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顾已铭心》 第1页 [现代情感] 《相顾已铭心》作者:钦点废柴【完结】 文案 蹲了五年监狱出来,田遥碰上一个男人—— 偏偏这个男人两次偶然将她从深渊中拉出来; 偏偏这个男人跟前男友有那么一丢丢的相像; 偏偏这个男人——还跟五年前的那件事有关。 相顾无言,爱已铭心。 田遥说:我非常喜欢你,如果没遇上那件事,我一定倒追你。 陈景皓说:是么,也许那样我们就没机会认识了。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田遥,陈景皓 ┃ 配角: ┃ 其它: ☆、第01章 相对于春天来说,这雨大得不近人情,田遥往后退了一步,背包靠到了亮着白光的广告板上。她左右望了望,荒僻的街道上,只有她一个人立在公车站前。 田遥开始有些后悔冲动跑出来。她现在这样子,与五年前那个离家出走落魄少女无异。 早些时候,她还呆在一间大而舒适的公寓里,不用操心屋外的天气。那是温礼的住所,出狱之后,田遥就一直住在那里。 这种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寄生生活,在温礼母亲敲开公寓大门的那一刻结束。 看清对方的模样,两人都有片刻的愣怔。温母的眼神从疑惑到严肃,继而是面无表情的冷漠。田遥震惊得薄唇微张,转而窘迫得欠了欠身,将温母迎进了屋内。 田遥:“阿……阿姨,您好!” 温母点头,径直坐到沙发上,手提包搁在身边。田遥忙到厨房沏茶,边烧水边琢磨温母来此的目的。当然这是她儿子的家,她来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只是偏偏不凑巧,碰上温礼不在。 不一会水咕嘟咕嘟沸了,田遥泡上茶,用托盘恭敬地端到茶几上。 “阿姨,您喝茶。”田遥起身,拘谨地立在一旁,两只手习惯性地想背到身后,幸好半路被温母打断了。 “你坐。”温母没有端起茶杯,只朝她抬了抬下巴。 田遥依言,坐到了旁边的单人沙发上。 温母:“时间过得真快。你出来多久了?也没听阿礼提起。” 田遥:“一个月了。”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都一个月了。温母不由皱起眉头。这传出去像什么话,何况还是和一个刚从监狱里出来的女人。温母脸上的皱纹越发明显。 温母:“回过家了吗?” 这回轮到田遥眉头轻蹙,她摇头,“没有。” 就像一只碎了壳的蜗牛,家的概念对她来说早已淡漠。 “怎么不回去看看。”温母侧首,追问道。 温母的态度让田遥想起女狱警,她两膝并拢,两手规矩地搭在膝头,坐得十分端正。 “过段时间再回。” 田遥盘算着这段时间估计得很长,温母却巴不得让她立马滚回老家。 “你爸妈应该都盼着你早些回去吧。”温母顿了顿,“以后在哪里工作?” “工作,”田遥不自在地挺挺脊背,“还没找……到。” “是吗。”温母点点头,一切如她所料。“这样吧,你要是找不到,你就来找我。” 田遥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盯着温母。 “我可以给你介绍工作,吃住都不用愁。”温母侧身,低头从手提包中翻出纸和笔,刷刷写下一串号码。 田遥倾身向前,双手接过纸片。 “阿礼最近认识了一个女孩子,他们互相看对了眼。”温母望着田遥,神情略显艰难,“你看,这屋子小,两个人住,挤。以后阿礼要把女朋友带回来,也不太方便。” “噢——”田遥总算明白了温母此行目的,身子往后倾了倾,平静地说:“阿姨,您多虑了。我过几天就要走了。这段时间多亏了阿礼的仗义和照顾,我才没露宿街头。以后,不会再给他添麻烦了。” 得到了保证,温母露出了进屋以来第一个微笑。“你跟阿礼是多年同学,这点照顾也是应该的。” 温母不咸不淡又扯了几句,便离开了,连茶也没喝一口。 田遥低头,将纸片摊放在手掌。她盯着那11个张牙舞爪的数字好一会,直到它们都带上了重影。 她突然收紧手指,纸片被揉成一团,最后落进垃圾桶里,没入一个个纸巾团之中。 田遥摸到变凉的茶杯,端起一口喝掉。 门锁咔哒声响起时,田遥正坐在单人沙发上发呆。她直挺挺坐着,眼睛看着茶几,目光没有焦点。 “我回来了。” 温礼熟悉的声音从玄关处传来,田遥回首,看见他将一袋菜放在鞋柜上,然后弯腰从柜子里拿出一双拖鞋。 田遥走过去,将袋子拎进厨房。温礼换好鞋后,也跟着进来。 “下午干嘛了,出去逛了吗。”温礼看了她一眼,开始在水池边洗锅淘米。 温礼的厨房不小,田遥站在他斜后方厨台边,他们中间还有两个人的距离。 “没有。就看了会电视。”田遥没有再多说什么,温礼本就少言,气氛倏地冷下来。厨房里面只有哗哗流水声和塑料袋摩擦的嘶唦声。 袋子很饱满,田遥一样一样将水果蔬菜零食等等分门别类,装进冰箱。她将蔬菜用菜盆端到洗碗池时,温礼已经开始腌排骨。田遥不会做菜,她洗完菜,便退出了厨房。 -- 第2页 田遥坐在沙发上,电视台开始播放聒噪的购物广告。田遥捡起遥控器随便转了台,厨房里抽油烟机开始响起。她转头看了一眼那个瘦长的背影,耳边传来嗞嗞炒菜声。 田遥的目光回到电视上又开始涣散,她心里琢磨着另外的事。 温礼左右开弓,三个菜很快上了桌——糖醋排骨、松仁玉米、蒜蓉菜心,都是她以前爱吃的菜。 田遥吃饭速度很快,没多久一碗饭便扒得只剩一半。温礼职业病作祟,曾语重心长劝诫她细嚼慢咽才有益身体。 田遥那时含着一嘴饭菜,皱眉摇头,含糊不清地说:“改不了,习惯了。” 话毕,她听闻温礼轻声叹气。 田遥将空碗搁到桌上,抽了纸巾抹了嘴,直直盯着埋头吃饭的温礼。相较之下,温礼吃饭跟他的性子一样,温吞得像个女人。 感觉到田遥的目光,温礼抬起头,瞧着坐姿端正的田遥。 “怎么了?”温礼不解,停箸望着她。 田遥微微偏头,避开他的目光,摇头说:“你先吃饭。” 一听就是有事相告的样子,温礼一愣,没了食欲。他放下碗筷,说:“什么事,你说吧。” “吃饱了?”田遥惊讶地看了一眼温礼,他第二碗饭还剩大半。 温礼声音低沉,“说吧。” 田遥静静地看了他几秒,开口道:“我要走了。” 这回轮到温礼讶然。 温礼:“什么?” 田遥重复一遍,又补充道:“我总不能一直在这呆下去。” 温礼盯着她,这回田遥没有躲闪。她神情严肃,不像开玩笑。 温礼:“你在这挺好的。” 真的挺好的,田遥在这的一个月,他终于有了按时下班的迫切理由。虽然说白了,他们只是单纯的合住,温礼连田遥的手都没牵过。 田遥笑了笑,温礼从那抹若有似无的微笑里读出了无奈。 温礼想了一会,“是不是我妈来过了?” 田遥:“……” 温礼像观察病人一样注视她,田遥面不改色。实际上,田遥大多时候都是一个表情,温礼很多时候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田遥:“我已经收拾好了。等会就走。” 温礼站起来,双手拄着饭桌沿。不知他因为愤怒还是激动,田遥可以明显看到他手上的青筋。 “阿礼,谢谢你。”田遥抬头看他,“这几年,尤其我出来的一个多月,多亏有你。” 温礼喉结滚了一下,田遥以为他要说什么。可他没有,田遥继续下去。 “好不容易出来了,我总想去做些一直想做的事——” 温礼打断了她,“你是想去找他们吗?” 田遥一愣,自嘲地笑了。她没钱没工作,有什么资本去找他们理论。再说理论这种事,她入狱前不知重复了多少遍。 田遥可以想象,离开这里,她会回到逃亡时的流浪生活。但相比之下,生活的压力远没有温礼给她的压力大。 有天晚上,田遥看着电视打瞌睡了。迷糊中她感到身旁的沙发下陷,而后额头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 田遥低估了温礼对她的感情。 “阿礼,我们不可能这样一直下去。我总是要离开一个人生活。你也会有你自己的生活。”田遥认真地说。 温礼没有回答,而是站直身,绕过饭桌走向田遥。 他弯下腰,从背后抱住了田遥,紧紧地。田遥身体僵硬,一时没有挣脱。 “小遥,”田遥脖颈处传来与那晚相似的触感,温礼沉声说:“……嫁给我吧。我爱你很多年了……我一直在等你,等你长大、等你出来。我想和你生活在一起……” 田遥一动不动,如雕像般任他抱着。屋里格外寂静,只有挂钟指针走动的声音。温礼的勇气随着滴答滴答的声音,一点点消逝。 最终,田遥掰开他的手臂,“温礼,如果我想和你在一起,五年前就答应你了。” 最后一丝勇气被抽走,温礼颓唐地退了一步。 是啊,有谁会像他那么傻,为一份不可能的感情,执着了十几年。连他自己都感觉哭笑不得。 温礼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田遥识趣地走到卧室里。温礼只得接起,是医院来的电话,来了一个脑袋开花的重伤病人,需要他做手术。温礼应过,烦躁地挂了电话。 温礼深知田遥的固执,再劝无益。何况他头一次被这么直截了当地拒绝……他真不知该怎样面对她。 田遥的东西很少,日常用品和几件新买的衣服已是她的全部家当,背包都不饱满。 没多久温礼敲门进来,手里多了一个白色的信封,很厚实。 “这些钱你拿着,”温礼眼神飘忽,把信封递给她,“不够随时来找我。”他本来可以给她银行卡,但猜想田遥肯定不会用。 田遥没有拒绝,她确实需要钱。 “谢了,等我赚到钱再还你。”田遥将信封收进了背包里层。 “我要去医院了,今晚可能不回来。你……明天再走吧。” 田遥随口应了。 “那,就这样了。”温礼走了几步,到门边又转身看着她。 田遥:“?” 温礼:“小遥,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田遥不解,“你说。” 温礼:“无论去哪里,都让我知道你的地址,可以吗……放心,我不会去找你,但起码让我知道你还好好的……” -- 第3页 活着。 田遥想了想,点点头,“好,我答应你。” 在监狱里呆得久了,对周遭的反应变得越发迟钝。等田遥从发呆中醒过来,公车的末班车早已开出了几十米。 田遥:“……” 这边是新开发区,雨夜里过往车辆较往日更少。又等了半个多小时,远处有车灯缓缓向这边移动。田遥隐约看出是辆小车,是出租车的可能性不大。 她还是朝车子招了手。 那是一辆银灰色的丰田卡罗拉,款式十分老土。看到就让人担心它随时会熄火。 田遥猜想司机大概是个中年大叔。 车窗下降,田遥凑过去。那声“大叔”溜到嘴边,又缩了回去。 田遥:“大……大哥,能顺便捎一段路吗?我打不到车。” 司机是个年轻男人,长得好看,又眼熟。 作者有话要说: ☆、第02章 陈景皓心不在焉地把着方向盘。他只是朝着路边光亮的公车站瞥了一眼,便看见那里有个人在招手。左右望了眼,路上就他一辆车,陈景皓将车缓缓靠了过去。 那人短发,穿黑色卫衣,大概军绿色的裤子,背了一个双肩包。陈景皓初以为是个离家出走的少年,直到那人开口—— “大……大哥,能顺便捎一段路吗?我打不到车。” 毫无疑问的女声。 陈景皓看着那张秀气的脸,点头:“啊,你要去哪?” 司机声音沙哑,略带鼻音。 田遥卡壳片刻,才答:“到市区方向吧。” 听起来更像是确认他的行车方向。 陈景皓点头,开了锁:“上来吧。” 田遥道谢,坐了进去,解下背包抱在怀里。车内饰和它的外形一样,透着股沧桑。 陈景皓才发现,这姑娘岂止清秀,简直有点刷新他的审美了——当然除开那头参差不齐的短发的话。 田遥等了一会,司机没有开车的意思。田遥侧头,看着司机。司机也望着她。 陈景皓平静地提醒道:“安全带。” 田遥顿悟:“是。” 她侧身拉安全带。许是车子老旧,田遥拽了几下,才把安全带扣上。 听到她生硬的回答,陈景皓有些愣怔。 他并不是在命令她,她却回答得像士兵对上级一样。 等那咔哒声传来,陈景皓才回过神来发动车子。 陈景皓没有放音乐,也没有听收音,车里安安静静。车上多了一人,他比先前多了几分专注。 外面潮湿又阴暗,车内像被隔成另一个世界。田遥盯着打在挡风玻璃上的雨滴,还有规律摆动的雨刷,琢磨着那张脸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姑娘哪里人啊?”也许是觉得车里气氛沉默而尴尬,司机主动搭讪。 田遥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是在问她。 她逮着机会瞅了瞅司机的侧脸,刚毅的曲线险些让她失神。 只是还是想不起。 田遥放弃,答道:“葵安。” 葵安是宁川市下的一个县。陈景皓旋即接话,“那挺近的。我有朋友也是那里人。” 田遥:“哦。” 陈景皓默了一默,又问:“怎么大晚上的一个人在那个地方啊?” 田遥:“打不到车。” 陈景皓:“……” 又换了几个寻常话题,田遥都简要作答,但从不反问。陈景皓瞧她似乎不太爱说话,索性闭嘴,专心开车。 雨开始变小,陈景皓开车稳当,田遥渐渐有了睡意。 前方是一个铁路涵洞,车前灯的光柱打到一片积水上。陈景皓减缓了车速。只是那么几秒的时间,车身一阵晃动,车前灯灭了。 熄火了。 他们陷入一片昏暗中,田遥彻底没了睡意。 “……这破车!”陈景皓低骂了一句,挂了空挡拉起手刹,摸出手机打亮了电筒。 陈景皓平时开惯了SUV,估摸着这水深最多舔到底盘。他全然忘了身下是一辆破破烂烂的丰田卡罗拉。 田遥喃喃:“熄火……了?” 陈景皓歉然,“嗯。我们下车吧。” 田遥:“是。” 陈景皓这回没空细品她那个严肃的回答。他掰了掰门锁,车门刚推开,积水就漫了进来。 陈景皓皱眉,没有犹豫,跨出了车外。积水已经泡到他的小腿肚。 田遥看见漫进来的水,条件反射地抬起脚。 “你等等。”陈景皓说着,淌着水绕到她那边,从外面拉开车门。 陈景皓拿着手机的手抵着车门,低头看着田遥,“水太深了,我背你出去吧。天冷,弄湿了不好。” 本来好心载客,没想出了意外,陈景皓多少有些过意不去。水已经泡到他的小腿。 田遥却摇摇头,一脚跨出,踏进水里。 “……” 陈景皓见势退了一步。 “没事。”田遥站到水里,将背包甩到肩上。 手机的白光在空旷幽黑的涵洞里劈出一方光亮,田遥这才发现,司机个头很高,比她高出了大半个头。他穿了蓝色冲锋衣,看起来很结实。 陈景皓无奈,手机朝外晃了晃,“好吧。你先到外面干的地上。” 田遥不动,“那你呢?” “总得先把车推出去。” -- 第4页 陈景皓蹚到车头,带动的水声在涵洞里格外响亮。田遥背好背包,蹚到了他身边。 陈景皓的目光和灯光都追随着田遥,“你跟过来干嘛?” 田遥理所当然,说:“不是要推车吗。”她抡起袖子,伏下身两手压在车盖边缘。 陈景皓一愣,在这样困窘的场合下,他忽然微不可见地笑了笑。 “你会开车吗?”陈景皓问她。田遥抬头看着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去把手刹放下。”陈景皓吩咐她。田遥照做,她弯腰从驾驶座出来,便感觉到车在缓缓后退。 这司机力气真不是一般大。 陈景皓早已收起手机,田遥扶着车身回到他身边,埋头合力把车子往外推,谁也没有说话。车盖冰凉,她双臂开始发麻,脚部传来的寒气让她冷得微微战栗。 车子一点点往后退,细雨洒到他们身上时,车子终于被推出了积水区。田遥听陈景皓的吩咐,又回去把手刹拉起。 陈景皓扶着车盖喘气,让她稍等,便掏出手机打电话。 田遥识趣地走开了一些。她站在路边眺望周围,路两旁被大树和灌木挡住,黑灯瞎火看不出这是什么地方。夜风细雨,田遥打了一个喷嚏,赶紧将兜帽罩上。 陈景皓打完电话走到她身边,说:“太晚了拖车来不了,得等明早才能把车子拖走。” 田遥闻声转过身,陈景皓也戴上了冲锋衣的帽子,两个人的裤管还滴着水,细雨在外套的表面蒙上一层白砂糖。 他又继续说:“这会估计也打不到车。等会就近找个旅馆,休息一晚,明天我再送你到市区。你看怎样?” 田遥冷得只想跑在热水里。她没多想地点点头。 “好。”陈景皓回去关好窗,锁好车,再度打亮了电筒,便和田遥往来时方向走。 走了几步他才回过神来,问田遥:“你怎么不打伞?” 田遥两手揣兜里,头也不抬,“没伞。” 陈景皓:“……” 半晌,田遥突然仰头看着他,“你也没伞。” “嗯。” 陈景皓和田遥复又恢复沉默,闷头继续往前走。 走了大概半小时,陈景皓和田遥来到一家旅馆,门口上方悬挂的LED显示板滚动着客房的优惠信息。 陈景皓推门进去,田遥紧跟着。被冻了太久,进到门厅都让他们感觉到说不尽的暖和。 “先生,请问要住店吗?”柜台后的服务员撑起眼皮起身问道。 “你们这还有单人间吗?”陈景皓问。 “有的。”服务员扫了一眼田遥,又低头看电脑上的住房信息,“还有几间。” “那麻烦帮开两间单人间。”陈景皓掏出钱包。“一晚。” 田遥也卸下背包,准备掏钱。 陈景皓拦住她,“不用,我来。今晚让你淋雨受冻了,都我的错,不然你现在都能在市区了。” 田遥静静注视着他,像在确认。在陈景皓坚定的目光下,她收回了手。 她的顺从让陈景皓很受用。 服务员:“单人间一百六,押金一百,一共五百二十。麻烦两位出示一下身份证。” 陈景皓和田遥都将身份证放到桌上,收手之时,两人都往对方的卡片上瞥了一眼。可惜卡片被服务员快手地抹走了,他们都没看清上面的名字。 田遥撇开眼,陈景皓却将目光移到了她的侧脸上。 刚才路上没注意,陈景皓这才发现田遥长得高挑瘦削,白白净净,看起来像个少年。 因着那头不羁的短发,她在陈景皓眼中横竖都成了少年。 服务员低头为他们择单开房,把POS机递过来,陈景皓伸手去按密码。田遥转过眼,打量起这家旅店。 风格很古朴,目力所及都是红褐色的木质家具和青白色的瓷器,看起来倒幽静。 服务员把房卡和身份证还给他们,房间在三楼。 陈景皓和田遥离开前台时,地板上积了一小滩水。 乘电梯直上三楼,门廊铺着深蓝条纹地毯。他们的房间挨在一起。 进门前,陈景皓叫住田遥,“明天我喊朋友过来,到时把你一起送到市区。明早我叫你。” 田遥点点头。 “那,晚安。”陈景皓说完,刷开了门。 “晚安。” 田遥进门,随手将背包扔在床边的单人沙发上。她坐到床边,脱下浸湿的鞋袜,脚都泡出了橘皮。 她在外面脱了个精光,才走进浴室。热水淋到身上,两条腿才终于慢慢恢复知觉。 田遥洗完换上睡衣,坐在床上边擦头发边回想一晚的经历。想着想着焦点又落在那个司机的俊脸上。 到底在哪里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最终敌不过睡意,田遥在想出答案前睡着了。 翌日六点,没有闹钟,田遥依然准时醒了。她猜这个点隔壁司机还没起,洗漱完毕后又再床上发了会呆。拉开窗帘,外面早已放晴。窗外街边的枯树上,不知几时冒出了绿芽。 春天来了,她的生日也快到了。 田遥没有看手机的习惯,估摸着七点多快八点,她穿上依然潮湿的跑鞋,背上背包,敲响了隔壁的门。 她叩了三下,退了一步等着门开。 那个司机的动作出奇的慢,田遥等了许久,在犹豫着要不要再敲门时,木门才被从里拉开。 -- 第5页 “那么早啊。”陈景皓睡眼惺忪地看着她,说完别过脸打了一个哈欠。 陈景皓上身穿了一件深蓝长袖衫,下^身……只穿了一条黑色平角内裤,下面露出精壮的长腿。田遥不由脸红了。 她正想跟他道别,陈景皓又说:“你等我一下,我再睡一会,实在太困了。” 说完,他连门也不关,径直回到了屋里。田遥这回才注意到,他的鼻音比昨天更重了。 田遥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 陈景皓侧躺在床上,紧裹着被子,只露了一个头在外面。床头柜放着黑色的钱包和手机,他换下的衣服随意搭在沙发上。 田遥不自在地抠着背包的肩带,问:“哎,你是不是生病了?” “唔……”陈景皓抬了抬头,看了一眼站在床尾的她,又浑不在意地躺下,拉起棉被捂到下巴,含糊不清地喃喃,“没事,我再睡一会,再睡一会就好了。” 田遥静静等了一会,才壮起胆子,走到床头,隔着衣袖口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她依然感到灼热的温度。 田遥起身,走到门边将陈景皓的房卡从取电槽中拿出,插上自己那张后出了门。 出到室外,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脚底寒气越发明显。 她沿着大街走了二十分钟,才找到了一家药店。她想起温礼买过的感冒药牌子,叫店员拿了一盒,仔细研读了一遍说明,才付钱离开。 回来路过早餐铺,田遥要了两个包子匆匆咽下,又打包了一份瘦肉粥。 陈景皓再次醒来是因为旅店的电话,前台问他是否还要续住。他只说不用,等下便退房。挂上电话,陈景皓看见床边桌上多了些东西。 一盒开封的感冒药,铝箔包装片上空了一格,还有一个打包碗,旁边一个空水杯。 陈景皓虽脑袋昏沉,期间之事却记得一清二楚。 那姑娘话不多,甚至没有跟他道别,只烧了水,看着他把药吃完,就离开了。 陈景皓以为她只是回到隔壁,没想到……他对着桌上多出来的房卡和一百六十块人民币叹了一口气。 碗里的粥早已凉透,陈景皓不以为意地喝完,又补了一颗药。他收拾妥当,拿着两张房卡下了楼。 作者有话要说: ☆、第03章 田遥在泰景江畔的一个老小区租了房。小区建于上个世纪末,楼房墙面是老旧的灰色瓷砖,窗户下方大多渗着褐色的锈迹。 房东是一对中年夫妻,在这住了二十几年,最近搬了新家,才低价将房子转租出去。房东走前把另外一把钥匙交给她,拜托她一件事。 钥匙是对门家的。那里住着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但不常回来,留了把备用钥匙给房东,让他帮忙偶尔照看那些花草。房东有时家里来了亲戚,家里住不下时,邻居也会大方地把地方暂借给他们。 房东已经跟邻居打过招呼,邻居让房东直接把钥匙留下就成,反正屋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听到这处,田遥已明白房东的意思。她便答应房东,钥匙她会保管,到时一定给到邻居手上。 房东留下大部分家具,田遥只添置了一些日常用品。她从背包里抖出温礼的旧手机,上面只存了他的号码。 田遥想了想,还是发信息告诉温礼,她在泰景江畔找到了住的地方。 田遥在附近一家火锅店找了份服务员的差事。领班看她长得标致,又一副顺从老实的样子,便把她留了下来。 哪知不出一天,领班就开始后悔。 这到底是上班还是上坟啊,一天到晚一副扑克脸,搞得顾客跟劈腿前任似的。 幸而田遥做事勤快,领班大姐才没厉声训斥她。 由是,田遥每晚被罚咬筷子练习微笑一个钟。 田遥渐渐有了让领班满意的表现。 只是那些机械的笑容,和火锅店的味道一样,多得让她恶心。 下了班,田遥沿着长得不见头的泰景江回去。沿路的酒吧在喧嚣。江边的树影下,有情侣搂在一起看江景。白天路过的时候,还能看见有人在江畔画画。 画画。 田遥突然停下脚步,茫然伸出右手,指尖抽搐般动了动,那仿佛不是自己的手。 住的地方在对岸,夜晚十点的大桥上人车稀少。田遥依然穿了黑色卫衣和军绿色裤子,头发长了一些,她的背影终于勉强有了一些女人的样子。 每次经过,田遥总有翻过栏杆跳下去的冲动。 她生活得那么边缘,独来独往,也许消失了也不会有人发觉,就像街边的乞丐一样。 黑色是包容的色彩。田遥走走停停,不断转头望望那片黑粼粼的江水,浑然不知危险已近。 耳边摩托车的声音渐近,摩托车有减速的趋势。田遥没有分出一丝的警惕,继续埋头走着。 倏然间,她感觉脖颈被人箍住,反应过来后,已被摩托车拖出了几米。 田遥本能地挣扎,拼命去掰那人的手臂。脖子被紧紧勒着,她只挤出含糊不清的几声。 那人不断把田遥往车上拽,田遥双腿乱蹬,小腿肚几次撞到烟囱,烫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后面不远处,一辆白色SUV驶近,经过摩托车时明显降速,喇叭声响起。 田遥只感觉脖子上的禁锢突然消失,她失去支撑摔倒,后脑勺重重磕到水泥路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 第6页 “哎,你没事吧?”白色SUV停下,副驾的窗探出一颗浅红色的脑袋问。 田遥翻了个身,从地上爬起来。她抱着被撞疼的胳膊肘,身上蹭了不少灰,那头本就参差不齐的头发更加凌乱不堪。 她依然低着头,朝声音方向微微鞠了一躬,算是感谢。 田遥从刘海缝隙望去,白色的车身上有几道黄色和棕色的条纹。 “哎,你没事吧?要不要送你上医院啊?”刚才那道男声再度响起。 田遥摇头,大步前行,走出几步后,几乎是小跑着离开大桥。 红发男人:“……” “哥,我们走吧。”红发男人升起车窗,对开车的男人喃喃了一句,白色SUV再次向着它原本的目的地前进。 田遥一路不停歇,狂奔着回到住处。大门刚摔上,她便倚着门背,跌坐到地上。她把脸埋在膝盖间,眼泪便流了出来。 不应该是这样的。 怎么会变成这样。 墙上挂钟依然在走。田遥明明听不清秒针的声音,却感觉那滴答滴答一声一声地砸在她身上,催促着她。 过了十二点她就二十七岁了。 二十七岁。 一事无成。 在田遥的憧憬里,这个年纪的她,或许会成为小有名气的画手,有自己的工作室,带一两个徒弟。 或许她还会和喜欢的男人相守,吵吵闹闹过日子。 即使过得再差,也不该是现在这样子。 田遥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 哭累了,田遥随便抹了一把脸,起来进屋换了一身衣服。 她打开屋里所有的灯,又将窗都关上。然后,田遥走进厨房,拧开了煤气罐—— 【你以为我想拦着你?你要死就出去再死,你现在死了只会连累我们。你死了,解脱了,我们还要替你受处罚。你这样会影响减刑指标,你懂吗?!】 刚进监狱的时候,田遥半夜用磨尖的牙刷柄割开左手腕,同号子的大姐扇了她一巴掌,并帮她止住了血。 她的左手腕还留着一道浅浅的疤痕。 田遥想着,现在,她无牵无挂,总不会连累别人了吧。 田遥回到客厅,想着该以什么样的姿势离开。这一刻她心里无端平静,刚才的恐惧感消失殆尽。 煤气味有些呛鼻,田遥坐到沙发上。那些清晰的、模糊的面孔和画面不断飞入眼帘,田遥渐渐感觉到有些眩晕,像坠入光怪陆离的梦境。 直到最后一切都汇聚成震耳的声响—— 笃、笃、笃。 这是到达另一个地方了吗? 田遥茫然地看看周围。 不应该啊,还是这个破地方。 笃笃笃。 “有人在家吗?” 男人的声音。 有人敲门。有人在敲她的门。 可大晚上的谁回来找她啊,附近的人她压根不认识。 田遥琢磨了几秒,霎时恍然。 对门的,来拿钥匙。 “等等啊。” 田遥大叫。接着她冲进厨房,迅速关上煤气罐,又手忙脚乱地打开厨房的窗户。 她不是不想走,而是不想让人知道她走了。 “你找谁啊。”田遥回到门边,这门没有猫眼,外面也没有防盗门,她隔着木门朝外喊。 “打扰了,我是住对门的。原来留了把钥匙在张叔这,我从楼下看灯还亮着,就来敲门。我忘带钥匙了。” “噢。”田遥将门打开了一些,她左手撑着门框,身子防备地躲在门后。 门外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借着室内的光,田遥看清了男人的面容。 “啊……”田遥歪着脑袋,姿势不变,就那么盯着他。 那个司机。 她不会认错。一个多月前的早晨,她曾趁着他熟睡,偷偷打量了他许久。 剑眉如墨,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整张脸棱角分明。留着板寸让他看起来更是硬朗,那时田遥看呆了,直想抚摸一下他浓黑的短发。 也是那时,田遥想明白了一件事。 那个司机,眉眼有那么一丢丢像她前男友呵。 陈景皓微微一愣,“……是你啊。” “唔。” 田遥刚想去拿钥匙,陈景皓突然皱眉,“你没关煤气吗?怎么煤气味那么浓?” 他疑惑的眼光扫到她支在门框的左手上。 她左手腕上有一道细长的疤痕。 发觉他的目光,田遥立刻把左手缩到身后。 “我……刚才正要煮宵夜,唔,煮宵夜,忘了关了……我这就去关。” 田遥慌忙回到厨房,动作太大,跑过客厅时小腿磕到了茶几角。 陈景皓:“……” 陈景皓进门,打开了客厅的窗户。夜风灌进来,冲淡了煤气味。 他略略打量了一圈,家具虽然还是以前那些,其他物件却几乎没有,这里那里都空落落的,真想象不出还有人住在这里。 还是一个女人。 还是一个漂亮女人。 当然除去那头倒扣分的乱发不提。 田遥出到客厅,在原来的电视柜抽屉里找出备用钥匙。 “给你。”田遥把钥匙递给他。 “谢谢。”陈景皓看着她低垂的眉眼,不觉有些愣神。 他走几步,快到门边忽然回过身,“那个——” -- 第7页 “啊?”田遥也跟着停住,抬头望着他。 他的眼眸晶黑,眼神深邃。那可以包容万物的黑色,田遥觉得自己快要沉进去了。 “出去吃宵夜吗?”陈景皓掂了掂手里的钥匙,又说:“我请你。算是谢谢你上次帮我带药,还有吃的。” 夜晚十一点,吃宵夜,和刚认识不久的男人。 真是荒唐的邀请。 陈景皓忍不住自嘲。 田遥只安静了几秒,便鬼使神差地点点头。 她现在极度不愿一个人呆着。而从那晚的经历来看,她并不排斥和这个司机相处。 陈景皓虽然有些意外,但终归舒了一口气。 田遥锁了门,跟着陈景皓下了楼。 到了平地他们并肩而走,陈景皓侧首看了看她,田遥只顾着低头走着。 陈景皓说:“以后就是邻居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叫陈景皓。” 田遥嗯了一声,答:“我叫田遥。” 陈景皓:“……哪个遥?” “遥远的遥。” 作者有话要说: ☆、第04章 出到小区门口,陈景皓问田遥:“想吃点什么?” “不知道。”田遥应得太快,后才发觉这话听起来太兴致索然,又补充道:“我对周边不熟,你选吧。” “那喝砂锅粥去吧,拐个弯就到了。” 陈景皓带着田遥来到沿江的宵夜街,店门口搭着遮雨棚。虽然将近午夜,人却不少。海侃、抽烟、喝酒、猜码,热闹得让田遥感觉自己像个老人。 他们经过烤鱼摊,田遥多看了几眼那黑熏熏的烤鱼。陈景皓心里暗笑,说:“要不吃烤鱼吧?” 田遥回神,不确定地问:“……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 陈景皓寻了一个空位坐下,田遥坐在对面。 服务员端来一个注水的长方形铁盘,还有一张油腻卷边的菜单。陈景皓把菜单推给田遥,“看看想吃什么。” 田遥略扫了一眼,把菜单转回给陈景皓,“就烤鱼吧。”她看到邻桌上了挺大的一份。 陈景皓叫了一份微辣的烤鱼,又问:“喝点什么?” 田遥想了想,询问似的看着他,“……啤酒?” “来瓶啤酒。”陈景皓又跟服务员说。 服务员走后,陈景皓边给田遥倒茶,边说:“田小姐是做什么工作的?” “在火锅店当服务员。”田遥拿过茶杯,“谢谢。” 陈景皓本以为她会反问,这样一来二去就聊开了,可是她没有。她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盯着装水的铁盆发呆,当陈景皓如空气。 陈景皓的一腔热情有些挂不住。 习惯了沉默,田遥许久才接话,“你呢?” “在酒吧里头。” 上菜的速度很快,服务员两个铁钩子勾着燃着木炭的烤鱼锅,搁到了长方铁盘上。啤酒也跟着上了,陈景皓依然给她倒了酒。 田遥端起要喝的时候,陈景皓却说:“先垫个肚子再喝吧,不然对胃不好。”田遥一愣,搁下杯子,拿起了筷子。 鱼刺难挑,鱼肉烫口,田遥吃得慢,终于有了点女人的样子。看着她认真剔刺,陈景皓不觉放松起来,端起杯子喝了口酒。 田遥抬头,“你不是说空腹喝酒对胃不好么?” 陈景皓对上她疑惑的目光,那眼神像在指责他不以身作则。陈景皓忽而一笑,败下阵来。 “……是。”陈景皓夹了一筷子的豆皮,他可不敢说,他刚从宵夜摊吃饱喝足回来。 田遥不知他在笑什么,陈景皓笑起来让人不容置疑地舒服。 一会儿后,陈景皓再次端起杯子,“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能帮得上的我一定帮。” 田遥也停箸和他碰了杯,“客气了。” 陈景皓喝了个见底,田遥也一滴没剩。 陈景皓搁下杯子,说:“我抽根烟,行不?” 田遥微微一愣,没想到他会询问她的意见。 “能给我一根吗?” 陈景皓看着她,挑挑眉,“你也抽烟?” “不行吗。” “行。”陈景皓笑了笑,递过一支给她。 “好烟。”田遥接过,低头浅浅笑了。“谢了。” 陈景皓有那么一小会的愣神,印象中,这是第一次看到她笑。田遥的笑容很淡,若有似无,仿佛微风拂过,就能把它抚平了。 田遥食中两指夹着烟,笑容已逝,面容平淡,说:“再借个火。” 烤鱼腾起的蒸汽中,陈景皓看得有些不真切,他总觉得田遥还是在微笑。 “来,我给你点上。”陈景皓侧身倾过来,把打火机伸到她跟前。 打火机是Zippo的,看得出用了有段历史。田遥想起自己也曾买过一个,本打算送给前男友,结果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 前男友。 田遥又看了陈景皓一眼,这个男人留着板寸头,下巴爬出青色的胡茬,慵懒中带着不可质疑的硬朗。 对,硬朗。 这个词绝对用不到前男友身上,她不禁释然。事实上,她现在还真勾勒不出前男友的容貌了。 田遥略略欠身,两指夹着衔在嘴里的烟,凑到燃起的火苗上。她吸了一口,稍稍撇开头,长长吐出一口烟雾。 -- 第8页 田遥的背微微弯着,姿态放松得甚至看起来有些颓废。她穿了白色背心,外面套了黑色开衫,下身浅蓝牛仔裤,打扮跟她的发型一样简单又随意。 背心的领口很低,陈景皓可以看见她大片白皙的肌肤。田遥的锁骨线条清晰平直,吸烟的时候露出深浅适度的锁骨窝,有种难言的性感。 性感的锁骨。 陈景皓喉咙有些发紧。 他挑眉看着她桀骜不驯的头发,忽然低声笑了。 看到陈景皓连着莫名笑了两次,田遥以为那是在笑她,不觉有些不好意思。 田遥弹了弹烟灰,说:“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陈景皓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又不由笑了。 这下,田遥的双颊都发烫了。 田遥没什么胃口,还是很给面子吃了许多,陈景皓只动了几下筷子,大多时候在抽烟。 陈景皓看她放下筷子,说:“吃好了?” “吃好了。”田遥点头。 “那我们走吧。” 陈景皓买了单,和她沿着江畔的路散步回去。 夜色浓重,江风微凉。 江边的风景看了许多遍,这还是田遥第一次和别人一起共赏,还是一个男人。 说起来,陈景皓还是她出狱后遇见的第一个陌生男人。 心里涌起微妙的感觉,她希望这条道能长一些,好让她可以慢点回到那个空寂的房间。 只是路终究还是走到了头。 他们到了自家门前,陈景皓说:“……那,晚安了。” “晚安。”田遥转身去开门。 “唉——” 田遥转回头,昏黄的楼道灯下,陈景皓脸上的棱角更有质感。 “你……不会再忘记关煤气了吧?”陈景皓说。 田遥定定地看着他,陈景皓回视她的眼神,没有半分躲闪。看着他漆黑如夜的眼眸,他每一次眨眼都似乎牵动着她,让她心跳加速。 “……再也不会了。”她摆摆头。 “嗯,那就好。”陈景皓刚想转身,又顿住,“我的备用钥匙,你还能帮忙继续保管吗?” 田遥想了想,点头。 “明天你几时在?我走前把钥匙给你。” “明天休息,都在。” 田遥进屋后再次打开了煤气。洗澡的时候,隔着氤氲的热气,盯着墙上变黄的瓷砖缝,她不知不觉就恍惚起来。 眼前闪过杂乱的场面和面孔,想要一一辨认却无从下手。不一会儿,这些幻象又如泡泡一样,倏然消失殆尽——田遥打了个哆嗦。 洗澡水变凉了。 煤气用光了。 田遥:“……” 就算陈景皓没有来敲门,这点煤气也不够送她一程吧。 天意难违,看来今天横竖走不了了。她突然笑了起来,像个傻子一样。直到打了个喷嚏,田遥才麻溜地关了水。 翌日,陈景皓醒来时,已是将近午饭时间。他洗漱的时候,发现胡子长了不少,眼圈泛着淡淡的青黑,越看越失意。 陈景皓出门后,看到对面依然大门紧闭。他想起昨晚的事,掂了掂手中的钥匙,走过去敲田遥的门。 敲了三下,无人应声。 看着边上的门缝,陈景皓似乎又看到了昨晚的景象。 那只带着伤疤的手,那双黯淡无光的眼。 陈景皓不由紧张起来。 “田小姐,你在家吗?” 身后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你找我干嘛?” 陈景皓被吓了一跳,转身看到穿着黑色卫衣的田遥,一手拿着类似宣传单的纸张,正静静地看着他。 陈景皓:“……原来你刚才不在家啊。” “嗯。出去了一会。”田遥多看了几眼他的胡子,“怎么了?” “说好的帮我保管一下。”陈景皓晃了晃手中的钥匙,递给她。 “……好。”田遥最初以为他只是玩笑,毕竟,他们不熟。 “对了,留个电话吧,以后找你也方便。”陈景皓掏出了手机,滑开了屏幕。 “我……” “什么?”陈景皓抬眼看着支吾的田遥,“你不会告诉我你连号码也不记得吧?” 田遥咬唇点头。她没有要联系的人,通讯录里唯一的号码是温礼的。自从搬来那天给温礼发了短信后,她再也没碰过手机。 如果其他女人说这话,陈景皓会觉得那是托词。但放到田遥身上,他信。 他居然相信。 “这样吧。”田遥开门进屋,找来一支钝头铅笔,连着刚才手里的纸一起递给陈景皓。“你把你号码给我,回头我发信息给你。现在……手机估计没电了。” “……好。” 陈景皓接过,那果真是一张宣传单,他只看到“美术班”几个字,就被田遥翻过去,让他写背面。陈景皓垫在墙壁上,把号码留给她。 当天晚上,陈景皓坐在酒吧吧台前喝着酒,跟一个红头发的调酒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人群在他们周围喧嚣。 搁在手旁的手机震动了一下,陈景皓起先没在意。有急事的人早就心急火燎地甩电话过来了,而以前经常给他发信息的那个人,早就沉寂了很久。 “哥,你慢点喝,我去招呼客人了。”红头发留下一句,走到了吧台的另一头。 陈景皓这才摸过手机,信息很短,不用开锁屏都能看完。 -- 第9页 【田遥:陈景皓,我是住你对面门的。】 手机又是一震,一条新信息把刚才那条挤下一格。 【田遥:我是田遥。】 陈景皓只觉周围安静了下来。他抿了一口酒,酒精沿着食道流进胃袋,留下暖和的感觉。 【陈景皓:嗯,收到。】 他将手机放回桌面,喝酒的时候有意无意瞄几眼,只是屏幕不再亮起。 一连好几天。 作者有话要说: ☆、第05章 过了几天,陈景皓渐渐不再惦念着田遥。钥匙是他和田遥之间的纽带,可那所房子于他而言却像旅馆,路过的时候才去看看,不想走了就住一晚。旅馆当然没家好,只不过,陈景皓的家对于他来说,也就一住习惯了的旅馆。 别说田遥,就连和他分手后赌气跑到国外散心的高添添,他都想得少了。冷屁股贴得多了,终于还是冷得清醒了。男人生存压力大,需要他操心的事还多着呢。 这天下午,酒吧还没到营业时间。方晓君走进吧台后面,又问他:“哥,你的房子最近要装修吗?我这边刚好认识一个搞室内设计的。” 方晓君是陈景皓认的妹妹,他不在的时候替他料理酒吧的日常事务。她口中的房子,当然指的是陈景皓去年购置的别墅,之前是打算当婚房的。现在……陈景皓上一次去看的时候,庭院里已经长满了荒草。 “不装了。”提起这茬陈景皓就烦躁,“装了干嘛,养蚊子啊。” “……哎,”方晓君嘀咕,“说不定遇到个合适的马上就闪婚了呢,到时就能用得上了。” “我有那么着急结婚吗。”陈景皓看着她,笑了笑,“倒是你,我不把你先嫁了,有你这么彪悍的小姑,哪个女人肯跟我。” “你——” 方晓君朝他甩了一个杯垫,陈景皓从高脚凳上起身,轻巧地避开了。 “去抽根烟。”陈景皓笑着,径自往楼上走。 酒吧位于泰景江边,这个时候从天台可以看见落日。很少人会爬上来,这里几乎成了陈景皓的独占地盘。 陈景皓低头往靠街的角落走,掏出烟叼嘴上,摸遍了全身口袋依然找不到打火机。他不经意间抬头,瞥见角落里站了个人。 那人比他矮大半个头,短发,穿了件黑色卫衣,下身是宽松的浅蓝牛仔裤,板鞋看着有些旧了,手上夹着一支带星火的男人烟。 看上去像是个瘦弱的少年。 陈景皓走近,说:“哥们,借个火。” 那人没反应,陈景皓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哥们——” 那人转头,看清那张脸,陈景皓剩下的话全咽进肚子里。 田遥。 逆着夕光,陈景皓看到田遥怔忪片刻,而后浅浅勾唇。 “是你啊。”他终于开口。 田遥看着他,“是我怎么啦。” “你怎么会在这里?” “在下面酒吧打工。” 田遥转头去吸了一口烟,陈景皓眯缝着眼睛看向她。 前两次遇见田遥都是在黑夜,头一次能在白天看到她,陈景皓瞬时觉得田遥的存在感鲜活了起来。不然时间久了,他也许会觉得田遥只是他的幻觉。 陈景皓忽然就放松起来,斜倚在栏杆上。 “田小姐,借个火。” “叫我田遥。” “……借个火。” 田遥低头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火柴,外壳是红楼梦中的某个角色。 “我给你点上。”田遥叼着自己那支烟,推开盒子抽出一根划燃了,用手挡着风。 这年头还有人用火柴。陈景皓笑了笑,低头让嘴里的烟凑到火上。 他凑得近了,田遥能看清他一根一根坚^挺的胡须。她猜那些浓黑的胡须应该很扎手。 烟点燃了,田遥将火柴甩灭,随手丢到脚边。 “你怎么也在这?”田遥兜起火柴盒,问他。 “跟你一样。” 大概也一样在这里上班。田遥想起陈景皓那辆老旧的卡罗拉,还有老小区里的房子,但陈景皓身上带着一股难以名状的气质,她猜不着他的职位。 陈景皓又问:“你来这里多久了,怎么没有见过你?” 田遥看向金光粼粼的泰景江,说:“昨天才来。” 昨天下午,田遥从火锅店辞工后,路过看见酒吧门外贴的招聘信息,便走了进来。 先接待她的是一个红头发的年轻男人,管事的女人叫他呆毛。听到田遥说来应聘保洁员,呆毛呆愣了好一会。 呆毛瞪圆了眼,说:“嗨,我还以为你是来兼职驻唱的呢。” 田遥:“……” 女人往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把田遥领到一边说话。大概是看她老实的模样,没聊几句,女人让她次日来上班。 其实这份工作的要求也不高。 陈景皓点点头。他在酒吧见过很多女孩子,初中毕业就到城里来打工,一般当流水线女工,或者进餐馆超市做服务员。有些占着有几分姿色的,也有堕入风尘者。 田遥淡漠的神情,吸烟时候娴熟又孤傲的姿态,陈景皓猜不到她背后的故事,也不想去猜。 有关职业的话题戛然而止,却又是那么的自然而然。田遥和陈景皓隔着一臂之距,两人默然抽着烟。 “这里风景真好,可以看见泰景江的日落。”田遥总结似的说。 -- 第10页 一支烟很快燃到底,田遥将烟头丢到脚边踩灭。 “嗯。”陈景皓转过身,看着烧红的天际,“你才来就被你发现了。” 田遥看了他一眼,对上那双漆黑的眸子又撇开头,说:“听起来像闯进了你的地盘一样。” 陈景皓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差不多。” 田遥忽然笑了笑,说:“我要下去了。” 她的笑容让陈景皓觉得有些莫名,但更多的是单纯的舒服。 “嗯。”他应道,看着田遥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陈景皓转头看向那片江水,长长吁了一口气,最后轻声笑了出来。 田遥换上工作服,跟着领班熟悉了环境后,便开始工作。这份工作当然说不上喜欢,只不过能保证她不挨饿,还有不用像服务员得整天堆着笑。 她在吧台里面做清洁时,那个红头发跟她打了招呼。 “嗨,新来的美女。”他口吻轻松却不轻佻,笑容灿烂,略显稚嫩。 田遥直起身,拄着扫把,看向他安静地说:“我叫田遥。” 红头发学着她认真的语气,说:“我叫戴云辉。”说完又笑了。 田遥点头,嗯了一声,带着扫把和垃圾场走开了。 戴云辉:“……” 整个晚上,田遥都没有再见到陈景皓。酒吧说大不大,光影交错里,处处都是隐秘场所。 说不出为什么,田遥想见到他,哪怕远远地望上一眼也好。 下班已将近凌晨一点,田遥换上私服,刚出了大门,就被戴云辉叫住。戴云辉手里晃着一圈钥匙,向她走去。 戴云辉说:“这么晚了,一个人走啊?” 田遥点点头,看着站在旁边的戴云辉。他身材高瘦,看上去比陈景皓弱了一圈。 “你住哪里啊?这个时间你一个女孩子走,很危险哎。”戴云辉将钥匙拿在手里,摁了一下车钥匙,马路对面一辆车的灯闪了两下。“我送送你吧。” 田遥本想说不用,眼光往那辆车扫了一下,她立马忘记了拒绝。 老旧的灰白色丰田卡罗拉。 这是陈景皓那晚开过的车。田遥不记得车牌,但直觉告诉她,一定是同一辆。田遥又不由笑了笑,怎么她已经有了走火入魔的倾向。 戴云辉见田遥神色有异,说:“嫌弃啊?你别看这车旧,把你运到朝鲜都不会散架呢。” “我没有嫌弃。”田遥很认真地说。 “……好吧。”戴云辉招呼田遥往路对面走,“上车吧。” 田遥坐进副驾座,似曾相识的感觉又涌上来,她更加肯定刚才的想法,似乎一低头,就看见积水从车门漫进来。 戴云辉问了她的住址后,说:“江对面,那很近嘛。”他发动了车子。 戴云辉似乎和有生命的物体都能聊,叨叨了一路,田遥是否应声,对他来说似乎无所谓。田遥还是很认真地听了。 路过大桥,戴云辉说:“你一个女孩子,大晚上最好还是结伴走。这一路虽然都有路灯,可还是挺危险的。” 戴云辉换上语重心长的口气,让他看上去成熟了几分。 “前些日子我们路过这里,就看到有两个骑摩托车的,直接从车上勒住路边一个人的脖子,想把他拖走。亏得皓哥摁了一声喇叭,才把那两毛贼吓跑了。那会可才晚上十点多呢。” 隔了一会,也没见田遥反应,戴云辉侧头瞟了她一眼,只见田遥眉头微蹙,严肃地盯着他。 “干嘛?你还别不信,我真见到过这事——” “我信。”田遥斩钉截铁地说。 “所以——” 戴云辉的话又被打断,他们已经下了桥,眼看着就要下车,田遥赶紧开口。 “‘皓哥’什么的……是不是叫‘陈景皓’?” “呀——”戴云辉又瞥了田遥一眼,这回是惊讶。“你又知道?” “唔,我是……听别人说的。” “也是。”戴云辉似乎觉得这理由合情合理,点了点头。 田遥谢过戴云辉,下了车。走到楼下时,她停了一下,仰头,很快找到陈景皓的房子。 那个阳台没有一丝光亮,像个黑色的漩涡,把她的灵魂都卷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06章 田遥下午在一个插画师的工作室学画,到点了才去酒吧。 她到酒吧后,依然先上了天台。这回,她没有抽烟,只是纯粹上去透气。 当看见陈景皓背立在昨天的地方时,田遥内心不可控制雀跃几下。这下,她明白自己上来的目的已不纯粹。 在田遥开口喊他之前,陈景皓似乎已有所察觉,转过身来看向她。 “来了啊。” 这几个字听起来像漫不经心,又像是他等候已久。 田遥分辨不出是哪一种。 不过不要紧,能见到他就好。 “嗯。”田遥站到他旁边,昨天的位置。 陈景皓也没有抽烟,只是懒懒地倚在栏杆上。他的手随意地搭在一旁,田遥可以瞥见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 他的手掌一定很有力量,田遥想。 “你在看什么?” 陈景皓的声音拨乱了她的浮想。 “唔?”田遥有了光明正大盯着他的理由,“没什么。” “你在看我。” -- 第11页 陈景皓用的是陈述句。 田遥把这句话落实了。 四目相对。 “然后呢。”田遥定定看着他,眼神没有丝毫闪躲。浓黑的眉,深邃的眼,高挺的鼻,薄薄的唇,他的整张俊脸落在她的眼底,清晰又深刻。 她的目光坦荡而清冽,陈景皓心底也跟着宁静起来。他低头笑了笑,眯缝起眼睛看着她。 “看呗。长得好看又不怕人看。” 田遥愣了一下,噗嗤笑了出来。她别开脸,看着泰景江上的一艘小船,它走得那么慢,像是舍不得离开。 夕光将她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将田遥的五官凸显得更加立体。她像是镶进了柔和的夕景里。 陈景皓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你是学生吗?” 陈景皓问得随意,田遥也放松起来。 “你看我像吗。”田遥转过头看着他,一副任君打量的模样。 陈景皓果真从头到尾扫了她一眼,最后摇头,“不太像。” “嗯。我毕业好几年了。” 陈景皓推测她指的是高中毕业,可她脸上有着二十出头小女生不该有的沉静。如果是大学毕业……那份骄傲也不允许她来酒吧做最底层的工作。 笑容凝固在脸上,陈景皓微微皱眉,掏出一根烟点上。天台没有风,星红的烟头冒出一根直直的细烟雾。 田遥呆了一会就下去了,这天晚上,她依然没有再见到陈景皓。她甚至怀疑,陈景皓根本不在这里上班。 她去吧台后面打扫时,戴云辉走过来,朝她热情地笑,“哟,小遥子。” 田遥站直腰,从头到尾看了他一眼,“……戴云辉,你几岁了?” 田遥能记住他名字,戴云辉自然高兴,一条胳膊横过来勾住她脖子,“我二十岁了,我看你应该比我小吧。不如……你认我作哥吧。” 田遥矮了下身子,离开戴云辉的胳膊,站到他面前笑着说:“不好意思,我比你大。”她走开几步,继续打扫。 “哎……”戴云辉哼哼唧唧地回去给客人倒酒。他感觉扫兴极了,怎么这个酒吧里,所有他想亲近的人,都比他年纪大,害他想过过当大哥的瘾都没机会。 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落在吧台另一端那个戴着眼镜、模样斯文的男人眼里。男人看得专注,旁边的同伴喊了他几次,他才回过神来。 田遥又去整理了一个卡座,男人的目光像追光灯一样,一直追随着。田遥提着垃圾桶和扫把,小心地避过过往客人,往厕所旁的工具房走去。 “我去下洗手间。”男人跟同伴报备一声,快步跟上田遥。 工具房在男厕所边上,田遥进门前,被一股力量拽住胳膊,垃圾桶险些脱手。 她有些生气地回头,却对上一张熟悉的脸。 “阿礼……是你啊。” 温礼松开手,田遥将垃圾桶放到地上,两手握着扫把柄。她穿着米黄色的制服,微微抬头看着他。 “嗯……你,”温礼说,“你在这里……上班么?” “是啊。”田遥说。 偶尔有人进出厕所,路人好奇的眼光不时掠过。灯光昏黄,伴着隐约的水声。 这样的环境怎么看都不适合叙旧。 戴云辉从旁边经过,看了他们一眼。酒吧里经常会有这样的男人,看到略有姿色的服务生,就心怀叵测地跟上,把人堵在角落调戏一番。 “小遥子。”戴云辉试探性喊了一声,“你没事吧。” 田遥:“……没事。” 温礼回头,看见开口的正是刚才那个跟田遥勾肩搭背的调酒师,心里说不出的不快。戴云辉朝温礼点了点头,没有马上走开。 田遥指了指温礼,说:“我没事。这我朋友,我们认识的。” 戴云辉见田遥神色泰然,两人也没亲昵举动,嗯了一声,转身进了男厕所。 “我要去干活了。”田遥举了举手中的扫把。 温礼意识到打扰了田遥,两手不自在地插回裤兜,“嗯……”田遥要转身进工具房时,他又说:“你晚上几点下班?” 田遥回头看着他,温礼没有回避,目光坦率又压抑。即使她选择沉默,田遥有直觉,温礼也会一直等到她下班。 “一点。” 酒吧打烊后,田遥出门便看到马路对面的温礼,他手里夹着一支烟,田遥以为他从来不抽烟的。温礼朝她招了手,把大半截的烟掐灭。 田遥正要走过去,戴云辉从后面喊住她。 “小遥子,又一个人走啊。我送你吧。” “不用了,谢谢。”田遥指了指温礼,“我朋友找我。” 戴云辉望了温礼一眼,耸耸肩无所谓地说:“那行。” 田遥向温礼走去,那个男人穿着白衬衫、黑西裤,长身玉立,站在银白色的车边。 她向他走近。 田遥忽然想到,温礼真对得起他的名字,温文尔雅、彬彬有礼,加之事业有成,该是多少女人的理想配偶……却一直单身至今。 田遥上了副驾座,系上安全带后,又回过神问:“你喝酒了还能开车吗?” “我没喝酒。”温礼放下手刹,启动了车子。 田遥将信将疑看了他一眼,温礼说:“我送你回去。” “嗯。”田遥点头,又说:“我住在江对面,下了大桥拐个弯差不多就到了。” -- 第12页 “我知道。”温礼说。 哦,田遥闭嘴。 温礼当然知道,当初他把田遥的信息看了许多遍,那串地址早已倒背如流。他一直很想去看一看,只是纠结到最后,他回信息的勇气都提不起。 算了,忘了吧。他曾经这样催眠自己。 直到今晚见到田遥,拼命想遗忘的记忆又开始复苏,又开始风起云涌。 温礼坚持把田遥送到楼下,田遥下车,他也跟了下来。 “你回去吧。”田遥朝他扬了扬下巴,“太晚了,你明天还要上班吧。” 温礼站着不动,紧抿着嘴,欲言又止的模样。 有时田遥真觉得,温礼比她还女人。 田遥笑了笑,“阿礼,你怎么了?” 她的笑让温礼有些讶然,跟在他那里时候不同,现在的田遥笑得随意,又自然。 “小遥……你在这里过得真的好吗?” 借着昏暗的路灯,温礼看到楼房老旧的轮廓,又想起酒吧里田遥的模样。 没想田遥没有半点犹豫,很肯定地嗯了一声。 她不应该是这样子,不应该在这里。温礼在心头重复。 温礼说:“我可以给你更好的生活,像以前一样的生活,真的……小遥,你能给我一次机会吗?” 他的目光有些灼热,田遥避开了。她慢慢地摇头,说:“我现在过得挺好的。” 温礼长长叹气,扶了一下额头,“……那样的工作不适合你。” 田遥挑眉,声音冷漠起来,“是吗,那你觉得怎样的才适合我。” 温礼嘴唇微微动了几下,终究没说话。答案两人都心知肚明。 田遥哼了一声,“画画又比扫地好听到哪里去。我在酒吧当清洁工,又没偷又没抢,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而且——” 田遥把右手抬了一下,“你知道过去的五年我都用这只手在做什么吗——我在监狱的流水线上缝了整整五年的衣服!” “温礼,你懂这是什么概念吗,五年啊!你让我再去画画——我现在、我现在连考美院的高三生都赶不上了,我就是半个废人了……” 田遥越说声音越飘忽,温礼看着她轻轻抖颤的身体,心慌起来。 “小遥,对不起,你别、你别这样——” 田遥甩开温礼伸过来的手,尖锐地说:“你以为我也想在那样的地方吗。我不想坐牢,我也想像个普通女人一样活着——” 可是,意念的力量毕竟有限。 田遥没能把话说完。 她被温礼拥住了。 她从来没料到温礼有如此力量,能紧紧握住她的肩膀。她也从未想过,他的拥抱会如此凝重。 田遥脑袋呈现片刻的空白,她一动未动。 这究竟怎么了。 “小遥,你别这样逼自己,真的……如果你累了、或者有什么困难,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来找我,随时都可以。我可以给你依靠,我可以让你依靠。” 她没有说话,周围安安静静,连虫子都睡着了。 路口一只小猫从树丛中跑出来,在路灯上晃了几步,朝他们看了一眼,又咻地一下溜走了。 汽车的声音渐近,两道光柱扫过,刺得田遥睁不开眼。 也就是这一霎那,她抓住缝隙中一丝的冷静,推开了温礼。 坐在车里的陈景皓又望了路边一眼,温礼的车占了最后一个车位,他麻溜地打着方向盘转了个弯。 作者有话要说: ☆、第07章 田遥突然出手,温礼始料未及,他踉跄倒退两步。 两个人都喘着大气,温礼是激动的,田遥却是慌乱的。 田遥缓了口气,声音平静又冷漠,“太晚了,你走吧。谢谢你送我回来。” 再没等他开口,田遥转过身,留给他一个瘦削的背影,还有挺直腰背那份倔强,径直上了楼。 “……小遥。” 温礼呆在原地,像坏掉的机器人,望着田遥消失的楼梯口,不知作何反应。 不多一会,耳边传来脚步声。在寂然的凌晨,那声音更显得分外突兀。 温礼回过神,看见一个颀长的身形,经过他身边,往刚才的楼梯口走去。 黑夜中看不清明,温礼隐约看到那人路过的时候,探究性地望了他一眼。 这也不足为奇,大半夜看到一个人莫名立在路边,任谁都会多看几眼。 何况还像他这样一身狼狈的。 一直以来都是他的一厢情愿,真是傻透了。 温礼按着脸,颓丧地慢慢蹲到地上。 陈景皓上到五楼,左边的门缝中露出一线光亮。掏钥匙的时候,他又看了一眼对面门,想起刚才楼下撞见的那一幕,不觉笑了笑。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田遥和其他人的羁绊。这样的羁绊,让她的存在更加鲜明起来。 以前,他总感觉田遥是凭空掉到人世间,她游离在边缘,跟任何人都没有关联。 明知道这样的人可能不存在,田遥身上那份沉默又凝重的气息,总拽着他的思想往这个方向走。 田遥醒来已是中午时分,她眼底带着明显的黑眼圈。田遥对着卫生间的镜子叹了一口气,背着画夹出了门。 她下楼拐了个弯,看见路边停着一辆白色的SUV,车身带着黄色和棕色的条纹。高大的车子混在一排普通家用的轿车里显得霸气十足。 -- 第13页 驾驶座的车窗降下,司机的胳膊闲闲地搭在上面,深蓝色的衬衫衣袖随意挽起至手肘,修长的手指夹着一根烟。 田遥路过,不经意往车里掠了一眼,刚收回视线走了两步,忽然停住脚步。 她没有回头,似是想了想,直接倒退了几步。 车里那人顿住,烟灰都忘了弹。 “陈景皓。” “嗯。”陈景皓笑了笑,眼神溜过她肩上军绿色的画夹,“去哪啊。” 田遥没有回答,看了一眼车子,说:“你换车了。” 陈景皓坐在车里,田遥刚好可以和他平视。他看着田遥清冷的容颜,吸了一口烟,眯起眼神秘兮兮地说:“老板的。” “哦——”田遥恍然大悟般,“原来你是老板的司机。” “老板的司机……”陈景皓低下头笑了,“对,我是老板的司机。” “你笑什么。” 陈景皓忍着笑,摇了摇头,“你要去哪,我送你吧。” 田遥微微歪着头,“海城路的沃尔玛,顺路么。” “顺路。”到哪都顺路。陈景皓从车里取过烟灰缸,将烟头掐灭在里头,“上车吧。” 田遥把画夹放进后座,自己坐到陈景皓旁边。 周天出行车辆不少,陈景皓稳当地在车缝间穿插,二十多分钟就到了海城路附近。 “你吃饭了吗?”陈景皓踩下刹车,停在红灯前第一排。 “没。”田遥说,“你呢?” “一样。”陈景皓转过头来看她,“你赶时间不,要不找个地方先吃饭。” 田遥看着不远处的大厦,说:“我不急。” 陈景皓开到沃尔玛那栋大厦,在路边寻了个空位停好车。 “先吃饭,一会再回来拿画夹吧。” 田遥点点头,问他:“你想吃什么。” 太阳有些刺眼,陈景皓眯了眯眼,说:“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田遥不确定地问了一句。 “嗯。” 田遥随手指着最近的一家饺子馆,陈景皓点点头,“好。” 陈景皓翻了翻菜单,点了两盘饺子,香菜猪肉馅和三鲜馅。田遥琢磨了一阵,只点了一碗黑米粥。 陈景皓说:“点好了?” 田遥:“点好了。” 陈景皓又叫了一份凉拌三丝和凉拌拉皮。 饺子店有自助的豆浆,陈景皓去接了两杯。 等菜期间,隔壁桌的两个学生模样的女生频频朝他们投来眼波,不时窃窃私语。 陈景皓掠了她们一眼,小女生别开眼一会,等他收回视线又有意无意望过来。他倒是无所谓,田遥却受不住了。 她放下杯子,冷冷看向她们,说:“你们看够了吗。” 两桌之间隔了一米宽的过道,田遥声调恰到好处,既能让她们听见,又不至于招摇。 两个小女生红了脸,彻底噤声。 陈景皓愣了一下,轻轻笑了。他伸出拇指,说:“你是这个。” “我认得她们。”田遥说,“我跟她们是一个画室的。” “画室?” “楼上的画室。她们都是明年要考美院的,我也在上面学画。” 陈景皓握着杯子的手顿了顿,说:“你也要考?” “不考。”田遥笑了,这回带了几分无奈,还有自嘲。 陈景皓看出她不想深入,于是转了个话题。 “田小姐以前是做什么行业的。” 刚问出口,田遥马上接话,“叫我田遥。” “……田遥。” “在一个服装工厂里面当女工。” 提起过去,田遥感觉没想象中的困难。她想了一下,把原因归到陈景皓身上。 陈景皓于她来说是陌生人,他和她的过去没有丝毫瓜葛,田遥不必担心陈景皓会戴上有色眼镜看她。 即使她在酒吧做着最底层的工作,陈景皓对她也没有半分轻视。 陈景皓是她新生的起点。 服务员上了菜,两人停止了交谈。陈景皓看来是真饿了,一盘饺子很快见了底。田遥没什么胃口,只夹了几筷子的凉菜,一碗粥只吃了一半就停住了,她抽了一张纸巾擦嘴。 “就吃饱了?”陈景皓抬眼看着她,筷子刚夹了一只饺子到味碟里。 “嗯,没什么胃口。你慢慢吃。” 陈景皓这下速度更快了,几乎是风卷残云把剩下的扫荡得七七八八。 田遥看着他,“……你可以慢点,我不赶时间的。” 陈景皓不以为然笑笑,举手喊了一声服务员买单。 服务员把菜单递过来,“你好,一共是53块。” 田遥先一步接过,说:“我来吧,你送我过来,我请你是应该的。” “……那么客气啊。”陈景皓说,“不用了,我来吧。我不习惯让女人请客。” 田遥没了声音,陈景皓掏出钱包才发现田遥一直盯着他。她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连眉头都没皱。 陈景皓无奈收回钱包,投降似的笑了笑,“……行,让你来。” 田遥没带包,她直接从裤兜里掏出一张一百块,递给了服务员。 相比那些盛装打扮的女人来说,田遥的行头简约得另类。陈景皓已经开始有点习惯了她的不寻常。 拿了找头,田遥和陈景皓一起回到车边。陈景皓开门将画夹取给她,“课从几点到几点?” -- 第14页 “两点到五点。”田遥接过画夹,背到肩上。 陈景皓看了下手机,现在已经一点半了。 “你这生活挺充实的嘛。” 田遥笑了笑,“我先走了。”她刚走了几步,却被陈景皓喊住。 “哎——”他说,“我要外出一段时间,你能帮个忙吗?” 她拇指勾着背带,太阳底下眯眼望着陈景皓。 “你说。” 陈景皓走近她,“我阳台上养了几盆花,我不在的时候,你能帮我浇下水吗——不用每天,偶尔隔几天就好。” 田遥的手在背带上滑动了一下,“到你家去么?” “对啊,备用钥匙你有的。”陈景皓听出她的顾虑,“我那除了我,不会有人去的。” 也不是什么大事。田遥想着,点了点头。 “可以。” “麻烦你了。” 田遥上了楼,才发觉忘了问陈景皓种的是什么花,究竟隔几天浇一次水才好。心里揣着这疑惑,下了课她匆匆往住处赶。 田遥先回自己那边拿了备用钥匙,来到陈景皓家门前,她明显踟蹰了几秒。 那是一个独居男人的家。陈景皓给了她进入的权利。 田遥开了门,屋子跟她那格局相同,小厅里布放着跟屋子一样老旧的家具,一面墙上立着书柜,柜顶上方残留奖状的痕迹。 田遥没有细看,直接走到阳台。 阳台靠外的角落立着一个豁边的大瓦缸,上头栽了棵茁壮的仙人掌,灰绿的手掌已经蹿到了楼顶。 大瓦缸旁边摆放着三个花盆,里头是湿润的土。除此以外,再也没有其他花草。 田遥站在旁边看了一会比她高的仙人掌,掏出手机发了条短信。 “陈景皓,你家只有一棵仙人掌么。” 等了一会,陈景皓没有回复。田遥用洒水壶接水,给仙人掌喂了水。她走到那个书架前要离开的时候,手机震动起来。 田遥用的还是翻盖手机,她以为是陈景皓回信息了,只是手机震动不停,田遥翻开手机—— 陈景皓直接打来了电话。 “喂。” “是我。”电话里,陈景皓的声音更富磁感,田遥险些跑神了。 “你下课了?” “哦——”田遥说,“你家只有一棵仙人掌么。” 陈景皓:“是啊。” “……仙人掌需要隔几天就浇水的么。” “不用啊。” 陈景皓那边很安静,他带着颤音,像是在发笑。 “陈景皓。” “嗯?” 这慵懒又无所谓的一声轻哼,让田遥又想发火又想发笑。 “你——你逗我玩的吧。” 陈景皓这回没忍住,真的笑了一声,“没有啊。” 田遥不出声了。 陈景皓沉默了几秒,又说:“……不敢。” 作者有话要说: ☆、第08章 田遥还是不吱声。陈景皓静了一会,投降在她的沉默之下。 “看到仙人掌旁边的三个花盆吗。” 田遥回到阳台,蹲在花盆前,“看到了。” “里面刚埋了种子,过些天会发芽,所以得保持水份。但也不需要太多,不然种子会泡烂了。” 田遥不觉点头,说:“懂了。” “种的是什么?”田遥看着那些黑褐色的土,上面混着细小的根须,她想象嫩芽破土而出的样子。 “向日葵。” “为什么要种向日葵。” 陈景皓顿了会,说:“简单。” 田遥轻轻笑了,“老鼠会把种子扒出来么。” 陈景皓笑出声,“只有僵尸才会来。” “什么意思?” “……没什么。” “那先这样吧。”田遥说。 “嗯。” 田遥挂了电话,仔细检查了三个花盆的情况,确认不用浇水后,她退出了阳台。 路过书架,她停了下来。 就在刚才,和陈景皓通电话的时候,田遥看到书架有三个相框。 照片里有两个人,一个是陈景皓,另外个大概是他妈妈。拍摄年代估摸在陈景皓的婴儿、小学和中学时期。 陈景皓妈妈也是个美人,但陈景皓跟她长得一点也不像。 大概长得像他爸爸吧,田遥想。 田遥为自己的想法愣住。 刚才打电话时,她瞟了一眼,总觉得这三张照片缺了点什么。现在看来……不知道陈景皓的爸爸为什么没有出现在照片里。 她没有再细瞧,最后环视了一眼这个陈旧的房间,退了出去。 明知道陈景皓不会来,田遥还是爬上了天台。她迎风点燃了一根烟,抽完就下去,绝不多呆一会儿。 等她抽到第四根的次日,田遥如旧到陈景皓家看花。 “啊,发芽了。”田遥讶然,褐色的泥土里冒出了七八颗饱满又娇小的小芽。 田遥迫不及待想告诉陈景皓,而她果然也这么做了。她掏出手机,编了一条短信。 “陈景皓,向日葵发芽了。” 她摁完那个句号,手指僵在发送键上。 这样不太好,田遥告诉自己。太主动了不行。 她又把每一个字都看了一遍,最后只是将短信存为草稿。 田遥想把小芽的风姿留存,手机没有摄像头,她想了一下,回自己那边取来速写本和铅笔,细心描绘每一根曲线。初稿画好之后,索性把水彩也带来,给它上了色。 -- 第15页 幼芽不用每天浇水,可田遥还是每天傍晚准时来陈景皓家。她每次只逗留一幅画的时间,行动轨迹仅限于客厅和阳台,就连那几张照片,她也没有再去看过。 从嫩芽画到绿叶,田遥数了数,一共是十五张。 可是,陈景皓,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次日下午,田遥如常背着画夹从画室回来。楼下的树荫下,停着一辆白色的丰田SUV。这回,她特意看了车牌号。 JK907 她不知道陈景皓开过的那辆的号码,但几乎是看到它的第一眼,田遥便确定那是同一辆。 就像当初她再次看到那辆老旧的丰田卡罗拉一样。 她两级阶梯做一大步,跑上了五楼。跑得太急,田遥站到陈景皓门口时,胸口还起伏不停。 木门敞开,田遥伸手叩了三下,努力平下那口气。 陈景皓从阳台走出来,看见田遥,他并不意外。 “进来坐吧。”陈景皓对她笑了笑,回到木沙发上坐下,他两腿敞开,神色舒然。 田遥来到茶几前,右手拇指还勾着背带。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田遥站着问他。 “刚刚。”陈景皓往后一靠,一条胳膊横在靠背上。“带了点特产回来,你尝尝。”他眼神指了指茶几上几个袋子。 “什么。”田遥看了一眼,没动。 陈景皓笑笑,“……你自己看啊。” 田遥弯下腰,打开其中一个袋子,里面是姜糖和桂花糕,包装上印着“澜阳特产”。 澜阳县位于邻省的北部,一个以山水风光出名的旅游县。原来陈景皓跑那么远去了。 背带从肩上滑下,画夹重量拽得她手臂抖了一下。 陈景皓又笑了,“你把东西先放下啊,老背着不累吗。” 田遥哦了一声,把画夹靠在茶几边,拖过一张木凳坐下,取了一颗姜糖放进嘴里。姜的辛辣被红糖中和,那份微带姜味的甜让她不觉皱了皱眉。 “不喜欢么。”陈景皓轻声说。 田遥摇摇头,“我不喜欢吃甜的。” 陈景皓从茶几上拿过烟盒,抽出一根点上。他右手夹着烟,手肘支在膝盖上,说:“我也不喜欢。”又看了一眼田遥,“不喜欢别勉强。” 田遥抿嘴笑了一下,说:“向日葵发芽了。” 提起向日葵,陈景皓嘴角微微勾起,说:“嗯。我看到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阳台,田遥说:“你为什么要种向日葵。” 陈景皓没有马上回答,他吸了一口烟,想了想后摇头,“不知道……以前我住这里的时候,种过。” 阳台外一方夕阳烧红的天空,偶尔一丝风拂过,向日葵的幼芽随着风摇曳几下。 口中姜糖还未融化完,田遥站起来,重新背上画夹。 “我准备要去酒吧了。” 陈景皓抬起头,说:“那回见了。” 田遥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往茶几随手指了一下,“我可以带一包么。” 陈景皓挑挑眉,说:“你不是说不喜欢甜的吗。” “那也可以吃。”田遥拿起了一盒,“谢谢你。” 陈景皓看着她的背影,浅笑爬上嘴角。 晚上在酒吧,戴云辉在吧台后截住她,塞给她一盒东西。 “小遥子,送你的。” 田遥拿在手里一看,正是陈景皓下午给她的姜糖,冰冷的铁盒子上色彩暖洋洋的。 “你买的?”田遥看着他说。 戴云辉一脸愉快,说:“不然呢。” 话音刚落,戴云辉后脑勺挨了一记重击。他捂着脑袋,回头寻找凶手。 路过的方晓君瞪了他一眼,说:“你行了啊,借花献佛也要有个限度。” 戴云辉两眉倒竖,狠狠瞪了回去,回头又嬉皮笑脸地跟田遥说:“哈哈,被她瞎猜说对了,其实这个是皓哥从外地带回来的。” 田遥把姜糖塞回他怀里,笑着说:“谢谢。不过我不喜欢吃甜的。” 戴云辉低头看着那盒姜糖,跟尝到姜汁一样被呛了一下。 劳动节画室也放了假,田遥心血来潮,去修了头发。短发没有长发灵活,理发师只是让它变成了一个发型,不再是毫无章法的乱发。 天气热起来,田遥换上了短裤,两条腿常年掩在长裤下,白得让人有点晃神。 陈景皓在天台上看到时,迟迟不敢上去相认,他试探性先喊了一声。 “田遥?” 趴在栏杆上的人回过身,冲他笑了笑。 她的笑容和天台的夕光,两道景致完美交融,给陈景皓的视觉难以言喻的冲击。 “剪头发了啊。”陈景皓说。 田遥套着军绿色的短袖衬衫,里面还是那件白色背心,平整的锁骨裸\\露在外,跟俏皮的短发恰到好处的契合。 田遥应了一声,稍稍歪着头,看向他,说:“好看么。” 陈景皓没想她会这么问,忽地浅浅笑了,“好看。” “哪好看。” 陈景皓再度打量了她一眼,以表思考,说:“像个小姑娘。” “……”田遥看着他说不出话,陈景皓被她盯得低下头笑。“哪里像小姑娘了。” 陈景皓抽出一根烟叼着,说:“哪都像。” “陈景皓!”田遥皱了皱眉头。 “嗯?”他叼着烟,抬头看她,痞气十足。 -- 第16页 这一声轻飘飘得跟他吐出的烟雾一样,风过即散。田遥只觉双颊跟天边的云朵一样,被烧红了。 “……没事。”她闷哼了一声。 陈景皓安静了一会,见她盯着泰景江不再说话,他走近一些,侧身倚在栏杆上。 “生气了?” 田遥转头,瞧见陈景皓迫近眼前,她不由退了一步。 “才没呢。”田遥看了他一眼,陈景皓手肘拄在栏杆上,还是那副老神在在的神态。“我下去干活了。” 陈景皓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声。 “我开玩笑的。” 田遥没有回头,也没有应声。可他分明看见,她侧身进门时,嘴角的浅笑。 酒吧里头,灯红酒绿,浮华依旧。 戴云辉前些日子在田遥那吃了瘪,对她冷淡了几分。而田遥看他依然一副淡淡的神情,实际上,田遥在酒吧里一直都是这副路人甲的姿态。没见她和谁说过话,也没见过她表情有什么变化。 戴云辉快被她整得没了脾气,又想跟她说说话,又怕碰软钉子。一番纠结之下,他把田遥差过来打扫吧台地板上不存在的灰尘。 田遥拿着拖把过来,朝戴云辉指的地方看了一眼,说:“我没看出哪里脏了。” 戴云辉用下巴指了指壁柜和地板的接缝处,“喏,你看,都黑了。” “……这里我昨天才擦过,你看到的是阴影。”田遥平静地说,“要是没事,我先去其他地方了。” 戴云辉面露窘色,抓了一下头发,说:“哎,等等,你别走——” “哎,小子,怎么不见你们家老板了?” 戴云辉说话被人打断,他不耐烦地扭头一看,说话人坐在吧台边,朝他招手。 那人穿着米黄色的短袖衬衫,袖口隐约露出一段刺青,戴云辉没见过他,但看那地头蛇似的架势,戴云辉不敢怠慢,笑脸迎了上去。 那人叫了个酒名,戴云辉转过身去调酒。男人的目光肆无忌惮地追随着低头路过他身边的田遥,一直到戴云辉给他调好了酒,他才恋恋不舍收回来。 “哟,全哥,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陈景皓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坐到了金伟全旁边。 金伟全原来是个游手好闲、五毒俱全的地痞,跟了虎爷之后,接手了一家大有名堂的棋牌社,腰杆变硬,人也愈发嚣张。 “皓哥,好久不见了啊。”金伟全伸手重重拍了一下陈景皓的肩膀,“哎,太久没来你这里,感觉都变样了啊。” 陈景皓笑了笑,“变什么啊,还不就是那样子。” 金伟全凑过来贼兮兮地说:“你行啊,你这里连扫地的都有点姿色。” 陈景皓顺着他的目光,瞧见在一个卡座边弯扫地的田遥,她的侧脸在迷幻的光线下,染上了几分风情。 陈景皓心头一紧,他当然知道金伟全打的是什么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 ☆、第09章 “是吗。”陈景皓扯了扯嘴角,冷声笑了一下,“我怎么觉得就一般,还没你上次带来那个好看。” “啊——上次哪个?太多了,我都不记得了。”金伟全笑着说,“女人嘛,不就是用操的。你看那模样,水灵水灵的,比外面那些发廊妹顺眼不知多少倍——”他靠过来压低声音,“说不定啊,还是个雏呢。” 他酒杯端到唇边,玻璃将嘴角阴邪的笑容扩大了一倍。 陈景皓暗里指金伟全眼光不行,一般男人都怕别人嘲笑眼光不行、品味低下。可在金伟全的认知里,有些女人就是泄欲工具,上过即忘,跟面子扯不上半毛钱关系,陈景皓这话说了等于白说。 陈景皓站到地上,“全哥,我这可不是发廊,您老悠着点啊。” 陈景皓本来就长得高大,此刻站起来,更比他高了一个头,挡住了一部分光线,金伟全只感觉到一阵强烈的视觉压迫,一时说不出话。 陈景皓端起酒杯和他的碰了一下,“这杯,我敬你。”他不等金伟全反应,仰头一口喝光了半杯酒。 酒杯不轻不重地顿在吧台,发出警告般的声音。 陈景皓抬手招了一下戴云辉,说:“阿呆,这红鹰棋牌社的老板,全哥——全哥,难得你来一次,今晚的酒水钱免了。”戴云辉见陈景皓面色凝重,识相地应过。陈景皓又朝金爷笑了笑,“全哥,你慢慢喝,我去其他地方看看。” 他握了一下金伟全的肩膀,那力道拿捏得当,轻一分不足以警示,重一分又显得过火。 金伟全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忽然想起虎爷的话。 “陈景皓这个人虽然不在道上混了,但你最好别去惹他。他身上有种东西,你架不住。” 金伟全不知其中的名堂,纵使心里不服气,虎爷的告诫总还是要听——听不听得进去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握着酒杯,盯着陈景皓消失的方向,直到指关节发白。 “我操——!” 陈景皓出去抽了一根烟又折回来,金伟全已经不在那里了。 “走了?”他用下巴指了下刚才金伟全坐过的地方,问戴云辉。 戴云辉摇头,指着洗手间的方向,“去那边了。” 陈景皓点点头,坐到凳子上,戴云辉问他还要酒吗,陈景皓摆摆手。他回转身,环视了一圈酒吧。 -- 第17页 歌舞升平,觥筹交错。 一派繁华的缝隙里,他却找不到她的影子。 洗手间旁就是工具房。 就像刚才那样,他的心不可抑制缩紧。 酒吧的走廊并不长,陈景皓走到洗手间旁的工具房,里面空无一人,扫把和垃圾铲歪倒在地上。 陈景皓心觉不妙,骂了一句,又去了平时服务生的休息间。 他推门而入,扫了一眼屋里的几个人,也没有。有个坐在沙发上的服务生认出了他,低声喊了句:“皓哥……” “你们有看到田遥吗?”陈景皓说。 屋里人面面相觑,静了一会还是刚才那个人出声,“皓哥,田遥是谁啊?” 陈景皓:“……新来那个做清洁的。” “噢……没有见到哎。” “她好像都没跟我们说过话——” “是啊,平时都独来独往的——” 陈景皓离开休息室,走廊的尽头是酒吧的后门,外面有一条荒凉的小巷。 不知怎地,他想起了那一晚,他敲开了田遥的门—— 他没有再犹豫,直接往后门走去。 巷子深处传来几声狗吠,某户人家的屋角悬挂了一只梨形灯泡,昏暗的光线尽头,连个人影也没有,只能看到两只垃圾回收箱,像巨大的野兽潜伏在黑暗里。 陈景皓喃喃:“怎么会……”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是一道熟悉的女声—— “陈景皓,你在这里干嘛。” 陈景皓被这道女声揪住,他回头,看见田遥拖着一个大黑色塑料袋,疑惑地望着他。 陈景皓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你没事吧。” 田遥:“啊,什么。” 陈景皓指了下那个塑料袋,“……倒垃圾啊。” 田遥点头,“对啊。” 田遥语气轻松,神情自若,像不曾遭遇过什么。 陈景皓手指头似乎都僵了,他吁了一口气,说:“没,没什么。” 他没再说什么,和她错开身,走了进来。回到吧台坐定,他才发觉额角渗出了一片凉汗。 午夜一点,陈景皓破天荒没有提前走,他把车停在路对面,车窗降下,胳膊搭在窗框上,手里夹着烟。 酒吧里的服务生鱼贯而出,陈景皓一根一根抽着烟,烟灰缸里横七竖八插满了烟头。 夜安静又凉淡,等了许久,田遥终于开门出来。 保安从里面锁了门,而后便关了灯。只那么一瞬间,田遥便融进了街边树的阴影里。 刚才找不到田遥那种感觉复又浮上来,陈景皓喊了一声—— “田遥。” 门前忽然又亮起一方光亮,那光柱朝路对面射过来,混进路灯光里没有散开,直接打到了陈景皓脸上,他反射性抬起夹着烟的手挡住眼睛。 田遥看到那辆白色SUV,立马关了电筒,朝陈景皓走过去。 “……快被你亮瞎了。”陈景皓皱着眉,把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 “对不起。”田遥低声说,她盯着陈景皓的眼睛,神情严肃。 “……没事。上车吧,一起回去。” 田遥坐到副驾座上,握着黑色手电的手就搁在膝盖上。陈景皓下意识瞄了一眼那根手电。 那不是普通的手电,灯泡的一头带了四根尖锐的钢牙。 “……”他目光回到她脸上,“防狼啊。” “防身。”田遥看了他一眼,淡淡纠正他。 “防范意识那么高啊。”陈景皓低声笑,“那你还随便上陌生人的车。” 田遥知道,他指的是他们初识的雨夜。 她又不说话了,像是时间定格,她只定定看着他。 她明明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就是这么清淡得似乎不含情绪的目光,让陈景皓又怂了。 “……”陈景皓说,“系好安全带,我开车了。” “是。”田遥把手电放在并拢的两腿上,低头去扣上安全带。 陈景皓又看了一眼手电,放下手刹启动车子。 但愿她一直只是当照明用。 第二晚,金伟全依然现身酒吧,他似乎很闲,这回还带了两个人,一块坐在舞池旁的卡座里。 陈景皓只过去招呼了一声,嘱咐戴云辉看着他们点,便离开了。 一连几晚,太平无事,金伟全一行人只是规规矩矩地喝了酒。田遥出现之时,金伟全甚至没有前一晚那样贪婪的眼光。 他们越是循规蹈矩,陈景皓越不敢掉以轻心。 照理说,他们经营的业务并无冲突之地,而陈景皓也跟他不是一条道上混的人,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金伟全频频到来,还是让人嗅出了火药味。 这不,连方晓君也有所察觉。 “哥,你是不是又惹到什么人了。” 方晓君和陈景皓倚在二楼的围栏边,目光都停留在金伟全的卡座上。 “没有。”陈景皓顿了一会,忽然看向她,“等等……‘又’是怎么回事。” “不然这人怎么老往我们酒吧里跑呢。保不准啊——”方晓君翻了个白眼,“又像上次那样,来砸场的。” “……” 两人静了一会,陈景皓朝金伟全的方向抬了抬下吧。 “你觉得金伟全这人怎么样。” 方晓君转过头,疑惑地看着他。 -- 第18页 “什么怎么样啊,哎,还不就地痞一个。自从接手了红鹰棋牌社后,越来越嚣张了。” 方晓君轻哼一声,斜眼瞧了一下金伟全,又继续说。 “以前他来我们这,大气都不敢喘。后来啊,这老板当上了,装得还挺像样,见着个长得的漂亮点的服务生都敢调戏。前不久还刚拐跑了一个呢。” 陈景皓不咸不淡地说:“你情我愿的事,你还管人家啊。” 方晓君白了他一眼。 “那姑娘可才19岁啊——好白菜都被猪拱了!” “你19岁的时候还都没猪拱呢。” “陈景皓!”方晓君叉腰瞪着他。 陈景皓只嘿嘿一笑。 方晓君又往那边瞥了几眼,总结性地说:“总之,跟虎爷混的,能好得到哪去。” “……是么。”陈景皓口气忽然变冷,“我也是从虎爷那里出来的呢。” “不、不是——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方晓君焦急地看向他,陈景皓面无表情。“哎,你跟他们不一样,真的。” “哦?哪里不一样啊。” 陈景皓语气变得玩味,方晓君知道着了他的道,立马闭嘴。 “说啊,我跟他们哪里不一样了啊。”陈景皓不依不挠,碰了碰她的胳膊。“啊,你没见过哥这么有帅的地痞是不是。” “呸——”方晓君瞪了他一眼,“我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男人。” 陈景皓哈哈笑了,他从口袋掏出烟盒,咬出了一支,“我抽根烟去。” “抽抽抽——小心肾虚哦——!” 陈景皓已经走出了几步,他回头弯了弯嘴角,手机转玩着打火机。 “你以为我像你男人一样啊。” “你滚!” 方晓君换了个姿势倚在栏杆上。 乐队自鸣得意地演奏,舞池里红男绿女扭曲着身体。 日复一日。 方晓君看得有些腻了。 陈景皓离开没多久,一楼的歌舞声中混杂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声,不留心也许都没法发觉。 方晓君反射性看向金伟全那处,声源果然在那里。 金伟全今晚带了两个小弟,外加两个衣着奔放的女人,对他左拥右抱。方晓君认出来其中一个红裙的女人,以前在这里当过服务生。 卡座旁有一个人垂首而立,一手捂在脸上。 那个新来的清洁工。 方晓君远看着那里气氛不对,她叹了口气,扶着栏杆,往楼下走。 她才刚走了两步,就停了下了,嘴角露出玩味的笑。 哦,有人貌似已经迫不及待赶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章 几分钟前,红裙女人不小心打烂了一个酒杯,酒水滩在桌上,玻璃碴满地。 田遥被一个服务生叫来清理现场,她穿着短袖,露出一段手臂。 昏淡的光线中并不能看出肤色,金伟全愣是脑补出一段玉臂,白皙莹润、富有弹性。 田遥扫了玻璃碴,又蹲下来仔仔细细地擦去桌上的水渍。金伟全就在她边上,田遥的容貌近在咫尺,他不由看呆了,只觉血液上涌、热气即将喷薄。 他指尖微微抽搐,空闲的手再也闲不住,直直摸向了田遥的手背。 “啊——”田遥吃了一惊,直直甩开金伟全的大手,从地上弹跳而起。 她手臂晃出去的时候,撞翻了金伟全另一只手里的酒杯,橙色液体全数洒在他粗犷的脸上,杯子从他手中掉落,在他身上滚了一遭,掉到地上又是嘭啷一声,碎了。 金伟全的手臂还僵在半空,酒水顺着胡茬滴下,衬衫前襟随之变得透明,众人一时都愣住。 田遥立在一旁,握着被触碰过的手,不由皱了皱眉头。 她细微的神情变化全都落在红裙女人的眼里,田遥道歉的话还来不及说,红裙女人一跃而起,毫不犹豫地奋力扇了她一巴掌。 “毛手毛脚的干什么的啊——?!全哥的衣服都被你弄湿了——!” 田遥踉跄退了一步,一巴掌把她的道歉又堵了回去。她捂着火辣辣的左脸,有片刻的眩晕。 另外一个女人狠狠瞪了田遥一眼,扯过一抽纸巾,兰花指微翘,给金伟全擦衣服。 见田遥没声响,红裙女人看了金伟全一眼,瞧着金伟全没有阻止她的意思,不禁沾沾自喜。 她走前一步,站到田遥跟前。 红裙子穿了高跟鞋,可以稍微俯视田遥,因而气焰更足了。 她推了田遥一把,又呵斥道:“愣着干什么呢啊——?!还不快给全哥道歉!” 田遥好不容易稳住,她没说话,手缓缓放下,垂在身侧,手指微微抽动。她直直看着金伟全,眼里的愤怒隐匿在灯光里。 金伟全忽然面露邪笑,推开为他擦衣的女人,微仰头看着田遥。 “你,过来。”他指了指自己胸前,“你帮我把这衣服擦干,我也就不跟你们老板打报告了。” 田遥没说话,两根秀眉几乎拧到了一块。 他的笑容没持续多久,凝固在脸上,表情变得有些狰狞。 金伟全的目光从田遥身上,移到了她身后。 “陈老板,你说说我这该怎么办好呢。哎呀,真叫人为难。” 金伟全懒洋洋往后一靠,扯着黏湿的衣襟抖了两下。 -- 第19页 他虽规矩地叫人一声“老板”,那姿态和语气里却没半分尊重。 田遥愣怔片刻,缓缓转回头,那个高大的男人背光而立,那双黑眸更加黝黑肃静。 陈景皓没有看她,那个红裙子看见他,低下头,怯怯叫了声“皓哥”,坐回了金伟全身旁。 看到自己女人对陈景皓毕恭毕敬的模样,金伟全脸色有些难看。 “怎么回事。”陈景皓偏了偏头,低声问旁边的服务生。服务生凑到他耳边,飞快把情况简述一遍。 陈景皓的眉头越锁越紧。 金伟全看着他,眼中玩味之色渐浓。 据他观察,酒吧里眼神一直追随着这小清洁工的,可不止他一个人。 听完陈景皓忽然笑了一下,“全哥是客,如果我们有服务不到位的地方,全哥尽管提出,我们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但是——” 陈景皓看向红裙子,“苏丽苏小姐是吧,我记得你以前也在这里上过班来着。” 他目光又回到金伟全身上。 “如果是我的员工犯的错,那也应该由我来惩罚。这点,怕是不必麻烦全哥亲自动手了吧。” 陈景皓一连用了两个假设,一点也没认错的意思。 金伟全面皮扯了扯,冷笑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这是我的错了——” 他下巴抬起,像是迫不及待地要鼻孔朝天。 “全哥,您还记得我之前说过,我这里不是全哥爱逛的发廊,所以——” 陈景皓两手一摊,无可奈何地说:“要是全哥先坏了规矩——” 陈景皓点到即止,金伟全闷哼了一声,交替看了看嘴唇紧抿的田遥和状似无奈的陈景皓。 他自知理亏,这里又是陈景皓的地盘。 周围的几桌人目光渐渐聚拢到他们身上,或带着好奇,或带着期待。 金伟全静了几秒,忽然换了一副嘴脸,拍着大腿哈哈大笑。 “哈哈哈,爷今晚心情好,这事一笔勾销,就不跟你们计较了。” “还是全哥气量大啊——” 陈景皓顿了一下,看向一直在边上察言观色的苏丽,苏丽到底年少,立马眼都吓圆了。 “既然这事完了,我们再谈另外的。据我所知,刚才的事,似乎跟苏小姐没有什么关系吧。那刚才苏小姐的这一巴掌,打得实在没理由啊——” 苏丽攥紧金伟全的衣袖,向他投去可怜兮兮的求救眼神。 金伟全状似未见,岿然不动。 陈景皓看出他态度,目光又凌厉了几分。 如果将发狠起来的金伟全比作豺狼,那此刻的陈景皓应该是一头雄狮。 沉静中带着浑然天成的威慑。 失去豺狼的庇护,苏丽吓得抖成筛子,她跑过去拉着陈景皓的胳膊,低着头带着哭腔求饶。 “皓哥,我、我错了——皓哥,我道歉,我向您道歉,您原谅我吧——我刚才、刚才就是——” 苏丽拼命找借口,就她以前所知,她的前老板还是挺好说话的。 哪知,陈景皓轻轻抽开了胳膊。 “哎,苏小姐,你打的又不是我,接不接受你道歉可不是我说了算。” 苏丽手中一空,她呆了一下,马上见风使舵,跑去扯田遥的手。刚才她是俯视田遥,这回换成了仰视。 “姐姐,姐姐,我错了——您原谅我吧,要不、要不你打回我吧——” “……”田遥突然被她拽住,几乎站立不定。 她并非头一次被打,既没有被人这样求过,更没有想这样求过人。 在牢里蹲的时候,她也挨人揍过。 不还手会被犯人打死,还手会被狱警罚死。 两边同是生不如死的结局,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田遥选择了中间的一条路,逃和躲。 逃离纷争,躲避人群。 “算了。” 田遥静静抽出手,拿起扫把和垃圾铲。 “我去把垃圾倒了。” 她说完,低着头,也不再看陈景皓,木木地转身走了。 陈景皓看了一眼那个背影,瘦削却坚韧。 他转向旁边的服务生,“你带全哥去换身干净的衣服,再叫个人来把这里收拾一下。” 服务生点头应过来,金伟全懒懒抬了一下手。 “不用了。” 经过刚才那么一闹,他兴致都没了。他喊同行的小弟结账,走过陈景皓身边,却伸手搭上陈景皓的肩膀,凑个头过去。 “陈景皓,这样水性杨花装逼的贱人也就你护着。” 他发出丧心病狂般的低笑。 “我告诉你吧——白天时候我还看到她和一个男人搂搂抱抱呢。你还别说,那男人啊,刚看上去长得还真他妈的跟你有点像,我还差点以为是你。哈哈哈——!怎么样,备胎的滋味很爽吧!” 他扬了扬眉毛,挥手领着那几个人走了。 陈景皓皱着眉头,等他走远了,掸了掸肩上不存在的灰尘。 这出闹剧跟开始一样,突然而至,戛然而止。 像平静的湖掉进一颗石子,涟漪很快又消失。 临近打烊,陈景皓依然没提早走。 他又在等她。 连他也搞不懂为什么。就因为搞不懂,他跟着感觉来了。 这回不用他叫,田遥一出门便习惯性似的,看向路对面。 -- 第20页 陈景皓也望向这边。田遥忽然想到,她在阴影里,陈景皓应该是看不见她的。 可是,她总感觉,他们的目光在空中某一点交汇了。 因着这种可能自作多情的感觉——或者说,错觉——田遥向他走去。 陈景皓向副驾座方向偏了下头。 “一起回去吧。” 田遥两手踹衣兜里,站着没动,直直看着他,眉头甚至开始微皱。 陈景皓:“?” 田遥脸色严肃,说:“陈景皓,你是老板。” 陈景皓一愣,忽地又笑了。 “是又怎么了,不敢上车了啊。” 他还是那副语气和神情,不疾不徐,放松得甚至有些慵懒。 田遥脸上有些发烫,“你是老板,你没告诉我。” 陈景皓险些噎住。这样说他这老板当得挺没存在感,不然田遥来了那么久,也不会不知道。 不过——陈景皓看着她紧抿的嘴唇,又释然了。 【她好像都没跟我们说过话。】 【是啊,平时都独来独往的。】 陈景皓想了想,说:“你也没问啊。” 田遥低下头,像在思考。片刻后,她抬起头小声说:“我说你是老板的司机,你也没反驳。” “这……你说的也没错啊。我自己给自己开车,不也兼职老板的司机了吗。” 田遥撇开头,右脚轻轻踢了一下水泥路。 “……陈景皓,你太狡猾了。” 陈景皓看着她别扭又严肃的模样,再也忍不出,噗嗤笑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章 那晚夹了尾巴后,金伟全好些日子没出现在酒吧。 画室放假,田遥吃过午饭就在屋里呆着。 已经是彻头彻尾的夏天了,外面晒得很。 田遥将窗户和阳台的门大开,偶有夏风灌进来,把帘尾吹到了窗外。 她在客厅的方桌边画画,桌上放着一叠凌乱的画稿,上面压了一根火腿肠。 火腿肠当然不是留着自己吃的。 田遥在楼下碰见一只流浪猫,黄色斑纹。她直觉它是之前偶遇的那只——这已经无从考证。 吃了几次火腿肠,小猫似乎能认出她了。 于是,田遥下楼总会揣根火腿肠。 手上的素描已经进行几天,那是一幅肖像画。 一个男人的画像。 田遥将画夹立起,放得远一些。 是这样子的么。 田遥站起来,换了几个角度端详那幅画。 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如果有现场模特就好了。田遥想。 即便对画不算满意,看着那双黝黑的眸子,她还是不由心颤。 好像那个人就在那个地方,那么静静凝视着她。 田遥放弃再修改,直接在右下角工工整整写上名字和日期。 她将画纸从夹子上取下,随手叠进了桌上的画稿里。 下一幅应该可以画得更好。 活动了一下腕关节,田遥又开始在纸上描绘人像的轮廓。 太阳躲进云层,屋里跟着暗了一些。外面刮起凉爽的大风,将桌子上的画稿都吹得卷起来,田遥的刘海也不断拂到眼睛。 她想把窗户关小点,站起来时,不小心把方桌带了一下。 那根火腿肠,滚到了一边。 夏风更大了,像一只无形的手,将桌上的画稿都托到空中,送往阳台。 这间房子没有防盗网,所以当初田遥没有犹豫太久,就租了下来。 那些画稿,或黑白的,或色彩斑斓的,一部分落到阳台地上,一部分直接飞到了阳台外面。 阳台的地面积水未干,田遥跑过去,手忙脚乱地把贴在地上的画稿撕起。 悬挂在上头的衣服还滴着水,水珠落在她的脖子上,沿着脊背慢慢下滑,留下一串凉瓦瓦的痕迹。 水彩画没上定画液,有部分色彩已经晕开了,素描的—— 哎,总之都是毁了。 田遥将画稿放进一个空纸箱,刚才她把画都过了一遍,少了七八张,包括那张肖像画。 她扒着阳台往下看,画纸散在空出的一个停车位上,有几张吹得远的,已经躺到了后面的草地上。 停车位边,有个人正仰头看着她。 “你的吗?” 陈景皓虚指了一下那些纸张,可能光线有些刺眼,他眯着眼睛望着她。 “……我下去捡。” 田遥有些紧张,她缩回脑袋,连鞋子也没来得及换,趿着拖鞋噔噔噔往下跑。 跑得急了,一口气还没匀过来,她看见陈景皓在草地上已经帮她捡画,那口气更是喘不上来。 “……哎,我、我来吧。” 她弯腰捡起脚边的一张,陈景皓已经拿了几张向她走来。 “喏,看看还有没漏掉的。” “……谢谢。” 田遥粗暴地一张张翻看,陈景皓环视周围,目力所及范围已经看不到画纸了。 陈景皓说:“齐了吗?” 田遥抬头心虚看了他一眼,那双眸子跟画里一样黝黑深邃。 “……好像、齐了吧。” 话毕,她又往陈景皓身后瞥了几眼。 陈景皓看她眼神有异,又问:“真的齐了?会不会有跑到车底的?” -- 第21页 车底……的确有可能。 田遥赶忙收回视线,耷拉着脑袋,又理了理那几张纸。 “……真的齐了。” “呵。” 陈景皓轻声笑,似是不相信。 田遥只觉心头那根弦,又绷紧了一些。 陈景皓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纸,说:“今天没去画室啊。” “放假了。” “能看看?” 他指尖像抽搐,微微勾了一下。那动作,像拨在她心头,那根弦险些断了。 “……也没什么好看的。” 她还是把纸张往前递了递,陈景皓接过后,她摸了摸鼻尖。 捡的时候没留意,陈景皓这才发现纸上的内容很丰富。有男人夹着烟的手,有黄色的狸花猫,也有好几张绿苗的生长过程。不管画上内容多简单,右下角总有田遥的落款。 那两个字写得工工整整,就像很多时候的表情一样,干净利落。 “……向日葵?” 陈景皓把画转向她,田遥抿着嘴巴,点点头。 “嗯。” 陈景皓不懂画,判断画得好不好的标准就是像不像。看着那几棵绿苗,他的思绪似乎被拽回了那段日子。 他低着头,无声笑了。 最后,他的目光停在最底下的一幅画上。 那幅画,与众不同。 画用的还是水粉,色彩却格外浓烈。 也许是因为画的内容,陈景皓不禁想。 田遥画的是泰景江的日落,从酒吧天台的角度。 那片像被大火舔舐的天空,散发出比夏天更多的热情。 看到陈景皓一直低着头不说话,像沉到了画里。田遥忽然想到如果他看到那幅肖像画,会不会也是这样的反应。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她小声地问。 “啊。”陈景皓梦呓一般,回过神后把画还给她。“没,画得都挺好的。” 田遥像不确定,又看了看那幅画。 “是么。” “我不懂艺术。” 陈景皓的目光掠过画纸,落到田遥的脚上。 她穿了一双白色的人字拖,白皙细长的脚背上青筋隐现。 陈景皓也不知怎么地,想了一下田遥穿一字拖鞋的样子——最后发现无法想象。 他稍稍撇开眼,瞧见她脚边几步之外,一只黄毛小猫从车底探头探脑,朝他们张望。 “后面,”陈景皓忽然开口,“后面那是你画的小猫吗?” 田遥顺着看向身后,那只小猫像是认出了她,喵呜了一声。 作为回应,田遥也跟着轻轻喵呜一下。 陈景皓:“……” 小猫蹦哒上前,一头蹭在田遥纤瘦的脚踝上。 田遥蹲下来,伸手去挠它的后脑勺,另一只手还拿着那一沓纸。 小猫发出兴奋的咕噜声,伸了个懒腰,干脆身子一番,露出肚皮让她挠。 陈景皓退后一步,给她们腾出地方。 “看来你俩很熟啊。” 田遥以手当梳,一下一下顺着小猫肚皮的毛。 “嗯,我给它喂过几次火腿肠。” 田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仰起头,此刻的陈景皓显得更加高大,又遥远。 他站在树荫底下,太阳又躲进了云层,田遥还是觉得他背后的光有些晃眼。 “你能帮我看一下它么,我上楼拿点东西。” 陈景皓怔忪片刻,指着小猫问:“它吗?” 田遥点头。 “跑了怎么办。” “……跑了就跑了吧。” 田遥又噔噔噔跑上了楼,下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根火腿肠。 陈景皓和小猫已经转战到了树底下的石桌边。他倚坐在石桌边缘,小猫就自顾自地玩着他的鞋带。 田遥撕开火腿肠的塑料纸,小猫停下来四周嗅了嗅,屁股一扭,屁颠颠地朝田遥跑去。 陈景皓:“……白眼狼。” 小猫吧嗒地啃起了火腿肠,田遥蹲在一边,低垂着眼帘,目光却望向旁边的车底。 陈景皓轻声笑了笑,他蹲到她身边,田遥的目光又回到小猫身上。 “你不怕猫吗。”田遥抚摸着小猫的后脑勺,小猫光顾着埋头大吃,没有搭理她。 “我为什么要怕猫啊。”陈景皓看着她白皙的手滑动在绒绒黄毛上,觉得十分和谐。 小猫看来是饿坏了,吃掉一整根火腿肠,开始舔手洗脸。 “耗子。”田遥忽然开口,声音低低的,隐约带着笑。 “嗯?”陈景皓自然而然地接口,却听到田遥笑出了声。 “皓子。”田遥又叫了一声,完了还带着扑哧一笑。 “……” 陈景皓站起来,走回石桌边,倚着石桌点了一支烟。 透过淡薄的烟雾,他看见田遥抬头,冲他又是一笑。 陈景皓再也忍不住,低头笑了。 陈景皓吸了一口烟,说:“你那么喜欢调戏它,干脆拐回去养着吧。” 田遥又挠了挠小猫,摇头说:“猫的寿命有十几年呢,我还没想清楚。” “你现在天天喂它,它会对你养成依赖,放松对陌生人的警惕,这样也不利于它生存啊。” 田遥盖在小猫身上的手顿了一顿,声音难掩失落,“是吗……” 陈景皓愣了一下,把烟拿开一边,撇开眼不去看她。 -- 第22页 小猫填饱肚子,看到不远处草丛的蝴蝶,又欢脱地蹦了过去。 田遥还一直蹲在那里,愣愣地看着小猫消失的方向,像忘记了时间。 陈景皓一支烟燃完,田遥才站起来,她可能有些眩晕,用手掩了掩眼睛。 陈景皓将烟头掐灭在旁边的垃圾桶顶,走近了一些。 “今晚还上班吗。” 田遥拿开手看着他,“什么事。” “戴云辉请吃饭,你也来吧。” 看出她的踟蹰,陈景皓又说:“没事的,就几个人,都你认识的。” 田遥想了一下,点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章 吃饭的地方在江边一个大排档。 田遥是和陈景皓一起过去的,戴云辉早就到了那里,在座的还有方晓君,除此没了。 戴云辉看到他们,站了起来,冲他们大幅度地招手。 “这里这里。” 天边的晚霞还剩最后几片,大排档门前摆满了桌椅,地上为散热洒的水已经干了,大风扇呼哗哗的转着,偶尔有江风吹来,并不算太热。 “哟,小遥子。”戴云辉一如既往的热情,拍了拍田遥的肩头。 陈景皓扯了扯嘴角,“……窑子还分大小啊。” 方晓君听后扑哧一笑。出了酒吧,那份凌厉的气势弱了许多,她看上去倒是平易近人。 田遥淡淡看了陈景皓一眼,连眉毛也没挑。 陈景皓干干笑了笑,替她拉开一个沙滩椅。 “来,坐。” 方晓君和戴云辉交换了一个眼色,笑得有些暧昧。 田遥不知这次聚餐的名头,也不懂他们为什么叫上她,她答应的理由无非就是那个——陈景皓也来。 戴云辉把菜单往田遥跟前推,问想吃什么,随便点。 田遥只扫了一眼,说:“都行。” 戴云辉又朝陈景皓抬了下下巴,“皓哥呢。” 陈景皓侧着头,咬着烟正要点,那根烟随着说话声一上一下翘着。 “你们点就行了。” 于是戴云辉和方晓君两个脑袋凑在一块,对着菜单琢磨。 好一会后,方晓君招来服务员,这个那个点了五六样,又喊了四瓶啤酒。 方晓君放下菜单,朝田遥抬了抬下巴。 “田遥,你要喝点什么饮料?” “不是点了啤酒了吗。” 方晓君了然地笑笑,跟服务员说:“就先这些。” 服务员收起桌上的菜单,连着下单的纸夹一起带走。 方晓君站起来给他们都倒了茶,坐下时候笑看着田遥:“听说你住在我哥家对面啊。” 我哥。 田遥细细揣摩这个词,片刻才缓过神。 “啊——是。”田遥不由望了陈景皓一眼。 他没有看她,手里转着那只银灰色的打火机,青白色的烟随着空气的晃动,一扭一扭的。 “嘿,那么有缘啊。” 方晓君手支着下巴,状似无意地斜了陈景皓一眼,笑容更加隐晦。 “你们之前就认识了吗。” “之前?” “唔,你来我们酒吧之前。” “哦——是吧。” “哇哦,那么有缘啊。说说怎么认识的。” “……” 田遥不知道陈景皓背后跟她说了些什么,方晓君这番发射连珠炮的架势,她有些招架不住。 “那么八卦。” 一直闷头抽烟的陈景皓忽然开口,他朝方晓君的方向,直直吹了一口烟。 “我靠——!” 方晓君往后一靠,皱着眉头以手扇风。 戴云辉在旁嘿嘿一笑,拿着没开封的筷子敲桌沿,笃笃的两下带着落井下石的欢快。 “皓哥,你那么嚣张,不怕我姐夫来收拾你吗。” “喂——!”方晓君炸毛了,“你哪壶不开提哪壶是不是——!” 方晓君扬起手,准备要拍他。戴云辉警惕地偏过身子,两掌推出护在胸前。 “晓君姐,冷静——冷静——!不就是失恋吗,多大个事啊。又不是没经历过——哎哟!” 方晓君往他脚踝踹了一脚,心满意足地又坐正到椅子上。 戴云辉气短地瞟了她一眼,嘀咕了一句。 “……难怪被甩。” “你说什么——!” “没——!” 两人闹完,方晓君的兴致又绕回田遥身上。 “哎,田遥,你有男朋友吗?” 陈景皓夹着烟的手顿了一下,眼光匆匆掠了田遥一眼。 她表情没有什么起伏,只是摇摇头。 “……没有啊。” 方晓君一下来了热情,或者说,更有热情。 “没有正好啊。喏喏,我认识挺多不错的单身男人,要不给你介绍一个呗。你喜欢怎样的男人?” 喜欢怎样的男人? 田遥微微一愣,思绪被她牵着走。 脑子里开始飞进许多繁复的画面,乱糟糟的一团。最后一切又像玻璃遭到枪击,嘭地一声破碎。碎片如时光倒流,又重组成一幅完整的画面。 夕阳似火,江水镀金。 一个男人颀长健实的背影立在栏杆边,手里的香烟升起一股细长的白烟。 田遥捂着暖和的茶杯,笑了笑,说:“这个……不用了吧。” -- 第23页 方晓君摆摆手,说:“哎,你不用不好意思——” 这回田遥才发觉,方晓君岂止平易近人,简直热情似火。 “我说——”陈景皓往旁边瞌了一下烟灰,眼睛因为笑容微微眯着,“你自己的问题还没解决呢,就有闲心给人介绍对象了啊。那些男人,不会都是你挑剩后减价处理的吧。” 方晓君小手一挥,吊起眼梢道:“切,我有那么损吗,你以为像你啊。” “哎,小遥子说没有你就真信啊。她怎么可能没男朋友。”戴云辉朝田遥暧昧笑着,捣了捣她的胳膊肘,“是上次来找你那个吧。就那——在酒吧碰见的,挺高瘦斯文的。啊——” 戴云辉抓抓头发,想起什么似的。 “他还等你下班来着,你要说不是你男朋友啊——我可不信。” 他指的是温礼。 方晓君兴致更浓,拉了一下他的手臂。 “是吗,什么时候,我怎么没见过啊。” 她又看向田遥,“哎,有男朋友还躲着藏着,这不厚道啊。” 田遥偷偷瞥了陈景皓一眼,他只顾着抽烟,貌似对聊天内容不甚感冒。 田遥口气有些无奈了。 “我没骗你们。他只是我多年的同学,不是男朋友。” 听田遥说得认真,方晓君有些兴趣寡然。 所幸,点的菜陆续端了上来,方晓君的嘴巴又有了用武之地。 客人渐渐稠密起来,喧闹声此起彼伏,有在交谈,有在猜码,也有熊孩子发杀猪般的嚎叫。 一切的一切,热闹得就如同田遥和陈景皓一起吃烤鱼那个夜晚。 只不过这次,田遥觉得自己也融入了这热闹之中。 戴云辉撬开啤酒盖子,给他们倒酒。橙黄的液体无声流入玻璃杯,他技术不错,满杯时上头只浮起薄薄的一层泡沫。 酒倒完,戴云辉端起杯子就一口闷的架势,被陈景皓适时拦住了。 “喝那么急干嘛,先吃东西。等会醉得乱七八糟又要我把你给抬回去。” 田遥伸向杯子的手半路停住,打了个弯绕回来。 第一次吃饭时,陈景皓也说过类似的话。 她微微低头,嘴角扬起小弧度。 戴云辉打了一个干哈哈,抿了一口就放下,乖乖地拿起筷子。 垫了肚子,戴云辉就活泛起来,拉着方晓君玩“棒子老虎虫子鸡”。 他们从筷子筒里抽出两双新筷子,一下一下敲打着桌沿,嘴里跟着念—— “棒子棒子——虫子!” “棒子棒子——虫子!” “棒子棒子——鸡!” “棒子棒子——老虎!” “你输了!喝!”方晓君咧嘴笑,给戴云辉满上酒。 戴云辉看着那杯酒叹气,“母老虎啊真是——” 方晓君阴凉凉地说:“谁让你叫鸡啊!” “……”戴云辉不跟她废话,举起酒杯利落地喝光,末了,还把酒杯倒转过来,一滴不剩。“哼,怕你啊。再来!” 田遥看着,不觉有些出神了,夹菜的动作也慢起来。 陈景皓忽然将身子侧向她,说:“你会玩么。” 周围嘈杂一片,陈景皓靠得很近,才能让她听见。 田遥只觉耳边被一股热气拥裹,混杂着香烟和啤酒的味道,浓烈又真切。 她耳根子一下红了。 她低声说:“不会呢。” 陈景皓笑了一下,慢慢坐正,“嗯,那就多吃菜,少喝酒。” “你怎么不跟他们玩呢。” 陈景皓又笑了笑,他结实的胸膛因为他的笑容,轻轻颤动。 他耸耸肩,“都不用我出马,晓君就能把他放倒了。” 他的口气里,带了点自豪感。 田遥心念一动,说:“你可以教我么。” “啊?”或许周围太吵,或许她说得很小声,陈景皓没听清。 田遥重复,“你教我玩。” 陈景皓笑容微微一顿,换成另一种淡淡的笑意。 “好啊。” “坐近点,听不清。” 田遥顺从地将椅子挪近了一些。 “……”陈景皓似乎觉得不够,自己起来把凳子拖近了一点。 “棒子打老虎,老虎吃鸡,鸡吃虫子,虫子吃棒子。”陈景皓说,“规则就这样简单,懂么。” 田遥想了一会,说:“懂了。” “那开始了啊。”陈景皓抽出一双筷子给她,“先预热一下。” 刚开始,田遥叫得很慢,陈景皓很有耐心地陪着减慢速度。三回之后,田遥赢了一回,适应了游戏规则。 陈景皓有了点摩拳擦掌的架势,说:“那我们正式开始了啊。你赢我喝一杯,我赢你半杯。” 田遥的筷子还抵在桌沿,她望着陈景皓缓缓开口:“为什么我只喝半杯。” “……” 这不公平。陈景皓听明白了她的潜台词,抬眼正和眉峰微蹙的田遥对上眼。 他立马想起了上回在饺子馆,她也是这么定定看他,坚持要付钱。 陈景皓撇开眼,笑笑:“……好,一杯,你也喝一杯。” 田遥还是那样慢条斯理,比起戴云辉和方晓君,他们这一对玩得,更像在谈天说地。 输赢基本保持三七开,田遥发现,她竟然是赢多的那一个。 -- 第24页 不记得玩了几局,陈景皓脸颊泛起红晕,田遥开始有了点醉意。 但她脑仁还算清醒,陈景皓喝光一杯,杯子顿到桌上,她筷子也放了下来。 田遥看着他,“陈景皓,你故意让着我是吧。” 陈景皓笑了,“我怎么让你啊。” 田遥:“不然我怎么赢了那么多。” 陈景皓摊摊手,“我哪知道你接下来会叫什么啊。” “……” 好像也是。田遥说不出来,她挪正身子,重新对着那桌菜,捡起筷子挑起一块肉。 陈景皓笑得更欢了,他长手一伸,大大的手掌落在田遥的发顶。 田遥一时僵住,陈景皓没发觉,他轻抚了几下,就收回手,浑不在意地自斟自饮。 田遥的双颊更红了,温度灼到耳根。 他不经意的一下,当真比喝了十瓶啤酒更要命。 田遥讷讷地夹菜,送进嘴里一点滋味也没有,只觉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头顶,去感受他留下的温度。 “啊,我不行了——”戴云辉酒杯重重顿到桌上,嘴角还漏着酒,他手撑在桌沿,脑袋低垂。 “哈哈哈,男人怎么能说不行呢——”方晓君也酡红了脸,可依然精神,“再来——!” “不行了不行了——”戴云辉摆摆手站起来,“我先放点水。”他扶着桌沿,颤颤巍巍地绕过人群,往厕所方向走。 方晓君咯咯笑着,“喂,别走错地方啊。” 戴云辉回头瞥了她一眼,那神情明显在说——“哪凉快呆哪儿去。” 戴云辉从厕所出来,在水池那洗了把脸,顿时清醒了几分。他边抹着脸边往外走,手抹不净水滴,他干脆撩起衣摆,擦了擦脸。 就埋头的几秒钟,他不小心撞上了一个人。 “哎哟——”一道娇滴滴的女声。 戴云辉抬起头,两手还握着衣摆,刚想道歉,看清了对方后—— “……苏丽,是你啊。” 戴云辉慢慢放下衣摆,那声溜到嘴边的对不起又滑回肚子。 苏丽抱着被撞疼的胳膊,冷眼看着衣冠不整的戴云辉,“是啊,是我怎么地——” 戴云辉想起她上次在酒吧闹事,脸也冷下来,“哟,傍上金主,气头足了啊。” 苏丽嗤了一声,“要你管。不像某些人,一辈子都得憋在吧台后面做酒保,做人家的跟屁虫,永远也出不了头。” “你——”戴云辉气得鼻孔扩张,一根手指就要戳到苏丽浓妆艳抹的脸上。 “我什么我啊。” “怎么了啊这是,都杵在这里干嘛。” 金伟全从苏丽后面走上来,嘴里叼着根烟。苏丽眼珠一转,立马粘过去,抱着金伟全的胳膊,一副委屈欲泪的模样。 “全哥,他摸我屁股。” 苏丽话音刚落,戴云辉便瞪圆了眼。 “我操——!你乱说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章 苏丽扯着金伟全的胳膊,声音万分委屈:“全哥,他摸我屁股。” 戴云辉登时瞠红眼,咬牙道:“我操——!你乱说什么?!” “全哥,我说的是真的。”苏丽已泪眼婆娑,“以前在酒吧,他就老骚扰我。上班找我说话,下班了堵着我不让我回家,还老发短信打电话来。这回啊——”苏丽鼻孔朝天,“估计是看我跟了你,他心里嫉妒,才对我动手动脚的。” “我——你——”戴云辉指着她,气得鼻孔扩张,手在颤抖,“苏丽!你这不要脸的!你有种再说一遍!” 苏丽偷看金伟全脸色,他目不转睛盯着戴云辉,一张大脸阴间多云。 “我只不过说了事实而已……” “操——!老子什么时候骚扰过你,你他妈的嘴巴给我放干净点!”戴云辉胸膛起伏,跨出一步,“就你这贱胚,洗干净摆老子床上都不要!” “全哥——”苏丽躲到金伟全身后,揪着他的衣摆,只露出半张脸,装出害怕的样子。 金伟全走前一步,离戴云辉更近了,他们都闻到彼此身上浓重的酒臭味,那味道夹杂着危险的讯号。 “你,陈景皓那的吧。”他往戴云辉胸膛推了一把,后者向后踉跄几步,撞到沙滩椅背上。 椅子上那人回头刚想发作,看见金伟全猪肝红的脸,还有攥紧的拳头,登时将话都咽了回去,乖乖地走到边上,让出地方。边上的人见势不妙,也紧紧盯着他们,纷纷做好闪开的准备。 “是又怎样。”戴云辉站直,他虽然瘦弱,但比金伟全高了一个头。两个人站在一起,像柳树和矮木墩。 “是又怎样——”金伟全学着他的语气重复,“妈的,老子不管你有没碰我女人,你算老几啊——” 戴云辉又被推后一步,沙滩椅跟着被撞到木桌,桌身摇晃,桌子中央咕噜冒着泡的半锅汤水洒出了一滩,两个装豆奶的玻璃瓶倒在桌上,滚了一遭稳住没掉地。 “在老子面前你也敢自称‘老子’,陈景皓没教你要守规矩吗?!这里又不是你们的地盘,你嚣张个卵啊——!” 戴云辉拳头攥紧,下唇咬出印子。 “呵呵。”金伟全怪笑两声,“我记得了,他应该没时间教你。他啊——”金伟全一下一下戳着自己的太阳穴,“时间和脑子都用来想着怎么上那个小清洁工了,哈哈哈哈——呃!” -- 第25页 戴云辉一拳挥出,金伟全的笑声被生生扼断。 “啊——”苏丽尖叫一声,吓得像只猴子往后蹿,全然不顾险些摔倒的金伟全。 金伟全抹了一把嘴角,咸腥味已蔓延口腔。 “我操/你妈!”金伟全看了一眼手里的殷红,侧头吐一口唾沫,握起拳头揍回去。 人群中冒出几个人,加入金伟全的阵营,戴云辉腹背受敌,很快落了下风。 旁边的人都退开,离得远远的,形成一个疏散扭曲的圆圈,个个脸上或多或少露出害怕,也没人敢上前劝架。 “妈的!老子看你还敢嚣张——!” 金伟全狠力踢向戴云辉小腹,戴云辉吃疼抱着脑袋蹲到地上。旁边一人见势踹了他肩膀一脚,戴云辉倒在地上,像只煮熟的虾子弓着身。任是如此,他也没求饶,嘴巴像拉紧的拉锁。 这边动静太大,那边陈景皓一桌也看过来。他们之间隔了七八桌,又加之前面的人要不伸长脖子、要不站了起来,他们看得并不真切。 “又打架了吗。”窝在沙滩椅里的方晓君如梦初醒般揉揉眼睛,交替看着那边和身边的空位,“啊——话说,呆毛怎么还没回来……” 陈景皓显然也想到同一点,他浓眉紧锁,站起来顺脚把椅子往后踢了踢。 “我过去看看,你们在这呆着。” 说罢,他大步向那边走去。 在酒吧呆久了,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方晓君哪肯乖乖坐着。她也站起来,走出两步,回头看了田遥一眼,“你在这呆着。” 田遥:“……” 陈景皓和方晓君一前一后,从人缝中穿过去。田遥没有犹豫,跟上他们。 陈景皓鹤立鸡群,从一颗颗黑乎乎的脑袋上方,瞧见躺在圈子中央的那撮红毛。他不由分说,扒开人群走进去。 “你们干什么——!都给我住手——!” 他声若洪钟,放在平时定能唬住这群小喽喽,但此时——他们都在人肉沙包上干得热火朝天,全然置若罔闻。 陈景皓也不废话,长臂一伸,揪住其一后领,将之撩开一边。旁边之人惊觉突变,才愣神片刻,又被陈景皓掀到地上。 小兵上阵,金伟全早就闲在一边。剩下那三人见来者不善,顿了一顿,瞧瞧目眦欲裂的陈景皓,又望望他们头儿,一时拿不准该上该退。 趁着间隙,陈景皓把戴云辉扶起来。 “你还行不,啊——喂,给我撑着点——” 戴云辉手臂从脑袋上拿下,猛地咳嗽,说不出话。他的脸万紫千红,比京剧脸谱还精彩。 眼角余光瞥见金伟全的冷眼阴笑,陈景皓薄唇抿成一道锋利的线。 金伟全杵在那里,既不出言阻止,也不抡胳膊动手,然而脸上显而易见的戾气,分明只有一个意思。 “他们只有两个人——!妈的,上啊——!怕什么——!”小地痞嗷的一声,朝其余人歪了歪脖子。 刚才被扔在地上的两人爬起,连灰尘也顾不上拍,和着那三人哄然而上。 陈景皓低骂一句,横腿扫出,踢翻其中一个。那人倒地,捂着肚子呻/吟。 青白色的灯光洒在带土的水泥地上,灰尘在半空轻扬。陈景皓迎着光,神色阴霾,双眼带上血丝,锐利的目光射向背光里的金伟全。 “全哥,看来今晚不客气是不行了啊。” 金伟全也不跟他废话,冷哼一声,黑夜将他的笑容染得愈发狰狞。 陈景皓搀着戴云辉,拳脚有些施展不开。猛虎难敌众猴,陈景皓路数并不狠辣,几番下来只被缠成一个平手。 “啊,呆毛——”人群中传来方晓君的惊呼,她已经站到最前排。陈景皓顺势将戴云辉往那边推出,方晓君踉跄几下,总算把他给稳住。 他只这么一下,后背就露出大片空门。眼见他卸下包袱,那几只小猴将不再是他敌手。一直旁观的金伟全左右看了一下,就近拿过桌上一个豆奶瓶,直直向陈景皓后脑砸去—— 陈景皓只觉背部受到撞击,一股力量将他推前几步,几乎扑倒前面那人身上。 接着嘭的一声,那是玻璃爆裂的声音。 他回头,田遥正对着他,她微微弓着腰,凌乱的刘海挡住她的眉眼,那只扶在桌子上的手在颤抖。 桌子中央的火锅还在自顾自冒着泡泡,而她脚边,透明的玻璃碴撒了一地,混着奶白色液体。 看着突然蹦出的肉盾,金伟全也一下子愣住。 “田遥——” 田遥仿若没听见,忽地转身,单手抄起锅耳朵就往金伟全甩去。 她脑袋还眩晕,手劲也不足,幸而金伟全离得近,他正欲跳开,那半锅子滚烫油水大半泼到了他腿上。 “啊——!” 伴着铁锅落地的哐当声,金伟全摸着大腿吃痛地叫出声,鬼哭狼嚎一般。 鬓角的发梢滑下几滴混浊的液体,田遥嘴角忽然露出一个笑容,另一手抄过一只啤酒瓶,逼近一步指着金伟全,低吼道:“你再敢动他试试——” 拿着酒瓶的手臂微微颤抖,她却没有放下。 她慢慢抬起头,那几撮刘海散到两边,露出那双眼睛没有以往的清淡,取而代之是眼里的血丝,还有眼底的火焰。 她倏然举起酒瓶,狠狠砸在金伟全脚边,金伟全往后缩了缩。那些绿色的碎片,棱角泛着尖锐而冰冷的光。 -- 第26页 警笛声破空而来,金伟全一伙人面面相觑片刻,还是金伟全先反应过来。 “愣着干嘛,撤啊——!” 他跛着腿,骂骂咧咧往警笛相反方向钻去,走了几步回过头,看了田遥一眼,她身子轻微摇晃,却依然坚定地立在那里,死死盯着他。 “妈的,疯子!” “喂——” 陈景皓快步走到她跟前,扶住她双臂,低头看着她。 “你感觉怎样了,啊——说句话——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她仰头看着他,完好无损的他,忽然轻轻笑了。 她的笑容,依旧清清淡淡,又带了点骄傲。像个小女孩,从熊孩子中守住了自己的巧克力。 “陈景皓,我没事。” 陈景皓愣怔住,回想刚才那个笑容,低喃一句。 “真是疯了……” 市六医院急诊科里,温礼像往常一样,换上白大褂,开始一晚的值班。他还在整理衣领和衣袖,外间传来敲门声。 “请稍等——” 他应过,匆匆理了一下外套,从里间出来。 门口走进一个护士,怀里抱着一本文件夹。 “温医生,刚来了个病人,头部被玻璃瓶砸伤了,需要你过去看一下。” “好。”温礼从口袋掏出口罩戴上,跟着护士出门。 科室离清创室只有一个拐弯,温礼侧头看向她,说:“玻璃瓶砸伤……打架吗?” “可不是吗。”护士点点头,“还有警察跟着过来呢,被砸伤的是个女的。那些人都一身酒味,估计都和高了。” 清创室里面来了好些人,一眼望过去乱糟糟的。 房间用屏风隔成两半,另一边放病床,这边摆了几张白桌子和椅子。 只有一个人坐着。那人穿着白色短袖、蓝色牛仔短裤,头发凌乱像被踩过的麦田。她背微微弓着,低头看着交叠在膝盖上的手。 边上一个护士看到他,叫道:“温医生。” 陈景皓闻声望过来,温礼瞥了他一眼,冲那个护士点点头,注意力转到伤者身上。 “嗯,我来看看。” 那人肩膀动了动,缓缓抬起头。顶灯的白光照在她脸上,明明双颊还泛着红晕,温礼只觉像看到了一张白纸。 “……小遥。” “嗯。” 她低低应了一声,嘴角勾起一个小弧度。 她居然还能笑。 “你、你感觉怎样了?” “我还好。” 有事的人更像是他自己。温礼站直身,目光落在陈景皓脸上,“你是和她一起来的吗?” “是。”陈景皓收起探究之色,应道。 “挂了号了吗,需要局麻清创。” 陈景皓嘴巴动了动,刚想说话。温礼身后传来一阵急促而响亮的高跟鞋蹬地声,一个女人风风火火冲过来,她的长卷发随着脚步摇曳。 方晓君在温礼身旁刹住车,晃着手里几张黄色的纸,嚷道:“来了来了,钱都交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章 温礼来到药柜旁准备针药,那个警察把方晓君叫到走廊外问话。田遥又恢复刚才那个姿势,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陈景皓只能看到她有些湿润的发顶。 温礼站到田遥身后,娴熟地剃去伤口周围的头发。 陈景皓眉头皱在一起,撇开了眼。 局麻前,田遥如雕塑一般,始终维持那个姿势,一声不吭。 屋里大多东西都是白色的,隐隐将一切衬得更加干净。那一个又一个被扔进垃圾桶的带血棉球,像整间屋子里唯一不合理的存在。 来的时候,田遥用方晓君的手帕捂着伤口,到医院时上面已然殷红一片。先前他只能看到她后脑勺濡湿的头发,现在……他见过更加血肉模糊的伤口,却没有哪一个让他这般压抑。 消毒水的味道混着他们身上的酒味,压迫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他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 田遥忽然开了口,“陈景皓,你是不是想抽烟。” “嗯?”陈景皓还想着那个伤口,一时没回过神。 “你要想抽烟就去吧,一会我就好了。” “……嗯。” 陈景皓脚步很快,他出了急诊科大厅,直直往医院门外走,边走边把烟点上。 门口路边的马路牙子上,戴云辉坐在那里,头埋在胸前,两腿曲着。脚边被踩灭的几个烟头,在地上留下黑色的印痕。他手拄在腿上,手里还夹着一支烟,但好像忘了吸。 “起来。” 陈景皓站到他面前,手垂在身侧,冷声喝道。 “皓哥……”戴云辉抬头看见他,把烟丢在地上踩灭,乖顺站起,却依旧低头。 “抬起头!” 戴云辉只得抬头,他比陈景皓矮一些,得稍稍仰起头。他一个眼睛已经肿得睁不开了。 陈景皓吸了一口烟,侧头吐出,声音平静面容冷峻,“谁先动手的。” 戴云辉嘴巴紧抿,不语。 陈景皓突然爆喝一声,“我问你谁先动手的!” “……是我,是我先动手揍他的。”戴云辉咬着下唇,另一手拳头已然握紧。 “为什么要动手——” 戴云辉沉默,全然不似以往的话唠。 陈景皓叹了一口气,“戴云辉,你今年几岁了。” -- 第27页 戴云辉不知他怎么提起这茬,静了一会低声道:“二十。” “你都二十岁了,还想着用暴力解决问题,你这样——”陈景皓说,“你这样跟金伟全他们有什么差别吗。” 陈景皓静了一会,又说:“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像他们一样不讲理,但你好歹想想——晓君田遥她们都在,你这样闹起来,金伟全要把她俩也打了会怎样。” 训了几句,陈景皓看着他红一块紫一块的脸,一肚子的火也卸了。 “金伟全那个蛮人,路数跟我们不一样,以后见着离得远点。” 也不等他回答,陈景皓走到路灯底下,继续抽烟。 戴云辉看着他的背影,挺拔又有力量,只是那只火星一亮一灭的烟头,让他显出少许颓唐。 半天,戴云辉才应了一声,“皓哥,对不起。” 陈景皓抬了抬手,也不回头,“回去跟田遥说。”他顿了一顿,“顺便处理下你自己的伤口。” 戴云辉回到清创室,田遥的伤口已经处理好。她后脑勺垫着一块白纱布,脑袋上罩了个纱网帽。 “小遥子。”戴云辉叫了她一声。 田遥微微抬起头,温礼还在帮她清理脖子上的污渍,他瞥了戴云辉一眼,眉头又皱在一起。 “嗯。你的脸……”她的手指动了动,“不处理一下么。” 戴云辉摇头,“我不要紧。”当着外人的面,他的道歉全缩了回去。 她眼神落到他身后,戴云辉了然,说:“皓哥一会就回来。” 温礼将田遥收拾好,洗完手后在单子上签字,解下口罩递回给田遥。 “之后一周还要每天来清理一下。” 田遥嗯了一声,接过黄色的单子,“谢谢。” 温礼苦笑,“谢什么呢。”方晓君走进来,瞧见不戴口罩的温礼有片刻的愣神。温礼只匆匆扫了她一眼,又回到田遥身上:“现在要回去吗。” 田遥站起来,“嗯,我跟他们走。” 从见到她的那一刻开始,温礼攒了一肚子的疑问,到得现在,却只能化成一声叹息。 “那我就不送你了。”温礼最后说,“我明天再去看你。” 警察已做完笔录离开,方晓君转身前又往温礼方向掠了一眼,才看向田遥:“能走吗,要不我扶着你点。”她搀住了田遥,田遥没拒绝,只扯了扯嘴角。 出了急诊科门口,陈景皓刚好往回走。 “弄好了?” 田遥应是。 “缝了几针?” “四针。” “……”陈景皓看着那只白色的纱网帽,她脑袋看起来像网兜包装的小西瓜。“我们回去吧。晓君,你和阿呆顺路,你俩一起走。我送她回去。” “嗯,知道。”方晓君放开田遥,站到戴云辉身边,“田遥之后还要每天来清理伤口,你记得包接送哦。” “要你说。” 陈景皓在医院门口拦了两辆出租车,看着他俩上车了,才和田遥一起坐进后座。 一路两人都不说话,窗外的路灯柱子在橘黄色的光线中不断后退,街边树的叶子已经郁郁葱葱,再也寻不到春时的萧索。 他们回到那个老小区,陈景皓跟她一起上了五楼,跟着进了门。 田遥回身,对上那双黝黑的眼睛,还有他一脸的欲言又止。黑夜还原原本的面目,一屋子的空气安静又凝重。 田遥揩过鬓边掉下的一戳头发,倏然轻声笑了。 “陈景皓,你那么严肃干什么。” “是吗。”陈景皓没有笑,他依旧一瞬不瞬地看着田遥,却不肯多说一个字,那双眼睛愈发深邃了。 田遥点点头,迎上他的目光。 “要是换作戴云辉,我也会那么做。所以——”田遥认真地说,“陈景皓,你别把这个看成包袱,真的。” “……不是包袱。”陈景皓说,表情有些无奈,还有自嘲。“怎么会是包袱。” 陈景皓走近几步,在她面前站定。他伸出手,轻轻落在田遥的发顶。两个小时前,那里还是一片柔软的黑发,现在……他缓缓移动手掌,指腹和掌心触感干燥而粗糙,磨得他有些不舒服,淡淡的药水味萦绕鼻端。 田遥身形绷紧,她抬眼看着他,陈景皓下颌线条坚硬,爬出淡青色的胡茬。 “你干什么呢。”她低低地说,两手垂在身侧,有些不知所措。 “疼吗。”他将手缩回来,俯视着她。他背着光,影子几乎能将她包裹。 “不疼呢。打了麻药,麻麻的,不疼呢。你刚才那样——”田遥说,“我都感觉不到。” “你傻不傻啊。”陈景皓叹气,“都缝了四针还说不疼,你到底什么做的啊,铁啊。” “我——”田遥忽然笑笑,“我月亮座的。” 陈景皓:“……” “太晚了,你回去吧。” “嗯。”陈景皓看了几眼那个网兜西瓜,“我明天再来带你去医院。”他走到门边,又转回头,喊了一声“田遥”。 “啊?” “以后遇上这种事,往后闪着点。”陈景皓说,“还有男人在呢,你护着点自己。” 田遥眉梢轻挑,“再说呗。” “……”陈景皓无奈笑笑,帮她带上门。“晚安。” 第二天下午,陈景皓陪田遥去换药的时候镇定多了。 -- 第28页 护士取下她的纱网帽和纱布,有条不紊地帮她清洗,陈景皓就站在她面前,田遥低头看见那双被小猫玩过的驼色鞋子。 药水渗进伤口,丝丝涩痛,又有几分清凉。沉默良久,她忽然踢了踢他的鞋尖,说:“是不是很难看啊。” “什么?” “脑袋。” 田遥的后脑勺露出一块光光的头皮,像收割完的麦田。头皮中央伤口暗红,和那四道缝合线交错成一个栅栏。由于不能洗头,她的头发看上去有些油腻发粘。 “不啊。” “撒谎。” “……” 田遥把腿收回,咯咯笑了。 清理完伤口,他们一块往陈景皓的车子走去。上车前,田遥把脑袋凑到后视镜,照了又照。 陈景皓已经坐进车里,他将副驾座的窗户摁下,看向似乎不肯上车的田遥。 “怎么了。” 医院高层窗户反射的光线打到她脸上,田遥后退了一步,皱着眼睛说:“我想去买个帽子。”她指指自己的脑袋,“这样,太丑了。” “……你都呆在屋里,谁看得到啊。”陈景皓说,“再说了,这天都够热了,你还带着帽子,伤口怎么散热啊——戴帽子是要悟出脓的。” “哦——”田遥若有所思,看了看自己的鞋尖,又抬眼。“可我总不能戴着这个东西去酒吧啊。” “去酒吧干嘛。”陈景皓直想把她拎进车里,好好说话。“你这样子还去上班,方晓君还不把我给劈了啊。” 田遥思考他的话,半晌才慢条斯理地开口:“不上班就没钱啊,我还要交房租呢。” “……”陈景皓咬咬牙,“老子什么时候说过要扣你工资。” 田遥笑得有些狡黠,她扒开车门坐进去。 陈景皓斜了她一眼,田遥正啪嗒一声扣上安全带。 “田遥。” “什么。” “我怎么觉得你——”陈景皓顿了一下,“好像变了。” “哪变了。”田遥不解地看着他,陈景皓也看着她,不像在开玩笑。 “变得——”陈景皓探究地看着她,“嗯,活泼了。” “唔,那是因为,脑袋刚开过光了。” 陈景皓一时语塞,闷闷地发动车子。 田遥看着车子慢慢离开路边的停车位,想了想,总结性地说:“我以前就那样的。” 活泛,甚至没心没肺。 像戴云辉一样。 “看不出来啊。”陈景皓直视前方,“那得多久以前啊。” 田遥笑了笑,“反正是很久以前了。” 车开出没多久,车厢里想起诺基亚经典铃声。陈景皓在红灯前把车子停下,田遥两手随意搁在腿上,一动不动,状若罔闻。 “田遥。” 田遥转头看向他,“什么。” 陈景皓两手从方向盘上滑下,放松地放在腿上,“……你手机响了。” “……哦。” 田遥慢吞吞从裤兜里取出手机,她的手机号只有陈景皓和温礼知道,手机很少会打进电话,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翻开盖子,小小的屏幕上是一串无名号码。 非常熟悉的号码。 她愣了一下,手指长摁在挂机键上,直到屏幕变黑。 “……骚扰电话。”她说,然后把手机塞进裤兜里。 作者有话要说: ☆、第15章 离晚饭时间还远,陈景皓问田遥想去哪里。田遥好像一下泄了气,看着窗外闷声说:“回去吧。” 才刚夸了她,田遥又换回冷淡的模样,陈景皓看了一眼她的手,似乎又看见那只小手机的身影。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机子了,市面的老人机屏幕都比它都要大。 陈景皓没再说什么,双手握回方向盘,等着绿灯前行。 陈景皓的车驶近他们那栋楼,白天车位相对较多,他寻了个阴凉的空位,把车倒进去。才刚停稳,一辆银灰色的小车从他们前经过,树叶和天空的影子在挡风玻璃上划过,隐约可见前排坐了两个人。那辆车跟他们错过一个车身后停下,尾灯亮起,车子慢慢倒进他们旁边的车库。 陈景皓和田遥下了车,背向那辆车往楼梯口走。 车位后面的树荫下,那张石桌边坐了四个玩牌的中年男人,旁边还站了几个,负着手伸长脖子津津有味地观战。围着树根的白瓷砖花坛坐着两三个少妇,抱着各自的孩子聊家常。斑驳的树荫投在青灰色的六边形板砖上,光斑随着树叶偶尔晃动。 这看起来再寻常不过的夏日午后,一切宁静又安详。 “小遥。” 他们走到楼梯口,陈景皓刚把门禁刷开,后面传来男人的呼喊声。陈景皓和田遥都停步回头。 就从刚才他们过来的地方,走来两个人。其中一个——陈景皓一只手还扶着不锈钢门,眼睛眯缝起来——是医院看到的那个医生,而另外一个…… 是个高瘦的中年男人,穿了一件浅蓝色短袖衬衫,衣摆一丝不苟收进黑色西裤里,脚上穿着一双黑色皮质凉鞋。他戴着老式眼镜,整个人看起来斯文和善,像个大学老师。 中年男人在离田遥几米外放慢脚步,目光掠过田遥的脑袋,脸上出现沉痛之色。他讷讷地开口,话里犹豫之意显而易见。 -- 第29页 “小遥……” 陈景皓看着那张和田遥相似的脸,低声在她耳旁说了一句,“我先上去了。” “嗯。” 她无意识的一声,也不知是在应谁。 身后铁门轻轻地合上,门禁传来滴的一声。温礼和田国成已经走到跟前。 田国成略显稀疏的头发掺杂着少许白发,田遥隐约记得,上一次见面他还不是这样子。 田遥盯着他,说:“你来干什么。” “你的——”田国成看着她的脑袋,“怎么伤成这样了啊……” 他眼里的关心真真切切,田遥撇开眼,冷冷地说:“关你什么事。” 田国成有些尴尬地低下头,正好看见田遥的白板鞋,鞋沿已经磨出毛边,鞋带萎靡地耷拉着。这样的鞋子放在以前,早被她扔到一边了。 “小遥……怎么出来了也不告诉我们一声啊……电话也不接……”田国成的语气,三分委屈七分小心,像做错事的小学生,在跟老师做检讨。“我昨天到那里找你,结果他们说你几个月前就出来了,哎——” 知了的叫声扰乱神思,夏天让人燥热难耐。 田国成已经五年没有见过田遥了,她在监狱里,唯一肯见的人只有温礼。 田遥直直盯着他,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虽然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但真正面对时,田国成还是感到无助的胸闷。 这可是他的女儿啊。 温礼交替看着父女俩,一个冷如冰霜,一个小心翼翼,那层父女关系,说出来估计都没人信。 下午田国成打电话找到他,询问田遥的事情。这五年,温礼一直是他们和田遥之间的信使。他没多想,本来他也打算来看田遥,就顺便把田国成也捎上。 现在细想,也许是他潜意识里,想把田遥从那个深渊拉出来,从那样的生活中拉出来,如果他做不到,或许她爸爸可以。 但如今,温礼失望了。 因为他又看见那个男人,跟在田遥身边。 “我几时出来干你什么事。” 田遥说完,转身掏出门禁刷开门。要不是她狠狠将门掀开,都看不出她情绪起伏。 田国成走近一步,拿手垫了垫门,他回头看了温礼一眼,温礼了然地点头:“叔叔,我在车上等你好了,你们慢聊。” 田国成无奈地点头,跟着田遥上楼。 陈景皓回到自己那,顺手带上了门,打开了吊扇。看到田遥的父亲,他心里有些发堵。路过客厅那排书架,他下意识掠了一眼,那三个相框定定立在那里,照片中的女人对着他笑。 陈景皓想起他妈来了。 陈红梅结婚后,就搬离了这里。她丈夫不喜欢陈景皓这个莫名其妙的儿子,由是即便逢年过节,陈景皓也很少能见到陈红梅。 他从烟盒里咬出一支烟,点燃坐到沙发上。他长腿敞开,倚着靠背,从裤袋里掏出手机,粗粗的拇指滑开锁屏,从通信录中点下一串号码。 “喂。” 电话接通,陈景皓不由倾身向前,右手肘支在膝盖上,左手将手机紧紧贴在耳边,想怕漏掉一句话似的。 “妈,是我。” “啊,怎么了,突然打电话来。” “……”陈景皓也说不清楚,他侧了侧头,正瞧见阳台上那几盆翠绿的向日葵,已然含苞待放。“也没什么事,就是很久没跟你联系了。妈,最近身体都好吧?” “哦——都好的,我都挺好的。你不用担心。”陈红梅说,“你呢,上回你跟我说的女朋友,怎样了?准备几时结婚呢。” “……结婚,没那么快结婚呢。”陈景皓笑得有些自嘲,“她父母觉得他们女儿跟我委屈了,不太乐意呢。” “啊,记得了。”陈红梅似乎拍了一下什么东西,“她家当官的啊?” “差不多吧。” “那你赶紧换一个,你条件又不差。你都三十多了,也该结了。别人到你这个年纪都计划二胎了呢。” 陈景皓只呵呵一笑,吸了一口烟。 “我看晓君挺不错的一孩子啊,脾气好,又会管钱,你怎么不考虑考虑。” “妈,晓君是我妹。” 陈红梅不以为然,“又不是亲生的。” 话一出口,两人倏然都噤声不语。客厅上方的吊扇吱呀吱呀地转着,把白色的烟雾吹成破碎的千丝万缕。陈景皓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 静了一会,电话那端传来其他男人催促的声音,陈红梅再度开口:“皓子,你看——没什么事我先挂了啊。你大哥最近得了个儿子,我在他们这边带孩子呢,小孩准备要洗澡了。” “……嗯,好。妈,你忙吧。” “嗯,你也忙你的去吧,有空我再打电话给你。” “好。” 嘟嘟的忙音来得特别快,陈景皓垂下手,卸力地靠回靠背。他仰着头,两眼望着空中虚无的一点,偶尔动一动手臂,把烟送进嘴里吸上一口。 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身,陈景皓支起脑袋,往门的方向看了一眼,又靠回墙上。 他听出来了,那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 天花板旧得有些发黄,浅绿色的吊扇上方,铁钩结着薄薄的蛛网。 他其实很少回这里,即使来了,也很少过夜。屋里唯一有生命的东西,只有那颗巨大得搬不走的仙人掌。它蒙着灰尘,看起来跟死物毫无二致——可它还分明还活着。 -- 第30页 而现在——陈景皓歪了歪脑袋,看向阳台——他还有向日葵了。 那几个嫩绿夹黄的小花苞,像小太阳一样,看起来阳台都被照暖了。 外面传来嘭啷一声,他再熟悉不过了,那是玻璃破碎的声音。 以前在这里长住时,楼下的小夫妻吵架就爱摔东西,嘭啷嘭啷一叠声,还伴着男人的呵斥、女人的鬼哭狼嚎,壮观得像被踢馆一样。 “滚!” 田遥尖锐的声音,比昨晚更为激烈,那声音钻过门缝,依然刺耳。 接着是一道震耳的摔门声。他的烟掉下一小撮烟灰,像被震掉一般,陈景皓再抬起手,发现烟已经燃到了尽头。 “小遥……”田国成的声音透过门缝,听起来有些压抑。“我知道你恨我们……哎……”田国成顿了一顿,“有需要的地方,给我们打个电话,我们一定会帮你……” 那边没有回应,安静了好一会,外面才传来渐远的脚步声,噔噔噔,一下又一下,速度很慢。 温礼在楼下看那几个人打牌,一局还没完,就听到铁门开锁声——田国成已经从楼里出来。相对一对五年不见的父女来说,这也太快了。 看来好心办了坏事……温礼叹了一口气,迎了上去。 “叔叔。” “啊。”田国成一直低头想事,差点把温礼忘了。他抬头,说:“哎,那丫头还是那样,见了话都不愿跟我多说一句,就把我给赶出来了——哎,算了算了,我还是回去吧。过些日子再来……” “那,我送您回去吧。” 田国成摆摆手,一脸歉然说:“不麻烦你了,我自己搭公车走就行……”看温礼坚持的样子,他连忙补充:“温医生,真不用了。这几年小遥的事多亏有你帮忙,我们全家都很感谢你。小遥只听得进你的话,以后啊——还麻烦你有机会帮多劝劝她了……” 她要听得进我的话就好了,温礼心里苦笑。 “叔叔您别客气。我和小遥也是十多年的朋友了,这些事是应该的。”温礼看了一眼那个铁门,“那——我上去找她说说。叔叔,您路上注意安全。” “嗯。”田国成点点头,镜片后的眼神有些涣散,“谢谢你了。” 温礼抬头,从底下一层一层往上,望着这栋沧桑的楼房,五楼空荡荡的阳台上挂着一件白色短衫,孤孤单单随风摇荡。 他尾随一个老大爷进了那扇铁门。 陈景皓坐在沙发上等了一会,确认门外再无动静,他才开门走出去。他在离那扇掉漆的门前停住,手指已经曲起,抬起到半路却又垂下。 他该用什么样的开场白。 你,没事吧。 田遥,你…… …… 好像都不太对劲,陈景皓头一次发现自己词汇量如此贫匮。 他微微低头,一只黑蚂蚁在地上东转西转,不知道在寻找什么。 耳边又传来脚步声,与之前的不同,这次的声音,很急促。 陈景皓望向楼梯,温礼也刚好走到平台处,两人目光交汇在一起。 “温医生。” 陈景皓慢吞吞走下几级台阶,温礼也走上来,和他站在同一层。楼梯不宽,两个男人都微微侧着身,一瞬不瞬看着对方。五楼花格窗户漏进来的光线很足,他们没有错过对方一丝一毫细微的表情。 但两人脸上都没什么表情。 “你是昨晚送小遥去医院的……” “对。”陈景皓伸出右手,“陈景皓。” “温礼。” 他们简单握了一下手,又匆匆分开。 温礼说:“你也住这里?” “对。”陈景皓点头,“我住田遥对面门。” “……嗯。谢谢你送小遥去医院。” “客气了。” 两人再也无话,错开身各自前行。 陈景皓转过楼梯,听到敲门声,忽然停下脚步,抬头忘了一眼。好巧不巧,温礼的目光穿过生锈的铁栏杆,又和他的撞到一起。 陈景皓轻扯嘴角,缓步下楼。他越走越轻快,脑子里滚动轮播着一个念头。 那人真不是田遥男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第16章 温礼敲了三下门,退后一步等待,但门内毫无动静。他想了想,又叩了三下,大声说:“小遥,是我。” 话音刚落,里面果然传来脚步声,木门吱呀一声被拉开。 田遥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说:“进来吧。” 温礼看了一眼门边,没有鞋架,只有一双白色的人字拖随意摆在地上。 田遥看出他的犹豫,淡淡地说:“直接进来吧,不用换鞋。” 屋里是水泥地面,的确没有换鞋的必要。 刚踏进一步,田遥又提醒道:“小心地上。”她指的是一地的玻璃碴。 温礼:“……” “随便坐吧。”田遥往沙发上比划一下,“我先扫了它。” 她给温礼倒了一杯水,转身去拿扫把和垃圾铲。 温礼不知怎地,想到了他们在酒吧的第一次碰面。那时她也是拿着这两样东西。 温礼撇开眼,喝了一口水,开始打量起这个屋子。他环视了一圈,发现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 家徒四壁。 更准确地说,这还不是一个家。 家具跟这栋楼房一样老旧,处处透着破败的气息。屋子里唯一的点缀就是那些大大小小的画,被垫在桌上的,被挂在墙上的。 -- 第31页 玻璃碴擦过水泥地,发出干燥的沙沙叮叮声。 田遥觉察到他神色有异,轻声笑了笑。温礼发窘得仰起头,喝光了杯子里的水。 “你别看这地方破,要比起监狱里的——可不知道舒服上多少倍了。” 田遥几乎从不主动说起监狱的事,一旦提起,那只有一种可能——她生气了。 温礼低着头,看着杯子在手里转动,那只蓝色的扫把不断进出视野,每次耙走掉一些玻璃碴。 “对不起。”温礼低声说。 田遥把玻璃碴多扫进垃圾铲,又将它们都倒进阳台的垃圾桶。 “你又没做错什么,干嘛跟我道歉。”田遥坐到餐桌边的椅子上,隔着茶几看着温礼。温礼抬起头,无力地笑了笑。 田遥静了一会,才缓缓说:“阿礼,以后他们要再跟你打听我的消息,你只说不知道行了。”温礼既不反驳,也不答应,田遥顿了一下,又说:“我不想看到你被夹在我和他们之间。多难受。” 温礼看着她,还是那副清淡的神情和语气。他不由得想起她和陈景皓说话的样子——才想了个开头,他就放弃了。 不一样。 她对陈景皓和他不一样。 “阿礼?” “啊?”温礼恍然。 “你答应我。” “答应什么?” 田遥表情严肃起来,她腰板挺直,一手搁在餐桌上,一手随意搭在腿上,像要训话的领导。 “以后别把我的消息告诉他们。” “……”温礼不再看她,“再说吧。” “温礼!” 温礼把杯子放到茶几上,低头的瞬间皱了皱眉头。 “你的伤……怎么弄成这样的啊。” 田遥看向阳台的那件白色短袖,它一个劲的晃啊晃,就是掉不下来。她漫不经心地说:“你不都知道么。” 温礼:“……” 餐桌上的手机响了一声,田遥摸过手机,翻开盖子。 一条新信息,来自陈景皓。 她嘴角弯了弯,摁开了短信。只有短短一句话,她反复读了好几遍。 【我先去酒吧了,明天再来看你。】 她握着手机,走到阳台扒着栏杆往下看,那辆白色SUV正缓缓驶出绿荫,往路口拐去。 温礼怔怔看着她,他们之间仿佛隔成两个世界,各自尝着不同的喜怒哀乐——对面的世界,他进不去,从来都是。他又低头看着那只玻璃杯,杯底压着茶几的一道裂纹,从上方看,裂纹被放大了一倍。 温礼等她回来,说:“我该走了。”他嘴巴动了动,后面一句怎么也吐不出来。 田遥轻轻挑起下巴,嗯了一声。 画室的课程已经结束,田遥每天窝在屋里,足足等了七天拆了线,才能将敷料和纱网帽去掉。而她的头发,已经油腻得不像样了。她买了帽子,虚虚地戴在头上。 敲门声响起,不用问也知道是谁。田遥戴上帽子,去开了门。 “怎么在屋子里还戴着帽子?”陈景皓看到她便问。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田遥笑了笑,把他让了进门。 田遥在画画。房东原来的饭桌架在厅中央,铺上素净的桌布,就成了她的画桌。桌上搁着一朵粉色芍药,画上的芍药花有了雏形。 “你随便坐吧。”田遥随手指了指沙发,进厨房给他倒了一杯水。“我想画完这幅画,能等吗?” 陈景皓刚起床,口渴得很,端起杯子咕嘟喝了大半杯。 “不急,我还不饿。你饿了吗?” 田遥摇摇头,回到桌旁,继续给芍药上色。陈景皓搁下水杯,拖了一把椅子到她旁边,抱着胳膊看着她。 帽檐挡住了她的眼睛,陈景皓只能看到田遥挺翘的鼻子,和紧抿的嘴唇。她画得很认真,细细的一笔一笔,描绘着花的风姿。 他这么想着,田遥却忽然浅浅勾唇,低声笑了。 “你笑什么。”像偷窥被抓了现行,陈景皓不自在地撇开眼。 “没事。”田遥又笑了。 田遥又恢复那股淡淡的神情,淡然得和慵懒的午后融合在一起,柔软得让人想靠近。 “这花有什么意义?” 田遥看了他一眼,“你是问,花语么?” 陈景皓点头,“嗯,就花语。” 田遥脱口而出,“情有所钟。” 这四个字清清淡淡,却带了股莫名的力量,拉着陈景皓往沉默走去。田遥有些懊悔自己的快嘴,好像她在拐弯抹角向他表白似的。 田遥隔着帽子挠了挠脑袋,讪讪补充:“花店老板给的。” 陈景皓看着她绯红的脸颊,越看越舒服,轻快地说:“花店老板是个男人吧。” 田遥无比认真地点头,“嗯,像你一样的老男人。” 陈景皓:“……” 屋子里又归于沉寂,却并不尴尬。 陈景皓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白皙秀气的脖颈,修长灵巧的手指,还有,性感的锁骨。 田遥并不习惯被人注视,只因她的注意力一直在画上,由是对他的目光毫无知觉。她脑袋似乎不舒服,时不时拿手去挠几下。 等到芍药花完工,她小心翼翼地将本子捧给陈景皓看,才注意到他异样的目光。 田遥的双颊一时间红得比芍药花还娇艳。 “好看吗?”田遥示意他看她的画。 -- 第32页 陈景皓又看了她一眼,答了声“好看”,才去看那朵花,他眼神微微顿了一下。 “哪好看?”田遥将本子放到芍药花旁对比。 他看着那两朵花,想了想,说:“……怎么颜色不一样呢。” 桌上那朵,娇粉淡然,而纸上那朵,却是艳红似火。 田遥浑不在意地点点头,“我喜欢。” “你为什么不画人像?”陈景皓问,泰景江边很多画人物肖像的画手。 田遥端详着画上的芍药,“我画人像画不好。” “是吗。”陈景皓轻声笑,想起躺在车抽屉里面他的肖像画,他怎么觉得像在照镜子。 “嗯。以前的老师说,我对那些模特的感情不够投入,所以,画不出那种细微的神态。” 陈景皓只感觉到胸膛有些炽热。 田遥还在继续说:“像《泰坦尼克号》里面,男主给女主……”田遥惊觉这例子太尴尬,突兀地打住了。 “男主给女主什么……” “没什么。”田遥赶紧闭嘴。 “我后天要回去上班了。”田遥换了一个话题,宣布似的说。 “……你现在这样怎么上班啊。”陈景皓的目光停留在她的帽子上,“你在家歇着吧。” “我都歇了一周多了,再这样下去,我可要喝西北风了。”田遥懒得看他,一样一样地整理桌上的文具。 陈景皓说:“……我不扣你工资。” 田遥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含着淡淡的责备,“哪有你这样当老板的呢。” 陈景皓挑了挑眉,“我喜欢。” 田遥嗤了一声,没再纠结这个问题。 田遥洗了手,和陈景皓一块出门。 他们走在街上,陈景皓侧头看着她,说:“你想吃什么?” 田遥的目光往街边的店扫去,湘菜、粤菜、饺子店等等,最后落在陈景皓身上。 “吃什么都行吗?” “嗯。” “那……你会做菜么。” “当然。”陈景皓看着她,静了一会,说:“你想吃我做的菜啊。” “一直在外面吃,有些腻了。”田遥有些不好意思点点头,“……我不会做菜。” 陈景皓笑了,“好,那我们去超市买点菜。” 这个时间点超市人很多,扶梯上挤满了人和购物车,田遥在超市门口停下来。 “会不会太麻烦了啊。”她犹豫地看着陈景皓。 “不麻烦。”陈景皓径直往放购物车的地方走,推了一辆招呼田遥跟上。 陈景皓让田遥站在购物车旁,他站在她身后,左手扶着推车,右手搭在扶手上,将田遥和后面的人群隔开。 “要买什么?”田遥回头,看见陈景皓两臂微张,像一个怀抱。这个比喻让她心头一暖。 “你想吃什么?” 又绕回了最初的问题,他们对视了一眼,都不由笑了。这么一下,感觉周围都安静了。他们都匆匆撇开眼。 “吃鱼吧。”田遥最终拍板。 他直接带她来到水产区,挑了一条黑鱼。又去拣了些蔬菜,陈景皓问她要吃零食吗。田遥摇头,于是他们排队结账。 陈景皓提着一大袋子的菜,和田遥一起回到了小区。田遥要往楼上走的时候,陈景皓却叫住了她。 “这边走。”他拿钥匙指着他停在楼下的车,车头灯跟着闪了两下。 “……去哪里?”田遥回头,不解地看着他。 “我家。” 陈景皓把菜直接放进后座,又回头向她解释,“楼上的厨房没东西,做不了菜。去我现在住那里。” 果然还是太麻烦了。 田遥只好绕到副驾座那边,开门坐了进去。 一路北行,陈景皓将车开进盛辉国际的地下车库。他们从地库直接上了20楼。 “到了。”陈景皓在2017房的门前停下,摁开了密码锁。 屋里装修不俗,与陈景皓在老小区的房子自是云泥之别。客厅有一扇落地窗,通向外面的阳台。 陈景皓将袋子搁在鞋柜上,弯腰拉开柜门,里面有一双粉红的女式拖鞋。他手伸到半路,拐了个弯,把男士拖鞋拿出来放到她脚边。 “鞋子大了点,将就一下。” “没事。” “进来随便坐吧。”陈景皓换上鞋,提着袋子进厨房。 田遥紧张又郑重地环视一圈,客厅收拾得井井有条,摆放了一条巨大的L型沙发,边桌上摆着一部黑色电话,旁边扣着一个白色的相框,看不到上面的内容。 会不会也是他和他妈妈的照片。田遥不禁想。 “喝的在冰箱,你自己进来拿一下吧。”陈景皓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伴着哗啦啦的水声。 “是——”田遥从相框上收回目光,垂着眼走进厨房。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章 田遥走进厨房,陈景皓正在收拾黑鱼。他手指修长,动作娴熟,田遥不禁看得晃神了。 陈景皓似乎感觉到她的到来,回头看到她又在发呆,不由笑了。 听到笑声,田遥回过神来,从袋子里翻出蔬菜。 “我帮你洗菜吧。” “你歇着吧,我来就行了。” “你怕我洗不干净么。” 陈景皓顿住,看向田遥,可惜他只能看到那只棕色的渔夫帽。 -- 第33页 “……你洗吧。” 水槽前面是一扇玻璃窗,外面夜□□临,陈景皓在切菜的空隙里,看见他们在窗子上模糊的影子。 田遥洗了菜就回到客厅看电视,陈景皓做菜很快,她才翻了几个台,他就把菜都端了上来。 陈景皓似乎很饿了,一碗饭扒拉几口就不见了一大半,看着都让人觉得有食欲。 席间,外面下起了雨,两人都没有察觉。 田遥放下碗筷时,陈景皓刚好也吃完第二碗饭。田遥站了起来,想要收拾桌子。 “不急,歇会。”陈景皓伸手拦着,示意她到沙发上看电视。 “哦。” 陈景皓看着她一路挠着脑袋回到沙发上,皱了皱眉,说:“怎么了,脑袋不舒服?今天总看到你这样。” 田遥回头,“什么。” 陈景皓指指自己的脑袋,“不舒服吗。” “嗯……”田遥苦笑。 她确实不舒服,她已经很多天洗不了头,头发油腻不说,还发散着异样的味道,即使戴着帽子也能隐隐闻到。 陈景皓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笑了笑,说:“想洗头?” 被他这么一说,田遥双颊滚烫起来。她很诚实地点点头,又低下头。 “那就洗。”陈景皓站起来,他今天穿的还是那件深蓝色衬衫,下^身是卡其色休闲裤,和整个屋子的格调是如此的契合。 田遥偷看他一眼,憋着嘴,小声说:“我自己没法洗啊。” “……” 陈景皓开始怀疑她的脑袋被撞傻了,他走近几步,说:“我是说我帮你啊。” “啊……”田遥怕自己听错了。 “过来。” 陈景皓也不等她吱声,径自往浴室方向走。田遥不好再推却,潜意识也不想推却,她硬着头皮跟过去。 每走一步,烧在脸上的那把火就旺了一分,到得浴室门口,她耳朵红得滴血。 “怎么洗。” 陈景皓家的浴室很大,门对面是个椭圆浴缸,左边的盥洗台安了一面巨大的镜子,橙黄的灯光映得周围一片柔和又暧昧。 陈景皓左右看了看,走到浴缸边坐下,他拍了拍浴缸边沿。 “蹲这吧……我家好像没小凳子。” 田遥了然地哦了一声,扒下帽子放到盥洗台上。她蹲下身,趴着边沿,头往浴缸里伸。 这样的姿势……并不舒服,她总感觉自己像只青蛙,或者,癞蛤/蟆。 手机放裤兜里硌得慌,陈景皓把它拿出来放到了盥洗台上。他调好水温,半蹲到她左边,小心翼翼地绕开伤口,帮她把头发打湿。 剃光的地方是个整齐的方形,像个商标一样贴在她的后脑勺。方形里面已经长出短短的头发。 “水温合适吗。” “唔……” 陈景皓关了水,从瓶子里压出一小坨洗发水,他先在手上搓匀,再揉进她的头发里。 田遥的头发又黑又软,洗发水很快冒出泡沫,看起来像在黑芝麻糊里加了白色奶油。 他不敢太用力,也不敢用指甲,只用指腹轻柔地揉搓着。 田遥分辨不出是水温还是他的温度,每一处触碰都让她感到暖和,又舒适。 田遥斜眼看着白色浴缸里那只不锈钢塞子,里面映出两人重叠在一起模糊的影子。她左半边身子处于陈景皓的身影之下,那股阴影和着热力,压得她不敢动弹,还有些透不过气。 “……行了吧。”田遥开口。 “嗯。” 陈景皓重新打开花洒,三两下冲干净双手,才去给田遥冲泡沫。有些泡沫跑到了她的耳背,陈景皓就着流水给她揩掉。 也许是热水的关系,田遥的耳朵更红了。陈景皓不由笑了笑。 浮着泡沫的水转了几个小漩涡,从塞子钻了进去,田遥看得有些呆了。 “你耳垂很厚呢。”他突然说,“有福之相呢。” “是么。”田遥轻声说。 “嗯。我听我妈说的。” 田遥第一次听陈景皓提起他妈妈,她顿了一顿,说:“那我可能是个例外了。” 陈景皓哼笑一声,他和她离得太近,她觉得几乎能感觉他胸膛处轻轻的震动。 “你觉得你命不好?” 田遥毫不犹豫地嗯了一声,“不怎么好。” “我也是。” 陈景皓浑不在意地接了一句,伸手将开关关掉,花洒插回墙上。水声停止,浴室里一下安静起来,花洒和田遥的头发都在无声地滴着水。 他从柜子里取了一条干净的毛巾,回头看见她,那么小小的一只,乖乖顺顺地蹲在那里。他帮她大致擦了一下头发,弯着腰不舒服,陈景皓让她站起来。 蹲得久了,刚站起田遥有片刻眩晕,视野才恢复清明,又忽然黑了——陈景皓将一条大毛巾盖到了她头上。 田遥:“……” 陈景皓轻声笑,隔着毛巾轻轻拧了几下她的耳朵。她低下头,只能看到他长长的卡其色裤子,还有半藏在裤管里的双脚。 头顶被什么柔软的东西碰了一下,那种触感细微又短暂,田遥初以为是错觉,等到想明白那可能是什么时,脑子都空白了。 他一卷又一卷,缓缓将毛巾掀起,田遥随着逐渐明亮的视野抬眼。整张脸都露出来时,两人注视对方的眼神,微微顿了一下。 -- 第34页 田遥忽然不可控制地想到,古时女子出嫁,被夫君掀起红盖头差不多也是这样的光景吧。 这么一想,双颊又滚烫起来。 陈景皓微微垂眼看着她,粗砺的指腹忽然轻轻盖在她的唇角,沿着泛开红晕的脸颊,一路慢慢滑到耳边。然后他并不意外地发现,田遥的皮肤和看上去的一样细致。 陈景皓感觉到细微的颤抖,他们离得太近了,呼吸交错在一起,洗发水熟悉的香味萦绕鼻端,他不知道这份颤抖来自田遥还是他自己,或者,是他们共同的。 陈景皓扶着她的肩膀,指腹轻按在她的唇上,细细地描绘着她的唇形。 红唇温润,眼波流泽。 浴室的水汽模糊了那面巨大的镜子,他们只能在之中映出一个暧昧不清的轮廓,却在彼此眼中清晰地看到了那个小小的自己。 田遥的嘴唇动了动,细微的动作像吸吮一样,陈景皓的拇指不由僵住,喉结跟着滚了一下。 浅黄色的墙壁滤掉外界的嘈杂,这个小小的世界,安静得如深夜一样。 就因为太静了,搁在盥洗台上突如其来的手机震动声,把他们吓了一跳,或者说更像当头一棒。 手机一半垫在一个塑料盒子上,震动声格外的响亮,又刺耳,像个小型发动机的声音,富有节奏的一下又一下,不知倦怠。 田遥稍稍侧开头,离开了他的触碰。 “你先接电话吧。” 声音干燥而沙哑,像是隐忍了许久后的释放。她转身,一手压着头顶的毛巾,一手撩过帽子,走出了浴室。 手机依然在震动,陈景皓拿过看了一眼,不由眉头轻蹙。 添添 “喂。” 陈景皓声音暗哑,说不出是因为疲惫还是许久没开口。他拿着手机来到了阳台上。 “陈景皓!” 高添添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娇嗔,陈景皓却莫名觉得恍如隔世。 陈景皓说:“怎么了。” “你为什么不回我短信啊,我两个小时前就发给你了。” “……是吗。可能刚才在忙没注意到。” “我回到宁川了,在机场呢,你来接一下我好不好。外面下着雨,很难打到车哎……” “……”陈景皓静了一会,夜风将他的衣服鼓起来,几滴雨水跟着打到他脸上,脑仁跟着染上冰冰凉凉的感觉。 高添添有些委屈了,“你过来好不好,我东西很多哎……还给你带了礼物呢……” “……好,好。”陈景皓说,“你在哪个机场?” “宝和这边。” 陈景皓第一反应是——跟田遥住的地方两个方向。 他叹了一口气,说:“好,我一个小时后才能到,能等吗。” “当然能啦。” “那你在那呆着,别乱跑。” “知道啦。”高添添欢快地挂了电话。 手机退回锁屏界面,上面有两条高添添的信息,陈景皓没细瞧,直接熄了屏幕。 陈景皓回到客厅,田遥从沙发上站起来,将那一团毛巾拿在手里,看到陈景皓脸色不对劲,她不自在地攥紧毛巾。 “怎么了……”她轻声问。 “……”陈景皓看着她,擦干的头发有些凌乱,但从正面看上去,她是如此的完整,就像没受过伤一样。 他抿了抿嘴,说:“我得去机场,接个人……” “哦——”田遥恍然地点点头,“那你去吧。” “……我先送你回去吧。” “哪个机场?” “宝和。” 陈景皓本来不想说,但田遥问得随意,他也就脱口而出了。 “那不用了。”田遥说,“完全两个方向。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外面下雨了,不好走。” “我搭公车,又不用走路。” “……” 说罢,田遥拿起帽子戴上,摇了摇手里的毛巾,说:“这个,放去哪里?” 陈景皓伸手拿过,一把甩到餐椅的靠背上。 “搁那就行了。” “……”田遥跟着看到没收拾的餐桌,她往那指了指,说:“那些怎么办……” 陈景皓看了一眼,“没事,我回来再收拾。” 田遥没再说什么,跟着他到玄关换鞋,陈景皓给她拿了一把伞,两人一块等电梯下楼。 电梯到一楼时,陈景皓要跟着出来,却被她拦住了。 “就几步路,我自己走就可以了。不用送了。” “……那回到给我打个电话,或者,发短信也行。” 田遥走出电梯,她将帽子拉下一些,走进夜色里,头也不回。 作者有话要说: ☆、第18章 陈景皓快到宝和机场时,手机震了一下。他在路口的红灯前停下,掏出手机。 田遥的短信显示在最上面,下面两条自然是高添添的。 【田遥:我到了。】 她的短信还是那样,不用开锁都能读完。陈景皓轻扯嘴角,拇指滑开田遥的短信。 输入密码,短信聊天框显示出来,最上方标题显示着田遥二字。他摁出键盘,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一动不动,像忘了怎么用输入法似的。 莹白的屏幕光映着他面无表情的脸,窗外,行人道上的绿灯不停闪烁,他感到一股无形的压迫。 -- 第35页 好。 他最终只摁出了一个字,然后把手机扔到副座上,双手扶着方向盘往左打。 陈景皓在路边停了车,没有立刻下车,而是点了一根烟,才抽了两口,猛然想起高添添讨厌烟味,又只好掐灭。 雨已经停了,空气湿润,带着尘土的味道。 高添添等在机场的一个咖啡店里,她今天穿了粉色的连衣裙,交叠双腿坐在沙发里,低着头用iPad玩游戏。粉色很挑人,偏偏她生得白净小巧,把那股韵味都穿出来了。 桌上搁着一杯咖啡还有她粉色外壳的手机,旁边是一个巨大的旅行箱。 她听到脚步声,抬起头,高高大大的一个人站在桌子前,挡住了一部分灯光。 陈景皓低头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神,淡淡地说:“……怎么突然舍得回来了。” 高添添目光立马变得哀怨,“我回来了你不高兴哦。” “……也不是。” “什么叫‘也不是’哦。” “……走吧,我送你回家。” 相逢的桥段跟她设想的不一样。高添添把iPad丢到一边,抱臂道:“我不回家。” 柜台几个服务员往这边瞭了几眼,窃窃私语几句,又埋首干活。 陈景皓说:“不回家你去哪啊。” 高添添嘟着嘴不愿说话,陈景皓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那句“我们不是分手了吗”溜到嘴边,却怎么也蹦不出来。 “……你,你出国前不是说不想理我了吗。” “哼。”高添添把iPad揣进手袋里,拎起手袋拖过行李箱就往外走。“不理就不理。” 陈景皓只得追上去,半路抢过她的行李箱,在店门外拽住高添添的手臂。 “你干什么呢,一回来就冲我发火。” 高添添甩开他的手,却没有再跑。 “我说不想理你你就不理我了啊。”高添添比他矮了一个头,此时眼睛已然红了,看上去更加委屈又脆弱。“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以前,高添添跟他闹分手,陈景皓都是好声好气地把她哄回来。而这回,她刚出国的时候,陈景皓也是这般。到得后来,他主动联系越来越少,甚至她主动联系都不及时回复。高添添这才意识到,她该回来了。 陈景皓叹了一口气,轻轻将她拥住。 “好了好了,你不想回家就不回吧。” 高添添回抱他,噗嗤一声破涕为笑。她把头埋在他胸膛,“快半年不见了,我好想你啊。” “……嗯。”陈景皓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句,“先上车吧。” 他们一块回了盛辉国际。 陈景皓把行李箱搬进客房,路过沙发边桌时,他用身子遮了一下,飞速把相框立起来。 相框里,是高添添和他在海边的合照,至于拍照时间——他一时想不起来了。 高添添从鞋柜里取出粉红色的拖鞋换上,走进客厅,她一眼就瞧见了那只白色相框,依然安然无恙摆在桌上。她不由扬起嘴角。 转过眼,她瞧见了餐桌上的一片狼藉,面对面的位置放了一双碗筷。 高添添往那指了指,“刚才有客人来吗?” 陈景皓刚从客房出来,先看到了那条毛巾,他几步过去将毛巾拎起。 “对——”陈景皓边说边把毛巾扔进阳台的洗衣机里,“戴云辉刚来这吃饭。” “哦——”高添添点点头,目光移向别处。她扫视了一圈,最终也没发现什么不同之处。 陈景皓开始收拾餐桌,高添添看了他一眼,说:“坐了一天飞机了,我先去洗澡。” 她进客房翻出洗漱用品和睡衣,路过客厅又往陈景皓掠了一眼,总感觉有些不踏实。 他……似乎比之前冷淡了许多。 高添添把自己的东西在盥洗台上摆好,睡衣挂在壁钩上。她来到浴缸边,正打算放水,却发现浴缸湿漉漉的。 塞子周围积着一小撮头发,浴缸壁上也粘了一两根。 高添添有些愣住了,她慢慢蹲下来,拿手比划了一下那根头发的长度。 不长,只有拇指和食指伸开的长度。 高添添呆呆看了一会,她没有用浴缸,而是站着洗完了澡。 晚上睡觉时,陈景皓似乎比她还累,只往她额头亲了一下,倒头便睡,那动作,说不出是习惯还是机械。 他的规规矩矩,倒叫她愈发猜疑。 高添添一直睁着眼,等了好一会,确认陈景皓确实睡熟后,她轻手轻脚地起身,绕到床那边拿过陈景皓的手机。 她关了声音,滑开锁屏,输入自己的四位生日。 手机震动了一下,依然停留在密码输入界面。 高添添咬着唇,紧张地看向陈景皓,他呼吸平稳,仍然保持刚才的姿势。 她试着输入他的生日,还是不对。 他把密码改了。 陈景皓陪了高添添两天,才终于抽空回了酒吧。方晓君以为他一直呆在田遥那,忍不住调侃他怎么舍得让田遥回来上班了。 “什么?!她还真回来了?” 方晓君困惑地看着他,说:“难道她没跟你说?你俩……不是都在一块么……这些天。” “……” 陈景皓扫视了一圈,也没发现田遥的影子。他不跟方晓君废话,径自往走廊那边走。 走几个服务生路过,跟陈景皓打了招呼,他匆忙点头,只顾着往工具房走。还没走到,他便停住,定定望着三米之外的一个人。 -- 第36页 那个人拿着长柄拖把在拖地,看到他,也慢慢直起身。 她有着一头及肩的长发,漆黑又整齐。 “你、你看什么。” 田遥看着他,脸上有点热,不知是发窘还是想发火。 “没什么。”陈景皓轻轻笑了,带着无可奈何的味道。 “不好看么。” “不好看。” “……哪不好看了。” 田遥转过脸,对着墙上的茶色玻璃左右看了几眼。里面的人长得跟五年前差不多,变了的只有那冰冰凉凉的眼神。 陈景皓说:“不是你的。” 田遥:“……” 她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转了个身继续拖地。 陈景皓回转身,回想刚才她的模样,才走出几步,就听到背后田遥轻飘飘的声音。 “陈景皓,你真混账。” 陈景皓几乎是乐着回到吧台,他还没在凳子上坐稳,脸上的笑容就挂不住了。 “添添……你怎么来了……” 高添添拎着包,款款向他走来。她今晚的衣着和妆容,比往日更加精致和考究。 “我怎么就不能来了,我来看看你不行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陈景皓从凳子上下来,“你不是说不喜欢吵的地方吗。” 高添添的确不喜欢来这里,灯红酒绿,鱼龙混杂。而她今晚不但来了,还带来两个人。 “我跟我朋友过来玩玩。” 高添添指指身后的两个女人。穿条纹衫的叫梁琪,穿格子裙的叫李颖,都是以前陈景皓见过几次的。 陈景皓还没来得急寒暄,吧台后方晓君热情的声音响起。 “哦哟,添添,你来了啊。几时回来的啊?都没听我哥提起。” 酒吧里的人都管高添添叫“嫂子”,就只有方晓君对她直呼其名。高添添也不在意,反正啊,当年方晓君是她的手下败将。 高添添表情僵了一下,很快又笑眯眯起来。 “晓君,好久不见。我回来两天了,他这两天都陪着我呢,估计是没找到机会跟你说吧。” 这回轮到方晓君愣神片刻,高添添又说:“你烫了卷发了嘛,真好看,比以前有女人味多了。上回我见你还是黑长直呢。”她不等方晓君接话,看着陈景皓说:“我跟朋友先过那边坐了啊。” 高添添露出迷人的微笑,挽着梁琪的胳膊,和李颖一起走向刚空出来的一个卡座。 方晓君抱着胳膊,饶有兴味地看着高添添的背影。 “哦哟,我说怎么两天不见你,原来是陪前女友,哦不,准媳妇去了啊。” “……瞎说什么。”陈景皓一屁股坐回高脚凳上,闷闷地说。 方晓君切了一声,“我还以为你跟田遥在一起呢。” “……”陈景皓手搁在吧台上,他垂眼看着大理石的纹路,一时无语。 方晓君安静了一会,忽然冷笑了一声。 “呵,看来有人要伤心咯。” 陈景皓抬眼,方晓君并没有看他,她的目光掠过他,直直停在他身后的某个地方。陈景皓循着她的眼神望去,只觉胸口像被大石压着,生疼生疼的。 他只看了一眼,又转回头。方晓君那声冷笑嘲讽意味更浓。 卡座还有前面客人留下的垃圾没来得及收拾,高添添叫住路过的一个穿米色制服的人。 “哎,服务员,麻烦帮收拾一下这里。” 田遥回头,看了一眼那片狼藉,说:“稍等。” 田遥喊来一个服务生一起收拾,服务生收拾杯盘,她擦桌子扫地。高添添站在边上,双手拎着包,俯视着她们。 服务生先端着杯盘走了,剩下田遥在做收尾工作。 高添添开口说:“哎,你是新来的么,怎么以前没见过你啊。” 田遥这才抬头正眼打量了一下高添添。她是个典型的小脸美人,小家碧玉的看着让人心生怜爱。 “是。”田遥答。 “哦,难怪。” “收拾好了,您请坐。”田遥微微低着头,拿着东西退了出去。 酒吧里出入的漂亮女人如过江之鲫,田遥也没怎么琢磨刚才跟她搭话的美人,她心里兜着另外的事。 一时闲着,她倚在走廊的墙角里,掏出手机犹豫了很久,终于发出一条短信。 【田遥:你什么时候有空,可以教我做菜么。】 她握着手机,一下一下砸着另一只手心,没到十下,手机就震动了。 【陈景皓:怎么突然要学做菜啊。】 【田遥:因为你做得好吃。】 田遥刚发完信息,刚才那个服务生就急急忙忙跑过来,在她面前刹住车。 “哎哎,美女,帮我顶一下,19桌的客人,手下东西哈。我我我——吃坏肚子了,不好受啊——” 田遥反应过来,19桌不就是刚才那个美人么。她把手机收进裤兜,说:“行。” “哎,美女你真是好人。改天请你吃宵夜。”他拍了几下田遥的肩膀,然后一溜烟跑进厕所。 田遥来到19桌,卡座角落的阴影里多了一个人,那人大半身子被倾身向前的高添添遮住,依稀看得出是个男人。 高添添指了指桌上一滩倒出的酒,说:“这里擦一下,不小心洒出来了。地上的也拖一下,不然等会要滑倒了。” -- 第37页 “是。”田遥应了一声。 梁琪和李颖站了出来,给田遥让道进去。 高添添靠回沙发,男人的整个轮廓暴露出来。他一直低着头,将手机锁了屏,慢吞吞塞进裤兜里。高添添和他坐得很近,她交叠着双腿,粉色的裙子铺陈到男人卡其色的长裤上。 高添添捏了一下男人的脸,娇嗔道:“陈景皓,你在忙什么哦,一天晚上都在看手机。” 田遥擦桌子的动作更慢了。 裤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那声震动,细微又短暂,挣扎了一下,马上堙没在酒吧的嘈杂里。 就像她的感情一样,除了她自己,无人知晓。 作者有话要说: ☆、第19章 田遥低着头,眼里只有那滩水。她感觉有些无力,好像被抽走了脊骨,全身都软塌塌的。 陈景皓声音沙哑低缓:“没什么。”他站起来,“你跟她们玩,我过去一下。” 他擦着高添添的膝盖,挤了出去。高添添双手攀着他的胳膊,随着他的移动滑到了他的手掌里。 “嗯。”高添添说,“一会我等你回家。” 陈景皓什么也没说,或许是周围太吵,把他的声音盖住了。 田遥把酒渍收拾妥当,拎着抹布提着拖把退下。她将东西随意往工具房里一放,掏出烟盒往后门走。 水泥地面已经散去白天的热度,屋角那个梨形灯泡消耗着仅存的寿命。巷子深处传来几声狗吠,田遥擦燃一根火柴,把烟点上。 她一手抱着胳膊,站在门边一口一口吸着烟。猩红的烟头急促地一明一灭,她很快抽完了一根。她平时最多每天一根,一来她没什么闲钱,二来她最近抽得也少了。这回,她没多想,抽出第二根咬在嘴里。 后门的铁门吱呀一声被拉开,里面走出一个人。田遥手上顿了一下,转头看了一眼。 是刚才那个服务生,叫张驰。 张驰看见田遥手上的烟,脸上见怪不怪的表情。张驰朝她抬了一下下巴,说:“美女,刚才谢谢了啊。” “不用。”田遥回过头,将烟放进嘴里。不知是否超限的原因,田遥咬着软软的过滤嘴,觉得有点苦。 “哎,用的用的。改天请你吃宵夜哈。” 张驰显然也是偷空出来抽烟的,他吐出一口烟,感概地说:“没想到是我们老板和老板娘在那,吓得我啊——”他又猛吸了一口,“嘿嘿——有压力呢!真怕不小心搞翻个杯子什么的。” 田遥淡淡地说:“所以你拉我去做垫背了。” “哎——”张驰夹烟的手在空中虚点几下,“我那不是‘人有三急’吗——瞧你,不就是叫你顶了一下吗,什么垫背不垫背的,说得那么难听,至于吗——” “你们都知道她是老板娘。” “当然知道啦。都多少年了,有谁不知道啊。” 田遥冷笑一声,她声音低缓阴沉:“要是早知道他在,我就不去了。” 张驰看向她,“你说什么,能不能大点声啊。” 田遥没理他,把半截烟扔地上,一脚踩灭,往门里走。 张驰呆呆看着她,那根烟僵在手上半天忘了吸,等田遥走远了,他才低低骂了一句。 “真是有病!” 酒吧里,梁琪和李颖坐回沙发上,李颖拈起一根鱿鱼丝,沾了一点青芥末放进嘴里,边嚼边看着高添添和陈景皓的背影。 “哎,望夫石,醒醒。”梁琪在高添添眼前晃了晃手,说:“你这是咋的了,失魂落魄的,不像你风格啊。” 高添添懒懒地哦了一声,“那什么才是我的风格啊。” 李颖咽下鱿鱼丝,插话道:“幸福的小女人呗,像你以前一样。” 高添添嗤笑一声,有点无奈,说:“你也知道是以前了。” 梁琪语气幽幽,“有心事不说,会憋出病的哦。” “没——有——” 高添添心里断然没有嘴上说得那般斩钉截铁。她不敢告诉任何人她的猜疑和不安。 被背叛是在她骄傲允许范围外的事。 即使最后闹得曲终人散,她也会提前一步抽身,就像以前的许多次一样—— 分手都是她先提的。 她有直觉,那个女人一定跟他的酒吧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或许是这里的客人,又或许,是这里的员工。 前者她暂时没发现可疑之人,而符合后者条件的只有方晓君一人,至于那些服务生和名不见经传的驻唱歌手——呵呵,除非陈景皓眼瞎了。 高添添心里瞎合计着,不觉有些意兴阑珊。 “我有点困了,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李颖被她噎住,“喂,你怎么搞的,先说来的是你,先说要走的人也是你,还有没意思啊。” 梁琪也抱臂,跟李颖统一战线。 高添添拎起自己的手包,“那你们慢慢玩,我先回去了。你们别嗨过头了,回去注意安全。” 李颖和梁琪面面相觑,怔怔看着她走向吧台。 “真扫兴。”李颖将鱿鱼丝丢回盘子里,“每次来酒吧都是这样。她跟她男人,完全不同路数啊,这两人到底怎么处了四五年啊。” “谁知道。”梁琪也怪笑了一声,掏出手机开始调兵遣将。 高添添走到陈景皓身边,拉了拉他的胳膊。 -- 第38页 陈景皓摁灭了手机屏幕,转头,说:“怎么了。” “我想回去了。” “好。”陈景皓又摁亮了屏幕,已经十点多了。他咬咬牙,说:“我送你回去。” “你呢,你不跟我一起回去么。” “我先送你回你家。” 陈景皓站起来,神情少了他一贯的温柔,取而代之的是面无表情,甚至有些冷峻。 这样的他,让她觉得陌生,又恐慌。 高添添挤出一个笑,“……好。” 高添添家在宁川市一个价格不菲的别墅区,离这里一个小时的车程。偏偏在北环大道上两辆货车追尾,两个大块头将路堵住,几乎水泄不通。一堆私家车如蚂蚁追糖一样黏在那里,没法掉头,只能龟速爬行。 两人各怀心事,一路极少交流。 把高添添送到家门口已经将近十二点,陈景皓简单跟她道了晚安,那辆白色的车子像骏马一般,掉头飞快地奔进夜色里。 高添添看着那迫不及待变小的白点,睡意消失得一干二净。 凌晨一点,夜阑人静。偶有江风吹过,树叶沙沙响。草丛传来虫子细碎的叫声。 老旧的小区,青白色的路灯下,一个身形挺拔的男人立在那里,手里夹着一根烟,不时往路口方向瞄几眼。薄薄的烟雾被江风吹散,昏暗夜色中男人的表情更加暧昧不清。 田遥手里握着那支钢牙电筒,光柱随着她的手臂晃动。她看见路边有个人,但也只是看了那么一眼,便继续往前走。 陈景皓掐灭了烟,跟了上去。 她的背影瘦削却坚韧,像棵杨树一样笔直。 他像被绑了一根线,线的另一头在田遥手上。她走得越远,那根线绷得越紧,勒得他胸口发疼。 “田遥。”他低低唤了一声。 田遥没有应声,甚至没有停顿,像没听见一样,一直往前走。 陈景皓走了几步,一把捞过她的手腕。 田遥被他拽得停下脚步。 田遥的手腕跟她人一样瘦。除了骨头,陈景皓还摸到了一段凸起的疤痕。 他愣愣地低头,指腹轻轻在上面摩挲。 那段细长的痕迹,像一道分界线,在五年前,分开了爱与恨,分开了白与黑。 “放手。”田遥回头,眼神冰冰凉凉。 “……”陈景皓松开手。 田遥开了铁门,往楼上走。 陈景皓一言不发跟着她,到了她门口,他拿手垫了一下她摔上的门,侧身闪进屋里。 田遥定住,转身看着他。他的眼睛还是那般黝黑,那样的黑色能包容万物——包括谎言。 也不对。田遥想,实际上,他并没有撒谎。 他只是有所隐瞒。 “出去。”田遥低喝。 陈景皓不动,非但不动,腰杆还挺得笔直,底气十足的样子。 “田遥……她只是我以前的女朋友。” 田遥冷笑一声,胸腔跟着那轻轻的颤动泛疼。 “关我什么事。” 短短的五个字,像把冰冷的刀,把他的担心和焦切都削到地上。 “……是吗。” 他连续开了两个多小时的夜车,胳膊酸了,眼睛也有些涩痛了。 他的难过,她全然不知,就像他也无从知晓,她现在心里兜着的心思。 田遥低头,看着自己廉价的衣服,以及手里攥着那只可笑的钢牙电筒,甚至连假发也是菠萝货。 她又想起酒吧里他身边那个一看就出身不俗的女人,想起他在盛辉国际的房子。 还有那只扣在桌面的白色相框。 她一个还在贫困线上挣扎的人,有什么资格谈情说爱。 以前,她没觉察到这种差别,是因为她的眼界里只有他,而他也极力淡化这种差距。 而现在,多出了一个人,便有了对比,鲜明的对比。 也许她才是多出来的那个人,田遥想。 她站在低处,只能仰望到他,而他站在高处,拥有更广阔的视野,更丰富的选择。 她像一块普通的木板,不过是在他正巧资源紧缺的时候,临时替他挡住心头那个漏风的缺口。现在他拥有了更质优的修补材料,她的卸任之日自然跟着到来。 沉默,只有帘尾随着夜风不断卷动。 陈景皓忽地上前一步,捏住她的下巴,低头吻住她的唇角。 他身上的烟味很浓,混合着男人的体香,是她熟悉又遥远的味道。 这个不清不白的吻,像一根细细的火柴,在黑暗中劈开一方小小的光亮,笼罩着她,也点燃了她的怒气。 她猛地将他推开,陈景皓只是笑笑,回味无穷似的,说:“你还想置身事外吗。” 他把她推进一个大坑,自己却站在边上,高高在上地看着她,说: 你还想置身事外吗。 我还能置身事外么。 田遥扬起左手,往他脸上挥去。 陈景皓却再度攥住她的手腕,还有那道岁月的分界线。那道疤痕明明那么细小,却像一道火线,灼热了他的掌心。 田遥另一只手却握紧那根钢牙手电,直直朝他胸口扎去。 陈景皓始料未及,没能避开,或者说不想避开。泛着冷光的尖锐钢牙,牙尖刺破深蓝色的衬衫,没入他的左胸膛。 他没有后退,只是身形一僵,闷哼了一声。 -- 第39页 不知她是有所保留,还是手劲不足,陈景皓能感觉到伤口很浅。 他将她拽近了一点,平静地说:“气消了么。” 田遥甩开他的手,手腕还残留着他的热度。 “你滚。” 陈景皓蓦然想起那天的中年男人,她也用了同样的词。 不同的是,这次,她没有歇斯底里。 那两个字,带着些微的颤音,像她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心意捧出来,对方迟迟不肯收下时恼羞成怒的颤抖。 田遥转身进了卧室,花了许多力气,才将门轻轻合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20章 田遥半夜醒来一次,她开门出来,看到陈景皓敞开双腿坐在那个掉漆的木沙发上,两臂交叉在胸前,睡着了。 三更半夜屋里多了一个人,田遥着实被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 客厅的日光灯还亮着,有几只小虫子绕在周围。他眉头轻蹙,嘴巴抿得紧实,像是想着什么问题想得睡着了。他胸前的衬衣被手臂压得绷紧,左边有几点暗斑。茶几上,她用易拉罐剪成的烟灰缸里,横七竖八插满了烟头。 田遥看着他,不由想起第一次看到他睡颜的光景。 都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 她没有惊动他,扭头进了卫生间。 早上她再起来时,陈景皓已经离开。昨夜一幕幕恍如荒诞的梦境,只有那只易拉罐证明他来过。 她坐到他坐过的位置,将易拉罐丢进垃圾篓。她胳膊肘垫在膝盖上,两手捂着脸。她睡得不踏实,眼睛有些发涩。 如此呆了一会,田遥卸力地倚到靠背。抬眼,她又看到陈景皓坐过的椅子,似乎还是摆在那个地方,他就坐在上面,静静地看着她画画。 他问她芍药花的花语,她告诉他是情有所钟。 田遥觉得自己有些魔怔了。 陈景皓是早上五点走的。他醒来,嘴巴有些微干苦。那扇门依然紧闭,他带着刚醒的迷蒙,怔怔看了好一会,才起来关了客厅的灯离开。 回到盛辉国际,他先进了浴室。脱掉衬衫,左胸上伤口上的血已经凝结,像四筒一样排在那里。陈景皓低着头,哼笑一声。 他麻利除掉下身衣物,走到花洒下。热水淋到脸上,他抹了把脸,喘了口气,盯着瓷砖的缝隙发呆了。 也不知道冲了多久,陈景皓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发觉指腹都变成了橘皮。 他拿过沙发上的手机,滑开锁屏,点进短信聊天框。他左看右看,删了又打,打了又删,如此折腾许久,最终输入框还是一片空白。 陈景皓烦躁地靠到靠背上,仰头看着白色的天花板。 这里的一切干净而明亮,黄灿灿的吊灯上找不到一抹蛛丝。他脑里存的是却另外一幅光景。 一根两头发黑的光管,黑色的小虫子萦绕上头,整片天花板呈现灰白的颜色。 陈景皓眉头皱了皱,脑袋歪向一边。 边桌上那只白色相框映入眼里,明明是最纯净朴实的颜色,此刻却如此刺眼。 他伸手一把将之拍倒在桌上。 陈景皓像昨晚一样,不知不觉又在沙发上睡着。他再次醒来是因为一个电话,他的手臂因为震动声轻轻抽搐几下。 屏幕上显示了两个字——周坤。 “喂。” “哎,皓子啊,好久没联系了,我周坤啊。” “知道。”陈景皓打了个哈欠,“好久没见,跑哪发财去了。” “发毛线财啊,挣两口饭吃而已。”周坤嘿嘿笑,“我还正想跟你说呢。我最近接了个活,就在宁川市区。我问了一下,好像离你那不远。你看,到时出来喝两杯?” 周坤是陈景皓十多年的朋友,以前跟他一起在街头混过,后来被他爸抓去工地干活,混着混着就子承父业当上了包工头。 “你这不是废话么,那当然得喝。”陈景皓心情难得地放松,笑着说:“具体在哪一片啊,说个具体的点。” “嗯。我再看看啊,一时记不全了——”周坤那边传来翻动纸张的声音,“啊,找到了——宁川市秀锦区丽水路87号——你懂这个地不?” 陈景皓想了想,说:“懂,当然懂。离我这的确不远。你晚上下了班都可以走着过我这喝酒。” 丽水路87号,金伟全的红鹰棋牌社就在那附近。 “那就好,那就好,哈哈——到时一定到你那喝两杯。” “你现在还在葵安?” “在啊,一直在这边呢。手头上还有些事,等搞完就过去,就这几天的事了。” 那边有人在叫周坤的名字,周坤又说:“哎,要出门了。要不先这样,见面了再聊啊。” “行,你到宁川了就给我个电话。” “好咧。” 葵安。 陈景皓轻声念叨,手机捏在手里转了几圈。 虽然她只提过一遍,但他还记得,那里也是她的家乡。 手机又震动一下,陈景皓心头浮起小小的期待。他低头看了一眼,他的心就像池塘里的一颗浮萍,被一块小石子击中,沉到了池塘底。 【起床了吗?一会一起吃饭吧,我快到你家了。】 陈景皓盯着看了好一会,再三确认发件人似的,拇指才缓缓滑开锁屏。 【好。】 -- 第40页 高添添来得很快,几乎是陈景皓穿好衣服,门铃就响了。她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白色塑料袋,袋口露出一大截香菜的叶子。 “……这是什么。”陈景皓说,接过高添添递过来的袋子。 高添添弯腰换鞋,轻松地说:“菜啊。” 陈景皓像是没听懂,拉开袋子低头看——猪肉、鸡蛋、饺子皮、香菜——的确都是菜。 “……怎么突然买菜来了。” “你不是喜欢吃饺子吗。” “你会做饺子?” 高添添换好鞋,眨眨眼,说:“我可以跟你学嘛。” “……” 【你什么时候有空,可以教我做菜么。】 【怎么突然要学做菜啊。】 【因为你做得好吃。】 【明天中午我去找你。】 陈景皓没再说什么,拎着袋子进厨房。高添添跟着进来,凑到水槽边洗手。 她侧头说:“对了,怎么大门的密码好像换了……” 陈景皓微微顿了一下,点点头,将袋子里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 “嗯,是换了。” 高添添磨蹭了很久,说是在洗手,更像是在玩水。她在等下文,等着他说出新密码——也许也会是他手机的新密码。 可陈景皓就此没了下文,他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瓷碗,然后撕开猪肉的袋子,洗肉切肉剁肉。 哆哆哆的一声声富有节奏感,他低头看着肉糜,好像上了瘾,半天才瞟了她一眼。 “你还没洗完吗。” “……”高添添忙关上水,“嗯。要我帮忙吗。” 陈景皓头也不抬,“不用,你出去玩吧。” “哦。” 高添添记挂着那串新密码,全然忘了刚才说要学包饺子一事,而且,她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 她回到客厅,陈景皓的手机就放在那只白色相框前,相框里面的他们,笑得很幸福。她拿起手机,冲厨房伸了伸脖子。 “我能用你手机打一下我电话吗,我包里找不到手机。” 陈景皓用菜刀铲起肉糜,翻了个面,菜刀插在肉饼上不动。他回头,说:“你刚才不还给我发了短信了吗。” 高添添一脸愁容,“是啊,我是在下车前给你发的。后来进了超市就没用过了……” 陈景皓说:“快找找吧。” “密码多少哦。” “……0717。” 高添添点下0717,手机桌面是三朵向日葵。她点开通话记录,最近一个联系人是周坤,接着是方晓君戴云辉他们,一直拉到最下,她也没有发现可疑的名字。 “打得通吗。”陈景皓冷不丁冒出一句。高添添吓得手一抖,手机险些脱手,“呃——”她迅速拨下自己的号,手机抵在耳边,“都没人接呢。” “会不会你落在车上了。” “是哦,有可能呢。”高添添挂了电话,又点开了短信。“我下去找找。” 短信列表和通信录一样,找不到蛛丝马迹。她回到桌面,锁屏后放回原处。 “我下去一趟。”高添添走到玄关处,扶着鞋柜换鞋。“大门密码多少哦,一会我自己开门就好了。” “130717。” 高添添不由冷笑,“0717是什么好日子哦。” “能有什么,就那天换的密码。” 高添添下到地库拿回手机,回来时谢天谢地叹道:“幸好在车上找到了。” 陈景皓语调平淡,说:“没丢就好。” 饺子很快端上了桌,陈景皓不知是饿的还是累的,一屁股坐下就埋头大吃。高添添没什么胃口,吃了三个就停下。 陈景皓抬头,“不吃了?” “吃饱了。” “……”陈景皓也放下筷子,抽了张纸巾擦了嘴。“那我们谈谈吧。” 高添添愣住,“谈什么。” 他们面对面坐着,中间隔了一条餐桌,上头摆着的饺子还温着。 陈景皓和高添添注视着对方,好一会谁也没有说话。 “添添,我们——” “让我先说!” 也许是错觉,陈景皓听出了她的颤音。陈景皓稍微坐正了一些,说:“好,让你先说。” 高添添两手搁在腿上,紧紧交握在一起。 “陈景皓,你愿意跟我去见我的父母吗?” “什么——”陈景皓身子都绷直了。 高添添微笑着走到他身后,从后面抱住他,她的脸颊贴上陈景皓的耳朵。 “我想把你介绍给我的父母。” 作者有话要说: ☆、第21章 “我想把你介绍给我的父母。”高添添说,“正式的介绍。” 陈景皓静了一会,轻轻拉开高添添的手。他站起来,转身看着她。 看着他嗫嚅的样子,高添添那股热劲一点点褪去。她又拉了拉他的手,目光包含期待和小心,轻声说:“陈景皓,难道你不愿意吗……” 陈景皓低下头,他看着她的小手,习惯性地握住。 “添添……”陈景皓抬眼,“我们分开了大半年,你又刚回来不久。突然决定去见你父母,是不是有些不合适啊……” “有什么不合适的啊。”高添添不由拔高声调,“我们在一起五年多了,难道还不是时候吗。” 陈景皓:“……” -- 第41页 “你还在怨我半年前什么都不说就跑出国了,对不对。”高添添泫然欲泣,“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以后我再也不跟你赌气了,好嘛……” 陈景皓叹了口气,轻轻抽回自己的手。 “添添,我们这样不是一次两次了。”陈景皓平静地说,“以前你每次提分手,都是我好说歹说把你哄回来。我承认,我是舍不得你,但每次都是这样,我也会累……” 高添添急了,她搂住陈景皓,嘤嘤哭出来。 “我不要——”她埋在陈景皓胸前,“我以后不这样了。我们像以前一样好好的不行吗……” 她总说她会改,只是不知,人心易改,旧情不再。 陈景皓岿然不动,好一会,才轻轻将她推开。 “我说的不合适,不止是因为这个……” 高添添感觉心脏都快蹦到了嗓子眼。 “我们在一起五年了,你爸妈一直不怎么待见我,你想过为什么吗。” 高添添愣住了。 陈景皓从小就没见过他爸,一直由陈红梅带大。而他也是懂事后才知道,就连陈红梅,也不是他亲妈。 陈红梅年轻的时候失去过一个孩子,心灰意冷跑到泰景江寻短见的时候碰到了陈景皓。 那时他被包在红色襁褓里,外面兜了个菜篮子。菜篮子就搁在平常洗衣服的青石板上。 陈红梅念着她那个没出生的孩子,鬼使神差就把菜篮子拎回了家。 泰景江畔,皓月之夜。他的身世被烙进了名字里。 后来,陈红梅遇上现在的丈夫,可这个男人不喜欢陈景皓这个来路不明的儿子。 毕竟不是亲生儿子,陈红梅一个女人把他养到十六岁,也算仁至义尽。 于是她找人将陈景皓年龄改大,把他塞进了军队,自己远嫁他乡。 退伍后,陈景皓跟虎爷混了几年,才独立出来,开了现在的酒吧。 高家虽算不得大富大贵,但高添添父母在宁川市里也是叫得出名号的人物。高父是市六医院的院长,高母是个商人,有自己的房地产公司。 无论怎么看,他们研究生毕业的女儿都不可能跟陈景皓这样的人有交集。就算偶然碰着,他们基本也不正眼瞧他一下。 高添添总想着能感动她的父母,陈景皓年轻时候压根没想过结婚。一年又一年,各怀心事的两个人就这么稀里糊涂处下来了。 反正,年轻时候再大的烦恼也不过情侣间那点破事,语言和肢体,总有一个能交流成功。 二十五岁是女人的分水岭。高添添研究生毕业后,高家开始操心她的婚事,频频安排她和各路的公子哥相亲。 高添添也为此和陈景皓闹过,陈景皓迫于双重压力,终于咬咬牙买下了那套别墅,打算当婚房来着。 可高家态度并无多大改观,他们坚信,只要孩子没冒出来,他们都有机会把女儿给拨乱反正。 这场拉锯战旷日持久,双方俱是疲惫不堪,暗暗中似乎都在等待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陈景皓和高添添都不再说话,屋里唯一有声音的是那只壁钟。钟声滴答滴答,催命似的。 高添添忽然顿悟一般颔首,说:“我懂了……”她盯着陈景皓,“你这根本就是借口!什么门不当户不对的,全部都是借口!我们在一起那么久了,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家怎样,到现在你还拿这个来糊弄我。” “……”高添添的歇斯底里让他有点愣神。 “你喜欢上别人了,对不对。”高添添抓住陈景皓双臂,“陈景皓,你跟我说实话,你喜欢上别的女人了对不对。” 陈景皓挣开,微微皱眉,“你乱说些什么,根本没有的事!” 高添添说:“不是的话,你着急什么。我回来那天,你这里还有别的女人是吧,我就知道。” “你知道什么啊——”陈景皓说,“别扯些没有的事。” “没有的事?!”高添添冷笑,“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我回来那天,会在浴缸里发现女人的头发。” “……” 陈景皓感觉像被绊了一跤。 高添添眼眶红了,搞不清是气的还是伤心的。她抱着手臂,“十几厘米长的头发,你倒是告诉我是个男人的头发啊。” “……头发是吧。”陈景皓咬着下唇,“你回来的那天——你回来的那天周坤来过。周坤还记得吗,就我在葵安的那哥们。他最近接了个房建项目,就在丽水路那一块。那天他来宁川谈事,顺便来我这呆了一晚。过几天他就上来,要不信到时你可以问他。或者——”陈景皓从桌上拿过自己的手机递给她,“你现在打电话问他也可以。” “……” 陈景皓说得认真,高添添有些晕乎。她低头看着那只晶黑的手机,屏幕上倒着陈景皓的面孔。周坤她只见过几次,话都没说过几句,就算要面对面聊,也不知道该聊些什么。她仅是知道有周坤这么一个人,他是陈景皓的朋友。 高添添动了动嘴巴,最后也没说什么。 这个突破口被堵上了。 但高添添依然觉得,女人的直觉不会错。 她落了下风,忽地大步走向沙发,拎起挎包就向门口走去。 “你又干嘛呢。”陈景皓兜起手机走过去,“又发什么脾气啊。”他在玄关出拉着她,“我们好好谈谈行不行,别每次都这样,说到一半就闹脾气走掉。” -- 第42页 高添添掰开他的手,恨恨地盯着他,说:“我不想跟你谈。你根本就是在狡辩。” “我……”陈景皓摊了摊手,“我怎么狡辩了啊。我说了你要是不相信,你可以打电话问周坤。” “还用得着问吗,你们男人,偷吃都是集体活动。”高添添扣上凉鞋的搭扣,“这点事,还用得着问吗。你们都不早就对好台词了吗。” “‘偷吃’——”陈景皓退后一步,兀自笑了笑,“别说得那么难听。添添,半年前可是你先提的分手。” 高添添听出了破绽,她慢慢站直,说:“你承认了。” “我承认什么了我。” “不然你重点为什么会落在在‘偷吃’上。” “……那还不是你先说的。” 高添添握着门把手,直到指关节泛白,说:“所以,你觉得我们那时处于分手阶段,你跟别的女人在一起就不算事对不对。” 陈景皓下意识想点头,幸而及时缓过神来。 疑神疑鬼的女人何等眼尖,即使最细微的错误,她们也能将之最大化,更遑论陈景皓这种堂而皇之的表情变化。 高添添冷笑,拉开了大门,回头了陈景皓一眼。 “陈景皓,你小心别让我知道她是谁。” “……” 那双粉红色的拖鞋还摆在鞋柜前,陈景皓低头看了一会,伸脚将它们踢到边上蓝色的垃圾铲里。 壁钟没有体会到他的怒气,还在悠闲地走着,嘀嗒嘀嗒,一下下跟针似的戳在他心头。 陈景皓抬头看了一眼,已经将近下午一点了。 【明天中午我去找你。】 过了十二点还算中午么。 田遥磨蹭到一点才出门,她在附近打包了一份饺子。 老板说,饺子还是现煮的好,放久就坨了。 田遥只是笑笑,说:“什么不是新鲜的好。” 她拎着袋子,泡沫饭盒上放了一小袋打包的酱油和陈醋,像个水球一样在饭盒上摇晃。太阳很晒,她没有打伞,低着头慢慢往回走。 楼下树荫底下,依旧有不午休的大叔大妈围在石桌边打牌。没人注意到田遥,就算注意到也当做没见到。半年来,他们也只是认得她,全然谈不上认识。 水泥地上有些地方爬出了裂纹,她无意识地,一步又一步,都踩在上面。 阳光打到地面,白晃晃的怪刺眼。 走着走着,她便停了下来。 视野里出现了一双驼色的鞋子。 头顶传来低沉的男声。 “对不起,我来迟了。” 他们连约定也没有,哪来的迟到。 田遥的手指抽搐般动了几下,那个褐色的水球在饭盒上滚了一遭。 她也只是停了一会,就像碰见一根柱子一样,头也不抬,直接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22章 这回,陈景皓没有拉住她,而是跟着她上了楼。他一路沉默,始终和她保持三个台阶的距离。 田遥掏钥匙开门,陈景皓还站在楼梯上,他微微抬头,日光甚好,从花格窗子漏进来,田遥逆着光,像一个剪影。 她进了屋,很快将门合上。陈景皓站在门前,犹豫着要不要敲门。 他的台词还没准备妥当,木门吱呀一声又被扯开。田遥面无表情的脸出现在门缝间,她伸出一只手。拳头虚握,像藏着什么东西。 田遥说:“你的钥匙。” “……” 陈景皓一时没反应过来,交替看着她的脸和拳头。 田遥也不多跟他解释。她走出一步,另一手拉过他的手,将一把铜黄色的钥匙放在他的手心。 陈景皓眼疾手快,顺势抓住了她的手。 陈景皓说:“你什么意思。” 他的手掌厚实有力,不知道什么原因,还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田遥的手被他的大手包住,像被裹着一条质地细腻的湿毛巾,连他们手里的钥匙,都被捂热了。 田遥抽回手,说:“把你的备用钥匙还给你而已。” 陈景皓急了,又把她的手拉回来,握着她的手直接翻了个面,将钥匙倒进她手里,拇指把她的手指轻轻摁回掌心。 陈景皓说:“我让你拿着你就拿着。” 田遥想笑又笑不出来,他们这样,像两个小孩子在推让一颗糖。 田遥说:“陈景皓,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的声音,带着惯有的低沉清冷,不是没有波澜,而像是全被压抑在心底。 田遥如此直接将问题甩到陈景皓面前,倒叫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心里隐隐知道答案,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陈景皓想了想,松开手,说:“你给我点时间。我需要点时间处理和……她的事。” 田遥这回真的笑了,她轻声说:“时间是你自己的。你爱用多少就多少。” 陈景皓明白了,她这话相当于昨晚的“关我什么事”。 陈景皓顿了顿,说:“……好。” 田遥不置可否,退回屋里,将门合上。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听着外面渐渐远去的脚步声,紧绷的肩膀瞬时垮下来。 那盒饺子还搁在茶几上。田遥这里只有一个喝水的杯子,她想了想,把泡沫盒盖撕开,将那袋酱油陈醋倒进去。她撕开一次性筷子,拨了拨那盒饺子,饺子皮已经有些发硬,而且,已经粘成了一整坨。她刚挑起一个,旁边的饺子皮跟着被扯出一小块,露馅了。 -- 第43页 田遥蘸了一下酱油,浑不在意地放进嘴里。 高添添离开陈景皓家后,直接开车到了梁琪的公司。梁琪刚想午睡,被高添添一个电话叫下来,路上还埋怨,她可不像高添添有个当老总的老妈,她下午可还是干活的。梁琪在楼下咖啡店见到高添添,那些鸡毛蒜皮的抱怨都咽了下去。 高添添红着眼,蔫蔫地坐在沙发里,桌上放了一杯还没喝过的咖啡,一只精巧的小熊图案完整地浮在表面。 梁琪坐到她身边,“怎么了啊这是,陈景皓又欺负你了啊。” 梁琪一针见血,高添添听到那个名字,眼圈更红了。 “哎哎哎——”梁琪忙抽了几张纸巾给她,轻拍着她的肩膀,“别先哭啊,出什么事了,先给我说说啊。” 高添添胡乱擦了擦眼睛,断断续续把肚子里的话都倒出来。咖啡厅里的音乐细细缓缓,伤感又催眠。梁琪越听越沉默,听完等高添添催促了,她才开始表态。 梁琪摊手,说:“所以说——你们年初的时候的确是分手了?” 高添添皱眉,说:“你怎么抓不住重点呢,重点是他现在找了别的女人。” “姑奶奶啊——”梁琪有点头大,试着心平气和地替她分析,“按照你们的情况,陈景皓也算不上背叛啊。你想你一走就是大半年,哪个男人愿意守活寡哦。” “梁琪!”高添添柳眉倒竖,“你到底是不是来帮忙的。” “那你想怎么办呢。”梁琪一到中午便犯困,困起来脾气也不好。 高添添愣了愣,低下头,泄气地说:“我也不知道。” 梁琪来时顾不上点咖啡,现在直接端起高添添那杯喝了一大口。杯子搁回瓷碟发出清脆的声音,梁琪平了一口气。 “添添,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梁琪说,“一是把陈景皓抢回来。但是——”高添添明显被这个转折勾起注意力,“如果你俩不是奔着结婚来和好的话,我看还是算了吧。你俩分分合合也不是一两次了,累不累啊,要和好了赶紧结婚算了。” 高添添:“……说得容易哦。” “……还有另一个选择,那就是趁机跟他断了,另外找个男人。以你的条件,要男人还不是勾勾手指头就能勾来一大摞。” 高添添还是那句话,“说得容易哦。” 梁琪:“……” “我们毕竟在一起五年了啊,从我大学一直到我读研再到工作。女人最好的年纪就那么几年,我都是跟他在一起。”高添添低着头,拇指擦拭着手机屏幕,“我知道你们都觉得他家境不咋的,但是他以前对我真的好得没法说——” 梁琪接口,“嗯,我知道——” 梁琪也是一路看着他们走来,陈景皓以前可以说是把高添添给宠没边了,怕她逛街迷路,怕她外出旅游被人骗,从来都是随叫随到、千依百顺。不过,连梁琪也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高添添家境优越,自身条件出众,比陈景皓条件要好的追求者一抓一大把,陈景皓要再不对高添添好一些,就真没什么竞争力了。 “虽然我们有时话不投机,他喜欢的我不一定喜欢——”高添添说,“但是,他好像一直都没做错什么,要真叫我主动放手——我还是有点舍不得……” 高添添笑了笑,笑容有些苍白,又有些执拗。 “我想我会选第一条吧。” 田遥接连两天没有在酒吧见到陈景皓,他们似乎又恢复了刚认识时候的平行状态。 只是这回,田遥不习惯了。 田遥回工具房放好扫把和垃圾铲,磨蹭到吧台边往里张望——她没有看到戴云辉那颗红脑袋。 算了,田遥心想。她低着头往回走,路过走廊口处,有人喊了她一声。 田遥停下来,看见正是之前那个叫张驰的。 张驰也是跟她打声招呼,扭头便走了。田遥忙追上去,叫住他。 “张驰,等等——” “什么事?”张驰回头,一脸不解。 “……你有没见到戴云辉?” “戴云辉啊——”张驰挠挠耳朵,往吧台那边看了一眼,“他今天好像请假了吧。” “哦……”田遥想了想,“那……你有没看到我们老板?” “老板?啊——”张驰顿悟似的,拍了一把自己脑袋,“听说去医院了。” “什么——” “去医院了啊。”张驰提高声调重复,“你找老板干啥?” “没、没什么……”田遥眼皮快速眨了两下,“你怎么知道的。” “怎么,你还不信啊。” “不是——”田遥咬着下唇,“那晓君姐呢,你知道她在哪么。” “晓君姐今晚没来呢。”张驰奇怪地多看她两眼,“你还有什么事吗?” “没了,谢谢你。” 怎么都不在酒吧。 田遥感觉自己的嗓子眼都被堵住了。 她找领班告了急假,匆匆换下制服就往外走。 田遥一路小跑到路口,路边停着成列的摩的,有几个司机朝她招手。 “美女,去哪里,上车咯——” 田遥跑出几步,又快步走回来,走到一个偏胖的司机大叔跟前。 “大叔,市六医院去不去?” “去啊,当然去了。来来来,上车。” “几多钱?” -- 第44页 “收你十五块行了。” 田遥没还价,跨上后座,两手扶着车尾的铁架。 烟囱噗噗冒了两大口黑烟,摩托车见缝插针地在汽车车流中穿行。 她上一次坐摩的还是五年前,在她离家出走的夜里。她拦了一辆摩的,坐到汽车站,在汽车站外上了一辆超载的客车,逃离了宁川。 摩的东拐西绕,没一会便到了市六医院门口。她付了车钱,走到门口的导视图那看了一会,辨认出住院部的位置后,扭头就往里走。 住院部一楼的导诊台上,放了个牌子写着:探病时间15:00——21:00。 墙上的钟指向八点半。 来往人的脸上大多笼罩着淡淡的悲凉,像走廊青白的灯光一样叫人压抑。 更压抑的是,田遥觉得自己疯了。 她从旁边的便利店买了个口罩戴上,搭电梯来到二楼。 指示牌上显示这里是肺科住院部。走廊呈环形,病房并列在一侧,病房两头的走廊放置了公用热水器和微波炉。这个时间点病房都敞开门亮着灯,田遥沿着走廊一个一个地找过去。 这一排似乎都是女病房,有穿着病号服戴口罩的中年妇女在走廊晾内衣裤,即使有男人的身影,他们也是穿着普通衣服坐在病床边,陪着病人看电视。 田遥隐隐觉得陈景皓应该不在这里,她走马观花似的看看就过。病房大多是二人间,也有三人间。病床间有拉着屏风的,田遥就进去看看,一路下来收到了不少异样的眼光。 她快走到走廊拐弯处,最后一间病房没有开电视,相对安静不少。靠门的床位空着,蓝色的屏风拉开,里面一床看似住了人。 田遥没多在意,正想往前走,里边传来那道熟悉的男声。 “我这不天天来陪你了吗。” 田遥心头咯噔一下,被牢牢钉在原地。 那道声音像一条草绳,套住她的脖子,勒得她有点胸闷。 作者有话要说: ☆、第23章 陈景皓低沉的声音飘进耳朵里,田遥定住脚步。她开始以为是自己幻听,毕竟,她已经两天没见过他了。 可是里面传出的女声抹杀了她的幻想。 田遥想去的地方像个篝火堆,在它周围会觉得温暖,想要进入它心里——只会被烧灼得体无完肤。 田遥没有听清说话的内容,因为她已经小跑起来。她绕着拐角,从另一边走廊跑回了电梯间,走廊上方悬挂的衣服滴下水滴,落到了她的脸上,她也忘了去擦。 出了电梯,她大步地走得飞快,一直不停歇,直到走到大门口,才挨在马路牙子上,扶着腿喘大气。 马路上依旧车水马龙。大门口旁边的报刊亭还没关门,一个头发蓬松的中年大妈对着17寸的电视机看得津津有味。旁边推着三轮车卖西瓜的小贩趁没客的空档,偷看了田遥一眼。 橘黄的灯光铺陈在地上,带着夜里独有的昏暗和幽凉。 缓过气来了,田遥才直起腰,从口袋里摸出烟盒。一根烟才点上,烟草味道还没沁入心肺,身后有人叫了她一声。 田遥夹着烟,木然地回头。方晓君挎着一个黑色的挎包,走到她身边站定。 方晓君瞥了一眼她手里的烟,“怎么你也在这呢。” 田遥站起来,夹烟的手垂在身侧,“我……来找个人。” 方晓君了然地点头,“温医生吗?” 田遥撇开眼,“对。” “唔——”方晓君拉了个意味深长的长音,然后幽幽地说:“我刚从他那里出来呢。” “什么——”田遥看向她。 方晓君抱着胳膊,下巴扬了扬,“我今晚都跟温医生在一起呢。” “……” 方晓君忽然轻声笑了,田遥夹烟的手有些发软,她侧头狠狠吸了一口,才说:“我先回酒吧了。” “等等。”方晓君从那只水桶包里掏出车钥匙,报刊亭旁边一辆红色的雪佛兰亮了两下,“我也要回去,一起吧。” 在等方晓君倒车出来的间隙,田遥用力吸了几口烟,剩下的半截掐灭在垃圾桶里。 方晓君车开得很稳,自如地在车流缝隙里穿梭。方晓君今晚一路无话,车里放着流行音乐,田遥侧头看向窗外,气氛算不上尴尬。 到了酒吧门口,方晓君把车停在路边,拉起手刹却不急着解安全带。 “田遥。”方晓君倏然开口,“你觉得温医生这个人怎样?” 田遥摁下安全带的扣子,将之送回卡槽里,“挺好的一个人。” “嗯,我也这么觉得。”方晓君两手又搭回方向盘上,手指轻快地点在上面。“我喜欢他。” 田遥顿了一顿,脸上转瞬即逝的讶然化成一抹淡淡的笑。 田遥说:“你应该去跟他说。” 方晓君撇撇嘴,“我已经说了。” 田遥:“……” “我已经跟他说了,但好像把他吓到了。”方晓君咂舌,手指点得更快了。“真是个胆小鬼。”她轻轻摇头,脸上是无可奈何的笑。 “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就这样。” 方晓君立马看向她,“什么样,跟我说说。” “就是——”田遥想了想,“任人欺负,不敢反抗。” 方晓君扑哧一声笑了,“唔,还真是。我跟他表白的时候,他窘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还真像是我欺负他。”她捣了捣田遥的胳膊,敛起笑容,说:“那你呢,你喜欢他吗?” -- 第45页 安静倏然降临。田遥定定地看着她,方晓君不哈哈大笑的时候,有股亲切又自然的韵味,让人看着都舒心。 田遥轻声说:“你觉得呢。” 方晓君毫不犹豫地摇头,“如果你喜欢的是他,你就不会在这里陪我聊天了。” “……”田遥神色一滞,转而又轻扯嘴角,“我回去干活了。谢谢你送我回来。” 方晓君笑吟吟地看着她下车,调低靠背躺下去。车里只亮着导航屏幕,车顶呈现朦胧的灰黑色。她愣神了好一会,才从后座拿过水桶包,胡乱摸出了手机。 陈景皓坐在病床上,高添添就靠在他身上,iPad垫在曲起的膝盖上玩植物大战僵尸。 高添添紧贴着,只觉他裤兜处震动了一下,陈景皓像是毫无知觉,目光依旧停留在iPad上。不一会,手机又震动了一下。高添添仰头,看见他微蹙的眉峰,说:“你手机——” 高添添戴着口罩,声音有些含糊。陈景皓“啊”了一声,伸手把歪向一边的iPad扶正,说:“不管它。” 高添添将iPad捧到手上,身子往旁边挪了一下。她低着头,长发垂在脸侧,挡住了她的眼神。她点开一部韩剧,很快陷入到剧情之中。 陈景皓等了一会,见她没有搭理他的意思,于是掏出了手机。他将手机稍稍往外侧了一些,摁亮屏幕,上面只显示收到一条新微信。陈景皓淡定自若地滑开锁屏。 【晓君:我在医院门口碰见一个熟人哟,你猜谁。】 陈景皓微微愣住,拇指悬在屏幕上,僵住了似的。 “怎么了。”高添添倏然看向他,还有他手里屏幕已然黑掉的手机。“发什么呆呢。” “没什么。”他忙收起手机,视线回到iPad上,“你看这什么电视呢。” 高添添说了个名,陈景皓听到,三秒即忘。高添添见他半天没回应,在他大腿上拧了一把,“陈景皓。” 陈景皓又是“啊”的一声,恍然回神。 “你怎么老发呆呢,想什么。” “没什么。”陈景皓站起来,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已经快九点了。“我想出去抽根烟……” 高添添行意阑珊地合上iPad的皮套,“你回去吧,反正梁琪也快来了。” “你一个人行吗?” “嗯。” “那我走了,晚安。” “嗯。” 陈景皓将门掩上,快步下楼。 高添添听着足音远去,才趿着拖鞋开门来到走廊。她默默数到47的时候,陈景皓从一楼走了出来。他步子很大很急,他一步一步往大门方向走,不停歇也不回头。直到他转过门诊部大楼,高添添才垂下眼。 嗓子莫名的难受,她忍不住咳了几下,只觉肺都被牵疼了。 陈景皓来到大门口,单手掐着腰,左右张望。 报刊亭大妈正将卷闸门拉下,旁边一辆卖西瓜的三轮车边站了一对挑瓜的小情侣。 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却看不到熟悉的面孔。 “陈景皓。”梁琪从他身后走来,好奇地看看他周围,“等人啊。” 陈景皓回头看见她,垂下手,说:“你来了啊。” 梁琪点点头,“你这是刚到还是要走呢。” “刚下来。”陈景皓摸出烟盒,看了看梁琪,没有把烟拿出来。“添添麻烦你了,我先走了。” 梁琪呵呵笑,“添添是我好姐妹,哪里说得上麻烦。” 陈景皓了然颔首,烟盒随手往前面虚指,“我车在那边。”他才走出几步,又被梁琪叫住。 “添添是我好姐妹。”梁琪说,“如果你敢伤害她,我绝不会放过你、们。” 陈景皓慢慢回转身,轻扯嘴角。路灯光下,他眯缝起眼睛,“伤害她?你什么意思呢你——” “大家都是明白人,何必装傻。” 梁琪冷冷扔下一句,飘然往医院里走。 “……操。”陈景皓久久才低骂一句,“老子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管。” 陈景皓回到车上,没有急着开车。他降下车窗,把烟点上。灰白的烟雾从车窗飘出去。 他滑动手机屏幕。通信录翻了好几页,才找到她的名字。他想过给她另外起个名字,让她能排得靠前一些,但绞尽脑汁也没什么创意,最终只能作罢。 她的名字上方,是“添添”两字。陈景皓想了想,在“添添”前添了个“高”字,保存之后,田遥排在T字母下的第一位。 陈景皓暧昧一笑,把手机收进裤兜。 到了第二天,陈景皓有了正儿八经不去探病的理由——周坤来宁川了。 高添添虽然满心不快,但丝毫没表现出来,她甚至还温柔地劝陈景皓少喝点酒。挂了电话,陈景皓莫名心生愧疚——只是这份愧疚命不长,在他见到他好哥们那一刻,它就一命呜呼了。 陈景皓和周坤约在一家川菜馆吃晚饭,饭馆就在丽水路上。 周坤剃了个光头,头皮已经和皮肤同色,黄黑黄黑的。他穿黑色POLO衫,棕灰色长裤,灰白色运动鞋,整个人看起来像个金刚罗汉,看上去比陈景皓还要沧桑一些。陈景皓险些不敢相认。 陈景皓站起来,用力握住周坤的手,看着他的光头,往他上臂来了一掌,笑骂道:“你还真是光头啊!你这不是要害死我吗——” 周坤哈哈大笑,“电话里说了你还不信——”他抽回手,确认似的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脑袋,“都说我们好久没见了吧。我这头——都剃了大半年了,剃了凉快,洗澡省事!不过啊,要是嫂子问起来,我就跟她说,那天啊——我是带着我侄女一块去的你家。” -- 第46页 陈景皓登时就乐了,拍着他肩头,“行行行,就你最机灵。我啊,放心了——来来,坐下聊。” 陈景皓给周坤倒了茶,又将菜单推到他面前,让他点菜。周坤也不跟他客气,略略翻了几页,报了几个菜名。 周坤从菜单上抬头,“喝两杯?” 陈景皓说:“老子今晚特意打车过来的。” 周坤嘿嘿一笑,转头对服务员说:“再来半打啤酒,冰的。” 服务员拿走菜单后,周坤呷了一口茶,感概地说:“皓子,说来我也有大半年没见到你了啊。” “是啊。”陈景皓顿了一下,“上次见你还是在葵安,嗯——一块去看凯子的时候。” “凯子……”周坤想起什么似的,眼神有些飘渺,“对,是元旦的时候。” 陈景皓和周坤忽然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目光都停在对方以外的某一点上。 气氛骤冷了一会,陈景皓开口:“现在丽水路这活准备干到什么时候?” 周坤看向他,了然地笑笑,说:“久着呢。”他比出两个粗糙的手指,“起码得两年。” 作者有话要说: ☆、第24章 啤酒又上了一打,碧绿的瓶子外挂着蒙蒙水汽。陈景皓和周坤脸上都泛起酡红。酒过三巡后,周坤就活泛了,从当年混街头岁月扯到如今家里都催他讨老婆,陈景皓子偶尔挤兑他几句。 周坤将空杯子顿到桌上,给陈景皓倒了酒,又将自己的满上。 “当初你、我、还有凯子,我们三个一起混的,到现在——”周坤举起酒杯,“就剩我跟你了,还一年到头只能见那么一两次——” 听到那个名字,陈景皓脸上神情一顿,跟周坤碰了一下杯。 杨凯是他们共同的朋友,可惜年纪轻轻因为一场意外去世了。 周坤咕嘟喝了一大口,抹了一把脸,说:“前些日子,我去看凯子妈了。” 陈景皓看了他一眼,拿起筷子从干锅里挑了一块鸡肉,说:“老太太怎么样了?” 周坤长叹一口气,摇摇头,说:“你也知道,凯子走后,她老人家的精神都垮了,身体一直不太好。” 陈景皓点点头,周坤又说:“前阵子她突然中风,救过来后,整个人说话行动都不利索了,咦咦啊啊半天才说得出一句话。” 陈景皓抬眼,“之前怎没听你提起?” “我之前工地那边也出了点事,有人工人从三楼摔下来,腿都断了,我一时忙着,就没来得及跟你说。”周坤说,“凯子没留下什么,大妈住院花了不少钱,亲戚里没人闲得出来照顾她,请人来帮忙——又没那么多钱。” 周坤脸都皱成一团,又灌了一口酒润喉,“最后他们几个亲戚商量,干脆就把她送养老院了,有人照应也有伴。” 听到这里,陈景皓沉吟一声,把杯子跟周坤的碰了一下,“辛苦你了。有空我回葵安看看凯子老妈。” 这些年,周坤一直在支持杨凯老妈,无论精神还是经济上。刚开始,陈景皓也出了不少人力物力,只不过后来他也有自己的活计要忙,加之又不在葵安,就只能逢年过节托周坤送去问候。 “你看凯子老妈以前多活力一个人啊,哎——我妈在她那个年纪的时候,都天天懒在家里搓麻将了,人家凯子老妈还天天跟着舞团到处表演,没事还去教人跳广场舞呢。” 周坤话锋一转,手指点了点桌面,低骂道:“我操,都是那个女人害的——” 周坤每次提起这茬就忿忿不平,陈景皓听着也不畅快,皱起眉头,“行了行了,别老提这事,还嫌不够心堵吗。” 周坤恍若未闻,说:“你说凯子怎么会看上那样的女人呢,就算真是个意外吧——他娘的也太没担当了,出了事就跑。” “……”陈景皓拗不过他,“那个人……那个人当初被抓了之后,判了几年来着?”记忆遥远,陈景皓对这些细节也模糊了。 “五年。”周坤比出张开的五指,“照老子看,判她个死刑都不过分,他奶奶的!”周坤一巴掌拍在桌上,啪的一声吸引了附近几桌人的注意,桌上的碗碟跟着轻轻颤动。 “五年……”陈景皓想了想,朦胧的眼光忽地一亮,“那不就今年该出来了。” “出来也别让我在碰见她,不然看我不整死她——”周坤红着眼,虚空做了个拧断脖子的手势。 陈景皓轻扯嘴角,有些无奈。他放下杯子,往椅背上靠去。那些要劝的话,却也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周坤又诅咒了好一会,似乎过足了瘾,话题转到陈景皓身上。 “哎,我说,你跟嫂子几时结婚,不是房子都买好了吗。” 陈景皓嗤笑一声,“远着呢。” 周坤脖子一梗,不可置信地看着陈景皓,“扯吧你!年年都跟我这么说。你们谈了好几年,早该结了。” “你以为结婚就九块钱的事啊。”陈景皓靠近桌子,拎起酒杯晃了晃,“提这些操心事干嘛——”他把酒杯向前伸,“好好喝酒行不行。” “行行行。”周坤笑得跟弥勒佛似的,“喝酒!来,喝酒!” 两人都喝得晕里晕乎的,陈景皓还稍微清醒些,他搀着周坤出了饭馆。夜风送爽,吹走了些微酒意。 “喂,你还行不行的——”陈景皓推搡着他。周坤拍拍肚皮,扯开嗓门喊:“怎么不行啊?!谁说老子不行的——走!上你那继续喝去,咱哥俩难得喝一回。” -- 第47页 陈景皓将他扶正,笑骂道:“你给老子走个直线再说喝——”马路上车灯来回,陈景皓向一辆慢慢驶近的出租车招了招手,又将周坤沉重的身子往上提了提,“我先把你弄回去,咱改天继续喝,不差这一顿啊。” 周坤胡言乱语,呜呜啊啊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陈景皓将他塞进车里,跟着上了车。 饭馆里周坤的工地只有两站路,但工地宿舍的入口不在丽水路上,出租车绕了好大的弯才到。那一路人烟稀少,路灯不足,不像是能打到出租车的样子,陈景皓让司机稍等,把周坤交给认出他的门卫后,又钻进了车里。 司机问他去哪,陈景皓说了个地名,司机说了句知道,便调转车头往回走。 车里没开空调,陈景皓摇下车窗,手肘闲闲地搭在窗上。一路上只看到几个工人模样的男人往工地方向走,陈景皓说了句:“这边都没什么人走啊。” 司机笑了声,说:“是啊,这边都是工地,路不好治安也不好,一般人谁来啊。” 陈景皓闷闷哼了一声,没再接话。 司机在小区门口停了车,陈景皓付了钱后摇摇晃晃往里走。刚才出租车等红绿灯停停走走,陈景皓不觉有些恶心,他伸手解开了领口的一粒扣子。 路边的茉莉花丛里传来一两声猫叫,陈景皓停下细听了一会,周围又归于沉寂。 他扶着生锈的扶梯爬上五楼,像是用光了力气,直接坐到了地上。 田遥回来看到楼梯口堵着一个庞然大物,吓得险些叫出声。她用手电晃了两下,很快认出了那个大块头。 陈景皓两脚踩在楼梯上,胳膊肘垫着膝盖,两手托着额头。他听到脚步声,慢慢抬起头,拿手挡了挡光线。 “你回来了啊。”他眯着眼,声音沙哑。 “你在这干嘛。”田遥在他脚边下一层阶梯站定,望着他,他身上的酒气扑面而来。此时的陈景皓,像一头中了麻醉枪后刚刚苏醒的狮子。 “等你。” 简简单单两个人字,扼得田遥心头微微颤疼。 像是没听见,她从他身边的空隙擦身而过。陈景皓扶着墙壁站起来,这个姿势他不知道保持了多久,两腿都麻了。他只觉眼前一阵眩晕,反射性扳住田遥的胳膊。田遥被拽了个措手不及,慌忙中放开手电,伸手抓住扶梯。手电掉到地上,蹦了几下,滚向楼梯平台。 “喂——”她一手死死拉住扶梯,另一手反握住陈景皓的手臂,好不容易才将两人都稳住。 陈景皓扶着墙站稳,眼帘低垂,“对不起……” 两人站得近了,他身上的酒味更浓,不过,田遥心里没有一丝厌恶——酒跟烟一样,浓烈的味道让他的存在更加强烈和鲜明。 田遥抬头看向他,小声说:“你到底喝了多少酒。” 陈景皓视线恢复清明,他听出了她话里的抱怨,喜上心头,嘴角不由上扬,“也没多少。” 田遥松开他的手,眉峰微蹙,“你还笑。” 陈景皓抿起嘴,不自在地缩回手,说:“不笑了。” “……” 田遥下去把手电捡起,拍拍上边的灰尘,试了试灯光,确认一切正常后,她又走上来。陈景皓定定地看着她,没有一点要挪开的意思。 “你是要站在这里过夜么。”田遥在门边掏出钥匙,淡淡瞥了他一眼。 “如果我说是,你会收留我吗。” 立秋已过,夜风带着初秋的微凉,从花格窗户溜进来。田遥手臂被吹出了一片鸡皮疙瘩。她低着头开门,进屋的时候,没有把门给带上。陈景皓默默跟了进去。 田遥转身进了厨房,他刚坐到沙发上,田遥就从厨房出来,手里的电筒变成了一盒牛奶。 “拿着,看来你酒还没醒。”田遥把盒子递到他眼前,“出去记得把门带上。” “……”陈景皓没接,侧头看着站在身边的田遥,“你赶我?” “赶你你就走么。” “……” 陈景皓看着她,她还戴着那顶假发,大概一路风吹的关系,头发已经有些凌乱了,整个人看上去支离破碎。她似乎没有发觉。 她原本可以不用这样子的。 心头涌上酸酸涩涩的滋味,他看得有些愣神了。 田遥僵在半空的手有些发酸,她干脆将牛奶盒往茶几上一放,收手之时,却被陈景皓一把拉住,整个人被带入他的掌控范围中。他揽住她的腰,额头轻轻抵在她的小腹上方。 “陈景皓!”田遥失声叫道,试图推开他,“你还嫌上次扎得不够深是么。” “让我抱一下,就三分钟。”陈景皓没有收紧手臂,他声音暗哑低沉,“就三分钟。三分钟后,你用刀子捅我都可以。” 田遥僵住,双手搭在他宽厚的肩膀上一动不动。 你不可以这样子的,你得把话说清楚了。 田遥缓缓抬起右手,颤颤悠悠地覆上他的头发。陈景皓刚理了头发,短短的头发摸上去毛毛刺刺的怪扎手。她很小心,甚至没有碰到他的头皮。 陈景皓收紧了手臂,更真切感受到了那股独特的柔软和颤抖。田遥身上没有女人惯有的香水味,只有淡淡的柠檬香皂味和烟味。这两种味道,属于她的味道,他并不熟悉,却觉亲切。 屋子很安静,只有壁钟滴答滴答。 -- 第48页 陈景皓掐时很准,三分钟后他缓缓松开田遥,低着头不再看她。他拿过牛奶盒,没有用吸管,直接扯开口子,咕嘟咕嘟喝得一滴不剩。 “谢谢你。”他将盒子放回茶几,站起来,“我再来找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25章 陈景皓打的回了盛辉国际,他脑袋极沉,衣服都懒得脱,直接倒在沙发上昏睡过去。 他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纷乱无章的梦境最后被一阵震动声敲碎。陈景皓皱着眼睛朝震动处摸索过去,他眼睛睁开一条缝,瞥见屏幕上那个名字,脑袋更沉了。他抹了一把脸,摁下接听键。 “喂。” “你起床了吗?”高添添略略沙哑的声音从对端传来,陈景皓迷糊着,没听出异样。 “刚醒……怎么了?”陈景皓伸出另一条手臂,挡在眼上,遮住刺眼的天光。 “我等下就出院了,你看能不能来接下我呀。”高添添说,“梁琪去上班了,我爸妈还没回来……” “这么快就能出院了吗。”陈景皓有些意外,人也跟着清醒了几分,“声音怎么还是哑的……” “真没事了。你能来接我吗?” “……好。”陈景皓撑着沙发坐起来,“你等我一下。” 挂了电话,陈景皓弓着腰坐着,眼帘低垂看着手机屏幕,直到屏幕黑掉,他才恍然起来。陈景皓洗了澡刮了胡子才出发,到得市六医院,高添添已经收拾好东西了。陈景皓帮她办了出院手续后,拎着她的行李袋往停车场走。 “昨晚见到周坤了吗?”高添添依然戴着口罩,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 “嗯。” 陈景皓将行李袋放进后座,顺手给高添添来了副驾座的门。 上班时间的车流量不大,陈景皓畅通无阻地开到了高添添家。陈景皓在高家门口停下,很快,高家的家政阿姨便出来开门。陈景皓下车把行李包拎出来,阿姨接过扛进了屋里。 高添添拉拉他的手,说:“留下来吃个饭吧,我都吩咐阿姨做了你的份了。” 陈景皓往她身后瞅了一眼,这栋三层别墅跟这片区域风格统一,白墙蓝瓦掩映在绿树丛中,看上去冰冰冷冷,棱角带了几分威严。 “不了吧。”陈景皓说,“我回去还有点事。” 高添添解开口罩,秀眉微蹙,“什么事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啊。” “……” “别急着走嘛,你一个人都会好好吃饭的。”高添添撒娇地将他往门里拽,“就一起吃个饭嘛,用不了多长时间呢。” “……”陈景皓沉吟一声,闷头跟她往里走。 陈景皓并非第一次进高添添家,这样的光景实在太熟悉不过——以往,他也是像现在这样,只有高家父母不在的时候才会进来。 有时候,陈景皓觉得自己怂得像条狗。 屋内是古朴的中式装修,黑檀木餐桌上,摆了三菜一汤,都是陈景皓爱吃的菜。陈景皓在旁边坐下,端起那只花纹考究的瓷碗,只觉心头郁气更加沉重。 高添添给他夹菜,到了半路却顿住,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忘了我刚病好了。” “没事。”陈景皓不以为意地将碗往前递了递,高添添将一块糖醋排骨放到了他的饭顶。 高添添笑了笑,没话找话,“周坤来宁川出差么?” “没。”陈景皓咽下一口饭,“接了个项目。” “在哪?” “丽水路。” 高添添想了想,不知该如何接口,她总感觉,陈景皓似乎也不想说话。两人就此打住,一言不发闷头吃饭。陈景皓不知是真饿还是迫于某种压力,他吃得很快,近乎狼吞虎咽。高添添喊了几声“慢点吃”,几乎徒劳。 陈景皓将筷子搁在空碗上,高添添放停碗筷抬眼瞅他。 “我吃饱了。”陈景皓吐字清晰。 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高添添没说话。她眉头皱了一下,侧过头掩着嘴巴咳了几声。 “……”陈景皓那一兜子的话,更是没法抖出来。 再等等吧。 “你没事吧?” 高添添转过头,眼眶都红了。 “没事。”她摇摇头,扯出个笑容,“刚才吃得有点急,噎到而已。” “记得按时吃药。”陈景皓站起来,将椅子推回桌边,“我先走了。” 这回,高添添没有再挽留。她也站起来,笑着轻声说:“嗯,路上注意安全。” 那个笑容,柔和如朝阳。陈景皓不敢多看,只嗯了一句,低着头走了出去。 高添添在门边,像颗石头一样,看着陈景皓的车消失在拐角,她才匆匆走回屋里。 高添添动作很快,她戴上口罩鸭舌帽和墨镜,开了她爸爸的车就跟出去。 小区门外不远处有个红绿灯,天赐良机,高添添开到门口的时候,陈景皓的车停在第一排。他没有见过高家的这辆车,高添添很淡定地跟在后面。 上了北环,陈景皓加快了速度,高添添紧跟其后,一边要盯着他的车,一边又要提防路上的大车,下了北环车速减慢后,她紧张得掌心都沁出了一层薄汗。 陈景皓没有回盛辉国际,高添添看着他往泰景江那边转,以为他要去酒吧。结果他路过酒吧门口也不带停顿,直接上了大桥。 -- 第49页 高添添满心猜疑,也只有跟着上去。 陈景皓把车开进了一个老旧的小区。 高添添只来过一次,这里算是陈景皓的老家。说是老家,其实也只有一个老房子,他没有什么亲戚,朋友也早不住在这里。 大概猜到他会去哪里,高添添稍稍安了心,她没有贸然开进去,而是将车停在路边的树荫下。 高添添不知他为什么回这里,她没有下车,只是抱着胳膊,静静看向门口。 她在等待。至于等待什么,她不敢多想。 等得越久,心头那根弦越绷越紧,车里更是静得可怕。她打开了音乐,想分分心。那些或舒缓或轻快的节奏,一下一下,拨动心头那根弦,她开始轻微战栗—— 直到最后,嘣的一声,弦断了,耳边响起一阵耳鸣。 陈景皓从门口出来,跟在他身边的,是一个背着画夹、拎着一条黑布袋的女人。 高添添的手攥住了方向盘。 那个女人又高又瘦,打扮非常随意,一件纯黑短袖、浅蓝色牛仔裤,衣服和裤子都松松垮垮,看不出曲线,脚上那双板鞋白旧白旧的。她戴着一顶棕色渔夫帽,高添添看不清她的模样。 纵然震惊,高添添还是能断定她看到的是“那个人”。 虽然她和陈景皓有一臂之距,也没有在交谈,但步调却慵懒得像散步,享受时间似的。 高添添没有下车,或者说,下不了车。 她只感觉双腿绵软无力,胸口堵得跟晕车一样。高添添额头轻轻磕在方向盘上,牙齿打起了冷战。 以前,在只有陈景皓和她两个人的时候,她可以大着胆子、挺直腰板和他争执,因为再怎样吵,最终让步的也会是他。 而现在,如果她冲上去,她不知道那个男人会站在哪一边。她也害怕知道。 田遥任由陈景皓跟着,一路走到泰景江边。她挑了块阴凉的石板坐下,从布袋里掏出一张折叠椅放在对面,又在旁边架起一个小牌:20元/张。 泰景江算个旅游景点,游人不少,江边有人出租少数民族的衣服供人拍照,像田遥这样的也有好几个。 陈景皓坐到她身边,看着她从画夹里取出纸和笔。 “搞副业啊?” 田遥也不看他,淡淡地说:“要你管。” “呵……”陈景皓轻声笑,他侧头看了一眼那个牌子,“给我画一幅怎样?” “不画。”田遥回答得干干脆脆。 陈景皓转回头看向她,田遥低着头,开始在纸上勾勒一个不知什么的轮廓。 “……有生意你还不做,你傻不傻。”陈景皓叽咕道。 田遥没搭理他。 过了一会,陈景皓试探性地说:“十倍一张画不画?” “一百倍都不画。” “……有你这么欺客的吗?” “我乐意。” “……” 陈景皓静了一会,往田遥那边左看右看,她的纸上已经出现了一个人的轮廓。他顺着她的眼光看去,才发现她画的是石栏边那个望着泰景江发呆的少女。 陈景皓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你不是说你画不来人像吗?” 田遥不知想到什么,被吓得手抖了一下,少女的腿被一道突兀的线条斩断。 陈景皓:“……” 田遥急急地说:“我有说过么。” “有,你画芍药那天说过。” 田遥抓过橡皮擦拼命擦去线条,“我怎么不记得了。” “我记得。”陈景皓顿了顿,“‘情有所终’啊……” “……” 田遥把线条擦干净,气急败坏地把橡皮擦往纸上一拍,跟拍惊堂木似的。 她瞪着他,“陈景皓,你别在这影响我了行么。” “……”陈景皓脖子一梗,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 田遥和陈景皓大眼瞪小眼好一会,陈景皓看着她生气时绯红的双颊,心里没来由的舒坦,笑容也慢慢回到脸上。田遥败阵地低下头,陈景皓膝盖碰了碰她,说:“有我在你心神不宁啊?” 田遥咬咬牙,说:“你走。” 陈景皓笑得更舒畅,他觉得差不多了,于是站起来,“那我先走了。” 田遥又是不理他。 陈景皓最后看了她一眼,轻声说:“回见。” 作者有话要说: ☆、第26章 高添添在车里枯坐许久,才慢慢找回力气。她给梁琪发了一条微信。 【我看到他和那个女人了,怎么办/哭】 梁琪反应很快,一长串“啊啊啊啊”之后,直接一个电话甩过来。 “到底怎么回事啊?!”梁琪近乎咆哮,“你怎么能看到他们一起啊……” 高添添苦笑,拣了重要的跟她讲。梁琪听完高添添对那个女人的描述,半天才憋出一句话。 “没道理啊!”梁琪叹道,“怎么听起来,他、他还找了个条件比你差那么远的……” “我也不知道。” “会不会是你看错了哦。”梁琪小心地说,“或者,我是说,也许他们不是——那种关系呢。你看,他们不连手都没牵吗。” 梁琪的话在高添添脑里转了几圈,没留下丝毫痕迹,又溜了出来。高添添一槌定音地说:“女人的直觉肯定不会错。” “……好。”梁琪妥协,“你打算怎么办,要么分,要么抢。” -- 第50页 高添添想了想,说:“我想先知道那个女人是谁。” 梁琪顿了一下,声音难得放轻,说:“添添,我多嘴问一句,你这样——值得吗?” 高添添半晌没说出话。她转头看向窗外,小区门口停了一辆载满西瓜的红色三轮车,边上几个中年妇女在和小贩讨价论价。有个小孩子不知犯了什么错,他妈妈往他屁股上揍了几下,小孩哇哇大哭,眼泪鼻涕一起流。 这里的光景,跟她家那边的截然不同。 “说实话,我不知道……”高添添喃喃,“我真的不知道。反正,我就是不想失去他……” 梁琪被她噎得没话说,心头那句“至于吗”硬是忍着没说。掉入感情泥沼的女人真是十头牛也拉不回,只能靠自己哪天顿悟了,自个回头是岸。 “好吧。”梁琪咬咬牙说,“既然你想知道那个女人是谁,那就得从他身边的人突破。” 好闺蜜站到了她的阵营,高添添顿时涨了劲头,她稍微坐直了一些,说:“怎么突破?” “你跟他哪个哥们比较熟,能聊得开的?” 高添添静了一会,小声说:“……没哪个熟的。你知道,他的朋友什么的,我接触都很少。别说聊得开了,能说上十句话就不错了——没话题,没共同话题。” “你……”真不知道你们怎么走一起的,梁琪没说出口。“那随便来个说得上话,提防心没那么强的。有吗?” “我想想。”高添添琢磨了一会,啊了一声,说:“是有那么一个人。” “有是吧?那就好。你按我说的做,不露馅的话,能把目标范围缩小一半。” “好,你说。” 梁琪在那边叽里咕噜说了一通,高添添越听脸色越严肃,到最后,还是忍不住问:“能行吗?” “……不行再说。”梁琪说了一大堆,口干舌燥,人也烦躁起来,“不行我们还有B方案,C方案……等实在所有方案都行不通了,我们还可以直接逼问陈景皓是不是?给点信心自己,既然是要抢男人,不使点力气怎么抢得回来,你说对不?” 高添添被她堵得没话说,相较之下,梁琪才像雄赳赳气昂昂要去打爱情保卫战的那个。 “我试试吧。”高添添最后说。 “好,等你消息。”梁琪先挂了电话。 高添添深深换了口气,从手机中翻出一个人的号码。当初存这个号,是因为有次陈景皓手机没电了,便借用了这人的手机。存的时候,高添添都没想过,有天她会用得上这个心血来潮存下的号码。 手机传出“嘟——嘟——”声,高添添换了个姿势,单手抱着胳膊。 电话接通了,那边的人像是刚睡醒,一声“喂”听起来轻飘飘的。 高添添握手机的手紧了紧,说:“……喂,你好。是——是阿呆吗?” “啊——你谁啊?” “我是高添添,嗯,陈景皓的女朋友。” 那边响起几声吱呀声,像是床架晃动的声音,大概戴云辉从床上爬起来了。 “啊——!”戴云辉叫道,声音比刚才清晰了一些,“是嫂子啊。你好你好——嫂子找我有什么事呢?” 戴云辉那声“嫂子”让高添添觉得很受用,心情也平静了一些。 “嗯,的确有点事。本来我想找皓子的,但是他在忙,所以就想问下你。不知道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没事没事,有什么事嫂子你说。” “是这样子的,我有个远方的表妹来宁川工作了,想在泰景江附近找个住的地方。”高添添说,“泰景江这片你们比我熟,所以,想问下你知不知道哪里有环境和租金都比较合适的地方,你能推荐几个吗?” “原来是这事啊。”戴云辉哈哈一笑,“嫂子你真问对人了。要说这边的租房,皓哥都不见得有我熟呢,他不早就搬去盛辉那边了嘛。” “说的也是。”高添添跟着他笑了一声。 “那她想找多少钱的房子呢?” 高添添像模像样地报了一个数,又听他提了几个小区,唯独没有提到陈景皓家以前的小区,刚刚平复的心情不由又紧张起来。好不容易等他做完广告,高添添话锋一转,说:“我们现在刚好路过皓子家以前那个小区,里面看起来环境好不错啊。我记得皓子家应该是一房一厅吧,不知道里面有没出租的……” “啊——”戴云辉又是一声惊呼,“有有有,当然有。我们这有个女孩子就住在里面呢,你不说我都给忘了。” “你们那?”高添添一颗心悬了起来,轻声说:“酒吧的同事啊?” “对啊,好像就住在皓哥家对面呢。” “是吗……”高添添声音低了下去。 “嗯。不过我不知道多少钱,要不我回头问问,问到了再告诉你。” “不用了——”高添添急忙说,“不用麻烦了。反正我们也到这了,进去问问就知道了。不用麻烦你了。” “哦,那也行吧。” 高添添笑了笑,“谢谢你,阿呆。你真是帮了大忙了。” 戴云辉嘿嘿笑,“没事没事,嫂子客气了。” “对了,这事回头别叫皓子知道。”高添添说,“如果他知道了,肯定会怨我为什么不去找他,反而跑去麻烦你了。到时肯定又要看他的臭脸了。” -- 第51页 “我懂我懂。”戴云辉说,“皓哥就这脾气,啥事都想揽过来由他自己来做。” “嗯,那先这样了。” “好的,嫂子拜拜。” 高添添放下手机,望了那个门口一眼,开车去了梁琪的公司。 下午两点,酒吧还未开门营业,但方晓君已经来了多时。她坐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台上摆了一台笔记本电脑,旁边还堆放着三四个账簿。陈景皓从后门进来,方晓君正凝眉看着一个本子上满满的数据。 陈景皓坐到她旁边的凳子,侧头扫了她一眼,打趣道:“眉头皱那么紧,小心长皱纹啊。” “那还不都是给你当管家婆累出来的。”方晓君早听闻动静,头也不抬,甩给他一个本子,“八月份的账单,都在里面了,你看看。” “这都九月份了啊……”陈景皓感概一声,拖过本子却是一丝不苟地看起来。 方晓君等他看得差不多了,才开始条理分明地总结了八月的营收状况。陈景皓听得认真,偶尔反问几句,等方晓君说完,他不由轻声笑了。 他忽地想起了陈红梅的话。 【我看晓君挺不错的一孩子啊,脾气好,又会管钱,你怎么不考虑考虑。】 方晓君见他对那个笑容没解释,白了他一眼,只当他一时犯傻。她将一张印着表格的A4纸推到陈景皓面前,说:“这是仓库缺的酒,名称、价格、数量还有以前的供货商我都给列上面了。你看抽个时间尽快去弄回来呗。” 陈景皓拿过扫了一眼,“又得跑一趟澜阳啊。”他将纸放下,“‘尽快’是要多快,你给个时间。” 方晓君脸上浮起不详的笑意,“听说添添已经出院了哦。” “……”陈景皓以手指点了点台面,“这好像不太对劲啊,添添早上才出院,你怎么就知道了。我可不信她回无聊到特意告诉你……” 方晓君有些不自在地撇过头,动手整理台面上的账簿,“反正我有的是线人。” “线人呵——” 方晓君回头瞪着他,“反正添添已经出院,你也不用天天往医院跑了,你等会就出发吧,还能赶得上去找老徐吃个宵夜。” “等会?!”陈景皓皱眉,“用得着这么急吗。” “反正你也没事干,早去早回呗。”方晓君挑挑眉,语调也戏谑起来,“还是说,你舍不得走是要留下来陪谁呢。” 方晓君呵呵笑了几声,陈景皓两手臂都起了鸡皮疙瘩,他一把拿过纸,心有愤愤地说:“去就去。你给老子看着点,别让人家把咱这给砸了。” 方晓君抱起胳膊,“有你在这,我才怕人家来砸场呢。” “……” 陈景皓将纸对折,放进钱包里。他出了酒吧,径直往田遥那里走。 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抱着一只吉娃娃坐在折叠椅上,田遥偶尔从画夹上抬眼,她手腕灵活地弯曲着,一下一下,铅笔在纸上留下或重叠或独立的线条。 陈景皓没有走近,他只看了一会,便扭头往泰景江大桥走。 路上,他接到了周坤的电话。 “皓子,今晚有空吗?我这边刚好闲下来,想带几个伙计一起过你那坐坐呢。” 阳光有些刺眼,陈景皓眯起眼睛。桥上车水马龙,陈景皓提高声调,说:“你来呗。不过我等下要去澜阳进货,过几天都不在,没法亲自招待你了啊。一会我跟晓君说声,让她好好招待你们,你可是大半年没来啊。” 周坤嗤笑了一声,“行行行啊,你忙你的。我们自己玩自己的,还什么‘招待’不‘招待’的,搞那么客气!” 挂了电话,陈景皓先给方晓君发了条微信,提了一下周坤的事。方晓君秒回了一个“好”,外加一个感叹号。 他想了想,又编辑了一条短信。 【我要去澜阳几天,能帮我照顾一下向日葵吗?】 那边大概还没忙完,陈景皓回到小区才收到回复。 【哦】 简简单单一个字,像一颗定心丸。 【等我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27章 高添添等梁琪下班,还是在上次那家咖啡店,将下午获取的情报告诉她。高添添和梁琪窝在卡座的沙发里,窃窃私语,像密谋着什么大计。等夜幕降临,她们才驱车离开。 七点多的酒吧只进入了预热状态,高添添心不在焉地在外面闲逛了许久,忍到快九点才进去。 两个人进去太有监视的嫌疑,她们的队伍壮大了一些,加入的人除了上次的李颖,还有另外两男一女。 接待他们的是张驰,他满脸堆笑,一口一个“嫂子”叫得很是上口。高添添全然认不出他是哪个,反正对于她来说,那些男服务员就跟街边树一样,长得都无法辨认。她对张驰的热情一概还以淡笑。 张驰拿走他们的点单后,李颖带头活络气氛。另外那两男一女都是李颖的朋友,高添添一来不太熟,二来她也醉翁之意不在酒,当话题偶然扯到她时,她便应付着几句。 久而久之,李颖觉察到她的敷衍,又看她眼神老往吧台那边飘,又瞧梁琪处处替她圆场,算是明白了她此行目的。李颖冷笑一声,没拆穿她,横竖今晚高添添是金主,她怎么高兴就让她怎么来。李颖索性撇开两人,和另外三人嗨起来。 -- 第52页 高添添环视了好几回,凑到梁琪耳边说:“我好像没有看到他。” 梁琪自个也找了好几遍,心里浮起不详预感,嘴上却没说什么。她拍拍高添添的手,说:“别急,不在更好。” “万一那个女人也不在呢?”高添添声音和眼神都有些飘忽。 “……”被她戳中要点,梁琪一时哽住,心里建设了一番,干干地说:“应该不会的。”至于为什么,梁琪也憋不出个所以然。 “是吗……” 纵使光线昏暗,高添添脸上的失落和怀疑也一目了然。 “添添。” 头顶一个清脆的女声。 高添添侧头,扯出个笑。方晓君挎着一只黑色水桶包,打扮比以往讲究,显然刚从外面回来。 方晓君往卡座里瞅了一眼,说:“跟朋友来玩啊。” “嗯。”高添添说,“刚约会回来?” 方晓君愣了一下,回味似的笑着点头,“是啊。” “那你们慢慢玩。”方晓君笑着说,“我哥不在,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 “他不在?!”高添添轻呼一声。 “啊——”方晓君才跨出一步,她转回身,看着高添添的双眼充满意味,“我哥没告诉你吗?他去澜阳进酒去了呀,下午就走了呢。” “哦……”高添添挤出一个恍然的笑,心口却不由砰砰乱跳,“刚才一直没来得及看手机,估计没留意到……你去忙你的吧,不耽误你了。” “行。” 方晓君走后,高添添忙从包里翻出手机,锁屏上一列的微博和微信提示,她没来得及细看,直接滑开锁屏。 那一列花花绿绿的头像上,右上方都挂着红色的小气泡,唯独置顶的那一个,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高添添看了好一会,像怕看错似的。 “如何?”梁琪忽然凑过来问,高添添摇摇头,纤细的手指点开置顶聊天栏。 【我来酒吧了,怎么没见你呢?】 方晓君放好包不久,回到吧台就看见一个光头领着两个男人向这边走来。瞧见那只光溜溜的脑袋,方晓君不由讶然,“坤哥,好久不见了啊。”她笑着迎上去,“大半年不见,我都差点认不出来了——” 周坤哈哈大笑,知道她所指何事,他浑不在意地摸摸脑袋,说:“凉快——哈哈,凉快!” 方晓君笑道:“我看这是聪明绝顶了吧。” “就知道你这丫头嘴巴甜。”周坤手指虚指几下,“幸好你没说我这是要当和尚去了。” “还和尚——”方晓君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你要当和尚,庙里的师兄弟们可都要吃不饱了。” “……”周坤皱了皱眉,“你还真是打一棍子给个甜枣啊,皓子怎么还没被你给气死了。”话到最后,他也不禁笑起来。 “好了好了,不损你了。”方晓君说,“难得坤哥来一趟,怎么我也得陪你喝几杯不是。” “行,够爽快!”周坤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 周坤向方晓君介绍后面两个男人,两人比周坤要年轻一些,肤色却是黑上几分,看得出是周坤的手下。 方晓君将他们引向卡座,路过高添添那桌,她停了下来,喊了一声:“添添。” 高添添不知低头在琢磨些什么,再次听到方晓君的声音有些吃惊,身子不由轻颤了一下。 “什么——”她转头,看见她身后还跟着三个男人,打头的一个还是个光头,她心里疑云更重了。 “哎,原来是嫂子啊——”光头咧嘴笑,“没想到能在这见到你。” “……”高添添盯着光头那张似曾相识的脸,慢慢站了起来,向方晓君投去求救的眼神。 “这周坤。”方晓君会意地接话,“剃了个光头,不好认了吧。我刚才也差点认不出来。” 高添添恍然,笑了笑,“坤哥,好久没见了。” “是啊是啊。”周坤伸了伸脖子,“昨天跟皓哥吃饭的时候还说起嫂子你呢。” “这样啊……” 方晓君左右看着两人,横竖不像有话聊的样子,她插嘴说:“那,我们先过去了。” 周坤松垮了肩膀,瞧了一眼卡座里衣冠楚楚的几个人,说:“那嫂子你们继续玩,我们先过去了。” “嗯。”高添添点点头。 等人走远了,梁琪拉了拉高添添的胳膊,朝周坤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那人是谁?” 高添添低着头,小声说:“他朋友。” 梁琪啊了一声,表示没听清。高添添深吸一口气,重复了一遍。 “哦——”梁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起来像个包工头什么的。” “……” 高添添胸口闷了一口气,堵得说不出话。 那边,方晓君陪周坤三人喝了几杯后便回了吧台。 三个男人都常年驻扎在工地,过着跟和尚无二的生活,几杯酒下肚,看着舞池里扭动腰肢的莺莺燕燕,肚皮以下不觉有些燥热。 周坤尚还好,那两个年轻的已经蠢蠢欲动,他挥了挥手说:“你们爱去哪玩就去哪玩吧。但是这是我哥们的地方,有两点你们都给我记住了——” 两个年轻的立马换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一,别在这里乱搞。二,不许跟那些服务员乱搞。” -- 第53页 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跟往常从周坤那接任务似的,异口同声说:“懂了。” 两人走后,一长条沙发上只剩周坤一人。他对着那群摇摆的男男女女自斟自饮,喝得双颊烧热,一腔感概也跟着上涌。 刚才那两个小子毕竟还跟他差几岁,经历也相距甚远,聊得大多是工地上的事。陈景皓不在,连跟他车大炮的人都没有,不由愈发怀念当年三人行的日子——皓子、凯子还有他周大胖子。 这么瞎感概着,酒意都化成尿意,他站起来,边挠着肚皮边往厕所走。 周坤喝得有些晕乎,幸好这酒吧他以前来多了,闭着眼也能找得到地。 周坤放了个水后,在洗手池掬起水抹了把脸,人跟着清醒了几分。镜子中那颗光头在灯光下泛着光,那人双颊酡红,整个人看起来像个醉酒的花和尚。 花和尚这绰号还是杨凯先叫起的。周坤忍不住暗戳戳地想:说不定到了这个年纪,那只瘦猴的啤酒肚比我的还大呢。周坤自个儿平衡了心理,不由吹了声口哨。 周坤甩了甩手上的水往外走。男厕门出来是个工具房,房门前站了一男一女,都穿着制服。周坤只看了一眼,便与他们擦肩而过。 只是,他没走几步就停下来了。 他听到那个男人说了一句话。 “田遥,帮我顶一下,我出去抽根烟。” 甚至可以说,他只听到了两个字。 田遥。 那个男人飞快从他身边走过,直直往后门走去。 周坤转回身,田遥刚好看过来。 周坤逼近两步,“田遥?”他死死盯着她,“你真是田遥?” 田遥嘴巴微微张了张,没有说话。她微蹙的眉头、疑惑的眼神,分明在说:你是谁。 “你不记得我不要紧。”周坤冷笑,“你还记得杨凯吧,啊——杨凯,凯子,瘦猴——记得是谁吗——” 田遥双眼瞬间瞠圆,像是突然受了惊吓,人也不由往后倾了倾。 周坤很满意她的反应,表情狰狞的脸上,笑容诡异得让人心惊。 “怎么,不记得了吗?要不要我再给你点提示,啊——”看到田遥想后退,周坤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五年前,元旦的时候——” “周坤!”田遥牙齿打了个寒战,“你是、你是周坤。” “不错啊,你还记得我。”周坤舔了舔牙,“坐五年牢居然还没把你给坐傻了。” 田遥咬着下唇,“……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 有个客人模样的男人钻进厕所,路过时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 周坤警觉地放开她,说:“换个地方说话。” 田遥揉着被他抓疼的胳膊,垂眼道:“我还要去干活——” 周坤压低声,说:“你要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坐过牢的话,你就去啊——” 话毕,周坤阴笑着,径自往后门走去。他走到门边,停下回头。看见田遥耷拉着脑袋,赴死般地走来,周坤心头腾起一种异样的快/感。 张驰在后门外抽烟,周坤看也不看他,直接越过他往巷子口走去。田遥亦步亦趋地跟着,连张驰叫她一声也恍若未闻。 周坤确认出了那个人的听觉范围,才停下脚步。 这里,离巷子口很近,借着往来车辆的灯光能辨认对方的表情。 “几时出来的?”周坤双手揣裤兜里,语气硬得跟审讯一样。 “三月时候。”田遥不敢看他,稍微别开眼睛。 “三月……”周坤抬头瞄了一眼屋角,“有大半年了呵。”他顿了顿,“去看过凯子了吗?” “我……”她声音很低,“我不知道、不知道他……在哪里。” 不知道他葬在哪里。田遥心头没来由地发酸。 周坤厉声说:“就算知道,你也没资格去看他!” 有人打着电话从巷子口走过,田遥低着头,周坤瞪着她,两人兜着满腹心事,并没多留意。 来往车流的声音仿若很遥远。 “对不起……” “对不起?”周坤像听到笑话一般,“说‘对不起’有用?你他妈的说对不起,凯子就能活过来——?!我他妈的就不明白,当年为什么死得不是你——?!” “我操——!”周坤发出雷鸣般的低吼,“你就他妈一扫把星!凯子碰见你就没好事过——!” 地上不知谁丢的一个可乐易拉罐,被周坤一脚踢飞出巷口。 田遥深深低着头,两手死命捏着手指。 她不说话,她不敢说话,也不能说话。 逝者已逝,任何的反驳都是亵渎,所有的忏悔都是徒劳。 “妈的,冤家路窄!”周坤胸口还在剧烈起伏,“你竟然还在这里打工!呵——你知道这里老板和杨凯什么关系吗?” 田遥猛然抬头,惊慌的神色一览无遗。 “你、你说什么?” “我说——”周坤靠得太近,浓重的酒气都哈在了她脸上,“你、知道、这里的老板、和杨凯、什、么、关、系、吗?” “你、你胡说些什么……陈景皓怎么可能认识杨凯!” “哦哟——”周坤脖子一梗,脸上露出奇怪的笑,“陈景皓——呵呵,陈景皓——你跟皓子什么关系?你们酒吧的人不都叫他一声‘皓哥’的吗?” -- 第54页 周坤挠挠肚子,抖着肩膀说:“怎么,皓子竟然还没叫你滚?哦——也对,他还不知道杨凯的死跟你有关系吧,他要是知道的话——” “别——”田遥抓住他的肩膀。她双眼瞠红,全身战栗不已,“别说——求你别说——!别告诉他——” 周坤猛地甩开她的手,田遥踉跄几步,险些摔倒。 “哟,敢做不敢当了?”周坤用力掐过她的胳膊,“当初出事后有胆子跑,现在怎么没胆子让人知道了?!” 分不清是心酸多一点还是疼痛多一点,田遥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要我不说,可以啊——”周坤将她扯到跟前,几乎贴到她耳朵上,“你去说!”周坤一字一顿,“你去告诉陈景皓,当年是你害死杨凯的!” 田遥摇头,拼命想甩开他,“不、不——” “你要是不说——好!你要是不说,妈的,老子就找人轮了你!”周坤又一把将她扯回来,“老子现在在这边的工地上,哪个不是饿了十天半月的狼!像你这种有前科的,又在酒吧这种地方打工,说是出去卖的有谁会怀疑!” 田遥尖叫一声,泪珠子吧嗒吧嗒滚落下来。 “怎样?”周坤手上使力,“怕了吗?” 田遥抖得跟筛子似的,良久,才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我说,我说——我去跟他说,我去跟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第28章 高添添和梁琪将见到过的女员工都审视一遍,没有发现可疑人物。实际上,高添添并未见到那个女人的正面,印象深刻的只是一个瘦削的侧影。今晚她换了一个马甲,要认出来也并非易事。 高添添和梁琪开始琢磨其他方法,梁琪怂恿她再去找戴云辉搭话,即使见不到人,知道名字总是不错的。照下午的电话内容来推断,戴云辉这关的确比较容易突破。 这么瞎合计着,高添添的电话响了。她看着那个名字,愣了好一会。 “我先去接个电话。”高添添跟梁琪说了一句,拿着电话匆匆往外走。 高添添径直走出酒吧,门外彩灯莹然,路上车水马龙。她点下接听键,散步往前。 “喂。” “是我。”陈景皓说,“你怎么跑酒吧去了。” 高添添有点生气,“跟朋友一起来的。难道我不能来吗?” 那头传来叹气声,“你的病刚好,应该在家多休息。酒吧里空气不好,你跑去那里做什么呢,万一又恶化了怎么办。” “我的病没事。酒吧的空气也没事。”高添添语气笃定,“还是你有什么理由不能让我来酒吧呢?” “……”陈景皓静了一会,才说:“行,你想去就去,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可以。” 路边这一排都是酒吧饭店,高添添走过巷子口,隔壁饭店的玻璃墙透出黄亮的光。 “倒是你——”高添添继续说,“怎么去澜阳了也不跟我说一声哦。要不是我偶然听到,我是不是成了最后一个知道的了。”她说完又笑了,轻声补充:“或者,到最后都不知道。” 陈景皓那边很安静,她不知道他在哪里,打电话前在做什么,一切都是陌生感。 他沉默良久,说:“我那不是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告诉你吗。” 陈景皓,你以前可不是这样子的。 以前,他外出总会先跟她打招呼,即使离开前不能见面,电话也必定少不了。 前边饭店门口有人进进出出,高添添在一棵树下站定。她抿了抿嘴唇,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还不是时候,高添添想。即使最终免不了要交锋,她也希望是当面对峙。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哦?”高添添说。 “过几天吧。” “过几天是几天?” “不定,看进度。” 高添添顿了顿,说:“好,我等你回来。” 陈景皓不知想到什么,又沉默了一会。这样间歇性的沉默,出现的频率似乎越来越高。 “那先这样。”他最后说。 陈景皓先挂了电话。 耳边滴的一声,高添添听得有些愣神,像是脑袋挨了一记重击。 以前,先挂电话那个人总是她…… 高添添收起手机,低头往回走。要经过巷子口时,巷子里边飞出一只空的易拉罐,咚咚几声滚落在高添添前边。巷子里传来男人的咆哮声,夹杂着女人的低声。开始她没听清里面人说话的内容,待到那声尖锐的女声传来,高添添彻底被钉在原地—— “……陈景皓怎么可能认识杨凯!” 高添添站在屋角,恰好树影给她打了掩护,她并没被里边人发觉。她探出头看了一眼,光线昏暗中那颗光头相对醒目。 她鬼使神差又掏出了手机。 高添添惨白着脸回到酒吧,坐下后闷声不语。李颖和她朋友已经去跳舞,沙发上只有梁琪一人。梁琪凑过来,手里端着一杯果汁,她一脸关切,说:“怎么了?” 高添添摇摇头,瞥见那杯果汁,她问也不问,接过喝了一口。 梁琪:“……” 高添添把杯子还给梁琪,拎起自己的包,“我有点不舒服,先走了。待会你跟李颖她们说一声。” 梁琪见势不妙,放好杯子赶紧跟上去。 -- 第55页 “添添,等等啊——”梁琪拉住她的胳膊,“出什么事了?你接个电话回来就这样。” “我没事。” 高添添声音飘忽飘忽,梁琪显然不信,说:“有事就说啊,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 “我真没事!”高添添声音忽地尖锐起来,梁琪一时愣怔,松开了手。“……对不起。酒吧空气不太好,我呆着有点胸闷,想先回去了。” “……好!”梁琪有些尴尬地缩回手,“有什么事再打我电话。” “嗯。” 高添添只顾低着头走,出了门口险些跟进来的一个人撞了满怀。 “啊,嫂子——这就走了啊?” 那人带着浓重的烟味,高添添闻着有些犯恶心。她抬头一瞧,周坤那张大脸和着光溜溜的脑袋突显眼前。高添添吓得轻呼一声,手中的小包掉到地上。 高添添此时的神色,说是惊弓之鸟也不为过。 周坤把包捡起来,递还给她,歉然说:“嫂子对不起啊,吓到你了——” “没、没——”高添添接过小包,她的手在颤抖,好像刚才被威胁的那个人是她。她不敢多看周坤一眼,只低过头,与他擦身而过。 “……嫂子慢走啊。”周坤困惑地挠挠肚皮,晃悠回自己的卡座。 那边田遥刚从后门回来不久,张驰便凑上来,在门口堵住她。 “喂,什么情况?你认识那个光头?” 张驰显然情绪激昂,要知道他可没见过田遥和酒吧里的谁交好,突然就跟着一个男客人出去私聊,实在让人忍不住想歪。 田遥不吱声,张驰便一路跟着,“喂,到底什么情况呀?跟我说说呗——咱们也算朋友了,你说是不是?我刚才见晓君姐跟光头喝酒,哎——看起来关系好像不错啊。” 田遥倏然停步回头,走廊红色的顶灯打下来,在她苍白的脸上蒙上一层血红,看上去有几分骇人。她像个木偶一样,一眼不发,死死盯着张驰。 张驰不由脖子一梗,扯了扯嘴角,闷哼一声。 “行行,我不八婆了不就是了吗。”他错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回头,低骂了一句:“妈的,神经病。” 好不容易捱到打烊,田遥刚出酒吧大门,树底下便走出一个人。酒吧墙上的彩灯还没来得急熄灭,七彩的灯光里那颗光溜溜的脑袋格外显眼。 田遥只觉心脏骤然一缩,她攥紧手中那根电筒,大步往大桥方向走。 周坤果然跟了上来,他没有说话,只是不远不近地跟着,像个黑无常。 起初田遥走得不算快,周坤甚至点了一根烟,边抽边走。 田遥走得慢,周坤也跟着放慢步子;田遥走得快,周坤也随之提速。 田遥越走越慢,到得大桥另一端,她停住,周坤也跟着停下来。 没了人群的喧嚣,只剩下货车驶过的呼啸声,凌晨的大桥显得有些萧索。 田遥不知道周坤想干什么。正是因为不知道,她心里才愈发恐慌。 她忽地飞速跑起来,穿过斑马线,沿着有灯光的大道一直往前跑,不敢回头也不敢停步。 这回,周坤并没有动。他只是将烟头踩灭,看着田遥逃跑的方向,咬牙骂了一句。 “孬种——!就他妈的会跑——!” 田遥折腾了好久才入睡。第二日中午醒来,她照常背着画夹拎着黑布袋出门。 田遥来到昨天的位置,将牌子和椅子摆好坐下,刚架起画夹,眼前便出现一双粉色的高跟鞋。 “小姐,麻烦帮我画一张画。” 高跟鞋主人的声线听起来像粉色一样柔美。 田遥慢慢抬起头,或许是熬夜的关系,或许是夏天天光太刺眼,她的眼睛有些干涩,田遥不由微微眯起眼。 “怎么,不画吗?”高添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挑了挑眉头。 【有生意你还不做,你傻不傻。】 田遥低头,自嘲地笑了笑。 干嘛要跟钱过不去,钱是无辜的。 “……请坐。” “需要先付账吗?” “……嗯。” 田遥点点头,从画夹里抽出一张白纸,铺陈在画夹正面,夹住。 高添添低头从挎包里取出长形钱包,抽出一张崭新的一百块,迈近两步,弯腰递过去。她的卷发垂在脸侧,一个精巧的吊坠从她粉嫩的脖子向前滑出,微微晃了晃。 田遥抬眼,双手接过。她直起腰,单手从牛仔裤的背袋上摸出一小沓领钱,数了几张给高添添。 高添添慢条斯理把零钱收进钱包,扶着短裙坐到了椅子上,她交叠双腿,双手优雅地搭在膝头。 “开始吧。”高添添稍稍抬起下巴。 田遥长长换了口气,握起铅笔在纸上沙沙落笔。 高添添是个小脸美人,五官精致,皮肤细腻,身材不算火辣,但好在比例不错——总之,高添添模样乖顺,一眼看过去就像一只需要人保护的小动物。 难怪陈景皓会喜欢。 田遥笔端一颤,笔芯断了。 高添添目光一直锁在田遥身上,显然发现了她不自然的停顿。 高添添轻轻侧头,说:“怎么了?” 田遥摇头,“没事。” 她侧腰把笔插回笔筒,抽出一支削好的铅笔。她把错的线条擦去,继续勾勒高添添的五官。 -- 第56页 高添添突然柔声道:“好像以前没在这边见过你啊。” 田遥飞快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这回,她手上动作没有卡顿。 “你每天都会在这边吗?” “不定。” “来找你画画的人应该不少吧?” “还行。” “这样聊天会不会影响你啊?” “……不会。” 高添添又问了好些基本让人无法拒绝的问题,田遥都是两个字打发掉。 她们频频对视。高添添眼里盛着笑,似乎心情不错,全程眼神几乎没什么变化。田遥的也无太大波澜,说不出是淡然还是木然。 “画好了。” 田遥从画夹上取下画纸,高添添起身走到她身旁。 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身上还有可取之处。 “挺像的。”高添添颔首,轻声说:“你帮我再签个名吧。” 田遥眼神一滞。 她知道。她一定知道。 就像她也知道她一样。 田遥将画纸按回画夹,挥笔在右下角签上自己的名字。字迹龙飞凤舞,像主人的穿着一样漫不经心。 高添添笑着接过画纸,轻轻将之卷起。 “谢谢了。” “慢走。” “我会再来的。” “……” 高添添果然不是说笑,第二天,第三天……就像周坤一样,高添添每天几乎定点出现在她眼前。 高添添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甚至周坤也没有。他们就像黑白无常一样,阴魂不散。 田遥的黑眼圈有些重了。 田遥把这归结于做贼心虚,可她明明不是贼,在高添添面前不是,在周坤面前更不是。 第四天的凌晨,田遥回到住处,裤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这几天她的手机都没动静,以至于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下班了吧,回到地方了吗?】 田遥握着手机坐到沙发上,愣愣地看着手机,没有回复。很快,手机又进了一条信息—— 【怎么不吱声?】 田遥赤脚踩在沙发边缘,单手抱住膝盖。她呆了一会,还是没有回复,因为,陈景皓把电话打过来了。 “喂……”也许是刚才跑得太急,田遥的声音有些沙哑。 “田遥?” “在。” 陈景皓像是松了一口气,“我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 田遥说:“我能有什么事。” “……” “你在担心我?” 田遥听到电话里长长的叹气声,然后是低沉又熟悉的男声:“你说呢。” 田遥瘪了瘪嘴,“真好。” “什么?” 田遥轻轻抽了一口气,“你什么时候回来?” “过几天吧,怎么了?” 田遥没回答,陈景皓似乎轻声笑,说:“想我了?” “嗯。” “……” 那边的沉默冗长得叫人难受,田遥吸了吸鼻子。 “陈景皓,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好想你……” 你回来好不好。 说完,她把头埋在膝盖上,很快,牛仔裤上晕开了两片水渍。 陈景皓好像说了些什么,她没有听清,或者他并没有说什么。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最终也不会有结果,这已经不重要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29章 第二日,田遥一直睡到下午两点才悠悠转醒,她脑袋还有些沉,不过肚子更饿。她揉着眼睛坐起来,拉开窗帘往外瞅,天色有些阴沉,又不像风雨的前兆。 田遥起床洗漱完,又将昨天的衣服洗了。她在阳台晾好衣服,甩了甩手上的水,门外就响起敲门声。 田遥站在阳台的门口,望向那扇黄色木门。她有片刻的愣神,怀疑自己幻听了。 屋里很安静,显得刚才的敲门声格外突兀。她这里,很少会有人来,而来得最多的那个人,没道理会出现。 “谁?” “我。” 一个简简单单的“我”,拉着田遥前行了几步。明明只有几步之距,她却觉得两腿发虚。 田遥拉开门,陈景皓就站在门外,高高大大的一个。他扶着门框,那双眸子依然幽黑晶亮,跟那天晚上的一般。 田遥本就没太多表情,而此刻的几乎可以用目瞪口呆来形容。 陈景皓笑了笑,说:“怎么,不认识我了。” “不是,你——” “我怎么了。” 田遥咬了咬嘴唇,小声说:“你怎么回来了。” 陈景皓又笑了,这回有些无奈的意味。 “你说呢。” 田遥瘪了瘪嘴,眼眶立马红了。她什么也没说,上前一步扑到陈景皓怀里。陈景皓像是早有准备,紧紧将她拥住,推着她进了门,斜倚着到了门背上。 田遥双臂环住他窄劲的腰,她抬起头,看见他线条坚硬的下颌,上面爬出了青色的胡茬。陈景皓似有所觉,微微低下了头。 他的眼睛幽黑深邃,温柔得像春夜的细雨。 此时此刻,一切言语都是累赘,一切试探都是托磨。 田遥踮起脚,牢牢吻住了他。 男人的下颌很粗糙,嘴唇却很柔软,带着他独有的气息。 -- 第57页 他的指腹覆上她的脊梁骨,从腰部一路缓缓往上。陈景皓从来不知田遥会有这么瘦,隔着衣料也能感觉到细微的突起和战栗。 初秋的风卷起帘尾,桌上的画纸被吹得沙沙作响,像极了夏日的某个午后。 陈景皓松开她,田遥的嘴唇已有些微红,像露水洗过的红芍药。他抬手撩来贴在她脸颊上的头发,摸到那些整齐的头发,他顿了一顿,说:“这个……戴着不难受吗?” 陈景皓指的是她的假发。 “……” “摘下来吧,戴着不热吗。” “……”田遥抬头看向他,陈景皓的神情不像开玩笑,然而田遥的也不像。“会吓到你的。” 陈景皓口气轻松,说:“又不是没见过。” 田遥轻轻摇头,说:“真没见过。” 陈景皓静了一会,稍稍歪头,“……剪了?” “剃了。” “……” 陈景皓表情凝滞,掐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什么时候?” “就前些天。” 田遥语气淡淡,看待这件事的严重程度显然跟陈景皓不在同一等级。 前些天,高添添回来的时候。 陈景皓站直了一些,刚好可以看田遥的发顶。他忽然低下头,吻落在她的头发上,接着是额头、眼睑、鼻梁,最后停在她的唇角。 他的吻细细碎碎,轻柔和缓,像在进行某种虔诚的仪式。 这是一种救赎,也是一种认可。 陈景皓拉着她坐到沙发上,他抬头盯着田遥看了一会,倏然笑了,像是已有预谋一般。他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说:“坐这。” 田遥垂眼,毫无征兆地想起他只穿裤衩的光景,那富有力量感的双腿…… “会硌疼你的。”田遥别开眼,双颊更加滚烫。 “不会。” 陈景皓轻轻一拉,将她带进怀里。他单手托住她的腰,另一手与她十指相扣。陈景皓的手掌很大,田遥将手指轻轻扣起,那份温度和力度让她很踏实。 “真不疼么。”田遥脚尖还点着地面,试图分担一些落在他身上的重量。 陈景皓笑着摇头,说:“不疼,你太轻了。” 他识破了她的小把戏,轻轻一抬腿,跟着托在她腰上的手放松了一下,田遥整个人一下子往后倒去。田遥被吓得轻呼了一声,顺势紧紧握住他的手。陈景皓笑着,又伺机将她稳稳托住,这样,田遥整个人都被他抱在了怀中。 田遥:“……很好玩么。” 陈景皓严肃地点点头。田遥轻声笑了笑,伸手抚摸他的脸颊,陈景皓不由跟着她的细抚微微偏过头。男人的肌肤没有女人的细滑,甚至还有些粗糙,但正是因为这份差异,让田遥觉得很真实。 真实得不像做梦。 “真好。”田遥不禁喃喃。 “什么好?”陈景皓问。 “能够见到你。” “……这就算好了?” 田遥毫不犹豫地点点头,陈景皓侧头在她掌心上亲了一口,笑道:“没出息。” 墙壁上的钟指着两点半,陈景皓说:“还去江边画画吗?我陪你。” “……不去了。”田遥说,“歇一天。” “那就不去。”陈景皓想了一下,又说:“一个下午可以画几张?” 田遥收回手,说:“够去澜阳的车费。” 陈景皓一愣,轻声笑了。 “那你会去吗?” “也许吧。”田遥说,“你是去澜阳办事么?” 陈景皓嗯了一声,“进货,酒吧缺酒了。” “上次也是?” “哪次?” 田遥没有立即回答,只是静静看着陈景皓。陈景皓想了想,才恍然,拉了拉她的手,说:“上次是去我妈那里,然后顺便办事。” “你妈妈……”田遥说,“你老家在澜阳么。” “老家……”陈景皓笑容有些僵硬,他将田遥搂紧了一些,“算是吧……我家情况有些复杂,以后我再跟你说。” 田遥了然地点点头,“听说澜阳风景挺好。” “嗯。澜阳属于山地丘陵地区,典型的喀斯特熔岩地貌,溶洞和山水都值得一看。”陈景皓抖了抖腿,低头看向她,“你想去吗?下次带上你。” “下次……”田遥愣了一愣,“再说吧……太远了。” 陈景皓不以为然,“不远,开车一般就六七个小时。快的话,五个小时就能到。” 田遥看着表皮剥落的木沙发,眼神有些飘忽,她摇摇头。 “还是太远了……” 还是太远了,去不到的。 她说的是时间,他理解成了距离。 田遥转头看着他,他们离得很近,口风都飘到对方脸上,田遥闻到一股淡淡的烟草香。 “陈景皓,我们去旅游吧。” 田遥忽然说,类似一槌定音的架势。陈景皓定定地看着她,田遥表情没什么变化,不像说说而已。他发现有些跟不上她的思维,“……怎么突然说要去旅游啊。” “你不想和我去么?” “想是想,但是——” 田遥静静看着他,像以前许多次一样,她并没有发火,也看不出有多失望。陈景皓甚至觉得,再继续坚持一会,也许她会说:“那就不去吧。” 田遥嘴唇微微颤动一下,陈景皓抢先说:“好。你想去哪里,我陪你去。” -- 第58页 “真的可以么。” “嗯。”这回,陈景皓很笃定。 有时,陈景皓不得不承认,田遥比他勇敢。 她坦率地诉说她的思念,击碎他的迷茫和犹豫,将他从感情的迷沼中拉出来。 她的行为准则很简单,甚至有些直来直往。她手无寸铁,也敢冲到最前面。 那份不顾一切的孤勇,也许你会觉得那是无知,而我恰恰觉得那是最真实的勇气。 陈景皓轻轻摇了摇她,“你想去哪里,什么时候走?” “你最快能什么时候?” 陈景皓不知道田遥为什么这么赶,但他觉得没必要知道,只要顺着她来就行了。 “我都行,你定。” “今晚,可以么?” “……”陈景皓不由笑了,“今晚就走,你是想跟我私奔吗?” 但田遥没有笑,她笑不出来,甚至有些想哭。 “就算是吧。”田遥说,“你愿意跟我走么?” “……” 陈景皓觉得不能再任其自由发展下去了,他将她搂紧了一些,由十指相扣改成握住她的手。 “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想去几天。我们先把地方定了,再确定时间和行程,交通工具和住宿什么的。酒吧那边还有些事,我得回去交代一下,这些准备,大概得要两三天。” “有这么复杂么,就是出去走走,买张车票就可以。” “这些当然都是必须的,不然那不叫旅游,那就成逃亡了。” 陈景皓松开她的手,泄气地往后一靠,笑容有无奈。 逃亡。 田遥愣住了。 原来她潜意识里,把这次旅游当成了逃亡。 就像五年前那次一样,毫无预兆,突然而至。 陈景皓看她发愣,后悔自己语气太冲,放缓了口气说:“这样吧,你把想去的地方、去多久,想好了告诉我,剩下的我来准备,好吧?” 田遥点点头,表情凝滞。 陈景皓轻轻推了推她,“怎么了,不开心?” “没有。” “……”陈景皓怔怔看着她从他怀里站起来,一点也不像没事的样子。 田遥瞥见他皱起的眉头,无所谓地笑笑,说:“我还没吃饭,饿了而已。” 陈景皓眉头拧得更紧,“怎么这个点还没吃饭?!” 田遥恍若未闻。她一直想着,可能她等不了那么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甜么。 ☆、第30章 田遥说:“我去买点吃的。” 陈景皓也站起来,说:“我陪你吧。” 田遥摇头,看着陈景皓那双略有倦意的眼睛,“你开了那么久的车,休息一下。” 陈景皓确实也感觉疲累。他今早急急忙忙把事情处理得七七八八,又将剩下的跟徐闻交代,让他帮忙跟着,便跳上车狂飙回来。 这会静下来,他才发现自己冲动得像个少年。 田遥自个出了门。她感觉步子有点飘,像踩在云端,随时害怕摔得粉身碎骨。 走在路上,她总忍不住左右张望,像提防着什么,整个人都显得神经兮兮了。 还是上次那家饺子店,田遥打包了一份饺子。 她回到住处,轻手轻脚开了门,陈景皓已经坐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脑袋微仰靠在墙上,抱着胳膊,两条腿敞开抻直,显得又笔直又修长。风扇将他的衬衣下摆吹得一下一下掀动。可能是怕硌得不舒服,他把钱包手机烟盒打火机都放到茶几上。屋里很安静,只有吊扇发出轻微的吱吱声,秋风无声地卷动帘尾。 田遥看着,心底也跟着平静起来。 她将袋子搁到餐桌上,背后倏然传来鞋底摩擦地面沙沙声,她转回头,陈景皓已曲起双腿,掀开眼皮看向她。 田遥:“……吵醒你了。” “没有。”陈景皓揉揉后脖子,“我闻到香味了。”他看了一眼那个袋子,“饺子?” “嗯。” “饺子现做的好吃,放久了外皮就硬了。”陈景皓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坐这吃吧。” 田遥坐过去,将泡沫饭盒放到茶几上,“你怎么跟老板说一样的话。” 陈景皓想了想,忽地笑了,“因为我也是老板。” 田遥拉开袋子的手顿了一顿,没说话。 田遥撕开饭盒盖子,倒出酱油,扯开筷子转头问他:“你吃不吃?” 陈景皓说:“我不饿,你吃。” 田遥果真没再搭理他,自顾自吃起来。饺子已经温了,田遥基本一筷子一个,蘸了酱油一口下去。陈景皓斜着身子,手肘拄在扶手上,有点想笑。 他还以为,田遥会坚持一下,喂他一个。看来还是他想多了。 田遥忽然停箸,看向他,皱了皱眉头。 陈景皓说:“怎了?” 田遥:“你一直看着我,我吃不下。” 陈景皓不知道她怎么发现他一直盯着,刚才他明明没有笑出声。他摸过茶几上的烟盒,直接从里面咬出一根烟,“屋里就我们俩,不看你看谁啊。” 田遥又转回头去吃饺子,只是脸颊多了两抹红晕。这回,陈景皓轻声笑了出来。 田遥低着头,余光瞥见了那只皮质钱包,边角已经磨旧,透着一股沧桑感,她不由看得有点呆了。陈景皓点燃了烟,用手夹着,说:“怎么了?” -- 第59页 田遥说:“有点旧了。” 陈景皓笑了笑,“是该换了。” 田遥直起腰,说:“我送个给你,你要么?” 陈景皓皱着眉头吸了一口烟,烟圈吐出来时他笑了。 “定情信物吗?” 田遥噤声,目光回到饺子上。 身后传来低沉慵懒的男声:“你送什么我都要。” 田遥把饺子吃完,陈景皓一根烟也抽到尽头。她把盒子收进垃圾篓,“你不睡了么?” 陈景皓把茶几上自己的东西拿上,“我过去睡。到饭点你喊声我。” 陈景皓回到自己那边,刚进门便下意识看向阳台,那几株向日葵,已经结出了沉甸甸的花盘。 吃过晚饭,田遥坐陈景皓的车去酒吧。陈景皓将车停在门口马路边,田遥按着车门,下车前回头跟他说:“我先进去可以么。” 陈景皓神情一顿,按下心头的难过,静了片刻到底还是只说了一个字。 “……好。” 田遥推门下车,绕进旁边的巷子,从后门拐进去,头也不回。 陈景皓只觉得车里有点闷,他降下车窗,抽了一根烟,又坐了片刻,才下车。 离酒吧开始营业还有个把小时,那些服务生才来了几个。陈景皓环视了一遍,没有看见田遥。 吧台那边,方晓君一个人坐在高脚凳上玩手机。她不知看什么看得入迷了,脸上的笑容有些傻气。 陈景皓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跟前,“你看什么呢——” 方晓君尖叫了一声,手机险些脱手,“你、你要吓死我啊!”说完又尖声道:“你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 陈景皓斜倚着吧台,嘴角扯了扯,“有意见?” “没——”方晓君小心翼翼地护好手机,“没意见。就是,太诡异了哈。你才去了一、二、三、四——”她一个一个地收回手指,“四天不到啊——!” “破纪录了是吧。”陈景皓嘿嘿笑,“这叫有追求。” “追求……”方晓君斜了他一眼,收回手,抱臂幽幽地看着他,“嗯哼,不知道今晚添添会不会——又——来查岗哦。” 陈景皓站直身,笑容僵在脸上,“……她来过?” 方晓君笑得更欢畅,“怎么,怕了?” 陈景皓挑眉,拉高声调,“你开玩笑?!” 话毕,陈景皓撇开眼,看向那些空空的卡座。方晓君冷笑一声,也没再搭话,只是定定盯着陈景皓,想要从他的脸上找出破绽。 陈景皓如芒在背,烦躁地扔下一句。 “去抽根烟。” 跟预料中的一样,田遥在楼顶。她趴在栏杆上,手里夹着一支烟。 楼顶依然只有他们俩,陈景皓走过去,田遥没有回头,她几乎一动不动,手上那只烟冒出一段细长的白烟。 入秋后天色阴得快一些,她外面是暗沉沉的天。 陈景皓从后面拥住她的腰,田遥没有惊讶,她将烟拿开一些,无声笑出来。 陈景皓说:“你怎么没被吓到……” “听到脚步声了。” 田遥站直,缓缓转过身,陈景皓捏过她的下巴,亲吻她的唇。田遥没有反抗,让他亲个够。 过了好一会,陈景皓才松开她,倚在栏杆上,一手揽着她的腰。 “以后少抽点烟。” 田遥侧头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说:“就开始管我了?” 陈景皓:“……” “你怎么不少抽点?” 陈景皓低头瞪了她一眼,在她腰上轻轻掐了一把,“我是男人。” “不都是人。” “……” 陈景皓一时被她噎住,田遥却跟没事人一样,又吸了一口烟。 陈景皓说:“给我抽一口。” “啊?” 陈景皓朝她手上的烟抬了抬下巴,“来。” “……不是什么好烟。” 陈景皓说:“没事。” 田遥看了一眼手上的烟,还是抬手将之凑到他嘴边。陈景皓极其娴熟地吸了一口,缓了缓,侧头长长地吐出。 待他转过头,田遥捧起他的脸颊,踮脚便亲上去。他们的吻还带着浓烈的香烟味道,让人清醒,也叫人沉迷。 田遥离开他,丢掉手中的烟蒂,说:“我想到要去哪里了。” 陈景皓怔忪一会才回过神,说:“哪?” 田遥:“西山。” 陈景皓:“……那么近?” 田遥点头,“嗯。” “……”陈景皓将她揽紧一些,看着她的眼睛说:“你还可以再想想。费用的事你不用担心,我来拿——你再这么看着我也没用,现在跟之前不一样了。”他眉头轻蹙,“我不会用女人的钱。” “陈景皓。”田遥静了一会才开口,“你是不是有点大男人主义了?” “就当是吧。”陈景皓说,那股烦躁又莫名窜上来,“真要去西山吗?那里能看的就一座山、一座庙。” 田遥说:“已经足够了。” 田遥表情认真,甚至还有些固执,陈景皓不觉叹了一口气。 “……行。”陈景皓投降,“那里的香火很旺,每年临近高考都有很多考生家长去烧香,逢年过节人也多,求财求姻缘。你想去求什么?” “平安。”田遥轻声说,“我只去平安。” -- 第60页 “反正其他两样你都有了——”陈景皓笑了,“去西山的话,我们明天下午就可以出发,过去也就一个多小时。” “真的么?”田遥不由轻扯他的衣摆,“真的明天下午就可以走?” 田遥对出发时间似乎很敏感,总给他越快越好的错觉。 陈景皓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田遥又松开他的衣摆,表情松懈了一些。 陈景皓说:“明天我跟晓君说一下就好了。” “哦。”田遥恍然,“我也要跟她请假。” 陈景皓一字一顿,“我一起说。” 田遥:“……” 陈景皓的大手在她侧腰上下滑了一遭,他口气轻快地说:“没事,她早看出来了。” 田遥咬唇,“……” “西山那么近,你想多呆几天也没关系。”陈景皓说,“明天下午我还要回酒吧一趟,大概四点多完事。你在哪等我?我到时去找你。” 田遥想了想,说:“海城路那的广场,我四点在那里等你。” “好。” 又厮磨了好一阵,陈景皓和田遥才一前一后离开楼顶。 这回,还是田遥先走。陈景皓目光追随她瘦削的背影,她还是那么干干脆脆,走得头也不回,看不出任何依恋。 也许是距离太短了,陈景皓想。 田遥可谓提心吊胆过了一晚,总担心周坤忽然蹦出来,戳穿她的面具。这种胆战心惊,在陈景皓的短信到来之时达到了顶峰。 【我等你下班。】 她紧紧握着手机,不由喃喃。 “快点到明天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31章 捱到酒吧打烊,田遥故意等其他人都走光,才慢吞吞出去。出了门口,她揿亮手电,往周坤常站的那个树根周围晃了几下——那里空无一人。 田遥舒了一口气,走到路对面陈景皓的车边。 陈景皓降下了车窗,胳膊随意搭在车窗上,待她走近,陈景皓往那个树根瞥了一眼,说:“你照那里干什么?” “没什么。”田遥垂下眼帘,从车头绕到副驾座上。“走吧。” 陈景皓嗯了一声,没能释怀,他鬼使神差又看了一眼那个树根——树影底下黑麻麻的,连个人影也没有。 次日下午,陈景皓来酒吧找方晓君,告知她进货情况,以及酒吧的一些日常事务。谈完正事,陈景皓合上账簿,推回给方晓君。 “对了——”陈景皓胳膊随意搭在吧台上,“我要外出几天,这几天辛苦你照看下,有什么事——打我电话。” “哦,去哪啊?” 方晓君将吧台的纸和本子叠成一沓,对于陈景皓的间歇性外出,她早已习惯,因而语调也甚是随意。 陈景皓反射性地说:“西山。” “西山?”方晓君抬眼,脸上满是怀疑,“咦,以前怎么拖你都不愿去的啊,说不信佛什么的。怎么突然间思想觉悟提高了一个档次?” 陈景皓白了她一眼,“提高个头啊。” 方晓君嗤笑一声,“你去西山干嘛?求子?!呀——”她瞪大眼,“不会被我说中了吧!” “……”陈景皓快被她逗乐了,“我求财!得给你准备嫁妆了,行了吧!” 听到“嫁妆”两字,方晓君耳根都烧热了。她不自在地握起那沓本子,往吧台上磕了磕。 “哪那么快……”方晓君嘀咕道。 陈景皓心里兜着另外的事,错过了她的微妙表情。 “对了……”陈景皓稍稍别开眼,食指一下一下点着台面,“田遥……也休几天假……” 此时的他,像个跟家长承认早恋的高中生。 “咦——”方晓君飘乎乎的春思成功被他拉回,“哦——?”她将本子往台上一放,“终于勾搭上了啊——” “勾搭……”陈景皓揣摩这词的个中意味,不由轻轻皱起眉头,“你说谁勾搭谁呢?” 方晓君说:“行,你俩互相勾搭,行了吧。” 陈景皓:“……” 陈景皓看着手指旁边台面的纹路,方晓君看着他,一副坐山观虎斗的悠然姿态。 “那我们可爱的添添怎么办哦?”方晓君语气幽幽,仿佛怨妇就是她,“看样子不像要放弃的样子哦。看来有人要为难了哦。” 陈景皓胳膊都冒出鸡皮疙瘩,他瞪了方晓君一眼。 “她啊……我们早就分手了……年初啊,你知道的。”陈景皓顿了一下,紧抿嘴巴,像是在准备词汇,“而且,就算跟她继续下去,她父母那边也不见得会同意……分了也好……分了她就可以找个门当户对的……” “扯吧。”方晓君一掌拍在本子上,“说得你像是为她好一样,明显就是你自己变心了。男人就是狡猾。” 方晓君不留情面的一阵见血,陈景皓愣了愣。 “是是是。”陈景皓不耐烦地点了几下台面,“我承认你说的对,我变心了,行了吧。” “你跟我承认有啥用啊。”方晓君睨了他一眼,“有本事你去跟添添面前说呀,嘿——” 陈景皓:“……” 静了一会,方晓君语气一转,叹气般说:“门当户对……那你呢,你跟田遥就门当户对了?” 陈景皓不语。 “你知道她家哪里,以前是干什么的吗?”方晓君追问,语气咄咄逼人。 -- 第61页 陈景皓面带不悦,直视她,“年纪轻轻的,这口气,怎么那么像居委会大妈。” 方晓君不怒反笑,“我就随便问问,你那么炸毛做什么。” “……我们才刚开始。”陈景皓声音低沉,“以后再慢慢考虑。” “是啊,才刚开始……”方晓君附和,心思飘到别处,神色也凝重了。 他们才刚开始。方晓君心里冷笑,她跟他都还没能开始呢。 “哥。”方晓君回过神,“你为什么也会喜欢田遥啊?她看起来,跟其他女孩子总有些不一样……” “‘也’?”陈景皓挑眉,“还有谁?” 刚想到那个医生,心绪混乱,方晓君恨不得咬舌。 “呃……”方晓君难得有些不自在,“阿呆。嗯,阿呆。你知道的,阿呆当初可是我们这,第一个跟她搭讪的——啊,当然除了我以外。” 陈景皓眯了眯眼,那神情显然在说:我怎么不知道。 陈景皓说:“你也觉得她不一样了,不就是因为不一样,我才能注意到她吗。” 方晓君暗笑,果真情人眼里出西施。她本想说,她说的不一样是奇怪的意思,没发觉她看上去有点抑郁吗。 陈景皓:“干啥,要说不说的。” “没什么。”回想陈景皓刚才炸毛的样子,方晓君费了点劲,才将一摊问题都压了下去。“你认真的?” “你说呢。”陈景皓没好气地应了一句,站起来要走,“快到点了,她还在等我,我先走了。” “哎——”方晓君冲他背影挥手,“你该不会是,搞出人命了吧?” 陈景皓身影一僵,站定,回头,“嗯?” 方晓君笑着说:“要不,你怎么能下定决心跟高添添分手了呢?” “是你思想太复杂。回头啊——”陈景皓戳戳自己的脑袋,“去医院看看这里。” “……” 方晓君等他走开了,才喃喃自语。 “就是去医院看了,才更复杂呢。” 高添添跟昨天一样,下午两点多就来到泰景江边。也跟昨天一样,她沿着江边走了很远,也没有发现田遥的影子。 不会是怯场了吧。高添添不由想。 这样的优越感,让她格外畅快。 她依旧是沿着江边一路走过去,在顺着酒吧前那条马路走回来。 路边停了一长列的车,高添添还是开她爸爸的车,就停在酒吧门前。她回到车边,看了看前后车距。前面一辆红色雪佛兰,后面一辆白色丰田SUV。高添添下意识看向那辆丰田的车牌,只消一眼便顿住了。 JK907 陈景皓的车。 日头晒得人有点眩晕。 高添添缓了缓气,从小包中掏出手机。 【你什么时候回来?】 她顿住,仿佛下了很大决心,才抖颤着补了几个字。 【我想你了……】 高添添就站在车尾边,紧紧攥着手机,盯着蓝色的车牌,直到焦点涣散。 【过几天】 高添添看着那短短的三个字,忽然笑了,笑容无力,而苍白。她没有回复,也没有上车,就一直站在车尾边,像棵树一样一动不动——不过,是棵弱不禁风的小树。 她本可以坐回车上,但她没有。高添添潜意识里觉得,站在外面等他更好。 对他更有冲击力。 高添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街边树的影子被拉长了一段,她终于看到熟悉的身影从巷子口走出来。 高添添双手拎着包,走上前两步,“陈景皓。” 陈景皓不知在想什么,一直低头走路,听到声音才抬头,眼里全是惊讶。 “添添——你怎么来了?” 高添添幽然发笑,“你回来得可真快哦。” 陈景皓错开眼光,没有回答。 高添添又说:“你什么时候学会骗我了呢?” 陈景皓依然不语,他的沉默让高添添感觉愤怒的一拳却打到了棉花里。 高添添两手紧紧握着小包的带子,激动得往上提了提,抬高声调,“陈景皓,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添添,我们找个地方谈谈。”陈景皓看了一眼酒吧,“进里面说。” 高添添不动,陈景皓去拉她的胳膊,却被她使劲甩开。 高添添眼眶立马红了,“是因为田遥吗?” 从高添添嘴里听到她的名字,陈景皓说不震惊是假的。他才离开几天,就江山已改。 陈景皓沉住气,“这是我们俩的事,你扯上第三个人干什么?!” “你护着她。” 陈景皓:“……” “你别以为我什么也不知道。” 高添添忽然低下头,摁开小包的锁扣,从里面缓缓抽出一张纸。 高添添的肖像画,田遥的签名。 黑白分明。 陈景皓心头咯噔一下,沉声低喝:“跟我进来。”他不由分说地把高添添拽进酒吧。 方晓君还坐在吧台边玩手机,听到开门声和脚步声没有马上抬头。 “又回来了啊,不是说要去找田遥吗?”方晓君抬头,登时愣住,表情跟见鬼了似的,“呃——你们聊,你们聊——”她说着抓过台上的水桶包,“我还有点事先走,不打扰你们了。” 方晓君灰溜溜地跟他们擦身而过,走到门口才回头看了一眼,心想:这下要出大事了。 -- 第62页 陈景皓松开手,两人就面对面站在吧台前,全然没有坐下详谈的意思。 陈景皓低头看着她,“你去找过她了。” 高添添毫不畏惧他的眼神,“你紧张了。” 两人连问句也懒得用,直接给对方下定义。 陈景皓:“我说了这事跟她没关,你别把往里边扯。” “跟她没关?”高添添冷笑,“跟她没关,那你吼什么,你激动什么……你根本就是在心虚!” “我心虚?”因为大声说话,陈景皓脖子上的青筋隐现。他也笑了,像听到什么离谱的事。“我有什么好心虚的。高添添,我们年初就分手了……当初是你提的分手。你一个人跑到国外,说是去散心,一去就是大半年,你有没稍微考虑过我啊?” 高添添本意并非想分手,跟许多恋爱中的女人一样,说分手不过是想对方挽留自己,用以试探对方对自己的在乎程度有多深。 一次又一次,高添添在这样的分分合合中倒是试探出了陈景皓的真心,却也让他渐渐丧失了耐性。 此刻听到他说分手,虽然只是提及旧事,高添添还是慌了。 “你怪我是不是?”高添添去拉陈景皓的手,委屈地说:“陈景皓,你还在怪我是不是?你别这样,我——” 陈景皓轻轻扯开了她的手,高添添泫然欲泣,“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们在一起都那么久了,我舍不得你……真的……” 陈景皓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脸上的不忍,跟着那声震动,土崩瓦解。 【我已经到了。】 短短的五个字,像当初的那句“我好想你”,直白而热烈,让陈景皓在摇晃中抓住了一支撑点,稳住了自己,牢牢的。 陈景皓飞快回了短信。 【马上来,等我。】 “对不起……”陈景皓看着高添添,眼神不再闪躲,“添添,我们就这样吧。我要走了。” “去找她是不是?”高添添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冷下脸,凉幽幽地说:“干嘛没胆子承认?” “高添添,说了我们走到今天这步跟她没关,你老纠结这个做什么?!” 高添添并没生气,甚至也没委屈的模样,她只是冷冷笑一声。 “陈景皓,你知道她和杨凯什么关系吗?” 陈景皓愣住,但神情显然变得凝重。 高添添怕他没听清似的,又重复一遍,“你知道田遥跟杨凯什么关系吗?” 陈景皓:“你胡说些什么!” “如果你觉得是我胡说,好——”高添添打开她的小包—— 她的举动,让陈景皓莫名其妙地眼角一跳,她刚才就从包里掏出了田遥给她的肖像画。 这回,高添添只是拿出了手机,开锁屏,纤细的手指飞快点了几下。高添添将手机掉了个面让陈景皓看,上面显示一封带附件的邮件正在发送中。 “你要是还不信,你可以亲自去问你哥们。”高添添收回手机,“陈景皓,有些事,不是你选择忽视,它就不存在。” 比如田遥和杨凯的关系,比如我对你的感情。 高添添没再说什么,也不等他回答,转身离开。 陈景皓呆立了好一会,手机又震动一下。他木然坐到高脚凳上,滑开了手机锁屏。 一封新邮件,来自高添添。 陈景皓像是知觉钝化的老人,久久才点开——附件是一个音频文件。 作者有话要说: ☆、第32章 四点多的太阳很柔和,海城路广场中央的喷泉边围了不少来留影的人。田遥就坐在不远处的灯柱下,手里握着手机,望着眼前来来去去的人群,还有喷泉上方的微型彩虹。她身边放了一只黑色双肩包,背包瘪瘪的,看着跟她人一样消瘦。 田遥不知坐了多久,跟前走来一个眉眼弯弯的姑娘,拔下一边耳塞,问她旁边有人坐吗。田遥摇摇头,将背包放到自己的腿上抱着。那姑娘在她旁边的长凳坐下,塞上耳塞,手指在手机上飞快点动,像在跟人聊天。 又过了一会,有个年轻男孩上前,那姑娘开心地勾着他的臂弯走了。 田遥看了一眼他们远去的背影,脑袋里闪过一帧模糊的画面,转而又消失不见。 手机依然毫无动静。 周围的温度似乎跟着太阳,一点一点降下去。 田遥翻开手机,揿下了陈景皓的号码。她将手机紧紧按在耳边—— 嘟,一声、两声、三声…… 电话被挂断了。 田遥缓缓放下手机,盯着鞋尖前方的地砖,那一个一个灰黑色的小格子,看得她眼睛都花了。 她初是以为陈景皓出事了,整个人静下来后想想,怕是她自己出事了还差不多。 可即便这样,田遥还是拎起背包,拦了一辆摩的往酒吧赶去。 酒吧门前偶有人经过,路边停了一溜的车。田遥很快找到了那辆白色的丰田SUV,里边却空无一人。她还想绕到小巷看看后门开没开,手机却响了。 翻开手机,陈景皓的名字赫然闪现。这回,她没有盼了许久终于如愿以偿的感觉,有的仅是一种,如芒在背的凄凉。 田遥接起电话,她将手机贴在耳边,却没有出声。 “你,上来。” 田遥愣了一下,慢慢地仰起头。 -- 第63页 酒吧只有三层楼高,而此时楼顶上,陈景皓微微探出身,低头看着她。太阳的光线斜过来,那双幽黑的眼睛微微眯着,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多了几分凌厉。 田遥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应道:“是。” 后门只是虚掩,田遥推开走了进去。穿过空荡荡的一楼,她转到了楼梯间。爬到顶楼的小门前,她停顿了一下,才缓缓推开门走出去。 陈景皓就倚在栏杆上,他没有抽烟,但脚边早已横七竖八丢了好些烟头。 田遥一直低垂着眼,她越走越慢,最后停在陈景皓三步之外。 田遥想着,故事从这里开始,也要从这里结束了。 等了很久,楼顶的风都静了,陈景皓才打破沉默,说:“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他的背部自然弯曲,姿势松垮得甚至有点无力,田遥却端端正正站在他面前,肩膀紧绷。 “没有。”田遥摇头,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 “没有?”陈景皓嗤笑了一声,离开栏杆,站直在田遥面前。 田遥斜了一眼地上的影子,陈景皓还是高高大大的一个,影子比她长出了一大截。 “……好。”陈景皓顿了一下,“你跟杨凯……你跟杨凯怎么回事?你说说……” 田遥咬了咬下唇,垂在身侧的两手握成拳,“你都知道了。” 田遥回答得干干脆脆,陈景皓心头一窒,眼神跟着暗下来。 对,他都知道了。 陈景皓现在总算明白,她为什么会那么赶时间。 从那句突如其来的“我好想你”开始,一切都充满告别的意味。 陈景皓说:“你那么赶着跟我出去玩,不就是为了让我晚些知道,是不是。” 田遥低下头,看着地上那些散乱的烟头,有点出神。 “……或者,你根本没有打算告诉我?” 是。田遥心说。 我根本没打算告诉你,我非常的不想让你知道。我想着,回来之后,我一个人悄悄走了就是了。 那样,我也不用面对现在这样的你。 “为什么偏偏要是你啊……” 陈景皓声音低沉,更像是喃喃自语。 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偏偏是我。这个问题,我也想了很久。 田遥指尖冰冰凉凉,双手握出了一片凉汗。 她低下头,“杨凯的事,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陈景皓转过身,紧紧攥着栏杆上边的铁护栏,直到指关节泛白。 “你走吧,我现在,真的,没法面对你。” “是。”田遥低低应了一句,像以往很多次一样,头也不回地离开。 只是这次,她知道再也没有人会在背后默默注视她。 田遥下到一楼,方晓君不知几时进来,坐到了吧台边。 “咦?”方晓君奇怪地看向她,“你不是跟我哥去西山了吗?” 田遥停了一下,喉咙干燥得不想说话,她摇摇头,惨白着一张脸从后门出去。 “……”方晓君望着她黑色的双肩包,百思不得其解。 没多久,陈景皓也来到一楼。他像是没有看见方晓君,头也不抬地从她面前大步经过,脸色比起田遥的好不到哪里去。 “一个两个都发神经了……”方晓君咂舌自语。 日头还没散尽,陈景皓开车来到周坤的工地门前。才几天的功夫,这里已经搭起了一排两层的铁皮房子。刚下工的工人大多灰头土脸,三五结对走回屋里,鲜少见到女人的影子,有一两个也是人老珠黄的中年妇女。 周坤接到陈景皓的电话,兴致勃勃地从铁皮房子里跑下来。 “啥事?”周坤站到驾驶座旁边,“还劳你大驾跑来这里找我?” “还能啥事,回来了来找你吃个饭不行?” “行行行。”周坤连声应道,“不过啊,这回得我来请。” 陈景皓朝旁边晃了下脑袋,“上车。” 周坤坐到车上,陈景皓问了他要去哪里后,一路只管开车,话都不说一句。周坤试着挑开话题,陈景皓应了几句,后面便又没了声音,像琢磨着什么事。周坤索性也闭上嘴。 周坤挑的饭店依然在丽水路上,他们进去坐定,点了菜,陈景皓又叫了一打啤酒。 周坤犹豫地看着他,“你今晚可是开车来的啊。” 陈景皓惜字如金,“代驾。” “……”周坤脖子一梗,低头拆开碗筷的塑料纸,“看上去兴致不高啊。怎了?跟嫂子吵架了?” 陈景皓没有立马回答,他看了那光头一眼,不由皱了皱眉。从见到周坤起,他的耳边一直充斥着男人的咆哮声和女人的求饶声—— 【你要是不说——好!你要是不说,妈的,老子就找人轮了你!】 【我说,我说——我去跟他说,我去跟他说——】 “没有。”陈景皓说,他低头摸出烟盒,咬出一根想点上,服务员走了过来。 服务员说:“先生,我们这里不能吸烟。” 陈景皓愣了愣,把烟取下,直接掐折了,跟周坤拆出来的塑料纸丢一起。 “……什么事啊,把你给气成这样。”周坤看着他,几乎是目瞪口呆。 周坤拉过他的碗筷,替他拆了塑料纸又用茶水涮过,提起茶壶给他倒了半杯茶。 “来来来,先喝口茶润润喉。”周坤放下茶壶,坐回椅上,“今晚兄弟我陪你喝个够。” -- 第64页 周坤那个“兄弟”像把刀插在他身上,陈景皓像费了大半身的力气,才说出口。 “周坤,你还记得撞了凯子那人叫什么名吗?” “记得啊,怎么不记得。妈的,化成灰我都记得。”周坤两手按在腿上,“当年凯子开着他爸那辆破摩托车去追她,人都跑到她前面了,妈的,你小贱人还踩油门。凯子做错了什么啊?!不就是当众亲了她一下吗,用得着气成那样吗!妈的,那小贱人当年说把油门当刹车,我看啊,他妈的就是故意的!出了事就跑,被抓回来还死不承——” “我只问你她叫什么名字!”陈景皓忽然爆喝一声,周围几桌人齐刷刷看过来。 “……田遥。” “哪个遥?” “遥远的遥。”周坤拍了一把大腿,“啊——这小贱人现在就在你那打工呢,不知道你认得吗,当年上法院的时候你不在——” 最后的侥幸破灭。 陈景皓忽然自嘲自笑了。 他觉得自己真是蠢得可以,田遥都承认了,他还来问周坤,岂不是自讨苦吃。 也不对,陈景皓想。 她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唔……”陈景皓无意识晃了晃茶杯,茶水泼出来也浑不在意,“不认识……人那么多,我哪可能认识……我又不是晓君……” 周坤想了想,点头,“也是。” 那小贱人虽然长得他妈的好看一些,但现在落魄成这样——何况皓子还有添添,怎么可能跟这样的女人扯上关系——当初还以为她跟皓子有什么,现在想想,顶多是那个小贱人自作多情了。 周坤瞎合计了一番,又说:“那你打算怎么处理?让那小贱人继续留在那里?”他点点桌面,“不能吧——多糟心!你能看得下去我都不能忍,看到她我就想起凯子,年纪轻轻就——” 服务员端菜上桌,周坤适时打住。 陈景皓让服务员开了瓶盖,二话不说就倒满了两杯。周坤看着他这架势,筷子伸到半路都僵住了。 “皓子,你这是——” “哪那么多废话,喝啊。” “……” 陈景皓果真没废话,一杯接一杯地往肚里灌。 方晓君接到周坤电话赶到饭店时,陈景皓已经趴在桌子上。 “我哥这是咋的了?”方晓君看了周坤一眼,周坤脸颊红得跟他的光头一样反光。她去推了推陈景皓的肩膀,“喂——醒醒——” “别晃了。”周坤说,“我刚试过,没用,喝倒了——” 方晓君说:“喝了多少?” 周坤指了指桌上七八个啤酒瓶,“刚才服务员还收走了一批,十来瓶应该有吧。” 方晓君眉头皱得都可以夹苍蝇了,“你就不拦着点啊?” 周坤摆摆手,“能拦我早拦了——皓子的酒量根本不止这点,都是心里有事,喝闷酒呢,一整晚话都没几句。” “能有啥事?”方晓君说完,马上想到另外一个人,“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也没说了什么啊。”周坤隔着衣服挠了挠滚圆的肚皮,“一上来就问当年撞死凯子那人叫什么名字,然后就喝成这样了——” 方晓君心头咯噔一下,她没见过杨凯,但听陈景皓提过。杨凯出事的时候她刚认识陈景皓不久,又赶上陈红梅抱病,陈景皓那段时间经常在外面,她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慢慢接管酒吧的日常事务。 方晓君说:“那——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田遥啊。”周坤说,“你们酒吧的,你该认识吧。” 岂止认识啊。方晓君心叹。 “啊——”周坤想起什么似的,“皓子跟这女人没什么吧?” “能有什么!”方晓君脸色一变,沉郁了几分,“来,搭把手——帮我把他扶车上。” “行。”周坤站起来,喃喃了几声,“没什么就好。” 方晓君:“……” 方晓君坐在陈景皓的车上,她目送周坤离开,没有急着开车。她先给戴云辉打了一个电话—— “喂,阿呆啊,你在酒吧吗?” “嗯,你手上的活放一下,过来一下丽水路这边,你皓哥他——” 副驾座的窗户徐徐被降下,嗒的一声清响,烟头亮起星红的一点。 “啊,没事了。”方晓君对着手机说,“嗯,我没事,我哥也没事,你继续忙哈。” 方晓君收起手机,转头对身边的人说:“送你回哪里,老家那边还是盛辉国际?”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要先说一下,这个文不是100%的HE。 ☆、第33章 方晓君收起手机,转头对身边的人说:“送你回哪里,老家那边还是盛辉国际?” 陈景皓恍若未闻,他看向窗外,烟头的火光一明一灭。 秋天已至,街边树的叶子还没有变黄,但也离枯黄不远了;又或是夜色蒙蔽人的眼睛,陈景皓看不清楚。 方晓君轻叹一声,把车子调了个头,开往远离泰景江的方向。 田遥按部就班出现在酒吧。第二日,她依旧背着画夹去江边。秋日午后的阳光让人都懒散起来,来找田遥画画的人不多,没有陈景皓也没有高添添。 才不过一夜的光景,世界就走了样。田遥回想天台上的拥吻,只觉,恍如隔世。 田遥大多时候盯着江面的小船发呆,一动不动,直到眼睛睁得累了才眨眨眼。一张枯叶飘落到她的发顶,她也浑然未觉。 -- 第65页 捱到酒吧准备开门营业,田遥如魔怔一般,又跑上了天台。她跑得太急,喘着大气推开门——空旷的天台上只她一人。 她卸力地靠在栏杆上,泛黑的水泥地板上,静静地躺着一小片烟头,看上去似乎比昨天多了好些。 田遥擦燃火柴,点着了一根烟。她抽得很慢,有时甚至忘了去吸,直到香烟燃尽,她把香烟和火柴梗丢在另一边,离开了楼顶。 陈景皓好几天没出现在酒吧。他跟方晓君“请”了几天假,让她就当他还没有从澜阳回来。 方晓君在电话里说:“你既然不想见到她,那不如直接把她辞退了。” 陈景皓:“……我以什么理由啊,总不能无缘无故把人给炒鱿鱼吧。” 方晓君哦了一声,听上去有些不以为意,“你怎么比女人还心软啊。” 陈景皓:“……” 方晓君:“你要是不想做恶人,那我来说。再怎么说,当初也是我让她进来的。”她顿了顿,“其实也不用编什么理由,双方不都心知肚明了嘛。”她声音低了下去,像是说给自己听,“而且,她看上去也不像会是死皮赖脸的人。” 陈景皓单手握着冰凉的铁栏杆,望着阳台外斑斓的灯光,静了好久。他的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到了最后,定格在一双绝望的眼睛上。 那个深夜,那扇开了一条缝的木门,那道细长的疤痕,那双绝望的眼睛。 陈景皓莫名有些害怕,而他也感知到,这种害怕,跟当初的截然不同。 “哥?”方晓君说,“你还在听吗?” “唔……”陈景皓应了一声,抓了抓栏杆,“算了……暂时先这样吧……” 方晓君:“……” “晓君。”陈景皓忽然叫了一声,“你看过她的身份证是吗?” “啊。”方晓君应道,“是啊,当初都留有身份证复印件,怎么了?” 陈景皓:“她几岁了?” 方晓君:“……等等,我帮你看看。” 那边传来拉开抽屉和纸张翻动的声音,一会后,方晓君说:“27了。” “27啊……”陈景皓抬头看了一眼橙蒙蒙的夜空,“你也27了吧。” “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陈景皓说,“那先这样,有事打我电话。” “好。” 陈景皓看了一会并无新意的夜景,才回到沙发上。他平躺下来,双手交叠枕在脑后,看着橘黄色的吊灯发呆。 有一瞬间,陈景皓甚至想不起杨凯的面孔。实际上,要不是旁人特意提起,陈景皓只有每年忌日的时候,才会主动想起杨凯。 这大抵是无法避免的局面,随着年轮转动,除了至亲至爱,那个人的痕迹终会在许多人的生命中渐渐淡去。 陈景皓觉得有些无奈,也有些难过,他慢慢变成了后面一种人。 放假的几天,陈景皓窝在盛辉国际的公寓里,想了很多事。 他一会想起杨凯曾经打电话告诉他,他在追一个女孩,那女孩如何如何合他心意,等追到了就带她来给他瞅瞅。 他一会又想起初见田遥时,她的各种怪异又木然的举动,现在总算有了合理的解释。 他也会想,田遥在监狱里过的究竟是怎样的生活…… 心情像过山车一样上下颠簸,直到最后,脑子乱得像厨房里塞满外卖盒的垃圾篓,陈景皓才停止。 他换了一身能出门的衣服,把垃圾打包了,拎到楼下的垃圾桶。 他回来的时候,门口多了一个人。 陈景皓讶然,“你怎么来了?” 高添添还是一身娇嫩柔美的粉红,双手拎着小包,端端正正地站在他家门前。她的脸色并不十分好,但并不妨碍她一身淑然的气质。 高添添看见陈景皓,眼里的惊讶也是一闪而过。他的胡子好多天没有刮了,密密麻麻的一片,头发长了也没剪短,乱糟糟的一窝。 “我就不能来看看你吗?” “有什么好看的。”陈景皓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进来吧。” 他还是不忍心把她关在门外。 高添添跟他进了门,熟练地拉开鞋柜找出那双粉红色的拖鞋,俯身换上。房间有些凌乱,高添添看了很久,也没有见到他们合影的相框。 陈景皓的冰箱早已断货,他进厨房找到一只还算干净的杯子,洗了,给高添添倒了一杯温水。 陈景皓把杯子放在茶几上,“没其他喝的了,将就一下吧。” 高添添交叠双腿坐在沙发上,裙子收叠得整整齐齐,陈景皓的客气让她微微一愣。 她端起杯子,“没事。” 茶几上的烟灰缸还残留着些许烟灰,陈景皓坐到旁边的沙发上,摸过茶几上的烟盒和打火机,一根烟刚抽出一半,他想起什么似的,又推了回去,把烟盒和打灰机放回茶几。 高添添抿了一口水,看着他们之间的距离,笑了笑,“没事,你想抽就抽吧。” 陈景皓看了她一眼,手没有动,“来找我什么事呢?” 又回到最初的问题上。 高添添把杯子放回茶几上,“今天什么日子,你忘了吗?” 陈景皓像是没听清似的,“什么?” 高添添:“我们在一起的纪念日,五周年了。” 陈景皓倾身向前,手肘支在膝盖上,他十指交握,侧头看着她。 -- 第66页 “添添,我们——” “陈景皓。”像以前很多次一样,高添添又抢在他前头,“无论你跟她有过什么……我都、我都可以接受。” 陈景皓按着脸,好一会才缓过来似的,他看着高添添,眼睛有点红,“……添添,你别这样。” “我不管。”高添添撅起嘴,眼泪都涌了上来,她走过去从背后拥住了陈景皓,贴着他坚硬的脸颊,“我会等你,我们还可以重新开始。” 陈景皓:“……” 陈景皓只觉累得软塌塌的,根本不想去考虑和谁在一起。 或者不如说,他更想那个人的背景能简单一些,普普通通的,跟他的以前没有任何联系。 这样,现在抱着他的,会是另外一个人。 隔了好久,陈景皓长长叹了一口气,大手覆盖在高添添柔嫩的小手上,无意识的。 陈景皓有瞬间的走神,他想起,田遥的手,摸上去是全然不同的触感。 田遥的指尖和手掌,有一层硬硬的茧。 那是长期干体力活才能留下的印记。 当晚,陈景皓终于下定决心回酒吧,高添添自然跟着,陈景皓已经有点懒得反对的意思。好巧不巧,他们刚进门不久,就看到了周坤。 陈景皓跟他打招呼,“那么有空过来坐啊。” 周坤挠了挠肚子,笑着说:“大晚上的,在工地里闲着也是闲着,整天对着那帮大老爷们多没意思啊。”他又看向挽着陈景皓臂弯的高添添,“嘿,嫂子,我们又见面了啊。” 高添添下意识抓紧了陈景皓的胳膊,低低地嗯了一声。陈景皓愣了一下,转而了然地搂了搂她的腰,将她护住。 周坤跟陈景皓寒暄完,转身去了洗手间。陈景皓习惯性地扫了一眼酒吧,然后拉着高添添在角落一个卡座坐下。 “你很怕他吗?”陈景皓问。 高添添看了他一眼,委屈地垂下眼,“嗯。” “……”陈景皓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像安慰一只小狗似的,“那段录音,你怎么会有?” 高添添似乎不愿想起那件事,紧抿着嘴巴,许久才开口。 “就是你走的那晚,我来酒吧找你了。你打电话回来,我在巷子口外面接完电话,不小心听见了……” “我走的那天……”陈景皓低声重复,他轻拍高添添的脑袋,口吻却不像安慰人,更像是规劝,“以后遇到这种事,少凑热闹。有些事,不知道,反而比较幸福。明白了吗?” 高添添知道他所指何事,但也只是皱了皱眉头,忍了下来。 “明白了。”她小声说。 陈景皓笑了笑,“被吓坏了吧。” 高添添小心翼翼开口,“周坤……真的会做哪种事吗?找人什么什么的,如果……的话。” “……”陈景皓表情凝固了瞬间,“你别多想了。周坤这人我了解,他也就口头上说说,吓唬吓唬人——他不会干这种事的。放心好了。” 高添添将信将疑,终也没说什么,只简单哦了一声。 说是这样,陈景皓看见周坤,心里总有隐隐的担忧。 周坤从洗手间回来,表情便秘一般,眉头拧到了一块。他大咧咧地往沙发上一坐,嚷道:“怎么,那小贱人还在这里?你没赶她?刚又被我碰见了,真他——” 一句“真他妈的倒霉”还没骂完,周坤瞥见高添添依然在陈景皓身边,后边的话立马咽了回去。 高添添一刻也不想和周坤呆在一起,她识趣地起身,挤出一个笑,“你们慢慢聊,我去找晓君聊聊天。” 周坤看着她走远了,才看向陈景皓,显然想要刚才问题的答案。 陈景皓:“……” 周坤挠了挠肚皮,“你怎么忍得住的?老子看到她就烦。” 陈景皓:“……晓君让她留下的。” “呵——”周坤冷笑了一声,“也就女人容易心软。我看她吃了五年国家粮,也只能来这里扫扫地了。”周坤双手往膝盖上一拍,“行,这是你们的地盘,你们说了算。” 田遥在角落里,看着高添添走近吧台,才转身回到了工具房。她觉得有些胸闷,于是推开后门走了出去。有个人刚好要进来,田遥看了那人一眼,马上叫住了他。 田遥:“张驰,等等。” 张驰站定,说:“干什么?” 田遥走出去,将后门虚掩,“想问你点事。” 张驰双手插兜,上下看了田遥一眼,说:“什么事?” 田遥像打了会腹稿,才说:“你知道辞工最快要几天可以走么?” 张驰睁大眼,“你要辞工?” 田遥:“……没,我就随便问问。” 张驰显然不信,“哟,找到好地方啦?辞工去哪里?要不把哥们我也捎上?” “……你不说就算了。” 田遥转身要走,张驰哎哎几声喊住她。 “哎,你这人还能不能好好说话啊。”张驰说,“我就随便问问,那么快就发脾气了啊。” 田遥嘴巴紧抿,撇开头看着远处那只孤孤单单的垃圾箱。 “你也算正式工了,按规矩,要提前一个月吧。不然的话——”张驰挑眉而笑,“要倒扣工资的哟。” “一个月,太久了……”田遥手指头动了动,“知道了,谢谢你。” 张驰飞快看了一眼田遥的肚子,神秘兮兮地说:“喂,你该不会是要回老家结婚了吧?” -- 第67页 田遥:“……” 作者有话要说: ☆、第34章 张驰撬不开田遥的嘴,也就兴致缺缺返回屋里。田遥胳膊肘垫着手背,抽掉一根烟。她走回门边,刚想去推门,铁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边拉开。 陈景皓背着光,脸上笼着一层暗色,表情模糊。他的手停在门把手上,只顿了一秒,便要跨步向前。 田遥呼吸一窒,垂下眼帘,侧开身让他过去。田遥抬手扶了一下门面,身后传来轻轻的嗒的一声。她回头,陈景皓背向她而立,还是高高大大的一个,一点猩红悬浮在他垂下的手边。 “陈景皓。” 田遥低低叫了一声,他像是没听见,依旧背对着她,只抬起手吸了一口烟。 “明天……”她嗓音低沉,像夜间私语,“明天中午我把你的备用钥匙还给你。” 陈景皓不吱声,他低下头,那口烟吸得有些久。 巷子幽长,只有他们两个人,车流声像是被堵在巷子口外面,周围静得——田遥仿佛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你应该在家吧……上次那里。” 田遥觉得自己在跟空气自言自语,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挺拔的背影,推门进屋。 吧台边,高添添和方晓君面对面而坐,她们姿态从容,脸上挂着笑,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那才是一个女人该有的样子,田遥想,而不是像她这样,任何风浪都能将她击得狼狈不堪。 高添添和方晓君全然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田遥,虽然她们十句话有九句没离开过她。 方晓君礼貌地跟她寒暄了几句,感觉到彼此的意兴阑珊,话锋一转,开门见山。 “是你告诉我哥的吧?” 高添添笑容不变,哦了一声,“晓君,你这话跳跃性太大,我怎么有点听不明白呢。” “添添呀——”方晓君拍拍高添添搁在台面上的手,“咱们都是女人,女人直觉向来很准,你那么聪明,我就不用多费口舌明说了吧。” “是吗,可我真听不懂呀。”高添添说,“直觉也是分人的,我怕我们想不到一块去,我会错意了,你说是不。” 方晓君用手往后捋了捋头发,叹了一口气,看着高添添,“添添,既然你觉得我说得不够明吧——好,我也不跟你拐弯抹角。” 方晓君坐正了一些,“那件事,是我哥和田遥之间的事,他们之间的心结。这个心结,要不要解,怎么解,都是他们的事。你明白我说的意思吗?” 高添添当然明白,方晓君的意思不就是叫她别插手,别趁虚而入吗。她抱起胳膊,静静看了方晓君一会,忽地笑了。 “那——既然你都说那是他们之间的事了,现在你跟我说这个,不也跟你没关系吗?” 方晓君愣了一下,不怒反笑,“是,那件事是跟我没关系。但陈景皓是我哥,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所以,我见不得任何人伤害他。” 方晓君最后一句一字一顿,字字清晰,一下下砸在高添添心头。 高添添冷笑,“照你的意思,如果知道真相的是你,你还会为了避免所谓的伤害,而选择瞒着他了?” “你错了。”方晓君说,她站到地上,虽然比坐在椅上的高添添矮了一些,但总让人觉得,高添添才是需要仰望的那一个。 “我说了那是他们的事,即使要告知真相,也是由田遥来说,轮不到外人插手。” 方晓君不等她回答,转身,留给她一个干脆的背影。 方晓君从面前经过,仿若没看见田遥,这让她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又灰飞烟灭。 再等等吧,田遥想,过段时间再辞工。 可究竟在等什么,田遥也想不清楚。也许是一个冲动的理由,也许是一个转变的契机。 田遥琢磨了很久,终于找到一个支撑她留下的强大理由——她需要钱,她不能失业。 下了班,田遥回到住处,从抽屉里找出那只澜阳特产的姜糖铁盒,陈景皓的备用钥匙就放在里面。 那边铜黄的钥匙,摸着冰冰凉凉的,像她此刻的心情。 铁盒的旁边,横躺着一个褐色的纸袋,里面是一个男士钱包。 那天下午,田遥特意到广场那边,给他挑了这么个钱包。 只是她知道,好像再也没机会送出去了。 次日中午,田遥转了三路公车,来到盛辉国际。她只来过一次,但凭着印象,还是找到了陈景皓所在的那栋楼。 一楼是各种店面,田遥站在对面楼的阴影下面,她手搭凉棚,仰头去找陈景皓家的阳台。 田遥记得他在20楼,但17号房间具体在哪个方位,她记不住。田遥记得电梯里最高是三十一层,她从上面数下来——阳光照到窗玻璃上有些刺眼,田遥数了几层便乱套了。她只好作罢,揉揉脖子,掏出了手机。 田遥本想给他打电话,又怕他直接挂了,犹豫再三,她字斟句酌了一番,给他发了条短信。 【你在家么,我把钥匙还给你,我现在在你楼下。】 田遥觉得自己选的时间段并没问题,中午陈景皓要吃饭的话,必定会下楼,顺便也能拿钥匙。 然而半个小时过去了,陈景皓依然没有动静,田遥在公车上都是一路站着过来,她双腿有些发麻了。 她一直盯着大楼出口,生怕一眨眼就错过了关键。又等了一会,她没有等到陈景皓,却看到了一对,故人。 -- 第68页 那是衣着考究的一男一女,女人亲昵地挽着男人的臂弯,笑容灿若桃花。男人有着一张白净斯文的面孔,眉眼,乍一看和陈景皓的有些微相似。 田遥登时愣住,耳边响起警示性的耳鸣,她以为看到了幻象,眯了眯眼睛,那对男女没有凭空消失。 田遥跟上去,许是站得太久,她两条腿有些不听使唤,步子有些小、有些慢,更像是不敢向前。 怕什么。田遥问自己,她在怕什么,是那个女人,还是那个男人。 田遥始终跟他们保持一段距离,她像抽离于世界,前几分钟想着的什么陈景皓、什么钥匙,统统抛之脑后。她的眼前、脑海,都是那对人。 田遥紧紧跟着,不躲不藏,她不怕他们突然回头,因为没有什么理由让他们回头。 小区外是一个十字路口,他们跟着闪烁的绿灯,快步走到路对面。田遥也提速,要跟过去。一只脚刚才到斑马线,就被一股蛮力拽回来。 “你疯了啊,没看见车吗?!” 那一排车,徐徐启动,压着斑马线开过去。 “我看见她了……”田遥回头看了陈景皓一眼,又看向路对面,“我看见他们了……他们怎么能这样……他们怎么能在一起……” 车流中混了几辆蓝皮货车,接连不断开过,很快阻断了她的视线。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明显的颤抖,哽咽一般。 陈景皓晃了晃她,说:“你在说什么,你看见谁了?” 田遥掰开他的手,垮着肩膀往回走。 陈景皓又拉住她,“你要去哪里?” 田遥回头看了他一眼,或说不是在看他,她的眼神失焦了。她又要继续走。 “田遥!” 田遥并没清醒几分,她想起那个女人和那个男人,想起高添添和陈景皓,在一起耳鬓厮磨的光景。她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一点点地坍塌。 “……我们谈谈。”陈景皓说。 “还能谈什么。”田遥看着胳膊上的那只大手,它骨节分明,厚实有力,却抓得她有些疼。“我们还能谈什么,你都知道了……” “……好。”陈景皓松开她,田遥胳膊上出现几道红印,久久没有消失。 阳光下,两个人都微微眯缝起眼睛,叫人分辨不出是不悦,还是太晒。 “我就问你一句——”陈景皓说,“当年的事……你是故意,还是不小心?” 田遥抬眼看着他,一直看到不认识,“你就想问我这个么。” 陈景皓:“老实回答我。” 他的神情和语调都是陌生的,田遥想到了那些狱警训人时的模样。她指尖冰冰凉凉,眼神黯淡下来。 田遥说:“如果我说是无意的,你就能释然了么。” 陈景皓神色一滞。无疑,田遥戳中了他的心事。如果知道她不是故意的,他就能释怀了么,就能原谅了么。这个问题,他想了很久,也没能融入到那种假象状态中去,所以,他需要亲自验证。 陈景皓说:“……那你说是还是不是,就一个答案。我要听你说。” 田遥轻声说:“都过去那么久了,你问这个还有意义么。” “田遥!” 以前,他叫她的名字,都是温温和和的,自带一股让人心尖一颤的柔情。而此刻,却像一把锐剑,从她的头顶直□□去,那种感觉,疼痛又冰冷。 “这就是你的态度?”陈景皓眼睛瞠红,“杨凯走了,你跟没事人一样在这跟我说没意义?” 他愤怒地看着她,然而掐断她最后一丝挣扎的勇气的,是他眼底的失望。 田遥眼前交替过两帧画面,那个女人挽着那个男人,高添添挽着陈景皓,他们脸上,无疑不是从容淡然的笑容。 只有她一个人是多出来的,站在远处怔怔地看着他们。 陈景皓的眸子还是那般幽黑,田遥看着他眼中自己,那么小小的一只,微不足道,像一抹尘埃,轻轻呵一口气便能吹掉。 “对。”田遥说,“杨凯走了,再也回不来了。我只坐了五年牢,根本没办法弥补一分一毫。”她声音很轻,每个字却说得一点也不含糊,“所以,陈景皓,你还是恨我吧。” 话毕,她笑了。 往后,每当陈景皓再想起田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她的这个笑容——阳光之下,诡谲又无力。 他常常在想,如果那时他能拉住她,后面那些事,是否就不会发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35章 市六医院附近的公园里有一条文化长廊,石头架子上三角梅纵横交错。田遥坐在长条石凳上,不时朝长廊近门那端张望。 没多久,长廊那端走来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他穿着白衬衫,衣摆收进黑西裤里,气质跟他穿白大褂时候一样,干干净净的。 田遥说:“你来了啊。” 温礼:“嗯,等久了吧。” 温礼手里拿着两瓶水,他笑了笑,把其中一瓶递给田遥,然后在她旁边坐下。两人之间不远不近,隔了一个人的距离。 “没有。”田遥接过瓶子,拧开盖子喝了几大口。她的喉咙干燥得要起火,从盛辉国际过来,到现在太阳快下山,她几乎没沾过水。 听到她喝水的咕嘟咕嘟声,温礼低下头,轻声笑了。 -- 第69页 长发披肩,跟她以前一样。 田遥放下瓶子,看向他,说:“你笑什么。” 温礼轻叹一声,语调轻而快,细听又发觉掺了点无奈,“难得你来找我。” “……嗯。”田遥慢吞吞旋紧矿泉水的盖子,“我就来问你个事,不会耽误你很久的。” 温礼拧着盖子,闻言手上顿了一下,说:“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呢。” 田遥愣了一下,“……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温礼从瓶盖上抬头看她,“什么事呢?” 田遥支吾片刻,低头看了好一会瓶盖,才低声说:“阿礼,你跟她有联系吗?” 温礼反射性地问:“谁?” 田遥侧头看了他一眼,那神情像是在说:“还能有谁。” 温礼思考着她的哑谜,手中转着瓶子,水都忘了喝。 “哦。”温礼顿悟似的,“没联系,很久没联系了,但——” 田遥的目光,随着这一个字,定在了他的脸上。 温礼说:“听说过一些近况,同学聚会的时候。” “那——”田遥说,“他们这些年是不是一直都在一起?” “他们?” 田遥眼神淡淡,又看了她一眼,脸上还是那个“还能有谁”的表情。 “……是的吧。”温礼说。 田遥说:“你一直知道的么?” 温礼:“……算是吧。” 田遥明白了,删去温礼的那个推测语气词“吧”,便是事实真相。 田遥哦了一声,看着碎砖铺就的路面,上面摊开支离破碎的太阳光,她看得有些愣神。 “我要是早点知道就好了。”田遥喃喃,“我今天……看到他们两个了。” “……”温礼不知道该说什么,扭开瓶盖,仰头喝了一口水。 “他们要结婚了么?”田遥又问,她每问一句,胸口就像多缠了一道绳子,将她勒得越来越透不过气。 温礼摇头,“……不知道。” “应该快了吧。”田遥说,“何嘉奕……嗯,也有三十多了吧,应该快了吧。” 那个名字说出口,比想象中的容易。也许是过了太久,那个名字,已经变成了一个遥远的符号,让人感觉不真实。 田遥还想说什么,在她开口前,温礼抢先道:“田叔叔上次跟我提了一下,好像——何家不是太同意。” “是么。”田遥想了想,“以何家的家世,不同意也说得过去。何况她还——”她顿了一下,自嘲地笑了,“算了,也没什么好说的。” 温礼听着,只觉得酸酸的,又有些沉重,分辨不出那是田遥的语气,还是他的心情,抑或是两者都有。 “你知道么。”田遥又忽然开口。 “知道什么?”温礼自然地接道。 田遥吸了一口气,胸腔像是堵满了东西,沉重又气闷。 “有时候我在想,这是不是报应啊……”田遥微微抬头,看着那些藤枝和绿叶,密密麻麻的一片,紧紧覆盖在石头架子上,隔断了外面的天。 一时的贪念,一路的曲折。 “小遥,你别这么想。”温礼说,带着他惯有的沉和,像在安抚病人。“就算你曾经做错过什么,也不该以这样的方式惩罚你。” “是么。”田遥静了一会,忽地轻声笑了,她说:“阿礼,你还是没变。” “什么?” 田遥说:“话说总得那么委婉。” 温礼:“……” 那件事上,我真的做错了。不然,也许现在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人,会是我。 田遥连自己也迷糊了,那个“他”究竟指得是陈景皓还是前男友。 如果那样,也许她也没机会认识陈景皓了。 田遥站起来,顺手拍了拍屁股上的灰,“阿礼,我先回去了。过段日子,我再来找你。” 这回,温礼像有所准备,只愣怔了一下,也站了起来。 “嗯,我送你到车站。” 温礼没有挽留,或许他也知道挽留无用,他只是陪着田遥走到附近的公车站,便挥手道别。 纵然他有那么点不舍。 “还有个事。”田遥走了几步,忽然停步回头。 “什么?” 田遥笑了,这个笑容,跟刚才任何的都不同,像是目睹了什么值得开心的事,自己也受到了感染。 “晓君人挺好的。” “……” 温礼怔忪一秒,也禁不住笑了,有点无可奈克,又带了点小秘密被人窥破的尴尬。 田遥回到酒吧,依旧爬上天台,上面空无一人,只有那两滩还没被扫走的烟头。她掏出电话,拨下了田国成的号码。 她并没存他的号码,可因为号码用了太多年,她只需稍稍回想,便能准确无误摁出来。 电话拨过去,等了好一会,终于接通了。 那端,传来一个颤颤巍巍的男声,“喂……是小遥吗?” “……是我。”田遥说。 “……” “我就问你一个事,杨凯的墓,在哪里?” “……” “喂,你说话。” “……” “你不知道?!” “……” “这五年来,你们就从来没有去拜祭过他么?” 田遥一手抓住铁栏杆,那冰冰凉凉的感觉通过掌心和指尖,沿着手臂钻到她的脊背,她整个人都在战栗。 -- 第70页 “你们的女儿把人家撞死了,你们居然告诉我,你们连他埋在哪里都不知道?!” 田遥吼完,摁下了挂机键。她扶着栏杆,弓着身微微喘气。她紧紧攥着那只手机,像下一秒就能把它捏碎。 田国成告诉她,杨家人明里说了,不想让他们去看杨凯,因为他们不配。杨家人口风都很紧,说不让去,也真的对他们没有半点透露。 葵安县城不大,但要找这么个地方,也实属不易。除了一条进山的路上有一片大的墓园,县城外的山头,还散落着许多传统的私人墓地。 田遥蹲到地上,她一边抽烟,一边琢磨这件事情。 无论如何,她都要去看看他,哪怕这再也不是寻常意义上的看。 她再也听不到他说话,无法知道他是否也恨她。 她总归要对他说声对不起,哪怕无济于事——这也是田家欠他的。 而除了杨家人,还有两个人,一定知道。可她该问哪一个。 田遥抽掉一根烟,烟头被扔在之前的地方,跟陈景皓的那一堆泾渭分明。 当晚,周坤依旧出现在酒吧。田遥尽量不暴露在卡座外面,只在一个远处的角落,像一头豹子,耐着性子,静静窥视着周坤。 幸而周坤只呆到九点多便要离开,田遥让张驰帮顶一下班,自己换了衣服便跟上去。张驰意见挺大,田遥也来不及跟他讨价还价。 周坤在路口处上了摩的,田遥等他走远一些,也跟着上了一辆,让司机跟着前面的。那摩的司机显然见怪不怪,说了一声“好咧”,便跟了上去。 此时车流量不小,车头灯和路灯光交织,路面扬起一层薄薄的尘埃。 司机见缝插针地穿行,愣是没有把人给跟丢了。 丽水路两边都是各种饭店、足疗店、棋牌社等休闲场所,路边光线暗淡的狭窄小巷里,挤满了各种发廊,不时有浓妆艳抹的女人从里边晃出来。 摩托车在丽水路直行了一段,从前面路口拐了进去,空气中的尘埃明显变浓,有几辆白色的大卡车从前边开过来。 周坤的摩托车停在一个工地前,他下车给钱,走近一排蓝棱白皮的铁皮房子里。 田遥说:“到这里行了,我们回去吧。” “……好。” 话毕,司机调转车头,拐了个大弯,又沿路返回。 作者有话要说: ☆、第36章 田遥决定去工地找周坤。她挑了一个傍晚,刚好在工地快下工的时候。她想着,要是周坤肯说,一分钟也就足够,要是他不肯,一整天也不够用。 下工时间,工人零零散散走回那排铁皮房子,有人手里捏着两个泡沫饭盒,有人手里夹着烟。田遥站在铁皮屋前,像块石头,静静立在那里。 工地上鲜有女人,有也是粗糙的中年主妇,路过的男人不由多看了她几眼,田遥浑然未觉,只专注过滤过往的面孔。 等到铁皮屋只有人出,没有人进,田遥也没有看到周坤那颗光溜溜的脑袋。 有只蓝色塑料水桶在视觉范围内停了一下,田遥望过去,只见一个皮肤相对不那么黝黑的男人在盯着她。他脸上还残存着少年人的稚气,田遥看着,不由得想起了当年的杨凯。 田遥向他走过去。 “请问,能帮我找一下周坤么?” 少年将手里的毛巾搭到肩膀上,说:“你要找我们头儿啊——现在是找不到的,头儿在外面逍遥呢,你要找他晚上再来吧。” 田遥说:“那他晚上什么时候在?” 少年:“不定啊,早的话八~九点,晚的话,通宵也说不定。你找他有事?” 田遥:“嗯。” 少年挠挠脸颊,皱了下眉头,说:“要不,我帮你转告一下?” 田遥看了一眼少年身后的铁皮房子,走得近了,铁皮那股原生的冰冷感更强了一些。 田遥摇摇头,“不用了,我明晚再来吧。” “那行。”少年提了提水桶,说:“等坤哥回来我跟他说一声。” 第二晚,田遥特意请了假。她下了公车,沿着丽水路一路走过去。 丽水路的街边树上都悬了条形彩灯,七彩交映。巷子口七零八落站着些浓妆艳抹的女人,田遥经过,浓重的香水味险些熏晕了她。 走了不久经过一个棋牌社,红底白字的悬挂牌匾写着红鹰棋牌社。从蒙灰的玻璃门看进去,绿底黑边的牌桌边坐满了人,田遥只随意掠了一眼,便继续往前走。 有两个男人拉开门走出来,等田遥走远了,其中一人才收回目光,指了指田遥的背影,对身边那个长得像屠夫的男人说。 “全哥,你看那妞,不就是上次酒吧那个吗。” 上次田遥拿烧开的汤水泼他,金伟全的小腿被烫伤都留了疤。 金伟全舔了舔牙,伤疤处又似灼烧起来。 田遥在工地又碰见昨天那个少年。他光着膀子,只穿了一条蓝黑色牛仔长裤,倚在一个柱子上跟人聊天。他瞥见了田遥,跟另外几人说了几句话,像猴子一样挠了挠脸颊,走了过来。 “啊——你是昨天来找坤哥的那个。” “嗯……”田遥点头,“请问,他今晚在么?” 现在刚好晚上八点。 “真不巧啊。”少年说,“坤哥刚出去不久呢。” -- 第71页 田遥:“……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少年想了想,说:“过一会吧,刚才他好像说就出去买点东西,应该一会就回来。” “是么。”田遥垂下眼,轻声说:“那我等他一会。” 她语气淡淡,不气不恼,好似等待对于她来时候,根本算不上什么事。 少年抿了抿嘴唇,面露不忍,“要不,你给他打个电话催催?” “……”她哪里来的电话,即便有,她也不会打,因为周坤知道是她,定然会拒接。“不用了,等他忙完,我不急。” “那随你。” 少年扔下一句,便回到那根柱子边。 八点多陆续有小贩推着三轮车过来,卖炒粉炒面,水果袜子手机,等等。卖手机那摊,喇叭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只要六百九十九,只要六百九十九……” 田遥站在边上,有个只穿了一条裤衩,披了一件格子衬衫的中年大叔经过,他多看了她两眼,抹了抹嘴唇,不知在想什么。 那个少年时不时瞄瞄田遥,她只是静静站着,像个被老师罚站的学生,却看不出一丝烦躁。他讲了一会话,便转身上了铁皮房的二楼。 尽头的房间里,四个人围在一张桌子边打牌,边上还站了几个旁观的,其中一个手捧着炒面,边吃边看。 “坤哥。”少年来到捧着炒面的男人身边,凑近他耳边压低声说:“我已经按照你吩咐的说了,果然跟你说的一样,那个女人还在下面等着。” “还等着是吗。”周坤大口唆了一把面,吧唧嚼着,说:“还等着就好,那就让她等着。”咽下面,他嘿嘿一笑,也不知是笑田遥,还是笑他前面人的手牌不好。 少年人往牌桌上观摩了一会,发现心思还是不能从那个女人身上移开。 “坤哥。”少年又低声叫了一句,“那个女人是谁啊?嫂子吗,怎么老是来找你啊。” 周坤看了他一眼,“问什么问。” 少年不由脖子梗了梗,尴尬地笑笑,“不管怎么说,坤哥魅力果真大。” 周坤吃完面,坐下打了几盘。十点多,他挠着肚皮,拎着水桶下楼洗澡时,路边那些摊子已经冷清了不少,而田遥,也不见了踪影。 周坤停下,看向田遥之前站的那里,鼻子里嗤了一声。 “就这点出息。” 第三晚,田遥没有再去工地。她不敢连续两天请假,即便她只消失了一晚,还是足以引起某些人的好奇。 田遥在后门外抽烟时,张驰走出来,像跟踪她似的。 张驰说:“前天下午,你去丽水路了?” 田遥讶然,但很快恢复如常。 她说:“你怎么知道。” “嘿。”张驰笑了一声,昏夜中那声音显得诡异无比,“我住那边。” 田遥:“……” “你跑丽水路那边干什么呢?”张驰想到巷子口那些站街女人,暧昧一笑,“新工作?” 田遥显然猜不到他的话外音,她只是不想让人知道她去工地找人,低喝道:“你乱说什么。” “嘿——”这一声笑,听起来更加幽秘,“是不是啊?” 田遥没理会他,像之前很多次那样,直接走掉。 隔了一天,田遥依旧沿着丽水路走去工地。这回,好巧不巧,周坤刚好在上次那根柱子那里。 田遥径直走过去,叫了一声:“周坤。” 周坤倒是没有视而不见,他走上两步,皱眉。 “你又来干嘛?” 田遥来了两次,周围有些人也认出了她。见到周坤与她搭话,他们的眼光或多或少都往两人身上溜。 周坤见状,抬了抬下巴,“进来说。” 周坤的宿舍就在二楼尽头,里面靠墙并排放了两张双层架床,床对面一张简易吃饭桌,整个屋子因为床少,比路过的那几间看着宽阔些。但气味大多相同,都是男人的汗臭味和装修涂料的味道。 周坤将门关上,屋里散乱着几张红色塑料凳,周坤进去,顺脚踢了几张凳子到一边,大咧咧往其中一张一坐,一点也没有让田遥落座的意思。 “找我干嘛?” 田遥只好站着,咬咬唇,吸了一口气,“你能不能告诉我,杨凯的墓,在哪里?” 周坤脸色凝重,戒备地问:“想干嘛?” “……”田遥两手垂在身侧,指尖时不时碰到裤袋里那根带钢牙的手电。 周坤拄着膝盖站起来,踱了几步来到田遥跟前,面露凶光。 “你想去看他——”周坤粗眉倒竖,汗味和炒面的味道袭到田遥身上,“哼,就凭你?也配?!” 来之前,田遥早已做好碰壁的心理建设,抬眼定定看着周坤。 “要我怎么做你才肯告诉我,你直接说吧。” 周坤眯缝起眼睛,盯着田遥,试图从她脸上找出像上次那种惊恐。 然而他失败了。没有,一点也没有。田遥目光毫无波澜,表情平淡,她就像一个路人,偶然从他身边经过,看了一眼,发觉没有吸引自己东西,然后扭头便走。 比起当初的惊慌,这份不露怯的沉静,反倒激怒了周坤。 “哟,是吗?”周坤扯了扯嘴角,“那好——”他挠了挠肚皮,退开一些,扬起下巴睨着田遥。 “你跪下磕三个头,我就告诉你。” -- 第72页 田遥站着没动,静了那么一会。 周坤冷笑,“怎么了,不愿意了?有求于人,就要拿出点诚意来,懂不懂?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我书读得没你多,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话毕,他大摇大摆,又一屁股坐回凳子上。 田遥声调平稳,“三个就够了么?” 周坤像是听不懂一样,抬头看着她。田遥逆着灯光,嘴巴紧抿成一道冰冷的线。 “周坤,我磕三个头,你就肯告诉我了是么?” 周坤被这股不卑不亢的顽劲搅得莫名不耐烦,他烦躁地挥挥手。 “你倒是磕啊,磕了再说!” 话音刚落,地板咚的一声闷响,接着又是三下咚咚声,间隔有致,富有节奏。铁皮地面微微颤动,腾起薄薄的灰尘。 周坤:“……” 他搁在大腿上的两只手有些僵了。 田遥站起来,站得端端正正,连膝盖和脑门上的灰尘也没有拂去。 “周坤,这三个头,不是我求你,而是磕给杨凯的。毕竟,都是我们田家欠他的。现在,你可以告诉我,杨凯埋在哪里了么?” “妈的!” 周坤气得几乎一跃而起,后坐力把凳子冲倒在地上。田遥静静看着,眼皮也没眨。在外人看来,周坤才更像求而不得的那个人。 他走到餐桌边,扯过一张白中泛黄的纸,纸张浸过水一样皱巴巴的,显然平常是用来垫饭盒。他抓过一只钝头的铅笔,在上面刷刷地写了两个字,然后把纸揉成一团,扔在田遥脚边。 “拿好给我滚!以后都别让我再看见你!” 田遥弯腰捡起,没有马上拆开看,直接揣进裤兜里,离开了铁皮房子。 她走得很快,没多久就把一盏路灯甩到身后。 夜深人静,月黑风高,秋风吹过,卷起了一片沙尘,路边树枝沙沙作响。 田遥侧头避了一下,没有躲得开,眼睛进了沙子。她停下低头揉了揉眼睛,再睁开眼时,看见脚边多了一个人影。 作者有话要说: ☆、第37章 田遥定住,左手摸向裤兜,东西还没掏出,她被一股蛮力拽向旁边岛状绿化带里。她被摔到地上,压得枯枝落叶沙沙响。 田遥尖叫,借着树叶间隙漏进的路灯光,看清了金伟全那张狰狞的兽脸。 “你干什——” 她最后的一个字,被吞没在金伟全粗糙的手掌心里。 金伟全骑在她身上,看着她瞠圆的眼睛,他的脸上满是得逞后的扭曲。 “我干什么?!哈哈哈——”金伟全发出咆哮般的笑声,“你说我干什么?!妈的,上次往老子身上泼汤水,搞得老子一身疤,你他妈的全忘了啊?!” 金伟全松开手,往田遥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田遥登时头晕目眩,一时使不出力气。 “今晚上,看看有谁还能罩着你!” 田遥的腰部被他压住,两条腿愣是踢他不到。她只有两只手可以挣扎,拼命想推开金伟全。金伟全扯过她一只手,直接用膝盖死死压着。田遥另一只手在地上拼命摸索,妄图抓到一两块石头。 然而地上不是松软的泥土,便是枯枝落叶,她什么也摸不到。 田遥只能弓起上身,脑门使劲往金伟全头上磕去。金伟全发觉她进攻,稍稍直起腰,侧头偏开了这一招。 “操——!” 金伟全怒气上头,捏住田遥的手掌,往手臂方向干干脆脆的一折。 “啊——!” 手腕处传来的剧烈疼痛,震得她手臂近乎麻痹。 那是她的右手,握笔的右手。 “我看你他妈的还敢反抗——!” 金伟全揪住田遥的衣领,使力往外一扯,田遥的牛仔短袖衬衫立马崩开了几颗扣子,露出胸前白花花的一片。金伟全瞧着,双眼瞠红,生生咽了一把口水。 金伟全正要俯身进犯,身侧灌木丛倏然沙沙作响。就在刚才他把田遥拖进来的缺口处,灌木丛被再度扒开,一道亮光扫了过来。 路灯光映出来人的侧脸,金伟全看见了,田遥也看清了。 那是一张并不陌生的面孔。 田遥心头燃起一簇小小的火焰。 “张驰,救命——!”田遥竭力嘶喊,拼命挣扎着,想从金伟全身~下出来,却是徒然。 金伟全拿手挡了一下光,张驰愣愣看着,并未上前,嘴巴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他甚至缩了缩脖子,移开手电光,有往后退的架势。 金伟全一眼便看穿了这个包子,他怒吼一声。 “看你妈啊看!老子打~野~炮你也要看啊?!” 张驰又看了衣衫凌乱的田遥一眼,低下头,匆匆退出了灌木丛。 心头那簇火焰溘然熄灭,田遥咬着牙,忍着右手腕的剧痛,弓起身要咬金伟全的胳膊。金伟全再次看破她的伎俩,抓起她的头发想要把田遥拽回地上。 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金伟全只是拽了那么一下子,田遥的整片头发,便被他拽到了手上。 金伟全登时愣住,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会是一顶假发,直到此刻,他还转不过弯来——他还在以为,他把田遥的头皮都扯下来了。 他看看手里毛乎乎黑兮兮的一团,这么拿在手里,纵然他是个男的,也觉得有些毛骨悚然的意味。他又看向田遥,只看了那么一眼,刚才的震惊立马变得微不足道。 -- 第73页 第一眼,金伟全还以为看到了什么畸形的生物。 他从来没有见过长得这么惊悚的女人。 田遥头发剃短了,短得可以扎人。看上去不像尼姑,倒是像监狱里的重刑犯。 金伟全身~下那硬邦邦的玩意,登时耷拉了下去。 田遥感觉到压在自己身上的力量有些微放松,她见机迅速抽出被金伟全压着的左手,拔~出裤兜里的钢牙手电,直直朝金伟全的眼窝扎去。 “啊——!!!” 田遥手上使劲,推开了金伟全。金伟全吃痛地捂着眼睛,发出怪鸟般的鸣叫,滚到一边。慌乱挣扎中,那支钢牙手电掉到地上,田遥也顾不上去捡,离开金伟全的掌控后,她托着受伤的右手腕,急急从灌木丛缺口钻出去。 头顶,是黑魆魆的天穹,像一个巨大的黑色幕布,包容了伤痛,也包庇了罪恶。 田遥坐了一辆摩的回到住处,忍着剧痛换了一件白色长袖T恤,又戴上那顶渔夫帽。出门的时候,她的额角沁出了一片凉汗。 楼梯的墙壁上蒙着一层极具沧桑感的灰尘,靠近地板的地方还被踩了许多鞋印。田遥走下去,一路往墙上蹭了好几次,知道白色T恤上脏兮兮的,跟在地上滚过一样。 田遥托着手来到市六医院急诊科,果然跟她预料的一致,温礼今晚值班。 温礼见到她,表情跟上次如出一辙,神色冷峻,眉头紧锁。 “小遥,你怎——” 温礼先看到的是田遥红肿的脸颊,而后,瞧见她两只手怪异的姿势,立马忘了后半句话。 “哦,楼梯灯坏了,不小心踩空了——”田遥低头示意自己的手,“好像断了……” 温礼二话没说,带着田遥去拍片、打石膏、拿药,一趟跑下来,田遥几乎没有半句呻~吟,也没有说话。但温礼看得出,她的脸色在一点一点变白。 打石膏时温礼抡起她的衣袖,田遥小臂上的一道道红痕赫然出现。 温礼顿住,“这些也是摔的?!” 田遥默默将衣袖扯下一些,“……你快帮我处理吧。” 一切弄妥当,温礼把田遥带到了他的办公室。 温礼拖过一张椅子给她,“小遥,这究竟怎么回事?” 田遥没坐,显然不愿久留,“我没事。” “你搞得一身伤,还说没事?!你当自己是什么,铁人吗?!” 田遥很少见温礼发火,这会遇见了,她心里兜着别的事,也无心留意他的心情。 田遥神色淡淡,只说:“温礼,我说没事就是没事。” 温礼显然不能接受她这样的反应,紧抿着嘴巴。 田遥轻轻叹了一口气,“……如果早知道你这样,我宁愿去其他医院。” 温礼:“……” 田遥低头看了一眼被吊着的手,说:“我的手,多就可以复原?” 温礼静了一下,田遥不气不恼,安静等着他开口。 什么时候开始,田遥变成了这样。所有伤痛都自己扛,一声不吭。 温礼在思考这个问题。 也许是五年前那场事故,它像一道坚固的屏障,将田遥隔开到另一个世界。 那个世界,阴暗,冰冷,不再有鲜花,不再有赞美。 “阿礼?”田遥又叫了一声。 温礼觉得自己可能有点想通了,他不可能是将田遥从那个世界拉出来的那个人。 即便他愿意伸手,愿意使劲——田遥也不愿意将手递给他。 温礼回过神,看着那张平静得可以掩饰一切伤痛的脸。 “好好养着,三四个月吧。” “三四个月……”田遥轻轻摩挲着石膏外的纱布,“那得到明年了。以后还可以拿笔吧?” 他很少见过田遥的这种眼神,带着害怕,又混杂着期待。 “可以的。”温礼说,声音坚定,有力。 田遥嗯了一声,说:“你今晚夜班,明天不上班吧。什么时候才上白班?” 温礼:“大后天。” 田遥说:“我再来找你。” 田遥跟他告别,走了两步,又转回来。 温礼抬眼,“怎么了?” 田遥说:“你有晓君的手机号码么?” 温礼表情有些僵住,“……没有。” 方晓君的确将自己的号码留给他,但是——他不肯记。 甚至,方晓君给他订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要是他肯记下她的号码,她就当他接受她了。 “知道了。”田遥没再说什么,离开了医院。 田遥回到住处,翻遍了裤子的口袋,也找不到周坤扔给她的那个纸团。 她绞尽脑汁回想,隐约记得,离开铁皮房子前,她将纸团揣进了裤兜,和那根钢牙手电一起—— 田遥又摸了摸左边的口袋,瘪瘪的一只,空空如也。 可能是掏手电的时候,不小心把纸团也带出来了。 想到又要回到那个地方,田遥心跳又开始加速。 那一幕幕,像只青面獠牙的鬼,不断向她张牙舞爪。 第二日,趁着工人中午下班的档儿,田遥又来到那片岛型绿化带边,只不过这回,她裤兜里换成了一把弹簧刀。 她钻进绿化带里,昨晚搏斗的痕迹依然可见,只是—— 田遥找了很久,甚至用脚拨开地上的枯叶,也只找到了那个纸团,没有见到那顶假发和那根钢牙手电。 -- 第74页 罢了。 田遥直起腰,用右手的石膏垫了一下,左手笨拙地摊开了那张泛着油渍的纸。 那张皱巴巴的白纸上,潦草地写了两个字。田遥看了一眼,愣了一下,忽然笑了。 她手劲一松,纸张飘落到枯枝落叶上。 那张她放下尊严、几乎丢了清白换来的纸。 皱巴巴的纸上,只写了两个字—— 【贱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38章 除了那条吊着的胳膊,田遥像个没事人一样,按时去酒吧上班。只是,她没有去更衣间,而是直接走向吧台那边——方晓君就坐在那,眼角余光瞥见她,便转过头,定定看着她,眼里脸上满是惊讶。 “……你的手?”方晓君下巴指了指她打着石膏的手。 田遥低头看了一眼,她感觉像揣着一个炮筒。 “哦,不小心摔的。”田遥一句带过,抬眼,“你有时间么?” 方晓君说:“什么事?” 田遥压低声音,“我想辞工。” 方晓君顿住,左右看了看,所幸其他人都在忙碌,没人过多关注到她们。 方晓君:“我们换个地方说。” 方晓君把田遥带到她平时的办公室兼休息室,房间在三楼,隔音效果不错,基本感觉不到楼下就是酒吧。 房间里有一条黑色的皮沙发,方晓君示意她坐下,甚至还给她倒了一杯水,自己坐到了旁边的单人沙发。 方晓君说:“怎么突然要辞工了,不是干得好好的吗?” 话虽这么说,方晓君表情平静,像是早有预料,并无多大意外。 田遥拿着水杯,也不喝,只将纸杯垫在石膏上。杯子里的水,因为她不时挤压杯壁,而微微颤动。 田遥说:“嗯,想了一段时间了。” 方晓君:“辞了要去哪里?想好了吗?” 田遥脱口而出,“澜阳。” “澜阳?”方晓君交叠双腿,稍稍往后靠,她看着田遥,表情耐人寻味。“澜阳啊……” 田遥点头,“以前有个老师在那边,开了一个工作室,喊我过去。” 方晓君若有所思,哦了一声。 “也是。”方晓君释然笑笑,“听说你会画画,还画得很不错。以前我就感觉,让你在这里真是屈才了。” “……没有。”田遥有些不好意思,声音也低了,“我很感谢当初你能给我这份工作。” “是吗……”方晓君看向她,“你真的要走?想清楚了?” 田遥:“是。” 方晓君轻叹一声,也不知道在惋惜什么。 她说:“什么时候走?” 田遥:“明晚。” “明晚?!”方晓君瞪圆了眼,稍稍挺直了腰。 “是。”田遥说,“明晚走,到那边刚好是中秋。”她顿了一下,“我之前听说,辞工得提前一个月,不然要倒扣工资。这方面,我没有异议。走得这么急,真的十分抱歉。”她低下了头。 方晓君又靠回椅背,静了好一会,才说:“我这边倒没什么问题。不过——” 田遥抬头,神情淡然地看着她,等待她的转折。 方晓君说:“我哥那边,可要你自己去跟他说哟。” “……” 田遥的表情今晚有了第一次变化。她的眼神开始闪躲,嘴比微不可见抿了抿,而纸杯里的水,几乎被她捏得溢出来。 田遥小心翼翼地说:“能不能麻烦你代劳转告一下?” 方晓君笑了,有些无奈,也有些怜惜。 “田遥,不管你跟我哥以前有过什么,大家好歹相识一场,这也是缘分。用不着不辞而别吧?你要是真一声不吭走了,我可不敢保证他不会做出什么事来哟。” 田遥愣了愣,把纸杯放到茶几上,站了起来。 “知道了。谢谢你。” 田遥既打算要走,又暂时少了一条胳膊,方晓君也就准许她不再用上班,等着明晚将工资算清,她就可以离开。 事情交代出去,田遥心里反倒更加沉闷。 她从后门出了酒吧,抽出烟盒咬出一根烟,左手摸出火柴盒,田遥却犯愁了。 她只有一只左手了,这火柴要怎么擦? 田遥想了想,走到墙边。她右手臂平行抵着墙壁,将火柴盒垫上面,左手推开,取出了一根红头火柴。她又将盒子夹在那段石膏和墙壁之间,左手捏着火柴轻轻一擦。 淡淡的硝石味盈于鼻端,那点亮黄的火光劈开一方小小的光亮。 莫名其妙地,田遥轻扯嘴角,笑了,带着点沾沾自喜。 就像一个学步的小孩,总是摔倒,磕磕碰碰许多次,终于走了两步。 终于有了值得开心的,小事。 烟刚点着,铁门吱呀一声又被拉开,一个影子冒了出来。田遥收起火柴盒,侧身望去—— 那不就是那张驰么。 昨晚的情景恍如再现,田遥压下心头的怒气,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转头要走。 “哟——”张驰跨上几步,拍了拍她的肩膀。 田遥警觉地退开一步,张驰耸耸肩膀,闷笑一声,说:“躲什么呢,又不是没被男人摸过,装得那么纯干什么。” 昏暗的灯光,也遮不住他轻佻的笑。 田遥皱了皱眉头,沉声说:“你想干什么。” -- 第75页 张驰凑近她耳边,口风吹到她脸上,惹得她起了一个胳膊的鸡皮疙瘩。 张驰口气神秘兮兮,“哎,你在那边干,多少钱一晚?我就说怎么老在工地那边看到你呢。” “……”田遥撇开头,怒视他,“你胡说些什么。” 张驰哼笑,“我看那都是些外来的泥水工,估计挣不到几个钱吧?一百?还是两百?”他看了一眼田遥的右手,“还落得一身‘工伤’——不过估计都比这里挣得多,是吧,哈哈。” 田遥这下没吭声,那支烟的过滤嘴,在手里捏得扁扁的。 张驰以为她被噎得没话说,不由暗乐,他搡了搡田遥,后者厌嫌地避开了。 “哎,哥们我最近手头有点紧,美女,你看——”张驰往她眼前搓搓手指头,讨好地笑着,“能不能先借点急用?”他顿了一下,拍拍胸脯,“我保证啊,你的事——我一定不会泄露出去,一定不让其他人知道。” “张驰,你是不是有病!”田遥冷声喝道,“我在那里干什么你会看不出来?你不出手相救也就算了,这会还来落井下石,你不怕报应么。” 张驰嘿嘿一笑,丝毫没有被她恐吓住。 “要我提醒一下你吗?”张驰朝她招招手,做了个让她靠近的手势,田遥不为所动。 “我们老板,皓哥啊——皓哥最看不惯女人干这些了。以前有个女的,她在外头搞了些乱七八糟的男的,然后被人家大老婆闹到酒吧里来了。”张驰挑挑眉毛,“然后皓哥就让她打包走人了,怎么样,怕了吧?” 田遥愣是不吱声,张驰以为把她给唬住了,阴测测地说:“工地那种地方,到处都是十天半月吃不上肉沫子的男的,大晚上你一个女的跑那里去,哼——不是去卖,要被强了也是活该!” 啪的一声,田遥一个巴掌脆生生甩在他脸上。那根被她扔掉的烟头,静静地躺在地上,冒出微弱的白烟。 田遥虽用左手,但使足了力气,张驰没料到她会来这么一招,还在讶然当中,便被田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你在外面最好给我闭嘴,不然——”田遥松开他的衣领,膝盖一抬,狠力磕向他的下档。 张驰吃痛地捂住要害,猫到了地上。 田遥一字一顿地说:“不然,我下一个捅的就是你。” 田遥离开了小巷。一时闲下来,她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地方可去。她漫无目的地走,不知不觉来到了白天画画的地方。 田遥在花坛边坐下,前面的空地上,大妈们早起摆好方阵,在跳广场舞。 田遥很想抽烟,奈何没法点烟,她只有干巴巴坐着,看着那群大妈。看着看着,她不觉有些羡慕得愣神了。 他们之间,横亘着一堵无形的墙,墙壁将他们分割成两个世界。 一边是太平盖世,一边是兵荒马乱。 最平凡的生活,对于田遥来说,却是最难一遇。 她想起那天陈景皓问她,能不能给他画一张画,好像已经是许多年前的旧事了。 田遥坐了一会,再也受不住,起身往住处走。 左胳膊垂在身侧,随着步伐晃动,左手偶尔擦到裤兜盖着的那把硬冷的弹簧刀。 田遥沿着大桥走过江,走着走着,她发觉有些不对劲。 自从遇袭后,田遥变得分外敏感。晚上八点多,桥上过往行人不少。但她还是觉得,身后似乎有个人,一直跟着她。 田遥左手伸进裤兜,按着那把刀。她低头走着,后面那人也紧紧跟着。 走到一根灯柱下,田遥忽地刹住,猛然回转身。 那个人受到了惊吓,踉跄后退了一步。 “……是你啊。”田遥左手从裤兜里抽出,两肩跟着松垮下来。 戴云辉:“……小遥子。” 田遥:“你一声不出跟着我干什么?” 戴云辉看了一眼她的断手,“你手怎么了?” “摔的。” 谎言说到第三遍,答案几乎不用经过大脑。 田遥又说:“你跟着我干什么?” 戴云辉挠了挠他的红毛,有些不自在,“没什么。” 田遥冷冷睨了他一眼,“你不是在上班么?” 戴云辉看了她好一会,嘴巴微微张开,又合上。 田遥说:“你直接说吧。你要说是偶遇,你觉得我会信么。” 戴云辉咬咬牙,看向身侧的路面,“我是担心你。” “担心我?”田遥看看他,又看回自己的那只断手,忽然闷声笑了。“不就是断了只手,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戴云辉看向她,提高声道:“我不是说这个!” 田遥愣了一下,敛起笑容,“……那你要说什么,爽快点。” “小遥子……你,我……我是担心你走歪路!”戴云辉身侧那只手攥紧,又松开,然后又重新握成拳,额角青筋都要爆出来了,“哎,我恨死张驰那混蛋了,干嘛要告诉我那些啊!”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已下线,勿念。 ☆、第39章 田遥愣了一下,说:“……张驰都跟你说了?” 戴云辉顿了一下,点头,“……嗯。” 田遥也不恼,只是轻声说:“那你信么?” “不信!”戴云辉咬牙,两手攥成拳头,目光如炬,“当然不信!” -- 第76页 田遥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既然不信,你还着急什么。” “我只是——”戴云辉猛地撇开头,看向黑魆魆的江面,“我只是很不爽他那样子说!”他喘了一口大气,“妈的,回头老子揍死他!” 田遥看着他稚气未脱的侧脸,说:“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么。” 戴云辉回转头,脸色发窘,“我……” 田遥说:“那现在你知道了,你可以回去了。” 田遥不等他作别,转身就要离开。 戴云辉冲着她的背影,喊道:“晓君姐说,你快要走了,是真的吗?” 田遥顿住,回头,“她都跟你说了。” 戴云辉并未上前,田遥也只是侧身对着他。 “一定要走?”戴云辉问。 “一定要走。”田遥点头。 “不走不行?”戴云辉不依不挠。 “……不走不行。”田遥有点哭笑不得。 戴云辉忽然嘿嘿一笑,摸了摸鼻头,“还真有点舍不得你。” 田遥:“……” 戴云辉又说:“小遥子,我觉得你挺好的。” 田遥稍稍歪头,“嗯?” 戴云辉上下扫了她一眼,下定义地说:“很勇敢。” 田遥:“……” 戴云辉又笑了,“我可没见过哪个女孩子敢用脑袋挡酒瓶哦。” 田遥:“……还不都是你。” 戴云辉愣怔片刻,挠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田遥也禁不住,跟着笑了出来。 那时的胆战心惊,此刻已能风轻云淡地提起。 田遥想着,陈景皓对她的看法是否也是那时开始改变,究竟是感激使然,还是其他。 “小遥子。” “嗯?” “杨凯的事……”戴云辉说,“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 田遥登时僵住,她木木地转过身,正面对着他。 田遥说:“你……你怎么会认识杨凯?!” 戴云辉耸耸肩,踢了踢路面,语调并非那么郑重其事。 “以前他打过我……”戴云辉说,“往死里打那种……是皓哥把他给拉开的……” 田遥:“……” 戴云辉闷哼一声,“小遥子,你不是心眼那么坏的人,我相信你。” 杨凯是她的雷区。事态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人把她推向雷区,有意或者无心。 田遥怔忪许久,才说:“阿呆,你能最后帮我一个忙么?” 第二日,田遥收拾妥当,约了房东一会来退房。她握着手机犹豫了许久,还是决定给陈景皓发条短信。 等待的时间度秒如年,田遥也不知道自己是等房东,还是等短信。她时不时又拿出手机看看,看到正好过了半个小时,敲门声响了起来。 田遥拉开门,便看见门外高高大大的一个,挡住了花格窗户漏进来的部分光线。 田遥松开门把手,说:“你怎么来了?” 陈景皓垂眼,看着她吊在胸前的手臂,不由皱眉,“你手怎么了?” 田遥:“……断了。” 陈景皓:“怎么搞的?” 田遥侧开眼,左手攀着门框,没有要让他进来的意思。 她说:“你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个么。” 陈景皓:“……你要走?” 田遥:“是。” 陈景皓扶着门框的手滑下了一点,他粗重地换了一口气,“几时要走?” “今晚。” “那么急?” “留在这也没事。” 话里那层意思,陈景皓也听出来了。他静了片刻,终究却也什么没说。 田遥只感觉温度在一点点流失。 沉默幻化成一道冰墙,横亘在两人之间,冻得彼此失去了语言。 良久,田遥才开口,带着她惯有的那股冷淡的调子,“你问完了?问完你就走吧。” 她抬手想关门,却被陈景皓用手轻轻格住。 田遥:“……又想干什么。” 陈景皓又将手收回,“……没事。” 田遥说:“没事你就走吧。” 陈景皓却恍若未闻,纹丝不动。 田遥抬头看着陈景皓,她已经好几天没有见过他了。他还是那样,下颌带着胡茬,田遥回想那细微的扎疼感——却发现才没多久,竟然已经模糊了。 陈景皓的喉结,忽然滚了一下。田遥心头一动,使力在陈景皓的胳膊上拉了一把,将他推到门板上。 “你干什么。”声音暗哑,陈景皓皱眉看着田遥。此刻,她左手撑在他的胳膊旁边,打了石膏的手腕,几乎抵到他的小腹上。 田遥没有回答,慢慢倾身。不知怎地,陈景皓站得不直,比平时稍微矮了一些。田遥离他的脸越来越近,近到能触及他似乎变急促的呼吸。她能感觉双颊越来越烫,能感觉心脏有力的跳动。 陈景皓岿然不动。 他们没有一点肢体接触,他却感觉像被巨大的重物压着,胸腔生疼。 田遥愈加迷茫。她不懂他的不拒绝,是否等于接受。 他一直那么盯着她,黑眸晶亮,那股无言的深沉,浓得像他们初遇时的夜色。田遥被这股沉郁包裹着,几乎透不过气。 再近一点,就能回到魂牵梦萦的彼岸。 田遥的手臂开始微微抖颤,发麻,她踮起脚,缓缓靠近。 -- 第77页 她的双唇将到未到之际,陈景皓却轻轻别过了脸,还若有似无地,叹了一口气。 田遥愣住了。 这一下,算是彻底撇清了那些她自以为是的原谅和不舍。 她狼狈地缩回手,走到木沙发边坐下,也不再看他,说:“你走吧。” 她从茶几上摸过烟盒,咬出了一根,再拿火柴盒时,却又记起自己甚至根本没法轻轻松松擦燃火柴。田遥将唇上的烟拿下在手里,抽也不是,放回去也不是。 陈景皓呆呆看着她,身体周围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温度,心里头却空落落的一片。他站直身,走到她身边。 田遥静静坐在沙发上,好看的锁骨横在背心的肩带之间。 陈景皓说:“少抽点烟。” 田遥头也不抬,低声说:“你管我。” “以后多主动跟人交流,多交些朋友,有什么事不要总一个人扛着。” 田遥低着头,一动不动。 “你一个女孩子不要总一个人走夜路,太危险了……有很多次你被人跟着都不知道。” 田遥:“……” “多吃点饭,你太瘦了……” 田遥忽然抬头,眼睛红红的,说:“陈景皓,你真啰嗦。” 陈景皓不敢看那双眼睛,他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名片,说:“我有个朋友,在澜阳,跟我挺要好的,去到那边有什么难处,可以去找他。” 陈景皓弯腰,将名片放到茶几上。他走到门边,顿住,看了她最后一眼,低声说。 “对不起……” 门锁嗒的一声扣上,田遥双肩紧绷,竖起耳朵细听。 墙上挂钟的秒针滴答地走,她始终没有听到隔壁开门的声音。 他还真走了吧。 田遥泄气地走到阳台,扒着栏杆,她探头出去俯视。陈景皓刚好从楼梯口走出,那辆白色丰田响了两声,陈景皓开门坐了进去。田遥听到了发动机的声音,等着它从视线里消失。 而它没有。 车窗被降下,发动机声消失。陈景皓胳膊随意搭在窗沿,伸手出来弹烟灰。 田遥觉得自己像个变态偷窥狂,总喜欢在陈景皓的视线范围外默默注视着他。 这习惯,像烟一样难戒掉。 他们在同一个地方,同一个时间,做着相同的事,即便各怀心事,对她来说也是莫大的宽慰。 喏,我跟他也能有交集了。她可以这么想。 田遥费劲地点了一支烟,陪他抽完一支。陈景皓没有停歇的趋势,又点燃了一支。田遥也跟着点着了第二支,她吸了一口,心里开了一盘赌局。 如果,如果第三支烟燃完,他还没有走,她就留下。以后,就算只能远远看着他,她也许还会偶遇他零星半点的关注。 田遥一边盼着手头的烟能快点燃完,好让她的决心变得坚定;另一边,她又巴不得烟能燃得慢一些,好让她能得到他多一些陪伴。 才不过两只烟的功夫,陈景皓收回手,再次发动车子,徐徐消失在枯叶飘零的老街区。 田遥看得晃神了,楼下不知哪家炒辣椒,浓烈的味道呛得她鼻尖一阵酸涩。她将烟头掐灭在花盆里,拖着脚步转身进屋。 那张名片躺在茶几上,上面印着一个芒果图标,还有一个男人的名字—— 徐闻。 田遥没细看,直接将名片房间那个姜糖铁盒,她的身份证、银行卡也都在里面。她用一个小布袋兜着铁盒,放进随身的背包里。 房子退得异常顺利,她拿回了一个月的房租。下楼前,田遥将一个褐色的纸袋拴在对门的把手上。 她吃力地提着一只绑着画夹的行李箱,上了到市六医院的公车。 作者有话要说: ☆、第40章 接到田遥的电话后,温礼从科室出来,在楼下的花坛边找到田遥。 看见田遥脚边那只绑着画夹的行李箱,温礼脚步一滞。 温礼眉头皱起来,“小遥,你这是……” 田遥站起来,也看了一眼行李箱,说:“我是来跟你道别的。” 温礼:“……” 田遥说:“我要去澜阳,今晚就走。” 温礼的白大褂还没脱去,胸前别着一只晶黑的钢笔,他的胡子剃得很干净,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利落。 “怎么……怎么那么突然……”温礼说。 田遥摇头,“也没有,想了有段日子了,一直没机会跟你说。” 她神色平静,没有一点说谎的慌张。 温礼看向她吊在胸前的手,“可你的手……” 田遥说:“不碍事。” 温礼低垂眼眸,声音也跟着低沉起来,“怎么要去澜阳,那么远……” 他的衣服是白色的,脸色却是灰色的。 “也不远。”田遥想了想,“坐汽车也就六七个小时吧。” 田遥把背包轻甩到胸前,垫在打石膏的手上,下巴夹住顶端。她左手笨拙地拉开拉链,从里边掏出一个厚厚的牛皮信封。 “这个——”田遥把信封递给他,背包重新回到背上,“还给你。” “这是什么——”温礼见她拿得费劲,顺手接过,打开一看,立马合上信封口,塞回给她,“你拿着,去到那边你更需要。” 田遥想往后退,可后面是花坛,她根本无路可退。小腿磕到花坛边缘,田遥险些摔倒,温礼适当地扶住了她。 -- 第78页 “真不用。”田遥推开他的手,“我卡里还有钱。” 她脸上淡淡的神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冷峻,甚至看上去是生气的。 温礼:“……” 僵持片刻,温礼败下阵,讪讪将信封收进白大褂的口袋。 温礼看着她的右手,说:“你跟我来一趟。” 温礼拖着她的行李箱,把田遥带进他的办公室。他给她写了伤口护理注意事项,几时用什么药,几时需要拆线等等,事无巨细,统统列在纸上。他的字写得端端正正,跟印刷体一样。 温礼又给她拿了药,一起吃了饭,才把她送到汽车站。 到澜阳的车不多,田遥买了晚上十点的一趟,到那边刚好早上。 离发车还有一个多小时,温礼陪她坐在车站蓝色的塑料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阿礼,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候么?” 候车室很嘈杂,电视声、孩子哭闹声、广播通知声和人□□谈声,混杂在一起,温礼得微微斜着身,才能听清田遥说话。 温礼僵了一下,才说:“当然。” “那时我刚转学到你们那,杨凯把我摁进池塘里,那会我还不会游泳,差点淹死——”当时纵然惊险,但回忆到后面那部分,温礼心境也跟着柔和了。他笑了笑,“然后不知道你突然从哪里跑出来,把我拉了起来……” 温礼说着,只感脸颊有些发烫。 田遥把他拉起来的时候,他已经呛了不少水…… “没想到你还能记得那么清楚。”田遥说,“有时我想,杨凯虽然有点痞,经常去欺负像你一样新来的学生,但本质并不坏——” 她顿了一顿,低头看着右手僵硬的指头,“就算非要有个什么惩罚,也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 温礼伸出手,隔着帽子摸摸她的脑袋,“都过去了,还想这些做什么。” 田遥轻轻扯了扯嘴角,没有避开。 “澜阳的好日子等着你呢。”温礼说,“那里山水好,有人多,像你这样的艺术家也多。比起宁川,澜阳更适合你——把握机会,好好发展啊。” 话到末尾,温礼心头涌动着酸酸涩涩的感觉。 “还艺术家呢。”田遥自嘲笑笑,抬了抬右手,“哪有我这么落魄的艺术家……”她侧头认真地看着温礼,轻轻说:“我这一走,就真的不回来了啊。” 温礼一愣,“当真?” 田遥:“当真。” 温礼:“还真舍得?” 田遥笑了,“没什么舍不得。” 温礼低喃,“真狠心。” 田遥:“……” 温礼胳膊肘拄在膝盖上,两手虚虚地交握,他低头看着双手,出神了好一会。 温礼转头看向她,“以后有时间我去澜阳看你。” 田遥说:“不带家属不许来。” “……”温礼别开头。 “喂。”田遥推了推他。 “……尽量。” 田遥小小嗤了一声,“那么勉强……” 广播里传来语音播报,通知十点往澜阳方向的乘客检票上车。 田遥站起来,抓着行李箱的拉杆,“阿礼,我走了。” 温礼站起来,他没有陈景皓长得结实,瘦瘦高高的,像根竹竿。 “小遥……” 田遥定定看着他。 温礼说:“我能抱抱你吗?” 田遥顿了一下,松开拉杆,微微张开左臂,“来吧。” 温礼怕压疼她,只是虚虚拥住了她。他的身上有淡淡的药水味,田遥心里很静。 “阿礼,谢谢你,真的。”田遥说完,鼻子酸了。 他们还能好好道别,真好。 不像他和她,临别了,连一个拥抱都吝啬。 温礼下巴垫在她的肩头,“到那边了记得给我打个电话。” “一定。” 田遥从裤兜里掏出一把铜黄的钥匙,“这个,帮我给晓君。” 钥匙的触感冰冰凉凉,温礼收紧手指,“……好。” 温礼目送田遥上车,他走过车头,顺便看了一眼车牌。 N2357 他默默记下了。 田遥的铺位在靠后的中排,她上车不久,收到了戴云辉的信息。 【葵安县郊,通往奇岩山的大墓园。】 手机微弱的光应在她的脸上,那一抹自嘲的笑显得愈发无奈。 田遥回了一个“谢谢”,便把手机关机,收进了装铁盒子的布袋里。 戴云辉收起手机,抬头随意往吧台外掠了一眼,瞬间愣住。只见金伟全右眼贴着纱布,手里拎着一个黑色塑胶袋,身后跟着两个人,气势汹汹地往这边走来。 戴云辉顿感情势不妙,在方晓君前面的台面上点了点,压低声说:“晓君姐,那边。” 方晓君循着他的眼光,往后看了一眼,顿了顿,回头说:“你赶紧去把我哥找来。” 话毕,方晓君脸上堆笑,迎了上去。 “全哥,好久不见,今儿怎么得空来我们这了啊。” 金伟全脸色发臭,直接将手里的黑胶袋往吧台上一扔,胶袋口敞开,露出一段带着泥土和枯叶的头发,一支带钢牙的手电滚了出来,细看之下,手电的钢牙尖还带着血迹。 吧台边坐着的几个客人,见势不妙,赶紧退开到一边。 -- 第79页 “呀——”头一眼,方晓君着实被吓了一跳,蛾眉微蹙,“全哥,这是什么呀,怪吓人的。” “你会认不出来?!”金伟全说,“少废话,老子今晚是来找人的。” 方晓君心头咯噔一下,赔笑说:“不知谁那么荣幸啊,还劳全哥亲自出马——不过,恐怕全哥您可找错地方了啊。” “少装蒜!”金伟全抬了抬手,“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们还护着那小~婊~子!老子问你,你们这里那个扫地的呢,又被陈景皓藏到哪里去了?!” “啊——”方晓君假装恍然,“她啊——昨天就辞工走人了。不知道她哪里得罪到全哥了,我在这里给全哥您陪个不是——” “道歉就有用了?!”金伟全胳膊往外一挥,愤然喝道:“那小~婊~子把老子一只眼弄瞎了——”他往糊着纱布的右眼虚空戳了戳,“你们今晚不把她交出来,老子把你们这里全烧了!” “哎,全哥,您别生气——”方晓君放缓语气,小心翼翼看了一眼金伟全那只眼,又斜了一眼台面上的钢牙手电,“我跟您说是大实话,她人走了,我们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可怎么找啊——” 这下,金伟全没有暴跳如雷,他忽然变得安静,剩下那只眼越过方晓君的肩头,看向她身后。金伟全眯了眯眼,冷笑一声。 方晓君只听的得身后极其森寒的一声—— “她的手,是你折断的。” 金伟全冷哼一声,舔了舔牙,“她把老子眼睛弄瞎,老子掰断她一只手算便宜——” 他话没能说完,方晓君只觉眼前黑影一闪,金伟全脸上挨了重重的一拳,歪倒一边,那俩跟班赶紧将他扶住。 “住手——”方晓君赶忙拉住陈景皓,“哎,别打——” 人群密集,这么一下,像捅到了马蜂窝。舞池边缘的几个女人受了惊吓,啊啊叫着往边上闪,酒吧这一角出现了小规模的骚乱。 她又冲金伟全说:“全哥,你要找的人,真不在这,你就算把酒吧屋顶给掀了,也找不到人的。” 陈景皓甩开她的手,“你跟这种人还讲什么理。” 金伟全侧头吐了口血沫子,抹了把嘴角,笑得脸上横肉挤到了一块,面目极为狰狞。 “哈哈哈哈——别以为这是你们地盘老子就怕了你——”金伟全不知在盘算什么,挨了这么一下,反倒不急着还手。 “陈景皓,老子告诉你,老子不但把她手给打断了——”金伟全脸上露出阴邪的笑,“老子还把她给上了,那皮肤可白得跟瓷一样,摸上去嫩得跟水一样,哈哈哈哈——要不然她会怕老子怕得马上跑掉吗——哈哈哈哈——怎么样,是不是恨不得弄死老子啊——” “金伟全!” 陈景皓双眼瞠红,额角青筋暴跳,拳头攥紧得指关节泛白。他又要冲上去,方晓君和戴云辉七手八脚拉着他,费了好大劲,才把他缠住。 “哎哎——”方晓君抱着陈景皓的胳膊,冲旁边几个早已跑上来待命的保安说:“你们还不把他给拉出去——”她往金伟全方向抬了抬下巴。 陈景皓雷霆大发又无处发泄,金伟全看着,心里舒服了几分。见着他们人多,也知道动手对己方不利,他舔舔牙尖,笑着走了。 方晓君和戴云辉把陈景皓架到了她的办公室,陈景皓坐在那条黑皮沙发上,两手撑着额角,耷拉着脑袋,久久没有说话。 “哥……”方晓君给他打了一杯水,半蹲到他身边,轻拍着他的肩膀。 陈景皓的肩膀绷得很硬实,方晓君抬头看了看边上的戴云辉,他脸色铁青,拳头紧握,垂在身侧。 “哥,他……他就是为了激你生气呢……你别信他胡说……”方晓君试着宽慰道。 陈景皓没有回答,他身子往后靠了靠,掏出手机。方晓君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陈景皓摁下一个号码,将手机抵在耳边,眼睛看着茶几上的某一点。 屋里很安静,方晓君仿佛都能听见,那一声又一声的忙音。 许久,陈景皓才放下电话,用低哑的声音说。 “晓君……她关机了……你说她为什么要关机……” 作者有话要说: ☆、第41章 才不过一夜,田遥的离开竟像前一个世纪的事。 温礼早上起来,照常开车去上班。停在小区外的红绿灯前,他顺手点开了收音,调到了交通广播电台。 女播音员的声音婉转动听,和着外面的阳光,一起柔软了中秋的早晨。 电台播报着道路交通信息,温礼松开刹车,银灰色的车子徐徐开过路口。 “现在插播一条新闻,今日凌晨,宁葵公路桐远段发生重大交通事故,一辆宁川牌照为N2357的卧铺大客车经过泰景江桐远段时,突然冲破公路护栏,翻进泰景江中,当场造成14人死亡,18人受伤,5人失踪。” 温礼突然打了一个右转,车子猛然拐进路边树荫下。他拉起手刹,从公文包里慌忙翻出手机。 暮色四合,泰景江边的一溜店面又即将进入一天中的鼎盛时期。 戴云辉刚进酒吧,就见张驰和几个服务生凑在一个卡座上,叽叽咕咕着些什么。自从张驰造了田遥的谣后,戴云辉见到张驰便有些反感。他刚想充耳不闻地路过,岂知他们讲到后面就嚷嚷了起来,戴云辉捕捉到某些敏感的名字,不由停下脚步—— -- 第80页 “你说的是真的?”戴云辉盯着一直滔滔不绝的张驰,忽然开口。 他们着实被吓了一着,见是他,有几个人讪讪离座,只剩得张驰一人。 “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戴云辉怕他没听清似的,又问了一遍。 “怎么不真了,我骗你干嘛?!”张驰撸起衬衫的衣袖,坐在沙发上,自得地抖着双腿,“我就住在那边,天天路过那棋牌社,叫红鹰棋牌社对吧,就在丽水路上。” 戴云辉抡起拳头,作出要打他的样子,“你要再敢骗人老子揍死你!” 张驰没说话,鼻子里哼了一声。 戴云辉趁着客人还没多,偷偷溜出去了一遭。他没开车,直接打了个摩的到丽水路。 也说不清是倒霉还是幸运,戴云辉这晚到哪儿都能碰见像张驰这样嚼舌头的人。 红鹰棋牌社那块招牌还端端正正挂着,玻璃门里边依旧坐满了人,要不是门口一辆小电驴边的两个小青年叨叨,路人还真看不出这棋牌社遭遇了什么风浪。 青年甲跨坐在小电驴上,说:“我听人说,昨晚全哥打完牌回去路上被人打断了腿,哎,是不是啊?” 青年乙站一旁,扶着车头,拇指摩挲着把手的凸起,“还能有假啊,你随便问个人,哪个不是这么说啊。全哥现还在医院躺着呢……” 青年甲缩了缩脖子,露出害怕的样子,“谁干的?” 青年乙:“谁知道呢,黑麻麻的,看不清吧。混到全哥这档次的,仇家还少吗。” 青年甲:“哎哟,全哥摊上这事可真够倒霉的。” 青年乙点点头,压低了声音,“可不是吗,之前不知道他怎么突然瞎了一只眼,现在两条腿都断了——起码得躺个大半年!大半年啊——!他的位子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啊——这地方啊——”他抬头看了一眼那招牌,“恐怕要换老大了!” 青年甲深以为然地连连应是。 戴云辉撒开脚丫子就往酒吧跑,步履轻快,如临云端。 夜色未浓,酒吧的人还不是太多,戴云辉风风火火冲进去,近门处几个人的眼光一路跟着他。 “皓哥皓哥——”戴云辉瞧见陈景皓和方晓君坐在远处角落的卡座里,一路嚷嚷着过去,他几乎是扑倒在陈景皓旁边,“我刚听说啊,金伟全给人打断腿了!!!” 陈景皓:“……” 方晓君神色一顿,觑了陈景皓一眼,看向戴云辉,“你说什么?” “金伟全啊,欺负小遥子那个——”戴云辉两手虚张,比出一个稍胖的体型,“两条腿被人打断了,就在昨晚……没想到啊,昨晚看他来我们这的时候还嚣张着呢,哪知报应来得那么快……” 方晓君缓缓看向陈景皓,后者面不改色,往后一靠:“看我做什么。” 方晓君嘴巴动了动,“哥,不会你……” 陈景皓两腿敞开,双手随意搁在腿上,他窝在沙发里懒洋洋地说:“我什么我。” 方晓君不语,往陈景皓身边掠了一眼。戴云辉跟着看过去,马上啊了一声。他一拍脑袋,讪笑着:“嫂子也在啊——嫂子好,嫂子好,刚进来没注意到,不好意思。” 高添添挨着陈景皓坐着,刚才陈景皓直着腰,挡住了大部分,戴云辉又在激动关头,所以一时没注意到她。 高添添挤出一个笑,“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啊……好像挺严重的样子。” 陈景皓抬了抬手,“没什么,你别听他瞎说。” 戴云辉挠挠头发,皱了皱鼻子,满脸歉然,“对不起啊,吓到嫂子你了。” 高添添瞥了陈景皓一眼,低垂眼眸,“……没事。” 陈景皓侧头看着高添添,“你不是不喜欢这里吵吵的吗,我送你回家。” “唔,不用。”高添添说,“我再坐一会。” “……随你。”陈景皓又转回头,盯着茶几出了神。 “我去个洗手间。”高添添小声说了一句,拎着小包站起来。 高添添没急着往洗手间,她拐了个弯,走进走廊里。 走廊上只有一个男服务生,对着墙壁上的茶色玻璃左看右看,抓弄着头发。觉察到有人过来,他放下手,转过身来。 “……嫂子好。”张驰立马讨好地笑着跟高添添打招呼。 高添添对他有些印象,也对之报以微笑,状似漫不经心地说:“你们这里,听说昨晚闹得挺厉害的啊。” 高添添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陈景皓他们都对昨晚的事讳莫如深,偏偏让她碰上一个大嘴巴。 老板娘主动来搭话,张驰巴不得好好表现,能让之对其印象深刻。 张驰左右看了看,确认没来人,才说:“可不是嘛。” 高添添:“哦。又有人来找麻烦了?” “是啊。之前有个女的,在外面不知道干了什么事,惹上了那些人,结果呢——”张驰手背往掌心上一拍,“人家找上门来了啊。” “这样啊——”高添添点点头,“那,最后还是你们老板给挡回去了是不是?” “是啊是啊,嫂子您真聪明!”张驰说,“还是我们老板彪悍,一拳就把人给揍走了。” “哦,都打起来了啊。”高添添握着小包的双手紧了紧,“那惹事那人呢?” “跑了啊。”张驰两手一摊,“惹了事早就跑了啊。扔下一屁股烂事让我们收拾——” -- 第81页 高添添明知故问,“她之前在你们这里上班的?” 张驰面露厌嫌,“是啊,就一个扫地的,不好好干活,整天想着些歪门邪道呗。她平常看起来都怪怪的。” “是吗。”高添添若有所思,脑海里勾勒出那个人的面目,“对了,你叫什么名?” 张驰一听,立马来了精神,“张驰。嫂子,我叫张驰。弓长张,奔驰的驰。” 高添添笑了笑,“好名字,我记住了。” 高添添绕回卡座,坐下不久,一个眉清目秀的高瘦男人匆匆走来,方晓君樱唇微张,吃惊地站了起来。 “小遥……”那个男人看着他们,说话有些语无伦次,“田遥有跟你们联系过吗?从昨晚大概十点以后,有跟你们联系过吗?” “……温医生,出什么事了?”方晓君看着他,神色紧张,“你先别急,坐下来慢慢说。” 温礼并没坐下,拉了拉方晓君的手臂,“有没有,你告诉我。” “……没有,她没跟我联系。”方晓君看向坐在沙发上的陈景皓和戴云辉,“你们呢,阿呆……哥?” “我看一下——”戴云辉掏出手机,手指滑动几下,“她给我发的最后一条短信是昨晚九点四十七,十点以后——没联系哦。” “……十点后我给她打过电话,关机了。”陈景皓站了起来,走到温礼跟前,一字一顿地说:“你告诉我,她怎么了?” 陈景皓直直盯着温礼,那双眼睛还是那般幽黑,昏淡灯光打在他脸上,面目如石,冷峻逼人。 “小遥……小遥坐的大巴,出车祸了……”温礼脸色堪比白纸,“我联系不上她……” 陈景皓整个人颤了一下,“什么时候的事?!” “就凌晨的时候……” 温礼将事故简单复述一遍。 “我去过当地的医院,但是入院记录里面没有她,我给警察留了联系方式,让他们找到就联系我,但到现在还没给我打电话……”温礼顿了一下,“我以为她跟你们联系过……” “没有,她没给我打过电话……”陈景皓喃喃,他的神情沉郁得像阴雨天,“一次也没有……” 温礼看向方晓君,“把你电话号码给我。” “啊?”方晓君愣了一下,恍然大悟,“哦……” 温礼存下她的手机号,“如果小遥跟你们联系了,麻烦通知我一声。拜托了。我先回去了——” “等等——”陈景皓叫住他,“车祸地点具体在哪里,我要去看看。” 温礼停步,“你也要去吗?” 陈景皓坚定地点头。 “那一起吧。”温礼说,“伤员基本都已经转移,现在开始清理汽车残骸,我正要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她的什么东西——” 陈景皓说:“我跟你去。” 陈景皓和温礼将走未走之际,身后传来重重的一声——高添添将酒杯狠力顿在了桌面上,黄褐色的液体摇晃几下,洒了一些出来。 两人闻声回头,高添添并未抬头,她只是静静盯着前方,脸上的怒气不言而喻。 陈景皓:“……” 方晓君交替看了看两人,朝戴云辉递了一个眼神,“阿呆,你去,你跟温医生去!你平时跟田遥关系不是挺好的吗?还认她做姐来着。” 戴云辉一愣,会意地啊了一声,站起身,走到温礼身边,“就是,我还是这酒吧里第一个跟小遥子说话的人呢。我跟你一起去。” 温礼憋了陈景皓一眼,点点头,“……走吧。” 陈景皓僵在原处,等方晓君送温礼和戴云辉二人出去,他才沉声说:“添添,你过来,我们谈谈。” 作者有话要说: ☆、第42章 高添添像封住了嘴,一直沉默。无论陈景皓说什么,她都不做声,眼睛望着茶几上的一点,像呆掉了一样。 到得后来,陈景皓也无话再说,两个人静坐在沙发上,各怀心事,任周围怎样喧嚣,也不为所动。 也不知道具体过了多久,高添添忽然拎起那只小包,站了起来,低声说了一句。 “我要回家。” 陈景皓一愣,这一刻像卸下千斤重担,他也跟着站起,“我送你回去。” 可他片刻也不想和高添添呆着,这会说送她回去,多半是习惯使然。 等红绿灯的时候,街边树上的枯叶失去挽留,簌簌落了下来,躺在白色的车前盖上。陈景皓松开刹车,落叶又不知道被吹散到哪个角落。 陈景皓心里兜着田遥的事,车开得有点晃神。明知道多想无益,尤其当着高添添的面。可思绪奔腾起来,就像这车一样,即使立马踩刹车,总要个缓冲过程才能停下。 何况,陈景皓并不想刹车。 他在心里列出许多个如果,如果那天他没有拒绝,如果他最后还有一点挽留,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所有的如果瞬间湮灭,化成长长的叹息。 高添添坐在旁边一言不发,听着他叹气,瞥见他皱眉。 她搁在膝盖上的手,握成了拳头。 周五晚上,车流量大。高添添望着窗外掠动的光影,她映在窗户上不真切的影像,像被黑暗吞噬了一部分。 突然之间,车子撞到了什么障碍物,高添添感觉被向前甩了一下,车子停了下来。 “怎么了?”高添添回过神,问陈景皓。 -- 第82页 “撞到了。”陈景皓拉起手刹,解开安全带,“你在车上呆着,我下去看看。” 左前方停着一辆钛晶灰的福克斯,车尾右边凹了一角。想来是陈景皓变道的时候撞上的。 福克斯的车主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高手斯文的模样。陈景皓放置好三角警示牌后,跟车主一块检查了擦碰的地方、拍了照。 末了,陈景皓走到副驾车窗边,高添添会意降下了车窗。 陈景皓说:“帮我在抽屉里找一下保险单。” “严重吗?”高添添担忧的问。 意外出现,他们刚才的不愉快便被暂时搁置一边。她打开了抽屉,从里面掏出了一沓纸。 “没事,就掉了点漆。” 他指的当然是自己的车。 最上面的是用户操作,压下面的就是保险单,高添添很快抽出给他。陈景皓拿着保险单,就返回车主那边,打起了电话。 那沓纸有些乱,高添添一张张翻看,想着整理下。没翻几张,她倏然僵住了。 最底下,是一张素描肖像画。 笔触细腻、准确有力,尤其那双眼睛,画得分外传神,看着,就像跟真人对视一样。 纸上画着的,是陈景皓。 高添添感觉指尖发凉,她把素描凑近了一些来看。纸上左下角,以小楷工整地写着“田遥”二字——就跟她曾签给她的一样。 只是,这幅的日期在两个月前。 耳鸣袭来,高添添感觉周遭的车水马龙、光影交错都离自己十万八千里。 陈景皓收起警示牌,回到车上,告诉她要等保险的人来了,他们才能走。他跟着福克斯,将车子停在了路边,开了双闪。 “保险的过半小时才能到。外面灰尘多,你呆车上好了。”陈景皓没注意高添添手上还攥着那沓纸,又开门下车。“我下去抽根烟。” 绿化带上有一小段草坪,陈景皓站在两车之间,抽起了烟。福克斯车主也下车,加入他。 高添添郁气满盈,内心拥堵,陈景皓却和福克斯主人说说笑笑,跟没事人一样。 不一会儿,陈景皓手机响起,他看了一眼屏幕,走开了一些接起电话。 “喂,阿呆。” “……皓哥,我跟那个医生来到出事那里了。” 陈景皓突然感觉周围都安静下来,没有汽车的呼啸、没有喇叭的鸣响,静得他能听到电话那端的鸣笛声。 “怎么样了,你说。”陈景皓不抽烟了,只是低着头,将烟夹在指间。 “那个,皓哥……” 戴云辉的吞吞吐吐,加剧了陈景皓的烦躁。 陈景皓吼了一声,“有话直说!” 他能承受得住。 他应该能承受得住。 “皓哥,你知道的,泰景江这段水位比较高。这条路在这里有个急弯,唔——那辆车直接从山上滚下去,半边车身都掉进了江里——” 陈景皓慢慢抬起手,猛地吸了一口烟。 “失踪了好几个人,估计——那些警察说,估计被江水冲走了吧。哎,皓哥,他们只找到了小遥子的包——应该是小遥子的,一个小布袋,里面有个铁盒子,就是跟上次你从澜阳带回来的那种一样,装姜糖的。里面有小遥子的身份证和银行卡什么的,还有老徐的名片——都被那个医生拿走了。其他的,其他的什么也找不到了……” 戴云辉顿了一下,“喂?皓哥……你还在听吗?” “唔。”陈景皓只觉像被抽走了全部力气,“还有吗?” “没……没了。听人说这里挺惨的,几乎都是重伤,要不就……了。” “……那先这样。”陈景皓说,“你回来注意安全。” 陈景皓先掐断了电话。 夜风吹过,夹着灰尘和噪声,全是浮躁的气息。 高添添隔着车窗,注视着陈景皓的一举一动。直觉告诉她,陈景皓接的那个电话一定与田遥有关。 脑里的碎片,被重新拼凑成一个让她心惊肉跳的猜测。 高添添再也把控不住,攥着那张肖像画,朝陈景皓走去。 “陈景皓。” “怎么了?” 高添添很少对他连名带姓地直呼,陈景皓回头再对上那张阴得滴水的脸,顿觉疲惫不堪。 他踩灭了烟头,低头看着她。高添添将素描一巴掌拍在他的胸膛,红着眼睛,“你告诉我这是怎么了?!” “什么怎——”陈景皓反射性地接住那张纸,拿到手上一看,他愣怔住了。 那正是他在楼下见到、又悄悄藏起来的画。 田遥的画。 “陈景皓,你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 陈景皓看着手里的画,有几秒的走神,想起了那天在楼下捡画的情景。 高添添轻笑一声,自嘲又讽刺,“不就是定情信物吗,怎么不敢承认了呢。” 陈景皓依旧看着那张画,像是从没见过一样,一瞬不瞬。 他的沉默,宛若利剑,刺得她遍体鳞伤。 许久,高添添盯着他幽黑的眼睛,静静地说:“陈景皓,我只要你诚实回答我一个问题,就一个问题。” 陈景皓缓缓抬起头,用近乎陌生的眼神看着她。他皱了皱眼睛,“你想问什么。” 高添添吸了一口气,胸腔处有股力拼命往外涌,“那个人被打断腿……是你干的吗?” -- 第83页 陈景皓抬眼,面不改色,“你说什么呢。” “为了她是吗,为了田遥是吗——” 陈景皓撇开眼,没答话。 “陈景皓,你当我是傻子吗?!”高添添猛地夺过陈景皓手中的画,毫不停顿地撕了个粉碎。“到现在你还在撒谎!” “高添添,你干什么!”陈景皓扣住她的手腕,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陈景皓怔怔地看着那些碎纸片,有些落在了脚边,有些随着夜风,飞进了彻底,像那些落叶一样。 那是田遥的画。 田遥的……遗物。 “是,是我干得又怎样?!”陈景皓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愤怒,他瞠红了眼睛,额角青筋暴露。 高添添战栗着倒退两步,眼泪流了下来。 “你怎么——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子——”高添添说,“你去把被人的腿打断……陈景皓,你就不怕报应吗……” “我什么样子?我什么样子你一开始就清楚!”陈景皓气极反笑,他掐着腰,咬了咬唇,“你想听实话是不是?好,我告诉你——”他自顾自点点头,宽阔的胸膛剧烈起伏,“我要是早知道田遥会出事,老子都能把他给弄死了信不信?!” 高添添双唇颤抖,打了一个冷战。 她仿佛不认识他。 高添添想到了冬夜里的狼,身形孤独,目光却锐利。 良久,高添添才说:“陈景皓,我们这样就算是散了吧。” 陈景皓看了她一眼,侧开身,什么也没说。 “再见了。” 高添添说完,转身头也不回从前方路口逆行回辅道,拦了一辆出租车,绝尘而去。 陈景皓终于能一个人呆着了,但他一点也轻松不起来。相反,胸口像被人狠狠揪着,感觉透不过气。 他想到,那个人走的时候,也是那样,干干脆脆,绝不回头。 然后,他有生之年大概真的见不到她回头了。 陈景皓走回车旁,打开车门的时候,刚好看到地上躺着一角白纸。心跳莫名加速,他弯腰捡起白纸。 残纸上留下一个小楷的字,和半串数字。 遥 13.7.17 遥远的遥。 陈景皓倏地收紧手指,把那张残纸攥进手心。 作者有话要说:  勿念女主。 ☆、第43章 警方沿着泰景江一路打捞,最终只发现一具尸体。田遥被定为失踪人口中的一员,此案暂告一段落。 高添添果真如她所说那样,再也没有来找陈景皓。而陈景皓,显然也是同样打算。 一切,又像回到最初的模样。 只不过,陈景皓每次来酒吧,都会盯着方晓君看一会,直到她无言地撇开眼神。 那天之后,温礼没有再联系她。 没有消息,也许是一个好征兆。 他们都这样安慰自己。 进入十月,天气凉了许多,枯叶掉得更加急切。车轮碾过地上枯叶,发出细细碎碎的声响。开车漫无目的走了几圈,陈景皓最终回到了那个老小区。 自从高添添回来之后,他就很少来这里。而田遥走了之后,他更找不到理由回来了。 陈景皓把车停在树底下,快上到五楼时,他先往邻居那边望去。 那扇木门,吱呀一声,突然开了,就像记忆中的一样。陈景皓的心紧了一下。 可看到门后走出来的人,他只觉得像高空坠落,脚底是失重的飘忽感。 物是人非。 对门住了一家三口,一家子和气跟他寒暄了几句,陈景皓侧身给他们让了路。 陈景皓来到自家门前,又顿住了。 门把手上系着一个褐色的小纸袋,陈景皓知道,那一定是田遥留下的。 他低头静静看着那个纸袋,黑色的商标在褐色的映衬下,显得越发古朴。 这份古朴,像极了田遥,安静,神秘,又有重量。 陈景皓半天才从裤兜掏出手,他摸到了纸袋表面薄薄的灰尘。纸袋向阳的一面褪了色,看起来十分脆弱。他从里面拿出了一只钱包。 柔软细致的质地,深沉浓郁的黑色。 【有点旧了。】 【我送个给你,你要么?】 他的指腹在上面流连不倦。 一个多月没来,屋里很闷气。陈景皓习惯性地往阳台看去,那几株向日葵,花盘耷拉着,原本饱满的葵花籽,已经被老鼠糟蹋得七七八八。 陈景皓:“……” 陈景皓没在屋子里呆多久,他将钱包换上,又抽了几根烟,就离开了。 回到车边,他听见了几声轻微的猫叫。开始他以为是幻听,直到后来又来了几声,他才注意到声音来自车底。 陈景皓蹲下~身,一只毛茸茸的黄脑袋从车底冒出来。比起上次,黄猫个头大了不少,身上脏兮兮的,带着泥巴和伤疤,浑身都是江湖的痕迹。 “过来。”陈景皓朝它伸出手,晃了晃。 黄猫没有动,它静静地蹲在那里,警惕地盯着陈景皓。 两只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陈景皓叹了一口气,挪近了一步,黄猫吓得立马缩回车底,沿着车底一路逃走。 陈景皓:“……连猫都嫌弃我。” 陈景皓站起身,裤兜里手机传来嗡嗡的震动声。他一看,是方晓君的电话。 -- 第84页 “哥,你在哪呢?” 陈景皓:“老家这边,怎么了?” 方晓君:“我要去一趟西山,晚上可能晚些回来,提前跟你说一声。” 一些莫名的情绪在心里泛开,涟漪般一圈又一圈,叫人难过。 陈景皓皱了皱眉头,“西山?你去西山干什么?” 方晓君说:“去西山还能干什么,求神拜佛呗。今天刚好重阳,顺便去一趟。” “今天重阳啊……” 陈景皓很少关注这些农历的节日,只是他依稀记得,田遥离开的时候是中秋。今天是重阳的话,她已经走了快一个月。 “你几时出发?”陈景皓突然说,“我也去。” 方晓君:“……你也要去?!” “嗯。”陈景皓说,“烧香拜佛,管用吗?” 方晓君那边沉吟一会,“要看你求什么呀,只要不贪心,都能灵验。” 陈景皓呵呵笑了两声,“我不贪心。” “你怎么突然转性了,以前你不是不信这些的么,什么你们女人就是迷信啊……”不知怎地,讲到后面,方晓君的声音低了下去。 陈景皓无所谓地说:“你就当是吧。” 方晓君:“……” 同去的还有戴云辉,三人一起坐陈景皓的车。 西山海拔九百多米,寺庙在半山腰。重阳来登高的人极多,顺道来烧香的也不少,寺庙里人头攒动,噪音却很少。 每座佛堂里供奉着在他看来大同小异的镀金佛像,陈景皓进到院内,也不由放轻了声音。 “晓君,这个……有什么讲究?那么多个——” 方晓君点点头,细声说:“万佛一炉,敬在一个炉中就可以了,然后每经过一座佛堂,合掌拜三下。” 方晓君带着他们往前走,“进庙烧香,意思是点燃自己的心香,然后就可以得到菩萨的加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烧香可以烧一支,可以烧两支,可以烧三支,不必多烧。插香要用左手,因为右手杀生,左手相对来说要平和……” 方晓君又说了一大篇注意事项。 戴云辉扶额感慨,“天啊,烧个香都能那么复杂。” 陈景皓却是静静听完,淡淡哦了一声。 陈景皓活到现在,哪怕是在他最窘迫艰险的时候,他也没有求过佛主的保佑。 而此刻,他却跪在蒲团上,面目虔诚。 【平安。我只求平安。】 田遥淡淡的声音萦绕耳边,金灿灿的佛像让他看得晃了神。 哪怕此生不能复见,他也希望她能在别处,平平安安的。 无论这个别处,是人间、天堂还是地狱。 从寺庙出来,才不过下午两点。三人便又沿着石阶往山顶走。 西山所在的桐远镇,位于宁川市和葵安县之间,从山顶上可以看清那条宁葵公路。 陈景皓扶着护栏,沿着泰景江望去,很快便找到那片与众不同的陡坡。 坡上的灌木和树木呈线状倒塌,压塌部分宽约十几米,一部分露出了黄褐色的泥土。一个月过去了,车祸的惨状还未能完全抹去。 “阿呆。”陈景皓叫过戴云辉,指了指那个地方,“从这到那里大概要多久?” 戴云辉想了想,说:“最多一个小时吧。” 陈景皓没答话,嘴唇抿了抿,静静看着那个方向。 “皓哥……”戴云辉小心翼翼地开口,“你要去那里吗?” 陈景皓愣愣转过头,看了他一会,忽然笑了。 “我去那里干什么。” 他不会去那个地方。出事的时候没去,现在更加不会去。 去了,不就等于拜祭么。 可他不想承认田遥已经死了。他总觉得,如果连他都认为她死了,那真没有人认为她还活着了。 陈景皓他们回到宁川市,正好晚上七点,酒吧又开始一天的营业。 方晓君刚从车上下来,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她雀跃迎了上去。 “温医生……” 陈景皓见到温礼,愣了一下,直直盯着他。 “有消息了?”陈景皓问,声音暗哑低沉。 “没……”温礼摇头。 方晓君眼里那点亮光溘然熄灭,她垂下头,有些难过,甚至有些小小的嫉妒。 两个男人面对面站着,路过的车灯将他们的脸庞映得忽明忽暗。 陈景皓仍不死心,说:“她家人那边也没有吗?” “没。”温礼说:“不可能有。” 陈景皓眯缝起眼睛,“不可能?” 温礼笃定地点头,“小遥不可能会主动跟家里联系,她唯一可能主动联系的,就只有我和你了。”温礼顿了一下,“或许联系你的几率还大一点。” 陈景皓:“……” 身旁一直安静的方晓君倏然啊了一声,陈景皓和温礼同时看向她。 “我想起来了——”方晓君有点激动,“你有没跟她老师联系过?她走之前,是跟我说要去澜阳找她的老师的。” 温礼:“老师?” “嗯。”方晓君说,“大概是教她画画的老师吧,说开了个工作室,要让她过去帮忙什么的。” 陈景皓也看向温礼,眼神焦切,又蕴含期待。 温礼却静了一会,才开口,声音有点抖颤,“她真是这么说的?要去找她老师?” -- 第85页 方晓君重重地点头。 “她老师——”温礼突然笑了,却像要哭了一样,“她要是真这么说过——我都不知道她说要去找她老师是什么意思了……” 陈景皓仿佛又看见了那天晚上的那个温礼,苍白,慌张,又无力。 不详的感觉涌上心头,陈景皓沉声说:“你到底在说些什么,话说清楚点!” “你知道么——”温礼肩膀微微颤动,“小遥的老师——小遥的老师两年前就生病去世了!你说她什么意思?!她说她要去找她老师——!你说还能有什么意思?!” 陈景皓只感觉有一把剑,冰冷又锐利,当头插下来,从头顶,直至下颔。 他的眼前闪过许多支离破碎的场景,像摁下了电影的快退键,最后,画面定格在最初的那个夜晚。 田遥无神的双眼,手腕细长的疤痕。 陈景皓似乎又闻到了那股浓重的煤气味。 之前,他还会侥幸地认为,田遥还活着。 现在,他不敢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44章 当晚,陈景皓和温礼在酒吧里喝得酩酊大醉。 温礼显然不胜酒力,几杯下肚,人就开始活泛起来,叨叨絮絮,跟陈景皓讲了许多田遥以前的事。 陈景皓先是问他,“田遥为什么不会主动和家里联系,是不是闹翻了?” 纵然头晕脑胀,陈景皓依然能记起对门地动山摇的砸玻璃声,以及田遥那声愤怒的——“滚”。 “闹翻了?”温礼端起酒杯,呵呵笑了两声,酒杯里褐色的液体跟着晃动,“什么闹翻了啊——根本就是断绝关系。” 陈景皓:“……” “你不知道,他们根本不在乎小遥。”温礼灌了一口酒,白净的脸早已被酡红色侵占。他两手拄在膝盖上,说:“小遥还有个姐姐,但是呢——人人都说,好基因都遗传到姐姐那里去了,父母的优点,妹妹什么也没继承到。唔——”温礼突然摆摆手,“当然除了那张脸,都长得挺像的……” 陈景皓也是醉眼迷离,他笑了笑,神情苦涩,“她还有个姐姐啊——我从来都不知道,她没跟我讲过。” “那很正常。”温礼说,“那很正常,千万别跟她提她姐姐,不然——”温礼做了个掐脖子的动作,神色严峻,不像玩笑,“小遥会掐死你——” “……”陈景皓拿着酒杯的手,僵在了半空。 “但我告诉你,并不是那样的,小遥画画很有天赋——”温礼自顾自颔首,“真的,但是他们就不肯出钱让她去上兴趣班,姐姐呢——她姐姐真是要什么有什么——姐姐想学钢琴,他们立马就给搬一台回来……” 陈景皓转了转手里的杯子,抬眼看了看温礼,他靠在沙发上已经有点瘫软了。 “……怎么那么憋屈。”陈景皓说,“你不会在开玩笑吧。” 温礼瘦长的手软塌塌地一挥,“我吓唬你做什么——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温礼侧头看着边上的沙发,好像那里坐了一个谁。他看得太久了,也不说话,害得陈景皓也跟着往那看——那里当然什么也没有。 温礼忽然嘿嘿一笑,似想起了什么趣事,“不过,小遥确实让他们挺操心的,旷课、打架、早恋,总之都不肯好好读书,你都不知道他们有多头疼……她姐姐就很听话,学习好、性格好、相貌好,总之一路的三好学生……” “是吗。”陈景皓想象温礼描述中田遥的样子,发现并不难想象,甚至,他觉得自己曾一度接近过那个时候的她。 “那你怎么就看上田遥了?”陈景皓说,语气里带着点挑衅,和好奇。 温礼已经快顶不住了,就算陈景皓话里夹枪带棒,他也完全无招架的力气。 “怎么看上的啊——”温礼扶着额头,往后靠去,而后便再无话。 陈景皓:“……” 方晓君远远见着两个男人静坐沙发上、不再端杯子,她叹了一口气,叫上戴云辉一起过去。 方晓君指指陈景皓,说:“阿呆,你送你皓哥回去,开他的车。” “哦——”戴云辉看向温礼,他一动不动,已经醉得不省人事。 “那这个医生呢?”戴云辉说。 “他啊——”看到温礼那样子,方晓君也不由皱眉,“他你不用管。你送你皓哥回去就好。” 戴云辉了然,“……好呗。” 戴云辉抬起陈景皓的胳膊,把他架起来。陈景皓醉得不彻底,掀开眼帘看清来人,又懒懒地阖上,借力站了起来。 “哎哟,皓哥你慢点——” 陈景皓生得比戴云辉高大得多,现下大半个身子挂戴云辉身上,戴云辉险些站不住。 陈景皓闷笑了几声,踉跄走出几步,忽然回头,抬眼看着方晓君。 “晓君啊,这男人不行。”陈景皓说,“才那么几杯就倒了……” “……”方晓君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要你管!”她目光射向戴云辉,“阿呆,别送他回去了!拖出门口,在树底下随便挖个坑埋了。” 戴云辉:“……” 陈景皓不怒反笑,任由戴云辉搀着出去。 方晓君走近温礼,她弯下腰,“喂,醒醒,你家在哪里?喂——温医生?” -- 第86页 方晓君试着摇温礼的肩膀,但他眼皮子都没掀,只眉头一皱,无意识“唔”了一声。 “……真喝醉了啊。” 方晓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温礼架到酒店,温礼脑袋沾到枕头,不久便发出微微的鼾声。 方晓君跪坐在他身旁,有些哭笑不得,“哎,幸亏你遇上我啊,不然准被人给劫财劫色了。” 她盯着温礼泛红的脸,渐渐有些呆了,她终于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 “唔,皮肤还蛮好的。”方晓君痴痴笑了。 温礼早上是被电话吵醒的,他顺着震动声摸到了手机,开眼便见是他妈妈的来电。 温母:“哎,你在家吗?” 温礼交替看了看周围和自己,他正和衣躺在酒店的床上,偌大的房间只有他一个人。 温礼撑着坐起来,揉了揉眼睛,说:“什么事?” “你姑姑从葵安上来。”温母说,“带了些芒果,我和你爸两个人也吃不完,给你送点过去。” “哦。那你来吧,不过我可能要晚一点才能回到。” “没事。”温母愉快地说,“你先忙,不急,反正我有钥匙。” 挂了电话,温礼脑袋放空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忽然轻声笑了。 温母左手提着芒果,右手提着两袋菜,走到温礼楼下,她将那袋芒果交到右手上,空出左手去开信箱。 温礼没有检查信箱的习惯,重要的信件快递都会往医院寄,水电费按时交足量,基本也不会特意去看水电费的单子。 长期不开,他的信箱几乎要被小广告单挤爆了。温母一开信箱,花花绿绿的广告单哗啦啦掉了下来。温母埋怨了几声,费劲地弯腰捡起。 广告单是在太多,有一张飘到角落里,她没注意到,只捡起眼前的,一手捏着广告单,一手拎着三只大袋子,喘着气走向电梯。 角落那张被遗忘的“广告单”孤零零地躺在地上,纸的右边写着温礼的地址,左边,只以小楷写了两个字—— 祝好。 那是一张明信片,右上角的邮戳清晰地印着澜阳二字。 对于上班族来说,十一长假过后的期盼便是元旦假期,哪怕只有少得可怜的三天,也比双休强。而对于陈景皓这种没有固定节假日的人来说,日子似乎少了那么点盼头。何况,即使坐班,他也不可能盼着元旦——因为那是杨凯的忌日。 陈景皓依然固定每个月去一次澜阳,而相比以前,他在街上逛的时间明显增多。 他还想问老徐有没见过那样的一个女孩子来找他,可要具体描述田遥是怎样的,他又想不出具体词汇,他甚至连她的照片也没有。 陈景皓只得作罢,他估摸着,要是田遥真来找过老徐,老徐应该会主动跟他提起。 日子就这般索然无味托磨到了今年的最后一天。 这晚,酒吧异常热闹,许多年轻人都挤进来,成双成对的,一起来跨年倒计时。 陈景皓坐在吧台边,看着那些相拥的小情侣,说不羡慕——那是扯淡。 他去寻找方晓君的身影,发现她和他隔了几个人,正跟一个美女聊着天。 那美女穿了黑色小礼服,身材比例极佳,妆化得恰到好处,一看就叫人舒畅。 不知方晓君和她说了什么,两人同时看向陈景皓。陈景皓愣了一下,旋即笑了笑。 方晓君走过来,陈景皓挑眉,说:“你朋友?” 方晓君抱臂,笑得意味深长,“是啊。怎么样,正点吧。” 陈景皓:“呵呵。” 方晓君说:“就我说上次要给你介绍的那个设计师哟。” “是吗。”陈景皓看过去。那美人也看着他,剪水双瞳似笑非笑。 陈景皓朝方晓君点点头,“不错,有眼光——” 他端起酒杯,笑着向她走去。 午夜,陈景皓只穿了一条黑色裤衩,坐在床沿上抽烟。空调开的足够大,他并不觉得冷,甚至,他的额角还有未干的汗迹。 他的身后,白色的被子凌乱地堆在床尾,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流水声。 房间里响起手机震动的嗡嗡声,陈景皓看了一圈,发现声源来自地上。他扔在地上的裤子上,屏幕从口袋里露出一角,发出微弱的光。 陈景皓走过去捡起来,上面是一个本市的座机号,他坐回床边,接起电话。 陈景皓的喉咙有点干,那个简简单单的“喂”听起来特别沙哑。 那边没有马上说话。房间很安静,陈景皓可以清晰地听到电话那端呼呼的风声。 “喂?”静了一会,陈景皓又说了一遍,语气已经有些不耐。 身后床垫忽然凹下去,背部传来温热软润的触感,陈景皓被抱住,接着耳边是娇嗔的三个字——“陈景皓。” 手机里毫无征兆地传来嘟嘟的挂机声,陈景皓拿开手机,又看了一眼那串电话号码。 “呃,你在打电话啊,不好意思。”身后那人说。 “没事,骚扰电话。” 陈景皓说完,把手机丢到床边桌上,掐灭了烟头,回头冲女人暧昧一笑,又将她压到身下。 作者有话要说: ☆、第45章 陈景皓感觉身边有动静,他睁开眼,侧过头,正好见到那个身材姣好的女人。女人背对着他,正反手扣起内衣的扣子。 -- 第87页 女人转过来拿床上的衣服,见着陈景皓醒了,只是愣了一下,并无扭捏之色。 “你醒了?”女人笑了笑。 陈景皓并没动,只看着她,说:“要走了?” “嗯。”女人应声,手上动作并未停止,两手一提,裙子利索地穿到了身上。 女人见他一直盯着自己,抬头含笑看了他一眼,“听晓君说你有一套别墅,还没装修啊。” 陈景皓:“嗯。” 女人穿好丝袜,从边桌的手包里取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 “这我名片。”女人说,“我做室内设计的,有需要找我。” 陈景皓撑着半坐起来,抬手接过,“……真敬业啊。” 话里淡淡的讽刺,女人有怎会听不出,她却并不生气,见怪不怪地笑了笑。 女人理了理衣服,提着手包,居高临下地跟陈景皓挥挥手,“走了,拜。” 门口传来轻轻的锁门声,陈景皓坐起来。手里那张名片,他看也不看,直接扔进床头的垃圾篓。 陈景皓退房出了酒店,外面飘着毛毛雨。今天元旦,也是杨凯的忌日。他跟周坤讲好了,要回葵安拜祭杨凯。 北风有点急,陈景皓紧了紧身上的黑色夹克,冒雨走向停车场。 葵安县离宁川市需要两个小时的车程,今天虽然落雨,出行的人却不少,陈景皓堵到葵安已是快中午的光景。 在周坤家吃过午饭,天已经放晴,但依然罩着一层蒙蒙的灰色。 陈景皓和周坤去香烛店买了线香、香烛和纸钱,一起坐陈景皓的车往奇岩山方向走。 奇岩山是一个风景区,墓园就在进山公路的两边,占了四五片山坡。说是墓园,其实不过是山坡上一片墓地比较集中的地方,路两边砌了灰色石墙挡着,隔十来米就在石墙上开个门洞。 爬山虎在这个季节已经枯萎,枯藤缠在石墙上,青灰色的天空下,整片墓园显得异常萧条,压抑。 每年清明,来扫墓的人能把这条路堵得水泄不通,而现在,墓园里几乎看不到人影。 陈景皓把车停在路边的空地,周坤拎着香烛,两人从最近的门洞走进墓园。 因为无人管理,墓园里杂草丛生。不少野草从水泥地面的裂缝中长出,而没有铺水泥的地方,更是长得挡住了路。 杨凯的墓在半山坡上,要走一半泥路一半水泥路。周坤在前面开路,不时用脚撩开杂草。 “哎哟我操!”周坤嚷嚷,“早上下过雨,这路有点滑,你当心点啊。” 陈景皓嗯了一声,低头看路。 陈景皓和周坤走了好一会,估摸着快到了,周坤忽然停了下来。 陈景皓看着他的背影,说:“怎么不走了?” 周坤指了指前面,说:“那,好像有人。” 陈景皓顺着他所指方向看去,荒草掩映下,陈景皓只能看见一片移动的黑色。那人像是戴了黑色帽子,且应该是卫衣那种兜帽。那片黑色走得很快,没几下便隐匿于荒草和群墓之中。 “有就有吧。”陈景皓说,他推了推周坤,示意他往前走。 然而,话音刚落,两个人再次顿住。 “咦?”周坤说,“有人来过了,还送了花。” 他们前面两三米之外,就是杨凯的墓。可跟周围的墓不同的是,坟顶和周围的荒草已被拔去,墓碑前,放了一束白菊花。 陈景皓和周坤面面相觑。 陈景皓:“刚才那人?” 周坤摇头,“不知道。” 两人一起走过去。 那束菊花包装精致,花瓣和包装纸都是干的,没有水珠,看来并非早上来的。 “除了我们还有他家人,还会有谁?”陈景皓问。 周坤耸耸肩,“没了啊。没多少人知道了啊——就算知道,凯子走了那么多年,大部分人早忘了,哎。” 周坤并没深究,蹲下便点烛插香。“不过,有人记得凯子总归是好的。” 墓碑上并无照片,陈景皓看着碑上杨凯的名字,想了好一会,才把名字和印象中的面孔对上。这有点悲伤,又叫人无能为力。 死去的人,终归只能等着渐渐被人遗忘。 陈景皓又想到了田遥。 也许,过不了多久,他也会忘了田遥。 准确地说,是不再频繁地记起,直到某天突然想起,也会觉得那是一件很遥远的事,遥远得跟自己毫无关系。 陈景皓双手合十,拜了几下,蹲下来烧纸钱。 刚才站着没注意,蹲下了,他才发现脚边有半截烟头,和一个烧焦的火柴梗。 烟身细长,过滤嘴上有几个淡蓝色的字母。 ESSE BLUE。女人烟。 陈景皓的心跳抑制不住加速。 他站起来,低头盯着周坤说:“周坤,我问你个事。” 周坤手上的纸钱刚被火焰舔着,他被陈景皓强硬的语起吓得手歪了歪,抬头看了看他,“什么,你说。” “田遥知不知道这里?”陈景皓问。 “啊,那个小贱人啊——”周坤后脑勺对着陈景皓,没有留意到他脸色变化,“她怎么可能知道,她倒是来问过我——”周坤站起来,嘿嘿一笑,“不过我可没告诉她。” 田遥的事,周坤听方晓君说过,当时他只说了一句——“报应”。 -- 第88页 陈景皓上前一步,那架势,几乎就想要揪住周坤衣领,“她去问过你?!怎么没听你说过?!” 周坤皱眉看着他,那眼神里有对他小题大做的猜疑,“哎,这是有什么好说的,说了不是给你添堵吗。” 陈景皓:“什么时候的事?” 周坤挠了挠肚皮,“啊,什么什么?” 陈景皓大声说:“我问你她什么时候去找过你!” “……九月,就九月初吧,就我到宁川不久啊。”周坤面露不悦,挑了挑下颌,“皓子,你那么激动做什么。” 而陈景皓的问题还没完,“她去工地找你的?还是酒吧?” “工地啊。”周坤说,“在酒吧她怎么敢跟我说话。”他讽刺笑了两声。 陈景皓:“……晚上去的?” “哟,那小贱人不会是——” “她叫田遥!”陈景皓爆喝一声。 周坤愣怔一下,轻扯嘴角,面带不屑,“行,我是说田遥——皓子,你可别告诉我你跟凯子一样,看上那女人了啊。” 陈景皓没跟他纠结这个,冷声说:“周坤,你让她一个人去工地那边找你,你还不告诉她,你真忍心啊你。” 金伟全,红鹰棋牌社,丽水路,工地,周坤——田遥。 陈景皓总算把线索都串起来,他愤怒得身侧的手都握成了拳头。 “皓子,你什么意思?”周坤手里还拿着几张纸钱,他随手往墓碑那边比划一下,“看看我们现在在哪?!你真要在这个地方跟我说那个女人么!” “她叫田遥!” 周坤白了他一眼,蹲下继续烧纸钱。 陈景皓强忍着要动手的冲动,瞪着他,拳头握得指关节泛白,才倏地松开。他蹲下,从塑料袋里捡起几张纸钱,扔到周坤烧的那堆里。周坤斜了他一眼,鼻子里轻轻嗤了一声。 白色菊花用深蓝色的纸包成扇形,衬得花瓣愈发纯白。陈景皓多看了几眼,便瞧见包装纸的一角,似乎有几个字。他凑近了一些,包装纸的边角果然有四个字——浮生花店,像水印一样盖在哪里。印迹淡淡,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 “走了。”周坤等纸钱燃完,拍拍手,站起来说。 经过刚才的小摩擦,陈景皓和周坤都有些窝火。回去的路上,两人一语不发。 一直忍到快到周坤家,周坤才憋不住开口,说:“时间还早,上来坐会吧” 陈景皓将车停在路边,手刹也不拉,说:“不了,我还有点事。” “什么事?”周坤反射性地问。 陈景皓没吱声,扶着方向盘的手滑到方向盘顶端,显得极度不耐烦。 “……行,懂了。”周坤开门下车,“我先回去了。” 葵安县城不大,陈景皓转了几个街角,凭着印象找到了那家浮生花店。店面不大,但装修不俗,只瞧一眼就能和其他店面区别开来。陈景皓在路边停车后走过去,店里有个小哥站着玩手机,样子像是在等花。老板娘是个气质温雅的少妇,见到陈景皓,笑着迎了上来。 “欢迎光临,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陈景皓点点头,扫了一眼满屋子缤纷的鲜花,说:“这个季节,有芍药吗?” “有啊。”老板娘笑了笑,“现在温室种植,什么季节的话都有。先生,你想要什么颜色的?” “红的。”陈景皓说,“红的有吗?” “当然有。”老板娘往他身后指了指,“这个就是。你要几朵?” 陈景皓转身,果然看见最近的花筒里插着几支红花。 “……十七朵吧。” “全部都要红的吗?”老板娘有些不确定,“粉的、白的,混起来应该会更好看一些。” 陈景皓十分坚定,“全都要红的。”既然她喜欢。 老板娘应了声好,便过去弯腰从花筒中挑花。 陈景皓跟在边上,状似无意地说:“老板娘,你这是不是也有白菊花卖?” “有呢。”老板娘顿了一顿,声音放低,“不过,白菊花是祭祀用得多。” “嗯,我知道。”陈景皓静了一下,又说:“今早是不是有个女孩子来买过白菊花?” “啊……”老板娘直起腰,讶然看向陈景皓,“是有一个来买过,你怎么知道的?” “穿黑色连帽卫衣的吗?” “……是啊。”老板娘还是那副“你怎么知道”的表情。 陈景皓只觉心脏突突猛跳了几下。 “那姑娘……是不是大概这么高。”陈景皓比了到他耳朵的高度,“人长得很瘦,皮肤挺白的,还有……长得蛮好看的。” 老板娘咦了一声,“那姑娘你认识啊?” “嗯……” “那姑娘我印象很深刻。她的右手——”老板娘比出自己的右手转了转手腕,“她的右手好像不太灵活还是受了伤,我见她一直用左手托着手腕,就多问了她几句。” 陈景皓嗓音低哑,“是受伤了。” 老板娘将花拿到一边打包装。她趁间隙抬头看了他一眼,陈景皓眉头微蹙,目光已经跟了过来。 老板娘将浅咖啡色的包装住裁出一张,多嘴问了一句:“你女朋友?” 陈景皓想也没多想,简单地嗯了一声。 付了钱,陈景皓把花束带上车,放在副驾座——她曾经坐过的位置上。 -- 第89页 作者有话要说: ☆、第46章 元旦过后不久,农历新年也接踵而至。陈景皓心里没多大期盼,反正自从陈红梅去了澜阳,逢年过节他都是一个人过,偶尔叫上些朋友一起。 前几天,老徐邀他春节上澜阳,和他们一起过年。他们指的是老徐和他新近交的女朋友。老徐四十出头了,还没结过婚,最近和附近咖啡店的老板娘好上了。 陈景皓当时只说考虑考虑。 还有一周便是除夕,这天晚上,陈景皓、方晓君和戴云辉三人在盛辉国际吃了饭,便围坐在茶几边,商议着春节要上哪玩。 方晓君一手捧着茶杯捂手,另一手举起,像课堂上要发言似的,“我先说。” 戴云辉白了她一眼,说:“……姐,又没人跟你抢。” 陈景皓胳膊肘垫着扶手,斜倚在沙发上,闷声笑了。 “我要去葵安过年。”方晓君放下手,宣布似的说,“所以,我就不陪你们玩啦。” 葵安成了陈景皓的死穴,他撇开眼,捞过遥控器随便换了几个台。 戴云辉说:“你要去葵安干什么,你有什么亲戚朋友在那边吗?” 方晓君清了清嗓子,盘腿坐得端端正正,说:“你姐夫在那边。” “……我姐夫?”戴云辉看看方晓君,又一脸不解地看向陈景皓。 陈景皓斜了方晓君一眼,“那个医生?” “对!”方晓君回答得干干脆脆。 “哇——”戴云辉嘴巴张成了甜甜圈,交替看着方晓君和陈景皓,一时激动得不能言。 陈景皓神情淡淡,说:“保密工作做得挺好的嘛,几时开始的?” “也不久。” “他就那么喜欢你,都要带你去见家长了。” 陈景皓话里淡淡的嘲讽,方晓君听出来了。她侧头,一瞬不瞬直视他,口吻挑衅:“是啊,怎么地?” “没怎么。”陈景皓眼光缓缓移回电视,漫不经心地说:“就提醒一下你。” “哦?”方晓君说,“提醒我什么呢?” 戴云辉感觉出了双方的剑拔弩张,他不敢插话,只能像看乒乓球一样,从这边看到那边,又折回来。 电视上正播着一个洗发水的广告,陈景皓没说话,像是沉入了广告之中。 “如果你指的是温礼和田遥的事——” 方晓君只开了个头,便见到陈景皓的表情起了微妙的变化,她轻轻嗤了一声。 “田遥走了,就不许他喜欢上别人吗。” 田遥走了。 这个话从周围人口中说出,陈景皓只感觉有一股力量,压着他、逼着他去接受这个所谓的“事实”。 “你跟高添添在一起四五年,还不是因为她远离你了,你就能爱上田遥了。”方晓君顿了一下,“你敢说你对田遥的都是逢场作戏吗?” “你——”陈景皓烦躁起来,“你能别什么都往田遥身上扯吗。” 方晓君说:“那还不是你先提起的。” 陈景皓一愣,忽地笑了,“我有吗,我从头到尾只说了一句话。明明你自己心里不踏实,被我说中了,还死不承认。” “陈景皓!”方晓君激动地站起来,握着杯子的手在颤抖,“你说话能别那么刻薄吗。是不是你自己落单了,就看不得别人幸福了。” 戴云辉见势不妙,立马拉起方晓君的袖子,把她拉回沙发上。 “晓君姐,你别生气。”戴云辉讨好地说,“皓哥就是随口说说,一时语气冲了,你别放在心上啊。” 陈景皓无辜地抿了抿嘴唇。 方晓君恶形恶状地瞪了陈景皓一眼,“你就活该单身受刺激!活该只能玩一夜~情!” “……”陈景皓愣了片刻,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是是是,我活该我活该。”他伸出长腿踢了踢她,“方女王,你别生气啊。咱们酒吧的繁荣昌盛还靠你呢。” 方晓君:“神经病。” 陈景皓:“……您说得对。” 戴云辉:“……” 陈景皓轻叹一声,又将话题绕回最初,“阿呆,你呢?晓君抛弃我们了,你春节有什么打算?” 戴云辉刚才还嘻嘻哈哈,现在立马面露难色。 陈景皓:“……” “皓哥,真是对不住了。”戴云辉说,“我也要跟女朋友回家过年,所以——” “你被彻底抛弃了。”方晓君总结。 陈景皓:“……” “好吧。”陈景皓坐直,两掌拍向膝盖,一槌定音般说:“那我投靠老徐去。” 陈景皓说一不二。 他抱着此地不宜久留的想法,第二日跟方晓君交代了酒吧的各项事宜,便开车上了澜阳,动作迅速得跟逃命似的。 任方晓君怎样口诛笔伐,陈景皓也无半点回头之意,年末收摊的重担,便这么落在了方晓君的肩上。 要说陈景皓不负责吧,还真不是。方晓君心里清楚,要是她这边扛不来了,打个救急电话,不管陈景皓跑了多远,都能立马给滚回来。 春运还没达到顶峰,高速路依旧畅通无比,陈景皓一路悠上了澜阳。 老徐早年在外跑工程,挣了不少钱。年纪大了,不想跑了,便来澜阳觅了一块地,开了一家客栈。旅游淡季的时候,把客栈交给手下管,自己跑出去旅游;旺季的时候,又再回来执掌。 -- 第90页 老徐的芒果客栈是一栋五层的翠绿色楼房,依山而建,地段偏离澜阳主街,环境幽静怡人。 陈景皓把车停在门口,头上已是繁星满天。 “欢迎光临。” 客栈一楼的装修风格类似咖啡店,玻璃门,落地窗,复古书架和桌椅。陈景皓拉开门进去,柜台便传来柔和的女声。柜台后边的女孩抬头,看清来人,眼睛一亮,立马换上活泼的腔调。 “景皓哥!” “嗯。”陈景皓笑了笑,“就你自己一个啊。你舅人呢?” “他啊——”女孩眨眨眼,“当然是去找我舅妈去啦。” 女孩叫叶雯雯,是老徐的外甥女。去年刚大专毕业,因为不想出去给别人工作,就被她妈妈差过来老徐这里帮忙。 陈景皓来的次数多了,老徐他们早就把他当自己人。此时陈景皓见不到老徐他人,也不以为意。 “行,那我晚点再找他。”陈景皓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将近十点了。 “我舅说,还是给你上次那间房,行吧?” “行。”陈景皓爽快地说。 陈景皓住在504号房,现在旅游淡季,整栋楼没住几个人,五楼更是只有他一个。 他把行李提进房间。开了六七个小时的车,他早就乏了,洗过澡也就早早躺下。 而第二日,陈景皓睡了个懒觉下楼,还是只见到叶雯雯一个人。 “景皓哥早!”叶雯雯甜甜地跟他打招呼。 “早。”陈景皓侧开头打了个哈欠,又问:“怎么又只有你一个啊,你舅呢?” “哦。舅妈家水管漏水了,我舅一大早就提了个工具箱跑过去了。” 陈景皓:“……” 门口停车的空地上徐徐停下一辆车,陈景皓透过落地窗看了一眼,那是一辆白色的宝马,车牌刚好被门口的盆栽挡住,不知是哪里的车。 知道是客,叶雯雯立马来了精神,腰板挺得笔直。 陈景皓坐到墙边的椅子上,随意翻看桌上老徐留下的报纸。 一个卡其色的影子推门而入,叶雯雯那句“欢迎光临”再度响起。 陈景皓抬头,漫不经心地朝来人瞥了一眼。 可就是这么不经意的一眼之后,他没法再移开目光。 陈景皓感觉心头被剧烈震了一下。 太像了。心底有个声音这么说。 那个人没注意到他,径直走向柜台。 “请问,你们这里还有空房么?” 声音也像。陈景皓的目光跟了过去。 叶雯雯点头,“请问您需要什么样的房间呢?” “我看到你们这有五楼。五楼还有空房么?我喜欢清静一点的。” “有的。”叶雯雯鼠标快速点击了几下,“您是需要大床房么?” “行。” “那,请出示一下您的身份证。” 陈景皓合上报纸,站起来走进柜台,叶雯雯还在问那人要住几天,对方已经将身份证放到台上。 “我来帮你。”陈景皓冲叶雯雯说了一声,拿过了那张身份证。 那人和陈景皓四目相对,微微愣了一下。 叶雯雯抽空冲他笑笑,以示感谢。 叶雯雯问:“你是开车过来的吗?” “嗯。” 叶雯雯将开房单递给她,指了指上面备注的空白处,“在这里写一下车牌号和你的联系电话。” 陈景皓侧过身,低头飞快看了一眼那张身份证。 一样的生日,一样的地址。 姓名一栏赫然印着不一样的名字—— 田璐。 陈景皓回想温礼那晚说过的话—— 【小遥还有个姐姐。】 陈景皓把身份证放到机器上,电脑屏幕上映出更清晰的画像。 陈景皓觉得,温礼是不是喝酒喝晕了,以致说漏了一段重要的信息—— 【小遥还有个双胞胎姐姐。】 田璐打扮跟田遥截然不同,她留着长卷发,妆容精致,衣着考究。 唯独身上那股沉郁的气息,跟田遥毫无二致。 陈景皓将身份证还给她,田璐又直直看了他一眼,像是想要洞察穿什么秘密似的。 陈景皓被那双眼睛看得心头一动,问道:“需要帮忙搬行李吗?我们这里没有电梯。” 田璐愣了一下,旋即浅笑,合上钱包,说:“好啊。”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让陈景皓刚热起来的心情瞬间跌落到冰水中。 她不是田遥。 纵使五官再相像、气质再相近,她也不是田遥。 他认识的田遥,从来不会这般轻轻松松地应一声——“好啊”。 或者说,不能。 五年的牢狱生活,让田遥不得不学会听命和顺从,学会规矩和隐忍。 你只要口气稍微严厉地叫她去做一件事,哪怕只是叫她系好安全带,她都能条件反射地应你一声——“是”。 作者有话要说: ☆、第47章 陈景皓跟着田璐来到门口她的车边,他不禁多看了几眼那辆车。 宝马7系,最低也得百来万。车身是雪山白,车尾挂了宁川市的牌照。 尾箱盖缓缓升起,田璐背光而立,熹微日光中冲她笑了笑。陈景皓会意地走过去,把一个深红色的行李箱提了出来。 -- 第91页 田璐和陈景皓一起往楼上走。 楼梯铺着暗红色瓷砖,窗外孤山挡光的关系,一二楼处开了廊灯。 田璐跟在陈景皓身后,问:“你是这里的老板么?” “我?”陈景皓刚好走到拐角处,回头看了一眼田璐,“我不是,我只是老板的朋友。” 田璐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看着那张脸,陈景皓会将田遥的信息自动代入,因此也就没什么好奇的。而又想到她并非田遥,他想和田遥说的那些话,也更加无法说出口。 处在这种水深火热的矛盾之中,陈景皓一时无话可说。 楼梯拐了好几遭,陈景皓和田璐一路沉默,终于来到了五楼。房间呈回字形排列,田璐的房间在507号,正巧在他斜对面。 陈景皓把行李箱推到门口,说:“到了。” 田璐接过行李箱的拉杆,笑道:“谢谢你。” “没事。” 陈景皓看着田璐,她穿了一件卡其色长外套,衣带束紧,显出纤细的腰肢,下~身黑色裤子和同色平底靴,个子倒是和田遥一样高。 田璐也看着他,眼神略带考究,像是在鉴别赝品一般。 “……那我先下去了。”陈景皓收回眼光,转身朝楼梯走去。 陈景皓走下几级阶梯,又停下来,他回首后望。 田璐连门也没有打开,一手搭在行李箱拉起的拉杆上,侧头望着他。 “……”陈景皓尴尬地笑笑,转回了头,目不斜视地下楼。 田璐在门口看着他背影消失,轻声笑了。 陈景皓下到一楼。叶雯雯正窝在柜台里边,一边嗑瓜子,一边看韩剧。 叶雯雯抬头看了他一眼,痴痴笑了笑,注意力又回到显示器上。陈景皓站她身后看了一会,就见里面一男一女抱在一起,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他觉得没多大意思,又走了出来。 离吃饭还有一段时间,陈景皓走出门外。 门廊上摆了两个藤条吊椅和一张小圆桌,陈景皓想了想,没去坐。他像一根电线杆一样,直直立在门前,晒着太阳。 陈景皓刚将烟点着,就听见突突的声音由远及近。那是小电驴的声音,陈景皓听出来了。他将烟夹在手上,走出几步,朝路口那边张望。 果不其然,老徐骑着小电驴回来了。 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澜阳山好水好,养出来的人都白嫩嫩水灵灵的。老徐原来在外面跑的时候,晒得黑不溜秋,回来澜阳养了几年,把自己养成了一个白胖子。 “哟,皓子。”老徐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像个弥勒佛,他朝陈景皓抬了抬双层下巴。 陈景皓笑笑,“回来了啊。” 老徐把车停好,提起脚垫上的工具箱,招呼陈景皓往屋里走。 陈景皓比了比手中的烟,“我抽完再进去。” “那行。”老徐说,“我先去放好东西,一会带你上我媳妇那吃饭。” 老徐说“我媳妇”的时候,口气里都含着骄傲。 陈景皓说:“好。” 老徐媳妇的店在澜阳主街,离芒果客栈有一段距离,陈景皓和老徐走路过去。 一条五六米宽的小河将主街分成两边,这个季节,河边柳树只剩下干枯的树干。老徐媳妇的布画咖啡店就在河边上,两层楼。 老徐媳妇叫林美池,三十七八,不得不说,算是这个年纪的美人,身材和皮肤都保持得不错。 林美池跟陈景皓寒暄了几句,让老徐晚上带他去她家吃饭,便回到柜台收账。老徐带他到一楼临河的窗户边坐下,点了菜。 坐下没多久,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跑到老徐身旁,两手攀着桌子边缘,冲老徐嗲嗲地叫了一声,“徐叔叔。” 小女孩刚比桌子高了半个头,老徐“哎”了一声,把她抱到身边的椅子上。 陈景皓的手握到茶杯,僵在桌上没动了。 “美池的女儿。”老徐低声说,想了想,又改口:“也是我女儿。” “……”陈景皓呷了一口茶,了然点头。 “卉卉,你放学了啊。”老徐侧着头,声音都软了。 “嗯。”林卉点点头,水汪汪的大眼睛却盯着陈景皓。 陈景皓:“……现在不是放寒假了么,还上学啊。” “兴趣班,跟人学画画呢。”老徐看了陈景皓一眼,又跟林卉软声说:“今天老师教了什么啊?” “小鸭子。”林卉稚声稚气地说,“甜甜老师教我们画小鸭子。” 她瞪大眼睛,静静看了陈景皓好一会,突然指了指他,说:“我见过你。” 陈景皓:“……” 老徐:“……” “我见过你。”林卉又重复。 “……在哪见过啊?”陈景皓笑了,顺着她的话问。 林卉抿起嘴巴,小眉头皱在一起,似乎陷入了沉思。 过了一会,她突然扑哧笑了,“我不记得了。” 陈景皓:“……” 老徐:“……” 林卉说完,小腿一伸,屁股直接从椅子上滑下,跑去了她妈妈那边。 老徐目光追随她一路,直到她扑进林美池怀里,才回过头,感概地说:“搞不懂他们的小脑瓜在想什么。” 陈景皓说:“没准之前真见过我,在路边啊,什么的。” -- 第92页 老徐斜了他一眼,“你是想说你长得太帅,让一个小丫头都印象深刻了?” 陈景皓嘿嘿笑了两声。 中午不喝酒,陈景皓和老徐一顿饭很快结束。老徐要去洗手间,陈景皓便在位子上等着。 陈景皓趁闲环视了一圈,店里浅黄色的墙上挂着许多画框,他对面墙上就有一幅。刚才没细看,这回看清画框里的内容,陈景皓整个人都呆了。 那是泰景江的日落。 还是从他的酒吧天台那个角度。 陈景皓之所以那么确定,是因为他看见过构图一模一样的画。 只不过之前那幅是水粉画,眼前这幅是油画。 “……这幅画,有什么问题吗?” 林美池低柔的声音。 “啊……”陈景皓回过神,站了起来,说:“没,没什么问题。” 林美池说:“你对画有研究?” 陈景皓摇头,“就随便看看。” 林美池交替看着陈景皓和那幅画,见他依旧一脸不能释然,便说:“这幅画,是从附近一个画廊里买的。” 如林美池所料,陈景皓眼神变亮了。 陈景皓看着她,说:“嫂子,这画廊在哪里?” 林美池:“……就在主街尽头,靠近江边。” 陈景皓让林美池转告老徐一声,便先离开。他沿着主街一直走,步伐太快太急,拉得刚吃饱的胃有点抽疼。 陈景皓找到那间叫做“独角视觉”的画廊。午饭时间,店里面就只有老板一人。 老板是个年轻男人,扎了一个小马尾。 陈景皓走进去,小马尾迎了上来。 小马尾:“老板,要找些什么样的画啊?” 陈景皓环视了一圈,说:“你们这,有适合挂酒吧里的画吗?” “有。”小马尾说,“什么样都有。” 小马尾把陈景皓带到一墙深蓝格调的画前,逐幅介绍。陈景皓认真看着,但在他眼里每一幅都一个样,批量生产似的。 陈景皓随便指了指,说:“这些都是同一个人画的?” “不是,当然不是。”小马尾摆摆手,“我们这些画,都是从不同画手那里收来,再按风格分类的。澜阳这地方嘛,山水好,搞艺术什么的也多,经常有人拿画来卖呢。” 陈景皓听着心头一动,说:“一般来卖画的都有哪些人?” “画手啊,就像你经常在街头看到那些——还有美术专业的学生,经常有学校组织学生来这边写生什么的——还有就是工作室的人,不过工作室里来的一般都是批量来卖的。” 陈景皓的心又沉了下去。 进货渠道那么多,都是低价进高价出,老板哪可能记得每一幅画的来源。 这就跟吃了一个鸡蛋,非要找出它母亲一样,都是大海捞针的事。 陈景皓装作要考虑一下的样子,离开了画廊。 陈景皓走回芒果客栈。 “嗨。”门廊吊椅里的女人跟他打招呼。 今天没风,太阳晒得让人觉得像春天。田璐一个人坐在吊椅里,膝盖上摊着本书,小圆桌上的杯子腾着热气。 太阳之下,陈景皓不觉眯起眼睛。 明明是两朵同根生的花,为什么偏偏有着这般迥异的境遇。 这一朵在向阳之地欣欣向荣,另外那一朵,不知在哪个阴暗贫瘠的角落。 陈景皓只觉得心都皱成了一团。 他顿了一下,还是向田璐走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48章 陈景皓坐到田璐对面的吊椅。吊椅呈藤褐色,陈景皓两腿支在地上,坐在里面,感觉自己像窝在巢穴里的一只鸟。 田璐轻轻蹬了一下地面,吊椅小幅度前后晃动,她看上去很惬意。她卷发垂在两侧,泛着黑亮的光泽。 陈景皓试图在脑海中勾勒田遥长发的模样,一番挣扎后,他放弃了。 她不羁的短发,已经深深烙在他心头。 “怎么没出去玩啊?”陈景皓先开口。 “有什么好玩的。”田璐合起书,露出暗红色的封面,上面是一排陈景皓看不懂的英文字母。“早就玩腻了。” 得,只身一人,故地重游。陈景皓大概懂了。 像田璐这样的游客并不少见,失恋、失业、失意,三样总会占了其中一样,成为外出散心的诱因。 陈景皓瞥了一眼那辆威风凛凛的宝马,把“失业”这一条划去。 “以前来过很多次?”陈景皓问。 “当然。”田璐轻挑下巴,“你呢,你是本地人?” “不是,我也是从宁川来的。” “也?”田璐稍稍歪了歪脑袋。 “嗯。” 田璐像是恍然大悟,看了一眼停在宝马旁边的车子,那辆丰田同样挂着宁川市的牌照。 “呵——”田璐轻声笑,白皙的手指抚摸着书脊,“有缘。” “是挺有缘的。”陈景皓看着那双眼睛,“你知道么,你长得像我一个朋友。” “是么……”田璐静静看了他几秒,忽而笑了,“真没创意。” 陈景皓笑了笑,没接话,就那么直视着她,目光坦坦荡荡。 坚持了好一会,田璐终于招架不住他如此直接的凝视,妥协地轻轻别过脸。陈景皓笑意更浓。 “你跟我一个朋友长得也挺像的,眉眼。”田璐突然说。 -- 第93页 “……我说的是实话。”陈景皓口吻认真。 田璐不再摇晃吊椅,说:“我的也不是假话。” “……” 陈景皓和田璐就那么盯着对方好一会,像要找茬似的,想洞穿对方的谎言。 田璐忽然靠进吊椅里,神色轻松,说:“下一句,你该不会告诉我那是你喜欢的人或者什么的吧。” 陈景皓:“……” 田璐嗤笑一声,“太老套了。” 陈景皓说:“你说的没错。” 田璐笑意更盛,那句“我就说吧”才刚说出,便被陈景皓打断了—— “你说的没错,她是我很喜欢的人。”陈景皓说,“可是她出车祸去世了。” “……”田璐的笑容一时收不住,垮在脸上,表情有点怪异。她愣愣看着陈景皓,朱唇微张,说不出话。 “我猜你应该认识她。”陈景皓盯着她,不放过她任何细微的表情,“你说是不是,田遥的——姐姐?” “……” 田璐垂下眼,将压着的一角衣服理了理,状似轻松地冲他笑,“是么,你认识我妹妹。” 承认得倒是爽快。陈景皓嘴里哼了一声。 田璐表情变得玩味,“这么说——你是田遥的——男朋友?” “……” 陈景皓忽然发现这问题有点棘手,不能简简单单地回答是或不是。 说是吧,他从来没有尽过男朋友的责任。 说不是吧,那就等于无视了田遥对他的情义。 “呵,难怪了。”田璐幽幽叹了一声。 陈景皓皱了皱眉头,“难怪什么?” 田璐说:“难怪她会喜欢你。” 陈景皓瞧着她,田璐的神情有些骄傲,甚至讽刺。他森然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田璐拿起书,扶着吊椅站起来。她微笑着,走到陈景皓身旁。陈景皓不知她要作甚,目光一直追随着她。 田璐将书反手拿在身后,微微弯腰,凑到陈景皓耳边。她细软的头发,扫到了他的肩头;她清芬的口气,呵到了他的耳朵。 陈景皓感到一股沉重的胁迫感。 “她没告诉你么。”田璐轻声说,“你长得像她的前男友,就我刚才说的那个人——难怪她会喜欢你。” 田璐直起腰,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拿着书,转身进屋。 陈景皓透过玻璃橱窗,看着那一抹卡其色消失在楼梯角,才收回目光,对着那辆泛光的宝马,暗暗骂了一句。 陈景皓坐吊椅里,抽了好几根烟,才进屋里。叶雯雯还在看韩剧,不知疲倦似的。陈景皓看见显示器上不知羞耻搂搂抱抱的两个人,心情更加不畅,说:“这个,就那么好看么?” 叶雯雯重重点头,“可好看了!你看男主多帅啊——” 陈景皓冷笑,“有哥帅么?” 叶雯雯顿住,忽地脸红了,小声说:“当……当然没有。” 陈景皓躁郁关头,没注意到叶雯雯的微妙变化,禁不住损了一句,“里面演的都是假的,哪有那么容易在一起啊。” 叶雯雯立马想辩驳,什么人家经历了那么多磨难,结局当然要在一起啦云云。可陈景皓已经走到了楼梯口,叶雯雯眼神不由黯然。 只是,陈景皓一脚刚踏上第一级阶梯,又拐回来。 “雯雯,我问你啊。” “啊,什么?”叶雯雯有些激动,电视剧都暂停了,摆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陈景皓:“……507房那美女,要住几天来着?” “哦,你问这个啊。”叶雯雯瞬时有些低落,“十天,她交了十天的房费。” “十天?!” 叶雯雯点头,“嗯,十天。” 陈景皓想了想,“那不是到过年了。” 叶雯雯不以为然瘪瘪嘴,“住久一点不好么。快过年了,大家都回老家了,来住宿的人本来就少,好不容易来了一两个,当然是住久一点赚钱啊。” 陈景皓考虑的显然不是跟她同一范畴的事。 田璐要在这呆到过年,怎么听起来像有家不能回一样。 这天下午,本来还是阳光怡人,越是临近傍晚,天越阴沉,直至后来暗黑得像被人揍肿了一般,小雨终于下了起来。 布画咖啡店里,林卉缩在柜台边的小凳子上,跟前摆了一个鸟笼取暖器,红光映得她的脸像番茄。 林卉一直呆呆地看着门口,直到瞧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她忽然蹦起来,朝那人飞奔过去—— “甜甜老师!” 林卉像只考拉一样,猴在田遥的腿上。 田遥笑着,将滴水的伞插~进门口的水筒里,将林卉轻轻扯开。 “我的裤子上都是水,不怕弄湿了么。”田遥无奈地说。 林卉痴痴笑了笑,小手随意往衣服上擦了擦,“擦干了,你看。”林卉挺起胸膛,指指刚才被擦过的地方。 田遥:“……” 林卉拉着田遥到鸟笼前坐下,她拖过田遥的手往鸟笼上凑,“给你暖暖。” “真乖。” 田遥伸出手,衣袖往上缩,露出了手腕的一段。 林卉好奇地看着她的右手腕,上面贴了一片白色的胶布,散发出淡淡的药香。 “你这里怎么了?”林卉指了指田遥的右手腕,“受伤了吗?” 刚来澜阳的时候处理不周,一到阴雨天,田遥的手腕总会发酸发胀,这药膏,还是林美池介绍给她的,贴了能稍微缓解疼痛。 -- 第94页 “嗯。”田遥简单地应道。 “怎么弄的啊?”林卉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皱着眉头,“疼么?” 那几根小手指抚过,力道轻得跟微风拂过。田遥不禁莞尔,说:“不疼。” “嗯,不疼就好。” “外面下雨了,你还要去送饭么。”林卉烤了一会手,歪着头问她。 田遥:“嗯。” 林卉趴到田遥的膝头,“不去不行么。” 田遥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不去不行。” 林卉:“为什么那些人本来店里吃,一定要你送去呢?叫妈妈让你不要去了咯。你跟我回家好不好?” “……” “今晚有个叔叔来吃饭,我妈会做好多好多好吃的菜。你来嘛。” “……” 田遥有些哭笑不得,跟林卉对话,她总发现智商不够用。 她只想说,如果她不去送外卖,她连饭都吃不上了。 幸好林美池及时出现,招呼林卉跟她回家。林卉不情不愿,跟田遥难舍难分了好一会。 林卉拉着林美池的手,仰头撒娇,“妈妈,你让甜甜老师也来我们家吃饭好不好?” 田遥:“……” 林美池:“……” 林卉蹦着小腿,“妈妈,妈妈,我要跟甜甜老师玩嘛。” 田遥:“……” 林美池:“……” 田遥有些尴尬,“明天早上你来画室,我们就能一起玩了。” 林美池一把将她抱起,“你田老师还有事,不能跟我们回家,啊——我们改天再找个时间让田老师来家里和你玩,行不?” 得到她妈妈的承诺,林卉一下子乐开了,从林美池身上滑下来,冲田遥挥了挥手。 林美池给林卉罩上雨衣,拉着她的小手,撑着伞钻进细细密密的雨帘里。 田遥看着母女俩的背影,不觉有些羡慕。 有个依靠真好,有个寄托真好,不必形影相吊。 比起手腕,心里的酸涩更叫人难受——摸不着,揉不了,呵不到。 田遥收回眼神,低着头揉了揉胀痛的手腕,转身进了厨房。 作者有话要说: ☆、第49章 气温骤降,雨一直下到第二日傍晚才停。 陈景皓睡个午觉起来,外面天已擦黑。他开门出来,下意识憋了一眼斜对门——507的门缝没有透出光,看来人不在屋里。 陈景皓下到一楼,柜台里的叶雯雯依旧在看韩剧,打扫卫生的阿姨用抹布擦着楼梯扶手。 “景皓哥。”叶雯雯抬头叫他了一声,“我舅说他先去舅妈家了,让你一会过去吃饭。” 陈景皓看向橱窗外,白色的车身挂满水珠,地面湿漉漉的,看上去更加冻人。 “知道了。” 一楼前厅由一堵墙分割成一大一小两个厅,中间开了一个拱门。 陈景皓从台面找出一只纸杯,走到柜台另一端接热水。他不经意往拱门那边瞟了一眼,只见半个卷发及腰的背影。他顿了一下,纸杯放回台面,往拱门那边走去。 背影的主人当然是田璐。她交叠双腿坐在墙边椅子上,桌上是Mac book air,她鼠标随意滑动,在浏览网页。 今天她穿了一件灰色呢子大衣,脚上一双尖头细跟的黑色高跟鞋,整个人显得比昨日凌厉了几分。 不得不说,昨日田璐的话真膈应到了他。 不是因为说话的内容——什么像她前男友云云,关于这部分,陈景皓一点也不相信——他只是不舒服,田璐身为田遥的亲姐姐,还能这样挑拨他和田遥。 田璐不知是听到了动静,还是从屏幕里看见了影子,转回了头。 “哟。”田璐仰视着他,笑了笑。 “……” “你这表情,看来挺不乐意见到我的呀。” 田璐没有半点冷场的尴尬,她目光追随着陈景皓,直到他在桌对面坐下。 “你说得对。”陈景皓说,“我宁愿看见跟你长得像的另外一个人。” “嘁。”田璐脸上有不屑,“可惜你再也见不到她了,只能在着对着跟她长得像的另外一个人。” 陈景皓靠着椅背,右手食指随意在桌上轻点,“你这么说,听起来怎么不那么像两姐妹啊。” “两姐妹——”田璐掩嘴笑了笑,抱着胳膊往后靠,“如果有机会,我倒是想你能亲口问问她这个问题,看看她会怎么答。” 陈景皓静静看着田璐,那双眸子如深潭,黑亮又幽寒。 田璐能感觉到他的怒气。 他不喜欢她以那样的方式提起田遥,她知道,她清楚地知道,可她偏要明知故犯。 田璐站起来,高跟鞋噔噔响,她来到他身侧,就像她昨日一样。 陈景皓警惕地看着田璐。 他们这个方位,刚好被墙壁挡住,从柜台那边看不到。他们只能听见韩剧里听不懂的台词。 田璐的裙摆扫到陈景皓的腿上,像翻滚着的黑色烟云。 “你想干什么。”陈景皓侧了侧身子,抬头看着她。 “你别紧张。”田璐的手搭上他宽实的肩头,安慰似的摩挲着。田璐笑了,“我就是想知道,你们怎么就那么喜欢我那妹妹,呵——” 田璐欲言又止的下半句,陈景皓怎么会听不出。 他隔着衣袖,拽住田璐的手腕,倏然起身侧开,将田璐甩到椅子上。椅子嘎地一声,向后挪了几寸。 -- 第95页 田璐被摔了个措手不及,她抬头,只见这个高大的男人如山一样倾压过来,明明没有任何肢体接触,却让她感到无名压力。 “你想知道为什么明明你们长得一样,我——”陈景皓压低声音,一手扶着椅背,一手撑着桌沿,将田璐困在椅子里,“或者别的男人为什么喜欢的是田遥,而不是你,是不是?” 田璐瞪了他一眼,别开了脸。 “那我告诉你好了。”陈景皓说,“因为田遥会主动为别人考虑,而你,攻击性太强。” 话毕,陈景皓站直身,掏出烟盒便往外走,一刻也不停留。他不等田璐的回答和反应,他懒得等,也不需要。 路灯昏淡,寒风吹动阳台上三角梅的枯枝,落下几滴水。 一根细长的白烟袅袅升起。 这多像他们初遇时的夜晚。 陈景皓抽了几根烟,裹了一身寒凉回到屋里时,田璐已经不在前厅。 陈景皓凑到叶雯雯身边,在鸟笼上烤手了一会手。暖和之后,陈景皓便懒得动了,他干脆打电话给老徐,只说不去他们那吃饭了。老徐也没跟他墨迹,让他自行解决。 挂了电话,陈景皓便问身边的叶雯雯:“雯雯,你这有外卖单么?” “……”叶雯雯从键盘底下翻出一张,递给陈景皓,“我舅追舅妈的时候,连人家的外卖也不放过。” “……” 那正是布画咖啡店的外卖单。 陈景皓问叶雯雯要不要吃,叶雯雯指了指垃圾篓里的零食包装袋,说:“吃饱了。” “……” 陈景皓打了电话后,便从楼上拿来笔记本,坐到隔壁厅里等外卖。 天冷得快要冻脱皮了。 田遥哆嗦了一路,骑着单车歪歪扭扭地回到店里。她把单车停后门边,往手心呵了一口气,暖气转瞬即逝,几乎是徒然。她搓着双手,厨房里走去。 田遥一手扒着门框,一手撩起垂帘,探头往里看。 田遥说:“娴妈,还有几份外卖?” “我看看。” 桌边搁着个红色塑料筐,里面还有几个泡沫饭盒。 围着红色格子围裙的中年妇女清点了一下,说:“三份。都在响水路,青年旅社两份,芒果客栈一份。” 娴妈将饭和菜分装好,兜了三个袋子。 田遥把围巾理了理,左手勾了青旅的两袋,右手拎着剩下的一袋。 “那我送完就直接回去了,明天再把饭钱一起拿过来。” “行。”娴妈说。 响水路离得有些远,走路要二十来分钟。 店里的单车后面绑着塑料筐,田遥不想骑过去又骑回来,她几乎是小跑着赶往响水路。 北风凛冽,和着路边商店里新闻联播的魔音,田遥跑得更快了,接连踢飞了路上的几颗小石子。 响水路在一条坡上,坡顶旁有一方小池塘。马路的一边是护栏灌木,一边是依着山的一溜旅馆饭店。 这里偏离主街区,尤其又是旅游淡季,过往车辆和行人更少。只有几盏青白色的路灯,高悬在树枝上方。 田遥喘着大气赶到青旅,身上沁出了一层薄汗。叫外卖的是青旅的两个伙计,她把尚还温热的盒饭递给他们,空出手把一直捂着嘴巴的围巾扯下一些散热。 收了钱,田遥出门又继续往前走。芒果客栈就和青旅隔了几栋房子,外墙是独一无二的绿色,混在一片白墙黑瓦的楼房里,很醒目。 这边环境幽静,每家楼房前都空出一片地做停车场,自然也成了旅店的优势之一。 田遥很快走到绿房子前,门前空地只停了两辆车,她眼神扫过其中一辆。 JK907 田遥的心一下子绷紧。 她走近几步,微微眯眼,又看了一遍,连着前面的区号。 宁川市的牌照。 白色的丰田SUV像骑士的战马,岿然立于黑夜中,像它的主人一样刚毅有力。 田遥看得有点走神了,客栈有人推门而出,她才反应过来,忙把围巾拉到鼻子以上,低头走进去。 柜台后的叶雯雯闻声抬头,笑着说:“欢迎光临。” “送外卖的,布画咖啡。” 田遥将手中袋子提了提,声音透过围巾传出,带着一股厚重感。 叶雯雯了然点头,说:“你等等。” 她还在柜台后边,往隔壁厅方向移了一步,伸长脖子。 “景皓哥,你的外卖到了。” “来了——” 那道熟悉的男声传来,醇厚而慵懒,接着响起椅子移动的声音。 脚步声渐近,田遥觉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她不由低下头。 “多少钱。” 陈景皓接过她左手递来的袋子,随手搁在柜台上,掏出钱包。 田遥的视线只够到他的胸膛以下。 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翻开了一个黑色的钱包。 那是一个极普通的款式,没有任何logo,也没有多余的修饰。 第一眼看上去,纹路细致,质感柔韧。 田遥呼吸一窒。 那是她本打算送给他的。 “外卖多少钱啊。” 陈景皓又问了一遍。 田遥恍若未觉,这一刻,她的世界都安静了。 他用她送的钱包。 他,居然…… -- 第96页 “哎,姑娘。”陈景皓碰了碰她胳膊,“我在跟你说话呢。” 浮想被打断,田遥反射性抬起头,望向说话人。 也就是这瞬间,她又和那双深邃的眼睛对上了。 时隔大半年。 “……” 陈景皓拿钱包的手僵住,怔怔看着半掩在围巾中的脸。 火红的围巾,晶黑的双眸。 他只觉周围的装饰、周围的人,都在这一刻融化了。 空空白白的世界就剩下她和他。 田遥和陈景皓。 忽然,田遥转身,她往门口跑去,奋力推开门,又继续往前跑。 绿框的玻璃门弹回来,送进一阵冷风。 陈景皓被吹得清醒了。 他快步跑到门外,朝着十几米外的背影大喊。 “田遥!” 田遥当然不会应声,也没有停顿,她甚至加快了速度。 红色围巾随着她的步伐跃动,一下又一下,像在跟他挥别。 “田遥,你站住——” “田遥,你给老子站住——!” 陈景皓脖子青筋都吼出来了。 他追着她,跑过青旅,跑过小池塘,跑下那条碎石子的坡。 他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以为就要追上她了。 田遥却踩着最后的绿灯,跑到了马路对面。 “……” 一辆大货车开出停止线,警告性地摁响了喇叭。 陈景皓只得退回路边,他掐着腰,气喘吁吁地盯着路对面。 “小兔崽子!” 车来车往,光线混乱,早看不到田遥拐过了哪个街角、钻进了哪条小巷。 罢了,陈景皓想,即使他能追到路对面,田遥也比他熟悉澜阳,照着形势,她是东拐西绕也要把他甩开。 陈景皓慢慢往回走,取出一支烟放进嘴里。 北风有些急,他掬起手要护住打火机的火苗。 打火机刚举起,他忽然又把它塞回口袋。 他将烟夹离嘴边,轻声笑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他这下又不着急了。 他回到客栈,还是用柜台的电话,揿下布画咖啡的电话。 “喂,布画咖啡吗?” “……” “嗯,是这样的。我是响水路这边,芒果客栈的,刚才叫了一份外卖。” “……” “啊,对,已经送到了。但是——她多收了我的钱。” “……” “啊,没事。这样吧,你把她的电话给我,我联系一下她。她估计没走远。” “……” “好,你说……好,好,谢谢你了。” 陈景皓看着手机上那串号码,满意地放下电话。 叶雯雯像看鬼一样盯着他,小声地说:“景皓哥,你刚才不是没给人家钱吗……怎么……” 陈景皓把号码存到田遥的名下,抬头朝叶雯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拎起外卖袋子走向小厅。 他坐到原来的位置,袋子随手往坐上一放,便按下了新存的号码。 他将手机抵在耳边,听到嘟嘟的提示音。 一声。 两声。 三声。 …… 就在他以为要被挂掉时,电话接通了。 作者有话要说:  要撒糖了,小小地求一下收藏行不。 ☆、第50章 就在陈景皓以为要被挂掉时,电话接通了。 那边很安静,只有呼呼的风声,无人说话。这样的光景,似曾相识。这份熟悉感,拽着陈景皓的心往下沉。 “田遥。”这次,依然是陈景皓先开了口。 “……嗯。” 陈景皓说:“你躲着我做什么呢。” 田遥说:“……你跟踪我做什么呢。” 电话那端,传来木门合上的声音,风声消失,静得像是没人在接电话。 田遥那语气,带着淡淡的娇嗔和埋怨,让他松下了肩膀。陈景皓将夹克的拉锁拉下一些,轻呼一口气。 陈景皓说:“我给你外卖的钱!” 田遥:“……” 陈景皓说完,自己轻声笑了。他抻直双腿,腰微微弓着,姿势放松。 田遥接起电话前,他还有很多话想问。 他想知道,她是如何从车祸中逃出,在身份证和银行卡都丢失的情况下,一个人怎么在澜阳生存下来。 还想知道,那个跨年的电话是不是她打的,墓园那个黑衣服是不是她。 还有,为什么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下落,不知道她的生死。 只是电话一接通,这些问题就全被抛之脑后——陈景皓觉得,这些问题都不再紧要。 最重要的是,她还活着。 她还活着,这就够了。 就在陈景皓想打破沉默之际,田遥轻轻说:“不就是十来块钱么,我请你。” “……”陈景皓没能忍住,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田遥说。 陈景皓能想象到,此时此刻,她脸上定然带着惯有的执拗,眉头也会微微蹙起。 “我来澜阳——”陈景皓说,“哎,我来澜阳,你就请我吃个十几块钱的盒饭啊。” 那边静了一会,陈景皓一手捂着桌上的泡沫饭盒。饭盒的温热从指腹处传来,暖到了心里头,他知道,她一定是小跑着过来的。 -- 第97页 “你想吃什么。”田遥说,“你想吃什么,改天我请你。” “‘改天’具体是哪一天?”陈景皓得寸进尺。 田遥说:“……你说哪天就哪天,时间你定。” 她的口吻依然很认真,陈景皓不笑了。他坐直了一些,说:“那就明天。明天你有时间么?” 田遥似乎想了想,说:“我只有午饭时间,你看行么?” 陈景皓说:“行,我听你的。” 田遥:“……嗯。” 陈景皓:“那——明天见了。” “嗯。” 陈景皓把手机放在桌面上。他把两个饭盒摆桌上,打开盒盖,拆开筷子。他扒了一口饭,侧头看了一眼手机。 屏幕还亮着,通话时间还在一秒又一秒增加。 他静静地看着,直到时间过去了六十秒。 陈景皓像被冻着了,咀嚼也慢了下来。 咽下那口白饭后,陈景皓拿起手机,抵在耳边。 那端仍然很安静,静得像一片空白的世界。 但他感觉能听到呼吸声。 那呼吸声透过听筒传来,细细微微,像一只小猫睡觉时候的一样。 “田遥。”陈景皓轻声说。 只是下一秒,那边便传来低低的一声,像呓语似的,“嗯。” 陈景皓说:“挂电话吧,傻丫头。” “……噢。”她应得很迟疑。 没多久,那嘟的一声传来,陈景皓放下手机。 他把饭菜都扒得干干净净,打包饭盒扔到门外的垃圾桶。 三角梅枝头的水珠滴到他鼻梁上,陈景皓抬头,天幕上那层蒙蒙的灰正慢慢变薄。 明天会是一个好天气吧。 这种有所期盼的感觉,真是久违了。 第二日,陈景皓提前来到约定的地方。 上一次来的时候没发现,那间“独角视觉”画廊的二楼,就挂着一个美术工作室的牌子。而画廊店面有一条三米多宽的青砖小巷,墙边的砖头缝里冒出了青苔。 陈景皓站在巷子外面的电线杆边,抽着烟等着田遥。 没多久,巷子里传出了动静。陈景皓望过去,先看见的,不是田遥,而是小小的一团人影。 那个小人也看见了他,愣了一会,打量他片刻,忽而一笑。 “卉卉。”陈景皓叫了一声。 “陈叔叔。”林卉走过来,仰头,“你在这里干什么呀?” 陈景皓半蹲下来,将烟拿开一些,说:“你在这里上课啊?” 林卉点头,“嗯啊。” 陈景皓还想问什么,就看见田遥已经出来。 “原来你就是她的老师啊。”陈景皓站起来,顺手摸了摸林卉的小脑袋。 田遥低头冲林卉笑笑,“嗯。” 林卉仰头,看看田遥,又看看陈景皓,“叔叔,你也认识甜甜老师吗?” 何止认识。陈景皓心说。 “你快点回家吧,你妈妈在家等你回去吃饭呢。”陈景皓将林卉往布画咖啡店的方向轻轻带了带,“快回去啊,不要乱跑。你妈妈会担心的。听到了没——” 田遥:“……” 林卉:“哦。” 林卉将书包的肩带拉了拉,几乎是三步一回头地离开。 “你好像不那么喜欢小孩子啊。”田遥说,“就赶着人家走。” 陈景皓看着她,愣了一下,说:“又不是自己的。” 田遥:“……” 陈景皓匆匆吸了一大口烟,然后把烟头摁灭在垃圾桶顶,“我们走吧。” 田遥说:“你想吃什么?” 陈景皓说:“澜阳最好吃的是什么?” 田遥:“鱼。” 陈景皓停了一下,看了她一眼,垂眼轻声笑了。 “你那么爱吃鱼啊。”陈景皓说,“你第一次点的也是鱼。” 田遥:“……” 陈景皓说完,继续往江边走。 他没有留意到,田遥已经低下了头,她吸了一口气,感觉鼻头酸得有点凉。 说是田遥请客,等她发觉时,已经被陈景皓牵着鼻子走了好一段路,快到了临江那一排饭馆边。 “去哪家?”陈景皓终于停住问她。 田遥从来没有来过这边吃饭,她看了看,指了指人最多的那家,说:“就那吧。” 田遥越过他,换成陈景皓跟着她进去。 服务员将田遥和陈景皓领到临窗的桌子边。 田遥要点鱼,服务员便说:“我们这里的鱼都是整条论斤卖的,您看是自己来挑还是我们帮挑?” 田遥看向陈景皓,说:“要挑么?” 陈景皓正帮她斟茶,笑了笑,“你去挑。” 田遥:“……我不懂挑。” 陈景皓:“挑活的,大的。” 田遥:“……” 鱼缸就在进门处,田遥跟着服务员过去,陈景皓端着茶杯,一路看着她。 刚才一直走她前面,现在才有机会好好打量她。 田遥还是留着短发,剪得整整齐齐的。她穿了一件样式简约的黑色棉服,即便这样,整个人看起来还是有些单薄,似乎要比夏天还瘦一些。 田遥往浴缸里指了指,服务员用渔网捞起一条鱼,那鱼还拼死在网兜里挣扎,水花溅到外面。田遥退了一步,朝服务员点点头,然后向他走来。 -- 第98页 陈景皓喝光一杯茶,又倒了一杯,说:“来这边还习惯不?” 田遥呷了一口茶,两手捂着杯子,点点头,“嗯。” 陈景皓看着她,像要看穿她的谎言似的,可最后也看出蛛丝马迹。 陈景皓叹了一声,放下茶杯,说:“你是真的不知道吗——” 田遥:“什么?” “你坐的那辆大巴出车祸了,我们都找不到你,以为你出事了。” “啊——”田遥讶然,“在哪?在哪出的车祸?” 陈景皓说:“西山那附近。” 田遥低头,沉思了一会,抬头说:“我半路下车了。” 陈景皓:“嗯?” “我半路下车了。”田遥说,“大巴在西山附近的车站停了一下,我就下车了。” “你到那里都快凌晨了吧,你在那里下车做什么——” 可他刚说完,又恍然大悟。 田遥最终还是去了西山,虽然孤身一人。 气氛瞬间冷了下来。幸好这时服务员捧着大盘的鱼上来,适时化解了这份尴尬。 “温礼只在车上找到了你的身份证和银行卡,所以——”陈景皓夹了一块鱼肉到碗里,突然有些烦躁,他拿筷子戳了戳,“你过来怎么也没跟我们联系一下呢,大家都以为——” “我的卡和手机都放在一块,我下了车——”田遥看了陈景皓一眼,他脸色冷峻,像生气了。田遥的头垂得更低,“我下了车才发现东西被偷了……” 后来,田遥跟着一辆运水果的车到了澜阳。 田遥说:“我不记得温礼的号码了,所以没打电话。” “我的呢,我的号码你也不记得了?” 陈景皓语气有些挑衅,田遥抬头,反射性地否认:“怎么可能。” “那你到澜阳了怎么没给我打电话啊?” 田遥看着他,愣住了,心里积蓄已久的孤寂和委屈一下涌上来,往眼眶那儿挤去。她突然把筷子拍到桌上,红着眼,说:“我给你打过电话的,陈景皓,我给你打过电话的!” 陈景皓被她吓住了,看着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心像是被绞伤了,生疼生疼的。 “……嗯,我知道。” 陈景皓往她碗里夹了一块肉,“快点吃饭,别说这些了。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甜么。 ☆、第51章 刚才那么一激动,田遥感觉自己又跌回了那个深渊,再也爬不出来,只能仰望着他。 或者说,她从来也没有从那个深渊出来过。 这一顿饭,剩下的对话内容很简单,简单得甚至有些寡淡。 一般都是他问她答-- 陈景皓:“那个工作室,平常有几个人?” 田遥:“三个,老师,助理,还有我。” 陈景皓:“你都开始当老师了啊,不错呢。” 田遥:“嗯。老师回老家过年了,助理请产假了,现在就剩我一个人带。” 陈景皓:“都快过年了,还没放假么。” 田遥:“过两天就放。” …… 陈景皓:“那怎么还去……送外卖?” 田遥:“管饭。” 陈景皓:“……” 到了末尾,那一大盘鱼吃得只剩下青椒、番茄和酱油色的菜汁,陈景皓把筷子搁在桌上,靠在椅背上,抬了抬下巴。 “你呢,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陈景皓说。 鱼肉还在嘴里,田遥怔了一下,慢慢咀嚼咽下去。她酝酿问题似的,呷了一口茶水,擦了擦嘴巴,才说:“不知道要问什么。” 她说的是实话。并不是因为无话可问,而是因为太多了,不知道从何开口。 一肚子的话,就像开水壶里滚烫的水,咕嘟咕嘟翻滚着,却始终冲不开那只壶盖。 陈景皓:“……” 他似乎有些失望,那双眼睛的光芒都收敛起来。 “吃好了么?”他问。 田遥点点头,“嗯。” 陈景皓站了起来,“那我们走吧。” 陈景皓和田遥一前一后来到柜台前。 “麻烦结账。”陈景皓说着,就要去掏钱包。 “我来吧。”田遥已经并肩跟他站在柜台前。 陈景皓顿住,侧头看着她,不知怎地,他那层淡淡的笑容又回来了。 果真不假。此时,田遥脸上带着惯有的执拗,眉头微微蹙起。 “我有钱。”田遥拍了拍她的衣兜。 陈景皓垂眼,目光从她的脸上一直扫向她的衣兜,嘴角扯了扯,分明像是在说——“你怎么看起来那么不靠谱啊。” 田遥双颊倏然烫红了,像下锅的虾子。 可她也并非吹牛,她衣兜里的确有钱——她把她所有的现金都带上了,足足的一千块。 服务员嘀嘀嘀摁了几下计算器,在单子上写了个数,递还给他们。 “你好,一共是两百三十块。” “好。”陈景皓翻开钱包。 田遥说:“我来——” 陈景皓抓住她的手臂,把她轻扯到自己身后。 “陈景皓!” 陈景皓回头横了她一眼,“叫爷都没用!” 田遥:“……” 她看看陈景皓,又看了看那三张红彤彤的毛爷爷,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 第99页 田遥还在发愣,陈景皓忽然递了两张纸到眼皮底下。 “给你。”陈景皓说。 田遥反射性接过,问:“什么?” “刮奖。” 田遥看了看,那是两张一百面额的发票。 田遥:“……” 他总是这般漫不经心,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包括她的心情,还有他们的关系。 而她,还是被他轻而易举地牵着走了。 两人并肩走出门外,陈景皓停住,说:“去哪。” 北风吹皱了江水。田遥的刘海被迎面吹起,露出光洁的额头。陈景皓被吹得眯起了眼,他挪了挪身子,站到田遥跟前。她的刘海落下,重新盖住额头,只有两侧的发梢微微飘动。 田遥仰起头,“陈景皓,你什么时候回宁川?” 陈景皓说:“……就想赶我回去了?” 田遥别开眼光,小声说:“怎么会……” “……年后呢。”陈景皓说,“我年后才回去。” “你走之前能不能告诉我一声……”田遥看着他,“你有空的话,我请你吃个饭。之前走得太匆忙了,也没机会好好……谢谢你。” 陈景皓:“……” 田遥的客气,让陈景皓感觉有些无力。 她算得这么清楚,分明是想着好聚好散,不想欠他一分一毫。 这明明是一个人的好品质,可这会落在田遥身上——陈景皓觉得,这他妈的简直坏透了。 陈景皓闷哼了一声,低哑地说:“谢我什么呢。” 田遥看着他。陈景皓的下颌依旧带着胡茬,百年不变似的,都快成了他的标签。田遥不由想起被他亲吻时,那细细密密的扎疼感——却好像再也想不起了。 “我不知道……”田遥喃喃。 太多太多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一切都是偶然。 你只是偶然将我从死亡里拉回,偶然对我多了那么点关心,偶然对我动了一下情。 陈景皓似乎不想纠结,眉头皱了皱,只说:“走吧。” 究竟要走去哪里,陈景皓没说,也没问田遥要去哪里。他只是沿着原路,往独角视觉那边走。 这让田遥觉得,那声“走吧”,倒像是在赶她走一样。 陈景皓在那条小巷口停住,说:“你要上去么?” 田遥下午没有课,时间都用来帮她老师作画,目前手上的画也完成得七七八八了。 她想了想,还是点点头,嗯了一声。 陈景皓没有挽留,只淡淡看了她一眼,说:“回见。” 工作室的窗子临街而开,田遥上到二楼,禁不住走到窗边。她拉开窗,半躲在窗帘后,看向街面。 午睡时间,行人并不多,偶尔晃荡的几个,看起来也昏昏沉沉的。田遥看了一会,发觉自己的掩饰都是徒然——那个挺拔宽阔的背影走得很快,并且,一次也没有停留、没有回头。 风从窗口灌进来,吹得桌上的画纸发出声响。有一张压在中间的画纸露出了一半,依稀可辨那是一张男人的肖像画。 田遥拉上窗,呆呆地坐到桌子前,却怎么也不想动。 重逢的喜悦渐渐被躁郁取代,陈景皓没有回客栈,直接去了林美池的店。 林卉在柜台边的小凳上守着那只鸟笼,她透过玻璃门看见陈景皓,便走过去,给他把门推开了一条小缝。陈景皓赶忙从外面拉开,低头笑了笑,说:“谢谢。” 林卉抬头看着他,眨巴眼睛,说:“甜甜老师呢?”林卉往陈景皓身后张望,“甜甜老师怎么没有一起来?” 探究地看着他的,不止林卉,还有坐在柜台里的林美池。 小孩子心里兜不住事,早跟她妈妈叨叨了所见所闻。 陈景皓:“……老师回去了。” 这么干瘪瘪的一句话,显然哄不住林卉。 “咦--她刚才不是跟你在一起么--” 陈景皓:“……” 林美池见势,笑眯眯地把林卉拉回鸟笼边,看向陈景皓,说:“原来你认识卉卉的老师啊。” 陈景皓在旁边一个椅子坐下,说:“嗯,她是我以前在宁川的……一个朋友。” “是么……”林美池说着,搓了搓林卉的小手,将她按回小凳上。 林卉交替看着两个大人,陈景皓神色严肃,虽然不在看着她,但林卉还是莫名有些害怕,最后,她的目光落到自己的小手上。 陈景皓那一脸的欲言又止,林美池看得一清二楚,凭着直觉,她猜测田遥对于陈景皓来说,定义一定不仅仅是“一个朋友”那么简单。 “嫂子……”陈景皓沉声道,“她……田遥一直在你这里么?她来澜阳以后。” 林美池了然笑笑,说:“差不多。田遥是中秋过后不久来我这的,她拖着一个行李箱,直接问我,可不可以给她一份工作——嗯,干什么都行,只要给口饭吃,给个地住——她这样跟我说。那时候她手腕上的石膏也没拆,我就跟她说,你就剩一条胳膊了,我这有什么你能干的呢。” 陈景皓静静听着。他看向我笼里面那跟烧得通红的U型铁棍,眼神失焦。 “然后你猜怎么着——当时卉卉就坐在门外的桌子边画画,她就指了指卉卉,说‘我可以叫她画画’,还从行李箱里翻出了她以前的画。”林美池顿了一下,又轻轻捏捏林卉的手,“说来也奇怪,卉卉第一眼就挺喜欢她的,田遥看着面相也不像骗子,所以——我就让她留下来了,让她平时帮忙接送卉卉上幼儿园什么的……” -- 第100页 陈景皓不知该怎么接话,踟蹰片刻,最终只说:“嫂子,谢谢你——谢谢你能那么照顾她。” 林美池不以为意地笑了,“没事,当年我来澜阳的时候,也就比她多了一张身份证而已。我也没帮着她什么,倒是她帮我带着我女儿,我也省了不少力。” 经林美池这么一提,陈景皓才想起田遥身份证的事。他在老徐那儿吃过晚饭,又来到布画咖啡店。 田遥刚好骑着车从外面回来,单车后座绑着一个红色塑料筐,里面塞着一个石棉保温箱。田遥车技实在让人不敢恭维,她骑得歪歪扭扭的,憨得像只小熊。 陈景皓禁不住笑了笑,迎了上去。 “……你怎么来了。”田遥把车停在门边,踩住踏脚,往后拉了一把后座,单车稳稳当当地立在地上。 陈景皓指了指塑料筐,说:“你还要送多久?” 田遥:“不定,按份算钱的,不送也可以。” 陈景皓:“……” 田遥顿了顿,眼里闪着光,说:“陈景皓,你是来找我的么?” 那双眸子里,含着期盼,又掺杂着焦切,就像看到暗夜里燃起了小火苗,充满了希望。 陈景皓定定地看着她,心都要被她的目光捂暖了。 “嗯,我来这就是为了找你。”陈景皓说。 作者有话要说: ☆、第52章 陈景皓说得那么干脆,那么笃定,虽然不是什么承诺,田遥听着,心跳没来由地加速,她垂下眼,低声说:“……是么。” 陈景皓轻轻笑了。空气好似将他胸腔的震动真真切切地传过来,她跟着轻轻战栗。田遥因为那份战栗,气息有些不匀,她说:“你来找我做什么呢。” 陈景皓走近了一些,可以看见她乌黑发顶中的旋,田遥不由后退了一步。 陈景皓:“……你那么怕我干什么。” 田遥瘪了瘪嘴,狡辩道:“……哪有。” 陈景皓把她拉过来一些,“没有你躲什么。” 田遥:“……” 田遥放弃挣扎,定定钉在那里,等他发落似的。 陈景皓说:“这里风大,你要是干完活了,我们找个地方说话——温礼捡到了你的身份证和银行卡,估计他还留着,如果你需要——” 田遥愣愣地抬头。 “我可以帮你联系到他。”陈景皓说,“让他把东西给你寄过来。” 田遥点点头,眼神中的茫然缓缓消散,“我需要。” 冬天的夜晚,在室外多呆一刻都是遭罪。田遥想了想,把陈景皓带往工作室。 巷子里的楼梯口看着破旧,室内却装修得别具一格,所有东西都收拾得井井有条。屋里带了一个小厨房,田遥进去烧水、泡茶,她端着茶杯出来,陈景皓正看着桌上的一张画纸。 画纸上画了一只笔法稚嫩的大黄鸭,陈景皓指了指,笑着说:“林卉画的?” “嗯。”田遥把茶杯递给他,杯口还腾着热气,陈景皓端着,略略打量了一眼。 瓷白的杯子上,画了一只黄色的狸花猫。 陈景皓:“……” 杯子是田遥手工坊自己做的,只不过,今天是它的处女秀。 “你坐。”田遥给他拖过一张绑了坐垫的椅子。 田遥在旁边坐下,开门见山地说:“你怎么认识温礼的。” 陈景皓回过神,才想起此行目的。他坐了下来,将被子搁到桌面的杯垫上,说:“你走之后,他来找过我们。” 田遥:“……为什么。” 陈景皓抬眼,田遥的一脸不解,不像装出来的。 “为了你呗。”陈景皓说。 田遥:“……” 也许是错觉,田遥听到了酸溜溜的意味。 陈景皓说:“他联系不上你,所以来找我们,以为你会和我们联系。” 田遥眉头轻蹙,“你——们?” “晓君和我啊——” 晓君和我,我们。 六个字,简短有力,鞭笞在田遥心头。 她缓缓垂下眼,看着膝头。牛仔裤上不知什么时候沾上了两滴泥巴,她忍不住,轻轻刮掉。 陈景皓忽然又说:“啊——还有阿呆。” 田遥伸直的手指僵住,紧接着,发泄似的,狠狠往牛仔裤上刮了一下,发出低微的抗议声。 陈景皓微微弓着腰,低声笑了。 他说:“你乱想什么呢。” 田遥:“……” 陈景皓说:“晓君是我妹妹,温礼——嗯,大概算我妹夫了。” “啊——”田遥抬头,讶然看着他,“你说什么。” 陈景皓:“温礼是晓君的男朋友。” “是么……”田遥双肩垮下来。 杯子的水温了一些,陈景皓探过杯子,喝了一口,再看向田遥,她还是垂着脑袋。 陈景皓说:“……你不开心?” “啊——”田遥如梦初醒般抬起头,说:“怎么可能。” 陈景皓轻轻嗤笑,“那怎么跟深受打击了一样。” “没。”田遥说,“我没有受打击,也没有不开心。温礼是我好朋友,晓君也是个好姑娘,他们能在一起——挺好的,我衷心祝福他们。我只是——” 陈景皓静静望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我只是有些羡慕,羡慕晓君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 -- 第101页 一句话兜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田遥话锋一转,说:“你不是说帮我联系温礼么,什么时候,现在可以么?” 陈景皓:“……好。” 或许是因为觉得自己已经接近了答案,陈景皓没有深究下去。他掏出手机,拨下方晓君的号码。 手机铃响,方晓君看了一眼,说:“我哥电话。” 方晓君接起电话,“喂,哥啊。” 陈景皓:“……” 方晓君看了温礼一眼,说:“嗯,我跟温医生在回葵安的路上呢。” 也不知道方晓君为什么这么痴迷于这个称呼,每次听到她一本正经地叫他温医生,温礼总禁不住发笑。 方晓君白了温礼一眼,压低声说:“笑什么笑,专心开车。” 陈景皓:“……” 方晓君:“没呢,路上堵了,还没到地方。找我干啥呢?” 陈景皓:“……” 方晓君:“啊,真的吗?等等,你再说一遍——哥,你可别开玩笑啊——” 方晓君一惊一乍,温礼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分明在问出什么事了。方晓君看了温礼一眼,对电话那头说:“你等一下。” 温礼:“什么情况?” 方晓君看着他,沉声说:“温医生,路边停一下车吧。” 温礼没有减速,又问:“到底什么情况?停车做什么——” 方晓君静了一会,说:“田遥打电话来了。” 方晓君只觉车身剧烈甩动了一下,车子急速地停在了路边。那是一段县级公路,路两边栽着速生桉树,一片收割完的水稻田光秃秃地铺展至山脚。方晓君默默把手机给了温礼,自己开门下了车。 田遥从陈景皓手中接过手机,等了好一会,终于听到对端的男声。 温礼声音颤抖,“……小遥?” 田遥不禁笑了,“是我。” 温礼:“……小遥,你——你还——” “是。”田遥说,“我还活着,一点事也没有。” 温礼:“怎么会,哎——” 田遥平静地说:“我中途下车了,没遇上车祸。” “是吗——”温礼说,“太好了,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田遥刚想切入主题,温礼突然又说:“小遥,你怎么到那边了,也不跟我打个电话,我一直挺担心你的啊,还以为你——” 田遥本想说,我给你寄了明信片,可能你没收到。 陈景皓在她眼前慢悠悠地喝茶,看着他,田遥霎时间想到了另外一个人。 【晓君是我的妹妹。】 【温礼是晓君的男朋友。】 田遥撇开眼,淡淡地说:“我的手机丢了,我没有你的号码,联系不到你。对不起。” 温礼:“……” 田遥说:“阿礼,我听说,你捡到了我的身份证对么?” 温礼嗯了一声,“用个铁盒子装着,里面还有你的银行卡,和一个客栈老板的名片。” 田遥的心猛地抽紧,她急促地说:“铁盒子,铁盒子也还在么?” 陈景皓的手顿住,他抬头奇怪地瞧了她一眼。 温礼说:“……铁盒子还在,你的东西都还在。” “那就好。”田遥松了口气,“那就好——能麻烦你把东西一起寄给我么?铁盒子也要。” 温礼:“……不麻烦。不过我现在回老家了,东西还在宁川,要等年后回去了,才能寄给你,可以吗?” 田遥不自觉点头,“谢谢你。” 那头倏然安静下来,过了一会,温礼低声地叫了她一声。 “小遥……” 田遥马上抢口道:“阿礼,你不用担心我,真的,我在这边挺好的。 那边一片沉默。 田遥轻声说:“阿礼,祝你和晓君幸福。” 温礼:“……” 田遥说:“晓君是个好姑娘,你好好珍惜。” 温礼:“……” 田遥:“那先这样,我挂了。” 温礼将发烫的手机从耳边取下,他静坐了一会,往车外看去。方晓君可能真的冷到了,不时像个兔子一样蹦跶几下。 他开门下车,悄声走过去,一把从后面拥住她。 “冻坏了吧。” 方晓君噗嗤笑了一声,趁温礼不注意揉了揉眼,说:“还好,还没成冰棍呢。” 田遥把手机还给陈景皓,他一杯茶也喝得见了底。陈景皓接过手机,似乎也没有在这里待下去的借口。 两人的目光交汇到一起,又像触电般,迅速转开了。 陈景皓站起来,说:“那——我先走了。” 田遥的手不自在地搭在书桌上,她随意整了整颜料和画笔,点头。 田遥把他送到门边,陈景皓说:“我走了啊。” “……嗯。”田遥看着他迈出门框,又突然开口—— “陈景皓。” 陈景皓停住,回头,“嗯?” 田遥:“……” 陈景皓转回身,说:“什么事?” 田遥的手还扶着木门,陈景皓就站在门外,高高大大的一个,他的背后是楼道昏暗的灯光——这像极了他偶然将她拉回的那一晚,他偶然给了她勇气的那一晚。 田遥吸了一口气,抱着最后的侥幸,轻声问他—— “陈景皓,你觉得——” -- 第102页 陈景皓定定看着她,声音低哑:“……我觉得什么。” 你觉得我们还有可能么。 田遥仰起头,静静看着他。 但她能想到的,是他脸色倏然的僵住,是他眼里渐渐浮起的茫然。 “我觉得什么。”陈景皓又说。 田遥挤出一个笑,摇摇头,“……没什么。你回去吧。” 陈景皓:“……” 这回,陈景皓连“回见”也没说,真的扭头下楼。而田遥,也没有再拉开那扇窗户。 如果她像白天一样,躲在窗边往下看,她一定能看见那根电线杆旁边的那个男人,还有那一点一明一暗的火光。 他想在等待什么,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直到接到一个电话,他仰头看了一眼那个窗户,然而窗帘拉的密实,他什么也看不到。他踩灭烟头,匆匆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第53章 中午,田遥比以往提早了一点来店里。她特意从正门经过,伸长脖子透过玻璃橱窗往店里瞧了瞧,没看见陈景皓,反倒瞅见了林卉,正睁大了眼眶,对她招招手,用口型说“嗨”。 “……”田遥笑了笑,绕到后门走进厨房。 跟田遥一起送外卖的还有一个勤工俭学的大学男生,娴妈管他叫小李子。 没多久,第一批外卖就准备妥当。娴妈清点了一下,按地段分类汇总。 厨房里厨师正热火朝天忙活,切菜声的哆哆声、炒菜的嗞嗞声,各路声音汇合,喧噪一片。娴妈大声说:“响水路那边的,有七份,谁去?” 田遥眼睛一亮,几乎是从长凳上一跃而起,“我去。” 小李子:“……” 田遥把盒饭装点好,蹬开脚蹬子,跨坐上单车就往响水路那边赶。寒风刮在脸上,跟要削破皮一样,田遥也不甚在意,将围巾扯上一些,继续用力往前蹬。 七份外卖都在邻近的地方,田遥很快就投送完毕。她把钱揣进兜里,看着前面那栋绿色的房子,推着车往前走。 绿房子外有一堵墙,跟隔壁家分隔开来,墙上的藤蔓早已枯萎,留下干枯的藤条。 田遥一直走到门前,才看得见门口的空地上,只停了一辆车。 一辆宁川牌照的白色宝马。 而那辆丰田已不见了踪影,它之前所在的空地上,有个胖实的中年男人在扫地。 田遥愣在那里,眼神失焦,像是要花费一定时间,才能消化这个事实。 “啊——”中年男人转过身,发现了她,“小田老师啊。” 田遥回神,不自觉攥紧了车头,说:“……徐大哥。” 老徐嘿嘿一笑,拖着扫把走近了一些,“送东西去啊?” “……是。”田遥不觉看向后箱,幸好那只泡沫箱带了盖子,看不到里面空荡荡的。 老徐点点头,说:“那你快去吧,我不耽误你了,等会要凉了。” 田遥只好硬着头皮嗯了一声,骑上单车往前走。 骑到看不见那栋绿房子的地方,田遥又绕回头,想想不能那么憋屈。她骑回到绿房子那,下车。老徐刚好把地上的枯枝和垃圾都扫成了一堆。 “哟,那么快啊。”老徐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跟个弥勒佛似的。 “……嗯。”田遥深深吸了一口气。 老徐也是聪明人,田遥回来路过还下了车,一看也知道不是特意来跟他打招呼的。见她一副欲言又止迈不开的模样,老徐笑了笑,先打开话题,说:“我听美池说,你也是皓子的朋友啊。” “……是。”像心事被戳破,田遥被冷风吹红的脸微微发热。 老徐叹了一声,“你早说呀。我跟皓子认识好多年了,皓子的朋友,自然也是我老徐的朋友,以后有啥困难尽管说,我们能帮的一定帮。” 被老徐这么一说,田遥更加不好意思了。 “徐大哥,你太客气了。”田遥说,“我刚来澜阳的时候,多亏了美池姐的照顾,不然我肯定在这生存不下去。” 老徐呵呵笑,田遥无心跟他闲聊旧事,转口道:“徐大哥,那个——” 老徐啊了一声,“哪个?” 田遥咬咬牙,豁出去似的说:“……陈景皓不在么?” 老徐一拍脑袋,恍然大悟,说:“他啊,他回家了。” 田遥讶然,“回家?” 老徐颔首,下巴又多了一层,“是啊,家里有点急事,回去了。” “哦——”田遥垂下眼,声音低了下去。 老徐见她神色有异,试探性地说:“你找他有什么事吗?要不要我帮你转告他一声?” 田遥马上摇头,“没,没什么事。” “行。”老徐也不点破,只说:“等他回来了,你要不到时再来找他也可以。” 田遥抬头,说:“他还会回来?” 老徐拄着扫把,笑得暧昧,“肯定会回来。” 田遥心里的激动藏不住,化成浅笑露了出来。 田遥:“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老徐摊手,“这我就不知道了。” 田遥没再问,谢过老徐,骑着车走了。 等田遥走远了,老徐才哼哼唧唧了一声—— “这小兔崽子,又在外头拈花惹草了。” 田遥从未觉得日子这般有盼头,同时,也从未觉得时间慢得这般摧残人心。 -- 第103页 她在等待,等待陈景皓的归来。即使,陈景皓回来,他们的关系也不会有什么实质的越变,但——能见着他总是好的。 田遥总感觉,这次相逢,他们之间似乎少了许多隔阂。 也许是澜阳离宁川太远的关系,没有高添添,没有周坤,她和陈景皓好似又回到初识的那种暧昧的胶着状态。 他对她的恨意,是否也淡了一些,甚至可以放下—— 田遥不觉笑了,有些自嘲,也有些无奈。 晚上,田遥一直赖在长凳上,不肯动,直到娴妈唱出响水路的名号——田遥才腾地一下蹦起来,“娴妈,给我,我去。” 小李子:“……” 田遥送完外卖,依旧到绿房子前溜一遭。 门外的空地上,仍然只孤孤单单地停着那辆宝马,而且似乎车主多日未开,车顶上躺着好些枯叶,有几张已然贴在了上面。 田遥停车,从橱窗往屋里张望,老徐恰好推门而出,一眼便瞅见了路灯下的她。 田遥已来不及走掉,只好定在那里,干干地叫了一声——“徐大哥”。 老徐脚步一滞,了然地笑笑,说:“皓子没回来呢。” “……哦,我就是路过。” 田遥发窘地跨上单车,歪歪扭扭地骑进夜色中。 到得第二日中午,娴妈再喊有响水路的外卖时,小李子已经很识趣地噤声,头也不抬,继续玩手机。 田遥骑车从绿房子经过,这回,她没有停车,只是往那里掠了一眼。 好巧不巧,老徐跨坐在宝马旁边的小电驴上,显然刚想往外走。田遥有点心虚,只好僵硬地冲他笑笑。老徐淡然地朝她挥了挥手——或者,老徐在摆手,告诉她:皓子还没回来呢。 明天都是除夕了,还没回来。田遥一分心,险些骑到池塘里去。 老徐骑着小电驴超过了她,回头喊了一声,“当心点啊。” 田遥:“……” 晚上,田遥翻看毫无动静的手机,娴妈直接找上她,说:“来,响水路的。” 田遥恹恹地抬头,看了娴妈一眼,捣了捣小李子的胳膊,说:“你去。” 小李子:“……响水路不是你的地盘么。” 田遥说:“放弃。” 小李子:“……行,我去。反正明天就放假了。” 小李子拎着盒饭,吹着口哨欢快地出门。田遥找到她的饭盒,打了饭,却突然没了食欲。她盖上饭盒盖子,把饭盒捂在手里。 过了二十来分钟,有个人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娴妈娴妈”不停地叫着。 娴妈从里边屋出来,一见是隔壁奶茶店的小妹,便问:“啥事?” 小姑娘上气不接下气,扶着侧腰,说:“那个——你们这是不是有个送外卖的出去了啊——撞了,哎,撞了!” 娴妈说:“你说清楚点,什么撞了?” “哎哟,就是撞车了——!”小姑娘说,“有个外地车撞上个大货车,你们这送外卖那谁也遭殃了——” 听到“外地车”,田遥放下饭盒,站起来,说:“外地车?哪里的外地车?宁川的么?” “哎哟,我哪里知道是哪里的车——”小姑娘急了,“他们都说是外地车,我不也就跟着说外地车咯。” 田遥拉着那小姑娘的手,“白色丰田么——” “这关头你还问什么车干什么啊。”娴妈打断她,“人要紧啊,我给老板娘打电话,我这就过去——哎,在哪里撞的啊?” “响水路啊,就在岔上响水路那条坡——”小姑娘说,“哎,叶雯雯也看见了,估计早跟你们老板娘说去了——” 娴妈一拍脑门,“啊,响水路啊——老板娘刚好在响水路那边——” 田遥二话没说,先于娴妈跑了出去。 外面不知几时下起了毛毛雨,田遥顾不得回去拿伞,将兜帽扯到头上,往响水路小跑而去。 通往响水路的斜坡拥堵一片。一辆小车迎面撞到一辆五十铃的中部,车头凹了进去。救护车和警察还没到,人群稀疏地将现场围住,路上的车慢速绕行而过。 田遥从车缝和人缝间往前插,心脏按捺不住地急速跳动。 视野渐渐明晰,田遥往车尾看去——H的标志赫然印在上面。 不是他的车。 像失重已久,终于踩到实地的感觉饿,田遥长长松了一口气。雨水蒙湿了她的脸,她也浑不在意。 不是他的车。 一阵刺耳的警笛声从对面传来。 田遥警觉起来,她朝对面看去,一辆警车闪着灯缓缓开来。田遥反射性地想逃跑,而她倏然愣住,不能动弹。 红蓝交错的光影里,田遥看见对面有一个男人,高高大大的一个,他撑着一把黑伞,不停地在人群中移动,像在找寻什么。 他没事就好。 警车逼近,田遥突然转身,两手揣进衣兜里,埋着脑袋,大步往回走。 她走回路边,拐进一条小巷——当初陈景皓追出来,她也是躲进这里,往回看,直到看见他不再前行,而是直接折回响水路。 路小人稀,风声掩盖了路人的脚步声。田遥低着头,看着湿漉漉的青石路面,雨水渗进了黑兮兮的缝隙里。 后面一股力量倏然间将她扯住。 田遥停步,头顶上方的雨停了。 -- 第104页 她被一个宽实的怀抱紧紧拥住。 “你怎么看见我又跑了……” 陈景皓一手撑着伞,只空出一条胳膊揽着她,可是他的拥抱依然紧实。 “你老是躲着我干什么……” 他的声音暗哑低醇,沾上了雨天的湿气,黏糊了两个人的心。 雨还是那样,细细绵绵,就像他们的感情,可却有两颗豆大的水珠落到他的衣袖上。 田遥轻轻战栗着,字好似是抖出来的。 “我能怎么办,我们又不可能了——” “可以的。”陈景皓单手将她转过来,握住她的肩膀,“田遥,我说可以的。” “怎么可能……”田遥缓缓摇头,又想着后退—— 可她发现已然无路可退。 陈景皓捏过她的下巴,狠狠地吻住了她。 男人的手指粗粝有力,捧着她白皙微凉的脖颈。一根根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地贴在上面,感受着那些因他而来的战栗。 他的手掌很硬,但嘴唇很软。 他的胡茬很硬,但嘴唇很软。 田遥回手抱住了他窄劲的腰肢,紧紧地,久久地。 黑色的大伞歪向一侧,将他们隔成了一个小小的世界。 外面,雨还是那样,飘飘洒洒,诠释着冬的嚣张。 伞下,温暖如春。 作者有话要说: ☆、第54章 陈景皓将她揽进怀里。黑色的雨伞像一道屏障,格挡了雨帘和路人的视线,伞下小小的世界里,只有她和他。 他们久久不说话,也无需说话。所有想说的、还未来得及说的,都全部融进那一个长长绵绵的吻中。 过了今天也许没有以后,田遥把一肚子的话都按耐下去,只是紧紧抱着他,感受着那一下又一下有力的心跳。 很久之后,陈景皓才伏在她耳边,亲了亲那颗冰凉又软乎的耳垂,“……冷么。” 田遥埋在他厚实的胸膛里,显示摇摇头,顿了一下,又点点头。 陈景皓忍不住,轻声笑了。田遥脸颊紧贴着他的胸膛,更加敏感地感受到了这份小小的颤动。 陈景皓的手掌沿着她的腰部往上摩挲,低声说:“……还说谎。” 田遥:“……” 陈景皓说:“想去哪里?” 田遥:“去哪里都行么?” 陈景皓:“去哪里都行。” 田遥离开他的胸口,仰头看着那双依旧晶黑深邃的眸子,“找个暖和的地方——抱着。” 陈景皓愣了一下,笑得暧昧,“……好。” 田遥脸上发烫,推开他,小声说:“你想到哪里去了。” 陈景皓重新圈住她,说:“……是谁先乱想了。” 田遥:“……” 最终选的地方是电影院。 又冷又雨,八点多的电影院大厅显得分外冷清。两人本就不是为了看戏,于是就近选了八点半的场,那是一部国语爱情文艺片。 入口处的奶茶店,店员正烤着鸡蛋仔,蛋香四溢。田遥多看了两眼,陈景皓便问她:“想吃吗?” 田遥晚饭没吃几口,却一点食欲也没有,她摇摇头,走向检票口。 空旷的放映厅包括他们在内只有十来个人,他们选的是最后排靠边的情侣座。 陈景皓先坐到暗红色的半圆沙发上,田遥要往旁边坐下,却被陈景皓拉住手,把她带进了自己的怀里,田遥正正坐到了他的腿上。 田遥低声唬道:“……有人看着呢。” 陈景皓扫视一遍下排,有两对情侣早就黏为一体,压根谁也没空往他们的角落看。 他这么一分神,田遥早已挣开束缚,坐到了沙发上。 陈景皓侧头看了她一眼,有些想笑,“害羞什么。” 田遥淡淡地说:“你别赖皮。” 陈景皓:“……” 放映厅里熄了灯,大荧幕上映出或明或暗的场景,照得他们的脸上忽明忽暗。 也许是习惯所致,田遥端端正正坐在旁边,倒像是在看教育片一样。陈景皓长臂一伸,将她搂住。他低下头,贴在她耳边,说:“不是说要找个暖和的地方抱着么,怎么没动。” 田遥被他呵出来的热气弄得耳根发痒,她不由稍稍偏开了头,顺势搭在陈景皓腿上的那只手,却是没有移开。 陈景皓笑了笑,没再逗她。 片子没多大意思,没多久,田遥便低头打了个哈欠。 “困了么?”陈景皓问。 “没。”田遥摇摇头。 田遥侧头,刚好看见陈景皓青黑色的胡茬,她禁不住,轻轻笑了。 “陈景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陈景皓低头看向她,田遥的眼睛因为刚才那个哈欠,显得有些泪盈盈的,让她整张脸看上去柔弱了不少——虽然他知道,田遥跟柔弱这个词一点也不相关。 “老徐跟我说,你这两天都去找我了,是不是?” 田遥点头。 “你来找我——”陈景皓说,“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么?” 田遥说:“徐大哥说你回家了,我以为你回宁川了。我就想见见你。我都大半年没有见到你了,我就想见见你。” 陈景皓的臂弯紧了紧,“我去了一趟我妈那里,她从楼梯上摔下来,伤到腰了,我回去看看她。” -- 第105页 田遥愣了一下,说:“那现在呢,你妈妈的伤好点了么?” 陈景皓笑笑,“没事,她住院了,还有她老公和儿子照顾呢。” 田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伸过手,抚摸着他坚硬的胡茬,那些细微的扎疼感,从指间,传到心头。陈景皓握住她的手,低头吻了吻她细长的手指。 剩下的时间,陈景皓和田遥一直在低声交谈,东一句西一句,没有什么实质内容,讲到后来,连前面的内容也都忘了。越到末尾,田遥的话越少,经常是嗯了一声了事,声音也越来越低。陈景皓讲完一句,久久没有听到回到,低头一看,田遥脑袋磕在他肩头,她已经睡着了。 “……”陈景皓忍不住,低声笑了。他的肩膀跟着轻轻颤动,任是这样,田遥也没有醒来。 电影散场,灯光重新照亮了整个放映厅,前排的人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交谈着退场。 田遥像是缺觉已久,睡得纹丝不动。 陈景皓轻轻叫了她一声,“醒来了,回去了。” 田遥眉头皱了皱,迷迷糊糊哼了一声,眼睛却是没睁开。 陈景皓:“……都没喝酒呢,还能睡成这样。” 陈景皓等了好一会,直到清理场地的工作人员进来,他才扶着田遥的肩膀,反身半蹲下来,费了点劲,才将田遥背起来。陈景皓将她的胳膊缠在他的肩头,反手托住她的臀部往上掂了掂。 难以抑制地,陈景皓心头还是窜起一股莫名的感觉。 虽然他们曾经亲吻、拥抱,那时的感触,比起现在蜻蜓点水的一触,不知要热烈多少倍。 陈景皓伸手扯了扯田遥的后衣摆,将伞拿在手中,背着田遥往外走。田遥温热的气息吐在耳边,叫他痒到心里去。 雨已停歇,夜风寒凉,吹得他整个人清醒了几分。 陈景皓侧头看着背上软乎乎的那只,说:“喂,你住哪里?” 回答他的,只有田遥均匀的呼吸声。 陈景皓:“……再不说把你丢路边咯。” 呼吸声依旧。 陈景皓停了一下,无奈地笑了。他空出一只手,摸索着将她的兜帽扯上,背着她往响水路走。 时近十一点,路上行人稀少,偶尔能见的只有一两个小贩,骑着三轮车往家里赶。一路上只有汽车往来声,和呼呼风声。 陈景皓走了二十来分钟,回到了绿房子前。夜深人静,那辆白色宝马依旧孤孤单单停在空地上,一楼的前厅熄了吊灯,只亮起一盏壁灯,老徐穿着一件有些旧了的长款军大衣,裹得跟个粽子似的,团在柜台里看视频。 现在淡季,守夜工作基本都落到老徐身上。 老徐见有人敲门,赶紧出来开门,一看那人正是陈景皓,不由骂道:“小兔崽子,上哪鬼混——” 陈景皓马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哑声说:“小点声——” 灯光昏淡,老徐才发现陈景皓还背了个人,后半句话生生咽了下去。他眼睛瞪得跟核桃一样圆,压低声说:“这这这——这什么情况?” 老徐正想骂他又拈花惹草了,陈景皓横了他一眼,说:“我女人。” 老徐:“……” 陈景皓顺手把伞扔给老徐,又将田遥往上托了托,背着她上五楼。 房间内是一派田园风格的装修。 陈景皓摁开一盏小灯,将田遥放倒在床上,田遥似有所感,像条蝉蛹一样缩了缩身子。 “……”陈景皓嘴角抽了抽,坐到了她身边。陈景皓让她的小腿垫在他的膝头,给她解开靴子上的鞋带。 袜子被脱开,田遥的脚掌露出来,像只小小扁扁的白萝卜。 田遥仰面躺在床上,樱唇微张,一副睡不醒的模样。陈景皓盯着她看了好一会,直到不认识了一般。他伸过手,轻轻拉开了她外套的拉链。 田遥里面穿了一件低领薄毛衣,拉链一拉开,瘦削好看的锁骨展露出来。 陈景皓喉结滚了一下,利索地将她的外套除开。 可能感觉到冷意,田遥侧过身,背对着他弓起腰——她的衣服往上缩起,牛仔裤上没有系皮带,露出了裤衩的边带。 一段细细长长的黑色,映在她腰际白皙的肌肤上。 像一道界线,划开了两个世界。 陈景皓指尖微微抽动,他缓缓伸过手去——他揪起被子的一角,把整条被子扯过来,盖在她身上。 这一晚,田遥睡得很踏实,几乎一夜无梦到了天亮。 她睁开眼,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个长着胡茬、线条坚硬的下颌,陈景皓那张俊朗的脸近在眼前。他的大手还搭在她的腰上,隔着毛衣,她依然能清晰感觉到那一根根有力的手指。 田遥静静看了他好一会,这种感觉让她心尖发颤。 我睁开眼,就能看到你。 像梦又不是梦。 明明很熟悉,却怎么也看不够。 田遥想轻轻移开他的手,起身下床,却忽然被陈景皓反手捉住。他长腿扫过,压住田遥的双腿,大手揽住她的腰肢,将她带进怀里。 陈景皓掀起眼皮,懒懒地看了她一眼,“别乱动。” 田遥反射性地顺从了一会,又去挣扎,“该起床了。” 陈景皓死死抱着她,“起那么早做什么,再睡一会。” 田遥:“……” -- 第106页 陈景皓没有松手,嘴巴蹭了蹭她的脸颊,含糊地说:“……我就再睡一会。” 然而,陈景皓的一会没能坚持多久,他便听到了极其不和谐的一声—— 他愣了一下,柔软的嘴唇抵着她硬邦邦的额头,闷闷地笑了。 田遥:“……” 陈景皓:“行,我马上起来,给你做早餐。” 田遥像只蜗牛,软塌塌地将脑袋缩进了被窝里。 陈景皓动作很快,洗漱完披上外套就要出门。反倒是田遥,被窝里少了一个人,顿时少了许多温暖,她起了半天才把衣服穿好,呆呆地坐在床沿。 陈景皓也不催她,只叫她一会直接下楼就好。 田遥听着脚步声远去,才从桌上翻出一套新的牙具,洗了个玻璃杯刷牙。 两个一模一样玻璃杯和牙刷,并排放在浴室的镜子前,田遥看着,不由痴痴笑了。 她伸了个懒腰,开门出去。 正巧斜对门也嗒的一声,有人开门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55章 斜对门吱呀一声被拉开,屋里开着窗帘,太阳光炫白一片,那个人背光而里,高挑纤瘦。 门前的空地不大,田遥和她只隔了两三米。瞧见对方,两人俱是微微一愣。 田璐嘴巴微张了张,一脸讶然,扶在门上的手垂了下来。田遥眯缝起眼睛,眼神极尽藐视,她闷哼了一声,大步朝她走去。 田璐见势不对,闪身进屋,摔上木门,田遥迅速地一脚卡在门框上。饶是田遥比田璐还要瘦削一些,但平日干得大多是体力活,力气自然比田璐大得多,田遥往门上用力一推,弹开了田璐。 田璐往屋子里退,田遥步步逼近。 “姐姐——”田遥冷冷地叫了一声,“我们姐妹俩五年没见,你就这样怕我么。” 一声“姐姐”,叫得极为嘲讽,充满质疑。 田璐的小腿抵到了床沿,已无路可退。她站定,脸上异色缓和过来,僵硬地笑笑,说:“小遥,这么巧呢,没想到能在澜阳见着你……爸妈都以为你去世了。” 田遥垂在身侧的双手握成拳头,盯着那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是啊,你们还都巴不得我死了是不是。” 田璐眉头蹙起,“小遥,你怎么说这样的话。” “不是么……”田遥又踏近一步,田璐被她逼得跌坐到床上,田遥居高临下睨着她,“从五年前你们合谋把我弄进监狱开始,你们什么时候关心过我的死活。” 田璐登时无言以对,她看着那双眼睛,原本清澈,现在只剩一片浑浊。 而搅浑那池清水的人,是他们,是她曾经至亲至爱的人。 田璐垂下眼,忽然冷笑一声,她理了理被坐皱的大衣衣摆,仰头面无惧色地看着田遥。 “看来,你还在为当年的事跟我生气。”田璐慢条斯理地说。 “你还敢跟我提当年的事——”田遥猛然推了她一把,田璐倒在床上,田遥跳上去,掐住她的脖子。“田璐——!你还有脸跟我提当年的事——!” 田璐没想她会突然出手,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此时的田遥,怒意滔滔,压根不是吓唬她而已。田遥手上用了力,很快,田璐便喘不过气,一张小脸都憋红了。她伸手去推田遥,可田遥在上,占着上风,田璐压根不是她的敌手。 田遥一双眼睛都瞠红了,纤瘦的手背上青筋隐现。 眼前这个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不是她妹妹。 她的妹妹,早在五年前就死了,被他们合伙害死了。 她只是田遥,一个代表着恨意的符号。 田璐胡乱中摸到床头那本厚厚的硬皮书,她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一块浮木,捞过硬皮书,奋力往田遥的额角打去。 “啊——” 硬皮书封皮四角尖利,田遥的额角被磕破了皮,鲜血冒了出来。她吃疼地偏开身,田璐趁机发狠推她,田遥被她一把甩向床尾对面的电视柜上,后脑勺磕着桌沿,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田遥的眼前有片刻的眩晕,她一手撑在冰凉的地板上,伸手去揉被撞的地方——就在那道旧疤的地方,疼痛再次蔓延。 那本被用做凶器的硬皮书还拿在手上,田璐走到她脚边。她的头发已然凌乱,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完,不过和田遥的狼狈对比起来,她简直是打了一场漂亮战。 田璐咬咬牙,沉声道:“你不就是恨我,恨不得掐死我,是不是——” 田遥扶着电视柜,紧咬着牙关,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小遥,如果你真恨我,你就应该活得比我好——”田璐直视着她,双肩微微颤抖,也不知是因为发怒还是难过,“而不是像你现在这样子——!你看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了——!” 田璐看着她,田遥穿得灰不溜秋,粗糙得没有一点女人的味道。要不是长了一模一样的脸,有谁会以为她们是同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孪生姐妹。 田璐似还有下文,可田遥没让她继续。她不想听她说话,不想看到她。她唯一想做的,就是让她在她面前消失。 她亲手让她在她面前消失。 田遥抄起电视柜上一个细脖子花瓶,猛然朝她砸去。 这回,田璐早有预料,她偏开两步,躲过了这一招。瓶子砸到地上,清脆的碎裂声,在这栋冷清的房子里,格外刺耳。 -- 第107页 陈景皓在楼下也听见了,他正从橱柜里拿出成叠的三个碗,准备放到餐桌上。旁边的老徐正搅拌着锅里的粥,他显然也听见了,手上的长柄勺顿在锅沿。 今天除夕了,这栋楼里的住客就剩下那辆宝马的主人。 陈景皓和老徐对视片刻,他放下瓷碗,说:“我去看看。” 老徐点点头。 陈景皓刚走到三楼,楼上又传来两声玻璃碎裂的声音,他心觉不妙,加快了速度,径直上了五楼。 才踏上五楼,陈景皓便见507号的房门敞开,门口躺了几片玻璃碴和瓷片。 屋内,传出一个女人尖锐的嘶喊,像一把利剑,刺破了绿房子里的安宁—— “为什么撞死人的是你,坐牢的人却是我——” 陈景皓心口突突跳,他快步走到门边,只见田璐瘫坐在电视柜上,脑袋抵着那台液晶电视机,她双颊通红,两手无力地垂在身侧——而田遥,正死死掐着田璐的脖子。 她的眼里,是他从未见过的恨意。 浓烈得可以淹没一切。 淹没了她的冷漠和热情,她的勇敢和犹豫。 就像她所有的品质,都化成了那股浓重的恨意。 “田遥,你做什么?!” 陈景皓赶紧过去,从后面试图抱开她。 “田遥,你松手!”陈景皓喝道,伸手去掰开她的手。“你给我松手!” 田遥被陈景皓使力扯开,她刚才用尽了力气,被这么一拽,险些站立不定,陈景皓牢牢抱住了她。 田璐扶着柜子剧烈咳嗽,白皙的脖颈上印着几道红印子。 “田遥你到底——”陈景皓还想呵斥她几声,目光触及她额角带血的伤口,所有的责备都咽进了肚子里。他伸手想去帮她止血,又发现血并没有在流,“这怎么弄的啊,怎么弄成这样了——疼不疼——” 田遥没理会他,挣扎着又要往田璐那边挤去。 那边咳嗽声停止,取而代之的是田璐阴阳怪调的笑声。 田璐像是没注意到陈景皓已进来,只定定看着田遥。 “小遥,你想知道为什么,好——”田璐的声音轻飘飘,“你知道么,要不是你当年冒充我和何嘉奕交往,何嘉奕会出来替我作证?”田璐幽幽地笑着,“小遥,我告诉你,这都是报应——”她一字一顿地重复,“这都是报应——!” 一直在抖颤的田遥,脸上刷地变白。那份抖颤,刚才是因为愤怒,而现在,却是因为心虚。 没错,田遥心虚了。 田璐说得一点没错,这都是报应,这都是她贪心的报应。 杨凯出事的那晚,田遥一直和何嘉奕呆在一块,可何嘉奕却以为,答应他的追求、接受他的约会、回应他的亲吻的姑娘——叫田璐。 谁让他先看上的,是那个外语系的才女。 田遥失控地低吼了一声,她挣开陈景皓,扭头朝楼下跑去。 陈景皓还没整明白来龙去脉,一脸的似懂非懂。他怔忪了片刻,皱眉看了田璐一眼,她已然没有了初见时的傲气,整个人看上去落魄又颓丧。 陈景皓没说什么,转身下了楼。 跑得太快,田遥在楼梯底下跟老徐撞了个满怀。 “哎哟——”老徐叫了一声,抓着扶手稳住自己,“冲那么快做什么呢——” 田遥迅速低下头,闷声说:“对不起。” 老徐:“……怎么了这是。” 田遥:“没事。” 她头也不抬,往门口大步走去。 “……”老徐无辜地摸了摸脑袋。 才没一会,田遥又拐回来,她盯着老徐,眼眶还红着,老徐脖子一梗,哎呦了一声。 田遥说:“外面的宝马,是田璐的么?” 老徐不解,“什么?” “外面的宝马,是507的住客的么?”田遥换了一种表达。 老徐想了想,如实回答:“是啊,怎么了?” 田遥二话没说,走出门外,双手抄起门廊里的那把铁质小圆桌的桌腿—— “哎哟,姑奶奶啊——”老徐吓得赶紧跑过去。 然而,老徐还是慢了一步。 田遥站到驾驶座边,将桌子狠狠砸在挡风玻璃上! 那块玻璃上立马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蜘蛛网状裂痕,车子发出尖锐的鸣笛声。 老徐:“……” “田遥——!”相对于刚才,陈景皓这一声已经带上了显而易见的愤怒。 他气田遥管控不住自己,更气自己拦不住田遥。 陈景皓过去拉住田遥的手,田遥也不看他,眼神失焦,手里抓着桌腿不放。 “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啊——?” “你让她砸。” 老徐身后传来清冷的一声。 门前比空地上高出一层台阶,田璐就站在上面,抱着胳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你让她砸。”田璐说。 车子还在不断鸣叫,好似一场战争的助兴乐。 “反正——这车也是何嘉奕送我的,坏了——再让他送我台新的。” 陈景皓:“……” 田璐嘴角上扬,笑得很微妙。 田遥整个人晃了晃,忽地扔开桌子,甩开陈景皓的手,沿着响水路路口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56章 -- 第108页 除夕的早上,街上人比往常多了一些,那些人,在收拾屋子、在杀鸡宰羊、在匆匆往老家赶。田遥路过形形色色的面孔,大步往前走。她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见着路就走。她像抽离于路边的世界,没人注意到她,也没人入得了她的眼界。 田遥走了快半个小时,终于走累了。她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走到了江畔,便索性在一条石凳上坐下。她不禁寒战连连,也不知是石凳太冷,还是心太凉,或者都有。 她去衣兜里掏烟盒,取出一根咬在嘴里。她摸遍了全身的口袋,却怎么也找不到火柴。田遥将烟拿下,捏在手里,颓丧地耷拉着脑袋。 寒风吹过,田遥的脸被吹得干绷绷的,刘海歪向一边,露出了额头一小块暗红,伤口上的血已经凝住了。 身边传来脚步声,那是鞋底踩在带沙的地面上的摩擦声。 一只银色的打火机递到眼前。 捏着打火机的那只手骨节分明,手背上青筋显露。 田遥愣了一下,头也没抬,接过打火机。 嗒——嚓——两声,那根细长纸烟的末端燃起了小小的红光。 陈景皓接过打火机,在她旁边坐下,自己也点着了一根。 他没去抱她,也没说话,就像刚才一路一样,他默默陪着她。 猩红的火光将蓝色的英文字母化成灰烬,一根烟也到了尽头。田遥捏着烟头,手在微微颤抖。 陈景皓斜了她一眼,将手里的烟移开一些,伸出另一条胳膊揽住了她。 陈景皓温热柔软嘴唇轻贴着她凉凉的耳廓。 “……冷么。”他说。 这回,田遥很诚实,没有逞强,点点头。昨晚到现在没吃东西,饥饿加重了身体的寒冷。 陈景皓把烟头扔地上,一脚踩灭,两手将她圈住,抱得更紧一些,说:“那跟我回去。” 田遥摇摇头,也许是刚才太过声嘶力竭,她的声音低哑压抑。 田遥:“回哪?” 陈景皓:“你想回哪,就回哪。” 我想回家,但我没有家。 田遥紧绷的身子垮了一些,她顿了顿,说:“……哪都不想去。” 陈景皓:“那就哪都不去。” 田遥:“……” 田遥稍稍侧过头,看着陈景皓。 他的皮肤并不白,有些黝黑,有些粗糙,但五官长得很周正,一眼看上去叫人舒服,高高大大的一只,放在人群里不会被轻易忽略。 事业小成,脾气不差。 综合起来,就算没有高添添,也会有许许多多能跟他条件相衬的女人。 而这个女人再怎么不济,也不该是像田遥这样的。 像田遥这样有案底的。 田遥轻轻叹了一声,“陈景皓,你傻不傻……” 陈景皓没有笑,他定定看着她,甚至微微皱起了眉头,让人觉得他说出的话将会是郑重其事。 陈景皓说:“到底谁更傻。” 把所有真相都憋在肚子里,把所有压力都自己扛。 一声不吭,执意远走。 到底谁更傻。 田遥笑容苦涩,“陈景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陈景皓摇摇头,胡茬擦过她的耳郭,叫她又痒又疼。 “别——”陈景皓说,“别跟我说这个。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也没有对不起杨凯。”他停了一下,又改口,“如果你真有对不起我的地方,那也是你没早告诉我。” 田遥鼻头一酸,眼眶微红,却没有流泪。她看上去很安静,跟刚才与田璐对质的时候,判若两人。 “你会相信么——”田遥看着他,“陈景皓,你会相信么——我父母不信,法官也不信,一个人也没有。” 田遥声音很轻,不是控诉,也不是哭诉,只是在简简单单陈述,像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我信。”陈景皓说,不带半点犹豫,他眼神笃定地看着田遥,“只要你说的,我都相信。” “……谢谢。”田遥低低地说,她垂下眼,“可是我不能说,你能懂么。” 再怎么说,总归还是她们家对不起杨凯。而她,蹲了五年监狱也是事实。 再说出来,难说不会被误会成是在狡辩。 陈景皓没说懂,也没说不懂,但他明白,她没有一一道明,总是有她自己的坚持。 而陈景皓也没告诉她,从得知她“死讯”那一刻起,他就放过自己,原谅了她。就算她曾无恶不作,她的过错也已随之化为尘土,能留在他心头的,只有那些美好,属于她、属于他们的美好。 当他再遇见她,她对他来说已是全新的个体。 更何况现在,陈景皓知道田遥压根没有做错什么。 陈景皓什么也没说,他只是用紧实的拥抱,回答了她。 田遥丢掉烟头,抱住他横在胸前的胳膊,像一株藤蔓植物,攀附在树干上,汲取温暖。 纵然被寒风包裹,他还是那么暖和。 许久之后,田遥松开他,转过身看着他,说:“太冷了,我们回去吧。” 陈景皓不知道她指的是哪,但他没有问,只答:“好。” 田遥的手被他握着,两人并肩走在街上。 漫无目的地走了一阵,田遥忽然停住,问他:“去哪?” 陈景皓一愣,笑了,“你想去哪,我跟着你的啊。” -- 第109页 田遥:“……” 坐得久了,全身感觉都钝化掉,刚才走了那么一段,知觉已然复苏。田遥感觉有些饿了,陈景皓跟着她跑出来,估计还没来得及吃早餐。 田遥随意看了看周围,他们刚好走到独角视觉画廊那。 田遥说:“我们去吃早餐吧。” 陈景皓低头看着她,脸上笑意若有似无。 田遥被他看都脸颊发烫,低声说:“你笑什么。” 陈景皓说:“现在都快中午了,还早餐。” 田遥瘪了瘪嘴。 陈景皓拉着她往前走,说:“行,你说早餐就是早餐。” 田遥:“……” 除夕,街上很多饭馆都放假了,陈景皓和田遥走了好一会,才找到那么一家——饺子店。 相似的场景,勾起心底某处的记忆。 陈景皓和田遥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无言浅笑。 等田遥去洗手的间隙,陈景皓给老徐打了个电话,两个男人的对话内容很简单—— 陈景皓:“中午不回去吃了。” 老徐:“行,那不煮你的了。” 陈景皓:“下午几时走?” 老徐:“两点多吧。” 陈景皓:“我想带个人一起去。” 老徐:“……行。” 陈景皓挂了电话。 田遥在对面坐下,抠出一张纸巾擦了擦手。 陈景皓看向她,说:“晚上要去哪么?” 田遥手上动作停了一下,“什么。” 陈景皓:“……” 田遥哦了一声,恍然想起,已经除夕了。她将纸巾握在手里,垂下眼,说:“没去哪里。” “你呢——”田遥说,“你要回你妈妈那里么?” 她神情淡淡的,要不开口说话,都叫人看不出情绪异样。 陈景皓端起茶杯,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茶,说:“你想我去么……” 田遥抬起眼,眼神里的埋怨,转瞬即逝。她紧了紧手中的纸团,说:“这能是想不想的问题么。” 陈景皓正经八百地点点头。 田遥:“你——” 陈景皓心口一热,挑眉,笑说:“我什么。” 田遥:“……别赖皮。” 陈景皓敛起笑意,盯着她,说:“我今晚去老徐家,你跟我一起。” 田遥讶然,“嗯——?” “去老徐老家,过年。”陈景皓垂眼呷了一口茶,不再看她,“没得商量。” 田遥:“……” 吃好饭,已经下午一点多了,陈景皓要回老徐那取车。他看出田遥的犹豫,便先开口。 “你回去收拾下东西,我们可能要在那里呆几天。”陈景皓说。 田遥点头,跟他在路口分别。 陈景皓回到客栈门口,门前空地上只剩下他那辆白色丰田。 原来宝马所在的位置,只留下一堆玻璃碴,老徐拿着扫把和垃圾铲,在那一刷一刷地扫着。 听到脚步声,老徐回头,拄着扫把,朝他抬抬下巴。他嘴里那根烟,冒出没形状的白烟。 “走了?”陈景皓说。 老徐点点头。 陈景皓:“……” 老徐夹开烟,说:“两姐妹?” 陈景皓:“嗯。” 老徐想了想,轻轻摇头,“长得像,命不像啊。” 陈景皓冷笑一声,要转身进屋。刚走了几步,他又停步,回头。 “田遥砸坏的东西——” “啊——”老徐抢过话头,说:“不用你操心,她姐姐——还是妹妹——” “姐姐。”陈景皓说。 “嗯。”老徐说,“她姐姐——田遥的姐姐已经赔了钱了。” 陈景皓:“……” “那姑娘还好声好气道歉了——” “知道了。”陈景皓打断他,直接转身进屋。 老徐:“……” 老徐叼起烟,拿着扫把耙了几下那些玻璃碴,又抬起头看向屋里。陈景皓已经上了,前厅空荡荡的,他叹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第57章 老徐的老家在澜阳县的一个镇上,独门独栋,白墙灰瓦的五层楼。小镇也属于澜阳旅游区的一部分,镇上新起的房子都是统一的风格。 陈景皓单独去接田遥,直到下了车,田遥才看到林美池和林卉。 林卉张开双臂,向她飞奔而来,田遥弯腰接住了她。林美池看见田遥,眼里虽有讶异和探究,但并未多说什么。 老徐也是这般。 田遥原本以为见到老徐,会尴尬,但老徐仍笑呵呵的,跟个弥勒佛一样,倒叫田遥瞎担心了。 老徐上面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哥哥,姐姐嫁到隔壁镇上,哥哥的儿子都已经上了大学。徐父早逝,平常家里只有老徐大哥一家和老母。 林美池进屋不久,就卷起袖子进厨房帮洗菜杀鸡,林卉有些怕生,一直黏着田遥。 老徐把陈景皓拉到一边,说:“晚上你们住四楼的房间,之前打扫一间客房了,你看需要的话——我再让收拾出一间来。” 陈景皓看着老徐,说:“……不用麻烦了。” 老徐拍拍他后背,了然笑笑。 徐家除夕夜的节目很传统,吃过年夜饭后便围坐在客厅,嗑瓜子喝茶看春晚聊天。 田遥对这些节日并无多大期待,过去五年,她唯一的节日便是出狱那天。而她没有说,看春晚也是监狱里的传统“习俗”。她看着客厅窗户的防盗网,心头重量一点一点地增加。 -- 第110页 但不久,田遥便找了一种微妙却有效的平衡方式。 她会时不时看向陈景皓,他有时在看电视,有时在和别人说话,或者,恰好转过来看了她一眼。 田遥会得到一股奇异的平衡感。 那是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没错,她身边多了一个人,她身边多了陈景皓。他是一个真真切切存在的个体,一个从未在她以往灰暗中出现过的个体。正是这么一个人,像标识性的存在,将她的现在和以前划分开来。 田遥知道,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 像老徐和林美池他们一样的幸福,她也能有。 午夜十二点,徐家人在一楼门口烧了鞭炮,才各自回屋睡觉。 只有他们的客房在四楼。 陈景皓把田遥带到房间,说:“你先睡吧,我去洗个澡。” 简简单单一句话,将话外的意思都表达全了。 田遥没有多大惊讶,低低嗯了一句,转身去拉窗帘。 屋里只亮着一条日光灯,光管两端黑了一些,周围的蜘蛛网已经扫去。关着窗,连续不断的鞭炮声弱了一些,空气里有淡淡的硝石味。 这间屋子没有空调,老徐特意给他们准备了一个电暖器。田遥把自己烤暖了,才躺进床上靠外侧,身上的被子跟石头一样又冷又硬。她定定躺到陈景皓洗完澡回来,被窝才暖和了一些。 田遥侧躺在床上,静静看着他。 陈景皓说:“怎么还没睡,说了不用等我呢。” 他走过去,坐到床边,低头在电暖器旁擦头发。 田遥摇摇头,脑袋摩擦枕头发出沙沙低响。 陈景皓笑笑,“我等头发干了就睡,你快睡吧。” 田遥只眨了眨眼,一动不动,陈景皓便不再催她。 陈景皓留着一头利索的短发,湿润的看起来更加黑亮,田遥很想去揉一揉。他象征性地擦了几下,便转过头来,说:“电暖器还开么?” 田遥下巴垫着被子,“你头发干了?” 陈景皓嗯了一声。 田遥:“关了吧。” 话毕,田遥动了一下,挪到了里边去。 陈景皓愣了一下,手里毛巾扔到椅背上,暧昧一笑,“……你给我暖床啊。” 田遥脸上一热,又想发笑又想发火,她干脆闭上眼睛,没吱声。 陈景皓笑得更欢了。他站起来,影子投在她脸上,关了电灯和电暖器。 电暖器的红光缓缓变弱,田遥睁开眼,看向光源处。 陈景皓正站在床边,解开皮带扣子。金属扣子撞击到外套的拉锁,发出丁丁声。他没有穿秋裤,长裤脱下,便露出两条精壮的长腿。 以前在美院读书的时候,田遥曾画过几乎全.裸的男模,此时陈景皓脱得只剩下一条黑色背心和同色裤衩,身材看起来并不比那些男模的差,不是刻意健身塑就、而是长年累月一点一点累积下来的壮实,充满力量感。 田遥的目光往下移,他的那处,已经鼓鼓囊囊的了。 她别开眼,侧过身盯着渐渐被黑暗淹没的白墙。 田遥只觉,身后一阵凉风,床垫凹下了一些,陈景皓躺到她背后,手臂圈住她的腰肢,将她揽进怀里。 他身上暖乎乎,带着淡淡的沐浴露清香,跟她身上是同一种味道。 田遥身上穿着长袖的棉质睡衣裤,跟陈景皓的背心裤衩相比,一个像冬天,一个像夏天。 陈景皓勾过她的下颌,稍微支起上身,吻住了她。 他的吻细细绵绵,有牙膏清淡的薄荷香。 田遥抬手抱住他窄劲的腰,衣袖下滑,露出的一段手臂隔着单薄的背心,贴在他身上。 那份热度,愈发灼人。 田遥的睡衣前带了一排扣子,陈景皓没有去解开,原本落在她腰间的手,缓缓上移,隔着睡衣,盖在她的胸口。 陈景皓没有进一步动作,没有摸,也没有揉,那只大手,就那么定定覆在上面。 他以为触碰到了她某些不堪的回忆,整个人停住了。 他的掌心之下,是一下又一下,有力而急促的心跳,还有她轻微的颤抖。 陈景皓离开她的唇角,贴到她耳边,亲了亲她的耳垂,声音因隐忍而低沉沙哑。 “别怕——”陈景皓说,“别怕,是我……” 田遥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她摇了摇头,想否认。但黑暗中陈景皓并不能看清,田遥开口。 “没,我没怕。我只是——” 陈景皓等了好一会,也没等到下文。他的手换成了扶着她腰际的姿势,“你要是不想——” 下一瞬,他没能说完的话,淹没在唇间温柔的辗转里。 陈景皓虚压在她身上,低头在她平直的锁骨上,舔了舔。他粗砺的手掌,滑进她的睡衣里,一根又一根地数过她的肋骨,最后盖在那点敏感之上。 他的手掌,明明很热,田遥却不可抑制地打了一个寒战。 那些记忆,委屈和绝望相伴,鲜有希望,如潮水一样汹涌而来,压得她脊背战栗。 田遥一个翻身,跨坐到陈景皓的胯骨之上,她双手掐着陈景皓的脖子,哑声说:“陈景皓,你要是敢玩我——” 陈景皓扶着她双臂的手僵住,黑暗中他看不清她的眼神,但他能感受到——他脖子上的那双小手使出力气,缓缓收紧,依旧带着战栗。 -- 第111页 日间,她以同样的方式对待她姐姐,那时,她眼里是愤怒和怨恨。 而现在,她眼里的,一定是害怕。 陈景皓知道,她的害怕,跟刚才他担心的截然不同。 她的害怕,跟他的一样。 怕分离、怕失去。 陈景皓感觉有点窒息,但他没有挣扎,也没有说话。他轻轻抱住她的头,抬起脖子吻住她。 他的手指插.进她细柔的头发里,当触及那一道细长光滑的疤痕时,两人明显顿了一下。 那一道疤痕,是她感情的表白,是他们故事的转折。 陈景皓一把将她拉下来,把她压到身下。 黑暗中,因为看不清,他们只能靠触觉和听觉去确定彼此的存在。 她摸到他微湿的脊背,他听到她软糯的喘息。 木床吱呀吱呀,细细作响,像助兴的催情剂。 他们一寸一寸地感受彼此身上的温度,不再有阻隔,不再有犹豫。 窗外,鞭炮声依旧。 新年来了。 完事之后,他们依旧紧紧相拥,不愿睡去。 陈景皓给田遥讲他的身世、讲他小时候的事。 他的这一生有两个母亲。一个生了他却丢弃他,一个把他捡回来养大。 他在泰景江边那个老小区长大,每年都会在阳台上种向日葵。直到陈红梅远嫁澜阳,他才搬离那里。他会偶尔回去,打扫打扫,浇浇花,但从来不在那里过夜,直到偶然撞见田遥的那个夜晚。 田遥问他,有没有想过去找亲生母亲。 陈景皓叹了口气,说:“以前想过,但是没线索。后来——就懒得想了,见了又能怎样。既然当初放弃了的,又何必再见。” 田遥跟他讲刚来澜阳时的生活。 她到这边一直很顺利,遇到的都是不错的人,老板娘、小林卉、工作室的老师等等。大概是之前过得太倒霉,现在终于时来运转,真有否极泰来的意味。 他们叨叨絮絮,讲了很多,却唯独心照不宣地绕过了一件事。 田遥没有问他,什么时候回宁川。陈景皓也没有问她,愿不愿意跟她回宁川。 离别成了埋在地上的一颗雷,他们都小心翼翼绕道而行。 也许那颗雷哪天会爆炸,但,不应该是现在。 作者有话要说: ☆、第58章 徐家大姐初二回娘家,叶雯雯自然也跟着来。 徐家大姐回到时,田遥和林卉正在街边的娃娃机前瞎捣鼓,钱投进去了不少,却只抓到了一个。 那还是一个灰扑扑的布娃娃,身上还带着墨水污渍,要多坑又多坑。林卉对钱没概念,仍玩得乐此不彼,不抓到第二个不罢休的架势。 这也怪春节太过无趣,年年一个味。 林美池兴致来潮,去跟大嫂子学织鞋子,老徐和陈景皓他们开了一摊麻将,田遥不会打,只好带着林卉上街溜达。 田遥费了很大劲,终于给林卉抓到了一只小黄鸭,林卉才同意跟她回去。 田遥替她拎着布娃娃,林卉一手抱着小黄鸭,另一手给田遥牵着。一大一小,慢吞吞往老徐家挪。 一楼只有一个空荡荡的大厅,放了几辆单车和小电驴。二楼才是大客厅和厨房。 “我们回来咯——”林卉欢快地甩着小黄鸭,嘴里哼哼几声,突然啊地叫了一声。 田遥回头,只见小黄鸭被她甩到了楼梯转角平台上。 田遥:“……” 林卉咯咯笑着,扶着扶手跑下去捡起,边走上来边拍去鸭子身上的灰尘。 二楼门口是个纱窗门,进去左边是大厅,右边是厨房门口。 离二楼还差几级台阶,田遥就在原地等了一下,就听到了里边的说话声。 “哟,这杯茶给我的啊?真懂事,谢谢啊。” 说话人是老徐。 一条年轻女声说:“哎,舅,这杯是给景皓哥的——” 田遥低头,想了想,她大概知道那是谁。 老徐怪笑了一声,“哎呦,皓子的待遇,竟然比你舅舅的还好啊。” “那是。”叶雯雯应得理所当然,那杯热茶在清冷的空气里腾着白气,“景皓哥是客嘛,舅,你是自己人,对自己人是不用客气的。” 老徐:“……嘴巴有长进了啊。” 叶雯雯嘻嘻笑了一声,停了一下,似乎在犹豫。 “哎,舅——”叶雯雯说,“景皓哥——景皓哥他有女朋友么?” 老徐笑得暧昧,“哟,看上了?” 叶雯雯脸红了,“……又、又不是我看上。我替我朋友问问,要没有,我想介绍给我朋友呢,人家可是大美女哦。” 老徐嘿嘿一笑,“你景皓哥都比你们这些小姑娘大了一半岁数,你咋不问他有没结婚呢?” 叶雯雯讶然,“啊……他结婚了么?”叶雯雯想了想,皱眉道:“怎么还可能大过年不在家呆着呢。” 老徐瞬时被她哽住,“……你啊,就别打他主意了。” 叶雯雯瘪着嘴巴,“为什么啊?我觉得景皓哥挺好的啊。” 听到此处,田遥以为老徐会说,陈景皓也是有主的人了。 可听完她发现,自己想得还是太简单了。 “你懂什么啊。像皓子这种经常在外面跑的人,认识的小姑娘还能少啊。他又不是那种端着架子的人,对人热心点不也正常,他人就那样——”老徐一手掐着腰,一手扶在门框上,说得一个苦口婆心,“以前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有个女朋友,两人呢,也闹过分手,皓子中途也找过其他女人。但是呢——最后不管怎么闹,他们就是分不了。你懂了吧。” -- 第112页 老徐拍拍叶雯雯的肩头,叶雯雯手里那杯茶的水面也跟着一颤一颤,险些溢出。 “所以啊——”老徐总结性地说,“你们这些小姑娘啊,不要在老男人身上浪费时间,懂不懂?你们不是一个段数的。” 叶雯雯听得一张脸都煞白了,但仍是嘴硬,“……我就是替我朋友问问。” 叶雯雯挤出一个笑,“不过,舅舅你不够义气啊,景皓哥的老底都被你抖出来了。” 老徐垂下双手,咂舌,“……我这不是为你好么,我——我舍身取义,不行么。” 叶雯雯嗤笑一声。 “甜甜老师。” 田遥回过神,发现林卉怀抱着小黄鸭和布娃娃,仰着头,像拉灯绳一样拉着她的小手指。 田遥都不记得,原本手里的布娃娃怎么到了林卉手上。 “你怎么不进去啊。”林卉奶声奶气地说。 “……进。”田遥生硬地答道。 田遥的手指抽搐似的收紧,牵着林卉上去,拉开纱窗门先让她进门。 老徐哟了一声,“卉卉,回来了啊。” “嗯。”林卉重重点头,朝老徐挥了挥手里的两个娃娃,蹦跶着欢呼:“我们、我们去抓娃娃了,甜甜老师给我抓了这两个。” 老徐看向林卉身后的田遥,点头为礼。 叶雯雯略带考究的目光扫向她,嘴唇微张,“啊,你不是……” 客栈里面那个住客么。 也不对,叶雯雯下一秒想。 虽然田璐是长发,跟眼前这个人长得十分相像,但一个人的穿衣品味,不可能一下子猛降成这样。 田遥围着一条火红的毛巾,黑外套、浅蓝牛仔裤、驼色短靴,看起来质地一般。 “啊,忘了介绍——”老徐了然抢过话头,“这是皓子的——” “朋友。”田遥打断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我是陈景皓的朋友,我跟他过来玩几天的。” 老徐:“……” 叶雯雯:“哦……” 林卉回到田遥身侧,两手依旧晃着娃娃,说:“这是甜甜老师,教我画小鸭子的。” 叶雯雯本来快要释然的脸瞬间疑云万重,她看了田遥一眼,说:“……我先过去了,不然茶都要凉了。” 老徐:“……” “我也去。”林卉将手里两只娃娃互相对打着,小跑跟过去,“我要给妈妈看!” 田遥淡淡看了老徐一眼,也向客厅走过去。 客厅的一角摆着麻将桌,陈景皓和老徐大哥是对家,其余两个是老徐大姐和姐夫,老徐的侄子估计出门玩了,不在屋里。林美池和老徐大嫂在沙发上织毛线鞋,老徐老妈在旁边,凳子前放了一只开着的电暖器。 林卉黏到林美池身上,跟她炫耀两只娃娃。 叶雯雯把茶杯递给陈景皓,“来,景皓哥,喝口茶。” 陈景皓抽空转头,笑着接过:“谢谢了啊。” 陈景皓只是不经意一瞥,便从叶雯雯身侧瞧见后面的田遥,她正看着他。 两人的眼神这么毫无预兆地撞上,陈景皓会心一笑,田遥表情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她只是抿了抿嘴巴。 要在旁人看来,田遥的反应难免有些冷淡。 但陈景皓知道,那对于她来说,已经是一种正面且积极的回应。 足够了。 陈景皓喝了一口茶,把杯子放到旁边的餐桌上。 叶雯雯本就一直盯着陈景皓,他的神色变化,她自然也没错过。可当她看向田遥时,田遥已经垂下眼,走向沙发那边。 叶雯雯交替看了看陈景皓和田遥,也走到了沙发那边。 徐家大嫂和林美池放停手上的活,起身去厨房准备午饭。林美池一走,林卉马上猴到田遥身上,叨叨着下一次抓娃娃的大计划。 叶雯雯坐到旁边,拿起遥控器,问田遥:“还看么?要不换个台。” 电视台正播放一个不粘锅的购物广告。 田遥抬头看了一眼,淡淡说:“换吧。” 叶雯雯调了几个台,换到了一部重播的宫斗剧。田遥没什么兴致,但林卉有,她眼睛放光地盯着那些裙装华丽的女人看,一时安静下来。 叶雯雯伺机来搭话,“哎……我之前好像在我们客栈见过你啊。” 田遥看向她,用毫无波澜的声音说:“没有,你记错了吧。” 叶雯雯自顾自摇头,“怎么会……我记得你呢,你那天开了一两宝马来的,宁川的牌照,跟景皓哥一个地方的。” “你记错了。”田遥淡淡地说,“我就住在澜阳,没必要去住旅馆。” “……是么。”叶雯雯依旧一脸狐疑,她仍不死心,说:“你不是叫田璐么?” 田遥沉声道:“不是。” 叶雯雯:“……” 麻将桌那边传来一阵起哄声,接着是麻将撞击的声音——一局结束了,陈景皓起身,让老徐顶上,他向田遥走来。 “聊什么呢。”陈景皓见刚才她们在说话,便随口一问。 沙发明明很长,陈景皓却挨着田遥坐下,他的膝盖打开,贴到了田遥腿边。 叶雯雯看着,眼睛都直了。 田遥也不看陈景皓,说:“没什么。” 坐在田遥怀里的林卉闻声,扭头恍然看了陈景皓一眼,眼光又回到电视机上。 -- 第113页 没多久,那边一桌人也散了,午饭将至,人人都没了兴致,站起身来,抻着懒腰。 刚才在牌桌上没留心,老徐大姐他们这才发现屋里面多了一张陌生面孔。 老徐大姐走过来,坐到旁边的单人沙发,春风满面地朝陈景皓抬抬下巴,说:“哎,小陈,这位是——?怎不介绍下。” 陈景皓回过神,拍了拍田遥的膝盖,说:“我女朋友。” 老徐姐夫站在老徐大姐边上。他原来跟老徐是同学,人微胖,长得憨厚老实,一看上去就知道是妻管严类型。 老徐姐夫听到陈景皓的介绍,眼珠子霎时一亮,“啊啊”了两声,一拍脑袋,看着田遥说:“我想起来了!你叫添添是不?对对,前两年还跟皓子来过我们家吃饭的。” 陈景皓眼睛一下子就瞪圆了,老徐的更加。 只有田遥神色无异,平静地说:“不是,我叫田遥。” 陈景皓:“……” 老徐脸色发窘,别开目光。 老徐大姐见势不对,手肘一把撞向她老公的侧腰,朝他横了一眼,笑看着田遥,打圆场说:“哎,姑娘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啊,就是老糊涂了,经常搞混。有一回我跟我们小区的老妈子们去跳舞,哎——大家不都穿着同样的衣服么,他愣是把我的背影看成隔壁老王他媳妇了,拍拍我肩膀,名字都喊出口了,你说逗不——” 老徐姐夫尴尬地摸摸脑袋,“可不是,为了这事,她还三天不给我煮饭吃呢。” 田遥笑笑,什么也没说。 陈景皓盖在她膝盖上的手,冷得有些僵硬。 作者有话要说:  ?精分小剧场? 林卉没在听这些大人们的闲聊,注意力全都在电视上,恰好看到了一处不明白的,她抬头,眨巴着眼睛问—— “甜甜老师,什么叫‘一丈红’?” 陈景皓:“……” ☆、第59章 午饭时候,陈景皓尝到了什么叫如坐针毡。 老徐大姐很热情,坐桌对面,不时说:“哎,小陈,你咋光顾着吃自己的呢,也给你媳妇夹点菜啊,瞧她瘦得——” 林美池在旁笑着附和,“就是。” “……”陈景皓侧头瞥了田遥一眼,田遥眼神没什么波澜,端着饭碗,里头只剩半碗饭,她也在看着他。 像看好戏似的在看着他。 陈景皓被她盯得头皮发麻,夹了一块白切鸡的鸡腿,搁到她碗里。 “谢谢。”田遥小声来了一句,低下头,闷闷地啃鸡腿。 陈景皓看到了,她嘴角上扬,笑得有点邪气。 陈景皓学乖了,接下去,盛饭、盛汤,他都替田遥包揽,恨不得还动手喂她似的。 田遥迫于压力,足足吃了一碗汤、两碗饭、不计其数的菜,导致下了饭桌,她险些直不起腰。 田遥一手扶着腰,一手揉着腹部,像极了孕妇。 陈景皓凑她耳边,忍不住打趣她,说:“几个月了?” 田遥侧开头,蹙眉看着他。 陈景皓见好就收,说:“……我们出去走走吧。” 田遥巴不得似的,点点头。 老徐家在镇郊,走出去一段路就是一片收割完的水稻田。黑褐色的土地上掺杂着蔫黄发黑的水稻梗,有些田地被改来冬种,分割成一块块菜地,大多栽着萝卜苗和大白菜。 这两天不下雨,田埂上的泥土干且实。 陈景皓和田遥漫无目的地走,他们始终牵着手,路宽的时候并肩而行,路窄的时候,陈景皓就走在前面,反手拉着她。 冬日的空气清冽而寒凉,风的劲头刚刚好。 陈景皓和田遥走到小河边,边上有一间破旧的泥屋恰好挡住风,河边架着一块石板,看上去光滑干净,应该是平日里给人涮洗东西用的。 田遥随手指了指石板,说:“要不坐一下吧。” 陈景皓:“你累了?” 田遥摇摇头,自顾自在石板上坐下,石板有些冰冷,幸好天不是太冻人。陈景皓坐到她旁边,伸手环住她。 风把河水吹出涟漪。田遥轻眯着眼,望着远处山脚的房子发呆。 小河和马路有好一段距离,车声和人声几不可闻。 静了好久,田遥才缓缓开口,甚至也没有看向陈景皓,目光停留在远方,却失去焦点。 “陈景皓,我们什么时候回澜阳?” 陈景皓手臂一顿。 他将田遥搂紧了一些,田遥弯着腰,他下巴刚好可以垫到她的发顶。 陈景皓说:“怎么了,在这里不开心么……” “没有。”田遥飞快否认,“我只是——” 陈景皓静静等待她的下文。 田遥转过头,陈景皓下巴离开她。 “我想回去了。”田遥说,“老师让我画的东西,我还没有开始呢,怕来不及——” 陈景皓看着她,英眉微蹙,说:“很赶时间么?现在可是春节呢。” 田遥抿了抿唇,点点头。 陈景皓别开眼,看向毫无生意的连绵山脉。 “对不起……”田遥的声音,没比呼吸声大多少。 话毕,她能感觉到,圈住她的力量松懈了几分。 “你想什么时候回去?”陈景皓说。 田遥没料到他转变得如此快,声音更低,“……明天。明天行么?” -- 第114页 “……行。”陈景皓应道,听上去好似咬牙切齿,“明天我送你回去。” 田遥:“……那你呢?” “我?”陈景皓看向她的眼睛,目光沉郁,他抬起手,粗砺的指腹轻抚着田遥的脸颊,“你不用管我。” 田遥:“……” 那天下午,田遥忘了他们怎么回到老徐家,也不记得下午做了些什么。 唯一有印象的,就是陈景皓跟老徐讲了要回澜阳的事,老徐一脸的讶然。 不过,老徐并未多说什么,他给陈景皓准备了一些年货带回去,又唠叨了几句,便就此打住。 晚上,陈景皓洗完澡回来,田遥已经侧身躺下,一副熟睡的模样。 陈景皓什么也没说,手臂揽到她的身前,在她的脖颈上印上温热的一吻。 田遥睁开眼,看着黑暗中模糊的一点,一动不动。 老徐家离澜阳县城只有一个小时的车程。 第二日吃过早饭,陈景皓便开车把田遥送回去。 两人一路无话。 陈景皓专心开车。田遥斜躺在座椅上,眯眼小憩,偶尔掀开眼皮,看着外面不断后退的路边树发呆。 车里气氛冷到极点。只因两人都不愿看向对方,那份尴尬才被忽略了。 进了澜阳县城,陈景皓终于开口。也许是因为就不开口,他的声音有点暗哑。 “去到哪里?” 田遥恍然从座椅上坐直,把靠背调前一些,往前张望好一会,终于认出了这里是哪里。 “直走——”田遥往前边指了指,“然后在第二个路口右拐,就差不多到了。” 陈景皓想了想,说:“在车站那边啊。” 田遥:“……嗯。” 陈景皓按着她指的路,一直开到田遥喊停。 “到了。”田遥说。 陈景皓停了车,往外看。 路边是常见的铺面楼,各栋的墙面贴了粉红、乳白或浅黄的瓷砖。澜阳县城近几年起的房子都是统一的白墙灰瓦风格,眼前这一排颜色不一的楼,看得出已有一定年龄。 陈景皓下了车,田遥已经自己把行李取了下来。 说是行李,其实只用了一个黑色双肩包装着,还瘪瘪的,装不满。 以前没留心,陈景皓这才发觉,田遥似乎很喜欢黑色,身上的配件总少不了大片浓郁的黑色。 也难怪,陈景皓下一刻便这么想。 田遥整个人给他感觉就像一片黑色,纯粹、浓烈、神秘。 又沉郁。 陈景皓抬了抬下巴,说:“你住哪里?” 田遥随手往一个卖澜阳特产的商店一指,“那里。” 陈景皓循着她的手指看去,那栋楼有五层高,墙面贴了乳白色瓷砖。陈景皓一层一层往上看,当看到唯一没有上防盗网的五楼时,几乎是下一秒,陈景皓便敢肯定田遥一定是住在那里。 田遥把背包甩到肩上,看着陈景皓,说:“我先上去了。” 陈景皓沉默了一会,说:“……好。” 他没有挽留她,她也没有问他等下要去哪里。 她的脚步声被车流声冲散,他的视线被墙壁阻隔。 陈景皓回到车里,抽了一根烟,开车往响水路奔去。 陈景皓在空落落的客栈呆了一天,老徐一家三口也回来了,林卉在那边没有同龄人,呆不住,总吵着要回来。 方晓君来过电话,问陈景皓几时回宁川,一票人等着他发开工红包呢。陈景皓一手拿着手机,一手在柜台上的台历上翻看,告诉方晓君最迟初七一定回。方晓君又跟他随便扯了些家常,陈景皓来不及问她和温礼的事,方晓君便挂了电话。 一直等到初六中午,陈景皓才出门。 他在街上晃悠了一会,不知不觉又走到了“独角视觉”那里。 陈景皓站停,仰头看向二楼——二楼的窗户紧闭,在这里季节里,看不出屋内是否有人。 陈景皓想了想,抽掉一根烟,才走进旁边那条窄巷。 走上二楼,那扇青色的不锈钢门紧紧闭着。陈景皓找了一会,没见着所谓的门铃,他便伸手,指关节在门上不轻不重敲了三下。 陈景皓退后一步,站在门外等候。 门内一片安静。 陈景皓的心也一点点静下来,是那种带着耳鸣的、迷茫的安静。 陈景皓又敲了三下。 旧景依旧。 陈景皓垂下眼,沿着逼仄的楼梯下楼。 一楼那个类似保安室的屋子里,坐了一个正在看新闻频道的老头。老头闻声,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陈景皓顿了一下,走向那扇门。 “大爷,请问一下,你知道楼上工作室的人去哪里了么?” 屋里光线黯淡,有些腐败的气味。 老头上下打量了他一遭,说:“你是家长么?要给你家娃娃找老师的?” 陈景皓脸上一黑,点头,“……是。” “早放假了。”老头摆摆手,“大春节的,肯定放假了,要找老师就应该早点来嘛。” “……也是。”陈景皓轻扯嘴角,“那——这两天也没人来么?” “没有啊。”老头应得笃定,“都说大春节的,谁会来这里啊,老师也是要过年的。” 陈景皓说:“你确定真的没人来过么?” 说了还不信,老头便有些不耐了,“真没有。我一天都在这里,来没来过我还不知道么。” -- 第115页 陈景皓:“……” 陈景皓没再多问,谢过老头,转身离开小巷。 他找到了一处背风的屋角,掏出手机,拨下了田遥的电话。 等待的时间不超半分钟,陈景皓却觉得足足有半天之久。 还是在他以为电话要被挂掉的时候,田遥接起了电话。 “喂。”那头的声音有点沙哑。 陈景皓开门见山,说:“你在哪呢?” 他说得太急,语气带了点责备的意味。田遥不知在想什么,静了一会,才说:“……我在工作室。” “是么。”陈景皓自嘲地笑笑,“那你怎么不给我开门。” 田遥:“……” 陈景皓面带愠色,“你到底在哪?” 田遥声线无波,“你找我有什么事么。” 陈景皓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我明天回宁川。” 那头长长的沉默,结成一股绳,勒住陈景皓的脖颈。 “那……一路顺风。”田遥最后轻声说。 作者有话要说: ☆、第60章 陈景皓转身,往墙根踢了一脚,早已变灰的墙灰簌簌落地。 这么一发泄,陈景皓心头郁气冲散了一些。 陈景皓吸了一口气,平静地说:“明天我经过你楼下,我等到八点。” 话毕,不等田遥回答,陈景皓先掐断了电话。 陈景皓和田遥都明白,这不是约定,而仅仅是临别告知。 田遥的意思,陈景皓琢磨明了七八分。她既然想自个儿呆着,他便成全她。 分开这两天,他也想了很多。而他的意思,刚才也清清楚楚告诉了田遥。 他希望她能一起回宁川,但如果她不愿意…… 陈景皓收好手机,大步走回客栈。 田遥放下手机,望着蒙灰的玻璃窗有些怔忪。 她已经两天没出门了,很多时候直挺挺躺在床上,看着灰旧的天花板发愣。 心头笼着一团乌云,看不清心底,又被压得难受。 这一晚,田遥爬上床比较早。但她也仅仅是躺在那里,睁着眼。 这个季节的风被挡在窗外,窗帘掩盖住屋外的光景,屋内是一个封闭的世界,只有她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挣扎。 眼前是一片熟悉的黑色,田遥一点一线地描绘出那个人的轮廓。周身的触感似又复苏,她恍惚中似乎能感觉到他的体温、能听到他的声音。 拥着幻象半梦半醒,田遥辗转了一夜。 她从床上坐起,没有立即开灯,而是走到窗边,刷地一下拉开了窗帘。 手机显示的时间是早上六点,外面的天还是黑魆魆的,路灯的桔光冷冷地铺陈下来,将光秃秃的树枝映得愈发寂寥。 正因为没有树叶的遮挡,树下的光景才能一清二楚地展现出来。 田遥看到了一辆白色的丰田。 这段路上唯一的一辆车。 安安静静地停在一地猩红的鞭炮纸上,车前盖反射着清冷的光。 就像一匹战马,刚毅而有力。 【明天我经过你楼下,我等到八点。】 田遥心口扑扑直跳,她几乎没有多想,也来不及换衣服,只抓了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胡乱披上,趿着棉鞋吧嗒吧嗒往外跑。 田遥跑得很快,扶着扶手,两级阶梯做一步踏下去。 像是一位旅人,匆匆忙忙,怕错过将开的列车。 又像是一名跑者,不肯停歇,只有那里才是终点。 田遥推开一楼沉重冰冷的防盗门,冷空气沿着衣领和衣摆灌进衣服里,她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田遥瞬时清醒了几分。 她清楚地知道,这一回,她再也没有主动退缩的机会。 因为,她再也不会了。 越靠近那盏路灯,黑暗越淡,直到消失,剩下的,只有暖暖的桔色光,包裹着田遥,还有那个从车上下来的男人。 陈景皓几乎是刚站定,田遥便一头扎进他怀里。 他健实的身躯只是随之微微一颤,整个人依旧定定立在那里。他张开双臂,环抱住她。 他的夹克冰冷坚硬,带着浓浓的烟草味道,但田遥并不讨厌,就像他的胡茬,那是带着个人风格的标识。 就像陈景皓也不排斥,抚摸在他脖颈上那双凉凉的小手,萦绕着冷冷淡淡的铁锈的气味。 陈景皓紧紧拥住她。 他低头,脸颊贴在她的鬓边,一开口,温热的气息便呵到了她耳朵上。 “终于舍得来见我了么。” 田遥唯一的回答,便是更加用力地圈住他。她力度不大,却也叫人不能轻易挣扎掉。 她踮起脚,衣服摩擦到陈景皓的夹克,发出干燥的声音,她下巴搁到陈景皓的肩膀上。 她在他身上找到了多一处的依靠,田遥更加稳实地抱住了他。 田遥并没有哭,肩膀却在轻轻战栗,一半是激动,一半是寒冷。 “我不想离开你,也不想离开澜阳。”田遥低声说,“陈景皓,你说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不贪心。” 陈景皓轻轻推开她,看着她的眼睛。田遥的眼里带着几丝猩红,跟他自己的一样,看起来有些疲惫,但依然精神。 “一点也不贪心。”他抚着她的脸颊,“我很想你跟我一起回宁川,但如果你想留在这里——” -- 第116页 田遥摇摇头。皮肤在冷空气里暴露久了,便变得脆弱,她这么摇了摇头,陈景皓粗砺的指腹微微擦疼了她。 “不会很久的。”田遥说,“不会很久的,我再呆一段时间,就回去。” 陈景皓紧抿着嘴唇,等待着她。 “我不能马上跟你走,对不起。我——”田遥急于表达,又因为寒冷,说话有些语无伦次,“画室就老师和我两个人,我要是马上走了——”她仰头望着陈景皓,脸上萦着一层浅浅的桔光,面目却清晰深刻。“对不起,陈景皓,我做不到。老师当初收留了我,我不能这么一下子走了,我起码得等她找到其他助手——” 田遥的声音缓缓降低,直到堙没在清冷的空气里。 陈景皓说她不贪心,田遥觉得,他八成说了假话。 她又在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多久?”陈景皓开口。 田遥抬头。 陈景皓又问了一遍,他语气淡淡,并不是在质问,“需要多久、需要多久才可以?” “……一年吧。”田遥顿了顿,“……至少。” “够了么。”陈景皓说。 田遥缓缓眨了眨眼,一脸不可置信,“……什么。” 陈景皓伸出手,替她拨了拨额前的碎发,“我还以为要个十年八年呢。” 田遥咬了咬唇,“……怎么会。” “你在澜阳也好,有稳定的工作,不用像在宁川那样奔波。”陈景皓扶着她的胳膊,“……反正我每个月都会来澜阳。” “等你想回去了,我就来接你。”陈景皓说。 “我能回去么?” 陈景皓想了想,知道她所指何事。 周坤和金伟全,都是她的心魔。 他把她拉进怀里,说:“你不用担心。” 这次,我能保护好你。 “他们不会来找你麻烦了。” 田遥抬起头看着他,下巴垫在他的胸膛上,陈景皓没再说什么,低下头,便寻到了她的唇。 柔软、微凉,带着轻轻的战栗。 刚才一直没注意,陈景皓现在才发现,田遥穿得有点少,单薄的睡衣外面,就只罩了一件棉服。 陈景皓懊恼自己的粗心,他拉开后座的车门,命令似的说:“到车里来。” 两人一起坐进后座。车里暖气很足,田遥一时间不觉得冷了,因为她还被陈景皓紧紧抱着。 非但不冷,反倒还燥热起来。 他们亲吻、拥抱、抚摸,却觉得还是缺了点什么。 车窗外桔色的光照进来,蒙上了一层灰色,车里没开灯,光线暗淡。这迷迷蒙蒙似曾相识的色调里,田遥看见陈景皓脸上隐忍的神情,他牙关咬紧,额角显露出淡淡的青筋。 田遥穿了前襟带扣子的睡衣,衣领下面几个扣子已然被解开,露出白花花的风景,他宽大的手掌,力道适度地盖住了一边。 陈景皓凑到她耳边,他喉结滚了一下,在小小的空间里,发出暧昧的声响。他舔了舔那颗饱满的耳垂,低哑的声音蛊惑人心,“可以么……” 田遥闭上眼,满眼黑暗中,那晚她用手在他身上一寸一寸感受出来的轮廓,似乎又复现眼前,推着她滑向那个温暖的泥沼。 田遥的手还掐在他的窄腰上,那只小手慢慢下滑,掩在被挤得满满当当的那处。 她能感觉到,因为她的动作,里面那株蓬勃的物件,像一个独立的生命体,痉挛似的轻轻动了一下。那一片牛仔布料被它捂热,变得温暖,变得更加柔软、更加舒适。 田遥轻轻收紧了手指。 陈景皓粗重地换了一口气,卸去最后的忍耐,将她轻轻压倒在座椅上。 远处,路口的地方,清洁工的竹制扫帚划过地面,带动着枯枝落叶和大红色鞭炮纸,发出干燥的沙沙声。 这边,珍珠白的车身一下一下,微微震动,像心跳的节奏。 车窗玻璃上覆着薄薄水雾,迷蒙了一方旖旎,隔开了两个世界。 陈景皓像他先前所说一般,等到八点,便离开。 走之前,他给了田遥一张信用卡。 “……你做什么。”田遥只看了一眼,就撇开眼。她一手按住棉服的衣襟,一手理了理凌乱的头发,眼睛看着自己的棉鞋,上面是两只肥乎乎的大黄鸭。 陈景皓抽过她按着衣襟的手,摊开她的手掌,把那张暗红色的卡片放到她手上。 “你拿着。”他的口吻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 田遥想把卡推回去,陈景皓瞪了她一眼,田遥有些急了。 “陈景皓——”田遥秀眉蹙起,“我自己有钱,我不用你的。” “你拿着。”陈景皓重复,“让你拿着就拿着,用不用是你的事。” 田遥:“……” 看到她快要妥协,陈景皓笑了,说:“密码是130717。” 田遥想了想,只好把卡片收进口袋,顺便问道:“你生日么?” 陈景皓看向她,车里暖和,田遥双颊的红晕还未散尽,模样瞧着比平日多了几份娇羞。 他伸出手,轻轻按了按她的脑袋,说:“你13年生的么?” 田遥:“……” 陈景皓离开后,田遥收到一条短信,来自一个无名号码。 她打开来看,才知道那是温礼,他问她的地址,要将身份证寄给她。 -- 第117页 过去五年,田遥在监狱中基本用不上身份证,出来之后,也是在租房和去应聘的时候用了那么几次。而身份证丢了的这半年,她在澜阳没身份证依然存活了下来。 这玩意,在她的概念中已经是可有可无——所以,她花了好一会才消化了这条信息。 田遥把地址发给了温礼,不久,他回复了一个快递单号,告诉田遥,过一两天就能到。 田遥没怎么在意。前些天一直歇着,老师吩咐的画还没有动笔,虽然她过了元宵才回来,田遥还是有些着急了。 田遥一头扎进油画里,要不是快递小哥打电话来,她都忘了还有快递要收——没办法,她没有网购的习惯,也从没有谁会寄东西给她。 快递小哥打电话来的时候,田遥正为画布上的一个细节点发愁。她花费了不少时间,却怎么调色也觉得不对味。田遥干脆放下画笔,点了一支烟,站在画前抱着胳膊,端详着未成形的画,偶尔抽几口。 快递小哥问她在不在家,有她的快递。 田遥恍惚地啊啊了两声,说:“不在。” “那我放在你楼下的特产店那行不行?” 田遥想了想,无所谓地说:“行。” 说来也怪,被这通电话一打断,田遥灵感便蹦了出来。她一直画到晚上八点多,才熄灯离开画室。 田遥步伐轻快,回住处的路上,她抽掉了两根烟——完全是舒心所致。 特产店的老板就是田遥的房东,店开在一楼,一家人住在二楼。虽说是房东,但田遥早出晚归,基本是每月交房租的时候,才有机会跟他说上一两句话。 店里除了特产,也卖烟酒,但田遥从来不在那里买烟。旅游淡季,夜晚的商店冷冷清清,只有老板一人坐在柜台里,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老板打完哈欠,看到她,便抬了抬下巴,说:“新年好啊。” “新年好。”田遥扯了扯嘴角,“老板,我来拿快递的,今天不在,送快递的说放在你这里了。” “啊,快递啊——”老板晃了晃脖子,说:“你下午不是来拿了么,快递刚走不久你就来拿了啊。” 田遥讶然,“什么?” 老板说:“下午啊,你不是正好从门口路过么,我老婆就喊了你一声啊,让你来拿快递啊。你不记得了?” 田遥静了一会,自顾自点头,说:“我想起来了。老板……我下午不是穿这身衣服的吧?” 老板略略打量了她一眼,摇头,说:“衣服没印象,我就记得啊——”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笑说:“你下午不是戴了个帽子么?要不是我老婆眼尖,我都认不出来是你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61章 田遥没再说什么,谢过老板,离开了特产店。 田遥回到住处,她没有开灯,而是直接走到窗帘撩起的窗户边。 蒙蒙黑夜,路上依然只有桔黄色的路灯光,往来车辆很少。一眼看去,空荡荡的街道上行人也没几个,都是一副匆匆赶路的模样。 田遥把每一个能藏身的角落都看了一遍,树底下、垃圾桶边、屋角等等,但都没有发现可疑的身影。 田遥泄气地拉上窗帘,开灯坐到床边。她身上还残留着淡淡的烟味。田遥从口袋掏出烟盒,又点燃了一根。 她吸了一口,捡过小桌上的烟灰缸,往里面磕了磕烟灰。 整个清冷的房间内,只有一个瘦削的人和一根细长的白烟在动,显得有些寂寥。 讲实话,田遥到这一刻,才意识到身份证的重要性。 之前,她从不在乎它丢了、被偷了还是被抢了,但现在——身份证落到了田璐手里,她觉得有些危险。 田璐顺走了她的身份证,而她猜不到她的目的,正因为猜不到,她变得更加担心。 田遥隐隐有不详的预感。 她倒不是怕田璐作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田遥总有感觉,田璐并非想进一步折磨她——因为从田璐衣着光鲜出现在她眼前那一刻起,她便已经溃不成军。 如果非要当面对峙,她田遥在田璐眼里,也不过是蝼蚁一只。 衣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进了一条短信。 田遥把手机摸出来。 她的手机分辨率较低,能看得清组成每个字的小黑点。 田遥眯着眼睛,温礼问她是否收到了快递。田遥想了想,叼起烟,两手在屏幕上缓缓点动。 “已收到,谢谢。” 田遥点下发送键,把手机随意往床上一放,又低头吸烟。 墙上空空的一片,连挂钟的滴答声都没有的屋子,显得很安静。 田遥呆了一会,忽然又探手拿过手机。她的脑海里冒出一串手机号码,她一个一个数字地,点在虚拟键盘上。十一个数字输入完毕,她又检查了一遍,应该没错。 如果田璐还是用以前宁川的号码,应该没错。 她的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却停住不动。 一根烟已然燃到尽头,田遥侧头看着那一截快要掉落的灰烬。她只需轻轻一吹,就能将之吹落。 脆弱、单薄、无依无靠,就像她一样。 田遥点下交叉键,那一串数字瞬间便被删除得一干二净。 她不能主动去找她,那是示弱,是妥协,是恰好正中她下怀。 -- 第118页 田遥猛然将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 第二日,田遥如常出门,在门口处,她不禁左右张望,确认依旧没有异常后,她提步往画室那边走。 这又像是回到了五年前逃亡的时候,出门买瓶水都要小心翼翼,避开神色可疑的人,只不过不同的是,现在换成了那人避着她。 田遥对着门口的枯树,低不可闻地嗤了一声。 日子如梭,田遥专注手头的油画,对时间流逝的觉悟迟钝了许多。油画完成时,她也没有等到田璐现身。 老师回来的时间一拖再拖,田遥的空闲时间多得让人发慌。 她除了去林美池那里时候,还可以跟林卉或者其他人说说话,其他时间都一个人呆着。就算跟人交谈的时候,她很多时候也是在倾听。这样的日子,跟之前的没有多大区别,但田遥怎么也想不起那时是怎么过的了,因为她现在觉得如此的难过。 田遥想了很久,终于不得不承认,她想他了。 陈景皓的出现,打乱了她好不容易维持下来的生活模式。他的漫不经心,就能戳皱一池春水。 田遥到汽车站,买了一张直达宁川的卧铺车票,这时离陈景皓离开才不过一个月多几天。 她还给自己找了一个辅助理由——她要回宁川补办身份证。身份证一直被田璐扣着也不是解决办法,没有身份证,她连银行卡都办不了。画室发的工资都由老师帮记着,田遥需要的时候再从她那儿领。老师也劝过她回家一趟,补办个证,却总被田遥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 这次正好顺便。 出发前,田遥登报声明遗失了身份证,拿着登报的发票回了宁川。 直到大巴稳当地停在宁川汽车总站,田遥才想起忘了告诉陈景皓她回来了。 她已经习惯了没有期待,便也学会了不跟谁提前报备。 田遥上了往盛辉国际方向的公车,拉着吊环站定后,才给陈景皓发了信息。 信息送出不久,公车启动,田遥跟着车子前后晃动。 公车刚开出三个站,田遥的手机便来了一条电话。 是陈景皓。 田遥不自觉轻轻一笑,接起电话,公车在一个红绿灯前停下,田遥被往前甩了一下,像一条被风吹的腊肉一样。 “喂。” 公车的前方车站预告音、移动电视的声音、还有人们隔着的交谈声,声声不绝,田遥的那一声“喂”很快被淹没。 田遥将手机紧紧抵在耳边,才能听到陈景皓特意提高的声音。 “你在哪里?”他说。 田遥抬眼,看了看车厢壁上贴着的黄色站点示意图,还有两个站便是盛辉国际了。 “我快到你家了。”田遥顿了一下,又说:“盛辉国际。” 汽车总站离盛辉国际不远,两个多月前,田遥也是乘坐这趟公车,去到陈景皓的楼下。那是一个午夜,新年和旧年的交汇点,她在附近的公共电话店里,打通了陈景皓的手机。 陈景皓似乎仍处在震惊状态,说:“……你真回来了?” 田遥说:“怎么,我不能回来么。” 陈景皓马上否认,“当然不是。” 田遥不由笑了笑,紧绷的手臂稍微松了一些,“我回来了,你那么紧张做什么。” 公车重新启动,电话里夹杂断断续续的噪音。但田遥感觉,就在刚才,陈景皓一定在那头嗤笑了一声,有点无奈,又少不了兴奋。 田遥又说:“你笑什么。” 陈景皓这回,真的哼笑了一下,说:“你看见了么。” 这样的语气太过熟悉,田遥耳朵一热,低声道:“……陈景皓!” 陈景皓又笑了两声,才语气正经地说:“你先上楼等我,大门密码是你生日,六位数。我还在外面,过一会就回去。” 田遥:“……嗯。” 陈景皓挂电话前,又不确定地问:“你……你还记得我住哪里吧?” 田遥脱口而出,“记得。” 陈景皓情绪似乎又被拔高一个调,最后那声“好”,应得很是饱满。 重新回到盛辉国际的楼下,田遥仰头看了一眼高耸的大楼,没有太多的感触。天空除了灰了一点,其他跟以前看到的似乎没有多大区别。 一楼的玻璃大门设了门禁,田遥正愁没人进出,里边值班室的保安看见了她,笑了笑,摁下手中遥控。 田遥的头顶嘚地响了一下,门禁开了。 “……也难怪。”田遥想了想,自嘲地笑笑。 也难怪,田璐大概也住这栋楼。 上一回,就是她来还钥匙给陈景皓的时候,她就看见了田璐和何嘉奕一起从里面走出来。 呵—— 田遥心头冷笑一声。 路过保安室,田遥朝那慈眉善目的保安大叔笑了笑,说:“谢谢。” 保安大叔摆了摆手,说:“好长一段时间没见到你了啊。” 田遥随口嗯了一声,便走向电梯间。 田遥搭电梯来到20楼,长长的走廊里空荡荡的,声控灯随着她的走近一盏一盏亮起。田遥来到17号房前,在密码锁上摁下自己的生日,门锁咔哒一声,田遥拧转了把手。 密码锁下还有个钥匙孔,也不知道陈景皓为什么没锁上。 一下破了两层锁,田遥有种闯关成功的小雀跃。 -- 第119页 屋里陈设跟她上次见到的没什么变化——哦,也不对,田遥视线停留在沙发的边桌上,那上面的相框已经不见了。 田遥不知陈景皓说的“过一会”具体是多久,她走进浴室,从包里掏出洗漱用具,一样一样一字排开在洗漱台上,跟陈景皓的漱口杯并排在一起,说不出的和谐。 她洗了脸刷了牙,又从左到右,把那些瓶瓶罐罐的水和乳液仔仔细细抹在脸上。 完事之后,田遥把自己的东西重新装进包里,背好书包端详镜子里的人。 虽然远比不上五年前的自己,但现在田遥起码可以给自己打八十分了。 田遥看着,便觉得有些眼乏。她回到客厅,坐到沙发上,抱着背包,心想就坐这里等他好了。 昨晚颠簸了一夜,田遥早就困了,不知不觉耷拉下脑袋,睡着了。 陈景皓回到已将近中午,他在玄关看到了她的靴子,就摆放在他的鞋子旁边,看上去就像超市里买一送一后面那个一,陈景皓不由轻声笑了。 “我回来了。” 没人应。 陈景皓走到厅里,发现田遥睡着了。 她眉头轻蹙,难掩一路的风尘仆仆。她抱着背包,上半身歪倒在沙发上,双腿还横在地上,看得出是睡着后顺势倒下的。 目光移到她的腿上,陈景皓才察觉,田遥穿了一条黑色短裙,底下同色的长袜将她的腿部曲线修饰得分外修长纤细。 陈景皓喉咙有点干。 田遥脚上穿着他的拖鞋,看上去就像一只猫穿了小孩子的鞋一样。陈景皓能想到她穿着他的鞋走路时候吧嗒吧嗒的声音。 是应该给她备一双拖鞋了,陈景皓想。 陈景皓小心翼翼把她两条腿也抬到沙发上,又将她的书包拿开。 田遥似乎舒服了一些,她翻了个身,抻了抻双腿,口中无意识地呢喃一声,把背面留给了陈景皓。 她这么一折腾,裙摆无意中被夹得缩上去了一小段,裙摆处的风光隐约可见。 陈景皓脸上一黑。 他随手扯过旁边的薄毯,盖在她身上。 的确该去一趟超市了,陈景皓皱着眉想。 作者有话要说: ☆、第62章 田遥这一觉睡得很沉,一直快到傍晚才悠然转醒。 她是被饿醒的。头一天晚上,为了防止晕车,她晚饭吃得很少,而早上一到这里就睡着了。 田遥懵懵然撑着沙发坐起来,身上的毯子滑到小腹上,层层叠叠的一堆。 “你醒了。” 身后飘来一道清朗的男声。 田遥转回头,身后沙发下沉,陈景皓坐到了她旁边,伸手自然地环住了她。 田遥把毯子推开,抽出双腿,踩到拖鞋里。离开被窝的瞬间,腿上的寒凉让她不禁颤抖。 “冷啊?”陈景皓说。 “没。”田遥摇摇头,理了理裙摆,侧头看向他,“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昨晚没睡好?”陈景皓说,“坐什么车来的?” 陈景皓含胸,下巴垫到了她的肩上,他一说话的时候,田遥的肩膀便被一下一下地硌着,痒得她想发笑。 “大巴。”田遥诚实地说。 陈景皓离开她的肩头,皱眉,语气里带着不悦,说:“大巴——怎么不坐火车呢?火车好点——” 田遥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这回他的胡茬刮得干干净净,皮肤摸起来不算光滑,还有点粗糙,但这触感田遥很喜欢,像带着岁月的质感。 她知道他在担心什么,那次侥幸避过的车祸,已经成了阴影般的存在。 田遥也没戳破,只安慰似的笑笑,“去得太晚,硬卧卖光了。” 说这话的时候,田遥任由陈景皓盯着,眼皮都不眨一下。陈景皓看了一会,妥协地撇开眼。 “你生气了?”田遥收回手,鼻尖蹭到他的侧脸,像是要仔细观察似的。 陈景皓转回眼,睨着她,说:“以后坐火车,要不,就换我去看你。” 田遥嗯了一声,按着肚子,“我饿了。” 陈景皓一脸了然,站起来,“我们出去吃饭。” 田遥想了想,仰头看着他,眼里带着渴求,“我想吃你煮的,行么?” 话毕,田遥还拉着他的手指,轻轻摇了摇。 陈景皓不知怎地,想到了林卉,那小丫头撒娇的时候应该也是这样子的。他忍不住笑出来,“行,都听你的。”他想了想,又补充:“冰箱里没东西了,要出去买。” 田遥也站起来,拍了拍裙子,说:“会不会太麻烦了?” 陈景皓去拿茶几上的车钥匙,“不麻烦。” 盛辉国际附近的超市只有一层,陈景皓开车到了海城路的沃尔玛。 这个时间点来超市的人不少,排队进停车场的时候,田遥百无聊赖地打量着路边的店铺。她只是随意掠了一眼,就看到上次陈景皓和她一起去的饺子店。田遥眨眨眼,那天点了什么菜,她依然记得一清二楚。 田遥心念一动,转头看向陈景皓,说:“你想吃饺子么?” 陈景皓控制车速,徐徐前行,说:“你包我就吃。” 田遥又转过头,拖着下巴,手肘拄在窗沿上,“……我再想想别的。” 陈景皓低低笑了笑,长臂一伸,按了按她的脑袋,“你要想吃我给你做。” -- 第120页 田遥咬着下唇,忍着没笑出来。 陈景皓逛超市速度很快,基本都是——锁定目标区域、找货、拿货、走人,干脆利落,不需要的绝不多看一眼。 田遥的速度也不慢。她一个人生活,又不做饭、不吃零食,平时进超市最多是买卫生巾和烟,要不就是照着单子买东西。 不到半个小时,要买的东西都买得七七八八了。 陈景皓推着购物车,排到了那一溜结账队伍的后面。田遥站在他身后,东张西望。 陈景皓回头瞥了她一眼,说:“你看什么呢。” 田遥目光并没收回,一脸专注,随口应了声——“没什么。” 陈景皓没再深究,前面一串人慢慢减少,他们也跟着龟速移动。 终于排到柜台边的小货架旁,上面陈列着花花绿绿的盒子,陈景皓看了几眼,随手拿了一盒银灰色的,扔进购物车里。 田遥闻声望去,淡淡看了一眼,拍拍他的肩膀,说:“结完账等会我,我去买点东西。” 陈景皓“啊”了一声,“买什么?” 田遥没答,她扶了扶他的胳膊,侧着身沿着队伍挤了出去。 陈景皓目光追随着她,只见在人群中穿插,往那边的烟酒专柜走去。 原来她刚才找的是那个。陈景皓笑得有些无可奈何。 结了账,购物车的东西归拢到一个袋子里,满满当当的,陈景皓把袋子放到购物车里,在过道上的柱子边等田遥。 陈景皓望过去,一路还有七八个收银台出口,田遥在尽头的研究专柜,背影在来往的人流里时隐时现。 陈景皓只是随意看了几眼,视野范围内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他瞬时顿住。 对方也看见了他,眼神滞涩几秒,挽着身边人的胳膊,向他走来。 陈景皓握着购物车扶手的手紧了紧,也上前几步。 “好久不见。” 高添添在陈景皓面前一米之外停住,对他笑了笑。站她身边的,是梁琪。 他们的确好久不见。从那晚她撕了田遥的画之后,他们就在也没联系,连春节的问候也不再慷慨,算算也已有大半年。 一眼看过去,陈景皓没看出高添添有什么明显变化,而他也没再多看第二眼。 “是啊,好久不见。”陈景皓说,“没想到在这见到你。” “真是巧呢。”高添添说,“你一个人?” 两个人客客气气地对话,顺溜得像对台词一样,没有欲言又止的停顿。 高添添顺势往他的购物车瞄了一眼,购物袋最上面躺着一只银灰色的长方形盒子,灰底,黑字——冈本003。 梁琪也瞅见了,脸上笑容暧昧。 陈景皓顺着她们的眼光,这才瞧见了那只盒子,刚才他光顾着给钱,没留意。 陈景皓面不改色,说:“没有,跟我女人。” 【我女人。】 这是宣布主权,也是一种肯定,和庇护。 高添添脸色变了变。 陈景皓并未想得那么深,他只是上一回被老徐问起的时候这样说,第二回也就脱口而出。 高添添把一缕碎发别到耳后,轻飘飘地说:“你都有女朋友了啊。” 陈景皓顿了一顿,“……啊。” 高添添:“那挺好的啊。” 陈景皓:“……嗯。” 高添添:“……” 超市嘈杂不堪,沉默倏然降临,他们之间安静得叫人尴尬。 高添添提了提手里的小包,忽然一脸郑重其事,说:“那——我下下周结婚,你有空么?带你女朋友一起来吧。” 陈景皓愣住,“……什么。” 他脸上的讶然,和些微的失落,高添添看在眼里,心里寻到了片刻的平衡,自得的笑容浮到脸上。 梁琪恶狠狠地拧着她的胳膊,似乎要插话。高添添也不看她,另一手慢条斯理地撇开了梁琪的爪子。 “可能是这里太吵了,你听不清吧——”高添添说,“我下下周要结婚了,你要是有空,就带你女朋友一起来参加吧,如何?不知道能赏脸不……” 相同的内容再次重复,高添添心头充斥着报复的快感。 陈景皓:“……” 他看着高添添,眉头皱起,神色复杂。 “可以啊。” 田遥的声音从身边飘来,陈景皓和高添添俱是一怔。只怪陈景皓和高添添都看着彼此,没有发现她已然回来。 田遥就站在陈景皓旁边,手里拿着一条香烟,那是陈景皓平常抽的牌子。 田遥看着高添添,面色平淡,说:“当然有空。” 高添添脸上的怔忪被震惊取代,她瞠圆了眼,“你、你不是——” 田遥说:“嗯,是我,田遥。” “你怎么——” 田遥了然一笑,还是那副无所谓的腔调,“啊,是,我没有死呢。” 高添添:“……” 陈景皓还没插.进话,田遥又说:“那麻烦你有空把请帖送到酒吧好了。” 高添添面色稍缓,又提了提那只小包。田遥眼尖,一眼便瞧见了她中指上套着的戒指。 高添添说:“行,我明天就亲自给你们送去,一定要抽空来哦。我盼着你们来呢……” 田遥点点头,“嗯,当然。” 短短几分钟,陈景皓像棵过了节的圣诞树一样,被晾在一旁。 -- 第121页 话毕,田遥和陈景皓先行离开。高添添定定看着他们的背影,有点愣神,冷不防被梁琪在胳膊上狠狠捏了一把。 “哎,你干什么?!”高添添吃痛地叫出声,皱眉瞪着梁琪。 梁琪恶形恶状地回视她,说:“把前男友也请去婚礼,你心可真够大的啊——你不怕何嘉奕会怎么想?啊——人家一看两人就长得挺像的——你找备胎呢你!” “你急什么,他不会去的。”高添添烦躁地挥了挥手,“就算他肯去,你也不想想田遥会让他去么。” 再说何嘉奕什么时候在乎过我。高添添咽下了这句。 “难说。”梁琪白了她一眼,停了一下,又说:“……敢情你就是为了挑拨离间啊。” 高添添没说话,她转了一下中指上的戒指,戒指尺寸貌似小了些,手指被勒得有点疼。 作者有话要说: ☆、第63章 田遥手里的那条烟,是陈景皓平常抽的牌子。 田遥走在前面,只留给他一个背影,一如以往的瘦削和倔强。陈景皓只好推着车,紧跟其后。 往负一楼停车场的扶梯设在门口外。田遥出了大门,才猛然想起似的,停住回头,把那条烟丢进购物车里。刚才被她捏着的那一头,烟盒已经微微凹了几处。 陈景皓试着和她搭话,“……还给我买烟啊。” 田遥也不看他,冷声说:“你倒想。” “……” 陈景皓噎住。 田遥说:“你少自作多情。” 听着她话里有话,陈景皓本就自认为没做错什么,心中郁气更甚,“……你说什么呢。” 田遥不加理会,转过了身。 “田遥!”陈景皓忍不住沉声喝道。 田遥的手揣进兜里,掏出一盒蓝爱喜。相对平日来说,她的动作有些粗暴,她的手像被冻着一样,在边缘抠了好几下,才撕开了塑料纸。 田遥回头,因为皱眉,她的双眼细长得有些凉薄,她的声音极尽不耐,“干什么!” 陈景皓盯着她手里的烟盒,心头像被用力戳了一刀,一腔郁气瞬时泄了出去。 那是一盒刚开封的烟,她手里唯一的一盒烟。 看遍田遥周身,也看不出第二盒的影子。 而她给他的,是整整一条。 陈景皓轻轻摇头。他一手拎过袋子,一手拿起那条香烟,顺势将清空的购物车推到路边。 他长臂一伸,勾着田遥的腰,贴了过去。 “没什么。”陈景皓笑笑,“我们回家。你不是想吃饺子么,我给你做。” “……” 回家。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压在田遥心头,分量太重,堵得她有点喘不过气。 烟盒的盖子敞开着,刚才太过焦躁,田遥一直没能顺顺利利把烟取出来。这下,她干脆合上盖子,把烟盒塞进衣兜。 她又转过了头。 一路无话。 回到盛辉国际,陈景皓把袋子拎进厨房,跟田遥说:“你歇会吧,我来弄就好了。” 田遥哦了一声,不知怎地,脑袋里蹦出一个词——做贼心虚。 她为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以前,她不敢奢求,陈景皓也没给她太多希望,对于他和高添添的关系,她本也没有资格过问。 而现在,她是一点也不想关心,却又怕陈景皓处理不好。 田遥的食欲一时间寡淡了。 “我去洗澡。” 她话里的冷淡和疏远,再明显不过。 “……” 陈景皓没有拦着她。 田遥一个澡洗了很久,漫长得可以读完一部史诗。 陈景皓洗洗剁剁,把饺子馅调好,浴室里依旧水声不止,哗哗哗哗的,这是沉默的抗议。 陈景皓搁下手中筷子,洗了手,向浴室走去。 “田遥。” 陈景皓叩了两下门。 水声依旧。 陈景皓拧转把手,推开门。 田遥赤身站在花洒前,热水浇在她身上,泛着莹润的光泽。 热气迷蒙了壁上的大镜子,田遥转头看着他,表情有些不真切。 陈景皓关上门,向她走过去。 屋里开了空调,刚才为了方便干活,陈景皓外套和毛衣都脱了,他只穿了一条牛仔裤和一件衬衫。 田遥目光一路跟着他,表情没什么变化,依旧冷淡。 待陈景皓走近,她倏然扬起手,往他脸上挥去—— 不为他突然闯入,而是为了刚才他在高添添面前的踟蹰。 陈景皓抓住她的手腕,顺势将她扯进怀里,牢牢吻住了她。 热水很快淋湿了他的头发和衣衫。陈景皓的衬衫不厚,湿透之后,布料紧紧贴在他身上,勾勒出健实而性感的体型。 田遥的皮肤被热水泡得有些敏感,陈景皓身上的衣服,蹭得她有些疼。 热水没能将她的怨气融化,田遥推不开他,两只手在他背上,竭力捶打。 陈景皓没有躲开,也没有阻拦,一下又一下,都生生受住了。 那一下又一下的震动,从他的后背,透过他的胸膛,传到了她身上。 打着打着,田遥打累了,也打疼了。 她松开拳头,虚虚地抱住他。 陈景皓三两下便把衣裤都解开,随手丢在旁边的地板上。 -- 第122页 燥火和热水夹攻着他,那具阳刚的躯体分外灼热。他的大手在田遥身上游离一番,陈景皓贴在她耳边,沉声说:“转过身去。” 他说着,就要去扳她的身体。 “听话……”陈景皓放柔了声音。 田遥岿然不动,她盯着陈景皓的眼睛,隔着热气,那双眼睛依然幽黑。田遥就那么定定看着,好似下一秒就要沉了进去。 她的眼神,似曾相识。 陈景皓一愣,想起那个冬夜,黑暗中她掐着他的脖子,警告他。 那时她的眼神,应该也是这样子的—— 那是卸下防备后的战栗。 果不其然,田遥倏然低下头,张口咬在他的肩膀上。 这一下,田遥毫不客气,像只刚长了利牙的狼崽子。陈景皓的肩膀渗出血,和着热水,涩涩作疼。 他没吱声,也没推开她,像刚才那样,硬是忍了下来。 田遥抬起头,牙尖上的血迹,很快被热水冲掉。而她的眼底,红丝隐现。 “气消了么。”陈景皓说。 田遥缄默。 陈景皓倏然将她往后轻推,田遥后背抵在墙壁的瓷砖上,后背突如其来的冰冷让她不由战栗。陈景皓抬起她的双腿,稳稳托起她,将她架在他窄劲的腰上,胸膛严丝合缝地贴着她。 她的后背很冷,前胸却一片炽热。 这份矛盾的感觉,让记忆格外真切。 热水洒到他们身上,分成一小股一小股,沿着泛起潮红的皮肤流向地面。 田遥伸手,虎口抵着他的下巴,手指捏着他坚硬的下颌,皮肤微微陷进去了一些。 “陈景皓,我是谁?” 陈景皓腰上动作顿住,他看着她,低低地笑了一声。田遥感觉到,随着他的笑,他埋在她身体里的那部分,也跟着轻轻颤动。 田遥咬住了下唇。 陈景皓说:“田遥,你傻不傻。” 浴室里响起暧昧的声音,比冲了个热水澡更让人脸红。 田遥从浴室出来时,手上泡出了橘皮。陈景皓也换好衣服,从卧室里出来。 他将擦头的毛巾随手搭在椅背上,看着沙发上的田遥,说:“饿了吧,我给你包饺子。” 明明已是久旷之身,刚才的那场交融,却让她分外疲累。 田遥说:“我想吃面条。” 陈景皓:“……冰箱里没有面条了。” 田遥抬眼,冷冷看着他,“把饺子皮切了。” 陈景皓:“……” 田遥表情严肃,不像开玩笑的模样。 陈景皓看了她好一会,她依旧面不改色。 他抿了抿嘴,说:“……好。” 陈景皓将几张饺子皮做一叠,切成指头宽的面片,水开后下锅,像一套短小版的刀削面。他拿勺子挖了一些饺子馅出来,烧成浇头盖在面上,又煎了两个荷包蛋,窝在面上。 陈景皓偷偷尝了一口,味道不差。 他端着两碗面,嚷着走回客厅—— 沙发上的那个人,仰着头,樱唇微张,已经睡着了。 手里两个瓷碗有些烫手,陈景皓把它们都放到餐桌上。 陈景皓把田遥抱到床上,给她盖好被子,又在旁边掖了掖。 他回到餐桌边,把自己那碗面吃完,田遥那晚已经粘成了一坨。他把碗拖过来,毫不介意地伸筷子。 陈景皓把锅碗洗好,又到楼下的超市买了一扎面条。回来的时候,田遥依旧在睡。 陈景皓开始隐隐担心,她睡得会不会有点多了…… 第二晚,高添添兑现了她昨日说的话,亲自带着喜帖来到陈景皓的酒吧。 红纹烫金的封面,说不尽的喜气。 只不过陈景皓和田遥当时都不在,高添添等了一会,便也只能将喜帖交给方晓君,让她代为转交。 陈景皓从方晓君手上接过喜帖,当着田遥的面,把喜帖展开。 田遥只看了一眼,目光便无法离开。 陈景皓也只看了一眼,便把喜帖合上。他侧头,撞见了田遥异样的神色。 “怎么了。”他说,“……我不去。” 田遥从他手中拿过喜帖,又打开仔细看了一遍。 【何嘉奕】 这个名字,田遥不会认错。 这个人,田遥相信也不会巧到只是同名。 以前就听酒吧里的人背后议论,高添添的家境殷实,跟陈景皓的相比那是云泥之别。两个人到底怎么走到一起,还在一起那么久时间,却是谁也说不清。 而高添添跟何嘉奕,门当户对。 田遥是他们田家的“污点”,一个有女儿坐过牢的家庭,何家怎么可能让田璐进门。 陈景皓:“……” 田遥说:“为什么不去,你不去,我要去。” 她总算可以找到,一个能堵到田璐的地方。 何嘉奕这个名字,陈景皓听到过两次,在澜阳碰见田遥和田璐当面对峙的时候。但他记得不清,只隐约有点印象。 看到田遥那么郑重其事,陈景皓说:“你去干什么。” 田遥不答。 陈景皓皱着眉,从她手中抽回那张硬纸,又看了一眼,上面的两个名字。 陈景皓想了想,田遥的坚持总不是为了高添添。 “你认识何嘉奕?”陈景皓说。 田遥脸上,惊讶一闪而过。 -- 第123页 “……嗯。”田遥点头。 “谁?” “……田璐、前男友。” 陈景皓脸色暗了下去。 也是你前男友吧。他咬了咬牙,把话硬吞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64章 喜帖之后,陈景皓和田遥的关系,变得很微妙。 其一表现为,他们交缠的时候,愈发沉默。每次的时候,田遥基本上是完事便转过身去,像一秒也不愿跟他多呆着。 陈景皓知她有心事,却猜不出她心里装了什么。这种感觉,如堕黑夜,周遭冰冷,视野模糊。 通常,她转过身不久,就传来她均匀的呼吸。 她又睡着了。 陈景皓觉得这有些反常。 有天晚上,他留心摸了一下,田遥原本突兀的一根又一根的肋骨,现在已经变得模糊。 陈景皓将她轻轻扳过来,黑暗中盯着她,沉声说:“田遥,你好像最近睡得有点多……” 田遥似乎很困,含糊地“唔”了一声。 陈景皓:“也胖了……” 田遥:“……是吧。” 陈景皓:“胖了几斤?” 田遥:“……就几斤。” 陈景皓顿了一下,“是不是……有了?” 他明显感到他握着的肩膀,有片刻的僵硬。 田遥轻声说:“你不用担心,不会有的。” 轻飘飘的声音,在夜里听起来分外凉薄。 陈景皓:“……” 田遥好似安抚一样抱着他,“春困而已。” 静了好一会,陈景皓才下定决心似的说:“有了也不要紧,有了,我们就养着。” 田遥轻轻推开他,“说什么呢。” 陈景皓将她扯回来,“田遥,我说真的呢。” 田遥似乎听懂了。 他从来没说过“喜欢”,更没说过“爱”,连“在一起”,也给省略了。 他此时的话,是对她的承诺,虽然有点拐弯抹角,但还是绕到了她心里去。 田遥愣了一下,忽然伸手,摸摸他的脸颊,指腹之下是有些粗糙的皮肤,感觉像摸在了一片快枯萎的叶子上。 田遥说:“陈景皓,你多大了?” 陈景皓茫然地“啊”了一声。 田遥:“你今年多少岁了?” 陈景皓:“……三十三,怎么了?” 田遥:“你比我大五岁呢。” 陈景皓:“……嗯。” 田遥:“怎么比我还幼稚。” 陈景皓换了一口气,才说:“……嫌弃?” 田遥想了想,点头,口气认真,“嗯。” 陈景皓:“……” 田遥毫无征兆地咯咯笑起来,床都跟着轻轻晃动了。 他们的关系虽然不至于剑拔弩张,却是在那一刻她的笑声里,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平和。 陈景皓以为田遥会多说些什么,但她没有。田遥只是在他唇上轻轻一啄,调皮地说:“晚安,孩子。” 高添添的婚礼一天天逼近,田遥似乎越来越焦躁。 婚礼入场时间是下午六点。 一早醒来,陈景皓便看出了她有些坐立不安。她说要进厨房接水喝,进去了很久,却只是站在厨台边,眼神失焦,手里的杯子依旧空空如也。 陈景皓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田遥才反应过来,眨了眨眼皮。 “你紧张什么。”陈景皓说。 “……没事。” 田遥端起烧水壶,哆哆嗦嗦地倒水。 陈景皓指了指,说:“水还没烧吧……” “啊——”田遥一脸迷茫,“哦——是——忘了——” 她把烧水壶放回底座,却也没有摁开开关。 田遥把杯子也搁到厨台上,看着他,低声说:“我的右眼皮一直在跳。” 陈景皓拧着眉,“……别去了。” 田遥摇摇头,没有丝毫犹豫,“不去不行。” “你到底为了什么?”憋了多日的话,他终于问出口,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头。 田遥:“跟你想的不一样。” 田遥想从他身边经过,被他一把扯了回来。 “田遥!”陈景皓沉声喝道。 “你别拦我。”田遥也不去掰开他的手,虽然他使了力,她眉头也不皱一下。“我说了,就算你不去,我也要去。” 高添添的喜帖上,写了她和陈景皓的名字。 话说到这份上,陈景皓心知多说无益。 她说得出来,就一定能做得到。 他松开了田遥,说:“下午我约了晓君谈事,晚点我再回来接你。” 田遥点点头,“嗯。” 下午,陈景皓出门前,跟她打了声招呼。他没能和她对上一眼,因为田遥坐在沙发上,发着呆,不知道在琢磨什么。陈景皓甚至不确定,她有没听到他说话。 陈景皓走到玄关边换好鞋,他在地板上随意蹬了两下,又说:“我走了啊。” “啊——”田遥这才应了一声。 陈景皓:“……” 陈景皓跟方晓君谈酒吧的经营事项。 从澜阳回来,陈景皓在酒吧上下的功夫,明显比以前增多。 方晓君曾打趣他,说:“哟,努力赚老婆本了啊。” 陈景皓那会只白了她一眼,说:“你懂什么。” -- 第124页 短短一个下午,陈景皓心不在焉,方晓君早瞧了出来。 她胳膊肘支在吧台,手托着脑袋,上下打量了陈景皓一眼,说:“等会要去喝喜酒?” 陈景皓闷闷地应了一声。 他的穿着,跟平常的并无二致。 方晓君揶揄道:“你心可真够大的呀,去喝前女友的喜酒。” 陈景皓:“……” “唔——”方晓君意味深远地看着陈景皓,后者别开眼。“听说,高添添夫家条件很不错哟,好像是相亲认识的。” 陈景皓眯起眼,略有不耐,“……那不好么,门当户对,什么锅配什么盖。” 方晓君说:“后悔么?” “有什么好后悔的。”陈景皓嗤笑,“她能嫁个好人家,我啊,真心祝福他们。” “哎,你去参加前女友的婚礼,田遥——”方晓君说,“田遥她就一点意见也没有?” 陈景皓并未告诉方晓君,那是因为田遥执意要去。 陈景皓还未来得及作答,方晓君换了一个姿势,坐直起来,她轻轻往吧台上一拍,“哈——你瞒着她对不对?” 方晓君一脸“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陈景皓看着,没忍住,笑了出来。 陈景皓点头,“是是是,被你说中了——” 方晓君:“……” 方晓君还想说什么,这时,陈景皓电话响了。 他看了一眼,跟方晓君打了个手势,走到一边接电话。 “你在哪里?”田遥的声音传来。 陈景皓:“……酒吧啊。” 田遥:“那我过去找你。” 陈景皓:“不用,一会我就回去接你。” “没事。我一会就到。”田遥说完,便先挂了电话。 那么着急做什么。陈景皓看着渐暗的屏幕,烦躁多了几分。 陈景皓回到吧台边,方晓君已经收拾好账簿和文件,说:“要走了?” “还没,等会。”陈景皓说。 “行,那我把这些拿上楼就先走了。”方晓君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邪乎,“祝你今晚玩得愉快。” 陈景皓:“……托你吉言。” 陈景皓抽了几根烟,便等到了田遥。 他从后门出来,瞥见墙角站了一个人,鬼鬼祟祟看向他这边。陈景皓停住,看向那人。 是个男人。 那人头发蓬乱,穿着常见的黑色外套。似乎是发觉陈景皓的目光,男人很快转过脸去,陈景皓来不及看清他的长相。男人往巷子深处走去,他走得不快,腿脚大概有毛病,走得一瘸一瘸的。 陈景皓没多想,走向巷子口。 田遥站在树底下,她穿了回宁川那天的短裙,上面一件暗红色毛衣,脸上……好似化了淡妆,但她的脸色,看起来比早上时候差了很多。 陈景皓神色复杂。 她冲陈景皓抬了抬下巴,说:“走吧。” 陈景皓开了车锁,她坐到了副驾座上。 白色丰田徐徐上路,到酒店需要走北环大道,五点多正是下班高峰开始,车子都在龟速爬行。好在酒店离得不远,陈景皓目视前方,并不着急。 等红灯放行的时候,陈景皓侧头看向身旁,她安安静静地坐在位置上,低垂着头,两手搁在腿上,手指虚拢。 她看得有些发呆了。 陈景皓多看了一眼,才发现她没有系上安全带。 “把安全带系上。”陈景皓提醒。 她抬头,怅然吸了一口气,“……好。” 【安全带。】 【是。】 【系好安全带,我开车了。】 【是。】 她扯过安全带的铁扣,侧身插.进卡槽,就这时,陈景皓忽然伸手,一把扣住了她左手的手腕。 “……你干什么?!”她吃惊尖呼,想缩回手,却被他死死拽住。 陈景皓的拇指指腹,在她的手腕内侧抚了一遭——光、滑、无、比。 “你手上那道疤呢?”陈景皓使力,拽得她歪过身来。 她嘶地一声,倒吸了一口气。陈景皓使的力气有些大,攥得她生疼生疼的。 “你放手!”她断喝。 “放手?”陈景皓反而扣得更紧,“田遥在哪里?!” “……你说什么呢。” 陈景皓的怒意华为手中的力度,“你少跟我装蒜,田遥呢?田遥在哪里?!” 那边倏然愣住,她看着陈景皓,脸上表情由怔忪、慢慢变为自嘲。 她眼睛眯得细长细长,笑着说:“陈景皓,你不赖嘛——竟然那么快就被你看穿了。” 前面车子缓缓移动,空出了一个车身的距离。陈景皓的车子岿然不动,后面的车子传来赶人的喇叭声,陈景皓的后视镜中反射出时远时近的闪光。 陈景皓甩开田璐的手,插.进旁边的车道,随着缓慢的车流,把车挪往路边。 陈景皓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掏出手机—— “晓君,在哪?——有事,急事——你马上到我家,看看田遥在不在,我堵在北环,一时半会回不去——她跟我在一起我还能叫你找人吗?!——没事,田遥没事——你快点去,拜托了——去到就给我电话——” 田璐就在边上,揉着发红的手腕,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等他放下手机,田璐才凉凉地说:“你觉得——我还可能把她留在你那里么?” -- 第125页 陈景皓把车挪到了路边,拉起手刹。 “你放心。”田璐说,“再怎么说,田遥也是我亲生妹妹,我不会伤害她的。” 他伸过手,擒住了她的手腕,力度不减。 陈景皓冷笑,眼底带着猩红,“让亲生妹妹替你坐牢,你的话能信?!田遥在哪里?!” 田璐脸色苍白,笑声幽幽,像来自荒凉的黑夜。 “你是不是跟她一样,见到我就想掐死我——” 田璐放弃挣扎,任他怎么下狠力,也不喊疼,连眉头也不皱一下,像个死人一样。 这点倔强,倒是跟田遥一模一样。 陈景皓:“你少废话!” 田璐:“陈景皓,你应该讨好我才对。除了我,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道田遥在哪里。” 陈景皓手背上青筋隐现,田璐的左手,被他捏得充血得发紫。 饶是这样,田璐依旧面带浅笑地盯着他。 那些笑容,嘲讽、无奈、又绝望。 陈景皓扔开她的手,厌嫌得像扔掉一块擦手纸一样。 “你想怎样,直接说。痛快点,别跟老子玩阴的!” 呵—— 田璐冷笑,“你就那么在乎我那个妹妹啊——” 陈景皓薄唇紧抿成一条线,锋利得像刀刃。 田璐说:“你别紧张,田遥现在毫发无伤。只要你乖乖的听我的话,你很快就能见到她。” 作者有话要说: ☆、第65章 田璐的要求很简单,只要陈景皓把她当成田遥,陪她出席何嘉奕的婚礼。 “你放心。”田璐慢条斯理地说,她的脸色太过苍白,整个人看上去气若游丝。“我就是去看看,不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这点,我可以保证。” 撕破脸之后,田璐一共说了两次“你放心”,可一次比一次听起来,更玄乎。 陈景皓面色如石,硬冷硬冷的,说:“……你要去看可以自己去,你何必拉上田遥做垫背。” “能一样么。” 她一个人去——她一个人以什么身份出席何嘉奕的婚礼? 前女友?——笑话。 朋友?——请帖呢? 连他的婚讯,她都是从别人那里得知。 何嘉奕已经彻头彻尾将她丢一边。 “怎么可能一样。”田璐说,“跟你去,我可以堂堂正正走进去,不用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偷看。你懂么?啊——?” 陈景皓咬咬唇,手在方向盘上握得指关节发白。 “我说——”陈景皓侧头看着她,“对,你是可以堂堂正正跟我进去,可你敢告诉那谁——何什么——” 田璐:“何嘉奕。” 陈景皓:“……你敢告诉他你是谁么。你这样做,有意义么。看到他了又能怎样,你还能把他抢回来?” 田璐两手攥成拳头,使出全身力气似的喝道:“关你什么事!” 陈景皓:“……” “你只需要把自己的角色当好,别那么多废话。”田璐激动得嘴唇发颤发白,“别忘了,田遥还在我手上!” “操!” 陈景皓骂了出来,他一拳打在方向盘中间,喇叭突兀地鸣了一声。 裤兜里的手机震动,嗡嗡作响。 是方晓君的来电。 陈景皓皱眉看了田璐一眼,那人神情恢复如初,看着车前方,又进入自己的世界。 陈景皓接起电话,开门下车,重重甩上车门。田璐在里面,感觉到车身明显的震动,地震似的。 不过,她也就只是反射性地眨眨眼,连目光也没有分给陈景皓。 陈景皓站在护栏边,看着自己的车。路上的车流速度稍微快了一些,车灯由远及近,照在他脸上,忽明忽暗。 “哥,我在你家没看到田遥啊。”方晓君的声音,疑惑中带着惊讶。 “屋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么?”陈景皓想了想,“打斗痕迹啊,什么的——乱不乱?” “没有啊。没看出什么异常,屋里——我看着都觉得挺整齐的。哥……”方晓君犹豫地喊了他一声,“是不是田遥出什么事了?” “晓君,再拜托你去保安那查一下监控,看田遥是什么时候出门、什么时候离开大楼的。” “你告诉我,是不是田遥出什么事了?”这回,方晓君的声音强硬了许多。 “田遥……田遥不见了。”陈景皓按了按额角,“晓君,你帮帮我……” 周围都是嘈杂的车流声,陈景皓没发觉,他最后那句话的声音有多虚弱。 “哥,你放心,监控的事——交给我好了。” 她们都叫他放心。 可那三个字,听到他耳朵里,都起了反作用。 挂了电话,陈景皓忽地意识到另外的问题。 田璐是什么时候冒充田遥的—— 回宁川的时候?之后?还是今天而已? 她当真是煞费苦心,连长发也剪短了。 回想田遥回宁川之后,他们在一起的每一个节点,陈景皓不由脊背发凉。 这要是从开始就搞错了—— 不可能。 他又回头重新梳理了一遍,觉得不太可能。 可不管怎么说,现在还是赶紧找到田遥要紧。 陈景皓把手机塞回兜里,走回车上,边走边暗骂。 这娘们怎么那么能折腾人,那姓何的小子以前到底怎么受的。 -- 第126页 骂完他又记起那是田遥的姐姐——亲生姐姐,看在田遥的面上,他也应该放尊重点。可既然她连绑架这么损的招数都能使出,陈景皓便也管不着那么多了。 陈景皓刚坐回车上,田璐便回魂似的说:“怎么样,决定跟我合作了吧。” “合作——”陈景皓冷笑,“我还能跟你谈条件不成?” “算你聪明。” 陈景皓放手刹,踩下油门,车子怒吼一声,快速地插.进主道的车流中。 门前铺了一条红毯,上面散满了七彩礼花碎纸。门边站了一对新人和伴郎伴娘,边上是他们婚纱照的牌子,粉红的底色,何嘉奕和高添添的名字清晰地印在上面。 停车场的大门开在酒店侧面,车子需要从门前绕行。 接近酒店,一路上都直视前方的田璐,终于转过头,定定盯着那对新人,直到车子拐过屋角,她才机械地扭回头。 停车场满满当当的,陈景皓跟着保安的指引,停在一辆宝马和保时捷中间。 一下了车,田璐动作明显迟缓了许多,像已进入暮年,步子虚缓,迈都迈不开。 陈景皓走在前头,回头看了看她。要不是她“绑架”了田遥,陈景皓觉得其实她也算一个可怜人。 “走啊——”陈景皓语气挑衅,“怎么到了这就不敢了么。” 田璐回过神,无意识地“啊”了一声,刚才一身的火药味,此时都寻不着了。 陈景皓:“……走。” 田璐:“哦,好……” 几个人站在新郎和新娘旁边,五六个专业派头的摄影师在边上忙活。 待那几人离开,陈景皓和田璐走近,那对新人的表情,同时出现微妙的卡顿。 不仅他们,连陈景皓的表情也滞涩了。 【你长得像她的前男友,就我刚才说的那个人——难怪她会喜欢你。】 陈景皓皱了皱眉。 眼前的这个男人,乍一看,眉眼和他的确有些相似。但他戴了眼镜,肤色比陈景皓白,体格也没有陈景皓的健实。何嘉奕今天穿了一套白色的西服,显得愈发文质彬彬。他没有陈景皓那样淡淡的戾气,看起来像是脏话也骂不出口的男人。 何嘉奕看着他,眼里也是相似的惊讶和怀疑。 四个人中,最淡定的莫过于身边的田璐。说是淡定,不如说她已心如死灰,外界的一切都激不起她的任何反应,像反射弧坏掉了一段。 “这、这是我的朋友,陈景皓——”高添添声音有点抖,她用手比划一下,“还有他女朋友,田遥……” 何嘉奕神色凝重,倒像是参加丧礼。 “何嘉奕。”田璐嘴角噙着笑,“好久不见,你还记得我么?我是田璐的妹妹。” 听到那个名字,何嘉奕神色微变,但很快,笑意重新回到脸上。 “当然记得。”何嘉奕礼貌地说,“没想到你也认识添添的朋友,真是巧。” 高添添瞧出两人的怪异,忙插话,冲陈景皓说:“你们能来,我真是太开心了。” 说再多,都是客套。 “添添,祝你们幸福。” 陈景皓说得没有半点犹豫和勉强。 如果按照正常情况,他和田遥一起来,看到曾经心爱的女人穿着婚纱挽着其他的男人,难免也会有感概。但他如今挂念着田遥,还要提防着身边这个女人,自然也分不出心来伤春悲秋。 倒是高添添,倏然眼红了。 “两位,站到新人旁边一起拍张照吧。”一摄影师在旁边喊道。 陈景皓还来不及婉拒,田璐便应了声—— “好啊,说不定以后就没有机会了呢。” 陈景皓:“……” 伴郎和伴娘退开,陈景皓站到何嘉奕旁边,田璐站到高添添身旁。 其他人跟新人,尤其是新娘拍照,都要挽手搭肩,沾沾喜气。现在镜头里的四个人,却各自站得规规矩矩,胳膊间的间隔还可以插一个人,照片拍出用四条竖线划拉下去,分出的四块照片里都看不出原来旁边还有人。 “哎哎,旁边的两位,麻烦靠近一点——”摄影师做出一个两边往中间压缩的动作,“哎,对了,再靠近一点——笑一笑啊,今天是个喜庆的日子——” 咔擦一声,闪光灯闪了两下,留下一张对四个人来说都怀着特殊意义的照片。 婚宴设在一楼的锦绣厅。会场流光溢彩,喜气盎然,进门右手边墙上挂满何嘉奕和高添添的婚纱照,照片里两个都是俊人,惹得宾客一个劲地夸天造地设。 陈景皓和田璐被引向女方朋友的坐席,桌上立着的菜单上,印着何嘉奕和高添添的合照,上面写着——何高联婚。 同桌的人,都是高添添的同学和同事,陈景皓没认识几个。有眼尖认出他来的,跟他也不熟,只是偶尔投来探究的目光。陈景皓一概置之不理。 陈景皓和田璐算来得晚,坐下没多久大厅便熄了大灯,婚礼开始。 这是个中规中矩的婚礼。 结婚进行曲响起,新人进场、登台、鞠躬、交换戒指和誓言、播放讲述爱情历程的沙画视频、倒酒、点烛。 田璐目光一路追随着那个男人的身影,虽然他不曾回头,更不曾看向她一眼。 即使他看过来,这边也是灰暗一片,根本不可能看得清。 -- 第127页 灯光再度亮起,服务员从门口鱼贯而来,手里托着精致的菜肴。 陈景皓以为她会哭,但她没有。 田璐脸色苍白如雪,真的跟死人一样,没有任何表情。 菜吃到已剩三分热气,何嘉奕和高添添携着伴郎伴娘,巡到他们这一桌敬酒。 同桌的女士都是三分葡萄酒兑七分雪碧,田璐刚才几乎没动筷,这时却倒足了一杯葡萄酒。 田璐端起高脚杯,站起来,只看着何嘉奕。 “这杯,我敬你。何嘉奕,祝你幸福。” 头顶的灯光恰好打在她脸上,映得她眉目更浓。田璐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倒不像是在祝福,更像是在告别时候,那种不舍、痛苦和无可奈何。 有人开始起哄,大赞这个女人的胆量。 高添添脸色不妙。 何嘉奕显然不胜酒力,刚才喝了不少,此刻脸已红到脖子根。 “好。”何嘉奕接过伴郎递过的酒,跟田璐碰了一下杯子。 当—— 清脆细微的一声,何嘉奕醉眼朦胧,说:“田璐,这杯我干了,你随意就行——” 何嘉奕仰起头,喉结滚动,黑褐色的液体很快从杯里消失。 毫无征兆地,田璐的表情,今晚第一次发生变化——她哭了。 然而她并没有流泪,只是眼眶湿润,眼角边有莹莹水光。 田璐一点也不含糊,满满的一杯酒,几口见底。 那些来不及诉说的告别和思念,就这样被她,咽进肚子里,埋在心头。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 ☆、第66章 何嘉奕喝完这一杯,已经快站立不定,伴郎眼疾手快扶住他。 田璐一杯下去,苍白的脸上出现难得的红晕。 高添添交替看看两人,眉头皱起。 田璐这一“壮举”,惹得邻桌纷纷侧目。隔壁坐的是何嘉奕的朋友,刚才田璐进来得晚,又是坐在角落,他们之前没有注意到她。这会,有几个人认出了田璐,看向她,眼神微妙,笑容暧昧。 说是认出田璐,也不过因为那张脸。如果告诉他们刚刚那是田璐的孪生妹妹,估计也没人能分辨出真假。 好在高添添跟同桌的客套几句,就帮忙搀着何嘉奕到下一桌。 同桌的都是高添添的朋友,田璐一起来敬的却是何嘉奕。在座的难免嗅到了异样,但碍于面子,没人戳破,只是看向田璐的目光,难免掺杂了探究和好奇,波及到了坐她旁边的陈景皓。 田璐坐下,陈景皓侧过头。 “我说,你人也看了,酒也敬了——田遥在哪里?” 他嗓音沉哑,隔着喧闹声,却也一字不落传到田璐耳朵里。 田璐扶着额头,盯着陈景皓,歇了一会,才说:“陈景皓,你就那么在乎我那妹妹啊。” 也许是喝了酒的关系,田璐的声音更加飘忽。 被她当猴耍,陈景皓已经忍耐到了边缘,他低声喝道:“你他妈的哪那么多废话!田遥在哪!” “哦——”田璐往后一缩,露出害怕的样子,“那么凶啊——” 陈景皓搁在腿上的手,紧握成拳,指关节泛白。 田璐又坐正,“如果——听好,我是说如果——如果田遥出事了,你会怎样啊?” 陈景皓一梗,眼睛眯了眯,他凑近一点,一字一顿,说:“如果田遥因为你出事,老子就弄死你。” 田璐说:“是么……” 陈景皓一瞬不瞬看着他。 田璐低下头,静了一会,忽然低不可闻叹了一声,“要是何嘉奕能像你一样就好了。” 陈景皓没听清,“你说什么。” 田璐侧头,看着他,说:“盛辉国际,1507,房门密码——跟你家的一样。” “……” 陈景皓愣了片刻,迅速掏出手机。 田璐扶着椅背,站起来。 “你要去哪里?”电话还没通,陈景皓叫住她。 田璐居高临下看着他,“我已经告诉你了,还不给我走啊。” 陈景皓心觉得不妥,跟着站起来。 田璐摆摆手,“……我就去一下洗手间,不会跑的。” 锦绣厅里面设有独立的卫生间,田璐却往大厅外拐。 陈景皓扯扯她胳膊,田璐脚步虚浮,被他扯得差点站不住。 “……你要去哪,洗手间在那边。”陈景皓往一个角落指了指。 田璐说:“人多。” 电话接通,陈景皓没再细究,点下接听键,一边留意着跟上她。 “哥,哎——我正想打电话给你呢。”方晓君听起来情绪异常激动,“我刚去保安那看了监控录像,田遥——” “晓君,不用查了。”陈景皓打断,“你马上去1507那看一下,带上个人,密码是——” 陈景皓告诉她密码。 方晓君那边似乎还有疑问,但没多问,只说马上去,便匆匆收了线。 出了锦绣厅大门,拐了两个弯,田璐进了女洗手间。 陈景皓在门口止步。他站在走廊灯的阴影里,神色格外黯然。 手机还握在手里,陈景皓不时看向洗手间门口,不断有人进出,唯独不见田璐的身影。 手机嗡嗡震动,也许是太过紧张,陈景皓的整条胳膊跟着轻微颤抖。 他接起电话,“喂。” -- 第128页 “陈景皓。” 方晓君的来电,那边传来却是田遥的声音,低缓中透着疲惫。 陈景皓激动得提高声调,“田遥么?真是你么?你没事吧?” 田遥嗯了一声,“你在哪里,田璐还跟你在一起么?” “我还在酒店,你在家的等我,我马上就回去。”陈景皓说着,便要往外走。 不知怎地,田遥忽然大喊——“我问你田璐还跟你在一起么!” “……在。”陈景皓停住,看向洗手间门口,他才刚走出几步,眼角余光里应该还没看见田璐出来,“她跟我在一起,怎么了?” “帮我看住她,陈景皓,你帮我看住她……” 田遥好似不放心,又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像绳索,一圈又一圈,勒住他。 陈景皓往洗手间门口看了一眼,“……好。” 末了,田遥说:“我马上过去。” 洗手间又陆续出来好几个人,抱着小孩的少妇、保洁员、戴口罩的长发女郎,依然见不着田璐。 陈景皓看了下手机,从方晓君的两条通话记录间隔来算,田璐已经进去了二十来分钟,时间……比洗个澡还要久。 转弯处拐进一个中年女人,她穿了一件暗红色长款风衣,妆容精致,瞧上去说不出的贵气。 女人一直看着他,缓缓走近。 陈景皓觉得女人有点面熟,但他来不及细究,待女人经过他眼前,陈景皓迎上去。 “阿姨——” 女人眨了眨眼,又定定看着他,似乎有些吃惊。 陈景皓说:“……能不能麻烦您帮我进去看一下,我女朋友进去很久了也没出来,我怕她在里面出了什么事。” 女人回过神似的,点点头,说:“可以。” “谢谢您。” 女人进去,没半分钟就出来了。她往里面指指,说:“里面没人啊。” “什么?!” 女人上下打量了陈景皓一眼,“里面没人。” 陈景皓转过头,看向转角处。 “操——!”他忽然骂了一声,大步向前走去。 中年女人手插.进大衣衣兜,气定神闲地跟了上去。 陈景皓冲到锦绣厅门口,隔了一个偌大的前厅,对面便是电梯厅。 刚才那个戴口罩的长发女郎,就站在电梯门前。 “田璐!” 陈景皓大喊了一声。 前台几个空闲的服务员看向他,前厅路过的几个客人也好奇地瞄了他一眼。 而那个戴口罩的长发女郎,几乎是反射性地就回过头。 马上,她又低下头,走进了电梯里。 陈景皓跑过去。 电梯内灯光照在地上的光影渐渐变窄,直到化为一根细长的白线——陈景皓把手机伸进夹缝中,电梯门又缓缓向两边弹开。 陈景皓闪身而入,扶着电梯内壁,喘着大气看着另外那个人。 女郎留着长卷发,穿着一件卡其色长款风衣。她揭开口罩,脸上的沉郁展露无遗——就跟他当初在老徐的客栈里看见的她一样。 田璐抱着胳膊,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嘀咕道:“……真是低估了你。” “你跑什么!”陈景皓看了她好一会,缓了口气,才说:“你这身行头——哪里来的?” 田遥没有带包的习惯,田璐这点也没落下,两手空空出现在陈景皓眼前。 “看来你果真是有备而来啊。”陈景皓冷冷地说。 田璐看着火红的地毯,缄默不语。 电梯在15楼停下,田璐低着头走出去,陈景皓跟在后面,她什么也没说。 走廊铺了深蓝色的地毯,走在上面悄无声息。 田璐在1507号房间前停下,刷了房卡,嘀的一声响,她忽然转过头来,看着一米外停住的陈景皓。 “哎——”田璐叫了他一声。 陈景皓皱眉,抬了抬下巴,“什么。” “你真的很喜欢我妹妹啊。” 陈景皓:“……废话。” “那我妹妹就拜托你了。” 陈景皓:“……” 田璐进屋,合上了门。 房门的对面正好是楼梯间的门,陈景皓走过去,一脚卡住门,边抽边从缝隙里看着1507的门。 一根烟抽完,陈景皓把今晚的每一幕过了一遍,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把烟头掐灭,扔进垃圾桶里。 陈景皓回到1507的门前,他伸手按了一下门铃。 他能隐隐听到门内的铃声。 铃声停止,再无声息。 他又按了两下,比刚才那一下显得急躁了一些。 里面依旧没动静。 陈景皓又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一个保洁员推着堆满白色床单的车过来,奇怪地看了陈景皓一眼。 陈景皓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上前面不改色地说:“我是1507的,麻烦你打扫一下房间,一会我要出去。” 保洁员是个长得老实、身形瘦弱的中年男人,见他举止怪异,必然不信。 男人说:“请出示你的房卡。” 陈景皓上前两步,拳头依然攥紧,喝道:“我叫你开门!” 男人也是胆小,见陈景皓凶神恶煞的,怕他动武,哆哆嗦嗦地说:“你、你得把你的、房卡拿出来。” 陈景皓揪起他的衣领,“开门!” -- 第129页 男人双手颤抖,陈景皓便自己从他口袋中摸出了一张卡片,松开他,嘀的一声刷开了门。 男人被陈景皓甩开,险些跌倒,他扶着推车,掏出了对讲机。 陈景皓没空理会他。 屋里很静,也很暗。遮光窗帘紧闭,屋里没有开灯。 门边是一个开放式迷你厨房,接着是磨砂玻璃门隔开的浴室。 里面传来细细的流水声。 “田璐?” 陈景皓试探性地叫了一声,无人应答,流水声不止。 陈景皓打开灯,慢慢推开门。 浴室里是两种碰撞性的颜色,干净冰冷的白和浑浊灼热的红。 那个人穿了一件样式简洁的白色婚纱,坐在干燥的地上,倚着墙壁。她头上蒙着白色的纱巾,那一抹红唇依然鲜明。 她半条胳膊泡在浴缸里,水龙头还流着水,浴缸里的水从排水口溢出,水面上腾着浅浅白雾。 “田遥……” 像何嘉奕一样,他们并不是认出了那个人,而是看着那样熟悉的面孔,潜意识里蹦出来的,总是最熟悉那个人的名字。 陈景皓跑过去,把田璐的手臂从水里捞起。他扯开那个头纱,探了探她的鼻息,已经若有若无。 “你醒醒……”陈景皓摇摇她的肩膀,没发觉声音已经颤抖。 华灯冉冉,夜色漫漫。 酒店的侧门那辆闪灯鸣笛的救护车,和前门那辆白色的婚车,分别开向两个不同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 ☆、第67章 田璐死了。 陈景皓想得没错,她果然“有备而来”。抱她上救护车的时候,他发现她连鞋子也没落下。鞋子上那一颗一颗的水钻,在灯光下折射出迷幻的光泽。她身上挂着一个白色的小包,里面装着田遥的身份证和手机。 可惜太迟了—— 田璐在割断自己的大动脉前,吞下了大量的安眠药。她体质不好,又全无求生意识。 田遥几乎是同一时间从另一个方向赶到医院。 田璐还在急救室,田遥看见陈景皓,上去便是失控的一耳光。 “我叫你看住她,你为什么没有?!” 她的声音和巴掌,像滚石一样,狠狠砸在陈景皓身上。 陈景皓没有闪躲,生生地受下了。 田遥打完,便按着脸,挨着墙根蹲下。衣袖滑下,露出一段白皙的手腕,绳索捆绑留下的淤青还未褪尽,像纹身一样附着在那里。 陈景皓跟她说对不起,她似乎没听到。他也蹲下,想抱住她,田遥没有躲开。她没有哭,只是全身发抖,像遇冷时候的寒战。 方晓君站在边上,看在团在墙角的两个人,像两只互相取暖的刺猬。 她的手指想收紧,却找不到力量,只能呆呆地看着他们。 一名护士从急救室出来,问他们:“谁是田遥的家属?” 田遥肩膀一僵,扶着墙壁从站起来,那张脸在走廊白色的光线下愈发苍白。 “她是田璐,我才是田遥。” “……”护士口罩上方的眼睛睁大,震惊显而易见。 她们从田璐身上翻出田遥的身份证,照片一致,自然而然把她当成了田遥。 护士语调沉重,宣布了田璐的死亡。 手术门被拉开,他们被允许入内。 田遥颤颤巍巍,一路扶着近手边的物件,挪到了手术台。 陈景皓站在门外,没有进去。 田璐比起进来的时候,狼狈了不少。 她的婚纱已然被褪下,短发好似风吹过一样凌乱不堪。 田遥慢慢掀开盖在她脸上的白布,她的妆容也已然被洗去,露出惨白的嘴唇。 这一定不是她想要的,田遥想。 她一定不想看到自己这个样子。 她用田遥的身份证在酒店开了房,退房时间是明天中午十二点。 如果陈景皓没有发现她,那将是查房的酒店人员——他们会在浴室里发现她的尸体,会根据她身上的证件和住宿登记信息将她初步确定为“田遥”。 而那时候,何嘉奕和高添添已经在前往法国度蜜月的飞机上了。 她把遗书和自己所有的证件,都留在盛辉国际1507的房子里,留给了田遥。 田璐觉得,带走她的,是她早年欠下的人命债,这是迟来的报应;而她能留给田遥的,是一个清清白白的身份——这本就是属于田遥的东西。 “你说的,欠我的都会还清给我,就是这样子还的么。” 田遥低头看着那张脸,跟睡着的时候别无二致,只不过她再也不会醒来了。 “就为了那样一个男人,你值得么。” 田璐当然不能再回答她。 “你不是看不惯我现在这个样子么,那你起来啊。你起来,我会活得好好的给你看,我会活得比以前还好,你倒是起来啊……” 田遥像是跟一个闷葫芦吵架,她边说边推搡着田璐的肩膀,可是她只会一点一点往旁边偏,却不会自己挪回来。 她去握田璐的手,那只跟她的一样干瘦的小手,已经凉得跟她中指上的戒指一样。 田遥与她十指交握,她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压向自己的手背。 很久以前,她们也曾近如此亲密。 “你起来啊……”田遥拉了拉她,“你起来啊……姐姐……” -- 第130页 死亡像一堵无法跨越的石墙,分隔开了爱和恨。它将逝者的过错一并收走,留下的只有那些善意的回忆,供生者凭吊、怀恋,叫人再也恨不起。 夜凉如水,比长夜更荒寂的是人心。 田璐已然晾干的手臂上,又多了两滴水。 田父和田母赶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 田遥坐在走廊蓝色的铁椅上,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像不认识似的,又低下头。陈景皓宽大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她的背影看起来像披着蓑衣独钓寒江雪的老翁。 田母一见到田璐的遗体,便哭晕了过去。田父比田母稍微冷静一些,可也禁不住老泪纵横。 温礼也来了,他从方晓君那里了解了大概,这下在安慰他们,可以无济于事。 陈景皓回想上一次见到田国成的光景,这个中年男人的衰老,是从内而外、发自内心的衰老。 田璐的葬礼三天后在宁川市一个殡仪馆举行。温礼凭着当年的同学关系,联系上了田璐的生前好友,加起来也不过十来个人。 本该在法国度蜜月的何嘉奕,不知从哪儿得到消息,也来了。 这个婚礼上神采奕奕的男人,此刻的颓唐,不像是装出来的。说一夜之间老了几岁,一点也不夸张。 何嘉奕想进去,但田遥把他拦下了。 “她活着的时候,你都没有去看她。现在她走了,你也不必来了。” 田遥站在殡仪馆门口,看着这个满脸懊恼的男人。 殡仪馆建在县道边上,周围苍翠的松树,将粉红色的墙体映衬的愈发寂寥。 风拂过,松针沙沙作响。 田遥将凌乱的刘海捋至耳后,声音凉如夜色,“你知道么,今年春节的时候,她一直在澜阳等你。从年前,一直等到年后,可是你一直没有出现。” “宁川到澜阳有多远,六七个小时的车程而已吧。”田遥在阳光下眯起眼睛,“你从法国回来要多久呢。她在的时候,你不肯多花一分钟,她死了,你再赔上一辈子也没用。” 田遥说完,不等何嘉奕接话,转身进了殡仪馆。 这一刻,她真切体会到了杨凯家人当年对她的恨意。 杨凯家人当年不肯将杨凯的墓地告诉她,而她现在也一样,她也不想告诉何嘉奕。 按照田璐的遗愿,她想葬在澜阳,那里是何嘉奕跟她求过婚的地方。 田母虽然颇有异议,但田国成最终还是同意,让田遥把田璐的骨灰带到澜阳。 田璐的死亡证明上,最终还是写上了她自己的名字。她的那些证件,身份证、户口本、毕业证、学位证等等,一切能证明她身份和财产的法律资料,被她收在盛辉国际1507那间房子的保险箱里。 田遥一件也没有带走,统统留给田国成处理。 田遥最终决定还是搭大巴回澜阳。 陈景皓提出开车送她回去,田遥拒绝了;陈景皓说陪她一起坐车,田遥也不肯。 “我想一个人过去。”田遥脸上纵然憔悴,声音和眼神却分外笃定。 田遥拉了拉他的手,“我很快就回来。” 田遥坐在陈景皓的床边,身旁放着一只有些干瘪的背包,里面装好了她带回来的衣物。 陈景皓随手将背包拎开,坐到旁边拥住她。他背部微弓,下巴抵在她的肩上。 “田遥,等你回来,我们……” 田遥:“嗯?” 陈景皓深深吸了一口气,说:“田遥,我想娶你……” 话毕,他能感觉到他抱着的身体,僵住了。 田遥缓缓转过头,歪着看向他,脸上表情却没什么变化,“当真?” 她模棱两可的反应,让他霎时懵了。陈景皓不经意眉心一皱,抿了抿嘴,说:“……当真。” “有多想?”田遥说。 陈景皓:“……” 田遥忽然轻声笑了——这几天里的第一个笑容,一点也不勉强,却也不热烈,只是维持一贯的淡然神调。 “你知道么——”田遥说,“我跟她不一样的。” 陈景皓知道她说的是谁,下意识点了点头。 “陈景皓,你跟我求婚了。” 陈景皓又点点头。 “如果你再跟别的女人好,我就——” 田遥伸出手,虚空做了一个拧断脖子的动作。 “……了解。” 田遥依旧坐晚上的车里开。她背着背包,怀里抱着一只深蓝粗布包起来的木匣子,她没有要陈景皓送,自己打车去了车站,陈景皓先回了酒吧。 闲时的大巴接不满客,在城里转了几个地方,把路边客捡得差不多了才出城。 隔着茶色的玻璃,窗外夜色更浓,旁边的应急车道上,驶过两辆鸣笛的消防车,依稀往酒吧的方向前进。 田遥想着,回来的时候,一定要到西山还愿。 田遥到达澜阳县城正好天亮,她顾不上回住处放东西,打了车直奔县郊的墓园。 田遥挑了田璐研究生毕业时的照片,刚出社会的女生,青涩犹存,又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韧劲,让她看起来分外俏丽灵动。 她点了一支烟,没有抽,等燃完就走。 出了墓园,田遥招了一辆出租车。坐到后座,下.身湿黏黏的感觉更加真切。 司机侧头,问她去哪里。 “医院。”田遥说。 -- 第131页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最后一刀,就完结了。 ☆、第68章 田遥被诊断为先兆流产。 对于有孩子这件事,她多少有些心理准备。 只是像土里埋了一颗种子,种子没发芽前,感觉并不真实。现在医生突然告诉她这颗种子可能快要烂了,发不了芽了—— 田遥内心惶惶然。 有心理准备不等于有准备,成年之后她接触过的唯一孕妇便是画室的前助理,可那会儿田遥也不会特意问她有关怀孕的事。对于怀孕,田遥现在仅有的认知,全来自女人原始的母性——她要保住这个孩子。 田遥听从医生的建议,办理了住院手续。预交费用需要五千,田遥一下子便把在宁川那张卡刷光了。 她被安排到一间三人间。 同一个病房的都是来保胎的孕妇,无一不是老公或家人鞍前马后的伺候,除了上厕所洗澡,基本不用下床。 田遥一个人拎着包走进去,还未凸显的身板显得愈发单薄。 墙上的电视机播着午间新闻,孕妇们都在吃饭。家属提来的不锈钢保温桶,一层又一层,摊开在桌上,腾着热气。 田遥闻到清淡的菜香味,里头还混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 孕妇们抽空从饭菜里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从平淡到好奇,接着又回到饭菜上。 病床间隔着蓝色帘子,田遥的床位刚好靠最里面,她把背包放到床边桌,坐到了床上。 腰间酸痛依旧,她伸手揉了揉,并未缓解多少。 护士抱着文件夹,来给她登记信息。护士把填好的卡片插.到床尾的标签框,随口问田遥:“你的家属还没有来么?” 田遥一愣,低声说:“……没来。” 护士仔细看了她一眼,“吃饭了么,吃了再给你打针吧。” 田遥摇摇头,“没有。”她抬眼,“有食堂么?” “有。”护士笑了笑,“不过有点远,在隔壁门诊楼后面那栋的一楼。现在要吃的话只能到食堂打了,以后可以提前订餐,早餐的时候订中午的、中午订晚上的、晚上订第二天早餐,会有人专门送来。” 田遥哦了一声,“谢谢。” 护士摆摆手,“不用。” 田遥歇了一会,才扶着腰,慢吞吞往食堂走去。 这里是澜阳县第一人民医院的新院区,建在县郊,背后靠山,楼栋崭新,环境幽静,让人少了不少压抑。 早饭没吃,田遥早饿了。 可一进门闻到菜里的油味,田遥就开始犯恶心。 食堂人不多,估计大部分人都选择了订餐。田遥走到窗口看了一眼,菜色都是清淡系列,更加提不起胃口。 她就想吃酸的,比如沾了醋的饺子,或者,加了醋的面条。 田遥走到另外的窗口,点了一碗面条。交钱的时候,顺便把今晚的饭也订了。 面条烫口,田遥吃得很慢。等她吃完,食堂人走得也差不多了。她干脆在食堂打了电话。 电话打给了画室的老师,彭妍。彭妍比田遥大几岁,未婚,一个人来到澜阳开了现在这间画室,远离了家长逼婚的压力,倒乐得自在。 现在来说,她是田遥在澜阳的唯一依靠——起码在经济上是——田遥这几个月的工资,都还在她手上。 彭妍还在一个村里写生。田遥回来前跟她打了招呼,这回接到田遥的电话,彭妍甚是兴奋。 “哎,小遥子,你回来了啊。” “嗯。”田遥低低应了一声。 彭妍并不知田璐的事,听出田遥情绪不高,便说:“怎么了?” 先前的面汤溅了几滴到乳白色的桌面上,田遥顺手用擦过嘴的纸巾抹掉。 她说:“你方便来一下医院么,新院区这边。” 悠回病房的路上,田遥摸到了口袋里的烟盒。路过一个垃圾桶,她顺手将烟盒投进去。 彭妍风风火火赶到医院已是下午三点多。 她在医院门口买了一袋苹果,走到医院门口,瞥见大门另一边的超市,又进去提了一箱牛奶。 她还特意请教了那个中年的老板娘,“孕妇喝哪个比较好?” 那两个孕妇都在打盹,彭妍轻着脚步走进去,田遥睡得很浅,马上就醒来了。 彭妍看见她要坐起,忙抬了抬下巴,压低声说:“哎哎哎,你躺着,你躺着就好。” 田遥躺得久了,也真不想动。她便翻了个身,侧躺着看着彭妍。 “……你还带那么多东西来啊。”田遥看见她把牛奶放地上,一袋苹果搁到床边桌上。 “你别跟我客气。” 她们都尽量压低声音交谈。 低哑的嗓音,带着沙沙的质感,像是密谋一样。 彭妍搬了椅子坐床边,她隔着被子摸了摸田遥腹部的位置。 “我才回家过了个年,一回来你竟然连宝宝都有了。” 田遥轻扯嘴角,笑得有些无奈。 彭妍眨眨眼,“宝宝的爸爸呢?” 田遥愣了一下,垂下眼,将被子扯到了下巴,垫着。 “……还不一定有宝宝呢。” 彭妍听着,脖子一梗,手指在膝盖上点了几下,“要待多久,在这里……” 田遥抬眼,“个把星期吧。” 彭妍点点头,“行。”她又往周围看看,“还有人要来么?” -- 第132页 “……没了。” 彭妍抿了抿嘴,小手一挥,“没事,我来。”她看出田遥要拒绝,忙伸出手掌,挡在田遥眼前,“你别跟我废话,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你一个人怎么行。就算你说行,我也不放心。” 田遥吃了她一呛,声音也低下去,“也没什么不行的。” 彭妍嗤笑,“别逞能。再怎么说,除了林卉那小丫头,澜阳里也没人能比我跟你更亲了吧。” 提起林卉,田遥晃了会神,低低地笑了。 她们又聊了一会,蓝色里帘子那边传来动静,估计孕妇睡醒了。 家属说:“不睡了啊。” 孕妇:“上个厕所,憋得我……” 田遥和彭妍也便放正常了声音说话。 彭妍膝盖上的手指头点得越来越频繁、急躁。田遥知道,她的烟瘾又犯了。 彭妍啊了一声,忍无可忍地说:“我出去抽根烟。” 田遥了然一笑。 彭妍站起来,想起什么,冲她挑眉,“你现在不能抽了吧。” “……不敢。” 彭妍嘿嘿一笑,“伟大的母爱。” “……” 彭妍朝她抬抬手,“对了,你卡号给我吧,我把钱都打你卡上。” “等等。” 话毕,田遥要起身,彭妍忙过来扶着,“你慢点。” 田遥坐在床头,被子盖住下.身。她在背包里摸了好一会,掏出一个铁盒子,上头印着“澜阳特产”,已经有些掉漆。 彭妍看着,眼睛都直了。 田遥掰开盒盖,最上面是一张暗红色的信用卡,她的手指一顿,挖出下面的一张,递给彭妍。 “……好。” 彭妍把卡号输入手机。 彭妍出去后,田遥把桌上手机的充电线拔下。 她摁下电源键,屏幕亮起。 手机像素不高,可以清楚地看到屏幕上的细点。手机桌面是一个男人站在厨台前的背影,黑衣服、灰裤子,不扎围裙。 田遥点开通讯录,陈景皓的名字排在通讯录的第一位。 她拨出了一条电话。 不知谁摁开了电视,里面传出重播电视剧的对白。电视机上方的紫外线消毒器“嘚”的一声亮起,开始工作。 田遥低头看着盖在腿上的被子,上面堆出繁复的褶皱,她伸手抚了抚。 她的耳边只有嘟嘟的等待声。 一声。 两声。 …… 那边传来女人的声音。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田遥放下手机。她伸直腿,又在被子上抚了抚,被面还是皱巴巴的,怎么也抚不平。 晚饭送来的时候,彭妍也回来了。 田遥架起床上的桌子,上面摆着塑料饭盒,里面一份白切鸡和青菜,外加一盒饭,一碗番茄蛋汤。看上去倒不倒胃。 旁边两床的孕妇依然是家属带饭。 彭妍进来,愣了一会,说:“你等着。” 田遥抬头,不明所以,“……干嘛。” 彭妍没再说什么,扭头又出去。 四十多分钟后,彭妍又出现田遥的床尾,手里多了一只保温桶。 田遥显然没什么胃口,饭菜还剩大半,但她还在嚼着。 “……干嘛。”田遥看了一眼那只保温桶,筷子上还夹着一根挂着肉的鸡骨头。 “喝!” 彭妍把保温桶往桌上一顿,田遥筷子上的鸡骨头掉到了饭盒里。彭妍把保温桶拧开,骨汤香味溢了出来。 “……哪来的。”田遥也不扭捏,把保温桶挪到眼前,瞄了一眼。 玉米段在骨汤里泛着莹润的光泽。 彭妍大咧咧地往椅子上一坐,“这你不用管。” 田遥也真的就没再管,谢过她,抓过勺子捞玉米吃。 彭妍笑得很满意。 彭妍每天傍晚都来看田遥,给她带饭带汤,还给她带了画夹和画笔,让她解闷。 田遥的出血有所缓解,但还没完全止住。 彭妍提起,林卉的妈妈问起怎么很久没见到田老师了。 田遥瞬时有点紧张,“你怎么回的?” 彭妍摊手,“我说大好的春天,你下乡踏青写生去了呀。” 屋外枯枝上早已吐出绿芽。 只不过田遥住在最里面,看不到窗。她只有傍晚晾衣服的时候,才会到走廊上去,而那些绿芽,也染上了黄昏那种悲剧般的色彩。 她好像,也是在去年的这个时候认识他。 田遥抬眼,冲彭妍淡淡一笑,“谢谢。” 有天下午来,彭妍脸色不太对劲。田遥问她怎么了,彭妍只是勉强笑笑,“还能怎么,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呗。” 说罢,她提起水壶,“我出去给你打点热水。” 楼道两头是电梯间出入口,放置了微波炉和开水器。 彭妍把热水壶放到水龙头下面,腾着热气的开水咕噜咕噜流进水壶里。 刚才,就是在这里,她出电梯的时候,听到田遥同病房那两个家属的对话。 “住里边床那个,也是来保胎的吧。” “应该都是吧。” “怎么一周多了,也没见她男人来过,都是同一个女的来。哎,你说,该不会是小三吧?男的被家里大的管住,不敢来。” -- 第133页 “谁知道。看着年纪倒是不大……” 作者有话要说: ☆、第69章 热水满出来,溅到彭妍的手背上,她回过神来。 彭妍提着水壶往回走,路过门口那两床时,刚才碎嘴的那两个中年妇女匆匆别开眼。 彭妍把水壶放到桌子边,直起腰,看到桌上那只手机的屏幕,已经裂得像蜘蛛网一样。 彭妍讶然,指了指手机,“……怎么烂成这样了?” 田遥低着头,手里翻着托彭妍买的怀孕书籍,声调平平直直,“摔的。” “……” 彭妍那根手指僵了僵,曲了起来。她坐到椅子上,看看电视,又看看田遥,终于憋不住。 “小遥子。” 田遥翻了一页书,头也不抬,“嗯?” “……宝宝的爸爸,也不来看看你们么。” 田遥的手停住,她缓缓抬起头,看着彭妍,眼神迷茫,像只看到她和彭妍之间的某一点。 “我——”田遥的双肩垮下来,“我联系不上他。” “啊——”彭妍一下子理解不了。 “我联系不上他。”田遥重复,“我给他打过电话,但他不是关机、就是不接。” 已经整整十天了。 彭妍咬了咬唇,“那……有没有联系过他身边的人呢,走得比较近的。”她叹了一口气,“再怎么说,他也有份参与啊。” 田遥好似要宽慰她不用担心,挤出了一个苦笑。 “有。”田遥说,“有联系过的。” 田遥有联系过温礼。 但温礼表示不甚清楚陈景皓的现况,连方晓君也知之甚少,他们只晓得陈景皓一直在外地,与他们的联系并不频繁。 田遥挂掉电话,感觉她和陈景皓之间的纽带,也断了。 彭妍想问她之后的打算。既然田遥并无主动提及的意思,她要是再问,就显得是她在逼她决定。 刚才她的问题已经让田遥神色黯然,彭妍不忍心看到她的挣扎。 “走一步算一步吧。” 田遥最后说,那抹淡淡的笑,是在自嘲。 有几个晚上田遥做了噩梦,梦境荒诞、混乱又可怖。 她只记得有一晚梦到了一段带血疙瘩的东西,像木墩,又没有木墩粗,像一个弓着背的小孩,又没有小孩那么宽。 惊醒后田遥后背沁出一层薄薄的凉汗,胸口闷得犯恶心。 幸好,在医院呆了足足两个星期,终于听到了胎心,田遥被通知可以出院。 孩子是保住了,但往后还需多加休养。 走出住院大楼,田遥比出狱的时候还欣喜。 一切都因为有所期盼。 期盼着新生,期盼着重逢。 彭妍帮田遥办妥手续,十一点多,她拉着田遥的行李箱一起离开医院。 住了半个月,田遥添置了不少东西,原本的背包装不下,只能出动行李箱。 田遥和彭妍走到门诊楼门前,便遇见了熟人——林美池抱着林卉,从门诊楼里出来。 田遥和彭妍交换了一个眼神,和林美池打了招呼。 林卉蔫蔫地伏在林美池身上,听到声音,懒懒地转过头,叫了一声“老师”。 彭妍摸了摸林卉的脸颊,“咋了这是。” 林美池说:“发烧了,刚吊完药水。” 田遥:“徐大哥呢?怎么没有一起来啊。” “老徐啊——” 林美池托着林卉的小屁股,把她往上掂了掂,“回宁川看陈景皓去了。” 田遥:“嗯?” 林美池表情有片刻复杂,她抽空看了一眼那只行李箱,岔开话题,“还拉着行李箱,去哪儿啊你们这是——” 闻言,田遥和彭妍都看向行李箱。 彭妍反应快,马上哦了一声,“这个啊——”她拍拍拉杆,“小遥子刚从乡下回来,我们路过顺道看一个住院的朋友。” “这样啊……”林美池上下打量她们一眼,微微仰起头,像是在思考。 林美池记得,医院的探视时间一般从下午三点到晚上九点,中午来的,一般都是送饭的家属。 田遥点点头,“嗯……” 林美池提议一起打车走。 搬行李箱的时候,彭妍抢着来。 “我来我来——”彭妍撸起一段袖子,抓住行李箱的提手。 行李箱里大多是书,怀孕、胎教、育儿、绘画,还有没喝完的牛奶,装了满满一箱子,竟然比田遥离开宁川时候还要多,箱子沉得很。彭妍嘴里闷哼一声,把箱子塞进车后箱。 田遥刚才弯腰要提箱子,被彭妍一抢,她退开一步,直起腰时,不由自主地扶了扶后腰。 田遥和林美池母女坐后座,林卉依旧像一条煮软的年糕,粘在林美池身上。 医院前面的路打了不少补丁,车子开过,人总免不了跟着抖一下,像筛子里筛米一样。 每到这个时候,田遥总一手紧抓把手,一手扶着后腰。 这个小动作,林美池再熟悉不过了。 等车子走平缓了,林美池朝田遥抬了抬下巴,“你没事吧,看你好像不太舒服……” “啊——”田遥转过头,刚才被晃了那么两下,她的确有些反胃。 “没什么。”田遥把刚才的谎给圆了,“回来时候车坐太久了,有点晕车。” -- 第134页 “回去多休息。”林美池意味深长笑笑,撇开头,看向窗外。 出租车先到田遥的住处,彭妍和她先下了车。 田遥卸下千金重担似的,呼出长长的一口气。 彭妍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拍拍她的肩头,“紧张啥?” “也没有……” 田遥回宁川大半个月,又在医院住了半个月,特产店的老板见到她,打了声招呼。田遥点头为礼,和彭妍从旁边的铁门上楼。 田遥住在五楼,彭妍一个人搬着行李箱,吭哧吭哧地爬楼,田遥说了几次要帮手,都被她白眼过去。 终于到了五楼,彭妍放下箱子,掐着腰喘大气。 “我说——”彭妍缓了口气,“你要不要考虑换个房子?爬五楼太——太辛苦了,以后你捧着个大肚子,会更加吃力哦。” 田遥想了想,发现这的确是个问题,可房子也不是衣服,说换就能换。 “一楼的话,下雨天更潮湿吧。”田遥说,“夏天来了蚊虫也多。” 彭妍一时间想不出反驳的话。 “再看看吧。”田遥倒是住习惯了这里。 “……也对。”彭妍想着,说不定过不久宝宝的亲爹来了,就把田遥给接回去了。可她也只是想想,没敢再说出来。 田遥住院的时候,彭妍就帮她辞了林美池那儿的兼职。除了开班教学,彭妍还接了很多插画的活,田遥从她那里要了不少。 彭妍劝她,“悠着点,你不累,宝宝可累了。” 田遥低头看了看腹部,九周的肚子比起以前,最多算是有了小腹。 田遥笑了笑,“还那么小一丁点,懂什么。” “很快的,一点一点,跟吹气球一样——”彭妍在肚子前圈出一个大西瓜大小的球形,“然后就蹦出来了。” “还蹦出来——”田遥目光回到画纸上,“你当是孙悟空啊。” 手机屏幕裂开后,田遥有好几次充电的时候,被小小地电到。她忍了好几次,终于下定决心——去换了个屏幕。 看着完好如初的屏幕,桌面那个男人的背影,到了她的眼里,却还是支离破碎的画像。 时间匆匆,淡然如水。 田遥的手机,终于在她生日那天凌晨响起。 但也只是响了那么一声。 以前,她的手机总是调成振动,因为知道不会有谁打电话或者发信息给她。 最近她调成了启动声音的模式,而且音量几乎开导最大,只是为了即使不看手机,也不至于错过一条信息的提示,就像现在—— 那短短的一声,在凌晨没过几分的时间里、在空寂黑暗的房间里,轻轻脆脆的,格外明显。 是一条短信。 田遥已经躺下,进入了浅眠,却瞬间醒了。 床边桌上亮起一块方形。 田遥探手摸过手机—— 【生日快乐。】 来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拇指抹了抹屏幕,像抹去灰尘一样。 田遥退出短信界面,又重新进入,反反复复,直到那四个字带上重影。 田遥坐起来,倚着床头,拨下那个电话。 又是两声嘟嘟的忙音——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正忙,请稍后再拨。” 电话被挂断了。 田遥咬咬唇,又拨回去。 这次,陈景皓挂得更快。 田遥把手机从耳边拿开,她感到浑身的冰冷。 房间又恢复夜里的安静,田遥听到怦怦加速的心跳。 很快,手机又进了一条短信。 【太晚了,我明天再打给你。】 田遥指尖颤抖,简简单单两个字硬是打了好几遍才打正确。 【几点?】 陈景皓回复:六点。 为了这条电话,田遥果不其然失眠了大半夜。她已经很久没有试过等待一件东西到失眠,上一次还是高考放榜的时候。 陈景皓的电话很准时,田遥握着手机睡得迷迷糊糊。 “喂……”田遥一时没进入状态。 “……田遥。” 久违的男声,田遥瞬时睡意全无。她撑着床板坐起来,把被子拉到胸前。 田遥说:“你怎么都不接我电话呢。” 她声音淡淡的,也许是等待得太久,最初的埋怨都干涸了。 “……” 窗帘垂下,屋里很暗。正因为暗,周围似乎又凉了几分。 田遥等了很久,还是只能等到他那声单薄无力的“对不起”。 田遥摸了摸冰冷的被面,“陈景皓,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她听到他的叹息,接着是低沉的声音,“我没事。” 像怕她听不清似的,陈景皓又重复了一遍,更郑重其事,“田遥,我没事。” 可在田遥听来,陈景皓是在狡辩。像说了一个谎,一遍又一遍重复只是为了让自己记得谎话应该要这么说。 “你撒谎呢。” “……没。” 田遥猛地抓紧被面,声音尖锐,“那你怎么也不来看我呢。” “……” 又是冗长的沉默,伴着浓浓的无奈,透过电话,压迫到田遥肩上。 “我现在……走不开。”陈景皓说,“过段时间,我就去看你。你能等等我么?” “多久?” -- 第135页 “……三个月?” 田遥说:“你孵蛋呢。” 陈景皓:“……” “真要那么久么。” 陈景皓含含糊糊应了一声。 田遥隔着被子摸了摸肚子,再过三个月,这里都有半个西瓜那么大了。 那边传来深深的吸气声,陈景皓缓缓地说:“田遥,你要是不愿意等,你……你要是遇上喜欢的人了……可以不用考虑我……” 田遥一愣,只觉浑身血液都凝固了,冰冰凉凉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70章 田遥揪着被面,费了些力气,才将话语中咬牙切齿的力量卸去。 “陈景皓,你说什么呢。” 那端没有回应,连叹息声也没有。 “你跟我求过婚的。”田遥又说,语气轻飘飘,像不经意的提醒,“你别忘了。” “……我没忘。” “你是要食言么。” “……” 田遥的话像投进了深渊,听不到回声。她料定陈景皓答不上,也不再等他回应,自顾自地说:“你要是不想我知道,那我就不问了。” 屋里很安静,只有她的声音,一字一句,分外清晰、深刻。 “我只问你,你还想和我在一起么。” 这回,陈景皓倒是没有踟蹰,“嗯。” 田遥舒了一口气,“那好,我等你来。” “……” “怎么了。” “没。”陈景皓说,声音比之前更加沉郁,“……委屈你了。” 田遥轻轻嗤了一声,肩膀彻底松了下来。 “不委屈。”田遥想了想,又说:“一点也不委屈。你知道么,刚来澜阳的时候,我总是想着,要是能在这里碰见你就好了。所以我就一直在等,但我们没有约定,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来,不知道在哪里才能碰见你。等着等着,大半年就过去了,我没等得到你,我就回去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现在不同了,你明白么。比起那时候,我得到的已经很多了,我一点也不委屈。但如果你食言了——陈景皓,这次,我真的不会再回去找你了,真的不会了。” 那边很静,田遥知道,他一直在听着。 这份极有重量的安静,像低沉的乌云,压在两人的心头,窒息、又想逃离。 良久,陈景皓才说:“……好。” 田遥觉得差不多了。 虽然她不是太明白,陈景皓的这声“好”,是另一个许诺,还是单纯只因为听懂了她的意思。 不过,既然她已经明确表达了自己的意思,那便差不多了。 他来或者不来,都是他的事。即便她现在对着手机咆哮,命令陈景皓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她眼前,他如若不想,她再多的努力和挣扎都是徒劳。 田遥话锋一转,语气温和起来,“那先这样吧,我要去补个觉。” “没睡好?” “还不是因为你。” “……我也没睡好。” 田遥顿了一下,说:“活该。” “……” 陈景皓忽地笑了,笑声很低,像不经意从嗓子里滑出来的声音。 田遥不由心口一热。 她想起以前和他相处的细节,陈景皓这么笑的时候,一定是微微弓着腰,呈现一个放松的姿势,如果他咬着烟,那根冒着青白烟丝的纸烟,也会跟着他的笑声轻轻颤动。 “你笑什么呢。”田遥说。 “是,我活该。”陈景皓又笑了。 “……” 陈景皓说:“你先睡吧,回头——再打电话给你。” 田遥拿下手机,看着屏幕上依然在走的时间,过了半分钟,她才掐断了电话。 如说好的一样,和陈景皓通电话的时候,田遥没有再追问他没来的原因,就连他具体几时来,她也不再多问。她身体里多了一个生命,田遥总能找到需要操心的事——每天想着要如何补充营养,盘算着怎样赚更多的钱。 两人只是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琐事。田遥能感觉到陈景皓有所隐瞒,就像她也一样。 天气渐渐热起来,田遥的孕吐反应越来越严重。常常吃完没多久,便又全数吐出来,肚子里空寡寡的。 更让她烦恼的是,她的肚子越来越明显。穿上宽松的衣服,即便第一眼看不出来,第二眼觉得有异,再多看几眼总能看出个所以然来。 要叫别人看出来还无所谓,横竖她在澜阳也认识没几个人。她只担心被林美池和老徐他们看出来。 可往往很多事担心得多了,它偏偏就跟你狭路相逢。 这天,田遥由彭妍陪着到医院做例行检查。照了B超出来,田遥拿着检查结果单,站在门口外看,彭妍也凑过头来。 彭妍伸手,指头在单子的一张黑白图片上圈了圈,“看,小孩的轮廓都出来了。长得真快,都——”她想了想,“十八周了吧……” “嗯。”田遥点头,看着最下面的文字——宫内单胎,存活。 “二十周就可以做排畸筛查——”田遥顿了一顿,声音变小了一些,“之前我一直有抽烟……” 彭妍了然,拍拍她的肩,“没事,吉人天相。” 田遥和彭妍闷头研究,没发觉有人走近。 “田遥?” 田遥抬头,看见林美池已然站到她们跟前,那张单子没来得及收起,一目了然展现在林美池眼底。 -- 第136页 林美池讶然,“哟,这是——” 田遥一时感觉像考试时候被老师抓到作弊,她手上还拿着小抄。 可她并没有作弊,这个孩子来得光明正大。 田遥挺直腰,扶了扶后背,说:“对,我怀孕了。” 林美池瞪大眼,“怎、怎么回事……” 田遥说:“孩子是陈景皓的。” “……” 林美池最近身体不舒服,说到底已经快四十岁了,越来越经不起折腾,便抽空来医院做个检查,没想在这里碰上了田遥。 林美池等着去照B超,田遥赶着去给医生看结果,于是林美池邀田遥完事后到她家吃饭,也顺道,详谈。 看出田遥的踟蹰,林美池便说:“老徐不来,就我们几个。”她划了一圈,把彭妍也圈上。 田遥看看彭妍,后者耸耸肩,一副随意的态度,田遥才应过。 林美池是过来人,问了田遥口味喜好,很快做好了一桌菜。 话题理所当然围绕田遥的肚子展开。林美池当初来澜阳的时候,也是一个人怀着林卉,无亲无故,她心知个中艰苦。 聊了些怀孕的寻常话题,林美池便问:“你怀孕,小陈……知道了么?” 田遥笑笑,“他怎么可能知道。” 林美池顿了顿,“……你没告诉他。” 田遥一时没说话,她慢慢嚼碎一口饭,咽下,才慢条斯理地开口。 “美池姐,陈景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林美池眼神一滞,一时沉默。彭妍正挑起一筷子饭,也停住了,看看林美池,又看看田遥,默默地放下筷子。 “小陈好着呢,能出什么事。”林美池说,“他只是一时走不开,过段时间肯定来看你。” 田遥笑了笑,“他没有告诉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他呢。没法陪伴,说了也是白担心。” 林美池看着她,田遥说这些的时候,神色平淡,好像在进行一场很普通的谈话,比如谈论今天的天气。 林美池轻轻摇头,“一个人带孩子,会很辛苦的。” “你看林卉,现在不也长得挺好的么。” 林美池一愣,没想到她会反呛一句。 “陈景皓这个人,在感情上虽然不那么果断,但还算是有良心。如果他知道我怀孕了,他一定会来找我。但我希望他来是因为我,而不是孩子。即使那是我们的孩子,我跟它,还是不一样的。” 她不希望自己成为它的附属品,不希望因为它才能得到他的疼爱。 田遥扯过一张纸巾,在嘴唇上印了印,“美池姐,谢谢你,我吃饱了。” 林美池见机岔开话题,也没再提起陈景皓,只和她讲自己怀林卉时候的事。 田遥和彭妍离开的时候,林美池把她们送到楼下,等到两人走远了,林美池才感概地自言自语。 “你们俩这点上倒是真像。” 接下去的日子,林美池叫田遥来家里吃饭的次数多了,可每次都“好巧不巧”地,老徐都不在——林美池帮她守住了“秘密”。 投桃报李地,当老徐和林美池外出的时候,田遥就帮他们带林卉。 有天下午,怎么看着都像一个寻常的夏日午后,烈日,无风。 林卉急急跑来,推开画室虚掩的门,几乎是扑到田遥的桌子上,震得桌上的东西微微颤动。 田遥停笔,看向她红扑扑的脸,“跑那么快做什么,又不赶着上课。” 林卉猛摇头,拉住她的手,上气不接下气,说:“甜、甜甜老师,你、你跟我来,我妈妈找你。” “……” 田遥不知林美池为什么找她,要是真有急事,打个电话也就行了。她只好拎上包,跟着林卉出门。 林卉拉着她来到林美池的店,还没到饭点,店里没几个人,除了靠窗的一桌在喝咖啡,只有靠里边的角落坐了人。 林卉将她引至店内,朝最里边的角落走去。 “妈妈,甜甜老师来了。” 角落的四个人,同时朝她看过来。 但田遥只看到了坐在最里面的男人。 三月未见,他比先前瘦了一些,也白了一些。下巴刮得干干净净,没有胡茬。一眼看过去,他似乎有些疲惫,但那双眸子依然幽黑无比,像深潭一样的颜色。 陈景皓抿了抿嘴,算是笑容。 陈景皓旁边是戴云辉,他站起来,冲田遥招手,“嫂子。” 然后,约好了似的,三人起身离开。 老徐抬抬下巴,说:“你们聊。” 田遥的包很大,黑色方形的一只,彭妍还曾开玩笑,说她买了一个电脑包。她穿了一条黑色的裙子,有包包挡着,加之林卉走在她前头,陈景皓并未一下子注意到她的肚子。 田遥坐到陈景皓对面的椅子上,定定看着他,想说些什么,却苦于一下子抓不住要点。 沉默良久,田遥伸出手,放到桌子上。 陈景皓一顿,两手将她的手紧紧握住。他想把她拉进怀里,好好抱着,奈何中间隔了一张桌子。 田遥显然也想到了一块。 “去我那里。”田遥说。 “……什么。” “去我那里。” 说罢,田遥站起来。 这么一下,她凸显的肚子毫无征兆地暴露在陈景皓的视线下。 -- 第137页 陈景皓豁然睁大了眼,嘴唇微微颤动。 田遥看看他,又低头看看隆起的小腹。 “嗯。你要再不来,孩子都要出来了。” “田遥……” “走吧,去我那里。” 田遥拎起包,站到桌子边。 陈景皓低下头,像是下决心似的,深深吸了一口气。 “好。” 他扶着桌沿和椅背,站了起来—— 不对,田遥发现,他几乎是撑着桌沿和椅背,才站了起来。 从里边一个座位出来,短短几步,陈景皓像是拖着一条腿,挪着出来的。他一直低着头,田遥看不见他的眼睛。 “走啊。” 陈景皓轻轻推了推她的胳膊,田遥却兀自站着不动。 田遥一把拉住他,盯着他的左腿,“你的腿……怎么了?” “没事。”陈景皓按住她的胳膊,想把她翻转身。 “那为什么我踩着你,你一点反应也没有。” “……” 陈景皓低头,田遥的凉鞋正好踩在他的鞋尖上,他将脚收回来,很慢,甚至有些机械。 “……没事,就受了点伤。” 田遥抬头,盯着那双躲闪的眼睛,“伤哪里了?” “……” 田遥没等他回答,伸手摸向他左腿一侧。她长得没有陈景皓高,手伸过去,刚好摸到了他大腿的中部。陈景皓穿了一条浅卡其色的长裤,隔着薄薄的布料,她摸到了一段微微的凸起。 像是内裤的边缘,却又不该出现在大腿的中部。 再往下,田遥摸到一片硬硬的东西,她一愣,又捏了捏,硬邦邦的,没有任何弹性。 陈景皓拉回她的手,紧紧握在手里,声音前所未有的沉哑。 “走吧,我们去你那里说。” 作者有话要说: ☆、第71章 田遥还是看着他的腿。 陈景皓拉着她往前走。他走得微微颤颤,但步子依然很大,田遥正常步伐才能跟得上他。 “你慢点。”田遥改成扶着他的胳膊。 陈景皓侧头,对她笑,“没事。” 田遥皱起眉,“你还说。” “……这不还能走么。” 路过柜台,田遥跟林美池他们打了声招呼。 戴云辉从旁边座位上站起,说:“皓哥,我开车送你们吧。” 陈景皓摆摆手,“不用,我自己开。” 戴云辉还想说什么,陈景皓转过了身。戴云辉向田遥投去求救的眼神,田遥嘴巴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 门口有一级阶梯,陈景皓先右脚踩下去,才将左腿拖下来。 陈景皓的车在河对面,需要先过桥。桥上只有八级阶梯,陈景皓走得有些费劲。他先踏右脚,手扶了一下左腿,才能走上一级。走到车边,他后背已经沁出一层汗,湿了衬衫。 田遥跟着他走在烈日下,额角也冒出的汗滑进眼角,涩涩的感觉。 坐回车上,陈景皓看着跟以往没有任何区别。他轻踩油门,车子稳稳开了出去。 很快便到了田遥住处的楼下,田遥却开始懊悔刚才的提议。 她住在五楼,没有电梯。 早知道,当初就应该听从彭妍的建议,搬个在一楼的房子。 陈景皓显然早想到了这点,眉毛一挑,语气轻松地跟她说:“走啊,愣着干什么。” 田遥开了锁,为他扶住铁门,陈景皓往她腰间一揽,“你走前面。” 田遥已然放弃和他推让,先往上走。 陈景皓从扶手上借力,走得刚才快了些,田遥几乎不用怎么等他。她走到转角平台处,稍微放慢脚步,陈景皓也就跟了上来。 田遥的房间是一个带卫生间的大单间,一开门便能看到临街的窗户。 田遥推开进门左边的门,“洗洗手吧。” 刚才陈景皓一路抓着扶手上来,右手已经沾上了铁锈。 屋子里只有一个单人沙发,陈景皓洗完手出来,便直接坐到了上面。 田遥给他倒了杯水,扭开电扇,坐到了床边,和陈景皓面对面。 他们中间隔了一张茶几,怎么看,都像在谈判。 田遥拍了拍旁边,说:“坐过来吧。” “……好。” 陈景皓放下杯子,坐到了田遥左边。 两人都看了看对方,最后,田遥的目光落在他的左腿上,陈景皓却低头看着她隆起的小腹。 风扇呼呼细响,凉风送来,吹动田遥浓黑的刘海。 “多大了。”陈景皓说着,想伸手去摸,手到半路又顿住,请示性地抬眼看着田遥。 “二十周了。”田遥侧开身,拉过他的手腕,让他的手掌覆在上面,“你摸摸,会动了。” 陈景皓莫名有些紧张,像怕伤到它一样,他的动作很轻。 而几乎是在他触到那个球面的瞬间,他感到掌心之下传来一下轻轻震动。 像是触摸到了神明。 庄重得让人心颤。 田遥两手撑到身后,说:“感觉到了么,像金鱼吐泡泡一样。” 陈景皓看着她的小腹,手掌在上面留恋地逡巡,轻轻嗯了一声。 “都那么大了……” 等他摸够了,田遥才坐正,看着他垂下的眼睛,说:“陈景皓,你的腿,到底怎么了。” -- 第138页 田遥看着他抿了抿嘴巴,料定他又会说没事,便抢白道:“你别再跟我说没事。让我看看。” “……”陈景皓抬眼看着她,眼神迷惘。 田遥拉拉他的手,放软口气,“陈景皓……” “……会吓到你的。” 田遥很执着,“让我看看。” 陈景皓看了田遥一会,弯下腰,撸起左腿的裤管。 他的动作很慢,那段不一样的肢体一点一点出现,一下又一下,冲击着她的视觉。 钝痛的感觉,很快蔓延到心里。 她看到了一段,假肢。 陈景皓的动作没有停,裤子宽松,他一直把裤管撸起到大腿中部,直到露出假肢上方的绷带套。 田遥只觉喉咙干燥,像火烧一样。 陈景皓见她没动静,又慢慢让裤子滑下去,低声说:“……吓坏你了吧。” 田遥回过神,她探出手,摸了摸那段残肢。虽然是隔着裤子,但她能感觉到,它一如既往的坚实有力,没有半分羸弱的感觉。 “怎么可能。”田遥说,要吓坏她是不可能的,不过是震惊罢了。 田遥的小手在上面轻柔的摩挲,她轻声说:“疼么。” 陈景皓的腿部传来奇怪的感觉。 住院的时候,每天都有带着胶手套的护士来帮他清理伤口。那段残端,也不知被按压过多少遍,触觉早已麻木。可被田遥触碰到,却传来一丝丝发麻的感觉,有点痒,痒到他心头去。 “早不疼了。”陈景皓说。 田遥抬起眼,“那当初还是挺疼的呢。” 陈景皓想了想,又说:“不疼,上麻药了。” 田遥轻轻皱起眉头,“到底怎么回事。” 终于还是来到了这里。 陈景皓将她不经意越界的手拿开,握在手里。 “你走的那晚,酒吧起火了。” 田遥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怎么起的火——” 和高添添分手的时候,高添添曾跟他说过一句话。 当时她说:“你去把别人的腿打断,陈景皓,你就不怕报应吗。” 果真不假,这报应真的落到了他头上。 金伟全自从腿断之后,红鹰棋牌社便换了当家的,他休养了大半年,一事无成,待他重出之时,红鹰棋牌社早已彻底换了血液,当年跟着他的小卒,也早已弃暗投明。 金伟全的威望山河日下,而长江后浪推前浪,他在虎爷那边也近乎已无出头之日。 而这一切,都是拜陈景皓所赐。 当晚,金伟全揣了长刀和汽油,偷偷摸摸进了酒吧。 陈景皓看着田遥,说:“电线老化,短路,天花板是塑料泡沫,很快就起火了。” “你没跑开么,戴云辉怎么没事——” 汽油浇在皮质沙发上,火势很快蔓延。陈景皓和几个保安开始疏散人群,金伟全趁乱杀出,挥刀砍向陈景皓。 金伟全显然连命也豁出去,死死缠着陈景皓,把他逼向楼上。 烧塌的门楣堵住了出口,陈景皓上到楼顶的时候,楼下已经陷入一片火海。 继续纠缠下去无非一个下场。 陈景皓朝田遥笑笑,揉揉她的短发,“我是老板,怎么能先跑了啊。” 田遥神色严肃,紧咬下唇。 “后来跑不掉了,我就跳下来——” 就从和她一起看泰景江日落的地方。 他的腿先前已经被燎伤,加上粉碎性骨折、创面感染—— “就成这样了。”陈景皓拍了拍膝头。 金伟全被烧成重伤,入院第二天不治身亡。 赔款没着落,保险公司的赔偿只是杯水车薪。酒吧需要装修,员工需要安抚。陈景皓手头的存款不多,唯一值钱的只有那套没装修的别墅。 陈景皓不是没有犹豫过,这么一卖,除了一辆车,他就赤条条的家徒四壁了。 而方晓君却一句话断了他的迟疑—— “那房子——当初你是为了和高添添结婚才买的吧,你让田遥以后怎么想。” 田遥视线从他的膝头,一直看到那双眸子,“……所以你才跟我说了那些话是么。” 【田遥,你要是不愿意等,你……你要是遇上喜欢的人了……可以不用考虑我……】 陈景皓低下头,以沉默作答。 田遥不知想到什么,忽然问:“你做手术是哪一天?” 陈景皓豁然抬头。 田遥又问了一遍,“你还记得么。” 像判刑一样的一天,分隔开了两段不一样的、不可逆的人生。 陈景皓怎么可能不记得。 他那时忽然又想到了田遥。 当年审判书下来的时候,她是不是也像他一样绝望。 陈景皓说了一个日期。 “你相信心灵感应么。”田遥说,“那天,我梦到你了。” “……” 田遥兀自点点头,“我以为那是没出生的孩子,现在我才知道那是你——” 你的断腿。 “所以,你想跟我分开——”田遥说,眼睛微微眯着,眼神和口气带着挑衅,“你倒是试试看。” 陈景皓:“……” 田遥说:“你想都不用想。” 方晓君帮他把房子转售的信息抛出,很快便有人表示有意。 这两年房价暴涨,陈景皓的房子价值翻了一倍多。对方很爽快,对陈景皓开出的价格表示能接受。 -- 第139页 陈景皓出院后,由方晓君推着去交易所签转让合同,他见到了传说中的买家。 那是一个中年女人,她穿了一件暗红色长款风衣,妆容精致,瞧上去说不出的贵气。而旁边站着的,是高添添的丈夫——何嘉奕。 方晓君也有些愣怔,凑到陈景皓耳边悄声说:“咦,当初跟我去看房的可不是他们啊!要早知道是他们——” “能给得起钱的就行——”陈景皓示意她淡定,“管他谁。” 何嘉奕介绍中年女人是他母亲,也是房子的卖家。 “年轻人,我们又见面了。”何夫人见到他的第一句话,见到坐在轮椅上的陈景皓,还有他残缺的左腿,脸上并无波澜。她只是目不转睛地瞧着陈景皓的脸,像是要将之深深印入脑海。 “……您认错人了吧 。” “你跟嘉奕长得那么像,怎么会认错。”何夫人笑得温和,“嘉奕的婚礼,锦绣厅外的女洗手间——” 陈景皓一愣,点点头,“有缘。” 合同签订得很顺利,也很沉默。 只是陈景皓感觉到何夫人看他的眼神总是欲言又止,而何嘉奕,看向何夫人的目光总像含着警告。 陈景皓完全无心猜测。 钱一到手,陈景皓立马着手酒吧重装的事。那场大火,把三层房子烧得几乎只剩下一个满目疮痍的骨架。 方晓君让他等等,等他腿伤再好一些。 陈景皓只跟她说:“我能等,但田遥不能啊。” 方晓君突然问他:“你后悔么。” “后悔什么。” 后悔因为田遥惹上了金伟全。方晓君没说得出口。 “有什么后悔的。”陈景皓笑了笑。 这人的命运——跟别人无关,只跟自己的选择有关。性格摆在那里,就算遇到不同的人、不同的事,做出不同选择绕了几个弯,还是会遇到相同的结局。 咚的一声,陈景皓突然跪倒了地上。 田遥被他吓了一跳。 他右膝盖点地,左腿曲成直角,全身重量几乎都落到了右膝盖上。那段残肢之下没有东西托垫,只靠假肢头的绷带套卡住,田遥单是想想都觉得费劲。 “你要干什么。”田遥要拉起他,“赶紧起来,别磕到了。” 陈景皓反手握住她。他就算跪着,整个人也不矮,跟坐在床上的田遥齐平。 田遥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漆黑的眸子,周围不知几时带上了一圈猩红和湿润。 “田遥——”陈景皓看进她的眼睛,侧头吻了吻她的手背,“我以后就剩这么四分之三了——”陈景皓咬咬牙,“但我想给你和孩子的、我能给你们的,一定是我的全部。” 陈景皓另一只手伸进口袋,摸出了一枚银白色的戒指。 那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圆环,没有钻石,也没有花纹,十分朴素。 但田遥看见,内环里面似乎刻着几个字。 “田遥,你愿意接受这样一个我么?” 田遥目光从戒指回到他的眼睛里。 那双黑色的眼睛,多像温柔的夜色。 她轻轻托起他的脸,嘴唇贴上他光洁的额头。 这个吻,是原谅,也是感谢。 原谅你曾经的踟蹰。 感谢你还放不下我。 这个吻,更是一种承诺,诠释了意义简单又厚重的一句话—— 我愿意。 “什么四分之三呢——” 田遥看着他,笑了。 “陈景皓,只要我们还相爱,对于我来说,你的一切都是完整的。”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