天,一切真的会好起来吗?紫菀儿可怜巴巴。 蔚凌回过神,再摸摸她的头:会吧,我想想办法。 说完这句,他站起身,紫菀儿既然没事,他也稍微放心,现在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倘若真如顾煊承所说,那么今夜,便是他了结恩怨的最后期限。 哥哥。 见蔚凌要走,紫菀儿坐直了身子,急急忙忙地说:你一定要找到夏猫猫他一定不会丢下我们的 蔚凌笑了笑,转头看着紫菀儿含泪的脸,轻声道:嗯,我知道。 * 城里的封妖阵不太稳定,士兵七零八碎,气氛很奇怪。一些尸骸趴在角落啃食活人的尸体,偶尔能听到求救声,但风雪太大,根本找不到方向。 沈非欢抱着白璃,把挡在前面的尸骸砍碎几只,他轻功好,翻越城墙难不到他,只是他也没想到城里竟然落魄成这幅模样,看着满地惨状,沈非欢心里很不是滋味。 白璃倒是很安静,不说话也不哭,像是睡着了,直到沈非欢落在一家酒楼的屋顶,踹开窗户翻进去,听见里面传来住客的呼噜声,白璃才小心翼翼抬起头:这里安全吗? 不安全。沈非欢摸出小刀。 沈哥哥,你要干什么。 杀人。 可是 沈非欢一向不爱解释,可旁边的白璃睁着一双可怜巴巴的眼睛望着他,无奈之下,他轻声道:虽说这些人受结界影响陷入了无法逆转的沉睡,但城中歪门邪道太多,最好谁都别信。 白璃不说话了,只是直愣愣盯着沈非欢手里的刀,不知为何,沈非欢总觉得手中的刀无比沉重,他垂目看着呼呼大睡的平民,最终把刀一收,抄起拳头往那人脸上揍了两拳。 他下手不轻,两拳头不仅把鼻血揍了出来,牙齿还飞了一颗,好在那人呼吸平稳,丝毫没有被惊动的样子。 白璃把他牙齿捡起来,小心翼翼放到那人旁边,又问沈非欢:现在能信了吗? 嗯。沈非欢应了一声,开始在屋子里找东西,他抽走取暖的厚被盖在白璃身上,又找了些新衣服和食物。 好好休息,别乱跑,这里楼层高,暂且安全,明天我去办点事,如果我没回来,你就想办法自己逃出去。 白璃裹着厚被缩在地上,沈非欢看着不顺眼,干脆把熟睡的大汉拽下来丢到屋子外,让白璃去床上坐着。 你要去找爹爹吗?白璃把厚被裹得很紧,不知为何,除了刺骨的冷,他依旧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嗯。 白璃认真地说:我会武功,我能保护自己。 沈非欢没立刻回答,他先是找了个水壶,找到取暖的炉子,他取出随身携带的小爆竹,用丢在桌上的卷纸生起火,他知道白璃一直在看他。 你娘亲死了,你知道吗? 沈非欢冷声,把这个残酷的话题丢给白璃。 白璃愣了一下,慢慢地埋下头去,也许是冷,也许是害怕,他稚气未脱的身体颤抖不已。 娘亲被、被太历院的人,抓住他们 话音断断续续,最终归于沉寂。 之前在雪狼军营见到白璃和柳莺,柳莺举止引起白璃的抗拒,沈非欢是看在眼里,想必白璃早已发现自己的亲生母亲被太历院做了手脚,却又顾虑余挽风而没有揭穿。 我告诉了爹爹,爹爹让我不要怕,爹爹说让我和你先走他、他会想办法。白璃吸着鼻子,声音很轻,他一定是吓坏了,却又害怕被沈非欢看轻而故作勇敢。 沈非欢叹了口气,他把炉子搬到床边,招招手让白璃靠过来取暖。白璃很听话,拖着厚被凑了过去。 不想被骂就乖乖听话,你还小,别老想着往火坑里跳。沈非欢撑着脸颊,心里盘算着炉子的火光比想象中更亮,也许这屋子很快会被人发现。 白璃说:沈哥哥虽然是哥哥,但看起来也不大。 沈非欢:我是娃娃脸,真实年纪和你爹差不多。 他张口胡说,分明是因为无损所以停止成长。 白璃惊讶,眼睛睁大,直愣愣地望着他:难、难道是沈伯伯? 沈非欢:还是叫哥哥吧。 白璃苦笑一下:幸好还有沈哥哥在,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沈非欢暖和许多,手指总算恢复了灵活:我是个灾星,没什么好的。说完,他把刚才来不及收起来的小刀递给白璃:拿着,防身用。 白璃摸摸自己的小腰包,摸出一把小短剑:我有,比你的长! 沈非欢:不是长短的问题,上回你偷偷去我屋里玩儿的眼珠,你看,在这儿。他把刀柄一转,居然取了下来,里面放着的,正是夏洲的眼球。 白璃震惊:是、是那个他突然想起夏洲曾让他不准说,于是干脆跳过身份确认,直接说后半句:他会帮我们干掉余妖怪那样的妖怪吗? 余妖怪? 就余院长。 我不知道,也许心情好的时候会帮忙。沈非欢对余挽风有一种本能的恐惧,光听名字都浑身不舒服:拿着吧,你长得可爱,招他喜欢,穷途末路的时候就对着眼球求救,多说几句好话,兴许能保命。 哦白璃乖乖接过刀。 沈非欢看了他一会儿,又问:对了,那个项链给我看看。 项项链?什么项链?白璃抬头,下意识捂住胸口。 白璃不会撒谎,满脸写着为难,显然是有难言之隐。沈非欢倒不是想抢走,只是童心未泯的好奇罢。 不给算了。沈非欢换个念头:那,把你的剑给我看看。 这下白璃同意了,乖乖交出剑。 沈非欢垂目看剑,片刻后得出结论:剑是好剑,但不实用,没开过的刃,杀人费力。 白璃也委屈,眼神里更是被沈非欢的话激起了悲伤:剑是娘亲被太历院带走前偷偷给我的,她说,如果她变得不对劲,就用这把剑杀了她。 沈非欢摸着剑上有浮华的白金雕纹,这把剑虽然不实用,却是价值连城的传家之宝。 我做不到,沈哥哥。白璃痛苦地闭上眼:哪怕最后真的会害死爹爹,我也做不到 是啊。白璃怎么可能对自己的亲生母亲下手,哪怕柳莺沦为妖邪痛苦不堪,哪怕所有人都知道对于堕入妖道的人而言死才是解脱。但是,白璃年纪还小,要他做如此残忍的决定也太可怜了。 可怜? 为什么。 沈非欢对自己一闪而过的念头感到诧异。 白璃这孩子明明被白烈和柳莺像宝贝一样捧在手里,为什么自己还会觉得他可怜? 就因为,柳莺是他亲手杀死的? 事到如今,反而成了他心里残留的那点儿同情心? 剑要好好收着,然后赶紧休息。 沈非欢不想浪费精力,他把剑还给白璃,然后靠在床柱旁休息。 身体暖和了,他有些犯困,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哥哥不睡吗?白璃歪着头看他。 你别管我,呆会儿我得灭了炉,你好好保暖 他担心今夜太长,难免会招来麻烦。 白璃又睁着一双圆眼睛盯着他,十分主动地拉开自己身上厚被:我可以和你一起睡,两个人更暖和。 沈非欢受不了他,耐心都快被磨光了。 白璃撇撇嘴,自讨没趣地裹回厚被:那,我睡一会儿再和你换,哥哥也要休息好,我们才能一起找爹爹。 睡吧。沈非欢随手灭了炉子,不再搭理他。 * 第175章 再致 夜深,屋外有些动静。 蔚凌没有睡,只是将忘川剑轻轻擦拭。 夏洲下落不明,紫婉儿也在这群人手里,现在的不确定性太多,但至少静观其变不会招来杀身之祸。 又过一会儿,有人敲门。 门外没有妖魔鬼怪的气息,那人没等蔚凌应声,便推开门进来。 来的人是薛源,旁边的侍卫给他掌了灯。他手里端着药,在空气里漏了些苦涩味儿。 天色不早了,仙尊,喝些药早点睡下吧。 薛源到他面前,将药搁在案上。 蔚凌待人总是很温和,剑不示人,随手收回鞘中,眼睛不看药,只看着薛源道:我身体无恙,何须喝药? 薛源谦卑地躬身,道:殿下是担心仙尊连日劳累,让卑职熬了些安神补气的药,再过几日待殿下镇压妖邪顺利登基,仙尊作为帝师,还需保重身体才是。 那便放着吧。蔚凌淡淡地说:有劳薛太医为我操心。 可是,薛源依旧躬身不起。 蔚凌已经掂量过来者之意,想是这药不下口,薛源是不会离去,何况他带来的侍卫有两个人,门外还有六个,这些都是薛青青的人,个个全副武装,怎么看也不是送点补品那么简单。 薛源沉默了一阵子,最终还是先开口:仙尊,你可还记得当年你被囚禁在万念殿时,卑职也是这样时不时地替你送药,照顾你的身子。 蔚凌侧过脸,眼尾勾着点余光,顺着他柔美的轮廓凝成了一点诱人心魂的妖艳:是啊,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我的法力日渐衰败,直至无法压制梼杌的封印薛太医也是功不可没吧。 薛源低着头,没吭声。 片刻后,蔚凌接着说:你曾想杀我,所以我一直以为你是岳尔珍的人,现在她死了,你又是在为谁效力? 仙尊误会了。薛源打断他:太子专程和卑职交代,这药一定要亲眼看着仙尊喝下去他才放心。 太子?我看不像。蔚凌声音温和,态度却丝毫不让:何况,现在的太子到底是什么,薛太医应该比我更清楚 此言一出,薛源的双眼突然睁大,他大呵一声:放肆! 两边侍卫立马出刀,只听见哐当声响,银光闪烁,蔚凌已经动手,忘川剑随着他的动作从剑鞘中滑出,刚好击在侍卫握剑的手腕上,然后由下往上一挑,把侍卫手中的剑给扣了下来。 门外的侍卫赶紧冲进房间,但蔚凌一脚踹到案上,阵阵摩擦声起,把迎面的侍卫撞个正着。 案上的药没留住,落在地上摔成粉碎。 你们不是我的对手。蔚凌好心相劝:闹出太大动静,对你们没有好处。 他几乎可以肯定,薛源绝不是顾煊承的人。 作为地狱门的容器,顾煊承没必要在用毒药这种手段来加害于他。 这种小火慢炖的行为总是唐突出现,看似致人于死地,却又隐隐留下生路。 到底是对方莫名执着,还是另有目的。 蔚凌几乎很快理解到,对方在试探他。 是啊,那个人从一开始便在不停的试探他。 薛源终于直起了身子,他的脸上在笑,是那种与他气质完全不同的阴险冷笑:难道仙尊当真打算留在皇宫,为那早已是非人之物的太子左右? 蔚凌实话实说:既然一切的矛头都对准祭天大典到底结果如何,我现在也无法判断。 薛源摇了摇头,他抬手,周围侍卫领命收起武器。落在地上的药水泛着一点泡沫,就这么融成了地板上的一抹漆黑。 蔚仙尊,顾煊承是你和英桀曾拼命保住的人。 说话的不是薛源,而是从门外走进来,身覆铠甲,面色冷漠的薛青青。 希望你能认清他的模样,永生不忘。 * 大雪下了一夜,天明也不见停。盘旋在煜都上方的乌云没有散去,整个天际都是灰白色。 白璃隐约听到了闷响声,吓得心跳顿停,他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柜子里,透过木板的缝隙,一缕光照进他的眼睛。 他看见一颗人头歪斜地板上,是死不瞑目的煜都侍卫,地上很多黑色的血水,死者也不止一个,从流淌的迹象来看,也许屠杀就发生在不久之前。 白璃头皮发麻,不敢动,很快,他看清那个人的身体残块都在门口,细细的钢丝带着血,那是杀人凶器。 连续几日的恐慌让白璃的思绪高度敏感,他很快理解到:敌人来了,是沈非欢把他藏了起来。 可是,沈非欢去哪儿了? 白璃试着推了推柜门,但柜子外缠了钢丝,推不开,正在这时,白璃突然发现自己手里捏着一张纸条。 缝隙里渗透的光落在纸条上,上面是血迹写下的字 背后有路,逃出去。 白璃下意识握紧沈非欢给他的小刀,胳膊往背后的柜壁推了推,听着声音确实像中空。他深呼吸一口气,重重地发力撞开木板。 不料屁股下面坐着的木板也随之倾斜,天翻地覆间,白璃从柜子里滚了出去。 动静比想象中大,此地不宜久留,白璃休息了一宿,身体已经恢复,他迅速调转方向,往翻去屋梁上。 果然,他刚藏好身子,楼下立马传来了脚步声。这次赶来的人是法侍,他们顺着满地血迹去了白璃刚才呆过的房间,看见里面的惨状,接着,他们立刻开始结阵,想要巡查酒楼里是否存在妖怪的气息,这对白璃而言反倒是好事,凡人之身的他完美地避开了法阵的干扰。 恋耽美 -by瑾上蓝(140) 这些东境老鼠可真有点儿本事,我还以为他们只会歪门邪道。 一个法侍在屋子里探查尸体,不知为何,那些尸体的皮肤在短短的时间内已经迅速发黑,变成一堆肮脏的泥泞黏着骨骼,就像是已久。 这是 尸骸,全是尸骸怎么连军中也 哎哟!有个法侍发出惨叫,刚才他一不小心,脸上被割开了一条大口子。 检查尸体的法侍幸灾乐祸:小心点,满屋子都是钢丝,沈非欢那小鬼是蜘蛛精吗? 看着有人被钢丝割伤,跟在后面的法侍也心慌了,他说:大人,要不我们先撤吧,这个酒楼的东境人已经杀光了,城里还有好几个地方得去,外面也堆着尸体,太子殿下的意思晌午前都要运去神坛才行,可、可咱们自己的军队里面也有尸骸、万一出了乱子 领头的法侍一抬手,示意他住嘴,随后向他投去不满的视线:别管什么尸骸了。依我看,东境老鼠抓再多,也都是老鼠,余院长既然会亲自来这里,就证明酒楼里有大鱼。 你是说,沈非欢?法师忐忑道。 沈非欢已经和我们周旋快半个时辰了你觉得他为什么不干脆一走了之? 难、难道是 他一定是在藏着什么东西。 领头的法侍站起身,目光慢悠悠地四处打量,他也不敢走进屋子里去,那些看不见的丝线随时可能把他切碎。 沈非欢会藏的东西,难道和白家有关?可是余院长说白将军已经 嘘。 领头法侍突然低声一句。 有哭喊和惨叫声,隐隐约约从酒楼外传来。 门外的法侍立即去窗户边确认情况:是东境人,还有活口,大人,有人在抢我们的猎物。 领头法侍眉头一皱:妈的,跟我来! 是! 一群人匆忙转移目标,顺着来时的楼道离开。 白璃依旧藏在屋梁角落,他松了口气,握着刀的手已经紧张得发麻。 刚才他听到关于白烈的事,心中不安越发强烈,他想起自己娘亲诀别时的眼神,明明自己红了眼眶,却严苛地对他说:你是白家的独子,你要独当一面。 他是白家的独子,但他也是柳莺和白烈的儿子。 白璃咬紧牙关,从屋梁上跳下,正如刚才的法侍所说,沈非欢争取了半个时辰的时间,是为了让他顺利逃出去,他不能再继续浪费时间。 他不能死在这里。 白璃迅速观察四周,这座酒楼的结构并不复杂,上下只有一条楼道,刚才的人已经走了,现在看似安全 窗外的躁动声还在持续,法侍正在追捕逃窜的东境残党。 煜都哪里才是出路,白璃也不知道。 他下定决心,沿着台阶往下走,可刚到转角处,又听见楼下有声音,似乎有东境人逃了进来,还引来一堆追兵。白璃赶紧后退,只能往楼上走,可刚迈出脚,却如同踩入泥沼般,鞋底陷了进去,他心里一惊,见好端端的长廊不知为何扭曲起来,木质地板变红变暗,像腐烂的果肉堆在一起,顷刻间,汁水喷裂,变成一颗颗血红的眼睛。 白璃吓得愣在原地,可忽然上方有人出现,捉着他的手臂把他拽起来,速度实在太快了,白璃来不及看清就跟着那人摔到了走廊另一边。 你太慢了。 沈非欢把他搂在怀里,手臂用力按住他的头。他的耳朵贴在沈非欢胸口,听到他心跳的声音很乱,很快。 沈哥哥 听好。沈非欢把他挡在角落,发丝蹭在白璃脸上,是粘稠的血。 我拖着他你从背后的窗户跳下去,然后逃,这里离城门不远,你什么也别管,别回来。 说话间,白璃感觉到沈非欢的身体剧烈颤抖了一下,自己被推开,压在角落里,长满了倒刺的藤蔓贯穿沈非欢的肩膀,拖拽着他,可他忍着痛,双眼坚定不移,死死地盯着白璃,等待着一个回答。 我、我知道、我 白璃吓坏了,他从来没看见一个人身上这么多血,沈非欢想护着他,可是左腿被地上冒出的嘴咬住,骨头毫无招架,在白璃眼前被硬生生咬断。可沈非欢一声没吭,眼睛都憋红了,冷汗打湿他的睫毛,血的甘甜,源源不断。 走! 他把白璃往后推,另一根藤蔓从天而降,在袭击白璃的一瞬间被他徒手抓住。 倒刺把掌心割得皮开肉绽,鲜血淋在白璃脸上,把那张苍白的脸颊染得鲜红。 白璃跌跌撞撞地起身,可他脚已经吓软了,双手抓着窗栏好不容易站起来,却见挡在自己面前的沈非欢失去力气摔了下去。白璃眼泪再也止不住,哗啦啦地往下流,眼泪模糊间他看见余挽风朝这边走来,嘴里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像是碎碎念,又像是某个骇人听闻的咒语。 逃啊,你继续逃,我害死了你的母亲,逼疯了你的父亲,就连这个小贱人也会被我玩死,他们都为了你,你怎么还不逃。 白璃的脚仿佛固定在地上,他动不了,只能握着刀,手指发痛,仇恨和愤怒充斥他的全身。 沈非欢还有意识,他望着白璃,气若游丝地劝他:走别听、他 其实死了也算是解脱,化作我腹中的一粒碎渣是他们的荣幸。余挽风身影一晃,出现在沈非欢身旁,他悠然地蹲下身,按着沈非欢的后颈:只可惜有些人死不了,一辈子都无法解脱,小白璃,要不我们做个交易,你把他让给我,我放你走。 白璃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沈非欢那时的一样,他很害怕,他知道,沈非欢一定和他一样害怕。 他可是无恶不作的杀人犯,他要是消失了,功劳咱俩还能一人分一半。 余挽风扬起嘴角,手指慢慢用力,他掐断沈非欢的脖子,就像拧断一根稻草般容易。 不要。 不要 啊啊啊啊啊! 白璃双手握着小刀,狠狠扎进余挽风的手臂,他满眼血丝,一边哭,一边无助地大喊。 去死,你去死,把我爹爹和娘亲还来,把沈哥哥还给我。 沈非欢无力地垂下眼睑,他渐渐快要听不清白璃的声音,他知道,余挽风一定会杀了白璃,正如当年他的母亲那样被欺骗,贡献了全村,以及沈非欢的一生。 饕餮是穷凶极恶的妖怪。 谎言和残暴是他的天性。 沈非欢感到绝望,他意识陷入黑暗,也许很快会醒来,但那以后等待他的将是无尽的地狱,他没能逃脱余挽风,也没能保护好想要保护的人。 他只是沾上了一身血污,和妖怪又有什么差别。 余挽风冷声在笑,他把白璃推翻在地,手上毫不费力就把沈非欢的脖子给拧断,然后扯着头发,把头丢到白璃面前,用慈爱又温和的声音慢慢地说:你的沈哥哥死不了,你看着吧,他很快会活过来。 白璃接住沈非欢的头,茫然抱在怀里,他看见那把短刀还插在余挽风身上,刀柄碰掉了,里面的眼珠转来转去。 大妖怪 白璃恍然想起了那个只见过一次的男人。 可就在这时,余挽风突然靠近,他阴笑着捏住白璃的脖子,把他从地上拖起来。 但是,我真是太讨厌小孩儿了,要不你先安静点,等你的哥哥醒了,我会当着他的面慢慢把你吃掉。 余挽风要杀死白璃,只需手指一动,这条稚嫩的生命就能被他抹去。 饕餮是如此强大。 无论白璃努力了多久,在他面前都是不堪一击。 可是 可是 大、妖 白璃模糊的眼睛看着插在余挽风胳膊上的小刀,断断续续地呼喊。 大妖怪你能听到吗 余挽风手指僵了一下,他似乎注意到什么,于是侧过身往后看。 一切发生得太快。 黑烟突如其来,瞬间把他整个吞没,狭长的走廊变成无尽长夜,不透半点光芒。 白璃只觉得面前一空,刚才还在自己面前的余挽风,只剩下半个胳膊。 血红的双眼,在黑烟中徘徊。 小家伙,去阿凌身边。 他的声音带笑,让浓稠的烟雾越来越膨胀。 我数到十,你还跑得动吗? 白璃浑身一震,抱起沈非欢的脑袋转身就跑。他脚跟还在发麻,从窗户翻出去时跌了一跤,跌到下层的屋檐,在跌到最下面的破木架子上。 胳膊划烂了,脖子上有勒痕,他全身骨头都很痛,可他不能停,他用尽全力抱着那颗头,往城门的方向跑。 可是,那个方向有人,很多人,白璃来不及看清,只能转身往反方向继续继续跑。 那里有人! 是小孩?快追! 喂!等等,这是? 这是什么!啊啊啊啊啊! 黑暗如膨胀的泡沫眨眼就吞噬酒楼,被包围的人顷刻间浑身扭曲,像一根被拧断的抹布,血溅满地。 白璃不停地跑,不停地跑。 他不敢回头,身后的地狱之境仿佛与他无关。 第176章 湮灭 我这把老骨头你也吞得下。嗤笑的声音:梼杌,你到底是太天真,以为吃掉我就能在这人间继续逗留? 黑暗中,可怖的兽张开四只细长的瞳孔。 是狰狞的红色。 你妖核已碎,再不回妖域,只有死路一条。 饕餮被撕碎了,半个身子滚在黑色的沼泽中,他陷入捕食者的结界,看不清容貌,利爪贯穿骨骼,他听见了满足的低吼。 想什么呢。 他的肩膀被咬下很大一块肉,梼杌的声音近在咫尺。 我就是看你不顺眼。 黑色的烟尘慢慢散落,盘卷成如夜长袍,包裹住夏洲高挑而又充满魄力的身体。他俯下身,伸出冰冷而修长的手,把余挽风残缺的部分拎起来细细地观赏着。 剩下的眼睛充满了恐惧,瞳孔在剧烈地抖动。 这不可能。 余挽风孱弱地悲鸣。 为什么妖力会 弯下腰的夏洲似乎很乐意欣赏余挽风慌张的模样,他俊美的脸庞带着邪气的笑,凤目中流转的光,宛如深海月影。 看来,你的主子也抛弃了你。 夏洲一松手,最后的残块也追去了无尽的黑暗中。 毕竟,他的妖怪不止你一个。 苍穹间寒风呼啸,大路只剩下黑与白,不知通往何方。 煜都如同一座死城,在皑皑大雪间淹没。 身后的动静越来越远,前方有侍卫列队两侧。 火盆中跳跃着猩红的火光,把通往神坛的路化作满目血色。 白璃步伐慢了下来,他双眼直视前方,即使周围的侍卫都发现了他,他也全然忘记逃跑。 因为,他看见了自己的父亲。 白烈身披着银色战甲,屈膝半跪在神坛前方,那把威猛的银枪从他后背刺穿,枪锋深深扎进地面,枪柄屹立于无尽大雪间,把翻腾的火焰映闪成不灭的锋芒。 你叫白璃,对吧。 列队侍卫之中,薛青青出列,一步步向他走来。 白璃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看见周围的侍卫随薛青青一同动身,他跌撞着后退,险些摔倒在地。 你爹受妖所惑,企图引起骚乱,他曾是所向披靡的将军,落得如今下场,我很遗憾。 薛青青看着白璃,然后目光往下,盯上白璃死死抱着的人头。 你手里抱着的,是通缉犯的人头,把他交给我,你还能将功抵罪。她朝白璃伸出手。 白璃一个劲摇头,他眼睛哭肿了,眼中只有恨意,他不信任任何人。 他只能逃。 可是,他又该往哪里逃? 他呆呆地看着远处父亲的身影,脚步一点一点地向后退。 直到身后有人扶住了他,力气不大,却像是莫大的支柱,让他在坠入深渊的前一刻,站稳了身子。 跟着我,别怕。 耳边响起温和的声音,那人一身白衣,不沾半点污秽,他将白璃挡在自己身后,抬眸之时,金色的光纹瞬间绽放,两侧侍卫纷纷止步,谁也不敢再靠近,但他们终究没能逃过转瞬成型的法阵。 妖邪、恶鬼、诅咒、亡魂。在滔天净火之间,无人能逃。 那是世间最纯粹的色彩。 侍卫们浑身灼伤,原形毕露,人皮之下藏着的竟然是黝黑的骸骨! 告诉我,煜都究竟还有多少人是活人?蔚凌看着净火烧灼的尽头。 薛青青手持长剑,立于火海之中。这是蔚凌设下的结界,妖邪无法久留。她还在那里,看来至少还是活人。 净火法阵,恐怕这世上也只有你能使了。薛青青脸上带着凄然的笑,她回过身去,看着祭天神坛:人们都说你与妖邪勾结,现在看来 蔚凌与她无话可说,听之感慨,却是无力之致。 他回头去看白璃,白璃惊吓过度,眼中依旧倔强坚强,他脸上满是血,手臂颤抖,抱着沈非欢的头就像抱着一根救命稻草。 小白。蔚凌安慰他:放松点,先把你手里的东西放下来。 白璃睁着眼睛看,表情迷茫,若有所思。 放心,他死不了。蔚凌耐着性子说:但是你把他憋在怀里,他也活不过来。 白璃已经听了很多人说什么死不了,可是正常人哪儿能理解,他依旧后退,坚决不把沈非欢让给任何人,退了几步,他见蔚凌没有继续靠近,此刻正是逃脱的绝好机会。 于是,一溜烟的,白璃又跑了。 薛青青在旁边看了半晌,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也有被人怕的时候。 蔚凌:我素来不招小孩子喜欢。 是吗?薛青青笑了笑:曾经小孩子倒是挺喜欢我的。 苍白的天穹之下,乌云在无声的流动,蔚凌转过头,看她笑意一闪即失,那双沉去了光明的眼睛好像稍微找回了些许温和。 也不知程英桀走后她都经历了什么,眼前的人犹如行尸走肉,却又在坠落的边缘苦苦挣扎。 保护好白璃。蔚凌对她说:剩下的交给我来做。 你就不怕我杀了他?薛青青收敛了笑意:他是白家遗孤,是顾萧的狗,我没理由让他活。 蔚凌道:这可不是招小孩子喜欢的人会说的话。 薛青青盯着他:那是曾经,不是现在。 曾经和现在有什么差别?所做之事皆从心,如今顾萧已死,白家也从未做过伤害薛家的事。蔚凌面朝神坛,看着不远处被银枪贯穿在神坛之前的孤狼。 恋耽美 -by瑾上蓝(141) 你是凡人之躯,而非魑魅魍魉,你再好好想想吧。 * 【煜都祭天神坛】 顾煊承在祭天大典的神坛前,四盏净火在四个方向熊熊燃烧。 大雪纷纷扬扬,神坛上却是干干净净,侍卫们手忙脚乱,把一些黑衣人的尸体往祭坛上堆,血从他们的身体里渗透出来,沿着祭坛的纹路流淌,形成纯白世界里鲜艳的红色。 白烈在法阵的正中间。 他体内的混沌不知是死是活,至少此时还归于沉寂。 袁椿来时,表情看着有些献媚,不等她说话,顾煊承便猜到了结果。 殿下,煜都我们已经翻了遍,就是找不到梼杌的身影,不过他能躲过太历院的眼睛也说明他妖力大伤,未尝不是件好事。袁椿一边说一边观察顾煊承的表情,见顾煊承眼中没有怒意,她才故作坦然地说:等我们完成法阵,驱散亡魂,这些依靠祭品残留的妖物自然都会消失,我倒是觉得,找不找到他也没那么重要。 顾煊承轻笑一声:你以为我要杀他,只是单单因为它是凶兽? 袁椿快速眨着眼睛,嘿嘿一笑:不以为。 找到他,哪怕只剩一根毛也要找出来。顾煊承转过脸,背对光,五官沉入阴影里:我要让师尊知道,他在我手里不过蝼蚁一只,这等低俗之物,怎能染我师尊清白。 不妥。 这分明是在挑起事端。 袁椿脸上在笑,心里却是连连否决,蔚凌和夏洲的事不是秘密,顾煊承这般玩火,袁椿担心他早晚会自焚。 正在这时,蔚凌来了。 袁椿一见那白衣飘飘的大仙尊,心里的退堂鼓就是叮呤哐当不消停。 师尊,你看。顾煊承两三步迎上去:我们正在追捕煜都城中的东境人,他们身带邪术,需要画阵压制 他准备了很多种回应蔚凌疑问的答案,他相信蔚凌能够理解他。 师尊,我一定会让这些恶徒从人间消失,待我登基,煜都迎来太平,你随我留在宫中,再也不受妖邪骚扰。 说完他朝旁边发愣的袁椿递了个眼神,袁椿受惊一愣,旋即连连点头,马不停蹄地开了遛。 火光闪烁,藏在阴影深处的是可以吞噬一切的黑暗。 蔚凌走到白烈身旁,低头确认他的状况。此时他浑身都爬满了妖纹,黑发散下,看不清面容。 凡人这个伤势已经凶多吉少,但这把枪有封妖之力,把他钉在这儿,是防止他尸体里的混沌逃走。顾煊承见蔚凌在意,于是很大方地做了讲解。 煊承,收手吧。 蔚凌有些疲惫地对他说。 顾煊承一愣,讪讪道:为什么? 蔚凌抬起双眼,目光却是跃过顾煊承,看向他身后神坛上堆叠的东境人尸体。 顾煊承会意,无奈地笑了笑:不会吧,师尊,你是在同情东境人吗?他们把你拉入深渊,把妖邪招来人间,就算我母后死了,父皇死了,他们的恩怨也不会就此了结,任何一个昭阳人都是东境人痛恨的目标。 蔚凌等他说完,才慢慢地道:地狱门已经蔓延整个煜都,本以为它已经失控,可如此看来,不仅是外面的尸骸,连这些守你安危的将士也成了亡魂傀儡,顾煊承,你已经完全驾驭地狱门,却依旧肆无忌惮地屠杀,你到底在向谁复仇? 岳尔珍死去不足半日,地狱门已经成长到了令人不寒而栗的地步。 更可怕的是,蔚凌发现地狱门并没有失控,这一切都被顾煊承完美地驾驭着,是他让地狱门召来发群亡魂,覆盖煜都,此时此刻的所有人都是落在蜘蛛网上的猎物,等着被他一口一口撕碎。 顾煊承好像极易受刺激,刚才还在笑,现在又脸色僵硬,握着钢扇的手指关节发白,似乎很紧张:原来你在担心这个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道:死人比活人听话,不用吃饭,不用疲惫没有仇怨,也没有欲望,师尊,我有一支最强的军队,那些活着的人只会让我无限恶心,我让他们在睡梦中死去,从今以后世间安宁,只有你我,这不是挺好吗? 原本他不打算把这个念头告诉蔚凌,可蔚凌不是傻子,他骗不过。在刚才短短的几句话时间里,顾煊承寻着理由说服自己,他没做错,也没胡说八道,他希望蔚凌可以理解他,至少别再用这么冷漠的眼神看他。 师尊,我知道你一定会觉得我疯了,可是倘若不是我,他们的结局有差别吗?煜都能平安吗?真如计划那般群妖袭来,他们会比现在更凄惨,我身上流淌着东境的血,就算继承皇位,我真的能统络民心吗?那些守在煜都之外的兵马,真的会对我俯首称臣吗? 顾煊承声音逐渐变大,眼睛越瞪越圆。 乱世人命,就是野火与杂草。 言尽之时,天穹的封妖结界猛烈震动了一下。 飞雪乱卷,流动的咒文交错,随后慢慢恢复平静。 蔚凌面无表情看着顾煊承,不知为何,他有一种错觉,好像眼前的顾煊承就像是一具空壳。 他的情绪千千万万,眼神却空洞如沼。 蔚凌道:当初你拜我为师,到底是想要打破自己的天命,还是单单如你母后所想,坑蒙拐骗,将我拉入尘世之中? 不 平静没持续多久,很快第二次震动再次传来。 顾煊承被一阵撕裂的剧痛断去言语,他捂住胸口沉沉喘气,眼睛却慢慢上抬,眼眶染上了一圈如血的红。 收手吧煊承。蔚凌耐着性子说:你跟我回琉璃山,我会想办法压制你身上的地狱门。 顾煊承凄然道:不,师尊,我从来就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 骇人的妖力正在逼近,那是与地狱门完全不同的气息。 有别的东西闯进来了。 这世间,唯有你待我如亲我从未想过伤害。 顾煊承咬牙切齿,昔日温润的模样荡然无存:而你,却将我弃之不顾,这一切都是你的错,是你让我看到了希望,又把希望摔得粉碎。 他站稳脚,烦躁的挥起衣袖,粘稠的黑泥瞬间从他脚底扩散,把净火之光照耀的地面铺成诡异的影子。 蔚凌脚下已被泥泞淹没,白色的小手伸出来,攀着他的靴底。 封妖阵剧烈震颤,化作层层光粉,随飘雪落下。 来了。 空中血色的光点是灾厄之兆,阴紫的光阵层层堆叠,伴随一声嘶吼,震动的竟然是身后白烈的身影,他硬生生的撑起来,银枪亮起光芒,那是预兆妖物的色泽,可很快,银枪被折断,白烈双腿蹲下,指尖触地,抬目时妖光猩红,霎时间一跃而起,将地狱门中翻起的无数手臂破碎。 白烈? 蔚凌被强大的妖气镇住。 不,是混沌。 祭天神坛周围待命的士兵统统动身,地狱门的诅咒攀爬他们的身体,缠绕武器,可他们无动于衷,好似与诅咒的黑泥融为一体。那速度快得惊人,已经超出了正常人的范畴,在混沌逼近的瞬间,他们沉入泥沼,又从泥中出现,变成了铜墙铁壁把混沌围在中间。 尔等鼠辈,竟把我当傻子一样愚弄。 血浆滴落,白烈身后出现的是巨大的黑色阴影,瞬间,千丝万缕的风四散翻涌,一遍一遍切割士兵的身体,歪歪斜斜坠落泥中。 白色的手臂又伸出来,拉着肉块往泥泞里吞。 顾煊承站在神坛前,脸色幽深冰冷,只见他展开钢扇,那些黑色的影子受他牵引快速的盘卷,把堆在神坛上的尸体吞没,然后拉扯着移动。 越来越多。 周围的街道,水里,有士兵,有穿着布衣的贫民,他们行尸走肉,就这样步步逼向混沌。 煊承! 情急之下蔚凌已是由不得他乱来,只能强行封印他来抑制地狱门继续滥杀无辜。 可他刚好动身,突然飞雪辗转,杀意逼近,蔚凌退身一步,忘川剑起,在绚烂的净火缠绕中挡下逼近自己的尸骸。 地狱门正在蠕动。 蔚凌眼中凛冽,剑在手中一转,斩断那些靠近的胳膊,诅咒本身有着极大的侵蚀性,他在里面呆久了没有优势。 但是,周围的尸骸实在是太多了,他无法在地狱门的控制下辗转仙法,稍有波动,那些怨念的气息就会盯上他,犹如滔天洪水般向他涌来。 就在这个时候,白烈的身影一闪而现,混沌涌起密云,手中端掉的银枪一扫而过,精准挤破了那些恶鬼的头颅。 地狱门给你。白烈声音很低,眼神空洞无光:其他的给我。 蔚凌愣了片刻,恍然意识到白烈竟然还有神志,可眼前的情况容不得他多问,顷刻间,白烈的银枪拖着厚重的残尸,迎敌而上。 嫂子!! 远处传来沈非欢的大喊,他踩着尸块,踏上千万手臂,无数银丝交错,竟把那些纠缠着诅咒的东西死死缠在一块。 你叫谁。见他靠近,蔚凌问他。 叫你。沈非欢身上的血也没擦干净,还能笑得特别可爱。 两人说话这会儿,那些千万手臂覆盖的泥泞间开始翻涌出惨败的骨骸,沈非欢心底一凉,他身子刚复原,还没彻底恢复就急冲冲赶来帮忙,哪只这地狱门可真不是闹着玩的,凡人落在其中就像是沉入万丈深渊,喘口气都无比艰难。 果然,沈非欢很快就撑不住污秽的堆叠,脚下的尸块在往下沉,眼看着就要没过沈非欢脚下。 蔚凌对他说:你还记得,我们在锦川洞穴里用过的那一招吗? 沈非欢眨眼,快速领悟了蔚凌的意思。 当然。 他拉着银丝,交错在徘徊的尸骸上方,随后跃到上方,把钢丝交织在脚下,形成一个能够暂时稳住身体的支撑。 呜 泥泞中传来无数亡魂的低吟。 随即,金色的光纹蔓延,沿着银丝燃起层层净火,天罗地网,万澜斑驳,大雪纷飞落下,竟也在半空中染上了交织天地的火光。 呜、呜呜呜 尸骸的头撞得火盆哐当作响,发出嘀嘀咕咕听不清楚的声音。 呜呜、呜。 结巴的呼救声中,地狱门再次震动,黑泥中腾起一大片白色,就像静谧湖畔下喷涌的熔岩,那是无数亡魂招摇的手臂,是头,是绝望的嘶吼暴露空中。 而那其中,蔚凌甚至看到了许许多多孩子的脸。 他们半个身子趴在泥里,眼睛空洞,皮肤死白,他们伸着手去抓半空中的银丝,一下又一下,身体被割破,灼烧,像焦黑的木材般慢慢破碎。 啊啊啊啊 神坛前的顾煊承被包裹在净火之中,亡骸满脸恐惧,发出不安的惨叫。 亡骸在惧怕净火。 沈非欢趁机靠近,银丝与净火相融,随着他的动作缠绕到顾煊承四周。 这是压制地狱门最好的机会。 沈非欢没有犹豫,银丝带着净火迅速收拢。 顾煊承身子在发抖,他在大雪中茫然地回过头,混黑的斑纹早已爬满了他的身体,把眼白化作乌黑,空空荡荡,像死人一样。 接着,强大的气流从中炸裂,地狱门迅速扩散,把净火扬起,把银丝挣断。 蔚凌来不及看清周围的一切,只见那些士兵被黑泥覆盖,血流满面,又消失不见,匍匐的平民席卷其中,连唉声也来不及发出。 沈非欢没有逃,他看见白烈的手在颤抖,拔出腰间的剑,起身时如风驰电掣的孤狼,在净火熄灭的一瞬,划破黑暗,直逼顾煊承眼前。 师尊,师尊。 顾煊承眼中流着黑泪,他双手发抖,茫然地寻找着蔚凌的方向。 环绕而上的黑影被白烈斩碎了,更多的黑影围上去,再被撕裂。那光路在短短的时间内,却让蔚凌看得似曾相识。他忽然想起当初与白烈坠入妖域,在漆黑的蛇腹中,正是这样的交错,让他们化作黑暗的利刃,将妖邪一刀斩断。 蔚凌沉下一口气,上前时,忘川剑随身而出。 意识到蔚凌要对自己发动攻击,顾煊承错愕的睁大了眼睛。 浑身的纹脉疯狂膨胀,苍穹,地面,张开了无数的眼睛。 师尊。 巨大的白光从天穹落下,无数飘飘扬扬的雪花像是被赋予了生命的一般,在地狱门笼罩的黑暗中迅速膨胀成明亮的法阵。那色泽太过耀眼,充满了天地之间。 顾煊承有一瞬愣住,这样的画面他似曾相识。 师尊。 他低低的呼喊,污秽斑纹爬进他的眼中,他仿佛是一桩跌落水潭的泥人,正在蔚凌面前一点一点融化。 很快,眼前只剩下一个泛滥的乌紫色光芒的东西。 那是 那是地狱门的中心?! 蔚凌愣住,莫名的恐惧攀上全身。那颗不停吸收的紫黑色东西,就像是在诱使他靠近一般,不断释放出诡异的光芒。 师尊,接受我吧 顾煊承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将蔚凌包围,黑色的影子越来越长,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沈非欢,白烈,尸骸,还有那些凄惨的哀嚎。 天地遁入黑暗,这是无尽深渊。 阿凌,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黑色烟尘生起的时候,短暂静止的世界再一次被呼啸声撕碎,那颗悬在空中的妖核生出了黑色的刺,一根,两根,很多根,地狱门的泥泞迅速攀上妖核周围,像是要保护自己的主人,可惜他身后的人并没有给出这个机会。 这世上可以吞下你的人,永远都只能是我。 夏洲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蔚凌丝毫没有察觉,地狱门闭合的瞬间,意识就像被从中扼断一般,他来不及看清夏洲的脸,却又固执往夏洲的衣角抓去,可抓了半天,只抓住一粒烟尘,转瞬便消失在指缝间。 夏洲。 蔚凌在呼喊他的名字,心中空空荡荡,像是害怕他会就此消失一样。 夏洲,你等等。 他把那抹烟尘握在手心,虚无缥缈,一碰就散。 恍惚间,黑暗中似乎有了光。 他在那片光芒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仿若一场久醉不醒的梦,那么单薄,那么孤寂。 只是,余光散落时,那微红的眸中竟似无数次与他相见,饶人心烦的温柔,和萦绕心中散之不去的,那点悸动。 第177章 终归 【煜都西亭山洞窟】 顾鸢点了一盏灯,单手拎着,一步步往洞窟深处走。 这里有结界形成的幻觉,像一层层墙壁,需要专门的法术才能破解,而顾鸢本人身上正是带着独特的法力,他穿过墙壁,沿着台阶往下,走了好一会儿,总算走到了最深处。 这是一个修建在地底的宫殿,顾鸢推门进去时,空寂的内部突然传来锁链拉扯的声音,他在原地站住不动,面前是穿着黑发散落的男子张牙舞爪地抓向自己,手腕被铁拷磨得血红,让他苍白的手与顾鸢之间只有咫尺。 对不起,哥,煜都乱成一团,群英聚集,这结界我若是乱动,只怕有人会察觉到。 顾鸢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将伸向自己的手握在掌心,安抚般的拍了拍。 凌乱的黑发下,男子仰起头,露出消瘦的面颊。 恋耽美 -by瑾上蓝(142) 他是顾煊承。 目光干枯,面色憔悴,连嘴唇都干渴破裂。 他不知道自己被囚禁在这里多久了,追溯起来,是他独自离宫见了蔚凌之后的事,不知是谁走漏消息,最终传到岳尔珍那里。眼看着祭天大典将近,东境来的妖道之徒担心顾煊承会影响大局,于是自作主张将他镇压,用彻底觉醒的地狱门替换了他存在,连作为人的资格都被夺去。 顾鸢以救他为由,将他带来这里囚禁了起来。 对。顾鸢曾说过,这么做是为了救他。 等一切结束之后,给他真正的自由。 地狱门不受控制,最后自取灭亡,我猜你师尊应该已经发现他不是你毕竟是禁术造就的次品,能把你的心思模仿到这种程度已经是极限了。顾鸢无奈地说:早劝过皇后,像你这样天性懦弱的人越像越是麻烦,倘若他能再无情一点,皇后的歹愿也不至于这么难实现了。 你做了什么。顾煊承呆滞地问。 没做什么,看了一出戏罢。顾鸢摸出一把钢扇,在顾煊承眼前晃了晃:顺便帮你捞回个好东西。 顾煊承浑身颤抖,伸手就想抢过扇子,哪知顾鸢抬起手,让顾煊承抢了个空。 地狱门没了,岳尔珍死了,哥,久违的自由,你就没点感想?顾鸢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顾煊承神色苍茫,扯着铁链咔咔作响。 自由?突然,他笑了起来:顾萧从未想过让我继承他的位置,太子立了再废他甚至都懒得废 顾鸢垂目看他:可惜他已经死了,遗嘱在我手里,只要我不拿出来,就没有人会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够了,不重要,我没兴趣。顾煊承抬起头,盯着顾鸢手里的钢扇:鸢儿,我待你不薄,你若有心,就放我走吧。 顾鸢轻笑一声,道:我何尝不是,从小到大都把你当成我唯一的依靠。 他的声音清澈通透,好像无论藏到什么角落,都躲不掉他的宣告。 顾煊不说话了,他这么呆呆地仰望,顾鸢说的话他好像听不见,那把举在半空的钢扇便是他想要的一切。 顾鸢面无表情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往后退,把距离拉得更远了。 想要吗?他对顾煊承说:跪下来,求我。 噗通一声,顾煊承想也没想就跪在了地上,双手高举,眼睛死死瞪着钢扇:鸢儿,还给我吧 一把扇子,对你这么重要? 那是师尊就给我的东西。 顾鸢摇摇头:梦该醒了。 顾煊承固执地睁大双眼,浑黑瞳孔里似乎晕开了光:那不是梦! 顾鸢轻笑起来,眼中满是爱意,他垂下手,将钢扇递到顾煊承面前。 无知本身就是一种幸福。 他看着顾煊承的表情随着双手触碰到钢扇,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哥,我可真后悔,当初要是能阻止你去琉璃山,你也不会落得如今下场了。 话音落时,钢扇锋利的扇叶在顾鸢挥手的瞬间,从顾煊承喉咙划过,腥红的血沿着顾煊承的衣服渗开,他睁着眼,笑容凝固在脸上,然后浑浊涌动,将火光零碎进无声的黑暗。 顾鸢低头看着他,嫌脏似的把钢扇一抛,丢在顾煊承旁边。 很快,钢扇附近慢慢结了冰,慢慢吞噬。那些冰晶像一群不断扩散攀爬的蚂蚁,爬上顾煊承的衣服,头发,脸颊,将他皮肤一寸一寸冻结。 蔚凌人呢?顾鸢问。 浑厚的声音在周围回荡:地狱门闭合时,梼杌赶去把诅咒吞了干净,他没事,现在应该还在昏迷中。 顾鸢眼神一亮:那可真是太好了。 那声音继续说:你答应过陛下,不会对他动手。 与别人无关,是他命不该绝。顾鸢苦笑着摇摇头地说:梼杌与我下赌,他若不死,我便动不得他的人,谁料这赌注玩了这么多年,也没落个结果。 顾煊承的身体被冰封包围,周围白霜翻涌,越来越多,很快化作一条满身冰凌的巨龙,盘覆在狭窄的洞窟之中。 你也有赌输的时候? 我可没输。顾鸢揉揉太阳穴,转过身不再去看冰龙:不过被他诓罢,要比寿命长短,也不知要几千年,但是你看,他为了救他的小情人,先吃饕餮,后吞地狱门,这次就算他不死,也得变成只会喵喵叫的小废猫。 兴许他能逃回妖域保下一命。 顾鸢凝起眉头,很认真地烦恼了一下:算了,猫有九条命,还够他再浪费几回。 周围的冰霜翻腾了一下,层层叠叠堆在岩壁与山石之间。 冰龙低沉地问他:接下来怎么办,如陛下所愿,继承皇位? 顾鸢他喃喃念叨,自顾自地迈开脚步:好歹也算我哥留下的东西,自然要继承。 冰龙冷笑:你哥刚死在你手里。 顾鸢顿了顿,然后慢慢地回头过头去睨着冰龙,眸间有几分杀意,让冰龙霎时凝住了气息。可眨眼之间,那杀意又消失了,仿佛一片风吹散了烟云,淡化成了毫无波澜的笑。 我哥早死了。 他轻声说道。 尸体活得再久,也没有意义。 * 积雪渗落在针叶林间,随着一阵风起沙沙落下。 顾鸢走出洞穴,被寒意呛得打了个喷嚏。这个藏在西亭山后山瀑布旁的洞穴,有结界在守护,结界是余挽风做的,如今他妖力散去,结界的力量也在逐渐消散,只是这会儿流光在动,随着瀑布的水花在空气中斑斓波纹,好似走散的饥渴的孩子嗅到了哺乳的芬芳,躁动间起了微风,把点点光尘沾在顾鸢的眸中。 他的眼里映出了一个人影,很快,脸上浮现了客气的笑容:兄弟。 夏洲从阴影里走出来,结界的淡薄光晕,讲他英俊而邪恶的脸照亮。他手里拎着个黑乎乎的东西,随手扔到顾鸢面前,顾鸢吓了一跳,捂着嘴往后退,笑容立马退了干净,只剩一张俊俏的脸蛋吓得煞白。 这是? 人心。夏洲眼里红光不散,随着他微微眯起眼,那团黑乎乎的烟尘迅速散尽,把里面鼓动的东西变成了一个硬邦邦的结晶。 人、人心? 嗯,地狱门是无数怨念聚集而成的东西,只要献上人心,他们便会成为独立的生命,模仿着心的主人,像人一样活着。夏洲眼里满是笑意,语气里却装模作样地带着点儿无奈:我帮你把他的心取了回来,本想留他一命现在看来,是我来晚了? 顾鸢愣了愣,心想这破猫演技也太差了,分明就是故意来招人不痛快。 之前你答应我的事,还算数吗?夏洲再上前一步,他黑发散落,透着犹如鬼魅的魄力。 顾鸢嘿嘿笑,一边笑一边低头去捡那颗黑色的结晶,在这寒冷的冬季,结晶上摸着竟然有些生暖。顾鸢忽然起了兴趣似的掂量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诚意十足地说道:算啊,当然算,咱俩的交情哪用得着这么一板一眼的,说吧,你还想我干什么。 夏洲道:我走之后,要保阿凌平安。 顾鸢眨眨眼,半开玩笑道:这就有点耍赖了,兄弟,所谓愿赌服输 没什么愿赌服输,你若不答应,以我现在的妖力,倒也还有余力和你玩玩。话音落下,寒意瞬间笼在夏洲四周。 啊,不玩,不玩,本王随口一说,你也别较真。顾鸢被他吓得又往后退了一步,脸上挂着的笑容终于淡去:兄弟,认识这么久,本王知恩图报的德行你也该清楚才是,比如,你送的礼物,本王很喜欢,你那点儿要求,本王自然会欣然接受。 夏洲轻笑一声,不作回答,他要说的话仅此而已。待顾鸢语音落下,林间的气流突然增大,飞雪与黑雾交融,四周依旧笼罩着仿佛源自万丈深渊的强大杀气,夏洲退身在黑暗之中,眼中的微红总算黯淡下来,只是顷刻,变消失得干干净净。 又过一会儿,林间恢复了平静。 顾鸢觉得冷,又打了一个喷嚏。他揉揉鼻子,然后哼起小曲,独自一人往林中走去。 * 天色逐渐明亮,落雪渐渐平息。 那些斑驳在路面的黑色泥泞在光线下无处可逃,慢慢缩进屋檐的角落,缩到溃烂的泥垢之中。 上空的封妖阵崩溃,笼罩煜都的死亡气息散尽,士兵们收拾着残局,在阳光照耀下,越来越多的人从长眠中醒来,他们走出屋子,像是一场噩梦,在辗转无数个夜晚后迎来了终点。 祭天神坛附近一片惨迹,鲜血渗到护城河里,把河水都染成红色。 城中钟声在响,是安抚亡魂的悲鸣。 之后的好几天,薛家带着残余士兵在城中忙碌大事小事,太历院有别的人接管,具体是谁无从得知。 也不知是碰巧还是有人提前安排,边北的驻军扎营煜都城外,受军令协助煜都的重建,同时对侥幸逃脱的东境余党、岳尔珍亲派等一网打尽,至此,宣告煜都妖祸彻底结束。 新皇登基大典的前一夜,蔚凌虽是受邀,却到最后都没有露面,后来沈非欢开玩笑,说顾鸢当皇帝以前就没人敢得罪,如今众大臣更是夹着尾巴做人,蔚凌真是人才,要是哪天突然死了,十有八九是顾鸢的报复。 他还说:你和夏阁主都太小看他,那个人虽是浑浑噩噩度日,但本性睚眦必报,冷血至极。 这话听着不像忠告,更像是给予蔚凌一个答复。 此时月黑风高,出城的马车并不多,神奇的是,沈非欢拿来的马车是酉王府以前的那一架,过城门时,城门的守卫也完全没有阻拦他们。 没人小看他,只是,他若要真下杀手,我未必能活过锦川那一劫,之所以至今未动我分毫,无非是不愿杀,或者还不能杀。蔚凌手里拎着酒壶,仰躺在软垫上发呆,紫菀儿和白璃他身旁睡着,呼吸声很轻,透过摇晃的垂帘。 沈非欢说:听我一句劝,他既然放你走,就不要再回来。 蔚凌当是默认,想着顾鸢曾做过的种种,也许没有与他为敌是好事。 马车摇摇晃晃。 透过车窗能看到清月高空,前几日发生的一切让他觉得毫无真实感。 大概一个时辰前,沈非欢提出要和他同行,理由很简单,说是夏洲对他有救命之恩,于是来送他出城,反正夜深人静,无人相伴也是寂寞。 无人相伴这四个字,让蔚凌一时沉默。沈非欢机灵得很,立马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于是将错就错,继续说:阁主妖力大损,定是不会留在煜都何况,倘若他在,怎会不来见你? 想到这里,蔚凌意识稍微清醒一点,他撩开马车帘,翻到马车顶上,冬日微凉的风吹着他的发,看着火光照耀的煜都渐渐远去。 夏洲留给你的眼球还在吗?蔚凌问沈非欢。 嘿,你不说我都忘了。沈非欢往衣服里摸了一下,摸出那把小刀:干掉余挽风那会儿以为弄丢,幸好我专程回去找了找,想是嫂子会留个念想。 这孩子,还真是嘴上不积德。 蔚凌接过眼球,戳了戳,没反应。沈非欢笑嘻嘻地安慰道:妖大多是万物修炼而成,死后会化为原生,眼球还在就证明还活着,也许在人间漂泊,也许已经回了妖域。 蔚凌嗯了一声,没作感想。 沈非欢,你不准欺负哥哥。马车里伸出了紫菀儿的小脑袋。 沈非欢瞥她一眼,还未说话,她又吓得缩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紫菀儿的声音又闷闷不乐从马车里飘出来:哥哥,我们别和他一起了,他就是个杀人犯,早晚要血债血偿,我们赶紧去找夏猫猫。 沈非欢被她逗笑:哈哈,用不着赶我走,过了前面的驿站,沈某会就此别过。 紫菀儿:哼,赶紧走。 要说血债血偿,我偿过的债恐怕比这世上任何一个杀人犯都要多。沈非欢抽出随身携带的小笛子,放在手里转了两转:人的痛苦,只有活着才会感受,死是一种解脱,懂吗?小屁孩。 歪理!你才是小屁孩!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我才不要因为怕点痛就牺牲掉吃美味佳肴的机会。 沈非欢揉了揉耳朵,突然踢了马儿一脚,马受了惊呀,搞得马车一阵激荡。 紫菀儿吓得尖叫一声,不敢再多嘴了。 沈非欢不怀好意地感叹:这臭丫头哪儿来的,真吵。 想来紫莞儿当初也是被沈非欢追杀才会与蔚凌等人相遇,估计沈非欢已经全忘了。 嫂子,要不你行行好把小白收了吧,从此儿女双全,再也不愁老来无子。沈非欢一边擦笛子一边说。 他这话说得随意,听到蔚凌耳朵里,却有一种刻意强调的错觉。 蔚凌侧过脸看他,银色的月光下,沈非欢的身影仿佛笼着一层染不亮的暗。 白将军现在下落不明,你不带着小白去找他? 当初白烈救我一命,我还他一命,也算扯平了沈非欢坦然道:何况,我是个灾星,留在谁身旁谁就没好日子过。 马车里的白璃还在睡,这孩子应该是累坏了,出门前搬来扛去的也没见点儿反应。 蔚凌道:他醒了吵着要见爹娘,我可没闲心折腾。 沈非欢呵呵道:放心,他比同龄人懂事得多一定不会给你添太多麻烦。 话到此处,蔚凌总算明白了。 也许沈非欢找来的理由,便是要把白璃托付给他。 很多话他虽然没有说出口,但蔚凌在想,兴许酉王府的马车不是巧合,城门无人阻拦也不是巧合。如今饕餮已死,沈非欢身上的刻印应该已经散去,可是若有似无的妖气依然萦绕在他周围 许多心思落在心底,最后谁也没有再提起。 夜风阵阵,空际明亮而辽阔。 马车沿着路途缓慢行驶。 过了一会儿,沈非欢吹起了笛子,笛声悠扬,让静寂的夜晚不再孤独。 蔚凌想自己一定是酒喝多了,沈非欢的笛声听起来是那么悲伤,他沉默着放下酒壶,再次取出那颗小小的眼球。 夏猫猫,夏猫猫。 无论你去了哪儿,我都会找到你。 * 空气中氤氲着沉甸甸的湿气。 像是厚雪退去,一整个寒冬的重量都压在了这里。 白烈醒来时,正躺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那是运尸体的马车,他旁边还放着别的尸体,虽然意识清醒了,可他浑身痛得要命,睁眼时,只觉头顶的阳光刺眼无比,好似自己依然活在梦中,久久不见平息。 别动。 架着马车的人和他说话。 咱们就这么出城,一路往北,人间那么大,总得到处去看看。 恋耽美 -by瑾上蓝(143) 那声音白烈绝不愿在这种时候听见,可是他浑身乏力,懒得与他扯。 为什么还活着。 他觉得奇怪。 对方却像看穿他的心思一样,低声回答道:东西在你左手的手心里。 听到这句话,白烈动了动手指,然后缓缓地举起来。 项链摇摇晃晃,挂在他沾满鲜血的手指间。 那孩子,什么时候还给他的。 白烈忽然觉得好笑,浑浊的意识里缓缓回想起白璃那双稚嫩却坚毅不拔的双眸。 装死人也给我认真点儿。 他的手被人捉住,放回到身边,俯在上方的男人露出嘲讽的笑容,勾着眼中猩红,是散不去的妖性。 你要带我去哪儿。白烈问他。 这破地方太晦气,我吃东西也要讲究个风景。 呵。 你笑什么。 没什么。 男人一听就不乐意了:你以为你凡人之身能扛得住地狱门?等你伤好了再跪下谢我吧,我可是绝世凶兽,遇到我就是你千古积来的福。 白烈和他说了几句话,已是头昏脑涨意识模糊,后面男人还叽叽歪歪捞到个不停,但他已经听不清了。 区区妖邪 他心里想着。 等他恢复后,一定要亲手将他诛灭。 * 【半年后 琉璃城】 这几年琉璃山下总是流传着这样一段话。 仙逐妖王去,世间无净土。 后来城里最有名的说书人解释道,这根本不是出自哪首诗或者哪儿的传闻,这是天示,明指当年琉璃山上仙受妖王蛊惑,弃之凡尘不顾,乱了天地不得安稳。 琉璃城中人从来都把这当笑话。如今新皇登基,东境已灭,妖门封印,边境战势也逐步归平,眼看着太平盛世将近,人们哪儿还把什么鬼怪传闻当往心里去,就算噩梦里梦见了,醒来拍拍胸膛很快就忘得一干二净。 再何况,琉璃山是仙山,新招的徒弟不少,时不时在城里都能看见,就算真有妖来了人世,怕招惹他们,也也得学着人模人样的活。 可是,前几天,突然传有猫妖作祟,偷了隔壁酒巷一屋子酒,琉璃山中派了人去查,到头来也没查到个所以然。 故事说到这里,说书人李忠清拿起茶壶喝了一口水,下面的听客都瞪直了眼,有妖怪?琉璃城的人半信半不信,好奇心个个掩不住,今天这酒馆里坐的满满的,无非都是来看看这李忠清又能翻出什么新料。 早在几年前,妖门结界波动,藏在人间的妖怪大多折返妖域,如今还留着的,或多或少都是修为极高的妖怪,那猫妖,我看不简单,说不定是会吃人的大恶妖。 李忠清见下面个个听得认真,不由得加重了语调。 他说的不会是夏洲吧。 说话的是坐在隔间的紫菀儿,真没想到,她竟然听说书的吹牛听得津津有味。 堂堂妖王怎会沦落到偷人家酒喝?我看不像。袁椿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玩着筷子。 说来也巧,袁椿离开煜都后,流离在外假装道士,以降妖除魔为由狠狠地宰人家一大笔银两,过足了潇洒日子,前几日,她在宣传栏上看到一个天价寻猫启事,以为有得赚,没想到却偏偏遇上了紫菀儿。 想必要寻的猫,不是什么喵喵喵的路边野猫。 找个机会扯垛子逃跑吧,袁椿心里默默想着。她是这辈子也不想再和梼杌扯上关系了。 紫菀儿此时撇着嘴,表情哀愁:说得也是,夏猫猫那么喜欢哥哥,怎么这么久都不现身,他是不是已经死了或者已经回妖域去了。 袁椿对天翻白眼:十有八九是死了。 紫菀儿难过:那我哥哥怎么办? 袁椿跟她的悲欢并不相通:什么怎么办,就他那长相,不娶个三妻六妾都是浪费,一个大男人,干嘛吊死在一只臭猫身上? 紫菀儿眼睛一瞪,竟是有些愤怒:你懂个屁。 袁椿:啊? 紫菀儿:这都半年了,哥哥没放过一丝找他的线索,再、再这样,恐怕真得去妖域找他了。 妖域哪有这么好去,蔚凌是人,那妖门结界千年、呃、还是百年?总之很久才开一次,等到他去妖域,只怕已经是老态龙钟了。 袁椿可不是糊口来说,对于找到梼杌,她真是不抱一丁点儿希望,这银子她也不想要了,什么寻猫启事,浪费时间浪费生命,最好将来能和这群人江湖永不相见,人生苦短,别在乱七八糟的事情上耽搁太久。 其实呢,如果袁椿和紫菀儿当真去找那只偷酒的猫,说不定还真有希望能找到夏洲。 自打煜都之乱结束后,夏洲妖力大伤,别说化成人了,就连当只活蹦乱跳的小猫咪都让他够呛。这幅狼狈样,自然不能让蔚凌看到,他想过法子让妖性恢复,可想来想去,自己杀人吃人让蔚凌知道了,都得挨顿臭骂,眼下再这么拖拖拉拉,妖力耗尽后,只怕他真会变成路边饿死的小猫。 怎么办呢。 夏洲想,也许他应该回去妖域,回到自己的妖殿恢复元气,等着下一个机会倘若有人再次招妖,管是什么人,他先应着,来了人间再想办法吧。 于是,半年的时间,夏洲长途跋涉,从煜都跑来琉璃城,再从琉璃城回缝云山,可是妖力流逝得太快,好几次途中失去神志,不受控制地追着老鼠屁股跑。 他在琉璃山逗留了很长时间,去了水月阁,看到自己收过的弟子们都还在那里生活,又去了琉璃山下,发现结界已经重置,他想上山也上不去,最后他去了酒家偷酒喝,喝醉了站在屋顶喵喵叫,叫累了,就趴在冷冰冰的屋顶上睡。 他真的好想蔚凌了。 琉璃城熟悉的街道,熟悉的人店铺,熟悉的山,水,树丛。 不知不觉间,夏洲在琉璃城逗留了太久,直到有人把猫妖的事儿传去了琉璃山,山上的小道士成群结队在城里追捕他,被逼无赖,夏洲才灰溜溜地离开了琉璃城,继续往缝云山上去。 那时正值炎夏。 缝云山上却依旧大雪纷飞。 夏洲腿脚没力,踩着雪艰难地走,他的妖性彻底消失了,身上残留的只有属于猫咪最单纯的力气,他被雪冻得抖,被风吹得在地上打滚,耗尽千辛万苦,他好不容易到了沧溟寺,却发现封印着妖门的结界毫无反应。 对了。 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妖力,如今和普通的小猫没什么差别。 他穿不过妖门的结界,迟早会在冰天雪地里冻死。 夏洲仰着头,冲那妖门喵喵喵好几声,尾巴在雪地里扫来扫去,等了一会儿,妖门依旧毫无动静。 凶兽梼杌这样凄惨的死在人间,若是给混沌知道,一定能笑他好几千年。 那又怎样。 倘若他真的死了,他与顾鸢的赌注便是输了,那个可怕的妖怪绝不会放过蔚凌。 夏洲跌跌撞撞走回沧溟寺,他想着,要死也要找个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悄悄的死了,这样就能瞒天过海,谁也不会知道。 他踏着腐朽的木头地板,走到沧溟寺里面,但他实在是太累了,刚进去就趴在地上。 雪无声的落下,世界寂静得让人害怕。 他视线模模糊糊,看着屋外雪白一片。 很多年以前,无处可去得妖,走投无路的人。 小猫蜷缩着身子,躲他的怀里。 小猫温暖的毛,是他所有的依靠。 翩翩白衣,与那无暇的冬景相似。 小猫总是追着他,好像一旦停下,便会在这纷乱人间失去他的踪迹。 阿凌 梦呓般地呼唤这个名字,迷糊间,似乎听到了脚步声。 可是夏洲睁不开眼,只剩尾巴轻轻在动。 蔚凌手中撑着伞,纷落的雪落在伞上,随他微微松手而倾斜坠下。 他低身,冻得冰凉的指尖碰到夏洲柔软的毛,触着脖颈,蜻蜓点水般地揉了揉。 你可真能跑。 他感觉到夏洲在蹭他的手。 也许是陷入了梦中,那动作很轻,却像是用尽全力一般缠着他不放。 跟我回家吧。 雪落不尽,好像冬天永远不会离去,春天也永远不会再来。 但是时光往前,日复一日。 河川的冰融化,天冷又再度结冰。 树上雪吹落,落后又再度覆盖。 记忆交错,昼夜辗转。 我如期归来,这便是相遇的意义。 全文终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完了!本来以为千言万语要说,结果写完了好像没话可说感谢一直追文的朋友们,第一本小说写了70万字,中间真的几度想坑(尤其是被锁文的时候),总之再次谢谢大家!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