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解药》 第1页 《迟来解药》作者:四月风暖【完结】 文案: 你是迟来的解药,是我与过去和解的理由、此生久等的答案。 - 急诊科护士长X杏林世家小中医 需要被爱的钟怀远(佟仞)X很会爱人的祁冬青 国医大明日之光钟怀远在临床专业第二年转读护理,没人知道,他为何不愿拿起骄傲的柳叶刀。 生活如池中静水般乏味的祁冬青,被这桩校园奇谈深深吸引,心动如一场突发的流感,在放任中演变成顽疾。 学生时期的惊鸿一瞥,匿于远处的偷偷关注,被时间沉淀的感情在克制中逐渐汹涌。 他看懂了他的悲伤,盼望着有一天能送他治愈的吻。 - 时隔多年,梦中情人推开诊室门的那一刻 祁冬青只想去爱他 去受伤 去流只有关他的泪 面对示好自始至终毫无动作的钟怀远 第一次开口回应就是我爱你和到永远 “不必暧昧期,” 他说,“直接在一起吧。” - 生活恋爱 细水长流 受暗恋多年一朝成真 暗恋时一点酸 在一起甜甜甜 食用指南【高亮】 视角交替 攻是非婚生子,渣爹的错 攻受都经历过青春期的生长痛 医疗知识很不专业,一切为了感情发展 有副cp,攻的哥哥和受的朋友 不喜欢请点叉,弃坑不必告知,祝各位看文愉快 [email protected]四月不叫夏天姑娘 标签:暗恋成真 温暖治愈 双向救赎 小甜饼HE 第1章 远志 钟怀远从更衣室的侧门出来时,目光所及之处是浸润在紫红暮色里的住院大楼。 春分已过,定格天黑的指针逐渐后移,初春的花草香隐匿在消毒水的每一个气味分子里,他深呼一口,让清新空气过滤整个鼻腔。 哪怕是早已习惯连轴转,钟怀远依然感觉到了骨头里的酸软。奇怪的是,救护车的鸣笛从耳边呼啸而过时,他的膝盖动了动,竟又生了些调转回去的冲动。 更衣室的侧门再次被从内推开,探出一个小护士,瞧见钟怀远定在台阶下一格,开口询问:“护士长,还不走吗?” 小护士又看了看他,只见安静的镜框恰好遮住了他眼眶周围大部分的淡淡乌青,没忍住多说了一句:“您都连续上两班了,再熬下去容易出事的。” “就走了。”钟怀远的思绪瞬间回笼,朝她点点头,“多谢关心,你也快点回岗。” 别看钟护士长职位最高又不苟言笑,但其实意外地好相处,私下里早就被一众护士当作团宠,反过来偷偷呵护关心他。可惜的是,太多人才走近了几步就因为那张冷漠过度的脸和慢热的埋汰性子半途而废。除了在急诊和大家并肩作战,其他时间钟怀远总是独来独往。 小护士坚持要看着他走下阶梯,直到确认了护士长的背影朝着停车场方向移动,才把脑袋缩了回去。 随着门诊时间的结束,仁济褪去了白日里的喧嚣。穿过中心花园的时候,钟怀远遇到了一对老夫妇,老爷爷腿脚不便却非要自己拄拐杖,老婆婆脾气也好,虚扶着老伴的胳膊陪着他慢慢走。 相似的倔配上沉默的陪伴,记忆像春风涌入山谷一样穿过时间,改变了钟怀远脚尖的方向。 钟怀远曲指敲了敲半敞的诊室门:“老贺。” 里头的键盘敲击声没停,但传出了一个音调上扬的“嗯”,算是放人进来的意思。钟怀远又靠着门边站了一会儿,安静地等他把信息录完。 贺学文整理完最后一点资料才有空招呼人,抬头见是钟怀远,半开玩笑道:“怎么,急诊可不流行转介病人来我们中西医结合啊。” “病人没有,我转介个家属过来给你练练?”钟怀远接了他的梗,说,“我家老头风湿痛又不注意,来你这插个下班号,回去给他调理一下试试。” “没事说什么家属,浪费我表情,我还以为你有对象了。”贺学文一句“恭喜”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吞了回去,“怎么,令尊不舒服?” 和那两个字捆绑的居高临下仿佛一道循环的咒语,将拴住他的无形锁铐再次收拢。骤然的窒息感又瞬间包裹住了钟怀远,他沉默了一下便立刻否认:“是我外公。” 和钟怀远相识多年,两人关系虽好,可从未曾听过对方提起家中事一分一毫。饶是粗神经如贺学文,此刻也发现了眼前人因为极力克制而起伏的胸膛,他有些懊恼自己是不是触到了什么禁忌,急忙闸住这个危险的话题。 “老人家风湿痛确实要命……”贺学文摸出笔,写方的手腕才动了没几下,突然想起了什么,“你什么时候公休?” 钟怀远奇怪道:“明天,怎么?” 贺学文双手一摊,钢笔一丢,直接开摆:“那你不如明天直接去和春堂吧,那里药材齐全、质量上乘,方子还多。”说完还自顾自将身上的白褂脱了下来,似乎是默认了好友会听他的引荐,另请高明。 钟怀远即刻伸腿挡住了他下班的愉快步子,说:“又不是疑难杂症,对自己这么没信心?” “和春堂行医百年、代代相传,对中医学的研究系统又深入。”贺学文辩驳道,“咱们院是厉害,但强的不在这个地方啊。” 仁济是全国闻名的大型综合医院,门诊种类齐全、科室细分到位,尤其以心胸外和急诊科享誉业界,近年来才设了中西医结合门诊,在这方面的发展起步确实较晚。 -- 第2页 “我也是为了你外公身子骨着想呢。”话虽然不假,但从贺学文的嘴巴里说出来就显得非常欠收拾,“要是嫌老城远,我们院隔两条街就有个新开的分馆,是祁家小少爷前两年坚持自己出来单干的。” 和春堂是这片有名的中医馆,老字号的招牌响亮,行医的人更敞亮,百年来颇以妙手仁心为人们所称道。家家户户老祖辈的小病小痛、陈疾顽症都是和春堂给看的。 “你放心,别看我师弟年纪不大,医术和我一样高超哈。”贺学文三句不离自夸的臭美本性又抖出来了,停了几秒,他又像婚庆中介那样补了一句:“最重要的是小大夫长得漂亮、心肠还好。” 只是托人讨个方子,关小大夫好不好看什么事,难道人家的皮囊还能入药不成。 “你这是收了人家多少广告费。”不明所以的推销手法把钟怀远惹笑了,“行,你这专家号我挂不起,明天去和春堂看看。” 过去钟怀远同和春堂祁家的交集浅到不如雨过天晴后屋檐下的水洼,值得细数的一小圈涟漪不过是许多年前在社交场上的颔首,对贺学文口中的小少爷更是印象模糊。 记忆中小少爷稚嫩未褪的脸早已破碎得如同被打乱的拼图,如果非要说的话,唯独他眼底浅浅熠熠的光像是打不破的镜子—— 温柔、简单、无忧无虑。周遭烟熏酒溢,觥筹交错间弥漫着人情交易的恶臭,彼时的钟怀远觉得,那突然看向他的眼睛是世上最干净的一隅。 他从来不记无关紧要的人,只是那点光源似是有温度般,不知何时烙印在了他脑海深处。尤其是站在街边面对着和春堂的铺面时,钟怀远只觉突然又被那霸道的光点晃了眼睛,回过神来发现不过是匾额旁边挂着的玻璃风铃罢了。 和春堂的分馆比起在老城区的旧址要小上许多,但古色古香的建筑风格在现代商业街上显得格外扎眼。外头瞧着倒也还中规中矩,待钟怀远走进去之后才发现里面充满了别样的精巧设计。 举目是雕廊画柱,脚下有小桥流水,环境雅致到叫人差点忘记这是正儿八经有牌照的中医门诊。新中式的风格削弱了老派板木家具的沉闷刻板,墙上虽是理所当然的笔墨丹青,但细看内容却大多是简单易懂的童趣之作,处处彰显着怪异但奇妙的平衡。 宽敞的前厅设着咨询台,这会儿没人排队,倒是有一个看着像医生的男人,正两脚交叉,半靠在台面和坐在里头的护士唠嗑,不时惹得人家小姑娘咯咯笑。右侧就是完全透明的药房,有三两药师在一排排药柜间穿梭忙碌,或是盯着炉上煨着的汤药。 许是因为刚刚开始下午的坐诊,又正好是工作日,医馆里等待的人并不多,大多是带着孩子的老人,钟怀远意识到这分馆里坐镇的祁家小少爷可能专注于中医儿科学。 贺学文虽然人不着调,但医术这块要挑毛病还是得花点功夫,他愿意低头推荐的人多少有点真本事在身上。钟怀远本着对朋友以及对“和春堂”这个名号的信任,走向了咨询台。 “你好,我想挂祁大夫的号。”钟怀远礼貌地将填好的信息卡递了过去。 还没等护士回答,身侧传来的“卧槽”如一声惊雷炸醒了昏昏欲睡的春日午后,一旁的香炉烟甚至都抖了一下才继续袅袅升腾。 钟怀远皱了下眉头,转脸看了看那个始作俑者,探究的眼神还没到位,又瞬间切换成了疑惑。 那张脸上的表情相当精彩,太多情绪堆叠在一起,以至于无法看清主人原本的样貌。不仅如此,钟怀远甚至从对方不停翻飞的嘴唇里读出了一连串不重复的消音脏话。 钟怀远习惯了周遭肆意的、探究的眼神,他从不屑更无意去推测他人的意图,这只会让他陷入更深的纠结与自我怀疑,此刻也是一样。 钟怀远坦荡的眼神穿过额前的碎发,轻飘飘地扫过在那个男人的头顶,对于这份唐突的失礼,他连一句能让人窥探情绪的话都不愿留下。 未知总是能带来出奇的威慑。仿佛一颗从悬崖上掉落的石头,直坠入深潭却没有激荡起任何涟漪,寂静的水面下实则孕育着搅动的漩涡。 咨询台的护士及时打破了这奇怪的沉默:“请问您有预约吗?” 钟怀远将目光重新聚到了资料卡上:“没有。我是第一次来。”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想帮家里老人咨询一下风湿痛。” 护士看了一下预约台账,说:“抱歉,祁主任前面还有两个预约病人,麻烦您先在休息区等待一下,到时候我们会叫您。” 钟怀远点了点头,正要往休息区走,就隐隐听到那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开始了新一轮的碎碎念: “好家伙,白日梦做多了特么竟然还能成真。” “果然傻人有傻福啊,祁……” 颠三倒四又没有营养的话随着两人距离的拉开逐渐被背景音里的高山流水吞没,钟怀远没放在心上。他坐在木质椅上,从旁边的矮几抽了本养生杂志打发时间。他的手指随意摩擦过书页,印刷的油墨味便跟随着翻页的动作和空气里的草药香一同钻入鼻腔。 钟怀远眉眼生得好看,不算太棱角分明,但整个人的气质却格外清冷,被一股疏离与边界感包裹着。像一块含着精致果肉的冰,太多人想要采撷里头的多汁甜蜜,却因为坚硬的冰壳陡升退意。 -- 第3页 引导护士被这份生人勿近的气质压迫着,犹豫了几秒才出声:“您好,请跟我来。” 钟怀远被带到了连廊拐角的诊室,他抬头看了一眼墙壁,上面只挂着一个干干净净的木牌,刻着“远香室”三个行楷。 护士将人带到门口就转身出去了,钟怀远敲了敲敞开的门才走了进去,一眼瞧见了醒目的名牌—— 祁冬青。 冬青入药,医人医心,瞧得出是吃这碗饭的寓意。 祁家小少爷没有抬头,正伏在桌案上誊抄着东西,低垂的眉眼看不太清,但里头藏不住的温润水光竟如同他笔下墨一样,淌得满屋都是。他执笔的腕很稳,手也好看,午后的光从屏风后面斜射进来,盛着小少爷绰绰的影子。 钟怀远站在两步之外的地方没有动作,安静地融入这份短暂的美好。横亘在生死间的急诊和输赢参半的拉锯是他习惯面对的日常,因而他愿意将眼前的场景用“美好”这个词去形容。 钟怀远很少承认美好,也不常使用这个词语,但此刻他将它送给了萍水相逢的同行。 虽然不忍打扰,但钟怀远晚些还有事情,不得不开口提醒这位小中医忘记了他的病人。 “祁大夫。” 钟怀远确定自己的声线正常、语调适中,可不知道为什么,本来还垂着眸仪态端庄的小少爷突然间抖了一下,像是受了惊吓般。收尾的那一横因为没控制住力道铲过了半张纸,将那页方子晕得乱七八糟。 小少爷猛抬起头,直直望向他的漂亮眼睛里多了一层莫名的水雾,像被云遮住的月亮,又像被晚风掠过的树影。钟怀远瞧见他的嘴巴动了又动,却像是被施了咒般说不出一个字,只在唇上留下了两个浅浅的齿坑。 和春堂的人怎么都这么古怪,一个嘴皮子快到残影,一个张口无言像个哑巴。 钟怀远试探性地又叫了一句“祁大夫”,小少爷又抖了一下,幅度是比前一次小了,可就是不回自己的话,倒是突然拨起了手边的算盘。白皙的指头勾着纯木珠子,升落间一顿铿锵和壁声,动作大到整个桌面都跟着震。 钟怀远面色如常,却心说:这小大夫看着木木傻傻的,到底靠不靠谱? -------------------- *远志,可养心安神、祛痰消肿。 久等了,新文终于开更啦!!!感谢你来看这个温暖治愈的故事。小可爱们新春快乐~ 等一堆评论收藏海星!!! 第2章 冬青 祁冬青毕业后带着分馆从家里出来已经有几年了,平时白天坐诊,晚上和周末会开中医文化体验班,面向人群都是小朋友,偶尔也会有单独的成人班。 祁家人丁兴旺,虽然和春堂祖祖辈辈都行医,但族中长辈也算豁达,小辈如若志不在此也绝不强求。这一辈里,祁冬青最有天赋,也是唯一一个留守家业的。 兄弟姐妹们都找到了自己喜欢的行业,唯他像老宅庭院中的观赏鱼,周遭的假山精美华贵,可未来也如池中水般一眼就能看透。 祁冬青的生活原本是一册不再新鲜的经典,纵使倒背如流,也要笑着再读上千百遍。后来,追随一个人的勇气让他变成屋檐下的羽燕,可他最终还是没有飞离祖辈固守的根基,仍紧随着家业的余荫。 祁冬青从小就是这辈里最乖最听话的一个,从不和人闹红脸,也没跟长辈叫过板。延迟发育的“逆反心理”在二十三四的时候突然成熟,从不说拒绝的乖小孩不知道从哪捡来一身闯劲,带着“不和祖制”的另类设想震惊了整个祁家。 他还是那样的好性子,即便自己有了主意也不吵不闹,只是和爷爷在祠堂谈了好几宿。这几年顶着压力慢慢做出了点名堂来,家中的质疑和议论才渐渐平息。 “能耐了啊祁冬青,为了个谁也不是的人离家出走!”推测出其中缘由的好友夏泽兰翻了个逆天白眼,拿指头狠狠戳他大腿,骂他有毛病,“我还不能说他是罪魁祸首,不然就是给人乱扣帽子,以后被他戳破了没准得告你诽谤!” 祁冬青这时候总是笑,眉眼里满是想起那个人时特有的温柔和自由带来的生命力。“不关他事。”他说,“是我自己想的。” 到最后夏泽兰没了脾气,从仁济出来陪着他疯,一起守着这家不伦不类的分馆。 普通的春日午后,暖融融的风吹来数种花香,竟然有冲淡室内草药味的势头。祁冬青在电脑上确认了一遍下午的安排,原定的两个预约后面突然多了一个现场号,他仔细看了看,是个名字不熟的老人。 大多数时候新客都认老和春堂的招牌,像这样误打误撞摸到他儿科门诊还不掉头走人的并不常见。祁冬青有点奇怪但也没细想,哪有拒绝上门客的道理。 先看的两个小朋友一个外感风寒一个脾虚厌食,都是常见的小毛病。两个幼崽很乖,看病的时候不哭不闹,结束了还会甜甜地说句“谢谢医生哥哥”。 有家长说把握不好火候,问了几句熬药的注意事项,忍不住叹道:“没想到煲药也不简单,还得花心思、看功夫。” “老话常说功多技熟,但谁不盼着一家老小身体健康呀。咱要不得这熟练,您说是吧?”祁冬青一边写方一边回答,“我们也有提供代煎服务,您要是担心,我这里给您备注好,晚些去药房取就行。” -- 第4页 家长连说了几句谢谢。 为了系统记录,医馆早就实现了无纸化,药方都输在电脑上,但祁冬青过后总会把它们誊抄进簿子里。这是过去祖辈行医的习惯,虽然没有形成规矩,但祁冬青沉浸于笔墨相触的感觉,长年累月也练就了一手好字。 在等下一个号的间隙,他照例拿起笔,怎料还没写几行,就听到了的意想之外的声音。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深潭般的声音明明没什么温度,却烫得他眼眶酸疼。 钟怀远。祁冬青不用抬头,也不敢抬头,这人出现带来的震撼如破土而出的新芽,顶穿了血肉,叫他就那样小小地痛在了原处。 他们曾经说上过一些话,对视过几秒钟,林林总总加起来几帧就能播完,是他藏了那么多年的全部念想。在感情这事上,祁冬青很蠢很呆,他没有细数过暗恋钟怀远究竟有多少年,糊里糊涂就把日子这么过了下去。 毕业之后祁冬青再也没有见过他,中间家里能制造很多次机会,但祁冬青不愿意在那种生硬的社交场合与他相识,因为钟怀远不喜欢。 祁冬青不敢要很多,哪怕只和钟怀远成为普通的朋友,偶尔能说上两句话也开心。但他也很贪心,不想钟怀远和其他人一样,用奉承调侃的“小少爷”称呼他,他希望钟怀远能够记住自己的名字。 钟怀远教会他走出现状的勇气,却不会教他如何大胆地喜欢一个人。这家分馆不仅因钟怀远而生根,还处处都是祁冬青拙劣的暗恋技俩和欲盖弥彰的寄托表达。但凡钟怀远留心一些就会发现,诊室门口木牌上其实悄悄拼凑着他俩的名字—— “晚风来去吹香远,蔌蔌冬青几树花[1]”。 祁冬青的喜欢藏得深,总是无声卷起,又在时间中落于微处。他从不否认自己的感情,愿意坦荡地表达出来,却用着最隐晦的方式。 分馆剪彩的那一天,祁冬青在门口的鞭炮锣鼓声中,有那么一刻真的很希望舞狮人摘下头套来是钟怀远的脸。当他今天出现的时候,祁冬青心里泛起的依然不是苦涩,而是愿望成真的开心。 他最希望收到的开张贺礼,一直都是钟怀远的现身。 “祁大夫?”或许是祁冬青发呆久了,钟怀远又轻轻唤了他一句。 “你认得我?”祁冬青脱口而出,一瞬间的狂喜后立刻觉得不妥,一下放出太远的眼神光终于聚回面前的桌案,玻璃制的名牌还泛着和他黯然眼色完全不一样的光。 怎么会认得呢?过去那么多可以鼓起勇气靠近的瞬间,自己都选择了缩在不远的暗处里。祁冬青左手摸到了放在一侧的算盘,用珠声掩盖自己愈发没有章法的心跳。 钟怀远顿了几秒,说:“我知道你。” 尽管钟怀远换了个概念,让否认听起来没那么冰冷生硬,但祁冬青依然觉得有些受伤,怎料后面一句才更加伤人—— “你是祁家的小少爷。” 钟怀远说话的时候,明明是拿捏得当的社交标准,不知道自己这句话给对方带去了怎样的伤害。 在祁冬青眼里,钟怀远是唯一的。 在钟怀远眼中,祁冬青和其他任何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一样,能被记住的不过是一张无法象征的外壳。他无心打开那个外壳,对内里也毫无兴趣。 再次意识到这一点的祁冬青瞬间清醒了一些,难过的小情绪被小心藏好,再抬头时又变回了平日里笑脸迎人的小祁大夫。 祁大夫就祁大夫,反正比小少爷强。他今天就要做钟怀远的小祁大夫,不仅药到病除,再送一辈子的永久保养。 祁冬青比了个请坐的手势邀钟怀远在他斜前方的木凳上坐下。 祁冬青瞥了一眼电脑屏幕上年近八十的“佟英卫”,又转头看向旁边而立之年的帅哥:“钟学长,你和挂号的这位名字对不上哦。” 钟怀远似乎对他的称呼并不惊讶,只回答了后半句的内容:“这是我外公,我今天来是想帮他求个风湿痛的方子。” 这座城市很大,但医药界圈里人的底子都互相有个大概,钟怀远知道他和自己一个学校也不足为奇。 “外公他……”祁冬青关心的话还没说出口,却一下子闸住了,在钟怀远有些疑惑的眼神中补了妥当的说辞,“他老人家有这毛病挺遭罪的。” 祁冬青被自己的嘴拙气到无语了,他和钟怀远非亲非故,一点关系都说不上,普通的医患又哪能这么没分寸地说些冒犯的安慰。 残酷的事实从来不是暗恋折磨下数年的自我拉扯,而是每一个自己没有立场却心有不甘的瞬间。 钟怀远礼貌地回应了一句:“是有些。” 即便不情愿将人放走,但为了钟怀远外公着想,祁冬青还是决定坦白:“你也看到我这里是儿科门诊,如果说这些传统老毛病,学长去我家的旧馆找我爸爸和爷爷会更好。” “贺学文推荐我来找你的。”钟怀远看出了祁冬青的顾虑,“祁大夫放心,他信你,我也就信你。” 钟怀远的话像一碗安神汤,字字都让祁冬青感受到被鼓励和认可的温度。自己出来开馆以来,祁冬青见过太多因为他年纪轻造成的质疑,中医这行确实是需要经验,但并不意味着他医术欠佳。钟怀远并不是因为了解而给予他肯定,但他作为患者家属愿意给到自己应有的尊重和信任已是难得。 -- 第5页 尽管贺学长的本意只是给和春堂的招牌背书,但他无意中牵起的线,祁冬青不想浪费。 祁冬青见不到人,只能从钟怀远口中听转述:“外公他平时是个怎么样的痛法?” 钟怀远学生时期的用功刻苦是国医大里出了名的,不仅本专业学得好,其他专业的课有空都会去旁听。他曾经说过做医护最重要的是通晓医学的方方面面,只有知识和技能永远不会背叛需要救治的患者。 即便知道钟怀远厉害,当祁冬青听到他条理清晰、还带着自己看法的病理阐述后还是小小震惊了一下。 他说完,甚至还将手机递过来给自己看了几张照片。第一张是之吃过的西药,第二张是外公刚拍过来的,大张着嘴,将舌置于镜头前。 不仅是过往药物,为了方便自己舌诊,连这都想到了。祁冬青看向钟怀远的眼神里不自觉又带上了湿乎乎的崇拜。 “老人家觉得这种病不打紧又不放在心上,吃药也是因为我视频里问起来,才应付我吃点。”钟怀远说到外公的时候眼神不自觉柔和了许多,可站在父亲钟教授身边时,祁冬青从来没有在他脸上见过除了木然以外的第二种表情。 “摸不到脉象始终不太好,可以先试试药酒外敷。”祁冬青努力不去想人家的家务事,认真写起药方,“外公是住我们城里吗?” 钟怀远摇头,说是在外省乡下,但具体的地方却没有提。 “那学长怎么打算?”祁冬青将写完的药方扯下来递给钟怀远,“是直接把方子给老人家,还是在我们这里配好寄回去?” 看到钟怀远思考的表情,祁冬青趁热打铁:“药材好药效自然好些,学长信得过和春堂的话,就让我们代劳吧。” 亲手写方、帮泡药酒,都是他为了以后还能继续和钟怀远联系的私心罢了。 “我不是说老家的药不靠谱,但在这里你亲眼能看到总归还是放心些。”祁冬青怕他误会,于是赶紧解释,“况且听你说,以外公的脾气,收了方子也未必真的去找药房。不如直接把现成的寄回去,老人家因为你的孝心总归还是会用的。” 钟怀远似是被说动了,点头说好:“那就麻烦祁大夫了。” 祁冬青连连摆手说不麻烦,又嘱咐一些注意事项。在钟怀远起身告别的时候,祁冬青将人亲自送了出去,又跟着去到药房,叮嘱里头的人泡药酒不要怠慢。 祁冬青实在想不出什么额外的理由留住钟怀远了,在前厅,钟怀远说完谢谢准备离开。他背着光,祁冬青看不太清他脸上的表情,轮廓边界毛绒绒的光线质感像针一样扎过自己的心口。 祁冬青像中了魔一样突然叫了他的全名:“钟怀远。” 一直以来,暗恋这件事他从不觉得委屈,这份感情与钟怀远无关,他从中受到的好,远比别人看来的苦要多很多。钟怀远是那颗打破他静水一般生活的命定卵石,是半途成为护士的钟怀远让他分清家业和热爱的界限,重新理解并审视自己对中医的坚守。 喜欢钟怀远的心情这些年来从未淡去,尽管不是经常会想起,可每一次听到他的消息,就会加重一些。他们都有各自的生活,祁冬青守着这棵不会生根发芽的种子,也没期待成荫开花。他从未被拿起,因而没有放下这种说法。 他本该像过去的每一次一样,在远处安静地消化钟怀远的擦身而过,但这一次祁冬青清楚地知道,自己再不勇敢一些,就会永远失去进入钟怀远世界的机会。 钟怀远是孤独的,他从大学就这么觉得了。此刻的祁冬青只有这一个想法:成为什么角色都好,他想拥有一个能给予关心也不显唐突的位置。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祁冬青低着头将自己的二维码怼出去,不敢去看钟怀远此刻的表情,“方便的话,学长可以隔一段时间就和我说说这药酒疗效如何,外公的风湿痛我想继续跟进。” 祁冬青的声音越来越小,他现在这样的行为和大学时期冒失冲上去和钟怀远搭讪的人有什么区别。 他知道周围的人都在看他们,他从没想过利用公共场合施加压力,可眼下这行为在祁冬青眼里已经算得上道德绑架。他应该在诊室里就迈出这一步,祁冬青后悔又尴尬,举着手机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心中一下又有了退怯: “不方便的话……” 视野里钟怀远的鞋头向他靠近了些,继而有根好看的食指轻轻触在他的手机上,逐渐变暗的屏幕重新亮了起来,像漫长极夜后终于迎来的久违日出。 “方便。”钟怀远说,“以后就麻烦祁大夫了。” 叮的一声,手机提示音适时响起—— “TJan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 *冬青:入肝肾,补肝强筋,补肾健骨 【1】出自宋朝洪咨夔的《夏至过东市二绝》 钟怀远的昵称有意义,看到后文会知道~ 第3章 泽兰 “您已添加TJan为好友,现在开始聊天吧。” 每当屏幕就快暗下去的时候祁冬青又用拇指轻戳一下,皮肤似乎还能感觉到方才钟怀远短暂接触留下的体温。 当年在图书馆,钟怀远总是坐在二楼中间靠窗的位置,藏在半人高资料后面的肩颈线流畅而健美,随着写字或者翻书的动作在空气里留下惹人遐思的弧度。 -- 第6页 祁冬青怕打扰到他,又害怕自己毫无准备就因变态般的“偷窥”被拆穿,于是他选择坐在离钟怀远一两排的地方。 最近的一次,他们面对着面,但中间还有两道人形屏障,是祁冬青本可以跨过却选择放弃的万水千山。 祁冬青总是盼望着小说一般恰好的情节,比如某一天去到的时候发现只剩下了那人对面的座位,那就能顺理成章地用这个“意外”当作自己任性的借口。 可他永远不能主动在那个位置坐下,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目光是有黏度但又没有深度的,藏不住任何情绪,更不要说秘密。 这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是被人撞破之后不用回味就能不假思索说出“你喜欢他”的程度,祁冬青不知道如果被无关紧要的人戳破,自己应该如何在保护钟怀远的前提下迅速收场。 他不希望钟怀远因为自己做不到若无其事的眼神而受到更多流言的伤害,因此祁冬青总是精准把握着两人之间的物理距离,可他从未缺席过有关钟怀远的任何瞬间。校运会的看台上、表彰会的席间、毕业照的绿荫下,处处都是他浓烈的、迸发瞬间就弥散在空气中无迹可寻的喜欢。 祁冬青直直望着空无一物的聊天界面,大学时期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联系方式就这样安静躺在他的手机里,一瞬间他竟然有些置身梦境的虚幻感。 这要是挂上大学的内部论坛,能狠狠赚上一大笔。 “看看看,能看出花来吗?”在一旁围观了全程的夏泽兰终于忍不住上前拧了一下祁冬青的耳朵,“人都走了老半天了,你傻乐的嘴巴能不能收敛一点?” 祁冬青这才回过神来:“疼啊,你轻点。” “我不下重手你能清醒吗?”夏泽兰其实没用多少力气,在别人看来不过是亲昵的动作而已,“没骨气的东西,我刚才在外头都听到你算盘拨得像打麻将洗牌,我还以为你和那谁谁在里头三缺一。” “我紧张呢。”祁冬青温柔地笑笑,“你也知道我……” “得得得,紧张的时候非要耍算盘冷静嘛。”夏泽兰无奈扶额,“午休刚结束我就看到那谁谁来了,还给你发了预警信息,你要是看了还能慌成那样?” 祁冬青确实没有留意他发来的信息,即便真的看了,时隔多年再次见到喜欢的人,狂乱的心跳哪是说忍就能止住的。 祁冬青护短心理又上来了,忍不住拿平时教育小孩子的语气说:“你不要老是那谁谁地叫他,他有名字的。” 夏泽兰生怕这股娇滴滴的酸臭味熏到其他患者,赶紧推着祁冬青回了远香室,拿脚踢上了门。 “谁不知道他是钟怀远啊,可我就是看不惯他!”夏泽兰说。 夏泽兰对钟怀远的态度绝对算不上友善,他始终觉得,这位孤芳自赏的大哥安安静静活在冬青记忆里,勉强还能赞他一句吉祥物,这会儿又出现在人眼前那就怪不得他嘴一句瘟神。 阴魂不散,糟心遭罪的还得是他可怜的朋友。 祁冬青单纯没心机,喜欢谁就掏心掏肺对人好,就是这么善良的性格却总是招来一堆不懂得珍惜的垃圾。高中傻乎乎往不怀好意的坑里跳被人欺负,大学也逃不过被折腾的命,喜欢谁不好,偏偏就是那个惹人争议、一脸“我就是我谁都别想看懂我”的钟怀远。 钟怀远和所有天才一样都有着令人羡慕的开场,明日之光般的存在牵动着国医大每个人的神经。可他亲手为自己添上了一笔惊天转折,被改写的高潮引发了太多不怀好意的评价,但钟怀远并不在意那些刺耳的声音,活在自己扭转的人生新轨道里,孤勇又淡然。 他的故事停在教学楼中庭的雕像手心,新的点缀跟着每年毕业季的鲜花到来,又在数日后被无情的扫帚扫去。神秘得就像遗留在医学发展史里未填满的空白,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答案。 这么多年,他的影子依旧活跃在国医大的茶余饭后,成为一届届人争论的素材,即便后来到了仁济工作也是如此。 夏泽兰对钟怀远的敌意无关这些无聊的八卦,毕竟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人生,况且他也不屑于拿这种不清不楚的传闻嚼舌根。夏泽兰不待见钟怀远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他从各个方面给祁冬青带来的影响,比如出来开分馆这件事,但这些变化说不上是好是坏。 好在祁冬青不是那种陷在情情爱爱里面就丧失自我生活的人,不会因为暗恋而自我感动,更不会因为感情得不到回应而迁怒对方。夏泽兰看得出来,钟怀远的存在对于祁冬青来说更像是活在精神世界里的寄托。 之前自己还在仁济的时候,祁冬青还会缠着问那人的消息,夏泽兰虽然无语,但还是拿宠孩子的心态给他抖一点消息。可惜钟怀远是不爱掺和又不主动社交的个性,饶是朋友网罩住了整个仁济的夏泽兰也毫无办法,无数只眼睛耳朵探回来的都是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今天中午吃了什么菜、护士服里穿的什么衣服,急诊中心接了什么奇葩病症……来来去去都是索然无味的消息,夏泽兰转述的时候无聊到直打呵欠,可祁冬青听完后总会露出特别开心的笑,就好像真的看见那人了一样。 可是没过多久,祁冬青和钟怀远这层浅薄的间接联系因为夏泽兰的突然离职彻底断了,但祁冬青看起来好像并没有很失落。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夏泽兰甚至产生了他已经放下了的错觉,只是非常偶尔的时候,他从祁冬青盯着远香室牌子的眼神中惊觉,祁冬青始终爱着的事实。 -- 第7页 夏泽兰知道这事怨不得谁,可他每次看到祁冬青喜欢着钟怀远时鲜活的样子就不忍心骂他,只能无奈迁怒于不知情的那一方了。如果可以,他是真的希望能够挂个“钟怀远不得入内”的牌子到店门口,让祁冬青眼不见就不会惦念。 祁冬青看着他一脸忿忿不平的表情,忍不住伸出手去顺毛:“好啦,你看我也没事呀。” “你这相思病才刚好点又被那人勾起来了,能没事吗?”夏泽兰晃着脑袋逃开那只撸他头发的手,完全不信刚才听到的鬼话。 “我真没事!”祁冬青知道夏泽兰不管怎么摆臭脸,初衷都是对自己好,于是抱住他的胳膊直接来了个亲密无间的贴贴,“今天难得高兴,下班请你去喝一杯。” “就只有你在高兴好吧!”祁冬青看着小小一只,实际上力气挺大,夏泽兰甩也甩不开这块软乎乎的牛皮糖,“请我喝?别又是楼上茶室给我冲一壶铁观音嗷!” 祁冬青开馆的时候买下了整个独栋,楼上除了平时开课的中医文化体验馆,甚至还有自己的茶室和琴室,平时下了班就会上去坐坐。 夏泽兰虽然名字充满了诗情画意,可天生就搞不来这一套高雅的东西。作为一个驰骋gay圈多年的风流浪0,上班是他扎别人,下了班就求别人戳他,好不快活。 “晚上地方你定,行吗?”祁冬青瞄了一眼电脑屏幕,只见夏泽兰的名字下面赫然显示着一个四点的针灸预约,“你先去忙吧,待会儿客人来了。” 夏泽兰说了一句“好的老板”,跑出去老远才回头喊:“地方我定,你去到可别跑!” 到了晚上,祁冬青才知道为什么夏泽兰不准他跑。 “还是不了吧……”祁冬青站在夜店门口就已经听到里面巨大的音乐声,“我感觉耳朵有点受不住。” “来都来了,不许耍赖。”夏泽兰把车钥匙丢给门童,拽着祁冬青就进去了。 他还是顾及着祁冬青不习惯,特地选了二楼私密性很好的包厢,包厢内侧是一面透明的玻璃,能够看清楼下中央舞池。两个人第二天还要上班,都点了杯酒精含量不高的,夏泽兰怕祁冬青无聊,还专门叫了碟坚果给他磕。 “怎么样,他不错吧?”夏泽兰拿肩膀顶顶身边的人,指着台上正在跳脱衣舞的男人,兴奋了起来。 “这腹肌敲上去肯定和叮叮糖一样梆梆的,这结实健美的小臂要能搂住你的腰,那肯定就是锈在山顶上的同心锁——这辈子都打不开了……” “你到底有没有在看啊?” 当然是没有,祁冬青顾着和一颗夏威夷果较劲,手边还有一堆瓜子壳堆成的小山。 夏泽兰无语住了,从坚果堆里掏出开果器,咔一下就撬开了。祁冬青说了句“你真好”就美美吃上了。 “我带你来就是为了让你多见见别人,别老想着那一个。”夏泽兰气得猛灌一口酒,又操起了老妈子的心,“我知道你惦记他放不下,但你也要多扩大社交圈找找别的机会呀。” 祁冬青立刻反驳:“我平时一直都有稳定社交的。” “你是指医馆里那群牙都没长齐的小朋友,还是义诊接触的社区大爷大妈?”夏泽兰连拍了几下玻璃墙,就差把祁冬青丢到人群中了,“你的社交对象年龄值也太极端了点吧,就不能多取点平均吗?” 祁冬青把剥好的果仁推到他面前,语气很温柔,但态度很坚决:“兰兰,我现在挺好的,这事儿不着急,到时间了我会找的。” “臭小青,不许叫我小名!”被自己小名恶心到的夏泽兰注意力瞬间跑了。 两个人唠了一会儿磕,话题不知不觉又绕了回来。 夏泽兰靠近了一点:“实话说,你真不打算去招惹他?” 祁冬青酒量不差,但容易上脸,很快就烧出来了。他拿杯子贴住自己滚烫的脸颊,回忆着钟怀远今天的样子。钟怀远穿着很普通的某牌子宽松运动服,提前低下头来和自己说话的时候,额前的刘海都充满着克制的礼貌。 他依然没有笑,即便说到外公也没有,祁冬青唯一一次见到他笑,还是钟怀远毕业那天在镜头前的几秒钟。那是祁冬青无法用语言形容出来的盛大的灿烂,转瞬即逝却被他一个人看到了。 想招惹吗?是想的。钟怀远笑起来的时候有酒窝,祁冬青很想让他多笑笑,而不是一直冷着脸,把所有的情绪都藏得极好。 能招惹吗?祁冬青不知道。他看过太多人在这条路上跃跃欲试,最终都无疾而终。 “你要真那么喜欢他,就去追啊。你们还能再见面,是老天在给你创造机会。”夏泽兰虽然心里不太高兴,可最终还是妥协了,“就我以前在仁济的时候,没有收过他任何暧昧的风。你要是敢上,成了你就是第一个。” 其实不用夏泽兰鼓励他,祁冬青已经下定决心了。胆小了很多年的自己,在今天钟怀远出现的一瞬间,从来没有那么渴望过受伤。 他想去爱他,去受伤,去流只有关他的泪。 酒精的驱使让祁冬青狠下心来做了这么多年最不经思考也是最痛快的决定:他要快一点,从阴影处去到钟怀远的身边。 -------------------- *泽兰:活血调经,祛瘀消痈,利水消肿。 冬青高中的时候发生过事情,但不是真恋爱。 -- 第8页 第4章 连枝草 == 仁济是嘉禾市最权威的综合三甲医院,医疗条件和水平极高,急诊中心更是繁忙。 光是今天,不算主动就诊的患者,就看救护车拉来的,急诊中心已经接到了一起集体食物中毒和几例街头互搏刀伤。但比起以往的集体重大外伤事故,今天这两起也只能算是冷盘。 钟怀远自己业务能力突出,带领团队也一向是奔着顶尖标准的,手下的护士们也个个能打。即便如此,他依然连轴转了一天,但幸好早就习惯了这打仗一般的工作强度和节奏,也觉不出什么脱骨散架的。 倒是新来的一批护理学生渐渐有些撑不太住,早就没了刚来时的兴奋感。仁济是国医大的教学医院,允许在读医护专业的学生跟着临床见习,出现重大事故的时候虽然不太指望得上,但依然能在后方发挥专业能力,起到部门的减负作用。 钟怀远松了松筋骨,走到护士站签了几个名,几个见习学生恰好路过,压低着嗓子在说话。 “今天真倒霉,22床那个酒精中毒的病人吐了我一身,感觉现在还有一阵味道!” “哎呀,让你上班不要穿那么金贵的衣服,急诊中心是什么地方,能舒服吗,你当还在儿科呢?” “拜托赶紧换科室吧,以后毕业了我才不要待在这里,又苦又累,每次准备下班了就来突发状况……” “你小声点,等下被钟护士长听到就惨了,别忘了还等他批见习评价呢。” “唉,你说说,师兄长得那么张帅脸,要是个暖男就好了……” 钟怀远背着身子,学生们根本就没发现自己说的话一字不落全进了当事人的耳朵,小跑着进了值班室。 “小钟同志可得好好反思一下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科主任拍了拍钟怀远的肩膀,笑着打趣,“你瞧瞧平时把新来的小姑娘吓成什么样了。” 钟怀远盖上笔套,将笔插回上衣口袋,顺便整理了一下胸牌,语气中藏了一丝无奈:“何主任说笑了,你知道我只是公事公办而已。培训的时候严格点,对他们、对我们急诊都是有好处的。” “你也别怪他们抱怨,大家刚入行的时候不习惯,有怨言太正常了。”科主任自己的孩子也差不多大,说起来很有感触,“我家丫头去年上项目实习,去工地第一天沾了一身泥巴,晚上打视频回来哭,第二天还不是照样开开心心去了。” “咱们急诊每天都有黑白无常守着病床边,多点年轻人帮我们一起拔河,添点欢声笑语,是件好事。”科主任翻了一下台面的就诊记录,确认过没有问题也签了字,一边说,“要是每次新来的都和你一样绷着脸,这二十多年急诊干下来,我肯定受不住了。” 本来急诊已经够“死”气沉沉了,要是医护个个都是这么扔石头砸不出水花的闷葫芦,气氛只会更加压抑。 钟怀远勾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不太明显的笑容:“那我明天就申请调科室,不给这添乱了。” “别,你走了谁跟我一起撑住这地方。”科主任揽住他的肩膀,一副纯纯的忘年交版哥俩好,“急诊科凤凰传奇可不能就这么散了。” 不知道是哪个人传出来的奇怪说法挑起了钟怀远的眉毛。他刚进急诊的时候就一直跟着科主任旁边,俩人在工作上意外合拍,他跟着主任学了不少东西。后来钟怀远考了主管护师,一次灾区义务救治任务后,回来就升了护士长,两根顶梁柱才算彻底撑住了整个急诊中心。 好巧不巧,这会儿有位在挂水的大哥外放视频,BGM就是《自由飞翔》,钟怀远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你是玲花,还是我是?” 科主任还是有点直男味道在身上的,他有些得意地说:“长得白白净净,你才像小姑娘。我可是大老爷们。” 钟怀远看了眼他因为献身工作早早秃顶的脑袋,认同般点了点头:“嗯,MV里曾毅的造型确实是光头。” 科主任这才反应过来:“你小子现在还会开我玩笑了?” “我先下班了,主任——” 钟怀远今天也不是晚班,他在更衣室换回自己的常服,又到护士站交代了些注意事项,才算安心。 走出急救中心,在大红的灯牌下他抬腕看了看表。时间不上不下,这会儿晚高峰外头还堵车,于是他调转鞋头往医院食堂走,打算晚饭凑合一下。 工作餐来去都是那几样,钟怀远挑了几个家常菜,端着不锈钢盘挨着窗边坐下了。食堂电视里播着地方台的晚间新闻,来来去去都是些家长里短,钟怀远没仔细看。 没过多久,餐厅的人突然有些躁动,伴随着几声毕恭毕敬的招呼,走进来一个人。 “钟科长。” “钟科长……” 钟怀远夹菜的筷子顿了一下,不受控制地触到了不锈钢的餐盘,发出了清脆的响,很快就淹没在热烈的攀谈声中。 他不用抬头就知道来人是谁。有些人平日里避之不及,就算不巧真的碰到了,自己也习惯诸多退让。趁着那人还被围着,钟怀远吃饭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快了起来,就在他硬塞进最后一口饭打算起身离开的时候,突然一只手摁住了他的餐盘。 “走那么急干什么。”熟悉的慢条斯理,藏着明目张胆的倨傲。 那人不知什么时候脱了身,这会儿半个身子挡住了钟怀远的去路,仔细看过去,甚至比钟怀远还略高一些。一个休闲服透着浓浓学生气,一个西装白褂撑出了气场,站在一起竟然很是赏心悦目。 -- 第9页 仁济最出名的两大男神都姓钟,一个是胸外科主管钟知停,另一个就是急诊护士长钟怀远。 同姓的巧合似乎并没有延续五百年前一家亲的缘分,两个人反倒颇有些王不见王的意思,每次见面都是止不住的火星四溅,幸亏二人都是高知分子,这才没让暗流涌动升级成流血事故。 虽然同列榜首,但两个人被放在一起比较时,赞许的眼神和向往的倾慕多数都倾斜到了跋扈张扬的钟知停身上。而关于急诊中心那个人群之外的钟怀远,谁看了都忍不住叹一句,可惜不是个医生。 钟怀远对于外界的揣测和传闻一概置之不理,他是绝对无心与钟知停起冲突的,只不过多年来后者习惯重复发起单方面的挑衅罢了。 比如此刻,钟知停又是率先过线的那一个。 “看到我来就走,这么多年还是一样幼稚。”钟知停的手很好看,常年进手术室被消毒水泡过的肤色偏白,但却很有力。 钟怀远完全不受他的挑拨,可却一下松开了手。失去力量制衡的盘子直接翘了起来,一块啃剩的糖醋排骨蹭到了钟知停来不及收回的衣袖上。 有洁癖的钟知停立刻嫌弃地甩了甩手,奈何几滴汤汁已经渗到了布料里,在蓝色的袖口处留下突兀的污渍。他立刻掏出手绢疯狂擦拭,好像速度再快一点就能冒出火星来。 两个人剑拔弩张许多年,钟怀远还是很清楚怎么让钟知停跳脚的,一般不轻易出手,可行动起来往往一招制敌。 钟怀远沉着脸看热闹:“钟科长这么客气干什么,这餐盘我自己会倒的。” 钟知停一面嫌弃地把手绢丢到桌面上,一边咬牙说:“你故意的?” 或许是注意到他们的争持,周围人的目光一下子聚拢过来,围观者越来越多,都闭着嘴巴不吭声,整个员工食堂瞬间只剩下电视机里中场广告的声音。 “我先走了,钟科长慢用。”钟怀远不想再纠缠下去,作势要走,又被人伸腿挡住了去路。 平时钟知停招惹他,见他不上钩自讨没趣就不玩了,今天吃了瘪还忍着脾气不走,那就是真的有大事。 “不想被人八卦就赶紧老实坐下。”钟知停用下巴点了点,示意钟怀远坐下,又转头用眼神轰走了人群。 好好一张餐桌,被两个人分侧坐着,就变成了谈判桌。 钟知停刚挨了一记糖醋排骨攻击,心情不是很舒爽,直接开门见山:“老钟喊你周末回家吃饭。” 钟怀远的眉心一下子聚拢了,原本放在膝上的手骤然紧握。克制住眼底的漠然,他摇头拒绝:“我不去。” 钟知停眼里掠过一丝无语,说话很不客气:“你以为我乐意餐桌上多个你?哪次不是臭着张脸,看着还影响消化。” “那正好和你意,你还能好好吃饭。”钟怀远习惯了他的冷嘲热讽,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因为不顺气而说出更尖锐的话。 钟知停像是撩不起架打的小狗崽子一样感到无趣,也不逗他了:“你忘了我就提醒你,周末是老钟的生日。记得别给我们家丢人。” 生日不过就是个幌子,底下的人情买卖、钱权交易才是主角。钟知停作为年少有为的胸外一把刀,是社交场的宠儿,而他不过是个别人嘴里微不足道的男护士,甚至都入不了那圈子的眼。 钟怀远越想,眸色越沉,可他知道这次由不得他任性。 “我就喜欢看你明明反胃,却又硬着头皮消化的样子。”钟知停看着自家便宜弟弟越来越紧绷的唇线,终于有了扳回一局的快感。 “下面插播一则突发新闻:傍晚六点二十五分左右,本市江河大道中段发生一起大客车侧翻事故,造成三车追尾,现场多人受伤……” “江河大道不就和我们院隔了两个街区吗?” “现场环境看着还挺严重的。” “赶紧吃完回去把,说不定等下转接过来,今晚有得忙了……” 听到新闻的钟怀远想也没想立刻跑了出去,后面有人快步跟了上来,他没忍住侧头看了一眼,竟然是一边跑一边松领带的钟知停。 钟知停被他充满疑惑的神情伤到了,面子一下挂不住了,立马吼了句:“你这什么眼神?刚才有个人胸口插了那么大块玻璃没看到啊?” 钟知停虽然人臭屁,但医德却比人品好太多,也没算坏到彻底。人命关天的瞬间,是钟怀远唯一信得过他的时刻。 两个人跑到急诊中心的时候正好救护车也到了,科主任已经带着一众医生护士等在门口,随时准备迎接病人。钟怀远和大家对视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 救护车的门打开,在一片浓重的血腥气间,钟怀远敏感地捕捉到了一丝中药独有的香气,不缠绵却醒神,像是镌刻在骨上、浸润着灵魂的体香。 他突然愣了一下,只觉得这气味熟悉。下一秒,便有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跟着急救员和担架一起进来了。 男人身上穿着价格不菲的定制西装,精致的纹理间已经渗饱了开始发暗的血浆。再加上那张过分白皙的脸蛋占了血污,瞧着像一件易碎的玻璃饰品—— 这人正是前不久刚见过的和春堂小大夫。 -------------------- *连枝草,又称苜蓿,清脾胃,清湿热,利尿消肿 钟怀远:是的,我有一个便宜大哥 -- 第10页 第5章 酸枣仁(一) ======== “祁大夫?” 几乎在认出人的同时,钟怀远上前扶住了祁冬青。眼前的人胸腹前到处都是血迹,一下子竟瞧不出到底哪里有创口。 “你哪里受伤了?” 祁冬青听到熟悉的声音猛然回头,直接就撞上了那张日思夜想的脸。 “钟学……钟护士长。”祁冬青猛然想起这是在急诊室,开口后立刻纠正了称呼,“放心,我没受伤。刚才我在现场做了一些应急处理,但是不放心所以跟车来了而已。” 病床的滚轮声和帘子拉动的声音此起彼伏,交通事故中受伤严重的几位患者已经被火速推进了抢救室,一个胸部插了块挡风玻璃碎片,一个开放性骨折,还有一个没有明显外伤但已经陷入了昏迷。 “愣在那里干嘛,还不赶紧过来开放静脉通道?”钟知停不耐烦地扫了一眼旁边的见习学生,“你们头儿平时没教吗?还说急诊是仁济的前线,就这素质也不怕耽误治疗。” 看似在教训新人,可醉翁之意不在酒,影射的是谁大家都心知肚明,可没人赶吱声。 钟知停医术高超,为人更是心高气傲,对治病救人这事儿严谨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不仅是直接管辖的医生,胸外的护士也被折磨得个个都能独当一面,也难怪他这会儿对着头一次碰到大场面的见习学生发脾气。 钟怀远虽然平时表情严肃了些,可实际上很好说话,这些学生在急诊中心哪里见过这么恐怖的魔王,心想日后要是轮转到胸外,准得被他这张毒嘴责得满地掉眼泪。 钟怀远嗅出了比血腥气还浓重的嘲讽味,刚想上去帮忙顶一下这阵疾风骤雨,科主任就制止了。 “你都下班了,就别掺合了,交给我们吧。”科主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安心,紧接着就拉开帘子进了第一间抢救室。 刚才还乱哄哄的大厅一下就空了,祁冬青有些担心地望了一眼钟怀远,后者的眼神始终落在紧闭的帘子那儿。祁冬青知道刚才那个出言不逊的医生是医学泰斗钟教授的儿子,虽然只是偶尔在饭桌上听家中长辈提起,但他也知道这人嚣张跋扈惯了。 早就听闻两人不和,如今迎面撞上这场单方面的摩擦,浓重的火药味甚至都溅到了他这个旁观者身上,但承受着主要火力的当事人却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钟怀远看上去一点儿都不生气,祁冬青知道,他目不转睛盯着那里,不过是手痒想去帮忙罢了。 祁冬青忍不住开口:“如果真的想去,你可以去换上衣服过去的。” 钟怀远的思绪瞬间回笼,意识到自己刚才把人晾到一边,他有些愧疚:“不好意思,刚才的情况有点复杂,没能顾到你。” “不用跟我道歉的,我没事呀。” 祁冬青摆了摆手,手腕却不小心蹭到了钟怀远的衣服,在他的浅色卫衣上留下一道明显的红痕。 钟怀远是侧身站着的,刚才的触碰感也很轻,因而没有发现自己衣服肩线后面有了一处脏污。 祁冬青紧张了一瞬,可道歉到了嘴边又硬生生收住了。那处比烟雨中的山还模糊的血污,是他在钟怀远生活轨迹里留下的第一笔痕迹。他的眼神逐渐变得有些灼热,为了不让钟怀远察觉自己呼吸的变化,他默默往后退开了一些。 钟怀远敏感地捕捉到了祁冬青退后的趋势,又重新打量了一下面前有些不在的人。小大夫站得端端正正,十指紧紧交叉着贴在自己的皮带扣,垂着头的样子像是乖乖听训的小学生。 小大夫还穿着沾满血的西装,尽管此刻来往的人不及白天多,但难免会引人注意,再加上可怜兮兮的模样,让人看了想帮他立刻报警。 “跟我来。” 急救室都被重患占用着,钟怀远只能先带他到休息室。钟怀远不确定祁冬青到底有没有受伤,因此选择伸手扶住他。 感受到前臂轻微的拉扯力量,祁冬青低头望去,是钟怀远搀住了自己。他连忙想要挣脱:“我衣服很脏,可以自己走的……” “再脏的都碰到过,你这算什么。”钟怀远当他是怕看病的娇气小孩,强势地将人固在自己臂弯的范围里,“别乱动,到时候万一真有伤就不好了。” 祁冬青“哦”了一声瞬间乖顺了下来:“我都听护士长您的。” 钟怀远也不嫌脏,一只手托住祁冬青的手腕,一只手掌心贴着他肩膀处。明明是非常自然的搀扶姿势,祁冬青却不合时宜地有了些旖旎的情绪,哪怕一对老夫妇从他们身边经过时用的是同款姿势。 祁冬青不在乎,他只觉得,就算钟怀远把自己放进轮椅,他都能觉出甜蜜。 钟怀远把祁冬青带到休息室坐下后就出去了,过了一会儿才端着医用托盘回来。 “你先把外套脱了,小心一点。”钟怀远从自己的储物柜拿了条干净的毯子出来递给祁冬青,“冷的话先用这个盖一盖,我给你检查一下。” 祁冬青习惯性地拒绝,却被钟怀远命令般的眼神吓住了,好像不接受就要生气一样,他只好乖乖接了过去。 什么啊,还挺霸道的哦。 羊毛毯子有一股洗衣液的味道,像草木,冷冽中带着一点清新,和钟怀远给人的印象一模一样。柔软的触感落在祁冬青的肩膀上,像是被它的主人揽在怀里般,温暖又踏实。 -- 第11页 钟怀远耐心地帮人挽起了袖子,祁冬青看着瘦,衣服下的手臂确实也没多少份量。他仔细用酒精棉球将上面的血污擦净了,确认没有什么细小伤口之后又换了另一边的手。 “嘶。” 祁冬青突然痛呼出声,两人这才发现另一边的胳膊上有一道不短的割伤。 -------------------- *酸枣仁:治疗虚烦不眠、惊悸忡怔 第6章 酸枣仁(二) ======== 今日分馆休诊,他有事回了趟本家,回来时正好坐公交车路过,便喊司机大哥赶紧停车让他下去救人。车祸现场到处都是撞击后产生的碎片,当时情急,祁冬青已经忘记这伤是在哪儿刮到的了。刚才肾上腺素一直提着,竟然也没觉得痛,这下精神放松下来才察觉。 伤口看着吓人,但索性并不深。钟怀远有些无奈地剪开伤口周围的布料,一边有心说他:“这叫没受伤?” 祁冬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弄的。” 小大夫还挺勇敢,平时不怎么见血,碰到这种大场面也不腿软。虽然毕业前都经历过见习,但祁冬青应该毕业之后就没在医院待过,还能这么果断,在学校肯定学得扎实。 钟怀远拿出了长辈的口吻:“救人重要,保护自己更重要。” 这句可以理解成关心的话落到祁冬青耳朵里,让他开心得不得了。祁冬青笑着说:“我听你的,下次一定小心。” 下次吗? 带血的衣衫,横亘在生死间的急诊,输赢参半的拉锯,实在不吉利。钟怀远是真心希望这样的下一次不复存在。 小大夫就该坐在实木凳子上,点上檀香,不急不徐地感受脉象变化。远离那一碗碗随时要兜头淋下的孟婆汤,和永远守在病榻边的黑白无常。 钟怀远意识到,自己和祁冬青其实根本就是两个世界里的。他每天跟死神赛跑,生命流逝的速度还快过他每一次眨眼。 说不上来什么感觉,但钟怀远觉得自己潜意识里,其实是有些羡慕的。羡慕他沾不上临死的腐朽味,是干干净净一个人。 祁冬青说话的时候语速不快,声音也很温柔,带着一点慵懒的劲儿。平常说话已经足够动听,更何况是拿这么温润的嗓音说一句有点暧昧的话。可祁冬青的态度太过理所当然,叫人觉不出一点刻意,挑不出能够想多点的地方。 换作平时,钟怀远可能早就出言警告了。可这次,他的心跟着软了一下,垂着头消毒,根本没注意他病人的耳廓泛着不正常的粉色。 “疼吗?”钟怀远的手劲都小了些。 “不疼。”祁冬青笑了出了声,哧的一声之后意识到自己开心得有些放肆,嘴唇暗收了些,努力包住牙齿不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傻子。 钟怀远仔细看了一眼清理完毕的伤口,几秒后做了决定:“伤口有点长,我帮你缝几针,让它愈合好些。” “麻烦钟学长了。”没有关门的休息室也算半个密闭空间,祁冬青立刻把称呼改回来了,学长的亲密度总归还是比护士长要高一些。 钟怀远缝针的技术很精湛,祁冬青觉得眼下自己就像是他眼里宝贵的艺术品,正在经历细致的琢磨。 钟怀远的手法完全就是教科书级别的模板,祁冬青忍不住说:“平常多少人想向你讨教这手法,今天我运气好,蹭到了免费的一对一。” “没什么特别的,熟能生巧而已。”拍马屁一样的话说得真诚,钟怀远没有觉得反感,甚至顺着他的俏皮话往下走了,“你这报班代价有点大,下次别报了。” 祁冬青的胳膊撑在桌面上,钟怀远距离他不过几拳的距离。祁冬青盯着他的脸,却又要装作只是单纯盯着同个方向的咖啡机。 说话间他喷出的气息明明全部消散在蓝色的口罩里,可祁冬青的反应却如同它们全部喷在自己的颈侧。祁冬青觉得自己快疯了,休息室明明不小,但钟怀远均匀的呼吸频率渐渐有些跟不上他疯狂加速的心跳。 台灯落在钟怀远的身上,在瓷砖上留下浅浅的影子,祁冬青踩在上面,突然就有了一种陪着他走在余生中的幸福感。 在他伸出另外一只手想要让影子里的他们拥抱在一起时,钟怀远手上的力道警告般收紧了一些:“别乱动。” 做坏事被戳破的羞耻瞬间包裹住了祁冬青,刚才想要为所欲为的手一下藏到了羊毛毯子下面。 完全不知情的钟怀远打完最后一个漂亮利索的结,又拿纱布小心包扎过,整个治疗过程才告一段落。 “你自己也学医,我就不多说了。”他将取下的手套和用过的医疗用品一起放回托盘里,一边收拾一边叮嘱,“小心不要碰水,最近尽量忌口。” 祁冬青裹紧了肩上的毯子,柔声道:“好,我会注意的。” 两个人说熟不算熟,说陌生倒也谈不上,但这样尴尬的距离才是最难找话题的。休息室毕竟是急诊医护的私人空间,祁冬青自知不能在这里纠缠太久,更何况他怕再接触下去,他就要因为脸颊发烫被钟怀远怀疑发烧了。 “今晚谢谢你。毯子脏了,我回头洗干净了再还你。”祁冬青没受伤的手拿起了自己的包,和钟怀远道别,“我就先告辞了。” 这小孩的嘴角不知道是不是动过什么医美手术,不管什么时候总是保持着温暖的半永久笑容。 -- 第12页 钟怀远见他一个人,礼貌地问了句:“你怎么回去?” 祁冬青说:“我等下直接回医馆,就两条街,走几步就到……” “我送你吧。” 祁冬青被这突如其来的邀约吓了一跳,傻乎乎地“啊”了一声。 “我送你。你外面那件一塌糊涂,里面那件还被我剪了几刀,不太方便。” 钟怀远指了指旁边的衣冠镜,祁冬青立刻就看到自己影响市容的造型。 祁冬青真的怕自己这么出去吓到别人,于是也不推辞了:“那就谢谢钟学长的顺风车了。” 两个人走出去的时候,抢救室的帘子早已拉开,刚才车祸送来的重伤患者已经被转走。祁冬青悬着的心落下了一半,但上了车之后依然还想着,眼神不自觉往倒后镜里面逐渐变小的红十字看。 钟怀远见他一脸担忧,便在等红灯的时候给出了一句承诺:“等手术结束,我告诉你消息。” 祁冬青惊讶于他对自己的留意,扭过头看钟怀远,对方脸上依然是一副平淡的样子,似乎并没有察觉自己刚才无意识散发出的温柔。 即便是和不太相熟的人,钟怀远都能敏感地捕捉到对方情绪上的变化,并且给予照顾和安慰,这么多年又有谁真正关心过他呢?明明内里是一个温柔的人,却因为有些冰冷的外壳就不配拥有理解和拥抱了吗? 过去他从夏泽兰口中听到的有关他在仁济的只言片语,今天终于有了一些真实的影像,原来钟怀远真的承受着他人莫名其妙的情绪释放。 祁冬青本来已经下车了,可走了几步回过头,依然看到钟怀远停在路边目送他上楼,终于忍不住跑回来。 他敲了敲车窗,鼓起勇气对钟怀远说: “你不要听钟知停的话,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你应该要介意、要允许自己不开心,有什么都可以和我说的……我可以做你的情绪垃圾桶。” “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最好的!” 此刻的祁冬青根本不想管自己说的有多唐突多逾距,他只想让钟怀远知道其实也有人在乎他真实的感受。 温柔的词句像是一碗安神汤,让钟怀远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 祁冬青生动的眼仁这会儿正直勾勾盯着他,两股黏糊糊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他望着祁冬青因为害羞而涨得通红的脸,突然觉得春夜美好了起来。 钟怀远说:“谢谢你。我不需要垃圾桶。” 在祁冬青的眼神光黯淡下去之前,他又开口了:“但我需要你这个朋友。” 第7章 连翘 钟怀远身边从来没有这么坦荡直接的人,太多人带着昭然若揭的目的靠近,却又故意掩饰自己的来意。 他不喜欢这些弯弯绕绕里面藏着的所谓人情学问,钟知停总说他冥顽不灵,可这么多年一直不低头,他在仁济的人缘算得上好但又不好。 可钟怀远不在乎这些。祁冬青和其他人不同,也许不知道他在乎什么,但却会给予他一些温暖的安慰。 钟怀远回到家才有时间去理会刚才一路上的信息轰炸。祁冬青看起来真的很着急,连字都不打了,全部都是语音消息。 “对不起钟学长,我刚才说话不太礼貌,如果冒犯了你家人,还请见谅。” “其他的你都可以当我在说胡话,只有最后一句一定是真的!” “今晚是我突然没分寸了,希望没有惹你生气。生气了也没关系,我会道歉到你消气为止的……” 家里的约克夏舔着钟怀远的手心,他耳边也热热的,像是冬天里猝不及防的静电。他没有开灯,眼前明明是浓稠的黑暗,可奇怪的是,祁冬青的样子竟然清晰可见。 不可否认的是,祁冬青是漂亮又精致的,他的脸确实能让他在人群里出挑,可能让钟怀远多看两眼的,还是他一如既往会说话的眼睛,还有一身温柔的脾性。 钟怀远没觉得祁冬青在和春堂门口说的那些话有什么刺耳的,如果那就叫冒犯了他家人,那钟知停平日里明里暗里收到的都叫刀子了。更何况,他和钟知停算不上一般认知里的家人。 祁冬青受到的家教应该是相当好的,即便是这点程度就忙着自我检讨,未免有些太过可爱了。下一秒,更要命的语音来了。 “我们新交的朋友……还作数吗?” 祁冬青完全可以用文字避免未知的尴尬,可他好像根本没想掩饰自己的慌乱。这种带点犹豫却又不得不说出口的试探,让钟怀远很没有办法。 平时跟自己聊天小心翼翼地像在走钢丝的猫,一句话五个字都恨不得翻字典的谨慎早就溢出屏幕了,这会儿突然变成了只顾横冲直撞的傻狗。 他不知道祁冬青到底有什么能耐,能用每一个停顿成功让他说不出拒绝。 约克夏还蹭着他的手玩,钟怀远只能单手回消息安抚屏幕那边可怜巴巴的小狗:“作数。” 对方快速回了一个猫猫疯狂打call的表情包过来,又立刻打字回复:“钟学长,我太开心了!” 钟怀远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称呼有点生硬:“不用叫得这么客气。” 祁冬青秒回了一句:“那我可以怎么称呼你?” “随便。”钟怀远这么回复,也是这么想的。他不是很在意称呼这件事,尽管它象征着两个人之间的亲密度。 -- 第13页 很快,祁冬青就回复了一条八秒的语音。钟怀远在冲热水的时候点了外放,前面漫长的六秒沉默里是一快一慢两种呼吸的频率,而最后两秒是两个字外加热水溢出洒在水槽的声音。 “远哥。” 祁冬青的声音脆生生的,格外好听。 钟怀远想起了小时候院门外大榕树上那只婉转于每个清晨的画眉,无声收拾完洗手台面后,在聊天界面回复了一个“可以”。 “好的远哥,早点休息[月亮]。” “外公的药酒好了的话我会联系你。” 钟怀远很难得被这种非常简单的开心感染到了,他抬头照镜子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嘴角的弧度好像一直没有压下去。 钟怀远交朋友从来都是在日常磨合中水到渠成的,可和祁冬青正式认识还没两个星期,小大夫已经非常霸道地交上了自己这个朋友。 这种自来熟的程度,应该可以说是社交牛逼癌了,钟怀远觉得祁冬青这毛病比他在急诊中心碰到过的疑难杂症还要难见。 小大夫每天都会和他分享日常,有时候是一锅因为放了太多药材而黑黢黢的补汤,有时候是打了马赛克的预约表,更多的时候是一些非常没营养的“吃了吗”、“忙吗”的日常问候。 夸张的时候,钟怀远把手机落在护士站,巡房回来就有同事笑话他:“护士长,你这消息提示比我早上闹钟密度还高。” 神奇的是祁冬青没有让他产生被打扰的不满,他并不总是回复或者发表自己的感受,但发来的消息和图片都会看。钟怀远看着他每天努力生活的模样,觉得之前那些狠狠砸向他的疲惫都一下子消散了。 祁冬青和他以往交的朋友完全不是一个类型的,钟怀远也拿捏不好两个人交往的方式,所幸的是祁冬青从来不会让他觉得尴尬,只是回过神来的时候,这人好像已经非常自然地融进了他的生活圈里。 其实两个人的工作地点并不远,说白了也就两条街的距离,对于在医院对面的早餐档碰到祁冬青这件事儿,钟怀远不会觉得奇怪。 他刚下晚班,七点半和早班的同事交接完,他习惯来这家店吃上一顿再回家休息。 祁冬青拿湿巾仔仔细细擦干自己身边的小马扎,示意钟怀远坐下来。他嘴里还叼着半只花生包,却张罗着帮自己用茶水烫筷子,动作间一股子特殊的香气就这么冒了出来。 说来也奇怪,对面流动煎饼摊上辣椒面的炝味、沙县门口笼屉加热时四散的竹清,还有反复煎炸过的油脂,这些往日瞬间能攫住钟怀远嗅觉神经的人间百味,在祁冬青面前都失了灵,再冲再杂的味,也没能盖住他身上那股子药材香。 就好像他血管里流动的根本不是血浆,而是药汤。不是那种缠绵病榻的苦涩,反倒是瓦罐炖煮时溢出的清甘。 钟怀远去店门口点餐,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笼汤包,祁冬青见他回来,非常自然地调起了酱油醋,眼前人的口味他一直没有忘记。 在钟怀远诧异和探究的眼神里,祁冬青突然慌张起来:“啊,你不喜欢的话再重新调过。” 祁冬青很怕钟怀远顺着这事多想,又补了个非常蹩脚的理由:“呃……我平时都是这么吃的,所以想推荐你尝尝。” “没有,这也是我的口味。”钟怀远摁住他作势要推开调料碟的手,“谢谢。” 幸亏钟怀远没觉得不妥,祁冬青这才松了口气。 这家早餐店在附近非常有名,通勤时间通常没有位置,两个人这会儿坐在街边临时摆出来的桌椅上,不时有鸣笛声砸向他们的耳膜。初春早上的温度不算高,祁冬青的手指关节冻得有些发红,钟怀远倒了杯热茶放到他手边。 “不习惯?”钟怀远看出了祁冬青的促狭。 祁冬青小口啃着糯米鸡,连忙否认:“没有,这家店味道很不错。” 钟怀远瞥了一眼那双矮桌下略显局促的腿,笑道:“我说的是这环境。” 祁冬青在他的注视中说不出谎话。这确实不是他的习惯,他总是在家里做着吃,吃完了再出门,去早餐店意味着复杂的食物会在身上留下味道,祁冬青不喜欢这样去坐诊。 “我平常都是自己做的。”祁冬青不好意思地笑笑。 “难怪之前没碰见过你。”钟怀远点了点头,没有深究他突然出现的原因。 祁冬青拿手背贴着滚烫的塑料杯,刚才僵直的手指恢复了一些知觉。“我难得不开火就碰见了,今天也算咱们有缘。”他就这么大大方方看向钟怀远,眼睛里满是浅浅的笑意。 祁冬青从来都知道在哪里可以遇到钟怀远,只不过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忍着不去打扰而已。和春堂和仁济同属一个生活圈,大家的日常活动范围总会重叠,无论是之前的回避还是今天的偶遇,都是他刻意为之罢了。 钟怀远没有否认缘分这种无聊的说法,更不能否认此刻祁冬青干净又温柔的眼神,比久违的太阳更让他拥有一个好心情。 “其实也不是有缘啦,我是来碰运气的。”祁冬青放下了手里的糯米鸡,捧着塑料杯子小口喝着水,好像在做什么心理建设,“我今天运气不错。” 钟怀远忍俊不禁:“你在这蹲点呢?就不怕没碰上?” “我怕呀。可是今早我起床看到你昨晚给我回的消息,我就很想来找你。”祁冬青说,“等我反应过来,我已经缩在这了。” -- 第14页 昨晚有个七岁的小女孩被送进急诊中心,是去兴趣班的路上被车轧到的,当地医院说腿只能截了,家里人开了几小时的车把她送过来。小孩不哭不闹,安静听话得让人心疼,可即便实力强劲如仁济,也没办法守护一家人最后的希望。 钟怀远现在还能想起来,小女孩被推进抢救室时,露在被子外面染血的纱裙边,像是滚烫炙热的火山口,融化了她刚刚起步的梦想。 祁冬青说着话,又小心地打量着面前人的表情。钟怀远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波澜,但是眼里却藏着深深的遗憾。 “你安慰患者家属,我陪你吃顿早餐,就当是来安慰你。”祁冬青脸上挂着笑,拿手背碰了碰钟怀远的,“还好被我碰到了,不然你又要自己消化了。” 手背短暂相触又分开,非常亲近却不黏糊的肢体接触。 他从没有想过祁冬青将自己随口一句话这么放在心上。昨晚安抚完痛哭的家属,靠在护士站的桌子上,钟怀远点进聊天框,突然有了分享的欲望。尽管已经学会冷静面对无数的失望和遗憾,可他依然会因此感到揪心。 因为不习惯将自己身上的负面情绪强加给别人,钟怀远已经非常小心自己的措辞,可无意识间通过文字释放出去的低落心情,却依然被祁冬青敏感地捕捉到了。 钟怀远和他对视着,只觉得他眼睛里头藏着让自己招架不住的温度和情感。祁冬青的眼神像温泉一样将他一颗心包裹住,洗净了一切杂质和尘埃。 钟怀远低下头掩饰自己逐渐奇怪的心情:“谢谢你,我感觉好多了。” “不客气。就算你嫌我烦,我也一直都会在的。”一个普通的春日早上,在嘈杂的叫卖声和滚滚的烟尘间,祁冬青许下了对方并不太理解的承诺。 -------------------- *连翘:清热解毒,消肿散结 第8章 穿心莲 == 对钟怀远来说,眼前这栋房子不是一个能让他联想到温暖的地方,尽管别人都把这里称作是他的家。 钟怀远心中唯一认可的家远在千里之外的海边,那里有画布一样的海滩,民风淳朴的街区,还有一心为他好的家人。他的家庭背景曾经很简单,一个很早去世的妈妈,还有把他拉扯大的外公外婆。 他那时候他还小,名字还只有两个字,每天坐在自行车后座穿过半个小城去上学,一路上拥抱阳光微风甚至细雨,觉得自己是鲜活存在着的。钟怀远对妈妈的印象不是很深了,只记得她精神状态不是很好,可每次看到他进来,都会努力朝他笑一笑。 那个模糊的笑容在他十六岁之后经常出现在他梦里,当他从装潢奢侈的房间中醒来时,心中的郁结和压抑的氛围让他呼吸困难,那时候他才真正懂得曾经被困在疗养院的妈妈到底是怎样的心情。 高中的时候,在家中被当作禁忌从不谈起的亲生父亲钟行正突然将他接走,从此“钟怀远”成为了他手中一颗不配拥有思想和感情的棋子。这是他延迟了很久却注定要戴上的枷锁,钟怀远不能改变他的出身,彼时孤立无援的他只能选择接受。 钟怀远仍然记得被带回这栋四层洋楼的第一个夜晚,一楼大厅也是这样人声鼎沸,钟行正装模做样地将他介绍给每个人,而钟知停站在不远处的楼梯上,冰冷的眼神里满是戏谑,仿佛在看一个可怜的笑话。 刚开始的时候,钟行正还愿意强调这里是他的新家,可当他发现钟怀远眼神由浓烈的愤怒转为无尽的空洞之后,就放弃纠正了。 一个冷血不负责任的生父,一个冷眼旁观的半缘兄长,一个对外说是抱养的新成员,钟行正所谓的“家”就是这么支离破碎、充满算计与谎言。 “需要我叫整形外科给你动个手术吗?”钟知停经过钟怀远身边时不由地旁边站住脚,举杯饮酒的时候拿余光扫了一眼便宜弟弟那张紧绷的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替老钟奔丧的。” 钟怀远无视了他话中的刺,淡定地回应;“大喜日子,你也不怕不吉利。” 钟知停耸了耸肩,将喝完的香槟杯放回侍应的托盘里:“这里都是医学界的翘楚,要真灵验了也不怕救不回。” 钟怀远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他完全没想到钟知停作为名正言顺的亲儿子也能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他这才仔细打量起自己的哥哥来,钟知停虽然非常热情地张罗着接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眼神很冷也很轻,里头还藏着似曾相识的嫌弃。 他藏得太好了,所有情绪都被他得体的笑容和绅士的举止掩盖过去,钟怀远却看出了一些端倪。钟怀远惊讶的不是这个眼神,而是这份嫌弃的根源竟然不是他,这就很稀奇了。钟知停看不爽他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他从来没期待过和这个拥有了一切的天之骄子感同身受,两个人在对这个家的认知上就已经出现了不可逆转的分歧。钟知停善于利用身份在仁济混得风生水起,而他则唾弃这层恶心的家庭关系。在仁济,钟知停顶着“院长儿子”的光环,可是却鲜少有人知道急诊还有个“钟家二少”。 钟行正是享誉医学界的外科泰斗,现任的仁济医院院长,过去二十年通过手术积累起的人脉遍布商政两界,可以说是相当有分量的存在。他说院长听起来不够亲切,因而人人都尊称他一句“钟教授”。 -- 第15页 “知停、怀远,过来。” 钟怀远知道自己既然选择了来,就一定难逃过必要的应酬。所以当钟行正叫他的时候,他也只能过去,还被钟知停拿眼神警告了一下。这家里人人都拿他当随时会乱咬人的疯狗,怕他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败坏了兴致。 钟教授介绍说:“这是慈爱医院的老院长,之前出国疗养,最近刚回国,你们小时候都见过的。” “您好。”钟怀远只是礼貌地打了招呼便重新陷入死气沉沉的缄默。 父兄都没有刻意挑动他参与话题,比起他消极应酬,他们更担心他引起别人的注意。 “老院长您气色真不错,之前的心脏衰竭好多了吧?”钟知停的脑子看起来脱口而出可实际上做到了精准社交,“我听爸说您的移植手术是著名心胸肺外科医生Dr.Shum做的,之前您的片子我也看过,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和他探讨一下。” “我退休的时候小停你才刚毕业,现在都已经是仁济的主管了,年轻人真的不容小觑啊。”慈爱老院长丝毫不吝啬眼中的欣赏,频频点头,“回头我介绍你和Dr.Shum认识认识。” 钟知停举起一杯香槟一干二净:“太感谢您了。” “老钟啊,你都不知道大伙多少羡慕你哟!”老院长叹了口气,“照我说啊,事业有成比不上教子有方,你两个儿子都这么出色,我家那个就知道给我窝火,非要去搞选秀。” “女孩子学艺术陶冶情操也是很好的选择,年轻人就让他去自由选择嘛。”钟教授客气了一句,“我家两个臭小子不给我添堵已经很好了。” 钟怀远听了心里发笑,这人双标的程度确实是有些不要脸了。 “小远之前还被国医大的八年学制提前录取了,那可是多少年都没有的事儿。”老院长重新注意到站在旁边一直试图降低存在感的钟怀远,“算算年纪也毕业几年了吧,现在选了哪个科室呀?” 钟怀远微微低下头来认真听着他说话,继而温和地回答:“老院长,我现在在急诊科。” “哦,急诊科好啊,最锻炼人的地方,一般人还受不住呢。”老院长赞许地点点头,“再熬几年,就能超过你哥了。” 钟教授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可钟怀远却熟视无睹,坦然道:“您过奖了,我是超越不了他的。” 钟教授像是感知到他下一秒要说什么,连忙张口想拦,可已经来不及了。 “我们已经不在一条跑道上了,我现在是仁济急诊的护士长。” 不急不徐而坚定的声音,如掷落在地的珠子,瞬间让周围的人安静了下来。 记忆中熟悉的审视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疑惑中更多的是嘲讽,钟怀远已经不会再觉得难受了。曾经被要求隐瞒自己真实职业,这种明明没错却要百般遮掩的感觉让他觉得压抑。如今在公众场合说了出来,反而有了一种解脱后的自由。 他往日的束缚感与心情低落都不是因为他选择了护理这条路,而是不能光明正大地寻求他人的认可。哪怕自己的选择不被理解,也应该学会直面自己在岗位上创造出来的成绩。 这是祁冬青告诉他的,小大夫果然没有骗他。 钟教授在家中办生日宴,前来祝寿的,不是商业巨鳄就是政界明星,更不要说占大多数的在各科领域德高望重的医生。钟怀远在其中简直就像一片突兀的羽毛,连落在他们肩膀上成为装饰的资格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 “怪不得这几年钟教授都不怎么提起小儿子了。” “小远也是的,好好的医科不读怎么转了护理,简直浪费一片良苦用心。” “当初要不是钟教授有善心收养他供他读书,哪有今天,唉……” 钟怀远在一片窃窃私语中深吸一口气,让这些负面的声音全都完整地过滤除去。 十六岁的钟怀远被当成远房疏堂兄弟的孤儿接回家,巧妙解释了他尴尬的岁数还有与钟家人相似的面容,被这种说法营销到的人,都说他走运遇到了心肠好的人家。 大家只知道钟教授做了好人,只会谴责他不懂感恩,因为他们大多相信权威就是真相。为了挽救声誉危机选择接回不闻不问的非婚生子,再编织一个漂亮合理的谎言,才是大家漠不关心的事实。 表面上钟行正与钟怀远是云泥之别,如若要论内里,钟怀远想,他宁可一辈子成为别人眼中腐烂在泥里的那一个,也不想徜徉在谎言和欺骗的云端。 -------------------- *穿心莲:清热解毒、消炎、消肿止痛 哥哥看起来很讨厌,但实际上也没有那么讨厌(小小声 第9章 荆芥 对于钟教授的小儿子在传闻中逐渐“查无此人”的异象,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又是一出“泯然众人矣”的天才悲剧。 钟教授看似淡泊,实则对于奉承照单全收。身为父亲,两个孩子就是他的家庭教育成绩单,无论如何他都无法接受巨大分差的存在。 钟行正一生几乎顺风顺水,轻轻翻个腕就能把想要的一切收入囊中。如果说钟知停是他打造出来的完美舰艇,永远能够按照他设定好的每一处航线以超乎一切的速度疾驰,钟怀远就像是他人生中最大的一处漩涡,平日安静乖觉地隐匿于海面之下,冷不丁就掀起惊涛骇浪。 -- 第16页 钟行正医术再高,也无法用手术刀纠正这个出现在他生命中的“畸胎”。或许,钟怀远的意外出生就是昭示着江山迟暮的不祥之兆,他本身就是钟行正穷尽手段都无法解开的难题。 身在医学世家,钟怀远搞了这么一出“自降身价”的插曲,在外人眼里看来多半有点公开忤逆长辈的意思。然而预想之中的争执并没有发生,钟教授一脸淡定地解了围。 “不管是国医大还是仁济,都给予每个角色充分的锻炼机会。”钟教授挂着一幅虚伪的笑容为钟怀远搭了台阶,表现得像个尊重孩子选择的开明慈父,“人各有志,不可相轻。” 钟怀远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心里暗暗嗤笑一声。 此言既出,所有人哪怕心有微词,面上也都纷纷附和,违心话一句接着一句。刚才的一切仿佛只是打破了一只酒杯,一句“碎碎平安”就能轻描淡写地敷衍过去,宴会的焦点很快又回落到了今晚的主人公身上。 钟怀远对于这些不真诚的官话向来置若罔闻,他这辈子的骄傲与无礼,全用在了同这群人虚与委蛇之时。草草结束对话、突兀拉开距离,他的抗拒如同玻璃瓶中的清酒般一目了然。 钟行正显然心情不爽,宾客还未尽数散去,他就以仁济有临时病例研讨会为由将两个儿子带回了楼上。 宽敞的书房内,空气中充满了剑拔弩张的暴戾因子,钟行正陷入皮质椅内,缓慢地抚摸着扶手,镜片后的眼神阴鸷冰冷。 “混账东西!”钟行正忍不住破口大骂,“越大越没分寸,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看你笑话?” 钟怀远平静地直面着迎面而来的指责,甚至连头都没有低下,完全是一副不驯服的模样:“我不觉得。” “逆子!”钟行正被他这不知悔改的倔强气到血气上涌,手边的医学杂志直接丢了过去,锋利的页边擦过了钟怀远的眉角,留下一道新鲜的血痕。 钟怀远不顾伤口处持续的细微疼痛,低下身捡起了刚才袭击自己的暗器,重新摆回了桌面。“刚才您可不是这么说的。”他毫不畏惧地直视着面前那张因为气愤已经扭曲的脸,缓缓地说,“那些人也没有吝啬给您捧场,就差把我包装成南丁格尔在世了。” “逢场作戏也能当真,你真是无药可治。”钟行正将本就遭受折磨的医学杂志重新扫落,手背和额角同时暴起了青筋,“要不是我维护你,明天恐怕你就要成为整个医学界的笑柄!” 钟怀远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他们既然说出口,就不怕被人信以为真。” “说到笑柄,我早就是了。”钟怀远的唇边泛起一抹没有温度的淡笑,“真正怕成为明日谈资的,恐怕是您自己。” 一句话直接将钟行正钉在了原处,不可思议的眼神中写满了对钟怀远的嫌恶。 备受瞩目和期待的蝶茧最终孵出了朴素丑陋的蛾,这么多年,钟行正甚至还在努力维护着这个早已破裂的漂亮外壳,哪怕已经落满灰。与发育失败相比,尚在襁褓显然是块更好的遮羞布,于是一直以来钟行正刻意模糊钟行正的发展方向,让别人误会他尚在进修。 钟怀远就像是一滴油污,混入了钟家一脉相承的高贵血统中,无法溶解也不能被稀释,就这样掩突兀地漂浮在表面,成为了钟行正完美人设中的致命瑕疵。 拥有得越多、站得越高,就越会产生迫害妄想,越草木皆兵,生怕一点点负面的评价都能成为导致他跌落塔尖的幕后推手。 钟行正气到周身打颤,指向钟怀远的手指都无法控制平稳,全无一点体面:“你哥是别人称赞攀附的对象,你呢?净是人家茶余饭后的谈资,拿来挖苦我们家的笑话!” 钟怀远不是不会痛,只是太多这样的冷言冷语让他早就麻木了,伤口痛到极致也会失去知觉:“随您怎么说。” 钟知停一直沉默着靠在书架边,眼神落在码放整齐的书册上,像以往每一次内部争执那样做着看热闹的旁观者,与其说置身事外,倒不如是漠不关心更合适。 钟行正给两个儿子取名都颇有寄托,知停而行,心怀远方,可谁知天不遂人愿,美意走到极端之处便是难逃的诅咒。 “你根本配不上这个名字。”钟行正咬着牙,生生消化着这口郁结的气。 在钟怀远认识的人中,与名字最大相径庭的,那必然是一辈子沽名钓誉的钟行正本人。可他无意再与独断的父亲争拗,深吸一口气后终是妥协般说:“您收回去也好,改掉也罢,我从来没在意过。” 每句话都是礼貌的敬辞,但不是出于晚辈的谦卑,而是因为疏离。钟怀远这个名字不过是他被迫适应的假身份,他从来没有倾注过任何真情实感,始终渴望着钟行正早日收回它,好像丢下这个名字一切就能够重新开始。 “我们钟家怎么会养出你这么个拎不清的。”钟行正只觉得自己血压飙升到了190,随时随地会爆血管,“胸无大志还自甘堕落,这是你一个人的事吗?” 钟行正的职业尊卑观简直自我到了目中无人的程度,他们之间的价值观冲突早已到了无法调和的地步。钟怀远曾经也会辩解几句,当发现根本就是无用功后,彻底放弃了自辩,可依然会在听到这些讽刺的时候感到迷茫和无力。 他想不明白,作为在医患关系中本身就处于被误解的弱势,如果得不到内部应有的同行尊重,护士群体从业的底气又该从哪里获得? -- 第17页 “如果您还在意为人师表,我请求您首先在医护关系上一视同仁。”顶着审视的目光,钟怀远冷沉着脸,尽量不带情绪地阐明自己的观点,“不是只有握手术刀的人才配得上成为您的战友。” 听了这番违逆的话,钟行正反倒逐渐克制下来。他鄙视了小儿子一眼,眼神上下扫射了几次,冰嘲道:“你别以为自己多清高。” 钟怀远脸上闪过一丝诧色:“什么意思?” “急诊的上一任护士长才三十出头,你真以为她是为了照顾二胎才退下前线这么简单?”钟行正噙着诡异的笑容,每一个字都变成了反击的刀刃,“如果不是我从中安排,哪有你上位的空间。” “天真至极。”他的表情狰狞而扭曲,因为看到钟怀远血色渐失的脸,语调愈发亢奋,“你最厌弃的船上,早就留了你的位置。” 一个兼顾得了家庭和事业的职场女性突然选择放弃,这一度让钟怀远觉得遗憾。遗失的碎片终于填补上了拼图最后一处空白,曾经种种的不合理突然残酷地豁然开朗起来。 前护士长离开时看向自己的眼神中那层不知缘由的深意,如今钟怀远终于读懂了,那是被*纵的无奈,和对罪魁祸首的轻蔑。 钟怀远觉得自己仿佛站在大寒时节的雪地里,两条腿逐渐被细细密密的冷感刺到失去知觉。胃里下去的几杯香槟突然翻江倒海,熏得他恶心想吐。 他努力地屏住呼吸,生怕他一张嘴,就能闻到和钟行正身上散发出来的同样的恶臭。 钟行正眯着眼睛,同情地摇了摇头:“你始终是钟家的一员啊。” 在这个家里,哪怕足够小心,也无法做到保持纯粹和纯净。 小心翼翼行在肮脏的沼泽旁边,却不知道裤脚早就沾染了同样的污浊。想要动摇他的信念,根本不需要亲自动手,只需让他低头看看自己的双腿就足够了。 肆意摧折他人生活和梦想又能全身而退,这正是钟行正最擅长的。 “怎么样,尝试转变一下心态吧小远。”钟行正久违地从钟怀远身上找回了掌控者的快意,这让他倍感愉悦,“收回你自以为是的廉价清高,然后可以从后门滚了。” 走后门是为了不在前面遇到宾客再让钟家蒙羞,而此刻,这三个字变成了簇新却恶毒的魔咒羞辱着钟怀远——在别人眼中,他早已被归入了自己最不齿的那一类。 人们分类有害垃圾时,从来不会依照污染源酌情量刑,一旦沾染,无论轻重,都是殊途同归。 人在面对被害的结果与极致的痛苦面前,肃清根源有时并没有那么重要了。 良久,钟怀远才松开紧握的拳头,轻不可闻地说:“您放心,我会走。” 在转过身离开的时候,落入钟怀远耳朵的除了钟行正得逞的笑声,还有一记浅浅的叹息来自一直在旁边围观的钟知停。 后花园里四季桂的馥郁都无法提起他的精神,他想,香槟里面度数极低的酒精怎么这么快就能麻痹到他的嗅觉中枢,觉得什么都是臭的,闻着就像长了霉斑的隔夜饭。 他拼尽一切守护的尊严与锋芒,在钟行正的眼里都不堪一击,轻轻一捏就支离破碎。这一刻,他明白并且认同刚才收获到的评价—— 天真。 是的,从转专业的那一刻起,他就是幼稚、赌气、不计后果的。 钟怀远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早熟的人,可事实上那个决定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成人礼。为了换取刺激钟行正的砝码,他交换了自己的梦想和热爱,用几乎同归于尽的方式将自己能够被利用的价值彻底剥去,以为这样的抗辩就能替他和妈妈挽回一些尊严。 年少的冲动像是没有预兆的过云雨,雨随云至,云过即止。钟怀远从来不自我欺骗,他一向正视自己的所有情绪,成熟地经历着冲动过后漫长的生长痛,学会消化激情选择带来的后遗症,即便他早就后悔。 门前宾客的寒暄尚未散尽,钟怀远从后院悄悄离开。这条路除了定期打理的园丁平时很少人走,往常只有零碎的月光和间或的虫鸣伴随他,可今天多了手机的提示音。 祁冬青的消息像阀门坏了的八音盒一样不知疲倦地发送过来。 “远哥,外公的药酒泡好啦。” “明天我让店里打包好给你照着地址发过去。” “我等下还要开班,教小朋友们做中药香囊。” “虽然不能包治百病,但是可以按需定制。” “大人也欢迎来体验哦~” 好奇怪,按照钟怀远的个性,他从不相信甜言蜜语能缓解疼痛这类没有医学支撑的歪理,可是眼下他却不自主地觉得,祁冬青温柔的嗓音抚平了他心口的褶皱。再一回神,他已经站在了和春堂的楼下。 下了课的奶娃娃们迫不及待地将手中花花绿绿的传统香囊秀给父母看,然后被牵着抱着离开了。穿着一身冬青纹褂子的祁大夫站在门楣下就这样笑着看向他,温和得像这春夜里暖融融的微风。 祁冬青说的明明是“你来啦”,可钟怀远无端觉得,这话如同“欢迎回家”一般让人彻底松懈下来。 -------------------- *荆芥:解表散风、透疹消疮 关于远哥转专业的原因后文会解答,总之,年少冲动是肯定的,他在消化后果的同时慢慢地走向彻底成熟。 -- 第18页 第10章 山楂 = “你来啦。” 祁冬青的脸被屋檐下的灯笼照着,两颊的微热很好地隐藏在微红的光里。 “嗯,来了。”钟怀远站在几步远的台阶上,突然有些犹豫,“抱歉这么晚还来打扰你。” 祁冬青的表情好像僵了一瞬,他没说话,抿着嘴跨过门槛朝对方走去,两人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在大概半米的时候,祁冬青停了下来,他能感觉到钟怀远的身体不着痕迹地往后仰了几度,可对方脚步未移,更没有出手结束这次试探。 他任性地将这份酒后的反应滞缓解读成默许,于是又往前倾了些,有些蛮横地闯进了亲密距离的范畴。 钟怀远显然是刚从正式的宴会场中离开,可原本应当束着领口的昂贵布料不知所踪,只剩下大敞着的风纪扣。这样的钟怀远少了些平日的风度,却多了几分生动的颓然,祁冬青仰头注视着他,难抑心中怦然。 这是他们第一次没有目的的对视,谁都没有说话,好像任何一个音节都会打破稍纵即逝的平衡。彼此身上的味道霸道地攫住感官神经,草药与酒精在春风中留下纠缠的痕迹。 带着些许果香的酒气随着对方的呼吸渡到了脸上,祁冬青昏昏顿顿地想,自己一定是醉了,不然为什么会如此大胆地,在趁虚而入之后还妄图趁人之危。 今晚发生的种种,祁冬青其实全部都知道,夏泽兰全都告诉他了。 夏家的医疗器械公司与仁济医院有着十数年的合作来往,长姐知晓他爱玩的性子主动承了家业,今晚的宴会自是代表家中到场庆祝。姐弟二人无话不说,在场的夏润竹第一时间转播了这场空前精彩的家庭伦理剧,经过夏泽兰的二改二创,到了祁冬青耳朵里难免多了些艺术修饰的成分。 “你家远哥哥真是不得了了!”夏泽兰在电话里啧啧称奇,充分表达了不在场的可惜,“武松豪饮十八碗打死一只老虎,钟怀远才喝了几杯勾兑饮料就敢给他老子拔刀相向。” 祁冬青半信半疑,下意识维护男神的正面形象:“他才不会这么暴躁。” “要不要这么较真,我这是类比……他那话说出口跟刮在人脸上的巴掌有区别吗?”夏泽兰无语道,“一屋子贵人,真的一点面子不留。” “我姐说她为钟怀远的坦诚和勇敢激烈地干了一杯。”夏泽兰在电话里笑得快断气,“香槟直接浇到了隔壁李老板的手工皮鞋上哈哈哈哈哈哈哈。” 从钟怀远选择护理开始,钟教授便没有在公众场合主动提起过他。祁冬青虽然不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依然能从钟教授日常对小儿子的态度中推测一二,钟怀远的这一晚一定格外艰难。 明明身边围着好多叽叽喳喳的小孩子,可祁冬青的心情却沉重了起来,好像已经预见了钟怀远的情绪低落。于是他临时发出了邀约,只自私地希望自己能够拥有一个光明正大安慰他的位置。 祁冬青嗅着钟怀远身上有些复杂的气息,除了明显的酒精,烟草也在那身衣衫上渍出了存在感。他这才真实地感受到钟怀远是真的如他所愿来到了身边。 祁冬青一直微微动着鼻尖,非常明显的嗅闻让钟怀远的眼神逐渐变得慌乱。他低头看了看两人早就重叠的影子,依然有些愣神。钟怀远不喜欢脱离掌控的感觉,那会让他很没有安全感,此刻,他终于后知后觉自己和祁冬青之间的氛围有些脱轨。 “你喝酒啦?” 祁冬青的眼睛明亮又坦诚,纯净如山上刚化开的雪水,叫钟怀远联想不到那些龌龊的东西,推拒的指令已经到了手臂的神经末梢又被他及时止住了。 “嗯,但是不多。”钟怀远揉了揉太阳穴,试图让自己更加清醒一些。 在他闭眼舒缓的间隙,祁冬青已经退回了让他舒服的位置,就好像刚才两个人漫长的对视没有存在过一样。 耳边有担忧的声音传来:“你头晕吗?我扶你。” 钟怀远下意识地拒绝说:“不用……” “之前在急诊你也掺过我,礼尚往来嘛。你喝过酒又在门口吹了好一阵风,别逞强啦。”祁冬青二话不说,双手径直穿过了钟怀远的臂弯,虚虚围着他的手臂,根本不给他拒绝的余地,“走吧,上楼坐一会儿,我给你泡壶茶解酒。” 钟怀远拗不过他,又怕挣扎间伤了人,只能默默地接受了这根过分热情的人形拐杖。 三层楼的台阶说长不长,并不足够让钟怀远揣摩明白祁冬青的个性。他的温柔是给予所有人的,可一双眼睛一次只够装下一个人,钟怀远被他和煦的眼神浸润过,就很难再逃开和戒断。 他就静静守候在原地,等待着别人流着泪回头。一定有很多朋友受过他的宽慰,但他一次只渡一个人。钟怀远想,这也许就是祁冬青表达对友情尊重的方式。 “远哥喝茶。”祁冬青掖着略显宽大的衣袖,将杯子搁到对面的桌沿。 “谢谢。” 钟怀远看着青瓷杯中逐渐浑浊的茶水,那陈茶的卷叶在沸水中沉浮、舒卷,仿佛溺水的囚鱼,仿佛挣扎的庸人。 “你来晚啦,不然就可以蹭课。”祁冬青撑着下巴,歪头说话的时候还有一点婴儿肥的脸颊肉卡在指缝间,“唉,但是你过来也不容易。” 钟怀远撩眼看他:“你怎么知道?” -- 第19页 “这不难猜呀,看你今天这一身明显是赴宴的打扮。这个点,估计你脱身也不容易吧。”什么都知道的祁冬青还要装出一副推理的样子,但好在话术过关,成功骗得了信任。 钟怀远对这番说法似乎没有怀疑。 祁冬青抓紧机会,把潜在的下一次碰面都安排上了:“回头我把课表发你,你挑着感兴趣的都可以过来,随时欢迎你。” 钟怀远面对家里约克夏讨食时的同款撒娇脸,实在说不出拒绝。 两个人喝着茶随意聊了几句天,难为钟怀远兴致不高,也还非常礼貌地没有落下任何话茬。 “远哥,其实你不用勉强跟我搭话的。”祁冬青终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如果你和我相处不能感到放松的话,我会觉得很难过。” 祁冬青根本没有责怪对方的意思,他只是很心疼钟怀远明明已经很累却还是要照顾别人情绪的习惯。 钟怀远捏了捏眉心,却无论如何也驱散不了脸上的倦容:“对不起,今晚我心情有点糟糕。” 即使再怎么迟钝,他也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惹小大夫不高兴了。 “我和远哥说过的吧,可以不用自己一个人消化情绪。”祁冬青越过两人之间的桌案,一只手落在对方的肩膀上轻拍了几下,“我就在这里,说不定就能帮上忙。” 感受着肩膀上明显高于自己的体温,钟怀远沉默了片刻,最终向这片温暖妥协了:“今晚我在一个很重要的场合提到了我的职业。” “关于我的选择,其实很少有人能理解我。” 钟怀远的声音不大,但已经足够让祁冬青难过。他像一处无人问津的景点,太多人从外面经过,宁可相信虚假的传闻,也不愿意亲身体验一次。 “我认为你在从事一份同样神圣的职业,拥有着更加坚定的意志和仁慈的胸怀。”祁冬青说,“医生、护士、护工上下齐心,救死扶伤的岗位不应该分贵贱。” “可惜一般人都不会这么想。”钟怀远自嘲地笑了笑,“改变不了业内歧视才是我痛苦的根源。” 曾经他也深信金子在哪都会发光的朴素道理,转到护理学院后,他照常打比赛、发期刊、做项目、顺利保研,履历吊打医学院的一众尖子生。 钟怀远始终想不通,专业竟然变成了别人口中不够优秀的原罪。 对祁冬青来说,自己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也是逆流而行、放弃别人努力十年都换不来机会的傻X吗? 祁冬青深深地望进钟怀远有些迷茫的眼睛,将自己内心的想法表达得格外直接。 “我从来没有揣测过你的意图。但我清楚,能做出这个决定的你,一定需要很大的勇气去承受被人非议的压力。” “这个选择让你痛苦,可你知道吗,我很感激它。” “是它让我有勇气去尝试别人认为不可理喻的事情,这家分馆就是这么开起来的。我一直都没有好好感谢过你。” 钟怀远不知道自己随意的一个选择无形之中成为了别人的精神动力,可祁冬青认真的模样全然不像在编故事哄他。 一点肯定,成功让他的心情豁然开朗起来。可这份“恩情”,他受之有愧,钟怀远最后也没能坦诚地告诉对方,这个决定的根源与勇气没有任何关系。 “人不能设定自己的家庭,不能控制周围的声音,拥有得选择权实在太少啦。”祁冬青叹了口气,“被利用、被曲解都很平常,不如专注当下的生活,可能有时候蠢一点,就能活得轻松一些。” 你的世界崩塌,我陪你慢慢重塑。这是祁冬青能想到的其中一种浪漫。 “虽然我曾经在传闻里认识你,但我更相信眼下和你真实的交往。”祁冬青说。 钟怀远抬手掩住了自己的眼睛,阻断了那股让他不好意思的视线:“祁冬青,你别把我想得这么好。” 钟行正抢手术刀是为了钱。 钟知停握手术刀是为了名誉。 他扔下手术刀是为了出恶气。 谁都不是圣人。 “可你就是这么好啊。” -------------------- *山楂:降脂、降压、降糖、活血化瘀、健胃消食 笨蛋小远,你老婆眼里只有你一个! 第11章 一点红 === 那天之后,钟怀远确实有收到祁冬青发过去的日程表,不仅有课程安排,还有平日的坐诊时间。excel上花花绿绿的填充色块,好像迪斯科球旋转出的灯影般晃眼。 钟怀远酒量不差,但情绪和酒意一起涌起的时候,大脑依然会被感性支配一瞬。可是第二天从久违的深度睡眠中醒来,看着聊天界面里的文件,他终于敏感地察觉到一些怪异。 上大学的时候,身边的朋友总是和另一半互相分享课表,为的是掌握彼此的空闲时间来发展和增进感情,交换日程多少有些亲密性的象征。 他当然可以把这个行为理解成小大夫对朋友的毫无保留与坦诚,但是对于一个刚熟悉起来的人,这种程度的隐私暴露真的没关系吗? 面对这样有些奇妙的情况,钟怀远也只能带着半调侃的语气调节心中的尴尬:“小祁大夫的分享欲挺特别的。以后不要再给人发了,当心些,被有心人利用是很危险的。” 对方立刻回了一个恼羞成怒的猫猫头,然后说:“我又不是大明星要公开行程,我就只给你发过!” -- 第20页 祁冬青完全没有忸怩,还是那样勇敢又坦荡地打了一记直球。 对话直接将局面推向了钟怀远最不希望的胡同。是了,不由自主的靠近、流动着旖旎的眼神和温柔暧昧的话语,好像有什么答案在呼之欲出。春风拂过江堤前并没有提前知会,柳树只能没有目的地摇动几下,予以敷衍和茫然的回应。 钟怀远就像是风中凌乱的柳条,面对再复杂的急病发作都没有此时这般束手无策。他知道祁冬青是有些不同的,那天晚上,有那么一瞬间,他贪恋让自己紧绷神经逐渐柔软的温柔,也想把鼻尖紧贴对方跳动的脉搏去嗅闻那股舒缓温热的香气。 但只要在上瘾前抽离,一切似乎就能归零。 无法决定合适的心情与恰当的方式去面对甚至回应祁冬青,短暂的纠结之后他选择了比敷衍还要决绝的沉默。 无法得到回报的单向情感释放是泛滥又绝望的,懂得这种痛意的钟怀远此刻却必须强行施加于祁冬青身上。他希望祁冬青能够因为他躲闪的态度而退缩,但他显然低估了对方的耐心与决心。 还好急诊中心足够忙碌,这份工作就是钟怀远躲避一切生活难题的港湾。每天沉浸在不同个体的人生百态里,感受着每一份独立的悲欢喜乐,为之遗憾却不能过分恻隐。钟怀远早就锻炼出了从情绪中脱身的技巧,可是祁冬青好像就是他铁血盔甲上一道不着痕迹的小小裂痕。 两个人再次见面时已经是春意盎然的四月,早晚的凉意已经彻底丧失了攻击性,校园里的樱花狠狠压着枝头,吸引着课堂上分神的学生。 钟怀远这次来国医大附小,是作为仁济医院急诊医学科宣传队的一员来开展“急救知识进校园”活动。以往他很少参与这种活动,可是这次通知下来的时候,钟怀远突然想到了祁冬青被孩子们围在和春堂前的样子,竟然神使鬼差般递交了申请表。 讲台前的小男孩露出了羡慕的眼神:“哥哥穿着白大褂,你是医生吗?” 钟怀远蹲下身来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不是,哥哥是护士。” 小男孩疑惑地歪头:“那你为什么不像我妈妈那样穿粉红色的长衣服呢?” 别着两道杠的小女孩拿手肘轻轻推了一下同桌,一本正经地回答:“哥哥是男孩子,怎么能穿女孩子的衣服?” “男子汉也能做护士吗?” 面对澄澈天真的眼神,钟怀远说话时的语气都不自觉轻和了许多:“未来想做什么都可以,这和性别没关系。” 这样的话或许有些太过深奥,钟怀远又换了一种方法解释:“早上进校门的时候有没有看见门口的保安阿姨?” “我每天都会和她打招呼!”男孩子点了点头,“但是平时我们见到的一般都是保安叔叔比较多。” “哥哥就和保护你们安全的阿姨一样,属于行业里比较少见的。”钟怀远翻出了手机里急诊中心的护士合照,“你看,我工作的地方还有很多和我一样的护士哥哥。” 男孩子的脸上写满了懵懂,这些话对他来说就像朦胧的月亮,可他还是礼貌地点头,表达自己真的在认真听。 班队课的铃声响起,钟怀远结束了和两个小朋友的谈话,开始了来这边的任务。他配合宣传部统一制作的动漫图片,讲解了中小学生中常见的溺水急救、犬咬伤治疗和烧烫伤处置,同时带着大家做标准的七步洗手操,课堂气氛非常活跃。 孩子们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对于用来讲解现场急救CPR的医疗模型人充满了好奇,个个都高举着手想要上台摸一摸。钟怀远一边耐心地纠正着心肺复苏的姿势,对于没得到机会的小朋友也都给了糖果安慰。 下课后孩子们纷纷围上来问问题,钟怀远从来没意识到自己居然这么讨小孩喜欢。 班主任在一旁组织着秩序,一边笑着对钟怀远说:“我们班孩子平日都调皮惯了,看来大家都很喜欢您。” 钟怀远勾了下嘴角:“来之前我还怕吓到他们。” 班主任连忙摇头说:“怎么会!钟护士长您虽然看起来像学校的教导主任,可实际上和孩子们相处的时候很耐心温柔。” 在钟怀远有些将信将疑的眼神中,班主任将他送出门口:“孩子是最不会骗人的,你对他们好,他们都能感受到,并且忍不住表现出来。” “同学们,和护士哥哥说再见。” “护士哥哥再见!” 奶声奶气却格外嘹亮的声音让钟怀远感受到了难得的愉悦,他想,和孩子们长期相处的人一定也会变得简单纯粹。 一开始和他聊天的小男孩突然站了起来,憋红了脸喊:“我以后也想和哥哥一样做一名白衣天使!” 在班级同学们的笑声中,钟怀远走到他身边,将胸口别着的医院纪念徽章取下来,然后放进了他的铅笔盒里。 “那你从现在开始就要认真努力,好好学习。哥哥在仁济医院等你。” 即便走到了教学区中庭的花园旁,钟怀远依然记得刚才那个藏着坚定的眼神。小时候的想法大都转瞬即逝,钟怀远不确定小朋友突然的立誓能持续多久,但至少这一刻,他对这个陌生职业的向往是热忱的。 每一次认真的决定都值得被肯定和尊重,即便他出自一个八岁小朋友的口中。 “钟护士长。” -- 第21页 熟悉的声音突然从斜后方传来,钟怀远转过身去就看到祁冬青在不远处的花坛里。 他脚踩着铺成小路的青石板,头上是如雪如羽的樱花,堆叠如瀑的花朵将其中一个枝条压得极弯,在他的头顶微颤着抖落花瓣。 钟怀远的心跟着那一簇缤纷小幅度抽了一下。 祁冬青其实想像往常那样叫那两个字,可最终还是收住了。除了怕让仁济同事撞见后引起对钟怀远不必要的猜测,他更担心自己这样不识好歹的直白让人转身离开。 祁冬青确实有感觉到钟怀远态度的明显转变,倒也说不上冷淡,只不过好不容易褪去的疏离再次卷土重来。祁冬青觉得两人中间那堵自己怎么也翻不过的墙,在短暂的分崩离析之后重新被砌成了高楼,他再次被笼罩在阴影之下。 那种在暗巷里艰难逐光的感觉很熟悉却也会让他窒息。即便如此,他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地主动打招呼: “好巧,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你。” 祁冬青脸上懂事的表情和语言中的分寸感让钟怀远有一些莫名的愧疚,他挥了挥手,尽量让自己更自然一些:“是巧。祁大夫怎么会在这里?” 祁冬青顺着青石板路朝他走来,每一步都踩在死于地上的红粉间。 “我来和学校这边聊一下工作的事情。”祁冬青说,“国医大附小想和我的分馆合作开展校外实践课堂,已经差不多谈妥了。” 钟怀远由衷地说:“恭喜你。” 钟怀远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面前这个人本身就是棵不必依附家中的野生绿植,根本没有必要通过赠与一树芬芳作为筹码去实现任何目的。温柔是出于他对身边之人的慷慨与真心。 想到这里,依旧心绪混乱的钟怀远更加不知道如何面对祁冬青。 祁冬青从发间揪出了让他发痒的樱花,卷进手心里,语气故作轻松:“还没正式签合同,但谢谢你的祝福。就当是启动仪式现场收到的吧。” 在数十秒不浪漫的沉默后,祁冬青终于又抬起头,笑着发出了邀请:“我是这里的第一届学生,我带你逛逛学校吧?” 其他同事在体育馆面向高年级开设的健康讲座还没有结束,统一跟车回去的钟怀远没有拒绝的道理。 一路上,钟怀远为了掌握话题的控制权,主动分享了刚才讲座的趣事。祁冬青微微点头,间或迎合几句。钟怀远感受得出来小大夫情绪的低落,知道原因却不能对症下药。 他和祁冬青之间的距离需要牢牢把握住,他们可以是彼此关心的朋友,但他还没有做好准备也没有预想过其他更深入、更不稳定的关系。 钟怀远渴望感情,却又从不涉入那片弥漫着未知的神秘水域。 不知不觉间,两人走到了梦剧场。饱满的穹顶边缘有两处流动的设计,像是腾空而起的翅膀。剧场外面的墙上挂着很多相框,记录着不同届学生文艺演出和比赛的剪影。 祁冬青带着钟怀远一张张看过来,直到逼近走廊的尽头。那一张照片显然有了岁月模糊的痕迹,画面上有一个穿着可爱白衬衫和背带西裤的小男孩,手握着话筒,毫不怯场。 钟怀远第一眼就认出了这是祁冬青小时候。 “我让你感到唐突了吧。”祁冬青看着墙上的自己,微微出着神,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他。 钟怀远做不到昧着良心撒谎,只能承认:“你没错,是我的问题。” “我错了,说好要循序渐进,可我没忍住贪得无厌了。”祁冬青觉得鼻头有些酸,“我知道你在拒绝我,可我今天看到你,还是忍不住缠住你。” 钟怀远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只能说一句苍白无力的“对不起”。 “你能在教室里善良地包容童言无忌,那么我呢?”祁冬青抚摸着照片上七岁的自己,有些哀伤地恳求,“钟怀远,在我有勇气表明自己心意之前,你也怜惜一下我真心吧。” -------------------- *一点红:清热解毒、凉血利尿 第12章 黄岑 = “也请你怜惜一下我的真心吧。” 带着些许哽咽的声音像一片飘荡的芦苇扫过耳畔,钟怀远的手抬起又放下,最终握紧成拳背到身后。 祁冬青的眼睛里有一片温热的水雾,好像鼻尖再抽动一次就能滚出泪来。可是他忍住了,嘴角紧紧抿成一道直线,像是没了锯齿的包装袋封口。 他知道此刻不是一个剖白的好时机,更何况对方也未必愿意听。钟怀远心里想的从来都是不掺杂质的纯友情,也难怪会被自己不纯的动机尬到。 成年人的喜欢往往不必明说,祁冬青没有刻意掩饰,钟怀远又何其聪明,怎么会看不出来。两个人的关系走进了一个非常尴尬的死角,退两步只能自欺欺人,装作无事发生,进几尺又是堵死的墙壁,以身犯险也未必有出路。 祁冬青知道,从一开始他咬着牙决定主动出击的那一刻起,头破血流就是他唯一的选择。他会受伤会流泪会退缩,但他不敢也不愿放弃。在渺茫的希望前,祁冬青也愿意拿出势在必得的心态去面对。 “不好意思,我失态了。” 祁冬青别过头去偷偷蹭去了眼角的濡湿,这小心翼翼的一幕落在钟怀远的眼里,像是当头泼下一盆凉水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 第22页 “为他好”的自作主张最后还是伤害到了他,钟怀远有些愧疚。面对祁冬青,他竟然很难拿出曾经拒绝别人时的干脆利落,以至于接下来他说出了一些有点冲动的话。 “我非常尊重你的心情,但是我也需要时间去整理和考虑。” 钟怀远将自己随身带的手帕递到了祁冬青面前,对方显然是不想被他看到自己有些泛红的眼眶,一直在躲闪。用手指触摸眼睛的习惯不好,以后要监督小大夫改掉。他叹了一口气,只能将手帕叠好塞到他西装胸前的口袋里。 祁冬青揉捏着浸润着对方体香的手帕布料,控制不住地鼻头一酸:“远哥,我的本意并不是想给你带来困扰……” “我知道,所以你别哭。”钟怀远竟然从齿间尝到了一点的苦涩。 钟怀远成长于一个父母缺位的家庭环境里,更不是爱的结晶,从出生开始就逃不开“孽缘”的束缚。爱情的样子在他眼里非常模糊,外公外婆的相互扶持与升华之后的亲情是他对这个词语的直接定义。 在感情问题上钟怀远向来是个如假包换的差生,因为不会处理所以下意识地逃避。钟怀远知道自己在为人男友这件事上毫无经验,甚至一想到就会手足无措。他并没有信心能够和祁冬青以情侣的关系长久相处下去,却也不愿意手刃这段时间不长却格外契合的缘分。 尝试消化并回应他人的感情是钟怀远躲不掉的必修课。眼下他能做的,就是给出一个会认真审视两人关系的承诺。 “祁冬青,在我的正式答复之前不要哭。”钟怀远尽量让自己的话语被温和的声音包裹住,能够最大程度地驱除对方的不安,“但我不确定需要多久,这对我来说有点难,我不想骗你。” 小大夫泪腺发达,就这一会儿功夫身边的空气湿度好像一下子升高了许多。钟怀远知道那一天祁冬青一定会哭,只是他无法保证那时的泪水包裹着的是喜悦还是悲伤。 祁冬青显然没有预料到钟怀远会这么说,猛然抬头的瞬间,挂在眼睫毛上的水珠啪嗒一下落到了地面上。情绪在大悲大喜中转换不过来,他只能在对方逐渐明显的笑容中怔怔地点头。 “等多久我都可以的。”祁冬青偷偷看了钟怀远一眼:“那我还能找你吗?” “对不起,之前是我处理方式不妥,让你感到难受了。”钟怀远有些懊恼自己不成熟的做法,“我们恢复之前的正常相处就好。” “那我继续和你分享日常。” “可以。” “下夜班之后继续一起吃早餐吧。” “嗯。” “聊天的时候不会敷衍我了吧?” “不会了。” “也别为了躲我委屈自己吃食堂了哦?” 钟怀远作为员工还是很想挽回一下单位的面子:“其实仁济的食堂还是说得过去的……” “我之前见习的时候感受过,实在很一般。”祁冬青扑哧一下笑出来,“以前有空的话我都会自己带饭盒。” 外头逐渐响起追逐打闹的声音,是旁边体育馆的讲座结束了。祁冬青和钟怀远并肩走了出去,两个人在停车场分道扬镳。 在回医院的大巴上,钟怀远收到了祁冬青发来的消息。 祁冬青:[在我想好怎么表达心意之前,你可以不用急着答复我。] 祁冬青:[我对你的感情,不是“喜欢”两个字就可以概括的。] 祁冬青:[这句话虽然很肤浅,但犹豫了这么多年,我还是决定告诉你。] 祁冬青:[语音消息] 钟怀远戴上耳机,轻触了屏幕上白色小长方形,对方带点害羞的直白像是浸在气泡水里的杨梅,轻轻一咬就迸发出带点刺激的酸甜。 邻座的同事从来没见过钟怀远这么随性自然的笑容,有些惊讶:“护士长,什么事这么高兴啊?” 钟怀远抬手捂住耳朵,答非所问道:“嗯,还行。” * 回到和春堂的祁冬青,脚下还有些虚浮,生怕自己多走一步,就会从梦境中跌回现实。 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没有得到回复的语音,脸上烧出一片大面积的红晕。刚从外面出诊回来的夏泽兰一进门就看到祁冬青憋成了一个大苹果。 “你在小学都能碰到人生又一春?”夏泽兰把人推回了诊室,“怎么回事啊?” 祁冬青慌忙锁了屏:“我碰到钟怀远了。” “好家伙,这都能碰上,失敬失敬。”夏泽兰拱了拱手,“月老追在屁股后面给你俩扯红线了属于是。” “如果真的有姻缘线就好了,现在撑死也只是我死皮赖脸套上去的红色包装绳。”祁冬青撑着下巴长叹了一口气。 突然他直起身子,很认真地问:“话说回来,我表现得真有那么明显吗?” 夏泽兰略有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怎么说呢,钟怀远看你大概就是做到了一张命题人没删掉答案的试卷吧。” “啊……”祁冬青认命般趴倒在了桌面上。 “当然这也不能怪你,藏不住未必是件坏事,他早晚都得知道的。”夏泽兰安慰般揉了揉祁冬青的脑袋,“照我的经验来看,还不如直接搏一把。” 祁冬青毫不留情地拆穿他:“你那是正经经验吗?” “大同小异呗。”夏泽兰所谓所地摊手,“你我出发点不一样,但目标是一致的嘛。” -- 第23页 找pao友和找男友,一字之别但差之千里吧。祁冬青并不认为这两者中间能够得出健康的类比关系,但他完全理解夏泽兰是出于好心。 “虽然没有正式表白,但我应该挺直接了。”祁冬青想起了口袋里还有一方手帕,抽出来的时候带出了一阵不属于他的味道。 夏泽兰故意闹他:“啧啧,这都交换上信物了。” 祁冬青将手帕叠好放进了自己的抽屉:“你别乱开笑话,我们还没发展到这一步呢。” “那你倒是说说发展到哪了啊?瞧你刚才回来的时候小脸滋润,刚才你俩见面准得发生了点什么吧?” 祁冬青回忆了一下刚经历过的速冻期,委婉地说:“前段时间他察觉到我的心思,有点躲我,但是……” 相似的情景勾起了遥远的记忆,夏泽兰火气一下子上来了:“不乐意还把你撩得脸蛋通红,这不是养鱼呢吗?” “不是,你别急,先听我说完。”祁冬青摁住了那只在空中飞舞的拳头,“下午回来之前我们说开了。他之前冷处理也是因为心絮乱,但他说会认真考虑我们的关系。” “哼,嘴上说的好听,我是怕你又傻乎乎的被人骗了。”夏泽兰冷笑一声,“要是钟怀远跟那个垃圾一样钓着你玩,你夏爷我第一个冲上去把他薅断!” “你安心啦,我有数的。我保证,钟怀远和他不一样。” 被人作弄一腔真心的倒霉过去曾经是祁冬青心中挥之不去的阴霾。大学期间每当他想要靠近钟怀远的时候,不怀好意的眼神与难听的词汇从记忆中上涌,将他牢牢钉在原地。 可幸好,钟怀远没有看轻他、无视他的感情,能够毫无保留地坦白真实想法,给予他平等的尊重。 来日方长,关于喜欢他的这件事,祁冬青坚信那个人迟早会给自己一个负责的答案。 -------------------- *黄岑:清热燥湿,泻火解毒 笨蛋小远,我限你一分钟之内想好答案! 第13章 黄连(一) ======= 有些人生来就拥有一身刀枪不入的盔甲,能够靠着满腔的勇气在感情里横冲直撞。在懵懂青涩的年纪时,祁冬青原本也是这样,被发现了就磊落承认,如果允许也会大方争取。 祁冬青很早就知道自己并不喜欢女生,在中学时期,他的目光就被高一届的学长常煦吸引。 祁冬青上的六年一贯私立中学被誉为顶尖名校的跳板,从初中开始常煦就是人尽皆知的校园男神。 小学时期常煦已经是当地电视台的常驻儿童主持,顶着“童星”的光环却又不愿靠这份特长天赋加分,而是选择和大多数人一样参加极为变态的遴选考试,最终因为成绩优异被选入最顶尖的全公费班,学费全免。 智貌双全又多才多艺,脾气温和还平易近人,学生时期小说和电视剧对校草的所有幻想完美复刻在了常煦身上。刚上初一的祁冬青在入学第一次校会上就被身为主持人的常煦勾去了魂。 清晨七点半的阳光倾斜着打在那个男生肩上,每一句话间的停顿里,祁冬青都能在呼呼的秋风中听到自己的心跳。 “他叫常煦,我和他是一个小学的。”队列中站在祁冬青旁边的女生趁着班主任不注意,偷偷和他说话,“看傻了吧,我就说他男女通吃!” 常煦。 祁冬青默念着这个自带温度和光源的名字,第一次意识到心跳加速时胸腔里会短暂的闷痛。那时有些朦胧的感情并不强烈,却已经会指引着他不自觉地在无数校服中找寻那个人。 神秘的力量和奇怪的冲动驱使着祁冬青加入了常煦所在的广播台和学生会。面试的时候,常煦坐在会议桌另一侧的尽头,翻动简历时表情认真,祁冬青差点被对方的笑容晃到忘词。 结束之后祁冬青和其他候选人一起在休息室等待消息,常煦推门进来,径直走到他面前,向他伸出了手:“学弟,我们非常欢迎你加入初中部校学生会。” 少年的手指修长,掌心温暖,彼时两只差不多大小的手掌短暂贴合,祁冬青完全不敢用力回握,怕显得轻浮。 这是他们第一次交谈,祁冬青的眼神飘忽着扫过常煦顶着镜架的鼻梁,将对方温和的眼神记了好多年。 他开始在熄灯后窝进被子里写日记,歪斜的字体记录着酸甜的心情。封闭的空间很快让人喘不过气,逐渐急促的呼吸和额前沁出的微汗却让他沉沦在这种晕头转向的感觉里,迷糊间好像就能在日记本上看到常煦第一次对自己笑的样子。 后来两人非常顺利地成了格外默契的合作拍挡,他们一起召开例会、一同讨论电台下期节目。 祁冬青在广播台担任的是文案策划。每一个周四傍晚,听见常煦在广播里用声音裹挟自己熬夜打磨的词句,祁冬青都感到无比满足。这是他不敢宣之于口的浪漫,好像在那一瞬间他和常煦有了光明正大的般配感。 常煦对身边的人格外关照,也愿意给年纪小的学弟学妹独立负责项目的机会,在日常的细节里,祁冬青更折服于他的情商与人品。时间就在他们的相处中飞速流逝,祁冬青见证着常煦本人的一些变化。 发育前的常煦带着奶团子的粉雕玉琢,青春期又将他重塑成了一个高大挺拔的少年。他的嗓音也褪去了曾经的软糯,多了一层舒缓的低沉,穿透话筒的电流之后更显磁性。 -- 第24页 随着常煦身量的不停拔高,祁冬青在人群中找到他逐渐变得容易,每一次变化都让他为之着迷。随着年纪的增长,身边越来越多的学生情侣让祁冬青意识到,自己对常煦的感觉原来应该被定义成“喜欢”。 那时候同性婚姻还没有合法,祁冬青知道自己的感情如果被大家发现会给常煦带来很大的困扰。可是,学生时期喜欢一个人的表现实在太过明显,他愈发慌乱的眼神和动不动就泛红的脸颊总是引发一些善意的玩笑。 他从没说过喜欢,可一举一动都透露着他珍贵又笨拙的喜欢。 常煦这时总会严肃正经地阻止别人越线的话语,在祁冬青看来,他有了一种被人尊重和保护的感觉。 每一次介入都可能会被有心人解读成带着暧昧意思的“护短”,升上高中部之后祁冬青终于下定决心和常煦保持距离,日常见面时都尽力克制着眼神与肢体接触,但对方的态度逐渐暧昧不清起来。 不时揽上他肩膀的手臂和有些亲昵的称呼,像一块巨大的馅饼将他砸得晕头转向,根本没有心思去细想其中的怪异。 祁冬青还记得那是高一下学期的月考假,返校前一晚,他发着烧晕乎乎地躺在床上,在准备睡觉时突然收到了常煦的信息。 常煦学长:[睡了吗冬青?] 常煦学长:[我看到你的动态说生病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缩在被窝里的祁冬青觉得身体更加滚烫了,他将脸贴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一遍遍回想着常煦关心他的话。夜晚的暧昧总是格外黏糊,像是月亮融化成糖浆把人紧紧裹住,连呼吸都是甜的。 祁冬青:[我好多了,谢谢学长关心。] 常煦学长:[不要逞强,我会心疼。] 后来的聊天内容祁冬青已经记不真切了,在他昏睡过去之前,只记得自己答应了常煦学长提出的交往。他握着手机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是他和常煦穿着校服,光明正大地牵手奔跑在操场上。 第二天醒来已经临近返校时间,祁冬青来不及管耗尽电量的手机,匆匆吃过饭就回了学校。交往的第一天,祁冬青的心情甜蜜又忐忑,复杂的情绪支配着他,让他在半天的自习中都难以集中精神。 带手机是高中部三条高压线其中之一,祁冬青总是守着底线,不带手机自然就无法联系常煦。奇怪的是,整整一周常煦根本没来找他,社团活动时也没有来,就好像他们从来没有确认过关系一样,只有祁冬青一个人在坐立难安。 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更没有勇气直接去教室堵人,疑惑和焦虑一直困扰着祁冬青,直到放学日那天终于忍不住了。 高一放学最早,祁冬青从中午开始就留在宿舍里心不在焉地刷卷子,等到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响,才紧张地出现在常煦班级外的走廊上。他害怕别人乱想,故意站得远了一些。 后门靠窗位置上的男生首先注意到他,轻浮地吹了个口哨,然后回过头拍了拍隔桌的常煦。 常煦看到祁冬青的霎那,眼中掠过一丝不耐,嘴角快速瘪了下去。祁冬青揉了一下眼睛,只当自己看错了。过了大概半分钟,常煦收拾好书包走了出来,和几个朋友一起引着祁冬青去了综合楼的底层楼梯间。 那里昏暗潮湿,又是监控死角,祁冬青糊里糊涂地被三个高个子的男生围到墙角。他像一条被关在玻璃缸中的观赏鱼,那些人肆意打量他的视线夹杂着嘲讽与玩味,这让他感到很不舒服。 而常煦全程都抱着手站在旁边一言不发,默许了这场堪比霸凌的眼神侮辱。 “学长……” 祁冬青想要挣脱让他难堪的打量,下意识向唯一认识的人求助,可对方脸上掩饰不住的厌恶与轻蔑让他彻底僵在了原处。 常煦几乎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当着祁冬青的面毫不避讳地撕下了平日温文尔雅的伪装,暴露出陌生的真实内核:“还真不要脸啊,死给。” 第14章 黄连(二) ======= 往日低沉醇厚的声音此刻是那么尖利刺耳,祁冬青一脸错愕地看着那张骗过了全校人的脸,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刚才对着自己吹口哨的男生拿手背拍了拍他的脸:“说你不知羞耻呢小基佬。” 那时候祁冬青还不知道有“人设崩塌”这一说法,只知道那个让他心动的男生每天披着漂亮完美的外衣,实际上是为了掩饰内心深处的狂妄、自大、无礼。 祁冬青紧紧咬着下唇,不愿相信这一幕带来的精神破灭,怔怔地低语:“我们不是在交往吗,你怎么能这么说……” 常煦在朋友们的奚笑声中逐渐眯起眼睛,自上而下剐了一眼沉浸在震惊中呆呆傻傻的便宜对象:“都说了是逗你,怎么还当真了?” 常煦熟练地从裤袋里摸出自己的手机,将两天界面怼到祁冬青面前:“那天说的清清楚楚,你当作没看到也太不识趣了。” 常煦:[冬青,给我一个照顾你关心你的机会吧。] 常煦:[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祁冬青:[学长你……是认真的吗?] 常煦:[我很喜欢你,在你同意之前我会先追你。] 祁冬青:[其实你不用追。因为我也喜欢你(害羞脸)] 到这里为止,祁冬青都还有记忆,然而随着常煦指尖的滑动,他看到了大概11点57分还有最后一条消息。 -- 第25页 常煦:[对不住咯小学弟,其实我是常少的朋友,班级聚会趁他睡着拿了他手机,开个玩笑别当真。] 原来暗恋成真的甜蜜都是他自作多情,这条因为意外被忽略的信息,成了一切误会的根源。即便是这样,祁冬青下意识还是选择为当事人开脱,他痛苦地想,常煦或许是不知情的。 祁冬青拼命地摇头:“我那天回复你之后就睡着了,手机没电关机了,第二天也没来得及看……” 这个解释在常煦和他的朋友们看来低级而拙劣,根本就没人愿意相信这个说法。 “当时打赌的时候我就说了,他肯定不要脸地追着常少贴上来。” “得得得,欠你一套皮肤的事儿。” “别忘了还有常少的。” 每一句话就像一个无声的巴掌落到祁冬青的脸上,等他缓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眼角有些发凉。 原来……原来常煦自始至终都是知道并且认许这一场赌局的,甚至还可能是撺掇的那一个。 自己的感情不过是这群人口中随意轻浮的赌注,跟揣测别人内衣的颜色、尺寸的大小没有任何区别。 被羞辱的感觉像是暴露在正午阳光下的黑色布料,周围是没有一片草木的旷地,持续的灼烧炙烤逐渐刺痛皮肤,避无可避。 毕竟是当时不被主流社会所接受的事情,而祁冬青又是先沦陷的一方,扬出去非但不能玉石俱焚,引来的火也很难祸及常煦。长时间的相处中常煦早就拿捏住了祁冬青软糯好欺的性子,料定了他不敢声张。 祁冬青想要立刻逃走,可巨大的心理刺激使他脱力。他想辩驳,可是嗓子却像是被沙尘堵死的泉眼涌不出一点声音。 当他终于缓过神来要跑的时候,却被人从后面抓着书包带扯了回去,新一轮的语言欺辱如赤道附近的午后降水般狠狠砸落。 “跑什么,不和你的梦中情人再多腻一会儿吗?” “别害羞呀,哈哈哈哈……” 祁冬青只能靠着墙壁蹲下来,捂着因为羞耻而爆红的脸把自己缩成一顶蘑菇。 “狗东西,欺负一个弟弟像话吗?” 如果童话真实存在的话,夏泽兰就是那个把王子从恶龙巢穴中解救出来的骑士。祁冬青还记得,夏泽兰从栏杆那里直接翻下来,强行分开了那群人的桎梏,将他牢牢挡在身后。 其中一个男生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道:“就这鹌鹑身板还想英雄救美,关你什么事啊?” 夏泽兰压根没理他,而是直勾勾盯着后面的常煦,冷笑道:“狐狸尾巴总算露出来了,你平时虚伪的嘴脸早让我恶心坏了。” 常煦突然呼吸一滞,阴冷地对视了回去。 “那天聚会,你们厕所里大声密谋可全都被我录下来了哈。”夏泽兰手里握着硬核的证据,直接震慑住了场面。 “夏泽兰你吓唬谁呢?” 看到手机里新消息的常煦赶紧扯住暴躁的朋友,他戴上耳机听了几秒,脸色逐渐凝固了。 夏泽兰很满意眼前人方寸大乱的样子,抬着下巴下了最后通牒:“不想你的垃圾事儿曝光就赶紧滚蛋,老老实实做你的影帝,别出来随便霍霍人。” 常煦最终带着人灰头土脸地走了,临走时还恶狠狠地丢下一句“晦气”。 夏泽兰显然还在愤愤不平,指着人的背影忍不住骂:“真该把录音在校会上公放,让仰慕这混蛋玩意的小傻子们清醒一下,早点认清现实。” 看到面前那个小可怜把头垂得更低,他一下子意识到自己刚才嘴快了,手忙脚乱地安慰他:“那个……我不是故意骂你的哈。” “谢谢……” 短暂的十几分钟内,一浪接着一浪的变故让祁冬青痛到麻木。微小透明的真心被人狠狠踩碎在脚底,十六岁的他没有感受到学生时期互生好感的青涩美好,而是过早体会了别人可能一生都遇不到的情感伤害。 即便如此,他依然选择无条件相信他人,只是学会了多留一个心眼,他天然的善意渐渐拥有了底线。 “善良不是你的错,凭什么要改。”夏泽兰告诉他,“人善可以,被人欺不可以。只有适时重拳出击才能让别人知道你一点也不好惹。” 睡了一觉之后,祁冬青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这段非常痛苦的经历并没有给他正常的学习生活造成多大影响,他没有责怪任何人,在社团碰到常煦的时候也能坦然地打招呼,反倒是对方做贼心虚一直躲着他。 唯一的变化可能是祁冬青在面对感情的时候逐渐胆小了,这是他终于再一次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一个人时才后知后觉的。面对着钟怀远,祁冬青始终都无法迈出试探的脚步。比起受到伤害,他更害怕被人误解。 祁冬青永远忘不了那一天,老天爷给他安排了一场渣男的挑战,也送来了一个帮他解围密友。 “谢谢你当时从天而降救我。”从回忆中挣脱的祁冬青向身边的人投去了无比感恩的眼神。 “小爷我当年可是惩恶扬善,为民除害,救你于水火!”夏泽兰轻哼一声,时隔多年骂起那人来还依然真情实感,“那人的丑恶嘴脸我一撕一个准,看见他们几个把你带走我就知道准没好事。” “我鉴渣能力确实有一手的好吧。”夏泽兰忍不住自夸了一句。 后来祁冬青才发现原来常煦的伪装处处都有迹可循,为了营造出完美的人设每一步都精密计算,有时用力过猛,但更多的是如履薄冰。 -- 第26页 “他应该比我更煎熬吧,害怕被人揭穿,每天都活在忐忑中。”祁冬青摇着头,为记忆中的人遗憾叹气。 夏泽兰对他毫无怜悯之心,白眼就差翻到天上了:“该他的,这么装X,迟早翻车。” 不是所有人都能活得明白通透,大多数时候人们或多或少都会选择迎合别人的眼光,将自己强行裹进根本不适合的鞋子里。祁冬青从来不去评判这类做法的对错,每个人的决定都不容易。能得到幸运眷顾的辛德瑞拉实在太少,大多数人都是承受皮肉之苦的继姐。 祁冬青不愿这些不美好的过去成为阻挡他追求幸福的绊脚石,也深刻地知道,唯有亲手撕开覆盖在表面的敷料,才能检查创口愈合的情况。 所幸遇上钟怀远,对幸福的渴望最终远胜过内心深处的怯弱,祁冬青觅得了与过去和解的理由。 -------------------- *黄连:清热燥湿、泻火解毒 第15章 决明子 === 钟怀远下了夜班,独自在医院对面的早餐档点了一碗云吞面。 老板娘是嫁到这边的广东人,茶点做得正宗,用料也讲究,都是老家那边运来的。钟怀远吹着那里的海风长大,偶尔也会靠这碗里的味道和熟悉的乡音找寻记忆。 前段时间家里添了新丁,老板娘自然得去帮忙,最近才刚回来店里。 一段时间没吃上,钟怀远确实有些馋了。皮薄馅大的云吞,一口下去就能吃到一颗新鲜完整的虾仁,竹升面筋道爽口,细细咀嚼还能品出蛋香。 老板娘出来收拾隔壁的桌子,见到钟怀远一个人闷头吃面,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之前总和你一起撑台脚的靓仔呢?” 钟怀远帮衬店里许多年了,彼此都熟悉,算是关系比较好的街坊了。这些年,老板娘很少见钟怀远和同事以外的人过来店里,前段时间那个面相和善的男人给她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钟怀远将一口面吞下,才不慌不忙地说:“您还记得他?” “肯定啦,那孩子每次来几乎都是七点没到,那时候档口人还不多,他就陪我聊天哦。”老板娘一边擦着桌子,一边操着一口广谱使劲夸,“人有礼貌又会说话,不知把我哄得多开心哦。” 关于祁冬青对老板娘的态度,钟怀远一点没觉得惊讶,这自来熟的操作真的非常符合他的处世准则。 “不过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啊?”老板娘突然想起了什么,拉开凳子坐了下来,“那孩子三句不离你的,好像很紧要你喔。” 在蒸腾的雾气里,钟怀远愣了一下,说:“朋友吧。” 钟怀远觉得他和祁冬青之间的关系好像并不属于任何一种明确的分类,眼下他也只能给出这么含糊的说法。 他拥有着冷静克制的理性,祁冬青则聪明知趣,从不步步紧逼。理智与聪明的博弈只会给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答案,模棱两端、攻守皆可。放任自由发展,结果不论如何,双方都能保持应有的体面。 “我做你生意这么久,口味摸透了不奇怪。可姜葱蒜油盐醋放多少,他知道的比我还清楚。”作为过来人的老板娘看钟怀远的眼神逐渐有些意味深长,“实话说吧,你朋友对你还真挺上心,张口点餐都是你爱吃的。” 之前约在一块吃早饭,钟怀远交班结束给祁冬青发条短信,出来到店里就有合心水的早点摆在面前。有时他会在聊天里点餐,更多时候没有特别的想法就随小大夫安排。 他一直以为是老板知道熟客的习惯,也就没有多想,可如今看来并不完全如此。早餐店里食客众多,几乎人人都是熟脸不熟名。更多的时候老板都是看到那张脸,手上的功夫才能反应过来。忙不过来的时候,说不上来对方想要什么也不足为奇。 调料碟里恰到好处的辣度,咸豆花里代替萝卜干的榨菜粒,鸡蛋饼中多刷了两遍的甜酱……他未曾留心之处,藏着祁冬青隐晦而深刻的体贴。 祁冬青的付出总是润物无声般平淡,他像蒲公英,到处都是存在过的痕迹,却因不在意是否能在别人身上留下香气,而总是被粗心地忽略。 钟怀远有些艰涩地开口:“他总是这样吗?” 老板娘指了指旁边的操作台:“他每次就站在旁边看着我出餐,提醒好几遍呢,生怕我出错。” “我家这个已经是附近出名的疼老婆了,对我都没这么好哦。”老板娘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后厨里辛勤忙碌的老伴。 钟怀远想起祁冬青将早餐推到自己面前时那欣喜又有些期待的眼神,心中突然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低头沉默着将最后一颗大云吞送进嘴里。自己对周围事物下意识的漠不关心,无形之中也成为了伤人的利器。祁冬青没抱怨,不代表着不会失落。 流进喉咙的浓茶泛着苦涩,一下将钟怀远刺激得清醒过来。原来,这就是被人全心全意惦记和关心的感觉。 “阿姨也是看到什么说什么,你如果介意就别放进心里,就当听老太婆吹水哈。”别人的事老板娘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稍微点拨两句,“下次再喊他来一起吃啊,阿姨送你们一叠茶馃。” 钟怀远点头道谢:“好的阿姨,谢谢您。我先走了。” 钟怀远住在离医院步行二十多分钟的地方,昨天上班没开车,这会儿也是慢慢走回去。周六的清晨,忙碌了一周的都市人几乎都还沉浸在梦里,街道两边商铺的卷帘都还牢牢锁着,一路上只有环卫工人洒扫的簌簌声陪伴着他。 -- 第27页 钟怀远正好轮到公休,可以久违地度过一个周末。经过菜场的时候见刚从种植园采摘下来的本地草莓新鲜,忍不住买了一小筐,像着回家看电影的时候抱着吃。 在琴棋书画面前,钟怀远的兴趣爱好显得格外沉闷,工作上过度社交的疲惫使得他在休息时更偏好只需与自己打交道的消遣。 路过街道办事处的时候,钟怀远见到一辆货车停在门口,工作人员正指挥着让司机帮忙一起扛帐篷和塑料凳。 “芳姐,周末是有什么活动吗?”钟怀远放下手里的草莓,上去搭了一把手。 “欸,小钟啊,下班了?”芳姐豪爽地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同他热情地打招呼,“今天下午和明天早上,咱们社区组织了一个中医义诊,就在前面文化广场。” 钟怀远敏感地捕捉到了话里的关键,不太确定地问:“合作方是和春堂吗?” “是的是的,果然是系统里面的人清楚哈。”芳姐露出些许惊讶来,但很快就恍然大悟了,出于礼貌也发出了邀请,“小陆你回去休息好了,下午感兴趣的话也可以过来看看的。” “就单纯来看哈,别上手帮忙,到时候好好的休息日又跟上班一样累。”芳姐赶紧又补充道。 钟怀远无奈地笑了笑,答应下来:“好的芳姐,我下午一定来给您捧场。” 城市新区住的大都是年轻人,但大多数刚刚成家立业的小夫妻通常没办法兼顾事业和家庭,于是就会求助于父母,因此街道里新老年群体数量也有一定的基础。相较于年轻一辈,相对而言中医的受众群体还是偏向高龄化一些,但最近几年也愈发收到年轻人的理解与认同。 钟怀远知道祁冬青前段时间回了在老城区的本家,一直在奔忙着义诊的事情。和春堂义诊的传统是从很久之前保留下来的,只是过去一直没有辐射到这一片区域,这还是头一次。 钟怀远望着远去的货车,在轮胎卷起的沙尘里不合时宜地产生了微妙的想法:这不合常理的安排会不会和自己有些关系。 可是两个人的聊天界面空荡荡的,上一次聊天还是一周前祁冬青说自己这段时间很忙,完全没有提及这次义诊的任何消息。 “要珍惜这份对你的真心,不管是出于那种感情,都是很难得的。”早餐档老板娘的话在钟怀远的心里愈发清晰起来,让他完全动了恻隐之心。 小大夫又是这样,创造了机会又没勇气靠近,悄悄设了一个不敢张扬的陷阱,只能默默将结局交给命运。 小姜太公。钟怀远有些无奈地摇头,或许这一次他这个愿者应该主动咬钩。 -------------------- *决明子:清肝明目,利水通便 为什么要叫决明子,是希望小远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冬青是怎么对他好的! 第16章 甘草 = 晚春午后的阳光已经能让人额头沁出一层薄汗,还好有些江风能够吹散些许疲倦与闷热,才让大家都好受一些。 这虽然是和春堂第一次在新区开义诊,但响亮的名号依然吸引了不少社区里的居民慕名而来。更何况文化广场本身就是附近市民休闲娱乐的去处,不少带着小孩出来晒太阳的家长也都过来围观。 尽管在家人面前夸下海口说一定办得漂漂亮亮,可络绎不绝的人流依然让祁冬青感到不可思议。短短半个小时,帐篷外面已经排起了长队,祁冬青和同事们都没歇过。 “小妹妹,别紧张,让哥哥看一下你的喉咙。”祁冬青温柔地托着小女孩的下巴,哄她张开嘴巴,“来,念‘啊’——” “好啦,真乖。” 将压舌板丢进桌下的垃圾桶,结合刚才摸过的脉象,他很快有了诊断。 妈妈安抚着腿上的女儿,一边从包里取出一个药盒,一脸担忧:“大夫,我家妞妞说嗓子疼好几天了,我看像上火,给她吃了几次这个药,一直好不全。” “您别担心,只不过妞妞的嗓子疼是阴虚火旺导致的,要养阴清热才对,您给她吃的药不太合适。”祁冬青非常迅速地写完了一张方子,撕下来递给孩子妈妈,“您回头找药房抓三剂给妞妞喝,应该就没什么事了。” 妞妞妈妈收下了方子,有些不理解:“唉,我平时嗓子疼喝多点水就没事了。本来想着是小毛病,哪知道也分这么细呀。” 祁冬青又耐心地解释道:“是的,在中医学上,火也分实火与虚火。” 因为缺乏专业的知识,自我诊断往往会出现一些误差,严重的可能会加剧病情。祁冬青之前见过不少伤风咳嗽没注意最后演变成肺炎的病例,家长有时候因为工作忙疏于关心甚至错误处理,最终辛苦难受的还是孩子。因此对于这类症状的患者家属,祁冬青通常都会多留心叮嘱: “是药三分毒,服用不合适的药物,不仅无法治疗病症,还可能对孩子的身体产生负面影响。” “以后孩子有什么不舒服还是尽早看医生比较好。” “都怪我疏忽大意了。”妞妞妈妈露出了后悔的神色,看着女儿病怏怏的小脸心疼极了,“谢谢大夫啊,我回去就给她试试中药。” 哪知道妞妞听到喝中药立刻不乐意了,在妈妈腿上扑楞着闹别扭:“中药黑黢黢的,又苦苦的,我不喝!” 祁冬青从旁边的框里拿了一只穿着白大褂的小熊出来递给小女孩,一边安抚地摸摸她的头,柔声说:“妞妞不怕,小熊医生说喝了药嗓子马上就不疼了。” -- 第28页 妞妞抽噎着抱着小熊,小声问:“真的吗?” “真的呀。小熊医生还说它有办法哦。”祁冬青变戏法似的从小熊的口袋里翻出了两粒陈皮糖,“喝完含这个就不苦了。” 妞妞终于破涕为笑,抱着小熊跟着妈妈回去了。 祁冬青总是有很多办法快速哄孩子们开心,或许是天生的温暖性格让他们没有戒心,特别难缠的小祖宗也难以招架他和煦的笑容。 突然觉得脚脖子发痒,祁冬青低头一看,居然是一只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过来的小狗,围着他又转又蹭。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小狗钢蓝色的背毛仿佛柔顺服帖的绸缎,头顶香槟色的毛毛还被用蝴蝶结扎了个小辫。 品相好看的约克夏外貌本来就讨人喜欢,活泼好动的性格更是加分。 祁冬青弯下腰熟练地将小狗捞起,放在自己的臂弯里,拿食指点了点它湿漉漉的鼻尖,另外的几根手指瞬间就被舔了一下。 他对着小狗自言自语道:“是谁家的小可爱来碰瓷啦,我这里没有狗粮能赔给你喔。” “是我家的。” 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清淡声线裹挟着低语时才有的性感,美好得像这春日的原始底色。 知道自己美梦成真的祁冬青笑着抬起头,桌对面的钟怀远挡住了外头的光线,他个人都陷在对方的影子里。 “这位先生,我们不提供宠物咨询的。”祁冬青挠着狗狗的下巴,半开玩笑道,“它叫什么名字呀。” “绿茶。”钟怀远叹了口气,警告般瞪了一眼在别人怀里撒泼卖萌的自家毛孩子,“确实是不枉这名。” 修狗勾也会有心机吗?或许是有的,这只约克夏多少带点茶里茶气。它出门总是喜欢和帅哥贴贴,往人家裤管里边钻,给钟怀远带来了不少尴尬。 始作俑狗犯事儿之后只会吐出一截小粉舌头扮单纯,因为太过可爱总是被大方原谅,顺便得到一顿爱抚的揉搓。 “好巧哦,没想到还能在这里碰到。”祁冬青把绿茶还给它的主人,有些刻意地强调着“好巧”。 钟怀远也没有戳穿他,却也没打算隐瞒自己的来意。 “不巧。”在祁冬青惊讶的眼神中,钟怀远大方承认,“我是有预谋的。” 所有的不期而遇都是暗中的蓄谋已久。祁冬青知道,可却没料到自己也能享受这份特殊。 突如其来的坦诚反而让他有些不知所措,摆在桌面上的手指不自主地往内抠了一下。钟怀远的视线被尖锐的摩擦声吸引,眼神往下一扫,正正巧巧落在了对方食指与中指凹陷连接处的小黑痣上。 “你……专门过来找我?”祁冬青有些害羞,咬字都变得模糊,声音听起来反倒多了一些粘稠的性感。 明知道是有意为之的桃色陷阱,可还是脑子一热就跳了进来。钟怀远从来没尝试过这种写满冲动的莽撞行为,第一次破例让他很是别扭,只能故作淡定地咳嗽一声:“嗯。下班经过看到和春堂义诊的布场,就想来碰碰运气。” 将对方脸上的促狭一览无遗,祁冬青顿时生了些恃宠而骄的甜蜜:“那远哥有没有想过,如果扑空了呢?” 小大夫的眼神像持续打在手背上的温热水流,敏感的皮肤逐渐泛红甚至产生细微的疼痛。幽深内敛的月下睡莲,突然变成了艳丽危险的带刺蔷薇,带着些许攻击性的视线,让钟怀远招架不住—— 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不慎咬到了对方眼神中的暗钩,可明面上却依然风平浪静,只有心中荡起的一圈圈涟漪证明着这场汹涌的较量。 桌子两边的人都保持着无懈可击的笑容,可实际上各怀鬼胎,谁都不无辜。 钟怀远不着痕迹地避开了那道直白的视线,垂头给绿茶梳毛:“没关系,反正我也是要带它散步的。” “哦,原来有人遛狗是假,偶遇是真。”祁冬青见好就收,可嘴上依然逗弄着他,“好可怜的绿茶,原来是只工具狗。” 周围都是交谈的声音,两个人很快就从刚才的气氛中抽离,三言两语间就调转了话题。 “来得人还挺多。”钟怀远环顾了一下四周,似乎很满意这样的场景。 祁冬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没想到大家这么捧场。” “幸运之神都喜欢眷顾努力的人。”钟怀远笑了笑,不置可否,“我帮忙去那边量血压吧,给你们减轻一点负担。” 祁冬青伸手拦住了钟怀远的身子,慌忙说:“那怎么好意思。况且绿茶怎么办?” “本来就是服务社区的事,平时我也会参加类似的医疗支持活动。让我帮你吧。”钟怀远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他不用客气,“让绿茶自己玩就行,别看它人来疯,实际上胆子小,不会跑太远的。” 祁冬青见他这么坚持,也没再拒绝好意:“那就谢谢你啦,我带你过去。” 两人还没走出两步,就听到旁边桌的寒暄。 “啊呀,好久没见你出来晒太阳了张婆婆。身体还好吗?” “还是老年病嘛,我看到小钟在群上说是和春堂的人来了,赶紧让老伴带我下来看看。” 本来深藏功与名的钟怀远听到这话,身体微微僵硬了一下,被旁边的祁冬青察觉到了。 祁冬青忍着笑,凑到他耳边,压着嗓子说:“这个小钟……不会就是你吧?” -- 第29页 消散在耳边的浅热让钟怀远乱了心神,他匆忙逃离那片热源,面色淡定如常:“又不是稀有姓氏,撞了也正常。” 祁冬青无奈地摇头,心想这人嘴还挺硬。 可下一秒,只想隐身的钟怀远就被热情的张婆婆捉住了:“啊呀,小钟!” “以前在老城区我就总找和春堂,自从搬来跟儿子一块住就不方便了。还好你说了,不然错过了多可惜。谢谢你哈!” 打脸来得太快,祁冬青掩着面偷偷笑出声,肩膀止不住地抽动。 一下子被戳穿的钟怀远有些尴尬,却也只能接了老人家的话:“不客气张婆婆。以后再有类似的义诊活动,如果我了解的话会继续推荐的。” 客套几个来回之后钟怀远终于脱身,拙劣的伪装还没竖起来就不攻自破,他觉得有点丢人。 祁冬青却没有想要轻易饶了他的意思:“啊呀,原来幸运之神就在我身边?” 钟怀远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尖,偏着头不去看他带着狡黠的眼睛:“我也是实话实说。” 事实并没有那么夸张,居委发了义诊活动公告,他不过是从医护工作者的角度对和春堂的技术给予了肯定。他人微言轻,大家肯来捧场都是源于对和春堂招牌本身的信任。 不管小大夫为何而来,钟怀远都希望他能满载而归。 祁冬青没想到钟怀远这种不爱凑热闹的个性,竟然“舍身下海”,在家长里短的业主群里帮自己宣传引流。也许钟怀远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不同寻常的关心实际上是源于情感上的偏袒。 无数个白天黑夜的浇灌终于换来了破土前的松动,来之不易的甜头让祁冬青觉得,自己过往所有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钟怀远的手虚虚握成拳挡在嘴前,两片唇不自觉地轻轻含住拇指外侧的皮肤。祁冬青知道这是他紧张时的小动作,可不同往常的是,此刻他的所有关节都泛着不自然的粉色。 祁冬青莞尔:“谢谢你帮我家打广告。” “嗯,举手之劳,我先去帮忙。”钟怀远受不了小大夫玩味的眼神,找借口离开了,只留下耳朵尖的一片红晕证明他的局促。 绿茶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跟了上来,乖顺地拿头蹭着祁冬青的脚踝。他蹲下来充满爱意地揉弄着绿茶的狗头,自说自话起来: “你爹他口是心非,你不要跟他学。” “什么时候我才能成为你的第二个爹呀?” -------------------- *甘草:补脾益气、清热解毒、祛痰止咳 小远:走,绿茶,带你去找你爹咪 第17章 枸杞子 === 祁冬青不止一次想过,如果他毕业之后留在仁济是不是就能早点认识钟怀远。他和钟怀远之间的缘分总是差了一截,好像学生时期解题的未知困境,明明已经有了灵感,却最终从草稿纸上抄错了答案。 半天见习半天上课的生活其实很苦,大家都觉得自己像块烙饼,每天被学校和医院两口全然不同的煎锅折磨,没多久就能嗅出阵阵焦味。 在带教老师的夺命抽问和定期查房汇报折磨下还能每天笑脸迎人,同学们都说祁冬青疯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其他科室多撑过一天,自己离钟怀远的距离就会更近一些。这是他发自内心却无人分享的愉悦。 可就在即将轮转到急诊中心的前一周,祁冬青竟然在医院公告栏的援外通知上看到了那个让他朝思暮想的人。在同行的医护中间,钟怀远显得格外停拔,他站在人群的边上,将自己藏在横幅与鲜花背后,眼神坚定而自由。 祁冬青伸出手抚摸着照片上那不过一平方厘米的脸,指腹下却无端有了真实的触感。来不及和钟怀远正式介绍自己,更没有机会与他说声再见,祁冬青没能及时消化的沮丧变成了一声轻轻的叹息和日后千万次的默默祈祷。 曾经无法和钟怀远在仁济并肩作战的缺憾像是被遗失在月台的车票,错过班车的祁冬青从来没想过,梦境的碎片最终被梦中人拼了回来。那人就在不远的地方安静地收拾着听诊器和血压计,好像随便站在那里就让人充满了安全感。 刚才的初诊做得有条不紊,钟怀远工作的时候不会笑,但却把有限的体贴和耐心都给了病人。两个人隔了好几张桌子,有和春堂的老前辈在,祁冬青不敢明目张胆地和他黏在一起,却始终忍不住在每个咨询的间隙偷偷朝那个方向望上几眼。 或许是眼神格外胶着放肆,他的每一次小动作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却不偏不倚只被钟怀远精准捕捉。后者总是回以一个饱含深意和警告的脸色,纵容着他的任性也提醒着他要认真。 义诊结束后,祁冬青送走了老前辈,回头发现钟怀远还在帮忙收拾,忍不住上前握住他的手臂:“你别忙活了,今天已经很麻烦你了。” “跟我客气什么。”钟怀远的视线下落,对方好像感受到视线的灼热立刻抽回了手,“你不总说我们是朋友吗?” “我……” 朋友和男朋友,为了成功接近而被迫擦除的一个字彰显着祁冬青的无奈和冠冕堂皇,让他疼得说不出话来。 钟怀远不自然地垂下手臂,皮肤上还留存着刚才那短暂的温热,对方却依然一脸无辜地看着自己,眼神里满是欲说还休的委屈。他一下子心软了,想要做点什么哄人开心。 -- 第30页 钟怀远总是拿小大夫的眼神没有办法,终于还是妥协般哄他:“看我作什么?” 再回神的时候祁冬青完全换了一副表情,又像个小太阳一样绽出了笑容,眼底的光照得钟怀远心口一烫。“看你好看呀。”他凑近了一些说,“看你会不会邀请我今晚一起吃饭。” 两秒的对视之后,钟怀远认命般笑着摇头:“你都到这里了,我不尽地主之谊的话,实在是说不过去了。” 祁冬青满是计谋得逞后的喜悦,尾巴差点都要翘起来了:“那我们去哪吃?” “来我家吃顿便饭吧。” 此话一出,两个人皆是一愣,一个是惊讶,一个是懊恼。时间在这一刻好像晚高峰般滞缓,夕阳的余晖打在两个人脸上,都不够彼此的表情来得变幻多彩。 钟怀远从地上抱起不知道从哪里玩回来的约克夏,有些尴尬地捏了捏它的后脖颈。怕祁冬青觉得唐突,慌不迭地补了句:“带着绿茶不太好找餐厅,你不嫌弃的话就上我家凑合一……” “不嫌弃,不凑合!”祁冬青打断他的声音可以说是激动到有些失礼,“我真的很高兴你愿意邀请我。” 小大夫想要什么从来都写在脸上,这样纯粹简单又不顾一切的坦率反倒让钟怀远为自己的诸多考量感到心虚。朋友间请到家里来吃顿饭有什么大不了的,害怕过线的话,自己注意把握住就好了。他才是主人家,有什么好担心的。 钟怀远看了看祁冬青干净清澈的眼神,心中不免对自己的过度解读感到愧疚。这么单纯的小孩,怎么会有那些出格的想法,他的担忧完全是多虑了。 钟怀远并不知道祁冬青现在满脑子都是“进你屋上你床睡你人”的不雅想法,成功自我说服之后,腾出一只手来把地址发到了聊天框里:“这是我家地址,你这边交代完直接过来就好。” 祁冬青乖巧地点头,极力克制住自己内心的狂喜:“好呀。”他害怕自己表现得过于开心会让钟怀远觉得自己不够矜持甚至误以为他很饥|渴。 祁冬青的肚子在抗议,喉咙也因为一下午的过度使用而隐隐干痒,他现在确实颇有些字面意义上的饥|渴。 钟怀远问他:“你海鲜过敏吗?有没有什么忌口?” “不过敏,我喂什么吃什么,家里人都说我好养活。”祁冬青不好意思地抠了抠手。 “行,我知道了。那我先回去准备了。”钟怀远摆了摆手,“差不多到了就给我个电话,我提前给你留门。” “嗯,待会儿见。” 义诊现场的东西不多,除了和春堂带过来的医疗物料,剩下的就是居委会提供的桌椅帐篷。祁冬青在现场清点完物资,送走了居委会的负责人,帮同事们把物料都搬回车上。 “刚才来帮忙的帅哥,老板你认识吗?” “他是我朋友,仁济急诊中心的。”天色渐晚,粉紫色的霞光都盖不住祁冬青语气里的温柔,“刚才活动现场太匆忙了,有机会再介绍给你们认识。” “那我们待会儿去哪儿吃?” 祁冬青关上后备厢门,顺手锁了车,对他们说:“我晚上有约了,你们去吧,玩开心点。” “哦~看来咱们马上要多个老板娘了……” “大家今天辛苦了,今晚的账单都算我的。”祁冬青在群上转账了资金,这才从玩笑中脱身,在大家意味深长的眼神中步行离开。 钟怀远的家在附近一个半新的中档小区里,大楼距提供了充足的阳光照射,在寸土寸金的新区里实属难得,而一梯一户的建筑设计更满足了私密性的需求。 初次上门做客,空着手去实在不礼貌,祁冬青在楼下的水果店看到了新鲜的本地草莓,顺手买了一篮提了上去。到大堂的时候祁冬青给钟怀远打了个电话,对方帮他摁了电梯。 电子屏上的数字不断变化着,提着草莓篮子的祁冬青反而有些扭捏起来,脑子里突然涌进来一些不堪入目的词汇。 昨晚夏泽兰硬是要他打开看那些所谓的快乐宝藏,正好有一篇是“送外卖”的艺术创作,搞得他现在莫名有阵鬼火在身体里窜来窜去,忍不住把自己代入睡前文学的男主角。 走出电梯的时候,祁冬青有些怄气地想,回头真的要骂夏泽兰了。 “你在干什么?” 钟怀远见老半天了人还没到就出来看看情况,没想到看见祁冬青这孩子傻了吧唧地拿头哐哐撞墙。 清醒过来的祁冬青有些懵懵地换了拖鞋,被人引着进了门,立刻看到绿茶在茶几边啃着草莓屁屁。 祁冬青尴尬地拎起手中的红色篮子,“呃……你介意我给你的草莓篮子凑了个伴吗?” -------------------- *枸杞子:滋肾,润肺,补肝,明目 冬青:bhys,我是真的有在期待xx 下次更新在周一~ 第18章 茴香 = “呃……你介意我给你的草莓篮子凑了个伴吗?” 钟怀远接过小大夫手里的草莓篮子,失笑道:“我为什么介意?等下饭后一起吃,你先进来。” 钟怀远已经换上了家居服,烟灰色长袖T恤搭配宽松的运动裤,干净中带着几分慵懒,祁冬青甚至能闻到洗衣液淡淡的香气。他额前自然垂落的碎发削弱了眉眼的凌厉,面部线条在暖调的顶灯光晕下多了几分柔和,更要命的是腰间还系着围裙。 -- 第31页 茶几上摆着一壶新鲜的柠檬薄荷水,钟怀远弯下腰来倒了一杯:“你先坐会儿,我进去炒个蔬菜,无聊就随便走走看看。” 不知道是居家氛围烘托还是迷弟滤镜作祟,祁冬青不自主地盯着他后背的蝴蝶绳结,逐渐有些高热和醉酒才会有的神志不清。 钟怀远见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挑眉间带动着眼神中的疑惑:“冬青?” “嗯……好的,我会自便的。”祁冬青的回答有些迟滞,突如其来的称呼改变让他连呼吸都漏掉一瞬。 从小到大无数人去掉姓氏叫他的名字,可从未有人能够带出此刻这般复杂的情绪。钟怀远的语气纯粹得宛如蒸馏水,挑不出半点做作的杂质,可是从他喉咙中摩擦出来的音节落在祁冬青耳中,偏就无端生出了几分亲昵与缱绻。 原来在喜欢的人眼里,再平凡的符号都会沾染暧昧的错觉。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比起保持清醒,祁冬青总是宁可选择自作多情。 “那你有事喊我。”钟怀远见他没什么大碍便转身进了厨房。 绿茶格外活泼好动,蜷在祁冬青脚边任逗了几分钟就跑开来满屋子撒欢。下午义诊的时候一直坐着,没一会儿他就感到腰部有些酸痛,便起身去找绿茶。 古灵精怪的小狗看到这个友好的两脚兽跟来,主动做起了导游一样,带着他一路打卡参观。 无论是阳台的绿植、书桌上的摆件还是空气中似有似无的茶味香氛,这间屋子到处都是主人家用心经营的痕迹和衷于生活的气息。 明明看起来是远庖厨的矜贵个性,可实际上却将家务事打理得有条不紊,钟怀远身上强烈到有些震撼的反差感狠狠撩了一把祁冬青的老年春心。 祁冬青是非常标准的巨蟹座,恋家顾家的同时还向往稳定的安全感。钟怀远的私密空间有着神奇的归属吸引,即便再怎么营造“宾至如归”的星级酒店都给不了他这种心灵上的休憩与放松。 望着厨房里忙碌的背影,祁冬青有些甜蜜且不甘地咬住下唇。他不愿做永远的客人,只想成为这里的主人。如果说今天钟怀远让他进入可以被称为“私人领域”的家,是不是就证明这个非分的愿望有了可以触摸的模糊边界呢? 钟怀远出来擦饭桌的时候看了客厅一圈,发现小大夫和自己养的狗崽在地毯上抱成一团,绿茶这不怕生的毛孩子十分不客气地在人家肚皮上打滚。 热闹和谐的场面让钟怀远忍不住弯了嘴角:“过来开饭了。” 祁冬青听到声音,抱着绿茶一骨碌爬起来:“就来!” 他的头发像早上刚睡醒那样乱蓬蓬的,可能因为刚才发痒笑到脱力,这会儿眼角还有些润润的看起来。钟怀远把他这副惹人怜爱的模样收进眼底,叮嘱了他一句“先去洗手”。 祁冬青跟着进了厨房,在水槽边乖乖地把手洗干净,抢着帮忙摆了餐具。他很享受这样的相处模式,分担家务是他向往的平淡幸福。 祁冬青自认为已经是难得的居家型男人,他一下子有些泄气,自己吸引人的魅力点在钟怀远的厨艺面前瞬间显得黯然失色。 “哇,远哥,你太强了。”祁冬青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 钟怀远被他眼中真挚的崇拜勾出点羞赧来:“家常便饭而已,功多技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算美好的过往在他脑中浮闪过几秒,再开口时语气重新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冷漠:“况且我本身独立得早,都是一个人照顾自己,早习惯了。” 钟怀远言毕,有些差异自己竟然在祁冬青面前不自觉就流露了心声。 祁冬青听出他的不愉快来,便努力说些不要脸俏皮话转移:“你今天做这么多菜,把我口味养刁了,以后想拿捏我就容易多啦。” 钟怀远往他碗里夹了一块咕噜肉,轻飘飘地反问了一句:“你的心思很难猜吗?” 祁冬青的心思有多难猜呢?不过是这么多年依旧笨笨地喜欢着钟怀远却迟迟不敢正式表白罢了。 对方的眼神像羽毛一样落在身上,祁冬青却觉得自己被看了个透彻,即便早就挑明过心意,可再联想起来依然能让他感觉到心悸,只能红着脸低头装作扒饭。 “我开玩笑的。做多几道菜是为了摸清你的口味。”钟怀远见他的背弯得像眼前这盘虾,放了他一马,“算是礼尚往来吧。” 小大夫确实和他说得那般不挑食,唯独一盘蒜蓉粉丝蒸虾,看起来是可以接受蒜味但不太能受得住直接吃,因此总要挑出一些来。 钟怀远默默地用公筷拂去了一部分蒜末,装作无心般问:“我的口味你是怎么知道的?” “啊?”祁冬青被这个跳跃的问题冷不丁砸昏了,但很快反应过来可能是早餐档的老板娘泄密。 他放下筷子试探道:“我说了你可不要生气啊。” “不生气,你说。”钟怀远承诺。 “首先声明我绝对不是什么变态跟踪狂。”祁冬青低下头不敢去看他,“在国医大的时候,我总是在食堂偶遇你,久而久之就……观察到了。” 祁冬青故意模糊了自己花了一周时间摸清了他用餐作息的事实,也不敢告诉他,所谓的偶遇不过是刻意制造经过适当美化后的说法。 他乏善可陈的暗恋故事并不精彩,没有引人入胜的情节设定,也没有恰到好处的意外巧合。 -- 第32页 “你总是一个人吃饭,就算菜品踩雷也会坚持光盘。” “有朋友一起的时候也不经常说话,只是安静地听,偶尔参与两句,也是在咀嚼完之后。” “第一次看到你用酱油醋沾汤包觉得不可思议,但我跟着尝试了一次,也喜欢上了。” “本来我喜欢赖床,可后来跟着你竟然也改掉了磕睡症,作息健康了好多,我家里人都吓了一跳。” 故事的男主角就坐在对面,此刻是他唯一的听众。祁冬青的声音越来越轻,但话却越来越流利。 钟怀远全程安静地听着,祁冬青描述里的自己带着让他差异的温柔色彩。 像睡前被翻动的书页和手指,又像午后扬起的窗帘和微风,无论接触是否有形,都留下了细微的改变,或许是一道褶子,或许是一寸位移。 他们之间亦是如此。 钟怀远心里泛起一层酥麻的怪异感,像冬日里和门把手相触时那般刺痛。 “冬青,你抬头。没必要感到羞耻。” “被感兴趣的人吸引目光是人之常情。我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但是我能理解。” 祁冬青放在膝盖上的手骤然收紧,突然生出了一些委屈。钟怀远说话的时候一直望着他,听得出来每一句话都是发自肺腑。他明事理、会共情,可唯独不能给予自己回应。 祁冬青破天荒地勇敢了一次,像是赌气般说:“你尊重的是这个逻辑,但你不会理解我的心情。” “当时没能察觉,我很抱歉。”钟怀远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在对方逐渐黯淡的眼神光中选择了沉默。避而不谈,是成年人最怯弱的自我防卫机制。 又是祁冬青率先做出让步,立刻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匆忙走下去了:“没关系的远哥,那时候如果被你发现了,可能早就被你的冷言冷语吓跑了。” “现在我们是朋友,还一起同台吃饭,也算弥补当年的遗憾啦。” 祁冬青此刻的表情就像是吃到了一颗没熟的杏子,明明齿间酸涩难忍,却还要假装品出了甜味。 后半顿饭变得索然无味起来,直到饭后一起坐在沙发上看节目,两个人之间的氛围依然有些说不出的诡异。 钟怀远的心情此刻复杂得像是初中时解不开的电路题。祁冬青直接盘腿坐在地板上,肩膀轻轻贴着他的大腿,是依赖和亲昵的模样,可钟怀远分明从他脸上看到了克制疏离的痕迹。 有几个瞬间他们同时去摸篮子里的草莓,指尖一触即分,让所有的暧昧没有可栖之地。 不知道是出于刚才失了分寸的愧疚还是突然从无意义的付出中醒悟,总之祁冬青的沉默与反常让钟怀远感到陌生和不安。 他突然站起身来,祁冬青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好在扑倒进地毯之前被人稳稳扶住。 “你等我一下。” 钟怀远说完便走进了卧室,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相框。 “既然你分享了秘密,我也回赠一个。”他也跟着坐到地上,将相框放上祁冬青的膝盖。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突然变得很近,在沉默中他们的头凑在一起,彼此的呼吸都听得真切。 祁冬青鼻头一酸,忽然有点想哭。钟怀远笨拙地用这么幼稚的打平方法去弥补对自己的亏欠,只会让他更加无法从这份感情在中抽离。 钟怀远真的是大笨蛋,这才不是秘密。好多年前,祁冬青就亲眼见过了照片定格的瞬间。 在没有人的课室里,散乱的桌椅蹭起学士袍宽大的下摆,露出里头光洁裸|露的小腿。钟怀远穿着不属于他的裙装制服,叫住了窗口外鬼鬼祟祟的自己: “同学,能请你帮我拍张照吗?” 祁冬青永远不会忘记,那时钟怀远的眼神里是无尽的温柔,仿佛漫山遍野、随风摇曳的粉色春樱。 照片中的人仿佛还是他第一次心动时见到的模样,祁冬青摩梭着相框的玻璃,笑着说:“我们扯平啦。” 真正的秘密是表象背后的隐情。好在他有耐心,一定可以等到他们彼此都无保留的那一天。 -------------------- *茴香:温肾散寒、理气和胃 今天的小远也是笨蛋! 第19章 沙参 = 祁冬青极易情绪波动又心思敏感,任何对方无意的动作与眼神都会令他延伸出一些过度的解读,说难听点就是滥矫情。但好在他做人的规矩很简单,吃饱睡好,必要的时候还可以想得少。 他身体里有个自我调节的跷跷板,当一种情绪走向极端的时候,另一侧就会被自动加上重量,以达到适度的平衡。 周末在钟怀远家里,他明确感受到了对方的一丝动摇。具体是什么心思他说不上来,可这也足以被视为亲近的信号。 新区的义诊很成功,祁冬青受到了爷爷的表扬,他也彻底放下心来。即便他解释说是为了扩大分馆的影响力,可家里对他的动机依然有所好奇。 祁冬青知道这是出于关心的疑虑,因此总是用得体的笑容代替沉默。源于私人感情的冲动与理由并不让他感到羞耻,只是不愿意在和钟怀远关系确定之前惹来家里的猜测。 祁冬青希望自己能堂堂正正地介绍钟怀远,而不是让家人从猜测和听闻中对他留下先入为主的印象。 因为平时就住在门面楼上,自然下来得早。离开诊时间还有一会儿,祁冬青就拿着水壶给前厅的植物浇水,顺便接连来上班的同事打招呼。 -- 第33页 没过多久,夏泽兰也来了。 严严实实的穿着,龇牙咧嘴的表情,扶着腰的动作,祁冬青的眼神在他身上巡了一圈立刻就心下了然,忍不住逗了一句:“你这次碰到对手了啊。” 夏泽兰拉着祁冬青到立柱后面的阴影处,一把扯下密实的高领,指着里头像世界地图一样的痕迹咬牙切齿道:“我差点以为是什么凶案现场呢!” 别人恩爱后的作品祁冬青没好意思仔细鉴赏,即便是快速的两秒钟时间里,他依然清晰地看见了一个齿印和几枚交叠出渐变效果的吻痕——看得出来是经过了无比激烈的缠斗,最终以夏泽兰落败遗憾收场。 ……嚯,玩挺花啊。 祁冬青很少见夏泽兰在床上运动竞技里被压一头,忍着笑说:“你辛苦了。” 夏泽兰抽了一口气又不敢大力呼吸,生怕带动起腰间隐秘的酸涩感。最后只能忍着怒意,小声骂了句:“钟家人都是狗来的!” 祁冬青愣了一下:“什么钟家?” “你达令远哥的钟家,还能有什么!”夏泽兰向来喜欢一棍子打死一片,很自然地把钟怀远也划进了虎狼之辈的范畴,“青出于蓝胜于蓝,本前车之鉴用血泪教训提醒你,以后滚床单的时候记得喊他悠着点下手。” 末了,他突然摇头,像是宣布放弃治疗一样心如死灰:“嗯,喊应该是没用的,直接求吧。” 祁冬青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手腕一震,水壶的喷头瞬间抖落几道水线,在地上积起浅浅的小洼:“你不会是和钟院长……?” “是钟知停钟知停钟知停!”夏泽兰一下子炸了,没弹多高就捂着腰呲儿哇乱叫,“啊啊啊都怪你!” 我看起来口味有那么猎奇吗?想象到和六十多岁的男人搅和到一起的画面,夏泽兰觉得自己再也不能行了。不仅腰酸腿酸,现在还得加个胃酸,哕哕欲逝的感觉不过如此。 “说什么青出于蓝,我以为是有其父必有其子,sorry啦。”祁冬青自己也被吓了一跳,还好事实并没有往离谱的地方发展,“不过你怎么招惹上钟怀远他哥了?” 常在水里浪哪有不翻船的时候,只不过这一波未免有些汹涌过头了。夏泽兰将食指与中指凑近唇边,吸了一口莫须有的烟:“一时半会儿很难解释清楚,总之男人在外的气质都是装的,一扒衣服统统兽形毕露。” 他看了一眼小白兔一样单纯无害的好友,十分怜爱地说:“你可要当心啊。” 祁冬很难将钟怀远身上克制的禁欲气息和那方面的张力拧到一起,但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却有了不合时宜的兴奋。 ……他在期待什么? 手没牵上,嘴也没亲,这会儿居然追随着夏泽兰的脚步在脑中超前发展了一会儿。 祁冬青也加入了默默点烟的队伍。一对怨种朋友靠着立柱,眸色幽深,表情晦涩。一个盘算着早点水到渠成,一个烦恼着怎么脱离魔爪,各有各的苦。 祁冬青抠了抠手指:“多谢关心,我应该短期内没有这方面的焦虑。” 夏泽兰动了动脚尖:“嗯,去工作吧。又是靠搬砖麻痹神经的一天。” 今天门诊不是很忙,祁冬青下午干脆公然摸鱼回楼上的厨房煲了汤。钟怀远之前亲自下厨,祁冬青想着礼尚往来回赠一壶居家靓汤,为他今天晚班补充爱的能量。 贸然送去急诊肯定是不行的,祁冬青也不想打扰他正常上班,于是计划着和春堂傍晚关门之后给他放到医院门卫。 沙参玉竹煲排骨最适合清肺润燥,祁冬青连汤带渣一起装进了保温桶里,下楼的时候就看见夏泽兰急匆匆往外面跑。 平常没有预约的时候,夏泽兰也都会陪自己待到下班才走,现在不过四点就夺门而出已经算不太正常。在和春堂分馆的工作本身就比较清闲,祁冬青这个老板极好说话,不介意他迟到早退,只是联想到今早说过的话,担心他遇上事儿。 祁冬青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去哪?” 夏泽兰咧嘴一笑,目露凶光:“去谈判。” 对方表情看起来像是去搞事多一点,祁冬青作为朋友义不容辞地担任起了灭罪队长,试图阻止对方潜在的张三行为:“发生什么事了?” “我要为广大受难零性同胞永除后患。”夏泽兰十分淡定地说着狠话,“你放心,我去医院停车场等,要真不慎嘴仗变动手,一分钟就能拖进急诊,绝不耽误抢救。” 这话听起来感觉事情应该还不算太严重,况且夏泽兰一直就是这么个性子,雷声大雨点小,看着张牙舞爪实际上没什么杀伤力。 “那你去仁济的话,帮我把这个放门卫吧,别顾着冲过去洒了就成。”祁冬青把手里的汤壶递过去给他,“正好刚才家里喊我去接一下两个侄子,一来一回我怕迟了。” “你都快成那俩小鬼头半个爸了。”夏泽兰瞄了一眼汤壶上贴着的便利贴,被一股浓浓的小媳妇味熏到了,“咦,就知道是给你远哥的。” 祁冬青的语气有些意味深长:“别笑话我了,你先想想怎么顾及好自己吧。” 夏泽兰读懂了他的潜台词,心里一股恶寒,赶紧做了个“达咩”的手势:“收起那么恐怖的念头,我想和你亲上加亲也不稀罕做妯娌这法子。” 祁冬青笑了笑,不打算戳破:“那我静观其变啦。”说完,又嘱咐了他一句“小心点”。 -- 第34页 夏泽兰骂骂咧咧地找人掐架去了,祁冬青摸出手机留言。 [远哥,我有惊喜给你~] [上班到医院记得查收哦。] 不过三分钟的功夫,钟怀远的电话就拨了过来,语气中带了些少有的笑意:“准备了什么要给我?” -------------------- *沙参:滋阴清肺,益胃生津 冬青泽兰一对怨种妯娌 明天周三还有一更 第20章 玉竹 = 钟怀远刚把车泊进住院部前的停车场,手机就响了,因为上车时被随意卡在操纵杆后的槽里,两下连震激起了美式里冰块的晃动。 他本不想理会,可瞄了一眼屏幕发现是祁冬青,态度瞬间拐弯。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小大夫在他脑海中留下的印象愈发深刻,视线扫过屏幕上冰冷的文字,耳畔却隐隐拂过温柔的吐息,甚至连对方鲜活生动的语调都尽数脑补了出来。 一切都很自然,就像是他本就该记得那样。 钟怀远不是容易被“惊喜”哄到的孩子脾气,可偏偏和祁冬青有关就能成功挑起他神经末梢的兴奋。当他反应过来时,对方已经接起了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拨通的电话。 “喂,远哥。”祁冬青说话时音调总是上扬的,像是无意间被小猫的尾巴扫过,总是闹得他心痒。 钟怀远猛吸一口冰美式,冷到刺痛口腔粘膜的液体给了他故作从容的底气:“你准备了什么要给我?” “之所以叫惊喜,就是我不能说呀。”对面传来一声无奈的轻笑,“不如你先猜猜看?” 钟怀远低头看了看表,秒针走了四分之一圈之后,他有些不确定地开口:“这个时间点,我想你应该也是没空来送我上班的。” “不好意思哦,今天有更重要的人在等着我。”祁冬青甚至还不怀好意地在“更重要”三个字上加了重音,很明显是在试探并想要从自己身上确认一些答案。 钟怀远当然捕捉到了对方故意使坏的小性子,可无端的躁郁却如同没有征兆的对流雨,一出现就已无法控制。 好在祁冬青从来见好就收,立刻温声掐灭了他的无名火:“好啦,我在去接两个侄子放学啦。” 听到解释的钟怀远有些自暴自弃地将头抵在方向盘上,他不明白方才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幼稚又无礼的想法。“家人确实是最重要的。”他自言自语,回复着祁冬青,实际上在说服自己。 短暂的沉默里,撇开电流和呼吸的频率,隐约传来转向灯调动的声响。钟怀远的声音沉下来几分:“你在开车?” 祁冬青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问题:“对呀。” “开车接电话很不安全。”钟怀远不常替人操这种心,祁冬青是第一个。 对方虽然被教育了,但显然心情不错:“我看到是你才接,平时我一般很小心的。现在是红灯了,别担心。” 钟怀远有些头痛地捏了捏眉心:“冬青,我没和你开玩笑,先这样,回头再说。” 小大夫立刻着急忙慌地拔高了声调:“哎!我给你煲的加油汤放门卫啦,你如果吃过饭了就当宵夜,没吃的话就趁热喝。” 钟怀远还没喝着那口汤,就已经感到身体充满了力量,好像连续做半小时CPR都不喘气了。 “知道了。”他没有发现自己这一次忘记了说谢谢。 “祝你度过风平浪静的一个晚班。” 对于急诊中心的人来说,这句祝福动听又实在。钟怀远从驾驶位的倒后镜里看到自己逐渐上扬的嘴角:“承你吉言。” 祁冬青好像不听话的孩子,又拉扯了几句才恋恋不舍地挂了电话。 伴随钟怀远度过无数个晚班的续命冰美式正式结束了自己光荣的使命,被他无情地留在了车上。钟怀远一路小跑到了门卫,一眼就在窗台上看到了属于自己的惊喜。 保温汤壶的外表是带着灰调的青色,零星点缀着伞状的白花和红色的小果,让人很自然地想起寓意着生命的冬青树来。祁冬青深谙“睹物思人”之道,送出手的东西从内而外都逃不开一个“刻意为之”。很显然,他成功了。 门卫大叔看到钟怀远,热情地打招呼:“钟护士长,上夜班啊?” “是的。”钟怀远礼貌回应,然后又指了指汤壶,“这个我拿走了,谢谢你帮我代管。” 门卫大叔的表情突然一滞,迟疑道:“这个你知道是谁送来的吗?” 钟怀远难得耐心回答有关亲密距离的话题:“嗯,是一个很重要的熟人。” 门卫自动理解成了是爱人的意思,愣了一下:“是吗……那你当心点啊。” 钟怀远心情大好,并没有注意到对方脸上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只当他是好心提醒自己当心洒了。 实际上,门卫大叔回忆起刚才那个凶神恶煞冲进来差点被他当医闹份子截停的男人,是想提醒钟护士长当心被下毒。 他望着钟怀远不复往日稳重的背影,摇头叹气:钟护士长看着斯斯文文的,怎么找对象的口味这么奇怪? 钟怀远去更衣室放下了东西,距离交班的时间还早,他拎着汤壶到了休息室。打开盖子的一瞬间,扑鼻而来的药材香吸引了周围的同事。 “哇,护士长,家里给你煲汤了?沙参玉竹的香味,真羡慕!” -- 第35页 平日里他不希望增加一些莫须有的误会,可是这一次他迟疑了。钟怀远没有做出过多的解释,自顾自拿起手机拍了张照片发给了勤劳的田螺先生。 “我自己不会,老公做外科更忙,只能食堂的紫菜蛋花汤凑合了啦。” “所以说啊,鸡蛋不放一个篮子里,规避风险不找同行。护士长你说是吧?” 钟怀远摩梭着手边的汤壶,眼神逐渐温柔起来:“忙和有心是不冲突的。” “就是,小敏啊,你家王医生觉悟不高哦。” “……” 中学时期住校的时候,每逢周三傍晚的开放时间,钟怀远都能在校门口从外公外婆手上接过类似的保温杯。清甜感充斥着口腔,时隔多年祁冬青再一次让他感受到家的味道。 在眨眼时眼皮闭合的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小大夫趴在桌子上,枕着一侧手臂满心期待地问他“好不好喝呀”。 被关心被爱护的感觉将他这么多年内心缺失的情绪填满,钟怀远将洗净的汤壶锁进自己的储物柜,在心里说了一万次的好喝。 -------------------- *玉竹:养阴润燥、生津止渴 沉浸在老婆爱心煲汤里的小远并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被扣上了勾嫂子的罪名 第21章 鱼腥草 === 大概是祁冬青的祝福起了作用,这一晚的确被时间平淡地揭过。病房里很长一段时间甚至没有流动的身影,只有监护仪机械平稳的提示音和休息室传来的轻微鼾声。 有时候承受处理连环爆炸的高强度,有时候又面临着拆核弹的高难度,偶尔闲暇下来的急诊中心像是停在港口熄了发动机的船,在安静中等待下一次点火。 护士站的小姑娘们压低着声音在聊天。 “真没想到有一天在急诊中心值晚班我会困。” “事多喊累,没事又嫌无聊,说的就是你!” 钟怀远确认过表单的信息内容无误后,潇洒地签上了自己的大名。“偶尔的放松也不错。”他将笔盖好,重新插回了上衣口袋,“我们的精神振奋都是建立在病患急症的基础上,仔细想想,其实也并不算好事。” 钟怀远在手机屏幕上看了一眼时间,再等半小时早班的同事就要来了。于是照例要再吩咐一句:“再去病区走一圈,做好各自科室物品清点和患者动态监控。” “好的,护士长。” 因为前一晚收症的病人情况都相对稳定,交接班也少了几分紧张感。大家原本以为这一班就要如此乏味地过去了,没想到突然掉落了一块打破静局的惊天巨石—— 钟院长来了。而且还没有事先通知,看起来像是临时起意。 一瞬间,急诊中心的病区里小小地沸腾了起来,不亚于氢氧化钠固体溶于水时引发的剧烈升温。 刚才送来一个晨练时突发性气胸的病人,是钟知停和钟怀远着手处理的,在胸腔穿刺置管引流之后情况趋于稳定,被推离处置室收房。 病人离开后,两个人之间短暂的融洽分崩离析,口罩外紧绷的下颌线和清晰的川字纹暴露了双方正在竭力隐忍。相看两厌的气场控制住了每一个空气分子,甚至盖过了浓烈的消毒水味。 感受到外头的躁动,钟知停摘下手套,眼神却打量着钟怀远。对方故意放慢了整理器械的节奏,很明显是找借口不想出去应付大场面。 钟知停偏不遂他愿,在心里嗤笑了一番他的小孩子心性:“皇上微服私访,你还不赶紧出去接驾?” 钟怀远手下一顿,转过身去却发现对方也丝毫没有要出去的意思,那不怀好意又有点贱的眼神颇有种要和自己在这僵持到老的感觉。 钟怀远一下子有些没把握住对方的意图,但嘴上却不饶:“当朝太子都不去,我就更没立场了。”言下之意是你俩聊宫闱机密关我这个寄养在外的平民百姓什么事。 “没必要,他又不是来找我的。况且这里本来就是你的封地。”这一次钟知停竟然没有被他的反唇相讥刺激到,反而十分淡定地耸肩,语气里满是事不关己的自在。 被人嘲之后不反驳、不跳脚,连脸色都不黑了,这反应就很不钟知停。 这一句话点醒了钟怀远。钟院长要找钟知停肯定会去胸外,有急事也没必要趁着他会诊的时候山长水远地摸到急诊来。 而钟院长平日里在医院一直和自己划清界限,偶尔碰面时,连多余的表面功夫都不屑于做。突然在自己的领地里高调现身,钟怀远想不通其中缘由,事出反常必有妖。 “别费心思想怎么躲了,有这闲工夫不如盘算一下待会儿怎么应付人。”钟知停屁股往柜子上一靠、手往兜里一插,就差一盘瓜子了,“再怎么说都是皇亲国戚,有些事情由不得你。” 他到现在还被人误会不怀好意,也只能提点到这里了,不然他那便宜弟弟准当他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对方看戏的表情过于明显,钟怀远还没来得及多想,处置室的帘子就被人从外面拉开了。两人循声望去,被簇拥在人群中的钟院长脸上挂着标准的营业笑容,一副友善的假象。 “小钟。” 故意模糊的称呼让人一时不知道他到底在叫谁,可钟知停并没有回应的态度向围观群众挑明了一切。 胃里一阵止不住的泛酸,钟怀远费了很大的劲才压制住那股呕吐的冲动,差点在人前失态。 -- 第36页 无论再如何不自在,他也只能维持面上的礼貌与分寸:“您好。” “刚才我也到病区转了一下,二十八床的病人昨天呼吸心跳骤停,是你做的气管插管。”钟院长耐着性子,看得出来是没话找话,“听说五秒就完成了,做得不错,很漂亮。” 钟怀远不接他递过来的高帽,生硬又冷淡地推了回去:“这是我份内的事,您客气了。” 院长是出了名的严格,此刻难得的一句夸奖仿佛老蚌十年才孕育出的一颗珍珠。急诊的钟护士长也真的很敢,面对别人求不来的礼遇竟然一句奉承的话都不愿意说。 围观人群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大家只知道胸外的钟科长是院长的嫡系,现在看来,钟护士长能得到院长的赏识,来头应该也不小。 周围的视线从好奇逐渐变成了探究,钟怀远不愿意成为别人八卦的焦点,耐着性子说:“处置室还要留给下一位病人使用,院长不介意借一步说话吧?” 钟院长显然已经达到了目的,立刻点头表示同意,挥手遣散了围观人群:“大家都回岗位,不要因为我耽误了工作。” 钟知停帮忙打开了休息室的门:“我在门口等您。” 来往的人看到钟知停像门神那样站在那里,即便好奇也不敢凑近打量。 休息室的遮光帘被降了下来,形成了绝对私密的空间,微暗的光线很好地隐藏钟怀远眼神中不安的流动。 他稳住自己的情绪:“现在没别人,说吧,大费周章来找我是为什么。” 表面功夫做足之后,钟院长立刻换了副模样,他陷进沙发里,慢条斯理地翘起腿,自下而上打量着自己的小儿子,眼神中难掩失望:“你俩都穿白大褂,知停在手术台上表演,你却只能在急诊打下手,真是个笑话。” 类似大材小用的这一套说辞钟怀远早就听倦了,对方始终坚持着气场由职业赋予的扭曲价值观,而他知道,自己的实力与所处的位置和身上的制服没有任何关系。 “外面的人都当你是笑话,你不知道吗?”钟院长缓缓敲击着沙发,每一根手指轮流在布面上压出一道浅坑,无声的压力尽数释放在钟怀远身上。 钟怀远回忆起方才大家眼中密度逐渐升高的猜疑,无非是在那人虚伪的笑容中堕入了诡计里。引来闲话的人却贼喊捉贼,两人根本无法达成正常交流。 或者说,他从来都没被赋予沟通的权利,一直以来他不过是一味地被斥责和告知罢了。 钟怀远倔强地对上那股充满的视线,语气不愠不怒:“我的同事都相信我的业务水平,这就够了。” “你自己没有追求,我不管,可是现在你代表着我们整个家。”钟院长放在沙发上的手一下子收拢,紧握成拳的瞬间手背有一根很明显的青筋。 他深吸一口气,好像是在缓解自己骤然上升的血压,隔了几秒之后才再次开口:“上次你见过的慈爱老院长,他孙女特别喜欢你。” 大概是当时生日宴的时候自己太过张扬,惹来了不该有的麻烦,听对方的意思肯定是想顺水推舟卖个人情。 果然如此。看似合情的急诊探访和那句突如其来的夸奖,不过是因为害怕被人看穿,于是做出来给慈爱老院长看的罢了。 只有精确的算计,没有一分出于真心。 钟怀远冷嘲一声,眉宇间的冷淡未退,又生了些抗拒出来。“这与我无关。”他想也没想就直接拒绝,语气也是不容商量的冷峻。 “人家呵护出来的明珠,又是知名海本海硕毕业,是你高攀了。”钟院长似乎预料到了这样的反应,于是搬出了更加难听的说辞,“小姑娘哪里都好,就是爱好奇怪,居然喜欢收废品。” 钟怀远不知道钟行正能从中获得什么,但能让他冒着流言的风险在医院里和自己打破坚冰,估计相当可观。 钟怀远心中对那个不明真相的女孩生出了些同病相怜的恻隐之心,他在钟家如履薄冰,她看似受尽宠爱,最终都是被拿来交易的筹码罢了。 “这与我无关。”他冷漠地重复了一次刚才的说辞,抖落的眼神宛如柳叶刀刃般锋利,“我不会去见她,你也不用想着利用我,否则我不敢保证会向对方说出什么过分的话来。” “你……” “院长,普外那边找您做紧急会诊,说是有个复杂的手术病例。” 在休息室里场面失控的前一秒,钟知停敲门进来,成功掐灭了快要燃尽的引信。两人结伴离去,留下钟怀远一个人头痛地怔在原地。 熟悉的无力感在激烈的冲突爆发后再次裹挟了全身,钟怀远有些失控地扯下了自己身上的白大褂。他紧攥着雪白的布料,仿佛在怒视着它所代表的身份。 口袋里的手机因此跌落在地,显示出十分钟前小大夫发过来的信息。 好想逃到祁冬青那里。一瞬间他的脑海中闪过这样清晰的想法,可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愿望都不能实现。 [刚才临时加了一个加急预约,今天不能陪你吃早餐啦。] 钟怀远第一次因为自己不能随心所欲打扰对方的尴尬身份而感到烦躁。 -------------------- *鱼腥草:味辛,性寒凉,归肺经 冬青:做我老公就不打扰了 第22章 川芎 = 电话铃声代替闹钟先将祁冬青从梦境的边缘拉了出来,他揉着沉重的眼皮看了看屏幕,发现是一个常来看病的小患者家长,仅剩的一点点起床气顿时烟消云散。 -- 第37页 “喂?祁大夫,我是小布丁的妈妈,不好意思这么早打扰你。”电话那头的女声听上去带着焦虑与疲惫,隐约还有另一个人来回踱步的声音,“想问一下今早门诊还能加预约吗?” 祁冬青从床尾摸到了笔记本电脑,登陆系统确认了小布丁的预约本来是在今天下午,并且电话初诊的结果显示是咳嗽低烧。 “没关系的,不打扰。”考虑到本身孩子就有的轻微哮喘史,他有些担心病情是不是突然加剧了,“小布丁是有什么不舒服吗?” 小布丁妈妈说话的时候有些含糊,像是在顾及谁的眼色:“孩子情况还可以,但是因为家里下午有事走不开,您看我待会儿方便在开诊的时间就过来吗?” 电话里夹杂着孩子隐忍的抽泣和有人不耐烦的踱步,祁冬青察觉到气氛有些微妙,眉头微皱了一下:“您现在就带孩子过来吧,别等开诊了。” 小布丁妈妈的语气瞬间轻松了下来,连声道谢:“谢谢你啊祁大夫,我们大概八点左右到。” 挂掉电话之后祁冬青才看清现在不过六点五十,他拖着脚步走到卫生间洗漱,果不其然被镜子里的憔悴人影吓了一跳。颇有些抽象风格的鸟窝头加上如同泡发花胶般的肿眼泡,无一不在控诉着睡眠不足的疲惫。 为了不吓到别人,祁冬青只能从冰箱里拿出一盒鲜奶敷到眼皮上,冰凉的包装唤醒了还在沉睡的皮肤,在温度的刺激下逐渐消肿。 去到远香室坐下的祁冬青有些遗憾地想,本来还想亲耳听钟怀远对自己煲汤的评价,可惜今天不能接他下晚班了。爱情总是要为面包让步,毕竟谁会和生意过不去呢? 更何况祁冬青面对的还是祖国未来的花朵,如果能够早些治好困扰小天使们的病痛,他愿意牺牲一些自己的生活。 小布丁是被妈妈抱进来的,她今年三岁,这会儿病恹恹地趴在妈妈怀里,额头上贴着退热贴,一脸惺忪。小布丁妈妈背着一个鼓鼓的帆布包,两只手都没闲着,还要时不时给予女儿安抚性的轻拍。 “您快坐。”祁冬青赶紧上去帮忙接过她的帆布包,减轻她的负担。 小布丁妈妈坐下来,轻轻拍了拍孩子的脸颊,柔声说:“宝贝醒一醒,医生哥哥要看看你哦。” 小布丁非常听话,睁开眼睛不哭不闹,配合地坐到妈妈腿上。她认得眼前这个温柔漂亮的医生哥哥,几秒之后立刻露出甜甜的笑容。 祁冬青被这份纯净的天真打动到了,夸了一句:“小布丁好乖呀。” 门外突然传来了一些响动,有个男人似乎在打电话,刻意压低的声音里充斥着抑制不住的烦躁,直到接近诊室门口才戛然而止。下一秒,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推门进来,表情却远不如衣着好看。 在小布丁妈妈略显尴尬的神情中,祁冬青听到那人说:“看过没?怎么样?” “孩子刚醒,我现在检查一下,您稍安勿躁。”之前小布丁都是由妈妈陪着过来,这是祁冬青第一次看到孩子爸爸,第一印象却不太好。 一套望闻问切的流程下来需要一些时间,祁冬青本来正安静地感受着小布丁的脉象,却无端感受到了孩子爸爸不算友善的打量。那股眼神他很清楚,是对祖国医学的误解和不信任。 祁冬青熟视无睹,看完孩子喉咙情况之后鼓励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照例询问:“刚才在前台有找护士量过体温吗?” 小布丁妈妈赶紧回答:“量了,是三十七度九。从昨天开始一直都持续低烧,不过没有超过三十八度五。” “是不是非要等到孩子烧到三十九度才叫严重?”孩子爸爸终于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说话的声音有些大,“到时候烧坏了、烧傻了,你负责吗?” 长期的隐忍最终还是触到了崩溃的边缘,小布丁妈妈压着嗓子回怼道:“这养孩子是两个人的事情,怎么就变成我负责了?” 新手爸妈对于孩子的医疗问题产生分歧,这种情况祁冬青见多了,但很少会碰到这种直接在诊室里当着孩子面吵起来的。他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小布丁,只见她笑容逐渐凝固,眼神里多了几分茫然的恐惧,于是心疼地伸出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三岁的孩子已经懂事,虽然不清楚具体的争吵内容,但却敏感地知道自己是惹爸爸妈妈不高兴的坏人。 祁冬青看不下去,有些生气地劝阻:“两位不如先去外面冷静一下,不要吓着孩子。” 小夫妻都还在气头上,即便去到了外面,争执依然没有停止,反而愈演愈烈。祁冬青害怕冲突升级,从内线上叫了护士进来照顾小布丁,顺便通知了门卫安保。 “小孩发烧打一针立刻就好了,附近有正规的仁济不去,非要坚持来中医门诊耽误治疗。都不知道你是怎么带孩子的。” “你也知道平时都是丧偶式育儿,孩子身体状况怎么样你能比我清楚?每天就知道加班开会,孩子不舒服你有管过吗?” “当初结婚的时候不是明确好分工了吗,又拿这个说事有意思吗?” “还看手机,是不是又打算和上次一样,把我们母女俩扔在医院不管了?今天也就着你的时间过来看病了,公司客户能比孩子重要吗?” “你不要无理取闹,把手机还给我——” 眼看场面就要失控,混乱中,出面调解的祁冬青被一股力量推倒,额头重重地磕到了门框上,瞬间痛呼出声。 -- 第38页 小布丁妈妈惊呼道:“祁大夫!没事吧。” “两位现在可以冷静了吗?”祁冬青抬手制止了想赶人的保安,强忍着眼冒金星的眩晕感,语气里带着罕见的冷漠。 “这位先生,我们和春堂是有专业资质的正规医疗机构,您不放心可以去外面大厅看我们的执照。” “这个阶段的孩子发烧是很正常的,春季又是流感高发期,不必过度紧张。况且小布丁这次并不严重,发烧也有一个自然病程,随便打针相当于打怪的时候乱放技能,对孩子不好。” “孩子生病是很难受的,除了自身免疫系统,父母的支持也很重要,在这个阶段更应该保持心平气和,不要给孩子增添心理上的负担。” “能做到吗?可以的话就跟我进来开药。” 祁冬青平日里看起来软乎乎的很好拿捏,实际上严肃起来也相当有压迫感。两位家长也意识到自己错误,为在公众场合情绪失控道了歉,极度谦虚地听完祁大夫的医嘱之后才抱着孩子走了。 刚刚到岗就目睹“医闹”的夏泽兰很不客气地冲着远去的背影送上了自己鄙夷的蔑视。 处理完插曲的祁冬青这才有空拿出镜子检查自己的伤势,只见额角一块大面积的青紫,甚至隐隐有向犄角发展的趋势。刚才还紧绷着扮凶相的脸一下子垮了,委屈了起来:“啊,它会不会肿出一个大包啊!” 夏泽兰逗他:“肿了也没事啦,可以去急诊找你的远哥嘤嘤嘤。” 祁冬青啪一下合上镜子,直呼达咩:“才不要,丑死了,好感值掉了怎么办……” “跟那种不负责任的人客气什么啊。”夏泽兰还是忍不住给好友抱不平,“你就应该给他把个脉,然后告诉他他的脉跳得不快乐,颇有大限将至的局促。” “噗——”祁冬青忍不住笑出来,却牵动了额头的伤,重新戴上痛苦面具,“哎呀,我没事啦。小布丁才是最可怜的,爹地妈咪吵成那样,估计吓死了。” “你还是先处理一下吧,等下回头撞见钟怀远都不知道怎么和他交代。” “和我交代什么?” 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在远香室里幽幽响起,祁冬青立马趴倒在桌面上,双手捂住了脑袋,甜蜜和慌张交织着涌了上来,他最终还是偷偷笑出声—— 讨厌!怎么钟怀远偏偏在这个时候过来了! -------------------- *川芎:于活血行气,祛风止痛 冬青不痛,小远贴贴~ 第23章 桂枝 = 钟怀远提着早餐进来的时候就看到祁冬青双手抱头趴在桌上,一瞬间怀疑自己误入了扫黄打非现场。 他微微后仰身子,确认了外头的牌子上确实写着“远香室”三个字,心中疑惑更深。 钟怀远没有听墙角的习惯,可是夏泽兰在嗓门优越的同时还吐字清晰,他想听不到都难。 “发生什么事了?” 夏泽兰见到是他,抄着手就溜了,颇有些深藏功与名的自觉。 祁冬青眼见躲不掉了,扭捏着撑起身子,可顾及到自己的伤势,只能将没受伤那侧的脸拧到正面,试图蒙混过关。 本人想象中的矫揉造作落入对方眼中就变成了抓耳挠腮。在钟怀远看来,此刻的祁冬青仿佛奥古斯特·罗丹《思想者》的再创版,原本应该撑住下巴的手位移到了额角处,别扭怪异的同时还有几分不伦不类的搞笑。 遇到不会回答的问题,反客为主是上上策。祁冬青把疑问的皮球踢了回去:“你怎么过来了?” 躲闪的态度和飘忽的眼神无一不在说明对方的心虚。意思到他对自己有所隐瞒,钟怀远心中泛起一股强烈的不悦。 钟怀远下意识地动了一下眉骨附近的肌肉,英气浓密的眉被挑起后缓慢回落,一丝痞气中带着充满杀伤力的性感。 祁冬青只瞄了一眼,就想立刻变成一颗钢钛钉焊死在这副让他沉沦的眉眼上。 钟怀远放下了手中的塑料袋,又在旁边坐下来。整个过程中他变换了很多视角,可对方好像存心作对似的全部躲掉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像往常在急诊室对付不听话的小孩一样,将祁冬青连人带椅拖到自己膝盖的控制范围内。 身体的阴影笼罩住祁冬青,钟怀远好像随便伸手就能轻松把人抱个满怀。刚才的瞬间移动给了祁冬青往前的惯性,突然的刹车让他忍不住往前扑,一只手撑在了钟怀远的大腿上。 掌心下的肌肉瞬间绷紧,有力紧致的触感还散发着灼热的温度,烧得祁冬青面红耳赤。 钟怀远扶住小鹌鹑的后脖颈,语气里皆是不容抗拒:“是自己坦白,还是我来拆穿。选一个。” 意想不到的距离突破让祁冬青所有努力功亏一篑,他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嘴巴,额角青紫的伤口失去掩护,彻底暴露了出来。 色字头上一把刀,祁冬青泄气般地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可是那又怎么样,他好像猛一抬头就能啃到钟怀远的鼻尖,短暂的亲密接触换一顿教育也值了。 “这算我主动坦白哦,你要从宽处理。”祁冬青想起刚才的选择题,不安道。 尽管已经猜了个大概,可真看到那处过度狰狞伤口时,钟怀远还是不悦地压下了眉梢。白皙的皮肤如同被染花的画布,青紫交错出来的颜色十分碍眼。 -- 第39页 “怎么弄的?”钟怀远还是决定给小大夫一个吐露真相的机会。 祁冬青嗯了一会儿,随便编了个谎:“刚才我没睡醒不小心磕门上了,没事的,嗯?” 钟怀远把他滴溜乱转的眼珠子看了个一清二楚,决定不再同他客气,伸出手固定住他的脑袋,简单检查了一下伤势。 期间有个护士带着准备好的紧急处理用品敲门进来,祁冬青让她放下托盘离开了。看来小大夫受伤的事情简直是全馆皆知,一定没有他说得那般简单。 钟怀远的耐心逐渐耗尽,警告般扯了扯祁冬青另一边的脸颊肉,指下柔嫩的触感并没有缓解他心中的焦躁。 “快说。” 祁冬青被人捏在手里,毫无招架余力,口齿不清地把刚才小布丁爸妈大闹诊室的事情简单描述了一遍。 本以为人们在死亡面前才会丧失理智,没想到小大夫的工作也不是完全没有工伤隐患。 “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说实话?”钟怀远拿毛巾包裹住冰袋小心敷上那处肿包,语气远不如手上动作轻和,“怕我怪你工作的时候没保护好自己?”实际上他在故作冷淡,只因担心掩饰不住自己对小大夫的怜爱。 “怕你担心我。”祁冬青的眼睛垂下去不敢看他,睫毛投射出一片浅淡的阴影。 对方现在看起来就像一棵一碰就自闭的含羞草,钟怀远心里觉得可爱,可面上依然佯装介意: “你要求我情绪低落时对你剖白,自己反而不尊重游戏规则。祁冬青,原来你这么双标的吗?” “你说我可以随意麻烦你,我也希望能成为你受伤时的依靠。” 祁冬青遭不住双重指控,慌忙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钟怀远的手腕。对方的脉搏清晰有力,他自己却先乱了心跳。 “我答应你,下次碰到什么麻烦一定挂你身上。”祁冬青眯着眼睛撒娇,一副“讹上你了”的赖皮样子,总算是把人哄好了。 冰敷的镇痛效果很强,祁冬青额角的胀感退去了不少。他啃着有了摆凉了的粢饭糕,发出一声享受的喟叹:“真好吃!对了,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钟怀远即便心血来潮也会提前询问自己是否方便,像今天这样贸然扑上来的事情一点都不符合他的作风。祁冬青隐约觉得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没预约,祁大夫不会见死不救吧?”钟怀远同他开玩笑,“没什么特别的理由,我就是想见你了。” “骗人。”祁冬青敏感地捕捉到了他眼底的忧郁,“远哥,你知道吗,我能嗅出你情绪里面的各种成分配比。” 钟怀远一脸不相信,祁冬青又说:“你现在就是开心郁闷六*开,好心情肯定是我带给你的,emo值的话我猜应该是和仁济有关系吧。” “但是你这么一说,我觉得应该是八二。”钟怀远没有否认眼前人对他而言的情绪修复作用。 因为噙着笑,祁冬青的眼神里总是流淌一股似有似无的蜜意,似乎被那眼神扫过比留下一枚亲吻更加令人感到缱绻。 在这种错觉里,钟怀远自然而然地吐露了他全部的负面情绪,包括被当成筹码的愤怒和被贬低的不甘。 “他还说我是废品。”钟怀远气极了,发出一声冷冽的轻笑。 “你要是废品,那我就是最厉害的淘宝人。”祁冬青的语气和眼神都温柔至极,像是无端搅动了春水的柳枝,在钟怀远心里激起层层涟漪,“等我变‘废’为宝,秀到他面前气死他!” 钟怀远笑而不语。窗外百花争妍,无数人都在为留下这一刻春光费尽心思。他不去追赶,因为属于他的春光近在眼前。 祁冬青就是他心里生动、永恒、可触的春天,裹挟着爱意,只绽放给他一人。 钟怀远很肯定自己现在意识清晰,在格拉斯哥昏迷评分法里能拿标准的15分,清醒让他能够冷静地倾听内心深处的变化。 他心疼、担心祁冬青,不想他受到伤害,想要随时都能保护他。没有营养的话都能让自己轻易笑出来,好像在他身边就能消化掉一切生活中不顺。 二十四节气明明已经走到了春日的末端,可钟怀远好像才经历了一场感情里的惊蛰。暗白的光电划破天际,无声的雷让他原本蛰伏在壳中的原始本能乍醒过来—— 大抵这种惴惴不安的心情,应当是众人轻易挂在嘴边而被他视作神圣的“喜欢”。 -------------------- *桂枝:散寒解表;温通经脉;通阳化气 **格拉斯哥昏迷评分法(glS):医学上评估病人昏迷程度的方法,分数越低则意识障碍越重。15分为意识清醒。 今天的小远A上去了!让我们一起说,小远行了! 第24章 当归 = 钟怀远一向是标准的优等生,在感情上即便没有得到适当的引导,但在开窍之后也能汲取他人经验之糟粕实现无师自通。在这一点上,他对自己非常有信心。 一开始钟怀远只当是温室小少爷一时兴起,没想到逐渐沉陷在对方的真心和温柔之中,再难脱身。 大抵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看待万事万物的眼光确实是有所不同的。一向追求本真的钟怀远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眼睛开了滤镜,敏锐地发现了一些往日被无视掉的细节。 “远香室……”钟怀远仔细琢磨了一下这三个字,试图拨开儒雅的表面去探寻隐晦内核想要表达的意思。 -- 第40页 那个藏着小心思的名儿,像芝麻糖一样被钟怀远放进嘴中细细研磨,祁冬青瞬间警觉起来。他的手又下意识地摸上了电脑边的小叶紫檀算盘,心里祈祷着“不要细品给孩子留点面子吧”。 “‘远’是取自我的名字吧。”钟怀远何其聪明,一下就看穿了,“那对应的,‘香’应该是暗指你。” 回应他的只有一串刺耳的算盘声,全无大珠小珠落玉盘的雅性,徒有呕哑嘲哳难为听的折磨。 钟怀远被祁冬青的行为整得有些懵,可依然没有放弃探寻真理的执着:“所以远香到底是个什么寓意?” 被当事人上浏览器搜出来更社死,还不如自己主动坦白来得自然些。祁冬青拨了好一会儿算盘来做心理建设,终于鼓起勇气将那句烂在他心底的诗句说了出来。 “晚风来去吹香远,蔌蔌冬青几树花。” 钟怀远默念着重复了一遍,看向祁冬青的眼神带了一股说不出的心疼与深情。“很美。”他赞许。 原来,他们俩的名字拼凑起来是如此美丽又引人遐思的画面。浓烈明显的爱意明明一戳即破,可他过去竟然毫无觉察,愚钝和粗神经在不知不觉中早已给对方带去了伤害。 祁冬青拨算盘的手没有停下,钟怀远恍然间想起,自己第一次推门进来时小大夫也是这般不安地重复着这个动作。 祁冬青拨算珠的手指逐渐泛起红色,让他想到了从笔刷处滴落清水中的朱砂。“我让你心里不舒服了吗?”他将祁冬青的左手从算盘上拿下,小心裹进自己的掌心。 “我就是害羞和紧张。”祁冬青红着脸看向两人交叠的手指尖,感受着对方轻缓的摩挲,摁下心中强烈的想要亲吻的欲望。 “老祖宗留下的东西,我开分馆的时候爷爷传给我了。”祁冬青看了一眼小紫檀算盘,“心神不安或者焦虑的时候,摸一把就会安稳些。” 每次盘拨的时候,珠落声仿佛老祖宗的谆谆教诲,轻则安神定身,重则清心寡欲。从幼儿园起就好使的法子,遇上钟怀远就不灵光了。 钟怀远若有所思道:“所以那天我的出现,也让你紧张了吧。” 祁冬青迟缓地点了点头,没想否认:“是有点,那么多年,见到你那刻我都停止思考了。” “那从现在开始你要学会习惯。”钟怀远的语气平淡却认真,好像并不觉得自己此刻说的话如山一般重。 祁冬青一脸惘然地抬头追寻那股声音,钟怀远往日放进了山河湖海、柴米油盐和疾病医患的瞳仁里,此刻就只一个他。四目相对的缱绻流动,双手交握的温暖触感,突如其来的幸福缺乏真实感。 祁冬青想起了太阳底下的肥皂泡沫,即便冒着戳破的风险也要触碰彩虹色的表面,那时自己的心情与此刻并无两异。 “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他颤抖着开口,唇瓣在摩擦中表面逐渐湿润,连说话的语气都带着雨后的潮腻。 钟怀远回给他一个有些莫测的笑容,又安抚性地捏了捏他软嫩的掌心肉。 他是第一次对人产生这种感觉,但是也知道常人都注重的“仪式感”。只是,眼下并不是一个非常好的时机,钟怀远想要挑一个有意义的场景,然后郑重地将自己的心意传达给祁冬青听。 他希望祁冬青许多年后回忆起被表白的场景,第一印象是想起那天的好天气,而不是头顶上的大包。 钟怀远此刻只能克制地给出一个期限:“等你伤好了,我有很重要的话要跟你说。” “我能提前透支吗?你这样我心里好慌。” 小时候父母应允考了一百分就能去游乐场,因为耐不住等待的煎熬每天都央求提前兑现。祁冬青这会儿也颇有种无赖的孩子气。 从钟怀远不置可否的态度中,他其实隐约知道了答案。可即便答案呼之欲出,在正式公布之前依然会让人惴惴不安。 钟怀远面对撒娇,难得心狠手辣了一回:“别闹,好好工作,好好养伤。” 想要给祁冬青一份完美回忆的心情不假,但他也不愿看到对方在暧昧期里艰难地沉浮、被似有似无的关系折磨。 于是钟怀远低头,在一阵浓郁药香冲进鼻腔的瞬间亲吻了小大夫的眉心。“这个可以吗?” 一触即分的吻仿佛一张支票,告诉祁冬青过段时间记得带着它来找自己兑现。祁冬青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任由被吻过的那一处皮肤慢慢陷进对方的肩窝里。 祁冬青还要给人看诊,钟怀远在开诊时间到了之后便告辞回家。路过菜市场的花鸟区,在平时去开的那家店时他停下了脚步。 好奇怪,他本来没有为家里添购绿植的打算,可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手指所点的方向,是一盆生机盎然的冬青盆栽。 “老板,帮我把这盆包起来吧。” -------------------- *当归:归心肝脾经,补血活血,调经止痛 小远终于不是笨蛋了! 第25章 青黛 = 钟怀远在给冬青盆栽浇水的时候收到了祁冬青的消息。把这盆绿植接回家中将近一周,摆在阳台最显眼的地方,那里竟然成了除卧室书房外,他平日停留最多的一处。 苍翠的绿意如瀑般顺着造型的台阶倾落,生命独有的韧劲延展到每一片叶的末端。店主跟他说,这盆即将孕育出红果,钟怀远期待着那一天。 -- 第41页 不知为何,他恍惚间将这盆绿植当作了自己和冬青之间感情的实体,对于虽迟但到的花开结果,他始终深信不疑。 钟怀远放下水壶,指尖还没来得及擦去的水珠滴落在屏幕上。祁冬青好像并不满足于用文字表达激动的心情,还没等他仔细看信息的内容,语音电话就拨过来了。 祁冬青唤他:“远哥。”听起来高兴得像正月里的孩子。 钟怀远唇角被他撩起,浮现出一抹如头顶薄云般温浅的笑意。“诶,什么事这么急?” 祁冬青:“我刚刚收到国医大校庆开放日的邀请函了,你呢?” 钟怀远点开了扬声器播放,将语音聊天界面最小化,这才看到屏幕上的图片。淡雅的米色背景衍生出亲和的力量,其中暗紫色的校徽格外瞩目。 以往校庆日一直有邀请各学院优秀毕业生回来进行分享的传统,今年是国医大建校五十五周年,其隆重性从邀请函的精妙设计里可见一斑。 钟怀远当然希望能和祁冬青一起重返校园,将留下暗恋痕迹的地方从阴影处拉出来,把对方内心的空缺一一补齐。 曾经一个人走过的路牵手重游,总有一处藏着适合表白的成熟时机。 钟怀远确认了一遍邮箱app上的小红点,故意逗他玩:“我要是没收到,能蹭小祁大夫的光溜进去吗?” “你知道的,我胆子小。”祁冬青故意把字句拖长,听起来有种刻意的慵懒,“私自带人这种钻漏洞的事儿是绝对不敢做的。除非……” 说着说着,声音就弱了下来,刚才那股气势全然不见。电话那头的害羞劲儿已经浓郁到能把清水染红,钟怀远已经能想象到祁冬青脸上的两朵绯云。 “除非什么?你说,我听。”也会做。钟怀远心中默念。 祁冬青咳嗽一声,故作淡定道:“除非是正儿八经的携眷出席。”背后的意思不言而喻。 意料之外的答案让钟怀远心中微动,在几声轻笑里,他最终还是将邮箱里的同款邀请函截图发了过去。 愿望落空的祁冬青顿时炸毛了,气急之下怨怼了一句:“钟怀远!” “是我不好,不该逗你的。”对喜欢之人偶尔会产生逗弄的拙劣心思,钟怀远也逃不过这种俗套的变化,“生气了?” 祁冬青:“哼,有点吧。就罚你下周六做我的司机,载我回国医大。” 开车载未来对象算哪门子的惩罚?钟怀远失笑,只觉得有时候祁冬青太过替人着想,拥有恃宠而骄的机会却直接浪费。 护理学院学生会在邮件中邀请钟怀远校庆当天上午在图书馆报告厅做一次分享,主要内容是关于护理专业的就业经验和学习体会。钟怀远欣然答应,为了保证能如约出席,还特意和排班的同事提前说了一声。 其实他也受邀参加中医药学院组织的解忧经验分享会,不过形式是比较轻松的聊天问答,场合也选择在了艺术楼的阶梯活动室。 校庆日当天是个好天气,钟怀远按照约定准时出现在了和春堂外,将车临时停在街道边。 半分钟后,祁冬青从楼上下来了。小大夫穿着偏休闲的白衬衫,缎面材质里藏着低调的珠光。整体的蓬松感释放了肩膀处的紧绷,但到了腰部却又骤然收紧,衬出他窄而流畅的线条来。直到他上了车,钟怀远才看到他G字皮带勒住的是一条黑色牛仔裤。 半正式的着装,又不失朝气,一眼就瞧得出为了重新融入校园,祁冬青在搭配上花了不少心思。 在嫩出水的小大夫面前,觉得自己三十一枝花的钟怀远也难免感慨了一句自己年老色衰。 祁冬青出门之前对自己的OOTD格外满意,心想这窄腰翘臀好比例肯定轻易拿下十个钟怀远,忍不住冲全身镜里的自己甩了个飞吻。 可真出了街,见到衣着稳重的心上人,关上门来的那股闷骚散了个干净。他反而担心起自己的搭配有扮嫩之嫌,也全然不像一个拥有一间医馆的靠谱老板。 祁冬青的脸皱出了几道薄皮包子的褶:“我这样看起来会不会不够成熟专业?” “不会,很适合你。”钟怀远转动身子,从后排取了预先准备好的花束,递到祁冬青面前,“美好的事物总是格外相衬,我的眼光从不出错。” 这句赞美说花也说人,言者有意,听者亦有心。祁冬青害羞地低下头去,与观赏棉花簇拥着的红果撞了个正着。 红玫瑰过于浓烈的爱意表达有些出格,钟怀远怕世俗皆知的花语唐突了人,于是辗转几处花店,才终于碰到品色称得上新鲜的冬青果。 祁冬青将脸埋进花束间深嗅一口,清新温和的草果香如同钟怀远礼貌克制的靠近,突然却周到的浪漫叫他如何能够控制住紊乱的心跳。 钟怀远笑言:“冬青和冬青才是绝配。” 祁冬青将花束放到腿上,甜蜜道:“两个冬青……你还挺贪心的。” “嗯,宝贝总是不嫌多。”钟怀远侧身为他系好安全带,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坐稳,出发了。” 两人到达国医大的时候是早上九点,距离钟怀远参与的分享会还有半个小时。祁冬青的活动在晚上,于是这会儿陪他来到图报,准备在观众席当旁听。 为了不影响秩序,祁冬青正准备往后排走,却被人及时捉住了手腕。 -- 第42页 “去哪里?”钟怀远眉眼间泛起一阵浅淡的不悦。 祁冬青愣了几秒,贴着他轻声说:“啊,我去找个不那么显眼的位置。” “靠舞台近点,你也不想我在演讲的时候因为找你而分心吧。”钟怀远晃了一下祁冬青的手腕,“我拜托工作人员给你在第三排中间留了个位子,那里视角最舒服,脖子不会累。” 祁冬青这才明白过来,现在和大学时期早就不一样了。他不再需要隐匿自己的阴影,不必在人前掩饰自己爱慕欣赏的目光。阳光下的钟怀远向他张开了双臂,敞露出最真实温暖的怀抱。 他值得被抱紧,也早该被抱紧。 借着椅背的遮挡,祁冬青悄悄牵住了钟怀远另一只手腕。报名成功的同学们已经开始入场,没人注意到两人紧紧交握的手。 “看不到我难道你会紧张吗?”祁冬青甜笑道。 钟怀远:“我不会紧张。但我想看清你注视我时的样子。” “待会儿我会好好看着你的。”祁冬青感到颊边又热了,松开手逃也似的去了工作人员指定的位置落座。 和钟怀远一起受邀分享的还有小他两届的师妹周可薇,两个人见面打了招呼。工作人员过来和他们再次确认了PPT准确无误,又解释了一遍流程,领导致辞之后首先是小周上台,再到钟怀远。 周可薇曾经做过党委书记的学生助理,因此嘴快问了一句:“现在还是汪书记吗?” “不是的,我们学院去年九月换任了。”工作人员解释道,“汪书记调往了学生处,现在的书记姓黎。” 钟怀远的目光掠过前排桌子上的粉色名牌,黎飞雁赫然摆在正中间,想来就是这位新上任的书记。 距离开场大概还有十分钟左右,一个穿着得体裙装的中年女性走了进来。她看上去约莫五十多的年纪,但面容偏年轻,从门口到台前的这几步距离间已经瞧得出她的从容得体。 那人走近了,与钟怀远四目相对的一刻,竟然生出了一丝恐惧。她的脸上写满了愕然,像是中了什么咒似的愣在原处,全然不顾失态,口中喃喃而出:“佟、佟……” 也许在别人耳中可能是“同学”的同,可不知为何钟怀远一瞬间就知道对方说的是“佟”—— 钟怀远在改名前就姓佟。 听到这个熟悉的姓氏,他顿觉奇怪。但对方的表情瞬间回收,刚才的惊惶仿佛只是错觉,让他的疑惑无处着落。 “师兄师姐,我来介绍。这是党委书记黎书记。” “黎书记您好。” “黎书记好。” 黎飞雁亲切地说:“你们好。非常感谢你们愿意回学院,给师弟师妹分享作为优秀毕业生的经验。” 几人落座后闲聊了几句,活动就正式开始了。黎飞雁在致辞后便匆匆离席,这在大学活动中也不算怪事,钟怀远并没有放在心上。 或许生活中还有太多没有解开的疑问和难题,可眼下,尽快改变和祁冬青的关系,才是他心中待办事项的第一名。 “下面有请国医大附属仁济医院急诊中心护士长、20xx届优秀毕业生钟怀远师兄上台分享。” 祁冬青过去或许很多次都这样藏在台下的人群中,可唯独这一次,钟怀远在握住麦克风的那一刻,清晰感受到了那股灼热而纯粹的视线。 不必抬头羡慕纯净的月光,他身处的池塘里就有模糊的投射。池塘不会干涸,月影永不缺席,他一直被小心翼翼地爱着,只不过是迟钝罢了。 -------------------- *青黛:清热解毒、凉血消斑,泻火定惊 第26章 曲莲 = 糖梨绿条纹衬衫自上而下松了三颗扣子,露出里侧的打底T恤。明明是某快消服装品牌的当季主打搭配,走在校园里随时都能撞衫,可穿在钟怀远身上偏偏就有了无可取代的气质。 他在礼仪的引导下走到发言桌前,垂头从左侧上衣口袋取下黑框眼镜。再抬头时,他天生冷感的眼神光被镜片削弱,最终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柔和落到了观众席第三排正中央的位置上。 一场吸引人的pre往往需要汇报人拥有一些特质,大方得体的仪表、引人入胜的表达和字正腔圆的声音条件,这些钟怀远都有。 在台上作报告的钟怀远永远从容,这份淡定来源于他勤奋刻苦的日夜和信赖这些日夜的决心。他身上那股翠玉般的君子气,似披着晨间云雾的高山松,让祁冬青从大学时期开始便深深着迷。 钟怀远毫不避讳地谈及了自己转专业的经历。既定的事实他不会去否认,他用自己的亲身体会,将最真实的感触分享给了在座的后辈。 祁冬青心里的疼惜如带刺生长的藤蔓,钟怀远每多说一句话就在他心里盘亘多一寸。哪怕顶着不理解的质疑,钟怀远依然善良地想要从隐秘的疼痛中剥离出积极有用的部分,希望能帮到有需要的人。 祁冬青从传闻中知道他,却从来没有在评论中了解他,并用双眼发现了他身上无数值得被爱的闪光点。爱一个人的经历就如同用于储物的玻璃瓶,有的日渐满溢,有的越掏越空。祁冬青很庆幸自己属于前者。 散场时钟怀远被留在台上合影留念,祁冬青依然在观众席等他。 尽管已经过去很久,但关于这桩传闻的议论依然在钟怀远不愿谈及原因的沉默中蓄力。在活动中保持缄默的束缚解除,众口一开便是迟到的评价。 -- 第43页 “我因为分数不够被迫读了护理,扪心自问也负责地正视了它,对‘男姑娘’这个称呼非常尊重。只是亲戚间轻视的眼光总是让我难堪,如果我也能像师兄那样勇敢、有底气就好了……” 对自我境遇的吐槽并不伤人,可有些话就没那么中听了。 “听说师兄之前是生物和化学竞赛双料一等,直接免高考保录临床本博连读的。” “虽然应该尊重师兄的个人决定,但选择护理始终收入有限,就这么放弃别人求不来的前途,多少有些任性了。” 所有的祈使句都在试图削弱自己傲慢语气,用尊重的借口将自己捧上道德高地,不过是为了后面顺理成章的自我价值输出、小心翼翼地表达自己的偏见罢了。 包装再精美也难掩非议的本质。一向不轻易和人产生冲突的祁冬青这一次没有忍住。 “既然选择尊重,是不是应该更谨慎地保留自己的态度呢?”他语气并不尖锐,但掷地有声。 身边的男同学愣了一下,立刻抓住漏洞回怼:“我有舆论自由,为什么要保留表达?” 祁冬青尊重舆论的感性表达,但看不惯其中的盲目。 他并不因为对方急躁的语调恼火,反而很平静地回应:“尊重作为动词应该被付诸行为,而非置于口舌。希望你在享受自由的同时,能够避免语义的前后矛盾。” 或许是祁冬青的话挑不出错,或许对方只是一时嘴快但心肠不坏,他并没有再听到辩驳。 “不好意思……”男同学支吾半天,脸上飘过一丝尴尬,只能闷头开始收拾自己的书包。 知错就改就是好孩子,祁冬青的职业病突然发作,顿时生出一种教育成功的自豪感。 “冬青,走了。” 钟怀远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第三排的过道里,也不知是否听到了刚才的对话,他依然是一脸的云淡风轻,仿佛世间恶语构成的利剑无法戳伤他。 活动结束时已是正午,正值食堂最拥挤的饭点,两人默契地达成了错峰吃饭的一致观点。祁冬青跟着钟怀远走到图书馆中庭,因为阳光灼热,最终一起在咖啡书吧外面的阳伞下落座。 咖啡书吧是国医大的校内勤工实体,在这里兼职运营的都是学生。祁冬青大学时期泡馆的时候会在中午过来小憩,对这里格外亲切。 祁冬青点了一杯燕麦拿铁,将菜牌推到两个人之间,对方自然地靠过来,好闻的茶味气息跟随手指落在了冰美式一栏上,也闯入了他的鼻腔里。 他认得这股气息,之前在钟怀远家里到处都充斥着同样的味道。自然香氛中混合着体温烘培过的荷尔蒙,性感又致命。 在上完饮品之后,钟怀远起身将椅子挪到了祁冬青的旁边。对桌的陌生感一下子被紧邻的亲密而取代,冲击着祁冬青本就溃败的心理防线。 钟怀远用眼神将祁冬青锁在原地:“为什么要和小朋友一般见识?” 祁冬青抿了一口咖啡,上唇沾了一圈奶泡:“我关心你才跟小朋友计较的。” 末了,他又补了句:“才不是我小心眼呢。” “那个原因,你不好奇吗?”钟怀远用餐巾帮他擦掉奶沫,望着他水洗般的眼睛认真道。 祁冬青说:“好奇呀,等你愿意说给我听的时候,我再问。” 钟怀远心中的坚冰早就化作春水,他思忖片刻,毫不犹豫地开口: “我妈妈曾经也是国医大护理学院的学生,不幸被这里的衣冠禽兽折辱,我就是她受到伤害的铁证。” “她怀着我重返学校答辩,还要忍受那人为自保而编造的流言。她被重度抑郁折磨,回到老家把我生下没多久就离世了。” “你知道吧?我表面的身世。” 祁冬青点点头:“嗯,你是钟教授过继来的儿子。” “狗屁说辞罢了。”钟怀远第一次当着他的面说脏话,“其实,我是他私生子。” 祁冬青震惊于这桩丑闻,但未知全貌不予置评,他将话题引回了转专业的动机上:“所以你是想帮妈妈完成未竟的愿望吗?” 替她披上那件没能穿上的学士服,包括那条顶着猜忌的压力也想穿的护士裙。 “嗯,但主导的因素并不是。”钟怀远的声音里是无数次复盘后才会有的冷静,“后来我无意间得知认贼作父,最先想到的就是玉石俱焚。” “他认我回来不过是有利可图,那我就彻底断绝利益根源,不让我的双手成为供他虚荣繁衍的沃土。” “我的理由不过是冲动的幼稚报复。那个小朋友说的没错,我确实很任性。” 钟怀远曾视临床医学为毕生努力的事业,可是年轻的愤怒催生出不成熟的解决方法。迅猛燃烧后的灰烬无法再拼凑出理想的雏形,迟到的冷却让他心生悔意。 成长或许就是不断消化每一个选择带来的后果,无论是好是坏都坦然为此埋单,笑泪汗血共同构成了他身上疼痛的成熟。 钟怀远的脸上难得蒙了一层破败的凋零感:“我本名佟仞,可最终还是辜负了她寄予的期待。” 千峰万仞般坚定不动摇的意志,在他亲手扭转自己职业道路那一刻灰飞烟灭,只剩下沉默的灰黑—— 唯有眼前人愿做其中唯一的青色。 “你的坚持也体现在反抗钟教授对护理专业的歧视上呀。虽然你中途换了一条赛道,但也有在认真恪守期许。”祁冬青试图安抚他低落的情绪,“阿姨看到你今天在岗位上的成绩,一定会感到安慰的。” -- 第44页 良言如药,不仅治愈了他的伤痛,更促成了与过去自我的和解。 “冬青……”钟怀远喃喃着。 祁冬青笑言:“我在呢,我一直都在这里的。” 钟怀远眼中的光逐渐黯淡,似是心中认定了一个错误的答案:“真相就是这样,你后悔因为这个传闻喜欢上我吗?” 祁冬青倾心于他的事实是基于他“勇敢”的虚假推测,当它被推翻的时候,钟怀远没有把握继续骗得这份垂青。 “我为什么后悔?”祁冬青伸出手缚住钟怀远的,“传闻只是契机,我更相信和你朝夕相处中体会到的感觉。” 注意到你的起因可能存在偏差,但不论推导过程如何,爱上你的结果永远成立。 掌心下的颤抖逐渐平息,他亦贪婪地寻找着指间不该侵犯的缝隙。十指相扣的那一刻,祁冬青说:“跟我来。” -------------------- *曲莲:清热解毒、健胃止痛 希望大家不要怪小远年轻时的意气用事,他明白了问题所在,也在消化结果的同时很努力地变成熟。 下一章就互诉衷肠~ 第27章 子岑 = 祁冬青推门而入的时候才发现咖啡书吧里的陈设变了许多,虽然经历了翻新,但这里的特色留言墙依然被保留了下来。 三色的马克笔安静置于架上,内胆中被消耗的墨水共同汇成了墙上纷杂的心情。上面大多都是对生活的宣泄和未来的期许,穿插着校园恋爱时独有的甜蜜。 祁冬青抚触着墙上完全干涸的墨迹,心中感慨不已。 钟怀远看着祁冬青眼神中忽明忽暗的光圈,脱口而出:“这倒像是你喜欢做的事。”内心世界感情充沛的人总会轻易生出表达欲来,他很好奇祁冬青到底写过什么。 被看穿的祁冬青坦率地说:“就是写一些没有新意的东西而已。” 钟怀远伸出手替他捋顺了脖子后面翘起的发:“文字再无聊,只要被写出来就有意义。你说,我乐意听。” 尽管书吧内没有规定必须保持沉默,但顾及周围仍有同学在做自己的事情,持续交谈显得并不礼貌,况且感情这么私密的事情,祁冬青也不好意思打扰到别人。 他勾手示意钟怀远弯一下腰,对方话地垂下头,一副悉听君便的模样。 祁冬青伏在他耳边,说话间带出来的热气不断刺激着他耳后敏感的皮肤,唇瓣有时甚至还会剐蹭到。 “留言墙承载着我喜欢你的秘密,可是我好怂,都不敢写下你的名字,每次提笔连姓氏都还没写完就立刻擦掉。” “我在这里旁观了很多勇敢的瞬间,每个人的故事都精彩得让我羡慕。可能被大家的真诚感染到吧,我决定直面自己的心情。” “我把自己的名字拆成了19划,每当鼓起勇气时就在这里留下一笔痕迹。本来想用这个方法自我鼓励,可是我太胆小,到最后都没能在你毕业之前写完这个并不复杂的名字。” 祁冬没能加载至满格的勇气值跌落回原点,一个引人遐想的名字永远留在了他和钟怀远分别的夏天。他不禁悲伤地想,夜间轮值的月仿佛就是自己久久无法见光的暗恋。 眼前人逐渐与过去的少年重叠,祁冬青嗓音中的苦涩难以忽略:“那时候的我很蠢吧?宁可在纠结的心情中反复自我否定,也不敢拦下你递张纸条。” 钟怀远说话时带着几分沙哑,像混进了棉花糖里的石砾:“面对一个生人勿近的我,你已经很勇敢了。” “那我确实也是‘勇敢’了一次的。”祁冬青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额角,“有一次在图书馆,我趁你离开偷撕了一页你的草稿纸来着。” 知道自己这样有点小偷小摸的感觉,他努力自证清白道:“不过你放心,我挑的是你作废的那页!没有打断你的运算思路。” 力透纸背的字迹让祁冬青手中的纸张更显单薄,潦草的符号指向未知的命题。每一次他看向那些线条,都在期待着它们能够重新排列组合成两人的名字,一如他当时在慌乱中错生出的甜蜜心绪。 祁冬青想起当时的情景,连语调都抖了一些,无端添了些懊恼来:“我本想折个爱心丢给你,可最终还是打散重来,变成了一只皱巴巴的纸鹤。” 钟怀远对这只失去精气神的纸鹤有些模糊印象,不知是谁开小差的作品最后被他当作废物扔了。 祁冬青揪了一下钟怀远早就红透的耳朵尖:“当时我看到你皱着眉头推开它了,它不可爱吗?” “我错了,关于你的一切我以后都不推了。”钟怀远将头垂得更低,鼻尖贴住对方的颈动脉,微蹭了几下,带着抚慰和撩拨的味道,“从现在起换我努力靠近你好不好?” 旖旎的情绪还没蔓延开,下一秒,钟怀远突然说:“我突然很想吃明雅园的东北卷饼,买过来在这吃吧。” 祁冬青看了看时间:“现在这个时候去?食堂超多人欸。” 钟怀远淡定道:“它的热门馅料卖得快,这会儿你不去排队,等下就只剩大葱肉丝了,你受不得这味儿。” “我一个人去吗?”祁冬青瞬间有些被甜言蜜语骗到的错觉,“半分钟前刚允诺你会努力的!” 明雅园是国医大的第二食堂,在生活区的腹部地带,与教学区的图书馆分布在地图的对角线两端,直线距离堪比南北极。 -- 第45页 没有靠近只有远离。钟怀远是大骗子! 祁冬青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前后矛盾,但出于对他的无条件信任,只能闷闷地去买卷饼了。 钟怀远见祁冬青气鼓鼓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放心地走到吧台那里。 一位正在整理菜牌的制服女生抬头询问:“您好,我是今天的值班经理,有什么可以帮到您?” 钟怀远指了一下刚才停留过的方向,压低声音问:“我想问一下,之前墙上的留言板你们有保存下来吗?” 值班经理点头称,留言板以学年为单位进行更换,并且都被妥善保管在后面仓库里。 “可不可以麻烦你带我过去找一下我毕业那年的板?”钟怀远摸出了自己的毕业证打消对方的顾虑,语气诚恳地请求:“拜托了,我想弥补一个当年的遗憾。” 值班经理瞬间明白了过来:“可以的,跟我来吧。” 她又转身交待在旁边收拾桌子的男生:“我和客人出去一下,吧台暂时交给你哈。” 咖啡书吧的仓库是后面一个面积很大的空教室。幸亏储物细节到位,每一块板的背面都贴了时间标签,上面不过只积了一层可以忽略的灰。 两人没多费劲就找到了目标,钟怀远一眼就看到了板上角落里那个没被写完的名字。 “我可以暂时借用一会儿吗,待会儿会放回来的。”他说话的时候没有抬头,目光落在残缺的青字上面,代替双手去摩挲。 “没问题,师兄。这里还有马克笔。”值班经理将笔放在他脚边。 钟怀远将留言板搬到外面的桌椅边,低头涂涂画画了一会儿,终于满意地合上笔盖。 祁冬青回来的时候在店里没找到钟怀远,着急忙慌跑出来却看到他盯着一块板子发呆。 “我买回来啦,一起吃吧。”祁冬青晃了晃勾在手指上的塑料袋,“这是……” 剩下的话语全部消失在喉咙里,祁冬青在看到正面的那一刻险些掉下泪来—— 钟怀远替他亲手补上了迟来的月亮。 旁边仍有大片油墨新鲜未干,拥挤的间隙不改字迹的潇洒,很明显是刚添上去不久。 “祁冬青是钟怀远此生久等的答案。” 有的关系还尚未定义,却已经足够生动。祁冬青有想过喜欢钟怀远的心情终有褪色的一天,可时至今日才发现色泽愈发鲜明。 和想象中一样温暖有力的手臂从腰后擦上来,是钟怀远从背后贴近,环住他的力道很温柔。 在真切的内心感受面前任何表述都显得苍白无力。钟怀远有些懊恼自己在这方面太过于稚拙,只能交出一份勉强的答卷: “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定义这份感情,喜欢好像太肤浅,可是说爱又嫌自己做得太少不够让你信服。” “冬青,我对你的感觉,是我除了家人外,至今所经历过的最鲜活深刻的感受。” 含蓄冷静的外衣之下表达出的深情分量不减,祁冬青任由自己靠向热源,融化在那片灼灼的呼吸里。 “答案交上来就不能再改了哦。” 温热的亲吻落在钟怀远的颊边,是阅卷人只此一份的评语。 -------------------- *子岑清热燥湿、泻火、解毒、止血、安胎 终于在一起了! 第28章 沉香 = 被爱意渲染过的肢体交缠才能称之为亲密接触,脸吻带来的湿润已经被阳光烘干,可钟怀远依旧沉溺于这份身心上的双重快。感。 和爱人相拥的时候,钟怀远眼前除了纤长浓密的睫羽、灿若星辰的瞳仁,还有平凡幸福的三餐四季与触手可及的五味百年。 路边的流浪狗狗都需要火腿肠哄诱才会乖乖跟回家,自己用几个不值钱的字就轻松收买了个媳妇儿。 两人关系确定得似乎有些过于轻易,钟怀远在松手的瞬间甚至生出了强烈的不真实感:“你会不会在心里嫌我小气?” 祁冬青微微睁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无辜的不解,丝毫没有上贼船的自觉。 “你是说中午吃卷饼吗?物美价廉怎么就是小气了。”他张嘴咬了一口卷饼,鸡蛋酱浓郁咸香的味道冲破薄薄的饼皮,在口腔中回转,“你不会是连个饼都要A吧?咱们都……” 祁冬青快速望了望周围,确定没人之后小声说:“嗯,都在一起了,不用算那么清楚的。等下你请我喝一饭的鲜榨果汁就行啦。”说完之后还害羞地埋头疯狂啃饼,头顶上“能吃是福”四个大字差点都能冒出金光。 祁冬青明明对别人的喜怒哀乐格外敏感,偏偏遇上自个儿的事就迟钝起来。钟怀远本意是指自己的表白场景过于寒酸,可小大夫奇怪的发散思维让他瞬间什么郁闷都没有了。 “你真是……”他有些无奈地揉了一把祁冬青的头发,叹了一声,“这么善良很容易吃亏的知不知道?” 祁冬青停止了暴风吸入,伸出一根手指挠了挠男朋友的掌心,嘴巴里的咸味都生出了几分甜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在你面前真就是这么好追,我也没办法。” 玫瑰香槟未必用于逢场作戏,水到渠成也未尝不是热烈,局中人苦甜自知。在祁冬青心里,互诉衷肠的形式并不重要,将心情准确传达到就足够。 他歪头靠到了钟怀远的肩膀上:“我们都已经错过很久了,不如把故作矜持的时间节省下来努力经营感情。” -- 第46页 被当成无敌外挂的钟怀远有些哭笑不得,可身边的人他越看越喜欢:“那我还真挺幸运的,害你等了那么多年都不用追妻火葬场。” “互相喜欢的事情,不用追。”祁冬青的饼已经光速见底,“我们吃完去哪呀?” 钟怀远说:“在学校里面一起逛逛?” “好呀,这可是我们第一次约会。”祁冬青肉眼可察地兴奋起来 郁郁冉冉的绿意逐渐褪去新意,不知是谁在华佗铜像的手中放了一个花草编成的串环,不少学生在草坪边的长椅上休憩或看书。 两人并肩走在绰绰的树荫下,克制地保持着不至于引起注意的距离。行进间,温度相似却依然有凉温之别的手背不断摩擦,带出两人唇边温浅的笑意。 一对学生情侣骑小电驴经过,后座的男生将手中的可乐杯,驾驶位的男生侧头从吸管里抿了一口,冰块晃到杯壁上的声音便是两人相爱的证据。 少年的热忱与主动令人羡慕,祁冬青轻咳两声,随口丢出死亡问题:“你喜欢我什么呀?” 爱是综合感官的集合体,钟怀远并不能精确描述出所有的细节,只能挑出几个比较显著的点:“温柔、懂事、对我好。” “我怎么感觉你是在挑宠物呢?”祁冬青看不出来是否对这个答案满意,“绿茶不也差不多。” “它老双标狗了,只对你是这样。”钟怀远冷漠地哼了一声,“这狗长得不太聪明,倒是挺会讨好爹咪。” 不知不觉间,两人走到了教学区。在经过育德楼的时候,祁冬青突然在其中一间课室停了下来。 钟怀远感受到身边人的落后,抬头望了一眼课室号,奇怪道:“怎么了?” 祁冬青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我想起你上次给我看的照片,就是在课室里拍的。” 钟怀远记得这回事,但摸不透他突然提起来的原因。 “你还记的那个照片是谁帮你拍的吗?”祁冬青抬头的时候脸上带着几分期待。 “是一个路过的师弟。戴着口罩和帽子,看不清长相,但听声音是个男生。”钟怀远从记忆中准确抓取出了当时的片段,“被叫进来的时候慌慌张张的,可能也是被我学士服下面的裙子吓到了。帮忙拍照的时候不小心用了他自己的相机,还带着哭腔问我需不需要删除。” 被用于交换的秘密实则早已被外人鲁莽撞破,怕他吃醋多想,钟怀远补充道:“只是一个短暂接触过的陌生人而已。如果你介意的话,回家我也可以再穿一次给你看。” 望着对方一脸认真的表情,祁冬青赶紧否认:“我没有多想。” 他打开了自己的背包翻找出提前准备的帽子和口罩,重新武装之后再次抬头:“那个莽撞打破你秘密的师弟是长这样吗?” 阴影都无法遮挡的眼神光如同嵌在洞穴深处的宝石,与记忆中那个有些呆愣和扭捏的人影逐渐重合。 钟怀远的心突然被攥了起来,心情像是咬了带皮的柠檬般又酸又涩。 “那天我从院系楼前就开始偷偷跟着你,直到在这个教室被你逮到。”祁冬青的眼圈逐渐有些微红,“不是转身就忘的陌生人,其实一直……一直都是我。” 钟怀远毕业的时候,祁冬青在人群中默默抓拍了很多瞬间,那时相中人严肃冷然的表情他至今记忆犹新。明明是值得纪念的日子,周围人都沉浸在毕业的喜悦之中,唯独钟怀远眼里有说不尽的复杂。 可是幸好,对着自己的镜头,他终于绽放了漫长一天里唯一一个笑容,但那时放下相机的时候自己却哭了。辛苦准备的祝福语忘得一干二净,慌乱之中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 “那时你说要我开心幸福。”钟怀远直视着那双带着雾气的眼睛,帮他取下了脸上的束缚,“有你在,我才能做到。” 放在祁冬青腰间的手骤然收紧,他低头吻了上去,原本温柔的探触在得到回应之后逐渐变得放肆。 唇齿交缠中情意随津。液满溢而出,又在唔嗯声中被舔舐吞没。唇边与下巴处的肌肤冷热交替,是蒸发与染湿来回拉锯的证据。 怀里人被揉乱的衬衣下摆从后腰处挣脱束缚、被风扬起,露出里头紧滑雪白的皮肤来,一如记忆中自己被桌椅勾住学士袍而露出修长小腿那样不经意。 -------------------- *沉香:行气止痛,温中止呕,纳气平喘 为迟来的初吻干杯! 假条:由于本周要毕业答辩所以不申榜单。四月也是普通学生,面对毕业大事希望能够尽力做好、顺利换到海硕的uncon offer。非常不好意思,我们周六之后再见~ 第29章 石蜜 = 或许是在梦中进行了无数次模拟,祁冬青很快就适应了“钟怀远是他男朋友”这个事实,但依然震惊于钟怀远的改变。 在确定关系前无论自己如何撩拨,钟怀远对自己的态度确实是亲密的,可点到为止的接触里始终透露着一股克制,偶有的情难自禁也都能快速抽离。 可自校庆日那天告白之后,钟怀远像是慢性咽炎一朝痊愈不再需要忌口般,那些往日里被他狠心克扣的亲昵带着利息找上了祁冬青来。牵手、拥抱、接吻,两人独处的时候时间仿佛都在蜜糖中流动,逐渐粘腻起来。 祁冬青带着汤壶上了钟怀远家,两人在玄关处交换了一个短暂却投入的吻。绿茶似乎是感受到两人之间氛围的变化,默默咬住了他们蹭到一处的裤脚,被钟怀远拿脚背轻轻推开—— -- 第47页 大人的事儿,狗儿子不能看。 晚饭后两人坐到露台上喝茶,钟怀远家的露台很大,一堆花花草草安家之后还有空余的地方摆下了两张椅子和一个小茶几,其中一把椅子上趴着一颗蓬松的太阳蛋。 之前冬青小声怨了一句硌屁股,钟怀远当时虽然有点轻浮地喊人直接坐他腿上,却也记在了心里,特地买来坐垫之后还洗净晒干。 夏日的晚风像是一杯度数不高的调酒,品得久了,烧脸的感觉便会不断积攒。不知道别人怎么想,祁冬青倒是很享受这种缓慢的微醺,尤其是在爱人注视的加持下。 “我今天看了一个消化不良的小朋友。”祁冬青很自然地说起了工作上的事情,因为钟怀远不介意他分享这些,还说自己爱听。 “昨天我们这儿送来了一个挺重的病例,病人骑电单车下坡没刹住车撞树上了。”钟怀远欲言又止,在祁冬青疑惑的眼神中说,“然后不幸掉了点装备。” 祁冬青微睁圆了眼,好奇道:“什么呀?” 钟怀远的眼神意味深长地扫过对方皮带周围,穿过交叠的双腿,去往更隐秘的地带:“小伙子运气不太好,撞掉了睾丸。” “啊?”祁冬青惊呼出声,“严重吗?” 钟怀远削着桃子,回忆着当时的处理情景:“我们及时做了血肿清除和伤处修补手术,尽力维持了功能吧。” “病人老家比较看重长子嫡孙那一套,这伤不危及性命,但对一个家庭影响挺大的。”完整的一条桃皮从刀刃滑落,水嫩的桃肉被仔细切成小瓣,钟怀远处理好这颗桃子,话也刚好说完。 祁冬青叉了一瓣犒劳功臣,然后才往自己嘴里炫。新鲜的桃子买来放进冰箱里过了冷气,甜滋滋的汁水被微凉的温度锁住,在唇齿间炸开时激出一声赞叹:“好吃!” 把桃肉咽下去之后,他才有功夫接刚才的话:“还保留着这个观念的话……那确实有些麻烦。” 钟怀远不可避免地沉默了起来,实际上他还隐瞒了患者家属当时痛哭时口中绝望的哀嚎。类似的人伦纲常钟怀远保持尊重但并不认同,可一想到祁冬青出自一个百年传承的中医世家,便不由得生出几分在意来。 他感觉到自己的睫毛抖了几下,终于还是试探性地开口:“你们家有特别讲究这些吗?” 钟怀远是无根浮萍、是来去任性的风,可冬青却是一只旅鸟,倦了也能归家。祁家背景颇为传统,他必然是要破除万难,才有底气和自由同自己站到一起的。 “我不是说你们有旧风陋俗。”钟怀远又觉得刚才自己的话有些唐突了,立刻解释。 祁冬青看着他咬住嘴唇万般纠结的模样,立刻心下了然:“原来你在担心这个呀?” 那双眼睛太过澄净,带着阴影的微小情绪从他面前拂过立刻就现了形。钟怀远本不愿他担心,可最终还是妥协了,将自己的忧虑说与他听。 “我是怕你会受委屈。”钟怀远的指腹缓慢摩擦着对方的手背,没有节奏,如同此刻毫无章法的心绪。 “我们家看起来老套,可其实长辈都很随和的。”祁冬青感觉到痒意,一个翻腕把那根作祟的手指裹紧掌心,安慰道:“都是祁家人,没有‘外姓’的说法。家里这摊子谁爱接、谁想接就接。唯独一个要求,那就是有责任心,不坏招牌就行。” 钟怀远闻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 “子承父业也太老土了,我们的确是循祖制,但也不是体现在这种地方呀。” 祁冬青家里会定期祭祀,也分大小祭,大祭的时候全家人基本都会回来烧香敬祖,甚至比过年还热闹。 “既然赶鸭上架不屑做,棒打鸳鸯就更不会了。”祁冬青说到“鸳鸯”的时候,还故意给钟怀远抛了个亮闪闪的媚眼。 钟怀远被这小技俩惹得有些上火,深邃的眼神逡巡过那水润的唇瓣,最终择了一处相对安全的地方落下。他生怕自己再看多几秒,就忍不住掀桌啃过去了。 “别闹。” 明明说的是警告,可语气确极致宠溺,落到祁冬青耳朵里一点份量都没有。 “偏不!”祁冬青突然起身凑到他面前,二话没说直接一屁股坐到他腿上。 绵软炙热的触感哪怕隔着家居服的布料都异常真实,钟怀远下意识伸手搂住祁冬青的腰,惩罚性地捏了一把胯骨边的软肉,惹得人一阵惊颤,最后软软地贴进自己怀里。 祁冬青把“投怀送抱”的精髓亲身解释了一遍,懒懒地靠着人不愿动了。 钟怀远:“知道害怕没?” 潮湿的吐息卷着祁冬青的耳朵,他缩了一下脖子,报复性地咬了回去,轻吮着耳珠含糊不清地说:“难道你其实期待着和我做一对亡命鸳鸯,然后逃到天涯海角去?” “咱们堂堂正正,说什么胡话。”钟怀远抚着祁冬青的后颈,声音逐渐生出一丝喑哑,“就算是要挨家法,我也会陪你一起抗。” 祁冬青的心飘上了云端,腰部拧动着将自己的身子面向了钟怀远。钟怀远似乎是知道他想做什么,直接托着他的屁股面对面抱了起来。 祁冬青一声惊呼的调子还没降下来,就已经被人稳稳带到了自己原本坐着的椅子上。 “这儿有垫子,你会舒服些。” -- 第48页 松开了双腿对钟怀远的交叉束缚,祁冬青的膝盖跪到太阳蛋上,直起腰来居高临下望着他,眼中有欲望在流转。“远哥,你对我真好。”他环住对方的脖子,声音里透着一股酥劲儿,好像一碰就能碎。 晚风轻轻拂过,卷走了彼此呼吸中异样的灼热。 “我上次和你提过我有两个侄子吧?他们是我堂哥家的小鬼头,一个叫祁望闻,一个叫祁问切,还是双胞胎呢。”祁冬青说起自家两个小孩的时候语气是又爱又恨,“这俩抓周的时候已经开始抢戥子【1】了,我和爷爷早商量好了,他们俩要是有兴趣,就多跟跟我。” “你们家名字都起得特别好。如果我们能……”钟怀远自觉失言,立刻闸住嘴。 “你怕我的分馆后继无人,把‘江山’拱手相让呀?”祁冬青看穿了他的迟疑,亲了一口他的下巴,调戏了一句,“那远妃要不要努努力,看看能不能让医学实现突破,然后给我们家生一个呗?” 钟怀远眯着眼睛,把口水蹭回祁冬青的脸上,也不管他说得多天马行空,全都照单全收:“生,给你生一窝都成。” 他又问:“如果我奉子成婚,你家答应吗?” “答应啊,怎么不答应。”祁冬青笑说。 “当初喜欢你的时候,我就想好了。虽然现在同性婚姻合法,但也就是我大学毕业之后的事儿,还没有广泛的认可基础。” “和你在一起,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劝服爷爷把你添进咱们家族谱。想着如果自己开分馆,往后若是和你的事儿真成了,这栋房子添上你的名,也算是让你在我们家有了着落。” “远哥,不是我自作多情,可我是真心想和你过一辈子的。” 软和的撒娇声轻轻落在钟怀远的耳畔、唇边,最后哼哼唧唧地消失在接吻的水声里。自己待他的真心远不及他对自己的半分好,翻搅的唇舌捣乱了钟怀远的心海,搂着人的手逐渐收紧。 好在他们才刚开始,还能更加努力地去回应他对自己在感情上的期待。 -------------------- *石密:味甘、性平,归脾、肺经; 【1】戥子:学名戥秤,抓药时用的小型杆秤 第30章 辛夷 = 冬青今晚有饭局,钟怀远懒得开火,便在晚班前先去了医院食堂。两荤两素的套餐虽然不够精致,但胜在份量大且营养均衡,比起工作时间放凉的盒饭,已经显得健康许多。 祁冬青人没到但汤壶到了,出门之前又给放在了仁济门卫,钟怀远顺带捎去了食堂。 他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下,侧头就能看到住院部门前的中心花园。日落的时间已经被拉到将近七点,暮色聚拢前的暗调给医院罩上了一层难得的宁静。 钟怀远瞄了一眼挂在墙上的电视,还没清新闻上究竟写了几行字,就被一个身影稳稳挡住了视线。 钟知停端着盘子,目的明确地走过来,在他对面淡定坐下,没征得同意就强行拼桌,颇有几分横着走的霸气。 钟怀远只是顿了下筷子,眼神轻扫过对方又重新落回盘中的排骨上,这短暂的两秒间,焦点在移动过程中还小幅度抖了一下—— 依然没有熟稔才会有的打招呼,可他破天荒朝那人点了头。 态度没什么起伏,但绝对算不上冷淡。往日随时濒临沸点的滚水突然被换成了稳定的凉白开,这让钟知停一时间有些诧异。 “嚯,今天你也太平静了点。”钟知停到底还是了解他,一下察觉出了气氛里诡异的友好,“怎么,你胸中那片波澜壮阔的水域被填海造陆,搅不起浪了?” 钟怀远被这话结结实实梗了一下。非要这么比喻的话,祁冬青就是提出这个计划的功臣,让他的内心世界更加平稳和理智。 钟知停虽然在钟行正的阵营里,可经过祁冬青的点拨,才发现自己竟然有些不讲理地将人也一并贴上了同款标签。钟怀远是当局者迷,长期的家庭压抑难免会让他失了冷静迁怒于人,好在有人能理智地替他剖析利害。 “其实我觉得,你哥虽然面上向着钟教授,可实际怎么想的旁人也未必清楚。身在曹营心在汉却被人误会成了助纣为虐,也不是没可能。”祁冬青那时听完自己转专业的前后发展,对自己说,“或许你试着和他聊聊看,说不定发现少了一个‘敌人’呢?” 钟怀远想起祁冬青的用心规劝,嘴巴上紧的发条逐渐松了下来:“道不同不相为谋就行,也不必闹到剑拔弩张的地步。” “所以一直说你还太嫩。”钟知停撕了一个奶球,中和掉了咖啡杯中苦涩的豆香,“道同不同,也不用这么早下结论。” 钟怀远被话里的刺扎了嘴,实在是不吐不快:“你也才就比我大五岁,何必总是给自己抬辈。”也不嫌自己老得快。他还是忍住没说下去。 这回倒是轮到钟知停不知怎么回应了,只能从鼻里狠狠出气。 钟怀远知道刚才那话重点在后半句的“道未必不同”,钟知停对于他和软下来的态度,快速亮了自己的底牌以作回应。 钟知停像是白日里居于山中洞穴的隐士,既在明又在暗,可心中那杆秤到底偏袒向哪方,并非钟怀远这个过客在外头匆匆瞄一眼便可参透的。 校庆那日回来后,祁冬青和自己聊了很久。他开始回忆起当初转专业的始末,才发觉这份异样的顺利里藏着人为操作的痕迹。 -- 第49页 钟怀远在第一学年末提出转院申请的时候,先是被医学院压了下来,好不容易过了本院这关,护理学院又说不敢收。 临近申请关闭,钟怀远最后一次去说理的时候在校院办与钟知停擦身而过。本来一直不肯松口的院长突然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热情地欢迎自己加入护院大家庭。 当初莫名其妙的插曲,现在想来也是钟知停从旁雪中送炭,暗暗帮了自己一把。钟怀远并不清楚他的意图,但这份大礼当初是真真实实受下了。 即便再怎么尴尬,这句迟来的道谢还是躲不掉的。“那时候……谢谢。”钟怀远从未觉得自己说句话竟能比牙牙学语的婴儿还艰难。 钟知停愣了一下:“什么时候?” 钟怀远故意咳了一声:“……我大一的时候。” 钟知停的大脑转过弯,想起当年自己从中周旋的事儿来。 钟怀远这小子当真是有点运气傍身,转专业申请那会儿恰好老钟去了国外做访问学者,鞭长莫及不说,一时半会儿还无法脱身回来扑火。 医学院这关还好说,可护院老院长与老钟有多年交情,钟知停知道这块骨头没有自己帮忙钟怀远是绝对啃不下来的。虽然这事儿善后很烦,但只要能戳到老钟痛处,他倒也乐见其成。 他和老钟早就捆绑在一起,就算是到老院长面前,也是说得上几句话的:“护理学院一直在争全国学科评优,钟怀远转来,到时候代表性优秀在校生和学位论文质量这两块,不就都更好说了。” 学科评优时,在校生质量也是考核的重要一关。虽然收了钟怀远可能会得罪钟行正,但评优这事毕竟有院校撑腰,更何况有钟知停亲口承认的解释包票,老院长倒也添了几分底气。 当年自己从院长办公室出来,做了好事却被人误以为煽风点火。这会儿他心里颇有种沉冤得雪的释然,可明面上还是嗤笑一声:“谢我什么,谢我成全你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钟怀远表情凝重,觉得他话里有话。 “老钟确实不是个东西,但我没你那么莽。”钟知停撩起眼皮看了看自己不争气的弟弟,“你要是在临床好好读下去,成为外科最利的一把刀,风头迟早盖过老钟。你转去护理就相当于主动扔掉了制胜的武器,说你蠢不是冤枉你。” 用新王牌替掉老绝招,不失为一个好计策。钟知停的意思是他本可以在钟家的培养下韬光韫玉,等待日后用实力从根本上封了老钟的刀,便是射人先射马的兵法。 三言两语点醒了钟怀远,可奈何当时的自己没有足够成熟的心智做到忍辱负重。他的眉头逐渐收拢成峰,久久不散。 钟知停知道他是把话听进去了,可早已于事无补:“呵,可惜你没能真的气死他。不然也算是个妙计。” 钟怀远:“……” 怎么这话听起来,钟知停比自己还盼着钟行正有事儿呢? 钟知停说得口干,喝了一口汤,五官便皱了起来:“啧,这涮锅水味儿。” 钟怀远将壶里的汤倒出一半,推到了钟知停面前,有些别捏地说:“喝这个。” “我们什么时候是这么平和地分一碗汤的关系了?”钟知停看着碗里鲜甜四溢的萝卜玉米,心里生出几分荒谬。 钟怀远用碰碗干杯,祝贺两人确认了统一战线:“从现在开始。” 以汤代酒,兄弟俩化干戈为玉帛,背后的军师祁冬青深藏功与名。 校庆当天的小插曲始终让钟怀远有些在意:“你知道黎飞雁吗?” “没听说过。”钟知停很肯定地否认,“什么来头?” 钟怀远答:“国医大护理学院现在的党委书记。” “怎么,握手言和一分钟就想差使我?”钟知停调侃,“行了,我帮你去问一下。” 钟怀远没想到他这么爽快:“谢谢。” “不会叫人?”钟知停睨了他一眼,阴阳怪气起来。 “……”钟怀远吸了两口气,终于还是轻轻喊了句“哥”。 “乖。我们以后可是亲上加亲。”钟知停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端着吃得差不多的盘子走了。 钟怀远直到半夜回到值班室里,依然没想明白这话的意思。本来打算合眼眯一小会儿,可突然有个护士推门进来叫了他一声。 “护士长,小祁大夫来了。”祁冬青之前因为救人,加上来找过钟怀远几次,大家认得他也不意外。 这个时间点出现在急诊多半没什么好事,钟怀远立刻站起来,焦急地问:“他人在哪?什么问题?” “急性肠胃炎,自己来的,还让我们不要和你说。”小护士被钟怀远严肃的表情震住了,什么都抖出来了,“人在注射室呢,瑞哥准备帮他打臀部肌注。” 屁股针仿佛是扎在了钟怀远身上,他脚下步伐加快,冲进注射室一把拉开了帘子,火急火燎的架势把里头的祁冬青和护士葛瑞都吓了一跳。 只见冬青裤头半褪,那软白嫩滑的肌肤带着肉眼可察的销魂触感,暴露在钟怀远逐渐幽深的眼神里。 他只觉得自己身体里有火在蹿燃,下腹和胸口两处尤为明显,忍着酸劲儿和怒意说:“葛瑞,等我来。” -------------------- *辛夷:温肺通窍、祛风散寒 小远:老婆的屁股只有我能看! -- 第50页 第31章 艾叶 = 祁冬青回到家的时候还好好的,可洗完澡窝回床上之后,不适感像没有预警的山雨一样骤然卷来。 持续又尖锐的胃部刺痛伴随着频繁上涌的恶心,淋漓的汗甚至将枕巾都打湿了,更不要说黏在身上的睡衣和额前潮腻的发。 今晚的饭局上吃了些不大干净的东西,这一系列症状让祁冬青觉得很可能是急性肠胃炎。大概是平日里仔细养着的娇气肠胃受不惯生食之鲜,被虐待之后开始闹脾气了。 自己一个人住,钟怀远又在夜班,祁冬青只能用腿缠住被子,生生挨过这一浪又一浪的不适,几次三番净很快脱了力气。手机被他紧紧握在手里,手指好几次颤抖着摁住语音键,可最终都被上划取消。 本以为没什么大碍,祁冬青吃过些药勉强睡去,可不到一个小时就被疼痛扯醒。意识到病情严重,祁冬青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打车自己上了急诊。 钟怀远在创伤外科,祁冬青在分诊台挂了消化内科的号,好在两个科室分处两端,倒也不至于碰上。可他一口气还没完全松下来,却又在就诊的路上碰到了一个面熟的小护士。 小护士看着他面色泛青、口唇发白的模样,有些担心:“小祁大夫,你没事吧?” 祁冬青认得她是钟怀远的同事,勉强撑起一个笑容,同她打了招呼:“没事的,估计急性肠胃炎,等下让消化科的医生给我补点液就好了。” 小护士说:“护士长现在应该没有什么事,我帮你去叫他来?” “哎——”祁冬青叫住她,还要拜托她不要把自己来了的事情告诉她上司,“不用麻烦,我这很小的毛病,就不影响他工作了。” 小护士迟疑了一下答应了,祁冬青也知道她一步三回头的模样肯定守不住秘密,即便心中打了几遍草稿、想了好多好听的话来,可当钟怀远闯进注射室的那一瞬间,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慌乱、惊喜和被压抑住的委屈统统从湖底被搅了上来,将祁冬青的心绪染得乱七八糟。即便再如何勇敢独立,面对钟怀远的时候,他总是不可控制地脆弱起来。 钟怀远扶着操作台,喘气时带动着胸腔规律起伏,像是汹涌扑来后闷声打在礁石上的浪。他稳了稳气息,沉声道:“葛瑞,我来。你先出去吧。” 祁冬青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把裤头扯了上来。为了早点离开,他请医生开了肌肉注射,钟怀远刚才约莫是看到自己撅着等人扎针的样子了。 扎针就扎针吧,但还没和他走到坦诚相见的那一步,屁股却先被别的男人看去了。 虽然是清清白白的医患关系,可换位思考一下,如果钟怀远给别的年轻小美人扎屁股针,祁冬青即便明白事理,私心也是会别扭不高兴的。 后知后觉自己捅了个大篓子,祁冬青吓得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忍不住嗷了一声,眼泪水一下就涌出来了。 钟怀远本来憋了一肚子火,可看到祁冬青可怜巴巴滚出金豆子的眼睛,真的什么脾气都没有了,只想搂着人一顿哄,问他难不难受。 “疼不疼?”他拖了把椅子过来,在祁冬青面前坐下,看着脸上那道泪痕,心里都酸了。 祁冬青答非所问:“刚才那个护士小哥还没有碰到我来着。” “比起对象生病我是从别人嘴里知道,你以为我介意的是这个?”钟怀远气笑了,深呼了一口气稳住自己飙升的血压,“你话不说,不该想的倒是想挺多。” 祁冬青哑了声,手指张了张,最终没敢触碰上对方濒临燃点的皮肤。 隔壁注射室不合时宜传来了一对小情侣的对话,大概是其中一人不愿意打针在撒娇闹脾气,另一个耐心哄着。 “我不扎!小时候打完屁股痛了三天,走路都是拐的。我想改输液!” “医生不开输液肯定有道理,咱们能比人家专业人士懂吗?” “可我怕痛嘛。” “就痛一会儿,乖乖听话,别给人护士添麻烦啊。打完我背你回去。” 帘子都挡不住的浓情蜜意将祁冬青钉在了原地,叫他无法直视钟怀远逐渐失光的眼神。他能感受到那股视线依然是温柔的,却多少带了点自责的懊恼。 “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我就是想等情况稳定下来再联系你,怕你担心了影响工作。”祁冬青抓住了钟怀远的制服衣角,往前倾的同时,额角有一滴冷汗将那片布料晕湿了。 钟怀远在仁济本来就如履薄冰,他生怕自己引来口舌之祸,让钟怀远的处境更加尴尬。 考虑了他的身份、职业和他人看法,却唯独没有想到这会让他感到不被信任。自以为是的顾虑,恰恰是最伤人的。 “不要道歉,冬青,没事的。”纸巾撩过对方额前湿透了的碎发,钟怀远又换了一张新的,不怒不愠地说着,“怪我没有给你足够的安全感,让你不敢无条件依赖我。” 不能毫无顾忌地向自己展示脆弱,这本身就是他身为爱人没有合格的责任。钟怀远理解祁冬青悬浮于暗恋中许多年,逐渐在追寻自己的分秒中扼杀了自我情绪,想要改变这种潜意识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 “和我在一起不必这么小心的,不要总是为我想。”钟怀远摸了摸祁冬青的头,顺着他头发的捋下来,最后捏住小巧多肉的耳垂,“冬青,我真的希望,你和我在一起能变得任性一点。” -- 第51页 祁冬青抱住了他,闻着他身上混着消毒水味的体香,像是确认什么一样重复着他的名字:“远哥……” “你应该多信任我一点,相信我可以处理好闲言碎语,并且不让这些杂事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钟怀远回应了他,可双臂却并不如往常那般禁锢,不过是虚环着他的腰,“在你担心我的时候,是不是忽略了我也会担心你的身体?” 祁冬青察觉到了这份微弱的抗议,是钟怀远在小心且克制地表达着自己的不悦。 好在他并不会尖锐地表达出负面的不满,把话摊开来说了,一切矛盾还没来得及打结就被迅速捋顺。 祁冬青靠着他的肩膀,用鼻尖缓缓蹭着锁骨附近的窝,无意识的动作像极了绿茶平时做错事讨好钟怀远的样子。 “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了吗?”钟怀远没有用“做错了吗”,因为他觉得这并不是小大夫的错处。 下意识的善意释放与先人再几的价值准则,这是祁冬青天生性格使然,是他身上闪闪发光的魅力,却偶尔因为发展成了自我感动而变成负担。 “我伤你心了。”祁冬青似懂非懂地说着,手指在钟怀远背后画着凌乱的圈,“与其麻烦人家,应该主动依靠你才对。” “我下次不会啦。”他拖着嗓子小声说,“我老公天下第一好。” 突如其来的暧昧称呼将钟怀远眉心仅剩的一点郁结全部打散:“知道就好。” 他惩罚性地拍了下祁冬青的屁股,松垮的家居裤模糊了紧致的曲线,但圆润的臀*依然结结实实晃出一层浅浪。 这一掌直接给祁冬青拍出了高原红,他惊叫着摁住那只作祟的爪子:“你突然做什么呀!” “还能做什么?”钟怀远眼神含笑,“老公给你打针。” 祁冬青不知道为什么他能把“自己脱、翘起来”说得好像“你好吗,吃了没”一样风轻云淡,明明是例行公事的流程术语,偏偏因为执行者是钟怀远,就多了一丝调情的味道。 即便是在开放的医院,两人的思路却都不约而同往开房那里走了一遭。 钟怀远的专业技能过硬,没两下就完成了注射,扶着祁冬青去了留观室,陪他说了会儿话,安顿他睡下就继续值班了。 “晚安,睡醒我就回来了。” -------------------- *艾叶:驱寒除湿,通经络 小情侣哪会吵架,只有打情骂俏 第32章 法夏 = 钟怀远交班后又来看了祁冬青。 后半夜他的情况好了许多,泛白的嘴唇逐渐恢复血色,有了几分平常诱人疼的水润。祁冬青这会儿半张脸缩在被子下面,双手乖巧得贴住脸侧,保持着钟怀远离开前交握的姿势。 长而浓密的睫毛盛着阳光,看起来像一幅恬静的画。钟怀远忍不住低头轻轻吻在了他的眼皮上,嘴唇还没离开几寸,祁冬青就“嗯”了一声。 拖长的尾调带着芝士般的拉丝感,慵懒又性感地挠了钟怀远的心脏一下。 他拨开落到小大夫眼睛旁边的头发,又柔声说了早安:“吵醒你了吗?” “没有,我闻到你的味道了。”祁冬青还没睁开眼,黏糊的鼻音里听出了重重的困意,“你推门进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和梦里的感觉不一样。” “狗鼻子。”钟怀远把手挡在他眼睛前,帮他遮去了强光,“昨晚梦到我了吗?” “嗯,梦到我在分诊台那里撒泼打滚,吵着让你出来,三个保安都摁不住我。”祁冬青打了个呵欠,回忆着梦境中与现实大相径庭的场景,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让你任性一点,确实是有听进去。”钟怀远无奈地轻弹了一下他的脑门,“睡着了倒是敢横。” 祁冬青翻身起床:“远哥说的话,我梦里都在复习呢。” “先洗漱一下吧。” 钟怀远将带来的洗脸巾打湿,给人仔细擦干净了脸,祁冬青享受着指腹的温度,张开手臂懒懒地求抱抱。 “我在这呢,不走。” 钟怀远将人抱了个满怀,却没想到怀里的人悄悄用力将他往前一带。 下一秒两人齐齐跌回了病床上,混乱中钟怀远的膝盖顶开了祁冬青的双腿,双肘压在床单上,掌心处拢着湿透过后自然风干的头发。 两人间的距离近到眼神都无法聚焦,极度危险的姿势支配着呼吸的速度。钟怀远微垂着头,避开那双藏着狡黠的眼睛,盯住下巴泛出的青色。 祁冬青本意是想让他和自己一起坐下,可谁知力气用得狠,竟把人一起掼倒了。 “摔疼了吗?” 他猛地撑起上半身,昨晚着急忙慌过来也没来得及换一身衣服,宽敞的家居服领口开得极低,让钟怀远的眼神很顺利就探往了深处。 常年没有暴露在阳光下的肌肤似乎更加细腻白皙,眼神所到之处泛起层层颤栗。隐秘衍生出欲望,平原上新冒出的岩砾宣告着头一回被视线入侵的青涩与焦灼。 “你太瘦了。”钟怀远说着,却不着痕迹地往下压了几分,眼神和声线一样喑哑。 得亏他昨晚有先见之明,安排了间单独的留观病房,这会儿才给了他为所欲为的底气。 祁冬青的胳膊被折叠在两人的胸口之间,手心手背不仅感受到了温度差,更有肌肉质感的区别。 -- 第52页 钟怀远看着身材匀称,可实际上却因为配比巧妙而显得厚薄分明。祁冬青甚至感觉到了对方在悄然发力,膨起的胸肌将手缓缓推回了自己这边。 几寸的位移已经足够脸红心跳,他羞着脸,眼神却一动没动:“远哥你……” 钟怀远挑了挑眉,耐心等着他的评价。 祁冬青沉默半晌,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你好猛哦。” 末了,他还不忘光明正大抓了好多下,像做了笔天大的买卖般得意道:“现在咱们扯平了。” 钟怀远知道他说的是昨晚自己打他屁股的事儿,这种“礼尚往来”虽然有点幼稚,也都随他去了。 可实际上心却想着,这两回明明都是让自己占了大便宜,小大夫把自己卖了还单纯地傻乐呢。 “先喝碗菜干粥吧。” 粥不一定能补脑但肯定能填肚子,钟怀远下了班去对面早餐档买的,用的还是祁冬青昨晚送汤来的壶。 “啊——” 祁冬青张大嘴巴,将粥含入口中的时候还不忘用粉嫩的舌尖舔了一遍勺子,以至于钟怀远抽出来的时候感觉到了不小的阻力。 无意识的小动作充满了调情的随意,可祁冬青的眼神太过澄澈,倒显得钟怀远有些小题大做。 他稳了稳呼吸,试图让消毒水味冲散空气里的暧昧:“冬青,别舔。” “唔?” 钟怀远手腕颤抖着,勺子不小心磕到了祁冬青的牙齿,不锈钢的碰撞带来一点酥麻,他抬眼的瞬间被对方眼里陌生的野性吓了一跳—— 像是想把自己就地拆吞了似的。 祁冬青被惊得垂下眼睫,视线直撞上对方裤裆惊人的变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点火不自知还放任其燎原了。 祁冬青羞红着脸抓过床单盖到钟怀远腿上,手指不小心滑过那处,灼热又坚硬的触感差点融化了他的指尖。 血气方刚还身体倍棒的小伙子,一大早香软在怀还要被高频度撩拨,忍不住还真不能怪钟怀远自制力不强—— 相反的,他就是太自控了,要不然这病房分分钟变成洞房。 “你怎么……”祁冬青突然觉得自己这个让钟怀远原地解除禁欲的罪人不配问出口,把硬字咽了回去。 突如其来的尴尬让他不知所措,只是下意识地往人怀里靠,却被钟怀远轻轻推开了。 纯到极致就变成了欲,祁冬青不自知就算了,他竟然也没把持好。 钟怀远本不想过早袒露自己对小大夫的欲望,可身体早已诚实地迈出了那一步。 “我该拿你怎么办好?”钟怀远长叹一口气,“我去处理一下,你继续喝粥。” “哦哦,好,好的。”祁冬青磕磕巴巴地应了,“快去快回。” 钟怀远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可此刻没有什么比下腹的火更着急了。 病房自带的洗手间门被掩上,祁冬青还明显处于当机状态。 什么快去快回呀,这不是公然质疑别人功能吗! 祁冬青羞愤地扇了自己嘴巴一下,又转而锤床,恨不得凿穿个洞来。 洗手台的水声和压不住的低喘让他心猿意马,壶里的粥被搅得不成样子,祁冬青真的是一口都吃不下去了。 他跳下床,轻轻敲了敲门,转动了把手发现门只是虚掩着,刚想进去,就被人从里面落了锁。 “别进来。”钟怀远的声线比往常低很多,每一个字都是从齿缝里摩擦出来的。 粗重的呼吸声撩熟了祁冬青的耳朵,与表面清朗截然相反的原始性感让他拥有了坦诚相见的勇气。 他求道:“远哥,让我进来帮你好不好?” 似乎是为了听得更清,钟怀远沉思了一下,还是选择关掉了水龙头。“冬青。”他隔着门喊了他名字,手中动作未停,“听话啊,回去。” 祁冬青听见他语调中斗转的变化,攥紧了拳头:“为什么?你是对我的技术不放心,还是根本没想过要我帮你?” 自己是没有经验,也许生涩的动作带来的痛感比欢愉多,可是不接受对象的帮助就是在否认自己对他的吸引力。 祁冬青并没有想过这份失落会如此汹涌,甚至差点逼出了他的眼泪。 “你教我,我很好学,可以做好的,嗯?”他软软地求。 钟怀远心中泛起一股闷闷的心疼,连忙否认:“怎么会!” 一闭眼就是被那双嫩白软滑的手抚触的香艳场景,可残存的理智告诉他现在并不合适发生这些。 “我只是不希望我们第一次……这个,在留观病房的洗手间里。”钟怀远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对抗着这份要命的折磨,“宝贝,你懂吗?”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着,钟怀远就是一个比较固执的仪式感选手。 祁冬青被“宝贝”两个字砸得晕头转向,甜蜜冲散了心中的不安。 “那下一次,下一次让我帮你好不好?”祁冬青扣了三下门,像是拉钩一般的承诺,“我们约定好,不能反悔。” 这会儿被性感的嗓音蒸得神智不清,他又不知羞耻地开口:“还有,你别……忍着了,也不用拧开水龙头。就当是给我提前预习吧。” 回应他的是浪一般扑面而来的性感、不再压抑而变得更有层次的呼吸,和其中三下清晰的敲门声。 -------------------- -- 第53页 *法夏:润燥、化湿、健脾 小远:媳妇,这事儿可不兴快啊 第33章 白术 = 完事之后,钟怀远迅速收拾好自己,一丝不苟地洗了手。 浓烈的味道跟着水流冲散在了水槽里,他随意泼了一捧水到面上抹了几下,压了压释放瞬间上了脸的快感,直到镜中人看起来眉目清明冷静了些,才推门而出。 钟怀远刚跨出去一只脚,靠着门边的祁冬青立刻直起身扑过来虚挽住他的手。 “你好啦?”祁冬青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眼睛里流动着光影。 钟怀远这才发觉,后半程小大夫一直都在门外陪着自己,刚下去的火隐隐又有了复发的迹象。他抬手揉了揉祁冬青的脸,将心里饱胀的爱意传达过去。 祁冬青松开了对他手的束缚,改换成环住腰,整个人贴了上去:“刚才帮不到你,那事后吻呢?” “你不会拒绝我吧?”说话时他的唇珠动着,在空气中描绘出令人遐想的弧度。 钟怀远怎么能说出拒绝呢?他低下头吻上了方才肖想了大半小时的嘴唇,意料之中的柔软生涩填满了空虚。尽管他们已经吻过很多次,但无论何时,祁冬青在这事儿上体现出的初恋般的青雉都让他怦然心动。 怀里的人渐渐失了力气,从他手臂之间滑了下来,尽管意犹未尽,可钟怀远还是毅然结束了这个还没来得及再深入发展的吻。 唇上突然失了灼热的温度,祁冬青朦胧地睁开眼,翘起的嘴唇还未来得及恢复,就被人一把抱了起来。 “我可以自己走的!”祁冬青吓得赶紧环住他的脖子。 “等下再过去消化内科看一眼,没什么事就带你回家养着。”病房里空间有限,钟怀远没几步路就将人稳稳当当地放回病床上,又蹲下去从床底摸出祁冬青的鞋。 他单膝跪地,拍了拍自己的膝盖:“把脚放上来。” 祁冬青双手环着脚踝,前脚掌紧紧攀住床沿,把自己缩成一个球,连连摇头:“好脏,我不要。我自己穿就行。” “不脏,我们冬青是香宝。”钟怀远摸上他的脚踝,在外侧的皮肤上安抚了几下,“昨晚你一身冷汗也是我帮忙收拾的,还是病得迷迷糊糊好,清醒了倒是和我计较了。” “香,香个屁嘞!”祁冬青羞到语言系统失衡,惊觉自己说了句平时不会讲的粗俗话,他立刻捂住嘴巴,眼睛睁得滴溜圆,“总之……欸!” 他话都还没说完,覆在自己脚踝上的五指突然收拢,微微用力就把他的腿抽了出去,再回神时,他的脚心已经稳稳搁在了钟怀远的膝盖上。 大家一样都是吃饭喝水,小大夫不知道是怎么养的,皮肤竟生得比常人都白嫩水滑,脸好看,脚也可爱。珠玉般的脚趾在刺激下缩在一起,脚弓高高拱起,一副戒备的模样。 祁冬青实在是无法接受自己在钟怀远膝盖上抠城堡的样子,只得娇声求他快一些。 “别看了,又不好看。”他把头拧到一边,似是气不过,又转回来抛下一个自以为凶狠的眼神,“再看我咬你了!” 钟怀远认真地帮他穿好鞋袜,“好了,早听软话,就不必我硬来了。” 钟怀远的掌心很暖,带着特殊的力量感。脚是祁冬青的敏感带,柔嫩的肌肤毫无抵抗力,方才的酥麻从脚心窜到了尾椎骨,让他到现在都没缓过来。 “我是急性肠胃炎,又不是肌无力。你不如直弄个轮椅过来把我推出院得了!” 他越想越羞,终是锤了钟怀远肩膀一下,起身自顾自走了出去,可实际步速却比平常更慢,钟怀远没几秒就追了上来。 “和我闹脾气呢?”钟怀远追着对方四下回避的眼神,“你生病的时候不能陪着你,只能在别的地方对你好了。如果你不喜欢,我们下次可以商量。” 明明是他大惊小怪,可钟怀远还是下意识将错往自己身上揽。祁冬青耳根子软,最是听不得这类话,心里一下子觉得自己这脸皮薄得有些太不懂事了。 “我这次不舒服又不是你的错。”他的表情虽然还皱着,可语气却已经不自觉地软和了下来,“是我昨晚应酬的时候推脱不过,吃了几个生蚝。” 祁冬青平日里跨界做中医药文化教育,难免需要有人帮忙打点,有时候饭局上不好随意拂人面子,只能闷声吃下一些亏。 钟怀远奇怪道:“我记得你吃海鲜没事的。” “可能因为这次是刺生吧。”从法国海湾空运来的金贵货,祁冬青并没有品出所谓的“鲜甜”,这会儿回味起来似乎还有浓重的海腥搅动着肠胃。 “辛苦你了。”钟怀远知道自己不能阻止他为自己的事业吃苦,只能说出这番无力的安慰话,“但是你要适时拒绝别人,知道吗?虽然可能会让你经历一些事业上的小波折,但身体还是最重要的。” “我身体遭罪,你照顾我也跟着辛苦呀。”祁冬青见周围人少,快速勾了一下他的小拇指又松开,“以后我会更加注意保护好自己的,这次就当是我们感情的调味剂吧!” 虽然付出了一些疼痛的代价,但祁冬青完全感受到了自己被人小心又热烈地爱着,这么说来倒也算是一桩好事。 针剂治疗及时,加上一晚的休息,祁冬青的精气神已经恢复许多,消化内科的医生开了一些药,嘱咐了未来几天注意清淡饮食就让他出院了。 -- 第54页 在排队等取药的时候,钟怀远突然说:“你这几天要不要住到我家来?你一个人住分馆楼上,半夜要是不舒服了也没个人照顾。” 楼下的保安大爷帮忙叫车上医院那还行,但总不能指望他帮忙照顾自己男朋友吧。 “你在邀请我同居吗?”祁冬青捕捉到了关键信息,“好呀。” 本以为他会害羞推辞,可这一记出乎意料的直球将钟怀远眉心的镇定打散了:“对我这么放心,不再想一下?” “我要是不抓牢你,你这份关心没处使,给了别人怎么办?”祁冬青拿钟怀远的包挡住两个人的腿,偷偷地牵住他的手,“况且,你想做坏事的话,我放不放心能改变你的决定吗?” 听起来像是嗔怪,其实是变相的无任欢迎。祁冬青不害怕感情上必至的递进,他接受并且期待着发展的高。潮。 钟怀远将人反扣住,紧紧压在腿上:“谢谢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无论是在生活起居上照顾他,还是……偶尔顽劣地欺负他。 祁冬青会别扭,可大部分时候,都是笑着的,像是圣诞夜飘落的雪、情人节免费的玫瑰花,让人只能联想到美好和幸福。 钟怀远想,将这样纯粹的笑容逐步私有化,是他内心最自私的诉求。 “奇了怪了,你怎么在这?” 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两个人之间的浓情蜜意,祁冬青吓得立刻松了手,钟怀远有些不快地抬起眼,发现来人是贺学文。 钟怀远不咸不淡地怼了回去:“你不也在这。” 祁冬青看到是他,主动站起来打了招呼:“贺学长,好久不见。” “嗯?”贺学文显然没有料到钟怀远身边还有一个可爱的小师弟,欠揍的表情一下子僵在了脸上,“小祁师弟你也在?” “我一个没注意就入厂维修了。”祁冬青指了指取药窗口电子屏幕上自己的名字,“急性肠胃炎,等着拿药呢。” 贺学文的眼神从两人之间来回穿梭,很快就觉出些不同来,饶有兴味地眯起眼:“急诊中心服务这么周到了吗,护士长亲自陪着来取药?” 钟怀远扫了损友一眼,警告他不要乱说话:“我陪我对象有什么问题?” 贺学文拱手道喜:“铁树开花,喜事一桩。祝贺祝贺!”话毕接了一串真实且无情的笑声。 祁冬青没料到钟怀远竟然如此大方地承认了两人间的关系,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收到了一个“放心,自己人”的眼神后才安定下来。 “可以啊你!小祁师弟可是我们中医药学院一枝花呢,谁来采都不好使,这都给你摘下来了。”贺学文调侃道,“我本来是单纯想我师弟介绍生意,没想到阴差阳错还扯了红线。” 祁冬青不好意思地笑笑:“多亏了学长忙里偷闲兼职做月老啦。” 钟怀远嘴上一点情面不留:“不用和他客气,喊他媒公就行。” “还是你家这位说话好听。”贺学文推了推眼镜,一点也不恼,“不跟你扯犊子了,我先回门诊。” “赶紧走。” “贺学长,改天我们再请你吃饭。” 面对小情侣二人的异口同声,贺学文挥了挥手算是应了。 电子屏幕上祁冬青的名字后面的字从“请等待”跳成了“3号窗口”,两人上前取了药,核对过没有问题之后离开了门诊大楼。 树梢的雀鸣清脆悦耳,一簇阳光正好打在墙上端正的红十字上,浅金色衬出几分庄严。 汽车驶出仁济的时候,祁冬青拍了拍钟怀远的胳膊:“先载我回一下和春堂吧。” -------------------- *白术:入脾经胃经,利尿消肿、固表止汗、燥湿健脾 我和冬青一样入急诊维修了,因此本周更新时间不定哦。天气变化无常,大家注意身体~ 第34章 玄参 = 祁冬青回到分馆的时候还没到营业时间,好在客人没有太早来,不会因为小老板这身落魄的装束引发医患信任危机。 钟怀远停车的时候,他先自己走了进去,顺便和大家打了招呼:“早。” “今天咱们是搞什么睡衣趴体限定日吗,你直接就这么从楼上下来了?”夏泽兰被他这身刚从咸菜缸里捞出来的小熊家居服吓了一跳,揽着他走到旁边的衣冠镜前,“你还是祁冬青吗?” 冬青往常格外注重自己的外在形象,每天身上的衣服仿佛涂了长生不老药一样生不出褶皱,是绝对不会放任自己这副邋遢模样出现在工作岗位上的。 夏泽兰心疼地戳了戳祁冬青眼下明显的乌黑色块:“你这是怎么了啊,转个头这黑眼圈都能甩到我脸上了。” “怎么这么严重啊,我以为休息好了没什么事儿呢。”祁冬青往镜子前凑了凑,哎呀了一声,说:“我昨晚急性肠胃炎,陈大爷帮我叫车去了急诊。” 本来还在整理今日预约信息的前台护士听到这话,从桌子后面冒出半颗脑袋,关心道:“老板,你没事吧?” “好多了,谢谢关心。”祁冬青笑了笑,“麻烦你帮我联系一下今天预约表上的家长吧,如果孩子病情不着急的就协商改期,实在等不了的,拜托小潘大夫帮我看了吧。” 小潘也是中医学出身,是祁冬青去年请来帮自己一起分担看诊事务的年轻医生,平时帮了他很多忙。 -- 第55页 一束阳光刚好从门口钻入,将分诊台切割成阳暗两面,祁冬青的右朵正巧落在分界线上,逐渐升高的温度让他不自觉地抬手去揉。夏泽兰这时候才发现,祁冬青耳后的皮肤上有一小块异样的暗红,像是玻璃瓶中含苞吐萼的玫瑰。 “钟怀远是什么控制不住发。情的禽兽吗,进急诊了还不忘啃你?”他举起手机咔咔两下,把“罪证”递给受害人看。 耳后怪异的痒热让祁冬青害羞起来,这枚小而浅的吻痕,大抵是刚才钟怀远意犹未尽时惩罚自己腿软的杰作。 祁冬青将人拉到旁边的廊柱下,悄声说:“情侣之间忍不住很正常啦。” 夏泽兰见他一副坠入爱河准备淹死的幸福摸样,便也不好意思说那些注意事项坏他心情了,只围着他转了几圈上下检查了一遍,确认自己的小冬青苗还没被人吃干抹净便松了口气。 夏泽兰摸摸冬青的头,恨不得把自己来源于实战的一手经验刻进他的脑袋里:“总之你记得不要矜持,被他占便宜要加倍还手知道不。” “祝福你终于得偿所愿,冬青。”夏泽兰的表情一下子变得认真起来,“不要担心以前的阴影,大胆去爱吧。娘家永远有我罩着你,你也知道我这嘴炮突突突的可厉害了。” 祁冬青眼里装满了可以被称之为浪漫的星屑,他抚着耳后的新鲜印戳,甜蜜道:“谢谢,你的那份幸福肯定也已经发货啦。” 夏泽兰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小狗一样簌簌抖了好几轮,才勉强把身上的恶寒感甩脱。“倒也不必,一看就不是良人所配的正缘……”他低声自语道。 钟怀远泊好车走了进来,见两人靠在廊柱后面说着小话,怕误撞到一些自己不该听的,也没靠多近,站在三步远的地方叫了一声冬青。 祁冬青循声望去,便见钟怀远在光中亭亭的样子,赶紧小跑过去:“来啦?” 前台护士见到有帅哥来,早早趴在台面上看热闹,突然觉得这人面熟:“欸,老板,这不是上次义诊的时候来帮忙的钟护士长吗?” 小潘大夫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诊室里出来了:“就是啊,老板,你上次说有机会再介绍,今天可以了吧?” 祁冬青毫不避讳拉住钟怀远的手,甜蜜地昭告“天下”:“这是你们老板娘。” “哇——” 前厅一下子热闹起来,像是突然飞进了好多叽叽喳喳的麻雀。等他们热闹过了,祁冬青才得以脱身。 “我朋友夏泽兰。” “我男朋友钟怀远。” 祁冬青牵线给两人正式互相介绍了一次。 夏泽兰眯起一双狐狸一样的眼睛,与钟怀远和和气气地握手,嘴上还是没忍住阴阳怪气了些:“久仰久仰,早就听说钟护士长业务水平极高,没想到限制play玩得也不错。” 钟怀远当作没被话里的尖刺扎到,淡然处之:“客气了。今天比较仓促,以后有机会一起喝一杯。” 说完,他又问祁冬青讨了钥匙:“你们聊,我先上去帮你收拾行李。” “好嘛,趁机同居了,那我祝你们早日新婚三年抱俩啊。”夏泽兰指了指门口,“要不直接在门口贴张告示,就说‘东主有喜,歇业一天’,顺便把灯笼换成双喜挂饰吧。” 祁冬青被他的话惹得跳脚,赶紧把人推回诊室:“说什么呢你!我今天不在,你帮我看好和春堂啊!” 夏泽兰摆出投降的姿势:“知道了知道了,你赶紧跟老板娘回家恩爱去。” * 回家的路上,钟怀远食指敲着方向盘,在等红灯的时候终于问出口:“我感觉你朋友对我好像莫名有种敌意?”他把这种敌意理解成娘家人看外婿怎么看都不顺眼。 祁冬青笑出声:“你放心好了,他那是透过你敌对另一个人呢。” 钟怀远不解地望向他:“什么意思?” “你哥呀。”祁冬青的眼神仿佛参透了一切,唇边还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他俩的事儿复杂着呢,不管怎么弯弯绕绕都好,希望他们能绕出个好结果吧。” 信号灯转绿,钟怀远挂挡拐了个弯,心里终于明白昨天钟知停跟他说的“亲上加亲”到底是什么意思。 两个人顺路去了趟超市才回家,哪知刚到玄关处,钟怀远就丢下大包小包,一手撑住墙壁,欺身压了过去。 “中医药学院一枝花?” 祁冬青暗觉不妙,立刻弯下腰想逃,钟怀远另一只手又迅速滑下挡住了柜面,彻底切断了他的逃跑路径。 “还有很多采花人?” 祁冬青被他困在狭小的空间里,被迫高抬着下巴,一副主动献吻的模样。钟怀远蹙眉盯着他,像是被山间清晨未散的薄雾环绕着般,让祁冬青的后背爬满了凉意。 刚才在取药大厅这么淡然,原来招数是在家里等着呢。 祁冬青说话的时候嘴唇不断摩擦过对方的脖子,没一会儿就留下了凉润的水痕:“没有啦,那都是他们乱说的,我还不乐意当呢。” 花的本意是和他漂亮精致的容貌相称,可祁冬青总是觉得这个说法显得他很是娇弱矜贵,心中却是不大乐意的。 钟怀远只觉得颈侧的血管搏动得很快,祁冬青讨好地舔着他的锁骨,留下几个或深或浅的牙印,暴露在空气中很快就跟着热度一起消失了。 -- 第56页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小大夫学起了绿茶,总是喜欢做出与狗子如出一辙的动作。对于这种甜蜜的折磨,钟怀远是又享受又头疼。 祁冬青抬头对上钟怀远被墨晕染过的眼睛,决定实话实说,“贺学长夸张了啦,追求者是有过那么一两个。” “但我都干净利落地拒绝掉了。”他“喜欢你就要一心一意。” 钟怀远闷声不吭,只是突然松了手,把紧锁的空间打开了。 他早就该知道,这么好的人儿一定也值得很多喜欢。感受到了与人分享喜欢这份心情的酸涩,钟怀远终于与祁冬青感同身受。 “吃醋呀?” 祁冬青揉了揉钟怀远的头发,肩膀处隔了一会儿才传来一声闷闷的“嗯”。 钟怀远像只耷拉着脑袋的大型犬,不停蹭着祁冬青的颈窝,两手交叉着探入睡衣下摆揽住他的细腰。钟怀远的耳廓在祁冬青的注视和气息下逐渐变粉变红,最终抖了一下。 “虽然那时候看到有人追你,我真的很受伤,但知道你隔这么久还会吃味,我也就释然啦。” 祁冬青说完便突然推开人,垫脚跳上了钟怀远的身子。感受到屁股下面及时托住自己的手,他双腿环住那人的腰,低下头去。 “别醋了老公。老婆给你亲亲。” -------------------- *玄参:清热凉血、滋阴解毒 今天的冬青也是娇娇老婆! 第35章 柴胡 = 前一晚睡时窗帘没有合紧,晨光穿过内衬布的缝,将上面的花纹影子投到了凌乱的床上。暗蓝的纯色被单被阳光洗过之处留下内敛的细闪,仿佛深海表层粼粼的光斑。 这道宛如从天堑中泄露般的光痕一路蜿蜒至钟怀远的眉眼,突如其来的亮度让他有些烦闷,纤长的睫羽在空气中抖了几回也不愿转醒。 他贪恋着睡眠中祁冬青在怀里和梦中留下的温度和气息,晨间被惊扰的郁结无处可散,最终在摸不着身侧人的那一瞬彻底爆发。床垫锁不住流失的热度,连睡了一晚留下的坑印都回弹了,祁冬青显然已经起了一段时间。 钟怀远撑着胳膊离开枕头,被子从肩膀附近滑落,胸腹间的山川河壑勾出明显的线条,隐隐有震动的预感。他带着一点起床气闷闷地喊了声:“老婆——” “来啦!” 脚步声由远及近,到了半途却突然消失了,直到几秒后卧室门从外面被打开,祁冬青倚着框应了他:“早安,远哥。” 祁冬青只套了件丝制睡衣的上装,两条修长笔直的腿就这么露在外头,那是因为裤子被床上那人套着。两个人分着穿一套睡衣,亲昵中又带着一丝明目张胆的涩情。 祁冬青抬手撑住门边的功夫,睡衣领口就因为过于垮宽而滑了下来,锁骨和肩头全都透了个干净。钟怀远的视线愈发变暗变浊,随着沉重的呼吸不断下移,最终落到对方突起的脚踝上。 祁冬青光脚站着,脚面的皮肤竟然比大理石砖的颜色还要润泽光滑一些。 “光脚做什么,快上来。” 钟怀远冲他张开了手臂,小老婆几步跳到了床上,稳稳落到了他的怀里。 “刚才走太急拖鞋掉半路了呗。”祁冬青被颈间一连串的碎吻痒得不行,膝盖一滑带着腰部塌陷,两片圆润的臀。瓣便从睡衣下摆内挤了出来。 钟怀远的眼神里有暗火烧过,但很快就被刚才打呵欠时沁出的泪水浇灭了。他昨天上了中班,今天还要替早班,没有时间和闲情欣赏这副美景。他长叹了口气,掐着祁冬青的屁股将人转了过来,牢牢锁在自己的腿间,双手捂上了对方冰冷的脚。 钟怀远心疼道:“说过多少次了,地上凉容易生病。” “你叫我来干什么?”祁冬青仰头蹭了蹭他的脸,“是不是有事要我帮忙?” 钟怀远贴紧了一些,逗弄他:“本来是喊你来灭火,现在算了。” 感受着臀。缝被逐渐往山包处挤压,祁冬青赶紧挣脱怀抱,从床尾爬了下去。“那可不行,等下还要上班,我只管厨房锅里那碗粥。”他深深地望了一眼尚未有动静的那处,有些狡黠地笑出来,“你身上的那点‘粥’,就要原谅我照顾不周了。” 祁冬青使完坏就跑出去了,钟怀远一点便宜没捞着,还搭了个冷水澡。他洗漱完毕穿好衣服出来,就看到饭桌上摆好早餐在等着了。 用电饭锅煲出来的白粥虽然没有砂锅香,但依然口感绵密,胜在方便。祁冬青特地早起拍了根酸辣黄瓜、炒了两味小菜,都拿小碟子装着。 看到钟怀远坐下,祁冬青帮忙盛了粥,问:“昨晚睡得好吗?” 钟怀远夜班回到家已经很晚,洗漱完之后抱住自己的时候,他抬头看钟已经过了一点。 钟怀远觉得掠过早上起床摸了个冷被窝,睡眠质量还可以。“放心吧,我精神头很足的。”他说。 “那就好,今天回来再好好补觉吧。”祁冬青夹了一段黄瓜到碗里,突然想起来,“对了,我今晚不回来吃饭了。” 钟怀远想起了上次害他肠胃炎进急诊的那群人,有些不悦地挑眉:“又有人要招待?” “确实是招待,但不是生意上的来往。”祁冬青说,“明天不是周末嘛,望闻问切吵着要来我这玩。要是晚上闹得晚了,可能还会睡在分馆。” -- 第57页 “嗯,好的。我等你回来。”钟怀远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一样,“你肠胃炎才好了没多久,晚上如果带小侄子出去吃饭也别吃那些油腻的东西。” 祁冬青重复了一遍:“我说我可能不回来睡哦。” 当初虽然是借着生病方便照顾的名义哄人上来暂住的,可病好了之后两人谁都没吭声,钟怀远家里属于祁冬青的物什却越来越多,两个人就这么稳定了下来。 眼下祁冬青夜不归宿,他自觉应该和伴侣报备,可钟怀远这副置若罔闻的模样让他有些迷茫。 “这么快就有做夫夫的自觉了?”钟怀远面上浮现了些温柔的笑意,“我相信你不会出去寻别处的香,不回家的话和我说一声,知道你安全就行了。” 祁冬青心头一软,喝水漱了漱口,弯腰越过桌面在钟怀远脸上猛地亲了一下。 * 小学周五早放学,下午少上一节,最后上的还是班队课,祁望闻和祁问切早早就走了出来。 祁冬青提早了一刻钟到校门口,刚从对面小吃店买了两杯关东煮来,这会儿还冒着热气。 “小叔叔!” “小叔叔。” 两个小侄子亲切地围上来抱住祁冬青,他弯下来腰来接住他们,将手里的关东煮递过去。 “乖。”祁冬青摸摸他们毛绒绒的脑袋,“吃点东西先,我们现在去取车。” 小学坐落在老城区,是这边强调素质教育的百年名校,不像新区的那些有设置停车场,祁冬青怕被交警抄牌,车停在两条街外的综合体楼下。 两个孩子虽然是双胞胎,但个性却差了许多。祁望闻就像个活泼过头的皮猴儿,根本坐不住,让人又爱又恨。祁问切虽然是弟弟,但颇有些少年老成,平日里也更内敛斯文。 这会儿祁望闻只背着半边书包带,校服被他扯得生了皱,还吃得满嘴都是番茄酱,祁问切看不过眼从兜里拿出纸巾往他哥嘴边糊。 祁冬青载着两小只回到分馆的时候还不到四点,他四点半还有一个预约,不能陪他们到处疯。 祁冬青担心祁望闻玩心重,等一下一个不留神又不知道蹿去了哪,祁问切通常怕哥哥惹事儿也会跟在屁股后面跑出去。 因此他只能决定暂时“雇佣童工”。祁冬青把两人牵进了药房里,叉着腰对兄弟俩说:“爷爷把你们放我这不是要你们瞎玩的,等下就在这里帮忙抓药,知道没?” 望闻问切从小跟在和春堂里帮忙,这点事儿难不着他们。 “赵哥,帮我看着这俩啊。” “放心吧,小老板。” 祁冬青一脸歉意地嘱咐了负责药房的同事,这才放心地回了诊室。等到他再出来已经到了关店的时候,药房在做每日的清点,夏泽兰摁着两个孩子在前台写作业。 祁冬青让他先下班,自己过去接着辅导功课。望闻问切读书好,功课其实都会做,也没什么好监督的,没过一会儿祁望闻就抬头笑嘻嘻地戳了戳自己的小叔叔:“小叔叔,他们都说我们要有小婶婶了。” 稚嫩的童声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鬼马,祁冬青可真的一点都没听出天真的感觉。 祁问切纠正道:“应该是小叔婶。” 两个孩子一本正经地争论起来: “因为咱们小小叔叔的对象是个男人,所以要叫小叔婶。” “照你这么说,不得是小婶叔更合适吗?” 祁冬青不怎么费事就能猜出来这“童言无忌”到底是怎么来的了,一定是同事们聊天的时候说漏嘴被两个小鬼头听了去。 两个人没吵出个结果,便转头望向自己希望能得到一个标准答案。祁冬青无奈地低下头:“都不是,别乱说知道没?” 祁望闻好像对八卦格外兴奋:“小叔叔你什么时候把小婶叔带回老宅啊?” 祁问切倒是看出了小叔叔为难的模样,开口解围:“你喜欢隔壁班小柔,怎么没见你请人家来做客?” 祁望闻被自己弟弟冷不丁戳破小小少男心事,羞愤至极地站起来追着人跑,两个孩子在宽敞的前厅里跑着,穿过人造水池的桥面,又绕过几根廊柱,祁冬青的视线本来还追着他们跑,可没多久就逐渐模糊了。 带人回老宅,他想了很久,却始终没有和钟怀远说过。祁冬青觉得两个人现在的状态很舒服,倒也不急于求个结果,况且他知道钟怀远似乎还有心事未了,他不想这时因为自己的家人横生出些阻滞和烦恼来。 “别跑了。”祁冬青回过神来,跑到假山后面一手揪住一个的后衣领,拎小鸡似的把兄弟俩逮到落地镜前,“整理干净自己的衣服,带你们出去吃饭。” -------------------- 柴胡:和解表里,疏肝升阳 第36章 紫苑 = 祁冬青带着两个侄子去了附近综合体的一家自助音乐餐吧,每一桌都配有电磁炉和烤盘,能够一次性满足火锅和烧烤两种需求,对小孩子来说简直就是仅次于洋快餐的人间天堂。 望闻问切玩得多吃得少,一盘牛排、两碗鸡米花、三杯可乐下肚就饱了七八分,消耗不完的精力全用在烤肉上了,全靠祁冬青帮忙消化。 祁冬青这头刚成功阻止了祁望闻的黑暗厨房计划,肚子涨得难受,喊祁问切帮忙取了一瓶乳酸菌饮料回来消食。 “你们去小舞台那边和别人玩吧,听服务员说今晚有奥特曼主题演奏会。”他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冰凉酸甜的果香气息盖住了油腻的调料粉味,终于觉得胸口舒服不少,“弟弟你记得看着哥哥哈。” -- 第58页 “光之国驻地球大使出发咯!” 祁望闻听完这话,两手握拳一个放在耳侧一个高举头顶,嗖一下蹿了出去,祁问切小跑着跟了上去。 祁冬青这才喘了口气,去拿了些蔬菜来。新鲜的菜叶子在清汤锅里烫了几分钟,翻滚着缩成瘦瘦的彩色飘带,祁冬青并不喜欢太过生脆的口感,因而故意多煮了一会儿。 拿蔬菜抚慰了被煎炸食物糟蹋的胃,又吃了些瓜果润嗓,他这餐算是吃完了。 “好巧啊,冬青花!” 许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祁冬青有些诧异地抬起头,看清了来者是谁后神情逐渐开朗了起来:“唐总!” 唐越泽朝他颔首,又欣喜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难掩激动:“刚才我在果盘那里看见你的时候还不敢确定,这下见你笑,我就知道是你。” 两个人是之前国医大校学生会的旧相识,唐越泽是大祁冬青一届的执行主席,在祁冬青做办公室主任的时候分管部门,两人除了在学生工作上合拍,私底下也相处得不错。 校会的大家都笑称他一句“冬青花”,是因为祁冬青性子软、模样又清俊,但笑脸迎人不意味着好糊弄,他照样能不费一点脾气就能把事儿做得周到。 祁冬青抬手比了个“请坐”的姿势,等唐越泽落座后才笑着问他:“难道我变化很大吗?” “倒也不是指相貌上的变化,是说你的气场。”唐越泽调侃道,“和你这么些年没见,同样是恬静,以前觉得你带着些生稚,但是现在感觉你成熟了许多,看得到韧劲和力量了。” 祁冬青早就找到了自己努力的方向,大学时期那股源于规划迷茫的青涩早就飘散。更何况如今身边还有一个兢兢业业的栽树人,他这盆属于钟怀远的“花”长势喜人倒也不奇怪。 但他脸皮薄,总是受不住别人夸,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额角:“倒也没你说得那么夸张。” 两个人又寒暄了一会儿,唐越泽便起身告辞,临走时不忘说:“过几天我们这届老主席团组织一个聚会,你一定要来啊。” “欢迎携眷出席。” 面对他真挚的眼神,祁冬青实在盛情难却,便先答应了下来。 唐越泽不愧是号召力十足,过了几日在之前的管理层组群里面喊了一声,大家都积极响应,还没拼上几轮表情包,就麻利地定好了聚会的时间地点。疲于工作的都市人每天紧绷着一条神经,聚会就像难得的豁口,没有社交恐惧的人都不会错过这个释放的良机。 到了聚会那天,祁冬青知道钟怀远是上中班,于是在卧室里换衣服的时候旁敲侧击了一下:“你今天下班有什么安排吗?” 衣帽间里两个人各自用一个衣柜,被从中间拉出来的伸缩镜子挡住了钟怀远大部分的躯干,可完美流畅的背部肌肉线依然显露在外,呼吸间留下格外性感的弧度。 他低笑一声:“没有,你要和我约会吗?” 祁冬青攀住镜子的木制边,探出半张脸,拿手指在他的手臂上暧昧地滑了几下:“今晚我们校会旧友聚会,说是可以带家属。” “嗯哼?”钟怀远没有立刻表态,似乎是等他把后话说完,“想去玩啊?” “我想呀,但不管怎么说都是些你不认识的人,况且……不是每一个都是我知交,不敢保证会不会有人拿你说闲话。”祁冬青有些担忧,“我看不得你心里堵。” 祁冬青本不是爱玩的性子,但碰上之前玩得极好但许久不见的朋友,错过这个社交机会会很可惜,可他也不想钟怀远受人难堪,毕竟曾经其他部门有几个管理层说话并不是那么好听。 “我只在乎你的心情,别人怎么想怎么说没关系。”钟怀远挑了件休闲T恤穿上,转过身来揉揉祁冬青额前刚洗净的刘海,“我是你交的男朋友,我只管被你带出去就是了,这场面我能帮你撑住。” 祁冬青两颗棕黑色的眼珠就差点原地变成粉红爱心:“远哥……” “下班后我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就过来,你回头把地址发给我就行。” 祁冬青得了口头承诺,兴致一下子高了起来,转过身去挑起衣服,嘴里甚至哼起了调子。 “穿这件吧,看你盯了好久了。”钟怀远牵着他的手把一件深领衬衫取了下来,替他做了决定,“今晚有我在旁边守着,谁还敢放肆打量你。” 这份妥帖又完美的安全感换成是谁都招架不住,祁冬青也不管会不会弄皱衣服,转过身就扑过去,挽住钟怀远的脖子就是一吮。 “太犯规了,你这样真的让人很想原地嫁给你。” 钟怀远预判了他的动作,脖子微微后仰,不会让他扑空,也不至于让自己过激。祁冬青水润的唇瓣只是轻扫过凸起的喉结,除了自己一声没克制住的轻喘,还好没掀起更大的风浪。 钟怀远清楚地知道在自己脸上的笑意变质成欲望之前要把家里这个磨人小老婆推开才行。“我知道你很期待我娶你,但是现在再闹下去你老公我上班要迟到了。”他把自己肩膀上攀住的两条胳膊摘下来,“比起口头赞许,我更希望今晚回来能有实质性的奖励。” 祁冬青道:“那要看你今晚的表现咯。” -------------------- *紫苑:温肺,下气,消痰,止咳 第37章 赤芍 -- 第59页 = 唐越泽直接包下本市小有名气的思慕清吧,办了个小型派对。祁冬青虽然不是很了解酒吧文化,也不常出入这些地方,但大概一年前陪夏泽兰来过,能够直接看到江边风景的二楼露台让他印象深刻。 思慕清吧的门面是非常普通的咖啡店,吧台上摆着的意式机和若干手冲壶,冷柜橱窗里剩下几件白天没卖出的小蛋糕,显得格外冷清。 规矩不出彩的店面不过是表象的伪装,祁冬青推开右侧与墙体嵌为一体的活动门,里头暗藏的乾坤便显露了出来。一整面墙的展示柜上摆满各色的酒,柜顶的彩灯打在玻璃瓶上,营造出梦一般五光十色的朦胧。 祁冬青来得早,这会儿侍应生在忙着出菜,现场不过寥寥数人,几乎都是主要组织者。他在吧台边犹豫了一会儿,最终决定入乡随俗,点了一杯不怎么晕人的鸡尾酒。 缤纷的酒液在不同容器间自由流动,划破空气时留下与海浪翻卷时相似的痕迹,最后在高脚杯中微漾着含下一片鲜切菠萝。 祁冬青点头道谢,还没来得及将酒杯拿起,便听到有人唤他:“冬青花!” 唐越泽惯有的热情嗓很具有辨识度,祁冬青不用回头就知道是他。 “还是你眼光好,这地方选得很有意思。”祁冬青托起酒杯,在空气中浅碰了一下,“也是难为你今天忙前忙后了。” “设计巧妙才不会闷嘛。”唐越泽看起来并不如语气那样轻松,“我最靠谱的办公室主任,等下可以拜托你帮忙签到和引导吗?刚才厨房那边的餐食出了点问题,我还要去处理一下。” 祁冬青连忙应了下来:“没问题,唐总,放心交给我。” 七点半之后,大家陆陆续续都来了,门边用来接待的小桌一下子拥挤了起来。好在祁冬青学生时代被重大校级会议打磨出来的肌肉记忆足够深刻,应负起这种休闲娱乐的局来得心应手,利落地安排好了每个人在墙上签名留言。 办公室是校会的枢纽,祁冬青和其他部门的人大多都见过,除了个别比较熟络,其他的尽管是点头之交,但也给足了他面子,多少都会寒暄几句不痛不痒的话。 已经接近八点,祁冬青看了一眼花册上还没被标记的名字,发现还有两个熟人没到,正想着要不要在群上喊一声,突然头顶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好久不见……” 艰涩的嗓音在反复摩擦中失去了本真,压抑住情绪之后最终化为做作的寡淡。祁冬青从少时便听着它褪去奶味、变得清脆,最后逐渐低沉,很清楚这并不是它本来的样子。 至于如今变得这么复杂的缘由,他不想提起,便只能成熟地装傻充愣。 “好久不见,林锦。”祁冬青抬头,撞上那山雨一样骤然倾泻的露骨眼神,也只能礼貌一笑。 和煦的笑容仿佛一块抹除了一切痕迹的布,宋林锦被这份客气的疏离刺得心口痛,可也只能咬着牙低头签到。 宋家是和春堂最重要的药商之一,他与祁冬青自小一起长大,深厚的竹马情谊很难减淡,只是由于他的固执,如今其中掺杂着无可奈何的变质气味。宋林锦总是后悔自己冲动的纠缠伤害到了冬青,但想要放下这份藏了十来年的心思又谈何容易。 祁冬青递上了马克笔,故意捏着远端的位置,最大程度避免了肢体接触。对于没必要的误会,他一向表现出不符合性格的决断与心狠。他没有去看宋林锦在留言板上写了什么内容,只知道对方还笔的时候唇边挂着别有深意的笑。 祁冬青并不觉得那很帅气,反倒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悚然。 “分馆一切顺利吗?”宋林锦尽量轻松地打开话匣。 “都挺好的,家里也很帮我。说着让我自立门户,其实逢人来看病都会给我打广告。”祁冬青点头道,“还要多谢你当初愿意出面支持我。” 当年冬青提起要开分馆专攻小儿中医学,在家中可谓是孤立无援,宋林锦来做客时帮忙在爷爷那儿说了很多好话,细算下来倒也算半个“开店功臣”。 “和我客气什么呢?”宋林锦明明还没有喝酒,却已经品出了浓郁的苦涩,“冬青,我们非要这样装陌生吗……” “宋主席,你怎么才来,赶紧自罚两杯!” 有人瞧见了宋林锦,立刻热情地往他手里塞了一杯香槟。宋林锦原本的话被围上来的人群冲散,即便心中有怨却也只能先应酬起来。 祁冬青赶紧垂下眼眸,避开了聚焦过来的视线,想要趁乱溜走,可不知道是哪个好事的见着他俩站在一处,偏偏提起了避讳的旧壶:“哟,宋主席和祁主任这是要破镜重圆了吗?” 祁冬青认得这人,他曾经多次在管理层会议无故迟到早退,自己照着规章制度在人资评定时公事公办给他降了级,之后这人便与自己单方面结了怨。现在想来,这带着刺的挑衅便是报当时评不上校级优秀骨干的仇了。 祁冬青心中生出些悲悯来,没想到人的心眼竟能狭隘成这样,不知自我反省还偏要将错误推及他人,到今天依然斤斤计较。 此话一出,仿佛一把利刃敲开了禁忌的锁。这段在校会传了很多届的“风流韵事”如今自然地成了谈资,大家仗着一点微醺便开始随意起来,纷纷回忆起当时的细节。 “话说回来,当初管理层迎新的时候,宋主席策划的表白可太浪漫了。趁着叫祁主任出来做游戏把他引到后面的星星灯串里,羡慕死人了。” -- 第60页 “那捧玫瑰我到现在都记得,祁主任害羞,没好意思收,还当成游戏奖励一朵一朵分了,我在宿舍养了好几天呢。” 宋林锦这份喜欢太过自我,祁冬青避之不及,在知晓后更是明确拒绝。可他自恃近水楼台、势在必得,更是在两家聚餐时明确表态。幼时两家“结亲”的玩笑被宋林锦当成了追人的法宝,祁冬青在饭桌上当着双方长辈的面也不好发作,只能以专注学业为由推脱。 宋林锦似乎没有料到祁冬青在感情之事上能如此狠心,这份与往日温和截然相反的决绝刺激了他的自尊心,于是才策划了这场公开的表白,想要闹得满城风雨,再卑劣地逼祁冬青答应。 结果显而易见,祁冬青冷静地拒绝了表白,明明受着众人不算友好的打量,却依然替害他受人指点的主谋圆了场,顾全了宋林锦的面子,自己咽下了大部分的委屈。 可是宋林锦读懂了对方失望透顶的眼神和那声极浅但无奈的叹息,若不是顾及一同长大的情面,当初这事就不会被当作玩笑般轻易揭过去—— 祁冬青的善良在他看来绝对算得上是一种含蓄的羞辱。 这事儿如同一把利刃,剜去了两人之间作为朋友的真诚,只剩下脆弱不堪的客气在维系着关系。 “你们站在一起真的好般配,当初无缘,不知道刚才对视的时候会不会有火花?” “宋主席如今是朗山制药的研发主管,这么年轻有为,多少人盯着呢。祁主任,太矜持可是会错失良机的,这么好的对象不要再放跑了啊。” 看似善意的撮合充满了无心的冒犯,被刻意解读的祁冬青难堪至极,进退两难之时脸上无懈可击的笑意难得出现了裂痕。即便他脾气再好,也不愿意被人摆上台面拿这些陈年绯闻打趣,这不仅不尊重他,还对钟怀远很不公平。 至于宋林锦,被人撕开伤疤虽然咎由自取,但也不至于要被人洗涮到这个地步。 “大家不要再开我和冬青的玩笑了。”宋林锦往前站了一步,用身子替祁冬青挡住了大部分的眼神试探,“我们过去吧台,先喝上一轮吧。” 祁冬青并不领他这份“担当”,从他身后绕了出来,表情淡淡地说出了全场震惊的话来:“我目前正在恋爱中,再说下去宋林锦可就被第三者了,大家也不想莫名损了青年才俊的声誉吧?” 末了,他又补充道:“如果真是因为这样耽误了林锦的终生大事,他该找谁说理呀?” 这下连宋林锦也僵在了原地,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熟悉的人,方才毫不妥帖的直白透露着让人畏惧的陌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份过去好拿捏的软脾气生出了荆棘般的刺,叫宋林锦无论如何都把握不住了。 祁冬青对于周围惊讶的议论声置若罔闻,自顾自整理了一下被人群挤皱的衣衫,珠光线在昏暗的环境中更显顺滑,低调却又美得危险,像极了此刻的他。 “祁主任今天穿得这么火辣,可不就是有对象到场吗?”最先点火的人又出来添了一把柴,不想轻易放过他的意图太过明显,“明明是郎有情妾有意,又没带别人来,你直接大方承认是宋主席不是更好。” 这话就剩下把他在搔首弄姿勾引人直说出来了,祁冬青不是软柿子,既然非要挑他开啃,今天说什么都要让这人磕崩了牙才罢休。 祁冬青二话不说,立刻走上前去将那嘴贱精从人堆里揪了出来,没了人墙的掩护,对方一下子仓促了起来。祁冬青淡定地扫过对方腰间的某大牌皮带,装作拜金般大呼小叫:“哎呀,是P家的最新款耶。” 那人愣了一下,也只能配合着说:“小钱而已,买来玩罢了。” “发售价上万怎么是玩呢,这配饰和主人的档次可是同步的。”祁冬青先是故意捧了他一句,接着状似无意般科普起这款皮带的来头,“我记得P家一周前在时装周刚刚发布了这个周年纪念款,只针对五年以上高级会员的内部发售也要下个月初才正式开始。” 他漫不经心地侧过眼,缓缓勾唇一笑,下巴轻抬之时已然没打算给对方留退路:“你这么快就有途径到手,不给我们分享一下吗?大家伙也好蹭你的光呀。” 美人蛇的信子微吐着扫过那人的脸皮,叫他脊背一阵寒凉,额间冷汗疯狂掉落。 此话一出,大家什么都懂了。这腰带要么是贪慕虚荣买A货又不知行情,要么就是找特工从时装周或者P家公司偷来的,显然前者更符合逻辑。 嘴贱精被狠狠下了面子,这会儿直接撕破了脸,恼羞成怒之下什么脏话都敢说了:“你也配数落我?领子开那么大不就是欢迎男人摸进去吗,装模做样假正经给谁看呢,恶不恶心。” 祁冬青震惊于对方的口不择言,还没来得及给出反应,下一秒就被人揽住腰拉进了熟悉的怀里。清淡的茶味芬芳钻入鼻腔,抚慰了他的情绪,紧绷的后背终于放松了下来。 “他给谁看,都与你无关。”耳畔传来带着温度的声音,声线如同加了冰的醇酒,又烈又冷,带着礼貌的尖锐。 语毕,当钟怀远收回穿刺般尖锐的眼神,重新落到祁冬青身上时,里头的凛冽迅速被暖意包裹:“抱歉我来晚了。” 被人霸道地维护着,祁冬青眉间残存的愠怒化为委屈,退后半步放任自己陷入钟怀远的怀里,做作地嘤了一声:“远哥,他欺负我。” -- 第61页 -------------------- *赤芍:清热凉血,活血祛瘀 一切道德绑架式表白,统统达咩! 冬青老婆1起来了! 第38章 夜交藤 === 钟怀远知道今晚无可避免会喝酒,因而下班后先把车开回了家,换了一身匹配的行头,之后打车来到冬青发给他的地址。才刚推门而入,钟怀远就看到有人凶神恶煞地欺负他老婆。 早上才承诺过会保护他,没想到承诺还没兑现就先破碎了,这会儿冬青还是因为自己亲手选的衬衫受了委屈。衣着自由被有心人冠以龌龊的有罪论,钟怀远在自责迟到的同时,立刻挺身而出。 将人拢入怀中的瞬间,钟怀远从小大夫炸毛猫猫般绷紧的背脊线里感受到了浓浓的心虚。明明看起来像个小战士,面对恶敌勇敢拔刀,实际上连刀背和刀刃都分不清楚。钟怀远觉得他这副死撑的傻样很可爱,好想抱起来亲两口,但却只能憋在心里。 更没想到,祁冬青一顿输出之后明明占了上风,竟还是软软地朝自己撒娇:“他欺负我!” 要命,真是可爱死了。 “别怕,我来了,咱不要怂。”钟怀远先是俯身在冬青耳边安慰了一句,然后才重新直起身,用目光去寻找刚才的无礼之辈。 他身量挺拔,一上来就如入云之峰般对周围人产生了极大的压迫感,眼神划过之时,仿佛运动中的冰川无情刮削着基岩,对方的气焰很快就被他磨蚀殆尽。 “低领设计是欢迎我们用审美的眼光去欣赏衣衫与模特本人,这不是你恶臭价值观输出的理由。”钟怀远的视线如一双无形的手,将对方脖子攥紧,逐渐喘不过气来,“请你为刚才粗鲁的言语,向冬青道歉。” 那人或许是觉得实在下不来台,表情狠狠一跳,几秒之后便推开人群气冲冲地离场了。 一场闹剧终于结束,大家的情绪还没平复下来,就有眼尖的人不太确定地开了口。 “你是……钟怀远吗?”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被“钟怀远”三个字吸引了过去,却见话题本人云淡风轻地点了点头,大方承认道:“对,我是冬青的男朋友。” 在传闻中“永生”的人突然出现本就足够有戏剧性,再加上自我介绍里出乎意料的标签,大家这才知道祁冬青方才说有对象所言非虚。两人之间亲昵自然的相处,一瞧就知道是热恋中的情侣。 钟怀远在大学时期是出了名的面冷难追,祁冬青面对好感也总是笑脸拒人,原来高岭之花通常都爱内部消化,看来校会内部CP党彻底BE,大家看向宋林锦的眼神不由多了一层同情。 宛如一块落石彻底搅浑了现场这潭本就不清宁的水,钟怀远的加入让局面更加扑朔迷离了起来,逐渐变成了修罗场。围观群众熬过了前面的铺垫,终于等到了影片的高潮,就差往嘴里塞一把爆米花好更加津津有味一些。 一旁的宋林锦面色巨变,一半脸陷入阴影当中,表情虽然模糊不清,但紧绷的下颌线早已出卖了他内心的震惊与不甘。 “大家别都聚在一块了,空气多浑浊,来来,该吃该喝玩起来哈——” 从后厨忙完回来的唐越泽出面解了围,大家在瓜田里吃了个七八分饱,再坚持下去可就胃胀气了,于是也就顺势散开。 祁冬青为图清净,拉着钟怀远过去吧台的角落坐下。刚才和人吵得口干舌燥,最适合喝点酒润嗓,顺便下火。 调酒师为他递上一杯草莓莫吉托,祁冬青不解道:“这个一看就是给女孩子喝的?” 钟怀远抿了一口加了冰的威士忌,指了指架在杯口拿竹签串成串儿的小草莓,弯了弯唇角:“像你,可爱。”他越过高脚凳的中线,微垂着头凑到祁冬青耳侧,被体温加热过的酒气尽数喷在对方的耳廓上:“想一口吞掉。” 说完,钟怀远故意做了一次吞咽的动作,坏笑着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望着性感的喉结轻缓滚动,祁冬青的耳朵红得像涂了鲜榨草莓汁。被不着调的荤话砸了个晕头转向,他不由嗔怪一声:“钟怀远!” 钟怀远平日里是绝不会这样轻浮的,但就是莫名想起了那群小护士常说的“男人不坏没人爱”,偶尔尝试一次感觉倒是还挺不错。 “刚才那是怎么了?”他用手指转动着玻璃杯,“我们家冬青脾气这么好,都有人来找晦气?” 祁冬青把事情原委删减得支离破碎,只说了下曾经校会评优的“恩怨”,绝口不提宋林锦。 毕竟林锦现在也没有表现出任何逾距的行为,随意揣测别人的意思并不礼貌,他总不能上来就和现任说“现场有人对我旧情难忘”,整得像故意炫耀似的。 祁冬青知道这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钟怀远难得出来玩,他不想因为一些不相干的人和事影响了心情。 “什么晦气都被你扫光啦!”祁冬青的手指擦过大理石桌面,最后停在对方的手背上,“感谢这位英雄拔刀相助,在下无以为报,直接以身相许了。” 钟怀远故意动了动手腕,让手背上的指尖滑落,台面下的另一只手则悄悄摸上了对方的膝盖,轻敲了几下。“哪种以身相许?”他的嗓音在酒精湿润作用下更显低醇。 祁冬青深受蛊惑,任由对方的手从膝盖爬到胯骨:“就……暖,暖床那种。” -- 第62页 钟怀远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难以掩饰的爱意,奖励般挠了挠他的下巴:“回答正确。” 他们又在吧台边聊了一会儿,就听见有人喊着去二楼玩。 清吧没有舞池,没有蹦迪的条件,但空旷的露台足够让大家跟随音乐律动起来。 钟怀远站起来,向祁冬青伸出一只手:“May I?” 祁冬青欣然应约,两人牵着手跟大部队上了楼梯。晚风拂面,吹散了些许酒意,给其他情绪留下了发酵升腾的空间。 天生带点怨气与忧郁的蓝调其实最容易卸下人的警惕,思维放松之时,暧昧与慵懒便有了可乘之机。 大多数人都携眷而来,趁此机会加点浪漫,即便是单身的,也都能在舞曲中享受自由。 钟怀远搂着祁冬青的腰,视线从对方澄澈的眼眸逡巡到精致的锁骨,紧密相贴在缓慢摇摆中产生的热度几乎要高过夏天的气温。 祁冬青扶住自己腰间的小臂,顺势转了个圈,用后背去寻暖热的胸口:“怎么想到要来跳舞?” 钟怀远并不熟练地晃着身,尽量跟上对方的节奏。“感觉你会喜欢。”他说。 祁冬青确实享受这种逐渐放开自我、在音乐中找到原始律动的过程。他抬起一只手摸向空中,扭腰带动起胯的摆动。 衬衫的下摆跟随手臂抬升脱离束缚,露出里头轻陷的腰窝,臀。部在慢画出“8”字的同时总是有意无意蹭过钟怀远的裤装布料。 几杯鸡尾酒下肚,对祁冬青来说正是最舒服的微醺状态,脑袋不至于昏沉,可神经已然松弛。这恰好壮了他的胆,由着自己放肆撩拨起身后人来。 好在两人之间身高差了不少,这花式挑逗精准避开了最危险的三角区域,可腿侧的神经同样敏感,依然叫钟怀远有些招架不住。 “你很熟练?”他危险地眯起眼睛,横在腰间的手臂悄然加重了力气,带出祁冬青一声轻呼。 “是第一次。但,”祁冬青停顿了一下,用手绕到颈后去摸对方脖子,“对着你,无师自通。” 他重新面对钟怀远,用口形无声说:“你就是我的性。启蒙老师。”教会他渴望,刺激他的羞耻心,还要点燃他的欲念。 身边有人端着B52轰炸机走过,泛蓝的焰从液面窜起,钟怀远眼底的那点火苗竟比它还要热烈一些。他将人搂进怀里,下巴越过肩膀,轻搁在蝴蝶骨上,眼神顺着滑梯般的背脊线溜到末端坐骨附近,脑中不断闪现过那些方才扭动间充满肉感的曲线—— 大抵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入骨销魂。 月影在流动的江面拖出细长的不规则色带,香氛蜡烛的火苗被风撩得不停抖动,在杯壁留下一个火热的吻。气氛实在太好了,好到似乎随口说出的愿望都能得到满足。 祁冬青微垂着睫毛,遮住里头的慌乱,可声带似乎并不太愿意听话,颤抖的同时还劈了个叉。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师呢?” 不需要过多拆解便能读懂的暗示实在算不上高明,但如此直白的坦荡反倒添了几分真挚。 他心中期待的、渴望的,何尝不是钟怀远的诉求。“等你准备好了,随时欢迎。” 随后两人心照不宣般沉默了下来,带着成年色彩的话题点到即止,毕竟是公众场合,调情已是最大的尺度。他们都不是重欲的人,又同是新手上路,恐惧和兴奋夹持下只能回归到“顺其自然”这四个字上。 于是他们就这样抱着彼此,让对方的体香与体温舒缓身心,没有了试探和撩拨,一样能够让平凡的爱意缓慢沸腾。 突然,钟怀远敏锐地感受到一股存在感很强的注视,他抬起头,看见栏杆边有个男人用目光锁死着自己,又痛苦地扫过冬青。他认得那股奇怪又充满敌意的视线,与猎物被抢时不自禁龇起的獠牙没有区别。 钟怀远不悦地用手盖住祁冬青的脑袋,将人往自己怀里压,用肩背挡住了不友善的注视。 不明真相的祁冬青问他:“怎么了?” 钟怀远冷哼一声,回答:“没事,有苍蝇罢了。” -------------------- *夜交藤:养血安神、祛风通络 冬青:三小时之内,我要吃到老公的xx(手动打码 小远:嘶,老婆好辣 下一章,应该会很刺激 第39章 鹅不食草 ===== 几首不长不短的曲子结束,两人退出了临时划出来的舞池。二人世界的限时体验卡已经到期,剩下的时间还要归还给社交。钟怀远在这儿也有几位曾经打比赛时认识的友人,于是和祁冬青分头去找各自的朋友叙旧。 分开之前冬青与他说要去楼下找唐越泽,顺便上个洗手间。还没来得及叮嘱少喝几杯,钟怀远就被人拉走,只远远地望着冬青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 在楼下找了一圈没有看到唐越泽,祁冬青不太确定地推开门走到外面,果然发现他坐在店面外的椅子上抽烟,旁边还站着一个烟友。不用通过着装判断,祁冬青的眼睛早已刻录了这个身形,好在还有第三个人在,他才避免了与宋林锦独处的尴尬。 祁冬青并不喜欢烟草燃烧后的味道,飘散开的烟雾顺着鼻腔侵入喉咙,干痒之后便是细微但难以忽略的灼痛。宋林锦见到是他过来,迅速折断了左手指间还未燃尽的香烟,顺势丢入了桌面上的造型缸中。 -- 第63页 祁冬青感激地望了他一眼,轻声说了句谢谢。 宋林锦似乎知道他并不是来找自己,主动挪开了几步的距离,将交谈的空间让给他和唐越泽。 唐越泽跟着将烟头掐灭于缸中,又从兜里摸出口腔清新剂喷了两下,才转头与祁冬青说话:“怎么不和对象在楼上多玩会儿?” 祁冬青看到宋林锦的侧影微僵了一下,继而逃避般快速移动到了更远的地方。他在心中叹了口气,但依然回应了刚才的问题:“玩累了,也要找朋友说说话。” “你别和小浒一般见识,他性格就这么又直又冲,说话没个顾忌。”唐越泽说,“下次再组局,我就私下里把关系好的聚一块儿算了,省得弄太大,什么难堪的事儿都出来了,闹心。” 祁冬青知道他是在为了刚才的闹剧和稀泥,但实际上却是在偏袒自己。他无所谓道:“没事,我真没放在心上。” 唐越泽拍了拍他的肩膀:“要是大家都像你一样善解人意就好了。” 两人又聊了聊近况,祁冬青才起身告辞:“我去一下洗手间。” 思慕的雅致从门面包装到洗手间,真的是从内而外不落下一丁点儿细节,祁冬青进去就被一股香氛味儿围住了,整洁无异味本身就很加分,更何况洗手池边还放着胶囊漱口水。 他释放完内存准备洗手的时候,宋林锦进来了,并没有使用任何设施,目的明确地来到祁冬青的身侧,直勾勾盯住他。 祁冬青拧开水龙头的同时心中闪过一丝不安,直觉告诉他接下来的谈话并不会愉快,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迎接比水流激烈得多的冲击。该来的躲不掉,一次性说清楚倒也挺好。 果不其然,宋林锦开口了:“冬青,你认真的?” “我们认识这么久,我从小到大向来不会随意做决定,你应该很清楚吧。”祁冬青礼貌地笑了笑。 或许是因为提及了少时,宋林锦的思绪忽然飘回了很久以前的大院,只觉得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变成了一个笑话。“跟他在一起,你真的能幸福吗?”他几乎是不屑地丢出这句话。 “我不会回答这种被预设过答案的问题。”水流从指缝间穿过,微凉的感觉如同祁冬青通过镜子望向宋林锦的眼神,“你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回复呢?不论我说什么,都无法改变我与他相爱的事实。” 方才在室外离得太远,祁冬青没有看出他的理智已经游走在醉与醒的边缘。宋林锦应当是喝了许多酒,眼神中混淆着雾气,连表情的转换都有些迟滞。 “相爱”两字对祁冬青而言是柳暗花明,对宋林锦来说却是求之不得,宛如一面镜子清晰地照出了他在感情中屡试屡挫败却还要作贱纠缠的丑态。他往前逼近一步,有些狠戾地咬住了后槽牙:“你把我的真心当作什么?” 祁冬青下意识往后退去,背部一下就撞上了挂在墙面的烘干机,大面积的钝痛感让他皱起了眉头。他侧身离开对方的视野控制区,尽量平和地寻求冷静对话的机会。 祁冬青没有正面反驳这项控诉:“林锦,你还记得初中那次现场作文比赛吗?” 宋林锦从小便表现出了近乎病态般的固执,对于错失的一切常常耿耿于怀。祁冬青记得那时宋林锦因为身体不适错过了现场遴选,另一位文学素养远不如他的同学因此获得了代表学校的机会,在后来的比赛中摘得省一等奖,并且在周一集会时受到公开表彰。 作为主持人的宋林锦在一旁保持着得体笑容,可下了主席台却铁青了一张脸。之后,他通过数篇公开刊物发表和两个国一头衔,才重新将才子的王冠抢了回来。 “我很佩服你对于目标的清晰与追求它的魄力,但是林锦,我不是能够用这类标准去衡量的物件。”面对宋林锦逐渐阴沉的表情,祁冬青坚定地表达着自己的看法,“我有权利拒绝接受。如果你把我当朋友,就应该尊重我的选择,而不是一再尝试硬拗。” 祁冬青是宋林锦人生中第一个无法通过努力夺回来的败绩,如同一条无法取出的鱼刺,大力吞咽时总能感觉到阻力。他过度的固执产生了巨大的推力,每次一厢情愿的尝试都会令这根刺往肉里深入几分。 祁冬青用最温柔的语气,残酷地拆穿了真相:“你并不是真的喜欢我,只是无法与挫败感和解而已。”从一开始,宋林锦对于他的“喜欢”一直停留在口头,祁冬青从来没有在实际行动中感受到分毫。 宋林锦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再睁开时眼眶里已经涌上了失控的暴躁:“你现在为了一个外人诋毁我,我们二十多年的情分难道都是假的吗?” 祁冬青无奈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宋林锦一手撑在台面上,另一只手颤抖着举起,在鬓角停留过几秒之后终于还是痛苦地揪住了自己的头发。他极力忍耐着被酒精激发出来的暴戾因子,可还是忍不住伸手紧握住对方的手腕。 “为什么不是我……”宋林锦说话时,手中的力道和语气一样难以自控,让祁冬青痛呼出来,“我和你不论是家世背景还是外在条件都很匹配,你竟然宁可和一个来路不明的野——” “宋林锦,你真的要这么说吗?”祁冬青生气地打断他的话。戳别人痛处来体现自己的优越感,眼前的人让他感到扭曲又陌生。 -- 第64页 连气味香氛都压制不下去的酒气让祁冬青感到呼吸困难,可宋林锦明显还想继续纠缠。他大力地将冬青摁到墙上,一边胡乱地说:“我怎么会输给他……” “你们做了吗?” 毫无章法的转折让祁冬青惊恐地剧烈挣扎起来,却无法脱开带了蛮力的钳制。 “你冷静点!放开我!”他尖叫出声。 “你们没有。”宋林锦被他生涩的反应取悦到了,“那正好,这样我才不算输……” 被恐惧席卷的瞬间祁冬青下意识曲起膝盖狠狠上抬,对方痛呼一声松了手,他立刻转身往门口跑,开门的瞬间撞进了熟悉的怀里。 祁冬青几乎没有犹豫就紧紧抱住了门外的人,埋头躲在他的胸口,劫后余生般大喘着气。 怀里的人不自主在瑟缩发抖,胸口处难以言喻的锥心疼痛让钟怀远怒火丛生。他本是见冬青许久没回才下来找他,谁知经过洗手间的时候听到了冬青的惊叫。钟怀远的目光如炬般烧到对方脸上,一下就认出他是刚才露台上盯着他们的人。 “你对他做了什么?”他一边抚摸着冬青的脊背,一边厉声质问对方。 宋林锦挨过方才那股钻心的痛,强撑着站起来,有些疯狂地笑出声:“做你没做过的事。” 纵然再怎么成熟克制的人,都无法无视他人对自己老婆的羞辱,钟怀远全身的肌肉骤然紧绷,已经捏紧准备挥出的拳头却被软软地包裹住了。 “带我走吧。”祁冬青颤声哀求着。 钟怀远狠剜了一眼宋林锦,搂着祁冬青离开了思慕清吧,打车往家里赶。 一路上祁冬青只是沉默地搂着他,到半路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将头枕到了他的腿上,可却不愿意把脸对着他。暖黄色的路灯光穿过车窗打在祁冬青的眼睛上,钟怀远低头便从中看到了湿润且破碎的神色。 祁冬青安静地哭着,大多数眼泪都汇集到他的唇边,咸涩的味道激发出了内在的苦。 钟怀远心疼地摸着他被冷汗打湿的头发:“我们冬青受委屈了。” “我难过的是,刚才我真的彻底失去这个朋友了。”祁冬青不知道宋林锦是喝酒昏了头还是本性就如此,但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永远都不会再原谅他了。 “与其说是吐真言,不如说酒精能够去伪装。”钟怀远握住他冰冷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这样的朋友,不要也就罢了。” 祁冬青只是动了动脑袋,又重新陷入了漫长又无意义的自我消化当中。他任钟怀远牵着手回到家里,行尸走肉般洗完澡,安静地窝回床上。他失魂般盯着床头柜的第二层,直到钟怀远从浴室里出来。 “怎么了?”钟怀远走到床边坐下,从喉结处滑落的水珠在祁冬青的视野里不断放大,“在想什么?” 祁冬青忽然离开靠枕,腿一翻就跨坐在了钟怀远的腰腹上,他用左手将人推倒在床面,右手往后摸索着拉开抽屉。 钟怀远有些没有预料到事情发展的态势,就意识到祁冬青趴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往上爬的同时还不忘生涩却大胆地用臀。沟去寻找契合的地方。 “今晚,”祁冬青将从抽屉里拿到的工具塞进他手里,“我想完整地拥有你。” -------------------- *鹅不食草:发散风寒、通鼻窍、止咳、解毒、止痒 大家520快乐?? 第40章 合欢花 === 流线型的润。滑液瓶身被强势地塞进手里,还有一个方型盒子因为没有空间容纳,弹到了小臂外侧的床单上。 这些东西他们买了有一小段时间了,放在床头就是有一天能就尽快派上用场。 今晚发生了太多事,像网一样交织着,让祁冬青无论如何都难以挣脱。或许是被宋林锦的话刺激到,他突然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不想再矜持下去了。 “我想完整地拥有你。” 比话更快的是他的手,家居服本就松垮的纽扣很快就被一一拆解。衣料被随意地丢到地上,祁冬青有些懵地扫了一眼自己光。裸的肌肤,好像卡帧般骤然停住了—— 莫名而生的勇气消失殆尽,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连纸上谈兵都不太会的菜鸟,虚张声势之后不知应该如何做了,于是有些羞涩无助地垂下眼,企图寻求钟怀远的帮助。 祁冬青今晚喝了不少酒,本就敏感的皮肤泛起了大片可爱的粉色,如同落日西沉在他的胸口。 这样的霞光还是太过浅淡了,钟怀远想,他想让这份淡雅被性感淹没。 …… 性感野猫都是假的,本质上还是那只怕羞到不敢直视自己的小傻狗。 钟怀远并不在意对方突然过分热情的原因,如果一场酣畅淋漓的情。事能够安慰到受伤的祁冬青,便不需要别的理由了。作为他的爱人,钟怀远有责任给予对方安全感,无论是通过何种方式。 钟怀远抬手去摸他的脸:“想做了?” 祁冬青侧头将自己左边脸深埋进温暖的掌心,双手紧紧地缠上他的手臂,带着一点鼻音软软地答:“嗯,想做。” 钟怀远将人翻身压到床上:“那就做,但是待会儿就算你哭,我也不会停下来了。” 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帘也没有拉尽,月光被内层的薄纱切割过,如碎银般清冷地洒在床尾。床头之处灼热的呼吸跟随泛起的情。潮肆意纠缠,一时间模糊了床榻上冰与火的界限。 -- 第65页 …… …… 云收雨歇之时,两人朦胧的眼神再次聚焦,被冲散的理智收回时带着事后的慵懒,他们沉默着抱住彼此,感受着快感逐渐褪去的过程。祁冬青宛如被激情浇灌而生的玫瑰,美好地开在钟怀远怀里,吐露着盛放时才有的迷人香气。 钟怀远情到深处,一句没有特色但应景的“我爱你”脱口而出。 祁冬青莞尔道:“我也爱你。” 他们甜蜜地望着对方眼中自己的倒影,在凌乱不堪的床上、于纯洁皎白的月色中肆意接吻。看着怀中人身上斑驳的痕迹,钟怀远的思绪忽然飘回了从前。 他有些悸动地想,如果时间倒流,他一定会在第一次与祁冬青擦身而过的时候,便亲手折下这诱人的玫瑰含入唇中,任荆刺扎伤口腔,亲尝一遍冬青暗恋多年的苦涩与疼痛。 -------------------- *合欢花:解郁安神、行气散淤 看这章字数就知道有大事发生!这章真的写了一整天,太累了? 今天也是羡慕小远有冬青老婆的一天(/▽\) 第41章 白蔹 = 两人胡闹到半夜,快结束的时候祁冬青已经迷糊到几乎失去意识。钟怀远抱着他做了清洁后暂时安顿在客厅的沙发上,回房将一塌糊涂的床品卸下丢进洗衣机,从柜中取出干净的四件套换上。 不同于以往素净到没有任何点缀的纯色,这是上次逛街时祁冬青一眼看上的,米棕色的棉料上散布着卡通小熊印花。钟怀远将干爽喷香的人抱回床上,冬青乖巧的睡颜蜷缩在软绵绵的枕头里,枕套上的小熊仿佛在亲吻着他被挤压到微微变形的脸蛋。 他突然理解了恋人一起挑选床品的意义。倒不是设计有多么独到流行,眼前这抹柔软的景致才是他愿意买单的理由。过去一个人的时候,钟怀远只将睡眠看作一项维持生命水平的必要活动,如今枕边多了一个人,他才体会到被窝原来是可以温暖到让人丧失自律的。 祁冬青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只记得失去记忆前最后一刻看到的是钟怀远俯身亲吻自己眼睛时不断放大直至模糊的嘴唇,鼻腔中还充斥着新鲜的洗涤剂味道。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累的梦,回到了小时候和春堂的老宅。他和宋林锦跳入假山池里摸鲤鱼,背部红金色的花纹穿过他们的肉肉的手指,在阳光下拖出宝石般的尾晕。他沿着宅前的石板路跑过小学、中学,宋林锦在后面一路追到国医大,拖在斜后方的影子不断抽长变宽,最终碎在后者鞋底。 游动的观赏鲤忽然贴着他的鼻尖从头顶跃过狠狠摔晕在地上,他吓得转过身去,直撞上宋林锦用那张被酒浸泡到模糊的脸诡异地叨念着:“我不会输,我不会输……” 每天早晨的固定闹钟及时将他从噩梦中拽出来,祁冬青不顾额头即将滚落的冷汗,正欲伸手去摸手机,两秒之后铃声被钟怀远从另一侧床头柜滑动切断。 钟怀远侧身时露出肌肉紧实的背部曲线,上面隐约分布着错杂的红痕。借着熹微的晨光,祁冬青有些不安地举起手,果然看到了超出手指末端的指甲。 他有些懊恼地将身子转向钟怀远,重新趴回温暖的胸口。 “早安。感觉怎么样?”钟怀远被这番乖巧的示弱戳中萌点,垂头吻他眉心却被一触即分时沾上的湿意惊到,连忙拉开彼此的距离去观察他的表情,“怎么一头汗?” 祁冬青无视掉了跟随动作泛上来的细密酸痛,甜蜜地回吻:“我没事,就是梦到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有些干涩的唇陷入脸颊后快速分开,钟怀远听出了他语气中因为后怕而发颤的尾音:“说说看?” “昨天晚上被我吓到了吧?突然那么饥渴地扑向你。”祁冬青有些不好意思地将半张脸缩回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其实在洗手间里宋林锦把我摁在墙上的那一瞬间,我真的很怕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但好在他残存了些理智,估计也并不是真心要伤害我,不然我也不会这么轻易踹到他。”即便过了一晚,祁冬青依然无法将一直很照顾自己的竹马与图谋不轨的禽兽干脆利落地画上等号,但也不会无视对方伤害到他的事实。 他有些无奈又担忧地将眼神挪回身侧,钟怀远一言不发,但脸上分明写满了“我想杀人”。 钟怀远忽然想起昨晚留言墙上宋林锦与名字一同签下的“志在必得”,嘴边腾起一丝嘲讽。定错了追求目标如同钻冰求酥,这辈子都无法得到。 从他身边抢人,想得倒挺美的。钟怀远板着一张脸,一翻身将腿缠到老婆的腰上。 祁冬青被他八爪鱼一样禁锢自己的姿势逗笑了,拍着他的肩膀笑道:“我们远哥又醋啦?” “本来我很不安,但是被你那么坚定地闯、入,除了幸福,其他什么感知都没有了。”祁冬青说话的时候,爱意全部流动在他波光般的眼神里,“昨晚是非常美妙的一晚,谢谢你带给我极致的体验。” 钟怀远将额头抵住他的,勾唇一笑:“对我来说也是。” 钟怀远今天上晚班,祁冬青检查了一遍预约发现早上没有安排,碍于昨晚睡眠不足,他破天荒决定下午再去分馆。于是两人放心地睡了一个回笼觉,直到将近中午才起来,黏糊糊地烧了一顿早午饭应付了肚子。 -- 第66页 祁冬青换裤子的时候感觉到西裤布料摩擦到大腿根处带来了一阵刺痛,他扒着那附近的肉往全身镜里一看,发现上面竟然有一个清晰可见的整齐牙印,其中三分之二还啃在屁股上。 他羞红着一张脸,将换下来的睡裤劈到始作俑狗的头上:“看你干的好事!” 钟怀远将睡裤揪下来,忍着笑说:“小孩子吃冰淇淋都有偏好的口味,我们成年人当然也要挑最嫩的部位下嘴……唉,我错了!” 还真把他的屁股当桃子了是吧! 祁冬青气鼓鼓地换了套舒适的运动装,拎起包就往外走,钟怀远将刚才被当作武器丢向自己的衣服都整理好,才跑出卧室将生气的老婆堵在玄关处。 “跟你开玩笑的。”瞧见对方被逼到眼尾泛粉,钟怀远心里软得不像话,替他整理好卫衣不对称的帽带,“路上小心,明早见。” 钟怀远今天的晚饭又是在食堂解决的,在等待选餐的过程中,他突然收到了钟知停的电话。 “在哪?” “食堂。有事?” “行,我过来。” 自从上次食堂握手言和之后,他们其实都没有主动联系过,只是在医院里偶尔碰面时打个招呼。虽然两人的面部表情一时难以改掉互相厌弃的惯性,但他们面对彼此时仿佛被520加固过的下巴竟然出现了松动,这已经足够震撼大家了—— 更何况此刻,仁济内部宿命般的“仇敌”竟然如此气氛融洽地坐在同一张桌上吃饭。 “你不觉得这样太高调了吗?”钟怀远被四周打量的目光刺到太阳穴发疼,一时间颇为无奈,“如果传到钟院长耳朵里,他骂你跟我这种不可回收垃圾为伍,可别赖我抹黑了你的形象招牌。” 钟知停傲慢地开口:“放心,他们不敢说。”这份拿捏住一切的自信颇有自恋的夸张,有时候确实挺讨人嫌的。 钟怀远直切正题:“找我什么事。” “上次你不是让我去打听一个人吗?我有眉目了。”钟知停整齐地撕下砂糖包装,贴着杯壁倒入,“黎飞雁是国医大护理系200Y届毕业生,通过‘4+2+3’辅导员保研政策留校,之后被学院推荐至校团委,做到副书记之后平调学生处,去年回到护院做党委书记。” 钟知停将空了的砂糖包装丢到桌底的垃圾桶,感慨道:“200Y届,到现在也不过是五十出头,这职业道路还真顺畅啊。” 钟怀远手中的筷子狠狠磕在不锈钢餐盘上,刺耳的声响引起钟知停的皱眉。 “怎么了?” “没事。” 钟怀远表面没有作出回应,但脑内却依然形成了一个恐怖的推理。 他妈妈也是200Y届护理专业的学生,黎飞雁校庆当天之所以面对他无意识喊出“佟”字,根本就是因为她通过自己的脸看到了曾经的故人。 她脱口而出时想的不是“佟仞”,而是“佟悦”。 钟怀远长得很像妈妈,他的五官只有极少部分继承于钟行正,因而这么多年大家都对那个不堪一击的谎言深信不疑。他们站在一块,除了眉眼间模糊的相似,很难将那份父子血缘联系到一起。 钟怀远感到不解的地方有很多,妈妈从毕业那年从这座城市消失,生下他之后不久便离世。在那个智能机没有普及的年代,拍照也算一件奢侈的事情。黎飞雁对一个三十年没露面的人印象如此深刻,唯一的解释是,她与妈妈应当有着非常特别的交集—— 钟怀远回忆起当时对方脸上那如遭雷击般的悚然,下意识觉得她们之间的交集应当不怎么愉快。 “你是不是有什么头绪?”钟知停从他眼神中破碎的豁口处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钟怀远轻晃了一下头,将脑海中混乱的思绪甩到一边:“一点点吧。” “我这还有一个八卦,不知道对你有没有帮助。之前跟护院老院长吃饭的时候,他喝高了说的胡话。”钟知停的唇角勾了起来,示意他凑近一些,“其实当年护院辅导员保研推免的名额轮不到黎飞雁,她是被*作上去的。” “4+2+3”推免的遴选非常激烈,学院推荐到学校再进行多轮笔面,钟知停补充说那一届全校仅选聘5人。如果最初连学院推免名额都没有获得,面对不同学院的精英,在将近1:10的录取比重下凭借个人能力脱颖而出的可能性极低。 “黎飞雁的后台很硬,你猜是谁?”钟知停留下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停顿。 钟怀远不确定地将心中的答案和盘托出:“是他。” 即便没有将“钟行正”说出来,但钟知停心领神会地点了头。 钟行正在三十年前就已经通过医学院将势力渗透到了国医大的其他学院,可以说他的每一步都是精准计算着人情世故走过来的,非常懂得恩威并施,并且利用他人的短处。钟怀远猜到是他也并不意外。 “那时候他不在场吧?” “肯定不在,在的话早就动手了。”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去调查这个人。”钟知停感谢钟怀远无意中做的这个顺水人情,“但恰好结果非常有利用价值,我很满意。” 如果黎飞雁真的是当年钟行正布局时利用过的棋子,那么她就像是一颗定时炸弹。“你想引爆它?”钟怀远一语点破,“但是现在我们没有实质性证据,而且万一真的有效,你也会连带被炸伤。” -- 第67页 他从不属于这个“家”,但钟知停却早就被钟家长子这个身份束缚住了。 钟知停无所谓道:“放心,我有后路。况且我这双手只要不残废,就只有别人抢着要我的份儿。” “其实你为什么会想把老钟推下台?”钟怀远并没有说完这句话,在“会”字的时候觉得唐突所以戛然而止。 “我们的理由是一样的。”钟知停镜片后的眼神忽然变得诡谲,说话的语气都不自主重了些,几乎是咬牙切齿般说出下半句话,“我最在乎的人被他伤害。” 钟知停和钟怀远在不同的环境下长大,但受到的伤害却大同小异——他们的生母都因为钟行正而离世,一个含怨,一个蒙冤。 钟怀远来到这个家的时候钟行正的原配就已经去世了,根据钟知停的口吻,其中应当也有些痛苦的隐情。 钟怀远安慰了一句:“节哀。” 钟知停嗯了一声,将话题拉了回来:“况且我也没说要正面硬刚,先侧面敲打一下吧。如果真的有内情,他们会自乱阵脚的。” “他这么做的动机,我大概有了猜测,但是需要证实。”钟怀远思忖了一下,“你先等我去探一探。” 钟知停爽快地说:“行。” “首先,要在院里制造一点流言攻势。”钟怀远指了指自己,“用我的真实身份。” 钟知停眯起眼睛,心中已经有了计策:“交给我吧。” -------------------- *白蔹:清热解毒,消痈散结 接下来是走一小部分收拾渣爹的剧情~ 第42章 天麻 = 今晚仁济急诊中心送来一个高空坠落伤的小病人,院前急救在电话里报送说孩子只有四岁左右,三分钟后抵达。 钟怀远看到接线护士的神色逐渐惊慌,询问之后才知道事情始末。原来是家长忙于去医院照看重大手术的老人,将小孩独自留在家中,卧室没有封窗,他不慎从窗台跌下—— 监管疏忽引发的悲剧,在仁济急诊时有发生。 “这才多大就要受这种苦,真是罪过!”即便已经收线,她依然紧握着听筒,“不过是不是送错了啊,这么小应该送儿童医院才对。” 钟怀远示意她冷静下来,稳重地主持着局面:“你立刻打电话给创骨、脑外、儿科,叫他们的医生尽快过来,特别是创骨的秦主任,如果还没下班的话也请过来。” “孩子太小了,现在抢救车上的器械设备不能用,小敏你赶紧去换小号的来,如果没有就去儿科借。”他果断地指挥着,常年累积的工作经验让他保持思路清晰,做到忙而不乱,“跟抢救室的老何也说一声,叫他准备好收症了。” 受伤的孩子比原先预计地更早送来,各科室的医生也都陆续赶来围满了抢救室的病床,规模如同难得一见的全院大会诊。 孩子送到的时候自主呼吸已经停止,心跳也在持续下跌,情况非常危急。何主任迅速组织所有医疗资源展开了紧张的抢救。 小孩不是单纯的缩小版成人,身体构造更加柔嫩,用药剂量也格外讲究,医生发出的每一个指令都必须格外小心。 八点送来,马拉松般漫长的抢救战持续到凌晨,孩子的状况并无明显好转。钟怀远握着他布满血灰的小手,有些心疼地望了望他不正常鼓起的小肚子,无奈地呼出一口气。 床边彩超显示孩子的腹腔里满是积血,根据瞳孔散大和昏迷的情况判断,脑中出血情况应当也很严重。但孩子的生命体征并不稳定,何主任并不敢冒险送他去做CT,生怕路上的移动会造成致命后果。 “怎么样?”去休息室冲了杯咖啡回来的老何再次回到病床前。 钟怀远摇了摇头,调慢了输液的滴速:“血压全靠升压药顶着,也不知道能不能撑住。给氧浓度已经100%了,但SpO2[1]还是不太好。” 即便身经百战如何主任,也难得意识到棘手。正当他们讨论着下一步的治疗方案时,孩子的情况急转直下,口鼻突然涌出了大量鲜血。 “这个脑子绝对不行了……”好不容易把心跳用胸外按压抢回来,何主任用钟怀远递来的手帕擦了汗,“要和家属谈一谈,不能干等,小远,跟我来。” 钟怀远跟着何主任在抢救室外见到了痛哭流涕的家属,何主任简洁明了地解释了头颅CT的急迫性与必要性,并且询问家属是否同意承担从抢救室到CT室的风险。 何主任承诺:“我是急诊科主任,如果你们同意,我和护士长亲自床旁护送,有问题可以立刻就地实施急救。” 家属听到“未知”、“转运意外”、“可能直接没了”这样刺耳恐怖的词语,一时间犹豫不决,两人只得暂时返回抢救室内。 “我先在抢救记录里写下‘家属正在商量’。”为了尽量避免不必要的纠纷,钟怀远总是宁愿心思再缜密一些,毕竟医患间的信任有时破碎得格外轻易。 等待家属决定的过程中,他联系了胸外、脑外和超声科的医生,询问起床旁颅脑CT的可行性。但好在没多久,家属们就进来签了风险承诺书。钟怀远和何主任迅速将孩子平稳转送到CT室,但最不想面对的结果还是出现了。 CT成像触目惊心,蛛血、骨折,脑袋仿佛一个摔烂在地上的蛋糕。脑外医生看了片子,露出了悲悯又无可奈何的眼神:“全部都碎了、肿了,救不回来的。” -- 第68页 钟怀远的目光穿过正在报警的监护仪,窗外浅淡的黎明正将天际上墨蓝的色块擦除,光线从云后射出,在寂静中留下明显的通路。万物逐渐在攀升的温度中醒来,但这个孩子永远沉睡于昨夜触目惊心的噩梦。 “死亡时间,早晨5:47。” 不带感情色彩的宣告宛如一出悲剧的结尾,演员与观众都不禁哀伤垂眸甚至落泪。医护工作者从来不是能够修改剧本的导编,他们只是配合演出的忙碌场务,面对身为主角的患者在疾病舞台上出乎意料的临时发挥,并不是每一次都能及时救场。 抢救室外的家属嚎啕大哭,从哭天抢地逐渐变成断续嘶吼,分贝虽然降低,但悲伤的浓度持续加剧。 忙碌了一整夜的急诊中心在低落的情绪中完成了交班,钟怀远离开抢救室时碰上了从太平间回来的家属。 孩子妈妈行尸走肉般拖着深浅不一的步子,似是认出了他,忽然失控般扑上来:“你们答应过我要救回贝贝的,你们答应过我的……” 人在无法承受自我疏忽酿成的巨大后果时,往往习惯逃避地将责任转嫁到他人身上。钟怀远非常理解她此刻悲痛欲绝的心情,因此没有及时推开她,任由这位遍布操劳痕迹的可怜母亲拽住自己的制服。 “贝贝啊——我可怜的孩子,妈妈没了你该怎么活啊……” 每一句绝望的嘶吼都扯动着钟怀远的领口,保安王叔在一旁想要拉开她,但是被钟怀远用眼神制止住了。在岗位上没能成为点亮奇迹的明灯,那么下班后,他愿意暂时充当这位刚刚痛失爱子的母亲在情绪冲击中能够抱紧的浮木。 “我们尽力了,请您节哀。孩子一直处于无意识的昏迷状态,走得不算太痛苦。”钟怀远安慰般轻拍她的肩膀,又递上了纸巾,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少一些公事公办的冰冷。 “脑子……浆糊……”孩子妈妈忽然又想起医生同他解释病情时的词汇,情绪重新激动了起来,“痛死了,我的孩子痛死了!” 钟怀远的衣领被猛地一拽,呼吸道被压迫带来一阵强烈的窒息感。但绝望中迸发出的力量并不容易挣脱,他和保安王叔两个人努力了半分钟都没能成功掰开那双死死拽住他的手。 “哎,快放手!您可别伤着咱们仁济的大佛了。”突然有一个穿白袍的医生跑过来帮忙合力分开了他们,接着又喊来同行的家属带着孩子妈妈离开了医院。 钟怀远终于松了口气,低头整理凌乱的白大褂时才后知后觉来人有点眼熟。 对方指了指胸牌,率先伸出手打招呼:“钟护士长,我是胸外的崔有为,跟钟科长的。” 钟怀远与他短暂握了手,这才想起来眼前人似乎是仁济非常有名的大嘴巴。“你好,谢谢你帮我解围。”听到是从胸外来的,他有些不大确定地试探道,“崔医生下来急诊是收症吗?” “啊,是,但又不全是。”崔有为话里有话,似乎还有一种嗅到新鲜八卦但不得不忍住的憋屈,“本来呢,普通气胸是不需要我下来的,但没想到真就碰上你了,还意外搭救了一下。” 钟怀远一脸“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迷惑。 崔有为还在继续自己的话:“说什么谢谢啊真的是,钟护士长你也太客气了!帮你就是帮我们科长和院长,这人情算下来算是我赚大了。” 关键信息出现,真象大白,钟怀远意识到钟知停已经悄悄把事情办成了。 他面色不改地冷淡道:“我是我,他们是他们,在仁济就只有同事。” “是是是,您先忙。”崔有为过去就知道他不是好拍马屁的对象,也不多纠缠了。 有这么一个人型大喇叭在,不出所料,半小时不到这则惊天新闻如同裂变速度极快的病毒般传遍了急诊中心每个角落。钟怀远换好常服从更衣室出来,就被熟识的一众医生护士堵在门口。 “钟怀远护士长~” “要不是胸外崔医生说起,你是不是打算就一直瞒着我们了?” “谁能想到冲在一线的护理一哥,绝口不提自己还有个院长爸爸。” 目的已达,钟怀远为了不露馅,即便知道友好的同事们不过是在开玩笑,依然照着往日的脾气与人设佯装生气。 “我是不是钟院长的儿子,难道会改变我的专业能力吗?”寒意跟随他重新掀起的眼皮抖落,似乎还有冰刃掉落时簌簌的声音,“如果这层关系会影响到我尽好本职,那我宁可不说。” “这就是你啊。”护士小敏灿烂一笑,表情中不自觉流露出了真诚的尊敬,“我们一直跟随你、支持你的初心,不会因为这些轻易改变。” 他们的护士长面冷心热,拥有一身超常的扎实本领和一颗善良的心,也总是自然地站出来替他们面对来自患者、家属以及院方的各种压力。尊重与敬爱往往来源于日常的点滴积累,他们在工作相处中早就树立起了异常坚固的信任之墙。 “我们认识的不是钟院长的儿子,而是急诊中心的钟怀远护士长。” 钟怀远压下了因为感动而泛起的哽咽,真诚地说:“谢谢大家。” 大家过来打了招呼就各自散开回到岗位,钟怀远走出急诊中心之后立刻拨通了钟知停的电话。 “怎么样,我效率不错吧?” “……是,但我好奇问问你怎么做的。” -- 第69页 “很简单啊,昨晚崔有为值班,我回到科室假装和你在电话里吵架,随便丢了点关键信息。”钟知停调侃,“全仁济都知道他是个什么人吧,老钟问起也不会觉得奇怪。” 崔有为,人如其名,手上功夫厉害,嘴皮子也毫不逊色。钟怀远过去并不在意“仁济大喇叭”的事迹,但今天算是彻底见识到了崔医生手术台下的实力。 他扶额无语道:“你挑人眼光真独到。” 钟知停无所谓地说:“我管他个性如何,在手术台上实力说话,帮得上忙的就算他背地里骂我又怎样。” 钟怀远听出了话外音,知道比起虚伪的团队名声他还是以患者为重,心中不禁产生了几分触动。 下一秒,电话里就传来阴测测的声音:“呵,谁搞小动作我就动权封谁刀。” ……果然不能这么轻易就为这只腹黑老狐狸洗白! -------------------- *天麻:息风止痉,平抑肝阳,祛风通络 **SpO2:血氧饱和度 单纯走个剧情,下一章保甜~完结倒计时了,预计下周就能完结 第43章 凌游 = 钟怀远这周的公休日安排稍微出了些变化,本来两人难得凑到同一天休息,说好与祁冬青自驾去临市的海边看日落,但突如其来的专访打破了他们逃离城市的浪漫计划。 “对不起。”钟怀远从后面抱住正在阳台给冬青盆栽浇水的祁冬青,闷闷地说,“我下周申请调假,等你分馆休息的时候再补看吧。” 头发扎在耳后的软肉上有些痒,祁冬青拿水壶的手颤了一下,水柱浇到了两人的裤脚上,绿茶凑过来舔起了他脚背上的水珠。 “说什么傻话呀。”祁冬青转过脸去,发现对方垂头丧气的表情过于明显,像是耳朵耷拉下来的可怜狗狗,“难道我看起来这么不讲道理吗?” “当然不是。”钟怀远心有不甘地抱紧了怀里的人,“难得休息却不能陪你,很不值当。” 两个人工作都忙,更何况钟怀远三班倒导致作息一直比较阴间。而分馆的中医药文化实践基地落地,祁冬青晚上和周末经常开课,两个人每天见面的时间突然一下子紧凑了起来,硬生生把同居过成了异地恋。 “小远乖,什么时候这么黏人啦?”祁冬青不自觉换上了哄小孩的语气,搂住他的脖子,“我自己会找乐子玩儿的,你就安心回去国医大。” “在这之前,”钟怀远忽然将手臂下移,托着软嫩的屁股将他抱起转身往卧室走,“先陪我找乐子吧。” 在阳台上扑蝴蝶的绿茶玩累了,小跑着撞到了卧室异常紧闭着的门上。它甩了甩小脑袋,贴着门边趴了下来,听到爹咪在里头有些痛苦的叫喊,紧张地用爪子挠起了门。 激烈纠缠时留下的热度还未散尽,祁冬青侧躺在床上舒缓着痉挛过几回的肌肉,圆润的脚趾像猫一样张合着,蹭乱了附近的床单。轻薄的凉被随意地搭在腰腹,掩着深处遍地绽放的新鲜红粉。 浴室里的水声渐停,没多久钟怀远走了出来,将一条温热的毛巾搭在祁冬青的额头上。 “先把汗擦一擦,歇一会儿再去洗澡。”他怜惜地拿食指关节蹭了蹭老婆小巧的鼻尖,“我先走了。” 两人胡闹太久,留给他在路上的时间不多了。 “对了——”祁冬青忍着腰酸,从对方手里夺下了车钥匙,“我待会儿顺便帮你洗个车,你今天就破费一下打车过去吧。” 明明交换两人的车就能解决问题却非要让自己打车,大概神经被极致快感冲刷后真的会有所松懈,钟怀远甚至都没有怀疑,听话地交出钥匙,讨了个离别吻就出门了。 这场专访是钟怀远拜托熟人找护院团学新闻部特地安排的,地点选在了院系楼的多媒体会议室。国医大活动申请的制度严格完善,像这类非课室的借用需要在申请表上写明活动内容,并通过党委书记在系统上审核同意—— 如此一来,黎飞雁一定会看到。 如果她真的心中有鬼,就会想方设法与自己碰面。 钟怀远踩着约定时间的尾巴到达国医大,团学新闻部对接的学生团队已经在院系楼门口等候着,看见他来,礼貌地问好。 “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钟怀远将手里的饮料递过去,“刚才路过一饭买了些喝的,请拿去分一下。” 挂着照相机的小师妹摆手道:“这怎么好意思呢!” 钟怀远坚持道:“请收下吧,我以前在团学也分管新闻部,知道你们做一篇采访还是很辛苦的。” “谢谢师兄。”对方接过奶茶袋子,往院系楼门口比了个手指,“请跟我们来。” 去到约定的会议室需要穿过中庭,婆娑的树荫连成绿色的云,漂浮在南丁格尔铜像上,一个光斑恰好落在她坚毅的眼睛里。 钟怀远蓦地想起毕业授帽仪式上自己曾说过的那句誓言——燃烧自己,照亮他人。他能坦然地直视“提灯女神”的双眼,告诉她自己无愧于院训。但不知道那些并不磊落的人从课室或者办公室的窗口与她眼神交汇之时,是否会产生一丝违誓的内疚。 专访进行得很顺利,钟怀远内在的亲和力与表面的云淡风轻形成了鲜明反差。或许是受到祁冬青的性格感染,日渐丰富的面部表情削弱了眉眼中的冷肃,为他抹除了不少与人打交道时不必要的误会。 -- 第70页 在提前审核过的问题之外,钟怀远甚至还与新闻部的学生聊了一些原本不在设计中的话题,采访比计划晚了一个小时结束。 “师兄辛苦了,我们整理完稿件之后会通过邮件的形式发给您过目。” “你们也辛苦了。”说话时钟怀远的余光瞥见会议室门口露出的裙边,于是趁机找借口支开新闻部的学生,“我还想重游一下母校,你们先回去吧。” 众人将采访设备整理完毕,结伴离去,走出会议室的时候惊讶地发现门边竟然站着院领导。 “黎书记好。” “你们好。”在外面徘徊的可疑人果然是黎飞雁。 钟怀远在暗处轻勾了一下唇角。被刻意压低的交谈声逐渐远去,他在高跟鞋落地的脆响中缓缓转身,学着记忆中母亲的样子绽开了一个笑容:“您好,黎书记,我们又见面了。” 错愕从黎飞雁眼中一闪而过,一瞬间她的眼神仿佛穿透了岁月般变得有些恍惚,但很快她重新稳住了表情。 “小钟又回来了?”黎飞雁说话时的语气不急不徐,带着上位者特有的压迫感,只不过更加温柔和隐蔽,“上次校庆分享会,我对你印象很深,没想到又见面了。” 与素不相识且不带恶意的人第二次见面,一般人不会如此明显地切换到自卫模式——黎飞雁在不自觉地向面前的年轻男人施压。 钟怀远识破了对方的应激反应,心中已经了然。“是的。”他装作单纯地回答,“上次太仓促,都没能与您说上几句话,如果您有空的话,我们边逛边聊?” 黎飞雁微笑着点头答应,两个各怀鬼胎的人融洽地并肩走在中庭的树荫下,黎飞雁率先出言打破了诡异的平衡。 “我之前还不知道,原来你也是钟院长的儿子。” 国医大与仁济本就一母同胞,消息互通的速度总是很快。之前拜托钟知停将流言散播出去,迂回曲折地兜一圈,为的不过就是尽量自然地落入她耳中罢了。 钟怀远故作惊讶:“您也知道了?” “你们父子俩藏得确实挺深。”黎飞雁虚伪地称赞道,“不靠钟院长的庇护,你倒是挺实在。” “有些事情,越想掩盖,越藏不住。”钟怀远将目光从远处收回,“您说呢?” 黎飞雁不知为何从他的眼神中捕捉到了危险,只能硬着头皮点头说“是”。 两人沉默着走在石板上,在路过一株樱花树时钟怀远忽然停下。黎飞雁顺着他驻足的方向望去,目光所及的终点是一块挂在枝桠间的木牌。即便已经更换过几轮,长期的风吹日晒依然将字迹从最新一块木牌上剥蚀,只能隐约辨认出“200Y届”的字样。 国医大一直有毕业生以班级为单位给学院捐树的传统,钟怀远背对着她,眼神中已经凝聚起哀伤。 “其实我母亲也是护院的毕业生,和您一样是这一届的。”他转过头与黎飞雁说话时毫无异样。 一阵凉意忽然如蚁般爬上了黎飞雁的脊背,她不由后退半步,皮鞋细跟摩擦过粗粝的路面:“你……怎么知道。” 钟怀远用余光扫了一眼地面上清晰的划痕,晃了一圈又重新回到她化着精致妆面的脸上:“您不会忘了吧,校庆分享会时您在致辞中提起过是200Y届毕业生。” 被猛地拿起又轻轻放下的失重感正在一点点击碎黎飞雁完美的伪装,即便面上无恙,内心却早已失了分寸。 “哦,是的。我平时工作忙,很多话说出去便不记得了。” “理解的。”钟怀远没有立刻拆穿她,继续进攻,“说起来我母亲还可能与您是同学呢。” 在对方逐渐瞪大的眼睛中,他冰冷地说:“她叫佟悦,不知道黎书记您还有印象吗?” 黎飞雁立刻拒绝,根本没留意自己突然拔高的声调:“我不认识她!” 三十年的时间很长,大学的社交圈又格外广泛,正常人都需要倒带检索,绝不会如此干脆利落地秒答。完全没有经过思考的回应恰恰暴露了她的心虚。 “那太可惜了。本来我还抱着一丝能从您这里知道一些母亲过去的希望。”钟怀远压下唇角,一副遗憾的样子,“我一直很好奇她的校园生活。我只听外公说,她对护院感情很深。想必这份心情您也感同身受。” 他有些伤感地感慨:“我母亲毕业不到一年就离世了,连一张在校的照片都没留下。” 在听到佟悦离世的消息之后,黎飞雁的表情彻底僵住了,自我麻痹般不断重复着“不关我事”。 一个可怕的答案在钟怀远心中形成:或许当年黎飞雁是知道自己妈妈被流言冤枉的真相的——更有可能,她就是那个收受了钟行正利益的捏造者。 黎飞雁保养得当的脸部肌肤彰显着光鲜,可源于作恶的恐惧依然跟随时间沉淀在每一道岁月留下的褶皱里。恐惧一旦萌芽,只会肆意生长,除非心结解开,否则将永生纠缠所依附的主人。 钟怀远点到即止,又重新望向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樱树。 “新花不识旧人,这樱树你们毕业时栽下,来年第一次开花时它就不记得了。”他低沉的嗓音如同利剑,直刺入谎言的裂痕,“那又如何,我们这些赏花的后辈能从香气中嗅出故事。存在是一定会留下痕迹的,您说是吗?” 黎飞雁失神般望着枝头的翠绿,在钟怀远离开后不停地重复着:“她来找我了……她终于还是来找我了……” -- 第71页 人造湖泊里黑天鹅翅羽末端沾上的水珠在阳光下熠熠,樱树的枝杈在夏风中划过有色的弧度……国医大的每一处风景,都于沉默中记录着她犯下错误的证据,不断鞭笞她的良心。 钟怀远只能寄希望于黎飞雁尚存一丝良知,主动坦白曾经的言行。 他失神落魄地往校门口走去,方才进攻时横冲直撞的底气荡然无存。他望着安静躺在掌心里的樱花树叶,抚摸着上面的纹路,似乎想要探出尘封的真相,最终只能摇头叹气。 不在通勤高峰时间点的外环路上车流极少,偶尔才有公交车缓驰而过。钟怀远突然被一阵短促的鸣笛吸引去了目光。 祁冬青降下车窗,将左手随意地搭在上面,冲他笑道:“帅哥,打车吗?” 钟怀远绕过车头,坐上副驾,将手里的树叶塞进他的裤子口袋:“车费付你。” 祁冬青好奇地戳了戳露在外面的半片叶子:“这是什么?” 钟怀远只说是“护院特产”便不再吭声。 车子并没有按照回家的方向行驶,反而转去了内环,在钟怀远的疑惑中停在了大学城的中心湖公园。他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今早祁冬青故意不让自己开车。 祁冬青打开了后备厢,一个家用电汤煲搁在中间,旁边的篮子里还装了两幅餐具和一个大汤勺,违和中透露着一股温馨。他掀开煲盖,舀了一碗汤放到钟怀远手里:“不能去海边看落日,湖边也不错。” 冬青说话时带着澄澈又期待的眼神:“好喝吗?” 明明汤的温度正好,并没有热气蒸腾上来,可钟怀远莫名就觉得眼前雾蒙蒙的,有种想落泪的错觉。他将喝尽的汤碗放下,抱着冬青在后备厢坐下。 SUV的后置空间足够大,两个人并排坐在上面也不嫌拥挤。 钟怀远突然说:“我要是失业了,你会养我吗?” 祁冬青并没有意识到话中的深意,只是开玩笑道:“那你入赘我们和春堂呗。” 草坪上有许多前来野餐的学生,花纹各异的餐布在微风中鼓起,如同彩色波纹在绿色幕布上流动。夕阳的余晖投射在水面上,像撒下了一湖闪着光泽的玫瑰,演绎出一场盛大的浪漫。 落日独有的绯色落在祁冬青脸上,混着暖黄的光晕扫过他丰润的唇。钟怀远俯身用舌***着下方那处天然凹陷的唇窝,于渐晚渐浓的日暮中吻上祁冬青——他此生命定的着落。 世界最美好的景致已在怀中,太阳照旧西落,而爱意永远常亮。 -------------------- *凌游:清热、泻肝、定惊 今天是懂得生活浪漫的冬青~ 第44章 金钱草 === 仁济新一届院长选举在即,此前虽也有两三人实现过两届连任,但钟行正在第二届做满了最长任期也就是十年,因此已是史上在职最久的院长。能否突破记录成功保住头衔成为第一位连任三届的院长,就看眼下这次机会。 与往年不同的是,随着钟怀远身份的曝光,钟行正在护理群体中的支持率有所上升。如果没有人站出来参与竞选,那么他只需要在全院公投中获得半数以上的支持就能顺利连任。最近两次内网民调显示,钟行正的支持率大幅超过50%,基本上可以说是胜券在握。 也正因如此,家庭聚餐时三人间的氛围难得风平浪静了许多。 “原来你也并非完全一无是处。”本来还在为解释钟怀远来路而头疼的钟行正心情愉悦,甚至大发慈悲地将珍藏的酒放在转盘上拨到他面前,“想不到你在那群人里面子还挺大,当初把你推上这个位子是对的。” 充斥着傲慢无礼的“示好”毫无诚意,只让人发自内心感到不适。 “沾院长您的光,如今我在急诊也算畅通无阻。以往摆脸色的那些人全都认真陪笑,挺有趣的。”他无视了珍藏的洋酒,反倒拿起旁边的啤酒往杯中倒了一半,嘴边浮起嘲讽,“您说得对,这种看马戏的感觉很不错,是我太晚领悟过来了。” “客气一句而已,倒是挺上心。”钟知停配合着他的演出,依然保持着以往的犀利,立刻怼回去,“院长靠得可是各科主任的信任支持,你那丁点儿功劳哪够看的。” “知停。”或许是钟怀远的转变太过自然,钟行正破天荒地喊停了长子,语气中颇有几分责难的意味,“少说两句。” 他确认了一遍钟怀远的眼神,发现其中有着令他满意的戏谑与欲望,才认可地点头:“现在也为时不晚,以后就多跟你哥学学怎么利用人心驭下。只有将每个人的痛点牢牢握在手中,才能确保随时能够出牌。” 钟怀远压下心中的鄙夷,颔首称是:“我知道了。” 饭后钟行正又留两个儿子聊了一会儿,或许因为习惯使然,期间照旧单独喊了钟知停到楼上书房细聊选举的事情。钟怀远乐得自在,一整晚紧绷的神经在空旷的客厅里难得松弛下来。 他盯着置物柜上三个人的合照出神,相中十七岁的自己拘谨而冷漠地望着镜头,细看时便能发现,他比身边的钟知停要离面前坐着的那人离得更远一些。 南部海边裹挟着白沙的风并不能吹到这里,而钟怀远的思绪里蓦地涌出一缕白玉兰的香气。 十七岁前他的人生简单如砂煲中沸腾的白粥,可钟行正忽然拿大勺一翻,将糊在底部的配料搅到面上——钟怀远那时才发现,原来里面全是腥臭腐烂的过期海鲜。 -- 第72页 从小外公便教育他要享受平凡,在发现外孙成绩斐然时像是害怕着什么一般劝他藏住锋芒。长久的韬光韫玉终于在高一那年迫于现实压力而中断,外婆突发重病继续手术,而家中除了住着的老房并没有太多积蓄。 钟怀远瞒着外公报了生物和化学的全国竞赛,拿下了令人咋舌的双料冠军。他带着政府和学校的补助奖金回家时,外公沉默良久,激动的老泪最后还是化作一口无奈的气从嘴中呼出,说着钟怀远并不理解的“一切都是天意”。 没过多久,一个陌生的男人找上门来,开口便是交易。钟怀远仍能记得那天钟行正用施舍般的表情对自己抛出条件:“跟我走,我帮你解决那台手术。” 还有那句:“瞧着虽然不像,可实力不错,倒看得出是我的种。” 少时不知山险,只知自己能够翻跃。可翻过那座山之后,钟怀远后知后觉,原来锋芒毕露的背面是自己无法承受的代价——他进了这个牢笼一般的家,便许久没能逃出来。 钟怀远坚持到现在的理由,无非是南方老家的外公外婆如今过着安逸日子,两位老人家身体健康便是他最大的心愿。 “还不走?” 钟知停没有起伏的声线将他拉回现实,钟怀远转过身与他一同从正门离开。从钟家别墅到小区正门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两人说起了刚才讨论的事情。 钟知停将方才在书房里的对话回忆了一遍,嗤笑一声:“他不想别人争,我偏要捧人出来和他争。” “神外的孙主任应该可以争取。神外手术的含金量够高,不会受到学术上的质疑。他在院内与患者间名声一向很好,况且上一届也有出来参选过。”院长候选人必须同时由三位科主任联合推荐,钟怀远思索了片刻,终于想到一个合适的人选,“孙主任和我们急诊何主任是同学,与儿科徐主任也一向交好,这么算下来就差一个推荐人而已。” “之前仁济新大楼原先规划做肠胃中心,后来老钟介入硬改成了肝胆中心。”钟知停一针见血道,“肛肠外科的谢主任应该不难游说,毕竟本来就有疙瘩。” 眼下钟行正连任似乎大势所趋,钟怀远仍有一丝顾虑:“但是孙主任真的愿意站出来吗?” “没人出来争,是因为看不到胜算。”钟知停笑答,“如果我们把这个胜算直接送到对方手里呢?” 他凑到钟怀远耳边,压低声音全盘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回到家中的钟怀远面色不愉地扑到祁冬青身上,枕着对方愈发有肉的肚皮,释放着体内的郁气。 “阳奉阴违的感觉真不好。”钟怀远抱住老婆狠狠吸了一口,“对着那张虚伪的脸,真的好想吐。” 祁冬青也听说了仁济最近的一些消息,知道钟怀远站出来与钟知停一起为院长助选。他先前敏感地意识到钟怀远在筹划着大事,现在听了这么一说,就知道是想窝里反。 “难为你了。”祁冬青用手指揉散了他打理整齐的头发,替他轻柔地按摩头部的穴位,“但你们有多少把握能成功?” 望着钟怀远忽然抬起的眼睛,祁冬青连忙慌张地否认:“我不是觉得你们不能赢,只是……万一事情没有按照预料的方向发展,我担心你在仁济会处境艰难。” “你上周在湖边才信誓旦旦地对着夕阳说要养我,这么快就不作数了吗?”钟怀远被他的模样逗得勾唇笑出声,“放心吧,我会努力不沦落到被老婆包养的。” 玩笑过后,他坐直了身,一脸认真道:“我也许不能说热爱这份职业,但我衷于这个行业的价值。不是非要在仁济才能救死扶伤,只要人类还没有彻底战胜疾病,那么这个社会里就一定留有我存在的位置。” 几乎没有什么悬念的换届选举在风平浪静中逐渐靠近,然而就在投票日前一天,仁济内网上忽然出现了三则爆炸性的新闻。 第一个新闻是一份是被人匿去了双方名字的DNA鉴定报告截图。报告显示两位受检者的Y染色体分型完全相同,存在父系血缘关系。但从没有隐去的姓氏以及二者的年龄不难联想,这份报告指向了钟知停与钟怀远同父异母的兄弟关系。 第二个则是一段经过声音技术处理的个人音频。博主自述三十一年前是国医大护理系在读学生,在一次公开论坛活动中目击现仁济院长在后台化妆间对同系女同学“不轨”,之后以非金钱的方式收取钟院长提供的“封口费”,并散播谣言逼走了怀孕的受害人。如今被良知折磨到无法安眠,决意说出事实,并已决定与当年所受利益切割。 同日,国医大官网发布消息称,护理学院党委书记黎飞雁在辞职信中检举200Y年的“4+2+3”保研遴选过程存在暗箱操作,院校现已成立调查委员会展开自查。 第三个爆帖是一封联名书。信中痛陈钟行正利用职务之便在国医大授课和仁济实习期间对自己实施不当肢体接触,责成校方与远方严查行为不端的钟行正。落款署名的受害人达数十个,均已前往警局报案。 舆论的大潮来势汹汹,将钟行正在毫无防备之时瞬间推上风口浪尖——私生子、罔顾规则、德行败坏,无一不在昭示着他没有下限的价值观与私生活。 事已至此,钟行正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两个儿子合伙坑了。 “先生,您不能进去——” -- 第73页 私人会所的安保没能拦住擅闯的钟行正。他气急败坏地破门而入,就看见平日里兵刃相见的两个“好儿子”这会儿正其乐融融地在包间里上演着兄友弟恭。 一股悲凉的火气涌上来,他颤抖地骂道:“好啊,你们兄弟商量着一起害老子!” “老钟你这话就不对了,什么叫我们害你,这明明是你该受的。”钟知停放下酒杯,往椅背上一靠,竟比往日风光的钟行正还要霸气两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的道理你比我更清楚吧,做了坏事怎么能怪别人揭发呢?我和小远不过是见义勇为罢了。” 钟怀远对他存反心是意料之中,但钟知停的背叛让他措手不及。掩藏得极好的深沉心机让钟行正脊背发凉,他转而望向另一边的钟怀远,对方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明天的换届不过是你失败的开始,法律和纪律绝不轻饶你。”钟怀远的眼神光中闪着大仇得报的快意,“你等着吧。” 钟行正不解地怒吼:“我失势对你们有什么好处?我下台了,你们还不是照样跟着我一起被人放弃!” “你多虑了,我现在后台可硬了。”钟知停抬手揽上身旁人的肩膀,亲昵地靠了上去,“金主我都傍好了,就算被仁济赶出去也有生路。” 钟行正这才注意到他身边还有一个人,定睛一看竟是夏家的小儿子夏泽兰。 他不可思议地望着两人亲热的姿势,身为父亲痛心疾首道:“你这是倒插门,你还要脸面吗?” “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开我们钟家吃软饭先例的,可不就是你吗?”钟知停笑容里的话字字诛心,“你要是忘记当年攀上医学院长女儿这层关系往上爬的出身,那我就提醒一遍,我这叫‘子承父业’。” “别看我,我姓佟,不姓钟。”钟怀远大方地将与祁冬青十指紧扣的手摆到桌面上,彻底割断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脸“与我无关”的冷淡,“我不会也不能替我哥帮你家传宗接代。” 事业被毁与家中绝后的双重打击让钟行正彻底崩溃了,他最后被保安拖了出去,绝望的笑声传遍了整个走廊。这是钟行正在面对无可避免的失败之前最后一次无谓挣扎。 祁冬青柔声问:“你们真的能够独善其身吗?” “怕什么,实在不行等我自立门户,你劝他到时候来我这儿帮忙。”钟知停淡定耸肩,“兰兰不会这么狠心放着我和小叔子不管的。” “滚蛋!别带着我乱攀亲戚!”夏泽兰羞红着脸炸毛了,“还有,谁是你金主了?你要是被赶出来了可别死皮赖脸找我,晦气!” “一家人第一次坐下来吃饭,要和和气气的。”祁冬青用勺子警告般敲了敲盘子,“明天还想开工,这会儿就别乱说话了。” 言下之意是,现在嘴上过瘾,晚点屁股受罪,明天和春堂病人被连累。 夏泽兰立刻哑了火,老实将钟知停夹来的茄盒塞进嘴里,猛然觉出一丝怪异来。 不对呀,他是老大一房的人,怕老二媳妇干啥啊?! -------------------- *金钱草:清热解毒,利尿排石 小学鸡“权谋”大家随意看看,渣爹基本就打到这里,后续还有三章,日更到完结~ 老二媳妇、自己好姐妹成为当家主母 怨种老大媳妇夏泽兰:我真的谢 第45章 王不留行 ===== 毫无意外地,身陷丑闻的钟行正不仅被仁济换届委员会取消参选资格,还被医学会[1]回收了与仁济的聘用合同,暂候调查。 神外的孙主任成为了新一届仁济院长,并在就职演讲中表示今后会注重回归医护、护士、护工三位一体的办院初心,同时再次强调护理是一门独立学科,未来将大力支持临床护理的学术培育。 大刀阔斧的改革势在必行,钟怀远坐于席间,在雷动的掌声中露出一个释怀的笑容。 新一任领导班子磨合讨论过后,仁济在最大限度保持原有组织安排的前提下,另外公布了几项重大的人事行政调整,其中最受瞩目的还是两位“旧朝皇子”的动态。 原胸外钟知停科长辞职,带走了两名得力助手,科室由原副科长钱主任接棒管理。院方已发布公开招聘信息,将尽快补充流失的精英血液。 急诊中心钟怀远护士长出任医教科下的医疗质量管理委员会委员,负责护理模块的岗前考核与培训提升。院里都在传,下一任护理部总护士长非他莫属。 全院管理层会议还没结束,钟怀远忽然觉得上衣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两下,细微的声响被麦克风吞没,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钟怀远进入设置页面将静音震动关闭,点开绿色的社交App,果然是祁冬青发来的消息。 【小大夫】怎么样?需要投奔我吗? 祁冬青紧接着又给他发了张银行卡余额截图过来。 【小大夫】:我和我的小金库已经准备好哦了~ 钟怀远拆了一个新口罩戴上,遮住自己忍不住上扬的嘴角,手指跟着快速地输入。 【TJan】:把这些收好当嫁妆吧 对方立刻发来了一张问号喵喵头。 钟怀远打趣地回复了一句“你老公我升职了”。 【小大夫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和别人炫耀我有个院长老公? -- 第74页 【小大夫 】:开玩笑啦!今晚回来给你加菜! 祁冬青用自己和绿茶一起拍的“等你”表情包结束了聊天。 【小大夫 】:不说了哦,我来病人啦~ 钟怀远下班到家的时候发现餐桌上放着电磁炉。北方的盛夏已经到来,虽然远不如低纬度地区般闷炙,但被太阳蒸烤过的空气依然能轻易带出一身汗。 他回头看了眼墙上的中央空调显示器,一时间没搞懂为什么祁冬青突然在暑天里张罗起了在家火锅。 “你回来啦?”祁冬青从厨房里探出头,扒着门缝不让他进来,“哎呀,你不要给我添乱!快去洗手,然后换身衣服。” 感受到肩膀上温柔但不容反抗的推力,钟怀远即便再好奇厨房里的秘密,却也只能听老婆的话,乖乖回卧室换了家居服。再回到客厅时,他意外地发现桌上摆满了各色海鲜,有序地围着中间那锅汤头奶白的粥—— 是岭南特有的粥底火锅。 小时候钟怀远经常坐在外公的单车尾去到海边,从清晨泊岸的渔船上挑选最新鲜的海货回家煮生滚粥,“一鲜、二荤、三素、四粥”的吃法构建出舌尖上的幸福。 眼前的一桌食材唤醒了钟怀远体内因为沉睡许久而变迟钝的家乡味觉,他悄悄将手中的东西藏到背后的吧台酒柜里,再次被双方奇妙且有用的默契惊到。 “怎么样?”祁冬青自豪地解下围裙,邀功般蹦到钟怀远面前,下巴抵着对方的手臂,水汪汪的眼睛因为笑得灿烂眯成两道弯月,“我照着网上搜来的食谱做的,还是有点天赋在身吧?” “正不正宗我不敢保证,但肯定满满全是爱。”他哼哼两声,任由钟怀远揉乱自己的头发,玩笑般说,“这粥底是我想着你做的,这些海鲜在挂掉之前听到的最后三个字也都是‘钟怀远’。” 有些孩子气的说法让钟怀远哭笑不得,有时候祁冬青总是会用一些出乎意料的方式说一些奇妙的情话。没办法,他就是喜欢冬青对生活莫名其妙的热情。 他推着人在椅子上坐下,然后往锅中加入了几只饱满水润的生蚝:“看着卖相不错,有没有爱也要试试才知道。” 祁冬青面露喜色,迫不及待地喊他加多点虾。 “我听夏泽兰说,大哥他真的出去挂牌了。”自从上次的“家庭聚餐”后,祁冬青已经将对钟知停的新称呼叫得很顺口了。 钟怀远非常满意这个说法,点头说:“嗯,他性格本来就不是服从管理那挂的。比起驻院,他早就想出去自己做老板了。” 祁冬青咬了一口钟怀远剥好的虾仁:“我总觉得他标价会很高。” “你用词太谨慎了,简直是狮子大开口。”钟怀远想了想六七位数的隐性市价,也忍不住发出慨叹,“以后仁济应该会流失一部分富豪患者的手术。” 钟知停的个人选择并没有侵犯到他人的利益,毕竟有能力者靠自己的双手赚钱无可厚非。 “本来公营医院的出发点就是提供无差别医疗服务,这部分的额外供需脱离仁济,一定程度上也会减少一些利益收受的问题吧。”祁冬青说,“其实对你们院而言不算一件坏事,反倒还省了些监管处理的力气。” 语毕,他嘿嘿一笑,有些不正经地调侃:“看来我以后好好好笼络住我大哥大嫂咯。” 钟怀远拿筷子夹住他的碗边,剥夺了他干饭的权利:“嫌我没本事赚钱了?” “我哪有。”祁冬青在汤底沸腾的咕嘟声中托住下巴,“我不嫌弃你,我爱你。” 毫无预兆的直球重重击打在钟怀远胸口,他立刻低头藏住自己发热的面颊,松开了筷子的钳制:“好好吃饭。” 大海的鲜甜、肉类的荤香被米香激发出来,最后加入的青菜完美中和掉了油脂的腻,两人心满意足地舔净碗里的粥。 “绝了!”祁冬青瘫在椅背上,发愁地摸了摸鼓起来的肚子,“这要是长住岭南,我得胖成个球吧。” 这话提醒了钟怀远,他反手从酒柜摸出一个长方形的信封,推到祁冬青面前。 “我有东西送你。” “明明是庆祝你升职,怎么反倒是我有礼物收?”祁冬青笑着打开没有粘胶的封口,从里面抽出两张明天由嘉禾飞往南湾的机票。 “这是……” 钟怀远直视着他惊讶的眼神,郑重邀请:“冬青,你要不要和我回一趟老家?” 有些话不必挑明,听者便能推敲出背后的想法。 两张薄到可以忽略的机票仿佛一对华贵沉重的钻戒,祁冬青太清楚这句话内藏的份量,突如其来的“见家长”让素来临场不惧的小大夫愣在了原地。 “我可以吗?” 我真的是你愿意共度余生的不二人选、是你想要如家人一般珍视的唯一对象吗? 两位老人会不会无法接受同为男性的自己,让你夹在中间两难呢? 这么多年,从国医大到和春堂分馆,祁冬青学着钟怀远的样子,厘清目标并大胆为之放手一搏,却难改骨子里吝啬自我感觉的天性。 祁冬青忽然想起当初爷爷在分馆开业前一晚对自己说过的话: “你们这群孩子小的时候,一到夏天别的兄弟姐妹都直接从桥上往假山池里跳,只有你坐在栏杆边犹豫半天,最后回屋换上泳裤才舍得从池边下水。我总是觉得你懂事过了头,规矩得不像个顽劣天性的孩子。” -- 第75页 “冬青,不要总是压抑自我,也不必总是顾虑他人而选择委屈自己。如果你认定了,就放手去试吧——分馆是,那个人也是。不要害怕为别人带去负担,表达善意与爱的同时也要记得直面自己内心的需要。” 面对小大夫的自我否定,钟怀远毫不犹豫地正色道:“除了你,还有谁可以?” 祁冬青的眼眶浮上一层热意。被坚定选择的答案为他敏感又小心的暗恋彻底画上句号,他又有什么理由对显而易见的幸福产生矫情的恐惧呢? 钟怀远亲了亲他慌乱的眼睛,却意外地发现嘴唇碰到了本不该出现的水珠。暖热又咸,不用看都知道是眼泪。 “冬青。”钟怀远帮他擦掉泪珠,有些无奈地抱住他,“你现在就开始哭,以后我求婚的时候该怎么办?” 小大夫发达的泪腺让他有些惶恐,说不定以后两人婚礼的现场会诞生出一个地图上没有标识过的咸水湖。 祁冬青攥着机票,满是委屈地嘀咕:“把我哄回老家,连哭都不让吗?”这控诉不亚于“骗我结婚就不爱了”般严重。 “好好好,都随你。”钟怀远望着怀里抽搭抽搭的小可怜,忽然醒悟过来,“你不会是突发见家长综合征了吧?” 丑媳妇虽然不用见公婆,但外公外婆这一辈更是重量级。祁冬青憋红了一张脸,背过去偷擦掉鼻子里钻出来的泡泡。 医者不自医,这种面临人生难题时身体自发性的保护机制叫他难以应对。 因为很爱一个人,所以才格外介意自己在对方长辈面前的印象。钟怀远知道这个道理,心中愈发柔软。 “我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咱们一起面对。”他承诺,“我就不信有我们俩解决不了的疑难杂症。” 钟怀远的声音温雅得仿佛极夜结束时第一缕落在地面的阳光,逐渐抚平了祁冬青内心的焦灼:“就算关系升级,我们还是我们。” 他停顿了一下,随即纠正了刚才的话:“还是有所改变的。祁冬青还是祁冬青,但钟怀远变成了祁钟怀远。”永远将你视为比自己更重要的存在,成为值得你依靠的后盾。 “有你在,我不担心的。”祁冬青努力憋住自己愈发汹涌的泪感,哪怕是捂着嘴也没能阻挡住低声的呜咽,“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的。” -------------------- *王不留行:活血通经,下乳消肿,利尿通淋 [1]医学会:虚构机构,文中设定是执业医师全部受聘于该机构,统一管理 主动冠老婆姓的小远: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第46章 南星 = 嘉禾与南湾分属地图上的南北两端,三个多小时的空中飞行结束后还要接驳两小时的城铁,两人乘坐早班机出发,辗转了大半天才到达地方车站。 提前安排好的网约车疾驰在滨海公路上,统一粉刷成浅蓝色的围栏模糊了路面与海天的分界线,从深蓝天际而来的海水扑到眼前就只剩下浪的白边。 棉絮一样的云团在倒后镜中飞速后退,祁冬青降下车窗的一瞬间便嗅到了混着新鲜椰青味道的咸涩,回过神时才发现车子刚刚经过一档卖椰子的路边摊。 在北方内陆长大的祁冬青对于海总是有着消耗不完的热情,他曾经去过许多赤道附近的知名海岛度假,却依然对这个普通的三线海滨小城市充满了好感。 这是钟怀远长大的地方,每经过一处曾经他出现过的建筑,祁冬青似乎都能在空气中捏到小小远肉乎乎的脸蛋。 钟怀远忍不住偷拍了一段冬青张嘴喊“哇塞”的视频,甚至坏心思地设置成了动态屏保,一边笑一边躲避着当事人恼羞成怒的拳头。 “到家了,还闹吗?”钟怀远捉住那两只没什么力气的手腕,仰腰承受着对方扑在胸口的份量,“如果你不介意用这个姿势见我外公外婆的话,我很乐意奉陪。” “啊?这么快!”祁冬青惊得抱头往下躲,因为没控制好力度,连带把钟怀远也扑倒在了后座上。好在司机已经先行下车帮忙搬运行李,并没有目击后排的香。艳现场。 钟怀远在后背贴上座垫的同时伸手护住了冬青的脑袋,他轻拍了两下对方的背,安慰道:“别怕,准备好了我们再下车。” 祁冬青埋在他领口嗅了嗅,柠檬草的香味如镇静剂般平复了心跳,可下车的时候依然有些紧张地揪住了他的衣角。 祁冬青微抿起嘴却不说话,就这样站在原地仰视两阶楼梯外的钟怀远,眼神里流动着让人心软的情绪。 想要读懂小大夫的潜台词并不是一件难事,钟怀远甚至都不需要猜。心思全都写在脸上的人向来单纯,比如此刻他颤抖的指尖就是在表达“上楼的时候可以先牵着我吗”。 “过来。”钟怀远伸出手去触碰他满是汗的掌心,穿过指缝紧紧扣住,将他拉到自己身边,“跟紧我。” 祁冬青外侧的手从胸前横穿而过,轻轻覆在钟怀远靠近自己这边的手臂上,几乎整个人贴了过去。这是让他很有安全感的姿势,结实和暖的热源如太阳一般晒干了负面情绪。 如果这颗太阳没有发出不怀好意的轻笑的话,他真的不介意在楼道里整个人扒上去。 “你不许笑我。”对方的从容冷静让祁冬青感到非常挫败,闷声不乐道,“下次换你跟我回和春堂,说不定比我还慌呢。” -- 第76页 或许是钟怀远提前打了招呼,到达四楼时,外头的铁门已经敞开,内侧的木门则虚掩着,推开时摩擦过地面瓷砖发出一声年迈的吱呀。 钟怀远冲屋内喊了一声:“我翻黎了。” 这句祁冬青还能听懂,知道是在说自己回来了。他试图拍掉钟怀远还握着自己的手,却惊讶地发现无法挣脱,只能将它们藏在身后,接着礼貌地叫了人。 “外公外婆好。” 相对于大部分成年男性的沙哑低沉,祁冬青的声音更干净清澈,像一颗脆甜的油桃,再加上温顺的长相,在长辈之间很有吸引力。 “好,好。”面目慈祥的外婆端着一盆坚果出来,见了这眉眼温和的孩子立刻笑了起来。 外公坐在远处的摇椅上,看见他们来,没有什么太多的表情变化,只客气地点了下头,幅度小到可以忽略。 “远哥,我这些礼物要放哪里?” 祁冬青不知道应该送什么,抓耳挠腮半天,最后还是就地取材,从和春堂挑了一些上好的中药材带来,平时也能用来煲汤。 外公敏锐地捕捉到不太熟悉的字,问道:“你刚才叫他什么?” 刚放下手中大包小包的祁冬青直起腰来,发懵地说了一遍钟怀远的全名,紧张程度不亚于开小差时突然被点名回答问题。 “怀远……倒有几分深意。”外公坐在藤椅上轻摇了下蒲扇,半晌才点了点头,“你知不知道我外孙还有一个名?” 老式风扇转头时的嘎吱声成了客厅里唯一的响动,外公忽然有些严肃地看了自己一眼,祁冬青抠着膝盖,一时间没能琢磨出他的意图,只能以诚实的态度应对。 “我知道。但平时我喊远哥喊习惯了,就没有改口。” 知道本名就是交过底,外公心中有了数,知道自己外孙这次回家的目的足够认真,这才放下心来。眼前这孩子看着挺善良老实,就胆小这点不太好。 “你们小年轻之间怎么叫都行。”他从藤椅上站起来,坐到茶几边上的单人沙发上,拉近了彼此的距离,终于换上了平日里的笑脸,“小祁大夫你别紧张。” 外公脸上的皱纹随着笑容舒展开来,多了几分和蔼。祁冬青的神情这才自然了许多,表现渐入佳境。 “您之前风湿痛现在好些了吗?” 外公从柜子上取下空瓶,说:“好些了,你送来的药酒挺好用的。” “我再给您看看吧。”祁冬青上手替他把了脉,“风湿这种慢性病最难根治,我给您开个方子喝着,等回去了再泡过药酒重新给您寄来。” “那就麻烦小祁大夫了。” 外公趁他写方子的时候回屋找外孙说话。卧室的门没关,并没有特意避开的意思,但因为他们用的是粤语,语速又快,祁冬青半天愣是没听懂一句,笔下的字也愈发浮躁,不得不撕掉这页写废了的方子重新誊抄。 祁冬青知道听人墙角的行为很不礼貌,可眼下他很担心外公对自己这个未来孙媳夫并不满意,忐忑不安的心情宛如垂在叶尖的水珠。 虚掩的房门内,爷孙俩的对话还算是融洽。 “怎么样?”钟怀远毫不担心脾气好又惹人爱的小大夫会在自己家人面前翻车,“我说过他很招人疼的。” 外公不置可否,等着他把话说完。 “我从小是您二位一手带大的,循例也该带着冬青来见过二老。您如果不同意也不必强行点头祝福,要怪就怪我这事办得不圆滑,到头来还像小时候那样惹您生气。”钟怀远拆了一条新的烟,取出一包递到外公手里,把漂亮的话都说尽了,“冬青进了这门,我也算对他有了交代。我来不为别的,他从小被家里宠大,我不能让他在这事上受委屈。” 外公熟练地从上衣口袋里摸出打火机,却看见外孙拿脚把门踢上又顺手开了窗,奇怪道:“搞什么?” 钟怀远一本正经道:“您要么去窗口抽?冬青闻不得烟味,会嗓子疼。” 外公忍了忍,将烟盒与火机一同塞回兜里,骂了他一句:“你个衰仔……” 两人出来的时候祁冬青正在餐桌上帮外婆剥花生,钟怀远喊他一块儿去听曲子,他洗干净手便跟着出了门。 老社区里通常藏着小公园一样的平地,中间栽一颗五人合抱的大榕树,夏天的时候伞盖一样的树荫底下便成了纳凉的好去处。一帮喜欢吹拉弹唱的老伙计们午后晚些时候便会搬着凳子过来,玩玩民乐合奏打发时间,偶尔也会打两圈牌。 钟怀远外公擅长二胡,趁人还没来齐,便先拉了一曲《赛马》热身。 祁冬青眼尖地发现了旁边杂货店角落里的古筝,钟怀远告诉他,那是隔壁楼王阿姨寄存在这的,要弹的时候就和老板一起抬出来。 钟怀远看出他的跃跃欲试,和老板说了一声便将古筝搬到了榕树下架好:“手痒了就试试,反正待会儿王阿姨来了也是要弹的。” 祁冬青熟练地缠好玳瑁甲片,抬手轻扫过琴弦,一串流畅的筝音便从指尖飞泻而出,他身后仿佛有一卷朗月清风般的山水画正徐徐打开。 外公拨下鼻梁上的老花镜,一脸悦色道:“会弹什么?” 祁冬青思忖了一下,提议说:“《春江花月夜》如何?” 灵透的筝声配合着悠扬的二胡,如江上初升的明月在长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最终伴着潺潺的春水泻在花树上。一曲终了,余音切切,两人的合奏赢得了旁观者的喝彩。 -- 第77页 练乐器除了修生养性,也能推敲出弹奏者的心性。筝声紧、旋律快时,祁冬青并没有心浮气躁。见他手指翻飞时留下残影,而表情依然气定神闲,钟怀远外公禁不住赞许道:“弹得好!” “您客气了。”祁冬青不好意思地拆下拨片,整整齐齐码回盒中,“我刚才有几处弹走了音,要不是您手稳,我就露馅了。” 碰巧王阿姨下楼来,他赶紧站起来解释刚才借用古筝的事情,没注意到钟怀远和外公接下来的对话。 外公对这个孙媳越看越满意:“是个好孩子,没城府、有涵养。你俩还挺般配。” 钟怀远抬眼望着不远处那张画一样的侧脸,应当是被刚才的演奏逼出了一身薄汗,此刻祁冬青脸上透着一层薄薄的粉色雾气。 他垂下眼睛,在一片绿意中感慨:“哪有什么般配的,是他总迁就我而已。” 或许他们的灵魂本就生了彼此契合的形状,即便如此,也会被时间磨蚀出嫌隙的刻槽与擦痕。迎合与改变是无法避免的事情,感情里总有人需要为了保持最初的天然相称而不断自我雕刻琢磨,他们之间做出牺牲的便是祁冬青。 契合本就是基于爱的人造谎言。 钟怀远回过神时,祁冬青正小跑着从过来。开了盖的冰镇汽水不断挥发着香精勾兑出来的甜橙味,和冬青脸上纯粹的笑容一起让粘稠的盛夏空气清爽起来。 傍晚饭后,两人赤脚走在海滩上。天边漂亮的粉橙色温柔地压向海面,让人想起名为“童话魔法”的同色月季。 祁冬青踩着沙滩与海水的分界线,任由浪轻柔地打在脚背上。他转头问跟在身后的人:“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耿耿于怀的过往已经迎来终章,关于未来人生的答案面临着修撰。 钟怀远在沉默中停下来,反复翻卷的潮水让他半个脚掌逐渐陷入了流沙里。他望着被浪打上来的一枚带纹贝壳,心虚地说:“我想申请国外大学的二硕。” 钟怀远说话时从来没有这么丧失底气过,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要飘散在簌簌的海风里。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祁冬青一丁点“老公出国之后可能会跟人跑了”的警惕性都没有,反而立刻认真地帮着做起了专业筹划:“转申临床有很大难度,如果你真的很在意没有读完的医科,或许可以尝试一下全球健康管理或者公共卫生这方面的擦。边专业?” 钟怀远有些愕然地捉住他的肩膀,将人拉到跟前轻轻晃了两下:“我在说的是出国读书,不是一两个月的短项目,是一两年的正式入学。” “我知道啊。”祁冬青平静地对上他的视线,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难道你喜欢我不讲道理?要我现在就躺下来滚两圈,配合你奇怪的想法吗?” 钟怀远一时语塞,望着他澄澈干净的眼神,心中不知为何有种抛弃纯良妻子的内疚。 护理出身的钟怀远即便有幸能申请上临床医学相关专业,攻读完毕之后也无法考取执业牌照。在而立之年,他每一次迈步都希望能够精准走在刚需上。 如果仍是孑然一身,或许他真的会放手一搏,但如今有了想要照顾一生的人,钟怀远更需要稳定与慎重的未来发展。 “我不申泛医科了。”因为有了更值得珍视的对象,所以打算放下所谓的执念。 沾染了暮色的海水在钟怀远干净的眼底映出一副水彩画:“我想攻读儿童护理方向的英硕。” 扎根仁济急诊一线的这么些年里,钟怀远目睹过太多与意外和疾病交手的孩子被夺去部分机能甚至是生命。他原本能很好地消化掉沮丧的情绪,可见惯了祁冬青在和春堂门口笑着和痊愈的小天使们挥手,钟怀远受到这份爱心的触动,好不容易练就的“铁石心肠”再次软化。 仁济急诊中心虽然全国有名,但至今仍未细分出儿童创伤急救专科,钟怀远未来想要在这方面做出努力。 意料之外的答案让祁冬青有些怔然,但也多少察觉到自己对于这个决定的影响度。一直以来视为指路明灯的人有一天主动熄灭了自己的亮度,竟然转身向他讨起了梦想的船票。 从今往后,钟怀远便成了他身边的战友,他们之间再也没有追逐与被追逐的不平等关系。 钟怀远弯了弯膝盖,蹲下来与祁冬青平视:“我要向老婆看齐。” 理性支持对方的想法,慎重考虑自己的选择,爱情本身就是在相互迁就的同时互相成就。 “我等你回来。”祁冬青很轻地眨了下眼,后知后觉地体会到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小情绪,语气逐渐暴躁起来,“但是我会定期过来查岗的,不给你在外面藏人的机会!” 虽然老婆吃飞醋炸毛的样子很可爱,但钟怀远没享受几秒就忙着表真心:“我哪敢啊!” 天边出现了几点淡色的星,盛大的蓝紫色铺染了整个天空,浪漫褪去的海湾被静谧环拥。两人在星空下的椰林间奔跑,转角的礁石背后逐渐传出不同于海水亲吻沙滩时发出的暧昧呜咽与喘。吟。 -------------------- *南星:燥湿化痰、祛风止痉、消肿散结 有些选择确实是无法逆转的,思来想去,给小远安排了这样一个结局T^T虽然这辈子没办法读医了,但是他在冬青影响下找到了新的人生目标。希望我们都能无愧于每一个选择~ -- 第78页 第47章 雪见(完结章) =========== 三年后,伦敦希思罗机场。 秋季入学的毕业典礼通常安排在十二月,钟怀远原本已在九月就顺利修读完为期两年的Msc Nursing(Children)第二硕士学位,此后一直留在伦敦当地一家机构实习,计划圣诞之后回国,明年春节后重新返回仁济。 零时区与东八区的时差对他和祁冬青似乎并没有产生额外的影响,他们每天都会定时视频电话,通常是沾染一身浴室水汽的钟怀远隔着屏幕去亲祁冬青困意未散的眼睛。 祁冬青安排好了分馆的事情,给自己放了个大假,飞过来参加他的毕业典礼,然后顺便在欧洲玩一圈,像是蜜月期的预热。 钟怀远抬头看了眼显示屏,小大夫乘坐的航班抵达了将近半小时,要不了多久就能出关。他站在航站楼出口挽起袖子整理着被表盘压住的红手绳,不禁忽然想起自己出国那天。 前来送行的冬青身后多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冬青的爷爷。祁老大夫身上有股风雨沉淀后的持重,慈眉善目并不影响他的不怒自威,钟怀远当时虽然一脸淡定,可内心确实多少有些怯意。 毕竟谁都清楚,对方说是代表祁家来送行,实际上却是来给自己这个还没正式承认的“孙婿”下马威,提醒自己不要始乱终弃、出了国就忘记他的宝贝孙子。 祁冬青站在爷爷身后,偷偷双手合十抵住下颌,朝他比了个无奈的表情,无声让他“事发突然,多担待一下”。 “你们家的事我多少听说了。”祁老大夫将手背到身后,“我们不在意你的家庭背景和经济能力,只希望你真心实意待冬青好。” 钟怀远不擅长画饼,只能笨拙地发誓:“请您放心,我会用行动证明这个决定是基于我和冬青两个人的未来考虑的。” 祁冬青从来没有仗着家中长辈的宠爱与他耍小性子,他便更不可能无耻地倚靠和春堂祖辈的基业,一定要靠自己的努力让冬青没有后顾之忧。 “好孩子,谢谢你。”祁老大夫从怀中摸出一条红绳,上面串着一颗小巧的金麒麟,寓意着祈福安佑,“这么多小辈里,我最放不下心的就是他,多谢你让我们冬青找到了自我。” 沉重的见面礼相当于变相的认可,钟怀远没有推辞,郑重其事地说:“是冬青自己努力上进,我其实什么都没做,受不住这份感谢。” “话不能这么说。”祁老大夫摇头,劝解般安慰道:“你努力生活的时候,就已经无形中给他树立榜样了。” 无心插柳柳成荫,说的便是他与祁冬青之间没有答案的缘分与救赎。 “这么久没见我,还在发呆,是不是在想别的男人!” 一团亮橘色的身影扎进自己怀里,带着一身融融的暖气,瞬间将钟怀远的注意力抢了过去。 长途飞行在祁冬青身上留下了复杂错综的痕迹,钟怀远将头埋进对方毛衣宽大的领口,在肩颈连接处终于嗅到了让他心安的药香味。 “在想你呢,如果非要说别的人……还有你爷爷。”他将人搂紧了些。 祁冬青忽然想起了什么,伸手去捏钟怀远的手腕,隔着厚实的冬装布料捏了好几圈才终于找到了硌人的手感,满意地哼了一声:“嗯,还老实戴着,这次就放过你。” 软糯的马海毛毛衣随着他的动作往手臂上缩,纤细的手腕上空空如也,钟怀远眸色微凛,有些吃味地抿了抿嘴:“你的呢?” 当初祁老大夫送红手绳的时候,他可是清清楚楚听到对方说“这是一对”的。 祁冬青翘起右腿,微扯起牛仔裤的布料:“在这呀。”大气的正红紧紧卡在踝骨下方,如枝头覆着薄雪的红梅般刺目,他还不知死活地晃了晃脚踝,把本就暖热的空气搅得攀升几度。 祁冬青的眼神清澈透亮,全然不知钟怀远已目含春色,正放肆想着今晚回去是应该让这双腿挂住腰间还是踩住肩膀。 今年伦敦的初雪来得不晚,圣诞月便已迎来冷艳的白色浪漫。广场上骑士像的盔甲被白雪敛去了锋芒,喷泉以凝固的方式留下为数不多的静态照片。 月初的毕业典礼之后,祁冬青和钟怀远去了一趟欧陆,享受过地中海附近温和宜人的暖冬,回到英国便遇上了北极寒流入侵,热冷更替间身体产生了不适。 祁冬青在钟怀远的监管下不得不放弃有型的灰色毛呢大衣,穿上了对方毫无造型美感的长款羽绒服,还被迫缠了条三合一的围巾,整个人看上去毛茸茸的,很像钟怀远毕业时手里拿着的学士熊。 设计师钟怀远非常满意自己的作品,将冬青微冷的手塞入自己的口袋里,与他漫步在雪后的牛津街。 “我们玩个游戏吧。”钟怀远伸出指尖弹落不知何时落在对方睫毛上的雪籽,“我们分开各自给对方挑个圣诞礼物,看谁选得经济实惠又走心。” 牛津街是伦敦极富盛名的购物天堂,在这里大牌云集先不说,但是伦敦极其“国际化”的超水平物价,让走心且实惠显得有些困难。祁冬青有些迷茫地扫过橱窗里的圣诞树,心想着还不如偷一颗彩灯来得实在。 “好,我不会输的。”对方过于悠闲的眼神激发了他的斗志,欣然答应这场情侣之间的互赠battle。 “一个小时之后,我们在这个十字路口对面的喷泉见面。”钟怀远嘴角漾开一片得逞的笑意,“我很期待你的礼物。” -- 第79页 约定之后两人分头行动,虽然夸下海口,但祁冬青在心仪的店铺前停下时总会想起超乎寻常的品牌附加值,只能悻悻离开。 一小时的时限很快过去,他最终选择了一瓶和家中洗衣液差不多味道的香水,踩着点去到约定好的地方。 公园里不知为什么聚集着许多人,云后的月光稍显稀薄,根本无法照清没有路灯的视野。祁冬青摸黑绕着喷泉走了一圈,始终没发现钟怀远,期间还被来往的游客撞了几次,险些摔倒在地。 于是他安静地立在喷泉背面等待。才停歇了没多久的雪再次归来,飘落在脸颊上被体温融化。 在钟怀远出来读书的两年里,他最擅长的事情便是等待,但擅长并不代表着喜欢。跨洋与时差让每一次视频电话都变得格外不易与珍贵,他经常握着手机睡觉,为的是第一时间能接起对方打来的语音。 祁冬青一直能很清晰地感受到胸口细碎绵密的持续钝痛,相思病恼人的症状总是在每个夜晚偷袭他,也会在电话收线之后突然加剧。 他是有情绪、有怨气的,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也会畏惧距离带来的未知。长期压抑的脾气在异国他乡的街头突然上涌,祁冬青有些艰难地喘了口气,试图把眼尾沁出的泪水压回去。 他没有选择抬起下巴,而是垂下脑袋,面前的雪地上骤然出现两点水渍。皮鞋踩在雪上仿佛无声,直到鞋尖出现在视野里,祁冬青才发觉自己的脸被一双温暖的手贴住。 “就走开了一小会儿,我们冬青怎么又变小哭包了?”钟怀远被对方泛红的眼尾勾乱了心神,“我好像一直在惹你哭。” 祁冬青不知道该如何说起自己这一连串反应,只能任由他用指腹擦净眼底的湿意。 “想你……”他小声嘀咕。 钟怀远没听清:“什么?” “我很想你。”祁冬青心一狠,咬着唇说,“这两年我太想你了,在工作上委屈了也不敢说,怕影响你写paper。想要的时候也只能对着你的照片……而且还不上不下的,弄得很不舒服……” “我不喜欢这样,真的很不喜欢!” 情绪激动的时候,仗着这里没人听得懂普通话,一时上头便什么都敢说了。发泄过后才发觉自己刚才说了很多轻浮的话,可眼下也没心情矫正。 面对可爱的直白,钟怀远忍不住搓搓那张气鼓的包子脸,又伸手去捏他露在小熊围巾外面的耳珠:“明明都忍不住了,为什么总是在视频里骗我说没关系?” “给你的!”祁冬青腆着脸把礼物猛推进他怀里,试图把话题莽撞地揭过去,也不管转折多么生硬。 柠檬草本香被冷空气冰镇后激发出了更深层次的清爽,钟怀远低头嗅了嗅纸袋,心领神会地笑道:“这确定不是你买给自己的?”末了,他又俯身轻语:“闻着和我身上相似的味道,就好像是我抱着你。” 祁冬青全身散发着粉红色的低气压,一点威慑力都没有,羞极了也只能跺脚,扬起一片雪渣。 他终于发现对方两手空空,不满地撅起嘴巴:“我的呢?” 回答他的是钟怀远故作深意的沉默,祁冬青抬头迎上灼热的视线,对方眼神中的认真让他忽然感觉到有一丝紧张。 昏暗拥挤的公园广场逐渐传来惊喜的口哨声,属于路灯的暖黄一盏盏亮起,从远处浪一般压近,流动到他身后开出了火树银花。彩灯在钟怀远眼中如焰般盛大地绽放,祁冬青被那五光十色的梦幻吸引,情不自禁靠近了一些。 浮动在黑暗里的光圈如烟般袅袅,钟怀远在暧昧的色彩间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丝绒包装的方形物。 祁冬青清楚地看到指环内侧的定制刻印是一片冬青叶与一座简笔山,这不可能是刚才临时买的。于是立刻伸出手阻止他继续开盒子的动作,怔忡地低语:“你怎么可以不尊重游戏规则……” 盒盖被钟怀远不容抗拒地完全推开,碎钻宛如星屑泻落于象征着永恒的莫比乌斯环上。相爱之人命定般互相吸引,慢慢扭转、缠绕,至死不渝。 “不耍赖肯定骗不过你,你那么聪明,说不定还会抢在我前面。”钟怀远承认他是故意找借口支开冬青去店铺里取对戒的,而且他知道今晚这个时间点公园里会有圣诞树亮灯仪式,一切都刚刚好,“我有些话想趁着今晚说。” “嗯,我听着。”祁冬青觉得脸颊微热,两侧红晕如圣诞树上挂着的浆果般烂熟。 “转专业到底是不是最优解一直是我的心结,是你让我与这段纠结的过去和解、找到了平衡情绪的答案——如果我已无法改变这个事实,不如去想这条路还有哪些值得选择的方向。” 遗憾如同仇恨一样是能磋磨人心智、蒙蔽人双眼的强烈情绪,幸好冬青牵着他走了出来。 “在我转变人生轨道的时候,你比我更坚定地相信着我能够在这条路上走出成绩。我很幸运在这条‘不归路’的岔口遇到了你,被你吸引、喜欢你、爱上你。一切都发生得太顺理成章,以至于我偶尔忘记了思考。” 钟怀远的眼睛里逐渐飘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混合着自责、懊恼与心疼。 “我一直没有认真去想过,为什么你总是温柔接纳我所有的选择?你的懂事成为了我忽略你感受的借口,仗着一定会得到你的支持,逐渐肆无忌惮——包括来英国读书,我犹豫的出发点全都不曾基于你会反对这个假设。” -- 第80页 “在你对我无限制的包容下,我的思想逐渐走进误区。其实没有人生来就喜欢委曲求全,你也不是,是我对你的关心从未真正落到实处。总是庆幸有个善解人意的爱人,却无视了你为此承受的、从不言述的痛苦。” 祁冬青注视着盒中梦比乌斯环缠绕的交点,承认说:“做一个懂事的爱人很累的,我偶尔确实很难过哦。可能你无法理解,率先沦陷的那颗心脏到底有多贪婪。我的理智告诉我不能任性,可它从来不会理解大脑的苦衷。” “这些源于缺乏安全感的情绪问题只是我们感情里很微小的一部分,你的粗心大意和我的敏感神经都没有错,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磨合改变。”祁冬青明明在抱怨,可奇怪的是他原本迭起的情绪逐渐稳定了下来,“你要和我说的就只有这些吗?” 铺垫有些长,为的不过是那句通俗却绕不开的话。 “冬青,我无法肯定地承诺以后不会再让你经历类似的等待。你也知道,在仁济援救甚至是援外都时有发生,有时候出于公义我不得不放弃想要留在你身边的私心。但我可以保证的是,每一次任务下达都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绝不自作主张。”钟怀远端盒子的手开始不稳,对戒在凹槽里晃了一下,“我在恋爱中的确表现欠佳,可还是想恳请你与我缔结婚姻关系。” 他捻起其中一个偏小的指环,有些紧张地将冬青的手从毛绒手套中拉出来:“冬青,你愿意接受我成为你的终生伴侣吗?” 哪怕是握柳叶刀都快准狠的人,托着一枚小小的戒指竟会抖得像新生第一次上解剖课那样,这份难得一见的忐忑让祁冬青情不自禁笑出来。 他下压手腕,手掌抬起的同时左手中指准确穿入环中。心脏的引力在指尖作用,爱意循环往复,他甘愿困于其中。 ∞被定义为无限大的同时,也象征着无止无休。祁冬青与钟怀远看似独立,但只要往任意方向出发,最终都会途径对方的环面回到初始位置—— 一如他们的故事,没有说不清的追逐方向,只有走不出的轮回。起点是彼此,终点也是彼此。 The end. -------------------- *雪见:主治清热,解毒,凉血,利尿 小远和冬青的故事到这里就以非常俗套但幸福的步骤结束了。这本数据其实非常差,但却是我想写很久的脑洞,中间几度感觉有些吃力,但因为有大家的支持与喜欢一直坚持到了现在~如果这个故事让你在某一瞬间感觉到了温暖,那也算是实现了写这本的心愿大家可能还没有遇见生命中的冬青或者小远,但祝愿你们都成为自己的解药,与遗憾和解。鞠躬致谢,我们新文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