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珍传》 第 1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1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1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1 章 第一章含饴弄孙 宛珍晃动着微微丰腴的身子,在厨房里帮着丈夫忙活晚饭。夕阳的余辉透过镶着玻璃的白色窗格照进来,给老两口忙碌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 这是法国巴黎郊外一桩灰顶白墙的房屋。这桩房屋是典型的法式建筑,点缀在周围高树绿草的自然之间,占地面积并不大,但却独具匠心,优雅浪漫。 推开房屋南向两扇镶玻璃的白色方格户门,左手边是一个开放式的厨房。白色的防滑地砖,白色的石材台面,原木色的整体厨柜。推开厨房西面两扇白色方格木窗,嗅着窗台上陶罐里怒放着的那一丛星星点点野草花的清香,可以看见房外近在眼前的一些灌木与形如圣诞树的一株松树。窗下自右向左,白色石材台面上,依次安装着两个锃明瓦亮的不锈钢洗菜池、两个灶眼的天然气灶。整体厨柜里,依格摆放着微波炉、电烤箱、洗碗机等。厨房的墙面,以灰色菱形小块间色镶嵌的白色小方块墙砖装饰,在墙壁与房顶的结合处,镶有一圈原木色的护板。 自然日光下的厨房区域,温馨而整洁。 宛珍却不习惯这种敞开式的西式厨房。虽有抽油烟机,炒菜烧饭依然满屋的油烟味。 “妈咪!”儿媳妇艾丽丝在儿童房里扯着长音,爱娇地喊婆婆。 “来啦!来啦!”宛珍一边絮叨着丈夫怎样配菜,一边忙忙洗了手,踩着厨房旁边餐厅里铺在赭红石材地面上,一块长方形白底铁锈红框边的地毯,沿右手方向的木质扶梯走去楼上的儿童房。 来了法国又快三个月了,探亲签证即将到期,宛珍心里又不舍又欢喜。 不舍的是又要离开儿子和孙子;欢喜的是,终于可以回国了。踏上故土回老家,是宛珍盼望的。宛珍想家,想左邻右舍的老街坊们,更想老家那条喧闹的小街。 这是宛珍第二次来法国。上次来法国,还是去年艾丽丝初怀孕时。 那次来,小两口开车带着老两口去巴黎圣母院,看凯旋门,游塞纳河,去卢浮看蒙娜丽沙的微笑,傍晚去艾菲尔铁塔下喂鸽子。着实让老两口目眩神迷了几天。这次来,渐渐消逝了初来外国的兴奋与激动,老两口日日躲在宅子里围着新生的孙子转。 由于语言不通,老两口不大出门,家里饮食采买都由儿子和媳妇负责。 媳妇艾丽丝是个法籍中国人,十岁那年随了做生意的父母移民法国。在国内俗称“香蕉人”。生活习惯和格都全盘西化了,却依然是蓬着一头黑发,眨着一对黑眼,拥有一身黄皮肤,继承地道中国血统的东方女子。 宛珍夫妇从不叫媳妇的外国名iris,发不好那个音,也怕闹笑话,索唤她的中国名:“邱淑仪”。叫起来顺口,听起来也温婉。 对这个儿媳妇,宛珍夫妇是又疼爱又敬畏。 儿子李可来法国多年,一直没有女朋友。这让宛珍很烦心,想问却又不敢问。三年前,李可打电话说,在法国认识了一个女孩子iris,两人打算结婚。宛珍听了又欢喜又担心,欢喜儿子总算有女朋友了,担心外国人的女婿不好当,也怕儿子忘了本。 婚后李可寄了照片回阜阳。宛珍拆开一看,照片中的艾丽丝,笑颜如花,唇红齿白,发黑眼黑。分明是个纯正的中国女孩。小女李眉在电话里也说,和艾丽丝视频聊过天,艾丽丝虽在法国长大,却是地道的中国人,中文也很流利,请父母大人放心。 宛珍放心了。可放心没多久,宛珍和丈夫又开始担心了。 现在国内好多大城市的女孩要么晚婚,要么婚了也不肯要孩子,怕影响青春,影响身材,更怕影响了职业生涯。这个儿媳妇是外国长大的,恐怕这种思想更浓重吧。 随着李可婚龄的增加,宛珍日日对灯发愁,夜夜抱膝冥想。 没想到去年刚过五一,儿子李可打电话回家,说艾丽丝怀孕了。这个消息可把老两口欢喜坏了。第二天就跑去办护照。现在中国发展了,政府处理事务的速度与能力大幅提高。护照很快拿到。锁了门又托了远亲近邻照看房子,宛珍陪着丈夫去火车站买票直奔北京。 没想到,到了北京,长女李洛出公差去了新加坡。幺女李眉向公司请了假,陪老两口办签证。 国内办事效率是提高了,可大使馆办签证却很麻烦。 要出具身份证明、资产证明、亲属关系证明,还要儿子那边的邀请函和他的工资单、住房证明。由于宛珍夫妻户籍是安徽,北京不能办,还要转去上海使馆办签证。 李洛要三个月后才能回来,李眉不得不撂下工作,先托上海的朋友联络使馆预约。一个月后,又陪了父母飞去上海办手续。 那段时间,要这个证明,那个证明的,啰索个没完。尤其是宛珍这样,有子在法国的老年夫妻,大使馆总疑心老两口会滞留法国不归,有移民倾向。气得陪着老两口去办签证的小女儿李眉跳脚: “谁爱上t***的法国去?我们中国不比你法国强?我们中国的经济增速不比你们法国快?没有我们中国人购买louis vuitton、mossiell 、el……这些奢侈品,你们法国人吃个p。哪天看吧,一定有你们这些自诩优雅的法国佬哭着盼着求着我们中国人去的时候。哼。以后法国人来,我们也拒签!!” 费了好些时,跑了多少趟,老两口才拿到签证。顺利登机赴法。 十多个小时的飞机坐得宛珍腰疼。这还是那年生儿子李可落下的毛病。 来到法国后,第一次面对自己的儿媳妇,宛珍总觉得手足无措。只要艾丽丝在家,宛珍连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合适,更不敢开口说话,生怕说错了什么,叫儿媳妇笑话。 宛珍这一拘谨,害得小夫妻俩也拿捏不好对老两口的态度分寸了。 儿子李可更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头两天,拉了艾丽丝,陪着老两口又是游玩,又是聊天,努力想消除老两口一身的无措、满眼的拘谨。可宛珍无论如何做不到如常对待儿子媳妇。 小两口无奈,只好吃了饭躲出门玩去,免得宛珍紧张。老两口与小两口之间,不象父母与儿女,更象是相敬如宾的主客。 那次住了一个月,签证到期,宛珍夫妇含笑挥别儿子媳妇回国。 想到这些,宛珍不禁微笑着叹了口气。 在国内小城市生活了大半辈子,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能坐飞机,到国外。 安徽阜阳不通飞机,这次老两口来法国,依然是先搭火车赶到长女李洛在北京的家,由李洛送老两口去首都机场搭机来法。 突然又想起临来法国前,远亲近邻都跑去家里,艳羡、嫉妒、讨好、拉拢,各种情绪与各种面孔交叠在一起,给了宛珍夫妇神上极大的满足感与虚荣感。 日子过得不错了,这辈子对得起我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宛珍满足而欣慰地叹息。 这次来法,为了照顾即将生产的儿媳妇,老两口自告奋勇揽下了煮饭的差使。勤劳的宛珍更是每天把儿子家里擦洗得窗明几净。使得一向懒散自由烂漫的艾丽丝对婆婆赞叹不已。 因为距离而产生客气,因为地域与文化的不同而带来陌生。 虽然宛珍与艾丽丝依旧礼貌相处,但即将出世的婴儿,拉近了婆媳之间的感情。 儿子媳妇周末无事,细细教了父母几句简单的法语。诸如bonjour、salut……听得老两口相视大笑,怎么法国人见面打招呼叫“笨猪、傻驴”?艾丽丝还说法语是世界上最优美的语言?就,优美成这样?咋听都没中文好听。 小夫妻又给老夫妻俩衣袋里放了张用法文写了儿子媳妇的电话号码和家庭住址的纸条,宛珍依然不愿出门。一是怕走丢了,二是现在的法国,没有中国安全,偶尔有黑人抢劫,或是有人群闹罢工。 提起法国社会问题,宛珍真不明白了。 平素听儿子媳妇聊天,这法国人怎么都这么奇怪啊。天下雨才会老老实实去上班,只要天好点,有点太阳,马上懒洋洋地说道: “这么好的天气,怎么能去上班呢。”打个电话请假,出门晒太阳去了。 他们不是假期已经很多了吗,福利也很好了啊,怎么还闹罢工呢? 上次来法国,李可带了父母去看凡尔赛,不巧正遇罢工,凡尔赛也关门了,各国的旅游团都站在门外摇头,大多无功而返。 想想看我们中国人,天越晴好越努力工作。这样一比,法国人真懒,中国人真勤奋。怨不得我们中国发展快。 来法没几天,艾丽丝生下了一个8磅多的男婴! 宛珍夫妇从医院接了艾丽丝回家,激动地眼泪直流。 我有孙子了! 宛珍忙着掏出从国内带来的枸杞,红枣,给儿媳妇炖乌**汤喝。 一扭头,看见刚生完孩子的艾丽丝开了空调,又拿了衣服去浴室要洗澡,还娇唤:“妈咪!帮我洗个苹果”。 宛珍吃惊了。 更吃惊的是,生了孙子这么大的事,亲家公亲家母居然没来,人在澳洲继续旅游,仅仅打电话贺喜,订了花送来。 这还不算,生了孩子才一周多,艾丽丝就跑出去购物买衣服添化妆品。回来时,拎了几罐粉说,为了保持部的完美,小孩子满月后,不再继续喂。 宛珍惊呆了,生了孩子不喂?这还是母亲吗?这叫什么事儿啊?我的孙子太可怜了。 不敢当面说艾丽丝,晚上李可下班,宛珍忍不住唠叨了两句。 李可含笑安慰母亲说,这边都这样,虽然畅导母喂养,可很多女都不愿自己哺,一来的确有身材的担心,二来现在粉大多为配方优质粉,科学配方,营养健康,一点不输于母。况且母到六个月左右也没有多少营养了。不喂就不喂吧。 爱孙如命的老夫妻接受了不了,虽然嘴里不说,心里着实气恼了一段时间。 聪明的淑仪也查觉了公婆的变化。想想自已妈妈也有打电话,让母喂养。这件事的确是自己爱美任不对。更何况婆婆夜夜起来为孩子冲粉,哄孩子,也着实辛苦,不免对宛珍更体贴更亲热了些。 宛珍敏感,艾丽丝一点点变化她就觉察到了。夜来寻思儿子的话。又想想看,人家花朵一样的闺女,不但嫁了你儿子,还给你生了孙子,还有啥不知足的。想到这儿,宛珍首先释然了,又转头夜里去劝老伴儿。 这样一家人才算相安无事,越过越融和。 宛珍心细,发现每次去抱孩子,艾丽丝都会悄悄观察婆婆有没有洗干净手?觉察到这一点,宛珍每次都会洗干净手才去抱孙子,连带着嘱咐老伴儿,千万抱孙子前要多洗两遍手。喂孩子的瓶用前用后都要洗净放消毒柜里消毒。 宛珍推门进房,见艾丽丝光着脚站在柚木地板上。许是怕孩子身上有尿蹭到一身新换的月白底子细蓝花纹的名牌宝格玫衣裙上,正双手举起孩子,嗫了嘴逗他笑。 说起来孩子出世两个多月了,艾丽丝却很少抱他,还没有李可抱得多。顶多外出回家时,洗了手走来儿童房小床前,逗孩子笑。 宛珍看她抱得不得法,孙子胖胖的小腿一伸一伸乱挣扎,连忙快走两步双手接过来道: “傲傲,***乖孙醒喽。快让看看,小****是不是要撒水喽!” 熟练地把孙子往小床上一放,解开婴儿□的尿不湿,果然,满满一包尿。宛珍利索地帮孙子换张尿片包上。嘴里道: “淑仪呀,你看天这么热,小男孩子老包尿片不好,李可小时候,我们从来没给他包过。” “妈咪,那会儿也没有这东西呀。”淑仪冲婆婆嘴角一弯,笑了。 淑仪是个时尚的女孩,正因为不是土生土长的法国人,才更要事事时时表现得比法国女孩还法国。此时,穿着一身法国今年春天新出的最时尚的衣裙,抱了胳膊,依在门边,笑看婆婆忙碌。 说实在话,淑仪对公婆还是很有好感的。不说公公为人耿直少语,婆婆格柔弱慈爱;也不说老两口来法国后,除了刚来几天目眩神迷,后来逐渐回复温婉和气的脾气,勤劳,温和,从不要东要西,跟自己记忆中的小城市那些只盯着物质的小市民完全不一样。只说婆婆来了,无论如何不让儿子请保姆,家里卫生做饭,事事亲力亲为,就连淑仪的内衣都是亲手洗晒,这让在法国长大,早已习惯互不干扰,互不帮助,甚至可以说是自私自利习气的淑仪很是感动。 有时候小夫妻俩睡前聊天,听老公李可聊他小时候的那些事。淑仪打心里怜悯婆婆,也敬佩婆婆。不容易,那样困难能把三个孩子养大还供养上了大学。淑仪尊重婆婆,除了影响身材美容的事不能妥协外,其它事,艾丽丝都包容。 艾丽丝望着宛珍照顾小孩子忙碌而熟练的身影,笑了笑,又冲儿子挥了挥手,做个鬼脸,转身下楼走去客厅。经过厨房时,淑仪探头冲忙碌得一头汗的公公,甜甜地叫了一声“爹地”。公公连忙一边忙活,一边满面笑容地转头说, “快去屋里歇着吧,饭一会儿就得。” 艾丽丝一转身,被自己刚刚急急进门踢掉的高跟鞋绊了一下,不禁笑着皱了下鼻子,随脚把鞋子踢到一边,也不穿拖鞋,光着脚跑去客厅拿了本画报,上楼回自己的主卧房。 进房探身打开床头的音乐,把画报扔在床上。走去主卫,拍亮灯,对了镜子,欠身用指甲挑了挑眉毛。又笑了笑,看镜中自己美丽而青春的笑容,满意地打开化妆柜,慢慢卸妆。 一边儿童房的宛珍给孙子换了尿片,又洗了手,冲了,抱在怀里喂。孩子噙了嘴吧叽吧叽吃得津津有味。宛珍怀抱着孙子,坐在窗前,全身沐浴着晚霞,心里说不出的安闲与满足。一对略显狭长的丹凤眼,透过窗子,悠闲地望向远方。 人的一生中,会有许多个生命段,会生活在不同的城市里。 相对于现在的宛珍而言,家乡农村的记忆犹如前世一般悠远。 第 1 章在线阅读 第 1 章 肉文屋 / 第 1 章 第 1 章 第 2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2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2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2 章 第二章贫苦童年 那是多少年前啊,有四五十年了吧…… 童年的记忆中,是爷爷的唤声: “傻子!去,去把我的豆抱来!” 重男轻女的爷爷自打宛珍有了记忆起,不叫她名字,只唤她“傻子”。却把仅比她小一岁的弟弟宛孝,爱若珍宝,唤做“我的豆”,“我的心尖子”。 因此,宛珍从小就不爱讲话,自已都认为自己真的是个傻子。 只有母亲把她抱在怀里,给她换上亲手缝制的漂亮衣服,亲手绣的小小花鞋,挂上姥爷家送来的小小银锁,腕子上戴上小小银镯,就连冬天戴的雪帽,也被母亲细心缝缀上银制的小小铃铛时,宛珍才觉得自己是个有人疼爱的正常孩子。 宛珍爷爷家是当地望族。 宛珍爹李文汉是爷爷唯一的儿子,从小娇生惯养,少年时期被送进城里读书。解放后,李文汉在城里单位上班,是村子里唯一吃公家饭的人。地位上的优越让李文汉长成一个对外大方有礼,对内脾气暴躁,甚至骄横的青年。 宛珍的母亲是爷爷给爹买来的童养媳。只知姓秦,不知叫什么名字,7岁过门,名为儿媳,实为丫头。家里家外的活计都要做。没孩子时,大家都叫她文汉媳妇,有孩子后,就叫她宛田娘或是宛兰娘。 宛田、宛兰是宛珍的长兄长姐。 十五岁圆房前,文汉媳妇一直与文汉唯一的妹妹李墨梅同住。自幼蛮横不讲理的李墨梅很讨厌这个比自己还小两岁的小嫂子,常日不是打就是骂。 晚上文汉媳妇收拾洗涮完家什,摄手摄脚地进房想睡。墨梅瞅她不备,抬脚就踹,文汉媳妇不敢哭。墨梅拍床大骂:“滚!这是俺家!谁让你睡俺家的。” 文汉媳妇不敢出声,悄悄爬起来,缩到床腿边,双手抱着膝,蜷曲在冰冷的地面上,用自己的体温取暖,迷迷糊糊睡到天亮。 童养媳的生活,就像一首歌里唱的:小白菜,地里黄,三岁上头,没有娘啊…… 三天挨打两天受气,饿饭干活更是家常便饭。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文汉媳妇,就像石缝里的小草,苦命而辛酸。长期营养不良造成她个子矮小黄瘦,经常的打骂更使她格怯懦怕事,而这些,都是未婚夫李文汉不喜甚至厌恶的。 虽然后来宛珍姥爷家做了银器生意,家境渐好,但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不能管也没法管。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圆了房的文汉媳妇,天不亮就扛着锄头穿过村头公社那段刷着解放初期标语的土墙,上边“全国各民族人民大团结万岁!”“毛主席万岁!”的白石灰字迹,依稀可辨。 这样日日起早贪黑,家里地里,为李家上上下下老老小小生活起居不停的劳着。她的形容越发憔悴了,头发干枯,面色黄瘦。虽然已为李家生下三子二女,却仍然不讨当家人李文汉的喜欢。 有一天,文汉不知因为何事,又在对媳妇儿发脾气。口里骂着,手里端着的茶杯正要对媳妇儿扔过去,突然门被推开了,走进来一位身量苗条,年约三十左右的小媳妇来。 文汉一抬头,正望见秦春花笑笑的眼睛,不由怔了一怔,手里的茶碗也停在半道上,没扔下去。文汉媳妇看见丈夫的怒气,心惶害怕,本低了头,准备挨这一下砸,却不料等了一晌,没有动静,抬头看见屋外来人,连忙换了颜色,迎上前去。 “花妹,你咋来了?” 原来来人正是文汉媳妇娘家堂妹秦春花,新寡无子,不容于翁姑,现居娘家闲来无事,过来堂姐家走亲戚。没料想,正撞见这一幕。退也不好退,见堂姐迎上前来,连忙假作未见,握手笑谈。春花闲坐了一晌,起身走了。 文汉媳妇正庆幸多亏来人,躲过去一顿打,却万没想到,真正的恶运就此降临了。 宛珍还清晰记得,七岁那年,母亲病倒了。家里乱糟遭的,父亲更少回家了。 族中几位婶婶大娘来家帮忙。 一天早晨,族里的大伯娘做好早饭,让宛珍去喊娘起来吃饭。 宛珍跳进屋,喊:“娘,起来吃饭!娘!起来吃饭。” 娘没应声。 宛珍抱起娘的头,把自己的小脸贴在娘脸上,以前娘最喜欢宛珍这样做。可是,那天早晨,娘没有微笑,娘的脸冰冷,怎么晃也晃不醒。 睡在娘身旁,两岁的小弟宛平,被姐姐的喊声惊醒,睁开一对圆圆的眼看看宛珍,爬起来钻进娘怀里,依依呀呀地要吃。 宛珍跑去厨房对大伯娘说:“大娘,俺娘睡着了,喊不醒。” 大伯娘跑到里屋一看,扭头拭泪: “宛珍啊,去,去地里把你大哥二姐叫回来吧。” 幼小的宛珍不懂为什么,却也不敢问。 小时候,爹最不喜欢宛珍傻呵呵地问这为什么?那是怎么啦。但凡被爹听到,轻则随手一巴掌,重则抬腿一个窝心脚,宛珍怕爷爷,更怕爹。 听了大伯娘的话,宛珍连忙爬起来往门外跑。穿过村庄,跑过刷着“抗美援朝、保家卫国 ”标语的大队公社土墙,宛珍遥遥望见自家的玉米地。 大哥宛田、二姐宛兰正在地里收玉米。 听了宛珍的话,两人扔了玉米,大哭着狂奔回家。 宛珍不懂,跟在后面跑回去。 后来的记忆很混乱,只记得家里人来人往,大人让她跪着,来人就磕头。 记忆中,只有大哥二姐凄惨的哭声,六岁的大弟宛孝、两岁的小弟宛平饿得又哭又闹。 母亲不见后的日子,家里过得很凄惶。事事混乱,处处无章,仿佛天塌了。宛平总是不停地在哭闹,要吃;宛田很沉默,一天不说一句话;宛兰总是在哭,不停地在哭,仿佛她的眼泪从来没有干过。宛孝饿得到处跑,不是今天跑去了大娘家蹭顿饭,就是明天跑去了二婶家蹭顿粥。 母亲不见后仅三个月,父亲李文汉带了一位客人回来。 来客不是别人,正是宛珍母亲下葬时缺席的堂姨秦春花。 秦春花是宛珍母家最小的堂妹,比宛珍母亲小十岁。春花十八岁那年嫁去外乡,前几年因为死了男人,又没孩子,被夫家族人赶了回来。宛珍母亲生宛平时,春花来家里帮过一段时间,故而宛珍很熟悉这个堂姨。 此时秦春花正笑眯眯地坐在宛珍家堂屋条案旁的圈椅里。 秦春花中等身材,容长脸面,小山眉下一对杏核眼,薄薄的两片嘴唇此时正咭咭呱呱地向着李文汉说话。说是坐着,秦春花却没半分安静劲儿,双手垫在屁股底下,身子前倾着听李文汉说话,不知听到什么可乐的事,猛地往后靠坐在圈椅里,双脚一上一下地晃动着笑。 李文汉陪着春花闲扯了一会儿,扭头让宛珍倒水给姨喝,又让宛兰快点活面擀面条打**蛋给姨吃。又抱过宛平,逗着宛平说“乖孩儿,姨就是娘,娘就是姨!来,叫娘。叫娘爹给你糖吃。” 听着背后父亲的笑语,正端碗准备去西屋面桶里舀面的宛兰手一颤,一只磁大碗跌落尘埃,却没有打碎。波光微闪,宛兰的眼睛仿佛被什么灼伤了,神情一恸,靠着墙低声啜泣起来。看不清她的脸,只看到她背后那乌黑的长发辫,随着苗条的身子一颤一颤的抖动。 大哥宛田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扛了扁担打算去做什么,听到“叫娘啊,宛平,叫娘”,身子一僵,肩膀上的扁担滑掉地下。宛田靠着门,慢慢坐在门槛上,尤如一尊化石。 李文汉丝毫没注意长子长女的异样,此时他的一颗心,全扑在对面笑面如花的秦春花身上。他从衣袋里变戏法一样,拿出几颗糖果,继续逗宛平,又拉过宛孝来,让他喊:“娘!” 宛孝幼随祖父,早慧智聪,当年颇受乃祖宠爱,加之生刚烈,说一不二。此时将一对乌黑闪亮的黑眸,犹疑地从爹脸上,再转到堂姨脸上。渐渐明白了什么,一时悲愤填,伸手将面前的糖打落尘埃,蹦到堂姨面前,一把打翻她手里正要喝水的碗,双眼红突,似冒出火来。暴怒道: “你滚!你不是俺娘,你个坏女人!你滚!” 秦春花登时冷了脸,李文汉站起身来,挥手给了宛孝一个大嘴巴。 “孽障,眼里没上人啦?” 宛孝格倔强,自幼又受宠于祖父,养成天不怕地不怕的格。从地下爬起来,继续“坏女人!贼女人”乱骂,又指了大门,让她“滚!” 一边宛田宛兰早大放悲声,滚落地下,哭得死去活来。 站在门边的宛珍,怯怯地望着屋里发生的一切,眼神惊疑不定。 堂姨是母亲的亲堂妹,自打前年宛平出世来家小住帮忙后,经常来家窜门,母亲在世时,和这位堂姨的关系一向很好。 可宛珍不明白,爹为什么让宛平唤堂姨娘?宛平的娘不就是俺的娘吗?俺们有娘啊,为什么要叫堂姨娘呢? 以前堂姨来家小住时,当着爹和娘,堂姨对宛珍温和疼爱,娘不在家的时候,堂姨对宛珍就很冷淡。宛珍不怎么喜欢这个脸色多变的堂姨。 望着跳着脚,大声喝斥堂姨,叫堂姨快滚的宛孝,再看看一边哭得死去活来的大哥宛田和二姐宛兰,胆小的宛珍禁不住身子微微发颤…… 突然,宛珍不敢动了,她看见父亲凶了眉毛,正伸手拿起一门杠来。对幼年的宛珍来说,那门杠简直就是李家的家法,每当父亲怒极时,都会去那门杠,拿起那门杠,就代表有人要挨打了。 宛珍吓得不敢动,父亲并没向她走来,父亲铁青着脸怒问宛孝, “叫不叫娘!说!叫不叫?!” “俺不叫!她不是俺娘!她是个坏女人!叫她滚!”宛孝至激发,气得颈红脸涨,两臂连伸。 宛孝话音没落,李文汉那门杠就冲宛孝小小的身子狠狠地落下,宛孝没来得及呼喊一声,小身子随着棍子下落突地一跳,直挺挺躺在地下,一动不动。 一边早已哭得发乱神昏的宛兰,转眼望见,悲哮一声扑过去,抱起宛孝摇晃: “弟啊!宛孝啊!俺的弟啊!”惊恐凄惨的声音声透小院。 摇晃几下不见宛孝醒来,宛兰不顾一切膝行至李文汉脚前: “爹,你把俺也打死吧,打死俺吧!俺已经没有娘了,现在也没有爹了,打死俺!俺好去找俺娘。省得俺娘一个人躺地下冷……呜呜……” 宛田上前抱起宛孝,心里悲凉伤惨,猛然瞥见爹冰冷了目光,伸臂又举起手里的门杠,连忙抢前几步,一把将宛兰拉在身后,痛声道: “爹!你行行好!把俺们都打死吧,打死俺们,好去找俺亲娘!”眼中泪已干涸,抬头直直地盯着父亲,字字句句拧出血来。 正闹着,门突然被踹开了,族中大爷一阵风样刮进来。谁也不看,不理,俯身抱起宛孝,猛掐人中,指甲深陷口鼻之间,宛孝幽幽吐出一口气,睁开眼睛。大爷这才扭头狠狠瞪了李文汉一眼,闷声道: “这是要把俺李家灭门不是?”正眼也不瞧秦春花,弯腰抱起刚缓过气来的宛孝,拉了宛兰宛田出门。 宛珍傻了一样呆站着,眼前发生的一切都让她恍然如梦。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望着堂姨咭咭呱呱地说话,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见爹渐渐平复了神态,甚至露出一丝笑容,拿起手里的糖,逗宛珍和宛平叫娘。 两岁的宛平却不理会爹难得一见的笑脸,依然是哇哇大哭,满屋里瞅着找娘亲,他要吃。 爹看着宛珍,叫她上前,用少有的温和口吻说: “宛珍,你一向最听话,堂姨是来家帮爹照顾你们的,你叫。” 宛珍扎煞着双手,看看爹,再看看堂姨微笑的脸,挥舞着的少见的糖,迟疑着。 “算了,文汉,孩子不懂事,别难为她了。”堂姨轻笑。 爹居然紧张地说,“不难为不难为,快叫人,宛珍!”最后两个字,明显带着怒气。 宛珍听出爹的怒气。又惊又怕。可是她无论如何叫不出一声“娘”来。 正在宛珍瞪大了双眼惊惧地望着爹,努力缩着身子怕被爹手里的大棍打,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的时候,族里的大娘抱着宛孝走进来。 大娘正眼不看秦春花,对着李文汉说; “娘刚死,孩子们叫不出来,还是叫婶吧。孩子还小,啥事不懂,有啥不对的,慢慢教,用得着拿大棍闷孩子吗?又不是仇人。再说他娘身子才凉,就忙着打孩子,叫二旁外姓人咋看咱老李家?” 秦春花不高兴地皱皱眉,李文汉沉思了一下,还是默认了。 打那天起,宛珍没有了娘,家里多了一个叫做“婶”的女人。 爹每月都要上城工作,月底才回家。有时候忙于“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几个月才能回来一趟。 爹不在的时候,宛珍和姐姐宛兰做所有地里的农活和家里的活计。堂姨不喜欢她们,总是想法设法折磨小姐弟三个。晚上堂姨带着小弟宛平睡,半夜经常听到两岁的宛平像杀一样的哭声。 宛兰拉着宛珍拼命去拍婶的门: “开门!开门!宛平!宛平!姐在这儿!姐在这儿!” 半天,婶才冷冷地隔着门道, “干啥,宛平臻(这么,方言)大了,还尿床,我拍他两下,咋啦?你还想造反啊?想你爹回来打你波?” 宛兰撞不开门,耳中听着宛平的哭声,心如刀绞剪戳,抱着宛珍喊着娘大哭。 第二天抱过来,宛平小屁股上青紫的掐痕坟起无数。 宛兰抱着宛平跑到娘坟上大哭。 “娘啊……娘啊……你起来啊!你起来看看宛平吧……你最心疼的心尖子……俺的个亲娘啊……你活过来吧……你看看俺啊,看看你的大兰子啊……” 宛兰边哭边发疯一样用手去挖坟,两手被土中的小石块和树枝划破,点点血滴洇入坟土。 族里的大伯娘和二婶带着宛珍找到宛兰,劝道: “二姑娘,认了吧,这都是命啊。她不进门,你姊妹几个臻(这么,方言)小,宛平还不会吃饭,家里没个女人怎么行啊。你爹也是没的法子啊。” 二婶抱过宛平,含泪对着坟叹道, “宛兰娘啊,你当初不听劝,活活把自己气死了。丢下这几个孩子受这洋罪,你看着不心疼啊。” 忍不住拭泪又诉:“她姨那年死了丈夫上咱庄来走亲戚,俺们就看出来了,宛兰爹跟她有一腿,都没敢跟你提。你说你后来知道就知道呗,你气个啥劲儿啊?他愿意胡闹就让他闹去,最后不还得回这个家?你守着孩子你怕啥哩?你想不开,活活把个小命要了,还不到四十啊……宛兰娘,俺的傻嫂子啊……” 宛兰痛哭……宛珍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只知道跟着二姐哭。 大哥宛田打小就被祖父订了娃娃媒,18岁就娶了15岁的菜花。 菜花娘家富裕,格骄横,喜吃厌做,喜玩厌劳。 嫁过来不到一月,嫌小姑子小叔子们太多,做饭太累,闹着分家单过。 因为有娘在,一直没有分成家。 娘一死,菜花曲意逢迎新来的婶子,婶子也不喜欢宛田在家里事事维护四小姐弟,自己展不开拳脚,马上枕头风吹分了家。 宛田两口子没感情,虽然分出了小家自己两人单过,但日子过得也是**飞狗跳,经常打架。宛田忙完地里的活,又要做家务,还要跟菜花怄气打架,更顾不上宛兰宛珍四个弟妹了。 没多久,三年自然灾害开始了,宛珍听不懂大人说的什么苏联逼债,也不懂什么大跃进,什么人民公社,宛珍只依稀记得,自己很饿很饿。 在宛珍的记忆里,吃树皮了,也吃野草了,村头地里能吃的东西,都被自己翻出来吃肚里。有时候吃错了东西,还会拉稀,拉得自己几乎死在那个年代里。每天饿得睡不着觉,饿得抱着姐姐宛兰哭。那几年里,所有的记忆都是饥饿。仿佛听说庄子里有人饿死,也听说别处饿极了有人会吃人,吓得宛珍天天跟着宛兰,一步不敢多走,婶的打倒记不清楚了。 在宛珍少年记忆中,自已和姐姐宛兰白天下地,夜晚纺花,纺不够数不给饭吃,不许睡觉,不然婶子拎起棍子兜头乱打。宛珍怕打,从不敢跟婶强嘴,依然不时挨打。 姐姐宛兰外表生得单薄,格却倔强不屈,挨打就更多了。 宛孝被爹带城里上学去了。每月底回来,看见二姐三姐一身的伤痕,就算被爹揍,仍然会骂婶子,发誓长大了要打死她。 几个孩子里,婶却最怕宛孝。每次见了宛孝,都低眉顺眼地讨好宛孝。但宛孝从来没给过她好脸色。 宛兰宛珍有时候被打得满庄跑,族中的叔伯看不过去,每每出面欲管,婶子不是马上跳脚指着族人的脸骂过去,就是扑坐在人家大门口撒泼打滚大哭: “天杀的李文汉啊……你不在家,人家都欺侮俺们孤儿寡母啊……没良心啊。你们李庄子人都没有良心啊……呜呜……俺天天累死累活,家里家外,不落个好!还给人戳脊梁骨! 你们谁有种谁来试试,一家子几张嘴,半大小子吃怕老子,天天是喝俺的血吃俺的啊,谁往前站啦,谁过来看一眼啦,谁给过一捧面、一碗饭啊…… 俺管孩子,你们说俺打孩子了,俺要不管孩子,你们又说到底不是亲生的,好不好都不管。啥话都让你们给说了。俺说啥哩,俺就是命苦呗……呜呜…… 俺就是心肠太软,前些个时候,俺就是看见这群孩子没人管,太可怜,文汉又一个劲地求俺,俺才来滴,你们以为俺愿意来当这个破家哦?噢!现在就看见俺打孩子啦,咋没看见孩子冲俺啊,他当俺是娘吗?他们谁叫过俺一句娘?他要当俺是娘,会这样待俺?你们是坐着说话不腰疼,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嫌俺不好,俺走!你来当这个家,这几个皮孩子,你们来管管试试?想当初,是谁天天跑俺庄上去说的啊?要人没人,要钱没钱,你当俺愿意来你们李家庄吗?破房子破席,说起来你们李家还是大家,俺呸!你大伯心肠好哦,你试试,你来当这个家,一群野孩子没人管,几张嘴要吃饭!” 如此几次,村中再没人敢上前管,也没人再愿意踏进李文汉的大门。 每每夜晚人都睡下了,村中的婶婶大娘们,偷偷地塞给宛珍一块红薯,半瓢豆面,悄悄劝慰夜晚伏在娘坟上呜咽的宛兰再忍两年,忍两年嫁了人离了家就好了。 第 2 章在线阅读 第 2 章 肉文屋 / 第 2 章 第 2 章 第 3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3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3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3 章 第三章姐姐宛兰 宛兰十七岁那年,虽然营养不良造成发育迟缓,但少肥料的庄稼,依然有窜高的天。 宛兰一年中个头猛然窜高,约有160高。宛兰没有换洗衣服,身上还穿着娘死时留下的旧衣破裤。宛兰长大了,做为一个十七岁的大姑娘,虽然情窦未开,已经脱离了少年的浑沌状态,羞于脏衣烂裳站在人前。 每天下地回来,不管多晚,做完婶交待的活计,不管多累,宛兰都想方设法洗洗脸,洗洗衣裳。衣裳破了,心灵手巧的宛兰会用细密的针脚,把衣服补得就象衣服最初裁剪时就设计好的色块与花样。婶子却每见必骂, “本份的庄稼人,穷摆子(打扮的意思,方言)啥?不洗脸能脏死你?” 骂完了,用宛珍烧好捧上来的热水,拿了文汉从城里买回来的香胰子(香皂)洗了脸,收拾了头面,睡下了。 夜色渐浓。宛兰和宛珍一个纺花一个织布。侧头听听婶的呼吸渐酣,宛兰悄悄放下梭,利索地脱下身上仅有的一件白土布外衣,蓝士林裤子,穿着大裤衩,光着上身,趁着夜色,跑到屋后水塘里把衣服浆洗干净。再拿回来使劲儿拧干水,再用被褥包着挤干水份,搭在院里风地里晾着。 每每此时,宛珍都会惊惧着小脸,颤抖着手大力地纺花,生怕有什么不一样的声音惊醒了婶,招来一顿棍没头没脸地乱打。 胆小的宛珍不敢学宛兰,总是头发乱蓬蓬的,脏黑着一张小脸,常年穿着一身又脏又破的衣服。 每天天不亮,宛兰带着宛珍和宛平已经出现在田间地头。 当村中人三三俩俩,呼兄唤弟扛着锄头上工时,宛兰和宛珍已经挥汗如雨忙了两垅地了。 宛兰一头乌黑长发辫大辫子垂在身后,风吹发丝,飘扬在她那白瓷一样透着淡淡红晕还挂着汗珠的鹅蛋脸上。偶而宛兰伸手擦汗,捋捋头发,会露出光洁的额头,以及淡淡柳叶眉下,一对黑亮青春的眼来。 每当宛兰农忙累了,直直腰,用腰里的手巾抹把脸上的汗。都会招来村中小伙子们恍惹无意间的注视。 穿着补丁白土布小衫的宛兰,生长在这田野里,就象野地里生长的一枝芦苇,不管风霜雨雪,执拗的生命力倔强的成长着。长年的营养不良致使发育不足,反而带给宛兰一种娇怯的气质,楚楚惹人怜爱。 但这股包不住藏不了的青春,给宛兰带来了灭顶之灾。 婶骂着爹从城里买来香胰子(香皂),带回香脂(护肤品),甚至红纸来印嘴唇,都盖不过宛兰浑身散发的青春气息。宛兰比往常挨打更多,饿饭更多,相反,脏兮兮,骨瘦嶙峋的宛珍反而挨打少了。 宛兰十九岁那年,被婶打瞎了一只眼。 村中动了公愤,又不耐婶的撒泼打混,派人去城里把李文汉叫回家,问他怎么办。 李文汉在少妻面前,早没了往日的骄横,气焰日短。除了说: “哎,命苦啊,我在城里工作忙,又要挣钱养家,顾不上啊。她虽然不好,脾气大,有她在,家里总有个人吧,要把她婶撵走谁撑这个家呢,小孩也太不懂事!这次她也是气坏了才……” 把李文汉找回家的大伯没听他说完话,就踢翻桌子走了。 族中叔伯婶娘们最后商量出一个办法,托人说亲,把宛兰嫁去临村。 宛兰出嫁前夜,含泪把宛珍叫到面前。 “三妹,姐要走了。姐不能再照看你和宛平了……俺走后,你一定要好好照看宛平。他还小……逢年过节,别忘去给咱娘上上坟、培培土……她要再打你,别傻站着,要跑!带着宛平往村里大娘家跑!记住!千万别往床底下钻,关了门打得更狠。你跑都没法跑!” 宛兰嘱咐了宛珍许多话,又搂了宛珍宛平两个手足哭着保证,自己结婚当家过日子后,一定回来接她和宛平。 可谁都没想到,自以为逃出生天的宛兰,命比娘还苦,嫁过去遇上了更柯刻的婆婆和刁钻的三个小姑子。 日日劳作,挨打受气。由于瞎了一只眼,损坏了原本眉清目秀的容貌,不受丈夫的待见,日子过得比黄莲还苦。 宛珍是指不上宛兰了。 宛田虽然偶尔回来,也只能悄悄塞给弟妹点吃的。 宛珍和宛平一对小姐弟在后娘的威下,饥一顿打一顿渐渐长大了。 白天,宛珍带着宛平下地农作,饭时回家做饭刷锅洗碗喂猪扫地;晚上,宛珍要纺棉线(把棉花纺成线),不纺出一个线坠子不能睡觉。往往纺到夜半三更天,一边陪着三姐的宛平早困得脑袋一栽一栽,最后趴在宛珍脚边的地上睡着了。宛珍才取下纺好的线坠子,轻轻收拾了家伙,弯腰抱起宛平放到柴房一张破床上,给宛平盖了一床破棉絮被,自己也不脱衣服,缩在弟弟脚边睡下。 睡不几个时辰,天刚蒙蒙亮,宛珍又忙爬起来,背了筐出门拾粪攒化肥,或是拔草喂家畜。这些苦对于宛珍来说,都不算什么。 宛珍最怕婶半夜拍醒小姐弟俩,逼着小姐弟俩趁夜黑去偷挖别人地里的红薯。 有时候,宛珍和宛平连续几夜不能睡,挖了两筐回来,婶还嫌少,力逼着小姐弟俩再去挖。挖来挎回,倒在房后用草盖着。等夜半人都睡了,婶又逼着宛珍宛平把红薯用架子车送到二十里地外南庄她弟弟家。这还不算完,宛珍和宛平黑夜里拉着一车红薯深一脚浅一脚,绕坟过沟,趟田踩草,又惊又惧,好不容易送到婶的弟弟家,这位舅舅又指挥两人用喇粉机把红薯都喇成粉再过箩,又让宛珍去河里挑五十挑子共一百桶水,备下细粉用。 天还没亮,夜依然黑,宛珍往往湿了鞋子,才能感觉走到河边,深一脚浅一脚,一挑一挑往回挑。挑够了水,回来还要去下细粉,大箩过,板子按,按出碴子来,漏水里,澄下去,晒干,刮欠,大锅烧开下细粉。 不知道多少个黑夜,小姐弟俩挎了筐,又怕又愧地去挖亲戚邻居家的红薯;不知道多少个黑夜,小姐弟俩拉着一车车的红薯,又恐惧又惊慌地往舅舅家里送;不知道多少个黑夜,小姐弟俩累得满头大汗,一挑一挑地往舅舅家挑水。 恍惚听见舅舅说,半年时间,下了一千多斤细粉,卖了六百多块钱。这钱,都被春花藏起来,宛珍依然削瘦,宛平依然挨饿。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虽然日日苦于劳作,吃不饱,穿不暖。十七岁那年,宛珍却像姐姐宛兰一样,出落得面庞清秀、五官端正、身材苗条。宛珍的清秀,看在日渐衰老的春花眼里,宛如眼中钉中刺。 春花开始处处刁难宛珍。不是嫌饭咸了,就是骂饭烫了。说宛珍不会过日子,是个败家女子。宛珍不象宛兰倔强,宛珍逆来顺受,委屈求全。春花骂累了,打累了,倒也没有其它办法挫磨宛珍。 不知是不是算计太过,春花一直没有生育。随着年级渐老,为老来靠着想,春花渐渐温和了面孔,展开手腕,笼络起最小的宛平来。 随着年龄渐长,宛平已经懂事,知道春花不是自己的亲娘,加上以前挨打的记忆,宛平从不愿也不敢靠近春花。宛平宁愿天天跟着三姐满地里跑,帮三姐干地里的活。也不愿陪着春花在家吃一顿少有的白面汤面条。 这让春花更加恼恨宛珍。 不久,李文汉病了。 得到消息没两天,李文汉被人由城里送回家来。 宛孝没有跟回来,他已被膝下无子的姑姑李墨梅过继家去,收为养子。 墨梅一生只怀过一个孩子。 那一年日本飞机轰炸阜阳,挺着大肚子的墨梅和家人跑散了。 经过一个水缸制品厂时,墨梅振痛,把一个男孩生在一个水缸里,只身仓惶逃乱。 战乱后,墨梅一度去缸厂附近找过孩子,但无论如何都找不回来了。 许多年过去了,虽然后来收养了宛孝,但直至死,李墨梅也没放弃寻找亲生孩子,其间有不少人自称是那个孩子,明的李墨梅却不相信任何人。 谁知道呢,也许其中某一个可能是真的,但晚年的李墨梅多疑暴躁,认为上门认亲的,都是图她的家产。她谁也不相信,也许,她压就没相信过谁。 宛珍十七岁那年,李文汉被确诊为淋巴癌。 秦春花天天坐在院子里,冲着隔窗躺在屋里床上的李文汉,拍手拍脚地哭天喊地叫命苦, “俺的亲娘啊,俺咋振命苦哇,俺看你妻死子小太可怜,俺好心来帮你家,带孩子。老的老,小的小。俺苦哈哈的还不落好,几个孩子天天咒着俺死啊!俺辛苦辛苦为啥啊?到头来俺侍候完小的,又要侍候你这个老东西。俺上辈子欠你李家啊?俺不活啦啊!” 闹得披头散发。一定要离婚。 李文汉一生骄傲,何曾受过这等嫌弃。一怒之下,一绳子吊死在自家院子里的老槐树下。 李文汉一死,秦春花卷了细软就想跑路。 被族中长辈截住,劝说回家。 “他婶啊,你不能走啊,宛平还小,宛珍还没成人。您这样走了,不说对不起文汉,也对不起你这些年在这个家的劳啊。换句话说,你就算再往前走一步,也不可能自己生孩子了,眼看着这几个孩子都长大了,都中用了。你不如就把这几个孩子当自己的娃吧。老了也有个靠头。俺们给你说,让他们都跪着你,发誓孝敬你。你可不能走啊,咱们老李门里,不能闹这个笑话。” 最终,秦春花没走。 但宛珍受的折磨更多了。 且不说动不动的挨打,十几岁的大姑娘了,夏天只有一身衣服,没有换洗。 每天做完农活,夹杂着汗臭、肥料臭、灰土污渍,衣服都脏臭得不成样子。 宛珍开始知道爱干净了。有天壮着胆子跟婶子要求。婶子不肯给做新的,还骂宛珍发骚了。宛珍气极了,壮着胆子道:“俺起早贪黑赚的钱都给你了,为啥不能给俺做件衣裳?俺织那些布,你少卖三尺给俺做件褂子穿不行吗?” 秦春花一听,不由紫涨了面皮,拎起棍子来就追着宛珍满庄打。 没要来衣裳,还换来一顿打。 宛珍无奈中,想起小时候,姐姐宛兰的办法。 等夜深了,全庄都睡了,悄悄把衣服洗了晾院子里,光着身子的宛珍裹着被子等衣服干。 黎明前,全村人还没醒时,宛珍连忙爬起来,不管衣服是干是湿,连忙穿在身上。 十冬腊月,人人都围着火炉喝热汤暖身,度一年一度难得的农闲。 宛珍却被想多挣工分,年底多分钱的婶子赶去河里砖。 砸开冰面,宛珍下到刺骨的冰水里,牙齿上下捉对儿打架,全身冻得没有知觉。有时候赶上来例假,婶子也不许偷懒,不然饿饭是小事,打得头破血流是经常。 这样的日子,不是人过的。宛珍实在是过不下去了。 第 3 章在线阅读 第 3 章 肉文屋 / 第 3 章 第 3 章 第 4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4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4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4 章 第四章宛珍相亲 宛珍好想嫁人,因为唯有嫁人,才能逃开婶子,才能逃出地狱一样的生活。 宛珍拼命干活,只想多挣钱,婶高兴了,不打她。 宛珍的能干、宛珍的柔弱脾气和当年的宛珍娘一模一样,村子里的人都看在眼里。 打宛珍十七岁那会儿,就不断有人上门提亲。 每次有人求亲,婶子就说孩子太小,不舍得这么小嫁出去,怕孩子受委屈。 到宛珍二十岁时,在当时的农村已是大姑娘了。婶子不好再留了,就对求亲的挑三拣四,说张家太穷,王家小子长得不好,李家是近亲,赵家婆婆人太坏。反正找许多借口就是不同意。 宛珍二十二岁那年,族中长辈出面。 “他婶啊,孩子不能再留了,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愁。再留,成老姑娘了。不管男家咋样,宛珍同意就行。宛珍啊,你看这次赵家这个行不行?赵老二,就哥俩,两个大姑子都嫁了,大哥也娶二年了,赵老二在铁路上吃公家饭,虽然家里条件不大好,难得一家人都老实,赵老二长得也不赖,又是吃公家饭的人。你的意见呢?” 这会儿的宛珍只想离开婶子,哪怕嫁**嫁狗都愿意。 宛珍红着脸,点了点头。 婶子一见长了脸,马上拎起扫帚砸过去。 “不要脸的浪货,俺们小时候,一听提亲,羞得老早跑远了!你这个不要脸的小娼妇还坐这儿听,还好意思点头。你没把你老李家的人丢关外去。” 族里来说话的李大伯气昏了,俺一把年级,还坐这儿呢,你教训什么孩子? “你个老杂毛少这儿给俺胡浸,俺知道你们是看俺们孤儿寡妇好欺侮,想嫁了宛珍,再要走宛平,赶走俺,好霸俺的家产。” 骂完,扑通一屁股坐地下,拍腿大哭: “文汉哪!你看看你老李家是咋欺侮你的孤儿寡妇的啊。文汉啊,你把俺骗来,你就伸腿走咧,你不管俺咧。俺命苦啊,俺的亲娘咧!” 李大伯气得踢翻了凳子,摇头走出去“俺不管了,俺不管了!” 有人把这事告诉嫁到城里的李墨梅,说, “他姑啊,现在村里没人能降住她,只有你出面才能震住她了。你不为你哥,你就为你老李家那几个可怜的孩子吧。叫人说出去,你李墨梅也不能把她咋样,丢咱老李家的人啊!” 李文汉生平只有李墨梅一个胞妹,但两人一样的暴躁脾气,一样的强硬格。墨梅没出嫁时就与李文汉不和。嫁到城里后,两兄妹关系稍和缓了些。但文革期间,由于李墨梅是东方红派,又曾受八二七派的文武斗,偏偏李文汉不知情,早早加入了八二七派,李墨梅多次要求哥哥退出八二七,改投东方红,格倔强的李文汉偏不同意,兄妹俩又势同水火。现在文汉去世了,墨梅才稍稍平息了对兄长的怨愤。 李墨梅当天就去厂里请了假,上了长途汽车回乡了。 到家后,李墨梅直接找到秦春花和宛珍: “宛珍娘死得早,也不会教育个孩子。这个闺女也不小了,留家里老戳气。俺把她带回城里找个人家。不是说农村的你们都瞧不上吗?俺从城里给她相一个,不说穿金戴银,保证让她吃穿不愁。” “他姑啊,你的好心俺娘俩心领了,宛珍子弱,恐怕不适合城里,城里人都是花花肠子,咱宛珍老实。何况宛珍也不想嫁人呢。她要等宛平长大才嫁人。”婶坐在场院里,一边拿着把蒲扇赶苍蝇,一边眯着眼说。 李墨梅本来按着子,好说好讲。一听宛珍婶又拿这样的话来堵自己,不由犯了子,暼着眼盯着宛珍婶道: “俺是她亲姑,俺还能害她吗?你这是信不过俺啊?还是你压就不想宛珍嫁出去?你四里八乡打听打听,俺李墨梅怕过谁??今天俺就把宛珍领走,省得俺哥地下挂心!” 婶一听墨梅这样强势,没话说了,就坐地下开始撒泼哭闹。 素泼辣的墨梅哪里怕这个,她比秦春花闹得还厉害。春花哭,墨梅哭得更凶,还边哭边唠叨,把李文汉和秦春花以前的旧事丑事都翻出来喊,把个秦春花羞愧得无地自容。 秦春花又羞又气,顾不得再哭喊,爬起来追着宛珍就打,这个煞星就是因为宛珍才招来的,打死这个罪魁祸首。 李墨梅冷冷地看她追着宛珍打,宛珍吓得满院子跑。看了一阵,突然走上前去,一把将秦春花推个仰八叉躺在地下,大怒道: “李家人还没死绝呢?你个骚货!当着俺的面,你就敢打孩子?你打她呢,你打俺呢?你个浪婆娘!李家门里你算老几?就你也配打俺老李家的孩子!没镜子你也撒泡尿照照!有本事自己下个蛋来打!” 骂完不看秦春花,一径拉着宛珍奔了族里大娘家,借衣服换行头,带了宛珍回城。 那一刻,宛珍打心眼里敬爱这个传说中又凶又狠的姑姑,认为她是世上最善良最热心的人。发誓要用一生来报答她的大恩大德。 宛珍一辈子都记得,跟着梅姑进城那天,正是一九七四年四月中旬的一个下午,正是草长莺飞,花开媚人的晚春季节,也是宛珍奔向新的生命段的起点…… 李宛珍跟在姑姑李墨梅身后,亦步亦趋。 这是李宛珍有生以来第一次坐汽车,第一次进城。阜阳城,这个位于皖西北的小城当时尚属落后贫穷的小城,但却是宛珍梦里的天堂。 在这里,大弟宛孝能够背着书包上学;在这里,父亲李文汉能够吃公家饭做公家事为全村人羡慕;在这里,姑姑李墨梅出嫁变成城里人,为村里女人们妒嫉。这里,是宛珍做梦都不敢想,能来甚至可能长住的城市。 甫一跳下车,宛珍不禁一惊。车站的煤灰地面冰冷生硬,硌得穿着布鞋底的脚说不出的难受。 由长途汽车站一路走来,路两边建筑林立。中间一条数十丈宽的马路,一辆撒水车正隆隆驶过。撒了水的柏油路面油光发亮,踩上去平整厚实,比宛珍长年去地头干活时走的那条满是土克拉的羊肠小道舒适多了。 阜阳城人民路两旁,种植着不少高大的泡桐树。此时正值花期。古朴茁的树干上,色彩烂漫地开满一树树的粉色,不留一点儿空隙。一溜泡桐树冠开着的花连成一片,远远看去,像一团团浮动的晚霞。 宛珍熟悉这种树木。 家乡田间地头,偶尔也会有这么几株泡桐树。田间农作累了,靠在树下休息。无心捡得一两朵桐花,对着阳光,看花瓣上细小的斑纹,毛绒细腻的触感,渐渐展开的花瓣,象夏日少女最美丽的花裙。这种泡桐花,有粉色的,也有浅紫色的。 泡桐花的花萼也很有趣。乡人们大多传说,这是《西游记》里唐僧的僧帽遗落人间。小的时候,姐姐宛兰会带了宛珍和大弟宛孝,拿着针和线,把这些凋落在地上的深褐色的花萼穿成一串,短的作手链,长的作项链。这原始而浪漫的饰物,带有一种淡淡的而又浓浓的古典情怀,在宛珍童年的记忆里,留下最初的关于诗样的心灵情愫。 泡桐树的叶子通常长的都很巨大,毛茸茸的,绿的色调也是属于较深的那种,气息不是太好,但却是夏日遮阳最好的天然工具。盛夏时分,采一片泡桐树叶,顶在头上,对着烈日歪着脑袋思念母亲,颇有一种时空恍惚的感觉。仿佛母亲还在人间,手把了自己的小手,在泡桐树叶上写字,写下母亲对女儿的祝福,写下女儿对未来的幻想。母亲会的字不多,那还是解放后跟着新社会扫盲班时学的,不外乎是诸如“吉祥如意”这样的吉利话,或是“毛主席万岁”、“解放全中国”等革命口号。 有时候,坐在树下的宛珍不禁想,在很久很久以前,世界上没有纸,我们的祖先是不是也把字写在这些硕大的泡桐树叶上? 人民路两边,也有不少树干糙、树龄渐长的老泡桐树。夏天的时候,这些树干常常会流出一些粘粘的体。宛珍悄悄猜想,那是树的眼泪吧。那是泡桐树站在夏日的天地间,望着远方,在思念它的妈妈。这时,往往有一些小蚂蚁沿着树干向上或向下的爬行,宛珍总是以为,它们在忙着回家,回家找妈妈。 现在花开艳丽,再过一个月,应该是绿肥红瘦的时候了吧,到时无边的绿荫将会取代原来这片粉红色的霞彩。妩媚的花期过了,将迎来另外的一种滋生与旺长。自然的交替是奇特的,也是一种变幻中的美丽。此刻透过花叶看天空,还可见湛蓝一片。不久,这片湛蓝估计是透不过那片浓密的绿荫了。 跟在李墨梅身后的宛珍,上身套了一件灰涤卡上衣,下身穿了一条黑灯芯绒裤子。肥肥大大,显然不合身。乌黑的长发用布条绑了两长长的麻花辫垂在前,象牙白色一张小小的瓜子脸上,小巧的鼻子,菱形小嘴,淡淡的眉毛下,一对扑朔迷离的丹凤眼此时正微眯着透过泡桐树望向远处的街景。 乍一看,宛珍貌不甚美,但她眉梢眼底隐约闪烁的忧愁,给那张平凡的小脸频添了一种清秀婉约的气质。 人民路两边的建筑鳞次栉比。 摘了扇门,店堂幽深的邮电局里,一只方方大大的邮筒赫然摆在邮局门边靠墙壁的位置。有那么一两位穿制服的同志,正在拿了扁扁的木条,蘸了浆糊抹信封。 同样刚刚摘了扇门的公家银行里,一排高高柜台上镶着的铁栏后隐约坐着两位短发妇女,正在对面说笑。 宛珍一转头,望见路南侧砖缝间抹着白灰的新华书店里,有不少人正在忙活搬书,书店房顶上那四个大大的“新华书店”木头雕刻的字,正是出自李宛珍父亲李文汉之手。 再往前走,颖河旅社、人民饭店等等一个个白底黑字的牌子挂在一栋栋砖瓦房的门外。路南侧居然还有一个砖木搭建的小酒楼。酒楼的名字龙飞凤舞,不知写的是什么字,看不清楚。 宛珍幼年,母亲活着的时候,家境很好,曾经在村办小学里读过两年书。对工整常见的字还都能认得,但是稍微有点书法的字就难倒她了。 顾不上再认字,前面的姑姑李墨梅是个泼辣急子,虽然已经五十出头,行动却很麻利。 齐耳短发拢在脑后,一身灰色的涤卡西式工作服套在她那干瘦的身子上,脸上的皱纹稍稍淡化了脸颊两侧天生的淡淡麻子,却丝毫未减半分一脸的明。 此时的李墨梅正瞪着一对狭长的眼睛,不时回头不耐烦地盯李宛珍一眼。 “走快点,三姑娘。怎么你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姑娘还走不过我一个半老太太?!怪不得你婶天天欺侮你,太(当地方言:慢腾腾,不伶俐)!要不是看在我死去大哥份上,你婶又太不象样,你弟又央求我,我才懒得管你。快点走!” 李宛珍不敢吱声,被骂得红了脸,抿紧了唇,低头加快步伐跟上疾步如飞的李墨梅。 刚走进老衙门口那条街,路两旁的布店、自行车经销店、百货公司、五金经销店、油漆店栉比林立。房屋多为青砖瓦房,干净整齐,不似农村的房子多是低矮的土墙草房。 城里人真不少,街上不少人来来往往。 偶尔还有几辆平时少见的自行车经过,串串清脆的车铃声飘扬出别样的骄傲。 “哟!他二嫂,这儿站着看马棚呢?” 李宛珍又想看景,又怕被姑姑骂,上头忙着看,脚下急着走。没留神一阵风快步走在前面的李墨梅突然刹住脚,对着路边一位年约三十多岁的短发女人招呼道。 碰! 李宛珍撞上了李墨梅。 宛珍大惊,慌得手足无措。李墨梅回头狠狠瞪了李宛珍一眼。 被唤作“他二嫂”的刘家二媳妇赵国花,笑容满面的迎上前来。一边两眼光光,毫无遮拦地上下打量李宛珍,一边口中熟练地应酬李墨梅。 “他姑,这就是上次提的大侄女吧,瞧这闺女长得多排场(当地方言:多好看)。” “排场啥,命苦。娘死得早。扔下一堆孩子,吃吃不上,穿穿不上。也没啥家教,傻乎乎的。她爹前几年得了淋巴癌,后娶的那个妖不想侍候,天天闹着要离婚。你说在老家,听过谁离婚啊?净出妖娥子!气得她爹一绳子又吊死了。撇下一堆孩子,可怜巴巴的。那妖把几个孩子都快挫磨死了,你瞧瞧,他二嫂,你瞧瞧!”墨梅利落地把宛珍袖子捋上去,露出左臂的伤痕。 “你瞧瞧!这是那妖用火棍烫的!身上的伤不知道有多少!这个是老三。家里还有一个小五,更可怜。你说我这个当姑的不管?谁管?!这不,上月老五家媳妇给说了门亲,今天特意下乡接她来见个面儿。” 站在一旁的宛珍,望着李墨梅两片薄薄的嘴唇,像打机关枪一样絮絮叨叨。声音里没有一丝感情,仿佛说的不是自己唯一亲哥哥的家事。说到“我这个当姑的不管谁管”时,炫耀让她干瘪的小麻脸容光焕发。 “也是个苦命人。”二嫂叹道。 虽然一向不喜欢泼辣势利的小麻脸李墨梅,但看着站在面前这个身子单薄,面容苍白的姑娘,淡淡的两道远山眉,一对黑白分明的丹凤眼,眉间蓄愁,双眼含郁,赵国花油然而生同情。上前握住宛珍的手,捏了捏宛珍瘦削的肩膀,抬头对李墨梅笑道: “这三姑娘长得排场,就是太瘦了。” 又低头看看宛珍身上穿的衣服,黑灯芯绒裤子,灰涤卡上衣。不由笑道:“衣服还不错呢,你给她做的。” “啊?对对!”李墨梅干笑道。 李宛珍疑惑得抬头看一眼她姑。这衣服不是临出门前跟村里刚嫁过来的新媳妇借的吗?什么时候变成姑给的了?李墨梅瞪了她一眼。宛珍忙低下头。 于人情世故的赵国花把宛珍的疑惑尽收眼底,心下明白却不说破。 宛珍跟在墨梅后面,和赵国花告别后,一路又碰到不少街坊邻居。 每有人问,墨梅都要把前话重述一遍,宛珍照例是低了头任人打量。 好不容易穿过小东门那条路,来到墨梅住的东城墙路6号院。 土墙小院,三间坐北朝南土坯垒的房子,院子中央种着一棵不知道是什么树,后来墨梅说那是无花果树。 宛珍拎着李墨梅的东西跟着李墨梅走进小院。墨梅回头道,“你在这儿等着。” 墨梅独自走进西屋,不一会儿,抱出一大堆衣物被褥床单,顺手从墙下拎过一只大木盆、一块搓衣板, “宛珍,去井沿下洗!” 宛珍连忙接过盆和衣物,扭头避开堆的高高的衣物问墨梅, “姑,水哩?” “你这孩子还真笨,不是跟你说了吗?去井沿洗,打井里的水洗。不认道?你说你个笨孩子。出门就是东城河,去河里洗吧。俺要做饭,不能带你去井沿。” 宛珍端着洗好的衣物从河边回来,刚走近小院,就听到墨梅刮亮高亢的声音。 “三姑娘去河边洗衣裳了,他五娘你先坐。这位是叫李忆亭吧,坐坐坐,都是一家人,客气啥。吃饭没?你看俺沾着手就不倒茶给你了。” 宛珍端着盆走进小院,一抬头看见院子里多了两个人,一个胖女人和一个瘦男人。 宛珍吓得忙低下头。 那胖女人笑容满面地迎上来,把宛珍手里的盆接过来放在地上,握着宛珍的手道: “这就是宛珍吧,呵呵,一路上就听人夸。真是勤快,刚下车都没歇着,就洗衣服去了?” 宛珍不知道怎么回话,抬头看墨梅。 墨梅也是一脸笑, “这个孩子就这点好,勤快。就是太老实,光会干活,不会讲话。” “来来来!孩子,快坐下歇歇,俺是你五娘,叫俺五娘吧。” “五娘。”宛珍打喉咙眼里哼了一声。 一抬头,看见那个瘦男人,中等个头,一身藏蓝衣服,又破又脏,乱蓬蓬的黑发下就看见如树林样的胡须。看不出来有多少岁,在乱发和脏胡须中,有一对黑亮的眼睛漫不心地看过来。 宛珍脸红了,低头不说话。 五娘笑道,“宛珍啊,你的事,你姑刚都跟我们说了,不容易呀,孩子,你受苦了。” 五娘擅于聊天,从宛珍身世说到六零年她家是怎么挨饿,又是怎么挺过来的,从解放前后的差别,说到□现如今带来的好日子。可谓是舌璨莲花。归结底一句话,那就是让宛珍放心,宛珍的事包她身上,以后的日子会过得比蜜甜比火红! 小院里,只有五娘和李墨梅此起彼落的女声,宛珍不说话,那个男人也没说话。 只是走的时候,对墨梅和宛珍说了两个字:“留步。” 第 4 章在线阅读 第 4 章 肉文屋 / 第 4 章 第 4 章 第 5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5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5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5 章 第五章议定婚事 宛珍不知道,这两人走过距李墨梅家小院五百米开外,那家开糖店的周大冲家门前时停下了脚步。 五娘站住脚,回头看了看,约李墨梅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了,一把扯过李忆亭,瞪着他。 “五娘。”李忆亭心想,今天穿成这个样子,五娘不问我才真是奇怪。 “你个死砍头的,咋回事?不是上个月就跟你说好了今天的事儿吗?你看看你摆子(穿戴)的,跟个要饭花子似的,哪个姑娘能看上你?!你瞧瞧你这胡子,你叫我娘,我叫你大爷吧!”五娘气得指着李忆亭骂。 “你说你爹妈死得早,老大老二成了家也顾不上你哥俩,你说咱们老街坊看着你长大的,不管管你咋办?你今天这样,诚心的吧。五娘知道你不喜欢相亲,诚心给你五娘难看?” “五娘,咋会哩。今天是真的有事忙着呢,没来得及换。我这就回家换去,行不?” 李忆亭看着五娘慈祥的面孔,笑着道。 自打父母过世后,都是这些比亲人还亲的老街坊照看他和小弟李忆忠。尤其这位五娘,更是三天送米,两天送面。缝缝补补,没少帮忙。 虽然自己真不喜欢相亲,厌烦被别人来安排自己的终身大事,但是,今天这样故意弄得脏兮兮地,的确有点对不住热心的五娘。 “现在换?晚喽!早干嘛去啦?后悔了吧。看人姑娘好了吧?你五娘能骗你?你也不想想李墨梅是啥样人,你今天弄成这样,她能瞧上你。你也想想,咱们家的条件,能寻个媳妇容易吗?你别净想着那些天天围着你转的大姑娘小媳妇,那都不是能跟你过日子的人,不信你试试,就你哥俩那个狗窝,管保她们门没进就吓跑了!” “咱家是穷,可是人能穷一辈子吗?谁爱吓跑谁跑,我又没八抬大轿请她来。别说我那个穷家,她们想进门我还不点头呢。” “行行行,你小子就吹吧,东关的牛都大减价了,都是你李忆亭这吹死的。你别跟我胡扯了。今天这姑娘,你看咋样?” “不咋样。”李忆亭干脆地说。 “不咋样?”五娘诧异道:“人家姑娘长得不赖啊?又老实又勤快,家里家外是把好手,一看就是一个能过日子的良善人。你别心比天高,小姐的脾气丫头的命,有个差不多就行喽。你还以为是你爹活着时候,你家有钱有势的时候啊?” 李忆亭一个头两个大,这五娘啥都好,就是唠叨起来刹不住车。 “五娘!” “行啦行啦。你要实在没看上。咱再寻。我晚上就去回了李墨梅吧。你可别说,我可看上这姑娘了,人长得干净,又能干活,人又老实。命苦啊,被后娘打得一身都是伤,听说耽搁到现在都是她后娘拦着,恨不能把宛珍当一辈子不吃草的驴,不花钱的长工,看把这姑娘挫磨的。跟个受了惊吓的兔子似地,人都不敢看。” 听着五娘的唠叨,李忆亭没说话,眼前浮现刚刚见到的宛珍,单薄瘦弱,腊黄的小脸还没巴掌大,怎么看都不象个二十三岁的大姑娘,倒象个十几岁发育不良的孩子。尤其是眼底难掩的哀戚,令一向同情心泛滥,有着英雄主义情怀的李忆亭油然而生一种保护她的欲望。 可是,同情保护不代表非要娶这样一个姑娘为妻。 “五娘,那咱就帮帮她,把她留咱组里干活,不送回乡下吧。” 五娘笑看李忆亭。 “咋啦?你又想当好人做好事了?这次可没那么简单,这么个大活人,没个名头,想留下就留下了?你当你五娘是市长呢?宛珍除了嫁人,没别的办法。你要不娶她,不知道这可怜的姑娘落谁手里,要是好人还好,要是再碰上个吃喝嫖赌的男人,那她这辈子就真没啥指望喽。” 五娘叹息。 忆亭犹豫着,寻思着。 “五娘,那咱就把她留下吧。我可事先声明啊,我可是瞧她可怜,想帮她。我可不是趁人之危。你老辛苦一下,先问问她,她要不同意,咱也不勉强她。对了,你老可不能跟别的媒人一样骗人家姑娘,你得把我家里的情况照实说,我现在可是穷得叮当响,还有个小兄弟要养。她要是嫌我穷,这事就算了。” 五娘笑打李忆亭。 “你个死砍头的臭小子,你可算是给你五娘吐个实话了。” 李忆亭这才明白过来,怎么五娘扯着宛珍的身世唠叨个没完呢。不由搔搔头发,笑了。 第二天傍晚,五娘又来到李墨梅家,和李墨梅躲在西屋戚戚查查不知道说什么。 一会儿李墨梅高声叫, “宛珍,你过来!” 宛珍答应着,在水盆里洗洗满手的面,她正照李墨梅的吩咐做馒头。在家里哪能吃上这么白的白面馍,宛珍恨不得快点做好,带两个回去给宛平吃。 宛珍擦着手走进西屋。 西屋很暗,墨梅节约,还没点上煤油灯。 宛珍黑走进去,差点踩着五娘。 “宛珍,昨天来那个男人,你也看见了。你五娘给你说的人就是他,你有啥意见?” 不等宛珍回答,墨梅回头对五娘又说: “他五娘,你做的媒咱有啥好说的,你可是咱们的大主任!可昨天那个叫李忆亭的,你说他才二十六岁,可我咋看咋不象呢,瞧那一脸大胡子,说他有四十都有人信!还有你看看,他咋穷成那样,穿得破一绺脏一线的,跟个叫花子一样。你还夸他有出息?!” 五娘拍腿哎哟连声, “他姑你可不知道,这李忆亭长得光稳(帅的意思)着呢,咱这条街上,不知道有多少大姑娘小媳妇爱见他哩。他个死砍头的,一个月头里我就跟他提这事了。这不,昨天现从车间揪来的,没来得及洗换一下。你说咱们干活的时候,谁舍得穿好衣服啊。哪天打扮干净了领来给你看,保证你满意。你说他穷,你知道他家原来是干啥的?你知道他爹是谁啊?” “谁啊?!”李墨梅伸长了脖子问。 “怪不得你不知道,你刚从关外(城外)搬来,咱们老街坊都知道。他爹就是李武心!咱们阜阳城早先最大的杂货店掌柜的。解放前,那可是资本家,地主!还是个积极分子呢,早先地下党来阜阳勘察情况,都是住他家。受了伤也是他爹救出去的。所以解放后县长啥的都跟他爹攀了干亲家呢。”五娘道。 “那他现在咋落这一步?”墨梅问。 “唉,这不是合着那句话了嘛,风水轮流转,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啊。” 五娘叹了口气,道: “一解放,他爹就把家产捐的捐,散的散了,就守着个小店过日子,最本分不过的人。也不知咋查出来,说忆亭他大哥是国民党军官,解放那年,跟着国民党去台湾了。其实这事儿,老街坊住着,谁还不知道呢,解放前的事,都知道,那是没办法。可是就有人当个事去说,想想看,老李家厚道良善,谁去揭的这个事,到现在也没个说法。这事一出,上头还没说话呢,老头老太太就吓病了,没多久都死了。可怜忆亭这个孝顺孩子,哭得死去活来。他大哥二哥都成家了,大姐二姐也嫁人了,家里就剩下忆亭跟忆忠两兄弟了。” “那李忆亭现在靠啥生活?有工作没有?”李墨梅问。 “看他姑说的,咋能没工作呢,” 五娘笑容满面地拉着李墨梅的手说, “忆亭还是高小毕业呢,64年招工去了凤台供销合作社,66年奔丧回来,69年又抽调去淮南搞人民公社教育。去年才调回来,现在暂时在皮丝厂帮忙,一个月三十多块钱工资呢。这小子志气大,一直喜欢侦察工作,有可能调去派出所上班。” 墨梅一边听五娘絮叨,一边在肚里掂量。自己眼看是无后了,虽然收了宛孝为养子,可宛孝那孩子脾气硬子大,不服自己管。现在还愣小子呢,就不听话,以后娶了媳妇更别指望顺从自己。这个宛珍寡言少语,又能干活,子软弱好捏估,如果能留在身边,倒是个随叫随到好使唤的人。 这个李忆亭虽然现今穷,难得上头没公公婆婆管着,下头没大姑子小姑子淘气。这事儿要成了,这小夫妻俩以后还不随我使唤? 想到这儿,李墨梅转头问宛珍: “三姑娘,你觉得咋样啊?你五娘可是咱街道的大领导,能为你心是你的福份。” 宛珍一直低头在听,听到李忆亭父母死时,他哭得样子,不由心有同感,心道,这样孝顺的人,一定不会是坏人。正琢磨心事,一听墨梅问自己。红着脸嗫嚅道:“俺听姑的。” 其实墨梅知道宛珍也没啥主意,问她也是多问。以后万一有啥也好说,问过你了,你自己愿意的。 虽然心下愿意了五六分,但是说出话来,还是滴水不漏。 “他五娘,你说你个大领导保的媒咱有啥信不过的。不过宛珍家里还有个大哥,这个事得跟他商量商量不是?宛珍的婚事得他点头才行,别回头我这个当姑的好心办事落埋怨,你说是不是?” 五娘明白李墨梅还想再挑挑。可是她也不想想,城里的青年,除了李忆亭这样父母不在,家道中落的,谁愿意寻个农村的媳妇。就算闺女再好,也是个农村人啊。 五娘没多说,依旧笑容满面,热情地拉着李墨梅道: “这是哪儿的话,这不是应该的嘛。他姑,你放心,这李忆亭的人品我是敢打保票的。以后小两口要过得不好,你找我说话。你不信你满阜阳城打听打听,我包你找不出一门比这更好的亲事去。那行,娘俩先商量商量吧,有准信再给我回话。你们忙着吧,我先回去了,街道还一堆事等着我呢,净坐这儿说话了。” “宛珍,送送你五娘。他五娘,我就不远送了。我还得瞧着锅去。这孩子刚来,锅上也不知咋样了。”李墨梅道。 再次进城,已是三个多月后的夏天。 上次相亲后,宛珍在墨梅家住了两天。 宛珍放心不下宛平,加上墨梅虽然喜欢勤劳的宛珍来家做事,但总规多她一个吃饭有点心疼。过了两天,寻个缘由,把李宛珍打发回乡了。 因为知道宛珍的婚事十有八九是定了,加上李墨梅的强悍,婶对宛珍客气了不少,也不再打了。活还是没少做。 宛平天天跟在三姐后面,央求三姐带他一块嫁。 宛田跑城里,跟着墨梅去见了李忆亭,也看了李忆亭的家。不大愿意,嫌李忆亭太穷。宛田这意思拐着弯还没说出来,就被李墨梅指着鼻子骂。 “你还嫌人家穷?你也不洒泡尿照照自己个儿。你家有啥,人家再穷,好歹是个城里人,月月拿着工资。你嫌人家穷,你给宛珍找个好的?你自己小日子过滋润了,你啥时候管过宛珍宛平的死活,我千辛万苦把宛孝扒出来,千辛万苦给宛珍寻个人家,你来挑鼻子捡眼睛,你是信不过你姑啊,还是打你姑的脸哪?王八羔子,你姑还没咽气呢,有你说话的份。” 宛田不敢作声了。 七月底,李墨梅托人捎信,叫宛珍上城议婚事。 凌晨,天刚蒙蒙亮。大哥宛田把宛珍送到路口,说: “宛珍,这可是你一辈子的大事,你可要想好了,看准了啊。俺听说那个李忆亭人没啥,就是太穷了,家里没有半袋米,屋里没半担煤,你要真嫁过去,可有你的苦吃啊,宛珍。” 宛珍看着大哥,回说, “哥,俺知道了。” 心却想,再穷,能有咱家穷?再苦,能苦过现在过的日子? 只要能从那个家里出来,吃糠咽菜俺也愿意。可是这话,不好跟哥讲的,怕哥伤心。 宛珍挥着手,叫宛田回吧,又托宛田有空照看宛平。 为了省下一块五毛钱的车费,宛珍这次没坐车进城。仗着脚程快,宛珍顺着大路,一路循着记忆往城里赶。不知走了多久,从天蒙蒙亮,一直走到日头偏西,走得两脚发热,赶了近百里路程,宛珍终于踏进了阜阳城。 走到文昌阁附近,看到东城墙那片苇塘,宛珍方才松了口气,抚着饥肠辘辘的肚子,暗暗欣慰,总算没迷。 八月的护城河里,小荷由水面露出尖尖的花骨朵。圆圆的翠绿荷叶把水面点缀得悠然美丽。 宛珍沿着河边往北走,河风吹起宛珍身上的白平布上褂,月白府绸裤子。 快出嫁了,宛珍不想再借别人的衣裳穿。想跟婶要几块钱上集扯一身新衣裳,婶不松口,一定说家里没有一分钱。 宛珍知道自己每年挣的工分有多少,分了多少钱,年月积累下来,有200多块呢,何况还有纺花,压粉挣的。就算婶舍不得钱,那爹临死前,给自己扯过一块月白的府绸布料,说过是给自己结婚用的。为什么也不给自己呢? 柔顺的宛珍头一次跟婶拒理力争,族里的大伯娘也一旁说,那料子是李文汉托他家男人捎回来,指名给宛珍的。婶无奈把月白府绸布料拿了出来,可是早让她用的只剩下几尺了,量了量,还够裁条裤子的。上衣却是不够了。 宛珍没有哭,知道哭也哭不出来一件上衣。 宛珍打听到乡里收购站收杨槐树叶子,宛珍天天忙完农活,就爬树摘杨槐树叶子,晒干,拿去乡里收购站卖,一共卖了三块5毛钱,上集扯了5尺白平布,自己做了一件上衣。 虽然没有颜色衣裳穿,可是手巧的宛珍,沿着衣服边绣上一圈淡淡的灰花边,上身后,衬着娇小的身材,很是好看。 宛珍推开李墨梅家的木门,墨梅正在院子里摇着蒲扇纳凉。 看见宛珍,招呼她进屋,指着东屋堆得高高的被褥说, “夏天了,怕潮,三姑娘你帮这几床被褥拆洗了哂干,再套(缝)上。” 宛珍擦把汗,答应着,走进里屋抱出被褥来。 傍晚五娘带着李忆亭登门。 李忆亭一进门,宛珍差点没认出来。 上穿白的确良上衣,下穿灰蓝色料子裤。一头浓密的黑发,略方的脸庞,两道英挺的浓眉下,一对黑亮亮的眼睛正透过鼻子上架着的一幅细边眼镜温柔地望向自己。宛珍不由心头一跳,渐渐低下头去。 眼前这个衣饰整洁,身材适中的青年男子,是三个多月前那个邋遢老男人?眼神温柔,嘴角含笑,举止有度,神情自若,怎么看都是一个风度翩翩的读书人。 红着脸的宛珍,忽听背后姑姑李墨梅嘟囔道:“今天打扮得还象个人。” 正让座,院外有脚步响,推门进来两个人,宛珍惊喜地发现,是宛田带着宛平来了。 “你们咋来啦?”李墨梅不高兴地说,想到晚上又多添两张嘴,李墨梅没法高兴。 “姑,俺不放心,就跟来看看。宛平也想他三姐,就一块带来了。” “讨吃的命!”李墨梅瞅了哥俩一眼,不吭气。 五娘笑迎着宛田说, “哟,这是宛珍大哥吧。快坐下。这敢情好,大哥来了咱们一块商量商量,看订个啥日子,把事办了。我也了了一桩心事。” 宛田望望墨梅,又看看宛珍,对五娘说, “五娘,俺听俺姑说了,您老受累了。这事俺是这样想的,俺们家也不图他财礼啥的,俺也不讲究啥三转一响(“三转一响”是指手表、缝纫机、自行车、收音机。 )俺就想俺妹子以后过得好。俺想问问,结亲后住哪儿?上次俺去他家看,街拐角一间小趴趴屋。连张像样的床都没有,两条长凳凳张门板,那咋能睡哩?就一间屋,还小,听说还要带着个小叔子过,结亲后咋住呢?” 五娘答不上来,推推忆亭道, “大哥问你呢,说话!” 李忆亭很反感李墨梅的势利,李宛田的现实。但看看低头不说话的宛珍。李忆亭清清嗓子说, “上个月,我拿200块钱跟井沿下的王二哥当了两间屋子。结婚打算就在那儿结。我俩住里屋,小忠睡外屋。床可以再买。” 一听李忆亭随手就拿了200块当屋子,李墨梅不禁冲他微笑了,李宛田也没啥说的了。城里人,再穷,也比俺们农村人有钱吧。叫偶现在拿50块,俺都拿不出来。 五娘也觉得面上有光,这个李忆亭,别看不吭不哼的,倒是个有主意的主。 五娘接着对宛田和墨梅说。“我们这边你们没啥说的了吧,那你们那边呢,当然,咱都知道宛珍的情况,爹娘都不在了,咱也没指望啥陪嫁。可是你这当大哥的,不能妹子出嫁,空着来吧。” “那,俺给他们打样家俱吧。”宛田说。 墨梅说,“当哥的给打家俱就很好了,我在这儿说句话,以后有我吃的,就有宛珍吃的,小两口以后缺啥尽管来我这儿拿。” 空头支票开下了。五娘也没啥说的。 看看宛珍,又问道,“宛珍,你还有啥要求,只管跟你五娘说。有你五娘给你撑着。” 宛珍低语了一句,大伙都没听清,齐问“什么?” “以后,别打俺。”宛珍说。 五娘怜惜地心道,这孩子,真是被打怕了。 “绝对不会出这种事!现在新社会新国家,不作兴打老婆。忆亭也不是那样的人。再说,就算是,他要敢伸手,你找我去,看我不把他蛋黄子打出来呢。” 宛珍红了脸笑了。这是娘去世后,宛珍第一次打心眼里笑,终于,自己可以离开家,离开婶了。 李忆亭突然说了一句,“我还有一个要求。” 李墨梅皱皱眉,宛田盯着忆亭,五娘忍不住扯扯忆亭道,“你还有啥要求?” 好不容易都说妥了,五娘生怕这个愣头青又说啥不中听的,搅黄了婚事。 “我就一个要求,宛珍过门后,要待忆忠好。” 五娘如释重负,说, “这还用说吗?宛珍是受过苦的人,咋能会不将心比心。你放心好了。” 宛珍瞟了一眼忆亭,心想,这个人,真疼兄弟,是个重情义的好人。 忆亭一定要宛珍回答,宛珍红着脸,低了头,小声说, “俺当他跟宛平一样。” 忆亭放心了。 五娘高兴地说: “行了,这事就算定了,咱们现在新社会,一切从简,也不问名,也不讲究聘礼啊,纳彩啥的啦,咱今儿就把日子订了。明儿就叫忆亭请天假,带宛珍上街扯布做两身衣服去。” 说到婚期,忆亭认为十一国庆是个好日子。宛田没意见,问到宛珍,宛珍依然是低着头,红着脸,嗫嚅道: “俺随你。” 最后定下来,两个月后,十一国庆那天办事。 第 5 章在线阅读 第 5 章 肉文屋 / 第 5 章 第 5 章 第 6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6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6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6 章 第六章幸福新生 天刚露出鱼肚白,朝霞还没来得及披上第一抹霞彩,宛珍已经起床。 端着白瓷盆,宛珍走去房子远处的井沿打水,坐在门前的小木凳子上,把头天忆亭忆忠兄弟俩换下的衣服洗干净,搭在门前系在两棵树之间的绳子上晾晒。再扭身回屋,轻轻推开门,轻轻淘米煮饭,又热了头天做好的玉米面馍。等忆亭忆忠两兄弟起床时,宛珍早已做好饭,把房间都擦了一遍了。 两间不足二十平米的矮小土坯房屋,煤渣灰土地,一张木床,一只黑色的大木箱,简单的锅碗瓢盆,是宛珍新家的全部家当。另外,床头立着的一个红色的小木柜,是宛珍的陪嫁。外一间墙壁上挂着的两个镜匾,地下摆着的两只水瓶,是忆亭的朋友们送来的新婚贺礼。 虽然家里简陋,但新婚的宛珍已经如入天堂。 这里没有婶的棍和骂声,没有农村肥料的臭气,没有牛羊的喧闹,没有黄土的脏。虽然丈夫李忆亭有点大男子主义,可是他不打她也不骂她,对她算是温和的。小叔子忆忠是个老实好孩子,对嫂子也很尊重。 宛珍觉得,自己终于活得象个人了。 结婚一个多月了,家里被宛珍整理打扫得干净无尘,衣服也洗得整齐清洁,一向忙累惯了的宛珍,很不适应这样的闲散生活。虽然每次五娘、二嫂她们来家串门,总是说, “唉呀,忆亭有福喽,这个家总算象个家不是个狗窝喽。看吧,家里就是得有个女人。” 可宛珍总觉得自己没做什么,比起以前干的那些农活,这点家务算什么呢? 新婚两个月后,宛珍渐渐发现一个问题。 虽然忆亭每月有固定收入,但是除了要养家抚养小叔子,供他念书外,忆亭时不时还会拿钱给大哥忆鲁一家人用。忆亭总是对宛珍说,长兄如父,长嫂比母,母亲活着的时候,兄嫂照顾很多,也很孝顺,他很感激兄嫂,尊重兄嫂。 宛珍理解丈夫,从不干涉,只要家里做点白面馍或是煮了点好吃的饭菜,宛珍也会装了,送给在街边缝纫店上班的大嫂吃。 从小听惯《七侠五义》,深受古代侠义之风熏陶的李忆亭乐善好施,即使家里穷得就剩最后一毛钱,他也会拿出来接济急困贫难的人。谁家要是有困难,他立马倾囊相助。 因为这个习惯,宛珍和他两兄弟,虽然省吃俭用,仍然是入不傅出。经常断顿。 又一天,宛珍对着空空的面桶发愁。 忆忠在屋里写作业,忆亭坐在门前小凳子上,跟邻居刘老二摆龙门阵。 宛珍走出去,悄悄拽了拽忆亭的衣袖。忆亭正说的兴起,不耐烦地甩袖道,“怎么了,饭做好了?叫小忠先吃,我过一会儿再吃。” 宛珍嗫嚅道,“没面了。” “没面?那就煮米呗。”李忆亭挥挥手,正说在兴头上,不喜欢被人打断。 “也,没米了。”宛珍红了脸。 “我说宛珍,你是怎么过日子的,你看二嫂,家里偶而还吃回,咱家天天咸菜面条的,连回影都看不见,这还断顿了?”李忆亭笑道。 虽然脸上在笑,可是心里有几分烦恼,这个宛珍,还真是老实,不会想办法吗?当着这么多人塌我的台是怎么着啊? 宛珍当着人,不说话,很羞愧。自己也觉得自己笨。 刘老二看着发窘的宛珍,笑说, “没啥没啥,谁家都有脸面前的难事,去我屋里找你二嫂先拿碗面做上。” 忆亭也觉得自己把话说重了,对宛珍笑笑道: “别着急,这个月工资还有几天就领了,我回头找厂长说说去,先预支了。你今天先去二嫂家借点面对付一顿吧。” 宛珍答应着,回屋拿了碗去了。 晚上,宛珍跟忆亭商量,听说东边盖房子,要小工,一天1块钱,宛珍想去。 李忆亭沉了脸, “你什么意思?我李忆亭养不起老婆?要老婆出去卖苦力吃饭?” “不是不是,俺不是那个意思,俺是说,俺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反正没事做,俺去帮忙,能贴补点家用。”宛珍紧张地望着李忆亭。 “宛珍,我知道你勤快,也知道家里是有点紧张,可是,你才刚结婚,又身体不好,我不想你去受这份累。”李忆亭真诚地说。 宛珍一阵鼻酸,长这么大,还没谁真心疼过她。听了李忆亭的话,宛珍的心田流过一丝暖流。 “俺身体没事,俺不觉得累。”虽然结婚两月了,宛珍依然不敢直视李忆亭那张英俊的面庞,低头望着忆亭的衣袖说。 “这事不说了,我会想办法拿钱回来的,你不用管了,拎泥兜子这事咱不去。那不是女人干的活!”李忆亭有点烦。 宛珍没有再说话,端盆热水给忆亭洗脸,一个人暗暗想心事。 第二天,擦洗完家里,扫完地,送走了上班的李忆亭和上学的李忆忠。宛珍锁了门,一个人顺着东城墙,悄悄过桥往东边走去。 二嫂说过,东城墙河对面正在建电影院。 以前老阜阳城的娱乐场所都建在大戏院周边。解放后统统被拆除了。后来政府重建了大戏院。偶尔会有剧团来唱曲剧或是梆子戏。叫什么“花木兰从军”或是“穆桂英挂帅”。文革期间,很多唱戏的都被遣送农村改造去了,除了忠字舞,就是样板戏。现在也没人跳没人演了。 不知道何时,从哪里传进阜阳城一种新的娱乐形式,电影。 电影这个新鲜玩意儿,在露天放过几次。李忆亭也带宛珍去看过一次,一块白布,一个人坐在一个大机器后面,机器对着白布投出光束,就有人啊马啊什么的活灵活现地出现在白布上,非常清楚。 现在河对面就正在建阜阳城的电影院。整个阜阳城的年青人都在盼望着电影院的建成。 宛珍来到工地,不少人正在帮着砌墙,有人在验收原材料,有人在指挥。 宛珍不知道该问谁。 一个男人注意到宛珍,走过来问, “你有啥事?” 宛珍忙道:“俺听说这儿要小工,俺想来!” 那男人上下打量宛珍,娇小的个头,瘦弱的面庞,一身新衣像是借来的,大大的套在宛珍削瘦的身板上。正两眼期待地望着自己。 “你知道小工都要做啥吗?你能行吗?” “俺知道,就是拎泥兜子,搬砖头!俺能行!”宛珍抿了抿嘴,有一丝坚定的神情掠过她清秀的脸庞。 “那你试试吧。今天就能干吗?” 宛珍看看身上的衣服,还是结婚时,李忆亭带她上街买的。 “俺现在回家换身衣服,一会儿就回来。俺想问问,是一天一块钱吗?” 那男人笑着说是。 宛珍赶忙跑回家,换了衣服就往河对岸跑。因为兴奋,削瘦的脸庞泛出少有的红润。 天色渐晚,李忆亭下班回来,走过小街,转过井沿,抬头望去,没有看到两个月来立在门前等候的宛珍的身影。自家小屋也没有灯光。李忆亭心下暗暗纳罕。不由脚下加快了步伐。 弟弟忆忠坐在门前一段木头上,正低头摆弄一把锁。听到脚步声连忙抬起头来,见不是嫂嫂,是哥哥,有一丝失望。 “三嫂不知干啥去啦,家里也没做饭!”忆忠汇报。 “坐门口干嘛?你不冷啊!你三嫂能干啥去,走两条街就能迷道的人,你没去前院刘二嫂家看看?会不会在她家说话?”忆亭进屋点上煤油灯。扭身放下刚在街口面店买的两斤白面。又回屋收好面本和剩余的粮票。 两人正说着话,只听背后一人说, “晚了晚了,俺这就做饭去,你们俩先洗脸等等哈。” 两人回头,看到一个灰头土脸的人,已经分不清哪是衣服哪是人,哪是头发哪是脸,整个一灰堆里钻出来的人。 忆忠往来人脸上仔细一认,居然是三嫂。 天哪。三嫂这是掉灰堆里了? 忆亭渐渐黑了脸。这个女人怎么这么大胆,昨天还说别去别去,今天就跑去了。这还是那个事事只会说:“俺随你”的柔顺女人吗? 宛珍顾不上哥俩,拿了盆跑到井沿下打一桶水上来,顾不上天冷,全身拍拍灰,把手脸都洗了,又跑回屋开火做饭。 一晚上忆亭都没有理宛珍,宛珍再笨,也看出来忆亭生气了。 今天白天,宛珍为了证明自己能行,和男人比着干活,抢着搬砖,拎泥兜子,虽然以前也不是没做过比这更累的活计,可是婚后闲了两个多月,猛地这么一累,还真是全身象散架一样的酸痛。 看来,在城里也一样不好挣钱啊。这一块钱,每一分纸角里都浸着宛珍的汗水。 宛珍小心翼翼地端碗给忆亭,看着他的脸色,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李忆忠知道兄嫂有事,也不多话,吃了饭抹抹嘴巴,一边看书写作业去了。 一连几天,宛珍都去工地干活,晚上连跑带走地奔回来给哥俩做饭。尤其对忆亭,百般小心,万般侍候,生怕忆亭骂她打她。可是这个李忆亭,也不骂她也不打她,就是不和她说话。宛珍也曾小心地问,“你要是不想俺去,干完这个月拿了工钱,俺就不去了。” 李忆亭仍然不说话。 李忆亭心想,你要是我媳妇,就该相信我,相信我能让你过上好日子,用不着你去辛苦。你该明白我不想自己老婆出门在外去受那个累。 李宛珍却想,忆亭够苦了,我不能让他柴米油盐屋里头的事,啥都要心,忆亭是干大事的人,人又好,从来不打骂我,对我又温存,我怎么能让一个大男人天天心碗里还有多少米缸里还有多少面?我又不瞎不瘸,我也能干活养家。 一个多月后,宛珍在工地赢得了尊重,大家从怀疑她,到取笑她,到尊重她,宛珍付出了比男人更多的苦力。干活时,宛珍抢着干,休息时宛珍总是最后一个,等工头喊才停下手里的活。吃饭时,宛珍总是最后一个端碗,但却是第一个放下碗冲过去干活的人。小小的个子,却有一把力气。瘦瘦的脸,却有一股倔强劲儿。 工地上,难得有个把女人的身影。原来做饭的朱嫂子,是工头的大姨姐,男人们都爱跟她打一下,骂一下,笑几下。宛珍刚来时,大家也存下这个心,想调笑她。可是宛珍来了就干活,严肃着一张小脸,对谁都不理不睬,好象眼里除了砖头活计,什么都没看见似的。有谁说个笑话,她也象没听见。随着时日的增多,大家看她拼了命似的做活,都忍不住尊敬她,也怜惜她,如果不是家里穷,谁舍得自己家里的大闺女小媳妇来做这样的苦活计。 工地上的人们不再取笑宛珍,时不时地大家都会暗地里帮助宛珍,这让宛珍很感动,更加卖力地干活。 偶尔也会从家里带点自家腌渍的咸菜给大家下饭。 拿到第一个月工钱的时候,宛珍兴奋地往家跑。她要给忆亭看,她也能帮家里挣钱了。可是忆亭不抬头,也不开口。就象没看见宛珍眼眸里的兴奋,也没看见沾满汗水和灰尘的一叠钱。忆亭就象突然变了一个人,没有话,有话也不说。 宛珍的快乐和兴奋降到了冰点。 忆亭,我,只是想帮你,我只是想做事帮家里赚点钱。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去干活。可是我不想闲着只会跟邻居婶子大娘们唠磕。 宛珍张了张嘴,把话吞进肚里。忆亭这个样子,估计说什么都没用吧。 天渐渐冷了,宛珍想趁着能挣钱,再干几天,等攒够钱,宛珍想给忆亭和忆忠做件棉袄。结婚后宛珍在家大扫除的时候,整理衣物,发现忆忠棉衣又破又脏,忆亭本就没有棉袄和棉裤。这要下起雪来,没棉衣怎么能行? 结婚久了,宛珍发现,忆亭虽然爱文喜武,可少年时期营养没跟上,身子骨不好,一到变天就会咳嗽个没完。当然,忆亭爱抽烟也是一个原因。也不是没委婉地劝过,劝轻了就嘿嘿一笑,劝重了就放话给宛珍听: “不抽烟能叫男人吗?宛珍我告诉你,你管家可以,管忆忠也行,就是别管我,我最烦人管头管脚了,实话告诉你,我认识烟比认识你还早呢,你凭什么让我喜新厌旧?” 宛珍摇摇头,忆亭这个男人样样好,就是爱面子,爱自由。 正边洗衣服边想心事,耳边传来李墨梅尖利的声音,就象是甩耳括子一样,括得人耳朵生疼。 “宛珍!我的衣服都洗好了?明儿晌午你跟忆亭上我家去,把我那院墙垒垒。我那花池子也该修修了。” 自从宛珍嫁了忆亭,李墨梅一向以两人的大恩人自居,有事没事就把宛珍叫家去干活。实心眼地李宛珍也着实感激李墨梅把自己从后娘手里救出来,凡是力所能及,总是尽心尽力地帮李墨梅干好。 但丈夫李忆亭不喜欢姑姑使唤宛珍,今天听李墨梅又来使唤宛珍,还连自己也捎上了,忆亭转身进屋,隔窗叫宛珍, “宛珍,你在外面磨蹭什么呢啊,叫你帮我找件衣服,我明天要下乡办事穿的。你就这么不上心。” 宛珍这边忙应着李墨梅,那边又忙起身擦手去屋里看忆亭突然要找什么衣服。 脚还没进屋,李墨梅就象龙卷风一样刮进屋。 指着宛珍和忆亭大骂: “你什么玩意儿!噢,我这和宛珍说话呢,你就把她叫进屋,你什么意思?嫌你姑叫你们干活啦?不是你姑我,宛珍你不知道现在受啥罪哩!你忆亭有啥啊。不就吃个公家饭,拿几十块钱吗?要不是我天天照顾着你们,你们早吃了上顿没下顿了。我这还没跟你算帐呢,你倒先给我脸子瞧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李五心的三少爷是不?那是早五百年前的事啦,你现在有啥,不是看五娘的面子,我能把宛珍嫁你?我李家的闺女没人要了也不能便宜你个蛋黄子,原来还说是公家人,屁!骗人骗到我李墨梅头上了,谁不知道你小子恋家窝子,没出息的种子,在凤台想家,跑回来连个工作都给丢了,现在还不是给人帮忙,也不是啥铁饭碗,我算是肠子都悔青了,把个宛珍便宜了你个白眼狼!” 这边宛珍一边连声喊着“姑!”劝李墨梅,一边拉着丈夫,防着他气极与李墨梅发生争执。 看着丈夫越来越铁青的脸。宛珍知道他要发脾气了。 宛珍很怕他发脾气,好不容易才过了几天安稳日子,宛珍不想失去眼下的温饱与安宁。 正闹得不可开交,窗外刘二嫂赵国花走过,一听屋里喧闹,就知道是李墨梅恶疾又犯了,跑来找小两口的碴。 这个李墨梅也真是,没见帮过小两口什么忙,家里啥活都让李宛珍去做,还隔三差五跑来找借口教训宛珍一顿。看样子今天不知在哪儿受了谁的气,又跑来排喧小两口。估计忆亭在家,才闹得这样家翻宅乱的,这小子脾气倔强,可别弄出什么事来。 刘二嫂心里想着,肚子里琢磨着,脚下可没停。 快步走进宛珍的小屋,一把拉住正拧了眉头,攥了拳头的李忆亭往外推。 “忆亭兄弟,你快去,你刘二哥正有个事找你呢,哪都寻不见,谁知道你窝在家里跟你姑演三娘教子呢?快去!快去!” 宛珍正发愁,见刘二嫂进来又这样说,虽然不太明白,但也知道是来帮忙排解的。连忙也推李忆亭:“快去!快去吧,快看二哥找你啥事!” 李忆亭青着脸,望望宛珍一脸乞求的神色,不由心里一牵,又看看好心的二嫂猛使的眼色,顿顿脚,转头消失在夜色里。 “他姑,咋生那么大气啊,咱街上,从东到西,你打听打听,谁不说他姑是个良善人,谁不知道宛珍是你从火坑里救出来的?!谁不夸他姑你是有勇有谋又有善心的女中豪杰啊。我看那唱的穆桂英都不如您呐!哈哈!” 刘二嫂一边使眼色让李宛珍去倒水,一边挽了李墨梅坐在床边。 “啥善心?都给李忆亭这个孙子吃了!你别看他不说话,他恨我牙痒痒哪,你看他刚才看我那眼神,能把我吃喽!”李墨梅喘着气嗦嗦叨叨刚才的事,她也骂累了,接过宛珍手里的碗,喝口水说。 “哟!忆亭兄弟他哪敢哦,借他个胆子!他要真吃你,那还不是看他姑你香嘛。哈哈。”刘二嫂科打诨。 “呵呵,他二嫂就是好嘴!你看俺宛珍就是个老实疙瘩!你说刚才你看着李忆亭气我,你也不帮着我数落他!”李墨梅说着说着又要发作宛珍。 “唉呀宛珍,你看你这个傻闺女,你姑来了,你就没好的,馍馍没有一块嘛,就让你姑饿着说话?”刘二嫂连忙差开话题。 “吃啥,气都气饱了。”李墨梅一边说,一边看宛珍端来的是什么。一看是一簸箩红薯还有红薯面馍,长了脸。 刘二嫂笑着陪李墨梅东家长西家短又聊了一会儿,总算把李墨梅这尊神送走了。临走抱了一摞宛珍洗好的衣服被子,仍然不忘交待宛珍,明天中午去家里干活。忆亭来不来她不管,反正活得给她干完。 不知道是这几天太累,还是刚才被姑姑和忆亭的冲突吓倒了,宛珍嘴里应和着李墨梅,有点累也有点乏。刘二嫂看了眼宛珍道, “宛珍,你咋啦?脸色不好看啊。” “二嫂,俺没事,这些天口闷,头晕。也不知咋滴啦。”宛珍扶着床边坐下。 “啥?头晕?”二嫂上下打量宛珍,把宛珍看红了脸。 “哟,早都不是新娘子啦,还脸红呐?”二嫂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上浮现神秘的微笑。 “宛珍,你只是闷头晕?犯恶心不?” “恶心啊,二嫂咋知道?”宛珍抚着口道。 “哈哈,宛珍,你结婚多少日子了?”二嫂笑道。 “二嫂问这干啥?十一结的,你不是知道吗?”宛珍被二嫂笑得莫名其妙。 “明天就是元旦了,呵呵,宛珍啊,你结婚都三个月了。你真不知道是咋回事吗?”二嫂笑看宛珍。 宛珍依然迷糊地看二嫂,二嫂这是咋啦,一张脸笑得跟猫似的? “唉呀,你这个闺女真是呆啊,你那个啥时来的啊?”二嫂叹口气问。 “那个?哪个?噢,那个啊……”宛珍细想了想,结婚后好象一直都忙着适应新家,适应周围的人,照顾忆亭哥俩,然后又忙着去工地挣钱,这事还真忘了。 “唉呀,你这个死闺女,咋一点脑子都没有呢。咋呆成这样。真是个傻闺女!”二嫂急了。 想起来了,宛珍说:“好象是十月底来过一次,再没来过?咋啦?二嫂?” 刘二嫂彻底服了宛珍了,看样子这个闺女真是不开窍啊。又想一想,她很早就没有娘,一直是后娘欺压,不懂得也是正常的。看看宛珍依旧迷茫的小脸,有一丝怜惜也有一丝不忍心。 “你呀,你可能是有了!” “有什么了?有病了?”宛珍急问二嫂。 二嫂拍拍口,没被宛珍气晕过去,算是自己命大。 “有什么了,有孩子了啊,傻闺女!” “啊?!”宛珍不知道是喜是忧。最先想到的就是又多一张口吃饭,怎么办啊? “好了,宛珍,你先洗洗睡吧,我去找忆亭去,你说你不懂,他这个读书人也傻吗?不用担心,明天叫忆亭陪你去医院检查检查就知道了。” “可是,明天我还要去姑家干活哩。” “唉,宛珍,你咋这么实心眼哩,你都有孩子了,怎么能干重活呢。叫她找别人吧。”二嫂摇着头走了。 晚上李忆亭回来,很高兴,连带着李忆忠也很开心,宛珍始终是迷迷糊糊的不大明白。 第二天,李忆亭特地请了一天假,带宛珍去医院检查。 这还是宛珍这辈子头一遭上医院呢,以前生病发烧,只能躺床上,婶连口水都不给喝。生熬。有时候小弟宛平偷偷溜进来给宛珍递碗凉水,递个硬红署馍,被婶发现了把碗打翻,馍拿走还得打宛平一顿。 现在没病没灾地上医院,还花钱。宛珍有点心疼。 “不去行不行?今天还要上工哩?!” “还上啥工?我不说话你真当我不当家啦?”李忆亭想生气给宛珍看,他知道宛珍怕看他生气的样子,可是,眉梢眼底藏不住的笑,显示出李忆亭此时的好心情。 有孩子了,我李忆亭也要有自己的儿子了。哈哈。 肯定是个儿子!一定是个儿子!望着宛珍平平的小腹,李忆亭仿佛望见一个胖胖的男婴正对着自己伸胳膊蹬腿。不由脚步轻快地领着宛珍走向医院。 宛珍无奈地跟在忆亭身后,进了医院。 挂号,看医生。医生问了问,又要化验、检查。晕头晕脑地跟着忆亭,生怕自己在医院走迷了道,这个医院真大啊。比乡里的卫生所大多了。 好些穿白大褂的大夫走来走去。这些都是吃公家饭的人哩。宛珍忍不住羡慕地看着他们。 哟,居然还有女大夫,看她和忆亭说话,多有气势多有派头。 宛珍不敢想她是和自己一样的女人。 医生确诊宛珍怀孕了,已经有两个月了。来年的八月初,宛珍就要做妈妈了,忆亭就要做爸爸了。 一路忆亭都沉浸在喜悦当中。 深受传统观念影响的李忆亭,向往家庭的温暖,向往儿女绕膝的天伦之乐。喜欢男主外,女主内的生活方式。 宛珍不知道李忆亭的心思。她想的都是些很现实的问题。又要多一张嘴吃饭,有什么给孩子吃呢?工地上的活不知道人家还让不让俺去?先瞒着?忆亭同意吗?工头同意吗?还有姑家的活计,怕是一回去就得过去干吧,不去帮她干,谁干呢? 姑和姑父都是工厂干活的人,宛孝住到学校去了,家里也没别人,自己不去帮忙,谁去呢? 宛平有俩月没来啦,上次来还是自己回门跟回来的,住了半个月就被宛田接回家了。现在也不知咋样了,过冬的棉衣还没有呢。 虽然干活挣了30多块钱了,可是还刘二嫂、王大伯,还有结婚时买床买衣服借人家的钱,还剩下不到5块了。哪够忆亭忆忠兄弟俩做棉衣的呢?这个月的米面油盐都该买了。忆亭说很久没吃了,刚好忆亭领了张票回来,还想割块给忆亭忆忠吃呢。 看能不能跟工头商量再干三个月,三个月应该没问题吧。看隔壁王四嫂,六个月才显怀呢,应该能干活吧。 可是,首先得忆亭同意才行。 虽然直觉说不通。 “嗯,俺想跟你商量个事儿。”宛珍硬着头皮开腔。 “啥事?”忆亭春风满面。 “你看,俺还没啥感觉哩,农村妇女挺着大肚子还下地干活哩。能不能,工地的活再干三个月,三个月后俺保证不去了。”宛珍不敢看忆亭。 忆亭突然停住脚步,狐疑地盯着宛珍。宛珍吓了一跳。 “你说,你为什么非要去工地干活?那有什么吸引你的?还是你本来就喜欢跟那些泥腿子打情骂俏?”忆亭闷声道。 天哪,他,他都想哪儿去了。 宛珍吓得瞪大了眼看忆亭。 “你别这样看我,我说错你了吗?放着好日子你不好好跟我过,天天往外跑干啥?”看着宛珍无辜的眼神,忆亭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无理绞三分。 “俺,俺,俺只是想多挣点钱。”宛珍委屈道。 “钱我会去想办法,不要你一个女人家家地抛头露面去挣。”忆亭有点火。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宛珍就是不明白自己,自己只是想她呆在家里,好好给自己生养孩子,照顾好家,做一个贤妻良母式的好媳妇。 “可是家里老是缺米少面,眼看马上要下雪了,你和忆忠都还没有棉衣。”宛珍真的不会察言观色。忆亭最忌讳的,就是在家人面前示弱,显示自己不能保护家人的温饱。 虽然忆亭很努力地工作,可是,在那样的年代,谁都是靠一份工资吃饭,凭面本粮票买米买面,物质极其贫乏。一个挣钱,养活三人,还要供忆忠读书,碰到家庭困难的,还忍不住施以援手。日子过得紧巴巴地,不是忆亭希望见到的。 在李忆亭,最想做的事同时又是他人生最幸福的时刻,就是有一天腰缠万贯,碰到一钱逼死英雄汉时,随手一挥,万金解囊。 “拿去花,够不够?!” 可是父母经营一生攒下的金银,捐的捐、丢的丢。临死留下一些红白物事,都经自己的手交给了大哥二哥。自己和忆忠是一枚未留。 大哥二哥说的好,这些金银物事,留在身边是祸事,等风头过了,你们长大娶妻了,再拿出来,就当是代父母给媳妇的家礼。 娶宛珍时,大哥倒是拿了两枚金戒指出来,分给忆亭和宛珍。虽然宛珍对这些金银东西没概念,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但忆亭知道,父母留下的,不说先前给二姐家的那些上千块的银洋,就是经自己手拿给大哥二哥家的金器玛瑙也是圆的扁的十数件,不只这些东西。 但是忆亭敬重大哥,也敬爱二姐。自己比他俩小十多岁,很多时候,拿他们当父母一样敬。所谓父母授,不可辞,何况兄弟情感,怎么能以身外之物衡量。 忆亭不说,但老街坊住着,邻居们难免会说长道短。 有时候这些话跑到宛珍耳朵里,为家计发愁的宛珍难免会去问忆亭。 忆亭每每为此发怒,不许宛珍再说这些大不敬的话。 今天话说到这里,宛珍忍不住又想问丈夫,是不是可以找大哥想想办法。 话到嘴边,看看忆亭,欲言又止。 忆亭早猜到宛珍的心思,马上说。“你不要去了,车到山前必有路,你不用管了。” 拉着宛珍回家,路上顺便掏出豆腐票,买了半斤豆腐回家给宛珍和忆忠加餐。 第 6 章在线阅读 第 6 章 肉文屋 / 第 6 章 第 6 章 第 7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7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7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7 章 第七章宛珍生女 转眼已是阳春三月,一个年紧巴紧巴过来了。 已是五个月身孕的宛珍正在李墨梅家大力洗衣服、刷锅洗碗。忆亭不许宛珍再帮李墨梅干活,可是李墨梅仍然隔三差五给宛珍派活,宛珍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生怕两人再起什么冲突。只好白天趁忆亭上班去了。赶过来帮李墨梅做家务。 今天拆洗被褥,明天就是擦洗家具,后天又要磨豆腐、蒸馍馍。别看宛珍什么家务都帮李墨梅做,但就算宛珍亲手做的饭,蒸的馍,李墨梅从来不让宛珍吃一块,也不给她带一个回家。每次做完活,李墨梅都会拍拍手道, “好了,看你笨的,连个家务都不会做!行了行了,别在这儿干站着了,赶紧回你那狗窝吧,别回头叫忆亭看见又说我使唤你了。” 往往此时,宛珍都如蒙大赦。顾不上想别的,连忙往家赶着给忆忠忆亭做晚饭。 虽然忆亭信誓旦旦,不让宛珍心,可是家里依然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东家一瓢面,西家一碗米地过生活。 宛田来看过宛珍两次,每次来都叹息着回去,可下次依然又背了满口袋的玉米或是红薯上门来看。 宛平偶尔也来,但宛田怕忆亭烦,总是不让宛平来。宛平从来没有念过书,一直在家里劳作。扁担倒下,不认识那是一个“一”。 自从宛珍嫁后,宛平渐渐长大,宛田也有了三个孩子了。 展眼农历七月二十八。 这天晚上,宛珍收拾完锅碗,正给小叔忆忠缝一件夏衣,突然一阵肚子痛,宛珍以为是自己晚上吃坏了肚子,跑了两趟厕所,仍然肚子痛。 忍着坐下,不一会儿,两腿间有热水流淌。 坏了。宛珍心想,这么大人了,怎么会尿裤子呢,没有裤子换怎么办? 这时刘二嫂从井沿洗完衣服回家,经过宛珍屋门口,听见宛珍在屋里叫; “二嫂!二嫂!” “咋啦?宛珍!” “二嫂,你看我这是咋回事?”宛珍红了脸问。 “哎呀!宛珍啊,你个傻闺女!你这是羊水破了!快!快去医院!忆亭呢?忆忠呢?”二嫂不由又气又急,这个宛珍啊,怎么什么都不懂呢。 “他哥俩去大哥家帮忙盖房子还没回来。” “快,你忍住跟我走。小二子,快去你李大伯家喊你三叔!” 二嫂把盆扔给走过来的二儿子,打一下二儿子的屁股让他去喊忆亭。一把拽着宛珍脚不沾地地往大路上飞奔而去。 随着二嫂奔走,宛珍觉得一阵阵腹痛如绞。 “二嫂!痛!二嫂!俺走不了!” “忍着!宛珍,你得走,不走你把孩子生大街上啊?” 热心肠的刘二嫂,搀着宛珍走十步歇三步,走了快一个多小时,总算走到医院了。 “快!快!要生了,羊水都破了!”二嫂扶着宛珍坐在医院走廊下的长凳上,飞跑过去喊医生。 宛珍觉得腰快断了,坐不住,直往下出溜。 宛珍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忆亭和忆忠冲进医院大门口。 “三哥,你别紧张,三嫂一看就是皮实的人,没事。”家境的变迁,世事的更迭,让年青的李忆忠有着沉稳的气质,成熟的思维。 这个嫂子来了快一年,忆忠冷眼旁观了一年,勤劳、朴实、小农思维,是个有饭吃有衣穿就满足的善心老实人。忆忠不是热心肠的人,他不赞成三哥那样没有原则,不顾自己能力一味帮助别人,但他李忆忠也不是没良心的人。他知道三哥三嫂待他好。可是眼下,三哥一份工资要养活老婆孩子还要养活自己还要供自己念书。三哥太不容易了。 忆忠想起街道号召,贫下中农都要下放农村,去广阔的田野里锻练自己。他暗暗计划着。 忆亭焦急地在医院长廊上走来转去。 手术室里,宛珍痛苦地在手术台上扭转呻吟。医生不知道宛珍破水后已经走了一个多小时,犹自一边戴手套一边说, “别紧张,没事,呼气,吸气,用力!” 刚戴好一只手套,另一只手套还没套上手,就听护士惊呼:“头出来了!” 医生连忙上前看,吩咐护士准备器具,准备接生。 “哇……”随着东天逐渐明亮的启明星,人间一串细细的哭声,宣布了一个生命的降临。 不知道这个哭泣的生命,是在用哭庆贺自己的生呢,还是在哭这个时候出世给父母添了麻烦,表示抱歉呢? □一滑,腹中一轻。宛珍感到从未有的疲惫,这种疲惫把□的痛与腹中的空荡不适统统掩盖了。她想说,俺困了。可是她什么都没说,就睡着了。 “哎!别睡!看看!看看!是个女孩!”护士轻拍着宛珍。宛珍努力睁眼看了下,又转头陷入迷糊中。 “哇……”李忆亭听到手术室传来的婴儿哭,有一霎那的失神。 “这是……,我的孩子在哭?” “恭喜!是个千金!”先出来的护士说,“孩子还在清洗。过一会儿就能抱出来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李忆亭转身出了医院。 “这是……”刘二嫂看着忆忠有点迷惑又有点明白。 忆忠知道,三哥盼望的,是个儿子。 “三哥以为是儿子!”忆忠笑笑对二嫂说。 “这个死砍头的,他这是干啥,生个闺女就不是他的孩啦?他就媳妇闺女都不要啦?他不要我要!”刘二嫂气哼哼地骂。 “忆忠你在这儿看着,有事照应着,我回家去找你三哥来接你三嫂。” 刘二嫂一阵风不见了。 忆忠苦笑,我一个大男人又不会照顾产妇,又不懂照顾孩子。我留下有什么用。但三哥露面前,总得有个家属等着吧。忆忠想了想,只好坐下等着。 忆亭跑回家,正在屋里呆坐,忽听屋门叭叭响。 “李忆亭!你个没良心的种子!你个死砍头的。有你这样的男人吗?把个才生产的老婆扔医院!把个才下地的孩子扔病房!你一个人在屋里孵蛋哪?!你也配当爹!你也配当男人!好不好是你的亲骨!有你这样没担当的男人吗?生不下儿子怨得着宛珍吗?她不想生儿子?自己没种好地,不能怨地不好!有种你自己生个儿子出来给我瞧瞧!孩子你不要,也得先把娘俩接回来!接回来你不要我要!我正想闺女哩!” 刘二嫂连骂带劝!把个李忆亭说得是面红耳赤。尤其“亲骨”三字,戳中了李忆亭的心。李忆亭不由心中陡然一惊,发昏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 对啊,不管是男是女,那都是我李忆亭的亲骨啊。这一想,李忆亭不由一阵血热。 顾不得再说什么,起身跑去邻居家借了一辆架子车,回屋抱了床被褥铺好,忙忙跟着二嫂,往医院赶去。 这一番折腾,赶到医院,已是阳光明媚的上午。 宛珍早已醒来,半依着病床,怀抱着新出生的婴儿啜泣。 从护士嘴里,宛珍知道李忆亭来了又走,不禁又惭愧又难过。惭愧自己的肚皮不争气,没有为李忆亭生下一个男婴,难过怀中的娇儿可怜,一下地就不受父亲待见,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一对互相搀扶着来看病的老人,看到抱着孩子伤心的宛珍,不由心生恻隐,听了周围人的窃窃私语,不由近前对宛珍说道, “闺女,别难过,你家那口子要真不喜欢女娃儿,你看送给我们行不行?我们家有个男孙,十多岁了,儿媳妇一直想再添个女娃儿,这些年没开过怀,怕是生不了了。你要愿意,给我们,我们保证把她当亲孙女养!” 宛珍双眼噙着泪,抬头看去。说话的老妇人,一身灰卡叽布衣服,斑白短发,慈眉善目。此时正恳切地望着自己,又不时移了目光去看自己怀里的婴儿,眼神透出慈爱与欢喜。 老先生也是一身藏蓝卡叽布中山装,同样斑白的头发,同样温和的目光。看样子象是退休的老干部。 宛珍看看老人,再低头望望怀里的孩子,忍不住抱紧了婴儿,亲了又亲。 家里什么样,宛珍最清楚,且不说孩子不受忆亭的待见,就是忆亭接纳这个女孩,照家里现在的情况,养不养得活都难说。这对老夫妻,看来不愁吃穿,看上去健健康康来医院听说只为检查身体,这样的家,还能穷的了吗? 不如,把妞儿送给他们养活?宛珍有一瞬间的迟疑。 可是,如何叫俺舍得下? 宛珍抱紧怀中的骨,眼泪扑籁籁止不住地流。 “俺的儿,俺的心,俺的,娘咋舍得把你给人啊,可是,跟着娘,你爸不见得喜欢你,就是喜欢你也不见得养得活你!跟着这爷爷,说不定是你的造化,说不定你能吃饱穿暖。儿啊,以后大了不要怨娘。” 两位老人往宛珍怀里看新生的婴儿。别看宛珍瘦,这个婴儿却生得圆润,乎乎的小胳膊小腿,包在一块白布里,一伸一屈,活泼可爱,尤其是一出生就满头的黑发,发长齐耳,象是戴了一顶乌黑油亮的运动帽。 孩子还没有睁开眼睛,但圆圆的小脸红扑扑的,可以想见,是一个多么健康可爱的小孩子。 老夫妻越看越爱,舍不得挪开脚步。老妇人更是不断向宛珍保证如何爱这个孩子,以后如何养育这孩子,怎么给她吃,给她穿,给她最好的教育,培养她上大学。 宛珍不由听得神往。 这是第一次,宛珍知道女孩也能上大学,也能出社会做事,也能象男人那样有单位吃公家饭挣工资。 正说得热闹,刘二嫂扯着忆亭进来了。 忆亭看着腊黄着小脸的宛珍,暗暗愧疚。 老夫妻听说孩子的父亲来了,连忙转头望去。 乌黑的头发,英挺的眉,一对黑亮的虎目蕴含无限豪情,薄薄的嘴唇紧紧抿着。老妇人暗暗纳罕。原来以为那个抛妻弃子,重男轻女的丈夫与父亲,一定是个俗不堪的平庸男人,没想到,却是这样一个清秀的书生气十足的儒雅青年。老妇人不禁望向丈夫,见丈夫微笑冲她点头,明白丈夫深有同感。 老先生一见李忆亭的面,看到他眼中的神情,心下立刻了然,老妻的游说,恐怕是白用了。 老妇人不甘心,顿了一下,依然含笑把刚才的话又述了一遍。 忆亭听了,心下有一丝动摇。 从忆亭进来,宛珍就一直低着头,她不敢看忆亭的脸。她怕,怕看到令自己伤心难堪的表情。 老妇人说完,李忆亭不由一阵思想矛盾,就在此时,宛珍怀中那个小小的婴孩突然伸胳膊踢腿,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忆亭盯着那个乱动的小东西,望着她那花瓣一样的小脸,胖胖的小胳膊,不由一阵心热。那是我的孩子,我的骨!一种血亲的温暖在李忆亭口弥漫。如果昨夜他还在为不是个男婴而懊恼的话,如果刚才他还为老夫妇的话而动摇的话,那么现在,看见自己亲生骨的李忆亭,再也听不进去任何人的话,他的眼里,只有他的骨,他的孩子。 父爱,在他心中破土而出,并且以惊人的速度茁壮成长。 李忆亭微眯了眼,嘴角含了笑,向宛珍伸出手去,仿若自语一般,淡淡说道, “我们的孩子不送人!” 一直低头暗愧的宛珍有一瞬间的不自信,机械地递过孩子,不由抬起头望向李忆亭,后者眼中满溢的温柔似乎在证明宛珍没有听错。 “我们的孩子不送人!” 这八个字听在宛珍耳中,尤如佛语纶音,更盛似人间最美妙的音乐,宛珍的心从来没这么熨贴舒畅过。 “他要这个孩子!他要我的孩子!”那一瞬间,宛珍死心塌地地感激李忆亭,此生愿为他作牛马。 泪睫犹未干,宛珍的嘴角却已绽放出一朵最美的笑容。 宛珍和忆亭的女儿五个月大了,邻居大娘们都很喜欢这个爱笑的婴孩。 一头乌油油的黑发,一对活泼机灵的圆眼,白里透红的小脸蛋,藕节一样胖胖的的小胳膊小腿,总是伊伊呀呀不停的小嘴。李忆亭夫妻俩把这个女儿爱到了骨子里。 尤其李忆亭,对于这个新生的长女,捧在手里怕热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顶在头上还怕摔了。小小的婴儿,打出生第三天,就由父亲带着睡。理由是,宛珍睡眠沉,李忆亭怕宛珍压伤了孩子。 这个孩子也奇怪,自打满月后,白天睡夜里闹。除了李忆亭,谁抱都不行。 李忆亭夜夜抱着婴孩满屋转,为了哄孩子,嘴里乱七八糟唱大戏,不是唱“孤王金殿传圣命”(曲剧《洛阳令》中唱词),就是“小苍娃我离了登封小县”(曲剧《卷席筒》中唱词)。李忆亭一唱,小婴孩就睁圆了眼睛望着父亲笑,只要歌唱一停,立马扯开喉咙哭。 那段时间,李忆亭夜夜在家开个人演唱会,听众只有一个,那就是怀中的婴孩。那会儿房屋建筑简陋,四邻住的近,土墙不隔音,夜夜跟着听李忆亭的戏曲,白天见了都笑他。 “瞧这爹当的,赶上大戏园子了。” 有时候李忆亭唱到实在没的唱了,只好放开喉咙干嚎。 “敖敖敖!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哭夜郞,过路的君子念八遍,一觉睡到大天亮!” 亲戚邻居们在打趣李忆亭的同时,也都不禁惊诧李忆亭的改变,这还是那个重男轻女的李忆亭吗?瞧他多疼爱孩子啊,有些邻居大嫂忍不住唠叨男人, “你看人家李忆亭,多顾家,多会疼孩子。哪象你,回来就知道喝酒睡觉!” 这其中,最感幸福的人,就是宛珍了。宛珍很庆幸,庆幸自己遇到一个好男人,不打人,不骂人,更不喝酒赌博。现在又这样疼爱孩子。真是前世修来的福份。 宛珍更加卖力地做事,更加温柔地待丈夫。 家中不管是吃的喝的,还是穿的用的,事事以忆亭和女儿为先,不管有什么事,只要忆亭问到她,她都会温柔地说: “俺随你。” 当孩子快半岁的时候,忆亭还没有给女儿定下名字。那个年代,物质极其贫乏,书和字典更是少之又少。忆亭翻遍毛主席语录,也没给女儿找出一个满意的名字。 因为没有名字,就一直“妮儿!妮儿”的叫。 “忆亭,不管什么名字,先起一个吧,不然怎么叫呢?都这么大了,再妮儿妮儿地叫开了以后不好改了。马上过年了,走亲窜友的,别人问起来,还没名字好吗?” 一天,正忙着把自己的嫁衣裁剪了,添了棉花,给孩子改制小棉袄小棉裤的宛珍,放下针线,看着抱着孩子的忆亭说。 “知道知道,我也一直想这事儿呢,”忆亭逗了会儿孩子,皱眉想了想说。 “本来想取名叫‘李晨’,但是又觉得这个‘晨’字,谐音‘沉’不吉利。后来想用‘茵’字,又觉得太过柔弱,我可不想我的孩子长大了,柔弱无用。”忆亭本来是想说,不想孩子长大象宛珍,但看了看宛珍又挺起的肚子,还是咽了回去。 “不是说你李家有族谱吗?”宛珍话说出口,又后悔了,是啊,不过是个女孩,再怎么疼也不能用族谱里的字做名字吧。 “族谱的字不好,我不想给咱孩子用族谱里的字。”忆亭倒不疑有他,直口说道。 宛珍想了想,也是,听忆亭说过,族谱忆亭这辈是“忆”字,下一辈就该用“之”字,忆亭大哥家的四个孩子,都是取名“之林、之海、之霞、之华”。二哥家三个孩子也是“之强、之云、之梅”。 不知道李家老祖宗当时是怎么想的,净用这些字做族谱。不过回想一下,还是比“光宗耀祖”那些字做名字好些。 一向奉祖如神,孝道第一的李忆亭在孩子取名上,第一次与家族出现了分歧。 “‘之’字没有分量,用在名字里只怕薄了孩子的福分,我的孩子,以后一定是一帆风顺,大福大贵的。”爱女若命的李忆亭道。 “人家都说贱名好养活。随便取个名字好了。”宛珍道。 “你懂什么。”下一句是“妇人之见。”看看宛珍,忆亭没有说出来。宛珍又有了,这个孩子也来得太着急。害得妮儿没吃。可怜我的儿了。李忆亭抱着手里的孩子,中涌动着怜惜。 第 7 章在线阅读 第 7 章 肉文屋 / 第 7 章 第 7 章 第 8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8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8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8 章 第八章地震产子 正在一家人为孩子的起名讨论烦恼的时候,中国人民最哀恸的事件发生了。 1976年1月8日9时57分,中国人民最敬爱的周总理在北京医院不幸病逝。 噩耗传来,群山为之肃立,大海为之哭泣,亿万人民悲痛欲绝,泪水洒遍中国960万平方公里的国土。全国上下一片哀恸之声。 人们不顾一月的严寒,以各种形式表达对总理的思念,和周总理做最后的告别,是世界最大的、自发参与人数最多的悼念活动。 阜阳城里的街道、工厂以及所有的社团单位,取消了全部文艺活动。大家相见,没有笑容,没有寒暄,你我泪眼望泪眼。敬爱的周总理与世长辞的噩耗象万把钢刀穿心裂腑。每个人心里都是那么真诚地思念着人民的好总理周恩来,是那么真切地悲痛与伤感。 中国大地,哀乐低回,天地同泣………… 周总理是李忆亭最崇敬的人,也是李忆亭这辈子最敬佩的人,听着街道上电线杆广播里播放的十里长街送总理,李忆亭抱了女儿,泪落如雨。 七六年夏天,阜阳城郊突然发大水。也许,那是天也在为总理哭泣。 宛珍不知道中国其它地方也出现了洪涝灾害,宛珍只知道李忆亭作为工作积极分子,被抽调去抗洪救灾第一线工作。 忆亭来不及回家换衣服,只托人捎来一只大木盆,让来人转告宛珍,如果水进了城,宛珍就和孩子坐进木盆里保命。 李忆亭和从其它工厂单位抽调来的17名青年组织成抗洪救灾小分队,跑出城,来到离洪水最近的十八里铺。 已经驻扎在那里的指挥人员告诉李忆亭他们,村里人都已经转移,只是财物和牲畜没来得及移走。大家都趴在十八里铺的河坝上,看着坝那边洪水咆哮,一座座民宅,就象沙堆的玩具似的,摇摇晃晃被洪水冲跨。 因为没有人员伤亡,几个学生模样的青年还趴在坝上笑看对面指指点点。 “看那个房子,哈哈,倒了!倒了!” “呀,看漂过来一头牛,还挣扎呢。快拿绳子救吧。” 没等他们扔过绳子,牛早被冲走了。 李忆亭没有象其它人那样看西洋景,也没去管水里漂过来的箱笼什物,他两道浓黑的眉毛皱着,紧盯着上游越来越湍急的水势,敏锐的感觉到,大祸将临。 “何书记!”李忆亭在人群中找到指挥救灾的老何。 “何书记,我看这水势不象一般地过洪,有可能是大洪水要来,咱们的人要马上往回撤,赶紧运草麻袋垫高护城里坝。”李忆亭表情严肃。 “不会吧,前几年也发过水,水过了就没事了,有那么严重?”老何看了一眼李忆亭,有一丝疑惑。 虽然没有相处过,但老何听人说过,这个李忆亭,有几分判断力。推荐他来的派出所的钱所长,还多次对着自己夸奖小伙子,感觉敏锐,思维灵活,有一定的头脑,所里几件案子,都是这个李忆亭协助侦破的。 “时间来不及了,回头我再跟您老细说,咱们先召齐人员回撤保城!”李忆亭恳切地望着老何。 老何看了看李忆亭,再望望坝外的洪水。 反正村里人都安全撤离了,这儿和护城里坝之间多是滩涂田地,没什么农庄,这里的土坝不如护城里坝坚固,不如谨慎一点无大碍。还是保城重要。 老何想了想,断然挥手,“所有人听着,收拾家伙,全部撤回护城里坝!” “快点!争取时间!” 年青人手脚快,不到一会儿,人走的干干净净。 坝上没有机械,李忆亭带着人配合支援来的部队官兵,肩抗草袋子,扁担挑土,筑高加固护城里坝。 他们撤走不到两小时,洪水冲垮了十八里铺的小土坝。 所有的人,都紧张起来。 解放军是主力,全都不要命一样地干,各单位抽调上来的积极分子也不落后,干四个小时,歇一个小时,没有白天和夜晚,三天三夜连轴转。 饿了,就啃两块“全面”的炉果和饼干,困了,倒头睡在满地的草袋子上。 最后一天,抢险人员全拉稀,水土不服疫情漫延。大坝边上到处都是绿颜色的一滩滩。 十天后,人回来了,又黑又瘦,刚进屋时,把宛珍吓了一跳,哪里钻出一个叫花子来? 一场抗洪救灾回来,李忆亭赢得了“拼命三郞”的称号。 城里到处是躲洪水进城的难民,李忆亭恨不能把家都拆了救济那些苦难兄弟。 家里收容了几个年老难民,街道办事处也住满了难民,城市的广场搭了简易棚,住满了难民。政府支了大锅煮饭,医院医生全部上街义诊送药,各单位组织人员上街发放生活用品,全力救助这些失去家园的难民。 忆亭去救灾的那几天,宛珍又担心又发愁,饭都不吃不下,每天抱了妮儿上街打听城外面的情况。 忆亭干起活来不要命,知不知道吃?睡没睡好?这么大水,万一脚底下踩滑了可怎么好?我一个女人带俩孩子怎么活哦。 这水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大哥二姐宛平他们家有没有发水?也没人带个信儿,都平安吗? 好不容易盼到忆亭回家,来不及问兄姐的情况,连忙给忆亭打热手巾擦脸,做饭。 李忆亭顾不上看宛珍,只看了一眼孩子,说:“别忙了,我先睡会儿。”合衣躺在床上,酣声大作! 宛珍推推忆亭,“吃点再睡吧,看你脏得,不知道俺大哥那庄咋样啦?” “他们,没事。”忆亭呢嗯道,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十天后,城里的灾民渐渐散去,在政府的帮助下回乡重建家园。 宛平跟着大哥大嫂和四个侄男女,扛着一袋玉米来到宛珍家门口。 宛珍快生了,日子都迟了十天了,这个孩子还是没有动静。 “都把俺焦心死了,大哥,你们那儿咋样?发水没?”宛珍挺着大肚子,右手抱着妮儿,伸左手拉过宛平说。 “没事没事儿,咱庄没受大灾,冲毁了一座桥,田里进水了,房子都没事,人也都好。发水第二天,忆亭就托人去接俺们。俺们在周店躲了几天,看没事,就回去了。知道你快生了,怕没啥吃,给你扛点玉米面来。宛平也想你了。菜花想来城里看看,这不,都跟着来了。”宛田安慰着宛珍。 菜花抱着一个三岁多的男孩,笑嘻嘻地翻抽屉开柜子,巴着眼满屋里瞧宛珍家里的东西。 宛田面前站着的三个孩子。最大的女孩子一对灵的眼睛,滴溜溜地转,聪明外露,有十岁光景;二一个八岁的男娃儿倒象宛平,面目清晰,呡紧的小嘴显示厚道的天,第三个女孩子约五六岁,长得有点像宛珍,清秀瘦弱。 宛珍不禁舍了宛平,揽过第三个女孩,问宛田: “大哥,这个侄女叫银花吧,长得真可人疼。” “是,金花、银花、大柱叫人啊,这是你三姑,不认识了?去年还上咱家去,给你们带了糖呢,都傻了?”训完孩子,又转头对宛珍笑。 “乡里孩子土,进城都跟傻子一样。” “哥咋说这话,俺不是乡里人?”宛珍直觉这个大哥越来越和自己生分了。大哥脑子聪明,比自己强百倍,就是娶的这个嫂子爱闹腾,给大哥添了不少烦恼,不过近来听说,自从两人有了孩子后,好多了。 “妮儿还没起名字?”宛田接过宛珍手里的妮儿,边逗她笑边转头问宛珍。 “有名字了,叫李洛!”提到妮儿的名字,宛珍有一丝烦恼。 “李落?啥意思?咋女孩起这么个名?”宛田一愣。这个李忆亭真是奇怪,琢磨来琢磨去,琢磨这么个名字给孩子。 “不是落下的落,也不知道是啥意思。三点水旁的,加个各,我书读得少,不大懂,忆亭说那个字好。说什么有‘洛神赋’的神韵,还称赞起名字的人有水平哪。要我说,女孩嘛,起个什么梅啊,什么蓉啦什么燕啦,多好听。也象个女孩名。”宛珍道。 “啥?不是忆亭起的?谁起的?”宛田有一瞬间不大高兴,这个妹子,怎么这么笨呢,啥都听李忆亭的,连孩子的名字都不敢做主起。 “不是不是,是一个老道士起的。” “这咋又扯上老道士了?” “忆亭不是去救灾了吗?路上救了一个老道士,也不知道是哪个观里来的。路上两人闲说话,老道士知道忆亭有个还没起名的孩子,问了孩子的出生时辰,就给起了这么个名,说这个名好,名叫李洛,字‘木兰’,我搞不明白,咋有名还有字,名字名字,不都一样的吗?呵呵,有文化人就是不一样,起了名字还那么多讲究。我从来不叫李洛,我就喜欢叫妮儿,我的小妮儿,来,妈亲亲。” 宛珍抱了小李洛,亲得孩子咯咯地笑。 忆亭救灾回来后大睡了两天两夜,起来洗把脸居然吃了一锅宛珍手擀的面条。提起女儿的名字,又谈起那位道长。 “宛珍,你不懂,这个字好,洛,难为伊大叔怎么想来,太绝了,就是我想用偏偏又想不起来的字,洛,光这个字,就有‘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的神韵,更何况,这个名字谐音“磊落”,正是我对女儿的期盼,盼她长大,也做一个光明磊落的华夏好女儿。呵呵。你不懂,你当然不懂了,哦呵呵,我的乖女儿有名字了,终于有个好名字了。” 忆亭高兴地举起小李洛,满脸都是光彩。 “妮儿妈!”正想着呢,门外一声高叫。 “哎!是赵大妈啊,”宛珍托着肚子走到门外笑着答应。 “忆亭不回来吃饭?知道了。谢谢你啊,赵大妈。进屋来坐坐!您有事?行呐,您先忙,有空来屋里坐。” 宛珍托着大肚子,忙着准备一家子人的饭。宛平帮着烧火。 菜花抱着孩子坐门口吃瓜子,十岁的金花抱着李洛跑街口去看周围的商店。宛田带着大柱银花上街去看景。 宛珍正忙活,身后走出一个人来。 1米八的身高,挺刮的制服,气宇轩昂。尤其在眉目之间,散发着凌厉的英气。原来是宛孝来了。 宛孝皱着眉,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菜花,菜花最怕这个小叔子,吓得连忙从凳子上跳起来,搓着手道:“是二兄弟来了。” “三姐挺着大肚子,你没看见吗?你不能帮三姐做饭?”宛孝打鼻腔里沉声哼出几句,菜花连忙扔了瓜子钻灶下忙活去了。 “宛孝,你今天怎么没去上班?” “回来拿东西的。三姐,你咋这么老实,他们一大早就跑咱姑家去了,咱姑嫌他们来的人多才赶他们走的,怎么一拐又跑你这儿来了?你不会让他们回家去?!”宛孝黑亮的眼,望着这个软弱的三姐道。 “道太远,又带着几个孩子,再说也吃不多少。”宛珍笑。 “吃不多少,你不知道菜花多能吃。再说三姐你家有啥,我还不知道?回头没米没面了,三哥又该说你不会过日子了。”宛孝皱眉。 “好,姐知道了。你赶紧忙你的去吧。”宛珍怕宛田回来听到不高兴。 “我走了。”宛孝转回头又高声对菜花说:“三姐快生了,你们吃完赶紧回乡下去,别在这儿添乱!” “好好好。”菜花连口应着,眼都不敢抬起看宛孝,好象他不是自己的小叔子,而是会吃人的魔王。 “大嫂,俺来吧。”宛珍回头伸手。 “不用不用,还是俺来做。” 菜花不是怕宛珍回头告诉宛孝,宛珍不会那样做。可菜花怕宛孝杀个回马枪。万一给他看见,乖乖,后果不堪设想。 她可不想惹这个人称“鬼不缠”的小叔子,这十里八乡,连同老家老宅子里的人,哪个不怕他。 论打架,宛孝不要命,十岁就在城里打出了名;论智谋,聪明过人的宛田都自叹不如;论胆色,六岁就敢顶撞后娘,被爹一棍闷昏过;论脾气,强硬如钢,连最泼辣的李墨梅都对他无可奈何,甚至有点上赶子似的巴结他。 李墨梅看谁都像是想谋他财产,不怀好意的小人,唯独对这个宛孝,她希望他想她的家产,这样她也好给他脸色瞧,可是这个她唯一愿意给家产的人,对她辛苦半生,费心劳力持的家产嗤之以鼻。想都不想,看都不看,做自己想做的,不想做的给金山也不屑看一眼。 宛珍正瞅着菜花的表情好笑,突然一阵头晕,感觉地晃屋摇。 宛珍连忙扶了墙站住,又是一阵晃动,忙中看到宛平的表情,宛珍突然意识到不是自己头晕,是地在晃,是屋在晃。 “地震了!” 忽听街前有人大喊,所有的人都扔了东西往屋外跑。 宛珍吓傻了,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宛平抽出灶下的柴,乱脚踩灭,走过来搀了宛珍就往街上跑,菜花吓得哇哇乱叫乱跳脚。 “妮儿!我的妮儿啊?”宛珍着急地四处看,金花把孩子抱哪儿去了。 正乱着,人丛中走过来一个穿白衬衫的中等个男人,一手拉着金花,一手抱着妮儿。正是李忆亭。 “别怕,是地震了。不严重,已经过去了。估计是其它地方哪儿地震了,咱们这儿也受点影响。回家。”李忆亭安慰着宛珍,抱着孩子,扶着宛珍往家走。 “哦!”宛珍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怎么啦?”忆亭慌忙扶住宛珍。 宛珍站不住,很痛苦地扶着墙壁。 “快去叫刘二嫂,俺怕是,要生咧。” 宛平没等忆亭反应过来,马上飞奔去刘二嫂家。 “宛珍!你撑一下,再撑一下。” 刘二嫂在屋里忙活,忆亭、宛田、宛平、忆忠都在屋外立等。李洛被街坊赵大妈抱家去喂饭了。 菜花和四个孩子坐在门前石凳上,捧着大碗正吃饭。 屋里传出宛珍痛苦的呻吟,一声长一声短。那呻吟象猫爪一样挠得忆亭难受,挠得宛平发急。宛田和忆忠倒还镇静。 时不时,宛田回头瞪菜花一眼,菜花犹自不觉,自顾自吃喝抹嘴。 “快!开水烧好没?!拎进来!”刘二嫂一头汗,从屋里冒个头喊。 “好了好了!”菜花抹把嘴,去掀锅。宛平推开她,自顾自舀了开水,端了木盆,隔了门,递给刘二嫂。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都黑透了。所有的人都站倦了,菜花搂着孩子坐在一边打盹。银花和大柱靠在锅灶边都睡着了。金花看看母亲,再看看父亲,又看了看姑父,没有说话,坐着看天。 刘二嫂突然一头汗跑出来。冲忆亭招了招手,忆亭连忙小跑着趋向前去,二嫂小声地附在李忆亭耳边说话。 “什么?难产?怎么会呢?二嫂,不是都说二胎比头胎好生吗?怎么会难产呢?”忆亭又惊又惧。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宛珍干活扭着了?现在送医院来不及了,你说,保大人保孩子?”二嫂汗湿的头发贴着额头。 “我……,我不知道……”忆亭呆了。 “什么叫你不知道,快作决断,不然……”二嫂言下之意让忆亭打了个寒战。 妮儿这么小,不能没妈啊,可是,那个也是自己的骨血啊。 李忆亭揪着头发,快疯了。 “保大人!”宛田和宛平异口同声! “大人孩子我都要!”忆亭红着眼看二嫂! “二嫂!你经验丰富,你是看着宛珍嫁过来的,她一天好日子没过啊,她怀这个孩子,一直想着是个男孩,如果没了,你叫她咋活啊。二嫂。你帮帮忙!你帮帮忙!” 忆亭腿一软,差点给刘二嫂跪下。 “我知道!我知道!”二嫂也是满眼是泪。 “北方,快去叫你三姨!快来!”刘二嫂顾不得看从远处自已家门口走过来的丈夫刘二哥和几个孩子,急急地冲大儿子喊了一嗓子,又钻回屋里去了。 凌晨两点。 随着一声婴儿洪亮地啼哭,一个男孩降生了。 李忆亭怀抱着新来的儿子,望着躺在血床上的宛珍,不知道是喜还是悲。 孩子太大,那么瘦弱娇小的宛珍,居然给忆亭生了一个10斤重的胖儿子。这个儿子带给宛珍致命的疼痛,也带给宛珍最大的喜悦。 宛珍一直一直,多么希望给李忆亭生个儿子。宛珍知道,虽然忆亭很疼爱妮儿,可是,忆亭对妮儿不是个男娃,有着多么深沉的遗憾。 宛珍终于给忆亭生了个男孩。 “快!”屋里的刘二嫂和刘二嫂的三妹还在忙活救治。宛珍生子□破裂,失血过多,还在昏迷中。 忆亭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紧紧地握住宛珍的手,盯着她那满是汗水没有半点血色的脸。 “宛珍,宛珍!醒过来吧!宛珍!咱们有儿子了!你醒醒吧。” 忆亭从腔深处呼唤。 “叫她!”二嫂命令。 “宛珍!宛珍啊!宛珍啊。孩子不能没有妈,我不能没有你,这个家不能没有你啊。你睁开眼看看我,看看孩子!宛珍啊!”忆亭的声音沙哑而低沉。 屋外的宛平扶着墙哭了。 宛田不出声,闷头抽烟。 菜花吓傻了,也有点不以为然,不就生个孩子吗?至于吗?俺都生四个了,就象拉屎一样简单,一使劲就出来了,咋这个宛珍这么没用? 忆忠蹲一会儿,站一会儿,走一圈又靠墙望会天。 天渐渐亮了,仿佛朝霞也不忍见宛珍的苍白、李忆亭的悲哀,忙忙地散去了,太阳终于露出它那灿烂的光芒。透过窗棂,温暖地抚新生婴儿娇嫩的肌肤。这一夜,对李忆亭来说,甚至比一生还要长。 床上的宛珍突然轻轻哼了一声,忆亭顾不上擦满脸的泪水,握着宛珍的手, “宛珍!宛珍!二嫂!你快来看看。” 二嫂连忙伏过来,趴在宛珍脸上问,“宛珍!看见二嫂吗?” 宛珍无力地眨了下眼,哑声道, “生个啥?” “儿子!宛珍!我们有儿子了!” 宛珍想笑,扯了扯嘴角,又昏睡过去。 “宛珍!宛珍!”忆亭惊惧地大叫。 二嫂拍了拍忆亭。 “别叫了,她是太累了,让她睡一觉吧。命是保住了。忆亭啊。明天买点**蛋,红糖。好好给宛珍补补身子吧。” 疲力尽的刘二嫂和二嫂的三妹,走出门来,看看门外困得东倒西歪的菜花和孩子们,拍拍忆忠的肩膀, “给你三哥三嫂弄点吃的,把他大舅一家先接我家胡乱睡一会儿吧。你跟他小舅也在外屋躺会儿吧。” 忆忠点头称是,谢了又谢。 穷苦老百姓,互帮互助,除了心底里最深的感激,还能有什么谢人家的救命之恩呢。 生子三天后,宛珍才完全清醒。宛珍不知道,自己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又回来了。许是自己太笨,阎王爷不喜欢笨人,又把自己扔回来了也说不定。 宛珍端着忆亭递过来的红糖水,边喝边听二嫂说自己的生子险情。 听到紧张处,由不得也是鼻酸落泪。 感谢天,让俺活过来了,俺要是去了。俺的孩子不是要受苦了吗?不是会像俺一样受后娘的虐待了吗?忆亭他会不再娶?就算不再娶,忆亭养得活这两个娃儿吗? 想到伤心处,宛珍搂着两个心头啜泣。 抬头看二嫂走了,忆亭正在忙活给自己做饭。 宛珍忍不住说: “妮儿爸,俺知道,俺没文化,又是乡里人,俺配不上你。虽然你不说,俺也听说了,以前多少闺女爱见你,热贴你(方言:追求的意思),你都没答应,可知你心多高,你又能文又能武,哪能会看上俺这样乡下不识字的闺女?你不过是可怜俺,才娶了俺。” 拭下泪,又接着说, “要有一天,俺死了,求你一件事,别给咱的孩子找后妈。后妈都毒,容不得前头人的孩子,把孩子往死了折磨。俺的儿啊,俺舍不得哦……”话音已被呜咽取代。 “好了好了……”忆亭不让宛珍再说下去,听得心肠软的忆亭鼻酸。 “我的孩子哪能会那苦命,放心吧,你命大着呢,没听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从宛珍怀里接过李洛,看看小小的孩儿居然因为母亲的悲泣而面容悲伤,眼中含泪,不禁一阵心疼。 “你看你吓着李洛了。你眯眼睡会儿吧,别胡思乱想了。听他们胡说,哪有那些事啊。我看着孩子,我跟厂里请了假了,陪你娘俩几天。你搂着小的睡会儿,我抱李洛出去找点吃的给她。” 李忆亭看着宛珍搂着小儿子睡下,出门走了几步,又不放心,怕宛珍睡沉了压了孩子。 胡乱在街口给李洛买点吃的,马上抱着女儿回家。 开门进屋一看,宛珍还在沉沉地睡,小儿子胖胖的小身子紧挨着宛珍也睡得正香。李洛带过的红肚兜戴在小儿子胖乎乎的身上,怎么看怎么可爱喜人。 怀里的女儿也倦了,伏在忆亭肩膀上睡着了。 李忆亭轻轻地把女儿放在外屋床上,拿了件破被单盖在肚子上,又悄悄把小儿子抱出来,放在床里侧。自己趴在床边看着一双儿女。满足而幸福。 如果爹妈能看到这一对粉搓玉凿一样的乖孙,不知道怎么高兴呢。 想到早逝的父母,李忆亭一阵伤感。 第 8 章在线阅读 第 8 章 肉文屋 / 第 8 章 第 8 章 第 9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9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9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9 章 第九章忆亭家史(一) 宛珍的公公不是土生土长的安徽人。追溯上去,原是由山东移民来皖的第二代移民。这从忆亭兄弟以及后代孩子的右脚小趾即可看出。山东人的后代,不管传多少代,右脚小趾脚趾甲永远是两半的,不是完整的。从一个人的脚趾即可看出,他祖上是否是山东地界人。 当时清朝末年,社会动荡,百姓民不聊生。忆亭祖父原为山东济南世家,为避祸远走他乡,走至途中,听闻安徽阜阳人少,好讨生活。遂带了妻子随从丫环一行七人,于光绪二十九年,来到位于阜阳周棚与花中间的刘寨。不料刚走到周棚地界,两名下人(随从与丫环)趁夜窃了主人家财逃走,再加上一路颠沛流离,自幼娇生惯养的妻子不幸身染重病,转眼撒手人寰,遗下四个儿子,大的不过九岁,最小的才三岁。 出身世家,成长以来未事过稼樯的祖父除了诗书,不事生产,生存无奈,不得不拉下脸来东家讨口吃的,西家讨件穿的,苦哈哈的养育着翅下四个的娇儿。 光绪三十一年,周围人看着可怜,介绍祖父把最小的孩子送给阜阳城里剃头的李大爷。 这个李大爷就是忆亭的继祖父。 李大爷老夫妻两个,一直没有孩子,靠给人剃头刮脸为生。虽然也是穷苦人,到底城里人有口饭吃,不至于饿死孩子。 孩子抱来那天,雪下得很大,李把孩子抱在手里,又是心疼又是可怜。 五岁的孩子,看上去倒象才三岁多,瘦瘦的小脸上一对黑黑的眼睛,惊恐地望着李。身上套了件不知道谁家给的破棉袄,哪里还有棉花,上去衣服里面一团一团的硬疙瘩。隔着衣服,着孩子身上除了骨头,没有二两。 善良的李抱着这个失母的孤儿,忍不住眼泪打转。 “可怜的娃儿,以后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吃的。断不会让你饿着。乖。以后你就叫我娘吧。乖孩子,告诉娘,你叫个啥啊?” “原来姓啥叫啥就别问了,以后跟着咱就是咱孩子,就叫,李武心吧。”李大爷挥挥手。 都是这个妇人,年时不好,自己都吃不饱肚子,非缠着要什么孩子。这倒好,来了一个说是五岁,看上去还不到三岁,咋养活,啥时候才能顶用? 小武心有了新爹新妈,原来娘长什么样,武心都不记得了,可是武心知道,自己不是这家亲生的,武心有自己的娘,还有自己的爹,恍惚记得,自己好象还有哥哥。 武心从来不说,只是每天跟着爹出门剃头,有时候跟着娘去城外捡柴。 饥一顿饱一顿,展眼武心六七岁了。 虽然年龄又大了一两岁,个头仿佛没长多少,看上去依然象个不足五岁的娃娃。 年时不好,李大爷生意不好做,这年头,谁还舍得剃头修面?能凑和就凑和了。李大爷变得脾气暴躁,神混乱,动不动抬手就打武心,李心疼孩子,伸手来护,也会挨上一顿胖揍。 武心懂事,知道爹是因为挣不来钱,心烦作下的神病。每当爹打,武心从来不躲不闪,希望爹打完了,心里不再生气。 每当这个时候,李就哭着上前护武心。 “孩子还小啊,他才六七岁,你下这样的狠手,打死了他,我靠哪一个啊。” 李一边哭,一边推武心, “你这个孩子也忒傻,你爹生气打你,你不会跑吗?你越不跑越让你爹打,他越生气啊。” 武心抹着眼泪走开了,他最不能承受的,就是娘的眼泪。虽然这个不是他的亲娘,可是,她待自己比亲娘还亲啊。 武心一个人跑出去,在街上晃荡,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原来的爹呢?原来的娘呢?你们在哪里啊?为什么要把我送人?我好想你们呐。 正恍恍惚惚地走,突然身后一个人撞了武心一跤。 “哟,是武心啊,一个人在街上撞魂哪?”原来是后街的钱二叔。 “二叔,你干啥去?”武心看钱二叔背了一个粪箕子(装粪的藤条筐)问。 “卖粪去!今儿晌午捡了点粪,这不,正要送去卖呢。”钱二叔武心的头,可怜的孩子。看样子又挨打了。这个李大爷近日来也不怎么了,鼻子不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粪也能卖?”武心眼睛一亮。 “那当然。还能卖个好价钱哩,嘿嘿。孩子,这个乖可不是白教人哩。”钱二叔得意地说。 “二叔,我能跟你一块去捡粪吗?你看,我爹挣不来钱,娘揭不开锅了。”武心诚恳地央求钱二叔。 “孩子,你……你太小了,你说你这么个小身板,还没粪箕子高哩,能拎动几斤粪啊?”钱二叔犹豫了一下,他倒不担心武心抢了他的生意,实在是这孩子瘦得太可怜,他怕孩子累出个好歹。 “二叔,你放心,我扛不动重的,就少捡点,捡一点是一点,多少卖点钱够家里买块馍就行。二叔,就这样说定了,明天一早,我就在这儿等你。说定了?!”武心终于找到办法帮助爹娘了,又是兴奋又是开心。 第二天一早,钱二叔走到街口,看到武心背着一只破筐站在风地里正等自己。 钱二叔带着武心越过西城墙来到城外。 二叔指点着武心捡大粪的技巧与奥秘。又告诉武心去哪儿找什么样的人收大粪。一会儿看自己怎么跟收大粪的人讲价钱。 就这样,小武心开始劳作,贴补家用。李大爷见武心能自己挣钱了,打的也少多了。 武心八九岁的时候,捡大粪的人多了,大粪卖不上价了。武心每天卖完粪把钱交给娘,就去街上转,发现北关那儿有个说书场,每天上午十点到下午五点,都会有很多人去听书。 武心有了新的主意。 晚上回家,武心问娘: “娘,我卖粪的钱都用完没?” “还没有,干啥?”李年级大了眼神不济,想帮武心补褂子,穿了半天针眼没穿过去。 “那,还剩下几个铜哥子?”武心接过娘手里的针钱,对着光,一纫就穿上线,递给李。 “就两个了,明天还要给你爹买东西用呢。儿啊,你有啥事用啊?”李放下手里的活计看着面前这个比亲儿子还亲的孩子。 “没啥,娘,我看捡粪的人多了,卖不上价了,明天开始,再卖的钱,你帮我攒着,我看北关的书场人怪多的,咱下点本钱,贩点花生、糖葫芦我去书场里试试。” 连着五天,李都把武心交来的钱数好串上串放着,李大爷伸手要,李就撒谎说武心今天捡的粪少,没卖什么钱,要不然就说买了米了,买了灯油了。 第六天一早,武心揣着李给他的两串钱。跑关外买了一包花生,十串糖葫芦。用擦得干干净净的大藤篮子挎了,娘洗得白布盖了,兴冲冲地往北关说书场走去。 武心到的时候,还不到九点,书场例来是上午人少,下午热闹。 武心陪着笑脸,跟书场的茶房套近乎,叔叔大爷地叫。 阜阳城小,街里街坊住着,几乎都认得这个看上去幼小,却笑容满面,卑躬屈膝的孩子。 茶房正要把武心往里带,突然过来一个穿黑衣乌面的男人,抬脚把武心踢翻在地。武心顾不得身上痛,死死搂紧怀里的篮子,这要是甩出来,娘和自己的心血都白费了。 “朱武,啥事情?”书场老板走过来问。 “一个小要饭的,往书场里混钻。”名唤朱武的打手连忙哈着腰对老板报告。 “哦。”书场老板杨万山转头去看,正看见武心抱着篮子悲哀地望着他。满眼都是恳求与卑微。 “一个孩子,用得着下脚吗?”杨万山顶看不惯动不动就打人的朱武,但他是姨太太娘家荐来的人,又不好说得太过。 “茶房,我看你刚才要带他进场,你认识他吗?” “杨老板,这个孩子是街头剃头的李大爷的养子,李大爷李年级大了,孩子有孝心,想进场卖点花生贴补家用,我瞧着怪可怜人的,才打算叫他进来问问。没敢让他进场,没问过老板您呐,哪能随便放人进场呢。老板您说是不?”茶房小李恭敬回话道。 “噢,是这样,这孩子真有孝心,有七八岁不?认得钱吗?会算帐吗?”杨老板命茶房扶起武心问。 “不大认得,也不太会算账。娘说,给钱咱就给他东西,天下还是好人多,不会骗我这一个小孩的。”武心机灵地回答。 “呵呵。真是个实心眼的孩子。好吧,打今天起,你就来我书场卖零食吧。朱武,以后放他进来。”说着摆手出门去了。 茶房瞅朱武悻悻地走了,连忙拉过武心说, “快让二叔看看,踢坏没?这个黑心的猪头。” 武心笑道:“二叔,没事,今天多亏二叔你了,不然杨老板哪能让我进书场卖东西啊。挨一脚也值。好在东西没甩出来,不然糖葫芦脏了,就没法卖了。” 武心喜滋滋地挎着篮子跟着李茶房进书场。 又过了几年,武心十一岁了,由于连年战事,书场生意不好做,杨老板关了书场离开了阜阳城,回了江苏老家去了。 没了书场,武心的生意也做不下去了。 正在这当口,西洋传教士进了阜阳。 虽然大清末期,政府禁止传教,但随着清政府的末落,传教活动渐渐深入民间。 在阜阳城的专署街口,第一座教堂“福音堂”开始建造。第一个来阜阳传教的,是一个高个子,蓝眼睛的美国人。 武心家离“福音堂”不过几步路。武心没事就跑去看“福音堂”的进度,没事就听这个会说中国话的美国鬼子巴伯林说耶稣道圣经兼论清政府及国内外大事。 巴伯林也很喜欢这个眼睛晶亮,头脑灵活的东方男孩,总是尽可能的回答他的一切问题。 “福音堂”很快建好了,让武心吃惊的是,不知道从哪里涌出来的,居然“福音堂”开堂讲道那天,有不少人从四面八方赶来。 巴伯林讲的清朝退位、孙中山当了大总统,奥林匹克运动会在斯的哥尔摩召开了,什么慧星靠近地球了,哪儿罢工了,哪儿抢米了,这一切离自己都太远,眼下需要做的,仍然是赚钱!赚钱! 上帝带来的好处,武心暂时没看到,但眼下,“福音堂”的确给一筹莫展的武心带来了新的生机。 武心筹措了一些本钱,在“福音堂”门前热闹区摆了一个地摊。卖的仍然是花生、糖和瓜子。后来赚了点钱,又增加了水果这些季节食品。 武心为人和善,嘴甜笑容多。 十一二岁的大男孩,长得眉目清秀,笑容谦卑有礼。武心的生意渐渐好起来。后来请了李来坐镇,居然不到一年时间,在街两边同时支了两个摊子。 世道不好,武心专门请人做了一个卧凳。 何谓卧凳?就是一个四方木凳,中空,上面仅开一线小口,放铜板用的。盖子用锁锁上。有点类似现在的存钱罐。 这时候的李大爷已经不剃头了,神虽然不见复原,但不怎么打人,也很少乱跑,安静了很多。只是天天跟武心伸手要钱用。 李常跟人道:“挣金挣银不如挣个好儿子,武心孝顺,我算是老来有靠喽。”斑白的头发在风里翻飞,满脸的皱纹里洋溢着安慰的笑意。 武心暗暗发恨,一定要好好赚钱,让娘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年,突然有一天,出了一件事,让武心备受打击。 那天武心收了摊子,和娘回家没看见爹,担心爹一个人在外,神有问题,别又受人欺负。武心安顿娘先吃了饭歇下,自己出门去找,找了半个城也没找见爹。回来看娘还睡着。只好再出门找。 找到半夜也没影,几家老街坊都问了个遍,有人说下午还看见,在墙边晒太阳。又有人说,瞧见往河东去了。 无奈,武心只得先回家,问了老娘再去找。 娘说, “乖儿,睡吧,你爹不定上谁家喝酒醉了,不用管他,以前也有过夜里不回来的。你不用担心,睡吧,明天一早还要去城外进货呢。” 天一亮,武心就爬起来,先给娘做好早饭,收拾了出门用的东西,跟娘要了钥匙开卧凳准备拿钱。 谁知道这一打开,娘俩都吓得目瞪口呆。 卧凳下面一个洞,里面空空如也。武心和娘辛辛苦苦赚的钱全都不翼而飞了。 “天哪,我的老天啊。”李老一边哭一边喊。突然李老想起一件事。 “乖儿啊,不会是你爹干的吧。昨天一回来,你出门去找他,我好象听他进来过,还叫我了一声,昨天你问我,我以为是我做梦呢。我的天哪,天杀的老头子啊,你这是要了咱儿子的命了,没有本钱,你叫武心咋进货,咋出摊子啊。死砍头的老东西啊,杀千刀的老头子啊。” 武心几年的心血,武心几年的心事,武心仗以安身立命的本钱,武心两眼一翻,晕阙了过去。 “我的儿啊,你快醒醒,你可不能有个好歹啊,没有他,娘还能活,没有你,你叫娘咋活啊。我的乖儿啊。快醒醒!” 李老搂着武心晃,周围邻居听见,连忙跑进来看,抬手的抬手,抬脚的抬脚,有人喊着快请郎中,有人说快掐人中,有人去拿水喷,有人抱被子。 又掐又捏,几晃不晃,武心醒了。 他愣愣地看着街坊邻居,半晌才想起发生什么事。中上涌,嗓中一甜,一口血和着痰吐在地上。把一边扶着他的李二叔唬了一跳。 才十五岁的孩子,咋会吐血啊? 李老坐在里屋地下呜呜地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邻居们七嘴舌地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娘俩恼成这样。 武心不欲人知道自己养父偷钱的事,只是虚弱了声音,说,爹不见了,一夜未归,自己和娘着急才会晕倒。 有明的人,一看打开的卧凳,再看看老太太恼怒伤心的模样,就明白了。看武心为父隐恶,不禁暗叹,可惜了这么孝顺的好孩子。这个李大爷没福命哦。 邻居们把武心抬到床上,盖了被。 又扶了老李坐下。 说:“武心啊,婶婶大娘们看着你长大的,都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你爹不见了,大家伙们都会帮着找的,你不能急啊,你要急出个好歹来,叫你娘这么大年级了,靠哪一个?” 武心含了泪,谢了众街坊邻居。又请人帮着找爹。 晚来对着孤灯,茅屋破墙,家徒四壁,娘俩泪眼对泪眼,想着有今天不知有没有明天,无限凄惶。 最终李大爷也没找着,武心大病了一场,亏着众街坊邻居帮忙,李和武心才挺过这一关,可是病愈后的武心削瘦单薄,落下个头痛的病。 病体刚刚复原的武心,没有本钱,也没办法再做小生意,世道越来越乱。各行各业都如风中之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关门大吉了。武心决定去投军,不管怎么说,乱世打仗,总能有口饭吃。闹不好,乱世出英雄,还能给娘挣个老封君做。 听说冯玉祥的部队军纪好,不会打老百姓。武心扛了包袱,去投奔冯玉祥的部队。 找到冯玉祥的部队,武心投军被拒绝。虽然武心年龄将满十六岁,武心谎报成将满十八岁,可才一米四的身高,任谁也不相信他十八了。 在部队缠磨了几天,好容易碰到一个阜阳老乡讲情,又看这孩子实在是想参军,管事儿的人这才破例让他先跟着部队试段日子,如果兵不行,又吃不了苦,要他趁早走人。 武心千恩万谢地留在了冯氏部队。 第 9 章在线阅读 第 9 章 肉文屋 / 第 9 章 第 9 章 第 10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10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10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10 章 第十章忆亭家史(二) 投军没多久,部队向武昌开拔。 当了半年的兵,冯玉祥跟老蒋打,老蒋跟老阎打。中国乱套了,世界也乱套了。 在武昌一战,武心所在的部队被打散了。 部队打散后,武心对战事灰了心。 一起打散的另外两个兄弟望了望才十六岁的武心,营养不良致使武心身高不足一米五,穿上最小号的军服还显大,齐劝武心, “兄弟,你还小,不适合当兵,你回家吧。我们去找部队,找不着我们也回乡了。” 武心临当兵走的前夜,李老把自己珍藏多年的一枚金耳挖子,也是自己年青时的嫁妆,给了武心。 “儿啊,你还小,娘舍不得你当兵受罪啊。孩子啊,要是当不下去了,你就卖了这个金耳挖子做盘缠回家来。娘还给你做‘何落’(一种饼)吃”。 武心从贴身的小包里取出娘给的金耳挖,看了又看,想了又想,咬咬牙,走到路边找个地方卖了。 武心拿着卖来的钱发誓,要赚了钱买金鐲子给娘戴。 武心看看身上的军装,再望望路边农人晾的衣服,想了想,走进村子,用钱向人换了一身老百姓的衣裳。脱下军服,叠叠放在路边。心道, “我李武心当兵,是想保家卫国,是想建功立业,封母荫妻,不是为了保老冯也不是为了保老蒋,更不是为了抢百姓的东西,这样的兵,不当也罢!” 武心一路讨饭回了阜阳。 从汉水到淮河,武心一路风餐露宿足足走了小半年。 傍晚进了阜阳城,武心的心激动地都要从腔里跳出来了。就要见到娘了。 娘啊,儿回来了,儿再也不扔下你老一个人出去了。 娘啊。儿回来了。 武心的手心攥出汗来了,掩掩衣服,怀里,是武心在城外野地里创出来的地瓜。 娘啊,你不是喜欢吃烤地瓜吗? 马上回家,儿就烤给你老吃,你老的牙不好,这地瓜烤熟了软和,好吃。娘啊,儿记住你的话,一路上不偷不抢,除了讨饭,儿没做让你老丢脸的事。就是临进城,人地里几块地瓜,娘啊。你不怪儿吧。 转眼走过东城墙,武心已经能看到自家门前的老槐树了。武心不禁飞奔起来! 娘!儿回来了! 武心心中大喊。 咦,门锁着。屋里黑睽睽的。 一种不祥的感觉象乌云一样慢慢包围了武心。 “娘!”武心忍不住大喊一声。 隔壁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探出一颗黑头来。 “李二叔!”武心认清那张脸,那个曾经在书场帮过自己的二叔。 “啊?!是武心!”李二叔连忙拉开门出来,左右看看,把武心拽进屋里,低矮的土屋里,李二婶拍着两个娃睡觉。 “睡吧,乖乖,睡着就不饿了。我的儿。” “武心,你咋回来了?” “被兵冲散了,想想没意思,又舍不下娘,就回来了。我娘呢?”武心对着好心的二叔没什么隐瞒的,实话相告,又心急问道。 “武心还没吃饭吧,看你二叔,光会拉着你叙家常,不知道给大侄子弄点儿吃的。”二婶白了二叔一眼。上前拍着武心道。 李二叔明知家里没有一块馍,半勺面,李二婶这样说是为了差开话题。连忙让武心:“你二婶说的对,啥话回头再说,咱爷俩有的是时间叙,你先坐坐,我给你张落点吃的。” “爹,我饿。”床上小兄妹俩听见有吃的,爬起来也要。 “睡下睡下,饿啥啊,不是才吃过。”二婶训道。 “晚上光喝野菜汤,没吃饱。娘,我要吃馍。”大的一个委屈地说。 “瞎三话四!”二婶连忙训斥。 “叔,我不饿,这有几个红署,先给孩子们掂掂吧。我娘呢?她去哪儿了。”武心听了心酸,知道好心的二叔二婶是怕自己听了吃心,训斥孩子不让说。现在,哪家不难啊,哪家娃不饿肚子哦。 二叔看了一眼二婶,二婶示意,你说吧。二叔叹了一口气,拿了钥匙,说, “走吧,还是去你屋里说吧。武心啊,你是大人了,要象个男人样,知道吗?” 看看了武心,狠了心开了门道,“别叫你娘走了也不安心。” 武心惊呆了。 屋里破败不堪。东西都归置在墙角。 娘常用的针线箩,还在床头放着,可是娘不在了。 武心没有泪。心里在淌血。 娘啊,武心错了,武心不该走啊。 娘啊。回来吧。回来再让武心伏在你温暖的怀里叫声娘吧。娘啊,你再用你那枯瘦的手抚你乖儿的头吧,娘啊,儿想看你那慈祥的脸,想看你那慈爱的眼,娘啊。 我的娘啊。 你答应武心啊,你再看看你的乖儿啊。娘啊,你不是说有了武心,你老来有靠了吗?娘啊。你回来啊。 风卷着树叶,扑进屋内,就象是娘听到了武心的呼唤,化成风化成叶,来安慰她最心爱的养子。 “老太太没受啥罪,头天晚上睡下还没事,第二天早晨我和你大婶来喊她吃饭,她就过去了。”身后,李二婶抹着眼泪走进来说。 李二婶递过一个包袱。 “武心啊,你不在家,你娘天天念叨,说你还是会回来的。这是你那阵子摆摊子赚了钱给她做的皮袄,她一直舍不得穿,她一直念叨,等你回来,用这皮袄换了钱当本钱,还摆摊子糊口过生活。老太太去了,你没在,都是老街坊帮着发送的。收拾东西时,翻出了这皮袄,因为老太太的话,没敢给老太太穿了去,留给你回来做生意当本钱。” 忠诚朴实的李二婶夫妻,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孩子饿得直哭,也压没动过这件皮袄的主意。中国的老百姓,是多么善良朴实的人啊。 武心抱着包袱痛哭失声。 李武心又开始摆地摊了,仍然是他擅长的老本行,花生糖果。渐渐积攒了一年,又增加了香烟和吃食。 风里来,雨里去。展眼八年过去了。 当年瘦削矮小的李武心,在那样坚苦的岁月里,象石头缝里的野草一样,凭着一股生命力,顽强地生长。 如今二十四岁的李武心,由于省吃俭用,生活辛苦,无人疼爱,没有继承乃祖的英挺高大,但约五尺六寸的身高(当地沿用明清尺寸,一尺约合31.1厘米,即李武心身高约等于现在的一米七二左右),两道英挺的剑眉,总是含着无限笑意的一对弯弯黑眼,总说着吉祥话的憨厚双唇。在当时的老衙门口,仍然称的上是一表人才。加上李武心见人未语三分笑,为人厚道又聪明,在当时的老衙门口口碑甚好。 世道艰难,又要孝敬官、匪各方的保护费,又要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岁月里保命创业,李武心付出了常人所不能想像的辛苦与勤劳。 凭着比别人多出力,多费心思,眼皮活,嘴巴甜,吃常人不能吃的亏,承常人不能受的压,受常人不能受的辛酸与折磨。八年过去了,李武心口省肚攒,终于存下了一笔钱。 为了给李家留后,武心托人在阜南徐塘二里路附近的刘寨,定了一位姓柳的姑娘为妻。姑娘在家排行老四,没有名字,人称柳四姑娘。 娶亲那天,李武心才第一次看见柳四姑娘。 约五尺二寸高(约一米六二左右高),中等身材,容长脸面,面上淡淡的有几颗小小的麻子,却不妨碍姑娘一对水灵灵的大眼。皮肤有些暗黄。虽无十分颜色,也算中人之姿。 转念一想,现在谁不黄,吃饱了就白了。 街坊都笑称,武心对了门好亲事,新娘子长得俊。 武心心道,俊不俊不敢讲,模样算是中等吧。只不知情如何。 婚后两月,武心放心了。这个柳四姑娘,虽然才十六岁,干活却是干净利落。平时寡言少语,略显木纳,武心却想,这样的老实媳妇,搁在家里,放心。 婚后一年,柳四姑娘就给武心添了个大胖小子。这可把武心乐坏了。 摆了几年摊子,存下几个钱,武心盘下了街口的一间小小杂货铺,天天进货出货,卖些烟酒酱醋。生活算是有了着落,虽不殷实,多少顾住了温饱,现下娶妻生子,俨然成了人家。 武心心善,柳四姑娘事事唯武心是从。但凡有家穷揭不开锅的,老街坊邻居有困难需要银钱铜系的,武心从不吝啬。柳四姑娘也是随要随给,从不说一句不中听的话。 这两口子,在整个老街口留下了好名声。 提起李武心掌柜的,没人不连声称赞。 可是,世道烦乱,天不佑好人。 武心两口子第一个孩子之后,柳四姑娘五年连着生养了三胎,第二个孩子也是个男孩,没满月就没了;第三个孩子还是个男孩,过满月那天,来了个老道士,也不知是哪个山上下来的,看一眼孩子,当着众人说,这个孩子不是这里的人,舍给道人吧。 武心还没说话,老街坊都生气了,哪有人这样讲话的,人家得了孩子,正欢欢喜喜的庆贺,哪有人上门讨孩子的。 没等武心开口,众人就把老道打出门去。 老道走后没三天,这个男孩无疾而终。把个柳四姑娘哭得死去活来。 第四个孩子又是个男孩,夫妻俩当宝贝似的养着。好不容易养到两岁。有一天,柳四姑娘抱着孩子坐在门前的小凳子上看街景,突然房檐上跳下一只猫,爪子搂了孩子额头一下,孩子当夜就发病了,没三天就没了。 柳四姑娘哭得快断气,躺了半年才起床。 武心是烦恼得恨不能出家当和尚,后来还是街口上了年岁的老人家说了,可能你命中就该一子,以后再生男孩,马上过继出去就没事了。 果然,柳四姑娘后来又生养了一个女孩,安稳成长。 连着又生了两个男孩子,一下地就抱给别人养,养到两岁再抱回家,仍然叫别人爹妈,才都养住了。 到民国后期,武心已经有了两个女儿,三个儿子。 分别是十七岁的长子李忆祖、八岁的长女李忆兰、六岁次子李忆鲁、三岁的三子李忆国、半岁的次女李忆芬。 第 10 章在线阅读 第 10 章 肉文屋 / 第 10 章 第 10 章 第 11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11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11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11 章 第十一章大伯忆祖的故事(一) 忆祖十七岁那年,身高一米八,生得是剑眉星目、丰神俊朗。加之武心家境宽裕,打小就把忆祖送了城中的学堂。穿着中学生制服的忆祖俨然成了阜阳城中最挑眼的少年郞。 柳四姑娘现在不叫柳四姑娘了,人们见了,都会客气的称一声,李太太。熟悉的人,会喊一声“李家嫂子”。 虽然武心经营杂货铺发了点财,夫妻俩个仍然保持着多年省吃俭用的简朴生活习惯。家里从来没用过丫环老妈子,所有的孩子,都是李太太一针一钱一粥一饭亲手养大的。 由于开了两家分铺,不得已,用了两个伙计,武心仍然天明即起,入夜不归,事事亲力亲为,日夜忙活在店里。 遇到难民或是有急难需要帮助的人,武心也从来没叫人空手出门过。 因此,夫妇俩在阜阳城的声誉鹊起。 眼看着日子越过越好,孩子们越来越大,李太太日日存了段心事,夜夜对灯发愁。 武心不用问妻子,同甘共苦了这么些年,这个太太的心事,武心多少还是猜得到的。只是这段心事,自己也解决不了。问也无用,不问也罢。 李太太的心事,不为别的,眼看孩子们一天比一天大了。快到对亲事的年龄了,可是,虽然近年来靠着夫妇俩个,没白没黑地做,口省肚挪地攒,挣下了这么个温饱的家业,在阜阳城也算得上是个殷实人家了。 但武心夫妇毕竟是做小生意起家的,不比那些“钟鸣鼎食之家,诗礼簪缨之族”老阜阳城真正的世族大家,虽说武心祖上,也出过将军、翰林,在山东地界也不是没有名望人家,可来到阜阳后,却是一介平民,往事亦矣,阜阳城的那些大家们如何会放在眼里。 李太太惦记的这些世族大家,即为著名的“阜阳八大家”。 这八大家不但在阜阳城里,有几进几出的大宅深院,在乡间广有肥沃良田,甚至在地方的政治、经济、文化、教育、工商等各个方面,都广有人脉与特权。 从前明,到民国,历来阜阳任地方官吏的,哪个不与这些世族相交?哪个不对这些世族另眼相看? 由于“阜阳八大家”世代相传,在阜阳城人丁兴旺,尤以张、李、王、刘这四姓的人居多,有“八张九李王十家”之说。 但李太太想的可不是有这些姓氏的平民,而是那些真正诗礼传家,钟鼎玉食之族。 这“阜阳八大家”分别是: 第一家:张家。 是明末,天启年间任兵部尚书(负责全国军事的最高长官)的张鹤鸣(达野)的后世族人。关于张大人,阜阳广有流传“金头御葬,五门出棺”的传说。 张氏一族在明清,两代,出了不少大官。如明代的张光继、张鹤腾,清代的张琦等。张姓在城内的张家胡同修了张氏宗祠。 八大家的“张”,人称“司马张”。 第二家:李家。 指的是在明朝成化年间任监察御使李葵、天启年间任户部尚书李白的李家。 李姓中过进士,作过大官的,在明朝有李葵、李增、李学礼、李荐侠、李贞、李白、李虚白等七人,在清朝有李文煌、李敏孙、李绅文、李祖旦等四人。 李姓在南门里修了李姓宗祠。此外,在清朝二百多年间还出了不少秀才、举人。 这支李姓的家族,便是八大家中的“李”家,人称“都堂李”。 第三家:王家。 指的是明朝当过浙江按察司的王谟,当过云南布政使的王之屏,当过四川布政使的王道增,清朝初年中过进士当过号称“清官”的王公楷及顺治年间中过进士王期远的王家。 其后,二百多年间,举人、秀才不计其数。还有在清朝末年当过四川、云南几任知县,后提升道台,辛亥革命后北洋军阀当政时期任过凤阳大关督办的王羽人。一九 0 四年,是自隋、唐以来开科举士的最后一年,这年又出了一个翰林王震昌。在北伐战争前,王羽人之子王普又当上了安徽省长、二十七军军长,其侄王平皆当上长江舰队少将怀念。 这家姓王的因之显赫一时。 王氏宗祠在今迎熏街,这便是八大家中的“王”家。 第四家:刘家。 指的是明朝末年刘九光的后辈及宗族。 刘九光是明朝万历年间进士,官为广西布政使(二品)其孙刘体仁,清顺治年间进士,官为刑部主事员外郎。辞官后,在颍州西湖建别墅,并建一座藏书楼,藏书两万卷。刘体仁擅长诗词,是清初有名诗人,与王渔洋相往还,著有《七颂堂集》。 这个刘氏家族,自清以来,功名不绝。有顺治年间中过进士的刘壮国、刘搢;康熙年间中过进士的刘淑因、刘凡等,这便是八大家中的刘家,人称“太丘刘”。 第五家:鹿家。 指的是明朝天启年间中过进士的鹿献阳,以及清康熙年间中过进士后累官至河南巡抚鹿佑的家族。 鹿佑这位封疆大吏在修黄河干堤的河口时,坚决保住了傅家大路。他宁可让河水在他治黄区域的河南泛滥,也不让颍州受灾。对此,家乡人民称赞不已。其后辈鹿启烈于道光年间任过湖北知县。 鹿氏家族中,也出了一些举人、秀才。鹿氏守祠修的很有气魄,祠址在阜阳地区医院南边。鹿氏家族便是八大家中的“鹿”家。 第六家:宁家。 宁姓在颍州定居有六百年之久。 明朝初年,朱元璋的四子燕王朱棣发动靖难之变,夺了他侄儿建文的天下,年号定永乐。宁氏先祖宁宽,追随燕王立下了汗马功劳,封为“世袭罔替与国同休”的指挥官(二品),永镇颍州。“世袭罔替”即子孙接替,级别不降;“与国同休”即与明朝共丰存亡。指挥职位由长门代代继承。其他支派中,在明万历年间出了个宁中立,进士出身,官居尚宝承(二品)。其子宁予庆官居户部员外郎;其孙宁诰,清顺治已亥进士;其曾孙宁世簪,康熙年间翰林,官翰林院编修,曾奉康熙之命任册封琉球国王的钦差使臣;宁世藻,康熙年间进士,官至太平府教授,一连五代高官。 宁氏宗祠在大隅首东。宁姓人丁颇众,旧有“宁半城”之称。 明、清两代进士、秀才及府县官吏代不泛人。 宁氏大门门联“科名高北斗,家世本西清”。这便是八大家中的“宁”家。 第七家:连家。 连姓在颍州有三百多年历史。其功名官爵没有前六姓显赫。清雍正年间出了个武举连际成。乾隆年间出了个举人连斗山,他是个在学术上有成就的大儒,曾任江宁府学训导,著有《周易辩画》四十卷。 连姓是阜阳诗书门第,田连阡陌的大族。 连氏宗祠座落郭家家胡同(今地区公安处),祠中有地四十顷。作为救济穷苦的连姓宗族的义田。这便是八在家中的“连”姓家。 第八家:储家。 储姓为阜阳最久的世族之一。明朝弘治年间出了个进士,官居河南道坚察的储珊。储姓族人多住在城东十里井和城西西湖以西、程集以东一带地方。储姓有功名及做官的不多,仅道光年间出了个举人储殿卿,因而政治地位比其他七姓稍低。储姓宗祠在文德街北头(今第四粮站)。不少人在推算阜阳八大家时而忽略了储姓其实储姓世居颍州七百年之久,字派(传宗接代的字派)至今不乱,仍保留世族大家的遗风。 眼看忆祖都十七岁了,该到定亲的年龄了,至今没有阜城望族来吹风。虽然有几个上门说亲事的,不是周边的生意人家,就是八大家没落的旁支远房,李太太又都不满意。高不成低不就,这不是要把孩子耽搁了吗? 我的儿子,不说生的气宇轩昂,那也是一表人才,站在人前,谁人不夸,哪人不赞。怎么就会对不上一门合适的亲事哩? 且不说李太太在家发愁。且说李忆祖这个李家的长子,李武心老怀大慰的爱子。正和几个同学边往家走,边低声聊天, “知道吗?92军把日本鬼子打得鬼哭狼嚎”。 “可不是,”忆祖身边的眼镜男生兴奋地说,但很快他的眼睛灰暗了下来“但听说骑8师的师长阵亡了。”。 “梦龙,我真想参军上前线,把全中国的日本鬼子都打回老家去。”忆祖望着身边的眼镜男生说,兴奋的双眼放光。 想起民国27年春天,民国30年正月,民国31年夏天,小日本飞机轰炸阜阳的情景,忆祖的拳头攥得紧紧地,中充满了怒火和愤恨! 忆祖少年时期最好的朋友,李二叔家的长子李大旺就是在民国31年那次的轰炸中丧命的,当时大旺哥正在程家当铺门前,准备进去当当,给李二婶抓药。 “谁说不是,我也想去,看人家北平的学生,上海的学生,都能组织起来,为什么我们不能组织自卫队?”梦龙挑眉道。 “好了,好了,我说你们俩别在这豪言壮语了。咱们盼着过个安生年吧。忆祖,今天作文比赛,你又夺了头名,我看那个给你颁奖的周镇长,笑得跟朵花似的,怎么看都象是看上你了。听说他家有个二十岁没嫁出去的闺女,你可要小心喽!你这个崇尚自由恋爱的大少爷,小心被人给定了去!”忆祖身边较矮的男学生取笑忆祖。 “我呸,他算哪门子的镇长,城边一条小破街也叫一个镇?小的没有咱们西城墙宽,他也配叫镇长。”梦龙不屑道。 “哼。”忆祖没说话。扭头看见一个红衣白裤,梳两个丫髻的少女站在街边房檐下往这边张望,马上笑笑地碰了碰矮个男生,“吴君,你的红颜知己来了。” “小芸!”顾不上再理两个朋友,吴君马上向那个少女飞奔而去。 “呵呵,真羡慕吴君啊,有这么个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又和气又漂亮。”梦龙羡慕地望着远处的两个少男少女。 “你还羡慕?听说你们连家丫环个个是绝色,你不是近水楼台?”忆祖笑梦龙。 “算了吧你,我爹家教多严,你不是不知道。你真以为所有的大家都象书上说的那么脏烂臭?那都是嫉妒大家,写出来糟蹋人的。我们家的丫环,都归我妈和我大嫂管着,虽然室内清洁打扫、衣物整理归她们做,但凡少爷起居,都是妈,哪里轮上她们这些小丫头上手?别说她们不敢抬眼多看我们,我和大哥要是哪天多看了谁两眼,我妈早给我们上大课了。” “好了,好了,别抱怨了,知道你连家大少爷是洁身自好的人,一向规矩做人!从来没在路上尾追过女学生。呵呵……”忆祖取笑连梦龙。 “谁能象你李忆祖,一表人材,玉树临风,向来都是人追你,你何尝正眼看过学校的女学生?”连梦龙搥了一把自己的好友。 李忆祖正要说话,转头看见一个穿蓝衫的男人向这边小跑过来,连忙推了一把梦龙:“梦龙,你家管家又来接你了。” 梦龙皱了皱眉头,待人走近了,不耐地说:“连六叔,不是不让接了吗?怎么又来了,我都长这么大了,又不是三岁小孩!” “是是是,少爷,是太太不放心,现在世道不好。今天打明天打的。太太说不让你上学堂了,又怕你在家闷出病来,让你上学堂吧,兵荒马乱的,她在家老是提心吊胆的。这不,我晚出来一会儿,太太都不高兴了,说咱黑了良心,不在学堂外等着少爷一块回家了。” 连六叔是梦龙远房的表叔,家道末落,被连梦龙祖父连老太爷收留做了管家。一家老小都是连家养着,自然事事听当家太太的。 梦龙最腻烦管家在同学面前絮叨家事,不待他说完,向忆祖打了个招呼,抬腿就走路,连六叔忙忙在后面跟着去了。 忆祖笑看两人走远,微微摇了摇头,拿着书往家走去。 忆祖家在专署街口朝东一条小巷子里。 原来李那间小破屋早不住人了,仍然照原样保留着。 不管往来客商,亲戚朋友如何说,武心就是不许任何人动那间小屋的一床一盆,也不做任何翻修。李太太懂得丈夫的心思,除了自己偶而进去打扫清理,从不许家人孩子进去乱闹。 武心存下点钱,在离原来小破屋有七八百米远的地方,买下了一座小院。 院子不大,用半是石头半是青砖不高的院墙围着。 推开镶着兽首铜门环的两扇窄长木门,院子中央是一棵老枣树。树下安置着一张石头桌子,几只石头凳子,夏天多会摆上两把籐条编的圈椅。圈椅边搁上一壶茶水,偶而,还会有两只花猫,围着正坐在圈椅里,忙着缝补孩子们衣服的李太太的脚边,绕来绕去,喵喵娇叫。 院子靠东墙,李太太还种了一些大丽花、菊花、爬藤丝瓜什么的。正对院门,坐北朝南是三间正房,院子西侧是两间厢房。 一间是厨房。另一间房分隔成两半,前半边铺张床给八岁的长女李忆兰居住,后半间整整齐齐堆了些箱笼藤筐做储物用。 李太太和武心带着三岁的三子李忆国、半岁的次女李忆芬住三间正房东厢,西厢铺了两张床,是六岁的次子李忆鲁和长子李忆祖所居。 正房中央是客厅,俗称“堂屋”。 堂屋里正中央面对门,墙上挂着一幅“和合二仙”的图画,画两边是一副对联:上联是“忠厚传家远”,下联是“诗书继世长”。画下是一张红木雕梅花的长条案,案上左右摆着一对烛台,烛台中间摆着几盘时令果品,供的是李老太爷和李老***牌位。 条案两边,一左一右,对称摆放着两张雕花红木扶手圈椅。 堂屋正中条案下摆着一张红木的八仙桌,东西靠墙壁,对称各摆着两把红木扶手椅。 这里是李武心待客接待用的地方,逢年过节,也会全家人团团围坐在这里吃饭,平时吃饭都在院子里的石桌旁,或是在厨房里的小木桌旁。 前言提过,武心俩夫妻虽然眼下日子丰足,却勤俭持家,很少铺张浪费,家人吃饭,也是讲究吃饱吃好,绝不浪费。 平常时节,三餐不过是馒头、米饭、面条稀饭等家常便饭。偶尔中午李太太会给武心和孩子炒一盘素菜,也不外乎萝卜、豆腐、辣椒、芹菜等时令蔬菜,又便宜又新鲜。只有逢年过节,全家才能吃回菜。 忆祖推开门,看见母亲抱着半岁的幼妹正在屋里忙活,八岁的大妹忆兰懂事的在帮母亲持家务。熟练的动作,沉稳的眼神,恍如母亲的气质。 大弟忆鲁正陪着二弟忆国在树荫下抓石子玩。 “妈,你咋起来了?王医生不是说你得多躺躺身子才能好吗?兰子你也不叫妈多躺躺!”忆祖连忙接过母亲怀里的幼妹,搀着妈往东屋走。 “哥,咱妈能听我的吗?我都说了好几遍了,咱妈非说天渐热了,要把家里的被褥拿出来拆洗拆洗,省得霉喽,还有咱爹咱们几个的棉衣也要拆洗晒晒。”忆兰皱着眉看着大哥。 “忆祖啊,妈好多了,你不用担心。现在外头时事不好,你们学堂咋还上课啊,要是没课,就别往外跑了,妈天天悬心。” 李太太慈爱地望着她的爱子,微笑道。 “妈,你放心,我知道分寸,我绝对不会做让妈心的事的。”忆祖扶母亲躺下,把幼妹放在母亲身旁,走去厨房,倒碗水给母亲送到床前。 “今天外头又有啥新鲜事了?”李太太照常拍拍儿子身上的灰,笑脸问。 “没啥事,我今天作文又得奖了,这是奖金。妈,你收着。” 忆祖从腰里出一块银洋放到李太太手里。 李太太吃惊地望着忆祖,“咋,往常不是一本书,一支笔的奖品吗?今天怎么改奖钱了?还这么多?一块银洋哦。”李太太迟疑地把那块银洋放在眼前仔细看,又用食指和大拇指轻轻捏住银元的正中心,猛地吹银元的竖边,放在耳边听了听,尾音悠长而清亮,真正是成色好的上等银币袁大头。 “我也不知道,今天是个什么周镇长来授奖,不知道咋回事。不过,学校奖的咱就拿着,反正不是偷的抢的。同学还说呢,还好不是法币。”忆祖逗着新生的忆芬笑。 “是啊,民国二十六年的时候,一百法币还能买两头牛呢,民国三十年就只能买只**了,今年更好,拿一百块法币,打发叫花子都不要。宁愿要铜哥子。”李太太抱过忆芬,轻拍着长叹。 “怪不得咱爹近来有钱都存着买地,原来是留着钱没用。”忆兰走进来开箱子拿棉衣,笑着说。 “我不赞成爹买地!现在啥世道,人都忙着卖田卖地呢,他倒好,往里买,瞧着便宜,以后不定咋样呢。”忆祖皱眉道。 “嘘,可不能让你爹听见,听见又该骂你不知道安生本份过日子,就知道天天在外面瞎混了。你爹有你爹的打算,你小孩别多话。”李太太在丈夫和儿子中间,一直两头讨好两头瞒。生怕儿子惹恼了老子吃亏,也怕老子气急了病倒。 “忆祖,没有作业就去街口看看你爹去,别让你爹天天说你,不知道营生,就知道看书,别惹你爹生气。快去吧。”李太太推着儿子。 李武心正在店里坐着,这两年生意越来越不好做。踱出店来,站在巷口,远远看见忆祖端步往这边走来。知道又是李太太逼着他来的。 这个儿子天生就不喜欢做生意。 李武心提起来就窝火。不做生意,以后吃啥喝啥,现在也没有状元给你考了,读了一肚子书,以后开说书场糊口? 还不如跟我好好学做生意,等我老了,把几家店都交给你去打理。把我好不容易挣下的家业经营下去,也给俺娘俺爹留脉香烟。买地咋啦,地是咋百姓的命,兵荒马乱的,指不定啥时候,这店就干不下去了,就得关门,有个地在,饿不着你们几个孙子! 扭身回店,正等着忆祖进来好发作他。突然店门口走进两个男人,一个穿褐色缂丝长衫的较年长,约有五十开外,另一个较年青的,二十出头,一身蓝衣短打,一看就是长年跟老爷出门的小伙计。 “哎哟,这不是周大镇长吗?您老今儿咋贵脚踏贱地?有啥需要,差个兄弟来办不就成了?”李武心热情地笑着,把两人往店里让。 又忙着喊伙计:“柱子,上茶,拿椅子!” “客气客气,李老板一向好?”一边口里寒喧,一边上下打量这个传闻中,六岁捡粪,十一岁摆地摊,白手起家,挣下上万家业的李武心。 这时的武心已经四十有七,个头不高,留有微髭,一双眼睛燦然生光,一张脸皱纹雕刻,神饱满,气爽神清,一双结实布满皱纹的手,显示出常年劳作的勤劳习惯。穿着一件灰布长衫,脚登千层底的青布鞋。 “周镇长,前段时间听说贵公子去了南京,怎么,您这是又要高升了啊,呵呵。” “不敢不敢,小儿不过是去求学,哪里就谈得上从政。李老板说笑话了,说起孩子们,我今天在培英中学见到令郞,那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啊,你李老板好福气啊,有这样的少爷,将来雏凤清于老凤声,是定论不疑了,哈哈……”周镇长眉花眼笑道。 “呵呵,犬子哪能跟令郞比,不过是个小孩,读了几天书,会写一手字,就不知道自己姓啥叫啥了。让您见笑了,我这是打小家里穷,不识字,这不,才口挪肚攒,省下银子钱,送这个不争气的孩子去认几个字。象我们这样的人家,不当睁眼瞎就算是祖上积德了,哪敢想别的哟。”李武心一边琢磨着周镇长的来意,一边应酬得滴水不漏。 “你这是某人不知其子之美啊,呵呵。我要是有这么个大儿子,天天笑到后半夜醒哦。”周镇长拍手笑。 “您喝茶,这可是上次忆祖妈回娘家,娘家亲戚送的,上好的毛尖!我喝不惯这个,就好口灩茶,越次的茶,我喝着越过瘾。”李武心热情地让茶。 不说买什么货,进门就一个劲地夸忆祖。这是个什么意思?莫非。武心脑中电光石火闪过一个念头,莫不是想对亲事? 倒是听说过,这个周镇长家里有仨闺女,都是姨太太和通房大丫头生的。跟前太太只生养了一个儿子,就是去南京求学的周伯川。 虽然和这个周镇长不熟,城里十停倒有八停人说,这个人狠狡猾,不是个厚道好相与的人。跟这样的人做亲,是福是祸? 周镇长也是刚刚在中学颁奖典礼上,一眼看中了忆祖,正好顺路经过专署街口,知道忆祖父亲李武心在这条街上开了一家店,顺脚就进来瞧瞧。 这一瞧,发现李武心人虽厚道本份,目光犀利,不是容易欺他的呆人。 渐渐有点后悔自己的孟浪。 这是怎么说,哪有女家先提的道理,更何况就算李武心家境殷实,到底是个小生意人,自己好歹是个一镇之长,这个面子可丢不起。 想到这儿,周镇长慢慢放缓了脸色,随口和李武心闲侃了几句,推辞有事,拱手回见走人。 李武心见这周镇长前恭后倨,不明所以。虽然浅浅猜到缘故,却也不便明说,唯有笑脸热情相送,相约下次再来盘恒。 一边的忆祖在周镇长进店时,早眼尖瞧见了,趁几人寒喧作揖时,他连忙扭身回家。 虽然不认识这个周镇长,上午在学校颁奖时见过一面,对这个眼神鸷的人,忆祖本能地敬鬼神而远之。 晚上收店回家,李武心向李太太提起此事。 李太太一听那镇长风评不好,就在心里打了反对,再一听是姨太太或通房大丫头生的闺女,就更不愿意了。 “我的孩子,虽然寒苦些,那也是口里含着,手里捧着长大的,哪能去配他家丫头的孩子。”李太太抱着忆芬边喂边说。 “武心,我不同意这门亲事,别说他是城外的镇长,就是咱城内的人,武心,你也说过,这个人看上去就不是个厚道人,咱本分人家,不能跟这样的人做亲家。咱高攀不起。” 李武心也是这个念头,只是没有太太说的直罢了。 连着半月,周镇长托人向李武心暗示来家提亲,武心都装聋作哑把事情搪塞了过去。这些事,武心和太太不约而同都瞒着忆祖。这样的事,还是别让孩子知道的好。 周镇长渐渐明白李家不想和自己做亲,在家摔碟子砸碗的生气。 “他李武心是个什么东西,不是看他儿子长得好学识好,他以为我会纡尊降贵跟他对亲事,说穿了不过是一个卖杂货的,他倒长了腰子了。敢灰我的面子。这十里八乡,哪个人敢不给我三分薄面,跟他对亲,我还委屈了孩子呢。” “哟,老爷子你生哪门子气哦,也是,咱家丫头咋说也是庶出。姨太太生的不值钱啊,可老爷子你毕竟还是镇长啊,咋他连个镇长也不买帐哩?”一边姨太太跟着煽风点火。 “庶出也比他个讨饭的强!” 周镇长越说越气,至此,周镇长跟李武心家暗暗结下仇。 李武心一家却还蒙在鼓里。以为不来说了,定是这档事掀过去不提了。还暗暗庆幸自己委屈求全,处理得当,没有得罪人。 第 11 章在线阅读 第 11 章 肉文屋 / 第 11 章 第 11 章 第 12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12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12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12 章 第十二章大伯忆祖的故事(二) 平安日子没过多久,大年初一刚过。城里又紧张起来了,传说是刘邓野战军在豫北反攻。国共两党在阜阳城周边展开拉据战,百姓俗称“拉大据”(解放军攻进来,国民党逃跑,解放军一走,国民党又跑回来。) 很多心眼多的乡绅资本家近年来悄悄卖田卖地卖铺,准备离开中国奔南洋谋生。 老实本份的武心不愿背井离乡,反而陆续买入田地。 民国后期,不到五年间,武心两口子用积攒的银子买下了阜阳城附近陈集70亩、阜南徐塘附近40亩地。 买地后,武心夫妇不主张向农家收租子,只是有了地,求个心安。但路远没个照应,柳四姑娘把全部的地都委托给一位名叫柳旺财的族兄照应。柳旺财是当地的保长,相信不会有地痞流氓敢打这些地的主意。 这年过正月,周镇长借口儿子回来,要与乡梓青年才俊们以文会友,邀请了李忆祖、连梦龙等青年去府里做客。 谁料想酒未过三巡,文未论半句,周镇长籍口李忆祖调戏他家丫环,要将忆祖送警察局查办。 忆祖的好友连梦龙当场保忆祖不是这样的人,又差连六叔迅速奔告李武心,让武心叔速找人去警察厅保忆祖。 武心焦心如焚,到了警察局,上下使银子,总算保出了忆祖没受罪。可局里说,周镇长不撤诉,这个案子不算完。李武心又辗转托了几个当地士绅都没劝服周镇长撤诉。 周镇长的要求是,要抓李忆祖当壮丁。 那时节,独子不抽丁。李武心家孩子都小,为人一向和善,人缘好,上头也没认真拉他家的壮丁。现在周镇长吵嚷出来,上头也没办法。要抓忆祖去做壮丁。 有好心人,趁夜来通知李武心。 李武心暗道不好。连夜把忆祖送到阜南柳旺财那儿躲了起来。 第二天,周镇长带人没抓到人,见李武心又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生病,一家大的大小的小,没有一个成人男人。又气又怒,立刻派人十里八乡去捉忆祖。 柳旺财虽是当地的保长,也怕周镇长,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啊。何况还是一方镇长。柳旺财白天把忆祖藏黍黍地里。夜晚才偷偷给他送点吃的喝的。 忆祖一个娇生惯养的城里孩子,哪受过这种罪,白天钻在地里,晒得又汗又痒,衣服趴地上揉得又脏又破。夜来,虫爬蛇行,又冷又惧。 这样躲了没几个月,传闻城里又打起来了。 那年六月,豫皖苏军区独立旅和中原独立旅由太和原墙集出发,百里奔袭,当夜进抵阜阳近郊。阜阳城内仅有国民党地方团队1000余人,装备很差,没有战斗能力。25日拂晓,张才千率中原独立旅两个团分攻南门、北门。张太生指挥豫皖苏军区独立旅34团攻北门,35团攻西门。地方武装阜阳县大队配合战斗。解放军猛烈攻城,国民党稍加抵抗即纵火逃窜。县长汪廷霖率警保大队向袁集逃去。天明时解放军占领阜阳。 解放军攻占阜阳后成立了城防司令部,豫皖苏参谋长陈明意任城防司令。四城张贴“安民布告”,召开了工商界和知识分子座谈会。阜北县地方政府进行开仓济贫。 周镇长带领部分伪兵仓惶出逃,被解放军毙于城下。 好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忆祖终于可以回家了。 忆祖到家那夜,解放军已经北上,撤出了阜阳。 武心的店早摘门板关门了。 忆祖跑到家门口,没有听到什么声音,轻轻敲敲门。 “谁?!”极轻极谨慎的声音。 “爸,是我。”忆祖紧张得哑声道。 “儿子?!”武心一把拉开门,把忆祖揪进院子,左右看看没人。连忙关上门。 两人沉默着快步走进东屋。 “我的儿子!”李太太看见忆祖走进来,马上伸了双手,哭着低喊。 “禁声!你不要命了。”武心低声警告妻子,转头盯一眼忆祖: “你咋回来了?一个人回来的?你大舅没跟来?” “不是说周镇长死了吗?阜阳解放了吗?”忆祖愣看一眼武心。 “周镇长虽然死了,可是解放军又撤走了,国民党又回来了,这次回来,凡是跟□有瓜葛的,都杀。这几天风声正紧,他们盯你们这些学生最厉害,你咋这个时候回来啊。小祖宗。”李太太低声啜泣。伸手拉住儿子的手,看儿子身上的衣服还是几个月前自己亲手给他套上的,早已经脏烂得看不出针脚颜色了。 “我的儿!你受苦了,杀千刀的周镇南!”李太太拉着儿子伤心。 “爹,没事,我不上学了。回头跟你上店里学生意,他们不能不讲道理,随便抓人吧。” “讲道理,拉你壮丁的时候,谁跟你讲道理。不行,我还是得想办法帮你送出去。”武心忧心道。 “我的儿,快洗洗脸,换换衣服,妈给你做饭去。”李太太端盆水,拿套干净衣服给儿子。 “这时候,开门点火的,不是叫人家都知道忆祖回来了?你啊,真是……”武心瞪了眼妻子。 “那,儿啊,你等着,我看还有没有干馍,给你用热水泡泡吃。”李太太颠着脚跑厨房去了。 忆兰早醒得两眼炯炯了,听见妈奔厨房,连忙穿了衣服,起来帮妈一起忙活。 一家人正乱着,只听院门外很多人奔过来,一霎时拍得门叭叭响! “开门!开门!” 李太太白了脸,从厨房跑回东屋。 武心也是一脸青色,他知道,这会儿慌乱不得,越慌越出事。 儿子刚进门,就有人来拍门,八成是有人看见走露了风声,虽然还没想好怎么办,但是想想自己一向和善待人,从来不得罪人,老天应该不会绝自己。定了定神。武心嘴里喊着: “来咧!来咧!” 回头对忆祖说,“别藏!别洗脸,也别换衣服,就这么坐着。” 武心快步走向大门,利索地拉开门。 哗啦,涌进来七八个穿警察制服的人。 “李武心,听说你儿子回来了。他是壮丁名单上的人。你怎么说。” 为首的一个高个黑脸男人横横道。 “长官长官!是我儿子回来了,这不是上月他去他舅舅家玩,赶上城里乱,就一直没回来吗?这刚到家,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呢,我给你叫,你老几个先请进来喝杯茶,抽支烟。忆祖妈!快上茶,拿烟!”武心满脸堆笑,恭敬揖客。 所谓扬手不打笑脸人。领头的魏科长倒不好行凶。何况,听说这个李武心在阜阳城人缘很好,上至乡党士绅,下至贫苦百姓,没人不赞他一声“好人”的。 这大半夜里,要是把他儿子抓走了,他闹起来,恐怕自己也不好交待,况且弟兄们刚进城,后续团队还没到,有很多地方也需要这些当地商人粉饰太平。 “好说好说,只要支持工作,不跑不躲就行!”魏科长一挥手,跟来的几个兵都立正站在大门两边守着。 “长官,您看,咱小地方人,没见过世面,您老走南闯北,是大人物。让您见笑了。”武心一边堆笑让茶让烟让座,一边打量着魏科长的面相神态,早悄悄回屋打个圈,了两金条捏在手上笼在袖子里。 “茶也没好茶,烟也没好烟,让您老受屈了。我这个儿子,说实在话,一直在学堂念书,老实疙瘩一个,让他妈惯的,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你要是说,写个字,他倒没问题。说到壮丁这事,您老包涵,您老可不知道,原没这回事,您老街上问去,咱家早就缴了摊丁费了,是早就豁免了抽丁的人家。您老包涵。” 一边嘴里嗦叨,一边早把笼在袖子里的两金条不动声色地递到魏科长手里了。 魏科长没低头看,依然满屋里打量,手里悄悄掂了掂重量。 看不出,这个李武心家里摆设挺寒素,倒真会做人,出手也大方。 魏科长假装弯腰,顺手把两金条塞进靴筒里。 站起来走了几步,说, “没这回事?难不成是我们弄错了?” “哪能是长官您弄错了呢,长官才接手几天?恐怕是前些日子城里乱,弄差了名字?不然写差了姓也是有的。”武心看他收了金条,有一丝放心,但转念一想,有一类人,收了东西还不办事。心里又是一紧。 “话虽这么说,如今战事吃紧,凡是百姓,总要体恤政府不是。现在城里刚刚收复,百废待兴,李老板也是明白人。到处需要人手。这个李忆祖我刚才看了,虽然看上去近日吃了不少苦,却是个军人的材料。这样吧。李老板,你放心,人,我肯定是要带走的。但我会给忆祖兄弟安排个好差事。你放心吧。” “张副官!” “有!” “带走!” 魏科长二话不说,带了人走人。 李太太惊得一口气没上来,晕死过去。武心和孩子们围着李太太哭着喊。 “忆祖妈!忆祖妈!你醒醒!” “妈啊!妈啊!妈你醒醒啊。别吓兰子啊。” 院里早涌进来周边的老街坊邻居,帮着忆兰把李太太抬到床上,又掐人中又灌水,“哇!”李太太哇一声终于哭出来,一边的武心才放心。 “忆祖爸,我看那个魏科长象是北方人。咱们街东口的老赵也是北方人,不然托他去说说看?” “原来警察局里有几个熟人,都跟着解放军走了。现在让我去找谁啊,我的天爷啊,啥时候能让人过上太平日子啊?”武心恨不能撞墙。 隔了几天,武心上下托人打点,好话说尽,银钱用了不少,总算有了句话下来。 “上头很赏识忆祖,不会拉去当壮丁了,现在正在帮着抄文书,过几天就能回家。” 武心夫妻没见人,始终是提着一颗心。 第六天,太阳还没落山。 武心一家正围着老槐树愁眉不展。 突然门外一阵脚步声,武心一家如惊弓之鸟,心扑通扑通直跳。 有人推门进来。 竟然是忆祖。穿了一身警察制服。 “这?这?这是咋回事?”武心一把揪住忆祖上下打量。 “妈!”忆祖先看眼妈,安慰哭模糊了眼的李太太。 “爹,是这样,我现在是蚌埠水上警察局的警察啦。” “咋?不是壮丁吗?咋当警察了?”武心又惊又喜。 忆祖扶着母亲,拉着父亲,细细告诉他们这几天的经历。 原来那个魏科长也读过几年书,很喜欢读书人,加上武心那晚恭敬地连捧带送礼,魏科长对忆祖很有几分好感。 带走忆祖后,魏科长跟忆祖谈了几次,又看了忆祖原来写的文章,加上李忆祖虽然年级较轻,却身高一米八,生得龙眉凤目,相貌堂堂,举止有度,越看越中意,遂特批把忆祖留在身边。后来重建蚌埠水上警察局,魏科长就把忆祖推荐上去。上头一见即用,半个不字也没说。忆祖可谓是因祸得福。 一家人欢喜了半天,武心又心事重重地抽起烟来。 “爹?咋啦?” “忆祖啊,日本鬼子早被打跑了,你说你们还成立什么水上警察局,跟谁打?打谁?”后面几句话,武心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口。 这不是明摆着呢吗。鬼子走了,就该打自己人了,打谁,□。可上次进城的□多好啊,没动自己店里一线,虽说是分了几家财主的粮,可还安慰自己说,你这是靠能力吃饭的商人,跟剥削贫苦百姓的资本家不一样。 忆祖也沉默了,父亲的话,正是忆祖心里想的。 当警察,谋正义,是自己一直想的,追求的。可是自己命不好,没碰到打鬼子的部队。现在要让自己去跟□打,自己是不是真的问心无愧?是不是拿得起枪? 忆祖不语。 李太太不知道父子俩打什么哑谜。儿子回来了,一天的乌云都散尽。 “兰子,活面!今天妈给你们包饺子吃。武心,你别管我,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今天啥都不管,我儿子回来了,我高兴,我要给孩子们做顿好吃的。” 武心摇摇了头,看着妻子兴奋的脸,不忍心浇她凉水。顺口说, “你咋知道我要说啥哩,我是说,把存着的那点腊也切了,配着萝卜炒个菜,我们爷俩喝一盅。” “呵呵,好。”李太太开心地领着忆兰忙活去了。 几个小的听到有饺子吃,高兴地两眼放光,跟着妈也往厨房跑。 第二年,中国解放战争进入全面反攻阶段。 年初,刘伯承、邓小平率晋冀鲁豫野战军转出大别山,进到淮河、陇海路之间,一个月后,洛阳战役打响,拟乘势举行阜阳战役。 同时,国民党被迫由全面防御改为分区防御,在阜阳设第十四绥靖区司令部,任李觉为司令官,刘晓云为参谋长指挥整编74师之整编58旅(旅长罗幸理)。原74师在孟良崮被歼后,蒋介石以原74师军官教导团为骨干,又抽调其他兵力重新组建,称为整编74师,师部驻蒙城,所辖整编58旅驻阜阳。 整编58旅辖172团、174团及工兵营、辎重营、特务,卫生队,全旅官兵约9000余人。兵力部署;以城西南模范监狱、西关第一打蛋厂、城西北第二打蛋厂为核心据点,作为阜阳城三个支撑点。172团防守一、二打蛋厂,174团防模范监狱及城西南阵地。旅工兵营防守城东文昌阁至奎星楼一线阵地。旅特务连防守南门城墙。绥靖区司令部新成立之特务营防守西城墙刘公祠南北一线。 当月二十日,晋冀鲁豫野战军一纵与十一纵在沈丘、临泉地区会师,进行一周水网地区作战训练。二十五日奉命东进,围攻阜阳。 当月二十日凌晨,在杨勇、苏振华指挥下,一纵20旅攻东关,毙国民党300多人,2旅攻南关,1旅为第二梯队。十一纵31旅、32旅、33旅攻北关。豫皖苏军区独立旅攻西关。31日,2旅4团攻占文峰塔,歼国民党一个加强排。2旅59团攻占三里湾歼国民党一个营。2旅58团攻占东关后猛攻东城门,守敌以火焰喷器火烧东关,58团团长郄晋武率领战士奋勇猛扑,虽两次攻城受挫,但保住了东关阵地,全团伤亡600余人。黄昏后1旅2团到东关与58团换防。 当月底,第十四绥靖区司令官李觉到阜阳上任。同日,解放军扫清外围,进攻阜阳。十一纵95团在城北白庙歼国民党一个连,97团在张三湾歼一个营,十一纵独立支队在花庙西宋楼歼整编74师辎重队140余人,缴获7辆汽车及部分弹药装备。此后国民党空军“黄海机群”连续数日向阜阳空投守备物资。 经过数昼夜激战,双方伤亡甚大,由于解放军大多在大别山未带出来,国民党凭借优势美式武器装备固守,两军在阜阳城展开拉据大战。 蒋介石一面派空军连日对解放军攻城部队及后续部队轰炸,扫,一面调集张轸、邱清泉等兵团共20个旅在纵深策应,企图合击解放军主力。援阜国民党军新五军邓军林师及川军第21师李文密部已进抵利辛、马店。十天后,为打破国民党部署,寻歼张轸兵团,刘邓电令一纵、十一纵停攻阜阳,后转至太康、柘城方向牵制国民党军队。 十三天后,国民党整编74师入阜阳。 这年五月,李太太又产下一子。 “爹,战事需要,我被编入国民党正规部队了。现在归入重机枪连任排长。”李忆祖站在母亲的窗下,痴立了半晌。轻叹了口气。 蹲在树下抽烟的武心不说话。忆祖转过来,也蹲下身子,望着老父,迟疑了半晌,方才开口道, “爹……,儿子,儿子可能陪不了你老几天了……” 武心依然不说话。 忆祖半晌又道,“儿子要是没回来……,爹你,劝着点妈。别告诉妈我……” 这两年城里混战,武心越来越显老了。 “儿啊……”武心扶着儿子站起来,双手紧紧地抓住忆祖的肩膀,一不小心碰到了忆祖军服上的国民党标志,武心像被蛇咬了一样,猛地缩回手,愣了一下,想说什么,张了张口又咽下去。 “我得走了。”看老父无话,忆祖硬硬心肠道。 武心背过身去,咬着牙沉声道: “儿啊,去吧,别想家。想家了,就咬自己个儿!” 忆祖临走,再看一眼老父亲,想再望一眼母亲,可是,怕母亲听了伤心,惟有站在窗前默立。 忆祖透过窗棂,仿佛望见了亲爱慈祥的母亲,仿佛看见母亲在对自己微笑。忆祖紧闭了下双眼。扭头推开院门,大步走了。 蹲在厨房忙活的大兰子,听见开门声,含泪追出院门。 “哥……” “大兰子,回来!”武心一把拉住女儿,又怕吵醒了妻子,低声道。 武心揽着女儿的肩膀,爷儿俩个望着忆祖远去的背影,无声落泪。 儿啊,爹知道,爹都知道。 当初你不该从你大舅家跑回来,你跟着你那个同学吴君跑南洋去就好了。咱啥战事都不参加,咱就做个平头老百姓,靠勤劳吃饭,本分过生活。 忆祖与父母这一别,天上人间,永未再见。 第 12 章在线阅读 第 12 章 肉文屋 / 第 12 章 第 12 章 第 13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13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13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13 章 第十三章阜阳解放 数月后,国民党74师于7月29日夜奉命撤离,次日守阜阳的伪军全部逃窜,8月1日解放军入阜阳,阜阳终于彻底解放了。 解放初期,由于□高呼打倒资本家,斗地主,着实把李武心两夫妻吓得夜夜难眠。解放军进城前两晚,夫妻俩把孩子关堂屋,两人关在厨房里焚烧纸币,整整烧了一夜。 解放军刚进城,时局较混乱,有一些地痞借机骚扰城中百姓。首当其冲的,就是李武心这样的生意人。 先是有人来店里抢东西,后来被解放军发现了,立刻制止;然后是有人来家里查财产,但经了解,不是解放军派来的。 那些地痞虽然没抢成东西,但是盯上了以武心为首的原阜阳城一些生意人,这让武心不胜其烦。只到有一天,发生了一件事,才彻底把这群人的念头打消,再不敢打武心店子的主意。 解放军进城半个多月了,开仓放粮,四处张贴安民告示,又出面组织了工商届和知识分子的座谈会,局势渐稳。 一家子要吃饭,国民党钱都烧了,金子又不方便这个时候拿出来用,武心观望了几天局势,看市面渐稳,便也开门营业。 摘掉门板不过两个时辰,武心又看到那些地痞在附近转悠。附近布行的林老板忧心地看眼他们,又向李武心打了个问讯。 武心摇摇头,正要进店。迎面走过来几个穿解放军军服的人,后面还跟着警卫员。 “老总好!老总好!”武心知道,解放军不喜欢人家叫他长官,连忙热情地招呼他们。 “老兴啊,不认识我了。”为首的两个中年军人笑容可掬。 “两位?是?”武心这几十年,走南闯北,见了太多的人,虽然年轻时自诩见人过目不忘,可是随着年龄增加,忆祖远离,心事渐灰,记忆力大不如前了。 “哈哈,你个老兴啊,原来我们以为你是叫李武兴,所以都叫你老兴,谁知道你真名是李武心?!刚才看阜阳城工商界花名册才知道。”两人中一位留着微髭的军人道,其人面容红润,山眉虎目,很是神。 看两人说话口吻很熟悉,就是想不起来是谁,更不知道如何接话。向来口齿伶俐,头脑灵活,应酬得体的李武心闹了个哑口无言。 一边陪着他们同来的一位干部模样的人笑道:“这位是咱们阜阳城新上任的县长,这一位是管党政事务的书记。李老板啊,你真不认识了,你们可是旧相识了。想想看,六年前……” 几个人笑咪咪地看着发窘的李武心。 我哪有那个命认识这么大的官啊,李武心皱着眉仔细打量两位当地最高父母官。 忽听来人提到六年前,武心猛然醒悟。 “你们!你们是?”武心不敢说下去。 “对喽!这就对喽!想起来了吧。就是我们俩。” 李武心想起来了,那还是民国二十几年间的事,当时国民党统治阜阳城,说城里有□,全城封锁搜捕混入城内打探消息的□。 那是个大雪夜,武心忙完店里的活,正要摘了门板,打算回家围炉。 突然店里闪进来两个男人。 “老乡,我是阜阳人,路上碰到几个地痞,说碴了话,带了人要打我们。” 武心听了,盯着两个人看了看,都是一身灰布长袍,其中一个还戴着眼镜,倒象是教书匠,不象是坏人,估计是真的遇到地痞了。 武心马上摘了门板,吹了灯,把两领到后堂坐下。 悄声说,“别怕别怕,我这个店子满阜阳城都知道,晚上没人来,你们放心躲在店里。我出去看看。” 武心不等两人答话,转身出了店,正碰到一队伪军持枪过来。 “长官好!这么晚了,长官还值班呢?”武心边上门板,边笑脸迎人道。 “别他妈扯蛋了,值屁班!大雪夜也不让人安生,妈的,他妈了个巴子的搂了娘们睡热坑,叫弟兄们出来喝风!”为首的一个一脸怒容。 “弟兄们这是咋啦?这雪天还不回家歇着?” “没你啥事,你不知道更好。现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赶快锁了门回家睡觉去吧,叫嫂子再给我们多添两大侄子!哈哈……”旁边一个协助的警察跟李武心比较熟,知道他是个老好人,怕他趟到浑水里,忙着赶他走。 “记着,今天夜里,不管谁拍门都别开,听到啥动静都别起来,好好睡你的觉!” 武心连口应着,手忙脚乱地上门板。 待他们走远了,武心才溜回店里,也不敢点灯。 “谢谢你啦,老乡。”两人中的眼镜男说。 “你别谢我,我也不知你犯啥事。我看你俩不是坏人,这年头,好人也犯事。唉,你们躲一夜赶紧走吧。饿了渴了,这都有吃的。你们就多委屈点。我就不把你们往家让了。这有床被,你俩凑和一夜。我先走了。” 第二天,武心心里有事,比往常早了半个钟头到店里。一开门,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铺子后面的凳子上,被子上还压了几块钱。 后来这两个人又来过两次,托李武心存过几只箱子,事后才知道,那是几箱西药。 这事过去许久了。武心帮助的人多,早就忘了。不成想,当时两个落难人,竟是今天阜阳城的父母官! 武心这个激动啊。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两个人握着李武心的手,想起前尘往事,想起自己半生出生入死的戎马生涯,也是百感交集。 李武心是县长、书记的救命恩人? 周围店铺老板那个羡慕啊,旁边转几天的地痞们可慌了神了,得,走了眼了。这个人,这个店,暂时动不得。 自打那天后,李武心见人都是满脸的笑,打心眼里往外笑啊。 忆祖儿啊,你要别走,兴许还能豁免保住命。毕竟你不是真心想打解放军的人啊,毕竟你走时,才十九岁,还是个孩子啊。 武心怎么想,都觉得解放军是好人,不会为难忆祖的,一定会宽大处理的。 虽然日子太平了,可是一想起走了的忆祖,武心夫妻俩心里象下了霜。 李太太思子心切,在月子里哭多了,眼睛逐渐模糊。视力一天比一天弱。 有一天,夫妻俩在店里看店。 走进来一个男人。 这男人长得五短身材,眉浓嘴大,鼻子外翻,双眼有神。 “请问这是李武心的店不?” “正是小可的店,老板你有啥事?” “您老就是李武心?” “是是是,敢问您老是?” “俺是东关贩货的张三,有个人托俺捎个口讯给你。” “请讲请讲。” 那人犹豫了一下,李武心立马明白了。马上把来人往店里后堂让。 “您请讲,左右都是我一块光屁股长大的弟兄开的小店,您老有话请讲,不妨事。” “是这样,李忆祖让我带个话给你,他说,他过去了,请你和太太放心。” 武心听了,心突地一跳。 仔细往来人脸上辨认了半天,不象是说谎,也不象是政府托来打探情况的。 “您……,您是在哪儿碰到他的?” “俺跟俺三叔常年往返上海阜阳,贩些小五金生意糊口。那天在上海,碰到一队官兵上大轮,俺叔喊俺小三子!快跟上!俺就答应,叔,俺来咧!就有个高个白面军官过来,问俺是不是阜阳人,俺说是,他就把你地址说给俺听,让俺告诉你这么一句话。话带到了。俺走了。” “大兄弟,留步。” 武心连忙一把拉住张三。 “兄弟,你是我李家的恩人,咋能让你就这么走咧,你看门口坐着的,那是我媳妇,托你带话的忆祖他妈,想孩子想得眼都快瞎了,兄弟你忍心就这么走了,跟我们多说点吧,多说点吧。兄弟。” 武心几乎是恳求张三。 张三愣了一下,说。 “可俺知道的也不多啊?” “他说那句话啥意思?过去了?过哪儿去了?” “俺不知道啊。” “那他当时在干啥?穿的啥?啥表情?” 张三歪头想了半天,道:“他穿的是一身美式军装,俺看不懂是啥级别,就事后听俺叔说那叫正宗美式装备,他身后还跟着个警卫员,还挎着枪。乖乖,你家大少爷那大高个头,穿那一身美式装备、脚登陆战靴、头戴大檐帽,那叫一个英气勃勃,那叫一个排场(帅,好看的意思)!” “别的没说啥?” “没说。啥都没说,他就带着兵上船了。” “船是开往哪儿的?” “俺哪知道?” 武心要留张三吃饭,张三摆着手说,“不啦不啦,俺还要回家有事哩。”就走了。 晚上武心趁人不备,月光下把这事细细告诉李太太,又招来李太太半夜的眼泪。 “别哭了,他妈,孩子活着就好,不管去哪儿啦,活着就好。”武心也是老泪纵横。 “呜呜……我的儿我知道……儿恋家,儿恋妈……忆祖儿啊……他会想家想妈的,想都把他活活想煞啦……哪能活得好啊,我的可怜的乖儿哦……我的忆祖儿啊……”李太太泪水和着心里滴下的血吞声。 又过了没两个月,不知道谁叨登出来,李武心有个做国民党军官的儿子。 武心马上成分变了,变成敌伪家属。 一天夜里,武心被人带走了。 听说是在城南大观里统一集中学习。 孩子都小,不知道该找谁,周围邻居们都是平头老百,人人惊心。谁敢出头去找? 李太太搂着孩子在家哭。 “老兴啊,怎么几天不开门啊,不做生意了?”有人拍门。 李太太开门一看,是县长大人。 李太太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县长大人啊,父母官啊,你救救武心吧。” “老嫂子,这,这是咋啦?” “前儿夜里,武心被人带走了?” “带走了?谁带走的?为啥?” “说俺是敌伪家属啊,天知道,俺家大小子是让抓壮丁抓走的啊,这街里街坊住着,谁不知道哇。不知道是哪个坏了良心的,说俺大小子是敌军啊。” “勤务兵!”县长越听,眉毛越拧。 “到!” “马上去了解一下怎么回事?” “是!”勤务兵敬礼,转身小跑出院。 “回来!” “是!” 县长马上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拧开笔写了几个字,撕下交给勤务兵。 “给!先去大观里把人给我要出来!老兴年龄大了,搁不住他们折腾。” 转头扶起李太太道, “老嫂子啊,别难过,政府讲的是不放过一个坏人,可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老嫂子啊,时局刚定,百废待举,很多工作,我们做的还不够,还不到位。您多担待啊。老兴的事,我们会认真处理,不会冤枉委屈他的。你放心。” “呜呜……”李太太悲喜交集,只会哭了。连个谢字也没讲出来。 当天,武心就被放回来了。 几天不见,头上又多了几许白发。 忆祖的事,由于很多人做证,又没找出新的证据,最后按被抓壮丁处理,不了了之了。但武心不知道,这给家人仍然留下了很大的隐患。 第 13 章在线阅读 第 13 章 肉文屋 / 第 13 章 第 13 章 第 14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14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14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14 章 第十四章忆兰的故事(一) 展眼又过了几年,由于政府搞公私合营,李武心的杂货店被并入阜阳城烟酒公司,大家都推举武心当主任,武心以自己年老体弱为借口让贤,还愿意守着自己那片店做个营业员。就这样,李武心变成了拿政府工资的烟酒公司的工作人员。 这对李家来说,是个天大的喜事。 日子安定了,县长、书记、以及城里受过李武心恩惠的那些人们,纷纷成亲生子,为了感谢李武心当年的帮助,他们不约而同把新生的孩子认李武心夫妇做干爹干妈。 忆祖走时,李太太生的小儿子取了名,叫李忆亭。已经五六岁了。这一年,李太太居然老蚌生珠,四十五岁高龄,开怀又产下一名男婴,取名李忆忠。 李忆亭还记得小时候,家里每到大年三十,父亲都会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房梁上用竹杆挂着一个个铜钱编的长命锁,还会备下一双双红筷子,一只只红碗。那些都是父亲给他的干儿子干闺女准备的。 大年初一,是家里最热闹的时候,也是父亲最高兴地时候。 城里的干亲们都抱着孩子来家里拜年,不管是县长的孩子,还是书记的孩子,还是哪个厂长的孩子,跪了一地,给父亲磕头拜年。 父亲笑得满脸的皱纹,搀了那个抱这个,给了长命锁,又拿筷子碗,笑个不停。 这样的场景也是家里最欢乐的时候。 忆亭不知道,头天夜里,爹娘是如何思念忆祖而辗转难眠,泪湿被褥。 这一切,忆兰都心知肚明。忆兰知道爹娘思念大哥,其实忆兰也很想大哥。可是忆兰不能说,懂事的忆兰只能假装忘记了家里还曾有一个大哥,独自挑起了长女的重担。 家里的排行,早按顺序重新排过。 十五岁的忆兰现在是长女,十三岁的忆鲁现在是算是长子,十岁的忆国算是老二,六岁的忆亭算老三,刚满月的忆忠算老四。八岁的忆芬仍然是次女。 十五岁的忆兰,已经俨然是这个家的孩子头,所有的小孩子们都听她的话,都喜欢偎着她听故事。 忆兰已经在政府办的学校里上了几年学了,很识得几个字,懂得一些新文化新道理。 “哎哟,老嫂子好福气哦。看你家大兰子越长越水灵哦。十里八乡的闺女,俺还没看见有哪个闺女赶得上你家大兰子水秀,又懂事,又体贴当妈的哩。”街道妇女主任眼睛围着忆兰的身影转。 “听他姑说的,大兰子哪有这么好。这孩子苦命,跟了俺们家,担惊受怕地长大。没吃过一顿象样的饭,能长这样,算是她自己前生修的吧。” 李太太说着说着又要抹泪,一想大节下的,不吉利。又忙微笑忍住了。 一边的大兰子拉着一群孩子在院子里堆雪人,孩子们快乐的笑声飞满小院。 大兰子梳了一乌黑的长发辫,一六一高的身材犹如风中杨柳,苗条利落,上身穿一件红色夹袄,下身穿一条军绿棉裤。那时候,有一件军褂军裤是很长脸的事。大兰子身上这条裤子,还是喜欢她的县长妇人送的呢。 脚下穿了一双黑色老棉鞋。 红扑扑的圆脸蛋,一对桃花眼忽闪忽闪,闪得看她的人心慌。 街上的小孩子都喜欢追着这个漂亮姐姐后面玩。忆兰脾气好,也不恼。偶尔还会带了糖给他们。 李太太看着院子里笑得如花一样的大兰子。 那也是她的心肝宝贝。 忆祖走了,只有这个大兰子还知道自己的心,体贴心疼自己。 前年,老家的表兄就托人过来说,想讨大兰子做媳妇,且不说现在新社会,不让近亲结婚,就是让,自己也不能同意。 怎么舍得把大兰子嫁到乡下去呢,那可是我的掌上明珠啊。 去年,街口的牛二嫂也托人来说,想把兰子说给她的外甥。说她外甥如何如何俊,如何如何懂事。后来一打听,满不是那么回事,那小子天生小儿麻痹症,我如花似玉的闺女,哪能嫁给一个残疾人? “大兰子大了,眼瞅虚岁十六喽。”李太太叹口气。 一旁的县长夫人国荣看了看李太太,笑了。 “老嫂子,你的心事我知道,你放心。这事包我身上。再等两年吧,孩子现在还小,才十六,咱们新社会十八岁才准结婚哩。呵呵……” 李太太被说中心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端着瓜子盘,忙着让大家伙磕瓜子。 过完正月,忆兰帮着母亲忙完洗洗涮涮,收拾整理清洁的家务。又背了母亲缝制的花书包去培元小学上学。那年月,女孩子上学依然很少,念到高小的女孩子就更少了。 近来从母亲时不时的注视与似有意又似无心的话语里,忆兰感觉,母亲不希望自己再念书,女孩子大了,多学点家务,缝缝补补,裁裁剪剪。该学着过日子了。 自从大哥走后,母亲思子,时常发呆暗泣,身体越来越差,这次生这个弟弟,差点没把命送了。忆兰自打懂事起,就没让母亲烦恼过,能做不能做的家务,都一力承担。 可是忆兰喜欢上学,尤其喜欢在上学的路上,迎着朝阳,经过阜阳驻军部队时,听里面传出来的嘹亮的军歌声,或是兵时的口号声。 那是一种新中国的阳光,一种新生活的快乐。 忆兰不想失去这些,不想失去现在拥有的阳光生活。 忆兰用力甩甩头,想甩掉这些烦恼的记忆。身后乌油油一长发辫也随着甩开。 “嗬!这个武器新鲜!不用铁也不用钢造!打起人来一样痛!呵呵”身后一个清亮地男声道。 忆兰一回头,不禁红了脸。 原来不小心,辫梢甩到了身后人的脸上。 “谁叫你躲人身后不说话哩!”忆兰本来想道歉来着,可是看着那人一对黑亮地眼盯着自己笑,不禁娇嗔道。 “哟,还是小辣椒哦!谁说俺跟你身后了,俺刚从大门出来,你自己走路想心思,不看人,还凶人!”穿着一身军装的田排长不禁笑得眉毛一跳。 “你从这里出来?我不信!人都在里面练兵,难不成你是个逃兵?再不然,是被排长踢出来的?”忆兰看他穿着军装,更加不怕他。谁不知道解放军人好,从来不欺负老百姓。 田排长笑看一眼这个女娃儿,红袄绿军裤,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一对秀媚的大眼,两道淡眉随着表情生动地跳动,似嗔似怒,红红的脸庞尤如初升的太阳,明媚动人。只是,好厉害一张利口。自己这张笨嘴,恐怕说不过她。 不由苦笑一声:“看起来,俺还得给姑娘你陪不是喽?” “那可不?你突然从身后冒出来,吓人一跳,我还没找你要定惊药费呢!”忆兰故作严肃道。 “好好好,姑娘大人大量,小的这厢请罪了。”田排长戏谑道。 “哼!油腔滑调,也不怕给解放军丢脸。”忆兰笑道。 “姑娘,这就是你不对了。谁说咱们解放军都是木雕泥塑啦,咱也是爹生娘养,咱也会笑。会笑难道不对,难道就是给解放军丢脸?”听忆兰说给解放军丢脸,田排长立马严肃了。 “本来就是,人家解放军都是和蔼可亲,跟老百姓象亲兄弟一样,哪个像你这样嬉皮笑脸的?你自己不严肃,还怨人家讲?不理你了,被你耽搁功夫大了。哼。小心我告到你长官那里,把你关禁闭!”忆兰边笑边说,扭身便跑! “哎!姑娘,你别跑啊,话还没讲完呢,俺咋嬉皮笑脸了?咋给解放军丢脸啦?回来!”田排长跟忆兰较上劲了。我一个堂堂男子汉,让你个小丫头片子收拾了,这算咋回事么! 第二天,忆兰上学经过大院,田排长早早等在路边。 “哎,姑娘,你昨天话没说完,咱咋给解放军丢脸了?哎,你别走啊,你说话啊。”忆兰不理他,扬着脸跑了。 第三天,忆兰走到路口,看到田排长又等在那儿,连忙绕道跑了。 第四天,忆兰一出巷口,就看见田排长堵着路。 “哎,我说你这个同志,你是解放军不是啊?” “是啊,咱当然是啊,咱还是个老八路呢?” “是解放军,怎么不去练兵,怎么老跟我这个平头老百姓过不去?有哪个解放军天天拦着老百姓的路不让走的?还老八路?我看未必吧。你有多老?!我看你新兵蛋子吧!” “什么?”田排长气歪了鼻子,这个小姑娘,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真把我当小兵混子了。马上气道, “谁新兵蛋子?谁新兵蛋子。”硬生生把“你老子俺”四个字咽住,继续说,“俺四一年入伍,都干了十几年革命了。你个丫头片子懂什么。俺不练兵?俺练兵的时候你还睡觉呢。俺怎么给解放军丢脸了,你这话就不对,你看看,你看看。”连忙掏出一些小红本本,红纸片给忆兰看。 “这是奖状,还是师长亲自签发的哩。怎么给解放军丢脸了?俺跟鬼子打的时候,你还没出世哩。” 忆兰接过来看看,还真是的。 “那又怎样,鬼子又不是你一个人打跑的。再说,你打过日本鬼子?谁见着来?也就你吹吧。”忆兰不屑地说。 “谁吹牛啦,谁吹牛啦。你个丫头片子,要不叫你认识认识马王爷几只眼,你真当俺是兵混子了。”一把拽了忆兰就往兵营走,一路走一路呢喃,把自己怎么参军,怎么打鬼子,怎么一步步升到排长絮叨没完。 “行了行了,算你是行了吧。”忆兰看看日头,着急上课。甩了甩手没甩掉。田排长的手糙,有力。攥得忆兰生疼。 “那不行,什么叫算是,本来就是!”田排长是真来气了。 硬把忆兰拉到兵营。拉出自己带的兵,让他们证明,自己是个好军人。 是个真正的解放军。 兵蛋子们很少看见平时爱嬉笑怒骂,真情的田排长生这么大气,都有趣地打量着忆兰。一个个假作正经地拼命吹嘘田排长的功绩,把个田排长说成是浴血奋战的英雄,世上少见的伟男子! 听到最后,田排长都听不下去了。“停!停!停!叫你们说说就说说呗,怎么开始瞎说啦,要实事求是!” “对对对,我们排长还有一项缺点,就是太谦虚,谦虚得人都受不了,一点都不能听人表扬他。有一次,上头开大会表扬他,第二天,他气得一天没吃饭!” “好了好了!”田排长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再听下去自己得上房! “丫头,明白了吧,相信了吧,咱不是你说的那种人,咱没给解放军丢脸。”严肃着脸假作教训地对忆兰说。 忆兰被这个认死理的牛脾气排长,弄得哭笑不得,看着一群兵们看好戏一样的神情,又羞又气。 “哼,东关牛这两天便宜。你们部队没去买点给你们打牙祭?” “什么?牛?没听说啊。哎,你别跑,你回来!” 望着笑跑走的忆兰。兵蛋子们再也忍不住了,哄堂大笑。 田排长身后钻出一个人来,是田排长光屁股长大的好朋友,林指导员。 林指导员一边看好戏很久了,这时见田排长傻愣一样看他,再装不下去,忍着笑说, “兄弟,你别怪哥哥,哥哥再忍下去,非得绞肠沙不可,哈哈!这丫头是变着法儿骂你吹牛皮哪!哈哈” 周围的士兵都笑得直打跌! “这个死丫头片子!看我明天见了她,不好好收拾她!”田排长不怒反笑,一回头又忍不住笑骂,“你们这群臭小子真能编,我有那么英勇神武吗?你去说书倒是好材料!” 一时忍不住,也随着大家伙儿大笑起来。 林指导员从来没见过田排长这么开心,这么快乐,这么神采奕奕。不由心中一动。 “以后别去招惹人家了,厉害着呢,再说,别忘了,咱们可是有纪律的。兄弟。”林指导员临走悄声附耳道。 正笑着的田排长,眉毛一跳,收住笑容。对身边的士兵道, “还笑,笑够了没?!收队!出!” 连着一个月,田排长没露面。 忆兰不知道,林指导员警告了田排长。田排长觉得自己没什么,心怀坦荡。可是身边人都看出来了,这个田排长,近来有些微变化。不是突然情绪高昂,就是骤然情绪低落。 本来没什么啊,不就是说个理吗?犯得着说什么纪律吗? 田排长郁闷。 因了这些事,田排长也不轻易出大院了,有什么事都托排里的小兵们帮着办。 可是越躲,忆兰红润的脸庞,闪烁的眼睛,似嗔的小嘴越来越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尤其夜半无人,田排长居然稀里糊涂梦到忆兰,梦里不知怎么想的,仿佛忆兰是母亲临去世时,给自己定下的未婚妻! 每到早晨七八点钟,田排长的心就飞出了大院,飞到巷口,仿佛看到忆兰那轻盈的身材、俏俐的模样。 一天傍晚,田排长无聊地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在大院附近晃荡。 远处几位刚入伍的士兵,抱着膀子嘻嘻哈哈地笑闹着走过来。看见这个打战闻名的排长,大家连忙立正站好“敬礼!” “行了行了!都散了吧。”田排长了无情绪的挥挥手。 近来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往常满身是劲,心里全是刚强,这几天心软得象没力似的,只恍惚提不起神来。 “田水生!” “有!”田排长本能地答应,声音依旧洪亮如钟。 转头一看,是林有指导员,自己的发小好友。 “干嘛,吓人啊。我还以为是团长出来了呢。” “团长才没心思管你小子呢,正忙着学习毛主席思想呢。大家都忙着学习,你小子耷拉个脑袋,跟丢魂似的,在这儿干嘛哩?”林有笑道。 “没干嘛,咱又不识字,学啥习。” “扫盲班还没扫到你啊?呵呵……” “咱老田天生对字没缘,扁担倒下,俺不认得那是个一。扫俺等于白扫!就算俺认得它,它不认得咱也白搭。” “不求上进!”林有摇头叹息。转头看见走过来一个男人,原来是卖布的林老板。 有跟这个林老板论起来还是没出五服的堂兄弟,连忙招呼, “二哥,哪里去?” “呵呵,能上哪儿,这两天没看见李武心,怕是病了,正要赶家去瞧瞧。” 三人正说话,林老板看见远远暮色下走来一个男孩子,认了认,喊道, “忆国,大晚上的瞎溜达啥哩。” “没啥,二叔,我这瞎寻呢,我爹晌午还说呢,您老有日子没去家里坐了。”男孩看上去有十岁,胖胖的脸,黑黑的。浓眉下一对小眼睛,在暮色中明闪光。 “我正要去你家哪,你倒好,大晚上还不回家,还在外面野。小心我告诉你爹,叫你爹捶你!你个混小子,不好好跟着你哥你姐读书,我听说,你出息了啊。一个人逃学跑西城墙外蒿野菜卖,行啊,小子,这么点蛋黄子就会做生意了,不愧是你爹的儿子啊。卖多少钱一斤啊?” “四毛钱一斤,明天给您老也来点!?”忆国眨眨眼睛笑道。 “行了行了,别这儿给我打叉了。快回家去吧,别又让你娘心。跟你爹说,我一会儿就去看他。”林老板拍一下忆国的屁股笑道。 “这是,你亲戚?”田水生附耳林有,悄声道。 “倒是你亲戚!呵呵,这小子你不认识?街口烟酒店李老板的二小子。你真不认识?上次拽着人家大姐死皮赖脸地,都忘了?” 有笑道。 “啥?他是那姑娘的弟弟?” “可不是,就是李老板的孩子。那姑娘恍惚叫什么大兰子!”林指导员笑道。 “大兰子……”田水生呢喃道。 “李老板这几个孩子,我看就数大兰子长得好,老二老三都不咋样,老二瘦骨脸,没神,老三又黑又胖,心眼多,老四老五还小看不出来。现在就大兰子还念书,老二不爱念书,才十三岁就跑去跟人学篾匠,老三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今天倒腾个野菜卖,明天倒腾个小糖换,倒有他爹当年的遗风,只是没他爹厚道、本份。一肚子的蔫主意。” 林老板接口道。又跟林有闲话几句,告辞往忆国消失的方向走去。 一边的田水生早痴了,心里掉过来掉过去地呢喃, “大兰子……” 真是个好名字,人如其名,秀媚似花,吐气如兰。 过了段时间,学校组织学生和部队官兵,搞军民共建活动,一起去城郊植树。 有日子没见大兰子了。田水生不禁在学生群中寻找大兰子的身影。 远远看见,大兰子没像其它女学生那样,一身列宁装,反而穿了一件月白大襟盘扣衣服,一条撒腿蓝裤子。脚上是一双布鞋。 一头长发居然剪去了,齐耳短发在风中飘,更显活泼朝气。 “你!干嘛?”大兰子一抬头看见紧盯自己的田水生,脸一红,冲口就凶他。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个傻兮兮的军人,大兰子就想凶他。 “呵呵。俺也是军人啊,你来军民共建,当然会看见俺。这有啥奇怪滴?”田水生笑道。 “你这个人,神神道道的。干嘛老是从人后头冒出来。还说不是存心吓人。你看别的解放军都在干嘛,就你游手好闲!” “谁游手好闲啦,俺是军官!当然跟他们不一样!” “有啥不一样哩,不都是为人民服务!军官更应该身先士卒!” 田水生被忆兰说的哑口无言! 伸手道,“这不是来干活了嘛,偏你就有话说。” 田水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闷头干活! 忆兰正当豆蔻年华,虽未解事,对这个闷头干活的小伙子却有好感。 “你说你是老八路了?四一年就当兵了?那你那会儿多大啊?” “十四!”水生听忆兰主动问自己话,一阵欣喜又一阵紧张。 四一年十四岁,今年不是有二十七八岁了吗?忆兰看着这个笑嘻嘻的排长,干挺拔,好象有用不完的力气,使不完的劲儿。 “你老家哪儿的?咋跑到俺们这儿来当兵啦?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俺家就是这儿的,不过俺不是你们城里人,俺老家是乡里的,苏屯乡,知道不?不知道?就在离城七八十里地的地方。家里还有谁啊?谁都没有了,爹娘都死了,还有个弟,听说俺走后逃荒去上海了,到现在也没找着哩。”水生的声音有一丝黯然。 “哟,你真不易。”忆兰也默然。突然又笑。 “你咋这么老了也没成个家啊?我还以为你娃儿几个了呢?” “俺有那么老吗?”田水生拧着眉毛,瞪忆兰。 这个丫头片子,总有本事把老子惹毛了! “你还不老?快三十岁了,都快成老大爷了,我长生哥,十八岁都抱孩子了,跟你一般大,现在孩子都会下地干活了!哈哈。”忆兰看水生气歪了鼻子,再接再厉。 “那是旧社会,新社会都要求晚婚,你小孩子家家不懂!” “谁小孩子?”忆兰瞪了眼。 “你不是小孩子?你是大姑娘?呵呵。那好吧。大姑娘,你就给俺当媳妇吧。”水生顺口说,说完自己也惊了。自己是疯魔了还是癔症了,怎么对着人家姑娘,直口就说出来了。 水生面红过耳,象被蒸熟的螃蟹! 忆兰也闹了个大红脸,瞟一眼尴尬的水生,“呸!”甩着袖子转身跑了。 第 14 章在线阅读 第 14 章 肉文屋 / 第 14 章 第 14 章 第 15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15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15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15 章 第十五章忆兰的故事(二) 忆兰和一个驻军的排长好上的消息,没多久就传进了李太太的耳朵里。 李太太把忆兰关在家里。不许她再去上学。 “大兰子,妈是为你好。现在太平盛世,又不打仗了,他们当兵的转业回去,不还是回乡下?你又不会种地,又不会纺花,你跟他回乡下能干啥?妈不舍得你去受那个罪。大兰子啊,妈是农村出来的,妈知道。你受不了那个苦。兰子,听妈的话,别再跟他来往了,啊!”忆兰其实并没有爱上田水生,也没有跟他谈恋爱。 只是每天水生会在路口等她,两人一块走一段路而已。 忆兰喜欢听他讲他打仗时候的事,听他讲他小时候的苦。 忆兰这个年级,尚不能领悟爱是什么,只是出于异相吸的□,喜欢看见水生爱慕的眼神,喜欢听水生讲那些故事,喜欢看水生穿着军装英挺的模样,喜欢水生走在身边的安全感。这不是爱情,仅仅是一种好感。一种比友谊多一分的感情。 李太太不知道,此时的忆兰更没意识到这一点。 一向乖巧温顺的忆兰,骨子里流淌着一种上的倔强天,只是平时没有表现出来,没人知道而已。 一旦谁碰触了忆兰心底里的那弦,这种倔强就会象野草一样蓬勃生长。 “我没跟他怎么着,妈凭什么不让我去上学,我就要去上学。我去上学跟他有什么关系?”“谁说跟他没关系,要不是你天天去上学,能天天碰到他?大兰子,你别跟我狡辩,你说去上学,还不是为了去见他?” “什么?我怎么是去见他!我啥时找过他。是路上碰到的。” “你骗谁呢,这街上的大婶大娘们眼瞎啊。碰到的?天天碰到,哪那么巧?你四婶天天上街,怎么没碰到他?” “妈你怎么能听四婶的,她那张嘴,谁不说?” “不许说长辈!越大越没规矩了!”看着一向温顺的女儿,突然变得这么强硬,李太太是又气又急,娘俩说了半天,葫芦对不上瓢,越说越叉。不由流下泪来。 “你这个闺女啊,咋说你都不听哩。妈能害你吗?你看你妈还能活几年,自从你哥走了,这个家妈就靠着你哩,你现在跟你妈闹起来,还叫不叫你妈活哩。” 李太太淌眼抹泪地叹道。 “妈,你别哭。”忆兰最不能看见妈的眼泪。连忙伏在妈腿上,语气软下来。“我们真没怎么,是他们冤枉我。” “闺女啊,就算人家冤枉你,你是不是天天跟他在一起?人人都见了,这算是冤枉你吗?女啊。咱们女人不能不注意这个名声啊。再说了,他是个解放军,他们有纪律,是不能跟你相好的,你这不是连他也害了吗?兰子啊,听妈的,别再跟他来往了。啊?” “嗯。”忆兰含了泪,点头。 第二天,忆兰假装没看见水生,直直从他身边走过去。 水生诧异忆兰突然的冷脸,这是咋啦,才三天不见,咋又变成十冬腊月天哩? 水生也堵了气不理忆兰。可是堵气没三天,水生就扛不住了,已经习惯和忆兰说说笑笑了。这几天没和忆兰说话,水生都象世界末日似的活不下去似的。 看着谁,他都烦。 又扛了几天,看看忆兰依然没动静。水生扛不住了。 水生找上门去,却被李太太冷冷地婉拒出门。 一天早晨,水生在路口截住忆兰。 “咋回事?” “没咋回事!” “没咋回事,咋不理俺啦?” “不想理了呗!” “啥?你凭啥不想理俺啦?俺犯啥错了?”水生苦着脸道。 “你没错。” “没错干嘛不理俺?俺想不通。” “你想不通,我还想不通哩!”忆兰怒道。要不是为你,俺妈能不让俺上学,俺妈能急着给俺张落定亲!俺不想定亲!俺要上学! 忆兰含着泪,扔下看着忆兰落泪发呆的水生,狂奔而去。 “妈!我不要定亲!” “为啥,你都十六了,妈象你这个年级都跟你爸成亲了。” “那是旧社会,现在时代不同了,我要自由恋爱,我要自己找婆家!” “你个死闺女!又是为了那个姓田的,我告诉你,我不同意!除非我死了。”一边的李武心突然发怒道。 “姓田的怎么了,日本鬼子都是他们打跑的,我就看上他了,怎么着。”爹的怒火反而把忆兰的子惹上来了。 “爹,从小我啥都听你的,就这事,我不能依你。现在新社会,不兴父母包办!” “你个死闺女!”李武心脱下一只鞋扔过去。 忆兰哭着跑出院门。 “大兰子!你咋啦。”忆兰跑出巷口,正撞上想去找忆兰,又不敢去,在路口转磨的水生。 “呜……”看见水生,忆兰哭得更伤心了。 “咋啦,咋啦。这是谁欺负你了!你告诉俺,俺毙了他!”水生急得脖子上的青筋都暴起来了。 看水生这样爱护自己,再想想一向疼爱自己,大话都没说过自己的父母,刚刚对自己的盛怒,忆兰哭得更凶了。 水生一向在部队里成长,在枪林弹雨中生存,何曾经过这样的儿女情长,见过这样的梨花带雨?又是怜惜又是心疼,血一热,一把把忆兰搂在怀里。 “你个死闺女!你还嘴硬!你咋不死外头,丢人现眼!”后面追出来的李武心一见此景,又怒又气,随手抄个棍,挥舞着上来打水生和忆兰。 追着武心奔在后面的李太太也看见了,忆兰伏在水生怀里哭! 李太太惊得脸无血色,看见丈夫抄棍要打,连忙上前抱着丈夫,对着忆兰喊:“大兰子,还不快跑,想让你爹把你俩闷死啊!你这个不争气的闺女啊!” 天大的冤屈无处诉,悲愤交加的忆兰,在慌乱中被水生拽着跑了。忆兰不知道,这一跑,更加坐实了与水生的关系,任谁来说,武心也不相信。更何况,谁相信忆兰是清白的呢? 有家不能回,忆兰坐在林老板店里啜泣,林太太一边安慰忆兰,一边示意水生速去想办法。 水生看见忆兰的委屈,满脸的泪,腔一热,有什么大不了的,大不了我娶忆兰就是。愣头青一个,也不想着如何打点关系去找李老板解释清楚,也不想着去找好友林指导员商量对策,居然直直跑回部队要求结婚,团长自然不批。 “老子打仗从来没怕过谁,现在连个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管天管地,还管人家啥时结婚?这叫个啥破纪律,啥破规定!老子不干了!老子回家种地去!” 水生脱了军装退了伍,领着忆兰回到阔别十四年的家乡故土。 忆兰原以为父亲盛怒之下,不能回家,既然无处住,先跟水生回乡暂避风头,再做打算。 不料,忆兰回乡头天,早有知情老乡回村报信,忆兰到了乡下,铺好的新房,煮好的喜宴,鞭唢呐齐鸣,忆兰象做梦一样,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成了亲。 成亲没多久,两人的矛盾就出现了。 忆兰是城里长大的姑娘,又受过新时代的教育。爱说爱笑,爱帮助人。水生却见不得忆兰对别人笑,尤其见不得忆兰和别的男人讲话。 水生是苦出身,虽然勤俭,却不讲卫生,不爱刷牙,不爱洗脚洗脸洗澡。 在忆兰想,我为了你,连亲妈都不要了,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穷乡僻壤,种地不会,我可以学,扬场不会,我也可以跟着干。可是我就是不能受气。凭什么回来看你脸子,听你训话。你以为你还是排长吗?我又不是你的兵! 在水生想,我为了你,一块死里去,活里来的兄弟们都离开了,原来以为自己生是部队的人,死是部队的鬼,这辈子都不会离开部队呢。现在倒好,好好的排长不干了,都是为了你。谁知道你不安安生生地呆在家里,跟其它媳妇一样,生娃做饭,好好侍候男人。天天扛着锄头,跟男人一样争强好胜。回家来,不刷牙不洗脸,不让上床。硬上了床也不让挨边,你当你还在城里呢,嫁**随**,嫁狗随狗,懂不懂? 慢慢地,两人开始小口角。接着。水生动了手。 打完,水生又是心疼又是后悔,搂着忆兰一个劲地赔不是,又骂自己不是东西。忆兰看水生痛不欲生的模样,也不禁又心疼又自责。两人又言归于好。可是过不几天,水生又动了手。 日子长了,水生时不时都会揍忆兰一顿,打完又赔礼。 忆兰受不了,终于在结婚半年后跑回了城。 “我的儿啊。你个死闺女啊!当初不听妈的。可吃大亏了!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李太太抚着女儿消瘦无神的脸,伤心落泪。揭开忆兰身上的衣服,看到那些伤痕,李太太又是气又是疼,喘了气坐不住。 忆兰忙扶妈躺下。 “都是女儿自己不争气,妈别伤心。妈别生气。妈啊,我是再也不能跟他过下去了。我不是嫌他穷,也不是嫌他没本事,这些我都能忍,都能受。可是他不讲卫生,不讲道理,动不动就打人,我受不了哇,妈啊。女儿错了。打死女儿也不回去了。” “咱不回去,你爹跟着主任上合肥进货去了,等你爹回来,我给你讲情!” 忆兰前脚回娘家,水生后脚就跟来了。 一进门,水生就跪下了。 “妈,我错了。” “谁是你妈!你别乱叫,咱也当不起。”李太太气得手抖。 “妈,你老别生气,都是女婿的不是。你老听俺讲,俺是真心喜欢大兰子的,俺想给她最好的生活,人家女人有的,俺也想制办给大兰子,可是,人穷啊,没办法,俺一急,就上火,大兰子偏偏爱跟别的男人说说笑笑,俺见不得。俺就……” “她跟人说说笑笑不好,你倒是想她天天木着个脸待人就好?那你就下那狠的手?!你的良心让狗吃了!你瞧俺家大兰子,要模样有模样,要人品有人品,哪一样配不上你,你敢下手打她,不是为了你,她能跟着你去乡下受罪吃苦吗?你个没良心的种子!” “是是是,都是俺的错,俺错了,妈。你不看大兰子面子,你看没出世的外孙子份上,饶了儿子吧。” “什么?”李太太正琢磨怎么留下大兰子,悔了这门亲事呢,听田水生这么一说,尤如一个焦雷,震得老太太浑身一颤! “兰子!”李太太急急地冲进东屋。 “妈!”忆兰含泪认了。 “几个月了?” “不到三个月。” “你这个死闺女啊。”李太太长叹。 田水生又下硊又陪不是,百般小心地对待忆兰和李太太。看看都有了孩子,李太太无可奈何,教训了水生几句,又劝慰了忆兰一番,把小两口送走了。 第 15 章在线阅读 第 15 章 肉文屋 / 第 15 章 第 15 章 第 16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16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16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16 章 第十六章忆兰的故事(三) 半年多后,忆兰生了一个女孩。 孩子尚未取名,传来个消息,说水生杀了人了。 虽然李武心一向恨这个闺女丢了他的脸面,可毕竟是亲生骨,从小抱大的宝贝。虽然自打忆兰跟着水生走后这一年多,李武心假装愤怒,不闻不问。却也不禁止老妻暗暗接济忆兰。 正打算,等女儿女婿抱着孩子上门讨饶时,借坡下驴,仍然认下这个闺女。 不想传来这样的消息,不说李太太慌了神,武心也坐不住了,立马找人借辆车子下乡去看女儿。 原来,忆兰在乡下,并不嫌乡下人脏,天天跟乡人吃住在一起,太阳出来,一同出工,太阳落山,一起回村。加上忆兰长得俊,又勤劳嘴又会说,乡人渐渐喜欢上了这个城里来的姑娘。 忆兰心善手又巧,村中有失母无父的孤儿,忆兰总是过去帮人家洗洗涮涮,缝缝补补,有时候也帮乡人裁剪做衣裳。 大家都夸忆兰手巧,做的衣裳比买的衣服针脚还均溜。 渐渐地,十里八乡的姑娘婶子大娘,都来找忆兰裁剪衣裳。虽然家务烦忙,地里活又多,忆兰却不辞辛苦,来者不拒。 每每夜晚,乡人都睡了,忆兰还在点灯熬油,帮人裁剪缝衣。 开始水生还抱怨,后来每每出门,人人都对他赞不绝口。夸他娶了房贤慧好媳妇,又善良又美丽还心灵手巧,水生脸上有光,渐渐也不再反对忆兰帮人。 渐渐地,不光大姑娘小媳妇,有些年轻后生也来找忆兰帮忙做衣裳。忆兰依然是满口笑应。水生不高兴了。一个女人家家的,做两件衣裳还成了个事儿了。看哪个女人给别的男人做衣裳来,谁不是帮自己家男人缝衣补裤? 水生的不满,忆兰也知道,可忆兰喜欢帮助人,更喜欢做衣服,刀剪剪,针缝缝,就能穿在别人身上,光鲜亮丽,助人为乐,自己又好做衣裳,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男的女的又有什么关系,做多了女衣,正想做些男装试试自己的设计与手艺呢,可巧就有人拿了布找上门来,不是正好提供免费的实验吗?这有什么可气的。 来的人多了,这里面,有一个是本村的后生。二十出头年级,长得是剑眉星目,一表人才。原来在集上上学,后来解放后,乡里办小学,这个年青人就回来教学了。 年青人也姓田,名唤田逸山。是本村同宗的兄弟。也是父母早亡,跟着祖父母长大。前几年祖父母去世了,现在一个人单过。还没娶亲。 这个小伙子长相英俊,为人又和气,家里又没个知冷着热的亲人。忆兰难免多照顾他些,有些什么洗涮缝补的事,从来不推辞。小伙子也感激忆兰的施以援手,时不时地,也帮忆兰挑担柴,捆个麦子什么的。其实两人本没什么,心坦荡,可对日月。 偏这事落水生眼里,就觉得,郞有情,妾有意,只是碍着自己不好明说。 暗暗气在心里,却也不明说。 这一日,水生下地回来,忆兰没有象往常那样抱着孩子迎出来。 进屋一看,孩子躺在床上,睡得正香。 忆兰站在桌旁,正在裁剪缝制衣服。 定睛一看,正是忆兰生产前,逸山送来的一块衣料。不由心里就气了三分。 “回来了?!饭在锅里,自己热热吃吧,我这占着手呢。” “今天怎么想起来弄这个,才刚满月,就动刀动剪的!”水生皱眉道。 忆兰听出水生不高兴,往脸上认了认,小心回说道,“这是逸山大兄弟的棉衣,眼看快立冬了,再搁就耽搁穿了,赶紧做出来,给人家。” “你倒真会体贴人。” 这话听了不祥。忆兰听了也来气。 “我倒是想体贴呢,只怕人家还不稀罕呢。” “原来你想体贴人,怕人家不稀罕,俺看人家稀罕得很哪。” “你这夹枪夹啥意思?从进来,鼻子不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我给人家裁个衣服咋啦,你就在这发酸?逸山兄弟拿这衣料来都三个多月了,正好赶上我生大妞儿,没给人家及时做,是咱的不是,你看人家三天两头帮咱家干活,还不是酬谢咱帮他做衣服吗?” “哼!”水生在理上说不过忆兰,闷声哼气道。 “俺累了一天了,回来连碗热汤热水都没有,谁照应俺来?” “不是跟你说做好在锅里吗?你以为你还在部队当排长呢?”说完忆兰就后悔了。 “是啊,俺现在不是排长了,你看不上俺了,瞧不起俺了,是不是,俺不如人家是小学教员,又有文化又有模样,又会体贴你,又懂你的心思,是这话不是?”水生气得一把把帽子贯在地上。踢板凳走了。 “你你……你……”忆兰气得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 赌气继续低头缝制。 想想以前的日子,忆兰越思越悲,忍不住扶了桌子,滴滴搭搭,掉下泪来。 “水生哥!大伯叫给你们送半袋子小米来。大娘说,嫂子产后需要补身子,红糖小米粥最好。”俊朗的逸山背了半口袋小米踏进院子,一径走进屋子。 放下口袋,逸山一抬头,望见忆兰面上来不及拭去的泪珠,心一紧,直口道: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不由向前跨了一步。 “没什么?风吹迷了眼。” 忆兰躲避道。 逸山盯着忆兰看,忆兰低头整理针线。 “水生哥呢?又没在家?”逸山看了看屋里,转身盯着忆兰回避的身影,沉声道, “他又打你了。” 忆兰不说话。 逸山咬咬下唇,“他怎么能这样,俺找他去。” “没有没有,逸山兄弟,你别去……”逸兰慌忙拦住逸山,“俺没事……” 想了想,忆兰想找话把这事遮掩过去。 “衣服做得差不多了,你来比比看合适不?” 忆兰把未完成的衣服拎起来,远远地比着逸山的肩膀。 逸山愣了一下,沉默着转过身。 “你不用着急,俺也不等着穿,等你身体好些再说吧。” “哪能等啊,你嫂子舍不得你受冻,心疼你啊!”水生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冷冷地看着两个人。 “水生哥,你咋能对嫂子说这话。”逸山盯着水生道。 “俺咋不能说,事实明摆着呢,你们能做,还怕人说?”水生冷冷地盯着逸山。 “哥你疑俺,俺不生气,原是俺不对,不该麻烦嫂子。可嫂子是正人,你这样讲她就不对。”逸山年青心热,对大哥不珍惜这个善良、活泼、花一般的小嫂子向来腹腓不少。听见居然牵扯到自己,更生气了。 “怎么,俺自己的媳妇俺说不得?” “嫂子啥样人,咱村谁不夸,你这样污蔑她你亏心不亏心?” “唷,你心疼了还是受不了啦,这么好就是没捞你手里,吃味吧。” 忆兰听水生越说越不象话,气得指着他道“田水生,你这说的是人话吗?”推着逸山道,“大兄弟,没你的事,你先回去吧。” “哟,看俺说他,你也心疼了。” “田水生!”逸山生气了。青着脸冲水生道“冲你年长,俺尊你一声大哥,你别以为你真是大哥。有你这样讲话的吗?你跟嫂子道歉!不然……” “不然,怎么样!你还想打俺啊,打死俺就成全你们俩了不是?!” “田水生!你满嘴里胡唚啥呢!逸山你快走吧,你哥不定又在哪儿喝酒了,这儿胡唚呢,你别理他。他没文化,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忆兰想也没想,上前拨开水生,来推逸山。 谁想到最后一句话,说到水生的痛处。 “你个不要脸的婆娘!”水生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挥手给了忆兰一耳光,又一把将忆兰推坐在地。 “你干什么?!”逸山见忆兰痛得双眼泪流,心中一股火也腾地烧起来,上前推一把水生。 “好啊,你终于出手了。” “你打女人,你要不要脸啊。” “你才不要脸,跑俺家勾引俺女人。你个骚货,孩子没满月,你就勾引野汉子来家!你个烂货!”水生被逸山推了一把,更加愤怒,口没遮拦,随口乱骂。 忆兰悲愤填,气堵咽喉,泪如泉涌,一阵悲伤,一阵绝望,冲动之下爬起来扑向桌子,欲执剪自尽。 “不要!”水生、逸山同声惊叫,扑过去夺剪刀。 混乱中,剪刀被水生夺下,忆兰去抢,逸山去拦,扭打中,剪刀刺向逸山的左。 血,像最艳丽的大红花,染红了忆兰惊恐的双眼,震醒了撒痴卖疯的水生。 “啊!”忆兰尖叫。 “俺……俺不是故意的……逸山……俺不是有心的……俺没想伤你的。逸山兄弟。”水生吓慌了,神色愧疚一把扶住逸山。 “快去叫卫生所的赵医生!快去啊!”忆兰发疯一样推水生。水生抢步奔出门。 “逸山兄弟,逸山兄弟,你忍住。水生叫大夫去了。”忆兰泪珠纷纷,左右胡乱了件布紧紧地捂着伤处,正是没做完的逸山的衣服,血迅速把衣服染红了。 “别哭……别怕……”逸山看着忆兰悲泣的容颜。 “我对不起你……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 逸山忍住剧痛,苦笑道, “他,没骂错俺,都是俺自找的……俺不怨你,也不怨水生哥……” 逸山突然抬头望向满脸是泪的忆兰,眼睛比星星还亮,还深情, “忆兰,我能叫你一声名字吗……我很早以前就想这样叫你一声了……忆兰。” 忆兰哭着点点头。看着逸山明亮的眼,内疚愧悔。 “我该叫他走开的,该叫他快点走开的。”忆兰发疯一样想。 “忆兰……打你嫁过来,俺就没把你当嫂子看……你比俺还小,俺当你是妹子……” 逸山喘了口气,痛得拧了眉,缓了口气又说, “俺原来有个妹子的,解放前被人拐卖了,再也没找着她。先时你嫁进村,俺恍然以为是俺妹子回来了……咳咳……” “别说了,别说了。”忆兰悲泣。 “忆兰……别哭,好妹子……”逸山的声音温柔得象花下的低诉。 “俺想保护你,可是。俺没做到……看到他打你,俺又急,又恨,望着你们屋的灯,几乎几夜睡不着,可是……他是俺堂哥,忆兰,俺没办法……俺只能帮你多干活……忆兰妹子。俺还有很多话说……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声音越来越轻,逸山口里突然喷出一口血沫来,头一歪,没了声息。 “逸山兄弟!”忆兰悲不自抑。 田逸山死了,田水生以故意杀人罪被逮捕。 李忆兰带着刚满月的女婴,被李武心接回了家。 一个月后,因为忆兰的证词,水生被重新认定为过失杀人罪,被判无期。在父母的主持下,忆兰跟水生办理了离婚手续。 新生的女婴被李武心取名为田思(意为“思过”)。 忆兰回家大半年了,少言寡语,神情恍惚。说是病,又不烧;说不是病,见人无话,常独自风中驻立,半日无语;夜半无人,对月含泪。 李太太瞧着心焦。商于武心。 武心也是瞧着心烦。想来女大不中留。还是托人对门亲,打发了她吧。 虽然忆兰容貌生得齐整,又是初小毕业读过书的新式女学生,现如今,却早已昨是今非,忆兰早已不是当年钗在奁内待时飞的闺中少女,如今的忆兰,虽未披麻,却是个货真价实的寡妇,何况还带着个赔钱货的女孩。城里几家老亲都不愿对亲,李太太受怕了农村的苦,也不愿把闺女再嫁到农村乡下,只好托人往近郊的集镇上寻找。 第二年,孩子刚满周岁,媒人终于给忆兰寻到了一门新的亲事。 是距城五十里外的郑家集镇上的一个石匠。 媒人说,石匠今年三十出头,五官端正,一独苗,父母早亡,这上,去了翁姑的辖制,下没有大小姑子闹心,过去就当家,最是合适不过的了。 石匠虽住在镇上,附近村里也有两亩薄田,镇上有房子,又有手艺,真是吃穿不愁。 俗语说,媒婆的嘴,西城河的水,死的她能说成活,丑的她能说成美,最不能信的。 可是搁不住天天来说,说的多了,自然就信了。 “闺女啊,不是爹妈不留你,眼看你几个兄弟都大了,马上也要寻亲事了,你老留在家里,不老不小的,不成个事啊。女人,总得嫁人。这个石匠虽然岁数大点,但大男人知道心疼媳妇。人家是头婚,不嫌你是个二婚,还答应抚养小思,你还有啥不知足的呢?闺女啊。你可叫你妈碎了心哦。你爹都抱怨过俺好几回了,说俺老纵着你,上一次不是纵着你,也不会把你嫁了水生,也不会出这档子事。这一次,俺是不敢做主了,都听你爹的吧。你爹说不错,应该不错吧。闺女啊,忍忍吧。这是你的命啊,孩子。咱们女人就是这个命啊。俺的闺女啊。” 忆兰原是不同意的,可转头想想,老在娘家呆着也不是个事儿,总要嫁人不是。嫁谁不是嫁啊,心都死了,活着的,不过是个躯壳,为了思儿,只能这么活下去。 过完中秋。忆兰嫁了。 嫁过去之后,忆兰才知道被媒婆骗了。 这个石匠是长得五官端正,可腿有毛病,走路一瘸一拐的。 家里在镇上是有房子,却是两间破到不能再破的茅屋。家徒四壁。 最可怕的还不是人残家穷。而是这个男人脾气暴躁,打起人来下狠手。 结婚才一个月,忆兰已经被打得混身是伤,青一块紫一块。 忆兰不知道,原来这个石匠虽然脾气暴躁,却不是经常爱打人的人。 忆兰临出嫁前夕,石匠的远亲近邻们见了石匠还说笑: “石匠哥,听说新嫂子是个女学生?长得跟个仙女儿似的?瞧瞧石匠哥子嘴咧得,炸了线的鞋似的,你哥子且兴着点,别乐过了头,小心被媒婆骗了。” 忆兰嫁过来当天,石匠着实紧张,虽然咱条件也不咋样,可毕竟媒婆说的天女散花一样,不由人不抱着点希翼。 成亲那天,新人头盖红,在媒婆的搀扶下,下了架子车。 石匠的心落了一半,不错,最起码红盖头下的身段儿苗条,玲珑有致,面庞再不济,有这个身段,足足对得起自己,十里八乡怕还找不出这么迷人的身段来。 等着拜了天地,进了洞房,一秤秆揭了盖红,石匠已经不是放心,而是惊心了。 石匠有一瞬间的怔忡,如踏云,似踩雾。不知今夕何夕,不知身在何处。 这,真的,是自己的媳妇?真的是来嫁给自己的? 石匠以为自己在做梦。被媒婆按坐在忆兰身边,石匠大气都不敢出。 周围闹房的人也都愣住了,不由窃窃私语: “不是说是个寡妇吗?弄错了吧。” 被媒婆搀扶着送进新房的女子,风摆杨柳一样的身姿。现如今款款坐在虽然简陋,却也铺红挂红的床上,上穿红衣下着青裳,约十七八岁年级,皮肤白如细瓷,眉目如画,发如乌云,光可鉴人。这个美人儿眉间眼底,似含着轻微的愁怨,笼着忧郁的烦雾,坐在那里,楚楚可怜。让闹房的一群野村夫不由看呆了眼,也生了敬畏之心,大家愣了半晌,讪笑着被喜婆轰去外屋吃酒。 大家边吃酒,边艳羡地议论,这瘸石匠可捡了个大便宜,娶了个美人儿似的女学生。 那晚的石匠,笑呵呵地来者不拒,有敬就喝。最后被人抬进新房。 在石匠,以为这是一个梦吧。这一定是个梦。 刚娶忆兰头三天,石匠着实庆幸,捡了这么一个宝。做梦都会笑醒,天天笑自己走了狗屎运了。娶了个这么年轻漂亮的老婆。比画上的仙女还好看。比媒婆说的还排场(标致的意思)。不是老天爷睡着了,自己哪能娶上这样秀气的媳妇? 听说还是城里杂货店老板的女儿,念过书,识文断字,能写会算。这样的媳妇,以前做梦都不敢想。对自己来说,忆兰就是云端里飘着的九天仙女。 这一定是自己祖上前世积德,积到了今世自己身上。 成亲第三天,由于石匠腿不方便,忆兰独自回门顺带接小思去了。石匠忙着给祖先上坟,刚回转,尚未进家,就被几个朋友拉了去吃酒。 “哈哈,怎么样?”几个一块长大的老弟兄拉着逼问衾底风情,把憨厚直脾气的石匠闹了个大红脸,只会嘿嘿笑,不置一词。 “听说这个女人不一般,为她,死掉两个男人了!” “啥?”这事媒婆可没说,只说她先头男人因犯事没了,她一个人带个孩子孤苦伶仃,没法生活才不得不改嫁的。 “你不知道啊?俺媳妇听她城里头的亲戚说的哩。这个女人长得好,又念过书,可会勾引人啦,上学时就跟了一个什么解放军,后来为了她,那个解放军被开除了。她又跟了一个姓田的,回到乡下没多久,又跟人家兄弟勾搭上了。两个人合计着要害原配男人,被那男人听见了,一刀把兄弟宰了,自己也被枪毙了。” “啊?!” “这样的女人,一看就一身骚劲。大兄弟啊,你咋也不打听打听就娶进门了呢?” “娶就娶了吧,这样的女人就是心野,得使劲打,打服!打服就没事了。” “那要是打跑了,你上哪再给咱大兄弟找个这样鲜嫩的媳妇?” “跑?越跑越打,打得她不敢跑,打服!看她还敢不敢跑!”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议论。憨直的石匠真的把大家的话记在心里。 当天晚上,忆兰接小思没赶上车,第二天一早才回到家,石匠想想老兄弟老嫂子们的话,不由疑心忆兰,当天就结结实实地狠打了一顿忆兰。 好了没多久,还打。 一直到忆兰有了身孕,才少挨打。但仍然是随手一巴掌,抬腿一脚。 孩子刚满月,接着打。 这次忆兰没往娘家跑,跑也跑不了,石匠看得很紧,恨不能把忆兰拴裤腰上。 忆兰的悲惨生活刚刚开始。 在以后的十数年中,忆兰被石匠打到没有知觉,没有意识,忘记了自己谁,也忘记了曾经有过的欢笑与快乐。 忆兰连着给石匠生了两对双胞胎,三个单胎,一共七个孩子,三女四男,很庆幸,天照应,都顺利抚养成人。 十多年后,忆兰的孩子陆续长大,石匠见忆兰渐渐神情木纳,眼神浑浊,形容枯槁。整天只知道围着孩子、锅台絮絮叨叨,从不出门,很少跟外人讲话,象个无知识的集镇女人。 石匠才渐渐放心,这个媳妇应该不会跑了,逐渐少了打,多了几分宽容。 第 16 章在线阅读 第 16 章 肉文屋 / 第 16 章 第 16 章 第 17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17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17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17 章 第十七章忆亭青年时代(一) 忆兰的苦日子,爹娘不知道,此时的爹娘已经自顾不暇,不敢去看忆兰,生怕给忆兰带去灾祸。 文化大革命开始了。 原来城里的区长、书记、县长纷纷遭难,被下了牛棚。 在“怀疑一切”、“打倒一切”、“全面内战”的口号和运动下,忆祖的事又被翻腾出来。 很多红卫兵涌入武心家挖地三尺。说要寻找武心藏着的跟台湾通消息的敌伪电台。 家里能用的东西都被砸烂,能拿的东西也都拿走了。 这时候,武心的几个儿子都已经长大成人,为了免祸,武心主动跟几个儿子女儿脱离了父子父女关系。 二儿子李忆鲁已经长大成人,在雨伞厂工作,并且组建了自己的小家庭,有了二男一女三个孩子。 三儿子李忆国和四儿子李忆亭,两年前招工去了凤台供销合作社工作。 二女儿,李忆芬,去年刚满十九岁,就闹自由恋爱,武心和李太太不同意,要死要活地在家里闹,有一天夜里,悄悄跟着那个男学生跑了。至今消息全无。把个李武心气得病了半个月才下床。 文革一起,武心反而暗暗庆幸女儿偷偷私奔,儿子远去。亏得走了,不然,全白填进来了。 武心夫妻自忆祖被抓壮丁事之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天天心都不能放肚里睡觉,解放后,刚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又文革了。红卫兵几个小分队,是不间断地来家里闹,还要抓了武心戴高帽游街,就连认书记区长儿女做干亲的事,都被罗列在武心的犯罪事实里。 忆兰的苦,武心夫妻的惊恐,此时的李忆亭一概不知。 两年前李忆亭高小毕业,因为家里穷,一家几口人都靠父亲每月三十三块三角钱过活,没有继续上学。 刚满十六岁的李忆亭没有二哥李忆国那样的生意头脑,情耿直,为人豪爽。 李家几个孩子中,只有李忆国继承了武心的经营头脑,十多岁就不爱读书,喜欢倒腾挣钱,今天跑城外蒿个野菜卖,明天跑城西贩个字本跑学校卖,后天又跟着人收破烂卖。反正只要是能挣钱的行当,李忆国几乎都要掺和一脚。 李忆国十三四岁的时候,不愿意再上学,跟着一个修钢笔的学修钢笔。学会了以后,他不象师傅一样在学校门口摆摊子,修一支笔才5分钱,修十支笔才挣5毛钱,够干嘛的。忆国不在学校摆摊子。 李忆国先在城市里修,再去城郊修,后来十里八乡跑着修,甚至跑到了河南。 李忆国修笔不要钱! 为什么呢?那时节,有不少人家的钢笔都是金笔头,可是大家都不懂也不知道啊,一看这个小伙子修笔不要钱,能不能修,需不需要修都会拿来给他看看,他把别人的金笔头换掉,一个金笔头能卖六毛钱,一天修十个金笔头就是六块钱啊。这可比收几分修笔钱赚得多了。 慢慢年龄大了,又乡里城里倒卖粮食。很是发了一笔小财。 小忆国四岁的李忆亭从小跟着父亲,听多了《七侠五义》,看多了《包青天断案》、《狄人杰断案》,上小学时,跟着县长叔叔们听南征北战,又跟着公安局的一位叔叔看过《福尔摩斯探案全集》、《名誉受损的探长》、《布尔谋》。一心想当一名日断阳,夜断的侦探警察! 可因为有忆祖那段家史,考警察学校,政审总通不过。 无奈中,正巧凤台的供销合作社招工。 李忆亭一考取中,当月就跟着招聘方去了凤台,一起去的有十二个人。 带队的人领着十二个年青力壮的小伙子先去看了住处、食堂,分发了生活日用品。第二天下午即组织集中学习关于《全国开展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的会议。 会议由工作队主持。 原阜阳地委王书记调任凤台任党委书记,兼任工作队队长。 在培训学习中,王书记逐渐发现,十二个人中那个面容清秀,骨格清朗的小伙子头脑灵活,谈吐不俗。 王书记不禁认真注视这个新来的小伙子,双眼炯炯有神,面容清秀逼人,气质不俗,谈吐有度。 随口设词查考,不但对党的工作一腔热血,且对历史文化,对时事掌故,侃侃而谈,神情自若,大方有礼。半月接触下来,越发看出李忆亭是个尊老敬贤,扶弱助强、爱党爱民的优秀青年。 王书记不禁暗暗心许。 学习结束后,虽然李忆亭名义上被分到供销社高房区,但实际上却被王书记要到工作队兼任工作队队员。 那年月,工作队的权利比县长还大。 同去的人又是羡慕又是嫉妒,纷纷恭维李忆亭是党培养的对象,要升发了。 年青的李忆亭不禁也有点欣喜自豪。 虽然每天两头跑,忙各项工作一个头两个大,但李忆亭忙得充实而自豪。 不管是上头来人接待,还是其它乡镇来参观学习,王书记都让李忆亭出面组织接待。下面公社有什么事,王书记也手一挥, “忆亭,你下去看看!” 凡是李忆亭经手的事,清晰明白,事事妥当有序。处理事件纷争,也有理有节,队里更多的事压在了李忆亭头上。 下面乡镇各单位对这个年青的小伙子,由最初的轻视到认可,再到佩服,最后对李忆亭更是迎来送往,优待有加。 第二年,李忆国也招工来到了凤台。 可是善于经营,喜欢搞投机生意的李忆国,不喜欢这里的呆板生活,这里的工作人员也不喜欢这个两眼明的李二哥。没干三个月,李忆国辞职回了阜阳。 李忆亭喜欢这里,这里的人对他真好,这里的领导对他真赏识。虽然每天工作忙得没喘气的空,但累得有价值,累得开心。 人敬俺一尺,俺敬人一丈!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李忆亭满脑子都是这些恩义思想。他每天第一个到公社上班,最后一个回到宿舍睡觉,同来的一行人中,别人都休探亲假七八次了,他一次也不回家。生孝顺的他,把父母捎来的信塞在枕头底下,红着眼圈灯下看了一遍又遍,每次下决心要打报告回乡,可是第二又投入工作中,只好一封一封信写回家,工作忙,任务重,领导器重,不忍相负,父母见谅,自古忠孝不能两全。 泪下两行。 李忆亭以为自己会在这里扎。还想着干好了,什么时候成家了,把父母接来养老。 有一段时间,李忆亭去一个公社处理事务,因为那个公社没有食堂,公社附近就是乡医院,每到饭点,公社就安排李忆亭去医院食堂吃饭。 在那里,李忆亭碰到了一个人。 那天,李忆亭照常端了碗,蹲在医院外面的太阳底下,边吃饭边和身边的工作人员聊天。突然一个人影遮挡了中午的暖阳。 “你,你是李家三少爷吧!”一个中等身材,约四十岁左右,胖乎乎的女人迟疑地看着李忆亭问。 “你是?”李忆亭疑惑道,不认识啊,三少爷?还头次听人这么喊自己呢。但听口音却又是阜阳人。 “你不认识俺,俺认识你父亲,呵呵。俺原来在你父亲店子南边的绣花厂帮忙,这不,嫁了老陈,跟着来凤台了。”妇人拍手笑,见到街坊,让她兴奋得满脸是笑。 “啊,原来是陈大姐啊。”忆亭连忙招呼。 “咱们的院长夫人!呵呵,忆亭你不认识?”一起吃饭的工作人员说。 “哦?久仰久仰!” “久仰个鬼啊,跟自家人客气啥。你昨天来,俺就有点疑惑,俺说这小子咋瞅着跟俺老家的大兄弟似的,一问还真是。哈哈。大兄弟,别在这儿吃食堂了,破食堂的饭有啥好吃的,走走,跟你大姐俺上家吃去,你这一来,俺可有娘家人喽,看姓陈的还敢欺负俺,哈哈。走走,赵科长,一块去一块去。这可是俺娘家的大兄弟。有日子没见了。” 陈大姐一阵风一样拉着李忆亭走了。 “快坐快坐!来家里没啥好吃的给你,俺这就给你包饺子去!” “哎,大姐,你别忙了。俺这都快吃完了。” “吃啥?那点子破饭能吃饱了,俺才不信。等着啊,兄弟,姐给你包饺子去,一会儿就得!二小子,去院里叫你爹回来吃饭,告他,俺娘家兄弟来了。让他来陪客!” “你这个姐,真热情啊。”赵科长坐下笑说。 “嘿嘿,俺们那边的老街坊见人都这样,热情,厚道。赶明儿你去了俺们家就知道了。” “二嫂,家里来客了?”一掀帘子,走进一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 红红的圆脸蛋,长睫毛大眼睛,齐耳短发,穿了一身列宁装。又干净又俏丽。 李忆亭一抬头,愣了一下,这姑娘长得咋那么眼熟呢,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 韩金凤向来落落大方,活泼俏丽。 进门扭头瞅见堂屋地下小凳子上,坐着两个男人,左边一个三十多岁的矮个男人是公社的赵科长,认识,赵科长身旁坐着一个十七八岁,面容清秀,气质不俗的青年男子,从没见过。 她见那男子抬起一对黑亮地眼,又看了她两眼,不由错会了意,红了脸,抿嘴笑了笑向厨房奔过去。 噢,忆亭想起来了,这个姑娘很象先头来家做客的县长夫人。 自从县长被关进牛棚后,县长夫人被斗不过,夜里一绳子吊死了,撇下个女娃儿还不满十三岁,真是可怜哦。 李忆亭不禁微微叹息。 “哟!金凤咋来啦,俺这沾着手正拌馅呢,你来正好,快帮俺活面,今天包饺子!哈哈” “啥喜事把嫂子高兴成这样!” “娘家来人咧!”陈大姐一边笑一边冲金凤挤了下眼睛,“看见没,在堂屋坐着哩,那是俺娘家兄弟。长得俊不?哈哈。哟,金凤脸红喽,怎么样,嫂子帮你说合说合。” “谁脸红啦,嫂子天天没个正经,说合啥?你连人家几岁成亲吗都不知道,还瞎说和。”金凤一边利落地挽袖子洗手活面,一边回头望一眼陈大姐,笑道。 “怎么着,俺们高傲的金凤终于看上一个对眼的了?”笑完,又挨近身来,低声道。“妹子,咋,真看上俺那个兄弟了?” “去,嫂子说啥哩,就看一眼就看上了,那俺天天在外面见到的人那样多,不是看上成千上万啦?” “这死丫头,就满嘴瞎胡说,叫你婶子听见,又得骂你不知羞!” “哼,她敢管俺,借她个胆子。”提起父亲续娶的后妈,金凤就来气。 这个后妈嘴碎,整天有事没事爱瞎絮叨,可是金凤言词犀利,脾气强硬,泼辣任,爹都管不了,后妈更有点怕金凤,只会背后絮叨金凤。 “你爹也真是,你妈死了那么些年都过来了,老了老了,又接个人,也不知咋想的。” “谁管他,爱接谁接谁,谁也甭想管俺。管俺的人还没出世哩。” “哈哈,你个死丫头,嘴真厉害。不过,这满饭好吃,满话可不好说,屋里头坐那个,说不定就是派来管你的人!哈哈……” 两个女人在厨房又说又笑,手下可没闲着,很快包了饺子下了锅。 一人两盘端到堂屋,正好陈院长领着孩子也进门到家。 “老陈,这是俺老家的大兄弟。大兄弟,你别站着,快坐,这是俺家老头子。叫哥就成。呵呵……” “哟,这可是稀客!坐坐坐,都坐,都是自家人,用不着客气。赵科长,这位同志是新来咱们这儿的吧,是俺媳妇的娘家兄弟,你老哥可得多照应着。” “哪能俺照应他啊,他可是书记面前的红人,俺得忆亭兄弟照应俺才是啊。哈哈。” “陈哥,坐,今天碰到大姐就来家里讨扰,冒昧了。” “冒昧啥哩,这兄弟太客气,以后就来家里吃!食堂那个饭可不是人吃的。昨天二小子妈没给俺做饭,俺在食堂凑和一顿,妈呀,可把恶心死了,饭里吃出一条虫来,那虫望着俺,还直点头,唉哟,妈呀,可把俺腻味死了。” “行了行了,别没眼力价儿,没看这正要吃饭呢,你提它干嘛,多恶心。忆亭兄弟,你这个哥就是没心眼,光会干活,不会说话。你看他穿上白大褂,跟个真的似的,脱了白大褂就是个孩子。” “行了行了,你也快坐下吃吧。俺有你说的那么寒掺吗?金凤也一块来吃吧。” “就是就是,金凤你也坐下吃,别回家吃了,又得捅炉开火的。” “你们吃吧,俺还得回去看看俺爹回来了没有呢。”金凤看屋子小,人一多,没个转身的空,瞥一眼忆亭,眠嘴笑了笑,一掀帘子走了。 第二天,忆亭和赵科长不想麻烦陈大姐,照常去食堂打饭。 谁料想刚走到食堂,迎面碰到陈大姐。被陈大姐劈手夺下饭碗。 “说好上家吃的,咋又跑食堂来了。怪不得金凤说,看见你们过来了,还真是,走走走,跟姐家吃去。以后不许再来食堂吃了,知道不?”陈大姐拽着忆亭跟赵科长往家去。一进院门,看见金凤抿嘴笑着,正在水井压水洗锅。 以后,但凡李忆亭往这个公社公干,都要到陈姐家吃饭。 如果来了没去,被陈大姐知道了,会生气说忆亭不当她是老家人,瞧不起她。即使不碰到陈大姐,碰到金凤,这个泼辣大胆,敢爱敢恨的姑娘,也会沉着脸,不声不响,劈手夺过饭碗,看都不看李忆亭一眼,直直走向陈大姐家。 忆亭不是傻子,金凤的情意,忆亭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但执拗的忆亭记得一句话“事业不成,何以为家。”也明白“终身大事,当禀知父母”,现下自己论年龄还小,才十七岁;论事业,连开头都算不上,更何况,忆亭只是感激金凤的心意,怎么都没有爱与情的感觉。这样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日子让忆亭不安。几次想挑明了回绝,又怕伤了姑娘的心,未敢开口。 谁知忆亭越是躲避,金凤越是情热。 正在忆亭为这些事不知如何解决的时候,突然有消息传来,工作队一块工作的老徐要调回阜阳大田集任公社委员了。 临走那天下午,老徐特意找到李忆亭,想打报告,把李忆亭要走,跟自己一块去大田集任职。 忆亭想了想,王书记的知遇之感尚未报答,自己在这里干得如鱼得水,不舍得离开。婉言谢绝了老徐的邀请。 “忆亭兄弟,你不去也没关系。老哥哥提醒你一句,你这孩子干活不惜力,人也都喜欢,可是你太耿直,现在年轻时没啥,以后凡事要多长个心眼。老哥哥走了,以后有啥事,记住去大田集找俺。” 第 17 章在线阅读 第 17 章 肉文屋 / 第 17 章 第 17 章 第 18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18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18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18 章 第十八章忆亭青年时代(二) 老徐走后没半月,发生了一件事情,彻底改变了李忆亭的一生。 李忆亭虽然兼着工作队的工作,供销社的工作却是他的主业。当时分在供销社高房区收购门市部两个人,李忆亭负责收购,还有一位叫王希安的当地人担任会计。 平时工作队不忙的时候,李忆亭就按上头的要求下乡去为供销社收铜。回来按数量开了票,到王希安那儿报帐。工作队忙的时候,有送到门市部来的,王希安就帮着收,等李忆亭回来,王希安打个招呼,“忆亭,你不在这几天,俺帮你收了多少斤铜,这是发票,你签个字,俺好入帐。”忆亭一般不疑有他,直接签了字递给希安。 有一天,工作队不忙,忆亭回到门市部,把收购的铜点查整理。查来查去,实物与帐目不符。 细看了看,有几张票不是自己开的,有的有自己的签字,有的签的名字不是自己的笔迹。 李忆亭正想去找希安问问,一抬头,是供销社的主任推门进来了。 “忆亭,最近工作忙得咋样?两头跑累不累?” “不累不累。” “咦,脸色不好?有啥事吗?有啥事跟俺讲,你们这些小年青,爹妈不在身边,俺就象你们的家长一样,跟俺讲,俺来帮你处理。” “是这样,主任。俺正盘点呢,可是这个账有点问题。这不是俺签的字啊!”李忆亭还是太年轻,经的事也少,没多过过心,直口说了出来。 “哦?”主任一听,愣了一下,接过忆亭手里的帐与发票,仔细辨认。 两人正说着,进来两个人。 忆亭抬头一看,是自己刚来时,在合作社共事过的两个大学生。现在分到各乡镇任科长。今天办事顺路来看看李忆亭。不想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这事。 他俩看李忆亭还愣愣地,年青人火气大,不由气冲臆。 “挖社会主义墙角!损公肥私!这是什么东西!俺们绝不能容这样的害群之马!” 另一个跟忆亭关系最好,更是火气旺:“他妈啦个巴子,这不是害忆亭兄弟吗?这不是欺负俺们阜阳人吗?” 两个人回身就走,忆亭莫名其妙,一把没拉住。主任却知事态严重,马上安慰忆亭 “这个事,你先别说,等查清楚再说。”连忙回身去追那两个人。 谁料那两个年青人,早跑到食堂揪住王希安一顿胖揍,打得希安满身是伤。 这事最后查清,确实是王希安搞的鬼,王希安暗恋韩金凤不是一天两天了,可韩金凤清高自许,目下无尘,从不正眼待见他。他还想着诚所至,金石为开。没想到来了个李忆亭,长得比他好,能力比他强,就是众人口碑也比自己优秀。把个王希安气得摩拳擦掌,偏生李忆亭对他和气容让,弄得王希安一肚子邪火没处发,就想出这么个主意,想害忆亭丢了差事,滚回阜阳去。没人再跟自己争金凤。没想到害人终害已。 三天后,王希安被开除回家。 那年月,能吃上公家饭,做个有工作的人是多么不容易的事。因为经济问题被开除的人,没有什么单位再敢接收他。“挖社会主义墙角”、“破坏社会主义大生产运动”是很大的罪名。更何况还有蓄意陷害工作同伴的恶名。忆亭虽然因为检举有功,得到了上头的表扬。可是,忆亭并不开心,相反,他很后悔自己的孟浪。李忆亭认为王希安本质并不坏,只是一时为情蒙蔽了良心,更何况自己和金凤并没什么,如果早点和王希安开诚布公地谈谈,不会出这样的事。害希安没了工作,很愧疚。 希安是当地人,跟供销社主任,当地乡里一些领导都沾亲带故。希安被开除,又挨了一顿揍,很多人都不待见忆亭。认为他是个打小报告,损人利已的小人。忆亭在那里呆不下去了。年轻人初遇挫折,不禁灰了心。加上父母又连拍了两个电报来说病重。忆亭向上头打报告,要求调回阜阳工作。不愿再继续呆下去。 供销社主任却不放。“忆亭啊,你看现在人手正紧,你怎么能走呢。” “主任,俺实在是想家了,想回阜阳工作,您就批了吧。” “想家?好男儿志在四方,你咋能用这个理由申请调回呢?” 两人在办公室说来说去,主任又是讲思想,又是谈事业,总而言之一句话,就是不同意。门外突然冲进一个人来,仔细一看,原来是同宿舍的小杨。 “主任,你就同意忆亭的申请吧,你看。”小杨拿出几张纸来,“这是俺从忆亭床铺底下翻出来的,他家爹娘都病重了,电报都拍来三封了!” “啊?忆亭,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家里有事怎么不跟组织上说呢。这样吧,请调的事暂时不谈,先给你三天假,你回家探亲去吧。” “谢谢主任,可是,俺还是想调回去。” “其它不要想,不要有思想包袱,好好回家看看爹娘再说。去吧去吧。”主任把忆亭客气地送出门。 王书记听说这事,让人传话给忆亭。 “李忆亭这个同志,一向工作拼命,来了有两年了吧,一次家没回过。叫人告诉他,只管回家探亲,不要管几天假,把家里事处理好了再来,这里的职位给他保留着。让他放心。” 阔别家乡两年多的李忆亭回家了。 走到自家小院前,拍拍门,没有人应门。诧异地左右看,路边乱糟糟的。 喊了半天,隔壁门吱呀一声推开了。 “忆亭啊,你回来了,你爹妈不在这儿住了,搬走了。” “搬哪儿去了?” “前边,就是原来你那间小破房,你爹妈又搬那儿去了。这儿不让住了,说是查封了。唉。快去看看吧,你爹有日子不能下坑了。” 不等李大娘说完,忆亭向小屋飞奔而去。 “爹!妈!” 忆亭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低矮昏黑的小屋内,一盏煤油灯,灯昏如豆。 父亲躺在床上,身上盖了一条破棉被,棉花都露出来了。母亲坐在床前的小板凳上,斑白的头发,浑浊的眼睛,枯瘦的手,正端着一只磁破碗,给父亲喂药。 “儿啊,忆亭儿啊。”母亲辨认了半天,方搂了忆亭啜泣。 躺在床上的武心,心里似明似暗。恍惚听见老妻呼唤忆亭的名字,连忙困难地抬起身,望向门口方向,哑声道:“忆亭儿回来了?” “爹!” 忆亭双膝一软,扑通跪在床前。 “不孝儿回来了。娘啊,咱家咋变成这样了啊,信里咋没讲啊,只是讲爹病了,没讲搬家啊,也没讲爹病得这么重?!” 忆亭沉痛地嗫嚅。心里又痛又悔又恨。 自己这个不孝子!让两老受这样的苦! “大哥二哥哪,他们也不来看看?也不来管管?” “你大哥四个孩子,也是穷得叮当响。大媳妇孝顺,可是也没东西啊。老二家?呵,俺就当没生这个儿吧,这个媳妇也不是俺老李家的媳妇!”母亲搂着忆亭拭泪道。 “忆芬呢?忆忠呢?” “嘘!别对你爹提忆芬。这个死闺女跟人跑了,权当她死了吧。”母亲小心地看一眼武心,低声道。 “忆忠送你大舅家去了,可怜小忠才十多岁,就陪着你爹挨斗!俺心疼啊,托人悄悄送你大舅家去了。”母亲一边低头抹泪,一边抚着忆亭的头,象看不够这个儿子似的。 突然又象想到了什么,连忙起身走到门外,张望了一下,回身掩了门道:“儿啊,你回来有人见没?” “没有,就是李大娘看见了,不是她,俺还不知道爹妈在这里呢。” “没人见着就好,儿啊,你看一眼就成了。赶紧趁天黑没人见,快点走吧。妈不想连累你!乖儿!” “连累啥,俺是爹妈的儿,俺不怕。” “妈知道你不怕,可是妈怕啊。你爹跟你两个哥都脱离了关系了。你也走吧。妈不想儿跟着受苦啊。” “忆亭……”看见两年没见的三儿子回来了,武心一高兴,病也感觉好了一半。 “你说就罢哟,还起来干啥。回头再抖搂着哩。”看见武心要坐起来,李太太连忙上前扶着。 “忆亭儿……爹妈没事,看见你这样,咳咳……就知道你在那边过得挺好,爹放心了……你,回去吧。别让你妈着急。”武心费力地说。 “俺不回去,俺要在家照顾二老!” “傻孩子,你爹没事,就是伤风了。”李太太安慰儿子。 “真的?”忆亭哪里肯信。 忆亭陪着两老叙话到半夜,武心一高兴,第二天拄了杖也能下地走了。 忆亭掏出贴身带回来的15块钱,塞给李太太。 “妈,这是俺攒的,不多,你先留着花。” “儿啊,你用钱的地方多着哩,你妈不用,你还拿着吧。”李太太不收。 “妈,你就拿着吧。俺那边存的还有哩。”为了安慰老人,李忆亭信口胡说。 “儿啊,你现在一月拿多少钱啊?” “按干部级别,一个月二十三块五毛钱!在俺们那一批去的人里头,你儿拿的可是最多的。”忆亭故意说的很郑重,希望能让母亲欢喜。 “俺儿有出息。”果然,李太太笑得满脸的皱纹。 “妈,等俺挣多了钱,俺给你买新皮袄,盖新屋子,那个小破院子,封就封了吧,早就破得不能住人了。给咱,咱还不要哩。” “唉,说是咱强占人百姓的民房,那明明是你爹三百块大洋淘换来的,咋成了强占了哩,俺是想不通哦。”李太太迷离的眼光,透过清晨的浓雾,看向远处自己住了几十年的家。老太太看不清前面的路,也看不清这世道了。 李忆亭又给爹妈买了一只大水缸盛水用,傍晚,挑了满满一水缸水。第三天,买了车票回凤台。 这次探望父母,更坚定了李忆亭调回阜阳的决定。 父母突然的衰老,让李忆亭意识到,父母已近风烛残年,生命没有多少日子了。忆亭想再承欢膝下几年,照顾父母,不想以后落一个,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的遗憾。 李忆亭回到供销社,坚决要求调回,主任、科长、总务几个老党员都没劝住,王书记亲自来了,拉着忆亭的手,做了很久的思想工作。 忆亭的话也很坚决:“书记,您的知遇大恩,忆亭有机会一定报答,但是,请你一定准俺调回,俺这次回去,父母显出老相来了,俺怕……,你总不想俺做个不孝之人吧。” 书记说不过他,只好说实话了。 “你这个孩子啊,重感情,轻功名,俺早看出来了,不瞒你说啊,俺老汉看好你啊。俺膝下无子,只有一个独女,今年十七岁了,本来想着有一天,你能做俺的上门女婿,现在看来是不成了。忆亭啊,你是个人才,你要是跟着俺,□你几年,二十岁,你能当县长,可是,不跟着俺,不见得有人真正懂你,你格耿直,敢做敢当,眼里不揉沙子,却过于强硬,不懂中庸之道,不懂圆滑做人,会用你的人,你是匹千里马,不会用你的人,你是头犟头驴!活是你干,功是人家得!搞不好你一辈子拼命干活,到头来没有出头之日。” 不知道供销社主任是什么心思,同意了李忆亭调走,但就是不签字,扣着档案不给。心忧父母的李忆亭,只好带着户口转移证,先回了阜阳。 忆亭回家两个月后,武心和李太太相继下世。 武心辞世后的第七天,李太太把忆亭叫到床前。从破棉絮套子里,出一对金鐲,一只金项圈,几串玛瑙珠串,又从两双老棉鞋绑子里掏出几对赤金点翠的金戒指,道: “儿啊……家里东西,捐的捐,抄的抄了……只有这些东西是妈藏起来的……你留着……给以后,俺的孙儿……孙女儿……” 话没说完,老太太就过世了。 忆亭哭葬了父母后,把母亲临死留下的东西,包了一包,趁夜无人,送到大哥李忆鲁家。 “大哥,这是咱爹妈留下的……” 第 18 章在线阅读 第 18 章 肉文屋 / 第 18 章 第 18 章 第 19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19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19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19 章 第十九章 男孩洪亮地哭声,把李忆亭由往事的回忆拉回现实生活。 是儿子饿了。 里屋的宛珍听到,忙欠身哑声喊: “忆亭,把孩子抱来,该喂了。儿子饿了。” “哎,来了来了。”忆亭忙把孩子轻轻抱起,小家伙小胖胳膊胖腿,一曲一蹬,锵锵有力。 刚把儿子递给宛珍,外屋床上小李洛也醒了,睁开一对黑星也似的圆眼,一翻身看不见爸爸,一骨碌爬起来,小嘴一撇,马上要哭。 “乖闺女!爸爸在爸爸在。”对这个闺女,忆亭打心眼里疼惜。 李洛出生时瘦小,宛珍又水少,家里穷,周围邻居大娘见了,都忍不住叹息, “这么小个小东西,能养得活吗?” 现在不但养活了,还长得白晰粉嫩,就象年画上的玉娃娃似的招人疼爱。尤其一对圆圆的大眼睛,跟黑豆似的闪闪有神。红红的小嘴,象小菱角一样,红润喜人。 夫妻俩都把这个初生的女孩爱到了骨子里。也疼到了骨子里。 虽然又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可丝毫没有动摇李洛的地位,家里事事仍然依李洛为尊。 不久,忆亭就给新生的男娃取名李可! 众人都笑,怎么你李忆亭给孩子起名都跟人家不一样,原来吧,女孩子起个名字叫什么李洛,从来没见谁家女儿用这样的字做名字,现在倒好,儿子倒取了这么个简单又可人意的名字,倒象个女孩名! 忆亭也笑,“哈哈,男娃儿女名有福,女娃儿男名也有福!” “有屁福!有豆腐就不错了!”李墨梅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蹬着门槛望着背上背着妮儿,怀里抱着小儿子,正忙得一头汗的李宛珍不屑道。 “俺起的名字不好?女孩就叫李小凤,男孩子就叫李小龙,这么好的名字,哪找去,倒嫌俺起的名字不好,他倒是起个响亮的好名字啊。叫什么李可?听过哪家男娃叫什么可的?唱戏的倒是有个张五可,可那也是个女的。” 宛珍一边忙着做饭,一边笑意盈盈地往屋里让李墨梅。 “姑!你先坐。俺这忙完就跟你去,屋里头活计又堆多了吧。”宛珍歉意地抹把汗。 “跟俺去?你能干啥?”李墨梅剜一眼李宛珍怀里的俩孩子。 “你去了俺还得给你当免费保姆,俺看你还是先摆弄好你自己这一摊子就不错了。” 这个宛珍,倒真跟她娘一样能生啊,结婚没多久,倒是三年抱俩。害得自己屋里头的活计没人做! 宛珍望着李墨梅愣了一下,随即了然于。 前两年,李墨梅一直想帮宛孝娶房媳妇,不仅是想抱挂名孙子,随着宛珍有了孩子,又忙家又忙孩子,顾不上常去帮自己干活,更想娶个名正言顺的媳妇进门来帮自己干活。 可是宛孝哪是个你想怎么捏就怎么捏的弱主? 相亲?不去! 姑娘来家?俺不回去! 实在碰上了,就两眼望天,给你来个不理不睬! 被李墨梅絮叨烦了,就踢凳子甩袖子跑厂里去住,给你来个不回家,就把李墨梅给镇住了。 这些还不算什么,最让李墨梅气得连跳脚骂人的心情都没有的事,年前也发生了。 农历年前,李宛孝骑自行车带了个姑娘回家。 一进门就让那姑娘叫妈,说是他媳妇儿,两人刚刚去婚姻登记处登记回来。姑娘也说的好,不管宛孝是不是李墨梅亲生的,名份上头总是长辈,既然结婚了,是要来跟长辈招呼一声的,招呼完了,两个人骑车扬长走了。连给李墨梅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等李墨梅反应过来,两人早留下果盒子扬长而去。并且说结婚就住女方宿舍,不摆酒也不举行任何仪式。领了结婚证就算合法了。 气得李墨梅坐在院子里跳脚大哭。 哭完不解恨,又没地儿找宛孝去,跑去李宛珍家闹了一下午,总算还是有点怯忆亭,在忆亭下班前被一帮街坊连劝带拉,送回了家。 隔了段时间,宛珍特意托人捎信,把宛孝叫过来问情况。 宛孝和那姑娘早好了有一年多了,本来还没想那么早结婚,这两年被李墨梅逼不过,只好两人先斩后奏。先办完手续再给李墨梅知道,免得她从中作梗,好事不谐。 “你倒好事成双了,俺可被骂死了。”宛珍对这个大弟向来是又心疼又佩服。好象没什么事能难倒这个大弟,天大的麻烦到了他面前,也会自动化为小微风似的。 “三姐你也是太老实,她骂你就听着啊?你不会拿脚走?” “她毕竟是长辈。要不是她,俺还在老家受苦哩。” “行了行了,一提就提这事,八百年的破事了。你以为她真是为你啊?”面对这个老实到呆笨的三姐,宛孝是一见就皱眉。 “好了,不说俺了,俺这个弟妹是哪儿的,哪天领回来给俺瞧瞧。”宛珍抱着李洛笑。 “嘿嘿。”说到新娘子,宛孝突然不好意思的笑了,这种不好意思的表情,不要说是别人,就是亲如姐姐的宛珍也很少看见。 “她是颍河闸东人,在造纸厂工作。”宛孝笑。 “完了?”宛珍瞪着眼睛等着听呢,等了半晌,宛孝没下文了。 “完了!就是这么多啊,还要说什么?” “她几岁?家里父母干啥的?住哪儿?弟兄姐妹几个?在厂里具体干啥的啊?” “在厂里是药剂师,跟俺一般大。父母?姐妹?干嘛,俺是跟她结婚,又不跟她姐妹结婚,俺管他们是干嘛的?本来简单的事,都被你们这些人搞复杂了。好了,没啥事俺就先走了,下午厂里还有会哩。来,这个拿着给李洛买糖吃,别不要,俺又不是给你的,拿着!走了!”宛孝站起来,拍拍衣襟,微低了头拉门走出去。低头是妨着自己个子高,别走急了,把三姐家这间小破房的门框给撞坏了。 宛孝从三姐家出来,想了想,又走回李墨梅家。 中午的日头正暖,正在门前小板凳上坐着跟邻居大娘们大诉宛珍宛孝不孝顺的墨梅,扬脸看见正大步走来的宛孝,这个死孩子,有半个多月没回来了,去厂里也找不见,前些天在宛孝厂里跳着脚大闹了一通,连厂长都不见人影了,闹的墨梅没了意思。只好自己收拾收拾回家。 这会儿看见儿子回来了,李墨梅一激动,想站起来迎上前去,想了想,又坐下故意作出气病的样子,很虚弱地靠墙倚着,嘴里咳嗽几声,有气没力地说:“俺是老了,不中用了,孩子们都不回来了。” 邻居们回头一看宛孝回来了,都散了。 宛孝把李墨梅扶到屋里。 “没事吧,你?” “老喽,不行了。老胳膊老腿快完喽,就等死喽。不死你们不也当俺是个死人,娶媳妇这么大的事都不跟俺说哦……” 李墨梅拍手拍脚正要发作,李宛孝不耐地站起来说, “谁说没告诉你,结婚当天不就告诉你了吗?提前?俺结婚干嘛提前告诉你哩?她是谁?她跟俺结婚又不是跟你结婚,你有必要提前知道她是谁吗?今天俺还有会,星期天带她回来再跟你说,俺今天来就是告诉你,别有事没事去找俺三姐的麻烦,她带个孩子还挺着个肚子容易吗?有事你等俺回来再说。” 撂下话,拿脚就走。 一边气得李墨梅打桌子敲板凳发脾气。 过了不久,宛珍见到了宛孝的新娘子,一位名叫单东慧的姑娘,约165的瘦高个儿,苗条的身材,白晰的肤色,淡眉,大眼,初次见面,宛珍觉得这姑娘不易亲近,不说冷若冰霜,却也是语少笑少,有事说事,无事走人,与宛孝一样的利落脾气。 相处久了,宛珍渐渐觉出单姑娘的好来,干活勤快,言辞利落。尤其不喜东家长喜家短,心干净,为人直率。 宛珍生小可时,单东慧陪着宛孝来看宛珍,放下水果红糖,手脚麻利地帮宛珍拾掇屋子,麻利的动作,苗条的背影,简直看不出她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没有半分拖沓与烦难。 看到宛孝成了家,宛珍又放下了一桩心事,可是,不由又想起另外一桩心事来。 宛孝成亲了,宛珍又放下一桩心事。 宛珍边擀面条边烧锅,一个人忙得不亦乐乎,偶尔直直腰,抬头透过窗子,望着刚搬来的小院里,正抱着女儿在院里逗笑的忆亭,宛珍悠悠叹了口气。 三天前,宛珍与忆亭儿子女儿四人,搬到了东城墙底下。租了一个名叫张喜庆家的两间房。原来那两间房,因朱二哥悔当,退还了200块钱,把房子收回了。 都是街里街坊的,忆亭没跟朱二哥计较,也没理会朱二哥的道歉,直接让宛珍收拾了东西,背了一岁多的李洛,抱了才满月的李可,搬到了新租的房子里。 望着这个破落的小院里,西边那两间没有什么阳光的小屋,宛珍叹了口气,把孩子放在一堆箱笼上,一个人忙活起来。 好在人穷,家当也不多,不过是些箱笼衣物,锅碗瓢盆,到晚上点灯的时候,已经收拾出一个家样来。 安置好忆亭和孩子,宛珍一边烧火做饭,一边挂心忆忠。 那还是宛珍刚生完李洛的时候,懂事的忆忠担心三哥养家困难,主动跟街道要求下放农村,得了风声的忆亭赶去街道又闹又求要求撤消下放通知上忆忠的名字,闹得街道五娘发了脾气,从做人到志气,再到党的积极,把个李忆亭训得没了办法,只好苦苦哀求。 “五娘,不是俺不支持工作,论街道里的工作,凡是俺李忆亭能办到的,俺啥时候退缩过,如果是在几年前叫俺下乡,俺一准没二话,马上收拾东西走人!可忆忠还小,一直上学,做饭洗衣都不会,他吃不来农村的苦的。”忆亭抱着脑袋,蹲在五娘身边装可怜。 “他吃不来苦,谁是生来就能吃苦的?他吃不来苦?别人家的孩子都能吃苦?主席是怎么教育俺们的?‘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主席的话能有错?就是因为你们这一代孩子不懂吃苦,才要下放农村去锻练哩,难得忆忠这孩子深明大义,又有政治觉悟,他能‘紧跟统帅毛主席,广阔天地炼忠心’,‘满怀豪情下农村’,你这个当哥的反而阻拦?好歹你李忆亭在街道也算是个积极分子,你这样胡搅蛮缠,不怕人往上反映你没政治觉悟?跟中央指示对着干?”五娘这几句话很重,说得忆亭沉默无语。 看暴脾气李忆亭低了头,五娘转头又叹: “傻儿子,你俩是五娘看大的,能叫俺的儿子吃了亏?忆忠也不小了,你也接了宛珍,有了妻儿,忆忠老在家也不是个办法,他愿意下放,是个好事,现在你五娘还活着呢,说句话还算句话,你怕啥啊,等忆忠锻练几年,俺找个招工指标,他不就回城有工作了吗?你叫他现在进社会工作,就算咱现在有那个办法,还要想想世人的看法二旁人的嘴不是?” 一番扯心拉肠的话,说的忆亭鼻子发酸,暗悔自己错怪了五娘。 没几天,忆亭扛了包袱,送忆忠去太和农村队。 忆亭觉得对不起兄弟,没照顾好兄弟,虽然嘴里从来没说过,每每看见忆亭长吁短叹,宛珍心里明镜也似的。 宛珍暗愧,如果不是自己生孩子太早,如果不是自己不能干,如果不是家里太穷,成绩较好的忆忠,哪用得着下放到农村去受苦?眼下虽然也有部分学生下放,早已不像头几年上山下乡运动那么轰轰烈烈,何况由于忆亭工作早,忆忠又小,哥儿俩个压就不在人民公社下放名单里。 一个城里长大的孩子,再怎么贫穷,也是吃不来农村的苦的吧。不说乡下的活计累,光那个卫生条件,大夏天走在麦地里不干活,只是走一趟,都能把忆忠这样的城里长大的孩子给骛燥出病来。 挂心归挂心,宛珍从来不敢提,怕忆亭担心,心下也明白,提了有什么用呢,徒增烦恼罢咧。现在两个孩子,一家四口人了,都是靠着忆亭那点微薄的工资吃饭。更何况自己是个农村人,两个孩子跟着自已都没有户口,没有粮油布豆腐票。吃的穿的,都得上街买议价米面,更增加了生活的成本。 宛珍想做点事,以贴补家用。瞧着怀里依依呀呀两个不能撒手的孩子,别说忆亭不会同意,就是同意了,自己也腾不出身来去做事啊。 宛珍白天想、夜里琢磨,日日盘算心事。 有一天,宛珍抱着李洛正扫地。透过窗子,望见房东家十几岁的女儿正在院子里踢毽子玩。宛珍脑中灵机一动,猛然想出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宛珍托人给大哥宛田捎了个口信,说家里有事,务必请他抽时间进城来家一趟。 隔了两天,宛田借了辆自行车进城,顺便帮村人采买日用品。 “大哥,你看能不能让金花来帮俺看两天孩子?”宛珍大致跟宛田说了下眼下的情况,又跟大哥说了自己的打算,然后问。 其实不用宛珍说,从一进门,宛田搭眼一看,家里什么情况,一目了然。 老家孩子上学的少,女孩上学的就更稀少了,差不多五六岁就开始帮父母看弟妹,象金花这样十岁多的女孩,已经在家做饭喂牲口捡粪沤化肥,顶上半个劳动力用了。 金花来了,家里又要少挣不少工分,宛田思索着,看看宛珍恳求的神色,再看看宛珍家也的确困难,想了想,勉强答应。 隔几天,宛田把金花送来宛珍家。 十一岁的金花比先长高了好些,一张淡淡月色瓜子脸,一对似睁非睁丹凤眼,顾盼间闪烁着天生的聪明与伶俐。一头乌油也似的黑发,在背后利落地打了麻花辫子,身上穿了一件自家纺织的布小褂,下身套了一条长裤,也是布制作,脚上一双黑色的布鞋,倒用红线绣了梅花。 亭亭玉立地站在宛珍屋里,未语先笑,一脸热情。 宛珍听说衣服是金花自己纺线自己织布自己做的,鞋子也是自己纳底自己绣花自己做的,不禁暗自赞叹了,大哥这个长女,才十岁就这样,以后大了还不知道怎么样明强干呢。 “金花,在你三姑家好好帮你三姑看孩子,看好了,等年底,三姑给你扯花布做新衣服。”宛田临走吩咐女儿。 “放心吧,爹,你放心走你的吧。俺会帮三姑看好弟妹的。”金花伶俐地答道。 宛珍带了几天金花,手把手教她怎么带孩子,孩子哭了怎么办,饿了怎么办,屋里头怎么收拾。陪了几天,宛珍发现金花真是个既聪明又有心眼的孩子。什么事,说一遍就记住了,教一遍,就会了。宛珍放心了。 隔了两天,宛珍拎了两包果子去街道看主任五娘。 想想忆亭宛珍两夫妻带了两个孩子,的确生活困难,更何况,这桩亲事是自己当初拍过脯保证的,五娘考虑了一下,又和公社里的人汇报商量了一下,把宛珍安置在街道办的卫生组里帮忙。 说是卫生组,其实就是满大街收拾垃圾,满小巷子清厕所掏大粪。 每天早晨天不亮,宛珍爬起来,拉着架子车,扫街,清理部分街区的垃圾。中午趁吃饭的空儿跑回家,一边吃饭一边喂可儿,下午再去清扫厕所,晚上可以提前回家,照顾孩子。 金花的确是个利落聪明的孩子。跟着宛珍没几天,很快适应了城市里的生活,把家里的活计得一清二楚。 每天早晨,忆亭和宛珍走后,金花洗锅刷碗,扫地,收拾完屋子,牵着李洛,抱着李可,在门前晒太阳溜弯儿。中午回家,把俩孩子放在床上,用棉被挡着,省得掉地下,边摘菜,边等宛珍回来做午饭。等忆亭和宛珍吃了饭上工走了,金花洗涮完,就搂着俩孩子睡午觉。等晚上宛珍回来做晚饭。 这样的日子刚刚过了一个月,金花突然提出要回家。 原来金花在城里呆了一段时间,对城里生活由原先的好奇,到后来的枯燥乏味。城里的生活有什么好的,什么都要花钱买,出门就是房子就是路,哪有农村敞亮宽广,哪有田野里的空气清新舒适? 更何况在城里呆了一段时间,金花知道,不认识字的人多令人瞧不起,看三姑,多勤劳一个人,就是因为不识字,总是被她的妯娌们瞧不起,看二婶(宛孝媳妇)多有气派,就是因为人家认识字,有文化,连那么厉害、人人见了又惊又怕的二叔都对她笑眉笑眼的。 金花想回家上学,加上宛珍家的饭是顿顿红署干子玉米面,还没有在农村吃的好,金花越发不愿意再呆下去了。 送走金花,宛珍又陷入了原来的烦恼与困难中。 卫生组的活计虽然脏一点,累一点,可是能挣钱啊。一个月十九块五角钱呢,加上忆亭每月二十四块五角的工资,家里才不至于断顿。再怎么说,也比在家搂着孩子睡觉强。宛珍舍不得丢下卫生组的活计,趁忆亭上班去了,把两个孩子扔垃圾车里,铺张尼龙袋子隔开,天天偷偷拉着两个孩子上工。 可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 宛珍又想到一个人。 第 19 章在线阅读 第 19 章 肉文屋 / 第 19 章 第 19 章 第 20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20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20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20 章 第二十章托子后娘 话说宛珍愁于□乏术,想到托人照顾孩子,不由又想起一个人来。这个人是谁呢? 宛珍心里清楚,一旦说出这个人来,不但忆亭会坚决反对,所有的知情人都会觉得宛珍在病急乱投医。 这个人是谁呢? 这个人,就是宛珍的后娘。 宛珍结婚后,曾经回过老家几次。 宛珍曾经发誓,只要能离开婶,这辈子不愿意再回家,不愿意再看见婶。 宛珍新婚三天回门的时候,是宛田来接的,也回的是宛田的家。 那天忆亭陪着宛珍来到宛田家,村里的婶婶大娘们,姑娘小媳妇们,纷纷来看李家三姑娘宛珍和新姑爷李忆亭,大家拉着宛珍,红着脸嘻嘻笑着,瞟一眼站在院子里柿子树底下风度翩翩的李忆亭,赞叹三姑爷一表人才,艳羡宛珍的命好。 族里的大伯娘拉着宛珍的手,又笑又哭,笑宛珍的福气,哭宛兰的苦命。 宛珍新婚时,托人给宛兰捎了张红纸,希望姐姐能来喝杯喜酒。当时的宛兰,已为夫家连续生了两个男娃娃,婆母与丈夫对她的脸色和缓了许多,宛兰得到信儿,晚上端饭给婆母时,偷眼打量着婆母的脸色,揣摩着句子,刚想开腔。不料一边的小姑子开口道: “娘,今晌李庄来了个男人,给大嫂塞了张红纸!”小姑子貌丑,发黄脸胖、身材短,一对小眼睛象永远睁不开一样眯缝着。年已二十有二,仍未有人求亲,对宛兰是横看不顺眼,竖看不顺心。 “三妞,你又在娘面前说你嫂子不是?那是你嫂子家三妹要结婚,托人捎来的喜贴,你就瞎说。你嫂子一回来就跟俺说了,那个男人是你嫂子的堂叔,前脚先在地头见了你嫂子说了事,后脚就来跟俺说了,刚走!你就混赖你嫂子。”宛兰的男人有财瞪一眼妹妹,接口道。 那年有财娶宛兰进门,揭开盖头那一霎那,有财有一瞬间的怔忡。 眼前坐着的这个姑娘,就是赵妈嘴里的宛兰? 赵妈说过,宛兰被后娘打伤了眼睛,但干活麻利,容貌齐整。母亲托去打听的人回来也说,李庄的宛兰是出了名的模样好、心地好、干活好的三好姑娘。 眼前这个姑娘,齐眉的刘海下,小小的一张鹅蛋脸,菱角红唇一点点,低垂着头,低垂着眼,看不到那只受伤的眼睛,初看竟是个标致人儿。 有财心中一喜。 突然被背后闹新房的几个表兄弟笑闹着推搡,有财正跌在新娘身上,宛兰大骇,倏地睁开眼睛瞅了有财一眼,有财霎时满腔的怜惜与喜悦,化为冰点。 天哪,那是什么样的一对眼睛。 左眼又黑又亮,充满妩媚与水秀,右眼,天!尚且有着可怕疤痕的右眼内,黑眼珠已不见,换而代之的,是令人恐惧的没有光、没有色、没有瞳孔的白眼球。 那张充满光泽的鹅蛋脸,瞬间在有财面前失去了吸引力。 有财拖着如灌铅一样的双腿,随着亲友来到院子喜宴上,四处敬酒,把自己喝到大醉。醉意中,似乎听到母亲正对三姨说: “丑有丑的好处,没听说过丑妻薄地破棉袄?要那么好看做啥,能干活就成,虽然没啥陪嫁,咱也没给啥聘礼,白得个能干活的儿媳妇,值!三年两年再生个孙子,就是赚的。呵呵。” 宛兰不待见于翁姑,不怜爱于夫郞,婚后第二天就下地干活。 在夫家的日子,每天天不亮起来先洗全家的衣物,忙活好一家八口人的饭食,请醒公婆夫姑用早饭,自己扛着锄头下地劳作。 身边作伴的,只有夫家那条忠实的大黄狗。 虽然有财总是淡淡的,却也不怎么难为宛兰。只是刚进门那几年,婆母立威,公公嫌弃,妹妹们挤兑,宛兰又苦又累,田里活计忙完,回来做饭洗锅不说,晚晚还要给婆母洗脚,捶背,捏肩。手轻了说拖懒,手重了说心里有怨恨,虽然不似后娘抬手就打,抬脚就踹,眉梢眼底受到的憋屈,无人可诉,唯有月亮知道罢了。 婚后数年,耳鬓斯磨,宛兰的坚韧、善良、体贴渐渐打动了有财,有财觉得宛兰不是那么令人讨厌,甚至那只瞎了的眼睛看上去,也仿佛顺眼多了。 连着几年,宛兰给夫家添了两个大胖小子,三个大小姑子又嫁了两个,出嫁回门的两个大姑子,体会到为人媳妇的不易,每每回家,对宛兰和气了不少。 婆母也渐渐对宛兰态度和缓,晚上也不用宛兰洗脚捏背了,日日叮嘱宛兰,照顾好有财,带好两个孙儿。 如今只有这个婆母最宠爱的小姑子,日日盯着宛兰,时时等着捏错儿。 三妞见大哥居然帮着宛兰说话,又气又急,望着母亲叫:“娘,你看大哥,娶了媳妇忘了娘,现在娘还没开口,大哥就帮大嫂。” “好了,三妞,”宛兰婆母瞪了一眼有财,又安慰三妞,“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三妞回屋梳梳你那头,昨天刚叫你二叔给你进城带的头油,在娘床头簸箩里,你去拿吧。” 哄走了三妞,回头没看宛兰,笳一口菜,淡淡道:“不过是个妹子出嫁,又不是兄弟娶媳妇,用不着歇歇蛰蛰的当个事儿。有财媳妇又有身子了,不益外出,有财你去托二叔跟李庄说一声吧,再说小二子还小,两三岁的娃娃,哪能一时离了娘?这点事儿都闹不明白,白吃那么多盐。啥时候能让你娘省省心,一天到晚为你爷几个不完的心,来一个也不中用,丢了扫帚拎簸箕,没脚蟹一样。” 宛兰张了张口,几年没回家了,虽然恨死了婶,怨苦了爹,可是宛珍宛平几个姐弟,日思夜想,牵肠挂肚。好容易有这样的借口这样的机会,婆婆又是这个态度,有心争一下,又怕惹恼了婆婆,不打人也不骂人,躺在床上不饮不食,不睁眼不说话,就能吓得一家人跪在床前求饶,那会儿就不仅是公公打骂,大小姑子打骂,婆婆娘家村里的舅爷们也会上门兴师问罪,不是宛兰能吃罪起的。 有财见宛兰一脸犹疑神色,怕她惹了母亲挨训,连忙丢了个眼色给宛兰,接口笑道: “娘说的是,俺也是这样说哩。宛兰自己也知道小二子丢不开手,不会去的。” “懂事就好,就怕不是真懂事。”婆母平静着放下碗,扭身回屋。 宛珍新婚时,望酸了眼睛,也没盼来姐姐宛兰。回门那天,宛珍想顺道拐去赵庄看看姐姐,又怕惹恼了宛兰婆婆,给宛兰添烦恼,宛田也劝宛珍,大喜的日子,别自寻烦恼了。 此时大伯娘提起姐姐,宛珍望着远处老宅出神,仿佛又看见姐姐趁着月色,偷偷洗衣晾在院里,仿佛看见黎明的晨曦里,姐姐带着自己拉着红薯片子去下细粉,仿佛看见扑在母亲坟头痛哭的姐姐…… 大伯娘拉着宛珍的手,遥想宛珍娘的好,宛珍爹的臭脾气,诉说宛珍宛兰小时候,自己如何心疼,说到最后,又劝道: “三姑娘,你如今是好了,寻(嫁的意思,阜阳方言)了这么个知冷知热,又一表人才的丈夫,这辈子算是擎(方言:就)等着享福了。可是咱们做人啊,不能光往前看,也得往后瞧瞧不是?你婶子再不好,也是拉拨大你的人,你结婚她没去,是她不好意思,是她有愧,你今天回门要是不去看看她,人家会说你三姑娘不懂事。再怎么说,她是你爹的跟前人不是?咱也得前人撒土,迷了后人的眼不是?” 婚后在城里住了三天,对宛珍来说,象是新打开了一片天,拥有了新的生活,日子的滋润,也使宛珍的心里淡没了仇恨。 宛珍一诺无辞。 找忆亭来商量一下,忆亭虽然因为宛珍受过的苦,厌恶这个婶,但是考虑到以后打交道毕竟少到于无,就看一眼也无妨,倒还让村中人看看宛珍的大度与不计前嫌的好脾气。遂一口答应,陪着宛珍去了婶家。 没想到人到末路,也会知道自我憎恶。 婶没有出来,站在紧闭的西屋内,隔着窗子望见宛珍在一群乡人的簇拥下推门进院,一身簇新的新衣服,两大辫子乌黑光亮,衬着一张瓜子小脸,眉目清秀,容光焕发,身旁跟着一位戴眼镜的青年,也是神清气爽,一表人才,更加的烦恼与矛盾。 族里的婶婶大娘们高声叫:“他婶啊,孩子回门来看你了!快开门!哪能把个娇客(方言:新女婿)搁院子里坐着?” 忆亭望望紧闭的屋门,笑了笑,伸手携了宛珍,神态悠闲地满院子打量宛珍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 婶还是没有开门,也不说话。 宛珍拿来院子里的木桩、小板凳,给族里的婶婶大娘们坐,陪着她们又聊了一会天,看看天色,再转头瞧瞧依然紧闭的门,不禁望着忆亭忧然于色。 “没关系,俺们来过了,理尽到了,见与不见,随她便吧。”忆亭笑着安慰宛珍。 那天,婶最终没有开门,宛珍隔门放下礼物,跟婶谢了养育之恩,携了忆亭的手,登车返城。 村中人人都传说,宛珍如何仁义,又如何有福,嫁了一个多么体贴有礼有貌的体面男人。想起宛珍后娘当初如何虐待宛兰宛珍宛平姐仨个,都对宛珍后娘给以白眼,嗤之以鼻。 打宛珍走后,村里人几乎不与婶来往,宛平也自做自吃,很少理她,婶越发孤独了。 不知是天良发现,还是随着年级渐老,婶渐渐没了年轻时的气焰,在村里几乎没有了声音,天天花白的头发挽了小小的髻在脑后,穿一件灰青的大襟褂,扎了裤腿,穿了原来宛珍给她做的千层底的鞋,一个人在村中地头稿草喂她养的小羊羔。 一年后,宛珍带了新生的李洛回乡探亲,几乎不敢认婶了。这还是当年那个凶狠恶泼的婶吗? 花白的头发,瘦弱的小身板,朦胧的望风流泪眼,朴素的青衣,背上还背着个拨草的筐。 宛珍照旧拎了果包子,抱着孩子去了婶家里。 这次婶没有拒之门外,反而是微笑着,接过宛珍手里的李洛抱在怀里,眼神里满是对小孩子的依恋和爱惜。 这次回乡,让宛珍对婶的看法,大有改观。 更何况软心善良的宛珍,别人对她有一丝的温情与好意,她总是会被感动,会想千倍百倍地回报。 上次生小可,婶还特意从乡下背了一袋子红薯干来家里看新生的小可,只住了一夜,第二天天未明就赶回乡下去了。 想了这些,宛珍想想婶现在身体还好,也许,可以帮俺带一下小可。 跟着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更加坚定了宛珍的想法。 金花走了没几天,一日中午,宛珍又带着两个孩子上工回来。 宛珍先把睡着了的小可抱回屋里床上放睡,又把正自己玩小木碗的小洛放在门前院子里的小木凳子上,叮嘱了小洛坐着等妈妈,自己忙回屋烧火做饭。 正忙着舀碗豆面打算擀面条给忆亭吃的宛珍,忽听到门前的小洛呀呀学语。 一个女孩子的声音道: “想吃白面馍吗?想吃趴下给俺磕个头!快!小妮儿!” 透过窗子一看,宛珍又气又疼。 隔壁邻居十一岁的女儿小春儿,手里拿着一块白面馍馍正逗小洛。这并不算什么,可伤的是,自己不到两岁的女儿正趴在那女孩儿的脚边爬过去,居然真的给春儿磕起头来。 磕完了爬起来够着春儿的衣裳要馍馍吃。 小春儿抬腿一脚,把小洛踢翻在地。 “小要饭的,不要脸,叫磕头就磕头,才不给你吃嘿!真脏!滚一边去!” 可怜的小洛馍馍没要到,还挨了一脚,躺在地下,细声细气地哭。 血,冲上了宛珍的脸。 宛珍奔出来,又气又疼,顾不得去怒视小春儿,忙抱了小洛道, “踢伤了没?疼不疼!”上下左右看了小洛没事,痛极反怒,把小洛一推道; “你这个不争气的妮子!叫你磕头你就磕头啊。你怎么就那么馋哩?妈不是给你做饭去了吗?叫你爸知道,看不气死?”拉了小洛回屋。 小春儿看宛珍出来,打鼻子里哼了一声,早拿脚出门上街玩去了。 因为这个事,宛珍绝对不愿意再赋闲在家,她要赚钱,累死也要赚钱。 宛珍把想送孩子回乡下请婶带的想法,商之忆亭。不出意料,忆亭坚决地反对。 “俺说宛珍,你真是意想天开,怪不得人都说,好了伤疤忘了疼,你这才几天没受她的虐待,才几天没受她的打骂?你才过几天没伤的好日子?你就以为她变成好人了?” “忆亭,”宛珍恳求道。“人嘛,哪有不犯错的,犯了错就一棍子打死,那哪还有那些什么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故事,不都你跟俺讲的嘛,待人,要宽大为怀,要悲天悯人,要……” “那是对她的吗?她是回头的浪子吗?她是人吗?你看你那一身伤,你听你讲你小时候的事,还有宛兰大姐的事。她能算个女人吗?是人都下不去那样的狠手。俺跟你讲,你不要跟俺说她变了,她现在什么样,俺不相信,狗改不了□。俺可不想俺的孩子去受她的虐待!别说虐待,她敢大声吓一下俺孩子试试,俺不把她皮剥了!”忆亭冷脸道。 “可是这个样子,俺没法干活啊。非得把孩子送一个俺才能干活!” “没法干活正好,在家给俺好好带孩子,干什么活?当初俺就没同意。要不是五娘给你讲情,俺就没答应你去干什么活!” “俺不干活,这上下几张嘴吃什么喝什么啊?” “吃什么喝什么,要你个女人心,家里不是还有俺吗?” 宛珍张了张嘴,又咽下话去“有你有什么用,不是一样挨饿,光会说,这都两年多了,每次一说这事都说有你,可是每月就那二十几块钱,够米的够面的?” “光靠你一个累也不行啊,眼看孩子一天大似一天,吃要钱,穿要钱,再大点,上学更要钱!”宛珍低声下气乞求忆亭。 “咱试试,咱试试行不行,不行再把孩子带回来!” 你今天就是说出天花来,也没的商量,俺李忆亭的孩子哪能去农村受那个罪?”李忆亭咬死牙,就是不同意,把个李宛珍气得手脚冰凉。 没几天,李忆亭被换去白铁厂工作。 李忆亭自从凤台回来后,虽然户口转回了阜阳市,工作关系却一直没能转回来,只好凭着手能写口能算,在人民公社下属的街道社办厂里帮忙。 前两年在皮丝厂,现在又被换到白铁厂,这些事,都不是李忆亭喜欢的,李忆亭最爱的职业,还是侦察工作。 因了这个特长,李忆亭帮着市公安局侦破了不少案子。局里出了什么案件,大家也都喜欢来找这个浓眉亮眼的青年帮忙。 两夫妻争论过的第三天,忆亭又被公安局从白铁厂借调去协助侦破一个案子,由于是个跨省案件,忆亭领命回家来,打包了两件换洗衣服,跟着侦察科长去了外地。 忆亭前脚刚走,宛珍后脚就打了车票,抱了两个孩子回了娘家。 到了老家,宛珍先去看了宛田,宛田已经被选举为大队生产队长,正领着一队人忙农活。宛珍也不打扰他,也不想去家里看菜花。背一个抱一个,径直走回老宅。 “婶,俺回来了。” “宛珍回来了。”面对宛珍,婶总有一丝的不自在,虽然宛珍这几次回来,一次比一次亲切,一次比一次温和。 “哎,快帮俺接下小可。” “天这么冷,怎么就给孩子穿这么点儿,唉呀,你呀。”婶一看小可就穿了一件李洛的小夹袄,一条露着屁股开叉小棉裤,包了件宛珍的外衣,连忙接过来,心疼地抱着说。 人老了,越来越喜欢小孩子了,婶没发觉自己的变化,可是宛珍发现了。这个婶每当看着李洛和小可的时候,眼神的温柔与慈爱,是从来没有过的。这时候的婶,不再是自己小时候认识的那个笑眉笑眼挑拨爹打宛兰宛孝的坏女人;也不是自己少年时期经常看到的那个竖眉横目,虐待自己和宛兰的恶女人。现在眼前的婶,就是一个女人,一个喜欢孩子的老婆婆。 宛珍越来越坚信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 “婶,你看,家里事多,孩子小。一来俺知道你在城里呆不惯,二来,俺家也的确小,没地方住,你看,俺把小可搁您这儿,你帮俺带几天他行吗?等李洛大点,能腾掉手了,俺再来接小可。” “宛珍?你说,要……要俺帮你带小可?”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讶地望着宛珍。 村里的人都说自己是个恶女人,村里的小孩子也都不敢靠近自己不喜欢自己。宛田的小孩子中,自己最喜欢伶俐的金花,也曾想帮菜花她们带孩子的。可宛田从来不让,小孩子们也不敢来家靠近自己。没想到,自己最不喜欢的宛珍,会提出让自己来帮她带孩子,还是小可,这个叫人疼到心里的小男娃儿。 “婶啊,你也知道,小洛一岁前得过脑膜炎,到现在身体也不大好,动不动就头痛脑热的,咱乡里医疗条件不好,俺不得不把小洛带身边。小可虽然小,可是生下来就皮实,更何况你带俺也放心。” 看了看婶的表情,宛珍会错了意,忙又接口道, “俺知道你身体也不好,小可又太小,你要是不愿意,这事就算俺没说。” “不会不会,俺身体好着呢。行行行,俺帮你带小可。”婶连口说,扭头偷手抹了一下泪。 “你不怕孩子在俺这儿受委屈?” “看婶说的,俺娘没了,你就是他们的亲姥姥,哪有个姥姥不疼外孙子。俺还怕你纵了他呢。”宛珍笑说。 “宛珍啊………”婶咬了咬唇道,“婶以前对你……,你别往心里去……婶那会儿是脂油蒙了心啊……婶对不起你和宛兰……” “婶,看你说的,那会儿俺们也小不懂事哇。”宛珍不由红了眼。不容易啊,当初啥时能想过,有一天,婶会跟自己说这样的话。想了想,又说, “其实,想穿了,你也不易。” 婶听了宛珍这句话,心里一痛,忍不住落泪。自己这些年,虽说打着骂着宛兰宛珍,可是谁知道,自己心里的苦啊,谁不想一夫一妻,有儿有女,热汤热水热坑头的生活?可谁让自己命苦,嫁了一个可心的,早死了;跟李文汉好上,不得已来了这家,亲戚邻居孩子们都拿自己当仇人一样看,自己也就横了心做个后娘样。可长天白日,无儿无女的苦,谁知道?谁体会?没想到,宛珍这个孩子,平时瞧着傻乎乎,还这么有心,看出自己的苦衷。不知是愧不知是悔,婶对了宛珍,扑簌簌流下泪来。 第 20 章在线阅读 第 20 章 肉文屋 / 第 20 章 第 20 章 第 21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21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21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21 章 第二十一章 一个星期后,忆亭回来知道宛珍把小可放在了农村,气得把宛珍训了一顿,立马借了自行车赶去乡下接小可。宛珍没来得及跟忆亭详说,婶的变化,生怕暴脾气的忆亭再跟婶起了冲突,伤了老人的心。连忙随后买了车票,抱了李洛追了去老家。 宛珍到的时候,忆亭已经到了一个多小时了。 宛珍没听到哭闹,走到老宅扒门一瞧,忆亭坐在堂屋里正抱着小可逗闹。 宛珍放了心。 宛珍推门进去,忆亭看了一眼宛珍,没说话,继续逗笑小可,小可已经四个多月了。人都说一个月毛孩,三个月看孩。初生时节,小可长得又黑又胖,虽然继承了李忆亭的浓眉,但却生了一双乎小眼睛,不如李洛的眼睛又黑又亮招人疼。 现在看来,谁的孩子象谁,小可渐渐长开了,眼睛渐大,虽然依然有点乎乎的,但却顾盼有神,表情可爱。 原来李忆亭又急又气地奔来,正好撞见婶在喂小可。老人家端了一碗煮得烂烂的米粥,抱了小可,坐在屋子里正在细心地喂饭,吃完饭,小可不客气地撒了老人一身尿,老人不怒反笑,一边笑,一边顾不得自己衣服湿了,反而看小可湿不湿,难受不难受。 忆亭隔窗看见这一幕,不由慢下脚步。推门进去。 接过小可仔细一看,碗里刚刚吃的是白米粥,这在当时的农村,是非常难得的,不知道老人是不是用粮食上集特意给孩子换回来煮的。 婶一看是忆亭推门进来,有些紧张,又有些担心,担心忆亭是来接回孩子,不让自己带的。连忙又是让座又是让饭。 “他三姐夫,你坐你坐,还没吃饭吧,俺去帮你擀点面条,俺听宛珍说过,你喜欢吃擀的细面条,你等着,俺去给你擀去。” “不用忙了,你吃什么,俺就吃什么吧” “这”婶为难地说。“俺的饭不中吃,怕你吃不惯。” 忆亭往旁边碗里一看,原来是一碗红薯干。不由心里又是一动。她用白米粥喂可儿,自己却吃这个,可见多心疼这个孩子了。 所以宛珍赶到的时候,忆亭心里已经扭转过来了。 再看看赶得满头大汗的宛珍,宛珍怀里刚会说话,甜甜叫爸爸,依恋自己的李洛。忆亭不禁心叹,没办法啊。宛珍一个女人家,又要做卫生组的事,又要照顾两个孩子,还要做饭顾家,是忙不过来。唉,也罢。 当天傍晚,忆亭就带着宛珍李洛回家了。把小可留在了婶家。 这一留,就是三年。 这三年中,两夫妻想孩子,宛珍曾经把小可接回来住过两次。可是每次住不一个月,宛珍忙于干活与家务,都不得不趁宛田或宛平进城回乡,再托他们把小可带回乡下去。 宛平结婚的时候,忆亭带着宛珍李洛回乡喝宛平的喜酒,想着小洛已经上幼儿园了,这次一定要把在农村生活了三年的小可彻底接回城里生活。 这时候的忆亭已经被调进北关派出所工作,宛珍也在街道办的工厂工作了半年多了。一家由东城墙下租的小屋,搬到了东城墙上。 那还是刚送走小可的那年秋天。 唐山大地震后,阜阳也受了些影响。 有些民宅已不能住,宛珍见有人在东城墙上搭地震棚,商之忆亭。 忆亭想了想,也有些动心。毕竟已经儿女成双,还租住别人屋檐下,多少有些窝心。可是想想手里没钱,拿什么盖?用什么搭。再看看宛珍期待的眼神,不忍打击她,只好说,所里答应帮他解决住房问题,让宛珍不要烦恼这些事。 解决住房?宛珍虽没见识,也知道是遥遥无期的事,眼见忆亭几个所里的老同事,到现在还没有解决住房问题,忆亭这样的新进人员,更是排到天边外了。宛珍不死心。每天放工回来,对着灯数家里的存款,数来数去只有十块二毛八分,并不会因为宛珍日日数而增多。眼见东城墙搭地震棚的人越来越多,西侧转眼盖满了房屋,东侧也疏疏朗朗地搭了不少地震棚。宛珍坐不住了。 宛珍把小洛寄放在邻居王家,搭车回了趟乡下。 两天后,宛珍回城了。后面跟着宛田和宛平。 宛田和宛平拉着架子车,车上是这两天宛珍回乡找来的建筑材料,一车麦秸筒子,十数檁条(树条子)、一车桲(高粮秆子用绳织成一块一块的东西)。 宛田哥俩乡下有事,送来东西,当天就回乡了。 宛珍请求忆亭下班后,陪她一起去东城墙,相了一处靠河边的地方,约有三分地光景,划下未来家园的地界。先把乡下运回的建筑材料堆在划下的地界上。 每天下班后上班前,把孩子锁在家里,夫妻俩起早贪黑地到处去捡别人盖屋剩下的碎砖头烂瓦片以及拉回成车的土来。 捡回砖头垒成垛子,每天宛珍先下工,活好泥,等忆亭回来,宛珍端泥,忆亭把麦秸筒子填在垛子中间再两边抹上泥,变成墙。墙上架上檁条,铺上高粮秆子编的桲,算有了两间小房子。 房子却没有门。 大哥李忆鲁有天过来看看,叹了口气,过了几日,李忆鲁送来了一扇两边糊了纸用竹樒子编的门。 虽然房屋简陋又破旧,但宛珍心里燃起了希望,不管金窝银窝,总算拥有属于自己的小窝了。 因此,虽然夏天酷热,冬季严寒,呼呼的北风夹杂着雪花从墙缝里四处灌进来,宛珍甘之如饴。 可是这样的日子没过两年,由于住宅属于临时的地震棚,没有任何建委的批复,在一个下午,宛珍和忆亭苦巴巴建起的小屋,一家三口赖以生存的小窝,被城建突击队给扒了。 宛珍没有哭,自小宛珍就知道,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宛珍抱了小洛,拽着欲与人拼命的忆亭,收拾了家什,找了间出租房搬家了。 生活的颠沛流离,让宛珍更加思念远送老家的小可,时时记挂着这个被自己无奈之下送回农村受苦的小儿子。这三年中,宛珍又怀过一次孩子,但考虑到家无半尺地,屋无半袋面,宛珍没告诉忆亭,自己悄悄做了人流。 被忆亭知道,又是一番气生。 忆亭最爱小孩子。小可送回乡养,那是不得己,生活好了还能接回来。可是一个自己的亲骨,没见天日就被宛珍自做主张放弃了,忆亭很生气。渐渐对宛珍生了意见。两人时不时发生口角。 这次宛平婚事,忆亭原是闹脾气,不肯来的。宛珍又是劝说又是陪礼,才算把忆亭劝来。虽然来了,还是不大爱搭理人。忙着找小可。 自从上次来看小可,一恍又有大半年了,宛珍想。也不知道小可还认识妈不。想着小可,宛珍和忆亭心里总是深深的歉疚,家境不好,孩子们都跟着受委屈,李洛还好,虽然茶淡饭,总是在自己爹娘面前长大,重话没受过一句,巴掌更是没挨过半掌。 可是小可在农村,吃的可好?睡的可好? 虽说婶变好了许多,可是谁知道有没有不耐烦的时候?村中有没有人欺侮小可?这个孩子啊,自己是欠了他了。 李洛牵着妈妈的手,穿着宛珍做的干净的小粉红花裙子,梳着黑亮地两长发辫,脚上是一双爸爸发了奖金刚给自己买的红色塑料小凉鞋。看着周围辽阔的田野,低矮地茅屋,呼吸着大自然中的青草气息。又是新奇,又是激动。 李洛最喜欢每年暑假跟着妈妈回老家探亲了,这里的人都对她又尊敬又宠爱,小孩子们都好奇地看着她的花衣服,又是羡慕又是崇拜。这让李洛小小的心里,满是自豪与优越感。 今天没到暑假呢,怎么就可以来乡下呢?妈妈说,今天不但要来参加小舅舅的婚礼,还要把弟弟接回家。 弟弟?是平时回乡时看到的那个黑黑的小男孩吗?看上去挺可怜的,他是自己的弟弟,为什么不跟自己住在家里,反而住在农村呢? 李洛不明白,可是看着父亲母亲恍惚的神情,李洛不想再问。每次一提这个小弟弟,妈妈爸爸就是这副表情,无打彩,失魂落魄的。 正牵着妈妈的手去找弟弟。远远看见村中一些小孩子在打架,把周边堆的麦秸垛都打得草飞灰扬。 “揍他!臭拉小子,这么点黄子还敢咬俺!揍他!”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穿着系腰大裤衩,光着上身,指挥几个五六岁的小孩子,正在打一个穿灰汗褂的小男孩。 一个年约三四岁大的小男孩躺在地上,看样子已经被打了一阵,虽然还在手脚并用,抵御几个比他大的小孩的围攻,但早没了最初的战斗力,变得防御为主,进攻为辅。 李洛感觉身边的妈妈,突然脚步一滞,身子一僵,迅速甩了李洛的小手,奔向那群孩子。 “走开!走开!小可!小可!”宛珍把那群孩子赶开,把最下面被打的孩子扶起来,弯腰往脸上一认,可不是,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牵肠挂肚的儿子小可。 周围的小孩子们一看来了大人,还是个城里人模样的人,立马四散逃跑,跑不远站住,远远地好奇地望着宛珍和李洛。 “这些熊孩子,咋这么欺负人!几个大的打一个小的!”宛珍又是心疼又是气愤! 李洛仔细看妈妈手里的小男孩。 抹得黑花猫一样的脸上,满是黑灰污渍;一领灰汗衫,早已分不清哪是衣服的本来灰色,哪是地上的灰,哪儿又是汗得灰。一头黑发被剃得短短地扣在头上,犹自汗湿纠结,可见平时没有经常洗澡。瘦瘦的小身板,矮矮的个头,还不到自己的鼻子高。 居然是光着脚,没有穿鞋! 圆圆的脸,大大的鼻子,浓密的眉毛下,一对黑亮的眼睛,光光地盯着自己和母亲,有一点害羞又有一点畏怯。 “小可!俺是妈妈啊,是妈妈来接你啦,俺的儿哦,妈对不起你!”宛珍看见小可眼中的畏怯,心里就象被针扎了一样的疼。 俺的孩子,妈错了,妈不该把你放在乡下。让你受苦了。 宛珍抱了小可,领着李洛往宛平家走去。 宛平的新房就在宛田家隔壁,三间草房,一个柴枝编的篱笆院,房子东边两间小土屋,就是婶现在住的地方。 经村中族□同决定,婶以后跟着宛平过生活。但是,婶虽然日常跟着宛平过生活,养老送终还是宛田宛孝等众儿子的责任。 “小可,俺是妈妈,这是你姐姐小洛啊,小可,不认识了?俺带你找爸爸去,今晚咱们就回家。小可跟爸爸妈妈回家,好吗?”宛珍一边拉着两个孩子走向婶的屋子,一边低声软语问小可。 小可不作声,只是畏怯地望着宛珍,羡慕地盯着小洛的鞋子。 婶的草房内,几个族中的兄弟姐妹正陪着李忆亭说话。族里的一位姐姐正一长一短告诉李忆亭,有一次婶起早去割草,又怕小可醒了乱跑,把刚两岁的小可锁在屋里,结果小人儿醒来见屋里黑洞洞的,喊姥姥又没人应,吓得哇哇大哭,声音凄惨,哭得撕心裂肺,半个庄子都听见了,最后还是人去村大队找了宛田回来砸开锁才把孩子抱出来。忆亭听了,又气又急,更是抱怨宛珍当年的决定。此时听到外面的声音,忙站起来,一低头走出婶的草房。 “俺的儿!”忆亭抢步上前,一把抱起自己的小儿子,中一热,眼圈泛红。 “好了好了,可找着了。再找不着,可把三姐夫急坏了。”一旁村中的族妹大金道。扭脸又笑问“小可今儿一大早又跑哪儿玩去了?叫你妈好找?” 不待小可回答,又拉小洛瞧: “哎哟!三姐,不是俺当着你跟三姐夫奉承,这妮儿现在长得真是好个模样,真是城里孩子,就是不一样,叫个啥哩,先时听俺宛田大哥说过,呵呵。农村人没文化,记也差!” “李洛!” “李?”大金没听懂,也不好意思问,怕人家笑她没见识。只好笑着连声赞。“好名字好名字。” 一边忆亭早不耐烦了,抱过儿子起身走进宛平的小院。 宛珍拉着小洛随后跟着,大金和一些村中族兄弟姐妹们,忙众星捧月一样随后跟着进去。 土坯草树纠结而成的小院里,早摆了几张村里借来的大方桌,每桌四大条凳,桌上还没有摆上菜。桌旁已经坐满了人。 农村不管红白喜事,流行吃流水席。 什么叫流水席,就是早中晚三顿都开饭,只要送了礼,哪怕只有一块钱。全家男女老少一天三顿都可以来吃。 院子里撒了些花生小糖早被人抢光了。正对门三间草房,房门前铺着席子,据说是一会儿新人来,脚不能沾地,要踩席进屋。 走进新房,堂屋里除了墙上挂的人们送的镜匾,地下的条凳,一地的瓜子壳子,烟纸屑,没有任何东西。仅有的一张方桌也搬到院子里招待客人去了。 农村人没什么东为上,西为下的讲究。眼下,东厢房是农家锄头铁掀架子车等农用器具,一个空空的粮食屯,俨然是存杂物用的库房。西厢房却布置成了新房。 新房里最打眼的就是一架木床,床上悬着布蚊帐,帐勾分挂两边。床上是簇新的两床新被,木格窗前,倒放了一只带抽屉的小桌子。 此时新房里挤满了好热闹的农家人。 正在周围村中人议论宛平新家的时候,外面一阵鞭响,新娘子来了。 大家都涌到门外去看。 一身新衣的宛平,早已长成一位健壮的青年,理着平头,黧黑的脸上,满是憨厚的笑容,一对不大的眼睛,却因容光焕发而闪着喜气洋洋的光辉。拉着一辆借来的架子车,车上铺了一床簇新的红棉被,棉被上坐着一位披红纱带黑墨镜的新娘。上身大红褂,下身蓝裤,手里撑一把红伞。正是那年节流行的新娘行头。就象现在的人,结婚要穿婚纱一样自然。 伞下的新娘看不清五官,只是身材矮小,看上去瘦瘦弱弱的。人群中开始有人诽议,到底宛平家底薄,娶不到好媳妇,这样的新娘,恐怕做农活生孩子都有问题吧。 在当时的乡村,评论新娘子的标准往往是: “哎,快去看啊,东村的王大傻娶了房好媳妇,又高又条干(体态匀称的意思)!站在家门口,看着都舒心。看那脸,圆得跟个盆似的,高高胖胖的,一看就是干活的好手,屁股大,以后准生男娃娃!” “劝你别去看了,李二笨娶那媳妇,瘦瘦小小的,就跟半个月没吃过饭似的,二笨妈脸长得跟个驴似的了。估计这媳妇,怕连水都挑不动吧。” 事实上,这两个媳妇都是五官端正,甚至李二笨媳妇长得还要齐整些。但是农人且不管这些,娶妻为嘛,就是为养家生子的,娶个天仙来,外不能下地,里不会生娃也是白搭。 话说宛平的新娘进门,鞭唢呐齐响,孩子们忙着满地去捡喜糖和没炸的仗,有些妇女捡了地下近身的糖还不足,扑上前来往撒糖的人手里抢,慌得撒糖的人一把全撒出去,又惹了一群人低头去抢。主持仪式的是村中的长辈。 新社会,没有下轿踩糕,意味“步步登高”的意思。也没有娘家兄弟或叔伯背进新房的旧俗,现在仅有童男童女滚床,有福有寿的人来撒床,负责滚床的,论亲近论可爱自然是宛珍的两个孩子。两个四五岁的小童,在大人的指点下,快乐地在新人身后的床上滚来滚去!又陪着新娘吃了荷包蛋和花生等物。 不一会儿,婚礼最激动人心的闹洞房就要开始了。这是中国千百年不变的习俗。 农村闹洞房闹得很凶,伴娘早跑得人影不见了,瘦小的新娘白了脸坐着,新郞被人摁在院子里的酒席上坐着灌酒,一张张大碗喝酒而兴奋的红脸,激动地在新房人丛中推搡着,拥挤着。忆亭夫妇早早带了孩子们躲了出去。 第 21 章在线阅读 第 21 章 肉文屋 / 第 21 章 第 21 章 第 22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22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22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22 章 第二十二章小姐弟 天刚擦黑,夫妻俩一人抱一个,紧赶慢赶,赶回位于阜阳城北关后面一处姓王的院子。院子后廊两间小屋,是忆亭宛珍租来的新家。 “妮儿妈啊,你们可回来了,你姑都跑来找你两回了!”迎面碰到房东王大嫂,一个快言快语的麻利人。虽然心直口快,心肠却好,经常帮着宛珍照看小洛。 “噢,是王嫂啊,俺姑来没说啥事?”宛珍忙拉了小可过去见人问好。 “呵呵,这是小可吧,可回来了,瞧瘦的,怪不得你爸妈天天念叨呢。你姑没说啥,估计又是和她左近的邻居吵起来了,找你去帮忙呐。” “噢。”宛珍口里应着,心里发烦。 文革时,人人手拿红旗,排队到处游行,走到哪儿吃到哪儿喝到哪儿从来不用付一文钱。阜阳城的居民们大多分两派,一派是八二七,一派是东方红。两派人马经常互相挑衅。 因为政见不同,两派经常组织了人马,在大街上辩论。足足能辩论一整天。辩论不谐,起了冲突,自然开打。李墨梅就曾因势单力孤被八二七队揪着头发站台上文武斗过。 当时李墨梅在东方红派,她左近的邻居姚大爷一家是八二七派。 每每出来进去,墨梅见了身在八二七的姚大爷一家,分外眼红。墨梅脾气暴躁,又是吃了这样打小从没吃过的亏,心中窝着一口气,每见必骂。文革虽然结束了,两家的梁子却深深结下了。 墨梅见了不是高声讥讽,就是低声咒骂,姚大爷虽然年龄大了,几个女儿却也不是省油的灯。 偶尔碰到墨梅嘲骂,也是得理不让,立马回敬,跟素来强硬的李墨梅不相上下。李墨梅虽偶有小胜,大多时候,却是被姚家几个女儿气得又哭又跳。墨梅恨,收养的宛孝不喜欢墨梅没事找事,素来畏怯宛孝的李墨梅也不敢给他知道又与邻人发生了矛盾,可是这口气却总要出!唯一能用的,自然是格柔顺的宛珍。 但宛珍这个孩子,别说叫她上去打人家了,叫她骂人家她都涨红了脸,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就是来了,也只会两边劝说,气得李墨梅忍不住转头回来反骂宛珍出气。 王嫂提起这事,宛珍是一听就头皮发麻。 身后忆亭见王嫂远去,冷冷道:“不许去!回家做饭!” 宛珍无奈携起子女手,进屋忙活。 “三哥三嫂!” 宛珍抬头,一个青年正推门进屋,是忆忠回来了。 一个月前,忆亭磨着街道主任五娘把忆忠从太和以招工名义调回阜城,分到了阜阳窑厂上班。家里孩子多地方小,忆忠暂时住在窑厂值班室里。 “忆忠回来了,快歇着,饭一会儿就得!怎么没把衣服带回来洗?”宛珍口里说着,手下依旧有条不紊地活面,擀面条。宛珍擀面条是把好手,擀的面片薄如蝉翼,切的面条细如银丝,是忆亭最爱吃的面食。 “三嫂别担心,俺自己都洗好了。三嫂以后也别回回去取衣服回家洗了,俺这么大个人了,自己能洗了。你照顾三哥,又拉拨俩孩子,够累的了。” 忆忠比先时长高了一些,但仍然没有忆亭高,瘦长脸面,鼻端嘴正,与忆亭相似的浓眉,只是眼睛略小一些,却比忆亭的眼神柔和。 忆忠一手揽过小洛,又抱过小可亲了亲,对三嫂笑道。 “你三嫂照顾你是应该的,下次记得带回来,你洗衣服能洗干净喽?”忆亭放下书,站起来说。 “好,三哥。俺跟你商量个事。现在窑厂事也不多,天天闲着也无聊,俺想在街口摆个摊子修锁,你看行吗?反正俺本来就喜欢弄这些东西。”忆忠放下小可,拍拍身上穿着的一件灰蓝四口袋工作装,接过小洛搬来的小板凳,在忆亭家平时吃饭用的小方木桌边坐下说。 “怎么?你需要钱用?”忆亭抬眼看忆忠。 “看三哥说的,俺一个光棍,需要什么钱用啊,俺是说闲着也是闲着,况且俺喜欢弄锁啊什么的。”忆忠向前欠了下身子,笑道。 “忆忠,不是哥说你,这个窑厂的活,俺跟五娘求了半年,才帮你求来,你又不需要下窑,就是在值班室收发个文件,接个账送个单什么的,又轻省又不少挣钱,你又瞎折腾啥哩?街边支摊,亏你想得出。”忆亭正要拿起书继续看,听到忆忠的话,遂放下书转头望着忆忠道。 “俺看咱兄弟这想法挺好,那边也不耽搁,这边又能多挣钱,咋不好?”宛珍回屋开柜拿盐,接话道。 “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忆忠,你现在大了,俺也不想多说你,这事,你自己拿主意吧。”忆亭不快地坐下,继续看书。 忆忠知道三哥不高兴了,含笑问三哥看什么书,又谈起对越自卫反击战,中国与美国建交对中国的影响这些三哥感兴趣的话题,忆亭才高兴起来。 兄弟俩正说的热闹,宛珍端了饭走进来,小洛懂事地帮妈妈拉出小桌子,摆好小凳子。小可傻愣愣地看着这一切,心里委屈地想着一直照顾自己的姥姥,可又不敢哭出来。 忆亭忆忠坐了,小洛像往常一样偎在爸爸怀里。 “小洛!过来,你坐这边,让弟弟跟爸爸一块吃!”宛珍严肃地训斥小洛! “为什么?”小洛望一眼傻呵呵的小可,委屈地望着妈妈。自从这个弟弟回来,妈妈越来越不喜欢自己了,只喜欢弟弟,哼。 “弟弟刚回来,让他先跟叔叔爸爸一块吃,你等一会儿跟妈妈一块吃。” “俺不要!”小洛知道,跟妈妈一块吃,准没什么好的吃。 “你想挨揍是不是?”宛珍很少打孩子,但是这样教训孩子的口头惮一向是吓唬小洛的法宝。 “好了好了,两小姐弟挨着坐吧。”忆忠打圆场。 “哼!他那么脏,俺才不要跟他坐!”小洛话音还没落,宛珍已经过来拎了小洛的耳朵。 哇!小洛放声大哭,妈妈不喜欢小洛了。 “好了,干嘛啊,孩子还小,她懂什么?”忆亭正说得热闹,听见小洛哭,发烦地望了一眼宛珍。 “过来,小洛自己坐,小可坐爸爸怀里吃。” 小可犹犹豫豫地走向忆亭,被忆亭揽进怀里,喂就吃,不喂就看着小洛怒视自己的眼睛发怯。 晚上忆忠走后,宛珍洗涮扫完地,给忆亭端了洗脸洗脚水,又给两个孩子洗干净脸和小脚,把两小姐弟抱上床。 “小洛大了,自己睡。爸妈带小可睡!” 小洛撇了嘴想哭,一边正看书的忆亭听见,道。 “都还小呢,自己怎么睡?都一起睡!” 晚上四个人睡了一张床。小洛象往常一样撒娇地搂了父亲的脖子睡,宛珍心疼地抱起一直怯怯不敢言语的小可上了床的另一边,夫妻各携了一个孩子,抵足而眠。 第二天早晨,宛珍忙着侍候忆亭上班,又忙着侍候小洛上幼儿园,更惦着怎么先把小可托付王嫂看一下,下午有空去趟幼儿园,给儿子报名上学。 正手忙脚乱,突然听见小洛惊叫:“妈妈!快来看啊!” 宛珍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慌忙跑过去,看见小洛背了自己绣制的小花布书包,正厌恶地盯着小可。 小可蹲在地上,裤子脱到脚边,地上一摊童屎。 “妈妈,他随地大小便,还用土块擦屁股!真恶心!”小洛厌恶地盯着小可,小可吓傻了,呆呵呵地站着,裤子都不敢提。 “哎呀,小可,你要大便跟妈妈说啊,妈妈带你去巷子边的公厕。”宛珍一边麻利地拿过一张草纸帮小可揩屁股,一边教育儿子,“小可,在城里大小便是要上厕所的,以后不可以随地拉屎撒尿了,知道不?” “嗯。”小可红了脸,怯生生地回答。 “妈妈,小可可脏了,早晨吃完饭,还用袖子抹嘴呢。”小洛道。 “行了行了,他是你弟弟,你不会教他?光会说弟弟!” “妈妈,你干嘛把他带咱家来啊?俺不喜欢他,你还把他送回农村吧。他太脏了!” 宛珍停了手里的活计,盯着小洛,这个女娃儿,自从把小可送回农村,家里她就是王,加上忆亭对她的宠爱,把她宠得不知天高地厚,无法无天,自己早就想抽空好好教育一下这个娇生惯养的孩子了。 “小洛!妈妈告诉你,小可是你弟弟,是你一个妈的亲弟弟。当年要不是为了你,妈妈和爸爸也不会把他送农村,当时送农村的要是你,现在回来脏得惹人厌的就是你小洛,不是小可,你懂吗?如果你再对弟弟不友好,妈妈就把你送农村呆几天,等你也变脏了再接来!” 小洛吓白了脸,连忙钻到宛珍怀里撒娇“小洛错了小洛不敢了,妈妈不气哦。” 可是心里,仍然不大喜欢这个脏兮兮的小弟弟。 小可接回来不到一个月,忆亭办案忙得人影不见,宛珍一个人又带孩子又忙工作还是忙乱不堪。宛田见宛珍忙成这样,隔天把二女儿银花送来帮忙。 九岁的银花跟金花不同,老实憨厚。 宛珍教了她几天,她只会惟惟诺诺地跟着,没有半点聪明与主见。宛珍叹息,这个孩子,不但模样象自己,脾气更是象极了小时候的自己,憨厚到发笨。 宛珍只好告诉银花,家里什么事都不必做,只看好两个小弟妹就好。 宛珍上工去了,渐渐适应了城市生活的小可,乖乖地依偎着银花姐姐,还在思念姥姥。 小洛却不会乖乖服银花管,她不是偷偷溜出去跟巷子里的小孩子们玩,就是在家爬高上低,够家里宛珍在家时不允许她碰的东西玩。 一天,小洛踩着凳子,爬上摆在堂屋正中间的大桌子,站在大桌子上踮脚去够挂在墙壁上的镜匾。 那还是忆亭夫妻新婚时,朋友们送的礼物。平时忆亭夫妻不允许小洛碰。偏偏家里没有大镜子,小洛对能照见人全身的大镜匾很感兴趣。 这会儿趁着父母不在,小洛指挥银花搬来凳子,自己往上爬。小可站在桌子边仰头望着。 银花听见外面一阵自行车响,以为是爸爸来看自己了,连忙起身跑去门外。 银花刚跑到门口,只听背后咣郎郞一阵玻璃响,回头一看,吓得银花魂飞魄散。 小洛个儿小,踮了半天脚尖,才伸手够着镜匾,拉了拉没动,禁不住手下用力,一使劲儿,镜匾被拽了下来,砸在桌子上又掉到地下,摔得稀碎。 小洛的手也割破了,满手是血,正哇哇放声大哭。 顾不得看下面扬脸正看的小可什么模样,银花撒丫子往路上跑去。 “三姑!快来啊,出事儿啦!” 宛珍携了银花心急火燎地奔回家,邻居王嫂已经抱了小可,拉了小洛坐在门前等她。 一见银花,王嫂不禁向前跨了一步,说道, “唉哟,你这个孩子啊,有事不会去隔壁喊俺吗?你倒撒腿跑了,要不是俺听见小洛哭跑过来看,一地的玻璃碴子,两个不懂事的孩子,这要是割着了可怎么得了。” “快给妈看看?!”宛珍顾不得谢王嫂,连忙拉过小洛和小可左右上下检查。 “还好俺过来的快,小洛的手划了两道血口,已经包上了,小可的脑袋破了一道小口子,也抹了药了。万幸哟,要是小可再站偏一点,这一下就要了命了。小洛这个女娃啊,真是太大胆太调皮了。” 宛珍看着两个孩子伤的伤,哭的哭,听了王嫂描述当时的情景,越想越后怕,抓过小洛,摁下小身子横趴在自己腿上,对着屁股就是一顿揍。 这是小洛第一次挨打,哭得哑声破嗓。银花站在一边,看着边打边哭的三姑,也是心悸神动。 “好了好了,别打孩子了,孩子那么小,她懂什么,银花也才九岁,你啊,气上来就什么都不顾了。好了好了,小洛不哭,来,跟王婶去王婶家拿馍馍吃。” 王婶抱了小洛走了,宛珍搂了小可啜泣。 过没几天,小洛好了伤疤忘了痛,又犯起淘气。 一天,忆亭上班走了,宛珍忙完家务,也着急忙慌地去卫生组帮忙。银花拉着两小姐弟在家数头天晚上,宛珍染好的捡来的冰棍。 “1、2、3、4”银花按宛珍教的,带着两小姐弟一一数。可是银花没念过书,又过于憨厚,念到10就念不下去了。 小洛烦道:“银花姐你又不会念,都把俺教错了。爸爸说念完10是11,你都不知道。不念了,小可,俺带你玩去。河里有鱼,咱们捉鱼去!” 小洛眨着眼,怂恿小可跟她一起去河边玩。 “不行,三姑说了,不能去河边,会淹死的。”银花连忙拦道。 “俺们又不下水,就在河边看,有什么关系?”小洛继续怂恿小可,“河里有大白鸭!还有荷花,摘了荷叶盖头上,可凉快了。走吧,小可,跟姐姐去,姐姐保证你不会掉河里。” “俺不去!妈妈不让!”小可缩在银花怀里。 “哼!胆小鬼!”小洛郁闷道,小可不去,银花自然也不去,自已就更去不了,不然妈妈回来,银花告一状,自己又得挨揍,自从小可回来,妈妈都不喜欢自己了,居然下手揍了自己,真是太没有面子了。 “小屁孩!一对胆小鬼!”小洛对两人做了个鬼脸,跑到院子里去玩抓石子。 玩了一会儿没意思,正要跑出去找邻居小孩子玩,忽然听到巷子里传来叫卖声。 “卖甘蔗喽!又甜又好吃的甘蔗哦,不甜不要钱啊!” 小洛听了叫卖声,眼前仿佛出现汁多味甜的大甘蔗,不尽吞了口口水。可是妈妈一定不会给买的,如果爸爸在家就好了,爸爸看见小洛想吃,一定会给小洛买几最大的。唉。爸爸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小洛无打彩地站在院子门口,看一群人围了卖甘蔗的你挑一俺挑两,卖甘蔗的大叔满脸含笑,殷勤地帮买者削皮,砍成几节,双手奉给买甘蔗的大人小孩。 “哼,说不定里面有虫!”小洛吃不到葡萄,想像着葡萄很酸地走回自家屋子。 “咦!”正无聊地翻抽屉玩的小洛,突然发现里面有一枚五分的硬币! 在七十年代,五分钱对小洛这样的小孩子来说,简直就是一笔巨款。 “哈哈!有钱啦!俺也可以买甘蔗吃啦!” 小可望着刚才还不开心的姐姐,突然眉开眼笑的模样,有点疑惑。 “傻弟弟,快来,姐姐带你买好吃的去!” 小洛拉着小可,一阵风跑出院子,卖甘蔗的已经不见了。小洛站住脚,听了听叫卖声,又拉着小可往另一条巷子冲去。 银花一转眼不见了两小姐弟,着急地满院子找,又找又喊,找了半天,不见人,以为去小河边了,连忙往院外跑,一出院子,正碰见小洛拉着小可,两人眉开眼笑地拿着三四节削好的甘蔗往家走。 “银花姐,快来吃。”小洛笑着递给银花一。 “俺不要!俺不吃。”银花□地缩回手。 “好吃呢!不骗你!”小洛笑得象花一样,一边塞给银花,一边自己和小可美美地啃起甘蔗来。 晚上宛珍回来,一边洗手忙着做饭,一边问银花,今天白天俩孩子还乖不? 银花望了望正冲自己杀**抹脖子又眨眼又扭嘴示意的小洛,迟疑了一下,嗫嚅道:“乖,乖的。” 小可却上前拉着妈妈的衣襟道:“甘蔗好吃,小可还想吃。” 宛珍愣了一下,看了看脚边的小可,又望了望一脸犹疑不定的银花和正低头假装扫地的小洛,心中有点明白。 “小洛,过来!”宛珍索放下手里的活计,拉过小板凳坐下,冲小洛招手道。 小洛心里有鬼,磨磨蹭蹭不愿意过去。 “过来,妈又不打你,妈问你个事。”宛珍温柔地拉过小洛。 “告诉妈妈,怎么回事。小洛一向最懂事又最乖,妈妈相信小洛不会说瞎话,说瞎话会变成什么?” “长鼻子的匹诺曹!”小洛不敢抬眼看妈妈,小声答道。 “弟弟说吃甘蔗是怎么回事?” “俺不知道。”小洛胆怯道。“可能是,小可做梦吃甘蔗哩。”小洛知道妈妈平时最慈爱,可是一旦犯了错,惹了妈妈生气,妈妈发起脾气来是很吓人的。 记得有一次,爸爸和妈妈吵架,妈妈气得哭了半夜,几天都不理爸爸也不理小洛,把小洛吓坏了。 “小洛!你这孩子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小时候又乖又懂事,现在大了大了,还学会说瞎话了?”宛珍一看小洛的眼睛,就知道这孩子在说谎。不由气上心来。 “妈妈,别打。”小洛看妈妈皱眉,吓得连忙捂着屁股叫。 “俺不打你,你说实话,甘蔗是怎么回事?” “是俺带小可买的。”小洛抬头望望宛珍的脸色道。 “你?你哪来的钱?”宛珍惊奇地问小洛。 “俺翻抽屉找到的。”小洛有点胆怯地说。 “找了多少,都花了吗?”宛珍拧了眉毛。 “找到五分钱,都花了,买了两。”小洛看着母亲渐渐沉下来的面庞,好希望爸爸快点回家啊。 “好啊,你这个孩子,不但学会说瞎话,还学会偷家里的钱了。长大能干什么?当小偷啊?!”宛珍越说越气,想到亲戚邻居因为自家穷,瞧不起的眼神,更加恨铁不成钢! “爸妈苦哈哈地省吃俭用供你上学,就是想让你不再受爸妈受过的穷,吃过的苦,受过的罪,你倒好,薄了点点(方言:年龄一点点),你就学会偷钱?!还说瞎话!留着你丢人现眼,不如这会儿浸死算了,俺也不这个心了。” 宛珍越说越怒,越说越气,不禁一把抱了小洛往院子外不远的东城河走去。 小洛望着近在脸前的河水,再没有往日的淘气与伶俐,吓得没口地大喊: “妈妈呀,俺知道错了,小洛知道错了,妈妈别浸死俺啊,俺错了,俺再也不拿家里的钱了,再也不买甘蔗了。俺错了。妈妈饶了俺吧。” 小洛吓得乱蹬乱踢,哇哇大哭。 宛珍生平最遗憾的,是自己打小命苦,念了一年书就再没上过学,现在人人背后笑自己是睁眼瞎,就是亲如忆亭的相公,也对自己认字不到一箩筐,没有文化,引以为憾;生平最恨的,就是别人当面背后说,人穷志短,穷人家的孩子都是下作黄子,上不了台面,登不了人前。宛珍曾经发誓,哪怕砸锅卖铁也要供小洛念书上学,不要再象自己这样被人讥笑,偏偏这个孩子这样不争气,好的没学一点,说瞎话淘气是学的十成十的本领。 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的宛珍,一边数落一边把小洛往水里摁,小洛拼命挣扎,又惊又怕,吓得手脚并用,像八爪鱼一样紧紧巴着宛珍身上。 小可跟着妈妈跑出来,看见这个情景也吓哭了。 银花一边哭,一边喊着“三姑!”,一边拉着三姑的衣服往回拽,一边后悔没有替小洛瞒着。 “说,你还敢不敢说瞎话了?还敢不敢不问大人知道就拿钱了?你个死孩子啊,你咋就这么不懂事,不争气啊!”宛珍抱着小洛折腾半天,腿一软坐在河边的草地上,不由悲从中来,想想小时候没娘的苦,再想想家徒四壁的生活,看看眼前两个尚在稚龄的孩子,想想人前所受的冷眼冷语,又难过又伤心,不禁搂了小洛低头饮泣。 “俺不敢了啊,再也不敢了啊!妈妈不要哭,小洛错了,小洛再也不敢了。妈妈不要哭啊。”小洛看着妈妈的眼泪,比看见刚才差点贴着脸的河水还恐惧。如果说爸爸是家里的天,妈妈就是家里的地,没有天,生活迷芒,没有地,无所依靠。每天放学,就是奔着家里的妈妈才狂奔回去,有妈的家才有温暖与快乐,妈妈怎么可以哭呢。 五岁的小洛搂了宛珍哇哇大哭,小可也上前搂了母亲的脖子大哭,银花一边也不断地呜咽。 宛珍伤了一会儿心,才想起来身在小河边,忙抹把泪,起身拍了拍草灰,伸手抱了小可,拉了小洛,带着银花回家。 进门先给三个孩子洗脸,洗手。 拉过小板凳坐下,把三个孩子揽在怀里,郑重道:“儿啊,咱人穷,志不能短。记住,以后不管多穷,多饿,不是爸妈给的东西,不能要,不能吃,不是爸妈给的钱,也不能拿,记住没有?” “记住了。”两张可怜兮兮地小脸仰望着母亲,仍然在时不时地抽咽。 自打那以后,这对小姐弟,不经父母同意,再没敢拿过家里一文钱。别人逗他俩,或给水果或给馒头,小姐弟从来都是先抬头看父母的脸色,只要宛珍微微一笑,低下眼眸,小姐弟立马明白妈妈的意思,会马上道:“谢谢叔叔阿姨,小洛(小可)不饿,小洛(小可)不吃,小洛(小可)不要。” 第 22 章在线阅读 第 22 章 肉文屋 / 第 22 章 第 22 章 第 23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23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23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23 章 第二十三章重建家园 随着回城时日的增加,小可渐渐熟悉了城市的生活,也慢慢打心里亲近了忆亭、宛珍和李洛,也深深依赖起这个虽不富裕却有着浓浓亲情温暖的小家。 虽然有时候,小可还会从梦中惊醒,含着泪在黑暗中索姥姥的面容。每每此时,宛珍都会伸臂搂了小可,轻拍慢打,嘴里哼着宛珍胡诌的儿歌,哄小可入睡。 “敖敖敖!宝宝睡宝宝乖,外婆家里搭戏台,戏台站个漂亮娃,给俺可儿娶家来,盖新屋,搭新床,可儿媳妇儿娶家来,娶家来……” 小可也喜欢妈妈每晚给自己和姐姐洗了脚,抱在床上玩“盘盘脚”。 “盘,盘,盘盘脚,盘脚盘,上高南,高南高,耍大刀,大刀快,切梗菜,梗菜梗,切豆饼,豆饼香,切辣姜,辣姜辣,切苦瓜,苦瓜苦,切豆腐,豆腐条,一丈一,小花脚,蜷一只。” 每当点到小姐弟俩谁的脚,谁都会如月牙一样笑弯了眼睛,连忙缩回自己那只小脚丫。 有时候宛珍也会加入他俩一块玩: “盘盘脚,盘脚盘,盘到东盘到西,东地里种荞麦,荞麦开花一冒白,簸箩东簸箩西,今年都是大收成!” 母子三个抱在一块笑个不停。 每当妈妈下班回来不忙家务,笑容可掬地这样陪着小姐弟俩玩时,是李可最高兴最幸福的时候。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李可才会淡忘了想得心疼的姥姥。 一天傍晚,妈妈带了小可从小东门桥上回家,刚刚小可说肚子疼,宛珍连忙抱了小可奔去胜利路口著名的儿科专家,张医生的诊所。经和蔼可亲的张医生检查,说小可吃东西不讲卫生,肚子里有蛔虫了,那会儿还没有什么肠虫清之类的药,张医生给小可两颗保沙糖,让小可吃了,说晚上就会把肚子里的小虫子拉出来,让宛珍放心。 回来路上,宛珍一边抱着小可走一边教育小可,饭前便后要洗手。正说着,突然看到小可伸了头,一脸兴奋的大喊: “姥姥!” 宛珍纳闷地左右看,哪有婶啊,怀里的小可已经挣脱下地,冲向桥栏,伸头对着河边一位正在洗衣的老,拼命地大喊:“姥姥!姥姥!” 桥下老听见这个声气的声音,抬头望上来,原来不是姥姥。 小可脸上失望与思念的表情让宛珍心疼,第二天,宛珍就带了小可回家看望婶。 婶越来越老了,头发白多黑少,满脸皱纹,一双手象枯树枝一样苍老。浑浊的眼睛早没了昔年的神采,干瘪的嘴角全是皱纹。 搂了扑进怀里的小可,婶的眼睛亮了,嘴角漾出笑意,满脸的皱纹里洋溢着幸福与快乐。 “乖儿!俺的乖孙儿哦。”婶搂着小可象搂着生命里最珍贵的东西。 当年任谁也不会想到,她有这样慈祥温柔的模样。 在乡下呆的小半天里,婶不停地忙活,给小可和宛珍做这个做那个吃,虽然屋里没有什么吃的,可婶恨不能拆了房子烧了麦秸,给小可做出可口的饭菜来。 第二天一早,小可搂了妈妈的脖子,和姥姥依依惜别。 初升的阳光,撒在姥姥那间小茅屋上,茅屋前姥姥驻立的身影,不时掀起衣襟拭泪的手,风中飘扬的农村的炊烟,村头树上打鸣叫起的公**,晨曦里上地的农人,都成了小可童年远去的记忆。 是年九月,小可成了育才幼儿园的一名新生。 银花已经回家帮忙去了。每天早晨,宛珍做好早饭,叫起忆亭和两小姐弟,一家吃了饭,忆亭先去上班,小洛拉着小可去幼儿园,宛珍独自在家收拾洗涮完,换了衣服也去卫生组上工。 中午,小洛牵了弟弟回家,坐在门前等着母亲回家做饭。 下午两点半,小洛再拉了弟弟去幼儿园,宛珍再去拉垃圾。 七九年深秋,市建委换届,城市住宅管理出现空档,一直发愁没有自己住宅的宛珍,敏感地注意到,原来被拆的东城墙,又开始有人搭建住宅了。观察了几天,没有人过问。宛珍又活了心,跟忆亭商量想再起家园。 忆亭怕麻烦,道: “上次的教训又忘了不是?还没折腾够啊?再去盖,又被拆,不是没事找事吗?” “听说没人管,谁盖是谁的,你看大海家都去盖了,他都不怕,咱怕什么,反正咱就这点家活什儿,又没有啥家产,咱先盖了,没人管咱就有房了,有人管咱再拆了回来就是了。”宛珍放下手里正在做的一件小洛的冬衣道。 忆亭看了看宛珍,这个宛珍,越来越有主意,不似初嫁过来那两年听话柔顺了。 “盖?拿啥盖?要钱没钱,要料没料!”忆亭转身拧亮煤油灯,指点灯下学写字的小洛“人、口、手”字怎么写。 “快盖上,傻孩子,冷。”宛珍给被窝里露头出来看的小可掖了掖被角,又对忆亭说。 “那些你别管,俺会想办法的,俺只问你同意不?” “这样写,小洛乖,”忆亭道,“俺不同意你不是一样想干啥就干啥。能整来料再说。” 宛珍收拾了桌子家什,侍候忆亭和孩子睡下,熄了灯,一夜盘算心事。 第二天一早,宛珍忙完家务,先跑卫生组请了一天假,然后顺路跑去东城墙查看别家的建房进度。 几天没来,又有两三家破土开工了。 好在前几天,自己倒了些垃圾在原来建宅处,现在还没有被人占上。 宛珍回头跑去组里,借了辆架子车,十街八巷地去捡别人建房用剩下的破砖头,别人拆房不要的牛毛毡或是烂瓦片。 这样拉着车子转了几天,居然被宛珍拉回不少建筑材料来,不是几旧檁条,就是一些牛毛毡,还有不少大大小小的砖头。 看宛珍一心建造自己的家园,忆亭每天下班回来,也加入了宛珍的搜索队伍。 乡里的宛平又送来些麦秸筒子,宛田送来几棵树条,宛珍和忆亭动手开始建造家园了。 人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其实穷人的父母更要十八般武艺,样样通。 看宛珍和忆亭,就自己动手盖起了房子。 鉴于前几年建的草墙房子,八下里透风,又冷又薄。这次忆亭和宛珍没再用麦秸筒子做墙。两人新学了一个办法,拉来土,活成泥,脱成土坯晒干后填充砖垒的垛子中间,充做墙壁。墙壁上方架上树剖成的檩条,再盖上麦秸捆成的帛,帛上用砖头压上牛毛毡。这样盖出的房屋,又不透风,又暖和。但夏天会很热。 院子里天然生长着一棵老槐树,不知道是哪年谁种下的,约15公分直径,宛珍又在屋前小院里靠河边撒了些葵花种子、点了些丝瓜种子。虽然还没院子,宛珍围着住宅用捡来的树枝等物,了一圈高仅半尺的界标,算是篱笆。 依然没有门,李忆亭花钱买了一棵泡桐树,冲开了自己做木匠,做了一扇门,不料泡桐树做门不合适,没过多久,风吹日晒雨淋的,门就裂开了。好在家无半尺布,屋无半斤粮,就一些简单衣物,家用器具,也不怕贼偷,唯一算得上家用电器的,是一把忆亭随身带的手电筒,两夫妻带着两个孩子过,索也不锁门。 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一九八零年八月,广东省的深圳、珠海、汕头和福建省的厦门,通过了第五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十五次会议,被定为中国的经济特区。 是年秋,时当改革初期的阜阳城,由于刚刚兴建了不少电影院等娱乐场所,时不时有一些年轻人吵架打架甚至地痞闹事,当地警务工作经历文革毁乱,正在恢复与建设中。由于警务人员较少,每天处理诸如此类的大小事务数十起,警务人员疲于应付。 后经上级研究决定,特批组建阜阳城八家影院治安工作队。 此事经局内选举,鉴于李忆亭同志专业过硬,为人正派,办事明快,年年又被评为先进工作者,是局里拔尖的业务骨干。局里特命李忆亭同志负责。 李忆亭由日日外出办案,变成负责在城里为各家影院组建阜城影院治安工作队。 忆亭一家的生活终于暂时稳定下来了。 那是搬到东城墙一年多后的一个夏天的傍晚。 李洛放了学,顾不上和小朋友们玩,急急忙忙地往家跑,赶着收听每天下午四点半收音机里准时播放的“小喇叭广播开始了”,对于李洛,这是每天最重要的娱乐时光。 宛珍除了每天定时去街道卫生队里拉垃圾,整天拉了辆架子车,像小蚂蚁一样,到处去捡碎砖头烂瓦片,一心一意建造自己的小天地。 宛珍和忆亭,省吃俭用,用自己的双手,居然盖出了四间牛毛毡房,又拉了围墙,修了大门,院子里种了忆亭最喜欢的菊花,宛珍种了许多丝瓜、葫芦,野玫瑰等好养植,或四季开花,或能结果实的植物。一院花香绿浓,俨然成了一家温馨舒适的小院了。 那段时间,小洛和小可最开心。 由于母亲不是忙工作就是忙着建设小家园,顾不上染了捡来的冰教自己加减数字,也顾不上拿来两本破旧的看图识字,拉了小姐弟认字,一放学就把小姐弟俩送到忆亭值班的“人民电影院”。 即使当天忆亭没在那里值班,那里的工作人员们也都认识这一对可爱的小姐弟,是格耿直、办案不讲情面的李忆亭的儿女。 小姐弟俩被叔叔们抱进电影院,放在最好的位置看电影,叮嘱了小姐弟别乱跑,好好看电影,饿了出去叫叔叔,再出门去忙活。 小可最喜欢电影院里的那位大鼻子叔叔,每次他看见小可都会逗他: “哟,李忆亭的大公子又来了?怎么越长越象小姑娘了,比你姐姐还俊,哈哈……”洪亮的笑声,犹如睛天过雷。偶尔还会塞给小洛小可一枚糖。 有时候,忆亭忙完回来接儿女的时候,小姐弟俩都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李忆亭在负责电影院治安工作期间,小洛和小可被忙碌的父母扔在电影院,电影院放什么,他俩就看什么,看懂了就跟着哭跟着笑,看不懂就睡觉。 刚刚改革开放,阜阳城迎来了它自己的文艺复兴时期,一批优秀的电影,诸如《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渡江侦察记》、《**毛信》、《董存瑞》、《祝福》、《李时珍》、美术片《神笔》和《大闹天》、《青春之歌》、《林家铺子》、《五朵金花》》、《小兵张嘎》、《杨门女将》、《喜盈门》、《骆驼祥子》、《城南旧事》等片子,相继在人民影院上映。 这对小姐弟两人来说,不异于上演文艺声色大宴。两小姐弟睡觉时,梦境里都是聪明的小兵张嘎、会七十二变忠心耿耿保护唐僧西天取经的孙悟空。 第 23 章在线阅读 第 23 章 肉文屋 / 第 23 章 第 23 章 第 24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24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24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24 章 第二十四章人生最甜美的记忆 透过滚滚岁月烟尘,穿过绵延时空回廊,依稀看见八十年代初期的阜阳城,城市街道朴素而清洁,人民路两旁的梧桐树林荫道,遮阳避暑,给夏日的阜城人民带来无限清凉。 电影院门前那条街摆满了各种小吃,老汤豆皮咸马糊、芝蔴黄豆淡马糊、**汤馄饨、**汤豆腐脑、芝蔴烧饼、凉粉素包子、锅贴饺、蒸饺、枕头馍、素包撒汤、粉**、水烙馍、地锅**…… 北城小学门口摆的小摊吃食,是孩子们的最爱,各种焦馍糖稀一分钱一个,娃娃鱼(一种又凉又酸辣的面食)五分钱一碗,棉花糖两分钱一大卷…… 随着人们生活水平日渐提高,阜城的小吃日益花样翻多,后来的格拉条、刀削面、驴汤馆、薄皮豆饼蘸酱卷着吃、干拌面、老三卷馍、麻辣烫……不一而足。 位于东城墙的那座小院,在记忆的长河中,犹如水洗一般,渐渐清晰。 某个周一的清晨,晨曦透过窗格,洒在宛珍床前的小凳上。院子里的野玫瑰都开花了,似远似近的花香,丝丝缕缕地绕过窗格,在宛珍的发间枕边飘扬。宛珍悄悄翻个身,探身伸手拿过床头边桌上的小闹钟,指针刚刚指向五点十分。宛珍轻掀薄被下床,望一眼,依然酣睡的忆亭,忆亭里侧睡得香甜的,新生的幺女李眉,不禁眼含笑意。悄悄穿衣开门,走到自家小院子里。 宛珍和忆亭亲手建造的小院,背靠东城墙大路,面向东城河水,坐西朝东盖着三间正房,北边一间,是李忆亭夫妇住,中间一间做客厅,南头一间铺了两张床,长女李洛和侄女儿银花睡一张,五岁的儿子小可睡一张床。 厨房是院子东南侧靠河边的位置搭的那一小间房子,院子东边迎着太阳,是一片夫妻俩开垦出来的小花园,遍种各色花草,搭着丝瓜藤架,是孩子们最喜欢玩耍的乐园。小花园再东边,就是开满荷花铺满荷叶的东城河水。 这里是宛珍的王国,这里是宛珍的乐园。这里是,宛珍的天堂。 每天天刚蒙蒙亮,宛珍就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做好早餐,唤丈夫儿女起床;每天晚来,做完家务,宛珍拿着针线活计坐在煤油灯下,陪着洛儿可儿做作业,不时问洛儿,这个念什么啊,那个是什么字,渐渐地认会了不少字。 有时候,难得忆亭周日不加班,会借了相机,带一家人去附近的青颍公园玩。 有时候,宛珍一边做针线活,一边看忆亭在院子里教洛儿打羽毛球,或是教可儿写大字。 宛珍洗完脸,神清气爽,拿过门后的扫帚,轻轻扫起地上的落花和飞叶。 怪道昨夜睡梦里似乎听到有风声,有雨声,今晨空气这样清香,原来昨夜果然下雨来着,想是凌晨停了细雨,地上倒没积什么雨水,仅仅地皮湿了一点,只是花儿被打落了不少花瓣。 院子里的老槐树上,不知名的小鸟儿叽叽啾啾的在宛珍头顶叫声,随着扫帚的清扫,满院飘扬着淡淡的花香。宛珍清扫完院子,把头天爷几个换洗的衣服洗了晾了,侄女儿银花揉着眼睛从李洛房里出来,红着脸笑道:“三姑起得真早。” 宛珍笑道:“快去洗了脸,把弟妹叫起来。”自己走去厨房做早饭。 天渐大亮了。屋里传来忆亭的咳嗽声,宛珍用围裙擦了擦手,进屋顺手拿棍子,支起窗屉,看见忆亭已然起床,正掀门帘走出来,对着宛珍笑了笑,走进院子里开始打拳。 宛珍从床头把昨夜刚给小洛做的一件浅绯红短袖对襟明扣的确良小褂拎在手里,微笑着走进南屋,一巴掌一个,把一对儿女轻拍醒,笑道:“懒孩子们,快起床了,太阳晒屁股了。”顺手把衣服扔给李洛,李洛揉眼一看,欢喜的叫喊:“哦,妈妈。”忙忙穿了新衣,跑去宛珍房里,对着支在桌上的小圆镜左顾右盼。 小可很快地穿衣下地,跑去妈妈房间,趴在床边看小妹妹醒来没有。小可很爱这个新出生的妹妹。李洛也趴在另一边,与弟弟悄声讨论,妹妹是像自己还是像弟弟。宛珍把小姐弟俩赶出来,“别把妹妹吵醒了。” 顺手拿了把梳子,拉着女儿坐在院子里,给女儿梳头辫辫子。 小洛的头发好,生下来就发长过耳。又黑亮又浓密又丝滑。 如今七岁了,一头乌黑油亮的秀发,发长及肩。 宛珍熟练地把小洛的头发中分两半,梳起两辫子再挽在两边,用红纱的丝带系出蝴蝶结来。宛珍幼年失母,少年失父,没有过花团锦簇的少女时代,总想在女儿身上,统统找补回来。每天变着花样的打扮小洛,把小洛打扮得象小粉蝶一样美丽可爱。 望着女儿白里透红的像苹果一样鲜嫩的小脸,一对黑亮的眸子泛出聪明淘气的神采,映着朝霞,脸上有淡淡的绒毛,倒象给这张粉嫩的小脸,晕染了一层光泽,分外水灵可爱。 宛珍打心里舒了一口气,总算,有了一个温暖的小窝了。 经过几年辛苦,小院初具规模,房屋虽然依旧朴素,没有青砖到顶,也没有碧瓦覆顶,但已能遮风挡雨,给儿女一份安全与温暖。 忆亭虽然日日忙碌在外,累了倦了却知道回家。 自己近年虽无固定工作,还好能在街道帮个忙,社办厂里打份零工。家里勉勉强强够吃够喝。这样的日子,宛珍已经知足了。只希望日子越过越好,孩子们健康成长,快快长大。 听说现在市场放开了,要进一步搞活,宛珍也想去街边摆个吃食摊子,贴补家用。 正想着,忆亭在屋里喊: “宛珍,俺那双白袜子呐?” “来啦!来啦!俺来给你找!” 宛珍一边高声答应着,一边顺手拍了一把小洛: “去帮你银花姐盛饭。”自已转身进屋帮李忆亭找袜子去了。 忆亭为人爱干净,穿戴又讲究,这马上大夏天了,还穿袜子套鞋子,夏天一件白衬衫永远浆洗得洁白耀眼,领口的风纪扣从来扣得严丝合缝。冬天除了警服,就是一件藏蓝色的中山装,每次宛珍都要很小心地洗晾,生怕有一点折痕,惹忆亭不高兴。 一家人团团围坐吃早饭,宛珍喂养的一只流浪猫咪带了新生的四只小猫,喵呜喵呜在宛珍脚边绕来绕去,扛着尾巴跟宛珍撒娇要东西吃。 小可忙忙的吃了饭,擦了嘴就要跑。 “忙什么,等姐姐吃完一块去。”宛珍连忙喊住儿子。 小可嘟了嘴,催着李洛快点快点。 家里的小狗花子乖巧地帮李洛叼来花书包。 李洛急急咽完母亲包的菜包子,把碗里的粥喝光,拿过母亲递来的毛巾随便擦了下嘴,从花子嘴里拿下花书包,低头训道: “下次不许咬,知道不知道,看把妈妈绣的花都弄脏了,小花子!” “快点快点!”一边小可焦急地等着慢腾腾的李洛。 看着一双可爱的儿女,宛珍满足而幸福。这两年随着生活安定,饮食渐好,李洛和李可渐渐长高长胖了一点。 大女儿李洛,自打五六岁起,忆亭随便讲些古代的历史故事或是教背几首古诗,这孩子竟讲一遍就记住了,尤其爱听自己讲那些古代少女助父建功立业的传奇故事。对古代诗词歌赋,是教了就会,朗朗上口,背得抑扬顿挫,煞有其事。 这且不然,李洛画的画,鱼儿水中游,鸟儿天上飞,小姑娘草丛里摘花非常美,有时候伏在电影院的桌上画画,都会吸引了路人过来瞧。 上小学后,学校的美术老师特意找来家,说这个孩子有画画天份,建议宛珍把李洛送市少年绘画班深造。 小儿子李可,小时候长得又黑又胖,憨态可掬,没想到长到五六岁,出落得眉清目秀,骨骼清奇。尤其对数字,非常敏感。四岁时,问到什么加减法,一边姐姐李洛还在脱鞋脱袜,搬着脚趾头算呢,他已经脱口而出报上最准确的答案。 去年九月初,北城小学去李洛和李可就读的育才幼儿园招考一年级新生,大班的李洛被老师一番加减问题弄昏了头脑,惨被淘汰;一旁等姐姐一块回家的中班的李可被招考老师错认为是来投考的学生,一番数学问答下来,李可反而被学校破格录取为一年级新生了。后来还是宛珍找到学校,以孩子刚足五周岁,实在不益太早上小学为由,婉言谢绝了学校的招生。 春天,忆亭宛珍夫妇只要有空,会在天蒙蒙亮时,带了两个孩子去青颍公园跑步健身,偶尔忆亭教他们打拳踢腿,但两个孩子撒娇卖痴不肯好好学,忆亭就会皱眉怪宛珍宠坏了孩子。宛珍总是笑,是宠坏了,但是谁宠的,就不好说了。 夏天的傍晚,忆亭会带了宛珍和一双儿女去西城墙郊外的小溪边捉小鱼、小蝌蚪。一家四口挽高了裤腿,拿着鱼舀子或是小网兜,在蓝天白云下,踩着及踝的清澈溪水,低头仔细在小溪水内搜索,偶而捉到小蝌蚪,父子三人的笑声,惊飞了附近刘琦祠后溪边芦苇丛中的栖鸟。 秋天,树叶都黄了,一排排大雁,在天上向南高飞。 宛珍会拿了穿了长线的针,让儿女们满东城墙穿长串的落叶玩。 冬天来了,雪压得房屋咯吱咯支响。屋檐下结了长长的冰棱。 宛珍照例给孩子们穿上亲手做的絮了厚厚棉花的小花袄,小棉裤,亲手纳的千层底的暖棉鞋。让孩子去院子里堆雪人玩。偶尔孩子也会站在屋檐下,仰了脸,舔冰棱的凉意。也喜欢听宛珍的话,捧了雪来洗眼睛。宛珍恍惚记得,幼年时母亲说过,用每年的初雪洗眼睛,不但越洗眼睛越亮,而且老了眼睛不会花。 在东城墙住的那段日子,是宛珍记忆中,最单纯最幸福的时光,即使以后物质如何丰足,生活水平如何富裕,宛珍都不能忘却东城墙那段单纯而幸福的日子。 第 24 章在线阅读 第 24 章 肉文屋 / 第 24 章 第 24 章 第 25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25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25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25 章 第二十五章 幸福的生活总是叫人感觉短暂,一恍荷花开放,蝉鸣柳梢,又到了炎热的夏天。 天刚擦黑,忆亭换了便装回家,匆匆扒了几口晚饭,拿起蒲扇,挥舞着驱赶成群的花蚊子,顺口告诉宛珍第二天要外出公干,可能要几天不回家。 宛珍早已习惯了忆亭的工作质。说出去办案,一走就是俩月仨月,回来倒头就睡,累得又脏又黑,说抽去哪个村镇搞“路线化教育”,全家都得跟着去,有一年,小洛才两岁多,自己不就跟着忆亭去城郊的菜园住过半年多? 现在文革结束了,市面上越来越活跃,许多人都开始弄个小生意做做,街道卫生组的活计已经许久不做了,宛珍看别人推个车子蒸个包子都能赚钱,自己也想寻个事做做。忆忠从窑厂已经调到了巢湖铁路,赚钱增多,宛孝也调去了涡阳铁路,听说干得风生水起,只有忆亭守着派出所,没白没黑的办案,工资不见涨,事务不见少。 虽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宛珍还是想趁着市面好,自己也做个小生意。 可是每一提及,忆亭必定黑了脸,不预答允。 这天一大早,宛珍给忆亭拿了包,送到门口,嗫嚅着正想再说说做生意的事。不料门外突然走进两位同样穿警服的人。 “忆亭,早啊,这就出门了。” “李科长啊,啥事找家来了?”忆亭笑迎。 “没啥大事,今天你先不要去办公了了,回趟所里,所里有事找你。”李科长笑道。忆亭和局里这位李科长不大熟悉,但他身后的小王,李忆亭还有个见面熟。此时身后的小王,仿佛没看到李忆亭问讯的眼神,只是略显尴尬地笑着。 忆亭有些奇怪,却没动声色。一大早堵门,突然叫俺回所,必然有事发生,必然还不是小事。忆亭想了想,说,“好,两位先走一步,俺马上就到。” 李科长笑道:“忆亭啊,没啥事,你不用紧张,就是所里有事需要你去帮着处理一下,对了,你把枪支弹药都带上,这些东西还是搁单位里好,随身带着,不安全不是。” 局里大部分同事为了出案方便,都随身带着枪的,不过大多是空枪,像自己这样有一包子弹随身带的,只有侦察队几名骨干。 忆亭琢磨着,整理着。宛珍一旁不觉暗自忧心紧张。 “没事,没事,你别担心。俺去看看就回来,你中午包点包子给小可,这小子近来太瘦。” “忆亭啊,去了别跟人家犯急,有事好好说,别再拍桌子了。”宛珍拿了警帽,递给忆亭。宛珍知道忆亭脾气犟,又认死理,只要他认定的事,谁说跟谁拍桌子,局长来了都不怕。为这,不知道吃过多少亏,就是改不了的耿直脾气。自从受命组建八家影院治安队以来,更是得罪了不少头头脑脑,每每提醒他,还生气,说宛珍干扰他正常工作。 “知道知道。”忆亭戴好警帽,拍拍身上的警服,走了。 忆亭走进北关派出所。 平时最爱护自己的老所长不在,反而是侦察队的几名队员都在。 “三哥。”这几名队员都是忆亭一手带出来的,跟李忆亭有着浓厚的感情。其中一名叫李自安的上前迎着李忆亭,神情复杂地叫了一声。 “呵,自安啊,你今天怎么没出去办案?上次柳庄那群众斗殴的案子怎么样了?”忆亭收住心神,含笑问道。 “还不是亏得哥你嘛,两边群众争水源,上千的人,乡长书记都吓坏了,你去喊了半天没人理,拨出刀,一刀砍在自己胳膊上,血冒半尺高,才把那帮乡人吓住了。才算阻了一场大祸,哥你现在胳膊咋样了。”李自安不禁红了眼圈。 “瞧你出息劲,以后不许这么没出息,胳膊没废还能用,怕什么!” “三哥,你做事太出人意外了。” “那样的情况,不先把人群震慑住,真激化了矛盾,打起来,可就不是废一条胳膊的事了。” 转头又放松了表情道,“好了好了,都忙去吧,上头招俺回来处理点事,你们都站这儿干嘛,活象给俺送行似的。” “三哥!”李自安望了望身后几位同事,大家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好了,都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忆亭大踏步走进所长办公室。 上级派来的领导正在办公室里翻阅文件。 “噢,是忆亭啊!快坐快坐。”朱科长又是拿椅子又是含笑让笑。 “科长啥事。”忆亭盯着朱科长问。 “没啥事,这不局里正整顿人事档案关系吗。以前文革都弄得乱七八糟的,整理起来困难重重,可把俺们一帮人累翻了。”朱科长笑着说。 忆亭不响,无事不会把俺从岗位上叫回来。 “好不容易弄了小半年才弄明白了,原来局里人事关系挺复杂,有借调的,有外派的,有临时的,有正式的。省里要求,凡是借调的都要退回原单位,外派的责成要回,临时的要与正式成员有区别对待,正式的要建立考察制度,凭成绩与能力重新安置岗位。这些都是好事,是不?” “这跟俺有关系吗?”忆亭不动声色。 哼,别现在能,一会儿就叫你小子好看。 朱科长对这个格耿直,不讲情面的李忆亭向来没有好感,这次上头派自己来做他的工作,真是天赐良机。想起上次自己的内弟在学校附近收保护费,被李忆亭抓来关了几天,自己跑来说情都没保出内弟,害得自己回家被媳妇赶去客厅地上睡了半月。 “忆亭啊,这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像你业务这么通,做事又这么出色的老干警,居然是所里借调来的人员啊,老所长和老局长都惋惜极了。本来老所长还想让你接他位子来着,现在这个文件一出,没办法,留不住人才啊,只能按政策办事,忆亭啊,你也别有什么情绪,是金子,在哪儿都会发光不是?这样吧,今天你就先把枪和子弹留下,警服什么的,你过两天整理齐了,再交回所里也一样,俺不在,你就交给李自安也行。你走了,你的位子只好由李自安暂时接任,这个小伙子俺看不错,局长也认可。你看看,正赶上局里人手紧,还出这档子事,真是太天不从人愿了。” 李忆亭不知道,上级领导的原话是: “开什么玩笑,这个同志居然是借调?再仔细查查,是不是有什么手续或者文件弄错了,如果真是借调,你去做做他的工作,是愿意回原单位,还是愿意调进来,如果愿意调进来,问问他档案放在哪个单位了,走个程序办个手续要过来。李忆亭是个好同志,业务能力又强,做事又拼命,这次影院治安工作队工作做的不错,这样的同志俺们要想办法留住。这段时间?嗯,这样吧,这段时间让他把警备器材先交回来,这是程序问题,俺们要遵守,给他放个大假吧,等程序都办清楚了,再重新发放。” 李忆亭不知道这些,李忆亭刚听到自己是借调人员,要退回原单位,就震惊了。 刚调进公安系统的时候,李忆亭由衷地感谢老天,感谢黄天不负苦心人,多年编外的工作终于有朝一日转正了,李忆亭打小就热爱这一行,终于名正言顺为国为家为人民办案了,那种喜悦与成就感,是常人所不能理解的。可是今天朱科长说自己是借调,要退回?老天在跟自己开玩笑吗? 这个玩笑太大了,大得李忆亭都快笑出眼泪来。失了魂一样呆坐着。 朱科长冷冷地盯着李忆亭似笑似哭的脸,心道,哼,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小子也有今天,终于栽到俺手里了吧。叫你小子还天天扎了腰带,人五人六的。 李忆亭没理朱科长,解了腰带,放了枪和一包子弹,站起身来,悠悠地走出办公室。 迎面碰到李自安。李自安尴尬着表情,迎着李忆亭嗫嚅道: “三哥,俺也是今早刚知道,来,来不及去通知你。” 好好好,这才是俺李忆亭带出来的好兄弟呢。 李忆亭没说话,辟手一个巴掌把李自安打翻在地,几个同事一声惊呼,都走上前来,李自安挥挥手爬起来,示意不要他们扶。 “三哥,你要不解气,你就再打吧。” 李忆亭不再打他,也不正眼看他。转身走出派出所。越走越快,只觉得多停留一秒钟,都带给自己人生莫大的羞辱。 李忆亭急奔回家,撞开门,抢进屋扑倒在床上,一动不动。 吓得正扫地的李宛珍拍着口喊:“俺的娘!” 跟在后面追来的李自安,看着李忆亭平安到家,想着平日三哥对自己的好,手把手教自己使枪,拆卸枪,与人格斗的技巧,自己娘生病,是三哥半夜背着去的医院,自己爹去世,是三哥张罗着下的葬。 想起上周末,朱科长找自己谈的话,严令不许提前告知李忆亭,说这是纪律。那年头,谁敢违反纪律?想想自己瞎眼的老娘,李自安没来找李忆亭。 迎着张惶的三嫂,李自安大致转述了事情经过。 “自安,你三哥子急,有啥不到的你多担待,还要麻烦你回局里多帮着圆合圆合,这是打哪儿说起,当年不是名令调动吗?怎么这会儿又成借调了呢?” “三嫂,你别急,俺回局里再打听打听。三嫂俺先走了,三哥子强,你,你多瞧着他点儿。” 望着三哥家的小院,李自安心有不忍,别人不知道,自己跟了三哥几年了,三哥啥人啥心思,自己是心知肚明,李忆亭一腔热血全扑在公安工作上,是个打骨子里热爱公安事业的正直的人。 想了想,不由暗叹,这个朱科长,这手狠啊,上周找自己谈话,连敲带打,说李忆亭不仅是借调来的要退回,平时骄横跋扈,群众们意见都很大。前段时间,公然与国策对抗,超生三胎,就这一条,足以免职查处。并暗示李自安跟着李忆亭混绝对没有好结果。另外李自安父亲的问题还没有搞清楚,如果一旦翻查出自己的父亲当年做过保长,恐怕自身难保。敲完又笑拍自安年轻有为,脑子活络,上头已经研究同意,由李自安接替李忆亭的位子。打一巴掌再赏个甜枣吃!一边分裂了自己这帮跟着李忆亭出生入死的兄弟帮们和忆亭的感情,防止小兄弟们为李忆亭叫屈,一边又暗中许了老所长,过年后将他那顽劣的幼子招进局里工作。把李忆亭所有的关系网都给控制住了。忆亭这个冤屈,到哪儿也说不上去啊。 原来赏识忆亭的老局长,调到省里公安厅去了,依忆亭的脾气,断不会为自己的私事去麻烦老局长,现任局长新来的,事事推公让贤,是个笑眯眯的老好人。 李自安一边沉思,一边暗叹,自此对朱科长起了防备之心。 李自安不象李忆亭那样耿直、莽撞,做事不计后果。事事以兄弟义气大于一切,图一时快意恩仇的英雄情节。李自安会从大局考虑,什么事都喜欢在心里过个七八遍再做决定,这事星期天他在家抱着脑袋想了个十成十,无论如何,自己现在都不能出面保李忆亭,否则兄弟俩会一块被清除出公安系统,此时之计,唯有令忆亭误会自己,忍辱负重,先在局里站稳脚跟再说。 李自安临走,回头又望了一眼忆亭那满是绿荫的小院,暗暗道:“三哥,你且忍耐几年,等兄弟俺有了机会,再来为你翻案!” 宛珍哪知道李自安转的那些心思。送走自安,宛珍连忙跑回屋,站在床前,望了床上半晌无声的丈夫,欲劝又不敢劝。只是撩了围裙擦眼睛。 站了一晌,走去堂屋,倒了杯水端进来,拿只矮凳坐在床前忆亭头边,含泪劝道: “忆亭,你起来喝口水吧。你这样子,我……”一时哽咽难言。半晌又道,“你也别气,这事儿咱回头再去问问老所长,看他咋说,你说你光气有啥用,再气个好歹出来,我和孩子咋过。” 忆亭依然不动。 “这是打哪儿说啊,怎么现在才说当年调动不是正式调动,算是借调?借用这么几年?现在退?往哪儿退啊,社办厂老早就没有了。这不是坑人嘛?” 那一天,对宛珍来说,恍如世界末日。 此后数日,宛珍天天守着丈夫,生怕他一时气大了出事。好在第三天,丈夫起床吃饭了。宛珍才算放了半颗心。可新的忧愁马上又把宛珍淹没了。 丈夫没了工作,孩子们还小,这坐吃山空能到哪天啊。宛珍怕刺激忆亭,不敢提,暗地里却悄悄准备着蒸锅和碗,准备上街摆摊,先赚点生活费。 别人不知道,宛珍了解,离开了心爱岗位的丈夫,像鱼儿失去了水,没有了人生方向,也没有了理想抱负,不知道前面的路该往哪里走。 可是,日子总得过下去。在宛珍的柔劝下,忆亭也渐渐现实起来,不得不放下身段,四处寻找谋生的活路。 但没有档案,没有招工表和派遣证,哪个单位也没法用李忆亭。 这一下,是彻底绝了李忆亭找单位走正途的念想。不得已,李忆亭跟着做生意的二哥组装贩卖自行车。 一恍又是两年过去了。凭着诚实与勤劳,忆亭组装自行车的生意越做越大,家里翻盖了房子。 原来四间土坯房全部推倒,新建了三间青砖到顶的大瓦房做为正房,又建了两小间砖房,给大女儿李洛,大儿子李可住。 原来做花园与厨房的地方,全部建了四大间房屋,又在南侧新建了两间房屋给新婚回来的忆忠住。八九间新房一水青砖到顶,屋里铺了平整细滑,光可鉴人的水泥地,孩子们兴奋地光着脚在水泥地上滚来滚去,这可比原来的青砖漫地强多了。 原来幽静美丽的小花园院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堆在院子里的一只只装满自行车零件的大木箱,是四个青年忙碌的身影,以及满地的自行车半成品;到处是喧哗,到处是自行车零件,到处是人来人往送货运货的人。在这些人丛中,偶尔闪过忙着给徒弟们送饭、送洗好的衣物床单的宛珍那忙碌的身影。 宛珍更忙了。 小女儿刚过两岁,满院追着妈妈,时不时蹲在地下捡个螺丝塞嘴里,或是拿个钉冒塞鼻孔里,害得宛珍三天两头抱了孩子往医院外科跑。 院子里时时人来人往,到处堆的都是一两百块钱一辆的自行车,家里又买了一台十四寸的黑白电视机,宛珍烫了头发,孩子们穿了小皮鞋,新衣服,背上了最时尚的双肩书包。 在经常聚集在忆亭家新买的电视前,等着看《八仙过海》、《侠女十三妹》、《上海滩》等香港电视剧的那些老邻居们眼里,宛珍一家算是享受改革开放春风,城里第一批先富起来的人们。 对于当时的宛珍来说,这是一生中最体面的日子。 家里突然不再缺钱,钱好像多的用不完。每次忆亭把钱交到她的手里,她都像做梦一样,想想看,不说小时候,就是三五年前,搁谁告诉宛珍,她手里能过七八千块现钱,她都不会相信。 可是,事实摆在眼前。 虽然娘四个还是黑户,没有户口,没有粮票油票布票豆腐票,可那有什么关系,宛珍手里有钱,可以买议价米面,甚至可以买了别人的布票来用。就算有人背后嘲弄宛珍是暴发户的农村人,可当了宛珍的面,一样的恭维与羡慕,一样的夸赞与热情。 如今的宛珍,生活渐好,养得面如满月,肤如凝脂,一头长发剪去换了当下最时尚的菊花式卷发烫,戴了金戒指,银镯子,穿了最时尚的卡几裤,毛呢上衣,抱了粉琢玉搓也似的小李眉,谁不夸宛珍命好,谁不羡慕宛珍的好日子? 宛珍终于过上了梦想中的生活,再也不会被梦里的饥饿吓醒,再也不会被梦里的迷惘困扰。 放下搓衣板,透过洗衣盆里的五光十色的肥皂泡,宛珍望着院中忆亭带着徒弟们忙碌的身影,回头看看身后衣饰整洁的三个孩子,正伏在床边玩忆亭新买给李眉的玩具电子琴,一张张苹果样的小脸,宛珍笑了。笑得那样舒畅,那样甜美。 第 25 章在线阅读 第 25 章 肉文屋 / 第 25 章 第 25 章 第 26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26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26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26 章 第二十六章福兮祸所伏 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 素来洁净安逸的小城,一时落叶纷飞,秋风萧瑟,路边杂草枯萎,金菊怒放。 站在院子里正忙着晾晒衣物的宛珍,被一阵秋风吹透了衣襟,不禁抱着肩膀打了个寒战。正欲拿了洗衣盆回房添件秋衣,院门推开,宛珍回头,是忆亭回来了。手里还牵着一个约十五六岁的大男孩。 早晨,忆鲁喊了二子之海来叫刚吃完早饭,正开箱准备自行车零件的忆亭家去议事。两人走得急,宛珍没来及细问之海,一边忙家务,一边思衬大哥何事相招? 此时见忆亭回来,宛珍忙丢了盆,掀起围裙边擦手边迎上前去问。 “大哥叫你啥事?这位是……” 一抬头,宛珍方才发现,忆亭双目红晕,眼泡浮肿,竟是一脸悲戚。 “先回屋,回屋再说。”忆亭携了男孩,领头进屋。 “宛珍,这是银哥……” 从忆亭断续的叙述里,宛珍才明白过来。这个孩子,竟然是忆亭多年失去联络的二姐李忆芬的孩子。 当年忆芬年级渐长,生得高挑美貌,一六六的个头,在阜城老街小巷子里,分外打眼。老街坊邻居背后议论,这个李忆芬,容貌与当年待字闺中的姐姐忆兰相比,恰似春兰秋菊,各有胜场。忆兰容颜温婉俏丽,好比一盆春天的兰花,临风娇媚,忆芬却似一盆秋风中的白菊,美得孤高冷傲,平时见了人不怎么爱讲话,但却是个有主见,有心眼的女孩子。文革前,鉴于忆兰事件,柳四姑娘与李武心加强了对忆芬的管束,平常连独自出门都不被允许。 报上说的好,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忆芬平时不言不语,但却憋着一腔心事,这腔心事,在柳四姑娘提起订亲一事上暴发了。忆芬扬言,自己已满十八岁,是个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的独立女子,绝对不允许父母包办自己的婚姻大事,誓死力争到底。 望着女儿倔强的神情,李武心恍似看见当年的忆兰,不由被触动心事,一时恼怒怨恨,关起门来把忆芬狠狠地打了一顿。扬言除非忆芬听从父母之命,否则这辈子别想再出房门。锁了房门,揣了钥匙,自去回屋伤心生气。 隔天傍晚,那秋雨借着秋寒淅淅沥沥落个不住,武心忧心世道艰难,儿女不孝,忆兰远嫁,忆祖不知所踪,晚上独自对灯饮酒,暮年带酒之人,在这萧瑟的秋夜里不禁含悲饮泣,不觉多饮了两盅,一时熏染醉卧。 却不料夜来无月,一个往日思慕忆芬的旧同学,翻了墙进来偷偷扭开锁头,携了忆芬离家远逝。两人临走还偷偷拿走家里20块袁大头。 忆芬走后,武心耻于人前提及,压住柳四姑娘,不许找不许问,人前有人问起,都道是这个姑娘得了急病死了。 没想到事隔多年后,又有了忆芬的消息,这怎么能不让忆亭英雄泪双流? 忆芬和那个救她的同学杨文清,一路颠沛流离,坐车乘船去了江浙,两人进了一家巢丝厂工作。没多久文革开始,两人素来清高自许,不同俗流,厂里呆不下去了。抱了一对龙凤胎儿女金妹银哥回到文清位于涡阳农村的家乡。 返乡不久,忆芬又一胎双生,产下一对男孩子,取名铜哥铁哥。由于农村卫生条件不好,忆芬害了妇科病。 在十年前产下幼女锡妹后,忆芬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 这病拖到去年秋天,忆芬半睁了眼睛,不知是愧对父母,还是放心不下膝下娇儿,撒手含泪而逝。临终前,望着破土房里四壁萧瑟的家,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又秉软弱的丈夫,忆芬暗泣人强命不强,哽咽着嘱咐文清,俺去后,你要携了子女进城,若能寻着大姐大哥二哥,求他们念在一母同胞份上,替妹妹养育了这几个无母的孤儿吧。 文清面嫩,仗着在乡里为人抄抄写写,一直不肯上城认亲,直到今年,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在长女十八岁的金妹劝说下,文清这才携了银哥铜哥铁哥三个男孩子进了阜阳城。 一路打听寻访,找去了忆鲁家。 忆鲁又寻了忆国忆亭来,哥仨关起门来商议此事。最后,老大忆鲁留下了十六岁的老四铁哥跟着自己学篾匠;老二忆国领去了十六岁老三铜哥去学做生意,老三忆亭就领回了十八岁的老二银哥来学装车子。 兄弟三个又凑了几百块钱,买了阜阳特产枕头馍酱牛等吃食和车票送走了文清,这才各自领着孩子回家。 宛珍听着忆芬的往事,不由含了泪去看银哥儿,这一细看,不由暗道,怪道人都说,外甥多似舅,眼前这个约一七二高的男孩子,瘦瘦的一张国字脸,遗传自李武心,与忆亭仿佛的一对英挺的浓眉,倔强的嘴巴紧紧抿着,一对黑眸漫不心地望着屋内的陈设,眉眼神情象极了丈夫李忆亭。 宛珍不由趋前携了银哥儿的手道, “银哥,来到舅舅家,就是回到家了。往后,有舅舅妗子吃的,就有你吃的。” 不料银哥抽回手,双眼提防着望望宛珍,走回忆亭身边坐下。 银哥不比两个弟弟,自打下地就在农村呆着,父母又日日忙于生计,没被宠爱过,也没过过一天好日子。银哥却不同,跟着父母在江南的时候,虽然年龄幼小,但却留有几许印象,何况父母那时节,最宠爱的,就是龙凤胎里这个男娃儿。银哥颇过了几天受宠爱的日子。 如今母亲去了,父亲将自己弟兄三个托于舅父舅母,天知道他们是怎么看当年与父亲私奔的母亲,天知道他们是怎么看待自己? 内心强烈的自卑,转化为外表强烈的自尊。 银哥听不得一句模棱两可的话,看不得一个意义不明的眼神。 初来时节,宛珍体谅他这个没娘的孩子的苦,忙着给他裁了布缝制上衣下裤,纫了针线,浆了布纳底子给他做鞋,活了面剁了菜给他包饺子吃,拆了被褥换了被面给他铺床垫褥。 可这些都没暖了银哥儿的心。银哥儿一直不跟宛珍说话,也不理围着他好奇的小洛和小可小眉。 看着那三个衣饰奢华的孩子,穿的是百货大楼买来的成衣,套的是百货商店买来的小黑皮鞋,背的是百货商店买来的双肩书包,凭什么你自己的孩子都穿百货商店买来的衣服鞋袜,偏偏给俺的,是你自己做的衣服鞋袜? 银哥儿觉得宛珍另眼相待自己,渐渐含了气。 又过了几天,宛珍按忆亭的指示,早晨六点半就来喊银哥儿起床洗脸吃饭,要去跟三舅学手艺了。银哥儿听着另一个房间小洛小可撒娇不肯起床的声音,不禁又生了气。你自己的儿女,你就好言好语劝起,到俺这儿,来喊两声快起床就走,不是瞧不起人是什么? 含了气,银哥儿故意不起床。 宛珍再来叫,仍然睡着不理她。 宛珍叫了几声不见起,看看时钟马上八点多了,小洛小可都起床去了学校,眉儿腻在怀里要吃糖,徒弟们头天换下的衣服泡在盆里等着洗,屋里的地等着扫,自己一遍一遍热了早饭,银哥儿不起床吃,银花早被大哥宛田接回乡帮着农耕了,身边无人帮忙,自己什么都不能做,一天的活计都耽搁了。 宛珍不由着了急,跑到银哥房里,喊了几声,见银哥儿翻了身子继续睡,不由也生了气,这个孩子啊,十八岁的大男人了,怎么跟个小孩儿一样不省心? 宛珍上前拍了拍银哥儿, “起床了!傻孩子!饭都凉了。热两遍了!” 拍拍不动,忍不住一手抱了小眉,一手掀了被子,推银哥起床。 银哥堵气跑到地下睡。 宛珍不由气涨了胃。忍着气劝道。 “你这个孩子,这是怎么了?快起床吃饭吧。你三舅还等着你呢?”又弯腰了他的头,怕别是病了。 银哥拍开宛珍的手,这才慢腾腾地穿衣起床。 中午宛珍给大家盛饭,银哥又暗暗比较宛珍给自己和小洛小可盛的饭有什么区别,是不是一样多一样稠。 下午,宛珍哄睡了眉儿,洗完衣服,收拾房间,看银哥儿床脚有一件小褂,已经脏破不堪,不由拿去洗来补了。银哥学一会儿手艺,回房不知道找什么东西,突然吵嚷起来,自己的东西不见了,慌得宛珍忆亭忙去瞧,才知道他是在找那件小褂,宛珍望着忆亭探寻的注视,不由又生气又委屈道, “看见稀脏,窝成一团扔在床脚,才拿来洗了,正在房里补呢。” 不待宛珍说完,银哥儿就黑了脸,冲进宛珍房间抢回自己的小褂。宛珍不明白自己一番好心,怎么银哥当自己是土匪强盗一样。 晚上灯下,宛珍抱了小眉暗泣,懂事的小眉伸了小手在母亲脸上抹抹画圏。 “妈妈,不哭。妈妈,不哭。” 一时忆亭进来,宛珍假装无事般放下小眉,给忆亭端洗脚水。忆亭这才提起银哥那件小褂,原来是忆芬早年给银哥缝制的,虽然已经脏破不堪,银哥儿却不许任何人碰母亲的遗物。 宛珍释然,但内心一口气,却无论如何消不下,丝丝缕缕积在心底。 渐渐宛珍也觉出了银哥抗拒自己,宛珍不知道如何化解他内心的敌视。唯有委屈求全。 早晨做好一家人的早餐,宛珍叫银哥不动,就不再叫,忙着给别的工人送早餐,侍候孩子们去上学,打算等银哥儿睡够了自己起来,再热了早饭给他吃。 没人呱噪,银哥儿往往睡到半上午忆亭来喊才醒,不是醒来嫌饭冷了,就说宛珍故意给他剩饭剩菜吃。 偶而宛珍问他什么事,他要么当听不见,要么爱搭不理。若是宛珍生了气,没了笑容。他就马上告到忆亭那儿,说三舅妈不待见他,变着法的给他气受,想赶他走。忆亭知道了,自然要训宛珍好了伤疤忘了疼,自己不受后娘气了,却来给没娘的孩子气受。骂得宛珍低了头,也伤了心。 那天,铜哥铁哥来看哥哥,哥仨关起门来不知在屋说什么,宛珍走来给银哥送洗好的衣服,银哥当着两个弟弟的面,说宛珍故意给他用绡布做衣服,穿不几天就破膝盖,宛珍说,“俺不是给你洗干净补好了吗?” 银哥气道, “你是故意的,故意补得这么明显,让人一看就知道俺们是穷人,是乡里人!” 宛珍看他小孩子家说话不懂事,虽然生气,却没跟他去理论。扭身回屋坐下生闷气。 不料银哥却吵嚷三妗子给他脸子瞧,铜哥铁哥也跟着红了眼圈,说没娘的孩子,连舅舅家都呆不下去了。 忆亭听见进来,安慰了三个外甥,拿了钱让他们上街去耍。回屋把宛珍数落了一顿。晚上,一向瞧不起宛珍乡下人出身的二嫂得到风声,也趁便跑来夹枪夹地说风凉话给宛珍听。 宛珍一腔委屈无人诉说,忆亭日日忙于赚钱,又因早逝的二姐忆芬推爱于外甥银哥,把宛珍看得如外人一般,越发伤了心。日日积累闷气,夜夜憋在心里思来想去。白天还要忙着给一大群徒弟们做饭、洗衣、收拾房间,还要照顾小眉,虽感觉口日渐堵得透不过气来,却怕被人笑了去,咬牙熬着忍着,时日一久,不由恹恹酿出大病来。 秋去冬来,不觉已是孟冬寒气至,北风何惨慄的寒冷季节。 那一年岁末,忆亭家里没有象往常那样人来人往热闹着炸馓子,蒸馒头,下丸子,做点心,也没有早早包了饺子,一家人团团围坐在卧室电视机前,等着看中央台的春节联欢晚会。 屋外寒风肃煞,屋里灯昏墙冷。 厨房里的锅碗瓢盆垒得老高,油腻脏灰积在案板灶头。房间里地面一层灰尘,客厅桌子上堆着药瓶水壶水杯甚至搬子螺丝钉子等工具家什,屋内床上,乱堆着一些衣物和被褥,在这被褥丛中,一脸病容的宛珍虚弱地躺在其中。地下排排站着三个高矮不等的孩子,一双双泪眼都紧张地盯着床上神情恍惚的母亲。一眼不眨,生怕一眨眼,母亲就不见了。 不错,宛珍病了。 宛珍病前,忆亭从来不觉得这个瘦小的女人有什么能耐与本事,也从来没觉得这个家宛珍有多重要。宛珍初病时节,家里饭没人做,衣没人洗,地没人扫,三个孩子没人管,两个大的还好些,给些钱自己能上街买点烧饼凑和着吃了上学,小李眉可把李忆亭这个五尺多高的汉子难为死了。 李眉生下来,一直是宛珍照顾,生来依恋母亲,谁抱不要,谁喂不吃,只要看不见宛珍,马上放声大哭,哭得唇白眼翻,恨不能背过气去。 忆亭又要打理生意,又要照顾宛珍,还要抱了李眉来回喂水喂饭哄睡。把个忆亭急得,起了满嘴的火泡,头发脏乱,衣裳油腻,更顾不得满脸未刮的胡子了。 乍一看去,活象个五十多岁的老大爷。 宛珍病倒了。 先是闷吃不下饭,慢慢头昏得起不了床,再接着突然鼻子流血。按住鼻子就从嘴里出血。 不几天功夫,刚刚养得白胖了点的宛珍,迅速黄瘦了下去。眼看着,家里乱得不成个样子,三个孩子没人照顾。眉儿哭得象杀得一样,可儿和洛儿蓬头垢面,衣服稀脏,烦得忆亭也没功夫顾生意,天天在家忙活。宛珍恨不得立时好了,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宛珍只管急得在床上流泪,那病,却半分未有好转的迹象。 又过了半月,宛珍病势越来越凶,忆亭不得不停了生意,喊了邻居们帮着把宛珍送去医院。眉儿太小尚未完全断,没人照顾不行,自己又要家里医院两边跑,无奈之下,忆亭狠狠心,把不见了妈妈哭得有进气没出气的眉儿扔在忆鲁家托给大嫂赵秀照顾,一个人回了医院。 隔两日,宛珍娘家村里有人又来借钱,听说宛珍病重,连忙跑去告诉了李家族里的人,一时族里来了许多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跑来宛珍家里,有真心来看望的,也有趁乱东拿西的。 忆亭天天医院家里两边跑,隔几天又要去看小女儿眉儿哭得如何了,是不是还倔强着不见妈妈不肯吃东西?又要应付宛珍娘家族人包括大哥宛田的责难,又要心李洛李可两个孩子在家有没有跑丢,偶尔回来发现家里翻的柜倒桌乱,少了不少东西,又是气了个倒仰。 这样家翻宅乱时节,不料又出了一档子事,彻底把宛珍夫妇逼到死胡同。 第 26 章在线阅读 第 26 章 肉文屋 / 第 26 章 第 26 章 第 27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27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27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27 章 第二十七章人生变故 忆亭为人乐善好施,做生意也全凭好感与信任。很少签合同,要票据。 宛珍生病前,有一日,来了位合作过多次的张老板。张口要一千辆自行车。因为之前合作都挺愉快,那人又三哥长三哥短地经常奉承李忆亭。这次发货,李忆亭没有要他签字,也没要求对方预付货款,答应对方卖一部分车子后再付货款。 没想到紧跟着宛珍就病了,忆亭忙于家务,没去追讨货款,等宛珍病好了,去找姓张的时,那姓张的早就因为经济问题下了监狱。忆亭十多万块的货款打了水漂。 预收的另外两家货款被宛珍生病用了,而家里原存的尚有五十辆自行车的货,七零八落,靠着忆亭的努力,也仅拼出了三十七辆自行车,连同原来装好未送去门市部的车子,家里至少丢了二十三辆自行车现货。 那年头,一辆自行车要一百多块钱,二十三辆就是几千块啊。 忆亭焦头烂额又不敢给宛珍知道,怕她着急上火。 忆亭隐隐约约感觉这事,跟宛珍娘家有关系,可又不敢问宛珍,他知道宛珍是个自尊心强,要面子的女人,一旦事情真查出来,是娘家那帮人做的,恐怕刚打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的宛珍,会再次被气死。 忆亭一方面要应付供货商催付货款,一方面要应付经销商催要成品货。一方面又要解决一家人的吃用问题。整天忙忙叨叨在外面跑。原来想着再多装几箱车子,有了货就有了钱,没想到几家供货商在忆亭清欠前不愿再发货给他,断了货源的李忆亭,陷入了困境。 宛珍在医院一躺就是小半年,家里的钱,花得象流水一样。忆亭顾不上生意,四个徒弟要吃饭,陪着师傅耗不起时间,没奈何,纷纷告个罪,转投去了别家。早在宛珍初病时节,银哥儿就跟忆亭要了些钱,说是回乡探亲,一去未归。 躺在医院的宛珍,病情时好时坏,甚至其间,医生曾下过一次病危通知书,吓得忆亭和孩子们哭了个泪干眼涸,没想到病床上虚弱的宛珍,在三个孩子拼命的哭喊声中又醒了过来。 宛珍出院后,在家又躺了一个多月才能下地。拄着拐,宛珍坐在六月的树荫下乘凉。 院子里一片破败,自行车早就全没了,只剩下满院子的包装纸、破木箱和一些螺丝钉、轴承、车条等零件。花都枯了,鸟也死了,鱼缸里忆亭最喜欢的几尾名贵的狮子头金鱼,也都不知被谁捞了去了。只剩下十多尾普通的金黄色的水泡眼还在水草中游弋。 这些是宛珍看到的,宛珍没看到的,忆亭也不敢告诉宛珍,怕宛珍着急。 这样的日子强撑到了八五年底,宛珍还来不及糊门神。供货商、经销商、工人们齐上门来要帐,闹得一条街人声鼎沸,把个要面子的李忆亭气得眼前一黑,一头栽在地上。 几家街坊邻居看忆亭气得背过气去,宛珍又虚弱的不成样子,孩子小的小,病的病,实在看不过眼去。站出几个男男女女,上前又是劝又是排解。说谁都有急难的时候,李忆亭什么样人,你们合作这么些年,不是不了解,他会是欠人钱的人吗?等他缓过劲来,自然赔你们钱,你们现在要是把人逼死了,那才真是人死帐清了呢。总算把一群来势汹汹的债主送走。 宛珍这才知道真相,被人搀进房里,搂了三小儿女,哭得抬不起头来。正哭着,听见丈夫哑着嗓子喊小朱进来。 小朱是阜城西郊外,一个菜农的孩子。 当初十八九岁游手好闲,不学无术,在十里八村打架斗殴,一巴掌把他乡里的村长打得昏死过去,他爷爷和忆亭父亲李武心有一面之缘,冲着老太爷进城来求说,李忆亭当天晚上奔去西郊,又是找人又是请客,靠着以前在局里留着的一点虚名,又万幸村长只是一时闭过气去,人又救回来了,揪着小朱跪在人家病床前赔了礼,这才把这个孩子保下来。 李忆亭帮完了忙,原打算抬脚回家的,不料老太爷鼻涕一把泪一把,求忆亭帮着管教管教这个没笼头的野马,说自己几辈单传,这个孩子要是学坏了,一门后继无人了。 李忆亭当晚住下,招来小朱,叔侄俩秉烛夜谈。这一番谈话,李忆亭不禁吃惊,这个孩子,竟是个石中璞玉,沙中真金。虽倔强,不服人管,又有把子力气,但却本淳厚,最佩服有本事的人。如果用尽心思收伏了,带回城来学门手艺,不但对老太爷有交待,就是对社会,也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 李忆亭跟小朱一番深谈,从七侠五义说到杨家将,又从水泊梁山说到忠报国,爷儿俩个越谈越投机,越谈越对味,第二天,小朱给爷爷磕了个头,立志要跟忆亭回城去做一番事业。 进城后,埋头跟忆亭学装车子,没事时节,爷儿俩个跑到青颍公园打拳练武艺,晚上灯下陪着小李洛李可听忆亭讲那些历史人物建功立业的故事。看在忆亭眼里,喜在忆亭心头,难得这个孩子浪子回头,跟着自己不怕苦不怕累。踏实肯干。 只是一条,永远吃软不吃硬,一味豪侠任,和李忆亭年轻时一模一样。 宛珍生病时,小朱被忆亭送去一个朋友厂里帮忙,每天晚上依然会跑去医院,看师傅师母有没有需要帮忙的。今天大家上门来闹,正值小朱拎了半条羊腿,来给师傅拜早年,一群人惹翻了小伙子的热血子,不是宛珍和邻居们拽得紧,怕他不把那些人的腿打折呢。 李忆亭咳喘着,喊小朱快进来。 光影一闪,伴随着一阵冷风,屋里钻进一个怒目圆睁的青年。 平头,圆脸,约一八一高,上身穿着一件棉布对襟棉袄,正是宛珍的针线活计,下身套了一条蓝涤卡长裤,还是李忆亭当年买给他的,脚上一双塑料底老棉鞋。 此时双手握拳,握的关节卡卡的响,两道小山眉拧着,一对老虎样的眼睛因为气愤,已经红肿暴突。 “师傅,当初你要俺当着俺娘的坟发誓,以后只凭本事吃饭,不许再打人,可是,师傅,今天朱二小给你磕头先赔个不是,俺朱二小要破戒打人了!俺要把这群忘恩负义的孙子的腿打折!” 李忆亭想想刚才那帮人的嘴脸,再看看眼前这个热血青年,一时世事更变,人间冷暖齐涌口。拉着朱二小的手,不禁虎目含泪。 “二小,别犯浑,你要是吃了官司,你叫俺怎么见你家老太爷?” 喘息了一会儿,又道:“师傅这一病,怕是不能好了,你师傅何尝受过这样的侮辱。二小,你留在师傅这里也没有盼头了,原想着再赚笔钱,给你寻门好亲事,日后拨点款子和车子,你也可以自立山头,打开局面,你师母这一病,家底都兜掉了。师傅怕是从此翻不了身了。二小,你是个汉子,别跟着师傅吃苦了,俺给你一封信,你去大田集找俺以前的一位至友,听说他又升官了,兴许能冲着师傅当年一点薄面,给你寻条生路。” “师傅,你老人家别乱想,你这是让那帮孙子气得,等你好了,咱爷儿俩还接着干。”朱二小掳了袖子,打水壶里倒杯水,端上前,欠身扶起李忆亭道。 “二小,师傅自己的命,自己知道。当年师傅的一个师傅就说过,师傅名字里有个亭字,这个亭子不好,四面露风,辛苦一辈子,积不下财富,也成不了气候,只是个虚体面。二小,你是个好孩子,只是世人不识你,你去投奔师傅的朋友吧。别任,也别觉得现在走了,是愧对师傅,你现在去了,师傅才能放下桩心事,兴许这病也好的快。你去吧。哪天混好了,回来给师傅看看,让师傅也高兴高兴。这辈子师傅命运两不济,当不成千里马,能当回伯乐,师傅也安慰了。” 宛珍刚收了泪,听丈夫说得凄惶,不由又涿泣起来。二小听得伤感,又不知如何安慰,跟忆亭爷儿俩个对面坐着,半天无话。 外面的雪花,越飘越大。 第二天,宛珍服侍了忆亭起床,朱二小早已在院子里干起活来。活煤、做煤球,打扫院子,修理房子,整整忙活了一天。能做的都做了,晚上买了二斤师傅最爱吃的板**送来,红着眼圈,给师傅师母磕了响头,拿了信辞别而去。 是年冬尽春来,东城河边的垂柳渐吐金翠,河里的冰碎成水晶,映着日光,渐渐化去,一池碧水,衬着芦苇,恍若仙境,偶而有几条游鱼划过水面,打破这一池寂静。 宛珍病体渐愈,只是忧戚烦恼。 丈夫忆亭自那次气倒后,不能起床,咳疾越来越严重。长女李洛虽已年满十岁,但母病家变,让小小的孩儿变得格孤僻、身子茔弱。一张小小的瓜子脸上,瘦得只余一对愤世弃俗的大眼睛。长子李可,虽然懂事,可太懂事了。安静少语,有什么吃的用的,先给父母姐妹,自己饿得八柴挑个大脑袋,看得宛珍心疼万分。小女李眉自小身体不好,时不时的生病,也让宛珍很闹心。多亏得以前的老朋友,胜利路开诊所的张医生,心善人好,不计较诊金药费,经常来看宛珍一家。施医舍药,心治疗,忆亭的病,才渐渐好了。 是年夏天,忆亭病体渐渐痊愈。宛珍愁于家计,东家帮忙西家做活。 忆亭不愿妻子儿女为了家计奔波在外,只得撑了身体,四处忙活。 到处借不来钱,无法联络进货,忆亭渐渐死了东山再起的雄心。 不能重旧业,生活却仍得继续下去。膝下三个孩子,一个比一个乖巧懂事,宛珍夫妇不忍心孩子们因家境而辍学。思来想去,不得不扯下脸面,一个在文昌阁底下,人民路边,摆了地摊修自行车,一个在人民影院门前摆摊做早点赚些小钱过活。 风吹日晒,寒来暑往,一天又一天的过下来,日日进个十块八块的,勉强够一家人糊口。 谁说过,屋漏偏遭连雨? 第 27 章在线阅读 第 27 章 肉文屋 / 第 27 章 第 27 章 第 28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28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28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28 章 第二十八章女人的能量 一九八九年夏天,由于政府计划重修东城河,要把东城河建设成市中心公园,周围民宅勒令拆除。这其中包括宛珍辛苦多年建设的院落。 沿着东城墙,南从文昌阁,北到小东门,整条街靠河一边所有的房屋墙壁上都被城建大大圈了一个白灰字“拆”! 宛珍坐在院子里,一边晾晒自家淹制的咸萝卜干条,一边望着自己辛苦多年,一砖一瓦,一树一花建设起来的温馨小院子。不知何时,泪,一滴两滴地掉在地下,摔得粉碎。 这两年,事事不顺心。 自从摆上地摊,丈夫的气神一天不如一天了。宛珍懂得丈夫的骄傲与委屈。这样摆地摊的生活,是当年的李忆亭宁死也不愿意苟活的方式吧。可是,为了自己和孩子们,当年意气风发,风度翩翩的李忆亭,愣是挺下来了。宛珍怀念那个刚调进派出所意气风发的李忆亭;怀念那个因破案而负伤卧床休息,却在老所长来探望时谈笑风生的李忆亭;怀念那个初受命组建阜城八家影院治安工作忙得头发数天不理,却志得意满的李忆亭;怀念那个因为帮助人而开怀畅意的李忆亭;怀念那个抱了小洛溺爱微笑的李忆亭;独独不忍看见现在眼前这个一脸萧瑟,埋头修车子赚钱的李忆亭。 一路看着丈夫的愤怒、丈夫的伤心、悲哀、无奈、淡漠、再到现在这样麻木的表情,宛珍的心,又疼又无奈。 孩子们也不再欢笑,宛珍突然觉得自己老了。只想这样守着小院,把孩子们熬大。等孩子们大了,一切都会好的。宛珍从来没有丧失过信心。但现在,赖以生存的小院要被拆除了。宛珍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 宛珍正低头想心事,突然门哗啦一声被人推开了,院子里三三两两涌进来七八个人。 这架式,只有五六年前,城卫队满城打狗时出现过。 那次五六个人追自家的狗花子,从街道追过小东门,一直追到家里,几个人趴在自家床前,拿着长棍往床下捅李洛最心爱的好伙伴花子。不料花子非常机警,见跑回家都不能避难,在床下冲几个人猛一龇牙,吓得冲在前的两个年青人一缩,花子比电还疾,迅速从床底下窜出,抢门而逃。 城卫队的人没打着狗,正要发脾气,正巧派出所有两个老朋友来看忆亭,看见宛珍又气又怕的站在一边发抖,不由冷了脸,刚往前一站,还没开口教训,几个小年青已经一遛烟扛着长棍跑了。 不会又打狗吧? 去年花子生了一窝小狗才几天,不晓得谁用下了药的包子喂它,可怜的花子七窍流血一命呜呼,临死前爬回家来。 早晨宛珍开门,瞥见地上奄奄一息的自家花狗,忍不住抱起来,花子却早已气绝身亡了。疼得几个孩子抱了狗,哭得死去活来。 也许它是恋家恋主吧,在临死一刻还拼命爬回家来。 也许,是它不放心它刚出世的六个可爱的小狗仔。 小狗仔出生才几天,眼睛还没睁开,一个个胖乎乎的小身子,在窝里饿着哼哼直叫,眯缝着眼睛,到处找妈妈。看得宛珍流泪。 那会儿也没见过瓶这种东西,宛珍弄来饭它们不会吃,弄来粥也灌不进嘴里,急得没办法,抱了小狗,拨了自行车上的**皮芯,一点一点往里灌米汤。 最后六个小狗仔只活下来两只,为了怕孩子们看了伤心,宛珍忍着泪,偷偷把小狗仔和花子安葬在房后河边的大理花下。骗三个孩子,小狗都送人了。 想着这些伤心事,宛珍不由面容一戚,猛想起还站着一院子的人,连忙站起来道: “干什么?你们?” “俺们是某某委某某办的,你们这是违章建筑,知道不知道?政府现在要修河,造城心公园。要求你们限期拆除,怎么还不拆?!某委早有公文贴出来,你们没看到?” 其中一个约四十出头年级,窄头小眼的中年男人领着人冲着宛珍道,一副颐指气使的神情。 “怎么又成违章建筑了?不是前些年市里出了文件,说七九年以前建的房子都不追究了吗?”宛珍忍不住接口道。 小眼中年男没想到宛珍一句话就把以前的文件搬出来,正好堵了自己的话,也怪自己说话有漏洞。不禁气皱了眉。 “你谁家媳妇,咋这么不会讲话,这是咱们某委某科新上任的牛科长,专管你们这块拆迁工作的,你得罪牛科长,不想得赔偿了?”旁边一位白衬衫男道。 “噢,原来是牛科长啊,你老看看,俺们在这儿住这些年了,哪能是说搬就搬,说拆就拆的呢,总得给俺们时间找房子搬家吧,再说了。一城墙人家都没动,你们凭啥先来叫俺搬?” “这不是正动员着吗?总得有第一家吧,你们今天就是动员的第一家,说吧,搬不搬吧。俺可知道你们这号人,心里还存着个侥幸心理,以为吵几年这事就过去了,以前可能,这次俺牛某人管事,绝对不会,趁早打消念头,老老实实搬家,别给脸不要脸!”牛科长拿着烟,对了身边殷勤递过来的火柴点着了,抽几口,又对着宛珍说。 “谁给脸不要脸了?你个大领导咋说话这么恶心人?你这不是骂人吗?” 以前为了拆迁事务,也有一些建委的工作人员来街道开群众大会,那些来的人,不管是领导还是一般工作人员,大多笑容满面,拿着文件,认真有礼地给宛珍他们讲解政府的工作思路,以及拆迁方针政策,一看就是依法办事,据规章制度做工作的党的干部,象牛科长这样张口就骂人的干部宛珍还是第一次碰到,不由恼了。 “就骂你了,怎么着!你要是要脸,老早就搬了,也不用俺来费事一家一家催你们!”牛科长指着宛珍的脸道。 “好好好,俺们不要脸,你大领导要脸,俺今儿个就不搬了!这是俺的家,俺凭什么要搬。”宛珍气头之下,倔劲儿也上来了。 “你说不搬就不搬?就凭你。小张小王小李小刘,给俺掀摊子!先把院子里这些花草给扯了,再把树给砍了!” “现在?”听着牛科长的话,几个跟在身后的年青人一愣,看了看新科长的脸色,大家只好挽了袖子,往院子中央走去。 “俺看哪个砍!”宛珍呼地冲上去,一把搂着树! “要砍就先砍俺,把俺砍死了,再拆俺的家!”宛珍双眼愤怒地死盯着牛科长……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此时站在宛珍面前这位新官上任不足三天的牛科长,只怕早就入土为安了。 这院里闹起来的时候,早有闻风而来的邻居,三三俩俩挤在院门边议论,有几个素来与宛珍交好的妇女闯进来,大声吵嚷。 “青天白日,你们这是打家劫舍,还是为民办事啊?有你们这样的工作人员吗?他家男人没在,就她一个女人家家的,你们这几个汉子闯进来,是想抢劫啊,还是想杀人放火啊?就算要拆除,要搬家,总得容人家收拾了家什搬走啊,整条街都没搬呢,凭啥欺负一个男人没在家的女人?再说了,你们建委原来不是说发放安家费吗?不是给找周转房吗?啥都没给,八字没一撇呢,你们就上门,强逼着人家搬家算咋回事啊?” “啥安家费?啥周转房?那是你们这些人异想天开,自己提的,建委啥时答应过?啥时同意过?”牛科长鼻子冲着天呵气。 “答没答应那是局长说了算,也不是你牛科长说了算,再说了,上次赵局长来,还说这事正在研究,咋就说俺们异想天开了呢。” 院外的邻居们越聚越多,大家七嘴八舍议论纷纷,甚至有人在小声咒骂牛科长是日本鬼子猪头小队长,那模样跟当年进村的日本鬼子有一拼。 牛科长见宛珍搂了树,哭得象个泪人似的,几个妇女言辞犀利,有理有据,院外的人们越聚越多,议论声越来越大,自己这个新官上任打算放的第一把火算是放错了时辰地点。 “这个事儿,俺们局里讨论了再定,可俺告诉你们,院外的也听着,这条街是铁定要拆的!劝你们不要抱任何幻想,不要等着望风头!” 牛科长带了人走了。 人群议论着,渐次散去。有三四个邻居搀了宛珍,又拧了毛巾给她擦脸。其中一个道: “***,这些哪是人啊,简直就是一群白眼狼!宛珍你也真是,骂你你就听着,你不会回骂吗?得罪他怎么了,他敢少给一毛钱赔偿,俺敢告到市政府!” 大家又围了宛珍劝慰半天,才渐渐散去。 是年冬至,宛珍家的院子还是被城建拆除了。 空有一身文武艺的李忆亭,经历了失去最爱职业、妻子生病、创业受挫、兄弟反目、忍辱求生种种磨难,终于在夫妻辛勤建设的家园推倒那一刻,神不支,一头栽倒,旧疾复发。 女人,一直是弱者的代名词,可是,没有人知道女人的承受力到底有多大。当生活由男人们理所当然扛起的时候,女人总是温柔微笑地依在男人身畔,劳侍奉,但当生活压力来袭,前有夫病,后有子女绕膝,这时候的宛珍,突然暴发出强大的能量与承受力,这就是东方女的灵魂深处的力量,是生命的力量。 站在正全面拆除的东城墙路上,在乌烟障气的飞灰尘土中,宛珍望着自己辛苦数年,蝇营狗苟,凭着一双手建设出来的家园,泪,擦也擦不干。 朦胧的泪眼望出去,忆亭最爱的菊花被一双双毫无感情的手拨扔,忆亭最爱的金鱼池被一锹一锹砸破,一尾尾活蹦乱跳的金鱼随着水草流在地上,张着嘴,拼命地乱蹦。 老槐树被砍了,槐树下孩子们最爱的秋千架破了,残了,踩坏了;房子,俺的房子,每一捶都似抡在宛珍的心上。 在东城墙居住了整整十年,这十年,是宛珍迄今为止,人生最幸福的一段日子,虽然头几年一砖一瓦建设家园是毕生最劳累的一段日子,虽然经历了忆亭失业再创业的挫折,经历了物质贫乏、生活磨砺,人生最艰苦的岁月,还差一点一病撒手人寰。可是,这里,毕竟是属于自己的小天地,是自己在人世间唯一的一块乐土,在这里,宛珍生儿育女,侍花弄草,享受天伦;在这里,宛珍努力干活、心照顾儿女,生活有无限希望。 现在,这一切,都随着房屋的拆除而倒塌,但,宛珍心里有一个信念,没有倒塌。 对幸福生活的追求,对家庭温暖的追求,对拥有自己小窝的追求,永远也不会倒塌。这种植在内心深处的希望的火种,是谁也无法拆除的。 在邻人的帮助下,宛珍把忆亭送了医院,把五岁的眉儿暂时寄放在邻居家,宛珍领了小洛小可两个孩子,收拾家什,整理箱笼。 破家值万贯,一锅一铲,一勺一碗,对宛珍来说,都是宝贝,都是不可丢失的生存之本。 家里也没什么太值钱的东西,除了前几年生活条件好时买的一台十四寸黑白电视机,就是自己那台蜜蜂牌缝纫机了。 拉过借来的板车,李洛和李可一左一右扶着家什,宛珍在前边,紧紧抓着车把,奋力向小东门方向拉去。 又租回王嫂的房子了,原以为搬出来,不会再搬回去,没想到隔了十年,又回来了。 还是那两间小房,十年不见,小院没有什么变化,房子更破旧了。 王嫂还是那么一脸和蔼的微笑,还是那样一句话。 “宛珍,有事儿你说话。” 穷人之间的友谊,单纯而温暖。 安顿好子女,又忙忙做了热汤热水送去医院照顾忆亭。 待忆亭稍好了些,把棉被垫在板车上,趁着孩子们上学时间,宛珍把忆亭从医院接回家。邻居王嫂帮着宛珍安置忆亭,又帮着宛珍做饭,临走不忘交待一句: “宛珍,房钱你不要着急,俺不等它来衔口垫背,啥时有啥时给,千万不要再急病了。现在这个家都指着你哩。” 宛珍谢了王嫂,看忆亭喝了药,咳嗽好了一些,关了门。一个人奔了市建委。 女人,在灾难面前暴发的智慧,是常人所不能想的。 在此之前的宛珍,让她在人前说几句话,她都会红了脸,让她去新上任的街道主任家坐坐,她都会踌躇再踌躇,感觉不好意思。 可是,如今家破宅毁,夫病子幼,生活无着,宛珍除了这个办法没有其它法子可想。 宛珍沿着人民路,一路往百货大楼方向走。一路走一路问: “大姐,打听一下,建委怎么走?” “大爷,能跟你问一下建委咋走吗?” 不知道问了多少人,宛珍终于踏进了市建委办公楼的小院。 沿着小路,宛珍进了楼。 宛珍不说话,看见人就象没看见一样。她是怕人问她?怕人轰她吗?不是,此时宛珍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她全凭一股子劲儿冲着,直奔局长室而去。 近年来,陪着李洛温书,宛珍颇识了不少字。 宛珍盯着每间办公室门头上支出的小牌子。 “资料室”、“财务科”、“勘察设计科”、“人事科”、“城建科”…… 宛珍一个门都没有敲,直到看见“局长室”三个字,她才伸手敲了两下,不等人应门,直接推门进去。 办公室里有两个人,正对坐,指头夹着烟卷,讨论问题。 宛珍突然推门进来,把两个人吓了一跳。 “你找谁?”其中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穿一身藏蓝工作服,长脸细眼。搁下烟,定了定神,问宛珍。 “俺找局长。” “你找哪个局长?” “俺不知道找哪个局长,俺就找管事的局长!” 看着宛珍跑得发红的脸,一对倔强的眼,又听她说的不伦不类,冯科长忍不住笑了,若是平时,他一定冷着脸,公事公办把来人轰去城建科。也许刚听了老局长对他的肯定,冯科长心情大好,又觉得宛珍语言滑稽,忍不住想看看,这个莽撞的女人到底有何事,跑来找不认识的管事局长。 “呵呵,一定又是为住宅拆迁的事来的。”冯科长扭脸对着桌对面那位方脸,浓眉,年约五十开外的老先生笑道。 “这位大嫂,你家是哪儿的,找局长啥事?”年级大的那位温和的问道。 “您是局长吗?跟你说管用吗?”宛珍全凭一口气提着。 “呵呵,管不管用你说说看。” “人都说建委管事的局长人好,五十多岁了,最体谅老百姓的苦处,那就是现实活生生的包青天。”宛珍喘了口气道,凭着女人的敏感,宛珍多少感觉到这位年级大的比年轻的官大,又坐在局长室里,保不齐就是局长大人,可自己又不知道他姓啥,只好信口胡说。 “俺虽不敢说冤,俺就是来找局长大人评评理,原来告示说的好好的,要给迁移房,要发补偿款,凭啥啥都没定呢,就强拆房哩?”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更何况宛珍一看就是本份的居家妇人,一脸的善良可欺,这样的人但凡说出一句半句奉承的话,效果惊人。 “赵局长,看吧,俺没说错吧,一进门俺就知道又是为拆迁的事来的。最近牛二毛那家伙也不知咋整的,净是上局来告状的。”冯科长眼红牛科长的位置不是一天两天了,那可是个肥缺,比自己的政策法规科,天天开会,听上头指示,上传下达文件强多了。 “您就是赵局长啊,赵局长啊,你不知道,你天高皇帝远,下头百姓可苦坏了,赵局长啊,偶一家五口人,他爸病在医院,孩子们又小,你说一点赔偿不给,迁移房没有,就把房子扒了,这不是要了俺一家人的命吗?这马上十冬腊月天啦,你叫俺们上无片瓦,下无半砖,叫俺们咋活啊。呜……” “大嫂啊,别哭别哭,有话好好说,快坐着。拆迁这个事,是市里定的,俺们建委不过是个执行部门。国家现在大发展,市容市貌还是要的,你说对不对?东城墙那条河,早年能洗菜洗衣,到处是荷花,现在呢,什么样了?走过去都闻着臭!所以说市政府决定要改造环境是为全城老百姓好,也是必须的,说这些你可能都不懂,政府的工作要不要支持哩?” “俺懂,俺也没说不支持政府的工作,拆可以,可是,总得容偶找房搬家吧,就这样拆啦?政府说话都算话,那先前动员大会时说,保证不让大家流落街头,给拆迁房,给补偿款,地呢?钱呢?啥都没有,就把个房给推了,大局长,换了你一家人,大冬天的没了房,也没个去处,你咋处?”宛珍没有被局长的话牵着走,宛珍知道自己嘴笨,知道自己脑子没有别人转的快,宛珍就坚持一条,你说啥,俺都听,俺也都理解,但说一百个样,你得给俺解决问题。 冯科长帮着赵局长劝了宛珍半天,又说这事已经交给城建科专管,这事应该找城建科,宛珍不去。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宛珍死心眼认定,除了这个赵局长,谁也不是能解决问题的主儿。 “大嫂,迁移房、赔偿款的问题,俺们已经上会讨论通过了,可能城建科那里还有些程序要走,你先回家等着,保证不会不给的,政府哪能干让群众受损的事儿呢。”赵局长被宛珍缠得脑袋疼。 “俺不知道有啥程序要走,俺小老百姓啥都不懂,就知道一条,政府是人民的政府,俺相信政府,俺也相信政府不会叫俺们小老百姓受苦。可赵局长,俺家实在困难啊,这房子拆了,俺不象其它人,有个父母投奔,俺跟俺男人,都是自小没爹妈的孤儿,现在又带着仨孩子,你叫俺们投奔哪儿啊,赵局长,你是大善人,你是大青天,你能看着俺一家在雪地里哭吗?赵局长。”宛珍落泪,自己被自己说哭了。 赵局长搓着手站起来,在屋里踱了几步,冯科长老早一边不响了,假装帮赵局长整理书柜,时不时,不显山不露水地,帮衬宛珍一句半句,他希望来闹的人越多越好,最好把赵局长气得拿下牛二毛。 “冯仕光,你去城建科看看,牛二毛在不在?”赵局长解了衣扣,透了透气,这个牛二毛,净给俺添乱。 “好,局长,俺顺便再帮你沏壶茶。”冯科长拿了茶壶下楼。 晚上,孩子们都围着小木桌在灯下写作业。躺在床上忆亭捧着手里的七千多块钱,正在认真地看一张公文信纸: “阜阳市某某区某某号李忆亭同志,据阜阳市人民政府第某某号令第七条规定,按市政府拆迁规定以及补偿标准,依据某某日建委测量数据,今交付拆迁安置补偿款项共计七千五百六十九元整,签收人:李宛珍” 忆亭不相信宛珍居然只身闯了建委,还带回了这样好的消息。 灯下的宛珍,已经由一下午的兴奋,变成了后怕。坐在忆亭床前的小板凳上,瑟瑟发抖。 如果当时那位局长发怒,如果当时不是那位冯科长帮着说了两句好话,如果当时没有找到牛科长,如果牛科长找借口不给宛珍处理。如果赵局长找来牛科长后就不管这事,如果有那么多如果,今天,不知道会是什么样一个结局。 宛珍不知道,对于赵局长来说,宛珍这事不过是小事儿一桩,不值得他动怒。 赵局长找牛科长当场处理这事,不是为宛珍,也不是想手这事儿,而是借这个事儿给牛二毛敲个警钟,听说牛二毛自从接管城建科以来,家里换了彩色电视机,买了洗衣机。初中没毕业的儿子朱小毛也进了阜阳城最好的单位电业局工作了。 宛珍不知道这些,只知道这个赵局长,真是个好人,今天多亏他,也感谢老天保佑自己,没有出什么乱子。 边忙家务,边一五一十把下午发生的情况告诉忆亭,又劝忆亭不要生气,好好保养身子,政府总是好的,个把恶人成不了气候,自有天报。 “听说赔咱们二分地呢,地点还没定,估计在城外,唉,不管咋,能给咱块地,咱还能盖房就行。”宛珍叹口气。 第 28 章在线阅读 第 28 章 肉文屋 / 第 28 章 第 28 章 第 29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29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29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29 章 第二十九章人生至凄 这事之后,每隔几天,宛珍就跑出去打听,赔的地定了没有,在哪儿,啥时候给。 上班时间,宛珍就堵着牛二毛的办公室等,不吵也不闹,就是盯着你,走哪儿都盯着你。盯得牛二毛心里发烦发急。又不敢再开骂,怕宛珍又跑去局长室闹。何况现在也不是一个宛珍,是整个东城墙的拆迁户都跟着闹,那些妇女还不象宛珍,只是哭诉只是求,她们是撒泼打滚,堵门大骂,十八般武艺全部上演,牛二毛有些后悔接了这个烫手山芋。 一九九零年一月四日,正值传统腊八节。 家家户户都在熬腊八粥,团团围着炉火吃腊八蒜,以求来年百病皆消,五谷丰登。 安置用地终于下来了,宛珍顾不得守在屋里陪孩子们过腊八。独自跑去城外看自己未来的宅基地。 忆亭已经病了一阵子,家里没有一分进项。前阵子借钱看病吃药生活,现在拿到这点补偿款,除了每日用度,还要还人,坐吃山空,别说自家早已家徒四壁,就是有个金山也搁不住这样病的病弱的弱,只出不进啊。宛珍心里着急,只希望快点盖出自己的小窝来,先省了房租钱,等忆亭病好了,再出摊子赚钱就好得多了。不然,有了家,自己也定了心,寻着做个小生意,也比现在坐吃山空,愁眉相对强。 在城市的东南边缘,座落着阜城唯一的一家药厂。安置用地就分在药厂后面的荒草地边。 从宛珍家走到药厂,差不多有八站路,宛珍没有坐车,宁愿省下一角车钱给孩子们买两支写字用的铅笔,一本写字用的作业本。 宛珍脚程快,走过百货大楼,走过二中,走过莲花池农贸市场,宛珍很快走到药厂那条街。 宛珍一头汗赶到的时候,正赶上药厂不知道是在放气,还是在作什么。离老远就能看见高高的烟囱里冒出漫天的白烟,轰轰的响声如雷神辗过苍天。走近即将成为宅基地的那片荒原,到处是茅草与垃圾。 药厂流出来的污水如小溪般蜿蜒而下。还冒着热气的水中泛起刺鼻的气味。 位置很差,环境恶劣。 宛珍顾不得想这些,眼前,快点盖起一座房子,为家人遮风挡雨是当务之急。 宛珍没有象其它人那样,看完地又涌去建委争地的好坏,位置的优劣,能分到地就不错了,本老实的宛珍,不被逼到犄角旮旯,是不会争辩也不会反抗的省事人。 已经赔了款了,虽然少点,已经给了地了,虽然差点,但,对于老实本份的宛珍来说,赔了钱给了地就不错了,不敢再奢望其它。 宛珍看了地,忙忙回家跟忆亭商量,想在大雪前尽快筹划重建家园问题。 宛珍清楚地看到,马上年底了,如果不立刻筹划重建家园事项,那点补偿款,会很快花光用尽。 宛珍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 知道忆亭拆迁赔了不少钱,石匠拉着忆兰回城来找忆亭借钱。 他家二小子要成亲,女方要财礼,说没有财礼,婚事免谈。二小天天在家跟忆兰闹,忆兰被闹得头昏,家里刚给大小娶了亲不到两年,已经花得是穷尽,上哪儿再找银子钱啊。原来爹娘临去前留给忆兰的那些银洋,被几个不懂事的孩子偷出去,换了手表和自行车。这些败家子儿啊,忆兰心疼得哭,三百块银洋换了一辆自行车不说,两百块银洋换回四块电子表! 此刻忆兰正坐在忆亭家里淌眼抹泪,忆亭如何看得了大姐的眼泪,不等宛珍回来,立马拿出一千五百块,让大姐回家给二侄儿置办彩礼。忆兰前脚刚走,忆鲁后脚又来。 这已经是忆鲁第二次来找忆亭借钱了,宛珍从建委刚要回钱第三天,忆鲁就来过一趟。忆鲁家翻盖房子,赊的建筑材料,欠的工钱差不多两三千块,眼看年底了,工人们要回家,送材料的也堵了门要帐,忆鲁没办法,跑来找忆亭,恰逢宛珍刚要回赔偿款,忆鲁拍脯说,以后忆亭家盖房的事包在大哥身上,现在大哥急难,需要周转一下,拿两千块去还帐。 今天忆鲁又来,也是为了孩子们的事儿,不过忆鲁这边不是婚事,而是次女之珊初中毕业,要花钱弄工作事。眼看年底了,要给主管的人上年供。之珊是忆鲁的次女,平时对忆亭这个三叔最为孝顺知礼,对宛珍这个三婶也亲爱有加,不似其它人因为宛珍是农村出身而有所不同,忆亭夫妻很疼爱这个侄女,一听说是她的事,又是长兄如父的忆鲁亲自来说,如何能够不帮,几百块钱事小,耽搁了之珊安排不好工作,日后没有单位,找婆家都是问题,这可是影响她一辈子的节骨眼儿。忆亭越想越觉得责任重大,连忙解了棉袄,从贴身的口袋里,数出五百块递给大哥。 宛珍一路紧赶慢赶,赶回家和忆亭商量重建家园事务。看宛珍说的眉飞色舞,跑得气喘吁吁,一脸的汗一身的灰,忆亭第一次有点怕面对宛珍。 “那个,宛珍……”忆亭神态不自然地把刚才兄姐来借钱的事简略告诉了宛珍。 啊?又少了两千块?除去这些日子开销,忆亭生病住院借陈大姐需要还的钱,家里剩下不到两千块钱了。 宛珍傻眼了,跌坐在床头,半天不晌。 有心怪忆亭顾及手足情不考虑家里境况,看忆亭咳嗽得喘不过来气,又怕他气出个好歹;有心怪忆兰忆鲁两个哥姐家里有难不出现,一赔点钱反而跑来借,不顾及兄弟家的现状。可钱已经拿走了,没有再去追上讨回的道理。 思来想去,没有一点办法,唯有自己低头生闷气吞声落泪。 “宛珍,大哥大姐没这个钱,这个年就过不过去,咱先帮着点他们,回头咱们盖房,他们也会帮咱的。”忆亭喘了口气,端了水抿一口道。 “帮咱?他拿啥帮咱?忆亭,不是俺说你,你咋到现在还是这样啊。一点不顾家一点不为这个家想想。以前你大手大脚地给这个,送那个,俺都不说啥啦。可你看看,你看看,咱们家现在是啥情况啊?现在吃没吃,喝没喝,三个孩子要上学,你吃药看病要花钱,忆亭啊,好不容易赔点钱,咱就指着它盖房建家呢,如今花散了,你叫俺拿啥盖房啊。忆亭啊,俺不想说你,可是,你也太……”宛珍实在忍不住了,禁不住痛哭失声。 “好了,好了,看吓着孩子,咱先过年,过了年再想办法。”忆亭安抚一眼正在做功课的小洛小可,又拍了拍脚边被窝里睡着的小眉。 “不能等过年!指不定还有啥事哩,过了年就一文钱都没有了,年前俺就得盖房!” “宛珍,你这是在赌气啊,马上要下雪了,怎么盖?拿啥盖?”忆亭禁不住又喘起来。当年办案摔伤了腰,碰上雨雪天气就痛得爬不起来,这还好说,有一年为了伏击一小摄土匪余孽,在尺厚的大雪地里伏了一夜,从此落下个咳喘的旧疾。 今年这个咳喘的毛病不比往年,随着天气骤冷,越发严重了。 “你不要管,俺自己有办法。”宛珍起身给孩子们烧洗脸水。 听说不盖房,隔段时间,地会被建委回收,何况孩子们渐渐大了,不比孩子们小,可以一张床睡,再说也不能租一辈子房住啊。再不赶紧盖房,天知道还会有什么亲戚来张口,不说忆亭好心习惯了,就是自己,也老不下脸来拒绝亲戚。目前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马上盖房子。 过了小寒,马上大寒,过了大寒就该过年了。宛珍越想越着急。 不管怎么说,先把建筑材料买下来,堆在宅基地上再说。 第二天清早,宛珍侍候了忆亭和孩子们早饭,赶了孩子去上学。贴身带着仅有的一千多块钱,跑了几个地方比较砖价。最后以每块5分的价格,买了一万块砖。 买完砖,又跑去忆鲁家,连求带说,力逼着忆鲁帮她赊了几车石灰和水泥。 从忆鲁家回来,宛珍顺脚跑去三层塔预付了一百块赊了几车沙,又跑去城南关预付了一百块赊了一些楼板。 在买材料的途中,宛珍可巧碰到了一位老家出来揽活计的工头,叙起来都是庄挨庄子的人,工头听宛珍说的凄惶,带了几个还没回家的泥瓦匠,先去帮宛珍家勘察地形,商量设计房屋。 宛珍拿出自己晚上在灯下,用李洛的铅笔画的草图,歪歪扭扭的线条,依然可见,是一个四方院子,三间正房,两间厢房,都有方框标着。 工头相了相宛珍家的宅基地,看着宛珍理想中的草图,有些不切合现实,又给宛珍提了不少意见。 忆亭虽然反对宛珍建房,奈何宛珍铁了心要盖,忆亭虽然生气,却也无奈,又怕宛珍无知上当吃亏,身体略好了些,也跟着家里城外两边跑。 十冬腊月天,虽然天着没有下雪,可地已上冻,镐砸锹挖,已经啃不出半块地基来。工头安慰着忆亭宛珍,忆鲁跑来两次看,暗训忆亭任由宛珍任,大年节底下,急着盖什么房子,什么事不能等到明年开春再说。 那天正是九零年一月二十号,赶上大寒节气,工人们早早收拾了铺盖赶回乡下过小年去了。工头也走了。忆亭和宛珍又拉了些东西去新宅基,把水泥石灰盖盖好,把砖整整,又央了一边邻居工地上看材料的留人帮着盯着点儿,过年请他吃酒。 正说着,忽然云密天,渐有酿雪之状。宛珍连忙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那天越发暗下来,沉沉的,寒风刺骨,过了晌午,竟然飘起了雪花,初时洋洋洒洒,渐渐转成鹅毛大雪,西北风越发烈了。 忆亭不能受寒,几日劳乏,勾发未痊愈的旧疾,咳喘得不能成声,宛珍慌了神,忙从邻人看材料的窝棚里抱出一床棉被,铺在来时拉的板车上,扶了忆亭躺上去,把颌下棉被掖掖紧,脚头棉被掖掖紧,连忙趴在车前,把绳子挂在肩膀上,拉车回家。 宛珍知道,忆亭一犯旧疾,需要喝热汤,保暖,不然咳喘上来,气息不接,恐会危及命。 刚拉到二中附近,那雪扯棉揉絮一般,越下越大,奋力拉车的宛珍一点不觉得冷,反而累出了一身汗。 忆亭一边喘息,一边不忍道: “宛……珍,找个……咳咳……地方背背雪……再走吧。” 病来如山倒。七尺多高的汉子,在病魔面前,喘成了一团,腊黄的脸上,满是胡须,头发蓬乱如草,瘦得吸了腮,与当年宛珍新婚时,那个气宇轩昂、挥洒自如的李忆亭判若两世人。 “没事。”宛珍一张口,扑进嘴里满口的雪花。头发上、眉毛上、睫毛上,身上,已是一片洁白。 大雪天气,人们都缩回屋里烤火喝热羊汤去了。 惨惨的天幕下,北风呼啸,寒冷如骨,雪花随着风钻入宛珍衣领里,袖筒里。 寂静无人的路上,拉着车子艰难行进的宛珍,尤如一个移动的雪人,拉着一团黑乎乎的重物。 宛珍此时顾不上想自己的冷,也顾不上想从早晨起来到现在傍晚时分,自己水米未进,宛珍着急赶回家去,担心忆亭在雪中受寒,更担心三个娇儿大雪天地下放学回家,不见爹妈害怕不说,冷灶凉锅,万一冻病了一个,可就要了宛珍的命了。 宛珍在雪地下奋力拉着板车,迎着风雪向北前行。 忆亭也是一天没吃东西了。 听背后车上忆亭咳喘有异,宛珍不敢再走。遥遥望见二中北边有一家面馆还没关门,连忙掉转车头,拉了忆亭过去,先找一个背风处把车靠墙停放,再跑去面馆,打听一下价格。 “面条,八毛钱一碗。”胖老板娘面无表情地说。 宛珍掏出贴放着的一卷钱,数了八毛钱递过去,端了一碗热气腾腾地面,连忙走到忆亭身边,扶了忆亭半坐起。 “忆亭,快趁热吃!”宛珍对忆亭微笑。 “你哩?”忆亭喘口气,望着妻子。 “你先吃,你吃完俺才能吃哩。”宛珍笑道。把碗递给忆亭。自己站在一边拍打身上的雪花。眉睫上飘集的雪花,遇热消融,顺着脸颊脖子,流入衣内。那满身的雪花也已经融化浸入了不厚的棉衣,此时不比刚才拉车时,方才虽累,不觉得很冷,这一停下来,宛珍冷的上下牙捉对儿打架。 又冷又饿的忆亭,迅速解决了一碗面,对他来说,一碗面,难谈吃饱,聊胜于无。 在这样的大雪天,一碗热汤,足慰风寒。 忆亭哧溜快吃,也为了宛珍能快点去喝点热汤面,忆亭担心宛珍冻出病来。 宛珍哈口热气,搓了搓手,接过忆亭递来的碗,跑去面馆。 “老板娘,能,给碗热汤吗?”宛珍乞求地望着老板娘。 “给!”老板娘没说话,扭身进店拿了瓢舀了瓢面汤倒在宛珍手里的碗里。 “谢谢哈,谢谢哈。”不及扭身,宛珍站着把一碗热面汤喝了个底朝天。汤一下肚,立时觉得腹中一暖,全身似乎也没那么湿寒了。 宛珍千恩万谢地把碗还给老板娘,回身拉了忆亭继续赶路。 “宛珍,你吃了吗?”忆亭艰难地抬起头。 “别起身,看抖喽着。”宛珍回身制止了忆亭,为他掖了掖被角道:“俺吃了,你别说话,咱们得快点赶回家,还得顺路去陈大姐那儿接眉儿。小洛小可今天放寒假了。说不定回家等着哪。”宛珍心中一急,脚下一滑,差点连人带车翻出路外去。 宛珍拉着忆亭赶到陈大姐家时,天已经黑下来,刚走近陈大姐家,远远看见一身红棉衣的眉儿依着门,眼巴巴地朝南边望着,小嘴一撇一撇,要哭未哭的。 远远看见宛珍,眉儿眼尖,不待宛珍出声,立马“妈啊!”一声飞奔出院,扑在一身雪水的宛珍身上。 “乖孩子,等急了吧。”宛珍停车抱起眉儿,又对追出来的陈大姐千恩万谢,顾不得回答陈大姐连声追问忆亭怎么了,回身把眉儿放在忆亭身旁,浅浅一句, “没啥,老毛病犯了。大姐你忙,可儿洛儿在家等着哩,俺们先回了,回头来家坐。” 连忙拉了父女俩赶回家去。 九零年的除夕夜,家里断电,宛珍找出久不用的煤油灯,擦了火柴点燃,端在桌角。 一家人围着床上的忆亭坐着,堂前一盏孤灯,光焰摇摇,昏黄欲灭,光光四壁的墙,景象晦凄凉。没有饺子没有花灯没有甜食点心,没有新衣服。 宛珍每个孩子发了一块钱压岁钱,看着眉儿端着盛着豆面条的碗,小嘴委屈地扁着,不由一阵心酸。扭头看一边的忆亭一脸惨然,不由心中一紧,连忙装出笑脸,想说话缓和一下家里凄凉的气氛。 “呵呵,往年政府都在广场放花,今年不知道还有没有,眉儿快点吃,一会儿妈抱你去看看?” 李洛瞅一眼妈妈,妈妈这是怎么了,前几年政府集中在广场放花,结果看花的人太多,又挤又踩出了几条人命,政府今年老早公告,不在广场放花,各家自便了,妈难道忘了? 宛珍眼睛一黯,也想到了,停了一下,又强笑道: “年年十五人民路两旁的树上都挂花灯,今年肯定有,去年那个走马灯,莲花灯,人都说好看,今年咱还看去……” 话音没落,眉儿再也忍不住了,哇一声哭出声来。 “妈妈,眉儿要吃饺子!眉儿想吃!” 小的一哭,大的再也忍不住了,纷纷接声哭泣。 宛珍也被家里凄惨的气氛感染的鼻子发酸。是啊,早两年,别说过年,就连八月十五,五月初五这样的小节下,家里都是人来人往,桌上不是点心就是糖果瓜子,屋里灯光通明,笑语嫣然,亲戚朋友们,有没有血缘关系都往自己家里扎,过年更是从小年到出了正月,家里没断过亲威朋友,恨不能吃住一辈子在自己家,何曾经过这样冷清的年? 尤其那两年做生意。每逢过年,亲戚们抱了穿得簇新的小姐弟三人,拿着糖人儿风车儿花灯儿,满街串着看花灯,看焰火。宛珍和娘家侄女们在家包包子,炸撒子,做圆子。耳边听的是奉承话,眼前看的是笑眉眼,孩子玩的是好玩物,用的是暖针线,如今可好,家败了,亲戚突然象约好一样,都不见了,如今碰上走亲窜友的过年大节下,也没人上门给拜年了。 宛珍越思越悲,越想越难过。 不由得一脸凄绝。 儿女哭声一片。突然一声嘶哑的男声打破了这团吵闹的哭声。 “天啊,你要是不绝俺李忆亭,你老天爷明天就别下雪了,让天放晴吧!”躺在床上的李忆亭突然坐直身子,仰天大放悲声。 家里男人这一哭,宛珍再也憋不住了,这些日子的闷气,忧心、忙碌、辛酸,儿时的苦楚,无父母的悲惨,嫁到城里,人前的冷眼,人后的碎语,一齐涌到前,宛珍再也抑制不住自己,搂了眉儿大哭。 父母这一出声,三个孩子更是放开嗓门,跟着大哭起来。 眉儿哭,今年没有花衣服,没有糖人儿没有布娃娃,没有吃,没有饺子吃,没有电视,家里没有放竹。 李洛哭,初尝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悲伤家境日落。 李可哭,哭父母伤心,自己年幼,不能替父母分担一点重担。 大年下,人间处处欢歌,世上人人笑颜,家家围坐电视,抱了瓜子糖果,笑谈央视春晚。唯有这一家,昏灯残饭,举家抱头痛哭。人生至凄,莫过于此。 第 29 章在线阅读 第 29 章 肉文屋 / 第 29 章 第 29 章 第 30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30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30 章 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30 章 第三十章幸福新生活 那是宛珍记忆中,最困难的一段日子。 那种彻心彻骨的寒冷,甚至越过了童年饥饿挨打受气的记忆。 宛珍苦熬着苦撑着,相信天无绝人之路,相信天道酬勤。宛珍凭着双手,终于建起了三间房子。搬家后,在宛珍细心的照料下,丈夫身体渐渐痊愈,孩子们懂事勤劳。宛珍放心去街边摆摊子赚取一家的生活费。 随着社会发展,政府鼓励,宛珍的面摊生意越做越好,渐渐丈夫也能出摊赚钱,夫妻俩没白没黑的苦干,只盼望孩子们好好读书,长大有出息。 辛苦了十几年,三个孩子没让宛珍失望。 大女儿李洛北京名校毕业,留京工作;小女儿李眉也是大学毕业,现在航空公司做空姐。最让宛珍自豪的,就是儿子李可。当年为了家境不好,学费堪忧,没有象姐姐李洛一样高中大学一路直升,而是懂事的先读了中专,毕业后半工半读,靠自己的能力不但读到本科,还利用业余时间,苦读法文,被深圳一家法国公司挖去外企工作。进入法属企业一年后,由于表现出色,又被公司调来法国总部。 宛珍坐在摇椅里喂着孙子,披着满身的霞彩,悠闲而满足地微笑。 这一生,苦过,累过,穷过,难过,总算是日子越过越好,一步一步走过来了。国家富强了,人民生活越过越富。比起三十年前,不谓天上地下两种境界。 想当年,一家五口人挤在不足20平米的一个小屋子里,没有电灯,也没有余粮。什么水果什么,连白面、豆腐都少吃,产妇吃个**蛋都要凭票购买。平日吃的是红薯面馍,穿的是布旧衣。看的是语录,听的是广播。 现在生活好了。在国内,要什么有什么,瓜果蔬菜、牛点心,物质极其丰富;晶电视、电脑网络、书籍杂志,神也不贫乏。家里更是感应电灯3g电话,楼上楼下,儿女们都买了一两百平米、上百万的公寓洋楼,开了二十几万的汽车。就连家乡大侄女儿金花,也在农村承包鱼塘、种大棚菜,发了大财了。 这要搁三十年前,宛珍想都不敢想。从没想过,自己有生之年,能过上这么幸福富足的生活。 有时候老两口相对而坐,忍不住打心里感叹,人穷,不能无志;人富,不能忘本。没有政府没有党,象自己和丈夫这样,父母早逝,无家无业的两个人,哪会有今天的福享啊。这样的日子,比过去的皇帝都享福。善良的宛珍,心里满溢着感恩之情。 昨晚李可晚饭时跟艾丽丝商量,想调回中国去。中国现在经济发展快,教育好,不但适合李可这样奋斗的年轻人发展,也适合李禹(李可之子)这样的小孩子成长。 艾丽丝开始没同意,但自从看了北京的奥运会开幕式,又在网络上了解了现在国内的现状;前段时间,通过视频,看到姐姐李洛在北京买的房,房内的美绝伦的装修,房外小区优雅的绿化,以及小区内配套的国际幼儿园、国际会所等,不禁也有一点心动。 如果儿子一家能够回国工作定居,自己就能时时陪着儿子孙子了。不用象现在这样,来一次最多只能呆三个月。 宛珍遥想着家乡,梦想着儿子一家回国定居后的日子,不禁舒心地笑了。 第 30 章在线阅读 第 30 章 肉文屋 / 第 30 章 第 3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