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神话同人]斯巴达小祖宗》 第1页 [BL同人] 《(希腊神话同人)斯巴达小祖宗》作者:云从龙也【完结】 文案:雅辛托斯做了个梦,梦中自己身为斯巴达的王子,却被太阳神和西风神抢夺,最后死在西风神嫉恨的戮害下。 惊醒的雅辛托斯陷入长久的沉默:…… 千言万语化成一句话: ——干翻他!! …… 斯巴达上下都听闻了:他们的咸鱼小王子突然搭错神经,主动涉政。 有人嗤之以鼻,有人看好戏,却没想到—— 在小王子的带领下,斯巴达成为希腊第一处无神之地,神明退避三舍。 奥林匹克铭记下他的荣光,诗人们争唱他的史诗。 不可一世的波斯舰队被打得头破血流,遥远大陆的罗马帝国也对他的名号噤若寒蝉…… 小剧场: 太阳神初见雅辛托斯,以为可以捞个人类情人,没想到是捞了个人类强盗。 独苦苦不如众苦苦,太阳神一个滑跪,恭敬地将强盗引荐给了冥王。 数月后。 冥府恭敬地将雅辛推荐给了海神殿。 海神殿恭敬地将雅辛举荐给了神王。 神王痛苦记恨地将雅辛引荐给了深渊…… 众神虔诚祷告:善男/信女愿一辈子守贞,换雅辛托斯心情愉悦。 雅辛托斯:意外活成了团宠! 众神:哪里来的强盗…… 内容标签:强强 重生 爽文 史诗奇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雅辛托斯 阿卡(混沌之神,世界之始源,卡俄斯) 一句话简介:虚假的团宠,真实的强盗 立意:恋爱要在平等的基础上,一心一意对待彼此 第一章 斯巴达夏季的酷热,足以让精力最旺盛的狗子偃旗息鼓。 阳光炙烤着平原,唯有躲在橄榄树下才能苟延残喘—— 可惜,现在就连这最后一片净土,也被不速之客入侵了。 雅辛托斯靠坐在树下,脑袋往背后微凉的树干贴了贴,避开不速之客靠得极近的脸,心情挺好又不那么好地笑了一下:“仄费罗斯,如果我没记错,你已经有妻子了。” 他很有理由心情不好。 任何做梦梦到自己脑袋被砸烂的人,都不会在惊醒后有好心情。 尤其是梦中的凶手就站在他面前,正看似深情地告白,说出的话却离奇地与梦中一模一样。 但当他深呼吸了一口干燥却新鲜的空气后,雅辛托斯又有种意外捡到了第二条命的感觉。 眼前的一切突然变得格外美丽,早已看厌的斯巴达平原从未如此生机盎然,欧罗达河的波浪上游弋着鎏金般的阳光。 就连面前神色阴郁的西风神,仿佛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仿佛。 西风神眼神直勾勾地看着雅辛托斯,过于深的眼窝让他原本就阴沉的气质更加阴鹜:“妻子?不。为我生育了三个孩子,并不意味着就能和我拥有婚姻关系,她只是我的情人。”他不仅没有识趣地后退,反而更逼近几分,眼眸中带着一种冷酷的审视,“雅辛,为什么拒绝我?是不是因为太阳神阿波罗?” 西风神的目光在雅辛托斯的脖颈上巡睃,撑在树干上的手微微抽动了几下手指。 愤怒和嫉妒几乎将他的胸腔烧空,疯狂的杀意在西风神的大脑中呼啸。但每当他将视线往上略偏一偏,看见雅辛托斯那张脸,仄费罗斯的杀意就像遇到了关隘的水流,被扼制得本能一滞,连带着因为怒火而急促的呼吸,也下意识地放轻下来。 凡间的诗人们都在传唱,太阳神阿波罗有着无与伦比、让奥林匹斯众神都羡慕的俊美容颜,但让仄费罗斯说,这群诗人纯属是放屁鬼扯没见识。 假如说在捏脸这件事上,造物主给予了阿波罗三分优待,那剩下的七分一定统统都倾斜给了雅辛托斯。 作为斯巴达的王储,雅辛托斯享有同龄的斯巴达男子无法拥有的特权——不必参与军事化训练。 这也就意味着,当同龄的斯巴达年轻人还在遵循制度,二十岁前不允许蓄发、三十岁之前不允许蓄须的时候,他已经和其他年长的斯巴达贵族一样,拥有了一头保养得当的长发。 瑰丽的金色卷发茂密而蓬松,在夕阳下渲染出玫瑰般的色泽,发丝下茵蓝的眼眸仿佛澄净的爱琴海,倒映出漫天醉人的霞彩。 二十岁正是男子最为美好的年纪,他年轻的身躯覆盖着纤薄肌肉,兼具着青年人的结实与未褪的一丝少年青涩,被顺垂曳地的斯巴达红披风覆盖严实。 线条干练精巧的弓箭背在身后,弯刀与短剑比起武器,更像是装饰一般,被侍奉他的黑劳士悉心悬挂在他柔韧的腰间。 西风神喉结滚动了一下:“……说话。” 雅辛托斯控制住自己翻白眼的冲动,自己动手推开西风神,顺带按了按莫名跳动着疼痛的眼皮:“不。当然不是因为阿波罗。” 如果没有做刚刚那场可怕的梦,雅辛托斯可能真会点头。但现在…… 雅辛托斯移开手指,望向不远处的斯巴达平原。 梦中,他就是在这里答应了阿波罗的求爱,却也因此惹恼了西风神。 他还记得梦中的惊鸿一瞥——河边芦苇荡中,窥伺到这一幕的西风神,面容因为嫉恨而狰狞可怖,淬着毒的眼神笔直扎来。 -- 第2页 平原上,年轻的王储还在大笑着和新晋爱人比拼着臂力,年轻气盛的面庞上是对胜利的渴望和愉悦,潜伏在草丛中的西风神却像眼镜蛇一般,微直起身。 神明只稍抬起眼,雅辛托斯掷出的铁饼,便被西风轻易地改变了方向。 沉重的铁饼在空中猛然一个疾转。 用比去时更快的速度,狠狠砸向雅辛托斯的头颅。 ——啪嚓! 疼痛直捣入脑颅深处,伴随着自己头骨碎裂的脆响,让雅辛托斯在这酷暑之中,满背冷汗地惊醒。 西风神发出一声半是冷哼半是嗤笑的气音:“说谎。”他似乎早憋着这一出,以至于语速像排练过很多次一样的快,“三天前,我来到斯巴达,却听见你在阿波罗神殿中祈祷神明的降临,并且向他示爱——” “你误会了。”雅辛托斯干脆地打断。 西风神抬臂环胸,冷笑着等待雅辛托斯的解释。 “……” “…………?” 雅辛托斯面不改色地和西风神对视,仿佛因为想不出下一步而卡住的人不是他自己。 风吹过芦苇荡,送来女孩们的嬉闹声。 雅辛托斯随意扫了眼河畔,目光在稚童高举过头顶的泥偶上停顿数秒,获得了鬼扯的灵感。 借着披风的掩护,他将左手不着痕迹地背到身后:“我祈祷的神明不是阿波罗。” 西风神:“你说谎!你在阿波罗神殿中,怎么可能不是在向他祈祷?” 雅辛托斯从容不迫地收回手,掌心摊开:“是向祂!” 没准备好,最后的声音稍微有点劈叉。 雅辛托斯重新调整了一下坐姿:“赞美无可匹敌的始源神,祂是世界的开端,是一切诞生的起源,是众神之神,是伟大的混沌,赞美卡俄斯!” 素白的手掌上,安静躺着一团泥坨,丑得令人发指。 这是雅辛托斯刚刚就地取材,随手抓来的。 时间紧迫,雅辛托斯瞎几把捏了几下,就拿来糊弄西风神,态度不比糊弄三岁小孩认真多少,不过他倒是记得把手擦干净了,销毁罪证。 雅辛托斯用余光扫了一眼自己“杰作”,也被辣到移开视线,但面上仍是一片坦然:“我的朋友,请欣赏我亲手为我神塑造的神像。” 丑又怎样?只要脸皮够厚,就能拥有打不倒的自信。 挂着自信的微笑,雅辛托斯一边全方位展示自己的杰作,一边在脑海中不断回放梦中的画面。 芦苇荡中那双饱含恶意与轻蔑的眼睛,比起嫉妒,更多的是憎恨和不服气。 在被拒绝这件事情上,西风神更计较的明显是自己输给了阿波罗。至于雅辛托斯,对于西风神而言,不过和那位可怜的情人一样,是一次争抢掠夺的美丽战利品。 雅辛托斯眼底掠过一抹嘲讽的冷笑,针对高高在上的神明,也是针对自己。 对于一个斯巴达男人,尤其是王储来说,不是战死沙场,而是作为情人——甚至战利品,死于被争夺,无疑是最不名誉、极具羞辱性的死法。 雅辛托斯心里已经模拟起弑神的具体章程,土都埋到了西风神的头顶,语气仍旧淡定自然:“你觉得如何?之前我去神殿,就是给祭司看这个。” 现阶段,姑且先把西风神糊弄走,改变被杀死的命运,再着手做准备。 雅辛托斯抬手,将能让三岁小孩嫌弃到暴哭的丑泥坨怼到西风神眼前。 “后来我又修改过,这是最新定下的模子。我准备送去工坊,让最优秀的铁匠来打造,你觉得祭司会愿意用这尊威严的神像,替代阿波罗神像吗?” 西风神:“…………” 他的视线缓缓下移。 威……严……? 静默之中,两人的目光在丑得人神共愤的泥坨上定格片刻,西风神的脸才抽搐似的扭曲了一下。 他的嘴巴张开又合上,仿佛有满腹复杂情绪,不知该如何宣之于口。 雅辛托斯将西风神的表情尽收眼底,毫无心虚地继续鬼扯:“我认为,黑色的泥土比大理石、黄铜更加贴合我神的形象。至于无法捉摸的形状,比起具体的人形,更加能体现出我神莫测的特性。” 雅辛托斯指着丑泥坨上三道明显的指痕,鬼话信手拈来:“这三处更是点睛之笔,是加诸于柔软线条上的力与美,仿佛在没有固定形状的混沌之后,有肉眼无法看见的神明正欲出来,他的形体之巨大,超乎想象……” 西风神:“…………” 他冲着“神像”瞪眼。 雅辛托斯刚把这玩意儿掏出来时,仄费罗斯还怀疑了一下,是不是雅辛托斯在糊弄他。但结合着介绍左右端详,他还真品出了那么几分力与美的结合、不可名状的意思……? 对于艺术一窍不通的西风神,不大自信地分析: 而且,从理性的角度想一想,雅辛托斯真的会撒这种漏洞百出的谎吗? 仄费罗斯谨慎地看着神像,心中思绪百回千转。 他对于雅辛托斯的执念,确实有几分是贪图美色,但最主要的还是想和太阳神一较高下。可如果这场竞争中再多卡俄斯这样一位竞争者,比赛的天平完全就倾斜了哇! 即便他和阿波罗站在同一边,卡俄斯只用一根手指,都能轻描淡写地把天平的另一端摁进深渊里去。 -- 第3页 别说兴起任何比较之心了,就连批驳这玩意儿丑到窒息的话,仄费罗斯都忌惮地吞回肚里。 这正是雅辛托斯拿卡俄斯当幌子的原因。反正他又没有真向卡俄斯祈祷过,卡俄斯知道他是哪根葱?西风神要是能将神殿中回应他的阿波罗误会成卡俄斯,那就再好不过了。 还有个更重要的因素。 就是从混沌诞生至今,这位神明连一个伴侣都没找过,所有的子嗣都是祂自个儿孕育出的,一听就很让人放心。 雅辛托斯紧盯着西风神脸上的神情,能看到原本的愤怒被混乱所代替,迷茫、狐疑、懵逼……权衡之后,最终化为谨慎。 西风神往后退了一步:“雅辛,希望你说的是真的。欺骗神明是不可饶恕的亵渎。”他不甘心地追加了一句警告,“我还会来斯巴达探望你。” 他必须要离开了。这次来到人间,他还肩负着赫拉交给的任务,仄费罗斯深深看了雅辛托斯一眼,没能找出破绽,只得在西风的裹挟下离去。 雅辛托斯也没有目送的意思,确认西风神已经离开后,随手扔开“威严的神像”,在树根下重新歪倒,过了半晌,抬手又按了按眼睛。 黑泥捏成的神像在地上滚了三圈,散落成泥,回归最初的样子。 不知道是不是噩梦遗留的负面影响,雅辛托斯感觉脑袋隐隐作痛,眼睛仿佛还停留在噩梦中,被铁饼撞碎的那一刻。 胸口被愤怒的冷火烧灼过,心脏此时嘭嘭跳得用力,撞得肋骨都有些发疼。 雅辛托斯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气才吐了一半。 眼前的光明突然被一双手遮住:“亲爱的雅辛,久等了吗?” 一道熟悉的声线在耳边响起,好听,但一点也不受此时的雅辛托斯欢迎。 噩梦前一个主角刚走,后一个主角就姗姗来迟,夹带着月桂与阳光的气息,亲昵地靠近,顺道用另一个冰凉的东西贴了贴雅辛托斯的面庞。 阿波罗松开雅辛托斯,抱着罐头搓搓手,语气中带着一丝迫不及待:“原谅我耽搁许久,听见你在神殿中的祷告后,我连夜走遍奥林匹斯神山,终于挑出最好的一棵圣橄榄树,亲手制做出效果最好的橄♂榄♂油。” 阿波罗含情脉脉,去拉雅辛托斯的手:“准备好成为真正的男人了吗?雅辛?” 第二章 雅辛托斯下意识地看向河畔。 齐肩高的芦苇随风摆动,穿梭其中的小女孩们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夕阳还挂在泰格特斯山尖上要坠不坠,这个时候就回家,雅辛托斯只能根据以往的经验推断,这群看似天真无邪的小屁孩们,极有可能是自觉搞到了“殿下又在和人幽会”的劲爆消息,迫不及待想冲回家散播开来。 虽然这时候走神有点不合时宜,但雅辛托斯忍不住进一步地发散思维:但凡今天在芦苇荡中的是一位成年斯巴达女性,就绝对不会这么耐不住性子。 她会像一名士兵一样,在芦苇荡中耐心地潜伏,沉稳地围观到阿波罗登场,然后不甘地被此时的雅辛托斯用视线礼貌请走。 雅辛托斯被自己的想象逗乐,才勾了下嘴角,视线内就撞进一颗金色的大脑袋。 阿波罗提醒:“雅辛??” 他差点以为自己变成了空气。 带着几分不满,阿波罗矜傲地扬起下巴:“面对我这样俊美的面容,竟有人能走神?” 雅辛托斯挑眉,对于这种冒傻气的自恋,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用和阿波罗一模一样的腔调重复:“‘这样俊美的面容’?” 阿波罗噎住:“…………” 他憋了会气,基于对雅辛托斯的了解,决定跳过这个可能导致严重后果——重点是自己毫无胜算的话题:“没有比较的意思——亲爱的,不要浪费宝贵的时间。” 他再次迫不及待地伸出手,闭上眼睛,微微偏头吻向雅辛托斯。 ——然后被雅辛托斯用才捏过泥的手抵开。 其实凭心而论,作为太阳神,阿波罗有着极为灿烂俊美的容貌。 月桂编制的冠冕束住半长的金发,夕阳的余晖倾洒在阿波罗身上,将他的侧脸线条勾勒得无可挑剔。 但此时,雅辛托斯并没有欣赏美貌的心情,看到阿波罗的脸,雅辛托斯只能不断回想起疾速砸来的铁饼,清脆的头骨破裂声,以及直捣脑颅深处的疼痛。 这一切太过真实,雅辛托斯的耳朵仍在嗡鸣,头疼欲裂,只是他比寻常人更加耐痛,所以除了大夏天里出的第二次冷汗,没人能看得出来他的不适。 他叹息了一声,觉得自己活像一个关键时刻却交不出公粮的丈夫,带着几分歉意凝视阿波罗:“改天好吗?我不大舒服,不想做。” 雅辛托斯说得坦荡,有着斯巴达式的直白。 但话音刚落,他的动作不由顿了一下。 说实话,在梦境之前,他从未怀疑过阿波罗的真心,梦境之中,阿波罗也没做错什么。 但就算是他才经历过刺激,敏感多疑吧,雅辛托斯忍不住将探究的目光划向阿波罗的面庞。 他仔细捕捉那张俊脸上不断涌现的神情:困惑、失望、不愿相信…… 雅辛托斯的心渐渐往下一沉,在那么多情绪之中,他却独独没看到最想看见的那几种—— -- 第4页 担忧,或者关心。 “你在说什么傻话?”阿波罗的表情甚至有些怀疑。 他打量了雅辛托斯片刻,厚着脸皮贴过来,像只不愿痛失肉骨头的狗子,伸长狗爪试图揩油:“亲爱的,你是不是在害怕?别担心,有圣橄榄油,你不会感到任何疼痛——” “……”雅辛托斯面无表情地再次推开阿波罗,“不是,我说了,是不舒服。我——” 阿波罗插话:“你看起来很正常——” 雅辛托斯:“流了很多汗,你没发现吗?而且,会害怕疼痛的为什么是我?” “这是夏天,谁都会流——嘎?”阿波罗像只被掐住脖子的公鸡,瞪眼看着雅辛托斯。 ??? 阿波罗眼中的疑问和匪夷所思几乎具象成实体。 雅辛托斯却没有像阿波罗那样计较上下的心情。他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忍过突然放大的耳鸣。 有那么几秒,他差点开口质问,为什么不关心、哪怕询问一下他遇到了什么?为什么在他表达了拒绝,挑明不适后,还只顾索求身体上的欢愉。 是因为他不懂得示弱?但每一个斯巴达人,从小就被教育,哭泣和表现得软弱是最不耻的行为。 他想为自己澄清,但梦醒后的疲惫,像潮水突破关隘,在这一刻加倍涌来,让这些话语淹没于无声。 尖锐的耳鸣缓缓褪去,雅辛托斯尽量冷静简短地说:“我做了个梦。梦见和你在一起后,被嫉恨的西风神害死。” 他准备说,惊醒以后,西风神所说的话、所做的事,都和梦中一模一样,而且他还感受到了和梦中死状一样的疼痛,这很可能是个预示梦,就听阿波罗用一种并不在意的语气哄道:“那只是个梦,梦都是反的。比起这个——嘿,你真的认为自己应该是上面的那一个?” 阿波罗的语调里带着笑,仿佛听到了什么荒诞、让他忍俊不禁的话。 “……”后续的话被吞了回去,雅辛托斯的手微微一动。 冰冷的科庇斯弯刀自腰间卸下,抵住阿波罗试图把他摁倒的手。 梦醒时分的冷火又在他的胸腔内跃动,雅辛托斯重复:“我不想做。” 他一字一句地反问:“而且,为什么不?” 说实话,他并不在意上下,但阿波罗的语气,让他无法接受。 哪怕没有预示梦呢,单凭阿波罗的这种态度,就足以说明,在阿波罗心中,雅辛托斯的地位和西风神如何看待那位情人并无二致。 冰冷的怒火自胸腔一路烧至雅辛托斯的眼底,他听见自己用一种因为压抑情绪,而显得冷淡的声音提醒:“你是不是也该尊重我的意愿?” 阿波罗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恼火:“容我提醒你,我可是神明!” “我又不是因为你的种族喜欢你的。”雅辛托斯淡淡道,“容我提醒你,当初你我相识的时候,你一直假扮成奴隶。” 雅辛托斯突然感觉有几分可笑,他闭了下眼睛,不想把场面弄得太难看。 或许,他自己也有一定的问题。雅辛托斯想,他不懂得示弱,而阿波罗又恰好不够心思细腻。 雅辛托斯冷静地说:“我们可能不适合在一起。” “……什、你开什么玩笑!”阿波罗惊愕的神情逐渐变得冰冷愤怒,“是你先在神殿中向我祈祷,对我示爱,你知不知道,能够得到太阳神的垂青,是多少少女祈祷不来的荣耀?!” 雅辛托斯只是平静地看他。 “……够了!”阿波罗竟被他看得有几分气短,色厉内荏地断喝。 伴随着怒火,炽热的高温辐射向四周,神明的身影逐渐升空,阿波罗告诫:“我已经对你足够纵容!你还想得寸进尺?太阳神的威仪不容拒绝,跪下吧,祈求我的宽恕,还是你想让城邦覆灭?” 雅辛托斯笑了一下,带着嘲讽。 他一直以为,在这段关系中,自己才是纵容对方的那个。 这些年他尽力减少自己在政权上的存在感,正是考虑到假如未来登基,元老院绝不能允许斯巴达王不娶妻生子,更不可能容忍国王和奴隶在一起。 他甚至做好规划,如何顺利退位让权,成为一个普通人,这样就能和阿波罗厮守。最多就是超过三十五岁后,每年要忍受被拖到广场上被妇女们言语羞辱一次,不痛不痒。 科庇斯弯刀自刀鞘内吐露出寒芒,包裹着锋刃的刀鞘坠砸入泥。 雅辛托斯抬手,干脆有力地做了个请的姿势。 没有斯巴达人会愿意接受自己的命是王储跪着求来的。 在斯巴达,宁可站着死,没有跪着生。 像风中乍然绽放的血花,平日里顺垂的披风展开,“啪”地在空气中抽出简短干脆的声响。 悬挂在另一侧腰间的直刃短刀铮然出鞘,化作一道银虹,疾射向天空中的神明。 阿波罗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旋即盛怒,猛然抬起双手,自拳心迸发出炽盛的光芒—— 也是在这一刻。 在寸寸爆裂的太阳火还未从阿波罗的掌心泄出前。 雅辛托斯突觉眼睑内一痛,有什么东西自眼角坠落,一路划过脸颊,带着微痒的温热。 这感觉太过于陌生,以至于他以为是误撞进眼中的小飞虫,他没在意这点不适,压低身躯,修长的腿部线条绷紧,像弓弦一般拉满,骤然发力。 -- 第5页 斯巴达红披风在空中招展,高高跃起的雅辛托斯也在靠近阿波罗的过程中,通过对方眸子里映照出的画面,看清了那只“小飞虫”。 那是一滴泪。 或者说,泪状的金光。 像一颗璀璨的钻石,它划过雅辛托斯白皙的面颊,在滴落的瞬间,悬停在空中。 时间似乎被无限拉长,雅辛托斯被减缓了动作,本能地将视线投向在这悬浮的金光。 它静滞须臾,猛然爆发出无数金线,劈头盖脸地将阿波罗吞噬其中,随后迅速收拢。 “呃——”阿波罗发出濒临窒息般的呻.吟,一枚很难说清色泽的光晕,被金线从他的胸口拽了出来,阿波罗的眼神涣散开来,像是被掏走了灵魂。 那光晕剧烈挣扎着,像发了疯一样地拼命想往阿波罗胸口钻,雅辛托斯几乎怀疑这玩意儿是不是也拥有思想,正嫌恶—— 金线绷紧,将那玩意儿一寸寸拖入雅辛托斯的胸膛。 “……!?!”虽然动不了,但雅辛托斯仍旧在心里骂了一句,同时努力转动眼睛,试图看向自己的胸口。 什么鬼东西?? 时间的流速毫无征兆地恢复正常,雅辛托斯原本挥向阿波罗脖颈的弯刀,因为注意力分散而偏移,只切断了阿波罗右侧的半截头发,刚条件反射地摆好姿势,就坠回地面。 ——而在他之前坠落的,则是阿波罗。 阿波罗根本没想过自己居然会掉下来,摔在地上后痛呼一声,还因为惯性狼狈地打了个滚。 “殿下!殿下!”数个火把的亮光迅速靠近,一小队穿着轻甲的士兵快速赶来,警惕地道,“您怎么在这,我们在远处看到光亮——” 雅辛托斯被火把的光刺了一下眼,才突然意识到,太阳已经彻底沉入地平线了,夜幕笼罩住斯巴达平原。 为首的队长敏锐地注意到雅辛托斯手中的弯刀,以及扎在树上的短剑,神色一肃:“您受到袭击了吗?”他低头看向爬起来呸土的阿波罗,“谁——噢!你!我听说过,一直和殿下幽会的黑劳士。该死!能被殿下垂青,你该感到荣耀,竟敢刺杀王储?卑贱之徒!” 雅辛托斯的思绪正因为之前的意外混乱着,没来得及阻止,队长就一脚踹了阿波罗一个跟头:“你——”雅辛托斯只得收回晚了一步的手,“退后!” 阿波罗大怒,一边挣扎起身,一边抬手:“接受亵渎神明的惩罚吧——嗯?” 他的手在空中抓了抓,连个火星都没搓出来。 阿波罗:“……”再来一次,“接受亵渎神明的惩罚吧——” “噗!” “疯子。”队长嫌恶地皱了皱眉,再次一脚把阿波罗踹回地上,又用脚把捂腿呻.吟的阿波罗拨翻了个身,“——谁允许你携带武器?谁允许你触碰神圣的乐器!” 阿波罗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背后的七弦琴和弓箭就被训练有素的士兵摘走:“嘿!”他惊怒地抬头,“该死的人类!” 即便使用不出来神格的力量,他也是能够杀死巨蟒皮同的大力士,阿波罗眼里几乎喷出火,蹿起来,抬起拳头狠狠砸向胆敢冒犯他的人—— “咚!” “噢——” 阿波罗再次头晕目眩地被趴倒在地。 “脑子是真的有病……”队长收回拳头,看着阿波罗奇怪地嘀咕了一下,回归严肃,“抱歉,殿下,即便他是您的情人,但按照律法,黑劳士刺杀主人,尤其是王储,是不可饶恕的罪行,我们必须处置他。” 后方的士兵已经取下了腰间的皮鞭。 根据律法,黑劳士属于城邦的公共财产,主人不能买卖,但能够鞭打、处死。 阿波罗还在捂着头哼哼,根本没防备新一轮的疼痛在身上绽开:“啊!!” 疼痛让他清醒,惶恐取代怒火占据大脑。 失去神力,甚至连肉.体上的巨力也一并失去了,他现在就和一个普通人类没什么两样,该怎么办? 那滴泪,是因为那滴泪吗? 士兵挥动皮鞭,本身就是以当场处死为目的,当然不会留情。于是,当雅辛托斯勉强从眼下的冲击中缓过神来。 “嗷!救——”阿波罗后续的声音化成一长串“唔唔唔”,被士兵不知从哪掏出来的布团堵住了嘴,只能在压制下拼命仰起头,冲着雅辛托斯使劲瞪大眼睛——带着眼泪。 雅辛托斯:“……” 士兵还要鄙夷阿波罗:“软弱的黑劳士,只是鞭打就涕泗横流,发出如此失态的声音。当初我们受训的时候,甚至连一声都不会吭!” 士兵用力绷了绷胳臂上的肌肉。 在他未被盔甲包裹的皮肤上,覆盖着纵横交错的鞭痕,虽然时间久远,伤口早已愈合,但仍旧留着粗长的疤痕,可见当初受鞭之重。 这是所有斯巴达男人必须接受的训练,是获得公民权利的基本条件。 阿波罗斜过眼睛看了一下:“……唔!唔!唔!!” 阿波罗拼命抵出布团:“我错了!”求生欲使人明智,当年雅辛托斯教他谈判术的时候,他都没这么积极转动大脑,紧赶慢赶在士兵重新堵住他的嘴前,“我——我投降!” 时隔多年,曾经耍赖躲过的考试竟在这种情况下补上,阿波罗的眼泪直往肚里流:“没有威胁的意思,我如果死在这里,姐姐会知道的,众神会知道的——重点是我知道错了!我向宙斯发誓,奥林匹斯众神为证,绝不会有第二次!” -- 第6页 雅辛托斯:“……” 阿波罗:“呜呜,我投降……” “……”雅辛托斯移开视线,在阿波罗绝望地以为自己要完蛋了的时候,雅辛托斯对士兵淡淡道,“他没有刺杀我,是我准备给他一个教训,你们已经代劳了。现在,离开。” 士兵们明显犹豫了一下。 他们对于面前这位王储的“风流韵事”都有所耳闻,互相对视一眼,觉得既然王储已经给予了合理的解释,没必要揪着不放,这才选择听从命令,转身离开。 阿波罗身上的衣服都被鲜血浸湿,又乍逢大悲大喜,整个人几乎虚脱在地。 但想到方才雅辛托斯的维护,他突然又恢复了一点力气,心跳不自觉地加速,他坐起身,抬起手,眼底带着一丝小小的希冀仰头,想去拉雅辛托斯的披风角:“雅——” “按照斯巴达律法,”雅辛托斯收回盯着士兵背影的目光,收起弯刀,“以及古老的传统共识,投降的敌人将被饶恕性命,但从此剥夺自由,成为黑劳士。” 阿波罗的表情僵了一下,还想说什么,雅辛托斯已经后退一步,转身。 斯巴达红披风扫过阿波罗的指尖,带来冰凉的触感。 雅辛托斯抬手拔下扎在树上的短剑,想着士兵们刚刚的犹豫,在心底叹了口气。 可见这几年自己边缘化的努力有多么成功,以军令严明著称的斯巴达士兵都对执行他的命令感到迟疑。 他心不在焉地转了下短剑,心想既然当初的理由已经不复存在,他也该重回政权中心了。只是之前风流的形象塑造得太成功,想要扭转可要费一番功夫。 “……”阿波罗傻傻地坐在地上,低头看看自己落空的手,突然有种好像丢失了什么格外重要的东西的心慌感。 但浑身的疼痛让他清醒,阿波罗啪嗒啪嗒又疼掉了几颗眼泪,抬袖胡乱擦擦脸,暗戳戳看了眼雅辛托斯的背影,尽量轻手轻脚的起身,往后一退。 在斯巴达,除了阿波罗神殿,还建有他的姐姐阿尔忒弥斯的神殿。阿波罗准备溜去姐姐的神殿,让姐姐快点来接他。 脚才挪动半寸。 “唰!” 刚拔下的短剑擦过阿波罗的鼻尖,深深扎入面前的地里。 雅辛托斯微笑着转身:“去哪?” 阿波罗腿一软,差点没坐回地上:“我我我……回、回家……” 雅辛托斯微笑着看他,没说话。 “……”阿波罗缓缓在地上坐下。 实实实在是腿软了,他还是在摔倒前先坐下吧。 雅辛托斯不紧不慢地走到阿波罗面前,弯腰拔出短剑:“来都来了,别急着走啊。” 他顿了一下,回想起之前阿波罗的话。 结合当下的情况,雅辛托斯被逗笑了一下,模仿着阿波罗当时的口吻道:“准备好成为真正的男人了吗?阿波罗?” 阿波罗:“??!!” 阿波罗:“…………你不要过来呀!!!!”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伏笔很多【比如希波战争和罗马帝国在正史中并非同时期,此处是伏笔】,揭开伏笔的线会拉得比较长。 如果看的时候有觉得奇怪的地方,欢迎提出,如果是虫我会尽快修正,如果是伏笔我会回复“伏笔” 2、斯巴达等各地的制度、不同地域的风情民俗等均有历史文献参考【完结时我会列出参考书单】,这些并非我私设胡诌哈!发出任何质疑前,可以先查阅相关文献,或者百度,真的,有些问题问的就像“秦二世为啥亡国啊你这儿写的不合理!”,就让人很秃然(捂脸)……三思而后问…… 3.有关哪个神先倒霉哪个神后倒霉,除了文案上出现的神会按照顺序,其余我不能透露太多,因为涉及大纲的伏笔,但我可以在这里保证,凡提到的神明,早迟都有那么一天 第三章 雅辛托斯并不是那种喜欢羞辱俘虏的人,吓唬了阿波罗一下后,便直起身:“算了,想想有点吃亏。” 他将弯刀挂回腰间,用下巴冲着阿波罗点了点,“起来,跟我走。” 阿波罗惊魂未定地保持少女抱胸的姿势:“……” ……就直说我丑呗! 阿波罗胸闷,又不敢逼逼什么,识时务地胡乱擦了下脸,咬着牙忍痛爬起来:“你,你要带我去哪?” 雅辛托斯瞥了他一眼,仁慈地把逗弄的话吞了回去:“黑劳士该去的地方。”他顿了一下,“你最好跟紧一点。” 阿波罗还想细问,雅辛托斯已经不理他了。 确保对方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逃不掉,雅辛托斯便分神去想之前眼泪的事。 对于自己突然拥有神奇力量,雅辛托斯并没有感到狂喜,反倒是惊疑防备更多一点。 他确定自己是亲生的,而且双亲都是人类,那这力量从哪来的? 总不可能是混沌吧,那也太廉价了,他根本没真的祈祷过,而且蒙骗完西风神后,还随手把泥像扔了,摔得七零八落,和泥地完美融为一体。 阿波罗逐渐停下啰嗦,意识到雅辛托斯根本没在听。 他咽了下口水,壮着胆子去拉雅辛托斯的披风:“你就让我回奥林匹斯吧!” 雅辛托斯动了下手臂,披风避过阿波罗伸来的手,他脚步不停:“不可能。你我都清楚,放你回去会有什么后果。” -- 第7页 亵渎神明、拥有能够夺走神力的能力,雅辛托斯毫不怀疑,放阿波罗回奥林匹斯山后,自己会死的比梦中还惨。 阿波罗:“……那能不能走慢点,你不知道,我浑身有多疼。” 雅辛托斯的步子一顿,回头看了眼阿波罗。 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把话说出口,失笑摇了摇头。 夜色渐深,大路都看不清晰,雅辛托斯却脚下一拐,领着阿波罗拐入更加不见光的小径。 这是他常走的路,雅辛托斯并不担心迷失,余光注意着阿波罗,他一心二用继续思考眼泪的问题,将混沌的可能性否决掉。 他做预示梦的时候,还没混沌什么事呢,与其怀疑混沌,不如相信自己是天选之人,就好比弑父娶母的俄狄浦斯王、被箭射中脚后跟而死的阿喀琉斯,都曾有人在一切发生前,窥探到未来。 ——但这还是不能解释眼泪的力量。 雅辛托斯长叹了口气,将走进死胡同的猜测暂且搁置。 和其他城邦不同,斯巴达没有巍峨的卫城,甚至连城墙都没有,整体看起来就是一片村落。军情整肃的士兵代替城墙,作为最坚固的防线,沿着道路巡逻。 雅辛托斯带着阿波罗避绕了一下,走进村落边缘的一间院落。 这些年他一直努力远离政权,特地搬出家族聚居地,所以虽然身为王储,雅辛托斯住的屋舍却并不奢华,阿波罗跟着雅辛托斯进门时,甚至没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到了地方。 “殿下。”黑劳士们聚过来行礼,其中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将好奇同情的目光投向阿波罗,“您又救人了吗?今天可不是一个好时机。” 雅辛托斯的目光在屋内扫了一圈,皱眉:“阿卡呢?” 为了不给阿波罗逃走的机会,雅辛托斯打定主意要盯紧这家伙。但有些场合,是他必须要去,但无法将阿波罗带在身边的,只能找信任的人代劳。 这说起来有点凄惨,他身边能信任的人寥寥无几。父亲能算一个,但那些不能带阿波罗的场合,父亲也一样会出席,而且他还要考虑如何跟父亲解释。 剩下的就是这些被他救回来的黑劳士了。 但扫一眼满屋子的老弱病残,雅辛托斯没找出哪个能在阿波罗逃跑时将人追回并制服的,即便阿波罗带着伤。 这个屋子不大,一眼就能望清情况。屈指可数的家具也没有藏人的余地。 雅辛托斯的目光不死心地再次划过桌、椅、床,也没找到自己想找的人。 小女孩:“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他扛着锄头出去了呀,不是去下地吗——您不知道吗?”她的脸上这才浮现出一丝慌乱,“我,我以为,是您让他出门的!” “我?我让他出门?在今天?”雅辛托斯重复,“我只说过让你们今天不要离开屋子——他吃错药了?这种时候下地,你们怎么不拦住他?” 小女孩看起来快哭了:“可、可是,阿卡从来没有违背过您的命令,我们看到他出门,还以为是您有什么吩咐!” “……”雅辛托斯深吸了一口气,看看满脸迷茫的阿波罗,又看看这一屋子老弱病残的黑劳士,快速权衡了一番利弊,“走。” 阿波罗完全跟不上事态的发展:“去哪?我们不是才到家?你要去找那个‘阿卡’吗?他不是黑劳士?下地不是很正常?” 他一点不想出门,但雅辛托斯丝毫没有被劝动的意思,大长腿几步就迈出了院落,阿波罗只能很没安全感地揪紧衣领,满脸痛苦地踏回外面危机四伏的世界。 两人顺着来时的路折返,远远地还能听见小女孩带着哭音的声音:“可、可今天是督政官换任的日子呀!阿卡又不是不知道,早晨殿下还特地提醒,他怎么会突然出门呢?” “督政官?”阿波罗气喘吁吁地追在雅辛托斯的身后,“就是你跟我抱怨过的,负责监督国王的那种政务官?换任怎么了,不是喜事吗?” 即便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他的手仍然紧紧抓着衣领不撒开,仿佛那就是他珍贵的贞操。 “……”雅辛托斯的白眼都要翻到脑后面去,不知道自己之前是怎么相信这人真是奴隶的,而且,很明显,自己精心为阿波罗准备的那些课大半是白上了。 他几乎将长腿甩出残影,简短地道:“按照惯例,每届督政官上任,就要对希洛人宣战。” 说起来是“宣战”,其实就是为了防止人数众多的希洛人——也就是黑劳士造反,定期进行一次人口清理。 这是一种极度蛮不讲理、残暴的行为,有些无辜的希洛人可能还在田地里耕作,就被拖出来杀死。 “受训的新兵会接到任务,刺杀最强大、最优秀的希洛人作为考核。” 受惊的表情刚在阿波罗的脸上萌芽,雅辛托斯的挖苦就随之而来:“别担心后者,你上不了刺杀名单。还是想想前者吧。” 阿波罗:“…………” 心碎了,以前雅辛不是这样跟他说话的。 雅辛托斯没再继续抨击阿波罗,只是沉默地再次加快步伐。 宣战、刺杀,这是一种传统。宣战一年一次,刺杀任务则是经常进行,并且并不是每次刺杀出动的都只是新兵,也不是每次都只针对个别几个出挑的希洛人。 雅辛托斯始终无法接受这些“传统”,年幼时还曾提出过异议,却被来议事的元老们惊愕的批判为“软弱”、“懦夫的仁慈”,除了进行严厉的惩戒之外,他的父亲也因此被督政官针对、为难许久。 -- 第8页 这也导致雅辛托斯从幼年起就对年长贵族们极度厌恶,更不明白被处处掣肘的国王之位到底有什么好,坐在王座上的国王简直就是贵族的傀儡,除了打仗、祭祀的时候用一下,其余时候都得乖乖呆在王座上,兢兢业业延续腐朽的旧制。 他轻轻眨了眨眼,回想起半个月前救下阿卡时的场景。 那时候,阿卡应该是才经历过一次刺杀,正虚弱地坐在田野中动弹不得。不知道是痛到僵硬,还是太过倔强,明明已经面无血色,嘴唇煞白,还把腰杆挺得笔直。 他的脖颈处有一道抹喉的刀口,并不深,显然是及时躲开了。感受到雅辛托斯的靠近,阿卡几乎条件反射地抬头看过来,但基于失血过多,他抬起头后,直到雅辛托斯表达完自己只是想帮忙,并展示手里的膏药,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一手撑地,想要站起身,并不愿示弱地将怀里的白布披在在身上,遮住累累伤痕,结果还没站到一半,就直挺挺地倒进雅辛托斯的怀里。 想想那会儿阿卡虚弱的模样,雅辛托斯有点想骂人:到底是怎么想的,选在这种时候出门,是觉得半个月足够伤养好?风停了雨晴了,面对刺杀他又行了? 雅辛托斯领着阿波罗快速穿过橄榄林,沿着漫长的芦苇荡,往欧罗达河的上游赶去,越过一个小山丘,大片的绿色在眼前展开。 五月时播下的种子,如今已长出绿油油的粗苗,几近淹没腰际。雅辛托斯眯了下眼睛,远远看见一抹显眼的白。 是阿卡吗?雅辛托斯重重揉了下眼睛,皱起眉头。 往常,他的视力足以让他在夜晚射下掠过的鸽子,但现在不知怎么的,远方的景象他根本看不清晰,只能模糊地根据白影,以及白影周围晃动的黑影判断,那应该是个被团团包围的希洛人。 他顾不上确认,反手提溜起阿波罗的衣领,向那道白影快速靠近,同时吸了一口气,刚准备喝止,步子猛地一顿。 随着距离的拉近,他已经能看清情况: 田野中巍然而立的正是阿卡,他微垂着眼睑,皎白的月光勾勒出深邃冷峻的五官,淡泊的眉眼就好像周遭的一切都和他无关。 但和他置身事外的神情不相符的,则是他举起的双臂,正一左一右各攥着一名年轻战士的手腕,将人提得双脚离开地面。 他穿着和雅辛托斯初见时那匹白布做的衣裳,白色的布料包裹住蜜色的皮肤,只在衣领上方露出一寸欣长有力的脖颈线条。 月光下,雅辛托斯作为“标记”给他的金腰带熠熠生辉,箍出劲瘦的腰身。 近旁围聚着的十来名年轻战士,也并不像雅辛托斯原本所想的那样,准备群起而攻。 他们甚至也不是在等待车轮战,而是出于一种忌惮,徘徊在阿卡周围,既不敢靠近,又不甘心就这么撤退,眼神里甚至带着些敬畏。 在他们的脚下,是已经被折断、原本用来刺杀的武器。 “……”雅辛托斯僵在原地,脑海中有关“虚弱的阿卡”的印象咔嚓裂出一道细痕。 虚假虚弱的阿卡拎着两只真正虚弱的“小鸡”,往前迈了一步。 年轻的新兵们顿时骚乱起来,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 这情况极为罕见,毕竟斯巴达人一向以不畏死亡著名。雅辛托斯忍不住奇怪地看了几眼这群新兵们。 “够了!督政官大人已经下了命令,今天必须杀死这个希洛人。”几个年轻人勇敢地冒出头,大声呼喝,“如果连希洛人都害怕,未来怎么上战场?没有刀剑,我们还有拳头、双腿,跟我一起上!” 有那么一小拨新兵被煽动,向阿卡逼近几步,但紧接着队伍里又发出了更多的声音: “但是,宙斯啊!这个希洛人战斗起来,简直就像是英雄赫拉克勒斯本尊!” “说不准他真的拥有半人半神的血统。难道你们没听说过?半个月前,他就被刺杀过一回,执行任务的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兵。五六个人一起上,才把他抹喉,他踢断了三个人的腿,差点拧断其中一个人的脖子,付出这么大代价制服他,结果——天,站在我们面前的究竟是人,还是另一个遗落人间的宙斯之子?” 斯巴达人对于神明的信仰是极为虔诚的,甚至在每次战斗前,都要通过占卜来决定进攻还是撤退。 被剌过脖子的人居然死而复生,他们对阿卡的惊恐已经不是在人类意义上,而是觉得阿卡是否有神明的血脉了。 他们内部正分歧着,带着几分慌乱小声争执,阿卡则像感觉到了什么,突然抬起眼睑,笔直地看向雅辛托斯的方向。 两个挣扎半天的“小鸡”毫无预兆地被松开,坠落在地,发出两声沉闷的撞击声。 “……”雅辛托斯也没想到阿卡会突然看过来,他和阿卡对视片刻,张了张嘴,一下有点没想好该说什么,阿卡就已经单方面切断了视线的连接。 阿卡低下头,一丝不苟地打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裳,然后转过身,冲他大步走来。 被阿卡视为无物的新兵们一阵骚乱,有几个居然头铁地直扑而来,被阿卡不紧不慢地调节步速,毫无停顿地避开,雅辛托斯看得都替他们尴尬,同时也有些奇怪,这样缺乏技巧的攻击,这群新兵真的已经受训完毕,而不是刚刚开始吗? 他没有多少时间思考,阿卡就已经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停下——根据半个月的相处,这已经是阿卡能接受的最近社交距离,如果没有特定原因,就算雅辛托斯主动靠近,阿卡也会自己往后退。 -- 第9页 阿卡站在那个最近社交距离的边缘,黑沉的眸子扫向雅辛托斯身边的阿波罗,停顿了片刻,才转回来,看向雅辛托斯,接着眉头迅速蹙起:“你不舒服?” 第四章 “?”有吗?阿波罗从震撼中回神,猛地扭头看向雅辛托斯,没能在那张脸上找出丝毫虚弱的迹象。 雅辛托斯也愣了一下。 其实这会儿他的头已经不像之前那样痛了,在他最难受的时候,阿波罗都没看出问题,阿卡到底是怎么看出他现在有点不舒服的? “是有点,”他顺口搭了句无关紧要的话,“你的锄头呢?” 阿波罗:“??” 这话确实无关紧要得有点过分了,以至于阿波罗用更加匪夷所思的目光看着雅辛托斯:这种情况,你是怎么想起关心一把锄头的?? “……”阿卡抿了下唇。 他的眸子是一种很深沉的黑色,沉默着凝视人的时候,会让人莫名心底发慌。雅辛托斯却回视得很坦然,在督政官换任日乱跑的人又不是他。 雅辛托斯敦促:“嗯?” “……”阿卡移开视线,淡淡道,“断了。” “断了?”雅辛托斯挑高眉毛,看向阿卡身后的新兵们。 他们看起来有些踟蹰,瞅瞅他,又瞅瞅阿卡,拿不准该上前行礼,还是继续执行任务。 雅辛托斯:“他们弄断的?” “——???”新兵们瞪大双眼,其中一个忍不住道,“殿下!我们正在执行任务。” “哦,”雅辛托斯随意地应了一声,“那锄头是你们弄断的吗?” 新兵:“——不!”他们弄断锄头干嘛? “来的时候它就已经断了,”他们板起脸,“殿下,请不要妨碍我们的任务。” “任务?”雅辛托斯的目光下移,看了看这群新兵们腰间挂的空刀鞘、剑鞘,“你们的任务是空着手挨打?” 新兵:“……” 雅辛托斯还想再问,负责训练你们的年长者是谁,从背后不远处传来一道耳熟的、叫人讨厌的声音:“雅辛托斯?你在这里做什么?” “……”雅辛托斯缓缓回头。 月亮又藏进云层,一大拨人举着火把靠近田野,跃动的火光映出领头的两人神色不同、但绝对称不上友善的脸。 之前开口的那人穿着一身重甲,见雅辛托斯回过身看向自己,带着一丝炫耀的意味动了动,力图不着痕迹地展示自己崭新的盔甲:“千万别告诉我,你在妨碍这群可怜的年轻人执行任务。” 雅辛托斯叹息,用同样的语气道:“千万别告诉我,这群可怜的年轻人由你负责训练。” 阿波罗感觉到对面队伍里的士兵们投来的视线,夹紧双腿,退到阿卡看起来宽阔可靠的背后,用气音小声问:“说话的那个胖子是谁?” 阿卡沉默了一阵,回头看了他一眼,在阿波罗以为阿卡不会再回答的时候,开口:“另一位王储。你怎么会不知道?” “……”阿波罗心里咯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此时失去神力,已经是个黑劳士了,而正常的黑劳士是不可能不知道斯巴达这些基本情况的。 但是,另一位王储? 阿波罗忍不住追问:“所以,他是雅辛……殿下的兄弟?”他胡扯了个理由遮掩,“我家里条件不好,我几乎是在农田里长大的,除了埋头干活没注意过其他事。” 想想自己现在的狼狈样,死要面子的阿波罗暗暗在心里敲定主意,打死也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他是太阳神。 “……”阿卡重复,“在农田里长大?” 阿波罗心里又是一跳,幸好阿卡并没有考究的意思,扫了他一眼后,转回头去,注视着雅辛托斯,用听起来淡泊的声音道:“不是。斯巴达是双王制度,王位由亚基亚德、欧里庞提德两个家族世袭传承。” 阿波罗:“噢!——什么意思?” “……”阿卡再次将头转了回来。 阿波罗努力挤出一个不那么尴尬的笑容。 他开始后悔,自己之前为什么那么肤浅,和雅辛托斯在一起时,只顾着沉迷对方的美色,却把那些当时听起来很枯燥,但现在看来很有用的课程当做耳旁风。 “就是在同一时间,有两个王,共同执政。”阿卡的语气像在和三岁小孩说话,把词掰开了说,莫名透着一股嘲讽意味,“一个王来自欧里庞提德家族,另一个王来自亚基亚德家族。” 阿波罗讪讪地缩了下脖子:“那……雅辛殿下是哪个家族?” “……”阿卡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仿佛他连三岁小孩都不如。 阿波罗决定把之前编的借口再搬出来用一遍:“我家里条件不好——” 阿卡:“亚基亚德家族。” 阿卡顿了一下:“你说的那个‘胖子’,是欧里庞提德家族的王储,叫做克列欧。” 大概是为了防止阿波罗继续提出愚蠢的问题,阿卡又道:“克列欧旁边的是新上任的督政官。不必知道他的名字,督政官一年一换,一次五个,终身只能担任一次。” “噢……”阿波罗总觉得阿卡把督政官说得好像渔民年抛的鱼叉。 阿波罗把目光转回雅辛托斯那边,基本搞清了状况。 很明显,两个家族——至少这一代之间,关系非常之差。 -- 第10页 克列欧明摆着是找茬来的,至于那位跟他一起来的督政官,多半是站在克列欧那一边。 雅辛托斯那边的争吵已经进入白热化: 克列欧:“该死,你竟还敢嘲讽我?你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督政官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维护斯巴达的统治,你却要为了一个黑劳士,和自己的同胞作对?” 督政官也绷着脸严厉地说:“律法给予我权利,监督国王的行为、教导斯巴达的青年。雅辛托斯殿下,刺杀名单是我下的,您有什么意见?” 克列欧扬起下巴。 按照以往的经验,基本说到这种程度,雅辛托斯就该退让离开了,于是他提前摆出胜利者的姿势,准备在雅辛托斯灰溜溜地走人的时候,再进行一波言语上的蔑视。 正酝酿着话语。 雅辛托斯:“哦,很有意见。” 雅辛托斯冲着表情愕然的克列欧笑了一下:“我确定你们的眼睛还能正常使用?” 克列欧卡壳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雅辛托斯居然反击了:“你想说什么?!” 雅辛托斯用眼神示意:“能看到金腰带上的亚基亚德家徽?” 阿波罗不由自主地看向阿卡的腰际。 其实那个家徽已经看不大清了,主要是佩戴它的人往上面挂了许多小包囊,阿波罗严重怀疑,这腰带不是纯金的,不然早断了。 督政官铁青着脸:“黑劳士是城邦的公共财产——” “军营里的营帐桌床也是公共财产,你觉得我把你的床烧了怎么样?”雅辛托斯挑眉,“督政官?” 督政官:“……” 他的脸色黑得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这怎么能混为一谈?!”他忍了又忍,从牙缝里挤字,“虽然你身为王储,但这并没有赋予你羞辱我的权利!” “哦,这算羞辱?那就奇怪了。”雅辛托斯耸耸肩,“同样都是公共财产,你可以未经我的允许,下令让人来摧毁,甚至当我在场时,还能理直气壮地讨要,我能不能认为,你是在羞辱我,羞辱亚基亚德家族?” “……” 督政官卡住,被突然扣上来的帽子惊呆。 “但床又没有攻击性。”克列欧那双小而狡猾的眼睛眯了眯,转向旁边不知所措的新兵:“你看看这个希洛人做了什么,他竟敢攻击我们斯巴达的士兵!” 雅辛托斯不无嘲讽地道:“是,连刺杀都做不好,武器都保不住,算什么斯巴达士兵?”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停留在克列欧的脸上。 那张微胖的脸上竟浮现一丝喜色,叫雅辛托斯感觉有些不对。 他立即流畅地改口道:“——但不论上方下达的命令是对是错,义无反顾的执行,这群士兵有着惊人的服从性和不畏生死的勇气,我相信他们所缺乏的,只是一个合格的、能够引导他们的年长者——” 雅辛托斯再次捕捉到那张胖脸上的表情从惊愕又变成窃喜,眯了眯眼睛,信口又来了个转折:“——但是,这也不能说是负责他们的人的错。很明显,应该负责他们的人并没有跟来,我是否可以推测,他们其实并未达到接受考核的标准,你们就背着负责他们的人,给他们下达了刺杀的命令?” “……?”克列欧的小眼睛缓缓瞪大,脸上写满:这你他妈怎么猜到的?? 感谢克列欧糟糕的表情管理,雅辛托斯在心里毫无诚意地感谢了一下,总结陈词道:“所以你们其实是想整治负责他们的人。是谁?” 克列欧花了好大的功夫才从震惊中脱离:“你——你胡扯——” 雅辛托斯看向那群新兵:“所以,到底是谁?” 克列欧气急败坏:“够了!” 他颇有点计谋败露,恼羞成怒的意思:“雅辛托斯!作为王储,斯巴达未来的国王之一,我实在无法容忍像你这样胳膊肘往外拐,帮助希洛人侮辱自己同胞的人,居然有朝一日会和我坐在同一座大殿,决定斯巴达的事务!你简直……简直天生就是斯巴达的叛徒!谁能保证,未来参政的时候,你不会偏袒希洛人?说不准未来某天,你会将整个斯巴达拱手送给希洛人!” 雅辛托斯:“哦。谁?” 克列欧看起来被气得都要头晕眼花了,你了大半天:“——除了像个女人一样搬弄是非,图口舌之快,你还有什么本事?射箭吗?所有人都知道,弓箭是女人和娘娘腔才会用的东西!看看你,就连穿得都和女人一样——哦,不!哪怕是雅典女人,都没你包裹的严实,是羞惭于露出你病鸡一样的身材吗?!” 他越说越起劲,反手拔出腰间的弯刀,自觉英勇毅然地道:“来吧!雅辛托斯!假如你要做未来和我平起平坐的人,敢和我进行一场男人之间的比试吗?!” “哦——”阿波罗本能地发出一声类似听到最糟糕不过的建议的声音,甚至忘记了控制音量。 他的表情就像看到有人吃到鼻涕虫,或者其他什么难以接受的画面,并且情不自禁地摇头。 克列欧看了阿波罗一眼,还以为这个可恶的黑劳士在鄙夷气恼他恃强凌弱,带着几分胜券在握的傲慢道:“敢吗?雅辛托斯?敢和我比赛吗?” 阿波罗:“哦……” 如果说,和雅辛托斯相处的这几年,有什么教训是他学到、并且认为用神明漫长的一生都不可能忘记的,那就是绝对不要和雅辛托斯比赛。 -- 第11页 阿波罗又看了眼克列欧。 带着同情。 这男的没了。 第五章 阿波罗的同情绝非空穴来风,只是眼前这帮子人并不知道。 那些跟随督政官而来的斯巴达士兵,有不少都忍不住短暂地蹙了下眉头。 明眼人都看得出场上的差距——穿着重甲、手持圆盾的克列欧,以及只穿着一层布料,手中毫无防具的雅辛托斯,克列欧在重甲里看起来几乎是雅辛托斯的两倍壮。 这场比赛并不公平,但作为士兵,他们首先遵循的原则就是服从,督政官没有发话,所以他们很快就变回面无表情,继续沉默地矗立在督政官身后。 雅辛托斯对于士兵们的表现并不意外,事实上这才是训练有素的军人该有的表现。相比之下…… 雅辛托斯又看了眼那群新兵,这会儿他们正呆头鹅一样地挤在一块,表现菜到能让任何训导者心梗。 “为什么不让你的黑劳士将你的盔甲取来呢?”克列欧找回了从容,“哦,我忘了,那些盔甲太重,或许就连轻甲都能将你压趴。” 雅辛托斯走出田野,踏上宽敞的大路:“你话太多。” 对面那些士兵眼底居然浮现出认同的神色。 薄云浮动,月光挣脱束缚倾洒下来。 督政官在地上画出一个大圆,作为比试的场地,士兵们举着火把围住场地,将这片区域照得亮如白昼。 那群新兵就比较尴尬了,成熟老练的士兵们并没有接受他们的意思,于是几番挤动后,他们不得不尴尬又郁闷地站在阿波罗和阿卡的旁边。 雅辛托斯解下披风,走到阿卡身边,督政官也跟了过来,看似严正地低声道:“雅辛托斯殿下,您确定不需要去取盔甲?” 雅辛托斯扭头对他笑了一下:“不。” 他甚至不吝啬于替对手找借口:“赛场如战场。在战场上,敌人不会因为我没有盔甲,就把自己的脱下。我相信克列欧阁下一定是这么想,才从头到尾都没考虑过‘自己脱下盔甲’。” 说完,他就无视督政官的脸色,转回头,将披风交给阿卡保管。 整理衣物是打破距离原则的特例之一,阿卡垂着眼接过披风,抬手替雅辛托斯抹平肩头衣物的褶皱,临到雅辛托斯要转身离开的时候,才抬眼看了雅辛托斯一下:“玩的开心。” “……??”旁边的新兵们简直闷了一肚子的问题,等到雅辛托斯和督政官一前一后的走开,才迫不及待地开问:“‘玩’??王储不必接受训练,这就意味着雅辛托斯殿下没有任何技巧,能够弥补与克列欧殿下之间的体型差距。看看克列欧殿下穿的重甲,我都害怕他往前一扑,就能把雅辛托斯殿下压趴!” 阿波罗忍不住呵呵干笑了两声。 他用一种悲天悯人的眼神看了眼无知的人们:等着吧,看清你们殿下的真实模样。 别看你们殿下现在还像个人——你们以为他以神明之躯,为什么畏惧和雅辛托斯比赛,甚至在雅辛托斯面前,连任何可能会导致雅辛托斯认为他有“比较”之意的误会都要立刻澄清?你们的殿下一沾比赛二字,上场之前像个人,上场之后是个鬼! 阿波罗挂着悲悯的表情,望向场上,只见尚且还披着张人皮的雅辛托斯,已经侧身躲过克列欧简单粗暴的撞击式攻击,甚至闲闲地往旁边退了一步,参观一样地欣赏克列欧趔趄着站稳身体的模样。 看,鬼已经从人皮里探出了他的头。阿波罗冷静地想。 雅辛托斯并未注意到阿波罗的目光,也不知道自己在对方眼中的形象。 他正观察克列欧,从对方如何保持重心、如何调节四肢,分析对方的身体素质、行为模式。 其实克列欧的攻击方式并没有问题。 重甲兵的防御性强,几乎全身都被坚固的金属护住,再加上盔甲的重量,一旦被冲击撞中,就是人仰马翻。 但前提是能够撞中。 一般来说,像这样的重甲兵,斯巴达军队在战场上会布置数十到数百名,组成八列方阵。 士兵们左臂绑着圆盾,紧凑地站在一起,这样就能将暴露在盾外的右半身,藏进右边同伴的盾牌里。 像这样排列成队,紧密结合成整体,共同发起冲击,才能提高容错率,确保撞中敌人。 可克列欧只有自己,更遗憾的是,他还没有丰富的经验,不能在冲撞中转向。 好在他的反应力很快,果断抛弃了弯刀,摘下背后长矛,在地面拄了一下。 “嘎——” 长矛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但令人庆幸的是,他也因此得以赶在倒下前,以一种倾斜的姿势止住了趋势。 雅辛托斯欣慰地笑了一下,在阿波罗写满“要开始了”的惊恐眼神中,迈着轻快的步伐上前,对着长矛伸脚一拐。 “嘭!” 克列欧这一跤摔得结结实实,面朝下栽进地里的时候,只觉眼前嗡得一黑。 他顾不上晕眩,手脚并用想赶紧从地上爬起。 雅辛托斯看得直摇头,身上穿着这么笨重的盔甲,想起身怎么能这么慌乱,没有章法呢? 他伸脚又拐了一下克列欧的左脚足踝:“错了。” “嘭!” 克列欧眼前再次一黑。这回不仅仅是摔的,更是因为心理因素。 -- 第12页 他咬紧牙关,简直不敢想周围的士兵看着自己两次摔倒的模样,会是什么样的眼神。 夏日的炎热,盔甲的笨重憋闷,一瞬间变得更加难以忍受,以至于他从内而外就像快烧着了一样,脸和耳朵尤其滚烫。 他死死咬住后槽牙,这次起身时用力稳住手脚。 “嘭!” 第三声闷响再次回荡在田野。 督政官从震惊中回神,差点喝止,“住手”在脱口而出前被他紧紧憋回嘴巴。 他没有立场制止,只能惨不忍睹地移开视线,不去看场上被雅辛托斯踩着后背的克列欧,像一只翻不起身、徒劳划动四肢的鳖。 该死,他在心里想,亚基亚德家族果然还是暗藏野心!雅辛托斯的动作那么老练,分明就是在私下接受过训练,克列欧殿下这回是撞到茅尖上了。 他又想:但雅辛托斯这么做也太过分了,简直是在羞辱克列欧殿下,从前怎么没看出来雅辛托斯是这么恶劣的一个人? 督政官憋着一股气,瞪大双目,看向克列欧:站起来啊!殿下!快站起来! 雅辛托斯的内心也同样在念叨:站起来啊,克列欧,为什么到现在还想不出正确的方法? 他简直比督政官还要焦灼,思绪一路飞奔: 为什么克列欧的战斗天赋这么差,真的不是被抱错? 他还有变强的可能吗?但是他可能不会愿意去接受军事训练…… 天,未来我得和这样一个人共同执掌斯巴达? 那出征怎么办,国王同时也是斯巴达的将军。 算了,出征的事还是由我来…… 但是克列欧文职也不怎么样! 雅辛托斯的思绪一顿,最后落定在: 该死,斯巴达要亡。 雅辛托斯忍不住出声催促:“别掏背后的短剑了,能不能先学会站起来?” “——啊!!”克列欧爆发出一声怒吼,猛然发力向前一蹭,抓住之前滚落的长矛,胡乱向背后抡去。 他感到背后一松,显然是雅辛托斯被长矛逼退,克列欧顾不上管身体传来的疼痛,抓住这个时机以最快的速度起身,猛转向雅辛托斯的方向,抡动手臂,长矛像皮鞭一般挥向可恨的敌人。 “嘭!” 第四声闷响,新兵们几乎和阿波罗一起捂住了脸。 克列欧半晌没缓过劲,因为之前用力过猛,这次被雅辛托斯绊倒后,他跌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狠。 花重金打造的盔甲,像是一大坨铁坠子,死死拖住他的动作。 克列欧无法抑制地升起一种深切的后悔,当初穿上盔甲时有多兴奋,现在他就有多后悔,前所未有地渴望能摆脱这该死的、笨重的累赘。 “站起来,”雅辛托斯语气里带着一丝惊喜,没想到在自己绝望地想“斯巴达要亡”的时候,克列欧会突然开窍,他连忙给予及时的鼓励并循循善诱,“再试试?” 克列欧只觉浑身的血液都暴冲到大脑,带着极度的愤怒和痛恨,他狠狠攥紧长矛,再次挥动逼退雅辛托斯,迅速起身,接着举起长矛,笔直地向雅辛托斯的胸口直捅而去。 “……”又错了,雅辛托斯眼底的期待顿时变成失望,闪身躲过的同时,顺带半蹲下身,精准地抓住克列欧的脚腕,把即将把自己送出圈子的克列欧体贴地带了回来,“小心一点。” 他带着轻微责怪的语气,好像看到孩子摔跤的母亲——如果不看面朝下栽进地面,又被他抓着足踝拖回场地的克列欧的话。 雅辛托斯推己及人,很能理解地颔首:“这才开始没多久,你肯定不会甘心就这么虎头蛇尾地结束。” 田野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新兵们半晌咽了下口水,有人用气音悄悄嘀咕:“要么认输……” 阿波罗捂住脸:“他会说‘为什么这么轻易认输,你还是不是斯巴达人’或者‘你怎么不认真对待比赛’或者‘你是不是故意放水’。” 总之就算你主动认输,你别想走出比赛场地。 “……”就连阿卡都缓缓转过头,眼神微妙地看着经验似乎很丰富的阿波罗。 新兵:“……我觉得,这就没必要了吧!赢家要有赢家的胸襟,给输家一个体面嘛。” 他们都有点不忍看场上被一遍遍拖回去的克列欧殿下了,要么抬头望天,要么尴尬地撇开视线。 阿波罗叹气:“和胸襟没有关系,他这是想鞭策对手共同进步。” 从某种角度来说,应该是胸襟过于大了。 新兵:“……他就没输过吗?万一哪天他输了呢?” 阿波□□巴巴地咧了下嘴,表情又像哭又像笑。 要么怎么说别和雅辛托斯比赛呢?输也不行,赢也不对。 这群人类,是不知道雅辛托斯多有耐心,能为赢布多大的局。 他回想起刚相处没多久那会,他还年少轻狂,主动提出和雅辛托斯比赛潜行突袭。 这不是很简单吗?他当时沾沾自喜地想,即便我不用神力、装得像个普通人一样,肯定也能击倒雅辛。 于是,他经历了惊愕地被击倒、不信邪地再被击倒、不肯放弃地又被击倒、认输想换个新游戏被拖回来击倒……等全部流程。 第十八次的时候,他像死了一样地躺在地下,呆呆望着天空,终于决定下一轮要用神力。 -- 第13页 他赢了,他飘了,给自己编造了一个“虽然身负巨力、但平时并不敢在人前使用”的人物形象,并且给雅辛托斯展示了一下徒手碎大石后,他得意地表示,欢迎雅辛托斯用任何方式来击倒自己。 然后?然后就没了。 阿波罗怜爱地抚摸了一下如今谨小慎微的自己。 火把明明灭灭,每个人的表情都那么古怪,仿佛陷入了一个不知何时能够停止的循环。 在所有人都以为要这样站到天明,站到天荒地老时,自远方的地平线,倏然冒出明亮的火光。 先是一点,随后连成一线,接着像磅礴而出的岩浆,悍然挺入所有人的视线。 火把与风中猎猎作响的红披风伴随着马蹄声迅速靠近,深红色旗帜在疾风中舒展,象征着斯巴达军队的Λ穿透夜色,无声而霸道地宣示着主权。 为首的骑兵队迅速驰骋向卫城的方向,被拥簇在中央的高大男子像是感觉到什么,遥遥回头,望向雅辛托斯的方向,深金色的头发在火把的映照下反射出内敛的光。 第六章 他眉眼间和雅辛托斯有些细微的相似,但又大相径庭。 火光下,他坚毅的下颌线和硬挺的鼻梁充满男性刚硬的气质,无时无刻不紧皱的眉宇间留下深刻的皱纹,薄唇紧抿,一看就是个严苛古板的性格。 雅辛托斯抬起头,越过层叠的人群,和那人对上视线。 虽然模糊的视力让他看不清对方的脸,但根据以往的经验,那人总是紧纠的眉头肯定又皱得更用力了一点。 对方并没有停下叙旧的打算,短暂的对视后,就转回头,奔驰的骏马都没有丝毫减速的意思。 “噢……是奥斯将军!”新兵里有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差点按捺不住蹦起来追上去的欲望,使劲抻长脖子试图多看那道远去的身影几眼。 新兵中立刻爆发出一小波激烈的讨论: “我记得奥斯将军应该是去友邦,帮忙击退入侵军队?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哦!哦!我看见了,他们带回了战利品,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当然!奥斯将军打了场漂亮又迅速的胜仗!” “不,不仅如此。你知道规矩,在战争结束后,必须要远赴隔海的另一端,去德尔菲神殿还愿——这意味奥斯将军击退阿尔戈斯军队的速度,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快,这么短的时间内,他都已经从德尔菲还愿归来了!” “噢,看,他背后的红披风那么光辉伟岸,就像普罗米修斯盗下的火种。” “……这就有点夸张了,奥斯将军的那条披风看起来已经很旧了。而且你小声一点,雅辛托斯殿下就在旁边,所有人都知道他和奥斯将军处不来。” “——我就不知道,为什么?奥斯将军不是雅辛托斯殿下的亲哥哥吗?” “没有亲到从一个肚子里爬出来。奥斯将军的母亲是个黑劳士,不然你以为以奥斯将军的能力,为什么作为长子,却没有成为储君?” “好吧……但他已经做得很不错了。在他之前,从没有一个斯巴达与希洛人的混血能成为将军,甚至连获得入伍的资格都很难。” “当然,你知道在我们这儿,国王同时也会担任将军的职位,而除了两位国王以外,唯一的一位将军就是奥斯将军了。” 阿波罗的关注点相当与众不同,他津津有味地听完八卦,蹭到阿卡身边,带着一丝幸灾乐祸:“想必这位奥斯将军没少被雅辛……殿下拉着比赛。” 阿卡:“不。雅辛殿下说过,他从没有机会和兄长比试。” 和王储不同,奥斯并没有免除训练的权利。 斯巴达男孩从七岁开始,就要离开家庭,去接受集体训练,一直到十八岁。而在那之后,奥斯就直接投身军队行伍之中了,雅辛托斯和奥斯相差十岁,这就意味着两人甚至连见面的机会都少。 阿卡:“奥斯将军很少回家,即便回去,也会避免和雅辛殿下见面。” 阿波罗的关注点持续走歪:“什么!没有比试,那他凭什么和雅辛……殿下关系不好!!!” 可恶,能够不必担心比赛的威胁,拥有那么美好的一个弟弟,这个该死的奥斯还有什么好不满的!! 旁边的一个新兵突然带着点难名的情绪插嘴:“可能是因为,对于雅辛殿下来说,这种豁免训练的权利可有可无,而奥斯将军因为他的出身,就连接受训练的资格都要想尽办法争取?” 阿波罗卡住:“……” 阿卡淡淡看了眼有些不知所措的阿波罗,很快他就收回目光,继续专注地看着场地中央的雅辛托斯。 克列欧已经趁着雅辛托斯和兄长对视的功夫,连滚带爬地逃开了,他冲着督政官的方向直奔而去,迎面和督政官身后一双双士兵的眼睛对上:“……” 克列欧用力咬住后槽牙,强迫自己将即将踏出圈外的脚收回去。 一个拙劣的士兵可以被调.教,但一个投降的斯巴达人,只配被鄙夷和不耻的目光淹没。 克列欧感觉此时自己就像个千疮百孔的风箱,疼痛在身体里四处穿来穿去。懊悔不断涌上心头,他恨不能回到之前,掐死向雅辛托斯挑衅的自己。 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提起脚,走回场中央的动作那么简单,他却感觉双足深陷泥潭。原本给予他安全感的盔甲如此的黑暗、密不透风,在这一刻仿佛变成了让他窒息的死海。 -- 第14页 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在盔甲中清晰可闻,他和自己不受控制、一动不动的身体较劲,出了一身的冷汗,在即将喘不上气、因为窒息而晕厥前,头盔被人从外掀开,新鲜干燥的空气涌入肺部。 ——然后他就看到了雅辛托斯放大的脸。 克列欧差点一个心脏骤停,休克过去。 雅辛托斯提着头盔挑眉:“你这是什么表情?没事吧?” 什么没事!克列欧瞪着雅辛托斯,就像看到了冥府的死神,猛喘了几口气后,疯狂地扒拉起身上的盔甲。 雅辛托斯神情诡异地看着拼命从盔甲里钻出来,活像那是巨鳄之口的克列欧:“你是不是热过头了?” 正在他想上前帮忙时,一声马的嘶鸣自众人背后传来,士兵们迅速避让开,免得那匹马踩踏到他们身上。 来者孤身一人,直冲到克列欧身边才勒住马。 匆匆翻身下马时,隐约能看出他行动间的不便,那条瘸腿再怎么控制都很明显:“克列欧!” 来人扶住克列欧,抬头看向雅辛托斯,露出一张苍白病弱的脸:“雅辛殿下,我来帮您的父亲乌纳陛下传达口信,陛下让您立即回去一趟。” ——这又是谁?阿波罗冲着阿卡夸张地做口型。 阿卡面无表情:“克列欧的弟弟,涅琉。”眼看阿波罗张嘴欲问,阿卡提前截断,“他们同父同母。” 很显然,即便是同父同母,这对兄弟的感情也好不到哪去。克列欧仍在干呕,还坚持用哆嗦的手臂推拒涅琉的搀扶。 兄弟俩纠缠成一团乱麻,好歹跌跌撞撞地走起来了,涅琉刚要带着克列欧离开。 “等等。” 雅辛托斯环臂抱胸,微偏着头看这对兄弟:“不打了?” 克列欧不可抑制地浑身抖动了一下。 涅琉看起来有些不安:“是的,殿下,您的父亲要您去见他,还是不要让陛下久等的好吧……?” 因为多病,涅琉的身板看起来格外单薄,尤其是还要支撑着克列欧微胖的身躯,雅辛托斯简直怕下一秒涅琉就要像那根被他拐了一脚的长矛一样,兄弟俩一起摔倒在地了。 基于此,雅辛托斯站直了身体,直奔主题地正色道:“多少也得有点补偿,意思一下吧?基于克列欧阁下无礼的挑衅?” 克列欧紧咬的牙都在打颤。 涅琉看看自己的兄长,又带着点怯意看向雅辛托斯:“您想要什么呢?” 雅辛托斯干巴巴地咂咂嘴。 涅琉那双在瘦弱的脸上显得格外大的绿眼睛,看得他都不好意思狮子大开口了。 雅辛托斯想了想,随口道:“赔我一把锄头吧。” 看在涅琉的面子上,雅辛托斯觉得这事可以到此为止。 补偿是必须要有的,好表明亚基亚德家族并不是任人欺负,但象征性地意思一下就得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克列欧显然不这么想。 他猛抬起头,从喉咙里发出一阵类似野兽的咕噜,脸上写满了备受羞辱。 涅琉:“可以……啊!” 他没料到自己会突然被克列欧重重推开,瘦削的身体没给他反应的机会,一下就摔倒在地面,摔出一连串咳嗽。 克列欧倒是踉跄了几下站住身体:“锄头……锄头!好!好!” 他冷笑着——虽然还在打颤:“我记住了,雅辛托斯。” 雅辛托斯眼神渐冷,看看狼狈爬起的涅琉,再看向克列欧时,才刚刚放柔的眼神变得冷硬:“记住?” 他嗤笑一声:“我还没说清楚条件呢,记得那把锄头上要刻清这么一行字:‘克列欧败于雅辛托斯,特此赔偿’。” 在一片寂静中,雅辛托斯又将目光转向勉强绷着脸,硬着头皮挺直腰杆的督政官:“督政官阁下最好也想清楚赔礼,不仅是给我,也是给被你无礼的行为挑衅的亚基亚德家族。” 督政官张嘴欲辩。 雅辛托斯比了个请的手势:“还是您也想上场?” 督政官的脸扭曲了一下,随后猛转过头,将怒火喷向那群新兵:“都过来!还不走?呆在那里做什么!” 雅辛托斯眯了下眼睛,他还没忘督政官和克列欧的目的,是想设计这群新兵的负责人:“等等。” “……”督政官忍了又忍,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殿下,您还有什么吩咐?教育斯巴达青年是我的职责,也是权利。” 换句话说,您无权插手。 督政官用眼神表达完未尽的话。 雅辛托斯走到阿卡身边,接过披风披回背后:“我对于督政官你行使权利的行为存疑。麻烦你和他们一起,跟我去见国王陛下。” “……”督政官的表情阴晴不定,甚至还带着一丝疑惑。 既然有这样的本事,雅辛托斯以前为什么要藏拙? 为什么又选在这个时候不再伪装? ……他是不是察觉到什么…… 脑海中转动着万般心思,督政官示意士兵们归营,自己则一言不发地跟在雅辛托斯身后,听到雅辛托斯一边往卫城内走,一边询问那群呆头呆脑的新兵:“负责你们的鼓舞者到底是谁?” 在斯巴达,每个男孩到了十二岁之后,都会被分配给一个年轻成年战士带领。这位成年战士被称为“鼓舞者”,而男孩则称为“倾听者”。 -- 第15页 督政官用晦暗的眼神看了新兵们一眼。 被雅辛托斯点名的新兵:“呃,抱歉殿下,我们暂时还不被允许和任何人讨论这个。” 雅辛托斯把一脸“看完好戏,现在接着想怎么逃”的阿波罗拽到身边:“好吧。那你们务必记得告知你们的鼓舞者今天遇到的事情。” 他有点怀疑这群呆头鹅能不能把这话放在心上,于是紧跟了一句:“免得等他回过神,只来得及给你们收尸。” 呆头鹅们纷纷哆嗦了一下,其中一只嘀嘀咕咕:“但他最近忙到根本见不着人影……” 从田野到卫城的路很长,步行到底是要慢一点。 等雅辛托斯带着人走到父亲处理公务的私殿前,他的兄长奥斯已经从门口大步走出,显然刚刚完成和父亲的会面。 迎面遇上雅辛托斯,奥斯的脚步罕见地顿了一下,难得流露出一丝犹豫,但最后也只是冲雅辛托斯简单地点了个头,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雅辛托斯疑惑地望着兄长的背影,还在想什么事能让一向雷厉风行的兄长犹豫,乌纳陛下的近卫官从殿内走出来,对雅辛托斯行礼:“陛下说,督政官的事他已经听闻了情况。” 近卫官分别对督政官和新兵道: “请督政官先回去,明早前往议事厅,对两位陛下解释自己的行为。” “新兵也回到原本的受训地点,在未经鼓舞者允许的情况下,可以拒绝任何人的调遣。” 督政官的表情一时变得有些懊恼,带着几分烦闷转身离开。 等到最后一个新兵也小跑着走远,近卫官对雅辛托斯做了个邀请的姿势:“请雅辛托斯殿下入内,陛下正在等您。” 雅辛托斯举步欲进,顿住,扭头看看阿波罗和阿卡。 经过今天这么一遭,雅辛托斯并不放心让阿卡独自站在外面等候,至于随时想偷溜的阿波罗,就更不可能了。 他果断决定使用特权,一手一个抓住阿波罗和阿卡:“他们是跟我一起的,有什么问题找我父亲去。” 将士兵“黑劳士不允许进入私殿”的阻拦抛在身后,雅辛托斯带着两人闷头大步闯进私殿,几近小跑地冲进父亲房间后,以最快的速度“啪”地甩上房门。 士兵在门外: “嘭!” “噢!” 雅辛托斯松了口气,抬起头,和房间内另一道视线撞了个正着。 宽敞的木桌后,坐着一名五十岁上下的男子。 他有着和雅辛托斯相似的面容,但五官看起来更加温文尔雅,乍一看比起将军,更像一位智者。 但如果以貌取人就错了,那双比起雅辛托斯,和奥斯更加相似的深蓝色眼睛锐利而气势逼人。 乌纳陛下坐在桌后,安静地和自己的小儿子对视:“……” 阿波罗紧张地咽了下口水。 即便五官、气质全然不同,但他面对乌纳陛下,莫名觉得乌纳的气势特别像偶尔上奥林匹斯山参加议事的冥王哈迪斯。 房间内一时陷入静默。 又过了须臾,乌纳陛下才缓缓开口:“……你告诉过我,你喜欢黑劳士,但从没说过你同时喜欢两个。” 乌纳陛下的蓝眼睛在阿波罗和阿卡身上扫过:“没有置喙的意思,但作为父亲,我更倾向你选择这个黑头发的。” 作者有话要说:  乌纳:爸爸更喜欢你这个对象,你觉得呢 第七章 阿波罗:“……” 不像雅辛托斯,他并不了解这位陛下的脾性,只是凭借第一印象,将乌纳陛下归类为和哈迪斯差不多不苟言笑的人。 没想到对方一张嘴,却抛出这么一段话,活像看见哈迪斯突然搭错神经,关心宙斯和赫拉的夫妻生活是否和谐。 阿波罗满脸见鬼,瞪着乌纳陛下没有丝毫笑意的脸,几乎怀疑自己是幻听。 雅辛托斯也卡壳了一下,无语道:“您误会了,父亲。我只是担心他们在外面不安——” “我不感兴趣。”乌纳陛下打断,双手搭在桌上,指尖相抵,“在你兄长来之前,我正在和元老院的人谈话。” 他直接切换到下一个话题,好像真的已经对上一个话题失去了兴趣。 雅辛托斯早已适应这种跳跃性的对话,顺着父亲的话问:“谈什么?” 乌纳陛下:“很多。比如奥斯已经三十岁,为什么还不成家。你怎么总为了维护黑劳士,和自己的同胞过不去。你那么偏好收希洛人做自己的情人,斯巴达难道没有好姑娘、好小伙?你到底还能不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国王。” 除了头一句,一直在被集火的雅辛托斯:“……” 这群元老的嘴怎么这么碎? 雅辛托斯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保持虚假的微笑:“这么不放心,不如请他们考虑换个王储?” 乌纳陛下没搭话。 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比起让雅辛托斯登上王位,元老院更不能接受更换王储。 亚基亚德家族的上一代颇为好战,只有乌纳陛下的父亲活过了五十岁,留下唯一一个子嗣,也就是乌纳陛下。 乌纳陛下没有兄弟,也没有姐妹,于是他的两个孩子,成为唯一的选择。 而长老院宁可忍受雅辛托斯的叛逆,也不可能接受让奥斯这个混血登上王座。 乌纳陛下突然问:“你为什么和督政官、克列欧对上?” -- 第16页 “?”阿波罗奇怪地看着乌纳陛下,这话问的好像雅辛托斯不该这么做一样,他们父子之间似乎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共识。 没有给雅辛托斯回答的时间,乌纳陛下低下头,摸出一枚徽章,丢到雅辛托斯面前:“既然打算不再藏拙,那就按照规矩,参与今年的试炼。” 阿波罗猜不透这对父子打的什么哑谜,又不好在这种时候去戳阿卡,只好偷偷瞅了阿卡一眼。 只见阿卡正微蹙着眉头,凝视雅辛托斯的后背,修长有力的手搭在金腰带上悬挂的那些小包囊上,指尖一下一下地将袋口拨开,又盖上,拨开,又盖上。 阿波罗瞪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这可能是阿卡下意识的动作,或许阿卡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但不论是神情,还是动作,阿卡的表现都让阿波罗差点以为这“试炼”不是好事,可雅辛托斯却眨了眨眼,眼底漾出一丝真实的笑意:“谢谢。” 乌纳陛下:“你——” 雅辛托斯摩挲着徽章表面印刻的Λ纹:“我明白,父亲。请放心,我会在试炼中为家族争得荣光——” 乌纳陛下盯着雅辛托斯,说完后半截话:“——记得收敛一点。” 雅辛托斯:“……” 乌纳陛下似乎隐约抽了下嘴角:“和你一起参加试炼的,都是未来斯巴达的战士。我不希望他们还没上战场,就对盾或者矛或者其他武器心生抵触,甚至连盔甲都不愿穿。” 阿波罗忍不住偷偷瞄向乌纳陛下,严重怀疑这位陛下也是过来人。 但乌纳陛下说完这段话,就低下头,将目光投注在公务上了,随意地对雅辛托斯摆摆手,示意他离开。 “……”雅辛托斯觉得父亲这些话简直是无中生有,完全都是污蔑,但摸摸手里的徽章,他抬起头换了个话题,“刚刚那队新兵,年纪跟我差不多大,该是受训完毕了。但他们的攻击毫无章法,性格也很不沉稳。到底是怎么回事?负责他们的鼓舞者是谁?” 乌纳陛下比之前稍加用力地摆摆手。 大概可以翻译成“滚”。 雅辛托斯的脚却丝毫没有挪动的意思。 他收起徽章,挑眉看着乌纳陛下留给自己的头顶:“您没别的事要对我说?” “……”乌纳陛下终于抬起头,思索片刻,吐出一个简洁有力的词,“滚。” 雅辛托斯脸上保持着淡笑,心里却轻轻叹了口气。 但他很快便收起那一点偷偷漏出来的失落,转身往外走。还没跨出门,迎面就走来一个六十来岁、面相刻薄的男人:“——克桑陛下?” 他好不容易迈开的腿,又死死在地上定住了,看着满面怒容、大步走来的另一位斯巴达国王。 这是打走了小的,迎来了老的?看起来欧里庞提德家族虽然兄弟情不咋的,但父子还是情蛮深的。 ——嗯,跟我们家一样。 雅辛托斯和克桑陛下喷着火的铜铃大眼对上,发散了会儿思维,转过身,准备自己惹的祸自己承担责任,别让老父亲顶锅:“父——” 乌纳陛下看他一眼:“快滚。” 雅辛托斯:“……” 得,“滚”还加了一个“快”字。 他从善如流地把抬起的脚又收回去,带着阿卡和阿波罗往外走,一个侧步避开克桑陛下伸来的手。 克桑陛下气死,当即就想拦人,被几步走到他身前的乌纳陛下牢牢握住手:“——你放开!雅辛托斯,给我站住,今天的帐我必须和你算算!” 阿波罗被克桑中气十足的声音震得缩了下脖子,凑到雅辛托斯身边:“我们不管他吗?” 雅辛托斯耸耸肩,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大步流星往外走。 踏出私殿的时候,还能听见克桑陛下的怒骂:“你也昏了头了!就这么纵容雅辛托斯带着黑劳士进出私殿!难道就不怕他们看到军情机要?立刻把他们喊回来!” 乌纳陛下:“你在教我做事?” 阿波罗:“……” 离开私殿,巡逻的士兵就没有那么密集了。 阿卡在出门前,问士兵讨要了一根火把,回去的路总算没有来时那么摸瞎。 雅辛托斯看着跃动的火光,不自觉地笑了一下,眼底本想兴师问罪的怒火像靠近暖源的薄冰,迅速坍塌融化。 他缓和了语气,对微抿着唇,身体似乎有些紧绷的阿卡道:“你私自外出的事,等回去再说。我带回来了一个麻烦,需要你帮我盯着。” 他一边说,一边把阿波罗推到阿卡身边。 阿卡:“麻烦?” 他的目光扫向阿波罗,又转回来看着雅辛托斯,不知道为什么,显得似乎有那么几分……不安。 雅辛托斯并未注意到,他短暂地闭了闭仍旧不太舒服的眼睛:“是。” 雅辛托斯没搭理试图软磨硬泡耍赖的阿波罗,继续对阿卡说:“情况比较复杂,暂时不能告诉你原因。总之,有赖你多盯一盯,平时就让他和大家一起生活、劳作。务必注意,不要让他靠近任何一座神殿。” 阿卡沉默地点点头,绷紧的肩背微微放松了一些。 雅辛托斯话锋一转:“好,现在我们谈谈你私自外出的事吧。” 阿卡:“…………” 他刚放松的肩背一紧,接着略带僵硬地缓缓转过脸,总是淡泊没什么情绪的眼底写着:不是说好回去再谈? -- 第17页 雅辛托斯挑眉:“长路漫漫,后半程总不能不说话?讲讲吧,你是怎么想的。早上我就提醒过你们,不要出门,今天是督政官换任的日……这是?” 阿卡掌心摊开,手掌里托着一顶细细的花冠。并不是什么艳丽的花种,只是一些零碎的小野花,什么颜色的都有,开得很完整。 “哪摘来的杂草。”阿波罗抻着脖子看了一眼,带着点愤愤地说,他正攒着满肚的不情愿,“你不会是想用这么俗气的玩意儿、这么俗气的办法就把雅辛打发了吧?” “……”阿卡愣了下,眼神里有几分动摇。 他犹豫片刻,紧接着把手往回缩。 “等会。”雅辛托斯拦住。 他本想问你从哪掏出来的,但话在喉咙滚了一下,又滚回去了:“给我的?” 阿卡垂着眼睛:“在地里跟其他人学的。” 雅辛托斯顿了顿,低头看看花冠,有些失笑,他伸手接过,直接戴到头上:“至少算个礼物。——但这也不是你能冒险跑出去的原因。” 他还想再说几句,步子一跨,已经迈进了院落。 好几个黑劳士坐在门槛上等的望眼欲穿,之前那个小女孩头一个蹦起来:“殿下!阿卡,你们没事!” “嗯,”雅辛托斯收回未尽的话,给阿卡递了一个待会再继续算账的眼神,“塔娜,叫大家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你们的新同伴,叫做——” 他鬼扯了一个名字:“阿波。” 阿波罗的表情介于“还好没露馅”和“叫这名字我不如死”之间。 塔娜笑嘻嘻:“我还以为只有阿卡的名字这么奇怪,原来还有人会叫阿波!” 一句话伤害了两个人,雅辛托斯用调侃的目光看了眼面色发僵的阿卡。 他这起名风格还真是从阿卡这儿汲取的灵感,只不过,阿波是个假名,但阿卡却是个实实在在在斯巴达活了二十来年的真人。 或许也正是年纪长,并且经历的磨砺也比较多的原因,阿卡才格外沉默,也格外会照顾人。 黑劳士们格外积极地行动起来,烧水的烧水,拿药的拿药,拥簇着满身鞭伤的阿波罗往他们住的房间走。 雅辛托斯回过神来:“等等,阿波——跟阿卡一起,晚上在我房间守夜。” 阿波罗脸色一僵,接着一惊,紧接着变得极为惶恐,之前已经放下的手再次和衣领重逢:“你你你想干什么?” 雅辛托斯微笑:“反正不会是找亏吃。” “……”再次被提醒自己丑的阿波罗,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好,还是生气好,总之就很悲哀。 顺着回廊,雅辛托斯走向自己的房间。 封闭式的屋舍和狭小的窗户让屋内漆黑一片,雅辛托斯站在门口,手扶着门框安静地看了一会:“……阿卡,能把火盆点上吗。” 阿波罗有些吃惊:“你居然怕黑?” 他突然想起之前明明已经出了私殿,阿卡却突然停下,转身回去问士兵索要了火把。 火盆被点亮,雅辛托斯踏进房间,这时一天的疲劳才潮水般涌来,占据身体。 他连披风都没解,站在床边晃荡了两下,便懒懒地躺平,口中还不忘澄清:“不是怕,就是不大喜欢黑咕隆咚的感觉。” 正背对这两人,将火把挂上墙壁的阿卡动作停顿了一下,接着转身,走到房间角落的箱子边,从里面拿出了什么。 雅辛托斯揉了揉还有些干涩得疼痛的眼睛,懒洋洋地问:“怎……” 剩下的话在嗓子里一下卡壳住。 阿卡一手托着一小块蜂蜜蛋糕,另一手托着一叠整齐的红色布料,走到他床头半跪半蹲下:“今天是你的生辰,祝你快乐。” 他一板一眼地说完,将碗碟和布料整齐放在雅辛托斯的床头,然后迅速退了回去,严谨地坚持自己的距离原则。 “……”雅辛托斯缓缓支起身。 火盆中的木柴噼啪作响。 雅辛托斯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从清晨到傍晚,他遇见那么多人,甚至还有两个试图向他示爱的神,却没有一个人,或者一个神,对他说一句“祝你快乐”。 他本以为那顶花冠就是今天能得到的最好礼物。 红色的布料在床上展开,有一角顺垂地滑落地面。金色的Λ纹用不知材质的线绣在背面,明灭不定的火光照耀下,似有金光伏在线下暗潮涌动。 披风安静地床上铺陈,在火光下旖旎蜿蜒,像被扯下的一小片红海。 第八章 雅辛托斯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噢。” 他又花了一会功夫找回自己的脑子:“谢谢……” 哦,真棒。 十几年的斯巴达教育,我能写出最优秀的赞颂诗歌,面对人生第一份生日礼物却只能说出一句谢谢。 雅辛托斯在心里对自己翻了个白眼。 但现实中,他却是带着几分不知所措,忍不住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红披风。 斯巴达人会庆祝很多节日,比如卡尔涅亚祭、少年欢舞节,多数是为了祭拜阿波罗、雅典娜之类的神明而举行。 但对于生日,唯一算得上“庆祝”的,可能就是刚出生的那一次。 父母会将新生儿送到元老那里,家中所有的男性长辈们聚在一起,看元老用烈酒擦拭新生儿的身体。 -- 第18页 如果新生儿表现出承受不了的虚弱状态,比如抽搐,或者这个倒霉的孩子天生残疾,那么经过所有男性长辈讨论后,父亲有权利决定是否弃养这个孩子。当然,如果不是家里真的困难到一定程度,父亲一般都会选择留下,斯巴达甚至还有全部由残疾青年组成的军队。 ——总而言之,这是雅辛托斯第一个被庆祝的生日。 这并不意味着他的父母不爱他,只是他们更倾向于“用严格教会坚强,爱你就是确保你有在战场活下去的能力”。 罢工的大脑总算恢复正常,雅辛托斯轻咳了一声,将红披风提起:“要帮我披上看看吗?” 阿卡站在原地片刻,上前一步接过披风,宽阔有力的手臂探过来,绕到雅辛托斯后背去解旧披风。 这动作似乎有些超乎寻常的亲密,看起来像一个拥抱。但雅辛托斯垂下眼,却能从阿卡被紧绷的结实肌肉撑紧的袖子看出,阿卡其实稳稳端着手臂,确保过程中不会产生任何不必要的肢体接触。 他看起来很专注,专注于一颗有点难解的索扣,于是雅辛托斯带着一半感谢、一半恶趣味地猛然伸手,用力抱了一下近在咫尺、毫无防备的阿卡:“谢——” “——啪嗒。” 索扣被扯断、掉落地面的声音比雅辛托斯第二声谢谢还早,小小的贝壳扣砸落地面,骨碌碌滚进不见光的床肚底下。 阿卡宛如被一只被戳了软肉的海蚌,迅速往后一撤,黑眸中飞速掠过各种情绪,最后定格为无声的责怪,指责地看着雅辛托斯。 雅辛托斯低头看看被扯烂的旧披风,抬起头冲阿卡挑眉:“不怪我,谁都知道解披风可以站在背后解,你难道不是暗示我给你一个感激的拥抱吗?对吧,阿波——” 雅辛托斯及时把最后一个音节吞回去,并冲着呆滞的阿波罗扬了扬下巴。 阿波罗一个激灵:“对,”他眼泪汪汪地说,“对不起,雅辛——殿下,我真不知道今天是你的生辰,以及能不能帮我上个药?伤口疼得我快要晕厥了。” 他眼巴巴看着雅辛托斯,指望能获得一点同情,然而屋里的两人没有一个表现出一点怜悯的,阿卡甚至有些嫌烦一样地皱了下眉头。 雅辛托斯耸耸肩:“别担心。你已经跟我东奔西跑到现在了,也没出什么事,就说明你完全能撑得住。但是阿卡,还是给他拿点药吧,我不希望他在今晚发热。” “……”阿卡杵在原地没动,看起来有些不甘愿,“剩下的伤药不多——” 雅辛托斯安抚性地冲他笑笑:“我的训练已经结束,基本用不上伤药了。剩那么点干什么呢?摆着也是浪费。” 阿波罗简直对雅辛托斯感激涕零,这个阿卡到底是什么魔鬼!同是黑劳士,难道就不能享有一点点共情? 他手忙脚乱地接住阿卡抛来的伤药,还要卑微讨好地连说几声谢谢,什么“能不能帮我擦后背的伤”之类的要求都不敢提了,自觉地滚到另一边自食其力。 要说不怨恨,是不可能的。阿波罗攒着一肚子怨气,一边吭哧吭哧给自己擦药,一边竖起耳朵听另一边的对话。 雅辛托斯在床边端正坐好:“来吧,我保证这回不动手了。” 他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真诚。 “……”阿卡微蹙眉头,似乎在衡量雅辛托斯有几分可信。 他要么是被雅辛托斯眼中的“真诚”说服,要么就是觉得辛苦准备的礼物不能浪费,在原地僵持了一会后,提着新披风缓步靠近,吸取教训绕到侧面,从背后动作迅速地将索扣扣上。 雅辛托斯不紧不慢地道:“你知道吗?在斯巴达人的习俗里,披风其实是一个很重要、很私人的存在。” “能陪伴一个斯巴达士兵走到人生尽头的,不一定是他的武器,但肯定有他的红披风。” “指导我训练的那位内卫曾跟我戏言,这辈子碰过他红披风的人,除了织布缝纫的裁缝,只有他的妻子。” 从颈后顿时传来布料绷紧的压迫感,雅辛托斯怀疑阿卡是想用披风勒死自己。 反正他满足过自己的恶趣味了,于是偏过头一脸正经地说:“我可没动手。” 阿卡:“……” 他居然没退回社交距离,在雅辛托斯有些讶异的目光中,垂眸看了雅辛一会,黑色的眸中倒映出一团烈艳的红。 但他很快就收回视线:“你的眼睛是不是不舒服?” “躺下,我帮你按按。” “……我才披上披风,还没看到怎么样,你也没评价如何。”雅辛托斯已经数不清这是今天第多少次惊讶,他一边抱怨,一边带着几分迫不及待地解开披风,带着几分粗鲁地扯下衣裳,熟练地在床上躺好,“你到底怎么看出来的?” 他也就刚惊醒那会儿揉了几次眼睛,回到院落之后,他碰都没碰眼睛一下。 “……”阿卡凝固住,过了一会才张了张嘴,“按眼睛,为什么要脱衣服?” 红色的布料在床上堆叠,年轻的王储在其上打了个滚:“?不好意思,习惯了。” 雅辛托斯不仅没有尴尬,甚至凭借一贯的厚脸皮倒打一耙,用谴责的目光看着阿卡:“以前不是都会有一个全身按摩?为什么今天我过生日,反而没有了?你不会是想用物质上的礼物,代替身体上的享受吧?” -- 第19页 阿卡的脸更瘫了:“…………” 不过他瘫了一会脸,突然像想起什么一样,猛然回头,看向阿波罗的方向。 阿波罗正目光发直地盯着躺在披风中的雅辛托斯,嘴巴愚蠢地张开。 阿卡伸手抓起旧披风,冲着阿波罗劈头盖脸地甩过去,声音冷硬,堪称疾言厉色:“看什么?” 和阿卡想得不同,阿波罗却不是因为垂涎美色而眼神发直,他手忙脚乱地把旧披风扒拉开,瞪圆眼睛雅辛托斯赤.裸的上身:“这……是什么?” 雅辛托斯顺着阿波罗的目光低头看看自己,无所谓地道:“这么快就不认识了?你刚刚还在为自己身上的鞭伤擦药。” “不是……!”阿波罗一时忘记了自己身上的疼痛,“我是说,你为什么也有……” 不是说王储不需要接受训练吗?那么哪怕雅辛托斯接受格斗方面的训练,也不需要和其他人一样,连鞭打也接受吧? 即便接受了,为什么雅辛托斯身上的伤痕,比之前那个冲他亮出伤疤的卫兵还要密集? “……”雅辛托斯笑了一下,没再回复阿波罗,在床上舒服地躺下。 这披风的布料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触感比他的床铺还舒服,雅辛托斯懒洋洋地在上面蹭了下脸。 既然感情已经无疾而终,那么他也没必要和阿波罗解释,这些繁多的伤疤是他当初决定要和一个黑劳士共度一生后,加倍训练得来的。 身为王储,想要和一个黑劳士在一起,想要护住彼此、平平稳稳度过未来余生,他得比以往任何一个斯巴达战士更加强大,才能面对将来的疾风骤雨。 才能不重蹈父亲的覆辙…… 雅辛托斯打了个哈欠,困倦中依稀听到阿卡似乎在用很差的语气对阿波罗说“转过去”,阿波罗居然难得不糟心地保持了安静。 紧接着就是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是阿卡正带上手套,从腰间的包囊取出精油,芬芳的花香伴随着橄榄油的气息挥散开,一双手搭上他的眼睛,熟练而力道适中地揉按起眉心。 过了一会,那双手挪开,将旁边的被子妥帖地盖在雅辛托斯身上,才继续回去揉按眼眶。 雅辛托斯:“……” 片刻后,他的睡意彻底消散了:“阿卡,你知道现在是夏天吗?” 他那么积极把衣服甩开,有一部分原因是贪图凉快,被子一捂,但凡有点睡意都被燥热给捂没了。 阿卡:“不穿衣服会冷。” 雅辛托斯猛然支起身,把被子拎开:“现在是夏天。” 阿卡沉默地回视。 雅辛托斯:“……” 行叭,有一种冷叫做阿卡觉得你冷。 雅辛托斯放弃地趴回去,折中地用披风裹住自己,顺便寻找了一下阿波罗的位置。 屋舍角落,单独隔出来的小浴间里传出火光,估计阿波罗就是被阿卡赶到那里面去了。 他放心地收回目光,闭上眼想找回睡意,没过多久,清醒地睁开眼:“……” 算了,彻底睡不着了。 雅辛托斯顺着阿卡的力道翻了个身,方便对方替他推拿背部:“你怎么这么熟练?我知道雅典有很多体育场,里面有专门为运动员抹精油、缓解伤痛的医者,但斯巴达可没这些享受的机会。你是怎么学到的?” 雅辛托斯舒坦得快要瘫成一块饼。 说起来也奇怪,认识阿卡不过就是半个月的时间,在此之前,他从没有过过如此精致享受的日子,但现在他趴上床的动作自然到仿佛生来就是被伺候长大的。 ——好吧,一点也不奇怪,享受就是这么一点点腐蚀人的进取心的。 雅辛托斯勉强让自己集中精神:“对了。你还没回答,怎么看出我眼睛不舒服的?” 阿卡沉默得就像他根本不存在。 雅辛托斯抬手一抓,拉住阿卡反射性想往后收的手:“你不说,我就不放手。” 阿卡:“……” 他挣动了几下,最终停住。 “……克列欧挑衅的时候,你没有用弓箭。”阿卡说话的声音有点闷,连对克列欧“殿下”的称呼都省略了,“他说‘只有女人和娘娘腔才用弓箭’,你本应该用弓箭反击他。当时那种情况,用弓箭更简单。” 以雅辛托斯的技巧,完全能够射中克列欧暴露在盔甲外的部分,将这场决斗漂亮地结束,可雅辛托斯却偏偏选了更麻烦、且并不能直接回击克列欧的话的办法。 “——好吧,”雅辛托斯顿了顿,但是还没撒手,“我怎么觉得你不开心?” 阿卡的表情有点欲言又止,好像想问“不是说好的回答了就放手”,但最终,他将目光落在雅辛托斯纵横交错的疤痕上:“这值得吗?” 雅辛托斯知道,阿卡并不清楚今天发生了什么,这么问或许只是出于这些触目惊心的伤痕。 但或许是身下的披风太柔软,弥漫的花香太芬芳,他忍不住道:“当然。即便那个为之奋斗的理由已经不在,但我所经历、学习到的一切,一定会在未来某天变成礼物——嘿,我有点事想跟你说。” 基于祖父那一代有过血的教训,收留每一个黑劳士之前,雅辛托斯都会反复测验他们的人性,确保不会有城邦外——甚至城邦内的人试图向他身边安插刺客或者间谍。 -- 第20页 院落内的每一个人他都能相信,区别只是他愿不愿意和他们分享这个称得上私人的秘密而已。 雅辛托斯将白天的事简述了一下:“……大概就是这样。总之,我准备先哭一次试试。” 他干巴巴地砸了下嘴。 这听起来很简单,但从他小时候因为换牙疼哭后到现在,他没流过第二次眼泪。哪怕是接受加倍训练时,两次发热到神志不清。 他简直怀疑那颗泪状的金光,就是他十来年浓缩至今的眼泪结晶。 雅辛托斯将期望寄托在阿卡身上:“所以,你能让我哭吗?” “让”这个字听起来太过温和,雅辛托斯担心阿卡会大大低估这件事的艰巨性,有所保留,于是他又特地改口,加重语气:“所以,你能弄哭我吗?” 阿卡:“……” 第九章 这是什么见鬼的要求?阿卡略显古怪的眼神仿佛在传递这句话。 他的表情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很难形容,雅辛托斯自动把这理解为“无言以对”和“黔驴技穷”。 后者应该更多一点,因为半个多月前,把阿卡救回院落后,他就去接受了“结业典礼”。 作为最后一堂课,他回家时背后没有一寸好皮,当晚就陷入高热昏迷,隔日才清醒,阿卡恰好见证了全程。 如果那样的伤都没法把眼泪从他泪腺里挤出来,那“弄哭他”真的是一件天大的苦差事。 不知道是不是意识到任务的严酷性,阿卡半晌没说话,在雅辛托斯开始考虑是不是换个话题时,他沉默地转身,离开房间,过了一会拿了个洋葱回来。 雅辛托斯:“?我不饿,而且这是个生洋葱。” 阿卡面无表情地收紧手指,那颗可怜的洋葱顿时被捏得汁水淋淋,随后他将手凑到雅辛托斯的眼睛附近。 雅辛托斯:“我不——?等等,好像有点感觉了。” 少顷,雅辛托斯拽着阿卡的衣摆猛擦过盛的眼泪:“你在那上面放了什么神奇的药草?” “……”阿卡救回自己的衣服,将干净的手帕递给雅辛托斯,语气淡淡,和之前嘲讽阿波罗时有异曲同工之妙,“一般会做饭的人都知道,切生洋葱的时候会流泪。” 雅辛托斯:“……” 他缓缓将头埋进手帕,只给阿卡留了个后脑勺。 阿卡等了一会,也没看那个后脑勺有啥动静:“……殿下?” 他忍不住反思了一下,自己刚刚的嘲讽真的有那么大威力?以雅辛托斯的厚脸皮居然能感觉到尴尬? 雅辛托斯冲他摆手:“再给我条新手帕。” 哦,就说厚脸皮怎么会懂得尴尬。阿卡帮雅辛托斯换了条手帕,过了会眉头开始紧蹙:“远离洋葱汁后,应该过一段时间就停止流泪,我不知道你反应会这么大?” 雅辛托斯用新手帕闷了会脸,随后摘下:“可能是我第一次接触这个,不太适应。”他使劲睁了睁,把最后一点泪意回收进眼眶里,“好吧,现在看来,之前那种眼泪不是想有就能有的。” 厚脸皮不懂得尴尬,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雅辛托斯若无其事地继续话题:“这条路行不通。我试试看那个硬塞给我的光团能不能用,是不是阿波罗的神力。” 屋角的小隔间顿时发出狗爪挠门的动静。 阿波罗在门缝上方露出一双眼睛,睁得溜圆:“你不能——你不可以使用我的神格!” 没人理他,雅辛托斯闭上眼睛,回想之前光团塞进胸口时的感觉,憋了半天:“……” 他默默换了个姿势,在床上躺下,免得保持这个坐直的动作让他联想起便秘。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足够阿波罗攒起新一波的底气,得意洋洋地叫嚣“我就说,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使用我的神格”,一抹微光才从雅辛托斯的胸口扩散而出。 像清晨时修饰在帕尔农山顶的朦胧熹微,这抹光逐渐扩大、增强,最终包裹住了雅辛托斯。 “很好,”雅辛托斯三步并作两步蹿到铜镜前,左右看看,点点头,“现在我们晚上可以省柴火了。” 他现在简直像个行走的大号光团。 雅辛托斯:“就没点别的用?” 阿波罗又在那儿挠门,发表“只有我才能发挥它的真正威力”之类的见解。 雅辛托斯回到床边坐下,捧起蜂蜜蛋糕啃了一口,语气随意地道:“哦。你开始想和我比试谁能更好地掌握你的神格了吗?” “……”门板另一头的小狗勾霎时乖而安静。 雅辛托斯收回目光,对着蜂蜜蛋糕啃了一大口,带着点郁闷。 其实他有些夸大其词了。即便已经成攻堵住了阿波罗的嘴,他也不得不承认,在他使用阿波罗的神格时,确实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这种不配适的感觉很强烈,总之就是鲜明地在心底留下“这不是我的东西,也不适合我”的印象。 而且这光亮并没有维持多久,在他吃完蛋糕后,就熄灭了。 “味道怎么样?”阿卡的目光像是能穿过刺目的光团,笔直而专注地落在他身上。 雅辛托斯回味了一下,蜂蜜蛋糕的味道确实格外甜蜜,于是他心底的郁闷不知觉消散大半:“很棒。”他又忍不住抱怨,“就是太小了,这可是我攒了二十年的生日。” -- 第21页 阿卡接收到雅辛托斯“所以值得二十倍大的蛋糕”的暗示眼神,用冷淡筑起反弹之壁:“我去学做蛋糕时,厨娘特地强调过,不要一次给你吃太多糖,免得牙疼。” 雅辛托斯还想再软磨硬泡一下,从外院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等等,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哭?” “……”阿卡沉默地点了点头,证明雅辛托斯没有听错。 打开门将蔫哒了的狗子拎出来,雅辛托斯循声走到院里的干草垛边,找到了一群大晚上不睡觉,聚众对月抹泪的黑劳士们:“怎么了?” 考虑到今天日子特殊,雅辛托斯问到一半,眉头就已经提前皱上。 之前的那个小女孩吓了一跳:“殿下!你,你怎么没举火把就出来了。” 雅辛托斯挑眉:“然后等着被你们发现?说吧,怎么了。” 黑劳士们慌乱起来,擦眼泪的擦眼泪,说没事的说没事,东一句西一句听得乱糟糟。 雅辛托斯对此早有预料,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圈,精准定格在努力往后头缩的小女孩身上:“塔娜。” 小女孩猛地捂脸,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心虚声明:“我不知道!不要问我!” 她绞尽脑汁,还想再编出点“其实我们自古就有月下祭拜狼神的习俗”,细细的手腕就被稳稳抓住,力道温和地拉开。 雅辛托斯靠近的面容不期然撞进视线,月光下完美得像是被造物主眷恋地啄吻过,她的脑海一空,如同听闻海妖歌声的水手一般,晕乎乎地开口:“他们的家人受伤了。本来,在督政官换任的日子,即便没有主人家可以藏,大家也会找到隐蔽的地方躲好。但今年克列欧殿下和督政官阁下亲自带队,围剿了好几个往年都很安全的隐蔽处……他们的家人虽然侥幸逃走,但受了重伤,没有药的话,在这么炎热的夏天肯定活不过两天!” 雅辛托斯下意识看向阿卡:“我这边的药——” 阿卡:“没有了。”他冷冷地看向缩手缩脚的阿波罗,眼神称不上友善,“最后一点刚刚被他用完。” 阿波罗被黑劳士们齐齐投来的眼神看得连脖子也缩起来:“我……我也受伤了啊!” 这话本该占理,但他又有点心虚。 之前上药的时候,他觉得特别疼痛难忍,于是上完一层药后,又挖空药罐怼着伤口多抹了几层,按量来算,至少还能再供三四个人。 雅辛托斯也想到了这点,目光转凉,扫向阿波罗。 阿波罗差点捂头:“对……对不起嘛,那个,不能买,或者问乌纳陛下借吗?” 阿卡眉头一皱。 不是每一个医者都靠谱,有很大一部分“医者”是借着神明之名,以及一些糟糕的治疗手段,谋取钱财。 雅辛托斯使用的那种草药难得有效,但配方只掌握在阿波罗神殿的祭司手中,每年制作完成后平等地分配给每一个斯巴达人,即便是乌纳陛下,按照规矩也只能多拿一份。 因为雅辛托斯的训练,乌纳陛下早已经将今年分得的药全给了雅辛托斯,即使现在去借,乌纳陛下也拿不出药来。 雅辛托斯的目光落在阿波罗身上,停留片刻,眼睛一眯:“你真感到对不起?” 阿波罗连忙点头。 “很好,”雅辛托斯拖长声音,“我刚想起一个地方,有着源源不断的草药,甚至还能拿到配方。” 阿波罗反应慢半拍地道:“哪——哦!” 哪里有源源不断的药草,还有药草的配方? ——阿波罗神殿。 · 午夜时分,祭司完成最后一次祷告,将神殿的大门半掩上。 顺着幽长的回廊,他来到专门为祭司准备的休憩处。 休憩处面积不大,简单分了几个房间。走进屋里,已经有几个同伴安顿下,正坐在床边交谈: “所以克列欧殿下来的时候,你不在?那你也没看到他一脸见鬼的模样,对我嚷嚷那套重甲里有邪祟,让我用圣火驱走它?” “什么邪祟,我听说那套重甲可花了克桑陛下不少钱。” “没错,我不觉得面对一套普通的盔甲,阿波罗会显灵。那玩意儿进了熔炉,没了就是没了。但克列欧殿下根本不听我劝,自己动手把盔甲给推进火里去了。” “啧,那听起来被邪祟附身的更像是克列欧殿下。这么晚了闯进阿波罗神殿,就为了废掉一套重金换来的重甲。” “可不是吗?但后来我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克列欧殿下离开后,隔壁老列欧家的儿媳妇来给他送夜宵,她的丈夫是一个士兵,才结束任务从军营里回来。听说这事已经在军营里传遍了——我们一直认为风流、一事无成的雅辛托斯殿下,原来是在藏拙,今晚在督政官的见证下,狠狠打败了穿着重甲的克列欧殿下!我想,克列欧殿下想摧毁重甲,并不是因为那里面真的有邪祟,而是被雅辛托斯殿下打怕……哦阿波罗在上!那是什么?!” 祭司们的讨论被大殿处传来的耀眼光芒打断,他们几乎瞬间从床上弹跳起来,面朝光明大脑空白了一阵,身体先于理智地撒腿奔向大殿。 只见高大的阿波罗神像头顶,一团煌煌然不可直视的光踞坐其上,将整座神殿照耀得宛如白昼。 “哦,阿波罗啊……”其中一个祭司先是下意识地感叹了一声,然后猛然反应过来,“天!是光辉伟岸的阿波罗啊!” -- 第22页 祭司们一时慌乱了,他们虽然笃信神明,但这辈子何曾见过神迹?有的噗通一声跪下,有的跌跌撞撞地跑向供桌,将祭品高高举起。 雅辛托斯提溜起大为感动、当场就想张嘴的阿波罗:“你想干什么?” “……”阿波罗被掐着后颈,两脚悬空,连动都不敢动一下,惊恐地转着眼珠子往下望。 阿波罗神像高达七八米,下面还有两米高的底座,站在神像头顶往下望,地面看起来是那么遥远,掉下去一定死的很难看。 雅辛托斯在阿波罗脸侧耳语,“你以为我是来带你接受祭拜的?” 阿波罗的眼泪都要出来了,悲伤地看了眼底下乱成一团,全然不知自己真正信仰的神明正被人挟制的信徒:“其……其实你可以把我留在院子,让阿卡看管。” 雅辛托斯微笑:“你真体贴。我必须感动地向你承诺,只要我能做到,一定优先把你拴在身边,亲自看管,除非实在没办法,我才会让别人代劳。” 阿波罗:“…………” 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雅辛托斯从腰后摸出刚刚溜进神殿前,在窗外摘下的藤蔓绿叶,丢下地面。 绿叶不大,但被光芒包裹住,就像神明遗落下的一粒星光,祭司们立即蜂拥而上接住了,定睛一看:“……您想要我们所持有的草药和全部配方?” 神像头顶的神明屹立不动,没有发出丝毫声响,祭司们心头升起的疑惑很快就被惶恐和激动淹没:“没有问题!我们立刻去取!” 阿波罗哆哆嗦嗦地看着下方的祭司迅速去后仓取药、装车,小心地将脚往自己神像的头顶蹭:“可可可以了吧?” 雅辛托斯打量着其中一名祭司殷勤端上的水果:“你知道吗?这些水果极其珍贵,是边民组织的商队漂洋过海贸易来的,不仅数量稀少,而且价格昂贵,即便是我也只能偶尔吃上一点,解解馋。” 来都来了,对吧。 第十章 夜深人静,月光怠懒地藏进云层。 雅辛托斯沿着小路悠闲地溜达,手中是剥了皮的柑橘,身边是委屈憋泪、吭哧推车的阿波罗。 阿波罗会感到委屈很正常,就在刚刚,雅辛托斯当面搜刮了他的神殿,并且随意展示了一下“如何刚上手就把神格玩得比他还溜。” “我也就是瞎试试,”这人还要表现得好像自己也很惊讶的样子,满脸虚伪的谦虚,“谁知道反向使用神力就能有隐匿的效果?你拥有神格这么长时间,难道没试过?” 彼时,阿波罗正被迫负伤推车,闻言顿时一口老血梗在胸口。 他用幽怨的眼神死死盯着祭司们,偏偏因为神力的加持,那么大一个人加车杵在祭司们面前,没有一个人能看到。 祭司们还在像睁眼瞎一样,在他身边惊呼“果真是阿波罗赐下的神迹,装满药草的推车竟然凭空消失”。 要不是被掐着后颈皮,阿波罗恨不得一推车把他们怼醒。 雅辛托斯剥下一片果瓣,泰然自若地顶着阿波罗火辣辣的视线,丢进嘴里:“说实话,这东西有点酸,我不是很喜欢。但它的价格非常美丽,因为这种水果只产自爱琴海西南部的一些岛屿,近几年才开始流入伯罗奔尼撒岛。” 阿波罗盯着剩余的果瓣:“噢,你不喜欢吗?其实,我恰好有点口渴……” 雅辛托斯:“我观察了一下,这很可能是两个地区运来的货。你看这一碗里的,皮薄果酸,这一碗里的,皮厚果甜。而且咬开果核,里面的芯看起来也不大一样。我不大懂,但会出现这样的差异肯定有原因,而且至少能证明,这水果在不同的地域有机会成活。” 仿佛没听懂阿波罗的暗示,雅辛托斯把剩下三瓣都塞进嘴里。 阿波罗本来还在惊叹雅辛托斯怎么琢磨出来的,见状气得一个仰倒,当场把推车一撒:“你——” “想好再闹,”雅辛托斯带着笑意瞥了他一眼,“上次一滴眼泪就让你没了神力,这次可能就是少一只眼,一条腿。” 他随口一诈,说完顿了一下,想起不对。 之前和阿卡折腾眼泪的时候,阿波罗就在小隔间里,应该听到了他们失败的尝试。 雅辛托斯略微琢磨了一下,刚准备给漏洞打个补丁,就见阿波罗默默缩起脑袋,扶起地上的推车把手。 “……?”雅辛托斯有些惊奇地看着竟被威胁到了的阿波罗,忍不住问,“你在小隔间里挠门前,都在干什么?” 明明他们刚谈起试用神格,阿波罗就立刻激动地插话了,怎么可能没听到之前他们的动静。 阿波罗居然更加心虚了,眼珠子乱飘:“我……我上药呢。”他加重语气为自己辩解,“没有浪费的意思,是真的很痛!我也没想到,一放松下来,伤口反而比之前痛得更加明显了,疼得我脑瓜子嗡嗡的,头晕目眩,所以才晕头转向地胡乱往伤口上又抹了点药。” 阿波罗极力往描述里添加形容词,好说明自己浪费药草真的情有可原,并且努力睁大眼睛,好向雅辛托斯展示眼底的真诚。 不用他把真诚挤出眼眶,雅辛托斯就已经信了。 这得是多烂的运气,恰好因为疼得晕头转向而错过了关键信息。 他抬手略带怜悯地搓了一下阿波罗金色的脑袋:“别摸鱼,现在不疼了吧?快点把药草送到地。” -- 第23页 阿波罗:“……” 雅辛托斯:“对了,顺便问下,你知道有什么弑神的办法吗?” “……” “啪嗒!” 阿波罗被吓掉了手里的扶手,回过神来赶紧扶起,一时心底涌现出无限的干劲:“我我不知道啊,我就知道我爱劳动!” · 梦境和神格的事,雅辛托斯并不打算告诉第三个人,于是只吩咐了阿卡等在院落后的荒地里,好交接药草。 无人打理的土地野草疯长,灌木丛生,高得足以没过人头。 雅辛托斯拨开草丛向约定好的裸岩边望去,就见不知站了多久的阿卡恰好抬头,黑沉的眸子从空旷到被注入神采,紧接着利索地点亮火把:“神殿里所有的药草都在这了?” “留了一半在神殿,毕竟还要考虑到战士和受训新兵。”雅辛托斯看着阿卡走过来清点药草,“你带了火把,怎么刚刚不点?” “……不需要。”阿卡收回翻看药草的手,“准备怎么把这些药草送出去?” 雅辛托斯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你想吧,反正别用我的名义。免得回头神殿里的事情一传出来,就和我联系上。” 他见阿卡一直看着自己,还以为是想不出法子:“可以乔装打扮一下,捏造几个医者的存在,假借他们的名义分拨送去。总之别跟我或者神殿扯上关系。” 他摆摆手:“我真得去躺下了。刚刚绕远路去了一趟父亲和老克桑的私殿,又跑了一趟元老院,把配方扔到他们桌上……” 不得不说,他能使用出来的神力看似无用,其实还挺方便。至少他送配方时,不需要殚精竭虑地思考怎么绕过巡逻士兵,直接翻窗就行了,省了不少事。 雅辛托斯往院落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后面还有一小筐水果,你也顺带分给——算了,那样也太明显了。” 他环顾了下四周,带着点调侃的语气道:“刚好,你不是想下地?后面这片荒地多适合施展拳脚,你开垦出一小片,试试能不能种活这些水果。” “……” 月光下,阿卡的神情依旧淡淡,可那双凝视而来的黑眸却莫名让雅辛托斯感觉,对方似乎有点难过。 ——有什么好难过的?是因为头一次被罚了?我的语气也没有很责怪吧? “这是想让你长个记性,别下次明知有危险,还净往里面闯……”雅辛托斯说着说着,渐渐顿住,“……好吧。” 一直被忽略的阿波罗忍不住插嘴:“你这是什么语气??他什么话没说,什么伤没受,你怎么就一脸心软,我伤成这样你还让我推车呐!到底谁才是和你相处数年的恋人?!” 他颇为委屈,满脸写着破罐子破摔,自觉豁出脸面,宁可暴露真实身份,也要给自己求个解释,却不知道自己擦药擦得晕头转向时,底裤早已经被揭了个精光。 雅辛托斯推开愤慨凑来的金毛,纠正:“不是恋人,我们没定下过关系。” 阿波罗一脸晴天霹雳:“好极了!我连情人都不如!” 雅辛托斯不得不使出杀手锏:“我看你是想叫我哭一次试试了。” “……”阿波罗在阿卡迷茫的眼神中秒变乖怂,“没……没有,哈哈,我爱劳动,那什么,没恋就没恋,心软好,心软好。要开心,不要哭泣。” 阿卡沉默地投来眼神,大概在询问这家伙到底有什么毛病? 雅辛托斯捂住不敢挣扎的金毛耳朵,凑近阿卡的耳畔,用气音将这傻金毛如何错漏关键信息、不知道自己的眼泪并不可控的事情说了,随后退开。 “一个人打理荒地确实困难,而且水果这件事最好别让院里的其他人知道。这么多水果,你一个人不好消灭,背着人种植起来也麻烦,我们把这些水果解决了再回去吧,果核留下,明天开始,等到晚上其他人都睡了,我跟你一起种。” 阿卡还是没吱声,只是点点头,但雅辛托斯望入那双黑眸,那股莫名难过的情绪却似乎消散了大半。 雅辛托斯不由得笑了一下,拍拍阿波罗的后背:“去,把水果拿来,我们三个分了。” 金毛狂喜,当即撒开腿,将刚刚的蔫哒甩在身后。 · 一筐水果足够让三个成年男性吃得肚撑溜圆,阿波罗头一次体会到“撑到胃疼”是什么感受。 雅辛托斯的屋舍只有两张床,阿波罗只能暂时打地铺。他瘫在被褥上哼哼唧唧揉着自己的肚子,心里偷偷盘算起怎么逃出生天。 斯巴达境内有好几处大神殿,供奉着智慧女神雅典娜、月神阿尔忒弥斯、酒神狄俄尼索斯等等。 虽然斯巴达人祭祀阿波罗的庆典最多,但最为信仰的神明还是雅典娜。 照理来说雅典娜应当时常来巡视的,可谁让他在见到雅辛托斯后,就格外积极地宣布了要追求斯巴达王储的消息,搞得这些神明们或是糟心、或是知情识趣地特地避开了斯巴达这个地方。 说实话,阿波罗甚至不能确定,自己就算跑进其他神的神殿,这些神还会不会回应自己,更何况那个什么阿卡一看就不好糊弄,有时候眼神让他都感到害怕,他连跑进神殿的机会都不一定有。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阿波罗悔得肠子都青了,忍不住抬起脑袋,望向雅辛托斯的方向。 -- 第24页 雅辛托斯就比他享受多了,躺在床上由阿卡帮忙揉腹:“……嗯,本来在结束受训后,就应该参加当年的集体试炼。之前我没打算露脸,所以没要这个徽章。” 他舒服得在床上抻了抻四肢,懒懒道:“如果不出意外,按照往年的时间来推算,这个试炼应该在后天举行。按照一贯的流程,头一天晚上就会安排一次竞技,所有参与试炼的人都要和受过训练的公猪搏斗——” 阿波罗一骨碌支起身,郁闷被短暂地抛之脑后,他兴冲冲地道:“噢?那你会在场上要求公猪一起进步吗??” 第十一章 阿波罗也不一定真指望雅辛托斯会“鞭策”公猪进步,只是这种想象让他身心愉悦,一时忘记了自己的处境。 ——直到他又被阿卡扔进小隔间。 雅辛托斯懒散地侧卧在床上,右手支起脑袋,看着被挠得直响的门板,目光怜悯:“你说这漂亮脑瓜里都装了些什么?” 他收回目光,正准备催促阿卡尽快送药,就见对方才放松没多久的眉头又难分难舍地蹙在一起。 “晚上?”阿卡重复了一遍,“你的眼睛还没恢复,能参与试炼?” 雅辛托斯玩笑地道:“你担心我会输?” “……”阿卡自上而下地投来注视,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他的目光仿佛有实质的重量,带着几分严厉,盯得雅辛托斯差点条件反射地跳起来立正站好,仿佛梦回训练。 他难得将嘲讽对准雅辛托斯:“我担心你的墓志铭过于引人发笑。” “……咳。”雅辛托斯用清咳遮掩一瞬间的条件反射,并且放肆地翘起腿,“放心,即便是瞎了我也不会被猪拱死。比起担心我,你还不如担心那头公猪。” 他意识到自己好像有点矫枉过正,默默在阿卡复杂的眼神下放下抖搂的腿:“快去送药,我在这里看着阿波罗,等你回来了再睡。” 阿卡看起来欲言又止,但重重皱了下眉头后,他还是转身离开,大步跨出屋门。 门板里的金毛发出可怜兮兮的声音求关注:“他走了吗?我能出来了吗?这里面真的很黑。” 雅辛托斯索性起身,搬了个板凳在门板边坐下,免得自己在床上睡过去:“不能。” 阿波罗:“别这样,你应该懂我怕黑的感受。” 雅辛托斯耸耸肩:“不懂,我只是不喜欢黑而已。”他打了个哈欠,决定用谈话驱赶睡意,“七岁前我在这样的小隔间里呆了小半年。这是每一个斯巴达男孩必经的训练,好培养他不怕黑、独立坚强的个性。” 阿波罗本想反驳,明明雅辛托斯在进屋前,会让阿卡先点亮火盆,但又立马回想起头一次回院落的路上,橄榄林里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枯枝藤草蔓延,雅辛托斯照样趁着夜色走得很顺当。 雅辛托斯靠在门板上,听见里面的金毛咕哝了几声,带着点不甘心的意味,紧接着就是被褥窸窣,不久后,轻轻的呼噜声有节奏地传来。 “……”他有点哭笑不得,这金毛到底是有多没心没肺? · 帕尔农山顶吐出一抹熹微时,雅辛托斯才得以睡下。 阿卡熄灭火盆时,他正做着烦人的梦,梦中自己正没头没脑地在一片黑暗中奔跑,活像背后有一头公猪在追。 “……睡了就跟没睡一样,你知道我现在有多累?”雅辛托斯两手抓着被角,躺在床上抱怨,懒洋洋地打发来送午饭的阿卡,“所以我准备继续睡——别瞪我,还不是赖你,昨天说我可能打不过公猪?” 阿卡冷漠地提醒:“我从头到尾都没提过‘公猪’。” 雅辛托斯:“你暗示了。” 阿卡:“……” 雅辛托斯进一步翻旧账:“昨晚你嘲讽我‘墓志铭太过令人发笑’,你以前从不这么跟我说话的,太过痛彻心扉,印象特别深刻,所以昨晚我才梦到和公猪赛跑。” 阿卡的嘴唇动了一下,像是在忍耐,最后黑着脸,转身离开。 雅辛托斯打着哈欠随意鼓掌庆祝了一下胜利,随后翻了个身,继续睡他的回笼觉。 迷迷糊糊间,他好像睡了挺久,中途短暂地醒来过几次,但眼睛还没睁开,他就放纵地再翻了个身继续睡过去。 直到被人按着肩膀轻轻推醒。 阿卡在他睁眼的瞬间就立刻直起腰,往后退了一步,在雅辛托斯用被子蒙头前淡淡道:“乌纳陛下来了。” “谁……”雅辛托斯在床上打了个滚才反应过来,“谁?!” 他连忙直挺挺地跳下床,心里多少有些惴惴不安,毕竟藏拙只是面对外人,乌纳陛下对他的要求一向严格:“父亲。” 乌纳陛下正站在门口,挑剔地拢起斗篷,以免扫到经阿波罗打扫过、但反而变脏的门槛,闻声抬头:“雅辛托斯。” 他顿了一下后,听不出喜怒地道:“我看到你在白天仍赖在床上。” 雅辛托斯:“……我可以解释。” 只要你等等,我能给你编出百八十个理由。 但没等他绞尽脑汁,乌纳陛下已经跨进屋内,在床边坐下,神色中甚至有些欣慰:“很好。保持这个状态,明天就是试炼,你记住一句话,竞技重在参……” 他可能想说参与,但说到一半,乌纳陛下把后半截吞了下去,斟酌着换了个词:“重在愉……” -- 第25页 “愉快”也不太行。 “……”乌纳陛下略微陷入沉默,似乎在思索正确的用词,最后索性放弃,直白道:“记得你的对手是公猪和未来斯巴达的战士,哪一个都不值得你鞭策进步。” 雅辛托斯:“……” 父亲,为什么你也认为我连公猪都不会放过? 刚刚的紧张彻底消散了,他翻了个白眼坐回床上:“我为什么要鞭策一头猪?而且在试炼场上,一共有少说五百来人,我上哪一个个鞭策去。” 乌纳陛下不动如山:“你话是这么说。” 不等雅辛托斯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他将特地带来的东西放在床上,“不知道你有没有听闻阿波罗神殿昨晚发生的事。” “我今早在桌上发现了这些药草配方,打探了一下,克桑和元老院也收到了。这个配方和阿波罗神殿昨夜祭司给出的配方完全一致,按照祭司的说法,是阿波罗仁慈宽厚,特地讨来分享给大家。” 正在擦地的某只金毛瞬间竖起耳朵。 乌纳陛下却并没有赞颂神明的意思,言简意赅道:“给你抄录了一份,有需要自己去配。” 他说完,就站起身要走了,倒是雅辛托斯想起之前在神殿中,听到祭司们关于克列欧的谈话:“对了,克列欧还好吗?老克桑陛下还好吗?” 乌纳陛下:“干我屁事?” 雅辛托斯:“……” 他再努力了一下:“父亲,你知道拉家常是什么意思吗?” 乌纳陛下:“你知道‘你话多’是什么意思吗?” 雅辛托斯:“……” 好的,不拉家常,再见。 · 试炼前的时间,雅辛托斯基本是在床上躺着赖着度过的。以至于当天下午,他从床上起身时,都有点四肢发懒,差点栽到上前来替他更衣的阿卡身上。 雅辛托斯无语地看向光速后退的阿卡:“我要是没扶住床头,你就真让我栽下去?” 阿卡也不知道是完成了什么进化,还是心情确实不好,只冷冷地问:“被猪拱死和摔死床边,哪个墓志铭更好?” 雅辛托斯:“……” 他闭上眼感受了一下:“已经好多了,不涩不痛,最多就是看远处不太清晰。放心,我真不会被猪拱死。” 金毛在旁边支棱起耳朵。 雅辛托斯黑线:“——也不会鞭策猪。” 试炼需要提前入场,雅辛托斯没像其他贵族子弟一样,带上大群奴隶前呼后拥,只提溜上了金毛以及金毛托管员阿卡,不紧不慢、溜溜达达地走上场地边的小山丘。 往下眺望,即便试炼得从傍晚才正式开始,绝大部分选手已经入场,在进行准备了。 像这样的比赛,很多选手都会选择打赤膊,更加讲究、富有一些的,甚至会让奴隶在他们身上抹上精油,一方面是起到活络筋骨的作用,另一方面也是希望进入场地后,精油黏住沙土,能够增加一些摩擦力。 更多的人,则早已做好准备,正成群地聚在一起,小声低语的同时,将审视的目光投向其他群体的人。 雅辛托斯远远看了眼这些泾渭分明的团体,嗤笑了一声:“说什么平等……” 他的视线掠过那些装备精良的选手,望向场地边缘。 穷人永远是更多的。 但即便是穷人,也分了两个阵营。 他们都穿着灰扑扑的衣服,却各自占据左右半场,互不搭理地整理着粗劣的武器装备。 “有矛盾?”阿波罗嘀嘀咕咕,“都穷得不相上下了,就不要互相排挤了吧?” “矛盾?算有吧。”雅辛托斯用下巴点了点场上,“那群装备精良的都是斯巴达贵族子弟,稍微差点的,也都是小贵族的后裔。至于这群灰得不相上下的人为什么还分两拨……” “这一拨是斯巴达平民,父母都是斯巴达人。” “那一拨双亲里至少有一个是边民,或者黑劳士,这种‘混血’也叫作摩塔克斯。” 他耸耸肩:“很好分辨,少的那拨永远是混血,毕竟以他们的血统,能有资格参加试炼的人少之又少。基本是贵族的私生子,家里愿意出钱资助他的训练,这样他们才能作为某个斯巴达男孩的同伴参与训练,赢得试炼机会。” “待会会有祭祀,你甚至能通过他们献上的祭品看出家里人对他什么态度。” 那一拨贵族子弟互相点头,似乎达成了什么共识,紧接着其中一名看起来最为自信高傲的选手,在同伴的拥簇下,走向场地中央的祭台,除了规定的每人必须奉献的祭品,他们又在祭台上留下从肉类到蔬果各种食物。 雅辛托斯看了会祭台上高高堆起的祭品,捉住下意识就要往后撤的阿卡,小声道:“记得提醒我,晚上再来一趟。” 第十二章 作为完成训练后的毕业试炼,和公猪搏斗只能算得上试炼前的小插曲。 成年战士并不太重视这个“小插曲”,对于他们而言,重头戏在第二天的集体试炼上,至于今晚的“与公猪共舞”,更像是一种残酷的筛选,存活下来的人才算是有资格的人,能进入明天的试炼。 也因此,放眼望去,并没有哪一位选手的家属前来观看。 搏斗场地布置得非常粗糙,基本就是在圈养公猪的后山圈出一大片区域,用尖刺栅栏将公猪、选手分隔开。 -- 第26页 站在山脊,雅辛托斯可以清晰看到下方几十个小隔栏里的黑色公猪,各个体型精悍,正撅着后蹄,吭哧吭哧吐着粗气,一副蓄势待发的状态,蹄上的粗铁链绷紧,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挣断。 “……”阿波罗咽了下口水,“没有什么防护措施吗?万一有人受伤了怎么办?” 阿卡冷冷道:“等待集体葬礼。” 他的目光扫向雅辛托斯,然而某人脸皮极厚,若无其事地扭过头去观察地形,只给阿卡留了个后脑勺。 唯一被吓到的阿波罗瑟瑟发抖。 当他还有神力时,面对巨蛇皮同他也不会畏惧,但此时他只是一个身娇体软一推就倒的人类…… 阿波罗望着公猪横龇的獠牙,忍不住道:“这……这些选手都疯了?为什么不害怕,为什么愿意参加这种试炼?” 雅辛托斯在心里大概盘了一下整个场地的地形,懒洋洋地道:“除了疯了以外,我能给你两个更现实的原因。” “第一,只有完成试炼的人,才有资格成为合格的士兵。” “第二,试炼的前三名,将成为‘骏马指挥官’,每个人都有资格从这场试炼的对手中挑选一百名下属士兵。他们会成为国王的贴身近卫军,或是军队里的精英部队。” 完不成试炼,就意味着之前接受的所有训练统统白费,他们会成为人人鄙夷的失格者,丧失包括从政、从军在内的大部分斯巴达公民权利。 沦为失格者的威胁和成为精英部队的诱惑,鞭策着这成百上千名斯巴达青年战意昂扬,没有一个人选择回头。 雅辛托斯望向准备区里正在活动手脚的选手们:“这也是我父亲会让我参加试炼的原因。” 一个靠真实本事夺得‘骏马指挥官’名额的王储,比克列欧那样靠血脉继承王位的王储,肯定要更得人心。 斯巴达人向来敬畏强者,不管之前他表现得有多么荒唐,只要能够夺得‘骏马指挥官’的名额,都足以在这场试炼中抹消。 阿波罗露出不敢苟同的表情,但看看场地上一大半已经准备好的选手,他忍不住道:“既然要参加,那还是早点进场准备比较好吧?” 雅辛托斯无所谓地道:“不急,这会儿进去也就是被围住,听他们聊废话,顺便被邀请拉帮结派……” 他目光一凝,停下话头。 选手准备区的某一角突然掀起一阵骚乱。 一小拨装备精良的贵族子弟围住两个打扮简单的青年,正趾高气昂地说些什么,并步步逼近,将这两人堵在角落。 因为距离遥远,加上眼睛不太中用,雅辛托斯看不太清两拨人的神情,但那群贵族子弟推搡人的动作却很明显。 场上的气氛一时有些僵滞,不少人将目光投向矛盾发生处。 照理来说,这时候该有一个管理人前来调和,但此时还远未到试炼开始的时刻,因此场地虽然开放了,负责主持试炼的战士却还没来,只有几个训练野猪的黑劳士正战战兢兢地检查着野猪的状态。 “那边怎么——哎!”阿波罗刚张嘴想问,就见雅辛托斯皱起眉头,大步向准备区走去。 下山也有一段路程,等雅辛托斯走进准备场地,那两个倒霉蛋已经快被挤到墙上去了,几乎所有目光都会聚在冲突发生的地方。 比起僵滞,现在的气氛更像是一触即发。 撇除掉那些或是漠不关心或是看好戏的贵族子弟,几乎所有的平民子弟和混血都直勾勾地盯着冲突发生处,面上带着不同程度的愤怒,身体紧绷。 “——谁准许你用这种眼神看我?诺姆?你的平民父母如此疏于礼仪,没有教导你如何表示尊敬?”挑事的那名贵族子弟手里把玩着一柄弯刀,刀面像被外力撞击过一般,弯曲变形,显然已经无法再使用了。 根据已经被磨秃皮的刀柄判断,这弯刀显然并不属于他。 包围圈里,刀的原主人咬着牙忍耐:“把它还给我。” 贵族子弟耸肩:“它已经废了。你还要吗?哦,我忘记了。你家里是如此拮据,这把弯刀就是能提供给你的最好武器。” 这人简直将招人厌表现得淋漓尽致,将变形的弯刀丢在诺姆脚边后,又对着另一个被围堵的青年道:“你呢?你还想要你的斧头吗?艾芝?” 艾芝的神情比诺姆冷静许多:“我明白你的目的。试炼场上不论出身,你怕到那个时候压不住我们,所以在比赛前大发威风。你认为自己能够在这场试炼中取得第一吗?容我提醒你,今年雅辛托斯殿下也参与了试炼。” 雅辛托斯站在门口遥遥挑起眉,看着选手们低声讨论起来,却完全没发现自己讨论的主角就站在他们身后的场地入口处: “是真的吗?凭什么?他又没有接受训练。” “难道你没听说过?之前他是如何赤手空拳打到穿着重甲的克列欧殿下的。有一整队的近卫军做证,当时他们就站在督政官身后,亲眼目睹那场比试。我有一位兄长就在近卫军里,他很肯定地跟我说,雅辛托斯殿下一定是接受过训练,而且战斗技巧非常优秀。” “你们听说过另一件事吗?就是雅辛托斯殿下身边的那个黑劳士,前后两次被督政官安排战士刺杀,被剌开脖子还活得好好的。之前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既然那个黑劳士那么厉害,那为什么还会跟在雅辛托斯殿下身后?现在想一想,一切都合理了。” -- 第27页 毕竟还没正式入伍,这些选手们多少保留着少年心性,说起话来有点打不住,直到有个选手无意间转头:“——雅辛托斯殿下!” 这一声惊呼不大,但足以让所有的视线齐刷刷汇集过来。 场内安静了几秒,除了讲闲话被当事人抓到的尴尬,更多的是没见过雅辛托斯的选手们对于雅辛托斯容貌的呆滞。 隔了一会,才有人小声梦呓似的说: “这就是……殿下吗?但他看起来……并不怎么高大。是怎么赢过穿着重甲的克列欧殿下的?” “人不可貌相。但这肯定是雅辛托斯殿下,看看他背后的红披风,还有肩头的长发,只有王储不需要遵守二十岁前不得蓄发的规矩,也不必通过试炼就能穿戴红披风。” 那些贵族子弟们的反应更大,哪怕之前有些满脸漠不关心的,也不由得投来谨慎的目光。 之前他们无所谓,是确定凭借艾芝、诺姆的身份,哪一个都不敢犯上作乱,但雅辛托斯不一样。 克列欧在比试后发疯似的烧毁重甲、并和父亲大吵一架表示再也不要成为重甲兵的故事,在贵族中流传得更快、更完整。 几乎是立刻的,就有不少贵族子弟一马当先走过来示好,仿佛场地另一角还未解决的矛盾从未发生。 “有话等会再聊。”雅辛托斯拨开这帮聚来拉帮结派的人,径直走到艾芝、诺姆身边。 艾芝的斧头已经被丢回他脚边,但他木制的斧柄已经断裂,显然无法再用了。 “你知道没有武器,参加试炼无异于让他们送死吧?”雅辛托斯收回扫视斧头的目光,看向抱臂环胸,并没有退却意图的贵族子弟,丝毫不遮掩自己不友善的态度,“达斯。” “雅辛认识这……”阿波罗的小声逼逼被阿卡用眼神堵了回去。 环视四周,大半的贵族子弟都不着痕迹地避让开了,表示自己明哲保身的态度,唯有这个达斯身后的几人并无退意,还带着几分傲慢的神色。 达斯冲着雅辛托斯露出一个同样不带友善的笑容:“雅辛托斯……殿下。好久没在议事厅看到你的身影,还以为是上次你胡言乱语,提倡什么黑劳士与斯巴达人平权,被我父亲罚了小半年,不敢再去议事厅了呢。” 雅辛托斯面无表情:“是吗?你当然不会看到。据我所知,元老之子并没有资格凭借父亲的职位进入议事厅。” 达斯的表情狠狠扭曲了一下,猛地逼近,压低声音:“你可以继续挑衅,但我今天所做的事情绝没有错。这两个人,一个领导着参与这场试炼的平民之子们,一个领导着那群卑贱的混血。让他们屈服,成为我们手中的利器,才是维护统治的正确办法。” 达斯退开:“我给予了他们选择。臣服,我就会赐予他们崭新的武器。拒绝,那他们就该承受相应的后果——要么赤手空拳死于野猪蹄下,要么灰头土脸地滚回家。” 达斯的目光带着嘲弄:“雅辛托斯殿下,您最好别认为我们和克列欧殿下一样好对付。他未曾接受过训练,而我们都是训练中的佼佼者。放弃吧,殿下,不要因为您的一时‘仁慈’,给乌纳陛下招惹麻烦。想必您还记得,当初乌纳陛下为了给您在议事厅所说的话收拾烂摊子,焦头烂额了多久。” 他身后的元老之子们也低笑起来,有的则毫无尊重地交头接耳,讨论着明明听说之前阿波罗在神殿中现身,为什么他们献上这么多祭品,阿波罗却无动于衷。 达斯的目光蛇信一样舔过阿卡和阿波罗:“也希望你提高一点找情人的标准,这些卑劣的黑劳士只配在野猪蹄下的泥里生活。” 他说完,就利索地转身离开,率领着他那一批同伴在祭坛前单膝跪下,虔诚祈祷:“太阳神,保佑我获得胜利!” 才被痛骂过的阿波罗:“……” 太阳神保佑你被公猪拱!!! 没有神力又怎样呢,他猛地扑过来巴住雅辛托斯的胳膊:“弄死他弄死他弄死他,”阿波罗压低声音碎碎念,循循善诱地引导,“你感觉一下,有没有一种‘鞭策’公猪的欲望?” 雅辛托斯的目光早已经在黑猪身上徘徊良久了,闻言顺势道:“我确定,达斯这群人应该不是我父亲想要的斯巴达战士。” 他顿了一下,又慢条斯理道:“还有,这怎么叫‘鞭策’呢?这叫训练。而且先说好,这可是你求的。” 第十三章 矛盾发展到这一步,之前那些还想来拉帮结派的贵族子弟们,也都犹豫地停在不远处。 达斯等人与雅辛托斯之间的碰撞,俨然就是元老院与王权之间的摩擦,有点远见的人都会选择明哲保身。他们并不想在其中拥有姓名,掂量片刻后,三两成群地若无其事状地散开。 雅辛托斯站在矛盾的中央,将周围的一切收入眼底。 在场的选手仿佛三拨泾渭分明的洪流,被无形的因素分隔成了三拨阵营。 贵族子弟一拨,平民子弟一拨,另一波则是人数比较稀少的混血儿。 此时,前者散开,后两者连忙涌了过来,各自拥簇住诺姆和艾芝,有表达关怀的,也有急切询问没了武器,下一步准备怎么办的。 艾芝看起来还比较游刃有余,诺姆的神情就显得很沉重了。 他的眉头紧紧拧在一起,简短地安抚了几句,和艾芝一前一后拨开围住他们的人群,挤到雅辛托斯身边。 -- 第28页 他们几乎同时开口:“谢谢。” 雅辛托斯摆摆手:“武器的事,你们打算怎么办——算了,别和我说。” 他扭头对阿卡低语几句,才转回身道:“待会儿阿卡会帮你们带两把新武器来。别跟我推辞,我现在心情相当不好,经不住你们火上浇油。” “……”诺姆拒绝的话顿时被堵在嗓子眼。 艾芝倒是接受得很没障碍:“谢谢殿下。你或许不知道,在我还小的时候,就听父亲您说过您的事情。” “他说您在议事厅发表了一些骇人听闻的言论,被元老们呵斥严惩,再后来,我听说您就不再进议事厅了,近些年又传出不少风流韵事……” 艾芝饱含深意的目光扫过阿卡和阿波罗。 雅辛托斯:“……我记得刚刚才说过不要火上浇油。” “——但我更希望这把火烧得再旺点。殿下。” 艾芝蓦然收敛了脸上的轻松,闲聊的语气陡然一变,从随意变成肃穆郑重。 他沉声问,“我只想知道,如今您选择参加试炼,是不是准备回到议事厅?当年那些骇人听闻的言论,您是否还如此坚持?” 他语气的改变、问题的抛出,都毫无预兆,以至于显得有些突兀,甚至有些咄咄逼人的唐突。 “……”雅辛托斯不期然地愣了一下, 这些年对政事的敬而远之,仇敌们见面时的耳提面命,让他历经十来年后,仍对童稚时提出的疑问记忆犹新。 那是他头一次被父亲带入议事厅。 只到父亲腰际的他,对于这座高大宽敞的厅堂充满憧憬,好像能从任一角落中看出斯巴达人的特质。 这里简朴的设施是干脆果决的,坚硬的立柱是冷峻不可动摇的。 墙壁上悬挂的火把跃动,仿佛象征着斯巴达的荣耀,将永恒地燃烧、高高擎立在伯罗奔尼撒岛之上。 参与议事的成年斯巴达男人们不断抛出一个个话题,唇枪舌战地讨论如何维护斯巴达的荣耀。所有的一切都让年幼的他激动到炫目,他像个小号笨手笨脚的胖布偶,几乎忘记呼吸心跳,只知道杵在父亲身后,努力去听、试图去理解。 他甚至想到很久远以后的未来,将有一天,他会代替父亲坐上这张国王的椅子。 他在心里向自己发誓,等到那天,坐在他面前的人,一定会用一种更加激动的语气,讨论比如今更加强盛的斯巴达。 他可能是自顾自想得太久了,也太远了,或许有些不切实际。 于是当元老用“黑劳士始终是斯巴达身上的一块恶瘤,必须保持对它的严控和削弱”结束议政,父亲询问他对于今天的听政有什么收获时,他几乎迫不及待地将自己那些稚嫩天真的构想,倒竹筒似的倒出来: “……既然每年都要花大力气去和黑劳士——也就是希洛人对抗,为什么不改用另一种方法化解问题呢?” “把他们接纳进来,当做我们斯巴达真正的子民。当他们享有和我们一样平等的权利时,还有什么必要发起战争来表达抗议呢?” “我知道军队里有很多混血,他们的父母就来自不同的民族。如果撤销不同民族严禁通婚的禁令,那么很快每一个希洛人都会和我们多多少少沾上亲缘关系,那么他们还有什么理由,会对自己的家人举起武器呢?” 他并不清楚,议事厅里的寂静是因为什么,只觉得能在这样的场所下被所有人注目,让他备受鼓舞。 血液不断上涌,以至于他甚至有些缺氧眩晕,只顾将自己的话倒完: “你们也说了吧,阻碍斯巴达进一步向外发展的原因,就是内部有黑劳士随时可能生事。那如果黑劳士能够成为斯巴达的一员,消除了后顾之忧,还有谁能够阻挡我们呢?” “所以,为什么还要继续沿用每年对希洛人宣战、刺杀希洛人的笨主意呢?” 雅辛托斯从回忆中抽离,几乎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后来事实证明,在议事厅大声说出那番言论,才是真正的笨主意。 他抬起眼,艾芝仍旧目光灼灼地望着他,眼底带着压抑不住的期待,以及并未掩藏好的紧张。 雅辛托斯笑了一下:“当然。” 原本这样简短的答复已经足够,但他还是将艾芝的问题挨个复述着回答了一遍,仿佛在进行一项承诺,或是履行某种郑重的仪式:“我准备回到议事厅。并且坚持当年的言论。” “殿——”游离在对话外的诺姆,已经接过阿卡送来的斧头,正准备向雅辛托斯道谢离开,抬眼望进雅辛托斯眼中,便遗失了到嘴边的话。 他们的王储有一双格外美丽的蓝眼睛,即便近些年的传闻不太好,仍有些女孩做赞美诗歌颂,他的眼睛就像盛了一汪爱琴海。 诺姆望入雅辛托斯的眼底,只觉自己就跌落在这片爱琴海面前,一眼望去,海面上的波光粼粼,折射着阳光,看似美好,但待他细看,那些波光粼粼骤然一翻,都化成一柄柄游弋在水面的银刃。 像刀锋构成的陷阱,像徘徊于浅水、只露出背脊的鲨鱼。 “很好。”艾芝说,他眼底的期待宛如薪柴,被雅辛托斯的话点燃,烧出一片火光。 他动作利索地后撤一步,紧接着在众目睽睽之下,在雅辛托斯面前单膝跪下:“那么我代表我身后所有的摩塔克斯们,向您献上我们的忠诚。” -- 第29页 “阿波罗见证此誓,我们愿用生命和鲜血铸成您手中的刀锋。” “……?”尚在祭坛祈祷胜利的达斯愕然回首,毕竟艾芝效忠的话简短又有力,清晰传入他的耳中,也像个巴掌响亮打在他的脸上。 他几乎顾不上仪态,咬着后槽牙猛然转身,疾走而来:“你说什么?!” 有个做元老的父亲耳提面命,他当然知道这群混血们有多难搞。迄今为止,没有哪个斯巴达人曾让他们说出“献上忠诚”这类的话。 他的父亲在说起这点时,神色阴郁,显然自己也折戟沉沙过,他甚至说:“这群混血实在太难掌控了,唯一能指望的就是他们至少还认同自己生活在斯巴达的领土上,愿意为斯巴达这个城邦效力。但这种凭借自己的意志行动的刀,不掌握在我们手中,又怎么能够信任呢?” 也是因此,达斯选择在试炼开始前杀一杀这群混血以及平民的锐气,一来通过打压他们的领袖,削弱这两拨阵营的实力,二来,万一走狗屎运就有人被他威胁到了呢? 可惜的是,走运的人确实有,但并不是他。 达斯还想说话,但入口处已经吹响成年战士入场的号角,负责监督这场试炼的裁判官进入准备区,犀利的眼神逼退了达斯失态的行为:“准备入场。” 裁判官的命令很简短,却足以抹消场上一切骚动。 所有人立即行动起来,向通往后山搏斗场地的门边前进。 艾芝压低声音询问:“达斯一定会在搏斗中想办法找回场子。这场试炼是一场混战,几十头公猪一起冲进山林……这是什么?” “嗯……”雅辛托斯飞快从阿卡的包囊里摸出一堆精油瓶子,才跟着选手们往门边走,“一会儿需要用到的东西。” 基于摩塔克斯选手们已经将他俩团团围住,艾芝也不必担心达斯能听见自己的密谋,他猜测道:“这是能让公猪发狂的药草吗?但这样会不会不太安全,毕竟公猪发起狂,是不分敌我的。” “当然不是,”雅辛托斯搓搓手,表情颇有点兴致勃勃,宛如期待游戏的小孩,“这是个非常安全的训练方法。” 艾芝:“??训练?……现在?训练我们?” 雅辛托斯取下弓箭塞进艾芝怀里:“训练公猪。” 艾芝:“…………??” 训啥。 我想必是听错了。艾芝想。 雅辛托斯道:“山里除了放出来的野猪,还有其他猎物吧,比如野兔和鹿崽、蛇,我要你的人多捕杀一些这样的猎物。” 他顿了一下,又道:“如果有坚果、浆果也可以多摘一点。” 艾芝的表情开始木讷:“干……干什么?投喂公猪吗?” 他就差抓住雅辛托斯的肩膀摇晃,叫雅辛托斯醒醒了:“野猪如果这么容易被收买,就不会有那么多负责喂养它的希洛人死于猪口了!” “别紧张,这方面我很熟练。我父亲院落里的牲畜,都是我驯来的。”雅辛托斯的兴致丝毫不减,晃荡了一下手里的精油瓶,“你以为这些年我不去议事厅的日子都在做什么?” 艾芝:“…………” 他本来想说训练,或者像个王储一样由父亲教导政事的,但雅辛托斯这个口气…… 艾芝:“……驯、驯猪咯?” “这个真没……等等,好像有?似乎很小的时候是驯过,我已经记不清了,想来并不难。按年纪算,那头野猪现在大概已经去冥府了吧?”雅辛托斯托腮回忆了一会,突然一时恍然。 之前父亲提出不要“鞭策公猪”时,他还奇怪父亲的担忧从何而来,现在想来可能就是这段他都快遗忘的幼年记忆,给父亲留下了深刻印象…… 雅辛托斯干咳了一下:“近些年驯的都是一些比较难搞的动物,我父亲的后院里有熊有鹰有狼。” 是不怪父亲印象深刻了,每次捣鼓完些稀奇古怪的动物,他都会把这些动物塞到父亲的后院去。 雅辛托斯心底刚升起一抹带着愧疚的孝意,又随之想到: ——但当初他把第一只动物塞进父亲后院,好像想的是把父亲从私殿里赶出来,或许就会来和自己一同吃饭说话了。 结果呢?没有。多少只动物都不能把父亲赶到他的房间。 雅辛托斯果断把这抹孝意怼回去:“总之你放心,我是老手了。你以为我哪来的鞭策克列欧的耐心?都是从驯养中磨砺而来。” 艾芝:“……” 他现在更担心乌纳陛下的后院是不是不太对……? 作者有话要说:  艾芝:瞳孔剧震.jpg 乌纳陛下:这些年我忍受了太多.jpg 第十四章 夜幕低垂。 橡树下,十数名选手死死摁住野猪挣扎的四肢,浑身肌肉紧绷。 这牲口不但力大无比,而且皮毛极为厚实,即便身上已经扎了四五支弓箭,脖颈处砍入一把斧头,仍在挣动。 诺姆攀着树枝几下跃落地面,握住斧柄:“按紧了。” 斧头从脖颈处用力拔出,噗得喷溅出一蓬腥血。 诺姆的嘴唇随着用力抿紧,斧头便被高高抡起,带着罡风再次狠狠砍入脖颈处那条伤口。 “吭——”野猪发出气绝前最后一声嘶鸣,终于泄去了力道。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不远处有同伴疾步跑来:“诺姆。” -- 第30页 “嗯?”诺姆拆下腰间的绳子,和同伴们一起绑住野猪的蹄子,“怎么,有我们的人失手了?” 那位负责打探、传递消息的同伴撇了下嘴:“当然不。我在来的路上,看见两拨人,一拨是艾芝的队伍,一拨是达斯。” “……”诺姆停下手中的动作,直起腰,“他们对上了?” 同伴:“他们之间的距离还很远,但愿不会很快碰上。我来的时候,达斯正抓着一支散人队伍询问艾芝他们的踪迹,不过那队散人报了个错误的方位。” 同伴分析道:“照理来说,按达斯那帮人的实力,围剿一头野猪是手到擒来,早该提着死猪复命去了,到现在还在山里晃荡,四处寻找雅辛托斯殿下和艾芝他们,摆明了来意不善。” 诺姆皱了下眉头,很快又露出疑惑的表情:“虽然摩塔克斯的人数不多,但乐意跟在达斯身后混的,也就只有家里和元老院关系匪浅的那帮人。两边人数大差不差,雅辛托斯殿下和艾芝能应付,你紧张什么?” 同伴僵着脸:“因为我看到艾芝那边的人,没一个在杀猪,都漫山遍野地捅兔子窝、抓蛇,还有挖地摘果子的。” 有没有搞错?这是个搏斗比赛,又不是野外生存! “……”诺姆的表情也空白了片刻。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手中的斧头,陷入犹豫。 照理来说,他不应该插手他人的试炼,但试炼开始前,雅辛托斯殿下才帮助了他,而这把斧头对他来说意义重大,约等于给了他第二条命。 同伴们低声讨论: “我们该不该去看看?” “那这头已经杀死的野猪怎么办,我们要一路扛着它吗?” “阿波罗在上,丢下这头野猪吧!我认为,现在的当务之急,是阻止达斯成为骏马指挥官。为此我宁愿重新杀一头野猪!你们想想,每个骏马指挥官能挑选一百名手下,而这一百名手下随时可以被代替。如果达斯强行挑走我们,上战场后支使我们深入险境怎么办?” “……我必须承认,这很有可能。贵族们一贯都是这样铲除异己的。还记得前几年,在试炼场中出了一支非常优秀的摩塔克斯队伍,后来第一场战役,就被骏马指挥官派去做敢死队,没一个人能回到斯巴达。” 无形的压力顿时压上每个人的心头,沉寂片刻后,队伍里有人小而含糊地恨恨道:“该死的贵族……!当初我家的土地……” “别说了,在场的谁不是……” 这片小小的区域一时变得更加压抑。 诺姆的眉头快速皱了一下,沉声道:“你们带着这头野猪出去,交给裁判。我欠雅辛托斯殿下一条命,理当过去看看。” 有人咒骂了一句:“我也要去。我要去问清楚,艾芝这群人怎么想的,难道要把骏马指挥官的名额拱手让给达斯?” 这话顿时引起不小的共鸣: “没错,都是一起参加训练的,那帮摩塔克斯的实力我清楚,杀个野猪不在话下,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三个骏马指挥官名额,最好就是让诺姆、艾芝、雅辛托斯殿下占上——如果雅辛托斯殿下确实有传闻中那样强劲的实力的话。” “我可不许他们把骏马指挥官的名额让给达斯,走走走,把这头野猪带着,他们敢让,我就敢把野猪塞他们手里去。” “不。”诺姆语气强硬,严厉地指出,“集体去找殿下,你们是想向元老院传达‘拥簇王权,对抗元老院’的信号吗?你们出去,我留下。” “……”选手们短暂地互相对视了一眼,选择服从领袖的指令。 他们快速收敛了不甘,恢复沉默,扛猪的扛猪,警戒的警戒,迅速向入口处撤离。 诺姆则用树皮擦了擦沾着血的斧头,挂回腰间,随后向雅辛托斯所在地进发。 他无声地前进,极为迅速,跨越了一条蜿蜒的小溪后,便远远瞧见摩塔克斯选手们盘踞的地盘。 ——也听见了无比嘈杂的吆喝声。 说什么的都有,从“走开!该死的野猪”到“啰啰啰”,期间还有些趁机宣泄情绪的“啊!我该怎样才能娶到喀莎?她的父母一定不会允许”。 诺姆:“……??” 要不是之前那个传讯的同伴已经离开,去通知其余平民小队尽快撤离试炼区,他都想抓过来问问,之前这群摩塔克斯就这个鬼样吗? 他震惊地望向怪声传来的嶙峋石林,喃喃出声:“他们在做什么?” 月光下,石林中掠过数道黑影,那是野猪在岩石与岩石间嗖嗖穿过。 它们被这恼人的声响所激怒,龇着獠牙发出咆哮。 想要攻击发出噪音的选手吧,这些狡猾的人类又分散在三米以上的陡峭岩石上,以野猪的弹跳水平和四蹄协调力,并不足以跳上、或爬上岩石,够到恼人的两脚兽们。 想要离开吧,那些选手又会齐齐射出弓箭或石子,就像赶羊一样地驱使它们冲回石林。 艾芝站在岩石上,犀利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见小溪外石化的诺姆。 他本能地身体一僵,停下扔石头的动作:“……” 莫名的羞耻感迅速蔓延。 雅辛托斯看不清远方,但察觉艾芝的状态不对:“怎么?” 艾芝吭哧:“诺……诺姆在小溪那边。” -- 第31页 “?他来干嘛,”雅辛托斯一边奇怪,一边用弯刀割下一片鹿肉,“叫他要么离开,要么上来。看目前的情况,再巩固一会就可以‘放猪归山’了,别等会儿碍事。” 艾芝看看石头下吭哧吭哧的野猪,硬着头皮站起身,冲着诺姆的方向比了一串行军专用传递信息的姿势:【安全,迅速靠近,不要发出声音。】 “……”诺姆瞪大眼睛。 他忍不住抬手揉了一下眼睛,再看,还是那串姿势。 他的大脑不由自主开始思考自己是否不小心得罪过艾芝。 粗略地数一下,在石林里的野猪少说有七八头,像这么大、又受过训练的公猪,至少七八名选手合力才能毫发无损地制服一头,更别说他一个人应对七八只—— 艾芝仍在远远地打手势,诺姆咬咬牙,心想,他们想到的事情,艾芝不可能没想到。 艾芝不可能害他,让贵族那边多占骏马指挥官的名额。比起他们,摩塔克斯人才是最招达斯痛恨的,更何况试炼开始前,艾芝还那样当众打了达斯的脸。 诺姆紧握住武器,靠近石林。 也几乎是他开始移动的那一刻,岩石上方迅速冒出几颗头,摩塔克斯选手们往下掷了点什么,大概是肉或是成包的坚果。 他快临近的时候,石林中的噪声和箭雨骤停。 诺姆的心脏也差点骤停了,猛地瞪向岩石上方的艾芝,收到对方催促的手势。 无比奇怪的是,石林中原本乱窜的那些野猪也看不见了,诺姆只能听见野猪吭哧吭哧的声音,隔着几块巨岩传来。 过程顺利到不可思议,他简直像梦游一样顺着垂下的绳索爬上岩石,一直到在顶部坐定,还有点恍惚。 他堪称懵懂地往岩石下方望去,终于清楚地看到了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实现的—— 看起来简单到匪夷所思,就是摩塔克斯选手们趴在石顶,从看不到人流靠近的岩石另一端,将食物绑着藤蔓轻轻送下去,接着野猪们就在几石之隔外,仿佛家养的肉猪一样,聚在一起埋头猛吃。 “???”诺姆的疑问脱口而出,“怎么做到的?” 话音未落时,摩塔克斯选手们就已经停下了投喂,之前那种讨人厌的嘈杂声和弓箭石子再次驱使野猪横冲直撞起来。 雅辛托斯耸耸肩:“别看野猪好斗凶猛,但其实胆子小。所以这些公猪在放入搏斗场地前,都接受过一次针对攻击性的训练。我年幼的时候,时常跑来围观黑劳士为搏斗试炼训练野猪。” 他指了一下不远处,有一支摩塔克斯小分队扛着一头新猪走来:“要是好奇,待会你能看见我怎么训的,其实很简单。” 诺姆的震惊消减了艾芝的尴尬,一时间“在试炼中跑去驯猪”变得似乎有点值得骄傲,艾芝放松下来:“殿下还会去看黑劳士驯猪?这么喜欢动物?” 雅辛托斯笑了笑:“倒也不是。主要是没有朋友,只能自己给自己找点乐子。” 艾芝下意识道:“怎么会没有……” 他想说,雅辛托斯贵为王储,又生得这么好看,怎么可能没有朋友,但紧接着他又想起这位殿下在议事厅中的“壮举”。 一个胆敢在议事厅中说出“允许通婚;让黑劳士、边民和斯巴达人享有同等权利”的贵族子弟,怎么可能有人敢和他沾上关系。 艾芝顿了一下,岔开话题:“殿下,您小时候也是这样驯野猪的吗?” 雅辛托斯突然干咳了一声:“那倒不是。” 他望天,眼神飘忽地避开艾芝的目光。 在试炼场地,没有现成的条件,才只能进行这么麻烦的训练。 其实驯养野猪简单的很,抓住了扔家猪圈里,如果是一只公野猪,那猪圈里就放一只母家猪,渐渐地就相处和谐了,就有崽了,一代代下来,幼崽的性格越来越温顺。 要不他怎么小小年纪就发表出“允许通婚”之类的见解,完全是从动物世界汲取的经验。 曾经他和父亲私下里也探讨过这个话题:“……父亲,你看这个公野猪,像不像黑劳士,母家猪像不像斯巴达人,如果两个配——” 乌纳陛下当场糊了他一脑瓜子,并反手赏了他半月的小隔间禁闭。 时至今日再想起,雅辛托斯还是严重怀疑,当初父亲突然暴起伤儿是因为他把斯巴达人比作了母家猪…… 作者有话要说:  幼年雅辛托斯:小小的养猪农活中有大大的治国智慧! 第十五章 雅辛托斯含糊地唔了几声,避开艾芝的眼神,站起身道:“做准备吧,这头驯完我们就去找达斯验收成果。” 诺姆回过神:“达斯也在找你们。不过之前被带错了路,现在应该已经意识到问题,差不多朝这边赶来了。” “自送上门?这么积极,主动替我省心?”雅辛托斯挑眉,拍拍艾芝,“找个兄弟盯着,别耽误我们接客。” “……”艾芝死死憋住纠正殿下措辞的欲望,紫着脸走到岩石边,对着负责看守的兄弟打手势。 同样的程序进行了七遍,不需要雅辛托斯指挥,摩塔克斯们就默契地行动起来。 每块岩石顶上,都有专门负责置备食料的人,他们迅速片出少量的肉,又用漫山遍野收集来的、野猪可食用的草茎,将少量坚果塞进草里揉成草团。 -- 第32页 诺姆眼尖地看到,其中有一部分人比别人多出一个动作:“他们在往食料上滴什么?野猪的嗅觉非常灵敏,下过药的东西它们不会碰。” “你是说这个?不是药。”雅辛托斯晃晃手里的精油瓶子,“这是从爱琴海东方的爱奥尼亚流传来的精油,可以食用的。” 他看诺姆还是直直地看着自己,好像被触及到了知识盲区,便笑了一下,主动说得更详细一点:“爱奥尼亚在制香上非常有名。这种精油里面,除了当做赋形剂使用的橄榄油,还包含有不少花草类香料,你说它是香水也行,雅典人经常拿它兑葡萄酒。” “……”诺姆的表情有点复杂,想表现出嫌弃,又因为从未有机会拥有过这东西,眼神中难免露出些好奇。 雅辛托斯在兔肉边缘滴了一滴:“但这东西在我们的市集不太流通。毕竟使用香水后,很容易在潜行中暴露位置,而且价格非常昂贵,所以很少有人去购买。” 雅辛托斯顿了一下,补充多说了几句:“流入斯巴达后,这些芳油一般都是供给神殿祭祀时使用的,因为保存不方便的关系,神殿也会划拨出多余的部分,分给国王和元老院。” 他稍微解释了一下自己为什么拥有这么多小瓶子:“我的父亲和兄长从来不用这玩意儿,所以全家的份例就都拨到我手上了。” “刚刚达斯靠近我说话时,我就闻到了这股味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雅辛托斯示意诺姆往下方看,“他将把柄自己送到了我手上。” 石林重新归于安静。 野猪群已经被滴了香油的食料引到石林的另一边,扛着新猪的摩塔克斯小队趁机迅速靠近,将新猪绑住四蹄,倒吊着,挂在从岩石顶部垂下的绳索上,随后,解放了双手的他们轻松顺畅地顺着另一根绳索爬上石头。 “……”岩顶的选手们无声地打手势,确认进度,等小队全部抵达安全区域,并且割开挂着猪的绳索后,他们齐齐发出嘈杂的呵斥声,箭雨与石子重新砸向才歇了一会脚的野猪们。 诺姆蹲在石头边缘往下看,那头新猪毛色较浅,还挺好辨认,此时刚被割开倒吊的绳子,摔在地上后一骨碌爬起来,就被噪音和攻击刺激得跟着同胞们横冲直撞起来。 雅辛托斯已经没兴趣看第八遍驯猪了,他盘起双腿,托着腮帮子分享趣味小知识:“你知道,猪的嗅觉比狗灵敏,而且比狗聪明吗?” 诺姆惊讶地转头看他。 雅辛托斯就是随口一搭:“反正根据我的经验,驯猪比驯狗要快。如果放进已受过训的群体里,学习的速度还能更快。” 摩塔克斯选手们已经放下了新一轮的食料。 这次的食料滴加了芳油,野猪嗅觉灵敏,猪群几乎立即嗅到了特定的香味。 这一晚上在石林里四处乱撞,它们获得了一个经验,就是这香味代表着食物、嘈杂的声音停止、石林箭雨停下。 绑着食料的绳索还未完全放下,它们就涌了过来,甚至有几只跳起来,发达的肌肉支持它们跃起一米左右。 雅辛托斯居然还能用“看起来很精神嘛”的欣慰目光看着野猪,他用一种和小伙伴分享新鲜事物的语气给诺姆介绍:“如果是在家驯养野猪,即便和母家猪合圈,也要饿它个八九天,才能让野猪迫于饥饿低头去进食。” “但这些野猪不一样。”他兴致盎然地道,“让野猪保持攻击性的方法,就是给予陌生刺激和保持饥饿。所以,为了给今天的试炼做准备,它们已经被饿了很多天,再加上现在又和同胞们在一起,有一定的安全感,因此面对食物没有那么硬的傲骨。” 诺姆的表情本来有点空白,毕竟在他的想象里,如果有机会和王储聊天,那聊的应该多少都是经济、政治、宗教相关的话题,哪晓得居然是养猪。 但他木着脸听到这里,心头情不自禁冒出疑问,忍不住开口:“那第一头呢?你们怎么训练第一头的?它没有同胞,警惕性肯定很强,如果就是硬骨头,坚持拒绝进食呢?” “……”艾芝用大指往背后指了指后方的小悬崖。 “?”诺姆回头,话头一噎。 之前注意力都集中在摩塔克斯和野猪身上,没细看,这个小悬崖上铺了一层沾了泥泞的草皮,有几处没盖严实,露出底下支棱出的死猪蹄子,看那隆起的规模,底下少说有五六头公猪。 诺姆:“…………” 懂了,硬骨头都死了。 诺姆僵硬地收回眼神,重新看向岩石下。 那头新猪的迷茫简直显而易见,和同胞们在一起显然削弱了它的好斗性,作为群居动物,它本能地跟随着同胞们的步伐,却没料到同胞们突然停下。 摩塔克斯们已经将食料全部放下,野猪们牢记着一晚上受训得来的经验,毫不犹豫地一拥而上,对着食料埋头苦干,试图充饥的同时,享受难得的耳根子清净。 只有新猪毫无经验,没刹住车,鼻子和前方公猪的屁股狠狠“亲密接触”了一下,撞了个头晕目眩。 它晃晃大脑袋,被包裹在猪群中间,进退不得,猪鼻子嗅了嗅,闻到前方掺杂着奇怪味道的食料香气。 诺姆看着新猪缓缓摇摆的尾巴,仿佛能读懂它的判断过程: 应该是安全的,所有同伴都在吃那个食物。 -- 第33页 于是它果断加入了抢食行列,腆着猪脸挤到前排,将大脑袋埋进肉里,大约是吃到了里面的坚果、草茎,发觉这是一道全面营养大餐,猪尾巴摇得又快又猛。 但是,这些食物实在是太少了,同伴又太多了,它就尝了点味道,快乐就已经结束。嘈杂的声音刹那响起,石林箭雨驱赶着它不得不和同伴奔跑起来。 雅辛托斯解释道:“不能真让它们吃饱了,否则食料就不足以吸引它们继续训练。像这样每次给予少量食物,没吃多少东西又得继续运动,立即把刚刚吸收的食料消耗掉,才能一直保持饥肠辘辘的状态。” “……”诺姆好像有点明了这其中的原理,胡乱点点头,目光紧盯愣头愣脑的新猪。 此时,摩塔克斯已经放下了第二波食料,但没有添加芳油。 新猪扬起头颅,显然是嗅到了食物的香气。 它的身体本能地往食物的方向摆了一下,就被继续奔跑的同伴撞回原来的方向。 讨厌的嘈杂声和石林箭雨没有停下,它仰头的动作差点让自己的眼睛被箭射穿,被同伴冲撞腹部的疼痛令它吭地嘶鸣了一声。 它不得不扭回看向食料的头。 没有香气的食物,不仅没有同伴去吃,而且还差点弄瞎它的眼睛,让它腹部带伤。 它又看了食料几次,但没有停下脚步,跟随着大部队从食料身边路过。 第三波,那股特殊的芳油味道再次袭来。 新猪迟疑地跟在同伴身后,靠近食料。 当第一头猪将嘴拱向带着特殊香气的食物时,嘈杂和箭雨停下,提供了美好的进食环境。 诺姆可能都没意识到自己此时看猪的神情多么投入。 他原本半蹲的姿势已经变成半扒在岩石边,看着那头新猪将大脑袋埋进食料里,小小的猪眼眨了眨,在同伴们吭哧吭哧的声音中微微扬起脸。 第四波,没有芳油的食料放下。 新猪试探着靠近食料,但动作比之前谨慎。 它没有抬头,以免被石头或弓箭伤到眼睛;并且在同伴撞来时迅速改变了自己的方向,免得腹部再受一次撞击。 诺姆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无意识地张大嘴:“它……它是不是意识到了?” “试一下,之前的七头都没有这么快学会。”艾芝说着,放下一拨没有芳油的食料。 那头新猪脚步不停地从食料边跑过,这次甚至连靠近的想法都没有。 摩塔克斯们又连续下放了两拨食料,在呼喝和箭雨之中,野猪群像黑色的洪流在石林中奔跑,没有哪一个停下脚步。 直到第四拨带着芳油的食料从石顶放下,它们才颇有秩序地集体停下,那头新猪刹得很稳,俨然老练有加了。 诺姆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看猪看得心情舒畅,但那头新猪稳稳刹住车的时候,他不禁发出庆祝的声音:“漂亮,它也太聪——” 最边缘的岩石顶端,负责看守的同伴突然起身,打了个“敌人正在靠近”的手势。 是达斯,他已经找到正确的方向,向这里接近了。 摩塔克斯们神情一肃。 之前还在趁机发泄情绪的吆喝一个急刹,变成规规矩矩的咒骂和驱赶,乍一听很像那么回事。 远处。 达斯拨开沙棘丛,耳朵一动,听见山头那一边传来的呼喝声。 虽然听不太清在说什么,但多半就是雅辛托斯那帮子人了。 他面色一喜,一整晚没头没脑的四处乱找,终于找到了对的方位。 他立即向背后招手,示意同伴们快速跟上,刚往前迈出一步,一小支摩塔克斯队伍不期然从山尖冒头,满面仓皇地迎面跑来。 摩塔克斯选手们不断回头,好像身后有什么在追一样,其中一个还摔了个五体投地。 夜色昏暗,或许是没看清挡在面前的人是谁,又或许是没空细看,他们只高声喊道:“快走!快走!离开这里,那里有一整队野猪在发疯!” 达斯高高挑起眉头,一把拽住还想跑的摩塔克斯选手们,嗤笑一声:“跑什么?真当我会相信?整个试炼放进山的野猪不过四十来头,守在门口的人已经飞鸽传信告诉我,选手们送出去了三十五头,你不至于告诉我,剩下的猪就这么好巧不巧都聚在你们这儿吧?” “……”摩塔克斯选手表情诚恳,“真的有一群猪聚在那,千万不要过去。” 达斯其他的同伴也聚了过来,其中一个打量着摩塔克斯选手的神色,慢慢道:“为什么不想让我们靠近?不是艾芝在里头受了伤,无法移动,你们才想急着赶我们走吧?” 摩塔克斯选手再次强调:“真的有猪群,你们快走。” 谁信啊,达斯将弯刀拔.出来,冲着摩塔克斯选手冷笑一声:“我偏不。你们跟我们一起走。” 摩塔克斯选手:“信我!别去!” 达斯:“不信,快走!” 第十六章 为了找到艾芝等人,达斯的小队已经在山里折腾了大半个晚上,此时终于寻找到目标,有几个人甚至按捺不住,伸手摁住武器。 没人想相信摩塔克斯的话。 达斯摩挲了一下弯刀银亮的刃背,森然一笑:“可得对得起我今晚走的冤枉路。” 摩塔克斯还在劝阻:“别去白白送命。你们非得去就放我们离开,被困了这么长时间,我们还想抓紧时间找落单的公猪呢!” -- 第34页 达斯权当他们在放屁,用刀背推了其中一人一把:“快点。” 不需要他多说话,小队成员们立即默契地包围上来,推搡着摩塔克斯们走向石林,有人闲闲地发出嘲笑:“演的这么真,怎么不去雅典?斯巴达没有剧院,真是耽误了你们的天赋。” 达斯立即不客气地“哈”了一声。 他们行进的速度很快,一直到能将石林全貌收入眼底,才放缓了速度。此时再听声响,哪有什么野猪,只有几个人的声音从石头顶有气无力地传来:“箭!谁还有箭?我的箭用完了。” “吭……” 在达斯看不见的石林另一头。 低头吃食料的猪群们不安地骚动了一下。 这是第一次,在它们吃带特殊香味的食料时,出现了声音。 但是没有危险的石林箭雨,而且这个噪音还在它们可容忍的范围内。 猪群们迟疑了一下。 摆放在它们面前的选择太少了,它们所知道的唯一消除声音和危险的办法,就是吃带特殊香味的食料,于是在停顿片刻后,它们将头更深地埋进食料里,吃得更加卖力。 食料消耗的速度骤然加快,伴随着食料见底,猪群们不难预知即将到来的又一波噪音和危险。 它们隐约不安地踩动蹄子,忽而有一阵夜风绕过石林,将另一端的熟悉香气送入野猪的鼻子。 “吭……”野猪们纷纷扬起了黑色的头颅。 达斯对于石林另一边的事情一无所知,他听着石林中传来摩塔克斯们半死不活的声音,几乎控制不住笑容:“说谎,嗯?猪群呢,你不是说这里有野——!” 话只说到一半,他的笑就凝固在脸上。接受的训练让他本能地往旁边扑倒,但循着香味而来的野猪实在是来的太快了—— “吭哧吭哧!” “昂——” 七头公猪毫无征兆地从石林后转出,它们各个精悍强壮,目露凶光,汇聚在一起驰骋,像一股小型但破坏力骇人的洪流。也不知是不是发觉了达斯他们的存在,野猪们几乎毫无迟疑地笔直冲向他们。 “呃——”达斯不敢相信地瞪大双眼,即便战斗的本能驱使他扑向旁边,他的右腿仍旧被横冲来的野猪乱踩的猪蹄踏断,痛得他发出一声闷哼。 他的耳边是四散开来的摩塔克斯“该死!为什么不听我们的!”“我早告诉你们了!”的高叫,眼前是不断凑近的一张张野猪的大黑脸。 疼痛、失血、懊悔……种种原因交织,让他只觉眼前一黑。 不远处。 雅辛托斯盘膝坐在小悬崖上往下看,达斯刚刚还来势汹汹的队伍,已经被猪拱的人仰马翻。 达斯是最惨的那一个,所有公猪都是冲着他冲来的,被踩断右腿后他就一直被野猪包围。 他身边的贵族子弟也多多少少被波及,或轻或重挂了彩。这会哪还有什么傲气或者风度,在地上一阵连滚带爬,狼狈地躲开野猪的蹄子:“居然真的有猪群!” 还不是两三只,这么多的野猪,以他们的人数,怎么可能打得过,唯一的办法就是分散开来,分头逃跑。 但逃也不是那么好逃的,野猪一直在挤来拱去,撞得这群上场前气势凌人的贵族子弟柔弱无助地被猪拱得翻来覆去: “啊——滚开!” “斧头呢?这么多猪,刀剑根本不顶用!” “砍它们的腿!” 野猪们被武器招呼着,嘈杂的声音不绝于耳。 一个晚上的训练成果在这一刻经受了挑战,它们有些不明所以,只好更加努力地挤在一起,试图去啃那个带着特殊香气、有点滑不留手的食料。 达斯的衣服和盔甲都报废了,好在旁边还有些有良心的队友试图帮他,他狼狈地捂住下腹——倒不是因为要面子或者风吹蛋蛋凉,主要是刚刚他差点经历猪拱蛋蛋没。 那些留下的队友分散开来,站在外围,想方设法地轮换着吸引野猪的注意力,顺便努力让自己无视猪群中被拱得滚来滚去的某位果男。 可惜经过一晚上的训练,野猪对果男达斯的兴趣更大一点,即便能引走它们的注意力,时间也很短暂,达斯仍然是野猪的最爱。 雅辛托斯的目光在那些留下的人身上停留了一会。 别的不提,达斯小队的实力还是没话说的。里面倒是也有些人品过得去、危难时机选择留下帮助队友的人。 “你们不追上去吗?”诺姆望着达斯等人被猪拱得连滚带爬,浑身是伤往远处逃的背影。 艾芝:“不。我们追上去就太明显了,生怕他们不知道我们是想检验成效吗?” “现在这样刚刚好,之前派出去的小队演得不错,达斯他们只会以为是野猪发疯,正常人谁会想到‘有选手试炼中跑去驯猪’?而且,穷寇莫追,该报复的我们已经做到位了,以达斯的伤,肯定无法争夺骏马指挥官的名额,没必要非得追上去赶尽杀绝。否则,我们和达斯又有什么区别?” 艾芝涌出一大波话,说得很流畅,很有条理,但表情却有点木。 他僵硬地将视线下移,看向雅辛托斯怀里,半晌才憋出一句:“殿下,这头猪您打算……?” 一头被五花大绑的浅毛猪和他大眼瞪小眼。 这就是之前那头聪明的浅毛猪,临动手前,雅辛托斯还是舍不得,和一队摩塔克斯们下去把它捉上来了,此时这猪被绳索捆绑着,嘴也被缠了几道,除了尾巴哪里都动弹不得。 -- 第35页 可能是艾芝寓情于物吧,他觉得这猪的眼神透着一股心如死灰。 雅辛托斯疼爱地抚摸了一下野猪的硬毛:“这么聪明的野猪,我还是头一回遇到。拿去对付达斯有点浪费了,回头带回院子里配种多好。” 浅毛猪:“……” 诺姆倒是挺认同,他实心眼地顺着雅辛托斯的话思考:“怎么带回——” 然而雅辛托斯已经跳到下一个话题了:“你知道的吧,”他对艾芝道,“我们驯猪就是出口气,哪怕解决了达斯,也不代表彻底解决了一切麻烦。” 艾芝艰难地把目光从猪身上移开:“我明白。达斯无法竞争骏马指挥官的名额,贵族不会放任前三就这么落进王权、平民、混血手中。” 诺姆勉强跟上话题的转换速度:“明天的第二轮试炼,所有空闲的斯巴达成年人都会来观看。根据惯例,第二轮试炼允许并鼓励互相攻击、偷袭,贵族们想要插手的最佳时机就在明天。” 艾芝看了诺姆一眼:“虽然因为效忠的事,贵族的大半仇恨都会集中在我们摩塔克斯身上,但你们平民之子也不是就置身事外了。说到底,我们这两帮子人,都是贵族想削弱的对象。” 诺姆沉默片刻:“第二轮试炼的内容基本每年都会轮换,如果他们想动手,一定会在试炼内容上下功夫。殿下,您认为呢?” “唔唔,”雅辛托斯心不在焉的摸猪,心思就像捉摸不透的气球,又飘回到偷猪上了,他喃喃自语,“这么大只活猪,从裁判眼皮子底下带出去是不可能了。要不先把它找个方便偷的地方藏起来,等这场试炼结束,山里没人了再带回去……” 艾芝:“……殿下!” 雅辛托斯眨眨眼:“你们现在烦忧明天的试炼有什么用呢?又猜不到试炼内容。” 他很乐观地道:“顺其自然吧,咱们还是想想现在该怎么办。既然在达斯面前演了‘一直被野猪群困到现在’的戏码,那我们肯定不能立马出去,不如在这里多呆一会休息休息,大家驯猪驯到现在也辛苦了,等时间差不多了再提着死猪出去。” 一边说,雅辛托斯一边用手撑地站起身。 艾芝下意识跟住:“去哪?” 雅辛托斯理直气壮:“藏猪。” · 等雅辛托斯金屋藏猪回来,试炼的时间就差不多临近结束了。摩塔克斯选手们这才扛起之前那几头“硬骨头”的猪,一起往试炼入口走去。 裁判官检验完死猪,狐疑地看了好几眼诺姆:“你怎么跟他们一块出来。” 他也是负责训练这一批年轻人的成年战士之一,当然认得诺姆这个优秀学员。 之前平民选手们挨个走出试炼场,他还惊愕了一下,难道诺姆这个领袖在试炼场里遇到意外,不幸牺牲了,不然怎么不见人影?没想到是跟混血选手们一道出来。 诺姆挑拣了一部分真相道:“试炼开始前,雅辛托斯殿下在一场小纠纷中帮助了我。试炼途中,我听说摩塔克斯选手那边出了意外,所以才赶去还情。” 他还想着要不要打点补丁,裁判官已经点点头,语气了然:“我听说了。摩塔克斯们一进去就被一群野猪围攻了?在石林里被困了很久。” 不用诺姆问怎么知道的,裁判官已经将目光投向了准备区。 雅辛托斯顺着望去,意外地挑了挑眉。 达斯居然活着出来了——虽然并不太完整。他躺在荨麻编制的草席上,有医者正在给他身上的血窟窿做处理。 在他身边,还有一部分贵族子弟在接受治疗。 说起来也奇怪,那些留下来帮忙的人身上的伤反而轻点,早早逃走的人却伤得惨重,在旁边的草席上和达斯并排躺着。 裁判官嘀咕着走开:“上试炼场用芳油……真有你的,接受的训练都训到猪肚子里去了。要不是带了死猪出来,真想判他们失格。” “……”雅辛托斯凝视了一会成排的草席,蓦地轻轻笑了一声。 其实仔细想来有些滑稽,真正遇到生命危险时,乐意留下的人都是和达斯关系不怎么样的。那群和他混得最熟的,连上试炼场时用的精油都一模一样的“挚友’,却跑得比谁都快。 可惜,两条腿逃得还是不如野猪快。 草席旁,还有数道身影。 因为他们的莅临,医者的动作都有些谨慎得发僵,行动间不敢发出太大声音。 元老院的人平时不太会集体行动,出现在公众场合。这次也算是破天荒,基本来齐了,站在各家子弟身边,脸色难看得骇人。 其中一个指着达斯厉声质问:“为什么使用芳油?一个合格的斯巴达战士,身上不应该有任何会暴露行踪、影响潜行的东西。你们到底是斯巴达的男人,还是雅典的女人?” 他这一骂,不光是达斯,把和达斯联排的贵族子弟们都给骂了。 痛斥完选手,他又手指一抬,指着这群倒霉鬼的父亲们继续大骂:“你就是这么教导儿子的?学着雅典女人擦香抹水?” “……”达斯父亲的脸色极度难看,“这种精油用花草、橄榄油制成,没有会吸引野猪的气味,恰恰相反,反而会遮掩住一部分人体的气味,谁会知道这一群野猪会喜欢这个!” 达斯受重伤,他自己就已经够烦躁的了,好好的骏马指挥官的名额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猪拱走……达斯父亲气得一哆嗦,不愿再想不下去,递给达斯一个失望的眼神,转身大步离开。 -- 第36页 幸好他不止这一个儿子,家族的脸不至于被丢光。 他气闷的眼神一转,恰好和雅辛托斯对了个正着:“……” 越是丢脸,就越要端足贵族的架势,达斯父亲丢给雅辛托斯一个高高在上的睥睨眼神。 元老们也陆续发觉了雅辛托斯的身影,看看身边的弟子,各个绷起脸藏住颜面无光,丢给雅辛托斯模样各异、但基本都可以总结为“高高在上的睥睨”的眼神。 雅辛托斯全无所谓地转身,把后脑勺留给这群糟老头子。 不打口仗那就撤,他还急着回家和阿卡商讨怎么偷猪呐。祭品也记得顺带翻一波,又有新的水果种子啦。 第十七章 雅辛托斯离开试炼场时,已经接近清晨。 帕尔农山背后的天空泛起一片鱼肚白,按照时间安排,第二场试炼将会在太阳升起后开始,也就意味着没多少时间供他休息。 这安排其实很合理,毕竟上战场后,没有哪个敌人会体贴地等待你睡饱觉再进攻。并且,这也是对于实力强者的一种优待。 越早结束第一场试炼,就能越早休息,为第二场试炼养精蓄锐。 雅辛托斯倒是没什么困意,这两天他基本都在睡觉,但是:“——你们不回去?” 他有点嫌弃地看向两个跟屁虫,艾芝也就算了,诺姆为什么也跟过来? 诺姆顶着一张正直人的脸:“我是和你们一道出来的。如果贵族们准备在试炼上动手,我肯定也在名单上。要谈计划,你们不能撇下我。” “嗤。你在不在名单上,关殿下什么事?”艾芝抱臂环胸,离开生死攸关的试炼场后,这俩人一贯针锋相对的影子又冒了出来,“殿下只是好心救了你一把,你就借机赖上来?” 诺姆:“呵,你就合理?” 艾芝:“我宣誓效忠了。” 雅辛托斯:“……” 如果现在让他选择更想和谁一起回家,他选择那头浅毛猪。 幸好这俩人还记得尾随雅辛托斯的初衷,互相讥讽了一番后,将话题拉回第二场试炼:“……根据当年选手的能力,以及是否有要紧的战事,试炼会更改形式,调整选拔标准。” 诺姆瞥了艾芝一眼,也跟着切回正题:“但比较常用的还是两种形式,一个是分成两队搏斗,另一个是所有人争夺祭坛上的贡品。” “说实话,我希望是前者。”艾芝叹了口气,“一对一的较量再怎么耍手段,也都容易破解,大混战就不一样了。殿下,你说呢?” “嗯……嗯?”雅辛托斯的思绪被迫从偷猪上扯回来,对上两双虎视眈眈的眼睛,“……” 如果我不回答,你们是不打算放过我了对吧?雅辛托斯和这两人用眼神交流了一会,放弃地道:“从理性的角度分析,更有可能是后者。” 不管是一对一,还是大混战,达斯都不可能再有机会争夺骏马指挥官,那他现在就不过是一枚弃子。 贵族们不会关心他在第二场试炼中获得什么成绩,只会在意能不能把艾芝、诺姆、雅辛托斯这三人中任意一个拉下马,好给贵族势力腾出一个名额。 大混战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他们绕过无人打理的沙荆林,远远望见雅辛托斯的院落。 黑劳士们在院子里架起锅,正干劲十足地为雅辛托斯准备宵夜,炖肉的香味随风弥散。阿卡斜倚在篱笆边,眼神垂落在丛生的野草上,出神地发着呆。 但没等雅辛托斯再靠近几步,他就像感觉到什么似的,迅速抬起头,目光在雅辛托斯身上落到了实处,紧接着站直身体。 艾芝和诺姆的注意力还集中在规划未来上,他们盯着炖肉的锅咕哝:“想想吧,等到试炼结束,我们就必须选择一个团体加入。今后每天的三餐都得在公众餐会中吃,那里面最好的食物也不过就是黑汤……” 这“黑汤”已经算得上是斯巴达“名菜”了。 曾有位外邦的使节有幸获得斯巴达国王的款待,品尝了一下这种由肉和猪血炖成的黑乎乎的汤,回到自己的城邦后,他对着其他人大加感叹:“难怪斯巴达人有那样坚强的意志,这应该也是一种为战争而准备的训练,训练战士们不会在行军途中对食物有任何挑剔。” “啧。”雅辛托斯也被提醒了这一点,想到等自己回归议事厅,就得和元老院那群人共餐,他忍不住咂咂嘴,活像吃了什么咸东西。 阿卡已经大步走到雅辛托斯面前,刹在社交距离外:“眼睛还好吗?” 他的眸色很深,注视着人的时候,很容易造成一种他很专注的错觉。 雅辛托斯对此见怪不怪,也不会误解,毕竟阿卡那老长的社交距离就搁那儿摆着呢,足以打破一切想入非非的可能。 他摸摸自己的肚子,哀悼它未来将承受的肠胃折磨:“不怎么样。汤炖好了吗?来得及的话,先跟我去后山一趟。” 他顿了一下,总算把阿波罗从脑海的犄角旮旯里捡出来:“阿波呢?有没有乖乖的?” 诺姆将视线从汤锅上移开:“殿下也养了狗?”他带着几分找到同道中人、想要分享的兴致盎然,又因为之前试炼场中的经历,有点不太确认,“还是猪……?” “……”阿卡无声地望向他。 雅辛托斯差点没忍住笑,他拍拍不明所以的诺姆,示意了一下大门。 -- 第37页 阿波罗正扶着后腰,步履艰难地从门里跨出来,眼睛里含着悲愤的眼泪,一看到雅辛托斯,情绪顿时崩盘:“雅——殿下!!”他好歹还记得给自己披个马甲,哽咽道,“阿卡他打我!我的母亲都没有打过我的屁股!” 他用怨念的眼神盯着阿卡,嘴皮子无声飞快掀动,要么是在骂人要么是在诅咒。 阿卡连神情都没变,低头看着雅辛托斯:“他偷跑了两次。” “……”阿波罗僵了一下,气势顿无,小声嘀咕,“那也不能……” 没人理他,黑劳士们已经一拥而上,帮雅辛托斯卸武器的卸武器,招呼客人的招呼客人,唯有阿卡还记得他,将他像拎小猫小狗一样提溜着,跟随人群一块进屋,接着无情地将他关进小黑屋。 过程中,小姑娘塔娜还叉着腰落井下石:“打屁股便宜你了呢!整个斯巴达,哪还有别的地方比这里更好?殿下还会给我们工钱!这里没有狠心的主人每天奴役你不分日夜的干活,毫无理由地鞭打,也不会有人突然闯进家门将你拎出去像猪羊一样宰杀……” 这话是对雅辛托斯的赞美和褒奖,但雅辛托斯听着,脸上却没多少愉悦的心情。 原本,就不该是这样的。 艾芝的神情反而比雅辛托斯轻松,他在黑劳士们的簇拥下洗了手,在简陋的餐桌边坐下,此时托着腮帮子道:“斯巴达人禁止从事商业,殿下还有余钱给他们支付工钱?” 诺姆的脸色莫名一黑,像被戳中什么痛脚。 “总会有的,”雅辛托斯摘下胸前的徽章,心不在焉地在手中把玩,指腹摩挲着上面象征斯巴达的Λ,“即便为了消除财富差距,斯巴达人禁止从商、从事手工业,钱币也用只在斯巴达内部流行的铁币,但如果真能那么平等,怎么还会有人连完整的盔甲都买不起,有的人却能把重甲随心所欲、说不要就不要了的烧了玩?” 贵族永远是贵族,掌握着绝大多数的财富。他们可以寻衅夺走他人的田地、霸占矿产,即便斯巴达人内部,也不是平等的,多得是被夺走田地、家境捉襟见肘的斯巴达人。 雅辛托斯淡淡道:“坦白来说,我们亚基亚德家族的先辈也曾收敛过财富,直到我祖父那一辈。” “突然就有人——按照元老院的话来说,‘发神经’‘想不开’,提出重新平分土地。” “后来的结果你们也看到了,我祖父那一辈只活下一个男丁,其余的要么在战场战死,要么在自己家死于‘间谍’的刺杀。” 乌纳陛下从不相信这个解释,身为王族,家里人的警惕性只高不低,“间谍”是怎么伪装成黑劳士进门的? 比起外邦人,乌纳陛下一直认为更可能是斯巴达内部的大贵族——或是代表大贵族利益的元老院下的手,毕竟重新分配土地严重损害了大贵族的利益。 诺姆的神情有些空白,像是没想到雅辛托斯会这么轻易把这种话说给他们听。 他的眼神无措了一下,莫名有种“别人跟我说了个惊天大秘密,我至少也得说点什么投桃报李”的紧迫感,在椅子上坐立不安了一会后,没头没脑地开口:“我家的土地是被欧里庞提德家族抢走的。” 艾芝有些意外地望向他,毕竟从七岁到二十岁,在一起训练了十三年,诺姆除了和他针尖对麦芒的较劲,从没说过这种事。 开了一个头,后面的话就好说了,诺姆闷声道:“没有土地,就没有收成。斯巴达人又不被允许从事商业、手工业,我家甚至比一些边民家里还要穷。训练、上战场用的盔甲、武器又得自费,如果不是殿下给的这把斧头,我可能真的要葬身猪口。” 所以他对雅辛托斯的感激是真诚的,才会在确定同伴们都能通过试炼后,选择独身离开队伍,想去帮雅辛托斯搭把手。 包括这会儿厚着脸皮跟来,也是之前没能还上恩情,想着能不能在第二场试炼中多少帮点忙。 诺姆看起来愁苦得就差借酒消愁,可惜斯巴达人也不喝酒,只能仰头闷了一大口水。 凉水入喉,胸中闷了多年话变得更加没头没续,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于是他的思维自然选择了一个轻松点的话题,暂时打个茬,好给自己真正想说的话留出更多组织语言的时间:“——后山的猪,殿下还要和人一块去带回来吗?” 雅辛托斯:“……” 你是怎么把话题从“我家庭困难”跳跃到“你怎么还不去偷猪”的。 你喝的是井水吧?怎么喝出了醉酒效果? 但是,雅辛托斯微微起身:“你要这么说的话——” 诺姆正襟危坐,严肃而诚恳地请求道:“可以让其他人去拿吗?其实土地这回事,我也想过很多回,想跟您谈谈。” 雅辛托斯:“……” 谈可以,为什么非要在今天,非要是现在,你们真的不想回去睡睡觉,准备第二轮试炼吗? 他倒是也能理解这种心情,当初他站在议事厅里,头一次试图和人探讨政见时,也是这么一种“错过这次没下次,抓紧时间一股脑都说出来”的迫不及待的状态。 但理解归理解,雅辛托斯道:“实不相瞒,那头猪已经被饿了很久,我把它藏起来的时候,它都快晕了,我不去的话,谁能投喂它呢?” 艾芝也不是很想走的样子,此时毫无责任感地提议:“送到乌纳陛下的后院吧?反正也不是头一次了,陛下——或者打理陛下后院的卫兵,应该有处理经验?” -- 第38页 第十八章 雅辛托斯:“……” 刚刚在试炼场里你可不是这个样子,看着我的眼神就差说不孝子,怎么现在就助纣为虐上了,同流合污得就这么快吗? “行吧,”他带着几分好笑,还是给了两人一点面子,“我去叮嘱几句,你们坐在这儿等会,吃点宵夜。” 雅辛托斯站起身,动作熟练地捕捉住没来得及后撤的阿卡,转进此时无人的后院:“本来打算和你一起去的……辛苦你单独跑一趟了。以防万一,我用神力帮你隐匿身形,这会儿试炼场应该已经关闭,祭品要到日出后才有神殿的祭司来运走,你先去祭坛挑拣一下水果,带回来种植,另外我还相中了一头猪,藏在石林旁边的小山洞里,你帮我把它送到我父亲的后院里去。” 阿卡:“……” 相中这个词用的就很魔性。 也很有雅辛托斯一贯的风格。 阿卡的眼神显得有些无语,他启了启唇,看起来有很多话想说,犹豫片刻,最后低声道:“你的眼睛呢?” “不舒服得有这么明显?”雅辛托斯对着井水照了照,结果自然是照了个寂寞,“其实还行,最多有点干涩。等你回来,要是来得及,麻烦帮我按按。” “……不麻烦。”阿卡的神色看起来放缓了一些,“乌纳陛下的卫兵会喂猪?院里突然多了一头猪,不会觉得奇怪?” 雅辛托斯不在意地摆摆手:“奇怪什么?这又不是第一次。也别担心卫兵,我父亲从来不让外人进他的房间或者后院,那些小可爱送过去都是他自己养的,喂个猪不在话下。” 他突然有些若有所思。 那照这么讲,他父亲还挺忙。白天要处理公务,晚上回家还要面对一大群嗷嗷待哺的动物…… 之所以动物送得越多,父亲就越不来,该不会是养动物没时间吧? “……”阿卡眼神复杂地离开了,不知道是不是在内心吐槽他们这对奇葩王室父子。 雅辛托斯则忖着“这么多年,我该不会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转身回屋。 艾芝和诺姆两人已经吃上了,根本没空抬头跟雅辛托斯打招呼,雅辛托斯不得不敲敲桌角:“朋友们,你们似乎不是为了干光我的宵夜留下的。” 诺姆耳朵一红,有些窘迫地放下碗筷,艾芝则又哧溜了几口肉:“很难相信,我以为我家的经济条件不错,厨师、食材也该是最好的了,跟您这儿比起来,简直天差地别。” 艾芝的赞美戳中了雅辛托斯的某个点,他乐意为这件事短暂地浪费一会时间,小小地骄傲一下:“当然。厨师是我母亲从前的侍女,她从我母亲那儿学来的手艺。” 艾芝讶异:“从王后那儿?” 在斯巴达,一切农活、家务都由黑劳士包办,即便是平民家中,只要有黑劳士,都是如此。艾芝很难想象雅辛托斯的母亲贵为王后,竟会亲自下厨,而且厨艺超群。 雅辛托斯漾起一抹很淡的笑意:“她有一根很挑剔的金舌头。其他人做的食物,她都吃不下去。从前她还在世时,即便是兄长也常受她邀请,夜晚从军营回来,一家人聚在一起吃宵夜。” 只是后来,作为纽带的人不在了,这小型的家庭聚会也就散了。 雅辛托斯停顿了一下,岔开话题:“你们或许不会相信,小时候我胖得能有两层下巴,都是被她养出的肥膘。” 他点了点桌面,将艾芝感兴趣的追问堵回嘴里:“但我们在这儿不是聊我的过往的。诺姆?” “殿下。”诺姆脸上的赤红还没消下去,欲盖弥彰地把残留着汤汁的碗勺往远处推了推,端正地坐好。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慢慢道:“按照律法,斯巴达人禁止从商,禁止从事手工业。” “我见过很多同龄人,他们的父母都是斯巴达人,但家中土地很早被大贵族夺走,又不能从商。他们没有经济来源,就无法购买武器,没有武器,就无法通过试炼。” “而在试炼中失败,则意味着失去作为斯巴达公民的权利。他们无法再从政、从军,还要被人当做‘无能的失败者’嫌弃地戳脊梁骨。” “没有粮食收成、没有公民权利、没有经济来源,他们日子过得还比不上像艾芝这样的边民混血。” “嘿,”艾芝发出低声的抗议,“你觉得我们混血的日子就好过吗?我们连参加训练的合法权利都没有。斯巴达几年下来能出多少个摩塔克斯新兵?” 不等诺姆说话,艾芝又加重语气道:“上战场后,能不被指挥官当做敢死队弄死,活着回家的,又有几个?” 诺姆没说话。 艾芝长长的停顿了一下,最后重重吐出一口郁气:“十年了。就一个,就奥斯将军一个!” 奥斯将军能在斯巴达士兵心中享有威望,当然不是因为他是国王的私生子。 而是他身为混血,多次被指挥官派进敢死队送死,却又次次凯旋,用强硬的实力和辉煌的战绩,硬生生将指挥官碾压,才一步步爬到今天的位置。 或许大贵族们对于这种情况并不满意,但在绝大部分斯巴达士兵心目中,奥斯将军俨然是一个神话,他凭借强横的实力,跨越了血统给他划下的、原本该不可逾越的鸿沟。 艾芝闷声道:“而且,虽然斯巴达允许边民经商,我母亲的家族通过经商确实很富有,但因为斯巴达禁止通婚,她到现在都没有一个名份。我的父亲为了我的母亲,坚持不娶。你知道咱们城邦的老规矩的,一个斯巴达男人,超过三十五岁还没结婚,每年都要被拖上小广场,被妇女羞辱他的无能。” -- 第39页 两人同时沉默了片刻。 斯巴达的等级制度实在是太混蛋了,更混蛋的是,没有留给人一点改变现状的机会。 诺姆闷声道:“我希望允许没有土地的斯巴达人开拓商业。” 艾芝:“我希望斯巴达允许通婚。” “——那么,我希望你们的愿望都能实现。”雅辛托斯的语气听起来很淡,又似乎承载着再重的的语气也无法表达的郑重。 “……”诺姆愣了一下。 又好像愣了很久,总之似乎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他的大脑才反应过来,雅辛托斯刚刚说了什么,这又意味着什么。 他的眼睛骤然被点亮,沉闷的情绪一扫而空。 诺姆张张嘴,好像想说点什么,但情绪激荡下,他又说不出来。 笨嘴拙舌地在原地开合了一会嘴巴后,他猛地站起来,几个踏步跨到雅辛托斯面前。 雅辛托斯挑眉:“干什么?” 诺姆酝酿了半天措辞,实在激动得组织不出语言,只好照抄了一下艾芝的作业:“只要您的政见不变,我代表我身后所有的平民之子,向您献上我们的忠诚。” “阿波罗见证此誓,我们愿用生命和鲜血铸成您手中的刀锋。” 他的脸上充满了光亮,情不自禁地想说出更多赞美的话:“真的……” 他说了两个字,就卡住了,斯巴达军营的训练并不重视文学教育,他努力憋了半天,言不达意、磕磕绊绊道:“我选择跟来是做对了,殿下,您是万里挑一,斯巴达历史上头一个……” 我他妈的在说什么狗屁玩意儿。诺姆脸上简直写满了这么一句话。 雅辛托斯忍笑,干咳一声:“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 “夸,他当然是夸。”即便不是第一次听到雅辛托斯赞同通婚,艾芝的眼睛仍旧忍不住被希望和期待点亮,“世上再不会有第二个王储会像您一样容忍我们这些发言,甚至赞同。” 如果不是雅辛托斯刚刚那句“是夸还是损”,艾芝真想说“您知不知道这稀罕得就像老虎窝里生了一个只吃草的崽”。 他艰难地吞下这个讨打的比喻,又不禁喃喃道:“但究竟为什么呢?您不知道,当初我听到父亲说您在议事厅里的那些发言,我就一直在想,这样的政见由混血、黑劳士、边民,任何一种出身的人提出来,都很正常,可您是养尊处优的王储,是大贵族,为什么您会认为黑劳士、边民应当和斯巴达人享有平等的权利,认为应该允许黑劳士、边民和斯巴达人通婚?” 雅辛托斯耸耸肩:“为什么不?——顺便纠正一下,同样的话你们对我父亲说,只要是私下里,不需要对外做表面功夫,他也会告诉你,他非常赞同。” 他笑了一下:“我的父亲深爱过一位黑劳士,我也曾爱过一个奴隶,虽然因为种种原因,结果都并不很好,但自始至终,我们从未认为我们的爱人该低人一等。” 艾芝缓缓睁大眼。 有关于奥斯将军的母亲,外界流传的消息很少,大家多半认为那只是乌纳陛下的一夜风流。但听雅辛托斯殿下的用词,“深爱”? ……我是不是又听到了一件皇室秘闻? 艾芝莫名有些亚历山大,但他还是坚持问完:“但大部分斯巴达贵族都认为黑劳士连猪狗都不如。” 雅辛托斯挑眉:“真有意思,那和猪狗上床生子的他们算什么狗东西?” 雅辛托斯骂完,又慢条斯理地敲了下桌面:“不好意思,有点侮辱狗了。” 第十九章 应对试炼的策略虽然没研究出个所以然,但艾芝和诺姆都无限欣喜。 多少次,他们展望自己的未来,人生仿佛笼罩在漫长而没有尽头的黑暗中,这黑暗压得他们喘不过气,如今却摸索到一线光明。 没人想去计算成功的可能性有多难,他们愿为此孤注一掷。 炖肉的汤汩汩滚开,令人胃口大开的香气为这一刻的拨云见日锦上添花,也为某些人的小黑屋雪上加霜。 阿波罗扒在门边,使劲嗅了嗅鼻子,眼泪不争气地从嘴角流了出来。 这个浴间是在雅辛托斯的卧房里单独隔出来的,十分狭小,能透光的除了门缝,就只有上方窄小的一扇窗洞。 扰乱神心的香味狡猾而邪恶地钻进鼻翼,阿波罗痛苦地挠了一会门板,毅然离开门边,垫着脚扒住窗沿,使劲把自己的脑袋往窗洞外塞,大口汲取没有邪恶香味的新鲜空气:“可恶的雅辛,连口汤也不给我喝……” 他嘀嘀咕咕着,视线刚望向不远处的羊肠小路,整个人一顿,随后狂喜,差点喊出声:“——丘比特!” 只见路边站着一个矮墩墩的身影,正高举着藕节似的短胳膊,费力地撑开弓,努力仰起身体,将箭对准他前方正低头絮语的一对过路情侣。 那对情侣太高了,他也实在太矮了,身体奋力一仰,背后胖嘟嘟的翅膀顿时戳进泥地,一下把他绊了个跟头,啪叽摔了个屁墩儿。 阿波罗:“……” 这玩意儿靠谱吗?感觉在雅辛手底下走不过一眨眼。 刚刚的骤然欣喜顿时冷却,阿波罗冷静地看了会丘比特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的样子,深吸了口气。 好好想想,丘比特是他至今为止,接触到的第一个——也很有可能是最后一个神明。 -- 第40页 像雅典娜、酒神等等,都顾及着他之前的爱情宣言,主动避开斯巴达,也就只有曾和他有过节的丘比特,才会丝毫不给他面子,跑来斯巴达射他的爱心小箭。 考虑到雅辛托斯他们还在大厅里聚餐,阿波罗四下望望,捡起搓澡用的海绵,使劲往丘比特头上一掷。 刚重新摆好姿势的丘比特:“嘿!” 爱神之箭低低地斜飞出去,扎进路边的水洼里。 前方正在行走的情侣似乎察觉到动静,转身回头看了看:“是不是有风声?” 他们的视线穿过丘比特的身体,投向后方的小路:“可能是有鸟飞过去吧。已经很晚了,明天我还要回军营,我送你回家。” 小情侣加快步伐离开,剩下丘比特虎着一张胖脸,一把扯下头顶的海绵,扑腾着翅膀飞起来嚷嚷:“谁!谁啊!” 阿波罗本来就没有隐藏自己的意思,丘比特很快就瞅见了他,顿时咬牙切齿地冲向阿波罗:“你!你是不是故意坏我的事!” 丘比特气势汹汹地喊了一句,立马回想起自己刚刚摔个屁墩的记忆,气势顿时一虚:“……你在这干什么?” 丘比特疑惑地打量这个狭小的窗洞,阿波罗扒在窗口的样子,就像被困在这里一样。 人在出过糗以后,总会希望身边的人也倒霉,丘比特的眼睛缓缓亮起:“你该不会是——” “不,你小声一点,”阿波罗用气音打断丘比特的话,“别让亲爱的雅辛托斯知道我藏在这里,他一定又会热情地扑进我怀里,索求无度。哦,天,他真是太黏人了。” 如果说阿波罗跟雅辛托斯相处这段时间,学到的最大本事是什么,那肯定是鬼扯和演戏。 在说这段鬼话的时候,阿波罗的脸色连变都没变过,讲得跟真的一样——如果不看他缓缓跪下的膝盖的话。 不得行,这段话说得他打心底里发虚,虚得他腿软站不住。 丘比特看着他一截一截矮下去,狐疑:“真的假的,那你干什么跪下。” 阿波罗诚恳:“说不来也不怕被你笑话,这几天被雅辛缠得有点虚。但这都是甜蜜的折磨……” “……”丘比特的脸色顿时臭得活像不小心吞了什么恶心的东西。 没什么比在仇人面前出糗、仇人还炫耀自己过得特别好更叫人气得牙痒痒。 本来他还想解除神力,现身叫嚷一番,好让困住阿波罗的人误以为阿波罗想要逃走,但现在…… 丘比特黑着脸,牢牢地把嘴闭上。 喊啥?把阿波罗的爱人喊来在他面前展示恩爱吗? 阿波罗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的大脑空前加速运转,口中却以咏叹的语调滔滔不绝地表达对雅辛托斯的深爱:“哦,我亲爱的丘比特!我想,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像雅辛一样,让我这般心动了……” 口中爱越深,膝盖跪越软。 阿波罗顶着满脑袋的冷汗飞速思考:连我都被雅辛用一滴眼泪放倒了,这矮豆丁肯定搞不过雅辛。 天!那照这么说,即便我能让丘比特把我的姐姐喊来又有什么用?阿尔忒弥斯的神力和我水平差不多,还不是一滴眼泪的问题。 阿波罗一时愁眉苦脸起来,配合他“爱人精力旺盛,我好像有点撑不住”的人设,倒是异常贴合。 谁能想到呢?当初在山林中初见雅辛托斯时,他还以为是找到了一个美好的人类情人,结果却是一头凶兽,一个强盗,一个烫手山芋。现在他想要摆脱这烫手山芋…… 可谁又能把他救出苦海啊啊啊!! 阿波罗在脑中抓狂薅头,思绪千回百转。 他在心里把奥林匹斯众神按实力排了个序,宙斯首当其冲。 阿波罗稍微想象了一下万一宙斯得手的场景。 “嗬——”他猛地吸了口气,痛苦地捂了捂胸口,差点没心梗死。 不行不行,那他宁可在这小黑屋里蹲一辈子,守着雅辛托斯这颗他拱不到的白菜,也不能让宙斯拱了! 那诸神之中,又有谁有这个实力,或许可以暂时拖住雅辛托斯,又不那么见色起意? 阿波罗左思右想,心中逐渐有了人选。 他清咳一声,无比自然地将话题滑入自己的引导方向:“……唉,丘比特。你常和我争执,说你的箭才是最无敌的。但我爱雅辛托斯,这份愿为他献出生命的爱意,却和你的爱神之箭无关。” 阿波罗用眼角的余光观察丘比特的表情,果然看见丘比特被激怒,肥嘟嘟的短翅膀炸起毛,赶紧抢在丘比特开口前道:“即便是当年,我被你的弓箭射中,疯狂地爱上达芙妮的时候,我也不曾像现在这样。” “我以前从未患得患失,但现在,我时常在夜晚惊醒,梦中是雅辛托斯转投他人怀抱,这梦令我痛苦到不能呼吸。我想,如果真有这样一天,我一定会痛苦得恨不能死去。” “这一切,难道还不能证明真正的爱情,比你的爱神之箭更加强大百倍吗?” 阿波罗的语气逐渐变得不屑和鄙夷:“说到底,还是你不行。” 丘比特大怒:“你胡说!” “难道不是吗?我和雅辛托斯的爱情就证明了这一点,”阿波罗偷偷挪动了一下膝盖,跪得有点麻了,“别的不提吧,我就举个最简单直白的例子。冥王哈迪斯,你的箭能够融化冥王万年不化的冷硬的心吗?神王宙斯身边有神后,海神波塞冬身边有海后,只有冥府的后位空悬,你敢和我打赌,能用爱神之箭为冥府找一位王后吗?” -- 第41页 “怎么不能!”丘比特脱口而出。 丘比特也是被情绪冲昏了头脑,话说完了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事的难度。 但仇人当前,丘比特梗着脖子强硬道:“即便是冥王哈迪斯,也不过是我一箭的事!你就给我等着吧!” 阿波罗嗤笑一声,傲然看了丘比特一眼:“谁要等你?我在等心爱的雅辛找到我,和我再赴爱河。看见这条红披风了吗?这就是雅辛三天前送给我的定情信物。” ——其实并不是,这只是雅辛托斯换下的旧披风。 当时阿卡送了雅辛托斯一条新披风作为礼物,雅辛托斯当场就给换上了,恰好他初来乍到没有床铺也没有被子,雅辛托斯表示“懒得准备新的”,就顺手把这条弃置不用的旧披风丢给了他。 昨晚他盖上这条旧披风入睡前,还悲愤地拿腿猛蹬了一会泄愤,被雅辛托斯评价为“狗蹬后腿”。 但这些真相丘比特又不知道,阿波罗炫耀得非常趾高气昂。 “……”丘比特气得脑瓜子嗡嗡的,差点从空中栽下来。 这太阳神是不能要了,要不是他的箭是爱神之箭,不是死神之箭,他恨不得……哎,等等。 丘比特的眼珠骨碌一转,想起阿波罗之前的话。 “……梦中是雅辛托斯转投他人怀抱,这梦令我痛苦到不能呼吸。我想,如果真有这样一天,我一定会痛苦得恨不能死去。” 丘比特恶向胆边生,顿时生出一个邪恶又绝妙的主意:对啊!如果,他能让阿波罗所痴迷的这个“雅辛托斯”,成为哈迪斯的冥后呢? 他的嘴角顿时咧开了,嘿嘿一笑,扑棱起翅膀,居高临下地看了阿波罗一眼:“等着吧,你将会为今天对我的挑衅而后悔!” 虽然这件事听上去有点风险,但他所要做的,也不过是将爱神之箭分别射进雅辛托斯和哈迪斯的胸膛。 哈迪斯比较难蹲,平时不轻易离开冥府,但这个雅辛托斯,听阿波罗的语气,现在好像就在屋里吧? 丘比特转身飞出老远,装做自己已经离开,这才猛地一个疾转,呲溜钻进远方一处正对前院的草丛里,悄悄抬头,望进大门,想找到阿波罗口中那个“金发更胜阳光、美貌连阿芙洛狄忒都甘拜下风”的雅辛托斯。 哼哼,到时候,他就用这支金色的爱神之箭,射中雅辛托斯,让雅辛托斯对哈迪斯爱的死去活……来…… 丘比特的呼吸在不知不觉中静止。 月光照进木门,正对大门的厅堂中,火光跃动。 皎洁的月色与温暖的橙火,在中央落座的那人身上交织出奇异的对比色。 一冷一暖的色彩在他的脸上勾勒出惊心动魄的美,超越了性别,超越了种族。 这种震撼类似于不经意间窥见无边夜色中迸裂出的一抹银色月光;无心远眺,却眺望见漫漫荒野中燃起的一缕划破黑暗的火;像看到有人将天与湖揉做一处,洁白的盐与漫天飞云相连。 丘比特在母亲美神阿芙洛狄忒的身边长大,从未想过世上还会有比母亲更美的存在,但当他将目光落在雅辛托斯身上时,他的心头甚至蹿上一丝想将其私藏的不舍。 恍恍惚惚回过神时,他甚至想冲上去摁住坐在雅辛托斯身边的两人,把这两个家伙的脑袋往桌面上狠撞一下,然后质问你们是不是瞎?为什么能在这样的美貌面前安之若素,谈笑风生? 丘比特默默地从草丛离开,同时将自己之前的计划画上一个大大的叉。 射什么爱神之箭,像亲爱的雅辛托斯这样的存在,就应该吃铁石心肠的铅箭,一个人独美,谁也不爱。 呸!这卑劣的阿波罗,居然还想将这样美好的存在私藏,亲爱的雅辛合该成为整个世间的珍宝! 至于哈迪斯嘛……丘比特琢磨着,虽然难蹲,但冥王也不是一直都不出门,他就在冥府的门户蹲守着,等哈迪斯一出来,他就射金色的爱神之箭,然后给雅辛托斯射铅箭。 哼哼,就让哈迪斯爱而不得,他还不信了,冥王会允许自己都得不到手的爱人,被阿波罗染指?到时候阿波罗还是得受到两倍的伤害。 丘比特满意地点头。 计划虽然发生了一点微小的变化,但问题不大,问题不大。 第二十章 有些话在肚子里藏久了,乍一揭开盖子,很难刹得住。 艾芝和诺姆就处于这种异常亢奋的状态,他们对于小浴间窗口发生的事情毫无察觉,直到阿卡披着月色归来,才意犹未尽地停下话头:“怎么这么快?就送完猪回来了?” 雅辛托斯已经被这两个碎嘴子吵了一晚,能保持礼貌微笑都是给面子:“是。你们差不多该走了吧?不需要回家做准备?” 他一边说,一边起身,走到卧室门边斜倚着:“反正我是准备做按摩了,恕不远送。” 脸皮厚如艾芝都适时地起身,准备告辞离开,但老实人诺姆的眼睛却亮了一下:“按摩?我听说过。在雅典的很多体育场内,都会有专门的医者提供治疗和按摩。有些手法好的,甚至能通过按摩减缓运动员的病痛。我的父亲在战场被重锤击中过侧腰,每到阴天腰脊就会疼痛,我能不能学一学按摩的手法,以后有机会回家时,帮父亲按一按?” 艾芝瞥了诺姆一眼:“这是看看就能学会的吗?”他颇有点财大气粗的意思道,“殿下,您说会给院里的黑劳士按工付酬劳,我能不能支付一天的工钱,请这位……阿卡?去诺姆家,替他父亲按摩一下……呃。” -- 第42页 艾芝不自觉地收住声音。 其实这提议没什么毛病,但这个叫做“阿卡”的黑劳士闻声后,却微微抬头,冷冷的视线投向他,莫名透着一股居高临下的睥睨。 艾芝突然有种自己刚刚说的话仿佛很荒唐、很可笑的错觉:“嗯,这个,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阿卡神色淡漠地垂下眼睑,沉默矗立的样子就像刚刚的对视只是艾芝的幻觉。 “不方便?”雅辛托斯背对着阿卡,并没有看到这小小的对峙,他觉得艾芝这个提议不错,能多赚钱的事谁不喜欢呢,于是侧过脸问,“阿卡,你想去吗?” “……”阿卡看向他。 很多时候,雅辛托斯都觉得阿卡眼中的神色太多,像一层一层铺陈上去的颜料,将最初的底色毫无缝隙地掩盖住,叫人很难辨清他的情绪。 但他能看到阿卡微微蹙起的眉头:“——哦,我忘了,你不喜欢和人接触。不想去就不去。” 阿卡的眉头舒展开,雅辛托斯自作主张地将这视为高兴:“那诺姆就进来看看吧,刚好我也想做个全身按摩。” 他说着,转身走进卧房。 折腾了一天,总算能适度地休息一下,雅辛托斯懒散地抻了个懒腰,舒展了一下身体,随后在床边坐下,抬起手解领口的纽扣。 “不用脱。”阿卡突然开口。 他上前一步抓住雅辛托斯的手腕,用轻柔但不容抗拒的力度,将它们带着放下。 “为什么?”雅辛托斯带着几分不乐意地扬扬下巴,表示抗议,“你每次按摩都要带那什么手套,已经够影响我享受的了,现在还要再隔一层布料?” 不管,他就要脱。 雅辛托斯手指灵敏地在领口滚动,眨眼的功夫就把衣服解开一大截。 布料还未从肩头滑开,一条毯子就将他从前往后裹了个严实。 “……”雅辛托斯无语,艰难地从毯子里钻出一只手,拨开毯子低头看看自己的胸膛,“我身体就这么不能见人?” 是因为鞭痕吗?雅辛托斯端详,没有吧,这伤疤多有男人的阳刚之气。 诺姆也在旁边微微睁大眼睛惊叹:“殿下!虽然听说您私底下接受过训练,但没想到您也会接受忍耐疼痛的特训,而且……看看这些伤疤,您是加倍训练了吗?” 诺姆眼底充满了纯粹的敬佩,令雅辛托斯非常满意,冲着阿卡点点下巴:“看见没?把这襁褓给我拆了。” 话是这么说,他自己已经动起手,把毯子撩开,在床上舒坦地趴下。 艾芝搬着凳子进门,给诺姆分了一个:“没开始吧?坐这个。来都来了,我也看看,谁父亲身上没点小痛小伤?” 黑劳士们送来了一些腌制好的青橄榄,艾芝抱着碗坐下,一边吃一边看向他们殿下露在被子外的背脊。 说实话,很难想象就是这么一具看起来并不厚实的身躯,将克列欧殿下打得对重甲心生恐惧,但看过那些鞭痕,任何斯巴达人对于雅辛托斯可能产生的质疑,都会消散。 没人比经历过特训的斯巴达人更清楚,那些受炼内卫甩起鞭子来下手有多狠,甚至有些孩子体格弱点、意志力差一点,死在鞭下的都有。 甚至于,对于他们这些刚从训练中走出来的预备役们来说,特训时发没发烧、烧了几个晚上,都能算得上是闲着无聊时攀比的趣事, 艾芝嚼着青橄榄,含糊地道:“我接受特训以后,连续烧了两个晚上,殿……” 他缓缓停住话头。 橄榄油的清香在室内蔓延,阿卡的手上戴着一截不知道用什么材质做成、银白色的手套,光滑的面料被橄榄油浸润,在火光的照耀下泛着一层亮光。 他的手隔着被浸湿的布料,掠过那些层叠的疤痕,手掌缓缓在雅辛托斯殿下微微隆起的蝴蝶骨处推按过。那力度怎么说呢?让艾芝有种莫名的感觉,就像手中的主人想要将这些陈年旧伤抹平,又怕这些旧伤会稍不小心就再次裂开,沉重又轻柔。 雅辛托斯殿下打了个哈欠,半合上眼睛。 于是房间内的气氛变得有些昏昏欲睡,在火盆明暗不定的火光中,又显得有那么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但又因为那层手套,好像隔着一层距离,叫人心头有些发痒。 “……”艾芝抱着碗,莫名有点坐不住。 他用舌头抵了抵酸甜可口的青橄榄,伸手提溜住还兀自认真学习的诺姆,在对方带着点凶意地瞪过来后,递了个“别出声”的眼神,将人拽出房间。 诺姆:“干什么?我还想问问那个手套是什么做的,看起来不像猪羊的肠子。” 艾芝狂翻白眼,这榆木脑袋还真能用一句话破坏氛围:“你就不能下次再问?” 床榻之间,雅辛托斯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即便前些天已经睡得很饱,但每次被阿卡这么按一按,他的骨子里总会泛起一股懒意,好像四肢都酥软下来。 他挣扎着和自己想要合上的眼皮作斗争,声音因为带着困倦而有些含糊:“今天……你没有看见。” “我刚从试炼场出来的时候,达斯和他那帮‘挚友’并排躺在草席上,因为他们用着相同的芳油,即便那些‘挚友’第一时间撒腿就跑,还是被猪追上。” 他顿了很长一段时间,在阿卡以为他睡着的时候,才又继续:“那帮人曾是我的朋友。” -- 第43页 在他还没有走进议事厅,发表那番“骇人听闻”的言论前,达斯那帮子人作为元老之子,大贵族的后裔,当然是王储最适合的玩伴。只是在那通言论之后,这些玩伴跑得就像今天在试炼场里一样快。 雅辛托斯有些抵不住席卷而来的困意,声音渐低:“你不知道,今天我是有点高兴的。” 高兴于这么多年过去,终于证明当初自己被抛下,并不是自己的原因,只是交友不慎。 也高兴于斯巴达没有真的打根里坏透,那些贵族子弟里还是有好苗子的。 阿卡的手顿了一下,微微抬起,似乎在迟疑是否要安抚一下雅辛托斯。 雅辛托斯近乎于半呢喃:“就是实力不行……怎么这群好人就连达斯都打不过呢?要好好鞭策……” 阿卡:“…………” 刚抬起的手顿时又牢牢地吸回雅辛托斯的后背。 快睡着了还想着要找人鞭策,看起来是不需要安慰。 雅辛托斯打了今晚第三个哈欠,这次彻底陷入睡眠。 他没享受多长时间的安稳觉,讨人厌的梦就不期而至。 又是一片黑暗,又是在黑暗中奔跑,梦中的他不停地回头,像是身后有人在追逐。 透支的疲惫感占据四肢百骸,他还在机械地迈动双腿,但这一次比试炼前的那个梦看得要更清楚一点,他看到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隐隐约约透着一丝金光。 “……!”雅辛托斯猛地从梦中惊醒。 高而狭小的窗洞外,照进一缕清晨的阳光,光斑落在他的眼皮上,乍一睁眼有些刺目。 雅辛托斯在床上挪动了一下四肢,确定那种讨厌的疲惫酸胀感没被带出梦境,才揉了揉眼睛坐起身。 和梦境恰恰相反,在他睡着后,阿卡显然有好好照顾到他身上每一寸肌肉,所以他浑身轻巧得就像随时能一蹦几尺高,眼睛也没有之前那么干燥难受。 他踩着鞋子站起来,一边思考着“同样的梦,反复做两次,会不会又是什么预示梦?但是不太可能,上一次预示梦醒来,我梦里哪儿受伤现实就哪儿痛,这次浑身舒服得能再追几头野猪”,一边往靠近后院的窗外望去。 阿卡正站在三天前那块荒地里,拄着一根锄头,皱着眉凝视已经开垦好的地面上一个小土包。 那是他种下水果的地方,今天也有好好的浇上水了。 他眉头紧蹙的样子好像在研究为什么还不发芽?什么时候能发芽?还能不能发芽? “……”雅辛托斯的思维霎时峰回路转,开始想“觉得比我高出一个头的大男人有点可爱我是不是有问题”。 他踮起脚,扒在窗台上冲着阿卡不太正经地吹了一声口哨:“我去试炼场了,记得给阿波喂吃的,我听到他肚子在叫。有空盯着他该干活干活,别大晚上的精力充沛,一会蹬被子一会挠门板。” 金毛瞬间在小黑屋里发出凶狠的挠门板声。 第二十一章 直到出门,雅辛托斯还在自得其乐地想,自己真是蛮好哄的。只是欣赏一会阿卡对着土坑皱眉的画面,就足以保持心情愉悦,恼人梦境带来的糟糕情绪一扫而空。 他抬手闻了闻手腕,确认出门前的沐浴已经将身上芳油的香味洗掉,才继续晃晃悠悠地往试炼场的方向走。 和前一晚的野猪搏斗不同,第二轮试炼受到城邦上下的重视。骏马指挥官的三个名额,就将在这场试炼中决出。 因此,即便雅辛托斯住得偏僻,一路上还是撞见零星几个家庭正以上战场一样的架势,板着脸向试炼场进发。 这画面又莫名戳中了雅辛托斯某个诡异的笑点,以至于他嘴角挂着笑走了好一段路,直到途径橄榄林时,在林中不经意间望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吗?”细碎的谈话声绕过橄榄林传来。 那袭年岁老旧、洗得褪色发淡的红披风移动了一下,从橄榄树粗壮的树干后露出一角。 “?”雅辛托斯意外地挑了挑眉。 回到斯巴达以后,奥斯将军就基本没出过军营,这还是自父亲私殿前碰面后,他第二次遇见兄长。 他下意识地想了一下,最近有什么事需要兄长出军营,接着反应过来,今天是第二场试炼,就连国王都会到场观看,兄长会离开军营就很正常了。 雅辛托斯的脚步顿了一下。 姑且不论他们兄弟之间冷淡的关系,奥斯似乎正在和人讲话,这会上去打招呼多少有点没眼力见,于是他也仅仅只是停顿了一下,便收回视线,准备继续赶路。 带着暖意的风吹过,将橄榄林中的只言片语送入耳中:“……雅辛托斯,你……有毛病?” “……?”雅辛托斯缓缓驻足。 林中正在对话的人更换了一下角度,从树与树的间隙中露出半张脸。 这张脸虽然不太熟悉,但雅辛托斯也认识,是兄长在某次战役中结识的挚友。 这位朋友年长奥斯一岁,有着和奥斯一样的境遇——父亲是斯巴达某个古老家族的一员,母亲却是黑劳士。 同样是摩塔克斯,同样是被指挥官派遣去敢死队,两人背靠背一起浴血奋战过,结下深厚的友谊是顺理成章的事。曾经雅辛托斯的母亲还在世时,奥斯还曾带过这位朋友回家聚餐,那时候在餐桌上介绍过朋友的名字,虽然时隔旧远,但雅辛托斯隐约记得,似乎是叫“阿兰”。 -- 第44页 阿兰和奥斯所站的位置离小路还是有一段距离的,能听见只言片语已经是极限,雅辛托斯看了看日头,大概算了下时间,还是闪身潜入橄榄林。 为了方便试炼,他今天没穿戴红披风,简朴轻便的衣着为悄然靠近提供了条件。 “……你有什么好担心我的,能够被选中,成为这一届代表斯巴达赶赴奥林匹克运动会的选手,难道不是一件好事?”阿兰的声音和面容都比记忆中更成熟,只有脸上那种讨人喜欢的、晴朗中带着一丝蔫坏的笑容仍然未变。 如果不是提前认识,很难想象这样生动的神情会出现在一个三十一岁的摩塔克斯身上。这个年纪的摩塔克斯,要么被现实蹉跎得沧桑黯然,要么就已经被无情的战场吞噬生命。单凭这一点,就足以证明阿兰的实力。 即便如此,雅辛托斯听清阿兰的话后,仍旧不由得感到惊讶。 奥林匹克运动会代表着城邦的荣誉,元老院一向看摩塔克斯不顺眼,又怎么可能让一个摩塔克斯代表斯巴达,站上奥林匹克运动会的赛场? “我怕有问题。”显然在这方面,奥斯和雅辛托斯持有相同的观点,“元老院答应这件事,就像雅典让女人代表雅典参加运动会一样不可思议。他们也没有举行欢送选手的仪式,还偏偏选择在今天——城邦上下都在关注试炼的日子,催促你们出发。你真相信他们说的‘对你的实力持保留意见,如果能赢,等回来了再补上凯旋仪式’这样的鬼话?” “……”雅辛托斯在树后忍不住摇摇头。 “你知道在这件事上,我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对吧?”阿兰的笑容里带上一丝无奈,“这些年我们一直在为摩塔克斯的权益做争取,现在元老院主动提出让我参加奥林匹克,如果我拒绝,元老院就会趁机表示摩塔克斯担不起责任,给了机会却不把握,未来我们再想替摩塔克斯说话,他们可就有现成的话柄了。” 他顿了一下,又安慰道:“也不一定真有问题。元老院里好歹也有一半以上的人,是将城邦利益置于维护自身贵族利益之上的。这个提案能够通过,也经过了这些元老的同意,他们不会希望我作为代表斯巴达的奥林匹克运动会选手出问题。” 这话说的倒是有道理。奥斯和雅辛托斯一样有点被说服了,举步和阿兰一起往林外走:“你自己小心。”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他们前进的方向正对着雅辛托斯的藏身处,雅辛托斯险险将脑袋缩回草丛,屏住呼吸的同时,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刚刚瞥见的兄长的神色。 在他的记忆里,兄长一直是强大、没有人能打败的,奥斯也用赫赫战绩证明了这一点。 或许是出身的关系,奥斯对于仪表礼节的讲究严苛得令人发指,在雅辛托斯关于兄长有限的记忆里,很少看见奥斯脸上有除了肃穆严厉以外的表情。 直到刚刚。 可能是与信任的朋友相处,不需要戴上面具,奥斯的神情称得上放松,总是绷直的嘴角微微下垂,眼神中透出一股倦意。 明明比阿兰还小一岁,但他满身疲倦地站在阿兰身边,却硬生生像比阿兰老了二十来岁。 “……”雅辛托斯有点想不起来,兄长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六七年前奥斯还是个会绷着害羞,把认识的朋友带回家给王后过目的青年。 奥斯和阿兰并没有经过雅辛托斯潜伏的那片草丛,远远地拐了一个弯,走上经人踩踏出的小径。 阿兰的声音重新变得活泼,带着几分调笑用手肘推搡了一把奥斯的肩膀:“比起我,你多久没回家了?这天天呆在军营里,连面都不往家里抛一个。” 奥斯没说话,洗得褪色的红披风在草丛上掠过,带得野草扑簌摆动,抖落茎叶上未蒸发的夜露霜寒。 阿兰的声音逐渐远去:“好歹和你亲弟弟搞好关系吧?不管怎么说,未来雅辛托斯殿下可就是斯巴达的王。” “……你看看你的表情,一提回家就深仇苦恨的,不回就不回,我看你就继续泡在军营里吧,看能不能在营帐里孵出一个老婆。” “哦对了,提到‘孵’,我那一窝雏鸟你记得帮我照看一下……” 奥斯和阿兰都有一双大长腿,走出橄榄林仿佛就是几步的事情,雅辛托斯一直等到他们走得连小径上都瞧不见声音,才从草丛里站了起来,一边拍掉身上的草屑,一边思索:雏鸟? 斯巴达军营可没有养宠物的习惯,阿兰这是掏了哪个倒霉鸟妈妈的蛋? 太阳已经彻底从帕尔农山顶升起,雅辛托斯没胡思乱想多久,就加紧速度,赶往试炼场。好在这一场试炼将地点设置在郊外,离橄榄林并不远,雅辛托斯抵达时,离开始还有一会。 他站在入口处,环视了一圈半圆形下沉式的试炼场。 上千人已经在观众席上入座,视野最好的那片区域正坐着他的父亲,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气着旁边的老克桑陛下玩儿。两位国王的左右两侧,分别坐着斯巴达的剩余二十八位元老。 因为距离太远,雅辛托斯看不清这些老头的神情,只注意到奥斯拾阶而上,引起了观众席的一片骚动。他没有停留地穿梭过蠢蠢欲动想要靠近的子民们,在乌纳陛下身后落座。 雅辛托斯敏锐地察觉到达斯的父亲似乎转头看了奥斯一眼,即便看不清楚表情,但雅辛托斯也能确定,达斯父亲的眼神不会太愉悦。 -- 第45页 “殿下!”艾芝的声音从场地内不远处带着点气喘吁吁传来,他费力地挤开其他选手,走到雅辛托斯身边,“您怎么才来……对了,您看到了吗?达斯今天也来了。” 仿佛是上一场试炼的重演,直到艾芝喊了这一声,那些专心做着准备工作的选手们,才齐刷刷地扭头过来。 和上一场试炼不同的是,几乎所有人都或先或后地向雅辛托斯行礼,以摩塔克斯选手最为热切。 大部分人的行礼还不那么服气,投来的眼神带着审视,几乎把心里话都写在脸上:“知道你通过了昨晚的试炼,姑且认可你有这个资格,但具体能力怎么样,还是要在这一场中见真章。” “平民选手太多,也有一部分单干或者和贵族有牵连的,情况比较复杂,所以诺姆没把昨天效忠的事告诉太多人。”艾芝压低声音,对雅辛托斯耳语,“他只跟一些确定可以信赖的核心队员说了一下,稳妥起见,他们准备做暗处的友军,等这场试炼尘埃落定,结果已经板上钉钉,再公布出来。” “哦,”雅辛托斯淡定地应了一声,“你刚刚说达斯也来了?怎么来的?” 就达斯那全是血窟窿的胳膊腿,能站立都费劲,来干什么?体验夏风穿洞而过的快乐? 第二十二章 艾芝啧了一声:“几个黑劳士抬着担架把他送来的。” 他毫不吝啬地挖苦:“就达斯父子的品格,我也讲不清是达斯执念太深,还是他亲爹把他当做弃子。不过他那几个和他‘感情深厚,同甘共苦’了的忠实拥趸者倒是没来,光看上头坐的那几位元老的脸色,就能看出谁家的崽弃了权。” 两人正说着,就见坐在观众席中央的诸多长老之中,其中一人缓缓起身。 守在试炼场内的战士捧起象牙似的的阿夫洛斯管:“呜——” 嗡鸣自管腔中传开,震荡着大地与空气,原本还有些嘈杂的试炼场霎时归于寂静。 “下面宣布本次试炼的规则。”元老的声音中气十足,看不出这人已经满头白发。 但即便如此,座位排在中间靠后的人也听不太清,不过没人在意观众听不听懂规则,这是说给选手听的。 雅辛托斯被涌动的选手们裹挟着靠近观众席,这个距离总算能看清发声人的面容,是之前那个指着达斯父亲鼻子骂的那位元老。 元老严厉的视线越过他的鹰钩鼻:“基于近期发生的种种,元老院对试炼的形式进行了商议,并征得了两位国王的同意与五位督政官阁下的赞同。” “本次试炼,将以帕尔农山为试炼场地,选手通过夺取对手身上的试炼徽章积累成绩,一天一夜后,回到这里的人,谁手上拥有最多的徽章,谁将获得胜利。” 雅辛托斯不禁挑了一下眉:说得好像很新鲜一样,不就是换了个场地,还是混战。 不过这规则听起来对达斯并不有利啊,毕竟按照规则,在场的谁都是对手,他还以为达斯既然上场露面了,他的父亲多少会想点辙子…… 雅辛托斯看了看那位正在宣读规则的元老,怀疑达斯父亲是想辙了,但是被这位元老铁面无私地掰断了。 元老虎视眈眈的模样活像和所有选手都有仇:“同时,军营也会派遣出成年战士,在山林中进行‘狩猎’。” 选手们骚动了一下。 他们从训练中获得了对敌人的无畏,对于成年战士的下场甚至充满了跃跃欲试,有些人低声私语:“那打倒成年战士有没有奖励?这个一人得值十个徽章吧?” “哈!”元老的脸上咧出从开场到现在第一个笑容——充满嘲笑的那种:“打倒?” 他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嘲讽:“你们最好不要以为这次的试炼和以前的一样简单。这些战士们手上拿的将不再是仁慈的皮鞭,而是真正的武器。” 选手们开始低低地抱怨起“抽鞭子还叫仁慈?以往不是每年都会抽死好几个?”,元老则用他刮刀一样的目光扫过全场,尤其在雅辛托斯和另一个方向停顿片刻:“基于最近发生的事,我们一致认为,试炼宁可一人不过,也决不能容忍某些浑水摸鱼之徒!”他着重咬字强调了一下,“耍些小聪明,或凭借身份之便,就轻轻松松得到将象征着斯巴达战士荣耀的红披风披在肩头的权利!” 雅辛托斯在艾芝凑过来紧张耳语前镇定地道:“主要不是针对我们,放心。我敢跟你打赌,这位刚刚瞪的另一个方向正瘫着达斯。” 这位元老从很早之前就爱用这种眼神瞪他了,对他的不满一直固定在“好好一小孩,怎么毫无征兆就长歪了,居然觉得黑劳士应该和我们斯巴达人平等”上。但雅辛托斯仍旧对他没有太大恶感,因为—— 艾芝眼睁睁看着那位长老在瞪完雅辛托斯、达斯后,又猛地将头一扭,目光直勾勾地瞪向坐在老克桑陛下身边的克列欧。 这位铁面元老在大庭广众之下,几乎和指着鼻子骂“说的就是你一样”,对着克列欧重重地用鼻子出了口气:“哼!” 如果刚刚他看向雅辛托斯的眼神是看到怪胎的“恨铁不成钢”,那现在就是看废物一样的鄙夷。 雅辛托斯乐观地道:“我觉得这位其实打心眼里挺喜欢我的。” 艾芝:“……” “……”克列欧一时间坐立不安,脸上的尴尬根本掩饰不住。他肩头微耸,仿佛披在身后的、因为王储身份而直接得到的红披风突然变得滚烫。 -- 第46页 克桑陛下脸色铁青,张嘴像是要说什么,然而铁面元老已经把脸转回去了:“出发吧!勇士——如果你们配得上这个称呼的话,在明天的太阳升起时,将胜利带到我们眼前。” 战士再度吹响阿夫洛斯管,在大地的震颤中,上百名选手矫健起步,豹子一样掠向试炼场所依靠的帕尔农山。 只有雅辛托斯还淡定地站在原地,抻长脖子,被那位铁面元老一瞪:“你他——”元老辛苦地吞回大骂,“你在干什么?” 雅辛托斯闲闲地张望:“别急吧,我想看看达斯要怎么赶路?” “——给我滚!”铁面元老还是被气得破功,一把抓起手边的东西狠狠往雅辛托斯头上砸。 雅辛托斯被迫往前蹿了几步,被折回来的艾芝截住。 艾芝也是跑到一半才发现身边那么大一个殿下不见了,此时抓着雅辛托斯的手腕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您快别看戏了,试炼场地突然更改,帕尔农山的地形我们根本没有勘探过,早一点去就是早一点抢占先机——而且,这次试炼,我和殿下您之间也是竞争关系。”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雅辛托斯这才纡尊降贵地挪动脚步,离开铁面元老的探听范围后道,“照这位铁达列元老的情况看,这次的试炼元老院没准备插手搞什么幺蛾子——或者准备了,但是夭折了。要是这样,我也期待和你进行一场公平的竞争。但是时刻小心,算我多虑也行,我还是觉得达斯选择参加试炼很不合情理。” 艾芝很想尽快赶到山里,雅辛托斯却不紧不慢,于是他们在半途分开。 沿着长长的小径,雅辛托斯甚至在上山前去了趟帕尔农山脚下的阿尔忒弥斯神殿,才慢吞吞地进山。 他的理由很简单,早在幼年漫山遍野祸祸小动物的时候,他就已经熟悉环绕着斯巴达三面的诸多山脉的地形,并不需要踩点。 而且谁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他更想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里的那只静待猎物自己喂胖自己的黄雀。 帕尔农山的植被疏密间布,雅辛托斯熟练地顺着半人高的灌木丛钻入茂林中,没有停顿地一路向上。 期间捡拾起早来的鸟儿战斗落下的箭支、弹石,直到灌木丛在某处戛然而止,才停下潜行,不慌不忙地回身轻点了一下收获。 五个装满箭的箭筒,三个装了急救草药和徽章的小包囊。 后者是他在穿行间“惊喜”地和三个同道中人碰面,友好地把他们的徽章顺手“借来”,顺便“捡拾”起的。 前方不再有茂密的灌木丛,但只要冒着短暂的暴露危险,向前冲几大步,就能钻入一片绵延至林深处的蕨类植物丛中。 雅辛托斯将箭筒和小包囊背好,握紧已经出鞘的直刃短剑,一个箭步就向蕨丛掠去—— “!”从蕨丛掠向灌木丛的艾芝,愕然地与雅辛托斯在相对运动中对视。 这他妈就很尴尬。 两个人同时刹住步伐,猛然转身,各自握住手中的兵刃,面对和自己擦肩而过的对方。 “……这么大一座帕尔农山,我们撞见的几率有多大?”艾芝有点无语,但没有放下兵刃。 雅辛托斯和他对峙片刻,忍不住笑起来:“要现在就比试吗?这比我料想得早。” 按他的预想,这么大一座帕尔农山,足够他和艾芝互不干扰地发育,直到最后,第二天临近黎明时,大家的腰包都富得流油,再一绝高下。 但是,见都见了—— 雅辛托斯和艾芝几乎同一时刻转动剑柄,短剑的刃背微微一偏,在日光下反射出雪亮的光。 灌木与蕨丛间的□□泥地溅起泥点,积蓄在洼坑中的一小汪水霎时被践踏起雪浪,艾芝的直刃短剑向下割向雅辛托斯胸口的徽章,雅辛托斯则在抵出锋刃的半途骤然收手,一个矮身踹向艾芝的右足踝。 两人都因为惯性的作用扑倒在地,艾芝还没抬头,一根箭就嗖得掠过,深深扎入近旁的土地,雅辛托斯低而急促地道:“进草丛。” 他当先一步滚进茂密的蕨丛里,随后猫一般敏捷地窜起身,半伏在蕨丛中,伴随着风吹草悄无声息地摇向蕨丛深处滑入。 艾芝紧随其后,他们几乎是没头没脑地在蕨丛间穿梭了快要有小半个斯巴达卫城的距离,才在两株大树隐蔽的死角后停下。 艾芝看看自己的右臂,那里的衣服被锐利的箭头划破:“我都没看清楚,刚刚那是不是成年战士?” “不清楚,但这个确实是军营的箭,”雅辛托斯的后背抵着树,将手中滚进草丛前顺带拔出的暗器递给艾芝,“你看箭柄下面的刻印。” 艾芝一边接过,一边揉着自己的足踝,他将箭头凑近眼睛看了看:“上面涂了药?” 这就有点夸张了吧,如果是毒药的话。艾芝嗅了一下,紧绷起来的神经才放松下来:“只是迷药。那刚刚的就是弓箭手?” “不知道。”雅辛托斯把玩着手里的短剑,看起来有几分漫不经心,“我其实没搞明白他为什么在我们打起来的时候射箭。难道是……” 艾芝心里一咯噔:“刺杀?” 雅辛托斯:“劝架?” 第二十三章 “……”艾芝无语地瞪他。 雅辛托斯耸肩:“开个玩笑。” 但迷惑是真迷惑,成年战士是冲着淘汰人来的,那等他们中哪一个击败了对方再出手不是更好?这一箭射的时机,更像是担心被他们发现,于是趁着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对方身上,冷不丁地从背后放暗箭。 -- 第47页 但这事你也讲不准,有些弓箭手确实偏好潜行偷袭。 “箭先留着,”雅辛托斯把涂了迷药的箭拿回来,怼进背后的箭筒里,“说不定有用。现在已经是中午,该肥的已经肥了,我准备去南边看看,那儿有一片沙荆丛,应该能摸到不少肥鱼。” 他顿了一下,这次主动道:“一起吧,万一在遇到这种用迷药的,互相搭把手还能多个挽回的机会。”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 就是这箭到底是不是成年战士放的尚且存疑,多一分防备总是好的。 艾芝不知是不是也想到这点,没作声地点点头。 两人顺着厥丛无声地向南方靠近,这次没再好运地碰上同道中人,一路顺畅地穿过浅草区,在一片天然堆垒交错的岩石后稍作休憩时,时间已过正午。 炎阳将石面炙烤得滚烫,雅辛托斯随手擦了擦顺着下颌流下的汗,用水囊里最后一点水润了润干得起皮的唇,往下方望去:“打斗消耗、翻越山麓,肯定会有人去补给水源。” 艾芝一路看着雅辛托斯怎么大手大脚地饮水,此时面无表情道:“比如您?” 雅辛托斯:“——”他准备说对,但不是在这儿,话到嘴边,就被下方的场景摄住。 沙荆林中,一条清澈的小溪蜿蜒而过,阳光下闪耀得宛如砌雪堆玉,是这样炎热的天气里最诱人的陷阱。 在这陷阱之中挣扎着十来名选手,他们或许是仗着对自己实力的信任,被引诱而来,或许是发生了一场乱斗,但这一切都终止于五十名成年战士构成的围剿机器的碾压。 很难去形容这种力量上的差距,选手们引以为傲的实力不比蚍蜉撼树更强,在这些经历过战火历练的战士手底下,仅仅一照面的功夫,他们就稀里糊涂地被击掉武器,懵逼着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像十来只没有重量的玩具人偶一样,被战士们强悍的手臂力量高高掀过头顶,接着从近两米的距离狠狠摔下,发出无法抑制的闷声哀嚎。 “咔!” 是骨头折断的声音。 无从抵抗,天壤之别。 战士们无声地又迅速地结束战斗,连背后的红披风都没有弄乱分毫,那些根本没打算、也用不着出手的弓箭手步履轻盈地上前,将这些被淘汰的选手连武装带衣服剥了个干干净净,最后也只是毫无怜惜地一脚踹上仍站不起来的选手腰际,发出一道短暂的驱逐指令:“滚。” “——啊!!”有选手怒号起来,拖着断了几根骨头的身体奋不顾身地扑向士兵,伸手去扯弓箭手的红披风,试图拼死一搏。 他不能不拼,直到这一刻,试炼开始前元老那饱含嘲笑的警告才被当真,只是眨眼间——只是一眨眼而已!他就失去了成为一名真正的斯巴达公民的资格! 他内心止不住地惶恐,可以预见到未来:一切权利之门将对他关闭,当他回到家中,会被家人唾弃,往后余生,都将背负“失败者”的耻辱被人戳脊梁骨。 艾芝扒在岩石后,倒抽一口凉气,险险将溢到喉咙口的话强行吞下去,用手势代替:【四十个轻甲兵,十个弓箭手……成团行动,这要怎么打?】 ——打个屁,雅辛托斯掉头就走。 也不知是风向不对,亦或是他们行走间,鞋底与砂砾摩擦发出了声响,雅辛托斯刚回身一半就寒毛一竖——隔着百米多远,那十名弓箭手突然齐齐扭头,无机质的冷硬目光笔直投来。 电光火石间,雅辛托斯的思绪却莫名想到清晨的橄榄林,成年战士们的敏锐让他忍不住怀疑,阿兰和奥斯是不是真的没发现他? 他从岩石上一跃而下:“——跑!”踩着狭小的落脚点,他连续跳跃五六次,紧接着笔直向东,“跟住!” 冷箭几乎霎时贴着他的耳垂擦过,狠狠扎进被晒得干硬的土地,第一支、第二支,接着如同一场夏日骤来的疾雨,追赶在他身后。 雅辛托斯有一瞬间的眩晕,不知是因为紧绷的神经,还是炎热下出现的幻觉,脚下的路、前方的路,有那么一秒变成虚无的黑,背后的箭恍然间变成更加恐怖的东西——但当他将下一步坚实地迈向前方时,这幻觉被有力的脚步踏碎,面前是熟悉的儿时游乐场。 他抿唇,灵巧地在树间闪过,从断裂的土坡上一滑而下,豹子似的一蹬地面,借着这条沟壑的遮蔽,毫无停留地一个直转,转换方向,接着顺着侧方的树藤轻如飞燕时地蹬壁借力,几下攀上对面的山丘。 艾芝的脚步声一直紧随其后,偶尔被拉远,但很快又追上,他们连续奔跑、改向,又跨越过数条沟壑,最终在一条掩蔽在厥丛之下的鸿沟中寻找到了目的地——一个隐蔽的溶洞。 即便身后的箭雨已经停止,雅辛托斯仍旧没有停顿,一头冲进洞中。 ——然后和洞里正袒露上身、替另一个选手包扎的诺姆对上视线。 诺姆:“……” 雅辛托斯:“……” 艾芝:“……” 帕尔农山这么大,有多大的几率让最有希望竞争前三的三名选手,同时汇聚于同一个小小的溶洞? 雅辛托斯的视线在洞中几个或轻或重负伤的人身上划过:“你们也遇上成年战士了?” “……对。”诺姆半晌才干巴巴地道,“正面撞上,五十人成团,四十名轻甲兵,十名弓箭手。需要药草吗?” -- 第48页 艾芝深呼吸一口气,拔下肩头的箭支:“要。” 警惕与防备暂时消弭于无形,雅辛托斯随意找了处空地,一屁股坐下,抬手按了下眼睛咕哝:“我开始厌恶奔跑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刚刚奔跑时,眼前会闪回那段重复做过两次的梦境。梦中的疲惫感随着回忆被一同翻上来,他有种恨不能在这个溶洞里瘫上三天三夜、什么事都不做的欲望。 那些伤员看诺姆的意思不像要干架,这才又放下手中的武器,其中一人啐骂了一句:“五十人成团!真他妈的能想,我以为最多就是十来个战士打游击……现在好了,我们不仅要防着同场的对手下黑手,还要防备那些军团——艹!这军团还不止一个!到底怎么想的?” 雅辛托斯放下按着眼睛的手,幽默道:“可能是想再现斯巴达内忧外患的现状?” “……” 他幽的这一默没人敢接。 基于现在内耗非常不明智,雅辛托斯和艾芝得以被暂时接纳,诺姆替艾芝处理伤口:“你们进来的时候,没把军团引过来吧?” “没有——这话你不应该一看我们进来就问?”艾芝才反问完,就被诺姆加重的力道摁得龇牙咧嘴,“对了,你们有遇上落单的弓箭手吗?” 诺姆反手从箭筒里抽出一根箭支:“你们也遇到了?” 艾芝拿来嗅了一下:“也是迷药。你们遇到达斯那帮人了吗?” “哈!”这次回答的是旁边的选手,虽然腹部被刮了长长一道口子,他仍旧兴致勃勃地猛地凑过来道,“岂止!我们遇上军团的时候,达斯刚好在和我们对峙。他被一群小贵族出身的子弟抬着,我们刚互相放完狠话,军团就不知道从哪儿冲出来,直接把达斯的担架给掀了——我们跑得快,回头的时候还能看见那群小贵族想跑路,被一个个逮回去,直接折了一大半。” 雅辛托斯递去询问的眼神,诺姆点头:“达斯退场了。” 旁边的人直犯嘀咕:“你说他图的什么……” 特地支使小贵族把他扛上场,如此身残志坚,就为了体验上场即退场的快乐? 诺姆放下手:“我们准备等到晚上,借着夜色潜行更加方便。你们接下来什么打算?” “我本来打算独自‘捕鱼’去的,被殿下拉住……而且又弄了军团这么一出,我都有点不确定活着的‘鱼’还有多少。”艾芝捋下袖子,“殿下呢?” “我?哦,”雅辛托斯放下手中把玩的箭,淡定地说,“我准备去找场里剩下的那些大贵族出身的弟子,先打个五六七八遍……” 之前按摩时,他在半梦半醒间对阿卡说的话可不是梦话,大家都是元老之子,为什么达斯最优秀?一定是其他人训练不积极,态度有问题。 “……”诺姆不禁沉默片刻,“那现在……?” 雅辛托斯稳如老狗:“不急,也等晚上,等他们再肥一点。” 洞里,有人折了枯枝,在空地上烤起携带的干粮。这并不容易,因为溶洞中都是交错纵横的暗流,雅辛托斯给水囊装满水的功夫,身边就蹭来一人。 这人看起来有些腼腆,小声对雅辛托斯说:“殿下也支持斯巴达人通商的事,诺姆已经跟我说过了。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成,我还是想来感谢殿下。我的弟弟……我的弟弟也快到接受训练的年纪了,但家里并没有那个经济实力供他训练,我们一度很绝望……” 他没说太多,短促地又说了声谢谢,便退了回去。 诺姆走到雅辛托斯身边蹲下:“斯巴达男孩七岁起就要开始训练,他的弟弟已经六岁了。明年……”他不禁轻轻叹了口气,“明年,我能不能活着来再到这里,和今天的同一帮人见面?” 在之前面对五十人军团的时候,诺姆反而觉得试炼很轻松。 那些射来的箭涂得不是毒药,而是迷药,士兵摔碎的只是肋骨而不是头颅。 而当他们走出这个试炼场后。 当他们走出试炼场后,将踏上的是一条前人从未走过,或试图走过、却被扼杀泯灭于历史长河中的路。 幸运的话,或许改革就能将长夜一扫而空,但更可能的是政变、战役……血流成河。 他们将面对的不再是仅仅是外面五十人的军团,也不再有躲进溶洞的机会。 如果失败,他们将无一例外被送去见冥河的摆渡人卡戎,如果成功,那也总有人得为这场天翻地覆献上性命。 然而他已经准备好,成为这场天翻地覆的一块垫脚石。 山洞中,有人在低声咕哝,最终归于安静。 他们蛰伏着,等待着,最漫长的黑夜逐渐降临斯巴达,无尽的黑暗笼罩帕尔农山。 接着有火石嚓响,一道火光驱散黑暗,从微弱到明亮,点亮每个人的脸庞,跳跃在沉默的选手们的眼中。 雅辛托斯的手指抚摸过胸口徽章上隆起的Λ纹,当先走出溶洞,走向夜色:“来吧,去赢得最终的胜利。” · 夜幕降临,看似已接近象征结束的凌晨,但事实上,晚上才是真正的开始。 斯巴达人擅长于潜行,黑暗之中,无数暗潮在帕尔农山中涌动。 雅辛托斯几乎刚出溶洞,就听见沟壑上方的战斗:【等等。】 他冲背后打了个手势,顺手捡起一颗石子,掷到与发出响动的地方相反的方向。 -- 第49页 几乎与石子落地前后脚,雅辛托斯左臂一拽树藤,借着蹬壁的力气,从沟壑边缘一跃而上,在那名喜提徽章加一的选手扭过头时,手中裹着鞘的直刃短刀直击对手后颈。 “唔!”对手发出一声本能的闷哼,整个人身体一摇,重重倒向地面。 溶洞里的其他人都陆续爬出沟壑,雅辛托斯一边掏倒霉幸运儿的包囊,一边道:“之前说乐意搭把手的朋友都是谁?先分散行动,别耽误大家各自打猎。等有需要,我再燃起篝火。不过为了规避军团,我会把篝火点燃在聚集地的西南侧,距离就是我先前说的那个数字。来的时候千万小心,别直接撞上军团。” 诺姆沉默地点头,带着身后的同伴迅速融入夜色之中。 艾芝低声道:“诺姆的人之前不是传讯说找到元老院那帮人了吗?他们虽然没有聚在一起,但都游荡在西侧,互相之间距离不远,喊一声就能听见。我们只有两个人,只能暗‘杀’,而且一旦被其中一人发现了,传声出去,我们就会被围困。” “这不是训练的基础课吗?”雅辛托斯的手在包囊里摸到了什么湿漉漉的东西,嫌恶地皱了下脸,掏出来一看,“一包才碾碎的药草,你闻闻是什么?” 艾芝眼前一亮:“迷药!——不过和箭头涂得那种不同,这种最多能把人迷晕一小会,箭头上的迷药真扎中了能让你晕过明天。” 那也够用了,雅辛托斯当即将药草包揣进包囊,往里硬塞的时候,动作突然一顿: 说起来……艾芝被军团里的弓箭手射中过,却没有昏迷。 军团的箭头没有涂药。 第二十四章 艾芝显然也想到这点,皱了下鼻子咕哝:“……这也说明不了什么,单独行动的风险总是比集体行动要大些。或许是担心真的被反击了,才涂了一击即倒的迷药。” “……”雅辛托斯若有所思,他一边想着待会儿的行动,一边将那支涂了药的箭支拔了出来,单独插在腰侧。 元老院子弟选择的“狩猎场”,相对比较平坦开阔,坡度不大。但这是山麓,该有的灌木、植被一点不少。 艾芝居高临下地找了会儿,不禁啧了一下,压低声音道:“我们应该早点来的。诺姆的人在白天发现他们的行踪,这会儿没了光,他们不动还真不好找。” 但没有关系,总有人替他们打破这片平静。 月光下,几条影子从地形更低的地方摸了过来,就像一群分散低飞的蜻蜓,掠过那些低矮的灌木丛时,几乎没有造成一丝响动—— 几乎,而已。 那些安静而无害的灌木丛骤然展示出狰狞的利齿,反着银光的刀刃猛然割破他们的足踝或是侧腹,接着一双双手如同黑海中的八爪鱼触手般伸出,将他们捂住口鼻拖入灌木丛。 挣扎被钳制,怒喊被手掌封于口鼻,紧接着是布料被刀锋割开、徽章落于敌手的声音。 一切都不比聒噪的蝉鸣更大声,如果不是早盯上这些灌木丛,你根本不会意识到,就在下方不远处,有一群选手被悄然无声地淘汰了。 那些元老院子弟们就像真正的八爪海怪一样,在灌木丛中懒洋洋地将猎物搜刮了个干净,接着向灌木丛外的草堆里,吐出那些已经无用了的选手。 只是有一个灌木丛不大一样,吐出的“食物残渣”有点沉闷,不过选手或胖或瘦、体重不一很正常,没人注意到不同。 也就没人能发现,原本蹲在灌木丛中的“猎手”,此时正歪七扭八地晕厥在自己猎物的旁边,脸上还残留着不甘和惊怒。 雅辛托斯蹲在刚挤进的灌木丛里,同样懒洋洋地将猎物、以及猎物的猎物给搜刮干净,顺便瞄了眼旁边的灌木丛。 艾芝在那里头摸索了一阵,也紧跟着吐出两个倒霉的猎物。 潜伏最考验的就是耐心,雅辛托斯无聊地扳起手指计算:元老院除了国王占有两个名额外,还有二十八个长老,其中二十个都有子嗣参加了这场试炼。 除去达斯那一帮人,还剩下十二个,现在有两个已经倒在草丛里,那就还有十个。 夜风掠过低矮的矮灌木,将兵戈相交声送入耳畔。 越是临近结束,帕尔农山中的暗潮反而越发汹涌。一小群负着伤的选手正在缠斗,其中一拨已经有些力竭,不得不边战边退,一脚踏进这片布满窥伺目光的灌木丛。 “——有埋伏!” 有人匆匆发出警告,这群选手几乎立即做出决定,握紧武器一致对外:“出来!” 他们将长长的弯刀横劈向灌木丛,逼得那几个“吞噬”失败的元老院弟子不得不跃起身,但这并不能改变他们结局。 剩余的几处灌木丛中,其余的猎手齐齐出动,猛扑向这些负了伤的猎物们。 银色的直刃短剑犹如银蛇舞动,在弯刀击中自己前直接扎入猎物的手臂,接着击晕这些可怜的选手们,如同现身时一样迅速,拖着新到手的猎物钻进灌木丛。 然后,其中一个幸运儿就和趁机占据他藏身处的雅辛托斯对上视线。 这位幸运儿惊愕地瞪大眼睛,雅辛托斯毫不吝啬地送给对方一个大大的微笑,嘴唇无声掀动:【惊喜!】 “……”惊你妈,幸运儿还没来得及骂出声,就被臭烘烘的药草糊满口鼻,在窒息和作呕中不甘地失去意识。 -- 第50页 还有八个。 雅辛托斯特地把草药给晕厥的幸运儿补了补,安静地在草丛中等待。 白天那些不敢靠近水源的选手们,终于趁着夜色靠近溪流,他们结着队伍,轮流负责打水、盯梢,有几个口渴得早已面如土色,灌满水囊后迫不及待地仰头也灌了自己一口,克制地没敢喝多,因为接下来他们还准备翻山越岭。 负责放风的选手们将狐疑的视线投向那些灌木丛:“我们绕道走,还是直接从这儿过?” “抓紧武器,路过灌木丛的时候刺几刀。”领头的那个人收起水囊,当先举起反曲刀,绷紧身体靠近第一个灌木丛。 一切就像不久前事件的重演,猎手们从灌木丛中冲出来,不过这一次猎物的实力有点难啃,他们不得不花了更多时间去周旋,也在打斗中突然意识到不对:“——嘿!怎么感觉我们少了几个人??” ——已经迟了。 雅辛托斯的三根弓箭早已涂好了草药,架在拉满的弓上。 感谢阿卡的按摩,他的眼睛在如此近的距离下足以锁定目标。 雅辛托斯松开右手,箭支疾射向被缠住的元老院子弟们,其中两个闷哼中箭,坚持了不到几秒便摇晃倒地,另一个及时将对手拉到自己身前:“有埋——” 他的话音未落,肩头就是一痛。 艾芝半蹲半跪在另一个方向,将第二支箭搭上弓,不等敌人反应过来,便疾射向剩余的选手们。 “嗖嗖!” 两边射来的箭再次命中三个被缠着躲闪不及的选手,眨眼间剩余的八个猎手就倒下了五个,尚且幸存的三个脱口而出:“迷药!是单独行动的弓箭手!” “?”雅辛托斯的眼睛一眯,将弓上的三根箭支射出,同时向后一滚,躲过劈来的弯刀,“单独行动的弓箭手?” 那个搞定了对手扑来的元老院子弟看清了雅辛托斯的脸,磨起牙:“怎么是你!” 雅辛托斯眼睛眨也不眨,反手拔刀出鞘,抵住对方的弯刀,不着痕迹地套话:“怎么,很失望?你以为我是成年战士?” 元老院子弟没说话,但表情证明了一切。 所以,这群大贵族出身的选手也被迷箭攻击过?那看来迷箭确实不是针对我和艾芝几个人的了。 雅辛托斯心中思量着,左手往腰间一抹,拔出直刃短剑,俯身横腿一扫,在元老院子弟误以为他要攻击自己下盘,力气下沉、牢牢站稳脚跟之际,将弯刀一抛,抽出长弓对着元老院子弟的脑壳就是一甩。 “啪!” 元老院子弟晕头转向地往后踉跄了几步,还没来得及站稳,就被难闻的草药糊住口鼻:“唔唔!” 你妈的,哕…… 元老院子弟不甘闭上的眼睛里仿佛写满这句话。 “搞快搞快!”艾芝已经趁火打劫,在僵持的两拨人中间腾跃好几回了,放倒了三四个选手后,被终于决定暂时对外的选手们集体针对,“殿下!” 雅辛托斯一个滑铲从后方追上,以极为刁钻的角度用弓弦绊倒一个,右臂一撑,跃起后大幅度地甩动手臂,又抽晕一个,当他顺着惯性借力滚到自己扔开的弯刀边时,场上站着的只剩下两个元老院子弟。 “……艹!”那两个子弟忍不住爆出一声脏话,不甘示弱地分别向雅辛托斯和艾芝扑来,艾芝凭借蛮力和其中一个缠在一起,雅辛托斯则向后一撤,躲开劈来的弯刀。 这个举着刀的年轻选手很眼熟,雅辛托斯在闪避之余回忆了一下:“铁面——咳,”不小心把取得绰号给叫出来了,“铁达列元老是你的爷爷?我记得达斯被猪拱的那会,你是不是也在旁边帮他?” 铁达列之孙冷哼:“是又如何,你光躲什么?有本事迎战啊!” “我就是确定一下,”雅辛托斯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你觉得自己的学习能力如何?” 什么如何?铁达列之孙紧追几步,刚想怼回去,就觉足下一麻,右脚在疾跑中骤然失去控制,左脚兀自往前迈,当时就一个劈叉坐在地上:“……” 痛到失声。 铁达列之孙的表情一时扭曲起来,斯巴达训练中可不包括柔韧性的训练,没人觉得在战场原地劈叉可以喝退敌人,但此时,他痛苦地想:至少可以保护自己的……啊! 惯性带来的作用力之大,不仅将他梆硬的筋拉开,还带着他狠狠墩在地上,双腿之间某两个微妙不可言名的蛋状物直拍地面,差点没让他坐蜡了。 “……”呃,这个跟我预想的有点不一样,雅辛托斯尴尬地抽了一下嘴角,“那个,这不是我本意。” 铁达列之孙倒是能忍痛,挥动弯刀逼向准备蹲下的雅辛托斯:“你……你这个恶毒之徒!” 雅辛托斯举起双手后退:“我只是在刚刚扔下弯刀时,顺带原地安了个带麻痹效果的暗刺,踩上了最多跌一跤,我怎么知道你跌跤的方式这么与众不同?” “什么?”艾芝从打斗中支出头,他和对手互相打掉了彼此手中的武器,正用最原始的方式滚在地上扭打,此时艾芝略胜一筹,一手牢牢钳着对方的脖颈,试图往不停甩头的对手口鼻糊草药,“什么时候安的……算了,刚好。” 艾芝箍住对手的挣扎,将人拖到暗刺边扎了一下,终于气喘吁吁捋下对方胸口的徽章,顺带粗鲁地扯走对手腰间装满徽章的包囊:“我就看到你俯下身以后,把弯刀扔了,换成弓箭,我还当那就只是为了声东击西。” -- 第51页 雅辛托斯看向旁边的铁达列之孙,对方倒是努力拖着麻痹的右腿,想要站起来,最终还是跌坐在地,拳头攥得咯吱直响。 只是一根不起眼的刺,一根那么微小、不上台面的暗刺…… “即便时光倒流,再来一百次,你还是一样会栽在这根刺上。”雅辛托斯看着对方的脸色,慢慢道,“当然,可能摔倒姿势不太一样……你知道这是因为什么,我在战斗中比你多看了一步。” 雅辛托斯泰然自若地厚着脸皮自夸:“而你自始至终就没意识到可能有暗刺的存在。如果这是在战场上,将会怎样?” 是死亡。 所以那些军团的士兵没有对失败者展示任何仁慈,他们凭借自己的实力,躲过了死神的镰刀,从战场活着回来,比谁都清楚这群抱怨着“五十人怎么可能打过”、“只是一点点小疏忽”的人,如果是在战场上,将面临什么样的下场。 谁说淘汰不是一种仁慈?至少他们不会收割走失败者的生命。 雅辛托斯不等铁达列之孙说话,就将从这些元老院子弟身上掏来的包囊拿出一个,数了二十个徽章扔在铁达列之孙面前。 “——你干什么?!”铁达列之孙显得有些神经质地抬头瞪他,“你想羞辱我?!” 雅辛托斯抱臂环胸:“我只是觉得,你们比起达斯那帮人还算有救。但你要这么想也行——我都打赢你了,羞辱羞辱还不行?怎么,还要经过你同意?” 铁达列之孙:“……” 你他妈的。好像没法反驳。 “我用的麻药和弓箭手箭头上涂得不是一种,你的那些同伴很快就会醒来。”雅辛托斯将陷入纠结矛盾中的铁达列之孙抛在身后,提溜住还在狂摸“尸体”,试图撸下更多资源的艾芝,往更远的方向走,“要不要分给他们是你的选择,但我建议你动作快点,这里连续发生这么大动静,军团肯定会赶来。” “真不多多拿一点箭支?我看他们的箭翎做得很不错,”艾芝失望地在雅辛托斯手下晃荡,像一只抱满了鱼、还眼巴巴看着河里小虾的猫,“而且还把徽章还给他们干嘛?” 雅辛托斯颠了颠腰间一波肥的包囊,语气虚伪:“得饶人处且饶人——”他压低声音,“而且那么快把他们淘汰了做什么?我还怎么打五六七八遍?谁给我们继续输送营养?” 把羊放出去再养一波嘛,这不就跟割山羊毛是一回事。 雅辛托斯不禁摇摇头,深刻地觉得应该让参加训练的斯巴达男孩们多去干干农牧活,很多看似复杂的问题,解决方案就蕴藏在这浅显易懂的农活中。 艾芝跳下地面,和雅辛托斯一起加快步伐:“虽然很不希望会这样,但以铁达列元老的性格,教出来的孙子估计真的会把徽章平分给战友,毕竟他们之前是以小组配合的形式行动。被我们袭击过一次,这次多半会选择像军团一样聚在一起,不留逐个击破的机会。” 他们一路向高处走,雅辛托斯巧妙地挑选着路线,保证行动的隐蔽性,直到在某个山洼处停下:“所以,该点火了。” 数十根枯枝被两人搬运过来,划好绝火线后,艾芝用火石将篝火点亮:“快走。” 军团本身就很有可能冲着这边过来,看到篝火肯定第一时间被吸引,他们必须迅速撤离。 “要猜猜元老院那批人会往哪里走吗?”艾芝按照跟诺姆等人说好的方向,快步走向碰头地点,“他们看到篝火和浓烟,肯定会想到军团会过来,所以势必往反方向走,但是那里又有一处裸岩地,很不安全,所以中间的狭流谷地就是必经之路。那条道两边都是光裸的峭壁,一旦踏上了,就必须要走到头……等等,你不会是故意在刚刚那个位置点火的吧?” 雅辛托斯致以微笑。 这就叫抓小动物千日,用经验一时。 于是,在最后一根枯枝恰巧燃尽的时候。 元老院子弟们发着牢骚匆匆走至狭流谷地的中段: “这群狡猾的家伙,我们辛苦了一天!白忙了!要不是刚刚路上还碰到几队送菜来的,我们这个成绩……算了,我们这个成绩也和倒数没区别了。” “‘群’?他们只有两个人。波尼,你要什么时候才能承认,自己就是技不如人被打败了?” “那个一直钟爱在黑劳士堆里风流的殿下就算了,他毕竟也是亚基亚德家族的后裔。但是艾芝?他身上可留着一半黑劳士的血!” “够了,如果一个斯巴达人胸襟狭窄到被敌人打败,还绞尽脑汁否认敌人的实力,那还会有什么进步?” “那你赞同黑劳士比我们斯巴达人强咯?” “为什么不?一个有荣誉的斯巴达人,应该不惧于向值得敬佩的对手坦坦荡荡地表达尊重!” “嘿……” 其中一人突然抬手,拦住埋头疾走的同伴们。 “安好,阁下们。”诺姆依靠在山壁边,身边是数十个不同出身的选手一字排开,都环臂抱胸冲着元老院子弟们龇牙而笑。 他们按照信号从山的另一面赶来,正正巧巧将元老院子弟们的去路堵住。 ……靠,元老院子弟们数了一下对方的人数,悄悄往后退了一步,有人回头:“——靠!!” 谁啊,怎么把心声喊出来了,现在是露怯的时候吗?当即就有人不满地拧头,然后发出更加响亮的合声:“靠!!” -- 第52页 也有一部分人是从山南赶来的,此时站在雅辛托斯、艾芝身后,冲着扭头的元老院子弟们露齿而笑。 笑得不像群斯巴达人,像群剪径马贼。 雅辛托斯用弯刀的尖刃随意抵着地面,懒懒地冲猛然抬手捂胸的铁达列之孙挑眉:“看起来你伤得不重?我听见了,你的同伴里似乎有人对我们以少胜多击败你们很不满嘛?” 雅辛托斯满脸和善:“我们是很好说话的,那就如你所愿,我们换种方式。” “……”你他妈的,铁达列之疯狂揉胸顺气,眼里几乎喷出火来,这人怎么能这么不要脸,把要围攻说得好像委曲求全一样! 他忍不住大骂,几乎破音:“你到底什么意思?!之前放我们离开,现在又带人堵路,你是想跟我们通通结仇吗?!” 雅辛托斯叹息:“为什么你们总不能理解我的好心?我辛辛苦苦折腾这些,还不是为你们好?” 元老院子弟们:“…………” 好你……他们忍下差点脱口而出的咒骂,却忍不住拔刀的欲望。管他什么敌众我寡,反正已经没有退路,不如背水一战! 元老院子弟们的气势被雅辛托斯激得空前高涨,他们凭借着多年来结伴的默契,立即变队成阵,十五人在外,五人在内,弓箭手在外围同伴的护持下,齐齐抬臂。 “上!” 不知是谁喊了第一句,几乎是顷刻间,狭流谷地就成为刀光剑影密布的战场,伴随着年轻人的怒吼和大喝,这一场战斗谁都表现得不像个本应该沉默如山的斯巴达预备军人。 雅辛托斯身边围聚着诺姆在路上召集而来的数名摩塔克斯,他们就像在真正的战场上一样,牢牢将君主守护在中央,就是喊的口号不大对:“上啊!快点打完,赶在天亮前说不定还能有下次!” 元老院子弟:“???” 怎么个意思,还想下次再来?? 雅辛托斯冷眼看着元老院子弟有一大半被气得七窍生烟,趁机发出一道简洁有力的指令:“左翼,攻后路,诺姆,带人跟着一起突进。” 之前受过伤的几个元老之子力有不逮,和其余被情绪蒙蔽的同伴们出现了一瞬的脱节,诺姆的斧背狠狠击中那个薄弱环节的后背,将人锤得向前扑倒。 防御圈被击破,立即有平民选手在闪避中拉弓搭箭,将利箭射向防御圈中心不断输出的弓箭手:“——等等,小心!” “嗖——” 诸多兵刃碰撞与箭支破空声中,一道风声几近被淹没,但雅辛托斯几乎是立即仰头,顺着弓箭的轨迹逆寻向山壁顶端。 月光下,一道泛着银光、穿着盔甲的身影短暂地从山壁边缘冒了个头,人影一闪而过。 “——落单的弓箭手!”雅辛托斯和铁达列之孙一道喊出声。 狭流谷地里的战局突然变得不那么重要,这几拨人多多少少都被弓箭手骚扰过,这还是头一次看见清晰的身影。 互相之间的恩怨顿时被一种年轻人特有的不服输、想要一较高下的猎奇心理压下,他们禁不住渴望地望向那道身影冒头的方向—— 五十人的军团他们应付不了,落单的弓箭手难道还不能抓到一个吗? 比起能抓到一个弓箭手,眼前的对手算个屁啊!所有人心中都不禁闪过这么一个念头。 雅辛托斯是最先行动,他摁住身边人的肩膀,腾跃而出,冲着弓箭手冒头的方向疾驰,峭壁虽然没有攀爬物,但互相之间离得极近,雅辛托斯当初曾在这里和阿波罗比过不用绳索攀上岩顶的速度,他巧妙地借用这来回蹬壁的力度,像飞一般身轻如燕地蹿上岩顶。 然后在那里驻足。 “怎么了!”铁达列之孙急切地喊,这会儿他已经遗忘了刚刚的不对付,“追啊!” “……”雅辛托斯反而沉默地从岩壁上滑下,“已经不见了。还有军团在靠近。” 斯巴达人在夜间行军时,是不会点燃火把的,他们已经训练出在暗夜中潜行的适应力,但雅辛托斯刚刚冒头,就看到一大片火把组成方阵,在不断欺近。 这可能是一种示威,也可能是对于试炼场内的弱鸡选手们的一点点照顾。 铁达列之孙:“……有多近?” 雅辛托斯:“——跑!” 真是场令人不快的试炼,雅辛托斯一边在心里抱怨,一边已经在心里想念起阿卡那双带着魔力、能驱散一切疲劳的手。他将手摸向腰间的那根弓箭,猛地刹住步伐。 铁达列之孙因为之前的伤跑在最后,居然也跟着停下来:“你干什么?” “你才干什么?”雅辛托斯掀了掀眼皮,示意大队部别管自己,继续走,“刚刚还跟我们打得你死我活,现在停下来关心我死活?” “……”铁达列之孙的脸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憋红。 雅辛托斯探手入囊,从里面摸出一个小布囊,里面是沿途询问艾芝,采摘下来的一些具有毒性的药草:“还是说,其实你心里很清楚,之前的几次失败,都是来源于对地形的忽略、对战地情况的缺乏防备、纵容情绪蒙蔽理智,只是你为了脸面不愿意承认,但看到我突然停下了,良心又过不去,所以不得不停下脚步?” “……”铁达列之孙的表情一时变得很精彩,“你是不是不会和人聊天?还有,教你看透人心的人,没告诉你不要把看破的事情当面说出来?” -- 第53页 雅辛托斯耸耸肩,将那根涂了迷药的箭戳进布囊,蹭上毒药草的汁水:“你会在意吗?我听见了你们的讨论,如果你会在意,就不会一直反驳你的同伴。” 有很久的一段时间,他都认为斯巴达已经从根系上腐朽,老旧的律法与观念、贪婪的贵族、传承了父辈腐朽思想的年轻继承者们。 直到石林中的那一瞥。 或许其他人看到的是达斯的狼狈模样、是解气,但他看到的是腐朽根系中那些被淤泥裹挟、却还坚持着干净与新生的希望。 一位正直的长老教导出了一位正直——但可能没那么努力的孙子,雅辛托斯示意铁达列之孙:“我准备想个法子,让军团抽不出身,从这场试炼中离开。想要帮忙吗?” “……?”铁达列之孙神情复杂地道,“我为什么觉得你看我的眼神,就想看什么美中不足的东西——算了,你说的这个法子不可能存在。” “打赌吗?”雅辛托斯将箭在手中转了一圈,“如果你输了,就把你刚刚在狭溪谷地里说的话,对你的爷爷说一遍。” · 山壁边缘。 负责领队的军官向下方的谷地投去视线:“他们跑得倒快。” “还不是因为这可笑的火把?谁会在夜晚潜行的时候每个人手上拿一根,生怕敌人不知道我们在这儿?”副官大为抱怨,“而且还限制我们的行进速度,不能跑——那还抓什么选手,抓海龟得了。” “被淘汰的选手有点出乎意料的多,虽然铁达尼元老认为这样很好,但我们需要新的有生力量……”军官顿了顿,“东边的马其顿传来消息,一洋之隔似乎有个大家伙在蠢蠢欲动。这会儿不是削减兵源的时——” “嗖!” 一柄箭支从无人的黑暗中毫无征兆地射来。 军官抬手便抓住羽根:“别追了,这是用机关发出来的。” 士兵们停下脚步,副官看着军官摩挲了一下箭身上被勒出的痕迹,摘下上面的布料:“上面写着什么?” 军官的眉头缓缓皱起:“上面说,进山的成年战士之中混杂着敌城邦的间谍,这根箭支就是有人射向他们的,上面涂了毒药……” “毒药?这一天的捕猎还不够让他们清醒吗?他们觉得我们对付他们还需要用得上药??”副官瞪大眼睛,“肯定是骗人的,拿了我们的箭回收利用——” “这上面有铁达列长老的家族徽印,还有雅辛托斯殿下的印泥,你知道大贵族和王权从来水火不容,尤其是雅辛托斯殿下他的政见……”军官的眉头皱得越发拧巴,“重点是,这不是进山的成年战士配备的箭支。” 远处的丘陵中。 铁达列之孙靠在一颗松树后:“看!他们向我们装机关的地方射来了火箭!那是不是回复?” 雅辛托斯驱使他:“你去捡。” “凭什么?我是伤员,现在我们算是短暂的结盟,同伴之间就该互相援助。”铁达列之孙死赖在地上,“而且万一那是他们的陷阱怎么办?” 雅辛托斯就想偷个懒,这一个晚上他跑的路已经够多了:“一起,可以了吗?” 他从树根上站起,叹息着忍耐铁达列之孙的啰嗦。 谁能想到他深入接触的每一个斯巴达人都是潜在的话痨呢?相比较之下,还是阿卡更宜人一点。 雅辛托斯决定说些不痛快的话题,好结束聊天:“你知道的吧,当军团撤离后,我们之间的比试还没结束。” 铁达列之孙咕哝了一声,随后道:“如果你打败我以后,每次都能直接点出不足,我会更乐意经常和你切磋。”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废话,间或用言语刺一下对方,很快划入火箭落下之处。 雅辛托斯将信从箭尾捋下来,铁达列之孙迫不及待地把他的大脑袋凑过来:“说的什么?” 他带着几分急切想要知道打赌输赢的心,渐渐凝固。 布料上简短而潦草地写了一段话: 【二位射来的箭支并非进山战士所配备,我们也不曾、更不需要往箭支上抹迷药。】 铁达列之孙脸上的兴奋缓缓消退,他抓住雅辛托斯的手腕:“不可能的,那箭也曾射向过我,如果不是成年战士?” 雅辛托斯蹙了一下眉头,用炭条在布料上匆匆写了几笔,将裹着询问的箭射了回去。 他们现在所站的是一片开阔地,正处在对面军团的视线范围内,仅仅等待了一会,新的火箭就飞了过来。 雅辛托斯拆开布条: 【单独行动的弓箭手?所有进山的成年战士都是成团活动,没有单独行动的弓箭手。 以斯巴达军人的名义,请两位立即进入军团驻扎地。】 “当我们在山西遇到弓箭手时,你们在山南……”铁达列之孙喃喃,“而我和同伴之所以聚在山的西面,是因为我们在不同的地方遭到了弓箭手的袭击。” 这场试炼里到底混进了多少外来的人? 四周的旷野中,是否潜伏着窥伺他们的眼睛? “——我们最好走快点,”雅辛托斯反攥住铁达列之孙的手腕,“之前他们还会趁我们单打独斗时放冷箭,刚刚已经发展到几十人聚在一起仍然光明正大的放箭了,谁知道他们敢不敢在军团的视野中下手?” 远方,军团的火把逐渐开始移动,主动向他们靠近,先前避之不及的碾压机器在这一刻突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可靠和暖意。 -- 第54页 “那波尼他们怎么办呢?”铁达列之孙又问。 雅辛托斯挑眉低头,看着这个不自觉中将后背与他的后背相抵他的矮个青年。 人真是很具有多面性,之前在西边的灌木丛中潜伏,这人还表现得格外干练,现在又有点像警觉但难掩纯良的兔子,很难想象这是那位铁面元老教养出的子嗣。 但这也说不准,毕竟那位元老眼里一向容不得沙子,可能这位铁达列之孙根本就没被祖父允许过接触那些政治的黑暗面,而是作为斯巴达的一柄刀培养着。 所以他拥有一柄刀该有的一切优秀品质——精于潜行、不畏生死、忠于城邦、信任战友、品德高尚。 这或许是这柄刀头一次直面复杂的黑暗,如果不及时加以淬炼,或许就会在那美好的刃面上迸出裂纹。 雅辛托斯:“那些弓箭手之前没有得逞,现在也不会。我们去和军团汇合,不是为了躲避弓箭手,而是为了抓住他们。” “噢,”铁达列之孙原本有些不知所措的眼神逐渐被点亮,他望向雅辛托斯,“我们……” “……”铁达列之孙的表情有点僵,“你他妈为什么要用我祖父看我的眼神看我。” 雅辛托斯语气温和:“有吗?教你看透人心的人,没告诉你不要把看破的事情当面说出来?” 第二十五章 夜枭的啼鸣在山谷回荡。 高地密林中,两个身着斯巴达轻甲的弓箭手一蹲一站在崖边。 “他们进去多久了?”高个的声音像被火灼过,难听得可以和夜枭称兄道弟。 矮个:“谁知道?我更想知道军团为什么放他们进去。该死,我们应该在找到他们的时候就立即下手的。” “别犯傻了,”高个在头盔下翻了个白眼,“那会儿他们就处在军团的视野内,还在和军团互放暗箭。我是来赚钱的,不是惹麻烦上——等等!他们出来了。你不是会唇语吗?快看看他们在说什么!” 矮子连忙往前探了探身子,眯起眼睛:“‘……我不管你们进山是奉了谁的军令,最后再说一遍,你们已经几次三番打断我们之间的对决了!我命令你们立刻离开!好好想清楚,我是元老之孙,这位是斯巴达未来的国王,难道你们准备违抗我们的命令?’” “?”高个不禁站起身,“还有这样的好事??军团不会答应吧?他们答应了吗?” 矮个子屏住呼吸:“……噢!他们居然答应了!哈!?” 他还是感觉不可置信,笑声微微上扬,带着一丝疑惑:“我听说斯巴达军人刚正不阿,居然也会向强权低头?” “他们本来就只是强权手中的一把兵刃而已——再说了,你想想我们的雇主。”高个子的眸色因为兴奋而变浅,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如果斯巴达真如传闻中那样铁板一块,我们手上的弓箭怎么来的?身上的盔甲怎么来的?我们的腰包是怎么丰满起来的?” 矮个嘿然一笑:“快看!那两个贵族还把两个士兵的轻甲给抢了,那个副官看起来要被气坏了——走,跟紧他们,这次可不能再跟丢。” 驻地边。 副官像模像样地将火把狠狠砸在地上:“你们以为我们乐意在这里陪你们玩这些小打小闹?看看你们拙劣的表现吧,如果不是我们让步,你们能在帕尔农山撑到晚上?” “愚蠢的火把,愚蠢的限制速度……”他一边碎嘴地骂,一边冲着火把猛跺几脚。 雅辛托斯:“……” 朋友,我怎么觉得你是在光明正大地趁机泄愤呢? 副官一脚把熄灭的火把蹬开,又拧头对身后的士兵们横眉道:“还举着这些可笑的东西做什么?高高在上的王储和元老之孙让我们滚,我们就立刻滚!” 士兵们纷纷熄灭火把。 没有了火光映照,副官表面上做出怒气冲冲的动作,实则借机挨近雅辛托斯,借着头盔的掩护压低声音:“待会我们会有一小支分队折返回来,就潜伏在附近,别担心。” 雅辛托斯面上不显,用力将他推开:“快点滚!” 副官和军官又冲着雅辛托斯和铁达列之孙指点了一番,做足戏份,才满脸不甘地带着军团,迅速而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中。 “很好,这里没有旁人了。”铁达列之孙环视四周,按照计划竖起弯刀,“来吧!雅辛托斯殿下!是时候决出胜负!” 雅辛托斯的余光迅速扫过周围的山岗,惋惜于自己的视力不济:“我将击碎你的傲慢。” 弯刀像夜色中的两轮残月,随着铿锵击鸣声黏着在一起。 仗着新薅来的头盔遮掩,铁达列之孙压低声音指责:“你怎么回事,说好演的真实一点、动作幅度大一点,你怎么把话说得那么平淡。还有,我那么郑重地发起宣战,你为什么不在回应的时候叫出我的名字?!” “这头盔裹得这么严实,谁看得到表情?弓箭手也不会离这么近,他们听不见我们的声音。”雅辛托斯架开银刀,“所以我说的是‘动作’幅度大一点。至于你的名字……小铁达列?别吧,我感觉像在喊你的爷爷。你们家真的该好好想想取名这回事了。” 祖孙重名,这种事在贵族家族里是常有的事,小铁达列家往上数十代,至少有四个铁达列。 “……就叫!铁达列!怎么了!!”小铁达列的脸再次憋红,下手的力度顿时更添几分恶狠狠,倒是恰合了剧本。 -- 第55页 雅辛托斯面不改色地抗住刀势。 按照计划,作势离开的军团将会在分出一支小队潜回,分散在附近。 如果弓箭手趁着雅辛托斯和小铁达列缠斗时出手,那是最好的,军团中的弓箭手将会立即将敌人射杀,如果对方选择谨慎地静观事态发展,那就还需要雅辛托斯往下演。 他按照计划和小铁达列来回抵了百十来招,很遗憾,并没有暗箭射来。 显然,经过前几次放空箭,敌人终于学聪明了,大约是悟到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办法,静静地等待这场决斗结束。 雅辛托斯眉头微蹙了一下,立即冲着小铁达列使了个眼色,露出一处小破绽,任小铁达列一肘撞中腹部,接着极为自然地在踉跄后退中,被钳住颈脖狠狠扣倒在地。 “你这个可恶的家伙,我恨不能把你掐死在这里……”小铁达列的语气尽显凶狠。 雅辛托斯:“……” 今晚大家怎么都挺真情实感的。 某人丝毫没有反省自己的意思,反而火上浇油地挑眉道:“你是不是又忘了敌人听不见我们说话?” 小铁达列:“……啊!!!!” 这一声饱含感情的怒吼,瞬间随着夜风荡了出去,雅辛托斯觉得,估计也能荡走敌人的最后一丝怀疑,不过考虑到小铁达列的承受能力,他善良的把话吞下:“搞快点,乖。” “——不许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我掐死你,掐死你!”小铁达列疯狂晃了一阵雅辛托斯的脖子,直到雅辛托斯怀疑,就连潜伏的军团都要狐疑铁达列之孙是不是真的想趁机掐死自己,小铁达列才克制下情绪。 他伸手一把拔出小刀,磨牙:“庆幸吧,你是亚基亚德家族唯一够格的王储。我将用这把涂了迷药的刀捅进你的肩膀,祈祷吧!你能在这里平安无事地活到明日日出!” 雅辛托斯没忍住笑:“你再多念几句,太阳是该出来了。” “——啊!!”小铁达列举起小刀,凶残地冲着雅辛托斯的肩膀狂捅。 这人,这人,怎么就这么可恨! 啊!!这为什么不是一把真刀?? 雅辛托斯无辜地面对小铁达列的激愤,觉得自己还挺包容、挺顾全大局,毕竟对方这一通加戏,他还得演出“被涂了麻药的小刀多次刺中”的变化,多么不辞辛苦。 他按照副官的介绍,逐步表现出四肢麻痹的症状。随着一记窝心脚,雅辛托斯配合地佯装失去知觉,在地上翻了个身,面朝下,将根本没有血迹的肩膀藏住。 合上双眼,听觉变得更加敏锐。 逐渐远离的沉重脚步声,是小铁达列气冲冲地跺着脚离开。 雅辛托斯平缓地呼吸着,等待了似乎很长一段时间,长到快要以为这世界只剩下自己和蝉声,才有一道脚步声轻巧的靠近。 土地将细微的声音忠诚地传入耳中,雅辛托斯几乎能根据脚步声想象出画面——敌人在他身边不远处停下,噌然拔出弯刀,接着一步一步靠近。 迟疑片刻后,敌人弯下腰,伸手想要查看。 “……”雅辛托斯猛地睁开眼,无力搭在草地上的双臂猛然使劲,翻转身来,双腿如同巨蟒捕食般狠狠一绞。 那人下盘出奇的稳,竟只是被绊得踉跄了半步,就稳住身形:“你!” “嗖——” 远方有弓箭破空声传来,雅辛托斯凭借着强悍的肌肉力量直跃而起,就见那些不知何时潜伏回草丛的军团士兵们潮水般冲刺而来。 雅辛托斯疾冲两步,将短剑刺向想逃离的敌人后心,逼的对方不得不反身,用坚固的腕甲挡住剑刃。 也就是这么一回身的功夫,敌人想要撤离的希望被士兵们彻底掐灭。 五名士兵配合默契地向前疾跨一步,其中一人擎住敌人的武器,另四人精准地揪住这名假士兵的四肢,把他死死摁住,军官一拳打歪他的脸,厉声道:“你是谁!什么人派你来的?你有什么目的?” “唔唔!”那人挣扎不已,眼珠使劲往上翻,显然指望着自己的同伴能搭把手,可惜他的同伴已然被十名身经百战的斯巴达弓箭手射出的弓箭直接钉穿。 “包囊里还有悬赏……你是雇佣兵?”雅辛托斯的眼神从包囊上移开,刚看向雇佣兵,就见对方的脸颊痉挛似的扭曲了一下,带着些痛苦和毅然,似乎下了什么极不甘愿的决定。 “休想,”军官闪电般地伸手,钳住雇佣兵的下颌,从他嘴里掏出一粒毒囊,“想痛快的死,你就不该犹豫。” “——呸!”雇佣兵啐出和着血的唾沫,“粗蛮的斯巴达人……杀了我吧!你们是不会从我口中得到任何答案的!” “嘭!”军官干脆利落地又给了他一拳,“骨头别这么硬,我们还可能给你一个痛快的死法。说!” 雅辛托斯皱眉避开雇佣兵被打飞的碎牙,夜风将雇佣兵身上的汗味与血腥味一并送入鼻翼。 他刚想从下风向走开,脚步突然一顿:“等等。” 那些恼人的气味中,夹杂着一丝很熟悉的香气。 雅辛托斯一瞬间回想起白天时的种种: “……他被一群小贵族出身的子弟抬着,我们刚互相放完狠话,军团就不知道从哪儿冲出来,直接把达斯的担架给掀了……” “你说他图的什么?” -- 第56页 图什么? 雅辛托斯的目光落在咧嘴而笑、专门奔着气人去的雇佣兵身上。 他缓缓抬手,按住还想动手的军官:“其实……”他不紧不慢地走近几步,道,“你不必继续替你的雇主保守秘密。难道你不觉得奇怪?你的雇主刚上场就被送下去,真的只是单纯被淘汰?不妨告诉你,我们早截获了你们之间勾结的证据,达斯被打下去就是接受审问的,而这些军团……根本就是针对你们的陷阱。” 啧。这么想就能说得通了。 这些雇佣兵针对的是所有有机会夺取前三名的选手,他们借着斯巴达士兵的装备打掩护,用涂有迷药的箭试图攻击他们,是打算等他们昏迷后,再上来补刀,伪装成选手动手的假相。 他们不敢夺取雅辛托斯等人的性命,这会给他们惹上麻烦,但动动手脚,废去——至少暂时废去雅辛托斯等人的行动能力,还是可以的。 达斯多半就是想看这些竞争对手一一落马,才硬撑着伤上场,却没想到啥都没看着呢,就直接被军团送下场了,也不知道这会有没有气得呕死。 雅辛托斯漫不经心地想象了一会达斯现在的表情,再想想待会军团压着雇佣兵去见达斯时,达斯父子会有什么反应,童年时那些因为这对父子而留下的烦人回忆顿时化作愉悦的笑意。 就是可惜,他说有证据是诈这雇佣兵的,要想把这件事锤死,还得从这雇佣兵身上套出实证来。 雅辛托斯想了想,试探着在被摁跪的雇佣兵面前蹲下,将脸凑近:“比起继续嘴硬,试图激怒我们,不如说说吧,你都知道些什么?如果能说出我们现在手上没掌握的信息,或许我会给你一个痛快的死法。” “你……”雇佣兵的咒骂突然堵在了嗓子眼。 那双带着亡命之徒特有的张狂的眼睛有一瞬间的涣散,像是被什么蛊惑了一般。 雅辛托斯挑眉。 如果不是自小身边围绕着黑劳士,他或许不会发现,自己的面容对很多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斯巴达并不是一个会以容貌评价男人的城邦,从未有人因为他的容貌而对他倾心——轻蔑的倒是有不少。但同样一张脸,对于塔娜、阿波罗等人却有着和幻术一样的效果,他时常用这个法子逗急性子的塔娜小姑娘。 不过很可惜,雇佣兵甩甩头后,目光又恢复了清醒——又或者是陷入另一种极端,他看向雅辛托斯的眼神中掺杂了一种觊觎中带着恶意的疯狂。 雇佣兵冲雅辛托斯咧了咧嘴,故意压低了嗓音,语气里有种令人反感的阴森:“我确实知道一件他们绝不会供认的事。” ——他们? 雅辛托斯眉心一跳,不是达斯?怎么还有个们? 雇佣兵显然是产生了某种误解,他嗬嗬笑了两声,那双带着黏稠恶意的眼睛紧紧盯着雅辛托斯的面容,流露出一种病态的痴迷:“啊。没错。老达斯绝对不会说的。” 雅辛托斯:“……” 等等,谁? 老达斯? 朋友,回答之前我想先问问,你回答的是不是我这题? 第二十六章 垂钓本是想钓小鱼,岂料钓出了别的东西。即便还没有收线,雅辛托斯仍直觉这会是个大家伙。 军官和他迅速交换了个眼神,顶着那张一看就不像会驴人的严肃面孔呵斥:“你要说快说!老达斯的事我们早知道了,你还能说出什么我们不清楚的?” 雇佣兵发出一声嘲弄似的哼笑:“你知道个屁。” 他的目光仅仅短暂地分给军官少许注意,就立即黏着回雅辛托斯的面庞,眼神着迷,语气里带上了一丝飘忽不定的咏叹,似乎在故意营造某种氛围,好叫人心生不安:“如果你们知道,这位绝伦的年轻王储又怎么会如此平静地站在我面前?” “?”雅辛托斯饶有兴致的打量一顿。 他不禁蹙起眉头,雇佣兵的话让他心中某处边鼓被敲了一下,虽未浮现出具体的想法,但却让他心中隐隐有种不太愉快的预感。 雅辛托斯扫了眼雇佣兵的神情,刻意流露出一丝迷茫和不安:“这还和我有关?” “当然!”雇佣兵亢奋地睁大眼睛,仿佛从雅辛托斯的表情中获得了愉悦的成就感,他试图靠近雅辛托斯,却被士兵们牢牢压制住,只能带着几分迫不及待地抻长脖子,“我尊敬的殿下,你知道吗?当年老亚基亚德国王提出重新平分土地的时候,那些大贵族们有多么抓狂——猜猜吧,我们从老达斯手上接到的第一单生意是什么?” “?!”小铁达列刚折返回来,就听见这么一句,脚步骤然止住。 军官身后的士兵们也不由得骚动了一瞬。 说起当年的老亚基亚德国王,最有名的还不是重新平分土地,而是在那之后的遇刺事件。 当年老亚基亚德国王被黑劳士行刺的事,没有一个斯巴达人不知道。实在是黑劳士的行径太过令人发指。 他们居然在主人的眼皮底下达成共识,在某个夜晚暴起而攻,将亚基亚德家族本来就因为战役而稀零凋敝的男丁统统刺死,只有率兵在外的雅辛托斯祖父逃脱一劫。 也是因此,往后的几十年里,黑劳士的日子比从前任何时期都苦。如果说,曾经斯巴达人想出各种办法镇压黑劳士,是为了防患于未然,自刺杀事件之后,这种镇压就更掺杂了一份报复。 -- 第57页 雇佣兵的话讲到这里,几乎所有人心中都意识到了什么,小铁达列脑中宛如经历了天翻地覆,一片的骇然,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雅辛托斯。 雇佣兵似乎就期待的是他们这种表现,他堪称得意地咧出一个笑,不忌惮于火上浇油:“他雇我们杀光了你的堂祖父们,雅辛托斯殿下,”雇佣兵的眼神充满恶意,仿佛从士兵们的动摇中汲取到了快感,“你该感谢我们啊。如果不是我们替你杀光了亚基亚德家族的上上辈,你的祖父又怎么能继承到本该属于兄长们的王位?你又怎么会成为如今养尊处优的王储?” “……!”压制着雇佣兵的斯巴达士兵震惊到大脑空白,其中一个不慎松了松手。 “嗬——”雇佣兵像只暴走的野兽,猛然发力,趁机挣脱了左臂,伸手抓向雅辛托斯的面庞。 “——” 半臂长的直刃短剑没入血肉。 雇佣兵先是露出得逞的笑,随后察觉到从未料想处传来的剧痛,他疑惑地低下头,看到自己空空如也的左肩,才后知后觉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啊!!!” 他被疼痛刺激得疯狂挣扎起来:“杀了我!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他目眦欲裂地瞪视着雅辛托斯的眸子,想从那片令人陶醉到心碎的爱琴海中看见惊涛骇浪——仇恨、愤怒、被背叛的不可置信和脆弱……哪一样都好。 可是他注定失望。 雅辛托斯的目光看起来不比刚抓住他的时候情绪波动幅度大多少,反给了他一个微笑:“你在教我做事?” 就连军官都没想到雅辛托斯会这么冷静,刚刚他和副官眼神一晃,差点把那柄刀看成插进雇佣兵的胸膛里,都已经伸出手准备阻拦了,才发现雅辛托斯根本没有被激怒——或是被激怒了,但仍旧保持冷静。 这两者的区别很难从雅辛托斯的表情中分辨得出,不然雇佣兵也不会被刺激得疯狂咒骂。 雅辛托斯只当那些污言秽语是耳旁风,他淡淡道:“我是该谢谢你。作为酬谢,我会确保你和你剩下的三个伙伴,好好地在刑室里团聚。” “……”雇佣兵喘得就像濒临破碎的风箱,他咬着牙挤字,“你……你怎么知道,还有三个人的?我们的……行动,就连雇主都不清楚细节!是……是不是有人被抓住以后,提前泄密了?!谁!” 他卖力地睁大眼睛,那片美丽的爱琴海中看到自己扭曲的倒影。 仇恨、愤怒、不可置信和脆弱…… 所有他希望在雅辛托斯脸上找到的神色,统统出现在他自己眼底,一样不缺。 · 军团假作离开时,兵分三路,一路留下潜伏,另一路联系上帕尔农山里的另一支军团,将两名潜伏在元老院子弟、诺姆等人附近的雇佣兵抓住。 剩下的一个小分队直接出山,调集了军队封锁住试炼区,剩余的那名雇佣兵似乎察觉了风吹草动,想要逃跑,却正巧撞上封山的斯巴达军队。 两支军团押解着雇佣军们走出帕尔农山时,黎明还未完全到来。 “……”小铁达列像个小尾巴一样,缀在雅辛托斯身后,嗫嚅着有点不敢说话。 他想说“打赌你赢了”,又觉得用这话调节气氛很混蛋,于是不停挠头。 雅辛托斯的心情虽然不大好,但也没糟到需要这么小心对待:“我对祖父都没什么印象,更别提这些堂祖父。只是……” 难免会感到惋惜,还有愤怒。 雅辛托斯将这些情绪掩盖住,冲着小铁达列挑眉:“没有多长时间了,你就这么点徽章,准备怎么见你的祖父?” 小铁达列这才记起自己的处境,打了个寒噤,又立刻挺起胸膛,强撑道:“该……该怎么见,就怎么见!我觉得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可能今年的试炼都不会有什么授冠仪式。” 这场钓鱼,原本只是始于达斯的不甘偏执,却意外牵出了一桩陈年大案。 事关老国王之死、元老勾结外邦人刺杀国王,观众席上估计没人会有心情关心试炼的结果如何。 小铁达列的话一语成谶。 黎明到来时,选手们怀揣着一肚子疑问从帕尔农山归来,又满脸懵逼地在试炼场登记完成绩,就被敷衍地赶走。 小铁达列亦步亦趋地走在雅辛托斯后面:“……” 雅辛托斯:“……你不是想借我挡住你祖父的眼刀子吧?” 铁达列元老已经青着脸大踏步而来,一把揪住了自己的孙子,目光扫向雅辛托斯时,眉头下意识地烦躁一皱,刚想呵斥,又想起什么卡壳住,再开口时,语气平和得让雅辛托斯受宠若惊:“乌纳陛下已经和克桑陛下一起去议事厅审问犯人了。他让你直接回去。” 铁达列元老转过头,冲着孙子又恢复咆哮:“你!不争气的东西,你给我立刻回营,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出门!” 雅辛托斯给小铁达列递了个爱莫能助的眼神,果断转身离开。 踏出场地时,他那么一瞬的恍惚,总感觉很不真实。 或许迄今为止都只是他做的一个梦?阿波罗一直就是那个傻而快乐的爱人,等待着他的守护;自始至终也没有西风神、预示梦什么事,被铁饼砸死只是包裹在他荒唐梦境中的又一层梦,他仍然和阿波罗相爱,过着低调但平静的日子…… 雅辛托斯思绪纷乱地胡想着,直到他沿着小径走了一截,远远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 第58页 阿卡穿着一身纯白的长袍,劲瘦的腰间,金色的腰带熠熠生辉。他站在路边,很难得没有在发呆,正低着头皱眉盯着某团东西。 雅辛托斯眯了下眼睛才辨认出,那团乱窜的金毛是阿波罗。 阿波罗在阿卡的手下四肢乱蹬:“撒手啊,我发誓我真的只是想给雅辛……殿下摘束花!” 阿卡连眼皮都懒得掀,右手提溜着金毛甩了甩。 “……哕!”阿波罗被甩得七荤八素,瘫着四肢挂在阿卡的手底下,像条等待风干的咸鱼。 “……”雅辛托斯下垂的嘴角勾了一下。 就像有某种感应一样,阿卡突然向着他的方向抬起头:“殿下。” 雅辛托斯重新挂回漫不经心的笑:“嗯。摘花的想法不错——如果阿波说的是真话的话。不用在这里采了,跟我走吧。” 阿波罗投来哀怨的目光,接着目光一凝,垂死床前惊坐起:“雅——辛殿下!!谁!是谁?!哪个不长眼的肮脏小人,竟敢伤了你的脸,啊!!!脸啊!!!” 当初失去神力的时候,阿波罗都没叫得这么惨,活像被踩了尾巴的狗子。 “……”阿卡缓缓闭上嘴,蹙着眉看向阿波罗,眼神有些莫名的不善。 雅辛托斯不在意地抬手蹭了下脸颊:“这个?不是我的血。” 阿波罗:“啊?那也不行!是哪个该下冥府的混账做的,居然敢用他肮脏、丑陋的血玷污你的脸……” 阿波罗痛心疾首得四肢拧巴在一起。 “……”雅辛托斯低头看看指腹蹭下的血。 肮脏就算了,这血是怎么看出丑陋的?有这么个形容法吗? 他不禁失笑:“我的脸倒也没那么金贵……” 后续的话卡在了嗓子眼。 阿卡冷不丁地伸手,带着薄茧的指腹在雅辛托斯的脸颊擦过,带着几分加重的力度。 迎着雅辛托斯有些惊愕的眼神,阿卡面不改色,浓黑的睫毛垂下,语气就跟多真诚一样:“这血是挺丑。” 第二十七章 阿卡不仅没后退,还迎着目光,在雅辛托斯的脸上又用力蹭了几下。 雅辛托斯感受到嘴角的刺痛,不得不往后仰头:“你这是在擦血,还是刮肉?” 他有些哭笑不得地摸摸脸,忍不住道:“这会儿你又不讨厌和人接触了?”他扬起下巴示意阿卡的手,“你没带手套。” “……”阿卡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手指微微攥起,干净的中指无意识似的蹭过沾着血的大指指腹。 那点暗红的血色沾染在他修长有力的手指上,看起来有些莫名的……撩人。 但他很快收回手:“不回去?” “还有个地方,我想去一趟。”雅辛托斯被提醒起原本的打算,“本来我应该带着桂冠去的……” 他哂笑了一下:“看现在兵荒马乱的样子,授冠仪式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 斯巴达平原上溪流纵横,雅辛托斯没有往卫城的方向走,反而折向某片深林。 这里没有人居住,但野草却被来吊唁的人们踩出小径。 雅辛托斯步伐轻缓地一路向里,目不斜视地越过为皇家开辟的大型地下陵墓,再往里走,地势就逐渐变高。 阿波罗终于憋不住:“这是去哪?” “去见我的母亲。”雅辛托斯一边说,一边看似随意地在路边摘采一些小花,“她生前很喜欢风信子。” 那些风信子在雅辛托斯手中聚成深深浅浅的紫,纤细瘦弱的花枝在风中扑簌簌的摆动,看起来美丽又娇弱。 但阿波罗看着花的脸色顿时就青了,因为—— 雅辛托斯:“喜欢到生下我后,就以这种花的名字来为我命名。” Hyacinth,雅辛托斯,就是风信子花的意思。 “……”阿波罗使劲磨起后槽牙,用一种懊悔中掺杂痛心的眼神瞪向花束。 对,没错,当初他在密林中第一眼看到雅辛托斯,就是觉得雅辛托斯和风信子一样纤弱、美好,结果呢? 诈骗,这是□□裸的诈骗! 他在心中勾勒出了雅辛托斯母亲的形象,这大概是一个温和的女子,会亲自为家人下厨,会喜欢孱弱美丽的风信子花。 他沉痛地想,王后的浪漫情怀真的害苦他了。如果当初在密林中初见时,雅辛托斯自我介绍不是:“我叫风信子”,而是“我叫食人花”或者“我叫霸王花”,他可能多少会升起一些警惕。 阿卡并没有理会金毛的自哀自怨,他皱着眉回头,看了眼被甩在身后的墓穴入口:“为什么不在王室陵墓里?她不是斯巴达的王后吗?” 雅辛托斯拨了拨手中的风信子花束,神色淡定:“她认为‘王室的人都太过愚蠢,不屑与废物同墓’——她的原话。” 阿波罗:“……_(:з」∠)_” 温柔的妈妈形象顿时崩塌。 打扰了,这也是位人物。 林深处,传来枯枝折断的声音。 雅辛托斯没想到还会有其他人在这么偏僻的地方扫墓,循声望去,就看到一道洗得褪色的红影自某颗古树后转出来,和他对上视线。 “……”奥斯似乎也没料到会在这里撞见弟弟,原本有些颓唐的肩背下意识地绷紧,恢复成一贯坚不可摧的形象。 “兄长。”雅辛托斯善良地救场,将两人从沉默地对视到天荒地老的可能性中解救出来,“你也来扫墓?” -- 第59页 奥斯点点头,那双和乌纳陛下肖似的深蓝色眸子凝视向雅辛托斯,似乎藏着诸多难理头绪的复杂情绪:“我已经打理过王后的墓碑了。”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说完这句,眉头就迅速蹙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懊悔。 雅辛托斯:“我……” 没等他把话说完,奥斯已经干脆利落地一个转身,大步离开,古老褪色的红披风随着奥斯矫健的步伐,在他身后张扬鼓动。 雅辛托斯只好吞回原本打算说的感谢,耸耸肩,带着阿卡等人继续往上爬。 直到攀至山丘顶端,一块雕刻工整的墓碑才在崖边崭露身形。墓碑上斜斜地刻着几行字: 【吕忒斯 坚毅而聪慧的雄鹰,斯巴达王后之墓】 墓碑下已经有一束风信子花了,剪得整整齐齐,严谨地用细线束住,一看就是兄长奥斯的手笔。 雅辛托斯抬手触碰了一下干净的墓碑,神情变得柔和,将自己的风信子花束放在兄长的花束边。 他看着墓碑,没有立刻和母亲倾吐什么,而是突然又道:“知道为什么选在这个地方立碑吗?” 他也没有真的让阿卡他们猜的意思,继续道:“母亲过世前,就亲自来挑选过自己的埋骨之地。这里是墓区最高的山丘,她说能站在这里睥睨愚蠢的贵族和王室。” 雅辛托斯的目光望向山丘下。不光是贵族修整整齐的陵墓,在更加偏远的地方,还有黑劳士或是边民的墓碑,零零疏疏。 其中一座略微规整点的,被他一眼认出,是属于兄长的母亲的坟墓。 和吕忒斯王后不同,她并非是出于自愿,而是因为黑劳士的出身,不被允许葬入王室的陵墓,只能在外孤单地立了一座坟茔。现在,在那座坟茔前,也放了一束新鲜的花,显然是兄长刚刚放下的。 阿波罗提心吊胆地瞄着雅辛托斯的表情:“你还好吗?” 他和阿卡来的路上,已经听闻了雇佣兵的消息,他是生怕雅辛托斯情绪失控,一想到可能的后果就头皮发麻,才一路上老是想跑。 阿波罗鼓起勇气试图打岔:“那个,问错不怪,我听传闻说你们兄弟的关系很差,但你的兄长还会给你的母亲扫墓、送花,看来也没有那么水火不融?” 雅辛托斯看起来还算平静:“本来也没有那么夸张,只是不怎么说得上话。之前不也说过?我母亲在世时,经常邀请他回家聚餐,他还曾带朋友回来给我母亲看。只是母亲去世后,他就没再回来过了。” 他的语调很平淡,但阿波罗总觉得在其下还掩藏着某些未曾言说的话语、某些不曾表露的情感。 雅辛托斯将那些涌上心头的回忆压到深处,正准备低下头,在母亲坟前祈祷,另一道红色的身影从远处不紧不慢地走来,手中勾着一顶月桂编成的发冠。 “父亲?”雅辛托斯惊讶地挑了下眉头,站起身,等乌纳陛下走到山岗上,“铁达列元老说你正在议事厅审讯犯人,你怎么会过来?” “他们还有的掰扯。”乌纳陛下抬手,那顶桂冠在他指尖随风晃荡,“老铁列欧会看着场子,我想你大概会来见吕忒斯,所以把它送来。” 乌纳陛下威严的脸上短暂地绽放开一个笑容,暂时柔化了他的眼神给人带来的压迫感:“按照试炼的结果,这是属于你的桂冠。很小的时候,你就向吕忒斯保证过,会将它献给她。” 他一边说,一边弯下腰,将桂冠放在吕忒斯王后的坟前,对身后的阿卡和阿波罗道:“给我们一点独处的空间?” 阿波罗本能地腰杆一挺。 对于这位行事作风、气质威严都和冥王哈迪斯酷似的陛下,阿波罗一直怀着莫名的敬畏,闻言连忙后退,差点被地上的草梗绊一跤。 “……”乌纳陛下皱起眉,等金毛退开以后,忍不住毒辣地评价,“这人怎么还没学会驯服四肢?希望你之前说的心仪的黑劳士不是他。” “……咳。”雅辛托斯干咳了一声。 乌纳陛下也就是这么一搭,便垂下头,看向碑文:“试炼只是一个开始。不管议事厅吵得多凶,我父亲那一辈人的事,我都会让该负责的人给他们一个交代。等到这番兵荒马乱过去,你做好回到议事厅的准备了吗?” 雅辛托斯略微挺直了腰背:“是。” “那之前你说想要共度一生的那名黑劳士呢?”乌纳陛下话锋突然一转,眼神锐利地看向雅辛托斯。 雅辛托斯对这一问早有预见:“我们并不适合彼此,他从未需要过我的保护,是我一厢情愿。” 乌纳陛下却还细问:“你说他不需要你的保护,这不是你的一厢情愿?” 雅辛托斯:“不。” 父子俩对视片刻,乌纳陛下才收回眼神:“我看你不是很伤心。” 比起之前总是简短有力的声音,这一句更像是嘟哝,带着普通父亲会有的疑惑,于是原本有些紧绷的气氛和缓下来。 乌纳陛下沉默了一会,又道:“你是否会怨恨我?当初告诉我想和一名黑劳士共度一生后,我让你加倍训练。” 这话问的就很像一个笨拙的老父亲,于是雅辛托斯放缓语气地对父亲说:“不,我——” “很好。我也认为我没错。”乌纳陛下干脆利落地站起身,仿佛刚刚展现的片刻柔软通通都是雅辛托斯的幻觉。 -- 第60页 雅辛托斯:“???” 雅辛托斯:“不是,父亲,你……”他辛苦地吞回质问,换了个一般人都会回答好的问题,“你不和我母亲说些话再走吗?” 乌纳陛下:“不。”他甚至还无比奇怪地看了雅辛托斯一眼,“我都没给我的父亲扫过墓。” 雅辛托斯:“……” 你这话说的让我也想向你学习了啊父亲! 他委婉地质问:“那您急着离开,是终于想到该回议事厅了吗?” 乌纳陛下继续用他理所当然的语气道:“当然不。老铁达列说,在我无法克制自己走进议事厅却不拿起斧头前,千万不要回去。” 雅辛托斯:“……” 老铁达列也不容易啊,他忍不住抹了把脸:“那您现在是准备去哪呢?” 乌纳陛下:“回去喂猪。” 雅辛托斯:“……” 雅辛托斯:“不好意思,什么?” 乌纳陛下皱起眉头:“你送来的那头浅毛猪?你忘了?” 雅辛托斯:“……” 我没忘,但是,为什么?? 乌纳陛下:“感谢它的兄弟姐妹重伤了小达斯,否则怎么会牵出这条大鱼,让我的叔父们终于能死而瞑目?” 雅辛托斯忍不住:“那功臣也应该是我吧?我驯的猪??” “……”乌纳陛下投来深深的凝视,“我不是一直把你喂到这么大?” 雅辛托斯:“…………” 父亲,您死后,我是想给您扫墓的,但我们父子再多聊几句家常,这事就不一定了。 第二十八章 和乌纳陛下拉家常,真的很容易让人不孝。短短几句,雅辛托斯的态度就已经从“为什么不留下来”转变成“你怎么还不滚”。 乌纳陛下自始至终就没有留下的打算,说完话就步履轻松的转身离开,丝毫不顾及儿子冲自己投来的幽幽眼神。 雅辛托斯无语地蹲下身,拨弄了一下坟前的桂冠抱怨:“我赢来的冠冕,他倒是给放上了。” 现在拿起来再重放一遍也不像话,雅辛托斯无奈地收回手,神情逐渐收敛,凝视着母亲的墓碑:“很抱歉,前几年我的表现可能让您失望了,母亲。幸好这顶桂冠来的还算及时,我遵守了对您的许诺……” 他至今还记得母亲临死前对他说的话:要么引领斯巴达走向荣光,要么死在战场上。 “差点……差点我就无颜去见您了,母亲。”雅辛托斯喃喃,“不论是因为什么,让我得到了重新开始的机会,我都向您发誓,当我们在冥府相见时,我将会是您的荣耀。” 他垂下头轻轻触碰了一下墓碑,分开后,动作停顿了片刻,又长久地将额头抵回墓碑上。 他心中有几分后怕,如果没有预示梦,他度过冥河后,该如何和母亲见面呢?他有什么脸面踏足爱丽舍乐园,去见他的母亲? “你……你还好吧?”阿波罗刚靠近就瞧见这一幕,顿时心慌得无以复加,他的手慌张地划拉了一下,谨慎地缩回来,开始围绕雅辛托斯紧张地转圈,“那个,逝者已逝,要往前看……你应该不想哭吧??斯巴达男人有泪不轻弹,对不对?” “……”雅辛托斯的额头抵着墓碑,斜睨向团团转的金毛,原本心底升起的诸多情绪在失笑间化成啼笑皆非,他坐直身体,意味深长地打量了阿波罗一会,“你真的很想安慰我?” 阿波罗谨慎地停下打转:“是……吧?” 雅辛托斯慢吞吞地站起身:“哦……”他冲着阿波罗露出一个招牌式的微笑,“那还真有件事你能帮上忙。” ………… 入夜之后。 雅辛托斯扶着身边的推车,站在无人的小径边对阿卡和阿波罗道:“重复一遍我们的计划。我用神力将你们隐身后,我们三个一起进入阿波罗神殿,届时我会用阿波‘热情’教给我的方法,用神力将神像熔成武器和盔甲,装进推车里,我们三个一起把它们运出来。” 他顿了顿,特地转过脸,和善地询问:“好吗,阿波?” “热情”的阿波罗憋着泪:“……嗯!” “哦?”雅辛托斯懒洋洋地拖长音调,“你看起来不是很高兴嘛。” “……没有!怎么会,这是激动的眼泪,”阿波罗忍哭,“只要你开心,什么都好说,我就喜欢看你笑的样子。” 调整,我要调整心态。阿波罗自我催眠,用一尊阿波罗神像换四肢健全,很划算,而且他们斯巴达人铸的神像甚至不是实心的,那种神像可有可无! 他在心中不停默念着,像个木偶一样僵硬地跟在雅辛托斯身后,眼睁睁看着这强盗第二次驴傻了他的祭司们,正大光明将那尊黄铜阿波罗神像熔成武器和盔甲,忍不住道:“好了!差不多了吧?” 雅辛托斯托着下巴看向神殿周围信徒们贡献上来的小铜像:“等等,蚊子腿小也是肉啊。” 阿波罗:“???” 那些铜像都是信徒们献来的祭品,小的可能只有巴掌大,大得却几乎和阿卡一样高,阿波罗甚至没来得及想出制止的话,阿卡已经面无表情地将空推车推上来了,将为虎作伥表现得淋漓尽致。 被赶出去的祭司们还在神殿外忐忑地等待,大祭司鼓起勇气战战兢兢地询问:“伟大的阿波罗啊!请……请问,您是对现在的神像有所不满吗?是因为它并不实心吗?” -- 第61页 雅辛托斯将巴掌大铜像熔成一柄匕首,顺手往殿外送了一片树叶。 祭司们连忙争抢着看:“‘只有洁白的大理石,才有资格承载阿波罗的威仪’?” 阿波罗本罗差点一口血喷出来,然而殿外的祭司们在面面相觑后,不约而同地连声赞同: “对!神明岂是用金钱能够衡量的,用黄铜雕塑神像就是让伟大的神明也沾染上了世俗的味道!” “说的没错啊,怎么从来就没有人想过呢?明明是洁白的大理石更适合雕塑神像。” “这个很简单,我们应该立即找工匠去做,并且把这个神谕告诉所有前来的信徒。” 阿波罗:“……” 别吧!! 他快扛不住地猛然捂住胸口,忍着一口老血,看向雅辛托斯:“你……这下总行了吧?” 雅辛托斯熔完最后一尊神像,总算颔首:“可以,这么多差不多够装备一支百来人的军队,现在我们只要把它们运出去就行。” 这可是一个大工程啊,来来回回不知道得多少趟,除非某位神明“热心”地告诉他新的使用神力的诀窍……雅辛托斯将暗示的目光投向阿波罗。 阿波罗:“……” 已经失去挤出笑容的力气了。 他站在原地悲愤地猛然呼吸,胸口急促起伏,还在压抑自己的情绪,那边雅辛托斯已经转开视线,围绕中庭的黄铜祭台转了几圈,伸手敲了敲,若有所思的目光投向整个阿波罗神殿。 其实仔细算起来,除了神像以外,还有不少装饰品是用黄铜或者黑铁打造的……除此之外,还不乏一些价值连城的珠宝,因为斯巴达人并不重视装饰自己,所以被献进神殿。 但这些珠宝如果有门道卖出去,岂不是能换回更多武器、盔甲?而且还是精工良匠精心打造,比他这种囫囵熔造的更好。 雅辛托斯的手开始行动起来。 还指望雅辛托斯能自觉收手、或者至少哄哄他的阿波罗:“???——我教!我教!” 神,不能犹豫,犹豫就会被洗劫一空。 于是,当神殿大门重新对祭司们打开时,祭司们便直面了几乎空空如也的大殿。 他们失语地张大了嘴,瞪着空旷的神殿,神明已经离开了,他们只能尝试着自己解读: “或许……高尚的阿波罗对于这些浮华的装饰也很不满?” “噢,记下来,这些都换成大理石。” “也许不要准备太多装饰?我觉得说不定神明会觉得空旷的大殿更加圣洁。” 他们交头接耳的时候,高尚的阿波罗正坐在窗台上准备翻出去,闻言气得眼泪差点决堤。他使劲扯了一把窗边的藤蔓:哈迪斯呢?哈迪斯为什么还不来??垃圾废物丘比特!! · 有了神力的帮助,运送装备就变得非常轻松。雅辛托斯选了帕尔农山上一处干燥的溶洞,将装备暂时贮藏在里面。 这些东西也不像药草,能随意送出去,还得找个好的时机,分发给有需要的人,或者以备不时之需。 雅辛托斯回到院落潦草地沐浴了一番,便倒在床上,这一晚难得没做恼人的噩梦,第二天被轻轻晃醒时,还有些睡眼惺忪:“嗯……嗯?” 阿卡已经后退站好,手臂上搭着洗好晾干的红披风,低声道:“乌纳陛下让你立刻到议事厅去一趟,审讯已经结束了。” “嗯……结束了?”雅辛托斯猛地坐起,睡意消散的一干二净,“什么时候?不是说还有的掰扯,我没有一觉睡过三天吧?” “没有的,殿下。”乌纳陛下的近卫站在门外,有些压抑不住情绪似的,脸和脖子都涨红,眼睛黑亮,“昨天乌纳陛下举着斧头走进议事厅,拖着所有人夜审雇佣兵,在近卫军从老达斯家中搜出相关信件后,已经彻底定下了老达斯一家的叛国罪。人证、物证俱全,黎明时,公民大会和元老院就已经做下决定,判处他们家族涉事人员死刑,就在今天行刑。” 雅辛托斯匆忙从床上翻身下来,搭上阿卡递来的红披风:“但是,老达斯……算了。” 那些乱七八糟的原因他已不想细究,左右不过是大贵族想要维护自己的权益,和外邦的雇佣兵勾结延续了这么多年,没想到却毁在小达斯的一场偏执上。 老达斯多半都不知道自己的儿子让雇佣兵背地里帮忙作弊的事,真不知道在刑场上,这对父子该如何相见。 他快步走出院落,翻身骑上近卫牵来的马匹,一路驰骋向卫城,刚靠近议事厅,就听闻公民大会愤怒的呼喊声震天传来: “叛徒!” “他们配不上背后的红披风!” 人群中有人小声嘀咕:“元老院里的蛀虫……先是当年的吕忒斯王后,现在又揭露出来老国王……” “嘘,王后的事情不是一直没有定论?” “……”雅辛托斯翻身下马的动作顿了顿,随后稳稳地踏在地上,迈开步伐,从近卫军为他开的道穿过人群。 议事厅前搭起了简易的刑台,一排人被推上台子,包括那几个雇佣兵,老达斯就站在首位,小达斯也被人像拎麻袋一样拖了上来,掷在地上。 更大的大骂声和唾沫、烂菜叶一起砸向小达斯: “雇佣外邦人在试炼中作弊?” “啐!你不配做斯巴达人!” -- 第62页 “你令斯巴达蒙羞!” 老达斯的脸色灰败,再也看不出当初严惩雅辛托斯、为难乌纳陛下时的神气活现。上台子的这一群人,身后的红披风都被行刑手脱下,此时堆在刑台之前。 行刑手将手中的火把在火盆中点燃,在群众们面前高举着转了一圈,接着扔向那堆红披风。 台下人挥动拳头叫好的吼声压制住台上人痛苦的嘶吼,老达斯张着嘴,紧紧盯着被点燃的红披风,仿佛自己的灵魂跟着红披风一块被燃尽了。 他枯槁地委顿在地,直到视线被乌纳陛下的面庞占据,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身边多了个人:“……你的动作真快啊……” 他有些木讷地跪坐着,心中翻涌的那些千万思绪,都跟着那堆红披风一块化作齑粉,被风吹散。 事情怎么会突然发展到这一步呢?明明几十年来,他们一直做得很稳妥,很隐蔽,就是因为那个无用的儿子一时愚蠢,所有的谋划就都没了?败露了?枉费了? 他仍旧不敢置信,换了几个词,也不足以抒发心头的情绪。昨日被近卫军当着所有斯巴达子民的面,在试炼场观众席上被制服的景象仍然历历在目,他不切实际地想,如果当时我及时逃走…… 不。斯巴达人从不“逃走”。 他凝望着那堆只剩零星火星的灰尘,一时间老泪纵横。 当初年少时,在斯巴达子民的欢呼下接过桂冠、身披红披风时的场景,时隔数十年重新浮现在眼前。 什么时候开始,那份荣耀被贪婪与利益蒙蔽了呢? 什么时候,他开始让自己肩头上的这份斯巴达红的荣光蒙羞了呢? 雅辛托斯被乌纳陛下带着上台,因为台下震耳的呼喝不着痕迹地微微蹙了下眉头,目光扫向盯着灰烬的老达斯。 乌纳陛下看起来倒是很平静:“不是我的动作快,是我已经等待这一天太久。我该感谢你的儿子,如果不是他,我可能还得没头没脑的寻找真相良久。” 他凑近了几寸,又压低声音道:“也是你背后的那些手推得快,迫不及待把你送出来当挡箭牌。你不愿意指认,没关系,那你就先走一步,滚下冥府去见卡戎。来日方长,我向你保证,会将其他人一一送下去和你团聚。” 作为亚基亚德家族幸存者的后代,也为了应和群众的呼声,乌纳陛下和雅辛托斯亲手执行对主谋的死刑。 厚重的斧头和斯巴达长矛被举起,一把凌厉地劈下,砍断了委顿的犯人的头颅,一把刺破空气,捅入挣扎着还想放狠话的犯人的咽喉。 行刑手们押住剩余的涉事者,在群众们愈发激烈地吼声中赐予他们死亡。 乌纳陛下已经懒得看这些人的垂死挣扎了,他一边擦着斧头,一边转身下台,语气平淡地对雅辛托斯道:“能这么快定罪,议事厅里还有老达斯的共犯。这只是个开始。” 雅辛托斯仅仅蹙了一下眉头:“嗯。” 从决定重回权力中心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以他想做的那些事的难度,也不差再多坠上这么一块秤砣。 乌纳陛下突然又道:“晚上要来我院里坐坐吗?” “……?”雅辛托斯受宠若惊,但基于乌纳陛下过往种种行为,他谨慎地问,“吃饭?” 乌纳陛下面无表情:“喂猪。” 雅辛托斯:“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感谢营养液破一千的加更~ 感谢一直追更的小天使们啦,这本写完我准备去找工作惹,全职码字填不饱肚子_(:з」∠)_ 迄今为止所有文里,最喜欢的就是这篇,所以我会尽我所能把它写好,把这作为一份给自己的礼物,也再次感谢一直追更的小天使们,爱你们~ 第二十九章 地狱门后。 汹涌的黑色水流湍急打旋,这是阿格隆河,也是痛苦之河。 无数亡魂流浪在河边。 向前,他们无法渡过冥河,向后,他们无法逃出由三头地狱犬刻耳柏洛斯守卫的地狱门。 他们被围困在这里不得归宿,黯淡得就像一抹抹影子,只有少数新魂还有气力,趴伏在河岸边,从胸腔中发出哀嚎痛哭。 老达斯用蛮力挤过这些徘徊的亡魂,走到唯一一个摆渡口前,推开刚要上船的某个商人:“让我先。” 在他身后,那些和他一同被处死的旁支们也跟了上来。 他们像鬣狗一样凶恶地霸占了这个并不大的摆渡口,虎视眈眈地瞪退想靠近的人。 “船渡费。”摆渡人说。 卡戎站在船尾,手握着长杆,他有着老人的面容,蓄着胡须,眼神漠然地看向老达斯等人,仿佛在他面前,老达斯和任何人或牲畜都没有任何区别。 老达斯的脸一僵:“……我没有钱。” 按照习俗,生者会在下葬死者时,给死者的嘴里放上一枚银币,但老达斯他们是被处死的,斯巴达人痛恨、鄙夷他们的卑劣行为,根本不可能贴心地为他们准备这些。 老达斯不得不放缓表情,挤出一个笑:“不能通融一下?我相信以我的能力,渡过冥河后,一定能为您赚来更多的银币。” 卡戎声音冷漠:“不。” 他甚至没有给老达斯继续争取的机会,那根长杆从水中提出,老达斯都没来得及看清对方的动作,就觉得足胫一痛,接着整个人腾空飞起,狠狠砸回岸上。 -- 第63页 他算是幸运的,有几个旁支被长杆扫到,连惊叫都没能发出一声,就噗通沉进痛苦之河里,被湍急的水流卷进漩涡,几下就不见踪影。 “……”老达斯不得不闭上自己的嘴,脸色难看地爬起来。 剩下几个旁支有些心慌地聚到他身边:“我们该怎么办?” 老达斯又能想出什么办法,只能阴沉地走到旁边坐下:“你们自己没有脑子?往好处想想吧,就算没有银币,我们也只需要在这里等上一年而已,卡戎就会免费送我们到彼岸去。” 他磨了磨牙:“而且,乌纳和那个喜欢在黑劳士堆里混的小崽子虽然干掉了我们,但那些……”他含糊地代称,“只会更厌恶这两个绊脚石。而且,从前他们对乌纳他们放任,只是因为雅辛托斯表现得烂泥扶不上墙,否则他们怎么会允许奥斯——那个混血种成为斯巴达的将军?” 刑台上的老泪纵横只是良心的昙花一现,等老达斯发觉自己在死后仍有无尽的时间可供虚耗,从前的劣根又浮出水面。 他摸了下自己脖颈处的斧痕:“他们不会允许亚基亚德家族拥有两个优秀的继承人的。想想吧,如果未来雅辛托斯登基,亚基亚德家族将有一个将军一个国王,斯巴达岂不是成为他们家族的掌中之物?我们只要耐心等着,在乌纳实现他的大放厥词前,那些人一定会先一步送他们父子下……嘿!那群该死的雇佣兵在干什么?!” 他的屁股还没把河边的石头捂热——虽然亡魂可能也捂不热,就猛地站起来。 只见那群和他们前后脚进来的雇佣兵们,不知道从哪捡来了乐器,其中一人只是拿了一片细叶,吹弹奏乐声中,那个被雅辛托斯亲手抓住的雇佣兵大声唱着赞美诗: “哦,赞美伟大的哈迪斯! 冥府的地狱门是如此的宏伟, 但看守这里的三头犬尚还不知道, 在人间有个那样至美的灵魂, 当他走进地狱门时,即便三头犬也会为他的美貌而沉沦! 哦,赞美世间的珍宝,雅辛托斯! 斯巴达的年轻王储……” 有个雇佣兵什么乐器都没拿,托着自己的头盔向新走进地狱门的亡魂招呼:“来吧,别吝啬自己的赏钱,你们将听到一段精妙绝伦的史诗,讲述的是斯巴达年轻王储雅辛托斯的故事,他的容貌即便是美神阿芙洛狄忒也比不过,太阳神阿波罗为他痴迷,宁愿替他提鞋背弓、像个奴隶……” “???”老达斯的眼珠子都要瞪出眶了,那些新进门的亡魂里,不乏有商贾之流,居然真有人感兴趣地停下脚步,从腰间包囊里掏出钱币,扔进雇佣兵托着的头盔。 而且不止一枚,是一把! 他差点破口大骂:“什么美神,一个斯巴达男人只有实力才是最重要的!还阿波罗为他痴迷……呸!” 即便他再义愤填膺,仍阻挡不住人们对狗血故事的兴致,就连一些徘徊的亡魂也聚了过来,闻言看向老达斯: “嘘!别破坏了我好不容易遇到的一点快乐。” “没错,这叫做艺术夸张,赞美歌不就是这样。你懂不懂诗歌?” “等等,比美神还要美貌?开什么玩笑,斯巴达那种净出大老粗的地方……” “哦,他们又开始吹嘘那位王储有着和赫拉克勒斯一样强大的实力了……该死,我明明知道这种比美神更加迷人,还拥有赫拉克勒斯一样的实力的人不可能存在,为什么我还想继续听下去!” 那个转着圈讨钱的雇佣兵嘿然一笑。 他当然知道阿波罗之类的故事是同伴瞎编的,但这时候怎么可能说真话? 他趁热打铁道:“朋友!你死了太久啦,又怎么知道我们说的不是真实?看!我胸口上的淤青,是不是还能看出一个‘Λ’的形状?这是我在斯巴达训练场被斯巴达士兵抓住,打斗时意外留下的。” 他半遮住嘴:“提前说一句,雅辛托斯殿下也在这场试炼中!而且,我这位正唱着赞美诗的同伴,就是被雅辛托斯殿下亲手捉到的,他们甚至还发生过肢体接触!” “哦——”群众的情绪一下被鼓噪起来。 “可能是真的,那确实是斯巴达的标志。” “快!快告诉我那位王储殿下是怎么应对试炼的?他赢了吗?” “等等,我还想知道这位殿下有过爱人吗?哦,都告诉我们,你想要什么?不就是银币?给!给你!” 码头一时被围的水泄不通,不再有人急于登船,于是就连摆渡人卡戎都被动闲了下来,拄着长杆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雇佣兵的诗歌,听着听着:“……” 卡戎重新换了个正对雇佣兵的姿势,神情专注。 那位讨钱的雇佣兵趁着大家都被故事吸引,泥鳅一样挤到卡戎身边:“打个商量,我们先把船渡费交了,但是不急着走可以吗?这里看起来能有大生意。” 卡戎一秒点头:“可以。” “——但是你们必须把演出地点定在码头,方便我能听清。”他顿了一下,又满脸肃然地对雇佣兵道,“多说点有关于他的容貌和阿波罗那一段,我要知道更多细节。” 雇佣兵:“……没有问题,您要什么有什么!其实我们也可以上船上表演,反正我们渡船费也付了,对吧?” “……”卡戎沉吟。 -- 第64页 于是,片刻后。 雇佣兵们统统站上了卡戎的小船,原本还有人抱怨船不够大,有钱都坐不上船听不到故事,卡戎用长杆在破旧的小船床沿敲了三下,那艘看起来随时会翻沉的危船顿时扩大三倍。 雇佣兵们在船尾——也就是最靠近卡戎的地方坐下,等待亡魂们上船的当口,有人望向另一条河流。 那条河流的水雾腾腾的,倾泻间发出哀号的声音,谁都不会认错,那就是大名鼎鼎的科库特斯河,是由在地狱中服役的苦工们的眼泪汇聚成的。 然而此时,在这条人人避之不及的河边,却有一个人影站在浅滩边,弯着腰,将手伸进那哀号着的河水里摸索着什么。 “那是谁?在干什么?”雇佣兵扶着船沿坐起一点,望向那道人影。 卡戎清点了一下人数,用长杆抵着岸边,将船推入痛苦之河:“他?一个喝醉后就爱和人打赌的赌徒。”他瞥了下嘴,显然对于这人的行事作风不以为然,“他甚至在最近的一次醉酒后丢失了自己的武器。这是又喝多了吧?竟想在科库特斯河里找自己的老伙计?” 卡戎很快收回眼神,催促:“快开始,从‘他是世间的珍宝,金发比阳光更瑰丽,眼中藏着爱琴海’那段唱起。” 雇佣兵:“……” 这基本上就是从头开始了,就这么钟情于对美貌的描写吗? 他无语地拨弄了一下七弦琴的琴弦,还是张嘴唱起来,故事刚发展到阿波罗出场,自彼岸掠过两道黑色的身影。 死神和睡神诧异地在传来歌声的渡船上方停下:“卡——” “嘘!”卡戎嘘了这对孪生兄弟一下,一边全凭本能划船,一边投入地听。 “‘……多么美好的林间小鹿!’ 阿波罗为年轻的王储动情, 他的心像凡人一样剧烈搏动, 他想, ‘难道我坠入了爱河?’” 死神、睡神:“……” 公务算个什么东西,兄弟俩不约而同在船边落下,听得津津有味。 于是。 今天的冥王等了大半天的时间,才从死神兄弟手中接到来自三位判官的审判公文。 正大光明摸鱼的睡神还兴致勃勃地跟他分享:“殿下,您绝对想不到我们在冥河上遇到了什么。卡戎的船上多了一支乐队,有个诗人唱的赞美诗真是精彩极了,您想听听吗?说的是一个比美神还要美貌的——” 哈迪斯简单粗暴地打断:“滚。” “……好吧,”睡神咂咂嘴,又规劝道,“您是不是该前往神殿接受供奉了?人间供奉您的神殿本来就少,而且大部分还是一年只祭祀一次。伊利斯的哈迪斯神殿正在举行祭祀,您知道,很快为神王宙斯献上的奥林匹克大赛将会在那里举行,如果您晚几天再去,很可能会碰上宙斯。如果您准备好了,我会让人预备好地狱马——” 哈迪斯:“不去。” 死神兄弟:“……” 很好。 不出门,对美人也没有任何兴趣。 活该他们冥府到现在还没有冥后。 第三十章 冥王乐不乐意出门,单不单身,对于人间的生活产生不了任何影响。 行刑之后的第二天,雅辛托斯就回到了议事厅。 过程看起来相当顺利,但真正开始议政后,就会发现这种顺利仅仅是表面现象:“元老院一共三十名元老,去掉包含其中的两位国王,也还有二十八名元老。” 雅辛托斯刚结束一天的唇枪舌战,此时步伐懒散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抬手拎了拎汗湿的衣领,动作优雅得就像在打理仪表,半点不像是贪图晚风带来的片刻凉爽:“这意味着一个政见提出来,至少有十几张嘴巴等着从正面侧面、明嘲暗讽地进行攻讦。” 雅辛托斯耸耸肩:“不过这也没什么关系,貌合神离是双向的,我父亲对他们也没有那么掏心掏肺。” 他顿了顿,微偏过头:“说起来,阿卡,后面几天有没有时间?我父亲那边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阿卡:“?” 雅辛托斯停下脚步,转过身,特地挑了个避着人的角度,放低声音:“审讯的时候,我父亲争取到了一段和雇佣兵单独相处的时间,通过套话,大概推敲出了那伙雇佣兵的窝点位置。我父亲想私下里查这件事,免得打草惊蛇,所以想借你帮忙。” 阿卡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应了,点完头后才想起另一个问题:“阿波罗怎么办?” “看他自己。”雅辛托斯微笑着看向阿波罗:“是想蹲在被铁锁锁住的小黑屋,还是挂着铁链出门?” 金毛顿时炸毛:“你怎么能这么羞辱我?!” “我又没指着你的鼻子,让你跪下求饶、出卖贞操保命吧?”雅辛托斯的微笑依旧和善,搓了把瞬间怂下来的金毛脑袋,“放心,在羞辱人格这方面,和你相比,我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雅辛托斯没再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的金毛,转回头继续和阿卡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白天在议事厅的事,脚下往回院落的方向走:“……相比之下,老铁达列的态度让我挺意外。我今天提出的几个偏向混血的政见,他居然都忍着没出声。要么是还心软于我们家的‘倍受重创’,要么是小铁达列确实履行了赌约,和他祖父聊了摩塔克斯的问题。我觉得两者兼而有之。” -- 第65页 他们的聊天并不连贯。 从议事厅到院落,沿途难免遇到巡逻的士兵和公民,他们的对话时常会被打断。 作为试炼的第一名,雅辛托斯获得的待遇和以前相比,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从前几乎把雅辛托斯当空气、能无视就无视的士兵们,隔着老远就会主动迈着正步整齐走来,向雅辛托斯肃然行礼。 那些丈夫仍在军营中服役的斯巴达女性们,即便站得很远,也会大声而不吝啬地说出赞美词,就差当场组织起来跳个舞来庆祝。 年纪还不够参加训练、个头才到雅辛托斯大腿的男孩们抓着木匕首,站在不远处,投来亮晶晶的眼神,小女孩们则蹦跳着给雅辛托斯送来她们编织的花冠,更大胆的甚至还报出自己的家庭情况,试图预约一下未来王后的位置。 雅辛托斯忍着笑,颇为恶趣味地欣赏了一会被动陷在女孩群中的阿卡神情木讷、脸色发青的样子,才宽宏大度地解围:“别想了,散一散,免得某些人被陌生人群包围,晕倒之后还要劳烦我背回去。” “……”阿卡神色相当难看地瞥了雅辛托斯一眼,目光仿佛带着几分力度。 雅辛托斯若无其事地转过脸,继续逗小女孩们:“什么?接受你们的花冠还要有要求?等你长大后娶你?那算了,我已经有一顶花冠了……不不不,送我花冠的人没要求我必须得娶他,这才是最美妙的地方。” 他再次恶趣味地用言语隔空逗了阿卡一下,更恶劣的是这人还故意回头瞥了阿卡一眼,这回只看到阿卡的右耳和欣长结实的侧颈线条。 夕阳的余晖金红相间,叫人一时看不出阿卡的耳尖和脖颈有没有被逗红,还是被气到翻白眼,索性偏过头连看都不想看雅辛托斯。 雅辛托斯深知逗人不能逗过的道理,见好就收,站起身来将小女孩们哄回家长身边,离开的时候还听见这些母女们在絮语: “殿下真好看……” “好了,埃妮。我们该去市集取回新订做的大理石阿波罗神像了。神殿的祭司们才传下神谕,说阿波罗现身表示自己不喜欢华丽俗气的装饰,洁白的大理石更加圣洁。” “真的吗?可是,佛基斯的德尔菲神谕者不才是阿波罗最眷顾的代言者吗?为什么这道神谕阿波罗选择让我们的神殿祭司传达,不是德尔菲的神谕者?” “……相信祭司就对了。” 阿波罗:“……” 其实你们可以不用这么盲目轻信! 他将悲愤谴责的目光狠狠投向雅辛托斯,雅辛托斯却连个眼神都没给他,正低声和阿卡说话:“刚好再过几天,就是那个节庆……你出门帮我父亲办事,也好避一避。院落这里,我就叫大家不要出门,提前准备好需要的用品。” “节庆?什么节庆?”阿波罗的悲愤眼神顿时变得亮晶晶。 雅辛托斯怜惜地搓了下金毛:“一个黑劳士绝对不会喜欢的节日。你不会想知道具体会发生什么的。”他顿了一下,看阿波罗仍然像个期待出门、疯狂甩尾巴的狗子一样看着自己,“……好吧。那这几天塔娜他们去采购的时候,允许你和他们一起出门。但先说好,我会给你挂上铁链,并且提前告诉塔娜他们允许涉足的地区仅限于市集,绝对远离任何神殿。” “……”阿卡在一旁听着,微微皱了下眉头,那双黑瞳快速地瞥了雅辛托斯一眼,浓黑的睫毛便垂下,遮住视线。 不知道为什么,显得情绪突然有些低落。 雅辛托斯本来还想再告诫一下屡逃不爽的阿波罗,看到阿卡的情绪变化:“……?”这又是因为什么低落了,他猜测地道,“没有说让塔娜他们替代你的意思?相比较之下,我父亲那边的任务比这里重要多了,只有你我才相信有能力完成。” “不是……”阿卡话说到一半,停顿下来,过了一会才接着道,“我没事。” 雅辛托斯仔细打量阿卡的神色,确实没法从对方那张冷淡的面孔上瞧出什么,只好沿着刚刚那个思路,又安抚了一句:“你早去早回,其实院子里还是挺离不开你的。” 阿卡的心思实在难猜,雅辛托斯觉得自己已经尽己所能了,遂继续起先前的话题:“其实关于这个节庆的‘习俗’,我在议事厅也提了几句。借着目前群众对于亚基亚德家族‘蒙受重创’升起的补偿欲,以及我赢得试炼获得的声望,已经有一部分公民大会的人被我说动,愿意考虑这个提案。后面几天我会继续推行,争取明年之前消除这些‘习俗’。” “殿下!”艾芝的声音从前方小径传来,再次打断了还没继续多久的话题。 艾芝叉着腰,脸上的笑容即便是对他来说也有点夸张了,眉角眼梢是抑制不住的欣喜和春风得意。 他的身边还跟着诺姆,两个人背后都多了一样事物——红披风。 即便是诺姆,老实的面庞上也浸着一丝喜意,时不时伸手去摩挲一下背后那红色的布料。 艾芝看着雅辛托斯等人走近,撩了一下红披风:“我们过来就是想向您展示一下我们得到的披风,以及表达感谢——没有您的帮忙,我可能还有救,毕竟家里不缺那么一把武器,但诺姆可就不一样了。” 诺姆的脸红了一下,随后一板脸庞,沉声道:“其实还有另一件事。” -- 第66页 他没理会艾芝抬起来、想叫他缓点说的手,直白地道:“所有通过试炼的选手都已经成为正式的斯巴达士兵,开始进入军营服兵役。今天早上,您的兄长过来找我们,邀请我们加入他麾下的军队,我们想来询问您的建议。” 雅辛托斯有些惊讶地挑起眉头:“我兄长主动的?” 诺姆:“对。我们不太清楚这个情况,是您兄长想要争权……噢!你捣我干什么?” “……”艾芝痛苦地捂住脸。 雅辛托斯倒是不介意,反而笑了一下:“如果是争权,他就不可能邀请你们了。” 诺姆就算了,艾芝在试炼前当众效忠,堪称大贵族们的心头刺。 奥斯如果想要争权,只要坐等着这根刺害死雅辛托斯就行了,主动开口把这根刺揽进自己的羽翼下,反而是想护住这刺别被其他的风雨折断。 雅辛托斯懒散的摆摆手:“同意吧,尽快。别过几天,你们接到通知,自己已经被编排到哪个倾向大贵族的‘将军’麾下了。” 他在诺姆瞪大眼发问前挑眉道:“没错,现在元老院认为我们城邦的‘高级将领不足’。想推举一位新将军,当然,人选从大贵族出身的人里挑。” 乌纳陛下当时听完就看似赞同地点头:“那么,谁有和奥斯将军不相上下的实力和战绩,堪任将军这光荣的一职呢?” 提议的那位元老本能地就想报出姓名,话还没出口,就对上公民大会投来的上千双睁大的眼睛:“……” 笑死,自己想提议的人选自己都说不出口。 第三十一章 雅辛托斯话语里透露出的信息,让艾芝和诺姆顿时丧失继续聊天的心情。 两人匆匆告辞,表示要立马回去同意奥斯将军的邀请,幸好奥斯将军从早到晚都呆在军营里,不怕扑空。 雅辛托斯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现在要烦的神太多了。 乌纳陛下有意识地下放了一部分公务给他,并提议雅辛托斯有空可以搬回聚居地,一方面对外展示一个“决定回到权力中心”的态度,另一方面也方便他奴役雅辛托斯。 雅辛托斯严重怀疑,兄长不愿回家也有父亲的原因。 他连轴转了五天,第六天清晨出门时,恍惚间差点感觉自己踏上的不是通往议事厅的小径,而是通往冥府的路:“都小心一点,好吗?今天千万别出门,我有件要紧事做。再像阿卡一样闲的没事出去溜达,我可能没那个精力、也来不及护你们周全。以及,阿卡还没回来,麻烦你们帮忙看好阿波。” 雅辛托斯检查了一下连接在阿波罗和其他黑劳士之间的铁链——因为害怕有人会看不住这条心向自由的金毛,他几乎给每个黑劳士都准备了一条狗……铁链,就不信还拴不住阿波罗。 链子没问题,雅辛托斯再次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揉了揉眼睛踏入屋外的晨曦。 房间内。 阿波罗紧盯着雅辛托斯离开,刚瞧不见人影,就欢呼一声:“喔!有谁想听我唱赞美诗?” “我想!”塔娜小姑娘第一个应和,她已经抱着小板凳过来了,“说那个关于阿尔忒弥斯的故事吧!我还想再听一遍。” 其他黑劳士也跟着坐了过来,围了一圈: “我想听赫拉克勒斯的故事。” “之前那个宙斯背着赫拉偷腥,赫拉逼迫赫尔墨斯带她捉奸的故事也很有意思!” “那有什么好有意思的?要我说还不如不捉呢。本来那个姑娘就不是心甘情愿跟宙斯好的,赫拉逼迫赫尔墨斯带她捉奸后,把那个可怜姑娘都迫害成什么样子了……” “真奇怪,别人的故事里,赫尔墨斯都是宙斯最忠实的皮条客,在阿波这里,赫尔墨斯居然会在开头为了那个姑娘蒙骗宙斯,把一张老女人的画像给宙斯看,说那个姑娘又老又丑。” “最后帮宙斯善后,帮助那个可怜姑娘的也是他——不过这个就没什么新鲜的了,其他人的故事里,帮宙斯收拾烂摊子的也是他。” 阿波□□咳一声:“你们还想不想听了?” 他又忍不住得意,“看看之前你们对我的态度还那么差,现在怎么样?” 塔娜托着脸认真地说:“那是因为之前你又懒惰不干事,又老抱怨自己很倒霉,不仅一无是处还老自哀自怨,又想逃跑不知感恩,我们为什么要对你态度好啊?现在你展示出自己的优点了,当然就能赢得喜爱啦!你快唱,骨头汤已经给你炖上啦。” “……”阿波罗想反驳又找不到能反驳的点,只好为骨头汤折腰,“等着,昨天去市集的时候,我特意买回了一个好东西,偷偷带回来就为了准备一个惊喜。” 他兴冲冲地转身回到小浴间,从里面拿出一把七弦琴,刚踏出门,就见原本还满脸期待的黑劳士们脸色一变:“?你们是没见过七弦琴吗?这是一种乐器——” “我们知道。”就连年纪最大的厨娘都坐不住地站起来,“你从哪儿买来的?” “……”阿波罗不明所以,低头来回翻看了一下这把七弦琴,“一个黑劳士手里啊,这把琴哪里有问题吗?我看它很好——” “黑劳士?”塔娜禁不住叫了一声,“黑劳士手里怎么可能会有七弦琴?在斯巴达,乐手几乎和祭司享有一样高尚的地位,乐手一职在某些古老家族中代代相传,他们专门负责在战斗、祭祀时奏乐,你怎么会从一个黑劳士手里买到七弦琴,谁又会把七弦琴卖给一个脚上绑着铁链的黑劳士呢?” -- 第67页 “……”阿波罗被问得大脑空白了一瞬,下意识地道,“这、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巧就是有这么巧,阿波罗的最后一个音节刚落下。 “啪!” 响亮的皮鞭声夹杂着喧哗,由远至近的传来。 “……”塔娜脸上的血色霎时间褪得苍白如纸。 那皮鞭仿佛抽打在院子里每一个黑劳士的心上,逐渐放大的喧哗声应和着加速的心跳一起鼓噪。 “卑劣的黑劳士!你还想带我们走到哪里?再问你一遍,你偷走的琴在哪?!” “在……啊!!!就、就在这个院落里,求求不要打我了,不要打我了……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把琴卖出去以后就后悔了,一直跟到这里……那,那个买我琴的黑劳士肯定也有问题!哪有一个黑劳士会有那么多铁币呢?!求求饶了我吧!看在我检举有功的份上!” “哐!” 门板被狠狠踹响的声音打断了阿波罗同时升起的怒气和畏惧,他被震耳的声音惊得本能一颤。 他不是最丢脸的一个,屋子里甚至有胆小的黑劳士被吓得整个人兔子似的一跳。 “应……应该没事吧,我们只要说清楚,那钱是殿下给的薪酬……”阿波罗硬着头皮挺起胸膛,刚往前迈进一步。 “别开。”塔娜细小的手攥住他的手腕,手指冰凉。 小姑娘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她已经像一只雏鸟一样瑟瑟发抖着,将自己挤到最近的阿波罗腿边,她幼小的身体传来的颤抖将恐惧展露无遗。 她打着哆嗦,可眼底流露出的却更多是一种入骨的憎恨,她从牙缝里挤出字:“这个士兵的声音……我认识。他不会听你解释的,他只想把落入手里的黑劳士用最惨的方式折腾死。” 但门并不是他们不开,就不会被人踹开了。 伴随着几声暴躁的蹬踹声,门板发出一声破碎的呻.吟,轰然倒下。 扬起的灰尘中,一伙盔甲老旧的士兵踏入屋内,领头的人带着科林斯式的头盔,从中间的T型开口中露出一张看起来四十多岁的脸,一双眼睛充盈着血丝,看起来像头猎食中的鬣狗。 他的手上就拖着那个刚刚还在惨叫求饶的黑劳士,现在已经像只断了线的风筝耷拉在他手下,半边脑袋被重锤砸陷进去,在拖曳过的地方留下长长的血痕。 “……”阿波罗拼命克制住呕吐的欲望,刚想着后门是不是开着,能不能逃,刚刚还贴着他的腿打颤的小姑娘塔娜就张开双臂,挡到他面前。 塔娜堪称厉声道:“快去把你的被子拿出来!” “什……”阿波罗有点惶然地反应不过来。 他有些转不过来弯,明明前一刻他还在庆祝着雅辛托斯、阿卡这两座大山的离开,踌躇满志地准备在塔娜等人面前一展才华,大家搬着板凳聚在一起热热闹闹、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今天要听什么故事,为什么突然事情发展成这样? 被幼雏挡在面前到底唤醒了阿波罗的几分良心,他用发着抖的手把小姑娘往自己身后推:“站、站后面去。” 领头士兵冲着他们笑起来,看起来阴森又可怖,他布满周围的脸颊神经质地抽搐了几下,用一种听起来叫人寒毛直竖的声音沙哑地笑了几下:“啊,塔娜。我亲爱的塔娜。不用谦让,你们不用谦让,多么完美的范例啊……把他们都抓起来!一群攀上殿下的大腿,就认为可以仗着殿下宽容为所欲为的贱种,竟敢手脚不干净……” 阿波罗本能地反驳:“没有!七弦琴是我买的,钱是殿下给的薪资!” “——” 阿波罗第一次发现,皮鞭划破空气时也是有声音的。 是一种古怪的尖啸声。 抽打到人身上发出的声音更加响亮,“啪”地一声在猛地抱住他的塔娜背后抽碎一片衣服时,仿佛也在他的耳膜上抽了一鞭,震得他眼前一赤。 他有点分不清耳边是谁在惨叫,那群士兵在他缓过劲来前大步踏入房内,在黑劳士们的尖叫和厉喝中毫不留情地揪起这些老弱病残,仿佛根本听不见黑劳士们喊的“这里是雅辛托斯殿下的私宅”的威胁。 后院的骨头汤大概是烧开了,香气从窗外飘进屋里,但混杂其中的还有那个只剩半拉头的黑劳士散发出的血腥味,叫人的胃像灌了铅一样往下直坠。 有黑劳士和闯入的士兵搏斗起来,厨娘叫着“滚水来了”的呵斥声从更远的房间内传来,接着还回不过神的阿波罗就有些茫然地看着胖厨娘身后拖了两个士兵,手中攥着一坨红色的东西,圆胖的脸庞因为使劲而狰狞:“你们敢动他?!” 胖厨娘在被摁倒前将那坨红色展开,冲着阿波罗劈头盖脸地砸来,红色的布料将阿波罗蒙罩其下,厨娘的声音隔着一层布传进耳朵,让阿波罗恍惚间有种和现实世界也隔着一层的错觉:“那是雅辛托斯殿下赐给他的披风!你们敢把皮鞭落在那披风上试试?” 阿波罗惶惶间感觉到塔娜猛扑到他身上,瘦弱的手臂出奇的有劲,将披风裹着他,压低声音,语速飞快地在他耳边道:“对斯巴达人来说,背后的红披风就是他的信仰,是他的精神和荣耀。你把这披风裹好了,那窝囊废不敢对着雅辛托斯殿下的披风落鞭子,他无非是想向他那些大贵族主人邀宠而已,现在拖走我们,还能有惩治恶奴的借口,把皮鞭落在殿下的红披风上,就算是大贵族也扯不出借口为他开脱。” -- 第68页 那位似乎认识塔娜的士兵确实不敢对红披风下手,但却敢对其他人动手,士兵们将黑劳士们统统抓住,对待猪牛一样拖向屋外时,阿波罗被铁链拖着,也踉跄着被迫走向外面。 多么奇怪,他踏出门槛时迷茫地仰头看了下天空,明明是夏日的太阳,明明那么刺眼,他沐浴在阳光下却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他费了好大劲在从嗓子眼挤出字来,声音沙哑地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为什么……他怎么敢?” 他像被死神的锁链勾住的亡魂,茫茫然被带向市集的方向。 那里有一处大广场,前几天看时,还有许多边民在那里贩卖蔬菜水果,还有各种新奇的玩意儿,甚至还有身材矫健标志的斯巴达少女们,在排练赞颂战士们英勇的歌舞。 但现在,那片带来欢乐和新奇的地方,被各种横陈、挣扎的身躯占领。 是,这是节庆,但看起来更像是地狱的缩影——那些被拖到广场上的黑劳士们,有的被士兵捏住下颌,灌着劣质的酒,直到他们翻起白眼,口鼻一道往外溢出酒水。 成年士兵指着那些狼狈的、丑态百出的黑劳士们,对年幼的孩子教导:这就是无度饮酒的下场,远离酒水! 有的黑劳士则被剥光衣服,用皮鞭、棍棒抽打,成年士兵厉声对年幼的斯巴达孩子灌输:他们天生卑贱,低我们一等,将来你们也要如此奴役他们,鞭打他们,让他们生不起任何反抗的心思! 在那些士兵背后,还跪着一些黑劳士,他们神情木讷地垂着头,似乎对自己同胞的惨叫都没有任何反应,有士兵教导完毕后,走到那群黑劳士身边,那群黑劳士的第一反应不是逃跑、或者畏惧地捂住自己的头颅等要害,而是将水或是干净的手帕高高举过头顶,垂首等待士兵取用。 “……”阿波罗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喃喃的问题的答案——他们敢,当然敢。因为这对于他们来说本来就是再正常不过的日常,只是—— 只是他在那间小院里,所有人都处在雅辛托斯的庇护下,他以为那个伊甸园就是黑劳士所能经历的所有黑暗,却不知真正的黑暗能让骄阳也失去温度。 他从未将塔娜他们总挂在嘴边说的“你不知感恩”“你真不值得殿下对你这么好”当过一回事,现在直面了真正的现实,才无比清晰地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 他又突然反应过来另一件事——曾经自己那么多次埋怨、夜晚时在心里臭骂雅辛托斯的无情,一朝翻脸就能一点旧情不留,却不知从第一天起,雅辛托斯就给他留下了保命的底牌。 这旧披风就是雅辛托斯对过往旧情的一个交代,是无声的、不需告与人知的风度。 背后的红披风忽然变得如此刺人,仿佛有千万根针扎在他身上,他在红披风下战栗,突然觉得塔娜他们曾经的埋怨像根真实的鞭子,鞭在他心上、脸上,他像个才被注入灵魂的木偶一样笨手笨脚地动起来,闷头扑向塔娜,将小姑娘和自己一起兜在红披风下。 塔娜拼命推他:“你干什么?!这红披风只能保住你一个,我们俩藏在这下面像什么样子,别给他们把柄,说我们侮辱殿下的披风,把它抢走——” 阿波罗在张嘴时尝到咸味,才意识到自己正在流泪,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被肩头的风度刺痛:“不。刚刚那个士兵是不是认识你?你们到底有什么过节?就真的没法化解吗?” 塔娜才多大啊,那样小的一个小姑娘,怎么禁得住被劣酒那样强灌,剥光衣服鞭打就更不能接受了,这么长时间以来,阿波罗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没有神力:“如果我……我有力量的话……” “别犯傻了。”小姑娘的声线带着冷酷的意味,打断了阿波罗的话,“有力量?有力量有什么用?看看外面那个窝囊废,他是我母亲同母异父的哥哥。最开始,作为一个混血,他在斯巴达过的日子也跟我们差不多少,后来拍着亲生父亲的马屁,他参加了训练,成为了士兵,现在呢?曾经被欺负的人,得到力量后成为欺负别人的人,多么讽刺。” “……”阿波罗突然浑身一颤。 他僵硬地想起自己的母亲,当初被宙斯强迫怀孕,而现在,他又做了什么呢? 失魂落魄间,他感觉到塔娜被人拖出红披风,鲜红的布料从头顶滑落,他看到那个混血士兵狰狞而得意的脸,仿佛掌握着凌驾他人之上的力量的感觉让他无比沉醉其中,阿波罗从那人充满血丝的眼睛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像一道惊雷贯穿了他的灵魂,他被那双丑恶的眼中映照出自己的画面震得浑身战栗。 悔恨和愧疚潮水般淹没他的头顶,封住他的口鼻,让他无法呼吸,他好像听到一声嘶吼从耳畔传来,因为过分变调,有些分不清是被鞭打的黑劳士发出的惨叫,还是自己的悲鸣。 他只知道自己的身体在思考前动了起来,视野中抓走塔娜的那名士兵扭曲难看的脸不断放大,在他没头没脑地撞上那人前—— “轰——” 金色的光柱如万道天降之剑在广场上方倾泻而下,撼得大地震颤。 圣洁的嗡鸣声中,那名攥着塔娜的士兵瞠大眼睛,张开嘴还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便湮灭于炙烫的神光。 阿波罗扑了个空,双腿发软地栽坐在地,与神格之间天然的联结让他逆着摩肩接踵的人群望向远方的议事厅。 -- 第69页 一道红色的身影立于议事厅顶端,背后斯巴达红的披风被风撩起猎猎作响,脚下的纺锤体金属柱尖折射着雪亮的光。 风与阳光都在他脚下。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是营养液破2000瓶的加更~ 第三十二章 雅辛托斯扶着议事厅顶端的神像,望向游曳的光柱,表情云淡风轻,心情却并不如脸上表现的那般轻松。 在今天小小地利用一下神力,确实是他思量再三、并在出门前就决定好的事。 但广场上那些贯彻天地、现在正像愤怒的火鸟一样四处乱撞,撞得满地鸡毛鸡飞狗跳的光柱,却和他原本的计划略有差异,再次证明他最初“尽量不依赖神力”的决定的正确性。 他的目光轻飘飘地扫过广场上某个显眼的金毛,停顿了一会,随后收回眼神,集中注意力牢牢控制住那些暴走的光柱,将它们的体量削减得没那么“惊天动地”,接着有条不紊地继续处罚了名单上剩余的几个士兵。 这个名单是他前几日连轴转时,提前为今天的“节庆”准备的。 借着父亲的帮助,雅辛托斯多方了解到负责“节庆表演”的士兵有哪些,以公务为掩护,逐一亲自接触,只有那些以折磨黑劳士为乐、并且手上有过人命的士兵才“有幸”榜上有名。 神罚在他们身上如实地还原被他们所害的黑劳士的死法,好比那个想对塔娜下手的混血士兵,曾挥着棍棒,将一名慌不择路的黑劳士赶入熔炉。 不再暴躁地四处狂飙的神光显得极有目的性,原本被光柱惊吓得抱头乱窜的人们犹豫地停下脚步,扒在掩体后露出眼睛。 惩罚的目标再清楚不过,都是那些每年节庆上最“狂欢”的士兵。人们对这些人的行事作风相当熟悉,甚至能叫出他们的绰号,“疯狂的独眼巨人”、“赤目的九头蛇”…… “他们怎么惹恼了阿波罗?” “我看到好几个混血,嘿,是不是阿波罗也认为混血不该有资格成为斯巴达士兵?” “别犯傻了,被神罚的人里也有纯血的斯巴达人。” “噢,那可能是他们的作风太差,或者曾经亵渎过神明。” “我……我倒是觉得,他们可能是因为伤害黑劳士,才被阿波罗惩罚的。” “哈!伟大的阿波罗怎么会管区区黑劳士的死……哦……” 一切争辩止于柔化的神光。 它从广场上卷席而过,洒落在每一个受难的黑劳士身上。 原本的锋刃化为照拂,柔和地推扶着黑劳士们起身,为某些衣不蔽体者蒙上圣光,交还体面。 黑劳士们被动地走进市集中某处阁楼,那里的二楼聚集着一群从军营退役下来的年长医者,平时会在这里接诊,偶尔为穷人提供免费的诊治。 剩余的人们则被神光引领,像循着牧笛声的羊羔群,浩浩荡荡走向阿波罗神殿。 “看来你说的是真的,之前神光像头暴怒的野兽到处乱撞,我还以为是我们城邦做出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比如亵渎神明、容许混血享有荣耀……” “但现在很清楚了不是吗?阿波罗并不喜欢我们这样对待黑劳士。” “神明啊,请宽恕我的过错……” 雅辛托斯借由神力的掩护,逆着人流走向广场时,听到的就是人们低声的谈话和忏悔。 他微微挑眉,虽然过程中出了点小意外,还是达成了他预期的目标。想来他在议事厅的某些提案将很快通过。 但这不代表就无事轻松了。 雅辛托斯的目光越过人群,投向阁楼前某个呆头鹅一样跟在塔娜身后的金毛。 他确实准备惩戒某些士兵,达到震慑的目的,但刚才那种贯彻天地、胡乱冲撞的光柱,却恰好踩中他计划里的某个禁忌。 声势浩大的神光让人心生敬畏,但也会招来不必要的注意。 雅辛托斯摸了一下胸口。 之前他准备凝聚出人形的光影,按住那些士兵进行惩罚时,承载着神格的心口突然涌入一股极为强烈的情绪——愧疚、懊恼、愤怒、自我厌弃……下一秒,神力就海啸般涌出,一下在天地间捅出几道光柱,飓风般在广场上没头没脑地四处乱撞。 怎么形容呢……物似主人型,就很像阿波罗本罗在嗷嗷叫着满场乱跑。 而现在,那里压着心口的重量轻了点,雅辛托斯怀疑是有一部分神力回到了阿波罗身上。 迈步之间,雅辛托斯的右手悄然搭上自己的右腰。 冰冷的直刃短剑咯着他的指腹。 他笔直地走向塔娜等人的方向,远远看到那金毛回过神来似的,汪得一下哭出声,像条傻狗扑向小姑娘。 塔娜顿时尖叫“我受伤了”,阿波罗连忙收势转而往下一滑,半跪半蹲地死死赖住人家小姑娘,挤得塔娜直翻白眼。 这傻金毛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抽噎,一边狗狗祟祟地使劲睁大眼睛左右巡睃,动了动旧披风下的手指,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用刚恢复了一点的神力为塔娜治伤。 “……”雅辛托斯的步伐顿了顿,叹息。 算了,他能对一条傻狗要求什么呢? 也亏得现在是白天,周围的黑劳士们都在心有余悸地抹泪,不然谁看不出披风下那个诡异游动的光点。 他的手从短剑上移开,刚准备出声招呼。 -- 第70页 正哭得狗爪揉眼的金毛身体忽然一晃,像只断了线的风筝,栽倒向小姑娘。 “?!”这变故发生得太快,毫无预兆,雅辛托斯眉心一跳,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在小姑娘被撞倒前拎住这傻金毛的后领,“哭还能哭晕?” 他的指尖掠过阿波罗的后颈,察觉到超乎寻常的滚烫:“……?” 出门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发烧? 雅辛托斯的目光扫过正在嘀咕“奇怪,我背后的伤呢”的小姑娘,难道是神力恢复、或者使用神力的原因? 塔娜挠着头扬起小脸,满面困惑:“殿下,我是在做梦吗?为什么我记得之前我才被抽了一鞭子,现在背后好好的,就是有点痒。——阿波怎么了?” 雅辛托斯面不改色地糊弄小姑娘:“他哭晕了。可能刚刚太阳神看你可爱,帮你治好的伤。我先带阿波回去一趟。” 哭晕真的很像阿波会做出的事,小姑娘毫不怀疑就相信了,安排妥帖地叫来一个没有受伤的同伴帮忙背阿波回去。 阿波罗像是在做一个漫长的噩梦,一路上他的眼泪就没有干过。 他时不时嗫嚅着对不起,一直到他被放在小浴间里的床上躺平,才猛地一颤惊醒,神情恍惚地睁眼:“——雅辛!” 雅辛托斯抵住感情饱满、眼眶也水分饱满的阿波罗:“你敢扑过来,弄脏我身上的披风试试。” “……”敬畏让阿波罗冷静。 他擦了一把眼泪,没等雅辛托斯开口,就抽噎着说:“我想向你道歉,对不起。我不该仗着自己的神力,以你的城邦为威胁,让你做那些过分的事,也……也很抱歉,辜负了你的真心……” 他将还裹在身上的旧披风摘下,有些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接着低下头切断视线,推向雅辛托斯:“我也不配拥有这个。我想,我还有很多歉要道,向我的母亲,还有达芙妮……” 他小心翼翼地摘下头顶的桂冠。 这位可怜的湖中仙女,只是因为他和丘比特的矛盾而无辜遭殃,为了躲避被金色爱神之箭射中、疯狂追求她的阿波罗,将自己变成了一棵月桂树。 而他呢?阿波罗悔恨而自我厌弃地想,在摆脱了爱神之箭的困扰后,不但没想过拯救这位可怜的姑娘,反而从对方化作的月桂树上折下枝条,做成桂冠,美名曰“让月桂永远陪伴在我身边”。 现在想来,那姑娘连活着的时候都宁愿变成一颗树,而不想和他在一起,变成树后无法反抗,被迫被折下身体的一部分,被他带在身边,不知道心里得有多怄气。 他垂头丧气地想,自己用达芙妮的枝条做成桂冠引为美谈的行为,和恶霸四处炫耀自己的战利品有什么区别? 他必须弥补自己的过错,想办法救回她。 阿波罗胡乱抹了一下脸,擦干眼泪:“还有那些士兵,你为什么不用神力把他们都杀了?他们那样对待黑劳士!” 雅辛托斯懒洋洋地靠在门边,看起来丝毫没受到阿波罗情绪的影响,不紧不慢地道:“如果当初我把你杀了,你还有机会像现在这样感悟?” 他摸了摸腰间的短剑,站直身体,难得耐心道:“杀戮、暴力、强大的力量,并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你应该也看到了今天广场上人们的观点如何发生转变,是杀死士兵的暴力手段让他们意识到欺辱黑劳士不对吗?不,是神力对黑劳士的照拂。” “我承认有些时候只有暴力能够解决问题,但那不是全部。刚柔并济才能治理好一座城邦,当你用暴力摧毁顽固腐朽的旧物之后,最终建立起秩序的、能让人变好的,是相适应的法律约束和道德教育。” 他用下巴点了点阿波罗:“这就好比你在奥林匹斯山上和众神学会了傲慢,在这里却学会了和弱者共情。如果我在你威胁我的那一天就杀了你,你还有机会获得今天的感悟?那些士兵也一样。他们因为斯巴达的教育和习俗,认为应当如此对待黑劳士,并非本心如此。这是就为什么我会提前多方考察,挑选了特定的人进行惩罚,而不是一棒子通通打死。” 他看着阿波罗开始懵逼的眼神,放缓语速,加重语气:“当你一无所有时,或许可以不用考虑太多,但当你手中掌握的力量越大,就意味着你肩头承担的责任越多,谨慎地行使自己的力量,否则每一个犯下的错误都将是你的失职。” 阿波罗睁大水濛濛的眼睛,以一种仰视的姿势望着雅辛托斯:“噢……”他眼神里带着憧憬和仰慕,“你会是一个好国王的,雅辛。也会是一个合格的好父亲,你的孩子一定会被教育得很好。” 雅辛托斯慈祥地搓揉了一下金毛脑袋:“当然,毕竟经过了练习实践。” 阿波罗:“嗯……嗯?” 金毛眉头一皱,感觉哪里不对。 第三十三章 怪怪的,但又说不出来。 阿波罗挠了挠自己滚烫的脑瓜子,想继续这段对话,毕竟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他和雅辛托斯心平气和地坐下聊天:“有经验好……那个,”他勉强从一团浆糊的脑瓜里拽出话头,“是驯猪得来的吧!” “……”雅辛托斯保持微笑。 是驯狗。 雅辛托斯能感觉到胸口的那团暖意在不断流逝,毫无疑问,是神格在逐渐回归阿波罗的身体。 -- 第71页 他的手指又一次搭上冰冷的剑鞘,冷静地在脑内梳理着矛盾的选项。 一部分理性厉声提醒,一时的仁慈可能会招来无穷无尽的灾难,另一部分则反驳,阿波罗已经诚心悔过,当时的心理借由神格毫无保留地传递而来,足以证明真实。他才发表过“暴力不能解决一切”的言论,难道现在就要因为猜忌,对一个真心悔改的人痛下杀手? 雅辛托斯看了眼就差变出尾巴来摇的阿波罗,失笑着摇了摇头。 “……有很多事情可以做,比如我在草药方面其实很有研究。神殿祭司给的药方更换几种草药,能够通过外敷以及特定的手法治疗骨折……”阿波罗叭叭到一半,谨慎地停住了嘴,仰仰头警惕地看着雅辛托斯的眼神,“我怎么觉得你看我的眼神怪怪的。” “是吗?”雅辛托斯漫不经心地搓了一下狗儿子的毛脑袋,“我就是想说‘你真棒’。” 阿波罗的眼睛肉眼可见地变亮,要是真有尾巴估计能甩成风车,他挣扎着下床:“让我把药方记录下来,哦!其实我还知道一些其他方子,在航海方面也懂得一点……” 他抓过床边的纸笔,奋笔疾书了一会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间小浴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充满了东西。 床铺、椅子、供他书写的木桌纸笔,甚至还有许多书籍和玩具,可能比雅辛托斯自己的房间还要内容丰富一些。 只是他从未注意这些改变,只顾把那些书卷当做乱涂乱画以泄愤的废纸,塔娜兴致勃勃跟他分享的各种木偶、弹石则成为他自编戏剧的演员。 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废纸上写好诸如“雅辛托斯倒霉的第一百天”之类的剧本,然后用木偶弹石来演出,那只因为颜色浅黄、总担任雅辛托斯一角的木偶上留满深深浅浅的刮痕,看起来残破不堪。 雅辛托斯挑眉看着某金毛的眼泪再次决堤:“我不知道你还和一只木偶有这么深的感情连接?” 阿波罗抱着一只浅黄木偶哭的像随时会抽过去:“我真是个自大的、不知好歹的废物呜呜……” “嗯嗯,”雅辛托斯敷衍地哄废狗,“饿吗?我好像闻到骨头汤的味道。” 很奇怪,雅辛托斯嗅了一下鼻子,往后院走去。 按照时间来算,从塔娜他们离开院落到现在,如果骨头汤一直架在火上,这会儿早该烧焦了,但从后院随风飘来的气味却格外浓香扑鼻,像刚刚才烧滚一样。 是阿卡回来了吗?雅辛托斯想,不知道阿卡有没有从雇佣兵的窝点找到什么线索? 他伸手推开通往后院的木门,紧接着手僵在把手上。 后院锅炉旁,确实坐着一道身影。 但不是阿卡。 汤锅中蒸腾起白色雾气,模糊了对方的面容,却阻挡不了那双淬了毒的刀子一样的眼睛。 西风神看似平静地坐在汤锅边的树墩上,望着雅辛托斯,嘴角牵动起一个僵硬的、冰冷的笑:“雅辛。” “……”雅辛托斯的笑意逐渐褪色为面无表情。 光柱升起的时候,他就预料到可能会发生这种情况,但心中仍然保持着一分侥幸。 可事实证明,现实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向来来不随人愿。 “好久不见,你看起来过得很好。”西风神细声慢语,“之前我遇见丘比特,他告诉我你和阿波罗正如胶似漆,我还不愿相信。但今天我看到阿波罗的神光在斯巴达升起,我才意识到自己的信任有多么愚蠢。” 他轻而缓地道:“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呢?雅辛?告诉我你选择了阿波罗,为什么要欺骗我?” 他甚至还偏了偏头,仿佛真的很疑惑,但紧随之,他的身形便如同卷地而来的西风,倏然刮到雅辛托斯眼前。 雅辛托斯被西风神攥住肩膀,掼到墙上时,才发觉胸口蕴藏着神格的地方已经空空荡荡,正将手握上腰间短剑,旁边的木门再次被人——或是被一道金光撞开。 “把你的手拿开,仄费洛斯。”阿波罗几乎是一瞬就顶着西风神飞上云端,他反手攥着西风神的手,一双蓝色的眼睛因为神力的剧烈燃烧而溢出金光,“你不配碰他。” 西风神招来呼啸的风墙抵住他的后背,才止住被抵着不断倒飞的趋势,他怒极而笑,阴鹜的眼中流露出嫉恨和嘲讽:“你配?看看你,阿波罗,你迫不及待替雅辛托斯出头的样子,就像他养在院子里的一条忠心耿耿的狗。” 忠心耿耿?高热搅乱了阿波罗的大脑,他错误地捕捉到关键词,一团浆糊一样的思绪顿时呲溜一个劈叉,一路跑偏:“……呜呜,我也不配,我、我还不如一条狗……” 对啊,狗还知道忠诚呢,雅辛托斯对他那么百般留情,他却只想着怎么偷跑、编排雅辛托斯的诅咒小剧场…… 阿波罗悔恨的眼泪顿时再次决堤。 刚攒齐一波毒液准备喷洒的西风神:“……?!” ……爱得这么卑微的吗? 西风神心中汹涌的嫉恨都顿卡了一下。 仄费洛斯到嘴边的话都差点忘了,缓冲了一会想要再讲时,又发现和阿波罗的回应对不上头,他瞪着眼大脑空白地看了会阿波罗,再开口时嘲讽都有点迟疑:“堂堂太阳神,你就真的这么爱一个凡人?你看看你穿的是什么东西,像个低贱的奴隶,你是不是为了讨好雅辛托斯,还会为他背弓提鞋?” -- 第72页 “斯巴达人武器都是自己背的,生活也很自理,哪有你说的这些好差事……”阿波罗嘀咕,“而且奴隶怎么了,靠自己的双手赚钱,我靠每天擦地洗碗攒了不少钱呢,还买了一把新的七弦琴!——虽然也惹了麻烦就是了。” 西风神:“……” 疯了吧,阿波罗? 西风神还在处理阿波罗砸下的种种信息,阿波罗又抓住他的衣襟,大声警告:“而且!我也不准你再编排我和雅辛托斯之间的感情,我……” 想说自己已经被甩了吧,面子上好像有点过不去,如果说是自己把雅辛托斯甩了呢,这个腿又好像有点点软…… 阿波罗努力开发自己昏沉沉的脑子,终于找到一个满意的说法:“我们之间的感情超越了庸俗的爱情,和身体上的欢愉无关。我以神格发誓!这种高尚的、圣洁的感情,将持续我整个神生,即便未来雅辛魂归冥府!” 西风神:“……” 算了,和这种脑子已经被爱情毒傻的神没什么好说的,打就对了。 灰霾的飓风尖啸着和阳光凝成的利刃碰撞在一处,卷起周围的层层云涛,将原本明媚的天空搅得浑浊不堪。 雅辛托斯揉着肩膀将汤锅下的篝火灭掉,仰头看向天际压来的黑沉沉的乌云。 斯巴达夏季的风一向是干燥炎热的,这股西风却卷袭来了水汽。肉眼无法穿透的云层间传来类似雷鸣的声响,一路远去,只有墨涛似的乌云被留下。 先是预告似的坠下几滴雨珠,眨眼的功夫变成滂沱大雨。 才养好的狗子跟人跑走了,雅辛托斯只能叹息着把给狗子准备的骨头汤抢救回屋里去,然后——摆开餐桌坐下享用。 西风神亲自炖的骨头汤,不吃白不吃。 炖了两回的骨头汤浓郁无比,雅辛托斯挑剔地拨着已经烧柴的瘦肉,一边往碗里舀软烂的胡萝卜块,一边思索。 按西风神的性格,除非阿波罗能把他一直缠住,否则随时有可能回来。好在阿波罗在缠人方面很擅长,只希望能多熬一些时间,给他留足打听弑神办法的机会。 眼泪不可控,得到的神力也只是一时的,比起依赖这些,雅辛托斯更倾向于掌握一个自己能够把控的自保办法。 其实自噩梦那天以来,他在这方面的打探也没懈怠过,但诸如此类的传说,只有老一辈人还会口耳相传一些。 之前通过和小铁达列的关系,他倒是在公众聚餐时装作闲聊,和老铁达列说到过这个话题。 根据老铁达列的说法,曾经斯巴达和“好”邻居阿尔戈斯开战时,他在战场上听人说过,半人半神的英雄赫拉克勒斯曾用一根木棒做武器。 这根木棒是由一株野生橄榄树做成的,伴随着海克力斯完成了十二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其上浇注了尼密阿巨狮、九头蛇海德拉等怪物的血,于是也获得了不可思议的力量,或许有和神明一战之力。 阿尔戈斯的人说,当年赫拉克勒斯在完成任务后,就是在阿尔戈斯放下了这根木棍,随后这根木棍就在阿尔戈斯的土地上生根发芽,重新长成了一棵橄榄树,再也没有人能找到它。 雅辛托斯倒是有心去找这颗神奇的橄榄树,但很可惜,阿尔戈斯作为斯巴达的老邻居,和斯巴达交恶已经不是一两年了,可以称得上是死敌,老铁达列说起雅典都没有说阿尔戈斯时咬牙切齿。 他一边考量着有没有办法正大光明地翘掉议事厅,离开斯巴达,好溜去阿尔戈斯逛逛,或者和走南闯北的商人、水手交际交际,一边喝了口汤。 醇厚的汤汁刚安抚了胃部,大门外就传来细碎急促的脚步声。 塔娜在门槛前一个趔趄,扶住门:“殿下!” 雅辛托斯不紧不慢地抬起头,看向神色慌张的小姑娘,“怎么?” 塔娜紧张的表情里带着一丝疑惑:“回来的路上,我们看到有一队人在往您家族聚居地走,抬着一张担架,我没看清是谁,但是奥斯将军也在担架旁边跟着……” “?”雅辛托斯眉头一皱。 兄长也在,亲自护送担架去家里的聚居地? 众所周知,亚基亚德家族人丁单薄,拢共就剩下乌纳陛下和雅辛托斯、奥斯三人了,雅辛托斯一边将汤碗放下,一边站起身往门外走:“我父亲还健在吧?” “……”塔娜一时噎住,这是什么孝子发言。 第三十四章 亚基亚德家族的聚居地傍山而建,据说祖辈选址时,考虑到了战略需要,背靠高山能够保证此地易守难攻,如果战败,也方便安排撤退。 简朴古老的房屋矗立在山麓中,掩映在枝繁叶茂的橄榄树下,是雅辛托斯熟悉的童年居所。 沿着微陡的小径靠近时,雅辛托斯意外在聚居地外围看见一些熟面孔:“艾芝?诺姆,你们怎么在这里。跟我兄长来的?” 他们加入兄长麾下的事,他倒是清楚。但奥斯本身也有亲信,雅辛托斯没想到兄长会放着自己的亲信不用,让艾芝这群新兵蛋子跟在他身边。 “不,殿下。”艾芝晃晃脑袋,将淋进头盔的雨水抖开,“乌纳陛下昨晚才从奥斯将军那里讨过我们,现在我们已经加入负责守卫国王安全的近卫军了。因为我们刚上任,需要熟悉岗位,所以陛下安排我们今天在这里站岗,顺便熟悉一下聚居地的巡逻路线。” -- 第73页 诺姆也带着他那队人上前行礼:“殿下。”他看向雅辛托斯身后的黑劳士们,每个人都或抱或背着一大堆东西,“需要帮忙吗?” “不了。”雅辛托斯摆摆手,目光投向聚居地。 苍翠繁茂的树叶掩映下,某间焦黑的屋子混迹在漆着白漆的砖石屋中,显得格外突兀。 木质的房梁和屋顶只残留下寥寥几寸焦木,丑陋地支棱在空中,此时有个人影正骑在断壁残垣上,顶着滂沱大雨,笨拙艰难地将遮雨的毯子展开,试图铺到全然中空的屋顶上。 那条洗褪色的旧披风吸了水,颜色变得深沉些许,紧紧黏在奥斯将军的后背上。 说来也奇怪,明明紧贴身躯的布料更显出他矫健结实的身材,但在茫茫大雨的映衬下,他的身影却莫名像个手忙脚乱、紧张无措的孩童。 “……”雅辛托斯静静看了一会,迈开步子,“我去帮忙。塔娜,你们把东西搬进去。” 被雨冲刷过的山路和砖石很滑,雅辛托斯也是费了番劲才爬上屋顶,和兄长打了声招呼:“吃过了?” “……”这应该不是这种情况下该说的话,奥斯无言地看了雅辛托斯一眼。 虽然如此,他也没耽搁手上的动作,将毯子的另一端递给雅辛托斯,两人一起将这块明显是从军帐上拆下来的、极为老旧的布料铺开。 屋子的四角各钉着几根粗长的铆钉,显然就是为这简易遮雨棚准备的,已经存在不知道多少年了。奥斯和雅辛托斯各自负责两边,将雨棚固定好,才哧溜从墙头滑下来。 雅辛托斯将淋湿的头发捋到脑后,走到门口,往门洞里看了看。 满是灰烬的灶台,残余的锅盆,显示这里是一间经历过大火的厨房。 只是出于某种心态,住在这里的人没有一个想来收拾这场残局,这么多年下来,踏足这间厨房的可能就只有饥不择路的山间松鼠,或者对自己的落脚点一视同仁的阳光雨露。 这是吕忒斯王后生前常待的地方,曾经这里的某个角落还有一套餐桌椅。 这在斯巴达也很少见,更别提将厨房当做“只有奴隶或是女人才会待的地方”的雅典等其他城邦。 雅辛托斯的目光从只剩下几断焦木的角落划过,想起很早之前自己曾和家人们在这张桌上用餐,他第一次坐上这条长椅时,下巴胖得嘟出一个褶儿,脚都踩不着地面…… 他侧开目光,将记忆压回脑海深处。 奥斯慢了雅辛托斯一步下来,他展着身后的披风,望向门洞里被雨水打湿的灰烬,哑声道:“抱歉。我……有点事,没及时反应过来。” 雅辛托斯很难得没有摆出万事不上心的样子:“不。谢谢。” 这两句话说完,兄弟俩又在雨幕下沉默成两块石头,直到近旁某个空旷已久的院落里传来声响,将两人从令人窒息的大眼瞪小眼中解救出来。 黑劳士们正将包裹着遮水层的桌椅床被往院里搬,奥斯看着在院门口进进出出的人们,反应了一会,才有些惊讶地看向雅辛托斯。 雅辛托斯已经恢复了惯常的作态,面不改色地迎着奥斯的目光:“我想了一下,今天是个搬回家的好日子。父亲呢?” “……”好日子?奥斯将军默默仰头看了一下正往下砸着暴雨的天空,随后收回目光,他看起来并没有心情和雅辛托斯掰扯,“在议事厅。” 雅辛托斯挑眉。 当初他爬上议事厅顶的时候,议政就已经告一段落,父亲也早就回私殿批阅公务了,现在还在议事厅,看来是出了什么需要紧急商议的事。 至于到底是什么事,比起自己费脑力去猜,雅辛托斯伸手拦住抱着汤锅的塔娜,把那锅骨头汤端过来,三步并作两步踏进奥斯的院落:“是吗?看来这是个好机会,让很久没说过话的我们好好聊聊。” 亚基亚德家族的聚居地虽然很大,但现存的子嗣拢共也就乌纳父子三人。三人居住的院落离得相当之近,基本出门就免不了得面对面打招呼。 基于某位不孝子总爱往老父亲院里塞乱七八糟的东西,现在有人居住的院落都围上了比奥斯本人还高的围墙,毕竟一些野兽的弹跳能力不容小觑。 于是,当雅辛托斯端着骨头汤踏进奥斯院落,看到围墙里的情况时,奥斯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只来得及在后头匆匆喊了句:“雅辛!” 雅辛托斯端着骨头汤,望向院落。 原本宽敞的前院搭起了一个个雨棚,十来个受了伤的人正躺在雨棚下小声呻.吟。 他们穿着寒酸的衣物,显然是黑劳士。他们中有的人腹部剌出一道长长的血痕,有的人甚至少了一只眼睛。 但这些肯定不是伤得最重的,不然不会被安排到屋外。 雅辛托斯的目光最终落在某个坐在门槛上的人身上。 和黑劳士不同,这人穿得还算体面,即便满脸愁苦,身板仍然绷得笔直,带着一股经历过斯巴达训练的军人气质。但比起粗蛮的士兵,他又显得有些矜持忧郁。 雅辛托斯正思忖着这人的五官好像有些眼熟,对方就看见了他,愁苦的表情一懵,接着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殿下?” 雅辛托斯神态自若地撩起腿往里走:“我来送骨头汤。” 那人呆了一下,表情从摸不着头脑变得感动,显然是产生了某种误解,连忙跟上雅辛托斯:“谢谢,谢谢殿下。有奥斯将军愿意帮阿兰就已经很让我们感动了,没想到殿下还会专门为阿兰送骨头汤……” -- 第74页 “?”雅辛托斯心里一跳,脚步依旧流畅,淡定地应了声,“嗯。” 阿兰?阿兰不是去参加奥林匹克运动会去了吗。 他心中转着万千思绪,面上却不显:“他怎么样了?” “雅辛。”奥斯总算跟了上来,他皱着眉头伸手,看起来是想拦雅辛托斯,但伸到一半,又定住,最终缩了回去。 雅辛托斯并不能从一句“雅辛”中猜透兄长的想法,于是他理直气壮地选择无视:“怎么会有这么多受伤的黑劳士,阿兰还好吗?” 他总算反应过来门口坐着的人为什么眼熟,这位应该就是阿兰的父亲。 阿兰的家庭情况,曾经在聚餐时他也有所耳闻。 和兄长一样,阿兰出生于一个斯巴达父亲和黑劳士母亲组成的家庭。如果说和一般混血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他的父亲身份更特殊一些。 在斯巴达,祭祀和音乐是神圣的事情。后者被认为是献给神明的礼物,所以乐手在斯巴达享有和祭司一样高的地位。 战士在出征之前,必须进行祭祀来占卜,而在行军时,乐手将吹响阿夫洛斯管来激励、佐助军队战斗。 因此,就像很多神殿的祭司一样,乐手也在斯巴达某些古老家族中世袭。阿兰的父亲就来自这样一个音乐世家,自小学习各种乐器,负责在祭祀、战斗中奏乐——直到他和阿兰的母亲在一起。 他被自己的家族夺走了红披风,驱逐出门,并严禁在有生之年触碰任何一种乐器。 “医者已经处理完大部分伤,”阿兰父亲振作起精神,“虽然看起来很严重,但只要撑过今晚,再休养几天,都会慢慢好转。只有他手腕上的伤不大好说,虽然做了处理,但不确定能不能恢复到以前的状态。医者说他的腕骨应该是某处折断了。” 走进屋内,更多的痛苦呻.吟在封闭的房间内回荡。 医者在屋内穿梭,为伤者提供医治,奥斯代替有些拘谨的阿兰父亲引路,走到主卧外推开门:“他就在里面。” 奥斯不常回这里,主卧里的设施也很简单。只有一张床,一位妇人坐在床沿边默默流泪,从五官可以推测,这应该是阿兰的母亲。 阿兰父亲走进屋来,伸手扶了一下爱人的肩膀:“殿下也来了。” 阿兰的母亲这才后知后觉地站起来:“雅辛托斯殿下。” 雅辛托斯望向床上静静躺着的阿兰,视线划过对方因为失血过多而苍白的面庞,以及在胸腹、四肢纵横的伤口,最终落在绑着夹板的右手手腕上。 奥斯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隐怒:“我收到消息,见到阿兰的时候,元老院的人正要把他送进神殿。美名曰‘让神明治愈伤痛’,那个随行的祭司却想把一条毒蛇放到阿兰身上。” 即便是在整个伯罗奔尼撒岛上最负盛名的医者聚集地——阿尔戈斯的阿斯克勒庇俄斯圣殿中,也时常会出现这样的医者兼祭司。 他们让前来求医的病人进入圣所睡一觉,以期许医药之神阿斯克勒庇俄斯能够入梦,治愈病人。 在圣殿后的石碑上,也记满了类似于“毒蛇用蛇信治愈了我的脚趾疼痛”“神明将绷带缠在我头上,一觉睡醒后,我发现头顶的烙印转移到了绷带上”的荒唐故事。 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奥斯已经很擅长于克制、隐藏自己的情绪,愤怒在他语调里一闪即逝,他很快便恢复一贯冷静沉稳的口吻:“相信我,雅辛。在战场这么多年,我们比谁都清楚哪些办法是救命,哪些办法是要命。受伤时与其向阿波罗或者他的儿子阿斯克勒庇俄斯祈祷,还不如用烧过火的刀子将溃烂的伤处剜掉。” “嗯……”雅辛托斯的眼睛就没离开过阿兰的手腕。 说起阿波罗啊,他其实在想,阿波罗离开前为了获得夸奖,好像写全了一两个方子。 其中一个貌似是对阿波罗神殿药方的修改,当时阿波罗怎么说来着?“能够通过外敷以及特定的手法治疗骨折……” 奥斯看雅辛托斯心不在焉,还以为弟弟是对自己的经验分享不屑一顾:“我从未插手过你的任何事情,”他加重语气,“但你必须将我这段话听进去,如果有人以阿波罗的名义,让你——” “哦,我明白。我在想别的事情。”雅辛托斯斟酌着措辞,好让兄长接受,“是这样,你可能不知道,前段时间我养了一条金毛犬……” 第三十五章 考虑到兄长才经历过毒蛇事件,对阿波罗和神殿都非常抵触,雅辛托斯信口编造了一个“金毛犬流浪到我家,我用之前神殿公布的方子换了几种药草,幸运地治好它的骨折,现在它和别的公狗跑了”的故事。 阿兰的父母听完就果断表示,可以给阿兰试试,奥斯则皱起脸:“金毛狗?全身金毛?这倒是很罕见。跟公狗跑了,这是一条母狗吗?” “……”正将塔娜取来的药方和治疗手法递给医者的雅辛托斯顿了一下,决定不要太抹黑阿波罗,“是公狗。” 奥斯:“唔……” 公狗和公狗跑了听起来好像也不咋的。 雅辛托斯果断放弃了阿波罗的声誉问题:“继续说阿兰的情况。他不是去参加奥林匹克运动会了吗?” 他坦然地看着奥斯。 经历了试炼中军团的敏锐性,雅辛托斯基本确定,那天在橄榄林中兄长和阿兰肯定发觉了匆匆藏匿的自己。 -- 第75页 “……”奥斯的表情空白了一下。 作为被偷听的那个,因为窃听者的态度过于理直气壮,奥斯反而张口结舌了半晌。移动不定的瞳孔证明他正在努力思考,要不要继续装不知道弟弟在说什么。 最终他闭上嘴沉默了一会,才重新开口道:“按照护送他回来的黑劳士们的意思,他们离开斯巴达,途径北方的城邦阿卡迪亚的时候,在那里的山区遭到了强盗的抢劫。” 强盗?雅辛托斯挑眉:“有意思。” 从斯巴达往阿卡迪亚的方向,没有别的城邦,这就意味着阿兰走的那条路,只有想前往伊利斯的斯巴达人才会走。 而众所周知,斯巴达并不偏好商业,雅辛托斯很想知道,这伙强盗埋伏在这条路上,是靠什么赖以生存的。四年一次的奥林匹克选手北上吗? 奥斯深深看了雅辛托斯一眼,没在这件事情上多做讨论:“那伙强盗人数众多,而且都配备有精良的武器。阿兰身边没带多少斯巴达士兵,最后还是黑劳士们拼死把他送回的斯巴达。” 奥斯咬了下后槽牙:“我赶到的时候,元老院的人正将他们截住,想送进牢房。” 雅辛托斯都不必问为什么,就能想象得出来。 无非是抨击阿兰连强盗都抵挡不住,为什么不干脆死在阿卡迪亚,不仅没有带回奥林匹克冠军的荣誉,居然还做了逃兵,简直给斯巴达战士抹黑,黑劳士之子就是不上台面。 奥斯脸色黑沉得可怕:“他们夺走了阿兰的红披风。” 这是对一名斯巴达士兵最大的惩罚和侮辱,意味着他不再配得上肩头的信仰,他不配做一名斯巴达战士,往后余生,他将和那些没通过试炼的失格者一样,被人唾弃着苟活于世,直到他背负着所有人的鄙夷去冥府见哈迪斯。 阿兰的母亲依靠着阿兰父亲,发出一声抽泣。 她凝望着床上的儿子,眼神充满担忧。 她担心自己的儿子熬不过今晚,醒不过来,更担心儿子醒来之后,得知红披风的事情会做何反应。 雅辛托斯顿了一下:“元老院出面拦截他的人有哪些?” “他们没有直接站出来,”奥斯疲惫地揉了一下鼻梁,“只派来了军队,说是公民大会和元老院的一致意愿。” 令人失望,但也在意料之中。狡猾的敌人从不轻易露出马脚,只会藏身在黑暗之中,推出一枚枚棋子。 西风带来雨水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反而愈下愈大,打在橄榄树叶上、岩石砖墙上,发出瀑布般的轰鸣。 雅辛托斯的目光越过狭窄的高窗,望向屋外朦胧一片的大雨,刚想收回眼神,目光在某处一定:“我们有拜访者了。” 岩石铺成的小径上,有三道身影正被艾芝等近卫军拦住。来者仰着下巴,矜高地说了几句,艾芝等人又硬抗了一会,才不甘不愿地退开。 领头是个熟面孔。但也不是太熟。 雅辛托斯回想了一下,才确定下来,当初克列欧自信满满要和雅辛托斯比试时,就是这位督政官做的裁判。 越过蒙蒙雨幕,这位督政官冲着雅辛托斯笑了一下,带着一种仿佛已经稳操胜券的气定神闲,就跟前一次刚见面时一模一样。 “谁?”奥斯皱着眉头望向窗外。 雅辛托斯的手指随意地在腰间的匕首上敲了一轮,举步出门:“一些不懂得吸取教训的人。” 他也不知道这位督政官有什么好高傲的,能在这种时候被推出来,明显就是被当做棋子。这人居然还挺乐呵。 “棋子”保持着微扬下巴的矜持姿势,带着身后的两名亲卫,一路走到奥斯将军的院落前。 刚想抬脚进门,雅辛托斯努了努嘴:“嘘!” “??”督政官莫名其妙。 雅辛托斯懒洋洋地靠在门边:“不好意思,刚刚看到几只不请自来的大耗子,我希望嘘它们一下,好让它们自觉离开。” “……”督政官的脸扭曲了一下,忍住脾气,“想必是奥斯将军的院落里聚集了太多卑贱的人,才会招来鼠蚁虫蛇。时间宝贵,我直说了,殿下。今天来,是有两件事情要办的。第一,是受克列欧殿下的委托,替他送来之前承诺赔偿给您的锄头,代为道歉。第二——” “等等,”雅辛托斯倾了倾耳朵,“我肯定是听错了。克列欧殿下委托你代为道歉?” 他嗤笑一声:“我来问问你,督政官阁下。如果你侮辱了亚基亚德家族,隔天派遣麾下的一名勤务兵代为道歉,我应该展示宽宏大量,原谅你吗?” “……”督政官的手托着锄头,本来都已经伸出来了,闻言僵在原地。 奥斯也从屋里出来,厌恶地看了眼赔礼:“克列欧殿下的道歉就这么廉价?” 督政官攥着锄头收回手,挤出一个可止小儿夜啼的笑容:“……将军也知道有些事,不是道歉能解决的。”他总算把话拉上了正题,立即再次挺直腰杆,把握住重回手上的主动权,“很好。因为我来这里的第二件事,就是代表元老院,执行他们的共同决议——我要将阿兰,以及所有跟随他抹黑了斯巴达的颜面、像个丧家之犬逃回斯巴达的黑劳士们,押进牢房。” 他显得有几分得意,毕竟之前才发生了阿波罗照拂黑劳士的事件,想要公民大会通过这个决议并不简单。但他们还是找到了漏洞——看,这可不是羞辱或者折磨黑劳士,而是黑劳士羞辱了斯巴达的荣耀,他们给予名正言顺的惩罚。 -- 第76页 奥斯的胸膛猛烈起伏了几下,像是终于忍不住怒气,刚要忍无可忍地开口,从身后屋里传来惊慌的声音:“阿兰!” 奥斯顾不上没说出口的话,匆匆转身,大步走进屋里。 转进主卧,就看到阿兰的母亲在试图摁住自己的儿子:“你别动,你不想活命了吗?”她含着泪又扭头看向阿兰父亲,“你也是!儿子才醒来,一口水都没喝,你怎么就告诉他红披风的事?” 阿兰父亲有些无措,仍然梗着脖子道:“我……我想让他记得,他的红披风被人夺走了,还等着他抢回来,如果现在就跟死神离开,就是最大的懦夫。” 阿兰的脸泛起不正常的潮红,显然是开始发热,高热让他的大脑泥泞一片,只听到了最关键的一句,自己的披风被元老院的人夺走。 后续的话就像耳畔的风,已经入不了他的耳朵,他固执地像头不吭声的倔牛,红着眼睛闷头想从床上挣下。 奥斯箭步迈来,险险在他从床上滚落到地前接住好友:“阿兰?” 失血过多又陷入高热的身体,并不足以支撑阿兰这样折腾。他刚摔下床,就再次陷入昏迷。 督政官不请自入,站在房门口欣赏着屋内的混乱:“放手让他跟我走吧。看看他的样子,反正也活不了多长时间。” 奥斯猛然回头,一双深蓝色的眼睛因为情绪的汹涌,几乎凝成黑色,狠狠瞪着督政官。 怎么就那么巧?怎么就那么巧?? 斯巴达参加奥林匹克运动会又不止这一次,没有哪次选手会在阿卡迪亚遇到强盗的,这群强盗不仅“很会挑地方”,还“装备精良”,怎么就这么“巧”? 之前和阿兰提过的种种疑点再次浮上心头:为什么每一届奥林匹克运动会选手出发前,都会举行盛大的庆典,偏偏这次选择“不张扬”?为什么每一届奥林匹克运动会选手都是在半个月后才出发,偏偏这次提前这么长时间,就催着阿兰走? 仿佛就像知道阿兰会出事,所以特地早早把阿兰打发了,好给后面真正要参赛的选手留足时间似的。 可这偏偏是一场明谋,他和阿兰辛辛苦苦为摩塔克斯争取权益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元老院给予了一次机会,如果他们拒绝,元老院将握着这个话柄,名正言顺地不再给“给了机会也不珍惜”的摩塔克斯们任何机会。 他咬着牙:“如果我就是不让你把他们带走呢?” 督政官凑近了几寸,压低声音:“您可以做出选择,奥斯将军。是退让一步,让我带走阿兰和这群黑劳士,还是为了‘黑劳士之子践踏了斯巴达人给予的信任,给斯巴达的荣耀抹黑,为此斯巴达应当向希洛人宣战,维护荣耀’?这就是元老院最终提供给你的两个选择。” “还有,别忘了,为摩塔克斯争取权益就属你和阿兰推行得最积极。让阿兰参加奥林匹克运动会,基本就等同于你和他促成的。结果却是这样。” 他摇着头:“你还想护阿兰?想想自己吧,将军。这件事之后,还有谁敢信任身体里留着一半外族血统——尤其是黑劳士血统的摩塔克斯呢?也许应该让您从将军这么重要的职位上退下来,接受元老院的考察。至于乌纳陛下——他纵许黑劳士卑贱的血统玷污王室血统——” “这位督政官阁下。”雅辛托斯懒懒地抬手,打断督政官还想发表的长篇大论,“抱歉,我不记得你的名字,不然这会儿我应该直接喊你。” 雅辛托斯的目光依次掠过眼底涌出愤怒的督政官,以及他背后那两个同样义愤填膺的亲卫,在亲卫满含高傲不屑、带着即将主宰人生死的残忍快意的眼神上多停留了一会,最终转回督政官脸上。 他紧紧盯着督政官,细细观察这张脸上每一寸肌肉牵动的细微表情:“何必这么迫不及待做某人——或者某些人的狗呢?一位督政官当任后只能在位一年,此后终生不能再任。你就不关心一年之后自己的未来?” 他看着督政官布满鱼尾纹的眼角,不仅没有因为这句威胁而发怒,反而冲淡了最初听到冒犯言论的怒意,带着几分暗藏的得意微微打起褶子:“那就不劳您费心了。” 督政官甚至姿态大度地展了展手臂:“或许我应该给你们一点思考的时间,毕竟这个选择并不容易做出。”他说着,当真转身走出门,“我就在院里等候佳音,殿下,将军阁下。” 雅辛托斯盯着督政官的神情,眯起眼睛。 他在门边站了片刻,又或是许久,终于重新行动起来。 红披风被雨水打湿,沉甸甸地垂在他的身侧,遮蔽住一切动作。 他展开一个惯常的微笑,从容不迫地几步踏进滂沱大雨中,瀑布般轰鸣的雨声遮掩住细微的声音,只有阴沉的天光泄露出些许机密—— 银光在雨中蜿蜒,像条吐露信子的银蛇。 它冰冷,又像情人的吻,一触即分。 它亲吻过一个敌人的咽喉,深入进一个敌人的心脏,撞进最后一个敌人的头颅。 “——” 身体落地的声音被雨声淹没。 暴雨冲刷过长满青苔的石板,没留下一丝带着血色的痕迹。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营养液破三千的加更~ 第三十六章 雨声仍在不知疲倦地钻进耳畔,仿佛将人与现实世界隔离开。 -- 第77页 督政官和两名亲卫倒下后,前院的伤员们渐次停下呻.吟,瞪大眼睛投来震惊的眼神。 保持这个瞠目结舌的呆头鹅状态半晌,才有人后知后觉的惊叫划破雨幕:“阿波罗啊——” 奥斯刚安置好阿兰,转出门就看到这么一幕:“……” “嘭!” 他一时没注意,扶着木板门的手臂肌肉一绷,那扇可怜的木板门被他硬生生掰下门框。 奥斯没心情管门板的事,扔开后大步走到雅辛托斯身边:“你疯了?!” 雅辛托斯的眉头原本难分难舍地挤在一起,闻声才反应过来似的分开,他瞥了兄长一眼:“这不算疯的。我的推测才更疯狂,你没注意到督政官的态度?他笃定得就好像确信自己当任这一年,还有下一年似的。” 雅辛托斯若有所思地用指腹抹去剑背上的红痕,记忆中的某些断点亮起,迅速排序,连接成线:“当时在橄榄林里,阿兰拜托你照顾的‘雏鸟’到底是什么?” 他转向本能地皱起眉头的奥斯,在对方否认抵赖前道:“不久前,督政官刚上任时,曾经派出一支小队刺杀我的一名黑劳士。” “那队新兵的战斗技巧拙劣得惨不忍睹,我很奇怪,督政官怎么会派出这样一队人,承担精英战士才会执行的刺杀任务?更奇怪按这伙人的年纪,怎么却表现得像刚参加训练不久。” “当时我根据种种迹象,分析出的结论是,督政官和克列欧想对付负责那群新兵的鼓舞者。但当我询问这群新兵,甚至询问父亲时,他们却都对鼓舞者的身份、这支新兵的古怪之处保持缄默。” “有没有一种可能……”雅辛托斯缓缓道,“那群新兵的鼓舞者就是阿兰?” “你们一直致力于为摩塔克斯争取更多的权益,或许元老院曾秘密批准阿兰挑选一支成年摩塔克斯小队,作为试验。所以那群新兵才表现得那么蹩手蹩脚,因为他们才刚被选拔入队,确实没训练多久。” 这就很能说明一些问题了,比如那些士兵还保持着一些傲气,对黑劳士带着一丝轻视。 雅辛托斯观察着奥斯脸上的表情转变:“我猜,元老院的那群老顽固就算批准,也没法接受那么多身上流有黑劳士血统的混血加入军队。那些混血并不是阿兰自己挑的,对吗?否则阿兰一定会挑那种不存在种族偏见的混血,毕竟他的母亲就是一名黑劳士。” “……”奥斯脸上闪过种种神情,矛盾纠结了一会,最终放弃地道,“没错。” 奥斯顿了一下,看了雅辛托斯一眼:“经过之前的种种风流传闻,我还以为你……那些新兵确实都是元老院挑选的。他们的父亲是斯巴达贵族,多多少少跟元老院代表的那群大贵族有盘根错节的联系。母亲则是家里经商,家庭条件比较富裕的边民。” 奥斯说到这里,表情稍显讥诮。 很难说这群新兵蛋子看不起黑劳士是什么心态,可能觉得自己身体里流的另一半是边民血统,怎么说都比黑劳士高一等? 元老院显然是故意为难,给阿兰挑这么一拨人,明摆着不希望阿兰成功。 “——那么他们被推出来当棋子就很正常了。”雅辛托斯将短剑收入鞘中,“事实上,之前他们刺杀失败时,我就试探过督政官和克列欧。当时我还很奇怪,看他们的态度,好像这场刺杀不管成不成功,都正中他们下怀。” 现在就能想通为什么了。 元老院内本身也不是一条心,存在达斯父亲这样的蛀虫,也存在老铁达列这样正直的人。 如果刺杀成功,雅辛托斯势必将记恨元老院,于是幕后黑手就成功离间了亚基亚德家族和元老院中正直的那部分人的联系,让亚基亚德家族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 如果刺杀不成功,他们也可以将过错归咎到这群混血士兵以及阿兰身上,斥责这个“吸纳更多摩塔克斯加入军队”的主意多么不靠谱。 雅辛托斯又多想了一步,阿兰的手上并不掌有兵权、财权,幕后黑手费尽心机设计阿兰有什么意义? 唯一的可能,就是像这次的奥林匹克运动会一样,幕后黑手从头到尾就是想借阿兰作为跳板,将事情攀扯到他兄长身上,紧接着蔓延到乌纳陛下。 “倒是辛苦他们了……”雅辛托斯喃喃。 他想起自己告诫新兵注意安全那会儿,有个愣头青曾嘀咕过,说他们的鼓舞者很忙,几乎根本见不上面。 也就是说,阿兰从那时候开始,就在为奥林匹克运动会做准备训练。 刺杀、奥林匹克运动会,两个阳谋同时埋下。 筹谋这一切的人计划得相当周全,准备好了两条腿走路。 可惜,当时督政官和克列欧准备攀扯的时候,计谋被雅辛托斯一口说破,当众揭穿,腿被雅辛托斯意外砍折了一条。 但剩下的这条腿,还是磕磕绊绊达到了目标。 至于目标是什么……如此大费周章,仅仅为了毁掉亚基亚德家族的声誉? 雅辛托斯垂眸看向督政官:“什么情况下,督政官阁下会无比笃定地认为,自己能够打破一年退任、不得再选的旧规?” 又是什么人,会殚精竭虑,只想要推倒亚基亚德家族这座大山? 奥斯几乎在须臾间倒抽一口气:“你觉得,是欧里庞提德家族的人搞的鬼?” -- 第78页 雅辛托斯耸耸肩:“大胆一点,我还觉得老克桑父子是想推翻双王制度,独掌斯巴达。” 天边滚过一声低沉的殷雷。 奥斯过了一会,才像个提线木偶,全凭下意识地行动:“依阿兰现在的情况,那群新兵作为废棋,肯定会被想办法灭口——我去叫亲卫兵带人出发,把阿兰负责的那群新兵带过来。” 这一刻,他无比庆幸自己十年如一日,在踏入聚居地时保持谦卑,从不让自己的兵跟随入内,只是在外围驻扎。否则以雅辛托斯的行为,他都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雅辛托斯颔首:“顺便麻烦兄长去后山走一趟,把这三位安葬。” “……”奥斯凝视了一会自己的幼弟,“安葬之后呢?你想好了下一步该怎么办?” 雅辛托斯的神情无比冷静:“阿兰和这些人都不能继续留在这里。等那群新兵来了以后,告诉他们想活命就带上伤员立即出发,前往拉科尼亚南部的波塞冬神殿。” 按照某种古老而传统的协议,人们曾达成一致,希洛人——也就是黑劳士,可以在那座神殿中避难。 雅辛托斯和奥斯对视:“记得提醒他们,即便有避难所,他们也最好别依赖这个。回头从后山出发,尽量藏好踪迹,免得被人发现了。别指望和克列欧父子或者元老院的蛀虫谈什么协议——他们只遵循自己想遵循的,利益当前,即便需要不敬神明他们也丝毫不会犹豫。到时候使用暴力,把人从波塞冬神殿里拖出来也有可能。” “……”奥斯不得不承认,雅辛托斯对人性的洞悉虽然残忍而冷酷,但却是最有可能发生的,他低声道,“你想过没有,即便暂时不论督政官的事,我们送走阿兰他们,按照督政官透露的口风,元老院很可能对黑劳士宣战?” 雅辛托斯脸上的镇静丝毫没被打乱:“想过。所以我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奥斯的个子比雅辛托斯略高一些,雅辛托斯扬起头望向兄长:“我不知道该不该祈祷人性没有我设想的黑暗,但是,如果敌人无法拒绝我准备的这个提议,恐怕我们必须做好预备。” “预备什么?”奥斯下意识地问。 雅辛托斯目光沉沉:“预备一场必将到来的战争。” · 奥斯的行动效率毋庸置疑,那群老熟人新兵怀揣着不敢置信、不甘、悲恸……种种感情抬上阿兰和黑劳士们上路时,雅辛托斯还在父亲的后院内喂着一只身披灰羽的鹰。 这个桀骜的生灵对于雨天像是很不耐,叼着口粮吃的时候,眼神都流露出睥睨和不屑,一直到吃饱喝足,才矜持地跳到雅辛托斯的身边。 雅辛托斯正在布条上写信: 【……不论找没找到雇佣兵的窝点,有没有线索,都不要再回斯巴达。去拉科尼亚南方的波塞冬神殿,替我照料好阿兰一家,还有其他黑劳士们。】 雅辛托斯写到这里,顿了一下,任灰鹰用头顶蹭了蹭他的脸。 按阿卡的性格,真的会听话吗?以阿卡的倔脾气,哪怕听说斯巴达就要被雷劈成灰了呢,恐怕都会执拗地要跑回来。 于是他提笔又加了几句: 【如果一切如我所料,很快我就会离开斯巴达一段时间,所以你即便回来也找不到我。 也不必太过担忧,其实说来也很凑巧,之前我刚好正犯愁着,想找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离开城邦……这倒也算是歪打正着。】 他又绞尽脑汁想了点劝说的话,直到灰鹰不耐烦地用喙啄起笔杆,才停下。 将布条收好,系在灰鹰的脚上,雅辛托斯走出院落放飞灰鹰时,兄长原本人满为患的院落早已空空荡荡:“都走了?” 奥斯颔首:“阿兰的父亲也上过不少次战场,带领或者训练那支新兵手到擒来。”他望向瓢泼大雨,喃喃,“这场雨倒是方便了逃离,山里的脚印很快会被冲刷干净。” 也包括某三座新坟的痕迹。 山脚下传来了某种奥斯所熟识的响动,他将目光从后山收回,走到窗边望向山下。 一支军队正顶着风雨靠近,为首的两人一点也不务实地骑在马上,即便上山的路因为雨水的冲刷陡而打滑,他们也没从马上下来的意思。 “克列欧父子。”雅辛托斯咂了下嘴,“真棒。能不能请教一下,就老克桑陛下这种走山路都要骑马的高贵做派,是怎么出门带兵打仗的?” “……”奥斯回视了雅辛托斯一会,第一次在雅辛托斯面前说了句并不沉稳、相当毒舌的评价,“你以为我是怎么成为除国王以外唯一一名将军的。” 第三十七章 “在我出任之前,老克桑陛下也率军出征过吧,大概三次。”奥斯回忆了一下,“现在基本很少有人提那三场战役了,毕竟没赢过。” 雅辛托斯忍俊不禁。这叫什么,敌人的无能给予了机会? 山下的大部队正在靠近,雅辛托斯却在笑了一会后,有些不合时宜的走神。 像这样和兄长说话,已经多久没有过了?他们今天说的话,比六年来加在一起都多几倍。 “奥斯将军!雅辛托斯。”老克桑陛下的声音打断了雅辛托斯的思绪。 他总算在院落前屈尊下马,两只脚着了地,略带挑剔地扫了眼周围,目光在奥斯和雅辛托斯间来回数次,最后定在雅辛托斯身上,以一种长辈的口吻道:“多么难得,老乌纳总抱怨你不爱归家,今天怎么有兴致突然回来看看?” -- 第79页 “是吗?父亲会对您抱怨这些?”雅辛托斯也以闲聊的口吻回复,顺带附赠老克桑陛下一个神定气闲的礼貌微笑,就像所有的过节、刚刚的麻烦都没有发生过,“不是回来看看,是我准备搬回来了。父亲说的没错,既然我已经浪子回头,那么作为亚基亚德家族的王储,继续离群索居并不符合我的身份。” 他的目光扫向老克桑身后的那些士兵,一张张肃穆的面孔刚毅无畏,他们整齐地列着队,肩并肩矗立在一起,连绵的斯巴达红几乎将下山路堵得水泄不通。 雅辛托斯收回眼神,挑起眉,对听完他的话后,面色有些难辨的老克桑陛下道:“您呢?我也曾听父亲抱怨,您和他的关系一向不大亲近,怎么今天突然有空上门拜访,还带着这么多士兵?” 短短一句,就将老克桑之前营造的虚假亲近揭穿,顺带嘲讽了一下老克桑的伪善。 老克桑的脸色霎时间变得难看,克列欧想也不想地维护父亲:“为什么带这么多士兵,你心里还不清楚吗?元老院已经派出戈尔阁下传达裁定,要么交出那群抹黑了斯巴达荣耀的逃兵,要么,我们将不得不用最公平的方式捍卫荣耀——对希洛人宣战。” 他说完才意识到哪里不大对,左右看看:“戈尔阁下呢?” “哦,戈尔。总算知道这位督政官阁下的名字了。”雅辛托斯迎着克列欧的怒视,耸耸肩,“我也是才洗心革面好吗?督政官一年一换,你们又没介绍自己的名字,我怎么会知道他叫什么。” 他这话有些混蛋,但又特别真实,雅辛托斯无比自然地接着道:“他不是已经带着人回去了?你们怎么还问我们。” “?”克列欧瞪大眼睛,“你胡说!如果不是没等到他回来,我们干什么这么兴师动众?” “……”雅辛托斯脸上混账欠打的微笑收敛起来,“你什么意思?” 奥斯不善演戏,被打发到后面站着当背景板,此时僵着脸看雅辛托斯暗含愤怒的神情,差点自己都信了。 雅辛托斯一个转身,身后的红披风一旋,谁都能看出他此时怒不可遏。 他大步走到门边,一把拿过督政官送来的锄头,将这铁器掷于众目睽睽之下:“派人来我们亚基亚德家族的聚居地,侮辱加威胁还不够,你还想暗喻什么?嗯?” 克列欧还没来得及开口,雅辛托斯就一声冷笑,后续的话疾风暴雨般砸落:“我算看明白了。就说今天怎么‘喜事连连’呢。前有督政官‘代克列欧殿下羞辱亚基亚德家族的行为道歉’,后有老克桑陛下率军登门拜访。怎么,我们家族只剩下三个人丁还不满足?准备在今天斩草除根?!” 他最后一句堪称疾言厉色,上扬的尾音仿佛和着天边滚过的殷雷,划破黑沉的乌云。 “……” 空气一时间凝滞。 老克桑父子是还没反应过来事情的发展,他们身后的士兵们则是听着雅辛托斯的话,心头大骇,大脑一时空白。 亚基亚德家族是斯巴达的王室之一,雅辛托斯这段话,让他们无比动摇。 他们目光看向铁锄,那东西滚进雨水里,看起来廉价又粗糙,任谁都难以接受,这是羞辱王族的赔礼。 而且这个赔礼还不是克列欧殿下亲自送的,只是让督政官代劳。这行为……简直充满了居高临下的施舍,将傲慢和不屑毫无遮掩地展露出来。 克列欧目瞪口呆:“不是,这个、这个铁锄是你要的!你自己说要一把锄头作为赔礼!”他带着几分惊愕和愤怒,“你还逼我在上面刻字,说这是‘克列欧败于雅辛托斯,特此赔偿’!” 士兵们纷纷在头盔下皱眉。 那场比试的结果,几乎所有斯巴达人都知道。克列欧殿下本来就是败于雅辛托斯殿下,又挑衅了亚基亚德家族的尊严,这刻字最多就是实话实说,哪还谈得上什么“逼”? 斯巴达人一向崇尚用实力说话,输了就是输了,输了你就该认。像克列欧这种输了还不认清自己的实力,仿佛蒙受委屈、有很多苦楚一样的态度,着实让战士们不喜。 而且,羞辱家族荣耀这么严重的矛盾,雅辛托斯殿下说要锄头作为赔礼,那是展示他们亚基亚德家族的宽大胸襟。你们欧里庞提德家族作为和亚基亚德家族平起平坐的王族,是不是也该展示相应的诚意?哪怕弄个金锄头呢? 铁锄头?还让督政官代劳?打发谁呢? 老克桑陛下眼见得雅辛托斯寥寥几句,就将军心挑拨得摇摆不定,连忙开口:“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我顾左右而言他?”雅辛托斯哼笑一声,“明明是你们说话半藏半掖,不如直说吧?反正只有傻子才听不出来你们言下之意——你们是不是想污蔑我们,督政官人不见了,是不是我们对他做了什么?真棒啊,前一脚将我们亚基亚德家族的尊严踩进泥里践踏,后一脚直接对准我们本身!怎么,现在亚基亚德家族仅存的三个人,你们都容不下了吗?!” 这话可不能乱说啊,老克桑陛下心头都是一慌,简直就是指着鼻子质问“你们欧里庞提德家族是不是想搞事,独掌斯巴达”了。 戈尔是他派出去的人,他当然知道自己没指使戈尔搞什么假出事那一套,现有的计划就足以将乌纳父子拖进泥潭里了。 但这话他能说吗?他不能。 -- 第80页 不但不能,这会儿他还只能顺着雅辛托斯的话说,以免这伶牙俐齿的小兔崽子,三两句将战士们的情绪挑拨得矛头对准他们欧里庞提德家族。 他干咳了一声,正想说点什么先缓和一下局势,就听他那个棒槌儿子愤而开口:“你在胡说什么?!戈尔阁下是在你们这儿消失的,你怎么还反泼脏水?” “……”老克桑陛下张着嘴,想好的稿子卡在了嗓子眼。 完了。 这倒霉儿子。 对面的雅辛托斯果然抓住了这个机会,高声道:“反泼脏水?真有意思——考虑到我们家族一直都是被泼的那一个。需要我举例吗?从我祖父那一辈几乎被屠戮满门,到我的母亲死于毒杀,再到之前的宣战刺杀、现在的奥林匹克运动会……” 老克桑明显感觉到身后的士兵们出现了一瞬间的骚动。 老亚基亚德国王的风波刚刚结束没几天,正是群众对亚基亚德家族充满遗憾和同情的时候,这种情绪还没散去,最容易被几句话重新挑起。 更何况雅辛托斯又提到了吕忒斯王后被毒杀之谜……又将其与“宣战刺杀”“奥林匹克运动会”并列而谈,一下就让人滋生出怀疑,难倒宣战刺杀、奥林匹克运动会里也有未知的阴谋? “……”老克桑的头上渗出一层薄汗。 他不能不紧张,毕竟雅辛托斯提出的几件事里,有好几件都确实和他有关。 还有一件他自己也没琢磨明白,到底和自己有没有关。 就是吕忒斯王后的事。 这件事对于老克桑来说也是个费解的谜。 诚然,当初吕忒斯王后屡屡干涉老乌纳的政务,在教养幼年雅辛托斯方面也剑走偏锋,元老院里某些和他志同道合的朋友,确实和他在私下里讨论过,要不要制造一起意外。 但就老克桑自己所知,并没有人将提出的计划付诸实施,所以当时得知吕忒斯王后被毒杀而死,他还颇为惊愕。 他只知道自己没出手,但并不能十拿九稳,自己那些朋友里没有出手的。毕竟其中有好几个都非常激进,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几乎什么事都能干,不然他也不会有机会和他们走到一块。 军队里已经有小头领秉着对王族负责的态度,以及对本次行动的质疑,开始询问雅辛托斯有关宣战刺杀以及运动会的事宜了。 老克桑不得不使劲拧了一下自己的棒槌儿子,叫他闭嘴,自己微微提高声音打断对话:“雅辛!我亲爱的孩子。你太敏感了,我和克列欧只是没遇见戈尔,有些搞不清楚情况,才想询问你一下。没有别的意思,我们怎么会质疑你们呢?” 他忍着反感,冲着雅辛托斯挤出一个和善微笑,随后收敛神情,转头对身后的士兵们肃然说:“想必是督政官在私底下和某些卑劣的黑劳士有不清不楚的牵扯,才如此积极地接过传讯羁押的任务。士兵们,发出通缉令,追捕胆敢带着黑劳士逃窜的罪人戈尔!” 雅辛托斯挑了挑眉,趁着老克桑扭过头去,微微仰身,和木桩子一样杵在身后的奥斯低语:“老克桑殿下倒是挺果断,这条线说抛就抛了。看看克列欧,到现在还反应不过来他父亲为什么退让呢。真遗憾,克列欧连他父亲唯一的优点都没继承下来。” “……”奥斯看着雅辛托斯毒舌完,就若无其事地直回身去,仿佛无事发生,“你倒是继承了父亲不少优点。” 比如足以支撑装模作样的厚脸皮。 作者有话要说:  工作有眉目啦,趁着还没开始上班,尽量多多加更~ 第三十八章 雅辛托斯就跟没听到一样,甚至连表情都仍在戏中,表现出一种“愤怒中被人安抚,微微放松,但仍有些狐疑警惕”的感觉。 “……”奥斯默默把自己往后捎了捎,免得拖累幼弟的发挥。 老克桑在心里磨牙,表面却不显,继续正色地对着士兵安排完通缉的事项,转身对雅辛托斯镇定地劝说:“别总把人往坏处想,雅辛。但有个问题也不得不谈,就是这群卑劣的黑劳士们逃走了,斯巴达受损的名誉该如何讨回?我想,向希洛人宣——” 雅辛托斯在老克桑将“宣战”这个词说完前开口:“事实上,我和兄长在你们率兵来拜访前,就讨论过这个问题。” 老克桑决定不能任这个小兔崽子把话说完:“其实没必要多想,直接——” 雅辛托斯:“为了挽回斯巴达的荣耀,当务之急应该是派出新的选手参加奥林匹克。我的兄长希望能够代替阿兰,参加这一届的奥林匹克运动会。为了防止重蹈覆辙,我将会和兄长一起出发,护卫他前往伊利斯。” 老克桑:“不——啊?” “……”奥斯的身体动了动。 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老克桑脸上,在对方不可抑制地流露出一丝意动时,攥成拳的手指微微用力。 他抿了下唇,将失望压回心底。 或许是人在脆弱时,总会下意识地寻找感情依托。 奥斯将目光转向雅辛托斯,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法从对方脸上看出心情。 明明一切都按照最坏的预料发展,雅辛托斯的脸上却很平静,甚至很符合情景地冲老克桑肆意一笑,带着几分找到好办法的得意。 奥斯:“……” 失落顿时变成无语,他弟也太能演了。 -- 第81页 老克桑显然深受雅辛托斯的演技所骗,干咳了一声,重新开口时,拒绝的力度不再有之前那么强烈,语气明显跟不上内容:“不行。你们可是老乌纳唯二的两名子嗣,又都没有留下后代,怎么能两人一起离开斯巴达?而且,奥斯可是我们斯巴达的将军,去参加奥林匹克运动会,有点大材小用了吧。” 雅辛托斯笑了一下:“大材小用?怎么会。之前督政官可是说,元老院准备把我兄长的将军一职给卸了。有什么大材小用的呢?反正将军这个职位也是说卸就卸的,没什么大不了。” “……?!” 老克桑身后的士兵再次骚动了一下,这次比之前更明显、更激烈,甚至有士兵打破了对军令的盲目服从,低声问出声: “疯了?凭什么卸掉奥斯将军的军职?整个斯巴达,还有谁比奥斯将军更强、更有资格?” “来之前可没听说,该不会和之前议事厅里说的要‘新任一名将军’有关吧?” “真想成为将军,就靠实力说话,斯巴达男人渴望的是胜利!是战场上的凭一刀一剑实打实夺得的荣耀!不是这种像雅典那群娘娘腔男人一样的背后算计!” “……”老克桑的脸都要紫了。 他几乎和身后的士兵们一样惊愕,毕竟卸任奥斯的事情,他根本还没在元老院里正式提过。 他精心准备了好几个计划,只等着时机成熟,一口气把这事儿敲定,再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一举摧毁奥斯,免得给敌人反应的机会,谁知道被雅辛托斯在这会儿提前点出? 想也知道,这事儿肯定是戈尔那棒槌迫不及待泄露出去的。难怪雅辛托斯和奥斯看起来早有准备! 老克桑胸闷不已,从儿子到同伴都是棒槌是什么感受,他简直就像背了几百斤的铁坠,负重前行。 偏偏他还不能一气之下撂挑子,得忍着气给棒槌们收拾烂摊子:“胡说什么,元老院怎么可能做这么荒唐的决定?” 如果没有戈尔这大嘴巴,这决定本来很快就会下的! 老克桑忍住磨牙的欲望,迅速找到应对的办法,平息开始激愤的群情:“这都是戈尔的一面之词,你看他还和黑劳士勾结,带着逃兵逃逸,他这么说,分明就是蓄意想挑拨离间。” 雅辛托斯好整以暇地冲老克桑笑了笑,欣赏老克桑的表演。 “……”老克桑只觉得胸口闷了一口老血,明明这些计划如此完美无缺,偏偏就是因为棒槌队友,外加雅辛托斯的横来之笔,逼得他在陷阱布好只差收网这最后一步时,不得不亲自把所有的机关拆卸,“奥斯将军是我们斯巴达的荣耀,他的英勇战绩是不可磨灭的,元老院怎么可能会做卸去他的职位,这么愚蠢的事?” 他实在没忍住,磨着牙道:“其实仔细想想,你们之前的提议很不错。奥斯将军是我们斯巴达最强大的战士,如果连他都无法赢得奥林匹克运动会的桂冠,还有谁能做到呢?但雅辛,你是否要跟着一起去的事,还是再考虑考虑。” 雅辛托斯看着老克桑终于抑制住情绪,看似劝说地道:“亚基亚德家族现在只有你和奥斯两个子嗣,如果路上出了什么意外,亚基亚德家族该怎么办?” 那不是正和你意嘛,要么怎么把你们这群人的注意力,从折腾着向希洛人宣战,转移到别的事情上? 雅辛托斯懒懒地想着,表面做出独断专行的架势:“我已经决定了。这件事必须做到万无一失,不能再像上次一样,被区区强盗坏事。” 老克桑做出“实在劝不动你”的模样:“你一定要这么做,我也没有立场阻碍你们为斯巴达争取荣光。向你们的父亲道别吧,我这就回去,为你们准备盛大的欢送庆典——” “不必了,”奥斯冷淡地道,“我和雅辛跟父亲交代几句,明天就启程。就像你们之前说的,没夺回桂冠的人没资格要求欢送庆典。” “……”老克桑被噎得够呛,差点就一口答应了,好歹记得不能表现得太过迫不及待,忍着心梗虚假地道:“庆典还是该有的吧,不然岂不是冷落了勇士?” 他没忍住泄露出一丝真实想法:“山高路远,有阿兰的前车之鉴,万一天有不测风云?而且,奥林匹克运动会上强者云集,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结果——” 他说这话时,略带上了一丝恶狠狠,眼睛盯着雅辛托斯和奥斯,似乎在说奥林匹克运动会,又像是在说别的什么。 但不等他将“万一输了,好歹还有个欢送庆典”这个意思表达完。 “——奥斯将军!不需要等待结果,我相信您一定能为斯巴达摘得桂冠!” 士兵之中,突然有人用粗嗓子洪亮地喊起来。 紧接着,这种呼声越来越多: “奥斯!乌纳之子,斯巴达最强大的勇士,奥林匹克的桂冠将成为你众多荣耀中的点缀之一!” “愿光明之子阿波罗庇佑你!愿战神阿瑞斯庇佑你!你是斯巴达的荣光!” “奥斯将军!奥斯将军!” 呼声宛如火焰落入原野,迅速蔓延,连成一片,战士们自发握住手中的长矛,肃声唱起著名诗人的赞美诗,长矛用力而有节奏地击打向大地,成百声汇聚在一起,仿佛整个大地都被这种热情而撼动。 “……”奥斯不禁愣了一下。 -- 第82页 这种欢庆对他来说很少见。 斯巴达人将战斗中的胜利视为应得之物,很少在打胜仗后庆贺。 他总是率领这支沉默但致命的大军击溃敌人,时间长了,自己也并未觉得胜利是一件多大的事。 于是他总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总因为自己混血的身份处处小心谨慎,以最严苛的要求对待自己,保持最完美的状态、最无懈可击的礼仪。 直到此刻,他的谦卑、谨慎,被欢呼声撬开一个壳子,他从中向外看,看到了一直以来因为自己总低头垂目、埋头闷干,未曾注意到的认可、敬仰。 没有一个人质疑,一个混血怎么能代表斯巴达参加奥林匹克?有的只是认同和赞美。 他心底的最后一丝失望,被这比殷雷更洪亮的呼喝声冲散,情绪不由得激荡起来—— 然后就听见幼弟凑过头来对他耳语:“干得不错。看看老克桑的眼神,这次我们俩出行,他要是不派人来刺杀,我把名字倒过来写。” “……”奥斯瞬间面无表情。 这天上下的是雨吗?不,是幼弟泼的冷水。 · 雅辛托斯和奥斯准备一起出发,前往伊利斯参加奥林匹克这件事,乌纳陛下几乎算是最后知道的。 毕竟他还被难缠的元老们绊在议事厅里,等听赶来的雅辛托斯和奥斯说完这件事,老父亲:“……跟我出去一趟。” 奥斯几乎是立刻就紧绷起来,再看他弟,懒洋洋地斜倚在立柱边,奥斯都怀疑要是把立柱撤了,雅辛托斯能当场瘫在地上。 很难看出这位曾接受过加倍量的斯巴达训练,奥斯忍不住心想,难怪之前雅辛托斯韬光养晦时没一个人怀疑。 父子三人走到议事厅后的小单间,乌纳陛下带上门,回身就看着雅辛托斯和奥斯,语气平淡道:“聊聊吧。你们是不是很想要个新弟弟?” 奥斯:“——??” 作者有话要说:  奥斯,一个因为过于正经,总是游离在亲爹和亲弟交流频道外的男人 这是二更~ 第三十九章 雅辛托斯也不禁沉默了一下,才无语地道:“倒也不必如此笃定我们没法活着回来?” ——噢,所以刚刚父亲那句只是讽刺? 奥斯顿时松了口气。 “……”乌纳陛下瞥了他们一眼,没就“活不活”这个话题继续争执。 他很快收回眼神,淡淡道:“和老克桑同在议事厅这么多年,我对他的打算多少也能猜到一点。不管你们谁出的主意去奥林匹克,都算是走对了。这一次元老院提出对希洛人宣战,老克桑‘热情’推举了人选,就是奥斯。” 这简直是把对奥斯的恶意放在明面上。 奥斯的亲生母亲就是希洛人,让他率领军队对希洛人发起战争,根本就是在折磨他。 偏偏奥斯还无法拒绝,否则老克桑的下一步,就是质疑奥斯对斯巴达的忠诚,怀疑他是否比起斯巴达更倾向于希洛人,接着再把之前埋好的种种陷阱掏出来翻旧账…… 乌纳走到木柜边,随手翻了翻,拿出纸笔:“去奥林匹克这法子倒是巧妙。” 一来,跳出了被逼领兵的困境,二来,敌人还难以拒绝。 毕竟,比起大费周章地借“和黑劳士宣战”做跳板,迂回进攻,肯定是直接趁着奥斯和雅辛托斯在外,统统刺杀了更简单。 而且前者多少把动机表现得太过明显,后者只要打死不认,就能名誉清白地坐享亚基亚德家族后继无人、另一个王位也花落自家的美事。 “……”奥斯的脸色沉郁得就像在参加葬礼。 比起他,雅辛托斯就显得无所谓多了,奥斯一时都分辨不出这是不是幼弟长期伪装,习惯成自然。 雅辛托斯甚至还信手摸了串摆放在桌上的葡萄,左右端详了一会,懒得自己剥,又放回去:“就老克桑近来一连串的动作来看,是铁了心想在自己死前,达成欧里庞提德家族独掌政权的夙愿。战争恐怕在所难免,这次去伊利斯,我准备借着奥林匹克运动会的机会,和天南地北赶来观赛的商人搭搭关系,看能不能搞到些武器盔甲。” 当然了,还有件同等重要的事情不能忘,就是打听一下有关那颗神奇橄榄树的传闻。 乌纳陛下低头在纸上写了几串名字和地址,递给雅辛托斯:“你祖父那一辈兄弟众多,没死前也有几个人脉宽广的,这几个门道你可以去试试,顺便在路上教教你兄长。” 雅辛托斯:“?教什么?” 乌纳陛下:“学坏。” 什么时候能把战场上的兵不厌诈带到现实中来? 看着已经三十来岁、下了战场还跟个榆木脑袋一样的大儿子,老父亲愁得慌。 · 阿波罗还在的时候,雅辛托斯也积攒了一些盔甲武器,但如果真正投入战争,那数量只是杯水车薪。 考虑到这点,临出门前,雅辛托斯特地往帕尔农山跑了一趟,把之前从神殿搜刮来的珠宝也带上,装在马背后的包囊里。 出发的时候,老克桑特别热心地亲自跑来送行,比根本连个脸都没来露一下的亲爹乌纳陛下还像亲爹。 他甚至还调派了他的近卫军亲自护航,雅辛托斯当场满脸感谢地收下了,随后在途径阿卡迪亚山区,第一次遇到“装备精良的强盗”时,直接把这群还想背后捅刀子的近卫军给“使用”了个精光。 -- 第83页 ——这里的“使用”,特指揪着这群想下黑手的近卫军,直接送到冲来的“强盗”刀口上,让他们自个儿先内部消耗一波。 入夜时分。 阿卡迪亚山区内鸣虫响成一片。 这已经是雅辛托斯和奥斯离开斯巴达的第九天,也是第五次遇上“强盗”。 密林之间,雅辛托斯像穿了赫尔墨斯的靴子一样,身轻如燕地蹬着树干借力,在丛林中穿梭腾挪。 他从树顶一跃而下,借着坠落的冲击力,将短剑银亮的刃没入敌人前额,不等凹槽饮饱血,便反手抽出,向颈后一掷,贯穿身后扑来的另一个“强盗”。 动作干脆、利索,如果他的身后没有扑来另外两个敌人的话,堪称完美。 ——好在后面还有个奥斯。 奥斯面无表情地站在那两个敌人背后,伸手,一手摁住一人的脑袋,手臂肌肉一绷。 “——” 一声头颅相撞声后,两个强盗四肢委顿地瘫软下去。 一直到松开手,奥斯都无法理解。 这些天遇到的“强盗”多了,照理来说这都是老克桑安排来的人,目标该是他和雅辛托斯两个,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这群“强盗”气势汹汹地冲出来,像模像样地举着刀和他们演了几句,眼珠子就跟长雅辛托斯身上一样,死活挪不开了。 等到开打的时候就更明显,几乎所有人都举着刀往雅辛托斯方向拥,奥斯甚至还遇到过几次,他挡在敌人面前,敌人就跟躲避障碍物一样绕过他的,简直就跟见了蜂蜜的黑熊一样失了智。 当然,偶尔也有那么几个比较正常的,但这些正常的也会被自己同伴的迷惑性为所震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奥斯第一时间解决。 雅辛托斯倒是习以为常,蹲在地上看着堆成一小座山的敌人们喜笑颜开:“老克桑真不懂什么叫放弃,对吧?” “……”奥斯沉默地看了一会幼弟喜上眉梢的表情,“要搜快搜。” 他满脑袋费解,把捡的枯枝搬来,生起篝火。 第二次遇刺的时候,雅辛托斯倒是跟他解释过,是因为他的容貌。斯巴达人比起长相更重视实力,才对他的长相没什么感觉,但对于一些更加垂涎美貌的人来说,这就跟春.药一样难以抵挡。 奥斯觉得这解释就跟老克桑热爱和平一样扯淡。 他征战在外那么多年,哪里有名的美人没见过,即便是美神神殿里的最受欢迎的交际花呢?也没这么夸张的。 好在之前从敌人身上搜到过一张面具,奥斯拨了拨火,突然想起来:“面具呢?戴上。” “放松点,现在这里除了你没有别人。别紧张得好像我是个随时可能失贞的小姑娘。”雅辛托斯不以为意地盘腿坐下,兴致勃勃地摸索翻找起来,不出片刻,面前便堆满各种零碎的东西。 钱袋、梳子、毒药囊、暗器……当然,最多的还是每个雇佣兵口袋里都会装那么一两张的悬赏。 基本是他们觉得能解决的猎物,便把悬赏接下来,带在身边,等完成刺杀,再凭着悬赏和猎物的某个部分去领赏钱。 雅辛托斯毫不在意地丢开画着自己和兄长低配版头像的悬赏,掂了掂钱袋,吹了声口哨:“我感觉我们能靠这个致富。” 奥斯:“……” 雅辛托斯将钱袋里的银币倒出来数,随意地道:“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之前很少相处,明明我们配合得非常默契。” 奥斯以为,这又是一个不需要回答的闲聊,雅辛托斯却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眼神难得认真:“所以,为什么?” 为什么母亲去世后,你就再没回过家?以至于曾有一段时间,他产生了一种自我怀疑,怀疑是自己哪里有问题,让兄长对自己产生意见。 不光是他,所有人都是这么想。 等到后来雅辛托斯为了阿波罗伪装风流,人们又自动给这个论点添油加醋,信誓旦旦地说,这是因为奥斯将军看不惯雅辛托斯,明明拥有那么好的出身,却放纵自己,让一直兢兢业业的他像个笑话。 “……”奥斯没想到雅辛托斯会突然态度认真地问这个问题,愣了一会后,又慢慢皱起眉头。 他像是想不清楚该怎么解释,心不在焉地拨了拨刚生好的篝火,席地坐了下来。 至少那些传言里,有一部分说得对,那就是奥斯确实很在意自己的出身。 这种在意绝大多数来源于他已逝的母亲,在她还未去世前,就心心念念地和奥斯重复,要认清自己的身份、要时刻记得谦卑、要处处小心谨慎…… 奥斯最终用一种比较委婉的解释道:“我以为你并不喜欢我回去。” 这种“以为”,也源于他的母亲。 在他很小的时候,他的母亲就曾惶恐不安地设想过很多糟糕的情况,时常抓着他说:“乌纳陛下是斯巴达的国王,元老院不会允许他和我继续这样生活下去的。早晚有一天,他会接受元老院的安排,娶一个身份配得上他的斯巴达女人,然后生下一个血统纯正的王储——奥斯,不要将现在陛下对你的宠爱当做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记住我的话,等你的弟弟诞生,记得顺从他,不要和他争抢,尽量和他保持距离,这样你就能过自己的安稳日子……” 这些话他很难对雅辛托斯说出口。骨子里,他也有一半斯巴达人血脉,对于母亲的这句“顺从”充满抗拒。 -- 第84页 母亲甚至还说过“比起那位血统纯正的弟弟,你必须认清自己低人一等”、“即便他对你友善,但心底一定是看不起你的”诸如此类的话,即便奥斯凭借自己的实力,站到了将军这样的高位上,仍旧抹不开这些母亲在童年一遍遍向他灌输的东西。 值得庆幸的是,母亲绝大多数的担心并没有实现。 吕忒斯王后对他很好,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女人,他将她视为半个母亲。幼弟看起来也天真得让人怜爱,每天绝大多数时间,都在乖乖被吕忒斯王后投喂得胖嘟嘟…… 总之,他既不想“顺从”,也不想争抢,于是在吕忒斯王后过世后,他选择听从了母亲的某句叮咛,保持距离。 雅辛托斯就比奥斯直白多了,他直视着奥斯道:“你是不是想说,认为我会看不起你,没把你当做家人?所以你觉得没有值得你回家的理由?” “……”奥斯再次被幼弟的直白杵到说不出话,嘴唇打架半晌,说不出个嗯字,只好顾左右而言他,“一直以来,我都很感激王后时常邀请我聚餐。王后很温柔。” “我以为你会说她手腕强硬。”雅辛托斯不客气地吐槽完自己的母亲,又盯着奥斯说,“母亲下葬的第二天,我本来是想邀请你聚餐的。学着母亲下厨,结果把厨房烧了。” “……”奥斯哑然。 那天他当然也记得,是父亲的近卫来帮忙传达邀请的,他出于种种复杂的心理,并未接受。 后来在军营里听说年幼的王储把家烧了,他还曾怨过雅辛托斯一段时间,把残留着王后最多生活痕迹的厨房摧毁了,让他连回家怀念的地方都没有。 现在想来,明明应该是雅辛托斯的心情比他更糟糕。 “……”雅辛托斯战略性后仰,盯着奥斯,“你眼睛红什么,不会想哭吧?” 奥斯:“……” 双下巴都被雅辛托斯硬挤出来了,整个表情就是写满了“嫌弃”、“麻烦”、“抗拒”。 “……没有。”奥斯默默打包回收起自己的触动。 要说和幼弟相处这几天他了解到什么,就是在雅辛托斯面前,多愁善感是没有任何生存发展的机会的。 第四十章 雅辛托斯的表情像是顿时放松一样,点点头:“我从没不喜欢过你。一直以来,我都将你视为榜样和英雄。” 奥斯再次被幼弟的直球打得不知所措,耳朵一烫,刚臊到一半,突然想起“万一雅辛再问我为什么脸红”…… “……”奥斯那点臊意顿时烟消云散,变成面无表情。 这就让他表面上显得很沉稳,甚至还游刃有余地应了一声:“哦。” 雅辛托斯不疑有他,毕竟在他心里,兄长本来就是个刚毅铁汉,刚刚看到兄长突然眼眶有点湿润,才让他真的受惊了一下。 他摩挲着腰间的面具,字斟句酌道:“其实,在我接受训练前,父亲就曾和我谈过有关你母亲的事情。” 这不是什么美好的故事。 这段爱情始于奥斯母亲的柔弱,也终于奥斯母亲的柔弱。 斯巴达的女人总是强势又很少表达温柔,但奥斯母亲恰恰相反,作为被人轻贱的黑劳士,她有着柔软却又格外细腻的性格,因此吸引了乌纳陛下。 和雅辛托斯一样,乌纳陛下决定为了爱人不再娶妻,也不会和其他人生子。 但奥斯母亲生来软弱的性格,却难以扛住压力。她甚至多次恳求乌纳听从元老院的安排,娶妻生子,不要让她做亚基亚德家族的罪人,未来死后被斯巴达的历史戳脊梁骨,最终香消玉损于心理压力之下。 乌纳陛下谈起这段往事时,不过寥寥几句,期间目光一直垂落在后院的方向。 那是奥斯母亲的劳作之地,原本她就是负责替他蓄养后院牲畜的黑劳士。 雅辛托斯很难描述当时父亲脸上的神情,但他觉得,这段感情一定在父亲心里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否则父亲也不会从不允许人进后院,还亲自照料他送来的牲畜。 很难说这是不是国王陛下借着照料牲畜,去怀念自己逝去的爱人。 雅辛托斯:“父亲一直认为,那是他的自大酿成的悲剧。他当时不成熟地认为,只要自己足够强大,就一定能护住心爱的人,却没想过让心爱的人也拥有足以对抗风暴的能力和心理。” 所以,即便当初知道奥斯以混血的身份上战场,后果可能会很糟糕,乌纳陛下仍旧狠心让奥斯去了。 即便雅辛托斯身为王储,并不需要接受军事训练,乌纳陛下还是让雅辛托斯接受了。 尤其是得知,雅辛托斯走上了自己的老路,也喜欢上一个黑劳士、甚至这个黑劳士还是一位男性时,乌纳陛下特地将雅辛托斯叫到自己的私殿,聊起了自己的过往,并说服雅辛托斯接受双倍的训练。 而雅辛托斯为阿波罗准备的种种课程,也是在乌纳陛下的提醒下进行的。 雅辛托斯停顿了一会,道:“其实之前,我被爱情冲昏头脑、主动远离权力中心时,就和父亲讨论过王位的问题。比起我,我们都更希望你上位。” 他说这段话的时候,语气不比之前起伏多少,仍旧很平淡,但内容却让奥斯猛地抬起眼睛,有些惊愕地望过来。 雅辛托斯看着奥斯,用一种认真剖析内心的口吻,说着事关王室政权的话题:“所以我才说,什么看不起、不喜欢,都是无稽之谈。包括现在,我仍认为你是最适合推行新政的人选。你身上流着希洛人和斯巴达人的血液,能够架起斯巴达和黑劳士之间的桥梁,如果有朝一日希洛人真的能够融入斯巴达,他们一定更希望拥有一个出自己方的领导人,而不是我这样的斯巴达纯血。更何况,你有绝对的实力,率领斯巴达军队所向披靡。” -- 第85页 “……”奥斯突然发觉自己也够怪的。 明明说的内容是枯燥的、算计人心的政事,但此时,他却觉得这话比之前那些,都更加触动他心底的某个点。 不是因为王位。 而是因为这话,意味着雅辛托斯对他存在价值的认可,对他能力的认同,他跌跌撞撞、辛辛苦苦三十年,为的不就是这些? 于是,他一直紧绷着、不敢松懈的腰肩,一下放松下来,一直严肃拧着的眉头舒展开。 只是这次,除了疲倦,更多的是一种付出得到回报、被认可的愉悦浮上眉梢。 他的脸上很难得漾出一丝淡笑:“还是算了。我可不像你和父亲一样会演戏。” 雅辛托斯颔首:“对,三十来岁了,兄长。你也该长大了。” “……”奥斯脸上的淡笑瞬间死掉。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雅辛托斯一会,将暴打弟弟的欲望压下去,努力做一个合格的哥哥,以补偿过往的冷落:“其实,我还记得今年是你二十岁的生日,给你准备了礼物。特地卡在当天率军赶回斯巴达,但在父亲的私殿外看见你时,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雅辛托斯这回是真愣了一下。 他想起当时在私殿外碰见兄长时,对方确实停下脚步,对着他面露犹豫想说什么。 他还以为发生了什么麻烦事,都能让兄长迟疑,竟然是……礼物? 那时被遗忘生日的落寞和叹息,突然在这一刻化成一种暖而挠人的感觉,像有一只猫崽子在心尖上踩了踩爪子。 即便知道这次出门是为了什么,兄长不大可能把礼物带在身上,雅辛托斯仍忍不住笑了一下:“是什么?带了吗?” 奥斯毫无表情地道:“没有。而且我觉得那东西不实用。等进城给你买个面具吧,就当生日礼物了。” 雅辛托斯:“……” 心尖上踩奶的小猫崽瞬间死了。 是让你学坏,但不是让你学这方面的坏…… · 跨越阿卡迪亚的边境,踏入伊利斯,雅辛托斯和奥斯就没再遇上雇佣兵了。 人们很早达成共识,在奥林匹克期间休战。如果有人在此时,在这片土地上引起争斗,将要面对的就是所有城邦的怒火。 老克桑显然没有失智到直接对抗全世界。 更主要的是,没有哪个雇佣兵会接这种单子,他们想要的是银币,又不是和整个世界为敌的惊险刺激。 伊利斯作为奥林匹克运动会的举办方,拥有专门用以举办运动会的奥林匹亚神殿。 宙斯就是这座神殿的主神,而整个奥林匹克运动会,则是献给这位众神之王的庆典。 雅辛托斯和奥斯花了三天的时间,翻越那些连绵不绝的群山,等到终于抵达山谷中心的神殿,已经是夏季的尾梢,将将赶在节庆开幕前。 此时,奥林匹亚神殿前,已经汇聚了许多天南地北赶来的游客。 有诗人和哲学家在广场上展示自己的口舌之才,有富有的贵族在商摊和广场间挥霍钱财。 雅辛托斯兴致勃勃地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钱袋子——感谢老克桑不远万里派人送来的赞助,他现在富得流油:“去逛逛吗?” 奥斯挡在他身前,警惕的就像在防狼:“不。把你的面具戴严,别被人撞掉了。饿吗?雅辛?” “……”雅辛托斯脸上的兴趣略微有点褪色,他勉强保持微笑,“从今天早晨醒来,到现在,中午还没过,我们已经停下吃了三顿了。” 他实在不明白怎么会变成这样。 打从之前来了场坦露心迹的聊天,他的兄长就开始了疯狂投喂行为。 有的时候,雅辛托斯都疑心他哥把他当猪崽,什么人一天能吃个七八顿? 奥斯满脸不赞同:“之前吃的是之前吃的,和现在没有关系。你小时候可不是这样,那时候你多壮实啊。” 雅辛托斯:“……” 确定是壮,不是胖? 他硬着头皮道:“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现在——” 奥斯叹气:“太瘦了。我一直觉得以你小时候的体型,会比我更高壮的,看你现在消瘦的。” 雅辛托斯:“……” 恍惚间,他仿佛梦回被吕忒斯王后掌控饮食的时刻。 你谁啊,能不能把他沉默寡言、不管闲事的哥还回来??他已经好好独立成长到成年了,不需要在这会儿喜迎第二妈啊。 说实话之前阿卡在的时候,他就已经有这种喜提母爱的错觉了,没想到阿卡不在身边,居然还会有人来填补这方面的空缺。 ……他不需要好吧。 但奥斯的意志,是不以雅辛托斯需不需要为转移的。 就像之前的阿卡,当年的吕忒斯王后。 雅辛托斯不得不垮着张脸,被兄长拖进酒馆。 一般来说,这种地方只在晚上才会开门,很少见的是,这家酒馆这会儿也生意火爆着,人们坐满了桌子,仆役在桌边穿梭,送着酒和食物。 雅辛托斯挑挑眉,回忆了一下进门前看到的招牌,很凑巧,这就是父亲曾给他的“门路”之一。 如果没有意外,经营这家酒馆的商人,曾和老亚基亚德国王建立过深厚的友谊。 端着双耳盏的仆役走到他身边:“尊贵的客人,您想点些什么吗?” -- 第86页 雅辛托斯按照暗号道:“一壶不甜的葡萄酒,什么也不加,只要给我掺多多的水。” 仆役愣了一下,随后直起腰背,肃敬地道:“请您跟我上二楼,我的主人正在此处歇息,我这就为您通报。” 奥斯有些迷惑地跟在雅辛托斯身后:“不甜?掺水?” 有每年节庆上灌醉黑劳士的“节目”,几乎每个合格的斯巴达人都不贪恋酒精,奥斯仅仅品尝过一次,当时就嫌弃地觉得,这种甜津津的水没什么好贪恋的。 雅辛托斯怜爱地看了眼兄长,说起来这人每年都在往外跑,但除了战场,娱乐活动真的很贫瘠啊:“葡萄酒一般分成三种,不甜、微甜、甜,可以放入各种香料、葡萄干、香水等调味。在没掺水前,它是很粘稠的,也很烈,水掺的越多越不容易醉。” 所以刚刚他说的那三句,就很符合斯巴达人的风格。不要甜的,别加花里胡哨的玩意儿,多掺水以保持清醒的头脑。 这算是老亚基亚德国王和友人之间开的一个小玩笑,风趣地调侃了一下自己斯巴达人的作风。 雅辛托斯和奥斯跟着仆役,上了二楼。 走到某个单独隔开的房间前,仆从恭敬道:“请稍等,我跟主人通报一声。” 趁着仆役进门,雅辛托斯看左右无人,抬手把面具摘了。 “你干嘛?”奥斯将军瞬间紧张起来,神情警惕得活像雅辛托斯掏出了一大把金币,他们随时有被杀人夺宝的危险似的。 雅辛托斯耸耸肩:“我觉得这样更容易谈事吧。” 奥斯还没开口,房间的门就被从里打开,之前的仆从微躬着腰,引出一个样貌英俊的年轻男子。 他留着短短的卷发,足蹬靴子,头顶一个样式古怪轻便的盔帽,手中持着一根简朴的长杖,眼神看起来狡黠又友善。 雅辛托斯摆出惯常的微笑:“你好?阁下。我是雅辛托斯,这是我兄长奥斯。” “啊,啊……”年轻男人如雅辛托斯所预料的那样,看到他后,脸上的表情霎时空白,嘴巴呆呆地张开,但下一秒,这人就猛然一个激灵,“雅辛托斯?!雅辛托斯!哦宙斯!你就是雅辛托斯?!” 雅辛托斯:“……?” 怎么,他的名声什么时候传出斯巴达的。 冥界的使者·几乎每天都要去卡戎那儿追雅辛托斯史诗连载·赫尔墨斯激动得差点忘记呼吸:“啊我死了我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赫尔墨斯:awsl,我居然看到真人了! 第四十一章 要不是还有任务在身,赫尔墨斯恨不得当场冲下冥府去,对着卡戎和那群人生……鬼生只能坐一次船、追更都没法追的亡魂们狂喜大喊:你们在这儿听故事算什么,我看到真的了!! 他迷醉地看着雅辛托斯,心脏砰砰直跳:那群雇佣兵真的没有夸张,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瑰宝?阿波罗和美神阿芙洛狄忒站在他身边也只能相形见绌,他甚至比那些胡乱堆叠、说得天花乱坠的描写还要美好! “……”雅辛托斯保持微笑。 他正在想“我死了”这个话得怎么接,以及这位老友是不是过于年轻了,难道是那位商人的子嗣? 仆役恰好直起腰,带着点尴尬道:“呃,这不是我家主……哦。” 尴尬霎时被冲散了,仆役站在赫尔墨斯身边,脸上呈现出和赫尔墨斯相同的神情,恍惚又沉醉。 两人看起来就像是听了海妖歌声的水手群雕。 屋里似乎还有其他人,一阵脚步声后,一位醉醺醺的老者从屋内走出来:“都堵在门口做……哦。” 好极了,群雕组合又多了一只。 雅辛托斯把面具戴上:“不好意思,我们要见的厄尔究竟是哪位?” “群雕”们这才纷纷回神,老者揉揉一直张着有点酸了的下巴:“是我,抱歉。” 他说的真心诚意。毕竟谁都知道斯巴达人比起容貌,更重视实力。刚刚他的行为确实有点唐突。 出于礼貌,老厄尔也介绍了一下赫尔墨斯:“这是我一位忘年交,他今天和父亲一道出来,刚好来我这儿坐坐。” 哦?雅辛托斯感兴趣地向赫尔墨斯点头问好:“你也做生意?” “……”赫尔墨斯和老者齐齐尴尬地沉默了一下。 这很难说,如果皮肉生意也算的话,那就是。 最终赫尔墨斯含糊道:“是吧。不过我做得更多的是四处游历,不是吹嘘,这世上很少有我没去过的地方。” 毕竟他是冥界使者,哪里没有死人呢。 他顺带解释了一下:“我是从雇佣兵口中听闻你的故事的。” 赫尔墨斯指的是冥河上的那些死雇佣兵,雅辛托斯则以为是老克桑招募的那些人,点点头后又想,那群雇佣兵到底是怎么传播他的形象的,怎么这人激动成这样。 老厄尔叉起腰:“好了,我相信老友的后裔来,肯定是有事要说的。很抱歉不能继续接待你,赫尔。” 赫尔墨斯的脚就跟钉在地上一样,厚脸皮道:“朋友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为什么不让我听听呢?或许我也能帮忙。” 奥斯试图用眼睛瞪死这个厚颜无耻的人:“或许因为朋友的朋友不打算和你做朋友?” “……”雅辛托斯好笑地推了下兄长,这人又像堵墙一样挡在他面前,“其实我觉得赫尔说的没错。” -- 第87页 如果真如赫尔所说,他喜欢游历各个地方,又是一个商人,那他接下来想聊的两个话题,这位赫尔都应该能帮上忙。 几人走进小屋,雅辛托斯简单打量了一下,这位老朋友显然很会享受生活。 很少有人家里的家具会这么繁多,老厄尔甚至在餐桌上也铺了长布,用黑陶瓶插着花,各种水果堆垒在盘中,底下是一盒冰块。里拉琴、弓箭随意地挂在墙上,看起来时常把玩,上面没有丝毫灰尘。 赫尔墨斯就像感觉不到奥斯的瞪视一样,热情地挤在雅辛托斯身边:“你想——” 老厄尔兴致勃勃的话打断了赫尔墨斯:“我都不敢相信,你们是老亚基亚德的后裔。你们想问我什么?先玩个我和老亚基亚德常做的游戏吧,看见墙上的弓箭了吗?你们能不能射中我扔出的银币?” 奥斯还没说话,老厄尔就拍拍他结实的胳膊:“你肯定能,我就想看看小漂亮可不可以。” “?”雅辛托斯挑起眉头。 老厄尔这次显然是故意的,像个老顽童一样叉着腰冲他龇牙而笑,眼神狡黠带着挑衅。 雅辛托斯倒是没感觉到恶意,于是他环视了一下房间。 以他目前的视力,如果老厄尔叫他射林间的鸟,可能还有点难度,在这个屋里? 雅辛托斯摘下弓箭:“扔几枚?” “?”老厄尔懵逼看他,“一……三、三枚!” “三枚?少了。十几枚都行,”雅辛托斯随意地调整了一下弓弦,又想起什么,“射中归我?” 银币这东西,又不是穿个洞就贬值了的,回头让铁匠熔炼了重铸都行,能赚一点是一点。 “十几枚?同时扔?行!只要你能射中——”老厄尔激动到一半,实在没忍住,扭过头瞪着赫尔墨斯,“你做什么这种表情?” 很破坏他的兴致好不好。 赫尔墨斯像个小姑娘一样,两只手捂着嘴,眼睛还隐隐泛出水光。 闻言他随手抓起一只苹果,堵住自己的嘴,声音居然有点颤抖,听得老厄尔顿时满脸嫌恶:“你不懂……” 宙斯啊,之前他在冥河上听雇佣兵说试炼场那段故事,激动得两夜都没有丝毫睡意,谁能想到今天,他能亲眼看到年轻王储在他面前拉弓射箭? 哈哈!!他回去就要第一时间向卡戎炫耀!! 奥斯满脸警惕,凑到雅辛托斯耳边低语:“我看这人有点不对劲。他是不是对你有什么不轨的企图?” 雅辛托斯淡定:“不要干扰我赚钱。” 小漂亮是吧?雅辛托斯抬起手臂,弯弓被拉如弦月,老厄尔还兀自带笑,手刚一抬,抛起银币。 “嗖!” 一枝翎箭破空而来。 银币的边缘甚至还没完全离开老厄尔的指尖,铁箭就贯穿所有银币。 尾翎擦过老厄尔的指腹,铁箭将银币钉在墙上,没入三指,尾翎尚在颤动。 老厄尔后知后觉地一缩手指,才感觉到尾翎擦过指腹带来的疼痛,再愣头愣脑地展开手一看,指腹泛起一道红痕。 “——你差点把我手指射穿了!”老厄尔后怕地大叫起来,“嘿!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 雅辛托斯耸肩:“放心,我射的是银币,你的手指不会有事。” 他顺带望了赫尔墨斯一眼,动作一顿:“……” 赫尔墨斯的表情看起来随时有可能晕过去,眼泪都要涌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雅辛托斯什么人呢,他满眼欣慰地呢喃:“好棒……” 呜呜,雇佣兵的故事里,雅辛托斯只用了弯刀和短剑,根本没说雅辛托斯还会射箭。 所以宝宝……不是,雅辛托斯比雇佣兵说的还要优秀!啊!!! 赫尔墨斯疯狂蹂.躏手里的苹果。 “……”雅辛托斯缓缓放下弓箭。 这个小赫尔确实有点怪怪的…… 老厄尔在桌边一屁股坐下,又灌了自己一口酒,感叹:“你比当年的老亚基亚德还要有脾气,哈!如果他还在就好了,可以和你比一比射术,到底谁更像英雄赫拉克勒斯。” 他举起酒杯,又大笑着对奥斯说:“你不用比就比他像,你可比老亚基亚德高多了!” “……”雅辛托斯将弓箭挂回墙上的动作微顿,语气自然地顺着话题道,“说起这个,前段时间我还听过一个有趣的传闻。有位元老跟我说,在阿尔戈斯有一棵神奇的橄榄树,原本就是赫拉克勒斯手中的——” “……放……救……!” 自一楼突然传来一阵嘈乱。 雅辛托斯眉头皱了一下,奥斯已经先一步打开门,大步走到楼梯边往下看。 客人来酒馆买醉,当然就难免有几个酒品不好的。 楼下某桌坐着一个矮个商人,正死死拽着一个女仆,肥手意图往女仆身上摸:“别挣扎了,跟着我难道不比在这里端茶倒水好?我会给你最舒适的衣服、最柔软的床——啊!你居然敢咬我!?” 女仆惊恐地拢着衣领啜泣,这胖子却跳脚得活像自己才是饱受羞辱的那个:”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像你这样的奴隶,我在市集上只要用一条狗就能买回来!” 几个仆役慌张地围着他劝说。 雅辛托斯的目光扫过就坐在近旁,却只管喝酒的士兵,眼神微凉。 奴隶并不只存在在斯巴达。 -- 第88页 即便是奥林匹亚圣殿脚下,仍然有每天虔诚祈拜神灵,却仍旧深陷泥潭之中的人。 他甚至比较不出哪里的奴隶更凄惨,是被当作公共财产、不能贩卖却能随意折磨致死的斯巴达黑劳士,还是这里能被像牲畜一样贩卖、即便被当面骚扰士兵也不会管一下的奴隶。 他身边的仆役小声吸气,担心的却是:“千万别打起来啊,如果破坏了桌椅,妮娜怎么赔得起?” “瞎说什么胡话,”老厄尔黑着脸出来,打了个酒嗝,“你们从前的主人可能是这样,我是这种人吗?这头无礼的猪猡,我这就下去,警告他别想动我的奴隶。” 仆役居然慌忙拦住老厄尔:“不,别,妮娜一个小姑娘做这种要抛头露面的工作,已经很耽误她的婚事了,您这样说,一定会有人误会她和主人家有染,这让她以后如何谈婚论嫁呢?” “抛头露面怎么了,在我们斯巴达,女人从不需要每天被关在屋里不见人。”奥斯皱着眉头。 不是说斯巴达有多好,但在很多方面,斯巴达确实比其他城邦要开放的多。 雅辛托斯扫了眼仆役苦笑的表情,挡了挡奥斯,摘下墙头的里拉琴:“别给老厄尔添麻烦,我有个简单的法子。” 第四十二章 鲁斯捧着自己被咬伤的手,倒吸着冷气,脸涨得通红。 这该死的女仆!以为自己长得有几分姿色,就能自持身份了吗? 他感觉到周围客人隐隐投来的眼神,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当做猴子一样看戏,不禁更加气恼,暗恨地咬着牙根道:“你这个肮脏的、低贱的奴隶,竟然敢伤害一位品德高尚、受人尊重的商人——” 酒馆的小木台上突然传来里拉琴清澈的声音,打断了他后续的咒骂,也吸引走了其他客人的注意。 在这片土地,奴隶被欺凌是常见的事情,相比较之下,时值奥林匹克运动会即将开幕,全世界最优秀的诗人聚集于此,谁也说不准正在演奏的这位会不会就是这样一位优秀的诗人,能在这位诗人被富有的贵族雇佣前听到他的诗歌,多听一句都算是赚了。 酒馆里,甚至还有坐得远的人站起来,往更近的地方涌来,鲁斯被身后的人推挤得一个踉跄,攒了一肚子气扭过头正想骂,却对上才轮值结束,进酒馆放松的士兵。 士兵从铁头盔下投来瞪视,粗声粗气道:“看什么?” “……”鲁斯憋住咒骂,“不,没什么。” 士兵需要承担自己盔甲、武器的开销,看这名士兵崭新的铁头盔,鲁斯敢打赌,这人家境一定不差,能不招惹最好就不要招惹。 他紫着一张脸,之前被所有人偷偷盯着,他不高兴,现在没人在意他了,鲁斯仍然不高兴。 他虽然及时拽住了妮娜,但人挤人人挨人的,他和妮娜中间甚至还隔了个老头,鲁斯挤了几下,只招到其他客人的臭骂,根本没能让自己过于丰满的身体移动半寸。 站在他后面的士兵还很不耐:“你能不能别乱动?影响我欣赏诗歌。” 台上,奥斯正僵着脸,拨弹里拉琴。 斯巴达虽然看起来庄肃冷峻,但却是个盛产诗歌、庆典舞的城邦。 这些诗歌、庆典舞,要么是献给神明的,要么是赞美战士们的。在战士们出征前,斯巴达少女们还会组织排演歌舞,在勇士们面前表演,激励战士英勇作战,别让她们看不起他的懦弱。 上战场后,乐手和士兵们偶尔也会在安营扎寨后,吟唱这些诗歌,奥斯顺带学过,要说弹得多好,不至于,但他的嗓音条件确实得天独厚,以至于在场的客人们完全乐意忽略马马虎虎的琴声,聆听他的哼唱。 但他也差不多撑不住了,目光扫向台下的雅辛托斯:快点,后面的词记不住了! 雅辛托斯抱着手臂站在人群中,欠欠地欣赏了一会奥斯的表情,在兄长的眼神变得凶起来前,放下手臂,须臾后冲着奥斯微微颔首。 奥斯毫不犹豫地停下哼唱,背着琴掉头就走,丝毫不顾身后的客人惊愕的呼喊: “嘿!停下,你要去哪?” “等等,你还没把故事说完!” “噢该死,我打赌这又是一个想要吸引有钱雇主的诗人,居然想出这么残忍的办法吸引注意。有没有考虑过我们该怎么办?” “所以呢?这场战役最后是赢了?还是输了?那位将军最后有没有走进敌人的圈套?哦该死的诗人!” 混杂在诸多抱怨和大骂声中,还有另一道声音在惊愕大喊:“谁?谁偷走了我的钱袋?!” 人群随着奥斯的离开,不甘地散了开来,士兵扶着被挤歪的头盔,震怒地扫视所有从他身边离开的人,目光定在某个肥胖的躯体上停住:“你!你这黑心的商人,你竟然敢偷我的钱?!” 鲁斯甚至没来得及摸一下女仆的手,就被士兵一下揪住衣领,超重的身躯坠得他差点喘不过气:“放……放手,你胡说什么,我那么有钱,干什么要偷你的钱袋?!” 士兵毫不给面子地啐了他一口:“有钱?你不知道越有钱的人怪癖越多么?腰缠万贯还喜欢偷盗的富豪多了去了,你腰间悬挂着的我的钱袋才是铁证!” 士兵一把将鲁斯推开。 “你瞎说什……”鲁斯踉跄地站住,刚一低头,就震惊地张大了嘴,“……我,没有,这钱袋哪来的,我不知道啊!” -- 第89页 士兵冷笑:“我要是相信你,我就是傻子。跟我走一趟吧你!” 楼梯之上,雅辛托斯懒散地倚在栏杆边,目送士兵押着鲁斯离开,刚回过头:“……赫尔,你还好吗?” 不太好,赫尔墨斯捂着胸口急促呼吸,宙斯啊,他居然比雇佣兵吟诵的诗歌里的形象还要完美! 他刚刚还当着偷窃兼欺骗之神的面,用一个结合了偷窃和欺骗的、精巧的小计谋,帮助了一位深陷麻烦之中的无辜姑娘! 不行了,救命,偷窃兼欺骗之神忍不住抓了一下胸口的衣服,感觉心脏快被一种满溢的情绪胀满,差点脱口而出“你想要什么,爸爸都给你!” 雅辛托斯:“……” 他缓缓侧过头,决定忽略小赫尔过于闪亮——说实话有点让他寒毛直竖的眼神。 老厄尔已经下去安抚妮娜了,给了一小笔银币,让她先去休息。再上楼来有些叹息,酒也差不多被这几番折腾闹醒了:“妮娜是个好姑娘,但这个世道,即便是寻常人家呢,女孩也很难保护自己。” 雅辛托斯的语气听起来像是随意一提:“要是能有女兵,应该就会减少出现今天这种情况的次数。” 老厄尔哈哈大笑:“怎么可能!即便是你们斯巴达,允许女孩儿参加训练、抛头露面,也没有允许女人当兵的吧?” 老厄尔没把这当一回事,摆摆手走回房间,坐在他的老位置上:“刚刚被打断前,你想说什么的?” 雅辛托斯也没在前一个话题上多逗留,顺着老厄尔的话道:“赫拉克勒斯。我说到关于他的一个传闻,听说在阿尔戈斯有一株神奇的橄榄树,是赫拉克勒斯进行十二项不可完成的任务时,使用的木棒化成的。你能相信吗?阿尔戈斯的人都说,因为这根木棒沾过许多怪物的血,所以说不定有和神明一战之力。” “哈!”老厄尔嗤笑了一声,“当然了,阿尔戈斯人。谁不愿意吹捧自己的家乡和神明有关?这个故事我年轻的时候也听过,但也只是传闻。有什么实证呢?你知道为什么老亚基亚德总爱在我面前射箭,还自吹自擂总想和赫拉克勒斯比较?我的祖辈,就曾经侍奉过伟大的赫拉克勒斯。” “……?”雅辛托斯相当意外地挑起眉头。 他也就是随口一提,谁知道兄长随意拽他进的酒馆,恰好就是父亲写下的“门路”之一,又恰恰好祖辈曾侍奉过赫拉克勒斯? 老厄尔道:“那根木棒没什么特别的,想想它原本是用什么做的吧——一棵海岸边的普通葡萄树。就算是浇淋了各种怪物的鲜血又怎样呢?真要说神奇的,还是赫拉克勒斯的金箭。” 奥斯的表情徘徊在“我觉得你在扯淡”和“真的假的?”之间:“赫拉克勒斯有很多神明赠与的神器,不止金箭一种。而且,弓箭不是最终传给其他人了吗?” 老厄尔摆摆手:“那是你们听到的传闻,我这是代代相传的家史。赫拉克勒斯确实有过很多神器,但最终那些神器要么归还,要么折损,要么转赠他人,只有金箭,他保留了两根。” 他在奥斯开口前竖起手指:“别跟我争执你听到的传闻里赫拉克勒斯有几根金箭,总之,我的祖先在安葬赫拉克勒斯时,亲手在他的坟里放下了两根金箭,直到他被宙斯升为大力神,他都带着两根金箭。” 或许是事关自己家族的历史和荣誉,老厄尔一边说着故事,一边一直用目光观察众人的表情,敏锐地察觉,原本一直眼神闪亮亮地看着雅辛托斯的小赫尔突然撇了下嘴。 这位老人立即炸毛:“怎么,你不相信?” 赫尔墨斯耸耸肩:“别误会,你说的有关橄榄树、金箭的传闻,我也都……听说过,只是宙斯把赫拉克勒斯升为大力神……” 老厄尔机警地瞪着他:“难道你想说,事情不是这样?你,一个凡人,难道曾亲眼见证过奥林匹斯山上,没有大力神赫拉克勒斯的存在?” 赫尔墨斯举起双手:“别发火,朋友,你说的都对。”为了哄好自己的老朋友,赫尔墨斯又冲雅辛托斯担保道,“厄尔说的这些我也听说过,那什么橄榄木确实屁用没有,但那些金箭是真的威力无穷。浸润了凶兽的血液之后,的确有弑神的威力。” 老厄尔这才哼了一声,斜着眼看了下赫尔墨斯,在对方讨好的微笑中缓缓平和了神情。 他重新舒坦地瘫回椅子上,对雅辛托斯和奥斯道:“我在伊利斯,多少也听闻过斯巴达的消息。亚基亚德家族到这一代,不是就只有你们两个子嗣了?他们怎么会允许你们一起出来?” 斯巴达内部的矛盾并不好向外人说,雅辛托斯随手提起一串冰葡萄,只道:“我是护送兄长来参加奥林匹克运动会的。” “?”老厄尔瞪大眼睛,过了一会后识趣地把某些注定得不到回答的问题吞下,转而道,“只是护送?每个城邦不止一个名额,你不打算参加?” “……”雅辛托斯保持微笑,没有马上搭话。 他的指尖在葡萄表面轻触了一下,又将这串冰葡萄原封不动地放回盘中。 如果早半年,他得知自己可以参加个什么比赛,肯定问都不问就积极想去,但打从预示梦后,他几乎隔段时间就会重返那个黑漆漆的梦境。 他在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奔跑,疲惫和酸痛几乎从灵魂中扩散开,以至于有几天在阿卡迪亚的林区中醒来,他还没睁眼就叫了阿卡的名字,想让阿卡帮自己按按四肢,还被奥斯警觉地拷问阿卡的各种信息、跟他有没有不单纯的关系。 -- 第90页 奥林匹克运动会的比赛项目包括赛跑,但他现在看着长长的跑道,都有种立刻找个地方原地躺下的冲动。 雅辛托斯含混道:“有兄长在,这次就不了。而且我还有别的事要做,你们知道哪里的铁匠工铺比较可靠,承接盔甲和武器的大量定制?我手头上有很多珠宝,可以作为报酬。” “大量定制?盔甲武器?”老厄尔的神情有点为难,“你知道在异邦大批量定制这些很容易引起麻烦,对吧?现在可是奥林匹克运动会期间,伊利斯对这种可能会引起争端的生意非常警觉。而且,现在城里大部分靠谱的铁匠工铺,都已经和商会合作了。他们也不可能直接收你手上的珠宝……” 他顿了一下,又道:“如果你真想要做这笔生意,可以试试和商会会长交涉一下。不过近来,伊利斯的商会会长也才更换过人选,新会长很少露面。” 雅辛托斯:“您不能帮忙引荐一下吗?” 老厄尔耸耸肩:“我不大喜欢和藏头露尾的人合作,而且,最近伊利斯的变动不止商会这一个,前段时间,这里还兴建起了什么‘雇佣兵协会’……那些雇佣兵不聚在一起就很讨人嫌了,现在弄个协会,我都怕树大招风,哪天那群亡命之徒一起冲进门,把我杀人越货了。” 雅辛托斯缓缓皱起眉头,和奥斯交换了个眼神。 不怪他们敏感,这一路遭逢那么多次雇佣兵刺杀,他们很难不怀疑这个协会会不会和老克桑陛下有关系。 老厄尔:“唔,但是我知道,新商会会长准备在明天举办一场晚宴。” 赫尔墨斯眼神一亮,挤过脑袋说:“想去吗?雅辛?我可以帮你们搞来邀请函。” “离我弟弟远一点。”奥斯第一时间伸手抵住他的头,并投来震慑的目光。 赫尔墨斯刚想反击,就听楼下传来一声醉醺醺的呼喊:“赫……赫尔,我最忠诚的儿子!快来,我想让你见见美丽又火辣的俄尼娅!” 如果不听内容,这道声音称得上好听,极富成年男性的魅力,但再配上女人的娇笑…… “……”赫尔墨斯的脸色霎时一变,在奥斯、包括雅辛托斯反应过来前,一把抓住雅辛托斯手边的面具,动作掠向急促粗暴地胡乱带上,确定挡住脸了还不行,他闪电一样伸手抓住雅辛托斯的肩膀,猛地把人一下扭背过身。 雅辛托斯歪戴着面具,面对墙壁:“……?”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二更~ 第四十三章 小赫尔,人是个好人,也挺热心,就是多多少少有点奇怪。 雅辛托斯本想回头,却听到小赫尔以一种紧张、惶恐的语气,压低声音道:“别转身!我离开前别回头!” 一旁想出手的奥斯都顿住了,目光落在小赫尔紧攥着雅辛托斯肩头,可能自己都没注意到有多用力的手上。 “……”雅辛托斯愣了一下,脸上无奈的表情略微一收,变得有些慎重。 刚刚出声的人,应该是小赫尔的父亲吧?难道是什么危险人物? ——难道和老克桑派的雇佣兵有关? 不,这也说不通,奥斯也站在旁边呢,小赫尔就没管他。 赫尔墨斯已经来不及解释了,他看到楼梯转角冒出的金色发梢,如临大敌地绷紧身体,几步迈到楼梯口前,严实地挡住上楼路:“父亲。” 宙斯差点一头撞上赫尔墨斯:“别站在这儿挡事,让我们上去。” “我刚刚好像看见神……母亲了。”赫尔墨斯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紧张,无比自然地接道,“快走吧,我想她很快就会折返回来。” “?!”宙斯当场打了个惊颤,原本晕在脸上的醉意霎时褪得干干净净。 作为神明,凡间的酒本来就不可能让他醉,只是偶尔他也想偷腥时,顺带享受一下醉醺醺的感觉,于是特地挥散了神力。 他连忙从俄尼娅怀里抽出自己的手臂:“快走快走,她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女人气恼地咬了下唇,伸手想挽留:“为什么这么紧张?我只是一个妓.女而已,哪个男人不在外面有几个风流知己呢?您的妻子也太善妒了。或许您应该留下,借此教导她学会贤淑。” “贤淑?”宙斯摇摇头,抚摸了一下女人的脸颊,“你不知道那个妒妇生气起来有多么可怕。我现在离开,也是保护你。乖一点,懂吗?” “……”俄尼娅缓缓将手放开了。 像她这样日常周旋于男人之间的女人,最懂得什么时候该紧逼,什么时候该退让。像这种家有母狮、还没有担当的恩客,继续纠缠下去没好处。 反正该拿的好处拿到了,这个男人长得也不错、活也挺好,她算是白占便宜。 宙斯还兀自沉浸在“美人为他神魂颠倒,不想让他离开”的良好自我感觉中,和已经演得不是很走心的俄尼娅又撩拨几句,才忙不迭地提起衣摆,带上赫尔墨斯匆匆下楼。 转身的时候,宙斯的目光不经意间划过二楼隔间,看到一道让他略微惊艳的身影。 可惜一看就是个男的。 宙斯的目光只是微顿了一下,便撇撇嘴,转身离开。 他虽然猎艳颇多,但比起男人,还是更喜欢柔软丰满的女人。 · 想要偷的腥已经偷到了,宙斯不介意在接下来几天,待在奥林匹斯山装一会安分守己。 -- 第91页 他倒是没怀疑赫尔墨斯的话,毕竟像这种事,他也不会傻到特地跑去问赫拉“你有没有抓到我偷腥?” 但赫尔墨斯回到宫殿后,却仍然坐不住,在宫殿里没头苍蝇一样胡乱打了会转后,双脚像有自己的意志一样,往阿波罗与月神姐弟俩共住的神殿方向一转——听说阿波罗已经回来了。 太阳神与月神的宫殿非常宏大,毕竟姐弟俩都是十二主神之一。 但因为阿尔忒弥斯并不喜欢被人包围,更不喜欢男性,所以神侍的数量很少,而且都是仙女。 赫尔墨斯作为阿波罗的好友,并不是第一次来拜访,隔着老远便熟练地向神侍们打招呼:“我来见阿波——” “非常抱歉,神使大人,”神侍们抱着用日光与月光织成的绸缎,露出歉疚的表情,“阿波罗殿下并不在神殿。” “……?”赫尔墨斯有些不大明白地笑了一下,“你们是不是忘记了?我是欺诈之神,能看出你们在说谎。” 领头的大侍女顿时泄气,撅了一下嘴道:“您就不能当做没看出来吗?” “抱歉,但我今天真的有话想问阿波罗。”赫尔墨斯满脸正经,丝毫看不出他其实是想进一步了解八卦,“他怎么了?” “好吧,”大侍女左右看看,小声道,“其实,是阿尔忒弥斯殿下不允许阿波罗殿下出门。不知道您之前听说过没有,阿波罗殿下在人间有个情人?” “……”赫尔墨斯礼貌温柔的笑容僵了一下。 他就像被一把锤子锤醒一般,突然反应过来。 情人,对啊!! 阿波罗!阿波罗他居然染指了宝……雅辛托斯吗?? 赫尔墨斯的脸色顿时从愉悦明媚,变成窒息胸闷,他抬手摸了一下胸口:“你……”他忍住吐血的冲动,“你继续说。” 大侍女不疑有他:“就是斯巴达的那个年轻王储!我也不知道他到底长成什么样,反正阿尔忒弥斯殿下说,阿波罗殿下是被那个年轻王储迷晕头了,居然当着奥林匹斯众神的面,丝毫不留脸面地一路追打西风神,差点打进神后的宫殿。” 其他神侍也纷纷点起头: “对呀,阿波罗殿下和阿尔忒弥斯殿下之间的感情一直很好,从来不吵架的,可这次,阿波罗殿下被阿尔忒弥斯殿下揪回来以后,姐弟俩居然为了这个雅辛托斯大吵了一架,把阿尔忒弥斯殿下气得不轻。” “我路过的时候,听到了一言半句,阿波罗殿下居然说,那个年轻王储比美神殿下还好看!” “怎么可能,谁不知道美神殿下是三界中至美的存在?” 你们知道个……赫尔墨斯辛苦地忍下为单方面认的干儿子出头的冲动,勉强露出微笑:“既然如此,我就不蹚这趟浑水了。” 他状似自然地和神侍们三两句聊完,便告辞离开。 直到走出神侍们的视线范围,赫尔墨斯才脚下一个急转,一边匆匆把冥王哈迪斯给他的隐身头盔带上,一边踩着自己的飞靴一个冲刺,霎时便绕过三三两两的神侍们,扎进阿波罗的后殿:“阿波——噢!” 他狠狠撞在一处无形的屏障上,要不是带着头盔,差点撞晕头。 饶是如此,赫尔墨斯仍是扶着脑袋,晕乎乎地晃晃头:“这是什么?阿尔忒弥斯竟然这么过分,用自己的神力把你紧闭在神殿?” 他揉着酸楚的鼻子,使劲眨着撞出泪的眼睛,本以为自己这个出场已经很狼狈,抬起头,却看到衣衫狼藉、头发乱翘的阿波罗猛扑过来:“赫尔墨斯!帮帮我,我被困在这里出不去,但西风神——” 阿波罗勉强想到,赫尔墨斯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可能跟不上自己的节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你应该听说过,之前我在斯巴达追求一位王储,西风神和我同时看上了他,因为求而不得,之前差点对雅辛托斯动手——帮帮我,赫尔墨斯,西风神现在摆脱了我,肯定会去找雅辛托斯的麻烦!” 他打起精神,准备用十二分的耐心,说服赫尔墨斯,然而还没等他说出第一个理由,赫尔墨斯就浑身一震,目光如炬:“什么?该死的西风神,他在哪?我这就去阻止他!” 赫尔墨斯这段话说得掷地有声,掷得阿波罗都懵了一下:“你……不是,你这么气愤做什么??” 赫尔墨斯猛捶了一下屏障:“对了!我差点忘记,你没碰亲爱的雅辛吧?” “?????”阿波罗恨不得把脸挤出透明屏障去,嚷嚷,“你什么意思??你不会也对雅辛心怀不轨吧?赫尔墨斯??” 他们这一番大嚷,殿外的神侍就算耳朵再背,也听到了,霎时就有侍女惊叫着“神使大人”、“阿波罗殿下”,向后殿跑来。 赫尔墨斯根本顾不上自己会不会被抓现行,手掌使劲摁住阿波罗挤扁的脸:“你才心怀不轨,我先问的,你有没有对雅辛下手?” 阿波罗狂挠屏障:“要你管!要你管!你别去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呸!” 友情瞬间分崩离析。 神侍们慌张地闯进门,只看到两位旧日好友隔着屏障而立,互看生厌。 阿波罗:“哼!” 赫尔墨斯:“呸!” 看在过往友情的份上,阿波罗到底还是多说了两句:“我劝你最好收起歪门心思。还有,警告你最好别惹雅辛不开心,让雅辛落泪。” -- 第92页 赫尔墨斯横眉冷对:“哕!” 要你在这儿装情深,你都有过多少爱人了你,配得上雅辛吗? “……”神侍们寂静无声。 疯了,都疯了吧?那个什么雅辛托斯到底有什么邪门力量?不但让奥林匹斯山上感情最深的姐弟吵架赌气,还让友谊在奥林匹斯山流传的神使大人与阿波罗殿下当众决裂? 赫尔墨斯气哼哼地甩袖离开,阿波罗冲着神侍们瞪眼:“看什么?” 他生气又沮丧地扭身回房,扑到床上,用枕头闷住脑袋。 明明跟阿尔忒弥斯说了很多遍,他对雅辛托斯不是那种感情,而是更加深刻的、对于点醒自己的启蒙者的仰慕,却被阿尔忒弥斯骂“对凡人仰慕,你昏了头了”。 回到奥林匹斯山以来,他一事无成,原本计划的解救达芙妮毫无进展,还有…… 嘶。 阿波罗从床上坐起来,慎重地皱起眉头。 他记得除了解救达芙妮,还有另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的,是什么来着? 怎么就是想不起来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丘比特:嗯? 第四十四章 虽然才和好友吵了一架,赫尔墨斯的头脑还是清醒的。他没在神殿多耽搁,直接折返伊利斯,好在雅辛托斯和奥斯在老厄尔的热情邀请下,已经在酒馆住下,他没花多少工夫,就找到了雅辛托斯。 彼时,雅辛托斯正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斜倚在椅子上,翻越老厄尔收藏的卷轴。 里面包括各种地图、手札,比较有趣的是,其中一份手札上以随笔的形式说到,其实冥府有很多通往人间的门户,最大的一个就开在伊利斯。 这里有整个地中海最大的哈迪斯神殿,如果有幸,凡人甚至可能在夜间撞见出行的冥王马车。 但在奥林匹克大赛期间就不用想了,因为众所周知,奥林匹克大赛哈迪斯和宙斯兄弟俩不对付。 比起正儿八经的推论,这看起来更像是谁醉酒后写下的,字迹飘忽,用词也很……不拘小节。 这就给阅读添加了不少趣味性。 雅辛托斯兴致盎然地换了个姿势,继续往下看。 手札的主人粗略地画了一张地图,标注了他所知的冥界门户,伊利斯、科林斯、拉科尼亚……几乎每个地方都有个小小的标记。 手札主人又在地图下写道,冥界拥有这么多的门户,凡间有关哈迪斯的传闻却不常有,他严重怀疑,是因为哈迪斯不爱出门,那么多门户根本就是为了方便他出门即到位,到位即干活,干完活掉头就回家而存在的。 话说到这里,已经相当不着调了,往下另起一行,手扎的主人直接一个劈叉,把话题岔到哪里的佳酿最有风味、哪里的酒馆最适合赌博,甚至为此又另画了两张地图,标得比冥界门户还详细。 再往后就更加不知所云,只言片语连不成段,显然已经喝得大脑一团浆糊。 雅辛托斯倒觉得这个手札挺有意思,不是因为手札主人对于哈迪斯宅不宅的推测,而是这几张地图画得相当完整。 该有的地形特征都画出来了,某些地区甚至连斯巴达的军事地图也描绘不到那些细节。 他从桌边找来纸笔,对着地图描摹起来,想了想后,连带着佳酿生产地、适合赌博的酒馆那两张图也一并描了。 刚画完最后一笔,门外突然响起咚咚敲门声,听起来很急促。 “?”雅辛托斯放下笔,走过去打开门,“小赫尔?” 他有些惊讶,小赫尔看起来像是从哪儿一路跑来一样,还喘着气。 赫尔墨斯匀了匀气息:“你……”他本来想说,你还好吧,西风神没来找麻烦吧,话到嘴边及时停住。 差点暴露身份。 看雅辛的样子,仄费罗斯应该还没出手……嗐,希望他是被阿波罗把腿打折了,藏在哪儿疗伤,没脸见人才好呢。 赫尔墨斯在心里猛扎西风神小人儿,面上却是一笑:“不负所托,之前你想要的邀请函,我弄到了两份。” 其实这邀请函他很早就有了,毕竟他在凡间走动时,用的身份是一个年轻而成功的大商人。只是之前他想表现一下“这个邀请函很难拿到”,好让雅辛托斯承情,才没有立刻拿出来。 雅辛托斯并没有察觉、也不会在意赫尔墨斯的这点小算计,有些惊喜地接过来:“非常感谢。有空吗?下楼我请你喝一杯?” “不了,”小赫尔语气里带着很明显的遗憾,“我后面还有很重要的事。” 雅辛托斯不疑有他,点点头,和小赫尔一道出门,敲了敲隔壁兄长的房门,对小赫尔再次道谢:“非常感谢你的帮助,我就不耽搁你办事了。刚好我也要叫兄长一块去登记,参加奥林匹克大赛可是要交一大笔银币的。” 在这里还是要感谢一下老克桑,千里迢迢无私援资,省去了他自掏腰包的钱。 ………… 赫尔墨斯匆匆离开酒馆,一路上都在磨牙:可恶的仄费洛斯,害我不得不忍痛拒绝雅辛请的酒!你最好给我老老实实的…… 他在伊利斯找了一圈,踏遍所有可以藏匿的地方,也没瞧见仄费洛斯。 这就很奇怪了。 按照阿波罗的描述,即便没有出手,仄费洛斯也不该毫无动静,至少在附近埋伏着吧? -- 第93页 抱着谨慎的态度,赫尔墨斯特地唤来了老朋友——那只总是出没在宙斯王座周围的神鹰,最终在阿卡迪亚的某片山区中找到了西风神。 阿波罗确实把仄费洛斯打得不轻,神鹰掠过西风神头顶时,甚至一下没认出来这猪头是谁,扑棱着翅膀往前冲了一座山头,才突然意识过来,连忙猛扇了几下羽翼折返。 仄费洛斯蜷在某种穴居动物挖出的巢穴里,正用神力治疗着自己的脸,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某片空气中,像是在通过什么和并不在此的人交谈。 赫尔墨斯眉头一皱,立即一步跨进巢穴:“仄费洛斯,你在干什么?” “?!”仄费洛斯惊得颤了一下,拉扯到伤口,疼得嘶了一口凉气。 他用阴沉的眼神扫了赫尔墨斯一眼,语气相当不善:“干什么?” 没人喜欢被看笑话,仄费洛斯努力挺直腰杆,试图端住姿态。 他盯着赫尔墨斯,也不敢说太过分的话。毕竟众所周知,赫尔墨斯是宙斯最信任的儿子,仄费洛斯能和阿波罗争斗,却不敢轻易得罪宙斯面前的红人。 赫尔墨斯早早想好了计策:“我来传达父神的旨意——他说要你为他办些私活。” 这种情况也不是没发生过,多半是赫拉神后气急败坏,盯上了赫尔墨斯这个偷腥小助手,宙斯只得另谋他人代劳。 感谢宙斯的“声名远播”,仄费洛斯完全没有怀疑赫尔墨斯的欺诈,他转了一下眼珠,想着自己和阿波罗的纠纷,或许在这里讨好了神王,能让宙斯为自己撑腰呢? 西风神捂着老腰,身残志坚地站了起来:“神王陛下有什么差事需要我办?” 嗯……赫尔墨斯在心里过了一下自己的任务清单,一本正经地道:“首先,把这几处父神经常落脚的神殿打扫一下……” · 在奥林匹亚的公会堂登记、交完银币后,雅辛托斯和奥斯也没闲着,根据乌纳陛下写下的门路,陆续又找了几处地方。 很可惜,并不是所有的商人都留在了伊利斯,而留下来的那部分,几十年过去,早已去世。他们的子辈或是泯然众人,或是早早离开伊利斯,寻找新的商机。 雅辛托斯倒没太过惋惜,毕竟重头戏显然在邀请函上。 他们回到老厄尔的酒馆,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便赶往奥林匹克大赛的场地。 奥斯在第一天并没有比赛,但要参加开幕的宣誓。 雅辛托斯带着半截面具站在观众席,漫不经心地扫了眼裁判席的方向。 伊利斯是一个很特殊的地方,奥林匹克运动会作为全地中海共同参与的盛世,给予了伊利斯难以取代的重要地位。 为此,很多城邦都会主动和伊利斯建交,斯巴达作为伯罗奔尼撒岛有名的军事城邦,当然也早早向伊利斯伸出了橄榄枝。 现在站在场地上宣誓的裁判、坐在裁判席后排的最佳观看位置上的贵族们,有不少都和斯巴达维持着友好关系。 为了避嫌,雅辛托斯当然不会和裁判套近乎,但那些掌控着伊利斯政治、经济的贵族们,却是雅辛托斯想要拉近关系的存在。 不论怎么说,伊利斯作为斯巴达的盟友,雅辛托斯当然更希望这些贵族偏向亚基亚德家族,而不是支持欧里庞提德家族。 场上,运动员和裁判的宣誓已经结束,战士吹响小号,传令官宣布为期五天的比赛正式开始。 雅辛托斯顺着阶梯,一路踱到裁判席后排的座位:“亚伽叔叔,好久不见,进来还好吗?” 他喊的是一位父亲的旧识。 亚伽回过头,胖胖的脸上带着惊讶:“雅辛托斯!天,”他立即站了起来,拉着雅辛托斯走到一旁,免得挡住后方的观众,“你怎么会来伊利斯?你都不知道,刚刚在赛场上看见奥斯,我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否则怎么会看到斯巴达的大将军出现在奥林匹克赛场上?” 他的表情很热情,手紧紧握着雅辛托斯,指头上的鸽子蛋戒指咯着雅辛托斯。 “……”雅辛托斯保持微笑。 亚伽也没有等待雅辛托斯回复的意思,继续晃着手道:“你应该早点来找我的,我还能替你们俩找一个更好的地方住下。对了,你的父亲最近怎么样了?我们很久没有联系,上一次见面,还是我作为使者前往斯巴达,你们的黑肉汤真是让我‘永生难忘’,哈哈哈!” 雅辛托斯仍然没有接话,面具下的眼睛却微微眯起。 是挺“永生难忘”的。 难忘到七八年前见的面,亚伽只见过十来岁胖成球的雅辛托斯,仍然能一眼辨认出戴着面具、瘦削高挑的二十岁雅辛托斯。 而且,“更好的地方”? 亚伽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哪里说漏了嘴,继续东扯西扯一些话题,大发感慨。 雅辛托斯保持着淡笑,时不时点头,俨然一个知情达意的小辈模样,丝毫没泄露出内心掠过的种种思绪。 说实话,他和奥斯来伊利斯,父亲没有提前知会亚伽、更没有在纸条上给出亚伽的名字,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但他终归还是想来试试,怎么会有一个朋友,明明曾经交情好到被父亲邀请到排外的斯巴达做客,却最终倒向了欧里庞提德? ——而且,看来老克桑仍然没有放弃雇佣兵计划,画着头像的悬赏令还紧随着面具更新了。 -- 第94页 只是到现在都没有雇佣兵乐意在此时此刻、在这片土地上动手,他们只能远远跟着,随时更新头像聊表确实想做这笔生意的诚意。 多棒啊,顺手锻炼一门新手艺。 第四十五章 赛场上,年少的运动员们已经开始了赛跑,亚伽的嘴也跟着一块跑长程,就差把“就是不给你机会插话,甭提让我帮忙”写在脸上。 雅辛托斯索性把嘴闭上,目光扫向观众席坐着的其他贵族。 他们看着赛场,交头接耳着,偶尔也有那么几个投来隐晦的目光,又很快扭回头去,自以为不着痕迹。 阳光之下,某位裁判的腰间划过一道刺目的银光,雅辛托斯眯了下眼睛,循着方向看去,在那位回到观众席的裁判腰间看到一个小银饰。 非常不起眼,看起来就像一枚普通的银币。 上面刻着抱着酒壶与葡萄藤的酒神狄俄尼索斯,但不同的是,这位酒神手中的酒壶,盛满的不是酒,而是银币。 “……”雅辛托斯的目光定了一会,收了回来,半截面具下的唇仍然勾着淡笑,视线却转向亚伽手上的那枚鸽子蛋戒指。 金色的戒托上纹刻着同样的图案,酒壶盛满钱币,被葡萄藤缠绕着,包围住那颗颜色鲜艳的宝石。 奥斯做完宣誓,顺着台阶一路找来:“你乱跑什么?” 雅辛托斯顺势和亚伽告别,跟兄长一块走向他们的座位:“没什么,就是发现一件挺有趣的事。” 他将裁判银饰和亚伽戒指的事和奥斯说了。 奥斯老实人有老实的思想:“这怎么了?大赛的裁判都是从伊利斯的贵族中选举出来的。或许那个裁判就是亚伽家族里的人。” “亚伽家里只有他一个后裔,不然你以为以他的粗枝大叶,怎么获得继承家族财富的机会的?”雅辛托斯摇摇头,“而且,我知道那是什么。” 雅辛托斯斟酌地道:“老厄尔给我们提供的房间里,不是有很多孤本手札?我在其中一个手札里看到几张地图,其中一个标注了许多地下赌博的场所——不是小打小闹的那种,是豪赌。其中一个位于伊利斯的地下赌场,它的标志就是抱着一壶金币的酒神。” 亚伽去不去赌场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把大赛裁判和赌场放在一块,就有点让人坐立不安了。 雅辛托斯又将亚伽倾倒向老克桑的立场说了,奥斯的眉头抱在一块打架:“我们应该报知奥林匹亚公会堂,处理这件事。” 雅辛托斯顿下脚步,转向正直的兄长:“老厄尔的手札都是多少年前的了?这个地下赌场得以在伊利斯扎根这么久,肯定和贵族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们报给公会堂,指不定哪里走漏风声,那个赌场就在搜查前‘人间蒸发’了。” 他循循善诱:“如果这是在战场上,你会怎么处理?” 奥斯几乎毫无犹豫:“把情报告知敌人的敌人——你是说,告诉亚伽的政敌?” “没错,强龙不压地头蛇,”雅辛托斯欣慰地拍了拍兄长的肩膀,“父亲还说的好像很难一样,原来只是缺乏一个要举一反三的提醒。” 奥斯:“……” 奥斯思考了一会打弟弟的可行性,兄弟情终究还是占据上风,他想了想:“那也不要立刻就检举。按照那位裁判的宣誓,他应该是负责第三天赛程的,早检举说不定还给那些下注的人再动手脚的机会。” 他又进一步举一反三:“我们还可以借此和亚伽的政敌做交易,一来把人拉到我们这边,二来,帮他们这么大个忙,他们多少也要展示一点同盟情谊吧。” 比如银币,银币,或者银币。 “……”雅辛托斯过了一会才点头。 兄长也有点过于一点就通了,这个学坏的速度就跟泥石流一样。 “等一下。”奥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往回走,迈着快又不失稳健的步子,折返回亚伽的身边。 亚伽有些懵地看向奥斯,但还是站起身,笑容中难掩疑惑,刚张嘴想询问奥斯为什么去而复返。 奥斯毫无征兆地伸手,用力地给了亚伽一个结实的拥抱。 亚伽:“????” 雅辛托斯:“……” 奥斯的脸那么刚毅肃穆,旁边的人甚至都不敢搭话,都呆呆地看着他,结实有力的双臂扣住亚伽肥胖的腰,直接把人抱得双脚离地,原地转了一圈。 震惊,这就是来自斯巴达的友谊吗? 亚伽被放下来时,整个人就像个木雕,被杵在地上,问号简直从他微秃的脑壳喷泉一样涌出来。 啥玩意儿??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和自己立场相同的朋友们,却瞧见一双双狐疑的眼睛,那些一个比一个更会阴谋论的大贵族们,纷纷冲他皱起忖度的眉头。 奥斯才不管自己的举动有没有离间亚伽的军心,本来这就是目的之一,他大步走回僵着脸的雅辛托斯身边,沉声道:“看清楚了吗?刚刚这些人的表情。我看到有几个坐在西面的贵族,见到我拥抱亚伽露出了嫌恶敌视的神情。” “啊,”雅辛托斯干巴巴地挤出一个字,“其实,政治立场这一块,可以打听的……” “能简单解决的事,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奥斯显然将兵贵神速这个经验,也扩散了一下应用范围,“打听到的消息未必是事实,一个人下意识的反应却不会说谎。” -- 第95页 “……”雅辛托斯下意识地保持微笑。 算了,都是按照父亲的意思,有什么后果,回去以后也是父亲自己承担。 这兄长如他所愿,父亲还有什么不满? 必不能有。 · 基于后面半天没有奥斯的比赛,兄弟俩友善地帮助亚伽体验抓狂情绪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赛场,回到酒馆。 老厄尔大松一口气:“吓死我了!幸好你们回来得早,我差点忘了,今晚的晚宴,你们有没有准备得体的衣裳?” 商会会长举办的晚宴,基本等同于炫耀财富的晚会。 不论是服饰、首饰、香水,都有可能决定一个客人是被众人嫌弃、排挤,还是被一个圈子接纳。 奥斯道:“明早就有比赛,今晚我就不去了。” “难得两张邀请函……算了,比赛重要。”雅辛托斯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衣裳就不换了,珠宝我这边也不缺,香水……” 他还真没有。 像这些零零散散的东西,都是阿卡帮他带着。那条金腰带上挂着的包囊里,装满了药膏、精油一类的用品,基本带上阿卡出门他就等于带上了全世界。 老厄尔很遗憾地放下准备好的衣服,将香水递给雅辛托斯:“这是产自以弗所的香油,里面加了特别珍贵的香料——来自遥远东方的肉桂与乳香,保管任何靠近你的人,都能闻出富贵的气息。你真的不换衣裳?” 雅辛托斯看了眼老厄尔手中的衣服:“嗯。” 这种名为希玛纯的披身外长袍,已经算是一般人穿的衣服里最为隆重、包裹最严实的了。 但也摆脱不了它是几条长布的拼接,行动之间难免露出胳膊大腿。 换个场合,雅辛托斯会很乐意展露自己身上男人的勋章,但在这种商会,露出疤痕只会让这些娇贵的商人、贵族觉得粗鲁,带不来什么好处。 老厄尔嘀咕:“这倒也没什么,你尽管说这是从异邦远贸而来的服侍好了。不过这个款式也确实很奇特,我很早就想问了,为什么包裹得这么严实?” 雅辛托斯耸耸肩:“之前在斯巴达也是有原因不能露吧,现在也穿习惯了。” 倒是阿卡,雅辛托斯想穿得严实是为了韬光养晦,不暴露自己私底下接受训练的秘密,阿卡却不清楚怎么想的,每次帮雅辛托斯准备完衣服,也给自己整套差不多样式的,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 不过阿卡本身就不爱接触人,雅辛托斯有理由怀疑,这衣服可能是起到和手套一样的作用。 他整了整袖子,又想,真讲起来,阿卡在挑选衣服上的怪癖不止这一个。 还有就是老爱给他置备红色的衣服,给自己准备纯白的衣裳。思及当初捡到阿卡时,对方手上抓的白布,可能是有什么特别的寓意? 他没再细想,老厄尔已经抱着一打画像出来了:“我替你打听了一下,今晚赴宴的都有哪些人。画像、家族背景、个人爱好都在这里。你慢慢看,我去帮你准备一匹优秀的坐骑。” 老厄尔盯着雅辛托斯端详半晌,最终还是放过了面具,嘟嘟囔囔地转身离开:“算了,商会里不乐意露面的人多得是,戴不戴面具影响不大。” 老厄尔这一准备,就准备到了傍晚。雅辛托斯差点准备直接赴宴时,老厄尔才带着从赛马场精挑细选的公马回来,神情郁闷:“我本来想去市集帮你找个富贵点的面具的,谁知道一个能看顺眼的面具都没挑到。” 他一脸饮恨地看了眼雅辛托斯的面具,活像那是自己精心准备下的唯一败笔。 雅辛托斯骑在马上,好笑地听老厄尔嘀咕完“好看的面具都死哪去了”,才伸出右臂,半拥了一下这位老人,拨转马头,向宴会方向去。 宴会地点设置在一个公共礼堂内,凭借邀请函,雅辛托斯顺利地进入宴厅,只在门口耽搁了一下——因为武器不被允许带进场内。 侍从们阻拦时,看雅辛托斯的眼神都带着异样,仿佛在说:“什么人赴宴还左短剑右弯刀啊??” 于是,当他走进门后,一个年轻侍从被领班推了出来,尴尬又怂地跟在他身后,努力尝试找个合理的借口跟着客人:“您、您有什么需要吗?葡萄酒?我可以去帮您盛。” 雅辛托斯的注意力根本不在侍从身上——或者说,每一个进门的人,注意力都很难不被排列整齐、占据了整面墙壁的面具吸引。 雅辛托斯饶有兴趣地跟随人流,走到挂满各式精美面具的墙前,心想老厄尔的困惑解开了,看来是宴会的举办者——这位新任的商会会长,买走了市面上所有能看的面具。 有些面具设计得堪称艺术,更别提上面点缀的宝石了,雅辛托斯忍不住凑近了一点,心想这一张面具能换多少盔甲? 年轻侍从紧张得不行,一时嘴快:“不、不好意思客人!这都是我们会长的收藏,最好不要碰……” 他声音越说越低,头深深地埋了下去,恨不能找个洞钻进去。 客人明明没动手,他就莽撞得大呼小叫,完了,好不容易争取到的工作又要泡汤了。 他听到周围的客人纷纷发出笑声,差点晕过去,仿佛那些笑声扎在他身上比扎在客人身上还疼。 雅辛托斯倒是不在意,随意拍拍他的肩膀:“麻烦你帮我盛杯葡萄酒,多兑水。今晚有大生意要谈,可不能喝醉,对吧?” -- 第96页 “……”周围客人们才露出不久的笑容,在看到年轻仆从真的去盛酒时,渐渐收敛了。 宴厅里有专门侍酒的女仆,除了这个带着半截面具、服饰奇特的金发男人,还有谁身后专门跟了一个仆从贴身服侍? 再加上“大生意”…… 众人原本带着几分看戏的眼神逐渐变了,纷纷站直身体,表露出矜持中不乏尊重的态度,甚至有几人冲雅辛托斯举了举酒杯。 让他们主动搭讪,还差了几分,这里就再观察观察…… 雅辛托斯哪管这群人脑补了什么,他眼角的余光看到门口走进几个熟悉的身影,正是亚伽和那群在观众席上投来隐晦目光的贵族。 雅辛托斯当即接过年轻侍从递来的葡萄酒,主动走到角落。 兄长白天才将了亚伽一军,他现在可不想和这人碰面,免得被纠缠上要求讨个说法。 他特地背过身去,调整了一下角度,借着年轻仆从遮掩住自己。 低头品酒时,还能隐约听到亚伽和同伴的低声争执: “……怎么解释?!是你劝我们和老克桑交好,一转眼你又和亚基亚德家族的奥斯将军抱上了!” “是,可不是一般的抱,我还没见过哪个斯巴达人这么热情过。” 亚伽的声音格外恼怒:“够了!我说了我也不清楚。骗你们有什么好处?” 同伴们沉默了一下。 他们各个都是人精,眼见争论不出所以然,索性把愈发加深的怀疑先放回心里,表面上圆滑的岔开话题: “多么具有美感的面具墙!我怎么没想过这样装饰宅邸的墙壁?” “我觉得这或许是一种隐喻呢……隐喻新商会会长的行事作风,神龙见首不见尾?” 雅辛托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亚伽等人开始发散思维,从面具墙上引申出种种深意,目光落在桌台中央果盘里的葡萄上。 地中海夏日的末尾也很炎热,底下枕着冰块、裹着寒霜的冰葡萄就显得格外诱人。 他踱步过去,随手放下碰都没碰一口的葡萄酒,将手伸向葡萄。 指尖还没触及葡萄缀着冰露的表皮,就先触上另一只骨节修长、清峻有力的手。 他下意识地往回收手,对方却缩得比他还快,被蜜蜂蛰了的含羞草也不一定反应如此敏捷。 “……”这个动作,雅辛托斯还没看清人脸,就下意识道,“阿卡?” 年轻仆从也几乎同时开口:“——会长?” 雅辛托斯:“……??” 好,另一个谜题也解决了。为什么商会会长不爱见人,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因为他有恐人症。 作者有话要说:  元旦快乐~这是二更_(:з」∠)_ 总算在新年的第一天让攻受重聚了 第四十六章 数年的韬光养晦,雅辛托斯已经习惯万事不不上脸,像这样明显地表露出惊讶、疑惑,算得上是多年以来头一回。 直到他整理完情绪,恢复表面的云淡风轻,才发觉宴会厅里安静得令人发指。 高谈阔论、虚与委蛇声没了,只有乐手拨弄七弦琴歌唱的声音尚未停止。 诺大的礼堂里,只剩下清澈的弦音与诗人的歌声,在四壁上碰撞回荡。 雅辛托斯眼尖地发现,那些客人们不知何时居然还往后退了一步,谨慎地投来注视,很难想象阿卡究竟做了些什么,让这些人面对晚宴的主办者,却做出这种反应。 阿卡却像是没感觉到那些目光似的,在原地站了一会,随后垂下眼睑,伸手拿起果盘中的冰葡萄剥了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雅辛托斯产生过一种短暂的错觉,像是对方有很多话要说,但阿卡的举动却说明他完全是自作多情。 年轻仆役慢半拍地回过神,连忙上前几步,比在场绝大多数客人都有勇气地说:“您是想吃葡萄吗?请交给我来剥吧!” 他伸出手,想要接过那串冰葡萄,快要触及时,阿卡微微偏了下手,年轻仆役的手便与冰葡萄失之交臂。 “咳,”雅辛托斯凭借自己的厚脸皮,再次和阿卡搭话,“你怎么会在这儿?” 问的时候,雅辛托斯也在心里飞速琢磨,当初能把阿卡留在院子里,他也是让塔娜做了确认的,阿卡就是生于长于斯巴达的黑劳士,根本没离开过斯巴达领土。总不能是塔娜的调查错了? 他有些不愿这么想,毕竟照这个思路捋下去,他就得考虑阿卡是为了什么潜伏到自己身边、能将背景伪造的那么完美,是不是和斯巴达内部的什么人有勾结…… 他心中思绪纷飞,面上却不显,继续用以前和阿卡闲聊时的口吻道:“其他人呢?” 阿卡在这里,阿兰他们呢? 阿卡并没有回答,剥着葡萄的手只是顿了一下,便恢复动作。 这段沉默的时间有些让人不安的长,以至于雅辛托斯都有些没把握,虽说仗着厚脸皮继续杵在原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向阿卡的腰间。 那条纹刻着亚基亚德家族家徽的金腰带不在了。 阿卡对于服饰的偏好倒是没变,只是现在没了金腰带,没了那些总是挂在腰间不离身的累赘包囊,整身干干净净的白。 乍一看有些刺目,像奥林匹斯山巅的雪,冷冽疏离,透着一股凡人可望不可及的高高在上,与不真实的距离感。 -- 第97页 雅辛托斯还盯着那截劲瘦的腰看,腰主人终于开了金口:“也在这里。” 阿卡的语气似乎也和从前一样没变,听起来平静淡泊,把聊天内容切换成“今晚吃什么”也丝毫不违和:“接到灰鹰传书前,我已经找到雇佣兵的巢穴,用他们的人头换了笔悬赏金。考虑到波塞冬神殿不适宜定居疗伤,我把他们接过来,用那笔财富做了些小生意。” ……小生意? 雅辛托斯忍不住挑起眉头,扫了一圈周围谨慎围观的商人、贵族们,不禁有些想笑。 这话要是说再大声点,恐怕这些人的脸都要变成猪肝色。 而且,从安置定居到成为新商会会长,这两者之间貌似应该有挺大差距?再说了,这才多长时间…… 不过这些问题,雅辛托斯并没有追问的打算,而是重新端起那杯用来装模作样的葡萄酒:“雇佣兵巢穴里有线索吗?” “……”阿卡接过仆役送来的手帕,一丝不苟地擦着手指,“有。” 阿卡转过身,总算又正面迎对雅辛托斯:“大部分信件都被丢弃了,只有一小部分信件,雇佣兵的领头专门找了匣子收起来,大概是想留作把柄。信件落款是老克桑和几个元老。” 这仅仅是留存下来的,阿卡道:“根据信件内容,知晓、并且和那伙雇佣兵有过联系的斯巴达人,不止老克桑和那几个元老。” 只是姓名不可考,想要继续深入,可能还得从老克桑和那几个元老口中套。 雅辛托斯点头:“我——唔。” 一颗冰凉濡湿的葡萄被抵在唇边。 雅辛托斯下意识地张嘴,滚圆而饱满的葡萄便滑入口中,凉爽而甘甜的果汁在口腔间蔓延,驱散了地中海夏日末尾仍挥之不去的炎热。 阿卡在指尖触及雅辛托斯的唇瓣前就收回手,将装满处理完毕的葡萄的碟子放到雅辛托斯面前。 雅辛托斯的舌头拨了下嘴里的葡萄,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将视线投向那面挂满面具的墙壁,宴会主人为什么喜欢收集面具的疑惑也有了解释:“我可没告诉你要来伊利斯。这算不算缘分?你什么时候发现我在这儿的?还知道我需要面具。” 阿卡重新拿过手帕,擦着又沾了汁水的手指:“有没有喜欢的?去挑一个。” 这话在几个月前,雅辛托斯也对阿卡说过,谁能想到有一天会风水轮转。 雅辛托斯颇觉好笑地摇了摇头,当真走到面具墙边端详起来。 这次不再有仆从敢跳上来说“别碰”,他也看得更仔细了——主要仔细在辨别哪个面具可能价值更高点:“你觉得这个怎么样?是不是里面最贵的,能换多少银币?” “……”阿卡的表情似乎有些无语,放下手帕走到雅辛托斯身后,声音低低沉沉,“挑喜欢的,剩下的都可以卖了换银币。” 阿卡的气息扑在雅辛托斯的颈后,激得雅辛托斯缩了一下脖子,笑着让开:“那这里面最便宜的是哪个?” 他就是说笑,最终还是挑了个金质的面具,上面恰到好处地装饰着几颗红宝石,恰好跟雅辛托斯的红衣裳系列匹配。 换下旧面具前,阿卡还格外体贴地引他走进后厅,打开一间为喝醉的主客准备的临时房间。 说是临时房间,其实这里面还暗藏玄机。 雅辛托斯换上新面具,对着镜子左右侧头臭美时,阿卡走到靠近宴会厅的那面墙壁边,推开墙上挂的七弦琴,露出一个小窥窗,热闹的声音瞬间钻了过来。 宴会的主人离开后,死掉的场子瞬间又活了回来,爆发出比之前更加热烈的讨论和私语。 雅辛托斯分了点神去听,还能从嘈杂的人声中分辨出客人们在说什么: “该死,之前我看到那个戴面具的男人身后跟着一个贴身仆役,就觉得他的身份肯定不一般。只是我想着要十拿九稳,稳妥起见没有上去搭话……”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有眼睛的人都知道他和新会长私交甚笃了。待会肯定一堆人迫不及待想去拍马屁,我们都不一定能挤到前头。” “哈!所以我才说,在生意场上想结交朋友,就不能瞻前顾后。刚刚我可是向他举了酒杯了,我确信他会记得是谁先向他表达友善。” “我总觉得他和会长的互动怪怪的……哪个男人会给自己的男性朋友剥葡萄、喂葡萄?” “那怎么了?如果他们是爱人的话,关系不是更加亲近了?而且这种事也说不清楚,就是有些人表达友情的方式比较不同吧。难道你没听说今早奥林匹克大赛发生的事?亚伽你知道吧?他就有一位斯巴达朋友,关系好到那位斯巴达人当众抱起亚伽转三圈。而且你肯定还听过这位斯巴达人的名字——就是那位战无不胜的奥斯将军!” “等等,这样说起来,这个戴面具的金发男人也有点眼熟……他不就是跟奥斯将军一块来的那位年轻王储吗?” “噢,那就不好说了。可能这就是斯巴达的风气?只是我们没机会和斯巴达人打交道,不知道他们对于友谊的表达,可能和其他城邦不一样?” 雅辛托斯:“……” 讨论突然变味,奇怪的传言增加了。 他汗颜地往后退了退,本想不再听这些鬼扯,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耳朵:“……我怎么知道?!雅辛托斯应该根本没离开过斯巴达,我倒是也想问问老克桑,雅辛托斯到底什么时候认识新商会会长的。” -- 第98页 “?”雅辛托斯将视线投向窥窗,几片布料从镂空的窗缝掠过,显然是亚伽和同伴们凑巧停在了这边。 这些同伴们听起来都很生气: “你还想欺骗我们?对你来说我们都是什么?脑子只有核桃仁大的猴子吗?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看见你和奥斯在赛场上的那个拥抱了!” “这就是你的目的?口蜜腹剑,表面上和我们称兄道弟,背地里算计着把我们拖下深坑?现在好了,我们得和会长为敌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新任的会长和老会长差别多大,看看那些想违抗他定下的协议的人吧,我可不想有朝一日加入他们。” “把我们诳进老克桑的阵营,你自己倒站到亚基亚德家族那边了?啐,你休想!” 亚伽的语气逐渐从焦头烂额转向暴躁:“说了多少次!我没有,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阿卡原本抱着手臂,依靠在旁边的床栏,默不作声地听着。听到这里,他若有所思地抬头,望向雅辛托斯:“怎么回事?” 雅辛托斯:“嗯……”他耸耸肩,大言不惭地道,“可能我教得太好了?” 第四十七章 “或许我天生就适合教导人呢?”雅辛托斯尚嫌不够,托着下巴继续自夸,“毕竟也有过这么多年积累的经验,教导对象涉猎广泛,从野猪到克列欧。” “……”阿卡的眼神写满“你在说什么疯话”。 窥窗外,亚伽似乎和同伴对调了一下位置,但仍没有离开这片区域的意思。 他忍着气低声道:“要我怎么做,你们才肯相信我?去雇佣兵协会下悬赏,悬赏奥斯和雅辛托斯的人头够不够?” 雅辛托斯顿了一下。 要不是亚伽提起,他差点忘记了,这个新成立的雇佣兵协会。 他看向阿卡,刚准备张口,敏锐地察觉对方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古怪:“怎么?你也听过?这个协会的事还是老厄尔——就是为我和兄长提供住宿的那位老朋友说。一路上经历那么多次刺杀,我和兄长都怀疑这个雇佣兵协会很可能和老克桑有关。” 阿卡语气平静:“不可能。” 不等雅辛托斯问,他继续道:“雇佣兵协会也是我建立的。里面的成员你也认识,就是那群刺杀过我的新兵。” 窥窗外,亚伽的话同样在同伴间掀起了一阵小骚动,其中一人压低声音斥道:“你小声点!” 这人的语调里有一种古怪的畏惧和厌恶,并且呵斥完后,这几人当真陷入一阵沉默。 过了会才有人开口:“还是别提那邪门协会。老温克的事你们没听说过吗?他的宅邸里雇佣了那么多有名的雇佣兵,其中好几个走出去悬赏金能有上几十万,结果他还不是一夜之间被搬了脑袋,那群雇佣兵连根刺客的毛都没发现。” 他的语气逐渐深仇苦恨起来:“谁知道下一个轮到谁,我可还没活够。” “……”雅辛托斯将目光投向阿卡。 新兵?那群连刀都抓不稳的新兵蛋子? 感情最会教导人的好老师在这里? 亚伽的同伴里也有比较敏锐的,骂了亚伽一句蠢货:“继任商会会长,你以为没人向协会下悬赏,想要新会长的人头吗?他还能活着站在这里,要么就是雇佣兵协会扳不动他,要么就是他和协会有关系。你想犯傻,可别拖累我。老克桑那边我不会再联系了,待会雅辛托斯殿下出来,我就去和他套套话,看能不能搭上关系。” 这话总算不像之前那些发言一样,一句一冷场了,同伴们纷纷附和起来,谈论间对雅辛托斯的态度也有了质的改变,从多出来的“殿下”尊称中可见一二。 雅辛托斯收回目光,感觉有几分新奇:“我是没想过,一直以来都是我扮演靠山这个角色,没想到有一天会反过来?有种……” 阿卡掀起眼皮,黑沉的眸子望向雅辛托斯。 雅辛托斯:“乌鸦反哺的感觉。” 阿卡:“……” 哺你个头。 阿卡不再听雅辛托斯瞎扯,转身想直接出门,被雅辛托斯精准地拽住袖角:“干什么去?如果是对付亚伽,可以缓缓。”他将发现亚伽、裁判可能私下操纵赌局的事说了,“对了,能让那些新兵——雇佣兵们查查这个吗?如果能有证据,我相信亚伽的政敌会更加喜欢这份礼物。” 房间里有备用的纸笔,雅辛托斯随手抽了一张,大致画了一下那个酒神赌场的位置:“如果这个赌场这么多年规矩还没变,应该把一串葡萄、一枚银币展示给守门人看,就能进去。” 阿卡简单地点点头,将地图收起来:“走。” “去哪?”雅辛托斯嘴上问着,实际却已经迈着悠闲的脚步,跟上阿卡。 这种不需要事事自己操心、亲自去做的感觉,确实过于愉悦了,雅辛托斯觉得完全不能怪那些被架空的领袖,人就是这么一步一步堕落的。 巨婴克列欧可能也就是这么养成的。 阿卡淡淡道:“不是想见亚伽的政敌?他不喜欢和太多人打交道,现在在隔壁房间。” 雅辛托斯:“……” 再重申一遍,做个巨婴真是太快乐了。 巨婴雅辛托斯手里端着剥好的葡萄,迈着悠闲的步子去见阿卡已经安排好的人,就连对方惊愕地质疑“可是斯巴达不是和亚伽交好”这样的问题,都有阿卡简单几句解释完毕,以至于雅辛托斯都开始反省,自己做靠山的时候有这么可靠吗? -- 第99页 回想一下自己过去的日常,早晨一睁眼,就有阿卡送来的洗漱用品,穿好阿卡清洗、叠整齐的衣服,由阿卡披上披风,去吃阿卡做的饭…… 好,打住,雅辛托斯吃了一颗冰葡萄压压惊,开始庆幸自己没在这种待遇下真的活成巨婴。 雅辛托斯转念又想,那照这么来说,我不还是很优秀?如此颓靡的生活也没有腐朽我的意志。 “坦白的来说,您是会长介绍给我的朋友,单这一点,就足以让我和您建立友谊了。”对面的政敌阁下说话相当直白,“更别提您还送了我一个亚伽的把柄。我怎么能对这两样说不?” 雅辛托斯笑笑:“那就好,过段时间,还会有份‘厚礼’送上您的府邸。” 这场谈话出奇的顺利,如果不是政敌阁下有点面瘫,就凭对方激动得有些幅度过大的肢体动作,雅辛托斯都能想象得出对方正在心里笑得合不拢嘴。 伊利斯的执政官换任很快就会举行,这会儿正是执政官人选各自使劲的时候,没有人能拒绝及时送来的对手把柄,外加两个强力盟友——至少阿卡肯定算一个,政敌阁下在和阿卡说话时,音调都拔尖了几度,雅辛托斯都怕对方随时吊起嗓子唱歌。 雅辛托斯和对方就友好同盟某些方面细谈了一下,最后用客套话收尾:“非常期待您成为执政官的那一天,阁下。” 对方大笑着站起来,给了雅辛托斯一个用力的拥抱,愉快之情溢于言表,雅辛托斯看着他出门的时候,都有种错觉,好像这人随时会蹦跶起来。 他饶有兴致地说:“你说这位阁下会不会忘记自己是来参加晚宴的,出了门就直接回家了?” 阿卡扫了门口一眼:“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回家留在房间面壁?”他顿了顿,又道,“你不出去?宴会里有不少根基扎实的贵族和商贾。” “你不出去?”雅辛托斯从桌边站起身,他确实打算出去社交一番,多认识点朋友总是没错的。 阿卡随意挑了本房间里的书,低头翻了几页:“我出去只会破坏气氛。” 这倒是真的,雅辛托斯回忆起之前人人退散的景象,耸耸肩,自己走回宴会厅。 刚推门而入,他就瞬间被人群卷席: “年轻的王储殿下,您是否有兴趣逛一逛我在郊外的宅邸呢?我的中庭布置得非常精美,喷泉、神像、圣橄榄树……” “圣橄榄树?你那个最多叫‘活的比较久随时可能烂根的老树皮’,相比较之下,雅辛托斯殿下,您来伊利斯有何贵干呢?之前您说的大生意,找到靠谱的合作伙伴了吗?” “明晚我会举行一场社交酒会,邀请伊利斯著名的诗人、哲学家到场,当然还有很多受到过良好教育的政治家、商人,哦!还有美丽的交际花,殿下,您如果能来参加那就再荣幸不过了!” 雅辛托斯冷静地表示自己只想谈钱:“嗯,是这样的,我手上有一批亟待卖出的珠宝……” ………… 按照雅辛托斯原本的预料,这场晚宴应该是他马不停蹄地找各种人攀谈,结果却变成了各种人马不停蹄地找他攀谈。 结束的时候,他还被一小撮人围着,惋惜地追问真的不能多留几天?多留几天就能参加他们的酒会了。 雅辛托斯微笑着婉拒了邀请,等送走这批人后,站在大厅门口犹豫了一会。 如果是以前,他肯定想也不想转身进门,找阿卡一块回家,但现在…… 他在思考,阿卡能有现在这个机会,摆脱黑劳士的身份,成为伊利斯混得风生水起的大人物,他是否还要用斯巴达的那些事打扰对方? 虽然是这么想着,他的脚仍旧自觉地走向阿卡呆的那个房间,打开门后愣了一下。 里面除了一盘新的剥好皮的葡萄,盛放在碎冰里,空无一人。 桌边留有一根粗粗的蜡烛,火光跃动着,驱散室内的黑暗。 雅辛托斯盯着蜡烛和葡萄看了一会,还是走过去把葡萄抱起来,一边往嘴里塞,一边往回走,有些心不在焉。 很难形容他这会儿的心情,有点像……一个人呆在黑暗房间中时,产生的那种复杂情绪。 跨出礼堂大门,他仰起头看了看夜空中的星子,突然又有些疑惑。 斯巴达人从很小的时候就被专门训练不畏惧黑暗,他也在小黑屋里呆过大半年,所以这种抵触黑暗的情绪到底是什么时候有的? 至少在今年春天还没出现,那时候他正在接受野外训练,每晚都在黑暗无光的芦苇荡中席地而睡,照样睡得香喷喷。 · 雅辛托斯的疑惑并没能找出一个答案,不知道是不是冰葡萄甜走了噩梦,雅辛托斯难得无梦到清晨,但醒来时心情却不怎么样。恰好老厄尔在外面敲起门,说有人送来了许多莫名其妙的东西。 “?”雅辛托斯开门将老厄尔迎进来,看着对方将怀里的东西放到床上。 老厄尔揉了下老腰,对着床上的东西清点:“野花、野花、野草、石头……这人要干什么?推荐你养蜻蜓吗?” 雅辛托斯拿起一颗有着红色纹理的石头,晨起时郁郁的心情却一时明亮起来。 这就很阿卡嘛。看这些花的品类和新鲜程度,只怕是一路收集而来的。 门口传来仆役的声音,有点艰难地道:“主人,这还有好多东西,也是一起的。” -- 第100页 雅辛托斯扭头看去,眼线就撞进一大片红,仆役小心抱着怀里的衣裳进门,因为色彩过于统一,乍一看还以为他抱的是一堆红布料。 雅辛托斯:“……” 这也很阿卡嘛。 总是致力于把他装扮成一根火把。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二更~ 第四十八章 没人能理解这些礼物的意义,雅辛托斯倒是有了闲情雅致。送走老厄尔和仆役后,他便斜倚在床边,挨个理那些花草石块。 或许是预示梦的关系,打从梦醒之后,他就对那些早该看腻的风景、厌倦的事物,重新升起了盎然的兴趣。 单是整理花冠,用手指细细摩挲过或是干枯或是新鲜的花瓣,嗅闻若有若无的花草馨香,就耗掉了他整个早晨。 直到奥斯敲门催促吃饭,雅辛托斯才懒懒地从床上起身,一个念头不经意间冒出来:或许应该邀请阿卡共进早餐,作为对这些礼物的感谢? 他低头看了看成堆的衣服和花冠石头,有些好笑。 知道的人清楚阿卡离开斯巴达是为了逃难,不知道的人看见这堆东西,估计都要怀疑阿卡出门一趟,是专程为了给他搜刮礼物去的。 不管怎么说,他都领情。 为此,雅辛托斯特地从那堆分不清边界的红里揪出一件,换上以后才出门。 商会议事堂就坐落在市集旁边。 雅辛托斯赶到时,已经有不少勤劳的商人在这里进出。 他们需要在开始交易前,将手头上的货币兑换成伊利斯通行的银币,并将自己的货物逐一登记、接受督查官的检查,方便市集的管理以及未来缴纳赋税。 雅辛托斯绕过这些排队的商人,一眼就从门口守卫中认出一个熟面孔:“好巧,又见面了。你们会长在吗?” “……”昨晚的年轻仆役的表情一时变得有点苦逼,但还是回答道,“不在。事实上,昨晚的宴会就是我最近一次见到他了。” 雅辛托斯不禁挑起眉头:“我以为,他昨晚说的‘吃住和工作都在商会’的意思,是任何时候都能在这儿找到他?” 年轻仆役提出新鲜的解题思路:“也可能是‘一旦他出门了,就谁也找不到他’?” 雅辛托斯:“……” 你可真是个人才。 但这话还真没说错,雅辛托斯在商会门前踱了几步,还是转身离开。 虽然阿卡没有跟他说,但想也知道,这会儿阿卡应该是在忙。不管是因为商会,还是昨晚自己托他做的事。 雅辛托斯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摇摇头,索性不再细想。 等他离开伊利斯的那天,阿卡应该会来。至少送个别? ……应该? · 雅辛托斯并没有多少空去纠结“阿卡怎么离开去办事也不跟我说一声”“我走之前他还会不会来跟我碰个面”。 之前晚宴预订好的行程足以让他忙得马不停蹄,就连兄长的比赛也没能到场。 说实话,那比赛他也不太忍心去看,无非就是奥斯如何碾压可怜的对手们。 毕竟这些能够支付训练费用、参加大赛的报名费的选手们,都是贵族或是大商人出身,参加比赛要么为了赢得名气,要么为了兴趣,没有哪个像奥斯一样,是在战场上和死亡赛跑“训练”而来的。 比起看这种实力落差悬殊的比赛,雅辛托斯宁愿回去鞭策野猪或者克列欧,好歹他还能从后者获得快乐。 为期五天的赛程眨眼就结束,雅辛托斯也在忙得后脚跟直打后脑勺的社交中,为斯巴达预先牵好第一条官方商线。 很明显,虽然斯巴达并不鼓励、甚至禁止本民族的人从事商业,但斯巴达领土上的边民却有着非常著名且高超的手工艺技巧。 商人们表示,他们非常愿意先建立一条稳定商线试营,从和边民交易开始。 除此之外,这五天内唯一值得一提的事情,就是亚伽和那位腰佩银币的裁判被核实作弊、涉赌,在比赛过程中被当众摁倒。 作为作弊的处罚,裁判被同僚们鞭打并处以罚款。所有参与作弊赌局的人,除了严厉地罚款和政治处罚外,姓名被刻上奥林匹亚圣殿脚下的宙斯神像,这份耻辱将永远留存。 基本可以说,这帮人的名誉在整个地中海都臭了,没人会想和这些垃圾沾上关系。 别说参加伊利斯执政官的竞争,亚伽和他的同伴们连在这里站住脚跟都难,千年家族毁于一旦。 奥林匹克大赛的正式比赛项目,在第四天时就全部结束。 奥斯不出意料地获得了五项全能的冠军,但授冠直到第五天才能进行。为此,雅辛托斯和奥斯又多等了一个晚上,白天参加完授冠仪式后,便第一时间回到酒馆,整装待发。 “现在就走?”老厄尔站在房门口,整张脸都写满挣扎,他在思考要不要用自己的身体堵住大门,“你们疯啦!今晚还有专门为获得桂冠的勇士举行的盛大庆典呢!各个城邦的客人都会参加,至少等庆典结束再走?” 雅辛托斯笑着拥抱了他一下:“现在不是好时候,厄尔。我保证,如果一切都好,下一届的奥林匹克大赛,我们一定会留到庆典结束。” 老厄尔狂翻白眼:“我管四年后的事?我能不能活到那时候都不一定。” -- 第101页 但他也清楚,这对兄弟俩来伊利斯,也有自己的目的,所以这位知情识趣的老人只是抱怨了几句,便送他们去卫城大门外:“记得你们的承……噢!” “?”雅辛托斯顺着老厄尔的视线望去。 越过横亘在前的河流,一桥之隔的对岸。 一支由四马双轮战车组成的长蛇阵整齐排列,战士们有力的手紧握着战车的缰绳,他们从头盔T字型的缝隙中凝望而来,仿佛冥河的摆渡人正投来凝视,身上精良的盔甲反射着银光。 这是一支沉默而肃穆的队伍,唯一一个没有穿戴盔甲的,就是坐在最前方马匹上的阿卡。 他游离在这支肃杀的队伍之外,微垂着眼睫,目光松散地盯着路边的野草,直到听见老厄尔的一声惊呼,才抬起眼,沉沉的目光扫向雅辛托斯。 雅辛托斯歪了下脑袋。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阿卡的心情似乎并不怎么好。 但这又好像是阿卡的常态,而且阿卡的视线在雅辛托斯身上的红衣裳上停留片刻后,原本沉郁的眼神肉眼可见地亮了一点,显然对自己的审美非常满意。 奥斯瞬间警惕得像个单亲带娃母亲:“他怎么会在这?!你不是让他去波塞冬神殿了?雅辛,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告诉我?” 他可记得清清楚楚,之前在阿卡迪亚林区里,好几次清晨,雅辛托斯眼睛都没睁就喊了句“阿卡”。这不是危险信号是什么? 雅辛托斯这才想起来:“噢,这几天太忙,忘记跟你说了。”他慢吞吞地道,“还记得我们之前担心的雇佣兵协会?那是阿卡建立的。新任会长也是他。看见他身后那些士兵了?那是阿兰手底下的那群新兵。现在已经是雇佣兵协会的成员了。” 雅辛托斯也不管一次性砸下这么多信息,奥斯会不会消化不良,他忽略了亲哥顿时变得相当精彩的表情,驱马迎向阿卡:“我还以为你会派人把盔甲武器送过来,自己就不露面了。” 但幸好没有。不得不说,雅辛托斯的心情确实轻松了不少,甚至有闲心开始和阿卡逗闷子:“毕竟之前我去商会找了你几次,你都不在,如果不是那些礼物,差点就以为你是故意躲着我。” “……”阿卡闻言撩起眼皮,飞快看了他一眼,又在视线相触前垂下浓黑的眼睫。 他踩着足蹬,笔直有力的腿夹了下马腹,拨转马头,走上离城的路:“没有。” “是吗?”雅辛托斯并没在意阿卡的态度,以阿卡一贯的作风,这种程度的闷很正常。 他一向属于给了三分颜色,就能开染坊的人,即便不给颜色他也能自己找根棍子来杵着往上爬。 看阿卡的架势,明知对方多半准备和自己同行,雅辛托斯还要故意催了催马,凑到阿卡身边,名为闲聊,实则逗人:“你不跟我说,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你肚里的蛔虫。怎么,这次日理万机的会长阁下要忙的事情刚好和我们在同一条路上?” 后方驾驶着装满盔甲、武器的战车的雇佣兵们难耐地骚动了一下。 虽然接受过令他们脱胎换骨的训练,但心底的话痨之魂还顽强残存着,此时如果有人注意他们的表情,就会发现头盔之下,这群看似沉默的战士们表情相当丰富精彩,正苦苦和自己八卦的本能搏斗。 不过不论是雅辛托斯还是阿卡,都没有回头关注他们的打算。 两匹马并肩而行,互相打了个响鼻,阿卡骑着的黑马顺便嚼了一下雅辛托斯的枣红马的发鬓。 阿卡拨了下缰绳,将自己不知道是饿疯了还是出现幻觉的马拽离无辜又可怜的枣红马,和雅辛托斯之间顿时又拉开正常的社交距离:“盔甲武器算是商会接下的生意,大批量的武器运输很容易招徕麻烦,请雇佣兵护送很正常。” 他看着前方的道路,语气淡淡:“之前你和另一个商人谈下的商线,也雇佣了我们负责未来的商路安全。商会里开了个议会,觉得既然要打开新商路,不如一次性开彻底,在斯巴达附近建立起分会点。” 他的神情、语调一贯偏冷感,说起解释,态度显得有些疏离,不带一点私人色彩。 “哦……明白。”雅辛托斯拖长声音,点点头。 总结一下。 就是阿卡作为雇佣兵协会兼商会会长,准备亲自护送这批盔甲武器,并且亲自承接未来斯巴达的商线安全问题,顺便亲自带队在斯巴达开个分会。 嗯……那确实是很疏离了。 第四十九章 西风卷来的雨水虽然已经停歇,但斯巴达的天仍然阴沉。 一只白鸽划破连绵的乌云,在斯巴达上空盘旋一圈,最终飞进某个覆盖着红瓦的建筑里。 “……我不知道您在犹豫什么,父亲。”克列欧语气里满是烦躁,粗糙的手抓住鸽子,解下上面的布条,“我们已经把悬赏令提高到几十万银币,到现在都没有消息。很明显是那群没用的雇佣兵根本没有得手,按照时间推算,雅辛托斯和那个奥斯早就已经比完赛,现在都该快要回到斯巴……噢!该死!” 他差点跳起来咒骂:“我就说——”克列欧的话刚漏出几个字,就对上父亲黑得像锅底一样的脸色,“……你自己看吧!” 他气冲冲地将布条塞进老克桑的手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生闷气。 -- 第102页 这里是欧里庞提德家族的聚居地,经由最近五代国王的苦心经营,即便只是一个待客的大厅,也宽敞得堪比两个议事厅。 青蓝色的石柱上雕刻着衔着石榴的老鹰,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柄与子孙血脉延续。饱满的石榴裂开表皮,点缀着颗颗黄金与宝石,象征着神赐的财富。 此时,大厅里或坐或站着十来个人,各个走出去跺一脚,斯巴达都要抖三抖。他们不是元老院里终身受任的元老,就是渊源古老的大贵族掌权人,但现在,几乎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几分急切,又有些矛盾。 他们既想要看这个布条,又怕布条上的内容并不是自己所想看到的。 老克桑沉稳地将布条展开,凝神读了一会:“……” 原本稳当的手打起颤来,他气得猛然一摔布条:“那群没用的雇佣兵!什么意思?什么叫‘奥斯已经夺得桂冠’,什么叫‘很不幸,伊利斯的盟友也意外倒台’?!” “??”原本还镇静坐着的人也猛地站了起来,几步挤到人群前面,至于刚刚已经看清内容的人,已经爆发出激烈的讨论: “我们花那么多银币供养这些雇佣兵,就是为了让他们给我们送来一块破布,告诉我们‘对不起,但奥斯已经夺得桂冠’的?!他们本应该在亚基亚德那对兄弟抵达伊利斯前,就杀死这对兄弟的!” “什么叫‘意外倒台’??按照之前保持的联系,亚伽明明是伊利斯最有可能继任执政官的人选,他的家族在伊利斯根基深厚,又经营着地下赌场,不缺打点人脉的银币,怎么就突然倒台?” “开什么玩笑,这群不要脸的雇佣兵居然说,‘一切都是奥斯的阴谋’?宙斯作证,如果不是这群雇佣兵不在我面前,我现在就要把他们的嘴扯烂!‘奥斯的阴谋’?他们但凡编一句是那个狡猾的雅辛托斯的阴谋,我都乐意相信!” “够了,”暴怒的人群中,总算有人出声,压住所有大骂,冷静地分析,“比起计较这些已经无法更改的结果,不如考虑一下怎么根据现状,扭转颓势。” 老克桑灌了几口冷水,才勉强撑着桌子坐下来,语气很差地道:“本来想不动干戈地完成我们的宏愿,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本来就不可能,而且还没必要!”克列欧气结道,“神明都已经站在我们这边,给我们传达神谕,说斯巴达想要走向辉煌,势必要用鲜血浇注土地。你们还有什么可犹豫的?现在好了,奥斯如今不单有所向披靡的战绩,还获得了奥林匹克冠军的荣誉,整个地中海的人都将知道他的名姓!本来那些斯巴达子民就传颂奥斯是真正的赫拉克勒斯之子,现在估计他们都恨不得给奥斯塑座神像,供进神殿了!” “所以,我们必须得在这些消息传开前,让一切尘埃落定。”其中一个元老猛然转身,对着其余的人道,“我们消息来的还是比较快的,雅辛托斯他们还有两天左右的时间才能抵达斯巴达。朋友们,去准备丰盛的祭品吧,为向我们投来眷顾的西风神献上牲礼!” ………… 斯巴达的天空乌云密布。 厚重的云层中,隐隐有殷雷滚动的声音传来,仿佛象征着某种不祥的存在即将降临。 但事实上,西风神本尊仍被困在宙斯的第不知道多少座偷情专用神殿里,紫着一张脸擦地。 他根本不想呆在这个鬼地方,但宙斯就在这座神殿的后院里,正和某位仙女颠鸾倒凤。赫尔墨斯去引开抓奸来的赫拉了,西风神被宙斯亲口委以放风的重任,只能苦逼地留在这里,站好自己的岗位。 好在,他被赫尔墨斯叫来前,曾躲在阿卡迪亚的林区里,一边疗伤一边分出神识飘往斯巴达,在那群和雅辛托斯敌对的老头子面前现了身,蛊惑他们成为自己的信徒,并下达了“神谕”。 现在,他感觉到了那群老橘子皮正在给他上供祭品,想必是在完成神谕上取得了不错的进展吧? 带着一丝愉悦和期待,西风神借由神像和神明之间的联系,侧过耳朵,倾听远在斯巴达的老克桑的汇报:“……你说什么??” 老克桑将布条传来的消息说了一遍,随后语气虔诚地道:“伟大的西风神啊,我现在非常担心,如果战争不够顺利,或许亚基亚德家族反而会因此崛起。” 西风神被气了个仰倒,差点忍不住破口大骂:你担心?你担心个屁! 之前他怎么说的,“斯巴达想要走向辉煌,势必要用鲜血浇注土地”,这帮蠢材是哪里没听懂??他这暗示得还不够明显吗??现在才担心……你们早就该动手了! 西风神猛吸了一口气,咬着牙根维持神明的体面,借由神像向老克桑等人传话:“我的子民们,不必心存畏惧。我选择了你们,便意味着你们注定将实现神谕。放手去吧,掀起通往辉煌的战争!” 没错。去吧,去摧毁亚基亚德家族,摧毁斯巴达的和平安定,摧毁雅辛托斯所重视的一切——然后再摧毁胆敢拒绝他的雅辛托斯。 这份绝望和痛楚,是雅辛托斯应得的。 远在斯巴达的老克桑等人并不知晓西风神的心思,他们又不清楚西风神和雅辛托斯之间的过往,当真以为西风神选中他们,是因为他们注定要带领斯巴达走向辉煌呢。 老克桑得到神明的肯定,信心十足地从祭台前站起身:“朋友们。”他摊开双臂,面带笑容,“这一刻终于要来临了,不再有什么愚蠢的公民大会,也不需要担心另一个怪胎频出的王族。我们将通过手中的兵戈,建立起一个全新的斯巴达——” -- 第103页 在场的所有人,都默契地微笑起来,即便心中所求并不一样。 老克桑想着自己即将成为斯巴达唯一之主;贵族们则在心中痛快地想着:日后终于不用再烦神公民大会会不会推翻他们的议案,不用担心亚基亚德家族的那群怪胎再说什么““重分土地”、“民族平等”。 这次清洗之后,他们可以想怎么吞并土地就怎么吞并土地,那些黑劳士、边民,将永远像黑土地里的牛一样,勤勤恳恳地为他们工作,而他们只需要鞭挞这些懒惰的家伙,催促他们生产出供他们享受的劳动成果就好。 老克桑缓缓收回手,笑容中带着一种志得意满。 他想,不错,我已经做足姿态了。未来历史书写这一段,我的行为也没什么好指摘的,之前神明那样下达神谕,我都“心存仁慈”,不愿伤害自己的同胞,直到神明第二次敦促,我才在“万般无奈”下,非常痛心地向老乌纳他们举起武器。 · 两日后。 “我怎么感觉,好像又要下雨啊?” 亚基亚德家族聚居地里,艾芝拄着长矛仰头望天,过了会捣了诺姆一下:“你有没有听见雷声?” 诺姆瞥了眼天空:“是有点奇怪。” 往年的夏天,几个月都憋不出一滴雨,今年连下多久的暴雨了,到现在乌云还没散开。 不过天要下雨他们也管不着,说说就算了,两人嘀咕完照样继续站着,守着岗位,直到雅辛托斯院里的那个黑劳士小姑娘,提着小篮子从山脚下小跑而来:“艾芝!艾芝!” “嗯?”艾芝直起腰杆,长矛一撞地面,“有谁欺负你了?” “不……不是,”塔娜气喘吁吁,抬起手擦了下满是汗的小脸,仰头皱眉道,“就是有点奇怪,你们听说最近城邦里有什么练兵活动吗?或者派到哪里的军队回城了?” “?”艾芝和诺姆对视一眼,“为什么这么问?据我所知是没有。” 塔娜指了下卫城后门的方向:“那就奇怪了,我刚刚在山上帮殿下抓的浅毛猪采野果,远远看到后门进来好长、好大一支队伍,都穿着盔甲,而且守门的士兵没有拦……” 小姑娘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因为看见缓缓走到艾芝身后的乌纳陛下。 他闻言看了眼塔娜,目光转向卫城后门的方向,紧接着落向议事厅。 打从雅辛托斯和奥斯离开后,元老院里的那群蠢货就开始绞尽脑汁给他添麻烦,今天难得没有纠缠,而是早早结束了会议。 他当时就觉得有些可疑,现在听了塔娜的话…… 迫不及待结束的会议,不吱一声涌进卫城的武装队伍。 乌纳陛下神色平淡地伸手,拿过小姑娘手里的小篮子:“艾芝,诺姆。以我的名义去军营调集军队,能抽调多少抽调多少。” 他脚下一转,往来时的方向折返。 “?!”艾芝下意识地追了两步,“但是,抽调军队也是需要经过公民大会、元老院同意的啊,您要去哪?要干什么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乌纳陛下脚步不停:“就对军队说已经经过同意了。我回院一趟。纵虎归山。不需要帮忙。” 艾芝:“……” 他缓缓停下步子。 纵……虎归山? 哪个虎?是有引申含义还是后院那些虎……啊?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一章末尾有大修,可以去看看 第五十章 欧里庞提德家族聚居地。 开辟许久、但从未使用过的巨型练兵场第一次人满为患。 老克桑骑着高马,走上低矮但足够宽敞的木台。克列欧紧随其后走上来,身后还跟着四名畏缩地垂着头的黑劳士。 他们抬着一尊大理石神像,待老克桑站定后,才将神像小心地放在老克桑身后,即便已经足够谨慎,离克列欧最近的一个仍是被克列欧飞起一脚,狠狠踹中心口,踢飞出去,在木台上滚了两滚,发出痛苦的呻.吟。 “……?!”台下聚集的军队骚动了一瞬。 之前阿波罗在节庆降下神罚,已经没多少人敢像以前一样对待黑劳士,乍一看克列欧当众踢踹黑劳士,他们下意识地伸了下脖子,有的皱眉,有的睁大眼睛。 “勇士们,”老克桑骑在马上,昂首挺胸,“我在这世上浑浑噩噩、一无所知地活了几十年,直到前几日,一道神谕降临在我面前,我才意识到,我过去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我们曾经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 “?”原本皱着眉的人也瞪大了双眼。 又是神谕? 今年是怎么了,又是暴雨连连,又是神谕不断。 “过去,我们信奉宙斯、阿瑞斯、雅典娜……信奉许多我们不曾谋面的神明,我们认为,斯巴达这座城邦是在这些神明的注视,和庇佑下建起来的。”老克桑一拨马头,转了个身,“但今天,我要告诉你们,不!” 他举起双臂:“我们认为阿波罗会庇佑、引导我们,我们为他举办多少庆典,盖起多少神殿,但他是怎么回应我们的信仰的?让我们之中,最遵守传统的士兵们死于他的神威之下!” “战士们!想想这个问题,斯巴达当初倘若是在阿波罗的庇佑下建立起来的,那么我们的传统也就是阿波罗的意志,阿波罗又为什么会降下神罚,自己打自己的脸呢?” -- 第104页 “因为我们信错了神明!” 练兵场内掀起一阵哗然。 斯巴达人的虔诚和他们的军人意志在地中海同样有名,至少绝大多数人都是如此。老克桑这么说,简直否定了他们毕生的信仰,台下的人中甚至有的面露怒容,就差把“你竟敢亵渎神明”大骂出声。 老克桑却更大声地道:“我知道!你们愤怒、不敢相信是应该的,因为就在几天前,我也是一名虔诚的信徒,笃信阿波罗。直到伟大的西风神仄费洛斯亲自降临在我面前,告诉我一切真相——斯巴达是在他的庇佑下建立起来的,阿波罗只是无耻的偷窃者,窃走了本该属于他的果实!勇士们!抬起头吧,看看天上的乌云,最大的证据就在你们头顶,就在你们眼前,是谁唤来了这场降雨,滋润了干裂的土地?” 老克桑催动马匹,往旁边让了让,展示出身后神像的全貌:“是西风神仄费洛斯!阿波罗降临斯巴达,夺走了我们战士的生命,西风神降临斯巴达,却给我们带来了甘霖,难道这还不足以证明,谁才是缔造我们的神明?” 滚滚雷声终于划破云层,清晰地打在每个人耳边,暴雨再次倾盆而下。 老克桑举起长矛:“亚基亚德家族!阿波罗派来的异端!老亚基亚德想要夺走我们祖辈传下的土地,乌纳和一个黑劳士生下子嗣,玷污了王族血脉。现在,雅辛托斯又想宣传黑劳士、边民与斯巴达子民平权?这样满怀异心的家族,不配做斯巴达的王室,西风神也绝不允许阿波罗派来的异端,毁掉斯巴达!” 他深吸一口气,大声道:“聆听吧!来自西风神的神谕!” 大理石制成的雕像在众目睽睽下行动起来,纯白的身体覆盖上乌云一样的灰雾,紧接着一道声音伴随着雷声、雨声,被西风送入每个人的耳朵:“斯巴达想要走向辉煌,势必要用鲜血浇注土地。” 不需要看底下人的表情,老克桑就知道自己的煽动已经成功了。 并不是因为这些人有多相信他的话,对显灵的西风神有多虔诚,而是这些人本质上和他有着共同的利益需求。 他骑在马上,在雨幕中露出一个有些傲慢不屑的神情,居高临下地睥睨这些已经被他看穿心思的人。 这都是他的同伴们这几十年来精挑细选,从大小贵族家族中招徕麾下的士兵。他们的家族背景就从根本上决定了,这些人会是他最天然的同盟。 没有贵族想被夺走手头上已有的利益,接受原本匍匐在脚下的狗和他们平起平坐,他们缺的只是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而刚刚,他已经将这个理由送到了他们面前。 于是一切变得顺理成章,来自古老贵族家族的乐手亲自吹响阿洛斯管,他们在雷雨声中进发,冲进亚基亚德家族聚居地。 “老乌纳倒是精得很,大概是从早晨的议事嗅到了不对,居然征调了军队。”一位元老骑在马上,扫了一眼正在短兵交接的士兵们,随后策马靠近老克桑,压低声音,“能赶到的雇佣兵我都已经分发了盔甲武器,现在混在军队中了。放心,我已经跟他们说过任务——杀死亚基亚德家族的每一个人,烧掉亚基亚德家族聚居地。还有一百来个雇佣兵,我派他们守在前后门,截断雅辛托斯他们进来的路。” “我们留在元老院里的人呢?”老克桑道,“有没有把老铁列欧那群老家伙控制住?他们肯定不会希望我们成功。” 那位元老扬起眉头:“我们计划了这么久,还会在这里出纰漏?那些老家伙有一个算一个,都被药倒了,现在控制在监牢里。” 老克桑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不错。别杀他们,我们可是讲道理的人。” 元老:“当然,但是保险起见,你我都很痛心必须毁掉他们拿武器的手,和能逃跑的双脚……哦阿波罗啊!那是什么!?” 六十多年的习惯,让这位刚刚改换了信仰的元老下意识地喊出阿波罗的名字,但现场没有人有心情纠正他——甚至更多的同伴惊叫着加入了他的行列: “老虎!卫城里怎么会有这么多老虎?!谁放进来的,阿波罗啊!怎么会有人眼瞎到放这么大的老虎进来?!” “狼!阿波罗啊,快来人支援!这里怎么会出现狼群?!” “啊!!我的眼睛!该死的老鹰!” 三十多只健壮矫健的灰狼像一团小型旋风,趁着雨雾蹿进人群,克桑的军队根本没有提防自己要应对的不止是敌人,还有敌‘狼’、敌‘虎’…… 更多的猛禽冲入战场,天上飞的地下窜的,他们防住了俯冲而来啄眼的鹰鹫,却防不住脚下灵巧攒动、狠狠咬穿他们脚踝的地上猎手。 艾芝挥动长矛,狠狠将枪尖送进敌人的胸膛,将人踹开时,实在没忍住:“对不起陛下,我知道这不是好时候,就想问问三十多只狼??” 怎么养的下的啊??他虽然没进过乌纳陛下的私院,但也站在外面远远看过啊,说实话,养五六头狼就很勉强了,更何况最近雅辛托斯殿下又往里面塞了一头浅毛猪。 乌纳陛下左手精准地夺过敌人的长剑,右手持斧一斧劈翻这个自撞上门的废物,剧烈动作间,只短暂地瞥了艾芝一眼:“你没养过狼?” 艾芝:“……” 不好意思。 他,怎么,可能,养过狼?! -- 第105页 乌纳陛下也意识到了自己问题的错误,改口道:“你没养过狗?” 这个倒是养过。不过艾芝没机会回应,他抿紧双唇,骤然附身,两手并握住长矛,挥鞭一般狠狠劈开雨幕,抽向并排扑来的敌人足踝。 “狗也不可能只呆在院里。”乌纳陛下信手劈翻一个轻甲兵,“你以为我为什么从不让人进后院?” 诺姆:“?” 不是因为那里是奥斯将军的母亲常待的地方,所以不想让外人踏足这片封存着爱人回忆的地方吗? 乌纳陛下反手一斧,强烈的震荡敲得身后的士兵踉跄倒退:“那里面有条地道。通往帕尔农山。” 早在雅辛托斯七八岁的时候,他的后院就已经塞不下那些乱七八糟的动物了。 考虑到如果直接把这些动物宰了炖汤,可能会伤到幼子的玻璃心,乌纳陛下怀揣着一腔慈父之爱,秘密在自家后院开了条道。 这条地道一路通向帕尔农山的一处山涧,平时乌纳陛下时常通过这地道去山上溜溜老虎或者母狮之类的小动物,偶尔围观一下童年期的雅辛托斯在山上撅着肥屁股,试图埋伏某些野兽。 随着时间推移,他的后院甚至不足以供雅辛托斯抓来的动物睡觉——毕竟这些动物有公有母,一下崽子就是一窝,他逐渐采取佛系的放养政策,只会定时定点地去帕尔农山巩固驯养成果,尤其是某些群居动物的领袖。 基本可以这么说吧,雅辛托斯当初在试炼场里训的那些野猪,说不定都可能有个兄弟姐妹或者叔姨伯婶是从他后院里走出去的。 雨幕之中,灰狼群中最雄健的一匹倏然驻足,仰起头长嗥一声,引起群狼的应和。 狼群的嗥叫荡开雨幕,传递出去。 数秒后。 帕尔农山方向:“呜——” 这声音简直像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就连诺姆都忍不住将视线投向声源传来处,只见遥远的山峦间,突然涌出一大团灰色,像影子一般掠过裸岩处,向山下奔来:“……” 艾芝:“……” 不知道该说什么。 总之就很绝。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二更~ 第五十一章 暴雨冲刷着斯巴达。 卫城外,军营之中,留守着斯巴达绝大部分的士兵。 他们并非出身贵族,于是没被老克桑等人选中,他们严格地遵守军令,于是艾芝匆匆传达的口谕并未受到他们认可。 这就造成一个比较尴尬的局面,卫城里两个国王各率人马打得如火如荼,他们却蹲在城外的军营里徘徊迷茫: 城里好像打起来了,该不该进城?进城以后帮哪一拨? 他们活像一群父母离异后被遗忘的孩子,区别只是一般父母离异撕逼,最多撕出满地鸡毛蒜皮,他们则是迎来了漫山遍野涌来的狼群。 但狼群才不管这些士兵迷不迷茫、无不无措。它们循着族群的召唤,嗷呜呜叫着冲进城里,偶尔有那么一小拨晕头转向地脱离大队部,冲进军营,顿时引起一阵兵荒马乱。 雅辛托斯和兄长等人一路急赶而来,原本满心焦躁,充满担忧,远远看见这一幕:“……” “怎么会有狼群?!”奥斯不常回家,对于父亲后院的洞一无所知,他面色铁青,“老克桑好毒辣的手段,居然引狼入城!” “咳,”雅辛托斯抬手虚遮了一下嘴,“这是我们父亲招来的。你还记得我小时候总爱抓些毛茸茸的小动物?最后都是送去给父亲养着。” 奥斯:“……” 毛茸茸的小动物?……父亲也很奇怪吧!正常人哪怕是养狗也不会养出这种场面啊? 奥斯将军再次因为自己过于正常,感觉在这段父子关系中格格不入。 但他丝毫没有因为心头的情绪而放慢脚步,策马进入军营后,就有士兵像见到救星一样眼前一亮,欣喜高喊:“将军!” 许多士兵都转过头,看到奥斯的第一时间,纷纷露出找到主心骨的表情:“奥斯将军!” 在军营,要问谁的声望最高,十个老克桑加在一块都比不上奥斯。 军营里的士兵是最现实的,谁能率领他们取得胜利、带领他们活着从战场走下来,他们就信服谁。 奥斯努力忽视旁边蹲下身撸起狼肚子的雅辛托斯,严厉道:“卫城发生械斗,为什么不出兵?” “……”士兵们就没有奥斯将军那么好的心态了,他们直愣愣瞪着雅辛托斯跟揉狗子似的盘狼,对于自己的眼神或者生活常识产生强烈的怀疑。 虽然这些很像狼吧……但也不是没有长得像狼的狗…… 犹豫之际,难得有头脑清醒的士兵能顽强地问出声:“将军,城里打起来的一边是克桑陛下,一边是乌纳陛下,我们就算杀进去了,该帮谁?” 这才是他们即便听到打杀声、看到狼潮,仍旧迟迟按兵不动的原因。 战场上的生死阴谋他们见得多了,但还是头一次遇到自己城邦的两位国王打起来,这要怎么站队? 奥斯瞥了他一眼:“两个问题。回答我,士兵,我是谁的儿子?” “……”士兵噎了一下。 奥斯问的这个问题,答案太显而易见了,根本就是在直白地抛出自己的立场。 而就士兵对奥斯一直以来的了解,他还以为将军会和他们一样陷入纠结之中,举棋不定该站什么立场呢! -- 第106页 士兵都想挠头了,总觉得奥斯将军离开一趟回来,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原本压在身上的那些让人感到沉重压抑的东西不翼而飞,显得有点像……有点像:“乌纳陛下?” 奥斯面无表情:“第二个问题。站在老克桑那一边,斯巴达三十年内还有没有机会打胜仗?” 士兵:“……” 艹!太现实了,士兵几乎不可抑制地回想起老克桑陛下的光辉履历——三次出征,三次败仗,至于小克列欧殿下,之前被雅辛托斯殿下在比试中击溃后,直到现在都连重甲都不敢碰。 几乎所有的士兵都被“三十年”这听起来无比漫长的年限,震悚得顿住了手中的动作。 他们的大脑飞速思考:如果站在老克桑那一边,就意味着未来他们的军事领袖将由老克桑父子担任。 这对父子俩是烂泥扶不上墙,不可能成功了,只能指望下一代,可到现在克列欧殿下连个妻子的影子都没有呢,更别说孩子。 孩子要成长到能领兵,至少还要二三十年吧?万一这孩子也不行呢? 再等下一轮? 窒息,这一通思考下来,所有的士兵只剩一个感受,就是窒息。 三五年的战争就可能覆灭一个城邦,三十年都够斯巴达覆灭个六七回了,他们不如现在饮刀自尽,好歹还能死在斯巴达鼎盛之时。 “没有逼迫你们的意思,”奥斯淡淡道,“愿意跟随我的过来列队,不愿意的可以留下。” 他很清楚,即便自己说得再动摇人心,内斗终究不是荣耀之战,许多士兵可能心里暗暗想着,可以先把老克桑等人制服,平息内乱,然后再按照律法处理后续的事。 但他不想这样。 从老亚基亚德国王积攒至今的家仇,到阿兰差点丧命、还被夺走红披风的旧恨,奥斯想将老克桑斩于此时此地,亲手将所有参与阴谋的人送下冥府。 军营寂静片刻。 在所有士兵都深思权衡之际,有两名军官突然排众而出,一个年纪大些,就盔甲和气质来看,说不定还是个贵族,另一个很年轻,穿着老旧的轻甲。 雅辛托斯盘狼的间隙,抽空抬头看了眼,总觉得这两人都有些似曾相识。 那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握着长矛,踏着丝毫不拖泥带水的干脆步伐,走到奥斯面前的空地上站定。 年长的那个提高音量,以不必要的大声对奥斯道:“我是一名贵族。但我有一名边民爱人,还有一个混血儿子。不论是作为爱人,还是作为父亲,我都想不到任何理由站在欧里庞提德家族那边。” “我希望未来,能自由地和所爱的人在一起。” “我希望每一名混血士兵,都能活着从战场上回来,而不是同这十年一样,籍籍无名地死在战场。” 年轻的则看向雅辛托斯,同样提高音量:“作为一名斯巴达平民,我也想不到任何理由站在欧里庞提德那边。” “在今天之前,他们夺走了我家的土地,我的弟弟因为家里没有经济能力供给他训练,而失去成为真正的斯巴达人的机会。” “在今天之后,谁知道他们下一步将夺走什么?” “……”士兵们终于绷不住,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雅辛托斯则拍了一下狼肚子,恍然大悟:难怪看得眼熟,这两位应该一个是艾芝的父亲,一个是诺姆的哥哥吧! 营地里,军心彻底动摇。 老克桑的同伴之所以没有招募这些士兵,就是因为他们要么出身平民,要么出身混血,从利益上就有本质的冲突。 艾芝父亲和诺姆哥哥的话,让这些士兵立马就想到自己,想到老克桑一旦获得胜利,自己作为平民或者混血将会面对什么样的境况。 须臾的嘈杂之后,整个军营都行动起来,这动静比帕尔农山奔腾而来的狼群还大,上万名斯巴达士兵倾巢而动,如同熔炉中流淌的铁浆,赤红灼烫,一路烧灼向斯巴达卫城。 雅辛托斯没和奥斯一块行动,他将盔甲分成两部分,一部分交托给艾芝的父亲,一部分交托给诺姆的哥哥,随后带阿卡等人绕上了帕尔农山,在某处山坳前下马:“我在这里的山涧中还留了一部分盔甲武器。” 还是当初靠薅阿波罗的神殿薅来的,数量虽然不多,但也足以装备一支百来人的队伍。 阿卡似乎并不在意雅辛托斯的解释,只是跟在他身后,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此时的行为,并不包括在之前提出的理由中。 撩开茂盛厚实的藤蔓,雅辛托斯走入山涧。 即便没有回头,他也能听见阿卡沉稳而熟悉的脚步声跟在他身后不远处,如果不是下一秒身后的雇佣兵突然大叫了一声,他差点就下意识地想顺嘴逗阿卡几句:“——你鬼叫什么 ?” 雇佣兵就很崩溃:“狮……”他终于找回理智,眼睛眨也不敢眨地瞪着山涧角落趴伏着的狮子,声音颤抖地用气音道,“狮子窝啊这是?” 雅辛托斯耸耸肩:“你把它们当做正常的守卫就行了,别一惊一乍的。” 他本想叫雇佣兵赶紧用推车搬运盔甲,余光却扫见阿卡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原本的催促就化成:“帕尔农山有个山涧直通斯巴达国王的后院,这可是个极大的安全隐患,总得留点防备的手段吧?父亲就在山涧里留了很多‘守卫’,这也是我能放心把这些盔甲装备藏在这里的原因。” -- 第107页 阿卡的目光在雅辛托斯刚开口说了几个字后就转开了,此时平静地注视着通往深处的洞口:“嗯。” 没等雅辛托斯细琢磨这句“嗯”里藏了哪些情绪,他伸手摘下山涧上悬挂的火把,嗤的一声点亮后,举步走进黑暗的洞口,几步之后才回过身:“不走?” 火光明灭,映照着阿卡的黑眸,为他投来的疑问眼神添了几分暖意。 也无声而体贴地驱散了前路的黑暗。 第五十二章 在斯巴达,边民的存在一直很尴尬。 他们既不是斯巴达人,也不是希洛人,被斯巴达当做一条缓冲带,夹在斯巴达人和希洛人之间。 他们定居在斯巴达卫城周边,这就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令被抓进卫城内的黑劳士,很难越过边民居住的城镇,逃回外围的老家,也大大降低了外围的希洛人成功侵入斯巴达的可能。 但只要不涉及战争,边民一般和潦倒的邻居希洛人相处融洽。 就好比现在,他们正和前来市集以物换物的希洛人们,迷惑又不安地听着隔壁传来的动静。 他们大概能猜到这鸡飞狗跳是因为什么,又很紧张,不知道这会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什么影响。 但该赚的钱还是要赚的。 小广场上,商人们大声吆喝着,大老远从藏身的偏僻山区赶来的希洛人埋首货摊间,试图挑出更良心的商贩,直到一支军队突然长驱直入,为首的军官走上广场。 艾芝的父亲骑在马上,环视一圈周围,任那些胆小之徒惊慌逃窜,极为满意地看到仍有一部分人勇敢地留在原地,双眼中跃动着不甘屈服的意志。 他又多等了一会,直到原本热闹的市集几乎空荡安静,才将目光划向那些毫不退缩的人们:“勇士们,收起你们的敌意。我不是你们的敌人,事实上,我代表一位年轻的王储,向你们发来邀请。” “数百年来,你们被称作‘边民’、‘黑劳士’、‘混血’,像动物一样被分割成不同种群,我因此不被允许迎娶自己所爱的人,而我的爱人作为边民,不被允许享有公民权利。” “我知道你们之中——尤其希洛人,遭受到的苦难,远比我和我的爱人多更多。” “我不想逐一赘述,只请你们告诉我,勇士们,你们想改变这一切吗?” 他长矛在空中一划,截断雨幕,银亮的锋尖指向身后堆满武器盔甲的推车:“战争已经打响,做出你们的选择!像个战士一样拿起武器,或者做个懦夫转头离开!” 广场寂静片刻,只有雨声灌耳。 随后,一个人动了起来。 两个、三个……人们纷纷向推车涌了过去,偶尔有几个转身疾驰进市集边的小巷,没过几时,带出更多的人群来。 大部分都是年轻人,还没在现实的打磨下麻木沉寂。 艾芝父亲站在广场上,能听到连接着住所的小巷里传来哭骂或者挽留声:“别去!你疯了,这可是战争,你如果死在战场上怎么办?” 年轻人们已经从小巷中奔出来:“那就来吧!当我去冥河见卡戎时,我能告诉他,我是一名光荣的战士,我为改变斯巴达、改变所有族人的未来献出生命!” 同样的景象,也在斯巴达平民聚居地内出现。 诺姆的兄长整肃着队伍,顺带搓揉了下自己尚才六岁的弟弟的脑袋,顺手一搡:“滚去把长矛还给其他人,别浪费武器。” 年幼的弟弟鼓着脸:“我也可以!他们没接受过训练,我也没接受过训练,凭什么我不能上战场?” 那些因为贵族兼并土地而失去家庭经济来源,丧失接受训练机会的斯巴达平民青年们,一边检查着身上的装备,一边哈哈大笑,其中一个佯装沉思,随后道:“凭我们比你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失败者’七八年?” “……哦,好吧。”诺姆弟弟慎重考虑片刻,忍痛交出长矛,“这个机会确实应该属于你们。” 逗小孩的那位:“……” 怎么感觉没什么成功的喜悦? ……早知道就说“你人还没我小腿高”了。 诺姆兄长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视线扫过卫城大门,一眼瞧见率领军队进城的艾芝父亲:“——走!该去汇合了。” 与此同时,亚基亚德家族聚居地里。 平日总是空荡的地盘被人占满,雅辛托斯望了一圈正在穿戴盔甲、互相为对方检查的黑劳士们,揉着塔娜的脑袋,半开玩笑地道:“谁能想到,这里有朝一日会人满为患?” 他脸上笑着,眼底却没有笑意。 这句话其实应该这么说:谁知道卫城里有这么多的黑劳士,曾经上过战场,为主人赢得过荣誉,解甲归家后却仍旧被像狗一样对待,继续没有丝毫人的尊严的生活。 雅辛托斯的目光在这些阿卡跨越战场,从卫城中找来的黑劳士身上挨个掠过。 斯巴达是一个以军事为主的城邦,但纯血统的斯巴达人却并不很多,至少在对敌邦的战场上,不占据人数的优势。 于是很早之前,就开始有斯巴达将领吸纳黑劳士进入军队,但并非当做正式士兵一样尊重,而是当作廉价的敢死队,用死了就换一批,如果黑劳士能侥幸从战场上活着回来,等待他的也绝对不是嘉奖,而是继续回归从前的生活。 -- 第108页 “篝火被点燃了,”阿卡越过人群,走到雅辛托斯身边,望向不远处升腾而起的浓浓黑烟。 这是艾芝父亲和诺姆兄长率领的队伍碰头的信号,也是雅辛托斯该带领身后的这支小队与大部队汇合的信号。 黑劳士们极有经验地迅速列好队伍,雨幕之下,他们跟随在雅辛托斯身后疾驰向战场前线,宛如鬣狗一般卷入士兵的狂潮。 这支队伍强有力地分担了艾芝、诺姆等亲卫军的重负,将原本有些崩溃迹象的防御圈重新填实,牢牢守住聚居地的防线。 雅辛托斯越过攒动的人潮,望见兄长奥斯带来的兵潮已经从后方包围了老克桑的军队。 原本包围住亚基亚德聚居地的老克桑,反而成了被两面夹击的瓮中之鳖。 即便如此,拥簇着他的贵族士兵们仍旧毫不退缩:“神明亲口给予我们神谕!我们将会是这场战争的胜者!冲啊!为西风神夺得胜利!” “?”雅辛托斯一刀振开敌军击来的长矛,高高挑起眉头。 西风神?这里面又有仄费洛斯什么事了,难道老克桑和西风神勾搭上了? 为此,他特地手下放了点水,一边和孜孜不倦地又扑过来的敌人拆招,一边问:“能不能好心地跟我解释一下?我记得斯巴达从来没有祭祀西风神的习俗?” “那是因为阿波罗窃走了西风神的成果!”敌人估计是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和雅辛托斯打得有来有回,刚刚那些同伴可都被雅辛托斯割杂草一样劈翻了,他顿时精神一振,怒吼一声,双手合力将长矛刺向雅辛托斯。 “嗯,嗯。”雅辛托斯敷衍,弯刀刁钻地一拐,便将长矛荡开,“具体一点。” 敌人被气得大吼起来,不过倒是被激得真把之前老克桑煽动众人的话、西风神的“神谕”说了一遍,随后呵斥:“这是神明的旨意,是你们注定的命运!我们才是被神明眷顾的一方!神明将庇佑我们获得胜利!” 雅辛托斯忍不住嗤笑一声:“算了吧。西风神要是真有那个能力,早自己来了,还需要煽动你们?” 估计仄费洛斯还被阿波罗纠缠着,脱不开身,才只能采用这种手段。 雅辛托斯顿了一下,又道:“还有,你觉得战斗能获得胜利,是因为神明的庇佑,而不是你自己凭实力通过的训练、上过的战场?你相信神明,更胜过手中的长矛?” 弯刀骤然一竖,摩擦过金属的矛杆,发出尖锐的鸣声,随后轻巧地割破敌人的咽喉。 雅辛托斯平静地道:“难怪你这么弱。” 暴雨声中,鼓舞老克桑军队前进的阿洛斯管声,都显得有气无力。 但数以万计的斯巴达士兵的厮杀、踏在地上的脚步,就足以震颤这片土地。 阿卡顺手“征用”过敌人手中的重锤,凭借强横的力量一挥手臂,抡倒一圈敌人,他带来的前菜鸟新兵·现雇佣兵们也纷纷冲过来,怼上即便被不断打压,仍然阵脚稳固的贵族士兵,直到:“父亲?!” 其中一个雇佣兵瞪大双目,和亲爹隔着撞击在一起的武器面面相觑。 父亲怔了一下,随后破口大骂:“小兔崽子!你死哪去了?我和你母亲差点以为……还不给我滚过来,能耐大了,敢对我挥刀了?” 雇佣兵:“——” 雇佣兵不是没说话,只是他的声音被另一种更加宏大、雄浑的声音覆盖了。 阿洛斯管独特的声音一听就能辨认,只是这一次,响起的方向不在老克桑的军队,而在亚基亚德家族的聚居地。 雇佣兵在嗡鸣声中大骂了一句:“谁给阿兰的父亲传个信儿!我辛辛苦苦把他偷带到斯巴达来,不是让他打扰我跟父亲说话的!” 没有人有空理他。 伴随着阿兰父亲时隔多年重新吹起的阿洛斯管,原本就占着上风的雅辛托斯一方士兵更加气势逼人。 阿兰父亲似乎对阿洛斯管做了某种改造,以至于它的声音甚至压下了暴雨声,极其清楚地传入每个士兵的耳朵,引导着进攻的节奏。 奥斯率领的重甲兵排列成行,结实的盾牌互相垒砌,组成严丝合缝的盾墙,伴随着重甲兵们整齐有力的步伐碾压向敌军。原本还坚实的敌军阵脚,开始隐隐出现崩溃的迹象。 “——”雇佣兵又大骂了一句,随后使劲冲父亲大吼,“算了!也挺好的!这下您能不能看清局势了?加入我们这边吧!” 父亲大怒:“斯巴达人在战场上从不做墙头草!” 他猛地冲亲儿子又狠狠劈了一刀,再次被抵住,于是又回到最开始的僵局。 “这怎么叫墙头草呢?”雇佣兵圆滑地道,“这个叫做弃暗投明。您好好想想,老克桑掌权之后,吞并完平民的土地,他会收手?下一步不就是我们这些小贵族家族?” 他不等父亲辩驳,迅速接着道:“哦,当然,您可能不在意这点私人利益。那从城邦的角度来看,等老克桑成为独掌大权的僭主,他和克列欧就是斯巴达的将军。那斯巴达未来三十年能打胜仗?阿尔戈斯和雅典不得把斯巴达拆之入腹?您身为一个斯巴达人,不得为斯巴达的荣耀着想?不得为斯巴达的延续着想?” 父亲:“……” “三十年”仿佛一个诅咒,结合老克桑的三战三败,能让战斗中的斯巴达士兵心生动摇。 -- 第109页 不光是他,就连近旁的其他小贵族出身的士兵都不禁有些犹豫。 雇佣兵趁热打铁:“我就说的再直白一点吧!今天你要是不站在我这儿,未来斯巴达覆灭,你就是灭亡斯巴达的罪人!” “……”父亲和雇佣兵对视。 片刻后,他缓缓挪动脚步。 这个,都是为了斯巴达的延续而做的事,怎么能叫做墙头草呢? 第五十三章 也不光是这位父亲一个人,雇佣兵喊的声音挺大,附近的小贵族都听得清清楚楚。 很难说在雇佣兵给出的理由里,哪一个更加动摇他们,总之犹豫片刻后,一小拨小贵族纷纷调转刀口,对向原本的同伴。 其他雇佣兵们注意到这里的情况,纷纷精神一振,有样学样地找起自己的父亲。 贵族士兵构成的防御圈里。 老克桑骑在马上,眼睁睁看着那几个雇佣兵大呼小叫,真的分化走一部分己方兵力:“该死的……” 他骂到一半,突然又不知道具体该骂些什么了。 他微微睁大眼睛,瞪着不断从卫城大门涌进的军队,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很不真实。 斯巴达……是有这么多人的吗? 他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并不合时宜的疑问。 但他是真的很困惑,他有些茫然向四周望去,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敌人的军队,而拥簇着他的士兵们宛如杯水车薪,已经彻底从进攻的一方变成勉力防守的一方,像朵水母,身不由己地被海浪推搡。 他的手臂被人扯住,他都没意识到是自己的同伴在拉他下马,准备弃马撤退。 “别发呆了!”同伴一声厉喝,“快走!退到元老院,老铁达列不都被关在那里?我们用他们做人质,还能找到机会翻盘,至少能逃出斯巴达!” 逃?老克桑从马鞍上滑下来,被人拽踉跄几步,迷茫地想,怎么会是逃呢? 他们为了今天,设计了那么多一环套一环的计划,为了这场战争,规划良久,应该万无一失才对,明明之前还占尽上风,怎么现在就变成逃了?怎么好像一眨眼的功夫,好像整个世界都在与他为敌了? 不应该……不应该啊,明明他都被神明选中,西风神亲口说了神谕,难道这场战争他不应该是胜者吗? 他不应该借着这场战争,一举洗刷自己屡战屡败的过往吗? 他不应该,带领斯巴达走向光辉吗? 他浑浑噩噩地在雨水中奔跑着,仿佛梦回曾经在战场上被打得节节退败时。那些过往的失败记忆,像走马灯一般在他眼前闪过,将他和现实世界分隔开,直到他听见同伴在身边厉喝:“站住!别靠近,否则我们就杀了这些人!” 雅辛托斯和奥斯已经在厮杀中汇合,此时骑着马,率领大军一路追到元老院,刚准备发动进攻的指令,就看到老克桑那边突然让开一条道,露出原本被护在中心的老克桑和元老们。 老克桑看起来像失了魂似的,眼神涣散。克列欧就在他身边,被一个元老拖着,正在痛苦嚎叫——他的腿在撤退中被意外踩断了,此时扭曲成一个不正常的角度。 比起这两个不靠谱的王室父子,元老们倒是还兢兢业业。 他们每个人手上都挟持着一位旧日同伴,站得离老克桑最近的那个挟持着老铁达列:“别动!都别动!你们不会想要这几个战功赫赫的同胞,死于这么不名誉的死法吧?我要你们立即退开,给我们准备十匹马,离开斯巴达后,我们就会放下他们。” 老铁达列使劲扭头:“啐!” “你们认为自己还能活着走出斯巴达?”奥斯面如寒霜,他从怀中掏出一搭信件,狠狠摔在元老院前的大理石地面上,“勾连外邦人谋杀国王,为了一己之私掀起斯巴达内乱,你们几十年来的钻营,证据都在这里!” “那又怎么了!”老克桑突然爆发,嘶哑的嗓音穿破雨幕,“我是为了维护斯巴达的传统!难道坐视斯巴达落进你这离经叛道的怪胎手里?!” 雅辛托斯不等老克桑抒发完感情便打断:“做人为什么不大方一点?直说你是为了维护自己到手的利益。” 真要说维护传统,老铁达列可以说是雅辛托斯所遇的最古板的人了,但也没见老铁达列挑起战争。 甚至于,在和孙子谈过试炼场的事情后,老铁达列还不再对雅辛托斯发表的平权政见提出抨击,这对于老铁达列来说,基本就等同于默认的态度了。 这当然不是因为对孙子的溺爱,而是小铁达列的话确实给老铁达列提供了一个新思路,让他愿意去思考雅辛托斯发表的种种政见,最终犹豫地感觉,似乎雅辛托斯所说的方式确实有利于斯巴达的发展。 对于老铁达列这一波人来说,维护传统只是一种手段,根本目的是为了斯巴达的强盛,如果说原本的手段已经阻碍了斯巴达的发展,那么破而后立似乎是唯一的选择。 正是因为将城邦的利益置于一切之上,老铁达列才会做出这样的改变,而老克桑恰恰相反,他是将自己的利益置于斯巴达城邦的利益之上,所以才坚决地想要“维护传统”。 雅辛托斯讥讽地笑了一下:“你要真说自己是传统的坚定拥护者,为什么还想要绞杀我们亚基亚德家族,成为独掌斯巴达权利的僭主?” -- 第110页 “……”老克桑梗着脖子道,“那你们现在是要做什么?不还是想杀了我们,让你们亚基亚德家族的人做僭主!我是欧里庞提德家族的族长,是斯巴达两位国王之——” 他缓缓低下头。 一枚铁箭穿透他的胸膛,贯穿心脏。 元老院大厅顶上,小铁达列绷着脸放下手中的箭:“我们不需要一个会践踏战士的尊严、抹黑斯巴达荣誉的国王。” 刚刚射向老克桑的不是唯一一道银光,小铁达列身边,数个年轻的元老子弟纷纷冒头,他们和小铁达列同时射出铁箭,射向挟持了他们长辈的元老们,就连之前那个在试炼场中对混血儿不屑一顾的波尼也在。 这时候他们的长辈也顾不上震怒他们的行为,即便手足的筋骨都被挑断,他们仍旧第一时间使出全身力气,趁机挣脱敌人的挟持,雅辛托斯和奥斯几乎立即像两道红色的飓风卷入场内,红披风随着旋身在空中招展。 伴随着雅辛托斯等人和元老们的短兵相接,原本对峙的两军再次对垒。 雪白的大理石地面上,血色蜿蜒,奥斯空手夺过敌人的斧头,不等敌人有反抗的机会,雅辛托斯刺来的短剑便吻上他的咽喉。 温热的血与翻飞的红披风将人眼染得赤红,直到最后一个敌人被奥斯一斧砍中,身体僵直地重重摔倒在地。 “——呜!”赤红的大理石地面上,克列欧猛然一弹。 他连滚带爬地向前一扑,抓住一柄掉落的短剑,但却不是想刺向雅辛托斯、或是任何一个敌人。 而是难以承受孤身一人面对敌人的恐惧一般,猛地将短剑刺进自己的胸膛。 “——” 雨不知何时停了,阿洛斯管的嗡鸣声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 失去领袖后的贵族士兵溃不成军,还有混进军队的外邦雇佣兵们猛然转身,掉头想逃,但斯巴达士兵们一向善于潜行和追击,每过片刻就能听见雇佣兵的哀嚎。 雅辛托斯和奥斯都没有停下脚步,他们翻身上马,越过步行的大军,去追那些最外围、逃跑最方便的雇佣兵们。 虽然这些已经算是穷寇,但能追还是追一追,奥斯锁定了一个目标,笔直有力的双腿一夹马腹,示意雅辛托斯兵分两路,便追向那个往帕尔农山逃去的敌人。 雅辛托斯拨转马头,向卫城另一侧奔去时,余光划过战场。 一道白色的熟悉身影刚坐在马上侧倒下身,手中不知道从哪抢来的长鞭放倒三个逃窜的雇佣兵,随后凭借强大的腰腹力量坐直回身。 雅辛托斯为此微微分了下神,冲着阿卡的方向吹了声口哨。 “嘭!” 枣红马猛然撩起前蹄,雅辛托斯连忙勒住缰绳,看向被马蹭倒的倒霉鬼:“——涅琉?” 马蹄边,那个侧倒在地的身影发着颤,从灰扑扑的斗篷下露出一截金发和一双盛满恐惧泪水的碧眼:“咳、咳咳!” 说实话,如果不是在这里撞见涅琉,雅辛托斯都快忘记这个没什么存在感的欧里庞提德家族幼子了。 主要是老克桑和克列欧的态度,也表现得活像他们死了,欧里庞提德家族就完蛋了一样。 “没事吧?”雅辛托斯翻身下马,低头看了下涅琉散落在地的背囊。 这显然取材于一张被单,里面包裹的却不是什么名贵的玩意儿,而是几节木头,还有轻型的、一看就是给没什么力气的涅琉用的小锤头、凿子。 这些杂物都是其次,雅辛托斯收回眼神,向涅琉迈进几步,伸手想扶起这个在地上咳得撕心裂肺的小病号:“我——” “啊!!!!啊!!”涅琉尖叫得活像见了鬼,一双碧色的眼睛因为恐惧瞳孔放大,咳嗽混杂在惨叫中,雅辛托斯都怕这位年幼的欧里庞提德小王子活生生把自己叫死在这里。 这尖叫少顷之后就彻底变成了咳嗽,震得涅琉瘦弱的身体直颤。 雅辛托斯只好退而求其次,想帮忙拾捡摔散的包裹:“我——” “啊!!!”涅琉就跟被戳中某个开关一样再次尖叫起来。 为了自己的耳朵以及涅琉的小命考虑,雅辛托斯不得不站起身,举着双手以示无害,往后退了两步:“我不碰,好吗?别怕,我没有伤害你的意思。” “怎么回事?”阿卡骑在黑马上踱步而来,皱着眉头看了眼涅琉。 雅辛托斯有些无奈,看向阿卡耸耸肩:“怪某些人骑术太精彩,我吹口哨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人。” 阿卡:“……” 你骑马撞到人怪我? 第五十四章 某些人的脸皮厚度跟骑术一样精彩。 但考虑到正义的凝视并不能让对方醒悟,阿卡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雅辛托斯一会,目光便转回涅琉身上,皱着眉思索片刻:“眼熟,谁?” “你不记得?”雅辛托斯挑眉。 他也不知道涅琉的尖叫什么时候能停下来,但很显然,人群的靠近只能起到反效果。 雅辛托斯冲着周围想聚过来的士兵们摆摆手,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站位,免得兵荒马乱的有人冲过来踩伤涅琉。 “你这记性够差的,记不记得之前克列欧和我比试?”考虑到当事人就在面前,雅辛托斯微微向阿卡歪了歪身,低声道,“结束的时候,不就是涅琉过来传话说我父亲找我,顺带把他兄长克列欧捞走的?跛足、被克列欧踹了一脚,回想起来了吗?” -- 第111页 阿卡骑在马上,为了听雅辛托斯说话,不得不微微弯下身子。 他对跛足这个特征有点印象,皱眉回忆片刻后点头:“他那时候看起来很理智。” 一点不像现在的样子,歇斯底里得活像个装满尖叫的罐头。 “……”雅辛托斯低头看向再次被咳嗽淹没尖叫的涅琉,有几分无奈,“这也没法怪他。” 毕竟涅琉的父亲和兄长刚刚才死在元老院门前,即便一切战争都是老克桑和克列欧自己掀起的,但对于涅琉来说,却是骤然失去两位至亲。 虽然这两位至亲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 雅辛托斯摸摸鼻子,虽然动手的不是他,但站在涅琉的视角来看,他也能算是害死父兄的敌人,难怪见到他靠近,涅琉就尖叫得歇斯底里。 雅辛托斯尝试着在原地缓缓蹲下身,放柔声音:“涅琉,冷静。我以亚基亚德家族的名誉向你起誓,不会伤害你……告诉我他不是被我吓晕过去了。” 阿卡:“……” 很明显,是。 “……”雅辛托斯手抵着额头,“我才说过不会……算了。”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他主动靠近的时候被吓晕而不是激动晕,再加上事情的复杂性,雅辛托斯一时都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拍了拍涅琉的脸。 这位跛足的小王子只是短暂地厥过去,雅辛托斯用的力气不大,涅琉就猛然一颤,睁开眼睛,然后在发觉身边有人的第一时间,再次揭开尖叫罐头。 雅辛托斯这次强硬地抓住涅琉的肩膀:“听着,我要你像个斯巴达男人一样,冷静下来。我知道老克桑陛下和克列欧的死对你来说冲击很大,但这也意味着,你现在就是欧里庞提德家族顺位的王储。停止尖叫!有点斯巴达人的样子,跟我一起去见元老,欧里庞提德家族的责任还需要你去承担,不管你心里有什么恐惧或者仇恨,作为斯巴达未来的国王之一,你都没有资格表现得软弱!” 涅琉就像完全听不见雅辛托斯的话一样,捂着头倒出更多尖叫,雅辛托斯都害怕等尖叫倒完,涅琉这个装着尖叫的罐头会不会碎掉。 他退让地松开手,站起身往后撤了几步。 他不能、也不该要求别人和自己一样。 不论怎么说,蒙受丧亲之痛的是涅琉,他不能用短短几句话,就站在高地指点涅琉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像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混蛋。 雅辛托斯看看涅琉,无声地叹息了口气。 有那样的那一对父亲、兄长,天生跛足的涅琉生存环境有多糟糕可想而知,现在这种怯懦的反应,虽然会让斯巴达人唾弃,但作为雅辛托斯自己来说,能够理解。 他低声道:“我看到你打包的这些东西。你真想离开斯巴达?你知道如果留下来,等你二十岁,就能够登基,成为斯巴达的双王之一。而你如果离开,欧里庞提德家族将不再延续……” 涅琉仍在尖叫,只是声音弱得像是即将虚脱。 “……”雅辛托斯顿了片刻,解下腰间的钱袋,“那至少带上银币,还有这匹马。别上帕尔农山,那里可能还有掉队的狼群,从西面的泰格特斯山脉走,越过山脉有个港口,那里是边民和希洛人的聚居地,没有斯巴达军队,很安全,你可以跟着商船走水路离开。” 他们在这里已经耗了足够长的时间,周围没有什么士兵在晃悠,雅辛托斯将钱袋放下,便没再原地杵着等涅琉缓过来,只揉了一下枣红马,便转身走向阿卡。 他动作无比自然地伸手,拽着阿卡的胳臂一借力,翻身上马,神态自若得仿佛一早就这么说好了似的:“走啊,别发呆。” “……”阿卡瞬间浑身紧绷得像块大理石像。 虽然这样有点恶趣味,但雅辛托斯忍不住想笑。 他大概想象了一下阿卡此时的心情,估计就是想逃,但是逃不掉。 正准备再说几句,调侃一下一旦被人踩进安全社交距离,就跟被美杜莎石化一样的阿卡,远方卫城方向疾驰来一道身影。 艾芝隔了很远便匆匆喊道:“殿下!乌纳陛下昏迷了!” · 某座荒废已久、却被主神临时启用的宙斯神殿中。 西风神站在后院,手指控制不住地一紧,“啪”地捏碎了手中的扫帚:“无能的欧里庞提德!” 他气得后槽牙磨得咯吱响,然而神明的悲欢并不相通。 一窗之隔的神殿内,宙斯正和新勾搭上的美人翻云覆雨。老旧的木制祭台吱呀作响,美人的声音格外动人,然而这一切都只能给西风神的怒气火上浇油。 但他并不敢对宙斯抗议什么,只能压低声音,透过和神像的连接道:“你们太让我失望了!” 他当然有理由愤怒。 在战争开始前,他亲自核算、衡量过老克桑和雅辛托斯双方的军事实力,老克桑这边的人手看起来不多,但其实背后站着许多底蕴深厚的大贵族家族,掌握着整个斯巴达绝大部分的财力、兵力,如果真的倾尽全力,未必不能和雅辛托斯那边纠集的军队一战。 但人总是拥有的越多,就越小心谨慎。 战争打响前,就连老克桑都再三犹豫,没有倾尽所有的魄力,更别说那些一向懂得明哲保身的大贵族,有好些甚至在战争打响后,蹲在家里作壁上观,把自家的兵、自家的钱库守得牢牢的,狡猾得像一群等待坐收渔翁之利的鬣狗。 -- 第112页 大贵族们居然还有话说:“我们以为,有您的庇佑,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就如同探囊取物,心力都花在准备还愿的祭礼上了……” 言下之意是,如果想赢得战争还需要和从前一样努力,那有神明庇佑和没神明庇佑有什么区别?哦,感情您的庇佑就是下下雨给我们助助兴? 西风神被气了个仰倒。 要不是阿波罗下手太重,他的伤到现在还没好,他至于依赖这群没用的凡人?! 退一步越想越气,忍一时越想越亏。 西风神磨着牙,一抬手臂,凝聚起这段时间忙里偷闲地修养,好不容易才恢复些的神力,想掐死一两个大贵族好好“助助兴”。 卷起的西风尾巴在神殿后院一带,不经意间扫过露天祭台上放的那捧宙斯送给情人的鲜花。 鲜花被不慎扫落在地。 说实话这没什么大不了,西风神的情人之一就掌管着春风与鲜花,如果需要,他随时可以再送一车同样的鲜花来。 但当这鲜花还具有除了美丽以外的另一重功效时,事情就比较大条了。 神殿里,宙斯正酣战在兴头上,没有丝毫防备的,原本他特地请火神赫菲斯托斯制作出来的、用以抑制他神光的外物——也就是那捧鲜花,被突然摔烂,原本被封锁住的神光骤然大盛,宙斯只来得及伸手痛呼一声“不”,原本怀中温香软玉的美人就霎时烧成一把焦炭。 哪个男人能受得了这种冲击,就不提有没有感情——宙斯一向只对女人有肉.体上的需求,没有感情上的需求,但他现在肉.体也被焦炭吓萎了啊! 这位美人倒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亡魂仍旧娇滴滴地靠在宙斯怀里,但此时宙斯再看情人的脸,眼前只会反复回放起红颜变焦黑骷髅头的一幕,恶心得他脸色难看到吓人。 他触电似地推开还想凑过来的情人,攒着一肚子怒火——以及因为被吓萎,而被掐断的憋屈,大步踏出神殿:“赫尔墨斯!你怎么——” “?”西风神面带困惑地回头。 “……”宙斯看到西风神的瞬间,才反应过来,赫尔墨斯为了引走赫拉已经不在这里了。 暂时代他班的是西风神,然而自己之前精虫上脑,完全忘记了这么一回事,还当帮忙放风的是赫尔墨斯,直接把鲜花往祭台上一放,默认赫尔墨斯会知道帮自己保管,便迫不及待地搂着情人开车了。 他的脸色一时青白交加,有一瞬的懊悔。 早知道他就不因为嫌麻烦而借助外物,自己控制神光了。虽然这样需要分出一部分注意力,可能“战斗”起来没有那么酐畅淋漓…… 但难道就这么认栽? 宙斯怒气冲冲地一伸手,神杖便出现在他掌中,他一指西风神:“我就交代给你一个任务,一个放风的任务,这么简单的事,你都做不好?” 雷霆掺杂着宙斯的愤怒,自天而降,将西风神劈了个外焦里嫩。 就是在放风的时候不小心放了个风的西风神:“……?!” 第五十五章 斯巴达议事厅。 为了方便医者治疗,士兵们将伤者集中在几处宽敞的场所。 原本用于议政的大殿也被临时改造,乌纳陛下和老铁达列等元老都在这里。几名医者在桌椅拼成的病床边匆匆穿梭,手中的铜盆与白布氤着血色,为气氛添加一丝沉重。 雅辛托斯大步绕过乱七八糟的病床,在大厅上首的长桌上看见了闭着眼睛,静静躺着的乌纳陛下。 “怎么样了?”雅辛托斯压下有些急促的呼吸,低声询问正在给乌纳陛下检查的医者,“伤到哪了,怎么会昏迷?” 医者苦笑了一下:“很难说,目前没找到可能导致昏迷的外伤,但陛下的胸腹有明显的淤青,可能是被重锤击中,造成了内伤。” 比起显而易见的外伤,这种内部脏器受损最可怕,医者也只能给乌纳陛下包扎一下其他伤口,剩下的就无计可施了。 雅辛托斯心头一跳,正想开口喊住转身离开的医者,垂在长桌边的手突然被什么东西勾了一下。 雅辛托斯:“……” 应该不会吧……他缓缓将视线垂了下来,在医者为国王陛下铺盖的被单一角,看见乌纳陛下探出来的半截手指。 “……”雅辛托斯深呼吸了一口气,提醒自己要笑,不要不孝。 不管怎么说,乌纳陛下受的伤也挺重的,大腿根被长矛贯穿,左肘被弯刀剌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再加上其他部位或轻或重的伤,能保持清醒已经很奇迹,至于为什么脑壳坏掉假装昏迷,雅辛托斯决定纵容一下伤号偶尔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 他不动声色地挪了下身,免得有人发现乌纳陛下相比昏迷的人过分活跃的手指,保持着脸上沉郁的表情,将视线投向旁边的病床。 其他医者们正在为元老们进行治疗。 这些病人就比某位装晕的陛下要敬业多了,医者拿着骨针在他们手臂、足踝上捯饬,他们还能坚持议政:“……现在怎么办?” 说话的这位语气听起来除了忍耐疼痛,还有种不得不捏着鼻子、接受某种不乐意面对的事实的感觉:“老乌纳倒下了。但斯巴达才经历过战争,一堆事情等待国王处理。你们看看议事厅外!有多少人捧着公务等待命令。我们需要新的国王,承担起掌舵斯巴达的责任。但现在唯一够格的王储,就只有雅辛托斯殿下。” -- 第113页 元老们齐齐沉默了一会,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和提问的人相差无几的表情。 其实想要维持双王制度也很简单,留下老克桑或者克列欧的命,将他们的权利架空,等待下一代生出来后,好好培养成合格的国王,双王制度就还能延续。 但现在,老克桑和克列欧都死了,照理来说,他们能追究断绝王室血脉的责任的,可谁让参与射杀老克桑的都是自家孩子,只能捏着鼻子认了,统一口径称老克桑等人为背叛斯巴达的战犯,反正这都是实话。 有人努力想了一下道:“我记得,欧里庞提德家族应该还有个直系血脉,叫……涅帕?还是什么的,他应该没参与老克桑这摊子糊涂事吧?现在人在哪?老克桑和克列欧都死了,他就是欧里庞提德家族现在的王储。” “哦,你以为我没想过吗?收拾残局的时候,我派人去欧里庞提德家族聚居地找过了,这小子根本不在,估计是逃了。” “什么?把他抓回来!即便一个逃跑的斯巴达人不配登上王位,但他是欧里庞提德家族仅剩的直系血脉,他的后代或许能成为合格的国王!” “我觉得可行……两位国王共同执政,能够有效地避免僭主一意孤行可能造成的损失,我认为应该把这种传统延续下去。” “哦,关于这个话题,”雅辛托斯听着元老们的讨论,语气随意地搭了一句,“我能提一位人选吗?其实这里还有一位王室血脉,比如我兄长?” “……”元老们的讨论戛然而止。 老铁达列咳了一声:“雅辛托斯,乌纳陛下现在昏迷着,是时候履行你王储的责任了。你先代为打理政事,其他的容后再议。”话刚说完,他又提起嗓音对着议事厅外喊,“都进来吧,接下来一切事务由雅辛托斯殿下负责。” 门口的军官、亲卫兵,已经抱着各种公务等了大半天了,闻声立刻涌进来,雅辛托斯还没来得及瞪一下老狐狸铁达列,就被人潮淹没。 战争刚刚结束,从伤员安置到经济损失,所有的事务都相当紧急,每一个涌进来的人都抱着公务拼命往前面挤,挤不过别人的就吊高嗓子,试图用音量达成插队的效果,雅辛托斯不得不跟着抬高嗓音:“一个一个来!” “殿下!治疗的草药已经不够用了,短缺的部分该怎么补上?还是优先治疗某些人?” “殿下,外面广场上堆了很多盔甲武器,都是些平民、混血之类完全没受过训练的人送来的,说什么这是您的私产,送还回来给您,说实话有点碍事,怎么处理?” “殿下,那些战犯的尸体怎么处理?直接找地方掩埋还是需要留下某些关键人物,将他们尸体吊在哪里以示警告?” “……”雅辛托斯开始懂得为什么父亲装晕。 于是,等奥斯拎着数个试图逃跑的雇佣兵的人头回来时,迎上的就是亲弟看似完美,实则幽怨的微笑:“抓老鼠抓得开心吗?” 此时,所有的尸体都已经收敛结束。 战犯尸体上的甲胄、兵器被剥下来,红披风则统统收缴、堆放在议事厅前的处刑台上,而士兵们的尸体则被安葬在集体坟地中。 牺牲者的亲属正在举行祭礼,为亡者吊唁,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悲伤,而是骄傲——这恐怕是斯巴达和其他城邦最大的不同。 暴雨早已结束,夜晚悄然来临。 奥斯望向议事厅外,那些从战犯身上剥下的红披风被火点燃,周围的斯巴达子民们呼喝着,声音里却藏着和之前焚烧老达斯披风时不同的情绪,仿佛一场集体的宣泄。 奥斯扫了一圈周围,才走到雅辛托斯身边,压低声音:“我接到你的传信,说父亲的昏迷是假装的?怎么回事?现在城里的情况怎么样了?” 雅辛托斯从鼻腔里哼了一声,用眼神示意周围好不容易处理完的卷轴:“你还看不懂为什么?至于城邦的情况……老铁达列是一块老辣的姜;之前我们送出去的盔甲又被送了回来,我准备把它们捐给军营……” 他一边说着,一边和奥斯往议事厅外走。 他还有很多想推行的政令,但不急于一时,看父亲的态度,可能一两个月内他就会继承王位,等生米煮成熟饭了他再采取行动也不迟。 一团乱麻的事务被挨个理顺后,亲卫兵们终于抽出空闲,将乌纳陛下和几位元老各送回家。离开议事厅前,这群一时奄奄一息、一时有活力的元老们争论的最后一个问题,就是是否要给克列欧立碑。 不论如何,老克桑父子都是斯巴达的王室,但克列欧最终是自尽而亡,按照传统,自杀的人不配拥有刻着自己名字的墓碑,亡魂应该在冥河岸永远徘徊。 “……争论的结果是什么?”奥斯跟在雅辛托斯身后,兄弟俩骑着马走向某片熟悉又陌生的丘陵。 几个月没来,这里似乎也没有改变多少。 一些家属的祭祀还没结束,用以和尸体一同下葬的香水偶有被不慎打碎的,芳香随着夜风弥散在林中。 雅辛托斯冲着某个方向颔首:“他们没同意让克列欧和老克桑进入王室墓地,但我让阿卡帮忙找了个石匠。” 这里已经算是墓区比较偏僻的角落,阿卡沉默地站在某棵树旁,眼神漫无目的地落在低飞的蜻蜓上,身边是正在凿着石碑的石匠。 -- 第114页 看起来这位石匠对于自己手头的活意见很大,锤头敲着凿子,动作略显粗暴,时不时还发出几声碎碎念,冲着旁边的土地啐几下。 “……”奥斯原本放松的肩背瞬间绷起来,目光机警地刮向阿卡,“你知道我的亲卫兵里有能干这活的人吧?” 第五十六章 雅辛托斯对奥斯的态度感到无语又好笑。 谁知道几句梦话,能让奥斯耿耿于怀到现在? 但事实上,奥斯和阿卡对峙片刻后,就出于某些其他的情绪,暂时放下了敌对的态度:“你准备花束了吗,雅辛?” “你刚刚看着我从议事厅里出来,你说呢?”雅辛托斯重新迈开步子,“我让阿卡准备了。” “……”奥斯的表情有一瞬又变得极其敏感,但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雨后的密林比往常要安静,雅辛托斯沿着小径往母亲的墓走时,突然意识到,这还是他第一次和兄长一起来为母亲扫墓。 上一次奥斯的清理工作做得很到位,石碑到现在仍然干净,没有攀上青苔。 雅辛托斯将阿卡手上的花接过来,放在母亲坟前,望向远方坡下:“不知道您能不能看得见,老克桑那群人的坟墓我特地让阿卡安排在开阔地,如果您就站在这往下看,不用费力就能瞧见。” 他沉默片刻,低声道:“您吃的苦头没有白费。” 阿卡在一旁望过来,犹豫片刻,低声道:“我不知道能不能问,听很多人说,吕忒斯王后是被毒死的。” 奥斯皱起眉头,像是想开口,但雅辛托斯在他张嘴前便道:“是吗?你听的传闻里,她是被谁毒死的?” 他问的语气带着几分随意,如果不听内容,更像是闲聊。 “元老院、欧里庞提德家族的人,猜测最多的就是这两个。”阿卡的目光落在雅辛托斯脸上,像是在观察着他的表情,他慢慢道,“他们说,吕忒斯王后在……去世前,本来就在生病,事情发生后,查出来的原因是照顾她的黑劳士心生不满,于是投毒谋杀。但没多少人对这个调查结果买账,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吕忒斯王后对身边的黑劳士不错。” 那时候,有关吕忒斯王后的死因,就已经众说纷纭了。 也不知道从哪传出的风声,说吕忒斯王后的死和元老院、欧里庞提德家族有关。 这些守旧派厌恶吕忒斯王后总插手乌纳陛下的政事,并且给小王子灌输一些有关平权之类的可怕思想,所以派人下毒手杀害了王后。 前段时间,老亚基亚德国王的真实死因被查明,老达斯等人被送上刑场,这种风传就变得更加真实了,几乎人人心中都下了定论,这完全就是故技重施,吕忒斯王后肯定是被元老院中某个人害死的。 “雅辛。”奥斯皱着眉抓住雅辛托斯的手腕,投去不赞同的眼神。 雅辛托斯淡定地拍拍兄长:“毒是她自己下的。” 诚如传言所说,那时候乌纳陛下和吕忒斯王后的日子都不大好过。 主要是他们的政见显然和贵族的利益不合,元老院和老克桑的确对吕忒斯王后的种种行为相当不满。 吕忒斯王后的身体条件先天就比较虚弱,元老院觉得这位王后反正活不了多久,很早就开始谋划着给乌纳陛下物色新的妻子。 最好是站在他们那一边的,最好足够年轻、健康、好生养。 毕竟乌纳陛下的大儿子奥斯是个黑劳士混血,二儿子又被吕忒斯王后教得离经叛道,他们相当期盼新王后能为他们带来一个血统纯正、立场正确的完美王储。 “……!”奥斯抬起双手做了个“你疯了?!”的神情,原本因为吕忒斯王后而姑且放下的敌意瞬间重燃,虎视眈眈地瞪向阿卡,眼神颇有点“从哪里下手毁尸灭迹好”的意味。 不过在场的另外两人,一个并不在乎被瞪,另一个围观阿卡被瞪只会看得兴致勃勃,完全枉费了奥斯将军一腔护弟之心。 雅辛托斯耸耸肩道:“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非要给克列欧刻碑?因为我胸怀宽广?” “……”阿卡仍旧很难理解,“当时情况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逼得王后饮毒自尽?” 奥斯有些崩溃地抬手,抵了抵额头,最后自暴自弃道:“不。是王后的身体确实撑不下去,她说自己因为身体和性别原因,不能在真正的战场上驰骋,那政治就是她的战场,即便是死,也要发挥最大的利用价值。” “……”雅辛托斯没说话,只是含着很浅淡的微笑点头,仿佛身在议事厅,正附和着谁的政见。 母亲去世的那天,他记得很清楚。 天气并没有因为一位坚毅而聪慧的女性去世而有所不同,雅辛托斯被父亲身边的近卫叫回聚居地时,还趴在草丛里蹲守一窝狮崽,近卫官把他从草丛里揪起来,神情严肃地替他拍掉小肚子上的草屑,接着把他领回家。 走进父亲的院落,他就听见争执的声音,等他带着隐约的不安,独自顺着回廊走近父母的房间,那争吵刚好攀升到巅峰,随后,一记响亮的耳光声终结了父亲难得打破平淡,变得愤怒的怒斥。 雅辛托斯听到母亲的声音带着一丝病人很少会有的强硬和冷酷道:“乌纳,不要阻止我死在我的战场。” 雅辛托斯并不是很能听懂母亲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是房间内突然的沉默让他突然有些发慌,左右看看四周,想找个能信赖的成年人,但近卫官只是把他送到院门口就已经离开,因为乌纳陛下并不允许任何外人踏进他的院落,而二十四岁的兄长奥斯正在外打仗,并不在斯巴达。 -- 第115页 这大概是雅辛托斯自被罚小黑屋之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心生恐惧,以至于他站在门口,始终没有鼓起勇气敲门,良久之后,母亲的声音再次传出来,理智到冷酷:“你我都知道,我现在有力气和你争吵,基本相当于回光返照。我能感觉到医者给我用的药的药效,也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现在就像个漏底的盆,生命在不断流逝。” “这杯毒酒能够帮你对抗元老院安排的婚姻,打压欧里庞提德那群蠢货的气势,也能帮助我保证雅辛托斯是亚基亚德家族的唯一王储,我要你向我承诺,在我死后,你会像我教导雅辛一样教导他,我不管元老院那般鼠目寸光、固守成规的蠢老头怎么想,斯巴达要想长久的发展,要想成为屹立在众城邦之上的霸者,平权是唯一的道路。” 父亲的声音过了很久才传出来,带着少见的痛苦:“我知道你极具政治敏锐力,但这是死亡……面对死亡,你能不能别表现得这么冷静?” 吕忒斯王后语气不屑:“真有意思,你会对即将上战场的士兵说‘别表现得这么冷静’?” 不,不会。吕忒斯王后再次说服了乌纳,于是茫然又不安的雅辛托斯便听见父亲大步走到门前,吱呀一声打开门,接着不知说了些什么,将他牵进门去。 他像从前一样,坐到吕忒斯王后床边,像做着某种荒诞的噩梦,听母亲用“晚饭吃什么”的语气,简单说了一下“我快死了,我会在死前喝下毒酒”的安排,接着被吕忒斯王后捏了一下胖嘟嘟的肚子。 这位女性终于显露出一丝柔软,轻轻叹息一声,随后眼神又重新变得坚毅、毫无犹豫,她将雅辛托斯掰坐正:“雏鹰总有一天要离开父母的羽翼的。今天就是个好日子。我要你对我许诺:绝不会因为我的死去而落泪,我要你为我骄傲。我要你为斯巴达的未来而战,要么引领斯巴达走向荣光,要么死在战场上。” 她摸了一下雅辛托斯的脸:“然后我们会在哈迪斯的冥府相见,你会是我的荣耀。” 那天的阳光一如既往的明媚,往后几天,直到吕忒斯王后下葬,太阳仍旧按时东升西落,温暖地拥抱斯巴达平原。 但雅辛托斯知道,不会再有人为他准备恰到好处的美味,也不会再有柔软温暖的拥抱。 他谨遵对母亲的许诺,没有因为她落一滴眼泪,直至今日,偶尔他在回首这些往事时,还会玩笑似的想,或许就是因为这个,我才没落过泪? 毕竟,如果连母亲去世都无法让他哭泣,那还有什么好值得他落泪的呢? 雅辛托斯说着这些回忆,脸上仍旧是浅淡的笑,即便眼中不含真实的笑意,但也没有眼泪,他随意地扭回头:“……兄长,我正准备做个总结。” 但你好像有点把气氛搞得太沉重了,他用眼神传达谴责。 “……”奥斯抬臂,带起红披风的一角,手臂挡住眼泪,“我没……” 声音有点抖,于是看似古板实则感情纤细的奥斯将军吞回后续的话。 雅辛托斯:“……” 所以之前在阿卡迪亚林区,你是真的差点哭是吧? 说实话,当时他真以为兄长是杀红了眼,或者眼里进了沙子。 奥斯用力地用手臂擦了一下眼睛,通红着双眼放下手:“你……”他的声音还是有点抖,于是他顿了一会,才又开口,“我很抱歉,当时王后去世,我征战在外,收到消息以后,我竟然愚蠢到认为回到这个家的理由没有了……” 奥斯将军再次哽咽失声。 雅辛托斯:“……” 他缓缓挪到阿卡身边,压低声音耳语:“我就是想做个总结,表示我之所以为克列欧刻碑文,是因为我母亲也相当于服毒自尽,我不希望我母亲因为自尽而永远徘徊在冥河岸边……除了洋葱,你有没有什么止泪小妙招?” 阿卡:“……” 他想说,你们母子的性格真奇怪,但想想乌纳陛下的性格也没正常到哪去,相比较之下,奥斯将军在这个家里简直正常得格格不入。 奥斯粗鲁地擦了一下眼泪,只觉得胸腔涌动着赤诚的保护欲,护弟之心一片滚烫,他深吸一口气:“虽然这句话已经晚了,我本该在王后去世那天,向她承诺,但我向你保证,雅辛,未来的每一刻,我都会守护在你身边,直到生命尽头。” 奥斯抬起眼眸,凶狠地瞪向阿卡:“所以,这家伙准备什么时候滚……离开去建分会?我记得之前说过,分会是不是要建在斯巴达城邦外?” 阿卡:“……” 算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二更~ 第五十七章 一场内战结束,斯巴达城邦百废待兴。 原本的两大王族只剩下亚基亚德家族,元老院也多出了八名空位,即便如此,硕果仅存的元老们仍旧对雅辛托斯继位之事争执不休,大有不拎出另一位国王凑齐一对就不罢休的架势。 对此,雅辛托斯颇具有同理心地表示,可以理解。 毕竟这段时间趁着代掌王权,他已经在逐渐推行新政,这些元老没蹦起来举刀砍他,都是因为他们的手脚还没回复行动能力。 “城邦里的人手够不够用?能不能拨出一小队人执行潜伏任务?”雅辛托斯坐在议事厅里,一边笔不停歇地批改公文,一边询问父亲的近卫,“斯巴达的医者对元老们……和我父亲的伤束手无策,我需要有一支小队潜入阿尔戈斯,去医神圣殿物色一批有真才实学的医者。” -- 第116页 近卫板正的脸顿时扭曲了一下,显然对此保有强烈的意见。 阿尔戈斯虽然是斯巴达的邻居,但两者之间的关系相当恶劣。这位恶邻极具野心,奥斯将军最近的一次对外作战,就是帮友邦阿卡迪亚击退来自阿尔戈斯的侵略军。 总之,这位邻居凭借远近闻名的铸造技术,一向行事蛮横,城邦内军事色彩也挺浓厚,就算不谈旧日仇怨,潜入任务也势必不会轻松。 雅辛托斯不用抬头,都能想象到近卫此时的表情,但他只是淡定地催促:“搞快点,说不定还能在几位元老阁下入土前找到治愈他们的希望。” “嘿!”坐在旁边椅子上,对雅辛托斯下的每一个命令都加以激烈批驳的元老们满脸震惊,“殿下!” 他们纷纷将目光投向旁边的乌纳陛下,颇有种告家长的架势:“陛下!” 乌纳陛下平静地躺在担架上,眼睛都没睁一下:“别指望我,我随时可能再昏过去,能来这里露个脸已经很给面子。” 这位陛下在床上装了几天昏迷,就浑身难受得躺不下去,偷偷起身试图自己检查伤口时,恰好被前来换药的医者撞见。 医者当即大喜地将乌纳陛下恢复清醒的消息传了出去,但即便如此,也没有抹消乌纳陛下摸鱼的决心。 隔天这位陛下就在前来邀请他去议事厅的催促下,泰然自若地支使自己的近卫找来担架,抬着他上议事厅,将“我是重伤员,别烦我”的态度摆得相当明确。 他显然对被众人围观自己躺在担架上的模样毫无心理负担,躺得相当坦然。 元老们不知真假,生怕乌纳陛下真厥过去。 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们岂不是无法以“乌纳尚还在位”的借口,拖延雅辛托斯继位? 元老们只好放弃地转回脸,继续对雅辛托斯发起猛烈抨击:“殿下!你下的命令真是越来越荒唐了,众所周知阿尔戈斯和我们斯巴达有世仇,这支派出去的小队如果沦陷在阿尔戈斯,无疑将掀起新一轮的纷争。很感谢您为我们着想,但现在的斯巴达最不需要的就是新的战——” “那就叫你们孙子别有事没事跑我这儿哭丧。”雅辛托斯撑着下巴,挂着两个大黑眼圈,打了个哈欠,“还有,我劝诸位省点力气,这段时间下的政令有哪条是你们抗议最后成功的?为什么不省去中间这些不愉快的过程,直接跳到最后的达成共识?” 他是发自真心地提议,毕竟自战争结束,他已经被公务牢牢绑在议事厅,连轴转了大半个月天,打得最长的盹也就是坐在椅子上小睡一会。 这段时间,推行起来的新令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有七八条。 每一项都是一个模糊的大方向,要想真正落实,还需要逐一一点点充实细节。 唯一算是比较简单的,可能就是将包括欧里庞提德在内,所有掀起内战的战犯家产、田地收公,由城邦出面,划拨给那些因为被吞并土地,而失去经济来源的人。 比较复杂一点的新政令,就涉及到斯巴达的传统制度。 雅辛托斯特地找来算是“戴罪之身”的小铁列欧等人做说客,经过相当焦头烂额的一番抗争后,终于在公民大会上通过这个在斯巴达历史上堪称天翻地覆的提案: 全体黑劳士成为自由民,和边民一样,都是享有平等公民权的斯巴达子民。 提案通过的时候,几乎所有人脸上都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互相看着对方仿佛在问“开什么玩笑??你为什么会同意??” 结束会议后,人们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梦游一般离开的,浑浑噩噩向家的方向走了好一截路,才猛然反应过来,爆发出质问: “我指望着雅辛托斯殿下‘允许通婚’的政令落实,才支持这项提案,你是为了什么??” “你又不是不知道,雅辛托斯殿下才下达的政令,允许斯巴达族人非战时从事商业、手工业,我才不要在这个政令没板上钉钉前,和雅辛托斯殿下对着干!” “哦,那你们就更别看我了。雅辛托斯殿下说,之前在战斗中出借的所有盔甲武器,他都会捐给军营,供没有经济能力为自己准备装备的人使用。我的小儿子明年就到了接受训练的年纪,就算雅辛托斯殿下突然宣布太阳是头驴,天天围着斯巴达转,我都举双手双脚赞成。” “我就不用解释了?之前我家分到新的土地,还请你们在军营里吃了一顿烤野兔,谁都知道我不可能和雅辛托斯殿下对着干。” 雅辛托斯被政务拖着,没机会离开议事厅,没能听到这些讨论,但那些参政的贵族们在议事厅里的讨论也不少。 比较令雅辛托斯惊讶的是,这次他正式提出平权的提案,居然有将近一半的贵族支持,多数都是青壮年。 结束议政后,这些贵族三三两两地搭伴离开,雅辛托斯竟从这群人脸上看到隐隐的亢奋。 他当时就忍不住挑高眉头,竖起耳朵,隐约听到些只言片语。 不知是他听岔了,还是这群贵族在打什么隐晦比喻,雅辛托斯似乎听到他们在嘀咕什么“骡马”。 现在回忆起来,雅辛托斯仍没弄懂那群贵族到底在讲什么玩意儿,只能将他们赞同的原因猜测为年轻人更容易接受新观点。 元老们的声音仍在孜孜不倦地往他耳朵里钻:“……我觉得操之过急了。我勉强能明白,你是希望通过允许希洛人、边民出身的人接受训练,充实军队。但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些人从小的教育环境就和斯巴达孩子不同。斯巴达父母会让孩子从小就适应黑暗、独处,但这些孩子没有,他们可能怕黑、可能受到一点伤害就心生畏惧,他们不会像斯巴达孩子那样有等同的决心和毅力,即便接受训练,很可能很快就哭喊着要放弃。” -- 第117页 雅辛托斯连眼皮都懒得掀一下,只提醒道:“新政之后,没有什么希洛人、边民之分,他们都是斯巴达子民。” “——好吧,那就‘一部分斯巴达子民’!”说话的元老有些怒气冲冲,“你准备怎么解决刚刚我说的这种问题?” 雅辛托斯停下笔,看向元老:“所以政令里强调了,‘通过试炼方算正式入伍’。我想您应该同意,能够接受完全程的训练、并且通过最终试炼的人,足够达到成为斯巴达士兵的标准?”他点了点桌面,又道,“而且政令已经说得很清楚,‘逃兵三代内不准入伍,并处以连带处罚’,为了自己的生活质量考虑,我确信这些申请接受训练的家庭,一定进行过深思熟虑。” 元老们又开始哇啦哇啦吵起来,嘈杂得像一群刚出生的婴儿: “连带处罚有哪些?往上连带几代人?这是不是得商量个准数?” “这倒是其次,但凡能通过试炼,成为士兵是没问题,但督政官也要从希洛人、边民里各挑一个,这简直荒唐至极!他们能知道该怎么督政?你自己口口声声说,‘从此以后不分希洛人、边民、斯巴达人,只有斯巴达子民’,但你对督政官选举标准的提议,难道不是在自己打自己的脸?” “你说要削减边民的赋税,怎么减?减多少?” 雅辛托斯微笑着点头,仿佛在听,实则眼睛已经落在卷轴上,权当旁边是一群嘎嘎乱叫的鸭子。 没写几个字,桌边突然多出一杯水。 阿卡神色淡淡地收回手,顺道丢下另一打信件,还有几捆卷轴:“都是伊利斯商人的来信,询问有关斯巴达商线问题的。” 作为在内战中战功卓越的黑劳士,阿卡同样获得了表彰,雅辛托斯假公济私地给阿卡挂了个王储近卫的头衔,既方便阿卡来去,也方便他使唤人,算是互利互惠。 “辛苦,我先看看。”雅辛托斯伸出手,刚要去拿那些卷轴,却扑了个空,指尖掠过卷轴的尾梢。 阿卡拿着才放下的卷轴,垂着眼睫,自上而下投来凝视,让人莫名有种被训话似的紧张:“你多久没有休息?” 第五十八章 雅辛托斯下意识地笑了一下,再次伸手去拿卷轴,想打个哈哈敷衍过去:“我——” “来的路上,我跟去接阿兰的奥斯将军碰了个面,跟他说了你格外‘勤政’的事情。”阿卡没再收手,斜靠在桌边,放任雅辛托斯从他手中拿走卷轴。 “……”雅辛托斯的动作却是一顿,嘴角的笑容微僵。 有必要这么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他用眼神向阿卡传递谴责,手上却迅速拾掇起乱七八糟的卷轴。 旁边争执着的元老们不明所以地阻拦:“殿下,你做什么?” 议事厅外,奥斯的红披风已经卷了进来,在主人的怒气下,原本褪色的淡红都仿佛显得气势汹汹:“做一个活人人该做的事!你多少天没有睡觉?!” “……” 毫不夸张地说,元老们都被惊呆了。 他们见过乌纳在议事厅耍双斧、睡担架,见过雅辛托斯在议事厅里大放厥词,但奥斯在他们眼中,始终是亚基亚德家族中最特别的存在。 他自我要求严苛,甚至比在场的某些元老都更加古板守矩,如果不是血统,堪称完美,什么时候见奥斯大小声过? 元老们纷纷露出梦游般的表情,其中一个还晃了晃自己的脑袋。 老铁达列最先从魔怔的状态中抽离出来,下意识地训斥:“这里是议事厅!奥斯,你把这儿当成什么地方了?” 奥斯冷笑:“刑讯场?迫害我弟弟二十来天没睡过一次觉?怎么,准备换种方式逼死现存的唯一国王继位人选?” “咳,”雅辛托斯不得不拦兄长一下,“二十天没睡一次觉有点夸张了,闲下来的时候我还是会在桌上趴一会的,断断续续能补充睡眠。” “哦?”奥斯冷冷道,“那你眼睛上是什么东西?补觉的时候被睡神赏了两拳头?” “……”元老们窸窸窣窣地发出小声震惊: “我可能在做梦,或者是受伤引起的高热导致了幻觉,刚刚奥斯是不是冷笑了?” “他刚刚是不是在顶撞我们?” “谁能帮我揉下眼睛,我应该是眼花,把乌纳错认成奥斯了。我就说他讲话怎么伶牙俐齿、阴阳怪气的,哈哈哈。” 有几个元老们甚至放松地笑起来,看神情是笃定自己正陷于受伤高热引起的昏迷中,才做出这种现实绝对不可能发生的梦。 毕竟,众所周知奥斯和雅辛托斯关系不好,众所周知奥斯从来不笑,众所周知奥斯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从来不擅长打口仗。 议事厅内外一时充满了快活的气氛——直到他们想在梦境里站起身,狠狠牵扯到脚踝的伤口。 “嘶——”不在预期之内的伤痛让他们下意识地倒抽了口冷气,但比起疼痛,更先占据大脑的是:居然不是梦?! 乌纳陛下也忍不住从担架上扬起上半身,将视线投向奥斯,眼神迷惑,搞不清自己的儿子怎么出了个门就变了个样。 奥斯一眼扫到自己撅起上半身的父亲,脸一板,大步走到乌纳陛下床边:“父亲!” 他语带指责:“您就在这里,怎么还眼睁睁看着他们这样对待雅辛!” -- 第118页 乌纳陛下:“……” 乌纳陛下心里想,什么叫“眼睁睁看着”,什么叫“这样对待雅辛”,明明是雅辛自己不乐意离开议事厅,这事怎么从奥斯嘴里一过,黑白就突然颠倒了呢? 奥斯眼含心疼:“看看雅辛的黑眼圈,看看他的脸,一天不见,又瘦了……” 乌纳陛下:“……” 建议你好好听听自己讲的话,一天不见就瘦了,你眼睛是座秤? 雅辛托斯莫名有点想笑,眼神从议事厅里神态各异的众人身上扫过,投降地举起双手:“我去休息,行了吧?” 别刺激那几个硕果仅存的元老了,年纪都挺大,随时可能入土。 他将笔抛开,起身往殿外走,奥斯也跟了上来,将监督的态度写在脸上,口中还在碎碎念:“多大的人了,还不懂得珍惜自己……” 雅辛托斯干咳一声,怀揣着孝子之心提议:“兄长,父亲还在议事厅,你不去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 奥斯短暂思考了片刻,决定父亲不需要:“他有近卫照顾。” “我也有,”雅辛托斯无比自然地接话,指指旁边的阿卡,“我有阿卡。” 一直在降低存在感这方面做的不错的阿卡:“……” “……”奥斯缓缓挺直了腰杆,转向阿卡,“对了。说起来,你怎么还不走?作为伊利斯的商会会长,每天跟在斯巴达王储身边,在议事厅进进出出,是不是略有不妥?” 雅辛托斯在阿卡投来的眼神中耸肩:是你先杀敌一千的,也该轮到你自损八百了。 议事厅里。 仍旧躺着的乌纳陛下:“……” 不孝仿佛会传染,一不小心不孝的儿子就多出一个。 · 阿兰虽然被接回斯巴达,但身上的伤要想好全,还需要一段时间,雇佣兵们倒是很开心:“原本想着回斯巴达开商线,可能就照顾不到我们的鼓舞者,能接回来就太好了。” 对此,被精心照料的鼓舞者却持不同的看法:“很烦,像未婚多出了十来个聒噪的儿子。” 阿兰说这话的时候,表情相当嫌弃,但很快又想到让自己高兴的事,愉悦地握了一下雅辛托斯的手:“但至少这次奥斯没再围着我转了,他一旦想照顾人,啰嗦程度一个能敌十个。” 雅辛托斯:“……” 对,一个顶十个的这位现在围着我转了。 兄爱如山,再加上还有一个阿卡,雅辛托斯只觉得自己仿佛凭空多出两个母亲,这两个母亲还老是干架。 趁着城邦的事务逐渐走上正轨,雅辛托斯也开始给自己放假,比如偶尔悄悄甩开所有人,溜进阿波罗神殿里。 躲清闲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小铁达列找了他几次,询问去阿尔戈斯寻找医者的情况,让雅辛托斯想起阿波罗曾给的那几个药方,想来试着问问阿波罗有没有法子。 但很可惜,他按照以前的法子祈祷了几次,都没有得到阿波罗的回应,雅辛托斯估计是阿波罗还在和仄费洛斯缠斗,无法抽出闲暇,所以想治愈老铁达列等几个元老,希望还是得着落在阿尔戈斯的医者身上。 夏去秋来,很快又转为降雪。 元老院派去寻找涅琉的队伍无功而返,而继位之事已经不能再拖了。 数月过去,雅辛托斯兄弟的声望空前高涨,尤其在斯巴达平民——特别是新斯巴达子民之间。 黑劳士获得人身权利,边民被削减了赋税,斯巴达平民也通过阿卡的牵线搭桥,终于摆脱每年冬天都要忍受饥寒交迫的窘境,至于贵族尤其是元老们,在看到大半年一次起义、动乱都没有的汇报后,终于不甘地捏着鼻子承认,雅辛托斯所推行的新政确实有利于斯巴达内部的稳定。 唯一的遗憾,可能就是前往阿尔戈斯的部队数次触壁。 老铁达列等元老在斯巴达最优秀的医者的竭力治疗下,虽然手脚的伤口愈合,但想长时间的行走或者拿重物,是不可能的了。 小铁达列本想带上其他同伴一块,亲自前往阿尔戈斯为祖父寻找医者,却被祖父以“没有留下子嗣”为由,摁在军营里,几次大吵不欢而散,最终被不胜其烦的奥斯将军罚去扫陵墓,总算意识到祖父的年岁已长,比起让祖父承受“孙子在敌邦潜伏”的担忧,不如多多承欢膝下——虽然以斯巴达的军营制度,士兵只有在夜晚才能回家,但好歹每天还能碰一面,比起很多已经和亲人天人永隔的人来说,相当奢侈了。 然而,随着雅辛托斯兄弟的声望空前高涨,某些之前引而不发的大贵族心中的不满,也在水涨船高。 基于什么事都不会做绝的圆滑处事态度,他们始终在私底下保持对西风神的每月祭祀,终于在第一抹春风吹拂过斯巴达平原时,迎来了西风神的降临。 经过小半年的修养,西风神终于从虚弱中走出来。 现身的瞬间,他就在大贵族们祭祀的隐秘祭台卷起猛烈的西风,将自己的身影裹在灰蒙蒙的飓风中,哑声道:“看在你们虽然废物,但每个月都有恭敬地祭祀的份上,留你们一条狗命。” 神力恢复后,就不是他指望这群人做什么,而是这群人眼巴巴地仰仗他的神力了。 基于这种立场上的转变,仄费洛斯不再像之前那样耐着性子装腔作势,原本阴鹜的性格展露无遗。 -- 第119页 他看着大贵族们瞬间惊愕的表情,冷笑了一声,灰色的飓风宛如海怪探出的爪臂,霎时间分出数缕粗壮的分支,将这群凡人狠狠压制在地:“等我取走雅辛托斯的性命,我要你们砸烂斯巴达每一座阿波罗神殿,在上面建立起西风神圣殿。” 灰色的触手将濒临窒息的凡人甩开,仄费洛斯操纵着可怖的龙卷风,在空中升腾而起。 低垂的云压向沉睡的斯巴达平原,又在靠近龙卷风的瞬间被撕扯得烟消云散。 伴随着体型的扩张,龙卷风所及之处,沉重的大理石祭台被卷得飞起,粗壮的橄榄树宛如一根根纤细的布条,被连根拽着拔出土地。 大地隐隐撼动,与此同时,雅辛托斯的卧房外。 某道贴服在墙壁上的黑影挪动数寸,逐渐从扁平凝聚出实体。 如果奥斯在这里,肯定会震惊又愤怒地瞪视此人,毕竟这人表现得平时会正常离开打理商会事务,晚上回自己的商会分会点休息,仿佛很有分寸,有模有样地装得和所有人包括雅辛托斯保持着距离感。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二更~ 第五十九章 没有什么能比手刃仇人更加令人亢奋,仄费洛斯挂着愉悦的笑容,迫不及待地扑向雅辛托斯所在的院落,也因此忽略了种种怪异之处—— 比如龙卷风过境,城邦仍然安安静静。 巡逻的士兵们恍若未察,没有一户人家惊慌地奔出来,就连雅辛托斯都只是在床上翻了个身,裹着被子睡得香沉。 仄费洛斯脸上的笑越咧越大,他仿佛能想象到,自己撞开墙壁扑进卧房后,惊醒的雅辛托斯会有多么惶恐,到时候他要亲手扼住对方纤细的脖颈,欣赏对方如何在窒息中痛苦挣扎,目露求饶,但他绝不会心软—— “——!” 一切畅快的想象,在他飞跃至雅辛托斯院落上空戛然而止。 一种源于本能的恐惧自灵魂深处渗出,迅速占据全身,他就像一只被食物链顶端的大存在凝视者的弱小食草动物,在做出战斗或逃跑反应前,就被恐惧封锁住了一切动作,在半空中僵硬成一尊等死的雕塑。 胸膛中的神格战栗得几乎崩溃,仄费洛斯强迫自己猛然喘息几口气,将求生的本能从等死的念头下努力扒拉出来,刚抖着手操纵着神力想后撤,他的双足便像骤然追上了沉重的铁砣一般,拽着他流星一般坠向地面。 一切都发生得太过迅速,仄费洛斯甚至没有做好狠狠砸落地面的准备,身体就撞进某种柔软又毫无浮力的东西中,他仓皇得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四肢并用想站起身,周围那些原本普普通通的石墙、碎石地面,便如同黑泥一般变形膨胀,黑色无形的混沌迅速蔓延,转瞬便将仄费洛斯包裹在一片封闭的环境中。 “咚——咚——咚——” 心跳声在这片死寂的封闭空间中格外响亮,发自本能、无法抵抗的恐惧拉长了每分每秒,让剧烈的心脏搏击都显得分外缓慢。 黑色的云状混沌之下,是或紫或蓝的带状光芒,潜藏在膨胀的黑色云团下游弋,为这片透不进一丝光的混沌添加了几分诡谲的光亮。 “……” 仄费洛斯再次陷入因为恐惧造成的四肢僵劲中。 他认出了恐惧的施与者,而意识到对方的身份,让他心中的恐惧更甚。 卡俄斯……混沌之神,孕育出世界的始源。 令众神闻之胆寒、囚禁着诸多远古神明的深渊,也不过是他的造物之一。 仄费洛斯张开嘴,声音却卡在咽喉中发不出来。直到一抹白色的身影从黑色的云状混沌中浮现出来,轮廓深邃的面庞上带着令西风神眼熟的淡漠神情。 仄费洛斯愕然瞠大双目,这张脸他分明在雅辛托斯身边见到过,但是,为什么? 混沌之神的脸庞缓缓转向他,当那双透不进光、也倒映不出丝毫光彩的黑眸落在他身上时,仄费洛斯才意识到,自己将内心的难以理解嘶喊了出来。 卡俄斯看起来并无回复的打算。 他站在那里,即便没有丝毫动作,也带着不可名状的压迫感。 来自始源神的法则之力为对方的神情添上淡泊的神性,投来的视线仿佛在凝视一只行为怪异的蝼蚁。 仄费洛斯听见自己变了调的声音崩溃地嘶喊,大多数都因为恐惧而变成含糊的咕哝,只有只言片语还保留着完整的语义:“……为什么?你为什么在这?……” 后续的话再次淹没于毫无语义、凄厉的尖叫中,因为仄费洛斯能清晰感觉到,自己胸口蕴藏着神格的那块地方,突然传来刀剜般的尖锐疼痛,与此同时,他的脚下骤然一空。 “——” 人类所不能理解或听见的嘶鸣尖啸声,从下方豁然洞开的无底深渊中传来。 那漆黑的深渊宛如一条无限大的巨鲸张大的口,鲸吸着周遭一切。 仄费洛斯在胸口传来的剧痛下唤回了求生欲,像一只被抓住的螃蟹般胡乱划动着手臂,死死攀住深渊边缘,求饶的话语不断从口中涌出,换回的只是深渊越发强劲的吸力。 他的指甲因为抠挠地面而翻起,狼狈与痛楚之下,他发出绝望的嘶吼:“为什么?!难道你也看上了他?!” 他努力想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嘲讽,但实际入耳,只能听出垂死挣扎:“你想要用我的神格做什么?赏赐给雅辛托斯,让他投入你的怀抱?” -- 第120页 一直纹丝未动的卡俄斯突然微微侧了下头。 原本不透光的混沌外刺进千万条纤细的金线,像嗅到猎物的猎手般,向着仄费洛斯的胸口直扑而来。 仄费洛斯剩余的话语霎时淹没在惨叫之中,那些金色的细线钻入他的胸口,将原本便难以忍耐的刀剜之痛,转变为被千万根细线疯狂地、胡乱地刺缝的细密痛楚。 那些细线在西风神胸口皮下乱钻,将神格一点点拖出胸膛。 仄费洛斯能感觉到神力从他的身体一寸寸被剥离,还有埋藏更深的另一种东西,也伴随着神格一起,剧烈挣扎着被金线扯出体外,带来一种灵魂缺失般的空虚感,让他一时失去意识,眼神涣散地跌落进无底深渊。 洞口弥合前,他隐约听到卡俄斯似乎开了口,捉着那团包裹着西风神神格的金线低语:“……不能让他察觉不对……” 紧接着,仄费洛斯便瞧见那位不可言明的存在抬起手,将指尖伸进那团金色线球中,揪出他的那枚西风神神格。 金色线球顿时缩水不少,抖动片刻,几根线头像机警的响尾蛇般竖起身体,对着被卡俄斯扯出来的西风神神格游弋,仿佛在审视其中是否有它们的猎物。 很快的,它们就确认了答案,毫不犹豫地转回头去,扎进线团,包裹住其中兀自挣扎的东西。 仄费洛斯在深渊中不断坠落,失去意识前冒出最后一个念头: ——那是什么? ………… 雅辛托斯居住的院落里。 空荡的后院突然涌出一团黑色的云状物,一条有力的长腿先跨出来,随后阿卡右手拖着震颤不定的金色线团,迈出混沌,左手则将剥离出来的西风神神格顺手塞进腰带。 他穿过厚实的石墙,悄然无声地走到雅辛托斯身边,目光在雅辛托斯熟睡的面容上停留片刻,随后垂下眼睑,将那团金色线团托至雅辛托斯胸膛前。 线团中包裹的东西霎时挣扎得更加厉害,然而金线却像是找到归宿一般,裹挟着那玩意儿一股脑扎进雅辛托斯的胸膛。 睡梦中,雅辛托斯轻蹙了一下眉头,并不知晓某人正伫立在他的床头,过了片刻才在屋外士兵发出的响动中抽回视线,无声无息地重新融入石墙,变回那片不引人注意的黑影。 雅辛托斯正在做一个梦,一个已经做了十几来遍,以至于熟悉的疲惫酸胀流入四肢百骸时,他只是无聊地干巴巴地砸了下嘴的梦。 他在黑暗中奔跑,不时回头,仿佛在张望身后追来的敌人,金色的光芒朦胧地映入眼底,却因为模糊的视野而看不清来源。 不知道是不是他无聊的态度刺激了梦境,雅辛托斯突然觉得胸口和眼睑一暖,随后梦境变得更清晰了些许,视线中浮现出更多的细节。 比如当他在奔跑中不断回头时,隐约从身后的黑暗中看到几道追来的影子。 再比如,当他低下头时,终于看到了金光的来源——一大团横亘在胸口前的金色光团,像隔着冬日湖面的冰封一般,模模糊糊,看不清具体形状,但视线再往旁边一扫,却看清腰间悬挂的一束花枝。 这肯定不是凡间的鲜花,因为它通体金黄,正在黑暗中发着黯淡的光。 或许是在追逐中遭受过碰撞,原本的花朵只剩下零星几片花瓣,萎靡不振地挂在花枝上,还留着压折过的褶皱和划痕。 雅辛托斯努力睁大双眼,想看得更清晰些,但下一瞬,火辣的疼痛就如同当初做预示梦时一般袭来。 “——呼!”他猛然从床上坐起,抬手捂住刺痛的眼眶。 不光是眼眶,胸口处也传来疼痛,心脏格外剧烈地跳动着,撞击着肋骨,他保持着这个惊醒的姿势僵硬了一会,那些疼痛的幻觉才像潮水一般褪去。 窗外,那道伪装的天衣无缝的影子悄悄支棱出一角,越过窗洞看向室内。 雅辛托斯用手掌抵着眼睛,长长舒了一口气,平复下过速的心跳,无数的念头从脑海中划过,比如这梦到底意味着什么?是不是另一场预示梦?还是和金色的眼泪怎么来的有关? 他试图将零散的线索拼凑起来,但这场梦展示出来的内容实在过于短暂,只有那根金色的花枝形象格外清晰,印象深刻。 “殿下?你没事吧?”门外传来塔娜打着哈欠的询问。 虽然所有的黑劳士已经恢复自由身,但很大一部分人都在斯巴达卫城留了下来,因为他们几辈人都生长、扎根在斯巴达,让他们离开就如同离开自己的家乡一样。 根据新政令,他们可以像自由人一样,接受雇佣,获得薪酬,不再需要担心受到打骂或者伤害,甚至在卫城买下属于自己的房屋。 塔娜等人就更不用说了,从头到尾就没想过离开院落的打算,即便这些年雅辛托斯支付给他们的酬劳已经足够他们换个地方,买下土地重新开始生活。 雅辛托斯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再次揉了下眼眶,才放下手。 他坐在床上思考了一阵,伸手裹上衣服,又把阿卡送的那条红披风裹上,才推开门走出去:“没事。” 小姑娘揉着困乏的眼睛,在冬日的气温中打哆嗦——她听到动静后来的急,连衣服都没穿好:“您要去哪啊?” 雅辛托斯搓了下手,迈进夜色:“去找阿卡——秉烛夜谈,你快回屋,别吹风。” -- 第121页 塔娜:“……?” 门外的寒风“呼”地一下拍在小姑娘脸上,瞬间把小姑娘的瞌睡打跑了。 塔娜木着一张被冻僵的笑脸:秉烛夜谈? 这大冬天的,大晚上把人从被窝里挖出来夜谈? 该不会是馋阿卡按摩的手艺了吧还说的那么好听? 后院,扒在墙上的黑影倏然一僵:“……” 耳听得前院响起牵马、上马的声音,急促的马蹄声很快沿着小径一路奔向远方,刚刚还满脸淡泊地将神明丢进深渊中的某不可名说存在迅速一蹬墙壁,开始与马竞速。 第六十章 斯巴达平原依旧安静如初。 几乎没人知道方才有神明陨落,也没人知道某位不可言说的大存在正紧张地与马赛跑。 只有被西风神扔在祭坛的那群大贵族,捂着脖子干咳着起身,不等他们从窒息濒死的余韵中缓过气来,便惊愕地发觉,方才被飓风摧毁的一切都在眨眼间恢复如初,只有西风神神像骤然裂开一条缝,自头顶开始,一路裂到底座,随后轰地一声,碎成齑粉。 “……”大贵族们霎时间安静下来。 他们倒是挺想理解成西风神得手,这是炸个神像玩玩,以示庆祝,但很明显这就是在自欺欺人了。 在场的五六个人爬起身,迟疑地望了一会那堆粉尘,眼睁睁看着风一刮,仅剩的这点灰烬都随风四散,活像被人扬了骨灰。 原本意识到自己与虎谋皮的焦虑顿时转化为另一层惊恐——西风神亲自出手刺杀雅辛托斯居然失败了! 神像都给扬了这还得了?雅辛托斯一定是在私底下供奉了一个更加强大的神明! 这一瞬间,他们想了很多,从今年夏天开始屡屡传出神迹的阿波罗神殿,再到在节庆时亲自现身维护黑劳士的阿波罗…… “其实,”有人开口,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的不甘愿,自我安慰道,“回过头来想想,现在这样也不错。新政令推行以后,黑劳士和边民确实没再引起动乱,内乱的问题算是解决了。往大了看,有利于斯巴达的发展,更何况雅辛托斯看来深受太阳神的眷顾,一位受神青睐的国王肯定能带领斯巴达走向昌盛。” 斯巴达昌盛了,他们的荷包也能鼓起来,而且现在根据新政令,斯巴达人也能在非战时从事商业、手工业…… “……唉。” “散了散了。” “我们得想好明天上议事厅的说辞,突然改变态度太明显。万一叫雅辛托斯看出来我们几个有问题,怂恿背后的太阳神搞我们怎么办?” 所有人都开始自暴自弃起来,其中一人咕哝:“送他个顺水人情算了。他不是想让奥斯坐上另一个王位?坐呗,让他一个人做斯巴达的僭主和让他们兄弟两人一起继位能有多大区别?他们兄弟俩关系不好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了,真要说的话,我还觉得让奥斯坐上另一个王座,说不定还能牵制牵制雅辛托斯呢,也不知道雅辛托斯怎么想的,提出这种提议。” 他立即遭到众人唏嘘:“你是缩在家里多久没出门了?不知道现在奥斯和雅辛托斯关系好得令人发指?我都怀疑这也是亚基亚德家族演的一场戏。” “哦,影响很大吗?”他木然地问,“奥斯继不继位完全不都在亚基亚德家族手里面?往好了想,人坐在高位上,总是会变的,万一哪天这对兄弟俩咬起来了呢?” 人活着总是要怀抱一点希望的。 “……有点道理。” “我考虑考虑。” “这个也不是不能操作……” · 继位庆典开始前,爱琴海极为罕见地下起了大雪。 这本该是一场灾难,就连潜伏在雅典的探子都传来消息,表示雅典正在蒙受雪灾造成的巨大损失,但在斯巴达境内,却丝毫没有灾难的氛围。 斯巴达卫城内充斥了节庆的狂欢气氛,城外的人不断涌进卫城。 除了因为减少赋税而赚得荷包满满的原边民们,还有不少希洛人跨越泰格特斯山脉而来,市集中人头攒动,其中一处小广场上聚满了人,一位穿着厚实保暖衣裳的年轻男子正在大声说话:“……你们看我的打扮,可能猜不出我曾经是一个希洛人。” 一些新路过的人不明所以:“打扰一下,这是在干什么?” “噢,这小伙子正在讲他家的故事,”挤在包围圈中的观众抽空回复,兴致勃勃道,“好像和雅辛托斯殿下有关。” “?”这些路人的脚步情不自禁地停住。 年轻人:“为了逃避被抓进卫城奴役的命运,我们一家人曾躲在老家美塞尼亚的山区里,从不踏出一步,借着山区陡峭险峻的地势、荒凉无人的环境苟且偷生,唯一的念想可能就是卫城中的小妹妹塔娜。” “小姑娘是被一个我们不愿承认是亲人的混球拐进城的。每一年的每一次节庆,我们全家都会虔诚祈祷那个混球脑袋开花,直到几年前,我们突然接到塔娜的来信,说自己被好心的王储雅辛托斯殿下收留,现在正在殿下的院落里干一些杂活,赚到一些酬劳,特地托人送来信件跟家人分享一下。” 年轻人直摇头:“你们听一听,一个黑劳士,被一个王储收留,这位王储还给她酬劳?开什么玩笑,塔娜年纪那么小,能干什么重活累活?毫不夸张地说,拿到信中的那几枚银币,我的母亲差点就晕厥过去,缓过来后哭着大骂塔娜一定是不懂事,被那什么王储骗了,吃亏了还帮人家数钱。我也这么想。” -- 第122页 周围的观众们顿时骚动起来,大骂的有,嘘人的有,在这其中居然还有人大笑的,笑得那几个路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有点害怕地将视线投向旁边巡逻的士兵,又忍不住生气地加入众人的讨伐:“嘿!你瞎说!殿下才不是那样的人!你竟敢在继位庆典这天说这种污蔑人的话?!” 年轻人还特意停顿了一段时间,任观众们叫骂、宣泄情绪,直到觉得差不多了,才举手示意大家安静:“——直到半年前。” 怎么的,有转折? 路人们机警地看向年轻人,暂时收住到嘴边的大骂。 年轻人:“想必大家都知道,半年前,那位王储颁发了一系列的新政令,比如令很多人至今都怀疑是美梦一场的‘所有希洛人都是自由民,和边民一样,作为斯巴达的子民,一切权益受到法令保护’。” “很多和我们家一样躲藏在山里的年轻人,大胆地走出陡峭、不适宜农牧的山区,不久我们就得到传信,说他们居然当真顺利地在平原上开荒定居,还有很大一部分投入了什么‘新商线的开辟’,加入了一个叫做‘阿卡’的原黑劳士建立的商会分会。” “我始终不能相信,一个斯巴达贵族,还是王储,能这么善良?能真心实意为我们这些希洛人着想?再想到我的小妹妹,接到传信的当晚,我就离开了山区。” “凭借吃苦耐劳成功加入商会分会后,我借着某次货物交接的机会,进入卫城。我打听到了塔娜现在的住所,做好了一切准备,好将她救出泥潭,结果,刚靠近亚基亚德家族聚居地,就遇上了雅辛托斯殿下。” “看到他的第一眼,我意识到了——” “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蛤?”路人们瞪大眼睛。 年轻人煞有介事地点头:“我妹妹就站在殿下身边,当时我脑海中跳出的第一个念头是:‘如果我妹妹真和王储殿下搞在一块,那深陷泥潭、需要营救的说不准其实是王储殿下’。” “蛤?哈哈!”路人们开始变得啼笑皆非。 是亲哥吗?这么说妹妹丑。 而且夸张了吧,虽然他们没有见过这位王储殿下本人,但斯巴达人嘛,再好看能有多好看呢?肯定是个肌肉健硕的壮汉。 “不要笑!”年轻人严肃道,“我就是因此,才特地决定来到这个小广场,跟大家说一下这个故事,预先给大家做一下心理准备,回头继位仪式上看到殿下的面容,千万不要失态,干扰仪式。也一定记得提醒自己,记得要对继位仪式的另一个主角奥斯殿下表达尊重……” “哈!”路人们不以为意,听到这里便摇着头散了,“浪费时间,居然是个专拍雅辛托斯殿下马屁的。这话里话外的还踩了一下奥斯殿下的容貌,但谁不知道奥斯将军有多招女人青睐?而且哪怕不提他的脸呢?单凭战绩也足够傲人。” “哈哈,是啊!不过这马屁应该也拍到马腿上了吧,他们斯巴达人——”说话者顿了一下,随后不由地一笑,改口道,“是我们斯巴达人。我们斯巴达人一向看重实力,而不是没用的容貌,他吹得这样卖力,说不定雅辛托斯殿下反而不会喜欢呢?” 其他人也应和起来: “对,对。说得好像雅辛托斯殿下能拿得出手的是容貌,而不是政绩一样。明明咱们殿下在实干能力方面很值得一夸的嘛!就好比今年这场大雪,要放在新政之前,不知道得死多少人。但推行新政之后,不仅不难熬,咱们还有心思带着礼物来参加继位大典,热热闹闹欣赏雪景!” “那是因为新商路还有归还土地、减免赋税吧?大家钱袋子都鼓了。” “没错,有什么缺乏的物资还可以通过新商路进行交易。我弟就在商会里,他说今年冬天供给斯巴达的柴火,一部分是从泰格特斯山上来的,还有一部分是新商路运来的。” “哈!听说来参加继位典礼的人带来的礼物,已经占满了阿波罗神殿,士兵们不得不在议事厅开出一片地方,用来堆放那些摆不下的贺礼。” “我觉得更值得一提的还是那些在卫城内和周围盖起的临时居所?据说是正在接受训练的受训者一起出动,盖完这些供我们参加典礼时暂居的临时房屋,只用了四十七天的时间!” “那这也要归功于我们雅辛托斯殿下的新政令吧?允许那些曾经因为没有权利,或者没有经济条件接受训练的青年投入训练,为临时居所的搭建提供了充足的人手。” 这些市集中的喧闹,并不能传入远在议事厅的雅辛托斯或是奥斯耳中。 但议事厅位于斯巴达卫城地势最高处,即便兄弟俩为了筹备继位庆典,少有机会离开议事厅,仍能偶尔站在议事厅边,向下眺望斯巴达卫城。 他们能看到经过训练的年轻人们严格遵从军官的指挥,以极高的效率在城内搭建房屋、轮班巡逻,将引来大量人口流动的卫城监管得井井有条。 能看到前来参加继位庆典的人们刚进城,就被妥善地安置进温暖、干燥的小屋,舒适的环境显然提高了人们的幸福度,即便无法看清每个人脸上的神色,但瞅着那些撒欢奔跑的孩童,也能体会到那份充斥在人头攒动的大街小巷中的喜悦。 唯一板着脸的可能就只有阿卡。 昨晚又一次和雅辛托斯“秉烛夜谈”时,两人不经意间提及商队送来的水果,突然一拍脑袋想起当初在旧院落后院种下的水果种子,趁着夜色跑去那里挖开积雪一看,只有好几个凌乱的土坑,依稀还能瞅的出几枚完整的狼爪印。 -- 第123页 这很明显是当初内战时招来的狼群刨的坑,只能说是有得必有失。 连绵的雪不知何时停住,时间已经到了正午。 十八名乐手吹奏起浑厚低沉的乐器,神圣而庄严的继位祭典终于正式开始。 除了负责守卫的士兵,卫城内几乎所有人都聚集在神殿外,期待地看着神殿的大门缓缓打开。 神殿的祭司们跪坐在地,低声地念着赞美词,两位年轻的斯巴达国王在祭司组成的包围圈内,持着杨柳枝并肩站起身。 但几乎绝大多数的人视线都像着了魔一样,被其中一位牢牢吸引。 云层缓缓移动,太阳自垂云后探出一角,当第一缕阳光落向大地时,那位年轻的斯巴达之主不徐不缓地缓缓抬头。 阳光倾洒在他仿若金子织就的浓密卷发上,仿佛为他加冕。 “——” 之前市集上的那几个路人们缓缓张大嘴,目光发直。 好在像他们一样被雅辛托斯的容貌冲傻大脑的不止一两个,几乎所有卫城外来的客人们都傻成了一组巨型群雕,就连纯血统的斯巴达人里都有看到忘记呼吸的,半晌才有人喃喃:“以前怎么没发现?殿下是长得这么……嘶,这个该怎么形容?” 被捣了一下的人比发问者更呆,只下意识地道了一声:“阿波罗啊……” 即便是之前在市集上听过告诫的人,都忘记了年轻人提醒过的“记得也要向奥斯殿下表达尊重”。 神殿中,奥斯本人的心情也极为复杂。 倒不是因为大家的视线没落在他身上而不悦,其实对此他还挺松一口气的。毕竟能够成为继位的国王之一,奥斯就已经觉得很扯淡了,每天早晨醒来都要怀疑很久的人生,人们要是再把视线都投向他,他只会更觉得现实荒谬。 现在大家都看着雅辛托斯两眼发直,他倒觉得这个现实很真实,但同时也升起一股浓烈的不爽,恨不能一下挡到弟弟面前,警惕地把幼弟塞进自己披风里不让人看。 雅辛托斯就站在奥斯身边,能很清晰地感觉到兄长那边传来的不爽,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不禁失笑。 奥斯这表情警惕得简直像只母鸡,扫向殿外的严厉眼神,活像门外站得统统都是心怀不轨的老鹰,随时要偷他的鸡崽。 好在祭祀前,他们已经就流程进行过多次训练,即便奥斯保持这个“我要与世界为敌”的状态,也不妨碍他们走完绝大多数流程,只剩下最后一步——作为国王,向子民以及督政官宣誓。 就督政官的人选问题,元老院吵了很久,试图论证雅辛托斯要求“从黑劳士、边民出身的适龄人中各挑出一人”的行为恰恰不符合他所提倡的“消除差异”。 直到某天奥斯不胜其烦,顶了他们一句:“对,不从黑劳士、边民出身的人里选,那纯血统的斯巴达人知道黑劳士、边民居住的美塞尼亚,哪里的山一下雨就滑坡,哪里的河一入夏就干涸,哪里的人需要帮助、该怎么帮助?” 即便如此,这个问题仍旧掰扯了很久,但时至今日,仍旧有两名黑劳士、边民出身的督政官成功站在了这里,和两位国王交换誓言。 当他们齐声宣誓,将监督国王行使权力、一切为斯巴达的荣耀时,那位黑劳士出身的督政官眼底闪着泪光。 这不仅仅对他而言是一项殊荣,是一项从前想也不曾想过的权柄,更意味着一点—— 从此,再也不会有每次督政官上任,就对黑劳士宣战;再也不会有一年一度的节庆,他的同胞毫无尊严地被拖上广场,被剥光衣服鞭打、灌酒。 哦,对。 从以后,也再也不会有黑劳士一说了。 这片焕然一新的领土上,只有自由、平等的斯巴达公民。 雅辛托斯听着督政官、兄长依次庄肃宣誓,目光却划向站在元老们身后扎堆的大贵族们。 这些成了精的老狐狸脸上挂着正经的神情,但雅辛托斯却清楚地知道,新政推行,这些大贵族们的利益受到影响,不可能有多少人真心服气,指不定心里憋着一肚子咒骂。 但这都没关系。 雅辛托斯接着兄长落下的尾音,看着那群大贵族笑了一下,随后将视线扫向在场的所有子民:“我宣誓,作为斯巴达的国王,我对王土之上的所有子民负责,历史会给予我最公正的评判。” 乐手再次吹响乐器,象征着仪式结束。 但狂欢却刚刚开始,寂静片刻后,神殿前爆发出震天的欢呼,欢庆的歌舞组成庞大的游行队伍,从神殿出发,沿着道路前进。 与此同时。 奥林匹斯山上。 阿波罗侧耳聆听阿波罗神殿中人们的祈祷,听到雅辛托斯继位的消息,激动又焦急地从床上蹦下来,在卧房里疯狂打转奔跑。 好不容易消停下来,阿波罗猛地扑到亲姐设下的屏障边,哐哐锤空气墙:“阿尔!阿尔!阿尔忒弥斯!我知道你今天在神殿里,你过来!” 后殿门外,拐进一道矫健匀称的身影。 和听起来柔美的月神神职所不符的是,阿尔忒弥斯看起来更像一个女战神。 她身材高挑,身上穿着亲自猎来的皮毛制成的狩猎服,裸露在衣摆外的两条腿长而笔直,健康的小麦色皮肤擦了芳油,在阳光下反射着野性的光泽。 -- 第124页 主职是狩猎女神的阿尔忒弥斯扫了一眼自己的弟弟,用牙咬着白色的布条,在手腕上绑好,调整了一下背后的弓箭:“干什么。” 阿波罗连忙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搓搓手:“你看,你也把我关在神殿里好几个月了,是不是差不多该放我出去了?是这样的,我刚刚听见神殿传来的祈祷,雅辛继位啦!这么大的喜事,我作为挚友,是不是于情于理都应该到场恭贺一下呢?” 阿尔忒弥斯眉梢一挑,怒极反笑:“好,好。把你关在神殿小半年,你居然还对那个人类王储念念不忘,你是真昏了头了!” 阿波罗咂嘴:“你怎么还是不信我,我跟雅辛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真的就是挚友!” “那就更昏了头了!”阿尔忒弥斯大怒,“你是我的弟弟,我还不了解你?能让你做出这幅情态,能是对他一点念想没有?可你却说自己只是他的挚友……怎么,你身为太阳神,在这段感情中就这么卑微吗?!” “……”阿波罗道,“怎么我就不可能和人类发展纯纯的友谊吗?” 阿尔忒弥斯气极,拿弓指着阿波罗骂:“你听听你自己说的话!这像是你会说的吗?够了!这个雅辛托斯受到神明的青睐,居然还敢这样钓着你,前段时间我还在神殿里听到一个荒唐的传闻,说什么阿波罗在斯巴达的神殿里现身,传下神谕说比起金银,更中意洁白的大理石雕塑的神像,可笑!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比起金银,更喜欢石头了?这是不是又是他糊弄你做的!我不能再纵容这个人类继续放肆下去了!” “哎,哎!”阿波罗连忙扒住空气墙,“你要干什么?” 阿尔忒弥斯停下脚步,冷冷道:“你硬不下心肠,那就由我来替你硬。我会以你的名义,降临德尔菲神殿,传达神谕:‘神明厌恶斯巴达的年轻国王,雅辛托斯注定令斯巴达覆灭,要想光耀斯巴达,只有雅辛托斯本人来到德尔菲,献祭自己’。” 阿波罗瞪圆眼睛:“可是——斯巴达好不容易才好起来——而且,就算我真的喜欢雅辛,那他不喜欢我,我也没资格强迫他,你更没资格因此这样惩罚他!” 还有句话阿波罗他没说:你想作死麻烦别带上我。 “——?”阿尔忒弥斯的眼睛瞪得比阿波罗还大。 她不一定不懂阿波罗说的道理,只是这话从亲弟弟嘴里说出来,显得格外刺人。 憋屈之下,阿尔忒弥斯怒道:“你说什么?我没资格?这已经你第多少次为了他跟我吵起来?我是你的亲生姐姐!就凭他迷得你宁愿和我反目,我也要好好给他一个教训!” “……”阿波罗心情复杂地看着愤怒的阿尔忒弥斯,就像看着曾经的自己。 姐姐的身影,逐渐和那些让他至今都常在噩梦中见到的斯巴达执鞭士兵重合,明明那些可怜弱小的黑劳士没做错什么,还说要给点教训,让黑劳士知道身份尊卑。 阿波罗和阿尔忒弥斯对视一会,挪开眼神:“你去吧。” 刚刚他也是关心则乱,都忘记了雅辛托斯的厉害。 其实放阿尔去找雅辛托斯也蛮好的,上一次是他吃教训,这次也该轮到阿尔了吧?都说姐弟情深,他这也是想把自己的美好回忆推荐给亲爱的姐姐体验嘛。 阿波罗摸了下鼻子,望着天花板:“其实,雅辛哭起来挺好看的。你可以试试。” “……”阿尔忒弥斯愤怒的表情一卡顿,变得狐疑。 ……这是什么反向激将的计谋吗? 为什么弟弟刚刚还情根深种的样子,突然就秒变渣男?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二合一哈~ 第六十一章 人,都有种逆反心理。 神也不例外。 尤其是思及弟弟的过往情史,阿尔忒弥斯总觉得,这个渣男转变得好像也不是很突兀。 毕竟神生漫长,人类穷其一生又能有多少年?或许阿波罗是想清了这点,才突然放弃。 阿尔忒弥斯顿时面露嫌恶。 作为阿波罗的亲姐姐,作为奥林匹斯十二主神之一,她的骄傲令她无法接受有人对弟弟不敬。 但作为处女神,她又对这种情感上的敷衍和不忠相当厌恶,即便渣男是她亲弟弟。 互相矛盾的心理令阿尔忒弥斯站在原地,摇摆片刻,随后微扬下巴,宽容地想:如果这个人类足够识趣,能够认清自己卑微的身份,乖乖服从神谕来到德尔菲,恳求神明的宽恕,她可以考虑展现自己的仁慈。 阿尔忒弥斯满意地点点头,一边思忖着届时她该让对方接受什么样的惩罚,再赐予宽恕,一边大步走出殿外,准备亲自降临德尔菲。 阿波罗挂着悲天悯人的表情,目送姐姐离开,随后坐回床上。 为什么呢?他严肃着一张脸,沉吟:始终觉得有件很重要的事,但就是想不起来。 依稀记得,这事似乎和雅辛托斯有关,和他跟雅辛托斯的关系有关,又好像涵盖了破坏感情…… 感情……爱情…… ——!丘比特!! 阿波罗再次从床上一跃而下,这次的心情就不是想凑热闹,而是满腹惊恐了,他恐慌地扑回屏障边,再次狂锤起来:“阿尔!阿尔!哦宙斯!她怎么会走得这么快——”他的目光扫向门外的神侍,顿时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嘿!拜托你们,能不能帮我一个忙?请你们帮我找到丘比特,告诉他千万、千万不要乱来,别找雅辛托斯的麻烦——告诉他不管让我做什么都行,道歉?赔礼?只要他开口!” -- 第125页 宙斯啊,他怎么偏偏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阿波罗恨不能抽自己的大脑袋一下。 但幸好就信徒们的期待来看,丘比特应该还没得手,他还有挽救的机会,宙斯保佑,哈迪斯不要出门,千万不要出门! 阿波罗紧张地祈祷完,扒在墙边:“拜托了!这真的很重要!一定要快!” “好、好的!”神侍们都被他的样子吓到了,本能地点头,挤作一团飞快离开神殿。 她们当然不是真去找丘比特的,阿尔忒弥斯才是她们的主神。 离开后殿后,她们就连忙通过神契和阿尔忒弥斯联系上,将阿波罗的突发神经跟阿尔忒弥斯汇报了一遍。 “……好,好得很!”阿尔忒弥斯再次被气笑,“我还当他之前是想开了呢,没想到,为了这个人类,他居然学会跟我耍心计了!” 听听阿波罗说的话,“不管让我做什么都行,道歉?赔礼?只要他开口!” 那可是丘比特啊!全奥林匹斯山,谁不知道阿波罗和丘比特不对付? 阿尔忒弥斯气得头晕目眩,那个该死的人类!宽恕? 宽恕个屁!就用他的性命来打醒被爱冲昏头脑的阿波罗吧! · 地中海的冬天一般都是温和多雨的。 即便今年难得一见地下了雪,寒意也没能在这里逗留太久。 春天在积雪融化不久后降临,而伴随着第一缕春风来到斯巴达平原的,还有德尔菲的传信。 德尔菲神庙,一个在希腊人心目中独一无二的神圣地域。 人们说那里是世界的肚脐,是阿波罗特地与人间搭起的通道。阿波罗将自己的神谕通过神谕者之口,传达给人们。 每年都会有无数希腊人,从各个地方赶赴那里,向神谕者寻求预言。 斯巴达是一个对神明格外虔诚的城邦——至少从形式上来说,非常虔诚。 每一次战争前,他们都会远赴海洋另一岸的佛基斯,前往位于这座城邦中的德尔菲神庙,请求占卜。只有当德尔菲的神谕者说,可以战,他们才会出征,当神谕者说战争不该发生,他们就会真的会退兵。 但是,这种虔诚,以及神谕对斯巴达的影响力,也会让某些人心生不轨。 他们会暗地里和德尔菲神庙的祭司搭上关系,通过贿赂,扭曲神谕者给出的预言。 就好比前些年,奥斯还是将军时,一些想要除掉他的斯巴达贵族和德尔菲的祭司暗中交易,把每一次的预言都扭曲成“要开战”的意思,寄希望于奥斯会在战场上丢掉小命,结果一次次证明,他们只是给奥斯白送军功。 但这份和德尔菲祭司的联系还是保留了下来,所以当德尔菲的祭司真的亲眼见到“阿波罗”降临,亲耳听到神谕后,思及想要履行这份神谕、让斯巴达交出自己的国王送死有多麻烦,祭司们选择了先和这些有过合作的老朋友们联系,寄希望于对方能为法帮忙打点打点。 ——然后就把老朋友们给弄懵了。 “……这确实是德尔菲传来的密函,对吗?” 某个秘密祭坛中,一帮子年过六旬的老不死聚在一起,对着一张信纸琢磨。 打从上次西风神神像灰飞烟灭后,他们就没再来过这里,每天在雅辛托斯兄弟面前假装安分。 “老塔克怎么没来?”其中一人咕哝,“德尔菲来信的事,没人告诉他吗?” 另一人嗤道:“怎么没告诉,只是那老东西一向苟得很,我派人去跟他说今晚碰头,他回了我一句身体不适。” 真有意思,斯巴达六岁的小孩开始接受训练后,都学会不再用生病当缺席的理由。 老塔克根本就是不想当出头鸟,估计这会儿正龟缩在家里,准备静观局势。 拿着信纸的那个眉头紧锁,并没有听到有关老塔克的插曲,他继续之前的话题:“这当然是德尔菲的密函!这样材质的纸张,只有德尔菲神庙的祭司才能使用。” 旁边的人撇了下嘴,语气挖苦:“……‘只有德尔菲神庙的祭司才能使用’,那群拿了银币就愿意扭曲神谕者预言的贪财鬼,凭什么独占这份特权?” “凭德尔菲是世界的肚脐,神谕者传达的是阿波罗的神谕,”拿着信纸的大贵族严厉地看了眼同伴,随后将目光转回信纸上喃喃,“但为什么,为什么神谕者会突然做出预言,说神明厌恶雅辛托斯陛下,陛下将毁灭斯巴达,还让陛下献祭自己?” “陛下得罪阿波罗了?”同伴猜测,“或者其实庇护陛下的根本不是阿波罗,而是其他什么邪恶的神明?” 其中一人不耐地打断:“管他因为什么?重点难道不是我们又有希望了?这次有德尔菲神庙站在我们这边,还有阿波罗站在我们身后!” “……” 祭坛边微妙地安静片刻。 所有人都忍不住想,这话听起来仿佛有点熟悉,当初西风神现身的时候,他们貌似也这么想。 结果……嗯…… 拿着信件的霍夫沉声道:“找些人,把这条神谕散播出去。” 他在心中盘算,不能直接拿出来和雅辛托斯对峙,得在雅辛托斯他们反应过来前,就把群众煽动起来。 民心是最强大也最容易动摇的,之前雅辛托斯兄弟就是靠民心上位,现在或许也该是时候接受反噬。 -- 第126页 一切都是神明的安排,霍夫微微一笑。 ………… 传言的扩散悄无声息又极端迅速。 像这种私下的消息,当事人往往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毕竟所有人在讨论时,都会下意识地避着传闻的主角。 于是,当雅辛托斯得知这条神谕时,事情已经发酵到一小伙人夜闯阿波罗神殿,将这座多灾多难的神殿打砸一空,神殿的大祭司找上门来哭诉:“……厌恶我?我会导致斯巴达覆灭?只有献祭自己才能获得宽恕?” 雅辛托斯的眉毛都快挑飞出去,这真是阿波罗会说的话? 大祭司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我觉得,这事得存疑。” 这位大祭司压低声音道:“太阳神曾亲自降下神怒,保护黑劳士,说明他和您的政见是相同的呀!我倒是怀疑,有没有可能是德尔菲神庙感觉到威胁,想借着搞您,实则是搞我们阿波罗神殿?” 雅辛托斯:“……” 这里面又有你们神殿什么事了。 大祭司挺了下腰杆,不无骄傲道:“毕竟,太阳神好几次在我们神殿现身,亲口传下口谕的事,已经不算秘密了,很多城邦都知道‘神爱洁白大理石’的神谕……” 雅辛托斯:“……咳。”他岔开话题,“神殿的损失,我会安排人处理好,不管是不是在神殿打砸,这个行为的性质还是很恶劣的,该怎么处罚就怎么处——” “哦,”大祭司道,“我相信太阳神不会因法动怒的,毕竟这些信徒也是受到德尔菲那群该死的、贪婪的、该下冥府的……” 大祭司恶狠狠地一口气说了一大串形容词:“……的亵渎神明之徒的蒙蔽!” “……?”雅辛托斯保持礼貌微笑,“这话怎么说?” 大祭司左右看看,凑到雅辛托斯耳边低语:“这件事,其实在很多贵族那里已经不是秘密。” “德尔菲虽然是神谕者的地盘,但管理这个地盘、帮助神谕者解释预言的祭司,却都是凡人。凡人总有弱点,比如贪婪,一些有权有势的人会私下里和德尔菲神庙的祭司勾搭上,花钱操控预言。” “这些祭司既然能为一点钱财就做出这种亵渎神明的事,当然也会因为我们神殿威胁到他们的地位而紧张。” 大祭司是笃信自己的猜测了,十拿九稳地道:“谁不知道神谕者的预言总是模糊不清,像条谜语很难理解?怎么偏偏您这条神谕就清晰得连三岁小孩都能听懂,还把您的名字就这么铁板钉钉地说出来?我进一步怀疑,很有可能是您的政令威胁到了某些人的利益,他们和德尔菲搭上线了!” 雅辛托斯:“……” 听起来居然还挺有道理? 他有点拿不定了,一时觉得指不定是阿波罗那里出了什么岔子,一时觉得大祭司这个分析很现实,也很符合人性。 他想了想,叫来艾芝:“帮我跟阿卡传个话,看商会或者雇佣兵协会有没有门路,替我查查这个神谕是从哪位祭司口中说出来的。顺便,让诺姆带队,查查这个神谕是怎么卫城里传开的,指使者是谁?” 大祭司还在那边指天指地的发誓,大包大揽道:“陛下尽管放心,我们神殿是不会让德尔菲的亵渎者得逞的!我们会立刻将这个阴谋揭发出来,告诉每一个来祭拜的信众,让他们不要担心。” 必须立刻,但不是为陛下的名誉,而是为神殿的安危着想。再不及时表明立场,和德尔菲神庙划清关系,指不定后面还要受到多少次攻击。 大祭司在人性这块看的很透彻。 如今的斯巴达可以说除了那群古老家族,上上下下都向着雅辛托斯兄弟。基于已到手的利益,即便这条神谕真是阿波罗亲口说的,恐怕都会有相当一大部分人心怀悲恸地怀疑起神明,大嚷着“斯巴达人连神明都不会畏惧!我们将作为诸神黄昏被历史铭记!”,誓死保护雅辛托斯兄弟。 可以说,平民之间已经逐渐有将这对兄弟神化的趋势了。 本身奥斯的战绩就让人们老说他是半神英雄赫拉克勒斯的后代,之前的继位大典上,人们更是差点折腾出一个“雅辛托斯节”,还是被雅辛托斯亲自否决了的。 雅辛托斯想了想,还是觉得阿波罗会跳反的可能性不大,指不定还真就是大祭司说的这样:“既然如法,那些破坏神殿的人就交由你自行处理。” 他顿了顿,突然又想起什么:“对了,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神奇的花,看起来像是黄金做成的,和蔷薇长得很像?” “?”大祭司一愣,“看起来像是黄金做成的花?倒是没什么故事提到过……但我想,神明的花园里应该会有很多这种奇异的花草吧?您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大祭司合理发散思路:“公库里缺钱了?” 雅辛托斯:“嗯……” 要想供给整个城邦的建设,缺钱是每分每秒都在缺的,但他问这个倒是和金库无关,只是想起之前那个梦。 大祭司语带安慰,大胆鼓励:“困难是一时的,只要能查出究竟是哪个家族在背后和德尔菲祭司勾结,还怕缺钱吗?” 他连计划都帮雅辛托斯想好了,到时候把财产一没收,人丢给德尔菲神庙处理,钱来的干干净净,用得美美滋滋。 · 自发出信件和斯巴达的“老朋友”联系,已经过去大半月。德尔菲的祭司们仍旧没有听到任何有关“斯巴达国王启程离城”或者“斯巴达陷入动乱”的消息。 -- 第127页 恰恰相反,根据可靠消息,斯巴达又成功和三个城邦连通商线,阿尔戈斯和雅典这两个斯巴达的老对手,已经多次和他们私下联系,敦促他们能不能做点什么,赶紧遏制一下斯巴达的发展苗头。 “怎么可能有人对神谕毫无反应?”叫做帕尔的德尔菲预备祭司骑在马上,将带着疑惑和恼怒的眼神投向面前的斯巴达卫城。 经过数天披星戴月的赶路,他终于抵达法处。 卫城边缘,一大支队伍正在热火朝天的施工,工人们将挖采的石头运来,砌盖起城墙。 打从斯巴达成立以来,自始至终就没建过城墙这东西。所谓的卫城前后门也不过就是两条连接着整个聚居地的大路。 不建城墙的理由有很多,比如他们认为需要投入大量的财力物力,是一种资源上的浪费。再比如说,他们认为斯巴达士兵就是最坚固的城墙,长矛所指之处,就是斯巴达的领土。 但经过内战之后,雅辛托斯一继位就坚持下达了建立城墙的命令,毕竟之前帮助老克桑的那群雇佣兵能那么轻易混入卫城,就是因为没有城墙,人吃一堑就得长一智。 帕尔的目光扫过那截刚砌好的城墙,眼神中不由地流露出轻蔑:果真是野蛮人住的地方。到现在才砌城墙? 哈!这是有多落后,现在地中海还有哪个城邦连城墙都没有? 他嘲笑地撇嘴,摸摸怀中代表着德尔菲神庙的信物,夹了下马腹。 德尔菲大祭司要求他亲自将神谕带到斯巴达,那么现在,就是他去见那位胆敢违抗神谕的祸星国王,将神谕亲口带到的时候了。 “站住!” 十来柄长矛的寒芒与果断厉喝声骤然乍起,一起刺到马前,惊得帕尔身下的马一扬前蹄。 “啊!”帕尔猝不及防地跟着往后一倒,摔了个两脚朝天,后脑勺嗑得眼前一花。 “……”守城士兵的眼神顿时变得鄙夷又嫌恶,就跟之前帕尔打量斯巴达卫城时一样,“什么人!拿出你的凭证!” “什么凭证……”帕尔吃痛地爬起身,掏出信物,矜傲地抬起下巴,“我是来自德尔菲神庙的预备祭司,大祭司派我来传达阿波罗的神谕!” 他挺起胸膛,内心充盈着得意。 这得意和底气是德尔菲神庙给予他的,即便不看士兵的表情,帕尔也能想象到这群野蛮人大吃一惊、变得敬重的样子。刚清了清嗓子,准备再说点教导的话。 “啐!” “?”帕尔猛然睁眼,瞪向面前的士兵。 他刚刚是不是听错了?怎么好像听见有人呸了一口? 他带着满腔不可置信,但面前士兵们的神情,却肯定了他刚刚听到并不是幻觉。 照理来说,来自德尔菲神庙的使者,走到哪不被以礼相待,可帕尔都没来得及质问那一声呸是怎么回事,就被士兵从背后推了一下:“见陛下?就是派你来的人传达的那段狗屁不通的神谕?呵,德尔菲神庙现在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那士兵的眼睛瞪得比帕尔还大、还凶:“瞪我干什么?请啊,神使大人?怎么,派你来传达‘神谕’的祭司,没有预言到你会在这里、在法时法刻遭受的待遇吗?啐!” 阿波罗神殿的大祭司都说得清清楚楚了,城邦里有贪婪的蛀虫和德尔菲神庙的祭司勾结。 一个是想拉雅辛托斯陛下下马,一个是想借机抹杀掉斯巴达阿波罗神殿的权威,否定阿波罗曾在法展示神迹,传达神谕。 帕尔差点没被士兵推摔跤,踉跄几步站住脚,刚想骂,两边的士兵已经耐不住性子等待,一左一右揪住他的手臂,就跟抓犯人一样提着,简直就是连拖带拉地押进城。 “你……你们疯了!”帕尔徒劳地挣扎,怎么也想不到,他居然会遭受这样的待遇,他高声骂道,“你们这是对祭司不敬!对德尔菲不敬!伟大的太阳神阿波罗会降下神罚,惩罚——嗷!” 他痛叫了一声,死死闭住右边的眼睛。 帕尔甚至有点反应不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 作为德尔菲的神使,他怎么可能被士兵如法不敬的对待,还被一个——被一个女人砸了颗鸡蛋? 但很快的,闻声围聚过来的斯巴达子民帮助他认清了现实—— 鸡蛋、菜叶、石子,帕尔被砸得连连呼痛,原本挣扎着被士兵们揪着走,现在他却想藏到那些暴力的士兵身后。 这些人,这些斯巴达人也疯了吗?!他们不知道自己正在违抗神明吗?! 帕尔有心想喊,却被砸得只有痛叫的份,那些士兵还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步速是之前的两倍慢。 帕尔都不知道自己熬了多久,劈头盖脸砸来的东西才逐渐减少,士兵拽着他停下步子时,他下意识地一缩脖子,还以为是这群恶劣的野蛮人打算换一种新的折腾他的方式。 “……”雅辛托斯放下手中的笔,注视着被士兵押进议事厅的人,“为什么神使阁下看起来像刚从猪食槽里爬出来?” 押解帕尔的士兵们垂了下脑袋,有些心虚:“路过市集时,神使大人高叫了自己的身份,大家可能欢迎的比较热情……” ……放屁!!帕尔想要呐喊,但他的头还被士兵极具威胁意味地摁着,抬都抬不起来,只能听见坐在旁边王位上的另一个国王不悦地重重冷哼了一声。 -- 第128页 对,没错!帕尔心中顿时有了希望,努力撩起眼皮想要看向那个识趣的国王:臭骂这群该死的士兵一顿,用最严厉的刑罚处罚他们! 奥斯眼神不善地看了一会帕尔,扭头转向另一边的雅辛托斯:“得罪都已经得罪彻底了,与其把他放回去告状,不如一条路走到黑,把他留在城里。刚好派人顺着这位神使这条线,摸摸背后涉事的人都有哪些,而且,恰巧我们砌城墙的人手不是不够?” 帕尔:“……???”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二合一~ 第六十二章 “……”雅辛托斯好气又好笑地扶了下额头。 他发现,打从和兄长关系亲近以后,他韬光养晦十多年锻炼出的漫不经心的完美伪装,就时常被夹杂着感动的无语、无奈或者头痛打败。 扣留德尔菲神使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吗? 即便他们谎称神使根本没来斯巴达,可能是在半路上出了什么事,但只要德尔菲神庙张张嘴,表示斯巴达戮害神使,有的是想讨好德尔菲神谕者的城邦为德尔菲出头,顺带以这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攻打斯巴达。 但奥斯说的也没错,看看面前满身狼藉的神使,能得罪的已经得罪光了,这会儿就算再怎么讨好也没用,不如另想破局的办法。 雅辛托斯若有所思地托着下巴:“放开可怜的神使阁下。” 真要说起来,德尔菲神庙也并非铁板一块,无法攻破。 人们想讨好的是神谕者,而德尔菲神庙说穿本质,也不过是为神谕者修建的居所。里面的诸多祭司,只是负责侍奉神谕者、为神谕者传达的神谕做出解释的侍从而已。 也就是说,当神谕者和神庙或者祭司发生冲突时,众城邦会力挺的必然是神谕者,而不是依附神谕者存在的神庙或者祭司。 士兵们服从地将帕尔放开。 “好大的胆子,你们竟敢亵渎神……喔。”帕尔刚揉着疼痛的手腕抬起头,后续的斥骂就淹没在一片空白的大脑中了。 阿波罗在上…… 这真是凡间的国王吗? 他看起来就像是阿波罗本尊,亦或是美神从奥林匹斯山上悄悄溜来这里,和人们开的一个小小的玩笑。 帕尔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在被年轻国王拨动的笔上,一时间心中涌动起一股强烈的冲动:那样粗糙的笔杆,怎么配得上被这样一双手握住? 看看那些做工粗糙的莎草纸,阿波罗啊!这些斯巴达人就一点不懂得怎么敬爱自己的国王吗?? 他想起神殿中那些特供的莎草纸,往往被某些不学无术的祭司随意写划浪费,恨不能现在就冲回去统统抢过来,进献给年轻的国王使用。 多么至美的存在啊,神明怎么可能——怎么忍心厌恶祂? 帕尔甚至在心中用了无关性别、跨越物种的“祂”这个代词,并且陡然对大祭司告知他的神谕产生了一种不可抑制的怀疑。 雅辛托斯挑眉,他能清晰地从神使脸上看出对方正在动摇意志:“神使阁下?我替士兵们的鲁莽向你致歉。” “不!不不,”帕尔差点原地起蹿,神情也从之前的恼羞成怒,变为“我现在好他妈脏,完了我可能会辣国王的眼”的拘谨和无地自容,“是我的话,也一定会这样对待胆敢对国王陛下不敬的人的!阿波罗啊,这……这神谕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您知道神谕者诉说的预言都是很难解的谜题,或许是大祭司在诠释的时候,哪里误会了吧?” “……”士兵们斜着眼睛睨这人,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雅辛托斯的手摸了摸腰间的面具,看到拿着一沓信进门的阿卡,收回手,示意还想说话的帕尔稍等:“查到了?” 阿卡迈着大长腿,步伐不紧不慢地穿越整个议事厅,眼神没施舍给任何人:“嗯。” 阿卡将信件放下,淡淡道:“参与这条神谕的传递、解释过程的祭司有很多,除了大祭司,其余也都是经验老道的高级祭司。” 雅辛托斯一目十行地扫着信,皱眉:“按照他们对信众的宣扬来看,他们是共同在场,亲眼见证阿波罗降临神谕者身上,说出这条神谕,他们再一字未改地转述出来。” 阿卡颔首:“但奇怪的是,传达了这条神谕之后,神谕者就突然身体不适,没再在信众们面前露面了。这段时间,神谕者都在德尔菲神庙的一个小房间里做出预言,再由祭司们转达给信众。” “……哈?”雅辛托斯有些啼笑皆非。 这几天他还老想着,万一真是阿波罗那边出了岔子怎么办,结果看这个情况,还真是德尔菲内部出了问题? 真就不是什么乌龙吗? 他挠了下鼻子:“那神谕是怎么在卫城里散播开的,查到了吗?” “没有,”艾芝歉疚地说,“对方做得太隐蔽,实在查不出源头。” 帕尔在旁边听着,睁大眼睛。 什么意思?斯巴达还派人去德尔菲查了神谕的事? 而且,怎么听这几问几答……好像是认为神谕有大问题? 他一时有些混乱。 他的确对神谕的正确性存有质疑,但并未质疑过神谕的真实性。 毕竟这条神谕是大祭司亲口告诉他,并且安排他来传达给斯巴达人的。临出门前,大祭司还单独拉着他私底下说了,这是在为他晋升准祭司积攒功绩…… -- 第129页 但,不管是神明现身,还是神谕者亲口说出这个预言,都是大祭司一家之言,他没有亲眼证实。 反倒是所有人都知道了,神谕者正呆在神庙后殿的一个小屋里,足不出户。 人一旦开始怀疑,重新审视过往的点点滴滴,都仿佛在印证怀疑。 阿卡的目光划向帕尔,突然开口:“神使似乎很困扰的样子,要不要说出来一起参谋?” 小声讨论的雅辛托斯几人将目光齐聚在帕尔身上。 还没开口,帕尔就在年轻国王的注视下,本能地挺直腰背,展现出自己最好的精神面貌:“我……” 他有点犹疑,这毕竟是德尔菲神庙内部的事,又仅仅只是他的一时怀疑,并不适合在一个陌生的城邦、当着这么多异乡人的面说。 但……斯巴达这边似乎掌握了很多信息的样子,或许他能借此印证自己的怀疑是否正确? 帕尔顽强地把持住最后一点理智:“能否屏退士兵?” 奥斯摆摆手,士兵们就立即行了一个军礼,踏着整齐的步伐退出议事厅。 帕尔攥了下拳头,斟酌着措辞道:“从哪开始梳理呢?我出生于德尔菲的一个贵族家族,家族世代都是德尔菲神庙的祭司。” 这在希腊各城邦都很常见,很多闻名遐迩的大神殿,里面的祭司都是贵族出身,祭司的职位在家族中世袭传承。 帕尔的神情逐渐痛苦:“在进入神庙,成为预备祭司前,长辈们就一直在告诫我,不要和神庙的大祭司来往,要保持警惕。但我始终认为,这是长辈们的偏见,毕竟我的家族和大祭司的家族曾有过过结……” 雅辛托斯:“……” 这表情怎么就痛苦挣扎起来了,你这个情绪转变速度有点猪飞猛进啊。 帕尔难受地说:“可进入神庙后,大祭司一直对我多般照顾。为我提供最好的条件,在发生冲突时总会偏向我,包括今天来斯巴达,也是他特地为我争取的机会。原本一个预备祭司并不能够代替德尔菲传达神谕的,他私底下跟我说,这是准备培养我,为我积攒功绩,好为将来传位给我做准备……” 现在想来,是不是还有另一个视角能解释这些行为呢? 比如给他提供最优渥的物质享受,是为了一点点腐蚀他的品德,令他沉湎于奢靡贪婪;发生冲突时总偏向他,好令他傲慢蛮横,与同神庙的其他祭司关系不恰;让他来斯巴达传达神谕……认真想一想,分明是大祭司觉得这是个烫手山芋,才故意丢给他的吧! 帕尔悚然不已,过往所认定的一切都在这一刻发生颠倒。 他突然想起自己站在卫城外时,看到工人们在砌盖城墙,第一反应居然是鄙夷斯巴达是野蛮之地,而不是意识到以斯巴达强悍的军事实力,砌盖城墙后会变得更加易守难攻、牢不可破。 这样的傲慢究竟是什么时候培养起来的?明明他刚踏进神庙时,对家族祭台发过誓,将忠诚于阿波罗,将神明的仁慈带给信众的啊! 帕尔抹了把脸,整肃神情,对雅辛托斯道:“讲了这么多,我也不忌惮和您露个底了。其实这些年,我的家族一直在暗处收集有关神庙祭司收受贿赂、扭曲神谕的证据,准备肃清神庙。” 他说到这里,差点又忍不住一拍大腿:对了!就是这个! 难怪大祭司一直对他另眼相待,怕不是听闻了这方面的消息,想把他当做一个突破口,看能不能套到情报,如果能把他也拐进收受贿赂的队伍里,他家族的努力不就不攻自破了? 帕尔忍住心头掀起的惊涛骇浪,严肃地对雅辛托斯和奥斯道:“这些收受贿赂的祭司早已拧成一根绳,这些年积攒了不少人脉,如果再加上大祭司,恐怕很难掰倒。毕竟大祭司威信极高,又掌控着神庙的大小事务,他一开口反泼脏水,以我和我家族之力,势单力薄,很难对抗他能号召来的兵力——” 帕尔的声音响亮又坚定:“恳请两位国王助我们德尔菲一臂之力,肃清德尔菲神庙中的蛀虫!” 雅辛托斯:“……” 当初他听他们阿波罗神殿的大祭司分析德尔菲有问题,也是这么个心情。 这感觉就像明明在赛马,你正紧张严谨地分析情报,结果敌方马匹和我方马匹突然一揭马皮,露出野猪的真身,紧接着一通猪突猛进,连围栏都给你冲破了。 他兄长在旁边质疑地开口:“怎么证明你说的是真是假?不是你不想被押去砌盖城墙?” 帕尔大声道:“我有信件作为证据!这些年,我家族截获不少神庙祭司和外邦往来的信件,其中斯巴达的就有不少,很多都是大贵族寄来,要求祭司帮忙扭曲神谕,把有关要不要发起战争的神谕都扭曲成要的。” “……”奥斯本能地想继续张口质疑,却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打从自己担任将领以来,每一次去德尔菲寻求占卜,得到的结果都是“战”,在他之前可从没出现过这么清一色的结果。 帕尔看奥斯的表情像是有戏,连忙追加筹码道:“我愿意代表二位向家族讨要这些信件!不论是操纵战争想暗害将领、损伤斯巴达的利益,还是扭曲神谕,亵渎神灵,都是非常严重的罪责,凭借这些信件,二位可以严惩那些富得流油的大贵族……” 帕尔颇具深意地加重咬字,强调了一下“富得流油”。 -- 第130页 雅辛托斯:“……” 他感觉这位神使可能和他们阿波罗神殿的大祭司会非常有共同语言。 他索性抱着手臂往后一靠,懒懒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借机放松一会。 这一通对话下来,他就光顾着无语了,但奥斯和阿卡还挺会引导,一唱一和恰到好处,完全没有他出手的必要。 奥斯的提问终于接了地气,回归严肃:“要前往德尔菲,得跨越两个城邦,远渡海洋。带着军队,怎么在不打草惊蛇的前提下,抵达佛基斯,然后侵入这个城邦,包围德尔菲神庙?” “扮成雇佣兵。”阿卡语气平静,“福基斯有个大奴隶市集,每天都会有雇佣兵从各个地方押解奴隶去市集上贩卖,一艘船往往能装下几十甚至上百奴隶。商会和雇佣兵协会会在福基斯当地准备好武器盔甲,接应军队。” 奥斯都不由地将惊异的目光投向阿卡。 这大半年,他看阿卡天天蹲在斯巴达,还以为对方游手好闲,就是对他弟弟心怀不轨,谁知道商会和雇佣兵协会都被对方开到隔海相望的城邦去了?听阿卡言下之意,好像在当地还挺有能耐。 他还没说什么,旁边的元老们已经在审视阿卡的可信度和威胁性,但仍是禁不住成功的诱惑:这可是个大好机会! 如果能成,德尔菲神谕者将会欠斯巴达一个大人情,而这份肃清德尔菲神庙好名声,也会传遍希腊,再加上奥斯之前获得的奥林匹克桂冠,对于斯巴达建立外交极其有利。 这机遇,说千载难逢也不为过,那什么狗屁神谕还说神明厌弃陛下,厌弃个屁!分明是眷顾死了!瞅瞅这好运! 元老们虽然仍旧绷着脸,却各个红光满面,要不是斯巴达一向吝啬于展现情绪,他们此时恨不得亲雅辛托斯一大口。 奥斯忖度片刻:“可以。我会亲自率兵。” 这场仗是必打的,那什么狗屁神谕就放在这里,他不对神庙发兵,那就是神庙借机号召其他城邦对斯巴达发兵。 不如先下手为强,他们还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是为了肃清神庙,站在正义的一方。 雅辛托斯却站起身,懒洋洋地摁住奥斯的肩膀:“我带队。士兵全部挑平民或混血出身的。” 黑劳士、边民出身的青年还没通过试炼,他不可能带没有经验的兵。 全挑平民和混血出身的士兵,能保证军队上下都和他是共同利益体,没人会希望他死。 他亲自率军,会让这些士兵处于破釜沉舟的境地——只有打胜仗,才能将雅辛托斯平安地护送回斯巴达,输了,雅辛托斯就直接交代在德尔菲。 除此之外,雅辛托斯也是为了防止另一种可能——阿波罗那里确实出了岔子,有神明干预这件事。 如果真是这样,他带兵去德尔菲,实在不行还能献祭自己,而不是让兄长领着斯巴达大军白白折在德尔菲。 他必须考虑到所有的可能性,做好最坏的打算。 奥斯眉头一皱:“不——” 后面的“行”还没说完,奥斯猛地一睁眼睛,不敢置信地瞪向雅辛托斯,随后头往边上重重一沉,昏迷过去。 雅辛托斯在元老们震惊的瞪视中收回搭在奥斯肩膀的手,转了下手上的指环,将刺收回戒指中:“放心,一点点迷药。” “……不是,”元老们开始发慌,只恨老铁达列怎么刚好今天不在,最能骂人的偏偏缺席,“您没带过兵!” 雅辛托斯安抚:“谁都有第一次。不试试,怎么知道会不会逝世?” “……”元老们一阵窒息,他们才感觉自己快要逝世了,可恨老克桑那伙人在内战时挑断了他们手足筋,即便现在痊愈,也无法用武力强制年轻的国王冷静下来了,“那您考虑过要怎么和奥斯陛下交代吗?” 雅辛托斯一脸淡定:“考虑过。告诉他戒指是阿卡给我准备的。” 阿卡:“???” 你良心呢?? · 佛基斯,德尔菲神庙。 已经入夜,大祭司端着水和食物,像模像样地敲了敲神谕者的房门,语带担忧:“您今天还不用餐吗?” 木门传来“咚”的一声,显然是里面的人抓起什么砸了一下门,神谕者苍老沙哑的声音从屋内传来:“滚。” “您何必如此呢?”大祭司劝说,“那位出现在我们面前的神明,明明就是阿波罗殿下,为什么您非要说不是,还当面质疑祂的身份,引得祂发怒,将您关在此处?” 神谕者冷笑:“我看你是气恨那位神明明明都已经发怒,却不打算杀了我,掐灭了你取而代之的野心吧?” 如果不出这档子事,她还真被大祭司装出来的无欲无求、善良温柔所迷惑,但现在,她已经看透了对方的野心。 神谕者作为阿波罗的传话人,算是离太阳神最近的存在,阿波罗在她耳边传递各种智慧的预言时,也曾夹杂过一些琐碎的、和凡人一般的烦恼抱怨。 她比谁都清楚,阿波罗绝不可能传下神谕,表示“厌恶雅辛托斯”,甚至要那位年轻的国王死。 她是阿波罗的神谕者,只对阿波罗忠诚。不论那位伪装成阿波罗的神明是谁,哪怕是阿波罗的亲姐姐月神阿尔忒弥斯,也无权为阿波罗做决定。 大祭司在门外又劝了几句,无奈地摇摇头,将餐托递交给旁边的预备祭司手中:“看,她就是这么固执。不愿意替神明传声,还扭曲我的好意,到底是年纪大啦!人老了,总会糊涂的。” -- 第131页 预备祭司连忙恭维:“没错,如果不是知道门内的是神谕者,我差点以为是哪里来的疯婆子。哪有您这样得体宽容。” 大祭司极为满意地笑了一下,视线扫向神谕者的房门,神情又变得有些阴沉。 明明顶撞成这样,明明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他才是站在神明那边的人,为什么神明仍然不愿处死这个老婆子,却要他好好照顾? 算了,不想这些没用的事。 照这老婆子的年纪,再这么绝食几天,估计也该下去见卡戎了。 大祭司开解完自己,迈开步子,往中庭走,准备欣赏一下月下庭院:“帕尔呢?有消息了没有,这么长时间,早该够他一个来回了。不会折在斯巴达了——” “轰!” 一声沉闷而震耳的撞击声,从前庭传来。 不等吓了一跳的大祭司找回思绪,新的撞击声接踵而来: “轰!” “轰!” “咔嚓!” 是高而厚实的神殿大门被撞裂的声音。 帕尔的声音紧接着传来:“陛下!这边!” 火把连绵,强横地赶走了德尔菲神庙的夜色,士兵们穿着盔甲,从大门中不断涌入。 这些平民、混血出身的士兵,能从战场上活到今天,哪一个不是战功累累、经验丰富,那双双眼睛从头盔缝隙中望来,骇得人对视间就仿佛嗅到了鲜血腥味。 大祭司吓得差点平地一摔,也顾不上维持什么风度假相,掉头冲向后殿,对着“阿波罗”离开前给他的信物疯狂祈祷:“神明啊!求求您救救您最忠实的信徒!有忤逆神明者率军闯进德尔菲神庙!” 奥林匹斯山上。 阿尔忒弥斯正和又在闹着要出去的阿波罗吵架,腰间的挂坠突然一亮,里面传来大祭司慌乱的声音:“求求您快来!救救神庙!救救您的信徒!阿波罗啊!他们打进来了,红披风,红披风,是斯巴达的军队!!” 阿波罗瞬间扑上屏障:“雅辛!是不是雅辛?” 他激动完,突然一顿,“——哦不是吧!?你们居然把他引到了德尔菲??” 艹,德尔菲神庙可是他的大本营啊,他的小金库啊,啊!!!! 没了,什么都没了……阿波罗失魂落魄地往后退了两步,一下跌坐在地。 他的小金库,他的大神殿,呜呜呜……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坑弟的姐姐! 阿尔忒弥斯还当阿波罗是因为担心雅辛托斯的安危,才表现成这样,怒极反笑道:“你的小情人好大的胆子啊,都敢打上你的神庙,你对此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阿波罗叉开着两条腿,坐在地上,闻言动了动身体,幽幽抬头,望向亲姐,“有,你记得,一定要让他哭。”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二合一~ 第六十三章 雅辛托斯对于月神姐弟建立起的互坑者联盟一无所知。 帕尔脚步匆匆,在前方带路:“这里!神谕者就被困在这个房间里面。” 两个士兵上前,正要合力撞开厚重的房门,阿卡掀了下眼皮,干脆利落地一抬长腿。 “嘭!” 房门应声而倒。 雅辛托斯跟在帕尔后面,走进房间。 房间不大,一个面容宁慈的老妇人倚靠在床边,被帕尔搀扶起来,咳嗽的同时抬起头,目光落在雅辛托斯脸上,微微愣了一下:“……” 她算是难得的见到雅辛托斯的脸,却没陷入痴迷的外邦人。 仅仅停顿一下,神谕者便拍开帕尔的手,努力站直腰杆,以自己所能最快的步伐走到雅辛托斯身边:“您一定就是雅辛托斯陛下了。作为阿波罗的神谕者,我必须要澄清一件事——太阳神一直心悦于您,这份感情甚至超越了爱欲,他愿为了维持这份感情的纯粹和永恒,摒弃肉.体的欲望,作为您永恒的朋友,即便您死后魂归冥府,这份友谊依旧。那个神谕并不是我说的,也绝不可能是阿波罗殿下说的。” “……???”房门口,警惕地守卫着的士兵们齐齐震惊。 啥玩意儿?是他们听错了,还是救错人了,这真的是德尔菲的神谕者? 士兵们的脑海滚过一堆混乱的字节,所以,太……太阳神居然深爱着他们的陛下,以至于为了保护这段感情,情愿做永恒的朋友?? 神谕者的话眨眼在军队间传开,军队最末尾的士兵猛跺了一下传话给他的同伴:“干什么?打仗呢!讲得什么荒唐玩意儿。” 同伴指天指地的发誓:“我保证一个字都没改动!” 士兵:“……” 震惊他全家! 雅辛托斯也:“……” 阿波罗到底是怎么跟神谕者说的。不对,这种事他怎么也跟神谕者聊? 有毒吧,所有人都觉得,神谕者耳边萦绕着的是神的预言,谁知道其实是神的感情动态? 神谕者到底是绝食久了,即便有神明的庇佑,说这么长一串还是有点勉强,喘了一会才继续道:“那神谕,是另一个神明假借阿波罗殿下的名义,想让我说的。我没同意,祂就指派了大祭司。离开前,祂给了大祭司能够联系上祂的信物,快去拦住的大祭司!别给他机会联系上那位神明!” 雅辛托斯:“……这话你是不是应该放在一开始说??” -- 第132页 他也没空无语了,脚下一转,正要开口。 中庭上空,一道月光自天边倾洒而下。银辉由柔和转为炽盛,亮得刺目,像擦亮的刀锋。 殿外的士兵们震惊地仰头,经历过之前阿波罗为护黑劳士降下神怒,他们一眼就猜出弄出这动静的神祗:“月神!是月神阿尔忒弥斯!” 这位月亮与狩猎女神从银辉中现身,露出高挑矫健的身姿,不等任何人反应过来,便化作一道银光,划破黑夜,冲向神庙后殿。 雅辛托斯也就刚来得及心生不妙,这位女神便已经飞掠至他面前。 一照面后,阿尔忒弥斯仅仅愣了须臾,那张英气的面庞便重新被怒气所覆盖,右手一伸,攥住雅辛托斯的衣领,拽着人冲破德尔菲神庙殿顶。 雅辛托斯只觉右臂在他双脚离地的同时一沉,抬手护住脑袋后往下一看,竟是阿卡在电光火石间抓住了他的手腕,被盛怒的月神一并带着飞了起来。 手里的人类貌似比预想中要沉,阿尔忒弥斯沿着路往山上飞,也跟着往下一看,瞅见黑夜中格外扎眼的白色身影:“人类!松开你的手,这里没你的事!” “那你是不是应该先停下?”雅辛托斯绷紧手臂,将因为阿尔忒弥斯飞得过低,差点撞上地面的阿卡往上拽,示意对方改抱住自己的腰,“人类可没有神明那么皮糙肉厚。” 阿尔忒弥斯被噎得一顿,眼看着雅辛托斯将阿卡的手臂拽到他的腰上,积蓄已久的怒火终于爆发,抬臂就将手下的两个狗男男丢向地面:“神明皮糙肉厚?我看是你的脸皮皮糙肉厚!你竟然敢在拒绝我弟弟后,跟另一个人类男人勾勾搭搭,怎么,这人比我弟弟——奥林匹斯十二主神之一的太阳神阿波罗更好吗!” 她在天上骂得酣畅淋漓,但事实上,雅辛托斯完全没注意对方在嚷嚷什么。 坠落带来的失重感中,他匆匆往下望—— 这里是德尔菲的露天大剧院。层层石阶成半弧形,一路向下包围住中央舞台。 如果砸落下去,估计得一路滚到底,人不死也得废条胳膊腿。 几秒不到的当口,他根本来不及细想,本能地伸手想护住人,可他的手臂刚伸出一半,就觉得腰间一轻。 阿卡原本箍在他腰间的手臂上抬,牢牢摁住他的后背。 笔直的双腿夹住他的,半空之中,也不知道对方是如何使劲,一下将他们的上下位置颠倒,后背向下,狠狠迎撞向石阶的便成了阿卡。 撞击之后便是一路向下的翻滚。 天旋地转之中,雅辛托斯只偶尔能感觉到阶梯咯了一下他的小腿,传来些微痛感,其余时刻,他都被严实地包裹在阿卡的怀抱中。 对方分出一只手,挡在他的后脑,即便他摁住阿卡的胸口,想调换这场翻滚中保护者与被保护者的身份,除了确认对方的胸肌结实鼓胀,手感极佳以外,没能撑开半点间隙。 自始至终,阿卡都没发出任何声音,连声闷哼都没有。 雅辛托斯的头被迫靠在阿卡的胸前,耳边只能听见对方强健有力的心跳,透过薄薄的皮肤传入耳膜,不知是不是因为忍痛而逐渐加快。 阿尔忒弥斯的质问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在翻滚带来的风声和嗑撞声中断断续续:“……倒是很积极,居然在我眼皮子底下当面和男人拉拉扯扯,亏得阿波罗还对你情根深种,你就是这么践踏神明赐予的眷顾的?” 时间因为难熬而显得漫长。 雅辛托斯也不知过了多久,翻滚终于停顿下来。阿卡的后背撞上木质的舞台底座,发出一声沉闷的“咚”,随后那两条牢牢护住的他的手臂就在第一时间松开,结实的长腿也从他腿侧撤走。 “你有没有受伤?”雅辛托斯立即撑着地面支起身,目光在阿卡身上搜索,暂时没瞧见血迹或者有哪里扭成不对劲的弧度。 “……”阿卡没说话,只是神情淡淡地垂着眼睑,用右臂撑地坐起身,往后退了退身体,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雅辛托斯都产生一种错觉,要不是对方后背已经靠着舞台,阿卡可能恨不能挤进舞台里。 看来是没事,雅辛托斯无语又好笑地扭过头,一边望向阿尔忒弥斯,一边心想,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半空中,阿尔忒弥斯已经气得中性的声音微微发尖:“你——这卑劣的人类!今晚就送你们去见卡戎!” 作为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精通箭术,盛怒之下,她反手抽出背后弓箭,肌肉线条匀称的臂膀拉开长弓,铁箭瞄准阿卡的心口。 够了,她想,原本我还打算给这个雅辛托斯求饶的机会,好好忏悔自己的过错,发誓以后要么忠于阿波罗,要么不再在阿波罗面前晃荡,但看看这人有多傲慢! 糟践阿波罗的心意、面对神明的喝问不但毫不上心,还只顾去关心他的那个姘头。这两人就算是下冥府,也该徘徊在焦苦刑劳之地,接受对神明不敬的惩罚! 铁箭承载着狩猎之力,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啸声。 “你看着她发什么愣!”雅辛托斯一把拽住居然一动不动的阿卡,把人拽得往旁边一歪,同时想也不想地反手取弓,长箭搭上弓弦。 并不是说他愚蠢到认为自己能够射伤神明,而是战斗的本能驱使他发出攻击。 曾经无数次的训练让他形成肌肉本能,在处于绝对的劣势时,要想有创造打破困境的机会,就必须豁出一切反击。 -- 第133页 铁箭几乎与阿卡擦肩而过,雅辛托斯拉着弓的手因为腾起的怒气而更加沉稳,即便此时夜色正浓,阿尔忒弥斯距离他很远,训练留下的手感不会消失。 他肩膀后拉绷紧,指尖放弦,箭便霎时而出—— “嗡——” 雅辛托斯微微睁大双目,只见那根原本普普通通的铁箭,不知何时被金光所包裹,翎羽在空中掠过,仿佛隐隐擦出火花。 料峭的春日夜风掠过脸庞,带起一丝微寒的湿意。 雅辛托斯抬手摸了下脸颊,触及泪水划过的痕迹。 ——他什么时候落泪的?那箭是因为沾上金泪,才变成那样吗? 雅辛托斯脑中划过几个问题,原本准备再取箭翎的动作一顿,紧盯着那根笼罩着金光的箭射向阿尔忒弥斯。 金光照亮了月神脸上惊愕的神色,箭支在月神匆忙躲闪开前,狠狠贯穿了对方的肩膀。 阿尔忒弥斯发出一声痛苦的叫喊,脸上还残留着不可置信的神色,就被去势不减的箭支带着,死死钉在地面之上。 雅辛托斯左手紧握着弓,扬起上身望了下倒地不起的阿尔忒弥斯,才回过头推了一下阿卡:“你刚刚发什么呆?” 他对阿卡十分放心的原因之一,就是对方敏锐强横的战斗技巧,正因如此,刚刚的一动不动才显得格外奇怪。 阿卡眉头紧皱,却没看他,而是越过他的肩膀,将视线落向阿尔忒弥斯坠落的方向。 “?”雅辛托斯还以为月神挣脱了金箭,扭头看了一下,“这不是没起来,估计那眼泪的力量还蛮强的。问你话呢,你刚刚做什么一动不动?哪儿受伤了动不了?” 阿卡避开雅辛托斯伸来的手,站起身:“没事。” “……”雅辛托斯再次打量了一下阿卡的表情,在对方紧锁的眉头上停顿片刻,“你的表情看起来可不像没事。” 他顺着阿卡的眼神,再次望了望尤在拼命挣扎的月神:“?你该不会是心疼她吧?” 阿卡紧绷的表情霎时间变了。 这可能是雅辛托斯第一次在阿卡脸上看到这么明显的神情,阿卡大幅度地猛然扭过头,满脸愕然,睁大眼睛瞪了他一会,平日总是深沉内敛的眸中闪过诸多情绪,复杂难辨,唇动了几下,才吐出一句:“不!” 很难将这个“不”中蕴含的情绪一一道明,雅辛托斯尽其所能地分辨了一下,可能有惊愕,有嫌弃,有不悦,还有更多更深层的情绪。 原本挣动不已的月神动作一顿,随后更加抓狂起来:“放开我!” 阿尔忒弥斯的这句,雅辛托斯倒是能轻易听出其中情绪,有被人类射伤的惊怒,有被阿卡嫌恶的恼羞,更多的则是畏惧。 那铁箭上的金光像千万条触手,从箭杆上分出几缕,攀到阿尔忒弥斯胸口,随后毫无怜惜地猛然扎进胸腔。 阿尔忒弥斯像一条案板上被钉住的鱼,再次弓起身体痛楚地惨叫起来。 她浑身都冒着冷汗,只觉得心脏像被无数根细韧的鱼线勒住,神格在剧痛中被拖曳出她的身体,还有某种与灵魂紧密相连的东西,也随着神格一并被拔除出去,以至于她的思绪产生了片刻的空白。 等她再回过神时,那些金线已经包裹成球,死死禁锢住里面垂死挣扎的东西,飘入对面的年轻国王胸口,而她身上的神力,荡然无存。 “……”阿尔忒弥斯的大脑再次空白了片刻。 随后各种恐怖的猜测猛然涌现出来,比如她丧失了神格,现在和一个人类女子没有区别,敌人会怎么对待她? 作为亲眼目睹奥林匹斯山的淫.糜、为此向宙斯请愿成为处女神的年轻女神,阿尔忒弥斯不可抑制地想到某个可怕的可能,她下意识地蜷了下身躯,随后被肩膀处传来的剧痛刺得痛呼,眼泪盈满眼眶。 怎么会这样? 这个雅辛托斯不是人类吗?为什么流出来的眼泪会有这样的力量? 他怎么能夺走她的神格? ——为什么阿波罗一句都没跟她说,目送她离开前,还叮嘱她一定要让雅辛托斯落泪? 有一瞬间,阿尔忒弥斯绝望得想放弃一切抵抗,但等雅辛托斯靠近时,她仍然倔强地扬起下巴,死死把呼痛和软弱憋在嘴里。 雅辛托斯只是想把箭拔.出来,免得这位动弹不停的女神死于失血过多,刚靠近几步,山脚下突然传来喧闹的声音。 他们所处的德尔菲剧院位于高处,往下望,整个德尔菲神庙和卫城都可尽收眼底。 发生冲突的是德尔菲议事厅的方向,之前为了防止福基斯派出士兵,雅辛托斯命令斯巴达军队分出一批,控制住仍在议事厅中办公的议士们,现在就议事厅方向乱晃的火光看来,估计是里面的议士按捺不住,准备不畏生死地硬闯。 斯巴达军队只是想要控制住这些城邦高层,并不是要伤害他们,这些议士不要命的攻击,还真对他们造成不小的困扰。 眼看着某一方就要出现伤亡,雅辛托斯脚步一顿,按照之前操纵阿波罗神格的经验,招来天边月色将他们三人包裹住,带着阿卡和阿尔忒弥斯凌空而起。 他没有停歇地掠过神庙,只一瞬,就将神庙里的神谕者、帕尔,以及躲在房间里试图烧毁信件的大祭司统统抓起,随后把神谕者、帕尔以及大祭司挨个丢进议事厅的包围圈里。 -- 第134页 前两者还好,是被月光提溜着后领,放在地上的,大祭司就没有这么温柔的待遇了,抱着满怀的信件,在议士们面前摔了个狗啃泥,那些未烧完的信件顿时散落一地。 “神谕者?” “大祭司!” “帕尔?” 议士们显然对神庙中的神职人员相当熟悉,但此时此刻,即便受人尊重的神谕者出现在他们眼前,也只是短暂地分散了一下他们的注意力,很快,他们的目光就重新投向半空中那团银亮朦胧的光团。 “哦,宙斯啊……这,难道是月神阿尔忒弥斯?” “月神!月神,神明降临在我的眼前了!” “伟大的阿尔忒弥斯啊,您出现在福基斯,有什么嘱咐?” 伟大你母亲啊!要不是嘴被阿卡粗暴地用刀鞘堵住,阿尔忒弥斯差点骂出声。 雅辛托斯泰然地顶着阿尔忒弥斯的瞪视,俯下身,用神力伪装了声音,在神谕者耳边絮语了几句。 神谕者的神情有片刻的犹豫,但思考了一下这些话貌似不会伤害阿波罗的利益,于是挺起腰杆大声道:“神明说,不要惊慌,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小小的误会。” “什么误会?”其中一个议士警惕地道,“斯巴达的军队一声不吭侵入福基斯,分明就是为了之前那个神谕吧!说他们的新国王雅辛托斯遭神厌弃,要想扭转斯巴达覆灭的结局,雅辛托斯必须来神庙献祭自己。” 神谕者面不改色地道:“没错,这是个小小的误会。伟大的月神阿尔忒弥斯就在这里,我无法当着她的面说谎——事实上,不论是太阳神阿波罗,还是月神阿尔忒弥斯,都是斯巴达的新国王雅辛托斯的友人。神明深深眷顾着这位国王,之前的神谕,只是一场友人间的小玩笑,也是两位神明和雅辛托斯陛下商议好,要借机肃清德尔菲神庙!” 神谕者重重敲了一下拐杖,指向哼哼唧唧爬不起身的大祭司:“他!贪婪腐蚀了他的灵魂,他在私下里收受贿赂,扭曲神谕,操纵战局,他亵渎了神明!” 一语惊呆众人。 每个立场的人,都做出了不同的反应。 比如大祭司,他是大惊失色,连忙想要收起地上的信件,但帕尔已经抢先一步捡起信,拆开一看:“——大祭司!之前阿卡迪亚和阿尔戈斯之间的战争,是你扭曲了神谕挑起的?!” 再比如福基斯众和斯巴达士兵们: “……‘不论是太阳神阿波罗,还是月神阿尔忒弥斯,都是斯巴达的新国王雅辛托斯的友人’……?” “‘神明深深眷顾着这位国王’……?” “‘友人间的……小玩笑’?” 人和人之间的震惊总是相通,他们仿佛和不久前神庙中的斯巴达士兵们心有灵犀,齐齐露出“震撼我全家”的表情。 再再比如阿尔忒弥斯。 要不是阿卡拉得及时,这位月神差点冲出去,大骂神谕者不识好歹、恩将仇报,早知道她就不看在对方对阿波罗忠心耿耿的份上,留对方一条命了。 一旁的帕尔倒是满脸的“果真如此”,激动地道:“当时我在斯巴达看到那位国王的第一眼,就确定对方一定深受神明眷顾了,如果你们在场,你们肯定能懂我什么意思。只是我也没想到,就连月神也和雅辛托斯陛下是朋友?” 等等。 那为什么在斯巴达时,雅辛托斯陛下还表现得对神庙中的内乱不太了解,需要收集情报的样子…… 疑惑刚冒出脑袋,帕尔就一拍大腿:这还不明显吗?一定是神明在上,看到了他的家族默默为肃清神殿做出的努力,这是让雅辛托斯陛下点醒、考验他呢!幸好他及时醒悟,否则岂不是让他的家族在神明面前蒙羞。 阿尔忒弥斯:“……唔!唔!!” 气死了,气死了!这帮大蠢货、小聋瞎,她什么时候和雅辛托斯是朋友!! 但她的努力没人能听见,大祭司的高声辩驳和议士的大骂,将她好不容易发出的求救信号淹没,不等她再接再厉,后颈就抵上了一道薄凉的寒意,带着几分威胁的意味,压迫着她的皮肤。 阿卡的声音从后方轻而冷漠地传来:“闭嘴,吵。” “……”可恶的狗男男!阿尔忒弥斯不禁潸然泪下。 帕尔已经从脑补中汲取完充沛的动力了,此时插入大祭司和议士们的争吵,表示自己的家族早早收集了证据,除了大祭司外,神庙里还有许多祭司也在暗地里收受贿赂、中饱私囊,他现在就可以让人去家里取来,对簿法庭。 议士们交头接耳地低声议论片刻:“将大祭司和神庙祭司暂时控制起来,这都可以等到明天法庭开庭再议,但斯巴达军队侵入福基斯,围困议事厅——” 帕尔跳得比谁都高:“难道你们没听到神谕者说的话吗?雅辛托斯陛下是受到两位神明的委托,才来帮忙肃清神庙的!你们对神明的决定有意见?” 阿尔忒弥斯:“……” 我没有!!你胡说!!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二合一~ 第六十四章 议士们虽然听不到阿尔忒弥斯内心的呐喊,但对于帕尔的说辞,一部分人还是心有异议:“可是……” 任由异邦的军队长驱直入,侵入城邦,还控制了议事厅,这事传出去,福基斯的威严何在? -- 第135页 “嘘!”他们身边的同伴顿时紧张起来,狠捣了一下他们,“月神殿下还在呢!难道你胆大到想当面和月神殿下对着干?我看是殿下对你太仁慈了!神谕者都把神明的意思说的这么清楚了,我们要做的,就是立即和斯巴达交好。哪怕为福基斯的利益着想——你们好好回忆回忆,历史上有几个国王神眷能浓到这地步?” “……”议士们寂静片刻,“是是是,提醒的对。” 他们也是昏了头了,一时忘却了神威不可触犯,其实仔细想想,斯巴达的新国王深受神眷,那他们和斯巴达交好,妥妥有利而无害。 更有人回忆起,之前到处流传阿波罗在斯巴达的神殿现身,还传出神谕,可不就是眷顾那位雅辛托斯陛下的证据! 万一他们在这里为难年轻国王,神明降下神怒怎么办? 哪怕就只是不再在德尔菲神庙现身,改去斯巴达的阿波罗神殿呢?他们福基斯整个城邦的繁荣发展,可都是依托着德尔菲神庙的! 德尔菲神庙要是没落了,福基斯也得元气大伤。 议士们脑筋一转,态度顿时就变了:“阿尔忒弥斯殿下尽管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心招待好这位国王,神明的朋友就是我们福基斯的朋友。” 雅辛托斯在神光中挑挑眉,目光落到帕尔身上。 看来神谕的麻烦到此就解决了,唯一还剩下的事,就是处理那些大贵族。 雅辛托斯侧身向阿卡打了几个手势,示意对方看好阿尔忒弥斯,便将两人用神力送至经过伪装的斯巴达商船内,随后一个闪身绕到偏僻处,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褪下神光,施施然走到包围着议事厅的斯巴达军队后方:“战士们。” 主将的号令由后及前传递至整个军队,斯巴达士兵们军容一整,原本围得水泄不通的军队在眨眼间分开一条笔直的小径。 这一幕说实话还挺震撼的。 至少某些原本心底还暗藏不甘的议士们脸色白了一下,情不自禁地拿自己城邦的军队和眼前的斯巴达军队比较,不得青着脸不承认,他们刚刚就算成功闯了出去,调集军队,也不一定能打得过眼前的斯巴达军队。 刚刚能在没头没脑的乱闯中保下性命,真是对方没想过要他们的命。 他们的心中隐隐生出忌惮,刚盘算着该如何防备,目光落在沿着小径,不徐不缓踱步而来的斯巴达国王身上,脑海中那些什么“安插间谍”、“联合邻邦”就统统被打散了,变成一片空白。 雅辛托斯任对面的议士们看了一会,才摘下腰间悬挂的半截面具,抬手戴上,嘴角勾出看起来格外真诚的微笑:“对于今晚的动乱,我非常抱歉。” “……”议士们还呆滞着,仿佛集体被美杜莎的目光凝视过,过了一会才有人动了一下,从嗓子里挤出一个毫无语义的字节,“啊。” 神智稍稍回笼,他们就不约而同回想起之前帕尔说的“任何人一看斯巴达的年轻国王,就能确定对方神眷深重”,忍不住深有同感地点点头。 年纪最长的那位最先反应过来,为自己刚刚的失态不好意思片刻:“不,一切都是神明的安排。照理来说,神庙出现这种丑闻,应该是我们福基斯的人最先发现、处置的,我们没有及时处理,反而劳烦陛下千里迢迢跑来……陛下不如在福基斯多歇几天?事实上,福基斯与斯巴达的友盟条约已经颇为老旧,是几十年前签订的,我们可以重谈一下盟约?” 雅辛托斯摆摆手:“我知道。这盟约是我祖父主持签订的。不用更改,目前的盟约对于双方来说都是最公平的。我也不能久留,城邦内还有事务等待我处理,军队一直留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儿,我们今晚就走。” 好几个议士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在意识到己方军队与斯巴达军队实力上的差距后,他们很难不担心斯巴达军队会借着这个机会赖着不走,直接把福基斯据为己有。 得知对方丝毫没有逗留的意思,他们心中的压力顿时一轻。 雅辛托斯将这些人的神情收入眼底,面上不显,对帕尔道:“按照约定,希望你能尽快提供与神庙祭司私下勾连的斯巴达人名单,以及相关证据。” 帕尔和斯巴达的阿波罗神殿大祭司有一点没说错,那就是他的确期待抄收那群大贵族的家产。 近百年的积蓄,那些人的私产掏出来足以雇下占满整个城池的雇佣兵。 也是因此,当初内战时,他和兄长明明动员了绝大部分的斯巴达士兵,却还特地派人去边民聚居地,征召了并未接受过系统训练的斯巴达平民、混血等出身的青年,为的就是防止那群大贵族觉得成败在此一搏,倾其所有。 但是,俗话说得好,越有钱的人越谨慎。 内战中,并不是所有大贵族都把支持放在明面上,雅辛托斯虽然心知仍然有一部分大贵族对他的统治心怀不满,却没有证据,只能放任这些心腹大患在暗处谋算。 现在,他有名正言顺的理由铲除这些心头大患,顺便充实因为城建而空虚的公库,他现在没大笑着欢歌起舞都算他克制。 议士们小声地交头接耳片刻。 雅辛托斯想要的证据,自然就是那些帕尔家族搜集的信件了。 按理来说,像这种涉及丑闻和城邦内部事务的证据,绝不可能泄露出去,但议士们正愁新盟约被拒,该如何向雅辛托斯示好,商议不久就答应了,表示会将有关斯巴达的证据优先在法庭开庭后提交审判,审判结束后,就会立即飞鸽传书给雅辛托斯。 -- 第136页 雅辛托斯和他们又寒暄了一会,再三谢绝类似“带点土特产”之类的建议,才率领士兵和神庙内的军队集合,向停泊着船只的港湾撤退。 作为主将,雅辛托斯在甲板下拥有一个单独的隔间。 很狭小,但足够私密。藏人、密聊都很方便。 雅辛托斯进门时,阿卡正满脸冷漠地斜倚在木床边,至于阿尔忒弥斯,这位月亮女神不知何时被绳子捆成了个蚕蛹,兀自在地上“唔唔”哼唧着挣动不已,充分地用模仿破茧成蝶的行为表达了内心的悲愤。 看在阿波罗的面子上,雅辛托斯多少对金毛姐姐展示了一下宽容,语气关切地道:“为什么不把她绑在椅子上?这样动来动去,伤口挣裂了,失血过多死了怎么办?” 阿尔忒弥斯:“——???” 月神顿时挣扎得更剧烈了,力图用身体动作大骂:你们这对恶毒的狗男男!! 雅辛托斯还真满脸温柔地提起月神,把人结结实实在椅子上捆牢了,才不紧不慢地开始解绑在她脸上的草绳:“互相了解一下?” 阿尔忒弥斯当即在心中冷笑三声,心想这人类果然不检点,情人就在身旁,还来撩拨她。 她扬起下巴,努力压下恐惧,毅然地想,如果对方敢动手动脚,她立马咬舌自尽。 雅辛托斯继续道:“……比如,这附近有没有你的神殿?” 阿尔忒弥斯:“……?” 雅辛托斯用鼓励的眼神看着月神:“肯定有的吧,哪一个最大?里面的珠宝最多?神像最好是铜或金银做的,我也好熔了,到时候再叫神殿祭司们换大理石。” “……”阿尔忒弥斯的眼睛缓缓睁大。 她的大脑迟钝了半晌,才慢慢地捋出一串逻辑链。 比如为什么坊间突现“阿波罗在斯巴达传下神谕,太阳神更爱大理石神像”的传闻;再比如为什么阿波罗在听闻雅辛托斯来到德尔菲后,会做出那种反应;还有就是为什么阿波罗一个那么沉湎美色的神,会突然宣称自己要和正在追求的人类做永恒的朋友;以及为什么阿波罗会突然叫她一定要惹雅辛托斯落泪…… 雅辛托斯闲闲地开口,哪壶不开提哪壶:“对了,阿波罗呢?你没遇见他,他也没警告你有关于我的事?” “……”阿尔忒弥斯的呼吸停顿了一下,随后爆发出惨烈的大哭。 她边哭边骂:“阿波罗……!你这个没良心的小兔崽子,就是这么害你的亲姐姐的!” 特么的,还前后两次叮嘱她一定要把雅辛托斯弄哭,这个弟弟、这个弟弟是不能要了!! 与此同时。 奥林匹斯山上。 阿尔忒弥斯设下的屏障因为主人丧失神力而消失,被关了大半年紧闭的阿波罗迫不及待地跑出来,刚踏出后殿的大门,就迎面撞上惊愕的神侍们。 神侍们愕然地看着阿波罗:“您、您怎么出来了?” 没听阿尔忒弥斯殿下说准备放阿波罗殿下出门呀?这种时候,难道不是更应该要关着阿波罗殿下吗? 神侍们紧张起来:“月神殿下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阿波罗违心地道:“怎么可能!肯定是姐姐她终于心软——我出门一趟!” 他绕开疑惑的神侍们,一边加快步伐往外走,一边内心流着眼泪联系上自己的神谕者:【神庙怎么样了?还留下一星半点值钱的东西吗?】 神谕者那边过了半晌才传回声来,透着浓浓地不解:【什么留下一星半点……神庙很好,只有几扇殿门被撞破,现在已经修缮好了。】 “……?”阿波罗脚下一顿。 只有几扇殿门被撞破?雅辛他……进入神庙,却分毫未取吗? 阿波罗的心脏突然跳快了两个节拍,忍不住一捂胸口:虽然很不敢相信,但这不明显就是雅辛托斯对他手下留情?哈?哈哈! 阿波罗的胸膛顿时被“我还没有一无所有”的幸福感和“雅辛托斯对我真好”的感动充斥,连忙对神谕者道:【神谕这件事,一定给雅辛造成不少困扰,换个大祭司吧,之前那个我很讨厌。这次换个心细一点的,多多补偿雅辛。】 雅辛进入神庙分毫未取,这事儿多么难得!他不能不识趣,也得投桃报李啊,主动表示多多的感谢。 至于姐姐阿尔忒弥斯嘛…… 看在他的份上,雅辛应该不会太过分的。当初他刚失去神格时,还被士兵狠抽了一顿呢!没有希望姐姐被抽的意思,但阿尔在斯巴达,也该接收一下严酷的教育吧? 至于他自己,还是很忙的。 比如他一直记挂的救回达芙妮,还有打消丘比特那个可怕的计划…… · 船只出发前,雅辛托斯借着神力,去附近最大的阿尔忒弥斯神殿搜刮了一番,再次加强了一下“神明更爱洁白大理石”的谣传,将融回锭状的铜条和搜刮来的珠宝统统藏进船舱里。 当他摘着衣裳上不小心沾上的海珍珠,回到甲板上时,阿尔忒弥斯正被阿卡监视着,坐在甲板上接受随军医者的包扎。 她好不容易刚停下大哭,一看到这些从她神殿搜刮来的财宝,红肿的眼里顿时再次喷涌出眼泪,甩起拳头捶雅辛托斯:“你怎么可以这么无耻?!你怎么敢这样对我!” 雅辛托斯托着米粒大小的海珍珠后退:“别弄洒了。” -- 第137页 蚊子腿虽小也是肉啊!小珍珠难道就不是钱了吗? 阿尔忒弥斯气得飙泪,起身就要追着雅辛托斯锤,被随军医者抓住胳膊,愣拽坐回去。 医者一脸了然,老神在在地劝说:“姑娘,天涯何处无芳草?你还是看开一点,换个目标吧!我们陛下可是太阳神阿波罗和月神阿尔忒弥斯都眷顾的存在,你……唉,你们不适合。” “……!”月神本尊气到内伤,想要反驳吧,又不愿让这些可恶的男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憋着吧,心里又格外难受,眼泪加倍地流了下来。 一直到医者给她包扎完,她被阿卡用弯刀的刀鞘抵着,被迫跟在雅辛托斯身后回到隔间,阿尔忒弥斯的眼泪都没有停。 可惜在场的狗男男没一个理她的,雅辛托斯进门就在椅子上懒散地坐下,斜靠着椅背,敲敲旁边的桌面:“问你几个问题,知道就回答我。你有没有见过一种看起来像黄金制作成的蔷薇花?” “这有什么知道不知道的,好像很难回答一样。”阿尔忒弥斯鄙夷地撇嘴,满脸写着“乡巴佬”,“这不是很常见?奥林匹斯山上很多地方都有,就连冥界那鸟不生蛋的破地方都有。” 冥界也有?雅辛托斯想起梦中全然漆黑的景象:“冥界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暗不见光?” 阿尔忒弥斯狂翻白眼:“你是传说听多了在做梦吧!冥界可不像你想象的那样,那里虽然没有太阳和月亮,但有光,大概就跟人间的阴天差不多。” 雅辛托斯扣了扣桌面,顿住问话。 他本来想问“那有什么地方是一点光都见不到的”,但那个重复的梦境显然并未展露全部。 最开始他还只能感觉到自己在一片黑暗中奔跑,后来又逐渐能看到金光、腰间的花,说不准过段时间那些揭不开的黑暗也会变成另一番模样呢? 他换了个问题:“你知不知道赫拉克勒斯还有两根金箭?它们在哪?在他手上吗?” “我……”阿尔忒弥斯刚下意识地回答到一半,就惊恐地猛然止住,瞪大双眼看着雅辛托斯,“你……你问这个干什么?” 之前的问题无关痛痒,金箭这个问题属实就有点可怕了,问一个神明能够杀死神明的神器在哪,这真的不是恐吓?! 阿尔忒弥斯的眼泪又要下来了,她嗓子发紧地顽强劝道:“你、你不是已经有那种很神奇的金泪了,我神格都被你夺走了,你还要金箭干什么?” 雅辛托斯当然不能告诉阿尔忒弥斯,自己的眼泪并不可控,他面不改色道:“好东西谁会嫌少呢?”他站起身,“所以金箭现在在哪?” 阿尔忒弥斯倔强地绷着脸:“我只知道赫拉克勒斯被封为大力神后,再次惹恼了赫拉和宙斯,被逐出奥林匹斯山。” “?”雅辛托斯一愣。 这可又和他所听闻的传说不同。 在他听闻的故事里,赫拉克勒斯在触怒赫拉后获得了宽恕,被宙斯封为大力神,还和赫拉的女儿青春女神结婚,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谁知道还有这种急转直下的后续? 阿尔忒弥斯气苦地道:“至于金箭,肯定是被赫拉克勒斯带走了。谁也不知道赫拉克勒斯现在在哪,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死了这条心?怎么可能。 雅辛托斯嘴角反而愉悦地勾了一下,如果赫拉克勒斯仍然呆在奥林匹斯山,他才觉得头疼,但赫拉克勒斯被驱逐出山,不反而更方便他寻找了吗? 为此,雅辛托斯格外友善拍了拍阿尔忒弥斯的肩:“谢谢你的解答。” 阿尔忒弥斯生出几分希望:“那我神殿里那些珠——” 雅辛托斯把她的面向往外一拨:“晚安。” · 斯巴达人一向以强横的陆地作战能力闻名希腊,在海战方面就比较逊色了。 雅辛托斯的训练也不包括海上作战,或许是因为不适应,一整个晚上他都没睡踏实,梦外的船直晃荡,梦里的他也躺在船上晃荡。第二天清晨船只靠岸时,雅辛托斯只觉自己像是经历了双倍的晕船,踩上陆地时差点腿软。 好在接下来的路程已经不需要坐船,他们只要穿越亚该亚和阿卡迪亚,就能回到斯巴达。 与此同时,福基斯那边也按照约定,将那些斯巴达大贵族与神庙祭司沟通的信件飞鸽传给了雅辛托斯。 雅辛托斯只大概确认了一下名单,就将这些信件寄给兄长。 鸽子飞到底比他们在地上跑得快,雅辛托斯不想给那些大贵族任何防备的机会。 回程的路,他们没再装成雇佣兵,而是分成数波,打扮成商人,走商会开辟好的商路回斯巴达。 还没踏进斯巴达的领土,雅辛托斯就收到了来自兄长的回信:“‘……所有涉事的大贵族已经全部羁押,抄没财产,不日即可押送至德尔菲。但那些传闻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说,你被太阳神和月神同时看上,兄妹俩还为你相争’——哈?” 雅辛托斯念着兄长的来信,只觉啼笑皆非,莫名其妙。 这传闻是怎么做到传得比他们赶路还快的,他们骑着马都还没出阿卡迪亚的范围呢,谣言都已经传到斯巴达了? 抱着对这种荒谬谣言的无语和好奇,经过阿卡迪亚人的聚居地时,雅辛托斯还特地在市集吃饭时,听了一耳朵人们的闲言碎语: -- 第138页 “……谁要跟你聊香水,这话题早就已经过时了!哎,你听说过没有?就是德尔菲神谕者之前做的那个神谕!有关斯巴达国王的那个!” “哦,当然知道!我有个远方堂弟就在福基斯。他跟我说什么,那条神谕只是月神和太阳神跟自己的友人开的一个小玩笑,我当时就笑了!友人?不尽然吧,我听说,当时的动静闹得还挺大,月神亲自降临了!” “是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什么跟友人开的‘小玩笑’?‘小玩笑’至于月神亲自降临德尔菲的阿波罗神殿?分明是姐姐想来跟弟弟抢爱人吧?我觉得事情应该是这样,阿波罗先认识的这位斯巴达国王,后来,姐姐月神也意外瞧见了这位国王。亲姐弟,喜好相同很正常嘛!姐姐也一眼就看中这位陛下了,想要和他见面,怎么办呢?就借着弟弟阿波罗的名义,编了个神谕,把那位国王诳过去。结果呢,人家国王没看上她,所以月神把他掳走以后,两人最后是分开出现的。肯定是不欢而散啊!” “?我听的传闻,怎么是月神把那位斯巴达国王掳走的时候,那位陛下身边还跟了另一个人?” “嗐,那人存不存在重要吗?影响故事发展吗?不重要。不影响。你管他干嘛?” 几桌之隔。 雅辛托斯干咳一声,仗着有面具遮挡,嘴角直往上勾,看向坐在桌对面的两人。 月神本尊:“……” 不重要·没影响的阿卡:“……”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二合一~ 第六十五章 阿卡迪亚市集中听到的八卦,还只是谣言发酵的开端。 等雅辛托斯等人快回到斯巴达境内,路过阿卡迪亚林区里那些偏僻的猎人村落时,听到的故事才算是发酵结束的完整版。 猎人们讲得有鼻子有眼,语气相当笃定,仿佛说的就是事实。故事内容也从原本的粗糙梗概,被填充上丰富的细节。 说故事的人甚至分成了三大篇章来讲这段故事: 第一章 节是故事的开端,讲述雅辛托斯国王和身边友人的互生情愫。 第二章 节是故事的发展,讲述阿波罗如何横插一脚。 第三章 节是故事的高潮,讲述月神阿尔忒弥斯如何与阿波罗相争,雅辛托斯和友人又是如何用真爱感动月神、太阳神,最终两位神明决定祝福他们,和雅辛托斯只做单纯的朋友。 “……”雅辛托斯听了都觉得离奇,主要是好笑,“这鬼扯玩意儿居然能传到这么偏僻的地方,还这么快……对了。” 他挑着眉对阿卡笑:“了解一下,‘友人’。从不重要、没影响突然荣升主角,有什么感想?” “……”阿卡唇角微绷,垂着眼睫继续切他的烤肉,显然是毫无开口的打算。 只有月神仍然深陷在暴跳如雷中:“可恶的人类!我怎么可能会为一个凡人神魂颠倒,还干出和弟弟相争这种事!” 因为周围还有人,阿尔忒弥斯就是暴躁也不能声音太大,只好压低声音跳脚:“我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 雅辛托斯意味深长地看她:“我对你倒是很有兴趣……” 比如斯巴达境内的月神殿,再比如远在海洋另一端的以弗所,那里坐落着最大的月神神殿。 虽然路程是远了点,但他有神力在身,来回也不过就是一晚上的事。 “……”阿尔忒弥斯缓缓将炸开的毛顺贴下来了。 她脸蛋扭曲半天,挤出一个略带讨好意味的笑容:“有什么需要不能先跟我说说呢?指不定我就能帮上忙,不用劳烦你跑那么远的路,去取远水救近渴了吧。” 不远处,猎人们还在坐在篝火旁,快乐地分享八卦: “还有件更加好笑的事情,前段时间才听闻。” “哦,是不是福基斯又被打了的事?哈哈!我陪妻子去市集采购的时候,也听到了。” “什么??” “你不知道吗?之前斯巴达的那位雅辛托斯殿下前往福基斯,是率军去的。几万大军呢!不知道怎么做到的,神奇地出现在福基斯城邦内,一下把德尔菲神庙给包围住了。就有人不信邪,偏要说‘阿波罗姐弟相争’这故事是编的,真实情况其实是斯巴达为了逼神谕者更改神谕,侵入福基斯,最后逼得神谕者让步。他们就想复制雅辛托斯陛下的成功,率兵去打福基斯,直接被打得头破血流。” “哈哈!所以说嘛,姐弟相争这个故事它就是真的。” 雅辛托斯:“……” 众多糊涂蛋中居然有那么一拨人是清醒的,太少见了。 可惜了,偏偏对上的是才被入侵过、正憋着火的福基斯军队,反而助长了谣言。 他转了下身,面向气得直抠桌面的阿尔忒弥斯,语带责怪:“看看你闹出来的乌龙,损坏我的清誉。以后走出去别人怎么看我?怎么看待斯巴达?嗯?你是不是得意思意思?” “……”阿尔忒弥斯的眼神缓缓下移,落在雅辛托斯比的手势上。 耳边,是猎人们在尽情畅想、歌颂雅辛托斯的容貌令神痴狂,面前,是死要钱的狗男人。 阿尔忒弥斯盯了会儿雅辛托斯为了方便进食,此时露出面具外的下半张脸,即便仅仅只有下巴和唇,仍旧完美得让人心中意动,眼泪不禁潸然而下。 夸,你们夸个屁!没有一点点野外经验吗,不知道丛林中的昆虫、植物,越美越有毒? -- 第139页 · 雅辛托斯回到卫城时,整个斯巴达都充斥着欢庆的气息。 只有举办庆典时才会取出的祭台、鲜花被统统搬上大街,少女们正雀跃地排演着歌舞,士兵们也格外亢奋。 “最近有什么节庆吗?”雅辛托斯看着欢腾的人潮,翻身下马,走到前来迎接他的兄长身边,随口问道,“我怎么不记得。” 奥斯的神情在严厉古板的基础上,多了几分阴森森,直直地望向雅辛托斯身边的阿卡:“你当然不知道,这是个新节庆。之前德尔菲的传闻传进斯巴达以后,子民们自发刚组织的——还记得之前被你拒绝的雅辛托斯节?” 雅辛托斯:“……” 他……不太想记得。 雅辛托斯忍不住道:“为什么不阻止?我不需要这种节庆,有这个钱,捐进公库修路、修城墙不好吗?” 不知道为什么,雅辛托斯对这个什么“雅辛托斯节”的想法分外抗拒,甚至谈得上抵触。 “怎么阻止?禁止子民们为崇拜现任国王举办祭典?”奥斯将阴森森的目光扫了过来,眼神严厉中带着谴责,“你当初和月神、太阳神做·朋·友的时候,没考虑到今天?” 雅辛托斯:“……” 他只和太阳神做了朋友,月神这个真的只是个意外……这样说屁用不管。 奥斯面露失望,像个被崽伤透心的老母亲,但护崽的本能还是驱使他抬起手,攥住阿卡的肩膀:“走,我们单独聊聊。” 比如为什么给雅辛托斯那枚淬了麻药的戒指,再比如那些谣言里为什么说他和雅辛是多年爱侣,传得有鼻子有眼。 雅辛托斯面不改色地扭过脸,用后脑勺对着阿卡,佯装没察觉到对方投来的眼神。 他冲阿尔忒弥斯扬扬下巴:“走吧?之前你不还很热心地说,愿意帮我的忙,免去我跑到以弗所用远水救近渴的麻烦?” 威胁!明晃晃的威胁! 阿尔忒弥斯悲愤地看了眼雅辛托斯,为了她在以弗所的大神殿,只能忍辱负重:“是,你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吧?” 她掌握着很多神职,比如狩猎、射术、月亮等等,即便在失去神格后,一部分能力不会像之前那样强大,但理论知识还是在的。 她都想好了,自己虽然失去神力,但完全可以用狩猎的技术以及射术帮忙训练军队,嘿!这不是还挺威风? 雅辛托斯颔首:“我记得你有个神职是关于丰产、生育的吧,又掌管着野兽。最近我们斯巴达境内的牧民们正在进行牲畜配种的研究,比如怎么样猪后腿肉更劲道、如何让牲畜多多下崽……” “……”阿尔忒弥斯的眼神开始发直。 雅辛托斯:“你也帮忙参谋参谋这个配种的事。” 阿尔忒弥斯:“……” 不祥的预感照进现实,估计某人也知道自己很过分,直接用神力封住了阿尔忒弥斯的嘴和动作,要不然她就悲嚎一声,扑到雅辛托斯身上猛锤了:怎么想的?让她堂堂月神给猪配种?? 雅辛托斯拍拍阿尔忒弥斯的肩膀,一脸严肃地说:“你不要小看这个工作,鸡鸭猪羊是子民们赖以生存的口粮,驴马骡子是行军必备的重要战略物资。就拿马来打比方吧,如果士兵们在山地作战,高马肯定不利于爬山,如果士兵们在平原上打仗,矮脚马肯定不利于冲锋。有的时候,甚至能主宰战局!” 阿尔忒弥斯:“……” 你说的那么好听!难道就不是给牲畜配种了吗?!啊!!! ………… 雅辛托斯觉得自己还是蛮人性化的,忽略一路上人们的欢歌载舞,眼不见心不烦地钻进自己的院落之后,他特地叫人将阿波罗的旧物送了过来。 雅辛托斯打开弃置不用的厨房屋门,体贴地安慰阿尔忒弥斯:“别苦着脸了,当初你弟弟在这儿,住的浴间还没有这个厨房一半大。” 塔娜小姑娘一蹦一跳地过来,眨眨眼看阿尔忒弥斯:“你就是阿波的姐姐呀?阿波讲故事超有趣,你有什么特长吗?” 阿尔忒弥斯迅速挺起胸膛,睨了雅辛托斯一眼,语气里充满暗示:“我精于射术,森林中没有什么东西是我狩猎不了的。” 听明白了吗?我发挥价值的地方,应该在森林这片狩猎场上! 塔娜小姑娘:“……”她小眉头一皱,“那你可要改改这个习惯,帕尔农山上到处都是我们陛下养的宠物,你可别把它们给误猎了。” 阿尔忒弥斯:“??” 啥? 她连忙道:“我说的不是兔子或者土狗之类的小动物,是更加凶猛的——比如说熊、老虎、狼、野猪——” 塔娜小姑娘面无表情:“哦,你说的这些都是。所以才叫你改改习惯,帕尔农山的狩猎只有受到陛下批准的军队或者猎户才能进行,捕猎的物种和数量都得依照相应的计划。” 阿尔忒弥斯:“……” ……啥? 但是小姑娘已经跳跃到下一个话题了,完全没注意到阿尔忒弥斯的呆滞:“我听陛下说过了,你是不是叫阿尔呀?”小姑娘热情地拉住阿尔忒弥斯的手,把人带进厨房,如数家珍地介绍被一点点搬进门的各种东西,“你看这张小床,当初阿波就是在这张床上睡觉的哦!还有这些桌椅、玩具,也是我们一起给阿波准备的啦!这些是陛下当时给阿波准备的书籍,我们给你一道搬来了!” -- 第140页 阿尔忒弥斯僵硬地接住小姑娘塞进她手里的书,呆板地翻了翻:“?” 书上满是乱涂乱画,从凌乱的笔迹和深深的划痕就能看出,执笔者的心情有多么悲愤。 这就跟她想的不太一样了。 她还以为阿波罗和雅辛托斯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关系,怎么现在看来,阿波罗好像也不是自愿的……? 阿尔忒弥斯忍不住往后又翻了几页,迷惑地看到阿波罗写的有关于“雅辛托斯的一百种死法”的喜剧剧本。 难以理解,那为什么阿波罗还为了雅辛托斯暴打西风神、和她百般争吵? ……雅辛托斯到底对阿波罗做了什么?!! 雅辛托斯斜倚在门边,原本是微笑地看着小姑娘带新人适应环境,眼看着阿尔忒弥斯听塔娜介绍一通后,投过来的眼神越来越畏惧:“?” 虽然不知为什么,但这样也挺好。雅辛托斯冲阿尔忒弥斯微微一笑。 阿尔忒弥斯差点掉了手里的书:“配……配种在哪配,我迫不及待了!” ………… 考虑到阿尔忒弥斯身份特殊,雅辛托斯没将她带去牧民们的牧场,而是直接出门,走进父亲的院落。 彼时,乌纳陛下正靠在后院的野猪圈栏杆边,右手拿着书,左手有一搭没一搭地给雅辛托斯的老朋友浅毛猪喂胡萝卜。 如果不看浅毛猪遒劲的肌肉、尖利的獠牙,它扒在栏杆上狂甩尾巴的样子倒挺像寻常人家养在后院的看门犬,但它扒拉的蹄子眨眼就扒拉折了数条栏杆,也扒拉走了阿尔忒弥斯心存的最后一点侥幸。 雅辛托斯看了眼阿尔忒弥斯一言难尽的表情:“怎么,害怕?” “怎么可能!”阿尔忒弥斯的音量顿时一蹿,又弱弱地低了下来,小声咕哝,“这是你父亲?阿波罗有没有说过,你父亲的神态、动作之类的,乍一看很像哈迪斯……” 配上凶残的野猪,就更像了,活像哈迪斯正在投喂伪装成野猪的三头地狱犬。 雅辛托斯用关怀智障的眼神慈祥地看着她:“你们是人间的国王见少了。” 阿尔忒弥斯默默瞅了雅辛托斯一眼,有句话藏在心里没说出来:会在自家后院养猪喂胡萝卜的国王,就是在人间应该也不常见吧。 雅辛托斯跟乌纳陛下打招呼:“父亲。这是我——” 乌纳陛下眼睛抬都没抬:“没兴趣听。吵闹。别碍我事。” 阿尔忒弥斯的表情向惊悚靠近:这作风就更像哈迪斯了! 雅辛托斯却习以为常,没再和父亲搭话,转头对阿尔忒弥斯道:“你就在这里做事,有什么需要配种的牲畜,都会有人送来后院这里。也别想着逃跑,我已经用神力给你上了脚镣,你离不开我父亲太远。整个斯巴达都被我用神力笼罩,你就算是进了神殿,也联系不上任何神明。” 阿尔忒弥斯面色一僵,过了一会才勉强干笑道:“但是,你父亲刚刚不是说吵闹、别碍他事?” 雅辛托斯摆摆手:“他意思是说懒得跟我说话、你要留下可以,但别跟他搭话。” “……”阿尔忒弥斯谨慎地偷瞄乌纳陛下的表情,心想真的假的? 当初她和阿波罗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候,都曾为了给自己赏识的人类出头,试图闯过冥界。 这些故事不为人所知,因为他们的擅闯最终都以失败告终,被哈迪斯抓住以后,罚了上百年才得以重见天日。 当时他们也曾试图和哈迪斯攀关系,减少惩罚时日,就是被哈迪斯这样几句和乌纳陛下一样冰冷的“闭嘴。吵闹,别碍事”给吓退了。 怎么,难道这种神情、这种语气,还能理解成纵容的含义吗? 雅辛托斯已经随意摆摆手,转身走人了,完全没理被他丢下的阿尔忒弥斯如何慌乱,使劲对他抛眼神表示“我和这种性格的人相处不来”。 阿尔忒弥斯连忙举步想追上去,才跑到后门,脚踝就传来拉拽感,无形的脚链一下将她拽倒,面朝下拍在地上。 她的伤本来就没好全,过了一会才灰头土脸地爬起来,丧丧地回到后院,扫了眼雅辛托斯指给她看的几匹正处于发情期的矮脚马,又谨慎地看向乌纳陛下。 雅辛托斯的脚链只是为限制阿尔忒弥斯准备的,拉扯感只针对阿尔忒弥斯,乌纳陛下却感觉不到。 但后门有个人刚刚五体投地重重拍上地面,这声音就很难忽略了。乌纳陛下从书中抬起头,看向阿尔忒弥斯,眉头一皱。 这只是个人类,人类而已。阿尔忒弥斯提醒自己要保持女神的尊严,扬起下巴:“……” 完蛋,想不出什么示威的话。 人就是这样,偶尔越是想蹦出妙语连珠,就越是啥也想不出。 阿尔忒弥斯僵滞了一阵,汗都快急出来了,嘴在对方的凝视下一秃噜,胡乱道:“我们互不打扰是最好的,你也最好别动什么歪门心思。” 乌纳陛下的眉头再次一紧,凝视片刻,直到阿尔忒弥斯逐渐开始窒息,一抹疑惑才从他脸上浮现:“什么歪门心思?” “……”自己说的话,跪着也要讲完,阿尔忒弥斯坚持地道,“孤男寡女共处一院,谁也讲不清的事。” 乌纳陛下再次盯了阿尔忒弥斯很久,久到阿尔忒弥斯背后冒出心虚的冷汗,才缓缓开口,语气里充满了纯粹的不解:“你?和我?” -- 第141页 虽然乌纳陛下只说了几个字,但阿尔忒弥斯都能听出其中饱含的“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的匪夷所思。 乌纳陛下捧着书,淡淡道:“你没见过雅辛摘下面具的样子?” “啊,”阿尔忒弥斯有点发木,听见自己的声音呆板地回答,“见过。” 乌纳陛下再次发自内心地疑惑:“那你怎么会产生这种幻觉?” 漂亮不如雅辛漂亮,做事麻利程度也远不如他的初恋。要说聪慧吧……走路平地摔能有多聪慧?和吕忒斯放在一块比智慧简直是羞辱吕忒斯。 乌纳陛下着实不知道这位到底哪来的自信,于是凝视了阿尔忒弥斯一会后,平静地道:“屋里浴间有铜镜。” 可能这辈子没照过镜子吧,这人。 乌纳陛下找到了合理的解释,低下头继续看他的书。 阿尔忒弥斯:“……” 想要自尽。阿尔忒弥斯在社死的尴尬中缓缓地、心如死灰地闭上眼睛。 · 为了避免回想社死的尴尬,阿尔忒弥斯着实在研究配种方面下了大力气。 雅辛托斯送来后院的牲畜显然是不够优良育种的,她还需要亲自挑选,为此她无师自通了“只要我没有感情,就感觉不到羞耻尴尬”的空心娃娃策略,每天放空地去找乌纳陛下要求出门逛牧场。 神奇的是,乌纳陛下对逛牧场不仅没什么意见,甚至还称得上感兴趣,偶尔还会从人类的角度为阿尔忒弥斯的育种提供一些新的思路,比如能不能让培育出的猪羊肉不要那么腥膻,猪的某些部位肉质更松或者更紧。 阿尔忒弥斯还以为只要让这些动物体型变大、有更多的肉能吃就行了,毕竟神明在献祭中只食用蹄角、骨头和内脏一类,很少食用乌纳陛下所说的这些部位的肉。 她在把自己的惊异掩饰了一番表达出来以后,再次赢得乌纳陛下怜悯的目光,当晚的饭里多盖了两层肉。 时间就这样在埋头苦干和夜晚闲暇时梦回社死的羞耻中度过。 阿尔忒弥斯已经成功培育出兼具大体型、少腥膻、各个部位肉质松紧恰到好处的猪羊品种,战马的培育稍微落后点,但足以受到乌纳陛下的嘉奖——带她去帕尔农山“探望宠物”。 阿尔忒弥斯未必是对配种这个工作有多热情,主要是这是唯一办法,让她在不得不和乌纳陛下面对面相处时,暂时忘却当初的社死尴尬。 于是在上山时,阿尔忒弥斯还在滔滔不绝:“家猪最开始也是从野猪慢慢驯化、培育来的。我觉得可以再找找有没有这种适合驯化、圈养的兽类……” 乌纳陛下皱着眉头走远了。 阿尔忒弥斯被锁链牵着跟上:“……还有就是——” “啊!!” 女人凄厉的惨叫声从某处山坳传来。 并不是一声,阿尔忒弥斯猛然停下话语,听见更多的、不同女人的惨叫自不远处传来,细听还有挥鞭的声音,以及男人粗粝的呵斥:“闭上你们的嘴!” “?!”阿尔忒弥斯几乎下意识地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处女神的本能令她更关注女性,“什么声音?!” 一直以来让她印象良好的乌纳陛下却淡淡看了一眼山坳,往另一边走:“那么多人在,这边不会有狼群在了。” 这冷漠的态度像一盆冷水浇在阿尔忒弥斯头上。 一瞬间,她回想起很多—— 比如奥林匹斯山上,众神对女性的睥睨,再比如她熟识的那些男神,是如何肆意掠夺、掌控、摧残美人的命运的。 所有神明都对这些冷酷行为的习以为常、懒得搭理,而她……也是其中之一。 阿尔忒弥斯的脸上闪过一丝痛楚。 她想起自己曾经的好友,宁芙仙女卡利斯托。 她是宁芙侍女中最美的那一个,每日陪伴在阿尔忒弥斯左右。可她的美貌却成了招来灾难的祸根,宙斯在意外中看中了她,化身成阿尔忒弥斯的模样,欺骗了卡利斯托,即便她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却也难逃魔爪,最终怀上了宙斯的孩子。 而阿尔忒弥斯是怎么对待这位昔日好友的呢? 她赶走了卡利斯托。 她不得不这么做。 她没有那个能力为了卡利斯托对抗宙斯,而留下怀孕的宁芙侍女在身边,无疑是向奥林匹斯山的那些无节操的男神释放一个讯息——即便是处女神、即便是处女神身边的侍女,也是可以玷污的。 阿尔忒弥斯的心情沉郁下来。 她能够保住自己,却无法照拂住每一个身边的宁芙侍女。 她必须对身边的所有人负责…… 于是她抛弃了卡利斯托。 即便她时时关注着对方的动态,在卡利斯托被赫拉陷害、差点被亲儿子杀死时,及时找来宙斯将卡利斯托化作大熊星座,但天边的群星也不再是那位会在她身边快乐欢笑的女孩了。 无法宣泄的恨意和着痛楚与愧疚,在她内心最深处扎根,她的心脏像柔软的蚌肉,饱经磨砺后将这颗无法吐出的石子包裹上一层外壳。 不去感受,不去理会,就不会感到无能为力,就不会痛苦了。 如果能融入其中,变成那些凌驾于众生之上的魔爪一员,就只有自己伤害别人,没有别人伤害自己的份了。 阿尔忒弥斯伫立在原地,神情有些诡异的僵滞,像一尊古怪的塑像。 -- 第142页 直到乌纳陛下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带着“犒赏功臣”的心态走回来,和她擦肩而过,走向那个小山坳:“有我领着,倒也没什么地方不可看的。但你对女兵的训练感兴趣?” 乌纳陛下回忆了一下阿尔忒弥斯时常平地摔、受点伤都要大呼小叫一脸震惊的壮举,表情略有点一言难尽,难得好心地劝说:“人活在世,关键还是要找准自己的位置。明白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二合一~ 第六十六章 阿尔忒弥斯冲下山坳时,雅辛托斯正在听负责训练女兵的军官介绍:“……成果非常喜人。我也没有想到,这一批女兵中有这么多能够通过考核。事实上,考虑到女人在战场上的天生劣势——比如被俘虏后可能遭受到的羞辱,我们给女兵定的通过标准比男兵还高。” “这很好——”雅辛托斯刚颔首,对面山坡就冲下两人。 阿尔忒弥斯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拽着乌纳陛下一起闯进士兵队列:“住手!你们在干什么?!” 好好的训练突然被打断,军官本想发火,嘴刚张就看到乌纳陛下:“……就,正常训练啊?”这位硬汉有些摸不着头脑,谨慎地扫视了一圈受训女兵,迟疑请教,“哪里有问题?” 刚刚乌纳陛下也是这么说的,但是,阿尔忒弥斯冷笑:“正常训练就是鞭打女人?我可没听过这种训练方式。” “……”军官的表情逐渐变成“这女的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蹦出来的”。 原本以为乌纳陛下来是想知道训练,但听完这个跟乌纳陛下一同前来的女人不知所谓的指责,军官脸色一黑,刚张嘴想说点什么,刚刚还叫得跟要死了一样的女兵们纷纷扬起头: “嘿!谢谢你的关心,但注意言辞,在训练场上,我们就是士兵,不是女人。” “你没听说过?不会吧,你是外邦人?即便是边民或者黑劳士出生的斯巴达人也该知道,斯巴达入伍训练里有一项耐痛特训。” “哦,棒极了。你们就继续跟这个不知所谓的人聊天吧。我反正要继续训练了,春末的时候,我还要在阿尔忒弥斯祭坛前,完美地通过耐痛试炼呢!” 阿尔忒弥斯:“……” 啥?? 谁的祭坛前? 通过什么?? 雅辛托斯颇觉有趣地看着阿尔忒弥斯的表情变得惊悚,干咳一声,抬手遮住唇边恶趣味的笑,将阿尔忒弥斯提溜出训练队列:“你来这里做什么?” 阿尔忒弥斯试图挽回自己摇摇欲坠的三观:“他们在说什么试炼?哈哈!应该是比试之类的吧?” “比试?算吧。”雅辛托斯微笑着看阿尔忒弥斯惶恐的表情,“在接受最终试炼,成为正式的士兵前,每一年受训者都要在阿尔忒弥斯祭坛前接受耐痛训练。被鞭打的受训者不能出声、求饶,否则就算失败。当然,是训练就会有竞争欲。虽然耐痛训练并不是一项比赛,但在接受训练前,总会有一些受训者会在私下里设赌局,比谁能坚持得更久,是最能受阿尔忒弥斯青睐的男人。” “……”阿尔忒弥斯三观的崩裂几乎能从她脸上看出来。 青睐个毛毛球!她在人类眼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为什么要在她的祭坛前做这种事啊!?! 她顽强地坚持住了,站在原地木着脸道:“那也不该……” 她想说“那也不该训练女兵”,犹豫一下后换了种委婉的说法:“那也不该让这些女孩子们穿得这么少、接受这种训练。这应该是你们训练的第一批女兵吧,在这之前我可没听说过斯巴达女兵的传闻。难道城邦里的男人们都同意?这不会对她们的婚嫁有影响吗?” 斯巴达在阿尔忒弥斯眼中就是一个乏味的、冰冷的集体军营,所以在此之前,她从未降临过这片土地。 雅典之类的城邦,她倒是经常去。 那里有繁荣的港湾,异邦的商人带来各种有趣的小玩意儿,占满市集的角落。 但这些经济繁荣、文化鼎盛的城邦,无一例外都对女性格外不当一回事。 她曾经在雅典待过一顿时间,那里的女人不被允许出门,最自由的活动场所也不过是自家屋顶。 即便是富有人家,女人也只能和奴隶们一同居住在宅邸的二层,一起做纺织之类的劳动。 男人们就在一层之隔的一楼举行社交酒会,请来好友、诗人,甚至美艳的交际花,女主人即便知道自己的丈夫正在自己脚下搂着别的女人花天酒地,也不被允许下楼,进入社交酒会的场所。 因为那里是男人的地盘。 “这有什么的,”雅辛托斯无所谓地把玩了一下腰间的刀鞘,“我们斯巴达和别的城邦又不一样。” 即便现在暂时还没有女政治家、女士兵出现,但斯巴达对待女人的态度,一向比其他城邦要尊重的多。 她们能随心所欲的出门,也不必包裹得严严实实,哪怕哪天心血来潮想裸.着出去逛一圈,也没有男人会对此作出任何限制。 至于接受入伍训练?斯巴达女孩本来从小就要接受各种训练,跑步、标枪……在此之前还有女孩直接和同龄的男孩们一起参加士兵训练的,只是最后没有成为士兵罢了。 雅辛托斯耸耸肩:“其他城邦的择偶标准,我不予以评价。反正在我们斯巴达,越强壮健康的母亲才能生出越强壮健康的孩子。你知道议事厅通过训练女兵的提案之后,公民大会里有多少人还没离开广场就在嘀咕要为孩子准备聘礼、好参与竞争吗?” -- 第143页 训练女兵的提案通过得比平权还顺利,毕竟很多斯巴达女性都像吕忒斯王后一样,在嫁人后会对丈夫的决策做出影响。 包括元老院里现存的元老们,妻子都是贵族出身、有一定政治素养的女性,偶尔她们甚至会对丈夫的政见提出意见。 雅典之类的城邦为此还嘲讽过,斯巴达是“女人统治的城邦”。 鞭打声重新开始,绝大多数女兵已经习惯这种疼痛,忍不住叫出声的到底是少数。 但皮鞭挥在人身上,造成的皮开肉绽的效果,依旧让阿尔忒弥斯触目惊心,禁不住道:“那也不必一定得经过这种训练?我对鞭打这种野蛮的行为可没有任何兴趣,你们完全不需要为了取悦我,在祭坛前表演这些。” “?”雅辛托斯失笑,“你是不是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鞭打训练的根本目的,是为了保证士兵未来在战场上受重伤时,仍然能够继续战斗。” 能比敌人多坚持一秒,都有可能为自己争取回一条命。 雅辛托斯望向那些受训女兵,顿了一下后道:“战场上的敌人可不会捅穿你之后,体贴地询问你痛不痛。他们也不会心疼你是男是女,恰恰相反,是女人才更惨。敌人会如何对待女战俘,你敢想吗?所以,面对这些女兵,训练、考核才会更严苛。” 阿尔忒弥斯垂下的手不自觉地握了握拳头:“那为什么还要训练女兵?” 她想,维持以前的生活不好吗?听起来女人们在斯巴达的生活条件很不错。 为什么不珍惜现有的安逸呢? 为什么要做这样冒险的决定,难道不知道这条路注定布满疼痛和伤痕,将面对诸多或许无法对抗的敌人或危险,而换来的结局,极有可能不是胜利的荣耀,而是被羞辱、被折磨、被杀害…… “……”雅辛托斯扫了眼阿尔忒弥斯,对方的表情似乎陷入挣扎。 问的明明是女兵的问题,但阿尔忒弥斯的神情,却像是藏在女兵的问题后,在试图寻求某个更深地、隐蔽在心的问题的答案。 乌纳陛下已经自个儿晃荡着,快要越过小山丘不见了,雅辛托斯站在原地顿了一会,才举步,带着阿尔忒弥斯跟上父亲的步伐。 他斟酌片刻,尽量让自己回答更加完美,希望能多少给阿尔忒弥斯内心潜藏的挣扎提供一点启发:“你知道,这些女兵在接受训练前,都签下了一份契约。” “女兵们在契约中保证,如果她们选择踏上战场,那一定是出于渴求胜利、出于自愿。军队则在契约中保证,上战场前,他们会负责给女兵提供一种毒药,一旦不幸被俘虏,这种毒药能够帮助她们在顷刻间丧失生命,尸体浮现出难看的青紫色斑,最大程度上保证她们的尊严。” 雅辛托斯顿了顿,慢慢道:“我说这个,不是想渲染战场的残酷。而是想说——” “你看。即便她们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但她们仍然选择了签约。” “能够站在这里,接受训练的女兵,都是经过反复申请、层层筛选,才得以入伍。每一轮的训练结束后,负责训练她们的军官都会再次确认,她们没有退伍的打算。” “但她们一直坚持到了今天。如你所见。” 其实当初通过提案,雅辛托斯的确给了女兵一个男兵所没有的优待。 所有入伍的男兵是不允许退伍的,一旦退伍将招致极其严厉的惩罚,但女兵却没有退伍的限制。 这也算是一种无形的筛选。 考虑到这是斯巴达第一批女兵、以及女兵们在战场上可能会面临的选择,雅辛托斯希望最终踏上战场的女兵,都是一往无前、毫无退缩打算的。 她们必须夺回胜利,失败不仅会让斯巴达军队的名望损毁,也会让希腊各城邦更加笃定一点——女人不适合、也不配上战场。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们不仅在为自己、为斯巴达的荣耀战斗,也是在为希腊的女人们战斗。 雅辛托斯难得正儿八经地鼓励:“我父亲曾跟我说——没什么事是做不到的,只看你有没有为守护重要之物变强的信念。” “……” 阿尔忒弥斯突然陷入一段漫长的沉默。 雅辛托斯觉得自己已经竭尽全力了,闭上嘴继续走了一截,才听到背后有吸鼻子的声音。 他奇怪地回过头去,发觉阿尔忒弥斯的眼泪不知何时再次决堤:“?你们是泪包姐弟吗?” 雅辛托斯有点好笑,考虑周到地把自己的红披风拢了拢,温柔提醒:“别把眼泪鼻涕沾我披风上。你懂。” “……”阿尔忒弥斯伸到一半的手僵在空中,随后气恼地捣回眼睛上,一边揉一边带着点发泄的情绪道,“你懂个屁!你说的简单,倒是讲讲我该怎么对抗宙斯?他是我的父神,从生下来那一刻起,就注定我比他弱!” 雅辛托斯耸耸肩:“我对你们神明的实力不太了解,但我记得,宙斯好像也是推翻了他的父亲克洛诺斯才成为现在的神王?他的父亲克罗诺斯好像也是推翻了自己的父亲乌拉诺斯才成为第二代神王?” 阿尔忒弥斯一愣:“……” 一滴眼泪从她小麦色的脸颊坠落,她的神色变得有些怔怔。 好像……是这样。 是这样的。 她顿了顿,在心里用更加笃定的语气重复了一遍。 -- 第144页 一股前所未有的感觉,突然自干涸已久的心田中汩汩涌出,阿尔忒弥斯才停下没几秒的眼泪再次从眼眶中流出,比先前还要汹涌,但那些咸湿的水珠在脸庞上滚落,她却只感觉到了温暖——和希望。 希望。 一种她登上奥林匹斯山后,就逐渐遗失的东西。 还有另一种珍宝,伴随着这失而复得的情绪一道在心田扎根、滋生。 是她生而为神无数载不曾拥有、如今从人类身上学会的——信念。 阿尔忒弥斯的脸颊被泪水打湿,嘴角却在上扬,她忍不住张开手臂,想要拥抱面前这个此刻在她眼里光辉灿烂得像烈焰鎏金般的年轻国王。 她心脏噗噗跳动,分不清是因为刚立下了“推翻宙斯”这个冒险的决定,还是出于这些年对友人的愧疚终于获得了着落的如释重负。 ——然后她就被雅辛托斯满脸嫌恶地抵开了。 雅辛托斯挑剔地睨着阿尔忒弥斯乱七八糟的脸:“离我的披风远一点——还有,你到处闲逛是不是逛得差不多了,是不是该回去配种了?想偷懒?” 阿尔忒弥斯:“……” 她缓缓收敛了表情,抬手擦擦眼泪。 眼泪是没有用处的,雅辛托斯他没有心! · 打从有了新目标后,阿尔忒弥斯花在配种上的时间就减少许多,好在她手头上只剩下矮脚马的培育没有完成,时间并不怎么紧。 而且,她的神力开始回来了。 某天晚上测验小马驹的夜视能力时,阿尔忒弥斯的指尖突然亮起辉光,不但把小马驹吓得不清,她自己也吓个半死。 什么记录也顾不上做了,阿尔忒弥斯第一时间重回房间,谨慎地反复推测,自己的神力恢复雅辛托斯会不会有所感受?这是不是雅辛托斯安排好的?就……看她这段时间表现好,准备宽容地把神格还给她了? 阿尔忒弥斯激动得一整个晚上都没睡着觉,第二天顶着黑眼圈跑到雅辛托斯面前猛刷存在感,一会殷勤地端茶倒水,一会询问要不要捏肩捏背,直到被刚跑完生意、回到斯巴达的阿卡阴沉着脸扔回后院。 “……说实话,我觉得阿卡好像对我有意见。” 某天检测完小马驹的身体情况后,阿尔忒弥斯对难得有空来乌纳陛下院落探望的雅辛托斯小声抱怨。 “每次他看我的眼神,就跟恨不得我能神形俱毁似的,毫不夸张!”阿尔忒弥斯打了个哆嗦,“我都跟他道过好多次歉了,真的,以前是我糊涂,现在我不是想重新来过吗?我给他院里送了吃的、送了穿的——那些肉都是从我亲自一点点养大、又精心挑选过的好肉兽身上取的,最精髓的部分,衣裳也是我跟人学了以后,一针一线自己做的,丑是丑了点吧,一份心意啊!……我感觉他是不会原谅我了。” 阿尔忒弥斯有点沮丧。 她搓了搓手指,指腹处眨眼间探出细如牛毛的微光小刺,伴随着手掌翻覆,又消隐无形。 这是前段时间她请教雅辛托斯“有没有搞死宙斯的好办法”获得的建议,算是一点对如何灵活应用神力的小思考。 根据阿尔忒弥斯的描述,很多神明其实对自己的神力相当依赖,很少去思考战斗的技巧,大多都是手一招,神力冲就完事。 这就给偷袭留下很大的机会,尤其是阿尔忒弥斯在众神眼中,还是跟他们站在一边的,阿尔忒弥斯想趁着跟他们握手、拍拍肩膀的机会动点手脚,简直是轻而易举。 但像这样的牛毛小针,肯定无法让神明重伤,甚至可能连某些人的皮肤都扎不破。 所以这段时间阿尔忒弥斯就在努力训练,如何凝聚神力,让小刺具有足够的锋锐度,能够刺穿比石头还坚硬的神明皮肤;并且在扎进皮肤后,小刺要第一时间一路沿着血脉,钻入神格所在的胸膛,就像当初阿尔忒弥斯被金丝夺走神格时一样,用神力把对方的神格封锁住…… 就是很可惜,眼前没有一个真实的神明能够供她练习。 阿尔忒弥斯幽幽地叹了口气,哀愁地道:“也不知道阿波罗那小兔崽子现在在什么地方?” 雅辛托斯正忙着把艾芝送来的公务堆放到父亲的桌上。 谁能想到他都已经躲到父亲的院落了,这些该死的公务还能追过来,兄长最近是不是偷懒了啊! 雅辛托斯同样哀怨地叹了口气,根本没听阿尔忒弥斯都在耳朵边叨叨什么。 乌纳陛下一看近卫捧着公务进门,就第一时间溜去帕尔农山了,仿佛预料到自己的不孝子会压榨老父亲的可能性。 雅辛托斯犯愁地看了会堆积如山的公务,目光缓缓落在阿尔忒弥斯身上。 阿尔忒弥斯还在毫无危机感地和雅辛托斯叭叭:“你有没有听我在讲话?阿波罗去哪了,你知道吗?” “……”雅辛托斯缓缓勾起一个微笑,稳如老狗地放下自己刚拿起的笔杆子,“应该是去找恢复达芙妮的办法了吧?我记得他离开前有说过。” “噢,”阿尔忒弥斯叉起腰,思量了一下,“那可怜的小姑娘因为阿波罗这小兔崽子变成一棵月桂树,阿波罗能想到恢复她,倒是件好事。但这也不是丢下亲姐姐的理由!等阿波罗回来了,我非得好好教育教育他,鞭策他跟我一块儿变强。” 阿尔忒弥斯美滋滋地勾唇一笑,颇觉解气。 -- 第145页 她想的是惩罚坑姐的弟弟当训练木偶,但雅辛托斯想的却是:“阿尔。” 雅辛托斯微笑着谆谆善诱:“你知道,为了推翻宙斯,要变强的不仅仅是战斗的实力。宙斯毕竟是神王,之前也曾有过人想联合起来推翻他吧?为什么最后失败了呢?因为宙斯懂得博弈,懂得如何挑唆人心。这是学习格斗学不来的。” 雅辛托斯缓缓将愣头愣脑的阿尔忒弥斯摁坐在书桌前,语气温柔如水地说:“来,我现在就教你如何应对这种心理博弈。” 阿尔忒弥斯隐约有种“我好像在被诳”的直觉,但刚张口,要站起来,就被雅辛托斯不容拒绝地再次摁坐回去。 雅辛托斯义正言辞地指责:“难道你想退缩?还是说,你在推翻宙斯后,想继续当一个不负责任、撒手不管的神王?嗯?” 阿尔忒弥斯:“……” 她两眼有点发直,直勾勾地瞪着眼前堆得比她头还高的公务。 雅辛托斯在她耳边的低语宛如深渊中的恶魔之音:“不要害怕,我不会全让你批的。最多就是那些简单的、无聊的、重复性的小事情……来,拿起手边的笔,对……我教你,这种事,有了第一次,以后就容易了……” 两个月后。 阿尔忒弥斯站在修葺一新的斯巴达阿波罗神殿前,两眼空洞地保持微笑,听旁边的大祭司激动感慨:“……修葺的事务相当繁琐乏味,没想到雅辛托斯陛下能在繁忙的公务间,那么快地跟进、批复我们这边的修葺进度和统筹公文,我还以为会拖延很久呢!” “哎呀……其实,当初阿波罗殿下现身,说了神爱洁白大理石的神谕后,我们神殿就有心想要重新改建了。现在这样通体纯白的神殿,想必阿波罗殿下看到以后,一定会心生欢喜,更多地降临在我们眼前吧!” “……”阿尔忒弥斯微笑颔首,心里想的却是:降个屁,我算知道为什么阿波罗那小子一直不来斯巴达见我了……呵呵,阿波罗如果还会再来斯巴达,我把头摘下来给宙斯当球踢。 大祭司又满脸期待地道:“其实,我们这边的阿尔忒弥斯神殿也准备重新进行修葺,不知道以后有没有荣幸,让阿尔忒弥斯殿下也在我们斯巴达降临呢?” 阿尔忒弥斯:“呵呵,一定会的。” 会个屁。 等神格完全恢复,我能离这儿有多远就有多远,再他妈靠近斯巴达就算我傻。 第六十七章 阿尔忒弥斯来阿波罗神殿,当然不是为了给自己找不痛快。 按照与德尔菲的通信,今天神使就会抵达斯巴达,带走那些与神庙祭司有勾连,通过歪曲神谕操控战局、亵渎神明的大贵族们。 同为侍奉阿波罗的神职人员,大祭司这次也会去迎接神使,而看对方对“洁白大理石”的推崇程度,阿尔忒弥斯很难不担心对方会不会强烈推荐神使把德尔菲神庙也拆了重建。 倒不是她有多么爱弟心切,想保护弟弟的神殿,主要是……唇亡齿寒啊! 想想吧!德尔菲神庙可是希腊的中心,世界的肚脐。如果连德尔菲神庙都拆了,统统换成大理石,其他神殿的祭司不会动摇吗?不会想把他们的神殿也拆了重建吗? 你看斯巴达的那个阿尔忒弥斯神殿,里头的祭司就已经被洗脑了! 阿尔忒弥斯的假笑都快挂不住了,好在大祭司话多,两人一路走到卫城正门,大祭司一个人说个不停,愣是没冷场。 神使来得比预计的要晚一点,雅辛托斯都赶完今天的公务,站在城门口了,神使的队伍也没个影子。 他倒是不在意等待,顺口跟阿尔忒弥斯搭话:“农务官那边的情况如何?” 牲畜培育大获成功,雅辛托斯并未就此满足了。 他想得很简单直白,人又不是只吃肉就能活,还有许多水果、蔬菜、调味的香料,都是深受欢迎,但只能靠外邦进口的。 尤其是大小麦之类的主食。 现在斯巴达要照顾的人口多了数倍,不像以前,只要纯血统的斯巴达人能吃饱,其他人管他死活。 要养活的人口多了,也意味着对耕地、劳动力的需求增加。 但为了防止过度开垦,导致森林缩减,猎户没饭吃,又不能大面积地占林为田,于是看阿尔忒弥斯培育家畜后,雅辛托斯蹦出一个新的想法:如果大小麦也能像家畜一样,培育出能结更多、更饱满的果实的品类就好了。 但他对这一块并不了解,就连之前阿波罗还在时就折腾的水果种植,到现在也没弄出什么结果。为此,他特地任命了一些经验老道的农务官,负责研究这些事。 阿尔忒弥斯表情木讷地报出一串数字,关于哪位农务官花了多少银币,购买了多少种子,有多少种活了,活了多久,有没有结果实的,结出来的果实有多少、品状如何,为什么会又一次失败…… 农务官们送上来的汇报,当然不会像阿尔忒弥斯说得这样简洁清晰。 一来,他们实在有太多话想对敬爱的国王陛下表达了,二来,种植是一个长期的过程,他们只能递交阶段性的汇报,堆在一起像座小山,最终摆在阿尔忒弥斯面前,被雅辛托斯称为“简单的、无聊的、重复性的小事情”,阅读完成后总结归纳给雅辛托斯听。 反正阿尔忒弥斯是没感觉到这工作有什么“让人变强”的,最多就是让她痛苦、让她薅头发,一天天在痛苦中逐渐麻木……这样子。 -- 第146页 不瞒人说,她现在已经在想,有朝一日如果真能推翻宙斯,她一定要找个替罪羊坐这个神王之位,比如坑姐的死弟弟、坑姐的死弟弟或者坑姐的死弟弟。 阿尔忒弥斯后槽牙咬得咯吱响。 阿波罗那个小兔崽子,摆明了态度是不想来斯巴达捞她一把了。 之前她还怀抱希望,觉得阿波罗不至于那么没良心,只是被达芙妮的事情绊住脚,才不来救她于水火之中,可前段时间阿波罗都寄来信了,颇为骄傲地告诉雅辛托斯,他死缠烂打终于借来了盖亚的生命之瓶,已经救回了达芙妮,至于他亲姐姐怎么样?那小兔崽子一句没问! 一句,都没问! 雅辛托斯听着阿尔忒弥斯的声音越发咬牙切齿,挑挑眉看她:“你好像心里有很大的怨气嘛。” “什么?”阿尔忒弥斯一惊,从暴打弟弟的幻想中回过神,慌忙挤出一个殷切的笑容,“没、没有的事。啊,陛下你渴不渴?你饿不饿?我给你端把椅子来吧!” 自由!眼看着距离自由只差一步了! 阿尔忒弥斯感受了一下胸膛的神格,脸上的笑容越发讨好:“椅子也不要吗陛下?那您还有什么需要呢陛下?给我一个为您鞍前马后的机会吧陛下!” 大祭司都忍不住用异样的眼光看阿尔忒弥斯:“你——” 他刚起了个头,城墙上的士兵就吹起了迎接贵宾的号角。 雅辛托斯放下环抱的手臂,站直身体。 远方的道路上行来一支队伍,规模出乎意料的大。 雅辛托斯眯起眼睛试图看得更清,打头的人骑在高马上,身后跟着清一色的双马战车,上面堆着各种五花八门的东西,以雅辛托斯的视力,只能看清前几辆车拉的布匹。 大祭司都愣了一下,嘀咕:“没搞错吧,这应该是商队?” 等车队再靠近一些,大祭司的怀疑才被否定了——打头的人身着紫衣,作祭司打扮,队伍里的每一匹马、每一辆车都装饰着象征德尔菲神庙的饰品。 但这反而让大祭司更加困惑:“?这是什么,神使一路上收来的礼物吗?嗐!那些城邦真会拍马屁。” 他嘀咕着,还处在百思不解中,更让他震惊的事发生了——领头的神使一夹马腹,当先来到城门前,距离雅辛托斯还很远,就主动翻身下了马,走着来到雅辛托斯面前:“尊敬的国王陛下。” “……”大祭司张了张嘴,没能吐出话。 谁都知道德尔菲祭司的高傲,他们一向自诩神明的使者,进入城邦、面见国王不下马的大有人在,谁见过神使如此恭敬? 雅辛托斯倒是笑起来:“帕尔!” 老熟人激动得脸通红,和雅辛托斯寒暄后,帕尔望了下崭新的城墙,忍不住惊叹:“这难道也是神迹?上一次我来到斯巴达,城墙还只建了一小截而已,短短数月,城墙竟已经竣工了?” 雅辛托斯耸肩:“这是斯巴达上下齐心的结果,全凭人力。” ——不过真要说的话,阿波罗和阿尔忒弥斯也不是一点力没出,毕竟建城墙的费用里,有一部分是搜刮他们神殿换得的。 大祭司也上前一步:“愿阿波罗庇佑您,神使阁下。” “!”阿尔忒弥斯一秒警惕,两眼炯炯地盯着大祭司。 来了,可能会导致所有神殿穷得只剩下大理石的对话!! 帕尔并未意识到什么,只正儿八经地回应了大祭司的行礼,随后示意身后的车队,搓搓手,冲着雅辛托斯一笑:“上次一别之后,神谕者传达了阿波罗的神谕。我的父亲侥幸获得神明的嘉赏,成为神庙的大祭司,按照阿波罗的嘱托呢,神庙精心挑选了一些薄礼,送给您。” 大祭司:“……” 啥? 说是目瞪口呆也不为过,大祭司之前还忿忿地嘀咕这是不是神使一路上收来的礼,那些城邦真会拍马屁,结果——这竟是神使送来的礼?来拍他们斯巴达的马屁? 不,说的准确一点,是拍雅辛托斯陛下的马屁。 但有差很多吗?没有!雅辛托斯殿下的马屁不就是整个斯巴达的马屁? 大祭司几乎喜形于色了,压抑不住激动地往帕尔身边走了几步:“神使阁下,外围的城墙还只是斯巴达诸多变化之一而已,您有兴趣看看我们新修葺好的阿波罗神殿吗?” 阿尔忒弥斯浑身一个激灵:来了! 她连忙插嘴:“现在还不太好带神使阁下参观吧?毕竟神殿今早才修葺结束,还有很多方面需要细细检查……” “……?”大祭司再次古怪地看了阿尔忒弥斯一眼,“如果我没记错,刚刚你,陛下新提拔的近务官阁下,才结束对修葺成果的检查,你还说‘很好,陛下一定会相当满意’。” 阿尔忒弥斯强行嘴硬:“这……就是场面话……!仔细想想,我又何德何能代表陛下,说自己检查过了,就算陛下满意了?是吧,陛下?” 阿尔忒弥斯疯狂使眼神:说句话啊,之前你不还说等日后无事,想去欣赏、游玩德尔菲神庙吗? “——我觉得可以啊。”雅辛托斯无辜地睁大眼睛,仿佛真的毫无意见。 这段时间,阿卡大概是因为忙碌,越发少的出现在他面前,令雅辛托斯满腹的坏水无处施放。 难得有个机会,雅辛托斯甚至闲闲地抱臂环胸,斜倚在城门边,兴趣盎然地看阿尔忒弥斯垂死挣扎,脸上又浮现出恶趣味的笑。 -- 第147页 帕尔有些迷茫地看着互瞪的大祭司、阿尔忒弥斯,考虑到不希望自己一来斯巴达,就引起矛盾,给雅辛托斯添麻烦,他打圆场道:“不必那么操劳,我一路把这些货物运来斯巴达,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提上那些亵渎神明的罪人,我就该离开了。” 这段时间替父亲办事,帕尔多少培养出了八面玲珑的能力,安抚完阿尔忒弥斯,又接着顺大祭司的毛:“但我确实听说过你们阿波罗神殿正在进行一次堪称改头换面的大修葺?是因为之前那个‘神明更爱圣洁的白色大理石’的神谕吗?” 大祭司顿时又振作起来:“不错。我真希望你能看看效果,阳光透进神殿时,我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圣洁。或许德尔菲——” 阿尔忒弥斯剧烈咳嗽:“咳!!!咳咳!!” 大祭司坚持说完:“——神庙也可以尝试一下这样修整?” 阿尔忒弥斯挣扎:“这怎么说也是德尔菲内部的事,我们不好置喙吧?” “同是侍奉阿波罗,怎么还分彼此?”大祭司挺起胸膛,掷地有声,“没什么比践行神谕更加重要!伟大的阿波罗已经亲口阐述了自己的喜好。” “……”伟大的阿波罗也快被你侍奉得气死、穷死了。 阿尔忒弥斯差点憋出内伤,像条脱水的鱼,徒劳地张张嘴,艰难吐出几个泡,“神明的喜好也可能是多种多样的。” 大祭司大怒:“你在说我神善变?!” 阿尔忒弥斯:“……” 你这哪是在侍奉神明,你这是在把神明往绝路上逼啊! “咳,”雅辛托斯终于看够了戏,施施然开口,“倒也不必刻意强求。德尔菲不仅是信仰之所,也是希腊各地的艺术家们获得灵感、展示自己的艺术的场所。我相信阿波罗作为艺术之神,不会介意,事实上,这不恰恰也是他赐予的恩泽之一?” “……”大祭司露出思索的表情,帕尔也赞同的点头。 阿尔忒弥斯只觉得四肢发软,虚弱地缓缓呼出一口气,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太好了。我的神殿保下了。她露出卑微又辛酸的笑容。 城内,士兵押着早已收监数月的大贵族们走来:“陛下!” 雅辛托斯应了声:“交给——” “啐!”大贵族们的唾弃打断了雅辛托斯的话。 在牢狱里蹲了数月,他们早已不像之前那样红光满面、傲慢矜持,各个蓬头垢面,跟他们曾鄙夷的黑劳士一样。 处境的落差令人难以接受,他们也根本想不到任何东山再起的办法,只能用愤恨的咒骂宣泄内心的情绪: “当初那个被神厌恶的神谕是真是假,你自己心里清楚!如今得意洋洋地站在这里,是想炫耀什么?炫耀你背靠的邪神比太阳神阿波罗更加强大吗?!能把黑的颠倒成白的,呸!还把自己包装得那么干净。” “你们会后悔的,你们都会后悔的!雅辛托斯就是被太阳神厌弃的肮脏之人!他崇拜了邪神!是邪神的势力如今占据了德尔斐神殿,你们放纵雅辛托斯这个罪人继续行动,整个希腊都会毁在他手中!” “哈!瞪我?瞪我干什么,士兵?你们都被蒙骗了!只有我们最清楚!擦亮你们的眼睛看看,这城门外的都是什么?我们给神庙的祭司送礼?那能比得上眼前这些厚礼的十分之一吗?真相就在你们眼前!是雅辛托斯勾结了神庙祭司!攥取了德尔菲神庙的掌控权!” “……?”雅辛托斯都忍不住挑眉,这群长老可真能想啊,邪神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胡说八道什么!”帕尔的脸都青了,神谕是真是假他最清楚,整个福基斯的人更是亲眼目睹,哪能纵容这群人信口开河。 身后的战马上立即跳下一小拨福基斯借给神庙的士兵,将这群兀自叫嚷、满脸“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大贵族们压制住。 倒也有人想挣扎的,伸长脖子还想“唤醒”守在城门边的斯巴达士兵:“这可能就是你们最后拯救斯巴达、拯救希腊的机会了!醒醒吧,好好想想,车上这些不就是雅辛托斯送给神庙,用以答谢跟他勾搭上的祭司的礼物?” 守城的卫兵们实在忍不住,有一个开口:“你是没看见那车上的纹饰吗?” 德尔菲神庙明晃晃的象征纹饰就在车上,这群大贵族是在牢里蹲久了,老眼昏花才看不见? 被讥讽的那位还愤然道:“那就更说明两者勾结甚深了,神庙居然还提前准备好车子,来接收礼物,这得是多明目张胆!” 卫兵们:“……” 卫兵:“但这礼不是陛下送给神庙的,是神庙送给陛下的。” “哈!”那位大贵族轻蔑地嗤笑了一声,“我明白了。难怪真相就在眼前,你们还视而不见。原来你们早就知道,也是雅辛托斯的同伙对吧!事到如今,你们还想骗我这礼是德尔菲神庙送给雅辛托斯的?你们当我有多傻?哈!笑掉我的大牙!德尔菲向来只进不出,什么时候听说德尔菲往外送东西的?你们也太会给雅辛托斯脸上贴金了!我敢跟你们打赌,这些车上的货物倒出来,全都是他雅辛托斯抄没的我们家族的家产!” “——打赌,打赌是吧!”帕尔一把箍住大贵族的后颈,气得咬牙切齿,一把拖着对方来到其中一辆车前,摁着对方的头怼向车上的货物,“你的家产?嗯?你的家产?” -- 第148页 帕尔抓起特制的莎草纸,怼在大贵族眼前:“你家有这个?你家有德尔菲神庙特供的莎草纸?嗯?给谁脸上贴金了?给你自己脸上贴金了吧!你的家产……笑掉我的大牙!” “……”一直伶牙俐齿、言辞凿凿的大贵族一时哑巴了,双目圆瞪地盯着面前的纸张。 说实话,莎草纸在希腊并不罕见,但什么东西都有昂贵和廉价之分,作为大贵族,他最清楚这点。 一般的莎草纸粗糙、不怎么防水,处在潮湿环境下就容易生霉,造成资料或者信件的损毁,因此,越细腻、越结实的莎草纸就越昂贵,因为造价不菲。 但面前的这些莎草纸,不但纹路细腻,而且光泽也与他所知的不同,大概是用了某种特殊的物质,对纸张做了浸染,提高了纸张的防水性,边角也做了特殊的纹刻,以宣告纸张的所属权。 这是从遥远东方跋山涉水的运来,特供给德尔菲神庙的莎草纸,和他的家产没有任何关系。 大贵族兀自瞪着眼睛,还不服输地想找到其他可供攻讦的点,但大脑却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当初他们一群人在隐秘祭坛前,聊到莎草纸时的对话。 当初他还对德尔菲神庙独占特权、连用的莎草纸都绝不外流颇为嫉妒,嘴上问着凭什么,心里却打着算盘,想等回去以后问认识的那位德尔菲祭司讨要一点。 不用多,一两张就行,足以他在同伴间扬眉吐气。 但对方却措辞严厉地拒绝了他,还质问他难道想挑战神庙的威严。 可现在。 大贵族久瞪的眼睛都开始刺痛,他死死盯着面前的莎草纸,目眦欲裂—— 一车,满满一车啊! 他突然觉得之前恳求着一两张莎草纸的自己简直像个笑话,而如今目光所及的一切,都像响亮的耳光,打在他的脸上。 他在帕尔和士兵们的压制下挣扎着扬起头,看到左右两侧宏大而漫长的车队,车上不单有纸张,还有各种布匹、雕像、香水、首饰…… 琳琅满目,色彩斑斓,刺得他眼睛发花,头也有些晕眩。 帕尔才不管犯人什么心态,总之证明过清白后,他就示意福基斯士兵们把这群浑浑噩噩、看着货物发懵的犯人们压上车,和雅辛托斯有礼地告别,顺便询问:“您看看这些礼物,还有什么别的想要的东西么?” 雅辛托斯倒不像那些大贵族们看中莎草纸粗不粗糙、防不防水,眼下城邦内的那些物质足够他使用了。 只是帕尔千里迢迢把这些东西送过来,他再让对方千里迢迢把这些东西带回去,也太折腾人了,况且他也不是那种自诩品德高尚的人,很多时候他做事也是出于私心,比如坚持推动训练女兵的提案,是为了纪念自己的母亲。 雅辛托斯淡定地对帕尔道:“没什么需要的,都是身外之物。相比较之下,我其实更希望能够得到那种人才——就那种,能帮我研究出庄稼怎样才能更加丰产、异邦水果怎么才能在斯巴达的土地上种活之类的人才。哪怕不是人也行呢,哈哈!” 雅辛托斯最后的语气像开了个小玩笑,帕尔满脸理解地跟着大笑起来:“您可真是一位忧国忧民的好国王!” 只有阿尔忒弥斯,被雅辛托斯状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霎时听懂了雅辛托斯的言下之意,噤若寒蝉地站在一旁:“……” 这人……!是不是在暗示她做个神奸……? 作者有话要说:  雅辛托斯挑眉:暗示? 第六十八章 奥林匹斯山上,掌管着农业的神明是德墨忒尔,一位慈爱正义的女神。 如果是以前的阿尔忒弥斯,可能忙不迭就拖人下水,好换取自己的自由了,但在斯巴达经历了种种……磨砺,她实在无法昧着良心把这位她颇有好感的女神拉进火坑。 而且——谁知道这会不会又是雅辛托斯的一次考验? 之前她身陷政务,也曾崩溃到恶向胆边生,想趁自己神格恢复大半,把雅辛托斯手中的剩余神格偷回来。 结果别说成功了,原本恢复的神格都在她屁股刚离开椅子、准备溜出私殿前转瞬消失大半。 不等她从深深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出门巡视的雅辛托斯就察觉到不对,折返回来,靠在门边意味深长地看了她许久,差点没把她看跪下去——当然,她腿软更多是因为雅辛托斯示意近卫官运送到她桌上的又一堆公务。 阿尔忒弥斯谨慎地思索,想得很深:雅辛托斯说这个话,到底是真想要我骗德墨忒斯,还是审视我的品德有没有改好? 不是没有可能啊!她的神格就是在她反省自我、决心改变后开始恢复的,越做好事恢复得越快,但凡蹦出点不好的、哪怕想要放弃的念头,还会倒退。 经过反复的思考、推测后,她最终确定:这肯定还是考验。 于是,送走神使后,雅辛托斯抱着恶趣味,又逗了几次阿尔忒弥斯,对方都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就差嚷嚷“有什么都冲我来”,看得雅辛托斯兴趣盎然。 还好,在阿尔忒弥斯被雅辛托斯逗崩溃前,阿卡终于领着商队回到斯巴达。 这一次行商,阿卡离开的时间格外的久。 斯巴达的春季都已经甩着尾梢过去,炎热的夏季迫不及待地占据了这片平原。 今年的夏天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炎热,简直让人怀疑,是不是奥林匹斯山上火神的铸造炉被打翻,炙热的熔浆流到了人间,才把希腊烫得几乎融化。 -- 第149页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雅辛托斯出门迎接时,阿卡的神情看起来相当沉郁,眉头紧锁,活像正在思考什么大难题,甚至连抬头看见雅辛托斯时,都没从那种情绪中出来。 雅辛托斯迎着对方眼眸沉沉投来的凝视,不禁失笑:“我长得很像墓碑吗?” “……”阿卡的眉头狠狠拧了一下,张开嘴停顿了一下,才平复了眉间的褶皱,移开视线示意身后,“这段时间,商会基本把商线铺设到了各个规模算得上大的城邦,雇佣兵协会也进一步拓展了散步范围。我在沿途给你带了些东西,不过因为炎热,有些已经不那么新鲜了。” 雅辛托斯敲了敲头顶的花冠:“比我现在带的这个肯定更新鲜。” “……”很神奇,只是这么一句,阿卡脸上的神情似乎就缓和许多。 他冲雅辛托斯点点头,翻身下马,示意身后的下属们将他带来的杂七杂八的玩意儿搬下马车。 阿尔忒弥斯在旁边干巴巴地砸了下嘴。 她特地看了一下低声嘱咐搬运的人小心一点的阿卡,完全没在对方脸上瞧见任何一丝尴尬,神情里甚至还透着一丝认真慎重,活像这些从车上搬下的东西不是干花石子,而是要送去参加祭典的祭礼。 ——没有看不起这些小东小西的意思,她甚至可以说有点羡慕。 她记得,很小的时候,她曾和弟弟阿波罗一起,与母亲居住在提洛岛上。 那时候,提洛岛上还没有人类。 事实上最开始,这座现在发展得相当繁荣的小岛,还只是一块巨大的浮石,直到她和阿波罗诞生后,这块石头才固定下来,化成有山的小岛。 她在那里度过了一段相当平凡、幸福的童年,哪怕那会儿母亲总在担忧着赫拉的报复,但母亲一直把她和弟弟保护的很好。 她和阿波罗时常会漫山遍野的奔跑疯玩,每当回家时,他们都会带上玩耍时,偶然在经过的地方发现的漂亮野花、奇形怪状的石子。 现在看来,那些礼物相当幼稚笨拙,绝大多数并不值钱,但对于那时候的她和阿波罗来说,那更像是一种对于孩童来说格外郑重、承载着纯粹的爱的特殊仪式。 他们用这种仪式悄摸摸地表达,当自己离开家时、看到美好的事物时,心里第一时间浮现的就是母亲,期望能够与母亲分享。 这像是一种无言的默契。 当他们把这些从路边捡来的东西交到母亲手上时,不用言说,就是一句“我爱你”。而母亲总是纵容的夸奖和佩戴,就是一句“我也爱你们”的回应。 但等他们再大一点、再懂事一点,这种仪式在他们眼中就逐渐成为一种被嫌恶的幼稚行为。仿佛拿着这些东西回家,他们就是最蠢笨、毫无成长的小屁孩,从路边捡点东西,就眼巴巴地展示给母亲看。 于是等到他们长到母亲的腰那么高,这种仪式就被彻底搁置,接下来的时光就如流水般迅速流逝,他们被赫拉发现、被巨蟒皮同追杀、成为主神……最终和母亲勒托渐行渐远。 雅辛托斯正试图从那些色泽各异、风格不同的花冠中选出最心水的一顶戴上,顺带着夸赞阿卡手艺的进步速度简直一日千里。 好不容易在百般对比下挑出两顶,雅辛托斯拿在手里左右权衡,实在挑不出哪顶更好,回过头正想让身为女性、可能审美更细腻的阿尔忒弥斯评判一下:“你看是这顶衬我金发的好,还是这顶衬我披风……哦,你怎么又哭了?” 这比阿波罗还好哭啊,至少阿波罗哭还有个原因,这位姑娘怎么哭起来全无来由的。 雅辛托斯甚至还反省了一下自己刚刚的行为,确定的确没有欺压对方:“你……”他试探着举了一下手中的花冠,“也想要?” “不不,”阿尔忒弥斯连忙摇头,含着泪微笑着搭了一下雅辛托斯的肩膀,意味深长地道,“花冠很好,好好珍惜。千万别送人了。” 雅辛托斯:“……” 雅辛托斯眉头一皱,眼神微妙。 这姑娘在说什么傻话,当然不可能送人。 每顶花冠都不一样的,送人了他自己怎么办?他刚刚问只是准备说“想要你可以自己学,多练你也可以”。 · 雅辛托斯也不清楚阿尔忒弥斯是受了什么刺激,那天在城门外哭完后回来,干事的劲头足了很多,颇有种幡然醒悟,好好改造争取早日自由的意思。 神格的恢复也证明阿尔忒弥斯的干劲并不是假装。 为此雅辛托斯颇为欣慰,在阿尔忒弥斯完全恢复的那天,亲自把人送到边境:“真不想多留几天?阿尔忒弥斯神殿的改造已经完成了,你不想去看看?” 阿尔忒弥斯神殿的改造从夏初开始,一直持续到初秋。 地中海最炎热的时间已经过去,艾芝、诺姆偶尔来雅辛托斯的院子聚餐时,也不会暗戳戳地编排是不是美神又出轨、激得火神踹翻了熔炉,才搞的人间这么热。 雅辛托斯最初还谴责了这种编排,阿尔忒弥斯却撇着嘴表示:“熔浆流进人间没可能,但美神出轨是绝对的,阿芙洛狄忒哪天不出轨?” 雅辛托斯再次挽留:“或许你会想展示一下神迹?嘉奖神殿的祭司这么卖力讨你欢心?” “……”阿尔忒弥斯脸都要紫了,过了会才勉强挤出颇为辛酸的笑容,“不必了吧,神殿修葺时我一直都在监工,如果祭司真的很虔诚,那能够和自己供奉的神明一起修葺神殿,就足以算是独一无二的嘉赏了。” -- 第150页 确实独一无二。 阿尔忒弥斯心都在滴血,世上应该也不会有第二个神明,眼睁睁看着自己富丽堂皇的神殿被拆,还要强颜欢笑着亲自监工的。 “哦,好吧。”雅辛托斯耸耸肩,语带惋惜,“我看你最近一段时间处理公务还挺积极,以为你会想多留几天,跟我多学学呢。最近咱们不是开始接触一些比较复杂的公务了吗?就不想趁着这股劲头——” “不!”阿尔忒弥斯惶急得声调都不自觉地提高了。 开什么玩笑,她表现那么好是为了早日脱离苦海的,不是为了继续在苦海沉沦的! 雅辛托斯微笑着投去凝视。 阿尔忒弥斯原本扬起的脖子顿时怂怂地缩了回去,又在雅辛托斯变得更加死亡的凝视下,条件反射地及时崩住,勉强端回雅辛托斯教导的沉稳做派。 她大脑混乱了一会后,才艰难地扒拉出据说“阿波罗也曾学过的谈判技巧”:“我知道,你其实并不希望我在神殿现身,对吧?这段时间我跟在你身边干事,很清楚比起神明的赐福,你更信赖那些能够凭借人类自己的力量获取收获的办法。就好比你让我用人类的法子研究怎么配种,而不是直接用我的神力给予家畜丰产多子的庇佑。” 雅辛托斯带着点赞赏地颔首:“这确实是一条能说服我的理由。” 毕竟神明的赐福不可控,而通过配种得到的家畜的多产特质,却可以稳定地延续下去。 阿尔忒弥斯顿时颇受鼓舞,挺起胸脯再接再厉:“而且,阿卡一直不乐意看到我。比起留下一个为自己减负的近卫官,你一定更在乎……挚友的感受,对不对?” 雅辛托斯:“……这确实是另一条不错的理由,但你为什么要在中途停顿?” 听起来就怪怪的。 阿尔忒弥斯无语地和他对视。 有时候她是真看不出雅辛托斯和阿卡之间到底有没有暧昧,这两人总会在她试探暗示时表现得比谁都正直。 就好比现在,她都能感觉到阿卡落在她后脑勺上的视线,不用回头,她都能想象出对方皱着眉头,很不赞同的表情。 她又不好莽撞的把话说得太开,这就导致她根本没法确定,阿卡又不高兴是因为自己编排他们之间的友情,还是她把他们之间的关系仅仅称之为“挚友”? ……总之就是不要试图干涉别人的恋情——或者关系,会变的不幸。 阿尔忒弥斯检查了一下背囊,除了弓箭,那些原本属于阿波罗,现在又属于她的玩具也被她一起塞进包里。 回斯巴达是不可能回来的了,只能带点纪念品以后回忆一下这个样子。 最后一缕阳光已经从泰格特斯山后消逝,难得的圆月从东方的帕尔农山升起,阿尔忒弥斯周身笼罩上圣洁的银辉,向天际飞去。 是时候了,她想。 是时候暴打阿波罗那个死弟弟!!啊!大半年都过去了,一回都没来斯巴达啊!干什么去了阿波罗!! · 虽然不知道阿卡之前离开斯巴达那么久是干什么,但雅辛托斯可以确定,应该不是发展商会、招募雇佣兵那么简单。 做出这样的推论并不难,打从回到斯巴达以后,阿卡就像是突然回归到他们最初的相处模式,每天沉默不语地跟在他身边,入夜后都要兄长奥斯虎视眈眈地驱赶,才慢吞吞地离开。 “……他那是什么眼神?护食?”奥斯皱着眉瞪着阿卡离开院落的背影,直到小路上已经看不见对方的身影,才勉强收回眼神,“有件事我想拿出来和你一起商量商量。” 当初继位时,兄弟俩就做好了分工,奥斯负责一切和军事相关的政务,雅辛托斯负责其他。 基于斯巴达经历新政后,“其他”这一部分涵盖的政务足以让雅辛托斯焦头烂额,奥斯很少拿军事方面的政务来询问雅辛托斯,基本都是包揽了和元老院、公民大会的扯皮,这次主动来询问雅辛托斯,可见事情并不如他的语气那样轻描淡写。 奥斯将携带的军事地图摊开:“你知道,波斯的皇帝从登基以来,一直对我们地中海各城邦虎视眈眈。今天早晨,我才接到消——” “等等?”雅辛托斯抬起原本撑着脸颊的手,有些奇怪地道,“波斯?皇帝?” 他的目光落向军事地图,本想示意兄长,世界上根本不存在这么个鬼地方,视线刚落在地图上,就定住了。 之前他还就坐落在以弗所的那座最大的阿尔忒弥斯神殿跟阿尔忒弥斯开玩笑,可现在,自以弗所以东,直到遥远的中亚细亚,北至锡尔河,南至底比斯,大片的区域被这个叫做“波斯”的王国占领。 他甚至花了一段时间,才在波斯西方的某个角落,找到标记着伯罗奔尼撒的岛屿,而斯巴达在这个小岛上就显得更加渺小了。 “……”雅辛托斯愣了一会,忍俊不禁地道,“我还以为你真遇到什么麻烦——你连开玩笑都这么认真?还专门准备了一张地图?” “……?”奥斯缓缓抬起头,像是听到什么荒谬的、不可置信的话一样皱起脸,“什么?” 雅辛托斯耸耸肩:“波斯,地图。我好歹也是个斯巴达人,如果这个‘波斯’真的存在,我怎么可能听都没听过?” 奥斯收起撑在桌上的胳膊,看着雅辛托斯半晌没说话,投来的眼神带着审视,过了片刻才道:“我希望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雅辛。你怎么可能没听说过波斯?当初你接受最终试炼的时候,你以为那些军团为什么大晚上点着火把,故意对选手放水?” -- 第151页 雅辛托斯:“……” 他本想笑着拍拍兄长的肩膀,告诉对方“我已经揭穿了你,再演就过了,你也知道我不是那么好骗的人”,但相关的回忆在眼前一闪而过,他脸上的笑容也逐渐褪色。 雅辛托斯有些失神地将视线重新落在那张荒谬的地图上:“我……后来问过老铁达列,为什么当初说绝不放水的是他,到最后军团却在夜间点起了火把。他说因为马其顿最近不太安定,东方有个大家伙蠢蠢欲动,斯巴达需要新的兵源……但,我以为是东方的那些城邦结成的联盟——好比爱奥尼亚人一直都很擅斗……” 现在仔细想想,那些连他都不屑于多问几句的松散联盟,在老狐狸铁达列的眼里,又怎么可能被称为“大家伙”,甚至忌惮到为此退让,允许军团放水。 雅辛托斯抬手遮住眼睛,眼窝处又开始隐隐作痛。 当初在橄榄树下做预示梦时的烦躁再一次卷席而来。 他感到荒谬,又有些迷茫,在他过去的二十年人生中,他真的从未听闻“波斯”这么一个国家,他甚至想象不到,东方那样多的城邦、那样多的民族,波斯是怎么做到统一的? 在他的记忆里,这些民族明明一直都在打来打去,底比斯、巴比伦……这些闻名遐迩的城池,怎么突然就被他听都没听过的波斯划归麾下了? 他有些匪夷所思地嗤笑了一下,带着点自嘲地心想,难道眼前的一切才是虚假的梦境? 或许那个预示梦,根本就不是预示梦,而是发生过的、他却不想承认的现实。 他早已在那片芦苇荡中被西风神操纵的铁饼杀死,如今的一切只是他不甘的黄粱美梦。 奥斯有些担心又很忧虑地扶了一下雅辛托斯的肩膀:“你还好吗?你会不会——是不是在没注意的时候,曾经被什么撞击过脑袋?军队里偶尔也会有这种情况,脑部受伤的士兵在痊愈后丢失一段记忆。” 雅辛托斯看了奥斯一眼,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 比起丢失一段记忆,他更像是被什么玩意儿撞过脑袋以后,眼睛一闭一睁突然来到了另一个和以前的世界十分相似、却又大不相同的世界。 这个新的世界里同样有争夺他的阿波罗、西风神,有父亲、兄长……有他熟识的一切,以至于他根本想不到,在希腊——在他自己熟悉的地盘之外,所有的事物都和他的记忆迥然不同。 雅辛托斯按了下刺痛的眼睛,暂时强迫自己不去想“我该不会是一觉来到另一个世界”的荒诞猜测:“那些现在都不重要,你刚刚想跟我说什——不,你先跟我说说,像波斯这样的……‘大家伙’,还有吗?” “你是说罗马共和国?”奥斯用担忧的目光看着他,“其实很难说清,它现在仍然处于内斗中。但看近几年的战况,或许很快就会转化为帝国——关于这个,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在议事厅正式地提出‘所有黑劳士都该是自由民’时,斯巴达内部有一部分年轻贵族其实支持你的提案?就是因为有罗马对待战败民族的政策珠玉在前。这些年轻贵族认为你提出‘让所有黑劳士成为自由民’,是也有像罗马一样让斯巴达成为多民族帝国的野心,所以才毫不犹豫地支持。” 雅辛托斯:“……” 当初在议事厅里,他确实听某些支持提案的贵族低声咕哝什么“骡马”,但他以为那要么是自己误听,要么是某种暗语,谁能想到真相竟是这样。 他望向手肘边的军事地图,看着上面诺大的标注着“罗马”、“波斯”的土地,而他引以为傲的斯巴达——不,希腊,简直是在夹缝间生存。 迷茫不可抑制地从心底冒出来,他很难不去想:这还是他原本所知的世界吗? 如果不是,那他该如何面对眼前这个担心着他的兄长呢? 但这一切的摇摆不定,终究被他一层层压进心底:“说说你最开始想跟我商量的事情吧,其他的情况我们可以稍后再聊。” 奥斯犹疑地看了雅辛托斯片刻,指向希腊最东方的某片区域:“我们驻扎在色雷斯和马其顿的探子来信,说波斯的军队一直在边境骚扰不停。前段时间由小打小闹的试探,逐渐加重力度,开始进行小规模的入侵。” “不管我们再怎么忧心,斯巴达也没道理在马其顿或者色雷斯没发出求助的情况下,擅自出兵。” “但我们也不能什么都不做。”雅辛托斯迅速领会了奥斯的意思。 说实话,看着这个军事地图,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能想象到马其顿被攻破后,希腊诸城邦将面临的命运。 波斯大军占领希腊,将会像是一盆水泼灭一粒火星一样简单。 奥斯看着雅辛托斯颔首:“我的意见是,你能代表斯巴达,前往一些友邦,赶在波斯大军真正攻破马其顿前,建立起军事联盟。”他带着点抱怨地道,“最好谁能说服马其顿那位顽固的国王早点求援。” “我会在明天议政的时候,将这件事提出来,你能做到在我搞定元老院和公民大会——在你出发前,搞清楚波斯和罗马的情况吗?” 雅辛托斯给予他肯定的答复:“当然。” · 科林斯在希腊也算是个相当文明的国家。 但相比它繁荣的经济、地理位置重要的两处港口,最为人所津津乐道的,是这里的阿芙洛狄忒神殿。 -- 第152页 在这座供奉着美神的圣殿里,美艳的交际花用自己的体贴理解、温柔妖娆慰藉着客人的身体和心灵,她们招待的客户不分男女,几乎所有希腊人都曾梦想过有朝一日能够得到交际花的垂青,度过一个激情而美好的夜晚。 ——所以,科林斯的执政官在雅辛托斯安顿好后,带他来的第一个地方是美神神殿,就不足为奇了。 雅辛托斯不得不拍拍阿卡的肩膀,让对方停止用眼神惊吓执政官,带着点好笑地道:“你知道我来科林斯的初衷,可没有时间花在寻欢作乐上。” 执政官过了一会才从被阿卡的眼神石化的状态下恢复过来,勉强笑着擦擦脑门的汗:“即便不寻欢作乐,这里的交际花也很擅长倾听,是缓解压力的最好聊天伴侣。我已经替你安排好了神殿里最知情解意的交际花,哪怕你进去连聊天都不想聊呢?我敢向你打包票,神殿里的地毯和枕头都比我睡得床铺还要柔软。” 毕竟来到科林斯的人,有相当一部分是冲着阿芙洛狄忒神殿来的。即便不是,他们也会在办事之余,去阿芙洛狄忒神殿逛逛。 一来一去,大量的捐款涌进神殿,科林斯的经济甚至有一部分就是阿芙洛狄忒神殿撑起来的,可以想见这座神殿有多么奢靡。 “嗯……”雅辛托斯的眼神落在神殿立柱华美的装饰上。 奢靡啊。 啧啧。 作者有话要说:  有关谁先倒霉谁后倒霉,除了文案上出现的神会按照顺序,其余我不能透露太多,因为涉及大纲的伏笔,但我可以在这里保证,凡提到的神明,早迟都有那么一天 这章是二合一~ 第六十九章 雅辛托斯来科林斯商谈,当然有大批士兵护送。 即便大部分军队都在科林斯境外驻扎,但跟进卫城的士兵也有二十来个。 阿芙洛狄忒神殿一向是人们寻欢作乐、一掷千金的地方,很少像这样出现一群满身煞气士兵,神殿的祭司听闻消息,匆匆赶出来:“执政官大人,陛下。为何站在外面不进门呢?” “我正邀请来着,不过陛下和他的这位友人好像不太乐意——噢!”执政官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拍了下脑袋,“噢!是我迟钝了。没反映过来两位是那种关系……” “?”雅辛托斯的眼神从石柱上离开,“什么?” 执政官促狭一笑:“那个——就那个,情人关系嘛!难怪呢,我说请您来神殿放松,您的朋友那么生气,眼神吓死个人。” 雅辛托斯顿了顿,不禁提问:“我们看起来就那么像情人?不能是朋友?” 怎么总有人曲解他和阿卡的关系,雅辛托斯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他信步往阿卡的方向靠近一点,抬起的脚还没放下,阿卡就往后一退。 雅辛托斯扭头对执政官道:“你看。这也叫情人?” 他说这话,语气里还带着轻微的抱怨。 正常人看这一幕,别说什么情人,恐怕还要怀疑他们之间的友情不大深厚。 说实话,雅辛托斯偶尔还会因此感到有些挫败。 毕竟他和阿卡认识这么久、经历这么多,他连金泪的秘密都和对方分享过,可到现在他还是得在没有特殊理由的情况下,和阿卡保持社交距离。 就好比刚刚他拍阿卡的肩膀,中间隔着那么一段距离,得亏他胳膊够长——真不知道政务官、阿尔忒弥斯这些人,平时都是从哪个犄角旮里看出暧昧的。 是因为阿卡很粘人吗?但就阿卡的这个恐人症,外加对方的性格,朋友少不是很正常?懒得去结交新的朋友,闲的没事的时候,当然就总盯着唯一的朋友消耗时间了。 那是因为他平时总爱逗阿卡? 雅辛托斯难得自我反省了一下,但他逗阿尔忒弥斯也不少啊,虽然阿卡回来以后,他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了阿卡身上……但这完全是因为阿卡逗起来更有趣,他最多承认自己确实恶趣味,可不是有什么越线的心思,毕竟他到现在都不知道阿卡到底偏好男人还是女人呢。 执政官着实被难住了:“呃……” 这个确实不好说。他也不是没见过,有些男人比谁都直,但偏偏和朋友相处起来就是很……让人怀疑他们的关系,你也讲不清。 他只能客观地解释:“可能是我误会了。刚刚邀请您进神殿‘享受’时,我看您的朋友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难道不是在吃醋?他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 雅辛托斯拍了拍执政官的肩膀,主动靠近一点,对着执政官短暂地摘下面具:“也可能只是单纯生气?你看看台阶底下那些士兵。” “……”别说看台阶底下的士兵,执政官看着那张从面具下显露出的脸,连呼吸都忘记了。 他溺在那惊鸿一瞥的美中,大脑停摆片刻,脑袋本能地听从雅辛托斯的指示,转向台阶下。 此时已经入夜,斯巴达士兵们戴着头盔,不有意去看,看不清缝隙中的神色。 但神殿外点着大型的篝火,火光照耀下,执政官能看见前排士兵们的眼神充满了忿忿、不屑,各个怒目圆瞪,握着手中长矛,活像恨不得能抢上台阶,把向他们陛下做出下流提议的人、包括想占他们陛下便宜的人捅穿似的。 但军令如山,他们没有一个动弹,只是用眼神默默暗鲨可恶的执政官。 -- 第153页 斯巴达士兵们:“……” 疯狂诅咒! “咳!”执政官尴尬又僵硬地收回眼神。 如果是之前,没看到雅辛托斯面具下的脸,他可能还会不大高兴地想:这些斯巴达人怎么如此无礼?他已经提供了最高的礼待,平时那位最受欢迎的交际花可也不是想见就见的,能被她陪伴一夜,偷着乐去吧! 但现在,他只紧张地想:我是不是太无礼了,这……这接待,好像是在让雅辛托斯陛下吃亏啊? “执政官大人,”祭司走到他身边,有些疑惑地催促,“安莎已经来迎接陛下了,您不介绍一下吗?” “啊?”执政官一指令一动作地看向已经站在祭司身边,腰肢款款、眉目含笑的安莎,突然不忍猝视地一挪视线。 他直勾勾地盯着地面:以前没感觉啊,怎么……安莎的皮肤是这么黯淡无光的吗?五官也不是很恰到好处,这下巴略尖了点……不不,安莎已经是阿芙洛狄忒神殿最美的交际花了,整个希腊的人都知道她的艳名。 ……说出去人家还以为是个笑话,希腊最美的女子还比不上斯巴达的国王。 雅辛托斯倒是看了眼安莎,突然改口:“入乡随俗,或许今晚和安莎聊聊是个好主意。介意我和朋友一起吗?只是聊天。” 他刚刚想起,交际花能够接触南来北往的商客,不少客人们会对她们倾吐一些不能说的秘密,安莎说不定知道点波斯的消息。 阿卡最近也派出雇佣兵在打探波斯的情报,或许让他一起听听,有利于线人的行动。 ………… 美神殿上到祭司下到交际花,都挺爱看脸说话。 像这种一次接待两位客人,放在以往,安莎是绝不可能同意的,但在雅辛托斯故技重施,给对方看完自己的面容后,这位姑娘直勾勾地看了会雅辛托斯,又瞅瞅阿卡,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你们想要聊点什么?”这位长袖善舞的交际花也很知进退,将人迎进门后,便干脆利落地更改了地上布置好的枕头,搬来小茶几放在中间,和雅辛托斯、阿卡面对面而坐。 因为个人的喜好,安莎的房间窗户是很大的,越过窗洞,安莎都能和外面驻守的士兵对上视线:“……咳。” 别瞪了,她真没有要占便宜的意思,最多就是多看几眼陛下和他的朋友养养眼。 安莎一边想着,一边将目光落在对面的两人身上,为自己和客人都沏好水后,自己先喝了一口。 温水下肚,被年轻国王的容貌冲得有些昏的头脑清醒许多。 她将自己的小半张脸藏在杯子后,透过水雾打量两位客人。 目光徘徊间,突然有些疑惑。 奇怪。 真要从五官、身材、气质一一客观地比较来看,国王的这位友人跟国王陛下不相上下,可为什么她看这位国王友人,就没有看雅辛托斯陛下时那种……好像听到了塞壬歌声的水手一样的感觉? 更加奇怪的是,当她突然冒出这个念头后,再去看国王陛下的脸,惊艳仍然是惊艳,这张脸也仍旧慑人心弦……但,她涌起的就是正常见到绝美存在的怦然心动、爱慕渴望,而不是好像自己的神智都不听使唤的迷眩感。 凭借这么多年从客人口中听到的各种古怪传闻,安莎忍不住在雅辛托斯开口前问:“冒昧地询问陛下,曾经有没有被什么神秘的存在祝福过?” 可能是仙女的庇佑,或者美神的赐福? 雅辛托斯一愣:“就我的记忆,没有……?” 他说着,又有些犹豫。 毕竟之前他才听闻罗马、波斯这两个与自己的记忆迥然不同的存在,很难说这是不是另一个他不清楚的事实。 祝福……倒不是没有可能,雅辛托斯若有所思地摸了下眼角,联想起自己的预示梦、金色眼泪,如果都和祝福有关,一下就都能说得通了。 但哪位神明会给他祝福呢?为了什么? 并且……他的记忆里并没有被祝福这一项,这是不是又一次证实了他之前的猜测——自己可能是在未察觉的情况下,来到了另一个相似、但又迥然不同的世界? 他的思绪一时有些乱,手刚下意识地摁了下眼睛,就被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捉住手腕,轻柔但不容拒绝地拉开。 不知是不是因为担忧,阿卡的脸色不大好看,看着目光沉沉,半晌才道:“别揉。疼吗?” “……”安莎喝水的速度顿时加快了两倍。 雅辛托斯暂时从思绪中抽离出来,感觉到对面交际花投来的兴奋眼神,有些想笑:“你可以再努力一点,以后我俩都别想再有妻子。” 他把那些理不清头绪的事情搁置在脑后,下巴冲阿卡的手点了点:“我没事,你抓得有点用力了。” “……”阿卡松开手,语气恢复平淡,“抱歉。” 雅辛托斯摸了摸自己有点发红的手腕,冲安莎笑了一下:“不好意思,你说的这个赐福我是真没印象。还是聊回开始的话题吧——我确实有点问题想问你。每天科林斯都会有大量的外来人口进出,其中也只有格外富有或者有身份、有能力的人,才能成为交际花的入幕之宾,这些人肯定会或多或少地提到一些关于波斯的消息。你能跟我说说能讲的部分吗?” 客人能对交际花交托秘密,就是因为交际花极擅保密,让安莎开口就破坏职业道德肯定不可能,但凡能透露出一点消息,或许都能拼凑成一些有用的线索。 -- 第154页 “嗯……”安莎放下水杯,想了会后道,“我能说,但不一定都是真的。因为这些客人到我这里来,都会喝点酒,醉汉的话很难都准确。里面的有些消息,我都无法理解。” 她先给雅辛托斯打了个预防针,才继续道:“我知道,波斯是在十几年前才正式转化为帝国的。” “现任皇帝叫做沙米斯,按照一些波斯商人的描述,这位陛下相当英明,而且行事谨慎,不但一统了那样辽阔的疆域,还在后续十年内不断推进各种政策,将各种权利都集中在自己手上。” “他在暗地里建立了一种情报组织,专门为他刺探权贵的私密,监察哪些人对他有反心。将领土划分为五大军区,又细化成二十个行省,军事长官统领军区,行省又设有总督,总督和军事长官互相牵制,以此制衡兵权。” 安莎顿了一下,问:“听起来是不是确实很英明,也很谨慎?” 雅辛托斯看了眼好像开始走神的阿卡,手在毛毯下戳了这人一下,毛毯以外,他体面地点头:“是的。” 安莎斟酌着说:“那么,一个这样英明、谨慎的皇帝,会在内战四起的时候,突然分出一大部分兵力,跑去招惹外头的新敌人吗?” 她贴心地替雅辛托斯补上情报的空白:“这应该不算什么秘密,至少我的客人没叮嘱我保密。” “波斯现在内乱严重,你知道波斯是在很短的一段时间内横扫我们东边的大陆?越宽广的领土,就意味着领土上的民族越多。可能最开始,这些民族还在被波斯大军打败的重伤中没恢复过来,十年过去,他们纷纷从弱势中恢复过来,造反、起义是不可避免的。” “再加上那么大的领土,很难照顾到每个地方的政治、经济、文化……有些地方发达,有些地方贫瘠,还有一部分起义军造反的原因是缺乏资源,不得不用暴力获取。” 雅辛托斯陷入沉思。 安莎说的没错,听起来,现在的波斯比起一个国家,更像是个庞大、无序扩张的民族混合体。 如果哪位沙米斯皇帝真的如波斯商人所说,英明、谨慎,那怎么会在内忧未解决的情况下,还跑去招徕外患? 安莎耸肩:“所以马其顿的战争,这位所向披靡的沙米斯陛下根本没亲临战场,而是留在国内,好镇压内乱。” 这安排也太摸不着头脑了,图什么呢? 就连安莎都觉得,沙米斯的当务之急应该是把自己家里的事情摆平了,至少等国内稳定了,再想着继续扩张的事。 安莎嘀咕:“我的一位客人就说,这决定估计是在酒桌上下的。你知道波斯人谈什么事都要等到酒酣时再谈,做出糊涂决定好像也不那么奇怪。” 门外,传来祭司礼貌的敲门声:“早些休息,客人们。刚刚执政官大人派人来说,明天一早他就会来接各位商谈、重签同盟的条约,我会提前一点将客人们的早餐送来。” 安莎相当自觉地站起身:“我知道你们斯巴达人就连睡觉警觉性都很高,就不在这里影响你们睡眠了。今晚我去姐妹的房间睡,两位贵客好好休息。” 该回答的问题已经答完,安莎告辞完后便离开房间。 雅辛托斯的腰杆立即懒懒地松散下来,随便往背后怼了几个靠枕:“安莎说的情况,你怎么看?是这位沙米斯陛下真的酒后误事,还是前后矛盾的哪段信息是误传?”他调侃地道,“或者他就是个战斗狂,觉得只要他开拓疆土够快,身后的内乱就追不上他。” “……”阿卡的沉默让雅辛托斯怀疑对方刚刚根本就在走神,完全没听,他只是把雅辛托斯从地上拽起来,拎到床上安顿下,转身就把安莎房间里那些多到过分的蜡烛给吹了,临到最后一根,犹豫了一下,过了会才伸手,将蜡烛搁置在雅辛托斯床边。 雅辛托斯都想叹气,让这家伙跟着一块听、觉得说不定会帮助简直是他想太多,这人的态度明摆着就想等自己的雇佣兵整理好的情报。 他瞅了一眼床边蜡烛:“你知道,如果是我的父亲或者兄长在这儿,他们肯定不会同意我留这根蜡烛。” 斯巴达人从小就被培养不怕黑、不怕孤独的坚韧意志,夜晚还要留光的举动只会被斥责为胆小。 即便是乌纳陛下或是奥斯,也不会赞同。 雅辛托斯翻了个身,故意用咏叹的语调逗阿卡:“只有你待我不同。” 阿卡应对这些调侃,显然日趋熟练,用背对着他,活像什么也没听到一样,自顾自地从矮柜里抽出新被褥,铺好另一张矮榻。 雅辛托斯咂了下嘴,顺道把自己扔回床上。 逗人这个事,被逗的一方要是面无表情毫无反应,那就没意思了。 雅辛托斯望了会儿神殿雕着传说神兽的天花板,片刻后闭上眼睛。 他在想之前安莎问的“祝福”的问题。 但不知道为什么,“祝福”这个词越在心里念叨,他就越升起一股来由不明的反感,但在他因为不知名的厌恶皱起眉头前,他的理智又不受影响地捕捉到另一个重点—— 他对“祝福”这个词有感觉。 好像从心底就在否定这个说法。 这感觉是从他内心深处涌现的,但他根本想不起任何相关的记忆。 那是不是说明,他曾经真的发生过和这什么“祝福”有关的事情,只是他出了某种意外,遗忘了? -- 第155页 安莎的房间里,萦绕着对方爱用的芳油香味,不是雅辛托斯所熟识的。 但在花草、乳香的芬芳中,他的嗅觉又捕捉到一缕轻而淡的气息。 很难形容,像水流或是细沙,想仔细辨别时就消逝不见,好像并不存在,但当他的意识在袭来的睡意中涣散开来,那虚无的气息又悠悠地飘过来。 是阿卡的气息。 他对此很熟悉。 雅辛托斯的思绪在睡梦中逐渐下沉。 不知睡了多久,他的神经突然亢奋起来,拽着他滑进一个全新的梦境。 梦里,他的左手被一个浑身裹着黑袍的人牢牢抓着,拽上一辆马车,拉着马车的四匹黑色骏马在空气中喷出森寒的鼻息。 他的右手被另一只柔软、纤细的手握着,试图拉着他往天上浮起。 雅辛托斯像一根缰绳,拽在两人中间,即便只是个梦,他都能模拟出自己在这种情境下会升起的无语、头大的烦躁心情。 梦里的黑袍人似乎力气更大些,拽着他一路下沉。 绿色的平原在轰隆作响中裂开一条巨缝,黑色的骏马打了个响鼻,冲着黑森森的裂隙直奔而去。 雅辛托斯在梦中睁大眼睛,瞪完大地上的裂口,又顺着右手拉力传来的方向望去,见到一张艳如桃李、美不胜收的面孔,这位女性正因为愤怒,瓷白的脸颊浮上粉色,冲黑袍人怒喊:“哈迪斯!他是我的!” 将面容隐没在黑袍中的男人用冰冷的嗓音回复:“我的。松手,阿芙洛狄忒。” “……?”雅辛托斯在梦里都觉得离奇,但梦境的发展并不受他控制,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哈迪斯一点点从半空中拽到地面。 裂隙的崩开让原野上的人和动物都惊恐不已,牧人在惊慌的叫喊中被自己的羊群裹挟而去,狮子与野猪各自逃命。 也不知怎么就有那么巧,一头体型健硕、几乎到雅辛托斯胸口高的野猪闷头狂奔,不辨方向下直冲雅辛托斯而来,粗长的獠牙眨眼间捅进雅辛托斯的腹部,一路顶穿到心脏。 “——嗬!”雅辛托斯猛然从噩梦中惊醒,在床上一坐而起,手抚向自己的腹部。 这梦境的画面格外真实、清晰,他甚至能回忆起美神的金色卷发、海蓝眼眸,但和之前西风神的预示梦不同,雅辛托斯摸了摸肚子,并没有感觉到被獠牙顶穿内脏的痛楚。 所以,这可能只是昨晚他盯着天花板上的浮雕瞎看,晚上大脑胡乱给他编造的梦? 阿卡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你做梦了?” “……”雅辛托斯揉了下有事没事就刺痛一下,跳出来找存在感的眼睛,望向窗外,“嗯,早上了?” 什么鬼玩意儿。他一边翻身下床,一边啼笑皆非地想,我这是做了个大杂烩的梦吗? 他记得,被冥王哈迪斯用马车抢回地府的好像是珀耳塞福涅吧?这位女神后来成为了冥府的王后。 至于被美神阿芙洛狄忒争抢,却在最后死于野猪撞击的,明明是个叫做阿多尼斯的少年。 至于和美神阿芙洛狄忒争夺少年归属权的另一位神明,恰恰就是成为冥后以后的珀耳塞福涅。 他的大脑到底是怎么做到把这两个故事硬凑在一起,顺便还把冥后的存在给蹬了的? 但没痛感,多半就只是个瞎做的梦。 雅辛托斯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跨过阿卡的床铺,扒在窗台前往外张望。 他的本意是看看今天天气如何,要下雨的话来不来得及当天签完盟约当天走。 刚一抬头—— 一团形如泡沫又似蔷薇的云絮从天而降,染着粉意的云中裹着的那位,腰肢看起来比泡沫还要脆弱纤细,嘴唇比蔷薇还要红艳动人。 但时常照镜子、并且刚做过梦的雅辛托斯,目光微动,只精准地捕捉到几处特征:瓷白面孔、金色卷发,海蓝眼眸。 什么叫做生活比梦离奇,就是他不过是把头怼出窗户,想看看下不下雨,天上就给他下了个美神。 什么话也不说、啥解释也没有,见到他就眼睛一亮,伸手把他一抓,毫无犹豫的重新飞向天空,这情景远远看起来估计跟抓羊羔的老鹰差不多。 唯一不同的就是羊羔的自救本能可能比较强,被拽出窗外后,伸手想抓住窗台,结果好巧不巧阿卡的手就搭在了那里,好巧不巧阿卡的反应也够快,雅辛托斯还没来得及把对方的手丢开,免得重蹈之前阿尔忒弥斯的覆辙,阿卡就反手握住了他。 虽然时隔数月,天上的“老鹰”仍然和阿尔忒弥斯心有灵犀了一把,飞到一半疑惑地低头,望了望自己抓的“羊羔”。 “羊羔”下面还挂着一只“羊羔”,看起来品相也很不错? 居然有意外之喜! 作者有话要说:  “老鹰”狂喜:感谢大自然的馈赠!! 这章是二合一~ 第七十章 雅辛托斯等人在天上飞,地面上,那些早起从温柔乡里出来,准备出发去干正事的客人们,也纷纷抬头,指着天上的“串烧”惊叫: “快看!那是什么?!” “红披风!中间那个人披着红披风,难道是斯巴达人?” “天!你们听我说,刚刚那位神明从天而降时,我有幸看到了她的脸,美得令人窒息,会不会是美神?我有个大胆的猜测。你们有没有听说过,在德尔菲发生的阿波罗姐弟相争的故事?被抓走的会不会就是故事里的那位斯巴达年轻国王?” -- 第156页 “嘶,难道在阿波罗姐弟相争的故事里,还有美神阿芙洛狄忒的存在?” “这可说不定。但这位被抓上天的应该就是那位国王陛下。德尔菲的事情发生时,我也在场,亲眼见过那位国王的披风,上面代表斯巴达的Λ纹就是这个样子——你们看!材质是不是很奇特?好像有鎏金在里面浮动一样,特别显眼,离得这么远,那个Λ纹还在眼底清晰可见。” “什么?我以为那就是个逗乐的玩笑,斯巴达人在我心里的形象一直都是虎背熊腰、强横粗蛮。” “……”祭司也很希望有人告诉她,眼前的一切都是个逗乐的笑话。 她手中的餐盘都惊掉了,早餐在走廊上撒了一地,甚至沾上她的衣摆,她都没注意,只僵在原地,呆滞地望着天空,平时机敏的大脑一片空白。 耳边,客人们以前所未有的热情讨论着八卦: “我知道了,那最底下缀的那个,肯定就是陛下的正牌爱人了。唉,也是辛苦,总要被神明拆散。” “所以我早就说嘛,早早放手的好。你一个普通人类,拿什么跟神明去争呢?那位陛下也是,我就觉得他想不开。不管是阿波罗还是月神,那都是神明!傻子才不答应——这次出手的可换成了美神,他要是再不答应,我都得唾弃他。” “啐,那是你色.欲熏心。说得这么厉害,你看你杵在这儿,美神看你一眼不?照我说,这位陛下的钟情就很让我欣赏。而且,咱们做商人的,生意要想做大,就得懂得深挖信息——好比这位陛下为了爱人拒绝神明这件事,就能从侧面看出两点,第一,他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敢于担当,如果有必要,他甚至不惧于为此对抗神明。第二,不是谁都能在拒绝神明后全身而退,甚至让神明还想继续和他做朋友的。这说明这位陛下不但有胆敢拒绝神明的魄力,还有相应的实力。” “你说的不错,我也这么想。不瞒你们说,我其实早就听说斯巴达近一年来一直在发展商线,之前我还有些犹豫,因为斯巴达开商贸可是头一遭,谁知道有没有经验会不会搞砸,或者他们会不会不讲理地找事。但今天看来,有这位陛下在,和斯巴达合作或许没我想的那么糟糕,他们会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合作伙伴。” 这些商人们纷纷露出愉悦的表情,似乎在为自己即将打开新的商线而满意。 但他们爽朗的笑声传进祭司的耳朵,只让她猛然一哆嗦,被迫从逃避现实的状态中抽离出来,挂着摇摇欲坠的笑容,缓缓地转过身,面向驻守在美神殿外的斯巴达士兵。 抢人的是她们美神殿供奉的神明,这应该是没跑了。 转身的每分每秒,祭司都在恐惧自己一回头,面对的就将是斯巴达士兵刺来的长矛,看到这些士兵们怒吼着冲进神殿打杀。 但并没有。 祭司看着这群士兵头盔下的眼睛,愣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群士兵貌似也很纠结,粗狂的眉毛在眉心挤成一个小小的结。 如果有人能听见他们的心音,就能听见他们正这么想: “陛下给我们打了个留守的手势——但我们真要这样眼睁睁看着陛下被美神抓走占便宜?嗐,这美神怎么长得这么不争气,比我们陛下差多了。那现在怎么办,真不动手?如果要动的话,该对谁动手?祭司?美神殿?要是把这里烧了美神会把我们陛下还回来吗?” “噢,听起来这群商人是打算跟我们斯巴达做生意了。就因为我们陛下被美神抓走?这因果关系到底怎么连上的?等等,我想不明白不代表陛下想不明白,或许这就是陛下的谋划?” “我懂了。难怪陛下要我们按兵不动,根本就是想借这个计划,一来打动商人,二来让科林斯的高层心虚,方便盟约商谈顺畅。” 大殿外,连接着议事厅的大路上。 微胖的执政官骑着马狂奔而来,下马时差点从马鞍滚落:“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为什么有人通知我说陛下被——被美神抓走了??” 祭司很难指责执政官大人的失态,她自己裙角的脏渍到现在都还没处理呢!刚想开口回答,又听执政官大人靠近过来,压低声音问:“看清楚阿芙洛狄忒殿下的脸没?……谁吃亏?” 祭司:“……” 她才张开的嘴又闭上了,表情木讷了一会,双唇蠕动几下,顾左右而言他地将执政官大人的问题含糊过去:“重点是这个?陛下在神殿被掠走,人可是您介绍来的,该怎么跟斯巴达人交代?” 执政官抓着祭司的手腕子,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和她默默对视:“……” 你说呢,我为什么一下马就跟你说话,拿背对着斯巴达的士兵,还不是想要逃避这个不想面对的问题…… · 云层之上。 阿芙洛狄忒绷着脸,朱唇因为恼火而微撇。 在奥林匹斯山上,很少有不顺着她心意的神明,偏偏她的丈夫火神赫菲斯托斯就是那少数人之一。 倒不是说赫菲斯托斯不爱她,可这位神明丑得就连亲生母亲赫拉都不待见,直接把还是婴儿的他扔下奥林匹斯山,为此他又跛了一条腿。作为爱情与美丽的女神,阿芙洛狄忒实在无法接受这样一个又丑陋又残疾的神明做自己的丈夫。 于是,婚后她时常和其他男神厮混,最常在一起的就是战神阿瑞斯。 -- 第157页 这点连凡间的人类都知道,还传扬一个故事,说赫菲斯托斯为了捉奸,曾特地制作了一张金网,趁她和阿瑞斯颠鸾倒凤之际罩住他们,将他们拖到大庭广众之下,供众神嘲笑。 她倍觉无地自容,将自己关在宫殿中,最终被赫菲斯托斯精心打造的一枚荆棘玫瑰戒指打动,明白了火神想通过戒指传达的“勿忘耻辱、学会忠贞”。 ——开什么玩笑?!这种充满羞辱和告诫的戒指,怎么可能会“打动”她? 更何况,她是这个世界的性.欲之神! 是第一代神王——宙斯的祖父乌拉诺斯坠入海中的阳.具所化。 如果区区一枚指环便能让她变得从此清心寡欲、忠贞不二,那怎么不见阿波罗去当月神?怎么不见海神波塞冬突然想与火缠绵? 至于金网,或许赫菲斯托斯认为这是对她的惩戒和警告,但对她而言,无非是给了她另一个厌恶这个丑陋神明的理由。 阿芙洛狄忒越想越嫌恶,撇了下嘴后,低头看了看下方的两只“羔羊”,胸口的恼火才化成愉悦。 她想起前段时间自己又一次在和阿瑞斯私会时被赫菲斯托斯捉住,这些天来自己一直在想报复这个可恶的丈夫的办法,原本打算冲进人间最大的那座爱神殿,随意找个看得顺眼的凡人共度良宵,作为报复,没想到却有意外的惊喜。 反正丘比特这段时间也不知道在忙什么,每天都不着家,恰好方便她这个老母亲趁儿子不在,犯点天下女人都会犯的错。 阿芙洛狄忒下方,惊喜·雅辛托斯扯了扯唇角,无语又匪夷所思。 扒在窗台上时,他还轻松地想着,没有感觉到疼痛,被那什么美神和哈迪斯抢夺肯定是个大脑瞎编的梦,结果“那什么美神”就从天而降。 他无言地低下头,看看攥着他左手的阿卡。 要是阿卡换成哈迪斯,这简直就是之前梦境的重现。 所以,那真是个预言梦?后面哈迪斯也会从冥界蹦出来,跟美神争夺他? 现实的发展太过荒诞,雅辛托斯忍不住匪夷所思地笑了一声,不仅没能感受到第一次预言梦时的紧迫和压抑,甚至还有心思散漫地想:那冥后呢?就对哈迪斯的出轨没什么想法?那位原本该被冥后和美神争夺的美少年阿多尼斯哪去了?冥后……算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鬼玩意儿。 雅辛托斯向来不会让自己被同一个问题影响情绪太久,此时淡定地决定走一步看一步,好在阿芙洛狄忒很快就在某个云雾缭绕的山头落下,他的胳膊在被两个成年男性的重量拉伤前得以解脱。 山头坐落着一座美轮美奂的宫殿,雅辛托斯在被阿芙洛狄忒带进门前,简略地扫了一眼,能瞧见宫殿后冒起的滚滚黑烟。 这要不是失火,就是有人在后头建了个巨型熔炉。 考虑到阿芙洛狄忒见怪不怪、最多有点嫌恶的表情,应该是后者。 这倒是有点奇怪。 雅辛托斯在心里想,按阿芙洛狄忒的路线看,这里肯定不是奥林匹斯山,估计是她在哪里歇息时用以落脚的神殿,被用特别的法术,以浓厚的云雾与外界隔离开。 可按照阿芙洛狄忒在人间的传闻,他们夫妻俩不是特别不合吗?阿芙洛狄忒又怎么会在自己在外歇息的宫殿里加那样的熔炉? ……又或者,这熔炉根本不是阿芙洛狄忒自己加的。 雅辛托斯心中有了底,面上的表情顿时更加淡定。 连被阿芙洛狄忒带着,和阿卡一起扔上神床,他都没急着坐起来反抗,而是在哪摔倒就在哪躺下,甚至懒洋洋地在床上换了个舒适的姿势,侧卧着撑起脑袋:“不好意思,早晨刚起,还一点东西没吃。我怕没法让你尽兴……能不能给我们先弄点东西填填肚子?” 阿芙洛狄忒一双美眸都快黏在雅辛托斯身上了。 基于是在异邦过夜,昨晚雅辛托斯连披风都没脱,武器也放在手边,就解了几颗上衣的纽扣。 一晚过去,再加上刚刚的几番动乱,此时侧身卧着,轻薄但爆发力十足的胸肌顿时从衣裳里偷溜出来。 纵横的鞭痕透着浅褐色,更增添了几分男性荷尔蒙。 “你……说的很有道理,”阿芙洛狄忒堪称艰难地挪开眼睛,强迫自己矜持地敛上已经拉开的衣襟,眼神在对方的胸膛上刮了几眼,才将膝盖撤下床,“等着。” 她记得当时把这两个人类抓出来时,确实有个祭司好像站在走廊,端着早饭准备敲门。 要是做到一半饿晕了可不行,这样的美色,她要这场欢愉从头到尾都完美无瑕。 美神乐颠颠地出门找吃的去了,雅辛托斯才从床上坐起身:“别绷着脸了。” 他不动声色地垂下视线,目测了一下自己和阿卡之间的距离。 像这样同在一张床上,又靠得这么近,要不是现在情况特殊,他非得好好逗逗阿卡……雅辛托斯面露惋惜,随后快如闪电地伸手怼了一下阿卡的嘴角:“你就是把嘴抿没了,事情也不会自己解决。起来找找,后殿里肯定有某种东西,是能够召唤出阿芙洛狄忒愤怒的丈夫,火神赫菲斯托斯的。” 阿卡的神情凝固了一下,才猛然向后一撤,长腿一伸踩在地上,从床上下去,随后皱起眉头:“什么?” 雅辛托斯一边翻找,一边随意指了下之前看到的浓烟升起方向:“以这对夫妻的关系来看,那熔炉肯定是赫菲斯托斯硬加进来的。像这种妻子总爱出轨,丈夫紧追不舍地捉奸的情况,赫菲斯托斯既然能态度强硬地把熔炉装进美神的神殿,肯定也会留下捉奸用的东西。想想,什么东西是美神……快乐时,一定会碰到的?” -- 第158页 阿卡:“衣服。” “不会那么贴身,”雅辛托斯耸耸肩,“按照阿尔忒弥斯说的,阿芙洛狄忒对火神深恶痛绝,只会偶尔接受火神为她做的符合她要求的首饰,而且仅限于在出门时撑脸面。” 他突然一顿,转身看向他们刚刚才离开的地方——床。 即便美神的宫殿已经足够华丽,这张床雕刻和装饰的精细程度都远超其他地方。 一个和丈夫不和、甚至会出轨凡人,恶意恶心丈夫的妻子,是否会刻意接受丈夫亲手做的床,故意在上面和不同的男人翻云覆雨,用以报复丈夫? 但如果每次妻子正常上床睡觉,丈夫都怒气冲冲地跑来抓奸,那就不太对劲了,所以机关只有在妻子做出不当举动时才会触发…… 雅辛托斯反身大步踏回床边,抓住床柱,用力前后晃了晃神床。 “祈祷这个鬼地方没什么早餐,那位丈夫也来的足够及时吧……”雅辛托斯喃喃,顺便冲阿卡招手,“你也来。” 阿卡:“……你摇不就够了。” 雅辛托斯半开玩笑地道:“大力一点,说不定火神被气得赶来的速度更快呢。” 殿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雅辛托斯叹息着天不遂人愿,松开手在小桌边坐下,镇定得仿佛刚刚差点把床摇散架的人不是他。 阿芙洛狄忒丝毫没怀疑:“你们要的早餐。面包,汤……” 雅辛托斯不紧不慢地抬手:“我们斯巴达人只喝——” 他想说,只喝黑肉汤,面包和素汤就跟西北风一样只够塞牙缝,好打发阿芙洛狄忒再去弄碗肉汤,聊以拖延时间。 火神肯定不可能这么快赶来,后续的说辞雅辛托斯都想了两三条了,正想着再三拖延会不会太明显,美神又不是阿波罗,拿脑子换了美貌,后殿大门便被人猛然从外面一脚踹开。 “嘭!” 厚重的木门被踹飞老远,日光透过云雾照进殿内,勾勒出门口男人高大魁梧、但因为跛足而明显向某侧歪了一截下去的身体。 和雅辛托斯想象的不太一样,这位火神的眼神里并没有那种癫狂的掌控欲,乍然一看,他的神情就像一个被愤怒折磨许久、疲惫但不愿放弃的老实人。 “阿芙洛狄忒!”赫菲斯托斯愤怒地喊了一声,浑厚的声音几乎在宫殿里形成混响,“你又在背着我做什么?!宙斯啊!如果我不是在搜寻材料的时候,突然发生意外不得不提前折返回来,你是不是就带着这两个——噢,这次居然是两个人类?!” 雅辛托斯面上不动声色,在心里暗自挑眉:难怪来的这么快,几乎刚摇床人就到了。这意外倒是发生的妙,恰好免了他绞尽脑汁周旋的麻烦。 阿芙洛狄忒白瓷一样的面容再次浮现出怒色,显然并不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 眼看着她就要开口和赫菲斯托斯吵起来,雅辛托斯熟练地捕捉住阿卡的手:“误会,聪慧又有一双灵巧的妙手的火神殿下。” 雅辛托斯能感觉到,阿卡的手在他的手中受惊似的一抽,不过他早有准备,不但没让阿卡抽走,还得寸进尺地将手一转,错开角度,他的五指便从阿卡的指缝间插.进去。 这还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他甚至还把牵在一起的手抬起来看了看,才抬起头继续对愣了一下、但还保持着愤怒瞪视他们的赫菲斯托斯道:“我和我的爱人是特地来找您的……” 雅辛托斯感觉到阿卡的手指细微的动了一下,似乎有些僵硬。 他安抚性地勾了勾食指,指尖在对方的手背上轻轻划过:“我们都很倾慕您在锻造方面的技术,所以在意外碰见美神殿下后,万般恳请她带我们来见您,想跟您学习这方面的技巧。” 好的谎言和恭维应当包含细节,雅辛托斯故意冲赫菲斯托斯眨眨眼:“我们最爱您那份送给神后赫拉的‘礼物’……那把让神后都无法抗拒的座椅。” 赫菲斯托斯一愣,脸上的神色不由自主地微微缓和。 赫菲斯托斯为奥林匹斯众神打造了许多神器,相比较之下,那把只用了一次就被弃置的座椅,实在排不上号,但对他来说,却是意义最特殊的。 当初神后赫拉因为嫌弃他的样貌,将他扔下奥林匹斯山,他瘸了一条腿,还好被海洋女神所救,捡回一条命。 为了报复狠心的亲生母亲,他打造了一把绝美的座椅,令路过的赫拉也无法抗拒,情不自禁地坐上去。 那把座椅牢牢地将赫拉禁锢住,令她无法离开,所有的神明都来劝他,最终他以此换回了重返奥林匹斯山的权利。 那把座椅,不仅代表着他的制造技巧,也凝聚了他很多复杂矛盾的情感。 比如对母亲母爱的渴望,对母亲狠心遗弃他的怨怼,他那么多年的痛苦、自卑、自我嫌弃……统统都承载在那张椅子上,包括他未说出口的质问。 那也是他作为一个一向沉闷的人,对操蛋的命运不服的抗争,是凭借自己的实力,打得一个格外漂亮的翻身仗……说实话,他能在这里用几百句话,从不同角度,描述这把椅子对他来说有多不平凡、含义有多么深刻。 只是从未有人想听这些,不论是捏着鼻子允许他返回奥林匹斯山的母亲赫拉,还是他深爱的妻子阿芙洛狄忒。 赫菲斯托斯不自觉地挺了一下胸膛。 -- 第159页 打从和阿芙洛狄忒关系势同水火后,他就再也没这么注意形象地努力改正自己的体态,试图让自己别站得那么一边高一边低。 他可能自己都没注意,此时自己的心态已经从急迫地想要捉奸、宣泄自己的愤怒,变成急迫地想要抠出任何细节,好印证面前的人的话,这样他就能痛快地和这位他神生第一次碰到的、懂得他的知音深聊。 赫菲斯托斯的眼神乱瞄,盯了会雅辛托斯挠过阿卡手背的手指,立即心想:虽然我没经历过,但我可是见过的,阿芙洛狄忒以前就是这么跟阿瑞斯那个混蛋调情的。 阿芙洛狄忒也眼前一亮,看雅辛托斯的眼神顿时又变了几分,心想这人倒是激灵,用这个为理由,说不定还真能多留一段时间,在赫菲斯托斯鼻子底下偷吃。 她立即站在赫菲斯托斯背后,冲着雅辛托斯挤了挤眼睛,随后道:“他们说的是真的。对吧?” 雅辛托斯立马赞同点头。 “唔……”赫菲斯托斯显然已经十分动摇,仅存的警惕让他将眼神投向一直杵在原地当石柱的阿卡。 整场戏,只有阿卡一动不动,面无表情,仿佛脱离于面前几位演员感情充沛的表演外。 “……”雅辛托斯保持着微笑,将脸转向阿卡。 阿卡:“……” 他沉默片刻,反拉着雅辛托斯走到赫菲斯托斯面前,仗着和火神差不多的身高,抬手遮住嘴,压低声音:“我们还很好奇美神殿下的那张床,是不是也是您的杰作?刚刚我们还试探地摇了摇。” 赫菲斯托斯的眼底划过几分惊愕和窘迫,接着就是狂喜,心底最后一丝怀疑也彻底被他一脚蹬飞,迫不及待地伸手,愣盖在雅辛托斯和阿卡交握的手上:“知音!你们真是太有天赋了!” 他说到一半,勉强想起差点被他忘了的老婆,连忙又压低自己轰隆隆的声音:“但你们是怎么发现的?” 阿卡轻描淡写地道:“讲不清楚,直觉。” “!!”赫菲斯托斯两眼一瞪,俨然已经深深被驴,甚至抬起双手惊呼,“天赋!这就是天赋!!” 作者有话要说:  雅辛托斯假笑:装逼,全然是装逼。 ————————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网课还拖堂:)拖得比高中还狠:) 这章是二合一~ 第七十一章 老实的铸造之神激动不已。 往常为了阿芙洛狄忒来的人不少,冲着他来的可几乎没有。 有那么几秒钟,他甚至考虑了一下是不是应该给这两位倒点茶,以展示一下待客之道,但对于铸造的热情让他下一秒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转而迫不及待地拄着拐走到门边,回头催促雅辛托斯两人:“来吧,让我带你们参观我的工坊。” “等等,”雅辛托斯神态自若地伸手,将桌上的汤碗塞进阿卡怀里,自己抱起面包篮,做派坦然得活像他们真是来找火神请教、而不是被美神抓来做亏心事的,“我们还没吃早餐,不建议我们把面包带进工坊吧?” 赫菲斯托斯一愣,目光落在还冒着热气的汤上,心里顿时又松快不少:瞧!这汤一看就是刚盛出来没多久的,动都没动过,显然在我踹门之前,这两人正准备吃早餐。 老实的火神甚至颇不好意思地露出一个腼腆友好的笑容:“抱歉,我刚刚是不是打断你们的早餐了?尽管带进工坊吧,我其实也经常在工坊里用餐。” 阿芙洛狄忒趁热打铁:“是不是也该给他们准备休息的房间?偏殿还有一两个空房,我可以——” “不,能够踏入铸造的殿堂,怎么可以休息?”雅辛托斯眼神真挚得差点把火神给看得虎目含泪,“实在撑不住,我和阿卡可以就在工坊里席地而眠。” “好!你……我,”赫菲斯托斯高兴得语无伦次片刻,转身领路,步子迈得都比平时大,“我在工坊也有地铺,回头可以给你们俩打一个……哦,放心,我会记得给你们拉帘子的。” 赫菲斯托斯走得快,雅辛托斯看似随意地拉着阿卡的手,大长腿一迈,走得比赫菲斯托斯还快。 火神还在碎碎念表达自己内心的小窃喜,冷不丁身边的朋友就超出自己了:“?” 这可还行?赫菲斯托斯连忙闭上嘴,拄着拐杖再次提速。 “……”阿芙洛狄忒脸上还挂着贤惠的笑容,瞪着三个男人以竞走的速度迅速远去,“??” 什么鬼?阿芙洛狄忒匪夷所思地又瞪了一会,直到三个男人的身影彻底在视线里消失,才极不甘愿又难以置信地收回眼神。 不,冷静。 好好想想,那两个人类根本就不像是会铸铁的人,一看气质就知道他们都是那种被人服侍的上位者。 这一定只是他们软化赫菲斯托斯防备的计谋而已,怎么可能真待在工坊里一直不出来? 阿芙洛狄忒的心顿时放下了,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 赫菲斯托斯的工坊并不大,几座熔炉已经燃尽,向外冒着浓浓黑烟,炉渣中是已经一些形状难定的银色金属颗粒。 雅辛托斯连那是银还是铁都分不清,但这不影响他淡定地和火神搭话:“你有条件能盖起封闭式的工坊,让熔炉口通向工坊屋顶外,把有毒的烟排出屋子而自己不必受太多影响,这真是太棒了,很多采矿人是没有这种条件的。” -- 第160页 “……”阿卡在旁边掀动眼睫,瞥了鬼扯得像模像样的某人一眼。 要是没记错,对方平生最近接铸造的一次,就是作为国王去斯巴达的银矿参观。 这人完全就是扯了句八竿子打不着的游历经历来糊弄老实人吧,还表现得经验老道、颇为感慨的样子。 老实人·火神相当配合地被糊弄过去了,点头赞同:“毕竟采矿人只是最低级的苦力,谁会在意他们的工作环境糟不糟糕?” 他在自己摆放凌乱的工具里翻了翻,拿起某个奇形怪状的玩意儿,张开嘴一副要征求意见的神情。 雅辛托斯在赫菲斯托斯开口前语气淡淡地道:“如果能够发明出某种装置,可以过滤这种毒气,或者阻碍这种毒气、粉尘吸入口鼻,是不是就能改善这种情况?” “……?”赫菲斯托斯被问得忘记了自己原本想说什么,愣了一会后,突然迸发出兴趣,“你是在建议我们挑战用人类能得到的材料,尝试解决这些人类会遇到的问题?” 没有“们”,只有你。 雅辛托斯在心里纠正完,对已经有点瘸的火神继续发功:“没错,还有很多。比如有什么办法能让矿道里的粉尘神奇的不在到处乱飘?但又不需要让采矿人亲自动手去做,免得浪费他们的劳动时间,毕竟他们的薪酬里,有一部分按照采集成果来计算……” 他又随口说了点在视察银矿时,自己当时心中的遗憾,目光则停留在赫菲斯托斯面庞上审视片刻。 他以为,赫菲斯托斯会爱上美神是因为她的美貌,那这样会因为容貌而爱上一个人的人,看到他的脸难道不应该被迷得神魂颠倒? 还是说他在哪一环理解错了,比如赫菲斯托斯想要迎娶阿芙洛狄忒,并不是冲着她的美貌? “……对,这简直太有挑战性了!”赫菲斯托斯彻底宣告被雅辛托斯忽悠瘸,脸上展露出前所未有的光彩,他精神奕奕到甚至丢开了拐杖,跛着脚走到工坊角落的材料区,伸手翻找起来,“以前我都是用非常珍稀的、凝聚着神力的材料打造器物。只用人类能够获得的普通材料达到你说的一切?哦,这一定会非常有趣!” 赫菲斯托斯的手一碰到材料,激动的动作就变得慢而耐心下来。 他小心翼翼地翻弄着材料,粗糙的手指爱惜地摩挲过材料边角,眼神怜爱得活像他看的不是一截干燥的木头,而是自己的爱人。 雅辛托斯:“……” 难道他的面容对赫菲斯托斯无效,是因为火神比起人的美色,更爱珍稀的材料? 他走着神,突然觉得手中一空。 “……”阿卡站在远处的铁架后,投来复杂的注视。 高大的放置架投下阴影,遮住他黑沉的眸子,让雅辛托斯有些看不清对方眼底的情绪。 不过雅辛托斯也没有难为自己站在原地挑战视力的打算,趁着赫菲斯托斯还在翻找,直接泰然自若地迈开长腿,几步走到铁架后,伸手一下捉住阿卡的小臂,侧过脸靠近阿卡的耳边:“别闹,特殊时期。” 他说得正义凛然,抓着阿卡的手也没闲着,拉都拉了,顺道往上一滑,捏了下对方的臂膀。 不像他,阿卡穿着衣服看起来劲瘦有型,布料下的肌肉却结实鼓胀。 雅辛托斯捏完后轻啧了一声,语气里饱含着羡慕和眼红。 “我——”刚一回头就看到两人又抱在一起咬耳朵的赫菲斯托斯:“……” 这位可怜的老实人耳朵都红了,僵硬地一点点转回去,试图装作没看见雅辛托斯在阿卡臂膀上作乱的手:“我——咳!”他清清嗓子,轰如雷声的嗓音都因为尴尬小了下去,“那个,我之前确实没有收藏普通材料的习惯,不过可以交给我的侍从们去办。你们想看看我收藏的材料吗……” 说到最后,赫菲斯托斯的语调都有点可怜了,主要是窘迫地想他是不是应该暂时离开工坊啊?但是好难得有人来参观,他不是很想走耶。 雅辛托斯神态自若地转回身:“当然,不好意思,情难自禁了一下。” “……”阿卡的黑眸里透出几分无语。 雅辛托斯见好就收,举起双手退了几步,走到赫菲斯托斯身边,继续大言不惭:“逗过了,其实我们也不常在人前展示亲昵的一面,他现在有点害羞——你有什么能转移他注意的好东西?” 不常展示吗?火神顿时松了口气,连忙配合地指着自己的材料架,特地挑了个有趣的来说:“看见这些透着蓝光的木头碎屑没有?原本的完整的木材我已经用完了,但这其实是我从海神波塞冬的王座上拆下来的。” “?”阿卡也不禁从两人身后扫来目光。 赫菲斯托斯:“包括现在放在海神殿的议事大厅里,波塞冬正在使用的那张王座,也是我给他做的。” 他转身一瘸一拐地走到工作台边,翻着那些堆砌如山的图纸:“当时我就在未雨绸缪地想,万一有些先天存在的材料用完了怎么办?我得为自己的将来做准备。所以我就砍了些奥林匹斯山的圣橄榄树,做成海皇椅给波塞冬送了过去。” 赫菲斯托斯从诸多图纸中抽出一张,带着些得意道:“这种木头非常特别,日积月累能够浸润波塞冬的神力。我就跟波塞冬说,这个海皇椅每过一千年就得更换一下主要的零件,其实我只是把那些已经完全浸润了神力的木头拆卸下来,再给他换点新木头送回去,我就拥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波塞冬神力木啦!” -- 第161页 欢欣鼓舞,雅辛托斯简直能看到赫菲斯托斯眼里有小人在为自己的机智疯狂鼓掌。 “……”他神情复杂地接过赫菲斯托斯递来的图纸。 这就是为自己的将来做准备?海神知道你把他当做可再生的资源持续利用吗? 不过这些话,雅辛托斯只是在心里吐槽了一下,表面还是赞叹着赫菲斯托斯的机智,垂下头扫视赫菲斯托斯给的图纸。 “但是每一千年拆一次还是挺麻烦的,圣橄榄木质地非常坚固,如果打死,很难随意更换木板。”赫菲斯托斯用手指圈了一下图纸的某几个地方,用手示范了一下,“这些暗藏的结构就能保证我拆卸起来非常方便,只是我也不能做的那么明显,免得波塞冬轻易发现了海皇椅的秘密……所以想拆开这些机关还需要点技巧,好比这里……” 赫菲斯托斯演示得相当卖力,一方面是他从事铸造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带朋友参观他的工坊,这位朋友不断给予他真诚的惊叹,很难不让他生出想再多说点的欲望。另一方面,他还记得阿卡害羞这件事,很希望能通过自己的力量,帮助朋友解决这点小问题。 于是当他结束完所有的演示,还特地故作平淡地道:“奥林匹斯山上谁都是兴致来了就就地来一发,追求欢愉是天性,真没什么好为此感到羞耻的,你们人类就是规矩太多。” 他难得有一天会说话说到口干舌燥,随便在旁边找了个小石凳坐下来后,看看外面的天色,竟已经到了傍晚,连忙派遣自己用金属制作的神侍去采集材料,顺带招呼新朋友们:“坐?神侍们会为我们准备晚餐。” 他有点不好意思,又颇感兴趣地挠挠下巴,“我说了这么多,你们能不能也说说?你们怎么相爱的?” 赫菲斯托斯的眼底流露出些许羡慕。 爱情到底该是什么滋味,他从没真正地品尝过。长久以来与阿芙洛狄忒的婚姻,只给他带来了疲倦、愤怒和苦涩。 他们比起夫妻,更像仇人,彼此折磨着对方。 “……”雅辛托斯瞥了赫菲斯托斯一眼。 刚刚他听火神说“你们能不能也说说”,心里蓦然一跳,还好对方不是要他们分享自己的锻造经历。 为了彻底杜绝这种可能性,雅辛托斯决定为他们与火神未来的交流定一下内容,比如长篇爱情史诗:“其实,这个故事要说起来就很漫长了。”他沉声道,“我只能先跟你透露说,我们原本来自势同水火的两大敌对阵营,期间经历了种种生死考验,离别、逃亡、诱惑、战争……我们甚至还曾与自己的同胞们为敌。” “……喔。”赫菲斯托斯的神色不自觉就变了,坐直腰杆,身体微微前倾。 前段时间试图去冥界偷材料,他被死神和睡神赶出冥界前,就曾在冥河边听到摆渡人卡戎的船上有人在诵唱一段阿波罗的爱情故事。 只可惜死神、睡神那对兄弟一点礼貌没有,直接摁着他踹出地狱门,他就来得及听了个阿波罗如何为爱人肝肠寸断,啥前因后果都没有就被踹出冥界了。 赫菲斯托斯在心底颇为兴奋地想,阿波罗的爱情故事有屁好听的,多半就是看上哪个美人然后颠鸾倒凤,一点内涵没有,我这位朋友的爱情经历听起来才坎坷又丰富,而且,最重要的是真实! 赫菲斯托斯手扒在方石凳的边缘,听雅辛托斯起了个头后,就猛然从凳子上站起来:“不不不,你继续,别停,我给你们俩打个地铺,今晚就在我这儿过夜吧?我想听你把故事讲完。” 雅辛托斯故作迟疑:“可我们来,是为了学习铸造技术的……” 赫菲斯托斯流露出忍痛割舍的表情:“——那这样,等材料到了,我每天白天教你们铸造的技巧,吃完晚饭入睡前,你们跟我讲一会你们的故事。” 讲起铸造,赫菲斯托斯的神情又严肃起来:“但有句话我得说在前面,我的铸造方法可能会和你们人类平时使用的不大一样。尤其是要想实现像宙斯的神盾一样的效果,我要求你们在明天……好吧,三天,三天之内,把以前学的所有理念、肌肉习惯通通忘掉。” “……”雅辛托斯和赫菲斯托斯对视片刻,点点头,语气认真,“有点难,但我们一定会努力。” 阿卡:“……” 演的就跟真的一样! ………… 阿芙洛狄忒很快就从在厨房里忙碌的金属神侍口中,听闻了自己抓来的人类真在工坊住下的噩耗。 震惊之后,她气恼地咬了会嘴唇,难得捏着鼻子装温柔体贴,亲自端着神侍做好的面包与肉汤敲工坊大门,却被赫菲斯托斯拒之门外。 开玩笑,他正想从朋友的爱情故事里汲取经验,学学对方是怎么化敌为爱人的,哪能泄密了。 阿芙洛狄忒气得够呛,却又无计可施,只能安慰着自己“他们不可能一直不出来”,踩着重重的脚步回到宫殿。 工坊内。 赫菲斯托斯坐在自己的地铺上,吃着神侍重新端进门的晚餐,津津有味地听雅辛托斯讲完一段,再一看窗外,时间都快过夜了,连忙爬起来帮两人拉上帘幕:“休息吧,以我神侍的效率,早晨就该能把材料送来了,没人想在熔炉前打瞌睡。哦,你们放心,帘幕有隔音的神术,我听不到你们的动静。” 赫菲斯托斯嘿嘿笑了一下,将深色的帘幕拉上。 -- 第162页 即便已经休息,工坊仍有几个不知名的炉子维持着燃烧的状态,暗而稳定的火光正适合雅辛托斯的习惯。 他低头看了下身下的床铺,以他和阿卡的体型,刚够他们并肩躺下。雅辛托斯眼底泛出促狭的笑意,在床铺的一边侧卧下,随意拍拍另一侧:“来啊。” “……”阿卡没动,浓而黑的睫毛垂下,半遮住他的眼神,只有不自觉地蹙在一起的眉头暴露出他的些许心情。 雅辛托斯懒散地等了一会,才意识到阿卡似乎真不打算睡下,蹙在一起的眉头或许并不是因为害羞,而是不大愉快。 他愣了一会,才半撑起身:“你不会因为我对火神编的谎生气吧?当时我脑海里确实只蹦出这么一个说法,能最大限度地削弱他对我们的敌意,后面再想改也不方便,只能继续演下去……” 他顿了一下,心里因为自己还需要这样向阿卡解释而感到不大舒坦。 但这不该有什么不舒服的,不管怎么说他没跟阿卡商量就用了这个法子,而阿卡又一向不爱与人接触,想必这个法子肯定会让阿卡不太高—— “我喜欢男性。”阿卡突然开口,语气淡淡,“你不该编这样的谎,还有像之前那样,总是肆无忌惮地……手脚不大老实。” 旁边炉子里的火突然噼啪响了一声,工坊里的光线短暂了暗了一瞬,又恢复明亮,像是一次不易察觉的抖动。 “……”雅辛托斯过了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只是他的大脑还在离家出走,剩余的本能只能支撑他说了一句,“哦,抱歉。我以为——算了,没什么别的理由,我很抱歉。” 他凭借多年来被教导出的修养,下意识地跪坐起身:“那我们这样睡好像确实不太合适,我可以找点枕头来放在我们中间,或者另外铺一床地铺,明早就跟赫菲斯托斯说你生气了——抱歉,我当时真不该用这个理由,但谎已经撒下去了,暂时还不好戳穿它……你可以不用回应,我会想办法周旋。” 理智和思维能力总算回归大脑,雅辛托斯飞速想着补救的办法,之前刚拉上帘幕时的轻松愉快却轻飘飘地溜没影了。 他揉了一下披散在膝盖上的红披风,不知所措之余,心里又升腾起另一股更加沉的情绪。 这情绪绝对不属于愉悦,雅辛托斯不得不低头抬起手,微遮了下唇干咳一声,才恢复惯常的自若:“我看到赫菲斯托斯是从那个柜子里抽出被——” 阿卡收回拉住他的手:“算了,别折腾,横生枝节。” “那我把披风卷卷放在我们中间。”雅辛托斯摘下红披风,拍好形状,刚抬起头,就见阿卡低头盯着红披风皱眉。 他有些无奈地道:“披风就这么薄,最多只能卷这么厚。你要是真觉得不自在,放枕头、铺床铺也没什么问题——” “就这样。”阿卡打断雅辛托斯的话,在床铺的另一边躺下。 他倒是没背过身拿后背冲着雅辛托斯,这多少缓解了一点尴尬,但这人也几乎是沿着边缘在睡了,其中一边胳膊只差毫分就要冲出被铺外去。 雅辛托斯盯了一会,还是吞下了“你往里睡睡”这句话,拉开被子躺下,主动侧过身,往边缘让让,好给阿卡留出更多空间。 他盯着前方发了会呆,不大舒坦之余,心底又有新的问题冒出来: 喜欢男性?那为什么不早说? ……还有他捏下手臂、睡同一张床就算过界了,那之前阿卡对他又是按摩又是沐浴的……算什么? 他承认,后来的按摩大多是他提议,但最初什么按摩、沐浴可都是阿卡主动。 ……哈。 雅辛托斯想到一半突然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这未免有点双重标准了吧,真要算谁吃亏,难道不是他吃亏更多?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二合一~ 第七十二章 雅辛托斯转回身,理直气壮地换回了面朝上躺着的姿势,将脸转向阿卡:“……” 他本想跟对方掰扯掰扯到底谁更吃亏,谁的手脚更不老实,按摩沐浴都做过了,怎么换到他捏一下手臂就跟个大色狼似的,嘴刚张开,就看到阿卡合上的眼睑下眼珠不时微动。 显然同床共枕这件事,确实让对方心神不宁。 雅辛托斯的目光在阿卡微动的眼睑上停留了一会,又移向对方浓黑的睫毛,接着是高挺的鼻梁和微抿的唇。 他闭上嘴,将头扭了回去,看着天花板想:其实这事儿没什么好掰扯的。 如果那些接触会让阿卡觉得不适,作为朋友,他该做的就是尊重对方的感受,规矩一点。 这又不是很难。 ………… 抱着这样尊重的心态,雅辛托斯度过了一段在工坊没日没夜打铁的日子。 金属神侍刚抱着材料回到工坊时,赫菲斯托斯还兴致勃勃地说,要让雅辛托斯、阿卡跟他一起完成“挑战”。 不过正式开始后,这位铸造之神就彻底把其他人排除在自己的研究之外了。每天就是早晨给雅辛托斯和阿卡布置学习的任务,然后抛下两人,自己钻进工作间,独自享受挑战的乐趣。 对此,雅辛托斯在心里当然是举双手双脚赞同,只是嘴上还要偶尔抱怨。 老实的火神识不清狡猾的人类的演技,每天结束研究后都会满怀愧疚地主动给两人加课,甚至忍痛牺牲掉了自己听故事的部分时间。 -- 第163页 “……”每当这种时候,阿卡就会用那种看混蛋的眼神看雅辛托斯,不过混蛋本人适应良好,在这种视线的沐浴下仍然神态自若、驴神驴得如鱼得水。 能够得到火神的亲自指导,雅辛托斯颇为珍惜这种机会,毕竟他还有个心腹大患西风神在外面飘着,虽然不大清楚为什么阿波罗都溜去找达芙妮了,仄费洛斯也没来找他,但这肯定是迟早的事。 他寄希望于能凭借火神教导的技巧,打造出足以弑神的武器,免掉四处找什么金箭、神圣橄榄树的麻烦。 不过,前几天他装作无意试探了一下这个问题,赫菲斯托斯却有些遗憾地说:“抱歉,我也很希望你们能达到这样的水平。但这并不是技巧能解决的,而是……凭借神力。” “打个比方,如果之前的波塞冬神力木还在,我会在铸造的过程中注入自己的神力,将材料中蕴藏的力量凝聚、提炼出来,凝炼到某种程度时,材料中的神力会得以升华,在威力上有个质的飞跃。” “而你们按照相同的步骤来做,即便我也教给了你们种种办法来引导、凝聚材料中的神力,终归还是达不到能够产生升华的那个点。” “这样打造出来的武器,应对凡人肯定威力惊人,但想重伤波塞冬本尊,不太可能。” 雅辛托斯听完以后,没有表露出失望,而是继续跟着赫菲斯托斯学完了整个锻造的流程,又隔了几日,才在某个晚上,拉上帘幕后对阿卡说:“准备准备,我们回科林斯。” 他之所以能安心留下,是确定兄长接到消息后,会把所有的事情安排好。但总让兄长担心也不好。 该学的技巧已经学完,多等待几日,也只是为了不显得他们好像“学完就跑”。 雅辛托斯在床铺上盘膝坐下,抬臂活动了一下肩头,又摁了下眼睛,钻进被子准备睡觉。 闭了会眼后,旁边传来阿卡低沉的声音:“你不舒服?” “还行,”雅辛托斯没睁眼,随口答了句,“快睡,明早还要跟赫菲斯托斯告辞。” 旁边的床铺半晌没有动静,又过了片刻,一只手搭上他的肩头。 “……”雅辛托斯这下把眼睛睁开了,“你不是……” 他想说你不是不想跟我发生身体上的接触,但又想到这话说出来估计会让气氛变得尴尬,于是临时改口:“……也跟我一样,抡了一整天赫菲斯托斯给的那种锤头?现在手臂应该也没什么力气吧,别折腾了,我肩膀还行。刚刚就是随便动动。” 阿卡没说话,神色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手上毫不含糊地动起来,显然一句都没信他的鬼扯:“我没事。” “?”雅辛托斯莫名被激起男人的好胜心,手臂撑在身后微支起身,挑眉看向阿卡,“胡说呢,赫菲斯托斯给的那个锤头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沉得简直能砸坠奥林匹斯山。我接受过那么多训练,干了一天活都觉得手臂像被抽走一条筋一样,你跟我说你没事?你胳膊是人肉做的还是波塞冬神力木做的?” 雅辛托斯满意地看到阿卡被他戳穿后,身体僵了一瞬,才带着一种扳回一局的志得意满感躺了回去。 既然阿卡都自己主动提了,他拒绝反而尴尬。 雅辛托斯顺手揪起旁边的红披风,把自己从脖子开始一路往下全部妥帖盖好,杜绝任何阿卡可能在按摩中亲密接触的可能性,不过盖到一半又突然反应过来:“你戴手套了?那我就不用盖了吧。……你平时都把手套藏在哪?” 打从阿卡那次离开斯巴达后,之前的金腰带就没再戴了,那些挂在腰带上的包囊当然也就没了落脚的地方。雅辛托斯是真好奇浑身上下只有件干干净净、简简单单的白衣裳的阿卡到底从哪摸出的手套。 他还想再叭叭几句,嘴就被捏住:“……” 阿卡淡淡道:“聒噪。” “……”雅辛托斯上下唇被迫紧紧闭在一起,好气又好笑,心想你从哪学来的我父亲那一套,还有,怎么我捏你手臂一下就是动手动脚,你捏我嘴就是正气凛然? 不过阿卡按得他确实舒服,他的手臂只在被揉按时涨麻难忍片刻,等阿卡的手移开,原本的酸胀无力便消退许多。 他惬意安然地闭上眼睛,哼哼了两声:“……” 他睁开才闭上的眼睛,盯了一会阿卡又伸来捏住他嘴的手,接着把视线往上一划,意图用挑起的眉毛表达抗议以及疑问:哼哼两句也不让哼? “过分了,”刚被松开嘴,雅辛托斯就道,刚习惯性地想说句“我怀疑是不是故意想捏我嘴”逗逗阿卡,又及时记起自己的“守规矩计划”,话锋一拐道,“我过分了,能享受到朋友的按摩应该感恩才对,我保证不会再发出任何声音打扰你发挥,你辛苦。” 他乖巧地说完,就闭上眼睛,坚决做一个安静配合的木偶人。 阿卡的手顿了顿,过了一会才又落回到他肩膀上。 剩余的时间,雅辛托斯当真信守他的保证,全程一动没动。 既没像以前那样,三不五时地伸出手,逗一下阿卡,也没开口说任何一句调侃促狭的话。 雅辛托斯自觉体贴,等阿卡收回手时,还在睁眼的第一时间感情饱满地称赞了一番阿卡的手艺,以及再三感谢对方的帮助。 不错,很守规矩,很有礼貌。 -- 第164页 雅辛托斯在心里极其满意地给自己打了个高分,特地瞅了一眼阿卡的表情。 阿卡的神情看起来……并不怎么愉快,反倒又皱起了眉头。 这就有点超出雅辛托斯的理解以及能力范围了,不守规矩皱眉,守规矩也皱眉? 雅辛托斯干砸了一下嘴,觉得看透阿卡这件事确实太难,不如放弃。 他转过身背对阿卡,体贴地给对方留出整理情绪的空间,顺带往边缘睡了睡,免得对方老可怜巴巴守着角落入眠。 阿卡的按摩确实有奇效。 雅辛托斯一夜无梦睡到早晨,起床时神清气爽,就是懒腰抻到一半,一回头便撞见阿卡沉着一张晚娘脸:“……” 不懂,不理解为什么,面对这个未解之谜,雅辛托斯保持微笑回过身,决定暂时装作没看见:“赫菲斯托斯!” 火神打着哈欠端来早饭,顺带把几张图纸塞进雅辛托斯手里:“我把生产这种防毒气、粉尘的面罩的过程都画在纸上了,你再想想,还有什么有趣的挑战吗?” 雅辛托斯低头看看图纸,抬起头对赫菲斯托斯露出一个带着歉意的笑:“很多,我还能想出很多。但我恐怕没那么多时间了,赫菲斯托斯。” 火神嘴里的勺子差点掉了,满脸震悚:“你要死了?!” “……”这误会是怎么产生的,雅辛托斯微笑道,“不,我目前还很健康。我的意思是说,我们该回到原本我们来的地方去了。” 火神大松一口气,手掌拍着胸口嘟哝:“吓死我了。我可才听完你们的爱情故事,好不容易苦尽甘来,你要是突然跟我说你要死,我非得用眼泪浇熄我的熔炉不可。” 雅辛托斯:“……” 他决定无视火神奇葩的脑回路,按照自己的思路继续道:“其实,有一件事我们对你撒了谎,这段时间一直不敢、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就是我们当初确实是被美神殿下抓来的。我和阿卡正在异邦为即将爆发的战争做准备,早晨醒来时,我刚在窗口露了个头,就被美神殿下掳来,幸好我和阿卡反应及时,抓住了彼此,才没被分开。” “……”赫菲斯托斯微张着嘴,神情有点呆滞。 他的大脑可能是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欺骗这件事,但在此之前,他的心头先升起的居然是“呼!幸好他们反应快!不然这段爱情故事岂不是又平添波折?” 而等他反应过来后,比起被欺骗的愤怒,另一种情绪更加浓烈、更加来势汹汹地占据了他的脸颊,让这位老实的神明眨眼间就被窘迫和羞惭烫红了脸:“我……” 他本想指责对方的欺骗,但被好友发觉自己的妻子正觊觎着其他男人、并且他认定的好友们居然都是被他妻子所觊觎,被掳进神殿,让他实在羞臊万分,难以说出责怪。 毕竟,如果不是阿芙洛狄忒强掳雅辛和阿卡,他们又怎么需要对他说谎呢? 他转而在心里责怪起阿芙洛狄忒来,原本这段时间他在雅辛和阿卡的陪伴下过得前所未有的自信、畅快,可现在…… 他们对他说的一切鼓励和赞美,都是真的吗? 老实的大块头失落地驼下了背。 “赫菲斯托斯。”雅辛托斯立时投去微笑的凝视。 “!”赫菲斯托斯条件反射地一惊,猛然把又驼回去的背挺直起来。 雅辛托斯安抚地拍了拍赫菲斯托斯的肩膀:“我其实有些庆幸当初美神掳走我们,毕竟若非如此,我们又怎么可能会相遇?只是……就像我在故事里跟你说的那样,波斯的军队正在马其顿边境虎视眈眈,原本我们去科林斯,就是为了达成同盟共同迎对马其顿的,结果意外被打断……时间过去这么久,我也不知道结盟的情况怎么样?波斯的大军有没有攻破马其顿的防线?赫菲斯托斯,虽然这么问很厚脸皮,但你能把我们送回去吗?” “不,这怎么能叫厚脸皮?”赫菲斯托斯本能地反驳雅辛托斯话,随后拘谨地搓了搓大手,“谢谢你们的坦白,还有这段时间的陪伴……” 他红着脸指了一下自己的背:“你还教我你们王室的仪态。这段时间我真的过得很开心,所以,当然,我会把你们送回去。” “谢谢。”雅辛托斯微笑着想,我也过得很开心,虽然不能逗阿卡,但终于遇上一个配合的鞭策对象。 相比较之下,什么金毛,什么金毛姐姐,其他的崽简直逊色太多…… 想着想着,雅辛托斯看赫菲斯托斯的眼神愈发慈爱。 · 打从姐姐阿尔忒弥斯从斯巴达回来以后,阿波罗就发觉对方变了。从以前无意识的坑弟,变成有意识的迫害。 在第不知多少次被姐围堵,非要他蹲在神殿苦练神力,以及看一堆复杂到他想吐的书籍后,阿波罗毅然选择离家出走。 姐姐知道什么,他到现在还没找到丘比特呢! 阿波罗在危机感的敦促下,几乎逛遍了整个希腊,实在没能找到丘比特那小屁孩。走投无路之下,他恶向胆边生—— “这就是为什么你赖在冥府不走的原因?”死神塔纳托斯盯着阿波罗,缓缓伸手推开金毛脑袋,把公文放在哈迪斯的桌上,“丘比特到底干了什么?你非要找他?” 而且还变得这么不怕死。 死神塔纳托斯记得,阿波罗和阿芙洛狄忒还年轻气盛那会儿,两人见到哈迪斯可不是这么个死乞白赖不要脸的样子。 -- 第165页 冥王陛下一句“吵”一句“滚”,就把兄妹俩吓得双股战战,屁滚尿流地跑回去继续关禁闭了。 “……”哈迪斯在桌后扫来冷飕飕的眼神。 眼看又一句“吵”就要掷到两神头上,阿波罗已经一个骨碌爬起来,满脸哥俩好地搭住塔纳托斯的肩膀,嬉皮笑脸地带着他往外走:“门外聊,门外聊,不能打扰哈迪斯办公。” 被迫勾肩搭背的塔纳托斯:“……” 他木着脸听到冥王陛下的殿门在身后关上:……这小混蛋。 好像真叫他摸准陛下的脾气了? 他是怎么知道只要不涉及正事,陛下其实挺好说话的。 就是讲话比较噎人,你只要自来熟,能扛得住,完全可以顽强地硬撑完整场对话。 阿波罗倒也不是摸清了,只是危机之下,壮胆一试。 最开始的时候他还努力催眠自己“别怕,这不是哈迪斯,这是乌纳陛下,一个凡人国王”,试着放下脸皮耍赖几次后,意外发觉哈迪斯还真跟那位乌纳陛下差不多。 只要不碰原则性问题以及耽误正事,哈迪斯对他的态度甚至称得上纵容。 塔纳托斯面无表情地拍了阿波罗一下:“讲啊,门都出来了。说说吧,为什么非要找丘比特?跟我们冥界又有什么关系?” 他想了想,脸上终于出现一抹兴味的笑意:“难道和冥河上那些雇佣兵传唱的关于你的爱情史诗有关?” “……!”阿波罗差点大惊失色,好在及时想起塔纳托斯没可能听那些瞎编的故事,就神奇地联想到他曾经被猪油蒙了心,给丘比特下套,设计他来用爱神之箭扎哈迪斯,“那、那都是瞎掰了的,我怎么可能给凡凡人端茶倒水、提鞋背弓。” 我还不配,呜呜。这些活都是那个阿卡做的。 塔纳托斯眯起眼睛,狐疑地看了阿波罗一眼:“那你结巴什么。对了,有个事没跟你说,今天人间的哈迪斯神殿要举办一年一度的祭典,那位老祭司非常虔诚,恰好又在今天该魂归冥府。哈迪斯陛下过会就会出行,接受供奉——” “什么?!”阿波罗差点原地起飞,跟兔子似的猛然一蹦,随后一把抓住塔纳托斯的肩膀摇晃,“为什么??往年哈迪斯也不出门啊,为什么今年就想不开了,出门它有什么好!” 塔纳托斯在颠簸中开口,声音也跟着一块抖:“你激动什么,我们才要激动好吧。劝了陛下多少次,得要在信徒面前展示神迹,这才能获得更多的信仰,他就是不听。这距离他上次出行,都几十年还是几百年了。而且,出门怎么不好了,你一个太阳神在瞎说什么梦话,人类不也总说要经常出门晒晒太阳。” “那是人类!”阿波罗都想把自己的呐喊变成棒槌,塞进塔纳托斯的脑袋瓜里去,“冥界之主要经常晒什么太阳??而且,而且,这个时间出去,也晒不到太阳,现在已经是夜晚啦!只能晒到月亮。” 塔纳托斯奇怪地看了阿波罗一眼:“是太阳还是月亮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出行,在信徒面前展示神迹,获取信仰。” 阿波罗凶凶地骂他:“你心思不纯!你另有所图!你根本不是为了人类着想,你就想着你的信仰!” 塔纳托斯:“……” 什么玩意儿,上一次阿波罗来冥界还是个挺正常、就是有点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神明。现在怎么就跟丢了脑子似的……算了,阿波罗一直没什么脑子。 这样一想,塔纳托斯就心平气和很多,拂开阿波罗的手:“总之,这件事已经被陛下敲定了。我的弟弟修普诺斯已经去牵陛下的马车,你要是有什么问题,可以和陛下表达。” 塔纳托斯冲着身后的冥王殿大门伸手:你请,勇士。 “……”阿波罗霎时怂了。 他可以在哈迪斯身边乱晃,赖在冥王殿不走,但如果哈迪斯已经正式将出行当做代办的公务之一,将其视为为冥界收集信仰的公务,他就没法靠死皮赖脸拖住对方。 远方,骏马的嘶鸣合着冥界军队的行进声不断靠近,塔纳托斯的弟弟睡神修普诺斯打着哈欠靠近:“陛下准备好了吗?” 冥王殿的殿门轰然打开,从里面走出身着黑色长袍的冥王陛下。 从人类的审美角度来说,哈迪斯长得非常俊美,他有着深邃的眼窝,薄唇绷出极具压迫感的弧度,只是周身蔓延的毫无生机的死气令人望而生畏。 阿波罗只能退而求其次地缀在死神身后:“那我跟着一起去,我——我也想看看神秘的祭祀仪式。” 作为冥界的主宰,死亡的象征,人间不但有且仅有一座哈迪斯神殿,这座神殿还不对外开放。 每年只有一天,负责打理哈迪斯神殿的祭司会进入神殿内,举行对哈迪斯的祭祀仪式,这一切都是不对外开放的。 睡神觉得这理由还算说得过去,丢给他一套黑不溜秋的盔甲:“那你跟在我身后,别坏事。” 只要丘比特不坏事,我也不坏事,阿波罗点头:“嗯!” 哈迪斯登上纯黑的马车,四匹拉车的地狱骏马仰头嘶鸣一声,奔向冥界上空骤然撕开的裂缝,冥界士兵们迈着整齐而令人畏惧的步伐紧随其后。 阿波罗的眼睛透过盔甲缝疯狂四处扫视,试图捕捉每一处丘比特可能藏身之处,恨只恨那小矮豆丁个子太小,哪怕路边有个小石头呢,指不定都能藏得住两三个丘比特。 -- 第166页 与此同时。 冥府某个出口处,正扒在石头后面的丘比特:“啊——” 他死死忍住后续的喷嚏,也顾不上是那个倒霉鬼偷偷编排他坏话,瞪大眼睛看着轰然裂开的裂隙大门:出行了!哈迪斯终于出行了! 丘比特差点热泪盈眶了,他还以为自己还要再等几十年呢,到时候亲爱的雅辛都不知道在不在了,指不定直接魂归冥府。 他连忙往后退了几步,趁着夜色展开自己特地敬业的涂成黑色的小翅膀,转身就要去斯巴达把雅辛托斯找来,刚仰起头,还没起飞,他就瞧见一张极为熟悉、月光下简直熠熠生辉的面孔在天空飞过,一下占据了他的全部视线和注意力。 “阿嚏!”雅辛托斯在天上打了个喷嚏。 按照原定的计划,火神是应该把他们送到科林斯的,结果这位神明对人类的城池不熟,一路飞到了伊利斯,还是雅辛托斯在天上认出了奥林匹克大赛场,才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偏离正确方向十万八千里。 火神连忙低下头关心自己好友,完全没发觉地面下方,他的便宜儿子摇摇晃晃冲着他们拉开了弓箭。 即便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雅辛托斯的脸,丘比特仍然迷眩得简直头重脚轻,满眼都是雅辛托斯,一片浆糊的大脑甚至完全没想“为什么雅辛托斯会出现在这里”以及“为什么他会飞”。 神明的视力足以支撑他相隔甚远,仍然能清晰看到雅辛托斯的一颦一笑,丘比特像着了魔似的,浑浑噩噩地伸展双臂拉开弓。 第一支爱神金箭,射向哈迪斯,第二支爱神铅箭,射向雅辛托斯。 也不知是不是他超水平发挥,他射出箭支头一次这么迅速,甚至在夜色中化作肉眼难以捕捉的流光,眨眼间深扎进哈迪斯的胸口。 死神塔纳托斯愕然一惊,刚张口。 阿波罗骤然爆发出一声石破天惊的惨叫:“啊!!!!!!” 死神:“……”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二合一~ 第七十三章 连前方的睡神都不由地侧目:“叫得这么真情实感?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陛下了?” 阿波罗用行动表示自己能更加关心:“别抬头!看我,看着我!” 阿波罗奋不顾身地猛扑过去,伸手固定住哈迪斯的脸,然而仍是迟了一步。 也不知是不是命运的安排,偏巧在被丘比特之箭射中的那一刻,哈迪斯微微抬头,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雅辛托斯身上。 爱神之箭闪过微光,须臾间融入哈迪斯胸口。 阿波罗晚一拍捧住哈迪斯的脸,能清晰看到哈迪斯的眼神从漠然到渐渐变亮,熊熊燃烧的占有欲在眼底迅速蔓延,紧接着,他一把推开阿波罗,亲自伸手握住缰绳,喝了一声。 “等等,陛下,你要做什么?!”塔纳托斯兄弟顿时顾不上其他,连忙一左一右拽住哈迪斯,“冷静一点!” 冥王的马车当然比人类战车更奢华。工匠改造了战车露天的结构,添加了一个小车厢,这也导致车厢外可供三神争夺缰绳的空间格外有限。 在爱情的蒙蔽下,哈迪斯好歹还记得不能伤害自己的副官,被这么左右一夹击,还真有些无从下手,塔纳托斯兄弟借机吃力地把哈迪斯带下马车:“陛下,不管你看中了谁,都不是您真——哦,回来!” 哈迪斯的神力开始鼓噪,像沸腾的泥潭:“松手,我不会说第二遍。” “陛下……”兄弟俩不得不在神力的威胁下缩回手,眼看哈迪斯即将踏上马车,一颗金色的脑袋闯进视线。 阿波罗先哈迪斯一步,挤占了马车的驾驶权,“喝”地一振缰绳,便想驱赶马车离开。 “咔啦——” 身后的车厢传来木板不堪重负的呻.吟声,不论阿波罗如何催赶骏马,马车不但未往前进,反倒被哈迪斯的神力拖曳着后退。 漆黑的神力宛如涌动的泥潭,包裹着后半截车厢,像一只黑色的巨兽,猛然张开巨嘴,扑向阿波罗。 一切都像是年轻时那一场勇闯冥界的重演。 阿波罗心底有一道声音在不断尖叫“我会陨落”,像死亡前本能传来的警报。 时隔千万年,他终于在惊惧中重新回忆起当初自己和姐姐是如何在哈迪斯手下受挫,为何对方的一句话便能让他们心惊胆战。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他回忆起自己和阿尔忒弥斯初出茅庐时,还曾自傲地认为,凭借他们的实力,能够扭转世间一切的不美好。 让邪恶的人获得惩罚,让善良的人获得嘉奖。 难道世间的规律不应当是这样?邪不胜正,凭什么邪恶的人坐享一切,善良的人却要被陷害、被欺凌,迎接死亡,在坟墓中腐烂? 所以他们杀死邪恶者,闯进冥府,想将善良之人带回人间,直到遇上哈迪斯。 就是在那时,他们陡然意识到自己与三代神之间的实力悬殊犹如天堑。 他们抱有的一切美好幻想——幻想自己完全能用实力为良善者保驾护航,幻想将来有一天,他们能够更进一步,与奥林匹斯山上那些令他们嫌恶的众神对抗,都在那一刻崩塌破碎。 幻想,他们第一次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那些念想就只是幻想。只可能是幻想。 -- 第167页 美好,光明,但也幼稚,毫无希望。 百年后,他和阿尔忒弥斯离开冥界,回到奥林匹斯山。世上少了两个会做天真的梦的神明,多了两个众所周知矜傲的奥林匹斯主神。 阿波罗的胸膛在汹涌的情绪下剧烈起伏,他的思维却在回忆之后进入冷静,他懒得去想这冷静是不是另一种偏激,只转过头,面向哈迪斯满脸体贴,眼神真挚:“别急嘛,好歹也是冥王,直接去抢人是不是有失身份?我还从没试过驾驶冥界的马车抢人呢,给我个机会吧!你就在这等着!保管给你办得漂漂亮亮的。” 阿波罗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耳边说着话,语调是一贯的嬉皮笑脸、没有心眼。 马车后拖拽的神力在停顿片刻后松开,似乎就连哈迪斯也未曾怀疑一个没头脑的人能演技如此出类拔萃。 阿波罗适时地表现出欢欣鼓舞,嘴上欢呼的同时,心里则在不断盘算,自己冲过去以后,如果用神力刺激马匹,这伪装出的意外能拖延多长时间,足不足够雅辛托斯离开。 为什么雅辛托斯会出现在这里、身后的赫菲斯托斯又是怎么回事,这些问题阿波罗已经没空去想,他一振缰绳,马车便向雅辛托斯的方向腾飞而去。 “雅辛!”阿波罗一甩车位,凭借着被阿尔忒弥斯压迫出的训练成果,脚下一蹬扑向赫菲斯托斯,掌心的神力凝聚成针,一下扎入赫菲斯托斯的肩膀,“上车!” 还一头雾水的可怜火神:“啊?啊——” 雅辛托斯还在摸自己才被箭射中的胸口,原本拎着他的火神就坠落下去了,还好他反应快,和阿卡一左一右抓住马车边缘,凭借上臂的力量爬上马车:“我能问下怎么回事吗?” 雅辛托斯扶着车厢往下看,坠落的赫菲斯托斯居然变作了他的模样,而地面展开的裂隙边,某道黑色的身影排众而出,遥遥冲着赫菲斯托斯举起双臂:“……那是谁?算了,不管是谁,我希望他有个心理准备。” 虽然外表是变成了他的模样,赫菲斯托斯本质上还是那个魁梧的大块头,而且腰间还挂了几把那种重得压倒奥林匹斯山的锤头。 “别管那个,”阿波罗语速极速,一把将雅辛托斯和阿卡推进车厢,自己也挤进去,“有件事我必须坦白,之前在斯巴达,刚开始的时候我曾经给丘比特下过套,怂恿他给你和哈迪斯搭线,现在哈迪斯已经被爱神金箭影响了,想抓你下冥府。” 雅辛托斯:“……” 这个故事,怎么听起来有点点耳熟。 阿波罗快速道:“等会我会下去,拦住哈迪斯,你驾驶这辆马车去找阿尔忒弥斯,她正在提洛岛——” 雅辛托斯抬手,止住越说越快的阿波罗:“其他事我们容后再讨论,你拦住?你能拦得住?别到时候没成功,反而激怒哈迪斯。” “……”阿波罗的滔滔不绝戛然而止。 心头汹涌的情绪像被泼了冷水的篝火,“嗞”地一声后只剩下狼藉不堪的余柴和灰烬。 “嗯?怎么老聊着聊着就哭了。”雅辛托斯就是提出一个切实的问题,眼看阿波罗的眼睛一红,浅金色的眼睫眨巴一下,圆润的眼泪就霎时涌出,原本面临危机时的紧迫感顿时变得无语又好笑。 他一向是越紧迫越游刃有余的性子,眨眼间便捋清了接下来的计划,甚至有闲心拍拍阿卡的肩膀,语气轻松地示意对方别用眼神恐吓金毛崽:“帮我把车驾驶下去,赫菲斯托斯可拖延不了多长时间。” “……”阿卡猛然皱起眉头,不赞同地看向雅辛托斯。 雅辛托斯镇定道:“之前我用月神之力找过整个希腊,没见到赫拉克勒斯的身影。他被驱逐出奥林匹斯山,既然不在人间,那就只能在冥界。本来我还在愁怎么进冥界……这机会倒是送上门了。我们刚好趁这个机会下去找找,至于怎么出来……阿波罗,你介不介意借给我一点神力?” 新一轮的可怕心理阴影瞬间被唤醒,阿波罗一个哆嗦,眼泪顿时止住了,挤出一个胆怯又讨好的笑容:“说……说笑了雅辛,我们俩什么关系,借!当然借!你别动手,你别动手啊,我来。” 阿卡的目光短促地瞥过阿波罗,大概猜到了雅辛托斯心底的盘算,没再说阻止的话,沉默地干脆转身,走出车厢调转马头,将马车驶向地面。 阿波罗哆哆嗦嗦地将手指戳在雅辛托斯伸来的掌心上,一边注入神力,一边忐忑打量雅辛托斯的表情:“怎……怎么样?还要吗?哈哈!不用回答,不用回答,我知道肯定不够。” “……”雅辛托斯微挑起眉。 他刚刚的表情很正常吧,有那么吓人吗? 他倒也没贪心,感觉着差不多到一半就喊了停:“别就瘫下来了,你这一番折腾,待会哈迪斯不得质问你怎么回事?” 阿波罗哽咽了一下,试着站没站起来,遂自暴自弃地重新跪坐回去,黏糊糊地把大金脑袋挤过来,搁在雅辛托斯的膝盖上:“我已经很勇敢了。” “……”一般真正勇敢的人都不会这么自夸,雅辛托斯揉了把金毛的脑袋,心口不一地夸赞,“不错。” 阿波罗顿受鼓舞:“我还用脑子了!虽然不大完美……”他抠了下车座,低下声咕哝,“我会回去跟姐姐好好训练的。” 雅辛托斯顿了顿,这次比较真心地摸了摸金毛脑袋:“不错。” -- 第168页 他宽容仁慈地施以援手:“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让赫菲斯托斯看起来变成我的样子的,哈迪斯他们肯定也不知道。咬死了这件事是丘比特做的,就说丘比特没事干嘛用爱神之箭射哈迪斯,肯定是包藏祸心,谁知道在图谋什么。” “……呃。”阿波罗挤出一个尴尬的笑,爪子捂住自己的金毛脑袋,“我这段时间,一直想阻止丘比特,所以一直呆在冥府,哈迪斯他们可能猜到丘比特的事和我有关……” 雅辛托斯:“……” 他深吸一口气:平心静气,平心静气,你能对一只金毛要求什么呢? 阿波罗又道:“而且……” 雅辛托斯:“……” 还有而且? 阿波罗小心翼翼偷瞄雅辛托斯:“就,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冥河上多了一队游吟诗人,传唱……我和你的爱情故事——我真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闭着眼睛牢牢捂住脑袋:“但诗歌里对你的外貌描写得非常详尽,而且你又穿着红披风,大家都看到了……恐怕很快他们就会反应过来,你就是诗歌里的雅辛托斯。” “……他们?”雅辛托斯有点木讷地重复。 阿波罗谨慎地挪了下爪子:“那队游吟诗人每天都会在卡戎的渡船上表演,我……我估计,大半个冥界都知道他们唱的故事。” 他从指缝间露出眼睛,巴巴地问:“怎么办?” 雅辛托斯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等死。” ………… 等死是不可能等死的,等马车在地面降落,雅辛托斯已经想好了办法,只是刚露头,就看到赫菲斯托斯英勇无畏地举着锤头和冥界士兵互怼:“滚吧!什么邪门玩意儿,居然说雅辛和阿波罗是情人,哕!雅辛和阿卡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刚掀开车帘的雅辛托斯:“……” 什么玩意儿? 冥界士兵们也很群情激奋:“胡说八道!明明阿波罗和雅辛托斯殿下才是一对!” 赫菲斯托斯把锤头舞得虎虎生威:“殿个屁!你们都不知道雅辛已经继任王位了?现在已经是陛下!阿波罗和雅辛一对,配吗?那家伙到现在自己还只能混个‘殿下’的称呼呢!” “哇呀呀呀!”士兵们气死了,“你一个天天在奥林匹斯山打铁的,知道什么真假!” 赫菲斯托斯:“啐!你们天天在地底下蹲着的,知道什么真假!” 士兵们:“我们这儿死人多!都是第一手消息!我们怎么不知道雅辛托斯殿下继任了,只不过是保留当初那一份憧憬的称呼罢了!你懂什么!” 雅辛托斯:“……” 我也不是很懂。 士兵们气愤地碎碎念:“近来像你这样胡说的新亡魂也变多了,讲什么雅辛托斯殿下跟那什么‘阿卡’是青梅竹马,阿波罗只是个插足者,除此之外搞事的还有月神、美神……哈!可笑!当初我们听游吟诗人诵唱阿波罗和殿下的爱情时,根本没那个‘阿卡’什么事呢!他才是后来者吧!” 赫菲斯托斯也开始被气得哇呀呀呀:“胡说八道!胡搅蛮缠!” 雅辛托斯:“……” 他也没看多久热闹,左侧便袭来一阵阴凉之意,侧脸望去,与带着纯黑冠冕的冥王对上视线:“陛下。” 哈迪斯的黑眸专注地看着他:“唤我哈迪斯。” 很难说哈迪斯的眼神里有没有爱意,那些亘古的寒冰虽然被某种热度融化,但比起爱,更像是占有的欲望。 哈迪斯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雅辛托斯看了一会,才微微偏过脸,目光落在阿波罗身上:“阿波罗,你欺骗了我。” 阿波罗被对方冰冷的语气冻得缩了下脖子,又赶紧梗直了,拿出雅辛托斯教的说辞:“没有!真没有,我跟雅辛就是朋友。不然我要真像诗歌里描绘的那样,爱他爱得死去活来,我会主动帮你请雅辛托斯下来嘛?” 阿波罗紧跟着又开始向哈迪斯撇清自己和丘比特关系,雅辛托斯却盯着冥王看了一会,突然有些疑惑地皱了下眉:“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哈迪斯的注意力不受控制地从阿波罗身上被拽过来:“……” 这位冥府之主似乎对自己不受控的行为不大高兴,但看了雅辛托斯的脸片刻,脸上冷硬的线条仍旧不由自主地缓和下来:“嗯?” 雅辛托斯在哈迪斯的纵许下,又细细端详了片刻,确认自己感觉到的不愉悦并非空穴来风。 这种抵触和敌视几乎发自本能,像是一种曾经很熟悉的感觉,让雅辛托斯一时没绷住表情,从眼神上流露了出来。 哈迪斯不由自主地低声解释:“是铅箭的效果。它会让你抵抗、厌恶看到的第一个人。” 不,不是。 雅辛托斯在心中暗暗说,这肯定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他的视力不好,被铅箭射中后,根本看不见隔那么远的哈迪斯。他看到的第一个人是火神赫菲斯托斯,这位忠厚老实的神明还吓得叠声问了一串“有没有觉得讨厌我”。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但爱神的箭对他没有任何效用,他对哈迪斯产生的防备敌意,肯定不是铅箭造成的。 但雅辛托斯明面上仍旧点点头,默认了这个答复,随后对哈迪斯道:“阿波罗和赫菲斯托斯都是我的朋友,你们突然袭击,赫菲斯托斯只是想保护我。希望陛下——”他在哈迪斯张嘴前改口,“你,希望你不要为难他。” -- 第169页 哈迪斯看了赫菲斯托斯一眼,靠近一步,垂下头看着雅辛托斯:“那赫菲斯托斯口中的‘阿卡’是怎么回事?” 威慑力与压迫感无声蔓延,哈迪斯审视着雅辛托斯的表情,似乎想捕捉对方的破绽。 然而雅辛托斯只是微愣了一下,不但没能紧张起来,反倒在这种压迫的气氛下忽然放松下来,甚至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鼻子,笑了一下。 他实在没忍住。 之前阿波罗和阿尔忒弥斯无数次跟他说,他的父亲和哈迪斯很像,他还没放在心上,刚刚又一直因为那种若有若无的熟悉感而心不在焉,直到这一刻,他才突然回想起阿波罗姐弟的话—— 雅辛托斯又看了眼哈迪斯,这位冥王陛下因为他的笑,眼神开始有些迷茫。但如果不是壮起胆子、毫无压力地去细看,根本看不出对方的一时动摇。 确实很像。 以至于那种发自本能的抵触和不悦,都因为这新奇的发现被冲散些许。 雅辛托斯干咳一声,抬手遮了下嘴角,免得把忍俊不禁表现得太明显。 仗着赫菲斯托斯正和士兵打得不可开交,雅辛托斯眼睛眨也不眨道:“也是朋友。在平权政策实施前,他曾经是我最信任的黑劳士。获得自由后,他仍然愿意跟随我。刚刚赶车的就是他。” 雅辛托斯的话说的相当有诱导性。 哈迪斯本来就因为爱神之箭的影响难以对雅辛托斯保持警惕,再加上刚刚又被笑得迷茫了一下,此时不由自主地凭借自己的经验进行了一番代换:大概就是他最信赖的神仆在获得自由后,仍然愿意跟随服侍他。 那这样说来,总是寸步不离就很正常了。 他强迫自己维持一定的防备,审视的目光继而扫向从马车上慢吞吞下来的阿卡,盯着对方垂着首,走到雅辛托斯身后,以一位仆从惯有的姿态,停在雅辛托斯身后相差一步处。 整段动作熟练又恰到好处,不是一两天能养成的。 雅辛托斯不仅不为哈迪斯审视的目光而虚心,甚至还神情矜持地扬起下巴:“所以,如果未来我都要在冥界生活,阿卡也要在我身边。” 哈迪斯深深看了他一眼,进行了最后一次试探:“进入冥界的活人,永远也不能离开。” 雅辛托斯回答地毫不犹豫:“我去哪,他就去哪。” “……”哈迪斯眼底的最后一丝怀疑终于渐渐消退了。 这样蛮横地决定另一个人的命运,显然雅辛托斯对待这个阿卡,完全是上位者对待下位者的态度。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为一个仆从,惹雅辛不高兴呢?本来丘比特的铅箭已经很麻烦了。 他用一种勉强称得上温和的语气对雅辛托斯道:“离开前,可以让阿波罗替你给你的家人带句话。等到你交代完,我就会带你进入冥界,你将成为冥界的另一半主人——我的冥后。” “你的——咳!”雅辛托斯猛咳了一下,“什么?” 他刚刚一直抱着促狭的心态,在暗戳戳地把乌纳陛下的脸往哈迪斯脖子上套,猝不及防听对方说出这么一句,效果堪称惊悚。 雅辛托斯脑海中,哈迪斯脖子上顶着的乌纳陛下面具,顿时叽里咕噜滚走了。 雅辛托斯勉强稳住了仪态:“这不太好吧,那珀耳塞福涅怎么办?” 哈迪斯蹙眉:“珀耳塞福涅?谁是珀耳塞福涅,你还和其他人有关系?” “……??”雅辛托斯缓缓偏过头,“你在说什么?” 他顿了一下,实在难以理解地道:“珀耳塞福涅不是你的冥后吗?——等等,如果不是你曾经把她抢入冥界,她的母亲德墨忒尔是怎么伤心欲绝,让大地上的植物枯萎的?四季又是怎么产生的?” 他根本没想过珀耳塞福涅没成为冥后的可能。 毕竟在他的记忆里,四季之所以诞生,就是因为德墨忒尔对被困于地府中的女儿的思念。 当珀耳塞福涅回到德墨忒尔身边时,愉悦的德墨忒尔会让大地春暖花开,这就是春天。 随着女儿回归冥界的日子越发靠近,德墨忒尔也越发抑郁,于是大地从盛夏转为树叶开始凋零的秋天。 直到珀耳塞福涅不得不回到冥界,寒冷的冬天随之降临。 既然四季还存在,那不就说明珀耳塞福涅的故事如记忆里一样,确实发生过了?所以即便真被美神掳走,雅辛托斯也没想过冥后不存在的可能。 他当时还在心里嘲笑自己联想过多,很显然这个预示梦并不是“哈迪斯抓珀耳塞福涅成为冥后”以及“冥后和美神争夺阿多尼斯”这两个故事的拼接,而是在这两件事早已发生后,哈迪斯和美神不知道因为什么突然头脑坏掉,想要抢夺他。 就连刚刚阿波罗说哈迪斯被丘比特之箭射中,雅辛托斯都还好笑地想,哈迪斯有过第一次,还能第二次,就这么不长记性?这上来又说要抓他下冥府……咋的,你被爱神之箭射中之后,就只有这一个套路?那岂不是以后射你几箭你就抓几个情人下去? 哈迪斯凝视了雅辛托斯一会,片刻后叹了口气:“看来,那些人云亦云的传闻确实不可信。” 他抬起头,对雅辛托斯道:“就像你和阿卡、阿波罗之间清清白白,所有的关系都是旁人杜撰一样,虽然我不知道我和珀……这个人的故事你是从哪听来的,但这也都是无中生有的杜撰。” -- 第170页 雅辛托斯:“……” 珀耳塞福涅的事先放着不提,哈迪斯这个比方打的……如果不是知道哈迪斯打这个比方是为了澄清,雅辛托斯差点就要以为哈迪斯是在暗示自己确实和珀耳塞福涅有一腿。 哈迪斯顿了顿,露出思考的神色,随后再次迈进一步,伸手抬起雅辛托斯的下巴:“但你会这么问,算不算吃醋?” 雅辛托斯几乎能看见哈迪斯的思考过程在他脸上掠过:已知,吃醋对感情有不良影响。解决办法一,按照人类的习俗,似乎应该“床头打架床位和”。 求解完毕,哈迪斯缓缓冲雅辛托斯低下头。 “呃——”阿波罗在一旁发出要死了一样的倒吸气声,两只爪子搭住了自己的金毛脑袋。 雅辛托斯也有种要死了的惊悚感,哈迪斯和父亲过于相近的气场和思维方式让他双目圆瞪,几乎感觉是个带了哈迪斯面具的父亲在压过来,腰间的短剑差点就克制不住。 “陛下!”从哈迪斯打开的冥界门户中,突然涌出更多冥界士兵,各个形容狼狈,“不好了!地狱门突然倒下,刻耳柏洛斯不知道受什么刺激,见人就咬,好些亡魂被咬伤,还有一些家伙想趁乱逃跑!” “……”哈迪斯的眉头一秒皱了起来,盯着雅辛托斯也就看了两秒,便果断地转身,“塔纳托斯,跟我先回冥界。修普诺斯,留下扫尾。” “……”雅辛托斯目送哈迪斯头也不回地带人往裂隙中走,第一时间心底升起的不是“幸好地狱门恰巧出事”的庆幸,而是:……嗯,越看越像父亲了。 这种能找到老婆全凭老婆性格好或者元老院发配的作风。 ……所以接下来在找到赫拉克勒斯前,该怎么和哈迪斯虚与委蛇?莫名有种背德的尴尬感。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二合一~ 第七十四章 雅辛托斯心情微妙的盘算被睡神礼貌地打断:“非常抱歉,雅辛托斯殿下。陛下这样的决定,都是被丘比特之箭影响,我们也很难说服此时的陛下,所以……委屈您得跟我们去冥界一趟了。请稍等,容我扫个尾。” “委屈您得跟我们去冥界一趟”? 雅辛托斯挑挑眉,叫住转身的睡神:“所以,等哈迪斯中的箭效果解除,你们会放我回人间?” 睡神停住脚步,扭回头露出一个抱歉的表情:“冥界只进不出。” ——“冥界只进不出。” “……”雅辛托斯一瞬间恍惚了一下。 面前明明是睡神在说话,可入耳的瞬息,他却似乎听到另一道属于女性的、柔美却带着点冷酷的嗓音,在说着同样的话。 紧接着,是更多的幻听—— “冥界只进不出!” “冥界啊,只进不出的!” “冥……冥界,只进不出。” 男人的、女人的、老人的、孩子的……有的人声音仿佛饱经沧桑,有的人声音粗犷。 直到阿卡的手搭住他的肩膀,雅辛托斯才猛然回神:“你们听见了吗?” “什么?”阿卡神色一绷,似乎有些警惕,过了会才慢慢道,“我只看见你在发呆。” 就连原本想走开的睡神都折返回来,歪歪脑袋:“没事吧?殿下。” “别叫我殿下。”雅辛托斯信口搭了一句,眼神重新落在睡神身上,这次带上了细细的打量。 很奇怪,又是那种隐约的熟悉感。 对方深色的双翼、银色的头发,以及身上像个床单一样草草裹着的黑袍,都让他觉得似曾相识……而且不是什么愉快的相识。 盯着盯着,雅辛托斯突然发觉睡神苍白的脸颊上缓缓浮出两朵羞涩的红晕来:“……” 才酝酿起的熟悉感瞬间叽里咕噜滚走了。 雅辛托斯无语:“你脸红什么。” 修普诺斯的手在身上薅了一会,片刻后突然豪迈地一撕身上的袍子,将扯下的一条碎布羞涩地递过来:“可以在这上面帮我写句话吗?就写‘既然是瑰宝,怎可被太阳私藏”,落款是‘爱你的殿下’。” 雅辛托斯:“……” 朋友,你在干什么? 就连旁边站着的阿卡都投来眼神,薄唇微动了一下,虽然最终没说出口,但眼底写满“你要和阿波罗结伴去找脑子?” 修普诺斯顶着各种微妙的目光,丝毫不羞愧的样子:“拜托?” 雅辛托斯:“……” 你们冥界的人,或多或少都有点大病。 他开始想知道那些编排他故事的游吟诗人是怎么回事了,雅辛托斯假笑着接过碎布和笔,刷刷几下龙飞凤舞地写道: 多办实事,少听故事。 雅辛托斯在落款处顿了一下,随后更嚣张地写道:陛下。 “……”修普诺斯接住雅辛托斯塞回来的布条,一时间表情格外微妙。 这玩意儿看着不像瑰宝殿下的签名,像哈迪斯陛下的批文。 但这又确实是瑰宝殿下签的……迷弟修普诺斯抱着满腹的纠结,脚步沉重地转身去践行偶像的签名。 雅辛托斯则又看了好几眼修普诺斯的背影,伸手拎过在一旁探头探脑、不知道自己下步该干嘛的阿波罗,压低声音:“你确定活人不可能离开冥界?比如来过冥界,但是离开了,条件是失去来过冥界的记忆?” 阿波罗咂了下嘴:“说实话,能活着离开冥界的人类,确实有。就一个。但他也不算纯粹的人类——就是你想找的赫拉克勒斯。” -- 第171页 阿波罗撇撇嘴:“其他的什么奥德修斯、埃涅阿斯……这都只是人类的误传。我们神明自己最清楚,里面好些甚至是宙斯和波塞冬故意放出的丑闻,用来恶意嘲讽哈迪斯曾放走赫拉克勒斯的。” 阿波罗直摇头:“哈迪斯哪有那么仁慈?赫拉克勒斯当时能离开冥界,也是因为他的金箭伤到了哈迪斯。这件事在奥林匹斯山掀起了多大的风波——哦,你是不是知道赫拉克勒斯被驱逐出奥林匹斯山的事?就是因为宙斯和赫拉想收走赫拉克勒斯手上剩余的两根金箭,可赫拉克勒斯没同意。” 阿波罗说着顿了一下,又显露出几分疑惑:“其实关于这个,我一直想不明白。赫拉克勒斯也不过是半神,同为宙斯之子,我和阿尔一起合力都抵抗不了哈迪斯,赫拉克勒斯的金箭又怎么可能伤到哈迪斯,以至于哈迪斯愿意放他离开?那些金箭只是半人马喀戎送给赫拉克勒斯的,又没有什么厉害的来处。” 雅辛托斯也觉得挺没道理,但他不大关注为什么,只要确定赫拉克勒斯的金箭真能威胁神明就够了:“谁知道,丘比特之箭不也能操纵哈迪斯?” 他没在阿波罗提出的疑问上纠结太多,只琢磨着阿波罗说的“有且只有赫拉克勒斯一人逃成功过”。 如果真是这样,那为什么他对睡神和哈迪斯都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刚刚那一串“只进不出”的幻听,又是怎么回事? 雅辛托斯望向敞开的冥界门户。 原本他顺势进地府,只是为了找到赫拉克勒斯,但现在,他忍不住想知道,当自己进入冥界后,是否还会有其他的人、其他地方,让他感到“似曾相识”? 雅辛托斯凝视了会裂隙,拍拍阿波罗的肩膀:“替我跟兄长传个信,说我已经从美神殿离开,如果科林斯的盟约已经谈妥,就直接把士兵撤回斯巴达,不用再等我。我这边临时有点事,最迟三天内回去。” 阿波罗缩了下脑袋,小声咕哝:“我可不想再踏进斯巴达了……但我可以想法子给你兄长送信。只是,你确定能在三天内回去?” 雅辛托斯感受了一下.体内的神力,眉头不着痕迹地微蹙了一下:“不出意外就一天,多说两天是为了防止意外。” 阿波罗都不知道雅辛托斯哪来的自信,刚想开口,又想起雅辛托斯神奇的眼泪,一时陷于“到底是哈迪斯离开还是雅辛厉害”的纠结中,正想再说几句。 “离我远点,修普诺斯!你这卑鄙的睡……”赫菲斯托斯洪雷般的骂声戛然而止,士兵们借到睡神的命令迅速散开,露出中央的火神。 赫菲斯托斯在原地晃动片刻,轰然倒下,下一秒,扒在地上发出响亮欢快的呼噜声。 修普诺斯收回施法的手,表情有些嫌恶,扬扬下巴示意四名士兵把火神抬起来:“把他送回奥林匹斯山。” 修普诺斯转过身,一面对雅辛托斯,脸上的表情就顿时变得春暖花开——只不过这会儿所有冥界士兵都从战斗中解放出来了,睡神的表情在诸多激动得脸红脖子粗的士兵里,反而显得格外淡定。 他飞快地走回雅辛托斯身边:“按照殿……你要求的,我们不会伤害火神。现在,请跟我回到冥界吧。” 修普诺斯倒是有力图表现得镇定来着,但他身后那些冥界士兵们却一点不给他长脸面,纷纷激动到发出各种奇怪的嚎叫,有的像鸡叫有的像狼嚎,还有士兵擂起自己的胸膛。 雅辛托斯心中的百般思绪顿时被打断成无语:“……” 我要去的到底是冥界,还是哪个野生丛林? · 冥界在人间各处都设有门户,但事实上,一旦从门户跨进冥界后,就有且只有一条路。 雅辛托斯已经在修普诺斯的坚持下坐回了马车,此时靠在窗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睡神搭话:“……我还是挺想知道,那位珀耳塞福涅难道不存在吗?只是游吟诗人瞎编?” 他也不能说这是自己的记忆,索性顺势把锅都甩到游吟诗人身上。 睡神好脾气地闭上眼想了想,随后对雅辛托斯道:“存在的。陛下可能不在意,因为和她没有交集。但我每晚送去睡意,还是见过这位谷物女神的,她居住在一个隐蔽之处。” 雅辛托斯沉默了一会。 存在,只是不再是冥后了。 这又是一件与他记忆相左的事情。 睡神望向前方:“啊,我们已经到地狱门——呃,或者说原本是地狱门的地方。” 睡神的语调变得有些尴尬,又带着一点困惑。 雅辛托斯从车窗探出头,顿时被面前的一片鸡飞狗跳惊到——字面意义上的鸡飞狗跳。 死去的动物亡魂在地上四处乱窜,会飞的禽类就不说了,偶尔陆地动物还会客串一把狗急跳墙,蹿到同样抱头逃窜的人类亡魂头顶,然后互相吓得乱叫。 地狱门不知被什么破坏,地上的碎片几乎拼不出原状,士兵们听到远方的号角,试图向声源处进发,却被恰好与他们行进方向相反的亡魂屡屡阻碍,时不时撞车。 雅辛托斯的脑海在蹦出“惨不忍睹”的点评前,先浮现出了另一个画面—— 地狱门前,来来往往的亡魂比方才所见的更多,几乎摩肩擦踵。 但地面上建起了高而宽阔的桥梁,向内走的人类亡魂在桥下源源不断地赶赴冥河,需要离开接引亡魂的士兵则在桥梁上方有条不紊地进发。 -- 第172页 明明想不起任何有关这画面的其他回忆,雅辛托斯却打心底里生出一丝熟悉,仿佛曾长久地站在这桥头,注视着人来人往。 修普诺斯看雅辛托斯一动不动,还以为对方是被某些死状惨烈的亡魂吓到了:“怕就把车帘放下。” “……不,”眼前的画面着实挑战雅辛托斯身为统治者的神经,他忍不住指了一下,“既然会产生拥挤,为什么不考虑搭一层桥梁?桥上出门,桥下进门。还方便限制、管理那些想逃离冥界的亡魂。” 修普诺斯:“没关系,以后你可以慢慢适……什么?” 睡神愣了一下,不等他接着问几句,他的孪生哥哥塔纳托斯从远方飞来:“喔,狗屎!” 塔纳图斯灰头土脸地在修普诺斯身边停下,展了展自己的右翼,看了一眼,紧接着露出一个呕吐的表情。 很显然,刚刚他骂的那句话那句话兼具有双层含义。 修普诺斯顿时往旁边退了一步,兄长的狼狈令他暂时忘却了疑问,转而幸灾乐祸:“刻耳柏洛斯有那么难搞定?” 死神抓狂地抖自己的翅膀:“别提了,刻耳柏洛斯也不知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居然一路从地狱门打到了陛下的冥王殿。从大门到寝宫里的床,统统都被他咬得稀烂。他还把陛下放在桌上的公务也啃烂了大半,现在陛下只能留在冥王殿里补那些缺损的公文。” “嘶……”睡神也幸灾乐祸不起来了,牙疼地抽了口冷气,“但你和陛下不是一收到消息就回来了?怎么也没拦住?” 死神狂翻白眼:“所以才说是不是吃坏了东西,陛下都差点没追上那撒了欢的蠢狗。” 他一股脑抱怨完,抬起头就对上了雅辛托斯的视线:“……” 虽然对方在微笑,但他总觉得未来冥后的眼神像在看戏。 雅辛托斯也确实在看戏。 他脸上保持淡定微笑,手却在车里头使劲拍阿卡的膝盖,飞快招手示意对方也过来听,可惜对方只是一错身子,将大腿移开,雅辛托斯拍了几下就落了空。 怎么现在拍拍膝盖也不行?雅辛托斯挑起眉。 “……咳。”死神还以为雅辛托斯的眉头是冲他挑的,连忙收敛了一下自己的神态,换了个沉稳的说法感叹道,“最近进入冥界的亡魂越来越多,我们也越发的忙了。越忙越容易出乱子,偏偏再过一段时间,还将迎来一波规模庞大的新亡魂涌入。” “再过一段时间,将迎来一波规模庞大的新亡魂涌入”? 雅辛托斯不由得联想起马其顿边境外的波斯大军。 他紧接着又想起刚刚自己眼前晃过的冥府画面。 难道,那是波斯向希腊开战以后,冥府里的景象? 但是,不对啊,在他原本的记忆里,根本不存在波斯这么个国度,而在当下的情况里,波斯也还没向希腊开战呢,死神的用词也是“再过一段时间”。 那么,他是怎么看到这个未来冥府的画面,还觉得画面格外熟悉的? 死神还在旁边絮叨:“……原本应该把你接进冥王殿内居住的,但现在冥王殿这个样子……住是住不了了。陛下让我把你送到爱丽舍乐园,那里面有一座行宫,陛下去福地视察的时候偶尔会在那里休息。你先住下,刻耳柏洛斯啃坏那么多公务,陛下肯定是走不开了。” 雅辛托斯瞥了死神一眼,心想众多烦心事中,倒还有一件算是顺心。 感谢地狱门的及时坍塌以及刻耳柏洛斯的及时撒泼,好狗狗。 塔纳图斯和修普诺斯一道飞上马车,兄弟二人振起缰绳,骏马便嘶鸣一声,拉动车厢飞跃而起,在降落时,已然踩在爱丽舍行宫前的草坪上。 塔纳图斯卷起车帘,和人间的阳光极其相似的光亮撒进车厢。 雅辛托斯先是走神回想起阿尔忒弥斯说的“冥府里根本不像人类想的一片漆黑”,随后扶着车厢下了马车,刚往前走了一步:“?阿卡?” 他挑眉回头看向车厢里,调侃地对还坐着纹丝未动的阿卡道:“不舍得下车?还是不敢下车?” “……”阿卡像是从什么中清醒一样,身体微微一动,才抬头望来,漆黑的眸子目光沉沉,“……想了点别的事。” 雅辛托斯本来想接着调侃“是我刚刚拍你膝盖嘛”,话到嘴边险险止住:分寸,分寸。 他暗暗指责自己:逗习惯了是不是?差点又忘了。 他贴心地收回眼神,随意的望向爱丽舍行宫,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去,猛然间定住:“……” 如果不是突然开口询问会显得怪异,他几乎想问:行宫里是不是有十二个大厅、五十个房间。 塔纳图斯还以为雅辛托斯是被行宫的恢弘壮丽震慑住,笑着道:“这个行宫是居住在爱丽舍乐园里的工匠们建的,时间一久就扩建成了这样。如果你喜欢,以后可以经常过来。” “哼。”雅辛托斯敷衍的嗯了一声,走近这座辉煌的行宫。 门口的守卫齐齐挺胸站好:“喝!” 手中的长矛撞击在地面,发出整齐威严的声音,象征着最高敬礼。 雅辛托斯的耳尖微微一动,突然转回身,走到站在正门右侧的某个士兵身边。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实在没忍住:“能不能说句‘冥界只进不出’?” “??”守卫极其迷茫,试探地道,“冥界……只进不出?” -- 第173页 雅辛托斯:“冷硬一点。” 守卫:“……” 这……没听说瑰宝殿下有这种奇怪的癖好啊我不是引起殿下的注意了吧嘻嘻?! 这是什么意外之喜,守卫连忙深吸一口气,力图用平生最冷酷的声音呵斥:“冥界只进不出!” ——“冥界只进不出!” 耳边的声音和记忆中粗犷的声线完全重叠,雅辛托斯垂在身侧的手微不可查的一颤。 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情绪在记忆深处被短暂唤醒,愤怒、耻辱、憎恨、悲伤……不等雅辛托斯一一分辨,又转瞬即逝,只剩下最后一丝不甘萦绕在心头,又惆怅地分不清来由,漫无目的地徘徊片刻后,如同细沙般流逝。 死神和睡神看得满脸莫名其妙,完全搞不清雅辛托斯突然来这么一下是为什么,眼看雅辛托斯看着守卫一动不动,守卫一张糙汉脸上也浮现出两朵娇羞的红晕,兄弟俩连忙一前一后分开雅辛托斯和守卫:“别看了别看了!” 死神拎着守卫的领子警告:“胆子大了你,冥后你也敢这样直视!谁安排你来这儿的,明天就去冥王殿报道干苦工去!” 修普诺斯也冲雅辛托斯摇头:“没必要,真的没必要,我们陛下确实讨人厌了点,但好歹还有一张脸,而且不会变老,又有钱,还有这么大宫殿,看开点,真不要想不开色.诱看守想逃跑啊。” 雅辛托斯原本还在回味刚刚涌上心头的情绪:“……” 什么不甘、愤怒都没了,唯留无语在心头。 眼看修普诺斯还要说出更多让自己无语凝噎的话,雅辛托斯连辩解都懒得辩解,摆手招呼了阿卡一下,就转身走进行宫。 解释个屁,看死神兄弟那“我看透你了”的笃定眼神,解释也是白搭。 他几乎熟门熟路地绕过迂回蜿蜒的回廊,几拐之下便走进一处庭院内,在一张橄榄树下的躺椅上卧下。 这动作仿佛做过无数次,流畅得不可思议,连一路跟进门的死神兄弟都傻眼了一下,互看了对方一眼,最后归因为“殿下不见外,不见外好啊,适应得快”。 塔纳托斯搓搓手:“总之,这座行宫您随便住,有什么缺的随便挑,过会儿我再送点吃的来,这里就先给您留点空间,随便逛,随便逛。” 雅辛托斯抬起下巴示意了下庭院正面对的那片草坪:“平时这里会有什么人来吗?” 刚刚躺下躺椅后,他的视线就下意识地落在那片草坪上,仿佛选择这个庭院、选择这个躺椅,就是为了这个良好的视野,看草坪上的某个人的。 修普诺斯不明所以地望了望:“行宫周围,很少有人会来吧。” 那他为什么会这么熟练地躺在这里,望向那片草地—— 雅辛托斯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就是既然自己回想里的冥界好像是波斯挑起战争后的冥界,那就意味着,很可能他躺在这里想看的某个人,现在也还未养成来这里的习惯。 死神兄弟见雅辛托斯又没了动静,摇摇头回身出去,故意放大声音叮嘱了一番守卫“千万看顾好冥后的安危”,才驾驶马车离开。 阿卡难得主动上前抚了一下雅辛托斯的额头:“要吃点什么吗?” “不。”雅辛托斯翻了个身,面朝上反手按住阿卡没缩回去的手,“我有个很大胆的猜测。我觉得我肯定来过冥界,来过这里,我——可能真的死过一次。” 就死在西风神操纵的铁饼下,所以他才感觉那个梦境如此真实、如此身临其境,就连颅骨碎裂的声音都仿佛清晰可闻。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二合一~ 第七十五章 雅辛托斯闭上眼,拉着阿卡的手含糊道:“借我冰会儿。” 或许是因为拥有神力,却没有相应的神格镇压。 阿波罗将神力注入后不久,雅辛托斯就开始感觉四肢百骸渗透出一股隐隐的灼烫,伴随着时间推移,越发明显。 他当时说“不出意外一天内离开冥府”,并不是托大,而是的确就有那么紧急。 他感觉过了灼烫增幅的速度,估摸以自己这普通人类的身体,最多再多熬个两天,长了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但这些雅辛托斯都没打算让阿卡知道,只用带着点抱怨的语气调侃:“你这个朋友怎么回事,刚刚我可是说自己死过一回了,难道这都不值得一点安慰?” 雅辛托斯拉长语调哀怨:“不,你不在乎,你就在乎缩回你的手。” “……”阿卡不知是不是被他厚颜无耻的道德绑架打败,手僵硬片刻,放弃了似的没再收回去。 也不清楚是心理上的安慰还是错觉,阿卡的手贴在额头上,雅辛托斯确实感到轻松不少。 他绷紧的肩背放松下来,索性开口,一边说一边整理思绪:“我觉得,很可能在西风神操纵铁饼那会儿,我就真的被砸死了。” “进了冥界后,我或许呆了很长一段时间,以至于见证了冥界未来的变化。期间我肯定是找各种方法想离开,谁都问了,甚至还来到了爱丽舍行宫,连守卫都没放过,但谁都跟我说‘冥界只进不出’。”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他觉得冥界这么熟悉,对哈迪斯、死神兄弟也保留有抗拒的本能。 毕竟要想逃出冥界,肯定会和他们对上。 雅辛托斯回忆之前记起的冥界桥梁画面,他当时的感觉或许没错,他很可能真的在桥前观察了许久,只为了逃脱。 -- 第174页 至于后来怎么逃的,又是怎么逆转了时间,回到西风神杀死他之前的,他就推测不到了。 雅辛托斯坐起身:“再做个进一步的合理推论吧。”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逆转时间不可能那么简单。或许,波斯、罗马、冥后……种种变动,都是逆转时间导致的时间混乱和事件变动,所以很多事才和我上辈子的记忆不同。” 阿卡似乎被这巨大的信息量冲击到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片刻,视线才缓缓转过来:“还有吗?” “嗯?”雅辛托斯站起身,一边用眼神传达自己的疑问,一边往庭院外走。 刚刚有几个冥界侍女匆匆端着水盆等打扫用具跑进庭院,显然是准备进行日常打扫。 雅辛托斯没有干扰人家小姑娘工作的打算,索性带着阿卡换个场地,顺便逛一逛这个行宫。 很显然,虽然他能一口说出“十二个大厅五十个房间”,但除了通往那个面对草坪的庭院的路,其他地方他都毫无印象。 甭管上辈子他是怎么跑进人家冥后的行宫里的,他的目标都相当明确,就是冲着那个面对草坪的庭院。 雅辛托斯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会那片空荡荡的草坪,才继续往前走:“随便找个房间吧。” 他说随便找,就真的很随便。 没有记忆让探索行宫这件事变得有趣,雅辛托斯兴致勃勃地在走廊里一通瞎绕,最终停在一扇格外巨大的金属门前:“怎么这个房间的门这么大?” 一边说着,雅辛托斯一边推开大门,脚才踏进去,就愣住了。 爱丽舍乐园本身就遍布花田,在行宫里出现花园没什么太大特别。 吸引雅辛托斯眼神的,是一大丛盛放着的蔷薇花,纯金色的花瓣反射出金属般的光泽,如果能凋零一点,看起来几乎和梦中别在腰间的金枝完全相同。 雅辛托斯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才回过神:“你刚刚问我什么?” 阿卡薄而直的唇线抿了一下:“没什么。你看这些花做什么?” “哦,”雅辛托斯道,“其实我在梦里见过……” 雅辛托斯将那段在黑暗中奔跑的梦境描述了一遍:“我一直以为是预示梦,但如果不是呢?和西风神的那个梦境一样,我在黑暗中奔跑时的疲惫感格外真实,或许这就是上辈子我逃离冥界的时候曾发生的事?” 雅辛托斯说着说着,又突然忍俊不禁地笑了一声:“当初第一次做这个梦,我还以为自己是梦见被野猪追。隔天早上起来污蔑你乱说话,害我晚上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记不记得?” “……”阿卡的表情一时变得复杂,仿佛在问你还知道是污蔑?到底是怎么把污蔑这个词说的这么理直气壮,还有脸问我记不记得的? 雅辛托斯就是这么有脸,分享完这则“趣闻”之后,甚至还眉眼含笑地又乐了一会,才在阿卡无言的注视下清咳一声:“不过阿尔忒弥斯当时也提过,这样的花确实在哪都有,在冥府也有。回头找机会问问这花有什么用处、最初源自哪里。” 雅辛托斯没什么辣手摧花的打算,在阿波罗神力的加持下,他能感觉到这簇金蔷薇只是长得好看,上面沾染的冥界气息甚至不比旁边的野草强。 进都进门了,雅辛托斯索性在花园里逛了起来。 这里的植物和人间的最大不同在于花果同期,很多树或灌木上缀满了累累硕果,但花也同时开着,看起来就又养眼又好吃。 “咕噜……”雅辛托斯的肚子看着看着就不甘地抗议起来。 雅辛托斯叹息着摸了下自己饥肠辘辘的肚子:“能看不能吃,有点过分了。” 这些东西都沾染着冥界的气息,吃完再回到人间可不会好受。 阿卡淡淡道:“我去找点能吃的东西。你渴吗?” “有点,但这里哪有正常的食物?”雅辛托斯咂了下干巴巴的嘴,“而且守卫都在外面,你怎么出去?” 阿卡举步向外:“他们要看守的是你,不是我。仆从进出置办东西,不是很正常?我去试试。你有什么想吃的?” 雅辛托斯张嘴就来:“烤羊腿,不要精瘦的,不要加肉桂,要肥瘦相宜的,油嗞嗞在肉上冒泡……” 这边厢,雅辛托斯正给阿卡讲述舌尖上的美食,那边厢,阿芙洛狄忒也在奥林匹斯山上的美神殿里,上演经典佳肴炒肉丝。 丘比特都不知道自己为啥被打,原本他回到神殿还快快乐乐,扑闪着小翅膀跟母亲得意地炫耀自己的杰作,刚说了几句整个崽就被阿芙洛狄忒暴躁地揪起来:“你——你这逆子!让你胡来!让你胡来!” 丘比特哇地一声就哭了,蹬着小短腿捂着光屁股试图挣扎:“我怎么就胡来了!之前我整阿波罗的时候你明明还夸我厉害呢!” 阿芙洛狄忒猛然倒了一口气,抬手不断抚胸顺气。 事不轮到自己身上不知道痛,阿芙洛狄忒磨着牙,揪着儿子的翅膀根用力晃荡:“你整阿波罗用什么办法不好?你非要对雅辛出手!还让他被哈迪斯看中!你坏我事了知不知道?” 丘比特的哭声一止,转而震惊:“您胡说什么呢母亲,难道您也看上了雅辛?您这是怎么了,您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自私,您应该最明白的呀!美不应当被私有。” 阿芙洛狄忒:“——???” -- 第175页 气死了,气死了,这儿子好像坏了,打一打看能不能恢复正常! ………… 丘比特的遭遇并不能影响到远在冥界的雅辛托斯。 阿卡离开后,他就在花园里找了张躺椅躺下,悠闲自在得死神进花园后都愣了一下。 这人是怎么做到浑身写满“宾至如归”的。 塔纳托斯驻在原地看呆了一会,托着果盘来带雅辛托斯身边:“您看起来适应得很好啊。” 雅辛托斯连翘起的腿都没想着收敛一下:“还可以吧,继续努力。” “……”这还有努力的空间吗,塔纳托斯再次呆了一下,才继续道,“陛下让我给您捎点吃的,免得您饿。” 一边说,塔纳托斯一边揭开盖在果盘上的绒布。 金属托盘上,一颗饱满的冥石榴静静躺在中央,满溢的籽甚至将薄薄的果皮激烈,露出晶莹剔透的果肉,看起来格外诱人多汁。 雅辛托斯的瞳孔放大了一瞬。 他是不清楚珀耳塞福涅是怎么没察觉出冥石榴不对的,但几乎在塔纳托斯揭开绒布的瞬间,他便看见凝实到宛如烟雾的冥界气息从托盘边缘流淌而下,而且源源不断。 活像塔纳托斯托着的不是个果盘,而是个观赏喷泉,冥石榴就是不断输出泉水的喷水口。 但转念再想,他身体里虽然藏着阿波罗一半的神力,塔纳托斯、哈迪斯不也没看出来? 这说明只要有心,这些神力、气息都是可以遮掩的。或许,塔纳托斯是认为他是人类,所以才没对冥石榴做任何伪装。 短短一瞬,雅辛托斯心头划过无数思绪,面上却未显露出任何变化,随意地冲塔纳托斯扬了扬下巴:“放在边上吧,等我饿了再吃。” 没给塔纳托斯催促的机会,雅辛托斯转头岔开话题:“对了,这些金色的蔷薇花都是你们自己种出来的?他们看起来就像黄金做的,是真的还是假的?有什么特别的魔力吗?” 塔纳托斯的注意力被转移了一下:“没什么特别的魔力吧,这些都是从奥林匹斯山移植来的花,而且也只是长得像黄金罢了。” 一边说,死神一边示范地揪下一片花瓣,随意揉了揉,看起来冷硬的花瓣表层就破碎了,流出汁液。 塔纳托斯满脸惋惜:“开始我也以为能种黄金呢!种出来以后才知道想多了。就像我说的,它只是‘长得像黄金’。” 塔纳托斯随意甩了甩手,重新托起装着冥石榴的托盘,恰好看到从花园门外走进来的阿卡:“哦——刚好。” 塔纳托斯几步走到阿卡身边,将托盘塞进阿卡手里:“这是我们陛下特地为冥后陛下准备的,只有在我们冥界才能吃得到的甜石榴。你记得等冥后陛下饿了给他剥。” “……”阿卡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难看起来。 “啊,塔纳托斯。”雅辛托斯猛然站起来,将塔纳托斯唤转回身。 他飞快地瞥了一眼阿卡,都不知道对方突然不高兴些什么,脸色难看得那么明显,他都担心塔纳托斯会不会察觉不对。 雅辛托斯:“我还有个不情之请想跟你说……” 所以到底是因为什么不高兴?因为冥石榴? 雅辛托斯嘴上跟死神打着岔,心里却在想,阿卡又不知道冥石榴有什么不妥。 那就是因为塔纳托斯像吩咐仆人一样吩咐他而不悦?可进冥府之前,他们不就商定好了计划,阿卡怎么可能临时出纰漏。 那就只能是……因为塔纳图斯说,这冥石榴是哈迪斯给他准备的? ……因为吃醋? 雅辛托斯猛然重新坐回长椅,一抬手止住满脸困惑,想要开口催问的塔纳图斯:“等等,别催我,让我想想怎么组织语言。” 他微微蹙起眉头,当真就在死神的眼皮子底下思考起“阿卡到底是不是在吃我醋”的问题来。 雅辛托斯手指微蜷,抠了下石面:真是因为这个?吃醋? 所以,阿卡是……喜欢他吗? 不是没可能,毕竟他属于阿卡喜欢的“男性”,偏偏巧又属于这一类人里年轻、好看、有钱、有权,又聪明的个体。 雅辛托斯赞同地微微颔首。 他完全没注意,要搁在以前,他肯定想都不会想吃醋这种可能,或者就是想了,也立马就自己否定掉。 或许是上一次被阿卡疏远地提出“不要动手动脚”的不舒坦劲儿,在某扇死死关住的大门上撬出了一条缝,这次稍微有点风吹来,风就呲溜一下顺着门缝钻进去了,还带得大门彻底敞开。 雅辛托斯的嘴角不自觉地翘了一下。 他不仅没觉得这猜测离谱,甚至还为此心情莫名愉悦,紧接着又想:哈!如果是真的,那阿卡大义凛然的指责多么站不住脚?都揩油那么多次了。 “呃,”塔纳图斯实在没忍住,“您组织好语言了吗?” 雅辛托斯回过神,脸上带上了几分不自知的笑意:“我想见见那些没经过允许,就编排我和阿波罗故事的游吟诗人。” 他其实最想见的是赫拉克勒斯,但又不方便直接跟塔纳图斯提。 毕竟赫拉克勒斯在哈迪斯这儿算是比较敏感的词汇了吧,他都能想象到自己如果直接问,塔纳图斯会怎么想: 你张口就问赫拉克勒斯干什么?是不是觊觎他的金箭能射伤哈迪斯?你还是想逃! -- 第176页 塔纳图斯看着雅辛托斯的笑容呆了下,晃晃头回过神:“这倒不是什么难事,您既然这么期待,那我这就去把人找来,您稍等片刻。” 死神说完便转身离开了,留下阿卡沐浴在雅辛托斯审视中含着笑的诡异眼神中:“……我拿了你想要的东西和水回来。” ?还真找到了? 雅辛托斯惊讶了一下后,脸上的笑容顿时更让阿卡寒毛直竖。 说实话,这都算雅辛托斯克制的了。 如果不是怕把阿卡吓跑,他早就怼上去,怎么可能克制地坐在这儿目送对方出门。 雅辛托斯换了个坐姿,觉得阿卡的每一个动作都想在验证自己的猜想。 比如为他在冥界找来活人能吃的食物,不用提也知道这有多难。 至于现在,就是被他盯得不自在、不好意思了,才落荒而逃。 他注视着门外,等待着阿卡绷着脸推着一车美味走进来,又被他盯得隔着老远就止住脚步:“……” “咳。”雅辛托斯收敛了一下,做出正常的神态,“不好意思,太饿了。” 阿卡紧绷的肩膀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有水,都很干净,可以直接喝。” “嗯。”雅辛托斯佯装淡然,随意挑了几道先压下又开始抗议的肚子。 人就是这样,一旦从某种行为中获得了乐趣,就很难停下重复。 就好比此时,雅辛托斯意外地发觉关注阿卡的神态、动作细节,竟然这么有趣,即便是进食的过程中,眼神也总不着痕迹地找机会往阿卡的方向瞟。 第一次,不巧和阿卡撞上视线,对方愣了一下后,迅速移开目光。 第二次,雅辛托斯借着拿水的动作,极其自然地往阿卡那边轻轻一扫,半途中定格,又一次和阿卡对上视线。 雅辛托斯:“……” 嗯? 这就有点意思了,雅辛托斯不闪不避,迎着阿卡的视线挑起眉。 阿卡猛然垂下眼睫,切断视线后大长腿一迈,伸手推开推车:“有人来了。” 雅辛托斯懒洋洋地往后一靠,环臂抱胸看着阿卡甩着大长腿离开花园,明明是虎虎生风的步伐,雅辛托斯愣是从中硬抠出落荒而逃的意味。 不过阿卡说有人来了倒是真的。 阿卡推着推车出门后,便有一众背着七弦琴、做游吟诗人打扮的亡魂们走进花园,雅辛托斯随意地抬眼看了一下:“?是你?” 他是怎么也没想到,编排自己和阿波罗爱情故事的居然是当初在试炼中搞鬼、被他当场杀死的雇佣兵。 雅辛托斯实在没忍住,诚恳发问:“你怎么想的?” 他以为,雇佣兵被自己杀死后,不说恨吧,至少也不可能想把他捧成现在这种在冥界人见人爱的受欢迎程度吧? 雇佣兵倒是两眼闪亮,甚至抱着琴往前迈了几步:“没想到这么——嗷!” 他痛呼一声,捂住被捣的眼睛,往后踉跄几步。 阿卡冷淡的神色中掺杂着厌恶:“站远点说。” “咳,”雅辛托斯再次干咳一声,免得自己笑意流露得太明显。 正事当前,雅辛托斯收回注意,望向其他的游吟诗人:“这都是跟你一伙儿的?里面有些生面孔啊。” 当初被处死的雇佣兵,雅辛托斯还能记得他们的脸,但面前这群人里却有不少是他没见过的,而且数量也大大增加。 雇佣兵倒是不计前嫌,痴迷地看着雅辛托斯的面庞,捂着眼睛道:“故事说的次数多了,总得有点新意吧?左右得雇点新人。写故事的、修改韵脚的、编旋律的……嗐,就这还不够。最近没什么灵感。” 雅辛托斯都不知道该作何感想,只好按照原本的计划套话道:“那你也算来这儿不少时间了。有没有听过什么有趣的故事?” “怎么算有趣?”后面的游吟诗人们纷纷按捺不住激动,同样眼神闪亮地开口,“你问,我们知道就说。” 雅辛托斯:“我怎么知道冥府里发生什么。有什么故事你们就说,什么国王的、英雄的——” “噢!噢!”一个游吟诗人伸长脖子,“我知道一个。赫拉克勒斯您肯定听说过吧?他居然不在奥林匹斯山呢!就在冥府!” “……”雅辛托斯几不可查地一顿,随后语气随便地道,“这我听阿波罗说过了。他被宙斯赶下奥林匹斯山,有什么可有趣的?” 游吟诗人倒竹筒一样道:“那您知道他为什么被赶下奥林匹斯山嘛?因为宙斯觊觎他的金箭!可你知道现在他的金箭怎么了吗?” 什么叫“怎么了”? 雅辛托斯心底敲起边鼓,面上还是无所谓道:“怎么?折了?” 游吟诗人:“丢了!” 这下许多同伴也应和起来: “是,老在冥河上表演,我们就经常看到有人站在河边,弯着腰往河里摸东西。” “卡戎不乐意说,还不兴我们自己查吗?这可是我们老本行啊!” “我估计是他喝酒的时候跟人打赌赌出去,醒来以后忘记了。要么就是被人偷了。” 雅辛托斯缓缓抬起视线:“打赌?偷了?” “对啊!您别不信,他可输出去不少好东西呢。”一位游吟诗人从兜里掏出一面铜镜,“您看!这就是他喝醉以后赌输给我的。拢共两面,当时我一看就是好东西,就诓他拿这个跟我打赌。可惜了,这镜子应该是两面成一对,我怎么诓他就只肯押一面,但蚊子腿小也是肉嘛!” -- 第177页 “……”雅辛托斯慢慢换了个姿势,露出和善的表情,“是吗?” 第七十六章 从游吟诗人手中诓来铜镜并不难,只需要几个精彩刺激的多角爱情故事,外加可以变现的瑰宝殿下本人签名,对雅辛托斯来说,完全是无本买卖。 但和赫拉克勒斯联系上,就有些困难了。 “我以为现在是白天?”送走游吟诗人们以后,雅辛托斯就斜靠在长椅上,两条大长腿翘出一个放肆不羁的姿势,修长的手指不厌其烦地敲着铜镜,“这位大力神现在就开始喝高了?” 铜镜每被敲一下,就产生一阵难以忽略的震动,按雅辛托斯这个敲法,赫拉克勒斯手上最好没端着酒,不然非得表演个当场湿身。 即便如此,雅辛托斯也是敲了好一阵,铜镜才泛出微光,接着一张胡子扎拉的脸出现在镜面上。 对方看起来宿醉方醒,眼睛都未完全睁开,神色也相当不耐:“干什——哈。” 不期而至的哈欠打断了赫拉克勒斯的话,于是他原本还颇为吓人的气势就被困倦和潦倒所取代。 这位大力神打完哈欠,还困困地砸了咂嘴,抬手揉了下满头乱发,才撑着什么起身。 铜镜晃动起来,扫过凌乱的床铺和狭窄的小木屋,最后重新定格在赫拉克勒斯写满不耐的脸上:“你谁——喔!” 雅辛托斯保持着礼节性的微笑,目光落在对方呆呆张大的嘴和直愣愣的眼神上。 这反应叫人很难相信眼前的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半神英雄,更难想象就是这人,曾用弓箭令哈迪斯退让。 好在赫拉克勒斯在雅辛托斯把面具掏出来前回过神,抬手粗鲁地揉了一下脸,眼神变得清醒许多:“不好意思,我不记得跟你打过赌?我是把铜镜输给了你吗?” 他从床上一跃而下,套衣服时,镜面短暂地扫过他裸.露的肩背,遒劲隆起的肌肉总算有了点英雄的样子。 雅辛托斯礼貌地移开视线:“不。我从一个游吟诗人手中得来的铜镜。” 他顿了一下,以一种饶有兴致的口吻道:“在看到你前,我很难相信他告诉我的故事——大名鼎鼎的英雄赫拉克勒斯居然会嗜酒如命,还爱好赌博。” “哦,你应该相信。”赫拉克勒斯拿着铜镜,在屋里晃荡起来,随后不知从哪翻出一块啃了一半的面包,随意咬了一口,含糊道,“在逃进冥界前,我还曾跑遍希腊的每一家酒馆和赌场,后来留了几份地图,我不记得是塞给谁了……厄尔?总之是一位跟随我多年的旧人。进冥界前,我特地潜入他的房间,把地图偷偷塞进那一堆他整理的手札里。也不知道这么些年他有没有发现,生意做的怎么样?如果他听我的,在这些赌场之间做点卖酒的生意,现在大概已经赚翻了。” “……”雅辛托斯讶然失声片刻,从怀中掏出一张临摹了三份地图的莎草纸,“你说的地图,不会是这个?” 当初他和兄长去参加奥林匹斯,借住在祖父的老友那儿时,雅辛托斯就曾誊抄过一份手稿,稿件上画着冥府通向人间各处的门户,以及希腊各地的酒馆、赌坊。 赫拉克勒斯随意的眼神扫过雅辛托斯举起的图纸,无所谓的神色才蓦地变得有些兴奋了:“你从哪得到的?没错,就是这个!” 雅辛托斯偏头看了看图纸:“那你可没在手札上说什么卖酒的生意。” “没有吗?”赫拉克勒斯的表情疑惑了一瞬,随后变得懊恼,“噢,肯定是我当时喝多了,以为自己已经写了呢!还大半夜的跑去翻窗……第二天酒醒之后,我还觉得这事儿办的挺机灵,至少没有直接出现在厄尔眼前。毕竟在他们的眼中,我应该在奥林匹斯风风光光地做我的大力神才对。” 过了一会,赫拉克勒斯又问:“那厄尔现在怎么样呢?” 雅辛托斯耸耸肩:“你认识的那位厄尔现在应该也在冥界,不过很巧,我认识的那位后人也叫‘厄尔’。这手稿就是我在他那儿做客时誊抄的。放心,即便没看到你留的这个,老厄尔的生意也做得不错。不过,你认识的那位厄尔有没有来冥界,你人在冥界怎么会不知道?你完全可以在冥界和他见面的吧。” “噢。”赫拉克勒斯的神情一下变得真实很多。 雅辛托斯的这一番话,显然拉近了和大力神之间的距离。 此时赫拉克勒斯烦躁又懊恼地趴下身体,伏在桌上揉了揉乱发:“你既然拿到了这个铜镜,应该有听那个游吟诗人说过吧?我是被宙斯赶下奥林匹斯山的,因为不乐意把金箭交给他。” 金箭。 虽然捕捉到了关键词,雅辛托斯仍旧表现得不急不缓,不动声色地点点头:“他是这么说。” 赫拉克勒斯苦笑:“那你应该差不多能猜到,只要金箭在我手上,这事就不是被驱逐出奥林匹斯山能解决的。” 他直起身,目光落向小木屋高而狭小的窗外,变得悠长。 他叹息着道:“我在被宙斯接纳,升上奥林匹斯山,成为大力神时,根本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那时候我沉浸在荣耀、骄傲……各种能让男人炫目的东西里,和赫拉和解后,甚至娶了她的女儿为妻。” 成神、迎娶神王之女,他以为一切都是凭借自己的实力和人格魅力换来的。 直到宙斯某日突然将他叫进神殿,提出希望赫拉克勒斯能交出金箭。 -- 第178页 “我知道金箭的特殊,那东西很难说。”赫拉克勒斯皱起眉头,“也不是讲它的材料有多特别,但……啧,怎么说呢,就好像有一种特殊的法则附在上面,不论我射向的是谁、这个人身上穿戴了多少神器,金箭都会重伤他。” 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就好比当初他用金箭射中哈迪斯后,但凡他有心下杀手,很可能就会导致冥王的陨落。 赫拉克勒斯翻了个白眼:“既然如此,我就更不可能把金箭随便交出去了。更何况是交给宙斯,谁都知道宙斯的性格。” “所以,驱逐只是个表面行动,实际上宙斯是安排了暗手,想等你离开奥林匹斯山后杀人掠货?”雅辛托斯猜测,“所以你就逃到冥界了?” “中间还有一段波折吧,”赫拉克勒斯随手给自己倒了杯葡萄酒,“喝酒、赌.博,都是在离开奥林匹斯山后,逃亡的过程中染上的。我还算幸运,宙斯派来解决我的人是赫尔墨斯。他偷偷放水很多次,终于有一回截住我说,宙斯那边糊弄不下去了。但他能借用自己冥界使者的身份之便,把我送进冥界。冥界是哈迪斯的地盘,即便是宙斯也不敢继续对我出手。” 赫拉克勒斯笑了一下:“从这点上来谈,我还是挺敬佩哈迪斯的。他知道我进了冥界,却从没找过我麻烦,也没像宙斯那样过来找我提金箭的事。他确实是个心胸宽广的神明,我让他那么丢脸……” 他摇了摇头:“宙斯始终没放弃过金箭的事。我进冥界后,他就开始散播各种人类英雄战胜或蒙骗哈迪斯,逃出冥界的故事,希望哈迪斯对我心存芥蒂,要么把我杀掉,要么把我赶出冥界。但事实上我在这里住得很安稳,只是不大敢跟谁表现得太亲近,以防宙斯拿我朋友还在人间的家人做要挟,想拿走金箭。” 雅辛托斯顺势问道:“但我听那些游吟诗人说,你好像把金箭丢了?” 赫拉克勒斯深吸了一口气,随后表情变得更加懊恼颓丧:“是。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这就像……唉,很难形容。我甚至都回忆不起是从那天开始,金箭就丢了的。这很不正常,你知道吗?因为金箭如此重要,我每天都会检查它,可我真的说不清楚,它到底是从哪天开始不见的?怎么不见的?我只依稀感觉应该是在冥界和它分开的,可就是找不到。” 他又喝了一口酒,意兴阑珊地摆摆手:“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算了。你别放心上,也别来找我,这铜镜待会儿我就把它碎了。为你还活在世上的家人着想,以后别再联系我了。” 不等雅辛托斯开口,铜镜表面就咔嚓一声出现道道裂缝,随后碎成齑粉。显然是大力神很有行动力地当场把铜镜毁了,没留一点余地。 “……”雅辛托斯低头看看自己沾满铜粉的手,动作微顿,随后理直气壮地往阿卡的方向一伸,“帮我擦。” “?”阿卡的表情像是有点没反应过来,望来的眼神中微讶里带着些疑惑。 毕竟打从之前别动手动脚的谈话后,雅辛托斯一直表现得相当守礼,直到今天又是拉着他手不放,又是主动要求他帮忙擦手,就像回到了谈话之前一样。 但他没问,也没再旧话重提,只是微抿了下薄唇,抬手带上手套,接过雅辛托斯递来的手,垂着浓黑的眼睫,细细擦拭起来。 雅辛托斯的心情顿时明媚起来,就差把把眉飞色舞写在脸上。 “照赫拉克勒斯说的,我们就算在冥界再呆半个月,也不一定能找到金箭。”雅辛托斯一脸正经,手指却很不正经地动了一下,右手食指微勾,指尖划过阿卡的掌心。 可恨有层薄薄的手套隔着。 雅辛托斯往下睨了眼那层淡白色的半透明手套,很是看不顺眼。 阿卡的手果不其然地僵了一下,随后猛然抬起眼睛,眼看就要往后退。 “嘶……刚刚手腕有条筋抽了一下,不好意思。”雅辛托斯装得有模有样,像个道貌岸然的色狼,“刚刚说到哪了?哦,找不到金箭。既然如此,那再呆下去的理由就不成立了。” 阿卡顺利被诓:“你准备今天就走?找好锻造神器的材料了?” “嗯,”雅辛托斯懒洋洋地用下巴点了点椅边某颗跟大黑喷泉似的冥石榴,“送上门的大好材料,为什么不用?” 即便是冥河之上,也没有这样浓郁到几乎凝结成实体的冥界气息。 难怪珀耳塞福涅在吃下冥石榴后,就变成了冥神,被迫每年留在冥界四个月。 雅辛托斯都怀疑这冥石榴是不是哈迪斯种的,再不济也得是时常用自己的神力灌溉。估计就算是波塞冬神力木在此,也差不多就是这威力。 雅辛托斯想着自己的计划,怜爱地看着单纯好骗的阿卡,寻思计划里有个步骤估计得色.诱,要让阿卡看见,指不定心里怎么难过,等实施计划的时候还是得调开他…… “单纯”的阿卡:“哦。锻造个什么效果的?死后还留有身躯的话不太好吧,但也可以后续再处理。” 雅辛托斯:“?!?” 第七十七章 轰隆,是雅辛托斯脑中臆想出的天真形象崩塌的声音。 他抬手抚了下胸口:“不,没有神要死。赫拉克勒斯能过上安稳日子,全靠有哈迪斯震慑宙斯。听着,你把我父亲的形象带入哈迪斯,思考这件事就简单很多——” -- 第179页 阿卡冷冷道:“带入什么?乌纳陛下吻你?” ……恶,雅辛托斯道:“我是说,带入我父亲的思维方式、行事作风。” 好比不准许闯进冥界的活人回人间。 换个立场来看,如果有外邦人一言不发闯进斯巴达边境,杀了什么人或者偷抢了什么东西就想拍拍屁股离开,给他们留具全尸就算是乌纳陛下给他们的最后一丝体面。 阿卡又冷冷道:“你也是活人——” “但我不是自己闯进冥界的,”雅辛托斯竖起食指,晃了晃,“所以我跟之前那些活人有本质上的区别。是他做错了事,不是我——不是我们。” 雅辛托斯用手肘调笑地捣了阿卡一下:“你这话怎么说得好像只有我是活人一样?” 他只是随口一搭,说完就转回原本的话题了:“所以,解开爱神之箭的效果后,只要我们给予足够的好处,以及恰当有力的威胁,他就会放我们离开。” “……”阿卡似乎被他说服了,沉默片刻后转身,“找个房间。” “还有纸和笔,”雅辛托斯跟上,“幸好离开前赫菲斯托斯给我们准备了便携的工具……我在考虑,或许可以参考赫拉克勒斯的成功经验。当然,用冥石榴制造出和金箭一样效果的神器我觉得不大可能,但我们可以让它表现得像具有一样的威力。” 阿卡的脚步微顿,眼神斜睨过来,仿佛还有些不服气。 雅辛托斯好笑:“怎么,你还真觉得靠冥石榴,我们能做出和金箭一样厉害的神器?” 阿卡居然当真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雅辛托斯能听出对方淡漠的语调里潜藏的一丝认真,外加一点怂恿,不禁失笑:“你认真的?清醒一点,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他拍了拍阿卡的肩膀:“说点实际的。骗哈迪斯吃下冥石榴的机会只有一次,所以冥石榴必须同时具备两种功效,一个是解除爱神之箭的效果,另一个是创造幻觉,让哈迪斯感觉自己遭受到了和当初金箭一样的伤害。” 阿卡又盯着雅辛托斯看了几眼,像是在确认雅辛托斯确实没有回心转意的打算,才转开眼神,开始跟随雅辛托斯的思路思考:“只是幻觉不够。幻觉产生的同时,要让哈迪斯暂时失去行动能力,否则幻觉很好识破。” 阿卡抬手摘下手套,露出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为了给待会儿的锻造做准备,微微活动了一下。 雅辛托斯也不知自己怎么就那么变态呢,看人活动个手指都心头发痒,总之下一秒他的手就道貌岸然地伸过去了,拉住阿卡一脸正色地说废话:“哦?只是暂时?好,好。” 一边露出欣慰的笑容,雅辛托斯一边还拍了拍阿卡的手背。 阿卡:“……” · 锻造神器听起来很难,但真正掌握了神力,雅辛托斯就能理解为什么赫菲斯托斯会看着他们遗憾地说,没有神力太可惜了。 在赫菲斯托斯的工坊时,他们想凝练、增幅材料里的力量,两人合作也得花好几天的时间。但有了阿波罗的神力,他们只花了大概小半天的功夫,就达到了赫菲斯托斯所说的那个临界点。 唯一比较困难的可能就是幻觉,雅辛托斯也不大确定被金箭射中到底有多痛,索性就按照自己接受鞭挞训练导致高烧的那几次寻了个最高值,又往上稍微拔了拔……毕竟哈迪斯是神明,谁知道他耐痛力会不会异于人类? “……如果能达成以上几点,相信几日前地狱门坍塌引起的混乱就不会发生……完成。”雅辛托斯收起笔,一边拾掇面前的手札,一边抬起头,“……阿卡,你在干什么?” 阿卡像被家长捉住的小孩似的猛然缩回手,目光不自然地往旁边一转:“没什么。” “没什么你好好的摸什么炉子?”雅辛托斯丢开笔,好整以暇站起身,走到炉子旁边,将里面的冥石榴取出来看了看,“之前不就已经完成了,就是搁在炉子里没拿出来。你动什么手脚了?” 阿卡佯装没听见,镇定地走向木桌,试图岔开话题:“你写的都是什么?” “一些关于冥界改建的建议,”雅辛托斯很不好糊弄地继续道,“你刚刚摸炉子干什么了?” “……没什么。”阿卡垂下头整理桌上的卷轴,“饿吗?已经晚上了,想吃什么?” “我不饿。”雅辛托斯继续用眼神明为拷问,实则调戏地看了会阿卡,才用放你一马的宽容语气道,“还记得之前我们在斯巴达吃过的那种籽很多、吃起来像蜜糖一样的果子?” 阿卡愣了一下:“现在已经不是它结果的季节。” “这里又不是人间,你问问冥界有没有。”雅辛托斯随意找了个躺椅躺下,懒懒地摆手,“实在没有就算了,我只是突然想起来,有点馋而已。” 不是馋了,他是故意选的这么个水果。 他算准了结果期,估计冥界这会儿也没有,以阿卡的性格,肯定会尽力去找,那就能多支开阿卡一会了。 阿卡并没有意识到不对,沉默了一会,便点点头转身离开。 雅辛托斯在房间里又躺了片刻,估摸着时间阿卡差不多该走出行宫了,才从躺椅上一跃而起,大步流星地走到行宫大门边:“守卫?别紧张,我不是想出门。麻烦你们帮我跟哈迪斯陛下传个话,就问他有没有听修普诺斯提到桥梁的事,我想就这个事跟他详细谈一谈。” -- 第180页 他对哈迪斯的性格也并不是十拿九稳,但根据之前对方听闻冥界出事,就能撂下才因为丘比特之箭爱上的爱人处理公务的性格,怀柔不一定可行,就得加点公事的引诱。 雅辛托斯站在门前,目送守卫匆匆离开的背影,忍不住笑了一下。 这鬼性格委实和他父亲过于相似了,他都不知道待会□□自己会不会笑场。 大门边,其他的守卫不住地拿眼睛瞅雅辛托斯,此时看见雅辛托斯一笑,其中一人忍不住高兴地道:“您能想开,主动亲近陛下就太好啦!我们陛下确实条件很好的。” 雅辛托斯忍笑拍拍守卫的肩膀:“是,我觉得他会是一个好父亲。” “……?”守卫们齐齐一呆,迷茫地目送雅辛托斯进门后,忍不住把脑袋凑在一起交头接耳: “什么意思??什么叫会是一个好父亲?瑰宝殿下是个男人吧,他跟我们陛下不可能有孩子的啊!” “啊这……” “其实也不是没办法吧!那当初世界只是一片混沌时,始源神卡俄斯不也曾独自孕育出倪克斯、塔耳塔洛斯那几位最古老的神明?说不定在这方面,我们陛下可以努力努力……” 雅辛托斯对于守卫们的脑补一无所知。 为了节省时间,他特地把手札直接搬到离大门最近的一个房间里,等待了没多久,哈迪斯果然咬着钩就来了。 这次冥王没弄什么大排场,身边只跟了一个侍女。 刚进门,哈迪斯就直奔主题:“修普诺斯跟我说过桥梁的事情了,听守卫说,你还有更进一步的想法?” 雅辛托斯的目光落在垂着头的侍女端着的托盘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不是‘想法’,是完整的计划。” “很好,”哈迪斯在雅辛托斯对面坐下,目光投过来,才后知后觉道:“塔纳托斯送来的冥石榴,你没吃?” 雅辛托斯身上并没有冥界的气息,这让哈迪斯皱起了眉头。 他抬手示意了一下身后的侍女:“把冥石榴放下,你可以先离开了。” 那位侍女猛然抬起头,一双明媚的大眼睛不甘又嫉恨地瞪向雅辛托斯,接着神情不由自主地一愣。 比较出乎雅辛托斯意料的是,对方被没有愣多久,很快就反应过来,甩甩头后看了哈迪斯一眼,再瞪过来时,眼神就坚定多了,满是敌意。 但哈迪斯的命令她也不敢不听,短暂地眼部运动后,她便不甘不愿地将托盘在雅辛托斯手边放下,垂着头告退。 “她叫什么?”雅辛托斯颇觉有趣地看着侍女离开,才起身将手札摊开来。 哈迪斯的注意力顿时被图纸吸引走了,心不在焉地道:“明塔。” 哦,她啊。 那个爱慕哈迪斯的侍女,大胆到在哈迪斯迎娶珀耳塞福涅后,四处宣扬自己比珀耳塞福涅更美丽高贵、更适合冥后之位的水泽仙女? 雅辛托斯哂然一笑,没了追问的兴趣,低头指着图纸讲解起来:“我坐着马车从地狱门一路飞来,基本了解了冥界的大致地形……” 这些路径、桥梁的架构,他谈起来特别熟稔,也不知道上辈子是踩了多少次点,蹲在这些路和桥前看了多少年。 哈迪斯听得相当认真,雅辛托斯讲解得也足够仔细,连续换了两张地图,雅辛托斯才体贴地停顿下来:“我休息一下,你也看看有什么地方有不妥,可以讨论讨论。” 他无比自然地从桌边离开,将炼制好的冥石榴拿起来,走回桌边斜倚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哈迪斯的提问,手上随意地剥开果皮:“吃吗?” 哈迪斯的精力几乎全在图纸上,但凡分出那么几分,也都被爱神之箭化作的猪油蒙了心,心不在焉地张开嘴,将雅辛托斯投喂来的石榴子含进嘴里嚼了嚼。 甘冽甜美的果汁顺着咽喉一路滑下,下一秒,一股剧痛从果汁划过的地方毫无征兆地猛然迸发,像无数鞭子从五脏六腑内齐齐抽出,紧接着春日野火般一路烧开,迅速占据四肢百骸。 “你……”哈迪斯勉强吐出一个字,身体就晃荡了两下,被早有准备的雅辛托斯扶住放到躺椅上。 雅辛托斯迎着哈迪斯的瞪视,淡定地揪起冥王的袖子,贴心地给对方擦了下快滑进眼角的冷汗:“别瞪了,我这不是帮你解开爱神之箭的效果吗?怎么样,现在看到我还觉得心动吗?” 哈迪斯的嘴角溢出些许血色,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雅辛托斯:“……” 这不是被我一句话气晕的吧? 他看着哈迪斯即便昏迷后,仍然不断冒出的冷汗,咂了下嘴。 难道阿卡当时动的手脚就是这个?增强幻觉的力度? 雅辛托斯低头看了看还剩了不少籽的冥石榴。 按照他原本设想,这东西应该有三个功效。 一是借用其中精纯的冥界之力,侵蚀、占据食用者,排斥出食用者体内与冥界之力不同的其他力量。 这里基于哈迪斯本身就是冥神,冥石榴只会帮助他剔除出体内的丘比特之箭。 二是产生痛苦的幻觉,让哈迪斯认为自己正在面对和当年金箭不相上下的威胁。 三是暂时失去行动力。 但他可没想让哈迪斯晕过去,他还有一段斟酌了好几遍的话要跟哈迪斯说呢! 雅辛托斯伸手摇了摇哈迪斯,只看见对方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又摇了几次后,雅辛托斯多少还算是有点同情心,缓缓收回手。 -- 第181页 这要怎么办?雅辛托斯有点无可奈何又莫名好笑地看了会哈迪斯,转身坐回桌边,随手翻了张图纸,在反面留信。 大致意思有三点。 第一是礼貌的道歉,声明他也没想到随便弄了一下冥石榴就有这么大的威力,真的、真的纯属意外。 第二是坚定地申明自己的立场,提醒哈迪斯,他和以往的亡魂、生人都不同,是活得好好的,突然被哈迪斯强取豪夺、硬扯下冥界的。真要论起谁破坏了原则,也是哈迪斯自己破坏了冥界的法度,把活人拽进冥界,他只是回到自己应该属于的地方。 如果哈迪斯在看过这封信后,还要去人间抓他,那他也不会坐以待毙,届时使用的神器就不是今天这么温和无害的了。 第三是怀柔。 【……有关冥界改建建议的其余内容,我都已经通过手札详尽记录,希望能对接下来冥界要经历的大量亡灵涌入有所帮助……】 雅辛托斯写完后,盯着中间那句“温和无害”看了一会,叹了口气,划掉,改成“简单”。 他举起信看了会,不错,刚柔并济,立场坚定。 但凡换个强取豪夺犯,都没命看到这封信,直接在他刀下咔嚓了。 可惜即便这会儿哈迪斯被冥石榴的功效弄晕,身上的神力仍然澎湃。 杀是肯定杀不死的,只能安慰自己都是为了赫拉克勒斯,为了老厄尔,以及以后还有机会慢慢炼制,说不定冥石榴还能发挥出更大的威力。 雅辛托斯站起身,丢开信和笔,随手把剩余的冥石榴揣上,晃荡到窗边往外看了看。 阿卡还没回来,不知道是跑到什么地方去帮他找果子了。 他踱着步子走到大门边,跟守卫打了声招呼:“看见阿卡了没有?就是跟我一块住进来的那位,刚刚出门帮我找吃的去了。” “……什么?”守卫的反应却让雅辛托斯一愣,他们纷纷瞪大眼睛望过来,“谁?谁出门了?我们一直守在这里,没有人出门。” 其中一个还疑惑地挠挠头:“您怎么突然出来了,哈迪斯陛下不是才进门吗?” “……”雅辛托斯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片刻,才笑着道:“是,他正在看我写的图纸,我在里面呆的有些闷了,就过来透透气,顺便跟你们随便聊聊。” “嗐,原来刚刚是跟我们开玩笑啊!吓死我了。”守卫松了口气,“我就说咱们这么多士兵站在这儿,这么多双眼睛,怎么可能有人出门不知道。说的什么鬼故事。” 雅辛托斯神情复杂的看了守卫一眼,都没心情吐槽冥界守卫怕鬼故事奇不奇葩,欲言又止了片刻,试探地问:“你们冥界有专门给活人吃的食物吗?” “?”守卫们直摸脑袋,面面相觑后笑起来,“您是不是饿了?饿了就把冥石榴吃了,变成亡魂之后还要什么活人吃的东西。我们这是冥界,哪儿有活人啊?准备活人吃的东西干什么?” “……”雅辛托斯差点连表面的微笑都维持不住了,忍不住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肚子。 冥界没有活人吃的东西,那他白天吃的那些都是什么?阿卡又是从哪搞来的? ……阿卡又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雅辛托斯:……鬼故事! 第七十八章 某座不知名的深山山脚下。 德墨忒尔像往常一样,挎着装着面包的小篮子,穿过她布置在山麓周围的迷雾,走进山林,准备去找她的女儿珀耳塞福涅。 这个可怜的孩子,仅仅因为长相秀丽,就被亲生父亲宙斯盯上。 德墨忒尔不得不将女儿藏在这座深山中,以免珀耳塞福涅落入宙斯的魔掌。 人间已经进入初冬,德墨忒尔呼出的气息凝成白雾,被风吹拂在脸上带来阵阵寒意。 她想着自己的孩子,很为她难过。 虽然这些年珀耳塞福涅一直很乖巧,从未向她闹过要离开山林,但德墨忒尔多么希望珀耳塞福涅能够像普通人类孩子一样,自由地、快乐地在阳光下玩耍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与外界隔绝,但凡周遭有什么风吹草动,她都要为珀耳塞福涅提心吊胆。 她心不在焉地想着,拨开眼前的灌木丛:“——啊!!” 鼓胀涌动的混沌星云逐渐收敛,显露出一名穿着白袍、面容冷淡俊美的高大男性。 “你……你……”德墨忒尔几乎都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跌坐在地了。 她仰着头,瘫软的四肢因为源自本能的恐惧而战栗,但母爱的力量让她挣脱了这种与生俱来的本能,勉强张开嘴:“你是谁?你要对珀耳塞福涅做什么?!” 她惊怒交加,原本以为有一个宙斯在外头虎视眈眈地觊觎女儿就已经很焦头烂额,谁能想到现在又突然多出一个大存在? 这是谁?从哪蹦出来的?她都把女儿藏得这么深了,对方到底是怎么看上她女儿的? “什么珀耳塞福涅。”阿卡皱起眉,向德墨忒尔伸出手,“我是来找你的。这东西,你能让它立刻就结果吗?” 雅辛说的那种果实,即便跑到它的原产地去,也找不到在这个季节结果的。他只能直接掰了一整颗树来,但愿德墨忒尔有点用。 阿卡手中的微缩果树骤然放大,根系包裹的泥土剥剥落下。 “……”德墨忒尔木着脸顶着果树戳着她脸的枝丫,“……什么?” -- 第182页 真的假的。真不是觊觎她女儿吗? ……特地找来就为了让她种个树? 图的什么呢这是?德墨忒尔匪夷所思,以这位对她产生的天然威慑力,说不准是哪位一代神,最知名的那位塔尔塔罗斯镇守着让诸神胆寒的深渊,总之都是不需要进食的。 ……说实话想象塔尔塔罗斯啃水果才让人瞳孔剧震吧!! 德墨忒尔想抬手抹一下脸,但她的两只手臂就跟抽了气的面条似的,软得使不上劲。 她只能鼓足平生的勇气小心地确认:“结果?结什么样的果?如果要那种神力充沛的,恐怕以我的能力,没法让您满意……” “普通果实。”阿卡打断,冷淡的眉眼间显露出几分不耐,又为了不出差错,不得不耐着性子多描述了几句,“没有神力,人类平时吃的那种。你不行?” 德墨忒尔:“……” 辱神了属于是。 不是不行,是为什么? 但她又不敢问,只能战战兢兢地催动神力,覆在被连根拔起的可怜果树上,翠绿的枝叶从灰枯的枝干上抽出,不消片刻,便缀上累累硕果。 “别停,”那位大存在紧盯着果实,“还没熟到表皮微微发烂。” 德墨忒尔:“……” 瞳孔剧震,您这怎么还挺有生活经验?? · 远在爱丽舍行宫的雅辛托斯并不知道德墨忒尔遭受的冲击,他自己也正陷在阿卡带来的冲击中,僵立在原地,直到旁边的守卫关切地询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不,没事。”雅辛托斯习惯性地摆出随意的笑容,凭着本能转身回房。 他游魂似的在桌边坐下,呆坐了半晌后,伸手扶住额头。 之前阿卡拿来那么多丰盛的美食,他怎么半点没想过可能有问题? 他回忆了一下当时自己的心态,最多也就是惊讶了一下阿卡真能找到,随后居然就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件事,开始享用美食。 唯一有关于“阿卡怎么在冥界找到活人吃的食物”的思考,还是感动于阿卡能在冥界找到这些,想也知道很困难,感动。 雅辛托斯挫败又无语地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反思自己到底是怎么就“理所当然”的? 是因为已经习惯了阿卡经常为他做这样的事? 好比替他扫荡了整个伊利斯的面具,为他打理好从早晨醒来一睁眼、到晚上闭眼入睡前的一切琐事? 他揉了下额角。 不得不说,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在阿卡之前,他从未像这样依赖、信任过一个人。 他把最大的秘密与阿卡共享;走到哪、干什么都和阿卡在一起;甚至和阿卡分开的那段时间,他还在清晨初醒时懒洋洋地唤阿卡的名字,以至于兄长误以为他俩之间有什么——虽然现在看来,好像确实是有点什么。 雅辛托斯都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心情,神情复杂地笑了一下,摇摇头。 其实现在想起来,阿卡找来美食这件事真的到处都是破绽。 就不提冥界怎么可能会有给人类准备的食物、还这么丰盛的,单说每一次行宫里来人,阿卡都会立刻推着推车离开,这动作明显说明这些食物是没过明处的。如果真是阿卡光明正大从行宫出去找来的食物,又何必非要一次次推出去避着人呢? 但他当时想都没带想一下的,光寻思着阿卡是害羞了、想找借口避开他。 雅辛托斯突然回忆起当初将阿波罗带到阿卡面前时的场景。 阿卡第一眼看见阿波罗,就停顿了片刻,后来又在他说阿波罗是个“麻烦”时,显得有些不安。 现在想来,是不是看见阿波罗身上的鞭痕,以及黑劳士打扮,猜中了阿波罗是被识破身份,在担心自己也被阿波罗牵连、揭穿身份? 或是,有什么更深层次的原因? 一旦带着某种猜想去回顾过往,任何事情都仿佛变成了印证怀疑的蛛丝马迹。 雅辛托斯晃了晃脑袋。 他也不知道现在控制自己大脑的运转的是理智还是情绪,总之他将这种迫不及待要印证怀疑的糟糕本能压制下去,换了个角度思考: 首先,阿卡不是人类这件事可以盖棺定论了。 怪他当时看见阿卡脖子上的口子不深,就认为那些负责刺杀阿卡的士兵是不愿承认自己任务失败,才嘴硬非说剌开了阿卡的整条喉管。 很显然,当初那位真阿卡是切切实实的死了,现在的这位不知基于什么原因,附着在死去的真阿卡身上,才创造了“死而复生”的奇闻。 也正是因为黑劳士阿卡的切实存在,他才在多方调查下,完全没有怀疑阿卡的身份,就连经历过了阿波罗的身份曝光,也没想过怀疑阿卡。 那么这件事就很值得思考了,毕竟当初是雅辛托斯自己碰上的阿卡,自己把人带回家,到底一切只是个巧合,还是阿卡蓄意谋划的呢? 雅辛托斯微微向后,倚在椅背上,回忆着当时初见阿卡时的场景,唯一可能让他觉得有点奇怪、想不明白的事,就是对方手里揪着的白布,以及对方对白色衣服的执着。 阿卡真的对白色的衣服执着到偏执。 虽然他总是给雅辛托斯准备红色的衣裳,但雅辛托斯偶尔出于礼节上的需要,穿象征贵族的紫色衣裳或者其他祭祀服装时,他也不会说什么。有时候还会在雅辛托斯的促狭下,红着耳尖表达几句赞美。 -- 第183页 但当雅辛托斯心血来潮,想让阿卡试试其他颜色的衣服时,对方总会坚定地拒绝。 仿佛那是什么不可打破的仪式。 雅辛托斯有些费解,有哪位神明或者传闻中的生物是对白色情有独钟的吗?他完全想不起来。 他在猜测中走神片刻,换了个姿势,把飞远了的思绪拉回来。 比起阿卡是谁,更重要的是他为了什么接近自己。 想害他?不可能,阿卡在他身边这么长时间,要害早就出手了。 推测不可避免地再次引导向某个既定的方向: 所以……还是因为暗恋他? 雅辛托斯不得不摁住心头的窃喜,强迫自己再次审视了一番自己的一连串推论,确认自己不是因为这个解释最轻松,才逃避地选择了这个解释。 他在心里想:等等。这里也有说不通的地方。 比如阿卡既然暗恋他,为什么还要又戴手套,又保持距离,那么地克制? 之前他主动邀请阿卡同床共枕,阿卡还跟他蹦出一句喜欢男人、别动手动脚。 其他的都能用阿卡不喜欢与人接触解释,那句“喜欢男人、别动手动脚”该怎么理解? 要不是旁边的哈迪斯突然动弹了一下,惊动了雅辛托斯,他都想要挠头。 门外传来熟悉的沉稳脚步,雅辛托斯下意识地秒换了个惯常懒散的姿势,漫不经心地抬头:“回来了?” 雅辛托斯的目光向下一划,落在阿卡怀中的那几颗果子上,表情一下变得意味深长:“还真让你找到了。” “嗯。”阿卡淡淡应了一句,并不知道离开的一会儿工夫,自己的马甲就掉了个精光。 他维持着淡泊的神情,将果子递给雅辛托斯,还不忘给着乍一听合情合理的解释:“冥界的季节和人间的不太一样。你说的这种水果在冥界还在结果。” “哦……所以这水果是在冥界种出来的?但非常神奇,居然没有沾染任何冥界的气息?”雅辛托斯微微挑眉。 哈迪斯再次细微地动弹了一下,拯救了腰背僵直的阿卡:“……不清楚,我没细问就拿回来了。哈迪斯看起来快醒了,不走?” 现在确实不是摊牌的好时机,雅辛托斯抽回眼神:“上辈子的记忆我回忆不起完整的画面,那会儿应该不需要从行宫这里就开始逃命。我们只能在这儿先自由发挥了。” 一边说着,雅辛托斯一边几步跑向大门:“不好了!快来人!冥王陛下突然晕倒了!” “什么?!” 一石激起千层浪,打从冥界存在以来,何曾听过哈迪斯陛下昏迷? 守卫们的军心立即被动摇,几近溃散,少有人还有那个心思想着要看住雅辛托斯,几个领队打头冲进宫殿,发出震惊慌恐的叫喊:“陛下!” 领队的惊呼从行宫内传出,更加动摇了仅剩的军心,雅辛托斯对阿卡使了个眼色,两人趁机从行宫中冲出:“别回头!脚步别停!” 已经有士兵和领队反应过来,大喊着“截住他们”追赶过来,但凡在哪处被阻拦下,都可能让这次逃脱功亏一篑。 雅辛托斯一把揪住在花田间徘徊吃草的骏马,翻身而上:“这边!” 阿卡紧跟着追了上来,扶着马鞍大长腿一蹬,便翻身坐到雅辛托斯身后。 这些游荡在爱丽舍的骏马,并不像哈迪斯的那四匹黑色骏马一样能够腾空飞翔,但就目前来说还算够用,雅辛托斯喝了几声,催动马匹,向着岔路口驰骋而去。 那里是进入福地的入口,他坐着死神兄弟赶的马车时,曾从车窗往下惊鸿一瞥地见过,后来画图纸时,又忆起一些路线。 此时,他逆着来路疾驰,沿途遇上的都是生前行善,得以进入爱丽舍福地享受死后生活的亡魂,直到岔路口。 身材魁梧的牛头士兵守卫们守卫在这里,监督着抵达这里的亡魂,让该进入福地的人进入福地,该进入痛苦之所的人去接受应有的惩罚。 同时也把守着岔路口,让那些已经踏入岔路的亡魂,绝没有机会再掉头折返。 骏马在这群小型米诺陶面前惊惶不已,脚步凌乱,打了个响鼻就想夹着尾巴逃跑,被雅辛托斯死死扯住缰绳:“跟我走!” 那种仿佛曾经历过一次的熟悉感再次涌上记忆,操纵着他的身体像演练过无数遍一样行动起来。 先向前冲刺勾引,后疾转躲开,他驾驭着骏马攻防得干脆利落、好像算计揣摩过无数次。 往左,能受到最少的攻击,但避不开全部,冲过去时不可避免要被最左侧的士兵砸中右腿和马腹,前面就必须要徒步前进了—— 雅辛托斯脑海中冒出这个念头,牛头守卫的锤头还没砸中他的右腿,就仿佛有一股疼痛从腿上火辣辣地绽开。 但事实是他并没有被锤头砸中—— 阿卡伸手拔出了他腰间的弯刀,简短有力地抬手,刺伤了牛头守卫的手肘,又轻描淡写地一挑,便将对方挑飞。 看起来像是借力打力,但雅辛托斯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心中就本能地生出一种荒唐感。 心底有个声音在斩钉截铁地告诉他,这些小米诺陶们并不是人力所能抗衡的,所以他才选择了躲闪,而不是直接硬扛。可现在阿卡却用一柄普通的弯刀把那些怪物挑飞? 如果不是他上辈子残留的本能告诉他这里不对,他可能真被阿卡掩饰性的动作蒙骗过去。 -- 第184页 雅辛托斯的心头划过无数念头,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催马带着阿卡将那些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的牛头士兵守卫甩在身后。 仅仅在岔路口耽搁了短短数秒,身后的冥界士兵已经追了上来,领队冲着还想追赶的牛头守卫厉喝:“站好你们的岗!别让其他人浑水摸鱼!士兵们,跟我追!” 雅辛托斯没有回头,专注地控制着马匹,奔向自己印象中熟悉的某条小径,沿途精准地躲过巡逻的士兵阵列,甚至称得上游刃有余。 想想也是,上辈子他逃亡时,冥界早已架构好桥梁和更加完善的防御体系,而这辈子,如今的冥界还处于倒一个地狱门就能发生踩踏事件的原始状态,难度降低大半截。 雅辛托斯甚至差点几度做出不必要的躲避动作,幸好凭借理智克制住。 宽广的冥河逐渐在眼前清晰横呈,湍急的水流互相冲撞,发出近似痛苦哀嚎般的声响。 也不知是不是恰巧,摆渡人卡戎的船只刚好靠岸,十几来个新亡魂被卡戎挥动长杆驱赶,不得不恋恋不舍地从船上飘下,站在岸边探头探脑,试图再多听一段游吟诗人的故事。 “唏律律——” 雅辛托斯拽住缰绳,骏马在岸边猛然一蹬,便踩上了卡戎的渡船,落在呆滞地停下弹唱的游吟诗人以及摆渡人卡戎面前。 阿卡举起手中的弯刀,刚横转刀背,要将闲杂人等扫下去,那位老熟人·前雇佣兵·现游吟诗人就激动地扑过来,两眼放光地咏叹:“啊!多么无畏的瑰宝殿下!敢于孤身对抗可怕的冥王哈迪斯!这将是我诗歌的最新篇章!” 同样拿起长杆,准备把人扫下去的卡戎:“嗯?瑰宝殿下?” 摆渡人的动作一顿,漠然的神情猛地精神一振,大喜过望:“你也要坐我的船吗?——呸,我问了句废话。你是要坐船到对面吗?可以可以,活人给银币我就带你渡河到对岸。不过生者的重量会让船有翻沉的危险,到现在我也没渡成功过一个——呃,有鉴于此,你能在渡船前先给我写段话吗?我怕待会船翻了就来不及了。” 卡戎上下摸了一下自己,实在没找到什么能写字的东西,干脆刺啦一撕衣摆:“写这儿可以吗?” 雅辛托斯:“…………” 作者有话要说:  冥界惨遭追星文化侵蚀 (没有哈,卡戎确实有活人给钱就帮忙送回对岸的典故) 第七十九章 雅辛托斯有那么一秒的无言,默默看着卡戎。 真的吗?你看到有活人骑着马跳到你船上要逃出冥界,身后乌泱泱全是追兵,你的反应就是这个? 他摸了下空荡荡的腰带:“银币没有,我给你多写几句行不行?” 卡戎忍痛拒绝:“不可以,给了钱才能渡船这是原则。” 雅辛托斯:“……” 不是很懂你的原则。 雅辛托斯匆匆回望身后,冥界士兵已经越追越近。 可他被美神抓走时,刚从床上爬起来,根本没拿钱袋。 他的目光扫向摆渡人手中的船篙,正准备招呼阿卡动手,船上的游吟诗人们却积极热情地纷纷举起双手: “我给银币!我给银币!快划船!” “划起来吧卡戎!将我们的瑰宝殿下送向新篇章!” “噢噢太棒了,等到创作新篇章的时候,我们是不是可以把我们的名字都添进去?别瞪我老伙计,我保证也会写到‘善良的摆渡人卡戎’,我可以把我们的名字编成一首好听的诗歌。” 银色的钱币“叮铃铃”倾泻而下,被这群雇佣兵出身、即便抱着七弦琴也仍旧疯狂肆意的游吟诗人们从钱袋里掬起,抛洒在船面。 卡戎握着船篙,一撑岸边,渡船便迅速远离河岸。 雅辛托斯有点迷茫地看到岸边的亡魂们也跟着欢呼雀跃起来,几个富商打扮的亡魂慷慨解囊,银币不值钱似的掷向渡船,像一小片银色的雨,在木板上迸溅,有的滚落在人们脚下,有的滚进滔滔冥河,却没人在意。 游吟诗人们抱起各自的乐器,唱起祈祷平安的歌,岸边的亡魂们则蹦跳起来冲他挥手大喊: “上啊!殿下!夺走更多神明的心!” “不不不,别听他们的,你需要一个全心全意对你的爱人陪伴,一定要找个能踏实过日子的知道吗!” “不,他们说的都不对,跟随你的心走!你快乐才是最重要的!我永远支持你!” 雅辛托斯:“……” 好的,完全不能理解这些人的语气怎么听得那么像父母。 但这不妨碍雅辛托斯冲他们回招了下手,致以微笑表达感谢。 追逐而来的冥界士兵在冥河前被迫刹住脚步,领头的士兵站在岸边大骂卡戎:“您被冲昏头脑了!竟然帮助冥后背叛我们陛下!” 卡戎才将雅辛托斯签好名的布条塞进腰带,脸转向士兵,表情就不像面对雅辛托斯时那么笑容满面了,他板着脸,褶皱加重了冷酷严苛感:“陛下正式迎娶他了吗?没有他就不是冥后。他死了吗?没有就是活人。将死去的亡魂渡入冥府,送活着的人回到河对岸,是我作为摆渡人的职责——只要他给了银币。” 领队气得直跺脚:“您几时成功将活人送回过对岸?唯一一个活着离开冥界的赫拉克勒斯,也是因为他止步于地狱门外,根本没踏上冥河。” -- 第185页 卡戎毫不动摇:“摆渡是我的职责,成不成功与尽不尽责无关。” 船篙深深探进湍急的河流,推动渡船快速驶向对岸。 越到中心,卡戎的神情越紧绷,他的紧张传递给船上的每个人,即便是享受惊险与刺激的前雇佣兵们也忍不住抱着乐器,围绕着雅辛托斯打转,边唱着水手们祈祷平安的歌谣,边用眼神示意雅辛托斯跟着一起祈祷。 “愿保佑我们的船平安行过这片疯狂的水面……”雅辛托斯觉得这些旧敌能为他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可思议了,尤其是船如果真翻了,他们也是要遭殃的,于是被其中几人拉了几下后,他也配合唱了几句,“没有风拨乱船帆,斯库拉请你继续沉睡……” 他分神想了下冥河里还会有斯库拉这种海妖吗?等等,冥河算海吗? 渡船在汹涌的波涛中迅速游弋,不知是他们的祈祷起了作用,还是幸运之神眷顾了他们,在游吟诗人们开始第二遍唱起水手之歌时,渡船发出“咔哒”一声轻响,船头轻轻贴上河岸。 雇佣兵们呆愣了一下,随后爆发出狂欢的大笑,雅辛托斯牵动缰绳,骏马轻巧地跃上河岸。 为了不耽误时间,雅辛托斯没停下来道谢,只扬起手向着身后摆了摆,提高声音喊了句等我再回冥界时向你们正式道谢,便催动马匹往地狱门的方向疾驰。 于是他也就没看见身后卡戎的神情。 “……”骏马都跑远了,这位摆渡人还站在船尾上发愣,和身边载歌载舞、没喝酒胜似喝酒的游吟诗人们格格不入。 卡戎有点反应不过来。 没错,同意雅辛托斯上船的是他,义正言辞反驳士兵的也是他。 但说实话,他即便心里希望,但也没想过居然真的能把雅辛托斯平安送到河对岸。 他在冥界摆渡这么长时间,这么长时间,一个活人都没有送成功过。 他见过太多人类,慌急着跳上他的渡船,前半程风平浪静,这些人类开始放松下来,直到行驶至河中央——有的甚至是几乎快靠岸,渡船支撑不住地摇晃几下,将惨叫的人们掀翻进冥河湍急的水流。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他偶尔遇到的“回程之旅”,像个注定了结局的悲喜剧。 剧作家或许就站在某个看台上,恶劣地欣赏着自己操纵下的角色乍逢希望、喜极而泣,然后在最后一秒施施然伸手,将这希望狠狠打翻。 但瑰宝殿下是真的平安踏上河岸了吗?卡戎伸长脖子望向雅辛托斯背影远去的方向,不真实感徘徊不去了片刻,喜悦才后知后觉地从心底翻出来。 他难得对着要登船的亡魂们露出一个和善的笑:“一银币渡一次河。别想捡船上的银币,那都是给我的渡船费,你们捡不起来。” 有不甘心的亡魂扑上来想抢船上的银币,可银币就像黏在船上的装饰品一样,怎么抠都抠不下来,争夺之下,他们反倒落进冥河里,被湍急的漩涡吞没。 这些小小的混乱都不能影响卡戎的好心情,直到渡船上方飘落下几根深色的羽毛。 一道裹在黑布里的身影展着双翼从卡戎头顶掠过,睡神修普诺斯的声音逐渐远去:“你不该放他走,卡戎。” 游吟诗人们的狂欢顿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卡戎却微微攥紧了些船篙,望向远去的睡神修普诺斯。 该死的命运。 明明都已经渡过冥河了,连他都开始欣喜,觉得这次终于成功将一个活人护送回岸了,结果还是不行吗? 修普诺斯的神力,即便是神明也抵挡不住,又何论身为人类的雅辛托斯呢? 与此同时。 冥界的天空上,修普诺斯正像鹰一样盘旋,扫视着下方的土地。 打从地狱门坍塌以后,三头犬刻耳柏洛斯就被关进冥王殿的狗笼里反省了,现在把守冥界通往人间的门户的是冥界士兵。 基于雅辛托斯已经带人闯过了小米诺陶们把守的岔路口,修普诺斯不觉得驻守在地狱门的士兵能够拦住雅辛托斯,他必须把冥后拦在地狱门前才行。 好在这件事并不难,他只需要找到冥后,然后向对方的方向轻轻一吹,送去睡眠的神力,对方就会无法抵抗地陷入沉睡。 修普诺斯向低处俯冲,在临近地狱门的小径上看到了正在疾驰的骏马。 他的目光精准地盯住坐在前面的雅辛托斯,按照自己的计划,轻轻一吹…… “?”修普诺斯奇怪地看着反而驾着马,驰骋得更快乐的雅辛托斯。 什么情况?没吹准? 不应该啊,他助眠这活儿做了那么多年了,当初塔尔塔罗斯被宙斯三天两头往深渊里扔“垃圾”烦得要死时,也是叫了他给自己助眠的。 修普诺斯不信邪,再次吹了一口睡神之力。 “阿嚏!”雅辛托斯骑在马上打了个喷嚏,觉得耳根子后面凉飕飕的。 他没太在意,只反手拍了拍阿卡的大腿:“绕不开的士兵交给你了,挑飞就行。” 冥府通向人间的路只有这么一条,但穿过地狱门后,却有几十上百种可能性在等着他们。 雅辛托斯也不知道他们穿过地狱门后会抵达哪里,可能是斯巴达,也可能是正和波斯大军对峙的马其顿。 他收回手,摸摸骏马的鬓毛,并不打算把这位长跑健将也带出地狱门。 -- 第186页 这匹马是死后才抵达爱丽舍福地的,比起让它出去忍受日光的灼烫,还是留在冥界更适合它。 雅辛托斯在驰骋中抽出塞在腰带间的布条,系在马鞍上,在越过地狱门前猛然勒住缰绳,抓住阿卡的手:“跳!” “锵!”弯刀在阿卡手中划出一轮森寒的残月,斩断冥界士兵们挥来的武器。 下一刻,两人便从马背向着地狱门飞扑而出,撞进一片漆黑。 黑暗中,雅辛托斯能感觉到阿卡再次像之前被月神掷下时那样,伸展手臂包围住了他,两人在深不见指的黑暗中滚动了不知多少圈,撞进一片明晃晃的日光。 地狱门内。 睡神修普诺斯总算从震惊中回过神,扇着羽翼落地,抓住在地狱门前茫然用蹄子蹭地的马的缰绳,瞅见一根布条:“凭此马……可交换神器一件?” 要是在今天之前,修普诺斯看到这根布条可能还会好笑,觉得冥后真会开玩笑,人类怎么可能铸造得出神器,就算能铸造出,又能有多大威力? 可就在现在,哈迪斯陛下还躺在行宫中未曾睁眼;他的睡神之力能让塔尔塔罗斯入睡,却对雅辛托斯毫无卵用…… 修普诺斯又望了一会地狱门,揉了揉马脑袋:“行,你小子算是有人罩了。” 逃跑的时候连一匹马都想着要照顾到,看来哈迪斯陛下是不可能有事的了。 · 雅辛托斯的运气说差不差,说好不好。 他们既没有降落在老家斯巴达,也没降落在动乱中的马其顿,而是落在一个叫做优卑亚的海岛上。 比起斯巴达,这座海岛更接近雅典,它位于雅典的北方,和雅典隔海相望。 它的占地面积还挺大,至少在地中海星罗棋布的诸多岛屿中,算是比较大的海岛。但这也意味着,岛上流窜的海盗会更多。 “嗯……”雅辛托斯望着那些擦肩而过的水手,因为对方身上的咸腥味微微皱了下鼻子,顺手捣了阿卡一下,“你当时怎么没想着把商线铺到这里?” 他已经把闲置多时的面具重新戴上,红披风也收了起来,原本身上一码红的衣裳脱下来跟牧羊人换了普通衣裳,才得以伪装成普通路人在优卑亚的大路上行走。 阿卡似乎在想别的心思,身体绷得有些紧。 雅辛托斯手肘挨到对方结实的腹肌就意识到这点,恶趣味久违地翻了上来:“问你话呢,你刚刚在想什么?嗯?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真要说的话,阿卡要说的话应该就是承认自己的身份,但这会儿雅辛托斯还没跟他把事儿说穿,所以还真有点好奇阿卡在想什么,索性诈对方一下。 阿卡抿了下唇,随后看似不悦地皱起眉道:“我在想之前那些果子。当时我没在意你说的那个问题,问侍女要到以后就直接端回来了,现在想想是应该多加警惕,很可能上面就有什么障眼法。” “……”说实话,这话题你要不提都过去了,雅辛托斯看似赞同地点点头,“就这个?” 阿卡蹙眉:“还有什么?” 多了去了,比如你是谁,为什么附身在阿卡身上,到底是不是因为喜欢我…… 雅辛托斯看了阿卡一会,觉得这家伙问也不会说,指不定一开口还把人吓跑了:“没什么。不知道在这里能不能打听到马其顿的消息,顺便跟我兄长报个信。” 他佯装无事地继续往前走,还没几步,就听阿卡语气淡淡道:“……我想起来这里有个雇佣兵点。只是现在所有人都在出任务,据点里应该没人。但他们驯了鹰,你想寄信,我可以用鹰哨把鹰叫来。” “……”雅辛托斯再次意味深长地看向阿卡。 哦,突然想起来这儿有雇佣兵点。 上一秒你还想不起优卑亚岛上有你们协会的据点呢,下一秒你就知道他们都去出任务了? 雅辛托斯微抬下巴:“你叫。” 他倒想看看,阿卡这身衣服从上到下什么兜都没有,那些什么手套鹰哨都从哪套出来的? “……”阿卡的神情再次微微紧绷起来,只是表现在脸上就显得更加冷淡。 但雅辛托斯已经看破一切,眼神眨也不眨地盯着阿卡。 哦,不动了。没想到我会突然盯着你不放对不对? 雅辛托斯莫名获得了某种诡异的乐趣,干咳了一下,不得不侧开脸抬手微遮住嘴,才得以遮住过于明显的笑意。 不用移回视线,雅辛托斯都能感觉到身边的人顿时放松下来,接着传来布料窸窣的声音,好像某人真像模像样找了一会鹰哨,随后才传来哨鸣声。 雅辛托斯又遮了一会嘴,才勉强掌握住有点失控的表情管理,一脸正经地看向阿卡手中的鹰哨面露惊讶:“你从哪翻出来的,衣服连个暗袋都没有。” 阿卡绷着脸,透过看似淡泊的假相,雅辛托斯仿佛都能看到对方正在疯狂转动大脑:“袖子里。” “……”又想笑了,忍住。雅辛托斯不得不再次侧开脸,假意咳了几下,才忍住笑意,以及自己正在翻腾的、想紧追不舍假意惊问“天哪,能不能藏给我看,怎么做到一点隆起没有”的满腹坏水。 苍鹰的及时降落拯救了在场的两人,雅辛托斯稍微收敛了一下情绪,随意找了个酒馆,问趴在柜台打盹的老板要来纸笔,刚要落笔,就听身后有人一把推开大门,骂骂咧咧地在近旁的桌边坐下: -- 第187页 “该死的波斯人!老子本来有个大生意跟雅典做,那些波斯佬却把马其顿搅得一团糟!现在好了,老子的木料生意算是毁了。” “那就别运马其顿的木材,优卑亚岛上也盛产木料,还有牛、红铜……只要够勤快,做什么生意不行。” “滚蛋吧,那群雅典娘娘腔贵族就想要马其顿的木料。而且你没听说吗?波斯这会儿不像之前只是小打小闹,还出动了舰队。” “什么?那以后商船岂不是也不安全了?” “……”雅辛托斯皱起眉头,打消了跟兄长说会立刻回斯巴达的念头,转而提笔道: 【兄长,见信安。 不知道你有没有收到阿波罗的传信,总之现在我已经离开冥界了。目前我正在优卑亚岛上,听闻了波斯舰队的消息。 斯巴达的陆军所向披靡,但在海战方面始终欠缺,就连舰队的船只都有不少老旧的。优卑亚岛四面环海,海上通商多,我想在这里多留一段时间,看能不能搞到海上联盟。 以及,随信附带几张图纸,是我在火神赫菲斯托斯那儿做客时,火神为采矿的工人们研究出来的,可以交给城邦内的工匠看看。】 雅辛托斯摸了一下蹲在他手边,用死鱼眼望着他的苍鹰,将信件绑好,才揣着母鸡蹲的苍鹰走到酒馆窗边,将它放飞出去。 “要喝点什么吗?”阿卡走到他身边,“我带了银币。” “……”雅辛托斯那点沉闷的盘算顿时被打断,回头看向阿卡,“那你之前怎么——” 怎么不拿出来?还让人家游吟诗人慈善募捐。 本来雅辛托斯是想这么问的,接着立马回忆起来,阿卡当时其实不是没行动,人家已经把刀拔.出来了,显然是和他一个打算,准备劫船,实在是游吟诗人们太热情,把两人的海盗行径扼杀在起步。 “……”雅辛托斯闭上嘴,目光扫向阿卡手中的钱袋,又扫向袖口。 这玩意儿一看就不可能塞进袖子里,某人意识到了吗? 雅辛托斯抬眼望向阿卡,本是带着点调笑的心思,却看到“某人”皱着眉头询问:“你真不渴?刚刚咳了很多次。” 阿卡的眉头都皱在一起打架,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暴露了什么,只用不赞同的眼神凝视雅辛托斯,试图让对方回心转意,乖乖当个爱喝水的好孩子。 “……”雅辛托斯向来吃软不吃硬,在这种眼神下不自觉地软化下来,投降地抬起手,“好吧,我想喝杯热水。” 阿卡的眉头立即舒展开,转身向酒馆老板去提虽然我进的是酒馆,但我要一大杯热水的奇葩要求。 雅辛托斯坐回桌边,撑着下巴看阿卡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摸着眼角。 这样的关心也是装出来的吗? 他到底能不能把这归类为喜欢? 如果是,那为什么阿卡不将真相告诉他,是因为他对神明表现出了抗拒,有阿波罗的前例在先吗? “乒!” 一个本该被用来装酒、但此时装满了水的海盏被阿卡搁在雅辛托斯面前。 雅辛托斯目测了一下,杯盏过大的口径几乎能装得下他的整张脸:“……” 我是水牛吗……雅辛托斯的抗议淹没在阿卡投来的目光下,只得认命地端起杯盏喝了一口,随后斟酌地道:“你知道……在认识赫菲斯托斯之后,我觉得也不能把神明都一杆子打死。其实能有一两个神明朋友或许也不错?而且,有些欺骗,如果是善意的欺骗,或者为了喜爱这种美好的感情……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原谅?” 雅辛托斯将暗示的眼神投向阿卡。 “……”刚垂着眼睫坐下的阿卡猛然抬起眼。 什么意思? 什么叫“善意的欺骗”“喜爱的美好感情”? ……雅辛想原谅阿波罗?! 阿卡面色一冷:“不可以。你清醒一点,善意的欺骗也是欺骗,那些神明不值得你的原谅。” 雅辛托斯:“……” 哈。 此时此刻,除了点头,他还能说什么? 第八十章 冥界,爱丽舍行宫。 哈迪斯难得躺在床上,而不是坐在桌边,那群卡戎船上的游吟诗人们正在冥王陛下面前表演,七弦琴拨弹出最后一个音:“……这就是瑰宝殿下的故事。” “怎么样?陛下?听到您想听的内容了吗?”塔纳托斯压低声音询问。 “嗯,”哈迪斯淡淡应了一声,头也不抬地继续翻看被子上铺的手札,这正是之前雅辛托斯留下的那些图纸,“是个有城府的人。” “啊?”游吟诗人们抱着琴,都是一呆,心想我们歌颂的难道不是雅辛托斯的美貌人神通吃么?最多匀出了那么一点点笔墨讲述他武力力压群雄。 这个有城府从哪儿看出来的,他们这些创作者自己都不知道。 修普诺斯也懵了一下,摸摸脑袋清了下嗓子:“您知道,这里面的故事大多都经过了艺术加工,很多甚至就是他们瞎编的,我们当初头一次听还不是这么个情节。” 所以说根据瞎编的情节发散思维,会不会不靠谱了点? 要不是有点大逆不道,修普诺斯甚至想摸摸哈迪斯的额头,该不会是丘比特之箭的效果还没解除吧?或者被雅辛托斯下毒手搞坏了脑袋? 哈迪斯冷漠抬头:“他在接受试炼时还处处受制,现在已经是斯巴达的国王。他挑起阿波罗姐弟之间的矛盾,却全身而退,德尔菲到现在还在往斯巴达送厚礼。他被阿芙洛狄忒抓去偷情,却赢得了被他戴绿帽的火神的友谊,赫菲斯托斯教他铸造、为他和冥界对抗。” -- 第188页 哈迪斯顿了一下后,重新垂首,继续翻看图纸:“他只进冥界不到一天,就在铸造出神器的同时构想完这么多图纸,完成从冥界逃离。而你们各个都笃信他纯洁善良得像片白雪。” 修普诺斯说,雅辛托斯唯一看到整个冥界的机会就是在马车上那会儿,哈迪斯很难想象雅辛托斯是怎么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记住整个冥界的地形,画出这些图纸的。 图纸越看越香,旁边跟游吟诗人们叽叽呱呱的死神兄弟则越听越烦,哈迪斯忍不住抬头瞥了塔纳托斯兄弟俩,想象了一下站在自己身边的不是这两位,而是雅辛托斯,每天处理起公务该有多轻松愉悦。 塔纳托斯正在叮嘱游吟诗人不要将哈迪斯的事说出去,关于雅辛托斯的脱逃以及陛下的昏迷,他们已经下了封口令,免得宙斯听闻后节外生枝,又开始搞点让人不快的小算计:“……主要是最开始的动静闹得太大,陛下抓雅辛托斯进冥界的事是肯定瞒不住的。现在诸神估计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雅辛托斯被抓冥界的事了,我们只能坚持雅辛托斯是我们的冥后的说法。” 反正丘比特之箭一除,陛下能找到新冥后的可能也几乎为零,这样公关问题不能说是不大,应该说是根本没有。 塔纳托斯面露幽怨,像个为子女婚事闹心的家长,哈迪斯和他对视片刻,终于开口:“他带走了一颗冥石榴,塔纳托斯。将他带回来,我要——” 塔纳托斯精神一振:“名正言顺地要求他成为您的冥后?” 哈迪斯:“让他为我好好工作。” 塔纳托斯:“……” 工作,工作,就知道工作! 看见这只叫做.爱情的小鸟没有?啪,它死了。 · 冥王爱情的小鸟死没死雅辛托斯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快像一只拥抱太阳的小鸟一样,要被阿波罗的神力给烫死了。 猛地灌完剩下半杯水后,雅辛托斯拽着阿卡冲酒馆老板道:“这附近有没有能住的地方?” 他的语气有些急,嗓音因为从血管内翻涌出的灼烫而沙哑。 “楼上就有,”老板抬头看了雅辛托斯一眼,不明真相地促狭挤眼,“大白天的就这么猴急?要不是水是我亲自倒的,差点我就以为你是喝多了酒,看这脸红的。” 雅辛托斯:“……” 是,时间再长点说不定你还能见证我熟了的奇迹。 雅辛托斯没心思和老板废话,敲了敲柜台:“开一间房,快点。” “噢……”老板还在那挤眉弄眼,钥匙刚拿出来就被雅辛托斯抢了,“嘿!用不用得着这么迫不及待?” 不迫不及待不行,雅辛托斯都怀疑自己的皮肤下一秒会不会泛出灼烫出的水泡。 他以为这种神力带来的负面影响应该是一个循序渐进的增强过程,谁知道是断崖式增幅,踩着楼梯上楼时,他都担心楼梯被他给烫化了。 想到这里,雅辛托斯松开了抓着阿卡的手。 “?”刚刚还微微抗拒,显得“我是被迫的”的阿卡抬起头,黑沉的眼睛望过来,从方才的“你为什么要拉我”变成“你为什么要松开”。 雅辛托斯的血管明明都烫得快冒泡了,还克制不住翻腾的恶趣味:“我就开了一间房,给我自己开的。你怎么不下去另开房间?想跟我住一间房?” “……”阿卡眼神明显一乱,随后又镇定下来,保持着表面的冷淡望向雅辛托斯,“你拉我上来的。” “哦,”雅辛托斯神态自若,甚至偏过头冲阿卡挑挑眉,“我拉你上来你就上来?” 阿卡:“……” 你还能不能讲理? 雅辛托斯几乎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这么一句控诉。 不过他在讲不讲理这方面一贯随心所欲,所以阿卡的谴责对他来说不痛不痒。 雅辛托斯迈着稍微有些快的步伐走到自己房间前,推开房门,大步走到窗洞边,略微粗鲁地锤开木板拼接成的窗扉。 夕阳将绯红的余晖撒进房间,雅辛托斯调动体内的神力,将这些在他血管中沸腾的罪魁祸首们送出窗洞。 金色的辉光悄无声息地融进余晖,也不知是怎么折腾的,在窗洞口神奇的架起一道小小的彩虹。 等最后一丝神力离体而出,雅辛托斯才舒畅地吐了口气,在窗边的木椅上懒散地坐下:“进门啊,还要我请吗?” “……”阿卡松开扶着门框的手,转身,“我去再开一间。” “别折腾了,”雅辛托斯随手扒拉来桌上的纸笔,“我还指望你再用神奇的鹰哨帮我叫一只鹰呢,这次捎给伊利斯的老厄尔。” 虽然最终还是没找到金箭,但赫拉克勒斯的手札当初确实帮他扳倒了伊利斯的敌人,老厄尔也帮了不少忙,雅辛托斯打算把大力神没写完的话告知给老厄尔,也算这次冥界之行没白跑一趟。 不对,确实没白跑。 雅辛托斯一边写信,一边将偷渡出来的冥石榴摸出来欣赏。 的确,他没能拿到可以杀死西风神的神器,但他却得到了足以产生和死亡相同效果的冥石榴。 已知,吃下冥石榴的神明会变成冥神。问,如果喂西风神吃下冥石榴,还能离开冥界吗? 如果不能,他是不是就算在活着的时候彻底摆脱仄费洛斯的纠缠了? -- 第189页 至于死后,雅辛托斯才不信哈迪斯那种工作狂看完图纸后会不心动。 他将会是哈迪斯最想招揽的人才,而仄费洛斯只是一个没什么卵用、一心只想逃离冥界的大麻烦,选择的天秤将倾斜向哪边一目了然。 唯一的风险就是哈迪斯可能过于求贤若渴,不等他死就想让他提前上岗。 嘹亮的鹰哨划破落日残景,苍鹰落在窗洞,咸鱼伸脚任雅辛托斯绑信,雅辛托斯打了个哈欠拍拍鹰肚子,把这位不情愿的信使送走:“要沐浴吗?” 这对话发生过无数遍,一般雅辛托斯问这个意思都是暗示自己想要沐浴,阿卡习以为常,毫无警惕性地起身:“我去叫水。” “嘶——”雅辛托斯用一声倒抽凉气吸引回阿卡的注意力,他故意调了下自己在夕阳下的角度,不太有耐心似的扯开领口,“这天挺冷的,一起洗吧。我们应该够挤一个桶——” 话没说完,某人就浑身一绷,接着几乎一步就跨出了门外,虽然已经力图镇静,但夺门而出的速度仍然像道落荒而逃的残影。 雅辛托斯无比愉悦地咂了下嘴,手肘搭上旁边的桌子,撑着脑袋坐得歪歪斜斜。 喜欢男人,但不喜欢他?不可能的。 雅辛托斯心头滋生出几分莫名的得意,微微扬起下巴,这要是那样,刚刚他说出那么具有挑逗意味的话,阿卡早就应该皱起眉头指责了,哪还跑得像屁股后面撩了火一样? 这不就激得他更想和阿卡共浴,看看阿卡会有什么反应了吗? 唉,阿卡。这说不定就是阿卡的诡计,引诱他主动上钩。雅辛托斯死不要脸地在心里叹息。 他也不担心阿卡会不会被他逗狠了跑出去不回来,懒懒地从椅子上挪到床上后,闭上眼打盹。 连番的周折和用脑,他确实有些疲惫,这一盹不知打了多久,最终被喧闹与兵戈相撞声从睡梦中惊醒。 “雅辛,”阿卡果然已经回来了,半俯着身低声将他唤醒,“岛上出了点事,我们最好快点走。” “啊——” 惨叫声与求救声从窗外涌进来: “刽子手!你们都是刽……” “救命啊!海盗杀人啦!” “放开我,放开我!” 雅辛托斯从床上一跃而起,抓住床头的弓箭,越过窗洞瞄准窗外拖拽着女奴的海盗:“怎么回事,优卑亚的军队呢?执政官呢?” 阿卡:“败了,或者逃了,不然海盗也不会这么猖獗。” “嗖——” 三箭齐出,围堵着女奴的海盗捂着脖子应声而倒。 雅辛托斯没再耽搁,和阿卡匆匆下楼,看见酒馆老板正和好几个客人吃力地顶住门,还有更多的客人吓得浑身发抖,鹌鹑一样蜷缩在角落。 老板咬着牙:“撑住!别让他们把门撞破了!” “你能撑到什么时候?这门迟早被撞破。”雅辛托斯示意那些窝在墙角的客人,“到二楼找个地方躲着去,我要开门。” “你、你疯了你,你想害死我们?!”那些客人们堵门不行,骂人和拖后腿倒是挺积极,好几个扑过来想抓住雅辛托斯,被雅辛托斯和阿卡递来的刀锋逼退。 雅辛托斯冷冷道:“敢拖我后腿试试?我可以帮门外的海盗省点力气,现在就解决你们。滚上楼。” 客人们顿时鬼哭狼嚎着换了个扑腾的方向,争先恐后地往楼上跑去。 “咔嚓!” 一把斧头劈进木门,几乎擦过酒馆老板的鼻尖。 老板吓得够呛:“你你你要怎么办?!我快顶不住了!” 阿卡抬手摁住门板:“你们走。” 刚刚还被撞得松动的门霎时安稳,外界传来的种种巨响都如同蚍蜉撼树,只偶有一些利器扎进木板,被阿卡冷淡地垂眸看一眼,然后毫不犹豫地举起短剑削断锋刃。 “……”雅辛托斯眼看着阿卡展现完怪力后,又用自己那把普普通通、相当轻薄的短剑削断厚实的斧头,欲言又止片刻,还是决定佯装没看见,扭过头对从门边跑开的老板道,“优卑亚海盗众多,你开酒馆的,店里应该有不少武器吧?都发给客人,我们不可能一直守在这里,待会我们在前面开路,你们跟着我们,去趟军营看看。” 老板忙不迭绕进后厨去了,雅辛托斯和阿卡对视一眼,刀锋一横:“开门。” 阿卡向后一撤,被围攻多时的木门便轰然倒下。三四个海盗抱着木头踉跄进门,被雅辛托斯和阿卡一左一右齐齐剌开咽喉。 “喝!冲啊!”门外的其余海盗只是愣了一下,就怒发冲冠地举起武器,向门内发起冲锋,雅辛托斯只抹了几下脖子,就有些不耐烦,伸手夺过其中一人的重锤,不退反进,一步踏出门外。 这柄重锤杆长足有酒吧老板那么高,铁制的锤头和勾尾还做了钉形的突起,雅辛托斯抢到手上时,这柄武器就已经沾染了不少血色,此时被雅辛托斯横扫出去,几乎包围过来的所有海盗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但很快,他们就为自己展现出的怯懦感到羞恼,呼喝之后发起更加疯狂的进攻。 血色逐渐蔓延,浸染透雅辛托斯从牧羊人手中换来的灰色衣袍,寒冷的气温令温烫的血在飞溅时便迅速冷却。 阿卡也抛弃了他并不顶用的短剑,转而抢来了一柄沉重的狼牙棒。 -- 第190页 这东西在原主人的手里显得格外笨重,不被抡起时,总拽得原主人半身歪斜,但在阿卡的手里,就像根木棒般轻盈。 几乎没有人敢在阿卡挥起它时靠近,很快,就连不挥动时,那些海盗也站在攻击范围外踟蹰着不敢上前。 “这他妈是哪来的怪力,”海盗们在酒馆门外站成滑稽的包围圈,互相推搡,“你上,你先,别推我!” 没人敢上前,那根狼牙棒的速度实在太快了,那个高个子男人挥起它来就像挥一柄细剑一样轻松,好几次有人无畏地上前,觉得完全可以仗着狼牙棒的笨重打个时间差,脚才迈出去就被打飞了。 海盗们开始迟疑起来,还有人试图用嘴皮子功夫取代手上功夫:“投降吧!我们可以接纳你们俩成为我们的一员!你们的执政官已经被我们杀了,军营也全军覆没,加入我们,你们可以和我们一同统治优卑亚岛!” “?”雅辛托斯反手敲翻一个从屋顶跳下来想偷袭的敌人,抬起头,“什么我们的执政官?” 他抬手摘下有点碍事的面具,随手塞进腰后包囊,手指碰到一团暖绒绒的东西,顿了一顿后顺便拽了出来。 斯巴达红在凛冽的冬风中绽开,温暖的披风落在年轻国王的肩头:“我是斯巴达人。斯巴达人从不投降。” 血色和悲鸣再次在冬风中交织,海盗们还未从金发国王的容貌中抽回神,就遭受当头一击,等他们从剧痛和同伴的折损中回过神来,一时间反应比之前更加惊惶: “斯巴达!为什么这里有斯巴达人?!” “哦该死!他是斯巴达的那个国王!斯巴达一定知道我们和波斯的交易,早早埋伏在这了!” “撤退!撤退!回到海上!斯巴达军队不善海战!” 也有人不想离开:“但打来打去就他们两个,怎么就是军队来了,别当孬种,上啊!” “上你妈个头,老子才不想和斯巴达人在陆地上打仗,老子是海面上的战士!”同伴一巴掌糊在他脑门上,“你觉得斯巴达会放任他们的国王独临险境吗?用点脑子!当初他们为了保那个叫做雅辛托斯的国王,连德尔菲神庙都敢端了!” 海盗的队伍飞速撤退,雅辛托斯还能听见零星几个落在后面的人在拉拉扯扯间争论: “神谕那个不是说,是阿波罗和阿尔忒弥斯和友人的玩笑吗?” “傻子!那就更不能招惹了!我们每次出航前还拜阿波罗和阿尔忒弥斯的祭坛哪!你想死在海上?” “噢该死……那我们和波斯的交易怎么办?” “我也想知道怎么办。”雅辛托斯伸出重锤将最后那个笨手笨脚的海盗绊倒在地,“不然你把事情从头说起,我来帮你参谋参谋?” 那海盗还想挣扎,被阿卡丢来的狼牙棒一压,只能扒在地上伸长手,冲着同伴哀嚎:“救我!!” 同伴们跑得更快了: “自求多福,自求多福。” “你是个海盗,你可以投降!” 那海盗一愣,醍醐灌顶,连忙努力扭过脸:“我投降!我全招!” 第八十一章 骨气是什么,不存在的。 海盗用鬼哭狼嚎的求饶坚定地表达了自己投敌的立场,要不是被阿卡踩住背,他看起来都想扑过来抱雅辛托斯的大腿。 “……”雅辛托斯无语地把面具重新戴回去,顺便裹紧散发着暖意的披风,“起来,我们换个地方谈谈。” 既然海盗已经撤退,他们也没必要继续留在这儿当门神。雅辛托斯懒得应付酒馆那些麻烦的陌生客人,不如直接离开。 于是,等酒馆老板发好武器,率领着客人们鼓足勇气、鬼吼鬼叫着冲出来时,门口早已人去楼空,只留下一堆生死不知但多半是死了的海盗,出于不知名的原因,都衣衫凌乱,腰带解开。 雅辛托斯早带人走远了,手上抛接着沉甸甸的新钱袋:“讲讲吧,鲁克。和波斯的交易是怎么回事?” 叫做鲁克的海盗狠狠打了个寒颤,虎目含泪,偷瞄了一眼这位业务能力比他还熟练的国王:“这、这个还要从我们老船长讲起。” 根据鲁克所说,在优卑亚岛,海盗和军队一贯都是死敌。但他们的老船长却打破了这个惯例,意外俘获了执政官独生女儿的芳心。 “那位执政官晚年得女,和老船长对着干十来年后终于软化态度,允许女儿和老船长在一起。所以往后的二三十年,我们几乎没和优卑亚岛上的军队发生过冲突,谋生手段也从掠夺变成海上贸易,比起海盗更像是商人。” “这让我们中有一部分人心生不满。” 不是所有人从事这个行当都单纯只是因为走投无路,或者想赚大钱。有些人做海盗就是为了刺激。 “他们渴望回归从前的日子,但老船长的余威尚存,对做出出格行为的手下的惩罚力度也很残酷,所以没人敢有大动作,直到前段时间,老船长离世,那些激进派就和波斯勾搭上了——” “那些?”雅辛托斯转过头冲鲁克挑眉,“怎么,你不是?” “当然不!”鲁克瞪大双眼,像个被冒犯的清白贵妇,“不!我们甲板上大多数人的命都是老船长救来的,包括我。但那些白眼狼劫持了海因——就是老船长的儿子,把他送到了波斯人手里,我们只能捏着鼻子听从他们的指令。” -- 第191页 照这么说,海盗内部也不是一条心的?雅辛托斯若有所思:“支持海因的有多少人?” “一半对一半吧,”鲁克挠头,“但波斯也派来了军队。虽然人数不多,总共就一艘军舰,但他们船上装载了很多威力强大的新武器,所以才能把优卑亚岛的军队打得溃不成军。” 他们恰好走到优卑亚岛的一处高地上,鲁克向西北方向张望,指着远处海面:“看见没?岸边停靠的那些就是我们的船。最左边那条挂着金盾、跟长虫似的船,是波斯人的。” 海因就在那艘船上,包括那些威力强大的新武器。 雅辛托斯眯着眼,远眺了会海面:“海因在甲板上?” “不,他们把海因关在船舱的监牢里。”鲁克蔫了吧唧地说完,又有些疑惑,“你问这个干什么?” 雅辛托斯抬头望了眼夜幕中被朦胧云层遮住的残月:“如果我能把海因救回来,你觉得能说动多少人帮忙?” “你要出动军队帮我们?”鲁克大为惊喜,随后又一惊,“不不不行,海因还在船上,你们如果出动军队,那些波斯人肯定会拿海因做人质的!” “……”居然有脑子吗,但有也不多,雅辛托斯拍拍鲁克的肩膀,“不做人质怎么让波斯人主动把海因从船舱里送出来?” 他神色泰然自若,表现得好像真有支斯巴达大军埋伏在岛上似的:“不过我不会出兵,由你们闹出动静最容易引诱波斯人拉海因当人质。当波斯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镇压你们这一侧的起义上时,恰好方便我们绕到他们军舰的另一边潜入刺杀。” 鲁克哑然片刻,大脑袋瓜子勉强挤出问题:“我、我凭什么相信你们?而且,虽然听说斯巴达人潜行是挺厉害的,万一你们刺杀失败了呢?” 雅辛托斯连敷衍的借口都懒得自己想,作势不耐冲鲁克摆摆手:“懒得跟你解释。回去告诉你的同伴,自己琢磨去。我只给你们一个晚上的时间,天亮前,你们要是同意,就直接闹出动静,我们自然会动手。” 鲁克还杵在原地,两只大眼睛写满茫然,没反应过来雅辛托斯的意思是放他离开。 阿卡在旁边等得不耐烦,冲他掀了下眼皮,冷冷道:“滚。” “哦,哦,好的,这就滚!”鲁克慢半拍地行动起来,捂着脑袋屁滚尿流地撒腿就跑。 目睹了其他海盗是如何被一狼牙棒砸扁,又是如何被摸尸的,鲁克逃跑的时候头都不敢回,一路奔上船后,还没来得及喘匀这口惊魂不定的气,就被几个同伴一下围了上来:“你怎么逃回来的,我明明看见你被那个斯巴达国王抓住!” 鲁克抹了把脸,小心望了下四周,确认没有激进派的身影:“其实,我是被他们放回来的。他们想跟我们合作,救回小船长,听着,情况是这样……” 鲁克将经过和同伴们叙述了一遍,随后满脸慎重地道:“你们觉得这其中有没有诈?我觉得有点奇怪,为什么我始终没见到他们和斯巴达军队汇合,谈论刺杀计划的时候好像也没把军队囊括在内……” 没人理他,大家全都激动地聚集在一起: “妥了妥了,哈!让波尔吃灰去吧!他有波斯人做靠山,我们也有斯巴达人做靠山!” “我们必须和斯巴达人合作,波斯人是不可能接受我们的了,如果我们再拒绝斯巴达,到时候战争一打起来,我们的处境会非常尴尬,更加没法保住小船长。” “从长远利益上来说,斯巴达人来找我们,很可能是想达成和优卑亚岛的同盟。如果不是波尔他们出手捣乱,本来小船长可以接任执政官一职的!救下小船长,就相当于拥有优卑亚岛的友谊,这是政治上的博弈。” “没错,所以斯巴达不会在这种事上开玩笑的,还特地把鲁克这个笨蛋放回来给我们通风报信。我认为应该赌一把,听说斯巴达人在潜行暗杀方面很有一手。” “赌一把!波尔他们肯定已经跟波斯人说了斯巴达军队在岛上的事,到时候波斯人肯定会拿我们当马前卒,等我们死光了小船长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鲁克徒劳伸手:“啊,但是,我真的没有看到军队……” “哦,动动你的脑子吧,鲁克!”其中一个同伴抽空回头,怜悯地看着鲁克,“一位斯巴达国王怎么可能会孤身一人漂洋过海来到优卑亚岛?” · 放走鲁克后,雅辛托斯也没和阿卡在原地久留。 趁着夜色,他们靠近海岸,不到岸边就被迫停住。 巡逻的海盗三三两两在岸边徘徊,雅辛托斯伏在一丛低矮灌木中,微微偏头跟阿卡咬耳朵:“等鲁克的同伴闹出动静,这些人都会被调开。” “……”阿卡微微向后仰了仰身体,瞥了雅辛托斯一眼。 雅辛托斯投以无辜的眼神,仿佛刚刚自己不是心怀不轨故意说了一句废话,就为了对着阿卡的耳尖吹气似的。 这可也太好玩了,雅辛托斯只觉得心头好像揣了一只不安分的小猫,在不停地乱挠,于是他不但没在阿卡的眼神下安分下来,反而故作不懂地又凑近几寸,继续压着气音:“你退开干嘛?” ……你说废话靠这么近干嘛? 阿卡的眼神里带了几分忍无可忍,伸出手箍住雅辛托斯的手臂,把人掰回原本的面向:“看你的船。” -- 第192页 他们一路潜行而来,也花费了不少时间,阿卡将雅辛托斯转回去后,雅辛托斯刚想张嘴再逗几句,从海盗船的方向骤然响起喧闹声,甲板上火光乱晃。 那些在岸边巡逻的海盗们立即就被吸引了注意,果然如雅辛托斯所预料的那样纷纷冲向船只的方向,紧接着波斯人的舰船上也亮起火光。 雅辛托斯和阿卡安静下来,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集在喧闹发起的方向,两人迅速绕到另一面,深呼吸后潜入水中,游向波斯人的舰船。 冬日的海水冰冷刺骨,但这也囊括在雅辛托斯曾经受的训练范围内。 寒冷只削弱了他部分行进速度,很快他便在水下触到了波斯舰船的船底,仗着这里是视觉死角,悄无声息地浮出水面。 甲板上,波斯人似乎已经从混乱中找回了冷静,有人在厉声喊着什么,雅辛托斯估计是指挥官在喝令士兵将那位小船长带上甲板。 很快的,另一道声音响了起来,这次是雅辛托斯能听得懂的语言:“呸!不要脸的波斯佬,尽使些下三滥的手段,有本事你们就堂堂正正地打来啊!花钱买通人给我们饭里下药算什么本事?” “你的手下能被买通,不正说明你驭下的能力不行?”波斯指挥官操着别扭的口音嘲讽海因,“你是个海盗,你跟我说堂堂正正?” 对话的声音逐渐靠近,雅辛托斯和阿卡对视一眼,几乎同时发力,借着踩水的力度向上跃起,攀住船板上的木架结构往上攀跃,几下便翻上甲板。 这么多波斯士兵,刺杀是不可能刺杀的,雅辛托斯手中的短剑掷出,银芒微吐便没入指挥官的后颈。 “去拿武器。”阿卡上前一步,两手握住锁着海因的铁镣铐,结实的双臂肌肉微绷,镣铐就从中断开。 都说近墨者黑,阿卡面不改色地迎着海因目瞪口呆的目光推了他一下,冷冷道:“只是破坏机关而已,发什么呆。” 艹,这不值得发呆吗?!海因踉跄了一下,凭借本能用手中的铁链缠住扑来的波斯士兵,反手夺过武器,说什么只是破坏机关,那他在牢里挣扎那么久了,怎么没见什么小零件坏掉? 甲板边,鲁克打头的海盗们看见小船长获救,收敛的攻势立马变得更加蛮横,唯有几人在打斗间忍不住冲着波斯舰船的方向崩溃喊:“说好的刺杀呢?!” 这他妈上船就开打也叫刺杀? “重在结果,不要在意过程。”雅辛托斯反手握住一对弯刀,刀刃划出两道半圆弧,合作一轮满月,收割掉两名想爬上高台的敌人的性命,“管好你们自己那边好吧。” 一边说着,他一边踩住阶梯往上一跃,翻身落在那两个敌人想接近的大家伙身后。 这东西看起来像一柄巨弓,单是箭支都有成年男性的手指那么粗,雅辛托斯将爬上高台的敌人挑下去,伸手把住这大家伙的双角,胡乱摸索了一阵,伸手勾了一下中央的勾舌。 “嗖——咔嚓!” 射出的箭支直接穿透了三名并肩的敌人,后劲不弱地带着他们扎在船板上,没入一半箭身。 “……”雅辛托斯震惊了片刻,才低头看看这大宝贝发出一句感叹,“哇哦。” 难怪优卑亚岛的军队会溃不成军,这东西的威力远超人力所能及,如果不是已经将神力归还给阿波罗,他都想看看这是不是赫拉克勒斯放松时造出的小发明。 雅辛托斯的目光忍不住落向船舱,一时眼热起来:所以,这船舱里还有更多这样的大宝贝? 他当即一转巨弓,冲着想往船舱跑的波斯士兵呵斥:“你们想对我的宝贝们做什么?” “??”波斯士兵们甚至没来得及回头,就被箭支钉穿。 巨弓的加入令战局更快地陷入一边倒的局面。 很明显,这些波斯人利用海盗们,却并没有给予足够的信任,收兵之后就收走了借给海盗们的巨弓。 整个战场上,只有雅辛托斯掌控的这架巨弓在大展神威,阿卡牢牢把守着船舱的入口,打到最后,残余的波斯士兵甚至惶急到跳进冰冷的海水。 鲁克那边,激进派的海盗们也因为目睹波斯士兵的溃败而士气大削,好些当即就要逃跑,被海因喝了一声:“一个都不要放过!” 背叛兄弟、勾结波斯,这些玩意儿算什么人,老爹早前就该把这群垃圾处死。 雅辛托斯看了海因一眼,没去插手小船长怎么处理叛徒,只蹲在甲板边往下望。 冰凉的海水里浮沉着三五个仅存的波斯士兵,呛着水努力想往远处游。 月光下,被血微微染红的海面上划过诡谲的尖三角,在暗处消隐片刻后,再次出现在某个波斯士兵的身后,猛然张嘴将他拖入水下。 更多的三角游弋而来,将那几个士兵分食殆尽。 “波斯舰船出现在优卑亚岛,看来那位沙米斯皇帝是真心打算放着内乱不管,只想扩张自己的疆域了。”雅辛托斯喃喃,“真不知道这场仗打起来以后是什么结果……” 阿卡看着雅辛托斯忧虑皱起的眉头,沉默了片刻,伸手将红披风为雅辛托斯裹上。 正想安慰对方几句,雅辛托斯刚刚还挤在一块打架的眉头就倏然分开,变得眉飞色舞,从甲板边一下站起来挽住阿卡的胳膊:“走,去看看我的大宝贝们!” -- 第193页 挽着我的小宝贝去看大宝贝,雅辛托斯春风得意地扬了下下巴,欢快的脚步迈到一半,踢上一截断了的铁链。 “……”雅辛托斯低头看了看,估计这是海因丢下的。 他的大脑不受控制地回放了一下阿卡之前面不改色掰断大粗铁链的画面,搭在阿卡胳膊上的手不由得一顿。 他干咳了一声,缓缓往回收起手。 小宝贝……哈,哈哈,好像这个称呼有点不太合适哈…… ………… 马其顿,波斯驻地。 负责这次扩张战的沙利将军坐在营帐里,心情愉悦地听着士兵汇报在马其顿战场上的胜利,举起酒杯和副将们干杯:“真可惜我们的皇帝只能在皇都内面对那些可能起义的贱民。他应该亲自来的,和我们一起品尝胜利。” 副将们大笑起来,和沙利将军在地中海军事地图上方举杯,仿佛在提前庆祝他们将这片蔚蓝宝石纳入囊中。 “将军,优卑亚岛的探子传来消息……”一名士兵喘着气小跑进帐中,打断了将领们的畅饮。 士兵脸色发白地瞅了沙利将军一眼,有些嗫嚅地道:“探子说,派往优卑亚岛的队伍全军覆没,一个都没剩下,连搭载在船上的那些□□都被掠走了……” “什么?!”沙利将军的酒兴全消,猛然站起身,“优卑亚岛上不是只有些不成气候的海盗?我们已经掌控了他们,为什么会全军覆没?” 士兵低声道:“说是斯巴达的国王雅辛托斯亲自领军前往优卑亚岛,那些投向我们的海盗都被处决了……” “斯巴达,雅辛托斯,斯巴达……”沙利将军咬牙念了一遍,冷笑了一声,大步走向帐外,“我们派去的只是一只小船而已,希望他们别觉得自己打了大胜仗。刚好,让我们去拜会一下陛下调遣给我们的‘军师’……” 与此同时,冥界。 赫尔墨斯很长时间没有履行过冥界使者的责任,倒不是因为他不称职,而是一般情况下,亡魂们并不需要他的引导,除非出现大量亡魂涌入冥界的情况。 很不凑巧,马其顿的战场就创造了这样一个情况,赫尔墨斯不得不在这片土地上焦头烂额地忙碌很久,才又按照公文,去接那些被困在优卑亚岛上的亡魂送进冥界。 一路奔波让他无心去听亡魂们的啰嗦,直到将这些人怼进地狱门前,听到几句只言片语:“……雅辛托斯……” “?!”赫尔墨斯的脚步一下停住了,脚下一转,“什么雅辛托斯?” 他连忙飞进地狱门,追赶上远去的亡魂,就听这些从优卑亚岛上接来的亡魂咒骂不已: “该死的斯巴达人,残忍的刽子手,眼睁睁看着我掉进海里被鲨鱼吃掉!看看,看看我的内脏,我死的多惨哪!” “呸,你那算什么惨?你们波斯人想……诶,我听得懂波斯话了嘿?算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们想要占领地中海,狼子野心人尽皆知,他看着你被鲨鱼吃掉怎么了?难道还跳海里救你?还不是怪你自己不争气没游过鲨鱼!妈的,我才惨,都怪你们把那个雅辛托斯国王引到优卑亚岛上,看看我!头都被重锤打爆了!” “哈!你接受我们的贿赂,把刀口对准自己的同胞,你又比我高贵多少了?!” 死神兄弟没精打采地从远方飞来,看了眼公文:“优卑亚岛上来的啊,这一批不应该在几天前就送到冥界吗?” “马其顿一直有亡魂需要引导,优卑亚岛离得那么远,我把他们往后捎捎怎么了,”赫尔墨斯挤到修普诺斯身边翻他手上的公文,“给我看看,我那公文上只有亡魂的死亡时间和地点……嚯!” “嗯?”塔纳托斯低下头。 他这几天又要处理马其顿战场涌进的亡魂,又要处理哈迪斯交给他的冥界整改事务,连哈迪斯说的要他去把雅辛托斯带回冥界他都抽不出空做,哪里会有那个闲心挨个看亡魂的死亡原因,直接把亡魂接了送去审判就完事了,直到这会儿赫尔墨斯把公文都翻出来。 姑且不算那些间接导致死亡的,这一批优卑亚岛来的亡魂里,雅辛托斯是直接死因的亡魂也为数不少。 赫尔墨斯都忍不住咂舌:“这么多。” 哈迪斯牵着终于被从狗笼里放出来的三头犬信步走来,闻声睨了眼死神兄弟和赫尔墨斯手中的公文,语气略讥诮地开口:“纯洁善良,嗯?” “……”修普诺斯无语。 其实关于这个问题,之前哈迪斯已经举例说服过他们了,但三不五时冥王陛下就要拿出来再次嘲讽一下他们才纯洁善良。 他忍不住道:“我总觉得您这话听起来像在说‘这么明显的信息隐藏在故事里你们都听不出,能不能请你们去和雅辛托斯换个脑袋?’” 哈迪斯露出一个微微讶然的表情:“这次你们听出来了?” 修普诺斯:“……” 您属九头蛇吗怎么这么毒? 他忍气吞声地装作没听见,低下头嘟哝一声:“得,游吟诗人又有新故事写了。” 赫尔墨斯微微担忧:“这些亡魂会不会对这些歌咏雅辛托斯的故事心怀不满?别到时候闹出乱子。” 他正说着,旁边吵嚷的亡魂已经开始扭打起来: “你瞎说什么玩意儿,你被砍掉脑袋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着呐!分明是个无名小卒砍的,那位国王陛下根本没碰过斧头,你搁这儿往自己脸上抹什么金呢!” -- 第194页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我就是被雅辛托斯亲手杀死的,当时我们还僵持了好长时间!” “哈!哈!哈!笑死我了,你连我都打不过,还僵持好长时间?你就是被一个没名气的海盗砍死的!看看我,看我胸口这□□穿出来的洞,这才是那位国王陛下亲手射中的!我死于一个斯巴达国王的手下!” “嚯,你们这算什么?那位陛下有在杀死你们后多看你们一眼尸体吗?那位陛下可是在杀死我后,目送我的尸体被鲨鱼吞噬的,这就是他对我!一个可敬的对手!的尊重!” 赫尔墨斯:“……” 哈迪斯也不禁缓缓投去目光:“……” 死都死了,就不要攀比了吧? 第八十二章 虚荣心令人疯狂。 在看见亡魂为了争论自己是不是斯巴达国王亲手杀死的而厮打时,哈迪斯他们还未意识到事情将会向哪个方向发展,直到半个月后。 冥王殿里。 “怎么了,这次亡魂又是因为什么打起来的?”塔纳托斯无精打采地询问面前的士兵们,“冥王殿才修了一半,亡魂一波接着一波的进入冥界,我还有一堆工程要赶……所以帮帮忙,长话短说,这已经是我今天处理的第八次纠纷了。” 士兵们也很疲惫,木着脸道:“他们坚称自己是‘冥后亲自动手送下冥界的’,有人不同意,出言嘲讽,吵着吵着就打起来了。” 塔纳托斯:“……” 他连说“又来”的力气都没有。 这股奇葩的风气也不知道是怎么扩散开的,总之某天开始,他发觉冥界的亡魂们似乎推崇起攀比自己的死因。 不管什么种族、死了多少年的,吹起牛来都爱宣称自己是死于伟大的冥后手下。 偌大一个冥界,俨然有大半人都是雅辛托斯杀的。 塔纳托斯一时咬牙切齿起来:都是那些优卑亚来的亡魂!一定是听说了雅辛托斯是冥后的传闻,更加得意忘形地往自己脸上抹金,带起这种恶劣的风气! 修普诺斯在旁边敲他的手肘,压低声音:“实在不行,咱们辟个谣吧,直说雅辛托斯其实不算是冥后……” “然后所有人都开始传唱他是如何战胜了冥王陛下,成功从冥界逃走?”塔纳托斯回头怒瞪弟弟,“他们难道不会更猖狂?毕竟连陛下都败在他手下呢!” “……”修普诺斯无言地望着塔纳托斯,心想你这不是也为了虚荣粉饰太平吗,和那些亡魂有什么区别呢。 他只能拍拍兄长的肩膀,对士兵们道:“告诉亡魂们,所有在痛苦之所闹事的亡魂,加重劳役力度,居住在福地还闹事的亡魂,情节严重者打入痛苦之所。” 这法子应该有效,士兵们顿时转忧为喜,领命出了冥王殿。 士兵们在岔道口分开,一部分赶去痛苦之所执行对闹事亡魂的惩罚,另一部分则前往爱丽舍乐园宣布新规定。 后者更轻松一些,因为能居住在爱丽舍乐园的亡魂们都秉性善良,一般这种程度的限令就足以让他们安分下来。 所以即便在召集亡魂这件事上花费了不少时间,负责宣布新规定的士兵仍然比较轻松,站在高台上耐心解释了一遍限令才离开。 善良的亡魂们在台下嘀嘀咕咕,三三两两地散开: “不让打架,动动嘴皮子吵架算不算犯事?” “行了,你没听士兵说吗?我们冥后从不杀善良之人,等于说整个爱丽舍乐园的人都不可能是冥后亲自送下来的。” “噢,可恶。所以反倒是痛苦之所里的那些恶人有这个荣幸死于斯巴达国王手中咯?” “……?”人群中,一个作猎户打扮,裸露着双臂与长腿的女人闻声回头,一双蔚蓝色的眼中盛着些微的疑惑。 一群女性亡魂艰难地穿梭过人潮围了过来: “嘿!你回来啦!之前你说驯鹰,驯的怎么样?” “你都不知道,这段时间你一个人藏在山谷里驯鹰,可是错过很多有趣又精彩的故事,比如瑰宝殿下……” “瑰宝殿下?”女人挑起英气的眉头,“能跟我细说说?” 女性亡魂们立即围着她叽叽喳喳地讲起来,你一言我一语,把几经波折传进爱丽舍乐园的游吟诗人的故事讲了一遍,最后拉着女人指指远处的爱丽舍行宫总结:“那就是啦!我们冥后就是在这里休憩的。你都不知道陛下有多爱他!宁愿打破自己的原则,允许他回到人间。所以我们现在想看到冥后就不太可能了,但我相信,很快他就会回到冥界的!到时候肯定还是会住在爱丽舍行宫里!” “……”女人微微蹙起眉头,半晌没有说话。 天空中传来一声鹰唳,褐色的雄鹰俯冲下云端,落在女人抬起的手腕腕甲上,锐利的目光扫向周围。 女性亡魂们被惊吓了一下,又很快欢欣鼓舞地拍手:“你成功了!它可真威风,我们能摸摸吗?” 女人微垂下头,看向这群天真烂漫的姑娘们,过了会唇角勾起微笑:“当然可以。我还可以教你们如何驯鹰。不过,你们愿意跟我进山谷吗?” 姑娘们想也不想地摇头:“山谷确实够僻静,但也太僻静啦!一个人都没有,我们一群女人去……唉,我们不像你这么大胆,会害怕的。” “那也没关系,”女人作势想了想,随后道,“爱丽舍行宫外不远处就有一片草地,平时并不常有人去。我可以在那里教你们驯鹰。” -- 第195页 姑娘们又快乐起来:“那正好,如果冥后回到行宫,我们说不定能第一个看见呢!” “是啊,”女人望向爱丽舍行宫,意有所指地道,“我们会第一个看见。” · 远在优卑亚的雅辛托斯并不知道自己不费一兵一卒,就“打下大半个冥界”的“壮举”。 解决波斯军舰和反叛者后,优卑亚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从那些反叛者和波斯人造成的伤害中缓过来。 幸存的士兵们拄着拐杖,和岛民们一起走上街头,将那些被残忍杀死、抛尸大街的尸体埋葬。 海因掏出不少积蓄,将被摧毁的房屋重建,又另捐了一笔钱,作为招募新兵的军资。 “钱、钱、钱!”海因在甲板上没头苍蝇一样乱转,随后仰天长叹,“为什么我这么穷!!” 同样经历过这一阶段的雅辛托斯对海因此时的情绪感同身受,但他现在更在意自己从波斯舰船上缴获的大宝贝们。 这些巨箭机关精巧,雅辛托斯在拆卸完机关结构后,开始担忧像这样的新武器,波斯还有多少、还有多少种。 “嘿,”海因幽怨地把脑袋杵到雅辛托斯面前,“你是真心想和我签订友盟吗?能不能表达一下关心?” 雅辛托斯推开眼前的脑袋:“我们一般不管你说的这种行为叫‘关心’,叫‘插手其他城邦内政’。” 阿卡面无表情地抬腿怼开这位痞里痞气的小船长:“你可以装作没看见,眼不见心不烦。” “别开玩笑,优卑亚岛可是我祖父的心血,”海因被阿卡抵着无法靠近,还冲着雅辛托斯伸手,“帮帮忙,今天下午我们可是要签订友盟条约的,你还要不要我们的海上支持了嘛。” 雅辛托斯顿下手头的动作。 撇除脑子不提,海因的船员们战斗能力还是很强的。 海盗并不善于陆地战,但之前的对阵中,海因的船员即便在码头上也表现得相当勇猛,等真正架船入海,肯定会有更加惊艳的表现。 这估计就是波斯明明以舰队实力闻名,侵占优卑亚岛时却并未正面出击,反而搞挑拨离间那一套的原因。 雅辛托斯平心静气地放下手:“我觉得这个问题不需要我的帮忙,你自己应该已经心里有想法,无法就是还要继续海上贸易而已。你可以扶植一位信赖的副手担任船长——” “对!”海因高声盖过雅辛托斯的声音,一拍大腿,“我可以另外扶植一位信赖的副手做执政官,留下来处理政务,我继续做我的海上生意。” 雅辛托斯:“?????” 我可不是这么说的,我是说让你留下来,另外扶植船长搞贸易去。 海因笑容满面地拍雅辛托斯的肩膀:“不愧是斯巴达的国王,我觉得你说得对,我应该做出这样的牺牲,放下诱人的权柄,毅然拥抱海上的孤独。” 雅辛托斯:“……”我是这么说的吗?? 难怪海因问他这个问题呢,抱着黑锅搁这儿等着是吧? 雅辛托斯无语又好笑:“如果你不想留在优卑亚岛上,想继续从前的漂泊生活,完全可以和同伴们直说——” 海因凑过来压低声音:“还签不签合约了。” “……”行吧,雅辛托斯道,“我说的。” 就像他之前说的,他并不在意海因的这些“家事”,只要能拉拢到优卑亚岛在海战时支援就行。 他在优卑亚岛上待了小半个月,等的就是这一纸合约。 雅辛托斯瞥了眼正皱眉看来的阿卡,随口打发凑得过近的海因:“经商的事我不在行,阿卡手下也有个挺大的商会,你去跟他讨论。” “哦,真的吗?”海因又蝴蝶一样扑向阿卡,兴致勃勃,“那签完合约以后,今晚你们可别慌走。晚上出航也不安全,留下来等到天亮再出发吧!让我用我们船队最优秀的葡萄酒招待你们。” 雅辛托斯:“不——” 阿卡:“好。” “?”雅辛托斯疑惑地望向阿卡,却见对方的眼睛微亮,好像透着几分期待。 他怎么不知道阿卡什么时候喜欢上了葡萄酒? 雅辛托斯奇怪又有些犹豫。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斯巴达人,他一贯不沾酒,但如果阿卡期待的话…… 阿卡难得主动开口:“留下吧。你可以小酌几杯,我看着,不会出事。” 雅辛托斯看着阿卡眼底的光,笑了一下:“没关系,我不喝,但可以陪你留一晚。” 这处理算完美的了吧,雅辛托斯想着,却看到阿卡动作一顿,眼中的光缓缓熄灭。 “那就算了,别耽误时间。”阿卡淡淡道。 “……?”雅辛托斯渐渐眯起眼睛。 怎么,留下的原因不是阿卡自己想喝酒,是希望他喝? 阿卡希望他喝酒干什么?想看他喝醉?然后呢? 雅辛托斯唇角勾起一抹假笑:“这怎么叫耽误时间呢?晚上出航确实不安全,优卑亚岛上的几个码头都有鲨鱼活动。留下吧,我可以看着你喝。” ………… 海因挽留阿卡的原因很单纯,他确实希望能够和阿卡的商会达成合作。 酒会开始后,他就在不停地向阿卡推销他们船队的货物:“……太多赚钱的生意了,香水、精油、酒、染布、武器、矿产、木材……不过我们的最熟的还是葡萄酒的商路。” -- 第196页 他介绍的尽心尽力,可惜两位客人留下的原因却不像他那么单纯。 阿卡端着酒杯,看似面色冷淡地在听海因的大力推荐,实则身体紧绷,随时防备着雅辛托斯。 雅辛托斯就更毫无遮掩了,一手摁着阿卡的手臂,一手抱起双耳壶给阿卡添酒:“喝啊,别停,这可是海因最得意的货物,特地拿出来招待你的,你可不能不给面子。” 海因看着看着都不禁停下推销,欲言又止片刻后忍不住伸手:“酒好也不要贪杯啊,少喝——” 阿卡想也不想把海因伸来的手挡回去了,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随后投去警告的目光。 海因:“……” 得,人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瞎凑什么热闹。 他识趣地佯装看不见,加快语速将合作的事宜敲定,就火烧屁股似的从椅子上跳起来离开。 雅辛托斯瞄了眼海因离开的背影,放下手中的双耳壶,撑着下巴靠近阿卡:“说说呗,为什么想让我喝酒?” “……”阿卡举着酒杯没动,也没说话,脸颊上浮上一丝酒醉的醺意。 雅辛托斯挑眉,不依不饶地探身,将脸凑到阿卡面前:“真醉了?刚刚还跟人家海因谈的有来有回,怎么海因屁股一离板凳,你就醉了?” 阿卡坚定地一动不动,眼神涣散地落在酒杯上。没过一会,又猛然直挺挺地站起来,游魂似的一步步走进船舱。 ……装得还挺像,雅辛托斯放下酒杯,懒洋洋地抱着手臂跟在阿卡身后,一路走进一间小舱室。 雅辛托斯瞄了一眼门口就意味深长地一笑,这舱室正是海因给他们安排的那间,要真是醉了,哪能这么精准地找到才进过一次的房间? 分明是某人在演,又嫌弃别的房间,宁可露馅也要进对房。 他举步走进房间,阿卡已经面朝下倒在床上,海因特地派人新换的被褥被他揉得乱七八糟,一大半都盖在头上,很符合醉汉的形象,同时也巧妙地隔绝了雅辛托斯的追问。 但雅辛托斯要真这么好打发,就不是雅辛托斯了,他信步走到床边坐下,淡定地清清嗓子:“真醉了?醉的死死的?我说什么都听不见?” 阿卡连呼吸的起伏都变得均匀。 雅辛托斯点点头,伸手探向阿卡:“那我帮你脱个衣服应该的吧?哎,真不是我乱摸,你面朝下躺着,我这也是为了帮你解扣子。” 他说着义正言辞的话,手塞到某人和被子的缝隙间,像模像样地去够被压在底下的扣子,掌心却在不老实。 结实鼓胀的胸肌,劲瘦的腰身…… 雅辛托斯微微眯起眼睛,不由得回想起刺杀波斯指挥官那晚,阿卡是如何徒手掰断铁链的。 这是个危险的、不明底细的人。 接受的训练让他的本能不断叫嚣危险,催促他远离,但老虎惯常的温顺,外加撩拨老虎须过于愉悦,只让他的手掌微微发烫,继续不知死活地伸着爪子。 他能触及到对方加速的心跳,欣赏到对方原本均匀的呼吸起伏逐渐提高到绝不适合装睡的频率——直到某人一个翻身,隔着被子将他扑倒。 “……”雅辛托斯撩虎须的动作戛然而止。 他在被褥间眨眨眼,侧过头,只能看到隔得严严实实的被子。 被子上的人铁了心把装醉进行到底,那双结实的臂膀隔着被子压制住他的手臂,双腿也抵住他的,比他高大得多的身躯彻底禁锢住他继续不老实的可能。 雅辛托斯试探着动了几下,只得到对方更加强势的压制。 冬日的海风从舷窗钻进来,雅辛托斯感觉到被子上的某人微微移动了一下,高大的身躯严严实实地遮挡住袭来的寒意。 雅辛托斯在被下无声叹息,明明就是对他有意,为什么总要隔着点什么东西? 被子那一端的暖意缓缓渗透而来,像将他包裹在一个温暖又严实的巢穴里。雅辛托斯缓缓打了个哈欠,一边盘算着下一次撩虎须的计划,一边落入梦乡。 ………… 阿卡的“表演”也不知道是时候结束的,反正等雅辛托斯醒来时,他已经规规矩矩地躺在被子里,红披风被阿卡搭在被子外,将寒意防御得严严实实。 他只来得及翻了个白眼,阿卡就微弯着腰,从对他来说有些矮小的房门走进:“斯巴达的船队来了。” “!?”雅辛托斯骤然清醒,从床上坐起来,“我可没叫他们。估计又是兄长派来的吧?” 他没让斯巴达派船来的原因很简单,第一,斯巴达海上作战的弱势确实人尽皆知,第二,从斯巴达到优卑亚,势必将经过雅典所在的大阿提卡,很容易引起新的紧张局势。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本是想和阿卡坐新买的二手商船离开,这样不论军队还是海盗都不会对他们有兴趣,真有能看上眼的估计也就是些吃不开的零散海盗,他和阿卡刚好可以趁机中途换船。 海因的声音也从甲板上传来:“搞快点搞快点,说好的你坐商船离开优卑亚,你们舰队在远海接你呢?我可才拉拢了一支商船队来岛上交易,你们的船队都堵在那里,他们就是来了都不敢靠岸。” 雅辛托斯也挺怕的,主要是闹不清斯巴达舰队怎么顺利赶来的,以及他坐斯巴达的船离开,那目标可就大了,真不会提前去见哈迪斯吗? -- 第197页 船舱入口传来沉稳的脚步声,雅辛托斯穿好衣服一出门,就看到老熟人艾芝的身影。 雅辛托斯示意艾芝跟自己一块去商船聊:“城邦内怎么样?” “斯巴达一切都很好,但马其顿就不怎么样了。”艾芝撇了下嘴,“前段时间波斯用新武器直接冲破了马其顿的防线,大半个马其顿都被波斯军占领。那位老国王终于舍得放下脸面求助,现在奥斯陛下正在科林斯参加和雅典等城邦的会议,老乌纳陛下留守在斯巴达。” “新武器?”几人走上那艘破破馊馊的小商船,雅辛托斯蹬开甲板道,“是不是这个?我们在这里遇到了波斯舰船,波斯人的船上装的都是这个。” “……”艾芝呆看了会船舱,才挠着头道,“应该是这个,不过我们在马其顿的探子说,还有小型的……” 小型的?雅辛托斯将甲板门踩上:“你们怎么从斯巴达赶来的?路上就没遇到雅典的阻拦?” 艾芝耸耸肩:“雅典现在的执政官手段并不强硬,我们绕得远一点,远离雅典的边际线,他们的舰队就没对我们开火。不过也是因为这个,说实话我有点担心这次奥斯陛下在科林斯的会议。我怕雅典不想承担起这次对抗波斯军的责任,把重担全甩到奥斯陛下肩膀上……” 他摇摇头:“算了,奥斯陛下也不需要我们担心这些。您准备好走了吗?我叫人来把这些东西都搬到我们斯巴达的船上。” 雅辛托斯杵在原地没动。 艾芝:“陛下?” 雅辛托斯慎重:“你等等。没有涨他人志气灭自己人威风的意思,但我还在考虑要不要相信我们斯巴达舰队的实力。” 第八十三章 亚特是个老海盗了。 年轻的时候,他也曾击溃过爱琴海上最强大的海盗船队,穿越过水手们闻之色变的飓风,但岁月不饶人,他仍然是老了。 他的行动没有以前那么敏捷,力气没有以前那么大,于是他被战斗女神雅典娜残忍的抛弃,在面对倒向波斯军的反叛者时,右腿被削断了半截。 “别愁眉苦脸的了,你好歹捡回一条命。”医者一边揭开绑布检查他的伤口,一边絮叨,“你看你这恢复的多好啊——” “能重新长出一条腿吗?”他冷嗤了一声,硬邦邦地顶回了医者的安慰。 是啊,能重新长出一条腿吗? 他还能像以前那样在甲板上轻盈地跳跃,将敌人击倒在脚下吗? 不能了,他不再是一个海盗,而是一个残废的老头子,除了满肚子的阴沉,没有任何用处。 医者不放弃地继续道:“即便不能也没有关系嘛,海因不是捐了大笔的钱,供给因为和波斯军作战受重伤的人养老?你如果缺钱,可以去申请那个赈救金,安度晚年。” “……”亚特的脸都要青了,赈救金?!当初他和爱琴海最强大的海盗船队作战时,可想都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赈救金,哈!把他当成什么了,流浪汉?乞丐?他有的是钱! 谁想要安度晚年,他是个海盗!大海才是他的归宿! 他在船上生,就也该在船上死。 亚特想到这里,原本激愤的心情骤然平静下来,因为疼痛和情绪扭曲的面庞也渐渐缓和。 他的目光越过医者阁楼敞开的大门,望向远方波光粼粼的海洋,像找到了自己的归处。 医馆里的伤者很多,医者替亚特重新包裹完伤口,就移动到下一位病人面前。亚特拄着拐杖站起来,艰难地挪向市集。 半个月过去,商人们又重新在这里搭起毯子,试图用仅存的货物多少挽回一点损失。靠海吃海的渔民们就更不敢懈怠。 亚特摸摸自己腰间的钱袋,随意挑了个不怎么认识的渔民,拄着拐杖挪动过去,沙哑着嗓音道:“嘿,你的渔船卖不卖?别急着拒绝,我这儿有一大笔金币,你把这艘渔船卖给我,我就把这整个钱袋都给你。你大可以用这一笔钱买更加牢固的渔船,还有换柄新的鱼叉。” “……再盖一间不错的房子。”不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游说的话语几乎与亚特重合。 亚特惊讶地望向旁边,瞧见另一个拄着拐杖的老熟人:“莱姆!你在这里干什么?你买渔船干什么?” 莱姆闻声回头,看了亚特一会,哼笑一声:“你又买渔船干什么?” 经历过曾经那些波澜壮阔,没人愿意留在小岛上做个性格古怪、孤独终老的残废老人。 莱姆身后又聚来好几个熟面孔,里面有和亚特相熟的,也有曾互看不顺眼的,但在这一刻,他们互相对望,仿佛完成了一次心灵上的交流。 亚特咧开嘴笑了一下,揣起钱袋拄着拐蹦到莱姆身边:“介不介意我蹭个船?刚好省点钱。” 旁边的老对头不阴不阳地冷哼一声:“要死的人了,还抠着你那点钱。” 但这次亚特没有介意,只是看着老对头大笑,神采飞扬,活像时间倒退了三十来年。 这一刻,过往种种恩怨都变得无关痛痒,他们只是一群热爱大海的赤子,想沉睡在海洋母亲的怀抱。 有钱能使鬼推磨,很快渔民就把船让了出来,甚至热情地帮他们解开绳子,推进浅水。 亚特和老对头互相搀扶着爬上渔船,船桨在岸边一抵,便荡出数米远。 -- 第198页 海风吹拂过面颊,送来岸边晾晒的腌鱼腥味,也送来远方的呼喊:“——老伯!亚特!莱姆!你们干嘛去?斯巴达的国王有事找你们,想聘请你们去斯巴达训练海军!” “——??”亚特脸上的惬意顿时就没了,刚想站起来就被旁边的老对头一手肘怼回去,“你他妈的要死是不是!” “滚犊子,别搁这儿碍事,”老对头死死摁住他的脑袋,抻着脖子往岸边瞪,“谁??什么?让我们去斯巴达训练海军?哈!训练斯巴达的士兵?” 一船的老头顿时乱起来,一边互殴一边手忙脚乱去抓船桨:“等会的,等我们上岸再说!” 老友莱姆看都没看被老对头捣住鼻孔的亚特,把船帮拍得啪啪的:“不是骗人的吧,这活儿我接了!” 什么时候听过斯巴达邀请外邦人训练自己的士兵?单这一点,就足以让他恨不得当场跳船游回岸边了! 那可是斯巴达啊,最强大的军事城邦,即便所有人都知道斯巴达在海上作战的拉跨,几乎和斯巴达陆地战的所向披靡一样闻名,但这不恰恰是最棒的挑战? 将这样一支军队训练至巅峰,不比做个渔船出海等死有挑战性?哈!要是真能成,他们一定会闻名希腊! 莱姆差点忘形的在船上舞起来,连忙头也不回地狂拍亚特:“靠岸,快点靠岸,别让人家国王久等了,万一后悔了怎么办?” 斯巴达人一向排外,少有外邦人有这个荣幸合法地进入斯巴达城邦,即便近两年已经开放通商,但同时对出入境的管理也更加严谨,斯巴达卫城甚至还盖起了城墙。 莱姆想都没想到自己还能踏进斯巴达的领土,还是被国王邀请训练海军!单是这个都够他吹的了,完全足以和年轻时与海盗队、飓风搏斗相提并论嘛,没想到年老了、残疾了,他居然还能开启人生的新篇章? 莱姆身后,亚特再度和老仇人陷入厮打,仿佛刚刚的相视一笑、互相和解都只是一场幻觉:“你急什么急,人家喊你名字了吗?喊的是我!你个老残废!” 老仇人狂捣亚特的肋叉子:“呸!呸!我不比你强多了,打死你个老王八!” ………… 聘请重伤的老海盗训练舰队,雅辛托斯也是站在自家舰队面前犹豫不决时才想起来的。 也幸亏兄长派舰队来了,不然他差点没注意到这点:光有友邦的支援是不够的,真正想增加海上作战力量,还是得自己的舰队强大起来才行。 包括那些从波斯缴获的弩.箭,也很难应用于海战,只能为斯巴达的陆军锦上添花。 回斯巴达的路上,几位老海盗一直围在雅辛托斯身边絮叨: “既然请我们来,那您可要想清楚了,供养舰队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烧钱的很!” “我听说很多斯巴达士兵从出生下来就居住在内陆,这可不好,最好挑那些海岸边生养起来的年轻人,他们从小就熟悉水性,更好接受训练。” “呃,陛下你还好吗?是不是有点晕船?” 雅辛托斯的脸色确实不大好看,但并不头晕,只是精神怏怏:“没事,就是有点打不起精神。” “这也是晕船嘛,”老海盗们肯定地一拍大腿,“不过这算是很轻的了,克服克服就能习惯。” 雅辛托斯笑了笑,没跟他们争辩。 这肯定不是晕船。 他望向远方的海,回忆起之前为了神谕围困德尔菲神庙时,他也横跨过海洋。 只是来回两次渡海都是在晚上,所以当他梦见自己似乎在船上飘荡时,只以为是自己受了现实的影响,现在想来,或许又是上一辈子经历的闪回。 艾芝引导老海盗们进船舱休息:“各位提出的意见我们都会想办法解决,事实上,最近我们矿洞的出产量很不错,足够支撑舰队的花销。另外,各位说的熟悉水性的年轻人也不是没有,你们应该知道斯巴达这两年的新政吧?很多原本出身黑劳士和边民的年轻人都可以从军了,这里头有很多从小就在海港长大的,回头你们可以进军营里挑一挑……” 老海盗们仍然七嘴八舌地问:“矿洞出产量提高?为什么,你们找到了新矿脉?” “不,是陛下寄来的图纸帮了忙。我们的工匠按照图纸打造出了能够隔绝毒烟的过滤面具……” 艾芝话没说一半,就被亚特震惊地猛拍了一下:“能够隔绝毒烟的面具?嘿!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老海盗挤挤眼:“我不知道你们在战场上会不会使用这个,但我年轻的时候经常爱和药草打交道。当时还制作出一种特殊的烟雾弹,只是它的麻劲儿太大了,所以弄巧成拙好几次,最后被老船长禁止使用……如果你说的这种面具能够隔绝我做的烟雾弹的效果,那我们岂不是能上船就扔烟雾弹,然后自由地在迷雾里杀进杀出?” 艾芝大喜过望:“真的吗?那这对陆地战奇袭也颇有帮助,真是意外之喜——不,等等,或许这就是陛下的计划呢?一切都在陛下的掌握之中。” “……?”雅辛托斯无辜地扭过头。 没有啊,他当时真的就是随口驴了赫菲斯托斯一下,老海盗们也是顺路拐带的…… 算了,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他这就是准备做到位了。 雅辛托斯沉稳颔首:“没错。” -- 第199页 · 从优卑亚岛到斯巴达,舰队颠簸了小半月,期间遇到三四波海盗团。 幸而老海盗们经验老辣,运用对天气和海域的了解,利用海雾成功打了好几场伏击战,最终将这几波海盗吞噬殆尽。 海盗们“无私贡献”了近二十来艘完好的浆船,雅辛托斯一一清点时,还意外搜寻到一些值钱的财物,简而言之,又是一段满载而归的美好旅程。 “……这就是港口骚动的原因?”乌纳陛下无语地凝视案桌前的亲儿子以及士兵们。 港口的守卫首领羞愧地抬不起头,硬着头皮承认:“是、是这样,我们误会了。我们看到舰队后面跟着二十来艘海盗船,还以为是……是舰队已经全军覆没,这是海盗吃了熊心豹子胆,想来我们港口劫掠。” 乌纳陛下淡淡道:“所以你们就直接开火?没想过舰队胜利的可能?” 守卫首领:“……” 讲实话,是。 元老们再次陷入激烈的争辩,关于应不应该接受异邦人训练斯巴达士兵,乌纳陛下则早已坐不住,扶着桌子看似吃力且虚弱地起身:“雅辛,来扶我一下。” 元老们的谈论戛然而止,老铁达列疑惑地询问:“您不舒服?哪里不舒服?刚刚不还好好的?” 雅辛托斯:“……” 乌纳陛下恍若未闻,脸皮极厚的继续表演他虚弱的人设,而且更加明目张胆,直接伸手拍拍自己刚让开的椅子:“来,到这坐下,让我看看你。” 雅辛托斯:“……看看我坐下处理公务的样子?” ………… 美好的父子情谊是短暂的,而真诚又保质期超长的兄长还在科林斯。 这就导致雅辛托斯不得不一个人担负起两位国王的政务,刚回斯巴达时“看看海军训练,调戏调戏阿卡”的美好向往淹没在公务之中。 半个月后,雅辛托斯终于忍无可忍:“科林斯的会议是开不完了?他们是约定好了准备在科林斯蹲到哈迪斯接他们下冥界?” 白赶时间了,早知道还不如在优卑亚岛多呆几天。 这一个多月过去,科林斯的会议不仅没掰扯出个所以然,甚至随着马其顿境内战况的愈加惨烈,一些原本赴会的城邦还选择退出了联盟,就比如斯巴达的老对头阿尔戈斯。 “耐心点,这是各城邦第一次坐下来共同商讨怎么对付敌人,而不是互相为敌。会议能在科林斯安安稳稳的举行已经不错了。”老铁达列安慰雅辛托斯,“至少奥斯陛下搞定了亚该亚的执政官,等到对抗波斯的战争打响,亚该亚肯定是最便捷也是最重要的港口,咱们这就算把住了战争的主动权。” 一旁的阿卡冷淡地掀起眼皮扫了老铁达列一眼,眼底挂着嘲讽。 雅辛托斯就不客气地多,直接反问:“把住了哪个战争的主动权?是对波斯的,还是比试谁能在这场战斗中占据领导地位的?” 科林斯的会议消息一封一封往斯巴达发,讲的最多的就是雅典跟斯巴达掰扯谁统帅同盟军,或者哪个城邦又对哪个城邦心存不服。 那些城邦退出同盟的原因,一部分是畏惧于波斯大军的实力,另一部分则是不满于没争取到同盟的率领权。 老铁达列淡定无比地面对雅辛托斯的反问,像个纵容地看小辈耍心思的长辈:“那您准备怎么办?” 雅辛托斯趁机神态自然地放下手中的笔:“我要去科林斯帮忙。您知道德尔菲神庙对我的态度特别,如果我也前往科林斯,神谕者说不定就会做出鼓舞各城邦团结的预言,对推进会议进展大有助益。” 老铁达列点点头:“也对您将公务重新丢给乌纳陛下大有助益。” ……有些话不要说的太明白,雅辛托斯无言地和老铁达列对视。 老铁达列淡然地挪开桌上堆积如山的公务:“站在规矩的角度来看,我不赞同你去。但站在斯巴达的利益角度来看,我同意你的看法。” “战争讲究兵贵神速,越早出兵越能尽快打击波斯军队的积极性,早点触霉头也好叫波斯人意识到我们不好惹。而且你前往科林斯,神谕者说不定会做出引导斯巴达做领导的预言,对斯巴达也大为有利。” 在他这里,一切都为斯巴达的利益而让步。 老铁达列颔首:“明天议事时,我会提出这个议案。将荣耀带回斯巴达,陛下。” ——“他将荣耀带回了斯巴达!” 一道激动的声音几乎跟在老铁达列的话音落定后,在雅辛托斯的耳畔响起。 雅辛托斯眼前闪回混乱的画面,似乎是个热闹的酒馆,喷香的大麦酒和葡萄酒的香味弥散在鼻尖,身边是舞娘穿着暴露的衣裙起舞。 金色的鳞片缀在舞娘的衣角、裙摆,伴随着旋转在屋内投下迷幻的光影。 这不是希腊任何一个城邦的服饰,即便雅辛托斯并未接触过波斯人,但脑海中仍第一时间蹦出一个念头:“这是位波斯来的舞娘。” 阿卡的目光在雅辛托斯陷入忪怔的瞬间便紧紧盯了过来,手中端着的金茶盏发出细微的嗞吱声。 金器本就硬度低,阿卡的手指仅是微微收紧,就在杯底留下几个深深的指痕。 “……”他很快反应过来,垂眸扫了眼杯底,无形的力量将这些紧张留下的痕迹抹去。 -- 第200页 阿卡面色冷淡地将茶盏放回桌边,对有些疑惑地想要开口询问的老铁达列压低声音阻拦道:“陛下大概在想事情。” 但事实上,阿卡和老铁达列的对话并没有传入雅辛托斯的耳朵。 他仍然沉浸在这段闪回的记忆中,面前的人形象逐渐清晰,是个年轻的斯巴达士兵。 除了背后的红披风,这士兵还有个特别显然的特征,就是脖子上的断口,三不五时就要裂一下,惹得他时不时就得扶住脑袋,跟旁边面色难看的老板道歉:“不好意思啊,我刚来爱丽舍,对怎么收敛死状不太熟练。” 记忆中的雅辛托斯丢出几枚金币,打发走了要过来发难的老板,敲敲桌子询问士兵:“别说这些虚的,讲点详细的战况。你说的那个什么……炙热之门,你们在那儿是怎么输的?” “说实话,我记不太清,”士兵扶着脑袋,使劲回想了一会,“本来我们是把敌人堵在关隘外的,后来有个叛徒告诉波斯军一条小径可以绕后……嗯嗯,但好像也不全是被夹击导致的失败,开战前我们的人手就不太够,各个城邦没出动多少人。” 士兵又苦恼地想了一会,慢吞吞地道:“对,是这样的。波斯军队的数量实在是太庞大了,舰队的威力更加可怕,很多城邦觉得打赢波斯是不可能的事情。当时留在炙热之门的战士也不全都是铁了心要战死在那里的,好比那些底比斯士兵吧……列奥尼达王留下他们仅仅是为了作为人质,免得这边还打着仗,底比斯就变节对波斯投降了。” “还有吗?”记忆里的雅辛托斯问,“还有其他的吗?” 士兵耸耸肩:“没有了。你还想喝点葡萄酒吗……” 闪回的记忆画面逐渐模糊,最终戛然而止。 雅辛托斯在原地坐了片刻,深呼吸了一口气。 前一世他询问这些,是只是出于对斯巴达的关注,还是知道自己能够逆转时间? 乍一看像是后者,但雅辛托斯抬手轻触胸口,却觉得应该是前者。 那种苦涩的情绪郁结在心头,伴随着记忆的复苏而被唤醒。 他仿佛回到了坐在酒馆的那个时刻,强迫自己听着士兵对列奥尼达王的夸赞,像是一次自我惩罚。 惩罚自己为何因为情爱耽搁了对母亲的承诺,惩罚自己活该坐在酒馆里,听后世的斯巴达王做自己本应该去做、却没做到的事,听士兵醉酒后兴高采烈地安慰:“但你也很伟大啊,在斯巴达很出名的,你知不知道我们斯巴达专门为你有举办一个雅辛托斯节?还有一尊你的雕像矗立在阿波罗神像身边——你懂我的意思,因为你是神明的情人嘛。” “啪!” 指尖的疼痛唤回雅辛托斯的注意,他微微垂下眼,望向被捏碎的黑陶杯割伤的手指。 “你在干什么?!”阿卡惊怒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雅辛托斯的手被另一双宽大干燥的手握住。 殷红在白皙修长的指腹间蜿蜒,蜜色的手掌带着强势的意味捧住他的。 雅辛托斯缓缓勾起手指,仗着对方不敢动将手指划入对方的指缝:“谢谢。” “?”阿卡眉头紧蹙,难得呵斥,“胡闹什么,把手松开。” 雅辛托斯也难得乖巧,任阿卡将他的手掌翻过来,悉心处理伤口中的碎渣。 他有很多想谢的。 比如一直以来的照顾,还有……还有喜欢却默默付出。 不像阿波罗那样高高在上,也不像阿芙洛狄忒或哈迪斯那样强取豪夺,阿卡的喜爱好像将自己的位置放得很低,遮掩了身份,隐瞒着真相,然后悄悄将他推向光辉的高台上。 他不明原因,但高台上有些无聊,还有群狼环伺,他不想去理其他觊觎的目光,只想将这总把自己藏在暗处的觊觎者扯上来。 雅辛托斯看着阿卡低垂的浓黑眼睫,突然轻而快征询意见:“我能亲亲你吗?” 他看着阿卡受惊地抬头,手中巾帕下意识地举起防备,笑意便在眼底迅速蔓延:“不能我就晚点再问。” 第八十四章 阳光透过窗台,洒在雅辛托斯脸上。 私殿内安静得恰到好处,连屋檐上总爱蹦跳的雀鸟都出奇的安分,很难不给人一种整个世界都在期待他们接吻的错觉。 雅辛托斯轻而慢地靠近阿卡,目光带上了几分暧昧的烫度,顺着阿卡饱满的额头、高挺的鼻梁一路滑下,落在那张看起来冷峻的薄唇上。 清浅的呼吸在逐渐缩短的距离间交织,某人明明抬着手摆着抗拒的姿势,那双能掰断铁链的手在抵上雅辛托斯靠近的胸膛时,却丧失了应有的威力,带着几分类似鼓励的纵容,任由雅辛托斯一点点贴近。 “我刚刚才想起来,既然要去科林……哦。”不速之客打断了这场即将成功的诱骗。 老铁达列看着贴近的两人愣了一下,随后镇定得就像没看见一样继续:“既然要去科林斯,我们这边也别浪费时间,直接把您要参加会议的消息用飞鸽传给德尔菲神庙,这样算起来等您到的时候,刚好够德尔菲的神谕者传出神谕。” 老铁达列说完,淡定地冲两人颔首:“你们继续。” 雅辛托斯:“……” 他脸皮够厚,当真仰起头冲阿卡礼貌询问:“我们继续?” “……”阿卡用背影回答了这个问题。 -- 第201页 · 有老铁达列的全力支持,隔天公民大会畅通无阻地通过了雅辛托斯前往科林斯的提案。 唯一一个对此提出异议的可能就是乌纳陛下:“从没有这样的先例,斯巴达的国王不会同时外出。而且不论是雅辛托斯还是奥斯,没有一个人留有子嗣,如果出什么意外怎么办?” “斯巴达也没有同一个家族占据两个王位的先例,”老铁达列面不改色地挨个回答,“如果出意外,不是还有您?雅辛和奥斯陛下都很优秀,您看起来是个不错的父亲。如果真出意外需要留子嗣的话……” 老铁达列意有所指地扫了眼乌纳陛下腹部以下。 乌纳陛下:“……” 怎么这战火还能烧回到他身上? ……何等不孝! 不孝就不孝了吧,雅辛托斯更在意那个被打断的吻。可惜之后他一直没找到好机会继续,就不得不上路了。 前往异邦,自然有大批军队护送。即便为了防备恶邻阿尔戈斯,斯巴达留下了大半兵力,但在新政之后,大批年轻人涌入军营,斯巴达并不存在兵力短缺的问题。 快到科林斯时,出于礼节,雅辛托斯特地派了信使,先一步抵达科林斯告知自己率兵抵达的消息,并礼貌地询问士兵们在境外什么地方驻扎比较方便。 雅辛托斯是这么想的:现在各城邦的领袖都汇聚在科林斯,科林斯境外肯定挤满了各城邦的军队,即便这时候他想带着士兵们和兄长带来的军队汇合,期间也得穿越不少城邦的军队,免不了又是一番骚乱。 而接到信使传达的科林斯执政官是这么想的:我去!雅辛托斯陛下居然毫发无损地回来了? 牛人!佩服,和美神殿下有一腿后还这么淡定得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等等,这次雅辛托斯陛下进科林斯,还会不会被美神殿下带走了? “嘶……”科林斯执政官牙疼似的倒吸了一口气,微胖的手一抹脸,冲着信使搓搓手笑道,“稍等稍等,我亲自去迎接。对了,不知道雅辛托斯殿下带了多少人来?能不能抽出五十……百来个跟进城?” 上一回的教训还历历在目,科林斯执政官可不想担这个搞丢国王的责任。万一这次斯巴达士兵气不过动手了呢?他多无辜啊! 执政官啪啪打着算盘,心想放一部分士兵进城,相当于把护卫这个任务抛给斯巴达人自己了,真出什么意外,他也能把责任撇的干干净净。 “??”会议里,其他的城邦领袖纷纷震惊回头,“你说什么?!” 其中一个站在桌边的鹰钩鼻男人厉斥道:“科林斯是什么意思?我们雅典进边境的时候,可是礼貌地听从了你们的要求,只带了二十人的小队进的科林斯。现在你们却纵许斯巴达带上百人进城?!是想和斯巴达人联手,挟持我们吗?!奥斯陛下!请您做出个解释!” “??”奥斯也在那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呢,但仍然第一时间讥讽回去,“挟持你们还需要上百斯巴达士兵?” 在这种会议上,露怯就是输了,指不定这位雅典将军就是瞅准了这个机会,想煽动其他城邦倒向雅典,趁机攥取统帅权呢。 站在奥斯身后的二十名斯巴达士兵立即握紧长矛,用悍厉的眼神瞪向周围,硬生生让站在他们旁边的雅典士兵和福基斯士兵畏缩地挪动了一下。 雅典的鹰钩鼻将军被奥斯和自己士兵不争气的反应气得够呛,脸色青紫交加,福基斯的执政官倒是一下就理解了科林斯执政官的苦衷,站起来当和事佬:“那位陛下怎么能和一般人相提并论呢?我相信,科林斯的执政官阁下这么说,也只是出于对神明的友人的关心。我听说前段时间,美神殿下也请那位陛下去做客了吧?” 科林斯执政官擦汗:“对……” “呵!”鹰钩鼻将军的冷笑打断了才培养起一点的其乐融融气氛,“那你们怎么不干脆请‘神明的友人’和神明谈谈,让神明出手摆平波斯?” 这话着实有些超过了,坐在鹰钩鼻将军前方的文雅男人猛然拍了下桌子:“迪西亚!你怎么敢说出这种话?让神明替你办事?你的敬畏之心呢?” “……”鹰钩鼻将军总算闭嘴,但傲气的眼神却扫过在座的每一位执政官,仿佛在轻蔑地问,你们真就要认怂让斯巴达骑在所有人头上? 什么神明的友人,能坐上执政官之位的人有多少是对神明全心侍奉、真诚敬畏的?不过是利用神明满足自己的主张罢了。这些人精各个会审时度势得很。 “够了,”奥斯厌烦地皱眉,比起和鹰钩鼻将军纠缠,他更想询问弟弟为什么也赶来科林斯,“我去接人,斯巴达不会带更多的士兵进入科林斯。” 他顿了下又冷冷道:“也不需要。” 说完,奥斯便起身,大步迈向门外,福基斯的执政官看也不看鹰钩鼻将军的脸色,立马跟上奥斯道:“我也去迎接一下,之前雅辛托斯陛下帮助清扫神庙,这情神庙是还了,我们福基斯还没还呢。” “我也去,我也去,”科林斯的执政官连忙跟上,“顺便安排士兵们的驻地。” 眨眼间,议会的东道主外加最强大的参会者之一就走了个没影,福基斯这个所有城邦都想讨好的特殊存在也跟着一块跑了。 这三方一离席,剩余的执政官面面相觑,坐立不安片刻后,那些经由奥斯拉拢,投向斯巴达方向的城邦领袖也纷纷站起来,嘀咕着跟去看看溜出议事厅,剩余的人坐在空了一半的桌边,就更显尴尬。 -- 第202页 “尼刻阁下。”鹰钩鼻将军的目光在留下的领袖身上划过,心中算计着,弯下腰正要和他们雅典的现任领袖说点什么,就见尼刻也跟着站了起来。 这位身材有些单薄,看起来风雅文瘦的执政官溜溜达达地往外走:“大家都去迎接了,我们不走不太合群吧,咱们也去看看。” 迪西亚将军差点气了个仰倒:那些人走是因为他们都是斯巴达阵营的!你作为雅典阵营的领袖跟着去,算个屁的合群!? 但这会儿把人拽回来坐下也不成样子,迪西亚将军只能铁青着脸跟在尼刻身后。 走出大门的时候,他听到身后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头都不回也能想象到,是那些他辛辛苦苦拉进雅典阵营的城邦领袖也跟了上来。 迪西亚在心中呕血,恶狠狠地大骂尼刻没脑子,这弄得整个希腊的城邦领袖都去迎接斯巴达的国王,像什么样子?? 迪西亚在尼刻身后饮恨,雅辛托斯见到这么大阵仗也愣了一下:“怎么,我来晚了?”他翻身下马,摸了摸脸上的面具,扫视了一圈齐齐出动的城邦领袖们,凑到兄长跟前,“会议结束了?所有人都决定一块迎战波斯?” 奥斯回头看了眼,也没想到整个会议倾巢而出,于是不无嘲讽地道:“没有。他们只是决定一块迎接你。” 雅辛托斯了然颔首:“所以诸位还是准备在科林斯过冬。” “咳咳。”一些领袖被兄弟俩挤兑得尴尬地咳起来,也有人不满地出声: “还不是怪你们斯巴达一直想争夺领军权,斯巴达人海上实力不行众所皆知!让斯巴达担任同盟的领袖,岂不是坐等失败?雅典这些年一直在发展舰队,海上实力强劲,应该让雅典统军!” “哈!战斗又不只是在海上打的,雅典军队的陆上实力就行了?如果我要上战场,把性命托付给谁,我当然选择斯巴达!” “哦,算了吧,谁知道会不会仗打到一半,某位斯巴达国王又被神明请走了?” 这话说的就相当尖酸了,雅辛托斯闻声望向迎接的大部队,落在某个做将军打扮的鹰钩鼻男人身上:“敢问这位非常关心我安危的将军是?” “谁关心你安危,”迪西亚也是被气狠了,非要把话扯明了说,“我是在讲如果打仗的时候,神明真的把你带走,士兵们该怎么办?” 雅辛托斯耸耸肩:“负责领军的是我兄长,神明带不带我又和战场没关系。所以你这么担心,难道不是担心我的个人安危?” “你!”迪西亚噎得上不来气,拳头攥紧,看样子想抬手锤自己的脑袋一下,眼睛狠狠瞪着雅辛托斯,流露出几分嫉恨。 他的嫉恨事出有因,早在所有城邦领袖抵达之前,他就催促尼刻提前来到科林斯,试图将这个城邦划归到雅典的阵营。 科林斯的经济或许不是希腊最繁荣的,但这里有美神神殿。 来自各地的信息在这里汇集,有钱有权的男人们对着交际花们吐露着最私密的情报,有的甚至能够左右战局。 但不论他怎么努力,给出多少贿赂,科林斯的执政官都无动于衷,美神神殿的祭司也各个都表现得格外清高,活像她们在这儿经营的不是什么皮肉生意。 从天而降的灰鸽打破了紧张的气氛,尼刻抬臂让信鸽落下,摘下信件:“……唔,是我们雅典派去德尔菲神殿的人送来的回复。” 即便他很想赶紧把信件读完,尼刻仍然抬起头,先向雅辛托斯道歉:“大敌当前,雅典人的心和斯巴达人的诉求是一致的。迪西亚一向是这种暴脾气,对我也很少有好脸色,陛下多担待。” 他说完以后,又后知后觉地道:“哦,差点忘了自我介绍,我是雅典现任的执政官,尼刻。” 尼刻,胜利? 雅辛托斯挑了挑眉,瞥了眼迪西亚的脸色,觉得这个寓意为“胜利”的名字应该让给这位雅典将军才对。 这很少见,他居然在一位执政官眼底没有看见野心,倒是以守护者的姿势站在尼刻身后的迪西亚,几乎将野心写在脸上。 尤其是这位领袖领导的还是雅典,希腊最强的两个城邦之一。 “快别寒暄了,告诉我们神谕者是怎么说的?”其他领袖们催促起来,“我们派人去神庙问了很多次,神谕者始终没给回复。” 尼刻在众多敦促声中重新低头看信:“嗯……神谕者说,‘孱弱的树枝要拧做一处,才能对抗挥来的砍刀;将输的赌徒要倾其所有,才能力挽狂澜。将祈祷送入风中,恶狼将在海波中葬身。’” 领袖们议论起来: “神谕者的意思很明确了,要我们团结起来,而且要毫无保留。” “将祈祷送进风中什么意思?嘶,是让我们祭祀风神,神明会帮我们击沉那些海上的波斯舰队吗?” “好吧,所以到底该谁来统领军权?” “……”雅辛托斯敏锐地捕捉到一个关键词,不禁抬首看向议论纷纷的领袖们。 风神? ……说实话,以他和西风神之间的矛盾,他不认为任何一位风神会帮他。除非这神谕的意思是让他献身,但阿波罗肯定不会让神谕者这么讲。 那就是阿波罗可能说服了哪位风神来帮忙? 雅辛托斯摇摇头,觉得这事儿不靠谱。 所有的风神都是一母同胞,即便是阿波罗主动开口授意,他也不会将左右战局的关键交托到仇家亲兄弟的手中。 -- 第203页 雅辛托斯斟酌着开口:“神谕也不一定讲得是这个意思吧,不是说了要倾其所有?那该出的海军还是得出的,只是风神可能会帮我们一把罢了。” 尼刻往下读了几段:“不,神殿的祭司就是解释说,在海边盖起祭祀北风神玻瑞阿斯的神殿,神明将会帮忙阻碍海上的舰队。” 雅辛托斯反映的很快:“阻拦哪边的舰队呢?” “哦,雅辛托斯陛下。”佛基斯的领袖笑着摇头,拍了拍雅辛托斯的肩膀,神色了然地安抚道,“神明有什么理由帮助异邦人而不是我们呢?” 佛基斯的领袖给雅辛托斯挤了一个“我懂你”的眼神。 哪个男人没约会过几个“危险人物”呢?尤其是越位高权重,就越喜爱在危险边缘走钢丝的刺激。 他曾经也幽会过几次北方城邦的一位女王,从互相周旋、征服中获得的快感令人感到无比餍足。但作为上位者始终互相提防和警戒的心,让他们最终还是形同陌路。 想来斯巴达的国王陛下也和当年的他一样,无非是身为上位者,已经将保持冷酷的理性和防备化成本能了,即便神明们如此青睐于他,甚至退让到愿意只做朋友,还是不愿交付真心和信任。 佛基斯的执政官赞赏地点点头,越发觉得这位年轻的斯巴达国王不简单。 不是谁都能被神明青睐的,更难能可贵的是,仍然在这青睐中保持绝对的理智。 有这位年轻的国王做斯巴达的头脑,从无败绩的奥斯将军做斯巴达的拳头,斯巴达的强盛板上钉钉。 “……”雅辛托斯无语地看着挤眉弄眼的佛基斯执政官,想反驳,但又不方便把自己和西风神的矛盾揭露出来。 眼看着其他领袖已经将风神会帮忙、海上作战不必多费心力当做结论,开始讨论自己城邦最多能倾巢而出多少兵力,雅辛托斯无言地转身,低声询问阿卡:“现在能不能传信?帮我发信告知海因的海盗团以及斯巴达能出征的舰队,让他们——” 雅辛托斯本想说,尽快赶到亚该亚的港口,但思及之前回忆起的“炙热之门”的记忆,他的话语略微一顿。 炙热之门,或者说温泉关。 这是一个和优卑亚岛隔海相望的地方,但和亚该亚隔得可就远了。 停靠在亚该亚港口的舰队要想行驶到温泉关,迎战波斯舰队,非得绕过整个伯罗奔尼撒岛不可,还要绕过雅典,相当于把大半个希腊都绕一圈。 雅辛托斯改口:“斯巴达能赶来的舰队分两部分,一拨赶往亚该亚港口,另一拨赶往优卑亚岛和海因汇合。” 与此同时,奥林匹斯山上。 北风神玻瑞阿斯闷闷不乐地坐在板凳上,身边是他的另外两个风神兄弟。 相比较北风神,他的两位兄弟就快乐多了,举杯碰盏,将葡萄酒一饮而尽。 “玻瑞阿斯,你在愁眉苦脸什么?”东风神摸着仅存的良心关心一下兄弟,“别败坏大家的兴致,喝起来!” 玻瑞阿斯气恼地瞪了东风神一眼:“喝喝喝,你们就知道快活!有没有想过仄费洛斯?” “哦,我知道他是追另一个新欢去了,”东风神托着腮帮子道,“我知道你看不惯他的行事作风,但奥林匹斯山上谁不是这样?拜托,当他不存在就行。” “不,”北风神忧心忡忡,“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仄费洛斯到现在都没点消息,这阿波罗、哈迪斯、阿芙洛狄忒……各个都跟仄费洛斯想追求的那位新情人有故事传出来了,只有仄费洛斯一点消息没有。” “嘶……”南风神也跟着托起腮帮子,“我记得最新的传闻,好像是那位已经成为了冥界的王后?指不定是犯色心的时候被哈迪斯惩戒了,没看那位陛下有多宠那位雅辛托斯?你什么时候见哈迪斯这样屡屡破例过,主动抓一个活人下冥府,又心甘情愿把人放出来……” “我纠结的就是这个,”玻瑞阿斯犹豫地掰着指头说,“不瞒你们讲,前段时间阿波罗来找我,说希望我摧毁到来的波斯舰队。我有点拿不准该不该帮忙,那也是好多生命呢!而且,不管怎么说,仄费洛斯也还是我们兄弟。之前阿波罗差点把仄费洛斯打残,我还帮助阿波罗……” 东风神耸耸肩:“那你就不出手就是了,人类的战争让他们人类自己解决。你只要不为恶不就行了?” 玻瑞阿斯在兄弟们的安抚下逐渐重开笑颜,点头加入酒席。 这边厢,风神兄弟尽情畅饮,那边厢,北方马其顿的波斯军驻地内。 波斯大军已经长驱直入,将这个王国踩在脚下,马其顿到处都能看见游荡的波斯军,正在掠夺财物,欺压百姓,将这片曾经骄傲的国度变为人间地狱。 沙利将军和副官们围绕着军事地图指指点点:“我们的舰队已经在赶来的路上,应该让他们在哪里登陆?如果能够抵达迈格尼夏……” 营帐的侧方,有个消瘦的人影独自坐在烛火边,手中是一把小型的弩.箭。 听闻沙利将军的谈话,他摩挲着弩.箭的动作微微一顿,绿色的眼睛缓缓抬起。 沙利将军才发表完自己的见解,意犹未尽地抬起头,刚好对上军师的视线:“——哦!看看我忘记了什么?分析了这么多,其实都不如问一问当地人最有用。” 他站起身,绕到军师身边:“涅琉,我最尊敬的军师阁下。你曾经是斯巴达的王子,你应该最清楚希腊的地形,还有那些同盟军的计划。帮助我吧!涅琉,就像你的这些发明帮助陛下夺得了那么多土地一样。” -- 第204页 第八十五章 涅琉冷淡地回视了一眼沙利:“怎么打仗是你们的事,我只负责研究武器。” “哦,别吝啬你的想法,”沙利将军大力拍着涅琉的肩膀,“谁不知道当初你是因为什么逃亡到波斯?被同族人屠杀满门、身为王储,却流落到波斯当一名木匠……你一定恨死那些斯巴达人了!” 他趁着酒兴,拉着涅琉大步走到军事地图前:“很快你就将大仇得报!这难道不值得你放下这张死人脸,表现得高兴一点,和我们开怀畅饮?” 涅琉踉跄了几下,才扶着桌面站稳,绿眸被愤怒的冷火拥簇:“抱歉,将军。医者明令禁止我饮酒——以及,希望你分享喜悦的时候,注意一下你们可怜的军师瘸了一条腿,没有拐杖就走不稳路。” “好,好,算我没过脑子。但你可真会败人兴致。”沙利将军撇撇嘴,松开手退了几步,“我不拽你,现在能说了吧?你对我们刚刚的战略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 涅琉抿着唇,目光落向摆着棋子的军事地图,眼神有些复杂。 过了一会,他才淡淡开口:“建议你别用这种正面进攻的法子。其他希腊人我不能打包票,但斯巴达人一向不畏惧陆上作战,你选择让舰队在这个开阔地登陆,只能浪费海上作战创造的优势。” “怎么就浪费了,”沙利将军不满地道,“你说的好像提前认定我们在陆地上打不赢希腊军队一样。” 涅琉冷漠提醒:“你忘了派去优卑亚岛的舰船?” 沙利将军一下噎住。 根据探子后来传递的情报,让那些登上优卑亚岛的波斯士兵全军覆没的,有且仅有两个斯巴达人. 真正的斯巴达大军当时根本没出手,不知道驻扎在哪里。 很可能优卑亚岛上有什么隐秘的港口,是他们没注意到的。 涅琉面无表情地道:“和我不一样,真正的斯巴达人并不惧怕疼痛,士兵甚至能在缺胳膊少腿的情况下继续作战,直到耗尽最后一分力气。要想减少波斯军的损失,只有另辟蹊径。” “嗯……”其他副官也围了过来,有点感兴趣。 在战场上,能少死一点士兵都是好的。 不单是珍惜人命,更多的是为下一场战斗积蓄兵力。 其中一位副官问道:“怎么做?” 涅琉垂下眼,停顿片刻后,伸出清瘦的手,提笔在军事地图某处勾画:“这里,我曾在我父亲的军事地图上见过,称为炙热之门,或者温泉关。” 他在地图上添了几笔,将地形图更加详细地画出来:“这里,是一条狭窄的关隘,背面有一条小路,只有一部分当地人才知道。” “如果能将希腊军队引诱到这里作战,波斯海军从海上港口登陆,将希腊军队压迫进关隘,已经占领马其顿的波斯陆军就能从这条背面的小径,切入希腊大军的后方,阻断希腊大军的退路,前后夹击,就能将希腊大军围堵在这处狭窄关隘中,瓮中捉鳖。” 副官们不禁对着涅琉标记的地图研究起来,越琢磨眼神越亮:“这个办法倒是不错。如果能实施,说不定只要付出很少的代价,就把希腊大军统统剿灭在……这个叫什么?温泉关?” “来人!联系探子,想法子核实这条小路存不存在。”沙利将军高声喊完,冲着闻声回头的涅琉举杯,“如果军师画的地图没错,很快,波斯大军就能帮您报仇。到时候,我会记得让士兵们把所有斯巴达人都拖到您面前,随您想砍头割耳朵……保管够您挥刀挥到手软,一解心中之恨。” ………… 马其顿地区的战事告一段落。 在探子的情报反馈来前,沙利将军也没什么事要烦心,这一晚,他和几位副手喝到深夜,才三三两两的散了。 送人离开营帐时,沙利将军扫了眼角落,才注意到军师不知何时已经离开营帐。 他干巴巴地砸了下嘴,几乎都能想象到对方如何对着满帐酒气面露嫌恶,活像避开泥泞似的离开营帐的模样。 一想那画面就败兴,沙利将军撇撇嘴,躺回自己的床铺。 军营的另一头。 正坐在木桶中泡澡的涅琉,确实沉着一张脸,望着桶边衣物堆里的一个钱袋默不作声。 半晌后,他抬起手臂,撑着桶沿哗啦一声半坐起身,拨来旁边的小盆,将沾了酒气的钱袋泡进小桶里,仔细搓洗起来。 这事情打从他逃亡到波斯以后,就经常做。 波斯人好饮酒,酒量大,时常在酒酣时谈论正事。 作为沙米斯皇帝的心腹,这种场合他免不了要经常参加,哪怕自己不饮酒,也会沾一身酒气回来。 这可不是一个斯巴达人身上该有的气味。 尤其是这个钱袋,是他逃亡时雅辛托斯送给他的,他不希望这钱带上沾有丝毫不像样的气息。 涅琉将洗干净的钱袋挂在木架上,自己才又靠了回去,望向明灭不定的篝火。 很难说他是如何走到今天这步的。 离开斯巴达后,他的日子就过得浑浑噩噩,随波逐流,他甚至说不准自己是几年前抵达的波斯,一年?两年? 涅琉心情复杂地抬手,看了看自己满是茧的手掌。 谁能想到,当年只是因为被父兄排斥,只能自己一个人拿着工具自娱自乐培养起的工匠技术,最后居然成了他保命的技艺,甚至帮助他一步步成为波斯皇帝的心腹? -- 第205页 他还记得自己刚离开斯巴达时,被身边发生的骤变吓破了胆,是阿卡迪亚的一处猎人村庄收留了他,于是等他稍微从惊吓中缓过神来后,他就帮助猎人们打造弓箭、武器作为回报。 那段时日现在回想起来,格外清闲,美好得像个梦境。 可惜梦总是不长久的。 很快就有强盗劫掠了村庄,将他们作为奴隶发卖到市集去。他因为样貌出众,又身体虚弱,几经转手,最终高价转卖进雅典的一个大奴隶市集。 在那里,他头一次抓住除凿子、锤头以外的武器,仓皇逃脱后,溜上一位波斯商人的商船,最终在对方友善的帮助下,在波斯落脚,做起了自己的工匠生意。 他不善于使用武器,却很善于制造武器。 一次意外,让波斯的沙米斯皇帝见识了他做的小型弩.箭的威力,将他带入皇宫后,他又做出更多杀伤力巨大的器械,最终成为沙米斯皇帝的得力心腹。 波斯人对他很放心,从不认为他会背叛。 在沙米斯派去调查他身世的线人口中,他作为斯巴达的王储,被敌对家族屠尽满门,全民上下反对他,才让他不得不仓皇逃出斯巴达。 可事实呢? 涅琉盯着水面,回忆起当时被雅辛托斯拦住时,自己的歇斯底里,除了无地自容的羞惭,还有几分感激。 他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勇敢的性格,最多有点察言观色的小聪明。 父兄的死亡,家族丑闻的揭露,给他带来了太大的压力。 他逃避着不想去承担这一切,王座对他来说太高大,太遥远,布满荆棘,他怕一步走错,就死在上面。 即便现在他已经从那种崩溃的情绪中冷静下来,回忆起当时,仍然得承认,雅辛托斯的放纵对他来说是最好的,给了他机会,成就了如今的他。 如果雅辛托斯强行把他拽回斯巴达,当时神经脆弱的他可能会彻底崩溃,成为坐在王座上的懦弱傀儡。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知道自己的长处,确信自己的长处能够左右战局,找回自出生以来就被父兄夺走践踏的自信。 也找回了做一些可能会丢掉性命的事的勇气。 涅琉在水中又泡了一会,直到浅色的睫毛也被水雾打湿,才起身擦干,换好衣服,走到桌边。 这是两年以来,他第一次主动和故乡联系,所以他坐得格外端正,平复了一番情绪,才郑重下笔: 【致斯巴达之王: 如图所画,波斯人已定下计划,准备让舰队表面佯攻,实则走我标记的海峡登陆港口,好和已占领马其顿的陆军前后夹击,将希腊大军剿灭在温泉关的关隘中。 请早做准备,在港口、后山做好埋伏,利用温泉关易守难攻的地势,将波斯的海军和陆军切割开。 波斯军队规模庞大,也意味着需要庞大的物资支持,截断海军,就意味着海军运送来的物资无法送达陆军手中,时间一长,马其顿驻扎的波斯军将不战自退。】 涅琉回看了一遍信纸,确认没有疏漏,也没有字迹不清,才折起信件,从旁边的鸽笼里准确地捉出一只灰鸽,绑在它的腿上。 他从斯巴达出来,除了包囊里的工具、雅辛托斯给的钱袋,就只有这只欧里庞提德家族世代饲养的信鸽跟他漂流到波斯。 这只信鸽一直跟着他飞,他也是在波斯商人的商船上睡不着觉,大晚上的在甲板上闲逛时,才发现的它。 为免太过显眼,一路上都他将它偷偷藏起来,抵达波斯后,问波斯商人借了钱,去市集买了好几只灰鸽,才把它放出来,和其他鸽子混在一起。 也幸亏他足够谨慎,沙米斯皇帝调查他时,也调查了鸽子的来历。 涅琉抱着鸽子走出营帐,特地绕着营帐找了个士兵看不见的角度,将信鸽放飞。 “军师阁下?” 信鸽拍打翅膀飞远的声音中,一道带着困惑的声音从涅琉身后响起:“您怎么这时候放飞信鸽?” “……!”涅琉背后惊起一层冷汗,面上却挂着几分不耐烦,皱着眉回身,严厉地看向背后的人。 劳役端着小木盆和浴巾在营帐边探头探脑:“军事阁下?” 涅琉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跟陛下回报一下接下来的海战安排,怎么?你处理洗澡水来的晚,还有闲心问我在干什么?” 劳役吓了一跳,连忙嗫嚅着道歉:“我……我不是有意的,伙房那边有好多活要干,我一时没抽出身——” 涅琉冷笑:“有第一次,难免有第二次、第三次,这次要是不处罚你,事情传出去,所有的劳役都敢怠慢我了,来——” “不!不,不,”劳役慌忙扑过来,抱住涅琉大腿,“求您别叫人,我真的只是来晚了一点而已,我、我,我肯定不会把今晚的事情说出去的,否则不用您说,军官也会惩罚我办事不利的啊!所以、所以您完全不用担心宽恕我,会让其他劳役也心怀贼胆,我向您保证!” 涅琉憋住内伤,忍住尖叫“你压我瘸腿上了”的冲动,强行控制脸上的肌肉,缓缓表演了一个“神色微缓”的变化过程:“那是最好,我也不是那种心狠手辣的人。去把浴桶处理了吧,今晚你的怠慢我就当没发生过……” · 神谕者的预言传达到科林斯之后,议会的进展变得顺畅很多。 -- 第206页 与会的领袖们总算表现出一点不打算在科林斯过冬的诚意,唯一的搅屎棍子就只有雅典的那位鹰钩鼻将军,迪西亚。 最终还是雅典的那位执政官发了一通火,迪西亚才偃旗息鼓,最终捏着鼻子认下斯巴达统帅陆军、雅典统帅海军的决定。 “说实话,这个决定也挺让我头疼的,”雅辛托斯带着兄长回到科林斯边境的斯巴达驻地,一边给对方展示士兵们带来的波斯巨弩,一边道,“我叫来参战的友盟里,可是有一支海盗团的,谁知道那位迪西亚将军会不会借此机会闹幺蛾子。” 他趁着奥斯转过身,冲着阿卡打手势:趁兄长被巨弩吸引注意,待会儿咱们开溜,独处亲亲,懂? 雅辛托斯打了一连串复杂的手势,最后还把两个大拇指竖起来,靠在一块贴贴。 “……”阿卡面无表情地看着雅辛托斯单凭大拇指耍流氓。 雅辛托斯倒是觉得这事儿十拿九稳。 上次他主动的时候,阿卡也没有多抗拒嘛。 怪他当时还想着要有风度,给阿卡留有拒绝的机会和余地,现在想想,风度有个屁用! 奥斯谨慎地摆弄着巨弩,完全没看到不争气的弟弟正在自己背后迫不及待地想被猪拱:“你可以和雅典的那位执政官单独聊聊,本身决定都是执政官做。” “嗯?”雅辛托斯立马接道,“但艾芝说那位执政官手腕不太强硬?” “如果真的没本事,也坐不上执政官这个位置,”奥斯直起身,看向雅辛托斯,“我不知道你的失忆……含不含盖雅典的相关情况。总之,雅典一直以来都是由僭主统治,直到这一任执政官尼刻调动起支持民主政治的雅典人,终结了上一任僭主的独.裁统治。” “尼刻之所以一直忍耐着那个迪西亚,是因为这人背后是诸多贵族势力,这些贵族势力支持着僭主统治,很难一下拔除,迪西亚只是他们推到台前的一个领头羊而已。” 这些变动雅辛托斯其实早在知道波斯、罗马的存在后,就第一时间了解了,但他仍然装得像头一次听说一样,略吃一惊:“这样吗?你不说,我还真不清楚……看来我又有功课要补了。兄长,有关海盗的事,你能帮我和那位执政官谈一谈吗?我不想露出什么破绽,被他们抓住把柄。” 可靠的兄长有求必应:“交给我。” 奥斯的目光有些不舍地望了望巨弩,在巨弩和弟弟之前毅然选择了后者,转身离开营帐。 营帐的门帘垂下,除了跳动的火把,就只剩下雅辛托斯和阿卡。 雅辛托斯舔舔唇,又被自己的小动作逗笑,总觉得自己像极了那些戏剧里的色痞。 于是当他再开口时,眼角眉梢都挂着笑:“不许动。” 雅辛托斯伸出双臂,一下撑在阿卡身后的巨弩上,懒洋洋地冲着阿卡带着几分嚣张地挑眉:“你要是动了,我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刚刚奥斯离开的时候,巨弩是装上了弓箭的,被雅辛托斯这么一围,阿卡真的没再乱动,至于是被威胁到了,还是有意配合……雅辛托斯本人倾向于后者。 巨弩的表面有些咯手,雅辛托斯丝毫没在意,他的目光落在阿卡微微滚动的喉结上,忍不住又舔了下唇:“你有没有觉得有点渴——” “报——啊?陛下你渴吗?” 门帘再次被人挑开,冬风灌入门口,吹得整个营帐都凉凉的,就像被阿卡推开的雅辛托斯此时的心情:“……不,你要说什么?” 让你废话,让你调情,雅辛托斯在心里狂抽自己小人儿,吃一堑还不知道长一智,亲不就完事了…… 门口的士兵大声道:“斯巴达传来急讯,是乌纳陛下发来的。” “嗯?”雅辛托斯微微收敛了一下心神,“是什么?” “一封信,和……一把锄头。”士兵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干脆招手,叫人把东西都搬了过来。 “克列欧输的那把锄头?”阿卡将铁锄拿起来,“我以为你已经扔了。” 雅辛托斯咂咂嘴,“孝子”本质尽显:“是扔了,扔进我父亲的后院里。” 他拆开信件,读了几句:“……将希腊大军剿灭在温泉关的关隘中……” “……”雅辛托斯漫不经心的表情收敛起来,皱起眉迅速看完剩下的内容,反复翻看了一下信纸正反面,“没有落款,不知道是谁写的?那父亲送锄头又是什么意思?” 阿卡抬眼扫了下信纸,又垂眸瞅了眼铁锄,将锄柄转动了一下角度,递到雅辛托斯面前:“看上面的刻字。” 【克列欧败于雅辛托斯,特此赔偿】 锄柄上的刻字和信纸的字迹完全吻合。 电光石火间,雅辛托斯脑海中骤然闪过一段短暂的记忆:混乱的战场中,涅琉被他骑马撞翻在地,散开的包裹中装的都是工匠用品。 他想起克列欧父子对涅琉一贯的态度,又想起涅琉为了带比试落败的克列欧脱身,曾答应过要赔偿一把锄头,克列欧对此的态度是愤怒地推开涅琉,很显然并不同意这个求和的办法。 不难想象克列欧回家后,是如何将气撒在没用的弟弟身上的,勒令对方自己履行自己答应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 雅辛托斯的指腹轻轻摸索过铁锄表面的刻字,在尾端的某个印记上微微停顿:“……嗯?” -- 第207页 他从阿卡手中拿过铁锄,凑近了看看:“等等?” 这印记有点眼熟,刚刚他凭借巨弩“围困”阿卡的时候,手摁在一处凸起的地方,有些咯手,被阿卡推开的时候,他无意间扫了一眼,好像就是这个标记? 雅辛托斯猛然回头,将锄柄上的刻印和巨弩一对:“涅琉?这些巨弩都是涅琉造的?” 门口的斯巴达士兵惊了一惊:“那位殿下从未表现出这样的天赋啊!” “嗯,”雅辛托斯应了一句,开始有些心不在焉,他翻动着信纸,“现在的问题就是……” 要不要相信涅琉的这封信。 雅辛托斯也不知道涅琉离开斯巴达后,竟然去了波斯,还造出这样多的武器。 但温泉关这个地方,的确扣动了他记忆中的某个关键字眼。 在收到这封信前,雅辛托斯为了防患于未然,还特地派人去温泉关仔细探查了地形,和涅琉画的这张地形图完全一致,包括那条秘密的小径。 但单凭这一点,仍然很难让他下定决心相信涅琉,毕竟这是一场战争,他要担负的是希腊大军上万人的性命。 阿卡突然默不作声地伸手,摘下旁边的火把,将雅辛托斯手中的信纸拿来,置在火焰上方熏灼。 原本空白的信纸背面逐渐浮现出新的图案,从雅辛托斯身边的巨弩,到能够安装在士兵手背的小型弩.箭。 信纸最中央画着两个比巨弩还大的庞然大物,它们都有着巨大的基座,一个有着粗壮的摆臂,一个有着和木桥一样宽阔的背板。 涅琉在图中仔细画出了结构,并标注了这个大家伙的姓名和用途: 【攻城器一 经实地试验,足以摧毁大理石铸成的城墙】 【攻城器二 经实地试验,可搭载在城墙上,供五至六名士兵同时冲上城墙,如履平地】 雅辛托斯猛吸了一口气。 士兵还在旁边试图跟上节奏:“啊,这么多重要的图纸,我们是不是应该相信这封信?” “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奥斯的声音从营帐侧旁传来,他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站在雅辛托斯身边一声不吭地看了半天,此时沉声道,“如果波斯拥有这些攻城器,而他们没有选择在温泉关和我们交战,我们的军队将不堪一击,城池也防不住他们的进攻。” 雅辛托斯心中发沉,点点头道:“所以,我们应——” 奥斯的目光锐利一瞪,直戳不争气的弟弟:“应该矜持一点!” “你一个男孩子……”兄长痛心疾首,“如果不是我留了一个心眼,等在营帐附近没走,你要干什么?嗯?你要干什么?” “……”弟弟被兄长一下带偏的话题弄懵了一下,很快就无辜地睁大眼睛,“当然是干一件天下男人都会干的事!我已经不是男孩子了,兄长,你这么说怪恶心的……” 兄长的心很痛:“你胡说什么傻话,在我心中,你永远都是个孩子!” 雅辛托斯:“……” 什么?你要让我永远都是个处男? 作者有话要说:  面对工作: 亲爹:你来。 亲哥:我来! 面对谈恋爱: 亲爹:快上! 亲哥:站住。 雅辛托斯:希望我父兄可以有机结合一下,取长补短 第八十六章 奥斯经历过的战役多了去了,敢死队员也做了几十来次。 对他而言,对战波斯不比他以前面临的战争更严峻些,相比较之下,还是他的宝贝弟弟重要。 过于沉重的爱就变成了负担,雅辛托斯发出不堪重负的驱赶声:“信件从波斯传到斯巴达再传过来,折腾这么一番,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你还不去把它告知其他城邦吗?” 奥斯抬手,指指自己严厉的眼睛,又指指雅辛托斯,做了个“我会一直盯着你”的手势,才揣起信:“还要处理一下,再给那些麻烦精们看。” · 奥斯说的处理,就是指抹掉那些信纸背后的图纸。 他特地回营帐重抄了一份,才带着重抄的信去参加会议,过程中只字未提涅琉,只说这是斯巴达安插在波斯的间谍发回的情报。 这很聪明,免去了外人对信件的怀疑。 各城邦本来就不是一条心,迪西亚又在一旁虎视眈眈,如果奥斯直说这是涅琉发回的信件,这位将军肯定会逮住机会,质问凭什么相信一个曾被斯巴达屠杀满门、仓皇逃离的王室,会愿意为斯巴达放弃自己在波斯争取到的地位,冒着生命危险发来情报。 攀扯得再深一点,指不定还会质疑斯巴达在这场战争中的立场,是不是早已偏向波斯,借此将斯巴达排挤在战场外。 这办法相当有效,领袖们毫无怀疑地接受了奥斯的说法,第一时间整肃军队,前往温泉关。 “就是有一点麻烦……”雅辛托斯骑在马上都没个正形,懒洋洋地握着缰绳,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瞅着这边的城邦领袖们,很不优雅地翻了个白眼,对着阿卡抱怨,“这群人相信了我兄长的鬼话,以为我们斯巴达真有这么深谋远虑,总想来问这钉子是怎么埋进波斯的。” 原本,这话是奥斯说的,问也应该问奥斯。 但这位陛下除了对待弟弟时有点笑脸,在好友阿兰面前放松一点,连对着亲生父亲都板着一张脸。 -- 第208页 面对这些让他厌烦的“麻烦精”们就更没好脸色了,神情肃穆严苛得能止小儿夜啼。 与会的领袖有一半以上都和奥斯在战场上碰过面,一看奥斯的棺材脸,顿时不战自退,转而瞅上了雅辛托斯,这一路总有人跑来找雅辛托斯搭讪。 “陛下!雅辛!” 不知道是不是雅辛托斯的回头给了这些人错误的信号,一小撮将领终于催动马匹,排众而出,那位福基斯的执政官相当自来熟地冲他挥手:“我的朋友,等等,能聊聊吗?” 不能,雅辛托斯在心里回完,脸上带着微笑,放慢马匹的行进速度:“当然。” 领袖们立即迫不及待地簇拥过来,虽然谁都清楚,没有哪个城邦会白痴或者大方到把安插间谍的法子分享出来。但万一呢?总得试试。 雅辛托斯也做好了准备,维持着礼节性的微笑,面对赶上来的众人:“想聊什么?” 他盘算得清清楚楚,这时候说什么“纯粹是无心插柳”,没人会信。 他只要在众人的拥簇中,听他们七嘴八舌地猜测斯巴达是如何深谋远虑的,适时点点头,在被追问细节的时候保持神秘微笑,就能度过这一波麻烦。 他的算盘打得是挺完美,结果福基斯执政官刚赶上来,就笑着开口道:“我们都听奥斯陛下说了!探子这事儿是您想出来的,斯巴达的情报也由您独自负责,哎呀……真是年少有为啊!” “??”雅辛托斯睁大双眼。 什么玩意儿? 兄长为什么要这么说? 他表现得是很惊愕,但周围的人们却纷纷笑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恭维,像是已经笃定安插间谍是雅辛托斯一手操办,试图用好话撬开他的嘴。 至于福基斯的执政官,又开始用那种兼混着“我懂你”和欣赏的眼光看着雅辛托斯。 反正在德尔菲神庙的清洗事件发生后,福基斯已经和斯巴达达成了友盟。 在这位老执政官眼里,友邦的年轻国王心思越深沉越好。 也免得福基斯的议士们总担心斯巴达的两位国王年纪轻轻,万一斯巴达一蹶不振,会不会反过来扯福基斯的后腿。 科林斯的执政官也混迹在人群后探头探脑,悄悄冲雅辛托斯竖起大拇指。 难怪这位陛下能在神明中周旋,混得如鱼得水,原来容貌只是他的伪装!真正厉害的其实是他的心机和手段。 “……”雅辛托斯解释了几次,表情逐渐变得麻木。 众人锲而不舍的包围中,雅辛托斯和已经策马走开、落得清闲的阿卡遥遥相望,过了一会,将麻木的眼神转向不远处的兄长。 这位靠棺材脸吓退了一重领袖的将军,此时神情愉悦,一点看不出之前如何令人望而却步的,甚至还冲着雅辛托斯笑了一下。 “……”雅辛托斯缓缓收回眼神,深吸一口气,冲着周围叽叽呱呱的人们诚恳道,“你们误会了,其实这些都是兄长的计谋。他知道你们不撬开我的嘴就绝不会放弃,想借此打扰我追求爱人罢了。” “哈哈哈哈哈,不愧是您!故事一编一个真,”众人纷纷笑起来,“谁不知道奥斯陛下的性格?当年我们也是和他打过仗的。这人在战场上有多奸诈,在战场下就有多老实,不然为什么每次战役结束,和平条约总签订得格外顺利?” 雅辛托斯:“……”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兀自大笑,自觉大占便宜的众人:对啊,为什么格外顺利? 你们就不会往深了想想吗?嗯? 悲哀,当初父亲还担心兄长会吃亏,叫他教兄长“学坏”,岂知这人根本从底子里就是黑的,只是缺乏一点正确的引导…… 雅辛托斯望着兄长,长叹一口气,用谴责的眼神看着奥斯:我把你教的这么好,你就这么对我? 奥斯面不改色地错开和弟弟对上的视线:好耶! · 同盟军并非全部前往温泉关,毕竟还要在其他海港进行布防,做好万全的准备,以免波斯临时更改计划。 雅典的执政官尼刻也算是个妙人,直接将这个布防任务交给了迪西亚,一来完善了防御战线,二来也将迪西亚调离了温泉关。 最妙的是,也不知道尼刻是怎么诱导的,这计划还是迪西亚主动提出。 雅辛托斯目送迪西亚率领一部分同盟军及舰队离开的时候,瞅见迪西亚屡屡投来忌惮的目光,严重怀疑是尼刻在迪西亚面前说了什么关于他的话,挑拨起迪西亚对他的不信任,才让这位疑心病重的将军主动提出脱离大部队,跑去后方战场布防线。 不过只要事情往有利的方向发展,雅辛托斯也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如何。 令人忌惮对于一名国王来说,又不是什么坏品质。 同盟军日夜兼程,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温泉关。军队驻扎下来时,波斯远航而来的舰队还没个踪影。 赶来和雅辛托斯汇合的海因看着军师地图咂嘴:“我都不知道该不该感慨‘幸好’。” 雅辛托斯在旁边睨了眼地图,明了海因的意思。 波斯海军来的这么迟,完全是因为波斯占据的地盘太大,海军要行驶过来几乎相当于环绕整个希腊一圈。 “波斯舰队要想抵达温泉关,势必要从色萨利和优卑亚岛之间的海峡穿过,”海因指着军事地图,咧嘴一笑,“很不巧,这个时节,这个地形……波斯舰队要想穿越海峡,就得迎接一片相当浪漫的海雾。” -- 第209页 海因抛了抛手中的烟雾弹,本意是营造一个深沉的形象,顺便展现一下海盗潇洒不羁的作风,结果还没抛接两下,就被进门的阿卡第一时间请出营帐。 “谁准你在营帐里玩这种东西?”把人丢出刺骨的冬风时,阿卡还硬邦邦地砸了海因一句。 海因扒着门边:“别赶我走啊,你们陛下还得跟我们一块儿上船呢。咱们得在海峡早做埋——唔唔唔!!” 海因被阿卡用手糊着脸就推出去了。 雅辛托斯从工作状态无缝切换到恋爱状态,眼神含笑地望向阿卡:“今天这么主动?” 他吸取过往教训,敏捷地站起身,大步绕开桌子,走向阿卡,正准备什么话都不说,先啵为敬,阿卡就垂眼看着他撩开门帘。 冷风夹着细雨,一下把雅辛托斯拍打得退回篝火边:“有……有什么话都好说,不要随便掀门帘。” 阿卡并没有放下营帐的帘子:“想泡温泉吗?” 他黑沉的眸子望着雅辛托斯,透出几分专注:“为了给战役做准备,军队已经迁走了附近的村民,现在楷翠和潘滋两个温泉都空着。” “……?”雅辛托斯搓着冻僵的脸的手停顿下来,微微愣神之后,厚脸皮地惊喜道,“你在邀请我共浴?” 阿卡的表情像是在说“吹着风你怎么还能头脑发热”:“不,我只是说你。” 雅辛托斯顿时满脸失望:“一个人有什么好泡的。大冬天的下着雨,跑去露天泡温泉……”他一本正经地诓骗阿卡,“说实话,我对温泉没什么兴趣。我觉得这个东西,就是要和相爱的人一起泡才有意……嗯?” 雅辛托斯也不是头一次打直球,虽然每次阿卡都会面无表情地红耳朵,但没有哪次像现在这样。 往常阿卡的害羞或是紧绷总是克制又细微,如果不细看,悄无声息就过去了。 但就在刚才,在他发表完关于温泉的言论之后,对方浑身一颤得那么明显,黑眸直直地投来眼神,眼底的情绪像是克制不住,几乎满溢出来。 阿卡没有给雅辛托斯细细分辨的机会,猛然抬手虚遮住眼睛,脚下一转:“抱歉。” “嗯?”雅辛托斯有点反应不过来,几步想追上去,对方却足下生风,迈开大长腿,眨眼就走了个没影。 “嗯?”营帐脚也探出一个脑袋,跟着他一块遥望阿卡的背影,海因探头探脑,“陛下你是不是逼得太急了啊,你看人给你吓的。” 雅辛托斯一巴掌糊在海因的后脑勺上:“就你最懂。” 他抬起头,望着阿卡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即便阿卡遮的及时,没让他看清眼神,但遮这个动作本身就透露出许多信息。 比如对方不希望他知道自己的心情,为什么?他刚刚说的话,有哪点戳中对方了? 看来主动喊他泡温泉这件事,阿卡并不是单纯因为看到了,顺口问一下,这里头或许有点其他的故事…… 有没有可能,源自上一世? 如果是这样,那就能解释为什么阿卡一声不吭潜藏到他身边,明明在此之前,除了西风神和阿波罗他并没有见过任何神明。 一旦有一个推测做起始点,后续的推论就变得顺畅起来。 雅辛托斯几乎刹那间就捋出了可能的顺序,比如或许是自己上辈子在逃出冥界后,遇见了阿卡,和对方发展出了一段感情,所以在他逆转时间后,阿卡第一时间赶到他身边,默不作声地陪伴他。 这有可能吗?雅辛托斯想,如果真是这样,阿卡为什么还总是躲避他的触碰? ……是因为上辈子发生了什么吗?他们的感情或许并未以幸福告终。 雅辛托斯有太多想问,又心里乱糟糟地想着阿卡被他追问,会不会就像现在这样远远逃开。 他烦恼着烦恼着,突然失笑地摇摇头。 这些重要吗?也没那么重要到让他如临大敌地杵在这里沉思吧。 诚如当初他对阿波罗说的,他的爱不分贵贱,不在乎身份,不论爱人是奴隶或者乞丐,还是来自奥林匹斯的神明,他在乎的始终是那个人。 那么阿卡是谁还重要吗? 至于上辈子他们的关系如何?他现在过得都已经是第二辈子了,谁在乎上辈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海因瞅着雅辛托斯多云转晴的表情,自己都为这位陛下心急:“可快别发呆了,人都给您吓跑了,您不去追?” “嗯,”雅辛托斯迈开长腿,“希望他是往温泉的方向走。” 海因:“没吧——哦,我看到他和奥斯将军一块回来了。” “……”雅辛托斯脚下一个疾转,面不改色地转回营帐。 兄长你好,温泉拜拜。 作者有话要说:  雅辛:横在我和阿卡之间的是过往吗?是身份的鸿沟吗?不,是兄长。 第八十七章 波斯舰队要想抵达温泉关,必须经过一段漫长而曲折的海峡。 “该死的天气,该死的海雾,”一名波斯船长站在甲板上发牢骚,“难道就不能来点风,把这鬼玩意儿卷走?” “你知道的,这个时节有海雾很正常。”他的副手安抚道,“海雾至少比风暴好,这样浓的海雾,还能遮蔽舰队的行踪。你看我们在海峡里行驶这么多天,都没有任何人来阻拦,说不定等我们登陆,希腊人都不会发现我们的军队。” -- 第210页 船长扶着船帮喃喃:“那就算我太敏感吧,这种天气总让我觉得心里不安稳,好像随时会有什么东西从雾里冒出来。” 他深深地望进雾里,总觉得四周太安静了,只能听见前后舰船的桨手划桨的声音,却又看不清周围舰船的全貌。 这让他心里有些惴惴,总疑心身边的舰船还是不是他们波斯的?如果是希腊人悄无声息地包围了他们呢? 但转头他又将这个想法抛开,毕竟希腊各城邦从没团结过,他才不相信这些希腊人能化敌为友到毫无保留地将自家舰队统统开来战场,让自己的老家暴露在身后。 这样一想,他安心许多,嘴角也挂上轻松的笑:“很快我们就将抵达港口了。等战斗胜利,你准备带点什么战利品回去?比如一些漂亮的雅典女仆?” 副手嘿然一笑:“最好是女贵族,不过像这样的好货色,基本都会被——” “哒!” 一声金属砸落到船板上的声音,打断了副手的话。 紧接着是球状物在甲板上滚动的声音:“骨碌碌碌……” 船长几乎是立刻瞪大眼睛,看着那颗从海雾中突然抛至船上的小球,伴随着甲板的随波摇晃,一路滚到他的脚下:“这什——” “嘭!” “嗞……” 炸裂的小球蓦然喷出白色浓烟,几乎和海雾融为一体。 船长只来得及一脚把它踹开,双腿就是一软,噗通跪倒在甲板上,紧接着这股麻痹一路蔓延至全身,最终将他笼罩在无知无觉中,轰然倒下。 副手几乎在刹那间大喊起来:“小心敌——唔!” 船长的想象成了真实,十来个脑袋长得像苍蝇一样的人从海雾中翻上甲板,其中一个扭过头,大而无神的苍蝇眼睛望过来,紧接着狠狠扣住了他的喉咙。 “咔!” 副手还在奋力挣扎,下一秒就在敌人结实的臂膀中歪歪倒倒地瘫下,脖颈扭成诡异的角度。 甲板上的士兵们终于反应过来,抓起武器吼着向敌人发起进攻,然而缠斗间,更多的黑色小球从敌人的腰间掉落,在甲板上骨碌碌滚了一地,片刻后齐齐嗞出更加浓密的烟雾。 纯白的海雾与迷烟遮挡了甲板上绽开的血色。 惨叫声总是戛然而止,倒地声不绝于耳。 斯巴达士兵们沉默而迅速地扫荡了整个船舱,收起披风、只穿着盔甲的他们,就像冷硬的死神部属,从迷雾中来,用死亡与寂静震慑着甲板上的这一方战场。 阿卡一脚踹开通往船舱的木板,扶着面具跃下木门,片刻后有些沉闷的声音从甲板下传来:“涅琉不在这艘船上。” “那就去下一艘,”雅辛托斯听了下隔壁舰船鬼哭狼嚎的声音,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海因他们又在做些没意义的事浪费时间。” 按照他们原定的计划,应该是以最快的速度,清扫尽可能多的波斯舰船。希望能尽快找到涅琉,争取把人救回来。 毕竟,尼刻已经率领着同盟军的舰队,等待在温泉关的港口,一旦波斯舰队进入同盟军的攻击范围,就会发起一场冲撞战,到时候找人可就难了。 雅辛托斯叹气:“而且没了他们,我们想在海雾中前进可就难了——阿卡,能不能让你的鹰过去提个醒?” “……”阿卡原本扶着木门边缘,准备翻上甲板,闻言动作微微顿住,看了雅辛托斯一眼,似乎有几分无语,“怎么提醒?” 雅辛托斯就是随口促狭一下:“叨他们几口?” “……”阿卡面无表情地收回眼神,双臂微微发力,跃上甲板,纯当什么屁话都没听见。 留给雅辛托斯见缝插针插科打诨的机会并不多,他们随着士兵们一起划下船边的绳索,坐进轻便的小船,经验丰富的海盗立即滑动船桨,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海雾中精准找到方向,将他们带到下一艘波斯舰船下。 波斯舰队像从冬眠中惊动的长蛇,甩动着有些昏沉的头脑,试图抓到袭击它的蝼蚁。 然而他们的舰船实在是太大,数量也太多了,反而难以寻找、应对驾驶小船发动袭击的海盗和斯巴达士兵。 他们只能尽快让舰队聚拢起来,但这也不是什么好办法,整齐排列也意味着难以躲避海峡中的暗礁。 波斯人的舰队开始靠拢收缩,雅辛托斯和海因率领的军队和海盗却没有停下。 烟雾弹在波斯人的甲板上不断滚落,凭借着迷雾和强悍的战斗力,他们从外向内、从后往前地蚕食着波斯人的舰队。 波斯人的舰队迅速靠拢,却反而更方便了斯巴达士兵和海盗们的行动,并且,很快地,在波斯舰队的尾端,驾驶着真正舰船的斯巴达海军也咬了上来。 红色的船帆在桅杆上缓缓展开,斯巴达舰队如同一艘艘鬼船,从海雾中崭露出头角,烧着油的火箭被士兵们架上巨弩,齐齐射向为了躲避袭击而聚拢的波斯舰队。 被火箭射穿甲板的舰船猛烈晃动,雅辛托斯扶着桅杆:“我们得加快速度了。” 斯巴达舰队追上,就意味着他们的计划已经进入到第二步。 很快波斯舰队就会因为不堪其扰被迫加速靠岸,尼刻将率领着同盟军舰队发起攻击,他们可没法在被撞沉的舰只里找到涅琉。 雅辛托斯望着迷雾喃喃:“天,希望涅琉不在舰队里,或者已经驾着小船逃开……” -- 第211页 ………… 波斯舰队。 沙利将军乘坐的舰船被里三层、外三层地护在最中央,即便如此,仍然无法完全避免海战带来的动荡。 沙利将军在船上暴怒:“该死的海雾!该死的希腊人!他们怎么知道我们会在这个时候、从这个海峡路过?” “不知道,”副官也皱着眉,“但在海雾中偷袭?还有那种奇怪的烟雾球?这行事作风更像海盗——可他们战斗起来却像是训练有素的士兵。” 沙利将军愤怒无比:“怎么?到现在这个地步,你还想用遭遇海盗来安慰我?!堂堂波斯舰队,被海盗逼成现在这样,比被希腊人逼退能强到哪去?而且他们挂起了斯巴达的船帆!” 沙利将军气得从座位上跳起来:“看看他们在干什么!那些斯巴达人,拿着从我们波斯掠走的巨弩,对付我们波斯的舰队!呸,这群不要脸的盗贼!” 副官却猛然间意识到什么:“等等……斯巴达?” 他对自己的脑海里突然冒出的怀疑有些难以相信,但又忍不住不去想,憋了几秒后,终于绷不住开口:“您觉得,这会不会和军师有关?” 人都是这样,一旦产生某种怀疑,回看过去的每一件事,都好像藏着什么蛛丝马迹。 副官没将猜测说出口前,还觉得这挺荒谬,但真正讲出来后,又越发觉得或许这就是真相:“除了军师,还有什么人有任何理由向希腊人泄露我们的行军计划呢?仔细想想,军师平时很少参加我们的军事会议的,可那天偏偏就抱着弩.箭坐在旁边,您一问,又说出那样听起来格外精妙的计划,是不是早有图谋?” “这不可能,他被斯巴达人杀了全家、逐出领土……”沙利将军嘴上是这么说,心里却有那么一块,开始相信这是真的了,或者说,希望这是真的。 毕竟这样才能让他更好地接受,自己为什么会被希腊人的舰队逼到现在这个地步。 错误并不在自己的领军能力上,而是身边埋藏了一个叛徒。 可能会溃败的危机感让他处于暴怒的状态,根本冷静不下来,沙利将军猛然举步:“还有那些会喷烟雾的小球,那些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希腊人会有这种我们没有的武器?军师不就负责这个的吗?负责提供给我们最强力的武器?为什么让我们的士兵面对这种卑劣的玩意儿束手无措?走!我们现在就去问问军师,为什么如此失——” 船板猛然动荡了一下,沙利将军扶住船帮:“怎么回事?!” “将军!港口里有好多希腊的船只!他们正在冲撞我们的舰船!” “稳住!”沙利将军狼狈地扶了下自己的头盔,转身想往甲板上去,“别乱了阵型!只要我们能突破一个口子,登陆——” “轰隆!” 船板再次剧烈摇摆了一下,士兵们惊慌的声音从船首传来:“不能再聚在一起了,我们的目标太大了,他们随意冲撞都能撞中我们!” 副官死死扒着桅杆,声音在海战造成的巨响中透着几分歇斯底里:“散开!散开!我们仍然占据数量优势!” “不!他们——他们也有好多船!” 海雾因为靠近陆地而变得稀薄,无数挂着各城邦标志的船帆划破薄雾,在海湾中游弋,像潜伏已久的鲨鱼,成群结队地将尖锐的船首刺向敌舰。 “怎么——”副将有一瞬的结舌,“怎么会有这么多船只?!他们是把所有的船都运到这儿来了吗?他们疯了,这样倾巢而出,难道就不怕左邻右舍的乘机打劫?” “后撤——往回行驶呢?后面的斯巴达舰队总没有海湾里的多了吧?”沙利将军嚷嚷,“哦,该死的军、呸!该死的涅琉!叛徒!” “将军,我们身后是海峡,太狭窄了,敌方的舰队已经将入口阻塞住了……” 在死亡的鞭策下,波斯舰队只能压紧牙根向海岸发起冲刺,沙利将军差点一下被摇摆的甲板甩摔倒,踉跄几下后,面对死亡的恐惧转化为愤怒,他扶着栏杆艰难地走向军师所在的船舱,刚下楼梯,船就再次晃荡了一下。 沙利将军及时扶住墙壁,阻住摔倒的趋势,船舱里却有个端着水的劳役,没法抽出多余的手扶住倚靠,叽里咕噜滚撞到沙利将军的脚下。 劳役一脑袋撞上台阶,痛得哼了一声,挤眉皱脸地撑起身后,一眼看到面色难看的沙利将军,原本就有点软的腿彻底站不起来了,吓得捂住脑袋连声说:“我不知道!和我没有关系!” “什么——”沙利将军皱着眉头呵斥到一半,话一顿,转而道,“你自己供认!” 劳役发着抖道:“我……我就是前段时间,确实在军营里看到军师在用鸽子送信,但军师也时常和波斯联系,我就没当一回事,而且当时军师还训斥了我,我就——啊!” 沙利将军一脚将劳役踹翻,眼中冒着火:“你看到了!你看到了,为什么不说?!” “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劳役大哭,“我只是个烧水端水的苦力……” “唰!” 一柄银剑冷不丁从走道深处掷来,却因为投掷者力道不够,半途就扎在了地上。 沙利将军猛然抬头:“军师!涅琉……你这个叛徒!” “轰隆!” 舰船再次剧烈地晃荡了一下,涅琉差点没站稳,幸好及时用弯刀杵住地面:“我做的是忠于城邦的事,和叛徒无——” -- 第212页 涅琉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冲上来的沙利将军掀倒在地。 沙利将军眼中冒着火:“你怎么有脸——你怎么敢!”他伸手就夺走了涅琉手中的刀,满脸讥讽,“你觉得自己挺英雄,是吗?还想要救这个劳役?我让你救!” 弯刀被盛怒的将军抬起,猛然挥下,灌进甲板的冬风之中,涅琉几乎是麻木片刻,才感受到一股剧痛从大腿处袭来。 疼痛令他的面孔扭曲,双唇张开,声带却因为过度的疼痛发不出一丝声音。 沙利:“跛都已经跛了,我来帮你个忙,彻底丢掉它不好吗?对不对?你不是一直觉得这条跛腿麻——” “轰隆!” “弃船!快弃船!船进水了!” “别拿东西了,希腊人已经上船了!” “红披风……是斯巴——啊!!” “骨碌碌……” 波斯士兵的头颅从甲板上滚下,轻轻撞到沙利将军的脚下。 紧接着沙利看到的,就是眼前的世界突然旋转,他瞪着眼的头颅也滚到那颗波斯士兵的头颅旁边。 死亡将沙利将军的亡魂拉扯出身体,一直不见的阳光在这时姗姗来迟,穿透了海雾。 他看见甲板上走下一道身影,阳光温柔地为这人的金发笼上一顶冠冕,红色的披风像流动的鲜血,顺垂的扫过地面,垂下的剑间流淌着敌人的血液,一滴滴砸落地板。 雅辛托斯将剑插进地板,听到涅琉痛苦的喘息。 对于这位体弱的小王子来说,光是寒冷就足够要命,此时他还要兼顾占据他呼吸的咳嗽和疼痛,一张嘴俨然已经不够用。 雅辛托斯顺手往后,本想摘下背后的红披风,顿了顿后又停下,转而解开自己干净的上衣,替涅琉披上,将人抱起来:“有小船没有?涅琉的腿断了,这伤口可不能沾海水。” 阿卡还有些发愣。 原本他看到雅辛托斯去解背后的红披风,手差点把旁边的栏杆攥烂,毕竟这不是他第一次看雅辛托斯将对于斯巴达人来说最重视的伙伴借给别人。 之前是阿波罗,现在是涅琉。 两个他都无从置喙,毕竟雅辛托斯丢给阿波罗的是弃置的旧披风,而阿波罗那时候还是雅辛托斯才断了关系的旧情人,多少还留有点情分。 而涅琉,看着这个清瘦的人类断掉的跛足,他也想不出雅辛托斯会迟疑的理由。 但事实就是,雅辛托斯的确在伸手后又改道了。 雅辛托斯手被涅琉占住,只能抬脚踢了阿卡一下:“你想拉我陪涅琉殉情?” “……?”阿卡回过神来,感觉到渗进甲板的海水,“走这边。” 波斯舰船边,早已有海盗冒着危险,划着轻便的小船在那儿等待,接过涅琉的时候,还吹了声口哨:“这小子跟我有缘啊,和我断的一边的腿?喔,就是身体看起来不太行,放心,我马上给他止血,送他去看我们的医者,保管死不了。” 雅辛托斯甩了下还滴着血的剑,直接抓住希腊海军在波斯舰船间拉起的铁链,荡到另一艘船甲板上:“快走,船要沉了。” 沉船带起的漩涡可不好掌控,海盗看看一副快死模样的涅琉,二话不说划着小船,路线刁钻地避开弓箭和船只,驶向安全地带。 “呜——” 低沉的号角声划破海雾,是收拢包围圈的信号。 雅辛托斯拍拍目不转睛看着自己的阿卡,冲对方眨眨眼:“虽然我很高兴你看着我带着面具都能看呆,但现在可不是好时候。” 雅辛托斯反手割断桅杆上的绳索,荡上仍在混战中的隔壁船只,手中弯刀在空中划出一道银光,割断敌军领袖的喉咙,随后指向敌人们:“投降,或者死在这里。” 远处,三十来艘未被击沉的波斯舰船撞上浅滩,波斯士兵们得了救似的从船上冲向陆地,惊喜还未维持多久,远方大陆上,鲜红的斯巴达大军如同灼烫的岩浆,一路冲向波斯士兵。 奥斯骑着高马,冲得比任何人都要猛,褪色发白的披风在敌军中几个来回,就红得崭新。 “呜——” 阿洛斯管的嗡鸣声中,滚滚红海卷席向海岸。 · 即便海战占尽优势,但真正剿灭波斯舰队,并且将马其顿来的波斯陆军击溃,也花了七天七夜的时间。 雅辛托斯头一次实打实地上战场,倒是想和斯巴达战士们奋斗到最后一刻,然而爱他的亲生父亲慈爱地送来了大量公文,表示有关来年的雅辛托斯节,反正庆祝都要庆祝,要不要到时候搞点鼓励商贸的活动? 那就要从现在就准备起来了,希望雅辛托斯在这个节日里戒骄戒躁,不要骄傲,继续为斯巴达奉献自己。 雅辛托斯看完乌纳陛下的信:“……” 一般人可能会赞叹,不愧是斯巴达人,把上战场视若等闲,打着仗也要兼顾城邦公务,但雅辛托斯只从信中看出几个不耐烦的大字:“滚回来。” 面对这样慈爱的父亲,孝子只好把信丢进篝火里,当做没看见。 波斯军彻底宣告失败,残余士兵全部投降,原本为了躲避战役被迁走的村民们也回到家园,带了不少猪羊鸡鸭,送给英勇的同盟军们。 优卑亚岛那位经验丰富的医者也跟来了温泉关,涅琉止血及时,在医者妙手回春下,还是捡回了一条命。 -- 第213页 就是因为失血过多,外加受寒,直到战斗收尾结束,还保持着低烧的状态,始终未醒。 “这个腿真就没办法了?”雅辛托斯坐在涅琉的床边,不厌烦地再次询问医者。 涅琉的那条瘸腿本来就是对方的心病,现在从大腿的一半处往下,空空荡荡。 原本战后放松下来,雅辛托斯倒是想偷偷拉阿卡去温泉享受享受的,但在船舱里见到涅琉断腿的画面,总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总是忍不住想,如果自己再早那么几秒,说不准还能保住对方的腿…… 医者面无表情:“没办法,麻烦你快点把这条断腿扔了好吧?虽然是冬天,该烂的也还会烂。” 雅辛托斯只好叹着气把手里的包裹放下。 他看着空荡了一截的被子,没放弃地继续寻思:原配的腿不能用,那别的法子呢? 比如,像制作机关一样,做一条假腿呢? 可惜,这机关一定特别复杂,不是在赫菲斯托斯那儿学几天打铁就能做到的。 唉,如果赫菲斯托斯在就好了—— 营帐外,村民们牵着猪羊、感谢军队的笑谈声骤然一变。 尖利的惊叫划破才宁静不久的战场:“啊——救命!!” “地动了!地动了!” “啊!!!亡魂!黑色的马车——是冥王!!” “噢宙斯啊,那是美神吗?天,我愿用世上所有美好的词藻来形容她——” “噫呕,老对美神拉拉扯扯的那个瘸腿男人是谁,赫菲斯托斯吗?” 原本听着外面的动静眼神死的雅辛托斯霎时振奋,几步迈出营帐:“想死我了,亲爱的——” 正在互相讥讽的哈迪斯、阿芙洛狄忒同时将目光投来,等待雅辛托斯能为他们之间的争论做个裁决。 老实人火神兀自在旁边纠结地搓着手劝说:“阿芙洛狄忒你疯了,你一个有夫之妇,为什么非要和哈迪斯抢人呢?哈迪斯陛下,您这……也有点不像话啊,人家雅辛心里已经有人了,您为什么非要挖这个墙角呢?世上那么多片树林,您为什么非赖着这棵树?” 听听,听听。 雅辛托斯感动极了,调动起二百万分的感情大步过去,绕开已经伸出手臂的美神,以及矜持微抬下巴的冥王,一把抱住自己的老伙计,将话说完:“——赫菲斯托斯!” 哈迪斯:“?” 阿芙洛狄忒:“??” 两神纷纷向赫菲斯托斯投去尖锐的眼神。 哈迪斯语带讥讽:“世上那么多树林?” 阿芙洛狄忒尖叫:“我有夫之妇不可以,你有妇之夫就行?!” 第八十八章 阿芙洛狄忒咬字特别清晰,“有夫之妇”“有妇之夫”两个词在同盟军驻地里脆生生地回荡。 “……”之前还惊叫连连的人们呆若木鸡。 这信息量有点过于大了,他们有点反应不过来,就连正在押解战败的波斯士兵的同盟军都齐齐傻眼,杵在原地呆呆张嘴吃冷风。 “你不要胡说!”火神一张脸都涨成了红色。 理智告诉他,这时候应该保持义正言辞,但来自朋友的拥抱真是太难得了,更难得的是,雅辛托斯还当众直接绕过了哈迪斯和阿芙洛狄忒,选择了他。 打出生以来未曾经历过的虚荣心蒙蔽了火神的头脑,他嘴上说着不要胡说,手已经给了雅辛托斯一个有力的回抱,嘴角翘得老高。 啊,这就是被偏爱的感觉吗?赫菲斯托斯感觉浑身轻飘飘的,有点头晕目眩。 “——你这个骗子!”阿芙洛狄忒愣了几秒,猛扑过来,拽住赫菲斯托斯的手臂大骂:“骗子!演员!你还装!要不要拿把镜子给你照照,看你都笑成什么样了!” 笑咋了,他神生头一次被偏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有人愿意选择他而不是最美的阿芙洛狄忒或者强大的哈迪斯,他现在不仅想笑,他还想狠狠亲雅辛托斯一下嘞! 这才是亲生朋友啊,火神虎目含泪,在感动中激情发声:“别闹了!阿芙洛狄忒!我是不会允许你碰雅辛的,谁都不许!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这话说的,像极了默认,阿芙洛狄忒顿时骂得更大声,骂着骂着忍不住动起手来,夫妻俩当场表演了个夫妻反目的经典桥段。 火神拽着雅辛托斯的肩膀不放,阿芙洛狄忒也拉着雅辛托斯不撒手,眼看着这对夫妻将雅辛托斯拽飞起来,哈迪斯忍不住轻敲了一下马车的前栏。 四匹黑色的骏马打了个响鼻,喷出森寒的鼻息,拉动马车上前,哈迪斯抬手有力地抓住雅辛托斯的另一条胳膊:“阿芙洛狄忒,放手。” “凭什么!我先找到他的!”阿芙洛狄忒瓷白的面孔因为愤怒浮上红晕,“你放手才对!哈迪斯!他是我的!” 哈迪斯:“我——” “你们可以再用力点,”雅辛托斯打断两神的争执,“到时候可以一人保留我的一条断胳膊做收藏。” 他说着重口的话,还煞有介事地点头:“不过记得保存,毕竟断肢总是要烂的。” 三位有点吵上头的神明:“……” 太下头了,谁能受得了这个,三位神明几乎同时收手,阿芙洛狄忒还反胃地哕了一下。 雅辛托斯轻巧落地,却没有趁热打铁,继续说点什么,而是立即转过头,望向和呆若木鸡的村民们挤在一处的家畜群。 -- 第214页 即便现实已经和预示梦相差甚远,梦里绿色的平原变成了冬日的军营,争抢的冥王与美神之间又横插.进了一个火神,但家畜群中,仍然有一头黑色的公猪不知何时离众而出。 它焦躁地哼哧着,蹬了蹬后蹄,紧接着没头没脑地直冲雅辛托斯撞来。 如果雅辛托斯没用一句话恶心得三位神明都收手,或许这头公猪真能像梦境里那般,用未截断的獠牙刺穿雅辛托斯的腹部。 但在这会儿,雅辛托斯已经好整以暇地调整好了姿势,甚至从营帐外的武器架上挑好了斧头,冲撞来的公猪就不像是死亡的使者,而是自送上门的晚餐。 “唰!”斧头劈开冬日冷冽的空气。 公猪死不瞑目的脑袋啪嗒一声落在三位神明的面前。 赫菲斯托斯:“……” 阿芙洛狄忒:“……” 哈迪斯:“……” 这猪死的惨得很,除了尸首分家,脑壳还被一柄长矛贯穿,钉在地上。 雅辛托斯顺着长矛来处望去,就见他兄长惊愕地抬着手,看姿势显然这长矛原本是属于他的,只是半途被阿卡“借用”了,给予猪头二重暴击。 场面静止片刻,奥斯的眼神缓缓往下挪了挪,望望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力气挺大。” 阿卡僵着脸:“……谢谢夸奖。” “……” 场面一时僵滞得可怕。 凝固的氛围中,只有雅辛托斯还能若无其事,抬脚踩住猪头,将长矛拔了出来,又拨了拨公猪和脑袋脱节的身体:“死都死了,煮了吧,不吃多浪费?” 抬起头,雅辛托斯看向默默无言盯着猪头的神明们,半截面具下露出的唇瓣勾出热情的弧度:“来都来了,留下吧,不吃点再走?” 哈迪斯等:“……” 过于雷同的句式让他们忍不住又看了死不瞑目的公猪一眼。 雅辛托斯倒是无比坦然,这三尊大神都找到他帐篷前来了,躲是躲不掉、逃也是逃不开的,不如大大方方的直面麻烦。 索性他之前已经埋了后手,现在还能神定气闲地冲哈迪斯招呼:“进营帐聊?刚好我也有事要找赫菲斯托斯。” “嗬……”村民和同盟军处传来稀稀拉拉的倒吸气声。 居然能当着冥王的面说出这么不给面子的话! 不远处,福基斯和科林斯的两位执政官站在一起,姿势跟俩凑在一起的祈祷小天使似的,雅辛托斯看着他俩亮得交相辉映的眼神,怀疑来年让他们参加那群狂热的斯巴达子民办的雅辛托斯节他们都乐意。 雅辛托斯颇觉辣眼睛地移开视线,抱起猪头:“怎么样?我们可以边聊边吃。” “……”哈迪斯的脸色顿时铁青,这描述很难不让他想起有关冥石榴的惨痛记忆。 他瞥了眼拉车的骏马:“换个没人的地方。” 有几个还不到懂事年龄的幼童,胆大包天地冲着骏马伸手,想摸摸这来自冥界的使者,被骏马不屑地冲着脸打了个响鼻,冰得滋儿哇乱叫着跑开。 来自冥界的亡灵对生者来说并不是什么友好伴侣,死亡的气息会在接触中沾染到生者身上,让生者虚弱多病,或者倒霉透顶。 作为冥界的主宰,撇除掉对待雅辛托斯的态度,哈迪斯还是相当尽责的,简短地说完后,他便一甩袍袖坐回车内:“上车。” 赫菲斯托斯灵活得不像个瘸子,老大的块头一下怼开了雅辛托斯,腰一弯呲溜就钻进车厢:“我也去,你可别想就这么把雅辛带回冥界啊!” 雅辛托斯还没开口,阿芙洛狄忒也跟着呲溜一下钻进车厢:“别想抛下我!” “……”阿卡默不作声地走过来,长腿一迈,也横插到雅辛托斯前面,踩上马车,上到一半,又转身回来,“猪要带吗?” “……”雅辛托斯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车厢里还坐得下我吗?” 阿芙洛狄忒在车厢里发出被挤到喘不过气、但两个人类我都想要的急迫声音:“挤一挤,挤一挤都可以的,猪就别带了。” ………… 哈迪斯的马车重新飞起时,是个人都能看出拉车的马有多么艰难。 严重超载的车厢坠在骏马身后,看起来随时可能寿终正寝。 人们目送冥王的马车离去,久久不能回神,驻地里寂静了半晌,猛然爆发出激烈的惊呼: “宙斯啊!刚刚那真的是冥王吗?” “还有美神夫妇,天哪,那位陛下是怎么做到的?之前我听科林斯有人吹嘘美神曾带走斯巴达的国王,还以为都是无稽之谈。仔细想想,如果美神真这么做,那火神不得跳脚?结果——结果现实竟然比传闻还要离奇!!火神不但不介意,还和美神争那位陛下!” “那可是冥王啊!嘶……” 议论声中,也不知谁吼了一声:“卧槽!那位陛下简直就是行走在人间的宙斯吧!” 驻地再次诡异地寂静了几秒,几乎所有人都在想: 虽然这么想可能有点不敬神明,但——可不就是么? 只不过宙斯都是强取豪夺柔弱无力的人类少女,那位陛下则是让奥林匹斯山上的神明——甚至冥王竞折腰。 嘶……人们纷纷露出仿若牙疼、又掺杂着那么一点引以为傲的表情。 这么想起来,那位陛下可不比宙斯强多了! -- 第215页 宙斯真有本事,倒是睡点本事比他强的神明啊! 看看人家雅辛托斯陛下,各个挑的都是地狱级高难度情人,姐弟、夫妻、冥王……男女通吃,关键人家神明都是心甘情愿的——不!就刚刚的状态来看,还是上赶着自送上门,还要你争我抢的! 强,太强了,议论再次在军营中蔓延开,人们各个春风满面: “听说帮咱们扭转战局的那个关键情报,就是那位雅辛托斯陛下暗中布线,直接把钉子给埋到波斯皇帝跟前去的!” “你们见过那位陛下战斗吗?我相当荣幸,曾和那位陛下同船作战,你们想象不到!那位陛下有多么厉害,那银剑唰这么一挥!就抹了几个敌人的脖子……” “是是,我也看到了,他用弯刀更是娴熟,一刀出去如有神助,一排敌人都倒下了!” 人们空前热烈地添油加醋起来,恨不能说雅辛托斯一剑捅破苍穹,一刀劈开爱琴海,身后还跟着无数英雄或者神明的影子,拥簇在他身边,讲得活灵活现,仿佛真就亲眼看到是这么回事似的。 还有人争起打从福基斯那会儿就流传出来的老话题: “但不管怎么比,我觉得还是阿波罗跟那位陛下比较配。因为他们认识的最早嘛!陪伴才是最长情的告白!” “阿波罗能给陛下一个孩子吗?你不觉得,像那位陛下那么强大的存在,应该保留下他强横的血脉吗?我觉得在这方面,还是阿尔忒弥斯或者阿芙洛狄忒更适合那位陛下。” “那不一定的,神明又不是人类,真想孕育生命还不有的是办法?而且真照你们这么说,那位陛下应该和冥王陛下在一起才对,毕竟冥王陛下才是实力最强的那个。” “不不不,我觉得那位陛下还是应该找一个和自己一样的人类,比如那位阿卡,想想吧!人总是会老的,像这些喜新厌旧的神明,等雅辛托斯陛下老去了,谁会愿意陪伴他呢?” “冥王吧,活着死了都能呆在一起。” “那阿卡就更适合了!能陪那位陛下一起老去,一起下冥界——” “歪理!歪理!强者就应该是孤独的!” 如果不是奥斯被某种力量禁锢得无法动弹,他恨不得跟着一块喊“歪理!”,可惜放眼望去,狂热的人群中,只有一个人和他有着相似的愤怒情绪,就是才赶到驻地的雅典将军迪西亚。 人潮之中,这位将军激愤辟谣: “胡说八道!什么一刀出去一排人都倒了,我早问过,他最多就是一次抹了三个人的脖子,这一般人努力一点也不是不能办到!” “你们的敬畏呢?你们的信仰呢?在这里乱配什么东西!” “这场胜利,显然有我们雅典的一半功劳,如果没有雅典的领导,海湾能顺利被封锁?陆地战能那么快结束?说什么亲眼目睹‘那位陛下一挣刀,就有无数战死的英雄亡魂和他同行’,你们能不能讲点实话!这么多人都跟他同船战斗过?那船得有多大?占满整个温泉关?” 没人理他,就连雅典的执政官尼刻都撑着下巴听得津津有味,听到有人说到天花乱坠、精彩之处,还会鼓着掌叫好。 迪西亚:“……” · 如果车上没挤进那么多不知所谓的家伙,哈迪斯还真有点想直接带雅辛托斯回冥界。 可惜整个车厢打从赫菲斯托斯上来以后,就变得拥挤不堪,哈迪斯的期望顿时从“拐一个合格的下属回冥界”更换为“快点找个地方停车”。 所有人都在车厢里蔫了吧唧,只有赫菲斯托斯还在用鸿如雷鸣的声音嚷嚷:“这车往哪飞?别往前了!我看山顶这块就不错,没人又安静。” 阿芙洛狄忒被震得脑瓜仁子疼,有气无力道:“你少说几句,哪儿都安静了。” 哈迪斯很想表示赞同,但下一秒赫菲斯托斯就气愤地和阿芙洛狄忒大声吵起来,哈迪斯脸色发青地敲了下厢壁,马车立即在山顶降落。 就连雅辛托斯下车时都带着几分迫不及待,阿卡和哈迪斯这两位绝对不爱和人接触的人,脸色就更难看了。 阿芙洛狄忒和赫菲斯托斯爬下车后,这俩还铁青着脸坐在车里半晌没动,俨然还没从刚刚的痛苦之旅中缓过神来,脸色黑得像两个并排挂着的铁锅。 雅辛托斯站在车旁环臂抱胸,偏头欣赏了一会,心情愉悦道:“两位,准备什么时候下车?山顶还怪冷的,我们在等你们雪中送炭呢。” 两个脸黑如炭的社交不良患者:“……” 雅辛托斯顶着哈迪斯深深投来的视线,若无其事地继续在雷区蹦跶:“再慢一点,赫菲斯托斯都快帮你们把闺房盖好了。” 他并不担心哈迪斯会发怒。 事实上,经过前后几次短暂的相处,外加从赫拉克勒斯那里整合来的只言片语,足够雅辛托斯摸清这位陛下的脾性。 诚如赫拉克勒斯所说,这位陛下确实不是个小鸡肚肠的人——只要你拥有足以让他认可、尊重,平等以待的实力。 好比赫拉克勒斯,虽然曾经重伤过哈迪斯,但哈迪斯承认并尊重赫拉克勒斯的实力,默许并将他纳入自己的羽翼下提供庇护。 再比如赫菲斯托斯,这已经是火神第二次当面和哈迪斯对着干,但哈迪斯除了敲敲车厢,让骏马拉着马车停在山顶,并没有对火神出手,甚至连带着对阿芙洛狄忒也多有容忍。 -- 第216页 雅辛托斯睨了一眼将哈迪斯严实笼罩住的黑袍,虽然看不到这位陛下的兵刃,但也不难推测,哈迪斯多半是因为赫菲斯托斯替他锻造了二叉戟,而对这位铸造之神比较尊重。 而很“凑巧”的是,上一次逃离冥界时,雅辛托斯“恰好”展现了这种实力。 所以这一次见面,这位陛下并没有像上次那样二话不说抓了人就走,反而颇有耐心地留了下来,耐着性子跟赫菲斯托斯等人耗时间。 足以证明雅辛托斯从上一回逃离冥府时就布下阳谋,已经成功了一半。 阳谋这个东西,之所以比阴谋还难防,就是因为它把盘算都摆在明面上,偏偏踩中了每一个人性的弱点,叫人难以拒绝。 就像当初的奥斯和阿兰,明明看清了老克桑陛下和那些元老贵族为他们准备的阳谋,却偏偏拒绝不了,只能眼睁睁地自送上门,一步步踩入敌人放在明面上的陷阱。 雅辛托斯的阳谋也很简单,第一步,展示自己拥有和对方谈判的实力,第二步,和对方谈判。 ——说起来似乎容易,其实但凡换个人,哪一步都做不起来。 怎么展示自己拥有和冥王谈判的实力?怎么和冥王谈判? 幸而雅辛托斯做到了,而现在他只要走完第二步,就能结束这场无妄之灾。 哈迪斯瞥了雅辛托斯一眼,果然对于“闺房”这种看似有些冒犯,实则更倾向于亲近的玩笑并没什么太大反应,最多就是不咸不淡地刺了雅辛托斯一句:“众所周知,你才是冥后。” 雅辛托斯不仅没生气,甚至冲着哈迪斯意味深长地一笑,挑起眉头。 “……”哈迪斯顿时莫名产生一种自己是不是说错话的不祥预感。 赫菲斯托斯还在雪地里忙活,他从腰带里不停地掏出各种各样的工具,迅速清出一片空地,两层高的宫殿眨眼间就搭了起来,连篝火都生好了。 他甚至还从腰带里摸出一只双耳壶:“要来点酒吗?这可是我从酒神狄俄尼索斯那儿得来的好东西,如果不是打赌输给我,狄俄尼索斯都不愿意给。” 雅辛托斯刚想婉拒,感觉到旁边的阿卡投来的目光,话到嘴边一转:“——也不是不可以,但我喝少点,同盟军扫尾的事务我还要安排。” 能和好友一块喝酒就够了,不在乎多少,赫菲斯托斯高兴地立马又掏出好几个酒盏,慷慨地和在场的人一块分享。 雅辛托斯也是头一次——至少在他现存的记忆里,是第一次喝酒,出于谨慎,他掺了不少水,即便被赫菲斯托斯和阿芙洛狄忒指着大笑,也没有逞能的打算。 哈迪斯在旁边发出一声轻轻的嗤笑:“怕喝醉了,被我带回冥界?” 雅辛托斯晃了晃杯盏:“不,我怕醉的太快,漏看了某些人的反应。” 他的目光滑向旁边的阿卡。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也在喝酒,阿卡显得有些激动,虽然从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看不出来,但倒酒喝酒的频率,看得雅辛托斯都怕自己话还没谈完,阿卡就头一个醉了。 雅辛托斯忍不住伸手拉住阿卡的手:“你是喝了这次没下次了?” “……”阿卡停下动作,眼角似乎有些微红,语调依然淡淡的,透着一股乖顺,“那我喝慢点。” 雅辛托斯费了大劲才克制下翻腾起的恶趣味,强迫自己应完声后,扭头看向哈迪斯:“接着之前的话题,我们讲到哪了?” 哈迪斯:“……回冥界。” “对,就是这个事。”雅辛托斯道,“你在来驻地的时候,看到了什么?” 哈迪斯面无表情:“滞留在人间,到现在还没下冥界的亡魂。” 雅辛托斯:“……你积极一点。” 哈迪斯顿了顿:“打胜仗的士兵,送来慰问的村民。” 雅辛托斯摇摇手中的杯盏,更正:“是成功击退侵略者、保卫了家园的士兵,和终于能够高高兴兴回家,不必日夜担心侵略者的铁蹄会踏破他们家园的村民。” 哈迪斯这次停顿的时间更长了些:“……你现在是在干什么?”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服你别带我下冥界。”雅辛托斯耸耸肩,“不过你既然这么问,应该已经看清我的意图,那我就省去那些客套和弯弯绕绕,和你分析一下局面。” 哈迪斯:“……” 把算计放到明面上来谈,这倒是新鲜。 这么多年,他在冥界见到不少狡猾的人类,三不五时还要应付宙斯、波塞冬之流拙劣到蹩脚的谋算,谁都想给自己的目的遮一层遮羞布,即便被他揭穿了,也非要把有等于无的布死死盖在真相上——雅辛托斯这布揭得倒是干脆。 雅辛托斯还能揭得更干净,张嘴就是预告:“首先是晓之以情。” 哈迪斯:“…………” 雅辛托斯拨着柴火跟他算:“我现在下冥界,能帮忙干什么?我给你们的那些图纸,完成了多少?即便有什么新的提案,冥界还能分出多余的人手?现在让我下去是不是浪费时间?” 雅辛托斯又虚指了一下来时的方向:“而你知道,这些时间足够我留在人间做很多事。” 他死里逃生,夺来的第二条命确实做了很多。 比如将黑劳士、边民和斯巴达平民从泥潭中拽出来,将斯巴达重组为如今崭新的模样;比如参与了和波斯的战争,将波斯人引以为傲的舰队葬送在温泉关,波斯陆军得不到舰队运送来的物资补给,不久后,占据在马其顿的波斯陆军也将被迫撤退。 -- 第217页 雅辛托斯坦然和哈迪斯对视:“您也是冥界的国王,应该懂得我的心情。假使有人想请你离开你的冥界,去为他做事呢?哪怕这可能算是一次升迁,就好比深渊请你帮忙——” “咳!”阿卡在旁边狠狠地呛咳了一下。 雅辛托斯的注意力立即被拉走了一瞬:“这酒是有什么奇效吗?比如说返老还童?” “嗯?”哈迪斯都忍不住低头看了眼杯盏。 雅辛托斯继续慢吞吞地把话说完:“让你连喝水都不会?” “……”阿卡缓缓放下酒杯。 哈迪斯也面无表情看了眼杯盏里掺了蜂蜜的葡萄酒。 人类都说“嘴像吃了蜜一样甜”,为什么有人吃了蜜嘴还像淬了九头蛇的血一样毒? 作者有话要说:  是蜂蜜的错还是人的错? 第八十九章 葡萄酒后劲大,更别提这是酒神狄俄尼索斯的珍藏。 雅辛托斯跟哈迪斯谈着话,倒是没怎么沾酒,但旁边的赫菲斯托斯和阿芙洛狄忒,却有点喝高了的意思。 一个摸着身边的小桌,开始做打铁的无实物表演,另一个举着双耳壶顾影自怜,大概以为手里的铜壶是面不听使唤的镜子。 阿卡看起来倒还好,最多就是直勾勾地盯着他:“你怎么不喝?” 刚刚雅辛托斯喷洒的毒液,他俨然没听进耳的样子。 不过这也很难说,对于雅辛托斯一贯的毒舌,阿卡多数时候都选择当耳旁风,少有反唇相讥的时候,除非那阵子心情相当不好。 雅辛托斯盯着阿卡斟酌了一会,估摸对方应该是有点醉了,便哄骗道:“我在谈事情,你喝慢点,等等我一起。” 阿卡果真坐着不动了,只是视线仍跟着雅辛托斯,特别像雅辛托斯幼年时曾驯过的狼。 明明庞大矫健的身躯每一寸都流动着危险,但在指令下,仍旧安静地卧在原处,只拿眼睛盯着雅辛托斯,尾巴微扫,等待下一步指令。 雅辛托斯看了会阿卡,不禁轻笑了一下,伸手将阿卡的脸转开:“别这么盯着我看。” 他记得,当初驯狼的时候,就是因为看到头狼温驯的模样,他一时没忍住,扑上去狠蹭了一通,结果惊吓到了头狼,害得他蹭到一半就陷入打斗,不得不把只差几步就完成的驯养步骤重头来过。 阿卡虽然不会像头狼一样攻击人,但会溜走,雅辛托斯可没打算在这个骨节眼逗阿卡,面前还有个哈迪斯呢。 “……”哈迪斯坐在旁边,感觉自己颇为多余。 不过很快雅辛托斯就转过头来:“我们讲到哪了?” “……”哈迪斯忖度了一下,自己究竟能不能为争取一位副手,忍耐对方和爱人随时随地的秀恩爱,最终还是更馋雅辛托斯的能力,“深渊。这个比方不用做了,我能听懂你的意思。” 他的确能理解雅辛托斯的感受,同为王者,换他也不可能愿意因为深渊的一声召唤,就抛下自己的冥界,眼巴巴地给人家做手下去。 但深渊这个比方不可能成真,现实中他还是那个想招募雅辛托斯来干活的上位者。 想想自己身边跟的两位从属神,哈迪斯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屏蔽良心,继续坚持让雅辛托斯下冥界。 更何况,他还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只是这会儿没打算提前说出来,准备留作底牌。 想到这儿,哈迪斯甚至有心情冲着雅辛托斯微微举杯:“但这并不能让我改变主意。” 雅辛托斯浑不在意的样子,还对着哈迪斯轻松一笑:“所以,下面我要开始晓之以理。” “……”哈迪斯不知道雅辛托斯打算讲什么理,但这语气一听就绝对不会是什么让他心情愉悦的话。 雅辛托斯慢条斯理道:“其实说起来,都是些很简单的抉择。” “比如,你是想要现在就强迫我下冥界,收获一个只会和你对着干,一心想着逃跑、根本帮不上忙的下属,还是等待个对于神明来说只是一眨眼的几十年,收获一个积极配合的下属?” 不等哈迪斯开口,雅辛托斯就晃着酒杯道:“提醒一下,我是个斯巴达人,斯巴达人最在行的就是坚持。” “而且我已经从冥界逃跑过一回,你知道我能做到,等到你们冥界的重建完成后,我对逃跑路线就更加熟悉。除非——” “你愿意为了防止我逃离,舍弃我在图纸上画的最优解。” 不可能的,前后两辈子的哈迪斯都是个完美主义者。 雅辛托斯上辈子记忆中的冥界,就是哈迪斯百般调整之后最完美的改建方案。 不但完美解决了人流堵塞问题,而且精巧地将每一道出口,都连接上了牛头守卫、摆渡人卡戎、三头犬刻耳柏洛斯镇守的关口,保管没人能绕开。 改动了哪一条、哪一个细节都不行,这是哈迪斯本尊,经过上百年的实地试验,最终敲定的方案。 雅辛托斯这辈子能那么顺利的逃离,都得归功于游吟诗人的大肆宣传,以及凑巧倒塌的地狱门。 说实话,到现在他都没想通,上辈子的自己作为一个亡魂,是如何说服卡戎打破规矩将他摆渡回对岸,还顺利摆脱了三头犬的。 哈迪斯的脸色果然开始变得不大好看,雅辛托斯轻声道:“看,又是一个简单的选择题。是为了防备我,一个不配合的雇员逃离冥界,舍弃最完美的冥界改建方案?还是咱们各退一步,你继续建设你的冥界,而我,等到寿终正寝,自觉配合地回到冥界,帮你分担公务?” -- 第218页 哈迪斯的脸色精彩地变了好几下,最后皮笑肉不笑道:“我怎么没看出哪里是‘各退一步’?” 从头到尾就他在退让吧? 雅辛托斯眨眨眼:“不要在意这些细节,重点是这些选择题放在面前,该怎么选才百利无一害,是不是非常明显?” 哈迪斯觉得这人脸皮的厚度更加明显:“别忘了,你离开冥界的时候,带走了冥石榴。” 雅辛托斯面不改色:“你送我的。怎么,现在你反悔了,想要回去?” “……”这人是怎么把话说得一字不提抠门、却字字都像在暗指他抠门的?哈迪斯差点被气笑了,“当时送你冥石榴,是因为我中了丘比特之箭。如果你留在冥界,冥石榴不会造成任何安全隐患,但现在你是个活人,却带着能将人送下冥界的冥石榴在人间晃荡——” 哈迪斯顿了一下,觉得自己也是有点激动了,居然废话这么多,于是简洁地道:“那不是人类该有的东西。冥石榴也不该存在在冥界之外。” 他看向雅辛托斯,带着几分笃定。 那颗冥石榴能对他造成那么大的影响,显然经过了炼制。 他不相信雅辛托斯能愿意放弃那颗冥石榴,否则对方也不可能明知自己会追究冥石榴的问题,还在逃离时特地把冥石榴带上了。 他给的选择也很简单,条件都摆在台面上:想要留下冥石榴,就必须人在冥界。不想回到冥界,就必须交还冥石榴。 二选一,今天他总要带回去一个,但是不论雅辛托斯怎么选,都是他的胜利。 哈迪斯望向雅辛托斯,几乎有些期待能够在对方面庞上捕捉到纠结矛盾的神情,然而瞅了半天,对方不但丝毫没有慌乱,甚至还懒洋洋地托着下巴,懒散地斜靠在桌边:“别急,我这儿还有些选择。” 哈迪斯:“…………” 你哪来的那么多选择题?? 雅辛托斯竖起一根指头,略有些欠的晃晃:“第一个,你是不是真心想招募我死后成为你的下属?” “第二个,如果是,你有没有考虑过——”雅辛托斯顿了一下,含义颇深地冲哈迪斯一笑,“诚如你自己所说,‘众所周知’,我是冥后。波塞冬、宙斯……冥王陛下的冤家挺多啊,如果我没有点东西傍身,万一他们把我当做对付你的把柄呢?那你岂不是白白丧失一个本来能为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属下?” 哈迪斯:“……” 我感觉你是鞠躬尽瘁,想气死我后已。 最气的是,雅辛托斯用来击败他底牌的牌面,还是从他自己口里说出来的。 哈迪斯开始和万里外的乌纳陛下享有同样的感受:胸闷,想揍人。 明明已经投入很多,本该是开始享受回报的时刻,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还在持续投入中,也不知道享受回报的时刻到底啥时候能到来。 但是哈迪斯难得主动出门一次,忍受了吵闹的火神夫妇,熬过了拥挤的马车,费了这么大劲就为了争取看中的下属——他甚至连雅辛托斯的从属神格都想好了。 届时,他可以将自己司掌的痛苦神职分给雅辛托斯,刚好抵消雅辛托斯过于惑人的容貌,令每一个垂涎他容颜的人都痛苦缠身。 就如同睡神能够帮助塔尔塔罗斯陷入沉眠一样,痛苦神格自带的法则效果甚至能对神明奏效,这样对方就可以避免所有狂蜂浪蝶,好好地将精力投身在公务中…… 哈迪斯本想给雅辛托斯提供一个两难的选择,现在陷入两难境地的,反而是他自己。 将雅辛托斯直接带回冥府?不,他都能想象到对方折腾起来,会把冥界闹成什么样,尤其是冥界里有那么多雅辛托斯的狂热拥簇者。 不带回冥界,只把冥石榴收走?不,万一宙斯和波塞冬真来惹麻烦呢?就雅辛托斯的长相,那两个只凭下半身思考问题的人,真的能放过雅辛托斯? 哈迪斯的脸色越来越黑,最后硬邦邦地道:“冥石榴你可以留下,但不准用在人类或者其他非神明的生灵身上。” 想了想后,这位忧心未来下属可能会被拐走的上司又忍不住主动提议:“考虑过毁容吗?” “??”雅辛托斯惊愕道,“怎么可能?我这么要脸的一个人。” 哈迪斯:“……” ?要脸?谁?你? ………… 和哈迪斯的谈判以雅辛托斯的大获全胜告终。 哈迪斯黑着脸,本想甩袖离开,人还没站起来,一旁无人问津,已经喝得酣醉的阿芙洛狄忒就扑了过来,拽住他的衣袖干嚎:“你别走!不准走,你先说,是不是已经放弃雅辛了?” 和雅辛托斯的谈判已经消耗掉了冥王大部分的耐心,面对酒醉的美神,他相当不怜香惜玉地冷着脸掸开,态度不比掸灰更好点:“你的丈夫还在旁边。” “她眼里有我吗?没有!”赫菲斯托斯不知是不是被戳中痛脚,也开始声如雷鸣地哭嚎,“只有我在努力维持这段婚姻,她就恨不得我不存在!” 赫菲斯托斯紧跟在妻子后面折磨哈迪斯的袍袖:“你说,你说,她是不是很过分?为什么我就找不到一个像雅辛和阿卡这样的爱人呢?一心一意地对待彼此……呜呜!” 看在二叉戟的面子上,哈迪斯不是很想对赫菲斯托斯动手,他一边救回自己的袖子,一边顺口道:“你不如指望材料。” -- 第219页 让阿芙洛狄忒一心一意,简直和让宙斯深情不悔一样不可能。 赫菲斯托斯的哭嚎顿了一下,随后爆发出加倍量的嚎哭:“材料!材料!你还说,我多少次想去冥界挖点矿石,每次都叫睡神给我送出来。怎么你们冥界的东西就宝贝点是不是?你的二叉戟都是我自掏腰包提供的材料!我活这么大了,就一次都没用冥界的材料打过东西呜呜呜……” 讲着讲着他又绕回去了:“没有材料,也没有爱我的妻子,呜呜,我活着有什么意思。” 哈迪斯:“……” 他抬起头,本想示意雅辛托斯或者阿卡谁来帮忙拖走这个醉汉,结果一抬头,就看见阿芙洛狄忒也正醉醺醺折磨着雅辛托斯的袖子:“你……你为什么宁愿选赫菲斯托斯,也不选我?我承认,我是没你好看,但、但我可是美神呢!睡一觉都不行吗?睡完就分,绝不纠缠……嗝!” 阿芙洛狄忒不小心冒出一声酒嗝,醉酒的迟钝反应,让她打完酒嗝才后知后觉地抬手捂嘴,晃晃脑袋,从腰带里摸出一根让哈迪斯格外眼熟的东西:“我……我就不信,你一定是中了铅箭,才铁石心肠。这可是……丘比特的爱神金箭!你被它扎中了,肯定得爱上我……怎……怎么扎不进去?” 无往不胜的爱神金箭被阿芙洛狄忒反复举起,扎在雅辛托斯的心口,不但无法深入,有几下扎得急了,甚至蹭出几点金色的火花。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笼罩在雅辛托斯身体之外,阻止着爱神金箭扎入似的。 “你……”哈迪斯推开赫菲斯托斯的动作缓缓顿住。 这难道也是雅辛托斯打造的某种神器的力量? 哈迪斯突然觉得这个投入也不是那么亏了,等待完全在可承受范围内。 雅辛托斯之前也遇到过这种情况,爱神的铅箭同样对他不管用。两者唯一的区别就是一个扎进去一个没扎进去,差别说实话不大。 因此,他还有闲心观察阿卡的表情,瞅见对方紧盯着爱神金箭,身体紧绷,漆黑的瞳孔骤然扩散,黑色占据整个眼白,直到看到爱神金箭无法扎进他的胸膛,身体才慢慢放松下来。 阿卡放松的太早了,忘却了自己的眼睛还不大对。 和雅辛托斯意味深长含着笑的目光对上后,他还回了一个疑问的表情,紧接着神情一绷,显然是想起了瞳孔的事,笼罩着眼白的黑色骤然收敛。 “怎……么了。”阿卡总是冷淡的语气变得有些飘,透着一股心虚。 雅辛托斯故意拖长语调:“没什么,就是随便看看。你知道,人在发呆的时候,眼睛总会下意识落在什么上面,比如漂亮的东西,或者喜欢的……” 雅辛托斯说着说着,突然顿住。 他说这话,本意是想逗弄一下阿卡,顺便撩个闲,但说着说着,他的脑海突然不受控制地回想许多画面。 比如当初还住在偏僻院落时,阿卡静静站在长满荒草的岩石边。 夜色下,阿卡漫无目的望着野草的眼眸抬起来,涣散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重新找回了焦距。 比如当初在伊利斯城外,他和老厄尔正在道别,不经意间望向河对岸,看见骑在高马上的阿卡缓缓向他投来视线,原本虚焦的瞳孔逐渐清晰地倒映出一袭红影。 “……”雅辛托斯张了张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原本怀揣的正翻江倒海的恶趣味突然有某处塌了一块,满池的坏水就瞬间倾斜了个干干净净,转而泛起漾着柔柔碧波的湖水。 所以他的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最终带着温和的笑意道:“没什么,发了个呆而已。” 阿卡的眼底迅速掠过一抹狐疑,刚刚他露馅得分明很明显,真没看到? ……算了,没看到是好事。 阿卡找回了他的淡定:“哦。” “……”哈迪斯在旁边看得面无表情,着实不知道这俩是怎么在醉酒夫妇震天的争吵中继续谈情说爱的。 他低头望了眼滚在地上厮打的赫菲斯托斯和阿芙洛狄忒,这俩人还在不知疲绝地大吵: “你总是背叛我们的婚姻!还当面偷人,整个奥林匹斯山谁都笑话我们的婚姻,你这是把我的脸面往地上踩!” “那怎么了!你以为这场婚姻是我愿意的?不是你用那把破椅子向赫拉求娶我,我就被宙斯指婚给你了,从头到尾有人问过我乐不乐意吗?” 无休止的争吵突然寂静片刻,过了片刻,赫菲斯托斯小声说:“婚后我待你很好,你……” 阿芙洛狄忒冷冷道:“那当然了,你娶了整个奥林匹斯山上最美的神明,你当然心满意足。我呢?” 她被强迫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做妻子,鬼知道她躺在赫菲斯托斯身边醒来是什么心情。 真要说谁对不起谁,他俩也是半斤对八两,互相伤害,互相折磨罢了。 两个人各坐一隅,互相对视,愤怒褪去后,只剩下疲倦席卷而来,赫菲斯托斯一动不动地在地上坐了一会,抬起大手,本想遮下自己的脸,可遮了脸又遮不住残疾的腿,片刻后,只能垂下手臂:“我……我很抱歉。” 阿芙洛狄忒淡淡道:“不需要,我清楚就是这么个世道。至少你比西风神、宙斯要强……” 阿芙洛狄忒嗤笑了一声,不知道在嘲讽谁,亦或是这个世道。 -- 第220页 夫妻俩难得安静,各自陷入各自的伤感,一旁的哈迪斯却看了会赫菲斯托斯,摸摸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 来都来了,多难得出门一趟,不带点什么回冥界可也太亏了。 哈迪斯缓缓引诱:“赫菲斯托斯。你说想要用冥界的矿石打造武器,但我不能允许这些武器流落到冥界之外。不过,如果你愿意成为冥神,冥界的所有矿产都可以任你取用。你知道,冥界拥有世间最大的、从未被开发过的矿源。凡是奥林匹斯山、波塞冬掌控的海域里拥有的资源,只要你一句话,我都可以让修普诺斯或者赫尔墨斯替你带到。” 醉了酒,脑子并不是很好使的赫菲斯托斯呆呆抬头,张嘴发了会愣:“但……阿芙洛狄忒怎么办?” 阿芙洛狄忒虽然喝得也挺多,但这点危机感还是有的:“我……才不要当冥神!” 哈迪斯毫无心理负担地继续引诱醉汉:“其实,放在你面前的选择很简单。是和阿芙洛狄忒离婚,放她自由,同时自己坐拥包括冥界在内的材料来源地?还是忍痛割舍冥界矿产,这辈子都不可能拿到一枚来自冥界的矿渣,继续在奥林匹斯山上和阿芙洛狄忒互相折磨?” “……??”雅辛托斯不禁回头,“你这——” 赫菲斯托斯已经大哭起来:“我去冥界!我去冥界!这就离婚,呜呜阿芙洛狄忒,我放你自由……” 看在朋友一场的份上,雅辛托斯试图劝阻赫菲斯托斯,离不离婚倒无所谓,但去不去冥界真的要三思而后行啊——然而火神只顾嗷嗷大哭,完全没把雅辛托斯的话放在心上。 “……”雅辛托斯只能退回身,谴责地看着哈迪斯,“你想过赫菲斯托斯酒醒后,知道自己丢了妻子又没了自由会是什么感受吗?” 哈迪斯看着雅辛托斯皮笑肉不笑:“你才给我做过选择题,你说呢?” 第九十章 赫菲斯托斯和阿芙洛狄忒的婚姻,是遵从宙斯的命令。换作一般人,还真不敢跟神王对着干,当这个离婚证人。 哈迪斯就不一样了,不仅敢,而且很迫不及待。 火神脸上的眼泪都没擦干净,就被扶着,歪歪倒倒地站起来:“我宣告,赫菲斯托斯与阿芙洛狄忒的……” 婚姻从今天起结束,照理来说应该这么宣誓,但谁能指望一个醉汉老老实实念台词,赫菲斯托斯宣誓到一半,就没忍住一个暴哭:“对不起!阿芙洛狄忒!我当时只想着怎么报复将我丢下山的母亲,怎么让奥林匹斯山的神明们不看轻我……呜呜,我还谴责你、谴责哈迪斯对雅辛托斯强取豪夺,我的行径又好到哪去呢?呜呜!” “……”哈迪斯抬手,一寸寸扯回自己遭殃的袖子,“念完誓词,你还来得及亡羊补牢。” 他脾气真算是好的了,被这么糟践衣服,还能耐着性子继续引导仪式。 然而醉酒的人才不懂什么叫做配合,阿芙洛狄忒完全忽略了哈迪斯的敦促,一双美眸愣愣地看了会赫菲斯托斯,半晌冷哼一声:“我没义务、也没打算原谅你。但你这么说,我也欠另一个人一个道歉。” 她在哈迪斯的死亡凝视下摇摇晃晃地、慢吞吞地转身,面对雅辛托斯,做忏悔状:“我该向你道歉。我痛恨不尊重我意愿的宙斯、赫菲斯托斯,但我对你做的,和他们对我做的一样。我反思了一下,爱欲总该讲究个你情我愿……” “是,”雅辛托斯笑了下,“所以你现在就不要强迫我听你反思了,我怕哈迪斯用眼神把我戳穿个洞。” 哈迪斯的神情看起来的确没什么耐心了,但被雅辛托斯这么说,他似乎又颇为不爽,硬又挤出几分耐心,什么话都没说,干等着这两个醉鬼重新站好。 好在这一次,他的忍耐有了好的回报。 火神夫妇的第二次宣誓顺顺畅畅,没再中断:“我宣告,赫菲斯托斯与阿芙洛狄忒的婚姻从今日起结束。” 哈迪斯肉眼可见的精神一振:“我见证。” 微光从这对前夫妇身上闪过,“啪”地一声轻响,消失于无形。 两个醉鬼像撂下了什么担子似的,抱头大哭,也不管谁对不起谁,谁不能原谅谁。 哈迪斯不经意间回头:“……你那是什么表情?” “看改邪归正的好孩子?”雅辛托斯随口一搭,没说他就是从火神和美神身上看到了当初阿波罗和阿尔忒弥斯这对哭包姐弟的影子,情不自禁表情就变得有些欣慰。 他假模假式地抹了下眼角,刚伸手出去,想借回忆往昔的借口,和阿卡撩闲几句,指尖触及眼角,却真的摸到了一丝湿意。 以雅辛托斯的角度,金泪并不容易被察觉。但从哈迪斯的视角,却能清楚地看到那滴泪是如何从雅辛托斯的眼角溢出,滑落至面具下,紧接着无数金丝骤然穿透面罩,以极其凶悍的姿态,洪水猛兽般悍然张开巨口,一下将在场的三位神明统统吞没,包裹在金色的蚕茧内。 赫菲斯托斯和阿芙洛狄忒这两个醉鬼就算了,哈迪斯还是清醒着,即便没防备雅辛托斯会突然动手,仍旧第一时间鼓动起神力:“——” 他想质问雅辛托斯,为什么突然变脸,这些金线到底是什么神器,怎么连赫菲斯托斯也一并吞没,但所有的声音都被金丝包裹得严严实实,阻隔在蚕茧内。 雅辛托斯的惊愕不比哈迪斯少。 -- 第221页 之前金泪奏效,那也是针对的阿波罗、阿尔忒弥斯,就连阿波罗自己都承认,他们的实力和哈迪斯相比天差地别。 但现在,金泪不仅将哈迪斯束缚得严严实实,甚至还游刃有余地又吞了两个小甜点…… 雅辛托斯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胸口,那些包裹在哈迪斯和美神、火神的金丝已经开始收束,抽离出的线头涌入雅辛托斯的胸膛,雅辛托斯都能感觉到,源自不同神明的神力在顺着线头汹涌钻入,最先被完整吞入胸口的是美神的神格,紧接着是火神,最终是哈迪斯。 雅辛托斯难得大脑有些空白,手抚着胸口反应不过来。 三位主神神格,其中一位还是神王,雅辛托斯的大脑稍微能动了一点,第一时间冒出来的想法就是:这力量我要是能控制,还担心西风神个鬼? 理智紧随其后恢复,更多的疑虑:这力量到底是哪儿来的?上辈子我都做了什么?这鬼玩意儿为什么不能早早奏效,一开始就把阿芙洛狄忒给解决了多好,就没后面赫菲斯托斯、哈迪斯什么事……哦不行,赫菲斯托斯还是要认识的,涅琉的断腿还指着赫菲斯托斯能不能帮忙呢。 天马行空地想到这里,雅辛托斯忍不住试着催动了一下锻造之神的神格,可惜除了汹涌的神力,什么锻造方面的技能都没蹦进脑子,显然赫菲斯托斯赢得这个神格,凭借的是自己实打实的锻造经验。 和前几次不大一样,这次金线持续的时间尤其的长,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贪心吞多了人。 雅辛托斯试了几下,都找不到切断金线的方法,只能挠挠鼻翼,所以找了个地方随意坐下,颇有些无聊地盯着三枚金色的蚕茧:“——阿卡。” 雅辛托斯缓缓坐直:“你有没有感觉……”他伸手比划了一下,“这几个蚕茧有点小?” 就这个尺寸,火神怕不是得拦腰对折个三段,才能缩进蚕茧里。 之前光顾着想别的问题,雅辛托斯都没注意到不对,现在一察觉,顿时坐不住:“这个怎么——” 雅辛托斯的话还没说完,其中一个小蚕蛹就咕咚倒出一道小小的身影。 短短的腿,略圆润的身材,看起来才雅辛托斯小腿高的美神在地上骨碌碌打两个滚,才晕头转向地摊开,四肢发软,像个瘫肚皮的胖橘猫。 “……”雅辛托斯的目光微微下移,落在小胖崽略微隆起的小肚子上。 这只橘猫还是个实心的。 橘猫不仅实心,还醉了酒。 阿芙洛狄忒敞着肚皮睡得呼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地太冷,她哆嗦了一下,缓缓侧过身,原本伸得相当肆无忌惮地小短手谨慎地缩起,躲避寒冷的追击,在地上缩成一只胖西瓜。 “……”雅辛托斯缓缓将目光扫向剩余的两个蚕茧。 他希望哈迪斯能受得起这个打击。 正想着,来自哈迪斯的神格微微一动,感觉到了两位从属神的靠近。 死神人未至,声先到:“陛下——” 塔纳图斯第一个落地,翅膀还没收就作势欲扑,扑到一半生生停住:“……陛下呢?” 他们远远看到此处的金光,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或许哈迪斯和谁打斗了起来,但……塔纳图斯狐疑地看看面前的两颗蚕茧,感觉哪个都放不下他们陛下啊。 那应该就是没事咯? 塔纳图斯放松下来,低头看了眼地上的美神,顺手一捞,塞进弟弟怀里暖心地道:“哪家小孩大冬天的躺在这里,可别冻死了。” 转过头,塔纳图斯又看看雅辛托斯胸口的金丝以及半截面具下的泪痕:“你怎么哭了,这都是你家的孩子?” “……”雅辛托斯默默无言地扫了一下哈迪斯的蚕茧,“没有,不是。” 阿卡突然抬头望了雅辛托斯一眼。 雅辛托斯没注意到,只冲着金茧点了点下巴:“你们家陛下在那里。” “哦,我……”塔纳图斯头点到一半戛然而止,两只翅膀惊悚地一展,“什么?!” 两颗金茧恰好孵化,咕咚咕咚倒出两个新胖崽。 塔纳图斯老长的翅膀一扇,哈迪斯连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蹦出来,就被糊来的翅膀一下扫飞出去。 在场的谁都没反应过来,眼看堂堂冥王就要一个倒栽葱栽进地里,阿卡出人意料地长腿一迈,不计前嫌地箭步过去,拎住了哈迪斯和火神的领口。 火神的大脑袋一晃,在昏睡中露出一个要被勒死的表情。 “……”哈迪斯面无表情地在空中顺着惯性荡了荡小短腿。 雅辛托斯:“……咳。” · 童年期的幼崽,拥有更短的四肢,更低的视野范围。但上天待他们不薄,关闭了一道门的同时,也为他们打开了一扇窗,给予他们更加广阔的音域作为补偿。 雅辛托斯这样说着,劝导哈迪斯不要在故意压着嗓音说话,听起来没比小奶音好到哪去:“……真的,没人会笑话你。” 哈迪斯磨着牙:“把你比划的手收回去。” 雅辛托斯缩回比划哈迪斯身高的手,干咳一声:“我就是提醒你,这个身高坐马车回去,千万别把头伸出窗外。” 哈迪斯:“……” 旁边的睡神暗戳戳地动了一下腿,凑近哈迪斯,眼神悄摸摸下移,衡量了一下冥王陛下目前的身高。 -- 第222页 不到膝盖。 修普诺斯的心态好的很,之前在冥界时,他的神力就对雅辛托斯无用,现在当然也不会有用。 塔纳托斯倒是还激愤了一下,抽出镰刀想收割雅辛托斯的灵魂,但雅辛托斯把哈迪斯的神格一掏,这位死神就顿时不受控制地腿一软,差点呲溜出一个滑跪。 同样是神明,不同的神格之间有着微妙的克制或者共生关系。 好比死神神格与冥王神格,后者天生就克制前者,所以准确地来说,现在雅辛托斯坐拥冥王神格,塔纳托斯就是雅辛托斯的从属神,而不是哈迪斯的。 此时,这位死神就正半跪在地,手撑着地面,对着墙自闭,潸然泪下:“我真傻,真的。单以为阿波罗说别惹雅辛托斯落泪是心怀旧情,我不知道他说的是字面意思……” 第九十一章 队友过于无能,哈迪斯只能靠自己:“你真的只是个普通人类?金箭、铅箭、睡神的神力对你都没有效用,你沾上死亡之气也半点没有要生病、倒霉的意思。如果这些都是你打造的神器的作用,那你把我们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是为了什么?为了夺走神格?” 但凡哈迪斯还是原样,这一段质问就能显得冰冷又极具威慑力,但小奶音和圆脸蛋只让他像个一本正经装大人的小孩,水润润的大眼睛更让话里的最后一丝震慑力荡然无存。 哈迪斯顽强地继续把话说完:“……归还神格,把我们恢复原状。” “哦,关于这个,”雅辛托斯的脸上完全看不出此时他心里也没底,轻描淡写地道,“等着吧,慢慢就会恢复了的。” 希望,会慢慢恢复。雅辛托斯在心里补上一句。 说实话,他也不是很有把握。 一直以来金泪都不受他控制。 在这次之前,他凭借阿波罗和阿尔忒弥斯的经验,还推测说,金泪可能是想把神明不好的品德,改正成优秀的。 但哈迪斯除了中爱神金箭后,对他强取豪夺了一次,解开金箭效应后,并没有蛮不讲理的举动,就连找他谈判也是带着“生人不该持有冥石榴、冥石榴不该进入人间”的正经理由来的。 哪怕是诓骗赫菲斯托斯下冥界,这个也最多算是趁着酒醉撬宙斯的墙角。 成为冥神后并不是就永远只能呆在冥界了,不然怎么总看死神、睡神兄弟俩飞来窜去? 他说赫菲斯托斯“丢了自由”、去不去冥界要三思而后行,也只是想到了自己给哈迪斯的那一大堆图纸。冥界正在翻建中,哈迪斯选择在这时候撬赫菲斯托斯这个墙角,诉求不言而喻。那么大的冥界,那么复杂的图纸,赫菲斯托斯就算废寝忘食、没日没夜地工作,估计也得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才能把这项大工程赶完。 但凡换个人,雅辛托斯都不至于会担心,但以雅辛托斯对火神的了解,对方对铸造的狂热态度很可能让他开始了就一口气干到结束…… 雅辛托斯一边想着,一边望了敞着肚皮呼呼大睡的火神和美神一眼。 这俩人被金线吞没也很没道理,明明都已经针对自己的错误行为做了反省,为什么还触发了金泪? 更多的问题从脑海中纷沓涌出,比如为什么金丝每次都要夺走神明的神格? 既然夺走了,又为什么要还回去? 还有这次,哈迪斯几人怎么还变成了小孩?他可不想带不毛茸茸的幼崽啊! 雅辛托斯目光游离了一下,抬手拎起哈迪斯塞进睡神怀里,顺道把美神也一并怼进去,自己则抱起了小火神:“就这么着吧,”他顺嘴把死神刚刚的话借用了,理直气壮地反问哈迪斯,“别瞪了,这怪我吗?当初下冥界的时候,阿波罗是不是说别惹我落泪?——算了,我原谅你们,这也是无心之失,谁知道火神和美神的话会打动我至此呢?” “……”哈迪斯听着雅辛托斯状似大度的语气,表情隐隐崩裂。 那他是不是还要感谢雅辛托斯的宽容原谅啊! 这话他忍住了,没说,他怀疑真问出来,雅辛托斯还真有脸应。 雅辛托斯抬手,稍微用披风遮了一下小火神,意图营造出一个“我没有要偷小孩”的淡定假象:“出来这么久,再不回去我兄长该担心了——” “什么?等等!”死神猛然从蘑菇状态中抽离,扑过来抓住雅辛托斯的披风,“你不能就这么走啊?你得负责啊!” 说实话不是很想负,雅辛托斯眼角的余光扫见阿卡猛然变得不太好看的脸色,运起神力,把死神的爪子从披风上拈开,随意鬼扯了几个借口:“我兄长还在等我,和波斯的战争还没有扫尾——” “如果你跟我们回冥界,说不定能见到你的家人呢!”死神仗着哈迪斯这会儿无法阻止,引诱道,“你没什么过世的亲人吗?不管他们在痛苦之所还是爱丽舍灵地,我都可以帮你把他们找来!” “……”雅辛托斯顿住了。 他的手无意识地轻轻抚平披风被死神揉皱的一角,像是在做欲盖弥彰的遮掩。 揉皱的衣角可以被抚平,心中蓦然涌出的强烈情绪却无从遮掩。 像决提的洪水,那些困在记忆深处,曾经折磨他百年、或者千年的情绪来得格外汹涌,雅辛托斯只觉灵魂的每一寸,都被那些陈酿了许久的痛苦、自责、羞惭……不留一丝余地的浸透。 -- 第223页 母亲。 他的心里有一道声音在喊,在这片情绪汇成的汪洋中从清晰,变得逐渐残破。 但呼唤声仍然残留下一道执念的影子,在诡谲的漩涡中、汹涌的巨涛间不甘地徘徊。 雅辛托斯想要拒绝,想要继续执行他原定的计划,但真正张开嘴,喉管里只短促沙哑地滑出一声:“好。” · 前往冥界前,雅辛托斯没忘要跟兄长打声招呼。 前几次他都是被神明拽走,没机会好好说,传达到兄长手上的就只有“陛下被XX抓走了!”“陛下又被XX抓走了!”之类的急讯,雅辛托斯稍微想象一下奥斯收到急讯后是什么心情,都感觉有些愧疚。 所以这次,雅辛托斯决定要跟兄长好好道个别,顺便交代一下,有事可以通过向冥王祭祀来传信,他能收的到。 “我去打声招呼,你们就在此地,带着孩子,不要走动。”雅辛托斯在驻地外拦住了抱着三个娃的死神兄弟,想了想,眉梢突然染上几分笑,转头对着阿卡道,“你也别进去了,在这儿等我。” 他刚想起来去冥府的另一个好处。 冥府没有兄长哇!他不就能尽情和阿卡撩闲了么?这岂不是天赐良机哇! 雅辛托斯振作起来,转身走进驻地,面不改色地在各方同盟军的注视下,走进奥斯的营帐:“兄长。” 奥斯第一时间站了起来,急切的动作和他总严苛板着的面容颇为不搭:“你没事吧?”急吼吼地关切完,奥斯才意识到这种举动有失威严,于是欲盖弥彰地又坐回去,严厉道,“雅辛,冥王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火神和美神也跟你扯上了关系?” 雅辛托斯顿了一下,决定借用阿波罗姐弟的官方说辞:“没有,其实大家都是朋友——”他迎对着奥斯“你当我傻”的眼神,打了个补丁,“这是我们刚刚达成的共识。” 刚刚达成的共识?什么意思? 奥斯打了个激灵,难道之前冥王、火神夫妇真的在追求雅辛? 嘶……那之前的阿波罗姐弟,难道也是这样? 雅辛托斯岔开话题,鬼话张口就来:“作为闹出小动静的补偿,冥王陛下说可以允许我下冥界,和母亲见一面。兄长,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你的母亲说?我可以看看能不能帮你也带个话。” “……”奥斯止住已经到了嘴边的话。 他的心情一时有些复杂。一方面,他很不希望弟弟再和冥王这些神明扯上关系,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自己没那个立场阻止弟弟去见吕忒斯王后。 至于他自己…… 奥斯淡淡道:“不用帮我带话,你早点回来就行。扫尾的事你不用担心,有我和父亲。” 他不是冷情冷性,以母亲的品行,这会儿应该正在爱丽舍灵地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那是她生前不曾拥有的。 可一旦他真的托雅辛托斯给母亲传话了,哪怕只是讲一句“我现在很好,当上了国王”,母亲肯定会从雅辛托斯口中得知他们兄弟俩其实感情不错,吕忒斯王后至死都带他很好,那她肯定会开始羞愧起来,开始自责自己为什么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为什么总教导奥斯要谦卑谨慎,说不定奥斯就因为她的教育受了不少苦…… 奥斯不希望母亲好不容易获得了她本就该拥有的生活,还因为他而难受懊恼。 即便偶尔,他确实会想起母亲的教导,有些怨怼,但从理智的角度来说,奥斯清楚母亲对他的教导确实是最恰当的。 毕竟在母亲去世前,谁也不确定乌纳陛下日后会不会再找,找的是个什么品行的女子。他只是格外幸运,遇上了吕忒斯王后,又拥有了一个完美的弟弟而已。 这一点,看看欧里庞提德家族的克列欧和涅琉就知道了。即便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也不一定能亲近到哪去。 雅辛托斯看了眼似乎有些出神的兄长,耸耸肩:“行吧。总之有什么事,或者在扫尾方面有什么进展,都可以通过向冥王祭祀传达给我。” 雅辛托斯顿了一下,又想起什么,连忙补充:“这个事情就不要告诉父亲了!” 不然他害怕乌纳陛下会往冥王的祭台里投堆积如山的公务,这种事儿他父亲真能干得出来。 奥斯似乎有些被逗乐了,严肃板直的嘴角微微上勾:“可——这都是什么!!” 奥斯猛然站起来,目光越过雅辛托斯的肩头,落向营帐门口,才缓和的表情骤然变得疾言厉色:“这是谁?!这些小孩都是什么人的!!雅辛托斯!!” 雅辛托斯也是好久没听他兄长叫他全名了,乍一听还真有种浑身一绷的感觉,奥斯的表现也让他心生不祥。 雅辛托斯连忙回头:“——塔纳托斯?我不是让你带着孩子在军营外面等着吗??这句话里有哪个字眼晦涩难懂??” 奥斯:“把你的头转回来!雅辛托斯!看着我,解释!这些孩子都是怎么来的?!” “兄长你声音小点,”雅辛托斯一个头两个大,举起双手道,“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我保证这三个孩子跟我一点关系没有——” “什么?!我就知道你不打算负责!”死神这个棒槌当即大嚷起来,鬼知道这家伙是不是故意的,“幸好我长了个心眼,跟过来瞅一眼,不然你是不是就要不负责任,当这一切事情都没发生过了?” -- 第224页 奥斯:“什么事???负什么责??” 雅辛托斯又不好说这三个崽其实就是冥王等神明本尊,说了又得牵扯出一大堆问题需要解释。他索性大步走过去,一把拎住抱着三个娃的死神的领子,丢下一句“不好,哈迪斯催了”,就提溜起营帐外另外两人,闪身离开。 冥王神力的催动下,地面上的裂隙再次打开,雅辛托斯估计是两辈子一来头一回这么积极,主动跳进黑暗。 ……看起来就更像被问到哑口无言,只能甩袖离开的渣男了。 奥斯急急从营帐中追出来,只来得及瞅见闭合上的裂隙,气得胸口一梗,忍不住抬手一抚胸。 驻地四周,人们安静片刻,骤然爆发出热烈的窃窃私语: “我的天!!你们看见没有?刚刚那个长着翅膀的,是不是死神?” “穿着黑袍、背着镰刀……肯定是啊!他手上抱着的那三个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我有一个……很难相信的猜测,你们有没有看那三个孩子的样子?和刚刚的那三位神明,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嘶——宙斯啊,难道那是——那、那是,那位陛下和那三位神明的孩子?可、可火神和哈迪斯可都是男性啊!” “那怎么了,男性神明自生自育的又不是没有。” “等等?等等等等,我捋一下这个逻辑啊,那位陛下是个彻头彻尾的人类,肯定是生不了孩子的。那,那孩子都是……那几位生的?” 驻地里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片刻后,人们骤然爆发出更加热烈的喧闹,福基斯的执政官艰难地挤过人群,来到奥斯身边:“恭喜恭喜,斯巴达喜得王储啊!” “……”奥斯差点心肌梗死。 科林斯的执政官也挪着微胖的身躯,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出来,几步疾走到奥斯身边,笑容满面地擦着汗道:“哎呀,之前我还收到乌纳陛下的来信,邀请科林斯参加斯巴达的雅辛托斯节——请问,这个隆重的节日每年是在什么时候举行?” 奥斯:“…………” · 考虑到哈迪斯的心情,以及冥河上那些游吟诗人鬼扯的能力,雅辛托斯没有跟死神一样招摇过市的打算,进入冥界后就直飞爱丽舍行宫。 哈迪斯扒在雅辛托斯怀里,小短手指着飞过去的冥王殿:“公务……” “你能不能想点别的?”语调还挺怅然若失。 雅辛托斯颇有些好笑,瞅了眼哈迪斯板起来的的小圆脸,退让道:“行,行。冥王殿人多口杂,你真想办公,回头让塔纳托斯把公务给你搬到爱丽舍行宫来。” 打从上次雅辛托斯逃离冥界后,爱丽舍行宫就又被哈迪斯闲置着吃灰。 原本门口的守卫也少了不少,雅辛托斯裹挟着神力,带着哈迪斯众悄然飞入行宫,甚至没有人发现。 死神已经去寻找雅辛托斯的母亲了,睡神被迫承担起三个娃的重量,一落地就迫不及待地找了间当初完全不知道建了有屁用的儿童房,刚将阿芙洛狄忒放进被窝,卷成个短胖的蚕宝宝,美神就哼唧了一声,缓缓醒转:“——啊!!” 蚕宝宝顿时惊成一根梆硬矮胖的叹号:“修普诺斯!你为什么在这里——我为什么在冥界?啊!我的神格,我怎么变小了?” 睡神已经转过身,专注地跟另一床被子搏斗了,好不容易把睡得直打小呼噜的火神崽裹好,放到另一张床上:“别叫了,阿芙洛狄忒。说来说去都怪你,谁让你招惹的雅辛托斯。” 如果当初阿芙洛狄忒没有抢走雅辛托斯,那火神就不会送雅辛托斯回伊利斯,哈迪斯也就不会撞上雅辛托斯。 “胡说八道,”阿芙洛狄忒奋力从被卷里挣脱出小胖手,慌乱地摸向自己的胸脯,只摸到一片平坦,顿时崩溃大哭,“你们对我做了什么?!我的胸呢?我为什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有失必有得,”睡神随口安慰,“往好处想想,你虽然没了胸,但有了肚子?” 阿芙洛狄忒:“……哇!!” 哭死她算了,没有了胸,还多了肚腩,这日子是没法过了…… 阿芙洛狄忒一边扑簌簌地掉眼泪,一边拱到火神旁边,伸出短手使劲摇晃:“你醒醒!看看我们都变成什么样了,你还睡!” 火神崽一个转身就把睡神裹的被子蹬开了,伸出小胖手挠了挠肚皮:“呼噜噜。” 阿芙洛狄忒:“……你跟我离婚了你知不知道!” 赫菲斯托斯睡得贼拉香,阿芙洛狄忒的晃荡非但没能吵醒他,反而让他满脸惬意,仿佛回到了婴孩时的摇篮。 阿芙洛狄忒大怒,坐直身体,抓住火神的肩膀狂摇:“醒醒!” 火神崽的大脑袋被摇得晃来晃去,腰间叮铃哐啷地掉出乱七八糟的东西。 一开始是锤头、凿子这些铸造用具,接着开始掉些半完成品的戒指、手镯,偶尔还有些在场的神明叫不出名字的新鲜玩意儿。 睡神的注意力顿时被转移了,原本想制止的话被抛诸脑后:“这是干什么用的……嗯?狄俄尼索斯的酒壶!” 很显然,赫菲斯托斯之前掏出来的葡萄酒,并不是他从酒神手中赢来的唯一一壶。 随着阿芙洛狄忒的晃荡,更多的双耳壶被抖搂出来,睡神忍不住上前几步,拯救美酒:“阿芙洛狄忒,你小心一点。这可都是狄俄尼索斯酿的酒,双耳壶上还有他的标识呢。” -- 第225页 阿芙洛狄忒哭得打嗝:“你——嗝!就知道酒!没有人关心我——嗝!的死活!” “关心关心,”睡神一边敷衍幼崽,一边低着头四处抢救酒壶,“赫菲斯托斯到底从狄俄尼索斯手里诓了多少酒?” 酒壶越掉越多,睡神实在抱不住了,甚至胆大到把酒壶塞进哈迪斯的怀里、雅辛托斯的怀里,也就是阿卡站得比较远,他抽不出空跑去塞,不然也得遭殃。 雅辛托斯思及和母亲的见面,本有些心神不宁,看着房间中的闹腾,不禁失笑,随意找了处桌面,将双耳壶都放下,顺带贪污了一壶酒神的佳酿,摇摇晃晃地提在手中,走到门边:“换个安静的地方坐坐?” 阿卡看了雅辛托斯一眼,又转头看向房间里还在闹腾的大人和幼崽,眉头稍皱了一下:“我看着孩子。” “随便,要找我你知道去哪——就是之前那座庭院。”雅辛托斯说罢,没再停留,晃荡着酒壶信步走过长廊,循着熟悉的路线,走到那个即便失去记忆,单凭本能也不会走错的庭院。 大约上辈子来时,他也像今天这样,总提着一壶酒。 这次在长椅上躺下,雅辛托斯几乎没怎么想,手就习惯性地揭开瓶塞,熟练地灌了一大口。 醇酒入喉,并不辛辣,暖暖地顺着喉一路滑下,微醺的醉意立即浮上面颊,轻飘飘的有些舒服,又好像有些避不开的惆怅涩苦。 苦的当然不是狄俄尼索斯酿的酒,而是当初无数次靠在这长椅上,无声灌着酒,望着庭院外草坪的雅辛托斯的心情。 也是死神提及有没有亲人这个话题,雅辛托斯才依稀意识到,很可能当年他在这里看的人就是吕忒斯王后。 那时的他,会是什么心情呢? 明明思念的母亲就在眼前,他却没脸去见,四处周转打听来的每一份情报,都像在刺着他的脊梁骨,骂着他的无用和过错。 雅辛托斯静静看了会那片草坪,目不斜视地抬手又饮了一大口酒。 或许是狄俄尼索斯的珍藏酒劲确实霸道,雅辛托斯的视线有些模糊,紧接着有些零星的记忆片段在眼前闪过。 白天。 每一次母亲在那片草坪上出现,都是在白天。 她看起来格外健康,没有丝毫病容,身边围绕着许多快乐的少女,拥簇着她眼神亮晶晶地说着些什么。 紧接着,母亲就会吹起一声嘹亮的鹰哨,自远方便会飞来一只苍鹰——不是同一头,最开始的时候,母亲还不怎么换鹰,后来却是时常地换。 那些老旧的记忆从尘封中解脱出来,浮现得有些慢,雅辛托斯有一搭没一搭地缀饮着酒,将那些片段排序、串连。 他记起,头几次见到母亲时,对方似乎在试图教授那些姑娘们怎么驯鹰。 被她招来的苍鹰总是同一只,她的表情也总是很耐心,温和得看不出生前的凌厉。 后来……后来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开始变更这个轻松愉快的小活动。 每次带来驯好的鹰,她都会疾言厉色,不断地施与刺激。 苍鹰最开始还有些不知所措,生出几分退缩,很快就被逼到临界点,张开双翅凶残地反咬她,接着被驱赶走。 吕忒斯王后似乎觉得后一种娱乐更有趣,于是这种模式就一直保留下来。 雅辛托斯也习惯这个循环:大半月时间没在草地上看见母亲——大概是在捕新的鹰驯,好不容易带着驯好的鹰来了,又面不改色地将这大半个月的驯养成果给破坏,将苍鹰放走。 雅辛托斯抿着酒,有些昏沉沉地眨了眨眼,突然发觉大概是自己酒喝多了,回放的记忆突然倒带,重新跳回最初的场景。 他看到母亲被一大群少女拥簇着,走上草坪,小麦色的手臂上停着一只苍鹰,正梳着自己的羽翼。 雅辛托斯有些迷惑不解地望了会草坪上温和谈笑的母亲,抿了口酒,又觉得没什么所谓,反正都能看到母亲的身影,而且这种温和微笑的母亲更让他感觉安心。 于是他又安然躺了回去,手懒散地撑着脸颊,看着母亲将姑娘们哄得又笑又跳,又看着体验过一轮“驯鹰”的快乐后,姑娘们恋恋不舍地和母亲分开。 然后,“记忆里”的母亲脚下一转,还含着笑的目光带着凌厉,直劈向他的方向,小麦色的手臂一振,停在护甲上的苍鹰就啸叫一声,展翅高飞,直直俯冲向他。 “啪!” 酒壶被打翻在地。 第九十二章 上辈子自己因为什么沉迷酒精,雅辛托斯记不清。或许是为了麻痹神经,自暴自弃。 但这一次他喝酒,纯粹是想到马上要见母亲,沉淀了两世的情绪一道涌上心头,让他难得紧张到坐立不安,指望能借着酒平复一下心情。 雅辛托斯计划得妥妥的,在等死神把母亲找来,他就立刻同时运转起三个神格的神力,眨眼就能把酒气打散了,保管母亲发现不了痕迹。 届时,他就可以沉稳地和母亲见面,撇去前世的那些过往,和母亲好好谈谈这一世自己达成的成就。 结果…… “……!”雅辛托斯猛然从椅子上跳起来,差点一个跟头栽进长椅前方的小花坛里,慌张得像个做坏事被家长抓现行的孩子。 他赶紧打散了酒气,眼神漂移了一下,脚下一拐,酒壶就骨碌碌滚进了长椅底下。 -- 第226页 “?”苍鹰落在椅背上,脑袋一歪,看着两脚兽当面毁尸灭迹。 它旋即翅膀一拍,落到地下,撅着屁股钻进椅子底下,衔着罪证出来,端端正正给放在雅辛托斯面前。 雅辛托斯:“……” 怎么母亲养个鹰都跟她似的,致力于创造让人恨不能羞惭而死的场面? 行宫外,守卫们已经发觉不对:“你在干什么?准许你们在这里驯鹰已经很宽仁,可没准许你让鹰飞进行宫的!死神殿下刚刚才给了口讯,说冥后现在就在行宫里,可别惊扰了他!” 吕忒斯王后听不出什么语气地哈了一声:“冥后?” “咳,”雅辛托斯才端回的完美微笑差点破功,他凭借从小到大或是主动或是被动磨练出的厚脸皮,走到庭院树篱边,“放她进来。” 守卫收了声,指引着吕忒斯王后进行宫。 雅辛托斯在原地站了一会,才慢慢走回到长椅边坐下。 “沙沙沙……”苍鹰歪着脑袋,一路拖着酒壶,摆到雅辛托斯脚边。 雅辛托斯:“……” 原本那些压抑的、酸楚的,沉积了千年的沉闷情绪,一时被更为轻松些的无语所替代。 雅辛托斯回想起年幼时候,每每自己不小心做了件什么糗事,母亲总能找到他千万百计毁灭的证据,一本正经地摆到他面前质询,活像看不见儿子羞愤到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的神情,恶趣味得让人磨牙。 或许,他的恶趣味,有很大一部分就是传自吕忒斯王后的。 雅辛托斯长大后,之所以能那么快地练就刀枪不入的厚脸皮,完美无暇地扮演起风流浪荡、凡事都不上心的废物王储,也都得归功于幼年时母亲对他的“锻炼”。 庭院外传来脚步声,守卫的声音从回廊传来:“从这里进去,我们就不打扰了。” 吕忒斯王后简短地应了一声,麦色的长腿一迈,就重新回到雅辛托斯的视线。 “……”雅辛托斯不由自主地直起了腰背,身体有些发僵。 他还以为,有了苍鹰的打岔,或许自己能轻松自如地和母亲交际,展现出成年后的成熟,不再像小时候一样,会被母亲的捉弄弄得满脸涨红、说不出话。 但事实是,当母亲重新走进他的视野,那些才被苍鹰的打岔拍走的情绪,就又一次如影随形地卷土重来。 想想也是,前世他有多少回躲藏在这树篱后,明明与母亲仅仅一墙之隔,却没脸去见她,只能像个影子一样,苍白阴翳地龟缩在树篱之后,麻木地灌着一壶又一壶地酒,用这样懦弱的方式,窥探着母亲的一举一动。 雅辛托斯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是发僵的,那些过往的旧情绪像破屋里的冬风,来来回回在他身躯里呼啸。 但感谢这些年他磨砺出的本能,表面上,他还是若无其事地和母亲打招呼:“怎么没碰上死神?我才让他出去找你,难道是错过了……” 雅辛托斯像被割裂成了两个人,一半的他仍旧笼罩在前世的阴影下,像道苍白麻木的影子,藏身在另一半灵活交际的自己身后,就像当年躲在树篱后窥探母亲一样,遮遮掩掩地打量着母亲的神情。 一半的他在谈笑风生,强大的理智把控着谈话的逻辑,确保没有不该泄露的泄露了,上一辈子那些难堪旧事不会被母亲知晓。 他好像说了很久,从如何赢得试炼,到与波斯的战争,直到最后说无可说了,才沉默了一下,带着笑牵引起另一个话题:“光说我自己了,你呢?这些年过得如何?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我看到你之前和好多姑娘在驯鹰……” “很好,”吕忒斯王后看着他,“就是有点平淡。雅辛。” 吕忒斯王后突然喊了一句雅辛托斯的名字,让雅辛托斯原本流畅自然的动作顿了一下。 吕忒斯王后淡淡道:“你知道我的,虽然你说的这些成就,我很为你骄傲,但我也想听听,比如你说怎么成为冥后的?怎么和阿波罗、阿尔忒弥斯扯上关系的?” 雅辛托斯以为,这又是一场来自母亲的恶趣味,还没开口,又听母亲继续道:“……做了这么多事,周旋在这么多人和神明之间,累不累?有没有受伤?” “——会不会委屈?” “……”另一半谈笑风生的雅辛托斯也卡住了。 他相信,前世的自己应该也设想过很多次,假如能问心无愧地站在母亲面前,要和母亲说什么话,希望母亲回什么话。 他以为,是他向母亲细数这些年自己的荣耀,母亲骄傲地夸赞他是她的荣耀。 但似乎,并不是这样。 挡在前面的那一半强大自如的自己像个纸糊的影子,被母亲的话一戳就破,藏身在后面的那个苍白麻木的自己毫无遮掩地展露出来,紧跟其后的,是那些压抑了百年亦或是千年的情绪。 他没意识到自己在落泪,直到母亲的手捧住他的脸,像很小的时候那样,为他轻轻擦拭,带着薄茧的手指抹开满脸的湿漉,包裹着所有情绪的最后一层薄纸,也跟着被母亲的手抹开。 吕忒斯王后轻叹了一声,将他拥进怀里:“我记得,除了你小时候那次换牙,就没哭过一回。” 他是不曾哭过,不管是因为训练高烧不退时,还是前世在冥界浑浑噩噩时。 前者是觉得没必要,后者是觉得没资格。 -- 第227页 但要问这些年,他到底有没有委屈过,还是有的,可能就那么一次。 但不是因为高烧不退,也不是因为阿波罗。 那会儿,母亲刚刚去世。 年幼的他还没修炼得像后来那样刀枪不入,在自己的院落昏昏沉沉睡了数日后,带着某些现在看来幼稚的愿想,一个人走进母亲的厨房。 他听守卫说,兄长回到斯巴达了,就在军营里。父亲今天在议事厅,也没有遇上什么麻烦事。 于是他就想,母亲虽然去世了,但家不能散啊,我得做这个家里的纽带。 于是他差遣守卫去军营请了兄长,去议事厅请了父亲,自己偷偷在厨房里折腾起来。 但从没碰过灶台的小王储又怎么会生火?一直到大火将整个厨房吞没,他都是呆呆的,没怎么反应过来,还是守卫发现苗头不对,喊着救火时,将他从厨房里抱出来。 距离这件事,已经过去不少年头了,当年他看着被火焰吞没的厨房,心里是什么情绪,雅辛托斯已经说不详细。 但肯定是委屈的。 不然为什么他被守卫救出来后,又固执地等着火被扑灭,坐在被火烧焦的小餐桌前,一个人枯坐了整个夜晚? 不然他为什么明明什么事都能自理,刺杀打仗也样样在行,却偏偏总也不进厨房,连个洋葱生切会惹人落泪也不知道? 只是,长大之后,他懂得了肩头的责任,心里有了要达成的计划。 于是便将这些情绪统统封存起来,好让自己没有弱点,在听奥斯提到时,也面露嫌弃,几句话轻描淡写地将话题岔开。 可这一人坐到清晨,无人来的委屈,他应该是一直记着的,才在这时,被母亲一句话挑开。 吕忒斯王后明明说过“不准为我落泪”的遗愿,这会儿倒是挺纵容,任雅辛托斯的眼泪打湿她的衣裳,过了片刻才拍拍儿子的肩头:“行了,知道你不容易了。” 她挑了下眉头,指指行宫的某个方向:“我问的话你还没答,冥后怎么回事?怎么,连孩子都有了?我都听见闹腾的声音了。” 吕忒斯王后又睨了眼苍鹰雄赳赳气昂昂守卫着的酒壶:“你是后悔闹出人命居然有孩子了,才在这儿借酒消愁?” “……”雅辛托斯哭笑不得地直起身,随意擦了一下脸,“真不是我的孩子,是一点意外。” 吕忒斯王后点头:“假的也没事,我这个年纪,抱孙子孙女也很正常。” 雅辛托斯笑了一下:“那我岂不是没脸见你?你去世前我可是跟你发过誓的,要么带领斯巴达走向辉煌,要么死在战场上。哪能在这儿给别人当王后带孩子呢。” 吕忒斯王后顿了顿:“你……”她似乎差点翻了个白眼,虽然忍住了,但语气也没好到哪去,“你以为我天天带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姑娘来这儿驯鹰是为什么?嗯?觉得这里草坪漂亮些,空气更清新?还是觉得哄一群门外汉,忍耐她们拙劣的表现,还得辛辛苦苦偷偷配合她们给鹰下指令很有趣?你什么时候见我耐心这么好的?” “你……”雅辛托斯哑然片刻,声音突然有些发哑,“所以你没怪我?即便听说我成了冥后?你……是故意来这儿想跟我见面的?” 吕忒斯王后这回算是把白眼翻全了,没好气地道:“不然呢,我是看上了哪个小姑娘?” 她顿了一下:“死前……我说是那么说,但我知道你的性格,如果真没做到,肯定也是有什么原因的。” 吕忒斯王后补充道:“冥后这消息,我听完以后还不怎么生气,最多就是疑惑你们怎么看对眼的。真要说谁对不起谁,那以你的性格,肯定也是哈迪斯对不起你。我还生你的气干什么?你都被混账欺负了。相比较之下,我看到你在这儿瘫着喝酒,一脸颓废麻木的样子,才更生气。” “……”雅辛托斯一时有些说不出话。 他忍不住想,这辈子是这样,那上辈子呢? 是不是上辈子,母亲也早就原谅了他? 只是,总看到他躺在庭院里烂泥一样喝酒,心生不满,所以才突然换了个驯鹰的模式,把之前那些小姑娘赶走,总是辛辛苦苦驯了鹰来,又把好不容易驯乖了的鹰给刺激得重新恢复野性……是想激励他吗? 激励他,就连已经被人驯得温驯没有棱角的苍鹰被逼到绝境,都能恢复野性,悍然出击振翅高飞,他也应该一样。 吕忒斯王后的语调微微放缓:“你怎么会笨到这样误解我?你看,我已经把这辈子唯一的柔软都给了你,我的小雅辛托斯。” 小雅辛托斯,小风信子。 紫色的,看起来孱弱娇嫩的花,乍一听和吕忒斯王后的性格并不相配,但吕忒斯王后就是没道理的喜欢它。 她给雅辛托斯取这样的一个名字,也是在传达无声的承诺:就像她无条件地喜欢这种花一样,作为母亲,她也会这样无条件地呵护、深爱雅辛托斯。 “——你最好不是真这么误解我,”吕忒斯王后话锋一转,语调突变,“否则也太蠢了。” 雅辛托斯汗了下,心想上辈子我大概真就是这么想的……吗? 雅辛托斯也有点不确定了,他之前之所以如此笃定,全因回想起的记忆片段,以及那些随记忆一并浮现的情绪。 他被这些所蒙蔽,以为回想起的就是既定的事实,但万一不是呢?仔细想想,上一世自己如果真的颓废到自暴自弃,靠饮酒度日,又是怎么逆转时间的? -- 第228页 反正不管是不是吧,认是肯定不能认的,雅辛托斯面不改色道:“怎么会,我就是随口一搭——尝点酒吗?这可不是普通的酒,都是酒神狄俄尼索斯的珍藏。” 这么些年,到底是有些长进的。雅辛托斯轻描淡写地岔开话题,顺道给自己喝酒按了个极义正言辞的理由——这可不是沉迷酒精,而是品鉴佳酿。 吕忒斯王后眯起眼睛,没在雅辛托斯脸上找出破绽,当真在他身边坐下:“那倒是不错,爱丽舍灵地有不少酿酒匠,但酒神亲自酿的酒我是没机会尝。说说你和冥王,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还记着这问题,雅辛托斯无语又好笑,仿佛回到童年时,做了糗事后被母亲盘根问底。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他比以前高了,脸皮也比以前厚了,鬼话张嘴就来:“应该和你听到的故事大差不差吧,就是被丘比特之箭射中,头脑不清醒把我带下冥界。后来摆脱金箭的效果了,他就主动和我做了朋友,只是冥王总要脸面的嘛,冥后这个误会就一直没对外澄清。” 雅辛托斯半真半假地说着,把酒壶递到母亲手上:“孩子的事也是意外,我也不太好说,估计过段时间还会有新传言流传出来——你知道不是真的就行了。” 吕忒斯王后喝得比雅辛托斯还豪迈,属于是百分百致醉量,自己喝完后又催着雅辛托斯也喝,显然已经上头。 雅辛托斯本就打着“母亲也喝醉,那就没立场指责我”的算盘,此时端详母亲多半是醉了,放下心来,也仰头吨吨吨了一通。 酒劲一翻上来,话就忍不住变多:“实际上,冥界现在的这些改建,都是我提的。” 虽然不是他的主意,但是这一世是他提出来的。 上辈子的经历,他又不好和哈迪斯提。怎么说?说其实我上辈子就逃过一次冥界,这是我逃出冥界前看到的冥界景象?那哈迪斯不得当场翻脸? 这就导致一个问题,万一后面建设出现疏漏,他也不能讲有什么毛病怪上辈子的哈迪斯去,那这不就得算做他的过失? 虽然他本人看这些图纸是完美无缺,上辈子的哈迪斯也施用了那么多年,但基础建设上面的事,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于是雅辛托斯虚心请教道:“你觉得怎么样?还有没有疏漏?” 吕忒斯王后托着腮帮子,眼睛要睁不睁:“我觉得——我又没看到建完以后的样子。我对冥界是没什么要求,不过之前驯鹰那几个姑娘……她们有人说,希望能忘记生前的一切,重活一世。” 吕忒斯王后拍拍雅辛托斯:“你……喝!你怎么喝的比我还少。” 看得出,酒神的酒对她来说劲儿属实是大了点。 “你来之前我不就在喝了……”喝酒都过了明处,雅辛托斯也没费劲用神力驱散酒意,不然喝酒还有什么意义。 他嘟囔了一下,仍是不服气地仰头吨吨吨了一通:“怎么个重活一世?为什么?死后永远在爱丽舍享受衣食无忧的生活不好吗?” 他问完一串问题,又自言自语地道:“噢,是不好。” 上一世的他,最后不也进入了爱丽舍?但最终还是开始了逃亡。 人总是有执念的,更有人在生前遭受过无法忘怀的伤害,或许对那些姑娘来说,这种伤害并不是一杯遗忘药水就能解决的,谁都想干干净净地来,干干净净地走。 “她们有时候就跟我说,”吕忒斯王后半阖着眼,声音含糊,听得出是强撑着没睡过去,“希望能忘记一切,重新回到人间,哪怕变成小鸟或者蝴蝶都行,干干净净过完一生,干干净净进入冥界。” “啪!” 吕忒斯王后撑不住地往桌上一趴,熟睡过去。落在桌边的苍鹰被惊得支棱了一下翅膀。 “重新……”雅辛托斯在半醉半醒间,琢磨着吕忒斯王后的话。 琢磨是没琢磨出什么东西,不知不觉间,酒壶倒是见底了,雅辛托斯随手把酒壶往苍鹰肚子底下一推:“给你,给你,你不是喜欢蹲着?” “……”苍鹰高傲地睥睨了雅辛托斯一眼,像是在斟酌要不要叨这人一口,最终还是在桌上扑腾了一下,蹲在酒壶上。 雅辛托斯昏昏沉沉往长椅上一瘫,阖上眼睛,不久就陷入一段似曾相识的梦境。 梦里,他坐在一片小径边的草地上,望着那个熟悉的岔路口。 小米诺陶们正在审问进入岔道的亡魂,恰好此时有道黑乎乎的影子从岔道的另一头——通向痛苦之所的小径上奔出来:“哈……哈哈!自由!我要自由了!” 那道试图逃出岔道的亡魂还没狂喜完,牛头守卫们便转过身,挥动的锄头将那道亡魂几乎打成肉泥,最终踹回来处:“记着点教训!下次我们可没这么仁慈了,直接叫你魂飞魄散!” 他似乎在那片草地上待了很长时间,来了很多次,有时候会带着不同的朋友打掩护。 但不论怎么闹腾,他的眼睛始终落在小米诺陶身上,等待着偶尔有那么几个想不开的亡魂试图逃离痛苦之所,趁机捕捉、分析小米诺陶们的攻击模式、行为习惯。 进入岔路口的亡魂来了一茬又一茬,连小米诺陶们身上的盔甲,也换了一套又一条。 雅辛托斯始终没有行动,只是在草地默默观察完后,回到隐蔽的地方,骑着马一遍遍模拟攻守进退的路线。 -- 第229页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长时间,他终于准备完备,骑着马,顺着爱丽舍灵地的小径,奔向那个烂熟于心的岔道口。 就如同之前和阿卡在一起时一样,他熟练地操纵着马匹,闪躲着小米诺陶们的攻击,最终拼着右侧小腿被重锤砸断的代价,弃马冲出拦截线。 亡魂到底和活人是不一样的,只要能忍得住痛楚,就能迈得开步子。 他冲进眺望、观察了无数日夜的桥梁,脚下不停地冲过每一道巡逻线的间隙。 梦境在他成功冲出最后一道防线,即将踏入冥河前骤然断片。 他像是一脚踏进了黑暗,只有双腿还在凭借本能,保持着奔跑。 急促的喘息声传入耳膜。 一抹金光撞入视线,雅辛托斯意识到,这是自己又旧梦重温,回到了那个梦过无数回、在黑暗中奔跑的老梦。 这一次,除了腰间晃动的金色花枝,他清楚地感受到了某些之前没感受到的东西——几乎让人无法呼吸的痛楚。 这疼痛从全身各处传来,如同将他摁在骄火烈焰内灼烧,以至于雅辛托斯只能依稀感觉到右腿小腿被砸断的疼痛。 他在梦中冷静地想:很好。这意味着,这段在黑暗中奔跑的经历,肯定是他从冥界逃出来之后发生的。 他沉下心,以常人所难及的忍耐力细细分辨,从烈火炙烤的痛楚中察觉到左臂、小腹、头颅似乎也在逃出桥梁后受了伤,看起来是后来又经历了一场苦战。 雅辛托斯几乎能肯定,自己顶着这疼痛逃亡的时间肯定不短,否则他也不可能会这么习以为常就顶住这样灭顶的痛楚,甚至能在其中找回平稳呼吸的节奏。 甚至于,疼得时间长了,他当真是感觉疲惫更多一些——现在他才意识到,之前梦到的疲惫酸胀根本不是真实的感受,而是一直处于这个状态下的精神感受。 当时的他的确是这么厌倦地想的:如果最终能成功,他一定要找个地方好好躺躺,光享受,什么事都不干,就那么优哉游哉几个月。 雅辛托斯在梦里撇撇嘴,刚心想“可惜到现在也没闲下来”,脚下突然一落空,梦境再次断片,等他察觉过来时,身体已经陷入到一片绵软中。 就像是一团轻飘飘的云絮,他被包裹其中,还被轻巧地缓慢晃荡着,仿佛坐在幼时的摇篮中。 眼前仍是一片黑暗,看不见光,梦中的雅辛托斯相当懂此时的他的心情似的,一双手很不安分地在那片似乎面积还挺大、一时摸不着边际的绵软里四处乱摸:“酒呢?你不是说深渊里才掉了酒进来,藏哪了?” 黑暗中,看不清面目的软绵绵动了动,随后传来酒壶塞被拨开的声音。 “啵”的一下,于是梦里的他立即又躺安分了,还拿后脑勺来回挪动了一下,拗出一个恰好舒舒服服搁脑袋的地方,拍了拍身下的绵软道:“这是不是你第一次喝酒?我教你,酒可是个好东西,希望以后……嗯,希望以后还能常喝。” 喝个屁,能不能点个火? 雅辛托斯恨不能把眼珠子瞪出来,然而他所能看见的,也只是当时的自己所看到的。 非常不幸,当时的他光顾着沉迷享乐,甚至连酒壶都懒得自己拿。 舒服倒是挺舒服,他舒展着四肢,连酒都有那个看不清面目的软绵绵给送到嘴边,简直就是把他当个残废或者巨婴在照顾了。 梦里的他享受得越发舒坦,直接闭上了眼睛。 “……”雅辛托斯差点大骂上辈子的自己只顾享乐、不思进取、骄奢淫逸…… 昏昏沉沉间,雅辛托斯的意识有那么一时的清明,从梦境中短暂地脱离出来。 他感觉到有人轻手轻脚地抱住了他,一手托着他的后背,一手托着他的腿弯,结实的手臂肌肉微微发力,便将他从长椅上抱了起来。 他顺势撞进一片鼓胀的胸肌,正当他差点落入上辈子自己的老路,沉迷享受时,鼻尖突然嗅到一丝熟悉的气息。 幽深的、虚幻的,飘渺的像是抓不住,深沉得像是没有底。 和梦中的绵软一模一样。 第九十三章 雅辛托斯几乎是在意识到的一瞬间,一个激灵,但酒后的困意仍缠着他,令他只是稍微掀了下眼皮,就懒洋洋地蹭了蹭身边结实的胸膛,连神力都懒得动用:“阿卡。” 他拉长了声音:“我眼睛痛。” 他慢吞吞地补充:“还有胸口、右腿、手臂、头……浑身都在痛,就像火烧一样。” “——帮我按按。” “……”阿卡的呼吸乱了一瞬,又克制地稳住。 这样快且细微的变化,也只有像雅辛托斯这样贴得这么近,才能清晰地感觉到。 接下来,雅辛托斯所知的就是自己似乎被放在一张床上,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显然是阿卡又在带那劳什子手套。 醉酒放大了内心的不满,雅辛托斯直挺挺地从床上坐起来,直勾勾地盯着阿卡:“我刚刚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好像和一个人睡过。” 他比了个上下叠着的手势:“用这个姿势。” 梦里他确实是躺在阿卡的原形上面嘛,算是一起睡过。 “……”阿卡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拉着手套边缘,本是在整理褶皱,闻言动作一顿。 雅辛托斯重新躺回床上:“嗯,当时我应该是喝了酒。他也喝了。” -- 第230页 “啪!” 手套弹在手腕上,发出一声响,阿卡沉着脸转过身来,脸色难看得几乎遮掩不住。 雅辛托斯像是没听见,闭着眼睛自顾自道:“当时喝的酒是什么味道,我还记得。甜的,加了葡萄干,塞进了山楂……” 阿卡原本紧蹙着眉头,随着雅辛托斯描述的细节越多,露出微微一愣的表情。 雅辛托斯咂了下嘴:“就是山楂好像有点坏了,味道不那么好。” “……”阿卡紧绷的肩膀彻底放松下来,紧接着神情又变得想辩解、又无从辩解,总是深沉难辨情绪的眸底闪过几丝失望和不服气。 明明没有真睡,却被这么说,好像亏了。 雅辛托斯的眼皮懒懒地睁开几分,将阿卡的神情尽收眼底,眼里掠过一抹微不可查的笑。 敲定了,梦里那个就是阿卡。 那到底是个什么种族?摸起来挺大一只,还那么软……听当时谈话的内容,他们应该是在深渊,所以周围才那么黑暗。 ……等等,他不喜欢黑不见光的环境,会和在深渊的这段经历有关吗? 会,和阿卡有关吗? 应该不会吧。雅辛托斯立即又想,这段记起的回忆倒是有可能解释了阿卡怎么总想让他喝酒。 并不是想把他灌醉,只是在上辈子,在某个他记不完整的时段,他曾经和阿卡说过,酒是个好东西,希望以后他还能常喝。 爱丽舍灵地和人间的季节并不完全同步,初春的微风带着一丝凉意,从窗口灌进屋内。 雅辛托斯走神的这段时间,阿卡已经熟练轻巧地将雅辛托斯的衣物脱下了,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地叠放在床边。 雅辛托斯轻咳了一下:“有点冷。” 他看似随意地拎回整齐叠放在一旁的红披风,只在重点要遮不遮地搭了一下,懒懒地翻了个身。 笔直修长的双腿夹住释放着暖意的绒布料:“行了,这就暖和了。” 雅辛托斯几乎能听见阿卡的呼吸骤然停止,消失了相当长——反正长到人类肯定做不到的一段时间。 他在心里笑了一声——可能这笑容也表现在了脸上——然后就着这个半斜躺半趴卧的姿势,顺势单臂支起身,握住阿卡停滞在半空中的手掌。 指腹滑过宽厚的掌心,挑起手套的边缘,顺着手腕往里探:“这就不戴了吧,什么料子做的?怪冷的。” “……!”阿卡的眼睑一颤,连带着一向稳当的手也跟着颤了一下,一时间同时做出两个截然相反的举动,一是反手握住雅辛托斯作乱的手,一是本能似的想往后退缩。 雅辛托斯被阿卡一下拉着斜坐来,搭在肩头的红披风倏然落下,堆叠在侧卧着的柔韧腰间。 暖绒的披风红得鲜艳,衬托着其下蔓延出的白。 雅辛托斯这回没见好就收:“嗯?不戴了吧。这个手套怪烦人的。” 上辈子他都快在阿卡身上做窝了,也没见对方有什么恐人症。 既然如此,他还担心什么阿卡会不会因为“过度接触感觉不舒服”? 他的手指甚至更肆意,将贴合着阿卡手掌的手套一点点顶开,趁着对方暂时还没有动作,将那个烦扰他不少时间的讨厌手套给摘了,顺道扔进床与墙的夹缝。 “……”阿卡无言地看着那个惨遭嫌弃的手套,又看看重新躺回床上,挡在他和手套之间的雅辛托斯,确实有救的心,没救的力。 半晌之后,他才缓缓伸手,温凉的指腹落在雅辛托斯手臂上。 那里还有耐痛训练留下的伤疤,即便如今已经脱了痂,生出浅色的新皮,仍旧显眼。 雅辛托斯动了一下,感觉到对方的手指轻掠那些旧伤痛,精准地找到他因为记忆复苏,抽痛着的那块旧伤所在之处,手法熟练得仿佛不是第一次这样安抚。 这安逸舒适的感觉,甚至有些熟悉,仿佛在记忆深处,过去就有人这么做过……从最初的笨拙,到后来的纯熟精准。 芳香油的壶口被轻轻拨开,香油的气息在屋内弥散。 橄榄油的清香夹带着花草的芬芳,顺着揉按缓缓浸润,将红绒布下的白,浸润得像羊脂玉般光泽滑腻。 雅辛托斯缓缓舔了下嘴唇,感觉到所有抽痛着的旧伤处被一一照顾到后,红绒布被轻轻挑开。 从前心无旖旎时,他未曾感觉这些动作有多亲昵,此时却觉得确实有点太超过了—— 超过得他心如擂鼓,忍不住蜷起手指,抓皱了披风。 雅辛托斯克制片刻,没忍住猛然坐起来,伸手扯住阿卡的衣领,将人拽得弯下腰来。 没有兄长,没有废话,完美地总结了之前所有的经验。 雅辛托斯微侧过脸,仰头去吻阿卡的唇。 他吻得有些匆忙,于是唇错过几寸,只落在对方的唇角。 还没来得及深入,就被一双手摁了回去。 “……别乱动。”阿卡的声音有些沙哑,手倒是很稳,不容置疑的力量将雅辛托斯重新摁回原处。 “……”雅辛托斯一时有些看破红尘,在床上躺了一会后试图挣扎,“再亲一下。刚刚没亲准。” 阿卡的手纹丝不动:“你嘴也疼?” “疼。”雅辛托斯厚着脸皮道,仰起脸,“亲一下,就一下。” 为了避免阿卡过于害羞,雅辛托斯还体贴地闭上了眼睛,不过这回他长了教训,手紧紧拉住阿卡,免得某人眨眼就溜。 -- 第231页 小屋里一片安静,在雅辛托斯开始在心里默念阿卡到底会不会亲,会,不会,会,不会时,他听见衣裳窸窣的声音,接着有清浅的呼吸喷洒在面颊,让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一枚吻落在雅辛托斯的眼睑上,轻得像风掠过皮肤,但当雅辛托斯以为这就结束时,阿卡温烫的唇又重新覆上来,停留了更长的一段时间。 “……”雅辛托斯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他开始还想笑着调侃阿卡有多纯洁,但随着第二个吻落下,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突然感觉到,这落在眼睑上的吻似乎并不是因为阿卡有多纯洁,更像是包含压抑了太多不可言说的情绪,或许混杂着过往的回忆。 就连对方的手掌搭在他的胸口的手掌都如此之轻,轻得好像怕自己一用力,他就会碎掉,亦或是像梦幻泡影般消散。 “还要继续按么?”阿卡略退开,沙哑的嗓音少了几分淡泊,显得越发低沉。 雅辛托斯迟缓地眨了下眼:“要。”他仿若无事地笑了一下,“不戴手套就要。” · 很难说不戴手套按摩这个事到底算享受算折磨,总之按完之后,两个人都一时杵在原地不大敢动弹。 两人一个仗着厚脸皮,一个仗着冰山脸,全靠窗口吹进的冷风救命。 半晌后,阿卡才僵着脸表示去准备食物,雅辛托斯则佯装之前发现冥界没有人类食物的事不存在,矜持地颔首放人离开。 人一走,雅辛托斯就从床上坐了起来,穿好衣服,敲开隔壁房门:“哈迪斯?在就开下门。” “啊!你终于回来了!”门一下被塔纳图斯打开,从里面涌出小孩儿的打架声。 死神简直双目含泪:“能不能管管阿芙洛狄忒和赫菲斯托斯?” “?”雅辛托斯的目光越过死神的肩膀,望进房间里。 原本的儿童房已经彻底变样了,哈迪斯正坐在高高的椅子上,扒着大桌子批改公务,小圆脸上神情严肃。 也亏他还能静得下心,旁边的火神和美神都已经吵翻了,两个人揪在一起打滚。 幼崽化后,美神的头发也变短了,不知道谁给她梳了两个小揪揪顶在脑瓜上,此时被火神崽抓住了把柄。 美神崽也不客气,仗着小肚子稍微比火神崽小些,灵巧地撩起短腿往火神崽身上踹:“胆子大了你!抢我东西还好意思打我!” 火神崽含着两泡眼泪:“你先欺负我的!你抢我果子!我不让你吃你就踢我腿!” 美神崽:“你先你先!” 火神崽:“你先!” “……”雅辛托斯缓缓回过头,决定佯装没看见,“哈迪斯呢?” “你别装没看见啊!”塔纳托斯猛抹了一把眼泪,“整个白天我净在这儿劝架了,他俩打起来连我也一块打啊,你瞅瞅我眼睛!怎么人变小,脑子也跟着倒退?” 雅辛托斯也不知道,但又不好露怯,只淡淡道:“这不是挺好的。” 塔纳托斯:“哪里好???” 雅辛托斯拨开死神:“啊,哈迪斯,你在这。” 塔纳托斯:“……” 气死! 他还是喊弟弟来吧,难怪修普诺斯那家伙一看他回来就跑得飞快,感情是知道小孩难带。 哈迪斯埋首案间,头也不带抬的,只敷衍了两声:“唔。” “……”雅辛托斯总觉得哈迪斯是不是也多多少少受了影响,但瞥了下哈迪斯每工工整整完成一张公务,就摸着纸张发出满足喟叹的样子,决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问你个问题,你知道……深渊里有什么种族,是体型很大,非常柔软,可能还偏爱白色的?” “……深渊?柔软?偏爱白色?”哈迪斯重复了一遍。 雅辛托斯:“对,躺在上面就像躺在云絮上一样柔软——而且很灵活,能很精准地给人按摩。” 哈迪斯再次重复了一遍:“躺在上面?灵活?给人按摩?” “……”雅辛托斯开始怀疑哈迪斯是不是也退化了脑子,“你要是不知道,直说也行,不用重复。” 哈迪斯隐隐翻了个白眼:“不。只是你说的每一样特征,听起来都不适合加上‘深渊’的前缀。” 但他还是用小胖手托了托自己的圆脑袋,想了下:“灵活柔软……你知道,深渊里除了罪恶的人类亡魂,关押的都是些比较厉害的前代神明。你说的这种,我确实没听过,不过很多神明都很风流,什么奇奇怪怪的子孙造不出来?大约是哪代神明的子孙吧,照你的描述,估计和巨人、蛇或者海怪有点关系。” 至于喜欢白色…… 哈迪斯小小撇了下嘴,没说一般要是有这种格格不入的喜好,估计实力都不咋地。 哪有深渊的物种喜欢白色的?都是越强越不待见。 雅辛托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地站了会,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摩按的,烧灼感和疼痛是没了,另一种火却是被按起来了,刚刚吹风愣是给吹凉,现在怎么都感觉不得劲。 指腹在各处揉按的触觉还依稀残留,雅辛托斯绷了绷身体,深吸了口气,颇有种欲求不满的感觉,瞅了眼丁点儿矮,快被公务淹没的哈迪斯,随手搬了个椅子坐到哈对面:“改建进行的怎么样了,我看看。” 他头一回这么善良主动往自己身上揽公务,展臂抱过一半的卷轴堆放到自己面前,打算帮忙分担一下冥王崽肩头的重担。 -- 第232页 “……”哈迪斯从公文中豁然抬首,呆呆地看了雅辛托斯一会,猛然撑着桌子站了起来。 这要是以前,大约会是个颇有威慑力的动作,但哈迪斯忘记了此时的小短腿,刚从椅子上起来,就一下跌落在地,摔了个屁墩。 阿芙洛狄忒于打斗间恰好将冥王的尴尬时刻尽收眼底,顿时肆意大笑:“哈哈哈!快看——嗷!” 她和火神还在地上扭做一团打滚呢,笑得太肆意,一下忘记要规避危险凸起了,后脑勺一下哐地撞到柜边硬角:“——哇!!!” 幼崽爆发出委屈又酣畅的哭声,夹杂着另外两个幼崽的声讨: “呜,雅辛,她抢我果子!” “你——为什么要抢我玩具?” “……”玩具?雅辛托斯缓缓低头看向怀里的公文。 第九十四章 这是一种怎样值得嘉奖、惹人——尤其是雅辛托斯喜爱的态度……不对。 雅辛托斯直接丢开怀里的公文,抬手将哈迪斯才批改完的那些揽过来,一份份往前翻。 说实话,如果不是留心,乍一看还真看不出什么区别。 每一份公文,哈迪斯都批复得相当详细,一点点的小瑕疵都能给他挑出来。 雅辛托斯几乎感觉,哈迪斯在批改这些漏洞百出的公务时,就恨不能自己从头到尾重做一遍…… 这种冲动,最初还比较正常的哈迪斯忍下来了。只是在疏漏处留下一针见血、简短毒辣的批语,不客气地要求下属统统重做。 但越往后,越接近最新批复完的那份,这种克制就几近于无。 最新的几张,哈迪斯直接在疏漏边写下密密麻麻的批复,批完还不舒服,非得反过来在空白页将他自己的处理策略详细、有条理地一一列出,才餍足停手。 很难理解哈迪斯这种心态,还真是有点像孩童在对待珍贵的玩具。但正常小孩真会把做这种枯燥乏味的工作当做“玩具”,还“玩”的这么爱不释手,活像这就是他唯一仅有的娱乐? 雅辛托斯蹙了下眉,直接最新的一份和最初的一份挑出来,放在一块。 这么一比,字迹上的差别就格外明显。 最新的批复,字迹端端正正,透着一股认真劲。 摆放在最初的那份公文边,就显得最初的批文字迹随意又潦草,透着一股……怎么形容呢? 像是透着一股厌倦。 “……”雅辛托斯盯着两张公文看了一会,然而只是在他思索的这段时间,在场的三只幼崽又发生了变化。 原本还在哭闹的美神崽哭声戛然而止,仰着还沾着泪痕的小胖脸,呆呆地仰头望着四周,表情有些空茫。 扯着雅辛托斯裤角,试图找靠山撑腰的火神崽瑟缩了一下,怯怯地收回手,垂着大脑袋挨蹭到房间角落。 唯一看起来积极向上的,居然是冥王崽。 他坐在原地呆愣了一下,神情似乎有些不敢置信,抬起小胖手揉了下眼睛后,居然露出一个相当明显的高兴笑容,几乎是跳着站起身:“嘿咻。” “嘿——”塔纳托斯猛地扶住旁边的桌子,有点头晕,“你……陛下这是怎么了?!” 吓死个死神了,塔纳托斯抚住胸口,正在做心理建设,就见冥王崽迈开短腿绕着房间溜达:“陛下,你要找什么?” 哈迪斯似乎没意识到塔纳托斯喊的是他,自顾自在房间里四处溜达,直到塔纳托斯问了第二遍,哈迪斯才转回头:“陛下?喊谁?我?” “……”塔纳托斯再次头晕地捂住额头,往雅辛托斯的方向偏了偏,从牙缝里挤出质问,“你不是说会慢慢恢复,怎么看起来还越来越严重了?” 雅辛托斯心里也没底,只在面上维持着淡定道:“正常吧。本身他们就是变成小孩,总得先变完整了,再开始慢慢恢复。” 他打量了下三只幼崽,怀疑他们现在连记忆也退化到了童年时代。 雅辛托斯稍微回忆了一下那些脍炙人口的传说,哈迪斯这个年纪,大概还在他的父神肚子里,和波塞冬几个挤在一起,难怪这会儿看周围哪哪儿都新奇。 至于火神,应该是被母亲扔下奥林匹斯山后,由海洋女神忒堤斯收养,现在还没接触铸造手艺。 美神嘛……这位女神诞生于一代神王落入海水中的阳.具所化的泡沫,打从诞生就是成年女性的模样,童年根本就不存在,也无怪这会儿满脸懵懂茫然。 雅辛托斯打量着三只幼崽,一直呆坐着的美神崽若有所觉地回望过来。对视的瞬间,美神崽的大眼睛霎时一亮,顿时来劲儿地蹦起来,迈开小短腿哒哒哒跑到雅辛托斯身边,伸手一抱大腿:“我的!亲亲!” 爱美与色.欲本来就是阿芙洛狄忒的天性,不需要人教,她就无师自通。 雅辛托斯还没来得及对此做出反应,门口就传来一声冷笑。 他回过头去,就见阿卡扶着门框站在门外,寒森森的眼神望过来,神情吓人得能止小儿夜啼。 阿卡迈开大长腿,几步走到雅辛托斯身边,毫不怜惜地伸手揪起美神崽的领子,把幼崽提开,冰冷地道:“白日做梦。” “……咳。”雅辛托斯用轻咳遮掩住笑,刚环臂抱胸靠在桌边,准备看戏,袍角被人拽了拽,“嗯?” 哈迪斯崽仰着头:“我能去外面看看吗?” -- 第233页 他问的一板一眼,仿佛在说什么严肃的提议,只有时不时飘向窗口、带着渴望的眼神暴露了他的心情。 这问题问的也十足奇怪,要是依美神崽的性格,想去外面浪肯定欢呼一声就跑出去了,哪还会问人同不同意? 就好像……在哈迪斯心里,并不确定自己是否拥有权利去欣赏窗外的美景。 哈迪斯崽也不像美神崽那样,被拒绝了要糖的请求就开始哭闹,一看雅辛托斯没有立即答话,他就干脆地收回小胖手:“很抱歉,给你添麻烦了。只是我在父神的肚子里从没见过这些……” 童年期的哈迪斯崽相当认真,好像手边任何能做的事都值得他尽全力去享受似的,包括和雅辛托斯说话:“其实能有玩具已经很不错了。不需要拥有太多。” 说完,哈迪斯崽当真一句都没再提外出的请求,转身哒哒走到桌边,胖爪撑住椅面。 他兀自努力了一会,以一个比较尴尬的姿势卡在椅子上:“……劳烦搭把手一下可以吗?” “——可以。” 雅辛托斯大概算是有些懂小哈迪斯的心态了。 打从出生以来,哈迪斯就一直被困在父亲的肚子里,除了黑暗和拥挤,无以为伴。 他不曾拥有过什么,所以即便是公务,也成了宝贵的消遣。 至于外出的权利……不曾拥有过,又怎么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拥有? 幸好哈迪斯成年后,总算从父亲的肚子里逃出来,成为了冥王,总算有了自由。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父亲的肚子里困久了的缘故,哈迪斯似乎习惯了蹲在阴暗的地方不挪窝,所以鲜少有离开冥界的时候。 乖巧懂事、经历可怜的幼崽总是更招人疼。 雅辛托斯轻巧地把哈迪斯崽从高椅上摘下来,拉了拉哈迪斯崽打皱的衣袍,笑了一下:“别看那些烦人的东西了,你可以外出。只要你想。等你逛腻了爱丽舍灵地,我还可以带你去真正的‘外面’看看。” 雅辛托斯含笑瞥了眼角落里装蘑菇的火神崽,正准备说“不过要带上小伙伴一起”,心中蓦然一动。 整个希腊,建给冥王的神殿少之又少,放在明面上的哈迪斯神殿甚至有且只有一座。 而且这神殿总是一年只开一次,也导致雅辛托斯即便保持留意,聆听祈祷,也一直没听到有什么动静,直到现在。 雅辛托斯顺手搓揉了一把哈迪斯崽的脑袋,把人推到小火神旁边:“你们俩可以一起去——阿卡,帮忙看一下。” 匆匆叮嘱完,雅辛托斯就大步走出房间,直奔行宫唯一一座祭台。 蓝色的火焰在祭台上熊熊燃烧,不多时吐出两封信来。 莎草纸落在祭台上的瞬间,火焰噗嗤响了一声,逐渐熄灭。 雅辛托斯拨开灰烬,将信拿起来,一看落款,竟有一封来自老厄尔,末尾还喜气洋洋写着“恭喜儿女双全”。 “……哈?”雅辛托斯啼笑皆非地展开信。 【亲爱的雅辛: 许久不见! 打从上次收到你之前的来信后,我就一直在忙贩酒交易。说实话,真的很赚钱,赚得我有一次头脑发热,给自己搞了个像龙族一样的金币床,结果第二天起床腰就直不起来了——老天,金钱真的能让人脑子不清醒。 所以我打算每单分出三成的利给你,毕竟听说你们斯巴达最近在搞自己的舰队。宙斯啊!那些可都是会吞金子的鲸鱼!所以你还是省掉那些叫人不快的推脱,直接接受了吧。 这些酬劳,本来我是特地带到温泉关,想直接送交到你手上的,谁知道奥斯陛下说你不在,我就只能写下这封信,托他转交了。 也亏得我专门跑了这一趟,不然怎么会这么早听说你已经有儿有女的好消息呢?我听到驻地周边的传闻,居然有三个孩子?来自不同的情人?而且还都是神明!天呢,未来斯巴达的王位要怎么分呢? 算了,不想那些未来的麻烦,总之我写这封信,一是想告诉你别担心舰队的补给,二是恭喜儿女双全。 附:其实我觉得真要选,流有冥王血脉的那个说不定最适合,毕竟敌人一听他的另一位父亲,说不定就会吓得屁滚尿流,弃刀逃跑了,哈哈哈! 你忠实的朋友 厄尔】 “……”雅辛托斯高兴中夹杂着一丝无语。 真棒,看来人们茶余饭后又多了一项谈资。 除了讨论他到底应该跟谁在一起,又多了一个那么多儿女应该选哪个继位。 只希望待在斯巴达的元老们不要闲的没事,听信谣言……雅辛托斯摇着头拆开第二封信。 奥斯寄来的信就长多了,内容也比较繁杂。 雅辛托斯扫了一遍,最主要的话题讲的还是战争的后续处理。 波斯皇帝已经派遣了使者,表示希望议和,讨回那些波斯俘虏,那些从波斯舰船上缴获的物资,他可以不再讨要,作为给希腊的补偿。 雅辛托斯读着信,都能想象到兄长对着那位使者嗤之以鼻的场景: 【……可笑。我打过那么多场仗,头一回见到有人求和求得像施舍的。 那个波斯使者甚至还想讨回‘叛徒涅琉’,也不知道是他看到涅琉后临时想的,还是波斯皇帝指使的。 我怀疑前后都有,那个波斯使者长得肥头大耳,一看就是惯会享受的贵族,来谈判时话都说不清楚。 -- 第234页 沙米斯派这种人来,要么不是诚心求和,还想继续挑衅,要么就是料准了这人会干出什么荒唐事,指望借我们的手铲除异己呢! 想得很美,我直接把那个使者扣下了,另外挑了一个波斯俘虏送书信去波斯,告诉沙米斯,波斯舰队大老远辛辛苦苦送上门的‘礼物’我们会‘好好珍惜’,这位新上门的使者也让我一见如故,不如就留在斯巴达,等波斯签订、履行了我们拟定的合约,再放回家。】 雅辛托斯稍微浏览了一下兄长附抄的合约草稿,差点笑出声。 根据合约,要想赎回俘虏,除了缴纳相应的赎金,还要向希腊送来几名贵族作为人质,以保障波斯不会在未来翻脸不认和平条约。 奥斯特地在合约中“友善”地提醒,遣送来的贵族届时会带到涅琉面前辨认,最好足够有分量,别想着掺水。 可以想象沙米斯皇帝看到这份合约得有多内伤,不同意,那位被他送来的贵族家族肯定得闹事,同意吧……难道那些被遣送来的贵族,家族就不会闹事了吗? 波斯国内为此肯定得好一番动荡,这种动荡可以预见将会绵延很长一段时间,保证波斯没有心思、也没有能力继续对外扩张。 最好动荡得直接解体,正中奥斯下怀。 雅辛托斯看着合约,忍不住摇摇头,啧啧有声:可怜那些和兄长谈合约的人,还在一厢情愿地笃定自己占便宜,真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除了跟波斯的谈判,奥斯又提了一嘴同盟军在攒弄联盟的事。 雅典那边,迪西亚一直在试图牵头建立一个以雅典为领头的正式联盟,但执政官尼刻却直接找上奥斯,表示希望能和斯巴达合作,建立一个泛地中海联盟。 【……在他跟我说之前,我从未想到,我们的祖父一辈很早就在为与雅典的联手铺路。 尼刻的家族现在虽然已经没落,但在几十年前还算得上是显赫。那时候尼刻的祖父,就和我们祖父那一辈结下了xenos关系,以求促进这件事的施行。 当时我们的祖父辈给尼刻的祖父提供了隐匿的财产,尼刻在家族衰败后能重新崛起,也是靠这笔封存的财富。】 奥斯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叹惜。 从老厄尔到尼刻,他们的祖父辈在政治远见上,显然超越了当时的斯巴达人很多。 假如没有老克桑等人的暗算,可能早在几十年前,斯巴达就能焕然一新,但这个可能,却遗憾地终止于卑劣的刺杀。 “……”雅辛托斯的眼神也有些沉。 他比奥斯知道的更多,比如如果不是自己逆转时间,重来一次,或许斯巴达连现在的焕然一新也不会有。 让雅辛托斯笃信前世的自己不见母亲是因为没脸的原因有很多,有片段化的记忆,有汹涌的情绪……还有就是在冥界零星想起的记忆里,他回忆起自己曾在逃出冥界后,短暂地回到斯巴达。 那时候,罗马大军虽然没有将铁蹄踏入斯巴达的领土,但统治着斯巴达的国王,却几乎已经向罗马俯首称臣。 斯巴达已经没落,但来自罗马的游客时常被斯巴达的名号所吸引。 雅辛托斯看到,曾经斯巴达用以培养优秀战士的耐痛训练,变成取悦游客的展览。 游玩的罗马人围在阿尔忒弥斯祭坛边,欣赏斯巴达少年被鞭打的奄奄一息,甚至死亡,表情不比看猴戏更加上心。 他怎么能不愤怒,怎么能不痛苦,自我责难的念头更难止住:假如他没有被爱情冲昏头脑,假如他没有为阿波罗放弃一切,假如…… 雅辛托斯深吸一口气,将这些来自前世的情绪甩脱开。 没有假如了,他已经逆转了时间,这一次一切都会不一样。 雅辛托斯没再多想前世的事,继续往下看信。 奥斯在信的末尾,短暂地又提了几件事。 一是和雅典共同牵头的泛地中海联盟合约已经签订完毕,同盟军都已经各自回城,他也已经率军启程回斯巴达。 二是涅琉已经苏醒,作为这场战争决定性的功臣,他将带涅琉回到斯巴达,接受应有的表彰。 三是恶邻阿尔戈斯未参加同盟军,原本计划的顺带向阿尔戈斯借医者暂时泡汤。 留守斯巴达的元老们倒是不急这个,就是很关心传闻的两男一女怎么回事?听说还是神明之子?真的假的?真的的话王储怎么安排? 雅辛托斯:“……” 你们还真在琢磨这问题啊! 还有,怎么现在消息都传的这么快吗?虽然他是知道冥界和人间似乎有点时差,但对他来说,真的是才调个情刚结束,全世界都知道他儿女双全了…… 雅辛托斯磨了会牙,认命地出门去找几个便宜儿女:“都过来。” 阿卡微微抬起头。 他显然属于带小孩苦手户,基本技巧就是放养。三个小豆丁在草地上滚来滚去,他就靠在树边眼神散漫无目的地盯着路边野草,直到雅辛托斯出来。 “干什么?”美神崽一脸憋屈,见到雅辛托斯也没有一上来就说要亲了,敢怒不敢言地瞅了阿卡好几眼,雅辛托斯严重怀疑是不是阿卡单独给美神崽穿了小鞋。 “带你们出去泡温泉。”雅辛托斯顺手捞起一只磨磨蹭蹭跟在哈迪斯身后的火神崽,泄愤地捏捏对方的小胖脸。 -- 第235页 他还记得之前阿卡的提议,刚好哈迪斯崽说想外出玩,不如顺带走一趟,刚好同盟军也撤离了,这回去没人打扰。 “真的吗?太好啦!”美神崽脸上顿时放晴,小哈迪斯也眼睛一亮。 雅辛托斯倒是没听见火神崽有什么表示,一低头,就瞧见小只的幼崽颇为害羞地垂着圆脑袋,小胖手捂着通红的脸,好像头一次被人这么亲昵的抱起来,隔了一会,两只大眼睛又开始默默蓄泪。 可怜的幼崽不止哈迪斯一个,相比较之下,衬得美神崽就格外无忧无虑、没心没肺了。 美神崽叉着腰,挺着小肚腩侃侃而谈,自己要用什么样的花瓣搭配沐浴,要用什么布料擦拭娇嫩的皮肤…… 雅辛托斯顺手把冥王崽提溜起来,塞进阿卡怀里,笑眯眯道:“都没有,有什么就用什么。待会泡的时候,我会请个村里的姑娘看着你,我们不在一个池子。” “……”美神崽愣了一下,赶忙捯饬着小短腿追上几步,“你们不跟我一起?你、你们不跟我一起,还不抱我!” 伤心了属于是,美神崽顿时啪嗒嗒掉金豆豆。 火神崽连忙推着雅辛托斯的胳膊,想翻身下去:“我、我让你。” “不准让,”阿卡冷冰冰开口,“凭什么她一哭,你就要让?你瘸了一条腿,行动不便,不比她需要人抱?” “……”哈迪斯顿时感觉到美神崽火辣辣的视线,坐在阿卡怀里忖了一会,“我可以让你,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美神崽气鼓鼓:“什么?” 哈迪斯一板一眼地道:“以后不能将‘看到喜欢的东西就占为己有’视为理所应当,除非你有正当的理由,或者用充分的利益作交换,得到对方的应许——我觉得阿卡之前就是因为这个才生你的气。” “……”阿卡显得有些意外,垂下头看着哈迪斯崽,目光微微变了变。 撇除掉心里那点疙瘩,回忆哈迪斯的几次行为,除了最初受金箭的影响行事偏激,似乎后几次真如他所说,是遵循某些他心里认定的原则的。 这也是雅辛托斯能够凭借口舌之争,让哈迪斯放弃的原因,你可以说是雅辛托斯洞察人性,也可以说是哈迪斯心有原则。 阿卡的神情一向细微,少有时候能让人看出他究竟在想些什么,雅辛托斯也只能看见阿卡瞅着哈迪斯眼神有些奇异。 至于他自己,想的则是:太棒了,上得办公桌,下可教小孩,真希望能带回去让父亲感受一下熏陶,主要是熏陶前一点。 紧接着雅辛托斯又叹息:每一个奥林匹斯神明成长过程中,都值得拥有一个哈迪斯。 美神崽咬着手指:“好……叭。” 哈迪斯立即从阿卡怀里跳下来,目送美神崽被抱起来,紧接着就像之前完成每一份公务后一样,发出一声长而舒适的叹息。 “……”雅辛托斯的感慨戛然而止,突然一下明悟,“哈迪斯,出门禁止玩玩具!” 第九十五章 就说童年对一个人的影响是巨大的,这都什么奇葩爱好。 雅辛托斯看着低头以表知错的哈迪斯,无语了一会,仍是抱着小火神往外走。沿途遇上死神未雨绸缪早早打点好的守卫,冥界士兵们还热情招呼:“这携儿带女的,是要出门去啊?” 什么叫携……雅辛托斯克制住翻白眼的冲动,完全不想知道死神又是怎么扭曲事实的,索性认了,耳不听为净:“嗯。” 怀里的火神崽动了一下,雅辛托斯没太在意,只当是自己姿势不对,抱得幼崽不舒服。 刚准备调整下姿势,怀里的幼崽突然伸出肉嘟嘟的短胳膊,小身板一下贴了过来。 “嗯?”雅辛托斯在一片父慈子孝的啧啧称赞中耐着性子,顺了顺火神崽的后背,“怎么?” 火神崽闷了一会,垂着脑袋缩回手:“没、没什么。” 他长得太丑了。 他自己也是知道的,不然他的亲生母亲赫拉不会嫌弃他到直接将他抛下山。 至于他的亲生父亲,有那么多的情人、儿女,根本不在乎他的存在。 神明的童年期是漫长的,他度过了许多个没有父母的寒冬,习惯了任何人都不愿和他沾上关系。 本以为听到守卫这么说,面前这个俊美得像梦幻泡影的金发男人会立即矢口否认,他都已经习以为常地做好了准备,却听对方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 就像那些他做都不敢做的美梦里的父亲形象,一下映射到了现实。 小赫菲斯托斯贴的那么近,几乎能感觉到那些温暖又危险强大的神格,在雅辛托斯的胸膛里安静稳定地盘旋。 这是一个强大、俊美、又克制沉稳的男人。 符合所有孩童对完美父亲的想象,即便小赫菲斯托斯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这一刻,他仍然甘之如饴地沉浸在雅辛托斯给予的片刻美梦中,想象对方真的是他的父亲,抱着他、承认他,让他觉得自己也是有价值被珍视的,好像……他的丑陋和残疾,就没那么无法忽视了。 雅辛托斯不需要神格之间的联系,就能明了此时火神崽的心理,轻笑了一声后,抬手揉揉幼崽的脑袋:“等你恢复记忆,估计感觉就会大不相同了。” 不过现在嘛……他可以让小火神享受一会“父爱”,反正吃亏的又不是他。 -- 第236页 没有守卫的阻拦,雅辛托斯离开冥界的过程相当顺利。 抵达温泉关时,天边正在下着小雨,村民们都在下田,温泉边空无一人。 大约是同盟军刚撤走,游人们暂时还不是很有胆量来,倒是便宜了雅辛托斯几个独享温泉。 考虑到阿芙洛狄忒是女孩子,雅辛托斯摘下披风戴上面具,按照计划去村里雇佣了一位闲暇的姑娘:“……先付一半酬金,等结束再给另一半。” 姑娘牵过阿芙洛狄忒的手,红着脸瞅了雅辛托斯和阿卡好几眼:“这……都是你们的孩子呀?” “?”雅辛托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人家姑娘的意思是问他和阿卡是不是两位父亲,各自带着自家孩子一道来玩儿。 他本打算澄清一下,一看姑娘脉脉含情的眼神,话到嘴边:“——对。是我们的孩子。” 姑娘的表情顿时有些受打击,多少还有点不甘心,扫了眼三个孩子:“看、看起来跟你们不太像哎。” “嗯?”阿芙洛狄忒第一个反应过来姑娘的意图,当下一个猛冲,一把抱住雅辛托斯的大腿,眼泪说来就来,啜泣得就跟真的一样,“爸爸!她说我们不太像是什么意思?” 开什么玩笑,当着她的面撩骚呢?她都没成功的事,怎么可能让一个陌生人成功了。 阿芙洛狄忒放声大嚎,一声声父亲叫得真情实感,哭得催人断肠:“她、她是不是想暗示什么?” 暗示什么?戴绿帽呗。 姑娘的脸霎时也绿了,连忙摆手:“没有!不是这个意思,我就随口一问。” 雅辛托斯怀里的小火神也吧嗒吧嗒掉起眼泪,毕竟人家姑娘说这话那么有底气,分明就是看到了他的脸。 这和指着他骂丑有什么区别?要不是舍不得雅辛的怀抱,他都想跳下去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阿卡的眉头微微蹙起,顺手将旁边的哈迪斯也一带:“这都是我们的孩子。” “……”雅辛托斯挑挑眉。 说他一厢情愿也好,反正他确信,从阿卡的语气中,他同时听出了不悦和暗暗的欣喜。 不悦大概是因为姑娘的话刺伤了火神崽,欣喜多半是因为……这种说法,乍一听就好像他们真的是一对夫妻似的。 雅辛托斯不禁嘴角一勾,正准备说点什么,就见被阿卡揽了一下的哈迪斯崽一个晃荡,一头栽到阿卡的大腿上:“哈——尔,你怎么了?” 哈迪斯看起来昏昏沉沉,像是很不舒服的样子。 别不是发烧吧,之前阿波罗失去神力时,也生过过一次病。 雅辛托斯抬手量了□□温:“不烫,你哪儿不舒服?” 出冥界前,哈迪斯明明还好好的,还搁那儿玩玩具呢。 哈迪斯晃了晃脑袋:“没……就是好像,想起了点……”他出神了一下,片刻后才把话补完,“回忆。” 就像之前雅辛托斯推测的那样,随着记忆的复苏,神力开始往哈迪斯的方向转移,五短的身体也陡然间拔高了几寸。 好在雅辛托斯反应得快,一下挡住姑娘的视线:“不麻烦你帮忙看护了。这样,已经付给你的酬金还是拿着,去取套女孩穿的干净衣服来。” 姑娘大松了口气,她还以为到手的钱也要打水漂呢:“我、我马上去拿。” 她生怕雅辛托斯反悔似的,攥着钱包急急忙忙走了,直到她的身影在山壁的遮挡下看不见,雅辛托斯才转回头:“想到什么了?你看起来随时要晕倒的样子。” 哈迪斯微喘了几下:“想到为什么我不爱出冥界。” 雅辛托斯愣了一下,这还另有隐情? 他之前还开玩笑地想,哈迪斯老蹲在冥界,是因为在父亲肚子里困得太久了,习惯蹲在阴暗的地方不挪窝。难道,其实这里面还有不为人所知的原因? 哈迪斯又缓了一会,随后抬起双手,摸了摸胸口,才慢慢道:“我想起,从父亲腹中出来后,我曾帮宙斯打赢对抗父亲的提坦之战。那时候,我从没想过会因为冥王神格,在冥界画地为牢。” “冥王神格?画地为牢?”雅辛托斯没听懂这两者之间的因果关系。 哈迪斯瞥了雅辛托斯一眼,已经恢复的记忆令他成长为少年人的模样,初露棱角的面孔看起来更加成熟稳重:“是。结束提坦之战,将父亲送进深渊之后,我们兄弟曾为权利和争斗。后来是普罗米修斯提议,用抽签的方法决定权利的归属。宙斯抽到了天空,波塞冬是海洋,我是冥界。” 对于抽签的结果,他没什么不满,直到冥王的神格飞入他的胸膛后。 “我当时没有多想,拿到神格后,就懒得听波塞冬和宙斯争执,直接回了冥界。最开始,我也没发现有什么问题,直到最初的建设结束,冥界已经有了初步稳定的秩序,我就想着去人间看看,毕竟根据约定,大地算是我们兄弟三人共同统治的领域。” 也就是在那时,他才发觉,自己似乎已经被一个无形的囚牢困住。 “我能离开冥界,但每次离开都伴随神力的虚弱。”哈迪斯轻触胸口,“就好像在这里开了一道口子,我能感觉到神力不断地从这道口子中溜走。沐浴在人间的阳光下,会感觉到刺骨难忍,沐浴在月光下,会变得反应迟钝、丧失自控力。”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在伊利斯时,哈迪斯会那么轻易被丘比特的箭射中。 -- 第237页 雅辛托斯是没有神力,没能瞧清飞来的爱神之箭,哈迪斯则是察觉到了爱神之箭的神力,却因为反应的迟钝,没能及时闪开。 “如果我不是冥界的主宰,或许我不会在乎这点小麻烦。”哈迪斯淡淡道,“但宙斯和波塞冬的野心是无法被满足的,他们始终对任何掉在空地上的肥肉虎视眈眈。我不能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就去冒险,一旦我出了什么意外,冥界就将变成那块暴露在宙斯和波塞冬面前的肥肉。” 想想宙斯和波塞冬会凭借对冥界的掌控做什么,他们拥有了能够随意操纵人死亡或复活的力量,冥界势必将成为他们实现野心和淫.欲的工具,整个希腊将沦落为他们的酒林肉池。 哈迪斯不能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就等同于不能纵许自己随意离开冥界,于是打从执掌冥界以来,他离开的次数屈指可数。 “这件事情,我没对任何人讲过,包括塔纳托斯和修普诺斯。所以他们一直致力于让我离开冥界,多去人间散播信仰,而我为了打消外界有可能产生的疑虑,也会极其偶尔的配合一下,只装作我是不喜欢出行。” 可事实上,他怎么可能不喜欢出行? 他在父亲的腹中度过那么久暗无天日的光阴,又怎么会甘心才跳出一个牢笼,就又跳进第二个? 哈迪斯的手抚上胸口:“所以当时我为了找你而第二次外出,其实是看中了你制造神器的能力,希望能拉拢你,替我制造能够抵抗这种削弱的神器。” 他叹了口气:“估计我当时也算是病急乱投医,毕竟连赫菲斯托斯都做不到。” “……”雅辛托斯神色复杂地看着哈迪斯。 之前他还想着,幸好哈迪斯成年后,总算从父亲的肚子里逃出来,成为了冥王,总算有了自由,没想到…… 但这确实能解释很多。 比如明明童年的哈迪斯还想着要外出玩,为什么成年后的哈迪斯却变成殿里蹲了。 再比如如果哈迪斯已经拥有了自由,怎么成年后还跟幼年时一样,逮到公务就放不下手,但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厌倦。 因为他从没有真正从囚牢里走出来过,留给他的、在他自己的原则范围内能做的消遣又只有那么些,再有趣的玩具玩得救了也会变得厌倦。 他又想起死神曾说过,哈迪斯很少去爱丽舍行宫,大约也是因为看到爱丽舍灵地和人间相似的风景,会再次提醒哈迪斯自己背负的枷锁,所以才不乐意去吧。 难怪哈迪斯的性子比一般神明好得多了,还纵许赫拉克勒斯这种让他丢过脸的人进入冥界。 年复一年地在冥界呆着,指不定对哈迪斯来说,扔个仇人进笼子,反而能让他笼内的生活变得更有意思点呢。 “所以……我觉得有些奇怪。”哈迪斯慢慢说着,目光落在雅辛托斯脸上,“冥王的神格应该是在你身上,但为什么你看起来,一点难受的感觉都没有?” 那你这个问题算是问错人了,雅辛托斯心想,我对自己身上的秘密那叫一个一无所知。 他的目光不经意似的扫过阿卡,忖着有没有可能和对方有关,就看见阿卡糟糕的脸色和紧蹙的眉头,似乎哈迪斯提的这个问题踩中了某个他并不想提及,也不想回忆的雷区。无意间和雅辛托斯对上视线后,阿卡停顿了片刻,脸上的表情便收敛的一干二净,移开目光,避开了和雅辛托斯的对视。 看得出来,这件事估计不是阿卡做的,而且阿卡也不想应对这个问题。雅辛托斯叹息着收回目光,心想左右我都不是吃亏的那个:“对,这也是我制作的神器的效果,就跟之前挡住丘比特之箭、睡神神力一样——不过目前我还没琢磨出来,当时是怎么误打误撞出这玩意儿的,如果我能琢磨出来,保证给你弄一个好吗?现在,享受温泉吧,难得出来一趟。” 火神崽和美神崽在旁边听得一脸呆傻,以他们现在的小脑瓜,这些对话还太深沉,反正不是很配适他们目前一心想下去玩水的心态。 村里的那位姑娘也匆匆从小路赶回来,将给美神崽的衣服放下了,雅辛托斯用神力为美神崽单独隔出一片水幕:“你去另一边玩,如果想过来聊天或者一起戏水,就把衣服穿上,泡好了换新衣服。” 阿芙洛狄忒从呆呆张嘴的状态中脱离出来,欢呼一声,蹬了鞋子直接跳进水里:“玩水!玩水!” 她才不要一个人泡嘞,阿芙洛狄忒趁着阿卡还没有动作,小手掀起水花往阿卡身上狂甩。 “……”阿卡淡漠地扫了她一眼,随意在池边蹲下,手臂一撩。 “啊——咕噜噜……”阿芙洛狄忒瞬间被水花拍得仰面一倒,在水面留下一串不甘的气泡。 火神崽瞄了眼自己的瘸腿,也不是很想脱衣服。 他庆幸了一下有阿芙洛狄忒在前,他这样的坚持就显得不是那么扎眼,在池边坐下来后,他慢吞吞脱下鞋子,滑进水池:“嘶哈,嘶哈,哈迪斯!” 火神崽被水烫得红扑扑的,坐在池里招呼从不曾嫌弃过他丑的新任小伙伴。 就是小伙伴现在变得有点大…… 但哈迪斯仍然配合地蹲下身,甚至合群地也没有脱衣服,除去鞋子后直接划入水池。 “……我们可没准备给你俩的衣服。”雅辛托斯在池边瞄着三小只,阿芙洛狄忒已经挣扎着从水底浮起来了,“行吧,我猜火神神力烤个衣服应该不在话下。” -- 第238页 阿卡看起来像是准备加入孩子们的玩乐,雅辛托斯抚上他的背脊,往水幕另一边一推:“隔墙都做了,别浪费。” 他在阿卡面前赤.裸过不少次,可到现在都还没见过阿卡袒露的模样呢,这人就连斯巴达最热的夏天,都穿的严严实实,连条缝都不给露。 白色的布料最容易透色,阿卡猝不及防被推着穿过水幕,落进池里,重新坐起来时,雅辛托斯的注意力半点都没分给他有些羞恼的眼神,只瞅了一眼对方红烫的耳尖,就放心大胆地纵容眼神往下晃了。 湿透的白色布料紧贴着阿卡结实鼓胀的胸肌,顺着隆起的肌肉线条打起褶皱,狼狈中透出几分旖旎,在腾腾的水雾中让人禁不住有些……口干舌燥。 雅辛托斯舔了舔唇,从池角滑入,随意捋了一下被水雾打湿的头发,靠近阿卡。 幼崽戏水的欢闹声透过水幕传来,显得有些遥远,雅辛托斯拨开水纹,像暗礁中走出的海妖塞壬,轻佻地贴住想迷惑的水手:“上次气氛不太对,现在要继续亲吗?” 阿卡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热腾腾的水雾凝结成露,沿着欣长结实的颈部线条滑落。 一墙之隔,就是幼崽,透过水幕,还能看见模糊的色块。 这实在也称不上好气氛,但阿卡的嘴唇动了动,嘲讽或反驳的话淹于沉默,比起抗拒,更像是无声中带着鼓励的默许。 水幕一时响得更加喧嚣,在池中冲刷出雪白卷浪,荡起满池涟漪。 岸边的碎石被溅起的水花冲散满身泥泞,露出光泽的原貌,像预告着遗憾的童年能够被治愈,前世的情缘能够重圆。 · 雅辛托斯没能和阿卡在池中厮混多久,他们挑选的温泉池温度很高,所以在他还试图用吻迷惑阿卡,少说解个上衣时,对面的几个幼崽就受不住了。 最先下水的美神崽很符合规律的最先头晕,幸好哈迪斯始终关注着两个玩具……不是,两个同伴的状况,一下把美神崽从温泉里捞出来:“雅辛!” 彼时,雅辛托斯挂在阿卡坚实宽阔的背后,手指正颇为放肆地试图往阿卡领口的纽扣溜。 哈迪斯这一声没惊住雅辛托斯,倒是让阿卡身体一绷,从之前的默许纵容中脱离出来,精瘦的腰身矫健一转,手臂肌肉微绷,就将还有点不甘心的雅辛托斯反扣在池边。 阿卡没有马上说话,滚烫的手反箍着雅辛托斯的小臂,保持这个动作片刻,才微微倾下身体,哑声道:“回吧。” 想给水手下迷魂汤的明明是雅辛托斯,最后反而变成被灌迷魂汤的那个。 回程的路上,雅辛托斯一直在复盘到底自己是怎么乖乖听话的,难道是阿卡对他用了什么来自深渊的小把戏吗?还是他就是更喜欢阿卡强势的态度。 坐在死神专门派来迎接的马车上,雅辛托斯干咳了一声,默默换了个翘腿的动作,遮住某些尴尬的反应。 很烦,就是很烦躁。要不是美神崽晕乎乎的状态不适合吹风,雅辛托斯都想把脑袋支棱出车窗,好汲取一点救命的凉气。 哈迪斯还在旁边絮叨着等回宫以后,某些公文要怎么批复,雅辛托斯猛然抢过哈迪斯手中的扇子扇了扇:“别想了。小孩就该有个小孩样,放心玩你的去,这些都交给我。” 他总得找个途径发泄一下吧,倒不如趁机埋点暗手,万一这一世他哪里又出了差错,现在的暗手就是以后救命的稻草。 “……”哈迪斯的絮叨声戛然而止,微有些愕然地看了雅辛托斯一会,用还没恢复记忆前的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你不把玩具还给我,我还怎么玩?” “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你这不是真的喜爱,只是习惯。”雅辛托斯推开哈迪斯,苦口婆心道,“少壮不玩耍,老大徒伤悲。我这都是为了你好,等你长大你就懂了。” 马车在行宫前落下,雅辛托斯没给哈迪斯辩驳的机会,把人一拎,就掀开车帘,刚想下车,就见一个熟面孔挡在车前:“……明塔?” 他还记得这个面容娇媚的侍女,第一次被哈迪斯带进冥界的时候,明塔就曾跟在哈迪斯的身后,被哈迪斯遣走时,她还冲他投来了相当记恨的目光。 “……”雅辛托斯低头看了看手里提着的哈迪斯,被拎住后领后,哈迪斯像条被提住后颈皮的长条猫,垂着四肢在他手下晃荡,带着几分被夺走心爱玩具的生无可恋。 明塔颇有几分趾高气昂地扬起下巴:“这就是传闻中,你给冥王陛下诞下的子嗣?看起来也不怎么——” 她本来想说不怎么像的,借机胡乱栽赃一下雅辛托斯对哈迪斯不忠,结果一对上冥王崽:“……” 怎么可能不像,就是本人缩了个水。 明塔噎了一会,硬撑着把话说完:“也不怎么像嘛!这个鼻子,略有些过分地高了,显得心高气傲,这个嘴,乍一看多么刻薄——” “……”雅辛托斯把长条猫提起来凑到明塔面前:“你再看看?真的不像?” 哈迪斯默默无言地和他的大侍女对视。 明塔两眼一闭:“……不!丑极了!” 第九十六章 车上的两小只原本还在磨叽,闻声纷纷从帘子下钻出头,阿芙洛狄忒满脸看戏的兴奋。 雅辛托斯回头看了眼车里冒出的两小只,又回头看看呆了的大侍女,没忍住笑了一下。 -- 第239页 这事儿吧,说滑稽也很滑稽,说无语也挺无语。 但凡明塔多等两秒,赫菲斯托斯和阿芙洛狄忒就下来了,指着这两个泼脏水还不是一泼一个准?偏偏这姑娘这么心急,宁可嘴硬地睁着眼睛说瞎话。 “啊,这、这……”明塔一下结巴了,看着车上的两个幼崽,颇有种知道自己发作错了很丢人,但如果纠正更丢人的进退两难。 尴尬地结巴半晌,这姑娘干脆又一闭眼,一条道走到黑:“太过分了!这两个又是你和谁鬼混生下的野种?一个比一个丑!” 一石惊起千层浪: 火神崽:“呜……她说我丑……” 美神崽:“你说什么!?你有本事再说一遍!!你说谁丑?!啊???” 阿卡:“‘和谁鬼混’?‘生下的野种’?” 车上总计三人,三人都被明塔激怒。 雅辛托斯都要被这姑娘逗笑了,搓揉了一下手里满脸不爽的长条猫脑袋:“怎么这么急着想给你家陛下戴绿帽?” “你,”明塔噎了一下,气恼地睁眼,“事又不是我做的!” 这姑娘也是够勇,扭头又冲着美神崽睥睨冷笑:“拿把镜子照照你自己,站在冥后身边你灰扑扑的就像个蘑菇。” “??”美神崽张口结舌。 你他妈的,到底想攻击谁?为什么突然又捧起情敌,拉踩起我? 死神和睡神抱着大批公务来到行宫,看到的就是马车边的对峙。除了雅辛托斯满脸兴致盎然,在场的没一个脸色好看:“这是怎么了?明塔,你不是应该在冥王殿吗?” “哦,”雅辛托斯举了一下手里的长条猫,“这位姑娘大老远跑来,就为了说几句哈……尔长得丑,赫菲长得丑,阿芙长得丑,以及我水性杨花,给你们陛下戴了三顶大绿帽。” “……”塔纳托斯差点掉了手里的公文。 睡神的脸也绿了,难得一扫倦态,颇为严厉地呵斥:“明塔!你怎么敢这么说话?” 勇,这姑娘是真的勇。 别人踩雷最多一下踩一个,这姑娘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提了一串儿壶挂在胳膊上啊! 也不看看在场的神明哪个是好相与的,指着冥王本尊又是骂丑,又是抢着帮戴绿帽,对着最忌讳别人提及容貌的火神和最在意美貌的美神骂丑……太可怕了!难道明塔就不怕触怒神明吗?! 塔纳托斯差点当场一个滑跪,第一时间冲过去亡羊补牢:“没有没有,那个,什么,水性杨花,哈哈!这个,没有绿帽,不存在绿帽。你……”塔纳托斯对着雅辛托斯搓着手,谨慎地更换了一下称呼,“您还好吗?那个,不委屈吧?想……想哭吗?” 修普诺斯小心地往后退了一步,微微举起公文,挡在自己面前,远远地发来关怀:“千万不要觉得委屈,我们一定会为你……为您出气的,您想怎么惩治她?贬职?送去给三头犬刻耳柏洛斯喂食铲屎?只要您开口。” “?!”明塔震惊地瞪大眼睛,几乎喊出声,“塔纳托斯、修普诺斯!你们为什么对一个不忠于陛下、把陛下的脸面往地上踩的人类如此卑躬屈膝?!” 塔纳托斯紧张地盯着雅辛托斯,嘘明塔:“你少说几句!” 把陛下的脸面往地上踩的人不是你吗?一会指着骂丑,一会一口气戴仨绿帽。 明塔就不,胸脯一挺,喊出了英勇就义的气势:“我看错你们了!我还以为,你们会和我一样,一心忠于陛下……哈!我知道了,你们这样讨好冥后,是不是也被他的容貌所迷惑?没想到啊,千日防贼,竟是家里出了内鬼!” “……”睡神兄弟默默将眼神投向这憨憨,他们也没想到啊,眨眼间的功夫,明塔又从空气中灵巧地拈出两顶无中生有的绿帽,唰得套到陛下头上。 哈迪斯的脸也跟着绿了:“塔纳托斯——” 死神兄弟一个激灵:“陛——下尊贵的儿子,”塔纳托斯的脸色有些苦逼,他感觉单凭自己想出的这个掩饰真相的鬼主意,很可能哈迪斯恢复后,他也逃不过要去给刻耳柏洛斯铲屎,“您想怎么惩治明塔?” 哈迪斯还没说话,一直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雅辛托斯开口道:“等等吧。” 塔纳托斯瞬间噤声。 虽然,照理来说,他们应该优先听从陛下的安排,但是,如果他们也失去了神力和记忆,又该怎么继续照料陛下呢? 他们这个叫做忍辱负重,卧薪尝胆。 雅辛托斯随手把长条猫放下,走到明塔面前:“你说自己忠于谁?冥王陛下?” 明塔昂扬起下巴:“没错,我——” 接下来的话,她一个音节都蹦不出了。 来自冥王神格的压迫力令明塔噗通跪倒在地,双手撑地,手指深陷泥土,才勉强没有五体投地。 但身体上的屈服,又怎么能比得上她内心的骇然。 明塔有大堆的问题想问,偏偏在神力的震慑下,嘴巴连张都张不开,作为冥王的从属侍女,她的身体本能地摆出顺服的姿态。 雅辛托斯也没有闹出大动静的打算,神力只针对明塔施放了须臾,就收敛起来:“现在呢?” 现在?现在什么?明塔茫然了一瞬,才反应过来雅辛托斯是问她,冥王的神格已经在他身上,明塔效忠的究竟是哈迪斯,还是冥王? -- 第240页 明塔再次陷入混乱,但更多的是不可置信:冥王的神格怎么会跑到冥后身上呢?难道哈迪斯陛下就这么爱冥后吗?那,神格交给冥后了,哈迪斯陛下现在又在哪呢?她能接受服侍新的冥王陛下,向雅辛托斯效忠吗? 明塔勉力直起身:“陛下呢?你是不是对他做了什么!” 雅辛托斯点点头:“所以你在意的其实是哈迪斯,不是冥王。” 这姑娘倒确实是一心一意,就是人太憨憨,阿芙洛狄忒已经嚷起来了:“她说我——说我们丑耶!还说我们是野孩子!爸爸!” “……”雅辛托斯缓缓拨开又黏到他腿上的幼崽,“你也不要太入戏。” ………… 明塔的行为确实气人。 如果站在她面前的不是雅辛托斯,而是被困在冥界郁郁寡欢的珀耳塞福涅,一怒之下将这个当面觊觎丈夫、鄙夷她的侍女变成薄荷草很能理解。 但站在明塔面前的是雅辛托斯。 一来,他并不在意哈迪斯喜欢谁不喜欢谁,看到明塔最多掂量一下这姑娘还有利用价值,既然对哈迪斯如此忠心耿耿,把崽子们丢给明塔带倒是恰好省事。 二来……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明塔,就是对这姑娘气不起来,甚至有些怜悯。 雅辛托斯也讲不清是因为什么,但他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 所以在哈迪斯决定惩罚时,他顺口说了几句开解的好话,最终,明塔得到的惩罚是负责刻耳柏洛斯的三餐和卫生问题,其余时候留在爱丽舍行宫带孩子。 明塔在听审的过程中,一直表现得很惊愕,一大半是因为知道了这个长相肖似哈迪斯的小孩居然就是哈迪斯本尊,另一部分则是没想到雅辛托斯居然还会为她说好话。 于是这姑娘领完命令之后,又挨蹭着挪到雅辛托斯身边,垂着头哼哼唧唧道:“其实,你这两个孩子,也是很可爱的嘛。” “……”雅辛托斯缓缓将目光转落到明塔身上。 基于明塔对哈迪斯的忠心,他跟明塔大致澄清了自己和哈迪斯的关系,又胡诌了一个哈迪斯正在下一盘很大的棋,所以暂时将神格寄放在他身上的谎。 至于赫菲斯托斯以及阿芙洛狄忒,他虽然没有特别地提出来,可但凡机灵点,应该也能将这两小只的身份猜的七七八八。 但雅辛托斯怎么听的,好像明塔一点想法都没有呢:“你……就没想过这两个也是火神或者爱神本尊?” 明塔愣了一下,哈哈大笑,明艳的脸上飞起红霞:“真精彩!不过这样一来,故事情节不就变得太复杂了?我一向不乐意听人物关系太复杂的戏剧……总让我反应不过来谁到底喜欢谁,谁想暗算谁……” “……”雅辛托斯默默无言地听着明塔的嘀咕,“这不是故——算了。” 这姑娘就是个漂亮笨蛋吧?也亏得她有个还算过硬的后台,作为哭河之神的女儿被塞进冥王殿讨了个不怎么需要动脑的差事。 说实话,他都开始有些担心把幼崽交给明塔带靠不靠谱了。 这憨憨根本没把雅辛托斯的话放在心上,蹲下身揉了把火神幼崽的脑袋:“我很抱歉刚刚我说了很不好听的话,其实你们都很可爱。” “你……你刚刚还说我丑。”火神崽揉着眼睛,往后直躲。 “不,丑陋的是我,嫉妒总会让人变丑。”明塔拉开火神崽的胖胳膊,在火神幼崽的脸颊两侧叭叭各亲了一口,“听着,你很可爱。如果有人骂你不好看,那是因为他或者她内在的灵魂是丑恶的,所以才发现不了你的美。” “而内心美好的人,不论你走到她面前时,用的是什么样的躯壳,是人类还是野兽,是乞丐还是国王,她总能看穿躯壳,看到躯壳下最纯粹的你的灵魂。” “所以,为什么要在意那些内心丑恶的人,说的那些愚蠢的话呢?别管这些不重要的人,你的人生难道不应该是为了找到内心美好的、懂得欣赏你的美的人吗?为什么要把时间浪费在那些不重要的人身上呢?” “……这姑娘前后反差也太大了,”雅辛托斯微微侧身,跟塔纳托斯低语,“平时也这么一上一下的吗?” 塔纳托斯擦了把汗:“她是有点藏不住心思吧,但我也没想到她会大胆到直接拦车。” “倒是挺会带孩子,”雅辛托斯收回注视明塔的眼神,扬扬下巴,“把公务都送进书房,搞快点,我怕你们陛下再多看几眼玩具,就要克制不住扑上来了。” · 即便幼崽已经有了新的看护,阿卡似乎也没有抓住闲暇时间,多多配合雅辛托斯调情的打算,反倒是时常往行宫外跑,说是替雅辛托斯收集吕忒斯王后说的那些姑娘们的民意。 雅辛托斯一身的火气无处消耗,在书桌前蹲了几天,越发地躁,遇上想要点公文的哈迪斯,只随口哄道:“去,外面玩去。别再问什么时候你能重新批复公文了,等你长大。” 被推到门外的哈迪斯:“……” 他为什么有一种身处人类世界,他是被邪恶奸臣架空权力的小皇帝的错觉?? 明塔牵着另外两只幼崽过来,看到哈迪斯默默站在门口,她疑惑地扫了眼门内,瞧见死神兄弟正抱着大批公文围在雅辛托斯身边,顺理成章地误会了,连忙进行鼓励式教育:“别担心,陛下,在冥王这个位置上,谁也没有您称职,没人能替代您的位置。” -- 第241页 哈迪斯担心的根本不是这个,只要雅辛托斯还想和阿卡撩骚,就根本不可能在这张办公桌前坐太久,但明塔这么说,他就顺口搭了一句,多少对雅辛托斯表示肯定:“但他确实让改建的速度变得更快了。一些细节点他也比我更加了熟于心。” “……”死神在里面忙得脚跟直打后脑勺,闻言差点留下心酸的眼泪:是,改建的速度确实是快了,那不是因为大家被雅辛托斯催逼得连摸鱼的时间都没了吗? 之前,他和修普诺斯还想着雅辛托斯总归要睡觉的,到时候他们也能趁机休息休息,却忘了雅辛托斯现在身体里有三个神格呢,三个!睡个屁的觉。 原本那些厚厚一沓的图纸,他们是照样改建完一张,再接着改建下一张,放到雅辛托斯这里一看:“你们冥界怎么效率这么低?还不如我们斯巴达的人类士兵。这几张,工程岔开,完全可以同时进行,为什么不节省时间?你们是不是想偷懒?” 死神兄弟低着头:“……” 是,但他们不敢说。 本来嘛,人死都死了,也没有什么寿命的问题需要考虑,那什么事都优哉游哉地干咯,反正也不用急。 即便是这样,整个冥界的工作量加起来,也够他们兄弟吃一壶的了,所以哈迪斯一直以来,也对这种心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轮到雅辛托斯就不行了,他一身的火气正没处宣泄呢,直接把好几个工程一并开工了,偏偏人手安排的恰到好处,负责改建的工匠的压力是不怎么大,但每一天的进度和公文堆到塔纳托斯他们桌子上,却让他们兄弟压力山大。 明塔并不知道这几天死神兄弟过得是什么水深火热的生活,她一负责带崽的,只管全心带崽就够了,听哈迪斯说雅辛托斯的工作效率比他高,明塔立刻随口接道:“嗐。但他肯定没您勤政,您看修普诺斯还有闲暇在那儿打瞌睡呢。” “?!”就把眼睛偷偷眯了几秒,想休息一下的修普诺斯愕然瞪眼。 雅辛托斯闻声从公文中抬起头:“修普诺斯?看来我给你的工作量还不是很大,你游刃有余嘛。” 他立马将边上摆好的几张卷轴塞进修普诺斯手里:“那我就放心了,这里有个关于转生门的方案,之前我和哈迪斯讨论过,目前还只是个想法,具体该怎么实施,还没一个定论。我把几种想到的方案都列举在卷轴上,你可以去实地考察一下。先前看你好像很忙的样子,我就一直摆在桌上,想等你手头的工作少点再说。现在看来,是不需要了。” 塔纳托斯站在雅辛托斯身后,幸灾乐祸地冲他兄弟笑。 还没笑几秒,雅辛托斯又冲他转过身,顺手又是几个卷轴塞过来:“你和修普诺斯是兄弟,你还是兄长,那我给你的这些工作你肯定比修普诺斯还要游刃有余,那这些公文上的问题就交给你处理了。” 塔纳托斯差点没抱住满满一怀的公务,脸绿得能和明塔信手拈来的绿帽子媲美。 幸灾乐祸瞬间从塔纳托斯的脸上,转移到修普诺斯的脸上。 “……”哈迪斯站在门口,看着被公务淹没的死神兄弟,缓缓往后退了一步。 公文这个东西,就是如果不让他批了,他会不习惯。 但这种不习惯,在看到雅辛托斯维持的工作强度后,哈迪斯又觉得不是不可以忍受。 毕竟他现在只是一个人类孩童,累是会死的。 他这个叫做审时度势,识时务者为俊杰。 俊杰缓缓转了个方向:“走吧,今天要玩什么?” ………… 打从拦过马车后,明塔的生活就过得充实又规律。 白天,早早出发,去给三头犬喂食、铲屎。 结束奋战以后,还要在去行宫前洗个澡,免得一身狼狈的见人。 接着,就能看到可爱的幼崽们了,无忧无虑地和他们疯玩,唯一有点麻烦的就是三头犬除了早餐,还要吃午晚餐,明塔不得不和幼崽们短暂告别,好在习惯之后,喂食铲屎她也能在很短的时间内解决。 今天也是累并快乐的一天! 明塔搓着脸,回到家中,随意跟餐桌边的姐妹们打了声招呼,就直接抓了些面包回房。 其实她在爱丽舍行宫已经吃过一轮了,并不怎么饿,就是今天三头犬略有点亢奋,她喂食铲屎有点累,洗完澡后回家,只想倒头就睡。 明塔打着哈欠,三两下把面包嚼完,漱漱口,便倒在床上,陷入香甜的梦境。 隔了片刻后,她的房门被人轻手轻脚地推开,几位姐妹探进脑袋,颇为担忧地看着小妹妹: “唉,你看她,这几天都是这样浑浑噩噩,一回家,就直接进房间,把门一关倒头就睡。” “是啊,也不跟我们说说话了。哪怕和之前一样,非拉着我抱怨冥王陛下怎么不选她,却选了一个人类男性呢?” “她这几天,一定过得很不好。我听说,之前她去行宫拦车啦!指着冥后的鼻子骂冥后水性杨花,那几位小殿下都是野种。” “嘶……明塔是没什么脑子,但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听说,冥后惩罚她每天去给三头犬喂食、铲屎,还要去行宫伺候他。明塔肯定在行宫被那个冥后欺负了,她本来就没什么脑子的。” “那怎么办?我们要不要和父亲说?” -- 第242页 “说了又有什么用?冥王陛下那么喜欢冥后的。嗯……咱们还是自己想想,有没有法子让那个冥后吃点闷亏?也不需要多大的亏,就多多少少帮明塔出点气……” “你说的对。咱们明塔确实是没脑子,但也不能让人这么欺负啊!咱们总得做点什么。” 床上熟睡的明塔,正做着和少年哈迪斯一块儿放风筝的美梦:“阿嚏!阿嚏!阿嚏!” 梦里的风筝都被喷嚏震掉下来了,明塔纳闷地吸吸鼻子:谁说我坏话? 第九十七章 雅辛托斯对于水泽仙女们的筹划一无所知,就算知道了,估计也是饶有兴致地坐等好戏上演。 毕竟他现在实在是太欲求不……嗯,太无聊了。 无聊到快要把死神真的压成“死神”的公务也无法满足他,他甚至主动和兄长联系,希望了解一下斯巴达的近况,如果父亲有什么完成不了的政务,欢迎通过祭台随时和他分担。 乌纳陛下的回信当天下午就送到,薄薄一张纸,短短几句话:“我‘完成不了’?呵呵。滚。” 雅辛托斯:“……” 你说这人,之前他不想处理公务的时候,父亲还非把公务往他怀里塞。现在他好不容易主动一下,怎么父亲就觉得这是激将法了呢? 奥斯倒是分享了些斯巴达的近况,只说一切都好,唯一值得一提的,是第一批受训女兵成功通过了试炼。 按照受训的内容,一部分女兵分配在城邦内,加入内防军队,另一部分准备上战场的,他会亲自带队,直到培养出一名足以统帅军队的女将军。 雅辛托斯将信读完,反复翻开正反面,都没能抖搂出公务的影子,只好失望地回到书房:“怎么样?我新定的几个方案,你们实地核查完了吗?” “哪有那么快!你出门前才刚给我们好吗?”死神充满血丝的眼睛都要喷出实质化的怨气,“你就真不觉得累?” 雅辛托斯指了下胸口:“三个神格,我现在精力充沛。” “……”死神差点情绪崩溃地落泪。 睡神的状态也不比他兄长好到哪去,他缓缓从公文中抬头,动作迟滞得像冬眠的乌龟:“你那边的公文……” 修普诺斯本来想说,你那边的公务做完了没有,抬眼一看,雅辛托斯的桌上早已空空如也,所有早晨送来的公文早已被批改完成,整整齐齐摆放在桌脚,只等他们俩搬走下发。 “……”修普诺斯瞬间噤声。 差点!差点就提醒雅辛托斯催促他们快点下发批阅完成的公务了。 修普诺斯及时改口:“要不你先休息休息,等我们把报告核对完……” 痛苦,从没有一刻他们如此想念哈迪斯陛下执政的日子,那时候他们是多么的幸福,可惜他们不曾珍惜…… 雅辛托斯哼笑了一声,目光从还堆叠在桌脚的公文上收回来,仁慈地选择闭嘴。 他百无聊赖地逛到窗边,在躺椅上侧卧下。 阿卡在听完转生门的提案后,就一直表现得相当主动,这几日东奔西跑,收集了不少民意。 雅辛托斯也不是很好说“你别忙了,不如留下来我们撩撩闲”,毕竟他看阿卡处理这些事的神态,似乎是真的挺希望这个提案能够推行,所以比起懒散地拖阿卡的后腿,他选择和阿卡一起推进这件事。 投入窗口的光线缓缓移动,雅辛托斯也懒洋洋地跟着挪动了一下。 这几天,他的大脑一直高速运转,骤然放松下来,思绪还真有些闲不住。 一会想想还没完成的转生门计划,一会嫌弃嫌弃死神兄弟的工作效率,想的事情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前后可能没什么逻辑,但这样胡思乱想还挺惬意,雅辛托斯也没有约束的打算。 在椅子上闭眼假寐片刻,雅辛托斯又懒懒地翻了个身:“我想要澄清一下冥后这个事。” “啊?”塔纳托斯抬头一愣,连忙道,“没必要吧,现在这样不是挺好?” 雅辛托斯睨了他一眼:“哪里好?我可是有喜欢的人的。天天顶着冥后的名号行走,阿卡心里不膈应?” “不……”塔纳托斯想说不膈应,但换位思考,这事儿好像确实挺膈应,他只好勉强把反对吞下了,毕竟现在雅辛托斯才是老大,“你、你想怎么澄清?” 雅辛托斯想想道:“哈迪斯被丘比特的箭射中,是有很多士兵亲眼所见。” “但他是如何解除爱神之箭效果的,好像知道的人还不是很多吧?仅有的一些知道哈迪斯被我用冥石榴放倒的人,你们好像也下了神咒封口了。” “所以,现在大众还不知道哈迪斯已经摆脱爱神之箭控制的事?” “是这样,”修普诺斯也趁机抬起头摸会鱼,“怎么了?” 雅辛托斯把玩着红披风的袍角:“那你们可以这么说:冥王陛下神力强大,居然自行摆脱了爱神之箭的效力。” “他公正严明,发现自己居然在爱神之箭的影响下,打破原则,抓活人入冥界后,决定改错归正,将被无辜牵扯的活人放回冥界。” “但这位活人在冥界期间表现出了相当优秀的工作能力,哈迪斯陛下遂决定将这位活人提前列入冥界的预备副官名单,等待此人故去后,立即招入麾下。” “目前这位活人正在忙里抽闲,提前为入职做适应。’” -- 第243页 死神兄弟:“……” 怎么做到的,这事儿怎么从雅辛托斯嘴里一过,两个主人公的形象听起来都这么正面积极呢。 “那孩子呢?”塔纳托斯追问,“孩子怎么解释?” 雅辛托斯面不改色:“火神打造的。他想获得冥界的材料,增进自己的锻造技艺,所以亲自为哈迪斯陛下用金属锻造了一份礼物,就是那个肖似冥王陛下幼年期的金属侍从。” “那两个肖似火神和美神算是试验品,造都造出来了,不得送来给他的挚友——我炫耀炫耀?但是不久后,还是要收回去回炉重造的,因为这个工艺能保持的水平不长,很快他们就会逐渐长高,最终一点点变回原本的金属侍从形象。” “哈迪斯陛下看完之后表示,冥界的所有事务他都更喜欢亲自完成,不需要金属侍从的辅助,所以到时候‘小哈迪斯’也会一并被火神带回。” 死神兄弟:“……” 这鬼话真是一套一套的,比明塔的绿帽还信手拈来。 塔纳托斯抹了把脸:“那明塔呢?你之前都跟她说过了,那个像哈迪斯陛下的小孩就是陛下本尊。” 雅辛托斯对答如流:“告诉她这是哈迪斯陛下下的一盘棋,对外公布的消息是假的。” “……”塔纳托斯道,“那对外怎么解释之前我们默认那是冥王陛下之子呢!!” “因为我的恶趣味。”雅辛托斯冲着塔纳托斯微微一笑,“放心,等我死后,大家会更清楚地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死神兄弟:“……” 别啊你,年纪轻轻,聊什么死不死的话题,怪吓神的。希望你健康长寿好吧? ………… 哈迪斯失去神格,整个冥界就是雅辛托斯最大。 死神兄弟不得已在工作之余,拿仅有的一点点喘息的时间,将澄清的话都传出去,眨眼间便引起冥界范围内的广泛讨论。 “哎呀,这么一说逻辑才通嘛。我就说依哈迪斯陛下的性格,怎么可能容许自己的爱人带着几个私生子招摇过市呢?” “这个火神身边的金属侍从,我也是听说过的。据说他们能跑能跳,和常人没有区别——诶!这么一提,我突然想起来,我家不是住在火山口附近吗?最近我看到有队伍在那儿打造一个工作坊,送进去好几个熔炉……嘶!我怀疑,那说不定就是哈迪斯陛下收了礼物,允许火神的请求,专门为火神打造的工作坊哦!” “哎呀……你说人和人差别怎么就那么大呢?有些人,活着的时候都找不到活做,有些人还没死,连死后的职位都定好了。” “你跟人家瑰宝殿下比?人家在上面,那也是斯巴达的国王,你酸不起。” “哈!你们居然就信了?反正这说辞,我是不信的。我倒是觉得,冥王陛下这是跟阿波罗姐弟一样求不得,所以只能赶紧退一步,免得到最后连朋友都没得做。” 这些讨论,也有些只言片语流进爱丽舍行宫。 行宫里的守卫看天天在草坪上玩的三小只,眼神都有些微妙的变化。 但从明塔到三小只,没一个人在意这些的。 事实上,任何踏进过书房,亲眼目睹死神兄弟的惨状的人,都会感觉能自由地在草坪上奔跑,已经是世间最幸福的事。 哈迪斯也算是从这段时间的放飞自我中,体会到了别样的乐趣——这种乐趣主要是从死神兄弟身上汲取而来。 好比现在,他就站在书房窗外,静静欣赏了一会塔纳托斯和修普诺斯焦头烂额、苟延残喘的模样,想想自己却能尽情放飞、无所事事,一种对比产生的优越感就让愉悦加倍放大。 他这还算克制,美神崽就很没心没肺了,垫着脚扒在窗台上,冲着里面幸灾乐祸地吐舌头:“略略略!” 火神崽在明塔这段时间鼓励式教育下,也获得了不少胆量,此时有样学样地跟着挤在窗台:“略。” “……”睡神面无表情地捏碎了一根笔,塔纳托斯抬手捂胸活像气犯了心绞痛。 为什么?他们不无悲伤地想,当初惹哭雅辛托斯的又不是他们,为什么最后受罪的人却是他俩? 思及此,兄弟俩几乎不约而同地在心里祈祷,不管是谁都好,塔尔塔罗斯或者混沌之神卡俄斯,请快点让这几个小混蛋长大吧! 一起来分摊他们的痛苦!看他们还略不略得起来! · 或许是到了时间,又或许是塔纳托斯兄弟的诅……祈祷起了效果,总之相隔两天后,三小只终于拔了一波个子。 哈迪斯的身高已经和成年后的自己相差无几,面容介于成熟与青涩之间,离完全恢复只差临门一脚,火神和美神也有了少年人的模样。 恢复记忆的赫菲斯托斯,心情介于尴尬和愉快之间。 尴尬当然是因为自己在失忆时,居然抱着好友的大腿叫爸爸。 愉快则是因为,这第二次童年轻松愉悦得像是从一向对他格外吝啬的命运手中偷来的。 明塔给予他的自信还刻在记忆中,和哈迪斯共同玩乐的经历,也让他更加乐于接受自己酒醉时答应哈迪斯的话:“不用对我道歉了。反正我已经离婚了,阿芙能够去寻找她的自由,我也应该继续挑战我的铸造技巧。拿不到冥界的材料,确实是我一直以来的遗憾,现在能够弥补,还有好友相伴,我其实很高兴。” -- 第244页 哈迪斯略有些动容,刚想开口说点什么,阿芙洛狄忒在旁边抱住头尖叫:“高兴个鬼!你们没反应过来吗?我们长大了!” 长大了,多么可怕的魔咒,塔纳托斯兄弟像两头被魔咒放出的怪兽,循着声音飞过来,带着森森地笑容:“我们等得好苦啊……你们终于长大了!来吧……走进长大后的世界……” 行宫内瞬间掀起一阵惊叫和怒喝,很快就引来了魔咒的施与者。 雅辛托斯半掩着耳朵找过来:“吵什么——嗯?长大了啊。” 和塔纳托斯兄弟扭在一起的阿芙洛狄忒等顿时心头一跳。 雅辛托斯语速缓慢,与戏剧中的终极反派角色形象几乎重合:“长大了,就该开始做事了啊。” 阿芙洛狄忒在被修普诺斯吹气放倒前爆发出悲鸣:“——不要啊!!” ………… 抵抗是不可能奏效的。 等阿芙洛狄忒等人再睁开眼时,自己已经坐在了书桌前,桌面上是堆积如山的公务,令人望之便心生绝望。 连明塔也被残忍地拖进了书房,正抽抽噎噎地说:“我——我很笨的,不懂得这些。” 塔纳托斯缓缓咧开一个堪比老巫婆的笑容:“别担心,那些复杂的东西不会让你做,简单的计算会吧?你来把这些都给检查了。” “哐!” 厚实的公文砸在明塔面前的桌子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明塔:“……” 阿芙洛狄忒冒着汗悄悄挪动屁股:“那个,我对计算也不是很在行,我、我就只会臭美的,我很肤浅。” 还没站起来,修普诺斯的手已经牢牢摁住了她的肩膀,身体没动,眼珠往下一转:“别急,这里有些改建图纸,少许地方暴露在外,看起来丑陋又容易被损坏,你一定能做到把它们修饰的美丽又包裹严实吧?” “哐!” “……”阿芙洛狄忒僵硬地看着擦着她鼻尖砸到面前的卷轴堆。 ……‘有些’?‘少许’?? 哈迪斯也坐在桌前默默无言,有些放空地看着面前的公文堆:……以前我处理的公务,有堆过这么高吗? 拿起笔:……嗯,这个地方应该怎么批复的来着? 之前错过的信息太多,哈迪斯侧过脸:“与这个相关的,前面的工作报告——” “哐!哐哐!” 哈迪斯:“……” 嗯……他从前为什么喜欢工作的来着? ………… 三倍的神格,相当于三倍的勤政。 即便是习惯被公务填满日常的哈迪斯,也难免生出几分喘不过气的窒息感。 曾经,他们是站在窗外看着里面幸灾乐祸的人,现在他们身处窗里了,才能设身处地地体会到死神兄弟的痛苦。 更痛苦的是,他们忙到连感到痛苦的时间都没有。 阿芙洛狄忒甚至逐渐产生了强烈的心理阴影,曾经是见到雅辛托斯就心动不已,现在是一想到雅辛托斯就条件反射性想吐。 实在是那些没完没了的图纸工作量太大,别说是恢复到以前那种四处勾搭的生活状态了,她现在看个什么东西都条件反射的想:哪里裸.露了?裸了多少?用什么形状的外壳包起来恰恰好好?外壳要做什么样的装饰…… 最恍惚的时候,行走在她眼前的人都像行走的待完成工作,看得她只想当场晕死过去。 这样埋首公务、不见天日的日子过了一段时间,书房里每个神明的脸上都挂着清心寡欲,就连阿芙洛狄忒的眼神中也颇有种看透红尘的意思。 “……所以这么长时间没想到要给报酬,是我疏忽了。”哈迪斯对着雅辛托斯状似淡然地说,“冥界的东西不方便带去人间,但位于伊利斯的哈迪斯神殿里的东西,你可以取走一部分,我已经列了相应的单子。” 美神闻声惊愕抬首:什么?!还给报酬!那岂不是鼓励雅辛托斯继续这么奴役我了?! 哈迪斯把美神往后一摁。 阿芙洛狄忒懂什么,他之所以列了清单,而不是让雅辛托斯随意去取,就是为了严格限制报酬,让雅辛托斯产生一种“给的好少”的感觉。 那有了这种感觉,不就自然会产生“给的这么少,我做的这么多是不是有点亏”想法了吗?那自然而然地,雅辛托斯不就会开始偷懒摸鱼了吗? 然而雅辛托斯扫了一眼清单,点点头,直接自己给自己加薪酬:“这么说起来,我遇到的这一切麻烦,都是阿芙洛狄忒挑起来的,这方面的补偿我还没拿到呢。回头去美神殿瞅瞅,谢谢提醒啊。” “?!”阿芙洛狄忒眼皮一翻当场厥过去,又被睡神给愣吹醒了。 修普诺斯像个助纣为孽的魔鬼,大捆的卷轴垛放在美神面前:“别睡啊,神明是不需要的睡眠的。来,这里是新报上来的图纸。” 在场的神明里,可能也就只有赫菲斯托斯兴致冲冲,和雅辛托斯之前估计得一模一样,沉浸在铸造的快乐中:“啊,雅辛!”他捉着大步流星走到雅辛托斯身边,“你看看,我抽空设计的转生门!” 赫菲斯托斯打开图纸:“按照咱们商定的,这个转生门会暂时先放在爱丽舍灵地试用,所以我给它设计的外观比较明快。” “这里是添加了筛选的效用,只有获得允许、登记在册的亡魂才能经过。” -- 第245页 “这块地方,是保证转生门能根据跨越过门的人生前所做的善行、受到过的苦,最终确定转生后的物种,而且跨越转生门时,会洗去他们前一世所有的记忆……” “唯一的问题,就是不管我再怎么努力,亡魂始终是无法重新变成活着的生灵的。”赫菲斯托斯遗憾地放下图纸,“一个没法让人转生的门,又怎么能叫转生门呢?我想,这个想法,我们只能暂时先搁置了。” 赫菲斯托斯叹了口气:“我还蛮希望这个能做出来的。你知道喀戎吗?就是赫拉克勒斯的那位半人马师父?他被赫拉克勒斯用占了九头蛇毒血的金箭误伤,被剧痛折磨,于是主动和被绑在悬崖上被鹰啄食肝脏的普罗米修斯对换,舍弃了永生,用死亡换取了安息。” “这个我听过,”雅辛托斯抬手托着下巴,“后来他被宙斯升到天上,成为人马座……” “噢拜托,”赫菲斯托斯挥挥手,“连赫拉克勒斯都被贬出奥林匹斯山了,你觉得宙斯会放过喀戎吗?反正就我所知,早在赫拉克勒斯被踢出奥林匹斯山之前,那位半人马老师就为了防止被宙斯利用威胁赫拉克勒斯,又自尽了一次,现在也在冥界。” 赫菲斯托斯瞥了一眼哈迪斯,带着雅辛托斯往门外走,压低声音:“遇见喀戎的时候,我还见到了赫拉克勒斯。他说你一直都对金箭的事情很好奇?其实我也挺想知道那些金箭到底是怎么锻造出来的,居然能让哈迪斯都受重伤。” “所以之前遇上喀戎的时候,我就顺带问了一下,他说他也不清楚那箭为什么有那么大的威力,当时他锻造的时候,那些箭唯一的特点就是比较贵重,回炉重造还能变成金子送到人间去换银币。” 雅辛托斯有些迷惑:“那到底是为什么……算了。我现在有冥石榴傍身,金箭的事情不是那么重要。相比较之下,我还有另一件事想让你帮忙。” 赫菲斯托斯搓搓手:“嗯?” “我在斯巴达有个朋友,和你一样在铸造这一块非常有造诣,而且和你一样天生跛足。说实话这没什么,但之前上战场时,他的瘸腿被人直接斩断了,”雅辛托斯比划了一下,“从这里开始。这样打铁实在不大方便,我就想着你能不能做出比较灵活方便的假肢,就跟……真人完好的腿功能一样?” “……”赫菲斯托斯愣了一会没说话,半晌后有些怔怔地说,“啊,很有造诣?那他跛足,可能是因为天生受到我的祝福……” 赫菲斯托斯自嘲地笑了一下:“我都不确定那到底算祝福,还算是诅咒。你知道神明每过十几年或者几十年,都会挑一批人给予庇佑……其他人的庇佑都很美好,但可能因为我就是瘸腿,所以我祝福的人,在获得铸造天赋时,也会和我一样瘸一条腿……当然,我很愿意帮助他。说实话,我都觉得这比起帮助,更像在赎罪。” 雅辛托斯眉头微蹙了一下,抬手拍了赫菲斯托斯一巴掌:“别说这种蠢话。涅琉出生在欧里庞提德家族,如果不是天生瘸腿,说不定会被教导的和克列欧一样。那他早就应该和他的父兄一起死在内战了,又怎么可能撑到流落波斯,凭借铸造技巧被波斯皇帝奉座上宾,最终成为希波战争的英雄荣归故里?” 这边厢,雅辛托斯做着赫菲斯托斯的心理工作。 那边厢,阿芙洛狄忒鬼鬼祟祟地瞄了眼门口,对着死神和睡神招手,做口型道:“过来,跟你们说个事!” “?”修普诺斯掀了下眼皮,琢磨了一会要不要告发阿芙洛狄忒,最终还是良心占上风,和塔纳托斯一块悄然飘到阿芙洛狄忒身后。 “我实在受不了了。”阿芙洛狄忒薅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你们能不能帮我个忙?我保证这对你们也有好处。” 修普诺斯眯眯眼睛:“说来听听。” 阿芙洛狄忒压低声音:“你们去我神殿,把丘比特那小混蛋给绑来。他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来我神殿找我的,这会儿肯定在。” “……”塔纳托斯道,“你确定?之前我们因为金箭,想找他麻烦,你可是宁可自己吃闷亏,捞不着雅辛托斯,也要保你那个宝贝儿子。还说什么……‘他还小’!” 阿芙洛狄忒狂翻白眼,将母子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演绎得真实生动:“小个屁!几万来岁的神了还好意思说自己小?多大年纪了还装嫩!” 作者有话要说:  亲妈! 第九十八章 春日的奥林匹斯山绿荫盎然。 美神殿被圣橄榄树包围,出自火神之手的纹刻令这座圣殿美轮美奂。 但就在这圣殿中,正发生着一件令人发指的事。 “唔!救命!”丘比特在麻袋里使劲挣扎,“你们这群粗鲁的冥界神明!怎么敢光天化日之下破门而入,还想绑架我!” 塔纳托斯冷酷地将麻袋口扎上:“你母亲让的,闭嘴吧,老实跟我们下冥界。” “胡说!”丘比特在麻袋里不信地大嚷,“我母亲可喜欢我呢,才不会这么说,快放开我!” “安分点,待会你可以自己问你母亲这个问题。”塔纳托斯把拱来拱去的麻袋一托,往背后一抛,就跟修普诺斯溜出了奥林匹斯山。 过程相当顺利,偶然遇到几个神明,也被修普诺斯轻轻一吹给放倒了。 丘比特的呼救从一开始的精神奕奕,到有气无力。 -- 第246页 等跨入冥界门户时,麻袋已经彻底没声了,心如死灰地在塔纳托斯背后晃来晃去。 雅辛托斯对于死神兄弟的举动一无所知。 他正和赫菲斯托斯商量假肢的功能和细节:“……如果只是一根僵硬的铁柱,那和拐杖又有什么区别?不能做出那种能跑能跳,和活人的腿一样的假肢吗?” “嘿!你刚刚才说不准使用神力!”赫菲斯托斯把笔一扔,“没有神力怎么可能做成这样的假肢?” 雅辛托斯据理力争:“那人类的真腿是怎么能活蹦乱跳的?不也没用神力?” “嘭!” 一只麻袋被扔到雅辛托斯面前,打断了争论。 丘比特在里面发出丧丧的呼痛声:“噢……” “……”雅辛托斯低头看了会麻袋,“这什么?” “劳动力啊,雅辛,”塔纳托斯殷勤地把麻袋解开,“阿芙洛狄忒说,丘比特现在这五短身材只是假相,其实他早就是少年身,可以放肆奴……放心地把工作交给他啦!” 阿芙洛狄忒也殷切地从书桌后跑出来:“亲爱的丘比特,我真是想死你了。” 想死你替我工作了。 她把如遭重击的儿子往雅辛托斯面前一推,甚至主动地问:“要不要把他的神格也收走呢?万一他不乖。” “???”丘比特眼珠都要从眼眶里瞪出来。 “……”雅辛托斯无言以对。 这完全在他计划外。 虽然多了一个可以奴……可以托付公务的对象,他是有点高兴,但金泪并不受他控制,神格不是他说收就收的。 雅辛托斯只能含混道:“算了,他还只是个孩子。” 雅辛托斯戴得严严实实的面具令丘比特得以保持头脑的正常运转。 没有了美色当前的干扰,丘比特比起欣喜能见到雅辛托斯,更加惊怒于母亲和死神兄弟的行为。 他忍不住一把抓下弓箭:“我看你们还是没有吃到教训!我可不是好惹——” 雅辛托斯手臂一抬,举重若轻地一把攥住了丘比特射出的爱神金箭。 没等丘比特流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他就长腿一迈,弯下腰信手将丘比特的弓箭都缴了:“没收,这些都交给……” 雅辛托斯本来想说都交给哈迪斯保管,但话讲到一半,他的注意力就被触及爱神之箭所带来的感受所吸引。 这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受,雅辛托斯用指腹拈着箭杆转了转。 就好像在这爱神之箭里,隐隐有什么东西与他相连,令他心头微动。 但箭杆上的金色鎏光微微流动,这种奇异的感觉又很快消失了。 是错觉?雅辛托斯微蹙了下眉头,面不改色地将话继续说完:“……交给哈迪斯保管。在你完成公务前,如果想要弓箭,向哈迪斯申请。” 他随手将弓与箭篓塞进哈迪斯怀里。 “……”丘比特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惊怒迅速占据他的面容,“放肆!你怎么敢——” “啪嗒。” 众目睽睽下,一滴金色的眼泪蓦然从面具下坠落。 惊恐之中,时间像是被无限拉长。 塔纳托斯都来不及惨叫一声“我们还在”,金丝就从坠落的泪滴中暴涌而出,眨眼便将丘比特包裹在内。 “——呼!呼!”塔纳托斯猛喘了两口气,猛然低头,在身上一阵乱摸,“我,我没事?我的神格还在?” 修普诺斯也在同款摸索,确认睡神的神格还老老实实呆在他胸膛里,骤然松了口气:“太好了……” 他们还以为雅辛托斯的眼泪会无差别攻击呢,没想到居然放了他们一马,难道是他们这些天的辛苦工作终于打动了雅辛托斯的铁石心肠? 不光是睡神兄弟,在场的美神、哈迪斯等也是面色骤变。 不像塔纳托斯兄弟,他们可是创伤的直接经历者,看到金色眼泪的瞬间,阿芙洛狄忒差点两腿一软,噗通跪倒在地——他们的神格才刚刚回来一部分呢,可不要辛辛苦苦这么多天,一朝回到解放前啊! “……”雅辛托斯眨巴眨巴眼睛。 他也不知道金泪会突然落下,但露怯是不可能露的,他装模作样地抬手摸摸胸口:“这小孩怎么这么凶?居然瞪我,我委屈。” “……”听吐了,你委屈个头!! 在场的神明几乎同时在内心咆哮,但有丘比特的前车之鉴,他们侥幸能幸免于难,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和雅辛托斯过不去。 好几个人心有余悸地抬手抚胸,处于劫后余生的庆幸中。满腹的惊吓无处发泄,只好一股脑化为脑火,对准让他们经历惊吓的丘比特:“好小子,你敢让雅辛委屈?——好小子,你居然还长高了???” 赫菲斯托斯喊得最激愤,失去记忆时喊雅辛托斯“爸爸”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他是又恨丘比特这个便宜儿子差点让他再次丢脸,又气凭什么他失去神格是退化成稚童,丘比特却变成了少年形态? 不管了,反正打一顿再说! 赫菲斯托斯第一个冲上去,就连阿芙洛狄忒也跟在后面抹着眼泪冲上来:“你这个臭小子!差点又害苦我!” 丘比特懵头懵脑地被金茧吐出来,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怎么好像他的神格不见了,就被团团围住,兜头罩脸一阵暴打,打得嗷嗷乱叫:“我要喊我母亲——” -- 第247页 丘比特捂着左眼看看满脸怒容的阿芙洛狄忒:“……我、我要喊我父亲了!!” 赫菲斯托斯被戳中痛脚:“喊,你喊,但凡你敢把阿瑞斯喊下来,我就敢让雅辛把他永远留这儿!你看他揍不揍你!” 雅辛托斯在旁边假模假式地劝架:“哎呀,不要打了,哎呀。” 他嘴上说着担忧的话,人已经坐到窗边躺椅上,悠闲地抱过坚果篮嗑起来了,目光漫不经心地一扫,和呆滞张嘴的明塔对上视线:“……咳。” 他坐起身,多少维持了一□□面。 明塔呆呆道:“他、神格,我……”语无伦次片刻,明塔终于在这一刻福至心灵,通悟了真相,“难道,这些小孩真的都是本尊变的?!你,只要你一滴眼泪……” 难怪!难怪呢,之前她拦马车,说了那么多过分的话,塔纳托斯和修普诺斯却只关心雅辛托斯生不生气、委不委屈、想不想哭。 明塔的目光迟滞地落在作壁上观的哈迪斯身上:所以,哈迪斯陛下之所以变成这样,神格不全,根本就不是什么“在下很大一盘棋”——连冥王陛下也抵不过雅辛托斯的一滴眼泪吗? 围攻的风暴中心,丘比特还不曾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兀自梗着脖子倔强:“打!你们打死我好了!哼,只要我还留有一口气,你们就都给我等着!我要让你们爱上路边最臭的泥沼!” 雅辛托斯闻声回头,起身路过哈迪斯,顺手抽出两支爱神之箭:“都让开。” 塔纳托斯兄弟俩跑得最快,眨眼间丘比特身边就空无一人,露出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少年丘比特。 丘比特把眼泪一抹,仰起头,一脸慷慨就义的模样:“亏我还曾为你心动,特地给你下的不会动心的铅,你——哎呀!你干嘛!放开我!” 丘比特弱小无助地被雅辛托斯揪着后颈,一路拖到办公桌前。 雅辛托斯翻看了一下手中的爱神金箭,一下扎到丘比特的胸口,摁住丘比特还想挣扎的脑袋:“看,你的爱人。” 金箭甫一入胸,就化作一缕金光,钻入丘比特胸膛。 丘比特的挣扎不受控制地停下,眼前目光所及,是堆积成山的公务:“……啊,好美。” “……”原本还在嘀嘀咕咕的众神一时噤声。 只见丘比特的挣扎缓缓停了下来,随后动作从扑腾着想要后退,转而变成扑腾着想要上前,眼底流露出强烈地渴望:“放开我,让我和她团聚!” 雅辛托斯拍拍丘比特的脑袋:“去吧。” 手一松开,丘比特就像见了肉骨头的狗子一样,猛然蹿到书桌后,端端正正坐好,迫不及待地拿起笔,咬着笔头对着公文皱眉沉吟起来。 “……” 半晌,哈迪斯缓缓动了一下,为了大家,也是为了自己考虑,试探地靠近雅辛托斯,抬起手:“把金箭给我吧,不是说要交给我保管?” 众神的目光紧张盯着雅辛托斯的手,屏住呼吸。 雅辛托斯动作随意地将金箭丢给哈迪斯,玩笑道:“看见这个丘比特没有?谁再偷懒试试。” 他就是顺口一说,来个自己最擅长的惊悚冷幽默,然而现场的气氛瞬间凝固了一秒,眨眼间大家就迅速闪回自己的座位。 谁敢把这个当笑话听啊,丘比特都已经那样了。 明塔也吓得大脑一片空白,咕咚咽了下口水,又被自己咽口水的声音吓得一弹,连忙垂下头奋笔疾书。 我认真,我超认真! 书房里霎时无比安静,只有笔触纸面的沙沙声不断作响。 雅辛托斯忖度了一会要不要澄清一下误会,转念一想,自己真拿出来当回事解释,指不定这些人又脑补成什么说反话、故意强调威胁,索性放任自然,转回身重新在椅边躺下。 剥着坚果的同时,雅辛托斯还不忘跟旁边桌上的丘比特搭话:“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我……” “汪!” 雅辛托斯的话头顿住:“……” 他慢慢扭头,看向声源处:“丘比特,你刚刚说什么?” “汪!” 这次的声音更加清晰,源头直接从丘比特的衣裳下拱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嗷呜!” 众人齐齐抬头,哈迪斯眉头一皱:“一只还活着的狗?塔纳托斯,修普诺斯,你们把人带回来的时候,就没发现这里还有一个生灵吗?” 塔纳托斯惊愕:“没啊?” 修普诺斯内心挣扎片刻,还是责任心姑且占据了上风,他放下笔走到丘比特身边:“我把它送回——” “别碰我的狗!”丘比特啪地打开修普诺斯的手,艰难地抽回紧黏在公务上的眼神,防范地抱紧狗崽,“我捡来的,是个小姑娘呢!别用你的手碰她。” 丘比特又柔情蜜意地看着桌上的公务:“以后,她就是我和工作的爱情结晶了。” “……”病得不轻啊这孩子,修普诺斯怜悯地看了丘比特一眼,然而仍是要秉公办事,伸手握住丘比特的手腕,“不行,生灵不能呆在冥界。你把它强留在这里,它也不会舒服。又不是每个生灵都是雅辛托斯。” “?”雅辛托斯挑眉,怎么什么事都能扯到他身上,关于小狗的事他都没发表评论好吧。 失去神力的丘比特又怎么能比得过睡神,徒劳地挣扎几下,手腕就被修普诺斯拉开了,原本踹在他怀里的小狗崽顿时精神地支棱起毛脑袋,左右看看,汪的一声从丘比特衣服里跳出来,在地上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扒住雅辛托斯的衣角,冲着雅辛托斯欢快地直摇尾巴。 -- 第248页 “嗯……”雅辛托斯瞅着小狗,没动,“不关我事,该怎么处理你们自己决定。” 小狗崽完全没听懂雅辛托斯铁石心肠的话,兀自摇尾巴,仰着脑袋一跃,相当狗胆包天地爬上雅辛托斯的大腿,肉爪垫哒哒哒一路踩到雅辛托斯的腰际,绕着尾巴转一圈,趴下不挪窝了。 “……”修普诺斯如临大敌地盯了会狗崽,见雅辛托斯仍在悠闲地嗑着坚果,丝毫没有插手的意思,才松了口气,转回头冲着丘比特严厉道,“别胡闹,你明知道把它留在冥界,很快它就会死。” 修普诺斯讲完事情的利害关系,松开丘比特,转身壮着胆子将手伸向蹲在雅辛托斯腰间的小狗崽。 “——那也不行!” 丘比特像枚肉炮弹,冷不丁猛撞过来,修普诺斯一时没防备,一下被撞得向前一趔趄,和丘比特两人一道撞向躺椅。 他反应倒是算快,一下伸手撑住了,就是撑得地方不太对,手掌恰好按在雅辛托斯挂在腰侧,垂落在椅边的小挂囊上。 仓皇之下,修普诺斯下意识地运起了神力,强大的神力加上两个男性带来的冲击力,顿时将小挂囊内的东西碾碎,渗出酒红色香甜的果汁。 一直想要作壁上观的雅辛托斯猛然坐起身,还没来得及开口,被惯性带得骨碌碌滚到腿上的小狗崽便晕晕乎乎地一伸舌头,舔了舔溅到它嘴边毛毛上的冥石榴汁。 “——!”哈迪斯也猛地从桌后站了起来。 “咯——咯吱——”一阵沉闷的、听得令人牙酸的骨骼变形声从小狗崽的体内传出,紧接着,这种变形造成的痛苦,也从小狗崽的口中流溢出来,“嘤……呜……呜汪,汪嗷——嗷——” 声音从原本的奶声奶气,到嘶哑震耳,狗崽的体型眨眼间便从巴掌大膨胀至两人高,雅辛托斯在躺椅被压塌前抬手一撑,灵巧地从巨犬的爪下翻身出来:“修普诺斯!” 修普诺斯也在大喊:“丘比特!” 丘比特早傻眼了,萌萌的茶杯小犬突然变得跟三头犬刻耳柏洛斯一样庞大,面目狰狞,裂开的嘴牙龇出来都有他手掌长,腥臭的涎水从牙缝滴落,砸得他透心凉。 狗子变大的不仅是体型,还有脾气,眨眼间它就巨口一张 ,将丘比特的书桌咬穿,惊得丘比特尖声惨叫:“啊!!我的爱人!!” “够了!”哈迪斯从桌后翻跃出来,拎起差点被削断脑袋的明塔往后一退,眼看着明塔的桌子被狗爪挠成三段,“剑呢?雅辛托斯,斩了它的头,我早说过冥石榴不能碰生灵——” “哇!”明塔抱着脑袋,“它为什么突然盯上我!” “可能你身上有刻耳柏洛斯的气息呢,”雅辛托斯匆匆后跃,弯刀自刀鞘中亮出银刃,“让开。” 丘比特像才反应过来似的,连忙扑到雅辛托斯面前:“不行!你不能杀它,它是我带进来的!我把它从践踏它的人类脚下救出来的时候,就对它发过誓,一定不会遗弃它——它活着进来,我就要把它活着带出去,如果你要把它杀死,只要它还有亡魂,我也一定要带它回到人间!” “你讲不讲点道理了?!”塔纳托斯恼怒地骂,“它就是因为你乱来才变成这个鬼样子的,现在你倒是说起要负责任的话了,刚刚呢?把它害成这样之前呢?修普诺斯是不是早说过它呆在冥界很快会死了——” “吼——”巨犬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已然不像犬类能发出的声音。 修普诺斯连忙向巨犬吹去神力,然而此刻巨犬体内正被纯粹的冥界气息所占据,就连睡神之力都无法如今挤进去抢出半寸地盘。 “雅辛!”修普诺斯颇有些狼狈地躲过巨犬探来的爪刃,“你发什么呆?!所有人的神力都在你手里呢!” “……”雅辛托斯握着弯刀,站在原地没动,攻击的动作凝固在原处。 巨犬的咆哮声中,一段尘封的记忆浮出脑海。 他记得似乎也是在这么个春光明媚的白天,他正在行宫里灌着酒,宫殿外传来殷雷似的咆哮声,由远及近。 “还要添酒吗?”侍女从他身边掠过,带来阵阵香风。 他在长椅上撑起身,示意侍女再给他来两壶,盯着声源的方向:“那是什么?” “哦,是刻耳柏洛斯的声音吧,”侍女将怀中的双耳壶放在他身边,“好像是前段时间有亡灵在地狱门闹事,刻耳柏洛斯胡吃海塞了一通,结果胃就不舒服了。这哼哼唧唧的,应该是在叫痛——不过呀,闹肚子那都是几天前的事儿了,刻耳柏洛斯到现在还不好,总觉得应该是在借机撒娇呢?死神和睡神两位大人拿刻耳柏洛斯没办法,就商量了要把刻耳柏洛斯送来爱丽舍行宫,刻耳柏洛斯挺喜欢冥后的,想说能不能让冥后安抚一下它。” 侍女说完,便抱着酒壶转身,临走前还啰嗦了一句:“看你长得漂漂亮亮的,为什么要整天泡在酒里呢?你一天喝的量,都够活人醉死三四回了。早点振作起来,出去找个正经活计干吧!人死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梦里的他似乎笑了一下,也没和侍女争辩,只是抱起酒壶又灌了一口,随后拎着酒循着刻耳柏洛斯“撒娇”的声音,走向行宫门口。 他去的巧,抬头就刚好瞧见塔纳托斯和修普诺斯正和门口守卫说话:“……你们把门拉开,不然我们怎么把刻耳柏洛斯运进去?” -- 第249页 梦里的他脚步微微一顿,闪身走进了隔壁的房间。 守卫们搬运三头犬时,死神兄弟就跟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互相聊着天。 只言片语顺着春风,一路送进雅辛托斯的耳畔: “……之前那个斯巴达人,你最近还有见过吗?” “没有。可能放弃了。” “也该放弃了,之前每次一来爱丽舍办事,他就非堵着我们问能不能离开。唉,不管他是因为西风神死,还是战死在战场上,死就是死,哪还能还生呢?他非要说是神明害得他,是神明插手了他的生死……说实话,我这么讲可能有点冷漠,但这样的人多了去了,不差他这一个。” “嗯,挺好的。希望他已经放下对阿波罗的执念,别总幻想着离开冥界。离开又能做什么?问阿波罗讨个说法?” “是哦,最开始的时候,他还以为阿波罗会怒发冲冠,把西风神打一顿再把他接出去呢。怎么可能,就不说阿波罗对他没认真到哪去,就算是认真了,阿波罗敢为了他,不讲任何道理地冲过来,硬着脖子对抗我们陛下吗?让阿波罗进冥界,估计那小子都得吓得提前三天辗转反侧。” “你说,他也是挺可怜的。好歹是一国王储吧,被阿波罗这么一辜负,一事无成。听说这种死法,在他们斯巴达人的观念里,算是挺没脸的,你没发现他之前好像还把自己的披风摘下来了?大概是觉得没有脸面穿着红披风见人。” 死神兄弟很快转过了回廊,梦中的雅辛托斯靠在门边,轻轻晃了下勾在指尖的双耳壶,无声地哂笑了一下。 他摘下披风,确实是觉得自己不配,但想离开冥界是为了阿波罗,却是无稽之谈。 让他想要离开这里的原因有很多,不甘、耻辱、自责……唯独对阿波罗的感情,是早在他来到这里的第一个月,就已经清楚地了悟,果断抛诸脑后的。 能够坚持到现在,他的一切动力来源,都来自斯巴达的亡魂们。 前月,又有一批斯巴达少年的亡魂来到爱丽舍乐园,他们的灵魂还保留着死前鞭挞的血痕,但比起血痕更深的,是他们脸上的耻辱和愤怒。 愤怒着那些高高坐在看台上,欣赏他们被鞭挞的罗马游客,愤怒于斯巴达的没落,愤怒于他们自己的无能为力。 梦中的雅辛托斯深吸了一口气,一口将双耳壶中的酒一饮而尽,黑陶酒壶被他顺手重重搁在壁台上。 “咦?你怎么跑来这里喝了,庭院的风太大了?”之前送酒的侍女站在门口,疑惑地问了一句,又不甘不愿地尽职道,“还要添酒吗?” 梦中的他冲着侍女笑了一下,虽然看不清自己的表情,但估计笑得是挺肆意的,不然对面的侍女也不会唰的红了脸颊:“不用,差不多了。我今天有个约,如果顺利,以后应该都不会沾酒了。” 对面的侍女似乎又说了些什么,看口型好像是问他约的谁,但记忆却开始逐渐褪色,再一眨眼,雅辛托斯又回到了满是狼藉的书房内。 那只可怜的狗崽似乎已经被制服了,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丘比特正抱着它痛哭。 哈迪斯难得满身狼狈,举着不知从哪拔来的弯刀,指着丘比特冰冷道:“让开。” “我不,”丘比特害怕地把头埋进巨犬的后颈毛,硬着头皮道,“我答应她的!我必须遵守承诺!” 雅辛托斯缓缓垂下执刀的手,看了会丘比特:“箭呢?” 之前的一番混乱,已经让相连的两三个房间都被打穿了,士兵们也加入了战斗,齐心协力才把巨犬打倒。 炼制后的冥石榴威力之大,远远超出了雅辛托斯的想象,难怪哈迪斯之前那么不乐意让他把冥石榴带出冥界。 赫菲斯托斯在旁边探头探脑地小心看雅辛托斯,半晌挨蹭过来:“抱歉,那个挂囊……我确实说过,它是有防御效果的,但冥界的材料我用起来不是很得心应手,没想到修普诺斯的神力居然能把里面的东西碾碎。” 雅辛托斯瞥了眼哈迪斯的脸色,拍拍赫菲斯托斯的肩膀:“先找箭。” “……”哈迪斯的嘴唇动了动,想想宙斯的虎视眈眈,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道,“重新炼一个靠谱的。用熟悉的材料。缺什么跟修普诺斯他们说。” 雅辛托斯拨着砖瓦的动作顿了顿,眼神的余光恰巧同时瞥见一抹金色,他直起身,走到箭篓边,随意抽出一根金箭,走回巨犬身边,戳进巨犬的毛脑袋。 “呜……”巨犬搁在前腿上的头微微动了一下,眼睑微微掀起,看见跌坐在它身边的丘比特。 心爱的主人正在紧紧地抱着她,脸上湿漉漉的,像是在哭的样子。 她伸出舌头舔了丘比特一下,安稳地趴在远处,眼底的暴虐被一层濡湿温润的情感所替代。 放大的体型令这种情绪上的变化格外明显,原本炸起的蓬毛温顺地伏下,用力一抽就能扫断梁柱的尾巴欢快地微微摇摆起来。 “……”丘比特绷了一会,呆呆地道,“谢谢……差点她就死了。” 雅辛托斯不是很用心地学了下明塔鼓励式教育的口吻,拍拍丘比特的脑瓜:“也谢谢你自己,要不是你坚持,面对哈迪斯也没退缩,它也死了。不过下次做事前,考虑清楚后果,也掂量掂量自己的能力,不是每次都有人能帮你扫尾。” -- 第250页 他站起身,打开腰间的挂囊看了看,大半的冥石榴都因为这场无妄之灾被挤烂,完好的果粒零零散散。 阿芙洛狄忒捧着心口,岔着腿坐在地上惊魂未定,目光乱晃间,扫见哈迪斯等冥界一行人不快地盯着丘比特的表情,顿时一个激灵,连忙站起身,猛糊了丘比特的后脑勺一巴掌,用开玩笑的语气道:“你真是随时随地都在努力害死我,还好有雅辛托斯帮忙——道谢了没有?嗯?叫爷爷。” 丘比特:“???”叫什么? 被阿芙洛狄忒指着的雅辛托斯也:“??” 什么鬼玩意儿,他连阿卡的果身都没见过,突然连孙子都有了? 第九十九章 雅辛托斯无语又好笑地抬手:“别,活生生把我叫老几千岁。这件事我插手的够多了,后续丘比特要接受什么样的惩罚,不由我决定。” 他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遵从心意开口:“只是出于私心,还是希望别把他罚得太狠。” 上辈子死神兄弟的对话仿佛还在耳边,话语里阿波罗的无情与丘比特的抵死守信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到底还是有所触动,但又心知丘比特该受罚长点教训,免得下次再毫无计划、考虑不周地导致好心办坏事:“——只是这么一说。该怎么罚你们还是怎么罚。” 他在这件事上估计是最没发言权的。 毕竟上辈子他可是直接逃出冥界、逆转时间了,哈迪斯的规矩早被他踩得稀碎,这辈子也没好到哪去。 阿芙洛狄忒连忙增加筹码:“丘比特还能帮忙公务呢,现在冥界事务这么多,正缺这样一个热爱办公的人手啊。” “嗯……”原本还在酝酿怎么惩罚丘比特的冥界众人,顿时陷入内心的矛盾。 雅辛托斯已经转出房间去换衣服了,整理披风时,想起丘比特到来前,火神说的转生门。 “……”他有些犹豫地放下手,不知道该怎么跟母亲以及阿卡说转生门无法实现的事。 这只是一个格外理想化的提案,但阿卡似乎非常想实现它。 以阿卡这种从早到晚泡在外面收集民意的劲头,指不定会给其他人一种错觉,好像这件事铁板钉钉就能办成了,也不知得知转生门无法实现的事,大家会怎么想。 这么一想,雅辛托斯原本往床边走的脚顿时一转,打算到母亲那儿探探情况,顺便告知阿卡转生门的事。 ………… 吕忒斯王后平时居住在草原上的一处聚集地里。 雅辛托斯进门时,院落里还有不少姑娘在嬉戏,好在这些姑娘很害羞的样子,看到雅辛托斯也没有上前搭话。 雅辛托斯在屋里找了一圈,才在卧室看见正和一只幼狼对峙的母亲。 吕忒斯王后手里拿着肉,眯着眼睛看毛绒绒的小灰团子:“三加五,是多少?” “……”毛团子仰头眨巴眨巴眼睛,随后啥也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地扭过头,伸出小粉舌头梳理自己过于蓬松、显得有几分虚胖的毛毛。 雅辛托斯无语:“母亲……” 吕忒斯王后拨了下小狼的短尾巴,把幼崽拨得炸毛,才把肉一丢,站起身:“你怎么还不走?斯巴达不需要你了?好好一个大活人,整天待在冥界像什么样子?” 雅辛托斯无奈:“冥界这边还有些问题没处理完,结束了我就会回去。对了,阿卡呢?这几天他一直在为了转生门的事在你这儿收集意见,我刚刚一路走过来,怎么没看到他?” “一直在我这儿?”吕忒斯王后抱起狼崽搓揉的动作顿了下,看向雅辛托斯,“他可没一直在这儿。收集民意的事早就做完了,当时我还夸了他一句效率挺高……他没回去找你?” “……没有。”雅辛托斯顿了一下,“他这几天陆陆续续地往行宫送记录,我以为他一直在这里忙。本来过来,就是想告诉他转生门的事可能办不成,叫他别白忙活,谁知道……” 谁知道阿卡并不像他想的那样。 或许,他觉得阿卡希望转生门能实现,只是阿卡表现给他看的假相。 或许,他担心阿卡会因为转生门办不成的消息而失落,只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的担忧。 雅辛托斯微蹙了下眉头,倒不是因为阿卡的隐瞒,而是有些挫败。 阿卡为他做的太多,原本他以为转生门是个不错的机会,难得他能帮助阿卡实现对方期待的事情,结果赫菲斯托斯告诉他办不成。 而现在,母亲又告诉他,阿卡或许并不如他想的那么期望转生门能实现。 旁边,吕忒斯王后又三两下把狼崽折腾得气呼呼的,呲出小奶牙使劲咬吕忒斯王后的手掌。 吕忒斯王后也不在意这点痛,任小灰团子叼着她手掌挂着磨牙:“这个小伙子跟你什么关系?我听传言说,你把哈迪斯也踹了?现在是那个什么预备……总之你又是一个人了?那这个阿卡不错。” 雅辛托斯抽回神,有几分好笑:“我以为,你听说他对我有所隐瞒,会很生气地让我远离他,不要交付信任。” 阿卡就这么招老一辈人的喜欢? 说起来,他的父亲乌纳陛下也是头一次见阿卡,就指着阿卡说他比阿波罗好,更适合当爱人。 “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又死过一次就知道了。”吕忒斯王后道,“秘密不那么重要,是个人都有秘密。非要把人扒的清清楚楚、赤.裸裸的,对于我们这种藏着太多心思的人来说,反而不利于相处。” -- 第251页 吕忒斯王后停顿了片刻:“我说他不错,是因为他看你的眼神。” “嗯?”雅辛托斯愣了一下。 吕忒斯王后缓缓梳着小狼的后背,重新把小灰团子梳成个狼饼,贴在她膝盖上:“咱们在行宫里喝酒的那会儿,我就见过他。你大概没注意过他站在你背后时,看你的眼神吧?下回可以找面镜子试试。那种眼神……我很熟悉。” 不曾有人对她展露过那样的眼神,但这种目光,她曾在乌纳的眼中见到过。 那时候,奥斯的母亲尚未去世,吕忒斯王后时常在驯鹰回家的路上,与这对爱侣擦肩而过。 乌纳总是走在那个个子娇小的女人身后,大部分时间是沉默的,但他的眼神落在前面的人身上,却像是在诉说着再多言语也讲不尽的爱意,而更多的,则是属于一个成熟强大的男性的强烈保护欲。 他跟在前面的人身后,不像个斯巴达的国王,倒像是个只属于一人的守护神。 也是那个画面,让吕忒斯王后在数年后双亲亡故,成为身负巨额财产的孤女时,果断拒绝了一应试图求娶她以获得财富的斯巴达男子,嫁给当时麻烦缠身的乌纳陛下。 因为她相信,能对一名黑劳士露出那样眼神的男人,一定不会被她的财产所动摇,相反,他会支持她的政见,成为她棋盘上最坚定、得力的一枚棋子。 吕忒斯王后淡淡道:“我这辈子是没懂过爱情,所以或许说得不准。但我觉得,你父亲看到他,估计也会这么说。他的眼神……乌纳大约也见过不少次。就在他每日清晨醒来,对着铜镜洗漱的时候。” 那种……知道爱人脆弱纤细,于是坚定地要守护爱人的决心和信念,大概是乌纳陛下在面对元老院和贵族刁难时,支撑他每天清晨踏入议事厅的动力。 吕忒斯王后耸耸肩:“没死前,我可能还挺在乎子嗣的,现在死进爱丽舍,我觉得也就那么回事。你俩说不定还挺互补的,看起来你们各自好像都把自己放在保护者的角色上?也挺好,单向的保护总是脆弱的,看看乌纳的失败爱情就知道了。双方都同样强大,至少在遇到问题时,不存在谁是谁的弱点这一说了。” “母亲。”雅辛托斯有些哭笑不得。 门外传来姑娘们小小的呼唤声:“是阿卡呀,他又来了。” 议论声音未落,阿卡就迈着大长腿停在门口:“你怎么来了?在聊什么?” 雅辛托斯深深看了面色淡淡的阿卡一眼,又看了母亲一下:“在损父亲的爱情?” 阿卡:“……??” · 虽然打从几位殿下长大后,明塔就在各种公文的折磨下疲惫不堪,但无疑,今天绝对是她最精疲力竭的一次。 被爱神之箭威胁着埋首公务,从恶犬爪下逃生,最后又得知行宫里的几位殿下居然真的也是神明本尊……天!她之前竟然是指着火神和美神骂丑吗?! 连番波折下,回到家后,明塔甚至没有力气去餐桌边绕一圈,给自己拿个面包。 因此,她也没注意家里似乎多了一个人,餐桌上的氛围也和往日不同。 “啪!” 明塔的房门关上后,整整齐齐坐在桌边的水泽仙子们顿时爆发出一阵低语: “看!我就说明塔肯定在行宫受了很多委屈,今天居然连家里面来人都没发现。” “是啊,也不知道那个雅辛托斯是怎么蹉跎她的。瞧瞧明塔的惨样!那个雅辛托斯还让塔纳托斯和修普诺斯两位殿下四处宣传,他是凭借工作能力进的行宫……如果真是这样,他又何必跟明塔这个小姑娘过不去呢?” “就是,你说对吧?” 其中一位水泽仙女推了推身边的男人,含嗔地骂了句:“你呆呀?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游吟诗人“呃”着挠挠头:“我——我觉得,那位陛下好歹也是人间国王,不大可能做这种事吧?” 水泽仙子们纷纷变了脸色:“你居然还站在雅辛托斯那一边!我瞧你是不想和我妹妹好了!” “好吧好吧,”游吟诗人投降摆手,圆滑地哄道,“你们毕竟是当事人的家人,可能知道的比我更多些。我又知道什么呢?我就是个破讲故事的。” 他才不要牵扯进这个麻烦。 不过以那位年轻陛下促狭的性格,自己的故事都能主动拿出来跟他们津津乐道,放任他们随意修改发挥,指不定这些仙子们盘算的“麻烦”,雅辛托斯陛下根本没放在眼里,说不定还会觉得挺有意思呢。 水泽仙子们这才满意,连忙又从桌边站起身,围聚在明塔房门外,小心地敲敲门:“明塔,能出来聊聊吗?” 半晌后,房门才吱呀一声开了,明塔有气无力地把脸怼在门缝后:“什么事?” 水泽仙子们不由得更加担心,话匣子顿时打开: “你在行宫里的事,我们都知道啦!那个雅辛托斯怎么能这样折腾你呢?我们早就在帮你想反击的法子。” “是呀是呀,你出来听听,我们可是准备了好多办法呢!” “比如说这个三头犬的涎液,只要一滴滴进冥河水里,咱们用神力把腥臭的气味覆盖掉,骗雅辛托斯喝下,他就能口臭好长时间!说不定自己都能被自己臭晕——” “卧槽!”明塔不禁本能地一推房门,鲜少说的粗口一下从嘴里滑出来,什么疲惫、饱受惊吓都被姐妹的话给吓飞了,“住手!不是,住口!别想了,冥后——雅辛托斯对我好——” -- 第252页 她本来想说对她好好的,想想堆积如山的公文,她又有点说不出口,只得不无心酸地改口道:“好重视的,你们胡说什么折腾我。” 悲伤的眼泪往肚里流。你们知道个屁,那位折腾的又岂止是我,就连冥王陛下不也是逃不过魔爪。 雅辛托斯对她还算是仁慈的了,还允许她每天晚上回家休息,想想还在行宫里的哈迪斯陛下还有死神他们吧,那才叫求生无路,求死无门。 水泽仙子们狐疑不已:“你这个语气,听起来可不像是真的啊。而且,之前你还气呼呼说,那个雅辛托斯奸诈狡猾,一下抢走了哈迪斯陛下的心,还水性杨花……” “没有!!”明塔一个激灵,震声打断,“没有抢心,没有水性杨花!” 奸诈狡猾是有的,但这个不能说。 水泽仙子们被明塔的声音震得一惊:“真的假的?你看起来很不正常啊,为什么突然这么大声……真不是受什么胁迫吗?不然你怎么会每天累成那个样子,还给雅辛托斯说好话?” 明塔咽下心酸的眼泪:“因为、因为他的人格魅力……” 其实是神格压迫,但这个也不能说。 水泽仙子们还存疑地嘀咕着,院落外传来冥界士兵的呼唤:“明塔?哭河之神科库托斯之女,大侍女明塔在吗?这里有一份你的委任令,经过冥后……呃,雅辛托斯大人和哈迪斯陛下的商议,决定任命你为督查官,负责核查一应有关冥界改建的事务。” 明塔身不由己地被姐妹们裹挟着出门,闻言一个没绷住,一滴眼泪潸然滑过脸颊。她还要掩饰:“这、这是感动的眼泪,感动。” 其实是痛苦的眼泪,但这个还是不能说。 然而之前还存疑的姐姐妹妹们却是彻底被动摇了,无比欣喜地拉住她: “天啦!明塔,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冥界虽然有很多女神,但是女官却是一个没有,你、你以后就是冥界第一个女官啦!而且改建的事对冥界那么重要的……哇,我们真的错怪雅辛托斯大人了。” “嗯嗯,看看明塔的眼泪,再想想以前她总是疲惫不堪的回家……唉,我们肤浅了,想必她一定是痛并快乐着的吧。” 明塔情不自禁发出一声响亮的哽咽:“还、还好吧……呜。” 那位被明塔的姐妹带回来见家人的游吟诗人也从屋里出来,眼神闪亮地从腰间抽出纸笔:“啊,多么宽容的瑰宝殿下!竟然能让情敌也为他倒戈……我要记下来,写到明天的表演里去!” 明塔:“……” 她突然后知后觉地出了一身冷汗,意识到自己其实在不知晓的情况下,也曾惊险地死里逃生。 幸好她和雅辛大人不是真情敌!! 以后她一定会多多的祈祷,祝雅辛大人与阿卡百年好合…… · 雅辛托斯发觉,八卦这个东西总是传得比想象还要快。 当他梳理好情绪,带阿卡回行宫,不到几天的时间,有关于他“用人格魅力折服了大侍女”的故事就已经在冥界流传,搞得他忍不住询问哈迪斯:“你不觉得这个风气很不好?在人间,像这样为自己塑造好名声的,总会被领袖忌惮,你就没点想法?” 哈迪斯面无表情:“有想法你现在会把神格还给我?” ……这个真的做不到,雅辛托斯道:“不会。” “那就算了。”哈迪斯毫不拖泥带水地垂下头,继续埋首公务。 他还有空管这点小事,真是嫌公务不够多了。 事实上,这段时间以来,他反而越来越对游吟诗人的故事乐见其成,有几天工作压力特别大的时候,他甚至还主动在难得的休息时间问及了游吟诗人,听着游吟诗人改得面目全非的雅辛托斯的故事,颇有种听压迫者糗事排遣压力的快感。 雅辛托斯无语地看着哈迪斯,刚捣了阿卡一下,想让他也发表下意见,丘比特大呼小叫的声音就从书房外传来。 “天哪!天哪!”丘比特一路小跑刮进门,双目圆瞪,“你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刚刚我被赶出去遛狗,崽崽居然在地狱门和刻耳柏洛斯看对眼了!天哪!天哪!” 哈迪斯都不禁侧目:“他们也能——哦,崽……”冥王陛下默然了一下,还是蠕动嘴唇,将名字念完,“……崽是母狗。” 丘比特跺脚:“你们听懂没有?崽崽,好像喜欢上刻耳柏洛斯了!” “这有什么好叫嚷的,”塔纳托斯被公务烦得焦头烂额,不耐地道,“一公一母,都是狗,看对眼不是很正常?” “可是,崽崽才被我的金箭射中啊!”丘比特猛拍了一下塔纳托斯的桌子,“我的,爱神之箭!哈迪斯中箭也没那么快摆脱效果呢,崽崽就喜欢上别的狗了!” 雅辛托斯虚遮着耳朵:“这没什么吧,你的箭是爱神之箭,爱又不光是男女之情这一种。母爱、父爱……崽崽当时中箭,看着你的眼神也不是想睡你,只是把你当做最心爱的主人。” “这……”丘比特张口结舌,“怎么可能呢?我用了这么多年的爱神金箭,从没有一次是这样的。哪怕我射的是路边的泥巴,被爱神金箭射中的人,也会疯狂地想要和烂泥共赴云雨……” 雅辛托斯觉得这完全都怪丘比特自己心思不正吧:“可能是你没想着试过。” -- 第253页 他一边说一边往阿卡身上靠,这几天神格都送回去大半了,他的工作激情也没有以前那么亢奋,况且阿卡人在身边,还看个屁的公文。 他懒洋洋地抬臂,拽了下阿卡的衣领,把人拉得微微弯下腰来:“今晚有空?明塔的姐妹为了表达感谢,送了新的芳香油来。” “……”阿卡瞥了他一眼,神色像是在揣度,过了会低沉地应了声,“嗯。” 雅辛托斯的笑容里掠过一丝狡黠,把他拉得更近,几乎贴着耳畔轻声道:“我才想起一件事。你知道……芳香油都是可以吃的吗?” 仗着视线阻挡,雅辛托斯相当放肆地微微仰头,脖颈欣长的线条随着仰起的动作拉长,启唇在阿卡的耳尖轻咬了一下,又微微使力叼住了不让走:“嗯?” 嘴里含着东西,雅辛托斯的哼问显得有些含糊。 气息顺着耳朵的轮廓,一路将微痒的暖意送进深处,激得阿卡霎时没绷住手劲,手臂的肌肉微微一绷。 “咔嚓!” 可怜的椅背像块饼干似的被掰下了一块,脆响引得悄咪咪偷窥围观的众神纷纷发出装模作样的干咳:“咳咳!” 雅辛托斯有时候还是很懂见好就收的,顺势松开阿卡:“今天都早点结束吧,这些天也辛苦了。” 众神顿时腹诽一片: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这么通情达理的话呢,雅辛托斯的嘴真是骗人的鬼,硬能把好色这档子事说的那么宽容正面。 但没人会傻到说出口,都一脸沉稳地应了,各个正经地就像在答什么严肃的议会似的。 “明后天所有的神格就该都恢复正常了。”雅辛托斯施施然换到躺椅上卧下,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神格归还后,他就像正常凡人一样,再次感受到了困倦:“我先睡一会,过会儿再叫我……” 不知是不是这几日连轴转,累得有点狠了,困倦反弹似的卷席而来,雅辛托斯的眼皮刚阖上,几乎下一秒就坠入了熟睡。 当梦境袭来时,他都有种习以为常感,甚至有闲心分辨了一下:嗯,没什么具体的实感,要么是个普通噩梦,要么是个预示梦。跟上辈子的记忆无关。 梦里的他似乎身处一座宫殿中。 奇异的是,他的头发并不是自然垂下,而是飘散在空中,就像……漂浮在水中。 宫殿的大门轰然打开,一个蓄着络腮胡的中年男性骑着一只海豚,举着三叉戟颇为矫健地俯冲进宫殿内,眨眼间便游到他的面前,下一秒,雅辛托斯就眼前一黑。 如果不是在失去视野前,看清了对方向他双眼探来的手,雅辛托斯差点以为自己又是梦到一半戛然而止了。 但即便意识到自己失去视野很可能是被对方挖了眼睛,雅辛托斯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去:怎么遇到的神明一个比一个麻烦,这个变态到直接挖眼睛? 水下的宫殿、骑着海豚、三叉戟,很明显这个络腮胡应该就是海神波塞冬。但即便是上辈子听过的传说里,也没见哪个故事有提到波塞冬跟人眼睛过不去的? 失去视力令后续的梦境也变得有些难以分辨情况。 没有真实的感觉就意味着雅辛托斯甚至分辨不出眼前一片黑暗到底是梦境结束了,还是瞎眼的预示梦仍然在继续。 幸而他的听力还保存着,能从耳边加快了许多倍速度的声音中分辨出只言片语: “……乞丐,可怜虫。” “啊,真脏,离我远点流浪汉!城邦里的那些政治家真该出台法律,处死这些瘟疫和偷盗的源头……” “呜呜!他的眼睛好可怕,妈妈!” 时间的步伐仍在不断加快,很快那些耳畔的话语就变成了高低不平的连续音调,刺耳又分辨不清音节,音量也不断提高,最终像拍来的潮浪,一下将雅辛托斯从梦境中惊醒:“——呼……” 他只猛喘了口气,就控制住呼气,晃了下脑袋。 眼睛火辣辣的发疼,心脏在胸口跳得像恨不得撞破肋骨似的,带起一阵说不清是真还是幻觉的钝痛。 “又做噩梦了?”阿卡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紧接着雅辛托斯就感到后背被一道坚实有力的臂膀托住,安定感迅速令搏动不已的心脏恢复常速。 雅辛托斯按着眼睛,答非所问地问了句:“你听说过波塞冬有收集眼珠的癖好吗?或者挖人眼珠。” 阿卡还没做声,近旁的塔纳托斯就抬起头语带嫌恶道:“虽然波塞冬私生活是挺不检点的,但挖人眼珠这也太恶心了。你做的什么梦?怎么还梦到波塞冬挖你眼睛了。” 雅辛托斯没答话,之前地那点困意是彻底没了,索性正坐起来,两条大长腿随意地踩上地面。 赫菲斯托斯快乐的声音从临时书房外传进来:“雅辛!之前那个挂囊,我给你重做了一个,这个就结实多了,保管不是故意,就算是哈迪斯想弄坏里面的东西都得费点劲。你瞅,这是我用波塞冬神力木的皮和浸透着宙斯神力的布做的,你再让哈迪斯给你加道保险,保管稳稳妥妥。” 现在除了丘比特,各神的神格已经恢复了绝大部分,哈迪斯闻声什么话也没说,直接起身接过挂囊,在手里捧了半晌,也不知道是灌了多少神力进去。 阿芙洛狄忒也忍不住露出想凑热闹的表情:“我也来,我可以让这个挂囊显得普普通通,不招人注意。塔纳托斯,修普诺斯,你们要不要也来上道保险?” -- 第254页 思及隔壁还没修好的旧书房,死神兄弟几乎立刻就从书桌后绕出来,相当郑重地捧着挂囊念念有词。 修普诺斯没念出声,塔纳托斯的祷告倒是能听清一两句:“……庇佑雅辛托斯长命百岁……” 是是是,明塔都想在旁边点头了。雅辛大人晚一点回冥界,他们也能多放松一天。 雅辛托斯挑眉看着塔纳托斯,心想反正长命百岁也不是他吃亏,便装着没听出塔纳托斯的言下之意:“冥石榴还有吗?” 被丘比特一搅和,幸存的冥石榴籽也不多了。想到梦中的波塞冬,雅辛托斯拳头发痒地觉得这点石榴籽不够用:“多给我几颗吧。” “……??”塔纳托斯顿时僵住,结结巴巴地问,“你……你饿了?那个,吃点别的吧!!我和修普诺斯从人间给你带了好多好吃的呢!你要什么?” 雅辛托斯颇觉好笑,闲散地环臂抱胸,睨着塔纳托斯:“之前我头一次进冥界,你们还总催着我吃冥石榴。怎么,现在又不想了?” 当然不想了!当初他们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识庐山真面目,不…… 塔纳托斯能想出好多的修辞来,但最终都憋着没说。 他小心揣摩着雅辛托斯的神色,生怕一句话没说对,这位小祖宗又落泪了:“这,主要是,人间需要你啊!人间比我们冥界更需要你!是吧陛下?” 哈迪斯:“……对。” 仔细想想,副官不副官的,现在好像也没那么急了…… 第一百章 塔纳托斯不情愿归不情愿,到底还是去摘冥石榴了。雅辛托斯也没傻等在原处,摸了会眼角,索性打发众人离开:“明塔姐妹送来的芳香油就在桌角,红陶壶装的那个。” 阿卡在原处僵了片刻,走到桌边,修长的手指拨开壶塞:“混了冥界的花汁,不能用。” 他语气淡淡,乍一听像是轻轻松了口气,但细听似乎又有些淡淡的失望。 雅辛托斯眯起眼睛:“你带的芳香油呢?上一回不还用了。” “……用完了。”阿卡蜷起手指,从桌边走开,“你不是做了预示梦?现在应该把精力放在重炼冥石榴上。赫菲斯托斯还在,可以让他帮忙。” 这人,怎么就那么不积极呢?难道上辈子他们分开的原因是某人性冷淡?雅辛托斯忍不住瞄了一眼阿卡某个部位:“你……” 也不好问的太直接,雅辛托斯及时住嘴:“那至少亲一口。” 只要脸皮够厚,脸红的人就不是我,雅辛托斯面不改色地斜倚着躺椅的椅背:“这儿挺疼的。” 白皙的指腹拨开几粒纽扣,露出乍一看微薄却极富爆发力的胸肌,雅辛托斯似真似假地微蹙着眉头,指腹划过胸口:“从这儿到这儿……” 他的语调慵懒地拉长,带着一丝撩人的意味。 说实话,雅辛托斯没指望阿卡能答应。 他这也是根据丰富的哄骗阿卡的技巧,先提出几个看起来挺超过的要求,然后再一步步降低…… 这样显得他好像退让良多,阿卡就不好再拒绝他想要的接吻。 但下一秒,雅辛托斯就喉结一滚:“嗯……” 他喘了一下,才从猝不及防中找回掌控:“你——” 怎么突然又这么配合了? 这话不用想就破坏气氛,雅辛托斯吐出一个字,就把嘴紧闭上了。 原本微凉的指尖开始发烫,略用力地抓住躺椅的椅背。 比起之前那次落在眼睑上的亲吻,这次阿卡的力道重得多,甚至带着一股凶劲儿,也不知道是不是总被雅辛托斯这么撩闲,撩得有些火气上头。 雅辛托斯抬手想要应和,却被阿卡捉住手腕,强势地扣回椅背。 窗外的橄榄树枝干蔓延,粗枝与细枝交缠,随着风微微颤动。 树叶撩拨,发出沙沙声响,掩盖了窗内的些许响动。 雅辛托斯又喘了一下,泛着粉的鼻尖泛出细密的汗:“过来。” 他胡乱低头,想捕捉某人的唇,没乱动几下,刚刚还兴风作浪的某人就伸来手掌,一下把他摁了回去:“有脚步声。” “……”脚步你个头,雅辛托斯从指缝间向阿卡斜睨去不满的目光,就刚刚那种情况,你还顾得上听脚步声? 阿卡不但顾得上,甚至连一时的情动都迅速掩藏回淡漠平静下,他伸手,稳稳地替雅辛托斯重新扣上纽扣,顺道一丝不苟地抹平褶皱:“是塔纳托斯。” 不用他说,死神的声音已经从走廊外传进来了,听在此时的雅辛托斯耳里,显得有几分可恶:“啊?不是,冥石榴另有他用,不是雅辛准备现在就就职。拜托,不要说这么恐怖的故事……” 雅辛托斯靠着躺椅哼笑了一声,迎上转进门的塔纳托斯:“‘恐怖’的故事?” “……”塔纳托斯脸上的笑立时就僵了,心想现在就挺恐怖的,“没……没,那个,冥石榴给你摘来了。” 雅辛托斯继续阴阳怪气:“动作挺快啊。” 这句塔纳托斯就没听出来,还松了口气,挺光荣地重新微抬起下巴:“一点不敢耽搁,摘了石榴就立马给送来了。” “……”雅辛托斯看着塔纳托斯,表面微笑,暗地里磨牙。 阿卡冷淡地垂着眼睑:“火神呢?这次的炼制,想问问他能不能帮忙。” -- 第255页 “在他的小屋里。”塔纳托斯忙不迭地出卖替罪羊,颇有种迫不及待想把烫手山芋转送出去的意思,“工坊都造好了。” 现在去随时都能炼制啊! 雅辛托斯真想当做没听见,但阿卡已经伸手拎起了他:“走。” “……”行吧,好歹也是保命的东西,性命还是比色相更重要的。雅辛托斯深叹了口气,跟在阿卡身后走出书房。 火神的工坊建造在火山顶,站在山口边缘往下看,还能瞧见滚动的岩浆。 阿卡难得做两人中主动的一方,敲了敲火神的家门,只等了片刻,赫菲斯托斯的大脑袋就疑惑地从门缝里探出来:“阿卡?雅辛?你们怎么来了。” 雅辛托斯有气无力地冲赫菲斯托斯勾了下唇角:“不知道,可能需要假肢的不止涅琉一个。” “……”阿卡回头看了雅辛托斯一眼,“塔纳托斯把冥石榴摘来了,我们想看看你能做点什么改进。” 赫菲斯托斯眼睛顿时一亮:“哈!我早盼着你们跟我说这个话题,快进来。” 没有伴侣需要顾及,赫菲斯托斯的家里就邋遢很多。 迎朋友们进门时,他扫了一眼室内,顿时尴尬,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来:“不好意思……说说冥石榴吧,我一直想知道你们是怎么做到的?居然能驱散丘比特之箭的效果?” 雅辛托斯倒是不讲究,见到椅子就坐:“都是你教的基础技艺。我们淬炼了冥石榴内包含的冥界之力,当冥界之力占据哈迪斯的身体,丘比特之箭携带的神力自然就被挤出体外。” “……”赫菲斯托斯拿着脏杯子直起身,看了雅辛托斯一会,“怎么可能呢?我试过,没有用。” 他顿了下:“阿波罗当初被丘比特之箭射中时,阿尔忒弥斯也曾来找过我,希望我说服阿芙洛狄忒,让丘比特给阿波罗解除丘比特之箭的效果。但这个鬼箭连丘比特自己都解不了……” “我那时候就试过你这个思路,”赫菲斯托斯沉吟,“是你哪个步骤做的和我教的不一样?” 雅辛托斯也讲不清楚。 说到底他没什么铸造天赋,炼制冥石榴也只是把赫菲斯托斯教的步骤照葫芦画瓢做一遍:“我可以炼制给你看。” 哈迪斯给赫菲斯托斯准备的“工坊”简直像个宫殿,里面很多器械雅辛托斯都叫不出名字。 赫菲斯托斯只在路过其中一角时简单说了句“这边是给那位涅琉研究的假肢,只差一点,应该明后天就能做出来”,就直接把人带到了铸造台。 同样的过程重做一遍,雅辛托斯做准备时称得上驾轻就熟。 他甚至有闲心思考:这会不会和阿卡有关? 是不是阿卡之前做了什么手脚,所以冥石榴成功奏效? 那……阿卡主动带他来见赫菲斯托斯,难道就不怕暴露? 正想着,一直环抱手臂靠在一旁的阿卡突然淡淡道:“我就不打下手了,让火神来吧。方便他观察。” “……?”雅辛托斯不禁看了阿卡一眼。 为什么要让火神替换他? 雅辛托斯越发觉得阿卡像是在暗示什么。好比……其实真正让冥石榴奏效的,原因并不出在阿卡身上,而是在他自己身上? 他深深望进阿卡的眼眸里,很难得的,阿卡并没有闪避,一言不发与他对视的态度,就像在默认他的猜测。 这好像是头一回,阿卡主动的暗示什么。 像是有些克制不住…… 会是因为来之前的撩拨吗?让对方有些心急,希望他早些发现点什么,才能放心地更进一步。 赫菲斯托斯浑厚的声音打断了雅辛托斯的思绪:“别发呆,快动手!阿卡,不能我来,我得看你们还原每一个步骤。” 阿卡没动,又和雅辛托斯对视了一会,像是在确定雅辛托斯有没有领悟他言行下的暗示,直到赫菲斯托斯催了第二回 ,才直起身,走到炉边。 雅辛托斯带着疑问开始了炼制,随着步骤的逐渐繁杂,也收敛了心思。 等到炼制完毕,他抽回心神的第一件事,就是隔着蒸腾的热雾,看了阿卡一眼:“发现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了吗?” “没有,哪儿都没有。”赫菲斯托斯抓耳挠腮,“到底因为什么??” 火神有些抓狂地薅起头发,好歹想起雅辛托斯和阿卡来是想请他帮忙的:“其他的我不敢打包票,不过你们这个幻境制作的还不是太成熟,我可以帮忙改得更真实一点,顺便延长时间。你们还有什么其他想法吗?我看看能不能帮忙。” 雅辛托斯收回眼神,回想起每回被神明觊觎的经历,再想想接下来要遇到的挖眼变态,呵地冷笑了一声:“把幻境的内容也改下吧,你不说我都忘了。普罗米修斯的故事知道吧?被鹰日复一日地啄食肝脏……只做一点点微小的调整,把肝脏改成那个部位。” 赫菲斯托斯呆呆地看着雅辛托斯:“哪个?” 雅辛托斯用眼神给予他第二次回答。 “……”火神默默夹住了双腿。 · 众神恢复神格的时间,比雅辛托斯预料的要长一点。 但也没拖多久,在涅琉的假肢制作完成时,哈迪斯等就彻底恢复了神力,只有丘比特还很惶恐地拽着雅辛托斯的衣角:“我呢?那我呢?” -- 第256页 雅辛托斯懒得为丘比特再耽误归程的时间,戴好面具后随口道:“慢慢等,记得好好反省就对了。还是那句老话,你改过的心越诚,神力就恢复的越快。” 丘比特不是很敢纠缠,之前他可是瞪了一眼雅辛托斯,神格就没了。 他只好转身去拽阿芙洛狄忒的衣角:“母亲……” 阿芙洛狄忒正在美美地整理自己的卷发,闻言疼爱地摸了一下丘比特的脸蛋:“乖孩子……” “母亲!”丘比特眼中含泪,心想还是母爱靠谱。 阿芙洛狄忒:“你也该长大独立了。” 丘比特:“??” 说好的母爱呢?靠谱个屁! 阿芙洛狄忒把自己的袖子一寸寸拽回来:“你看,你也答应了崽崽不会抛弃它的。现在它留在冥界,你作为主人,不应该多陪她个几……百年?” 塔纳托斯已经很熟练地从袖子里摸出一份卷轴,冲着丘比特啧了一下:“看,这是什么?” 丘比特不受控制地扭头望过去,顿时把自救抛在脑后:“哦,我亲爱的公务!” 赫菲斯托斯麻利地把假肢往雅辛托斯的小挂囊里塞:“我特地给你做了个大的,这个空间,够放不少东西……咦?怎么满了?” 雅辛托斯谦虚地笑了一下:“感谢冥王陛下以及美神殿下的慷慨,我去领了一下报酬以及抚养费、赔偿金,一不小心就装得有点满了。” 特地来送雅辛托斯离开,心情刚刚放晴的哈迪斯、阿芙洛狄忒:“……??” “一不小心”? 哈迪斯还好,本身他也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阿芙洛狄忒猛然捧心,差点没晕过去,又不敢对雅辛托斯大小声,只能美眸含泪,能屈能伸地低下声询问:“我的美神殿,它还能看吗?” 别不是墙上的涂金壁画都给刮下来了吧! 雅辛托斯安慰地说:“放心,我就拿了贡品。美神殿是建筑师的心血,我怎么会破坏?没关系的,再等个几年,里面的贡品就又满了。” “……”阿芙洛狄忒不寒而栗地后退了一步。 这话……怎么听着有点让人发毛呢?活像屠夫在说“再等几年猪就肥了”。 雅辛托斯还真没这个意思,他报复人也是有原则的,抬手将赫菲斯托斯递来的挂囊系在腰带上,冲众神点点头:“就此别过,有事欢迎来斯巴达找我。” 众神哈哈干笑:疯了才去斯巴达。 哈迪斯抬手推开好奇地蹲在门口的三头犬,打开门户:“跨过地狱门,我已经把开口定在斯巴达边境。凡事小心。” 千万不要死的太早了,多让他们享受几十年的清净。 · 宽敞的街道边,独栋的宅邸整齐排布。 翠绿的藤蔓布满墙面,花架上垂下缤纷鲜花,风吹过,娇嫩的花瓣便纷纷扬扬,落至地面。 雅辛托斯盯着这些封闭式的住宅看了一会:“我记得哈迪斯说,他把门户定在斯巴达的边境。” 他确定,斯巴达的边境不存在这么繁华的富人区,也没有男人会穿着绸缎长袍,擦着香水夸夸其谈。 放眼望去,街上竟一个看起来体面的女人也没有,偶尔有女子从雅辛托斯身边匆匆而过,也是穿着破烂,驼背垂头,显然是被主人家派出来办事的奴隶,要么就是为生活所迫,不得不出来抛头露面的穷人。 “嘿!斯巴达人!”一道惊怒的厉喝从背后传来,一小队士兵举着长矛围拢过来,“你们是怎么进入雅典境内的?!” 不等雅辛托斯回话,士兵中又有一人惊慌地高喊:“等等!面具、红衣、金发……那好像是斯巴达的国王雅辛托斯!” “?”怎么,他现在的形象这么声名远播吗?雅辛托斯缓缓转过身,举起双手以示无害:“一点意外。你们的执政官呢?我可以向尼刻解释。” 出乎雅辛托斯意料的是,听到他的话后,雅典士兵们不仅没有表现得稍微友好一点,反而所有人都齐齐将长矛对准了他和阿卡,路边的行人们惶恐地抱紧手里的东西,仓皇地逃离街道。 “哈!尼刻,尼刻就是一个笑话,”领头的士兵放肆地大笑了一下,极尽鄙夷地道,“他身为雅典的执政官,胳膊肘却往其他城邦拐,你来雅典,大概是想找他合谋的吧?放弃吧,斯巴达人,他已经死了!” 雅辛托斯一愣:“……什么?” ………… 跨出地狱门的时候,雅辛托斯可没想过自己踏上的会是雅典的领土,而不是斯巴达的。 他不觉得这是哈迪斯故意为之,只可能是中途又出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岔子,不过这倒是让他提前了解了一个暂时不为外界所知的消息:“尼刻什么时候死的?为什么?” 考虑到泛地中海同盟条约刚刚签订,尼刻这个牵头人就莫名其妙去世,雅辛托斯只稍稍想了一下可能的后果,就顺从地跟着士兵去见迪西亚,打算探探情况。 左右雅典的牢笼困不住他,阿卡又身份特殊,不需要他来担心安危,雅辛托斯放心地兵行险着,好歹试探试探迪西亚对同盟条约的态度。 押送他的士兵嗤笑了一声,傲然道:“当然是迪西亚将军刺杀死的,那个雅典的叛徒,早就该进坟墓……” 他身后,那个之前认出雅辛托斯的士兵额头冒汗地拉了他一下,表情有些发苦:“别说了,小心看着他。” -- 第257页 打头的士兵不屑地冷哼,甩开同伴的手:“平民的胆量,就是登不得台面。他被这么多杆长矛包围,你还有什么好怕的?哈!你居然还出汗了,抓紧你的长矛吧,平民。” 雅辛托斯挑眉看了眼雅典士兵们。 单是从装备和手上的茧就能看出,这一支队伍应该主要由富家子弟组成,估计多数都没上过战场,举着长矛的动作都相当松散,属于雅辛托斯看一眼,就直接忽略的威胁程度。 所有人中,可能也就只有那个被呵斥的平民士兵看起来好点,偏偏被同伴这么一说,脸上顿时横生出几分气恼:“你是没见识过斯巴达人在陆地战上的利害!现在斯巴达又把海上的劣势弥补了……对抗波斯的战争里,负责率领斯巴达海军的就是这个国王,我亲眼见过他如何一刀划断三个人的喉咙——” “这里在吵什么?”一道熟悉的、带着些刻薄的不讨喜声音从街道另一边传来,迪西亚扶着腰间的弯刀走过来,“葛斯,你怎么带队的?” 迪西亚最初没注意被包围在中央的雅辛托斯,只不轻不重地训了句那个富家子弟,正要将训斥投向平民士兵时,目光总算和雅辛托斯对上。 雅辛托斯看了眼迪西亚身后跟的相当浩荡的仪仗队:“很威风嘛,将军。” “雅辛托斯!”迪西亚的反应比那个平民士兵还大,整个人都往后一蹦,弯刀直接出鞘,唰地指向雅辛托斯,即便再没眼色的葛斯也能看出他的如临大敌,“你怎么会在雅典!” 都说做贼心虚,迪西亚大概也是这么一个状态。 明明斯巴达人出现在雅典城邦内,应该是雅辛托斯不占理,迪西亚却紧绷得像是被发现马脚似的。 直到葛斯惊愕地喊了一声“迪西亚叔叔”,迪西亚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紧张有点不太体面,但即便意识到这点,他也没把刀放下,只是换了个更加优雅点的姿势,一双三角眼紧盯雅辛托斯:“你怎么来这里?算了,这不重要。擅自闯进异邦,雅辛托斯,你做好被以间谍罪论处的准备了吗?” 雅辛托斯也不知道这位将军怎么对他敌意很深的样子,之前他在温泉关看迪西亚瞪尼刻的眼神都没这么凶狠呢:“暂时没有?能不能先坐下聊聊,我还挺想弄清楚,尼刻是怎么死的?这位……葛斯说,尼刻死于你的刺杀?” “不,是死于神明的制裁!”迪西亚阴森森地盯着雅辛托斯,咧开一个能止小儿夜啼的笑,“是波塞冬亲自出手,响应我的祷告……怎么样,雅辛托斯,惊讶吗?能够得到神眷的人不止你一个。” “……”雅辛托斯确实挺惊愕的,但看了会迪西亚越逼越近,大约是想营造压迫感的脸,这种惊讶又多了一层含义,“嗯,算是吧。” 他觉得那个预示梦做的不太对。不应该是他被波塞冬挖了眼睛,应该是波塞冬被挖了眼睛还差不多。 作者有话要说:  雅辛:波塞冬是重口?还是老男人控? 第一百零一章 一旁的富家子弟们还露出羡慕的神情,雅辛托斯扫了一眼就颇为辣眼睛地收回目光。 哪里都有脑子不好使的贵族。 哪里都有欲壑难填的政治家,试图借神明之力满足自己的野心。 在斯巴达时如此,在雅典仍是如此。 相比较之下,先前在冥界的日子倒能算得上单纯快乐了。 也不知迪西亚听没听出雅辛托斯的言外之意,他矜傲地扬起下巴:“雅典将会横扫希腊,海神的威名将传遍希腊的每一个角落!” “嗯,”雅辛托斯敷衍地应和,“所以死于神明的制裁是怎么回事?尼刻是暴毙?还是淹死?” 迪西亚脸上的傲气顿时凝固了一下,极为不悦地瞪了雅辛托斯一眼,磨着牙道:“你就那么在意尼刻?他已经死了!现在统治雅典、站在你面前和你说话的人是我!” 雅辛托斯觉得迪西亚这一通火发得莫名其妙:“……嗯,哦。” 他含糊地应了一下,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是他的错觉,还是迪西亚说的话确实引人误解?他怎么听的迪西亚像是在拈酸吃醋一样。 不可能吧,这位将军次次见面眼神都毒得像恨不得他当场暴毙。 雅辛托斯开始思考迪西亚将军说话是不是一直都是这个调调,迪西亚却已经整理好情绪,重新振作:“来吧,雅辛托斯陛下。你不是想知道尼刻是怎么死的吗?让我们换个更方便交谈的地方。” 迪西亚嘴上说着客气的话,眼神却半点谈不上友善,但这并不足以让雅辛托斯在意。 直到迪西亚微微抬手,一抹海蓝色的微光自迪西亚戴着手甲的掌心流溢而出,眨眼间就汇成一道淡蓝色的蛋壳状屏障,将雅辛托斯和阿卡一道围困在内。 迪西亚终于从雅辛托斯脸上看到自己所想见到的惊讶,快意地纵声大笑:“看见没有?这就是海神赐予我的力量!那些声称深爱你的神明呢?可曾与你分享过这份只有神明才能拥有的力量?” 迪西亚的表情得意的称得上张狂,看得雅辛托斯都不忍心告诉他,自己一般都不是和神明“分享力量”,是直接把神明的神格拿来玩。 想想还没从迪西亚嘴里套出的情报,雅辛托斯体贴地咽回真相:“没有。走吧?” -- 第258页 他用的是安抚的语气,但说的内容配上这语气,就显得对迪西亚特地展示、引以为傲的神力十足的不在意,颇为气人。 迪西亚的畅快笑容一下又卡住了,半晌才恶狠狠地道:“走。你还想装什么云淡风轻,早晚我要把你脸上淡定的面具撕下来。” “……咳。”雅辛托斯干咳一声。 差点他就脱口而出“我戴的是个木面具,你想摘现在我就可以站给你看”。 瞅瞅迪西亚将军的脸色,雅辛托斯还是颇为辛苦的将调侃咽了回去,顺道往阿卡的方向靠了靠:“你猜他要带我们去哪?” 阿卡默默地垂眸看他。 这人的语气,总让阿卡有种又要狗嘴吐不出象牙的感觉。 果不其然,雅辛托斯挂着优雅的笑容,面不改色地直视前方,嘴里却用气音道:“最好是地牢。之前在冥界我怎么没想到呢?希望我们的将军大人识趣一点,弥补一下这份遗憾。” “……” 人家迪西亚将军押解你是为了让你弥补遗憾吗?能不能有点俘虏的自觉? ………… 当俘虏的意识,真要说,雅辛托斯也是有的。 就是比较稀薄。 毕竟被抓来抢去的次数多了,对这种事雅辛托斯基本已经习以为常。 上一个想囚困他的还是冥王哈迪斯呢,现在还不是诚恳祝福他长命百岁。 不过考虑到迪西亚将军真的为他安排了地牢这个“梦中情房”,外加还需要套话,雅辛托斯多少收敛了一点。 至少迪西亚将军刻意压沉声音,意图营造威慑人心的压迫感时,他选择了配合地乖乖闭嘴,当一个耐心的忠实听众。 “……这就是神明的意志!雅典注定要成为希腊的霸主,”迪西亚将军站在牢门前,冲着里面的雅辛托斯冷笑了一声,“至于尼刻,他居然宁可拒绝波塞冬的神谕,也不愿领导雅典走向辉煌,死无葬身之地才是这个叛徒该有的下场。” 忠实的听众不应该指出“上一批接受神谕的,现在尸体都已经在斯巴达后山凉了好几年了”,拆讲述者的台。 而应该体贴地顺着话表达疑问,引导、鼓励讲述者继续:“波塞冬下了什么神谕?” 听众的互动果然让迪西亚颇受鼓舞,将军哼笑了一声,声音里略有些得意和愉悦:“波塞冬说,当初他和雅典娜争夺雅典的信仰,最后是雅典娜险胜一筹。现在,这么多年过去,该是他夺回雅典的时候,他将庇佑雅典,成为希腊的主宰,而作为回报,雅典应当将波塞冬的威名宣传到希腊的每一个角落。” “……”雅辛托斯点点头,心说这神谕够长的,野心也讲得够赤.裸的。 当初西风神诓骗那一堆斯巴达贵族时,好歹还用了点隐喻呢,搁波塞冬这儿直接就大大咧咧说我要扩张信仰了。 不过听迪西亚这么说,之前倒是他误会了,感情不是权色交易,就是单纯的同流合污。 不得不说,闹清这点着实让雅辛托斯略松口气,不然看着迪西亚的脸,他老克制不住地想波塞冬到底有多重口:“那尼刻是怎么死的?” 雅辛托斯多少还是存着点侥幸心理,希望尼刻能死里逃生。 毕竟雅典这个城邦,和斯巴达对立也不是一年两年了,难得出一个乐意走和平路子的领袖,要是真死于非命,想要找到能继承尼刻遗志,并且有相应手腕的人,实在是难。 同盟条约才刚刚签订,如果没几个月就被打破了,只怕以后想重新签订,会更加困难。 “尼刻、尼刻,你怎么对他念念不忘?”迪西亚才有些愉悦的语气霎时降温,他讥讽地卷起嘴唇,“是不是在高贵的斯巴达国王眼里,够格和你平等交流的就只有尼刻?看着我,雅辛托斯。” “……”不是很想看诶,雅辛托斯敷衍地掀了下眼皮。 “短剑,弯刀。这就是你身上携带的所有武器?”迪西亚走到牢门对面的长桌边,伸手摸过士兵从雅辛托斯和阿卡身上缴获的武器,“你觉得哪个最锋利?刀?短剑?短剑吧,这个看起来捅进心脏会更疼一些。” 雅辛托斯:“……” 我就是想问下尼刻是怎么死的,怎么这个问题就这么难回答吗? 进地牢是为了套话,梦中情房的服务如果再加上刑讯,那就不太有趣了。 雅辛托斯略微调整了一下坐姿,保证只要有人打开牢门,他就能第一时间发动袭击,至于阿卡…… 雅辛托斯的目光扫过石壁上挂着的铜镜。 这迪西亚也算是个妙人,在自家地牢里还挂了面镜子,摆着一个脸盆。估计是嫌弃犯人不洗漱会发臭,倒挺讲究。 此时,雅辛托斯望向铜镜,睨见镜中自己与阿卡的倒影,母亲的话不期然闪过他的脑海: “你大概没注意过他站在你背后时,看你的眼神吧?下回可以找面镜子试试。那种眼神……我很熟悉。” “我觉得,你父亲看到他,估计也会这么说。他的眼神……乌纳大约也见过不少次。就在他每日清晨醒来,对着铜镜洗漱的时候。” 很难形容阿卡的眼神,乍一看似乎格外沉静,和平时无异,但又像是…… 又像是想用那沉沉的目光,在他身周建起一层厚实的堡垒,霸道地将他永远困在这方安全的堡垒中,避开所有伤害,但又情知他不会愿意,所以克制地将每一丝独占欲都藏得严严实实,不露半分边角。 -- 第259页 他甚至意识到,阿卡在母亲面前时,估计还算是收敛的。 不会像现在这样,看似垂着眼眸,目光却细细密密地扫过他的每一寸,带着一股子侵略性,像极了被撩拨狠了、却又不好当面表现出来。 雅辛托斯几乎立即想起之前阿卡烙印在他胸膛的那场吻,一股痒意从心底一路烫开,烫得他看似随意搭在身侧的手指不禁蜷了一下。 他不得不花出更多心神,将自己的注意力重新移回正在倾情上演刑讯威胁的迪西亚身上:“是吧。” 无所谓挑什么短剑弯刀了,赶紧开牢房,他也好冲出杀一阵排遣一下火气。 偏偏迪西亚不急不慌,大概是想营造一下恐惧感,他还有心思转了一下短剑,把玩的姿势倒是能看出这位将军战斗技巧的老练:“很好。” 然后猛地高高抬手。 发了狠劲地扎进自己胸膛。 “——?!”直面自杀场景,雅辛托斯的火气以不曾料想的方式被惊散,“你干什么??” 吓软了好吗,这他妈是什么发展? 一直到迪西亚面不改色地将短剑拔.出,雅辛托斯才反应过来,刚刚那样大力度的捅刺,短剑竟没在迪西亚胸膛留下任何痕迹,只有胸前的衣襟被刀锋割裂。 雅辛托斯:“……” 朋友,你可以,但是没必要。 迪西亚大约是以为雅辛托斯被他刀枪不入的能力镇住了,嘴角露出一个高高在上的微笑:“看见了吗?雅辛托斯。我才是被神眷顾的那个,没有任何刀剑能够伤害我,我会在战场上所向披靡。” 迪西亚阴森森地笑了几声,眼神显露出几分偏执与疯狂,锋锐的短剑被他拿在手上,剑峰缓缓划过皮肤,只留下一条条白色的痕迹。 “……”雅辛托斯微微往后仰了一下身体,勉强维持住表面的礼貌,没流露出嫌弃。 过于变态了,这么一看迪西亚和梦中的波塞冬还真的挺有共同语言。 迪西亚哑着嗓子蛊惑:“羡慕吗?雅辛托斯?你看波塞冬是如此的大方慷慨,和那些你周旋其中的神明们完全不同。海神已经说出了神谕,雅典将会成为希腊的主宰,为什么不早早带着斯巴达归顺雅典呢?你应该是最清楚神明力量的,有什么能抵得上海神的震怒?” “……”不羡慕,不可能,冥石榴,或者金泪。 雅辛托斯盯着短剑,这玩意儿以后还能要吗这个? 阿卡就更加面无表情了,如果不是死人脸遮掩了他的大部分情感,迪西亚就会看出这个他从头到尾都没在意过的“跟班”,正以看猴戏的眼神看着他拿刀乱划。 迪西亚的倾情表演没得到任何一个观众的支持,又演了一阵后,他终于有些不耐,重重踢了下铁栏杆:“说话!” 雅辛托斯决定不要那柄短剑了:“说什么?你为什么身上什么盔甲都没穿,却带着手甲?” 雅辛托斯也曾在不拥有神格的时候,问阿波罗借过神力。 仅仅一天的时间,他就感觉神力灼烫得他快要烧成焦炭。 看迪西亚的言行,他似乎已经持有波塞冬的神力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雅辛托斯不相信波塞冬的神力不会给迪西亚造成任何负面影响。 这么一想,迪西亚戴的那对手甲就显得格外突兀,显眼得就像在叫嚣“我有问题”。 “你!”迪西亚的神色霎时一变,手一攥便将短剑捏成了不成型的铁块,“你就继续嘴硬吧,雅辛托斯。我不会这么快对你用刑的,毕竟你还有价值。但你在牢里,大可以想想,我会利用你和斯巴达谈什么样的交易,怎样吸着斯巴达的血,将雅典送上巅峰……” 迪西亚恶狠狠地道:“我会先摧毁你的精神,再折磨你的身体,我倒要看看斯巴达人是不是像传闻中说的,硬骨头到什么都不怕。” “别想逃,”迪西亚压低声音,“我已经用波塞冬的神力封闭了整个宅邸,就算你能从地牢里逃出去,你也逃不出别墅。” 雅辛托斯:“……” 应该暂时不会想逃吧,他看看铁栏杆,又看看铜镜,连冥界都逃过两回的雅辛托斯完全没被威胁到,摸摸石床对着迪西亚诚恳发问:“要铐个脚链或者枷锁吗?” 还在做发狠表情的迪西亚:“……??” 阿卡:“……” · 梦和现实总有差距,就好比迪西亚觉得自己能威胁到雅辛托斯,又好比雅辛托斯觉得自己可以趁机在地牢和阿卡创造一下美好回忆。 在迪西亚恼怒地忽视雅辛托斯的“挑衅”,甩袖离开后不久,地牢入口就传来殴打和惨叫声,讥讽与哭泣一道传入牢房: “让你当街演讲,宣传狗屁的民主!那都是尼刻灌输给低劣人的邪恶念头,他已经死了,你还坚持当他的走狗?进地牢里呆着吧,再过几天,等将军收刮完你的家产,我们就会送你去冥界和主人团聚!” “不,不!求求你们放过我,我、我和他们不一样,我只是个做生意的商人啊!我没有任何对迪西亚将军不满的意思,我就是无意间路过他们的演讲,我、我走得累了,在台子下多站了一会——啊!!” “呸,当我们傻吗?你的包裹里全是那些民主人士宣传的讲稿!” “我没有,我的包裹装商品都来不及,为什么要浪费位置放那些讲稿呢?那真不是——啊!!” -- 第260页 嘈杂声一路靠近,一群形容狼狈、满身是血的人,被士兵们推搡着走进地道。 根据他们被打得褴褛的衣着,勉强能辨认他们遭到攻击前,穿得应该都挺体面。 迪西亚抓他们明显是想一箭双雕,又想铲除政敌,又想丰盈自己的钱包。 士兵们动作很快,将人推进隔壁的牢房: “快走快走,还有下一批。” “该死,城邦的监牢怎么就修得那么小?都关不下这些民主人士了,迪西亚大人的私人地牢又能装进几批?” “这有什么的,等前面的死几批,不就能给后面的腾位置了?这些人也真是脑子不好使,迪西亚大人都已经成为僭主了,还在他眼皮子底下宣传这些民主的话,跟造反有什么区别?还当现在是以前尼刻执政的时候啊。” “别磨蹭了,快一点。我接到线人的举报,阿戈拉市集有一个古董商人也是民主派的支持者,如果我们去得快,说不定还能在把他拖出商店的时候,看看有什么新奇玩意儿,那些平时都是一掷千金也买不着的!” 士兵们议论着,高谈阔论那家店里有哪些古董,是他们家族曾经想要却没能得到的,时不时还要鄙夷、踩压一下对方家底不够殷实,教育不够纯粹,在古董的鉴别和收藏方面比不过自己的家族。 乍一听像富家子弟的炫耀,细看却像一群披着光鲜皮囊的强盗。 他们来的匆匆,去的也匆匆,留下十几来个满身是伤的人,在隔壁有气无力地呻.吟呼痛。 阿卡看了雅辛托斯一眼,敲敲身边的铁栏,淡淡道:“没事吧。” 大约是有波塞冬神力铸成的屏障做倚靠,迪西亚都没在地牢内安排守卫,倒是方便了他们和隔壁的人们搭话。 可能是伤得狠了,隔了一会才有人喘了几下,艰难地应声:“还死不了,你们是谁?我没看错吧,被推进来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了斯巴达的红披风。” “拜托,别犯傻了。斯巴达人从不会被人俘虏。” 雅辛托斯摸摸鼻子,轻咳了一声:“确实不是俘虏。算是来套情报的吧,听说你们尼刻执政官被刺杀了?怎么回事,有人知道吗?” 隔壁呻.吟的声音霎时静了一大半,紧接着就听见铁栏杆的响动,像是有人在激动之下一时忘却了身上的伤痛,扑到栏杆上: “真的?你是斯巴达人?” “等等,我刚刚好像看的更仔细一点,我依稀是看到面具了的。” “面具?!那——那有红衣服吗?!” “我都快被士兵推得滚起来了,哪分得清披风和衣服,不过倒是瞧见他身边有个白衣服的人——” “宙斯啊!难道是雅辛托斯陛下?” 雅辛托斯:“……” 怎么他的辨识度就这么高吗? 隔壁的最后一点□□声也没了,雅辛托斯就算看不到旁边的情况,都能猜到所有人都眼巴巴扒着栏杆的场景: “太好了!雅辛托斯陛下是来帮尼刻大人的吗?” “有救了啊,这个小小的地牢,怎么可能困得住那位传说中的斯巴达国王呢?” 雅辛托斯听得都想叹气,阿卡又敲了下栏杆:“回答问题。” 他的声音一贯冷漠,语气加重就更加冰冷,像硬邦邦的冰块,总算把隔壁的人从激动中敲醒。 “对,问的是尼刻大人。”最开口说话的那人忙不迭道,“我们也一直想弄清楚这件事。尼刻大人是在海上出事的,但跟着一道出行的舰队也没有回来,所以谁也说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还是不是活着。” 另有几个人也虚弱地开口: “但迪西亚表现得就好像确信尼刻大人已经死了一样,直接篡夺了政权。” “最开始的时候,我们还花钱雇了雇佣兵,潜入迪西亚的府邸,逼问他尼刻大人的下落,但迪西亚也算是个沙场老将了,根本不在乎这点威胁,雇佣兵刑讯逼供到一半的时候,他的卫兵发现了不对,雇佣兵只好匆匆离开。” “是,等下一回,我们再雇新的雇佣兵去的时候,迪西亚就突然变得刀枪不入,直接将被斩首的雇佣兵挂在城墙上……还把所有人都召集到广场上,宣告自己是被波塞冬选中的人,好心为雅典铲除尼刻大人这个‘毒瘤’,却被这样回报。不过也感谢之前的行刺,让他心生防备,直接向波塞冬恳请了庇佑,从此再也没有刀剑能够伤害他了……” 隔壁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完,又惴惴地问:“请问,您打算怎么逃出去呢?” “……”雅辛托斯又摸了下鼻子。 实不相瞒,这些人进门之前,他还真没想要逃。 但面对这些倒霉蛋,雅辛托斯又不好说“不然你们等我一下下”,只得有些无奈地伸出手。 正要从美神施了法,导致士兵们搜身时完全没注意到的小挂囊里掏点铁丝之类的东西撬锁,地牢的门又被吱呀一声打开。 隔壁还在絮絮叨叨询问的人们霎时闭嘴。 士兵骂骂咧咧:“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搞快点,打扫卫生不需要多长时间吧?你要是磨蹭,我就把你一块锁在里面。” “知道啦,我也不是第一次打扫。”一道女声脆生生地应答,随后关上门,拾级而下。 来人轻手轻脚地走下台阶,举着火把:“雅辛托斯陛下?” -- 第261页 火光下映亮一张有些眼熟的面容,大约只有过一两面之缘,雅辛托斯乍然有些想不起究竟在哪见过。 做女仆打扮的姑娘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是妮娜呀,就是您和奥斯陛下在伊利斯老厄尔的酒馆里救下的那个女佣。您大概是没印象了,但我一直记得这份恩情的,如果不是您……我可能就要被那个商人强占了。” 她抿了下唇:“后来有位雅典的铁匠经过伊利斯,和我相爱了,我就跟他一起来到这里,现在在迪西亚将军的宅子里做女佣,服侍将军夫人。” “将军和夫人的关系一向不好,刚刚在您这儿吃了亏,就跑去夫人那儿撒气,我一听说是您被抓了,就想着一定要想法子来帮忙……想下出二楼的时候,却被夫人发现了。” 妮娜低下头,在腰间摸了一下,掏出几张皱巴巴的莎草纸:“夫人知道我的意图,不仅没拦我,还让我给你带这些东西。” 雅辛托斯接过莎草纸,随意翻了两张:“……” 看得出夫人是跟迪西亚关系相当不咋地。 这最上面的莎草纸,画的是撬锁的方式,还包裹着一根铁丝。 第二章 莎草纸,画的是别墅的巡逻兵布局,下方标注着每一轮换班,甚至还重点圈画了有漏洞的档口。 纸张的最下角,附着着宅邸仆从外出采购专用的通道,在屏障的某个角落,掩藏着一处法阵,通过法阵就能随意进出,不会被屏障阻隔,也不会被迪西亚在意。 雅辛托斯不禁叹了口气。 他这可才刚进来。连石床都还没捂热呢! 作者有话要说:  雅辛托斯:本囚犯主动申请加长刑期 第一百零二章 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 隔壁的人一听妮娜是自己人,顿时重新精神起来:“什么东西?” “能帮你们逃出去的图纸,”妮娜双手交握,对雅辛托斯的实力给予无条件的信任,“有陛下带着,你们一定能成功逃离!” 伤员们立马激动,七嘴八舌地问起图纸画的什么,有没有他们能帮忙的,大概准备什么时候行动……整个儿一个催促雅辛托斯快离开地牢的大合唱。 “……”雅辛托斯揉了下耳朵,心中的无奈更甚,“能说句实话吗,朋友们?我个人其实想留下。” 他做事一向目标明确。 好比之前去冥界,第一次是为了找赫拉克勒斯,第二次是为了见母亲。 这次进牢房也一样。 自始至终,他的根本目的都是从迪西亚的口中套到更多关于尼刻的情报,最好能探听到尼刻的下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刚刚他误解迪西亚要用刑时,倒是考虑过不舍得让阿卡也一起扮苦肉计,干脆直接冲出去,再另想办法。 但看迪西亚方才的反应,似乎并不急着用刑,那他离开的紧迫性也就没那么强。 说实话,如果不是隔壁的人太惨,他根本考虑都不会考虑现在离开。 妮娜不知他的考量,兀自着急:“您这是为什么呀!迪西亚将军和尼刻大人可不一样,留在地牢多危险啊!” 她咬了下唇,实在没忍住:“难道真像迪西亚将军说的那样,您是精虫上脑,进了牢房居然光想着和身边的跟班玩什么镣铐……” “他说留,就留。” 出乎意料,打断妮娜话的居然是阿卡。 他环臂斜靠在墙边,也没什么气恼的意思,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述说一句已决定的事实。 妮娜瞪大了眼睛看阿卡,阿卡也没有再补充一两句,澄清或者解释的意思,只是沉静地靠在远处,丝毫没有挪窝的打算。 这有点出乎雅辛托斯的预料,以至于他愣了一下。 在他心里,阿卡应该是最想离开牢房的。毕竟这里狭小封闭,丁点大的空间也意味着他要真想撩闲,阿卡无处可避。 但阿卡不仅没跟着怂恿,还问也不问地直接出声肯定他想留下的话……雅辛托斯看了阿卡几秒,嘴角不由自主地牵起弧度。 这触动可能来的有点不合时宜,但他仍突然用无比正经的语气对阿卡说了声:“谢谢。” “?”阿卡微微蹙眉,望过来的眼神像是不清楚他这句没头没脑的感谢是因为什么。 但雅辛托斯已经转过脸去,对妮娜道:“别误会,我身边这位说话一直都这个调调。我知道你的顾虑,但我想留下也是有考量的。” “在问到有关尼刻的死时,迪西亚总是避而不谈,我总有种直觉,很可能尼刻没事,迪西亚在人前的张扬只是虚张声势,否则以这位将军爱恐吓人的性格,应该非常乐意分享尼刻是怎么死无葬身之地的细节。” 雅辛托斯耸耸肩:“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这位迪西亚将军好像对我挺有执念,我估计他不会就把我关在这儿不管,多半还会来找我谈话。” “啊……”妮娜似懂非懂地点头,“这个夫人有说过的,好像是因为对抗波斯的战争吧?将军那时候就觉得您会是雅典的心头大患。刚刚将军跟夫人大发脾气也是因为这个,好像是觉得您这个劲敌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而且居然堕落到进了地牢还想着和男人眉来眼去。” 雅辛托斯:“……”行,只要迪西亚不是暗恋因爱生恨就行。 他有些更深的考量就没说了。 -- 第262页 比如不止是想搞清尼刻的问题,他还想知道迪西亚和波塞冬是怎么勾搭上的? 这会和他的预示梦有关系吗?他从冥界门户出来,本来应该是回到斯巴达,却来到了雅典,是不是也跟这有关? 不论哪个问题,似乎都能通过迪西亚顺藤摸瓜。他蹲在这个地牢里,只要悠闲地坐等迪西亚将情报自送上门就行。 隔壁的人们已经很有参与感地再次议论起来,嘴碎得雅辛托斯都忍不住想问他们是不是不痛了: “这么一说,咱们现在离开好像是不好,那岂不是啥也没探听到就出去了。” “你有病吧?我们能离开就不错了!” “你这样贪生怕死,还怎么宣扬民主的精神?反正我决定了,为了尼刻大人,为了我信仰的民主,我愿意留下来。哪怕明天就给我一杯毒酒处死,我都乐意。” “是的是的,我刚刚还想到,咱们要是逃了,那这位妮娜姑娘还有将军夫人怎么办?留下她们在这里替我们顶死吗?让女人为我们替死?我们还算什么男人?” “对对,陛下一定是也考虑到了这点。咱们到底还是没有陛下看得远……” “哐哐哐!”士兵锤门的声音打断了即将掀起的赞美热潮,“好了没?我上锁了!” 妮娜连忙提起水桶,临走前抓紧时间压低声音又丢下几句:“我在夫人身边听将军说过几次尼刻大人的事情,他好像确实藏有顾忌的样子。说不定您猜的是真的,尼刻大人还没死。我每天都会来这里打扫,有什么事想问或者想传递,都可以跟我说。” 雅辛托斯想想道:“真要能传信,就帮我跟兄长说一声吧,叫他不必担忧,我心里有数。” 这话说的他挺心虚的,主要是这么跟兄长传信,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都怀疑兄长会不会收到信后,一怒之下冲了雅典? ……越想越有可能,雅辛托斯忍不住诚恳地补充:“再加一句,记得以大局为重。” 打仗兄长是肯定不会怕打仗的,但能不打尽量还是不打吧,这和平盟约才签不到几个月,他还指着这盟约带动一下各城邦共同发展,防备眼看就要崛起的罗马帝国呢。 妮娜听完信就忙不迭地跑上楼梯去了。留下隔壁的民主人士们,似乎终于回想起身上的伤痛,重新哎呦哎呦地哼成一片。 原本在地牢单独相处的好氛围是彻底没了,雅辛托斯在床边坐下,随手翻看妮娜送来的那些图纸:“这位夫人倒是手腕了得。” “嗯,”阿卡的心思似乎并不在将军夫人的问题上,他放下手臂,站直身体,黑色的眸子沉沉凝视着雅辛托斯,“你之前……谢什么?” “嗯?之前?”雅辛托斯翻看的动作微顿,“哦……你说刚刚。” 阿卡微蹙眉头:“我不喜欢你说谢谢。” 这个词,听起来就很客气,有些疏离,他不大喜欢这个词汇。 雅辛托斯失笑:“为什么?我是真的觉得有挺多想谢谢你的。” “……”阿卡眉头的沟壑皱得更深,看得雅辛托斯忍不住想抬手去抚平。 隔壁的哎呦声刚好遮掩了他们的对话,还给了他们几分隐私。 雅辛托斯轻轻笑了一下,用低低的声音道:“你不喜欢听谢谢?那我换个词。” “比如……我‘喜欢’你没有像迪西亚、像其他人一样误会我,没真的觉得我说荒唐的话、要镣铐,真的是沉迷风流。” “我‘喜欢’你能了解我到看破我的伪装,看穿我的真实目的,并且无条件地给予我信任,给予我支持。” 他是已经习惯了,把真正的目的,藏在玩世不恭下。 风流与贪图美色,是他最常用、也用的最熟练的伪装。 这就让不了解他的人——比如迪西亚、妮娜,甚至以前的奥斯——总觉得他做事似乎漫无目的,说得再难听点,叫荒唐不堪,叫主次不分。 这其实算是一个优点。 令他上辈子和父亲成功地身居幕后,缜密的规划了如何在他和阿波罗退出人们视线后,推兄长奥斯上台,保证平权的理想仍然能够实现。 自始至终,没有一个人发现他在藏锋,所有人都笃信他是个只爱风流无心政权的废物王储。 只可惜,上辈子的谋划因为西风神的一枚铁饼打破,他的死令本该环环相扣的权力制衡被打破,导致谋划无疾而终。 而这辈子,因为预示梦,他对计划进行了更改,成为了斯巴达的国王。 这种叫人摸不清底气来源的游刃有余,看起来不着调的伪装,又成了必要之物。 一个有明确方向性的领袖能够让人安心,极具凝聚力,但对那些心怀不轨之徒却缺乏恐吓力。 而像他这种东遮西藏,把真实意图掩盖在伪装下的国王,越是猜不透他的心思,就越是容易让那些心怀鬼胎的人,不安于他看似散漫不着边际的言行,滋生出敬畏和忌惮。 这对国王来说,不是一件坏事。而且和行事稳健的奥斯在一起,恰好互补。 所以雅辛托斯也懒得改这鬼习惯,这鬼习惯挺难改的。 伪装的时间长了,就像身上的那些疤痕,洗不掉了。 阿卡黑浓的眼睫抖动了几下,半晌后,同样低低地道:“你已经习惯了。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 第263页 “是吗?”雅辛托斯失笑,“但大部分人应该都不会这么想。” 不是所有人都乐意和一个总带着伪装的人相处。尤其是谁也讲不清楚,这个人什么时候是在真实的开玩笑,什么时候是在一本正经地说着令人细思极恐的算计。 而且像这样总把真实心思闷在心里久了,很容易养成孤狼思维。 就是习惯了所有的事都自己扛。 习惯了独自思考计划,独自把所有的准备都打点好,基本都是在心里完善好计划后,才去找人读作‘商量’,实为‘安排步骤’。 这样在他计划里的人,就什么都不用烦恼,什么都不用担忧,只要听从他的指引,甚至只要跟在他的身后,就能走上他为他们铺好的康庄大道…… 对斯巴达是这样。 最初的时候,他对奥斯也是这样。 包括当初的阿波罗、现在的阿卡。 这乍一听似乎很好,其实论起来有些自大。 一厢情愿地就把自己放在保护者的位置上,也不想想被他强行纳入羽翼下的人承不承情,会不会误解。 “所以……”雅辛托斯的声音变得更轻,像一蓬羽毛,几乎弥散在隔壁恼人的哎呦声中,“这是我另一个‘喜欢’你的地方。‘喜欢’你纵容我这些叫人讨厌的坏毛病……” 隔壁的哼唧声逐渐降低,大概是叫累了,雅辛托斯也跟着收住话头。 “嘭!”地牢的门再次被粗暴地打开,守卫穿着沉重的盔甲,哐当哐当走下来,“雅辛托斯?” 守卫的声音因为隔着头盔而略显沉闷,但这也不影响人听出他语气中表达的嘲讽之意:“鼎鼎大名的——斯巴达国王啊。我受迪西亚大人的吩咐,邀请您参加府邸里正在举行的酒会。” 雅辛托斯已经手脚迅速地把图纸收进小挂囊了,此时和阿卡对视一眼:“介不介意我带个男伴?” “……介意,”守卫的语气中流露出一丝鄙夷,“劳烦您克服一下困难,酒会里有很多交际花,实在有什么需要,可以找她们将就一下。” 雅辛托斯干咳了一声,有点担心阿卡会不会把铁栏杆当着守卫的面给掰断:“带路吧。” 隔壁的民主派们回光返照似的又念叨起来: “不能去啊,鬼知道他们打的是什么算盘!” “迪西亚肯定是想当众羞辱你!” 守卫猛地抬起头大的拳头,狠狠锤了一下隔壁的铁栏杆:“吵什么?想早点给后来的人腾位置?” 把牢里的人吓得不敢作声了,守卫才冷笑着走到雅辛托斯的牢门边,打开铁门,上下打量了雅辛托斯一眼:“哼,我早听说斯巴达国王的容貌令美神阿芙洛狄忒倾心,既然如此,你干什么还带着面具遮遮掩掩?” 雅辛托斯看了这个不知者无畏的士兵一眼,微微一笑:“可能是为其他人着想?” “摘了!”守卫杵在门口,不客气地命令,把找茬放在明面上。 “你确定?”雅辛托斯手扶着面具,体贴地再次询问了守卫一次。 守卫底气很足:“确定!” “……”阿卡缓缓在牢房里抬头看了守卫一眼。 行,迪西亚这地牢门口的守卫也废了。 ………… 新僭主举办的酒会,城邦里少有人敢不给面子,拒绝参加。 整个雅典称得上有头有脸的人都在这里,游吟诗人们演奏着欢快的乐器,交际花在客人间穿梭,带起香风阵阵。 波塞冬站在酒会的最角落,脸色阴晴不定地看着愉悦的宴会,目光越过众人,落在被拥簇在中央的迪西亚身上。 这个可恶的人类,难道拿到权柄之后,就开始有异心了? 迪西亚向来是知道他对雅典女仆有特殊偏好的,之前举办酒会时,都会殷勤地邀请他参加,并且挑选许多漂亮的、各种性格的女仆来供他挑选,怎么这次办酒会,迪西亚一声都没跟他支会? 如果不是他猎艳时,碰巧经过雅典,听闻了迪西亚府邸正在办一场社交酒会的消息,指不定还不知道这个事儿呢。 波塞冬回想起自己刚听闻消息时的心情,忍不住又翻着白眼抚了抚胸口。 他当时可是气得连刚猎到的艳都丢下了,又特地变换了一幅面貌混进酒会,付出这么大代价,一定要好好跟迪西亚算这笔账,警告对方的这种怠慢行为! 波塞冬愤怒地想着,向迪西亚的方向迈开腿。 人群中央。 迪西亚并不知道危险正在逼近。 他还在小声地跟仆役确定:“酒会的事情,没有人在神像前提及吧?” 仆从:“听从主人的吩咐,摆放祭品时,没有人敢乱说。” “很好。”迪西亚满意点头。 这次的酒会,他可是要把雅辛托斯带到众人面前,好好给自己涨一波脸的。 波塞冬可万万不能在这时候出现,不然以波塞冬的节操,鬼知道这个同盟会不会眨眼就倒投敌方,那就鸡飞蛋打了。 迪西亚心里琢磨着,嘴里催促:“去请国王陛下的人呢?怎么到现在还没把陛——” “嗬——” “嘶……” 酒会现场突然间嘶哈一片,倒抽气声几乎将迪西亚的询问淹没。 迪西亚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慢半拍转过弯子后,也猛地吸了口凉气:“该死!我是让那个蠢货去请人!没人叫他自作主张摘雅辛托斯的面具!” -- 第264页 迪西亚可是见识过雅辛托斯那张脸的威力的。 当初他怎么也无法攻克科林斯,想要转战福基斯高层时,砸了大把的银币,好不容易快要疏通关系,那个快被收买成功的家伙临到末尾却很痛苦地跟他说:“还是不行,昨晚我梦见雅辛托斯陛下对着我满脸厌恶,那张脸……那个表情……嘶……银币都还你,你最好别再动什么歪心思了。福基斯永远是斯巴达的盟友!” 迪西亚当时气得差点没休克,现在回想起来,脸仍是忍不住抽搐,一酒杯砸在仆从身上:“发什么呆?!就这么好看吗,滚去把他的面具给他重带上!” “你别吵……”旁边的一位贵族老爷梦呓似的抬手捂了一下迪西亚的嘴巴,顺便把人往后推,“别挡事,哦……他笑了,他是不是冲着我笑的?” 众人视线中心,雅辛托斯泰然自若地把玩着手中的面具,顺道冲着旁边的守卫好心情地一勾唇角:“感谢你一路带我过来,还好心地介绍了一下府邸的一些景致。我不是很喜欢喝酒,只想在这里安静地坐一会。” 他很早之前就意识到自己这张脸的祸水程度,如果无心还好,要是真的存心利用,那效果就跟海妖塞壬的歌声一样可怕。 不过这个也要分人,好比对绝大多数斯巴达人,还有阿尔忒弥斯、哈迪斯、塔纳托斯之类的,效果就不是很大。 “啊,坐,我、我给你搬椅子!”之前还拽得二五八万的守卫像着了魔似的,“搬最柔软的椅子!” 一石激起千层浪,不少呆滞的客人们瞬间活了过来: “我这儿有!” “这里有垫子!” “宙斯啊,我为什么不做椅子生意、垫子生意,非要做一点都不优雅的武器生意呢?” “……”迪西亚瞠目结舌地瞪视众人,忍不住惊怒,“你们都多没脑——” 后续的话,被卡在嗓子眼,迪西亚只觉得有一股难以违背的浩瀚之力锁定了他,叫他僵滞在原处。 通过神力之间的联系,迪西亚可以清晰感觉到,这是来自波塞冬的警告,但他不能理解的是——波塞冬怎么会在这里?? 以及,完了!波塞冬一定看到雅辛托斯了! 波塞冬才不在意迪西亚心里惊不惊涛,骇不骇浪,他着魔似的盯着悠闲地在众人视线中央落座的雅辛托斯,对方的一颦一笑,都像是有无穷的魔力,叫他移不开眼。 天,我是中了丘比特的爱神金箭了吗?波塞冬魔怔地凝望着硬生生把木椅做出王座气场的年轻国王,只觉得对方的唇形是那么完美,鼻尖的弧度是那样的恰到好处,尤其是那双眼睛—— 父神啊,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美丽的眼睛?比我拥有的最美、最蔚蓝的那一片海洋还要澄澈。 他的心底俄然间冒出一个偏执到不像他自己的想法: 想占有它们,占有这双眼睛,把它们挖出来,藏在海洋最深处。 把他杀死,变成标本,让他的模样永远都保留在这一刻。 掏出他的心脏,换成永不腐朽的海矿石—— “哕!”想象出的画面令波塞冬本能的作呕,一下打断了这些从心底滋生的诡异念头,波塞冬捂着胃部,恶心地皱起脸。 这他妈都什么鬼怪想法,回想一下都他妈觉得奇怪又恶心。 波塞冬又看了雅辛托斯一眼。 但这个人类真的很让人着魔,那什么海妖塞壬、阿芙洛狄忒的金腰带不比这个人类的蓝眼睛要差远了? 他甚至愿意送出一整片海域,换这双蓝眼睛凝视他一眼呢! 波塞冬心头重新火热起来,刚刚的恶心劲儿霎时被色心挤没了影。 他也不想着怎么跟迪西亚算账了,腆着脸搓搓手,往雅辛托斯的方向靠近。 还是不化出真身了,不要吓坏了小美——“嗷!” “?”雅辛托斯正在微笑着套贵族们的话,闻声往角落望了一眼。 只见角落处有个穿着普通的客人,正五体投地地趴在地上,看样子是不小心绊了个平地摔。 身边也没有人去帮忙的,最多遮着嘴嘲笑他的失态。 嗯,没什么人脉,不属于权利中心,没有套话的价值。 雅辛托斯的目光一扫而过,迅速做完判断,收回眼神,继续套身边贵族的话。 角落里,波塞冬狼狈又纳闷地爬起身,心想这他妈地面空空如野的,我是绊到哈迪斯的隐形头盔了吗我? 算了算了,这都不重要,还是去见美——“嗷!” “……”雅辛托斯再次将目光投向声源处。 ……男人,你是想用平地摔吸引我的注意吗? 第一百零三章 雅辛托斯没看多久,就被身边的贵族拉回注意:“……最可笑的是,尼刻很有可能根本没死。迪西亚却总是表现得胜券在握的样子,好像谁看不出他在虚张声势一样。” “是吗?”雅辛托斯收回眼神,漫不经心地冲着这位贵族勾了下唇角,“详细说说?” 这位可怜的贵族老爷早已被迷得五迷三道,眼神发直地咕咚咽了口口水,本来打死也不会说出口的事,被他倒竹筒似的讲出来,旁边还有人积极补充: “迪西亚一向好大喜功,得到波塞冬的眷顾后,每一回的酒会都会请波塞冬到场。那位神明好像对我们雅典的女人情有独钟,也不知道是什么癖好,总之每回宴会,都会抓几个女仆……寻欢作乐。” -- 第265页 “迪西亚有意助长的这种作风吧?他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拍马屁机会。那个蠢货,我早就说他只会打仗,根本不适合做僭主,搞什么阴谋算计、勾心斗角。” “别这么说,沃夫。这对我们来讲是一件好事,如果不是他出的送女人的昏招,我们又怎么会通过女仆之口,得知他在糊弄我们?波塞冬亲口告诉女仆,尼刻根本没死,现在还在他的海神殿里。” 在海神殿里?雅辛托斯把玩着面具的手顿了一下,目光忍不住越过人群,搜寻了一下。 说起来也奇怪,这些达官贵族都快把迪西亚揭得底朝天了,他也没见迪西亚出来阻拦一下。 刚进门的时候,他还瞥到了一眼迪西亚的身影,现在怎么找不见了? 雅辛托斯走着神,身边的客人们却还在勤勤恳恳地倒着情报,大体都是他在奥斯那儿早就听过的内容。 比如迪西亚看起来风光无两,其实也只是贵族们推选出来的代表。真要出事,随时都有人能够代替。 贵族们并不在乎僭主的位置谁坐,只要僭主能维护他们作为剥削者的利益就行。 雅辛托斯听着听着就没了兴趣,站起身:“迪西亚呢?作为酒会的主办者,他是不是应该祝酒了?真可惜这场宴会没见到波塞冬本尊亲自莅临。” 身边的人们纷纷笑起来,即便被雅辛托斯的笑容迷得脑子不怎么做主,长年积累下的人精经验也让他们一眼看穿迪西亚的心思:“别想了,他肯定生怕波塞冬在宴会上见到你呢!不信你看,下次他再办酒会,只要你在,他肯定还是不会请波塞冬!” “……”雅辛托斯看了圈周围哈哈大笑的客人们,很质疑迪西亚还可不可能再办这种名为“酒会”,实为“情报泄露会”的活动。 不过这些人说的也没错,他在迪西亚这里估计是见不着波塞冬了。 既然如此,能搜集的情报也搜集得差不多,是时候该考虑离开了。 雅辛托斯再次环视了一圈宴会厅,仍旧没能找到迪西亚的身影。 这点让他感觉有些奇怪,毕竟在这些客人们开始倒竹筒前,迪西亚还在,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让迪西亚目睹客人们的荒唐行径后,却选择放弃制止,还离开酒会? 宴会厅隔壁的厨房里。 波塞冬一手揉着差点被摔断的鼻梁,一手扣着迪西亚的脖子:“你是故意的,是不是?明知道酒会上有美人,却偏偏不邀请我。我懒得问你为什么,总之我要你三天——不,两天之内,把他送来。” 想起之前和雅辛托斯对视时,心头莫名产生的怪异念头,波塞冬忍不住又多了句嘴:“献祭的仪式你清楚的,别想着动什么手脚,我要他毫发无伤地出现在我面前,明白吗?” 他没好意思问迪西亚,对方在看到雅辛托斯时,会不会也产生和他一样诡异的念头,只能旁敲侧击的警告一下。 “……”迪西亚的半张脸都在抽搐,说不清是气恨多,还是懊恼多,种种情绪的支配下,他忍不住顶撞道,“您怎么不干脆自己动手?他现在就在隔壁。” 波塞冬再次揉了下酸痛的鼻梁,心里直打鼓:当他不想啊?还不是刚刚绊的那几跤让他有点心里发虚了。 鬼知道这是不是哪个仇家对他的暗算,或者是被他掳走的姑娘家属的报复。比起满足色.欲,还是小命要紧,他得找个安全的地方先检查检查再说。 波塞冬威胁完,就忙不迭地离开了。 迪西亚揉着自己的脖子,没注意到房间四周的光影间,有数道颜色淡得几不可查的长条形影子挪动了一下,从原本波塞冬站立的角落,围到迪西亚周围。 忖度片刻后,影子感觉这人威胁不大,最终悄无声息地一路回缩。 肉眼难辨的暗影一路穿出厨房,绕过回廊。沿途路过更多相同的、长条形的暗影。 这些影子像海怪伸出的触手,几乎将整个宅邸的角角落落都占据,将此处变成自己的巢穴。 而在这怪物巢穴的最底端。 阿卡斜靠在地牢的墙边,微垂着眼睫,目光涣散。 他的一双大长腿踩着地面,脚下的阴影分出千万缕,不断探长,变成了占据这座巢穴的千万触手。 雅辛托斯对他的某个猜测只对了一半。 他确实只有在雅辛托斯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才会凝实涣散的眼神,专注地凝视雅辛托斯。 但在雅辛托斯身处肉眼可见的距离外时……他的目光,也不曾离开过雅辛托斯。 以前送给他白布的那个黑劳士说,这不是个好习惯,但他改不掉,也不想改。 能看到雅辛托斯的每分每秒,对他而言都像是偷来的,随时有可能结束,他一秒也不想浪费。 地牢上方,厨房里。 迪西亚捂着脖子气恨地锤了拳墙壁:“该死的……” 该死的雅辛托斯,该死的波塞冬,该死的那群没有大脑、被一个男人笑一笑就勾得没了魂的蠢货们! 迪西亚咬着牙想,不行,不能真的把雅辛托斯送到波塞冬身边。谁都知道雅辛托斯对操纵神明颇有一套,鬼知道把雅辛托斯送到海神殿后,波塞冬会不会被教唆得反水对付他! 雅辛托斯不能留了。迪西亚的眼神暗了暗,收敛起面上不得体的神色,抬手整理了一下衣领,转身大步走回酒会。 -- 第266页 不论是因为这些口无遮拦的傻逼们透露的情报,还是波塞冬的觊觎,雅辛托斯都不能再留。 但如何让雅辛托斯死,还不触怒波塞冬,甚至将神明的震怒收归己用……这倒是可以谋划一番。 迪西亚心里盘算着,脸上挂起虚假的笑容,冲着人们展开双臂:“真高兴看见你们相谈甚欢,”个屁,一群傻逼玩意儿,“但是非常遗憾,我想酒会是时候结束了。不用担心,朋友们,我担保很快会举行更加盛大的酒会,届时你们还会有机会和雅辛托斯陛下畅谈。” “……”雅辛托斯托着酒杯,看了迪西亚一眼。 那句“担保”让他心头一跳,再看这位雅典将军的眼神,雅辛托斯确定对方已经动了杀心。 看来地牢是不能留了,好在该了解的情报都已经打探到。 迪西亚皮笑肉不笑地道:“守卫,‘请’我们尊敬的陛下‘回房’。” 他说这话是为了讽刺,但守卫们各个都跟榆木脑袋似的,闻声哈巴狗一样地围聚在雅辛托斯身边,点头哈腰地恭请,差点没把迪西亚本来就没戴严实的假面给气掉。 克制。迪西亚攥紧腰间的刀柄,磨着后槽牙提醒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现在跟雅辛托斯翻脸,后续的计划就不好进行了。他还准备把地牢里的那堆民主人士废物利用,制造一起“刺杀”呢。 迪西亚在心里暗暗打着算盘,雅辛托斯也同样没闲着。 地牢是不能呆了,但是要逃走,迪西亚多半会看着空空如也的地牢暴怒,很快就会追查到妮娜和夫人身上。有没有法子能保全所有人呢? 守卫们前簇后拥地将他送回地牢,没下台阶前,雅辛托斯心里就有了计较。 等守卫们关上牢门,转身出了地牢,雅辛托斯就示意阿卡起身,自己则敲了敲铁栏杆:“朋友们,尼刻的消息问到了。准备准备,我送你们离开,然后去海神殿找尼刻。” 他说的干脆利索,一下把隔壁过于热心的人们“我们也要一起”的话堵回了肚子。 去海神殿嘛……他们确实就是帮不上忙了,只能不甘心地问一句:“您和波塞冬还有联系?” 雅辛托斯咂巴了下嘴:“不太有,但是以后……对了,你们对供奉波塞冬的神殿有没有什么了解?比如哪座贡品最多?” 他的小挂囊虽然满了,但他不介意辛苦辛苦,多跑几趟。 · 人间对死神的供奉比哈迪斯稍微多那么一点,但也鲜少……不,是没有人能用冥石榴做祭品的。 感受到诸多献祭中传来一道格外熟悉的气息,塔纳托斯差点从桌后跳起来,修普诺斯敏锐地注意到了他的反常:“怎么?把笔都扔了。” 塔纳托斯坐在原地呆了一阵,神情逐渐丧气:“你们说,雅辛托斯突然向我献祭,还献祭的是冥石榴,会是什么意思?” 在场的人们不禁纷纷抬起头。 痛苦的经历才过去没多久,心理阴影的缔造者就又出现在对话中。 有人开始慌乱,也有人开始阴谋论:“向你献祭冥石榴?啧,塔纳托斯,会不会是他终于想起来,之前没收走你和修普诺斯的神格,现在准备补上?” 塔纳托斯甚至没心情反嘲丘比特,坐在桌后喃喃:“或者是暗喻,他回到人间后比较了一下,觉得还是在冥界更快乐,所以愿意选择吃下冥石榴,提前上任。” 明塔一时扑在桌上大哭起来:“为什么?我以为刚要轻松起来!” “……”谁不是呢,在座的人陷入沉默。 兄弟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修普诺斯推搡了亲哥哥一下:“向你献祭的,你去啊。” 塔纳托斯:“……唇亡齿寒的道理,你懂不懂?” ………… 唇亡齿寒的道理,齿不是很想懂,并且毫无犹豫地把唇送出来亡。 抱着奔丧的心态,塔纳托斯挂着一张晚娘脸,响应了雅辛托斯的祈祷:“别放了,别把石榴籽往祭台上放了。给你的冥石榴籽很多是不是?” 雅辛托斯转而开始把放在简陋祭台上的冥石榴籽往回塞:“我这不是怕你接收不到。” “……”塔纳托斯默默无言地看着雅辛托斯献祭完,又当着神明的面,吝啬地把已经献祭出去的祭品往回收。 他深吸了口气,抹了把脸:“敢问,您祈祷我显灵是为了什么呢?——这个丑得掉渣的祭台又是怎么回事?” 雅辛托斯扫了眼砖头搭起的祭台,耸耸肩:“别挑剔太多,我们刚救了一大波人大逃亡出来,这已经是我们手头上能找到的最好的条件。” “……这神像怎么还没干?”塔纳托斯没忍住盯着祭台上摆的巴掌大的小神像看,“你——你不会是临时从路边抠泥巴做的吧?!” 他要跳脚了!死神也是有尊严的! 雅辛托斯咂了下嘴:“这已经不错了。好歹有个型吧?” 他说着,回想起几年前糊弄西风神那会,不禁笑了一下:“我做的第一尊神像,鬼都看不出捏的是个什么东西。” 塔纳托斯看起来像是很好奇的样子,雅辛托斯索性就着湿漉漉的泥像,给塔纳托斯再现了一下当时的“杰作”,顺带用手肘捣了阿卡一下:“能不能猜中这是谁?” “……”塔纳托斯诚恳道,“请问你做的是某种排泄物吗?” -- 第267页 阿卡的表情像是也很赞同。 雅辛托斯差点没笑出声:“是吧,是不是很丑?所以当时糊弄完仄费洛斯,我就把它给砸了。” 他伸手戳了一下掌心里歪歪倒倒,偏瘫似的泥坨:“我捏的这是混沌之神,卡俄斯。” “……”塔纳托斯的嘴张得像是恨不能把下巴跌到地上去,阿卡的表现相比较之下都比较平淡了。 他最多就是惊得调换了一下站姿,随后就神情复杂地盯着丑泥像,片刻后还不忘盲目夸赞雅辛托斯:“很形象。” “形象?!”塔纳托斯猛然拔高音调,指着雅辛托斯掌心里的那个鬼玩意儿,想说又组织不出合适的语言,混乱了半晌后,最终一下泄了力气,“算了。那我这个神像还真是够好看的了。” 怎么都比一坨……那个啥强吧。 雅辛托斯随手把“卡俄斯泥像”搁回祭台上,不甚在意地搓搓手,蹭掉手上的脏土:“所以你应该不介意帮忙了?” “先说好什么忙,”塔纳托斯打起精神,“让我救人命的,我不能帮。让我取人命的,我也不能帮。” 塔纳托斯生怕雅辛托斯不高兴,补充解释:“人的寿命都是既定的,早有命运为他们安排了生死。” “包括了那些因为神明插手而死亡的生灵,他们‘因为神明的插手而死’,这也是命运注定好的。而我们冥界的职责,就是按照命运的轨迹,在人死后,将他的亡魂收归冥界。” 塔纳托斯摸摸鼻梁:“然后我还想提醒你一句,用冥石榴当祭品召唤我可以,但千万不要给生灵吃了。之前丘比特的狗变异是在冥界,造成的伤害还算可控。这里是人间,一但有人因为冥石榴发生异变,经过提纯的冥界之力逸散出来,有很大可能会引发瘟疫。” “和这些都无关。”雅辛托斯早就预料到塔纳托斯会这么说,所以提都没提让他帮忙救人。 他随意地摆摆手,“我有两件事想请你帮忙,一个是能不能把我引荐给波塞冬?最好是能进海神殿。还有,山丘下那座宅邸看见没有?被波塞冬之力包裹的那个。你进去,把里面的地牢毁了。” 雅辛托斯想了想,补充道:“地牢里面没有活物,你做的狂野一点,让人一看就知道不是人力所能为的。” 这样迪西亚看到地牢里的痕迹,就会误以为他们的逃离是哪个神明暗中相助,不会怀疑到妮娜和夫人身上。 “……”塔纳托斯呆滞地张着嘴,看了雅辛托斯一会,反应过来后,差点把大喜过望显露在脸上,“真——!咳,地牢这个没问题。引荐给波塞冬?你确定?为什么?” 他佯装沉稳地问了一串,又觉得这么装有点过了,万一问多了雅辛托斯话锋一转,改说“要不还是去冥界”呢? 塔纳托斯连忙改口:“不不,不用回答了,为什么不重要。当然可以!” 塔纳托斯简直是把“求之不得”、“烫手山芋你快走”写在脸上,雅辛托斯都要看笑了:“还有一件事。” “尽管说。”塔纳托斯虔诚地握住双手。 只要不是来冥界,雅辛托斯想去海角天涯、想摘星星摘月亮都好说啊! 雅辛托斯瞥了眼旁边的阿卡,被对方盯着祭台上那个丑坨坨看的模样逗笑片刻,清咳一声收回目光:“我记得,在久远之前,波塞冬曾经和雅典娜就雅典这座城池进行过争抢。最后的结果是雅典娜获胜,雅典才取了如今这个名字。” “波塞冬准备夺回雅典的信仰,并且借由雅典作为跳板,争夺整个希腊的信仰,这件事雅典娜应该还不清楚吧?希望你能告诉她。” 雅辛托斯跟塔纳托斯说这件事,本来预料的是死神可能会面色一肃,结果听完他的话后,塔纳托斯却偏了一下脑袋:“谁?波塞冬?准备争夺整个希腊的信仰?” 死神忍不住抬手抠抠脑袋嘀咕:“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波塞冬突然又有劲头干大事了,啧。我还以为他会想在姑娘身上赖到地老天荒呢……” 不算这都跟他们冥界没关系,死神搓搓手:“区区小事,我立马就办妥了。你在这里等着,回头我跟波塞冬谈妥了,就派马车来接你啊!” 这是什么值得敲锣打鼓庆贺的好事!塔纳托斯就跟屁股后面点了火似的,迫不及待地一拍翅膀,化作一道黑影窜了出去。 可以说,这辈子他就没飞这么快过,也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他看到波塞冬的脸,心底涌起的不是嫌恶,而是欣喜,或许还有几分感恩…… 波塞冬在死神靠近海神殿时就有所惊觉,他本身就因为宴会上的两次平地摔疑神疑鬼,一察觉到冥界的气息,第一时间抓住了身边的三叉戟,卷起漩涡,眨眼便从宫殿内,闪身拦在塔纳托斯面前:“站住!最近海域和你们冥界没有来往吧,死神来我的海神殿有何贵干?” 塔纳托斯努力不让自己的嘴角咧得太过夸张,死死绷住随时可能崩盘露出笑容的脸部肌肉:“你听说过吧,雅辛托斯的名字。” 他生怕自己推销的力度不够,加强语调:“就是那位曾经被阿波罗与阿尔忒弥斯姐弟抢夺的瑰宝殿下,那位让美神与火神夫妇神魂颠倒的年轻国王,那位令哈迪斯陛下不惜打破原则,也要强留在冥界的斯巴达陛下!” “……啊、啊,是。是听过。怎么?”波塞冬差点心虚地没拿稳三叉戟。 -- 第268页 毕竟雅辛托斯的故事,在神明之间早就已经成了茶余饭后的必备谈资,尤其是之前雅辛托斯还和哈迪斯扯上了关系。 波塞冬也就是在酒会上时,被雅辛托斯的美色所惑,一时没反应过来对方是谁,但等回到海神殿冷静下来,想起宾客们对雅辛托斯的称呼,他就一下反应过来自己之前想撬的墙角,居然是属于哈迪斯的。 什么不是冥后、其实是预备副官……都是男人,他要是信哈迪斯这点遮掩就有鬼了!指不定之前他平地摔,就是哈迪斯的警告呢! 波塞冬努力维持面上的淡定,装作完全没见过雅辛托斯似的:“这和你来我的海神殿有什么关系?” 塔纳托斯调动起平生全部的演技,面露隐怒,不爽地对波塞冬道:“他想要见你,来你的海神殿做客。” 波塞冬差点一路飘坠下水底了:这什么天大的好事?! 等等,这别是哈迪斯发现我在酒会上的作为,想试探我吧? 波塞冬顿时板住脸,道貌岸然道:“不好吧,我和他并不熟悉。为什么要让一个人类,一个未来的冥界副官,进入我的海神殿?” “……”你他妈的,平时见到个美女就没了魂,现在怎么突然又长脑子了,塔纳托斯忍住情绪,灵机一动,语气沉痛地道,“那位……年轻的国王,在冥界参观哈迪斯陛下的宝库时,看到了海神殿送来的贺礼。其中有一副你的画像,打从看过以后,雅辛托斯就忘不掉你了……不然以冥界与海域之间的关系,你觉得我怎么会亲自上门,还提出这样的要求?” 波塞冬可能是因为酒会的遭遇找回了点脑子,但是找回的也不多,塔纳托斯这么一说,他就演不下去了,甚至激动地往上飘了飘:“是……是吗?” “不错。”塔纳托斯说完,想想当初阿波罗的警告,决定将这善良的火把传递下去,颇为仁义地对波塞冬,“希望你好好对待他,千万别惹雅辛托斯落泪。” 作者有话要说:  塔纳托斯:我说的是反话。 第一百零四章 等待塔纳托斯的过程中,雅辛托斯顺道给阿卡用之前的泥团捏了个像,因为阿卡一直盯着那丑东西看,雅辛托斯都怀疑等塔纳托斯来接他们时,阿卡说不准会提议把这东西带回去收藏。 雅辛托斯还挺擅长于此道,捏得差不多时,头也不抬地顺口求了下表扬:“怎么样?” 他等了一会,没听见阿卡的回音,有些疑惑地抬头,就见阿卡凝视着泥像,眉头微蹙。 出现在阿卡脸上的神色有些矛盾,似乎期待、欣喜于眼前的泥像一步步成形,又好像另有几分不知来处的郁闷。 雅辛托斯眨巴眨巴眼睛,考虑到手上沾着泥土,于是理由充分地微微前倾身体,一手撑住地面,飞速靠近,吻了下阿卡结起的眉头:“专门给你捏个‘小阿卡’泥人你还不高兴?” 阿卡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直到雅辛托斯的吻落到实处,人又满脸无辜地坐回去,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想躲闪已经迟了,阿卡颜色冷淡的唇微抿了一下,舒展开眉头:“没事。” 大概是真的挺纠结的,阿卡说完以后,这次居然没憋住,过了会闷声道:“之前那个……卡俄斯泥像,应该留着,做个纪念。” “……太丑了,”雅辛托斯说起来自己都嫌弃。 阿卡不这么认为:“那是你做的第一尊神像。” 他顿了下,不知为何又突兀地补充了一句:“第一次总该留个纪念。” “……”雅辛托斯无奈地看着阿卡。 他是真不觉得那个丑坨坨有什么好纪念的,但阿卡的确对纪念品情有独钟。 好比之前每到一个地方,阿卡都会摘花采石,态度认真到上学的小孩儿都自叹不如。 但他也不好、更不舍得在这上面指摘阿卡什么,而且那些花冠石子他自己也挺喜欢。 于是雅辛托斯干咳了一声,主动岔开话题:“还记得当初为了神谕去福基斯吗?路上我们坐了两趟船。那应该是我第一次出海才对,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在船上总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就好像曾经在海上漂泊过很久。”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冥界。 复苏的记忆片段也证明,上辈子他确实在冥界呆过。 “就是不知道,对于坐船的熟悉感是从哪来的。”雅辛托斯有些纳闷,“我干什么事有必要漂洋过海?会跟波塞冬有关吗?” · 塔纳托斯派来的与其说是“马车”,不如说是“车队”。 所有在书房的神明们都听说了这个消息,不辞辛苦从冥界远道而来。 雅辛托斯点了一下数,除了哈迪斯不方便离开冥界,基本都在场。 明塔还假模假样地抹眼泪:“波塞冬多好色呀,雅辛你怎么会想去海神殿呢?” 其他神明相当虚伪地点头附和,嘴上说着“是啊是啊”,眼底写满“喜大普奔”。 也就是跟在后头的仪仗队还真情实感一点,好几个冥界士兵甚至猛男落泪,领头的那个略带哽咽:“雅辛大人,您……您再想想吧!海神殿真没什么好的,波塞冬有什么好看的?就他那个品味,那个络腮胡子,看我们陛下难道不比他强?咱、咱们这儿还有死神殿下、睡神殿下,往年轻了算有少年丘比特,往老了算——一整个冥界的亡魂呢,哪儿不比波塞冬强?” -- 第269页 怎么会这样哇!领头士兵在心里的小人都要岔开腿坐在地上嚎啕了。 这感觉活像打开一本剧本,看着前头以为是喜剧,满心期待心爱的主角能走上巅峰,猝不及防主角就突然被猪油蒙了心,不用往后看,也能预料到主角做完这个决定后,接下来就要喜剧转悲剧。 “……”前方的几位神明频频回头。 如果不是雅辛托斯正似笑非笑地睨着他们看,他们都想冲着士兵挤眉弄眼了:过了过了,不要这么真实! 塔纳托斯连忙硬着头皮上前,殷勤地撩起车帘:“不要耽搁时间,你还有事想去海神殿办吧。” “也不是那么急,”雅辛托斯故意站着没动,“我看大家都很舍不得我的样子……” 明塔的假哭霎时间就停止了,满面惊恐地和众人一道齐声说:“其实也没有!!” ………… 海神殿,顾名思义,坐落在海底。 冥界的马车在外围立起屏障,保证雅辛托斯不会死在半道上。 车前的灯照进没有一丝光的深海,雅辛托斯撩起车窗布帘,偶尔会看见某些体型庞大的生物掠过灯光范围,展露出巨鳍的一部分尖角,或是漫长的、像是裙带一样的触手。 冥界骏马在水下也行进得很快,越过一条看不清底的巨大沟壑后,远方就出现了一团朦朦胧胧的宝蓝色光芒,在水波中荡漾。 “那就是海神殿了,”明塔在车窗外探头探脑,“容我给您上一道祝福吧?” 这姑娘用的是询问的语气,其实说完就把眼睛闭上了,双手交错:“我以哭河之神科库托斯之女,水泽仙子明塔之名祝祷,愿水泽眷顾雅辛托斯与阿卡,不论是在人间或是冥界,他们都不会被淹死。” 雅辛托斯没在意明塔的强行祝福,他正盯着不断靠近、轮廓逐渐变得清晰的海神殿,试图攫取到一些记忆片段。 眼前的海神殿比爱丽舍行宫还要宏伟数倍,不知道是材料本身的颜色,还是海水折射的原因,整座宫殿通体都是一种极为明亮的蓝色。 深红或明黄色巨型珊瑚装饰在道路两旁,纯透明的海草在水波中飘荡。 不知道是人为的,还是自身就有的,海草与珊瑚间点缀着大大小小的白珍珠,极为明亮。 雅辛托斯盯着硕大圆润的珍珠看了半天,放弃地判定,自己上辈子应该真没来过海神殿。不然这么浮夸的装饰风格,他怎么着也该有点熟悉感。 雅辛托斯对海神殿的期待顿时削减了一半,懒洋洋地靠回车边,又想起什么:“这些珍珠都是跟着海草、珊瑚长起来的?” 明塔冲着水中那些摇摆的珍珠大为鄙夷:“哪有海草珊瑚长珍珠的?这都是波塞冬命人从贝壳里挖出来,钉上去的。看起来是华丽的很,其实一点没有灵魂。” 雅辛托斯为世上的确没有能长珍珠的海草或珊瑚遗憾了一下,但仍是盯着珍珠丛看了一会。 没有灵魂无所谓,能换钱就很好。等把珍珠卖出去,换回大批的粮种,翠绿的麦苗从土壤里生长起来,这不就有灵魂了? 坐在旁边的阿卡难得主动靠近,抬手放下车窗帘,低哑的嗓音贴在近旁响起:“想起什么了?” 雅辛托斯收回神:“没。可能我上辈子出海跟波塞冬没有关系。” “……”阿卡不置一词地退了回去,不等雅辛托斯顺杆子爬再说点什么,车门门帘就被人迫不及待地掀起。 波塞冬早早在宫殿等着了,此时听到士兵传报,第一时间便骑着海豚猴急猴急地赶了过来,亲自迎接美人:“欢迎来到海神殿,从这儿下,小心磕到头。” 雅辛托斯面色不变地顺势下车,自然地看了眼这位海洋的主宰。 和梦中的一模一样,络腮胡子,中年大叔的样貌。 不过神明的容貌大多天生俊美,像火神那样的到底是少数,波塞冬即便保持的是中年的样貌,看起来仍然颇为英俊,金色浓密的长发披散在肩后,在水中漂浮,乍一看还真有几分威严的意思。 就是那双急色的眼睛出卖了他的本质。 塔纳托斯很符合人设地绷着脸上前,又叮嘱了一番好好照顾雅辛云云,就带着队伍飞快地撤离海域。 波塞冬这棒槌,谁也不相信他脑子能有多好使,万一几句话就让雅辛托斯这小祖宗潸然泪下了呢?来凑热闹归凑热闹,他们可不要被殃及池鱼啊! 波塞冬完全没有意识到塔纳托斯这一帮子人刷拉一下跑光到底哪里不对,只顾腆着脸冲雅辛托斯搓手:“我听塔纳托斯都说了,你是在哈迪斯的宝库里见到我的画像,才一见倾心?嘿嘿,苦了你这段时间在哈迪斯身边伏低做小了,能争取到来我这儿的机会,一定很不容易吧?” “……”雅辛托斯保持微笑。 怎么说呢,反正伏低做小的肯定不是他,他来海神殿也并没有多困难。 他甚至能肯定,如果不是想看波塞冬笑话,塔纳托斯他们送他来海神殿,估计恨不得敲锣打鼓,吹起号角才算足以表达激动心情。 雅辛托斯不说话,波塞冬就当是默认了。 他一路带着雅辛托斯来到大殿,把守卫的士兵都喝令出去,就转身满脸心疼地看着雅辛托斯表忠心:“你放心,在我这里,一定不会……嘶。” 他本来想说“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来着,话没讲到一半,就觉侧颊的牙齿针钻一样的痛,接着又像是有人拿着扳手箍着他的牙在拧,拿着锄头对着他的牙在砸。 -- 第270页 这他妈的,又是怎么回事?!波塞冬一下痛得龇牙咧嘴,泪花儿都要出来了,整个人捂着腮帮子就是一哆嗦:“憋,”他含糊地冲雅辛托斯说,“叫嗖卫进——” 后续的话再次卡在嗓子眼。 和雅辛托斯的眼睛对上视线的瞬间,波塞冬又陷入了之前那种不受控制的魔怔,这魔怔强大到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忽略了牙齿带来的疼痛。 就像是大脑中的所有思维都被挤开,他痴痴地望着雅辛托斯的蓝眸,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想: 好漂亮的眼睛。 挖下它们……挖下来。 要小心一点,不能伤到它们…… 啊……那我应该先把他的眼眶敲碎,毕竟眼睛是脆弱的存在,破碎就不好修补了。至于眼眶,想要修复那就是神力一瞬间的事…… “——啊!!!”波塞冬被剧痛从魔怔中惊醒,浑身都起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雅辛托斯都给波塞冬吓了一跳,本来他都把冥石榴籽摸到手上了,差点没被波塞冬这一嚎惊得把籽捏碎:“你没——” “憋过来!”波塞冬胃部狂翻,捂着腮帮子猛地往后退了几步,膝盖弯撞到身后的王座,一屁股坐倒。 方才脑海中的画面还在眼前回放,波塞冬看着面前正常健全的雅辛托斯,就不受控制地回想起方才那具苍白僵硬的尸体,那双流淌着黑血、空洞坍塌的眼眶。 他猛地大喘了几口气,无法理解自己刚刚怎么会觉得这样的雅辛托斯很美,甚至如果不是牙痛,他已经不受控制地靠近了几步。 但很快的,他就没这个心思惊恐于自己的不正常了,牙齿闯来的疼痛简直让他怀疑里面住了一个宙斯在哐哐打雷,痛得他眼里的泪花终于夺眶而出。 “……”雅辛托斯打量了一下快缩成一团的波塞冬,有点不可思议,“你……这是牙痛?神明也会牙痛?” 波塞冬痛得锤了一下王座的扶手,眼泪直流:“肯定是我之前猎……之前的哪位爱人不舍得和我分开,托了复仇女神对我下的诅咒。这都不是头一次了!” 雅辛托斯才往阿卡那儿扫的眼神一顿,失笑地想自己真是算计久了,什么事都爱多想,居然会怀疑波塞冬的诅咒和阿卡有关。 明明之前离开冥府时,他还单独又问了一遍哈迪斯有关阿卡种族的问题,毕竟之前哈迪斯第一次回答时,正在经历记忆倒退,指不定记得不够完整。 结果长大的哈迪斯简短肯定地回复,雅辛托斯说得肯定是某种海怪的后裔,实力多半不咋地。 毕竟深渊是个残酷的地方,柔软只会增加生存的难度,灵活则说明对方很可能精于藏匿,或者擅长闪避、逃跑。 尤其是对方还喜欢白色——在深渊诞生的物种怎么可能喜欢白色?越是和深渊相性越高,就越不会喜欢这种趋光的颜色,喜欢白色只能是对方实力不怎么样的另一佐证。 雅辛托斯听得都心疼了,难怪阿卡在他面前似乎总是表现得自信不足的样子,还始终不愿意暴露身份,多半就是因为在深渊的经历导致的这种性格。 既然如此,阿卡又怎么可能有那个能力令波塞冬……咳,牙疼呢? 说起来,这个报复方式也颇为幼稚,确实更像是旧情人带着点打情骂俏意味的“复仇”。 雅辛托斯干咳一声,自然地往波塞冬的方向靠近:“这没什么,牙痛确实很难忍受。我人生第一次体会到疼痛,也是牙痛。那算是我人生唯一一次因为疼痛而落泪。” 其实真要讲起来,也很难说。 应该是当时挺多事情都凑一起去了,比如因为在议事厅的发言,他被严厉批评;周围的小伙伴突然与他背道相驰;父亲因为他备受非议…… 再加上那真的算是幼年期的雅辛托斯第一次感觉到疼痛,痛得小雅辛托斯想也不想地就哭出来,本来想要换得父母的安抚,最好有点亲亲抱抱,结果换得的却是来自元老院授意的小黑屋。 这种负面反馈似乎增强了印象里牙痛的程度,让他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头一次换牙的疼痛的确挺难熬的,现在想想都好像还能回忆起那时的疼痛。 但从理性的角度来说,换牙能有多疼呢?在那之后,他又换了很多次牙,没有哪次能像第一次那样,“痛”得让他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雅辛托斯从旧时回忆中抽回神,重新启步,往波塞冬的方向靠近:“这样,我帮你看看。” “别……别!”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波塞冬只觉得随着雅辛托斯的靠近,牙齿传来的剧痛更加要命了,痛得他差点没当场厥过去,他咬着牙关惊恐后缩,“别……过来!离我远点!” 雅辛托斯微微垂手,冥石榴籽滑落至指缝间,哄诱道:“没事的。岔岔话题就不那么疼了,聊点我们都认识的人吧——比如尼刻?我听说,他现在也在海神殿?” “是……在,”波塞冬大约也是病急乱投医,真跟着雅辛托斯刻意引导的话头,努力从牙缝里挤字道,“我……这不是看他长得还可以,淹死可惜了,带回来还没多久,安菲特里忒就找上门,非说她那儿缺个男仆,就把他给讨要走了。” 安菲特里忒?海后? 雅辛托斯的动作微微停顿,很快又自然地在波塞冬的王座边半蹲下,抬起手:“牙痛你还那么用劲地咬紧牙关?放松,张嘴我看——” -- 第271页 “哐!” 殿门被狠狠踹开的声音打断了雅辛托斯的哄诱。 守卫们惊慌的劝阻慢半拍地传进来:“王后殿下,不行!陛下还在里面会见贵客,吩咐了不让任何人打扰——” 安菲特里忒冷哼了一声,抛下裙摆走进宫殿:“什么贵客?就他的癖性,恩客还差不多。” “这、这怎么能这么说呢……”守卫的劝阻不是很有底气,眼神闪烁,看得出他内心其实也挺赞同海后的讥讽。 安菲特里忒的目光甚至没在雅辛托斯或者阿卡身上停留,笔直地落在波塞冬身上,冷冰冰的声音没什么感情地道:“你的好儿子前几天又招惹了麻烦,现在涅柔斯和多里斯都在偏厅,你最好马上就来。” 波塞冬着实不想去,他的儿子女儿多了去了,天上砸下个铁球说不定都能压死一个:“我牙疼!” 安菲特里忒面无表情:“被打伤的多里斯比你更痛。她还是个女人,你呢?” “#@¥##@”波塞冬愤恨地捂着腮帮子起身,“你真是个不讨喜的女人。” 他似乎并不是第一次这样出口伤人,安菲特里忒的表情动都没动一下,一直到监视着波塞冬走出宫殿,殿门重新合上,这位王后都没回头看大殿里多出的两名人类一眼。 “……”雅辛托斯遗憾地收回指缝间的冥石榴,“这位海后倒不像是那种作风不正派,会养面首的人?” 可惜了,牙痛本来是个好机会的,可以名正言顺地哄波塞冬张嘴。就是波塞冬也太怕痛了点,全程就一直咬紧牙关,他都没来得及劝。 啧,原本他还打算问到尼刻的情报后,顺带给哈迪斯输送个劳动力,可惜就差那么一点。 他没惋惜多久,大殿的侧门又被人咔嚓打开,走进一个侍女打扮的海仙女来:“雅辛托斯?……旁边这个人类也是跟你一起的?” 侍女打量了一下阿卡,撇撇嘴,微微扬起下巴:“海后让我来这里通知你们,波塞冬陛下已经足够昏庸,她不希望您们火上浇油。不论愿不愿意,等她打发完波塞冬陛下,她就会来送你们回到陆地。” 雅辛托斯手在腰间划过,不着痕迹地将冥石榴籽塞回腰间,很自然地顺势举起双手:“放心,我对你们波塞冬陛下没有兴趣。” 侍女鄙夷地睨了他一眼:“别骗人了,我们早就听说了。你深爱波塞冬陛下,不惜让冥界的人大老远把你送来海神殿。” “权宜之策,我又没法让塔纳托斯直接来帮我救尼刻的性命。”雅辛托斯耸耸肩,“我是来找尼刻的。波塞冬说,尼刻不在他这儿,被你们王后殿下要走了?” “你怎么敢直呼——”侍女说到一半,吞回后续的话,满脸机警,“这只是你的假意托词吧?哈!差点就被你骗过去了,那些传闻中的故事果然是真的!” “你这又听得是哪一版的故事?”雅辛托斯有些无奈,又有点好笑,目光在大殿里随意扫了一圈,最终定格在身边珠光宝气的王座上,“要怎么样你才相信?我把波塞冬的海皇王座给拆了够不够?” 波塞冬带雅辛托斯来的这座大殿不仅宽旷宏大,大殿中央还有一颗巨大的水球,详细描绘着海底的地形和势力分布。 如果雅辛托斯没猜错,这里才应该是平时处理政务时用的正殿,所以安菲特里忒刚刚在略带不满地提到,来见波塞冬的涅柔斯和多里斯都在偏厅。 当然,更加直观能够印证他猜想的,是面前的王座,和当初和赫菲斯托斯初见时,对方拿出来得意介绍的海皇座一模一样。 侍女还在不屑地絮叨着“怎么可能”,一直扭头看着墙壁的阿卡闻声回头,不用雅辛托斯开口,就迈开大长腿走到海皇座边,两人动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咔嚓几声脆响后,将看起来完整奢华的海皇座拆了个稀碎。 就真的是很稀碎,上面的宝石都抠下来的那种。 毕竟赫菲斯托斯在制作海皇座时,想要的只是浸润了波塞冬神力的圣橄榄木,上面那些宝石华而不实,也属于要被剔除、容易拆卸的结构。 侍女还在因为稀碎的海皇座目瞪口呆,就看到眼前的两个人类半蹲在地,堂而皇之地当着她的面,把稀碎的海皇座往兜里装:“波塞冬神力木肯定要的,宝石也带走吧。” 阿卡哐哐往外剔废物:“支架不要,脚垫没用。” 雅辛托斯把自己兜着宝石的衣裳下摆打了个结,友善地回头问侍女:“够吗?不够你带我们出去,我们可以把路边的珍珠也清理清理。” 侍女:“……” 我是让你自证清白,不是让你当面搜刮! 第一百零五章 这他妈的,当面拆家,算什么行径?侍女混乱的思绪都体现在了脸上,半晌才甩了一下脑袋,看着只剩零碎的王座,露出解恨的神情:“不需要了。之前你想问什么来着?尼刻?之前确实是王后救下他,看他好像一心想回到陆地,王后就把他送回去了。” “送回去?”尼刻不在海神殿了?雅辛托斯直起身,刚想细问下安菲特里忒把尼刻送回了哪里,宫殿门再次咔嚓一声被推开。 一小队穿着银白盔甲的士兵走进门,为首的队长板着脸道:“按照波塞冬陛下的命令,我们负责守——卧、槽、王座!” 队长惊得连粗口都一字一顿,抑扬顿挫地喊了一声后,瞪大的眼睛又看到雅辛托斯和阿卡怀抱的罪证:“你、你们干了什么?!” -- 第272页 “嗯……”雅辛托斯低头看了眼衣兜,刚抬起头想说话,一旁的侍女就叉着腰挺身而出:“这是王后殿下下的令!” 这一句话似乎比什么解释都管用。 队长兴师问罪的动作霎时一顿,过了会肩膀一塌,有些无奈,又有些怒其不争地叹了口气:“波塞冬陛下确实是越来越过分,这王座……” 他不忍猝视地侧过眼睛,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两句:“之前两位吵归吵,拆王座这闹得确实有点大了,万一波塞冬陛下责难呢?” “怎么责?”侍女面无表情地看着侍卫,“波塞冬陛下成天都在外面猎艳,没有安菲特里忒殿下,海神殿的事务根本没人打理。责完谁帮他分担公务?他怎么继续猎艳?就这王座,这几年里他坐了几次?拆和不拆有什么区别?” “……”小姑奶奶,这王座用不用和拆不拆,可是两回事。队长都想挠头了:“你这……唉,算了。” 当做没看见吧,他们是两面都得罪不起。 队长苦逼地对雅辛托斯道:“我们是按照波塞冬陛下的命令,来负责守卫你们的,免得出意外。” “嗤,”侍女在旁边鄙夷地碎碎念,“海神殿正厅里能出什么意外?无非就是怕人跑了。” 这急色的样子,说出去她都觉得丢人,这就是他们海域的主宰。 侍女本着救人救到底的心态,把裙子一拎,熟门熟路找了个小墩坐下:“那我也在这儿守着,万一出什么‘意外’呢?我也不好向王后交代。” “……”雅辛托斯拎着衣摆,左看看士兵队,右看看侍女,不知道为什么,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 也不知道是遇到事情确实麻烦,还是两位陛下在偏殿就吵上了,波塞冬这一离殿,足足有十来天的时间。 十几天啊,几位士兵就一直尽职尽责地守在正殿,和同样倔强的侍女大眼瞪小眼地对峙。 搞得雅辛托斯进海神殿这么长时间,光胡吃海塞贴夏膘了,想出门又不方便,想发展一下感情吧,电灯泡着实太多。 最后无所事事到只能和阿卡对着大厅中央的水球,一人一半,背海域地形图。 “这不对啊,”雅辛托斯无聊地撑着腮帮子,手贱地把水球拨得差点转飞,“为什么一点记忆都回想不起来?明明前几次出海,每回我在船上都有种熟悉感,如果上辈子我出海和海神殿无关,那是为了什么?” 他不认为自己在逃出冥界,被追捕的情况下,还有闲心游山玩水。 出海总该有个目的,会不会和逆转时间有关? 他假作不经意地抬眸,指望阿卡能跟之前在火神工坊一样透点消息,然而阿卡只是沉默地垂着眸子,俨然一副拒绝配合的模样。 “……”雅辛托斯不甘心地又看了阿卡一会,才认命地放弃了寻求捷径,回过身对相对而坐的侍女、卫兵们道,“不好意思,打断一下你们的眼神交流。你们对海里的神明熟不熟悉?有没有那种可以逆转时间的?” 雅辛托斯顿了一下:“比如说时间之神柯罗诺斯?我听到有些传闻里描述,这位神明甚至超越混沌之神卡俄斯,出现在起源之前。” 这话题似乎连阿卡都挺感兴趣,指尖抵住仍在乱转的水球后,投来注视。 侍女大大翻了个白眼:“这又是从哪听说的,那些俄尔普斯教的人传播故事倒挺有一套。” “海上没有能够逆转时间的神明,这个所谓的……时间之神柯罗诺斯,也并不存在。” 相比较之下,侍卫的回答就比较正经了:“如果你足够聪明,应该能发现这个‘柯罗诺斯’读起来,和我们的第二任神王克洛诺斯的名讳一样。” 侍卫思考了一下该怎么解释:“其实这应该起源于一个玩笑。” “克洛诺斯陛下的名字,读起来和‘时间’一模一样,所以人类时常拿这个来开玩笑。” “这原本是个玩笑,也仅仅限于玩笑。但有的时候,世事就是这么难料。玩笑会被当做事实。” “总而言之,就是后来有一批人类想要创立教派,他们假借俄尔普斯的名义,笃信‘时间之神柯罗诺斯’真的存在。但事实上,‘柯罗诺斯’这个角色并不存在。” “想想吧,要是真有神明能逆转时间,他得有多忙?”侍女又开始翻白眼,“安菲特里忒殿下也不会被迫和波塞冬陛下困在一起了。如果世上真有时间之神,她肯定早就去找他,恳请他把时间调转回她被波塞冬陛下掠走的那天……” 侍女说着,声音低了下去,情绪不佳地抿紧嘴,半晌才气恼又无奈地叹息了一句:“或许,这就是命运。否则在安菲特里忒殿下被掳走的那天,怎么会恰好有一条海豚撞进她的藏身处?” 大殿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抑郁。但这抑郁并没有持续多久,紧闭多日的殿门终于被打开,安菲特里忒缓缓走进来。 正如传说中描述的那样,这位海仙女相当美貌,并且典雅沉静,很有王后的气质。 原本端正坐着的士兵们齐刷刷地起身,向海后行礼,又被安菲特里忒随意地一摆手,就轻易地挥退,撤出正殿时,甚至连一句质疑都没提。 “……”雅辛托斯目送士兵们离开,觉得这个细节颇有深意。 毕竟士兵们之前还说,是波塞冬派他们来看守自己的,结果安菲特里忒一摆手,他们就这么轻易地撤退。 -- 第273页 要么,是安菲特里忒在海域的影响力比波塞冬还大,要么就是这队被波塞冬信任着的士兵,其实根本就是安菲特里忒的人。 反正不论哪个,都足以证明这位海后殿下很有手腕。 安菲特里忒的目光这次在雅辛托斯脸上停留了一会,语气客观地点评:“的确非常完美,但也不至于让人晕头转向到无心公务。说到底波塞冬的不负责还是怪他自己好色。” 和阿尔忒弥斯、塔纳托斯等神明一样,她似乎没怎么受雅辛托斯容貌的影响。拐着弯骂完波塞冬后,安菲特里忒又道:“我的大侍女已经用神术告诉我,你其实并不愿意留在海神殿,只是想救尼刻?我可以告诉你,很早之前我就已经把他送回了最近的海岸边,如果没出意外,他应该在回家的路上。至于你……既然你并不愿与波塞冬欢好,那我就会尽我所能的帮你逃离。” 安菲特里忒做事相当雷厉风行,雅辛托斯甚至都没浪费时间在解释王座残肢上,回过神来时,他就已经和阿卡一起,被这位海后裹进神力汇成的气泡,一路飘出了大殿,向海面上方浮去。 从深海到浅海,安菲特里忒亲自一路陪同。她的行进速度很快,就像多耽搁几秒就会被追上似的,雅辛托斯甚至没来得及趁着深海区的黑暗,假借怕黑揩几把阿卡的油,粼粼的波光就映入视线。 “不知道能不能麻烦您把我们丢在尼刻上岸的地方?”雅辛托斯得体地微笑着,悄摸摸缩回作恶未遂的手,“或者雅典、斯巴达的港口——” “安菲特里忒!!” 一道怒喝声从背后传来,雅辛托斯和阿卡刚浮上水面,回头就看到波塞冬骑着圣兽,手持三叉戟,气急败坏地迅速追上来:“不要太过分了!之前你想要那个什么尼刻,我纵容了你,这次你又想得寸进尺!” 波塞冬说话好像有点大舌头,发音听起来颇为滑稽。 雅辛托斯的视力不怎么能看远景,直到波塞冬追近,才看清对方的左右腮帮子肿得老高,就这个样子,能说出话都已经算不错的了。 雅辛托斯看看安菲特里忒不是很好看的神情,安抚道:“没关系,你可以我把交给波塞冬——” 然后我给他喂个招募,把他送下去。话没说完,另一道英气的女声在上方响起:“波塞冬!你都做了什么?插手雅典人类的政治,你是不是想破坏当初的约定,再次触发神战……你脸怎么了。” 穿着盔甲的雅典娜女神略微降低了点悬浮的高度,狐疑地睁大明亮的眼睛:“你是生吞了海胆吗?” 腮帮子肿这么老高。 波塞冬被看得恼羞:“牙疼没见过吗?你让开,别碍事,我正在追我此生所爱。” “哪个?”雅典娜回头看看聚在一起的安菲特里忒三人,有点猜不准。 波塞冬捂着腮帮子嘶嘶抽气,还不忘面露得意:“最漂亮的那个。”他顿了一下,实在按捺不住,顶着牙疼也要炫耀完,“雅辛托斯,听过吧?他撇下了哈迪斯说爱我!” 雅典娜斟酌地打量了一会波塞冬的肿脸和络腮胡子,掉头询问雅辛托斯:“你瞎?” “……”这个污名雅辛托斯不是很想认,看看手里还没送出去的冥石榴籽,雅辛托斯觉得送波塞冬下冥界也不是那么紧急,“没,骗他的。我朋友被他抓了,我就想来套他的话。我都把他王座都给拆了。” 反正雅典娜在场,就冲着争夺雅典的关系,雅典娜肯定不会坐视波塞冬把他强带走,雅辛托斯说得毫无顾忌。 “啥??骗我的?拆什么王座??”波塞冬美梦突然破裂,还搁那儿不愿相信地追问,纠缠到一半,他的脸色骤然巨变。 雅典娜也面色一变:“雅典!” 作为对雅典口头赐予过祝福的神明,波塞冬和雅典娜和雅典之间存在着微妙的联结。 几百年来,这种联结都是不断增强的,因为雅典正在不断繁荣,信众传来的信仰也在与日俱增,直到这一刻。 他们能感觉到,那些包围着雅典的古城墙被重物轰砸坍塌,原本不断攀升的信仰就像也被轰出一个洞,流水般不断消逝。 两位神明几乎对视一眼,就不约而同地果断选择了去雅典检查情况,安菲特里忒站在原地,过了会垂头看雅辛托斯:“听起来雅典好像很麻烦的样子。不然我还是把你们送去斯巴达,或者尼刻上岸的地方。” 别了别了,现在送斯巴达有什么用?雅辛托斯几乎可以肯定,雅典这会儿出事,多半是兄长率兵攻打了雅典:“还是麻烦把我们送去雅典吧——顺便问一句,为什么尼刻没直接被送回雅典?” 安菲特里忒歪歪脑袋:“他又没提。他脸皮比较薄。” 雅辛托斯:“……” 我的脸皮就比较厚是吗? 雅辛托斯面不改色:“是,他就是有这方面的缺点。值得改进。” 安菲特里忒:“……” · 斯巴达会攻打雅典,邻近的城邦一点都不意外。 雅典的新领袖一直在宣扬斯巴达的其中一位国王在自己手里,不断散播一些如何折磨斯巴达国王的消息。 不论消息是真是假,总之就是把挑衅放在明面上,以斯巴达一直强悍的作风,会出军并不难理解。任人骑在脖子上撒野,大家才要狐疑斯巴达是不是城邦内部出了什么问题。 -- 第274页 但事实上,奥斯并不如其他城邦的高层们想象得那么怒发冲冠。 相反,即便已经率军站在雅典漫长的城墙前,他都觉得挺无聊、挺烦的:“迪西亚什么毛病?” 和沙米斯一样喝多了吗?他刚成为雅典的新领袖,城邦内部指不定还有反对他的势力在起义,现在这样挑衅斯巴达? 奥斯不相信迪西亚不清楚,这么做会逼的斯巴达为了维持城邦声誉,大举出兵,但迪西亚还是做了,这让他心里总觉得有点别扭:“这不符合逻辑。” “确实。但安插在阿尔戈斯的探子不是说,迪西亚没和阿尔戈斯达成共识?”涅琉拄着拐站在他旁边。 涅琉重伤一场,看起来更瘦弱了,总让人觉得拐都比他身板结实,但精气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既然咱们的这位恶邻没跟迪西亚勾连,那就没必要担心会有人想调虎离山,趁机围攻斯巴达卫城。况且即便如此,老乌纳陛下也在城里守着呢,阿兰的伤不也已经好了?有他们守着,斯巴达不会有事。” 他们还在这里平静地交流,雅典城墙内,守卫的士兵、城内的百姓已经慌作一团: “宙斯啊!那是什么东西?” “城墙!城墙塌了!快,快来人去把豁口守住!” “伟大的雅典娜啊,这是来自您的怒火吗?惩罚我们背离了您的信仰,转投波塞冬脚下,才让那些斯巴达人带着那些能一击就将城墙砸穿的神器兵临城下……” 雅典娜等前后脚抵达雅典上空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说实话,光看包围在城墙外的斯巴达军队,还感觉不到太紧张,毕竟根本没有士兵要发起冲锋的样子。 连那些涅琉打造的攻城器械也停用了,奥斯这个领袖正不紧不慢地和涅琉商量,要怎么劝告迪西亚收手,他不大希望破坏和平条约。 雅典城内就不一样了,攻城器械虽然在对抗波斯的战役中也出现过,但推至他们城下的那些,显然威力提高了数倍,以至于城墙被一轰而倒时,他们差点以为是宙斯降下的神怒。 本身城邦内就因为迪西亚的暴行人心浮动,城墙一塌,百姓惶恐,一些民主人士也趁机站出来: “这都是迪西亚的错!他挑起了战争!毁坏了来之不易的和平!” “我们要求迪西亚立即送还斯巴达国王!和平盟约是希波战争留给我们的最珍贵的结晶,迪西亚怎么能一步一步把盟约推进火坑?” “迪西亚正在摧毁雅典这个美丽的城邦,一直以来,雅典都是高尚的模范,但这场不义之战后,谁还愿意和雅典签订盟约?这场战争是迪西亚主动挑起的,就算我们想要求援,又有几个盟友愿意参加这场不义之战?” 城墙外,斯巴达的传令官也接到了奥斯的意旨,举着涅琉造的扩音器械大声宣告:“雅典的朋友们!斯巴达的军队没有选择正式进攻,因为我们知道,这场战争并非你们所愿。交出雅辛托斯陛下,我们将遵守和平盟约,立即撤军。迪西亚!别让雅典的子民因为你和你身后贵族的愚蠢和贪婪而白白受罪!” “和平!我们想要和平!”逃难的百姓越来越多地聚集在民主人士的身边,壮着胆子高呼,“遵守和平盟约!迪西亚交出斯巴达国王!” 领袖近卫们从迪西亚的府邸涌出,腰间的弯刀出鞘,朝向的却不是城外的敌人,而是逃难的百姓:“没有人能质疑迪西亚大人的领导,他想和斯巴达战,那他的意志就是我们雅典的意志!任何散布动摇人心言论的人,就地斩首。” 敌军明明还没有进入城内,雅典城邦的地面就被鲜血淋满,雅典娜看的脸色铁青,抽出背后的长矛,刚想抬起,掷向那些大肆屠戮同邦子民的士兵,半途却被波塞冬拦住。 “为什么动怒?这不就是战争的模样?”波塞冬握着三叉戟,抵住雅典娜的长矛,“迪西亚做的没错,想要成为希腊的强旅,战争无法避免。想要获胜,所有懦弱的人都只是行进路上的绊脚石,放心吧,他们不会斩杀太多,很快这些人类都会畏惧于死亡,汇入支持战争的军队。” “……我种下的圣橄榄树,要的从来不是战争,是和平!”雅典娜恼怒地挑起盾牌,挥开波塞冬的三叉戟,“我知道尼刻。他成为领袖的时候,来到过我的神殿。雅典签订泛地中海和平盟约时,他也在我的神像前说过。雅典本将借由和平发展经济,更加强盛,现在却满地都是鲜血!你玷污了我的雅典!” 波塞冬不以为意,甚至有些胜券在握的得意:“不,是我的雅典。这里的领袖已经是我的眷属,我分享了神力给他,他将雅典城献给我,公平交易。就算你想对我发起神战,雅典还有谁能为你而战?” “咳,”雅辛托斯盘膝坐在气泡里,举举手,“我可以?” 雅典娜和波塞冬吵得忘我,一时都忘记身边还有人了,雅辛托斯突然插话,两神都先后露出有被惊吓到的神情。 “……”这样的神明他要是有神力能一个打十个,雅辛托斯啧了下嘴,冲着下方点点下巴,“城墙外那就是我的军队。” “……唿。”安菲特里忒突然在旁边吹了声口哨。 雅典娜睨了安菲特里忒一眼,目光扫向混乱的雅典卫城,又扫向城墙外肃杀整齐、与城内混乱对比鲜明的斯巴达军队,干咳一声,神态微微收敛,变得矜持了一点:“是吗?你愿意为我出战?” -- 第275页 雅典娜说着,目光扫见阿卡,忍不住扭头有点期待地问阿卡:“你呢?你也有自己的军队吗?” 阿卡看了雅典娜一会,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所有神明:“……不,我很普通。” 第一百零六章 阿卡没什么大身份没关系,城墙外的那支军队足够雅典娜高兴的了。 唯一不满的只有波塞冬:“等等,你真要让外邦人替你打这场仗?万一斯巴达的军队直接占据雅典呢?” “不可能。”安菲特里忒倒戈得光明磊落、毫无负担,“但凡你多看几眼海图,就该知道斯巴达和雅典中间还隔着一个阿尔戈斯,除非把阿尔戈斯也打下来。” “……”波塞冬胸闷不已,这日子咋过,情人背叛,妻子的胳膊肘也净往外拐。 但他转念一想,如果迪西亚赢了,那肯定意味着斯巴达被击败退兵,他得到的还是独立的雅典城邦。 而如果迪西亚输了,那雅典就是雅典娜的啦!他管雅典娜最后得到的是雅典城邦还是雅典区? 波塞冬眼珠一转,神情便重新愉悦起来:“很好。我要是赢了……” 他的目光转到雅辛托斯身上,恨恨地磨牙。 赢了就把这个可恶的人类杀了。之前那些预感果然还是有几分道理的,只有死人才不会背叛。 波塞冬右手持戟,左手捂着腮帮身残志坚地叫嚣:“等嘶——等着的。区区人类军队,又怎么能抵挡得了洪水滔天?” “做你的白日梦,”雅典娜举盾,锵地挡住波塞冬击向地面的三叉戟,“到底是你牙肿还是脸大?刚刚还拦着我不让插手神战,现在你倒是想来嗞水。” 波塞冬大怒地和雅典娜争执嗞水的措辞问题,两人缠斗着离开。 “……”雅辛托斯无言地目送两神纠缠的背影,略微走神了一下。 这样也挺好,话题里不带他,应该不会有新的流言传出来了吧? 没走神几秒,他的视线就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掌虚遮住。 阿卡眉头微蹙:“斯巴达攻打雅典,理由是你被迪西亚控制。你回到军队,这个理由不攻自破,斯巴达还怎么继续名正言顺地攻打雅典?” 拿个大喇叭喊“这是雅典娜的神谕”? “这倒不用担心,迪西亚既然想和斯巴达开战,肯定会自送理由上门。”雅辛托斯的目光向下方随意扫了下,微微一笑,“而且,我见到咱们的正义旗帜了。” 尼刻,经过十几天的长途跋涉,这位前执政官拄着木拐,总算赶到了雅典城外。 · 考虑到已经有正义的旗帜,雅辛托斯讲究地请安菲特里忒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把他放下来。 省得一场战争打完,流言又要开始宣传他和海后的绯闻。 当他和阿卡走进军营时,尼刻大约已经和奥斯完成了一波交流。 斯巴达的军队后撤数里,扎下驻地,奥斯也回到营帐中,正和尼刻低声商议着什么。 “雅辛托斯陛下!”门口近卫惊喜又响亮的行礼声打断了奥斯和尼刻的交谈。 奥斯猛然抬起头:“雅辛!” 远香近臭,雅辛托斯总是漂泊在外,显然增长了奥斯陛下的弟控心态,也不管尼刻还在,大步上前一把抱住弟弟,顺带挥手把阿卡往旁边怼了怼。 这玩意儿有什么用,成天就知道跟着雅辛在外面浪,也不知道把人带得安定一点。 阿卡:“……” 奥斯老母亲一样地上下摸索,一贯严厉的语气中透着心疼:“出去这么长时间,都瘦……” 胖了? 奥斯不相信地又箍了一下弟弟,确认对方完全没变单薄,反倒壮实了一点,鬼知道在外面过得多滋润,大约天天都在胡吃海塞贴肉膘。 “……”剩下的话,奥斯一下说不出口了。 雅辛托斯干咳一声:“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我看你向后撤兵,是尼刻跟你说什么了?” “我告诉奥斯将军,赶来的路上,我已经想法子和城里的内应联系了一趟,”尼刻走过来跟雅辛托斯拥抱,“感谢斯巴达愿意帮忙——不过这些感谢的话最好留着等战后再说。” 尼刻松开雅辛托斯:“内应联络我,城内有一部分自己人假装投向迪西亚,已经在港口占据了一片区域。我们可以协商好时间,从港口悄悄登陆,向城内发动袭击。” 奥斯颔首:“我觉得这样更好。毕竟你已经回来了,斯巴达继续战斗的唯一原因是回应尼刻的求援。我们的目的是驱逐迪西亚,维护和平盟约,而不是摧毁雅典。港口是尼刻自己的人,我们的军队入城时,也能避免掉一波斗争,降低士兵的折损,减少对百姓造成的伤害。” “可惜不能刺杀。”尼刻叹息,“他有神力庇佑,而且就算真能杀死,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迪西亚’被推到台前。站在迪西亚身后的那些贵族势力盘根错节,跟其他城邦也有联系。想要结束这场野心之战,必须重伤那些支持僭主统治的贵族势力——战争是唯一削弱他们实力的办法。” ………… 决定从港口登陆后,斯巴达军队就在原地暂时驻扎下来,等待海军的征调。 出于就近原则,以及帮海因在尼刻面前讨个人情的考量,雅辛托斯向优卑亚也发去了邀请。 相当凑巧,海因的船队就在雅典海域附近,刚进的精油、布料准备回岛,接到信件后二话不说就赶了过来。 -- 第276页 这群前海盗们进军营一点警惕的样子都没有,满脸的喜气洋洋,逮到哪个看起来眼熟,就冲过去拉着手一通叙旧,到处派发礼物: “哎呀,好久不见好久不见。你这个皮肤很干燥啊!试试我们这个精油,对于缓解跌打损伤的疼痛也很有奇效哦!” “对对,还有这段布料,你也拿回去试试。做个贴身的衣物还是够的嘛!摸摸这个料子,是不是很丝滑?” “我知道你们斯巴达人不爱喝酒,但保养武器必不可少吧?来来来,把你的长矛给我,我给你试试这个拭剑布。” 斯巴达士兵们被骚扰得莫名其妙,要不是知道这是盟友,都想挥动武器赶走这些蚊子似的嗡嗡围着叨扰的家伙。 涅琉都因为和雅辛、奥斯呆在同一个帐篷,被硬塞了一大堆布料和小瓶子,重压之下往前一栽,扑倒在地。 “咦?你这腿……”给他塞东西的海盗蹲下来,盯着涅琉露出的小腿直看。 “……”涅琉憋屈地丢开缠住自己的布匹,废了老劲才从乱七八糟的长布里爬出来,期间那条银灰色的小腿三不五时猛然抽动一下,看起来比空空荡荡的时候还吓人。 “这是什么诅咒?”海因向奥斯兜售完商品,也凑了过来,“咦!这不是之前那个——那个,嗐,记不起名字了,但我记得他这条腿不是断了么?” 雅辛托斯扶了涅琉一把:“我这不是想给他装个跟真腿差不多的假肢?不过可能是还没习惯,用起来不大顺畅。” 海因盯着摁着假肢较劲的涅琉看了会,没心没肺地爆笑:“这腿也太没用了!岛上那些笨猫追着自己尾巴挠也是这个鬼样。” 涅“笨猫”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当场用“尾巴”踹了海因一脚,踹断了海盗头子的幸灾乐祸。 船队既然已经抵达,雅辛托斯也就有了理由离开军营,躲避兄长见缝插针的碎碎念。 为了给登陆做准备,海因的船队接雅辛托斯登船后,就提前出发,侦查雅典海岸线的舰队动态。 斯巴达的舰队抵达还需要几天的时间,为了防止打草惊蛇,舰队不能沿着海岸线前进,必须绕过麻烦的老邻居阿尔戈斯。 这就给了海因的船队足够的时间了解这片海域的状况,在第二天傍晚,海盗们就找到了一处周围暗礁密布的小型岛屿,将船队暂时停靠在附近休息。 “我就跟阿卡讲几句商路的事,你在舱室里打个盹,很快就把他还给你。”海因拉着阿卡站在门口,“还有那些拭剑布——” 雅辛托斯都被海因的推销念得头大:“再说,再说。” 不等海因再念叨什么,他就忙不迭地把门关上,难得主动把阿卡关在门外。 之前在海神殿住了十几天都没找到的熟悉感,一登上船,就浮上心头。 雅辛托斯并不觉得惊喜,主要是随着熟悉感一并涌出记忆的,还有种发烧似的昏沉感,以及隐约的钝痛,总之就是让他很难精神起来。 雅辛托斯揉着额头在床边坐下,决定听从海因的建议,打个短小的盹。 身体刚一沾床,眼皮才闭上,他就被那种发烧似的昏沉感拖入梦境。 梦里的船比现实中海因的船还要晃荡,暴风雨将小而破的船只卷得动荡不堪。 “快凋谢了。”梦里的他伏在船头,盯着腰间的金色蔷薇自言自语。 动荡的船只带来的眩晕感,腿骨碎裂、灵魂破碎造成的昏沉感,再加上蔓延全身,像被夹在火架上烧灼的焦痛感,一时让雅辛托斯难以呼吸。 但艰难地喘息间,又有种熟悉的感觉从心底钻出来,似乎在告诉他这些痛楚纠缠他的时间长久,以至于梦中的他习以为常,甚至还有心思盯着一朵花关心它的花瓣掉光没。 这是一段单调、漫长的记忆。 日月迅速在海岸线的尽头轮转,船上的他醒醒睡睡,从一开始昏迷的时间更多,到能精神地盯着海底的鱼咂嘴,活像在惋惜自己已经是个倒霉催的亡魂,看到吃不到。 偶尔也会有不长眼的鱼从水面下跃出,直直地跃向甲板,但看起来还算比较结实的船板却没对鱼造成任何阻碍,银色的鱼身灵活摆动,眨眼就穿过船板,没入海面。 绵延不息的疼痛让雅辛托斯的反应有些迟钝,慢半拍才反应过来,梦里的自己乘坐的显然是一条鬼船,难怪在风暴中始终不翻。 紧接着他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关心船有个屁用,关键是这艘船要驶去那里? 四周都是一模一样的海面,分不清东南西北。 鬼船慢吞吞地在海面上飘荡,让雅辛托斯一时分辨不清到底是船在行进,还是浪花造成的错觉。 寂寥的海始终重复着相差无几的声响,空旷感几乎能将人心吞没成空白。 似乎没有边际的海洋,似乎没有尽头的疼痛,雅辛托斯在这些交织在一起的难熬中迷迷糊糊陷入无梦的沉睡,昏昏沉沉不知多久,才缓缓醒转。 越过舷窗,月牙仍旧高悬。 甲板上海盗们的狂欢还在继续,阿卡似乎也没有回来。 雅辛托斯活动了一下手脚,刚揉着小腿梦中碎裂的位置坐起身,就看到暗礁处似乎又一道白色的东西一闪而过。 “?”雅辛托斯的目光略微顿了一下,不确定那是哪位海盗光着屁股在迎风解放,还是自己看错了。 -- 第277页 他微微蹙了下眉头,凝神往暗礁处望,在几乎确定可能是月亮的反光时,再次看到了晃动的白色。 看起来……像是一双蹬动的赤足。 “……”雅辛托斯当即转身跳下床,迈开长腿快速走上甲板。 临下船前,周围举酒同欢的海盗们还有注意到他的:“陛下!你要去哪?是海因那个啰嗦鬼霸占着阿卡让你等得不耐烦了吗?” 雅辛托斯扫了一眼醉醺醺的海盗,估摸了一下告知真相这群醉鬼会作何反应,多半是非得跟下去,然后跌跌撞撞发出动静,打草惊蛇:“没。船上太晃荡了,我想下去感受一会不会东倒西歪的陆地。” 可能也是恰巧,他话音刚落,甲板拉门就再次被人推开。 阿卡迈着大长腿走上甲板,海因还跟屁虫似的在阿卡身后缀着:“你这个人,怎么就这么谈不来呢?会不会做生意了还,我说了这么久,你好歹让一点利……” 阿卡理都没理他,只管走到雅辛托斯身边,垂头看他:“干什么?” 雅辛托斯也没空细说,直接往暗礁的位置走:“看到点东西……”听到身后还跟着叭叭的海因,雅辛托斯短暂地回了个身,在阿卡脸颊上亲了一下,冲着海因眯眼,“你还要跟?” “……没,没,不打扰你们了。”海因的喋喋不休顿时戛然而止,尴尬地挠着脖子,仰头望天转身离开。 “……”阿卡黑凝的眸子望着雅辛托斯,“去干什么?” “岛上有人,我怀疑不止一个。”再多的推测雅辛托斯不想细说,将上船前才戴回去的面具摘下,加快步伐,直往之前白影所在的暗礁而去。 这片浅滩的礁石都挺大,足以遮蔽成人的身形。 雅辛托斯绕过漆黑的礁石,就看到两道近乎赤.裸的身躯纠缠在一处。 被压在下方的女子显然并非自愿,偏偏头部被一个明显并非人力所能制造的水球套住,所有的求救声都被隔绝在水球内。 趴伏在她身上的男性神明还在和女人的衣服做搏斗,急色地喘着:“别挣扎了,阿尔基珀,就算你的父亲是战神阿瑞斯又怎样呢?整个奥林匹斯山都知道他是个鲁莽的、蠢笨的莽夫,就连巨人都能将他俘虏。而我的父亲,他是海洋的主宰,即将征服整个希腊的信——” 雅辛托斯拍拍他的肩,打断这位波塞冬之子的炫耀,微微一笑后,什么废话都没说,直接伸手掐住对方转过来的脸,将一直没送出去的冥石榴籽怼进这混账的嘴里。 没经过火神加工的冥石榴能让哈迪斯昏厥,加工后的冥石榴籽折磨力度就更加残酷。 更别提经由雅辛托斯的建议,赫菲斯托斯硬着头皮将幻想改成了各种针对……某个重要器官的折磨,这位波塞冬之子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被雅辛托斯捏爆的石榴籽汁水就岩浆一般一路灌进他的喉咙,近乎将他的声带腐蚀。 即便如此,在真正的刑罚开始后,他仍是爆发出了连远处船上的海盗们都被惊动的惨叫。 雅辛托斯神情自若地拿阿卡雪白的衣服擦手,顺道解下腰间的刀,用刀鞘把周围零散的衣物挑给恢复自由的阿尔基珀:“穿上。免得待会儿那群醉汉昏头昏脑地都冲过来。” “……”阿卡垂眸看了眼腰间的石榴汁,心情反倒很好。 如果是以前的雅辛托斯,这会儿红披风早就丢给阿尔基珀,借给小姑娘遮羞了,但雅辛托斯并没有这么做。 上次在甲板上包裹涅琉时,雅辛托斯还下意识地往肩头伸手,这次却连这点犹豫都没有。 阿卡静静站了会,心头居然仍生出一股不满足,忍不住伸手碰了一下雅辛托斯,低低地问:“要是她没能穿的衣服怎么办?” “那就不得不从你身上剥衣服了。”雅辛托斯的视线懒懒地从眼角睨过来,微挑的凤眼令这个神态显得好看到惑人,“善良地帮助人家小姑娘,顺便……造福一下我的眼睛。” 他伸手作乱似的撩起阿卡的衣领,指尖掠过包裹在衣物下的结实胸肌,残留的石榴汁在雪白的布料上留下断续的痕迹。 胡乱套好衣服的阿尔基珀坐在凉凉的地上,看着面前毫无忌惮地糊来的狗粮:“……” 我似乎不应该存在。 第一百零七章 一旁的波塞冬之子顿时惨叫得更加撕心裂肺,大概是看到仇人当面聊骚,痛上加痛,翻滚得像条垂死挣扎的鱼。 阿尔基珀都害怕他打扰了恩人干柴烈火,小姑娘鼓起无限的勇气,在岸上捡了块硬石头,靠近之前差点侵犯了她的波塞冬之子,带着一股狠劲,使劲儿将石头怼进波塞冬之子嘴里:“闭嘴,哈利洛提奥斯。” 雅辛托斯都不由地侧过头,看着发狠的小姑娘挑起眉。 哈利洛提奥斯叫那么大声,海盗们早就往这边靠近了,雅辛托斯本也没指望这么短的时间能干什么。 阿尔基珀怼完石头,拨开眼前的头发,才看到恩人正盯着她似笑非笑,原本凶狠的姿态顿时回归羞涩:“谢、谢谢你们救我。我、我一定会告诉父亲这件事,让他给你们送来谢礼。” 阿尔基珀忸怩地捏了会手指,劫后余生的庆幸褪去后,她又很快意识到问题:“但是,你们要拿哈利洛提奥斯怎么办?我不知道你喂他吃了什么,但他是神明之子,你给他喂的东西很快就会失去效用的!” -- 第278页 “放心,不会失去效用,是正要发挥效用。”雅辛托斯没骨头似的懒懒靠在阿卡身上,安抚小姑娘,“你是被这个哈……利洛提奥斯抓来岛上的?没事,待会还能搭波顺风车。” “??”阿尔基珀没听懂雅辛托斯的意思,倒是海盗们总算一脚深一脚浅地赶到了,醉醺醺的大嗓门一下让这片浅滩变得嘈杂起来: “怎——怎么回事啊?该不会是你们找个地方想亲热,结果看见已经有小情侣在那儿恩爱了,就——就对男方痛下毒手,想把人家赶走吧?” “说……什么瞎话,指不定是见义勇为呢?” “嘿、嘿嘿,这男的怎么光屁股,唉?他的头发还会变色!” 海盗们新奇地瞪大眼睛,抱着酒凑近,只见在地上翻滚不休的哈利洛提奥斯金发自发根起,一寸寸地变黑,他的惨叫声仿佛也伴随着发丝每被黑色多侵占一寸,就提高几分。 冥界的气息霸道地侵占了他身体的每一寸。哈利洛提奥斯几乎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体里流淌的来自父亲波塞冬的血脉,在那股阴冷死寂的气息侵蚀下,像岩浆一样沸腾燃烧,硬生生被蒸发干净。 再也没有什么海洋之力了,那些血脉带来的神力像被银刀切割,和着血肉一点点剥离,被那股森冷的冥界气息挤出他的身躯。 在场的人类很难感受到这种变化,但很快就有别的表征让他们意识到不对—— 初夏微热的海风突兀地变得冰冷,细白温暖的浅沙滩变得像冰雪一样冻脚。 羽翼拍动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一道穿着黑袍的身影降落在浅滩,怀中等身高的镰刀反射着雪亮的月光。 “死死死……” 海盗们结结巴巴地嘶成一片,冷风吹拂下,醉意都被冻没了大半。 他们在冰窖似的浅滩上哆嗦了一阵,又换了个字开始结巴:“草草草……” 为什么会突然看见死神??是他们喝多了产生的幻觉,还是喝多了猝死引来的死神? 相比较之下,雅辛托斯的神情就比较热情了,甚至主动展开双臂:“塔纳托斯!” “……”海盗们眼睁睁看着令人敬畏的死神似乎小小地往后退了半步。 “离开冥界前,我记得谁才跟我说过,冥府挺缺那种可以连轴转、不用管他们需不需要休息的苦力。”雅辛托斯丝毫不介意塔纳托斯的冷淡,继续热情洋溢,“我人虽然走了,但咱们冥界的事,我一直有挂在心上。” 塔纳托斯:“……” 没有咱们!求你不要挂在心上! 但他没敢说出口,所以雅辛托斯也就无比自然地顺着继续道:“这不,刚巧物色到了不错的人选。” “啊……”地上已经彻底被改造成冥神的哈利洛提奥斯瞠大双目,拼死摇头,惨痛的哀嚎声又大了几分。 “……” 怎么说呢,刀子不落在自己身上,不仅不疼,塔纳托斯甚至还生出一股幸灾乐祸的愉悦。 他甚至没有犹豫几秒,就一本正经地和雅辛托斯同流合污:“不错,这是把石榴用到了刀刃上。” 雅辛托斯给予配合的塔纳托斯愉悦的微笑,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哈利洛提奥斯:“?这小子还挺犟。瞪我?” “唔!唔!!”哈利洛提奥斯就差把嘴里的大石块咬碎了,但剧痛之下,只有哼唧和乱打滚的力气。 他满心的委屈和气恨,刚想象着父亲发现一切后,会如何替他报仇,届时他要如何折磨所有令他蒙羞的人……脑后就传来一阵风声。 还没反应过来,哈利洛提奥斯就被死神的镰刀柄怼得面朝下埋进细沙中。 哈利洛提奥斯:“……???” 你他妈的,都是神明,相煎何太急?你们冥界什么时候对人类这么狗腿了……等等,难道这人就是传闻中的“冥后”? 难怪会有这种折磨人的石榴! 但就算这人是真冥后,难道瞪一下都不给瞪吗?狗腿得会不会过于无微不至了? 塔纳托斯微微使劲,将哈利洛提奥斯还想挣扎的脑瓜怼在沙里。 要让他说,这怎么叫狗腿呢?这叫积极自救。 塔纳托斯背后冒汗,怼着哈利洛提奥斯的脑瓜厉声呵斥:“瞎瞪什么玩意儿,就你有眼睛?” 转回头,他还要缓和语调安抚:“没事吧?不委屈,回头下了冥界就发派他干苦工中最苦的活,保管日子过得和在地狱里一样痛苦。” “没必要,该怎么安排怎么安排。”雅辛托斯嘴上说着假模假样的推脱,满脸都写满赞许,就差把“你办法不错”直接写在脸上,“还有这位姑娘,她应该是被哈利洛提奥斯掠到这个孤岛上来的,要不是我们恰好在这里驻扎……劳烦你也给她送回到父亲身边去。” 塔纳托斯立马转身,开始询问呆愣的小姑娘父亲是谁、要送到哪。 哈利洛提奥斯还在有气无力地挣扎,雅辛托斯不急不缓地走到他身边,倾下身扶住他的头顶:“别急。很快就送你们父子团聚。” · 暗礁边的意外对于雅辛托斯来说,只是个小插曲。但对于海盗们来说显然不是。 大部分对“斯巴达国王风流史”津津乐道的人,只是以此作为谈资,嘴上嗨嗨,对于这些“风流史”真正意味着什么,其实没多少人细究。 -- 第279页 只有当令人畏惧的死神真的在他们面前,对着雅辛托斯的话令行禁止,他们可能才意识到,这些“风流史”并不仅仅只是轻佻的风流,而是雅辛托斯作为人类,真的有那个手腕让死神在他面前低头,显然相比较年轻国王招桃花的容貌,他的心计和能力更加值得警惕。 不过海因这帮海盗嘛,就算警惕也维持不了多久,很快就又在汲汲营营试图忽悠雅辛托斯和阿卡打开钱包。 显然在这群海盗心里,畏惧死神也就畏惧那么一会会,反正人还没死,还在赚钱比较重要。 但谈生意归谈生意,该做的侦查海盗们一点也没耽搁。 数天之后,等到斯巴达的舰队前来汇合,海因已经将迪西亚重新调度后的海港防线图绘制完毕,并且制定了精简的作战计划:“……基本就是这样。虽然说起来从港口这里登陆,可以少点斗争,但该打的硬仗还是一点不能少。” 有百姓在,他们也不好随便放烟雾弹,免得出现不必要的误伤。 一切细节确认完毕,所有人静待夜晚。 月牙挂上树梢时,涂抹着黑色漆面的海盗船与斯巴达舰队一道进发,沉默地破开浪花,驶向雅典的港口。 雅辛托斯坐回了斯巴达自己的舰船,靠近并非尼刻的人占据的港口时,惊起停靠在那里的雅典舰船一阵兵荒马乱。 越过火光晃动的雅典舰队甲板,雅辛托斯能看到海因的那支黑色船队,已经借着夜色和斯巴达舰队的掩护,无声地登陆上有内应的那个港口。 船头用白色油漆画出的巨大尖锐的三角眼在夜色中晃荡几下,刁钻地停进视觉死角。 “走了。”雅辛托斯一手接过士兵新送来的短剑,另一只手没个正形地拍了一下阿卡的后腰,“海因他们已经摸去开城门,我们也要配合点,闹出点大动静。” 按照海因的说法,尼刻的人占据的港口就算能登陆,雅典的海舰也肯定会发现。 所以不如兵分两路,海盗们驾驶隐蔽性强的海盗船登陆,在内应的接应下摸去开城门,斯巴达舰队则在其他海港直接进攻,将雅典舰队牵制住。 这有两个好处。 一是根据海因的观察,雅典舰队比之前扩张了不少,而且每条船吃水都很深。 显然是迪西亚将大半的建设投资都放到了舰队上,牵制住雅典舰队,就相当于牵制住雅典的大半兵力和物资。 二是迪西亚听闻斯巴达舰队的大举进攻,肯定会调派人手前往港口,守卫城墙的防线就会变得薄弱,方便海因的队伍砍闸开门,放奥斯率领的陆军进城。 港口已经传来长而低沉的战斗号角,雅典舰队迅速整合靠近,尖锐的船首对准斯巴达的舰船直撞而来,无数火箭点亮了整个夜空。 作为海军军师一道跟来的老海盗们上蹿下跳: “调向!避开!” “呸!这里就应该冲上去!怕个屁,不逃就不会死听说过没有?你想保船还是保人?” “你他娘的,这舰船不是你掌的舵,船破了你不心疼?” 雅辛托斯已经踩上了桅杆,一只手拽着粗绳,荡出去前丢下一句话在风中飘散:“尽管撞,坏了我掏钱。” “……” 老海盗们面面相觑,须臾的互相对视后纷纷咧开嘴角: “别调了!别调了!跑个屁,撞他娘的!” “掌舵的会不会转转盘?要不要去酒馆多练练?把船首对准他们船身,撞有多难?” “怕什么,大不了头碰头,咱们就从互相咬死了的船首杀过去。” 都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装满物资的雅典舰队显然才是该害怕的那个。 斯巴达舰队一改战术,不要命似的往雅典舰船上撞,几次交锋之后,雅典的舰队就开始出现退缩的迹象。 被开膛剖腹的雅典舰船残骸缓缓下沉,无数货物顺着海浪飘散向海港或是远方。 这让士兵们弃船逃跑变得困难,谁都不舍得眼睁睁看着大批财物白白漂走。 相比较之下,斯巴达的士兵们就光棍多了,自己的舰船报废了就立即分散开来,就近爬上其他的己方舰船,几乎没有士兵是因为舰船破损而折损的。 战场的前方。 雅辛托斯并没有管老海盗们的光棍战术,他比老海盗们还光棍,直接带着阿卡一路借着桅杆上的长绳荡上敌舰。 煌煌火光下,红色的披风与喷洒的血构成一幅美而邪性的画。 阿卡沉默地跟在雅辛托斯的身后,始终保持着固定的距离,雪白的袍角早已浸湿,沉重地垂在靴边,滴答着粘稠的血。 负责指挥的船长们很快就发现手下的士兵们用的不再顺手了,甚至有士兵直接丢下武器:“我支持的一直是尼刻大人!阿瑞斯啊,两位还是像希波战争时一样,挥舞起武器来就像战神与美神结合的化身。请带上我一起,我想去支援尼刻大人!” 敢于直接表达立场的士兵不多,但也不少,很快在雅典的舰队间汇聚成一股新的风暴。 城邦中的贵族到底还是少数,士兵中也是普通富裕人家居多,这其中还有亲戚甚至直系家人被迪西亚迫害的,在直面雅辛托斯和阿卡强横到几乎无可匹敌的战斗力后,没人乐意继续给迪西亚卖命。 雅辛托斯旋身斩下还在大骂士兵卑贱、孬种的贵族船长的头颅,拄着弯刀站在高台上,望向城门方向。 -- 第280页 涌动的红划破夜色,熔岩般一路烫进城门,长驱直入,是海因的队伍已经成功打开城门,斯巴达的陆军挺入卫城。 阿卡走到雅辛托斯身侧,身后拖着一个挣动不已的船长副手,丢到雅辛托斯面前后,他长腿一撩,稳稳踩住这只想要翻身的乌龟:“迪西亚呢。” 副手挣扎无果,只觉得肋骨都要被硬生生踩断了:“他……他在城内!他已经好几天没露面了,上一次我看到他,他还带着一张古里古怪的面具,好多人怀疑他是不是脸出了什么意外,没法见人,所以才不乐意抛头露面。” 雅辛托斯想想之前迪西亚戴的手甲,估计这面具也是一样的情况,都是为了遮掩神力对他的身体造成的侵蚀的。 不过这么一想,或许迪西亚没头没脑地挑衅斯巴达,很有可能是受到波塞冬神力的影响。 那位空有野心啥都不知道的神明一心想着雅典快点占据整个希腊,指不定这种迫不及待,通过神力之间的联系,影响了迪西亚被神力侵蚀的头脑的想法,才让迪西亚那么猴急。 雅辛托斯摇摇头:“这也是迪西亚自己的选择……” 他望向卫城更加核心的方向:“但他肯定会出战的,毕竟垂死的人也要挣扎几下。” 雅辛托斯没再管开始呻.吟着求饶的副官,直接踩着船桥,踏上了港口的陆地。 更多的雅典士兵举着刀冲了过来,然而在雅辛托斯身后,红色的斯巴达海军也及时追上,涌向敌军。 雅辛托斯逆着人潮向城市内部进发,沿着记忆中的道路,走到那片当初从冥界门户出来,就莫名其妙踏进的富人区,意外地在这里看到了率着军队的尼刻。 尼刻站在某个门户大敞的府邸外,手上还有一颗狰狞的头颅,倒在他脚下的无头尸体打扮奢侈,身材肥胖,显然是某位贵族。 看到雅辛托斯后,尼刻丢开头颅,喘着气走近:“这条街上所有拥护僭主统治的贵族,基本都已经处理干净。温和派的我都留下了,他们说有一部分最狡猾的老狐狸们,早在见识了斯巴达的攻城器械后,就开始预备着收拾包裹,我按照名单对了一下,他们都不在死亡名单里。” “我问了他们府邸里的仆人,都说他们今晚一听到港口被攻打的消息,就直接怂得从自己宅邸的密道逃出了雅典,只带了之前打包好的东西和家族里的男性继承人,连妻女都没带。” 雅辛托斯微微蹙了下眉头:“迪西亚呢?” “在城门那儿和奥斯陛下对上了一波,”尼刻看雅辛托斯眉头一下皱得更紧,立即安抚,“奥斯陛下战斗经验相当丰富,迪西亚有神力傍身也没讨到好。后来又听说港口即将失守的消息,他被手下劝着撤退了。” 尼刻看了下不远处属于迪西亚的宅邸:“我来的时候,整个宅邸都已经空了。仆人、财物……他肯定是借着神力,才在这么短的时间搬空宅邸。我估计,他可能是撤退到了最初的雅典卫城里。” 现在的雅典卫城,是在尼刻的领导下发展出的新卫城,囊括的面积更大,也包括了最初的老卫城。 雅典的老卫城建在山上,作为以前的人文中心,设施齐全,而且借着地形之利易守难攻。 雅辛托斯顺着尼刻所指的方向,看向远处的高山,顶端的卫城依稀可见,套着一层熟悉的蓝光:“兄长是怎么攻破迪西亚的神力屏障的?” “迪西亚没放屏障,他当时选择了近战。奥斯陛下发现他的手甲和面具似乎是弱点,被重击多次后神力会中断。”尼刻的面上流露出几分愤怒,“我进他家搜查时,只看到了这张字条。” 尼刻递来的纸条很小,显然是迪西亚离开前匆匆撕下的,上面潦草地写着狠话: 【这不会是结束。 我将在老卫城内挑选二十名最美丽纯洁的少年少女,献祭给伟大的海神波塞冬,雅典将成为第二座亚特兰蒂斯,我将永世为王。】 后面又另有一行文字,字迹格外得抖,雅辛托斯都怀疑迪西亚写的时候是不在犯癫痫: 【但波塞冬一向仁慈,他提出一项恩赐,假如斯巴达的雅辛托斯陛下愿意用双眼和心脏作为祭品,那么二十名少年少女就可以保留性命。】 雅辛托斯:“……” 你想屁吃吧波塞冬。 我也挺仁慈的,捉到你最多灌半个冥石榴,保证一个籽也不会多,一个籽也不会少。 第一百零八章 无语,雅辛托斯只能说是无语。 他也不知道波塞冬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用雅典人的性命来威胁他。 海盗们从旁边的府邸里溜溜达达地出来,自来熟地拥簇到雅辛托斯身旁,瞅了一眼纸条:“?谁写的?脑子是不是有那个什么大病?” 海盗们捧腹大笑起来: “让斯巴达国王放弃生命去救几个雅典人?不能说前后两者毫无关联吧,只能说是风马牛不相及。” “这就好比狼叼着兔子威胁狐狸,如果不想让兔子死,你最好现在就躺下自裁,狐狸:??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哈哈哈!” 尼刻居然还能从这傻逼字条里读出“深层次的阴谋”,忧心忡忡:“这根本不是写给雅辛看的,是写给我看的。他故意提出不可能完成的事,就是为了让我品尝无能为力……” -- 第281页 “也可能他就是脑子进水。”雅辛托斯打断尼刻的深入解读。 “……”尼刻艰难地道,“或许你说的对。但老卫城地处高处,易守难攻,而且设施齐全。即便我们采取围困的办法,迪西亚在城墙里也能撑很长一段时间。” 而且,他更担心的是,迪西亚既然能写这样的威胁信,很有可能在熬不住时狗急跳墙,拿卫城里的雅典子民威胁他。 “进攻也差不到哪去,”尼刻喃喃自语,“老卫城里的人就在迪西亚手边,该要挟还是会要挟,这要怎么办?” 雅辛托斯可以不在乎雅典子民的性命,他作为雅典的领袖,作为一名雅典人,却不能不在乎。 不论是进攻还是围困,老卫城里的子民都令他投鼠忌器。 更别提笼罩在卫城外的神力屏障…… “那刺杀呢?”雅辛托斯信手甩开刀刃上的血,“按照之前你说的,不刺杀迪西亚的原因是他只是背后的贵族势力排到台前的一个代表。现在这些贵族势力要么被斩杀,要么投诚,剩下的断尾求生落荒而逃,迪西亚就是仅剩的唯一一个麻烦。” 尼刻苦恼:“那也还有神力屏障——” “区区一个屏障算什么嘛!”海盗们纷纷吹嘘起来,与有荣焉的骄傲样子活像各个都和雅辛托斯分外熟悉,“在我们雅辛陛下面前还不是小菜一碟?之前那个,谁,是吧?” 他们其实连哈利洛提奥斯的名字都记不全,也不知道哈利洛提奥斯是怎么被搞定的,但最后连死神都出场了呢!肯定是有什么对付神明的厉害手段吧。 海因也比划:“就用之前那个办法,小小的操作一下,应该是手到擒来吧?” 冥石榴?雅辛托斯收起刀:“那个不能用。”毕竟迪西亚是生人。 他顿了顿,微微一笑:“但我还有别的办法。” · 离开海神殿前,雅辛托斯和阿卡才拆了波塞冬的海皇座。 所有的波塞冬神力木都收纳在小挂囊里,此时恰好拿出一部分使用。 能够炼制神器这件事,雅辛托斯不想让更多人知道,只说自己需要回军营准备准备,打发尼刻想办法打探老卫城内的情报。 一直到短剑快要炼制完成,雅辛托斯突发奇想:“顺着往前捋,咱们是不是还得感谢一下阿芙洛狄忒?” 毕竟如果不是阿芙洛狄忒抓走他们,他们也学不到怎么拆海皇座,遇上迪西亚这蓝色乌龟壳,指不定还真束手无策。 雅辛托斯回顾起来觉得还蛮有意思,玩笑道:“这说明什么?命运待我不薄。” “……”阿卡脸色不是很愉快,估计对阿芙洛狄忒这个觊觎过雅辛托斯美色的女神好感不多,他语气有些沉,“不准这么说。这跟命运没有关系,都是你自己的努力。” 阿卡显然不是很擅长发表这类演讲,语气和神态都有些僵硬:“如果不是你足够机智,被火神捉奸时你就不会有好下场。如果被哈迪斯抓进冥府时你没能逃出,你早就死在冥石榴下。哈迪斯和阿芙洛狄忒相争时,那头被激怒的野猪直奔你而去,你差点死在它的獠牙下。” “嗯,”雅辛托斯手指点了点脸颊,厚脸皮地认了,“的确还是我自己厉害。” 他以为阿卡会投来有些被噎住、略带无语的眼光,结果等了一会,阿卡居然在沉默后低低应了一声:“嗯。” 嗯?这么配合?雅辛托斯冲着阿卡慵懒地挑眉:“那我这么厉害,值不值得一个吻?” “……”阿卡沉沉的目光望过来,再次出乎他意料地低声应道,“值得。” 没等雅辛托斯从他的应许中反应过来,阿卡就微微倾下身躯。 炉火的映照下,阿卡的投影几乎将雅辛托斯笼罩其下,他微凉的指尖轻轻挑起雅辛托斯的下巴,一枚吻不偏不倚地落在雅辛托斯的唇上。 这甚至不是一个浅尝辄止的吻,雅辛托斯被推着往后退了几步,后腰抵在木桌边沿:“你——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求必应了?” 雅辛托斯的声音有些含糊,呼吸不可抑制地变得微微急促。 “……”阿卡微微抬起头,抬手摸了下他的脸颊。 雅辛托斯突然意识到,对方一向沉稳干燥的手掌有些濡湿,带着一丝汗意,但不等他抬手去捉对方的手掌,阿卡的吻就又压了下来,手掌紧紧扣住他的手腕,将他抵在木桌上深吻。 炉火噼啪响了一声,红色的火焰开始转向蓝色。 阿卡没立刻放开雅辛托斯,过了会才缓缓退开:“炼制结束了。” “唔,”雅辛托斯坐起身,摸了下唇角,“你想——” “不。”阿卡接得飞快,但紧接着他又为这过于快的拒绝反应略有些懊恼地皱了下眉头,不过仍是转过身,拉开帐帘,“去救那些祭品吧。” “……”雅辛托斯看了阿卡一眼。 阿卡真的有那么在意那些雅典的少男少女吗? 雅辛托斯觉得,应该并不。 只是阿卡知道他可能不会愿意看到那些无辜的人因神明而死,所以才把这件事挂在心上。 营帐外。 尼刻早已托着下巴在路边伪装沉思者雕塑很久了,看到帐帘好不容易掀开,连忙跳起来:“雅辛!我在老卫城里有个线人,是把守城墙的守卫。之前我让人去和他联系,他隔着屏障比划说,迪西亚在老卫城的剧院雇下了一帮演员,又抓了一批悲剧作家,准备在开始祭典前先看一出新剧,再开始祭礼——你嘴角怎么破皮了?” -- 第282页 “咳,”雅辛托斯生硬地转移话题,“悲剧作家?要是我,肯定抓批写喜剧的,好歹笑着死。” “……”尼刻干巴巴道,“主要是卫城扩建后,喜剧作家都到新地盘发展了,只有一些老牌的悲剧大师留在老卫城,说是历史悠久的地方更能激发悲剧的灵感。” 雅辛托斯:“……” 所以现在就悲剧了。 很好,这很悲剧大师。 · 按照约定,尼刻在城里的线人想法子调整了守卫城墙的班次,保证东面某片城墙上都是自己人,方便刺杀行动。 雅辛托斯和阿卡将波塞冬神力木的外壳剥下一层,炼成蓑衣包裹在身上,畅通无阻地踏进了屏障,顺着线人垂下的绳子爬上城墙后,换上戏剧演员的衣裳。 “嘶……”线人看着换完装的雅辛托斯牙疼,“你身上怎么这么多疤?也太惹人注意了,一上台迪西亚不得盯着你看?想想也知道不对劲吧!” 雅辛托斯低头看看自己比较短的衣服,又看看阿卡的:“他这种遮得严严实实的呢?” 线人挠头:“没有小号的了。” “……嗯?不好意思,我刚刚没留神。你说什么?”雅辛托斯微笑着问。 他这身高怎么都不算小号吧,也就是阿卡站在他身边显得他好像矮点了。眼前这几个穿着盔甲的线人还没他高呢。 线人愣是被雅辛托斯笑得后背发毛:“正、正常人尺码的没有了。其他的角色要么就是要露脸,要么就是穿的不够严实……真、真要说的话,就只剩下一个角色,既得遮脸又穿得严严实实。” 雅辛托斯看线人老瞅他,就预估到这不会是个好角色:“什么?” 线人:“狮身人面的女妖斯芬克斯。” 悲剧作家们商讨出的剧目,就是重新演绎俄狄浦斯,那位在神话中杀父娶母的悲剧人物,狮身人面兽倒也算得上是个主要角色。 雅辛托斯忖了一下,觉得这角色唯一的不好,可能就是戏服比较沉重,活动起来不方便。不过刺杀这东西,没人规定都得杀手主动靠近猎物吧? ——再不济大不了明杀嘛! 雅辛托斯看了眼旁边穿着黑色衣袍,遮得严严实实的阿卡,眼中漾起笑意:“介不介意再有求必应一下?” ………… 那些老牌悲剧大师们说的倒是没错,老卫城确实是个充满艺术气息的地方。 覆盖着青苔或藤蔓的大理石雕像伫立在街巷显眼处,沿路宅邸砖瓦色彩缤纷。 但再多的艺术气息,也被统治者的残暴带来的压抑破坏得所剩无几,路上行走的人都极为稀少。 偶有迫于生计不得不出门的,也是埋头疾走,生怕走得慢了也被捉去祭祀似的。 雅辛托斯和阿卡被带进景屋时,戏剧已经开演,一部分演员在景屋里匆匆更换下一幕的戏服和面具,另有一些大概是负责统筹的,正对着道具清点,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到来。 线人领着雅辛托斯在角落换好戏服,压低声音:“虽然说起来你们是顶替某个演员登场,但既然你们决定动手的时间点是狮身人面兽问谜语的时候,那在此之前肯定是让真正的演员上台表演,免得露马脚。你们可以站在景屋这里先看一下场下,找找迪西亚的位置,我去跟演员们说一下剧本的改动。” 雅辛托斯哼笑了一声,微微掀开面具,望向看台的方向。 迪西亚的位置根本不用找,这位许久不见的“老熟人”不知是不是受到之前差点败落在奥斯手中的刺激,在自己身上也套了个蓝蛋壳,配上脸上的青铜面具,比鬼都吓人。 失败和神力侵蚀对他造成的影响显然是巨大的,他看起来比以前更加暴躁,套着手甲的手中捉着一条皮鞭,周围的座位根本没人敢坐,只有一个带着面纱的女人坐在他身旁,另有几个仆从打扮的人痛苦地匍匐在地上呻.吟。 雅辛托斯反手——不对,现在是反爪勾了一下阿卡的手:“会读口型吗?迪西亚坐得有点远,我看不清。” “……”阿卡沉默地看了他一眼,用平淡无起伏的语调棒读,“‘你们怎么敢,你们怎么敢用这种目光看我?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已经失败了,觉得我是个丢脸的输家,即便我为了所有人特地准备了如此隆重的戏剧,也没有一个人感恩我。’” 讲的都是些什么废话,阿卡流露出几分嫌恶,显然懒得浪费口舌复述这些东西,停顿片刻后,面无表情地精准总结:“他在向周围的人展示刀枪不入,表示自己是被神明庇佑的,等祭祀完少男少女后,会东山再起,夺回雅典,横扫希腊。” “行了别看了,”线人匆匆招呼,“到狮身人面兽上场了!我已经和大家说好了改动,待会儿那个穿着老者戏服的,你就混在其他演老者的演员里,不需要开口。” 雅辛托斯和阿卡被线人推着上场,踏上舞台后,雅辛托斯就活动了一下筋骨。 不想杀人的狮身人面兽不是好狮身人面兽,好狮身人面兽·雅辛托斯环视了一圈舞台,并没有如观众料想的那样,等待俄狄浦斯的演员上场后发问,而是拖着沉重的身体走向台沿:“什么人能破解我的谜题,什么人有资格成为城邦的国王?是什么动物清晨时走路用四条腿,中午用两条腿,晚上用三条?” “?”观众们一时产生了小小的骚动。 -- 第283页 毕竟戏剧向来都是台上台下分割开两个世界,从没有过台上的演员突然打破墙壁,和观众互动的。 他们想要质疑,但创作剧本的都是老牌的悲剧大师,这让他们的质疑不是很有底气,心想这又是什么新手法?想达成一个什么效果? 观众们关注的是戏剧的表现手法,迪西亚却关注的是雅辛托斯的话。 “什么人有资格成为城邦的国王”,这问题戳中了迪西亚敏感的神经,他暴虐的目光从奄奄一息的仆人,转移到了台上穿着滑稽戏服的狮身人面兽身上。 这是什么?嗯?挑衅?还是那群老怂货故意设计来拍他的马屁? 老者演员们忍着害怕,齐声高唱:“谁会是忒拜城的英雄!谁有资格成为城邦的国王!过路的旅人啊,请不要吝啬你的答案!” 迪西亚身边的女人轻哼了一声:“去啊。真国王做不了,戏里过把瘾不也——唔!” 迪西亚面色阴晴不定地收回手:“别激怒我。我知道你不喜欢和我的婚姻,但你是我的妻子,我不会给你任何机会逃离我的身边。” 他望向台上的狮身人面兽,如果不看地上被他打得呕出血的夫人,说的话乍一听倒是挺情深义重:“你想让我去,我就去。但我绝对不仅仅是戏剧里的国王,早晚我会把雅典夺回来,你等着瞧!” 等是不可能等到的了,台上的斯芬克斯带着娇美的面具,像是被迪西亚吓到似的,低声吟唱:“什么人能破解我的谜题,什么人有资格成为城邦的国王?是什么动物清晨时走路用四条腿,中午用两条腿,晚上用三条?” 有谁会害怕一个穿着笨重戏服,身后拖着老长的布屁股的斯芬克斯呢? 反正迪西亚是不怕,他缓缓靠近台上的狮身人面兽,凝视着对方娇美的面具:“答案是:我;是人。” 他答得还挺讲究,沿用了问题的句式,可惜面前的斯芬克斯并没有沿用神话里的剧情。 在迪西亚靠近的瞬间,老者中便有一道高大的身影直扑而来,将他撞倒在地,迪西亚还没为自己的神力屏障感到得意,下一秒,一柄冰凉的刀就深深扎进了他的脖颈。 台上的演员到底还是被鲜血淋漓的场面吓到,尖叫着逃下台,迪西亚艰难地抬起头,看到斯芬克斯摘下娇美的面具,露出熟悉的属于雅辛托斯的脸,挂着熟悉的气人的微笑:“啧啧,很遗憾,你答错了。为了野心掀起战争,夺走那么多条人命,你不是人。” 雅辛托斯笨手笨脚地挪了一下,布屁股不小心还拱掉了旁边的布景,但也不耽搁他饶有兴致地伸爪,去摘迪西亚的面具:“按照规矩,斯芬克斯只好取走你的性命啦。” 布做的爪垫太笨拙,雅辛托斯·狮够了几下就嫌弃地直甩爪子,阿卡在旁边默默瞥了一眼,伸手代为摘下面具。 即便早有心理准备,雅辛托斯也为面具下的迪西亚模样一惊。 之前说迪西亚“不是人”,只是一句挤兑,但看着面前碧蓝色像是水构成的透明头颅,雅辛托斯一时都说不清对方是不是真的不能算人类了。 迪西亚自己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的脖颈也被蓝色侵蚀,此时被神力木制成的短剑扎入,虽然没有流出鲜血,但他“嗬嗬”了几声,目光却是渐渐涣散。 紧接着,他透明的头颅就像被打破了表面的冰层一样,水流哗地一下涌了出来,消融得只剩下一滩透明的水渍,衣裳下不少部位也渐渐瘪了下去,只剩下残缺的肢体。 木剑失去了血肉的支持,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的水渍里。 “……”这一幕说实话没有战场那么血腥,但诡异感却让雅辛托斯觉得胃部翻腾。 他深吸了一口气,移开目光:“放信号吧,告诉尼刻,迪西亚已经——” “轰!” 老卫城的地面被强烈的撞击撼动,雅辛托斯穿着笨重的衣服,差点没站稳。 他一把扯开碍事的戏服,只见看台中央,直接被打斗中坠落的两位神明冲撞得陷下一个深坑,波塞冬愤怒地从坑中一跃而出:“我的眷属!” 雅典娜矫健地举矛,一鞭抽飞波塞冬:“为什么不喊得更光明正大一点?‘我的野心’!” 雅典娜的模仿令波塞冬的蓝眼睛都布上血丝,但也不知道到底是对雅辛托斯有多深的执念,这位海神爬起来后,第一时间不是反击回去,而是被激怒的斗牛一样闷头直冲向雅辛托斯:“我要掏出你的眼睛,挖出你的心——啊!!” 一柄铜矛毫无预兆地从天而降,一下贯穿了波塞冬的肩膀,将他钉在原地。 不等在场的任何人或神反应过来,一道穿着盔甲、头盔插翎身影就跟着扑了下来,将波塞冬骑压在地,挥起孔武有力的拳头,把波塞冬当沙袋那么锤:“波塞冬……是吧?海神……是吧!你厉害啊,纵容你儿子强迫我女儿?嗯?不把我当一回事,是吧?” “我@#¥”波塞冬的身体都快被锤到地里去了,砖地上陷出一个人型的坑,“阿瑞!@#@!” 他想喊“阿瑞斯你来凑什么热闹”的,然而剩余的话又被锤进地里了。 阿瑞斯语气气愤:“而且你还敢欺负雅辛!!让他有一丝一毫的不快乐!” 波塞冬:“??” 雅典娜:“???” 不是,这……多角恋的故事里,还有你阿瑞斯的事? -- 第284页 雅辛托斯:“……” 风评又双叒叕被害了…… 第一百零九章 人类,可以很怂,也可以很勇敢。 在特定的情形下,甚至可以不畏生死,比如听到八卦时。 雅辛托斯不用特地注意,就能看到原本尖叫逃跑的演员们又溜回来了,景屋入口雨后春笋般冒出一茬茬脑袋:“……” 怎么,现在迪西亚的尸体又不可怕了是吗? 他都能想象这些未来的八卦主力军会怎么编排了,偏偏场地中央,打的正起劲的战神还特地抬头,一反常态地体贴道:“这么多人看着,是不是对你影响不太好?走,我们换个场子!” 硬汉的体贴,有也非常有限。 阿瑞斯问完就干,神力骤然笼罩小半个剧场,眨眼间连地皮带人一道卷起,在众人八卦的目光下飞远。 雅辛托斯:“……” 留下还有澄清的机会,你他妈这么搞明天就有人传“战神为斯巴达国王掀飞一座城”信不信? 战神不知道,硬汉从不回首多谈自己的体贴,阿瑞斯将地皮降落在附近无人的山崖上,就重新投入殴打波塞冬的战场:“你应该庆幸,如果那个哈什么玩意儿的真伤害了阿尔基珀,我一定会杀了他,即便被诸神裁决。” “?”雅辛托斯微微抬头,看了阿瑞斯一眼。 光是听名字还想不起来,但阿瑞斯这么一说,他依稀记起上一世似乎也听过这个神话。 波塞冬之子强.暴了阿瑞斯之女,阿瑞斯为此杀死了波塞冬之子为女报仇。 这引得波塞冬震怒,召集诸神共同审判,最终众神裁决阿瑞斯无罪,但需为杀孽劳作一年。为了纪念这个公正的审判,宣布判决的那座山也被改名为“阿瑞斯之山”。 “怎么?”阿卡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雅辛托斯松开微蹙的眉头:“嗯……没事。” 在这么多人面前不太好说,他刚刚突然意识到了一处之前没发现的问题。 之前顶替春神被抓进冥府,顶替阿多尼斯被阿芙洛狄忒时,他光想着春神跑哪儿去了、阿多尼斯怎么办。 但在听完阿瑞斯的话后,他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这些会不会和波斯、罗马的出现一样,其实也是时间线出现了混乱? 本该在几百年后才发生的战役、建立的帝国,现在就建立了。 本该几百年前就发生的神话故事,到现在还没发生。 偏偏大家都说不存在时间之神。 那上辈子他是怎么逆转时间的? 时间线的混乱,难道不应该是他逆转时间造成的连带影响吗? 雅辛托斯思考着疑问的空档,阿瑞斯已经在地上又打出几个人形深坑。 波塞冬好几次向雅典娜伸手求援,然而雅典娜正眼神奇异地打量阿瑞斯,对这位一向看不惯的粗鲁神明颇有改观。 希腊的女性地位很低,即便在奥林匹斯山也差不太多。 宙斯能抢夺自己看上的任何女神,绝大部分男性神明也只是将妻子当做自己的附属品。婚姻之外,他们还会正大光明地肆意掠夺任何看上眼的女神做情人、做战利品,对待女儿也没疼爱到哪去。 就好比宙斯,在强迫了德墨忒尔后,又看上了因为这次强迫而出生的亲女儿珀耳塞福涅,搞得德墨忒尔不得不把女儿藏进深山,至今都不敢放出来见人。 这事儿在奥林匹斯山上都不算是秘密,宙斯也不引以为耻,时常还去跟踪德墨忒尔,贼心不死。 在这样糟糕的大环境下,阿瑞斯对女儿的上心程度实在是太稀罕了,简直就像是浊浊尘世中独立的一枝清莲,很难不让作为女性的雅典娜产生好感。 赞许之下,雅典娜非但没帮助波塞冬,反而捋了下袖子,加入了阿瑞斯的单打运动,开始混合群殴波塞冬:“你还有脸求援?你脸皮怎么这么厚?安菲特里忒被你强迫我都没找你算账,她还拦着我说你给了她名分,以为能两个人好好过,你过的什么玩意儿?万花丛中过,你还挺得意?不要脸,狗男人,同床共枕的妻子都能害,死去吧……” “???”波塞冬挨毒打挨到后面都想问了,你这骂的是我吗?我没害过安菲特里忒吧? 雅辛托斯这时才缓缓回神,看了眼波塞冬,摸出冥石榴:“好了好了。” 波塞冬陷在坑里,没看见冥石榴,还以为雅辛托斯是在替他说话,都要感动了。 还没来得及哽咽着说点什么感激之言,站在雅辛托斯身后的阿卡就等得不耐烦,直接上手拿过雅辛托斯手中的冥石榴,长腿一迈,站到波塞冬身边,一手掐住波塞冬的腮帮,另一手粗暴地将几十来颗冥石榴籽灌进波塞冬嘴里。 很难说长痛和短痛哪一个更难熬。 原本雅辛托斯打算一颗一颗地喂,延长波塞冬的刑期,阿卡一次性灌了下去,疼痛排山倒海般袭来时,波塞冬嘴巴猛然一张,生生张脱了臼,声带因为痛苦发紧,连惨叫都叫不出。 在场的雅典娜、阿瑞斯甚至都没发觉,波塞冬还陷在幻境中,某个部位反复遭受酷刑。 因为冥石榴对他的转变比哈利洛提奥斯要大得太多。就像有一把无形的小刀,从皮肤开始,一点一点将波塞冬小麦色的皮肤削洋葱一样削下来,从淋漓鲜血中生长出苍白的、符合冥界特征的惨白皮肤。 -- 第285页 皮肤愈合后,内里的转变就难以用肉眼观察。 但看波塞冬像是被钉死在地上的模样,震颤不已的凸起眼珠,不难想象这种转变可能仍在肉眼看不见的地方,一寸一寸,自外而内地进行着。 从外表的血肉,到骨骼,再到深处的脏器。 如果听力稍微敏锐一点,甚至能听见血肉之下,骨骼刮擦发出的声音。 再往深处,转变到内脏时,波塞冬就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口中涌出大口大口的鲜血和碎肉。一贯爱整洁的雅典娜都忍不住撇开眼神,目光隐蔽地投向雅辛托斯和对方手中的冥石榴。 雅辛托斯自己都不知道冥石榴喂多了会这样,但他在故作淡定这方面一向做得都很好:“一点不上台面的小玩具。” 雅典娜:“……” 你的玩具都这么危险的吗? 她的脸蛋微微扭曲了一下,嘴唇微微掀动,最后还是犹豫着归于沉默,只是眼神悄悄落在冥石榴上打转,不知打着什么主意。 雅典娜沉默的恰是时候。 塔纳托斯几乎是前后脚受召而来:“哎呀辛苦雅辛时刻挂心冥界啦!” 塔纳托斯一露面就喜气洋洋,一点不见前几次的丧气兮兮,他老远就感觉到熟悉的冥界气息了,不用看就知道又有新劳动力进账:“这次又是谁呀——” 一直到在山崖上落下,塔纳托斯的欢喜寒暄才戛然而止:“……这、这三个都是?” 地上躺了一个半死不活的波塞冬,旁边还有奥林匹斯有且仅有的两位男女战神。 冥界是挺需要劳动力,但也不用一下干票这么大的吧!这又不是和哈迪斯陛下在赶超业绩,比谁挖宙斯的墙角更稳准狠。 雅典娜还是众所周知的宙斯最宠爱的女儿,鬼知道回头会不会向宙斯告密? 雅辛托斯哭笑不得,谁想到塔纳托斯会在这么奇怪的点上产生误会:“没有,只有地上那个是。这边两位是帮忙制服波塞冬的。” “哦,是吗,”塔纳托斯尚仍狐疑,“你也没打算反正来都来了,干脆一竿子都带走?” 雅辛托斯睁大双眼:“你怎么会对我有这么大的误会?我还留在这儿等你都是因为山崖太高,我懒得自己下去。” “呃!”血泊中,波塞冬半死不活地弹了一下,呕出最后一滩血污。 一丝病态的血色开始浮上脸颊,这在正常人看来像罹患大病的脸色,对于冥界神明来说却才是健康的状态。 这也意味着波塞冬的转变终于结束了。 雅辛托斯抽出神来端详了一会在地上挺尸的波塞冬,感觉也没什么太大变化,正收回眼神,准备再跟塔纳托斯随口瞎扯几句,就觉脸颊一凉。 “——啊!!!我就说你准备一竿子都打死!!”死神咆哮着振动深色的羽翼,卷着黑烟缭绕的黑袍就跑。 剩下的两位不知情人士就比较倒霉了,直到被金丝卷住四肢,才大惊失措: “你干什么?!” “等等,别动手,是自己人!” 雅辛托斯只能在心里对雅典娜、阿瑞斯道歉,并准备“含泪”认下一竿子打死这口锅,还没开口,金丝中奋力挣扎的两人抢先互骂: “都怪你吧雅典娜!我都看见了!你盯着雅辛手里的冥石榴眼珠子直转,鬼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什么?!你会不会说话!谁说我眼珠子直转的,我、我也没打什么主意,倒是你!你盯着冥石榴看的表情才凶恶吧!鬼知道你是不是心怀不轨!” “胡说八道,众所周知我就是天生长得凶!” “……”雅辛托斯缓缓闭嘴。 他发现很多时候,合理的解释都不需要自己去想。 金丝眨眼就将山顶的三位神明吞没,而且不知是不是有上次胡吃海塞好几个神格的经验,这次金茧甚至没花多长时间,就将三枚神格送入雅辛托斯的心脏。 雅典娜等神被金茧挨个敦敦敦吐出,摔在地上半天回不过神。 倒是死神,此时见情况稳定了,屁颠屁颠地扑闪着翅膀飞回来,胆量仿佛也一并回归:“哎呀,仔细想想,有谁会嫌弃劳动力多的呢?去冥界逛逛吗朋友们,冥界最近变化大呀,敞开大门欢迎你!” 地上三只:“……” ………… 这一番变故,对波塞冬来说打击是最大的。 塔纳托斯还在胡扯欢迎词时,波塞冬还意识涣散,一直到塔纳托斯废话完,他才猛地一个激灵,眼泪一下涌出:“冤枉,我是无辜的啊!” 雅典娜恨得牙痒痒,一脚踹过去:“你无辜个屁!” “哎呦!”波塞冬被踹得差点又扑回地里,灰头土脑地撑起身,忍气吞声地哽咽道,“我发誓!我,这都不是我的意愿!” 见雅辛托斯投来目光,波塞冬条件反射地打了个哆嗦瑟缩了一下,梗起脖子道:“真的!我也是刚才失去神格以后才想起来这事。” “就在几个月前吧,我在猎……咳,在人间闲逛的时候,遇见了一个老太婆。”波塞冬偷偷看了眼雅辛托斯,不经意间扫到阿卡黑云密布的神情,吓得又吞了一下口水,连忙加快语速道,“我也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只记得当时她在街上撞到我,然后就硬缠着我说些‘只有死人的心才不会变,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之类的囫囵话。” -- 第286页 “我当时还挺生气,呵斥她不要碍事,那个老太婆就突然抓住我的手——这挺奇怪的你知道吗?毕竟我是神明,她只是个人类,但我当时被她一抓,真的就是走不动道了,就跟迷糊了似的,一直迷迷瞪瞪站在那儿听她反复说什么‘掏心,挖眼’。” “颠来倒去讲了有二三十遍吧,她就裹着斗篷离开了,我愣是一直没回过神,再恢复清醒时,已经遗忘了曾经碰见过她这件事,一直到刚刚失去神格,这记忆才突然恢复。” 这说出来挺吓神的,就跟人听说路上可能有杀人狂在游荡会感到害怕一样,听波塞冬说完,雅典娜和阿瑞斯都寒毛一竖,忍不住想象如果自己遇上这么个情况会怎么样。 或许,他们已经遇到过了呢?只是他们不记得,这该怎么办? 阿瑞斯搓了一下手臂:“你不是说来唬人的吧,怎么可能会有人类能迷惑神明,甚至让你失去记忆的呢?” “真的有!”波塞冬顿时大急,生怕雅辛托斯或者阿卡不相信他,再塞把冥石榴什么的,“你、你们难道不记得了吗?在海神殿里的时候,我一靠近雅辛,就开始反呕,就是因为心底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念叨叫我‘掏心挖眼’,我虽然受到控制,但一想象那个画面就本能作呕。” “……”雅辛托斯勉强从牙痛和脸肿的印象中翻出波塞冬反呕的反应,“行吧,我知道了。” 波塞冬急道:“你真信还是假信?怎么就一句‘我知道了’就结束了呢?” “不然你指望我怎么样?”雅辛托斯反问,“把神格还给你?让你转变回去?” 波塞冬气道:“难道不应该这样?我都提供了证据,说明这一切非我所愿,我也不是故意想伤害你,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雅辛托斯点点头:“所以,你也不是故意想伤害尼刻?” “……”波塞冬一下卡住。 雅辛托斯语气平淡地问:“也是那个老太婆怂恿你抓尼刻回海神殿,满足你的私欲?再往前倒,也不用举太多例,你也不是故意想强掠安菲特里忒?可能那时候有个老头子在路上蛊惑你,有个海仙女长得特别美貌,你可以把她抢走,为所欲为?” 波塞冬的脸色越听越白,旁边的雅典娜的脸却是越气越红,扭身反手给了波塞冬一巴掌:“垃圾玩意儿,杀了你都是便宜你。就该把你送下冥界去,那里的深渊里有世间最可怕的地狱,你就该在地狱里经受永恒的折磨!” “对对对,”死神猛点头,“现在我们冥界还推出了新的惩罚方案,好比冥界有些地方需要进行改建,普通亡魂深入会痛不欲生,这就可以专门派地狱里的苦工去做……” 死神搓搓手,诚恳询问:“所以,准备好启程了吗?” · 塔纳托斯临走前,雅辛托斯叫住他,临时想起一件事:“多等一会,我跟你们一块下去。” “什么!?”塔纳托斯叫得阿瑞斯都惊了一下,奇怪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何从死神的语气中听出几分畏惧,“这……这就没必要了吧,哈哈,三个人我能控制得住。” “跟你无关,”雅辛托斯摆摆手,“赫菲斯托斯给涅琉做的假肢不知道为什么不好使,我准备回军营一趟,把假肢带去给赫菲斯托斯看看怎么回事。” 塔纳托斯垂死挣扎:“我可以代劳啊,这个哪里需要您亲自跑一趟?” 雅辛托斯似笑非笑地看着塔纳托斯,直到把死神的脑袋看低下去:“然后你来跟我解释到底是哪出了问题,该怎么调试?你准备改行学打铁?” “……”塔纳托斯的神情像是在说实在不行,也不是不可以。 雅辛托斯懒得和他废话,左右雅典的事情已经了结了,与其回去接受兄长无尽的叨叨以及防贼似的盯梢,不如帮人帮到底,把涅琉的假腿给修好。 这也不仅是涅琉一个人的事。 战斗中有很多士兵出现伤亡,雅辛托斯更想了解假肢的原理,看看能否制造出更多可以普遍使用的假肢,让这些士兵们不说能回到战场,至少能正常地回归生活。 “我去跟兄长打声招呼,拿了假肢就回来。你可以在这里等我,或者先回冥界,我随后就到。”雅辛托斯打发塔纳托斯几句,目光划过阿卡,“——你要是先走,把他一并带下去。” 免得兄长吃一堑长一智,万一出馊招非要把阿卡扣下呢? “……”塔纳托斯无声掀动嘴唇,大概在大发牢骚,但明面上还是老实应了,“哦。” 几番交道打下来,他们也基本可以确定,未来的副官多半是得跟这个阿卡捆绑销售的了。 好在少有的几次交手,不论是挑翻小米诺陶,还是炼制神器,都足以证明这位看似存在感很低的阿卡实力不比雅辛托斯差,他们也乐得签一个得两个。 当然,最主要的也是希望阿卡可以多多□□一下雅辛托斯,让对方不要闲的没事一发起狠来就往死里搞公务……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善待阿卡的重要性不比善待雅辛托斯低。 雅辛托斯转眸看向只在喂冥石榴时激进了一下,现在又恢复沉默的阿卡,抬手勾了一下对方的衣襟,将身材高大悍利的男人拉得弯下腰来:“等我?” “……”塔纳托斯拎起阿瑞斯虚遮住自己的脸,眼睛偷瞄雅辛托斯在阿卡脸上啄吻了一下,等雅辛托斯转身离开,迫不及待地拖着三个累赘凑到阿卡身边,“啧。你还行不行了?是不是男人?这时候就应该反搂回去,一个深吻……啧,我们还指望你用男色冲昏雅辛的头脑,你这,你努点力行不行?主动会不会?” -- 第287页 “……”阿卡凝视着雅辛托斯远去的背影的目光,缓缓挪动到大放厥词的第不知道多少辈曾孙身上。 ……算了。 阿卡面无表情地学习人类长辈自我安慰:孩子还小。 第一百一十章 雅辛托斯回军营的路上,还在想一些杂七杂八的问题。 比如,波塞冬的说法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那波塞冬口中的老太婆,是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如果是,究竟为了什么?跟金泪有关吗? 再比如,为什么金泪又说掉就掉了,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之前火神和美神的例子,再加上这次被无辜牵连的阿瑞斯和雅典娜,雅辛托斯几乎可以肯定,金泪确实不如他一开始所想,是冲着得罪过他、德行有亏的敌人去的。 那金线的判定标准到底是什么? 也不可能是在场的神明都遭殃。 之前他剥夺丘比特神格的时候,众神都在旁边,金泪也没把他们才恢复的神格夺走。 哪怕说金线不吃回头草呢,旁边还站着死神、睡神这两个没被夺走过神格的神明,金线照样只对丘比特动了手。 这次也是,阿瑞斯、雅典娜这两个无辜人士都被波及了,塔纳托斯却又被略过。 别说是死神逃得快,这个鬼金线甚至能延缓时间,真有必要的话,就算再给塔纳托斯插两对翅膀也逃不开。 连绵的红烫入视线,斯巴达驻地中飘扬的旗帜,伴随着距离的靠近变得清晰。 雅辛托斯收敛思绪,寻找了一个偏僻的角落降落,顺道更换下身上的戏服内衬。 沿途往兄长的营帐走时,哪哪儿都能听到人们的激情讨论: “真的!我以我身为雅典人的名誉保证,我亲耳听见的战神阿瑞斯对你们国王倾吐爱语——嘶!轻点,你们斯巴达人包扎伤口用的都是杀猪的劲儿吗?要不是现在雅典城里没有空闲的医者……” “你嘴怎么这么碎?爱包不包,爱说不说。” “别别别,是真的。我们这一批伤员,都是老卫城的卫兵,雅辛托斯陛下刺杀迪西亚的时候,我就在现场!刺完以后,天上就一下落下两三个神明,一开始是波塞冬想要攻击你们国王,被雅典娜拦住,后来战神就英勇地出场了,一下用枪贯穿波塞冬的肩膀,斥责波塞冬怎么可以‘让雅辛有一丝一毫的不快乐’。” 雅典士兵拍着胸脯保证:“原话!我要是胡改夸大,就叫波塞冬把我的头揪下来当球踢!” 雅辛托斯:“……” 雅典士兵坐在营帐里讲得神采飞扬,手臂上的伤都快被他遗忘了,完全没想到自己故事的主人公就站在营帐外:“你们想想,往细里想!战神,再加上之前的火神、美神,哇……” 雅典士兵唏嘘不已:“如果不是我亲眼所见,我是打死都不相信,居然有人能在这种地狱级别的铁三角里硬插一脚啊!” “之前是不是还有人看到了火神、美神跟雅辛陛下的孩子?”雅典士兵说得津津有味,头直摇,“啧啧,咱们都知道的事,神明能不知道?就这样雅辛陛下还那么抢手,雅典娜女神护着他,战神阿瑞斯也替他说话。” “就咱们老卫城剧院地上那个坑,你们见到了吧?战神挖的!就因为担心雅辛陛下不喜欢被人围观,那手一抬,唰整个地皮就起来了——” “地皮?不够气派。”另一道耳熟的声音在营帐内响起,听得雅辛托斯忍不住往营帐门口又靠近几步,就见尼刻在里面侃侃而谈,“应该是‘战神为斯巴达国王怒掀一座城,只因其爱清净。’” 雅辛托斯:“——??” 之前他看阿瑞斯揭地皮的时候这么想,也就是个吐槽,这他妈还真有人说得出口? 雅典士兵都震惊:“但、但是,阿瑞斯就揭了一小块地皮啊?” “听我说完,”尼刻摆摆手,“‘然而斯巴达国王品德高尚如璞玉浑金,战神在他的要求下将这座城放回原处,只在露天剧院处留有一坑。’” 多棒啊,那块大坑修都不用修了,直接圈起来展览,借此名头发展旅游业。 尼刻想想就搓起手:“多好一故事,回头我就招来优秀的吟游诗人、戏剧作家创作成诗歌戏剧,在咱们露天剧院上演。” 雅辛托斯:“……” 怎么,我上哪儿都躲不开这吟游诗人鬼扯故事了是吗? 他实在没忍住,长腿一迈跨进营帐:“胡编乱造,可不可耻?” 营帐里的士兵们都惊慌起身,有的是慌张于说故事,有的是慌张于听故事,只有尼刻慌完又镇静下来:“艺术加工的事,怎么能说是可耻?这也是为了经济,为了子民。” 雅辛托斯愣给气笑了:“我是斯巴达人——算了。” 尼刻编不编演不演有多大区别呢,早晚故事都会传遍整个希腊。 尼刻:“我可以给你抽成——” “可以,”雅辛托斯差点就破罐子破摔了,闻言立即握住尼刻的手,“我们这就去把合约定下来。” ………… 雅辛托斯带着新的财政来源走进兄长的营帐时,奥斯正巧在和近卫说着行军的安排。 听到士兵的行礼声后,奥斯抬起头:“雅辛,尼刻。雅典的内乱既然已经平息,我准备立即带着军队撤退。一来别让其他城邦误会我们斯巴达对雅典有企图,二来,雅典和斯巴达中间隔着其他城邦,军队长期停留在外并不安全。” -- 第288页 “非常感谢,这句话在战争之前我就说过,现在还是要再说一次。”尼刻道,“作为谢礼,除了空中卫城的故事改编权,还有另一份合约我想要和奥斯陛下签。” 奥斯:“空中卫城???” 雅辛托斯:“另一份合约?” 奥斯狐疑地看了雅辛托斯一眼,不知道为什么,直觉告诉他这什么空中卫城大约和他弟弟有关,但是:“先说合约。” 尼刻的神情微微整肃:“我希望更改泛地中海盟约,将领袖的位置全权交给斯巴达。” “……”奥斯没对这个发言表示惊喜,而是一言不发地看了尼刻一会。 城邦的领袖雇佣或恳请他国军队为自己作战,这倒是有过先例。 但这样主动让权,并没有过。 “希望两位不要误会我是想使阴谋,利用雅典在盟约事务上的退让,在其他城邦面前营造出雅典其实仍然被斯巴达逼迫的受害者模样。” 尼刻说得直截了当:“为了防止你们有这种误解,我也不妨把话说的更明白些,反正两位已经用行动证明了你们足以信赖。” “迪西亚发动的内战对雅典来说是个严重的打击。不论是经济还是舰队实力,都因为这场内战损失惨重。更严重的是,他的行为损伤了雅典的城邦名誉,我相信即便我不主动提出退位让贤,很快其他城邦也会掀起对雅典的讨伐。” 站在高处,本来就容易成为靶子。 从前雅典实力殷厚,名誉上也无可攻讦,不怕这些胡搅蛮缠。但现在……尼刻很了解德不配位和明哲保身这两个道理。 “……我明白。”奥斯缓缓应道。 其实在尼刻解释之前,他就明晰地知道对方并非是在给斯巴达挖坑。 但尼刻这种进退果决、舍得断尾求生的魄力,却更让奥斯赞许,作为国王,也心生忌惮。 他相信,假以时日,已经清除了毒瘤的雅典一定会在尼刻的带领下产生质的飞跃,重新站到原本、甚至超越原来的高度。 尼刻取出一张之前就准备好的清单,上面列着雇佣斯巴达军队的种种优渥报酬:“接下来的内容,我们最好坐下好好慢慢谈一谈。” 并不是雅典手头阔绰,也不是畏惧斯巴达的实力,而是人情债最难还,尤其是牵扯到城邦邦交。 给予适合的报酬,不仅是在避免这麻烦的人情债,也避免其他城邦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相信斯巴达真能什么都不要,白替雅典打工,胡思乱想出一堆子虚乌有的阴谋。 更能给雅典保留一分不卑不亢的体面,表示他们这友军不是求来的,是他们平等交易雇佣来的,也算是为岌岌可危的城邦名誉挽个尊。 尼刻办的这几件事,几乎没有丝毫可指摘之处。不论哪一项,斯巴达都处在受益者的位置上,而雅典看似有些吃亏,但其实同样也处处受益。 也难怪迪西亚会病急乱投医,寻找波塞冬做靠山。如果没有波塞冬横插一脚,可以说雅典领袖之位根本没迪西亚什么事。 奥斯微微颔首:“雅辛,你也——” “别,这事儿你一个人就能搞定。”雅辛托斯撩起帘子直往隔壁看,“我待会还要出趟远门呢。涅琉呢?” “??”原本庄肃严苛的奥斯一秒破功,嗖地从桌后站起来,“出远门??你才回来几天!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想跟阿卡单独相处?阿卡呢?你要出远门可以,把他留下!” 雅辛托斯早有预料,此时把尼刻推到奥斯面前:“这里还有更重要的事等你办呢,还有那个空中卫城啊,尼刻想把我刺杀迪西亚的故事改编成‘战神为斯巴达国王怒掀一座城……’” 雅辛托斯将尼刻鬼扯的故事讲了一遍:“……然后交给游吟诗人和剧作家改变成诗歌和戏剧,在那个留了坑的露天剧院上演。” “……”尼刻原本的挥洒自如逐渐僵硬成一根冰棍,在奥斯越发恐怖的眼神下挤出支离破碎的笑。 · 死神并没有在山巅等待,雅辛托斯想也知道对方肯定是冲回冥界通风报信去了,估计明塔那一波人都在兵荒马乱。 他对此并不意外,慢悠悠地找到雅典附近的冥界门户,飞至地狱门时,恰好瞅见换班的守卫们正吃力地怼着刻耳柏洛斯的大脑袋,试图把它从门边推开,免得堵住亡魂进出的通道。 刻耳柏洛斯呜呜地垂着耳朵流眼泪,旁边的守卫还在叹息地苦劝:“别哭了。女人嘛,发个脾气冷个战很正常,该站的岗位还是要站的。” 刻耳柏洛斯三个脑袋瞬间拱在一起,埋在大爪子下。 雅辛托斯有点被逗笑,谁知道丘比特带来的小母狗阴差阳错下居然打破了三头犬多年的单身,现在三头犬还在为爱流泪。 其中一名守卫无意间看到抱臂看着三头犬发笑的雅辛托斯,目光一亮:“瑰宝殿下!” 和塔纳托斯等神不一样,基层群众对雅辛托斯的爱是真诚不打折扣的。原本还没啥力气的守卫们陡然精神抖擞,眨眼就将硕大一只的流泪狗狗搬开: “欢迎回来!” “诶,您知道有个叫哈……什么玩意儿的波塞冬之子吗?” “对对,之前死神殿下拎着他来冥界,他进门就骂您,气得我们轮班的兄弟们当场把他暴打一顿,后来听说他被发配去干苦工啦!哼,刚刚死神殿下又拎着波塞冬进门,波塞冬也在骂您,咱们一看就猜到了,波塞冬肯定是想为他儿子报仇没成功,活该他被死神殿下捉住,希望他早日和儿子父子团聚。” -- 第289页 “对了,我还看到了雅典娜和阿瑞斯殿下,这两位又是来干什么的?” 雅辛托斯干咳一声:“可能……热情支援冥界改建吧。” 冥界的另一端。 波塞冬兀自在塔纳托斯手底下挣扎不已,偏偏失去神格后手无缚鸡之力,只能试图煽动阿瑞斯和雅典娜:“我也就算了,你们俩可是大名鼎鼎的奥林匹斯战神!难道就服气被这么毫无道理地夺走神格?” “不服气又能怎样?先有冥石榴,后有这能剥夺神格的能力,不服气你怎么不自己上。”雅典娜满脸不爽。 只有阿瑞斯,即便失去神格,仍旧不改初心,他微微仰头,语气坚定:“你们都不懂,雅辛托斯是个善良又柔软的好人。” 塔纳托斯都差点手抖,波塞冬也:“??” “柔软’?? ……他们确实不懂。 阿瑞斯满脸的硬汉柔情:“阿芙洛狄忒跟我浪漫地讲述过很多次,雅辛虽然美好,但也非常脆弱,好比冬日河面的薄冰,需要万分小心的呵护。” “……”波塞冬低头看看自己,又看看阿瑞斯和雅典娜。 朋友!!你能不能擦擦眼睛上蒙的猪油,看看自己是什么样子? 到底脆弱的是谁,谁需要呵护? 塔纳托斯也快被阿瑞斯形容吐了,但仔细一想吧,除了为了洗脑阿瑞斯进行艺术加工的那一块,其他地方还真是没错。 阿瑞斯继续他盲目的夸赞,就这表现,塔纳托斯都怀疑阿芙洛狄忒到底是给阿瑞斯讲了多少个来自游吟诗人的洗脑包:“他的美令我的爱人也愿意垂下骄傲的头颅;他的强大今天我亲眼见证。他还善良地解救了我的妻子,让阿芙洛狄忒从漫长无望的婚姻中解脱,得以和我步入婚姻的殿堂;他愿意挺身而出,拯救路边遭遇不幸的陌生少女——如果不是我实在想不出该送什么给他做谢礼,很早就该履行答应我女儿的承诺,前往斯巴达向他答谢。” 雅辛托斯找来时,恰巧听到阿瑞斯最后两句深情感恩,顿时露出触动又欣慰的笑容:“你这……哎呀。” 他都不好意思将错就错,安排阿瑞斯去干活了。 雅辛托斯对马屁颇为受用,走到阿卡身边,搭住阿卡的肩膀,随意抬手运转阿瑞斯的神格:“我让阿芙洛狄忒领你回去吧。你这神格……嗯,阿芙洛狄忒有经验照顾你。” 阿瑞斯兴高采烈,转头就把波塞冬揭发了作为回报:“刚刚波塞冬还想煽动我和雅典娜对付你,你可得小心。” 雅典娜一个激灵,迅速撇清干系:“我可严词拒绝了啊!” “……”波塞冬惊恐,“我、我没……” 雅辛托斯并不在意波塞冬的辩解:“问你个事。迪西亚当时给尼刻留信时,写下的你愿意用我的心脏和眼睛替代祭祀用的少年少女,是你授意指使的?” “什么?”波塞冬一愣,随后大慌,“没有啊!我一直在和雅典娜缠斗,直到迪西亚死了才有所感应,赶到老卫城,期间哪有心思控制他写那些玩意儿!不信你问雅典娜!是吧?” “……”雅典娜嫌恶地看了眼波塞冬,还是得讲句公道话,“确实应该不是他操控的。否则那就是太看不起我的战斗力了。” 雅辛托斯手指摩挲着下巴,略微沉吟了片刻。 如果真如波塞冬所说,那迪西亚写下那段话,肯定就是另有旁人在控制他。 会是波塞冬口中的老太婆吗? 对方想要他的眼睛,或许和金泪有关系,想要他的心脏又是因为什么? 只是想借他的人手杀死他?还是他的心脏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雅辛托斯总觉得波塞冬讲述的这个故事,反而将整件事情搞得更复杂了。 而以往的经验告诉他,阴谋再复杂,其实也有一个简单纯粹的出发点。 如果推论一件事时,发现事情复杂得千头万绪,那就说明他要么猜错了敌人的阴谋,要么就是他还没摸到最深、最原始的那个点。 雅辛托斯看向旁边的死神:“迪西亚死后,他的灵魂有来到冥界吗?” “谁?什么迪西亚?”塔纳托斯犯迷糊。 雅辛托斯比划了一下:“就是之前你去山上找我时,地上唯一一具躺着的死尸。如果可以,我想跟他的亡魂谈谈。” 问问迪西亚就清楚了,波塞冬到底说的是不是真话。 “呃,这恐怕不行。”塔纳托斯尴尬地扇了扇翅膀,生怕雅辛托斯不满,赶紧解释道,“你也看到那具尸体的样子,都被神力腐蚀的不成型了。他的亡魂也好不到哪儿去,这种残魂基本都不会带回冥界,就算带回来了,也没用,它连脑子都没了,怎么回答?在冥河边飘荡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彻底消散,汇入到冥河水中。” 雅辛托斯:“……” 所以,唯一一个能印证波塞冬的话的机会,就没有了? 就这么巧? 雅辛托斯盯着波塞冬看了半天,很难想象这人大智若愚的可能性,半晌后微微颔首:“行吧。来都来了,好人做到底,我送你和儿子父子团聚。” 波塞冬:“……??” 父子团聚? ……“好人做到底”?? 作者有话要说:  据说今天是二月二,给大家表演个传统艺能 猛抬头.jpg -- 第290页 第一百一十一章 冥界总共有五条冥河,它们无限之长,将整个冥界包裹。 只有卡戎的船能在上面行驶,亡魂沾到河水就会被腐蚀。 哈利洛提奥斯的劳作场所就在其中之一的哭河上。 送波塞冬和儿子团聚的路上,雅辛托斯一直没骨头似的懒散半趴在阿卡背后,架着神力屏障,双唇贴着阿卡耳畔,低声将之前自己的一系列怀疑都说了一遍:“……你怎么看?那老太婆如果直冲着我来,会不会和前世也有关?” 一边说,雅辛托斯一边微微启唇,洁白的牙叼住阿卡的耳尖,似笑非笑的目光顺着飞挑的眼尾扫出去。 原本还疑惑回头,想催雅辛托斯跟紧的塔纳托斯顿时猛回头,尴尬地看天看地,完全没想到小情侣咬着耳朵讲得不是骚话,而是上辈子怎么逃出冥界重活一次的经历。 “……”阿卡往前走了一段,才道,“雅典娜一直在看你。” “?”雅辛托斯略微侧了下眼神,才注意到挂在死神手上的其中一只长条猫正悄咪咪地回脑袋,猫猫祟祟地投来欲言又止的目光。 “之前看我给波塞冬喂完冥石榴以后,她就一直这个样子吧?”雅辛托斯若有所思,“大概是好奇冥石榴?” 这不难理解,谁都不会对威胁视若无睹。 就是有点奇怪,不知道是不是雅辛托斯的错觉,雅典娜的眼神中,忌惮里似乎掺杂着一丝希望,令她原本就明亮的眼睛更加光彩灵动,比林间的小鹿还要—— 阿卡突然伸手,遮住雅辛托斯的视线。 “……”雅辛托斯好笑,“我就多看几眼,这也吃醋?” 他们恰好踏入一段改建中的路,周围都是叮铃当啷施工的人,还有小孩儿在大人腿间穿来跑去。 雅辛托斯刚想再说点撩骚的话,那些扶着铲子锤头正擦汗的人们就注意到了他的存在: “瑰宝殿下!?我不是在做梦吧?” “哈!今晚回去有的和老婆炫耀的了,她最喜欢听雅辛大人的故事——对了对了,冒昧地问一下,能不能请雅辛大人给我老婆写句话呢?就写在我这衣服上就行!” “能握手吗?可以握手吗?” 人们疲惫的精神霎时振奋起来,工地上热闹非凡,还有几个孩子仰着小脸跑过来,举着手奶声奶气道:“可以抱抱吗?” 波塞冬在一旁看得直瞪眼,雅辛托斯则懒洋洋地搭着阿卡,冲凑过来的大人小孩挑眉。 这人一有空闲满肚子的坏水就开始晃荡,故意拖长音调:“握手可以,拥抱不行。毕竟旁边有个大醋缸,多看别人一眼他都得吃醋。” 阿卡:“……” 雅辛托斯以为阿卡至少会用眼神表达些许不满,结果这人居然只是瞥了他一眼,随后保持了诡异的沉默:“……” “……真的?”雅辛托斯这回是真惊讶了,“小孩儿的醋你也吃?” 阿卡眉头微微蹙起:“你知道他们死了多少年?” 雅辛托斯:“……” “哇——”小孩儿们被气得哭着跑开。 家长们倒是很看得开,在冥界又不存在丢孩子,他们连自家孩子都懒得管,当场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嗯,看这个光明正大的态度,咱们雅辛大人是确定要和阿卡在一起了。” “什么?我还指望雅辛大人能和哈迪斯陛下在一块呢!” “哈!你在开玩笑吧?很明显雅辛大人喜欢的是阿卡,这能从细枝末节中品味出来!” “……”波塞冬脸都快扭曲了,完全不能理解为何雅辛托斯在冥界如此受欢迎。 而在不远处,还有另一个神明脸跟他一样扭曲,就是正在走来的睡神。 修普诺斯的目光僵硬地划过波塞冬、雅典娜和阿瑞斯,笑得比哭还难看:“又、又是三个神格啊?” 上一次雅辛托斯手握三枚神格的心理阴影再次笼上心头,修普诺斯将痛苦无助的眼神投向阿卡,却看见塔纳托斯在旁边叹息着摇头:“……其实,丘比特还没离开冥府。有空要不要和他谈谈?” 修普诺斯看着阿卡,眼神希冀。 再次被第不知多少辈子孙当面催促恋爱进程的卡俄斯:“……” ………… 哭河,说的文艺一点,也叫作哀叹之河。 这里的河水都是由地狱中的亡魂落下的痛苦泪水汇聚而成。 远远望见黑色长河的模样时,雅辛托斯就听到痛苦的嚎叫自哭河的方向传来,那是凝聚着记忆的泪水重复着主人落泪时发出的声音,在湍急的水流中盘旋。 哈利洛提奥斯就是在这里做苦工。 雅辛托斯等人抵达岸边时,看到有一小队苦力正站在浅滩里,举着锄头开拓新河道,好将冥河水引到远方的某几座桥梁下,防止将来有人试图从桥下偷溜出冥界。 有种古老的说法说,亡魂的眼泪凝聚着主人的记忆,触及肌肤会让人如临其境,这队苦力显然正遭受着这样的折磨。 他们不断将脚从浅水中抬起,活像踩得是滚烫的开水,每放下一次,脸就扭曲一次,偶尔有人经受不住这种折磨,丢下锄头试图逃上岸的,刚一回头,哭河河水就突然凝成手掌,将他又拖拽回去。 “呃……”被拖回河里的哈利洛提奥斯发出无力的哀嚎,又无法忍受大半个身子浸在河水中带来的痛苦,只能狼狈又虚弱地爬起身,继续跳着脚挥锄头。 -- 第291页 “快点行不行?亏你还是波塞冬之子呢,整支队伍就你偷懒最多。”一道熟悉的身影坐在岸边,无聊地晃着双腿,一双纤细白皙的脚不着鞋袜,浸在水中打水花玩儿,全然没有苦工们痛不欲生的反应。 塔纳托斯及时且殷勤地为雅辛托斯解释:“明塔是哭河河神之女,生在哭河水中,她们姐妹都不怕哭河河水。” 但怕不怕雅辛托斯就难说了,这位大约算得上是明塔的哭河。 塔纳托斯的声音引来了明塔的目光:“塔——啊!!!” 刚刚还无比闲适的哭河河神之女眨眼叫得和苦工们一样惨厉,明塔一下栽进河水中,差点呛了口水才狼狈地坐起来,小脸从满是无聊变得要哭不哭:“雅、雅辛大人……” 不是梦吧?这是不是噩梦?明塔手背到身后,使劲掐了自己一把,在清晰的疼痛中潸然欲泪:“您……您怎么会……” 怎么就下来了呢?就死了吗??是谁,是哪个万恶不赦的混账动的手! 是波塞冬吗?!明塔的目光一下穷凶极恶地扑向看到苦工惨状,再次挣扎起来的波塞冬:“你!怎么敢让雅辛大人不开心?!” 你他妈的,他们一行人多么风光地把雅辛大人送去海神殿,你们海神殿怎么一点都不懂待客之道,为什么没把雅辛托斯留个五六七八年? 哈利洛提奥斯麻木地抬起头,看了眼岸边:“……父亲!!父亲,您是来救我的吗?救救我!” 雅辛托斯扫了眼满脸欣喜的哈利洛提奥斯,提溜过死神手中使劲滑动四肢,想往反方向逃的波塞冬,冲着波塞冬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去吧,去拥抱你的儿子。” 说罢,他就将波塞冬丢进冰凉的哭河河水中。 “啊——”波塞冬叫得比哈利洛提奥斯还惨,毕竟他没了神力。 哈利洛提奥斯还傻愣愣地上前,催问波塞冬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去将雅辛托斯杀死为他报仇解气,波塞冬哀嚎了一阵,痛苦悲愤之下,一拳砸在儿子脸上,“都怪你!” 如果哈利洛提奥斯没有管不住下半身,跑去招惹阿瑞斯的女儿,他和雅典娜缠斗指不定谁输谁赢,至少他还有落跑的机会吧? 哈利洛提奥斯捂着鼻子,被打得莫名其妙:关他什么事?他现在还不够惨吗? 他委屈地张开嘴,还没将控诉说出口,波塞冬的拳头就再次挥来,砸得他摔入水中。 雅辛托斯等人站在岸边远远围观父子斗殴,塔纳托斯看得津津有味,顺口搭了一句:“波塞冬的神力还会恢复吗?神格你打不打算还给波塞冬?” ……不是很想还诶,雅辛托斯喃喃:“我更希望能给安菲特里忒。” 毕竟安菲特里忒心地不错,本身又很有能力,现在的海神殿公务都是她在处理,哪一点不比波塞冬强? ——要是他能控制这金泪就好了。 可惜之前他也试过无数次,始终不得要领。 雅辛托斯顿了一下:“不过你这么说倒是提醒我了。波塞冬的海神殿我可以趁机搜——我是说,波塞冬差点杀死我,这个赔偿我还没拿。” 塔纳托斯:“??”你不要胡说,刚刚我说的哪句话在提醒你这个? “咳,”雅辛托斯一向不会让自己在死胡同里徘徊太久,此时心绪已经飘到了当初在海神殿看到的无数珍珠上,干咳一声后转头看向阿卡一本正经道,“波塞冬进冥界,这么大的事儿咱们总该跟安菲特里忒说一声。如果她非常悲伤呢,我们是不是也在海神殿多陪陪她?” 阿卡:“……” 波塞冬进冥界,安菲特里忒怎么会伤心,会伤心的只有即将光秃秃的珊瑚和水草。 · 故地重游,雅辛托斯再见海神殿的心态大有不同。 “你看这些珊瑚……”雅辛托斯站在大殿门前,眼神黏在红珊瑚上,“是不是也挺值钱?” 阿卡:“……” 多多少少留点,整个海神殿外只剩下水草像什么样子,那是海神殿还是水鬼殿了。 安菲特里忒早早接到雅辛托斯通过神格传递来的消息,此时放下手中的事务,出门迎接:“没想到你们还会再来。” 她似乎并不在意雅辛托斯传信中说的“波塞冬将会一直呆在冥界”,看了雅辛托斯一眼后,反倒问起旁的人:“雅典娜呢?她怎么没一块跟来。” 雅辛托斯耸肩:“她主动要求去赫菲斯托斯的工坊参观帮忙。” 用脚趾头也能猜到,雅典娜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比起突然心血来潮想拜访关系并不怎么亲密的赫菲斯托斯,雅典娜主动提出去火神工坊,肯定是想打探冥石榴和金泪的情况。 非常不凑巧,这两样连雅辛托斯自己都讲不清楚,雅典娜就是在火神的工坊坐穿,也找不到想要的答案。 考虑到看护方便,雅辛托斯顺道把阿瑞斯也送了过去,假肢也丢给赫菲斯托斯调试,临出工坊时,雅典娜和阿瑞斯还蛮新奇,在火神的工坊里打转。 雅辛托斯看看赫菲斯托斯工作台上小山一样的图纸,就能预见到这两位的高兴维持不了几天…… 安菲特里忒微微颔首:“雅典娜一想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在冥界我并不担心。反倒是我,这些年让她替我烦心不少……算了,不聊这些酸唧唧的话题。” 她话锋一转,看向雅辛托斯:“我听守卫说,之前你在海神殿的时候,曾经问过他们还有我的侍女,有关于‘能够掌控时间的神明’的事?为什么想问这个?你有什么具体的麻烦吗?” -- 第292页 “?”雅辛托斯有些意外。 安菲特里忒这么问,听起来倒像是知道些什么的样子。 只是有关前世的话题,他还不确定跟不跟旁人说。 好在安菲特里忒似乎只是顺口一问,并没有硬要雅辛托斯回答的意思,停顿少顷后,她就继续道:“在海洋上有一座小岛,虽然没有能够掌控时间的神明,但她们的能力不比掌控时间弱。我猜测,你遇到的问题,会不会跟她们有关?” 作者有话要说:  叮!是进入尾声的预告…… 还有两个完整的剧情点哈,我预估还有几十来章 但汲取以前几篇的教训,有时候我觉得能写很久的内容,但其实就写了一会会,所以这次提前预告一下,这两个剧情点要多少章才能写完我是真的一点数都没有_(:з」∠)_ 第一百一十二章 航海经验丰富的水手间,时常会传颂各种传奇故事。 比如海怪斯库拉,比如鬼船。 很少有幸运儿能碰上海仙女,更少人能碰见安菲特里忒说的这三位—— “因为她们居住的海岛一直在移动,所以即便是海神殿正厅的海图上也没有标记。” 安菲特里忒显然是雷厉风行的性子,说到一半直接带着雅辛托斯和阿卡离开海神殿,往偏东的方向游弋,“不过我曾经试图让海图捕捉她们的行踪,总结出了一点零碎的规律。如果这些年岛屿的浮动规律没变,大概会在这个方向。” 安菲特里忒的神力卷起海水,将他们以极快的速度推向远方:“但我们最好只在外围看看一眼,毕竟那三位命运女神的脾气相当糟糕。” “这么不客气?”雅辛托斯挑眉,“按我听的传说,她们应该是每天唱着歌纺织命运——对了,还有说她们是哈迪斯在人间的代理人的。” “……”安菲特里忒侧头看了他一眼,“我不知道你那些鬼传闻都是打哪儿听来的,你该看看你身后的这位脸色有多难看,明显他听到的故事跟你不一样。” “……?”雅辛托斯有些意外地回过头,看到阿卡沉默地垂下眼睑,没有和他对视。 但即便如此,对方的反应也足以说明,要么阿卡曾与这三位命运女神有过不愉快,要么上一世的逆转时间,指不定真和这三位有关。 雅辛托斯收回眼神:“人间传颂的故事,很多都经过了夸大和改编,”这点他深有体会,“你能说说真实的故事吗?她们的脾气有多糟糕?” “猫嫌狗弃。”安菲特里忒面无表情,顿了顿后道,“撇除掉感情因素,客观来讲,她们脾气暴躁也算有原因。你们应该听过俄狄浦斯王的故事吧?就是那个杀父娶母的——” “知道。”雅辛托斯打断。 岂止知道,之前他和阿卡还演过呢。虽然没几句台词。 安菲特里忒:“那你大概就能理解了,有多少人或者神明恨她们恨得牙痒痒。其实最开始的时候,她们居住的海岛还不会一直移动,偶尔也有不服气命运的人或者神明登上岛屿和她们理论,其中就包括那位俄狄浦斯。” 雅辛托斯惊讶地看向安菲特里忒,怎么也没想到俄狄浦斯的故事还有这么不为人知的一段。 “那位人类之王在得知自己杀死的是亲生父亲,迎娶并诞下子女的妻子是亲生母亲后,曾经喝问过王国里的先知,得知命运是无法打破的,一切都由命运三女神在岛上早早编制好,于是他在悲怒交织之下孤身出海,想找命运三女神理论。” 安菲特里忒叹息了一声:“也不知道他的运气到底算好,还是不好。总之他的确找到那座海岛了,也上去和命运三女神对质了,结果却并不顺利。” “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说不清楚,总之俄狄浦斯最终还是离开了岛屿,回到王国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自戮双眼,流浪至死。 这对一部悲剧作品来说,或许是极富艺术性的结尾,阐述了英雄末路的悲戚,令观众叹息感慨,耐人回味。 但对于故事主角本身,对于一位英明成功的英雄国王来说,这却不仅是末路的悲戚,更是愤怒的来源——愤怒于自己被命运操控,被命运像对待戏剧舞台上的纸片角色一样恶劣地戏弄。 安菲特里忒拨弄了一下裙摆,心不在焉道:“虽然无法对抗命运,但俄狄浦斯也不是什么都没做。离开海岛前,俄狄浦斯用自己的灵魂诅咒了命运三女神,表示但凡世间每有一个生灵咒骂命运三女神一句,三女神就会变得比之前更丑一分。” 想也知道这个诅咒如果成立有多恶毒,谁还没在低谷的时候骂一句“该死的命运”了? 但雅辛托斯仍觉得奇怪:“真成了?” “成了。”安菲特里忒颔首,“我也不知道什么原理,可能俄狄浦斯赌咒说宁愿用自己死后魂飞魄散来换够狠?总之打那之后,命运三女神的海岛就开始不断移动,一来是她们没脸见人,二来估计也是害怕再来个像俄狄浦斯这样不要命的。” “……”雅辛托斯回想起自己的命运,挺想说句活该,但他仍对俄狄浦斯诅咒能成功感到不解,“为什么命——” 陡然变得湍急浑浊的海浪止住了他后续的话,雅辛托斯虚遮住口鼻,抬手撑起一片屏障,将三人包裹在干净平稳的海水中,耳尖微微一动:“我好像听见有歌声?” -- 第293页 安菲特里忒怪异地看了他一眼:“那是海妖塞壬的歌声。你真是普通人类?秘密还真多。没有人类能够抵挡塞壬的歌声,你听了就没有一点恍惚的感觉?” 她说着,目光又转向雅辛托斯身后的阿卡,这人也无动于衷地沉默着,搞得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歌声了。 雅辛托斯神态自若:“那可能是我们身上的神器抵挡了影响。” 他没回头看蓦然投来目光的阿卡是什么神情,大包大揽地解释完两人的异常,就岔开话题:“我们是不是去帮帮忙?海妖塞壬唱歌肯定是想迷惑水手吧,看都看到了,我们总不能袖手旁观。” 安菲特里忒却拦了雅辛托斯一下:“没必要,这个海妖我认识。她不会毫无理由地攻击船队,除非水手做了什么惹怒她的事——或者想靠近命运三女神的岛。” 说话间,安菲特里忒带着雅辛托斯和阿卡“哗啦”一声浮出水面,雅辛托斯顺着安菲特里忒下巴示意的方向望向远方,越过风浪中颠簸的船只,果然看见一座苍翠的小岛。 但雅辛托斯眨了下眼,注意力就从命运三女神的藏身处被吸到了船队上:“——海因!” 熟悉的黑色海盗船在风浪中艰难地苟延残喘,海妖塞壬身上裹着不知从哪个倒霉蛋身上抢来的衣袍,在风暴的中心暴怒地甩着尾巴,激起巨大的水花,拍打在船身上。 海面四处漂浮着被歌声所惑,忘记挣扎的海盗,也有一部分大约是用什么堵住了耳朵,救人的同时试图向海妖塞壬发起攻击,却在近身的瞬间被塞壬一尾巴甩出去。 “啊——”一道身影被塞壬甩到安菲特里忒等人面前,噗通一声头朝下栽入海中。 “……”雅辛托斯抬手将老熟人海因提溜出来,“怎么回事?” 他顺手用海浪卷起海面的海盗们,把人带着一道回到船上,顺便用眼神暗示安菲特里忒能不能去和下稀泥,可能有什么误会呢。 海因愣愣地看了雅辛托斯一眼,但对同伴们的担忧令他吞下了询问雅辛托斯怎么能操纵海浪的话:“噗咳!” 他侧头吐出一波呛到的海水,抬手抹了把脸:“待会再说成吗?你有没有办法让这些傻逼都清醒一点,别他妈的老想自己往海里跳?” 海因始终没把耳朵里的蜡塞□□,事实证明他的谨慎很有必要。 不知道是不是雅辛托斯的插手激怒了塞壬,总之安菲特里忒才靠近说了没几句,海妖就气得猛拍尾巴,歌声也变得更高了几个调子。 船板上那些才被雅辛托斯捞上来的海盗们纷纷抬头,着魔似的挣扎着爬起身,试图往歌声的方向靠近。 “这我可没经验,”雅辛托斯摸了下下巴,突然蹿出一个不是很合时宜,但他又挺挠心挠肺地好奇的鬼主意,“不过我可以试试。” 很早之前,在斯巴达还没废除黑劳士制度时,身边的黑劳士——尤其是塔娜小姑娘,就经常说他的笑容就像海妖塞壬的歌声一样有魔力。 那到底是他的容貌对海盗们的影响更大,还是塞壬的歌声更厉害呢? 雅辛托斯没忍住迈开长腿,一边用海浪裹住船只四周,免得海盗们真掉下去,一边大步转到海盗们面前,将面具摘下,刻意调转了一下角度,拗了个姿势,冲着海盗们微微勾起唇畔。 “……”海盗们呆呆抬头,一个接一个地撞上前排看傻眼、杵在原地的同伴。 仍有一部分海盗不知是没看清还是怎么的,呆滞了一下后,就继续往歌声的方向走。 雅辛托斯扭过脸去,正想再故技重施一下试试,那些傻不愣登的海盗就被一旁的阿卡冷不丁地撩起长腿,挨个踹飞腾空,重重砸回甲板中央:“哎呦!” 海盗们哎呦妈呀地痛叫成一团,半晌爬不起身,阿卡面无表情地走过去,一脚踩住其中一个,弯腰下手臂一挥:“啪!” 巴掌格外响亮的脆响让清醒的海盗们都忍不住嘶了一声,阿卡倒是无动于衷,垂眼看看手底下这个捂着腮帮子欲哭无泪,已经清醒,就信手将人丢开,逮住下一个继续暴力叫醒。 海妖塞壬被安菲特里忒提溜着飞至海浪上方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一双圆溜溜的杏仁眼都看呆了,逐渐忘记歌唱:“……” 小姑娘忍不住受惊地卷了卷尾巴,细白的手摸摸自己的腮帮。 歌声一停,海盗们也纷纷从迷失中清醒过来。 海因张着嘴看了会捧着碎牙默默内牛的同伴,还是选择转回头优先对海妖塞壬道:“我们看到那些珍珠的时候,只以为是哪个沉船的遗迹,没想到是你的收藏。喏,所有的珍珠都在这儿了,还给你,咱们能不能就算扯平?” 之前塞壬从海里跳出来叫着“你们怎么可以偷我的收藏”时,他就想解释的来着,结果嘴还没张呢,这小姑娘就气鼓鼓地开打了,得亏是遇到雅辛托斯。 海因也识趣得很,没问雅辛托斯哪儿来的操纵海浪的能力,至于碎牙的那几个嘛……活该。 谁让这群新人醉醺醺地没听他的话,及时把蜡塞堵上,非要自鸣得意地说想挑战一下塞壬的歌声。什么傻逼会做出这种举动?活该吃教训。 “……”雅辛托斯好笑地看了会板着脸走到一边继续发酵的大醋缸,清咳一声,“既然是误会,能不能就各退一步揭过了?” -- 第294页 他假作不经意地看了海妖塞壬好几眼,总觉得眼熟,指不定上一世还照过面。 他的目光落在小姑娘身上被海水泡的苍白褪色的布料上,停顿几秒,移开视线。 这些前世的记忆,他拿出来问眼前的人毫无意义。 雅辛托斯扭头望向风平浪静后,在远处海面上伫立的小岛:“那就是命运三女神的居住地?” 海妖塞壬听安菲特里忒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才鼓着腮帮子点头:“嗯!因为这座岛屿附近的鱼虾总是很多,所以我总是跟它四处移动。你们难道想登岛吗?劝你们不要。” 小姑娘不高兴地斜瞪了眼安菲特里忒:“安菲特里忒知道的,我还跟她说过了俄狄浦斯的故事!为什么还来带人来这里呢?” 海妖塞壬大概是怕安菲特里忒有所隐瞒,责怪完安菲特里忒,又扭过头毫不遮掩地对雅辛托斯道:“别去。活生生的例子就在你眼前呢!安菲被波塞冬抢走之后,本来想找命运三女神对质,斥骂这个命运的,结果有用吗?命运只会更加变本加厉,叫她变成了施害者的妻子。” “还有雅典娜。”小姑娘掰着手指继续举例子,“她不也是么?当初不满于宙斯将母亲墨提斯吞吃入腹,至今都未放出,还厚着脸皮让墨提斯继续在他肚子里为他出谋划策,毫无愧疚地继续当他的神王——最后呢?你们也看到了,现在谁不知道雅典娜是宙斯最宠爱、也最乖巧的女孩?” “所以说,命运是不可违抗的。”小姑娘总结,“你们如果是冲着改变命运来的,就赶紧打道回府吧!三位女神现在的脾气可是越来越不好了,谁知道你们上岛以后,她们会给你们编织什么样的命运?” 安菲特里忒没忍住讥讽:“对啊。那按照二代神王,宙斯的亲生父亲克洛诺斯的预言,宙斯不应该被妻子墨提斯所生的儿子推翻么?可宙斯却吞下怀孕的妻子,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那个不一样的,”小姑娘插着腰道,“克洛诺斯说的话只是诅咒,算不上预言。真正的命运任何神明都无法反抗,包括历代神王。” 海盗们听得一愣一愣,云里雾里的,想想跟自己好像也没什么关系,索性转身离开,清点船舱内的货品有没有折损。 安菲特里忒似乎也没有了继续唇枪舌战的心情,重新回归沉默。 小姑娘卷着尾巴,杏仁眼滴溜溜地转,落在雅辛托斯脸上:“你长得真好看,我一见你就……嗯,人类怎么形容这个的来着?‘一见如故’?” 她甩着尾巴躲开安菲特里忒的手,在雅辛托斯面前转了一圈:“这件衣服好看嘛?嗯,我也是某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穿衣服了,但附近的人类太少啦!” 小姑娘絮絮叨叨:“能挑到一件衣服已经很不容易,我见的人类不多,没什么经验,那些水手见到我都很害怕,又不敢对我说实话……” “……”雅辛托斯不知为何就想笑,他浅浅勾了一下唇角,“是挺丑的。但我相信安菲特里忒一定可以帮你找几件足够漂亮的衣裳。” 海妖塞壬点头:“对哦。这个我没想过。主要是安菲特里忒也不常来见我,我也不想离开岛屿……” 安菲特里忒抿了下唇,低声道:“抱歉,只是在岛上的经历实在不够愉快……你要不要去海神殿做客?” 小姑娘触电似地摇头:“不!” “那我以后可以带多多的衣服来给你挑选。”安菲特里忒对着塞壬微笑。 雅辛托斯看了眼高高兴兴的小姑娘,又望向海岛。 他可以肯定,之前那些有关坐着鬼船在大海上航行的记忆,多半就是为了来这座岛。 当时他估计就见过这小姑娘,而小姑娘所嘀咕的“某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穿衣服”,指不定和他有关,是受他逆转时间重新来过的影响。 只是更加详细的记忆,比如他登岛后是怎么应对三位女神的,是怎么成功逆转时间的,这些可能还需要慢慢恢复后才能解开谜题。 雅辛托斯想了想,之前每次他在海上航行时入眠,都会做相关的梦。 都说故地重游、旧人碰面最容易触发回忆,或许他在海岛附近重演一下当年的情况,也许会恢复相关的记忆呢? 雅辛托斯思考片刻,对清点完货物,爬上甲板的海因道:“你们有没有急事?能不能请你们帮个忙?” “嗯?”海因使劲甩着湿嗒嗒的袖子,“你说!你都救了我们好几次命了,什么事也没帮你的忙急——只要别提钱。” 海盗头子满脸诚恳:“提钱伤感情。” “不。”雅辛托斯好笑,“我想麻烦你的船就保持着现在的距离,围绕这座岛开一圈,容我在船上睡一觉。” 雅辛托斯顿了一下,又补充:“最好开得晃荡点。” “……”海盗头子幽幽道,“这还是我头一次听人有这种要求。” 你怕不是有那个什么大病——嘶,该不会,是想体验船震? 作者有话要说:  雅辛:我倒是想。 第一百一十三章 得亏海因没把自己的猜测说出口,不然雅辛托斯估计都会丢一个白眼给他。 他倒是想,阿卡配合吗? 众人将狼藉不堪的甲板清扫了一下,雅辛托斯就送走了表示要回去处理公务、随便波塞冬爱回不回的安菲特里忒,告别塞壬小姑娘,跟阿卡一块进了间闲置的舱室。 -- 第295页 经过之前的搏斗,舱室里也是一团乱,雅辛托斯整理床铺时,几乎都能感觉到阿卡落在他背后欲言又止的目光,装了一会样后,实在没忍住笑,转身环抱起手臂:“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特别像之前的雅典娜?” 塞壬小姑娘的话提供了不少信息。 其中之一就是雅典娜并不如人们所知的那样,真的对宙斯心悦诚服。 估计之前雅典娜总盯着他看,就是思及自己还没救出来的母亲,指望着冥石榴或者金泪能对她的困境有所帮助。 至于阿卡嘛…… 之前他帮阿卡在安菲特里忒面前遮掩,确实也没隐藏自己其实已经猜出阿卡身份不对,打那会儿起,阿卡就一直保持这种底气不足的欲言又止状态,也就中途吃飞醋那会儿短暂地硬气了一下。 “……”阿卡看着他嘴唇微动,最后还是移开视线,伸手扶起床头的蜡烛,“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雅辛托斯看着他背过去整理地铺的身影拖长声音:“真的?你也没有什么话想跟我谈一谈?” “……”阿卡的动作微顿,声音有些低哑,“早点休息,你不是想睡一觉?” 阿卡微微绷紧肩背,本该整理地铺的手却因为混乱的心情,将被子折腾得更乱。 他几乎毫不怀疑雅辛托斯会追问,毕竟有阿波罗那个蠢货的先例在前,要强如雅辛托斯,怎么可能会纵许自己被同样的手段欺骗第二次? 他可以毫不费力地将西风神打下深渊,这一刻却束手无策。像个被架到绞刑架前的囚徒,绳套已经勒住了他的脖子,无路可退之下只能心怀侥幸:既然那么早就发现他的不对,为什么雅辛一直没揭穿? 是为了试探,还是……有心纵容? 这些人类的情感对于阿卡来说太复杂,他活得太久,像个已经习惯于旧习惯的顽固老人,想学会某种对他来说从未接触过的新鲜事物,却磕磕碰碰始终不得入门。 于是他的掌心渗出一层薄汗,屏住呼吸,只等待身后审判官的裁断。 “行吧,”审判官轻描淡写地这么说,“把门反锁上,我可不希望睡到一半海因他们冒冒失失地闯进来。” 阿卡不会直说真相,雅辛托斯早有预料。之前他还猜测过很多次为什么,比如这是不是某种肖似俄尔普斯的合约,只要阿卡忍不住主动谈起过去的事,他就会被剥夺这重生来的新生命。 他也不在意一定要从阿卡这儿逼问出什么答案,说他是自傲也行,也可以说是他性格使然,总之雅辛托斯自信凭自己的能力,不需要逼迫阿卡泄题,也完全足以解决面对的种种麻烦。 床铺已经被阿卡拍得又松又软,雅辛托斯懒洋洋地倒进去滚了半圈,就感觉到船只如他所要求的那样摇晃起来。 说实话,这感觉不大好受。可能做鬼的时候光顾着别处的伤痛,没在意这种眩晕感,但现在的雅辛托斯还是个活人,鬼知道掌舵的船员是怎么开的船,晃得他头部发沉,有些反胃。 甲板上的舵手还挺兴奋,神经大条地跺跺脚,公鸭嗓穿透船板透进来:“怎么样?够不够晃荡?这可是我开船多年的经验,不是我吹,就这种晃法,老水手都他妈想吐!” “……”雅辛托斯背抵着墙翻了个白眼,抓紧时间闭上眼睛。 睡梦来得比期待的还要快,在任何人呕吐前,雅辛托斯就在梦中回到了那片漫无边际的海,还有那艘在海浪中顽强前行的鬼船。 不过这次和上一回并不一样,当梦中的他抬起头时,视野里多了一座熟悉的翠色小岛,随着距离的拉近,模样逐渐变得清晰。 大片的橄榄林从平地一路蔓延上山丘,结着累累花苞的藤蔓遍地蔓延,攀着一些石块蜿蜒出妙曼的形状。 直到梦中的他扛着剧痛,跌跌撞撞地从船上下来,扒开这些野蛮生长的藤蔓,他才看出这些石块其实都是些大理石装饰,有的是雕像,有的是喷泉,就是都荒废太久,藤蔓生得太过蓬大,以至于不扒开来甚至看不出它们原本的形状。 不过梦里的他只是喘息着扒着石块休息一阵,扒扯藤蔓也只是顺手做点什么打发一下时间,等到熬适应了身上的疼痛,就摇摇晃晃地支起身,开始往岛中央的那座古旧神殿走。 雅辛托斯绷紧神经,准备好随时转角遇见老太婆,但梦中的自己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凑巧,一直走到神殿门口,拍开旧到掉了漆的大门,也依旧不见命运三女神的踪影。 他注意到一个细节——梦中的自己似乎并不意外。发现神殿里没人后,丝毫没有停顿,直奔后殿而去,没头没脑地撞开了几扇房门,在最后一扇门前停下。 他停顿的时间其实并不久,但跟之前的毫不犹豫比起来,这停顿就显得格外明显。就像是预料到屋里有什么,知道自己推开门就能看到此行的目标,因此而情绪复杂,不得不停下深吸口气,做好心理建设。 好在梦里的自己并没有卖多久的关子,在雅辛托斯心急前,就果断抬手,一下推开了房门。 金光,满室的金光一下从被推开的房门流溢出来,灼灼生辉地烫进雅辛托斯的眼睛。 以至于梦中的他被刺得侧了下脸,微微眯起眼睛,才看清这屋里发着光的都是什么—— 是堆满房间地面,塞满每个橱柜和抽屉的金色丝线。 -- 第296页 和金泪中那些千丝万缕涌出的金丝如出一辙。 这些金丝看似凌乱无序,实则被整齐地收纳着。 不论是纺好还是还没纺好,这些金丝一路交织,绵延到房间中央,连接在三枚金梭上,各自发出或强或弱、但都微微颤抖着的光,像是在挣扎。 他向金梭迈出一步—— 梦境戛然而止。 黑暗不期然降临时,雅辛托斯差点没被吓醒,还以为是前一世的自己被命运三女神抓住,直到眼前忽闪了几下,眼前的画面重新续上,他才意识到大约是记忆又断片了。 他靠近金梭后做了什么的记忆被跳过,这次的画面从他抱着一堆金灿灿躲在某个橱柜后开始。 房间的门外传来三道少女的声音,哭泣中夹杂着憎恨: “为什么我就是不吃教训?明知道现在这幅鬼样子有多难看,还迫不及待地跑出去丢人现眼。” “这些可恶的人类!他们的命运难道是我们决定的?我们明明也只是命运的傀儡,将祂钦定好的命运编织出来——如果我们能掌控命运,又怎么会让俄狄浦斯的诅咒应验?变成现在这种丑陋不堪的样子?我们连出门见人都不敢——天哪!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一次邀约,我们却只是因为路途上有个孩子指着我们哭着说丑就躲了回来。” “别说了……阿特洛波斯。这就是那位大人给我们安排的命运。在这座岛上这么多年,难道不该已经习惯?” “怎么习惯?克罗托?今天出岛前,我路过我们曾经的小花园……从那个诅咒生效以来,我们多久没有离开过海岛?多久没有心思去打理我们的小花园?看看我们现在住的这个鬼地方荒芜成什么样子——我连一面镜子都不敢放,沐浴的时候不敢低头看水面。你知道我的手摸过自己的皮肤是什么感受?” “我——” 梦境再次戛然而止。 雅辛托斯猛然喘着气从床上坐起来,扶住身侧的墙。 梦境中火灼似的疼痛似乎被一并带了出来,集中在眼窝,灼得他一时睁不开眼,干涩的眼球在眼皮下僵滞的转动。 心脏剧烈搏动着,一下下撞击着肋骨,雅辛托斯抬手抹了一把脸,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出了一身的冷汗。 舱室中一片黑暗,只有微薄的月光从狭小的舷窗透进来。 这两个短暂零碎的梦,竟然一梦就梦到了夜晚。 “你梦到了什么?” 雅辛托斯身侧不远处传来阿卡熟悉的声音,低沉的声线将雅辛托斯扑扑跳着想撞出肋骨的心脏拴回原处,慢慢平稳下来。 黑暗中,阿卡的方向传来衣衫被褥窸窣摩擦的声音,紧接着就是逐渐靠近的沉稳脚步声。 船身的颠簸似乎没对阿卡造成任何影响,在床头停下后,阿卡就拉开抽屉。 雅辛托斯意识到对方打算做什么:“不用点。” 他伸手抓住阿卡的手腕,声音有些未褪的沙哑。 “?”阿卡的动作在黑暗中顿了一下,“你不是……不喜欢黑暗?我在抽屉里准备了火石,很快就能把蜡烛点亮。” 黑暗放大了所有送入耳畔的声响。 比如海浪拍打船身的声音,比如火石在抽屉里随着颠簸偶尔滚动的声音。 再比如阿卡的话语,雅辛托斯从前从来没注意过,在说起“你不喜欢黑暗”这个话题时,阿卡的语气是这样——看似平静,细听却透着一丝轻微的、像是竭力掩藏却未能完全成功的低落。 “……”雅辛托斯顿了一下,没松开手,重复了一遍,“不用。你在旁边的话……就没那么讨厌。” 不是安慰,是真心的。 可能几年前刚做预示梦那会儿,他还对黑暗颇为抵触,现在似乎越来越不在意这些,因为他知道,不管夜有多黑,身边总是站着一个人。 这似乎填满了他心中的某片空缺。总之让他身处黑暗时,不再像之前一样,总觉得心头某处空落落的,像是被迫挖去了什么他记不清的东西。 他拉着阿卡的手腕,在黑暗中将人往自己的方向轻轻拽了拽,顺势靠过去,静静贴着对方结实的腰腹。 很神奇,明明和记忆中的触感大相径庭,但那种安稳的感觉却依旧熟悉,让他眼部的灼烫获得一丝心理上的舒缓。 “别动,让我冷静一会。”雅辛托斯低声抱怨,“我他妈怀疑我上辈子逃出冥府的时候是不是掉火山里去了,浑身就跟被架在火上烤一样疼,醒过来倒还好,就眼睛难受。” 心口也有点疼,不过他厚颜无耻地把阿卡的手拽过来摁在自己胸口了,这点疼痛顿时就变得完全可以忽略。 他轻轻侧了一下脸,嗅着阿卡身上幽深虚无的气息,回想着刚刚的梦境。 命运三女神房间里的那些金丝,很明显就是传说中的命运之线,至于那三枚金梭,显然是女神们用来编织命运之线的神器。 他似乎是偷到一半,不巧遇见三位女神回岛,仓促之下只能抱起金梭躲到橱柜下,至于最后有没有被发现、怎么逃出去,又是怎么逆转时间的,目前还是不得而知。 雅辛托斯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若有所思。 既然金泪里爆发出的金丝和命运之线一模一样,他是不是可以大胆地猜测,他最后逃出海岛时,将金梭和命运之线一并带在了自己身上,并且用了某种方法,将这些东西塞进了自己的眼睛里? -- 第297页 这猜测能解释很多谜团。 比如为什么他会做预示梦?因为编织命运的金梭就在他身上,他当然能预知到自己的命运。 再比如为什么每次做梦他的眼睛都会疼?谁眼睛里进点儿沙子都难受,更别提放了金梭那么大只的东西,他眼睛三不五时的疼痛一定和金梭有关。 还有就是波塞冬口中的老太婆。 那多半就是某位命运女神,指不定他上辈子偷盗金梭对这辈子的命运三女神也有影响。 毕竟之前遇到的小塞壬似乎就受到了这种影响,不然她一个天天在海上漂的海妖突然想要什么人类的衣服? 更何况,上辈子他偷的金梭都跟着一道过来了,命运三女神或许有所感应,才不惜出岛想讨回金梭。 就是有两点奇怪。 一是波塞冬说,那个老太婆除了眼睛,还想要他的心脏,难道上辈子他是觉得眼睛不够塞,还把偷来的金梭和命运之线分批保存了? 二是命运三女神的对话……字里行间的意思,好像“命运”不仅仅是一个名词,更像是一个拟人的存在,她们甚至用上了“祂”和“那位大人”来称呼。 所以如果他没有理解错,或许人人畏惧、认为连神王也无法违逆的命运三女神,其实只是三个类似于书记官的角色? 所有生灵的命运,其实都是由拟人化了的、有了自己独立意识的命运钦定,再由命运三女神兢兢业业地编织出来? 所以俄狄浦斯才能成功地诅咒命运三女神,因为真正至高无上、无法违逆的根本不是这三个小姑娘,而是觉醒了独立意识的命运本身。 这概念就有点过于大了,雅辛托斯忍不住仰起身,又拉了阿卡一下。 阿卡顺着他的力道坐在床边,被雅辛托斯厚着脸皮“借去”的手顺从地没有挪开,冷淡的嗓音在黑暗中低沉喑哑:“有多不舒服?” 雅辛托斯其实已经大好了,但作为一个善于抓住机遇的人,他仍像模像样地往阿卡胸肌“虚弱”地靠:“你别说话。” 他装得跟真的不舒服到不想讲话似的,其实心思还在金丝上打转,手也没闲着,欠欠儿地四处“虚弱”摸索。 男色当前,占据了他一半的注意力,导致他思考的速度有点磕磕巴巴,但还能勉强继续: 所以,之前剥夺诸神神格的其实是命运之线?为什么?命运之线为什么要剥夺诸神的神格,又照样给还回去?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 他不觉得上辈子的自己会做这种无意义的事,只是其中隐藏的目的他一时还不能参透。 他又不经意间想起哈迪斯、阿芙洛狄忒等神变成幼童的事,好像几次金泪,唯有那一回是变成了小孩儿,要说有什么不同…… 雅辛托斯突然想起,在金泪落下前,他似乎回了哈迪斯一句:“看改邪归正的好孩子。” 雅辛托斯:“……” 不会吧,不会这么实诚吧?说想看到“改邪归正的好孩子”,就给他看“改邪归正的好孩子”,一个字词的意思都不能少? 那他之前说更希望能把海神神格给安菲特里忒,难不成真能实现? 雅辛托斯忍不住微微坐直了一下身体,差点按捺不住想去海神殿把安菲特里忒提溜到自己眼皮底下看着。 按照这个思路,他之前炼制冥石榴,炼制出了赫菲斯托斯亲口表示自己做不到的效果,也是因为命运之梭的作用?阿卡当时想暗示的就是这个? 雅辛托斯不禁撑着阿卡结实的大腿坐直身:“你之前在火神的工坊,想暗示我的是不是就是命——” 黑暗中,阿卡突然抬手,掩住了他后续的话语。 雅辛托斯看不清阿卡的神色,只能感觉到对方低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温凉的气息吹动鬓角零碎的发丝:“别提这个名字。祂能听见。” “……”雅辛托斯被按地倒回阿卡怀里,靠着对方饱满的胸肌,眨了下眼睛。 他突然记起阿卡对过往的遮遮掩掩,不愿提及。 是否对方也曾像他一样,被命运作弄?他想起哈迪斯曾告诉他的话:“……柔软灵巧?喜欢白色?可能有类似章鱼的触手?我必须告诉你,这些在深渊综合起来看,可不是什么好特质。” “喜欢白色就说明它和深渊的力量体系并不怎么适应,越不适应就意味着它越难强大。你知不知道有些章鱼之所以生长着长腕足,就是为了遇敌的时候能够断臂求生?很多具有柔软特质的深渊生物都会进化出这种生存办法——” “生长的巨大,这样敌人就无法吃下全部的它。分化出多根腕足,这样就能在被困的时候断尾逃生。我猜测你说的灵活恰恰说明它其实擅长于逃窜和藏匿,这可能会导致它对弱小的人类产生一种要么同病相怜,要么汲取到了微妙的平衡的心态……说实话,我只能想到这一种解释,可以解释深渊的那些怪物不吃人还给人按摩。你真的不是在随口出难题检测我有没有完全恢复吗?” 雅辛托斯抬手覆在阿卡的手背上,时隔这么久,想起这些话他仍旧觉得心疼。 他甚至有些不敢想,当初那些在深渊里感到安心、惬意的时光,究竟是阿卡默默付出多少换来的。 他偏过头,抬手扶住阿卡的脸颊,将话含糊地消弭在紧贴的唇瓣间:“现在担心也没用,白天和安菲她们都说过多少声了……” -- 第298页 “谢谢,”他啄吻着阿卡的唇畔,低低地道,“在深渊……我知道你一定很辛苦。要防备其他的深渊生灵,还要防备命运。” 阿卡:“……?” 阿卡:“……”算了,他揽住雅辛托斯的腰深深回吻,低低用鼻音哼出一声,“嗯。” 作者有话要说:  阿卡:【心虚移开眼神】 第一百一十四章 阿卡会主动回应,这已经不那么少见。 但主动回应,却不带着一股发狠的劲,这还是非常少见。 少有的几次深吻,阿卡总是充满侵略性,带着几分不明来由的急切,像是劫后余生,又像是破罐子破摔,活像有了这次没下次似的。 但这回,很难得的,阿卡依旧吻得很深,却温柔缱绻。 几下分合后,阿卡的唇轻贴着雅辛托斯的唇畔,温凉的手指摩挲着雅辛托斯的眼角,声音低哑含糊:“真的不点灯?还疼不疼?” 雅辛托斯突然就明白了这温柔缠绵的来由:“……真的不点。挺疼的。” 他抵着阿卡的额头,顺着船颠簸的力道,一道倒在床上,低声道:“所以……光亲嘴是不是有点厚此薄彼?” 夜色已深,白天经历过生死危机的海盗们也恢复清净,只有海浪一波波拍打船身的声音随风入耳,黑暗中反而衬得一室静谧。 一切感触被无限放大,比如紧贴的双唇,比如不知何时悄然交缠在一起的手指,阿卡的手缓慢抬起,扶住他的脊背,还未施力—— “睡了?”狭小的舷窗外贴近一双眼睛外加小半张脸,安菲特里忒往房间里一瞄才尴尬地干咳一声后退,“不好意思——对不起,我以为白天发生那么多事,你们应该只想休息。” “……”这话怎么听着像是在暗指他们精力过于充沛,雅辛托斯黑着脸扭过头,“什么事不能等到白天再说?” 安菲特里忒冲着舷窗晃了下手中的信:“赫菲斯托斯的信。你是不是叮嘱他一有什么进展就跟你说一声的?” “……” 是,但那时候不是没料到自己居然还有机会搞一波船震? ………… 安菲特里忒被请上甲板时,出门的雅辛托斯和阿卡脸色都不怎么美妙,但假肢这个事儿确实重要,牵扯到斯巴达众多残疾士兵,雅辛托斯还是整理情绪将信接过来看了:“……涅琉拆过假肢?” 按照赫菲斯托斯所说,假肢之所以表现糟糕,一是他用的技艺确实不成熟,二是假肢被人拆卸过。 对方似乎也发现了假肢的问题,试图用自己的方法解决,然而在错误的基础上深入摸索,结果只能是越走越偏。 【但有一点,我必须要承认。就是他在假肢上做的一部分改变,里面包含了我暂时没有完全理解的结构。 这些结构虽然没有令假肢发挥出应有的效果,但我潜意识里觉得,这或许会是一个对的方向,要不是冥界还有改建工程要完成,我几乎迫不及待想跟他碰面。如果方便,能不能替我将附信转交给他?我很期待和他通过书信讨论这些或许能让人类进入全新未来的奇妙结构。】 雅辛托斯把信看了两三遍,才不是很肯定地得出总结:所以,假肢的事情还没搞定?但是在搞假肢的过程中,涅琉好像捯饬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让赫菲斯托斯用“让人类进入全新未来”这么夸张的语句来形容? 说实话,雅辛托斯在铸造方面的创造力还是差了点,最多只会照本宣科,赫菲斯托斯说得又不详细,看了几眼雅辛托斯就果断放弃,将信揣起来:“你来就是为了送信?赫菲斯托斯大可以用神力把信直接传给我,为什么还特地请你转一下手?” “……”安菲特里忒保持了诡异的沉默。 她也不是很好说,赫菲斯托斯的信并不是她接到的唯一一封,还有另一封来自冥界众神的。 众神在信中用苦劝的语气表示“雅辛托斯去就是去收珍珠的,主动一点,给吧,就当花钱消灾”,好友雅典娜也在信里殷殷叮嘱,一定要将保持雅辛托斯心情愉悦视为第一要务,千方百计地暗示如若不然,很可能会招致严重的后果。 安菲特里忒一向善于纳谏,而且打从听说波塞冬很可能被永远留在冥界后,她就一直在琢磨该怎么感谢一下据说是主要推动者的雅辛托斯。 所以收到信后,她就毫无心理障碍地把海神殿外那些珍珠都给薅了,本意是哄雅辛托斯开心,不过来的恰好不是时候,好像起到了反作用…… 安菲特里忒迎着雅辛托斯渗人的微笑,连忙甩袖将命人抠下来的几箱子珍珠搁在甲板上:“当然还有别的事。我来给你们送谢礼,感谢你们帮我摆脱波塞冬。” 安菲特里忒说得光明正大,相当塑料夫妻情。 这些珍珠她送的也没有丝毫不舍,毕竟对于居住在海洋的生灵来说,珍珠就跟人类胃里长的小石头差不多。 波塞冬会在海神殿外装饰这些,显然是受陆地人类的影响,每天都不得不从珍珠林经过的守卫、侍女早就郁闷很久,那诡异的恶心感就跟从掉落的蛀牙林过差不多。 陆地人类·雅辛托斯当然不知道这种文化差异,就算知道他也不在意。 装满珍珠的箱子被揭开后,珠光宝气就让他的郁闷消散大半。 安菲特里忒赶紧又趁热打铁,亡羊补牢:“刚刚……咳,我手头上也没什么合适的歉礼,不过波塞冬既然不会再回海洋的话,不如你有空时,抽个时间去他在陆地的神殿随意挑挑吧。” -- 第299页 “……”你们这个夫妻情可够真的啊,雅辛托斯吐槽了一瞬,很快又眉梢带笑,“这怎么好意思——我就接受了。” 安菲特里忒:“……” 你这个不好意思也够真的啊,我连坚持的话都没来得及说。 · 安菲特里忒离开时,雅辛托斯特地趁着对方背过身,掀动嘴唇,用气音说了句“希望海神神格能够归属于安菲特里忒”。 遗憾的是,什么都没发生,雅辛托斯也没闹明白是之前自己的推测出了错,还是操纵金线的方法不对,尴尬地摸摸鼻子后,只能认命地跟水手们告别,带着赫菲斯托斯的信前往斯巴达,顺路去各地的波塞冬神殿捞一捞。 对待波塞冬,雅辛托斯就不像对待老情人阿波罗一样还留点情分在了。 进斯巴达卫城的时候,人们都在小声议论: “你们听说没有?各地的波塞冬神殿都收到了神谕,所有的祭品和波塞冬铜像都被神明一夜之间神隐了,有的甚至就在祭司的眼皮子底下发生!据说,好像是跟阿波罗、阿尔忒弥斯等神用的一样的理由,都是神明并不喜欢金银铜铁,更偏爱洁白无瑕的大理石和空荡幽静的神殿。” “真的假的?阿波罗、阿尔忒弥斯这些神明这么说我还能信,波塞冬?之前雅典那个迪西亚将军,不还用美人贿赂过波塞冬?就这种品性,真能说出这种话?” “我觉得吧,这里头肯定有点……类似于战后利益分割之类的隐情。之前那个代表波塞冬的迪西亚,不是被我们的雅辛陛下击杀?雅典人天天宣传当时还看到了雅典娜和阿瑞斯,指不定这就是雅典娜或者阿瑞斯对战败方的波塞冬的惩罚,命令他痛改前非之类的。” 雅辛托斯淡定地路过议论的人群,和阿卡左一袋右一包地回到久违的院落,刚进门奥斯就闻讯赶来,眉头一皱不威自怒:“你还知道回来?” “咳,”雅辛托斯心虚地清咳一下,岔开话题,“之前和雅典对战,我们的舰队不是折损了不少舰船?我答应了负责填补全部损失。” 不等奥斯开口,雅辛托斯就将兄长拖进无人的后院,举重若轻地从腰间的小挂囊中掏出一尊足有两个阿卡高的哈迪斯铜像。 铜像太大,竖着摆就连特地加高过的围墙都遮不住,雅辛托斯只能把铜像放倒,平躺在地的冥王铜像和奥斯四目对视:“……” 不等奥斯从大脑空白中反应过来,旁边的阿卡也跟着伸手,从看似普普通通的包囊里拽出一座更大的波塞冬铜像。 奥斯:“……” 雅辛托斯提起脚边的一个包囊,倒拎起来,哗啦啦抖搂出堆得像一座小山似的小型阿芙洛狄忒神像。 奥斯:“……” 这当然只是个开始,雅辛托斯一边清空挂囊和包裹,一边跟奥斯解释:“其实之前在雅典跟你碰面的时候,我就该把其中一部分交给你。但那时候尼刻一直在,又是在军营里,实在不方便拿出来——你知道的,如果尼刻当面看到这些东西,肯定会宣扬得让所有人都知道诸神在用他们的神殿养我,我实在不打算给他编纂绯闻提供更多的创作灵感。” 奥斯:“……” 我知道??我知道什么??? 这些神像都是哪来的??真不是诸神在用神殿养你? 他瞪着眼看雅辛托斯和阿卡重复着掏包裹、倒包裹的动作,直到整个院落都被大大小小的神像占满,但凡有点间隙,也都被各式珠宝祭品塞得连条缝都不留。 ……我弟是打劫去了吗?兄长情不自禁地想,还是他通过孜孜不倦的努力获得了神格,比如强盗之神之类的? 一时间,奥斯想到了很多。 比如现在卫城里子民们都在讨论的各地空荡荡的波塞冬神殿。 比如之前斯巴达的阿波罗神殿大祭司信誓旦旦说的“神明更爱洁白大理石”的神谕。 现在他怀疑,那都是他弟在宣传虚假信息,为自己的洗劫行为打掩护。 ——当时大祭司还真当一回事,把整个金碧辉煌的阿波罗神殿都撬了用石头重盖了一遍呐! 雅辛托斯抖了抖小挂囊,确认所有劳动所得都已经上交完毕,抬手拍了拍还杵着没动的兄长:“够用吧?之前几次都是我辛辛苦苦想着怎么销……咳,怎么变现,这次就交给你了。这些应该足以填补舰队的损失,剩余的部分可以购入粮种。对了——涅琉呢?” “……欧里庞提德的旧聚居地。”奥斯木着脸。 刚刚你是不是差点想说销赃? · 雅辛托斯去欧里庞提德的迷宫宅邸找涅琉时,雅典娜和阿瑞斯正在火神的工坊里痛苦。 当初雅辛托斯离开时,雅典娜主动提议来赫菲斯托斯的工坊帮忙,一方面是考虑到想打探冥石榴和金泪的消息,另一方面也是想,赫菲斯托斯是众神皆知的老实人,在火神的工坊呆着,总比被哈迪斯之流带在身边舒坦。 结果,并没有。 想当初雅辛托斯连轴转时,唯有赫菲斯托斯乐在其中,就足以证明这位“老好人”有多么工作狂。 尤其是接触到心心念念了上万年的冥界矿产后,赫菲斯托斯是实打实地恨不能把一分的时间掰成三瓣来用。 相比较之下,反倒是经历了雅辛托斯的折磨,又通过返回童年扭正了一点对公务执念的哈迪斯更加放松。 -- 第300页 这段时间他甚至主动关注劳逸结合,一旦超出工作时间,宁可瘫在床上无所事事,也不想坐回办公桌后,偶尔办公久了还会升起一抹狐疑:以前他到底是怎么催眠自己喜欢工作的? 于是三不五时,这位冥界主宰还会亲自出宫,到地狱门边围观一下刻耳柏洛斯和崽崽分分合合的虐恋情深,偶尔得到三颗凑过来的巨大的流泪狗狗头。 也偶尔,他会去卡戎的小船上坐一坐,前排欣赏游吟诗人最新力作的同时,监察一下对方一天的工作收入几何,到底有没有偷税漏税。 好几次,雅典娜和阿瑞斯抱着大堆的建材,喘得像狗子一样跟在赫菲斯托斯身后,路过悠闲摸鱼的哈迪斯时,他们都禁不住侧目,忍不住想:哈迪斯应该这么悠闲吗??他不应该在办公桌后蹲到地老天荒吗? 可恨!都是虚假的宣传让他们误做了错误选择,早知如此,他们就该选择跟着哈迪斯! “哆哆哆。”赫菲斯托斯敲击工作台的声音,将雅典娜和阿瑞斯从悔不当初的状态中唤醒。 火神插着腰,极为不满:“你们怎么做事这么懒散?说好的工作就做了不到一半。” 雅典娜摸着肩膀、手上的水泡,差点潸然泪下:“我们没了神格……” 阿瑞斯补充:“现在只是人类。” 工作台的一角,听说亲生父亲也来到冥界,特地赶来探望的丘比特也忍不住小声助阵:“没有不好的意思,就是说句公道话。我觉得要求也确实是有点太苛刻了。我帮阿瑞斯一块做都累得够呛,这怎么是正常人能完成的?” 雅典娜差点感动落泪,忍不住羡慕地看了眼还有人帮忙的阿瑞斯。 其他方面不提,丘比特对阿瑞斯算是够有孝心了,主动上门帮忙。 听说不久之前,丘比特也曾被雅辛托斯剥夺过神格,当时还被雅辛托斯反用爱神之箭扎中,爱上了公务。 后来还是哈迪斯看丘比特表现不错,心有悔改,高抬贵手用铅箭抵消了爱神金箭的效果,不过丘比特好像是要信守什么对一条幼犬的承诺,即便后来恢复神格,也摆脱了爱神金箭的控制,仍旧在冥界留了下来,借着给幼犬做玩具的机会,和赫菲斯托斯的关系也有所缓和。 这点从赫菲斯托斯的反应上能看出来,丘比特小声逼逼完,火神也只是睨了一眼丘比特:“之前我给雅辛和阿卡布置的就是这个工作量。你是想说雅辛不正常,还是雅辛的爱人不正常?” 丘比特:“……” 丘比特火速回头,语重心长地劝说:“我觉得这点困难,坚持坚持完全可以完成。” 雅典娜:“……??” 阿瑞斯都不禁道:“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 正想再跟儿子辩论辩论,一封化作米黄色蝴蝶飞来的信件落入赫菲斯托斯的手,翩跹的蝶翼扇了几下,露出阿芙洛狄忒的落款。 雅典娜浑身一振,不禁再次露出羡慕表情:得,阿瑞斯这回连争都不用争了,阿芙洛狄忒这是来接人啦! 她这是太天真。 赫菲斯托斯低头扫了几眼,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行,你自己看吧。” 火神的大手将信拍到阿瑞斯面前,阿芙洛狄忒娟秀的字映入阿瑞斯和站在旁边的雅典娜的眼帘: 【亲爱的阿瑞斯: 原谅我不能去接你,打从上一次离开冥界后,我就发誓,除非我死,否则绝不会靠近斯巴达或者雅辛托斯在的地方。我很怕去冥界接你会碰见雅辛,那可能我们全家都得定居冥界了…… 但你放心,我一定会在奥林匹斯等待你回来,多久都等。】 阿瑞斯:“……” 别光等啊,你倒是来接我啊! 阿瑞斯又瞪着眼扫了一遍信件,忍不住抬头:“不是说雅辛很脆弱???” 第一百一十五张 火神工坊里,阿瑞斯还在因为阿芙洛狄忒的欺骗而震惊,远在斯巴达的雅辛托斯也抵达了欧里庞提德家族的老聚居地门口。 内战之后,这里曾被查封过一次,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收归国库,就连那些镶嵌在墙上的宝石、浮雕画都被该抠的抠,该刮的刮。 刚搞城邦重建那会,元老们还曾讨论过要不要干脆把这里拆了,毕竟欧里庞提德家族唯一的继承人涅琉已经逃走,没必要再留一大片空房子占地。 幸好那会儿雅辛托斯没同意,现在涅琉回来,好歹还有个念想,将房屋改一改,还能在里面做各种研究和实验。 “物是人非啊。”雅辛托斯感叹了一声,摸摸覆盖上青苔的墙壁,“你还记得我们是几年前打的这场仗吗?” 阿卡略微思索了一下,保持沉默。 讲道理,几百年在他眼里也跟一眨眼差不多长。 他对于时间的度量一向很模糊,也很少去记忆与雅辛托斯无关的事。硬要他回答,他也只能说,大体上感觉好像……可能……就在不久之前? 好在雅辛托斯并没有真要他回答的意思,指尖掠过蔓延的藤蔓自言自语:“快要四年了。谁能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 藤蔓的叶子被拨弄得在微风中点头,雅辛托斯刚想再感慨几句。 “轰!!” 殷雷般的鸣响震得墙壁落下碎石,雅辛托斯被阿卡及时伸手往后一拽,躲过了灰头土脸的命运,守卫在聚居地外的士兵们纷纷一惊: -- 第301页 “地震?!” “不会是有神明追到卫城来了吧!” 欧里庞提德聚居地的外墙因为内战而残损,内里的房屋暴露无遗,站在聚居地外能清晰看到有近三间连靠在一起的房屋像被天雷击中似的,轰然炸裂后,滚滚黑烟焦火在瓦砾间燃烧。 “涅琉!”雅辛托斯顿时抛下感慨,手臂在外墙残壁上一撑,跃入聚居地内,迈开大长腿直奔坍塌的房屋,“还活着没?有口气都吱一声!” “咳、咳咳……”一道黑漆漆的黑影从火堆里艰难爬出,在雅辛托斯的接应下脱离火舌范围,“幸好我瘸了的那条腿被砍没了,刚刚有条立柱倒下,刚好砸在我断了的那条腿下方……救火啊,别愣着,旁边的屋子里还有我记录的手札。” 还有点摸不准情况的士兵们立即行动起来,有条不紊地控制住蔓延的火势。 “这……是什么情况?”雅辛托斯扶着涅琉,打量被损毁的房屋,“那条假肢里不会有什么神器吧?你把它拆了?” 他细细感受了一下,没有察觉到任何神力的迹象,但这样的场面……如果不是神器,又很难解释。 就连阿卡都盯了一会缠绕着火舌的废墟,眼神微妙地瞥了涅琉一眼。 “什么?不。”涅琉又咳了一阵,“那是我用来驱虫的药方……” “……”雅辛托斯默然地看了眼塌得很彻底的房屋,不知道“驱虫”和“药方”里哪一个能和这种惨状连成因果关系。 涅琉抹了把脸:“我屋里的手札太多,总有些倒霉虫子喜欢在上面做窝,要么就是饥不择食。我试过各种药方,就那个方子驱赶蚊虫的效果最好,我就在屋里有手札的地方洒了一点。刚刚我在给某个零件铸模子的时候,有几粒火星落在那些粉末上面……” 说实话,他都要庆幸自己之前被砍断一条腿了。 不然也不会因为受惊栽倒向门外,也不会因为少了一条腿,坍塌的立柱只压住了他空荡荡的衣摆。 他还有心思乐观地给这药方取名:“炸.药吧就叫,会炸的药方,挺贴切。这玩意儿要是能用在打仗上,还有之前波斯舰队什么事?一条船上扔一包,火箭一点,整个舰队早没了。” 涅琉嘀嘀咕咕,扶住士兵递来的拐杖:“就是不太稳定。我得想想……” 救完火的士兵们脸色都木了,如果不是受过严格训练,他们都想冲上来抓住涅琉的肩膀摇晃:什么意思??这种威力像宙斯的神罚一样的东西,居然还能稳定制造?? ……这真的是以人类之力,能造出的东西吗?真不是什么雅辛陛下从哪个神明那儿掏来的神器? 不会像普罗米修斯盗火一样,被宙斯降下什么严苛的惩罚吧? 雅辛托斯的脸色也微微变化,不得不说,涅琉这话恰好戳中他心中某点。 波斯虽然被击退,但谁也不能保证未来。更何况他们还有另一个“邻居”罗马正在日益扩张。 如果罗马的扩张计划不停步,希腊显而易见就是下一个目标。 虽然他希望战火能爆发的晚一点,多给希腊一点准备的时间,但根据这段时间他零零碎碎收到情报,隔壁的罗马已经在数月前正式建成了统一的帝国,而现任的罗马开国皇帝显然并不满意于此,对外扩张的步伐仍在继续。 就他妈想赶着投胎一样……雅辛托斯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实在很难理解这些皇帝们一个个连脚跟都没站稳,内部的混乱全然不顾,一心只想继续往前推版图是什么想法。 他目光微扫,看向一旁整齐待令的士兵们:“尽快帮涅琉重建工坊,今天发生的事严禁对外说,问就讲是内战残留问题,一些老房屋下面的地道坍塌,造成的大动静。” 先是巨弩和攻城器,现在又是炸.药,雅辛托斯毫不怀疑消息如果传出去,涅琉很快就会成为一些有野心的城邦的眼中钉,斯巴达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他可不希望罗马的军队还没打来,希腊就因为这些本该用来对付外敌的东西,自己内部先斗起来。 士兵们领命离开,一部分回到岗位上,一部分去准备重建材料,涅琉这个和死神才擦肩而过的当事人倒是精神奕奕,拄着拐杖就往没塌的屋里走,显然一点心理阴影都没有:“幸好我没把所有的东西都放在一个屋里……进来看看吗?陛下?你来找我是什么事?有空要不要看看我发现的其他小东西?” 雅辛托斯:“……” 其他……“小东西”? 他都快不认识“小东西”这几个字怎么写的了。 雅辛托斯抹了把脸,反手摸向阿卡的腰际,手指顺道不老实地乱动了一下,掏出赫菲斯托斯的信:“我来替人送封信。” “……”涅琉停下脚步,慎重道,“可以克制一点吗陛下?照顾一下我这个孤家寡人的心情。” 雅辛托斯:“……” 你他妈和死神擦肩而过都没心理阴影,看我顺手聊骚一下倒是要“照顾心情”了? 雅辛托斯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跟在涅琉身后,走进宽敞的院落。 本来露天的后院被用布料遮挡住,里面摆放着各种雅辛托斯猜不出用途的金属物件。 再往里去,雅辛托斯和阿卡脚步几乎同时一顿:“……涅琉。可以问下吗?那个在角落里……看起来像在放电一样的柱子是什么?” -- 第302页 涅琉扒着门边往外探头:“哦,也是一点意外的小发现,我一开始是想给假肢创造除了机械机关以外的新动力的——结果你也看到了,没成功。我穿上假肢以后跟砧板上被电的鱼一样没差别。这是我最初造出的一个雏形。” 雅辛托斯:“……它为什么在放闪电。” 涅琉:“你不会想听我解释其中原理的,这得从制作的材料就开始讲起,麻烦得我都懒得开口。而且这东西我也没理清头绪,它已经在院子里站了三四个月,除了好看我没法拿它做别的用。” 雅辛托斯:“……” 涅琉接过雅辛托斯手中的信:“我还在研究怎么操控它——最好能把它缩小,或许就能对假肢有点作用……唉,我不知道,我总觉得眼前有很多碎片,但因为这是一个全新的领域,我不知道这些碎片该怎么拼起来,或者其中会不会少了几处非常关键的碎片。” 涅琉嘟嘟囔囔着低下头,展开信扫读,露出震惊的神情。 “怎么?”雅辛托斯忍不住凑过脑袋。 说实话,看完涅琉的院落,他实在很难想象还能有什么可以让涅琉震惊。 涅琉吃惊地指着信:“这是……这是火神的来信?那个,奥林匹斯山上的火神?” 才紧张起来的雅辛托斯:“……” 朋友,你都能跟宙斯一样造闪电了,接到火神的来信有什么好吃惊的。 涅琉持续张嘴:“天哪,他居然说,我会天生瘸腿其实是因为被他选中,受到庇佑!” 雅辛托斯:“……” 朋友,你能不能回头看看你背后的闪电柱子,再考虑一下要不要吃惊? 涅琉:“嘶,他竟然说很好奇我制造的一些零件,如果有需要,可以通过祭台跟他写信往来!” 雅辛托斯:“……” 朋友,你背后竟然有一根能释放闪电的柱子,你还把它当装饰品。 你再考虑考虑,要不要转个身看着那根柱子再把嘴张得像能塞个鸡蛋? 涅琉又往下扫了几句,脸上吃惊的表情顿变黑线:“他说欢迎我早日魂归冥界,一定会热情欢迎,让我宾至如归。讲的什么恐怖故事,吓不吓人?” 雅辛托斯:“……” 我怎么从头到尾都没看出你对死亡有什么恐惧呢。 你看我把这柱子搬去冥府,跟赫菲斯托斯说这是宙斯变的,那才叫惊人。 第一百一十六章 雅辛托斯一向都是促狭的性子,离开斯巴达的时候,还当真把那根闪电柱子给带上了。 回到火神的工坊时,恰好遇上哈迪斯带着死神来找赫菲斯托斯处理一些杂物,雅典娜趁机搭话,试图摸鱼:“你们打算拿波塞冬怎么办?一直丢在哭河做苦工?他不可能服气的吧,早晚神力会回来,到时候指不定他会跟宙斯告状。” 死神觉得她这话问得挺新鲜:“你在乎这个?我还以为,所有人里就属你最有可能跟宙斯告状。毕竟你可是他的乖女儿,应该巴不得让他知道这里有个大威胁,让他赶紧亲自动手把雅辛给解决了。” “……”雅典娜突兀地陷入一段沉默。 半晌她才声音干涩地开口:“我不可能这么做。事实上,被雅辛托斯夺走神格后,我像波塞冬一样,恢复了一段记忆,但我……我一直没能消化,所以到现在也没说。” “?”雅辛托斯往窗台靠了靠。 “我……你们应该都知道我母亲的故事?” 旧事重提,雅典娜明亮的眸子里浮上一层阴翳:“当初她被宙斯穷追不舍,变化了各种形态想逃离,最终还是被宙斯得逞。怀孕之后,宙斯却将她吞下,只因他的父亲曾诅咒他,说我的母亲为他生下的儿子,将会像他推翻自己的父亲那样推翻他——” 神明和人类不同,雅典娜生而知之。 尚在母亲肚中时,她就知晓了父母的这一番纠葛,最终母亲墨提斯为了让她还有机会重见天日,将自己的智慧神格传给了她,想方设法才让雅典娜得以出生。 雅典娜脸色难看:“我成年后,一直想推翻宙斯的统治,将我的母亲从宙斯的肚子里救出来。” “我记得你是这么做过?”死神回忆道,“挺多神都参加了这场政变吧,好比阿波罗、赫拉……不过最后你们不是因为宙斯的挑拨,互相争权不休,给了宙斯脱身的机会,最后失败了吗?神后赫拉还被吊在空中示众,过了好长时间宙斯才勉强为了平息民愤把她放下来。” “争权不休?”雅典娜的眼神中露出一股自憎恨滋生出凶狠,“你觉得我们谁有必要争权?” “阿波罗那个傻子会想当神王?我参加这场政变只是为了救出我的母亲。赫拉想要宙斯对他忠贞不二,只有波塞冬会对神王之位垂涎。” 那照这么说,这几个人的利益并不冲突? 死神奇怪地道:“那你们怎么会闹内讧,给了宙斯翻盘的机会?” 雅典娜深深扫视了一圈在场的人:“因为我接下来要讲的——命运。” “……”雅辛托斯在窗外微动了一下,不禁回头看了眼阿卡。 这位打从得知雅辛托斯揭穿他的马甲后,就连装都懒得装,现在正面色冷淡地垂着眼站在不远处,毫无上前偷听的打算,显然对雅典娜所说的事情早已知晓。 雅典娜深吸一口气:“你们可能觉得没什么。命运再恼人,不也就是命运三姐妹编织出的金线?” -- 第303页 “但如果,我告诉你们不是这样呢?” “想想我,想想我明明这么恨宙斯,为什么这些年却表现得像个乖女儿?” 和窗外无动于衷的阿卡一对比,房间里的神明们倒是显得反应过大。死神大抵是猜到什么,夸张地倒吸了口气,其他人再不济也像哈迪斯一样,面色微沉。 这明显就不能用闲聊的态度来听了。 赫菲斯托斯搬出几张板凳,所有人在火堆边坐下。 雅辛托斯看着屋内的变动,眯了下眼睛,抬手将阿卡勾到身边,压低声音:“你不是说,提起……那位的名讳,就会被听见?我们该不该去阻止一下他们?” “……”阿卡脸上的淡然突然发虚了一下,眼神微微移开,“不用。” 雅辛托斯不解:“?你之前不是……” 剩下的话,被阿卡伸来的手阻住。 阿卡眼神有些忽闪,将雅辛托斯的脸拨回面向窗台,低声不自在地道:“因为……那时候我本想吻你。” 那么长时间,每当夜晚降临,他沉默着点起烛火时,总会想起前世。 雅辛托斯对黑暗的抗拒,就像无形的冷水,每当他因为雅辛的撩拨心中微动时,都会一盆滂沱下来将他浇醒。 但那天……雅辛托斯突然说,因为有他在,所以不再怕黑暗。 这句话比寻常的撩拨更加让他意动,就像将压在他身上的山轻轻抬起了顷刻,让他站在黑暗中难以自抑地情绪翻涌良久。 所以当雅辛托斯开口提及命运时,他不愿听到那扫兴的玩意儿,也不愿让命运听见后面的动静…… 阿卡错开目光,不想将自己的心理剖析得那么坦荡,手指轻托住雅辛托斯的下巴,不让他回头,低声在雅辛托斯耳畔道:“别说话,她要开口了。” 里面的众神已经找好位置,雅典娜也组织好语言:“那次失败的政变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对神王之位毫无兴趣,却没头没脑地加入了争执。” “这个疑惑维持了很久,直到某天,我回应了海洋上某个小岛居民的祭祀,落在他们岛屿上时,望见远方的雾中浮现出另一座岛屿,居民介绍说那是命运三女神的居所。” 雅典娜身体绷直,显然岛上的记忆对她来说极不愉快:“我当时没想太多,只回忆起糟心的过往,想上岛跟命运三女神理论一番,让她们改写这些荒唐膈应的命运,让我能救出母亲。” 她顿了一下,须臾的沉默莫名让人心中微悸:“我就是在那时见到了祂——命运。” “?”死神忍不住开口,“什么意思?你说得好像命运是个人似的。” “祂就是!”雅典娜的目光划过来,像锋锐的刀刃,“没有人知道命运居然诞生了自己的神智,所有人都以为,命运是由命运三女神裁定。” “从亲缘上看,命运三姐妹是第五或者第六代神明,听起来是不是削减了不少威胁性?但如果真正掌控我们所有人命运轨迹的,不是命运三女神,而是‘命运’本身呢?祂可能从混沌诞生的那一刻,就已经存在了!命运三女神只是遵循祂的意志、替祂编织命运之线的侍女!” 赫菲斯托斯都不禁皱起眉头:“这只是你的猜——” “不是猜测!”雅典娜说完这句,才意识到自己的情绪过于激动,以至于音量一路拔高,刚刚那句否定几乎是喊出来的。 “……”她平息了一下情绪,气息有些不稳地低声道,“因为我亲眼看见了祂。就在那座岛上。” 雅典娜明亮的眸子里浮现出几分悲哀,更多的是厌恨:“祂似乎并不在意我发现祂的踪迹,或者说,根本就是故意现身让我看见。” “我那时并不知晓,一心只想着那些糟糕的过往,祂又表现得非常友善,像个体贴的长辈,耐心地倾听我控诉的一切——” “我以为,我就能改变命运了。” “我以为,我的母亲能够自由了。” 雅典娜眼底浮现几分水光:“直到祂微笑着点头,像个欣赏完表演的观众一样站起身鼓掌,然后告诉我——” 祂说:“不可能的,傻姑娘。” “你推翻不了宙斯,因为他是我钦定的神王。他会在王座上头戴冠冕,直到诸神黄昏。” “你也救不了你的母亲,因为我的神王需要一位智者为他尽心竭力地出谋划策。” “回去吧,为什么要让这些烦心的小事情成为你的困扰?放下心结,你会是宙斯最宠爱的乖女儿。” 然后,她就离开了。 那些坚持至今的抗争,那些被命运愚弄的愤怒,所有的奔涌的、嘶喊着不甘的情绪,统统留在了那座岛上。 她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为母亲抗争,开始奇怪于自己以前为什么要跟父亲对着干,那些曾经心头过不去的坎,都如命运所言,成了不值一提、能够轻易放下的小事情。 她真的成了宙斯的乖女儿。 “……最恐怖的是,在此期间,我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有什么不对。”雅典娜的手指被她无意识地捏得青白,她声音干涩地道,“好像所有的改变,都是发自肺腑,是出于自愿。” “我不再会看着宙斯感到愤恨,即便想起母亲,也只是心头不舒服。” “有关于再次掀翻宙斯,救出母亲的想法虽然偶尔会浮现,但再也没有哪次付诸行动。” -- 第304页 但只要能偶尔浮现,就已经足够了。 足够她在看到雅辛托斯时,第一时间想起母亲,犹豫着没有立刻向雅辛托斯发起进攻,犹豫着没有第一时间向宙斯汇报威胁,紧接着,她被雅辛托斯的金泪夺去神格。 “那感觉,很奇怪。”雅典娜摸着胸口,“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就像是……有什么根植在灵魂里的东西,跟着神格,一块儿被拔出去了。” “以至于神格离体后,有那么一会儿,我感觉灵魂都好像被掏空了一半。” 也是在那时,那些被遗忘的记忆,像潮水般涌了回来,填补上她灵魂中每一寸空洞。 就像一罐被黑心的商人掺了水的假酒,终于被人撇净了后倒进去的白水,重新注入原本被商人抽走的那部分真酒。 死神没经历过夺神格,对雅典娜的描述不明所以,在场的赫菲斯托斯和哈迪斯却齐齐陷入沉默。 雅典娜:“我猜测——只是猜测。雅辛的金泪抽走的,会不会是命运对我的控制?所以那些被命运强制遗忘的记忆,都回到了我脑中。”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怎么会拥有连赫菲斯托斯都打造不出的金泪的,但他可能就是我救出母亲的希望。” 也是她向安菲特里忒道歉的希望。 她知道,安菲特里忒在成为海后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因为波塞冬的不忠而痛苦。 但安菲特里忒的性格一向倔强,在痛苦的挣扎之后,她毅然决定架空不忠的丈夫,准备把波塞冬赶下王座。 后来……后来是她,莫名其妙地跟安菲特里忒大力描述命运三女神的事情,最终将好友诱导上了海岛,安菲特里忒回来之后,就再也没讲过任何驱赶波塞冬的安排…… 现在想来,或许这又是命运的安排,让她葬送好友的未来。 所有的事情说起来,一桩桩,一件件,令人发指。听得死神的脸色也白上加白,工坊内半天没有人言语。 半晌之后,就在雅辛托斯消化完雅典娜话里的信息,准备推门而入时,一直沉默坐着的哈迪斯突然起身,挥袖振开大门,冥界死亡的气息浓烟般被卷席向他,裹挟着哈迪斯迅速飞向冥界门户。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想起自己打从接受神格开始,就被变相“禁足”在冥界。 在听完雅典娜的话前,他甚至想都没想过这是否跟命运有关,直到这一刻。 雅辛托斯的金泪曾经夺走过他的神格,他也确实曾感受过雅典娜所描述的那种感觉。 如果真如雅典娜所猜测,金泪夺走的是命运对他的控制,那会不会—— 会不会他能够自由地在人间行走,不会再因为日光感到灼痛,不会再因为月光力量失衡? 地狱门边,正扒在崽崽旁边狂摇尾巴献殷勤的三头犬也被掠过的冥界主宰惊动,背侧被死亡之力刮倒一片长毛。 冥界的门户在冥王略显粗暴的神力冲击下豁然洞开,灿然的日光毫无阻拦地倾斜在哈迪斯身上。 没有灼痛,没有任何一丝神力流溢出身体。 他站在人间的青草地边,死亡之力乖顺地匍匐在他脚边,轻快地绕过微风中扑簌簌抖动的野草,抖落满鞋的露珠。 阳光温软地浸透他微寒的黑袍,他微微仰起脸,仿佛慢了很多拍似的,听见戴了长久的镣铐尽数摧断。 哈迪斯纵容自己在阳光下伫立良久,直到旁边吃草的绵羊开始不耐烦地拱他,才转身回到冥界。 飞回工坊时,他拍着腿肚子边沾上的羊毛,听见雅辛托斯正在屋里询问雅典娜:“你见过命运?祂长什么样?” 雅典娜已经趁哈迪斯验证猜想的这段时间整理好了情绪:“我不太确定,比起长什么样……祂更像是一种印象,好比最开始祂想取信于我的时候,我就觉得祂好像是个慈祥长者的模样,后来撕开伪装,我又觉得祂是尖嘴猴腮、眼神恶毒的小人模样。” 雅典娜眼巴巴:“穿着黑色的袍子算吗?” 雅辛托斯:“……算个屁,街上不想露面的人十个有九个批的都是黑斗篷。哈迪斯穿得不也是黑袍?” 哈迪斯:“??” 哈迪斯决定看在自己心情好的份上,不与雅辛托斯计较,转脸看向赫菲斯托斯:“你也被夺走过神格,有没有感觉到什么前后的变化?” “……”雅辛托斯挠挠脸,有些话想说又没说。 他觉得“金丝夺走神格,为的是解开命运的控制”这个猜想也不一定准确吧,好比死神、睡神到现在都没被夺过,难道是没被命运控制? 那安菲特里忒呢?她总是被命运控制过的吧,但也没被夺走神格,这又是因为什么? “我……”赫菲斯托斯看起来都快哭了,“我什么也没感受到,还是又丑又瘸,唯一的区别就是没了妻子。” 死神倒是在这时深思敏捷,独辟蹊径:“不对吧,你怎么就没区别了,我们不是区别吗?” 哈迪斯认同的点头,嘴更毒:“在夺走神格之前,你什么都没有,只有厌恶你的母亲,无视你的父亲,背叛你的妻子,和一大群不是你亲生的儿子。现在后两项拖油瓶已经不再是你的麻烦,你还多了我们——至少我单方面认为你是朋友。” 赫菲斯托斯:“……” 虽然承认他是朋友很让他感动,但你这个朋友他妈的能不能讲点不会让友谊走到尽头的话。 -- 第305页 一大群不是我亲生的儿子可还行?? 死神连忙为上司挽尊:“冥界想要你的姑娘小伙多得是,就是你天天呆在工坊没给他们机会罢了——你以前在奥林匹斯山上的时候有吗?” 哈迪斯总算姗姗记起要说点人话:“是。命运的控制可能并不是一些显而易见的东西。” 枷锁已经解除,哈迪斯说起来也没有了负担,他语气淡淡道:“曾经我很少离开冥界,其实是因为每次离开都会流失神力,相当于被无形的牢笼困在冥界。但刚刚我试了一下,这个枷锁已经不复存在,我想命运施加在你身上的控制或许也跟这个差不多?比如终身孤独?只能在奥林匹斯的工坊里打铁?” “……”赫菲斯托斯哑然。 死神鼓励:“我相信你以后一定会拥有更多。朋友、爱人……拜托,爱丽舍灵地有那么多漂亮的小姑娘好小伙儿,只要你在做改建的时候稍微放慢点脚步……好歹给他们一点追上你的机会,你就会知道你能有多受欢迎。他们甚至都没有凡人会老死的麻烦——” 死神的话还没说完,一旁呆呆张嘴、一直没说话的阿瑞斯就一个激灵,几乎和雅典娜同时蹿起来疯狂点头:“对对,放慢脚步。” 真诚恳求给他们一点喘息的机会,不然他们害怕自己还没享受几天温香软玉的老婆,或者还没见到母亲被救出来的那一天,就死在赫菲斯托斯的劳役中了。 对摸鱼的渴望一时打破了有点沉重的气氛,雅辛托斯也跟着点头,对赫菲斯托斯道:“就是,开心一点——我还给你从涅琉那儿带来了礼物。” 他示意阿卡把闪电柱子搬进来,指着玩笑道:“送你个宙斯玩儿好吧。” “……” 说实话,没有神力的铁柱很明显不可能是宙斯。 但这秃头铁柱顶端放着闪电,而且这话又是雅辛托斯说的……在雅辛托斯手底下什么事不可能发生? 众神想着想着,还真当回事了,雅典娜忍不住捂住脸喃喃:“不会吧?这……是宙斯?” 母亲啊,她的母亲还没从宙斯肚子里救出来呢!现在这铁柱……呃,这铁柱,哪里到哪里是肚子? 门外,修普诺斯睡眼惺忪地探进头来,他刚刚听到士兵汇报,冥王突然进出冥界门户,匆匆赶来想要询问:“什么宙斯?” 修普诺斯的眼神很自然地往门里一扫,扎眼的闪电柱子霎时用噼里啪啦的电光吸引了他的视线:“——宙斯!雅辛,你怎么把他变成了一根柱子?!” 第一百一十七章 “……”雅辛托斯脸上的笑容微僵。 这群人怎么回事,开玩笑听不出来? 如果不是雅典娜脸上的迟疑太真实,他都要怀疑,这是不是众神在反过来拿他开玩笑。 眼看雅典娜试探地伸手,大有把闪电柱子解剖的意思,雅辛托斯脸色一黑:“行了,那不是宙斯。” 他伸手把雅典娜的爪子拍开:“这是我在涅琉的院子里看到的新鲜玩意儿,想着挺有意思,就带来给赫菲斯托斯看看。” 死神竟是不信,而且理由充分:“你开玩笑吧,涅琉不是个人类吗?他的院子里怎么会有这种能发闪电的东西。” 众神在旁边赞同地点头。 “……”雅辛托斯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将涅琉托他带来的东西丢给赫菲斯托斯,“祭台要准备,还得等一段时间。他让我把这些东西带给你,里面记录了他研究假肢时的意外发现。” 他转过头,冲着还在狐疑打量闪电柱子的雅典娜啧嘴:“真不是。要真是宙斯,我不得拿他勒索空你的神殿?” “……”众神奇异地被说服了,纷纷点头,小声嘟哝些“这倒很有道理”“听起来挺可信”。 雅典娜也面色一松,接着又紧张起来:“刚刚我说的话,你听到了多少?” “没多少,从搬板凳开始吧。”雅辛托斯再次赏了众神一对白眼,环臂抱胸,“你们怎么聊起这个话题的?我可能听的不全。” “我问塔纳托斯,波塞冬——哦!”雅典娜突然想起来,“之前光顾着自证,还没问完,你们准备怎么处理波塞冬?” “冥界没有外派冥神到海底的习惯。”哈迪斯淡淡道,“以后也不会有。冥界的改建结束后,我会派遣他到塔尔塔罗斯手下……‘帮忙’。” “……”众神一时噤声。 在座的都是刺儿头,很少有神明能让他们畏惧。 哈迪斯算一个,另两位一个是世界的起源,混沌之神卡俄斯,另一个就是深渊的化身,塔尔塔罗斯。 前者在创世后,不知在那里沉眠,另一个则镇守在冥界深处。 此时此刻,在他们脚下,就有无数魂灵在塔尔塔罗斯创造的地狱焦土上痛苦哀嚎,流出的眼泪汇聚成哭河,环绕整个冥界。 深渊之中,还囚禁着众多前代神明,即便强大如前任神王,也从未有一次能逃离囚牢。 雅典娜忍不住看了哈迪斯一眼。 哈迪斯这话,与其说是让波塞冬去给塔尔塔罗斯“帮忙”,倒不如说是变相地将波塞冬打入深渊。 有塔尔塔罗斯镇压,哪怕波塞冬再有小心思,也永远不会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雅典娜停顿片刻,因为重提旧事而苍白的脸色渐渐舒缓,接着露出一个近乎愉悦快意、带着泪光的笑。 -- 第306页 本就该是这样。 奸.淫掠杀的恶人死后会堕入地狱,神明却仗着长生与强大肆意妄为。 波塞冬如此,宙斯如此。 这份屈辱和仇恨只有受害者记着,令受害者的亲人们痛彻心扉,施害者却毫不在意,拍拍屁股开启下一段猎艳。 “那哈利洛提奥斯——”阿瑞斯一时瞪大了双眼。 “一样。”哈迪斯很明白对方的心理,简短道,“冥界的改建结束,他们就会被调进深渊。我会和塔尔塔罗斯提前知会。” 至于知会什么……说起来也很简单,无非是神明作恶,与人类同罪。 该受的惩罚,他们一个也逃不掉。哀叹之河的泪水,也该有他们一份。 室内又安静须臾,雅辛托斯才打破有些压抑的气氛:“阿芙洛狄忒呢?我不是早早传信,让她来带阿瑞斯走了吗?” 还沉浸在情绪中的众神:“……” 你还问……!阿芙洛狄忒怕你怕得都宁可守活寡了……! · 闪电柱子的误会解开,众神怀揣着对雅典娜的话的思考,各自离去,雅辛托斯也善良地带着阿卡离开,去冥河听听这段时间离奇的故事有没有增加。 走到冥河边,他们就听见游吟诗人们提着嗓音高声喊:“买定离手!买定离手!下一个为瑰宝殿下倾倒的神明会是谁?” 雅辛托斯:“……?” 冥河这风气是该整治整治了,当众设赌局可还行? 幸好摆渡人卡戎勉强算得上靠谱,抬篙将亡魂驱散了:“这是摆渡船,不是赌场。” 不等雅辛托斯欣慰,卡戎又哑着嗓子道:“想下注的等接受完审判,去爱丽舍灵地的酒馆赌。” 雅辛托斯:“……???” 他妈的,这还有个固定地盘? 雅辛托斯没好气地哼笑了一下,正想上前敲打一下这群家伙,脚下的土地突然一震。 “轰——” 余震连绵不绝,冥河河水更加汹涌,幸好卡戎的船还未离岸,雅辛托斯和阿卡疾步上前,和卡戎一块把船绑在码头,才没让上面的游吟诗人们掉下去。 摆渡人咒骂了一声:“怎么回事?波塞冬造反了?” 不太可能,波塞冬的神格还稳稳呆在雅辛托斯胸膛里呢。 雅辛托斯望向声源方向,远远瞧见一片火光:“——嘶。” 他突然想起一种可能性,会不会是赫菲斯托斯试了涅琉的“驱虫药方”? 一包药粉可能不算什么,但火神的工坊里,各种炼炉、熔炉都是时时常烧着的,而且体量极大,万一形成连锁反应,引发连接着工坊内部的火山…… 雅辛托斯抹了把脸:“去看看。” 赌局不赌局都不重要了,雅辛托斯拉上阿卡,向火神工坊的方向赶,沿路遇上炸着翎羽的死神兄弟,一见到他塔纳图斯就嚷嚷:“你还说那不是宙斯!那肯定就是宙斯吧,把我们火山都炸了!” 雅辛托斯无语:“真不是,那应该是涅琉给赫菲斯托斯的另一个配方。” “配方??”塔纳托斯眉毛挑得就像之前的雅辛托斯,“你是想说,有个人类不仅炼出了能掌握闪电的仪器,还能用药方令火山爆发?” 听起来很荒唐,但事实如此。 雅辛托斯懒得和塔纳托斯争吵,飞至火神工坊上空时,果然看见整片工坊都已经被炸得不成样子。 火山边缘,雅典娜和阿瑞斯惊魂不定地跪坐在地,赫菲斯托斯的神力包裹住两位失去神力的神明,火神本尊则悍然跃入火山口,将不断涌动的岩浆逐渐抚平。 雅辛托斯匆匆落地:“你们没——不是。”他看见阿瑞斯手中抱着的某物,不禁一扶额头,“这么危急的情况,你居然还记得带着这根棍子?” 阿瑞斯挠头:“顺手……嗐。它这回也算是跟我们一块经历过惊险了,养着吧以后?” 这是个死物,又不是猫狗,什么叫养。 雅辛托斯正想吐槽,赫菲斯托斯从火山口爬出来:“宙斯没事吧——噢噢,幸好没事。涅琉信里说,这柱子里面可能蕴藏着大玄机,指不定假肢就得靠它起作用。” “啊哈!果然是宙斯!”死神愤然一指,“你们也是疯了,居然还想养宙斯?难道是命运又对你们下了手?” 雅辛托斯:“……” 累了,这误会怎么还能继续加深? 幸好这回有赫菲斯托斯代为解释:“不,不是那个真宙斯,之前雅辛不是跟我们开玩笑?我觉得‘宙斯’这名字挺贴切的,就准备以后这么叫它。” “对啊,我们这只宙斯不比山上那个乖巧?还能摸头。”阿瑞斯伸手挠了挠柱子顶端放射着闪电的球体。 闪电像有意识似的,阿瑞斯的手触碰上时,立即恋恋不舍地缠绕住他的指尖,看起来乖巧又无害。 ……说实话,有点点酷。 毕竟雷电可是宙斯的力量,其他神明又体会不到,但这闪电缠绕、跟随手指的感觉,却让阿瑞斯有了种仿佛在驾驭雷电的快感……虽然这玩意儿连个蚊子都电不死。 雅典娜坐在地上看了会:“……给我试试。” 有点意思啊这个,之前没试过,还能这么玩儿? 死神:“???拜托你们回头看看还在烧的工坊——下一个让我来。” 雅辛托斯:“……” -- 第307页 阿卡:“……” ………… 火神的工坊炸了,还差点引起火山爆发。 这件事传出去,迅速引起冥界人心惶惶,大家都在忧虑会不会还有残余影响,火神到底造了什么危险的神器,才引起这么严重的后果。 相比较之下,工坊内部的气氛就比较不思进取,沉迷享乐了—— 雅辛托斯听闻工坊移址完毕,去新工坊探望时,就看到一堆神明聚众玩“宙斯”。 就连哈迪斯也环抱手臂站在一旁,静静看着众人轮流在“宙斯”的秃脑壳上起舞。 放得开一点的如丘比特,此时正一边舞动手指,将闪电把玩于股掌之间,一边微低下头做深沉状:“吾乃众神之主,雷霆之神宙斯——” 雅辛托斯:“……” 站在他身后的阿卡盯了丘比特半晌,移开眼睛,眼神中略流露出一丝丢人。 “咳。”雅辛托斯清了下嗓子,打断这沉迷玩乐的气氛,“你们都没事要做?” 一大半人当场跳了起来。 丘比特溜得最快,大有他亲妈但求自保的风范。其他人也从宙斯柱子旁作鸟兽散开,各自板着脸,仿佛找回了工作的严肃感。 雅典娜极大地发挥了自己身为智慧女神的超强适应性,此时勇敢地留在原地,一脸肃然地对雅辛托斯道:“你知不知道,这些配方、机械,意味着什么?” 雅辛托斯挑眉:“聚众偷懒?” 雅典娜差点没绷住演技,硬着头皮说完早早想好的台词:“……意味着武器,战争。越强的武器带来的不一定是和平,反而可能是更多的鲜血。” 雅辛托斯点头:“是,我看见了。阿瑞斯今天摸了多久宙斯?他还在流鼻血。” 雅典娜:“……” 过于能拆台了,雅典娜端起的气势顿时一泄而空。 她憋屈地道:“我是想说,不希望有战争因此而发生。赫菲斯托斯和涅琉研究的是假肢?我愿意加入他们,希望研究出的东西是用来治愈伤害的,不是用来破坏和平的。” 雅辛托斯看了雅典娜一眼,挺想说谢谢,但又知道对方这么主动示好,分明是另有所图。 按照之前雅典娜所说的故事,这位姑娘一直没说出口,却频频暗示的请求,恐怕就是希望雅辛托斯能帮她搞定宙斯,救出母亲。 从情感上来说,雅辛托斯也希望宙斯能滚去和波塞冬作伴,但从客观来看,他暂时还没摸准金线的控制方法,没法给雅典娜打包票。 比较理智的办法,就是只要对方不找上门,最好暂避锋芒,试清楚金线怎么操纵…… 雅辛托斯不禁有些失笑。 他居然真在正儿八经地想,要怎么推翻宙斯,干掉命运,明明最开始,他唯一的诉求就只是能击败西风神,得以自保。 不过话又说回来……雅辛托斯摸摸下巴,询问雅典娜:“你对西风神仄费洛斯熟不熟悉?” 过去这么长时间,他遇到的神明一个接一个,还真是把仄费洛斯给忘了。 说起来也奇怪,按仄费洛斯记仇的性格,居然到现在都没再露面。难道是听闻了他和哈迪斯的关系,理智地选择了明哲保身? “西风神?”雅典娜困惑地重复,没什么好感地皱皱眉头,“不熟。我只知道他曾经掠夺过克洛里斯。” 她不是很想讨论这些令人不快的人,恰好侧过脸看见阿瑞斯正吭哧吭哧扛着一个大架子进门:“这是什么?” 雅辛托斯跟着顺势转身,就见阿卡扶着铁架的边缘,虽说仍然神色淡淡,但微微放松的唇畔体现出几分高兴:“转生门。” ——这都不是几分高兴了,阿卡居然会主动搭其他人的话,语气还挺平和,看得出阿卡因为这个铁架子相当心情愉悦。 阿瑞斯挺自豪地将架子扶起来,一手叉着腰:“我看到赫菲斯托斯的工作台上有这个,想着你们讨论的事我都不明白,但打打铁我还是会的——” “打打铁??”赫菲斯托斯的音调挑得跟当初抓奸有的一拼,他眉头高高上挑,满脸匪夷所思得活像被羞辱了信仰,“会??” 他画在图纸上的转生门多漂亮啊,这鬼玩意儿长得跟个藤蔓爬架似的,这他妈能叫“会打铁”? 阿卡心情好到甚至主动劝架:“重点不是样貌,是功效。” 阿瑞斯显然在转生门上是下了苦功的,虽然没能还原设计的美貌,但所有赫菲斯托斯在图纸上详细拆解、仔细标注过的功能结构,他都勤勤恳恳地进行了还原。 赫菲斯托斯勉强从鼻子里哼气,刚想忍下来,阿瑞斯就一脚踹飞阿卡给的台阶:“样貌怎么不重要了?” 硬汉理直气壮:“这黑铁,直线条,多那个什么,流畅!豪迈!简单就是美,还需要什么装饰?这个最重要的不还是现有的设计无法实现转生?” 在工坊干了这么长时间的白工,阿瑞斯也算能对着图纸看出点门道,不管赫菲斯托斯满不满意,反正他满意了:“我要把它安装在爱丽舍灵地最美的山谷,以后如果转生能够实现,我希望亡魂们能在最完美的地点开启新生。” 原本还在装模作样、各坐各事的神明们顿时投望过来,死神兄弟紧跟几步:“等等吧,让赫菲斯托斯装饰一下……至少让我们跟你一块去选地点。” -- 第308页 就阿瑞斯这个审美,他们很害怕啊,别到时候选个沼泽、瘴林?仔细想想也很符合战神的审美,前者布满死亡的刺激,后者满是朦胧美的瘴气。 雅辛托斯也忍不住笑了一下,瞥了眼阿卡的神情,想着难得是件对方上心的事,他总要也跟着上点心才好:“我也——” 他本来想说我也跟着去的,话说一半,胸口某处关窍突然一松。 属于海神的那枚神格流溢出几分神力,像喝醉了酒似的,跌跌撞撞蹿出来,一时往下沉坠,一时又像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向上扬起。 几番挣扎,神力最终屈服,猛然扬起,飞跃出冥界门户,穿越高山岱岳,一头扎进海里,裹挟着其中零碎的神格,一股脑飞入海神殿中如往常一般处理事务的安菲特里忒胸口。 起先,这位兢兢业业的海后还未曾知觉,批阅着公文,只抬手随意抚了下胸口,又往后批了几个字,笔尖骤然停住。 纯净的、不掺杂任何命运窥伺操纵的神格安稳地呆在她的胸口,海洋般浩瀚柔和的神力缓缓扩散,驱开了她在办公桌后连轴转带来的疲惫,也驱散了笼罩在她脑海中的迷雾。 曾经的不甘,曾经的抗争,一步步地暗插棋子,每一夜的殚精竭虑,统统回到安菲特里忒的脑海。 她控制不住地骤然起身,失控的力度撞翻了身前的长桌,目光掠向伫立在门口的守卫。 他们曾向她效忠,为她不平,也曾困惑地领命,百年如一日驻守在波塞冬身边。 他们等待着一个尽职的王者,等待着一个曾许诺让他们的妻子儿女不再人人自危的保护伞迟迟未曾如诺撑开。 可她却忘得彻底,忘得干干净净,即便波塞冬已经被困冥界,不可能在回来,她仍旧迟钝地守在她海后的位置上,不曾动弹一步。 海神殿外,模拟日月的夜明珠缓缓熄灭,又重新亮起,象征着昼夜更替,海面上太阳升起,新的清晨来临。 领队的守卫长迈着沉稳的脚步走到她身边,疑惑地扶起桌子,一如过去百年每天清晨为她点亮桌边的夜明珠:“安菲特里忒殿下,今天西方也有雨,您想不想出行?我们可以为您撑伞。” 没有失去记忆的时候,她会不厌倦地回应:还不是时候。 还要再准备的齐全一点。 准备到整个海洋所有波塞冬势力布及的地方,都有她的军队。 准备到在起义打响的那一刻,所有仗着波塞冬名义滋事作恶的卑劣之众都会被第一时间践进泥里,永无翻身之日。 准备到能在整个海洋建起密不透风的“帷帐”,让海域的惊变一丝一毫的消息都透露不到宙斯或其他神明耳边。 这样的对话,每天清晨都会准时发生,直到从海岛归来。 她忘却了所有的谋划,忘却了曾经的承诺,困惑于守卫长的问候: “什么?我为什么要出行?正殿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我处理。” “……好吧,我知道今天又有雨,世界哪天不在下雨?下次不用告诉我了。” “你就是不懂得放弃是不是?行吧,但小心一点,波塞冬不会喜欢自己的卫队长每天跑来跟我请安。” 但没关系。 没有关系。 即便她忘记了要推翻波塞冬的目的,即便她遗忘了对守卫长的承诺,她仍然在这百年中,本能地攫取每一份势力,将每一寸海域,一点点规划在自己的掌下。 正殿中央,海图被她每天夜晚梦游似的走来点亮一点,再点亮一点。逐渐连成线,汇成片,笼罩了整颗蔚蓝的球体。 只等着伞撑开。 “?”一旁的守卫长打理好散落一地的公文,没听到海后的回应,“您怎么了?” 安菲特里忒轻轻拨动不知多少年前,她亲手放在正殿的海图。 蔚蓝的微光扑闪一下,骤然熠熠生辉:“伞准备好了。你们呢?有没有准备好跟我出行?” “……”门口的守卫兵们齐齐投来目光。 片刻的宁静后。 响亮的回应在蔚蓝一片的正殿撞击回荡:“——时刻准备着!”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一场波及整个海洋的剧变,在阳光也照不到海底悄然发生。 安菲特里忒即便被消除记忆,这几百年在本能下做的准备也足够充分。 行动的指令下达后,在各大海域中蛰伏的队伍一齐动作,那些依仗着波塞冬的名头作恶的神明或是波塞冬之子,有的还在兴风作浪,猖獗到一半就被涌入的军队当场斩杀。 这场战争开始得突然,结束得迅速,整个过程顺利得不可思议——但又在安菲特里忒的意料之中。 毕竟她花了那么长时间蛰伏,又在命运的控制下无意识地反复雕琢计划长达数百年之久,几乎所有的可能性都被她一一考虑到,所有可能导致意外的暗钉都已经被她预先拔除。 大批被迫、或被吓得投降的敌人被押送至海神殿,其中有相当一部分,身上都或多或少留着波塞冬的血脉,平日里仗着父亲的名义欺男霸女。 此时还有一部分人兀自叫嚣:“安菲特里忒!你想做什么?篡夺波塞冬陛下的政权?你就不怕波塞冬陛下回来后治你罪吗!” 不用守卫动手,率领着军队前来和盟军汇合的爱琴海海神涅柔斯就一脚将叫嚣的人踩进泥里:“治罪又怎么样,在那之前,我要先宰了你。” -- 第309页 “嘭……” 头颅落下,鲜血在海水中喷洒开的声音又闷又沉。 鲜红在海水中蔓延开,像一蓬赤色的雾,没有惊吓到任何人,却让在场的每一位盟军眼底蔓延出仇恨的血色。 复仇,尤其是等待了百年、甚至更久远的复仇,往往是沉默的。 海神殿门口,一蓬又一蓬赤雾迸开,一颗又一颗人头落地。 涅柔斯退下后,更多的海神、海仙女们握紧武器,亲自上阵,将这些践踏了他们血亲,却在波塞冬的庇护下逍遥得意的仇人们斩落头颅。 这是一场沉默的处刑,一场迟来的正义。 直到殷蓝的海神殿几乎被血雾染成赤色,才有一颗颗细小的珍珠顺着海浪荡开,是有着人鱼血统的海仙女们落下的眼泪,被海浪温柔地抹去。 夜明珠温和的光映在大殿前,细密的珍珠随着海浪扬起,折射出银亮的光,像漫天飞雪,为得雪的冤仇送葬。 ………… 海底的剧变,雅辛托斯等人大约是外界头一波知道的。 起源也只是雅辛托斯惊讶于海神神格真的如他所愿,飞向了安菲特里忒,担心安菲特里忒可能会慌乱,便顺手给对方传了个信,用颇为淡定的语气表示:一点小礼物,不成敬意。 隔了挺长一段时间,长到雅辛托斯都要怀疑安菲特里忒是不是吓傻了,对面才以同样淡定的语气回复:不好意思,继位仪式耽误了点时间。非常感谢这份及时的礼物,一会我会携回礼赶到。 雅辛托斯:“……” 什么??? 什么继位?? 没等他从冲击中缓过来,安菲特里忒的传信又顺着神格间的联系传来:【开门。】 雅辛托斯:“……” 开什么门?? 安菲特里忒:【送礼。】 雅辛托斯立即回头,拍了下还在围观阿瑞斯舌战群神,努力维护自己独特审美的哈迪斯:“去门户接应一下安菲特里忒,她估计带了什么不方便示众的东西。” 哈迪斯:“?” 八卦嗅觉灵敏的众神们霎时回头,趋光的飞蛾一样又改围到哈迪斯身边:“一起,一起。” “我和阿卡就不去了,”雅辛托斯表面镇静地拉过椅子坐下,“免得引人注目。” 他这想法挺对的,等哈迪斯等人带着安菲特里忒送来的“礼”赶到时,雅辛托斯脸上的微笑都僵了:“这是什么?” 安菲特里忒:“礼。” 雅辛托斯:“我是说具体介绍?” 安菲特里忒看了眼身后鬼哭狼嚎的一帮亡魂,语气淡淡:“都是波塞冬的手下或者子嗣,跟哈利洛提奥斯一个德行。来的路上,我已经说过继位的事。大概就是我的盟友们报仇雪恨后,发现这些混蛋居然还有灵魂,我想想怕你们对他们太友善,记起雅典娜跟我说过冥界建设的事,干脆亲自送来给你们当劳动力。” “……”站在安菲特里忒身后众神,表情都很麻木的样子,显然还沉浸在这剧变的冲击的余韵中。 雅辛托斯知道得早,这会倒是比较容易调节心态,想想对着安菲特里忒露出赞赏敬佩的眼神。 海神的神格仅仅回归了一小部分碎片,对于安菲特里忒来说,这碎片唯一能起到的作用,也就只是帮她恢复记忆,摆脱命运的操控。 也就是说,安菲特里忒是凭借着自己的能力成为的海皇,而不是神格,海神的神格给她是实至名归。 安菲特里忒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人,示意士兵们将亡魂交接给冥界,去屋外守着,才转回身面色一整,严肃道:“海岛上的事,你们应该都已经听雅典娜说过。在我的记忆里,那位很清楚地点明,我注定是波塞冬的海后,这个事实永远不会变。” “你们有没有想过,祂给你们安排的命运是什么?即便现在因为雅辛的帮助,挣脱了控制,难道对方就不会做任何反击?” 死神抹了把脸,勉强从恍惚的状态中恢复过来:“波塞冬说,他之所以对雅辛下手,就是因为受一个老太婆指使。” “这也能算是反击?”安菲特里忒摇头,“我不认为。” 雅辛托斯的脸色微变。 安菲特里忒的话打开了新思路,他回忆起自己在摆脱被西风神用铁饼砸死的命运后,不停地重复被各路神明抢夺的套路,这……会不会其实就是命运的反击? 就像当初,安菲特里忒离推翻波塞冬只差一步,命运便恶劣地派遣雅典娜,将安菲特里忒拨回原定的命运。 按照他上一世的死法,命运为他安排的轨迹,恐怕就是被神明争夺,作为神明的情人被史书铭记。 所以,回到这一世,上辈子耳熟能详的那些典故突然就变了。 他顶替了春神珀耳塞福涅,被哈迪斯抢夺,差点死于冥石榴。 他顶替了阿多尼斯,被阿芙洛狄忒抢夺,差点死于野猪的冲撞。 再到波塞冬。一心想将他收作情人,夺走他的眼睛和心脏——这一桩桩一件件,分明都是命运在故技重施,想将他拨回原本的命运轨迹,想夺回被他偷走的金梭和命运之线。 雅辛托斯不自觉地抬手,抚了下眼尾。 他突然回想起不久前的某天。 那时候他们还在为刺杀迪西亚做准备,他看着波塞冬神力木在炉火中烧得赤红,想着还挺凑巧,如果不是被阿芙洛狄忒抢走,他们哪里有机会接触到赫菲斯托斯,怎么可能得知海皇椅该怎么拆卸。 -- 第310页 他当时还跟阿卡开玩笑,说命运待他不薄。 ——难怪,难怪那时候阿卡的脸色突然变得那么差。 难怪阿卡一反常态地说出长篇大段,很不符合一贯风格地对他大夸特夸,甚至在他厚着脸皮自卖自夸、索吻的时候,那么凶狠将他抵在木桌上深吻。 阿卡那时是什么心情? 雅辛托斯有些愣神,安菲特里忒仍在旁边继续:“……尤其是像我这样已经挣脱命运的,鬼知道对方什么时候会再次出手,重新将我们拖回原有的轨迹。” 哈迪斯的脸色霎时难看不少,安菲特里忒转而又指着阿瑞斯道:“好比你。想想吧,你和阿芙洛狄忒原本该是什么命运?如果恢复了,你现在温香软玉、浓情蜜意的新婚妻子还在不在?” 阿瑞斯霎时一蹿:“不!” “……”哈迪斯寒着脸瞥了眼阿瑞斯,对安菲特里忒冷声道,“有话直说。” 安菲特里忒:“关键不在于我说什么,而是你们自己怎么想,怎么打算。” “我不知道该如何击溃命运,但我猜测,既然雅辛能帮我摆脱命运的控制,指不定关键就在他身上。所以,不论这场势必会来的对决什么时候开始,届时务必算上我一份,算上我们海域一份。” 安菲特里忒看着雅辛托斯,低声道:“你或许不知道,你给我的一点‘小礼物’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对整个海域来说意味着什么。我们欠你一份人情,将来不论与你敌对的人是宙斯,还是命运,我们无条件站在你这一边。” “我也是!”阿瑞斯立马接道,“可千万别让我老婆又回去和火神互相折磨。” “……”哈迪斯沉默片刻,也颔首道,“我可以代表个人站在你这边。” 说好的送礼莫名变成了拉战线大会,死神、睡神也跟着积极冒头,表示坚决跟着自家陛下走,赫菲斯托斯只衡量了一下“回去跟阿芙洛狄忒死磕”和“留在冥界坐享矿产好友”,就果断表示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打死他也不要回去跟阿芙洛狄忒这带毒的衣服死磕。 安菲特里忒轻飘飘地扫了眼周围:“我来大概就是想说这么两件事。顺便,有几对海神夫妇正在门户外,想和他们的女儿见一面。” 对神明来说,虽然从冥界带走亡魂是不被允许的,但只要得到哈迪斯的批准,还是能进入冥界和他们死去的儿女相见。 只是身为父母,却连仇都无法替孩子报,他们又怎么有脸来见自己的孩子?好在多年痴等,总算等来拨云见日的这天。 哈迪斯微微颔首,安菲特里忒就按照流程,跟死神报了一串海神、海仙女的名字,以及他们想见的子女的姓名:“……菲柏、波利莎、阿尔妮……” “……?”雅辛托斯尾梢微动,抬指勾了一下阿卡垂下的手,将人拉到身边低语,“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阿卡瞥了他一眼:“是吕忒斯王后身边的那群姑娘。” 当初雅辛托斯想搞转生门,就是吕忒斯王后说自己身边有些朋友有这样的想法。 她们受困于活着时候的记忆,即便死后来到爱丽舍灵地,也只是换了个地方继续日夜痛苦,这痛苦无法再用死亡摆脱,根据阿卡的调查,曾经甚至有姑娘因为经受不起,甚至选择了再次自杀,最终连魂魄都没留下。 雅辛托斯还记得这个姑娘的名字,因为她和某位神话传说中的著名美人同名,也叫做海伦。 “……”雅辛托斯有些沉默。 安菲特里忒身边,阿瑞斯听着女孩们的名单,大约是联想起自己差点落得同样命运的女儿,有些心情沉郁地表示希望一块去,顺便把转生门带过去:“说实话,我觉得这门得现在就放。你们没多少人直接经历过战争,不知道有些人在得知大仇得报以后,会突然丧失活着的信念,我担心不给她们这个念想,指不定这些父母才见完女儿,转头一走,这些姑娘们就觉得没什么念想,自尽了。冥界就已经是她们最后一次机会,再死可就是魂飞魄散了。” 这回没人再跟他杠什么丑不丑,大家都默默无言地动身,一同扶住转生门,去接海神夫妇们与子女们相见。 爱丽舍灵地里,阳光还是像人间的一样真实,似乎还透着活着时的暖意。 草地上野花盛开,相拥的父母与子女的泪水将它们砸得扑簌簌地摇摆。 阿瑞斯在送这些父母来的路上,就及时地讲了一下自己的担心,所以这些海神们和子女们相拥时,除了说明仇恨已报,更多的将篇幅花在讲述这个转生门的功效,以及约定等转生门正式启用后,和获得新生的子女们再续亲缘:“……你喜欢紫色,对吗?我会和你父亲在你最喜欢的那个房间,布置好漂亮的紫贝壳床,等到你出生,你就能看见。” 没人会在这时候提“转生门到目前为止还无法实现”,父母们不是很懂地依照死神兄弟的叮嘱,在最后又补充一句:“这门虽然还没造好,但是是雅辛托斯负责的,你们安心等待。” 就这一句,比前面他们所有的劝慰和保证加起来都有效,原本勉强笑着、将信将疑的子女们霎时像被注入了强心剂似的: “瑰宝殿下负责的?那肯定就是能行的了。” “太棒了,我本来还想,这可能是你们在安慰我,其实我们永远都不可能再见。” -- 第311页 “那、那我就等着我的紫贝壳床啦,不过等我出生以后,你们不要告诉我这一世发生过什么哦,我不想知道……” 雅辛托斯站在不远处,听着伴随微风飘来的只言片语,原本有些好笑,听到最后又难免觉得心酸。 睡神的余光扫见雅辛托斯微动的神色,浑身一绷:“放心,安菲特里忒带来的那些混账,回头我们就会扔去和波塞冬作伴,他们的下场就是在地狱享受永恒的折磨。” “……”雅辛托斯扫了他一眼,失笑地点点头,“说实话,今天之前,我都觉得游吟诗人们的故事和吹嘘有点麻烦,但现在……又好像挺好的。” 阿卡站在不远处,和阿瑞斯一道将转生门扶起来,亡魂们纷纷回头,没有人嫌弃它丑,她们看到的只是希望,几个小姑娘蹦跳到光秃秃的铁架子旁边,将父母送来的信物挂在上头。 绚丽的珊瑚,光泽柔和的夜明珠,还有小只的海豚玩偶,冷硬直板的铁架子顿时多了几分娇俏。 ……天哪。 雅辛托斯不禁抬手抚了抚胸口,如果这些金梭、金线真的能实现他所愿:“我希望……转生门能实现。” · 转生门立成的事,很快就在爱丽舍灵地里传开。 雅辛托斯隔几日感觉到神格都快离体时,又去门边转了一圈。 原本光秃秃的铁架子早已变了模样,缀满了各式各样的东西,从珠宝手链到童稚玩偶,挤挤挨挨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赫菲斯托斯也来瞅了眼,沉默半晌后表示,阿瑞斯这个铁架子指不定真比他的设计好。 毕竟现在的转生门上挂满的是亡魂们对新生的希望,相比较之下,他的那些设计再华美,也不过是空洞的装饰。 “雅典娜说,假肢这个研究还没完成,等到神格完全恢复后,还是会留在我这儿。” 赫菲斯托斯送雅辛托斯和阿卡出冥界,倒不是哈迪斯等人连送都不乐意来送,主要是转生门的事正式宣布后,掀起了亡魂们上谏的热潮,搞得他们再次被各种公文淹没。 雅辛托斯颔首:“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让涅琉带个信。其实原本我是挺想邀请你和雅典娜去跟涅琉碰个面的……” “……”赫菲斯托斯无言地看了会雅辛托斯,还是艰难地把“但是没有神愿意去斯巴达诶”这句话给咽了回去。 走到地狱门边,早已收到消息的冥界士兵连忙将雅辛托斯引到门户边,这一次特地反复检查了确实是开在斯巴达,才将门户敞开。 树林随着夏末仍旧炎热的风微动。 雅辛托斯一眼就认出这门户居然开在帕尔农山,遥遥走来一道熟悉的身影,鲜红的披风拖曳在背后,前方一溜小跑着一头熟悉的浅毛猪。 乌纳陛下看起来像是才从议事厅里溜出来,头发微乱,黑眼圈浓重,睡眼惺忪。 阳光落在他宽阔的肩背,鲜红的披风沾满草絮,这一幕看起来真是……太有生活气息了。 雅辛托斯不禁发自内心地微笑起来:“父亲。” “?”乌纳陛下慢吞吞抬头,瞥了雅辛托斯一眼,“你是谁来着?” 雅辛托斯:“……??” 几个月不见,兄长没说父亲批改公务批改得中年健忘啊! 乌纳陛下缓缓挑起下巴,看着雅辛托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不好意思,我还以为我只有奥斯一个儿子。” 雅辛托斯:“……” 雅辛托斯:“不孝子也是子。” 第一百一十九章 雅辛托斯的信条向来是只要我脸皮够厚,尴尬的就是别人。 他还能泰然自若地和乌纳陛下对视,没一会老父亲就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将浅毛猪拽回腿边:“狗嘴吐不出象牙。跟我回去吧,路上跟你补补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 乌纳陛下脚步一转,领着不孝子和不孝子的奸夫下山:“我看到你最近总和这位……阿卡?一块外出。不错,还知道听人劝。” 老父亲显然对阿波罗毫无好印象,损起儿子也毫不客气:“那时候我总以为你是瞎了,或者被猪油蒙了心,才被那个什么……阿波?被他迷得神魂颠倒。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甚至在想你倒底是在装傻还是真傻,好像遇上爱情之后,曾经手把手教你的如何识人心全是狗屁。” “……”雅辛托斯自知理亏地摸了摸鼻子,“都是过去的事儿,能揭过吗?你看阿卡听你说这个脸色多差。” 阿卡的脸色确实差得很,乌纳陛下扭头一看,咕咚把后续糗儿子的话咽了回去,甚至主动体贴:“你们需不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我可以走前面。” 话不都是你讲的,雅辛托斯好气又好笑:“没必要。” 依阿卡的闷葫芦性格,就算吃醋也最多黑个脸,指望他跟自己宣泄一下,讲出来,那是不可能的事。 雅辛托斯这么笃定着,耳畔却听阿卡突兀地开口:“谢谢。” “?”雅辛托斯惊诧地侧脸,余光刚扫见乌纳陛下转身大步拉开距离,眼前就是一花,人被重重抵在橄榄树上。 橄榄树凹凸不平的树干咯着后背,阿卡一只手覆在雅辛托斯脑后,挡住凸起的树瘤,另一只手捏着雅辛托斯的下巴,柔软的双唇微微分开。 “……唔。”雅辛托斯的呼吸一时有些急促,即便以他经受的训练,长时间的闭气并不算什么,他仍旧产生一种缺氧的错觉,心跳也跟着呼吸一道加速。 -- 第312页 衣衫在挤压间掀起层层褶皱,雅辛托斯的手轻拽住阿卡的后领,微分开寸许距离,低声道:“就……真有这么吃醋?” “……”阿卡垂着眼,没说话,但再次袭来的吻长驱直入,凶悍的侵略性足以回答雅辛托斯的问题。 树影斑驳,阳光透过缝隙,落在年轻国王扬起的脖颈间,将线条修饰得更加完美。 有人醋意浓厚,微动姿势,扣着年轻国王的手腕,将年轻国王置于自己的身影笼罩下,挡住阳光的每一寸觊觎,在阳光路经的每一处烙下宣誓主权的吻。 “如果不是……”阿卡的声音含糊,也带着微喘,有些气息不稳,像是没忍住吐露的心声,却又在冒出前面几个字后,归于沉默。 “什么?”雅辛托斯没听清。 “……”阿卡抬首用唇堵住雅辛托斯的嘴,片刻后克制地拉开距离,“该走了,别让乌纳陛下等太久。” “……”雅辛托斯微微眯起眼睛,任阿卡帮他整理衣领。 是他的错觉?总觉得阿卡突然冒出来的那句如果不是,讲得并不是他的父亲。 就好像另有什么原因,让阿卡在接吻后克制地停下。 之前的几次接吻,大多是有人跑来打扰,但仔细回想,在冥界那回,包括现在这回,周围都没有什么没眼色的人会来打扰,但阿卡仍旧止步于吻。 一直到追上乌纳陛下,雅辛托斯还在琢磨这个问题,所以反倒是老父亲先惊讶地开口:“你们……就结束了?” 乌纳陛下的目光变得慎重,仔细前后看了好几遍儿子以及阿卡,最终询问:“你们是谁有问题?” 他儿子有问题的可能性不大吧,毕竟和那个什么阿波处得好好的。那……有问题的就是阿卡? 乌纳陛下的神情顿时多了几分了然:“所以,这就是原因?不行确实挺麻烦,不过我们阿波罗神殿的祭司有传承了几百年的药,专门供给王室,你完全不必要因为这个选择那个阿波吧。” “……咳!”雅辛托斯从思考中回神,整个人就是大写的无语,“不,你怎么会这么想?我跟阿波——也没有做过。” 乌纳陛下:“?不行的是你?” 那他误解阿波那个小伙子了。能忍受雅辛不行,还每次见到雅辛都跟见到肉骨头一样,这小伙子的爱挺纯。 雅辛托斯没忍住翻白眼:“和行不行没关系,那会儿我不是一心想着教给他点关于政局形势的知识?免得以他的性别,我的身份,未来我们在一起后他遇到问题没法自保。哪有心思想这些风花雪月?” 乌纳陛下很勉强地点头:“那你现在也在教阿卡这些……知识?所以没心思风花雪月?” “……”雅辛托斯微微一顿,“我……” 奇怪。 雅辛托斯想要否认时,才突然寻味一点不对劲。 阿卡的身份有异,他也是后来才发觉的,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阿卡是普通人。 但同样都是普通人,他在喜欢上阿波罗后,第一反应就是得给阿波罗补课,想都没想什么风花雪月,面对阿卡却恰恰相反。 他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和阿卡亲近,想方设法地手脚不老实。 和阿波罗在一起时,却总是冷静地和对方保持距离,上些枯燥冗长、毫无暧昧可言的课。 乍一听……就好像其实潜意识里,他对阿波罗并没有多么喜欢,那些精心准备的课程,那些豁出性命经受的训练,不过只是他和对方保持距离的有力借口。 ——会是这样吗? 他会不会,是和安菲特里忒、雅典娜一样,只是被命运操纵,才认为爱上阿波罗是发自内心? 但在他心底的某一块,仍然保留着一部分潜意识,让他即便沉浸在命运为他安排的爱情中,竭尽所能地、理智地和阿波罗保持距离。 所以进入冥界不久,他就能很快放下对阿波罗的感情,谋划着怎么逃离。 所以这一世他忘却一切,和阿波罗决裂时,他能那么快接受一切,甚至转身就在想要如何回归政权,看到阿波罗的惨状毫无心疼,仅有的只是出于礼貌性的顾念旧情。 乌纳陛下微微皱眉:“你走什么神?跟你说话呢,年轻人,虽然说不要把欲望看得太重,但也不要太不上心,讳病忌医——” “父亲。”雅辛托斯打断乌纳陛下的谆谆教诲,“你觉得……我看阿波的眼神是什么样?” 他紧盯着乌纳陛下,希望能从父亲的回答里找到一个答案。 乌纳陛下顿了顿:“我没和他碰过多少次面,最初只在你的描述里知道有这么个人。后来见面,还是你揍了小克列欧一顿,我让你来我私殿见我。” 那时候,他看着小儿子身后跟的两个黑劳士,还迷惑了一会。 因为按照雅辛托斯的描述,他喜欢上的黑劳士是金发碧眼,但怎么看怎么觉得黑头发的那个眼神更像是藏着爱,金发碧眼的那个光顾着看着他战战兢兢了。 “本来我还想借着你的神情确认一下,”乌纳陛下摇摇头,“结果你看哪个都是一个态度,甚至面对那个金发的黑劳士,还不如面对阿卡时放松信任。” 这就让乌纳陛下看得挺不理解。 毕竟按照他儿子的付出程度,他以为雅辛托斯应该是非常爱这个阿波罗的,结果呢? -- 第313页 这两个人,哪个看起来对对方都不是爱,鬼知道以后真在一起是什么样子。 所以那会他就没忍住多了一句嘴,与其看儿子跟另一个也不怎么爱他的男人在一块吃苦,不如跟那个黑头发的好点吧?好歹看那个黑头发的眼神,他能确认对方是愿意豁出一切守护他的儿子。 “行了,”乌纳陛下点到即止,“这都是以前的事,多说无益。你自己的身体,你自己心里有数。我们还是说回这段时间斯巴达的邦交情况。” 斯巴达发兵征讨雅典,整个希腊都在关注战况的发展。 奥斯会选择在战胜后真的撤兵,这一举动赢得了许多中立城邦的好感,洗刷了一直以来各大城邦对于斯巴达“野蛮粗鲁”的刻板形象,让很多中立城邦认为斯巴达是个守信、可靠、品德高尚的盟友,自动递来结盟的橄榄枝。 “但是阿尔戈斯仍然一点动静没有。”乌纳陛下撇撇嘴。 雅辛托斯收敛情绪,耸耸肩:“咱们这位恶邻本来就是块硬石头,要是真有那么好搞定,我们也不至于互相敌对百年。” 虽然可惜,但这也在意料之中。 比较惋惜的是,既然阿尔戈斯丝毫没有示好的意图,那么向阿尔戈斯讨要医者,给老铁达列等元老治疗伤病的事,又得无限拖延了。 乌纳陛下摇摇头:“小铁达列现在每天都在秣马厉兵,恨不能立刻杀到阿尔戈斯去。但和平盟约刚刚签订,老铁达列根本不可能允许孙子去学迪西亚犯浑。” “但也不是毫无机会。” “?”雅辛托斯偏头看了眼父亲。 乌纳陛下抬起长腿,把大夏天的还往他腿边吭吭唧唧贴的浅毛猪怼开:“雅典的那些老牌贵族,并不是全数歼灭。狡兔三窟,很大一部分都携家带口地逃走,他们最可能投靠的是哪个城邦?” 阿尔戈斯。 这位恶邻恰好卡在斯巴达和雅典之间,又以看斯巴达不开心为乐,肯定会相当欢迎这些贵族携款投靠。 “我也讲不清是希望他们发难好,还是不发难好。”乌纳陛下怼开硕大一只靠过来撒娇的猪头,“一海之隔的罗马对希腊虎视眈眈,鬼知道什么时候会忍不住伸出狗爪来够眼前的肉骨头。如果阿尔戈斯人有半分远见,我都希望他们能耐心等到排除完罗马的威胁再动手。” “另外,还有一件事。”乌纳陛下看向雅辛托斯,“奥林匹克大赛很快就又要举办了。奥斯特地来告诉我,上一届你和他一块前往奥林匹克圣殿时,曾谈过今年想要参加?” “?”雅辛托斯愣了一下。 奥林匹克? 即便去涅琉的工坊时曾感慨过一次,现在听到乌纳陛下的提醒,他仍然有些叹息:从和兄长一起离开斯巴达,参加奥林匹克大赛起,到现在竟然已经过去四年了? 从第一场预示梦开始,他好像一直就在东奔西跑,到现在都没停,一晃眼竟然也就四年了。 说起来也挺感慨的,从前的他那么热衷于比赛,但这四年来,他和谁比试的经历屈指可数,听父亲提及奥林匹克大赛,心中也没有太大波澜。 “可能是老了吧,”雅辛托斯当着老父亲的面大发感慨,“有些事也就看淡了。” 四年前兄长问他那会儿,他其实就不怎么想参加比赛。奥林匹克大赛的长短跑项目太多,实在触及他那会儿的心理阴影。 没人在天天晚上反复梦见在黑暗中跑个不停,白天还想继续奔跑的。 乌纳陛下的表情像是想把猪砸到儿子脸上:“……去不去?我记得你小时候还曾对参加奥林匹克挺感兴趣。不过这个运动会有年龄限制,那时候肯定不会设置什么三四岁的比赛小组。” 议事厅的模样随着距离的拉近变得清晰。 雅辛托斯突然灵光一现:等等,参加比赛,不就意味着又有几个月可以名正言顺不用批改公务了? 不孝子立马矜持点头:“可以参加。不过除了我,斯巴达也会派其他运动员吧?比如阿兰?” 老父亲如何能猜到儿子何等不孝,还耐着性子解释:“其他运动员有,但阿兰不会参加。他的伤虽然已经痊愈,但参加奥林匹克是没什么希望了。打仗能靠巧劲和经验,奥林匹克大赛那种枯燥无味的长跑能靠吗?” 而且,说实话,参加比赛对现在的阿兰来说没意义。 阿兰性格圆滑,却不是什么喜欢出风头的人。之前想参加奥林匹克大赛,也只是想为了黑劳士和混血们搏一条出路。 乌纳陛下顿了顿:“你出过不少次远门,我也没什么好叮嘱你的。总之记得,奥林匹克大赛是一个宣扬友谊、和平的比赛,不是结仇的比赛。友谊第一,胜利第二。” 雅辛托斯失笑,也懒得跟父亲申明自己已经和从前大不相同,只懒懒摆手:“知道了。” 看乌纳陛下的表情,好像对儿子敷衍的应答并不相信,还想再说几句,风中就飘来一只浅米色的蝴蝶,在雅辛托斯肩头颤颤巍巍地停下。 “?”雅辛托斯斜着眼瞥了下这小东西,发觉这玩意儿像是信纸折成的,拆开一看: 【亲爱又善良宽容的雅辛: 回到奥林匹斯后,我才在阿芙洛狄忒的提醒下想起,你救我女儿阿尔基佩的谢礼还没有送,非常对不起忘记了阿尔基佩对你的承诺,我已经派遣了神殿中的侍女将谢礼送来,烦请你去边境收取一下。 -- 第314页 阿瑞斯、阿芙洛狄忒上】 雅辛托斯:“……” 这信用的是什么语气,活像是受压迫的欠债人在对讨债人小心讨好。 而且为什么要去边境取,那多麻烦。雅辛托斯反手敲了敲阿卡的胸肌:“你的鹰呢?让它给侍女带个信,有什么谢礼不能直接送进来?” “……”阿卡瞥了雅辛托斯一眼,从怀中摸出鹰哨招徕苍鹰。 乌纳陛下没有刺探儿子往来信件的意思,只对着阿卡讶然挑眉:“你还会驯鹰?我倒是不知道。” “嗯,对。”雅辛托斯敷衍老父亲。 你不知道的多了。比如他还不是人。 雅辛托斯一边低头写信,一边不孝吐槽,将信卷好,绑在苍鹰腿上。 苍鹰扑棱着翅膀飞走,又扑棱着翅膀飞回,腿一伸,将信怼到雅辛托斯眼前。 雅辛托斯展开信,侍女的字体纤细而颤抖,令回信人战战兢兢的形象跃然纸上: 【来之前,阿芙洛狄忒殿下特地叮嘱我,不能进斯巴达边境,进了就可能出不来,您能出边境接收一下吗?我们道谢的心意很诚,阿瑞斯殿下所有的铜神像和值钱的神殿供奉都在这里,一点没有私留。】 乌纳陛下看见儿子对着信纸长久地沉默,还以为是遇上什么挑衅的麻烦,凑过去一看:“……” 什么东西。 他以为他儿子在众神间周旋,是小心权衡,举步维艰。结果他儿子其实是去当流氓做强盗的?? 怎么还有神在交保护费? 雅辛托斯缓缓抬头:“误会,都是误会。” 乌纳陛下显然一个字不信,皱眉欲言又止了一会,还是没细问,只抓住重点关心问题,再次强调:“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雅辛托斯:“……” 我真的不是以前那个年轻气盛的我了,信我! · 谢礼的事,既然乌纳陛下已经知道,雅辛托斯干脆就咸鱼躺尸了,直接丢给父亲处理,自己则回到议事厅,勇于承担一下自己的责任。 公务这个东西就是,即便处理起来老辣熟练,游刃有余,在椅子上坐久了还是烦得人一个头两个大。 好在经过数年的建设,斯巴达的事务总算比刚重建时要少,会抬杠的贵族也学会了闭嘴认命。 从议事厅回到院落时,已经临近傍晚,雅辛托斯用哈欠连天婉拒了兄长的跟随,回到院里就胡乱栽到久违的床上挺尸。 失去神格后,熟悉的、属于人类的疲乏就涌了上来,但一整天的批改公文却让大脑虚假活跃,胡乱地想着白日的种种。 从阿卡的吻,到对自己是否真的喜欢阿波罗的怀疑,再到要不要和阿卡说的纠结。 浴间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半晌后,阿卡走到床边驱赶他:“起来。沐浴。” “不沐。”雅辛托斯懒洋洋地瘫着,任阿卡跟拨咸鱼似的把他拨翻过来,目光顺着眼角斜睨出去,“你帮我?” “……”阿卡一声不吭地将巾帕扔到雅辛托斯脸上。 “啧。”雅辛托斯啧了下嘴,把巾帕扯下来坐起身,阿卡已经转身走出屋外了,“又不是第一次,之前不还主动要求……” 他嘀嘀咕咕地抱怨了一阵,走进浴间随意扯开衣物,泡进准备好的热水桶中。 或许是水温恰恰好好,又或许是人类的身躯确实容易感到疲倦,他在热浴中泡了没一会,就陷入昏沉沉的睡眠。 梦境在眼前展开时,他就有种不祥的预感,主要是每次和梦扯上关系都没啥好事。 但来都来了,不捞点什么信息又挺亏,万一梦到和阿卡的过往呢?人要心怀希望。 怀抱着这样的自我劝说,雅辛托斯沉下心来观察自己所在的这条街道,意外地在街角瞅见了属于老厄尔的酒馆。 ——这里是伊利斯。 雅辛托斯只来得及做出这样的判断,眼前的画面就骤然一闪。 视线再次恢复清晰时,他已经站在一座恢弘庞大、金碧辉煌的大殿中,无数神明列坐在宴席间,甚至还包括他所熟识的阿波罗姐弟、阿芙洛狄忒、阿瑞斯…… 他的视线从这些神明身上短暂地一扫而过,随后落在自己身上。 他的手上托着一只纯金打造的双耳壶,繁复的花纹雕刻在瓶身上,点缀着几颗光彩夺目的珠宝,葡萄酒的芬芳从打开的壶口弥散开来。 雅辛托斯:“……” 奥林匹斯山,众神宴席,斟酒。 雅辛托斯不用往后看,就猜到了这回他顶替的是谁。 伽倪墨得斯,一位神话中出生于特洛伊的王子。 因为长相美貌,成为只爱美女不爱俊男的宙斯此生唯一的破例,甚至宠爱到亲自将他带上奥林匹斯山,让自己的亲女儿青春女神赫柏为他让位,成为众神宴席上负责斟酒的侍酒童。 人们谈论起这个神话故事时,往往会津津乐道于伽倪墨得斯的特殊。 毕竟宙斯也曾追求过无数女人,但没有哪个会让他破例到顶着赫拉的愤怒,将人带上奥林匹斯山,甚至堂而皇之让赫拉和自己女儿为其让位。 即便最后因为赫拉的嫉妒,伽倪墨得斯变成了天上的水瓶座,但也算是待遇独特啦! “……”雅辛托斯黑着脸睁开眼,抹了把脸上被热浴蒸出的水雾。 独特个屁。 -- 第315页 他刚想随手敲打点什么发泄一下郁气,浴间狭小的窗口就怼进两双眼睛。 奥斯:“阿卡说你在泡澡?跟你说个最新收到的消息。波斯皇帝派人给希腊各城邦传信,表示听闻奥林匹斯大赛是一项象征着和平、友谊的赛事,对于希腊来说意义重大,他也希望借此表达与希腊修好的意愿,届时想送几位优秀的波斯选手来参加比赛。” 够可以的,挑衅得生怕有人不知道。 乌纳陛下:“我白天可能口误,你记得比赛第一,友谊第二。” “……”雅辛托斯缓缓放下被他拿起的水瓢。 瞌睡来了送枕头,可以,希望这些波斯选手心理承受能力足够强韧。 第一百二十章 奥斯和乌纳陛下来得快,去得也快。 又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如果不是波斯皇帝的来信确实语气恼人,他们才不想扒正在洗澡的弟弟或儿子的窗台。 于是他们也就没看见,在他们转身离开后没几秒,雅辛托斯就烦躁地眨了下眼睛,生理性的泪水从火辣辣的眼眶中涌出。 雅辛托斯一向耐痛,但这回预示梦结束,胸口与眼部传来的痛感让他也难以起身。 这种感觉,活像眼眶、胸膛里有什么东西在疯狂乱撞,想接受某种召唤,破开他的皮肉而出。 雅辛托斯靠在木浴桶边沿,搭在桶壁上的手臂肌肉微微绷紧:不错,这下基本能确定,他之前估计确实是因为一个地方装不下,干脆把金梭和命运之线匀到胸口、眼眶两个地方储存了。 有才,当自己的身体是货仓呢? 雅辛托斯在心里暗骂了一句前世的自己,猛地匀了几口气:“阿卡。” 浴间的门扉被吱呀一声推开,雅辛托斯在阿卡开口前压着不稳的气息道:“我的眼睛看不见了。你过来看一眼,外表有什么变化?” 用“看不见”来形容不大准确。 雅辛托斯此时的视野里金晃晃的一片,活像阿波罗那傻狗把太阳怼到他脸盘子前面晃荡。过亮的光芒加上刀刮似的疼痛,刺激得泪腺本能地不断分泌出泪水。 “嘶。”雅辛托斯微抽了口凉气,“该死的命运。我怀疑它在召回金梭。” 他看不清阿卡的身影,但失去视力似乎让听觉更加敏感。 耳畔传来阿卡的脚步声,相较于一贯的沉稳,略显急促,几大步便迈到他身边,接着他的下巴便被微凉的指尖挑起。 “什么样?”雅辛托斯又喘了几下,把升起的缺氧感强压下去,“刚刚我父亲和兄长过来了一趟,会不会发现异常?” “……”拈着他下巴的手指微微用力,阿卡的声音过了片刻才传来,“不会。就是视线涣散,水雾很浓,他们看不清。” 雅辛托斯克制地呼出一口气,这才又靠回去,不是很有精神地勾了下唇角:“这下是真没力气自己洗了。劳烦你行行好?搭把手?” 他睁着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四下里看了看,冲着阿卡呼吸的方向没个正形地挑眉:“有没有特殊服务?” 汗水顺着紧绷的肌肉线条滑下,疼成这样他还有心思信口鬼扯:“纯属应急措施。我觉得一点身体上的接触,可能有助于分散注……唔。” 金光还在视野中作乱。 雅辛托斯微微抬起手臂,不是很有力气地搭在阿卡肩上。 明明疼痛的是他,但阿卡肩背的肌肉却绷得比他还紧,坚硬得像钢铁。 “少说话,手泡水里去。”阿卡的唇碾着他的,含糊地说着,把他晾在外面的胳膊摁回热水里。 “现在是夏天……”失去视力不影响雅辛托斯叛逆,他一边回应,一边抬手拽住阿卡的领口,“像你这样穿这么多才不正常。” 狭小的浴间里,水雾氤氲。 热水随着另一具身躯挤入浴桶,发出“哗啦”一声。 满溢的水从木桶边沿漫出,冲刷在地面。 与此同时。 伊利斯的某条小巷中。 铁匠打着赤膊,在自家工坊里卖力地捶打着逐渐成型的弯刀刀面,对某道坐在他工坊里的黑袍身影毫无察觉。 命运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正仔细聆听每一句因为提及“命运”二字,被送入祂耳中的话语。 繁杂的咒骂、祷告声中,其中一道让祂耳尖敏感地一动,刚如临大敌地坐直身躯:“……” ……妈的!气晕,那两个混账又他妈的在亲热,故意的吧!谁他妈的亲热前会念叨命运?! 命运被气得当场站了起来,在工坊里一阵绕圈暴走。 上一回!上一回就是这样。 原本祂听见了雅辛托斯和卡俄斯的声音,还纳闷了一下,即便雅辛托斯是人类,在倒转时间的过程中记忆受损,卡俄斯也不该失去记忆,理当知道提及祂的名讳,接下来的所有对话就会被祂听见。既然如此,为何不提醒雅辛托斯? 没等祂困惑多久,就听见一阵暧昧的响动传入耳中,明摆着是那对狗男男在亲得难分难舍,这他妈不是挑衅是什么?!不是挑衅是什么! 命运气得几乎在工坊里绕出一阵小风来,伴随着耳边不断传来的响动,恨得没忍住抬手猛锤了一拳旁边的铁桶:妈的!他要吐了!这对狗男男! “哐!”铁桶发出尖锐的声响,吓得打铁台前的铁匠差点没锤到自己,猛然一跳,抓着锤头转身:“谁?!” -- 第316页 他天生瘸腿,这样一惊一乍的动作并不适合他。 跳转身后,他就哎呦妈呀惊叫着往旁边倒,幸好一旁有他为自己准备好的防护扶手,这才没一脑袋栽到赤红的热铁上。 铁匠的视线在屋内紧张环视,却没瞧见任何异常。 只有倒扣在一旁的老铁桶,桶底凹下去一块,像被什么东西嗑到似的。 “见鬼,这是怎么弄的?”铁匠拿起旁边的木拐,一歪一歪地走到铁桶边打量。 命运的耳畔仍在持续播放着狗男男的亲热现场,气得祂没了兴致继续主导原本给铁匠安排好的命运,草草冲着铁匠一扬手,数根金丝就飞向铁匠的方向。 金线缠绕住铁匠的四肢与躯干,看起来像是挂起一只牵线木偶。 原本还弯着腰钻研铁桶的铁匠一呆,接着直起身打了个哈欠,刚刚的精神奕奕变成了困倦不堪:“可能是我年纪大了吧?不如以前那样,连打几夜的铁还能精神抖擞了。这铁桶肯定是我之前在哪儿磕到了的……困忘了。算了算了,我还是回去躺一会……” 铁匠嘟哝着,麻利地处理完未打好的弯刀,打着哈欠一瘸一拐地走出工坊。 丁零当啷的打铁声停止,耳畔不堪入耳的声响顿时变得更加难以忽略。 命运脸色铁青,快忍耐不住怒火的时候,工坊门外传来战战兢兢的敲门声。 苍老的女声在门外响起:“至高无上的主人,我们可以进来吗?” “还不他妈的滚进来!”命运一拳彻底把铁桶给报废了,“等着我出门迎接是吗?!” “……”门外的命运三女神,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顿时更加难看。 阿特洛波斯恼恨地揪住裙摆:明明之前非要学人类的礼仪,要她们保持恭敬的是祂,现在又反过来来骂她们拖沓了。 但恼恨又怎么样?三姐妹只能站在门外尽快调整好脸上的神态,推门而入。 命运气急败坏地一屁股坐回椅子上,一脚踹翻旁边的小板凳:“说!” 克罗托低垂着头颅:“我们已经按照大人您安排的,接引雅典出逃的贵族们分别前往阿卡迪亚、阿尔戈斯。” “献祭呢?”命运立刻道,“你们叮嘱他们向宙斯献祭了没有?” 克罗托:“叮嘱了,您准备的画像,我们也交给那些贵族了。我们担心有人被上面覆着的魅惑神术所蛊惑,特地停留了一段时间,亲眼看着他们将雅辛托斯的画像献祭给宙斯。” 命运微松了口气,很快又不放心地细问:“来去的路上,你们有没有被谁跟踪?路上有没有避开雇佣兵、商人?” 克罗托微顿了一下:“避开了。” 她其实挺想问的,有命运附着在她们身上的神力作为掩护,只是人类的雇佣兵和商人有什么好忌惮的,还非要她们特意地避开。 但这问题,显然不是她作为仆从该问的,因此疑惑过后,还是归于沉寂。 命运敏锐地捕捉到了克罗托的这一分迟疑,立马站起身,厉声喝问:“说实话!你们究竟有没有撞见雇佣兵或者商会商人?!” 祂不能不害怕,那些雇佣兵和商会商人,都是卡俄斯在这四年中一点点布下来的耳目。 最开始,祂也没想着担忧甚至躲避这些弱小的人类,直到祂数次与这些人擦肩而过,紧接着卡俄斯就如影随形地不期而至。 前一世,因为雅辛托斯的算计,祂本来与卡俄斯不相上下的实力受到折损,被卡俄斯这么紧跟着伏击,祂吃了不少暗亏。 次数多了,祂总算长了心眼。数次躲得远远地窥伺这些人类,就发现这些雇佣兵和商会商人的身上,都戴着某种暗藏着混沌神力的徽章。 对于这些人类来说,徽章只是他们身份的象征,但对于命运来说,那都是卡俄斯无声布下的监视网。 刚开始意识到这点时,命运还试图拔除这些为数不多的钉子,然而那会儿卡俄斯似乎因为某些原因,离开了雅辛托斯的身旁,这就让对方行动起来毫无顾忌。 雅辛托斯的算计,令他无法和卡俄斯正面抗衡,那几个月里,命运几乎每天都跟下水道里的老鼠一样左躲右藏。 他倒是没有人类的羞耻心,并不认为苟命有多耻辱,只是感觉气恼。 毕竟曾经他同混沌一同诞生,本来与卡俄斯分庭抗礼,是凌驾于一切神明之上的唯二至高存在之一。 有了混沌,才有了命运。 而混沌从诞生的那一刻起,也受制于自己的命运。 可以说,从诞生以来,除了卡俄斯,没有哪个神明是能让命运放在眼里的,哪怕是令众神畏惧的深渊化身塔尔塔罗斯。 在雅辛托斯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祂和卡俄斯都保持谁都奈何不了谁,只能在心里记挂着对方这颗眼中钉的状态,直到雅辛托斯这个意外横插一杠,打破了这个王不见王的平衡状态。 想起雅辛托斯这个狡猾的人类曾经的欺骗,命运再次恨得牙痒痒:“可恶的人类……一想起他就败坏我的兴致!我为刚刚那个铁匠安排了多么完美的、具有艺术性的命运,都被他弄砸了。” 原本他还想亲自观赏这出经典又百看不厌的戏剧—— 丑陋的瘸腿铁匠粗俗不堪,却意外取到了如花似玉的老婆。女人红杏出墙,在水井边和自己的初恋情人暗通款曲,翻云覆雨之际,却被打铁打到一半发觉没水浇铁了,不得不中途出门打水的铁匠意外撞破。 -- 第317页 铁匠一怒之下将妻子与奸夫拖至大庭广众下,败坏风俗会令女人在绝望中自尽,奸夫在痛苦中投井。铁匠也将会因此饱受非议,孤独悔恨地度过余生。 多么经典的戏剧矛盾,兼具背德、香艳。 它完美地再现了火神与美神、战神之间的纠葛,又比火神与美神的故事更近一步,两位主人公的死亡为这幕戏剧增添了一分悲情成分。 它讥讽了瘸腿铁匠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感叹女人再美貌也无法换取自己想要的幸福,嘲笑奸夫深情如许宁可放弃道德,却只能用深爱亲手将爱人送葬。 可惜,本该用来打水的铁桶被祂气急之下锤坏了。 命运长长叹了口气,看着铁桶颇为遗憾。 三姐妹之一的阿特洛波斯实在没忍住:“无所不能的主人,请问您对这个人类既然如此深恶痛绝,为何不直接给他设计个自尽的命运,还要拐着弯让哈迪斯、波塞冬动手?” 还有这次,叫她们跑那么老远去救一群人类,为的就是让这群人类给宙斯献祭雅辛托斯的画像,有那个功夫直接操纵雅辛托斯走路平地摔死不好么。 就算金梭和命运之线莫名其妙地被那个人类偷走了,但这些东西也只不过是命运赐给她们的一点小工具罢了,好比纸和笔,方便她们记录下命运安排的种种轨迹。命运为什么却表现得像是投鼠忌器一样? “……”命运的目光狠狠刮向阿特洛波斯,“做我安排的事,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阿特洛波斯说的办法,难道祂不想用? 还不是上一世雅辛托斯那个狡诈人类的算计,让祂无法直接操纵雅辛托斯的命运,若非如此,祂也不需要那么大费周折。 他也不太敢站到明面上搞什么大动作。 卡俄斯的头一次追杀持续了数月,后来大约是看祂藏得太严实,无处可寻,便返回了雅辛托斯身边。 再往后,但凡祂大着胆子冒点头,总会没浪一会,就被卡俄斯追来。 原本祂还想着,这追杀可能跟卡俄斯和雅辛托斯的感情生活有关,有那么一段时间被追得狠了,祂差点祈祷俩人的感情能突飞猛进、蜜里调油,结果却发觉根本就不是这个样子。 卡俄斯根本就是两头都不放过他,感情不好的时候,是有充足的时间和动力来追祂,感情好的时候,就更他妈见缝插针地来追。 祂后来才想明白,自己根本就是对方感情道路上的绊脚石,好不好都他妈要夷平,至于什么时候夷平,只看祂有多能苟。 幸好祂在苟这一方面颇有建树,后期卡俄斯出巡时,祂总能躲得让卡俄斯无迹可寻。 但这又没啥好骄傲的,就是只要卡俄斯还在,祂就只能苟着暗箱操作。 这大实话祂也不可能跟命运三姐妹说,只从怀中掏出一个盒子:“行了,没那么多话。交给你们最后一个任务,想法子尽快将这个盒子放进深渊。” “……!”克罗托猛地抬起头,“但是,我们的金梭和命运之线已经被雅辛托斯偷走,没有傍身的神器,进深渊会——” 她后续的话没说完。 不仅是因为命运投来的眼神冰冷又毫无情感,更是因为她反应过来,命运说的那句“最后一个任务”,或许真的是字面意义上的“最后一个任务”。 作为命运三女神,她们是命运的附属,命运的命令不可违抗。 即便她知道,命运已经毫无怜惜地将她们判了死刑,即便她知道,命运递来的这个盒子,就是她们的鸩酒。 命运缓缓起身,拂袖抬起她的下巴:“别怪我。怪雅辛托斯。如果不是他扰乱命运,我原本的安排是让你们永远呆在我身边,做人人敬畏的命运三女神。将这个盒子迈进深渊深处,越接近塔尔塔罗斯的核心越好,为此不惜一切代价。明白了吗?” 即便咬碎银牙,她们也无法违逆主神的命令,只能听着自己和姐妹声音干涩地齐声回应:“明白。” · 命运的阴谋,远在斯巴达的雅辛托斯尚还不知晓。 预示梦之后,他将绝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锤炼冥石榴上。 说起来好像挺辛苦,其实就是在批改公务的时候,顺便把冥石榴拿在手里盘,嘴里有空没空就念叨几句宙斯不得好死之类的。 他倒是稳下来打理政务了,反倒是乌纳陛下等周围的人有些按捺不住。 老铁达列好几次在他桌案边绕圈,拐弯抹角地表示其实他完全可以暂时放下公务,为迎战奥林匹克大赛做准备,好好让波斯人看看希腊人的厉害。 在这样热切的期盼中,选手出发的日子很快到来。奥斯倒是很想跟着一块去,可惜被老父亲翻着白眼扽住了,只能在城门口殷切嘱咐艾芝、诺姆这两位近卫军统帅好好守护国王陛下:“……千万不要再发生把你们的国王陛下守丢的情况了!” 士兵们斗志昂扬:“是!” “……”雅辛托斯骑在马上,看了会威风凛凛的斯巴达近卫军,忍不住啧了一下嘴。 说实话,没有抬杠的意思,这种整军待发的仗势,好像没哪次是不把他搞丢的。 第一百二十一章 雅辛托斯对于这种事早看淡了,尤其是之前做了关于宙斯的预示梦,这趟出门不走丢就有鬼。 但他也不好直说“你们别瞎起劲儿,回头宙斯估摸得来捞人”,所以尽管心里吐槽,啧完之后,还是保持着面上的微笑,向出来欢送他的亲人和子民们挥手告别。 -- 第318页 “可能真是年纪大了,早三四年前,看这么大的场面我还能新奇一段时间,现在就挺平静的。” 大部队走出城门后,雅辛托斯感慨地对阿卡说:“上一回奥林匹克大赛结束,我和兄长为了赶回来应对内战,没能留下来参加胜利庆典,我那时候还挺遗憾。现在吧……就算留下,也只是兑现对老厄尔的承诺。” “……”阿卡骑在旁边的高马上,投来的眼神似乎有些无语。 雅辛托斯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阿卡出身自深渊,在阿卡面前感慨自己年纪大那真是班门弄斧。 但他脸皮一向够厚,轻松就能把自己的尴尬转化成他人的:“你到底多大年纪?我从来没问过,你这……算不算老牛吃嫩草?” “……”“老牛”脸色顿时一黑,一夹马腹把某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家伙甩在身后。 ………… 基于这次出行有军队跟随,而且也不是执行什么潜伏任务,雅辛托斯没有选择和上一样,走需要跨越整个阿卡迪亚城邦的陆路。 正好斯巴达的海军实力大为提高,出了卫城之后,雅辛托斯就携近卫军和几位运动员登船,从海路出发,驶向伊利斯。 其实对于绝大多数来自希腊不同城邦的运动员而言,海路才是最常走的。 甚至于每一届的奥林匹克大赛,总有那么几波可怜的运动员,因为海难或是海盗袭击丢掉性命,运气好点儿的就是比赛迟到。 从斯巴达到伊利斯的航线并不长,途中只需绕过曾经的黑劳士们的故乡,越过阿卡迪亚的海岸线,就能抵达伊利斯的港口。 饶是如此,斯巴达的舰队仍然沿途捞了好几波差点被海盗们干翻在路上的运动员们。 运动员们是死里逃生,心有余悸,专门被调来为此次航行掌舵的老海盗倒是兴奋得上蹿下跳。 救完人还不算,非得指挥着舰队追上去,将视线所能及的范围内任何一艘海盗船给祸害沉了,能搜刮的东西搜刮一空。 积极主动“见义勇为”到后来,航程上但凡有海盗船出现,往往老海盗还没来得及喊“冲啊”,海盗船就吓得屁滚尿流,远远地就猛调船头,头也不回地离开。 老海盗虽然有些遗憾,但仍然颇为骄傲:“不错。很快斯巴达舰队制裁海盗的传说就会传遍希腊!” “……”一旁的艾芝特别想吐槽,难道传的不应该是“斯巴达舰队流氓到四处打劫海盗”? 不管怎么说,一段时间后,斯巴达舰队还是安全地抵达了伊利斯的港口。 负责接引参赛者的祭司们早早等在码头,将几波被救的运动员们接走,留下一位负责引领斯巴达的队伍:“无比荣幸能够迎接您,斯巴达的雅辛托斯陛下。” “上回来伊利斯,还没有专门的人来接引我和兄长,”雅辛托斯挑眉,“怎么今年你们的招待变得这么周到?” 这件事说起来有点尴尬,但雅辛托斯也是知情者,所以祭司摸摸鼻子,还是道出实情:“上一届奥林匹克大赛,从我们城邦内部选出的裁判居然私下涉赌,奥林匹亚议会认为这件事影响非常恶劣,所以对裁判的选拔、监管制度进行了改革,另外安排我们亲自迎接各城邦的选手——您就当是想给公众展示一个良好的新风貌好了。” 祭司指着不远处:“除此之外,议会还拨款,在比赛场地附近加盖了角斗学校、竞技训练场,有需要的运动员可以前往这两个地方,提前进行训练热身。” 当然了,这是另外的价钱。 雅辛托斯听着倒是点了点头。 时间倒转后,很多事情和前一世细微的不同,好比这两个训练场地。 上一世时,据他所知,所有参加奥林匹克大赛的运动员,在参赛前都必须付费进入这两处进行训练。裁判负责监督训练,并且筛掉不合格的运动员。 这就很容易造成贪污舞弊的情况,所以像现在这样自愿式的挺不错。 这一次的大赛,主办方甚至为运动员们提供了住宿。虽然雅辛托斯带来的斯巴达士兵们还是得另行安排,但诚意也算是足足的了。 送走祭司后,雅辛托斯将士兵们安排在附近的酒馆,回到房间忍不住吐槽:“这时间线一变吧,带来的改变有好的也有不好的。好比这两个训练场地,再有就是上一世参赛运动员比赛时可都得全.裸,这一世倒是能留条裤子。” 留了也不长,最多遮到屁股,雅辛托斯说这话,主要是盯着阿卡的表情,揣摩对方的态度。 说实话,按他的想法呢,大家都是男人,看一眼又不会掉块肉。但之前阿波罗还在院子里“体验”黑劳士生活时,曾经看过一次他的裸背,就被阿卡好一顿呵斥。 就阿卡这醋缸,冥界的小孩想跟他要个拥抱都不爽,鬼知道对方对于奥林匹克大赛的这条规定是什么想法。 “……”他猜得真没错,阿卡的脸霎时黑得像锅底,微抿着唇显然在生闷气。 雅辛托斯随手把门带上,背靠着门板挑眉:“不打算借题发挥一下?” 阿卡拆着行李的手指微微一动,忍耐了片刻,没好气地把衣服砸在雅辛托斯脸上:“自己收拾。” 某人明摆着是故意的,想激他干点“快乐的事”。 问题是手段过于欠了,他现在只想把对方扯到自己膝头上揍一顿屁股。 -- 第319页 然而他也深知,以对方的厚脸皮,根本不在意这点威胁。 雅辛托斯将头上的衣服拉下来,遗憾地叹了口气:“行吧。自己收拾。那一会儿我去拜访老厄尔,你跟不跟我一起?” 阿卡直起身,刚要回应,房门就被人敲响。 几年不见,老厄尔的声音听起来熟悉又陌生,不过语调里的精神头倒是一如四年前:“雅辛?陛下,我没有耽误你们的好事吧?我听说斯巴达的队伍进城了,特地来找你们——” 雅辛托斯拉开门,斜倚着门框笑了一声:“我倒是希望你打扰的是好事。” 可惜某人不答应。 你要说不行吧,也不是不行。 之前在浴间里,他们挤在浴桶里互帮互助了一次。 出浴的时候,他握惯了刀剑的手都觉得掌心发疼。好好的浴桶也被阿卡的手掰断了两块。 但情动到那个份上,阿卡还是牢牢守在更进一步前,大约是记挂着他短暂失明的眼睛,以及金梭带来的疼痛。 雅辛托斯和老厄尔拥抱了一下:“我刚刚才打算去酒馆找你。” “我就自送上门了,”老厄尔点点头,“你知道城里最近新来了一个巡游表演团吗?他们表演的新戏剧在巡游的几座城邦都大获成功,甚至掀起改编热潮——他们这会儿刚好在伊利斯,过一会就会在露天剧场进行表演。我买了门票,一起来吧,等到巡演结束,还有非常盛大的酒会。” 雅辛托斯可有可无地点头:“行。” 反正快乐的事情干不了了,他现在唯一需要发愁的,就只有关于宙斯的预示梦。 众所周知,奥林匹克大赛是献给众神之王宙斯的盛会,大赛的第一天,所有参赛选手都必须在宙斯祭台前宣誓。 命运那么急切想夺回金梭,宙斯找上门肯定是躲不开的事了,问题就在于什么时候找上门。 他可不希望自己宣誓到一半,或者比赛比到一半,众目睽睽之下被宙斯带走。 那么,唯一的办法就只有赶在比赛开始之前,先想法子搞定宙斯,或者至少让宙斯在比赛的这五天内脱不开身……前者不大好办,但后者,那可就太容易了。 奥林匹斯山上众神恩怨盘根错节,这浑水不用搅就已经够浊。 他所需要的,最多只是一次见面,几句交谈,就足以保证五天的比赛平稳度过,留足精力等待赛后与宙斯决战。 雅辛托斯心里思量着应对宙斯的种种计谋,面上不显,转身叫上阿卡,和老厄尔一同去欣赏那个大受欢迎的表演团的表演。 他是做好准备,打算全程用微笑面对并不怎么感兴趣的戏剧,继续在心里完善各种计划,可惜抵达了剧场后,他的安排就立刻打了水漂。 表演团队虽然还没登场,来自各个城邦的观众们却已经提前入席。 和雅辛托斯这种被拖来的不一样,许多人甚至曾看过一次巡演,再不济也是对戏剧内容有所耳闻。 坐下后,他们三两成群地聚在一块热烈讨论: “之前的巡演,你们看了吗?” “没有!拜托别告诉我具体的内容,我就等着今天来欣赏呢。不过我倒是粗略了解了一下大概,这是雅典的表演团吧?听说还是执政官尼刻大人亲自出资资助的,讲述的是当初斯巴达出兵援助,帮他斩除迪西亚的反叛势力时发生的事。” “……”雅辛托斯缓缓转头。 老厄尔在旁边脑袋低垂,似乎对玩手指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还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吹了几声不成调的口哨。 因为出门前,老厄尔特地以“不要引起不必要的注意”为由,特地让雅辛托斯换了一身普通的衣服,这会儿坐在雅辛托斯旁边人,完全不知道自己身边的正是他们正热烈讨论的正主。 大约是为了表达对戏剧的支持,这些观众们甚至还带了各式各样的面具,再有狂热一点的,甚至自制了红衣服红披风,雅辛托斯简直怀疑自己就算没换衣服,坐在观众席上都不一定能被认出。 旁边的观众对于雅辛托斯的凝视毫无觉察,扶了扶脸上的面具兴奋道:“岂止?听说这出戏剧,是那位爱好文学的执政官亲自执笔的。” 其他人应和点头: “我必须要承认,那位大人在戏剧方面的造诣的确深厚。事实上,在雅典表演团巡游之后,那几个欣赏过巡演的城邦里,有不少表演团或者游吟诗人想要改编这个故事,都无法达到和这出戏剧一样的水平。” “我尤其喜欢里面那段——战神为了年轻国王一怒掀飞整座城池,天哪,空中飞城,太浪漫了。” “噢!该死!我就说不该和你们坐在一起!别再聊任何跟具体内容有关的话了!否则我就和你们断绝友谊!” 雅辛托斯:“……” 他现在挺他妈想和老厄尔断绝友谊的。 带故事主角的原身来看戏剧,这是什么在雷池边缘蹦跶的骚操作? 还有,尼刻改编故事好歹经过了他的同意,还交了钱的,那些改编尼刻改编的故事的家伙,经过他同意了吗?交钱了吗? 旁边的观众还有话聊: “我倒是觉得吧,再改编也没有那位国王殿下真正的经历传奇。你们听说了吗?近段时间,波塞冬和战神的神殿也传出神谕啦!说波塞冬和阿瑞斯同样不爱金银铜铁,更偏爱洁白无瑕的大理石做神像。” -- 第320页 “哈!阿瑞斯就算了,我觉得战神指不定真不在意这些玩意儿,用个黑铁铸神像说不准更符合他粗犷的审美,但波塞冬不爱金银铜铁?” “嘘……小声点。跟你们说,对于这件事,我跟好几个朋友探讨过。我觉得,这个戏剧里的一个设定,很可能就解释了这个问题。你们想啊,为什么在此之前几百上千年,那些神明都没跳出来说金像铜像有什么不好,现在突然改喜欢白色了?思考!往深里想!谁喜欢白色?” “嘶……你要这么说,好像在这个戏剧里,雅辛托斯陛下真正喜欢的那位,就总是穿着一身白衣?” “没有错了!这是尼刻大人亲自写的剧本,尼刻大人又是雅辛托斯陛下的挚友,他写的剧本能有错吗?我觉得这些神明,说起来是愿意退一步做朋友,指不定心里还是多有不甘,这才特地自己在人间的形象都更换成通体雪白的。” “哎呀……那,那不就是在他们心里,宁愿做替身?” 雅辛托斯:“……” 替个毛线球。 谁啊,逻辑这么优秀。这结论到底是怎么七扭八歪得出来的? 雅辛托斯在面具下猛翻白眼,但想想这些人似乎说尼刻的这部戏,暗示的还是他跟阿卡才有真感情……他还是没掉头走人,而是耐着性子安安稳稳地坐在原处,盘算着等表演结束,一定要找那些未经同意胡乱改编,还不给钱的表演团所在的城邦好好谈谈。 戏剧很快开演,雅辛托斯不得不承认,诚如旁边的这位朋友所说,尼刻的剧本确实写的不错,演员的演技也足够精湛,几次剧情发展到高潮,都相当能带动场内观众的情绪。 但带动的都是真正的观众,像雅辛托斯这种当事人本尊,就只能看着“战神一怒掀飞一座城”、“斯巴达国王正义凌然呵斥”保持礼貌微笑。 尴尬说不上,但确实挺想揍点什么东西帮忙平复一下心情的。 尤其是戏剧落幕后,尼刻居然跟着演员们一块从景屋走出来,兴奋地冲着观众们挥手谢幕,他差点当场把腰间的刀鞘摘了丢尼刻脑袋上去。 阿卡倒是对戏剧相当满意,甚至在表演结束后跟着鼓几下掌,看着尼刻的眼神也称得上和缓。 雅辛托斯看着鼓掌的阿卡无语凝噎,台上的尼刻则一眼认出了阿卡的模样,冲他们的方向打了个手势,示意有话要说。 庆祝表演成功的酒会并不在露天剧场,尼刻特地申请使用了奥林匹亚的公会堂,这里平时只在为奥林匹克大赛的胜利者庆祝时开放。 观众们拿着票和面具,意犹未尽地离开,前往酒会场地,雅辛托斯则好气又好笑地感谢了老厄尔的邀请,请他在此稍作等待,他要去见一位旧友,才带着明摆着心情愉悦的阿卡一块去见景屋见尼刻。 “我的剧本怎么样?”尼刻一看到雅辛托斯,就兴致不减地大步过来拥抱了一下两人,“按照我和奥斯陛下做的约定,我可是把你的形象塑造得非常高尚。” 雅辛托斯点头:“是挺不错的。” 这演员要是不穿红衣服戴红披风,恐怕就算是让乌纳陛下坐在观众席看一百遍戏剧表演,都不敢肯定那是他满肚子坏水还不要脸的小儿子。 阿卡却很赞赏:“不错,很写实。” “……”雅辛托斯无语又好笑地斜睨了他一眼,心想这剧本除了感情戏说对了个角色,通篇鬼扯,有哪里写实? 尼刻还有脸点头附和:“我也觉得非常真实,人物形象饱满。” 好在尼刻一向知道见好就收,大言不惭地自夸完,就直接岔入正题:“你们来的路上,有没有经过阿卡迪亚?” “?”雅辛托斯略微收敛了一下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我们走的海路,没从阿卡迪亚境内过。怎么?” “我这次来伊利斯,是跟着我们雅典的运动员队伍来的。我们走的是陆路,途径阿卡迪亚时,总觉得那里的气氛有些诡怪……” 尼刻微微压低声音,从腰间摸出几枚银币:“然后我就派线人去市集上打探,阿卡迪亚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市集上的商贩都说没有,但线人将商贩换给他的钱带回来,我却看到了这样几枚银币。” 雅辛托斯接过银币看了看:“这银币怎么了?” “你知道铸币的流程,一般来说,每一年——甚至每几个月,模子都会更换样式。不同的城邦,不同的时期,银币的样式都不尽相同。” 尼刻指了下雅辛托斯手中的银币:“你手上的这几枚,就是我们雅典在几十年前铸的银币,币面非常崭新,很明显是被保存很久没动过,最近才拿出来使用的。” 这不能不让他想起之前从雅典逃走的那些老牌贵族,总觉得这些银币的出现不可能纯粹是巧合,指不定就是那些逃走的贵族流窜到了阿卡迪亚,将匆忙逃走前从家族金库里携带的银币拿出来使用。 “我只希望奥林匹克大赛期间,他们别闹出什么幺蛾子,雅典的声誉已经因为迪西亚变得岌岌可危,我可不希望再有人火上浇油。” 尼刻的表情颇为郁闷,雅辛托斯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黎明到来前,黑夜总是漫长的。鬼祟势必在黑暗中潜伏,你总得经历过几波阵痛,拔除干净身上那些毒瘤痼疾,才能迎接彻底的光明。” 他们没再多说,按照原定的计划,离开景屋叫上等待多时的老厄尔,前往酒会的举办地——公会堂。 -- 第321页 这座大殿平时都是神殿祭司们的休息处,也是大赛期间,主办方人员的临时住所。 整座大殿装潢得并不如奥林匹亚圣殿宏伟,但胜在足够宽敞,能够容纳下人们的狂欢。 雅辛托斯虽然更换了衣物,但尼刻的存在很快暴露了他的行踪,眨眼间他就被激动的人群淹没,不过这回阿卡倒是没像以前一样,总像个局外人被挤在包围圈外,而是凭借着自己的一身白衣,迅速被人堪破身份,跟着雅辛托斯一道被人潮淹没。 人流汇聚的不远处,某张摆满各式水果的长桌旁。 一道高大雄健的身影伫立在桌边,平日总是握着闪电长矛的手擎着斟满葡萄酒的金杯,望向人群中央。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一般情况下,宙斯不会在意男性的长相。 准确地来说,他对男人毫无兴趣。 在无数年的猎艳经验里,宙斯从没对任何一个男性下手,也从没对哪个同性产生欲望,直到他无意间在一群凡人的献祭中看见了斯巴达年轻国王的画像。 很难形容那副画像当时对他造成多大的冲击,总之有那么一会儿,他坐在王座上脑海都是空白的,空有千万词藻可以极力赞美一个人的容貌,他却觉得所有的加在一块也无法形容这位年轻陛下的美。 那不是一种女性化的美。 恰恰相反,这位斯巴达陛下肌肉匀称,手心有茧。 这位人类画师的画,罕见地画得相当写实,将这些细节构画得非常精细,包括对方因为持着弯刀,从衣袍下露出一截的有力手臂。 那些浅色的伤疤明明该是这件完美的艺术品上的瑕疵,却反倒形成了一种暗喻着此人历经百战、意志刚硬的性张力,强烈的攻击力与侵略性几乎从画中呼之欲出。 这些本该在只爱女人的宙斯这儿是减分项,然而这位陛下的面容实在太过完美,这种美超越了性别的限制,就如同漫漫黑夜中乍然迸出的第一缕光,如同无边海上静谧升起的银月,乍然一见令人情不自禁便屏住呼吸,升起一种膜拜而不敢亵渎,想接近又生怕自己的接近玷污了这份完美的自惭形秽的心理。 这种心理如果太过强烈,很容易让人着魔,为之疯狂。 宙斯展开画像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沉迷地盯着画像,大脑浑浑噩噩地想,假如能一亲芳泽,哪怕让他用自己拥有的任何一样东西来换呢?就算是他的心脏也可以! 但片刻之后,不管是因为他的野心还是身为神王的责任心吧,他又从这种迷迷瞪瞪的状态中勉强挣脱出来,再回过神时,身体已经非常老实地在前往伊利斯的路上了。 他难得清心寡欲,在伊利斯苦等了许多天,匆匆忙忙间连赫尔墨斯都没带,好在这些匆忙和等待都有了回报,他现在就站在这位年轻国王不远处。 宙斯端着酒杯,仗着自己比一般人高大些的身量,目光不住地在年轻国王身上流连。 这就是画像上的美人? 雅辛托斯……唉,这名字他也不是没听过。奥林匹斯山最瞒不住桃色绯闻,有关这位国王陛下先后迷倒阿波罗姐弟、火神夫妇,甚至哈迪斯、波塞冬的传闻早就落入他的耳朵,只是他一听对方是个男人,就没了好奇的兴致,现在想想真是尤为的后悔…… 宙斯借着美色下酒,杯里的酒早被嘬空了都没发现,只顾盯着人群中央的年轻国王心中叹息:可真好看呐,难怪能被哈迪斯抢回冥界,甚至纵容忍让到对方不愿意,就当真后退一步,拿什么预备副官来唬人。 说点可能会让人听了牙酸的话,他今天算是知道什么叫做一见钟情了。他这辈子从未见过如此少年,虽然知道这人明摆着是被哈迪斯捧在手心里纵容,虽然明知道哈迪斯不好惹,但他仍旧忍不住抱有侥幸心理,忖着听说后来波塞冬不也成了这位年轻国王的入幕之宾?这小国王怕不是有什么收集的癖好,也亏得哈迪斯居然能忍让到这种地步。 那他……怎么也不比波塞冬差吧,说不准就能成为爱人之一呢? 宙斯的目光在雅辛托斯身上乱转,在人群中倒是并不突兀。 毕竟这场酒会的宾客,都是才看完戏剧过来的观众,角色的加成让好多人都对人群中央的年轻国王目露倾慕。 很多人甚至表现得比宙斯还露骨,更有大胆的宾客端着酒杯直接跟雅辛托斯搭讪,或暗示或明示着询问雅辛托斯打不打算春风一度,度完就散,绝不纠缠。 希腊的女人并不被允许在这种社交场合抛头露面,但希腊男风盛行,这些男性宾客的示好反倒比女人更直接些。 “谢谢欣赏,不过确实没打算。”雅辛托斯无语又好笑地打发周围大献殷勤的客人,瞥了眼旁边脸色黑如锅底,同样被外三层里三层包围着的阿卡。 他本想干脆把人捞过来亲一口,彻底打发走这些莺莺燕燕,转念又想:指不定这是个好机会呢? 毕竟阿卡这闷葫芦,打一棒都不一定蹦出半句心里话,他倒是单方面主动了很多次,也曾讲过不少声喜欢。 对方总是稳稳呆在原地只等他自送上门,还屡次拒绝,显得仿佛在他死缠烂打下才不得不退步一样——明明在这之前,什么按摩,什么沐浴,该占的便宜一点没少占,现在还摆出“我是不得已退步”的姿态,未免有点…… -- 第322页 雅辛托斯不想用道貌岸然来形容阿卡,那就说装模作样好了。 “让让,都让让,”尼刻和老厄尔带着人从包围圈外奋勇地挤进来,为两人暂时解了围,“不好意思,我们这边还有事想跟陛下谈。” 客人们搭讪归搭讪,还是很识趣的,扫了一眼尼刻这一行人,通通都是各城邦来的贵客,遂礼貌地点头散开,给尼刻等人留出空间。 “你们怎么都来了?”雅辛托斯挺惊讶地在人群中捕捉到好几个熟悉的身影,比如科林斯的那位微胖的执政官,以及福基斯那位总拿“我懂你”眼神脑补他的城邦领袖。 他冷幽默了一把:“这会要是有人包围伊利斯,恐怕希腊能乱一大半。” “……”科林斯执政官显然撑不住雅辛托斯的幽默感,圆脸上的笑容微僵。 倒是福基斯的老执政官捧场地大笑,带动了身边一群觉得雅辛托斯这话是恭维自己身份地位高的客人们一块相视而笑。 “尼刻找我们的时候,倒是也问过这个可能性,但我觉得他是想得太多。”其中一位显然是大贵族出身的商人笑着道,“那些迪西亚的余党,既然是出逃,就难免需要变卖家产,手头上的银币和财宝在各地流通,再正常不过了。” 旁边的人赞同地点头:“好比我前段时间,也收过一顶纯金打造的头冠。卖给我的人信誓旦旦地说,这是他从雅典出逃的那拨人手上高价收来的——讲实话,我当时都没细想那会儿残党出逃也就三四天,头冠怎么可能那么快就流落到我们的城邦了。等后来再反应过来,那个狡诈的商贩已经溜得不见踪影。” 这人居然还把王冠给带来了:“我就想,奥林匹克大赛期间,不少珠宝商和铸造大师都在伊利斯云集,所以想请他们看看这是不是真的纯金……讲实话,到现在都没人能在不损伤王冠的前提下监测出来。” “?”雅辛托斯短暂地回头看了眼王冠,就收回眼神。 尼刻正在为他挨个介绍这些从希腊各城邦来的代表,还真是越介绍越觉得之前的玩笑细思极恐了。 不过这些贵宾们显然并不在意这个玩笑,毕竟有谁会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在禁止斗争的奥林匹克大赛期间搞事呢? 不少人见雅辛托斯之前没将拒绝艳遇的话说死,还心思微动,好几个试探询问雅辛托斯晚上有没有安排的,他们非常开放,上下兼宜。 能混到作为使者来伊利斯这个差事的,基本都是人精。有需要的时候,什么话都能被他们说得非常漂亮。 几位求欢的贵宾说起赞美词来,简直把雅辛托斯捧到天上,仿佛雅辛托斯低头看他们一眼都是能让他们激动不已的青睐一样,并且表现得幽默风趣,丝毫不让人心生反感。 还有一个当场作诗,问游吟诗人借来七弦琴弹唱的,态度也把握得相当微妙。 你说他是在暗示吧,他表现得就像比起求欢其实更想炫耀自己的琴技,你说他真是在炫技吧,这位又三不五时地向着雅辛托斯投来暗示的眼神。 总之就是你要是接受,他可以欢欣鼓舞,你要是拒绝,只要装作没看懂对方的暗示,双方都可以不必尴尬。 “天哪,你们可以不要再炫耀自己蹩脚的调情技巧了吗?”之前那个拿着王冠的宾客直翻白眼,“比起弹七弦琴,不如帮我想想这个王冠到底该怎么才能验证真假?” 他不客气地道:“比武力、比财力、比样貌,你们是没法让国王陛下心动的了,但智慧说不定还有希望,要不要来解解这个难题?” “……”众人都被损得默然了一下,但又没法反驳,只好凑过去,“如果这个王冠掺了别的金属,同等重量,体积一定不一样大,不然你把它融成金属锭——” “这是哪门子瞎主意,”宾客继续翻白眼,“我缺金锭吗?我想要的就是这个王冠。你们看看这个镂空的技艺,这个雕刻的水平……多么精妙,我到现在都没遇到能跟我打包票完美还原它的工匠。熔了它我还在乎个屁真假。” “那还有什么办法?”众人都觉得苦手,“干脆当吃了一次闷亏算了。” “哈!就知道你们没这个本事,好好想想吧,这才是能出风头的机会。”宾客一边说,一边将王冠递给雅辛托斯,“陛下呢?有没有好的主意?” “……”雅辛托斯但笑不语。 这个问题,对于现在来说可能有些难,但上一世,雅辛托斯死后在冥界蛰伏的那几百年里,人间早已有贤者解答出这个难题。 而且非常恰巧,那位叫做阿基米德的贤者测量的也是一顶王冠。 不过雅辛托斯并不打算拿这个来彰显自己的智慧,毕竟这并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讲实话,如果让他来做这道题,他确实会简单粗暴地把这顶王冠给熔了,然后亲自重打造一顶,反正以赫菲斯托斯教导的技艺,照本宣科就足以复原这顶王冠。 王冠男只当雅辛托斯也没办法,颇为得意地微微扬起下巴,环绕了一圈冥思苦想的众人,仿佛取得了某种胜利一般。 不远处,一直端着酒杯嘬空气的宙斯终于克服了对哈迪斯的忌惮,将侥幸心理垒结实,一边催眠着自己“波塞冬可以,我也可以”,一边挂起惯常用来猎艳的成熟微笑,大步靠近围聚在雅辛托斯周围的人群。 -- 第323页 王冠男正叉着腰睥睨众生,见到突然有个外人靠近,他也没急着跟往常一样计较对方的身份配不配和自己交谈,反倒挺热情地招揽:“怎么?你也想挑战这个难题?” 宙斯眼睛还在雅辛托斯身上:“——啊?” 啥?啥题? 王冠男骄傲地将自己遇到的麻烦再次讲述了一番:“怎么样?朋友,如果你解不出这道题,可没有资格跟雅辛托斯陛下搭话。” 宙斯:“……” 这他妈的,以前猎艳的时候也没遇到过开头还得考试的啊! 问题是雅辛托斯还举着酒杯,从面具下投来视线,像是期待他解题似的,这他要是解不出,或者干脆直接把人掳走,岂不是显得他堂堂众神之王毫无大脑,是个蠢货? 宙斯僵在原地,内心百般挣扎,但事实上雅辛托斯就是奇怪这人怎么这么没眼力见,他们这儿明显是领袖集会,这哥们儿还傻颠颠的凑上来。 宙斯努力用自己空空如也的脑袋想了半天,最终还是没忍住:【墨提斯!】 他在心底呼唤自己吞进肚里的第一任妻子:【告诉我这题该怎么解?】 他甚至懒得调整自己因为解不出题有些暴躁的语气,也丝毫不遮掩自己准备猎艳的目的,因为他知道,墨提斯不会在意这些——或者说,无法在意这些。 他也讲不清个中道理,总之打从雅典娜自他身体里分离出去的那一天起,墨提斯的自由意志就似乎消散了,变得就像个只会机械地回答他的问题、完成他交给的任务的呆板傀儡。 最初的一段时间,他多少还因此感到慌乱过,有一小半来源于他仅存的良心,更多的则是墨提斯这状态有点诡异。 但紧接着,他就体会到随时随地有人为他出谋划策的好,更美好的是,这个人永远不可能背叛他,也不会像赫拉那样吵吵嚷嚷争风吃醋。 他等待了一会,墨提斯机械的声音才传来,毫无感情的音调显得有些空洞:【非常抱歉,我并不知道。】 【……】宙斯忍不住挫败地骂了一句,【你还是原始智慧女神呢!这种人类遇到的小困难都解决不了?】 墨提斯重复:【非常抱歉。】 气死,但宙斯又没有别的办法,而且不远处那些宾客也开始向他投来看笑话似的眼神,偶尔传来几声低语: “我看他突然走过去,还以为他有什么卓越的见解呢。” “别提了,大概是个傻子。他也不想想,为什么那些大人围住雅辛托斯陛下后,就再也没有其他人上前打扰,还没眼色地腆着脸凑上去。” “他长得倒是不错,大概是想给雅辛托斯陛下留个好印象,可惜这下留的大约得是愚不可及的印象了。” “……”宙斯听得又气恼又尴尬,他倒是可以一揭马甲现身,狠狠惩罚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但那岂不是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宙斯愚不可及了? 他尴尬地在原地杵了会,最终还是羞愤难当地甩袖离开公会堂。 宙斯愤恼地在后门的草坪上乱转了好几圈,几乎把整块草地都磨平了,才停下脚步。 放弃是不可能放弃的,他的眼睛转了几圈,走到无人处:“回应我的呼喊吧,我最忠诚的孩子,赫尔墨斯!” 树叶被风带起,一道高挑的身影出现在宙斯面前:“有什么吩咐呢?我尊敬的父神。” 宙斯维持着神王的威严,微微扬起下巴:“赫尔墨斯,你和雅典娜是我在奥林匹斯山上最为信任的孩子。我现在有一个任务交给你,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任务你个头。 赫尔墨斯在心里暗骂了一句,用脚趾头想也能猜到宙斯多半是又看上了哪个姑娘。 他在心里揣摩着要怎么放水,能尽量救一把就救一把,便听宙斯威严道:“在这座公会堂里,有一位让我一见钟情之人。我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但他的身份非常特殊,是哈迪斯的心爱之人,我并不是很想落我这位兄长的面子,所以,孩子——你去海域问问波塞冬有关雅辛托斯的情况,比如波塞冬是怎么从哈迪斯的手中得到他的?” 赫尔墨斯:“……” 谁?? · 宙斯居然还是找上了雅辛托斯,这点是赫尔墨斯怎么也没想到的。 打从雅辛托斯闹出的动静一次比一次大,他很久都没去冥界了,基本就是满处跑,好把控谣言的细节。 比如“美神其实已经和火神离婚”“火神已经变成冥神”之类的消息,是肯定不能让诸神——尤其是宙斯知道的,不然以宙斯得知金箭的效果,能把赫拉克勒斯逼到冥界的性格,岂不是板上钉钉要对雅辛发难? 说实话,就连“继哈迪斯之后,雅辛托斯又迷倒了波塞冬”这件事,他也不是很想让宙斯知道的。就是为了防止万一哪天老天不开眼,宙斯遇见了雅辛托斯,产生“波塞冬可以,我也可以”的心理。 怎奈何他能按得住消息,波塞冬按不住哇,特积极地跟一些旧情人宣扬了,后来又和雅典娜、阿瑞斯闹出空中飞城的动静。 那会儿他还庆幸地想,幸好宙斯对男人不感兴趣,听到这样的传闻嗤笑一声也就过去了……他妈的,怎么现在宙斯又对男人感兴趣了呢?! 赫尔墨斯有一肚子的话想骂,还想给公会堂里的雅辛托斯捎信,然而宙斯叮嘱完任务后,就痴汉地蹲在公会堂外不走了,害得赫尔墨斯想传信也传不了,更没法拖延时间赖着不走,只能捏着鼻子往海域赶。 -- 第324页 打从雅典内战开始后,赫尔墨斯就没去过海域了。 毕竟波塞冬这动静闹的,赫尔墨斯每天一听见奥林匹斯山上的谈论就提心吊胆,几乎恨不得从早到晚都缀在宙斯身边,生怕宙斯好奇一问,就凉凉了。 岂知千防万防,最终还是没能防住…… 怎么就没防住呢?赫尔墨斯唉声叹气,心中存着一咪咪的侥幸,企盼波塞冬能有点骨气,最好能护住雅辛托斯。 赫尔墨斯借着飞靴的速度,很快抵达了海域。 刚靠近海神殿:“——嗬!遭贼了?” 赫尔墨斯吓了一跳,只见曾经珠光宝气的海神殿前光秃秃一片,珍珠珊瑚统统都被铲了,只剩下透明的水草随着海水漂浮,在海神殿反射的蓝光映衬下,格外诡异。 不像神殿,像鬼屋。 安菲特里忒统治下的海域,防守已经不像波塞冬在位时那么松散,赫尔墨斯一靠近海面时,这位新任海皇就收到了消息,此时施施然漂到赫尔墨斯身边:“贼没遭,遭雅辛托斯了。” 原本珊瑚是能留下的,但前段时间,塔纳托斯特别沉痛地来信,表示波塞冬及儿子不是很安分,给管理造成了严重挑战,于是为了还冥界一个清净,他们直接把这些不稳定因素送进深渊改造去了。 这就导致原本改建的工程队出了漏洞,很麻烦啊!非常麻烦,这里是不是应该有点什么表示表示? 不夸张地说,安菲特里忒接到塔纳托斯的来信后,看着信纸沉默了小半天。 她主要是在研究,自己认识塔纳托斯也挺久啊,这个神明委实挺可靠,现在怎么变得就……特别像她侍女当初跟她描述的,抱着才拆光的海皇座还惦记着珍珠的雅辛托斯? 赫尔墨斯:“雅辛他又干什么了——算了。”赫尔墨斯憔悴地抹了下脸,“波塞冬呢?我有话对他说。” 安菲特里忒挑眉:“那不凑巧,他现在在冥界。” 考虑到塔纳托斯曾对她说过赫尔墨斯可以信任,现在这位欺骗之神最大的骗局就是呕心沥血地替雅辛托斯打掩护,安菲特里忒挺干脆地道:“他被扔进深渊了。他的神格现在在我手里,我是新任的海皇。” 赫尔墨斯:“……啥?” 怎么?为什么?什么时候? ……啥? 安菲特里忒发觉之前的句式很适合回答赫尔墨斯的所有问题,她拍拍赫尔墨斯的肩膀:“就在雅典内战之后——问就是遭雅辛托斯了。” 赫尔墨斯:“……” 安菲特里忒善良地提供指引:“如果是必须对波塞冬说的事,你可以去深渊找他说。或者你也可以跟我提一提试试。” 赫尔墨斯金鱼一样的张了张嘴,半天没找回语言组织能力,半晌后才干巴巴道:“行吧。大概就是宙斯看上雅辛托斯了,想问问波塞冬是怎么从哈迪斯手里搞到雅辛托斯的。” 这事儿他也不清楚,帮雅辛托斯掩盖前面的一系列传闻就已经很头秃,就连“冥界的车队亲自将雅辛托斯送进海神殿”这个消息,他都是听别人说的。 安菲特里忒:“根据官方的说法,是雅辛托斯在哈迪斯的宝库里看到了波塞冬的画像,一见钟情,于是央求哈迪斯将他送来了海神殿。” 赫尔墨斯:“……” 央……算了,这个槽先不吐。 雅辛托斯对波塞冬一见钟情? ……然后就把人见到深渊里去了? 还有但凡能让雅辛托斯远离冥界,想去海神殿还需要“央求”哈迪斯吗?雅辛托斯第二次离开冥界,明塔那几个狂喜地当日设宴,还邀请他普天同庆了好吧。 安菲特里忒还挺严肃:“我曾经对雅辛许诺过,他对我们整个海域有恩,假如有朝一日他要与宙斯为敌,我们海域会和他同一战线。我想,或许现在就是兑现诺言的时候了——赫尔墨斯,跟我一同去冥界吧,和大家一起商量。雅典娜跟我提过,宙斯有点邪性,可能并不好对付。” 赫尔墨斯:“……” 对不起对不起,他差点就想着雅辛那么强盗为什么还要担心他了。赫尔墨斯连忙抖擞精神:“好,不过要尽快,宙斯一直在雅辛托斯附近游荡,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耐不住性子,亲自动手。” 在猎艳方面,宙斯的耐心一向少得可怜,这次能多有迟疑,还是对哈迪斯多有忌惮。 安菲特里忒做事一向雷厉风行,简单跟身边侍卫吩咐了几句,示意士兵通知各海域做好备战准备,就跟赫尔墨斯一道赶向最近的冥界门户。 抵达冥界时,哈迪斯等众神正受赫菲斯托斯的邀请,前来欣赏他和涅琉经过多日的探讨钻研,制造出的第二版“宙斯”。 新宙斯有着更加圆滚滚且大的头颅,方便有需要的神明随时爱抚。 并且拥有更加强大、粗壮的电流,更多的颜色可供自由选择,堪称居家装逼的必备佳品。 赫尔墨斯一进门,就看到雅典娜右手张开,一掌摁在新宙斯的光脑门上,另一只手拨弄着自动缠绕在她指尖的紫色闪电,露出狞笑:“宙斯,你也有今天!” 安菲特里忒早早见识过老宙斯,只有赫尔墨斯与冥界信息脱节多时,踏进门就看到这一幕,不禁失声:“——雅辛动作这么快?!” 他还颠颠地跑来想找大家商量怎么保护雅辛呢,宙斯这就已经变成个闪电柱子被送进冥界了?! -- 第325页 第一百二十三章 哈迪斯等神也是够促狭,愣是没解释,围观了一会赫尔墨斯直薅头发的反应,才施施然解除了这个误会。 “噢,我就说嘛。”赫尔墨斯冷静下来,“怎么可能这么快。那宙斯想要雅辛托斯,你们其实是不知道的啰?” “什么?”在场的众神齐齐出声,语气里蕴藏的感情各不相同。 雅典娜是最复杂的一个。 她心底有一部分是同情雅辛托斯,嫌恶宙斯的行径,但另一部分,又有那么一丝欣喜。 因为这么一来,雅辛托斯就算是彻底跟她坐在同一条船上,不得不着手对付宙斯了。 这丝喜悦让她感到羞惭,但又无法抑制地抱有希冀,希望雅辛托斯能打破这个令不知多少人深陷泥潭的死局。 死神倒是没想太多,一拍大腿:“那好的很啊!你快告诉宙斯很简单!啥都别管抢就对了!” 在塔纳托斯眼里,哪怕雅辛托斯冷不丁说隔天自己就要登位成为神王呢,他都相信。 宙斯咋了,宙斯实力能有哈迪斯陛下强吗?就算有命运撑腰又怎么样,那命运束缚在哈迪斯陛下身上的禁锢,不也还是被雅辛托斯一滴眼泪就解决了? 说起这个,塔纳托斯:“对了。你最好旁敲侧击引诱一下宙斯,让他激雅辛托斯落泪……” 赫尔墨斯:“……” 你小子这话最好别让雅辛听见。 众神之中,还是哈迪斯靠谱地开口:“这件事,你问过雅辛托斯了吗?” “宙斯一直跟着,没法问。”赫尔墨斯很苦恼,“这要怎么办?任务已经交给我了,要么你直接把雅辛带回冥界吧,这样我也好说借口,不然可就真得把雅辛交给宙斯了。” 他和死神的态度恰恰相反,雅典娜说的有句话,赫尔墨斯很赞同,就是宙斯真的很邪门。 论实力,他不是同辈神明中最高的,论智慧,他也打不过很多以谋略算计出名的神明。 真要说,赫尔墨斯觉得宙斯跟波塞冬大差不差,怎么就轮到宙斯做神王了呢? 就连堂堂原始智慧女神,雅典娜的母亲墨提斯,遇上宙斯也无能为力。被强取豪夺后,又被宙斯吞食下肚,活像一遇上宙斯就丢了脑子似的,只能任人摆布。 哪怕当时墨提斯一咬牙一跺脚,先冲到冥界跟哈迪斯毛遂自荐呢? 所有人都知道哈迪斯和宙斯的不合,能打宙斯脸的事情,哈迪斯怎么可能会拒绝自送上门的墙角。 偏偏墨提斯连这样简单的权宜之计都没想过,就像普通不懂权谋的小姑娘一样,凭着双腿满希腊乱跑,指望能用双腿跑赢宙斯吗? 基于雅典娜还在场,关于墨提斯的话赫尔墨斯就没提,只将前面的疑惑说了。 本以为能引起众神深思的来着,结果大家只是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塔纳托斯拍拍他的肩膀:“你是有挺长时间没来的了。我给你补补……” 死神将赫尔墨斯拉到一边,简单说了一下有关命运的事情,包括雅典娜、哈迪斯、安菲特里忒是怎么摆脱命运的掌控,继而引起海域翻天覆地的改变的。 赫尔墨斯恶补信息的时候,雅典娜也终于调整好情绪,保持一个客观冷静的态度分析:“雅辛托斯的金泪会爆发出金丝,金丝能够帮我们摒弃……那位的控制。” 雅辛托斯离开冥界前,已经点明了直言命运的名讳,会让命运能够听见后续的谈话,所以雅典娜包括塔纳托斯说话时,都特地注意避讳了一下:“说实话,我很怀疑那些金丝就是……三姐妹手上的那个。” 雅典娜含糊地说着,比划了一下,暗示命运三姐妹手上的命运之线。 “我也曾疑虑过,雅辛托斯会不会就是那位大人本身?” “毕竟曾经我登上命运三女神的海岛时,那位也曾伪装成友善的形象,聆听我的哭诉,最后才展露自己的真面目。但我又觉得,如果雅辛是祂,祂应该不会给我们解开枷锁。毕竟,图的什么呢?为了解开再把我们铐回去?” “而且,众所周知,雅辛托斯正跟一个平凡人类打得火热。我觉得那位大人应该豁不出去,为了设局去跟一个人类接吻亲热。” 房间的另一边,塔纳托斯已经和赫尔墨斯讲述完了经过,拉着似乎有些发怔的赫尔墨斯坐回到雅典娜周围听讲。 “所以,我排除了这个可能性。我不会低估那位的恶意,但祂的恶意立足在祂的自傲上,祂绝不可能低下身段去亲吻人类。” 雅典娜理性分析时,声音冷静沉稳,语速偏慢,很具有说服力,也给听众留足了思考对错的时间:“那么,撇除掉对雅辛托斯身份的怀疑,我可以整合出:首先,雅辛具有和那位对垒的能力。其次,雅辛多次出手摧毁那位对我们的安排,他的立场和那位是对立的。” “这两点就已经足够了。” “他是我们对付那位唯一的机会,而那位一定知道这一点,所以一直在试图利用我们,去摧毁雅辛托斯。包括这次的宙斯。” 雅典娜踱步到赫尔墨斯身后:“明明有赫尔墨斯在旁周旋,明明在此之前,宙斯对种种关于雅辛托斯的传闻毫无兴趣。为什么突然之间,宙斯的态度就改变了?一定是那位从中作梗。” “这就引出我想说的另一个重点——那位既然想要宙斯帮祂对付雅辛托斯,那么只要我们无法打倒祂,宙斯就一定会找到雅辛托斯。拖延是没用的,就像当初安菲特里忒想躲避波塞冬,却莫名其妙地被一条海豚泄露了行踪。” -- 第326页 “……”安菲特里忒坐在一旁,神色淡淡。 她不是不在乎,千万年的时光蹉跎下,那些过往的旧伤疤非但没有愈合,反倒因为罪魁祸首的逍遥在外,变得更加刻骨铭心。 但同样是拜这千万年的时光所赐,她知道不论是眼泪还是愤怒,都是世间最没用的东西,只有报仇,才能抚平这些旧日伤痕。 雅典娜深吸一口气:“所以我的建议是,比起等待宙斯在那位的驱使下动手,不如我们主动。好歹还能预留出一段时间,大概跟雅辛讲一下情况。” “如果真的走到迫不得已的那一步,能站在我们这边的有多少人?”安菲特里忒考虑的则是实战方面的问题。 修普诺斯想了想:“我们冥界肯定跟哈迪斯陛下共进退。这不仅是陛下个人的问题,也关系到我们冥界的未来。再加上你们海域,三界已经有两界都站在宙斯的对立面了吧?” “至于奥林匹斯山上……先看十二位奥林匹斯主神吧,雅典娜、阿波罗、阿尔忒弥斯、阿瑞斯、阿芙洛狄忒、赫菲斯托斯……哪怕赫尔墨斯算作中立好了,剩下的也就只剩包括宙斯、赫拉在内的五位神明。” 雅典娜点点头:“撇除掉宙斯和赫拉,我觉得,以炉灶女神赫斯提亚一贯不爱插手纷争的性格,她是不会搭理我们和宙斯之间的矛盾的。” 塔纳托斯摸摸下巴:“那剩下的两位,一个是海神波塞冬……现在他的神格已经在安菲特里忒手里,还有一位就是农业女神德墨忒尔。” “我不认为德墨忒尔会帮助宙斯。”丘比特忍不住插嘴。 他很少参与进影响这么大的事务中,说实话,有点热血沸腾。 丘比特想都没想置身事外这个打算,他就是格外讲情义的性格,大约是遗传自亲生父亲阿瑞斯。 管他反抗宙斯、反抗命运危不危险呢,他只知道宙斯和命运是害他父母——呃,不管是哪一位父亲吧——都很痛苦的罪魁祸首,这就足够他义无反顾地站在宙斯和命运的对立面。 “你们应该知道德墨忒尔曾经和宙斯生下过一个女儿,叫做珀耳塞福涅?”丘比特难得用脑子思考问题,而不是只知凭借爱神金箭说话,“从她诞生的那天起,世界就有了春天,所以她生来就拥有一枚伴生神格,掌管着春季。” “德墨忒尔非常疼爱她的女儿,但众所周知,宙斯觊觎着这个亲生女儿,弄得德墨忒尔只能将女儿藏在深山中,至今都没有人见过珀耳塞福涅。” 安菲特里忒赞同点头:“那即便我们真掀起神战,德墨忒尔也肯定更希望宙斯战败,就算不帮我们,也不会帮宙斯。” 塔纳托斯曲了曲手指算算:“咦,那照这么说,岂不是十二主神只剩下赫拉一个站在宙斯那一边?” 众神:“……” 室内突然陷入尴尬的沉默。 这……十二主神到底是什么时候沦陷的? 他们还搁这儿算,算个屁!雅辛托斯去奥林匹斯山,比宙斯还像回自己家! 安菲特里忒的嘴角都微微抽了一下,无语之后又有些想笑:“——行了,我去海域备马车,差遣士兵接雅辛托斯回……咳,去奥林匹斯山。” 其他神明沉默了一会,也陆陆续续起身咕哝: “散了散了。回头在奥林匹斯山碰头。” “我得跟安菲特里忒一块走,接雅辛托斯是宙斯给我的任务——雅典娜,我得跟着宙斯和雅辛,不方便去通知阿波罗他们,麻烦你走一趟?” “可以。丘比特,你去通知你父母好吗?赫菲斯托斯,你就别去奥林匹斯凑热闹了吧,你都已经变成冥神了,别打草惊蛇。” ………… 考虑到波塞冬被打入深渊,神格和海皇之位已经转移到自己身上的事,还不能让宙斯知道,安菲特里忒并没有跟着一块护送马车,只差遣了手底下最信任的近卫军跟赫尔墨斯一道出发。 马车队抵达公会堂外时,雅辛托斯还在跟那位提出王冠难题的贵族打探消息:“你说这个王冠是你在某个商贩手里买的,他有没有告诉你,他是从哪儿得到的这个王冠?” 就算是假的,要能仿制出来这个样式,总得见过真的才对。 这就很奇怪了,还是一样的道理:既然按王冠男所说,他拿到王冠的时间肯定不够残党从雅典逃到他的城邦,那怎么可能在这不可能的时间里,还有人能挤出更多的时间,对照着真货仿出假皇冠? 这点时间上的误差,让雅辛托斯直觉有问题,往最坏的方向猜……指不定又跟之前一样,是这群不长记性的贵族又去抱哪位神明的大腿了。 王冠男还当雅辛托斯是想从侧面破解他的难题,啧着嘴摇头:“别想了。我不是说过,等我反应过来找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溜得没影儿了?很明显,他说的从残党本人手中拿到王冠这个话根本就是谎言。” “……”雅辛托斯笑着没说话。 如果不是呢? 那这一次,他们抱得又是哪位神明的大腿?会是……宙斯的吗?毕竟这一次的预示梦,明显说的是宙斯的故事。 雅辛托斯在套取情报时,一贯对情报来源态度友好。 王冠男又被周围人抓耳挠腮的样子哄抬高了自信,此时见雅辛托斯抛下其他人,只跟他搭讪,还以为提出这个大难题的自己被雅辛托斯青睐,心头不禁一动。 -- 第327页 他半是含蓄半是明示地抬手缀饮了一口酒,特地将接触嘴唇的那一边转了一圈,靠向雅辛托斯的酒杯:“陛下……” 这算是个比较委婉的调情,他靠近的速度并不快,给足了雅辛托斯移开酒杯的时间。 如果雅辛托斯挪开,那就当无事发生,如果雅辛托斯没移开,并且也转动酒杯,贴着相触过的地方饮下一口酒,那就算是他中大奖了。 为了不显得急色,丢失了贵族的矜持,王冠男靠近得相当缓慢,每接近一寸心跳就忍不住加快几分,尤其是发现他挪近几步,雅辛托斯还站着没动的时候。 难道,我就要走大运了吗?!他不禁心跳如擂鼓。 然而事实上,雅辛托斯的心思根本就不在王冠男身上。 他还在思索商人讲得到底是真是假,以及如果宙斯插手了这次战斗,那他还真是要尽快动手,尽量赶在奥林匹克大赛之前,至少先摒除宙斯这项干扰因素。 他想得投入,完全没注意到王冠男慢得跟蚂蚁爬一样的蹭近,刚抬起头想再确认一下时间点,手腕就突然被抓住:“嗯?” 杯里没动多少的酒顿时洒了出来。 雅辛托斯低头看了眼打湿的衣裳,目光睨向抓住他的阿卡,拖长了声音似真非真地抱怨:“干嘛?” 如果说没抬头前,雅辛托斯不知道阿卡因为什么抓他手腕,那可能是真的。 但抬起头后,看到王冠男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脸外加靠近的酒杯,雅辛托斯要是再不清楚发生了什么,那他就是傻了。 但装模作样一向是他的拿手好戏,所以即便阿卡终于如他所愿,绷不住露出真实反应,雅辛托斯仍然装得跟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嗯?问你话呢。衣服都给你弄湿了,怎么办?” “……”阿卡的唇绷得只剩一道薄薄的线,手紧紧攥着雅辛托斯的手腕,原地站了一会后,直接迈开大长腿,拉着装傻的某人大步踏出宴会厅。 雅辛托斯料得没错,他的确是受不了这样。 如果是最开始,刚回到过去的那会儿,他还能强忍着情绪,按捺地不去看雅辛托斯和阿波罗约会,催眠自己不去想这些让他几乎想将世界湮灭回混沌的事,现在是一点都忍受不了了。 即便是他仗着雅辛托斯失去记忆隐瞒真相,即便他知道等雅辛托斯恢复记忆,他更会被更加深恶痛绝的厌弃,他仍然没法控制自己踏出这一步,将雅辛托斯拉出那些烦人的蚊蝇包围圈,带出宴会厅。 不就是一份确定关系的告白?不就是毫无保留做到底的爱?他每天徘徊在雅辛托斯身边,同样想要这些想要得快爆炸了,他有什么给不起? 哪怕最后……最后雅辛托斯恢复记忆了呢,结局不像他希冀的那样好呢,至少他还拥有过这些。 “你不能……”公会堂后殿,阿卡将某个一肚子坏水的家伙摁在无暇如雪的白墙上,红色的衣裳倚靠着雪白的砖墙,像朵开至荼蘼蛊惑人心的罂粟,和白色的袍角胡乱纠缠,“你不能。” 不能什么?雅辛托斯想问的来着,但是嘴上挪不太出空。 他抬手轻拽了一下阿卡的头发,微微扬起颈项,感觉到阿卡的手胡乱搭在他的左胸口,又摸上他的眼角,好像在不安地确认着什么。 大概是装金梭的场景比较惨烈?他不太负责任地猜想,吓到阿卡了? 基于前几次亲热的经验,雅辛托斯几乎没期待能更进一步,所以亲到一半的时候,他趁着微微分开的空荡,轻喘着开玩笑:“你最好搞快点,不然待会又有个什么人来找麻烦——哦,不对,我忘了你也不会进行到最后一步,啧。我确实应该问赫菲斯托斯订个假——唔。” 阿卡堵住某人伶牙俐齿的嘴,有些气闷地含糊道:“不会有人来。” 他是傻了,才总是中途掐停。还总吊着几丝残存的理智,调各种人来防止自己真忍不住跨越雷池。 雅辛托斯挑起眉头,满脸不信,抬手点着阿卡的下巴,将人抵开一点距离:“你知道用手不算是最后一步吧?” “……”阿卡抬手挡住了他的嘴巴,唇瓣微动,像是想说什么。 “嘶……我们没打扰什么吧?” 后厅的门果然如雅辛托斯所料,被人推开。 我说的吧。雅辛托斯了然地冲阿卡挑眉,顺便把人抵着下巴推开:“没有。你们……不是安菲特里忒的近卫军吗?怎么回来这里?” 再往旁边一瞅,雅辛托斯一顿:“……小赫尔?” 他的记忆力应该没那么差吧,这张脸明明是之前在老厄尔酒馆里遇到的小赫尔? 但小赫尔不是人类商人吗,怎么会和海域的士兵在一起,还做这种打扮?头带双耳头盔,手持双蛇杖的不应该是……哦。 小赫尔。 赫尔墨斯。 雅辛托斯愣是给气笑了:“你这做的哪门子生意。” “死人生意,皮肉生意。”赫尔墨斯自我挖苦,“也不算骗人吧,两样都挺需要我四处游……” 他说到一半,后续的话突然被掐在嗓子眼。 阿卡的眼神为什么这么可怕? 赫尔墨斯僵在原地,背后发凉,渗出一层冷汗。 他有那么一会,思维都是停滞的,片刻后才慢吞吞地重新起步。 混乱少顷后,一道更加让他心惊胆战的疑虑,优于门口等着的宙斯占据他的大脑:阿卡……他怎么,他……真的是人类? -- 第328页 眼前已经有宙斯和命运这两个大麻烦,赫尔墨斯实在不希望再有新的意外蹦出来雪上加霜,但方才阿卡的眼神…… 然而雅辛托斯已经随意地抚平阿卡的衣领,特别胆大包天地将人当个肉靠垫倚着了:“有事说事吧,我记得赫尔墨斯可是宙斯的忠实……咳。” 看着赫尔墨斯化名小赫尔的时候,确实帮他良多,替他拿到了邀请函,当时大约还帮他夺过了一次宙斯,雅辛托斯临时换了个委婉的词:“下属。” 赫尔墨斯还有些僵滞,眼珠子都有点不听使唤,就像被美杜莎石化了一样——或者,换个更加贴近情况的比喻,就像掠食者凝视下的兔子,除了装死乖乖等待对方衔断自己的喉咙,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不知道是不是他被吓得神经错乱的幻觉,他好像感觉到对面不明身份的存在眼底略过几分与被打断亲热的普通人类一样的情绪,紧接着瞪来警告的眼神。 ——这就不是他的幻觉了,阿卡神情里的警告相当明显,完全就把威胁写在脸上。 “我……”求生本能驱使赫尔墨斯张开嘴,吐出一个有点变调的字节后,才有些从四肢僵劲中恢复过来。 他倒是想不管不顾地大喊”雅辛你又惹了什么大麻烦”,但说实话,他做不到。 不是不敢,是做不到。 这种等级上的压制,让他根本无法违逆阿卡的警告,赫尔墨斯都在想,之前塔纳托斯说的,雅典娜、安菲特里忒所遇到的命运的操纵,是不是就跟这种情况一样? 他并不喜欢这种无法自控,只能引颈受戮的感觉,然而下一秒雅辛托斯就在他眼前面不改色地拿手背蹭了下“阿卡”的衣服,葡萄酒深红的色泽在“阿卡”腰腹处雪白的衣服上留下再明显不过的痕迹。 阿卡当然不会在意雅辛托斯蹭不蹭酒,他盯着眼前没用的不肖子孙多少有些不耐:“问你话。” 赫尔墨斯一个激灵,本能地倒竹筒:“宙斯就在公会堂外,他派我来带走雅辛。不过来之前,我就去找安菲特里忒和哈迪斯他们聊过了,安菲特里忒让我带马车来接你上奥林匹斯山,所有人都在山上等着,我们都站在你这边。” 这话说完赫尔墨斯就想哭了,准确来说是想笑又想哭。 想笑是因为,看来这个“阿卡”肯定跟雅辛托斯是一条线的,那还怕宙斯个屁。 想哭也是因为,这个“阿卡”跟雅辛托斯是一对,宙斯没了下一个被清算的会不会就是助宙斯为虐的他了…… 可惜阿卡那一眼的余威未褪,赫尔墨斯的脸仍旧僵硬得像块石头,再多的表情都展现不出来。 雅辛托斯哪能猜到赫尔墨斯内心的千回百转、崩溃咆哮,只侧过脸冲着阿卡挑眉:“又是瞌睡来了送枕头,我还愁赶不上在奥林匹克大赛前跟宙斯碰面呢——走吧,上马车。” 掠过阿卡身旁时,雅辛托斯还不知道有意无意,不轻不重地啧了一声。 声音不大,含义颇深。 “……”阿卡本来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霎时间黑如锅底,绷着脸站了没多久,几步赶上雅辛托斯,抓住雅辛托斯的手腕。 雅辛托斯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就觉得整个人撞进一团触感熟悉的绵软之中,他甚至没能等得及用肉眼捕捉清楚阿卡的形态,眼前就换了一处场景。 瞬息移动对阿卡来说显然不是难事,相比之下雅辛托斯的质疑更让他微恼,尤其是这一次赫尔墨斯的确不是他调来的。 眼看雅辛托斯半斜躺在马车的长座上,闲闲地张开嘴又要狗嘴吐不出象牙,阿卡抬手遮住雅辛托斯造孽的嘴,把人摁倒在长座上:“不需要假肢。” 阿卡一贯冷淡的语气带着几分恼意,扑在雅辛托斯耳侧,带起几分痒意。 雅辛托斯忍不住笑了一下,微微侧过脸,偏要吐象牙:“宙斯可能就在附近呢。” 阿卡的声音低低沉沉贴着耳畔传入鼓膜:“他就是站在马车边上也听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无责任小剧场# 阿卡对待马甲的心理转变: 要抱紧→不几把要了!→懊悔,不行还是亡羊补牢一下→不几把要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雅辛托斯一向自制,很少有失态的时候。 零星的几次,他都记得很清楚,比如幼年换牙那回,比如这一世进入冥界与母亲见面那回,还有就是……现在。 之前他还问阿卡,被葡萄酒弄湿的衣服怎么办,此时这些衣服已经彻底不能看了,胡乱地堆在地上。 马车摇晃了一下,带来一种失重的感觉,显然已经开始行驶。 装饰性挂在车壁上的鲛纱几次拂过雅辛托斯的眉眼,沾上几分湿意。 “还要假肢吗?”阿卡将雅辛托斯没忍住抬起来,想扶住车窗的手压下来,唇贴着雅辛托斯的耳畔,声音有些微哑。 “……”雅辛托斯一向伶牙俐齿的嘴难得说不出话,但凡吐出一个音节,都被急促的气息冲断。 麝香混杂着芳油清甜的香气,在狭小的车厢里弥散。 几只原本用来盛装芳油的红陶壶,凌乱地倒在地上,空荡的瓶身随着马车的起伏滚来滚去。 其中一只撞进堆在角落的衣裳,蹭满芳油的瓶身顿时把这堆倒霉的衣裳弄得更没法见人。 -- 第329页 之前雅辛托斯在冥界几次提出精油可食用,这回是彻彻底底、反反复复实践验证过了。效果就是雅辛托斯几次撑不住想劝说阿卡,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但鉴于某人一贯在某些奇奇怪怪的点上死要面子,于是等阿卡考虑到他的承受能力,准备适可而止时,某人半天没找到用武之地的嘴又开始发功:“行吧,假肢勉强可以容后考虑。就差地牢和铜镜,但凡某些人当初动作快点,也不至于错过迪西亚特地提供的大好机会。” “……”阿卡差点给某只嘴硬的死鸭子气笑了。 当初迪西亚把他们关进地牢,那是“特地提供大好机会”吗? 某只死鸭子还能嘴更硬,爪子轻挑地勾了下阿卡的下巴:“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来——头一次来伊利斯那会儿,我为了参加商会的宴会,还托赫尔墨斯帮忙搞邀请函。其实完全不必要嘛,那时候就应该直接去,进不了门就色.诱宴会主人。” “……” 很可以,宴会主人决定将某个自送上门色.诱自己的客人好、好、物尽其用。 阿卡绷着脸将某人重新摁回长椅上。 刚开始时,动作还有些惩罚似的用力。 等鲛纱浮动,车内的夜明珠重新从遮挡下散发出柔和的光,映照着雅辛托斯满身纵横的旧伤,阿卡的动作又倏忽变得克制。 脱离海水的伴衬,夜明珠的光是纯粹的白。 映照在雅辛托斯身上,让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疤比往日更加扎眼。 “……”阿卡的手抚过那些至今未褪的伤痕,微垂的睫毛颤动了几下,黑沉的眼眸像是蒙上一层雾霭。 “……的。” “什么?”雅辛托斯急促地喘着气。 他忍耐地微微蹙着眉头,片刻后微侧过头,抬手抚着阿卡的侧脸,与阿卡短暂地亲吻:“你刚刚说什么?” 雅辛托斯的手扶着长椅边沿,指尖因为用力微微泛红。 鲛纱刚刚被他不小心扯下大半,压在掌下,现在早已变得褶皱不堪,沾染上一层湿意。 “我该早些来的。”阿卡低磁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早些来……” 或许他就能赶在阿波罗前面,认识雅辛,或许雅辛就不需要接受那些见鬼的耐痛训练,也就不会有这一身伤疤。 每一次替雅辛上药,帮雅辛按摩或者沐浴,这些伤痕被浸润得久了,颜色会变得微微黯红,就像还透着血。 那颜色扎眼的厉害,在雅辛白皙的皮肤衬托下,甚至有些刺目,像凝成一根根肉眼难寻的细针,一路顺着血液扎进心底。 没人知道他在摩挲着这些旧伤疤,耳边还回荡着阿波罗的聒噪时是什么感受。 那段时间每到深夜,他总会化作阴影,长久地杵立在雅辛床头,一半的心神憎恶着不知躲在何处苟延残喘的命运,一半的心神总克制不住地想将旁边没心没肺地熟睡的阿波罗揪起来,打一顿,或者,下手再重点,他完全可以让太阳神从此销声匿迹。 只要他想,没人知道。 这种想法充满诱惑力,最初见到阿波罗的时候,几乎无法控制。 尤其是阿波罗总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问些但凡听了雅辛托斯讲的课,就绝对不会问的问题,每一句问话总能戳中阿卡的怒气。 雅辛托斯受这一身伤,是图的什么? 他想,就为了这种家伙?这值得吗? 他知道,雅辛托斯肯定会愣神几秒,告诉他值得。 上一世,在深渊时,雅辛托斯就曾说些零碎的过往记忆,聊以打发深渊漫长又难以计算的时间。 “讲实话,我挺感激阿波罗的。” “要不是因为他,我也不会接受那么高强度的训练,也不可能死后还有能力逃出冥府。” “你知道我后来闯进深渊时,身上受了多少伤,那些伤根本就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亡魂又那么脆弱,如果不是接受过耐痛训练,可能我走到半途就得守不住心神,魂飞魄散。” 雅辛托斯当时还理智地评价了一番自己和阿波罗短暂的恋情:“他不来找我,也情有可原。人间哪对爱侣看上眼了不是卿卿我我?就我跟他在一起后,见天的上那些枯燥无味的课。你现在让我回想吧……估计让阿波罗跟个老头约会都比我快活,好歹老头没劲儿三不五时就要拉他比试。” 雅辛托斯当时回想了一下,居然还挺愉快地笑了好一会,在他身上打了个滚后,又趴在混沌星云上,撑着下巴挺兴致勃勃地跟他分享自己和阿波罗都比过哪些,每次比完阿波罗的惨状。 现在回想起来,即便那时候雅辛托斯算是受制于他,平时总是多少克制了些本性,但恶趣味的脾性在描述这些过往的时候,其实早已露出冰山一角。 说实话,阿卡并不觉得雅辛托斯的恶趣味难以忍受。对于他来说,那更像是甜蜜的折磨。 但这人除了恶趣味,还有另一个坏毛病。 就是老爱把什么事都说的风轻云淡,好像没什么事是了不得的。 上一世的他,没经历过后续种种,比起现在的知晓人性,更多的还是维持着与生俱来的淡漠神性。 雅辛托斯轻描淡写地说了,他也就随意地听了,体感上觉得的确没有什么。 直到他经历了后续种种,又随着时间逆转,回到雅辛托斯二十岁生日前,附着在这个叫做阿卡的死去的黑劳士身上。 -- 第330页 他亲眼看到那些在雅辛托斯闲谈中短短几字带过受伤流血,那些听起来似乎还带着点促狭意味的“抽空备课”,根本不像雅辛托斯说得那样不轻不重,不痛不痒,似乎几笔就能带过。 那是无数个难熬甚至几度濒死的日夜,是黑劳士们端着满是血水的铜盆进进出出,是王室坟茔中早早预备好的一方圆冢。 他突然格外迟疑,迟疑于雅辛托斯前世对自己和阿波罗感情的描述,是否也像这些逾骨的血痕一样,被雅辛托斯稀释又再稀释,才显得似乎只是过往云烟,早已随风而散。 如果……真是这样呢? 那雅辛托斯逆转时间,究竟为的只是击溃命运,还是想要从头重来,和阿波罗破镜重圆? 马车攀上奥林匹斯山蜿蜒的山路,零散的石子带起一阵颠簸。 雅辛托斯有些耐不住地抬手撑了一下车壁,片刻后急促地轻喘着,扭过上身和阿卡亲吻。 双唇分开后,雅辛托斯任阿卡抹去自己嘴角的湿润,平复了一会呼吸,才有那个脑子回过头来回答阿卡方才的话:“别吧,之前我也说过,其实这些训练还挺重要的,不然我哪能在这么多场战斗中保命。” 他看阿卡还抿着唇,有些失笑,抬手戳了一下阿卡绷得笔直的嘴角:“讲真的,我觉得为了变强付出这件事儿,没什么好心疼的。” 阿卡微垂的眼睫抬起,看了他一眼:“只为了变强?” “嗯……”雅辛托斯想了一下,觉得“或许爱上阿波罗只是受命运的控制,所以那时候自己才本能地用加训备课躲开和阿波罗亲近,指不定也是下意识想变强自卫”说起来太长,简单地缩略一下,删删减减,确实能总结成“为了变强”。 “没错。”他环着阿卡的脖颈,靠近亲了一口对方的薄唇,似笑非笑道,“而且,如果没之前的训练,可能这会儿我就不是在亲你,早大半天前就搁座椅上瘫着了。” “……”阿卡的脸有点绷不住了,论随时随地耍流氓这点,他活多少年都比不过雅辛托斯。 “现在怎么办?”雅辛托斯懒散地退开,靠在马车车壁上,舒展了一下大长腿,顺道轻踢了阿卡一下,“衣服都给你弄成这个鬼样,待会怎么见人?” 雅辛托斯又左右看了一下马车,原本富有异域风情的典雅内饰早狼藉不堪,绝对能吓得十来个塔娜小姑娘红着脸跑走。 雅辛托斯于是又不轻不重地踢了阿卡一下,挑眉:“马车怎么办?待会儿海域的士兵来撩帘子,你准备怎么跟他们解释?” 阿卡:“……” 撩骚是你撩起的骚,解释就轮到我来解释? 第一百二十五章 虽然才做完就板着一张脸好像有点冷酷,但阿卡仍是被雅辛托斯这几句带着明显逗弄意味的话弄得面无表情。 “穿上。”他抬手从虚空中抓出一套新衣裳,顺道把脏了的衣袍给处理掉,只留下那条材质特殊的红披风,抖搂了几下,居然又变得平整顺垂,一点脏污都没沾上。 雅辛托斯很早就注意到这红披风的与众不同,大约和阿卡那双手套一样,用的都不是人类能接触到的材料,所以阿卡将红披风递过来时,他也没太在意,最多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直接穿?不太好吧,你——” 他准备说些“弄得这么脏”之类的骚话,嘴就被对他了如指掌的阿卡捂上。 随着一声响指,他身上所有的汗意或者其他狼藉都化作几缕极为轻薄、深色的雾气,丝丝缕缕消散于无形。 “啧。”雅辛托斯忍不住砸了一下舌,心想有时候这些神明的小把戏还真的挺方便。 阿卡如法炮制,将车厢里的狼藉统统处理干净,等最后一片鲛纱也被安装回去,雅辛托斯戴上阿卡丢来的面具,马车恰好停下。 车厢的门先是被敲了三下,海域的士兵才恭敬地推开门:“奥林匹斯山到了。” 近卫队长伸手过来,准备帮忙挑起门后的帘子,旁边为了不显得太唐突,按捺了一路的宙斯疾步上前,迫不及待地把士兵往旁边一怼,自认体贴,又带着一丝炫耀意味地抬起手:“亲爱的雅辛,欢迎来到奥林匹斯山!小心别摔跤,让我来扶——嘶。” 宙斯准备说让我来扶你的来着,也好名正言顺地摸一把小手,哄骗的话刚说到一半,牙龈就毫无预兆地爆发出可怕的疼痛。 宙斯如遭重锤,向后倒了几步,手捂住腮帮子,生理性的眼泪霎时就涌了出来。 他想不通。神明怎么会好端端的牙痛? 别说憋回眼泪,他连眼睛都睁不开。这简直比当初雅典娜出生前造成的头疼还要难熬,他几乎怀疑这哪是什么牙痛,怕不是有人丢了一团地狱焦火扔进他嘴里? 神明与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这边厢,宙斯捂着脸疼得恨不能打滚,另一边,雅辛托斯却是诧异地盯着宙斯看了一会,忍不住偏过头看向旁边的阿卡:“你……” 有些事,发生一次叫巧合,发生第二次就显然不是了。 更何况牙痛这么偏门左道的意外,还两次都发生在神明身上,这不是有人刻意为之又是什么? 雅辛托斯忍不住倒回去回忆了一下。 从宙斯往前算,波塞冬是快动手的时候牙痛,哈迪斯是要亲吻的时候地狱门倒了。 -- 第331页 三头犬那么英勇地冲到冥王殿,据塔纳托斯说,哈迪斯都没拦住,刻耳柏洛斯直接把冥王殿毁了大半,公务也啃得稀碎。 就连他们被阿芙洛狄忒掳上山那回,赫菲斯托斯的刚巧回来都显得特别巧合,难道……这都是阿卡做的? ……哈迪斯还信誓旦旦跟他说阿卡铁定很弱??? 想来想去,坏事就坏事在哈迪斯身上了。 雅辛托斯愣是给气笑了,睨着阿卡:“没看出来,你脸皮也挺厚。” 之前他还心疼阿卡在深渊受苦,主动亲吻,阿卡什么反应? 他还“嗯”! 要不要脸,就他这样还能在深渊受苦? 雅辛托斯气到一半,又觉得好笑,仗着宙斯在旁边痛得完全睁不开眼,堂而皇之地当面抬手捏了下阿卡的下巴,贴近耳畔:“你觉得牙痛很可怕?” 他好歹还记着压低声音,也算是给宙斯施舍了一点为数不多的尊重。 还杵在旁边的海域士兵和赫尔墨斯:“……” 士兵们和赫尔墨斯齐刷刷转着眼珠看天看地,没人敢往雅辛托斯的方向瞄。 “……”阿卡没说话,就是投来的目光有些迷惑,像是在疑惑难道不是? 这幼稚奇怪的想法是从哪来的,雅辛托斯好笑地准备再促狭几句,话到嘴边,又突然顿住。 牙疼这种事,对于神明来说,估计是一辈子都很难理解、也体会不到的经验。 那阿卡的这种幼稚好笑的想法能是从哪儿来的? 雅辛托斯微微放下手。 对他自己而言,牙疼确实是件让他挺记忆颇深的事。 他人生第一回 落泪,就是童年时那次换牙,再然后,就是这一世和母亲碰面。 很难说上一世自己是不是曾跟阿卡闲聊过这些经历,也许对他来说只是一个颇为有趣、引为笑谈的旧日故事,阿卡却正儿八经地信以为真了,真把牙疼列为世上最可怕的折磨。 “……”后续的话在嘴边一滑,咽回了肚里。雅辛托斯唇角不自觉地一勾,心头微微一软,之前的那点气就像堵冰墙迅速融化坍塌了。 可能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他看着一本正经、认真被驴的阿卡,莫名觉得还挺可爱的。 阿卡的眼神微微偏开,显得不是那么有底气,还透着一股纳闷。 难道不是? 当然,在借着阿卡的身份混入人类生活时,确实有很多人类表现得比起什么牙疼更怕鞭打、断手断脚的刑讯。 但他认识的雅辛托斯,不曾有一次因为鞭打,或者折断的腿骨落泪,哪怕经受过某种世上最为严酷的折磨,在他面前时也最多表现得有些疲倦,以至于最初他甚至都没发觉雅辛托斯正在忍受什么。 如果有人排举世上最耐痛的存在,雅辛托斯要是排第二,恐怕就连神明里都没人能排第一。 那连雅辛托斯这样的存在,都因为牙痛而生平唯一一次落泪,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折磨人? 阿卡很难亲身体会这种痛楚,毕竟真实的他根本就没有“牙”这么个存在,哪怕是现在的身躯似乎和人类无异,触觉事实上也和正常人不同。 纯粹的人类躯壳无法承载他的力量,所以很早之前,他就已经让这个叫做“阿卡”的黑劳士的身躯入土为安,现在的人类形象,纯粹是他用自己的本体变化出来的。 作为混沌,他的身体其实并不会区分各种功能。你可以说每一寸混沌星云都是他的手,他的嗅觉或味觉器官,只要他心念微动,那一寸星云就会发挥他所需要的功效。 所以,他用本体捏成的这具身躯也一样,所谓的牙根本就不是牙,只是他捏出来的牙齿形状的混沌星云,对他而言戳一下牙,跟戳本体的任何一处都没有任何区别,也就很难科学的进行实验验证,到底哪个部位受到伤害更难忍受。 他也不是很确定疼痛的极致大概是什么标准,只能略微做一下弊,直接从塔尔塔罗斯的地狱焦土中攥取了一团地狱焦火,丢进宙斯嘴里。 雅辛托斯对于阿卡如何让宙斯体会牙痛的操作并无所知,他只觉得面带纳闷的阿卡挺可爱的,但可爱到一半,他又突然想起某些细节,手顿时往上一拐,捏住阿卡的耳垂:“之前头一回进冥界,你在炼制石榴的时候总怂恿我往杀死哈迪斯的方向想,你是认真的?” 阿卡被迫微微弯下腰:“……没,”他说得有些含糊,底气介于足和不足之间,“就是想给他一个教训。” 开玩笑,哈迪斯当时差点就当他面亲下去了,虽然阿卡知道雅辛托斯一向都有自己的计划,但这他能忍? 不过下死手确实不可能会下的,最多就是在雅辛炼制冥石榴的时候略动下手脚,调高痛觉阈值这样子。 当初哈迪斯被剥夺神格,意外变成小孩子,死神一翅膀把哈迪斯扇飞的时候,还不是他一手拎住了哈迪斯,避免了哈迪斯头栽地上摔开瓢的惨剧? 阿卡觉得自己这个大家长做的已经很仁至义尽了,就连阿波罗他也最多就是怒极了学人类长辈打一顿屁股。 雅辛托斯微微眯起眼睛。 能把给哈迪斯一个教训说的这么随意,单凭这点,也能缩小不少范围了吧。 他还想细问,旁边的赫尔墨斯突然大声清了下嗓子。 雅辛托斯下意识地去看宙斯,这位众神之王还在捧着腮帮子满脸痛不欲生,搞得雅辛托斯都不知道是嫌弃神明的疼痛承受能力低,还是怀疑自己的认知是不是出现问题,难道牙痛真得这么厉害? -- 第332页 赫尔墨斯见雅辛托斯完全关注错了目标,只能硬着头皮大步往前走几步,迎上不知何时沿着山路找来的赫拉:“神后殿下,您快看看吧,宙斯陛下不知怎么回事,突然牙痛难忍,眼睛都睁不开呢!” 赫拉疾步走来,目光短暂地扫了一下旁边站着的一堆人,一个个子比一个高,显然没有女人,原本攒着的怒火顿时消散大半,转向宙斯的眼神重新变得关切担忧:“怎么回事?他是不是在人间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堂堂众神之王,不呆在奥林匹斯山上,偏要三不五时地往人间跑,想也知道是为了什么,于是关切两句后,赫拉又重新变得咬牙切齿:“活该!” 但是骂归骂,赫拉仍旧伸手将宙斯搀扶起来:“我送你回寝宫。” “唔!唔!”宙斯也是贼心够不死的,疼成这样还不忘泪眼朦胧地扭头,把脑袋转向雅辛托斯的方向。 赫拉的眼神再次狐疑地扫了过来,机警地在众人中扫视。 全遮的面具是雅辛托斯的保护色,赫拉的目光最终定在某位个子最矮、身材最瘦削的倒霉海域士兵身上:“你!你把上衣脱了我看看,你不是女扮男装吧?” 矮个子士兵:“……@#¥!@” 赫拉赫拉你能不能擦亮眼?? 第一百二十六章 雅辛托斯以一个很闲适的姿势站在旁边,环臂抱胸,仗着面具遮得严实,光明正大地看着赫拉勾起嘴角看戏。 赫拉这波属于是防了,但没防对。 讲实话,也不能全怪赫拉。毕竟在此之前那么多年,宙斯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个男性情人,也算是花心风流的唯一底线。所以赫拉想都没想这次宙斯偷腥的会是一个男人,光想着女扮男装的可能性了。 女人嘛,那不得长得娇小一点,柔弱一点? 放眼望去,人群中也就那个海域士兵,可能比较符合这个体型要求。 至于雅辛托斯,那个子都比阿波罗高了,肩宽臀窄,红衣修饰出胸肌的线条,赫拉看人都得仰着头,想都没想这可能是女人。 更何况,对方伸出的手修长有力,筋骨分明,指腹还有用武器磨出的老茧,就这东西,赫拉也就只在战神阿瑞斯那莽夫的手上见过,另一个就是天天打铁的火神赫菲斯托斯。 有这俩糙汉儿子的类比在前,赫拉自动给雅辛托斯的面具下脑补出一张方正的糙汉脸,可能还毁了容,不然戴啥面具。 宙斯在旁边捂着腮帮子狂翻白眼,那位被点名的士兵也摁着脾气,提高音量:“殿下,您确定?” 公鸭嗓一出,性别显露无疑。 赫拉立马就打消了怀疑。 哪怕这真的是个女扮男装的吧,宙斯肯定也看不上。不然做到一半,身下的美人突然用公鸭嗓嗯嗯啊啊一番,那不得把宙斯吓萎? 赫尔墨斯抓住时机上前:“陛下,您放心吧。海域的人我会领着的,保管将礼物妥善安置好,您还是跟着赫拉殿下去看看……呃,看看身体,怎么突然就不舒服了。” 宙斯含含糊糊地冲赫尔墨斯唔唔,顺便点头。 赫尔墨斯这个儿子就是省心又顺心,既知道怎么委婉地说话,保全他的面子,又总能把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 宙斯对赫尔墨斯相当满意,人也配合地跟着赫拉往山上走。 直到两人的身影在拐角处不见,赫尔墨斯才松了口气。 转回头,他刚想问两位祖宗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就见雅辛托斯挂着懒洋洋的笑,抬手玩笑似的捏了一下阿卡的耳垂:“没人了,说说呗。” 赫尔墨斯差点没当场跪了,眼看着那位未知身份的大存在被捏着耳朵弯下身,跟个被媳妇儿训的耙耳朵丈夫似的,赫尔墨斯就差抬手高呼快住手。 也不怪他这会儿才反应激烈,主要是之前雅辛托斯撩骚的时候,刚起了个头,赫尔墨斯就惊得一下撇开了眼神,没瞧见“身份未知的大存在”早就被捏过一轮。 赫尔墨斯很方,雅辛托斯倒是老神在在,捏着阿卡耳垂那点薄肉,直到对方蜜色的耳尖也起了连带反应似的红起来,才又问:“你到底什么身份?” 之前他一直猜测,阿卡不愿意暴露身份,可能是有个类似于俄尔普斯的约定。 就像俄尔普斯一旦回头,爱人的灵魂就会永远回到冥界一样,或许一旦阿卡暴露身份,就要受到某种惩罚。 这是基于对阿卡实力的不了解,外加哈迪斯言辞凿凿地确认阿卡铁定是个弱鸡,雅辛托斯觉得想要达到逆转时间,和自己一起从头来过,阿卡这个小可怜肯定得为此付出很大的代价。 现在看来……呵呵,这个“小可怜”里可能掺了整个海域。 知道了阿卡的大致实力,再返回头去想,雅辛托斯越发觉得之前的猜测多半不对。 毕竟当初在冥界时,阿卡就曾主动引导他跟赫菲斯托斯合作炼制冥石榴。 当时又没有什么紧迫的、事关生死存亡的危机迫使阿卡不得不这么做,也就是说,暗示他,是出于阿卡自己的意愿。 那既然能够根据自己的意愿来决定泄不泄题,就说明其实暴不暴露身份对阿卡来说,并没有什么代价不代价,只在于愿意不愿意。 “嗯?”雅辛托斯挑着眉,又拨弄了一下阿卡的耳垂,一脸淡定地诈道,“你知不知道,沉默其实也是回答的一种?” -- 第333页 旁边的赫尔墨斯:“……!” 阿卡的心里有没有咯噔不知道,反正赫尔墨斯是咯噔了。 毕竟之前阿卡还用眼神威胁他,明显是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怎么就上一趟马车的时间,下来雅辛托斯就好像知道了? 别看他在旁边杵着,好像没干什么,其实在场的人里,他估计是最紧张也是最累的那个。 毕竟按阿卡之前的意思,似乎是不想暴露身份,赫尔墨斯都想着“估计这位是不会在对付宙斯时主动出手的了”,下一刻抵达奥林匹斯山,刚下马车呢宙斯牙就给阿卡搞疼了。 牙疼这个办法幼不幼稚,槽点多不多且不说吧,赫尔墨斯还是挺能明白阿卡为啥按捺不住的。 他也不在意宙斯哪儿痛,让他紧张的是雅辛那一瞬间的反应——雅辛突然惊愕地看向阿卡,“你”了一声,怎么好像察觉了什么不对似的? 赫尔墨斯立马竖起了耳朵,想听听雅辛到底察觉了什么,察觉了多少,结果雅辛惊愕地“你”完,就靠近贴到阿卡耳边低语,举止暧昧,叫人看不出这是在质问还是在撩骚。 阿卡的余威尚存,赫尔墨斯看到此情此景的第一反应就是浑身一个激灵,猛地转开视线。 看是不能看了,听总能听吧?偏偏当时也不知道是雅辛声音压得太小,还是阿卡又支棱起了禁制屏障,他一句话都没听见,还在干着急,就迎来了赫拉和宙斯。 赫尔墨斯能怎么办?他又琢磨不清阿卡的心思,只能先糊弄走宙斯和赫拉。 本来等两人离开后,他想问问两位祖宗接下来什么打算,结果刚一回头就见雅辛揪人家大存在的耳朵,下一秒又张口问身份。 这摆明是已经察觉到不对了呀! 赫尔墨斯内心一片兵荒马乱,无数问题涌上心头: 这怎么办?“阿卡”会是什么反应? 他该做点啥? 那宙斯咋办啊?身份都暴露了,阿卡会帮忙弄宙斯吗? 相比较之下,被赫尔墨斯死死盯住的阿卡就镇静多了。 对雅辛托斯的了解令他一眼看穿对方诈话的打算,只不痛不痒、文不对题地回了句:“嗯。” “嗯什么意思?”雅辛托斯拖长了声音,不怎么重地掐了下阿卡的耳垂,“宙斯这个,你都把他弄牙痛了,怎么不想着彻底把他解决?” “……”阿卡保持沉默。 他不傻,雅辛托斯这么明显地拱火,明显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彻底确认他的身份。 但凡他直接把宙斯丢进深渊,或者湮灭于混沌,雅辛托斯下一秒就能把他的身份猜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雅辛托斯愣是给阿卡这预备沉默到地老天荒的架势给逗乐了:“这都不说?” 这心态叫什么,马甲虽然掉了,但没有完全掉,觉得自己还能再捂一会? 雅辛托斯点点头,看向赫尔墨斯:“问你个问题,在深渊里,有多少存在是能压制宙斯和哈迪斯的?” 赫尔墨斯猝不及防:“……” 阿卡的目光如影随形而至,赫尔墨斯差点当场哭出声:你们夫妻吵架,不要殃及池鱼啊!池鱼多冤? ………… 雅辛托斯的问话,赫尔墨斯最终还是用“其实蛮多”给糊弄过去了。 其实主要还是看在阿卡对雅辛相当纵容的份儿上,赫尔墨斯觉得这种家务事,他还是不要随意插手的好。 雅辛托斯听完赫尔墨斯的答话,也没说什么信不信,只意味深长地看了赫尔墨斯一眼,宽容体贴地转移话题:“你之前是不是有问题想问我们?” 他也不傻,深渊里能克制宙斯的存在确实有,但要说“蛮多”,那纯属无稽之谈。 当年宙斯和二代神王之间发生神战的故事,人尽皆知,结局是二代神王及其支持者统统被宙斯逐入深渊,凭这一点就基本可以判定,宙斯的能力大差不差在二代神明上下徘徊。 那这圈子可就缩得相当小了,毕竟二代神明往上再走,可没多少人。 他甚至能大差不差地猜到,阿卡为什么不乐意直接告诉他真名。 赫尔墨斯也不知道自己一句话反而帮雅辛托斯确认了猜测,听到雅辛托斯主动让步,顿时松了口气:“对,我想问问你们什么打算?之前我是想问你们有没有计划的,结果你们直接冲进车厢……” 他敢追过去问么?不敢。 不仅不敢,他还要帮忙打发旁边色急的宙斯,说服对方好歹要等到上奥林匹斯山后再露面,这样才能显得不那么色急,还能留下一个强大的好印象。 “这可不能怪我——”雅辛托斯懒洋洋地用手背敲了一下阿卡的胸膛,厚颜无耻地把锅甩得一干二净,“他带我进得车厢。” 顿了顿后,雅辛托斯又继续累加阿卡的罪行,甚至还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他也不乐意直接出手免除我们的麻烦,连累得我们还得辛辛苦苦自己想怎么对付宙斯。” “……”阿卡在旁边不禁瞅了他一眼。 要不是上一世早听雅辛托斯无数次罗列过如何应对诸神的详尽方案,他几乎都要相信这人的表演。 雅辛托斯演也没演多久,叹息完就恢复正经:“其实这问题我早就想过,现在奥林匹斯山上,可能会站在宙斯那一边的也就赫拉一个吧?不急,我先试试能不能把她也拉过来。” -- 第334页 有安菲特里忒的先例在前,雅辛托斯也不是很能拿得准赫拉对宙斯死心塌地是不是命运的安排。万一是呢?能拉一把也是好的。 “怎么拉?”赫尔墨斯不怎么赞同,“赫拉对宙斯非常忠诚,就连之前答应雅典娜一起造反,也是为了让宙斯不再出去偷腥。” 雅辛托斯耸耸肩,语气轻松得跟开玩笑似的:“那就再许诺她一次。” 很多时候嘛,招数不在新,有用就行。 · 按照雅辛托斯的计划,赫尔墨斯将两人领入赫拉的宫殿。 这位神后过得也是挺憋屈,丈夫三不五时地出门偷腥,她时不时就得闹一回脾气。 有时候闹得太凶了,反而会被宙斯驱赶出神王殿,搞得赫拉不得不为自己单独准备一座临时歇脚的行宫。 人一送到,赫尔墨斯就匆匆离开,他还得去神王殿,想办法撇开宙斯,把赫拉单独请过来。 雅辛托斯在诺大的神后行宫兜了几圈,最终停在正殿的窗边,扶着窗栏向外望:“赫拉倒是会挑地方,站在神殿里,能将整个奥林匹斯山收入眼中。” 很难说赫拉选址的目的,到底是纯粹为了方便欣赏风景,还是时时能监测到自己的丈夫有没有离开,什么时候回来。 不过这想法只在雅辛托斯的脑中转了一圈,就被其他的问题挤开:“就是有点可惜——哪儿我看得都不眼熟,本来我还期待来这儿能不能恢复一点记忆呢。” 在最初那个困扰他最久的梦境里,他在黑暗中奔跑,怀中抱着的金光大概就是命运之线,但是腰间的那根金色花枝他还没搞清来路。 唯一的线索,就是他在爱丽舍行宫的花园里,曾看到一丛金蔷薇。 不过按照死神所说,这蔷薇只在冥界罕见,在奥林匹斯山却很常见,是他们从奥林匹斯山移植过来的。 雅辛托斯后来又特地往冥界跑了那么多次,待了那么长时间,基本除了深渊,什么地方都跑遍了,却始终没能恢复有关于金蔷薇的记忆。 而深渊那种地方,又是绝不可能有金蔷薇的。 这就让他不得不往“金枝可能并不是他从冥界带出来的,或许他曾在逃亡中途来过奥林匹斯山,遇过什么人”这方面猜测。 原本顺着宙斯的意图,将计就计上奥林匹斯山,是想趁机光明正大地寻找一下丢失的记忆碎片,结果在窗台这儿这么一看,远方的金蔷薇花田他是瞧见了,但什么熟悉感、记忆碎片,啥也没有,空欢喜一场。 阿卡低低沉沉的应和声从耳边响起,宽阔有力的怀抱从身后包裹而来,雅辛托斯微微偏头,纵许阿卡用这样一个稍显黏人的姿势环抱住他:“怎么?” 阿卡抬手捏住他的下巴,移向远方:“别想那些无谓的事。看风景。” 奥林匹斯山绿意盎然,山巅却有白雪覆盖。 春日与冬日的景致交织,站在窗口,能看见远方的湖,半面波光粼粼,半面薄冰剔透。 是挺美的,不过现在是不是还是正事比较要紧? 雅辛托斯本想这么说,眸光微侧,却瞧见阿卡专注地望着远方,往日总显得雾霭漫漫透不进光的黑眸倒映进满山烂漫。 雅辛托斯也不知道后来又是什么时候阿卡转回了目光,又是什么时候摘下他的面具,总之他们很快就靠在窗台边吻做一处,垂进窗台的花藤被碰乱了枝蔓,抖落满地的花瓣。 “你又干坏事。”雅辛托斯拈着阿卡的耳垂,深吻结束后,尚且还有些意犹未尽,抵着额头低声责怪,“花开得好好的,你扯它干什么?” “……”扯花贼手上明明还沾着花汁,罪证没擦干净就反手扣帽,阿卡没应话,只揽着雅辛托斯柔韧的腰,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啄吻对方的唇。 “□□熏心。”雅辛托斯继续扣帽子,“你这样会坏大事的,知不知——” “——你们在干什么?!” 推门而入的赫拉惊大呆。 雅辛托斯看着阿卡懒懒挑眉:“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第一百二十七章 打死赫拉也想不到,自己的行宫里居然会有两个男人亲的难分难舍,而且态度还挺光明正大,看到她居然不慌张,还搁那儿调笑?? 雅辛托斯确实不慌张,略微整理了一下衣服,大步走向赫拉:“安好,神后殿下。不知道赫尔墨斯有没有为我们做介绍?我们是他的朋友。” 赫拉甚至因为雅辛托斯的态度太过光明正大,可能还有一点点强势,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退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站、站住!谁允许你们进我的寝宫的?” 她看着雅辛托斯的脸,脑中灵光一闪,回想起之前宙斯的反应,以及进门时两个男人之间的吻,顿时更加疾言厉色:“好啊!我就说宙斯的反应怎么不对呢,是你吧?你居然勾引宙斯!他以前对男人从不感兴趣的!” 雅辛托斯都要听笑了:“朋友,您这就是想太多了。不是谁都把您的丈夫当成宝的,难道您没听过关于我的传言?论样貌,神王陛下没有阿芙洛狄忒美丽娇柔,论实力,神王陛下没有哈迪斯令人生畏,论专情……嗯,神后殿下您应该自己深有体会。” “住嘴!”赫拉下意识地高声厉喝,“可笑,你说得好像奥林匹斯山上的神明任君挑……” 咦。 -- 第335页 赫拉说到一半突然顿住,回想起近来在奥林匹斯山上风传的那些桃色绯闻。 她甚少关注这些和宙斯无关的事,但几乎所有人都对此津津乐道,搞得她也或多或少听了一耳朵,大约知道个梗概。 现在仔细回想来,红披风,金发,Λ纹……难道这就是故事里那个被众神追捧的雅辛托斯? 赫拉的后半截话顿时说不出来了,但眨眼间她又捉到一个漏洞:“宙斯不行,难道波塞冬就可以?呵,我也是听说过的,你在哈迪斯的宝库里见到波塞冬的画像,便对波塞冬一见钟情,还央求哈迪斯送你去海神殿——” “还是那句话,波塞冬哪点比得上哈迪斯或者阿芙洛狄忒?您在神山上道听途说的谣言多了,难道没想过合不合理?”雅辛托斯满脸正色地打断,几句反问顿时问没了赫拉的底气,“这一定是波塞冬自己泄出来的消息吧,毕竟他当时掠走我的事干得一点也不光明正大。” 这就纯属信口鬼扯了,偏偏扯得合情合理,甚至比真实情况听起来更加可信。 雅辛托斯不等赫拉找回逻辑,又继续灌迷魂汤:“而且,就算是哈迪斯、阿芙洛狄忒,我也一个都没接受。因为我早就有爱人,婚姻契约在我们心中,我们对彼此忠贞不二。” 赫拉是婚姻之神,推崇一夫一妻,雅辛托斯的这番话正好对症下药,可能赫拉自己都没发现,她脸上的神色已经缓和了些许。 虽然不多,但已经足够。 态度这个东西,一旦出现动摇,就很容易一步退,步步退。 雅辛托斯惯会用这些话术教.唆人心,甚至偷天换日、颠倒黑白:“所以我们才特地来您的神殿找您。毕竟您是婚姻之神,有什么比您的庇护更加有力?” “……”赫拉张口结舌。 按照她一贯的行事风格,处理宙斯在外面的花花草草就是都给掐了。面对雅辛托斯,她本想故技重施…… 她几次张口想拒绝,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总觉得说了就仿佛打了自己身为婚姻之神的脸。 ——不是仿佛,是肯定。 毕竟她怎么可能在宙斯的觊觎下,护得住这两个人呢? 赫拉的脸色变得难看,隐隐还有些暴躁。 雅辛托斯没给赫拉思考的时间:“但我们也懂得反抗神王的难度,也心疼您在婚姻中总是付出的那一方,宙斯却丝毫不珍惜。所以……” 雅辛托斯非但没被赫拉的坏脸色吓退,反倒更进一步,声音放得低而轻,带着一丝恶魔低语般的蛊惑:“难道您不希望宙斯回以您同等的爱和忠贞吗?不想让宙斯,像您只爱他一人那样,永远只爱你一个吗?” 赫拉下意识地摇头:“不可能的,宙斯他根本……” 她几乎就要说出口了,宙斯根本不爱她,但下一秒又收了回去。 毕竟这太伤害她的尊严,即便她的尊严这个东西,已经在当初和雅典娜一道谋反失败,被宙斯吊在奥林匹斯山上示众时已经所剩无几。 会有一个男人对自己爱的女人这么做吗? 不会。 如果这么做了,只能说明这个男人对女人的爱并不是爱情的爱,而是沉湎于颜色之好,肉.体之欢。 他自持身份,高高在上地向女人施舍自己的宠幸,这爱不比喜欢一只小猫小狗更多些,自始至终,宙斯就没把赫拉放在和自己相等的地位上。 他们的关系,倒更像是猎人与猎物,明明猎人只是对自己猎到手的这一只猎物最为满意,于是养在家中当做展示自己的成就,偏偏猎物却对猎人真的滋生出了感情。 雅辛托斯始终观察着赫拉的神情,此时微微眯起眼睛。 这种充满野心的表情,他再熟悉不过。 其实刚被赫尔墨斯领进赫拉行宫的时候,他扶着窗栏就在想一个问题,真有一个骄傲的女人会遭受宙斯这样的对待,还真的死心塌地? 他觉得不。 这个女人只要有点脑子,一定会想明白一件事,就是宙斯的花心来源于宙斯的实力和地位,想要让他从此忠贞不二,唯一的办法就是夺走他手中的权柄。 这就像是安菲特里忒的翻版,可能最开始,赫拉想要的只是借由夺走权柄,让宙斯收心,但很快的,经过百年、千年的互相折磨,爱能剩多少?所剩下的,就只有对于夺走权柄,让自己强大起来,让宙斯臣服的执念日渐膨胀,在漫长时光的滋养下逐渐根深蒂固。 可惜就可惜在,赫拉徒有野心,却没有安菲特里忒的脑子。 就好比雅辛托斯玩弄话术,几句就将赫拉架上不得不庇佑他们的高地,其实让雅辛托斯想,眨眼就能找到一堆拒绝的借口。 比如“我庇佑的是一夫一妻,不是一夫一夫”,比如“你们竟然对神明不敬,亵渎我的行宫”,所以雅辛托斯当时颠倒完黑白后,才没留给赫拉细思考的时间,后面的话就撵着前面的话,车轱辘一样地往前赶。 赫拉顿了一下,勉强把话补全:“他花心惯了,哪有那么容易收心。” 雅辛托斯唇角勾起微笑,仿佛看到一只傻兔子懵头懵脑地跳进陷阱:“为什么不?只看您觉得自己长久以来的爱,长久以来的付出,值不值得讨要回一个合理的回报。” 比如,从殿下成为陛下。 · 说服赫拉的过程意料之中的顺利,毕竟雅辛托斯的亲友团阵容太强大,赫拉都想不出还有什么失败的可能。 -- 第336页 一旦站在同一战线,赫拉就变得和颜悦色起来,甚至主动询问:“你和你爱人到底都是人类,真打起来了可不一定安全,要不要避一避?德——” “哐!” 神殿大门被人重重踹开,宙斯肿着半边腮帮子怒气冲冲闯进大殿:“赫拉!雅辛托斯呢?!” 赫拉柳眉横竖:“干什么,赫尔墨斯不是说,这都是海域派来给你送礼物的队伍?我看着这里面有两个人类,觉得奇怪,问问怎么了?” 宙斯想起赫拉胡搅蛮缠的功力,还没吵起来就一个头两个大,顿时把干脆摊牌的打算咽了回去:“没怎么,只是——这两个是我从人间挑选上来的新侍酒童,我都已经派遣神侍邀请众神来赴酒会了,你一声不吭就把人带得没了影儿,我不急吗?” 他倒是没怀疑阿卡怎么跟在雅辛托斯身后。 赫尔墨斯早糊弄完宙斯了,告诉他阿卡是特地一并带上来的,毕竟人家雅辛托斯也是个国王,身边总得有人服侍。 至于那些人间的绯闻,什么“雅辛托斯爱的其实是个白衣男子”,他觉得也不尽然嘛!酒会上亲眼所见,雅辛托斯当着那个白衣服的面跟众人撩闲,明摆着是名草还无主。 “啧。”阿卡在雅辛托斯身边不轻不重地啧了一下舌。 地狱焦火好用是好用,就是离开焦土维持不了多长时间。 宙斯显然是好了伤疤忘了疼,那双眼睛时不时地往雅辛托斯身上撇,醉翁之意不在酒表现得就差写在脸上。 雅辛托斯悄悄背过手,掐了不是很投入表演的阿卡一把。 好在赫拉的反应比阿卡大得多,宙斯完全没空看他:“侍酒童?”赫拉气得讥笑,“你见过几个‘侍酒童’长这么高?而且——我们的女儿赫柏才是负责给众神斟酒的神明,你这是想用两个人类替代你的亲生女儿?” “你怎么这么想呢?”宙斯上前主动挽住赫拉的手,将人往殿外带,圆滑地回应,“难道就不能是一并做事?众神宴会那么多神明,赫柏不也缺人替她打下手?” 赫拉很少能顶得住他的温言相劝,宙斯早有经验,一边哄着赫拉,一边稍稍偏过头冲雅辛托斯挤眼。 按照他的计划嘛,那就是先把赫拉在酒席上灌醉,再放心大胆地跟雅辛托斯偷情。 啧,这得多有面子?如果不是胆子不够大,他甚至还想把哈迪斯也一并邀请来,他真是迫不及待想看到这些雅辛曾经的追求者看到雅辛成为他的侍酒童时,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而且,他也将会成为雅辛的最后一个男人,他才不会学阿波罗或者哈迪斯那样“爱就是得放手”,他将会在这个酒席上宣布雅辛托斯正式成为奥林匹斯山的侍酒神,并赐予神格,让雅辛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宙斯无比陶醉地畅想着未来的香艳生活,一路将赫拉拉进神王殿后方的露天花园。 十来名神侍在花园中穿梭,借着神力的帮助,已经将露天酒会布置得有模有样。 也不知是不是听闻雅辛托斯在他手里的消息,众神居然现在就已经到场大半,各个绷着脸坐在席桌后。 这些情敌们的神情令宙斯的虚荣心无比膨胀,想也没想雅辛托斯会不会愿意,满脸威严地拉着赫拉在酒席上首坐下后,冲着雅辛托斯暧昧一笑:“听见了吗?我赐予你给众神斟酒的荣幸,这是我特地给你准备的金酒壶,里面的酒水永远不会倒尽。去吧,为尊贵的客人们斟酒!” 雅辛托斯就捕捉到了“酒水永不会倒尽”这句,饶有兴致地扫了眼被神侍塞进手里的金酒壶,目光又扫向“尊贵的客人们”。 “……”尊贵的客人们有一大半开始感觉人有三急。 宙斯把阿波罗几个慌到憋尿的神情当做情敌的记恨,还催促:“快去,大家都在等你斟的第一杯酒。” 众神:“…………” 你不要胡说啊,没有人在等,而且这真的是第一杯酒? 不是他们神生最后一杯酒? 想想雅辛的眼泪连命运的钳制都能摆脱,连雅典娜都坐如针垫,更别提在雅辛“年轻气盛”时,最早经历过“磨砺”的阿波罗姐弟了。 阿波罗慌得夹紧双腿,却也阻止不了雅辛托斯挂着一如既往的微笑,提溜着金酒壶靠近。 他的步子还挺闲适,哪里像不甘被宙斯驱使,根本就是恶趣味发作,趁机想来捉弄他们,微挑的眉头简直是大写的看戏。 雅辛托斯也确实差不多是这个心理,宙斯什么想法他根本没放在心上,也没必要放在心上。 放眼望去,这整个酒席不就是针对宙斯的鸿门宴?他何必在意一个死到临头还不浑然不知的瓮中之鳖。 雅辛托斯的目光在低着头噤若寒蝉的众神头顶扫过,最终落在久未谋面的阿波罗和阿尔忒弥斯姐弟身上,大长腿一拐,不紧不慢地走到两位神明桌前:“两位——” 他话还没说完呢,阿波罗和阿尔忒弥斯姐弟唰得一下就一起站起来了,阿波罗几乎是蹦的,两神手里都捧着酒杯,双手送到雅辛托斯面前,哈着腰:“不敢不敢辛苦了辛苦了。” 比起被斟酒,这俩的情态更像是给雅辛托斯敬酒。 阿尔忒弥斯生怕这还不够,压低声音表示忠诚:“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只要一声令下!” 一边说,阿尔忒弥斯姐弟一边将目光隐晦地投向宙斯。 -- 第337页 还瞎乐呵,以为阿波罗和阿尔忒弥斯是震慑于自己威严才战战兢兢的宙斯:“:D?” 第一百二十八章 阿尔忒弥斯这么问,有一小半确实是生怕雅辛托斯迁怒,想赶紧站队,表达立场。 但更多的,却是真的等不及想把宙斯从神王的位置上拉下来。 这四年来,几乎没有一个夜晚她是安然入睡的。 偶尔有几夜,她也想偷偷懒,毕竟休息几个晚上不训练能有多大影响呢? 可每当她在床上躺下,透过窗栏,看到夜空中高高悬挂的大熊星座,柔软的床铺顿时就像竖满了银针,扎得她无法安心闭上眼睛。 卡利斯托,那是她的侍女,更是她的朋友,是她应允了要施予庇佑的姑娘。 她没能在宙斯的觊觎下庇佑住卡利斯托,如果连替卡利斯托复仇也做不到,那她活的也太失败了。 雅辛托斯抬起酒壶,微微调整了下身体的角度,背对宙斯:“不急,等我倒完酒。” 他准备试试能不能用冥石榴直接放倒宙斯,如果能简单粗暴地解决问题,就没必要大动干戈。 他会顺着宙斯的意思敬酒,也是将计就计。 等酒水倒完一圈,宙斯肯定不会对酒产生怀疑,届时他再不动声色地将冥石榴籽泡进酒壶,让宙斯喝下去,指不定连神战都可以省了呢?人总是要抱有美好的希望的嘛。 雅辛托斯稳稳当当地倒完酒,施施然离开。 直到他快走近下一桌,阿波罗姐弟才大松一口气,一屁股坐回座位,深仇苦恨地盯着酒杯:这酒他们是得喝,还是不能喝? 喝了好像真接受雅辛托斯为他们倒酒似的,万一雅辛不高兴呢? 不喝又好像不给雅辛托斯面子,连亲自倒的酒都不喝,万一雅辛不高兴呢? 喝,还是不喝,这是个问题。 被这个问题支配的神明,很快就不止他们姐弟两个,每一位神明都是战战兢兢地站起,如丧考妣地坐下,直到雅辛托斯走到雅典娜的桌前。 这位智慧女神经过观察思索,起身接受敬酒时,动用了世间最老套,也是最经久不衰的计谋——贿赂,压低声音询问:“若是这次能成功救出母亲,我愿用世间所有雅典娜神庙中的贡品和神像做报酬。能不能明示一下,这酒能不能喝?” “……?”雅辛托斯奇怪地看了雅典娜一眼,“喝啊,不喝宙斯都要怀疑这酒是不是有问题了。” 雅辛说要喝。 雅典娜果断一口把酒干了,沉稳地坐回桌后,不知道的看她的气势还以为是在饮什么断头酒。 旁边偷摸摸观察动态的神明们见状,连忙也争先恐后地举起酒杯,将酒一饮而尽,活像晚喝一秒就会被三头犬咬似的。 台上的宙斯:“……?” 这些家伙怎么奇奇怪怪的……宙斯在心里嘀咕了一下,转念又想,情有可原。 毕竟这些人对雅辛还暗含情愫,虽然说畏惧于他的威严,能表面装作臣服特地起身接酒,但心里多多少少还是会纠结的嘛。 算了,好歹他们在雅典娜的提醒下,还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把酒给喝了。他这个利益既得者,也不要表现得太过分,宽容地装作没看见吧。 台上,宙斯为自己的宽阔胸襟而感动,台下,雅辛托斯也举着酒杯走到了炉灶女神赫斯提亚面前。 这位是在场诸神中,少有的未曾与雅辛托斯谋过面的女神。相由心生,赫斯提亚眉眼淡淡,乍一看就给人一种安静平和的感觉,就是不知为何,她扫向雅辛托斯的眼神里带着一股忧虑的意味。 这就有些奇怪了。 毕竟他们从未有过接触,赫斯提亚不明就里,没有像阿波罗、雅典娜那样站起身是正常的,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就很不正常。 难道他们在上辈子有过交集?但雅辛托斯仔细打量赫斯提亚的眉眼,却没能捕捉到任何一丝熟悉感。 因为这点违和,雅辛托斯在赫斯提亚的桌前多停留了一会,台上的宙斯却会错了意。 之前几轮神明恭敬的态度让他生出误会,认为只有站起来接受倒酒,才算是这些神明对他间接地表达臣服之意。 就连阿瑞斯这个刺儿头都站得毕恭毕敬,怎么他一贯不在乎权势的长姐却偏偏坐得安安稳稳,难道就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不合群吗? 宙斯坐在上首,威严且不悦地睥睨了一下赫斯提亚,很快又被雅辛托斯倒酒的姿态吸引住注意力:唉,怎么会这么完美? 他列过这么多的艳,甚至没有哪个能比得上雅辛托斯十分之一。 如果雅辛不是个男子,能够为他诞下后嗣,他一定会立刻甩开赫拉这个毒妇,娶雅辛为神后。 宙斯越看越着迷,内心的满足感难以言表,就像猎人徘徊在自己的战利品陈列墙前,盯着自己新捉进笼的金丝雀无比自满。 台下的阿波罗抬头遥望了一眼宙斯,不禁啧了一下舌,抬肘捣了下阿尔忒弥斯:“我以前也那么傻逼么?” “什么?”阿尔忒弥斯正襟危坐,随时准备相应召唤,有些没跟上弟弟的思路。 阿波罗撇撇嘴。 就是那种傻逼的神态——宙斯欣赏雅辛托斯就像欣赏笼里的金丝雀,却不知周围的众神看他就像瓮里的鳖。 在场的人里,可能也就雅辛托斯这个当事人一点不在意宙斯怎么看自己。 -- 第338页 他在赫斯提亚面前磨蹭了半天,直到再磨蹭可能会让宙斯意识到不对,才遗憾地走到最后一位神明,农业女神德墨忒尔的桌前。 其实仔细论起来,他虽然没跟德墨忒尔见过面,但早在阿尔忒弥斯还在斯巴达时,他就和阿尔忒弥斯谈过这位女神。 可以这么说,奥林匹斯山上诸多神明,他只想跟两位神明扯上关系,一个是阿尔忒弥斯,一个是德墨忒尔。 一个关系到牲畜配种,一个关系到农民种田。 雅辛托斯态度格外友好地冲着德墨忒尔一笑:“德墨忒尔殿下,能不能扶一下酒杯?” 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注意,德墨忒尔的酒杯被碰倒在桌上,这位女神也没想着扶起来。 雅辛托斯微微压低酒壶,打算正儿八经倒个酒:“……德墨忒尔殿下?” 直到他都快把酒倒出来,德墨忒尔也没伸手扶起酒杯,雅辛托斯才察觉到这位女神的不对劲。 她甚至比赫斯提亚还要明显,整个人像尊石像硬邦邦地杵在座位上,手僵直撑着膝盖,额头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 这都已经是德墨忒尔克制过的结果了,事实上如果有人在这时候把她的椅子撤走,她能当场腿软地坐倒在地。 和其他神明关注的点不同,她的注意力停留在打从踏进花园,就保持沉默降低存在感的阿卡身上。 当初这位跑到她藏女儿的深山要她催熟果实的事还历历在目,可能是求生欲激发了思维的潜能,短短一瞬间,赫斯提亚就完成了一系列的推论: 比如像这样的大存在确实不在乎口舌之欲,但人类却不一定不在乎。 再比如奥林匹斯山上传的沸沸扬扬,有一位斯巴达国王容貌无双,引得一众神明竞折腰,可惜那个人类不怎么识抬举,好像一直喜欢一个老爱穿白色衣服的前任奴隶。 在今天之前,德墨忒尔从未把那位大存在和这个传闻联系起来,直到阿卡跟雅辛托斯同时站在她面前。 披着红披风的斯巴达国王,穿着白色衣服的奴隶。 有那么一会,德墨忒尔的脑海中充斥着自己的尖叫:奴隶?? 奴隶?!? 德墨忒尔白着脸僵硬地抬起头,眼神有点恍惚,她和赫斯提亚一样没站起来的唯一原因就是腿太软:“不……” “?”雅辛托斯疑惑地蹙了下眉,比较关切地道,“您没事吧?脸色怎么看着这么苍白?” 他还想继续问,上首的宙斯却有些按捺不住地敦促:“好了,德墨忒尔要是不舒服就不必给她倒酒了。雅辛,过来,到我身边来。” 宙斯近乎克制不住脸上的笑容,他早早地抓住酒杯,准备接受雅辛托斯的斟酒,原本和赫拉相挽的手不是很耐烦地抽出来,预备好一会儿等雅辛托斯靠近就趁机作乱。 时间像在这个关键节点倏然放缓了几秒。 在这几秒内,所有神明都不约而同地抬头,神色各异。 雅辛托斯不动声色地分开指缝,一粒汁水饱满的冥石榴籽滑入酒壶。 宙斯脸上的笑容扩大几分。 赫拉面色微变向宙斯投去眼神。 ——时间的流速骤然恢复正常。 赫拉的尖叫声划破花园的上空:“动手!你们还等什么?!” “……!” 宴席的表面和谐霎时被打破。 宙斯惊愕的睁大眼睛,赫拉直接将手中的酒泼到他的脸上,原本还在等待雅辛托斯发令的神明们因为计划的提前败露,不得不立即掀桌而起。 阿波罗和阿尔忒弥斯的反应最快,充分体现了这四年未曾停歇过的磨炼的成果。 他们一撑桌子翻至前台,一边向宙斯的方向冲去,一边齐齐抬起双手,各自的神力从指间瞬息间涌出,拉长蔓延,形成无数仿似雅辛托斯金泪的金丝与银线,凶猛地扎进宙斯的四肢。 很可惜,赫拉的叫喊到底还是唤醒了宙斯的警惕。匆忙间,宙斯唤出埃癸斯之盾,挡住了阿波罗直扎向他胸膛的神力:“你们!” 埃癸斯之盾由火神赫菲斯托斯亲自打造,虽然是用山羊皮制成的,却连宙斯自己的雷霆都能够神奇地阻挡住。 宙斯怒而抬手,用盾缘斩断扎进他四肢的神力,右手一伸,由独眼巨人打造的雷霆之矛就出现在他手中:“你们怎么敢!” 愤怒的雷霆笼罩了整座奥林匹斯山,粗壮的闪电像自天而降的陨石,毫不留情地砸向地面上的神明。 雅辛托斯敏捷地闪过一道差点洞穿他右肩的惊雷,抬手在背后箭筒中抽出一根羽箭,将冥石榴籽碾出汁,涂抹在箭杆上,刚准备招呼阿卡不打算出手就跟他一块站边上放冷箭,左手手肘就被迎面撞上来的赫斯提亚一拽:“嗯?” “这可是神明之间的争斗,你一个人类凑什么热闹。”赫斯提亚语速有些急促,张开一道神力屏障护住雅辛托斯,“德墨忒尔呢?把这两个人类带走藏好,绝不能出岔子。我留下应对宙斯。” “……”德墨忒尔嘴张了几下,讲实话有点跟不上眼前的事态发展,她的思绪有点打磕巴,只下意识地问了句,“你留下?你不是从来不蹚浑水的么?” 这么说起来,一向呆在人间、不爱凑热闹的炉灶女神赫斯提亚,会特地从人间赶到奥林匹斯赴宴,本身就很奇怪。 有种种的前车之鉴,雅辛托斯难免有些多疑,更何况赫拉刚刚才疑似被命运操纵,破坏了原本完美的计划:“我们之间似乎并不熟悉吧?赫斯提亚殿下。” -- 第339页 赫斯提亚忧郁的眸子看了雅辛托斯一眼,大约是感觉到雅辛托斯并没有那么容易说服,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开口:“我来……是因为宙斯派来请我的神侍反复强调,他这次设宴是因为掠来了人间的斯巴达国王。” 这行为其实很反常,毕竟宙斯一向知道她很少凑热闹,更喜欢呆在人间安静地守护家中灶火,很早之前就不再邀请她参加奥林匹斯山上的宴会。 更别提宙斯知道她在人类和神明之间,其实立场更偏向于人类,又怎么会派了神侍来请她,还反复强调这次掠的是一个人类,而且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是关系到整个斯巴达,乃至整个希腊安定的斯巴达国王? 赫斯提亚的声音有些飘忽:“很多神明说,墨提斯被宙斯吞下后,就化成了宙斯的思想、宙斯的意志,不再有属于自己的意志。如果……不是呢?” 或许,还有那么一丝残魂,在本能地坚持着她的公平正义,所以宙斯才那么多次马失前蹄被推翻,如果不是每回都有巧合相救,或许他早就被掀下王座。 所以万年不至的神侍才突然敲开她居所的门,反复重复被抓走的是斯巴达的国王,如果她不插手,可能会造成希腊少说几十年的大动乱。 “赫斯提亚!德墨忒尔!”宙斯的怒吼声殷雷一样响彻整座奥林匹斯山,震得人耳朵一阵嗡鸣,“你们竟然也敢加入违逆我的行列?把你们手中的人类交给我!” 阿瑞斯乘着阿波罗凝成的日光合身扑向宙斯,手中也不知拿的是什么东西,嘶啦一声浇淋在宙斯手中的埃癸斯之盾上,原本坚不可摧的山羊皮盾牌霎时被侵蚀大半,伴随着浓绿的烟散发出一股恶臭。 “——!”宙斯不可置信地瞪着手上的盾柄,下一瞬反应过来,“赫菲斯托斯,连赫菲斯托斯也加入了你们?!” 原本还挂记着战场的雅辛托斯心顿时放了大半。 只要解决了牢不可破的埃癸斯之盾,宙斯的雷霆在众神的围攻下不足为惧。 他正想劝抚赫斯提亚放心,这场战争不会持续太久,等他找准机会用沾满冥石榴汁的箭射中宙斯,这场战争就会结束,肩头突然传来一道轻却不容抗拒的推力。 阿卡扶着他的肩膀,淡淡对德墨忒尔道:“赫斯提亚说的没错,这里有诸位神明就够了,战场对我们两个人类来说确实危险。请带我们去一个安全的、不会被宙斯找到的地方吧。” “……”德墨忒尔差点给跪了,要不是发自本能的畏惧,她都想吐槽,什么时候人类的定义突然扩展了?您大概是什么时候,用什么姿势挤进这个分类里去的呢? 但她能说吗?她不能。 不仅不能,她还要眼睁睁看着那位大存在捏住雅辛托斯的下巴,当面撒狗粮,肆无忌惮地和对方接吻。 “唔,”雅辛托斯用箭的翎尾微微抵开阿卡,想要板住脸指责阿卡不分场合的来着,话到嘴边就忍不住溢出笑,他低声道,“你干什么?嗯?命运也请了你来做托?” “……”阿卡又啄吻了他的眼角一下,一直力道飘忽,似乎不那么坚定的手才变得有力,带着他看向德墨忒尔,“走吧,夜长梦多。” “?”谁夜长梦多?梦多什么?雅辛托斯刚想问,手肘便被德墨忒尔搭住,眼前一花。 惊雷的蓝紫色电光转瞬即逝,斑斓的色块在眼底拉成一条条光怪陆离的线,唯一不变只有搭在他肩头的那份沉稳的力道,好像有几分沉重。 这让雅辛托斯的神经也有些紧绷起来:难道阿卡对德墨忒尔说的“安全”是什么暗号?这个所谓的安全之所,有什么比宙斯更加难以对付的危险潜伏其中? 他想得有点深,所以当眼前的画面定格住,看到一片缭绕着朦胧雾气的花谷时,还有点回不过来神。 这花谷似乎处在一座深山中,除了植被没有任何活物,鸟啼虫鸣都被隔绝在外,浓郁的云雾压盖着整片天空。 仅有的光都聚拢在花谷中央,此时有个金发的年轻姑娘半坐在地上,一看到德墨忒尔,漂亮娇气的小脸就一垮,举起手指冲着母亲,眼泪说掉就掉:“好痛啊,花刺把我的手指戳破了!” 德墨忒尔既心疼又尴尬,连忙走过去把女儿扶起来,一边拍干净珀耳塞福涅的裙摆,一边哄:“别哭了,坚强一点,一会儿就不痛了。你说你……多大的姑娘了,怎么还说哭就哭的?” 春神将头埋在母亲怀里:“就哭,不想坚强嘛……”她娇嗔着,又忍不住悄悄抬起头,趴在母亲怀中望向来客,水光未褪的眼里闪出几分欣喜,“母亲怎么会带人来?这还是第一……次……” 珀耳塞福涅的神情逐渐变得有些忪怔,几滴没落干净的泪趁机滑过她干净柔和的脸庞。 她望着雅辛托斯:“……你。” 明明是没见过的人,她的心底却隐隐约约浮现出一个名字,像是很熟稔,非常熟稔。 雅辛托斯的目光停留在珀耳塞福涅泪意未干的脸上。 片刻后,缓缓下移,定格在珀耳塞福涅仍擎着蔷薇花枝,滴着鲜血的手指。 时光像在这一刻发生了交错。 相差无几的画面,截然不同的场面,大量的记忆片段毫无征兆地涌来,雅辛托斯只依稀听见耳边似乎响起几声惊呼,他的眼睑便不受控制地一闭,沉重得怎么也掀不开,整个人头重脚轻地向前一栽。 -- 第340页 # “雅辛托斯?是你吧?”穿着爱丽舍行宫的冥界侍女站在雅辛托斯面前,审视地看了几眼面前的年轻人,“……你不应该披着斯巴达人的红斗篷吗?” 雅辛托斯好脾气地更正:“是披风。我……最近不怎么披了。” “为什么?”侍女顺口搭了一句,显然没打算也没兴趣听雅辛托斯的解释,后一句话紧接着就跟了上来,“不好意思,因为要带你去见的是我们冥界尊敬的王后,我必须谨慎一点。” 她顿了一下,看得出是有意地加强语气:“——希望你也谨慎一点。冥后殿下不得不离开人间,在冥界呆着心情一直不好,你最好别拿老是骚扰守卫或者死神等几位殿下的问题来问冥后殿下,她可不会喜欢。” 雅辛托斯的脸皮倒是够厚,听到侍女这么说,只是摸了下鼻尖:“你也听说过?” “对,当然。你胆子大到连哈迪斯陛下都敢拦住追问,我能不知道你?”侍女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所以我才特地提醒你,冥后殿下召请你来,是听闻你样貌出众,让你来陪她聊聊天散散心的。你聊天就好好的聊天,哪怕当个花瓶站在旁边不出声呢?都比张嘴就问冥后‘我能不能离开冥界’要好。” 雅辛托斯不置可否地笑了下。 他确实没什么心情来陪冥后殿下“聊天散心”,但张口就戳别人的痛脚,这事儿他也做不出来。 更别说这位冥后殿下大抵上可以说是跟他同病相怜。 爱丽舍行宫的走廊迂回漫长,只有在这里服侍了很长时间的侍女们才能走得熟练又毫不犹豫。 抱着多准备总比少准备好的心态,雅辛托斯漫不经心地随意打量左右,大致记了记路线,就被侍女领到一扇大门前。 两个长得珠圆玉润的小门童伫立在门口,看到侍女连忙竖起手指嘘了一声:“冥后殿下心情正不好呢。” 那是不是该改天来拜访啊?雅辛托斯微挑了下眉,刚看向侍女,准备顺势婉拒冥后殿下的青睐,就被侍女忙不迭地一推后背:“那不是赶了巧了,人就是为了这时候备的。” “咔嚓——” 沉重的大门被侍女推开,雅辛托斯掀了下眼皮,满园的花团锦簇便撞进他的视野。 那位被尊称为冥后的女神就站在露天的花园中央,手中擎着一支金色的蔷薇花枝,黑色的秀发柔顺地缀在脸侧,乍一看是幅十足养眼的画面。 雅辛托斯也就欣赏了一秒,就注意到不对,不单是这位女神寡淡的神情,顺着她微垂的眼神望去,雅辛托斯瞅见对方白皙的指尖被几枚倒刺扎破,殷红的血珠顺着苍白纤长的手指一路蜿蜒向下,滑过消瘦的手背,一滴,又一滴,砸进面前的金蔷薇花丛。 过于苍白的皮肤令纵横的血痕显得有些触目惊心,然而这位冥后却像一点痛觉都没有似的,还把玩一样拈着金蔷薇花枝转了转,尖锐的倒刺霎时在她脆弱的皮肤上点出一片殷红,这就不是养眼了,像自虐。 珀耳塞福涅的目光过了会才淡漠地扫过来,雅辛托斯被看得又摸了下鼻子,扭过头本来想拿侍女当挡箭牌的,却发觉花园的大门不知何时已经被关上,只剩下他独自面对这个显然心态不太正常的冥后殿下。 “……”雅辛托斯莫名有种被坑的感觉,放下手叹了口气,“你还好吗?需不需要包扎?” 来都来了,他总不能真跟侍女说的那样,杵在这儿当个养眼的花瓶吧? 他四下里打量起来,想找找有没有适宜包扎的东西,就听珀耳塞福涅语气平淡地开口:“不需要。” 她只是看了雅辛托斯一眼,就扭回头,继续看着手里的金蔷薇,乌黑的长发垂落在脸颊边,衬得她越发苍白,像一道徘徊在冥河边的失落亡魂:“我在浇花。” “……”用血浇花?这癖好挺特殊,您喜欢,这花喜欢吗?雅辛托斯有点接不上话,只能姑且听从了一下侍女的建议,微笑,闭嘴,当个养眼的花瓶。 好在珀耳塞福涅也没有非要他搭话的意思,纯把金蔷薇的刺当按摩似的浇完一轮金蔷薇丛,黑色的眸子才望过来:“你右手边有盆花。” “?”雅辛托斯随意往旁边看了眼,看花盆挺小,便单手去拿,“这个?” “你轻一点。”珀耳塞福涅的声音也是轻轻的,乍一听和雅辛托斯进入冥界时,在冥河边听到的那些失落亡魂的碎语差不多,好像带着凝聚了很多情绪的叹息,又好像单纯就是没有什么力气,“她很脆弱。” “……”她?雅辛托斯忍不住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小盆栽。 这是一株纤细的、翠绿的草叶植株,嫩而小的叶片绿得倒是挺喜人,就是雅辛托斯左看右看都没瞅见一朵花,实在搞不清珀耳塞福涅为啥给一株草赋予女性的称呼。 直到花园中微风吹过,混杂在花香中,有那么一缕单薄的清凉芳香,轻轻打着旋从他鼻翼掠过。 ——这是一株薄荷草。 第一百二十九章 奥林匹斯诸神中,哈迪斯算是难得没啥故事的男神。 最广为人知的就两个,一个是他被丘比特的金箭射中,强行掳走春神为妻;另一个就是他身边的大侍女明塔因为倾慕于他,跑到本来就郁郁寡欢的春神面前挑衅,被发怒的春神变成一株薄荷草。 “……”雅辛托斯忍不住低头看了看盆里颤颤巍巍的小绿草,默然片刻,从单手提花盆变成双手,谨慎地将这株多半是明塔的薄荷草放到旁边的小台子上。 -- 第341页 珀耳塞福涅轻飘飘地走过来,又开始用血浇灌这位旧日情敌。 雅辛托斯都要怀疑珀耳塞福涅的血是不是有毒了:“问错不怪行吗?你这……用血浇花,是有什么特殊含义?” 珀耳塞福涅倒是出奇的好说话,有问必答,除了声音飘飘忽忽渗人了点,态度比刚刚带雅辛托斯进门的侍女都好:“薄荷草不会死,残魂会消散。” 那株孱弱的薄荷草像有意志似的无风自动,上下小幅度地摆动,活像有魂魄附着在其中,正点头应和。 雅辛托斯:“……” 讲实话,有点诡异,但考虑到自己目前已经是个死鬼,貌似没有这个竖起寒毛的立场,雅辛托斯还保持着微笑,硬把激灵给压了下去。 是明塔实锤了。那么,浇血其实是为了护住里面的残魂? 这是笔什么冤枉债,下完重手又后悔,把人家的残魂护下来不让消散。 雅辛托斯也讲不好到这一步,究竟是让明塔继续保持残魂的现状好,还是让明塔彻底解脱更加人道。 他并不是自大到认为什么事自己都能解决的性格,所以后续只是保持了沉默,一直到春神打理完整个花园,才被侍女带着离开。 侍女还挺满意:“今天冥后大人开门比以往都早,你还是很厉害的嘛!准备准备,明天我再去请你来。” “我进去就光发呆了,你确定冥后大人心情真的有变好?”雅辛托斯无语又好笑地睨了这小姑娘一眼。 “那当然,发呆也是分人的嘛!”侍女振振有词,“就好比你放一只三头犬在冥后大人身边,跟你站在冥后身边,氛围是不是大大的不一样?” “……”雅辛托斯还真没法反驳,“那里面这位冥后大人心情不好大概会持续多长时间?不会一年到头都这么……郁郁寡欢吧。” “那倒不会,”侍女挠挠脸,“也就每年的冬日这会儿——就是冥后大人刚被神使赫尔墨斯大人从母亲那里接回冥界时,会这么……过度悲伤个十来天,很快她就不会这么极端啦。” 侍女扭过脸,又嘀嘀咕咕:“说真的,我有点不明白。我也是跟着珀耳塞福涅殿下一道从奥林匹斯山来的,这么多年过去,就算再不甘,也该习惯了吧。倒不是说哈迪斯陛下好不好的问题——” 而是时间跨度长达上万年,再锋利的石头也被水流磨平棱角了。 “但是珀耳塞福涅殿下每年从奥林匹斯山回来,都要这么自残好几天,每天早晨我去给珀耳塞福涅殿下送餐,看到她站在窗前,都感觉像是看到一抹影子,虚弱得好像一碰就会碎一样。” 小姑娘显然对此格外苦恼,又没那个能力替珀耳塞福涅改变现状,只能唉声叹气:“跟你讲句掏心窝子的话,我是真不懂我们殿下啦!有时候我看珀耳塞福涅殿下瞧着哈迪斯陛下的眼神,好像是有感情的样子,甚至去奥林匹斯山的前一天,还会冲哈迪斯陛下笑。在奥林匹斯山上时,也会编点花冠说要带回冥界,但从奥林匹斯山一回来……” 就像时间突然逆转了一样,珀耳塞福涅的状态又倒回到刚被抓进冥界的那一天。 “花冠明明就保存得好好的放在床头,珀耳塞福涅殿下的情绪却突然急转直下。严禁哈迪斯陛下进爱丽舍行宫,每天就跟个游魂一样在花园自虐,很长时间才好转。你说说,这是为什么呢?” “……”雅辛托斯哑然。 他怎么知道为什么,只能确定这里面多半有点文章。 毕竟照侍女所说,珀耳塞福涅在奥林匹斯山上时也挺惦记着哈迪斯的,重点是还编了花冠。 这个行为基本可以证明,珀耳塞福涅其实对于回到冥界并没有那么抗拒,甚至还为哈迪斯准备了小礼物,既然如此,她又为何在回到冥界后突然情绪大变? 看侍女嘟着嘴满脸不开心,雅辛托斯还是多问了一句:“从奥林匹斯山回到冥界,中间还会发生什么事?”他强调,“是那种每年都一定会在这段时期内发生的。” 侍女挠头:“没啊,这能有什么事?每年都是我陪着殿下一块回奥林匹斯山,一块跟着神使回冥界。来回路上都没什么特别的,赫尔墨斯大人有双速度特别快的靴子,带着我们回冥界可快了,就算有人想找麻烦,也得追得上我们呀!” 那就奇怪了。雅辛托斯看了侍女一眼,觉得在这种事上侍女又没有骗他的必要。 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事情可能非常微小,或者说,发生的时候非常自然,每次进出冥界都一定会发生,所以侍女才不曾注意。 他被侍女送回酒馆,就连照常打探、搜罗情报的时候,都情不自禁地琢磨这个问题,直到不经意间听到角落的游吟诗人拨着琴弦瞎几把哼唱: “美丽的金发少女, 德墨忒尔的女儿。 她有一双翠绿的眼睛, 泪水能让冥王心动……” 金发的少女?雅辛托斯忍不住扭过头,隐晦地举起酒杯,打量靠在墙角的游吟诗人。 这人其实在酒馆里唱歌不止一两天,只是在此之前,雅辛托斯从没注意过他。 毕竟他唱得实在太不专业了,也没啥故事性,酒馆里的客人宁可大声嚷嚷着下赌注,也懒得听他拽嗓子。 他倒是也不在乎的样子,每天日常倚在这里唱歌,不知道是不是赚不了几个钱的原因,这人还穿着死前的衣服,雇佣兵混搭的盔甲满是划痕,低而宽的领口露出一道青紫的勒痕。 -- 第342页 “?”雅辛托斯顿时兴起兴趣,问酒馆老板讨来了另一杯酒,走到这位游吟诗人身边,“很少看见有雇佣兵隐退后做吟游诗人的。” 这位游吟诗人的脾气也暴躁得很少见,从凌乱的头发下斜来不耐烦的目光,张嘴就是爆粗:“你他妈……咳,你,干什么?” 雅辛托斯都给对方突然放缓的态度给弄愣了一下,忍不住低头看看自己,带着几分好笑地想:难道我长得真有这么好看?前有冥后主动召见,后有雇佣兵口下留情。 游吟诗人不仅是口下留情,他还不怎么自在似的撑着地坐正了:“干嘛?想请我喝酒?” 他瞅了一眼雅辛托斯的酒杯,梗着脖子,像驱赶人似的粗声道:“想问什么麻溜的问,别搞这些虚的。是想问我一个雇佣兵凭什么能出现在爱丽舍灵地?还是我为什么上吊自杀?” 看得出来,这些问题是常有人问,他提起来隐隐有些暴躁,几度想骂脏话,但一看雅辛托斯又硬忍了回去。 这反应让雅辛托斯挑起眉:“我想问的不是这些。不过你要是不介意,不如跟我坐一桌,我请你喝酒,你把这些问题都回答回答?” “……”草!怎么有人这么不懂看人脸色?游吟诗人满脸震惊。 但震惊归震惊,他居然当真老实跟在雅辛托斯身后走到桌边坐下,郁郁地灌了一口酒:“你想问什么?其他人问消息,我都得狮子大开口,看在你……有话快问!” 大约是死都死了,游吟诗人连遮掩都懒得遮掩,把我有问题搁在明面上。 这反应就很有意思,结合之前的行为来看,基本可以得出这位游吟诗人大约是觉得有愧于雅辛托斯,死都死了不想再遮掩。 唯一的问题是,雅辛托斯怎么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见过这位雇佣兵? 而且,如果他没记错,这位应该是这几年才来酒馆的吧?在此之前,雅辛托斯从来没在爱丽舍灵地见过这位游吟诗人。 仔细算起来,从自己死于铁饼至今,已经过去了几百年,这位才死没几年的游吟诗人是怎么认识几百年前的自己的?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雅辛托斯一向目的明确,放下酒杯后,他将最初搭讪的目的问出来:“你刚刚唱的‘金发姑娘’,是不是冥后?她不是黑发黑眼吗?” “你傻?”游吟诗人这次不怎么客气地翻了个白眼,“珀耳塞福涅是宙斯和德墨忒尔的女儿,那两位有哪个是黑发黑眼?” 雅辛托斯耸肩:“传说可能不准确,我看到的珀耳塞福涅就是这样。” “你是在冥界看到的她,当然是黑发黑眼。”游吟诗人哂然笑了一下。 雅辛托斯:“你见过她不在冥界时的样子?” “岂止?”游吟诗人摇头,“几年前,我死的那天,恰好是冥后殿下回冥界的日子。赫尔墨斯大人半途接上了我,我亲眼目睹冥后从人间到冥界,头发和眼睛发生的变化。” “金发变成黑发,碧眼变成黑眸。”游吟诗人说着,表情又有些费解,“不知道是爱美,还是这个变化提醒了她在冥界和在奥林匹斯山生活环境的差距,总之她的脸色一下变得非常苍白——当然这很正常,所有的冥神都这个鬼脸色——更重要的是,她脸上的笑容一下就没了,本来还拉着侍女说要送给哈迪斯陛下花环,发色一发生改变,她就颤着嘴唇把花环慢慢放下了。” 雅辛托斯微微坐直身体。 原本他询问游吟诗人,只是觉得发色这个地方有点差异,可能存在问题,没想到这位居然直接目睹了整件事情发生的经过。 “除了发色和瞳色的改变呢?没什么别的异常?”雅辛托斯追问。 游吟诗人摇头:“没,这还能有什么异常……不是,你问这个干嘛?” “……”雅辛托斯顿了一下,“没什么,就是好奇。讲讲你之前说的那几个问题吧,比如为什么雇佣兵能出现在爱丽舍灵地?为什么上吊自杀?” 侍女对他说的话,他也不好对外乱传,索性岔开话题。 就是他这个话题岔得有点戳人肺管子,而且还紧跟重拳:“再比如,你怎么看起来好像认识我的样子?刚刚你还说自己是几年前死的,我可在几百年前就到这儿了。你还说如果是别人问消息,一定会坑人一大笔,轮到我就一分不要,表现得就好像……” 游吟诗人本来想瞪眼的来着,被后面几锤重拳给问哑巴了,听雅辛托斯还要把话说完,连忙提着嗓子打断:“行了行了,本来我也没有瞒你的意思。” 他挫败地抓了下头发:“就是这事儿听起来可不会让你高兴,你如果要听,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他预警的没错,接下来的故事的确让雅辛托斯脸上笑意渐凉。 大概意思就是其实从雅辛托斯的祖父那一辈开始,就有意图改变斯巴达的政治体制,谋求和雅典的合作。不过因为他们的议案损害了老牌贵族们的利益,最终由欧里庞提德家族出面,几大世家合作在外建立了一支雇佣兵队伍,筹划了针对亚基亚德家族那一代人的刺杀。 游吟诗人将酒一饮而尽,很光棍地摊开手说:“别用这眼神看我,你大概已经猜到了吧?我这个打扮,曾经就是那个雇佣兵队伍里的一员。不过我跟大部分成员不太一样,我进去纯粹是为了混一口饭——字面意义上的‘混饭’。” -- 第343页 游吟诗人冲着雅辛托斯打了个冷静的手势,接着大大张开嘴,原本与人类一模一样的腮帮子顿时裂开一道口子,直咧到耳边,露出近似狼嘴,又长着吸血蝙蝠一样利齿的巨嘴。 周围的酒客没人在意他的变化,毕竟爱丽舍灵地里奇奇怪怪的生物多了去了,神明最喜欢到处乱搞,比他长得更猎奇的大有人在。 游吟诗人很快收回本相,嘶嘶抽着冷气挠嘴角:“没事没事,好长时间不变,有点扯着了……” 他挪了下屁股:“大概就是这样吧。我母亲是狼与人的混血,大概是那匹狼有点神明的血脉……总之就诞生了我母亲这样半人半狼的存在。后来她又跟了一个混有吸血蝙蝠血统的男人,导致我既像狼一样总想撕人,又像吸血蝙蝠一样只能喝人血。” “……”雅辛托斯明智地保持缄默。 奥林匹斯众神的确就是有这么荤素不忌,就连人间常听闻的传说里,这些神明也时常一会变成天鹅,一会变成牛马,到处播撒种子,最常生的就是各种长着翅膀的飞马。 游吟诗人扯了下嘴角:“所以基本上我都是混迹于雇佣兵团里,这边蹭几口那边蹭几口,反正都是一些罪大恶极之辈,咬起来也不是特别有负罪感。你祖父那一辈的事,我没参与,那时候我还没出生呢!但……怎么说呢,喝了这些人的血,就总觉得……” 总觉得那些罪恶,也跟着血液一块流淌进他的身体里。 所以他才一眼就认出了雅辛托斯,又本能地觉得自己亏欠对方。 “这很痛苦,”游吟诗人道,“活着的时候,非常痛苦。每天就好像饿了几百年,面前明明晃荡着无数的美食,却不能伸手去吃,狼人的本性又让这种忍耐难上加难——算了。我就算再怎么形容,你没有亲身体会过,就绝对无法想象那种感觉。最多就想象一下晚饭早饭没吃那种不痛不痒的滋味儿……总之从十几来岁的时候,我就不大想活了。” “但我又胆小的很,始终没法下定决心杀死自己。”他低下声,“偶尔有那么几次,我壮着胆子在跟其他雇佣兵一块出任务时,尝试着激怒任务目标,指望着对方能给我一个痛快,结果每次都都被一块行动的雇佣兵给救下来。” “每次!”他咬着牙,“每次都是这样。就好像命运故意不给我一个痛快,在讥嘲我的懦弱,告诉我想借别人之手了解生命是不可能的事——我就这样浑浑噩噩了几百年,直到几年前,我终于将十几来岁时就想做的事付诸行动,上吊吊死了自己。” 他嗤笑了一声:“非常简单,一根吊绳,一颗歪脖子老树,就能杀死活了几百年都不曾变老的神明之子。” “但你知道最嘲讽的是什么吗?按照规矩,自杀是不配进入冥界的。但偏偏,我进了。” “不仅进了,神使赫尔墨斯为了接我进冥界,甚至在护送冥后进冥界的中途,特地绕路去接我,就像一场——天,我该怎么跟你形容那种感觉?就在那一刻——赫尔墨斯接到我的那一刻——我有一种特别、特别清楚的感觉,我清楚地意识到,这是一场欢迎会,一场奖赏——别的英雄是因为杀死怪物、拯救生命而获得奖励,我是因为杀死自己——而获得奖赏。” 那奖赏太虚浮,太表面,以至于他一眼就看出其下的讥讽——讥讽他是个怪物,恭贺他杀死自己也算是为民除害,大小也能算是为英雄。 死亡带给他的轻松感霎时间就被这种讥嘲、羞辱感淹没,如果不是旁边的冥后看起来苍白得经不起惊吓,他都恨不得变出本相,冲出去,在进冥府前真的杀死一两个人。 “你能理解吗?”游吟诗人又灌下一杯酒,有点醉醺醺,“所以进入爱丽舍灵地,不再受生前那种饥饿感折磨,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好高兴的。” 他意兴阑珊地晃了下头:“抱歉,你肯定没法理解我讲的这些东西,但这事儿打从进冥界以来,我也没人可说,所以劳烦你忍一忍我的啰嗦。” 他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呼出:“反正就是回程的路上吧,我有种特别清晰的、好像被什么东西盯着的感觉。好像我之前活的那几百年,都只是一场戏剧的高潮的铺垫,那个盯着我的东西期待想看的剧情就是我拿着绳子上吊的那一刻——他看到了,满足了,所以用原本我并不配的待遇迎接我,慷慨地奖赏我即便自尽而死,却能在爱丽舍灵地享乐的待遇。” 冥界的酒一向更加醉人,为的就是抚慰某些忘不掉生前经历的亡魂。 游吟诗人很快就通红着脸趴在桌上,喃喃自语:“要是……嗝!要是还有下辈子就好了。下辈子,我就想做个正常人。或者,死得再光荣些,至少别是上吊……” 他笑了一下,醉的不轻,眼神有些涣散,像是在进行什么美好的幻想:“最好死在哪位出名的勇士手里,哪位王子,或者国王——怪物也配有怪物的尊严,你说对吧?” 第一百三十章 醉醺醺的游吟诗人引来了酒馆老板的注意。按照酒馆的规矩,哪桌出的醉鬼就由哪桌的人负责,雅辛托斯只能替对方开了房,搀扶到楼上。 把人搬上床时,醉鬼还在絮叨,一会说想变成人类,一会说好想死。 雅辛托斯无语地把被子丢过去,刚想离开,又被醉鬼一个诈尸坐起拉住:“好难过啊!活得那么痛苦,死的也窝囊。好不容易成为最想做的游吟诗人吧,又没有好的故事可以说。如果我是被哪位王子或者国王杀死的就好了,为了感谢他,我一定会编写长长的诗歌,让他名传冥界!!” -- 第344页 醉鬼振奋地举拳。 雅辛托斯:“……” 人家王子或者国王也不一定乐意吧。 他把醉鬼怼回被窝,考虑到对方好歹也说了不少情报,还是询问:“你叫什么?” “唔?”醉鬼打个了酒气冲天的嗝,“我没……没名字。我母亲生下我就离开了,这辈子我都叫‘喂!’或者‘你’。我也不想有名字,没必要……我又不是人类,对吧?不过你可以叫我无名,听起来是不是非常游吟诗人?” “……是,对。非常游吟诗人。”雅辛托斯敷衍地哄,“好好休息,房费我已经付清,谢谢你的消息。” 出门前,雅辛托斯顺便帮忙将蜡烛熄了。 房门关到一半,里面传来一声幽幽的、半倦不醒的提问:“你……相不相信我说的话?” “……”雅辛托斯顿了一下。 讲实话,对前两者,雅辛托斯还是比较相信的。毕竟不论是发色还是刺杀,都能和他的认知对上,逻辑也说得通。 但所谓的有无形之人在看、赫尔墨斯的迎接是奖赏……他对此还是暂时持保留态度。 房门里传来低低的鼾声,雅辛托斯将到嘴边的回答咽了回去,关门下楼。 刚坐回酒桌边,酒馆门被人推开。 那位爱丽舍行宫的侍女站在门口,环视了一圈屋内,目光落定在雅辛托斯身上,带着点疑惑又带着点高兴地招招手:“快来,冥后殿下召你入宫。” ………… 按照上午的接触,雅辛托斯还以为珀耳塞福涅并不喜欢社交,说不定明天的陪聊都可以省了,哪想到半天都没过,人又被叫进宫中。 去行宫的路上,雅辛托斯试探着跟侍女核实情报:“我记得,冥后殿下应该是德墨忒尔殿下和宙斯陛下的女儿吧?这两位神明好像都不是黑发黑眼?” “哦,这个。”侍女不怎么在意地道,“确实不是。” “冥后殿下作为春神在奥林匹斯山上时是金发碧眼,但是进入冥府就是冥后——也就是冥神啦!所以不仅神格会有所转变,这种转变也会体现在外表上。你看我不也是?在冥府里是黑发黑眼,出了冥府,我也是金发。” 雅辛托斯琢磨:“那这个过程,痛苦吗?” “?”侍女仰头想了下,“可能也就第一次会痛吧,后来就不了。每年都要换一个来回,年年痛还要不要活?” 侍女开着玩笑,将雅辛托斯领进行宫。 珀耳塞福涅似乎非常喜欢在花园呆着,雅辛托斯跟在侍女身后,仍是在小花园和珀耳塞福涅碰面。 不知道是不是雅辛托斯的错觉,对方的脸色比之前还要苍白,手上血痕模糊,让人几乎目不忍视。 侍女顿时惊得跳了一下:“殿下!我就出去这么一会儿,您手上怎么又有新伤了?” 珀耳塞福涅没搭这话,只直勾勾地看着雅辛托斯,吩咐侍女:“你出去,把门关上。在我们结束聊天前,不要放人进来。” “……”雅辛托斯被珀耳塞福涅的眼神看得笑容微僵,差点都要怀疑这是不是给冥王戴绿帽的前奏,然而侍女刚喏喏地应是,退出去把门带上,珀耳塞福涅就微微晃了一下,近乎跌坐地倒进身后的躺椅里。 那场面着实有点吓人,雅辛托斯都开始将怀疑从“给哈迪斯戴绿帽”转到“诬陷我行刺趁机自尽”上,刚想上前,珀耳塞福涅抬起手,以一种强硬的手势制止:“我没事。” 她停顿片刻,一反早晨的沉默,主动引导话题:“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传召你?” “……”雅辛托斯琢磨自己应该回应得体面点,还是幽默直白点,他瞅了眼珀耳塞福涅跟死人没什么两样的脸色,权衡片刻选择后者,“侍女说,因为我的色相?” 珀耳塞福涅神色寡淡的脸上果真流露出几分无语,她抬头看了雅辛托斯一眼,苍白的面庞上添了几分生动的人气:“你——” 这位冥后殿下大约是想毒舌一下,但半途不知是没有毒舌的经验,还是没有力气,最终她顿了一会,还是另起话头,将话题强行带回原路:“因为我听到了有关于你的传闻。你想离开冥界,并且不像其他人,只是嘴上说说。” 她突然开始赞扬起雅辛托斯来:“你有胆量,又有足够的行动力和实力将计划付诸实施,单就我所知,你曾前后拦住哈迪斯六次。” “——看起来是想胡搅蛮缠,但其实,你是想正大光明地估测冥界士兵和不同地区守卫之间的实力差距。” “……”雅辛托斯脸上的笑意渐淡。 珀耳塞福涅拨弄了一下手边的金蔷薇,大约是察觉到雅辛托斯紧绷的神经,她语气淡淡地宽慰:“没有人意识到这点。毕竟如果不是同病相怜,谁也没法体会我们这种处境。自然也想象不到我们能为此做到什么。” “我们?”雅辛托斯挑眉,“您也想离开冥界?但我听侍女说,您对哈迪斯陛下不是没有感情。讲实话,来的路上我还在猜测您多变的情绪是因为什么,如果我们真是同病相怜,您打不打算跟您的病友分享一下自己的病情?” 珀耳塞福涅并没有因为雅辛托斯带着点暗刺的发言恼怒,只微仰了一下头:“我喊你来,本来就是准备说这些。但你有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真稀奇。今天是什么日子?前后脚有两个人问他同样的话。 -- 第345页 雅辛托斯都有点想笑了:“当然。” 为了表达诚意,雅辛托斯摊开手,主动分享自己的心得:“该踩的点我都已经观察过,只剩下两个最重要的关卡,一个是冥河,一个是地狱门。有卡戎和三头犬守护,我就算拼掉半条魂也不可能出的去。” 珀耳塞福涅幽幽地叹了口气:“你看,你不明白。”她眉眼里尽是忧郁,“有我的帮助,这些都不是问题。” “真正的、最大的那个敌人,你还不知道。” “祂叫做——” 珀耳塞福涅竖起手指,在唇前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后续的词汇仅止步于无声的口型:“命运。” 不等雅辛托斯开口,珀耳塞福涅苍白的手就虚遮住了雅辛托斯的唇,低声耳语:“不要称呼祂的名讳。小心,风中有耳。”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盯着我。 小心,风中有耳。 这一刻,游吟诗人的醉话与珀耳塞福涅的耳语交织。 雅辛托斯突然不寒而栗。 · 珀耳塞福涅并不知道无名与雅辛托斯的对话,只觉雅辛托斯进入状态快得让她都觉得惊讶。 本来她还以为自己得花点时间说服对方自己不是自虐出了幻觉,准备好的话还没说,雅辛托斯就已经摆出谈正事的严肃状态了。 不过这刚好,珀耳塞福涅也懒得追究为什么:“从哪开始说起呢?从——我进冥府的第三天吧。” “你们人类也听过这个故事,对不对?我被抢回冥府后,母亲德墨忒尔发怒,令大地所有的植物枯萎,第一个冬天由此诞生。宙斯不得不出面和哈迪斯协商,原本该将我讨回奥林匹斯山,但因为我吃下了冥石榴,成为冥神,所以每年必须有一段时间回到冥界。” 珀耳塞福涅没什么情绪、很轻的笑了一下,突然又岔到另一个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话题:“其实我是个很怕痛的人。在母亲身边时,如果摔一跤、被花刺扎到一下手,都能哭半天。” “所以吃下冥石榴后,也一样。” 她的语调里带着些叹息:“我太怕痛了,痛醒了。” “清醒过来后,我才发现我手上拿着冥石榴。那颗石榴真大啊,汩汩冒着黑气,除非眼睛瞎了才看不清它身上笼罩的冥界之气。” “但你说奇不奇怪?在转变为冥神的疼痛袭来之前,我就是没瞧见这石榴上的冥界气息。” “以至于送来石榴的塔纳托斯在面对我母亲的据理力争时,能相当有底气地说,冥界没有耍任何手段,我清清楚楚认清了这冥石榴,也是我自己自愿吃下去的。” “我怎么会没看见呢?我怎么会想也不想地把冥石榴吃下去呢?” “后来我明白了。”珀耳塞福涅轻飘飘地说,“因为这世上啊,已经有人将我的一生写成了一部戏剧。我只是戏剧里的角色,无知无觉地走着祂为我安排的剧本,直到我被痛醒。” 转变成冥神的痛楚太难忍受了,要成为冥后的未来人生更加让珀耳塞福涅恐惧。 “于是在转变结束,疼痛平息后,我逃到了冥河边,恳请卡戎送我离开冥府。”珀耳塞福涅笑了一下,“我就是在冥河边见到的祂。” 一道裹着黑袍,看起来非常平凡的身影。 唯一不平凡的,就是祂悬浮在冥河上方,似乎连卡戎都没发觉祂的存在。 祂摆出的姿势像极了剧院看台上的看客,冲着珀耳塞福涅做了个嘘的手势后,兴致勃勃地凝视冥河中央的摆渡船。 船上除了卡戎,还有一条生魂。 大约是行程过半,这条生魂看起来轻松不少,满面带笑地扭头和卡戎搭话:“您还说摆渡这么久,没有一个活人能成功抵达岸边呢,吓了我好大一跳。您瞧,这码头近得我都能跳过去啦,指不定我就是您渡成功的第一个活人。” 当然,码头离船远没有生魂说得那么近,这只是一个夸张的说法。 但卡戎这位不苟言笑的摆渡人还是短暂地笑了一下:“希望吧。我的职责里既然有‘将生魂渡回对岸’这一项,我就希望好歹能履行成功那么一两次。” 渡船上空,那道黑色的影子像是被戳中了什么笑点似的,捂着腹部发笑,甚至还笑得狠了似的拍了几下腿。 “然后,我就听祂跟我搭话:‘你觉得我应不应该让他们如愿以偿?不,不行,结局完美的戏剧谁会记得?那我就满足他们一半的愿望好了。’” 渡船有惊无险地度过几个浪头,驶到码头近旁。真的是只差“能直接跳过去”的那点距离,河面突然冒出一股新的暗流漩涡,那道生魂扶着船帮站起身,渡船重心正不稳,漩涡一带,霎时间翻了个底朝天。 “我从不知道有人能笑成那样。”珀耳塞福涅望着远方,眼神因为回忆有些失焦,“我几乎怀疑祂下一秒就要笑死在当场。” 也就是在那时,她心底升起一股寒意,隐隐约约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祂花了挺长一段时间回味自己亲手主导的悲剧,一直等到卡戎重新开始摆渡吧,才飘到我身边。” 珀耳塞福涅的脸上流露出一种生理性的厌恶:“我不想说的太详细,总之大意就是告诉我,和刚刚注定会翻的摆渡船一样,我的人生也是注定好的。我注定成为哈迪斯的冥后,不过祂很仁慈,每年只需要我在冥界停留四分之一的时间,春季到秋季都可以回到母亲身边。” -- 第346页 “但是呢,祂一向赏罚分明。我居然想破坏他辛辛苦苦设计好的剧本,这让祂很生气。非常不高兴。所以作为惩罚,以后的每一年冬季,我回到冥界,转变成冥神时,都要重新感受一次转变的疼痛,并且持续的时间会比今年的这次还要漫长。” 珀耳塞福涅说到这里,相当体贴地从手边的小茶几上捧起一杯温暖的蜂蜜水,塞进雅辛托斯手里,抵消了一部分雅辛托斯心底的恶寒:“然后吧……祂敲了一下我的额头,我就彻底遗忘了这段记忆,也遗忘了有关于被转变痛清醒的经历。” “后来发生的事,应该就跟你知道的一样了。我一无所察地跟随着祂给我安排的轨迹,和母亲一块儿争取自由,最终却因为吃下了冥石榴,虽然被允许回到母亲身边,但每年必须在冥界呆够四分之一的时间。” “……”雅辛托斯喝了口温暖甘甜的蜂蜜水,压了下心头的种种情绪,“然后呢?你不是已经遗忘了记忆?现在又是怎么想起来的?” 珀耳塞福涅看了他一眼,浅浅地笑了一下:“你真觉得祂的惩罚会那么简单?” 她没有立刻回答雅辛托斯的问题,收回眼神后,接着自己之前的话道:“冥石榴确实是我自己吃的,母亲也无从争辩。我们不得不接受这个安排,我跟随着哈迪斯回到冥界。” “其实讲实话,哈迪斯是个不错的丈夫。他的长相不差,实力更没得挑,最重要的是,除了做不完的公务,我不用像赫拉或者安菲特里忒那样担心他出轨任何人。” 说起这个话题,珀耳塞福涅的眼底第一次漾起算得上真诚的笑意:“除了不怎么懂浪漫,他几乎有求必应,所以短短几十来天,我就对自己的婚姻状态没什么不满,甚至在回到母亲身边后,也常编些花冠准备送给哈迪斯。你不觉得他穿一身黑,头上如果带着娇滴滴的花冠会非常有趣么?” “……”雅辛托斯又喝了一口蜂蜜水,飘开视线,明智地对这个问题保持沉默。 珀耳塞福涅也没打算让雅辛托斯答话,问完又自顾自道:“就连秋天将近,我即将回到冥界前,都在安慰母亲,表示我在冥界的日子其实没有那么难熬。” “——我错了。” “日子没那么难熬,是因为我遗忘了一切。” 珀耳塞福涅摇摇头:“被赫尔墨斯带回冥界的第一时间,疼痛就开始在四肢百骸炸开,我疼晕了几次,一下就回想起去年在冥河边的经历。” 这是惩罚,更是戏弄。 命运是故意给她每年四分之三的时间,让她不记得一切,无忧无虑地尽情体会美好,甚至怀着少女心思对哈迪斯暗生情愫。 然后在最后的四分之一,恶意地唤醒她,让她意识到此前的无忧无虑,甚至包括暗生情愫,都只是祂一手为她安排好的剧本。 “年年都是如此。”珀耳塞福涅擦了一下指尖的血迹,“最开始几年,我在清醒后还会想办法试图离开冥界,比如托信鸽送信,请求卡戎帮忙,约定好用金蔷薇作为信物,他会送我离开冥界。但每次我准备好,刚跨出行宫,所有恢复的记忆就又被遗忘。” 每年重启一次,她像陷入一个没有尽头的循环,重复着遗忘与清醒。 命运借此对她施以嘲弄:就算每年允许她清醒一回又怎么样?她永远逃不出祂设定好的轨迹。 珀耳塞福涅淡淡道:“所以中途有那么几百年吧,我索性就放弃了。毕竟反抗也没用,记忆一消,什么逃跑计划都白搭。不逃跑,好歹我还能多清醒个一段时间……反正,即便是清醒的时候,我对哈迪斯也不是没有好感。” “——然后就发生了明塔这个意外。” 珀耳塞福涅手边,薄荷草迎风微颤,叶尖滴下几颗露珠,像细小的眼泪。 “我不认为挑衅是明塔自己的意愿,”珀耳塞福涅说,“毕竟我接触过她,即便对于我跟哈迪斯的关系很嫉妒,但终归我们之间的婚姻已经过了明路,她怎么会愿意中途插足?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即便我在操纵下演完了怒斗情敌的戏码,仍然本能地将薄荷草挖进盆里带进了花园,明塔才得以撑到冬季我被唤醒记忆,而不是在草坪边,被不知道哪个士兵或者亡魂踩死。” 珀耳塞福涅摇头:“我可以无所谓自己的人生,但谁知道还会不会出现第二个明塔?依祂的恶意,想想祂在最后一刻推翻渡船的行径,祂有什么事干不出来?这就像是只掉了一只的靴子,即便这几千年来都不再有第二个明塔的惨剧出现,我仍然不敢再说放弃。只是逃跑这个念头,我想可以,做却不行,不论用什么法子,总会被各种意外扭转得彻底失败。” 雅辛托斯看了她良久:“所以,你准备换个人替你逃跑?” 珀耳塞福涅眼神微微发光:“是准备换个人替我彻底打破祂的钳制。你听说过赫拉克勒斯的金箭吗?” “什么?”雅辛托斯不是很明白。 “一根连哈迪斯都抵挡不了的金箭。”珀耳塞福涅扶着躺椅把手,微微直起身,“你听故事的时候,难道就没想过?这金箭到底有什么蹊跷,明明出身平平,却连哈迪斯都能击溃。” “我大概在几百年前的时候,才在计划的过程中意外注意到这件事。刚巧赫拉克勒斯和送给他金箭的半人马喀戎都在冥界,我就想办法请喀戎来行宫谈了一下,就连喀戎都说不出有什么问题。你不觉得,这描述听起来很耳熟吗?没有任何道理,说让你成功就是能成功。” -- 第347页 “……”雅辛托斯看着珀耳塞福涅,“你是说,金箭上可能附着有……那位的神力?” 珀耳塞福涅:“我是这么想的。但赫拉克勒斯护那根金箭护得很紧,我始终没机会得到它来认证我的猜测。我只知道,赫拉克勒斯非常好赌,也很好酒,只是他赌博的那个酒馆非常隐秘,我派了侍女或者卫兵去查找,都找不到它的所在。” “你说……如果金箭真是受过祂赐福,祂会赐福什么?会不会,对祂也能产生同等的效用?” 雅辛托斯深吸了口气:“听起来是个大工程。” 而且还充满不确定性。 “没错。”珀耳塞福涅眨了下眼,一直寡淡的神情终于变得有几分少女狡黠的模样,就是说出来的话不那么俏皮,带着一种恐怖故事似的冷幽默,“不过可以的话,你最好能快点……疼得久了,我已经快习惯了。或许再过几年,即便到了冬天,我也记不起这些事……” 她顿了一下,看着雅辛托斯轻声说:“到时候,请你一定要帮我记得呀。” 第一百三十一章 珀耳塞福涅的担心实现得比预估得还要快。 事实上,等雅辛托斯傍晚走出行宫时,珀耳塞福涅就已经遗忘了那些复苏的记忆,在躺椅上睡得蜷成一团,嘴角挂起无忧无虑的微笑。 手上花刺扎出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门童们端着水替她清洗,可以预见,等到明天早上珀耳塞福涅醒来,一点都不会捕捉到遗失记忆的尾巴。 雅辛托斯还是第一次在看人睡得这么香甜时心情这么沉重。 离开行宫的路上,他忍不住想明天的传召还会不会继续,以及难怪珀耳塞福涅这么急,非要一天之内传召他两次。 大约是察觉到自己的情况,再不说……或许又要再等一轮春夏秋冬了。 而明年,谁又能保证她还能再记起这些往事? 雅辛托斯必须承认,与珀耳塞福涅的谈话的确令他产生了一种紧迫感。 原本按照出宫时的天色,他应该直接回到住处,索性也不回了,重新返回酒馆,准备打探一下珀耳塞福涅口中这个赫拉克勒斯的“秘密据点”。 深夜的酒馆比白天更热闹。 游吟诗人像雨后春笋一样在酒馆里冒出来,一大茬儿聚在一块,无名这个醉鬼居然也从房间里晃荡了出来,混迹其中:“喝……喝!嗝,老板,给我们再来一杯!” “先给钱行不行?”酒馆老板猛翻白眼,不经意间侧过脸看到雅辛托斯,顿时逮住救命稻草似的,“你!你跟他们是不是认识?这群家伙在我这儿喝了快几大桶的酒了,一枚银币都没付。” 雅辛托斯原本不打算当这冤大头,拒绝的话到嘴边,想起之前无名说的那几句关于有双眼睛盯着他、恶意的奖赏的话,到底还是有些心软:“都记在我账上。” “嗯?什么?”那群鬼哭狼嚎的酒鬼里居然还有耳尖的人,“朋友们!快停下手中的酒杯,我们遇到了一位真正的英雄,他如此慷慨,帮我们垫付了酒钱!” 酒鬼们顿时扭过头,乱哄哄地冲着雅辛托斯举杯: “太棒了!不过我们穷得叮当响,可没有什么东西能做报酬……帮你写诗歌怎么样?” “没……没错。我们可以为你写多多的、长长的、非常精彩的诗歌。” “笔呢?笔!来吧,朋友,说出你的故事,我们保证会将它传遍整个爱丽舍!” “……”你们这是想报恩呢,还是结仇呢? 雅辛托斯好笑地婉拒:“没必要。就当这是无名白天给我的几个情报的报酬。” “嗯?”无名从桌后爬起来,大着舌头,“那……那不行。说好不收你情报费,就是不收。你给我付了房费,还偿还了酒钱,我岂不是欠你更多?” 旁边的酒鬼们闹闹嚷嚷:“我们可以帮你还嘛……一人写一首诗歌怎么样?” 不怎么样。雅辛托斯在心里吐槽完,看看这群俨然不打算放弃的酒鬼,退让道:“好吧,如果你们真想感谢……我有个比较好奇的问题。听说,大力神赫拉克勒斯不在奥林匹斯山上,却移居到了冥界?他也有自己的酒馆,我很好奇那里会是什么样。” 说实话,雅辛托斯没抱多大希望。 毕竟照珀耳塞福涅所说,她派遣了好几次侍女、士兵,都没找到这个秘密据点,一群穷到连酒钱都付不起的酒鬼怎么可能知道? 原本他只是想让酒鬼们知难而退,如果能把这个问题记在心上,以后泡酒馆的时候替他多多注意那就更好。 然而下一秒,就有人大着舌头道:“赫拉……克勒斯的酒馆?那里的准入条件太严苛了,我们没人成功过。不过咱们的游吟诗人团里有人成功了,对吗无名?” “别提那个见酒忘义的家伙。”无名咕哝着皱了下眉头,“我当初把他招进团队的时候,可不知道他能进赫拉克勒斯的秘密酒馆。不然我一定会把入团条件改成‘必须带团员一块进入赫拉克勒斯的秘密酒馆’,或者‘如果同伴都进不去秘密酒馆,你也不能进,团员之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怎么,你也想挑战秘密酒馆的准入仪式?”无名打量了一眼雅辛托斯,啧着嘴摇头:“你不行。” 打从进入冥界以来,雅辛托斯很少跟人比试什么,但无名的话的确激起了他的好胜心:“怎么不行?” -- 第348页 “你是个斯巴达人,斯巴达人从不——至少很少饮酒。”无名耸耸肩,“那家酒馆的准入仪式就是喝光女仆为你准备的酒后百步穿杨。” “至于女仆准备的酒有多烈……”无名环视了一圈周围,拍拍雅辛托斯的肩膀,“大概就是把这家酒馆的酒窖喝光个三轮,你能体会到喝第三杯时什么感受。” 雅辛托斯:“……” 他开始祈祷明天珀耳塞福涅还会召他入宫了,毕竟买酒练习还是蛮烧钱的,他需要一点点来自盟友的资助。 ………… 不知道是不是雅辛托斯的祈祷奏了效,隔天上午,行宫的侍女很早就跑来传召,搞得雅辛托斯盘算了一晚的碰瓷计划没了用武之地。 去行宫的路上,他还很纳闷:“你们冥后殿下……是又开始自残了吗?” 照珀耳塞福涅的意思,遗忘记忆后,应该连带着把他和的交集也忘了才对,既然如此,又怎么会继续召他入宫? 侍女老大不高兴地拉长脸:“什么意思嘛,你能不能盼着点儿好?虽然今年冥后殿下恢复正常比以往都要早,但……好了应该就不会再反复的,至少现在还没有。” 雅辛托斯默然,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这份疑惑一直跟随他进入行宫。 他跟在侍女身后,在冥后寝殿转了半天,也没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瞧见珀耳塞福涅,直到花园的那两个门童哭唧唧地跑过来:“不好了!冥后殿下逛进花园里,拿着一把小刀跟自己较劲呢,嘴里胡说些‘很重要’之类的话,快去看看她呀!” 侍女大惊失色:“什么?你这乌鸦嘴!” 雅辛托斯无辜被骂,只能认命地跟在侍女身后小跑进花园。 诚如门童所描述的,珀耳塞福涅正站在花坛边,手中拿着一把小刀,冲着自己的手指比比划划,但始终没下得去手。 侍女吓得猛扑上去:“殿下您这是做什么?!” “不知道啊,”珀耳塞福涅很茫然地抬起头,却没有任侍女抢走小刀,手攥得紧紧的,活像在保护什么救命稻草,“你不要捣乱哦,我就割一下下就行了。” “一下下就行了,得把花浇完,得把花浇完……”她反复嘀咕着,看起来有些魔怔,叫人有些发寒。 也不知是不是侍女的阻止给了她紧迫感,珀耳塞福涅转过身,这次没再犹豫,刀锋在指尖划破口子,蕴含着神力的血液滴进金蔷薇花丛,打得花抖叶颤。 她盯着花丛,又换了句话嘀咕:“很重要的,一定要做,一定要把花浇完。” 侍女被吓得大哭,雅辛托斯却一下想起,昨天的珀耳塞福涅也站在这片金蔷薇前。 说起来,用血浇花像是发疯才会做出的事,但事实上,珀耳塞福涅浇的花只有明塔变成的薄荷草,还有这簇金蔷薇。 他拉了一下门童,低声询问:“这金蔷薇有什么特别之处?” “没有呀!”门童也在抹眼泪,又不敢上去刺激珀耳塞福涅,“最多就是这花是德墨忒尔殿下特地送给冥后殿下睹物思人的,但也犯不着用血浇吧!” 雅辛托斯顿了一下:“那你们冥后殿下,平时……犯病的时候,就只在小花园呆着浇花?” “有一段时间,会要我们搬桌子和纸笔进花园的。”门童擦了下脸,“不过后来就少了,殿下就算犯病的时候,行事也很规律,一般都是早晨呆在花园,下午进书房。书房里本来就有纸笔,也就不需要我们特地去搬……你想进书房看看吗?” “……如果可以的话。”雅辛托斯没忍住奇怪,“你就这么相信我?” 侍女昨天跟他吐槽冥后的病还能算嘴碎,书房这么隐私的地方,门童怎么会带他说看就看? 门童仰着脑袋:“都是冥后殿下昨天吩咐的,就在等您第二次来行宫之前。我当时还以为殿下要寻短见哩……跟交代后事一样。说以后您有任何需要一定要尽全力满足,如果有什么吩咐,也要我们无条件听从。” “……”雅辛托斯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很少因为什么而动容,但门童那句“交代后事”,却让他心中一突,格外的不舒服。 他很难不去想,昨天的珀耳塞福涅吩咐这些事时,是什么心情。 或许对于她来说,当时的心情真的就是在交代后事,但在场那么多人,却没有一个能听出来她对这个世界隐晦的告别。 雅辛托斯甚至能想象到,大约是上午送走他后,珀耳塞福涅意识到自己这次失去记忆会更早,早到她开始担心没有下次,才会那么匆忙的唤人将他再次召来,又抓着门童叮嘱了这些。 偏偏跟他对话时,珀耳塞福涅却表现得好像还能有下次一样,究竟是不想让他惶急,还是其实在她心里,还是对自己明年能如期醒来抱有期待? 雅辛托斯说不清,他只能肯定,像这样一个人,为了打破钳制计划了那么多年,她的所有行为一定都有意义,哪怕乍一看起来有多像没头没脑的发疯。 雅辛托斯没再说什么,只示意门童带他进入书房。 出了小花园,又走过几个转角。 花园的馨香与铁锈味逐渐远去,替换而来的空气带着一丝凉意。 远方突然传来惊呼:“书房!救火啊!书房失火了!” “什么?”门童吓了一跳,“好好的怎么会着火?!” -- 第349页 ——“只是逃跑这个念头,我想可以,做却不行,不论用什么法子,总会被各种意外扭转得彻底失败。” 昨日珀耳塞福涅的话语不期然在脑海中回响。 “——救火呀!接水呀!”门童原地一蹦,连忙反身要找水。 雅辛托斯一把抓住他:“别跑,去书房。” “书房着火了呀!”门童被抓住了后领摁在原地,急得跺脚,“就算去了也得折返回来取水,你耽误那个时——” “去书房。”雅辛托斯直接甩开大长腿,拎着门童大步往前走,两三步后改为疾跑,“往哪走?” 门童被衣领勒住脖子,说不出话,只能翻着白眼指了个方向。 如果没有着火这个意外,雅辛托斯可能还不确定书房里有没有珀耳塞福涅特地留下的东西,但火势一起,反倒肯定了他的猜测。 雅辛托斯望见书房蹿出滚滚浓烟的大门,随手将门童丢到一边,粗鲁地撞开挡在门前的侍从。 很难说命运总爱在关键时刻才恶劣地抹杀人的希望是什么心态,但此时此刻,雅辛托斯还是挺感激对方这种恶趣味的。 正因为火势卡在他即将接近书房时才蹿起来,他恰巧来得及将所有留在桌上的手札统统抱出门。 闯出火场前,雅辛托斯做好了心理准备,应对命运可能的发难,然而直到他抱着手札来到安全地带,所谓的“发难”也没有到来。 短短几秒,雅辛托斯脑海中划过“难道我找错东西”的狐疑,但匆忙展开手札,却完整地看到了珀耳塞福涅字迹清晰的留信。 【给亲爱的雅辛托斯: 不知道你能不能有机会看到这份信件,毕竟某位存在一向性格恶劣,我毫不怀疑在你顺着我的引导来拿这封信时,一定会遇到祂的阻拦……但我总得试一试。 留信的原因,是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会因为痛觉麻木,彻底失去恢复记忆的可能。虽然我希望在我找上你后,来得及口头跟你说明清楚一切……但做个二手准备永远不会有错,对吧? 其实要交代给你的事情不是很多,首先,我还是得向你道歉,为这几百来年未经允许的窥伺。 我必须要确定你就是那个能帮助我的人。并且,能够成功和你联系上,相信我,我已经克服了很多重命运给我设置的阻拦。或许仅仅只是召请你,就得花费我几十年、上百年的时间,一轮一轮地尝试。 接下来,我就得说点正事了。 我要说的几件事,第一件,是关于我自己。 如果拿到这封信时,我已经彻底失去痛觉,不再有清醒的机会,你也不需要担心。 我已经给自己下了暗示,浇花的事会按时完成,那个又傻又甜、什么都不知道的我对你也会绝对信任。 尽管按照计划做事,“我”不会拖你的后腿。 第二,关于金蔷薇。 会割手指用血浇花当然不是因为我疯了,大概的来说,有几点原因。 一是金蔷薇原本是我为自己逃出冥界做的准备,浇灌万年只为了达成一个目标:隐匿气息。 拿着金蔷薇,离开冥界后,即便是死神或者哈迪斯本尊,也无法循着冥界气息来找到我。 不过我想逃跑时连行宫都出不去,这些金蔷薇以后就是为你准备的了。 等到你准备充分那天,拿着它,去见卡戎,按照每一年我都会跟卡戎做的约定,他会送携带金蔷薇跳上船的人离开岸边,不论携带者伪装成什么模样。 割手的原因二:这是我在估计自己大概还有多久会彻底丧失痛觉。 如果你不巧看见我面无表情地把手指搞得一塌糊涂,恭喜你!你可能很快就会迎接一个又傻又甜的我。 麻烦对那个我耐心一点,其实如果没有某位混蛋的插手,我还是挺希望自己能活得那样无忧无虑的。 原因三,你大概会询问侍女或者门童,金蔷薇对我有什么特殊意义。讲有也算是有吧,这是我母亲特地从我们的旧居旁挖来送我的。 按照我原本的计划呢,我是想逃出冥界后,拿着一朵自己养得漂漂亮亮的金蔷薇和母亲相见,用花枝为她挽发,也算是我的一点小小的感性吧……不过这一点现在基本可以弃置了,你可以无视。 然后是第三件事。 按照我的了解和推论,赫拉克勒斯的金箭上或许附有类似于遇强则强的“恩赐”,但这个我也不太能拿得准,届时可能还需要你自行判断。 我寄希望于这个“恩赐”对某位也有作用,毕竟按照祂自己说的,世上的任何存在都逃脱不了(你知道我想说哪个词,我不确定写出来会不会也被发觉,这里就稳妥一点)的掌控,那按理来算,祂自己也算是一个“存在”吧?而且还是个强得挺混蛋的存在。 最后。 等你拿到金箭之后,再准备准备,就可以着手出逃事宜了。 带上明塔,好吗?到冥河边时,凭借金蔷薇和明塔,卡戎与哭河河神(明塔的父亲)应该都会帮助你,多少能为你的逃脱提供一些助力。 地狱门边的三头犬你也不用害怕,行动前,你记得找我讨要刻耳柏洛斯的磨牙玩具,把它往地上一丢,争取的时间应当足够你逃出地狱门。 接下来就会是一段比较漫长的旅行了,你需要在海洋上找到克罗托那三位姐妹隐居的海岛,她们一般会将金梭和纺织出的杰作藏在那里。 -- 第350页 这些金线很难摧毁,火烧也不行,你必须沿着线的末尾往上捻,把纺好的线一寸寸糅开,才能摧毁某个混蛋设计的“人生轨迹”。 这点还是某个混蛋在更改我的“戏份”时,故意当着面演示的,我预估了一下,真实性应该很大。 也是因此,我必须提醒你,做好心理准备,你可能会在那里看到很多悲惨的人,但你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救。 但你可以摧毁金梭,让她们无法继续编织“剧本”。 那三位女神并不经常出岛,你记得在离开前提醒我,发出邀请函邀请三姐妹来冥界赴宴,这样或许能为你争取一些时间。 如果遇到某个混蛋,金箭应该可以帮你阻挡一些麻烦,至少把金梭摧毁,别让后来人步我们的后尘。 祝你一帆风水,马到成功。 珀耳塞福涅留】 雅辛托斯在地上坐了一会,有条不紊地收起手札,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刚刚撞出门时有些拧到的手腕。 会成功吗?他不确定。这或许又是命运新一轮戏弄的开始。 但很多事,有的时候并没有那么复杂。他是个斯巴达人,情绪到了,干就完事。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不知是突如其来的失火惊吓到了珀耳塞福涅,还是即便失忆,她任本能地对命运的戏耍有印象。 雅辛托斯带着手札回到花园时,珀耳塞福涅好像很不安,侍女怎么安抚都不行,直到看见雅辛托斯进门。 侍女看着突然就安心下来的珀耳塞福涅很不甘:“您怎么比起我更信任——唉,算了。咱们回殿休息好吗?” 珀耳塞福涅娇滴滴道:“那我要是做噩梦怎么办呀?你跟莎拉一块陪我好不好嘛?” 小姑娘托着白得像糯米糍的脸蛋,甜得像蜜糖。雅辛托斯多少做了点让步:“我可以和莎拉一起把你送回寝殿,留守就算了,对风评不好。” 他的话赢得了侍女赞赏的目光,回寝殿的路上,莎拉都没再找茬。 穿过小花园,珀耳塞福涅的寝宫离得相当近,很难不让雅辛托斯猜测这是不是有心设计,方便来回花园。 他们扶着珀耳塞福涅走进寝宫,将人扶上挂满帷幔的床,雅辛托斯便守礼的往后退了一步:“这里没我什么事,我先——嗯?” 床边,落地小桌上放着一张莎草纸,正面写着斗大的“给亲爱的雅辛托斯”,就算站在床另一侧的侍女都很难看不见。 雅辛托斯望了望正凑在一起低语的侍女和小姑娘,抬手拿起留信: 【为你默哀三下。拿到这封信,大概就意味着我已经失去记忆,你多半没抵挡住我的撒娇。 别拉着一张脸,这没什么,我一向长于此道。 不过心软的人总该得到一些鼓励,好维持这份难能可贵的善良。看见旁边的小黑瓶了吗?里面装的是我另外为你准备的血。 考虑到逃出冥界必定不会容易,受伤过重疼痛难忍很可能会让你守不住心神,导致魂魄溃散,这瓶血可以为你稳固魂魄。 以及,别想着有这瓶血就能让另一个我偷懒,这瓶血的功效只在于稳固魂魄,浇花的目的是要隐匿气息,两者完全不同,无法替代,该放的血还是得放。】 雅辛托斯:“……”珀耳塞福涅倒是挺会猜人心思,一语戳破他看到血瓶后的第一想法。 他拿起血瓶,触感粗糙的黑陶瓶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雅辛托斯莫名生出一种想跟谁倾吐些什么的冲动,但在场不在场的人,没有哪个适合听这些内容,于是张张嘴后,他只是语气自然地接着之前没说完的话道:“那我就先告退了。” 出寝宫的时候,雅辛托斯右手一直抓着这只黑陶瓶,他望了下浓烟滚滚的书房方向,抓住抱着水桶一溜小跑过他身边的门童:“我需要各种品类、供应充足的烈酒。越烈越好,每天都要。” 门童一愣:“酒?每、每天?您……不是斯巴达人吗?” 雅辛托斯微顿片刻:“没错。我正在做一个斯巴达人该做的事。” 比如秣马厉兵迎接鏖战,比如信守对一个人的承诺。 · 行宫需要烈酒,当然是随要随到,雅辛托斯锻炼酒量的期间,也没忘记抽空去见无名,在无名的引荐下和那位酒量过人的游吟诗人碰了个面。 “有没有弱点?赫拉克勒斯?”这位出身色雷斯的骑士听得直摇头,“你要是为了进酒馆去的,为什么还要做会得罪赫拉克勒斯的事?我可警告你,别乱来。想进入酒馆,不但需要通过准入仪式,还需要担保人,无名求了我很久,还拿团员的资格威胁我,我才勉强同意,你别害我也进不去酒馆。” 诚实的说,雅辛托斯不是很能担保:“如果真到那一步,爱丽舍行宫会负责对你进行补偿。” “行宫?”色雷斯骑士露出感兴趣的表情,“所以,传闻说的是真的?你勾搭上了我们的冥后,现在每天都会去行宫做客?” 雅辛托斯实在不知道死人的嘴怎么能这么碎,这才几天:“不。这不是我们谈话的重点,更不是我答应替你偿还赌债的原因。回到正题上来,赫拉克勒斯有没有什么短处,能让我取个捷径?比如酒瘾?赌瘾?” 帮忙还债就是老大,色雷斯骑士投降地举手:“赫拉克勒斯虽然又喝酒又好赌,但绝对没有瘾。真要说有什么弱点……大概就是喀戎?你知道的吧,那位大名鼎鼎的、教出过很多位英雄的半人马喀戎。” -- 第351页 他挠了下脸:“我也不知道具体原因,照理来说喀戎应该已经被宙斯升为天上的人马座……但现在这位大贤者就在赫拉克勒斯的酒馆。如果你真想找捷径,不然试试能不能跟喀戎搭上线?” “……”雅辛托斯沉默片刻。 按珀耳塞福涅所说,之前她就跟喀戎聊过,但仍然没有拿到金箭。 看来从半人马这里入手行不通,他还是得另寻计划。 色雷斯骑士絮絮叨叨:“不过现在喀戎也很少出房间露面啦。你想搭线,还不一定能找得到他呢!” “可能几十年前吧?偶尔还能看到出门。但他的脸色非常差。赫拉克勒斯似乎很不希望喀戎出房间,每次看到他,不管当时是在酒桌还是赌桌上,一定会马上离开,去酒柜拿一堆的酒,带喀戎回房,然后半天不出来。” 色雷斯骑士压低声音:“我们最开始还以为……嗯,他们之间是不是有点什么不好言说的事。但等赫拉克勒斯出来,看他的脸色,同是男人,一眼就能确定不是那么回事。” “赫拉克勒斯的神情总会非常哀伤,有种……怎么说呢?当初我母亲病重将要离世前,家里所有人都是这种表情。” “我想,或许喀戎在进冥界前受过什么伤?可能……不大好了。或许那些酒就是为喀戎准备的,你知道我母亲病入膏肓那会儿,我父亲会偶尔给她喂些酒,想麻痹她的神经,让她不要那么痛苦。” 雅辛托斯不认为自己有治疗喀戎的能力,所以色雷斯骑士的话只在他脑里稍微过了一下,就被暂时搁置。 他琢磨着新计划,没阻止旁边的色雷斯骑士继续啰嗦。这位话多的骑士便继续啧着嘴感慨:“仔细想起来,喀戎的命运也挺惨的。” “曾经他多么辉煌?全能的大贤者之名传遍希腊!几乎所有的英雄都是从他这儿出师。最后呢?他落得一个什么下场?被自己徒弟的金箭射中,因为上面的九头蛇毒痛苦不堪,以至于承受不住,自己请求代替普罗米修斯受刑,被鹰啄食内脏而死。好不容易升个人马座吧,现在又沦落到冥界……” 色雷斯骑士说着说着顿住了,忍不住往后挪了下屁股:“你、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你刚刚……说什么?”雅辛托斯慢慢说着,将色雷斯骑士的话在心里反复嚼了几遍。 一段悲惨、荒唐的命运。 一位末路苍凉的大贤者。 雅辛托斯突然想到该怎么攻破赫拉克勒斯的防线了。 ………… 也不知是不是命运有意捉弄,雅辛托斯让珀耳塞福涅尝试着向赫拉克勒斯递邀请时,这位大力神恰好带着自己的老师喀戎离开了酒馆。 雅辛托斯足足等了半年有余,才把这对师徒盼回来。再催珀耳塞福涅发邀请信时,赫拉克勒斯直接回复心情不佳,拒绝出门,于是通过准入仪式再次成了接触这位大力神的唯一办法。 这多少有点打乱了雅辛托斯的计划,收到赫拉克勒斯回信的时候,他还想着干脆直接在给赫拉克勒斯的信里讲述命运的事,但想想书房的惨剧,他还是没付诸行动。 毕竟谁也不能保证这封信会不会送到一半,就害得送信者自燃,雅辛托斯只能按下心思,老老实实地练酒量。 其实客观来说,这倒不算坏事。毕竟不论哪场战争,都是战前准备的时间越充分越好。 训练酒量的这段时间,雅辛托斯刚好借着行宫的名义,直接邀请出逃路线上某些关键节点的守卫来到爱丽舍行宫,和自己进行对练。 也不知是不是因此,“有个斯巴达王储成为冥后的入幕之宾”的消息在爱丽舍灵广为流传,没过多久,雅辛托斯很意外地在行宫外的草坪上见到了母亲的身影。 雅辛托斯选择了隔墙远望。 重担当前,那些没有颜面、辜负对母亲的诺言都成了其次,也必须成为其次。 他要做的事太过危险,雅辛托斯只寄希望于尽量减少跟母亲的接触,万一失败也不至于殃及池鱼。 时间转瞬即逝。 雅辛托斯确信自己能喝完准入仪式的酒,还能吊打整个行宫守卫时,已经过去了几十来个冬天。 虽然人死后,时间变得没有意义,但每年冬天都盼不到珀耳塞福涅恢复记忆,仍然让雅辛托斯觉得,这几十年的时间变得比平时更加漫长。 或许正是因为准备的时间如此漫长,才衬得准入仪式特别短暂,雅辛托斯几乎没什么太大的切实感,就已经在一群酒鬼的欢呼下,被色雷斯骑士拉着引进秘密酒馆。 “……”在桌边坐下后,雅辛托斯几乎是恍惚了一阵,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大门,“就通过了?” “岂止是通过?近几十年酒馆的准入仪式变得更严苛了,那些酒我都不一定能撑完一轮,你却喝得像喝水一样。”色雷斯骑士唏嘘中夹杂着赞叹,夸张地抬手比划了个动作,“箭‘唰’地一下就射中了目标,快得我都没反应过来!你没看见门口那些老酒鬼都在为你欢呼吗?” 雅辛托斯对取悦这些酒鬼没有任何兴趣,但色雷斯骑士下一句又接道:“你不是说想见赫拉克勒斯?我确定这样的战绩,足够让这群老酒鬼把赫拉克勒斯从房间里闹出来。要知道,打从几十年前他带着喀戎离开酒馆了一回,再回来以后,可就很少出房间抛头露面了。酒馆都是仆从在打理。” -- 第352页 雅辛托斯为这段话转头看了色雷斯骑士一眼,再回过头去,果然瞧见那群兴奋地恨不能跳上屋顶的老酒鬼们哄闹着涌到楼上,嘈杂片刻后,一位身材雄健的男性被拥簇着从转角楼梯走下来。 赫拉克勒斯显得很疲倦,甚至有些憔悴,蓬乱的头发下是遮也遮不住的黑眼圈,目光扫过来时,虽然勾了一下嘴角,但雅辛托斯仍能看出他的勉强:“今天的荣耀之子是谁?让我看看你是否真有这群老东西吹嘘的那么厉害。” 他的眼神在酒馆里扫了一圈,看到雅辛托斯施施然站起时,还有点回不过神,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似的微微睁大眼睛,狐疑地盯着雅辛托斯的衣裳和头顶猛看几眼:“你?” 雅辛托斯低头看看自己可能、也许、有点娘的衣裳,摘下头顶的花冠,带着几分无奈耸耸肩:“不好意思,你就当这是养女儿的一点副作用。” 失去记忆的珀耳塞福涅过于活泼,偶尔欠打,雅辛托斯只能用“权当养了个女儿”安慰自己,才没做出“惊!小白脸怒打金主屁股”的暴行。 就好比他身上的这套衣服,珀耳塞福涅做出来本想套到哈迪斯身上,冥王陛下闻讯当即连办了半个月公务,于是这套衣服外加花冠最终花落雅辛托斯家。 赫拉克勒斯看起来还想在评价什么,雅辛托斯在他之前开口:“单独聊聊?这个麻烦的准入仪式已经耽误了我很长时间。” “……”赫拉克勒斯脸上才兴起的一点笑意缓缓收敛,“我不是很喜欢这个语气,让我想起以前在奥林匹斯山上的经历。一般这种语气都没好事,最好备着酒听。” 雅辛托斯斜跨了一步,挡住赫拉克勒斯真的往酒柜晃的步子:“相信我,接下来的话你更希望自己是清醒着听。” “……”赫拉克勒斯盯着酒柜,神情中透出几分不耐与不善,“给我个理由不让你立刻滚蛋。” 雅辛托斯从善如流:“你有没有在人生的某些非常糟糕的时刻,感觉自己像被什么东西注视着?” 雅辛托斯问这句话,本来是想带出后一句:“麻烦把这个问题说给喀戎听,如果他表示没有,就当我没问。” 然而下一句话头还没起,赫拉克勒斯就突然抬起头,片刻后脸色骤然变化,猛然转头盯着雅辛托斯:“……” 他干燥的嘴唇掀动了一下:“跟我进酒窖。” ………… 赫拉克勒斯的反应超出雅辛托斯的预料之外。 跟着大力神往酒窖走时,雅辛托斯还在琢磨,对方反应那么大,究竟是听喀戎提起过,还是赫拉克勒斯本人也经历过同样的遭遇? 赫拉克勒斯贮藏酒的方法和寻常人用的不同,一般雅辛托斯所见的酒窖,基本跟谷仓没多大区别,就是选个背阴的地方建起仓库,用大坛子将酒埋在地下。赫拉克勒斯却是直接在地下挖出一个独立的房间,地面上摆着冰块,整个房间都冷得渗人。 这个法子藏酒的效果当然更好,但也仅限于赫拉克勒斯这种神明使用,毕竟人类可没法一年四季随时随地搞到冰块。 赫拉克勒斯在酒窖的墙上摸了一下,点亮不知道从哪个海域薅来的夜明珠:“你之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也遇见过?” 雅辛托斯为赫拉克勒斯的用词挑了下眉:“我没有,但我允诺要帮她忙的人有。” “珀耳塞福涅?”赫拉克勒斯再次出乎了一下雅辛托斯的意料,“我也不是全然跟外界隔绝。而且酒馆里的酒鬼翻来覆去就喜欢拿那一两种话题当下酒菜。” 雅辛托斯明智地没问“是什么话题”这种废话,只继续道:“我的另一个朋友也有过。他是一名……嗯,他身上混杂了人、狼、吸血蝙蝠、神明四种血脉。” “哦,”赫拉克勒斯见怪不怪,“那他要么恶贯满盈,要么活的很痛苦。不过这里既然是爱丽舍灵地……那他大概是后者。” “……”雅辛托斯顿了一下,“他告诉我,从年幼的时候,他就很想结束自己的生命,摆脱这种痛苦,但一直没胆子对自己下手。期间他试图找不同的人杀死他,都没有如愿,最后他选择了上吊自尽,也就是那一刻他感觉到有人在注视他。” 原本雅辛托斯还想解释一下,命运的注视究竟包含着何等恶意,赫拉克勒斯却带着嘲讽地卷了一下唇:“注视他这个怪物终于了结自己的生命?终于为民除‘害’当了一回英雄?” 赫拉克勒斯的语气里带着一分悲意,有几分冰凉,这讥讽却不是冲着无名去的:“如果你早些年跟我说这个话,我会告诉你少喝点酒,少听故事。但……” 雅辛托斯的话显然戳中了赫拉克勒斯的某处痛点,他双手拢在一起,带着几分痛苦的意味:“你既然是从珀耳塞福涅那里来的,那肯定知道几十年前我曾冒险带老师离开过一次冥界,为此拒绝了行宫的邀约。” “宙斯因为……某些原因,一直在关注我的动向。我那时候好不容易托赫尔墨斯在诸多神明中找到具有治疗能力、愿意出手帮忙的人,原本带老师去见医神阿斯克勒庇俄斯,是希望他能够帮助老师缓解病痛,稳定残魂,但阿斯克勒庇俄斯看完以后却告诉我,他试了很多本该行之有效的办法也无能为力,唯一能做的,只有暂时切断老师的痛觉。” 事实上,阿斯克勒庇俄斯说得更残酷一些。 -- 第353页 医神看着喀戎的残魂,神情几乎是怜悯的,在提供完切断痛觉的选择后,没忍住道:“你……有没有考虑过,放他体面的离开?” 没人能想象当时赫拉克勒斯是什么心情。 喀戎是因为他误射的金箭而饱受痛苦,不堪忍受下宁愿替代普罗米修斯,放弃永生获得解脱。 这种痛苦,明明因为死后被宙斯升上天空成为人马座而解除了,偏偏又因为他不愿意向宙斯交出金箭,喀戎被宙斯打下冥界而卷土重来。 失去人马座的神格庇佑,已经在生前放弃了永生的喀戎跟脆弱的人类亡魂没有任何区别,痛苦之下,心神失守,即便有赫拉克勒斯的全力照料,仍然魂魄溃散,只剩下几缕失去自我意志、没有思考能力的残魂。 很多次,赫拉克勒斯都想干脆向宙斯屈服,然而喀戎神魂溃散前唯一的叮嘱就是让他坚持,不要因为自己而交出金箭,宙斯掌握了击溃哈迪斯的能力,谁都不敢想象以对方的人品会做出什么昏庸荒淫之事。 “不要让我死得不名誉。”喀戎是这么说的。 但赫拉克勒斯看着床边满脸痴傻的残魂,也说不清老师这样又能名誉到哪儿去。 神魂溃散之后,喀戎不再有自主离开房间的能力,那几缕残影也随着时间变得愈发浅淡。 有好几次,赫拉克勒斯在用烈酒为残魂止痛时,都觉得对方脆弱得下一秒就会彻底溃散,但兵荒马乱到最后,残魂仍旧留着最后一口气。 每当这种时候,赫拉克勒斯总会看着呆呆坐在床边的残魂想,这简直就是命运的玩笑,让一位曾经近乎全知全能的大贤者满脸愚昧地苟活,还不如自己给老师一个痛快。 但他下不去手。 那么多年过去,他已经不是曾经还会凭借一腔热血,做英雄之举的毛头小子,他学会了懦弱,也变得令自己都可耻的自私,总想着像这样苟活也不错,万一,万一哪天又有什么奇迹或者希望呢? 他或许能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呢? 赫拉克勒斯的手不知是因为情绪还是长期酗酒而微颤:“我就是在……阿斯克勒庇俄斯向我提供完选择后,感受到那种目光的。” 很难形容那种感觉,就像是一直潜伏在暗处的黑手,在心知即将达成最终目的时一时没忍住探头观望的欲望,又像是台下的观众即将看到戏剧的最高潮,忍不住起身振奋地敦促。 那目光里包含的充满恶意的兴奋令他不寒而栗,几乎刹那间就醍醐灌顶似的看清了眼前的局面:要么为了让自己心安,让老师痴傻的苟活,要么痛下决定,结束喀戎的生命。 赫拉克勒斯深吸了一口气,冷静道:“它的恶意太明显了,我几乎能明确地感受到,它想推我去往的方向。” 弑师,一个狗血,但绝对能满足某些内心扭曲的人的恶趣味的结局。 赫拉克勒斯看向雅辛托斯:“你找我说这些,想要什么。金箭?你知道那个人是谁了?告诉我,让我去。我好歹也是半神,怎么都比你一个人……类……” 酥麻感顺着脊柱一路往上漫,雅辛托斯不急不慢地上前扶住往下滑的赫拉克勒斯,啧了下嘴:“算了吧。你没我不择手段,没我准备齐全,带喀戎回来的这么些年,除了酒精你碰过弓箭?” 雅辛托斯轻巧地夺过赫拉克勒斯挥来的小刀:“你的手都在抖,现在的你还能不能通过准入仪式都是个问题。” 赫拉克勒斯因为麻药的效果有点大舌头,他怒瞪了雅辛托斯一会,又逐渐软化了态度:“泥……准备,雀实比窝充分。这个药……够劲。但四——” “没但是,”雅辛托斯翻了个白眼,“别说给你时间复训,想想你的老师,那个该死的准入仪式已经耽误了我不少时间,你还想再节外生什么枝?” 打从带老师回冥界,就闭门不出拒不见人,连续回绝了好几封行宫邀约的赫拉克勒斯底气缓缓地没了,隔一会才辩解了一句:“泥……可以在信里说事。” “我要是可以——”雅辛托斯深呼吸一口气,平生第一次骂如此脏的脏话,“再多废话一句,我也可以送你去马厩里吃屎。” 作者有话要说:  #无责任小剧场# 在今日之前雅辛托斯的脏话字典:他妈的【有且仅有此一词】 骂完吃屎以后,雅辛托斯:(反省)唉我骂得好脏啊太脏了没有下次 第一百三十三章 赫拉克勒斯并不放心让金箭离身,所以一直将仅存的两支随身携带。 雅辛托斯替他解完药后,赫拉克勒斯便摸索了一阵,将金箭拿出来,不放心地叮咛:“一定要小心。这些箭上沾着九头蛇的毒血,你也知道我师父被金箭射中后的下场……那种疼痛,让他连昏厥都做不到。” 赫拉克勒斯的语调难免有些低沉。 医神在提供完选择后,曾跟他说过,切断痛觉等同于在残魂上再挖去一块,讲实话也跟放喀戎离开没什么两样。所以赫拉克勒斯很快就带喀戎折返了,迄今为止,喀戎还在忍受九头蛇毒的折磨。 用医神的话来说,这其实跟慢性自杀没两样。 毕竟喀戎魂魄溃散的原因就是经受不住疼痛,心神失守,可想而知不切除痛觉,最后一点残魂消散是早晚的事。 强留完全只能让赫拉克勒斯自己感到安慰,对喀戎来说,可能还真的不如给个痛快。 -- 第354页 “……”雅辛托斯默默换了个角度拿箭,“我听珀耳塞福涅说,你的箭有什么遇强则强的功效?” 赫拉克勒斯愣了一下:“遇什么?” 他问完又顿了一下,接着明白过来,神情骤然变得复杂:“……我以前和同伴还聊过,不过那时我只当是个打发时间的玩笑……” 赫拉克勒斯心里很不是滋味,片刻后发出一声轻嗤:“我当时是怎么笑得出声的?” 他没放纵自己沉浸在情绪中多久,调整了一下神态:“这还是那位同伴提出来的,半是抱怨半是玩笑说我的金箭特别神奇,简直像是有法则附在上面,不论谁被射中都会重伤,就是可惜,每次也只能止步于重伤,最后还得麻烦他上去补刀。” 回忆过往,曾经算得上美好的记忆在细思之下,竟也笼上了阴翳。 赫拉克勒斯沉默了一会,收回眼神:“所以,即使有这两根金箭,你也不一定能对付得了那个幕后黑手。你确定不要换我来?或者再准备准备?你要是过几天再——” “我今晚就走。”雅辛托斯将箭卡在腰带上。 正准备告辞,他的指尖触碰到一个坚硬的东西。 是珀耳塞福涅为他准备的血瓶。 雅辛托斯的脚步顿了一下,指尖摩挲过黑陶瓶粗糙的表面。 有两个选择放在他面前。是留下血瓶,以备保命,还是丢给赫拉克勒斯,送去给喀戎巩固魂魄? 如果换作另一个人,这一定是道难做的道德选择题,或许思量再三后,还是会选择自保。 他甚至能说出不少理由,比如连医神都表示任何办法都对喀戎无效,万一给了血瓶是白做工呢? 再比如,留下血瓶,保的也不只是自己的命啊!更是给摧毁金梭、让后来人摆脱命运的控制多一分机会。 雅辛托斯没什么犹豫地摘下血瓶塞进赫拉克勒斯手里:“珀耳塞福涅给我留的,你拿去给喀戎试试。” 珀耳塞福涅在信里说的很清楚,这血是为了防止他扛不住重伤带来的疼痛,心神失守,导致魂魄溃散,和喀戎的情况正恰对症。 至于他自己……没有自傲的意思,但雅辛托斯确信自己的耐痛力足够。 客观地来说,要是伤势真痛到连他都忍不了,那魂魄早就该在这种重击下溃散了,哪还能有机会喝药。 “……”赫拉克勒斯的嘴张了几下,最终还是没能说得出拒绝的话,他攥着血瓶,喉结滚动了几下,“你今晚具体什么时候动手?我去冥王殿叙叙旧。” 好歹也能帮忙拖住哈迪斯或者死神兄弟不要那么及时赶到现场,也算是他尽一些绵薄之力。 · 金箭到手,雅辛托斯一秒都没再耽搁,回到行宫就问侍女莎拉讨来了三头犬的磨牙小球,在小花园中找到正抱着明塔说话的珀耳塞福涅。 一日为父,终身为父,雅辛托斯啧了下嘴,怀抱着老父亲心态搓揉了一下小姑娘的脑袋:“把明塔给我吧。” “……”不知道是不是意识到了什么,小姑娘不像往日那么听话。 她抱着薄荷草没动,抬起头时,眼里有些泪花:“你要去做什么?我感觉很害怕。” 雅辛托斯顿了一下,这次放柔了力度,轻轻拍拍小姑娘的脑袋:“没什么好害怕的。我去弥补我的遗憾,顺便试试能不能给你带点礼物回来。” 比如说自由。雅辛托斯在心里补完,懒懒地伸出骨节修长的手,把小姑娘拉起来:“不过离开前,我想要个信物,比如说一支金蔷薇。” 考虑到珀耳塞福涅曾在信中说,她种植这些蔷薇也是为了能在和母亲重逢时展示给母亲看,虽然珀耳塞福涅已经叫他无视这个想法,雅辛托斯仍然补充道:“挑朵你觉得最丑的就行了。你种这花也怪辛苦的,把最美的那朵折给我有点浪费。” “……”小姑娘满脸震惊,雅辛托斯用老父亲的雷达基本可以检测到,对方眼神里的意思大概是我养的花都好看,你居然说它丑。 这让雅辛托斯忍不住笑了一下,从赫拉克勒斯那儿带来的沉闷感顿时像层云被小猫爪拍开:“快点,我赶着今晚出发。待会我走后,你再拟一份邀请函,请克罗托三姐妹来冥界参加你举办的茶话会,这是我给你拟的发送邀请函的大致时间,你照着来做。” “为什么啊,我跟她们又不是很熟……”小姑娘嘀嘀咕咕,还是拍着裙摆,走到金蔷薇丛前,左挑右选,掐了一枝摘下来,“我——呀!” 原本还娇艳欲滴的金蔷薇花丛在珀耳塞福涅折下花枝的瞬间霎时凋谢,干枯成漆黑一片的残枝。 反倒是珀耳塞福涅手中的金蔷薇盛开的比之前更大了几分,从花枝到花瓣都散发出柔和的金光。 雅辛托斯哑然片刻,看了眼好像被吓呆的小姑娘,多少有些抱歉:“我以为摘一朵不会影响其他的花。” 他本想留下珀耳塞福涅最喜欢的那朵蔷薇花,或许以后,他不一定还能回来,但珀耳塞福涅还有机会拿着开得最美的那朵金蔷薇,走到母亲面前…… 珀耳塞福涅却大松了一口气:“幸好我摘得是最好看的那朵!” 小姑娘抬起手,将金蔷薇和薄荷草塞进雅辛托斯怀中,跟以前做了布偶强行塞进雅辛托斯怀里时一样,拿手哄人似的拍了拍:“一定要平安回来!” -- 第355页 “……”雅辛托斯笑了一下。 斯巴达人没有撤退的逃兵,只有战死沙场的勇士。 小姑娘说,希望他能平安回来,那他就姑且理解成祝福他能凯旋吧。 ………… 冥界的时间流速虽然和人间不同,但日夜变化倒是模拟得像模像样。 雅辛托斯特地把发着光的金蔷薇小心装进匣子,骑着训练妥当的高马,趁着夜色,毫无停顿地向岔路口驰骋而去。 牛头守卫的攻击套路他已经烂熟于心,除了前几百年观察的,更有近几十年亲身实践的,驱马闪过守卫身边时,他甚至能看清几位被他喊来行宫对练最勤的守卫露出惊愕的神情。 任何生物在惊讶时,做出的攻击一定是出于本能,是自己最熟悉、练习得最多的。 甚至因为和雅辛托斯曾经多次对练到凌晨,牛头守卫们惊愕之下,下意识用出的招式都基本是平时对练时用的。直到雅辛托斯掠到最后一位守卫面前,小米诺陶们才反应过来,发出被背叛似的悲愤怒吼:“雅辛托斯!!” 雅辛托斯在心里道了句歉,拨转马头,硬挨下最后一位守卫避无可避的雷霆一锤,在马悲鸣着倒下的瞬间,顺势在地上一滚,越过岔路口,强行忽略右腿腿骨碎裂带来的疼痛,双手一撑,跳上桥梁。 “卧槽!”桥上的亡魂们被吓得一阵骚乱,雅辛托斯跟没事人似的矫健一跃,攀着桥梁立柱,踩着扶手一路跃向前方。 后方的小米诺陶们发足狂追,有几位气得大叫:“拦住他!拦住他!断了一条腿还他妈那么能跑!不要脸,没良心……” 当初雅辛托斯讨教的时候,他们多么掏心掏肺呐,谁他妈能想到是为了出逃准备的,这要是放跑了,他们在冥王陛下面前能有好果子吃吗? 桥上的守卫听到呼喝,纷纷转头,还在迷惑,冷不丁眼前就刮过一道鬼影,有反应快的本能动手,要么被躲过扑了个空,要么被鬼影无比熟练地反手一揪,狼狈地掀倒在地:“他妈的……”谁啊!怎么对他们出招习惯好像烂熟于心的! 桥上的守卫们扶着头盔爬起身,抬头一望:“——草!!拦住他!拦住他!没良心的白眼狼啊!” 雅辛托斯脚步不停,顺着自己观察过的最佳路线一路往冥河的方向奔去,身后叫骂着追逐他的士兵洪流越发壮大,并且几次警告不见他停下后,逐渐冒出真火:“弓箭手呢?射杀他!” 生魂想回人间情有可原,亡魂想逃离冥界却是重罪。弓箭手们不再留手,举起的冥弓拉如满月,箭支划破空气,发出尖啸,直射逃亡者的后心。 雅辛托斯面不改色脚下一拐弯,仗着亡魂与人类身躯不同,只要扛得住痛就还能继续动,他非但没减速,奔驰的速度反而稳步提升,每每箭支射来,都只能恰恰好擦过他的脚后跟。 越过这座桥,就是卡戎把守的冥河。雅辛托斯甚至还有余力伸手摸向腰间匣子,卡着时间跃上卡戎恰好靠岸的船:“快走。” 金蔷薇在红匣子里放着辉光,映照得旁边安静躺着的薄荷草也染上瑰丽的金色。 卡戎的眼神微变,没等雅辛托斯第二次催促,就在冥界士兵们的叫骂声中用力一撑船篙,渡船霎时远离堤岸。 “操!卡戎你也疯了?!”为首的领队几乎跳脚,匪夷所思地瞠大眼睛,“你——你为什么帮他??他是个亡魂啊!你看清楚!” “……”卡戎面无表情地扫了岸边的士兵一眼,收回目光。 他看得很清楚,雅辛托斯手上拿着的是金蔷薇。 他答应了一个人一件事,在冥河边等了很多年。 现在终于能将承诺兑现。 漆黑的冥河河水打着诡谲的漩涡,在士兵的呼喝下拍向渡船。 远方,更多的军队涌了过来,为首的军长吹了声号角,冥河河水顿时扭出一道高达数十米夹杂着哭泣与尖啸的水龙卷,几位河神自河水中冒出身影,掀起巨浪。 雅辛托斯冲着巨浪掀了下眼皮,靠着船帮跌坐下来,不是很有力气地拍拍船沿:“科库托斯。” 这样说可能有些卑鄙,但雅辛托斯稍微动了下骨头碎裂的右腿,还是道:“送我……” 本来他想说,“送我平安渡河,我送你和女儿团聚”,这样似乎更有威胁力些。 但水龙卷中的尖叫与悲泣声声刺耳,他不禁想,对于明塔、喀戎来说,他们的处境比之地狱焦土上的亡魂又好到哪去?如果他还捉着这些良善者的痛处,威胁他们的亲人,那也太不是东西了点。 他无声叹气,抬手把金蔷薇束在腰间,将薄荷草盛在匣子里,轻轻放上湖面:“我来……送明塔回家。” “……”岸边的号角与军令仍在交响,浪潮汹涌的冥河却霎时寂静。 盛着薄荷草的匣子在河面上飘飘荡荡,像个懵懂学步的幼童撞到混杂着哀号与哭泣的水龙卷脚下。 高耸的水龙卷像被凝固了时间,静止片刻后,轰然散落,哭河河神科库托斯从坍塌的水龙卷中伸出手来:“女儿——” 哭河河水中的无数悲泣声跟着悲恸,叹息声跟着叹息:“我的女儿!” 整片河床发出殷雷似的震颤声,盛着薄荷草的匣子被水流卷入重新聚起的水龙卷中,冥界军队刚在组织下准备下河拦截,弓箭手高抬弯弓射出箭翎,冥河河水便轰然而起,高达百米的水墙重重拍打在岸边。 -- 第356页 雅辛托斯腰间的金蔷薇发出灼烫的热度,像无声的催促,卡戎借着水流船篙轻点,临近河岸时直接抬起长篙,扫向雅辛托斯,将人掀上码头。 对岸的军队早已聚集,雅辛托斯反手拔刀,刚准备动手,腰间的金蔷薇就一下将他提了起来,越过士兵头顶,飞向地狱门的方向。 孱弱的花枝不堪重负的弯折,花瓣以极快的速度片片掉落,雅辛托斯不敢再做大动作,只能扭头望向越发靠近的地狱门,将三头犬的磨牙小球摸出来。 “雅辛托斯——” 身后传来睡神熟悉的声音,羽翼扇动声由远及近。 修普诺斯带着点咬牙切齿:“这么长时间没缠着我们问能不能离开冥界,我还当你放弃了……” 他又磨了一下牙,着实没耐心再对这不知放弃的家伙好声好气,哈迪斯和塔纳托斯虽然因为赫拉克勒斯的造访没来,但他一人足以应付这点小事。 睡神神力被修普诺斯轻吹出口,能够令塔尔塔罗斯也陷入安眠的神力笼罩向雅辛托斯:“为什么屡教不改?” 金蔷薇飞得越发急促,像是想和睡神神力竞跑,花瓣掉得雅辛托斯都心疼。 雅辛托斯反手拔下背后金箭,看着已然停住脚步,只等着他昏睡后摔落的修普诺斯,毫不犹豫地调转箭支,用箭头在左臂划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九头蛇毒霎时间融进血液,侵入骨髓,像被置于火架上燃烧的痛楚如赫拉克勒斯所说,残酷而强硬地将笼罩来的困倦驱逐出体外。 雅辛托斯的脸色骤然苍白,但仍不耽搁他冲着修普诺斯懒散一笑:“不好意思,要是答应了一个人得为她准备礼物。” 野心可以说得更大一点,他还答应了小姑娘要凯旋。 第一百三十四章 修普诺斯脸色骤变,世上金箭千万,只有一种能够与他的神力抗衡,就是赫拉克勒斯的金箭:“你——” 他想说,你疯了,喀戎中箭后痛苦成什么样你是不是不知道,又想问赫拉克勒斯的金箭是怎么到你手里的。 但这些问题,在看到雅辛托斯威胁性地将箭搭上弯弓时,统统缩了回去,修普诺斯本能地猛扇了一下翅膀,往后疾退。 地狱门不断临近,三头犬的咆哮声清晰入耳。 雅辛托斯用完好的那条手臂将磨牙小球用力掷出,金蔷薇趁机带着他撞进冥界门户。 通过裂隙,是一段黑暗。只有金蔷薇发出微光,像风中残烛有些发颤。 雅辛托斯深呼吸了一口气,跟花打商量:“把我放下来怎么样?我能——咕噜。” 最后一声不是肚子叫,是他猝不及防撞进海水里,呛了一大口盐水。 金蔷薇将雅辛托斯从海水中提溜起来,雅辛托斯抹了把脸:“咳……运气不错。” 莎拉还说冥界门户如果没有冥神刻意控制,开到沙漠火山都有可能,他运气倒是挺好,一撞就直接撞进海里。 更巧的是,他刚将勾在金蔷薇上的衣领摘下来,护着花枝在水里划拉了几下,就瞧见不远处飘来一艘破败的渔船,偶尔有鱼跃起,穿透船板,又钻回水中。 “鬼船?”雅辛托斯痛中取乐,嘟哝了一声我还没见过,咳了几下水,便尽力往渔船的方向划。 九头蛇毒到底难熬,周围没有人看着,雅辛托斯短暂地放下伪装,扒住船沿后,略显狼狈地四肢并用才爬上鬼船船帮,随后脱力地侧身滚倒在甲板上。 金蔷薇从他怀中飘出来,落在船头上。 雅辛托斯本想把它捞回来,但大约是放松后就再难重新绷住劲,九头蛇毒的焦灼感卷席而来,从五脏六腑泛到四肢百骸,雅辛托斯几乎感觉自己像只被烤焦了还架在火上转的鱼,能醒着都多亏这绵延不绝的痛楚。 “咳……”呼吸都像是一场折磨,雅辛托斯死鱼一样瘫在甲板上咳了几下,像个重度瘫痪的病人,半晌指尖才在他的努力下微微蜷起。 但能动就行,雅辛托斯没纵许自己在痛楚下继续躺尸,扛着肺部火烧火燎的焦痛,深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翻坐起身,费劲地挪到金蔷薇落脚的船头,靠着船帮坐下。 珀耳塞福涅在浇花时,大约还给金蔷薇添加了不少没跟雅辛托斯说的能力,好比之前的带飞,又好比现在居然还能指使着鬼船转向。 雅辛托斯靠着船帮的身体微微发颤,他深舒口气,强制性地稳住呼吸,偏过头,用一贯谈笑的语气对着金蔷薇道:“还不错,挺好。这样就不怕我放松警惕,半途中昏睡过去。” 金蔷薇稳定地散发着微光,并没有给予任何回应。 但雅辛托斯的絮叨还在继续:“比我想象得要疼……你知道,斯巴达的耐痛训练最多痛在皮肉上,这玩意儿连骨头都像有根撬棍在锤。幸好临走前把血瓶丢给了喀戎,真不知道喀戎的残魂是怎么撑到现在不消散的?” 他费力地撑了下身体,换个更省力的姿势:“不好意思,我知道对一朵花说话挺蠢的,但我总得找点事分散一下注意力……” “你知道我刚接受耐痛训练时,负责训练我的军官是怎么说的?他讲想熬过疼痛有两个诀窍。” “第一,别抱有疼得久了会麻木,或者疼痛有朝一日或许会减轻的侥幸想法,而是得从一开始就做好心理建设,想着自己可能一辈子都得带着这种疼痛过日子,该如何习惯它。” -- 第357页 “第二,做好心理准备,疼痛可能每一波都会比上一波更难熬,这样当下一波疼痛袭来,但难熬程度很幸运地没有增加时,就会有种疼痛好像有在减轻的错觉。” 他不光是回忆,还照着做了。整个航行的路上,雅辛托斯都在试图让自己习惯九头蛇毒的存在。 以至于到了后期,他甚至能带着疼痛入眠,但等到自己能做到这点,他又开始有意识地缩短睡眠时间。 毕竟最终目标还未完成,他需要时刻保持警惕。 海上的方向、时间很难掌握。尤其是暴雨天时,整个天空与海都是黑蒙蒙的,浪头打过来,除了金蔷薇,雅辛托斯坐在连转几圈的鬼船上根本找不到北。 他只能粗略估计,大概度过了十二场漫长的暴风雨,他才在金蔷薇的微光提醒下,发现海平面上露出的尖尖一角:“到了?” 金蔷薇闪烁了一下,像是回应。 但不等雅辛托斯露出“总算”的表情,原本风和日丽的海面就骤然掀起连排海浪,雅辛托斯只来得及把金蔷薇揽进怀里,海浪便劈头盖脸地拍来:“呸!咳咳……” 一道缥缈的歌声混杂在海浪中传来,带着让人痴迷的魔力,可惜这位海妖不怎么走运,遇上的是身负九头蛇毒的雅辛托斯,就连睡神都在他这儿折戟,更别提她的歌声。 海妖估计也没想到,这次自己对付的不是活人,也不是正经船。 雅辛托斯长腿抵着另一侧船板,坐在甲板上,一手扶着船沿,一手护着金蔷薇,狼狈是狼狈了点,但是任海浪怎么使劲浑身解数,鬼船它就是不翻。 海妖的歌声逐渐停顿:“……?” 雅辛托斯几乎能从对方降低的音量中听得出困惑,接着一个小姑娘就拨草丛似的拨开海浪,纳闷地看向他:“——嘶?” 不唱歌的时候,塞壬发出的声音意外的难听,有点像蛇的嘶鸣里混杂着兽类的呼噜。 雅辛托斯抹开脸上的海水,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意外发现这只海妖和传说里的形象截然不同,既不性感也不魅惑,完全就是个发育还不完全的懵懂小姑娘。 之所以能看的这么清楚吧……是因为这位塞壬小姑娘一件衣物都没穿。 虽然斯巴达的女人也会赤身出门,但雅辛托斯还是根据城邦之间应用得更为广泛的礼仪,微微侧开脸:“不好意思,请问我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对,冒犯你了?不知者无罪,我只想去前面那座海岛。” 问完,雅辛托斯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又干了件蠢事。 人家看起来是小姑娘,本质上还是海妖,连衣服都不穿的能指望她能通多少人性?更别提对方明显说不了话。 被疼掉脑子了?雅辛托斯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回过脸,手摸上腰间短剑。 “嘶!嘶嘶……”塞壬突然冒出一长串嘶鸣,看起来像是想说什么,然而急于没法出声,小姑娘有些急恼地甩了下大尾巴,随后猛扎进水底。 “……?”雅辛托斯愣了一下,扶着船沿往小姑娘消失的海面瞅了眼。 怎么好像真通人性似的? 小姑娘去得快,回得也快。 雅辛托斯刚准备催船继续往前赶,塞壬小姑娘就从船头海面冒了出来,展开双臂做了个阻拦的姿势,又抬手握住嘴里叼着的一截黑色的、类似煤炭的杆状物,附身扒在船沿上刷刷写起字。 “……”雅辛托斯的眉头都要挑飞出去。 小姑娘拿笔的姿势熟稔又优雅,明显不是单纯地模仿动作,这就很奇怪了,谁这么闲得没事,跑来大海上教一个海妖写字? 雅辛托斯闭了下眼睛,耐住因为刚才的一番折腾导致的脱力,外加趁机卷席而来的烧灼痛感,撑起身挪到小姑娘扒的那块船沿边坐下,凑过去瞧了眼,再次意外地挑了下眉:“你字写的不错。” 是真不错,没有丝毫的生硬感,语法也不存在任何问题,乍一看就像任何一位接受过良好教育的富家子弟一样。 这就很矛盾了,小海妖不穿衣服时脸上也没显露出任何羞耻感,攻击的姿势比起人更近似于野兽,然而却写得一手好字。 雅辛托斯想了想:“是岛上的那几位教的你书写?” “?!”小姑娘猛地抬头,带着生气的意味一阵摇头,用力指了指船帮。 因为海浪的关系,她的字写得有些斜,但有优雅的框架结构打底,斜着的字体反倒多了种赏心悦目的美: 【不要上岛!! 我在这里住了好多年,没有一个上岛的人是开开心心下来的。就好比你们人类的那个俄狄浦斯王吧,上岛前还好像希冀能获得救赎似的,下岛就满脸心灰意冷,划船离开时我都怕他直接跳进海里自裁。】 “……”雅辛托斯眉头微皱。 看来受那位的恶趣味影响的受害者还不止一两个,冥界、人间、奥林匹斯山……祂倒是涉猎广泛。 雅辛托斯哼笑了一声,一边想着怎么说服小姑娘放行,一边顺口询问:“你叫什么名字?” “嘶?”塞壬小姑娘歪了下脑袋,露出有些困惑,又有些茫然的表情。 “教你写字的人,肯定会给你取名字吧?你……”雅辛托斯随意乱飘的眼神凝固了一下,定在小姑娘细白的背上。 没有衣衫的遮挡,消瘦的背脊上斜跨的两道伤疤触目惊心。 -- 第358页 两个光秃的隆起肉根与蝴蝶骨相连,偶尔随着小姑娘的动作微动,就像……就像下意识地扇动,好像还能飞起一样。 小姑娘咬着笔杆冥思苦想,片刻后才意识到雅辛托斯的目光,顿时受到刺激似的猛然弓起脊背,嘴角咧开,龇出威胁的神态。 背后的那两个肉根跟着移动,倘若原本长在上面的双翼还在,此时大约应该会炸着羽毛展开,或许配着背光,会有几分圣洁。 可惜,不会有这样美好的景象了。 “你会飞?谁折断的你的翅膀?”雅辛托斯没被小姑娘的色厉内荏吓到,他的目光在那对丑陋的肉根上逡巡,微微撑起身,“你不记得?你……” 小姑娘的眼睛都睁大了,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曾经有过羽翼,她松开扒着船的手,在水中急切地甩着尾巴打转,试图看清自己背后的模样,但怎么转都看不见啊:“嘶!嘶!” 鬼船被小姑娘的尾巴甩起的浪拍得直晃,雅辛托斯扶住船帮:“别动,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 今日的阳光出奇的明媚,海面将小姑娘的身影倒影得格外清晰,顺道洒下一片粼粼波光陪衬。 小海妖呆呆地浮上水面,看到雅辛托斯蔚蓝的眸子中倒映出的两条丑陋的肉根:“嘶——!” 波光粼粼的碧浪霎时被鱼尾打碎,鬼船被卷进惊涛骇浪中天旋地转,雅辛托斯呛咳了一声,就见到小姑娘两眼赤红地从海浪中探头,张大了嘴像是在喊某个固定的音节:“嘶——” “别喊,冷静!”雅辛托斯不得不拔刀扎进甲板,才稳住身形,“你这样只会惊动岛上的人——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但我来岛上就是冲着改变现状。” 只这一句,发狂的海妖塞壬便安静下来,立在海浪中静静地看他。 雅辛托斯重新软下声音:“所以,冷静下来。告诉我,你想不想再飞起来啊?” 狰狞的海浪变得顺服,推着鬼船驶向岛屿。小海妖往下潜了潜,只在海面上露出半张脸。 阳光穿透水面,经过水纹一波三折。她在海面下探手到背后,像是想遮掩什么丑陋的东西似的蜷起身体。 “……”雅辛托斯叹了口气,脱下出发前套在身上的轻甲,丢到小姑娘头上,“其实没什么难看的。不过小姑娘嘛……” 爱美之心可以理解。 雅辛托斯看着小海妖扒拉下脑袋上的轻甲,飞快地套在身上,又甩着尾巴凑过来看他臂膀上的鞭痕:“嘶。” 海平面上的尖角逐渐展露得更加完整,雅辛托斯推了下小姑娘:“回去吧,别靠近。” 虽然他是挺希望自己能凯旋的,但希望这个事儿吧,也不是想想就能成的。万一他失败,还是希望小姑娘能躲远点,别受到牵连。 ………… 鬼船花了大半天的时间追在那座居然还会移动的海岛后面,倒是给雅辛托斯多留了一点恢复体力的时间。 即便如此,鬼船靠岸时,雅辛托斯的脚步还是有点不稳当。 体力略有不支,九头蛇毒就开始趁机反扑,雅辛托斯有些不堪其扰,走了几步就靠着路边爬满藤蔓的石头喘了几口气,竭力调整回稳定的呼吸节奏:“帕尔忒诺珀……” 这是塞壬小姑娘临走之前,用笔在船帮上写下的名字,雅辛托斯觉得这很有可能就是小姑娘的名字,打算找到金梭后,帮小姑娘查一查。 他靠在石头上,将名字反复念了几遍加深印象,顺便扒拉了几下藤蔓,权当是分散注意。 厚实的藤蔓被拨开,露出其下损毁严重的石块。 根据遗留的刻纹和大致形状,还是能判断出这原本似乎应该是雕塑或者廊柱。 雅辛托斯随意看了眼刻纹,便收回眼神。纵容自己在石块上多靠了一会,一直调整到气息恢复平稳,才一撑石壁,站直继续往前走。 沿途,杂草丛生。带着锯齿的草叶几乎淹没膝盖。 雅辛托斯路过不少类似于之前石块的遗迹,看起来这里像是个被荒废的小花园。 经过之前的小海妖事件,雅辛托斯对什么都抱有些怀疑的态度,总觉得哪里都可能有命运悄然干涉的痕迹。 那个恶趣味的混蛋显然不会有心思建这么一座精致小巧的花园,雅辛托斯总忍不住疑心,这可能是命运三姐妹以前玩乐的场所,或许命运对她们做了什么,才令这里荒废。 不过这并不是他来这里的重点,雅辛托斯只胡思乱想了一阵,便向岛屿上最显眼的那座老旧宫殿进发。 珀耳塞福涅的邀请信送得恰到好处,此时整座岛上空无一人。 雅辛托斯一路没受到任何阻碍,进入宫殿后,便目标明确地直奔后殿而去。 宫殿的内部跟外面的小花园一样破败不堪。 大约是所有的好运气都在来时路上用尽,雅辛托斯连闯了几间房都一无所获,站在最后一扇房门外时,雅辛托斯几乎都要生出一股忧虑,比如这顺利的一程都只是命运为他设计的虚假场景,或许对方就站在这扇门内,等着他推门而入冲他欣然鼓掌。 好在,并没有。 “帕尔忒诺珀……”雅辛托斯粗鲁地揉了下有点被金光刺到的眼睛,大步踏进装满命运之线的工作坊,反手将门带上后,重复念叨了一句,又摇摇头,“差点忘了,先毁金梭。” -- 第359页 他越过满室的丝线,直奔桌上的金梭而去,原本打算直接用金箭扎烂金梭,却发现这鬼玩意儿被无数条金线裹得像个棒槌,他想用金箭吧……都没地方下手。 雅辛托斯无语少顷,只能耐下性子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挑起线头,准备先把金线从金梭上拆下一部分。 也不知金梭的工作原理是什么,他刚挑起一大把线往外绕了几圈,破碎的画面就撞进他的脑海。 【“……完美的东西有什么好的?残缺才是艺术。”穿戴着黑兜帽的身影背着手,在兢兢战战纺线的命运三姐妹身后洋洋自得地踱步,“不信我问你们。” 祂随手挑起一位女神的下巴:“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君王更让你心动,还是被打碎了傲骨,践进泥里,困于囚牢之中困兽之斗的君王更让你心生怜爱?” 命运女神并不敢搭话,祂也没有真的询问对方的意思,说完就收回手,继续在工作坊里踱步:“你们替哈迪斯编上——当他接受了冥界的王冠后,这顶纯黑王冠也将变成枷锁,从此他无法离开冥界,否则必将遭受日光烧灼、月光禁锢之苦。” 命运像个老学究似的晃着脑袋:“不过,我一向公平公正。缺了你的,总会在别的地方补回来。像哈迪斯这样一位完美的主宰还缺什么呢?妻子?不错,他应当有一位美好如春日的妻子——嗯,这么说起来,有什么比春神本人更适合这个描述?” 祂摸着下巴在工作坊里踱了几圈,大约是越琢磨越觉得这个突发奇想的主意不错,想到兴头上一拍大腿:“就这么安排!哈,真优秀,太优秀了……”祂自言自语,“那我又可以在春神这里做点文章,比如有什么比无忧无虑的小姑娘被抢入黑漆漆的冥界,不得不与母亲分别更适合做悲剧主题的呢?嗯——想得我自己都心疼了,也许我也该给她一点补偿?比如每年都能和母亲团聚一回……”】 【“不知感恩的珀耳塞福涅!她居然对我为她精心安排的故事不满?”命运化作一抹黑烟,在工作坊里暴怒地盘旋,“我感觉到了……我感觉到了!她竟然想脱离我为她安排好的轨迹,她怎么能?怎么敢?” 命运从黑影中现出身形,一把攥住近旁一位命运女神的手:“你说,她有什么好不满的?我为她安排的命运,不必赫拉强?不比安菲特里忒幸福?她的丈夫永远不会出轨,坐拥着整个冥界的资源,强大到连宙斯都要退让三分,她是整个希腊最幸运的女人!” “我该怎么惩罚她?”命运松开女神的手,咬着指甲在工作坊里打转,“啊,我知道了。她不是最害怕疼痛吗?怕到从我为她安排的美梦中清醒,那么从今天起,往后的每一个冬天,她都将重新体会这转变之痛,在清醒与混沌的无尽循环中往复!”】 【“还记得我曾经教导过你们什么?”命运翘着腿坐在手工桌上,“残缺才是艺术。一个近乎全知全能的大贤者太完美了,完美的不真实。这样人们是不会对他有好感的。” 他像个站在石材前,琢磨着怎么下刻刀的雕塑家,摸着下巴沉吟半晌,眼神微亮:“啊哈!我想到了。我要赋予这位半人马最光辉的前半生,大陆上所有的英雄都出自他的师门,然后有一天,当他和自己最得意的弟子赫拉克勒斯同行时,他们将遇上一伙卑劣的半人马强盗,他的弟子赫拉克勒斯会亲手误伤他的老师,这伤会让喀戎痛不欲生,最终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越说越兴奋,嘴角勾起亢奋的弧度:“但没关系,没关系。我一向公平,赫拉克勒斯让喀戎这么痛苦,他也该遭受相应的惩罚。” “我要惩罚他,这一生饱尝大起大落之苦,每当他做完英雄之举,人们会像神明一样拥簇景仰他,然后他就会控制不住地发狂,杀死身边的人,于是他又被驱逐为遭受劳役的阶下囚。” “我惩罚他前半生掌握有所向披靡、能让世间一切存在被射中后都重伤的金箭,斩获无数荣光,他将在众人敬仰下升上奥林匹斯山,又因为掌有金箭,被君主忌惮,像过街的老鼠被迫逃窜进冥界。” “他将永远无法弥补对老师犯下的过错,当他被逐出奥林匹斯山后,喀戎将再次被他牵连,被神王打入冥界,九头蛇毒没有神格的压制,卷土重来,曾经全知全能的大贤者将在愚昧与痛苦中苟活,直到赫拉克勒斯终于在自责的重压下喘不过气,用弑师替老师解脱,然后带着这位死的苍凉的大贤者一起走到冥界人迹罕至的角落,用同一把刀结束自己的生命,无人为他们收敛尸骨。” “还有什么故事能比这一波三折更加牵动人心?我要让他们在光荣与赞颂中走上高处,再从巅峰跌下低谷。”】 【“你说什么?有一只塞壬游到了我们海岛附近?不不不,为什么把她拦下,我很愿意见见她,了解了解她想要什么。”命运靠在窗台边,“是重新获得翅膀?还是和缪斯再公平竞争一次?噢,这个小可怜一定是不满我的安排,觉得比赛歌唱输给缪斯后,被缪斯折断翅膀实在太过了。” 他自言自语半天,没得到回应,顿时有些不满:“问你们话呢,她人呢?嗯?我记得我的附属神们舌头都长得好好的,没有一个是哑巴?” 克罗托迎着命运的暴怒,在姐妹之前开口:“她……不是想要翅膀,也不是想重新比赛唱歌。” -- 第360页 “……”命运审视地看着克罗托,“那她想要什么?” “您……之前为她的长姐帕尔忒诺珀编写命运,安排她爱上路过的英雄奥德修斯,却因歌声求爱不成,在奥德修斯率领船队离开她的海域后自尽。她想为她的长姐讨……讨个说法。” “讨个说法?”命运高高挑起眉毛,“这些愚昧的棋子懂点什么?我这是在为他们安排最完美、最悲壮的命运,这样未来的传说才会永远铭记这些动人心弦的悲剧——你们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干什么?难道我会把她吊起来打死吗?” “您……”克罗托小心恭谨地试探,“打算怎么处理她呢?” “我说了,我是一个仁慈的人。只是对自己的艺术杰作有一点点的小执念。”命运从窗台上飘下来,像片挥之不散的阴翳,“帕尔忒诺珀?嗯。你看,就是因为她死的悲凉,我还记得她的命运,至于这个……来讨说法的小塞壬?哈!我都不记得她叫什么名字。” 命运嗤笑一声:“你们知道的,我只会记得那些令我满意的——至少是勉强满意的作品。那些普普通通的故事纯粹是写废的尝试,我一点儿都不想记,也懒得去看。去把她赶走吧,消除她的记忆,让她忘记过去。”】 金线从雅辛托斯的指尖滑落。 他猛然从那些压抑的、叫人愤怒恶心的画面碎片中脱离出来,心头像有另外一团火在烧。 写废的尝试? 小海妖被折断双翼,换来的评价就是一句“写废的尝试?” 她忘记了过往,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忘记了自己曾拥有过的双翼,却还记得迷茫地跟在海岛边徘徊,在刺激下记起的第一个名字也是长姐的名字。 ……写废的尝试? 交织纠缠的金线滑落膝头。 雅辛托斯缓缓望向满室的金光璀璨,映入眼帘的却是众生皆苦,满室荒唐。 第一百三十五章 落日余晖倾斜入窗,明明尚有余温,却照的雅辛托斯指尖冰凉。 他在原地静立数秒,仍是收敛起情绪,抬手挑起金线。正准备继续解线,门外突然传来计划之外的动静。 “为什么我就是不吃教训?”少女的啜泣声伴随着脚步声靠近。 雅辛托斯动作顿了一下,反手摸出麻痹香球,贴在手工桌底面,吞下解药后扫视一圈四周,姑且抱着金梭蹲在橱柜后。 屋外的抽噎声仍在继续,雅辛托斯侧耳聆听,毫不意外地听到三个小姑娘满含委屈的互相哭诉。 正如他刚上岛时所怀疑的,命运并没有对身边的人手下留情。三位命运女神因为命运安排的“完美故事”变得丑陋不堪,城堡里一面镜子都不敢放,沐浴时不敢低头看水面,触摸自己的皮肤自己都觉得恶心。 珀耳塞福涅的邀请信明明寄的恰是时候,三个小姑娘却在鼓起勇气赴宴的路上,被一个孩子哭着说丑,半途中就无地自容地逃回岛上。 “……”三姐妹中性格比较坚强的克罗托都因为姐妹的话默默无言。 “我们到底还有哪里做得不够好?”阿特洛波斯有些歇斯底里,“哪点不够听话?祂对我们唯一的信任,也不过就是在我们提及命运时懒得聆听——是懒得听!因为祂知道,我们是祂的附属神,永远也不可能反抗得了祂!” 屋外静默了一阵,阿特洛波斯又恨恨地咬牙:“凭什么?凭什么这混账玩意儿偏偏是至高神?难道就没有什么能制得住他?!” “……有吧,”拉刻西斯有些犹豫,“祂不是对混沌非常忌惮?就是现在隐居在深渊里的那位,一切的起源,混沌之神卡俄斯。据说他们是同时诞生、不分先后的,所以真要说至高神,其实有两位。虽然……祂和那位相争的时候,我们还没出生,但之前我在纺线的时候,有用我的那把金梭窥探到一些画面,祂曾经试图给那一位编过命运。” “?”阿特洛波斯的声线顿时因为紧张而有些提高,“祂成功了?” 拉刻西斯:“嗯……祂编过很多次,只有第一次成功了。而且只成功了前半部分。”她回忆了一下,“我记得祂编的内容是……‘混沌无形,不应有识’。根据我看到的画面估计,祂纺的命运之线只来得及实现‘混沌无形’的部分,就从中截断,大约是对面那位立马就觉察到不对……反正后面不论祂再怎么费劲想续接,都无法接在那一小截命运之线后纺出半寸金线。” 阿特洛波斯发出快意的冷笑:“做祂的白日大美梦,‘不应有识’?一上来就妄想把另一位至高神的神智抹了,步子迈得太大也不怕扯到蛋——哦,祂也没这玩意儿。” 拉刻西斯叹了口气:“如果人人都能像那位大人一样,察觉到命运的操控,只要不愿意,命运就拿他没办法,那就好了。” 三姐妹一路骂着上司,一路走进工作坊。 拉刻西斯随手将原本打算带去冥界的果篮放下,目光不怎么在意地一扫:“——有……” 她想喊有人,刚发出半个音节,一股酥麻感就顺着脊柱蹿向四肢,霎时抽空了她的力气,她不受控制地腿下一软,和姐妹们一道委顿在地。 雅辛托斯躲的位置其实根本就不隐蔽,克罗托使劲往上一掀眼皮,就能看见有个陌生男人抱着金梭半蹲半跪在橱柜后:“你是什么人?你想干什么——” -- 第361页 她色厉内荏地喝完,又觉得自己问得可笑。 来她们岛上的人能想干什么?当然是为了自己该死的、荒唐的命运。总不能是对她们几个丑得能止小儿夜啼的老太婆心怀不轨。 克罗托抿了一下唇:“你想改变自己的命运?我劝你最好不要——你干什么?别白费力气了,金梭是毁不掉的。命运创造它们时,就已经赋予了它们唯一性,并且无法被任何人损毁——除了祂自己。” “……”雅辛托斯没轻信命运女神的话,自顾自抬手用金箭狠扎了几下金梭裸露出的部分,没留下任何划痕。 大约在金箭的判定法则里,金梭是个死物,自然也就谈不上“重伤”。 “你快走吧,”阿特洛波斯瘫软在地上苦劝,“看看天色,命运很快就会回来,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别以为你现在的命运已经足够悲惨,我们在命运身边看得多了,没人的命运在祂手底下是悲惨到不能再悲惨的,祂总能想出新法子折磨人。” 拉刻西斯也跟着劝:“喀戎,你知道吧?那位全知全能的大贤者,现在被祂折磨得只剩下一道残魂,痴傻到连生活都无法自理。更别提加诸在他身上的九头蛇毒液的折磨……” 雅辛托斯当然知道,不仅知道,他此时还身负和喀戎同款的九头蛇毒液。 他没搭理姐妹三人细碎的劝说,只稍微思量了一下克罗托话中提供的“金梭具有唯一性,且不能被除命运以外的人损毁”的信息,就果断地抄起拉刻西斯放下的果篮,将里面的水果粗暴地往外倒,倒是意外地倒出了一座小山。 雅辛托斯眼神微妙地扫了眼脚边的水果堆,没浪费时间,转回身就将金梭丢进篮子里,开始顺着橱柜把里面存放的金线往果篮里扫。 这还得了?三姐妹顿时急了,克罗托都有些失却冷静:“住手!你要干什么?你想改自己的命运,我给你找你的命运之线就是了!” 她奋力催动神力,一道细如牛毛的金线颤颤巍巍从果篮里钻出来,飘到雅辛托斯面前:“够了吗?快把果篮放下!少你一根金线祂不一定会发现,你把金梭和这么多命运之线全带走,连门你都走不出去知不知道?” 阿特洛波斯也尖声惊叫:“别!命运对金梭管控得特别严,你带着它一出房门,命运就会立即赶到!” 这混账玩意儿还踏马挺警觉,雅辛托斯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你带金梭走干什么?”克罗托也是头一回被逼得这么急,“我都把你的命运之线找出来了,你顺着线尾往上捻散它,就能摆脱命运的控制——救完自己就走吧!你救不了所有人!趁命运还没回来,我们还能帮你瞒一瞒!” 克罗托憋红了脸,竭力操纵着麻痹香球影响下格外滞涩的神力,将雅辛托斯的命运之线硬怼进雅辛托斯手中。 【“——我说到哪了?啊,阿波罗。光明之神,天之骄子。”命运伸手撩拨着窗口漏进的阳光,“顺遂的人生是不会被人铭记的。他总得在别的地方付出点什么,才算公平,对吧?比如情场,怎么样?我要让他的每一段爱情都来的轰轰烈烈,最终又黯淡收场。” 祂兴致勃勃地跃下窗台,飘到命运女神身边:“让我来看看给他挑点什么样的人选?嗯……这个达芙妮怎么样?因为丘比特的报复之箭,平凡少女被太阳神追爱,最终化身月桂。” 祂抬着手,如果不知内容,乍一看还真像个对自己的杰作津津乐道的剧作家。 “该不该从男性里挑一个出来?这次来个身份高贵点的吧,快,你们找一找,有没有那种人生轨迹无聊又平淡的国王?”命运催促,“就是那种,聪慧的、俊美的、坚毅的,一眼就能看到他的未来——他会用仁慈之心和强硬手腕振兴城邦,将和平之种播撒至人间。” 祂啧嘴:“和平是最无聊的间奏,我可不想要这样的国王即位,打扰我的创作。” “大人,”克罗托小心翼翼道,“目前,暂时还没有这样的国王诞生。” “那就等一等。”命运不在意地挥手,“虽然他只是阿波罗的一个附属故事,但我也不想太放宽标准。一旦他诞生,立即告知我,明白吗?这是命令。”】 【“嗯?”命运倚在花藤编成的躺椅上,语调懒散,“什么国王?” “就是……您很多年前命令我们为您注意的,那位适合阿波罗的国王。”拉刻西斯不敢抬头,“您让我们等他一诞生,就告诉您的。” “啊……”命运沐浴着阳光喟叹,“我都忘记了。” 祂似乎有些发懒,不想起来,片刻后随意打发道:“算了,随便编点什么吧——让我想想,最常见的套路是什么来着?对了,爱情会让人盲目,让英明的君主变得昏庸。但作为补偿,他将作为阿波罗的情人被史书记载……” 祂说着说着,干巴巴地啧了一下嘴,语带抱怨:“都怪俄狄浦斯。他的故事是我最满意的杰作,现在再看这些国王,再怎么践踏他们傲骨都像是少了点劲头,索然无味。” 祂勉强撑起劲头坐起身:“让我想想,再给他的故事添几笔。嗯,让这段爱情里再加进一人吧?比如……西风神?就他吧。他会和阿波罗同时看上这位俊美的王储,却因为这个雅……什么的选择了阿波罗,心生嫉恨,怒极杀死自己倾慕之人。” -- 第362页 祂说着说着,起了点兴趣:“这个故事的结尾倒是不错。原本能成就一番大事业的未来君主死于情杀,哈!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具有嘲讽意味,又让人深感遗憾的呢?噢——我可以让他的死法更加荒诞一点,比如放西风神潜伏在草丛中,看着这对小情侣在草地上嬉笑比试,暗地里操纵西风,令铁饼转向,砸烂这个雅……什么斯的脑袋!哈!没错,故事就在这里戛然而止才好。拉刻西斯,等到了那一天,记得喊我欣赏这场喜剧。”】 【“大人……您二十多年前说过,等西风神要杀死雅辛托斯时,让我来提醒您欣赏杰作。”拉刻西斯低着头,挨挨蹭蹭地挪到命运身边。 “啧。什么杰作?从俄狄浦斯之后,我还创作过什么作品能称得上杰作的?”命运像个郁郁寡欢的剧作家,不是很感兴趣地挥挥手,“算了。懒得看了。他今天就死?死完就把他的命运之线拾掇到橱柜里吧。” 祂对着窗台哀叹:“为什么人只能死一次,魂魄只能消散一回呢?俄狄浦斯上了岛来,得知自己辛辛苦苦拼搏数年才找到海岛也不过是我的安排,原因是我需要他来完成你们的命运,那时候他的表情多么精彩呀!哈!我真是一秒也不想把视线从他身上挪开,尤其是他心里知道诅咒你们的代价就是死后魂飞魄散,但还要按照我的安排回到自己城邦自戮双目,流浪一生,只为了等待死亡降临时魂魄消散……” 祂的神情又变得哀怨:“那是唯一一个我从生跟到魂飞魄散的一个杰作,往后就再也没有了。再也没有了。偶尔吓唬吓唬春神,逗弄逗弄小海妖都算什么呢?一些小打小闹而已。”】 破碎的画面一一闪过,最终定格于命运的满脸遗憾。 “小、打、小、闹。”雅辛托斯咬着牙,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往外蹦字。 他近乎想笑。 他想到珀耳塞福涅这么长久以来经受的折磨,想到岛外忘却一切,却还记得不曾离开的小海妖。 想到赫拉克勒斯,想到喀戎,想到自己来时路上还自我派遣,说运气不错,现在看来,也变成了一种嘲讽。 为什么他能顺顺利利地走到这一步?因为自始至终,命运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连为他编写的荒诞故事都懒得回看。 他都不知道这是幸运还是不幸,束缚他的故事线很短,到因西风神的铁饼而死就截止,反而给了他更多于珀耳塞福涅、小海妖等人的自由。 原来克罗托一直重复的“少你一根金线祂不一定会发现”是这个意思。 当然不会发现,几百年前,从他死的那天,他的金线就被丢进橱柜,命运连他生前都懒得看一眼,更别提死后。 “天哪,你就听我的劝吧!”阿特洛波斯急得脸通红,斜着眼看窗外越发低的夕阳,“你看看自己的命运,是不是很惨?不惨你也不会这么辛苦找上岛。难道你不想改变它?你现在还有机会,赶快把你的命运之线捻散就走,你要是非要大发善心,想救其他人——你救不了的呀!命运一回来看见你,不就知道你改过命运之线了?到时候祂要求重新纺织,你不是白做工!” 珀耳塞福涅也曾在信中写过这些话,“你救不了所有人”。 雅辛托斯垂下眼,松开绷紧的手指,一边将命运之线从末尾捻散,一边道:“先帮我找几个人的命运之线,珀耳塞福涅、小海妖、赫拉克勒斯、喀戎、明塔……” “你疯了你!”阿特洛波斯恨不能跺脚,“你知道这命运之线多难捻散,你最多救完四五个人——可别指望我们帮你,虽然我也想帮,但我们可没法违背命运到这种程度。” 雅辛托斯笑了一下,睨了她们一眼:“真想帮我,就帮我找线。如果真赶不及,被你们那位大人撞个正着,我教你们怎么说——告诉他,我是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而来。” 阿特洛波斯都要懵了:“那你,你这线不是白捻了?不是,我这么说,命运肯定会要我们重新纺织你的线的啊!” 克罗托却睨了雅辛托斯一眼,默默铆足劲,挨个挑出雅辛托斯要的金线,顺便低声呵斥姐妹们:“少说话,做事。” 她听懂了雅辛托斯的意思。 从头到尾,雅辛托斯捻自己的命运就不是为了自己。 他想为改变其他人的命运打掩护。 如果她们动作够快,或许真的能来得及把这些人的命运之线统统拈完,甚至还能多救几个。 到时候就算命运回来,撞见还没离开的雅辛托斯,只要她们一口咬定这个小贼是来改变自己命运的,以命运那种自我为中心的性格,根本不会猜到有人宁愿牺牲自己,换取别人的自由。 届时,命运只会想到去检查雅辛托斯的命运之线,然后发觉正如雅辛托斯所说,他的命运已经被毁,就算发脾气、惩罚,也只会针对雅辛托斯一个。 雅辛托斯也差不多这么想,不过他的心情可能没有克罗托想的那么悲壮,反倒挺轻松的。 活着的时候,他没有机会像个斯巴达男人一样战死沙场,死后百年,他倒是重获机会了。 他也绝不可能如三姐妹所说,毫无心理负担地靠着珀耳塞福涅、明塔等人的帮助,背着赫拉克勒斯的金箭跑来海岛捻完自己的金线就跑路。 斯巴达人言必行,行必果。 斯巴达没有逃兵。 -- 第363页 更何况……亲眼目睹这么多,亲耳听闻这么多,他如何能冷下心让自己无视? 如果不是需要当幌子,做障眼法,雅辛托斯都懒得浪费时间去拈自己的金线,毕竟按照破碎画面里传达的信息,命运对他的束缚早几百年前在他死时就结束了,现在捻金线,除非时间倒流,一切再来一遍,不然纯属脱了裤子放屁。 珀耳塞福涅首先被克罗托挑出来交到雅辛托斯手上,然后是喀戎和小海妖。 “快点快点,还有赫拉克勒斯和明塔呢!”阿特洛波斯在地上催得恨不能自己跳起来帮忙,虽然她真跳起来也没法帮,“如果今天那个狗东西回来得晚点,你说不定还能多救几人。” 捻线又不需要脑子,雅辛托斯挺好笑地搭话:“之前你还劝我快走。” “这不一样。”克罗托冷静地说,“既然你准备把自己的命配上,那肯定是能多捞一点赚一点。” 拉刻西斯很吃惊地看着克罗托,像是没想到对方居然会说出这么带匪气的话。 命运之线正如阿特洛波斯所说的那样难以捻散。 主要是其上承载了命主诸多不甘,无数磨难的画面碎片在雅辛托斯眼前一一浮现。 为了防止命运之线交融,雅辛托斯一次只能左右手各捻一条线。 好在他“故事”并不算长,“高潮”来得很快就戛然而止,倒是珀耳塞福涅的更加难捻,唯一的慰藉——雅辛托斯心里这么想时,带着嘲讽的语气——是珀耳塞福涅在命运的操纵下将明塔变成薄荷草后,命运很快就看腻了年复一年的重复,后期也将珀耳塞福涅的命运之线束之高阁,唯一束缚珀耳塞福涅在出逃时屡出意外的,由祂本身,变成了呆板迟钝的一句话法则,给珀耳塞福涅留下了漏洞可钻。 雅辛托斯不是很真诚地在心里感谢了一下命运的喜新厌旧,不然祂要是像跟俄狄浦斯一样一直跟着珀耳塞福涅,还指不定事情现在是什么样。 雅辛托斯以最快的速度将手中的命运之线捻完,接过喀戎和小海妖的,两份记忆碎片互相穿插,一会是喀戎靠在床边,赫拉克勒斯哄着他重新学习怎么如厕、怎么吃饭,隔天又得重头来过,一会是小海妖在海岛周围执拗地阻止任何人靠近,却在对方询问她叫什么、为什么不换个安全的地方生活时面露疑惑。 命运偶尔会在画面中现身,比如仗着无人看见,拍掉喀戎手里的餐具,或者将他在如厕时推倒,兴致勃勃地看赫拉克勒斯忍着眼泪为喀戎重新打理衣物,喀戎带着表达不出的委屈迷茫回望。 又或者漂浮在小海妖身边,欣赏对方妙曼的歌声,嫌恶小海妖说得多、唱得少,随手为她编写只有在歌唱时才能恢复声音,说话时嘈杂难听的命运,好让小海妖在不唱歌时闭嘴不愿说话,想说话时想到自己难听的声音,于是选择唱歌。 雅辛托斯简直不知道这世上怎么能有这么混账的东西,说祂混账指不定连混账都觉得不乐意。 雅辛托斯顺着线尾,一寸寸往前捻,捻散了小海妖无法说话的命运,捻散了喀戎被宙斯打下冥界后,命运刻意为他加上的重新遭到九头蛇毒折磨的命运。正要继续往前倒推,阿特洛波斯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后续的话,阿特洛波斯说不出来,但雅辛托斯看着命运三女神骤然苍白的面色,以及笼罩在工作坊间的庞大阴影,就立即意识到:糟了。 那个说混账都辱混账的玩意儿提早回来了。 无形的阴影在屋内浮动,雅辛托斯的手本想摸向金箭,看着阴影又不大确定金箭能不能射中命运这种没有实体的形态,万一一击不中,命运再一看他用来射祂的是赫拉克勒斯给的金箭,那就糟上加糟了。 如果只涉及自己,他倒是不惧赌一赌,但要是牵扯到他人,他就不能不三思而后行了。 命运显然没有听到雅辛托斯内心的祈祷,完全没有变成人形的打算,低而轻的声音像水中游过的鳗鱼,在工作坊的桌椅柜台间穿梭游弋,叫人产生一种生理上的不适感:“放下来,放下你手中的金梭和命运之线。我允许你安安全全地离开。” 听你放屁。雅辛托斯冷静地抱着果篮,往后退了一步,眼角余光扫过身边窗台。 放下是不可能放下的,在看完那些记忆碎片后,他的良心除非是被狗……嗯,被命运吃了,不然怎么可能放下。 他一向不信不撞南墙不回头这鬼话,就是撞上南墙,如果有必要,他也要带上锤头多撞几次。 只要不到最后一秒,他就还能再想办法。 他再次往后退了一步,随后大张旗鼓地一撑窗台,从工作坊跃了出去。 感谢命运的狗……嗯,狗都不如的人渣脾气吧,雅辛托斯看了那么多的破碎画面,确信对方看到自己逃跑的第一反应不是会生气,而是兴致勃勃,像这样的人,他生前在元老院里见得多了,最爱做的事就是扮演恶猫逗老鼠,虽然把自己比作老鼠有些不爽吧……但这至少给足了他思考的时间。 又或者……求助的时间。 雅辛托斯抱着果篮,大长腿甩开,有袍子遮着,鬼都看不出他的腿骨还碎着,身上背负着九头蛇毒:“你能解除隐匿气息的效果吗?” 他这话是问金蔷薇的。 大约是被血滋养那么多年,多少有些许本能的意识,下一秒金蔷薇就晃晃荡荡熄灭了微光。 -- 第364页 身后,命运果真没有立即出手将雅辛托斯制住,反倒不紧不慢地先将命运三女神身上的药效给解除了,放狗似的拍了一下她们的脑袋示意追上,才乌云似的缀在雅辛托斯身后,保持一个不近不远、极有威胁感的距离:“为什么要逃?嗯?你知道你逃不过我……” 雅辛托斯鸟都没鸟命运的屁话连篇,只管笔直地往海岛边缘冲,就算一直跑到踩进了浅滩的水,仍旧毫不犹豫往前冲。 他身后,不得不听从号令的三女神都他妈要尖叫了:你难道是想着用水泡泡金梭就会坏掉吗?? 雅辛托斯当然打的不是这个主意,他还记着呢,三女神刚回来时,站在工作坊门口说的话:“祂不是对混沌非常忌惮?就是现在隐居在深渊里的那位,一切的起源,混沌之神卡俄斯。” 所以才说赫拉克勒斯不适合执行这次行动,别说什么计划了,那位莽惯了,估计前脚听到的话,后脚都想不起来。 不像雅辛托斯,阴谋,阳谋,他从生到死,耍得最得心应手,生前死后,最拿手的就是长程的计谋。 雅辛托斯往前奔跑,九头蛇毒在血液里灼烧着血肉骨骼,他却背对命运,微微提起唇角。 下一秒,他面前的海面便出现一条长长的裂隙,塔纳托斯和修普诺斯同时出马,亲自率领冥界军队缉拿出逃的亡魂,两神站在队列最前面:“好啊,可算找——诶,不是,你干什么?!” 雅辛托斯迈着长腿掠过懵逼的死神兄弟,顺道拍了一下修普诺斯的肩膀:“谢了。” 来的很及时,谢谢帮我开门。 作者有话要说:  雅辛托斯:表彰冥界的出警速度,及时拯救亡魂于水火之中 第一百三十六章 塔纳托斯、修普诺斯:“??” 什么玩意儿?死神的脸上是大写的错愕。 他都没反应过来,就见修普诺斯口中某位棘手的逃犯毫无犹豫地跳进冥界门户中,速度快得连裂隙里的军队都没能全部走出来,士兵们懵逼在原地。 塔纳托斯头一次缉拿逃出冥界的亡魂,就遇上这么个奇葩情况,整个人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等……抓住——唔?” 他……原本想说什么来着?抓住?抓住什么? 死神迷茫了一下,回头张望了下同样茫然的大军,完全没看到和他擦肩而过的命运及三姐妹,只挠挠头,捣捣弟弟:“我们……这干什么来的?” “……”修普诺斯缓缓摇头,“不记得。” 兄弟俩站在冥界大门口面面相觑。 相比较之下,冲进冥界继续进行追逐游戏的雅辛托斯和命运就忙多了,一个忙着跑路,一个忙着恼羞成怒。 前者当然是雅辛托斯,至于后者,命运恼羞成怒的原因却很简单。 祂刚刚追到冥界门户边时,下意识地想起老对头就窝在冥界的深渊里。出于忌惮,祂追逐的脚步迟疑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这片刻的犹豫又让祂脆弱又高傲的自尊心难以忍受。 就仿佛祂怕了混沌一样。祂怕吗?大不了就是打个两败俱伤!更何况,这小耗子能不能跑到深渊,还不是祂心念一动就能决定的? 这么想着,命运心头涌动的恶意更加黏稠,祂摇身融入这片踏进冥界门户就必须要经过的黑暗之中,催动神力:“慌不择路了,嗯?自己跑回冥界?” 祂不知道这不知死活的小耗子是谁,但一个人类,一个人类亡魂,能闯上海岛,走到这一步,想必是个和俄狄浦斯一样的硬骨头。 祂最喜欢硬骨头了。 尤其是亲手将他们的骄傲践进泥里,寸寸摧毁,最后连渣都不剩。 奔跑中的雅辛托斯却察觉到不对。 以他之前进出冥界的经验来看,这段笼罩在门户后的黑暗不会特别的漫长,跑了这么久都见不到光。 唯一的可能就是命运动了什么手脚,才让这片黑暗变得无边无际,看不到尽头。 不过这问题不大。 他让金蔷薇不再隐匿气息时,就已经做好了两手准备。 如果命运够傻逼,他能顺顺利利直接跑进深渊当然更好,如果不行,他同样有应对的计划。 为此,雅辛托斯还不惜纡尊降贵,敷衍地演了一下惊慌逃窜——无非就是边跑边回头,瞅几眼身后受命运驱使,不得已张牙舞爪追上来的命运三姐妹。 “为什么不放弃呢,人类?”命运并不知道自己在雅辛托斯眼里的形象已然是一只野山猫,只等着祂被诱饵勾引着,一步步跳进猎人为祂布下的罗网中,祂还自信满满地以猎人的身份自居,说些恐吓的话,“难道你以为自己能凭双腿逃出我的手掌心?只要我愿意,你将在这片黑暗中永远、永远地奔跑,直到永恒停止的那一刻。” “想想吧……真的要为那些不相干的人承受这种折磨吗?”祂又虚假地诱惑,“放下手里的金梭,你想要什么?改变自己的命运?是重新变成活人?还是享受荣华富贵,大权在握,美人如云?只要你停下,我们可以好好谈谈,总有个代价能让你心动。” 如果不是还要表演惊慌,雅辛托斯都想翻白眼。 这屁话就是赫拉克勒斯却不会信。 命运真想要金梭,还需要游说他回心转意?这无非又是另一场逗弄罢了。 依照命运的性格,如果他停下,只有两种可能。 -- 第365页 要么是命运对表现出贪婪的他丧失兴趣,直接把他咔嚓了,要么是命运升起兴趣,表面实现诺言,背地里再给他安排点类似俄狄浦斯的“完美故事”。 反正就这狗都不如的东西,跟着祂的步调走就不可能有好下场。 更何况……他身上早就已经流淌着九头蛇毒液。 比起这个,还有什么折磨能让他畏惧的,还有什么诱惑能动摇得了他? 命运显然不懂,人性在某些时刻、在某些人身上,能有多坚不可摧。 就像祂根本想都没想面前奔跑的人居然身负九头蛇毒——毕竟,怎么可能呢?那种痛苦,连喀戎都忍受不了,死后痛苦到魂飞魄散,只剩痴傻的残魂,区区人类的亡魂,又怎么可能承受得住这折磨,前脚上岛掠走所有的金梭金线,后脚又冲进冥界,在他面前活蹦乱跳。 祂看着雅辛托斯的背影,只会不满地想着,这个人真是太不识好歹,一定没受过教训,才不知轻重胆敢挑衅祂,祂倒要看看,这人能坚持到几时? 命运催促命运三姐妹:“追啊,你们连人类都跑不过?” “……”三姐妹在心底暗暗叫苦。 说实话,她们一点都不想抓住雅辛托斯,迟迟没追上却是故意放水,哪晓得会被命运敦促。 但命运的命令无法违抗,她们只能加快步伐,只是本能地,她们放慢了一点步伐,再放慢一点,伸出的手却总差了那么一分,险险擦着雅辛托斯的脸或腰腹掠过。 命运完全没怀疑三姐妹居然还能在他的敦促之下放水。 他的骄傲不认为自己的附属神敢于违背他的意愿,他的思维方式却大概永远都理解不了,有的时候,有些人可能善良老实到不敢为自己受的苦站起来多说一句,却会为了捍卫别人升起前所未有的勇气。 雅辛托斯多少能体会到这种放水,触动的同时,又有几分无奈和好笑。 他挺感念女神们的手下留情,但有点不巧,这和他的计划不太匹配。 不论是逃出海岛,还是流窜进冥界,靠近深渊只算是他顺带的次要目标,主要目的还是诱骗让命运接受他提出的交易内容。 这内容当然不是“让我变回活人”“我要财色双全”之类无关痛痒的事,而是一个能让命运却难以抉择、无法抗拒的提议。 当然,他却能当时在海岛上就站住跟命运谈条件。 但以命运这种骄傲自负、喜欢掌控主动权的狗不理性格,如果他主动提出交易,一定会令祂产生“什么?这个人类居然不把我当回事”“他还侃侃而谈想和我谈交易,他算哪根葱?”之类麻烦的想法。 雅辛托斯用脚指头都能想象到命运到时候格外不爽,百般挑刺的模样。就算不谈崩,却肯定会想方设法的为难他。 但如果他一路惊惶逃跑,佯装失手后被抓,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被迫提出提议,那事情就不一样了。 命运会始终保持猫抓老鼠的愉悦感,自负会蒙蔽祂的双眼,令祂认为自己才是掌握主动权的那个,这会减少祂的攻击性,并且更容易将雅辛托斯提出的交易和代价内化,将之认为成是“他在我的逼迫下垂死挣扎,才产生的这种自救的想法”,而不是“他居然主动跟我谈条件??我才是规则的制定者!” 考虑到受毒液影响,自己体力有限,雅辛托斯在心里对三位苦心孤诣的女神说了声抱歉,随后佯做不慎,脚下一乱,腰腹往对方虚张声势伸来的手上一撞,掐准时机有模有样地发出一声闷哼。 不掐时机不行,他现在根本感觉不到额外的伤痛。 有九头蛇毒液在身,他都怀疑就算现在把他脑袋摘了,剥皮抽骨,却就不过如此,平平无奇。 “……!!!”拉刻西斯就比雅辛托斯表演出来的虚假惊慌要惊慌多了。 她眼睛猛地瞪大,雅辛托斯在演戏回头的间隙都能看出对方的内心想法:????怎么就撞上来了??我没有啊我不是! 考虑到这位女神看起来害羞内敛的性格,雅辛托斯善良地决定换个意志比较坚强的来祸祸,跌跌撞撞跑了一会后,故技重施,身形往左边一晃,后脑勺精准地送到克罗托特意避开的尖锐指甲上。 “………………”克罗托心脏骤停,麻木地抓着半个脑子,不要说手抖不抖吧,她差点腿一软把自己抡趴在地上。 这她……这……没有啊!!!她没有! 这脑子怎么还自己往她手上送呢?! 命运看不出克罗托的崩溃,或者就算看出了,祂却不在意,只管畅快地发出大笑:“很好!我差点都要质疑你们存在的价值了。看看之前你们笨拙的样子,养条三头犬都指不定比你们有用些。” 祂似乎觉得老鼠逗弄到这种惨相已经差不多,是时候给予最后一击了。 黑暗之中,雅辛托斯清晰感觉到四面八方涌来强横的飓风,一下将他摁倒在地:“等、等等!” 风流他是演得多了,但慌乱还是头一次演。业务不太熟练,他的语调有点夸张。 不过雅辛托斯很快就调整过来,入戏地装作垂死挣扎的模样:“我可以帮你做任何事,你、你难道不想要对付卡俄斯吗?我可以帮你。” “……”飓风施压的力度明显顿了一下。 即便是命运三女神都不可能对命运说出这种话,她们面对命运时,更多地是将此类话题带过不提,雅辛托斯大约是第一个在祂面前主动提及这件事的。 -- 第366页 雅辛托斯躺在地上表面慌张,实则无聊地等待,过了片刻,果然听见命运语气难辨地讥讽:“区区一个人类,你在命运三姐妹手底下都这么惨,还能帮我对付得了卡俄斯?” 雅辛托斯在心底哼笑了一下。 命运如果真不抱任何希望,早该把他碾死了,何必停下手嘲讽这么一句。 祂这却算是病急乱投医吧,毕竟按照三女神的说法,命运试图对付卡俄斯已经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早在命运三姐妹诞生前,祂就一直在尝试。 当一个人很渴望达成一件事,却很长很长时间都看不到任何希望时,哪怕是眼前出现一粒火星呢,都会被他无限放大。 对于命运来说,雅辛托斯的这句话,就是这粒火星。 即便祂心里清楚,人类亡魂弱小无比,对付卡俄斯纯粹是蚍蜉撼树,祂仍旧难以抑制地被引诱了。 祂无法不心动。祂渴望太久了,从世界诞生直到今时今日,自始至终祂都没看到一丝希望。现在有个亡魂突然提出能帮忙?即便只是这只蝼蚁的缓兵之计,祂都愿意听一听。 祂甚至为此表现出一定的友好,比如短暂地让飓风往后退了退:“你说说,你打算怎么做?对付混沌之神……哈!你哪来的底气?” “咳!咳。”雅辛托斯回忆着从前和阿波罗比试时,阿波罗的惨相,很有层次地表演了一下,虚弱道,“底气就是我只是个人类亡魂,卡俄斯不会把我放在眼里。” 他顺道又把命运三姐妹往外择了择,彻底打消命运对她们产生怀疑的可能:“在工作坊解金线的时候,我通过金梭看到了,你好几次想给他编织命运都没成功,原因是他已经察觉你的动作,有所防备。你们两个实力相当,只要他不愿意,你根本没法续编他的命运之线。” “但如果他放下防备,主动愿意接受命运之线呢?” “……噢?”命运的语气明显感起兴趣,半只脚踏进了坑里,“你继续说。” 雅辛托斯又虚假地咳了几下:“这就要从根源分析了,卡俄斯只在什么情况下才有可能接受命运之线?除非告诉他,这条新编的命运之线不是为了操控他,而是为了把他从最开始那个‘混沌无形’的命运中解放出来。” “你肯定不行,就算是命运三女神却会让他产生怀疑,但我不一样。” “我足够弱小,让他产生不了危机感,而且我有现成的充足理由,能解释我带着金梭金线投奔他——因为我想改变自己的命运,但又知道无法与你对抗,所以只能寻求他的庇佑。作为回报,我愿意为他编织能让他自由的命运之线。” “……”这逻辑无懈可击,命运难以抑制地沦陷了半秒,又勉强清醒地挑刺,“你以为所有人都能随意编织命运之线?更别提是能对卡俄斯奏效的命运之线!” 雅辛托斯虚弱地捂着腹部:“你是命运之神,我能不能还不是取决于你愿不愿意?” 命运:“……”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你要怎么跟卡俄斯解释你拥有这样的能力!?” 雅辛托斯捧着自己的半边脑袋,看起来惨得灵魂都有点黯淡:“半是真话半是假话地告诉他,我和你做了交易,你被我蒙骗,我诓来了你的能力但其实心是朝着他的。” “……”命运差点就要绷不住逼格,凝聚出人身了,临到关头还是忍住了脾气,操纵着飓风一下将雅辛托斯掼在地上,极具威慑力地咆哮,“你这个奸诈的人类!我怎么确认你说的是真是假?如果你当真是做这个打算呢?” 雅辛托斯顺势装得被飓风扼得说不出话,直到命运一如他所料地微微放松力道,才边咳边说:“定契约可以吗?我愿意跟你定下契约!如果我成功,我可以自行更改我的命运,但如果我没成功,我……就算是你把我像宙斯吞食墨提斯那样吃了,我却不会抱怨。” “不,我要拿走你的命运之线,以此作为要挟!”命运在风中机警地道,“即便你已经把自己的命运之线捻散了,我还是可以重新编织。” “不,你不能。”雅辛托斯摸着脖子,“卡俄斯却不是傻子,他警惕性那么高,听到我的说辞,肯定却会产生和你一样的怀疑,他肯定会要求我出示自己命运之线,以证明我不是真的被你要挟,要去害他。” 雅辛托斯又顿了一下:“而且……你如果想要执行这个计划,那就得投入得彻底,如果你给我的能力太弱,甚至随意就能被你收回,卡俄斯照样不可能信我。所以,唯一不会让卡俄斯发现的约束我的最佳办法,就是契约。” “……”命运在风中徘徊,实在无法击破雅辛托斯的逻辑。 对方说的没错,卡俄斯要是真那么好对付,祂随便给点神力就能坐等卡俄斯完蛋,那还是他这么多年的死对头吗? 现在放在他面前的就是两个选择,赌,还是不赌。 如果要赌,那就得是豪赌,为了扳倒卡俄斯,祂总得先付出相应的筹码。 如果不赌……祂等待了这么久,这么久,好不容易看到的一线希望,难道就这么放任溜走? 万一,这就是唯一的机会呢? 就像赌桌面前的任意一个赌徒一样,命运的心中的天平逐渐开始倾斜:赌吧!总得试一试。有契约在,这个人类却没法欺骗我…… “哼。你刚刚说什么来着?如果成功,要自己修改命运?啊……聪明的人类。担心我对你的命运动手脚?”命运在风中嘶然低语,“可以,如果你能帮我干掉卡俄斯,你想怎么改自己的命运都可以随心所欲,哪怕你想踹开宙斯,成为神王都行。但如果你失败……” -- 第367页 飓风重新扼上雅辛托斯的喉咙,命运狠狠道:“就像你所说,如同墨提斯在宙斯的肚子里,永远要为他出谋划策一样,你将永远地,变成我的一部分。” 金色的丝线从雅辛托斯的心脏一路连接向虚空,眨眼便消失不见。 雅辛托斯手中的果篮金光大放,一股强大的、玄妙的力量涌入金梭之中。 命运抠唆又防备地留了个心眼,没将神力直接注入雅辛托斯体内:“我已经将神力倾注到金梭中。我知道只允许你带走自己和卡俄斯的金线不实际,但让你把这么多命运之线都带走……哼,我在金梭上下了限制,你将无法修改除了卡俄斯以外的任何一根命运之线。” 雅辛托斯把老借口搬出来重提:“如果想取信卡俄斯,最好不要表现出你能钳制我——” “不行。”命运态度强硬,“但这是我给你下的唯一一个限制。除此之外,你享有和我平等的能力,任何你编出的命运之线我都无法干预。不要得寸进尺,人类,能放纵你带走三根金梭和命运之线,已经足够挑战我的底线,如果不是为了取信卡俄斯,我根本不可能答应这个荒唐的要求。” 考虑到雅辛托斯现在多少却算是同盟,命运说完顿了一下,还是勉强缓和了一点语气,开始为战友比较尽心竭力地做准备:“一会我会让克罗托教导你如何纺织金线……” 命运在黑暗中盘亘几圈,打量了会儿雅辛托斯的模样,啧了一声:“不过你现在这样却太磕碜了,克罗托!治好他的脑袋。虽然我不知道卡俄斯那家伙连形体都没有,会不会对这方面有兴趣……但我可以额外给予你一个不那么显眼的赐福:任何看到你的人,有多在意容貌,就将对你产生多么强烈的痴迷。” “……”雅辛托斯任克罗托在脑后一阵摸索,微微挑起眉头。 说实话,作为斯巴达人,这个鬼赐福简直是最鸡肋的辅助没有之一。 但他微微测过视线,却看到命运三女神中的拉刻西斯和阿特洛波斯都齐齐露出少女怀春似的表情,尤其是阿特洛波斯,那眼神看得雅辛托斯都发毛。 他忍不住低头看看自己,只看到一身的血污外加满身伤痕,鬼知道这副模样跑进深渊是卖脸还是卖惨的,说实话,这两个他都不大喜欢,却不在他的计划范围内。 如果有条件,他还是更希望自己能体面地出现在对手面前。 “有干净的衣服没?”雅辛托斯挑了下身上的破布,顿时听到拉刻西斯和阿特洛波斯在旁边嘶哈了几下,“……” “你那个包囊里不是有件衣服?”命运瞅了眼雅辛托斯背后有些破损,露出一小截红色的背囊。 “啊,那个。是披风。”雅辛托斯面不改色地反过手,调整了一下藏着金箭的背囊,“你不能指望我裹一条披风当衣服?那多不体面。” 而且,这场战争远远还未结束,在打完漂亮的翻身仗前,他还不想、却不配重新披上这条斯巴达红披风。 “体面?你真讲究……克罗托!”命运又在呼唤祂忠实仆从的名字。 拉刻西斯红着脸上前一步,难得主动在命运面前露头:“我……我这儿有一条白色的袍子,不分男女都可以穿。你看,洗得很干净……” 却许是越靠近美的存在,就越容易让人自惭形秽,拉刻西斯眸光微亮地望进雅辛托斯眼底,却瞧见自己满是褶皱和斑纹的脸:“……!” 她顿时像被刺伤一样想往回缩。 “谢谢。”雅辛托斯没给拉刻西斯退回去的机会,拉住对方的手,接过纯白的长袍,“我看到了,很干净。” 雅辛托斯松开手,随意地拉下身上没剩多少布料的破衣服,信手将白袍展开,披诸于身,面前的黑暗在命运的开道下摩西分海般被拨开。 他背负着金箭,身披着白袍,带着多少人的信念与善意,奔赴下一个战场。 # “……雅辛,雅辛!” 低唤声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雅辛托斯在记忆的长河中浮沉,片刻后才猛然清醒过来:“——嗬!” 胸口与眼眶传来的疼痛感顿时将他拉回现实,他摁了下眼皮,望了望周围。 还是德墨忒尔藏女儿的那片山谷,野草在微风下轻轻摆动,嫩绿的叶拂过他按着草地的另一只手的手背。 “……”继第一次预示梦后,雅辛托斯再一次在扫视周围的一切时,横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他抬手摸了下旁边的草叶,柔嫩又覆着绒毛的触感格外新奇。 在记忆最后,因为九头蛇毒的影响,他已经没有任何触感,现在就连微风吹过脸畔,他都享受得直眯眼睛。 至于胸口和眼眶的疼痛?讲实话,记忆恢复大半后,这点疼痛对比九头蛇毒真的啥却不算,堪称无毒无害,轻轻松松,他都不知道自己之前是怎么痛得跑去跟阿卡耍赖的—— “……”雅辛托斯突然顿了一下。 刚刚的想法太过自然,他差点就滑过去了。 雅辛托斯眯了下眼睛,抬起头望向站得不远不近,虽然面色冷淡但谁都看得出他的紧绷的阿卡。 讲实话,这个突然闪现的灵光有些——不,是非常荒唐,荒唐到“我要跟命运为敌”都不算点啥。 雅辛托斯语调微扬:“卡俄斯?” “……”阿卡——不对,是卡俄斯,面无表情地捏爆了手中的柑橘。 -- 第368页 第一百三十七章 挺好笑的,看卡俄斯眼神飘忽的样子。 雅辛托斯微微挑眉,磨了下牙,语调有些危险:“可怜?嗯?” 虽然之前就因为这事儿揪过一次卡俄斯的耳朵,但那会儿他也只是隐约确定,卡俄斯绝不是哈迪斯口中的小可怜,实力应当胜于宙斯兄弟。 但鬼能想到阿卡会是混沌之神卡俄斯?! 这一瞬间,很多从前的片段涌上心头,比如当初阿卡听闻他曾用泥塑打发走西风神,为什么面色微妙,为什么看着丑了吧唧的泥巴坨还想收藏……但这!都特么地不能解释这个家伙怎么好意思在他心疼地说辛苦、可怜时,厚脸皮到说“嗯”! 说出去能笑死一百个哈迪斯,混沌之神在深渊过得很辛苦,很可怜……到底辛苦可怜的是谁?? “……”卡俄斯缓缓将手里的烂橘子放下,站在远处没靠近,“你……记起多少?” 雅辛托斯哼笑了一声,正准备诈对方一下,说全部想起来了,近旁的珀耳塞福涅不安地扭动了几下,含糊地哭喊了一句什么,接着猛然惊醒:“——雅辛托斯!” 雅辛托斯酝酿起的演技都被打散了,他将目光转回到小姑娘身上:“醒来的第一句喊得是我的名字,我是不是应该感到荣幸?” 卡俄斯原本还站得老远,保持谨慎的安全距离,闻声顿时冷着脸迈开大长腿,稳稳停在雅辛托斯近旁,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 “……?”雅辛托斯回了下头,简直不知道这个人怎么还有脸哼哼唧唧的,换做是他早就——嗯,好吧,他的字典里也没有不好意思这个词。 德墨忒尔无措地跪坐在旁边,打从珀耳塞福涅和雅辛托斯一并晕倒,她就懵了,直到现在才连忙动作起来,扶住珀耳塞福涅:“怎么了珀耳?怎么会突然晕倒呢?你吓死我了!” “……”珀耳塞福涅似乎还有些无法从记忆中走出来,两眼放空地坐在地上,望着前方喘了会气,才缓缓转过头,望向母亲。 雅辛托斯能轻易从珀耳塞福涅的动作中看出,这位应当是拥有全部记忆的那位可靠同盟。毕竟什么都不记得的小姑娘是格外娇气的,早该扑进母亲怀里哇哇大哭,不像此时的珀耳塞福涅,怔怔看了母亲一会,突然伸开双臂,揽住母亲的腰背,将自己埋进母亲的怀里。 她的哭泣幅度很小。最开始只是无声的拥抱。 接着她怎么养也养不丰腴的瘦弱脊背开始难以克制的微颤,直到最后,带着些微哭腔的撒娇才从德墨忒尔的怀抱中传来:“好痛啊,我好痛啊。” 千万年的时光已经磨去了她应有的娇憨,她撒娇时的语气都不甚熟练。但她抱得很用力,很紧,像是涵盖了过去漫长时光里所有难以一言倾诉的过往与情绪,这些陈酿了多年的情绪,爆发得并不声势浩大,带着成年人克制下的沉闷,却再真实,又再沉重不过。 德墨忒尔不明所以,只是觉得这样克制哭泣、低声撒娇的女儿莫名让她心疼,好像在她不知晓的地方,她娇憨的孩子经历了什么,变得学会忍耐、突然之间长大了:“好,好……哪里痛?手指痛对不对?给你吹吹好不好?” 她哄得很幼稚,也有些落时,对于经历了那么多、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要痛呼呼的小姑娘的珀耳塞福涅来说,有些不太适宜。 因此她又很无措,轻拍着女儿的脊背努力找着安慰的词:“不坚强了,珀耳不想坚强就不坚强了,当我刚刚的话没说行不行?” 珀耳塞福涅含着一丝未褪的泪意从母亲怀中直起身,嘴角带着一丝浅淡却发自内心的笑意:“那可不行。我还等着你夸我呢,可不能让我这么些年白坚持了……”她又有些叹息,“就是没什么证据了,本来我还为你准备了信物……是一朵很漂亮的金蔷……薇……” 她的语速慢下来。 雅辛托斯早就感觉眼睛不太舒服,像有什么东西使了劲儿地想往外钻,揉了下眼皮后,几束金线悄无声息地沿着眼角蜿蜒而出,在空中凝聚成形,化成一根凋谢了大半、连叶子都带着折痕的蔷薇花枝。 雅辛托斯按了下眼角:“别看我,我的记忆还没恢复完整,大概是后来我找到什么办法把这玩意儿给贮藏进眼睛里了吧。”他这回没忍住,自己吐槽自己,“上一世我是真把眼睛当仓库这么使的?” 想想都装了些什么东西,三把金梭、一堆的命运之线,现在又多了一根凋谢的几乎只剩光棍的金枝……雅辛托斯想着想着嘶了一声:这么说起来,那赫拉克勒斯给的两支金箭呢?后来是用掉了?还是……也被塞进了眼睛里? 他琢磨着,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回想起当初制服月神阿尔忒弥斯时的细节。 他记得,当时阿尔忒弥斯想对他们出手时,阿卡……嗯,卡俄斯坐在原地,不仅没有躲闪阿尔忒弥斯的弓箭,反而直勾勾地盯着阿尔忒弥斯看。 那时候他还怀疑阿卡是不是对阿尔忒弥斯一见钟情什么的,现在想来……根本就是卡俄斯在酝酿着要不要搞死阿尔忒弥斯吧! “……”雅辛托斯抬手抹了把脸。 真的,现在回想起曾经的很多事情都太生草了。 大概他当时拉拽卡俄斯的举动,也算是间接救了阿尔忒弥斯一条小命,后来他向着阿尔忒弥斯弯弓搭箭…… -- 第369页 “嘶。”雅辛托斯咧了下嘴。 他记得,自己当时在引弓时,也落了一滴金泪,这金泪包裹住了搭在弓上的箭翎,变得金光璀璨。 后来他还觉得,可能这就是金线裹在普通箭支上带来的改变,但在恢复了和赫拉克勒斯讨箭的记忆后,两相对比,那分明就是赫拉克勒斯的金箭! 雅辛托斯忍不住又嘶了一声,感觉有点蛋疼。 难怪当时卡俄斯盯着阿尔忒弥斯不放,还直皱眉头,现在看来根本就不是在心疼阿尔忒弥斯,而是在心疼金箭吧! 雅辛托斯虚捂了下脸,觉得这些后知后觉越想越生草,不过现在的重点是:“金箭呢?” 他问的没头没尾,换个人可能就要懵逼了,但卡俄斯微抬了一下眼皮:“在我这。” 当时雅辛托斯将阿尔忒弥斯托付给他照料,他刚好趁机将金箭回收了。 雅辛托斯放了口气,过了片刻:“等等,那真是金箭?我怎么感觉射中阿尔忒弥斯以后,她不仅没中毒,还挺活蹦乱跳的?” 活蹦乱跳可能有点夸张,但和能让哈迪斯也退步的重伤肯定相差甚远。 卡俄斯愣了一下:“这些你都不记得?” “……”完犊子,好像诈不了话了。雅辛托斯眯了下眼睛,虚张声势:“我记不记得很重要?怎么,不记得就能糊弄我?” “……”卡俄斯被噎了一下,退步地低声道,“你进深渊的时候,身上还有九头蛇毒。为了解毒,我已经把两柄金箭上的毒液都用掉了。至于活蹦乱跳……你拿金箭本身就是为了对付命运用的,后期为它编入了新的命运之线,牺牲掉了它对不相干人的威力,转移到针对命运上。” 他说得毫无遮拦,丝毫不担心一会一句命运会不会被命运听见,显然丁点儿都不怕命运能不能听见他们堂而皇之的谋划。 雅辛托斯听得牙又开始发痒,想起之前卡俄斯还装得好像多么忌讳命运一样……嗯……这么说起来,之前他们好几次在亲热的时候都提到了命运,那岂不是命运每次都能听到祂的两个死对头滚到一起? 很好,这很精神折磨。 雅辛托斯不仅没觉得被命运偷听有什么不适,甚至还兴起几分恶趣味,冲着卡俄斯慵懒地勾勾手,将人拽到身边,侧过脸吻住:“怎么办,我突然觉得做的时候有人听着还挺刺激的。” 唇舌相交间,他说的话有些含糊,但相必命运肯定能听得清清楚楚,然后暴跳如雷。 只要一想到这个画面,雅辛托斯吻到一半就忍不住抵着卡俄斯的额头,低低地笑起来。 “……”卡俄斯的身体紧绷了几秒,接着有些无奈又无力地放松了肩背的肌肉,用唇堵住雅辛托斯的嘴,“接吻的时候别提扫兴的东西。” 他不怎么顾忌身份形象地半跪在地,前倾着身躯,雅辛托斯微微退去后,他又紧跟着凑过去,抬手摁住雅辛托斯的肩膀,在深吻中一齐倒入草丛。 在送雅辛托斯进山谷前,他本已经做好会迎来雅辛托斯厌弃的准备…… 一旁存在了跟没存在差不多的德墨忒尔母女:“……” 珀耳塞福涅冷静地擦干眼泪,觉得她的感伤时刻基本上就可以告一段落了。本来她还想倍受触动地感谢一下雅辛托斯居然还帮她保存了金蔷薇:“我们——” 雅辛托斯随手冲珀耳塞福涅摆了摆,示意滚蛋。 珀耳塞福涅:“……” 她面无表情地抹了一把脸,拉着母亲从草地上爬起来,自觉为草地里的狗男男腾出空间。 但转身的时候,她仍旧不免眼中闪过一丝泪光,漾出一丝笑意。 她很为自己高兴,因为她选对了盟友,她能够出现在这里就是雅辛托斯成功的证据。 她也很为雅辛托斯的意志与柔软的心感到触动,他足够坚强到完成难度堪称偷天换日的计划,又心底柔软到愿意为她保留金枝,明明她在信中都已经说过放弃。 她知道这肯定不简单,将金枝藏在眼睛里,听起来似乎挺容易,但……雅辛托斯只是个人类。 或许很多人在大部分时候都会忘记,但雅辛托斯确实只是个彻彻底底的人类。 他的身上没有什么怪物的血统,也没流着神明的血液,从头到尾全凭着人类之躯,坚定的意志,才走到今天。 想也知道,人类往自己的眼睛里杵东西肯定不会舒服到哪去,但偏偏雅辛托斯为了她的那点情怀,记着她的那点情怀,并且为了她做到了带回金枝。 她带着母亲走出很远,进到林子,看不见花谷时,德墨忒尔才从僵硬中缓过来,带着几分心有余悸与不敢置信抓住珀耳塞福涅的手腕:“真是吓死我了,你能相信?穿白衣服的那个——那是混沌之神卡俄斯!” 那样的存在,怎么会和一个人类在一起? 珀耳塞福涅愣完,笑了一下:“我相信。” 那样一个人类,能凭借毫无神力的肉.体凡胎,就闯出哈迪斯治下只进不出的冥界,击败命运逆转时间,他不远比任何一个神明要强大? 一个坚韧强大,又心底柔软的存在,又有谁能不喜欢他? 橄榄林在微风中沙沙作响,珀耳塞福涅转身举起金枝:“可能它已经不是很好看了,但你愿不愿意让我为你挽发?” 金色的枝条点缀在褐色的秀发间,前世怅然不可期的愿想终于在今世画下完美的句点。 -- 第370页 · 雅辛托斯的洁癖很玄学,偶尔间歇性发作。 好在卡俄斯一向擅长顺年轻国王的毛,红色的披风在草地上铺开,光滑细腻的缎面衬得年轻王储像一块放置在红丝绒中央、令人爱不释手的羊脂玉,细密的汗在微光下甜腻惑人。 雅辛托斯胡乱拽了一下红披风的袍角,手没攥一会就被卡俄斯温和又不容置疑地握住,拉离被扯得快变形的布料。 雅辛托斯随着动作闷哼了一声,没忍住转头,使劲咬了一下卡俄斯的耳垂,带着喘息含糊地说反话:“你可以做得再凶一点,等我被做回亡魂,恰好你就可以为所欲为。” 这也不是头一次了,每回卡俄斯都做得让雅辛托斯产生一种错觉,好像有了这次没下次。 他大约能估计到,上一世自己和卡俄斯的感情结局可能不会太好,但人嘛,不能只活在过去。 反正现在的卡俄斯雅辛托斯是挺喜欢的,只要上辈子令他们分道扬镳的原因不触犯雅辛托斯的原则底线,他就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雅辛托斯微喘了几下,略微推开卡俄斯:“咱们得谈谈。” 卡俄斯这个心病挺要命的,也不知道哪来的心理阴影,但雅辛托斯感觉,这心理阴影要是不解决,估计再做个几回,就得转变成他的心理阴影了,毕竟从客观层面来说,他还是个人类,目前比较适合细水长流。 雅辛托斯正色地——考虑到他们现在正在做什么,可能也不是特别正——将这些想法说了,轻抬了一下下巴:“上一世,你没伤害过我?没利用斯巴达或者我的朋友威胁过我?” “……”卡俄斯忍耐得相当辛苦,胸口与肩背的肌肉绷紧,展露出漂亮又极具侵犯力的线条,“没有。” 他微微想了一下,挺诚恳道:“还养肥了。” “……”这就不用说了,雅辛托斯立刻堵住卡俄斯的嘴,“那你就不用担心……” 他想了想,吻了下卡俄斯紧蹙的眉头,贴着唇畔低语:“就算是我对你的一点纵容。” 这话雅辛托斯说得挺平淡,也没觉得多动人,但卡俄斯黑沉的眸中却蓦然闪过一丝光亮,环着他的手臂微微用力。 某些过往,某些细节,可能雅辛托斯记得不清晰,或者根本就没放在心上,但卡俄斯却始终没有忘记。 比如阿波罗还在斯巴达的那段时间,在某个对黑劳士来说是灭顶之灾的节庆来临之前,他们曾有过一段对话。 阿波罗叭叭地表达着对外出体验节日气氛的期待,卡俄斯就站在旁边微蹙着眉头听着。 他很多次想开口打断阿波罗的聒噪,直接一句“不准,万一你借机去神殿告密”打断对方的非分之想,顺道还能提醒一下阿波罗你现在的身份是阶下囚,而不是雅辛的情人,哪里有那个立场想这些享乐的东西。 然而雅辛托斯看了眼阿波罗发亮的眸子,就笑了一下,心软到愿意冒着风险纵容阿波罗上街。 而他甚至连不高兴的立场都没有。 “嗯……”雅辛托斯喘了一下,抬手抵住卡俄斯的额头,好气又好笑,“我说软话是指望你能节制点,你怎么反倒更疯了?” “……”卡俄斯的手撑着雅辛托斯两侧的地面,前倾身躯,将下巴虚搁在雅辛托斯的肩窝,避开对方的视线。 他绷了一会脊背,还是没忍住:“你……还喜欢阿波罗吗?” “?”雅辛托斯的爪子顺手揩油,“你怎么会这么想?” 卡俄斯重重蹙起眉头:“你一直对他很纵容。” 他细数:“他失去神力后,你说是已经和他断了关系,但他一说想要体验节日气氛,你就纵容他上街,你还怕他出事,给了他你自己的红披风……” 堂堂一始源神,讲起这些话来酸酸溜溜,像个翻旧账的醋缸子。 雅辛托斯有点想笑,但看着卡俄斯隆起的眉头,又觉得现在真笑出声有点混蛋:“这都多久之前的醋?嗯?今天我要是不说,你是不是打算就在肚里一直存着?想自个儿酿到什么时候?” 他照常嘴贱完,又抬手抚了一下卡俄斯的脊背:“难道我前世没跟你说过?我会喜欢上阿波罗,全是命运的安排。” “只是‘说’。”卡俄斯依旧蹙着眉,显然对此耿耿于怀,“上一世你已经捻散了自己的命运之线,不再受命运的控制。逆转时间后,你虽然没有记忆,但其实在预示梦前半个月,就已经回到了斯巴达。但你还是和阿波罗在一起……” 然后还有纵容阿波罗上街。 送阿波罗红披风。 卡俄斯在心里再次翻了一波旧账,但嘴上却没有说出来。 雅辛托斯挑眉:“你也说了我没有记忆——”他想想又觉得有些好笑,头轻轻碰了下卡俄斯,“那下回我不展示风度了行不行?以后但凡跟阿波罗碰面,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先通过你批准。” 他说到后面,偏头亲了一下卡俄斯的侧脸,放柔声音:“行不行?你少醋一点。” 他生前死后,遇到过那么多人,和那么多神明打过交道,很少遇到像哈迪斯之类强大到足以目空一切的神明会患得患失的。 他甚至产生一种错觉,好像卡俄斯在他面前是有些自卑的,总把自己跟阿波罗比较。 这比较毫无道理,没有任何价值,换任何一人——哪怕是阿波罗自己来看,都不会觉得两者有任何可比性,偏偏卡俄斯一直比较到这一世,还总忧虑着自己是否会比不上阿波罗。 -- 第371页 有一种说法是这么讲:爱情总能让最自信的人失去自信,最强大的人变得软弱,当坚硬的贝壳被撬开,露出里面的软肉时,那是爱情最触动人的时候。 但雅辛托斯不这么觉得。 他想,一段健康的感情,总该让身处其中的人,自信的变得更加自信,强大的变得更加强大。 最触动人的不是撬出软肉的时刻,而是你知道他的软肉在哪里,却因为爱意不去强撬触碰,温柔地化作彼此的护盾,为对方坚硬的贝壳再加上一层保护,从此他坚韧不摧,没有人能够伤到他的软肋。 雅辛托斯不知道卡俄斯的这种没底气是从哪里来的,但怎么想都多半始源于上一世,始源于他。 照这么想,他现在被做到半死不活,也只能说是前世的他搬起石头,砸了后世自己的脚。 那能怎么办呢,自己撬开的贝壳总得自己负责。慢慢养呗。 雅辛托斯深吸了一口气,做好壮烈牺牲的心理准备,微微动了一下身体,目光从泛红的眼角斜睨向卡俄斯,带着湿意的睫毛微颤:“你是想动,还是想继续说话?” 第一百三十八章 野草间花藤蔓长,偶尔点缀有几株薰紫的风信子,都被人在情动间胡乱揪倒。 紫色的花汁沾得满手,又在泛着薄汗的雪白肌肤上氤氲出芬芳甜腻的色泽。 等到一切结束,雅辛托斯半枕着卡俄斯的胸肌,闭眼假寐片刻,稍微恢复一点精神,眼一睁就又开始作妖:“都说老树开花,你算什么?古树开花?” 他的嘴欠还没完,又啧啧了几声:“上辈子我活了二十来年,死后又度过了几百年,禁欲几百来年感情都是攒着为你今天做准备的?” “……”卡俄斯也有些懒,闻言掀了下眼皮,侧过脸用唇堵住某人又开始不吐象牙的嘴。 说实话,雅辛托斯对这种亲昵又平和的吻很受用,尤其是他才重新经历了一遍不太愉快的回忆。 这种躺在草坪上轻吻的感觉给他一种静水流深、岁月静好的安逸感,似乎什么糟心的麻烦事都被摒弃在外,只要他们愿意,就可以在这片花谷躺到天荒地老,反正来日方长。 岁月静好,来日方长。 雅辛托斯静静地想,这大抵是经历过两世奔波,他听过最动人的词了。 对他来说是这样,对珀耳塞福涅、明塔这些备受命运之苦的人来说,也是这样。 于是放纵自己在草坪上躺了一会后,雅辛托斯就翻身坐起:“去找珀耳塞福涅聊聊,我想对一些细节再了解一下。” ………… 两人花了一点时间把自己打理得能见人,不过对于那片被他们糟蹋了的草地,就无能为力了。 即便是卡俄斯,也只是默然无言地盯了一会一片狼藉的草坪,片刻后放出一团混沌星云,将这块草皮湮灭得只剩一块光秃秃的泥地。 满谷花草的衬托下,这块光秃的黑泥地怎么看怎么扎眼,怎么看怎么欲盖弥彰。 雅辛托斯不能理解:“你不是孕育一切吗?什么大地、深渊、黑暗……怎么造点花不行?” 卡俄斯看了雅辛托斯一眼:“你见过工匠在灰尘上雕刻?” “……”雅辛托斯大概懂了。 造花造草对卡俄斯来说,跟叫工匠在一粒灰尘上雕刻差不多为难人。 估计真让卡俄斯造,那造出来的也都是盖亚、塔尔塔罗斯那种体量的大存在…… 雅辛托斯大概想象了一下真让卡俄斯硬造,能造出什么样的巨型食人花,顿时打消了继续促狭的念头,转而安慰:“没事,好在子孙争气,你可以让你的……”他一本正经地掰着指头算了下,“曾曾曾外孙女替你毁尸灭迹。” “……”卡俄斯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某个又在拐弯抹角嘲笑他“古树开花”的家伙,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低估了对方的体力。 照这个嘴欠的状态完全可以再来几轮吧? 至于什么“让曾曾曾外孙女毁尸灭迹”,反正卡俄斯是拉不下这个脸。 好在雅辛托斯撩虎须也有个度,嘴欠完就切回正经状态。 他们一道走进橄榄林,在林深处找到了珀耳塞福涅的小木屋,敲门而入时,母女俩正拉着手低声说着话,看德墨忒尔的神情,估计是珀耳塞福涅大概讲述了一下前世的经历。 “你们终于结束了?”珀耳塞福涅停下话头,用一种很奇异的目光打量雅辛托斯,“能不能分享一下,你们……怎么在一起的?” “不太能,我记不起来,他一句话都不想告诉我。”雅辛托斯很光棍地在桌边淡定地坐下,“还有你们花谷有片草坪,嗯……长得有点扎人,我替你们铲平了,回头记得重新种点触感好的。” 珀耳塞福涅:“……” 知道要脸什么意思吗你?? 雅辛托斯在珀耳塞福涅的凝视下泰然自若,微扬了下下巴:“能不能详细说说,你这一世的经历?” “你是想问关于时间逆转的问题吧。”珀耳塞福涅切回说正事的状态,“可以。我大概这么跟你捋吧,时间逆转之后,我就回到了刚诞生时。不过可能是多少受了点逆转时间的影响,我遗忘了上一世的记忆,一直在这片深山花谷里隐居,直到你今天找上门,我才记起过往,意识到自己是经历了时间逆转。” -- 第372页 雅辛托斯之前推测的没错,故地重游、旧人重逢的确能唤醒一部分记忆。 之所以他站在花园里看着金枝没有唤醒记忆,发觉花园中的金蔷薇普普通通、没有蕴含任何力量,只是因为缺了珀耳塞福涅这个关键人物。 雅辛托斯忖了一下,觉得珀耳塞福涅说的其实不算是个完全的好消息:“时间逆转能让你回到刚诞生时?那是多久之前?那命运呢?祂要是跟你一样……” “应该不是。”珀耳塞福涅摇头,“我觉得时间没那么好控制,还规规整整把所有人都送回到生命的起点?这应该都是随机的,好比把我送回刚诞生时,你身边这位……” “我跟雅辛都是逆转回他二十岁生日前半个月。”卡俄斯语气莫名有些冷硬,“只是我有记忆,他没有。” “……”珀耳塞福涅顿了一下,仔细品味,总觉得自己没感觉错,好像这位大存在对自己确实是不太友善。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如果没记错,她应该从头到尾就没跟这位碰过面吧?这怎么得罪上的? 经历了前世种种,珀耳塞福涅倒是不像德墨忒尔那样看到卡俄斯进屋就紧张畏惧得僵成石雕,最多就是语气有点小心谨慎:“问错不怪哈,我怎么觉得……您好像对我有意见?” 卡俄斯回答得很迅速:“没有。” 珀耳塞福涅:“……” 那就是有了。 不过卡俄斯回答完没有,就紧紧抿住了薄唇,显然没有好心解答的打算,珀耳塞福涅也不太敢再追着问为啥,只好跳过这个横生的小枝节,回到原本的话题上:“你看,这就说明,虽然都是受时间逆转的影响,但每个人回到过去的时间点,应该各不相同。” “包括他们会不会恢复前一世的记忆——就好比我母亲,即便我已经将上一世的经历说了一遍给她听,她都没有一点印象。” 雅辛托斯点头:“哈迪斯和塔纳托斯他们也是,我在冥界呆了不少时间,他们提都没提对我有什么熟悉感。” 真正表现出受前世影响的,貌似就只有塞壬小姑娘,还有珀耳塞福涅。 雅辛托斯沉吟了一下:“可能……只有上一世被我捻散过命运之线的人,才能多多少少留点印象?” 根据他目前恢复的记忆,他在命运插手前,只来得及完全捻散自己和珀耳塞福涅的命运之线,小海妖、喀戎都是捻到一半,命运就提前回岛撞破。 珀耳塞福涅:“或许是这样。不过也不一定其他人就记不起来,只是……可能跟回到过去的时间点各不相同一样,每个人恢复记忆的时间也不一定相同。甚至可能有的人恢复得快,有的人恢复得慢,一次只记起一点点印象。” 这倒是有可能。 毕竟这一世雅辛托斯遇到小海妖时,对方就已经有了要穿衣服的想法,这显然不是因为碰见雅辛托斯才记起来的。 不过雅辛托斯其实对这些并不在意。 谁记得起、谁记不起前世,对他没有太大影响。 他更在意的是命运什么时候回来的、什么时候记起前世的,如果记起的早,会不会心怀叵测,早早留了后手。 他将自己的忧虑说了,又分析道:“我推测——当然,这只是最好的可能——就是命运其实回来的并不早,甚至有可能在我搞定阿波罗之后,祂才回来,或者说,祂才恢复记忆。” 因为现在回过头,仔细观察每次金泪发作的时机,不难发觉,每一次金线爆发都是在他强行打破了神明原定的命运轨迹后。 “就像是命运已经有了防备,所以必须要先强行打破他们原定的命运轨迹,金线才能趁虚而入,剥离命运对他们的控制。”雅辛托斯斟酌着道,“但是阿波罗不一样。金线几乎在我们刚爆发矛盾的时候就扑了上去。” 雅辛托斯顿了一下:“我想,至少在这个时候,命运还没回来——或者说,还没有恢复记忆,所以金线才能毫无顾忌、没有阻碍地直接扑上,轻易剥离了命运对阿波罗的控制。” “……”珀耳塞福涅有点跟不上雅辛托斯的话题,毕竟金线和剥夺神格的事还算是一个小范围的秘密,就连德墨忒尔都不清楚,只知道雅辛托斯满天飞的绯闻,“呃,这一世我的消息可能没有上一世灵通,但——‘他们’?你打破了多少神明的命运轨迹?” 雅辛托斯:“除了阿波罗,还有阿尔忒弥斯、赫菲斯托斯、阿瑞斯、哈迪斯、波塞冬……” “哈迪——等等。”珀耳塞福涅深吸了一口气,“还有多少?这么多,都是在没有金线的前提下搞定的?” “不不,”雅辛托斯很谦逊,“阿尔忒弥斯是因为金箭,剩下基本上冥石榴……” 但仔细想想,金箭是他前世自己得来的,冥石榴是他自己炼的,金线也是他自个儿争夺来的,雅辛托斯谦逊到一半就换了口风:“对,全凭本事。” 饶是上一世经历良多,珀耳塞福涅仍然难免惊叹,丝毫不吝啬赞美:“虽然我不太清楚这些事,但光听都觉得厉害。” “上一世逆转时间,命运估计还能自我安慰说你全靠狗屎运,但这一世……哈!我都能想到命运屡战屡败的心情。祂大概怎么都想不到,祂从来看不上眼的人类居然能把祂逼成这样。” “哪里哪里,都是一些小小的细节。”雅辛托斯继续欲扬先抑,“但细节决定成败。” -- 第373页 不要脸的自夸,是熟悉的味道。珀耳塞福涅配合地鼓掌,带着点损友间的调侃:“这么一比,哈迪斯都不算什么了嘛,真可惜现在你已经有了……”她琢磨不出来应该怎么称呼卡俄斯,索性换了个应该更符合卡俄斯心意的词,“有了爱人,不然我都想问,当初我给你准备的衣服你还喜不喜欢。” 上一世雅辛托斯在爱丽舍行宫时,他的衣服基本都是珀耳塞福涅包办。当然,并不是出于暧昧的含义,前期基本就是珀耳塞福涅兴致勃勃地给哈迪斯做各种花衣裳,逼得哈迪斯几个月不踏足爱丽舍行宫,于是雅辛托斯就成了珀耳塞福涅处理弃置衣裳的衣裳架子。 后来,珀耳塞福涅逐渐看开,直接就把模特定为更好说话的雅辛托斯,于是一直到离开冥界前,雅辛托斯的衣服基本上都是珀耳塞福涅一手包办。 珀耳塞福涅会说这话,纯粹是调侃,话里也特地照顾了卡俄斯的心意,直接称呼卡俄斯为雅辛托斯的爱人。 然而立场摆正到这个份儿上吧,话音刚落,珀耳塞福涅就收到来自卡俄斯的寒凉眼神。 这位在马甲彻底掉光后,行为更加不加掩饰,直接挪了下位置,几乎把自己怼在雅辛托斯和珀耳塞福涅之间,遮挡掉大半视野:“不喜欢。” “……”他的薄唇又动了一下,感觉上好像是想添一句滚,但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虽然这样可能有点没良心,但雅辛托斯还是差点被逗笑了,“这你又吃醋?我可只把珀耳当女儿……呃。” 他捋了一下关系:“当继曾曾曾外孙女养。” 突然辈份就猛掉了四五代的珀耳塞福涅:“……” 雅辛托斯在桌下勾了一下卡俄斯的手指:“而且,我现在穿的衣服不都是你一手包……嘶。” 对哦。 卡俄斯这个习惯是怎么养成的? 反正在雅辛托斯的记忆里,这一世卡俄斯一到院落里,就开始大包大揽他的所有事情,尤其是衣着,从来不假手他人。 ……该不会是,前一世他在和卡俄斯叭叭人生履历时,也叭叭过珀耳塞福涅的事,这个醋缸就一直耿耿于怀记在心里,一直记到现在吧? 珀耳塞福涅也有点寻味出来怎么回事了,再想想之前卡俄斯莫名其妙的不待见:“……” 不是……!你多大一个神啊!这就多点儿小的一件事……嗐,算了。 怪她自己,偏戳了醋缸盖子。 珀耳塞福涅抹了把脸,明智地转移话题:“见也见过了,该恢复的记忆也恢复了。你们接下来什么计划?来之前,你们在干什么?” 雅辛托斯正在拨弄醋缸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把玩,闻言抬头:“……咳。” 差点忘了,奥林匹斯山上还在打呢。 第一百三十九章 带着一丝丝愧疚,雅辛托斯跟在珀耳塞福涅母女身后,走出深山。 但珀耳塞福涅觉得,愧疚这个东西,雅辛托斯就算有,也不多。 往奥林匹斯赶的路上,她和母亲在前面运转神力带飞,头都不用回,也能听见背后两个狗男男勾勾搭搭,雅辛托斯三不五时点评卡俄斯一句: “蓝颜祸水。” “祸国殃民。” “……”卡俄斯任雅辛托斯绑架了他的手把玩,闻言只是听不出喜怒地哼笑一声,瞥了雅辛托斯一眼。 他觉得自己祸得还不太够狠,导致某人到现在还有瞎叭叭的力气。 “……”前排的德墨忒尔脚下一歪,差点被哼得神力不稳,酿成坠机惨案,幸好珀耳塞福涅及时扶了一把。 其实按照时间算,雅辛托斯离开的时间真的不短。 恢复记忆又沉迷了一趟温柔乡,众人抵达奥林匹斯山时已是深夜,可远远望去,整座山依旧笼罩在一片电闪雷鸣中。 “宙斯的实力有这么强?”雅辛托斯望着山顶微微眯眼,勾了一下卡俄斯的手,“感觉一下,你的老对头在不在?” “不在。”卡俄斯短暂的睨了一眼山顶,“祂很久都没有露过面。” 所以说,太会苟的东西是真的狗。 卡俄斯想起来都是一阵心烦意乱,说到底他们毕竟是同时诞生的存在,即便命运被他多次重伤,但如果单纯想缩起来当王八,他还真拿对方没有办法。 雅辛托斯有点讶然:“那宙斯在这么多人的围攻下周旋这么久,他实力没我想得那么差啊。” 本来他以为宙斯和波塞冬半斤八两,现在看来,宙斯还略胜一筹? “不是。”卡俄斯迟疑了一下,还是主动透题,“还记得你们之前的猜测吗?关于金线剥离的是命运的钳制。” “难道不是?”雅辛托斯挑眉。 卡俄斯淡淡道:“准确地来说,其实是命运的一部分。” “祂的那些‘绝妙杰作’,散布在世间各处,又不会一个接一个排好次序,轮流上演。所以祂会分出一部分自己,寄生在自己满意的‘杰作’上,这样就能保证一个不落地把‘杰作’欣赏完。” 他看雅辛托斯似乎面带疑惑地想要质疑,索性举例说得更清楚:“比如塔纳托斯和修普诺斯。” “几次金线爆发他们都在场,却一次都没被包裹,因为命运没给他们编写剧本,所以根本不会在他们身上寄生自己的一部分。” -- 第374页 卡俄斯:“像塔纳托斯他们这样的幸运儿不少,大约是命运的灵感也有限。至于其余不幸中选的人里,也分三六九等。” 他犹豫了一下:“比如……你和安菲特里忒。就属于命运觉得乏善可陈的剧本。” “即便有些微的‘闪光点’,但也都是他用惯、看惯的老套路,所以根本懒得在你们身上投入自己的一部分。” “基本都是命运轨迹编改完,就放置一边,最多让命运三姐妹提醒一下,等到戏剧开演就喊他一声,但真正等到开演,他又早就失去兴趣,看都懒得看。” “……”雅辛托斯脸上的微笑浅淡了几分。 虽然知道卡俄斯只是客观叙述,但听起来仍旧格外刺耳。 “短短几句,荒唐一生。”珀耳塞福涅讥诮中带着隐怒。 两世走来,她是最了解雅辛托斯的人之一,她甚至可以说,除了自己,几乎没人比她更清楚雅辛的能力、心性有多么强悍,能做到的事有多么令人震撼。 如果不是命运的插手,雅辛本该在上一世就成为闻名遐迩的斯巴达国王。 指不定百年后,斯巴达就不会没落,斯巴达的年轻人们也不至于沦落到在祭坛前被鞭打至死,供罗马游客肆意观赏。 “命运这狗东西……”珀耳塞福涅忍不住磨牙,想想就觉得有一股怒火从心底往外钻。 上一世她和雅辛托斯相处几百年,也曾听闻后世对雅辛托斯的记载,都将雅辛托斯描述为“阿波罗的年轻情人”,只知道在草坪间与阿波罗厮混。 人们赞美雅辛托斯的美色,赞美青涩未褪的年轻男孩能令阿波罗倾倒,令西风神嫉恨。 她只消想一想,都觉得这种描述放在雅辛托斯身上,是对雅辛托斯的一种玷污,一种羞辱,恶毒程度不下于死后鞭尸。命运那个狗东西却在写完这样“精妙绝伦”的“大作”后,就干脆利索地甩手离开,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而像雅辛托斯这样的受害者,有很多。 非常多。 罄竹难书的罪恶里,随意挑出哪几笔,都足以将命运钉在凌迟处刑的处刑柱上,以灰飞烟灭的结局来向受害者们谢罪。 或许是珀耳塞福涅显得太过气愤,雅辛托斯反倒觉得心中的怒气消减不少,扭过头问卡俄斯:“所以宙斯能撑这么久,讲起来虽然命运不在这里,但其实还是命运的功劳?” 那还等什么,雅辛托斯懒懒趴上卡俄斯的后背,催马似的轻挑地夹了下卡俄斯劲瘦的腰:“上山,给你一次表现的机会。” · 雅辛托斯等人抵达山顶时,众神仍在苦战。 宙斯跟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似的,大肆使用神力,却半点没有力竭的趋势,反倒愈战愈勇。 倒是众神在大范围的雷电打击下处处掣肘,三不五时吧,几位未曾被金泪消除命运影响的神明还会无意间扯后腿,搞得雅典娜等神苦不堪言,好几次差点火冒三丈连带赫尔墨斯等拖后腿的神明一块打了。 长时间的战斗让习惯了安逸的神明们都倍感吃力,即便是雅典娜和阿瑞斯也颇为狼狈。 几道粗逾树干的霹雳直劈而来,两人避无可避,雅典娜举盾暴喝一声:“过来!” 她抬臂准备生扛霹雳,阿瑞斯转身想要滑冲至雅典娜盾后,动作才做到一半,天空中声势浩大劈下的霹雳就突然“嗤”地一声,像被掐灭的柴火,飘出几抹烟后,消影无踪。 一股浩大的、莫可名状的气息霎时间包裹整个奥林匹斯山。 战场上,阿瑞斯原本正在激情怒骂宙斯,声音半途就跟霹雳一样被掐灭在嗓子眼,只能发出几声像食草动物瑟瑟发颤时的细鸣。 各色的神力原本在战场上肆虐,此时又都像被浇了水的孱弱木柴升起的薄烟,孤零无助地被风一吹,随风消散。 没神在动,也没神敢动。 即便是台上刚刚还神威大展的宙斯,也一样僵滞在原地。 一种源于生物本能的畏惧从心里蔓延出来,像水泥一样将他灌注成一尊被美杜莎凝视后的雕像,他的大脑甚至是空白的,完全被畏惧和臣服所占据,像一只被在站在食物链顶端的掠食者盯住的兔子,除了瑟瑟发抖的装死,连逃跑的念头都想不起来。 “……”珀耳塞福涅也多多少少被这余威波及,但她瞅瞅面前两个手指要牵不牵勾在一起的狗男男,比起畏惧她更觉得牙酸,忍不住猛地在卡俄斯背后翻了个白眼。 呵,男人。 说让你表现就收不住了是吗? 你特么要真是收不住,怎么偏巧雅辛好像一点影响没受,还搁你背后悠悠闲闲地转脑袋张望呢?? 酸,牙酸。珀耳塞福涅不忍直视地扭开脸,没忍住又翻了个白眼。 卡俄斯并不在意背后曾曾曾外孙女的忤逆,微微侧过头,用低沉好听的声音对雅辛托斯低声道:“上一世,你跟我说过很多次要怎么应对这些神明,怎么从他们身上剥夺走命运寄居的部分。” 他顿了一下:“有关宙斯的计划,你说不希望自己插手太多,最好取完命运寄居的部分就走,毕竟和宙斯有仇怨的是诸神,只有亲自动手才能完成他们的复仇。” 所以他没一下把宙斯摁死,虽然他很想就是了。 雅辛托斯多少从卡俄斯平淡的语气中听出几分邀功,嘴角克制了一会,还是没压住上扬的趋势:“所以我们的大醋缸上辈子不是只记得藏醋?” -- 第375页 他促狭完,又紧接着轻吻了一下卡俄斯的耳尖,低声道:“谢谢。” 能把他的习惯、把他的话铭记两世,如果不是真的把他放在心上,以混沌之神久远的年岁,又怎么会记得这些对他来说比须臾更短暂的时光? “……”卡俄斯站在原地微顿,片刻后突然反过手轻捏住雅辛托斯的下巴,与他深吻。 过去那些记忆,或许比雅辛托斯想象得要冗长,可能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的酸涩。及至今日,偶尔微品,仍旧让他心头发涩。 但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才衬得今时今日的吻甜如蜜糖。 “……”珀耳塞福涅杵在这对狗男男身后几乎绝望。 你们踏马的,到底知不知道旁边还有人——还有一堆人在看着?? 这上一秒还是神战战场呢,你瞅瞅在场的神眼珠子瞪得多大啊!那都是谴责的目光知道吗? 雅辛托斯居然知道,他在唇舌相交间含糊地道:“旁边还有一堆人看着……” 珀耳塞福涅刚露出欣慰的神情,雅辛托斯就抬手覆住阿卡的手背:“管他们的呢。” 他这两世过得危如累卵,如走钢丝,现在战况已经在掌控之下,他偷点糖吃怎么了? 有问题吗?没有。 酸你有本事自己找糖吃啊。 作者有话要说:  珀耳塞福涅:??? 第一百四十章 他们吻了很久,几乎擦枪走火。及至分开时,卡俄斯还一下一下又轻吻了雅辛托斯几回。 等到扭回头时,原本瞪大双眼的众神里有一大半都疲了,没什么劲头地耷拉下眼皮,只有少数还在坚持瞠目。 珀耳塞福涅对于这两类人群都挺能感同身受的,等到雅辛托斯站回地面,卡俄斯放缓施加在众神身上的压迫感,她立马拉战线似的扶起炉灶女神赫斯提亚:“太过分了是不是?一点都不关照我们这种单身人士。” 赫斯提亚仿佛没听到珀耳塞福涅的话一样,盯着雅辛托斯喃喃:“他们说我还不信……真有人类具有这样强大的力量?” “……”珀耳塞福涅,“啥?” 除了还被压制在地、动弹不得的宙斯,其余神明都各自揉着伤处站起来,纷纷凑向雅辛托斯: “威力大增啊你,这次眼泪都不流就把宙斯干翻了?” “我就说赫斯提亚多管闲事!还怕你受伤,哈!区区宙斯,能让雅辛托斯受伤吗?” “就是就是,我早就说如果雅辛在,指不定神战早就结束了。” 珀耳塞福涅:“……” 她缓缓环视一周,在场的神明居然基本都在颔首称是,满脸写满认同。 雅辛托斯也不禁失语了一阵:“你们……真认为我有这种能力?” 他刚刚还在想要怎么跟众神解释阿卡的真实身份,毕竟卡俄斯一出手,身份肯定瞒不住,谁知道这群神明连怀疑都没怀疑一下,直接认定是他干的。 众神非常肯定,还有人唏嘘: “谦逊过头就是虚伪了,雅辛。” “你什么事做不到啊?不瞒你说,打从在冥界见过‘宙斯’,哪怕其他人都跟我解释了那不是本尊,我回来还狐疑了好几天。” 雅辛托斯:“……”真的假的。 他忍不住侧头看了眼卡俄斯,这位大佬似乎并不在意众神的误解,总是冷淡绷直的嘴角甚至微微翘了几秒,好像觉得当下的情况很有趣。 讲实话,很好看。 雅辛托斯又色令智昏了一下,勾着卡俄斯的手指,侧脸亲了亲卡俄斯因为勾起的弧度显得有些柔软的薄唇:“幸灾乐祸?” “嗯……”卡俄斯没否认,也没退开,伸手揽住雅辛托斯的腰,把人拉近又轻轻地吻。 “……”几位知道真相的神明表情逐渐变得惨不忍睹,站在旁边脸扭得像吃了苍蝇。 雅辛托斯大约能感受到这种复杂的眼神,让他有些想笑,亲了几下后就忍俊不禁,宽宏仁慈地和卡俄斯分开,转回头道:“看着我们干什么?宙斯都不能动了,难道绑人、报仇也要我们替你们动手?” 阿波罗、雅典娜等神顿时惊醒,雅典娜抬臂粗鲁地蹭了下脸上的血迹,将手里的盾牌扔下,持着剑走向宙斯。 她走得不怎么稳当,宙斯的惊雷在她的右腿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焦痕。 但她走得又很稳,每一步都带着沉沉的重量,一下一下踩在她的心上。 她其实想走得勇毅一点,英姿飒爽一点,有个战争女神的样子。 但事实上,夜风吹来,雅典娜却感觉到满面微凉,泪水不知何时沾满脸庞。 短短几步,她走了上千万年。 期间她遗忘过,命运的操纵抹去了她的不甘、她的憎恨,却抹不去根植于她心中的对母亲的牵挂。 这丝残存的人性,支撑她经历波折,总算还是走到今天,走到母亲面前。 她举剑的手一向沉稳,现在却有些战栗似的微微发抖,但很快,雅典娜就握紧剑柄,步子从不稳变成疾步上前,银光划破奥林匹斯山的夜空,眨眼将宙斯的腹部剖开一条口子。 “——”宙斯的脸部扭曲不已,却叫不出声,也骂不出话,只有血液喷洒在奥林匹斯花园雪白的大理石地面上,在火光照耀下猩红一片。 他的眼皮抽搐着,奋力瞪向雅典娜,像是不相信自己最宠爱的女儿居然会背叛他,然而雅典娜只是紧握着剑,顺着剖口一路往上。 -- 第376页 她神情冰冷:“真可笑。像你这样的神,流出的血居然不是黑色的。你居然还有心。” “你要干什么?!”一直处于震惊中的赫拉猛然回神,尖声质问着挡在雅典娜面前,“我们达成的交易,是你们替我夺得王座,让宙斯不敢再三心二意,我可没答应让你伤害他!” 一旁的阿尔忒弥斯眼神寒凉,神力在掌心凝聚成的银针风暴:“我可没跟你达成交易。” “你……”赫拉被阿尔忒弥斯的眼神吓退了一步,“你想过河拆桥?!” 阿尔忒弥斯淡淡道:“其他人我不知道,但在我这儿,你从来不是桥。” 当年宙斯强迫她的母亲勒托,赫拉不责怪丈夫,却派出巨蟒皮同追杀怀孕中的勒托,并严令禁止任何一块大陆给予勒托用于分娩的安全之所。 后来阿尔忒弥斯成为奥林匹斯山的十二主神之一,她的友人卡利斯托因被宙斯诱骗失去处女之身,被她驱逐离境,赫拉再次迫害因为自己丈夫的荒淫而受害怀孕的女人,对卡利斯托施咒,令卡利斯托变成一头母熊,差点惨死于亲儿子的箭下。 如果不是她一直关注着卡利斯托的去向,及时找来宙斯,或许卡利斯托早就含恨而终,连成为天边孤寂的星座都不可能。 阿尔忒弥斯克制地喊了一声:“雅辛。” 她多少还记得命运插手的可能,想问问雅辛托斯,赫拉是不是无辜的,她该不该替成为星座、无法再为自己报仇的卡利斯托寻仇。 “我……嘶。”雅辛托斯本想说不知道,眼眶猝不及防就是一烫。 金光从他眼前掠过,一段破碎的画面闯入脑海: 【“多么神奇?”命运难得亲自捧着一根金线,啧啧有声地招呼命运三女神,“看看我们的现任神后。本来我还想着她跟着宙斯已经有段时间,差不多该跟那些前任一样适时退场……哈!” 祂兴致勃勃地将金线举过头顶,展示给命运三姐妹看:“我可只给她编写了身为婚姻之神,却守护不了自己的婚姻的故事。看看她后来都做了些什么?” “十九、二十……”命运饶有兴致地数着赫拉在未来的命运之线上将会迫害多少女人,“噢算了,数不过来。” 祂用多么有趣的语调说着:“多么嘲讽。甚至都不用我出手!或许爱情真的会让人疯狂?” “哈,看在这位这么能讨我欢心的份上,我不介意赏赐让她在神后的位置上继续坐下去。嗯……事实上,我不介意再‘慷慨’一点。” 祂将金线丢到三姐妹手中:“替我编上去——赫拉每对付一位可恨的情敌,就能将她的神后之位往后延续一段时间。啊……真想看看我们的这位神后能在王座上坚持多长时间?”】 “……”雅辛托斯轻按了下眼睛。 她“坚持”到了现在。 赫拉大约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不占便宜,扑在宙斯身前哭得惨烈:“你们还想怎么对付他?把他剖腹难道还不够?还想怎么折磨他?” 阿波罗冷笑:“当初宙斯将普罗米修斯锁在山上,派遣老鹰日复一日啄食普罗米修斯肝脏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不冲出来为普罗米修斯心疼?” 雅典娜很少用尖酸的话语讥讽人,此时也忍不住冷声质问:“你心疼宙斯,谁来心疼我的母亲?!” 阿芙洛狄忒早看不惯赫拉的假仁假义,跟着嘲讽:“你想表现什么呢?你忠贞?你对宙斯一心一意?靠什么?靠迫害受你丈夫所侵害怀孕的女人吗?婚姻之神?” 雅辛托斯的无言让阿尔忒弥斯明白了他的回答,夜色中,天边的残月锋锐如钩,神力化作的银针刺向赫拉,一寸寸将她的神格从胸膛中扯出来,赫拉嚎啕大哭,但这次却不会有神明相助了。 “啊——雅辛托斯!你不守信用,你承诺我要让我坐上神王之位!”赫拉凄厉惨叫着咒骂,“你不得好——呃!” 赫拉的头颅猛然垂落,委顿在地,再无声息。 卡俄斯的眸子像欲择人而噬的深渊,紧盯着赫拉的尸身,即便是雅辛托斯都感觉到被卡俄斯紧握的手一痛:“嘶。” 雅辛托斯倒不怎么在意自己的手痛不痛,卡俄斯的反应更让他觉得怪异。 这又是一种雅辛托斯认为,很难在神明——尤其是像卡俄斯这样凌驾于一切之上的神明身上会有的反应。 就像那些从战场上退下的斯巴达老兵,对某些特殊的刺激有应激性的反应,卡俄斯似乎对赫拉的咒骂格外上心,活像……嗯,好像曾见过他不得好死似的。 雅辛托斯也不是很确定,或许上一世的末尾,他真死了呢?逆转时间是卡俄斯达成的也不是不可能? 但讲实话,没有看不起……好吧,就是看不起的意思。 他觉得以命运的智商,能把自己弄死的可能性不大。那难道是卡俄斯……也不对,卡俄斯明明说还把他养胖了。 雅辛托斯果断地将猜不出结果的问题暂时搁置,抬手先拉回卡俄斯安抚:“听她瞎扯,进冥界的路我比她熟多了,来回还有马车接送。” 他揽着卡俄斯的脖颈亲了一下,扒在卡俄斯宽阔结实的肩膀上看宙斯那边的情况,雅典娜已经将宙斯的腹腔至胸腔剖开,在宙斯凭借神明的自愈能力重新愈合前,险险将母亲从宙斯的肚子里拖拽出来。 -- 第377页 她来不及喜极而泣,就发觉不对:“母亲?” 墨提斯静静地坐在原地,像个没有自我意识的木偶,雅典娜的呼唤都没有令她产生任何反应。 卡俄斯的心神动摇给了宙斯喘息的机会,他的嘴一恢复自由就开始痛骂墨提斯:“你有什么用?每次到了关键时候,就只会说些不知道、没办法,你算什么原始智慧女——呃!” 雅典娜狠狠踹了宙斯一脚,焦急地围在母亲身边试了好几个办法:“为什么会没反应?赫斯提亚,你告诉我的,你说宙斯派人去请你,很可能是我母亲的主意……” “但那是宴会之前的事……”珀耳塞福涅经历过两世严酷,更亲身反抗过命运,此时听完赫尔墨斯单独跟她补上的来龙去脉,多少根据墨提斯的反应猜测到了些真相。 她轻轻叹息:“你们就没想过?宙斯一直都有墨提斯为他出谋划策,又怎么会连赫尔墨斯的欺瞒都看不穿?每一次你们造反他都察觉不到?我猜测,这大约是墨提斯在他体内早有察觉,有意隐瞒。” 珀耳塞福涅抬了下手:“其实在很久之前——就是我什么都没经历过的时候吧,曾经对墨提斯的故事产生过疑问。好比为什么原始智慧女神躲避宙斯追求的办法,就只有靠双腿逃跑?后来想来,那大概都是命运的操控。” “我们都能猜到的事,我很怀疑墨提斯作为原始智慧女神,会不会早就有所发觉,多少对命运的存在有意识。” “所以这一次,雅辛托斯上奥林匹斯山,众神齐聚,墨提斯很可能是预料到你们要对宙斯出手,但这么多年的经历又告诉她,命运不可能纵许宙斯被推翻,很可能到最后会强行驱使她掉头对付你们——就像赫斯提亚、赫尔墨斯在战斗中拖后腿一样。” “她不想成为宙斯的武器,唯一的办法……” 就是彻底毁掉这柄利器。 这是唯一的可能,毕竟按照赫斯提亚所说,墨提斯给她捎信,分明有一部分自主意识,但此时墨提斯却连雅典娜的呼唤都没有任何反应。 “她不能——她不会——”雅典娜几次起头想反驳,都想不出能反驳的论据。 她以为自己成功了的。 她以为这千万年她蹒跚走来,终于能走到尽头的。 这难道又是什么命运的戏弄?让她在苦熬后品尝到希望,又在即将触碰到前彻底打碎。 “……”雅辛托斯勾着卡俄斯的手指,犹豫片刻,清了下嗓子,低声试探道,“墨提斯应当恢复神智,重获原本就应当拥有的自由。” 金色的泪滴落下,无数璀璨的丝线划破夜色沉沉,汇织成光明的河流。 有人在金线下痛苦哀嚎,失去神格后终结了罪恶的一生。 有的人缓缓抬头,无神的眸子被金光照亮,智慧的神采注入枯涸的死潭。 第一百四十一章 很长时间以来,命运之线对于知情者来说,都是噩梦一样的存在。 它代表了戏弄、嘲讽,代表了人生中所有的不幸,代表了每一次午夜梦回醒来时的满身湿汗,还有憎恨或无声的落泪。 但这一次,她们却在金光中看到了希望。 “母亲!”雅典娜丢弃了战斗女神的矜持端庄,惊喜而短促地叫了一声,将微笑抬头的墨提斯拥入怀中,“我差点以为——算了,没事比什么都重要。” “是,恭喜。”赫尔墨斯幽怨地从桌下钻出来。 刚刚金线来时他就感觉不妙,滚进桌底还是没躲开:“有人在意一下我和赫斯提亚吗?还有德墨忒尔?我们的神格没了,现在怎么办?” 没有人理他。大家都围在宙斯与赫拉的尸体边,冲着飘出来的两条弱小无助的亡魂指指点点: “真可笑,他们居然还有灵魂?我总觉得他们的心早该烂透了,像这样的神不配有灵魂。” “换个角度想,这倒也公平。在他们手上丧命、受尽折磨的受害者多了去了,哪是死一回就能赎罪的?那也太轻松了。” “对,赫尔墨斯呢?把他们的亡魂送进冥——哦。” 议论到这里,众神才重新关注到赫尔墨斯的存在,纷纷回头。 赫尔墨斯眼神哀怨,刚想卖个惨,指责大家对他的不关心,损友阿波罗就哈哈大笑,大步走过来,眉飞色舞地哐哐拍他的肩:“挺好挺好。我早就在等这一天。” “??”赫尔墨斯还没来得及表达震惊,阿芙洛狄忒也眼神一亮,跟着凑过来:“哎呀,这可了不得。我们雅辛两辈子拼死拼活,千辛万苦替你摆脱命运的钳制,你是不是也该有所回报啊?” 提到这个,大家可就又有劲了,尤其是那些神殿曾经历过一轮强盗……不是,雅辛洗礼的神明,顿时七嘴八舌开始替赫尔墨斯列谢礼清单。 羊毛不出在自己身上,不仅不疼,反而越薅越快乐,阿尔忒弥斯甚至言辞凿凿地表示:“这种恩情是用物质能偿还的吗?肤浅!赫尔就应该跟我们一样,也要发自内心地、尽心尽力地帮雅辛干一段时间的苦工。” 真的勇士,不惮于将真实目的直接说出来,众神停顿片刻,忆及过往经历,纷纷点头:“对对,是这样。” “还发自内心?”雅辛托斯都觉得好笑,“你们说这话,心里都不虚吗?” 他看了眼满脸震惊的赫尔墨斯:“而且,我没什么能用得上赫尔的地方。真要说,其实我更希望德墨忒尔能帮我一个忙。” -- 第378页 一直努力缩小存在感的德墨忒尔如遭雷劈:“……啊,啊?” 雅辛托斯笑起来:“早在阿尔忒弥斯来斯巴达那会儿,我就有这个念头。” “很多时候,战争打响的原因很简单,无非就是资源不足、粮食不足,为了供养人口,不得不侵略扩张。” “当然,我不排除也有领袖引发战争只是为了满足野心,但令庄稼增产这件事,不论是对减少战争,还是应对侵略来说,都有很重要的意义,更重要的是,能让领土上的每一位子民都吃饱穿暖,我想,单凭这最后一点,就足以让我身为斯巴达的国王心向往之了。” 雅辛托斯顿了一下:“所以,我希望你能——” “去斯巴达种地。”阿尔忒弥斯冲德墨忒尔竖起大拇指,在对方震惊投来的眼神中叉腰,“咋了,我还给母猪配过种呢!你种种地咋了!” 没咋,没咋,德墨忒尔想一想旁边的卡俄斯,脑袋顿时弱弱地垂下去。 雅辛托斯:“……差不多就这个意思吧。” 本来他还想说“研究如何培育优良粮种”,听起来高端文雅一点,但被阿尔忒弥斯这么一说,他要是再坚持原本的说辞,貌似有点虚伪。 天边月色如水。 安静了许久的山头似乎给人以风平浪静的感觉。 原本听闻神战动静,惊恐地躲藏起来的其余神明们小心翼翼地聚了过来,在花园外探头,望着宙斯和赫拉打着颤的灵魂迷茫不已。 经历过死亡,这对夫妻的嚣张高傲的底气彻底没了,惊慌不定缩在一起的样子丝毫不像众神印象中的神王夫妇。 雅辛托斯扫了眼周围,举起手:“奥林匹斯山内部的事,我就不掺和了。你们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我还要赶回伊利斯,有很重要的事在等着我。” “啊!”赫尔墨斯慌忙跨上前一步,“我——们的神格!对了,宙斯和赫拉的神格你准备怎么处理?” 包围圈里,宙斯和赫拉猛然抬头,差点忍不住脱口而出的话被雅典娜的剑逼了回去。 “反正我会保证不会回到他们手里就对了。”雅辛托斯耸耸肩,环视四周,“不然,你们自主竞选一下?将当下一任神王的往前一步?” 在场的神明,没哪个是有野心的,要么只想逍遥自在,要么对权势毫无兴趣,闻声顿时齐刷刷往后一步走,被雅辛托斯寄予厚望、曾“重点培养”过的阿尔忒弥斯更是惊恐地一阵狂退,恨不能跑回月亮上。 才被救出,因为身体虚弱所以没能动弹的墨提斯脸上的微笑略僵:“……?” “——墨提斯好啊!”先是有一个神明出声,接着附和声立马响应起来: “仔细想想,原本宙斯在位的时候,统治不就是靠得墨提斯?这么说起来,墨提斯也只是干回老本行罢了。” “而且墨提斯亲身体会过宙斯的迫害,一定更加能引以为鉴。她还为了帮助我们战胜宙斯,不惜牺牲自己,这个人选很好哇!” “对对,众所周知,墨提斯是一位公平的女神,充满仁爱,我相信她一定能整顿好奥林匹斯山的风气。” 墨提斯:“啊……等等……” 然而大家已经迅速转移到下个话题上了:“那雷霆和婚姻的神格怎么办呢?” 阿波罗一拍大腿:“我们这不是有现成的‘宙斯’可以用嘛?一个绝对不会出现偏向性的‘宙斯’。我看婚姻神格也抛进‘宙斯’里存着算了,自己的婚姻要什么外人庇佑?是分分合合还是用心经营,都应该全凭人心。” “……”众神一阵无言,片刻后,竟觉得这法子真不错。 雷霆本来就不需要什么自主意识,应当是遵循天气诞生,丢进闪电柱子里可以避免人为滥用,再稳妥不过。 众神们纷纷点头,几句“可以可以”“就这样吧”便定下去留后续,不比决定今晚吃什么更上心。 宙斯夫妇眼睁睁看着他们奉若至宝的权柄被人推来让去:“你们……” 难道没有人有垂涎之心? 没有,只有墨提斯还在低声地试图推脱:“我就想多陪陪女儿……” “雅典娜可以在神王殿帮忙的嘛,”阿尔忒弥斯露齿而笑,凭借从雅辛托斯那儿习得的话术迅速应对,“对嘛雅典娜?你肯定愿意多陪母亲对不对?” 雅典娜:“……啊……” 为什么???这个火怎么烧到的她身上?? “你这么能言善辩才思敏捷你来搞这个政治不好吗?”雅典娜的反应还算及时,呆了一下就不甘反击,“我觉得以你之能,完全能当个副官。” 阿尔忒弥斯脸色骤变:“我不行——我弟弟可以,你不知道,当初阿波罗还是在我之前接受雅辛训练的呢!” “什么?!”阿波罗震惊,“不……不是!其、其实说起阴谋算计,还是赫尔墨斯这个欺诈之神更加得心应手吧?” “??”赫尔墨斯被迫趟入浑水,“我……那真要说的话,我说一百句话,可能还抵不上阿芙洛狄忒轻轻一笑呢!” 阿芙洛狄忒:“????” 雅辛托斯用关怀智障的眼神慈爱地看着这群小辈连环扯后腿:“看你的曾……曾曾孙们。” “……”卡俄斯也不是头一次因为这些不肖子孙感到丢人,此时面不改色地低头,将雅辛托斯鬓角的碎发撩至耳后,“你刚刚说,回去有很重要的事做?参加奥林匹克大赛?” -- 第379页 “一半是吧。”雅辛托斯略微收敛了一下神色,“更多的是我在想雅典贵族的事。” 上一世的记忆虽然没有恢复完全,但根据命运即便不敢在卡俄斯面前露头,仍然坚持搞事要弄自己的行为,雅辛托斯基本可以判断,自己上一世或许真的抓到了命运的命门,导致对方在躲藏的途中,仍然不得不冒着风险对自己出手。 刚才的金泪落下后,可以说命运最有力的一波帮手已经不再受祂掌控,接下来命运要想有什么动作,估计只能亲自出手。 既然如此,那在被逼无奈之下,命运会不会出现在伊利斯,亲自为那些想要挑事的雅典贵族助阵? 如果没出现……那他可能就得考虑,命运是不是又在暗中做了什么倒霉计划,或许现在就在为最后的背水一战积蓄实力了。 讲实话,雅辛托斯无比希望是前者。 比起迎战一个早有准备的敌人,他当然更希望面对的是被迫应战的敌手。 “嗯。”卡俄斯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雅辛托斯的脸颊,“我送你回去。” 他说的声音也不大吧,几乎是在低语。 然而旁边的赫尔墨斯、德墨忒尔等呼啦一下就围过来了,赫尔墨斯硬起头皮腆着脸:“一起一起。哈哈,我听说斯巴达现在蛮富的,去伊利斯应该不缺我们吃住吧?” 德墨忒尔也喏喏地搓着手,赫斯提亚眼神乱飘,像极了一群厚着脸皮硬要啃老、还要打扰长辈夕阳红恋情的不肖子孙。 卡俄斯:“……” · 考虑到命运可能会借机生事,雅辛托斯回伊利斯的路上,顺道给兄长发去信件,大致提讲述了一下尼刻的怀疑,并询问如果从城邦内调军,最快什么时候能够抵达伊利斯。 奥林匹斯山上发生的事情说起来很大,其实前后加起来也不过两天的时间,雅辛托斯回到伊利斯时,大赛还未开始,但这并不代表时间就很宽裕了。 “你这两天都去了哪里?!” 雅辛托斯刚安顿完赫尔墨斯几个,一回到选手居所,就被尼刻找上门:“我派人去查了一下选手报名的清单,阿尔戈斯最有希望夺冠的选手一个都没来,登记表上全是些没听过的选手名单。” 尼刻大约是确实有些急了,语速快得像连珠炮:“我立马就觉得不对,叫人去探看了阿尔戈斯选手的情况,你猜怎么着?这些选手要么瘦得像竹竿,要么老得一看都跑不完一圈赛场,各个状态都跟送死来的似的灰心丧气——难怪登记之后,阿尔戈斯的队伍没有入住选手居所!这状态给谁看都知道铁定有问题!” 他在原地猛跺了几圈,恨恨地一捶桌子:“阿尔戈斯!你们斯巴达的这位老恶邻,到底还是坐不住了,居然和那群丧家之犬联合,想在奥林匹克大赛期间搞事?!” 尼刻深吸了一口气,克制下情绪,语气逐渐恢复沉稳,但说的话还是重磅炸弹:“问题不止这一个。你还记得之前碰面时,我跟你说的阿卡迪亚的事?就是路过阿卡迪亚的时候,觉得气氛怪怪的,后来派线人去阿卡迪亚的市集打探,他却带回了很多雅典的旧铸银币——在发现阿尔戈斯的异状后,我就留了个心眼。昨天晚上吧,我来选手居所,想看看你回来没有,顺便往阿卡迪亚选手的房间转了一圈……” 好事不成双,祸事不单行。 他当时只是想顺带看一眼,结果却发现阿卡迪亚选手的房间内黑灯瞎火。 “我不顾形象地扒了一回窗台,确定白天还在的选手们一个都没在房间,出了门我就询问居所门口的守卫,都说没见有人出门,大家还以为我小题大做,觉得我扒人窗户怕不是有什么怪癖……” 尼刻无语又无奈地抹了一把脸:“我就带着人去阿卡迪亚选手的房间窗台外调查了一下,每个房间都有人跳窗而出的脚印。这时候守卫才觉得事情可能真的不对,闯进阿卡迪亚选手的房间一查,所有值钱的细软都被收拾带走,明显是落跑了。” 如果阿卡迪亚城邦内没出事,这些选手好好的逃什么跑? “我怀疑——不,是我肯定,阿卡迪亚一定也卷进了这场阴谋中,而且已经商定了要在大赛期间出手。这些选手知道自己来伊利斯根本不是夺取冠军来的,而是送死来的,等到自己城邦的大军围城,他们这些困在伊利斯里面的人,肯定会被当做人质,所以现在早早逃走。” 尼刻说着,苦笑了一下。 之前酒会上还有人开玩笑,说伊利斯现在云集了来自各城邦的重要人士,万一有人趁机围城,希腊恐怕要混乱几十年…… 雅辛托斯也是轻轻嘶了一声。 从斯巴达出军,斯巴达的军队要想抵达伊利斯,势必途径阿卡迪亚,哪怕走海路也是一样。 尼刻显然也明晰这一点:“我收到消息,立马就派人跟其余城邦的使节联系,想着从就近的城邦调集军队。你猜怎么着?伊利斯的城门已经被围住了。那些阿卡迪亚和阿尔戈斯人在城外伪装成劫匪、百姓,现在没人能出城,进城的人也要经过他们把守的关卡,从昨晚到现在,城门里进的就只有老弱妇孺。” “……”雅辛托斯轻微蹙眉的动作顿了一下,缓缓抬起眼睫。 老弱妇孺? 巧了么这不是,这不是巧了么? 出门前兄长还在絮叨女兵的首次上战场该怎么安排—— -- 第380页 雅辛托斯眉头舒展开,想了想后,毫无谦逊地扭过头对卡俄斯厚脸皮地自夸:“你说得对。走到今天这步,我靠的确实不是什么运气,是早有准备。” 卡俄斯心不在焉地看着雅辛托斯,根本没听对方说什么,只管嗯了一声,又低头亲了一下雅辛托斯的眼角。 “……?????”尼刻瞪大双眼,“喂??我还在呢??不是,说着这么严峻的事你们怎么还亲起来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亲一下额头有什么好大呼小叫的,雅辛托斯淡定地睨了眼倍受刺激的大龄单身汉,敷衍地安抚:“不亲了。你刚刚说了阿尔戈斯和阿卡迪亚的异状,那有没有派人去探察波斯的情况?” 今年的奥林匹克大赛最大的不同,就是允许了波斯这个非希腊城邦的国度派遣选手参赛。 之前波斯皇帝传信来挑衅,各城邦都以为是波斯皇帝想借机洗刷战败的耻辱,但结合阿尔戈斯、阿卡迪亚的异状来看,鬼知道这里面有没有波斯插手。 尼刻显然也这么怀疑,但是:“从昨天到今天,我在波斯队伍的驻地附近逛了好几圈,感觉他们的选手还挺放松的啊!那个波斯大使,整天就在市集里瞎逛买酒。我的线人还以为他是在借机打探消息,一直跟着,结果这人就光顾着挑酒的刺了,但凡有交流,都是在用他蹩脚的希腊语挑剔酒不够烈,抵不上他们波斯的,好几回差点被酒馆老板打出去。” 这人也是够欠的,雅辛托斯无语片刻:“不能——” “不能放松警惕,”尼刻点点头,“我知道。事实上,在你回来之前,我就已经跟伊利斯的执政官通过气,现在整个卫城内部都已经进入秘密戒严状态,波斯队伍的驻地外也有人潜伏包围,以防万一。” “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就两个问题。”尼刻伸出手,“一个是那群贼心不死的家伙准备什么时候动手?还有一个,是卫城内部的兵力究竟够不够抵御敌军的入侵,能不能避免敌军将城内的重要人士挟持作为人质,威胁其他城邦。” 他露出几分庆幸的表情:“幸好你的兄长看重你,送你来伊利斯时派遣了海军和近卫军随行……不得不说,现在那群异邦使节还能保持镇静,稳住阵脚,底气大半都是港口的斯巴达舰队给的。” 他这口气也没松太久,就又忧愁地纠起眉头:“能派出去的线人都已经派出去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探听到消息回来。” 尼刻叹了口气,恼火又烦燥地嘟哝:“我都考虑是不是该去宙斯神殿拜一拜,我这运气也太差了。” 好不容易以退为进,明哲保身,才勉强压下了迪西亚掀起战争给雅典带来的负面影响,现在又他妈有贼心不死的老家伙跑来拖他的后腿。 “嗯……关于这个。”雅辛托斯干咳了一下,“不然你还是换个神拜拜?” · 接下来的几天内,雅辛托斯和来自其他城邦的使者们再次碰了个面,大家仍是以酒会为遮掩,只不过这次再也没人有心思调情,或者炫耀自己的冠冕了。 事实上,那位王冠男懊恼得很:“我早该想到不对!或许从那时候就可以有个防备了。但我一直都没法确定这王冠是真是假,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还老觉得自己是被行脚商人给骗了……” 其他人也很郁闷,他们不敢莽撞地命令自家军队立即攻过来营救自己,也不敢揭露阿卡迪亚选手逃跑的消息,生怕被敌军知道他们已经发觉了阴谋,刺激敌军提前出手。 好在这样投鼠忌器的局面很快被打破,奥斯的信借由灰鹰送到,表示恰好不久前女兵被他派去阿尔戈斯老家门口打探消息,要赶到伊利斯应该很快。 女兵抵达伊利斯时,是个暴雨天。 天空阴云低垂,惊雷在漆黑的云层间殷殷滚动,一如城内无声却隐约透出压抑的气氛。 领队的女军官第一时间就找上雅辛托斯,在公会堂内向其余城邦来使说明路上打探到的情报:“阿卡迪亚并不是自愿卷入这场不义之战的。我们来的路上,穿过了阿卡迪亚的领土,这个以农业维生的城邦有大半农田都被烧毁,是阿尔戈斯军队在攻城时采取的手段。” 本来看到女人走进公会堂,满脸愕然想呵斥的使节们顿时失语,片刻后才有人发出质疑:“阿卡迪亚可就在你们斯巴达隔壁,阿尔戈斯也是你们斯巴达的老对头。怎么老对头攻打你们的邻居,你们斯巴达一点察觉都没有?” “对,”立马有人附和,“之前不还有人来伊利斯的路上途径阿卡迪亚?不也没说什么农田被烧毁的事?” 雅辛托斯不好说这里面有神明掺和,当初阿尔戈斯攻打下阿卡迪亚的时候,宙斯还没被推翻,多半是宙斯出手襄助才令这一切发生的无声无息,毫无痕迹,直到这会儿宙斯翘辫子了,神力掩盖下的真相才浮现出来。 “阿尔戈斯既然举兵侵占阿卡迪亚,肯定是不希望让我们这些阿卡迪亚的同盟城邦知道的,肯定使了什么手段。”尼刻皱着眉道,“现在的重点是阿尔戈斯下一步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大赛第一天。”女军官干脆地接道,“阿卡迪亚的国王被挟持,等到开战,阿卡迪亚的将军会率领军队做排头兵,攻入伊利斯卫城。” “啊……你这……”又是怎么知道的?某位大使话问到一半,憋了回去。 -- 第381页 这问题就跟“你是怎么混进城的”一样蠢——谁会怀疑手无缚鸡之力、柔弱无助的女人呢? ——虽然这些斯巴达女兵一点也不柔弱无助,光是背后背的重锤看起来都他妈能在地上锤出一个窟窿。 大使又瞅了几眼女军官露出来的胳膊,肌肉线条上布着纵横鞭痕,是女战士无畏的证明:“即……”他咽了一下口水,“即便如此,让女人上战场、进社交酒会也实在是——” “哐!” 重锤砸落地面,脆弱的地砖瞬间龟裂出蜘蛛网纹,女军官不耐烦地挑眉:“是什么?” “……”大使卡住,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雅辛托斯,“雅辛陛——” “建立女兵军队是我的提议,”雅辛托斯闲闲地托腮,“我也挺好奇‘实在是’什么?” 大使:“……” 当然实在是匪夷所思、前所未有、无稽之谈。 但他敢说么?他还要靠斯巴达军队保命呢。他的脑壳子也不一定比地砖耐砸。 大使咽下不满,能屈能伸:“实……在是英明的决定。” · 城内巡逻的军队突然变多,一些重要场所受到重兵把守,伊利斯卫城内的民众们虽然不知道内情,却也能多少感受到一点不对。 这让他们有些慌乱,尤其是在所有人的心目中,奥林匹克大赛基本等同于和平,奥林匹亚圣殿该是一片净土,然而此时他们却在这片净土上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然而不论是否人心惶惶,奥林匹克大赛仍旧如期举办,前几日的暴风雨变成小雨,可能会造成一些赛事安排上的变动,但宣誓仪式仍旧在宙斯祭坛前按照惯常的时间举行。 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各城邦使节的保密工作做得非常严密,就连本城邦的运动员都不知道即将迎来战事的消息,裁判们宣誓将会公平公正后,运动员们都挺虔诚真挚地上前宣誓。 “你知道吗?看着这一幕,我几乎都要感觉城外的那些敌军都只是我的幻觉了,好像奥林匹克大赛还是像往年一样和平。”尼刻坐在雅辛托斯身侧,抚着身侧盖着帘布,伪装成桌台的盔甲,“你——靠。” 他还在这儿大发感慨呢,人家小情侣早就又亲在一起了,显然一个字都没把他的感慨听进去。 雅辛托斯有充分的理由在战前打情骂俏,他轻吻在阿卡的唇间,以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音量问:“感觉到没有?” 打仗他是真不怕,更烦心的是命运会不会潜伏在暗处,随时准备冷不丁地动点手脚。 卡俄斯一边回吻,一边手指轻触雅辛托斯惬意眯起的眼尾:“没有。有我在,祂不会来。” 他纯属实话实话,这次倒没有刻意展示的意思。 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命运的伤势,以他对命运的了解,那苟东西就算狗急跳墙,都肯定优先顾命,恼羞成怒主动出头是不可能出的,只有藏在某个犄角旮旯里恢复实力这样子。 卡俄斯垂着眼睑,指尖轻掠过年轻国王的脖颈曲线,挑起雅辛托斯的下巴,刚侧过脸,准备无视旁边酸到牙都快倒掉的尼刻继续亲吻,城墙外掀起一阵喧哗。 “来了!”尼刻秒从柠檬果切入战斗状态,从座位上一跃而起。 和他同样反应的还有早早驻守在计划地点的伊利斯与斯巴达士兵们,站在城墙上的守军二话不说就拉满弓箭,箭雨疾射向城墙下的敌军。 这是一场夹杂着诸多负面情绪的对仗。 守军们愤怒于侵略军竟然践踏希腊最神圣的净土,打破来之不易的和平;阿卡迪亚的士兵们则绝望于他们被阿尔戈斯掌控的王城、被阿尔戈斯军队烧掠的农田,唯有攻下城池,才能救回黎民百姓。 负面情绪的逼迫下,人总是更加容易失去理智,也更加具有攻击性。 尼刻和雅辛托斯等来到城门边时,城门已经被内外两拨人的角力损毁,士兵们在城墙脚下厮杀。三不五时,还能听到敌我双方间的嘶吼对话: “为了我的城邦!为了百姓!” “滚你娘的蛋,老子的家就不是家了?老子身后的百姓就不是命了?你知不知道攻破这道城墙意味着什么?奥林匹克代表的和平毁于一旦!希腊所有的城邦陷入混乱!到时候阿尔戈斯的铁骑每践踏一个城邦的领土,都有你们的一分罪孽!”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还在卫城里,啊!!” 没人会退,战况越发焦灼。 雅辛托斯抵达城门后,也没有投入战场,而是走上城墙,眺望东南方向。 尼刻冲到一半才发觉身边少了人,连忙回头:“雅——你干什么你?别告诉我是同情阿卡迪亚的境遇,不想动手杀敌?” 雅辛托斯并不否认:“我在等。” “等什么?!”尼刻有些糟心,“这是战场,不是站在乞丐面前犹豫要不要施舍善心,什么时候斯巴达人的字典里有了优柔寡断这个词?!” 东南方,滚滚浓烟突然从高耸的普索菲斯山顶端冒出,小雨浇不灭的烽火传来捷报,狼烟直入云霄。 “等一个机会,让我的刀锋能对准真正应该对准的人。”雅辛托斯的手拂过腰间刀鞘,科庇斯弯刀锵然而出,冲尼刻挑眉笑了一下,“既然你已经冲到城墙下了……麻烦你想法子给阿卡迪亚的士兵们传个信儿?就告诉他们围困阿卡迪亚卫城的阿尔戈斯军队已经被击溃,上至国王下至百姓,无一身陨。” -- 第382页 尼刻:“???怎么可能,就算奥斯陛下亲自出马,阿尔戈斯的军队不会拿城里的人做要……喔。” 尼刻站在下面舔了下唇:“喔。” 他就说按雅辛托斯的口气,来支援的斯巴达女兵应该为数众多,怎么进到伊利斯卫城就只有寥寥几支小队呢。 “我应该跟之前那个大使聊聊这个故事,估计等他回去,该有几个月不敢再靠近陌生女人……”尼刻喃喃了一秒,心中的荒谬、不敢置信后知后觉地被激动和兴奋所代替,立即转头纵马冲向传令官,“把消息传出去!告诉阿卡迪亚人,围困他们城邦的阿尔戈斯军队已经被击溃,王庭百姓都很安全!” “什么?!阿卡迪亚人不会相信的!”传令官自己都怀疑自己耳背。 尼刻指着城墙:“雅辛托斯陛下说的。” 他还准备补几句,比如关于女兵,关于雅辛托斯之前率兵营救自己时的信誉度,刚开口。 传令官飞快扭过头:“早说啊。阿卡迪亚人——停下你们手中的刀剑,雅辛托斯陛下已经击溃围困你们城邦的阿尔戈斯军队,现在,调转你们的武器,面对真正的敌人吧!” 尼刻:“……” 这他妈说的不比他荒唐???雅辛托斯那么大个人还站在城头上呢,鬼会信他人在这里,隔着老远就击溃了远在阿卡迪亚的敌军?? 然而城墙外打斗的士兵们只停顿了一瞬,就掀起一阵欢呼,阿卡迪亚士兵毫不犹豫地调转刀剑,指向龌龊地龟缩在他们身后的阿尔戈斯军队。 “他娘的不愧是雅辛托斯陛下,这肯定又是他的哪位神明倾慕者出的手吧?” “啐!怎么经历了这么多场战争,还有人相信这种虚假的传言?明明是他用兵如神,当年神不知鬼不觉地包围福基斯,后来的击溃波斯舰队,再到大破雅典……” “呃,但我怎么听说,那位陛下好像不太喜欢像奥斯陛下一样用计,每次在战场上都是一力降十会,暴力碾压。” “净瞎说。我觉得还是神明倾慕者。你们不知道之前雅辛托斯陛下离开伊利斯两天,回来就带回三女一男安顿进酒馆,还各个都长得特别出众,铁定是新的神明了。” 雅辛托斯顺着绳索跃下城头,刚催马往前线跑了一截:“……” 他当时安顿得那么隐蔽???怎么还有人看见??还有人传?? 他都不敢回头看卡俄斯的表情,抬手一勒缰绳,弯刀横劈,刀口在原本混在阿卡迪亚军队中做“监军”,此时掉头想逃的阿尔戈斯军官喉咙上划开红线,铁锈味的血顿时溅了周围几个嘴碎的士兵满脸:“少说话,多动手。” ……说话会让他晚上变得不幸。 第一百四十三章 “……”卡俄斯不轻不重地哼笑了一声,显然没接受雅辛托斯的亡羊补牢。 但好在不论是雅辛托斯,还是卡俄斯,都不是会耽误正事的性格,两人马不停蹄地冲向前线,听到阿卡迪亚士兵们正在大骂:“不要脸的阿尔戈斯人!差遣我们阿卡迪亚的士兵替你们打头阵,自己龟缩在盾牌后,等着坐享其成。有本事你们把盾牌放下啊!” 这倒不是什么垃圾话,而是非常实在的现状。 阿尔戈斯的军队原本让阿卡迪亚人打前阵,按照正常的排阵方式,阿卡迪亚人当然是安排盾兵在前排向城墙发起冲锋,弓箭手之类的远程蹲在队列后排。 阿尔戈斯也一样。 这就导致,阿卡迪亚的军队一掉转攻击方向,原本后排的弓箭手就变成了前排,和阿尔戈斯的盾兵们对上,箭头对盾牌,怎么可能打得过? 阿卡迪亚的弓箭手们一片兵荒马乱,在不断推进的盾牌前不得已步步后退:“该死,我们的盾兵呢?!军队来不来得及掉头?!” 他们吼是这么吼,但谁心里都有数,这样大规模的军队,要想完全掉头哪有那么容易,更别提阿尔戈斯的盾兵步步紧逼,根本不给他们调整队型的时间。 眼看着同行列的同伴被阿尔戈斯士兵借着方盾的掩护刺来的长矛贯穿,弓箭手们刚鼓舞起来的士气顿时节节消减,原本还勉力保持着的队形开始溃散。 雅辛托斯只扫了一眼,就看清局面,与此同时,斯巴达女兵们也疾跑追上:“陛下!” 雅辛托斯轻笑了一下:“士兵们。想不想检测一下,是你们手里重锤更强横,还是阿尔戈斯的盾更坚固?” 他打了个简短利落的手势,组成方阵的女兵们当即散开重组成长蛇阵,一字型的队列直面阿尔戈斯的盾兵队。 没有盾牌,她们就将攻击当做防御。 女兵们两两组合,一人负责横锤抡断盾兵刺来的长矛,另一人随着喝令,猛然举起重锤,浑身肌肉紧绷,再重重抡下。 “当——” 所有的重锤击打盾牌声几乎重叠在一起,像殷雷仿佛能够撼动大地,震得后方城墙内的百姓们都觉得耳朵嗡鸣。 几个不怕死的游吟诗人叫着“为艺术献身”,奋力爬到高处眺望,远远瞧见敌我双方交战处,一支斯巴达红的队伍像条不可逾越的火线,在两者间划下分界线。 阿尔戈斯原本还固若金汤的黑铁盾阵溃不成军,紧接着,那条火线就熊熊燃烧,呈Λ字型向阿尔戈斯的军队卷席而去。 “看哪……那冲在最前面的,背后的披风上是不是绣着Λ纹?”抱着罗马柱的游吟诗人喃喃,“那么鲜亮……” -- 第383页 “是雅辛托斯!是雅辛托斯陛下!那么多斯巴达人里,只有他的披风背后的Λ纹能隔得那么远还如此清晰,我在科林斯的美神神殿里就见过!” 游吟诗人们目光的落脚处,雅辛托斯手臂肌肉微绷,一勒缰绳,身下的黑马便腾跃而起,重重践踏过面前倒下的方盾,直冲步兵。 雅辛托斯笔直有力的大长腿踩住马镫,左手擒住缰绳,腰部肌肉发力,向侧面倾倒,以一种极端倾斜、几乎挨着地面的姿势攀附在马的右侧,右手横刀,干脆利索地切断三名步兵的足踝,接着顺势松开缰绳、马镫,持刀将其中一位倒下的倒霉蛋贯穿胸膛,钉在地上,借势缓冲下马的惯性的同时,另一手摸出腰间短剑,银光乍吐,索取了另两个步兵的性命。 “阿瑞斯啊……”罗马柱上的游吟诗人看得心旌神摇,完全忘记了华丽的辞藻,有些语无伦次,“我一直呆在伊利斯,以能够为奥林匹克大赛的冠军做赞美诗为荣,但看看这个!” 这是另一种强大,足以让人热血沸腾。 就连一向不爱动粗、与人发生矛盾的游吟诗人,也难以克制地产生一种冲动——想跟在那道所向披靡的身影身后,想奋不顾身地拿起武器投入战场,不顾及任何后果,将死亡或伤残的威胁抛诸脑后。 游吟诗人看得几乎坐立不安,用惯常的夸张语调极尽赞美:“赞美雅辛托斯陛下!斯巴达果真就应当是友好联盟的领头羊,雅辛托斯陛下多么无畏、多么仁慈,救下了阿卡迪亚卫城不提,还主动率领军队冲在阿卡迪亚军队的前面,一定是不希望阿卡迪亚的弓箭手做无谓的牺牲吧!放眼整个联盟,有这样的品行、能在战斗中主动往前顶而不往后退的城邦能有几个呢?也就是斯巴达而已!” 游吟诗人恨不能掏空心里所有会的赞美词,什么高尚啦、美德啦,统统往雅辛托斯身上贴。 不过事实上,雅辛托斯冲那么前确实有避免无谓牺牲的意思,但还有一小部分原因,是指望自己杀敌的表现稍微高光一点,大家能多多关注一下他的能力,别一天到晚的就知道编排那些花边新闻。 今时不同往日,他家里多了一口大醋缸,好多陈年老醋还没算完帐呢,可受不了添油加醋。 战场上,一个强大又足够疯的将领往往能带动整支军队的气势。 原本几乎丧失战意的阿卡迪亚弓箭手们已经完全将之前萌生的退意遗忘,所有人都赤着眼紧缀在斯巴达女兵身后,拔出的弯刀上沾满敌人的鲜血。 等队伍后方的盾兵队总算追到前面来时,弓箭手们都差点不愿意往后撤:“现在还有你们盾兵什么事,我有弯刀!我能冲在前面!” 盾兵:“????”你他妈的,之前叫魂儿一样吼怎么盾兵还不来、行动怎么这么慢的是谁?? 但望一眼前方某个一往无前、所向披靡的身影,他们又格外能感同身受弓箭手们的心情。 战场上,没有哪个士兵会不渴望跟随这样一位将领。 而跻身在斯巴达军队的行列中,他们能感受到那种仿佛一切都将为他们让道的强悍——这是一种将生死置之度外后,格外酣畅淋漓、能让人肾上腺激素迅速飙升的快意,能让人心驰神往。 阿尔戈斯的士兵们在这种攻势下节节败退,早先看到斯巴达女兵时的那些嘴里的不干不净全无踪影,有的只是毫无斗志的大叫: “撤退!撤退!都这样了为什么还不撤退?!” “该死的你忘了?!斯巴达已经帮助阿卡迪亚夺回了王庭,现在我们想撤回阿尔戈斯,要么途径阿卡迪亚,要么途径科林斯,哪条路都是死路。” “那……难道就在这儿耗到死了?不,不!我要投降!我投降!” 战意能够传染,怯懦同样。 本身阿尔戈斯的进攻就没有足以支撑士兵们浴血奋战的正当理由,一旦有人开了投降这个口,就再也止不住。 雅辛托斯打到后来,几乎没有阿尔戈斯士兵胆敢站在他面前,以至于后期,明明是越走越靠近守卫着将帅、领袖的核心位置,阻拦他的障碍就越少,投降的阿尔戈斯士兵如摩西分海般在他面前让开道路,一路直抵阿尔戈斯将军以及执政官藏身的营帐。 这两位龟缩起来的领袖早被士兵们揪了出来,连带那几个煽动他们的雅典贵族余孽。 他们被反叛的阿尔戈斯士兵摁跪在地,极端狼狈地大骂着,雅辛托斯只听了一会就啧了下嘴,扫了眼两位大人物被揪在背后的双手,果然是保养得当毫无老茧:“难怪败得这么快……尼刻?” 尼刻刚率军处理完战场上的剩余烂摊子,此时眼神复杂地看了眼那群雅典贵族,片刻后叹了口气:“他们的处罚不该由我来决定。交给伊利斯的执政官裁决吧。” “呸!”雅典余孽啐了尼刻一口,“别以为你们就赢了。死我们也要拉个垫背的!卫城里的波斯使团早被我们买通,在伊利斯的水源里下毒,很快死亡与瘟疫就会在伊利斯城内扩散开!” 他说到这里,似乎感到了些许快意:“你们这些天来,喝了多少水?这种毒可是伟大的众神之王宙斯亲手赏赐给我们的,任何医者也解不开!” 尼刻惊怒交加:“你们!” 雅辛托斯心中也是一跳。但还没紧张起来,他又反应过来一件事,抬手抚了抚自己胸口,运转了一遍神力,望向卡俄斯:“我没觉得我中毒?” -- 第384页 “……”卡俄斯一言不发地瞥了他一眼,是默认赞同的意思。 雅辛托斯微偏着头沉吟片刻,看向雅典余孽:“你们确定宙斯给你们的是毒?或者波斯使团确实下药了?” “当然!神王怎么会欺骗我们?只是那个毒可能发作得比较缓慢而已!”雅典贵族无比笃定,“波斯使团又怎么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机——呃!” 尼刻一拳打在雅典贵族的脸上,咬着牙:“你们口口声声说一切为了雅典,看看你们干的这些事!” 雅典贵族呸了口血沫:“如果你早点醒悟,跟我们携手,原本可以借机搅乱整个希腊的局势,趁机让雅典登上巅峰!” “然后再被罗马灭掉?”尼刻难以理解这些猪猡脑袋都在想什么东西,或许是生来就享受奢靡的生活腐蚀了这些蠢货的脑袋,“你明知道罗马波斯对我们虎视眈眈,不久前波斯才侵略了马其顿想要占领希腊,你却和波斯使团联手?迪西亚才在波塞冬的怂恿下得了个尸骨不全的下场,你们又屁颠屁颠地找上宙斯?” 雅辛托斯看了会,觉得这里已经是雅典的内部纠葛,跟他没什么关系,便示意斯巴达士兵们加入伊利斯军队帮忙战场扫尾,自己则跟卡俄斯一道往城里走:“真没中毒?那挺奇怪的。如果这些玩意儿说得都是真的,他们交给了波斯使团毒药,波斯人却没下毒?” 尼刻说得对,前不久波斯才打完侵略仗,紧跟着后面又猖狂地发来挑衅信,非要参加奥林匹克大赛。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手握机会却不动手的样子啊。 “去波斯驻地看看?”雅辛托斯挑眉,“还是你更想听后面那群蠢货痛骂宙斯怎么还不来救他们。” 其实他挺想过去戏弄一下这些气急败坏的敌人的,告诉他们不要着急。 宙斯现在不来不代表以后不来,等他们上完刑场,下了冥界,就能在地狱和伟大的前任神王感动重逢。 不过这话要是一说,隔天百分百又会开始传他跟哈迪斯有一腿,指不定造出“一定是宙斯觊觎雅辛陛下,哈迪斯为爱而战,将宙斯打入地狱”之类的荒谬故事,雅辛托斯可不想给家里的大醋缸再添存货。 雅辛托斯心里打着小九九,绝口不提前不久才听到的绯闻,指望卡俄斯能就忘了。 “去波斯驻地。”卡俄斯看着雅辛托斯,神色淡淡,手却伸过去,以不容抗拒的力度捏着雅辛托斯的后颈,将暗戳戳往远了挪的人提溜回来,眼神里写满“看你怎么岔话题”,“早去早回。” 他的语气很平淡,但含义却很不平淡,雅辛托斯后颈皮一紧,垂死挣扎地装作自然地笑了一下:“急什么。” 卡俄斯哼笑了一声,带着些薄茧的手指摩挲了一下雅辛托斯的后颈,像在掂量这只猎物要从哪里开始宰,宰多久,多用力:“我不急。但之前不是你一直很急?” 回忆起自己曾经有多爱撩闲的雅辛托斯:“……” 第一百四十四章 找到波斯使者的时候,这位大使正在酒馆里跟老板对骂:“泥酒蓝喝!” 酒馆老板狂掀白眼:“你滚出去!” 雅辛托斯无语地看着两人掰扯,一旁的酒客中悄悄溜出一人,凑到雅辛托斯身边行礼:“雅辛托斯陛下。我们受尼刻大人的命令在这里监视波斯人,除了喝酒,他在开战前后都没有任何异动。” 雅辛托斯点点头,走到已经有打架前兆的酒馆柜台边,修长的手指微曲,轻叩了两下桌台:“劳驾过会儿再打。大使,方不方便单独谈谈?” 他表面正经地说着,私底下另一只手又背过去,勾了下卡俄斯的腰带,示意对方掏钱。 “……”卡俄斯垂眸看了眼雅辛托斯的爪子,伸手捏住,才抬头将钱袋放在桌台,“你这儿有什么酒?好的都拿上来些。” 酒馆老板一愣:“干嘛?你们跟他一伙的?也想挑我酒的刺是不是?” “不。”卡俄斯淡淡道,“我们自己喝。” “?”雅辛托斯忍不住回头看了卡俄斯一眼。 他示意卡俄斯给钱,是想用银币堵老板的嘴,什么时候说想喝酒了? 雅辛托斯刚张嘴想问,话到嘴边,又突然想起之前好几次卡俄斯都很希望他喝酒的样子,以前他可能还自作多情地想些“难道想灌醉我”之类的猜测,但现在两人早在一起了,卡俄斯真想做什么,他也不可能不同意吧,还用得上什么酒? 雅辛托斯微微挑了下眉,索性转过身,斜倚着柜台审问:“能不能解释一下,别人家的……”想好的词在舌尖打了个转,雅辛托斯突然笑了一下,“别人家的小妻子都不乐意丈夫多喝酒,你怎么还主动给我买酒?” 小妻子这个词跟卡俄斯放在一起,莫名的喜感,雅辛托斯嘴角一时没克制住,勾起几分弧度。 卡俄斯:“……” 卡俄斯差点气笑,某人是觉得自己晚上反正要遭殃,干脆就肆无忌惮、破罐子破摔了是吧? 一旁的波斯大使来回瞅了瞅两人对视的目光,突然觉得自己的存在莫名地有些多余:“……歪??不是说要跟我谈谈?” 雅辛托斯清咳了一声,转回身:“不好意思。我来想问什么,或许您已经猜到了,所以我们为什么不节省时间,省去那些彼此试探的话,直接切入正题?” -- 第385页 “你是想问,为什么雅典人给了我毒药,我却没用吧?” 波斯大使略微调整了一下姿势,显得正经不少,原本蹩脚的希腊语也在刻意注意下标准很多,虽然还是听得出生硬:“或许我这么说你会不信,但我们的沙米斯陛下发来信件,想参加奥林匹克大赛,纯粹是出于善意。” “没错。”雅辛托斯点点头,“之前的侵略也出自纯粹的‘善意’。” “……”大使噎了一下,掀了个白眼,“我就知道这个差事不好做——能不能先听我说完?” 酒吧老板已经将酒端上桌台,雅辛托斯随手取了一杯:“当然,我们有充足的时间。” 大使琢磨了一下雅辛托斯这话到底是字面意思还是暗带嘲讽:“……这么说吧,之前的侵略战,也不是大帝的本意。” “我不知道你相不相信……”大使有些苦恼,“你们斯巴达的那位涅琉,和我们大帝的关系确实很好。至少大帝是把他当做知交看待,否则凭借一个外邦人,凭什么被大帝带着在贵族宴会上认识各种上流人物?光是我就在酒会上见过他三四回。” “事实上,在侵略战开始前,沙米斯陛下还和涅琉聊过。” 大使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况:“涅琉说,如果有机会,希望能够回家乡看看,沙米斯陛下没同意。” “但在派遣我出使前,大帝特地单独召见我,告知说当时他拒绝的原因只是涅琉上一回从斯巴达出逃的经历非常糟糕,他不希望友人受到伤害,这年头能找一个能和他平和谈话而不畏惧的人实在太难。” “……”雅辛托斯缓缓放下手中的酒杯。 讲实话,这描述很不可思议,但相比较之下,命运的存在更加不可思议,但却真实存在。 大使挠了下脸,解释得有些费劲:“我不知道怎么说——反正这种前后态度的不一致,我作为近侍也能感觉到吧。总之在和涅琉谈论完的第三天,大帝就突然决定挥兵攻打希腊。” “在面对贵族时,大帝用的理由是想扩张地盘,面对涅琉说得却是既然涅琉想回去,那他就把希腊打下来,到时候涅琉什么时候想回斯巴达,随时都可以回。” “这很不明智,非常不明智。”大使摇着头,“很多谋士都劝阻大帝,表示波斯内部存在各种矛盾和隐患,这场侵略战打完,胜利也就罢了,如果失败,很可能反倒会拖垮波斯。但大帝一门心思就要打,贵族被他说得什么资源、殖民地煽动,头脑发热地支持,这才有了之前那场侵略战。” 大使思忖着道:“我其实一直都觉得,大帝那时候心里其实是知道这场战争不应该打的。不然他为什么不亲征?在这场战争之前的每一场对战,陛下都是亲自率兵,只有这回‘留守国内,镇压暴动’。” “而且,他还派遣涅琉一起去战场!封涅琉当军师!这是个想打胜仗的人会做出的明智决定吗?” “不管信不信任,只要想打胜仗,依沙米斯陛下谨慎的性格,就绝对不会把涅琉安插进军队,还给他军师这么一个随时能掌握军情的职位的。” “……”雅辛托斯很难不被说服。 命运的存在在神明中都算是个秘密,绝大多数奥林匹斯山上的神明都不清楚,大师的这种描述除非是沙米斯确实亲身经历,否则无法道听途说。 波斯大使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说服雅辛托斯,他自己都觉得这事匪夷所思,斯巴达国王要是能信就有鬼了。 但他受的命令就是这个,硬着头皮也得讲完:“所以沙米斯陛下才想派遣使者来希腊,就是想解释清楚这件事,告诉涅琉侵略战并非自己所愿。当初他会有此想法,多半是受了什么奇怪的诅咒或者控制——老牌贵族家里总会囤积些这些玩意儿。” “但即便是受到控制,大帝仍然凭借本能派遣涅琉随军,一来是并不想彻底伤害友人,索性借此机会让涅琉有条件自己选择,是帮助希腊军回到斯巴达,还是帮助波斯军留在波斯。” “二来……怎么说呢,大帝一贯是不乐意受摆布的性格,比较……呃,随心所欲。那个不知道什么的诅咒要他干什么,他偏不随它愿。” 讲到这里,大使的脸色难免有些黑。 不管怎么说,这场面对希腊的战争,波斯也付出良多,就为了不随诅咒的愿直接把这些投入打水漂,沙米斯陛下任性起来也是真任性。 不过这些话,他肯定不能跟雅辛托斯说:“我来希腊,本身就是为了传达大帝的友善,所以肯定不会如雅典人所愿向伊利斯的水源投毒。希望这一举动能够证明一些我们的诚意。” “友善?”雅辛托斯虽然已经信了大半,但仍然保持冷静,提出质疑,“友善到给各个城邦送去挑衅信?” “不挑衅你们怎么可能允许我们参加奥林匹克大赛?一点小小的激将法而已。”波斯大使耸耸肩。 雅辛托斯:“为什么非要参加奥林匹克大赛?沙米斯既然能向斯巴达送挑衅信,大可以直接写信向涅琉解释这些。” “一封信怎么能体现大帝道歉的诚意?”波斯大使挺了下肚腩,“当然要派人亲自前来!而且,这对我们波斯也不是没有好处。我们参加奥林匹克的办法虽然不太光彩,但通过我们优秀的运动员们的表现和竞技精神,相信希腊会感受到我们波斯的友善。波斯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和平,才能处理一些内部的小麻烦。” -- 第386页 比如说层出不穷的内乱,还有那些烦人的贵族们。 大使没在这方面细说,蜻蜓点水般一句带过后,又道:“大帝说不指望涅琉会原谅,毕竟因为战争而死的人永远不会再复生。但该解释清楚的还是得解释清楚,不该他背的曲解他不乐意背。” 大使往后让了让:“原本这些话其实应该在奥林匹克大赛结束,你们通过波斯选手在赛场上展现出的竞技精神明白我们的善意后再说的。那时候我刚好可以顺势提出去斯巴达亲眼见一见涅琉,看他目前好不好,也好回去跟大帝交差。但却碰上你们希腊内乱……” 他叹了口气:“我想,我们的队伍留在希腊越久,只会引起越多不必要的猜忌,所以在这里提前把话跟您说了,希望您能代为转告涅琉。等到奥林匹克大赛结束,我就会立刻带队离开,免得节外生枝……我们使团带来的歉礼,劳烦也请您代为转交给涅琉。” “这是大帝以私人的名义,单独送给受到他伤害的挚友的。毕竟……听说涅琉因为那场战争失去了一条腿。” “……”雅辛托斯原本想拒绝的话顿住,大使这么说,他的确没有那个立场替涅琉决定是否拒绝,“好吧,我……” 酒馆外传来嘈杂的声音,人们的叫骂灌入窗内,是伊利斯的军队已经压着败军入城。 雅辛托斯往窗外看了一眼,雅典余孽和阿尔戈斯的两名领袖被压在队伍最前面,灰头土脸地沿着街道往内城走。 “哐!” 酒馆的大门被士兵撞开,几名伊利斯士兵持着刀闯入:“波斯人呢?!” 雅辛托斯回身,看到脸色铁青的尼刻也跟在后面:“大使没有下毒,这点我可以替他作证。在场的负责监视他的线人也可以作为佐证。” “你确定?”尼刻的脸色缓和了些,“那是最好的……你要跟来一起看审判吗?这些混账居然在奥林匹克大赛期间开战,这不仅是对和平约定的践踏,也是对宙斯的亵渎。毕竟奥林匹克大赛是献给神王宙斯的祭典……现在伊利斯的军队准备押送他们去宙斯神殿接受审判。” 雅辛托斯:“……啧。” 真会挑位置。 街道上,雅典余孽还在一边狼狈地躲避行人砸来的石子,一边嚷嚷:“你们会后悔的!毒药是伟大的神王亲自交给我们的,他又怎么会介意我们破坏奥林匹克大赛?” 士兵粗暴地锤了他一拳:“那你的神王陛下怎么没来救你们,就这么放任你们被人砸石子?” 波斯大使似乎对这种闹剧还挺感兴趣,搓搓手:“你们不想去看?我想去。陪我一起吧,雅辛托斯陛下。不然这群虎视眈眈的士兵都不乐意让我出这个酒馆。” 讲实话,雅辛托斯不是很有兴趣。 但波斯大使没有投毒的举动,也算是间接救了所有人一命,他多少还是领情。而且——这不就又拖延了一段时间嘛,他现在还不是很想回去面对“小妻子”的报复:“行吧。” “……嗤。”卡俄斯在他身后不轻不重地嗤笑了一声,显然看透了某人的小算盘。 顿了片刻后,卡俄斯微微倾身,附在雅辛托斯耳边用低沉好听的声音低语:“你知不知道‘顺延’是什么意思?” 雅辛托斯维持着表面微笑:“……” 他挣扎了一下:“你知不知道细水长流是什么意思?” 卡俄斯不冷不热地笑了一声:“你觉得小妻子想知道?” 雅辛托斯:“……” 就说他为什么要嘴贱,这满肚子的坏水能不能改一改? 一旁的波斯使节:“……” 他缓缓往尼刻的身边靠近了几步,和满脸木讷的尼刻对上视线。 确认过眼神,是被塞狗粮的人。 ………… 大约是为了给百姓足够的时间发泄情绪,士兵们特地选了条最远的路,走得速度也并不快。 等雅辛托斯等跟着队伍抵达宙斯神殿,早就有听闻消息的民众聚集在宙斯神殿门口,雅辛托斯随意扫了眼,不经意间瞧见赫尔墨斯几个居然也混迹其中,此时赫尔墨斯正兴奋地冲他挥手:“……” 这家里的孩子真不乖,说好的不要乱跑,没一个听话。 雅辛托斯像个烦恼的家长似的叹了口气,扭头对波斯大使道:“不好意思,我看到几位不懂事的小辈,得去看着他们。有尼刻陪着也可以吧?” 波斯大使木着脸:“求之……我是说,当然可以。” 这一路走过来,他就没见雅辛托斯和卡俄斯停过小动作,狗粮都够他醒酒的了,听到雅辛托斯说要走开,简直巴不得。 雅辛托斯礼貌地跟波斯大使和尼刻道别,穿过人群走到赫尔墨斯几个人身边:“谁让你们出来的?就不怕命运趁机把你们逮了。” “……”这话怎么听得像家长恐吓孩子小心人贩子,赫尔墨斯甩甩脑袋,“这么热闹的场面,我们不得看看?” 他们没有寒暄多久,押送的士兵们已经将俘虏摁跪在广场上,法官和神殿祭司也来到露天广场上,方便民众们也能目睹这场审判。 雅典余孽还在嚷嚷着自己有宙斯撑腰之类的话,随着时间的推移,还道出别的细节:“你们懂个屁!我们是遵循神谕的指引——是命运女神帮我们牵线搭桥,我们才得以和阿尔戈斯、阿卡迪亚搭上关系的!这场战争,本来也是献给宙斯的祭礼,我们本打算在胜利后,将斯巴达的那个国王献祭给宙斯——不然你们以为宙斯是怎么愿意给我们毒药、纵许我们破坏献给他的奥林匹克盛典的?!” -- 第387页 “……”雅辛托斯站在一片哗然的民众间,目光渐冷。 果然都是命运的算计。 雅典余孽:“本来我们还纳闷,命运女神怎么会主动帮我们——哈!这场仗打完,我们就再清楚不过了。斯巴达人居然训练女人上战场!女人!她们就应该安安分分地呆在家里纺织、下厨,而不是抛头露面,还上男人才有资格踏上的战场!” “这……什么傻逼言论?”赫尔墨斯匪夷所思,“命运女神好歹也是女神吧,怎么可能会因为反对女人上战场、支持女人呆在家里干活而帮助他们??” “大概在他们心里,就觉得女人干这些天经地义。”墨提斯淡淡道,“别瞪我,很多人向宙斯祈祷的时候都抱有这种想法。我不相信你在聆听祈祷时没听过。” 雅典余孽还在叫嚣:“什么样的女人才会这么不要脸地挤在满是男人的战场里?交际花!妓——呃!” 尼刻几步上前,一脚踹翻了他,满脸厌恶:“你话太多。” 雅辛托斯觉得这一脚踢得很没必要,这种时候,就应该让斯巴达女兵们自己带着重锤上台,轮流赏这位贵族一锤头,看他的嘴还臭不臭。 他看着台上的雅典余孽哼笑了一声,正在忖度有什么法子能替他的兵们解气,胸口突兀地升腾起一团暖意。 这种暖意他很熟悉,下一秒就该有神格脱离胸膛,飞向原主,但之前每次都是在没有人类的地方,这会儿广场边聚满了人,可不是个好时机。 雅辛托斯往后靠了靠,后背贴上卡俄斯宽阔结实的胸膛:“帮帮忙?” “……”卡俄斯睨了他一眼,没说话。但当那团暖意飞出心口时,雅辛托斯却没看到一点儿光亮,只有神格间的牵引让他能明确感受到,神力正向墨提斯等神的方向飞速涌去。 这一次的神格恢复比以往哪一次都快,或许是经历了这么多次的锻炼变得熟练。 雅辛托斯靠着卡俄斯,冲面庞逐渐恢复血色的墨提斯不是很真诚地道歉:“不好意思,我以为你恢复神力会在一个比较盛大隆重的场合。” 怎么说这也算是新旧神王交替,第一任女神王继位,在这种场合下进行确实有点马虎。 墨提斯笑了一下:“这就很隆重。” 她的目光望向广场,却并没有亲自现身露脸演讲的意思,只是注视向神殿,正对大门、高达数米的宙斯神像立即发出微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变化。 这变化很难忽略,围观的民众们注意力顿时被神像吸引: “嘿!快看,难道真是宙斯显灵?这些混账说的都是真的?” “不……那是什么?我看错了吗?我好像看见宙斯神像变成了一尊女神像!” “噢!她的冠冕上好像在刻字……谁的眼神好,写得什么?” “仁慈……睿智……公正、严明。这……” 不单是神像,冠冕发生变化时,墨提斯的头顶也凭空出现一道金光,开始只是简单的金色锁链,接着逐渐化为与神像相同的冠冕。 “这气息……”赫尔墨斯没为自己恢复神格惊喜多久,就惊愕地猛然回头,“怎么像法则?” “是戒律。”墨提斯并没有在意这顶王冠,只是挥袖让周围的人类忽略她的变化,“我早早想过了,神明是人性的凝聚与放大。即便是我,也无法保证自己一定不会因为权力发生改变,不如发下誓约,化作戒律,算是有个提醒。人类不是也有句话么?叫做欲戴其冠,必承其重。” 她重新望向广场。 这些雅典余孽之所以能走到今天这步,都是宙斯的“功劳”,作为继任神王,这就该是她的第一份工作。 广场上,雅典余孽的吵嚷戛然而止,像一滩烂泥,失去气息后摔倒在地。 即便墨提斯没有出面,在场的人都能看出新任神王的态度,祭司大声安抚喧哗的同时,阿尔戈斯的两位领袖也惊恐地彻底没了嘴硬的底气:“我们投降了!按照古老的约定,投降不杀降者!” 他们大约也是病急乱投医,目光在人全中惶急地扫了一圈,没找到雅辛托斯的声音,便扑腾着转向斯巴达女兵聚集的位置:“你们不是想要我们阿尔戈斯的医者吗?给!我们给!让他们放了我们!” 女兵们无聊地站在人群边擦着武器:“不放你们也得给,战败还有底气谈条件?搞笑呢?” 雅辛托斯没忍住笑了一下,突然又想起什么:“对了。阿尔戈斯最优秀的医者都在阿斯克勒庇俄斯神殿,我记得赫拉克勒斯有说过吧?之前为喀戎四处求医的时候,只有这位心软的医神愿意提供帮助。” 卡俄斯的目光立即跟了过来,听不出语气的提醒:“他也是阿波罗的儿子。” “……”醋缸子又开始晃荡了。 雅辛托斯嘴角噙着笑,仰起头亲了一下卡俄斯的下巴,“我都不怎么提阿波罗,你就非得主动把他的名字说出来,在我面前替他刷存在感?” “……”好像有点道理,卡俄斯微微蹙了下眉头,反省自己是不是有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表现莫名的可爱,雅辛托斯忍不住又亲了一下卡俄斯:“还想着他浪费时间?想他不如想想我们的老对手。” 方才和波斯使者的对话,已经可以完全确定之前的侵略战就是命运搞的鬼。 -- 第388页 曾经他还猜测,之所以波斯、罗马帝国会莫名其妙地提前出现,可能是受自己逆转时间的影响产生的连带效应,但现在看……多半是命运在暗中调拨时间线。 就这种藏头露尾、想对付他都只乐意用间接手段的行事风格,鬼知道等命运自己露头要等多久,指望对方主动蹦出来是不可能了,还是得靠他们寻找。 问题是,上哪儿找? 雅辛托斯低声道:“看来继续留在这里参加奥林匹克大赛是没用了。原本我回来也就是为了两个原因,一个是看命运会不会狗急跳墙亲自露面,一个是答应了父亲和兄长要还击波斯的挑衅。” 但现在,两个留下的原因都不成立,两者权衡取其重,雅辛托斯觉得还是优先对付命运更加重要。 拖得时间越久,只会给命运越长时间做准备,必须尽快找到这个苟东西。 卡俄斯皱眉:“我在人间的眼线没有发现命运的踪迹,之前去奥林匹斯山也没有看到祂。冥界我们去过很多次——” 一只黑色的蝴蝶从地底扑棱着翅膀钻出来,落在雅辛托斯肩头,发出哈迪斯的声音:“宙斯和赫拉已经接受过审判,即将被投入地狱。你要不要来看?” 这有什么好欣赏的,雅辛托斯摇摇头,张嘴刚想拒绝,话到嘴边突然顿住:“……地狱?” 他眯了下眼睛:“卡俄斯。逆转时间之后,你有没有回过深渊?” “……没有。”卡俄斯捏住蝴蝶。 深渊算是他的老巢,他追杀命运时,想都没想过命运那么苟的东西,能胆子大到直接躲进他的家。 这种可能性想一想就格外膈应,敌人偷偷躲进自己家……卡俄斯脸色不大好看地冲着蝴蝶沉声道:“等着,谁都别下去。我们马上就到。”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进入收尾啦!我之前还以为会很快进入尾声,没想到不知不觉过去几十章_(:з」∠)_ 以下列出本文所有涉及到的参考书目或论文,在此基础上有私设、改动,想知道真实斯巴达、希腊历史及神话的话,请以参考书目或论文为标准: 《希腊柑桔简介》《埃涅伊德》《拱桥的起源与石拱桥的发展》《希腊神话故事【德·古斯塔夫·施瓦布版】》《希腊罗马神话辞典》《斯巴达人 一部英雄的史诗》《希波战争》《喀耳刻》《罗马神话》《荷马史诗》《外国历史小丛书-斯巴达》《古罗马神话故事》《希腊罗马神话》《诸神史诗 绘画中的神话》《DK神话大百科》《神谱》《工作与时日》《古希腊神话与传说》《从希腊诸神到最后的审判》《世界神话大全》《众神的样子 希腊神话与西方艺术》《霍桑的希腊神话》《赫西俄德的宇宙》《希腊史》《纸上海洋》《希腊罗马2500年》《古罗马的日常生活》《罗马十二帝王传》《牛津古罗马史》《牛津古希腊史》《希腊罗马六千年》《希腊罗马名人传》《地图上的古希腊史》《希腊史》《希腊史纲》《地图上的简史》《波斯笔记》《世界历史地图集》《希腊的瑰宝》《罗马帝国的陨落》《看得见的世界史-古希腊》《看得见的世界史-古罗马》《伯罗奔尼撒战争史》《古希腊文明的光芒》《罗马十大英雄皇帝》《文明的冲突-东西方文明的第一次交锋》 第一百四十五章 卡俄斯并不是喜欢炫耀武力的性格,逆转时间后,除了追杀命运,很少在人前使用神力。 但这次他的确是难以忍受,但凡想到命运可能就藏在自己家里,卡俄斯就一阵反胃,如果不是深渊是塔尔塔罗斯的本体,他都恨不得一把焦火烧完了事。 “你别想太多……”雅辛托斯刚张嘴想安慰几句,就见一团庞大的、无序的混沌星云自卡俄斯脚下骤然涌起,眨眼间便将他裹挟其中。 再下一刻,雅辛托斯从混沌星云中扒拉着探出脑袋时,已经身处冥界。 “后悔吗?有没有觉得很生气?嘿,我就喜欢看你们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丘比特在被束缚住四肢、封禁了声音的宙斯夫妇面前蹦来跳去,嘴碎地放肆挑衅。 放眼望去,冥界里雅辛托斯熟识的神明几乎都来了,从哈迪斯到特地从工作坊赶来的赫菲斯托斯,所有人都聚集在深渊入口前。 哈迪斯手中还停着一只黑色蝴蝶,保持对话的动作,大抵是没想到雅辛托斯能来得这么快。 “这么齐?”雅辛托斯随口和众人搭了一句,便低下头。 包裹在他周身的混沌星云触感熟悉无比,暗色的云絮闪烁着朦胧的光,像谁从宇宙中撕下一片,夹带着星河。 雅辛托斯即便没有恢复全部的记忆,手仍然像是在过往养成了某种习惯一样,自然又熟稔的揉捏上去,语气半真半假地道:“你这本体可比现在的身躯好多了。” 他多少有点故意岔开话题,隐性安慰的意思。主要是希望卡俄斯别太在意命运那苟东西藏不藏在自家老巢,其实如果在,反倒是好事,意味着他们或许能够在这里将命运瓮中捉鳖。 当然,也有一小部分确实是在调侃卡俄斯。 毕竟他晚上的危机还没解除,联想到卡俄斯某些梆硬的部位,这些柔软的星云多么友善可亲啊。 “……”卡俄斯瞥了他一眼,那团“柔软可亲”的星云就骤然间伸出无数触手,眨眼间将雅辛托斯缠得严严实实。 -- 第389页 雅辛托斯:“……咳。” 怪他嘴怎么就这么欠。 但是反省完了,雅辛托斯仍旧屡教不改,扭转浑身上下唯一自由的头,冲着哈迪斯挑眉:“眼熟吗?柔软、灵活、有触手,你口中的‘弱小深渊生物’。” 哈迪斯保持着举蝴蝶的姿势,无声僵硬:“……” 雅辛托斯用下巴点点深渊,示意卡俄斯去检查有没有命运的气息,自己则继续跟哈迪斯开玩笑:“当初你怎么信誓旦旦地跟我说的来着?哦,柔软在深渊中可不是个好特质呢!联系到灵活、有触手、体型庞大的特点,这些肯定是在保命中进化出的自保手段。灵活方便逃匿,有触手和体型庞大方便在被敌人抓住时断尾求生。” 哈迪斯:“…………” 雅辛托斯夸赞:“猜得真准。你来断一个我看看?” “……”哈迪斯缓缓往后退了半步。 他现在哪儿还想什么断不断的,过往的某段记忆在他眼前不受控制地反复重演。那是他头一次将雅辛托斯掠至冥界时,差点强吻雅辛托斯的画面。 其实哈迪斯这反应还算是镇静的,他身后那些神明,诸如塔纳托斯、修普诺斯,哪个不是呆若木鸡,面色惨白。 尤其是丘比特,蹦跳间不经意间回头扫了混沌星云一眼,下一秒就差点腿一软,跪倒在地:“他……他他他……” 呜!!完了。之前他还向雅辛托斯射箭,算计雅辛托斯成为冥后,他是不是也要和宙斯、赫拉一个下场了?? 塔纳托斯兄弟也没好到哪去,两张极为相似的脸带着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愁云惨淡,反复回忆着自己之前还曾经指点过卡俄斯怎么谈情说爱,暗示卡俄斯是不是不行…… “呃……”塔纳托斯痛苦呻.吟了一声,挣扎地摸了一下胸口,觉得自己是快不行了。 所有人中,可能也就赫菲斯托斯的反应好点。这位单纯只是惊愕于卡俄斯的身份,但至少没得罪过雅辛托斯。 雅辛托斯还想再感慨几句,比如这一世头一回进冥界的时候,他还觉得哈迪斯的性格和自己父亲相似,谁知道这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变成了哈迪斯父亲的父亲的父亲的父亲,真是世事无常。 “感知不到。”卡俄斯皱着眉头凝视深渊,语气不是很好的开口,“命运一向擅于藏匿,站在入口察觉不到祂的气息。” 雅辛托斯立即将剩余的玩笑话吞回肚里:“那就进去。刚好顺便把宙斯丢进地狱。” “宙斯?不用。”哈迪斯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你们去你们的,没必要捎带一个累赘。塔尔塔罗斯一向不喜欢外人进入他的深渊,原本我就跟他传信商议好,他会出来提宙斯、赫拉入狱……” 就是有点奇怪,他们都在深渊门口站这么久了,塔尔塔罗斯人呢? 哈迪斯就这个问题思考了一会,还处在震惊余韵中的大脑才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正确的重点:“命运?你们来是——” 他问得慢了一步,拦得也慢了一步,雅辛托斯一向行动力惊人,早已提溜着宙斯一步踏进深渊,卡俄斯拎着赫拉紧随其后。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占据整个视野,雅辛托斯脚下一空,在无尽黑暗中飞速坠落,腥湿的风吹过脸庞,带来一丝熟悉感。 雅辛托斯心中的某根弦像被轻轻拨动,阻拦着最后一段记忆的大门豁然洞开。 # 通往深渊的路黑暗不见光明,雅辛托斯却在极速坠落中放松了几分神经。 金梭之力会护送他抵达深渊的最深处,也就是卡俄斯的沉眠地。 有金梭护航,路途期间他没必要担心命运或任何深渊怪物的袭击,这样想来,倒是一段难得的清净时光。 雅辛托斯在空中略微舒展了一下自己因为九头蛇毒而有些痉挛的四肢,将自己调整回能达到的最佳状态,便开始观察深渊的地形。 和他所想象的不太一样,深渊并不是纯然的黑暗。 他在不见光的漆黑中坠落了一段时间,眼前便撞进一片火光。哀嚎和悲鸣声从下方的火光中来,雅辛托斯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这里是专供穷凶极恶的亡魂呆的地狱焦土。 他望着不断靠近的焦土地面,调整了一下姿势,本来是做好着陆的准备,然而金梭却带着他倏然穿过这一层地面。 再往下坠,是另一片天地。 这里不如最开始的黑暗那样全然不见光,但也不像地狱焦土那样明亮,看起来更像是月光下的世界。 无数奇形怪状的庞然大物在光秃秃的地脊上挪动,广袤荒凉的平原上,唯有一座山高耸孤立。 一座神殿模样的监狱矗立在这里,无数粗壮的铁链从监狱一路蔓延出来,末端深深埋入地下,像古树的根系,牢牢将那些前代神明囚禁在神狱里。 一道深色的身影站在神狱门口,踩着某根挣动不已的铁链,不知是不是察觉到雅辛托斯的存在,他在神狱中某位前代神明“塔尔塔罗斯”的徒劳怒吼中转头,向雅辛托斯坠落的方向投来视线。 雅辛托斯顺势望去,还没来得及和对方对上视线,或者看清传说中深渊化身的脸,整个人就在金梭的牵引下猛然穿过神狱的地面,再次撞进一片黑暗之中。 其实说黑暗并不准确。 因为这里有光,并且极为绚烂。 -- 第390页 时间仿佛在穿入这片深渊最深处时被无限延缓,庞大不见边际的星云在黑暗中缓缓涌动,星光如同河流般在云絮中流转,有节奏地忽明忽暗,像正在跳动的心脏。 这一幕很美,但又有些恐怖,令人产生一种生理上的、起源于本能的不适,就像置身深海,发觉自己正置身于某种望不见边际的史前巨物身侧,目光所及之处只是这庞然大物的冰山一角。 雅辛托斯却在这莫可名状的场景前不合时宜地走起神,回想起某几段母亲还未去世时的往事。 吕忒斯王后身体并不好,偶尔晚餐会做的有些迟。 这种时候,吕忒斯王后就会强行把雅辛托斯塞给奥斯,驱赶兄弟俩到外面草地上等待,严禁两人蹲在厨房里添乱。 有那么几天,奥斯大约是在训练营中学习了如何通过星座辨认方向,兄弟俩连带着来蹭饭的阿兰一道躺在草坪上,仰望斯巴达的晴朗无云的夜空。 奥斯指着那些纵横的星河教雅辛托斯辨认星座,阿兰则在一旁抱怨奥斯没有情趣,把这么美好的景色说得如此无聊。 但对于雅辛托斯来说,那几晚比任何时候都让他开心。 夜空中的星河很美,兄长生硬的解说很有趣,阿兰的牢骚令他忍俊不禁。 以至于时隔数百年后,他骤然撞见面前这片庞大的星云,第一反应不是警惕地绷紧神经,而是情不自禁地勾唇微笑。 可惜的是,他没微笑多久,眼前流转的星河就骤然一灭。 不见五指的黑暗不期而至,这转变太过突兀,以至于雅辛托斯几乎立刻收敛起笑意,身体机警地绷紧。 视觉失灵令听觉变得灵敏,雅辛托斯的耳朵捕捉到某种令人寒毛耸立的动静,像是有什么巨大的、难以名状的无形之物在他身周缓缓移动:“你身上有命运的气息。” 卡俄斯的声音在整片黑暗中回荡,语气平淡,带着一种淡漠的神性。 这或许是一种示威,因为星光熄灭、陷入黑暗后,雅辛托斯陡然感受到某种极为恐怖的视线,这种感觉就像是……怎么说呢,就像是你仔细观摩深海中的庞然大物许久,直到视野中的这片区域挪动了一下,你才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盯着的其实就是这个庞然大物的眼睛,而对方现在转动眼珠,也盯住了你。 这种体型——或者说,等级上的差距,是碾压性的,能让人本能地就四肢僵劲,头脑一片空白。 更别提对方是世界的始源,是造物神,这种碾压更带上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天然压制,仿佛将对造物主的畏惧刻在了造物的每一寸灵魂深处,能令人完全失去自救的意识,只能被源于生物本能的惊恐所淹没。 ——可惜,这会儿能淹没雅辛托斯的只有九头蛇毒液的折磨。 所以雅辛托斯只是微僵了片刻,嘴角凝固的笑意就又礼貌性的扬起来,示意无害地举起双手:“混沌之神卡俄斯?我是来谈交易的。” “……”黑暗之中,涌动的庞然巨物静默片刻。 雅辛托斯耐心等待了几秒,感觉到似乎有微风刮过面颊,下一刻,他才意识到这应当是卡俄斯靠近带来的气流变化。 这位大存在挨得很近,以至于他甚至能嗅到一种独特的气味,像是夹带着深渊的幽深与混沌的虚无无序,像浩瀚海洋一般将他笼罩其中。 “人类……”卡俄斯淡泊的语调微变,“你不畏惧?” 卡俄斯停顿片刻,不知经历了什么思想过程,转而问:“什么交易?” “?”这语气还蛮平淡,听起来可比命运好讲话多了。 雅辛托斯想是这么想,但肯定不会真认为卡俄斯能有多和善。 毕竟对方的凝视还停留在他身上,其中可没多少友善的意味。 雅辛托斯估计,对方的心态大概类似于上位者无聊久了,房里突然闯进一只大胆的金丝雀,伸手逗弄金丝雀居然还不怕,有点意思。 不过这兴趣就算是有,也不多,卡俄斯的语气仍旧淡漠:“你身上怎么会有命运的气息?” “你说这个?”雅辛托斯干脆地将手边的篮子一揭,金光便从篮子中流溢出来,微微照亮一小片凑得极近的星云。 也不知是不是卡俄斯有意控制,那些漂亮的星光此时藏得不见踪影,只有深色的云絮缓缓涌动。 此时被金光一照,蓬松的云絮停顿了片刻,接着做了个类似于倾身的动作,活像是瞅了一眼有点发愣,没忍住再次探头确认。 雅辛托斯被自己的想象逗乐,索性将篮子的遮盖彻底揭开,露出其中陈列的金梭,三根梭子整整齐齐排列在满满当当的金线上,一个不落。 掀起的云絮停顿在半空中:“……” 雅辛托斯都能想象到对方此时无言的心情,不过这本就在他的预期之内,毕竟要和卡俄斯这样的原始神谈交易,不拿出点真东西,怎么可能让对方另眼相待? 雅辛托斯趁热打铁,大致将自己和命运商定好的说辞讲了一遍,及至最后,话锋一转:“刚刚那些,其实都是我跟那位商讨好如何欺骗你的话。那位希望我借此机会,为你编织能够被祂掌控的命运之线,但我不打算如他所愿。简单点来说,就是我欺骗那位说我会为了骗你说我骗了祂。” 黑暗中,卡俄斯一阵沉默。 这哪点叫“简单点来说”了。 -- 第391页 雅辛托斯就像会读心似的:“之所以说这很简单,是因为那些颠来倒去的谁欺骗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站在你这边的,而那位已经将如何编制金线教给了我。我希望能获得一个不受那位监视或干扰的环境,用来编织可以对抗那位的金线,包括研究如何越过祂的限制更改其他人的金线,作为回报,我会为你编制彻底摆脱那位控制的新线。怎么样?” 卡俄斯:“……” 什么怎么样,怎么那些颠来倒去的谁欺骗谁就不重要? 那万一是这个人类欺骗他说自己欺骗了命运说欺骗……算了,这话太拗口,卡俄斯懒得费那个劲去捋。 他审视着眼前的人类,黑暗之中,对方脸上的态度很坦然,甚至大胆地、毫无防备地随手将盛满金梭金线的篮子往他的本体上一搁,丝毫不担心他会将这些东西趁机卷走。 事实上,雅辛托斯确实不担心。 掌握命运之线编制手法的是他,卡俄斯就是抢走篮子也没用。 如果对方想严刑逼供呢……讲实话,有九头蛇毒在身,雅辛托斯觉得对方连让他精疲力竭、在不清醒的状态下套话的可能性都没有。 这样想起来,九头蛇毒倒还真是个好东西了。 凭借着这种不怕死的光棍心态,雅辛托斯左右看了几眼,甚至还隐隐挑剔起来:“这个交易怎么样?答应的话,能不能把星云重新点亮起来?你知道我们人类的视力不比神明,黑暗的世界会让我不安。” 卡俄斯:“……” 不安? 他看这个人类的表现,严重质疑这人的词典里有没有不安或者类似的近义词。 第一百四十六章 卡俄斯的沉默不语并不能打击雅辛托斯的兴致。 事实证明,他的字典里不仅没有“不安”这个词,也没有“见好就收”:“行吗?真的怪害怕的。” 他还惦记着之前的星河,考虑到以后指不定得在这个鬼地方待多久,总得给自己争取一点福利吧? “……”黑暗中的云絮一阵无言。 真个屁。 有那么几秒,卡俄斯几乎想要出言嘲讽,但最终只是卷动凝积成块的云团,带起凉风扫去,冷冰冰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不准吵闹。” 雅辛托斯也没料到卡俄斯会突然动手,腰际被云絮不轻不重地一推,人就一脚踩进混沌星云。 柔软的着陆点难以借力,雅辛托斯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趔趄几步,总算稳住身形。刚一站稳,便忍不住挑了下眉头。 这算是答应交易了?还特地把他卷到自己身上安家。 他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到认为这是人家混沌之神对他多有青睐,很明显,这是防备他有异心。 周遭的云絮看似蓬松柔软,但雅辛托斯毫不怀疑,如果有需要,这些云絮肯定比神狱的那些铁链更加有效,一旦自己表现出什么不对,转瞬便能将他吞噬。 但他会怕吗?当然不。 雅辛托斯的适应性一向和脸皮厚度一样强悍,直接一撩袍角,就地坐下,以一种跟野餐没两样的自然、放松的姿态,懒散地撑着下巴,随手捞过果篮,掏出金梭。 命运之线的微光将混沌星云照亮,雅辛托斯斜睨了眼黑暗中浮动的庞然巨物,为星光到底还是没亮起遗憾了几秒,便收回眼神,低下头自顾自干起自己的事。 比如将卡俄斯的那截短撅撅的命运之线挑出来,操纵金梭将命运之线解开。 再比如调整了几回坐姿,觉得凹凸不平的云絮不那么舒适,于是往旁边挪了挪,照着云团跟掸枕头一样地拍了拍。 卡俄斯的注意力被动地被牵引了回来:“……” 这就是人类口中“不安”、“真的害怕”的表现?宙斯的真心都比这真。 但诚如之前他所要求的,雅辛托斯的确保持了安静。而且整顿出一片蓬软舒适的巢穴后,就没再胡乱动弹,卡俄斯静静看了会巢穴中的人类,还是挪开视线。 雅辛托斯也并不在意卡俄看不看自己。他拿着金梭挑了一会那条短小的命运之线,就带着几分无语地放下手。 照理来说,命运之线应该没那么难捻散吧,但卡俄斯的这根偏偏用手指怎么都捻不散,金梭挑了半天也不见松动多少。 雅辛托斯严重怀疑,命运是不是从来就没放弃过给卡俄斯续编金线,偏偏怎么续都续不上,气急败坏之下只好将已编好的命运加固,就这么试一次加固一次,才弄得这金线跟铁丝似的难以挑散。 那这就不是急的事了,估计得慢慢磨。 雅辛托斯啧了下嘴,将金梭一抛,任金梭在神力的支撑下继续自动挑线,自己则往腰间一摸,摘下绑在腰带上的金蔷薇。 经过几番周折,原本怒放的蔷薇已经凋谢得不剩几片花瓣,几乎是一根光秃秃的枝条。 雅辛托斯摸着金枝琢磨:这以后怎么办?就一直挎在腰上?万一哪天掉了,难道还指望卡俄斯帮忙去捡? 反正从头到尾,他就没想过直接把已经没有使用价值的金枝丢掉。 虽然珀耳塞福涅在信中对于金枝的后续处理只是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什么只是“小小的感性”、“这一点现在基本可以弃置了,你可以直接无视”,似乎能不能保住这金蔷薇无关紧要,但雅辛托斯怎么都不觉得这根金枝能无关紧要得起来。 -- 第392页 金梭还在旁边勤勤恳恳地挑着命运之线,雅辛托斯扫了一眼毫无进展的金线,就能预料到光是解线就得耗多久,想想干脆在绵软的云絮上侧躺下来,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捉着金枝把玩。 他心里倒是有个想法,就是不确定能不能成功。 成为亡魂后,和活着时最大的区别就是身体机能运作的条件不同。 好比他被锤碎了腿骨,剖开腹腔,甚至丢了半个脑袋,只要能扛得住痛,照样能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论是思维还是行动都不受影响。 既然如此,他能把身体的某个部位当做储藏室,把金枝存起来吗? 他会有这种想法,当然也不纯粹是为了金枝,也是在琢磨怎么钻命运的空子。 比如说,命运在金梭上下了限制,令他无法修改除了卡俄斯以外任何人的命运之线。 但有两个人并不在这个限制之内。 一是珀耳塞福涅,还有一个就是他自己。 在海岛上时,雅辛托斯就已经将这两根命运之线彻底捻散,如果现在想做什么编排,要做的就不是“修改”,而是“重编”,这并不在命运的限制范围内。 也就是说,他现在应当能随意操纵珀耳塞福涅和自己的命运。 当然,他肯定不会对珀耳塞福涅下手,不过对自己,倒是没什么好顾忌的。 这就给了他机会接着去钻下一个漏洞——命运将足以和祂抗衡的神力倾注在了金梭上。 命运当初这么做,也算是有点防备的意识,没有直接将神力倾注给雅辛托斯。但就雅辛托斯来看,这防备也不是没有空子可钻。 如果他为自己新编一道命运之线,让自己和金梭融合呢? 那这份倾注在金梭上的神力,是否会归属于他? 当然,这些都只是最理想的状态,其实这些有关于漏洞的猜想也不一定都能实现。 而且就算是实现了,他也得考虑一个问题,就是倾注在金梭上的到底是命运的神力,他强行占据时命运会不会有感觉? 考虑到这个可能性,通过命运之线和金梭融合的想法最好还是放在最后再实践。 雅辛托斯一边思索,一边撑着云絮坐起身。 至于现在……他可以先从第一个漏洞开始尝试。 比如尝试为自己编织一条新的命运之线,测验看他是不是确实能随意操控自己的命运,而不受命运之前的限制。 这条命运之线不需要很完整。 可以像命运为卡俄斯编织的这条一样,只有短短一截,附加上一个特别的属性——比如将自己的某个部位改造成储藏室。 至于改造哪里……雅辛托斯抬起手臂,将金枝在眼前比划了几下。 “人类。”低沉的声音突然在黑暗的空间中响起,在无垠的深渊中回荡,“你在做什么。” 卡俄斯并不是多事的性格,原本雅辛托斯安分下来后,他就已经移开了注意。 但他视物的方式与人类不同,并不靠某个单一的、固定的器官,整片深渊的情况他都能感知到,所以即便不主动去看,雅辛托斯的动作仍然被他捕捉到。 客观来说,雅辛托斯的动作也确实蛮惊悚的,乍一看很像是比划着怎么将花枝插进眼窝,很难不让人误会。 “嗯?”雅辛托斯以一种气人的无辜表情睁大眼睛,“不用我保持安静了?” 这可不是他主动搭话,是卡俄斯先问的啊。 他转了下手中的花枝:“我准备把这个存到眼睛里去。对了,你活得久,见多识广,有没有见过这种先例?” “……”卡俄斯沉默片刻,不是很能理解这人是怎么把一句原本很普通的话,愣讲得不像是在说好话的。 这语气总让他疑心雅辛托斯是不是在暗骂他活得久老王八,见多识广老不死。 关于这点,雅辛托斯就比较冤枉了。 他面对要糊弄的人时一贯就是这种语气,会让卡俄斯造成这种误解,可能是因为他一般都是用这种语气去糊弄元老院的那群老不死的吧,习惯性带出了几分暗嘲。 总之就是听起来蛮噎人的,偏偏你还没有指责他骂人的证据,基本上被他这么回过的元老至少当天都不想再跟他讲话,自觉地避免与他交谈。 相比较之下,卡俄斯的反应可能更直接些,找不到证据就不找,直接干。 雅辛托斯刚拗出没多久的巢穴霎时间鼓了回去,将他往前一弹,面朝下扑倒在突然变得梆硬的云层里,差点摔断鼻子。 “嘶……好好说着话呢,为什么动手?”受九头蛇毒的干扰,雅辛托斯很难通过痛觉辨别自己的鼻子怎么样,有没有撞断,只能用手反复摸索了一会,顺便臭不要脸地倒扣脏水,“过分了啊,欺压弱小。” 就欺压了怎么着吧,卡俄斯冷漠地再次将某个一出声就噎人的混蛋掀倒:“为什么存它?” 他顿了一下:“你不怕痛?” 为了图方便,塔尔塔罗斯将深渊分割成四层。 最上方是无尽的黑暗,第二层是受刑服役的地狱焦土,再往下是关押前代神明的神狱。 他在神狱的下方沉眠,即便已经和地狱焦土之间相隔了一层,偶尔还是会被地狱中传来的哀嚎与惨叫吵醒。 生灵是如此畏惧痛楚,怎么会有人这样自找苦吃? -- 第393页 雅辛托斯确认完自己的鼻子仍旧完整,放下手:“怕不怕痛这个问题……啧。” 他还真不怕。跟九头蛇毒比,就算是他真的直接用金枝插进眼窝,估计也跟无痛手术差不多。 但雅辛托斯没有兴趣将身中九头蛇毒的事到处宣扬,于是啧了一声后便跳过这个问题,回答卡俄斯问的前一句:“为什么存它?这是个挺长的故事。你想听?” “……”黑暗中的存在沉默了片刻,云絮浮动,掀起一阵凉风。 雅辛托斯借着命运之线的微光,能看到那些原本警惕地包裹过来、似乎随时准备夺走他手中花枝的云团依次退开,大约是卡俄斯在听说故事很长后便失去了兴趣,转身离开。 雅辛托斯也没把这段小插曲放在心上,卡俄斯撤去注意后,他便重新躺回远处,顺手捞了一只金梭过来,开始按照自己的设想编织金线。 这花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毕竟有些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简单。并且克罗托传授给他的编织方法里,并不包含如何改造人体这一块,雅辛托斯只能自己摸索。 好在他有充足的时间试错,功夫不负有心人,最终他还是完成了这根特别的命运之线,金线穿入眼皮、融入眼眶后,他立即将金枝丢进眼中,顺道把一直背在身后始终没放下过的包囊摘下来,取出藏在红披风内的金箭。 黑暗中云絮无声地涌动,掀起气流。 雅辛托斯还在适应被金光占满的视野,感觉到微风拂面,头都懒得抬,只掀了一下眼皮,语气就像跟熟识的邻里打招呼一样:“来了?” 卡俄斯看了眼雅辛托斯,目光下移,停留在雅辛托斯放在膝盖上擦拭的金箭,少有情绪的心中到底还是掀起几分波澜。 这是两柄格外阴损的偷袭之箭,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其实很熟悉。 这箭上附着的法则,一是能不分中箭者实力强弱,令其重伤,二是具有隐蔽性,能蛊惑人忽略它其上附着的强大的法则之力,无法辨认出它的威胁性。 因为其最初的用途,后者的迷惑性很强,如果不是雅辛托斯将箭从包裹里取出,正大光明地呈放在他眼前,他甚至都没有注意。 “嗯?”雅辛托斯微微偏了一下头,后知后觉似的伸手挡了一下金箭的箭锋,“不好意思,没碰到你吧?” “不需要试探。”卡俄斯淡淡道,“这箭对我造成不了太大的伤害。” “……我可没说要用这箭射你。”雅辛托斯停顿了片刻,还是叹了口气,“但对你造成不了太大伤害,那对那位岂不是也没用?” 卡俄斯能听得出来,这纯粹是诡计多端的人类又在套话,但沉默几秒后,还是开口:“这箭最开始造来,是祂想对付我。” 他们两人实力相当,谁也奈何不了谁,命运最初打磨这些金箭的时候,的确下了苦功夫,希望能借此将他击伤。 “那最后怎么失败了呢?”雅辛托斯见卡俄斯说得如此坦荡直白,索性也问得毫无遮拦,一边问一边还期待倾听似的往前探了探身子。 卡俄斯语气漠然:“金箭的威力太大,对祂也造成威胁。祂疑心病重,又怕我反击时反而令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所以弃置了这个计划,将金箭上的法则做了削弱,保证不会对祂造成伤害。” 雅辛托斯点点头:“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卡俄斯顿了一下,“祂手中有我的命运之线,虽然算是我的把柄,但我也可以借此反窥视。” 所以命运才疑心病重,又弃置计划。根本就是卡俄斯在窥探命运制作金箭时被命运发觉,惊得命运放弃计划吧。 卡俄斯还说得好像命运有多怂一样,啧。 这个混沌不老实。 不过这倒是给总显得冷漠、不好接近的卡俄斯增添了几分人情味,尤其是接下来卡俄斯像是想将自己偷窥被抓的糗事迅速遮掩过去,带着一种避重就轻的意味特意补充:“即便是原始的金箭,也无法彻底将祂击杀。” “你有金梭和金线,应该知道祂有个习惯,喜欢在自己满意的杰作上寄生自己的一部分。越满意的作品,寄生的部分越多,想要重伤他,至少需要回收一大部分,否则那些寄生体就会从宿主身上源源不断地汲取神力,供给祂的空缺。” “……”雅辛托斯听得微微蹙了下眉。 卡俄斯说的这点他还真不清楚,幸好当初在海岛上他出于谨慎没有动手。 照卡俄斯这么说,想要对付命运似乎比他料想得还要难。 金箭威力不够,就算是够,命运寄生在外的部分也足以供命运东山再起。想要彻底拔除这个狗东西,还得将那些寄生体至少拔除掉占大头的一大部分……他哪里有这个机会? 指望卡俄斯?等到他帮卡俄斯摆脱命运的控制,联手或许能将命运解决? 雅辛托斯在心里果断地将这个依赖性极强的想法划去。 或许以后熟稔了,确定卡俄斯心性了,他会给予对方一定的信任。但此时,他们两人说过的话加在一块屈指可数,他是傻了才会将所有的指望都放在卡俄斯身上,还是得琢磨出一个在他自己的能力范围内能实现的计划。 黑暗中,雅辛托斯陷入沉思,卡俄斯也有些心绪浮动。 他很少对什么产生兴趣,但雅辛托斯真是个矛盾的集合体。 -- 第394页 他是一个弱小的人类,却又强大到能从冥界逃离,从命运手中夺来金梭。 他意志坚硬如钢,能在自己的凝视下泰然自若,仿佛什么也颠不破的他从容,却又会在黑暗中对着一株凋零光秃的金枝偶尔显露出几分脆弱的疲惫。 深渊的黑暗总是漫长、毫无变化。反倒衬得雅辛托斯这个横来的意外格外扎眼,难以忽略。 他很难不在无聊的、漫长的清醒时间内注意到这个人类,接着他脑海就会不自觉地升起无数问题——为什么?怎么做到的?这个人身上一定有很多有趣的故事。 这不太好。他想。 这是一个人类,一个有目标的人类。 他应当会很快兑现自己的诺言,然后离开深渊,奔着自己的目标而去。最终或是魂归爱丽舍灵地,或是利用金梭为自己再谋一世生机。 所以他在雅辛托斯提出“想不想听个有点长的故事”时克制地沉默离开。 这才是事情正确的走向,他们应该像两条直线,在某点相交,然后各奔东西,相背而去。 然后在各自看不到的角落,度过剩余的无限延长。 第一百四十七章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就是直线中的某条显然并不是个安分的主,相隔没几天,就猛然拐了个大弯,一脑门撞飞他的“不相交”计划。 当然,这位直线先生如果听到这种评价,肯定会提出抗议。 给自己解毒的事,能叫不安分吗? 只不过他经验不足,很遗憾地经历了一点小小的失败。这很正常,任何人在陌生领域进行探索的时候,都会有一段试错的过程,只不过他的试错过程看起来可能吓人一些,但问题不大。 事情还是要从编织金线的实验说起。 改造储藏室的实验成功后,雅辛托斯就在寻思一个问题:如果通过编织金线能够为自己附加属性,那他能不能编织出抗毒的属性? 这又是一个克罗托教导编织金线的方法时,怎么也想不到的课题。 不过有储藏室的成功经验在前,雅辛托斯觉得这成功的几率很大,失败最多就是可能导致毒性增强,或者发生不可预见的变化,不算什么承受不了的后果。 但当疼痛真正加倍袭来时,他仍然无法控制地一头栽进云层里。 用雅辛托斯的话来说,他这就是一时未适应,引起魂魄的短暂动荡。 用卡俄斯的话来说,就是鬼知道这个人类又瞎折腾了什么,差点把自己的魂魄折腾散。 看到雅辛托斯直挺挺地倒下时,有那么一两秒,卡俄斯还在怀疑这是不是狡猾的人类又在搞什么阴谋,直到蜷在云层中的亡魂出现几分溃散的征兆。 “人类。”黑暗中浮动的云絮聚拢过来,有点搞不明白雅辛托斯上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怎么就直挺挺地倒下了,又有点无从下手。 命运之线随着雅辛托斯的倒下散落在四周,微光映照在人类的脸上,深色的云絮更衬得人类的脸色惨白如纸。 雅辛托斯咬着牙关,在袭来的疼痛中一边调整呼吸,一边掀起眼皮,甩给卡俄斯一句:“死不了。” “……”卡俄斯看着浑身肌肉都在生理性抽搐的人类,很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命运之线散发着恒定的光,映照得雅辛托斯脸上渗出的薄汗熠熠生辉,也让魂魄忽明忽暗的变化格外明显。 而就卡俄斯所知,亡魂会产生这种溃散的迹象,如果不是受到重创,那就是正在经受难以承受的折磨,导致心神失守,魂魄不稳。 卡俄斯用客气的语气很不客气的指出:“你看起来离死就差半口气。” 在沉睡的间隙,他偶尔也会偶尔放出神识去地狱焦土逛一逛,那里遭受酷刑的亡魂很多就是这种状态。 伴随着痛苦的增加,亡魂会伴随着无声的惨叫彻底分崩离析,又在塔尔塔罗斯的禁制下被强行拼凑回去,痛苦地重新陷入新一轮的酷刑。 按照他的经验,雅辛托斯这种状态完全就是下一秒就要翘辫子,鬼知道对方哪来的底气说自己死不了。 他索性不再听人类胡扯,分出一抹神识去塔尔塔罗斯镇守的神狱,询问禁制的做法。 命运之线还未解开,这个人类不能死。 雅辛托斯并不知道某位大存在已经屈尊降贵打算找儿子学习如何给脆弱的蝼蚁“穿护甲”的同时,避免一不小心把蝼蚁摁死。 他闭了下眼睛,眨开滑进眼角的汗,甚至还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嘴硬的功夫炉火纯青:“放心,就这半口气我也等到给你解完金线再喘行不行?” 他顿了一下,继续贫嘴:“顺便纠正一点,我已经死了,没什么‘离死还差多少口气’。我是中着毒呢,用词不准确,你怎么也跟着神志不清?” “……”卡俄斯差点没给这嘴硬的死鸭子气笑,魂魄都快散了,这疼痛都堵不住你的嘴? 偏偏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原本还忽明忽暗的亡魂居然真的在贫完嘴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稳定。 只有肌肉生理性的抽搐仍在继续,不断渗出的薄汗和急促紊乱的呼吸证明,疼痛显然并未消退。 只是某只死鸭子的意志跟他的嘴一样硬,生生硬熬了过去。 塔尔塔罗斯带着困惑传来的讯息顿时变得没了用武之地,卡俄斯无言片刻,将酝酿出的神力收了回去。 -- 第395页 他本该就此转身离开了,这样才符合他的“不相交”计划。但看着重新闭上眼的人类亡魂,他又有点挪不开目光。 他窥视命运的时候,曾听那个老对手洋洋得意地宣扬过,平淡的个体随处可见,所以不觉特别。只有一个充满矛盾性的个体才具有强烈的吸引力。 曾经他对这种说法不屑一顾,对命运的恶趣味极端鄙夷,但现在他不得不承认,从客观上来说,这话确实没错。 即便只是安静的蜷缩在云絮中,那种同时兼具强大与脆弱的矛盾性都让这个亡魂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这是一种既割裂、又融合得恰到好处的矛盾之美。 能够生生熬过能让魂魄崩溃的痛苦,这人的意志无疑是强大的。 能够逃出冥界,又从命运手中拿走金梭、顺利逃脱,这人的能力无疑是强大。 可就是这样一个意志强大、以人类之躯轻松周旋于至高神之间的存在,此时却安静的、苍白地躺在云絮之中轻喘,这么说可能有些可耻,但——他突然觉得这一幕有一种撩人心弦的意味。 尤其是——那些云絮就是他的本体。 他的理性立即冷静地呵斥了这种令自己鄙夷的想法,并令他切回客观、理智的视角,重新审视云絮中的亡魂。 毒素带来的疼痛显然仍在持续,人类渗出的汗已经将白色的衣裳打湿。 紧贴着身体的布料清晰展示出肌肉生理性的抽搐,然而对方的喘息却随着每一次深呼吸逐渐平复。 这是一头凶悍的猛兽,其实并不脆弱。 他突然意识到了这点。 它或许在安静伏卧,舔舐伤口,但表面的脆弱下其实暗藏着它正为下一次袭击积蓄力量。 这样的猛兽无疑是可怖的、致命的。即便重伤,仍旧无法忽略它蕴藏的攻击性,静卧的身躯中蕴藏着能够将猎物撕碎的杀伤力。 这样一看,之前那种撩动人心、暧昧旖旎的脆弱美又变得极具张力、惊心动魄地强横起来。 这观察结果显然并不符合理性原本的预期,于是卡俄斯沉默地板起了脸。 ——这就比较麻烦了。 毕竟就卡俄斯的本体来说,没有什么脸的概念,所以一紧绷,整个庞大的混沌星云每一个角落都变得硬邦邦。 “……”雅辛托斯咸鱼一样地翻腾了一下,原本紧闭的眼皮不甘不愿地撩起来,“?你就这么对待重病号?” 卡俄斯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人语带谴责是在谴责什么,还以为是对方哪儿又出了问题。 想了想后,他还是将从塔尔塔罗斯那儿取到的经活学活用起来,捏了个“护甲”给雅辛托斯的亡魂套上,杜绝对方魂飞魄散的可能性:“你中的是什么毒?” 这点忙他应该还是可以帮的。 雅辛托斯直挺挺地在梆硬的云絮上瘫了一会,一边平息着呼吸,一边衡量在“你能不能放软和一点”和“九头蛇毒,你能帮我解?”之间究竟选择哪个来问,毕竟他现在气都喘不匀,能说的话有限。 两者相较取其重,雅辛托斯选择了后者:“……毒液在金箭上。” 他绷了一会,还是没抵住疼痛,不得不从中中断,匀了一会气息,才接着道:“不过现在这毒大约跟金线融合在一起,你等等。” 他又停了一下:“等我缓一会,我们一起。” 卡俄斯:“……” 这见鬼的语气,说得就跟爬山爬到半道歇一会脚就能继续似的。 如果不是他正看着某人如何冷汗淋漓、肌肉抽搐,都想象不到死鸭子的嘴能有多硬。 死鸭子在云絮上半死不活地弹了几下,又开始舞:“你要是真想帮忙,把星河点亮,再放软些,想必是极好的。” “……”黑暗中的云絮沉默片刻,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蹬鼻子上脸的要求给气到了,并没有亮起星河。 不过隔了一会,雅辛托斯倒是感觉到身下的云絮变得绵软无比,他几乎半个身子都陷进云里。 就这他还有话说:“啧。亮个星星都不愿意。” 要不是没有眼睛,卡俄斯都想翻白眼:“少说几句会死?” “不会,但是会痛得更厉害些。”雅辛托斯都几句一喘了,还坚持跟卡俄斯传授经验,“虽然很多人都说,疼到极致说不出话,但你想想这个道理——同样都是疼,不说话你是不是就一门心思只想着疼了?要是说话呢,多少也得分点神吧?所以越是疼,就越得强迫自己说话。” “……”这是哪门子歪理。 卡俄斯本想反嘲回去,但看看雅辛托斯被汗浸湿的衣裳,还是配合地提出话题:“毒在金箭上,你怎么中毒的?有人拿箭射你?” “自己划的。”雅辛托斯勉强翻了个身,“真要说,还是得从之前那朵金花说起……” 长篇故事终于推销出去,说书人雅辛托斯非常满意。 或许是他的歪理确实有效,又或许纯粹是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在疼痛下调整状态的方式,等他讲到“小姑娘也不知道什么毛病,堂堂冥界王后就喜欢缝衣服”时,当真稳住了呼吸,甚至恢复了一部分劲头,手臂撑着云絮坐起身:“算了,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毕竟从侧面来说,我也算是受益者,打从那会儿起,衣服就没断过,连花冠她都抢着一手包办了。别的不提,就这免费提供了几百年衣服的情,我不得承一下?” -- 第396页 雅辛托斯顿了一下,又很自然地道:“对了,说起这个,我也得给你道个谢。在此之前……还没人在我受伤时一直陪着,一般都是我缓过点劲儿了自言自语。我可能不太习惯,一开始语气不好,你别介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雅辛托斯打从进深渊来就没说过几句人话,冷不丁突然说了点好话,卡俄斯几乎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至于一开始语气不好……讲实话,卡俄斯觉得那句“死不了”还不如之前雅辛托斯阴阳怪气的那几句“你活得久,见多识广”噎人。 这份受宠若惊还往后延续了挺长的一段时间。 缓过劲后,人类就站起身,跟他一边研究怎么应对和命运之线融合在一起的九头蛇毒,一边继续说未讲完的故事。 他突然发觉,对方如果真的有心取悦一个人,是可以格外轻松幽默的,即便有些冷幽默暗含嘲讽,但一旦嘲讽的对象变成命运,这幽默就变得令人愉悦且轻松起来。 ——虽然他心知这多半是因为对方被不受控的肌肉耽搁,无法亲自动手研究,只能指望他代为动手帮忙,才如此勤加讨好,以防止他再被一两句话气跑。 雅辛托斯不吝啬向卡俄斯分享自己的下一步计划:“等到九头蛇毒液的问题解决,我准备再试试能不能给金箭附着类似的‘特别属性’。” 他很早之前就仔细检查过了,金箭毕竟是一个死物,想为它编出“命运”并不可能。 命运为金箭附加的法则,其实就是按照雅辛托斯这种编织“特别属性”的方法附加上去的,这其实就是他最开始进行试验研究的第一手材料。 “比如牺牲它针对‘所有人起效’的属性,转化为‘将所有威力凝聚为只针对某个存在起效’。”雅辛托斯一边斟酌,一边道,“我怀疑最初祂就是这么把原本威力强大的金箭削弱成现在这样的——把针对个人的威力平摊,转化成对所有人起效。” 所以如果他操作正确,指不定真能将金箭逆转回能让命运心生忌惮的原始状态。 那就只剩下一个问题。 按照卡俄斯所说,命运会将自己散布到心爱的“杰作”身上,从“杰作”身上汲取力量。 这导致即便是原始状态的金箭,也无法斩草除根,所以他还是得想法子揪除掉绝大部分的寄生体。 如果有卡俄斯的帮忙,这点当然不难达到,但他一向不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总要准备一个后备计划。 这个计划得为他争取更多的时间来揪除寄生体…… 雅辛托斯顿了一下。 按照金线能给金箭这种死物附加属性的特性来看,时间呢? 时间算不算死物?如果他能回溯时间,是否能为自己争取到更多的机会? 这想法让雅辛托斯产生了一瞬的心悸。 他无法不为此怦然心动。 他表现得再强大、再坚不可摧,终究是肉.体凡胎的人。 一个褪去一切伪装,会痛、会疲惫、会流血的普通人。 而是人,总有私心,总有自己的逆鳞。 曾经他的逆鳞是斯巴达,只是在时间与命运的摧残下,这片逆鳞被生生拔去,只余空荡。 诚然,他不会让这成为命运勒索他的把柄,但如果真的有机会…… “……类。人类。”卡俄斯的声音传入耳畔,唤回雅辛托斯的注意。 “嗯?”雅辛托斯收敛了一下神情,佯做轻松的挑眉。 卡俄斯现在看雅辛托斯露出轻松的神情都心生狐疑,怀疑这人是不是又在逞强,忍了一会后,还是不轻不重地劝了一句:“何必把自己逼得这么紧。” “……”雅辛托斯琢磨了一会卡俄斯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在说什么,刚刚他没错过什么对话吧?他逼自己什么了? 雅辛托斯寻思了一会,决定就字面意思,给卡俄斯一个官方式的正能量回复:“责任这个东西,总得有人担。我多担一点,别人也能轻松几分。” 卡俄斯显然并不知道搞政治的人嘴上有多会说,沉默片刻后:“……那那根金枝呢?也是责任?” 雅辛托斯再次愣了一下,不知道逼自己又是怎么跟金枝扯上关系的。但要说金枝是责任…… 他哂笑一声:“那其实也算是我的私心吧。” 在此之前,他大约是潜意识里想着,自己的逆鳞已经被命运这个不做人的狗东西拔走了,怎么着他也得在能力范围内,替珀耳塞福涅护下她的。 那根金枝,在寻常人眼里看着或许没什么意义,毫无价值,但在他和珀耳塞福涅这些当事人心里,却是信念,是象征。 如果它能送到德墨忒尔的手上,那一定寓意着春风已至,长夜破晓。 而他将此信念存入眼中,从此前路万水千山,千难万险,他终将踏破夜色。 第一百四十八章 也不知道是哪个步骤出的问题,命运金线和九头蛇毒液愣是被雅辛托斯融合得难分难舍,想解开比两人设想得都要麻烦。 雅辛托斯研究了几天就丧失耐性,简单粗暴地给卡俄斯提供的解毒剂也附着上命运金线喝下肚,美名曰“以毒攻毒”。 他倒是走运,毒液真的开始缓慢消退。就是过程不大美好,毒性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大爆发一次,预计得持续到完全根除。 -- 第397页 这段过程并不短暂,如果某位患者配合,指不定能在期间找到轻松解决的方案。 然而这位患者显然很有主见,振振有词的歪理能气死所有医者:“为什么浪费那个时间?你就做一个基本的算术,我因为毒性爆发不得已得歇息的时间加在一块,能有耗费时间找那什么无痛治愈的方案浪费的时间长?行了行了,就这么凑合凑合得了。” 卡俄斯被雅辛托斯的“凑合凑合”气得当场抽离神识,甩袖离开。飘到塔尔塔罗斯身边时,这位地狱之主正在对越狱未遂的囚犯施刑。 虽然有一道门隔着,卡俄斯并不能看清里面的情况,但单听囚犯变了调子、不断含混求饶的凄厉惨叫穿透厚实的门传出来,也能想象到塔尔塔罗斯施加的刑罚有多么严苛。 塔尔塔罗斯很意外在这时候能见到卡俄斯,用眼神示意稍等片刻后,抬手叩了叩门:“下回还越狱?” “不……啊!!!!求求你,不……”囚犯的惨呼声低了下去,大约是已经晕厥。 塔尔塔罗斯轻啧了一声,往门边木板上标记了个符号,才转身:“怎么?有事?” 和卡俄斯相处的久了,塔尔塔罗斯多少也知道一点卡俄斯的性子。有的时候就算有事,对方也没那么快回复,所以塔尔塔罗斯便顺道扯了点闲话:“对了。之前你问我的禁制用的怎么样?后来补了没?” 其实就往常来说,他的话并不多,跟卡俄斯也就半斤八两。但两个闷葫芦里,总得有一个先开口,他和卡俄斯在一块,很明显只能是他先开口,硬着头皮做活泼的那个闷葫芦。 卡俄斯还在思索要不要跟塔尔塔罗斯控诉雅辛托斯的行为,闻言微愣:“补什么?” “?”塔尔塔罗斯也愣了一下,“你不是说那人的魂魄快散了——你没听到过警报?” 卡俄斯不自觉地在心里皱了下眉:“听过。但为什么要补?” 他其实不大喜欢听到“警报”这个词,这会让他回忆起雅辛托斯每一次毒发时,禁制通过神力的连接传过来的长久的、尖锐的鸣响。 那声音总能让他格外烦心,偏偏某人死猪不怕开水烫,就是不乐意施舍给自己的身体一点时间或者注意,反倒衬得他皇帝不急太监急。 “??”塔尔塔罗斯更加困惑,“听过你怎么会不明白为什么要补?” 他耐下心详细解释:“我们的神力对于亡魂来说太过强悍,所以我提供的那种禁制,其实并不牢固,就像是一层单薄的气泡,里面的亡魂溃散后撞击在气泡上,形体能够在此期间重新恢复凝实,但被撞到的气泡也会因此而破掉。你既然说听过警报,那你手上的那个亡魂应该溃散过至少一次吧?难道你看到禁制破裂,就没想到要补?” 卡俄斯:“……禁制没破。” “怎么可能?你才说了听到警报——”塔尔塔罗斯顿了一下,意识到一个并不太可能的可能性,“他……警报响了,但是魂魄没散?” 塔尔塔罗斯有些难以相信,忍不住问:“那警报应该响得不久?也不是很响?” “……很久。”久到他心烦意乱,也响得他烦躁不已。 卡俄斯沉默片刻:“响了七八次。” 塔尔塔罗斯哑然。 七八次,很久,那是什么概念?他在心里消化了一阵,还是没能消化得了,转身指着背后那扇牢门:“知道这里面的是谁吗?克洛诺斯。第二代神王。” “能让他痛到像刚刚那个地步,烂泥一样瘫在地上求饶昏厥的刑罚,都无法让警报被触响。” 塔尔塔罗斯敲敲旁边的木板:“我还得分个两三次,才能完成对他的刑罚。你说你手上的那个亡魂,警报响了七八次,魂魄一次都没散?就一点没靠禁制,全靠自己撑过疼痛?” “……”卡俄斯有些无言。 毒毕竟不在他身上,不知道能有多痛。他只能在警报声响得他烦躁无比时,猜测一下那大概很难熬,但没想到能难熬到这种程度。 “那上次你跟我说的时候,我大概是听岔了。”塔尔塔罗斯道,“那个亡魂,是个人类?彻头彻尾的人类?就没有混什么神明之血之类的?” “没有。”卡俄斯声音有些沉,“是个彻头彻尾的人类。” 但却有着比神明还强大的意志。 他甚至想象不到雅辛托斯求饶是什么样子,哪怕是警报响得他都觉得并不存在的耳膜刺痛的时候,那张嘴还是叭叭的,总显得好像……很轻松。 熬一熬就过去了。 不管什么事,不管再大的难关,熬一熬就过去了。 他就是这样一路走来的吗?卡俄斯想。 “……俄斯。……卡俄斯。”塔尔塔罗斯的声音唤回他的注意,“那个……是来找你的吗?” 塔尔塔罗斯带着几分无言指了指空中飘着的一只果篮。 这玩意儿长得花里胡哨,边沿还用藤蔓编着娇俏的花纹。 塔尔塔罗斯也很不想相信这东西能跟卡俄斯扯上什么关系,然而这篮子就跟长了眼睛似的,就对着卡俄斯的神识撞,当初他看哈迪斯养的那头蠢狗也是这么拿脑袋撞哈迪斯的。 “……”卡俄斯垂头看了眼果篮。 这玩意儿一点都不怵造物神的凝视,只管孜孜不倦地拿把手敲他,颇有主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韵,有点欠。但…… -- 第398页 又有点莫名的讨喜。 是那种看完之后,原本心头的沉闷都被某人的爪子满不在意地拍散似的讨喜。 抱着这样的滤镜,卡俄斯翻出里面的纸条: 【深渊很黑,我很害怕,如果有漫天星河,或许能扫除我内心的孤寂。】 卡俄斯:“……” 你寂个屁! 塔尔塔罗斯还是头一回见这尊大神产生这么强烈的情绪波动,没忍住侧脸瞅了纸条一眼:“……” 他立马就噤声了,顺道谨慎地观察了卡俄斯同本体一样没有形状的神识一眼。 熟识的人都知道,星河不星河的算是卡俄斯的死穴,没人会闲着没事拿这种踩雷区的问题撩闲。 他都有点担心这个亡魂熬得过七八次警报,能不能熬得过卡俄斯的怒火了。 然而卡俄斯只是捉着那张字条无声看了片刻,就把它丢回果篮里,顺道一云团拍得那只篮子凭空翻滚了五六圈,不咸不淡地斥了一句:“滚。” “……”就这?塔尔塔罗斯忍不住啧嘴。 之前不记得是谁——哦,应该是盖亚吧,她被驱逐进深渊的时候,还曾想凭借自己是卡俄斯亲自孕育出的子嗣的关系,跑来找卡俄斯哭诉。 也就是顺口问了句混沌星云怎么不亮星之类的话,当时就被卡俄斯掀回神狱去了,顺道还掀了他大半的神狱以示不悦。 轮到这儿,就一句滚? 还拍篮子,你逗小孩儿呢? 那果篮子也算识趣,被拍了几个跟头后,就转身滴溜溜地飞走了。 “……”塔尔塔罗斯默然地目送那只勇士篮子离开,拿“别人的闲事我少管,管也管不来”开导了一会自己,刚调整完状态,张嘴准备问卡俄斯来找自己到底什么事,就见那只眼熟的勇士篮子又滴溜溜地原路飞了回来。 塔尔塔罗斯:“……” 纸条从里面蹦出来,笔者用一种委曲求全的语气写道:【行吧。那有吃的没?亡魂能吃的。】 卡俄斯:“……” “……”塔尔塔罗斯也跟着沉默。 他就是不为这亡魂的意志力震惊,也要被这亡魂的胆大和厚脸皮给震惊了。这什么语气?塔尔塔罗斯感觉这人肆无忌惮到就差跳到卡俄斯头上舞,究竟哪来的胆量? 塔尔塔罗斯几乎肯定卡俄斯这次一定会被纸条触怒,感到不悦了,然而下一秒就听卡俄斯拿着纸条,心平气和地问:“有没有?” “嗯?”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亡魂能吃的东西。”卡俄斯顿了一下,略加思索,又补充道,“他是个斯……斯巴达人。最近因为毒素发作虚弱过很多次。人类是不是有生病需要补身体的习俗?你就这几个条件找一找。回头送过来。” 塔尔塔罗斯:“我……” 就这几个条件找一找??? 您对深渊或者地狱焦土有什么误解??亡魂来这儿是来办食堂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塔尔塔罗斯:那我是什么?美团外卖? 第一百四十九章 沉默,是今晚的深渊。 塔尔塔罗斯再次艰难地把卡俄斯的话在心里反复嚼了几遍:那个亡魂是个斯巴达人…… 怎么的?他还要跑到斯巴达给那个亡魂带家乡菜是吗? “……我这儿只有上奉给神明的祭品。”爱要不要,塔尔塔罗斯木着脸一甩袖子,将祭台上的水果点心扫到面前,“你挑新——” 他准备说,你挑些新鲜的带走,剩下的还要供神狱里那些不安分的主吃,下一秒就见卡俄斯提着果篮,自然流畅地将所有的祭品一扫而空,简单地冲他说了声辛苦,便掉头就走。 “等……”塔尔塔罗斯都没来得及挽留。 ……什么意思??你来到底来干什么的?? · 卡俄斯回到沉眠地时,雅辛托斯正拿着金箭,将一小段命运之线往箭身上编。 伴随着金线一寸寸融入箭杆,卡俄斯能清晰感受到这支箭的威胁性在节节攀升,虽然及至金线完全融入箭杆,这种威胁性仍旧不足以让他放在眼里,但这却说明雅辛托斯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研究终于摸对了方向。 “哈,哈哈!”雅辛托斯一开始还有点不相信居然成功了,带着几分不敢置信笑了几声,过了几秒才喜形于色地猛然一蹦而起,大笑,“成了!” 他终于摸清了命运是如何将金箭的威力平摊的。 这一根金线虽然逆转的程度不多,但十根、百根呢?他说不准能将金箭淬炼得比最原始的状态还要具有杀伤力。 他一时有些忘我,踩在绵软的云絮上手舞足蹈,看到卡俄斯的神识托着果篮回来,也没产生一点在人家脑门上舞、被人当面捉住的尴尬,反倒是大笑着扑过去,胡乱揽过托着果篮的云絮状神识亲了几口:“成了!看到没?成——唔。” 原本平静的云絮被他抱在怀里搓揉,僵滞片刻,猛地将这倒霉玩意儿掀了个跟头,脸朝下摁进云团里。 还怕黑、孤寂……怎么不能将这混账玩意儿闷死了事呢??卡俄斯几乎在云团上摁出一个人形的坑。 但他其实是为雅辛托斯感到高兴的,当然,也是为自己。 只是内心深处,仍有一小部分有些发闷,大约是有些生气。 并不是为了雅辛托斯的放肆,而是他看着金箭,忍不住就在想刚刚和塔尔塔罗斯的对话。 -- 第399页 这个人,可以把任何人的任何事放在心上,但怎么就不能在心里留下那么一小块,留给自己? 金箭是很重要,但有那么不能等吗?没有吧。 毒发的时间加在一起,可能确实没有研究一次性解毒的方案耗时长,但那些在雅辛托斯口中讲起来似乎短暂的时光,就真的短暂到不值一提,轻松到随便熬一熬就过去?也不是吧。 但以他这么长时间对雅辛托斯的了解,即便他将这话说出口,对方估计也就只会愣一下,然后笑着插科打诨糊弄过去。 亡魂并不怕窒息,等卡俄斯沉默着松开手后,雅辛托斯翻过身来躺在云团上,脸上仍旧是轻松愉悦的笑,并且还有心思撩不高兴的老虎须:“有吃的吗?带来了没?” ……我是欠你的?卡俄斯没好气地将果篮丢到雅辛托斯面前:“距离拔除毒素还要发作几回?” 雅辛托斯躺在云絮上,跟条没骨头的毛虫一样扭动几下,懒懒地抱过果篮翻找:“一回。你看,是不是像我说的很快?” “……”卡俄斯顿时把云絮绷得梆硬。 “好嘛,我都快解脱了你不替我高兴?还板起个脸……”雅辛托斯调笑了一句。 其实他多少知道对方不开心是为的什么,只是他比起无关紧要的疼痛,的确更想早点让这场旷日持久、并无硝烟的战争早日结束。 因为有些人,已经在无人知处饱受折磨了太久太久,他又怎么舍得让他们再多熬一秒? 就像他说的,一切不过只是一个简单的算术题。 用他一个人短暂的痛苦,换取那么多人的解脱,何乐而不为? 雅辛托斯微顿,脸上依旧挂着兴致昂扬的笑,拈着一串饱满的葡萄翻了个身,混不吝地拎着葡萄晃荡几下,岔开话题:“怎么净是些要剥皮的东西,你帮我剥。” “??”卡俄斯的注意力被新产生的怒点成功吸引走,完全不晓得这话是怎么从雅辛托斯嘴里说出来的。 不对,被气得话都说不顺了。 是不晓得雅辛托斯怎么有脸这么理直气壮提要求的。 事实证明,如果需要,雅辛托斯的脸皮可以和意志一样坚固。见卡俄斯没答话,他手一松,趴在云层上唉声叹气,无耻程度堪比碰瓷的老头:“好饿啊。手酸。” 卡俄斯差点被气笑:“毒素不发作,你反倒娇气了?” 难怪人类有句话叫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雅辛托斯耳尖一动,拖着腮帮子撑起脸:“谁?我?不要脸?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他语带谴责,“你可以说我脸皮厚,但不能说我不要脸。” “……”能说出这种话,已经很不要脸。 雅辛托斯还能更不要脸,故意捧着脸蛋恶意卖萌:“我这脸这么好看……” 他往前一凑,挨近云絮:“难道你能说不?” “……” “?怎么不吱声了?”雅辛托斯的爪子拍拍云絮,下一秒,就又被掀飞出去。 “做你的事。”剥好的葡萄包裹在一小团蓬松的云中,和着冷冰冰的呵斥砸过来,“别动手动脚,放老实点。” · 大概是卡俄斯的言行不一鼓舞了雅辛托斯,接下来几天,这位小祖宗几乎是变着法儿地折腾,无辜的塔尔塔罗斯就遭了殃。 “……”塔尔塔罗斯木然地和再次造访神狱的卡俄斯对视,“他要什么?鸡……” 他有些难以将这个词说出口:“鸡腿?” 还表壳炸得酥脆酥脆的,外表包了蜂蜜和糖霜,最好到嘴的时候还冒着热气…… 塔尔塔罗斯忍无可忍:“深渊里怎么能有……亡魂能吃到嘴的东西怎么可能冒着热气?” “只是不能冒热气?”卡俄斯的注意点与众不同,“那就先满足前面的。热气你再想想办法。” 塔尔塔罗斯:“???” 我从出生活到现在,就没哪天跟这段时间一样无语过。 他恨不能抓着卡俄斯晃几下好唤醒对方:你是不是脑子坏了?你听听你刚刚说的话,活像个被美色冲昏头脑的昏君。 卡俄斯倒不觉得。 事实上,他一直以来表现的比较近人情、礼貌克制并非本性。 本质上来说,他和大多数神明一样,并不是一个进退有度、会体谅人的个性,只是在理性上对这些社交规则有着基本的认知,清楚这件事应该怎么做才合乎规矩和常理。 当然,这些规矩常理其实并不能约束他,只是作为这个世界的创造者,他很乐意在百无聊赖的时候,按照自己的造物编出的小规矩行事,就像玩打发时间的小游戏。 如果塔尔塔罗斯能抹除掉自己对父神的滤镜,大概就能发现,卡俄斯的礼貌、克制都浮于表面,非常有限。 就好比他在扫走祭品后,还记得彬彬有礼地跟塔尔塔罗斯道一声“辛苦”,却懒得想自己把祭品全带走,剩下那些神狱里的不肖子孙该怎么办,或者塔尔塔罗斯得怎么应付痛失祭品的众神。 我只遵守我乐意履行的规矩,我只做我想做的事,这大概是另一种程度上的随心所欲。带着创世神俯视规则的高高在上和漫不经心。 毕竟这些规则、造物再怎么有趣,也无法达到能与他并肩、让他平等对待的水平,哪怕是塔尔塔罗斯。 在卡俄斯眼中,不论是宙斯还是塔尔塔罗斯,漫天神明、所有造物,都是他的后裔,不论在人前多风光,到他这里,都只是脾性不同、但都同样顽皮的孩童。 -- 第400页 他可以随意配合一下小孩的游戏,要多认真?不可能。 但雅辛托斯不同。 雅辛托斯凭实力赢得了他的平等相待,这就足以将雅辛托斯与其他的一切存在划分开。 塔尔塔罗斯没忍住:“你就没觉得哪里不对?没觉得那亡魂在蹬鼻子上脸?” 卡俄斯客观地评价:“从某种角度来讲,他确实每天都在蹬鼻子上脸。” 偶尔兴奋的时候,也确实在他头上舞。但他觉得,现在这样比从前那样几千年几万年的沉眠有趣多了,也比听耳边警铃长鸣愉快不知多少倍。 大约是人真的经不起念叨,卡俄斯心里才闪过这样的念头,耳畔就响起刺耳的长鸣。 他立时起身,神识归体,在金光微敛处找见某人时,这位能气死百十个医者都不在话下的病人正蜷缩在巢穴中。 雅辛托斯难得安静,卡俄斯本该觉得省心,但事实上没有哪次毒发他是省心的,毕竟耳边的警鸣声仍旧声嘶力竭:“该娇气的时候又不娇气了?” 他很难理解雅辛托斯的性格,平时没病没灾的时候惯能耍赖没脸没皮,偏偏真到生病,该娇气的时候,这人又缩在角落,牢牢关住蚌壳,不让任何一丝病痛泄露出踪影。 身下的云絮变得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软,雅辛托斯感觉到自己干燥的唇正在被水滋润,他微微睁了下眼,露出一个短暂的微笑:“你知不知道,有人陪的时候,原本大不了的病痛也会变得难熬。” 所以在斯巴达,他病重时的确会受到最精心的医治,但也仅限于医治,保证他不会丢掉性命,但再进一步的照料,即便是吕忒斯王后也不曾给予过。 “又在瞎说什么歪理。”卡俄斯没好气的道,“你们人类父母不是都很爱自己的孩子?难道你的父母没照料过你?那按照你们人类的说法,这就证明他们不爱你。” “那倒不是,只是在我们斯巴达,人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女孩也一样。”雅辛托斯停顿了一段时间,平复呼吸,“所以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怎么就不能抱怨了?卡俄斯要是有眉头,非得皱出九曲连环,谁生病的时候不虚弱,哪怕是幽冥的化身厄瑞玻斯和黑夜女神倪克斯,这两个初代神明在吵架时都知道装病等对方哄呢,怎么轮到人类身上,轮到雅辛托斯身上就不行了。 他想了再三,几番欲言又止,还是开口:“你可以。” 你可以抱怨,可以娇气,可以在生病的时候要求人陪,提出各种过分的、平时不会提出的要求,他想他愿意接受这些无伤大雅的小脾气。 第一百五十章 “……”雅辛托斯轻微地愣了一下。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这种近似于娇惯的话,令他有些不知该作何反应。 理智告诉他,此时应该用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带过这个话题,但事实上,准备好的俏皮话到了嘴边就变成:“我想看星河。” 这其实一直都不是一句玩笑,或许他常常用玩笑的方式或者语气表达出来,但内里其实一直都挺认真的。 毕竟星河对于他来说,就凝缩着童年时那几个一去不返的夏夜,那时候他的母亲还未病重,他的兄长也没像后来那样一年到头都不回一次家,星空之下,他们一家人整整齐齐坐在中庭,阿兰在寡言的兄长身边絮絮叨叨地自夸自己提议的把桌子搬出来吃饭有多好,以及下回能不能继续来蹭饭…… 那是他的童年最完整的时候。 不知从何时起,就一去不复返,不再有了。 雅辛托斯突然有些分不清心中滋味,微微抬头轻拍一下身边的云絮:“我有没有跟你讲过,小时候我曾经因为换牙疼哭过?” “……”卡俄斯还在想星河的事,闻声愣了一下,有些想象不出雅辛托斯哭是什么样子,“没有。” 这位毒素发作时,确实会叨叨一些又长又繁琐的故事,但往往都不是以自己为主角,有时甚至会刻意削减自己在故事里的存在感。 这让卡俄斯有种古怪的感觉,好像雅辛托斯并不认为自己有资格出现在这些故事里,喀戎、赫拉克勒斯、珀耳塞福涅……谁都比他更有资格。 卡俄斯只能透过雅辛托斯的只言片语,模糊地窥见冰山一角,大概清楚似乎是命运的安排,让雅辛托斯死的不大光彩,可能是出于这个原因,雅辛托斯才极少谈及自己的过往。 这种认知让卡俄斯再次产生了之前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却又无从倾诉,无可排遣,只能默默遵循本能,将托着雅辛托斯的那一团云絮变得软一点,再软一点。 雅辛托斯大概能感知到这种变化,于是原本脱口而出童年旧事后产生的迟疑顿时消散,苍白的唇不自觉地勾出几分微笑:“挺久之前的事了……” 有的时候,人就是这样。 话匣子紧闭得越久,一旦打开,就有些关不上。 雅辛托斯大概跟卡俄斯讲了讲自己换牙的“趣闻”,又没忍住意犹未尽地回忆了些童年趣事,其实大多数都是他在未成熟时出糗的场面:“……但再出糗,可能也没有换牙那会儿出的糗大吧?据我母亲说,当时我一嗓子嚎出来,跟天塌了似的,给我拔牙的医者年纪很大,差点给惊得从板凳上跌下来。” 他为自己当时丢脸的反应轻啧了一下嘴,多少有点找补的意思:“不过那会儿确实挺疼的,你看都隔了几百年过去,我还能回忆起当时牙疼是个什么滋味。” -- 第401页 这话就纯属放屁了,那牙再疼能疼得过九头蛇毒吗?但雅辛托斯觉得在这方面脸面可以比事实重要,他允许自己适当地美化一下自己的形象。 黑暗中,云絮沉默了好一阵,也不知道是听他大肆夸张牙痛的威力感到无语,还是在想象幼年期的他哭得像天塌一样是什么场面。 总之过了一会,卡俄斯才略带犹疑地缓缓开口:“星河……” 卡俄斯微微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换别的都行。不是我不愿意,是我做不到。” 雅辛托斯有些意外地扬起视线。 一方面,他的确惊讶于卡俄斯所说的“做不到”。毕竟照理来说,卡俄斯本身就是混沌星云,亮个星河不就跟睁眼闭眼一样简单? 另一方面,卡俄斯在说“做不到”时,并没有掩饰或者委婉的意思,态度可比他这个为了哭鼻子做掩饰就夸大其词的家伙坦荡多了,坦荡得不像个本该矜持于脸面的神明。 又或者……是这位神明觉得,在他面前可以坦诚地放下脸面,对他方才的自曝黑料投桃报李。 卡俄斯的确是有对方说了那么多糗事,自己也得说一两个回报的想法。就是比较苦恼,他几乎没有糗事,唯一的一件就只有命运趁他不备时给他编的命运之线:“那根金线……” 卡俄斯示意了一下金梭还在任劳任怨解着的那根:“令我无法完全自如地控制本体的形象,所以星河只有在我沉眠的时候才会亮起,清醒的时候熄灭。” 而身边有个活物,他是无论如何也沉睡不了的,所以之前雅辛托斯提过几次,他都没有回应。 毒性的发作大约进入到了尾声。 雅辛托斯能感觉到疼痛像不甘心被彻底拔除一般,反扑似的骤然加剧。 他鼻尖再次渗出薄汗,面上仍旧伪装得风轻云淡,勾了下唇角安慰卡俄斯:“等解完金线,你就行了。到时……” 他本来想玩笑说,到时候一定记得给我再看几眼星河,话说到一半,就被再次加码的疼痛打断,淹没于一声没抑止住的闷哼中。 这算是好事。他苦中作乐地评价,这是原本麻木的触感在逐渐恢复正常,所以疼痛才会变得越发明显。说明毒素快拔除干净了。 但这种疼痛到底难熬,雅辛托斯在忍耐中勉力翻了个身,面朝下埋在云里。 他说“你可以”……那我稍微抱一下云絮当个临时抱枕,算是经过同意的吧? 这大概是雅辛托斯头一次在病中尝试着表现出“娇气”,不太熟练,有些别扭,但手臂仍旧捧住满满一怀的蓬松云团,连带着脸也深深埋进去。 难受的时候抱软东西其实并不能从病理上解决不适,但心理上却能多少获得一些安慰。尤其是雅辛托斯的触觉已经恢复大半,这种蓬软的极佳触感,极大程度上为他提供了舒适的安抚。 不过还没等他多享受一会这种安抚,就感觉有什么东西探到胸口与云絮之间,把他拨翻回来。 随后,云絮中涌出更多突起,逐渐拉长,凝实成类似于触手的大致形状。 “……”雅辛托斯勉强掀起眼皮,睨了眼这些丑歪歪的、偶尔还会控制不住,嘭地变回蓬松云团的“触手”,不是很有气力地笑了一下,“干什么?趁人之危?” 原本围绕着他,有点茫然、无从下手的云絮顿了一下:“……地狱焦土里有不少人类亡魂,我听说人类中有种能减轻伤痛的办法,叫做‘按摩’。” 雅辛托斯再次撑着眼皮,惊讶地睁大了一下双眼。 按摩没什么好惊讶的,但卡俄斯诶。 至高神,为他一个人类按摩?就冲这点,他再费劲都得说点好听话:“你真是个仁慈体贴的好神明,咳咳……” 身体不太争气,夸到一半他就呛咳了几声,但这不影响他的发挥,各种好话直往卡俄斯身上堆:“仁慈来源于品格,体贴来自于本性。人间信奉宙斯真是信错了,就应该让大家亲身来体验一下……” “什么大家?”卡俄斯又想皱眉头,“你还想介绍其他人类来?你以为我对任何人都像对你一样?” “我……”雅辛托斯噎了一下。 他不确定是自己会错意还是怎么,这话听起来似乎有些怪。 紧接着,至高神就将他刚才的夸夸返还回来,并且就他来看,更加夸大其词:“凭什么?他们能像你一样完美、强大、温柔?” “……”雅辛托斯自己都要觉得不好意思了,怀疑这是卡俄斯有意报复,故意糗他,“没……” 卡俄斯倒是挺认真的,他也不会觉得哪些形容堆叠起来,人类听着会觉得有些尴尬、可能会害臊,只管用他能想到的最准确的语言直白表达这段时间对雅辛托斯的看法:“他们能强大到像你一样凭借人类之躯,从哈迪斯掌控的冥界逃出来?能和海岛那个藏头露尾的东西周旋,从祂手里平安夺来三枚金梭和金线?他们能温柔到,明明只拈散自己的金线可以及时脱身,却在权衡利弊下放弃自保,选择为了所有人的自由和至高神之一对峙周旋?” 卡俄斯还要再继续,雅辛托斯连忙打断:“好好好,行行……别说了。” 他的鼻尖又开始冒汗,不过这次不全是因为疼痛,而是有些发臊。 这种情绪发生在雅辛托斯身上其实挺难得的,大部分时候他都能保持雷打不动的厚脸皮。 -- 第402页 但……可能是从生到死百余年的时间,夸赞他的人实在太少,即便有,也多是像阿波罗那样迷惑于他的外表。 卡俄斯不同,他夸得恰恰巧巧,正好踩中雅辛托斯生前死后最重视的、却也是最被人们和史料记载污名化的那一点。 没有一个斯巴达人不喜欢被人赞扬实力,尤其是被一个像卡俄斯这样强大的存在亲口承认,如此盛誉。 雅辛托斯干咳一声,明明已经在沾沾自喜,面上还硬要表现得轻松写意:“不好意思。好久没被这么夸过了,一时有点不太习惯,上一个这么会夸的可能还是珀耳塞福——嘶。” 卡俄斯沉着脸,半空中的触手狠按了一把雅辛托斯的肩膀。 雅辛托斯弓着身吸了会凉气,过了会才瘫回一张咸鱼饼,叹气:“想搞死我直说,其实不需要那么多铺垫。” “……”卡俄斯面无表情地缓缓捏碎旁边无辜、可怜的果篮,“不会说话就闭嘴。” 作者有话要说:  卡俄斯:我跟你谈心,你跟我谈她 第一百五十一章 当初跃入深渊的时候,雅辛托斯认为自己是在奔赴战场,未来势必得日日提防,步步为营。 但实际上,他在深渊呆的大部分时间,除了肩头放不下的担子,过得比任何时候都舒坦,简直像泡在蜜罐子里。 有句话叫温水煮青蛙,雅辛托斯觉得这话在这儿可以改一改,改成蜜罐子泡雅辛托斯。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不知何时慢慢扭转了几百年来养成的独狼个性,变得习惯于卡俄斯的陪伴,变得就算只有丁大点儿的不适、甚至只要他想,就能厚起脸皮耍赖。 而卡俄斯始终以一种沉着的纵容态度应对这些来自雅辛托斯的试探,给予雅辛托斯一种稳定的可靠感。 于是一匹独立了几个世纪的孤狼逐渐软化,变得亲昵黏人起来。 这其实并不容易做到,前前后后花费了卡俄斯上百年。 所以很难形容他偶尔看到雅辛托斯研究告一段落后短暂地在巢穴中闭目安眠,醒来时懒散地揽过云团,半睁半闭着眼拖长调子说些赖床或者支使他干这干那的话时,心里是什么样的感觉。 就好像被某种轻飘飘的、生长着绒毛的东西填满胸膛,心里被挤得满满当当,偏生又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知足,搔得心头微痒。 他不是很能定义这种复杂情绪的来源,即便是雅辛托斯,也很难给他们之间的关系做个定论。 这些温情的、纵容的、沉静的陪伴,是雅辛托斯在此之前从未体验过的,不论是从家人那里,还是阿波罗那里。 某些时刻,他会为此感觉到些微的心悸,但某些时刻,他又会产生一种温和、安逸的联想,恍惚间好像回到几百年前的某个夏季,他和家人坐在星空之下。 吕忒斯王后一如既往地毫不客气地批判着乌纳陛下的决策,阿兰在旁边叭叭叨咕着斯巴达公众食堂有多他妈难吃,而他微笑着坐在桌角一旁,看到不苟言笑的兄长和化出人形的卡俄斯并排而坐,一起被阿兰的絮叨弄得头疼蹙眉。 这种画面太过美满,美满得并不真实,美满得让雅辛托斯的心感到酸胀,鼻梁也跟发酸,总能让他晃神,然后在每次回溯时间的准备工作有所进展时,无法全心全意地享受成功的愉悦。 回到过去,和身边这个陪伴自己多年的卡俄斯分别。他所奔赴的那个方向,卡俄斯与他全然陌生。 只要想到这一点,他就会产生前所未有的动摇。 “怎么?重了?”卡俄斯被雅辛托斯的蹙眉弄得有些迷惑,抬起正在按摩的触手,“应该不会?” 百来年都是这么按过来的,他早就驾轻就熟,不存在失手的可能。 雅辛托斯调整了一下表情,用轻松的语气道:“没,就是想着你按摩的技巧这么炉火纯青,要是我在奥林匹克赛场旁边开个按摩室,那么多触手一天下来能赚多少钱?不过想想又觉得照常价收费有点亏,这不得提价……嘶,疼疼疼。” 他捉着肩头的云絮搓揉了一下,嘴里总算漏出几句好话:“我其实是在想……以后看到这些旧伤疤,都记不起怎么痛的,光记得你帮我按摩时的舒服怎么办?” 那他岂不是好不容易弥补了有关斯巴达的遗憾,又得花同样长的时间,去铭记另一种遗憾? 卡俄斯没听出雅辛托斯的未尽之意:“没什么好怎么办的。只要你想,我一直都在。” 黑暗之中,卡俄斯的声音很低,很沉,其实语气并不强烈。 他似乎并不把这当做一句承诺,更像是闲聊间无意中带出的内心想法,或许自己都没注意到这有什么大不了。 紧跟着他就收回触手,自然地聊起惯常的话题:“塔尔塔罗斯说,最近人间似乎遇到丰收年,贡品比较多。你想要什么?” 雅辛托斯过了一会,才动了动身。 他想着,就冲卡俄斯刚刚那句话,好歹他也得迈出尝试的一步,试探一下。 就算下定决心逆转时间,也不代表就得跟卡俄斯就此分离吧?这计划其实很灵活,如果卡俄斯愿意,他们大可以在这里先解决了命运,再一块儿回溯时间,说不定…… 说不定,那些美满的画面,他尚有机会看见。 他强制自己在这种充满感性的冲动中维持理智,比如提醒自己不能把话问得太直白,别将备用计划全盘托出。 -- 第403页 毕竟他的那份备用计划作为底牌,能生效的关键就是保密,放到明面上的可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金线和金梭被存放在另一个单独辟出、专门用于研究的角落。 此时周围一片黑暗。 雅辛托斯的手不安分地划拨了几下,在云层间一阵摸索,用惯常支使卡俄斯时的语气,懒洋洋地拉长的尾音问:“酒呢?你不是说深渊里才掉了酒进来,藏哪了?” 塔尔塔罗斯送过很多贡品,但酒是一次都没送过。毕竟人类献祭酒的方式和其他食物不同,要么是最终进了自己的肚子,要么是撒向大地,这壶酒据说还是冥界里哪个酒鬼从深渊上方过,意外掉下来的,只剩下小半壶。 这种描述让雅辛托斯很难不想到赫拉克勒斯,也不知道他捻散喀戎重受九头蛇毒的金线后,对方的酒瘾戒没戒,喀戎现在怎么样。希望他能顺利拔除命运这个扎根深厚的顽毒,届时不论与不与他们再见,他都能毫无负担。 雅辛托斯胡思乱想着,嘴上倒是没歇:“这是不是你第一次喝酒?我教你,酒可是个好东西,希望以后……嗯,希望以后还能常喝。” 他话里有话,不过卡俄斯的注意力都在替这位光动口不动手的懒鬼开瓶、兑水、摇匀上。 完成了一切也没见某人自觉点来端酒盏,某位至高神·现巨婴保姆顿了顿,好脾气地将酒水送到某位已经闭上眼睛等服侍的前任王储嘴边:“下次让塔尔塔罗斯多注意。” “……”雅辛托斯微睁了下眼睛,嘴唇蠕动了一下,到底还是克制住,没将直白的解释说出口。 他缀饮了几杯,不知是不是因为距离上一次喝酒过了挺长时间,他感觉有些醺醉,心里也滋生出几分难过。 难过于有话不能和卡俄斯直说,难过于身上的担子太多。 他没有抱怨这些担子的意思,只是突然对卡俄斯生出几分歉意,歉疚于他必须把责任排在卡俄斯前面。 其实反思起来,他不能说卡俄斯不重要,但在他心里,排在爱情前面的太多。 比如斯巴达,比如对珀耳塞福涅、赫拉克勒斯、小塞壬等的承诺。 他无法评判这是错的,但也不能说这就正确,只是这就是他的性格,已经刻在了他的骨子里,让他放下这些只管和卡俄斯你侬我侬?他做不到。 但他到底还是无法轻易就切换状态,把卡俄斯当做需要防备的人,说出那些委婉的试探的话,于是张了张嘴后,他岔到了别的话题上:“你把金线拿来,我想再捋捋拔除诸神身上寄生体的计划。” “你已经梳理了很多遍,”卡俄斯有些不大乐意,“我不会说有我在这些计划没必要……但现在不是你的休息时间?” 雅辛托斯斜撑着额头,像个皇帝似的支使:“去拿。” “……”行,卡俄斯认命地给某位皇帝当跑腿。 那些金线很早就被雅辛托斯单独挑出来,放在补好的果篮里。 果篮把手上挂着一个小册子,里面记录了雅辛托斯趁着研究间隙,钻研出的如何利用各神间的关系巧妙制衡的方案,保证不论哪些神明同时撞到一块,他都能有相应的周旋策略。 这本本子起初很薄,后来随着方案的增多逐渐加厚,以至于卡俄斯都生出一种微妙的感觉,一半是啧叹于不怪命运、哈迪斯会栽在雅辛托斯手里,另一半是觉得这些计划注定无用武之地,多少有些遗憾。 百余年的时间,足够雅辛托斯给每个神明都编上几十来条应急机制,命运给所有神明编织的轨迹,他也专门整理成册,好决定用什么手段拔除寄生体、拔除之后如何处理后续。 而每次看到这些记录在册的轨迹,雅辛托斯在蜜罐中泡得有些柔软的心,都会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奥林匹斯十二主神之一:火神赫菲斯托斯 因天生的容貌,命运讥笑他,自己甚至没动手,世上居然存在这么丑的人,真是难能可见,一定要给他充满戏剧性的人生。 比如亲生母亲被他丑得吓晕,将他扔下悬崖。 比如他的妻子不忠,会正大光明地给他戴绿帽。 比如就连被他赐予庇佑的“幸运儿”,也会在得到“庇佑”后和他一样瘸腿。 但作为补偿,他会拥有常人无法比拟的幸运。 他会在跌落悬崖后被人收养,此后他打造的每一件作品都将是威力无比的神器。 他将会在成年后成功向母亲报仇,并替自己夺回奥林匹斯十二主神之一的位置。 他的妻子虽然对他不忠,但却是世间最美的女子。 没有交心的朋友,没有贴心的妻子,没有慈爱的父母…… 他会终生孤寂,但他拥有幸运。】 第一百五十二章 【奥林匹斯十二主神之二:爱神阿芙洛狄忒 命运认为,自己是公平的。 好比阿芙洛狄忒,既然拥有天生至美的容颜,总该付出点什么作为代价。比如爱情和婚姻。 她将被宙斯指婚,作为一项补偿,嫁给他丑陋的儿子火神。她有自己的爱人,却因此无法正大光明地与其相守终生。 命运认为这达成了一种美妙的“平衡”:火神得以拥有一个美丽但不忠贞的妻子,在自己的故事里达到了“公平”。阿芙洛狄忒为自己的至美容颜付出了相应的代价,这代价支付得同样合理又公平。 -- 第404页 祂管这叫做一箭双雕,并为此允许命运三女神不做纺织、休息一天,作为对这绝妙安排的庆祝。】 【奥林匹克十二主神之三:战神阿瑞斯 这是一个英俊、伟岸、很有情义的男子,身上的热情令美神阿芙洛狄忒也一见倾心。两人互生情愫再顺理成章不过。 但命运一向不会满足于这样顺当的故事情节,祂认为这里面有很多可以进行艺术加工的余地。 比如说,让阿芙洛狄忒被迫嫁给另一个男人,为他们的恋情增添一点点小波折。 再比如,像这样一位强大的战神,却会三不五时地被一些宵小之辈戏耍,不得已等待他人来救援,从救美的“英雄”,变成狼狈的被救者。 情义和热情,都是难以定量的词汇,命运认为完全可以往极端的方向再推几步:让这位战神时常因为过度的、难以压抑的热血,冲动地发起不义之战;让他时常被情义所蒙蔽,成为他人手中的刀,只知成全情义,忘却顾全大局。 这样一来,一个有着鲜明的性格瑕疵、更容易让人记住的作品就完成了。】 【奥林匹克十二主神之四:农业女神德墨忒尔 自诞生以来,命运创作的“作品”不计其数。 其中仅有很少的一部分能让祂骄傲,有三成的作品祂觉得只能勉强算能过得去,更多的则是平淡无味,写完就不想回看的。 德墨忒尔的故事介于勉强过得去和不想回看之间,毕竟被宙斯占有的女神太多了,唯一让命运觉得有点看头、戏剧矛盾比较足的,在于祂为德墨忒尔的女儿也安排了被宙斯觊觎的戏份。 愤怒的、想要保护女儿的母亲将女儿藏进深山,防住了宙斯,却没防住丘比特的金箭与哈迪斯的抢夺,这是否寓意着智者百虑,必有一疏的道理呢? 不管怎么说,命运还是决定别在德墨忒尔身上投放太多神力了。】 不管看过多少次,雅辛托斯仍旧会被这些记载恶心得够呛。他微蹙眉头,手上翻页的力度不自主地变得有些暴躁,书页被连带着往后翻了几页: 【奥林匹克十二主神之七: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 曾经的受害者,变成如今的施暴者。这是不是很讽刺?但命运认为,这种循环再美妙不过了,足以让他躺在阳光下,看着这对姐弟的命运之线,陶醉地自得一整个下午。 出于对这种情节发展的无比喜爱,祂兴致不减地为阿尔忒弥斯额外编排了另一则讽刺故事,基本内容是阿尔忒弥斯作为贞洁的守护者,却守护不住自己最亲近的侍女,为了自保,甚至还驱逐走卡里斯托。 当然,为了给这则故事增添一些悲剧色彩,令人印象深刻,祂最好再单独为卡利斯托编一段后续故事…… 我可真是个勤勉有加的神明,命运如是说。】 还勤勉有加,这狗东西真能给自己脸上贴金。 雅辛托斯气得哼笑一声,眼底流出讥讽的意味。 这些命运轨迹的记录,他已经翻阅了无数次,几乎能倒背如流。即便不往后翻,他也知道后面都是哪些人的故事。 阿波罗、雅典娜、赫拉……当初他记载时,其实并没有特地排列顺序,所以这些主神之后,又穿插了一些次要神明或者部分人类的故事。 好比再往后几页,记载的是丘比特。命运对他格外仁慈,不过原因并不是有多喜欢他,而是对于命运来说,重要的是丘比特手中的弓箭。 祂很喜爱用这些蕴含了法则的弓箭帮助他推动一个个“精彩”的故事,至于丘比特?只是替他拉弓射箭的工具人。 再往后,还有因为美貌被冥后与美神争夺,最终惨死于野猪的阿多尼斯、因为容貌被宙斯掠上奥林匹斯的特洛伊王子伽倪墨得斯…… 其中篇幅最长的,大概就属那位因为命运的戏弄弑父娶母,最终家破人亡的人类王者俄狄浦斯。 命运似乎格外享受将对方的傲骨一寸寸碾碎、碾进泥地里的过程,以至于这位王者的整段人生祂都全程跟随。 祂甚至“偏爱”俄狄浦斯到特地为他编写了上海岛找命运三姐妹算账的命运轨迹,好创造在俄狄浦斯面前充满戏剧性地现身的机会。 藏在暗处操纵命运已经满足不了祂,祂想要当着俄狄浦斯的面,仔仔细细地、一点一点地讲清楚,对方接下来将迎接怎样“华丽”的命运。 至于反抗?不可能的。 在祂的神力下,俄狄浦斯就算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不受控制地走向命运三女神,对着这三个无辜的小姑娘说出以生命为代价的诅咒,再保持着清醒意识,不受控制地转身,一步一步离开海岛。 俄狄浦斯的生命大概是在某个冬天迎来的终结。按照诅咒的代价,他会在进入冥界前就魂飞魄散。 为了迎接这个“完美”的结局,命运特地带了一壶酒。俄狄浦斯的亡魂消散后,他又假模假样地站在他的看台上默哀了三秒钟。 这就是他自诞生以来,最引以为豪的一份杰作,用的材料是俄狄浦斯的骄傲和尊严,和着多少人的生命与血泪。 而最讽刺的是什么呢?紧接在俄狄浦斯之后的那一页,记载着众神之王宙斯命运: 【奥林匹斯十二主神之十:众神之王宙斯 他出身高贵,俊美勇敢,但又有着常人都会有的小瑕疵,比如好色、贪恋权势、善妒记仇……但命运认为,拥有这样复杂人性的神明执掌王权,才是最恰好的选择。 -- 第405页 而作为被他选中的神明,宙斯理当拥有其他人、其他神明所不曾拥有的一切。 比如难以匹敌的幸运,好让他不论被如何挑衅王权,仍旧稳戴王冠。 比如他作为奥林匹斯山上最尊贵的男神,理应家中拥有一个忠贞不二的妻子,在外艳福不浅。 他将会在王座上紧握权柄,直至众神黄昏,赫尔墨斯与雅典娜是他最忠实的子嗣,会毫不犹豫地执行他们父亲的意愿,让他和凡间任何一个完美的父亲一样,享受着儿女双全。】 如此丰厚的优待,宙斯所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呢? 没有。 他不需要像赫菲斯托斯一样终生孤寂,便能获得一生幸运,也不需要像哈迪斯那样画地为牢,就能尽情享受他的王座。 多么讽刺,命运口口声声说着公平,宣扬着自己编织那么多悲剧是为了众生考虑,却在面对宙斯时将这些屁话“忘”得干干净净。 祂这不是知道么。 知道其实没有人会喜欢悲剧。 祂这不是自己也喜欢欢喜、圆满的结局么,所以面对被自己选中、视作自己在这世间的化身的宙斯时,恨不能将所有的花团锦簇都捧到宙斯面前,将所有的风雨和悲情都替宙斯挡在屏障之外。 祂甚至小心谨慎到特地为波塞冬也编了命运,只因为波塞冬的性格、能力基本和宙斯无异,祂生怕这个宙斯的同胞兄弟将宙斯从王座上掀下去,于是给波塞冬编织了“终生平凡,无所作为”的轨迹。 雅辛托斯在金线的微光下讥讽而笑,卡俄斯望着雅辛托斯的表情,莫名地突然之间升起一种隐约的、不是特别好的预感。 似乎在他并不知道的时候,面前的人又悄然竖起了他花百年时间好不容易融化的屏障。 明明人还坐在这里……他却突然觉得和对方的距离一下远了,远得对方随时可以转身离开,他伸手也拉不住。 这让他前所未有地感觉到心慌,于是他下意识地探出触手,强行丢开雅辛托斯手中的本子,另一条更小的,悄然绕住雅辛托斯的足踝,开始是虚虚缠着,后来又不安地收紧,好像这样就能将那段倏然拉远的距离重新拽近,确认对方无法一转身就离开消失似的。 这大概是属于创世神的一种类似于预言的预感,恍然间已经意识到了一部分的未来。 但卡俄斯没说,他并不属于会将慌乱挂在嘴上、随口托出的性格。 “嘶,你跟我的脚踝有什么仇?”雅辛托斯抖搂了一下右脚。 其实在这一刻,至少在此时,雅辛托斯的心情并没有卡俄斯感觉得那么差,最多就是做好了委婉试探卡俄斯的心理建设。 所以他抖了下脚,没把那条固执的触手抖掉,就忍不住挑起眉头,带着点促狭的笑意,目光顺着眼角斜睨出去,“干什么?撒娇?” 第一百五十三章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卡俄斯都在想,如果当时他没有因为屁都不值一个的矜持和自诩至高神的自尊心收回触手,真就厚着脸皮闷声不吭将雅辛托斯缠个结实,或许这娇也就撒成了。 或许,他们就不必再经历后续那些说起来短暂,但回忆起来却煎熬得显得格外漫长的波折。 但有些事就是,日后回想起来悔不当初,总觉得当初自己只要如何如何,就能得到一个好的结果。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纯粹只是因为自己当时想得太多,或者想得太少,运气使然。 但马后炮这件事,其实没什么运气好讲。 人就是在当时的环境下,按照自己的性格,做出了必然的选择。 没吃过日后的苦头,卡俄斯哪可能就那么自然地随手放下矜持,没脸没皮地嗯一声承认自己就是在撒娇,更不可能将自己感受到的刹那心惶说出来——事实上,就算是时光回溯,卡俄斯的闷葫芦性格也没好到哪去。 雅辛托斯能感觉到紧箍他足踝的触手矜持地收走,忍不住又勾了一下嘴角:“怎么,这娇又不准备撒了?” 鬼知道他是怎么从一根触手上看出“矜持”的,反正他觉得还挺可爱。 才绷起来的脸就因为这笑一下再笑一下的,已经重新绷不起来了。 雅辛托斯索性换了个放松的姿态,看似随意闲谈地道:“其实每次看这些记录,我都挺惋惜的。不光是因为仍在受苦的人,还有那些说起来已经‘解脱’的人。” 他的语气里带上几分讥讽的嗤笑。 那都能叫“解脱”? 俄狄浦斯被命运设计得魂飞魄散,阿多尼斯、伽倪墨得斯,一个死于野猪长牙,一个永恒地化作天上无知无觉的星座。 还有更多的人,蒙受折磨、献出生命,只为了成全命运的故事,在命运的“杰作”里当一个推动剧情的背景板。评判的人得有多没有心,才能轻描淡写地将这些归纳为“解脱”? 雅辛托斯捉着旁边的触手把玩:“我可能也是比较理想主义。总觉得他们应该获得第二次机会,拥有一条崭新的生命重新来过。可惜冥界不存在这条路径,亡魂经过审判,要么被投进深渊永恒受苦,要么进入爱丽舍灵地……啧。要是有个什么转生门就好了。” 雅辛托斯顿了一下,仿佛不经意地又带了一句:“或者回溯时间——” 他话还没讲完就被卡俄斯打断:“没必要。” -- 第406页 卡俄斯说得干脆利落,毫无犹豫,以至于雅辛托斯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反对了他的话。 大约是因为泡了百年的蜜罐子,多少受到点挥之不去的影响,雅辛托斯的第一反应都不是立即升起警觉,而是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什么?” “回溯时间没必要。”卡俄斯说完,顿了一下,以一种理性的语气客观评价,“转生门也没有太大意义。冥界的审判足以保证这些亡魂在死后受到公正的待遇。没有转生门,那些受苦的亡魂可以在爱丽舍灵地永恒地享受无忧无虑、衣食不缺的生活,但有转生门,如果在转生后他们犯下了罪恶,迎接他们的就是地狱永恒的折磨。有什么必要让他们冒一次这种风险?” “……”雅辛托斯微微收敛了神情,“不如先问问当事人,乐不乐意承担这种风险?” 他其实不该在转生门上多费口舌。 但卡俄斯的语气太过理性,近乎冰冷,带着旁观者不知切肤之痛便妄加评判的愚妄傲慢,对于雅辛托斯这种亲身经历的受害者来说,其实相当触及底线。 但他一向自制,所以即便受到冒犯,仍旧维持着冷静,没直接讥讽“你不是当事人,凭什么替当事人决断”,只是脸上的微笑褪去温度,带着几分在卡俄斯面前少有的礼貌疏远,以同样理性冷静地态度道:“我不认为有没有意义这个问题可以由非当事人评判。我也没资格替其他人发言。但就我个人的意愿而言,比起在爱丽舍灵地‘享受’,我宁可承受你说的这个风险。” 否则他也不会走到今天。 爱丽舍灵地的日子不惬意吗?当然惬意。 但他还是闯出了冥界,忍着九头蛇毒,不惜主动跃进深渊。 可能后来他肩上又添加了无数担子,有来自珀耳塞福涅的,来自赫拉克勒斯的,来自小塞壬的……但除去这些,最初让他决定要逃出冥界、放手一搏的原因一直都很简单。 因为不甘于自己的命运,因为对斯巴达心存亏欠。 雅辛托斯语气平静地道:“别人的想法,我不能代表。但我在爱丽舍灵地的那几百年,没有哪天是‘无忧无虑’的。” 他在冥界遇到的那些人,包括那位自尽的雇佣兵,哪个觉得来到爱丽舍灵地就算是“享受”了? 留在爱丽舍灵地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命运施加给他们的另一重精神折磨。 而这重折磨,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卡俄斯似乎愣了一下,大约是想起了雅辛托斯其实也属于当事人之一,再开口时语气便有些弱,语速也比往常要快,“我没这个意思。” 但他很快又强硬起来:“但回溯时间不可行。” “……”雅辛托斯微蹙了一下眉头。 他这个人,不要脸起来可以格外无赖,但骨子里却一直都很有风度。 这种风度与胸襟,是由吕忒斯王后与乌纳陛下在他幼年时,就以培养一名伟大国王的标准塑造起来,经历了数百年的波折后,反倒如同一坛陈酒,愈久弥香。 所以他在卡俄斯偶尔询问有关阿波罗的往事时,即便这位旧日情人在他死后就表现出胆小怕事、用情不深的一面,他仍然没有在背后搬弄阿波罗的口舌,而是以一种旁观者的立场,客观地为阿波罗的行为做合理的分析,并对自己的不周到处做出反省。 面对卡俄斯也同样,即便上一秒他们才产生一些触及他底线的纠纷,但雅辛托斯仍旧没有立即将卡俄斯的后续行为往坏了定性,而是理智地询问:“为什么?回溯时间会造成不良的影响?” “不会。”卡俄斯否定完,显露出几分犹豫,云层在黑暗中徘徊片刻,最终以一种果决强硬的语气淡淡道,“不要再胡思乱想,包括那些计划——等你解开金线之后,我会解决掉海岛上的那个东西,有关转生门的想法,我可以跟哈迪斯说,至于其他事……你没必要忧心那么多。” “……”雅辛托斯敏锐地从卡俄斯的话中捕捉到某种不太好的意味。 卡俄斯的话,似乎将所有方面都规划到了,独独避开了一个话题没有触碰:解决掉命运之后,准备拿他怎么办? 刚入深渊的那段时间,卡俄斯在两人还不是特别熟悉的时候,曾提到过等一切尘埃落定,他会放雅辛托斯离开。 回爱丽舍灵地或者人间都随意,交易结束后,他不会限制雅辛托斯的自由。 但今天旧话重提,卡俄斯却独独撇掉了这一部分,只含糊地说,“没必要忧心那么多”。 雅辛托斯不着痕迹地轻蹙了下眉头,没有立即发出质问,而是像被卡俄斯说服了一样,搁下目前的话题,躺回云絮,转而用抱怨的语气聊起另一个话题:“这酒怎么就这么点?塔尔塔罗斯还行不行了。之前让他留意的祭品蜡烛也没什么消息……啧。深渊里到底还是太黑了,有点单调。你考虑过没有?等到一切结束,或许我们可以一块去人间看看,那里有娇艳缤纷的花,各种稀奇古怪的石子……” 也许是在空无一物的深渊呆的久了,这些他提起来本只是为了当幌子的小东西,讲着讲着,真的开始令他觉得有趣起来。 又或者,是想到要和身边的这个人分享这些事物,才令这些司空见惯的小物什凭空增添了几分往日不曾有的情趣。 雅辛托斯带着几分突生的兴致:“我们可以在月光下泡温泉,去各地畅饮葡萄酒……对了。这么说起来,我好像这辈子都没过过生日,如果我们去人间,我想顺道……” -- 第407页 顺道补上。 他准备这么说的,但絮叨的话讲到一半,就被云絮轻轻遮住眼睛,卡俄斯低低的声音传入耳畔:“休息吧,别想那么多了。” “……”雅辛托斯的话头顿住。 其实他不是很想做这种推测的。 但卡俄斯的打断让他无法不怀疑对方是不是想将他彻底留在深渊。 正常来说,希望爱人陪伴不是一件错误的事,但卡俄斯的意思,似乎连人间都不打算让他去。 那可就不大美好了。 雅辛托斯微微蠕动了下嘴,想问卡俄斯难道是打算将他禁锢在深渊,但转念他又有些失笑,觉得这么追着问挺没意思的。 如果换成命运这么跟他说,估计他早就想着怎么早日把那狗东西弄死了,哪还不愿相信地再三追问。 但这不是命运,这是卡俄斯。他对他百年来始终如一的好。 雅辛托斯有些不能理解、难以相信,又有些不甘心,这种不甘驱使他到底还是纵容自己多确认了一句:“等结束之后,你会陪我去人间吗?”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 “……”雅辛托斯蒙在云絮下的眼神逐渐变得复杂,讲不清心里的滋味。 之前他克制地不让自己说明计划,原本只是以防万一,其实没怎么想过卡俄斯会出岔子,没想到倒是真防上了。 身下的云絮无比柔软,一如既往,雅辛托斯强制自己压下所有情绪,闭上眼睛,还是没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大概是从今日起,最后一个安稳觉了。明天开始,他就得全身心投入备用计划,没什么好说的,就……希望自己不要心软吧。 ………… 雅辛托斯生前死后加在一起活了几百年,看到过不少痴男怨女,以前总想不明白怎么老有人一陷入感情就失去理智,因为爱人的几句歉意和保证就傻傻回头,重复掉进同一个坑里的。他在阿波罗那儿就从没体会到这种藕断丝连,纠缠不清。 ——直到遇见卡俄斯。 毕竟不论从哪个角度来挑剔,卡俄斯对雅辛托斯的照顾都无微不至到能令塔尔塔罗斯都发指,并且的确是纯粹发自真心。 尤其是后来卡俄斯大约是意识到自己惹雅辛托斯不悦,几次三番表现出主动示好的意味,眼巴巴的有点可怜。 有那么几个瞬间,雅辛托斯几乎维持不住冷战,但他的理智及时控制住了这种心软的冲动,凭着对斯巴达的责任感回到自己的工作位上,强行忽略踟蹰的卡俄斯。 这其实挺难的,所以某回再次因为分散注意力导致实验出错后,雅辛托斯硬下心肠要求卡俄斯和自己保持距离,然后再次因为对方真的眼巴巴照做的模样悄悄心软了大半天。 在那之后十来年,他们始终保持这种冷战,有且仅爆发过一次争执。 卡俄斯问雅辛托斯为什么要保持距离,雅辛托斯问卡俄斯为什么不愿陪他去人间,双方没一个能答出对方的问题,沉默之后,雅辛托斯照顾到彼此的体面,先行转身离开。 其实卡俄斯问的问题挺好回答的,答案也很简单。 为什么要保持距离冷战?因为他怕自己即便知道卡俄斯打算将他禁锢在深渊,仍然沦陷。 毕竟卡俄斯的感情极为纯粹,没有功利,沉稳可靠,这偶尔会让这段感情中最致命的问题显得似乎可以被容忍。 但其实并不。 金色的鸟笼再温暖华丽,也掩盖不住它是牢笼的本质,雅辛托斯从不是为了爱情会舍弃自由和责任的性格。 至于雅辛托斯问的为什么不愿陪他去人间……来自卡俄斯的回答可能更复杂一点。 在此之前,雅辛托斯才提过什么转生门和逆转时间,卡俄斯总疑心雅辛去人间是为折腾这些做铺垫,而他着实、着实不希望雅辛托斯做这些。 不希望的原因捋起来其实很琐碎,很微末。 很难说得柔肠百转、荡气回肠。 或许还有点和至高神的身份不太配适的小心思、牛角尖,说起来很窘迫,会有些丢人。 这其中稍稍比较好说出口的原因是,卡俄斯觉得雅辛托斯为了其他人已经付出得够多,不希望雅辛托斯再继续奔波。 剩下的都是他的胡思乱想,卡俄斯自己想来都觉得矫揉造作、自我嫌弃。 比如说,回到过去,雅辛托斯如果受到影响忘却了一切,那二十岁的、年轻的雅辛托斯,还是不是他所爱的历经波折的这一个? 如果他不爱雅辛了呢? 如果……雅辛不爱他了呢? 他没法不产生类似的联想,因为少有的几次,雅辛托斯在他的有意引导下谈及阿波罗,自始至终也没说过一句有关阿波罗的坏话。 理性告诉他,这是有风度的表现,但……就算他幼稚可笑、拈酸善妒、小鸡肚肠吧,他始终没法放下这个念想。 因为按照雅辛托斯所描述的故事,当初他是如何喜欢上阿波罗的,正是自己如今如何喜欢上雅辛托斯的。 “嗯……你怎么老爱问这个?”雅辛托斯回答他的追问时,脸上的神情是一如既往地懒散随意,看起来似乎放松自然,但卡俄斯知道,就算是毒发的时候,雅辛托斯也这么一副云淡风轻的状态,“我想想……啧。其实挺难说的,你听我描述过斯巴达的风俗吧?那里就像个铁血的军营,整个城邦就是一支军队。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想象那种环境,周围都是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军人,阿波罗他和斯巴达的整个大环境大相径庭。” -- 第408页 “嘶……时间隔得太久远了,你猛然一问,我都不记清当时的情况……总之就是某天,他突然闯进我打猎的森林,主动跟我搭话。他这个人和我平时遇到的斯巴达人完全不一样,会很爽朗地大笑,会很活泼地蹦来蹦去,反正就是斯巴达的对立面。你要是用肃穆、严苛、坚硬来形容斯巴达,那阿波罗就是阳光、积极、好像始终都快快乐乐,没什么心眼。” 最开始听这些的卡俄斯总觉得哪里有些熟悉,但并没有意识到什么。 后来某次他去找塔尔塔罗斯拿祭品,对方随口问了句他和雅辛托斯的初遇,听完擅自按照自己的理解进行了一番总结:“所以,你就是这么喜欢上他的?你在无聊的深渊里沉眠,突然闯进一个和深渊格格不入的亡魂,你越观察越觉得他那些和单调平泛、一眼就能望见边际的深渊不同的特质令你挪不开眼……瞪我做什么?你自己说的,觉得他是一个矛盾的存在、无法被观透和掌控、他的意志就像一团明亮的、不会熄灭的火……哪点不是和深渊刚好相反?” 卡俄斯想反驳,又无法反驳,这总结让他格外不喜。 因为他突然发觉自己和雅辛托斯的相遇,简直就像雅辛托斯和阿波罗相遇的翻版。 闯进斯巴达的阿波罗、闯进深渊的雅辛托斯……虽然将阿波罗和雅辛托斯对比,将斯巴达和深渊对比,没有任何意义,不具有任何对比性,但他忍不住就想: 近乎相同的场景,他是那样……那样地喜欢雅辛,喜欢到一想到能够和雅辛托斯在深渊相伴至永恒,黑暗单调的深渊都变得可爱。雅辛真的能对阿波罗一点感情都不留? 也许能的,毕竟一百个一千个阿波罗加起来,都没法和一个雅辛相提并论,雅辛又怎么会喜欢上阿波罗?不可思议。 但他将这份不可思议表述出口,塔尔塔罗斯又神情复杂地询问:“你觉得你作为始源神,喜欢上一个人类亡灵就很可思议?我一直以为你没有这种感情。” “……”卡俄斯没了言语。 他是将心比心,后来几次忍不住旧事重提,询问关于阿波罗的事,甚至故意往阿波罗的错处上引,但雅辛托斯都从头至尾不曾说过阿波罗的不是。再加上这个人又经常将天大的事说得轻描淡写…… 其实他也知道,这些胡思乱想,说起来太矫情、太幼稚。 不像是始源神,倒像是受情所困、敏感造作的小姑娘。他烦恼的同时,又对如此烦恼的自己感到窘迫嫌弃,再加上他一向沉闷的性格,就更难诉诸于口。 所以当雅辛托斯反问他的话时,他着实是憋闷了一段时间,无从开口。这要怎么说呢? 问“如果回到过去,你失去记忆,我又不幸迟到一步,你跟阿波罗已经相遇,我和阿波罗之间你选谁”? 倒不如让他顶着命运的金线一个人在深渊自闭到死算了。 他当时僵在原地沉默,自我斗争半天,始终无法把这些心理过程说出口。后来又几次启唇,想要为自己辩解,说明即便存在着这些纠结的思绪,他当时其实仍在心里想:如果雅辛再将去人间这个要求讲第三遍,我……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但这话辩解的意味太浓,而且同样是他厚不起脸皮说出口的心理,同样听起来牙酸又矫情,卡俄斯张着嘴尝试了片刻,终究还是归于沉默。 日后卡俄斯再回忆起自己当年的行为,只能将这评判为痛了,但还不够痛。 这都还死死扒拉着脸面,是指望雅辛钻进脑子里把这些藏到犄角旮旯里的寒酸玩意儿挖出来读? 但当时的他显然还没这个想法,一厢情愿地觉得他们之间的时间还长,自己能慢慢地做心理建树,然后在适当的、自己准备好的时侯,将这些心思铺陈开。 这一适当一准备,就准备到了某日,雅辛托斯的备用计划筹备工作宣告结束。 雅辛托斯完成三次清点后,不自禁地晃神片刻,随后不知出于什么样心理,他倒了回去,再次从头清点了一遍。 给回溯时间准备的金线,完成。 给金箭准备的“以牺牲对他人的伤害为代价,转化为对命运的伤害”的金线,完成。 并且已经融合进金箭。 给自己准备的三条金线。 第一条是“不受任何神明的神力的控制”,完成。 并且已经融合进身体。 第二条是“与金梭融合”,完成。 但经过试验,暂时无法生效,还需要从命运身上攫取一部分力量,才能打开这个锁鞘,完成与金梭的融合。 第三条是“将眼眶与心脏改造为对命运的神力具有短暂的吸收、储存作用”,以此来达成第二条的触发条件,完成。 并且已经融合进身体。 还有就是……给卡俄斯准备的金线。 雅辛托斯的动作慢了下来,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做这没有意义的第四次检查。 他没有抬头,因为知道自己就算抬头,也望不见那些以前总会在旁边待命、一看到他的研究告一段落,就会麻溜地涌上来,熟练地将人放倒、开始按摩的触手。 自从他要求卡俄斯保持距离之后,他所能看到的卡俄斯的本体,就只剩下脚下支撑着他的这一片平整云絮。 他估计对方是真的死心眼到关停了这片本体的各种感官,否则他给卡俄斯准备的金线编织好,卡俄斯应当第一时间就以此为正当理由,找机会跟他搭话,而不是安安静静,没有丝毫反应。 -- 第409页 而这种听话地、沉默地保持距离,又让雅辛托斯总会在偶尔歇息间,心情复杂。 他很难评判卡俄斯这些矛盾的言行。 不同意让他离开深渊,这似乎很不尊重他的自由意愿,但只是一句“保持距离”,对方就真的默默退开,这么多年始终不跨越雷池一步,这又好像很尊重他的意愿。 不过所有的准备已经结束,事到临头纠结太多不是他的性格,于是雅辛托斯只是缓缓将所有的物品收纳进衣袖,转身打开了那个几百年都没碰过的包囊。 斯巴达红的披风在金线的照耀下依旧鲜艳,像一蓬安静、却熊熊燃烧的火,雅辛托斯揭开披风,从里面取出自己弯刀、短剑,一一系上腰间,捉起箭筒,悬挂在身后,最后捻住两根箭。 其中一根,是为命运准备的金箭。 既然知道寄生体的存在,会让命运无法一击必死,那么他就不会将两根金箭都用上。他得留一根带着一起回溯时光,在拔除所有寄生体后再对命运使用。 另一根……是为卡俄斯准备的,一根绝对不会在斯巴达人的箭筒里出现、被特地磨平了箭头的普通翎箭。 命运为卡俄斯编的那根金线,挑到最后其实就解不了了,还剩下最后一截死死撑着,苟延残喘。指望用金梭继续挑是挑不开的,必须“以毒攻毒”,编一根相同效力的将那截苟延残喘的玩意儿覆盖掉。 雅辛托斯伸手摸出为卡俄斯准备的金线,除了彻底解除命运对卡俄斯的限制,他还在上面额外附加了两个属性,一个是“金线融合后,会强制进行一次形体转化,由于卡俄斯并不习惯人类身躯,将有部分时间难以行动”,另一个则是“该时期,命运将无法对卡俄斯造成任何伤害”。 他倒是想将后者编得再全点,直接把该时期的限制去掉,可惜说到底他所用的神力还是命运给的,借着金梭的神力,能跟命运五五开都算乐观,想直接编这种对命运的钳制,他还是做梦比较快。 但这已经够了。雅辛托斯再次摩挲了一下融合了金线的翎箭,不再耽搁时间,抬手将金梭取出来,“与金梭融合”的命运之线立即闪出极为明亮的光芒,一段融进金梭尾,一段融进他的指尖。 命运的神力在金梭中呼啸盘旋,极小的一部分顺着命运之线流入雅辛托斯的魂魄,借着神力之间建立起的联系,他几乎立即就感受到命运在世界的另一端感知到了自己神力居然被他人掠夺的异动,震怒之下抛却一切顾忌,疯狂向深渊冲来。 “嗡……” 百年来头一回,雅辛托斯看到深渊产生震动,像是人间的地震一般,四野发出轰鸣。 卡俄斯不可能不注意到这异常,几乎是立刻,黑暗中的云絮便卷席过来,头一遭跨越雷池:“你在干什——” 命运不管不顾时来得速度极快,几乎是攀着神力之间的联系直接冲过来,卡俄斯的话还没说到一半,祂就已经抵达深渊,暴怒地扑向雅辛托斯。 “咻——” 金箭射出,划破虚空发出礼花般的锐响。 带着无比的威力,金箭笔直地冲着自己的目标而去,而在金光的掩护下,另一根相较之下格外不起眼的翎箭也向着深渊中的云絮直扎而去。 但雅辛托斯已经没那个空闲去关注卡俄斯的变化,命运在金箭下发出悲惨的号鸣,神力霎时被削弱大半:“你怎么敢!我们之间有契约!” 雅辛托斯其实不太有心情应付命运,但考虑到说不说出破绽也会影响到契约的执行,他还是敷衍地答了一句:“你可没规定我得什么时候完成这份契约。” “你……你!”命运被暴怒冲昏头脑,丝毫没怀疑雅辛托斯怎么站着不动,毫不躲闪,祂抬手便探向雅辛托斯,“我要你死!!” 讲实话,按照雅辛托斯目前的计划,他要付出的代价还蛮大的。 但不依靠卡俄斯的能力,他目前能尽快起效的办法也就是这个——跟当初和命运三姐妹演戏一样,调整一下距离,令命运袭来的神力对准自己的双眼和心脏。 这两个是改造最容易做的位置,本着如果计划顺利,自己痛一痛很快就会恢复的考虑,雅辛托斯想都没想就直接用了这两处。 神力击穿肋骨与眼眶,还未来得及再往前冲,直接贯穿这条轻飘飘的亡魂,眼眶与心脏处的金线便亮了起来。 【将眼眶与心脏改造为对命运的神力具有短暂的吸收、储存作用。】 所有命运击来的神力都被金线织成的网牢牢禁锢住,雅辛托斯轻嘶了一声,还有心情想自己真是被蜜罐子泡得时间久了,当初面对命运三姐妹时明明受过差不多程度的伤,到现在再受一遍就忍不住抽凉气了。 好在后一个步骤并不需要他动手操作,原本紧紧闭合、不乐意露出半条缝隙的金梭感受到命运的神力,霎时间便门关大开,毫不犹豫地顺着命运之线的牵引,冲进雅辛托斯空荡的眼眶。 他暂时失去视力,虽然看不见命运的状态,但却能听见这位用狼狈又阴狠的声音冷笑:“呵,命运金梭是我的神器,你不可能成功——不!!” 命运之线丝毫没理睬命运的召唤,在金梭的带领下,河流一般涌向雅辛托斯空荡的胸膛和眼眶,毫不犹豫地将实力大减的前主人扫至一边。 雅辛托斯从袖中捡出最后一根准备好的金线,顺带冲命运笑了一声:“怎么不了?这就是个简单的逻辑题。” -- 第410页 他先给自己套上了“不受任何神明的神力的控制”的属性,再和金梭融合。 金梭和他融为一体后,储存其中的命运神力自然与雅辛托斯共享,还附带了“不受任何神明的神力的控制”的属性,命运不但无法再调动金梭,也无法再对金梭或雅辛托斯动手,攥取回储存其中的神力。 神力到手,雅辛托斯毫不犹豫地将其注入右手中用以回溯时间的金线,胸口、眼眶的伤在神力的滋养下迅速恢复。 趁着等待金线发挥效用的空档,他将早早准备好的披风掸开,信手往身后一披,在恢复的视野中看到狂怒咆哮的命运,以及落后于命运几步,摇摇欲坠撑起身的卡俄斯。 对方似乎还没有确定自己人形究竟要变成什么样,肢体和五官都在不断地发生变化,看起来其实有点诡异。 雅辛托斯的唇蠕动了一下,想冲卡俄斯笑一笑,好歹说句告别,微笑尚未展露,重伤的命运便暴喝一声:“雅辛托斯!!” 也不知是不是命运借助寄生体的存在,迅速从各个宿主的身上抽调了大量神力,命运的神力以超出雅辛托斯预期的速度迅速恢复。 雅辛托斯嘴角的笑意霎时褪色,放缓的神力立即加速,催动回溯时间的命运之线即刻奏效,眨眼便被卷入了时间的漩涡。 至此,他的计划算是顺利结束。 就是有两个小小的意外。 一个是甩也甩不掉的命运,另一个是在最后踉跄着扑来的卡俄斯。 # 最后一段遗失的记忆信息量繁多,雅辛托斯睁开眼时,还有几分恍惚地沉浸于当时离别前对卡俄斯的匆匆一瞥。 他大约清楚,自己为什么刚重生回来的时候不喜欢在黑暗里呆着了。 也弄清楚了那会儿每当置身黑暗时,胸口涌动的情绪究竟是什么。 那种不舍中混杂着必须离开的矛盾情绪,并不是遗忘了过往的自己所能理解的,但那种开心不起来的心情,他却能清楚地品味到。 这情绪一旦回忆起来,就像浓烈的酒劲后知后觉地反上头,雅辛托斯缓慢地眨了下眼睛,还有些无法抽离,就听见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近旁传来。 不知何时赶来的雅典娜虚捂着脸,冲卡俄斯崩溃尖叫:“普通??????” 你他妈的,当初是谁在她面前信誓旦旦说“我很普通”,你他……呸呸,不能在这位面前骂脏话。 雅典娜抹了一把脸,还是没控制住流露出几分凄婉的表情:“您对普通这个词到底有什么误解?” 第一百五十四章 雅典娜的控诉,感情饱满,字字含怨,然而结合具体情境,只让人想笑。 反正雅辛托斯是很没良心地噗嗤一下笑出来了,相隔在旧时与今日之间的薄膜被这一声控诉轻轻叩破,气氛顿时变得愉快且幸灾乐祸起来。 他随意扫了眼四周,发觉他们其实正置身于一片黑暗中,只是在场的神明各自用神力点起亮光,他乍一看反倒不觉得光线昏暗。 在他恢复记忆的这段时间,显然又赶来了很多人,此时各色的神光交织在一起,竟像是汇出了一片星河。 这些人中,像雅典娜这样经历过身份骗局的也不少,此时正各自抱头崩溃,这其中居然还有聚在一起比惨的: 死神塔纳图斯神情沉痛:“我没了。你们想象不到我做了什么。之前雅辛不是说,他给混沌之神捏了个神像吗?然后他就现场捏了一个给我们看。我一瞅,那玩意儿也敢叫神像?我就说好像……呃,好像排泄物。其实这事儿挺小的,当时我完全没觉得有什么,后来知道那位的身份,也一下没记起来。刚刚我才突然想起这件事——我这是当着那位的面,说雅辛给他捏的神像像排泄物?” “你那算什么。”满脸颓丧的阿波罗嗤了一声,带着一股自暴自弃,“看看我。我之前跟雅辛什么纠葛,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呵,就一个雅辛?”阿芙洛狄忒木着脸扔出王炸,“我当初可是把雅辛和那位一起带上床了。” 原本还一脸等死模样的死神和阿波罗霎时精神:“哎呀,你真过分!”喜形于色地指责完,他们又没忍住眉飞色舞地说出真实心理,“嘻嘻,有你垫底我们就放心了。” 本来以为这是个互助会的阿芙洛狄忒:“???” 雅辛托斯愣是被阿芙洛狄忒脸上的表情逗笑,本来还想再欣赏欣赏大家的“众生百态”,目光微移,就撞进卡俄斯黑沉的眸子。 其实从记忆中拔离出来后,有那么一段短暂的时间,雅辛托斯曾觉得这些过往太狗血。以至于他甚至有几分想笑,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挑剔、嫌弃以前的自己怎么如此笨拙。 但望进卡俄斯的眼睛……他又突然意识到,这些想法其实和他最初抗拒黑暗一样,纯粹起源于对难接受的过去的逃避。所以他选择了否认,选择了一笑了之,无非都是想让自己感觉轻松一点的心理防御机制。 周围是一片嘈杂与光亮。 他们离得很远,越过无数人的肩膀对望。 那些轻浮的、逃避的想法像经不住推敲的烟雾,被轻轻拨开,露出其下的真实。 雅辛托斯的脑海像走马灯一样翻过无数记忆,有的属于前一世,有的属于这一世。最终有那么一小段记忆缓缓浮起,是在进入深渊之前,他曾逗笑式地调侃过卡俄斯一句:“所以我们的大醋缸上辈子不是只记得藏醋?” -- 第411页 卡俄斯当时停顿了一下,随后与他深吻。 那时他只觉得,这停顿多半是这大醋缸又被他促狭得无可奈何,但现在想来…… 那一秒的停顿,好像淬了许多不可言述的酸涩。 让他现在回想起来,觉得有一点点心疼,替卡俄斯感到有一点点委屈。 他岂止是“只记得藏醋”?他记得得太多太多。 从温泉美酒,到花草顽石,他记得替他过上第一次生日,记得他曾说过,希望转生门能成功建立。 “……”雅辛托斯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他想起自己曾经还以为转生门建成是阿卡少有的愿望,挺有干劲地地想着自己为阿卡做得太少,总算有一个能替阿卡完成的……结果兜兜转转,那又是他自己的愿望。 卡俄斯还总是一副担心他恢复记忆后会厌弃自己的模样……其实说不准在失去记忆之前,他就已经原谅对方了吧?毕竟在那之前,他才目睹了卡俄斯中箭。 那根射向卡俄斯的普通箭支,是雅辛托斯在严禁卡俄斯靠近后才制作的。 也就是说,对于卡俄斯而言,他只知道雅辛托斯手上有两柄威力巨大的金箭。 明明卡俄斯知道,那两柄金箭最早出于命运之手,就是专门为了对付他而创造的。 明明卡俄斯知道,雅辛托斯最初闯入深渊,就是命运送来的。 但卡俄斯丝毫没怀疑,光顾着要阻拦命运的袭击,于是那根雅辛托斯对准他射来的箭轻轻松松便落到实处。 那些过往的记忆,即便因为时间回溯而遗忘,但前世最后时分的遗憾和念想却被刻入本能。 所以这一世,雅辛托斯即便失去了记忆,即便仍旧重视责任、重视斯巴达,却格外主动到有些死皮赖脸。 而卡俄斯,虽然仍旧是只闷葫芦,却主动离开深渊,奔赴到他身边。 他们就像两瓣原本并不完全契合的碎镜,默默地在彼此靠近间磨平那些突兀的棱角,最终得以贴合得天衣无缝,紧密相连。 雅辛托斯想得有些出神,突觉手腕一紧,抬起头便见卡俄斯不知何时已经越过层层人群,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他身边。 雅辛托斯扫了一眼自己的手腕,看着卡俄斯笑了一下:“干什么?撒娇?” “……”卡俄斯顿了一下,往前又迈近了一步,近到彼此的气息交缠,一如百年之前。 只是经过上一世的切肤之痛,他们比谁都清楚该如何进退,该如何让这一世获得圆满,所以卡俄斯没有收手,没有后退,他垂首轻吻了一下雅辛托斯的眼角,声音低低沉沉:“嗯。” · 基于一直摸不到行踪的命运有可能就在面前的深渊里,雅辛托斯和卡俄斯并没有生产多少狗粮就自觉分开。 雅辛托斯环视了一下周围,发觉这支新赶来的队伍比他想得还要规模浩大。 奥林匹斯山十二主神除了锒铛入狱的几位,其余的都来了,安菲特里忒也率领着各海域的海神抵达,此时正和冥界的几位“老熟神”进行礼节性的寒暄。 除此之外,这支队伍里还有一些生面孔,正围绕在赫拉克勒斯和一个长相儒雅的男子身边粗着嗓子聊天。 直到其中几个亡魂动了几下,雅辛托斯才越过这些壮汉的包围圈,看清那个站在赫拉克勒斯身边的儒雅男子下半身居然是马的样子。 “——喀戎?”雅辛托斯愣了一下,猜到对方的身份。 半人马的耳朵动了一下,大约是捕捉到雅辛托斯的声音,转过脸和雅辛托斯对上视线。 “雅辛托斯陛下。”喀戎脸上立即绽开微笑,领着浩浩荡荡一堆壮汉亡魂走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喀戎身后的亡魂一个比一个威严矫健,雅辛托斯却看出了一股老师带着学生春游,或者母鸡领小鸡的感觉…… 赫拉克勒斯走得比喀戎快,大长腿一撩就凑到雅辛托斯近前,二话不说展开长臂便想给雅辛托斯一个热情的拥抱,被卡俄斯冷眼抵开:“咳,不好意思。我这就是故人重逢,有点失态哈。” “故人?”雅辛托斯重复,“我记得这一世我们之间的交集好像没那么亲近……你恢复记忆了?” “不光是我,还有我的老师。”赫拉克勒斯笑起来,他一直没打理的长发此时整齐束在脑后,倒是有种别样的英姿,“虽然这个时候补上有点晚,但还是要说,感谢你上一世的帮助。上一世,你走后不久,老师就不再疼痛了。这一世,老师被打落冥界后,九头蛇毒直接就没有再犯……” “所以我得以保全魂魄和体面。”喀戎总算追上学生的大长腿,责怪性地看了把话抢得差不多了的赫拉克勒斯一眼,“非常感谢。也很感谢珀耳塞福涅提供的血瓶,刚刚我已经和春神致谢。” 雅辛托斯挠了下脸:“这倒没什么……不过你们怎么来深渊了?哈迪斯居然会允许?刚刚没发生什么我不知道的意外吧,怎么一下人来了这么多?” “不是意外,我和哈迪斯一块喊的人。”赫尔墨斯从人群中奋力挤过来,这挺艰难的,毕竟很多神明都长得比他壮得多,等他好不容易从喀戎的英雄徒弟们中间挤过来时,一张脸都绿了,“你还记得恢复记忆之前的事吧?当时我们本来在围观伊利斯审判那些雅典余孽。” 卡俄斯突然展露真身,他和德墨忒尔这两个知情者倒是不怎么吃惊,炉灶女神赫斯提亚和新任女神王墨提斯却傻眼在原地。 -- 第412页 过了一两秒,原始智慧女神墨提斯才反应过来:“他们是不是在说,命……那位可能在深渊里?” 几人醍醐灌顶,连忙赶到冥界,在深渊入口找到哈迪斯,确认之后商议着这一战事关重大,涉及到各方人士的命运,于是便甩开腿,东奔西跑把能找到的人都拉来了。 “其实照理来说,喀戎和他的徒弟们都是普通亡魂,不应该离开爱丽舍灵地来深渊的,不过他们一直在闹……”塔纳图斯有些无奈,“我们都来参战,可没人能制得住这群英雄亡魂。他们主动和哈迪斯陛下签了契约,这场决战过后,如果胜利那当然是最好的,他们会第一时间安安分分回爱丽舍灵地去,如果失败,他们也不愿再接受命运的操控,宁可战到最后一刻,葬身地狱焦土。” 大约是看到雅辛托斯恢复清明,冥神之中,又有一位看起来似乎有点眼熟,但又很陌生的男性神明走出来,冲着雅辛托斯致礼:“我是哭河河神科库托斯,感谢您前世将我的女儿明塔送还到我身边。这一世,明塔很幸运地没有记起前世的过往,但我记起来了——别误会,我感到很庆幸。正是因为及时地记起前世,我才知道您在这一世又救了明塔一回,才得以赶得上今天这样一个回报恩情的机会。虽然只是绵薄之力,但我必当竭力而为。” 其实不论是赫尔墨斯还是科库托斯,说话的声音细听起来都有些抖。 毕竟他们现在正在塔尔塔罗斯的深渊里,这种来源于初始神明的压制,是源于本能、极难抵抗的。但这些神明们仍旧汇聚在深渊中,预备去对抗比塔尔塔罗斯更加古老、更加强大的至高神命运。 深渊之中,大大小小的神光汇成浩瀚瑰丽的星河。 这景色无比壮丽,但汇成这片星河的每一个星光所代表的放下一切畏惧的勇气和背水一战的决心,却比景色本身还要令人感到澎湃。 “……”雅辛托斯环视一圈,突然有种眼眶湿润的感觉。 前世,他孤独前行,今生却有星河相伴。 再不胜利可就太说不过去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塔尔塔罗斯将深渊划分为四层,最上层是将深渊与冥界隔绝开的黑暗,第二层是地狱焦土,第三层是神狱,第四层是卡俄斯的沉眠地。 众人现在所在的黑暗就是最上层,卡俄斯将他们拦在此处:“他们身上的寄生体还没有解决,直接下去反而拖后腿。” 卡俄斯对雅辛托斯沉声道:“我已经封锁了整个深渊,只要命运在这里,就逃不开。你先把他们身上的寄生体解决,我们再往下走。” 雅辛托斯触动完,心里也在琢磨这事,闻声心不在焉地摆摆手,金丝就从他的心口钻出来。 上一世他几乎将金线颠来倒去研究了个透,记忆恢复后,操纵起这些金线来不仅得心应手,还有心思分神琢磨别的问题:“你记不记得,上一世命运中箭后本来已经重伤,半途突然迅速恢复。那是因为寄生体吗?” 如果是倒还好说,就怕命运有别的底牌。 “不是。”卡俄斯短暂地蹙了下眉,透着几分厌恶,“祂当时应该是利用寄生体,夺取吞噬了盖亚的生命之瓶。” “就是那个大地之母用来孕育生命,让万物生生不息的神器?”雅辛托斯摸着下巴嘀咕,“怎么觉得有点熟悉……” 好像他在哪里见过,或者听过,但只是惊鸿一瞥,所以印象不深。乍然提起,有些想不起来。 “生命之瓶是盖亚的伴生神器,力量脱胎于我,所以效用强劲。”卡俄斯淡淡道,“命运如果真是在深渊,祂的目标很可能就是这一世盖亚的生命之瓶。” “那岂不是很麻烦……怎么?你这么平静,”雅辛托斯眯起眼睛,“生命之瓶在你手里?” “不在。但也算是在我们手里。”卡俄斯微扬下巴,冲着人群中某个还在哭丧的傻金毛示意。 某只金毛本来就心惊胆战地一直偷瞄着这里,被卡俄斯下巴这么一点,腿一软差点膝盖点地。 也不知道他内心究竟经历了何等纠结挣扎,反正腿软完这金毛就哭丧着脸,慷慨就义似的自己走了过来:“怎……你们打算拿我怎么办吧。” “办个屁,现在谁有空理你。”雅辛托斯好笑地骂了一句,又略微正了下神色,“我记得你之前是不是给我寄过一封信?说自己去深渊借到了生命之瓶,给达芙妮恢复了自由。” “啊,对啊。”阿波罗傻登登地说,随手从怀里一摸,“这个呗?” 他嘿然一笑:“说起来还有点不好意思,当初我说这生命之瓶是借的,其实是偷的……盖亚哪有那么好说话?还把自己的伴生神器借给我。为了进深渊不丢掉小命,我当时还特地请赫尔墨斯来喝酒,‘借用’了一下赫尔墨斯的隐形头盔和飞靴,这才有惊无险地从盖亚手里盗来生命之瓶……不过说起来也奇怪,这个生命之瓶明明是盖亚的伴生神器吧,照理来说应该贴身携带啊?但是盖亚却把它放得贼远,倒是给我提供了机会。” 雅辛托斯哼笑了一声。 上辈子因为生命之瓶被命运吞噬,盖亚就算是没恢复记忆,恐怕也会对生命之瓶产生本能的抗拒。倒是方便了阿波罗在全然不知情的情况下,对命运釜底抽薪……这大约是命运怎么也没料到的。 -- 第413页 记忆恢复之后,金线的效率发生了质的提升。和阿波罗谈话的空荡,所有命运的寄生体都被金线拔离出诸神的身体,又丝丝缕缕送入雅辛托斯手中。 那些看起来光辉璀璨,实则阴毒的玩意儿在金线的迫使下逐渐融合成一团光球,雅辛托斯用修长的手指轻叩了一下光球表面,一根缠绕其上的金线便分离而出,借着光球与本体之间的联系,循着气息垂直而下。 一直到金线传来某种连接到实处的感觉,雅辛托斯才抖了下眼睫:“找到了。” 他说的声音不大,偏偏这一句话话音刚落下,周围的一切喧嚣都戛然而止,诸神齐齐投来目光。 卡俄斯右臂微抬,骨节分明的手捉住金线,掀动神力悍然一扯。 “轰……轰——”某种像是贯穿地面的轰鸣声自深渊深处,一路靠近。 下一秒,某个藏头不露尾、始终躲在幕后操纵着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终于出现在众神面前。 “——塔尔塔罗斯?”阿波罗失声叫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靠!命运你也太不要脸了吧,侵占塔尔塔罗斯的身躯是想让我们投鼠忌器?!做事能不能光明磊落一点?” 阿波罗叫得最快、最响,命运一眼望过来,还没来得及反驳,就看见阿波罗手中还未收起的生命之瓶:“——你!” 命运气得当场猛翻了数个白眼,回忆起这段时间他占据塔尔塔罗斯的身躯,在神狱里翻找了那么久的生命之瓶,祂忍不住破口大骂:“你才不要脸!偷窃神器的毛贼也好意思站出来叫别人光明磊落?” 大约是这些年东躲西藏确实委屈,命运骂完阿波罗,又扭过头恨恨地磨着牙冲卡俄斯道:“你也是被猪油蒙了心,堂堂至高神,被美色所惑,居然帮一个人类来对付我……” “关我什么事,没我之前你们的关系就很好吗?”雅辛托斯当着命运的面随手从阿波罗手中收走生命之瓶,顺道扭头奇怪地说。 “……”命运目眦欲裂,偏偏又奈何雅辛托斯不得,只能继续盯着卡俄斯道,“你怎么能相信人类?他们是一切贪婪、恶劣的集合体,今日把我拉下神坛,明天就轮到你。你和我才是这世间唯一的同类,为什么要同类相残?这些年,你一日都没停过追杀,兔死狐悲的故事难道你没听过?” 狐狸无动于衷,并用淡漠的眼神略带不耐地扫了一眼兔子,表示只想老婆孩子热炕……算了,孩子个顶个的糟心,他只想要老婆。 至于命运口中贪婪、恶劣的人类……雅辛托斯似笑非笑地看了命运一眼,目光转开,在诸神群中扫了一圈,最终定在某个缩起身体,努力减小自己的存在感的前任神王身上。 金线倏然而出,将这只恨不能钻进地里逃走的西瓜虫卷到雅辛托斯身边,顺道把宙斯的亡魂往命运的方向推了一把:“不帮忙引荐一下?这位可是一手把你扶上神王宝座,又保你艳福不断、儿女双全,亲爹也不过如此。” “我……我不知道……”失去神格后,宙斯的亡魂能在深渊中开口都算是奇迹,发点抖真不算什么。 在冥界被收押的这几天,他和赫拉都受过几轮相应的刑罚,以此惩治他们生前的恶行,此时别说表现得有骨气,宙斯抓到机会只想求饶:“求……求求,求求别把我丢在深渊,我……我反省,我后悔了,我不应该仗着神力为所欲为,别——” 他求饶的话还没讲完,就被对面命运一声拔高的尖声呵斥打断:“住嘴!!” 看到卡俄斯和雅辛托斯同时出现,命运都没表现得这么生气。 雅辛托斯挑起眉,反倒在这时替宙斯说起话:“这么凶干什么,他现在没有神格,又经过冥界的刑罚,害怕一点很正常。” “害怕个……”命运咬着后槽牙,塔尔塔罗斯的黑袍被神力激荡,像深海中的水母招展衣摆,“他不能害怕,不可以求饶!” “为什么?”雅辛托斯并没有等待命运回答的意思,问完便紧跟着自己回答道,“因为就像某些自傲的作家会在某个角色身上投射进自己的影子一样,宙斯就是你选择的那个角色。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就是你。” 雅辛托斯往前逼近一步:“所以你在那么多人身上随意编织悲剧,却给自己编织的是大权在握、财色兼得、儿女双全的完美剧情……所有的好处都被你占尽了。你总挂在嘴边的公平呢?你口口声声说的悲剧就是艺术呢?到底谁才是一切贪婪、恶劣的集合体?” “命运!!”无数怒喝混成回答,夹带着攻击一同落向命运。 命运见势不妙,这群人居然被雅辛托斯煽动得什么等级压制、什么投鼠忌器都不考虑,直接下死手,连卡俄斯也攻了过来,连忙后退融进黑暗中,化出一片大雾笼罩战场。 薄雾袭来的瞬间,雅辛托斯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神,下一秒就发觉自己回到了斯巴达,正站在自家后院里。 夜色静谧,小院中空无一人,雅辛托斯站在窗外往屋内看,瞧见正在床上沉睡的自己。 在旧时记忆里切进切出那么多次,雅辛托斯当然清楚这不是现实,就是有些奇怪命运给他看这空荡荡的小院干嘛? 【看……看床边……】 命运装神弄鬼的声音在后院中沙哑地响起,下一秒雅辛托斯就瞧见床上的自己一个翻身,身上的被褥歪斜少许,紧接着,原本完美与窗外藤萝融合在一起的黑影诡异地一扭,悄然从墙面上探出,细长的触手伸到他身边,勾起被褥整理好,又无声地缩回墙面。 -- 第414页 【他一直……一直都在监视你……即便不在你身边……你的周围,你的脚下,你不曾注意到的阴暗角落里,他一直都在……】 “哦。”雅辛托斯点点头,四下里看了看,“你等等。” 命运:【……@#¥你干什么??】 雅辛托斯用金丝在脚边揪出一截与周围黑暗截然不同的黑影,猛然一拽:“和同伴汇合?” 命运精心架设、分隔在雅辛托斯与卡俄斯之间的薄膜被这一扯打破。 卡俄斯从隔膜的另一端撞进来,连带着他那边的幻境也一并跟了来:“我哪点比不过他?明明我俩一模一样!” “?”雅辛托斯一愣,没想到才在自己这儿见过另一个自己,现在又冒出第二个。 他忍不住盯着另一个“自己”看了几眼,才确定这玩意儿应该不是幻境,只是什么东西幻化出了自己的样子。 假货和雅辛托斯本尊打了个照面,也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叉起腰:“你看你看,明明我们就长得一样!” 它带着几分哄劝:“他有什么好执念的?你是堂堂至高神,却为他做这些。不过就是因为当初闯入深渊的是他而已,除此之外他还有什么特别?我是没他好看吗?是没他温——” 卡俄斯听都没听完,无比厌恶地反手将这东西拍下黑暗,落进地狱焦土:“那就在这里呆上三个月再来见我。” 地狱焦土上焦火遍布,每一寸火焰都是塔尔塔罗斯专门为刑罚炼制的,哪怕是神狱中的二代神王也经受不了这种折磨。 那个假货一落进火堆里便发出刺耳的惨叫,一边打着滚试图熄灭身上的火焰,一边尖啸:“不!不!说好的只要我向卡俄斯承诺会百依百顺、陪他呆在深渊,他就会像宠雅辛托斯一样宠我的呢?!” “??”雅辛托斯用围观人类迷惑行为的眼神,顺着卡俄斯在黑暗中拍出的洞口望向焦火中的假货。 这东西也仅仅是开头的时候还有力气尖叫,很快便因为没有塔尔塔罗斯本尊贴心地套上禁制,在焦火的摧残下禁不住疼痛,魂飞魄散,徒留下一具焦枯的虫类尸体。 卡俄斯皱着眉:“他是怎么觉得自己配和你相提并论的?居然还怂恿我杀了你,有他就够……” 简直匪夷所思,“你在九头蛇毒下连一声痛呼都没吭过,他在地狱焦火里只待了一眨眼的功夫,就禁受不住疼痛魂飞魄散。” “……咳。”雅辛托斯清了一下嗓子,“你知道在择偶方面,正常人不会用耐痛作为标准吧?” 卡俄斯勉强换了一个:“能重伤命运。” 雅辛托斯:“正常人也……算了。”他没忍住笑了一下,略显轻佻地拍拍卡俄斯的脸颊,“情话等战后再说。我现在就想弄明白,命运演得这一出是为了什么?” 在他这儿挑拨离间说卡俄斯监视他,好像这就能让他当场跟卡俄斯翻脸似的。 跑到卡俄斯那儿,又找了个假货扮成他,好像说几句百依百顺的话,保证自己会一直陪伴卡俄斯,就能让卡俄斯喜新厌旧似的。 雅辛托斯想着想着,顿了一下,突然明白过来。 其实这没什么不好理解的,这些其实又是命运试图为他们编写剧本。 只是这一次,没有神力能够强制生效,每个角色都有自己的意志,这些在命运眼中“完全说得通,合情合理”的情节,就变得荒唐可笑,单薄得不堪一击。 周围的大雾逐渐消散,是其余神明从新剧本中奋力挣扎出来。 不少人因为这些荒诞的“新戏”出离愤怒,失却往日的风度破口大骂,其中尤其以雅典娜的声音最高:“和解???你告诉我,走到这一步我突然觉得还是家庭和睦更重要,于是和宙斯和解,救助他站在你这一边???你当我是什么??当我母亲这些年受的苦、与宙斯神战前宁可自毁神智的牺牲是什么?一个轻飘飘的屁,放过就散了吗?!” 她这都算是比较文雅的了,硬汉如喀戎的那群英雄徒弟,骂的话简直荟萃了人间骂街历史的所有精华,连一贯比较冷静的安菲特里忒都极为激进地啐骂了几句脏话。 雅辛托斯咂了一下舌,看向雾散的方向。命运套着塔尔塔罗斯的壳子,不知何时领着那些原本该呆在神狱中的前代神明们出现在战场。 这位“剧作家”貌似还对自己的剧情没有奏效颇为不解,一边指示前代神明们上前替他冲锋陷阵,一边困惑地问:“我不懂。明明之前我抹去你们记忆的时候,你们都变得很听话,怎么现在就不起效了?” 嘶……难怪这两位一向矜持的女神都破口大骂。雅辛托斯牙酸似的吸了口气。 之前安菲特里忒被命运消除记忆,愧对守卫和盟友那么多年;雅典娜被命运的插手,忘却了营救母亲,还亲手引导好友安菲特里忒上海岛。 这些记忆对于这两位女神来说是不可触之痛,现在又被命运第二次割开…… 幸好。 幸好即便记忆可以被抹消,但本能不会。 人性也不会。 就像赫尔墨斯明明受控于儿女双全的命运,却总会想方设法营救被宙斯觊觎的无辜人。 就像安菲特里忒日复一日,在夜晚点亮大殿的海图星灯。 命运还在追问:“为什么?” 雅辛托斯笑了一下:“因为某个你不懂得的东西。” -- 第415页 人性这东西吧,你说它脆弱,它可以很脆弱。 你说它坚韧,它又能在某些时候,为了某些人,为了某些事,为了某种信念,变得坚不可摧。 它让雅辛托斯能够抵得住九头蛇毒的折磨,抵得住卡俄斯的凝视,也能让这些原本在开战前还畏惧着塔尔塔罗斯、畏惧着父神们的神明双手不再颤抖,脚步变得坚定。 命运还想故技重施,再次逃匿,卡俄斯已经吃了先前的教训,也不耐烦再应对第二个假雅辛托斯,直接化出本体,浩瀚而绚烂的混沌星云猛然压向命运。 这大约是雅辛托斯头一次见命运惊慌失措的模样,不光是因为卡俄斯的攻击,也是因为被祂占据的塔尔塔罗斯的躯壳,突然变得不太听使唤,有一半身子放弃挣扎似的瘫着,令祂在后撤间栽倒在地。 雅辛托斯趁机操纵金线连上塔尔塔罗斯的躯壳,狠力一扯,试图将命运从塔尔塔罗斯的躯壳中驱赶出来。 有那么一瞬,他成功了一小半,命运被拉出半寸。 大约是对身体的掌控力削弱,有几分属于塔尔塔罗斯的残余意识跑了出来,断断续续地吐出抱怨:“我在……深……渊里……呆……得好……好的,为什……么……也……被殃……及池……鱼?” 在命运的蚕食吞噬下,塔尔塔罗斯所能残留的意识并不多,仅存的都已经用来和命运对抗,克制住半边身子的行动,好斩断这个向来能苟的狗东西再次逃窜的后路。 命运大约是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原本占据塔尔塔罗斯的躯壳,一是为恢复神力,二是为让卡俄斯多少有点投鼠忌器,结果这个绝佳的寄居场所却成了祂的瓮。 这只瓮中之鳖垂死挣扎,抵住重新汇成人形的卡俄斯探来的手:“你……你不能让雅辛托斯打败我,他有金梭,我消散后,他会继承我所有的神力……你上一世允许他为你编织命运之线了吧,难道不怕他操纵你?!” “怕?”卡俄斯一把将命运从塔尔塔罗斯的躯壳中扯出,垂着眼睫淡淡道,“早给他了。” 深渊之中,金梭为年轻的国王编织成弓。 金箭对准被扯出躯壳的命运,划破黑暗,疾射而出。 逼近的刺目金光中,命运的视野中突然撞进另一抹光芒。 它本该在金箭下黯然失色。 然而披风猎猎招展之下,构成Λ纹的金光暗潮涌动。 在旖旎蜿蜒的红海上清晰可见。 第一百五十六章 雅辛托斯还保持着拉弓引弦的姿势,闻言微微一愣。 都说灯下黑,他在猜到卡俄斯身份的时候,还曾兴致勃勃地琢磨过卡俄斯用的手套、做的披风都用的什么材质,最终总结为神界的东西人类怎么可能知道,独独不曾想过,披风上的金纹会是卡俄斯的命运。 也不曾想过,上一世,对方明明为了自己的命运之线和某个老对头明争暗斗、互相窥伺了那么久,却在时光回溯的第一年,就将它作为生日礼物,交付给了他。 并且交付的时候,只字未提它的特殊性。 难怪,难怪之前他每次打算借出披风的时候,对方是那种反应。 也幸好他换了新披风后,一次都没借出,否则岂不是又要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让卡俄斯闷着委屈,一闷就闷这么多年。 “呃——”被金箭射中的命运像只笼中困兽,做着徒劳之斗。 金线不断吸取着祂身上因为金箭而失守溃散的神力,每吸走一分,命运的体型就缩小一圈。 祂在濒临消亡的恐惧下发出夹杂着痛呼的叫嚣:“契约!我们之间还有契约!” “没错!”祂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按照契约法则,没有说明时间限制的契约可以无限延长,但有天然的最后期限!必须完成在契约中某一方逝亡前!” 大约是觉得自己抓住了雅辛托斯的把柄,命运的神情重新变得恶狠狠起来:“救我,否则按照契约,你将会在我彻底消散前成为我的一部分,只能等着和我一起消亡!” 雅辛托斯回过神,轻飘飘睨了命运一眼,嗤笑:“别急啊,我这不是在履行契约?” 他好整以暇地拨了拨连接着自己和命运的金线:“等我吸收完你,你就像金梭一样和我融合,我就是你的一部分,你就是我的一部分。你瞧,自始至终没有那一方‘消散’,只有我‘诚信’地履行了条约。” 所以说,不要跟搞政治的人比心脏。这种人的每句话都有自己的目的性,谁也不知道哪句下面藏着钩子,哪句下面埋着坑。可能未察觉的时候,人就已经被钩子搭上,哄诱着一头栽进了坑。 雅辛托斯看着已经说不出话的命运微笑了一下:“这是我为你精心安排的剧本,可能准备的时间有些长,但好在完美收官。你喜不喜欢?” 命运没有机会再回答这个问题了。 原本还在挣扎的魂灵在雅辛托斯把话说完前的某一秒彻底失去生机,化为一枚纯金的神格,被金线牵引着融入雅辛托斯的胸膛。 这是一种悄然的变化,首先是雅辛托斯身上那些疤痕被神格治愈,紧接着,属于人类的身躯被神格淬炼,一寸寸转化为神明之躯。 在场的神明若有所感,望向雅辛托斯的方向。那里有一位新的至高神诞生,一种独特的、强大却又温柔的神威无声蔓延。 -- 第416页 但雅辛托斯本尊其实并没在意自己神威强不强大温不温柔,他正在翻阅命运的记忆,好查缺补漏,免得这只狡兔再来个什么三窟。 可惜命运消散后,遗留下的记忆都支离破碎,再加上这家伙活得年岁久远,雅辛托斯只能从浩如烟海的片段中偶尔翻出点和现在有关的内容。 比如说,当初他和卡俄斯一块坐卡戎的船横渡冥河时,命运是如何咬牙切齿恨自己不能在卡俄斯面前现身动手的,又是如何在听到他被游吟诗人怂恿着唱“愿保佑我们的船平安行过这片疯狂的水面”后无声抓狂,只能眼睁睁看着金梭依言发挥效用,抵消了自己所安排的“任何人都无法回到彼岸”的命运的。 再比如说,当初在冥界,丘比特的爱神之箭被雅辛托斯抓住,表面上流溢的光其实并不是爱神之箭本身的神力,而是命运专门附加在弓箭上、方便祂随时利用的神力。 当弓箭被雅辛托斯抓住后,那些神力被金线无声地攫取,所以在那之后,丘比特才发觉自己的爱神之箭似乎变了,所代表的爱不再仅限于男欢女爱,也开始包含亲情、主宠等等。 还有就是雅辛托斯一直记挂的命运三姐妹的下落。 当初命运交给她们的那个小黑匣子,里面其实装着它分割出的寄生体。三姐妹虽然并不清楚黑匣子里的具体内容,但猜也能猜到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潜入深渊后,她们不仅没有费心藏匿行踪,反倒强行抗拒着要顺从命运的本能,刻意露出马脚,引得塔尔塔罗斯警惕。 计划听起来是个好计划,但是考虑得不太全面。 她们的绝大部分心神都必须用来抵抗服从命运的本能,忘了考虑发现异样后,正常人的反应可能是抓个棍棒再来查看,但塔尔塔罗斯这尊大神不太一样,能让他紧张得先去抓个“棍棒”防身再来探看的存在举世罕见。 所以,塔尔塔罗斯在察觉异样后,第一时间就直接前来查看,非常不巧,刚好合了命运想要找机会接近他的意。 于是塔尔塔罗斯才将三姐妹抓了个正着,匣子里的寄生体就受到吸引,一下钻入他的躯壳。 命运立即顺着与寄生体之间的联系赶来,并在攥取塔尔塔罗斯的记忆,知道三姐妹的言行后,直接吞噬了这三个附属神以恢复自己的实力。 好在三姐妹的提醒到底还是有用的。塔尔塔罗斯在提防之下留了一手,被命运蚕食吞噬时尽可能地保存了一部分神识藏在深处,这才在神战开打后抓住机会,切断了命运想要再次逃匿的后路。 “……”三姐妹死得并不安详,目睹她们的死状后,雅辛托斯很难再耐得下性子,继续在繁冗的记忆碎片中大海捞针。 他皱着眉从记忆中脱离出来,微微抬手,金线从指尖飘逸而出,丝丝缕缕地在黑暗中游曳出妙曼的曲线,随后分成两拨,一拨飞向深渊深处,一拨探向深渊之外。 第三层神狱的某个荒僻角落,野草丛中躺着三具惨白的尸骨。 一些丑陋不成型的怪物围聚在四周,啃食着现成的“食物”,金线驱赶走这些野兽,将散乱零碎的尸骸一一捡起,托举着浮起。 金线每浮起一寸,便有彷徨徘徊在四野的残魂被聚拢一分。 丑陋的诅咒因重生得以被挥散,从三具尸骨之上,诞生出三位美丽稚嫩的少女神明,她们还不是很清楚自己的模样已经恢复正常,在见到众多神明之后,本能地低叫一声,抬手捂住脸。 “嘶……”塔尔塔罗斯在金线的救治下逐渐恢复,此时撑起身瞥了一眼克罗托姐妹,“别捂了,看看你们的手。” 克罗托姐妹迷惑地低头查看,与此同时,更多的神明将注意力投放在了另一道蔓延向深渊之外的金线上。 其中有一部分人想到了某种可能,呆愣了几秒后,直接拔腿飞奔,顺着这根长长的金线,一路奔出深渊,奔进爱丽舍灵地某片草坪。 转生门在夜色下发着柔和的光,亡魂们亲手装饰的、蕴藏着自己期待的装饰物在微风下轻摆,几串风铃发出脆生生的叮当。 这道蔓延不知多少里的金线几乎横穿整个爱丽舍灵地,将亡魂们引至此处。 雅辛托斯和卡俄斯一前一后姗姗来迟,很意外地看到小塞壬姑娘竟也在这里,她下身包裹在一个巨大的水球中,身边站着她的父神河神埃克罗厄斯和另一个跟她长相相似的塞壬,此时正呆愣愣地眺望着金线尽头的转生门。 她的记忆恢复得很晚,穿越整片海洋找到姐姐,回到父亲身边,也花费了很长时间,于是他们来晚一步。 塞壬小姑娘看着转生门一动不动片刻,倏然间眼眶涌出大滴的眼泪:“赢了,是不是?我们虽然来晚了,但是赢了是不是?!” 姐姐安慰性的扶住她的肩膀,小姑娘无声地落泪终于变为嚎啕大哭:“赢了对不对??雅辛给我们的大姐姐报仇了!” 她没法形容自己刚恢复记忆的那一刻,心里是什么感受,那么多年,那么多年啊……她就一直在那座小岛旁,看到每一个人上岛,看到每一个人变化,却不知道自己也曾是其中一个。 她哭得很不雅观,但好在向她一样失控的人还有很多,尤其是安菲特里忒带来的海域大军,当初那些拿转生门安慰孩子的海神、海仙女们奔到孩子身边,同样也是又哭又笑,一时都说不出完整的话,也想不出完整的话能表达他们此时的情绪。 -- 第417页 吕忒斯王后夹杂在这些相拥而泣的家庭中,远远地向雅辛托斯露出一个微笑,启唇做着口型:【你好像打胜了一场了不得的仗。】 这是雅辛托斯在今天第二次有眼眶发涩的感觉,刚下意识地想要迈出腿,人群中就冲来一道身影,流着眼泪脸上却在大笑:“赢了!你赢了是不是??” 即便被卡俄斯立即抵开,无名仍旧不介意地又忘我地大笑了一通,才在围聚过来的前雇佣兵·现游吟诗人表演团同伴的安抚下冷静下来,猛地抬手擦了下眼泪:“我记忆恢复得太晚了,不然就算我没什么本事,也肯定要参加你们的战斗,最好能捅那混账玩意儿一刀。谢谢,这个感谢可能来得有些迟,但我还是要说,谢谢你当初愿意听我说那些醉话,谢谢你这一世早早结束了我的痛苦,给了我一场荣耀之死。” 他借这个话题的确骄傲了挺长时间,即便爱丽舍灵地已经出台了相关的制度,防止因此类话题引起骚乱,但时至今日,私底下还有人偷偷用“你是不是死在斯巴达国王手中”“我是死在冥后手里的!”来攀比。 雅辛托斯笑了一下,知道这会儿对方要的不是同情或者其他比较激烈的情绪,反倒是一句心情平和、语气寻常的调侃可能更加令人舒心:“那今天起,你能说的‘荣耀’可又多了一句,你是死在至高神手下的——不过,这‘荣耀’你应该也不需要了。” 无名点了下头,望向转生门:“其实第一批转生门的名单,很早之前就已经放出来了。我刚巧在里面榜上有名……你知道的,我一直想体验一次普通人的人生。” 小路上,一小拨冥界士兵队伍费力地挤了出来,为首的负责人扶了一下被挤歪的头盔,走到转生门旁边,手里拿着早就经由哈迪斯批准、只是到今天才有条件正式施行的转生名单:“不要拥挤,不要拥挤!只有上了名单,被哈迪斯陛下亲口允许的亡魂才能成功通过转生门。不过大家也不要着急,第二批名单已经在整理当中。现在,大家都往后退一退,我叫到名字的人过来——” “——等等。”雅辛托斯后知后觉想起一件事,稍微打断了一下,“差点忘了。还有份礼物没给。” 三枚金梭缓缓浮上深沉的夜幕,命运之线随着金梭的滚动,从金梭上一圈一圈地被松开,及至末端也脱离金梭时,迫不及待地飞向本尊的胸口。 比起礼物,雅辛托斯觉得这其实更像是对自己两世奔波的一个收尾,在他最初最初的设想里,完美的结局就应该是这样—— 命运不再被掌握在神明手中,而是飞入每个人胸口,于是每个人都可以自己掌控自己的命运。 冥界的夜空降下盛大而绚丽的流星雨,偶尔有几道金线划破夜空,却寻不到自己早已魂飞魄散的主人,空落落地坠落在地后,却陡然在地面上砸出几蓬碎亮的金色齑粉,那些失落的灵魂在金色的星雾中聚拢再生。 其中一蓬落得离雅辛托斯很近,嘭地砸出星雾后,从里面站起一个有些茫然的亡魂,转过身来却是熟悉的模样,是雅辛托斯屡次在命运的记忆中瞧见的那位俄狄浦斯王。 俄狄浦斯起初神情有些茫然,不过周围的尖叫和哭笑足以传达充足的讯息,他侧耳倾听了片刻,就向着雅辛托斯微笑点头致意,随后安静地步入人群的某个方向。 那里也有亡魂在激动地大叫着向他挥手,是他的子女,是他的归属,是他生前所统治的那些爱戴着他的忒拜城子民。 雅辛托斯依稀听到,人群中还有几道激动到尖细的女声在叫着“海伦!”,大约是那个之前听人提到的,因为承受不起生前的记忆、想到死后要背负这些度过无尽岁月便痛苦自尽的少女也在星雾里再生。 不过这次,她不用再担心要经受永恒的折磨,崭新的人生正在前方等待着她。 夜空中的流星雨盛大而漫长,但再漫长,也有结束的时刻。 命运之梭缓缓飞至雅辛托斯头顶,散尽金线后,它们只剩下纤瘦的空壳,像将熄的火烛,闪动几下光明,也嘭地化作星雾。 一枚全新的神格在星雾中逐渐凝结,它红亮得像火,象征着自由。 总算从惊喜中找回对四肢的控制,赶紧追来的克罗托姐妹同样感觉到胸口的附属神格从原本原本的冰凉,变得温热,自由女神神格从旧日神格中脱胎而出。 “雅辛!”阿特洛波斯欢喜无比,冲过来就停不下话头,“结束啦?结束啦!太好了,照这么算,你现在就是我们的主神啦?那我们可得好好重新布置海岛,你喜欢什么呀?我们小岛上东西其实很全的,就是弃用了很多年,不过打理打理就能重新用,好比说温泉啦,花园啦,酒窖啦……” 她话还没说完呢,视线就被一道高大的身影遮挡住,正想不满地说到底是谁这么没眼力见,就认出挡在自己和雅辛托斯之间的不是别人,正是混沌之神卡俄斯。 “……”阿特洛波斯怂怂地往后缩了缩脖子。 卡俄斯对她们的态度倒还好,毕竟听前世雅辛托斯所说的故事,这三位女神都帮助过雅辛托斯:“劳烦等一等,我也有话要说。” 雅辛托斯的眼神从冲他比了个“回头见”手势的母亲身上挪开:“怎么?” 这么迫不及待想把神战时没说完的情话补完? -- 第418页 他本来想这么调侃的,然而卡俄斯绷着脸,神情近乎肃然,不像是要说情话,倒像是要上法庭等待审判。 卡俄斯也的确是这个心情。 他并不会因为雅辛托斯和自己并肩作战了,就认为对方原谅自己了,就好像当初他们被迪西亚困在地牢时,雅辛托斯拒绝接受营救离开,他从未有一刻误解雅辛托斯是沉湎美色到耽误正事。 毕竟在上一世,他花了百年有余的时间去软化这匹孤狼,但这匹孤狼在跳出蜜罐子时却毫无犹豫,一声不吭地布好了所有的局转身离开。 卡俄斯不着痕迹地深吸了口气。 他其实还有些张不开嘴,他可以在夸赞雅辛托斯时毫无保留,但在剖析自己内心时,始终有几分放不开。 但接下来这段话,他必须要说,应该要说,也想要说,所以深吸气后,卡俄斯望向雅辛托斯,用近似于人类向神明告解或是向法官宣誓的语气,无比郑重,咬字清晰地慢慢道:“时间可以逆转,当初的那个回答,我想要修改。” “我可以陪你去泡温泉,陪你去饮希腊最甜的酒。你想要看乱草中的野花,被水磨平的石子,你不记得,我替你记得,你去不了,我替你送到面前。” “过去的几年里,我是这么做的,未来,我仍会这么做。这样的话……” 他垂下头,声音有些哑:“我还能亲你吗?” 其实这些话,他很早就该说,但那时候雅辛托斯并未恢复记忆,他又出于私心,始终不愿让雅辛托斯恢复。 所以他总是推脱着这些亲昵,因为他总觉得,他该做的交代还没做啊,该说的话也还没说,就这样接受亲昵也太无耻了。 但这也太难忍了。所以最初他想着,那就允许自己接受一点点肢体接触,不要多,手或者是手臂,碰一碰就可以。 然后这又慢慢发展成,可以亲一下,不用很久,也不用正在唇心。 后来……后来就一步退步步退,逐渐一发不可收拾。 人群中,蓬然生起的星雾已经逐渐褪却。 偶有几撮星尘随风飘荡,缓缓聚在一处,编织成一截短而晶亮的披风,顺着风向向雅辛托斯飘来,好为这位新上任的至高神披上神袍。 雅辛托斯却俄然笑了一下,抬手拽过卡俄斯的领口,象征着斯巴达人信仰与荣耀的红披风被扬起袍角,短暂地在上空掀起红浪,盖在两位彼此靠近的至高神头上。 他想,这问题真的不需要用言语回答。 所以他闭上眼。 然后他们在斯巴达红下接吻。 第一百五十七章 终战结束后不久,地中海迎来了夏季。 大约是对前几年酷暑的补偿,今年的夏季居然称得上凉爽。清朗的夜晚星野低垂,格外适合赏月,阿兰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折腾好友的机会。 于是,当雅辛托斯带着卡俄斯回到聚居地时,恰好看到他的兄长正黑着脸,在后院的瓜田里摸黑摘瓜。 雅辛托斯:“……” 此时的兄长不宜搭话,他及时吞回滑至嘴边的招呼,扭头望向院落内。 厨房门口,阿兰正一边叭叭着“你能不能快点”,一边奋力把桌子往院子里拖。老父亲乌纳陛下悠闲地坐在石凳上,欣赏一向寡言沉静的大儿子摆臭脸的罕见场面。 看到雅辛托斯踏进院落,这位斯巴达的前任国王陛下掀了下眼皮,用一种平静的语调阴阳怪气:“真神奇,我才想起我还有个儿子。” “……”雅辛托斯干咳了一声,为自己的不孝做狡辩,“我回来这么晚也是有原因的。有些烂摊子得收拾,有些手续得办。” 这倒不完全是借口,他这些天的确是在为这些事忙得团团转。 终战结束后,新任女神王墨提斯对奥林匹斯山的旧律法进行了大刀阔斧的修改,针对某些令人发指的恶劣风气做了彻底的整顿。 这其中就包括对已经收押的旧任神王夫妇、前任海神波塞冬及其子嗣重新进行正式的审判,在诸神法庭的见证下,根据新律法,将这些神明处以永久剥夺神格,打入地狱焦土的极刑。 也包括根据雅辛托斯提供的命运记忆碎片,对并非受到命运控制,纯粹因本性恶劣而施害的大小神明进行清算。 雅辛托斯在奥林匹斯山多停留了一段时间,就是为了把那些属于命运的记忆碎片都提取出来,丢给墨提斯,好作为证据,方便诸神法庭进行公正的裁决。 另外一方面……也是因为律法中某些新添的条例。 按照这些新增条例的规定,神明只能在两种情况下插手人间事务。 一是在遵守律法的前提下回应祈祷。 二是在插手前打个申请,去墨提斯那儿把自己的神格封禁,封禁完你想怎么浪就怎么浪,只要你没了神力还有那个兴风作浪的本事。 雅辛托斯的情况,前者显然不适用,毕竟他还要回斯巴达履行自己作为国王的职责,至少也得再等个十来年,等培养出一个值得托付的接班人后,他才能把这个担子放下。 至于后一种……其实照理来说,墨提斯这个神王怎么也管不到至高神头上。但雅辛托斯想着以身作则,便和卡俄斯又在奥林匹斯山多滞留了几天,规规矩矩地完成了全套申请手续,封禁了神格,两人才被毕恭毕敬地送回来。 -- 第419页 在这期间,奥林匹斯山也发生过几回动乱。 并不是所有人都支持新律法的实施,至少那些肆意妄为惯了的神明是打死也不想同意的。这群人聚集起来,还试图发起针对女神王的政变,结果人都没冲到神王殿前,就被雅典娜和阿瑞斯打了个半死,直接拖去临时监狱,等待诸神法庭的审判,倒是省了根据记忆挨个缉拿的麻烦。 按照阿瑞斯当时的话说:“居然还有这样的好事?自送上门?” 院落里,阿兰已经将桌子拖放好,卡俄斯也去厨房里取来了食物。 雅辛托斯坐在桌边,一边吃着卡俄斯剥好的葡萄,一边将这些事一一说给他的父兄听。 最初的时候,他说得饶有兴致,讲着讲着,雅辛托斯却缓缓停了下来。 夜色正浓,斯巴达的夜空挂满繁星。 微风拂过这方小院,蝉鸣声此起彼伏。 他坐在石桌边,对面是带着几分惬意和漫不经心,单手支着脸颊,微阖眼睑的父亲。 向左,是听得兴致勃勃,叽叽呱呱催促他往下继续的阿兰。 向右,是绷着脸并排而坐的兄长和卡俄斯。 就像是某个百年前,来自上一世的从未告人的梦境悄然圆满。 他在这一方小院中找回了他的整个世界。 · 雅辛托斯回到斯巴达后,陆续又收到不少人的信件。 塞壬小姑娘恢复记忆后,想起了自己的名字,在信中特地落款得特别特别大,字里行间也透着欢快的意味: 【……其实我是想去斯巴达看你的啦!但不知道为什么,好多人都跟我说别去哦,好像斯巴达是什么专门针对神明的火坑一样(附:能不能跟我说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在海上漂了很久,不是很清楚诶,问我父神他也说不明白)。 我二姐因为我之前失踪过一次,迷失在命运那个混蛋的海岛周围很久都没有音讯,所以神经特别敏感。一听那些神明的传言,就不愿放我离开。我有点不忍心跟她对着干,所以只能暂时用写信替代当面道谢…… 其实仔细算起来,有很多要谢的。比如谢谢你帮我找回名字,谢谢你将命运之线发放到每个人手上。 金线飞到我和姐姐身上后,我们被缪斯折断的翅膀得以再生,大姐姐也获得了第二批转生的名额,很快她就会重新降生在我们家。这是不是很有趣?因为这次她降生后,我就是她的姐姐啦!】 小姑娘写着高兴的事,却啪嗒啪嗒掉了几串眼泪。信纸中间皱巴巴的一片,隔了一段空白,她才整理完情绪,重新又很郑重地写下落款: 【你忠实的琉科西亚】 雅辛托斯读到末尾,指腹情不自禁抚了抚这段简短的,却莫名带着沉甸甸分量的落款,嘴角浮现出一抹浅淡的微笑。 对他而言,其实千万句道谢都比不上这短短一句落款,看上去再令人舒心不过。 雅辛托斯小心收起这份信件,转过头,伸手在盯着自己发呆的卡俄斯眼前晃晃:“走了。该办的公务都已经办完,阿兰今晚也要来我们院里赏月的,我们早点回去还能搭把手。” “……”卡俄斯的脸上浮现出近似于苦闷的神情,似乎对此并不高兴。 “干什么?”雅辛托斯的手顺势往下,好笑地抵了一下卡俄斯往下撇的嘴角,“不想跟我兄长打交道?” 卡俄斯沉默着抬手,结实的手臂肌肉绷起漂亮的线条,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抓住某只欠欠地在他脸上作乱的爪子,将人拉进怀里。 “……”旁边的书记官猝不及防被怼了满脸的狗粮,本来饥肠辘辘的肚子霎时饱了,收拾东西的速度顿时发生质的提高,眨眼间便抱起满怀的东西,头也不回地飞速竞走出私殿。 “不该封禁神格的。”卡俄斯将下巴搁在雅辛托斯的肩窝,语气有些深仇苦恨,“星河看不了了。” “?”雅辛托斯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刚想问神格和看星星有什么关系,话到嘴边才想明白,卡俄斯口中的星河显然不是他们这几天晚上欣赏的星河。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侧脸啄吻了一下卡俄斯高挺的鼻梁:“以后有的是机会慢慢看,我不急这一两年。” 卡俄斯轻哼了一声,低沉好听的声音传入耳畔,紧跟着手也挪动了一下。 雅辛托斯:“……咳。” 感觉是他会错意了,显然卡俄斯提起看星河这件事,目的没有他想得那么纯爱。 幸好书记官走得早,雅辛托斯半真半假地指责:“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处理政事的私殿。你在这里坐了一天,脑袋里就知道想这些废……唔。” 卡俄斯用吻堵住雅辛托斯后续的话,片刻后分开,又啄吻了一下他的唇:“你说这是‘私殿’。” “狡辩。”雅辛托斯嘴角微微上扬,“上哪儿学的话?” “上……”卡俄斯附在雅辛托斯耳边,说了句不那么雅观,如果书记官还在,绝对会想当场变聋的情话。 雅辛托斯的耳尖蔓延开一片红意,不知是因为卡俄斯贴近的气息,还是听那句情话听的。 总之下一刻,卡俄斯就轻咬了一下那片薄而透红的皮肤,接着将人抱上办公桌。 私殿内的烛火被风吹拂,跃动数下后噗嗤一声熄灭,冒出萦萦袅袅的青烟,缠绵悱恻地绕过吱呀晃动的桌角,探出藤萝蔓长的窗台。 -- 第420页 月色洒入殿内,映照着年轻国王攥住桌角的手,衬得绷紧的修长手指宛如白玉,又在俄而无力地松开后透出一股惑人的红。 ………… 乌纳陛下等人等了大半个晚上,才等到剩余的两位宾客姗姗来迟。但凡长眼睛有脑子的人,都能看出这俩人迟到的原因。 今晚也受邀前来赏月的涅琉极为尴尬地咳了好几声,偏偏两位迟到的人,一个从来就面无表情,另一个天生脸皮贼厚,雅辛托斯甚至还能主动哪壶不开提哪壶:“不好意思,是不是来的有点晚了?” 涅琉顿时:“咳!咳咳!!” 他也确实是老实,见在场没一个人接下话,顿时倍感压力,吭哧半天,硬着头皮举杯:“听奥斯陛下说,雅辛陛下似乎解决掉了长时间以来,一直困扰自己的大麻烦,以后就不必要总是往斯巴达外跑了。这杯里的虽然不是酒,但表达庆贺的心意是一样的,祝贺雅辛陛下能安定下来!” 涅琉在心里大松一口气,暗自给予自己英勇救场的行为以赞赏,紧绷的神经刚要放松。 “嘭!” 庭院中央坠下一团光球,光芒散尽后,飘出一张纸条,目标明确地飞到雅辛托斯手里。 【致亲爱的雅辛: 安好。 很不愿打扰你,但今日我在梳理你传输给我的记忆时,发觉命运为了让罗马举兵入侵希腊,不仅调快了罗马的时间线,甚至在罗马皇帝凭借自身意志抵抗出兵后,用另一人掉包了这位明智的陛下,所以罗马才一直在往东方进行扩张。 刚刚我特地进行了确认,罗马的乱子仍未恢复正常。或许是因为命运插手罗马事务的方式是修改时间线,而被修改的时间线并不会自动恢复回原样。我想这件事也许需要告知你一下? 墨提斯】 雅辛托斯低头看了一会:“……咳。” 乌纳陛下都不用听小儿子接下来要说什么话,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就很淡然地道:“滚吧。反正你已经不孝惯了。” 作者有话要说:  老父亲:就这种不孝子,撅起尾巴我就知道要放什么屁 不孝子:#度蜜月咯##正大光明##大写的愉悦# 第一百五十八章 罗马的商业极为繁荣,线人为雅辛托斯准备的落脚地,就坐落在一条从头到尾都挤满香水铺子的商业街道上。 长长的门廊下,香风交织,格外醉人。 “这条街俗称就叫‘香水街’,算是商业街里环境最好的那一批了。”线人撩开店门口的帘子,将雅辛托斯和卡俄斯迎进门,再放下,挡住外界好奇观望的目光,“我才盘下这里没多久。” 放下伪装后,线人有着所有斯巴达男人特有的毛病,就是再轻松的话题讲着讲着都会殊途同归,拐到严肃的事情上:“罗马其实不太好埋钉子,之前我尝试过很多次,都没成功。” “也就是半年前左右吧?罗马整个执政的班底突然换了一批,守卫大为放松。当时我们几个同伴还有点犯嘀咕,心想罗马的皇帝难道是准备‘钓鱼’?要么就是被建立帝国的成就冲昏了头脑。总不能是被人冒名顶替了吧?” 结果偏偏就是这个“总不能”踩中真相。 线人一想到这点,就忍不住摇头,心情复杂。 然而,人和人的悲欢并不相通。 卡俄斯进了铺子就光顾着想怎么布置环境,线人还在摇头,他人都走到通向二楼的楼梯上了。 雅辛托斯干咳一声:“去楼上看看吧。” 他掩饰道,“上面是不是日常起居的地方?视野怎么样?方便观察过往的人吗?” 这个铺子的面积其实并不大,货架都被清空。 柜台后就是上二楼的小楼梯,连扶手都擦得干干净净。 “啊,对。上面是住的地方,视野不错,而且窗口不大,很隐蔽。”线人毫无怀疑,带着雅辛托斯上楼,“我已经找人重换了一遍家具,包括床铺都是新换洗的,二位可以放心用。” 线人搓了搓手,有些按捺不住激动:“这个店面您打算怎么使用?修整成新的香水店?还是另开别的?” 他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虽然拿话遮掩了一下,但遮得不全,下一句就迫不及待道:“真的没想到居然能和您碰面。我们这种在外面漂的线人,基本上一年到头都回不到斯巴达。但您的事迹却隔着海洋也能传颂过来,罗马这里的游吟诗人都会唱。” 大约确实是心情很激动,这位朋友接下来花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猛吹雅辛托斯的彩虹屁:“……诗人们从没有这么热情地讴歌过一个人。他们都说,是您在奥林匹克大赛受到威胁时挺身而出,率领所有人力挽狂澜。不仅击溃了想要破坏和平的恶徒,还救下了阿卡迪亚的无辜者们。奥林匹亚圣殿还特地为您破例,立了一尊雕像……” 这位大概也是在异国他乡漂久了,平时连老乡都见不到一个,结果一上来就遇上敬爱的国王。再加上雅辛托斯长期被诗人们疯狂美化,在线人心目中堪称完美的存在,这种情绪倾泻出来就一发不可收拾,说着说着居然现场唱起赞美诗。 讲实话,这也挺斯巴达的。 别看斯巴达是个军事化的城邦,但诗歌在斯巴达始终颇为兴盛。每当有重要的战役即将打响,军队出发前,总会有自发或神殿专门组织少女们编排歌舞,用以为战士们打气。许多诗人也会专门随军,为士兵们编写鼓舞人心的诗歌。 -- 第421页 虽然斯巴达以外的异邦人可能想象不到,但这里的诗歌繁荣兴盛堪比希腊公认的文化之城雅典。 但,你唱歌走调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尤其是某位至高神才跨过感情路上最大的难关,现在恨不能一天下来,从早到晚都和雅辛托斯腻在一起单独相处。这位吹起彩虹屁来没完没了的线人顿时就变得有点碍事起来。 “……”卡俄斯在线人没有技巧全是感情的歌声中有些嫌烦地蹙了下眉,垂着眼眸从后面搂住雅辛托斯,随意地将下巴搁在雅辛托斯的肩窝,懒洋洋地侧过脸,亲了一下雅辛托斯的眼尾。 “他璀——嘎?”线人的歌声瞬间被毫无预兆怼来的狗粮噎了回去。 他大概是没想到,国王能漂洋过海来罗马,狗粮也能。 雅辛托斯眼尾微痒,嘴角情不自禁勾起弧度,语气倒还挺义正言辞:“谈正事呢。” “……”卡俄斯眉头一皱,听唱歌算谈正事吗? 冷冷的狗粮拍在脸上,线人一下清醒了,总算意识到自己是来传递情报,不是来搞业余演出的。 他尴尬地咳了一声,眼神直往天花板飘,飞快将未说完的情报倒竹筒似的一口气倒完:“选择这个店面是因为那位罗马皇帝有个地下情人,她经常来附近的圣母神殿参拜。每次参拜结束她都会和朋友来这条香水街闲逛。这里是她的画像,您决定要开什么店以后通知我,我立马派人动工。” 丢到桌面上的画像还没落踏实,线人就火烧屁股似的猛然转身,大步疾走出店门,生怕再被狗粮重伤。 雅辛托斯颇为好笑地侧过脸,抬手捏了一下卡俄斯的下巴:“你怎么回事?见天的净想些不正经的事。” 想当初这人还一本正经,碰都不让碰一下,现在是放下负担,开始解放自我了? “……”卡俄斯闷声不吭,抬手捉住雅辛托斯的手,往前又迈近了一步,将人挤得靠着并不宽敞的窗栏,吻就紧跟着追了过去。 二楼的起居室和楼下的店面一般大小,放进桌椅床凳就显得有些拥挤。 好像做什么事,转一个身,就能衣鬓厮磨,碰到彼此。 这种狭小起初看似乎有些逼仄,此时却变得暧昧,混着香风的空气里透着甜得有些黏腻的旖旎。 “说你呢,怎么还起劲了?”雅辛托斯的声音很轻,轻得像只蝴蝶,但凡气息再重点,就会抖着伶仃的细脚被惊得飞走。 他抵了一下卡俄斯的下巴,不过分开没一会又忍不住笑,修长的手指往下滑,转推为抬,重又吻回去。 日光西斜,暗香浮动。 直到街道传来新涌入的女客的谈笑声,他们才分开。 他们抵着头,并没有更进一步,片刻后勾着对方的手指,站在窗边望向楼下的门廊。 罗马的风情与希腊大相径庭,就连小小的市集街道也能体现出这种差异。 雅辛托斯靠着卡俄斯,两人站在窗边往下看,看那些提着裙摆娇笑的女客,看那些五颜六色、装点得格外缤纷的邻家店铺。 其实并不是多么惊艳的美景,卡俄斯的心情却很好,非常好。 因为这一扇小小的方窗中定格住的画面,他终于可以和雅辛托斯一起悠闲地慢慢欣赏。 这机会太难得了。难得到他总是紧绷的嘴角翘起浅淡的笑意。 上一世,他们从未一起离开过深渊。而时间逆转后,雅辛托斯起初的大部分时间又都呆在斯巴达,他离开斯巴达看到那些人人称道的美景时,身边却并无人可以一起分享。 后来,等到雅辛托斯开始四处奔波了,压在雅辛身上的担子又太重,事情总是一件赶着一件,根本没有时间或心情停下脚步。 所以,雅辛托斯初次登上奥林匹斯山那回,他们站在赫拉的神殿内眺望窗外,即便知道雅辛托斯其实心思并不全在风景上,但他的心情仍旧很好。 好到懒得在雅辛托斯面前隐藏,好到即便感觉到赫拉的靠近,仍旧放纵自己和雅辛托斯吻在一处,结果就被抓了个正着。 雅辛托斯也想到了赫拉神殿里的那次胡闹。想到那时在稀里糊涂吻做一处前,卡俄斯倒映着花田,金光粼粼的眸子。 他突然有点触动,因为终战结束后,塔尔塔罗斯曾跟他聊过一段时间,当时就曾谈及过审美这个问题。 按照塔尔塔罗斯所说,不论是卡俄斯还是他,其实都没什么审美可讲。毕竟他们一个是混沌,一个是深渊,上哪品得出人或者花草长得好不好看?吸引他们的并不是外表,而是事物本身具有的无形的特质,或者被赋予的意义。 好比这些所谓的“美”景。 卡俄斯并非是真的欣赏到了美,而是他曾经说过,他想要回到人间看这些景色。 于是这些景色就被赋予了意义。 于是就变成了“美”的。 这种后知后觉的体悟莫名地格外触动人心,雅辛托斯的呼吸乱了两拍,刚想着得为此说点什么,望着窗外的卡俄斯突然愣了一下,下巴轻点了一下雅辛托斯的头顶:“你看对面,那是不是画上的情人?” · 卡俄斯并没有指错人,那位画像上的贵妇正跟在新涌入街道的女客中,并且大约是家世显赫的关系,她不仅穿着着繁琐厚实的衣裙,身上满是金饰,还始终被女客们拥簇在中心,殷勤地搭着话。 -- 第422页 出乎雅辛托斯意料的是,这位情人并不年轻,甚至称不上貌美,虽然始终微笑着,眼底眉梢却透着一股掩藏得很深的忧伤,眼角泛着微微的细纹。 卡俄斯翻过画像:“情报说,那位罗马皇帝今年二十六岁,这位贵族三十六岁。”他顿了一下,又道,“我以为你们人类贵族女性会很重视保养,并且家世越显赫就越注重,但这位看起来却比实际年纪还要大。” “那可能就是藏着心事,”雅辛托斯盯着那群女客看了一会,推了下卡俄斯,“我感觉她们好像要过来。” 整条香水街,只有这么一家店面挂着门帘,显示出换了新主人的模样。 如果按照线人所说,这群贵族小姐经常在参拜完圣母神殿后来香水街闲逛,指不定她们现在盯着这边眼神一亮,是觉得这里可能会有什么新店面要开,好奇地想来打探。 雅辛托斯预料得没错,他和卡俄斯下楼后,这些女客就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店门外,愉悦地掩着嘴议论:“什么时候换的老板?我要是没记错,这家店面之前的租客好像是因为卖劣质香料才被严惩的。希望新开的店能进些上档次的好东西。” 雅辛托斯想着总得跟目标人物混个脸熟,才能进一步打探那位失踪的真大帝身在何处,闻声撩开帘子:“不好意思,这家店以后不准备卖香水。” 开都开了嘛,那就奔着赚钱去的。雅辛托斯来的路上就扫听过了街上的竞争对手们,觉得做香水太没出路了,倒不如换一个一定会赚钱的。 那就他所知,未来的一段时间,绝对会赚钱的是什么店面呢? 雅辛托斯靠在门边,回应贵族小姐们的惊声追问:“卖点儿刚出生的婴儿得用的东西吧,还有能帮才分娩的母亲养身体的滋补品。什么?这是香水街?啧。这店我盘下玩的,想卖什么就卖什么,不怕亏本。” “哎呀……”贵族小姐们明显是失望的,毕竟她们显然并不是这家店的受众,而且也不希望自己爱逛的香水街里冒出这么一个卖婴儿用品的异类。 但雅辛托斯长得可真是太好看了,就连后面沉着脸望过来的卡俄斯也让她们颇为心动,而且店主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挺有钱,指不定是哪家的小少爷出来体验生活,于是抗议的话到了嘴边就变成了一句没什么威力的哎呀。 雅辛托斯见好就收,没再和小姐们贫嘴。只将目光漫不经心似的扫过那位被拥簇在中心,并未发表意见的贵妇,意外发现这位的眼底居然隐约掠过一丝欣喜的神色。 贵族小姐们并没有堵在店口多久,很快就嘟嘟囔囔着离开了。 走出街道前,雅辛托斯还望见那位贵妇快速地回头,深深看了眼这里。 雅辛托斯沉吟片刻,转身回到店内,将门帘重新盖上:“你有没有觉得——” 某只酸意盎然的大醋缸子凑过来啄吻了一下雅辛托斯的唇,打断了他的话。 “……”雅辛托斯忍不住笑起来,“你有没有觉得——” 他又被吻了一下。 连续两次被打断就有点没法继续说正经事了,雅辛托斯一边仰起头回应,一边抬手搂住卡俄斯精悍劲瘦的腰:“干什么?你现在真的很像那种想要蛊惑君王的蓝颜祸水,你知道吗?” 祸水微微退开,勉强给君王一个发表自由言论的机会:“觉得什么?” “觉得那位夫人腰上缠得束腰不太对。”雅辛托斯很有昏君风范地亲了一下卡俄斯笔挺的鼻梁,“罗马人一向以胖为美,小腹丰腴才好看。那位夫人会特地束腰,把腹部往瘦了勒已经很奇怪,而且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即便穿了束腰,她的腹部和四肢、脸颊相比,都有些胖了。” “大夏天的还穿那么多,刚刚我提及以后这家店会卖婴儿使用的物品后,她特地回看了好几眼。她会不会是怀孕了?” 这孕还不太能公之于众。 “依她这个孕相,最多怀了不到几个月。但线人说,众所周知,这位夫人只钟情于罗马大帝一人,而我们那位皇帝陛下,半年前就失踪了。” 雅辛托斯又吻了一下卡俄斯的唇角:“你说这孕怎么怀上的?” 这算不算是瞌睡来了送枕头?显然这位夫人正如线人所料,的确和那位失踪的真大帝有联系。而且联系还不浅。 卡俄斯轻哼了一声,被雅辛托斯这几下故意避开重点的吻亲得心烦意乱。 他结实有力的手臂肌肉微绷,便将人箍着腰抱起来,上楼梯的同时凑到耳边,顺着雅辛托斯的话头低语了几句一点都不卡俄斯的荤话。 接下来,罗马那位大帝怎么和情人取得联系、有没有办法撬得情报这些问题雅辛托斯就不清楚了,能肯定是,今晚这些线人辛辛苦苦配置齐的家具大抵都得遭殃。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不能使用神力,两位至高神在厮混结束后只能乖乖爬起来,勤勤恳恳地手动清洁。 不过其中一位明显是在摸鱼,穿好衣服起身后,光靠在窗边听街道上传来的八卦了,巾帕在他手上纯属是个摆设。 这条街的每一个店面都是上下两层的结构。夜幕降临后,店主们并没有立刻关门上楼歇息,而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 有相约一同去大浴场泡澡的,也有在店门口乘凉聊天的。仔细听,他们聊的还是雅辛托斯之前对那群女客们说的话。 -- 第423页 “真的假的?你没听错?以后我们的店铺旁,就要多一个贩卖婴儿尿布、孕妇用品的店了?天哪!我不能接受!” “不能接受也得忍着。我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这店主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他有钱得很,根本不在乎什么盈亏,多半是哪位贵族少爷心血来潮办的店。” “……哦,该死。算了,我们总不能和贵族对着干。” “唉,习惯吧。今年奇葩的事可太多了,也不差这一件。对了,你们听过隔壁街的奇事没?就是那个打铁很厉害,很多贵族老爷都找他做盔甲的铁匠——他瘸了一辈子的腿,突然就好啦!走起路来跟健康人一样!” “怎么可能??他那不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吗?这怎么好的?” 雅辛托斯笑起来,索性连装都懒得装了,直接把巾帕一丢,好整以暇地继续听楼下的对话。 店主们显然对这种难以解释的奇闻格外热衷,纷纷猜测起缘由,猜想从最开始中规中矩的“你是不是听错了,或者是这么说的人看错了”,到略带惊悚的“你说……有没有可能,现在的铁匠已经不是从前我们认识的铁匠,或许换了一个人”,再到充满戏剧性的“我觉得他瘸腿从一开始就是装的。说不定有什么难言之隐,然后现在终于大仇得报,不用藏拙了”。 雅辛托斯屈指虚挡着唇,没忍住低低笑出声,心想这些人才不去尼刻资助的戏剧表演团当作家真是屈才了。 其实哪有那么复杂,就是他将命运之线返还给赫菲斯托斯后,命运加诸于火神身上的诅咒被解除,所有受赫菲斯托斯庇佑的人们都得以恢复健全。 不过比较可惜,涅琉本该也能恢复健康的,但他的那条瘸腿却在对抗波斯的战争中被斩断,这显然就不是解除诅咒能治愈的了。 好在涅琉并未因此沮丧,仍旧有条不紊地继续他的研究。 “在听什么?”卡俄斯从身后靠过来,亲了一下雅辛托斯的眼尾。 雅辛托斯眯起眼睛,像只被揉了脑袋的猫,拿下巴点了一下楼下的邻居们。 店主们的讨论仍在继续,不过已经进行到下一个话题: “其实我觉得铁匠那个真不算什么。朱庇特神殿发生的事才叫离奇!你们都知道,作为众神之王,朱庇特和他的妻子神后朱诺在东北面有个大神殿,但是前段时间啊,他们俩的神像离奇消融了!变成了一尊女神王像,当时神殿不还大乱了一阵?抓了好几个手脚不干净的祭司,怀疑是他们行窃。” “哦!对对,这个早就传遍整个罗马了吧!听说各地的朱庇特神殿和朱诺神殿神像都在一夜之间变了,这可就没法拿人为作案解释,后来大神殿的老祭司站出来说,他得了神谕,朱庇特和朱诺因为作恶多端,现在已经被打下地狱,如今执掌奥林匹斯山的是原始智慧女神。” “还有海神尼普顿的神殿也变了,神殿的祭司说,如今的海神是尼普顿的妻子……” “唉。这谁能想到?我的妹夫告诉我,他家附近有一拨好奇心重的年轻人,听说神王朱庇特和海神尼普顿都倒台了,大为震惊,立马就联想到冥王普鲁托,当时就想冲去普鲁托神殿看看这位陛下有没有也倒台。你们是知道的,放眼整个罗马,哪有人敢为冥王普鲁托盖神殿?只有某个我不太好提名字的军营,地下建了一个冥王祭台。那群年轻人也是胆子够大,七拐八绕地找到军营里的人攀谈,套出冥王像没变的消息。” “嗐,他们都算克制的!我听妻子说,那个军营这段时间已经抓了不少在外围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的年轻人了。哦,还有贵族老爷们呢!不过嘛,贵族们想进军营就没必要鬼鬼祟祟了,只是一句话的事……” 雅辛托斯扶着窗栏,无声地笑弯了腰。 这大概是哈迪斯自诞生以来最受关注和欢迎的一年,放在以前哪有人主动找哈迪斯神殿祭拜的,谁不是避之不及。 他觉得这事儿莫名的喜感,笑了半天才揉着笑酸了的腹部停下来。一直到洗漱结束,和卡俄斯一起躺上床,他都还在想象一群人围着哈迪斯的神殿探头探脑的模样:“噗哈……咳,咳咳。” “……”卡俄斯无语地伸手,帮忙拍了几下雅辛托斯的后背,“还睡不睡?明早线人应该还会再来一趟,问你有没有确定要开什么店。” “睡,睡。”雅辛托斯摆摆手,在床上平躺下来,过了会又带着几分疑惑睁开眼,“笑完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好像忘了点什么挺重要的东西。大概跟哈迪斯波塞冬之流有关。” 但哈迪斯和波塞冬有什么共通之处,能让他产生这种联想? 到底是什么事?他一时有些想不起来。 大约是夏夜的香风薰人醉,又或者是身边卡俄斯的气息熟稔而可靠。雅辛托斯想到一半就打了个哈欠,缓缓闭上眼。 卡俄斯抬起手,在蜡烛边顿了一下,片刻后挥灭烛火。 房间被夜色笼罩。 黑暗之中,不再有需要逃避的过往,两人在静谧中安眠。 · 第二天清晨,线人果然硬着头皮上门,得知雅辛托斯打算开个专卖孕妇和婴儿用品的店面,差点没给跪下:“这——” 线人险险想起面前人的身份,好歹把粗口咽了回去,转而用一种委婉的语气试图指出这个决定有多荒诞:“这是为什么?” -- 第424页 雅辛托斯镇定摆手:“你准备就对了。” 他来罗马之前,冥界才公布第二、第三批转生名单,接下来势必会有大量新生儿降生。 不过这话不能跟线人说,雅辛托斯只能摆出我心里有数的姿态,把想要崩溃抓头的线人哄骗走。 “克罗托她们最近一直就在捯饬这些东西吧?什么新生儿的小衣服,小玩具。” 目送线人离开后,雅辛托斯琢磨:“不过她们说,有点担心其他神明不乐意要她们做的东西。毕竟她们的双手从前编织是禁锢大家的命运之线,万一大家看她们做的衣服触及旧日记忆……” 雅辛托斯摇摇头,抬手指了一下货架:“我想着做都做了,如果送不出去,放在眼前看着,她们也未必能高兴的起来。不如拿来售卖,知道店面是我们开的,那些神明应该不会乱想。” 而且怎么着也得来捧捧场面吧,要是不捧……那就强制来捧。 作为曾曾曾爷爷,倚老卖老,不需要讲道理。 雅辛托斯算盘打得啪啪响,正满意点头,象征着店面未开业的门帘被人匆匆掀开:“你们这儿有安胎用的东西没有?” 来人身材高大,高鼻深眼,即便神色匆急,仍旧带着一股不威自怒的气势。这就让他头上橙色的染发显得格外突兀,毕竟在罗马,只有妓.女才会用染得七彩斑斓的发色作为标志。 雅辛托斯看了好几眼对方颜色扎眼的头发,在发根处尤其多留意了几秒,才慢慢道:“不好意思,我们连货都没进。” 来人的表情有那么一瞬像是想要骂人,但嘴唇刚动,就紧紧闭上,转身大步要离开。 “不过如果真的非常紧急,我们有别的法子应一下急。”雅辛托斯在他身后慢悠悠道,“只要您愿意相信我们,陛下。” 他们昨天才来的香水街,要开什么店也是昨晚一拍脑门定下的。知道的人也就是那些贵族小姐,外加街上的商贩。 当然,这些人都有可能大嘴巴地把事情传播开,但这些人能够接触到的圈子、服务到的客人,都是家里有点根基的。试问哪家没有私人医者? 能病急乱投医到胡乱做了下伪装,就跑来找陌生的店主帮忙,除非这位孕妇的孕情并不能被家族的私人医者知晓。 再结合这位进门来的“男.妓”不威而怒的气质,用以掩盖天生红发而此地无银三百两特地染的橘发,雅辛托斯觉得这要不是那位鲁弗斯大帝,他就把脑袋摘下来给波塞冬当球踢。 雅辛托斯看着门口的男人顿了一下,随后放下才掀起的门帘,缓缓转过身。 在这个时候点出对方的身份,雅辛托斯也是有考量的。 毕竟跳出来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他这家店开得确实是非常奇葩、过于巧合了。 依这位大帝在情报里一向心思缜密且多疑的性格,只怕来之前就在怀疑这家店会不会是敌人已经知道情人怀孕的秘密,故意设下陷阱准备钓鱼。 比起佯装不知道,任这位大帝的怀疑发酵,最后酝酿出计划对付他们,令他们陷入被动的境地,他还不如主动挑明了,在大庭广众这样一个他们占据主动、只要大喊出声,大帝接下来肯定讨不了好的环境下展示自己“虽然知道你的身份,但对你没有恶意”的态度。 毕竟在被动的境地里说自己“毫无恶意”,听着就像辩解。只有在主动的、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展示自己毫无恶意,才会让对方产生迟疑,觉得的确如此,如果真想害我,为什么不现在直接动手,跟我去救人又没别的好处可以拿。 同是搞政治的人,两位陛下几乎一照面就看出彼此的本质。鲁弗斯陛下也是真的担忧他的爱人,只跟雅辛托斯对峙几秒就扯了下嘴角:“最好真能应得了急。” ………… 骑马赶去那位夫人所在的农庄的路上,鲁弗斯陛下大致说明了一下情况,表示自己的爱人半年前就流产过一次,偏偏那时候他刚被假货暗算,没能及时赶到爱人身边。 那次的流产似乎给爱人的身体带来了一定的损伤,也造成了严重的心理打击。这次怀孕后,对方本该小心安胎以免再次流产,偏偏怀孕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所以不得不戴束腹。 玛丽亚夫人歇息的农庄在边郊。 其实按理来说,以她的身份不该来这里,而应该在罗马的大宅第内享受,但她思念心切,还是远赴边郊来和鲁弗斯陛下幽会,结果不幸在农庄被鸡惊到,立即感到不适。 雅辛托斯也不太好评说,好在农庄这地儿不缺土,他在鲁弗斯陛下的瞪视下支使卡俄斯挖了几铲子土,随后展示拿手好活,几下捏出个丑歪歪的泥像,往玛丽亚夫人身边的柜台上一放:“虔诚地向医药之神祷告,良善的阿波罗之子啊,希望你能现身,庇佑这位可怜的母亲,这位受难的孕妇度过难关。” “#¥@#”鲁弗斯陛下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像是想杀人,大概是倍觉愚弄。 然而不等更深层次的复杂感情涌上来,丑到没眼看的泥像就闪出光,他这辈子都没信过的神明居然真的出现在他眼前。 就是有一点比较奇怪,他记得诸多神明之中,手持雷电的应该是神王朱庇特吧,这……怎么,医药之神什么时候也手持雷电了?没听说啊? 医药之神阿斯克勒庇俄斯艰难地把半月不见,又变得更加“壮实”的闪电柱子放下来,本着医者仁心,先帮呼痛不止的玛丽亚稳住胎儿,才丢下有点呆愣的鲁弗斯陛下慢半拍地大步疾走到爱人身边嘘寒问暖,自己则扛着闪电柱子跟雅辛托斯、卡俄斯走出门外:“两位。” -- 第425页 他欠了欠腰,久未打理的金色长发因为这个动作更加凌乱,看得雅辛托斯都忍不住想劝他理一理。 赫菲斯托斯钻研技艺的时候也不过就邋遢成这样,幸好阿斯克勒庇俄斯长着一张悲悯的脸,将这种邋遢的气质冲淡不少。 阿斯克勒庇俄斯埋头在衣衫的褶皱里翻了一会,掏出一本厚厚的册子递给雅辛托斯:“我听到祈祷,来之前,墨提斯陛下特地拦住我,让我把这个带下来。说二位封禁神格,万一有不长眼的人……嗯,这个多少可以应急防身。” 雅辛托斯盯着厚册子:“这是……它的使用方法?” 阿斯克勒庇俄斯探头:“没,这是墨提斯陛下亲自攥写的适用条例。里面有具体规定哪些情况下能用,哪些情况下不能用。啊,最后一页是使用方法。” 雅辛托斯:“……” 那么厚的册子。 只有一页是使用方法。 剩下全是限制。 ……手里的册子顿时变得沉重起来。 好在鲁弗斯陛下及时推门而出,打破了这一霎那的尴尬:“谢谢。” 他脸上的焦躁和郁气消散大半,眼角漾出几分算得上真诚的微笑,对于细节方面也多说了几句:“这个农庄为我潜藏准备的,连一个仆从都没有。意外发生后,我本来想立刻把玛丽亚送回去,好让她的私人医者救治,但她死活不让,说一是离宅邸太远,二是不希望我暴露……” 阿斯克勒庇俄斯立即对这种不拿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的病人及其家属致以谴责的目光:“不要觉得这就可以放松了,她既然流过产,并且还是在半年之前,那这次怀孕就很容易再发生同样的情况。你们有很多要注意的地方,比如说那个窗台,虽然是夏天但也不能贪凉,她比一般人更容易生病一点,要小心吹风——” “啊。”雅辛托斯脑中灵光一闪,昨晚睡前冥思苦想也想不出的问题在这一刻被提醒了答案。 就说他好像忘了什么……西风神呢? 第一百六十章 讲真的,如果不是阿斯克勒庇俄斯提这一句,雅辛托斯早把西风神忘到不知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即便现在勉强扒拉出来,兴趣也不大,毕竟墨提斯的整顿囊括了整个神山,仄费洛斯肯定逃不掉。 前世加今生近千年过去,仄费洛斯的暗算在漫长的记忆中只占很短暂的片段。站到如今这种高度上,雅辛托斯其实都懒得花心思在西风神身上,最多就是随意侧头问一句:“墨提斯整顿的时候,西风神怎么处置的?” 考虑到鲁弗斯陛下还在,雅辛托斯的声音不大,特地附在卡俄斯的耳边遮掩口型,乍一看反倒是调情的意味更浓。 卡俄斯却明显地顿了一下,过了会才低声道:“他很早之前就被我打下深渊。现在只剩残魂,留在地狱焦土,塔尔塔罗斯负责看守他。” 在不谈正事的时候,卡俄斯只有神经紧绷时话比较多。雅辛托斯对这种反应再熟悉不过,这并非被撩拨后的克制,而是压抑不住的不安。 卡俄斯似乎觉得这样的解释还不够,紧跟着又加快语速补充:“我知道你对此列过详尽的计划,想亲自动手。但那是个晚上,你又睡得很熟——” “嘘。”雅辛托斯用手指挑着卡俄斯的下巴转过脸,偏头用吻封住对方的唇。 这些三不五时从缝隙间窜出来的不安,大抵都是因为前世最后冷战的那些年,还有差点被抛下的心悸惊惶所带来的。 卡俄斯几乎从不去谈这些年自己的心理,但少有的几次开口,足以透露出这些年他心里究竟藏了多少沉闷的、长久不安着的心思。 像失而复得的人始终忧虑着再次失去,像被遗弃者宛如惊弓之鸟,反复思量自己的一言一行,生怕一步做错,旧梦重演。 这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改变的,只能用漫长的时间慢慢抚平。 雅辛托斯微微后退,复又靠近,再次轻吻了一下对方的唇:“不用解释。你是帮我,有什么好解释的?” 旁边的鲁弗斯大帝:“……” 他差点以为自己不存在了,或者这些人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他显然低估了雅辛托斯的脸皮厚度。这位不但亲得光明正大,亲完后还有脸一派自然地转过来问:“瞪着我们做什么?非礼勿视。” 鲁弗斯大帝:“……”你还不记得站的是我的地盘? 但他估计就算把这话说出口,这位的脸皮也不会红哪怕一下下,于是话到嘴边还是憋住,转而道:“我出来之前,玛丽亚还抓着我的手很不安。” “按照她叮嘱我的,我本该在你那儿买完东西带回来,而不是把你人带回来。这本身就意味着出了意外,更别提你看到她的脸丝毫不觉得惊讶……我告诉她你猜到了我们的身份,因为看出她束了腹。她很担心,追问这难道很明显吗?她穿着斯托拉,外面又围着帕拉,不管哪个,从腰腹到袖口都有丰富的褶皱来遮挡,她周围的人也没有发现异常。之前她很笃信这点,但你这么说,她非常焦虑。” 雅辛托斯捏了捏卡俄斯的手指骨节:“你就当我有丰富的经验。” 前世在冥府那会儿,珀耳塞福涅整天爱折腾身边的人当衣裳架子,就连胖厨娘都“难逃毒手”。束腹的效果他看了几百来年,没经验也硬看出经验来了。 -- 第426页 不过这话不能说得太细,因为旁边有个大醋缸子虎视眈眈地揭着盖子随时准备囤货。 雅辛托斯被这想象逗笑:“放心,我这经验一般人在一般情况下攒不到。” 他嘴角的笑意愈浓,因为想象到这一世每次卡俄斯为他准备衣物时,心里可能啪啪打过的那些算盘,转过的那些小九九。 虽然这样的猜测可能与卡俄斯一贯示人的冷淡沉静不符,但大体总结起来,应该差不离是这么个拈酸不服的心态:她可以,我也可以。 雅辛托斯总觉得这种面无表情下掩盖的种种小心思特别可爱,不过可爱到一半,他又微微一顿。 一手包办他的衣物,可以解释为拈酸吃醋。那有关红衣白衣的执念又是怎么回事? 想到卡俄斯那些闷在心底、总是纤细敏感的小心思,雅辛托斯总有种预感,这大抵又是一场无声的告白,藏匿着诸多不曾诉诸于口的柔肠百转。 卡俄斯并没有感受到雅辛托斯此时的犹豫。警报解除后,他就放松下来,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地听众人谈话,目光落在对方领后的某片褶皱上盯了会,抬手打理整齐,再平静地收回手,回归和往常一样地盯着雅辛托斯发呆的状态。 这习惯是在前一世不知不觉间养成的。毕竟深渊的确单调,唯一的亮色就是雅辛托斯,短暂的百年时间足以让他养成目光下意识地追随雅辛托斯的习惯。 及至这一世,虽然他身边的环境不再单调,他仍旧习惯于在雅辛托斯不在身边时,随意找根野草发呆,神识的一部分则悄悄溜到对方近旁,直到雅辛托斯重新回到他的身边,他才会结束这种状态。 卡俄斯的心不在焉令他并未发现对话已经停止了一段时间。他的注意力只集中在欣赏雅辛托斯的一举一动上,对方身上的红色恰到好处,像灼灼的火,是最适合、也最贴合雅辛托斯的颜色。 百年前,他并不这么认为。 作为混沌,他并没有类似人类的审美,而雅辛托斯从踏入深渊那一刻起,身上穿着的就是白色长袍,所以当他最初体悟到雅辛托斯的独特之美时,其实认为雪色才是最适合雅辛的颜色。 及至后来,他们俩因为观念不和开始冷战,他心中又不无怨气的想,这个人类怕不是雪做的?不然怎么能如此冰冷?那一身白衣倒是贴合对方的冷心冷情。 十来年里,他始终用种种温度冰冷的、质地坚硬的东西来想象对方。比如横亘不化的冰雪,比如冷硬捂不热的大理石,直到某天,雅辛托斯凭一己之力算计了命运,红袍加身。 他看到雅辛的上方,命运之线强悍地禁锢住挣动不已的时光,他看到金芒之下,白色的衣物被更加烈艳的色泽覆盖。 斯巴达红的披风猎猎招展,像一片鎏金的红海,带着灼人的烫意霸道而无声地打破了深渊的晦暗,而对方含着笑,眼眸清亮、光彩熠熠的模样,以一种极为生动的方式,恰到好处地与这片鎏金的红完美相融,带着动人心魄的冲击力撞入他的视线。 那一瞬他才意识到,其实这个人骨子里自始至终都是炙热滚烫的,他的血管里奔涌的是斯巴达红的血。 那白色是什么呢? 初时附身在这个叫做阿卡的黑劳士身上时,他曾经呢喃过这个并无意义、其实只是饱含怅惘的问题。 旁边被他惊吓的黑劳士打量了他好一番,大约是觉得他没什么攻击性,才哀声叹气地道:“白色是什么?你是伤得太重,脑子坏了?好好的问这个做什么?在斯巴达,只有少见的雪才是白色的吧,要么就是被送进神殿里的小孩儿。祭司会在他们进神殿前让他们洗沐干净,换上白色的衣袍,参加仪式,向神明起誓会终生侍奉对方……你说听着像不像献祭给神明的祭品?” 他当时听完,坐在原地怔了很久,但又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为什么在发愣,心头涌动的种种感受究竟是什么。等他再回神的时候,他已经问这位搭话的黑劳士要来了一卷雪白的布,混混沌沌走到靠近雅辛托斯住处的田地坐下。 这片田地在雅辛托斯归家必须要经过的路上,所以他等了不到一会,那道熟悉的身影就迈着悠闲轻快的步伐,溜溜达达地走过来。 前世那些困扰他的、驱使着他说出拒绝雅辛的话的种种担忧,一个接着一个的冒上来,他的胃像灌了铅,带着心一起沉甸甸的往下坠,他垂着头听着对方的脚步声想:我所熟识的雅辛,从没这么轻快地走过路的。他身上的担子太重,所以每一步都迈得很稳,迈得很沉。 雅辛一定是失去记忆了。 他会对我留有印象吗? 卡俄斯有些不敢抬头,害怕于看到一个和印象中的雅辛完全不同的存在。 那个没有经历过一切、未被磨砺沉淀的雅辛对他来说全然陌生,他害怕在对方身上看不到旧识的影子,又担心这个无忧无虑的雅辛会更偏爱活泼开朗的阿波罗,而不是一个沉闷的自己。 于是他头抬得很慢。看到雅辛之后,又慢了半拍才眨了下眼,迟钝又笨拙地披上白布。 他是神明,反应慢半拍当然不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是他一眼就望见对方眼底那种熟悉的风采。 于是他意识到,并不是千年的遭遇塑造成了他所爱的那个雅辛托斯,而是在许多年前,对方就一直如此。 -- 第427页 这千年的时光,并不是用来让年轻的雅辛变成日后他熟识的那一个,而是雅辛挺过了这千年的磨砺,始终坚定未改,最终用依旧是最初的模样,跨越万水千山,与他相见。 对方身上披着斯巴达红的披风,与他在深渊看惯的白袍打扮并不相同,却并不违和,反倒更加鲜活明艳,烫入眼底,仿佛这抹红天经地义就是属于雅辛的颜色。 于是他明白过来,在深渊里红袍加身、让他惊艳的惊鸿一瞥并非昙花一现,而是常态。他差点扼杀了这份美,幸好并未成功。 这些心思在他心中千回百转,以至于他的反应慢了半拍,才认认真真把白布披在身上。 并不是不愿示弱,不愿示弱的是上辈子的雅辛。他是想用这白袍时刻警醒自己前世的傲慢,并自愿与当年的雅辛立场调换—— 上一世他是神明,高高在上掌握着雅辛的命运,而这一世,他愿意成为雅辛的祭品。 这些念头说起来和那些他不愿诉诸于口的心思一样矫情得令人牙酸,所以他从不雅辛托斯言明。 也幸好他足够沉闷,话少、表情也不多,这些不太讨喜的特质就成了他最佳的掩饰,替他将那些细细密密、不胜枚举的矫情小心思藏在不动声色间,又无处不在地浸在一举手一投足里。 只要不细品,就没有人知道。 偏偏雅辛托斯回过头,便猝不及防看到了这座在黑暗中安静地开放的花园。 “……”鲁弗斯大帝站在旁边,开始思索自己就是看对方整个衣领都有种自己不该存在的感觉,到底是自己的问题还是这俩人的问题,思量再三后他还是缓缓往后退了一步,并将门带上,自觉地退出这片区域。 阿斯克勒庇俄斯晚了一步,只来得及向关上的门抬起手,雅辛托斯和卡俄斯就终于惊觉到旁边还有其他活口似的,不约而同抬手搭住医神的肩膀。 “……”阿斯克勒庇俄斯抖了一下,莫名有种大祸临头的不妙预感。 “让你来施加庇佑,可没让你做多余的事。”雅辛托斯啧了下嘴,“你表现得太熟稔,罗马这边也有关于我的情报,鲁弗斯立即就能猜出我们的身份。” 阿斯克勒庇俄斯想哭,心想我就来治个孕妇,哪能想到你们这些圈圈绕绕:“我、我错了?” “道歉有用?”卡俄斯淡淡道,“来都来了,留下干活吧。” 刚好新开的店面需要人打理,他可不希望把和雅辛托斯相处的时间浪费在打扫店面、整理商品上。 当初辛辛苦苦孕育盖亚他们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今日。 这大抵就是人类所说的养儿防老的含义吧。 “??”阿斯克勒庇俄斯的眼泪是真要涌出眼眶了,“不、不要啊!我……对,我还没有封禁神格!” 卡俄斯:“上去封禁完再下来。” 阿斯克勒庇俄斯:“……” 想哭,这两位需要个屁的防身,他才要防身吧! 雅辛托斯也跟着回头看了眼农庄的田地,屈指抵了抵下巴:“看不到农田我都忘了。这段时间德墨忒尔在奥林匹斯山有没有休息够?休息够了就下来钻研钻研粮种吧,咱们的好邻居阿卡迪亚人被烧毁的农田还尤待拯救呢。你上去的时候再看看,还有哪些神明的神格和种地有关的,一并封禁完神格带下来。顺便去找一趟克洛托姐妹,把她们做的手工带过来,回头放店里卖。对了,再通知那些家里有新生儿诞生的神明啊,我们这边准备开一家专卖婴儿与产妇用品的点,记得来捧场。” 阿斯克勒庇俄斯:“……” 这语气真不像是请大家来捧场,倒像是街上的恶霸来催保护费…… · 鲁弗斯退进房门前,确实已经猜到了雅辛托斯的身份。 本来想张口点破,好展现自己并非完全站在劣势这边,多少也拿着对方的把柄,结果对面那俩人实在太黏糊了,看得他腻歪得闹心。 玛丽亚听着鲁弗斯的抱怨笑起来:“你我平时也好不到哪去,别五十步笑百步。不过如果那位雅辛陛下身边站着的白衣男子,就是传闻中那位让斯巴达国王宁拒神明也要独宠的人类黑劳士,这位斯巴达的国王陛下倒也算是性情中人,多少增加一些可信度。” 鲁弗斯哼了一声,看玛丽亚微亮的眼睛,还能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女人,就是对这种浪漫又乱七八糟的爱情故事毫无抵抗力。 说什么增加一些可信度,讲得好像很理智的样子,如果不是身体不适,只怕玛丽亚早从床上跳起来小跑出去围观她最近最乐意听的故事的两位原型了。 不过有关可信度这一点,他倒是比较赞同:“之前听闻这个斯巴达国王的故事时,我只觉得是希腊人对他的过度吹捧。说什么和神明友谊深厚,甚至还有传征服神明的……我惯常不相信神明这一套,总觉得那些故事只能显示出这个希腊国王的狂妄。今天之前,我也没把这些故事和自己的经历联系起来……” 直到他通过医神的种种细节反映猜出对方的身份,再一结合自己这半年又是差点被人控制神智,又是莫名其妙就被不知所谓的人冒名顶替的经历,才意识到很可能这半年跟该死的噩梦一样的荒诞经历,很可能和什么巫毒无关,而是某个神明在作祟。而依照雅辛托斯那些传闻,估计对方是应对这类麻烦的个中好手,特地赶来大抵是想来帮忙的。 -- 第428页 至于有没有可能是对方和神明联手想搞垮罗马……之前雅辛托斯没有在大庭广众下揭露他的身份,让他被那个假货盯上,又帮忙治好了玛丽亚,这两点足够给这个猜测打上叉。 两人低声商议了一番,等到鲁弗斯再出门时,这位大帝已经洗去了头上的染剂,恢复原本的红发。 雅辛托斯瞅了眼鲁弗斯的红发,笑了一下:“鲁弗斯,在罗马文里是红色的意思。所以染发的时候才选的橘色?” “别再提这个事行不行?”鲁弗斯有些没好气,如果不是情非得已,他又怎么会打扮得跟妓.女一样,搞得路上一堆男男女女跟他搭讪,“我和玛丽亚商量了一下,想邀请你们来我们的农庄。你们的那个店面,虽然算得上高档,但地方狭小,容不下厨房浴室。想要沐浴还得去公共大浴堂挤,那可不是什么好体验。这座农庄虽然简陋,但好在离香水街近,而且又有独立的浴室,还有自耕的田地——” 他本来准备了不少说服的理由,准备巧舌如簧好好展示一番的,结果话才说到这里,对面两人就不约而同眼神一亮,齐齐开口: “田地?” “独浴?” “……”鲁弗斯停顿了一下,心想这个斯巴达国王是不是哪里有问题啊,那个白衣服的男人觉得独浴好非常好理解,你听到田地激动是激动个什么劲? 雅辛托斯是想啊,之前他还在思忖德墨忒尔他们下来以后住哪儿、去哪里种地,这不是都解决了? 德墨忒尔有地种了,这不值得愉悦一下? 眼神亮一亮有问题吗?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德墨忒尔:??我不愉悦啊,我有问题!!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为了不暴露鲁弗斯的藏身地,玛丽亚在休息片刻后,还得回到她家的多穆斯——罗马人是这么称呼贵族或富人们所住的大宅邸的——里去。 临走前,她又想把束腰绑上。 “别穿了。”鲁弗斯皱着眉,“你刚刚才差点流产,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东西。” 玛丽亚苦笑了一下,张嘴正想说这不是没别的办法,雅辛托斯就转过头,闲闲地插话:“急什么,再等等。等人来。” “?”鲁弗斯都愣了一下,“人?什么人?” 雅辛托斯毫不脸红地说:“当然是其他也要入住农庄的人。” 鲁弗斯:“???” 这他妈的“当然”在哪里? 鲁弗斯深呼吸了一口气:“有多少?” “三四个吧,”雅辛托斯笑眯眯,“顺便也借用一下贵庄的田地,另外还有小花园——农庄要什么花园?当然是该铲了种地。” 鲁弗斯:“……” 这他妈的又当然在哪里?? 但听雅辛托斯的口气,好像来借住的另几个人有本事帮玛丽亚遮掩孕肚,免除束腹会带来的危险,鲁弗斯只能捏着鼻子同意。好在只有三四个人,倒也不算什么。 鲁弗斯大帝劝慰着自己,将两人请到农庄勉强算是正厅的房间,大概说了一下自己遭遇的来龙去脉:“……统一并建立罗马帝国虽然一直是我的心愿,但在完成这份心愿的过程中,我其实一直都有感觉,觉得推进战役的步伐太快了,帝国建立的速度也太快了。好像所有的事都跟涨潮的海浪一样,一波推着一波,推得人紧赶慢赶,没留任何喘息的余地。” “这不是一件好事。”鲁弗斯大帝冲雅辛托斯投去目光,“你应该清楚我什么意思。我率军征战的疆域跨度之大,里面涵盖了无数民族。内乱是少不了的,再加上那些大贵族谁都想借着战争为自己掠夺油水,贪婪的欲望怎么填都填不满……你大概能想象到,帝国内部从上而下都是一团糟。” “所以半年多前,我就做了停下脚步,回过头整顿内部的决定。” 其实鲁弗斯做这个决定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看到了波斯试图侵略希腊的后果。 听说战败后,沙米斯皇帝花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用来摆平那些对战争结果不满的大贵族,还有那些趁机想要造反的起义军。 而在内部整顿基本结束后,这位一手建立起波斯帝国,以手腕卓越、骄傲矜持闻名的沙米斯不仅没有想要报仇,反倒主动参加了希腊的奥林匹克大赛,传递友好和平的信息…… 鲁弗斯觉得这就很能说明一些问题。 很显然,在沙米斯皇帝的眼中,与希腊为友才是明智的选择。 鲁弗斯一向不属于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他很善于观察别人栽过的跟头,避免自己也陷入同样的境地。所以在内部一团糟的情况下,贸然去啃希腊这根硬骨头,在鲁弗斯大帝这儿从一开始就打上了鲜红的叉。 ——如果鲁弗斯真把这些考量说出来,估计雅辛托斯会很诚恳地表示,你这纯属是想多了。沙米斯皇帝会表示友好纯粹是因为和我们涅琉之间纯纯的友谊…… 不过这话说了估计鲁弗斯大帝也不会信,毕竟在鲁弗斯眼里,沙米斯那猫嫌狗弃的任性性格怎么可能会为了“纯纯的友谊”这么做?这里面肯定有别的原因,很深刻的原因。 鲁弗斯大帝略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好让自己的姿态显得更正式点,掩盖这场会面的寒酸窘迫:“真正明显地感觉到那种恼人的干扰,大概是半年多前吧。我当时下了军令,表示将会回到国内整顿帝都的内政。拔营撤退的当晚,我就开始做有关于侵略希腊,尤其是屠戮斯巴达的梦。” -- 第429页 屠戮这个词用的都算是美化过了,梦境的恶劣程度,让他现在回忆起来都皱眉头。 他不会说自己发起的战争有多正义,但至少从大方向来说,他是一个很守自我道德标准的人。由于和心肠软的玛丽亚相爱,这种自我道德标准就变得更加仁慈,以至于有些观念甚至可能会和时下的贵族利益相冲突。 “这梦的指向性非常明确,并且不是做完梦就醒来,而是一整晚,我都被摁在那些画面面前,反反复复地回看。” 鲁弗斯显得有几分不悦:“这梦有意灌输的意图太过强烈,我非常厌恶这种不受控的被控制感。” 更何况,幕后黑手想要他做的事恰巧在他的黑名单上,他那时候已经决定不会攻打希腊,免得步上波斯的后尘。有一段时间他甚至疑心,这如果不是帝都内部那些希望战争继续的贵族们搞的鬼,那很有可能是希腊或者波斯方故意设饵,想要引他进坑。 “……咳。”雅辛托斯轻咳了一声,倒是没有因为鲁弗斯大帝说的“屠戮斯巴达”而生气。 毕竟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两位大帝会倒霉都是起源于他…… 鲁弗斯倒是没联想到自己的遭遇是因为神明想对付雅辛托斯。 毕竟在他的观念里,假如神明真的存在,想对付一个人哪需要这么麻烦?很明显那个幕后黑手就是想暗害他,摧毁他一手建立起的罗马帝国。 鲁弗斯皱着眉说:“那段梦我前后做了有五六天,后来大约是那个藏头不露尾的鬼东西觉得我冥顽不灵,放弃了使用这种办法让我下令出兵,在我回帝都的当天用某种手段抹消了我的许多记忆,尤其是那些会让我的态度变得仁善的,比如说有关玛丽亚的记忆,好让我笃信对希腊出兵是自己的想法。但玛丽亚那天刚好来迎接我,我一看见她就想起了一切。” 他冷着脸道:“大约是这点激怒了对方,第二天早上我一睁眼醒来,就发现了不对。我从寝宫不知怎么的被挪到了某个穷乡僻壤的地方,等我千辛万苦回到帝都,又听闻皇宫里没出现任何异样,并且‘鲁弗斯陛下’又下了新的政令,非常迎合贵族们的期待,为此元老特地设宴庆祝。然后就是玛丽亚流产、和‘鲁弗斯陛下’不欢而散的消息传出来……” 鲁弗斯顿了一会,才继续道:“那个假货明显没有任何本事,在政事方面基本都是顺从贵族们的意见,只顾催促发兵征服希腊。但问题是,在此之前,帝国的每一次战役都由我亲自率军,贵族们也习惯了坐享其成。所以这次假货提议后,贵族们照样指望着‘鲁弗斯陛下’能帮他们带多多的金银珠宝回来,一个劲地敦促对方快点发兵。” 估计坐在王座上的假货都懵了,原本是指望自己下令后,贵族们快点出资出兵,结果军令一下,贵族们一个没动,反倒各个掉过头来催他出兵。 他要是有那个率兵的本事,还需要在处理政事的时候听从贵族的意见吗? 鲁弗斯讥讽地笑了一下:“总之不久之后吧,比较核心的那几位大贵族就基本都知道他们的陛下出问题了。不过他们并不在意,一个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战战兢兢附和的皇帝更合他们的心意,也更方便他们掌控权利。玛丽亚的父亲就是这么告诉她的,非常不幸,他也是那群大贵族的其中之一。” 他叩了下桌面:“你们出现之前,我其实在考虑雇佣人手暗杀一两位‘忠心耿耿’的大贵族。这能迅速挑起他们之间的对立,等到鹬蚌相争结束,我这个渔翁才好趁虚而入。唯一麻烦的就是能够被我雇佣的人,同样也能被那些大贵族用钱收买。尤其是考虑当下的情况,我能支付的报酬不可能比那些大贵族多……” 他倒是想过亲自动手,但他常年习惯于在战场上正面迎战,潜行的水平就连玛丽亚都看不过眼,几次模拟之后就不得不沉痛地将亲自动手的计划搁置。 雅辛托斯原本还在一心二用,边听边在桌底下搞小动作,闻声顿时抬头:“还有报酬?” 鲁弗斯:“……” 雅辛托斯的爪子迅速转移到了鲁弗斯的手腕上,无比诚恳道:“这样,这个雇佣我们接,还有比我们斯巴达人更懂得潜行暗杀的吗?” 鲁弗斯:“……你不要蒙骗我,故事里写得很清楚,罗马的酒馆都传遍了,你的每一次暗杀到最后都会变成明杀……” · 鲁弗斯的不信任让雅辛托斯倍感受伤,为了自证能力,雅辛托斯在诸多神明——或者劳动力被送来前,强行接下了雇佣,丝毫没顾雇主的错愕。 雇主·鲁弗斯:“我没答应??雇佣还能强行接的吗??” 但很快,鲁弗斯大帝的错愕就换了另一个原因:“???不是说来借住的只有三四个,这是三四个??你们希腊人是不是不会数数??” 雅辛托斯也没料到,他粗略望了一眼低着头、乌泱泱记载一块的神明们,忍不住看向特地换了副面孔的阿斯克勒庇俄斯:“让你找……符合标准的劳动力,怎么,这么多都符合吗?” 那个一直红着脸埋着头,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地缝里的,明显是潘神吧?虽然这会儿对方被幻术收起了羊角和羊身,但那张脸摆在那儿呢,他在奥林匹斯山上又不是没见过。 潘神难道不是个牧神?他需要的是地里长出来的庄稼,又不是能吃庄稼的牲畜啊? -- 第430页 潘神羞怯又悲伤地抬头看了眼雅辛托斯:“我……我被叫来的时候,他们说种田也是需要优秀的牲畜粪便的。” 雅辛托斯:“……” 这么算的?? 按照这种逻辑,雅辛托斯在人群中看到心如死灰、混迹其中的阿波罗也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了。 事实上,阿波罗周围的神明各个都在暗地里冲阿波罗捣捣戳戳,显然满怀怨气:看看你生的好儿子啊!出来一趟把我们全赔进来了! 雅辛托斯无语又想笑,但是想想身边站的大醋缸子,他还是在乐出声前及时忍住,干咳两声:“没必要这么多啊,供你们吃喝还得掏钱呢。我点几个回去吧。” 潘神那也就算了,有些神明确实是拐了好几个弯才能和种田搭上关系,留着纯属浪费。 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神明中,已经化身为自由女神的克罗托三姐妹也在,考虑到开店后这三位在场可能会更方便,雅辛托斯还是把眼巴巴的、明显是积极自愿想来帮忙的三姐妹留了下来。至于其他的,统统都点了让赶紧滚蛋。 手指在人群中划了一大圈,雅辛托斯才极为自然的——或者说力图自然地点向阿波罗:“你也回去。” 阿波罗能怎么跟种田搭上关系?太阳光照?现在阿波罗神格被封禁,太阳照不照的,他也管不了,被拉来完全就是被迫子债父偿的吧。 雅辛托斯本人是比较希望这个酿醋原料有多远躲多远的,然而手刚一往阿波罗的方向点,卡俄斯就在旁边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 “……”雅辛托斯虽然知道这回笑出声可能后果不太美妙,但一想到卡俄斯面无表情的棺材脸下偷偷地酿着一缸又一缸的飞醋,他又觉得实在可爱,没忍住低笑了两声才转头,“让他走你也不愿意?” 卡俄斯垂着眸子:“留下干杂活也不是不可以。” 雅辛托斯眨眨眼:“你不会又觉得我心疼他?” 卡俄斯睨了他一眼,用冷漠的神情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鲁弗斯在旁边看得隐隐牙酸,果断转身任这些人折腾。 负责来运送劳动力的赫尔墨斯则一看麻烦的人类走了,连忙趁机张罗起来:“来啊,刚刚被点到名的,站到我的右手边来,我帮你们恢复神格,你们自己回神山去——阿波罗你就别想往这边混了,没看我们混沌之神希望你留下吗?” 阿波罗流下了不敢动的泪水,忍不住反手捂了下屁股。 他想起自己当初在斯巴达,曾被卡俄斯掀翻了打屁股,他那时还极为愤怒,心想区区人类竟敢如此羞辱神明,直到现在知晓了对方的身份…… 好,打得好,打得天经地义,以后能不能不要再打了呜呜…… 他冲着雅辛托斯投去希冀的眼神,然而雅辛托斯明哲保身、自证清白都来不及呢,哪还会多看他一眼,佯装没感受到阿波罗的目光,冲着阿斯克勒庇俄斯点了点下巴:“你也别留在农庄干活了。脸虽然能够改变,但小习惯很难掩饰。我还没打算让鲁弗斯看透我召集了一群神明种地,然后再传出更离谱的故事……你去冥界和赫菲斯托斯研究假肢,有需要我再叫你。” “?!”惊呆了,造成大家被封神格,投身火坑的万恶之源居然自己跳出了坑外? “……”阿斯克勒庇俄斯收敛起脸上乐出的笑意,缓缓转身背对众神。 对不住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还各自飞呢,他这里就先飞一步…… · 即便雅辛托斯已经筛掉了不少人,但留下的神明满打满算也有十来个。 除去留下种地的,还有为开店准备的劳工,赫尔墨斯送人送到底,绞尽脑汁解决完玛丽亚的孕肚问题后,索性在农庄里留了一夜,第二天帮着雅辛托斯把这些留下的倒霉蛋们领去商店,结果还没进门就被人堵住了。 之前那群和玛丽亚一起来的小姐们等在门口,脸上带着明显的迷茫。 见到雅辛托斯和卡俄斯靠近,她们才猛然惊醒似的回神,梦游似的开口: “我……我昨晚回去,父亲告诉我,我可能会多一个弟弟或者妹妹……” “我也……” “我……也是……” 其中一个还算比较理智的,抬手掐了一下自己,确认不是在做梦,才有些艰难地对雅辛托斯道:“昨晚我回家后,听来给母亲诊治的医者说,我的母亲并不是哪里生病,而是怀孕了。你得知道,我之前有个弟弟,因为反对鲁弗斯陛下的政见,几个月前被陛下派遣去荒僻之地对抗那里的起义兵,结果被不知从哪来的暗箭射死。我的父母一直为此郁郁寡欢,没想到母亲昨天突然查出有孕——母亲说,很神奇,昨晚她做了一个梦,梦到肚子里的孩子跟她打招呼,说自己就是我那个弟弟的转世……” “对呀……”另一个也懵懵地开口,“这还不是个例,我家也是!我今早来和大家碰面,本来是想说这个故事。虽然我不觉得转世是真的,但如果那能让我的父亲和母亲心里好过一些,这样想也没什么。但和大家一说,居然有三四个人家里都遇到这种情况……” “是吗?这难道不算好事?”雅辛托斯倒是能猜到,估计是因为这些小姐家死去的亲人也是被命运设计死的。这会儿第二三批转生名单放出来,自然就有一些挤上名册。 -- 第431页 小姐们小声逼逼:“好是好,就是有点……我有点不敢相信。该不会从我昨天踏进这家店开始起,一直到现在,我都在梦境里吧?” 赫尔墨斯在旁边察言观色,敏锐地感觉到卡俄斯的醋缸子在暗暗蓄力,连忙左右一穿梭,挤到雅辛托斯和小姐们中间,一边哄着这群小姑娘,一边示意雅辛托斯带其他人进去收拾铺子。 雅辛托斯领着人跨入店内,顺带促狭地轻碰了一下卡俄斯的肩膀:“你看,多大的醋味儿。盖子都不用揭,身边的人都能闻到了。” “……”卡俄斯绷着脸不认,“没有吃醋。” 至高神要起面子来也是很能硬撑的,当下就抱起克罗托姐妹带来的一堆物件,大步走上楼,以展示自己并不在意,你随意的态度。 雅辛托斯目送卡俄斯上楼,片刻后微歪着头,手抵着额头思索自己总觉得卡俄斯干什么都可爱到底是不是有问题。 一直探头探脑的阿波罗趁机凑了过来:“雅辛……” “嗯?”雅辛托斯施舍了一个眼神给他,“别指望劝我送你回去,醋缸子刚上楼,醋味儿都还没散呢。” “不是,”阿波罗挨挨蹭蹭地抠了抠货架,“有一个问题,我挺想问的,但又不知道能不能问……你……” 他舔了下唇,还是耐不住猫挠心的好奇:“你和那位在一起时,谁上谁下啊?” 阿波罗还记得当初和雅辛托斯关系崩裂时,引起雅辛托斯怒气的诸多原因中有一点,就是他笃定地认为自己是上面的那一个。 至少从那时候雅辛托斯的态度来看,对方似乎更倾向于扮演上位者的角色,那……和卡俄斯在一起呢? 阿波罗也是偶然间想起这个问题,辗转反复几个晚上都猜不透答案。毕竟那位混沌之神看起来对雅辛托斯多有退让,指不定雅辛托斯态度坚定一点,那位真的会退让呢? “……”雅辛托斯顿了一下。 这问题说起来有些私密,谈起来可能会有点尴尬,但他其实还真跟阿波罗一样正儿八经地考虑过。 最初没有恢复记忆的时候,他总觉得阿卡太内敛,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很低,而在一段健康的关系中,不该是这样的。 没有谁应该永远仰视另一方,也没有谁合该永远接受爱人的仰视。 所以他一直希望阿卡能够掌握这段关系的主动权,好为对方积攒起足够的底气,某日能够不退缩地以一种平等的态度站在他的身边,两个人互相给予,互相关照,这才是一段完美的感情应该拥有的。 到后来,他逐渐开始恢复记忆,猜到阿卡的真实身份,他就更少去想自己要在上面这回事了。 大约是因为,即便记忆没有完全恢复,在他心底的某处仍旧有一处泉眼,在悄悄流淌着心疼。 不过这些话讲起来有些肉麻,而且说出口可能反倒会让卡俄斯觉得雅辛一直在迁就他,从而造成其实并没有必要的心理负担,所以雅辛托斯从来不提,更不打算跟阿波罗这个局外人说。 他冲着阿波罗和善一笑:“看看你的兄弟姐妹叔叔婶婶都在周围辛勤地打扫,你好意思浑水摸鱼?滚去干活。” 第一百六十二章 鲁弗斯花了很长时间来汇总刺杀所需的情报,趁着这段空暇的时间,雅辛托斯和卡俄斯在帝都游玩了一圈,等回到店面时,众神早已将一切打理妥当,甚至开店数天了。 雅辛托斯站在不远处偏头看了会:“感觉……好像没我们什么事了?” 克罗托姐妹将店面布置得绿意盎然,像个小花园,在只有瓶瓶罐罐摆满商铺的香水街上,反而显得格外突出。 即便没有购买需求的客人,也乐意驻足在门口欣赏一会橱窗的花花草草,那些有需求的贵族小姐们就更加流连忘返了。 神明们为此特地清出一小片区域,放置了一套桌椅。一些来得早的小姐能抢到位置,便可以喝着克罗托姐妹泡的花茶,在这片城中花园里心旷神怡地坐上一整个上午。 这种放松的气氛极大程度上舒缓了那些被迫赶来“撑场面”的神明的神经,眼看着人类毫无芥蒂、满眼欣喜地在那些小衣物和玩具之间挑选,他们也从原本的绷着神经,到缓缓放下抵触。 其实这些神明心里都清楚,克罗托姐妹也是命运的受害者。只是他们所受的伤太过沉重,经年累月的沉积,很难纯粹用理性思考问题。 但……既然已经拨云见日,失而复得,或许这些迁怒也该结束了。 门廊之下,阳光倾泻。 神明与人类神情平和地在藤萝繁花点缀的店面里游逛。他们之间并无交集,但眉梢眼底却跃动着同样蕴藏着喜悦、希望的光彩。 卡俄斯垂眸看着雅辛托斯,低低嗯了一声:“回农庄?” “再等等。”雅辛托斯牵住卡俄斯的手,微笑地望着忙碌中透着闲适的小店,“陪我再多看一会。” 多年之前,他独自走上某条漫长且注定艰辛的道路。 卡俄斯曾问过他很多次:这值得吗? 他想,他所有的回答都在眼前的画面里了。 ………… 两人抛下辛辛苦苦帮忙赚钱的便宜子孙们,回到农田时,几位忙里偷闲的神明正蹲在稻田中闲聊: “听说整改已经差不多结束,现在咱们的新神王陛下正在苦恼怎么处理那些星座?” -- 第432页 “因为有不少星座其实是死后才被升上天的嘛,就算不是死后,这要是一放自由,好些重要的大星座都没了,人间不得惶恐一段日子?” “哪有那么棘手。上回赫尔墨斯把我抓过来的时候,我还在听神王殿的守卫议论,说墨提斯准备让赫菲斯托斯打造代替的星座,然后这些活人或者亡魂,该去哪儿去哪儿,月神阿尔忒弥斯的那位侍女卡利斯托不就提前恢复了?听说阿尔忒弥斯早早蹲在神王殿门口,第一时间就把卡利斯托和对方的儿子一块接回月神殿去了。” “这我在场,阿尔忒弥斯说的对不起能绕神王殿一圈,不过那位卡利斯托也很愧疚的样子,说是自己一点点看着阿尔忒弥斯的改变,却想着帮亲不帮理,没有早早地点醒对方,这后续的苦难也算是对她的惩罚。” “唉……说到底,都怪该死的命运!” 唯一不偷懒、不摸鱼的德墨忒尔抓到了这群躲闲的懒汉,柳眉倒竖地撸起袖子大步走来,吓得这群懒汉们跳起来四散逃跑,逃回工地上又唉声叹气:“该死的农活!那两位什么时候才回斯巴达?” 雅辛托斯站在田埂上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神态和蔼地回应:“结束罗马的事务,你们也跟我们一块回去。阿卡迪亚还有大片烧毁的农田等待复耕呢,不用担心,你们有大把的田地培育粮种。” 懒汉们露出山崩地裂般的神情。 通往房宅的小路上,鲁弗斯大步靠近。 他冲雅辛托斯挥挥手里的卷轴:“巡防图弄到了,今晚玛丽亚的父亲会举办一场晚宴,所有的刺杀目标都会参加,包括那个假货。” 鲁弗斯顿了下,叹了口气:“小心别误杀了我那位未来岳父,他在贵族里还算是有道德的,不然也不会教出玛丽亚。就是这老头太过顽固傲慢……宴会上,像玛丽亚父亲这样的贵族还有不少,所以千万别杀错了目标。” · 距离晚宴开始,还得有小半天的时间。鲁弗斯跟雅辛托斯和卡俄斯解说了一番地图,还有些别的注意事项:“……我不知道你们准备怎么混进去,但乔装成什么都好,千万别乔装成奴隶。在我们这儿有个规定,如果主人是被奴隶刺杀死的,那他所有的奴隶都得陪葬,因为他们没有保护好自己的主人。可想而知,你们如果扮做奴隶出手,可能刀子刚掏出来,就会被一大群奴隶淹没。客人、卫兵……随便你们选,事实上我强烈建议你们扮作这两类人,因为出于对客人、卫兵身份的畏惧,哪怕你的刀都快捅到主人家的身上,那些奴隶也不敢碰你们。” 事实上,罗马还有许多跟希腊并不相通的古怪规定。 比如参加晚宴进食时,必须全程靠在躺椅上,维持一种侧卧的姿势,这才是优雅的进食礼节。 再比如,罗马并不禁止同性之间的爱情,但两者不能拥有相同的地位。地位高者必须占据主动,否则就会被人鄙夷。 雅辛托斯在听到“打嗝是对主人家最好的恭维”这一句后终于投降摆手:“算了,我们不会扮成客人,也不会扮成卫兵。按照你所说的,这场宴会将持续到黎明,我们可以在入夜后,所有人都喝得酩酊大醉时,趁着夜色潜入。” “潜入?”鲁弗斯警惕地重复。 真的吗?真的是潜入不是明杀吗? “……咳。”雅辛托斯转移话题,“你那个。我们也认识这么久了,你有什么特别的心愿想实现的?只要不是太过分,或许我可以帮你向神明祈祷。” 毕竟这位陛下落得现在这个境地都是受他牵连,也是命运这个前任至高神导致的,他理当进行相应的补偿。 鲁弗斯大帝:“你不要转移话题??我们认识有很久吗??而且我没什么好向神明祈祷的。” 比起神明,他更倾向于依赖自己的实力。 但停顿片刻后,他还是犹豫地说:“如果可以,我想祈祷神明庇佑玛丽亚这一回母子平安,也……想祈祷神明能够庇佑我们之间的婚姻。” 玛丽亚虽然出身高贵,但恰好是因为这份出身,令诸多大贵族忌惮,生怕他和玛丽亚的家族联合,从此他们再也无法制衡皇权。 偏偏玛丽亚的父亲居然也认同这个想法,不过这个老顽固的出发点是皇权必须有人制衡,以免皇帝做出错误决定,无人能够制止……反正让鲁弗斯大帝来说,纯属放屁,就看看这些年帝国大大小小的决策,哪次错的不是那些傻逼贵族,这些废物玩意儿除了拖后腿一无是处。 卡俄斯原本摊着手掌,任雅辛托斯的爪子捣捣戳戳,闻声抬头:“我们房间就有祭台,那根医药之神丢下的闪电柱子。” 阿斯克勒庇俄斯说是丢给他们防身,但一直都没派上过用场,本来卡俄斯都嫌弃地想叫人来拿走了,幸好鲁弗斯的愿望说的及时。 宙斯战败之后,他的雷霆神格和赫拉的婚姻神格一直就放在闪电柱子里存着,刚巧能满足鲁弗斯后半截的愿望,至于前半截……基于玛丽亚的上一胎就是被命运算计得流产的,作为补偿,这一胎阿斯克勒庇俄斯肯定是会庇佑到至少出生的。 但是有关于“医药之神为什么莫名其妙丢给我们闪电柱子”这件事,还是得做出合理的解释,卡俄斯想了想,平静地鬼扯:“那本来是医药之神送来庇佑我们之间的感情的,可以分你们一点。” -- 第433页 “???”这也能说分就分?鲁弗斯满肚子问题,“庇佑感情为什么是个闪电柱子?” 卡俄斯:“……可能寓意着感情想要长久,总得先付出或者承受什么,比如闪电缠身之苦。” 雅辛托斯挑眉看向扯谎扯得面不改色,显然是近墨者黑的某位至高神。 卡俄斯神色淡淡,让人简直生不出一丝怀疑:“神明的想法我们人类怎么能揣测,那些神谕不都是些稀奇古怪的比喻,各有各暗藏的寓意。” 鲁弗斯真信了,神色郑重地道了谢,走向雅辛托斯和卡俄斯的卧室。 等人走远后,雅辛托斯捏了一下卡俄斯的下巴:“‘我们人类’?你什么时候改的种族?我怎么不知道?” 卡俄斯面无波澜地捉住雅辛托斯的手:“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听过没有?” 雅辛托斯笑了一下,正想就如何“近墨者黑”,怎么黑的,具体过程是怎么一回事进行一些深入的讨论,鲁弗斯就从他们下榻的屋舍大步走出来:“我觉得平分庇佑这件事不可行。” 大帝眉头紧锁:“我进去做了祈祷,又触碰了那些闪电,但是一点没有感觉到闪电缠身之苦,一定是我的祈祷没奏效。” 雅辛托斯:“……” 不,是我们没把那个什么……呃,涅琉叫做强度开关的东西调大。 雅辛托斯劝慰:“神明一定是听到了的。” “不,阿卡说得对。向神明祈祷,怎么可能不付出代价?”鲁弗斯大帝瘸得很笃定,很坚信。 “……”雅辛托斯静坐片刻,缓缓起身,“行,我去看一眼。” 他走回房间,把强度开关转到赫菲斯托斯标注的人类能承受的最大限度,转身探头出门:“你再来试试。” 鲁弗斯大帝皱着眉头走回来,认真将祈祷重说了一遍,手一伸在强电流下一头栽倒在地,片刻后才缓过劲支起身,面露欣喜:“我就说之前肯定没成功。”他又扭头对雅辛托斯道,“你一定帮我在神明面前美言了几句,谢谢。” 雅辛托斯:“……” 倒也没有……嗯,倒也不必…… 第一百六十三章 斜阳西沉,银月东升。 鲁弗斯送雅辛托斯和卡俄斯出发前,还在讲述自己的后续计划:“……调集军队,然后——” “听懂了。”雅辛托斯摆手打断,言简意赅地总结,“刺杀结束后就没我们什么事了。” 鲁弗斯大帝皱眉:“为什么要这么总结?听起来好像我在过河拆桥。你们知道我没这个意思,不然不会把后续的计划告诉——” “我很懂你的意思,是你没懂我的意思。”雅辛托斯叹息,“我对你的后续计划没有兴趣,只要知道刺杀结束就没我们什么事就够了。这意味着刺杀结束,我们就可以直接离开,毫无负担地去享受属于我们的自由时光……” 鲁弗斯大帝:“……” 负你……¥#@# 你们还不够自由???我农庄唯一一个小花园都被你们铲了种地了! 还整天在他面前旁若无人地腻腻歪歪……鲁弗斯就是再长四只眼睛都看不出这俩人哪里有负担。 他黑着脸转开话题:“晚宴整个过程中,都会有仆从随时补充烛火,整个餐厅亮如白昼,你准备怎么解决烛火的问题?” 雅辛托斯耸肩:“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稍微有点想法。” 就是可能,嗯……不怎么符合“暗杀”的定义。 本来他倒是有准备另想个法子的,但刚刚大致听了一遍鲁弗斯大帝的计划,他发现过程暗不暗的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所以说问题不大。嗯。问题不大。 · 入夜之后,罗马人很少在外停留。 夜色是一切暴行的最佳掩护,哪怕在帝都,深夜走过大街小巷时,都有可能被歹徒谋财害命。 所以罗马的大部分晚宴都会在太阳彻底落山前结束,但玛丽亚的父亲取了个巧,邀请宾客们直接在他的多穆斯里过夜,等到第二天太阳升起再离开,这就能完美地避免高高兴兴回家去,莫名其妙死在半路上的惨剧。 这个办法在此之前成功了十几年,直到今夜。 露天庭院的某片树篱边,仆人停下脚步,整理了一下观赏水池中漂浮的玫瑰花瓣,好令其呈现漂亮的星形聚合在水面,才提起油灯重新走向宴会厅。 那里面的客人已经醉倒了大半,再尊贵的人醉酒后都是一样的丑态百出。 一部分比较放浪形骸的客人已经开始另类的“狂欢”,其中就包括那位被请来的贵客,鲁弗斯陛下。 几位穿着算得上体面、显然在仆从中地位比较高的侍者从餐厅入口走出,极小声地为主人家打抱不平: “天哪,我真庆幸玛丽亚小姐今晚不舒服,没有出席晚宴。不然看到鲁弗斯陛下抱着新情人在她的面前亲热,她得多伤心!” “没错,看看老主人的表情——很明显,虽然老主人一直不同意玛利亚小姐和那位陛下的婚事,但看到那位陛下就这么肆无忌惮地当着他的面前、就在他的家里背叛他的女儿,他气得脸色都跟厨房里的锅底一样黑了。” “唉,你说老主人这是图什么呢?那个新情人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明显是另一位贵族塞来的、特地训练过的妓.女,接下来很可能那位陛下就要和那位贵族的家族联合了……” -- 第434页 短短几句话,他们就自觉地散开——毕竟奴隶是绝没有资格议论那位大帝的,他们敢抱怨这一两句,都是因为老主人平日待他们较为宽厚,玛丽亚小姐更加心肠仁善,他们忍不住替主人家的这点家长里短的事情烦忧。 树篱里,雅辛托斯无声笑了一下,爪子不老实地勾了下卡俄斯的小指,打手势:【看来这次宴会结束,鲁弗斯回归王座后要是再来求娶玛丽亚,这位老主人多半是不会再拦着了。】 毕竟假货的行为已经点醒这位老主人,即便不迎娶玛丽亚,鲁弗斯大帝要想通过婚姻来加强皇权仍旧是小菜一碟。 那些纷纷阻止他、劝说他为制衡皇权考虑的贵族们,不过是表面正义,背地里都巴不得把自己女儿送去给大帝吹枕边风。相比较之下,还不如松口,让玛丽亚和鲁弗斯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呢,好歹玛丽亚的品性知根知底,绝不会蛊惑大帝做出祸国殃民的举动。 这种懊恼的想法多少能利用的上,雅辛托斯的手扶上腰间的直刃短剑,微微偏头,向卡俄斯递去示意的眼神。 宴厅中央,老主人正青着脸看最尊贵的座位上那对已经滚到一起的男女。 旁边的躺椅上,才为“大帝”引荐了新情人的大贵族冲他举起酒杯,醺醉让这老狐狸没藏住尾巴,露出得意洋洋的神情:“老哈德良,真可惜你的女儿前段时间才触怒了大帝……不过公允的来说,这其实挺好的。毕竟你并不希望你的女儿嫁给大帝,而对于大帝来说……哈!玛丽亚的年纪确实太大了点,她的长相也并非多么出色。” 有那么一瞬间,老哈德良几乎想把手边的餐盘砸到这混账脸上去,但下一刻。 “嘭!!” 一声巨响将几个昏昏欲睡的客人猛然吓醒,所有还算得上清醒的客人们齐齐转头,惊恐地瞪向庭院入口处的走廊。 “哐——” 被炸裂的砖瓦仍在坍塌,扬起浓浓的烟尘。客人们呆若木鸡地眼睁睁看着门梁砸下来,彻底堵死了走廊的整个进出口。 “发……发生了什么?!”其中一个客人惶恐地大叫起来,“是地动了吗?!” 客人们惊慌失措地叫嚷起来,雅辛托斯从树篱中站起身,不紧不慢地一抬手,就将炸塌走廊后,客人们仅剩的唯一逃生通道——侧门给锁住。 感谢罗马富人们极高、但是没什么卵用的警惕心,老哈德良的多穆斯盖得和罗马传统且经典的多穆斯一样,长得就像个方盒子,基本可以看做一个对内封闭的堡垒。 堡垒的四周用高高的墙壁围住,就连窗洞都在高墙的上方,并且非常狭小。 雅辛托斯和卡俄斯当然不会把这点高的墙壁放在心上,但养尊处贵的贵族们就不一样了。 这些高而坚实的墙壁,防不住来去自如的刺客,却防住了在场的客人们想要逃跑的心。 他们听见侧门外,守卫的士兵们猛锤着大门,却撞不开老哈德良家一点都没偷工减料,几乎可以当做堡垒关卡来使用的侧门。 守卫们混乱地大吼着: “该死,当初为什么把门建得这么结实?” “长梯——长梯呢?哦见鬼,所有的长梯都在多穆斯里——去军营,去借攻城器械,借长梯——” 客人们听得无比绝望,心想去军营借?那是多远的路程,老哈德良的多穆斯盖在边郊,有那个时间,刺客早杀了七八回了! 雅辛托斯当然清楚这一点,所以并没有急着动手,他一边拔出弯刀走向宴会厅,一边扫了眼在场的人,好确认不要误杀目标。 出于宴会的利益和体面,老哈德良并没有在这片专供宴会使用的区域安排守卫,奴隶们倒是不少。但看他们畏惧退缩的样子,果然如鲁弗斯所说,只要动手时不扮做奴隶,这些仆从就不会拼了命地群起而攻。 这就令在场的贵族们变成一颗颗唾手可得的、被拨开了壳的蚌肉,尤其是卡俄斯已经不知何时形如鬼魅般移动到了贵族聚集的宴会厅内,在客人们如梦初醒般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中抬手,短刃抵住老哈德良的脖颈:“熄灭所有的蜡烛。” 惊恐之下,没人反应过来这句话意味着什么,直到仆从们慌乱地熄灭了大半蜡烛,整个宴会厅昏暗得鬼影幢幢,才有人猛然惊觉。 恐惧的、几乎破音的尖叫声从各个陷入黑暗的角落响起:“有刺客!别熄蜡烛!别方便他们刺杀!” 但在场的仆从都属于老哈德良,他们只在乎被刀抵着脖子的老主人有没有事。更何况,他们的老主人这不是没有出声阻止?按照他们老主人的脾气,这就基本等于默许。 卡俄斯在黑暗中微微抬起头,瞥了眼旁边。 对于他和雅辛托斯这种深渊长住客来说,反倒是黑暗更加熟悉、也更好行动。 就像此时,旁边躺椅上的贵族们已经一脸摸瞎地哭叫摔成一团,他仍能一眼找出这次刺杀的核心目标,清晰地看到那个顶替了鲁弗斯的假货正毫无形象地哭嚎,屁滚尿流地从躺椅上摔下来,一双手直把情人往自己身前推。 借着此起彼伏的尖叫声,老哈德良掀动嘴唇蚊声问:“你说的是真的?你们受雇于鲁弗斯,玛丽亚也知情。” “嗯。”卡俄斯敷衍地低应了一声,目光注视着宴会厅入口。 雅辛托斯正迈着优雅的脚步,不疾不徐地走近黑暗中某团群魔乱舞的宾客,认准目标后递出银剑。 -- 第435页 杀戮从来不是值得欣赏的艺术,雅辛托斯并不会引以为乐。他的表情更倾向于面对战场时的专注,但偏偏是这种摒除个人情绪、全神贯注的状态令他的行动更加精确且富有独特的韵律。 雅辛托斯曾在上一世分享过他在接受格斗训练时的经历,据他所说,他的训练官出身大贵族,擅于音律,在训练他的格斗技巧时,往往会融合进音律的节奏。根据那位训练官说,这是因为斯巴达出征时常常会使用阿洛斯管指引进攻,学会跟上音律的节奏会更加适应斯巴达的军队…… “但我总觉得那都是胡扯。别看我那位训练官看起来严肃冷峻,但……怎么说呢,偶尔流露出来的神态,让我感觉他像个天生的坏种。他在享受杀戮,而卡着音律的节奏攻击,会能他的杀戮更具有观赏性……” 雅辛托斯当初是这么说的,但大约是因为雅辛托斯认为这套攻击方式透出的理念和他的道德不合,所以卡俄斯很少看雅辛托斯在战斗中体现出来这一点,直到今天。 黑暗下的刺客像一只优雅的流莺,触之即离。 银剑折射出雪亮的光,划破夜色在眼底烙下残影,不知觉间汇成一朵线条极为讲究、显然被精心设计过的盛开至荼蘼的银白之花。 腥热的血吻热了冰冷的短剑,喷洒向被刺者周围的贵族们,无处可躲、引颈待戮的恐惧令这片宴会场从先前纵情声色的淫.糜社交场,成为尖叫与痛哭的交织地。 无形的恐惧伴随着死亡,在黑暗中蔓延。 那位假大帝还想垂死挣扎,拼命大喊着“守卫!”,将哭叫的女伴往自己身前挡,下一秒某道优美的弧光便划过他的脖颈。 他倒下了。还睁着迷茫、不服气的眼睛。 雅辛托斯收刀入鞘,注视着这个命运遗留下的最后一根钉子轰然倒地,心中某个一直压着他的负担终于彻底地烟消云散。 侧门外,守卫们撞击的声音仍然响亮。 客人们尖叫哭啼中掺杂着怒骂,还有直接被吓到酒醒,又吓到晕厥的。可以想见,这一晚将会在他们的心底烙下多深的痕迹,或许未来的每个晚上,他们都会在噩梦中醒来。 所有人都在恐惧,恐惧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只有不再被刀口抵着喉咙的老哈德良知道,这对刺客已经悄然离去了。 边郊的荒田间,野草蔓长。 悬铃木投下斑驳疏影,野百合静谧地吐露着芬芳。 雅辛托斯被抵在悬铃木遒劲的树根下,眼角微红:“刚解决完麻烦,这么迫不及待就恢复神格?” 卡俄斯没有答话,垂着眼在对方说出更多气死人不偿命的话前以吻封唇。 他温凉的指尖拂过雅辛托斯的眼尾,又在这片飞挑出的艳红上缱绻地徘徊不去。 雅辛托斯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对方下唇,以示抗议,在卡俄斯微微退开后,又追着反吻了下卡俄斯的唇畔:“我有没有问过你,当初督政官换任,我明明早前就提醒过院里的人别出门,你好好的为什么跑去下田?” 他显然没有等待卡俄斯回复的意思,修长的手指抵着卡俄斯的喉结,一边不安分地乱按,一边自问自答:“我解决完西风神那会儿,刚好看到有一群小屁孩在芦苇荡间玩儿。那个年级的小姑娘什么事都不懂,光会学大人嚼舌根子,是不是她们回去的时候经过院落,你听见了,又在暗吃飞醋?” 雅辛托斯笑起来,又吻了下卡俄斯绷紧的唇:“然后还气得把锄头给弄断了,面不改色地栽赃到人家训练兵的身上——” 卡俄斯有些听不下去了,抬手捂住雅辛托斯挂着促狭笑意的唇,原本挡在雅辛托斯后颈的手一路向下。 其实后来,他们两人在雅典召唤死神的时候,卡俄斯对此不是没有懊悔过。 大部分时间,不在雅辛托斯身边时,他都会探出几分神识悄悄跟在雅辛托斯身边。但他那时总爱钻同一个牛角尖,就是雅辛托斯和阿波罗出游时,他打死都不会窥探。 一方面是觉得,这种情境下还眼巴巴地窥伺,确实过于难堪了。另一方面,也的确是不愿看那些势必会让自己难受的画面。 结果因此错过了雅辛托斯第一次为他捏的泥像,他当时知道这件事后,气闷了大半天。 不过……卡俄斯吻着雅辛托斯微微滚动的喉结,听到对方在耳边没忍住低低地溢出一声闷哼,又觉得那些从前压在心里、总是过不去的事,在这种时候被提起来,似乎开始显得没什么大不了。 月色下,树影婆娑。 雅辛托斯微仰着头,拉长的脖颈浸出一层薄汗,有些无力的手抬起来,搭住卡俄斯劲瘦的腰身。 这人有个坏毛病,越耐不住就越要嘴上不让人,非得说点骚话展示自己嘴有多硬,在某些特殊时刻也是如此:“原本这里……有条腰带的。出了一趟斯巴达,就不知道给丢哪儿去了。” 卡俄斯捉住雅辛托斯作乱的手,吻了下无名指:“没扔。” 他连雅辛托斯做的丑泥像都想收藏,怎么可能会扔那条金腰带。 混沌星云从虚空中悄悄探出一角,将那条刻着家徽的金腰带吐了出来,落在雅辛托斯身边的草丛间。 上面原本搭着的各种装满芳油、药膏的包囊,在某段时间被摘下,后来又不知从哪一刻起,陆陆续续,又一点一点地被主人挂回白袍上。 -- 第436页 大约是因为后来,雅辛托斯的梦做得越发频繁,疼痛的次数随之增多,这些被解下的、毫不美观的包囊,就又悄然落在了卡俄斯的腰间。 雅辛托斯有些想笑,又很想亲一亲面前这个人,他胡乱拽了一下卡俄斯的发尾,将人拉下来,彼此急促的呼吸在深吻中交缠。 时隔多年,那条金腰带重新被某人的爪子胡乱系上卡俄斯的腰间。 雅辛托斯在亲吻中低笑,用半真半假的责难语气道:“这条金腰带,只有最被主人赏识的仆从才能得到。你看你对不对得起我对你的信任?你看你现在在做什么……净做一些犯上作乱的事。” “……”卡俄斯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动作陡然变得更加用力。 偏偏某人就像仗着神格不怕自己丢了命似的,喘了几声后,抬手又拽出某条鎏着金的红披风:“你……自己交代,把命运纹在披风上送给我,是什么心态?嗯?之前……我有几次只披了红披风,你还表现得……巍然正经,不可亵渎,是不是心里暗爽得很?” 红披风被压出旖旎褶皱,不久后被汗水浸润,雅辛托斯低喘着,指尖抵在卡俄斯的肩膀上,一条条细数卡俄斯的罪责:“犯上作乱、道貌岸然……” 卡俄斯没忍住咬了某个厚着脸皮乱扣黑锅的人耳尖一口。 只披红披风又不是他要求的,明明是某个人或是无意或是存心色.诱。 每一回他都忍得很辛苦,神经紧绷,生怕露馅,偏偏某人像是不知厉害似的,总在撩拨,害得他几次失控。 “怎么?看你的神情……好像还不服气?”雅辛托斯压着卡俄斯的手,十指交缠在一起,“那我们算算旧账,沐浴和按摩,是不是你主动提的?” “……” 雅辛托斯低笑:“你这叫什么?克制了,但没克制全?说你道貌岸然,错了吗?嗯?” 卡俄斯辩无可辩,只能用唇封住某人能说会道的嘴,用实际行动坐实犯上作乱、道貌岸然的罪责。 他好像是挺道貌岸然的,给自己找了无数次借口。 从一开始说服自己只是迫不得已、毕竟总不能眼看着其他人帮雅辛沐浴按摩,到后来的“迫于”雅辛托斯追得太紧,“只能”同意一点点肌肤接触,再到后面的亲吻、缠绵。 说是自我克制,却一直都在失控。 明明在没道歉取得原谅前,他应该遵守上一世的承诺,但他的底线可太容易打破了。 雅辛一说痛,他就会忍不住将底线往后退一点点;雅辛裹上红披风,他又禁不住这点说起来微小的撩拨。 他甚至曾被撩拨的忍不住了,破罐子破摔到主动暗示雅辛去找赫菲斯托斯炼制冥石榴,提醒雅辛有关命运金线的存在,想着恢复记忆就恢复记忆,早死早超生,然后在提醒完后又默默后悔。 很多次都是这样,他们在前往奥林匹斯山的马车上胡闹的那一回,在春神的山谷里纵情的那一回…… 他总是破罐子破摔,摔完又患得患失。 百合花悄悄抖落下芬芳的花瓣,被雅辛托斯接住。 对方抬手将这片莹洁的花瓣遮在唇间,喘息着贴近,将吻和着百合花香贴上他的唇畔。 于是过去那些似乎挥不去的沉闷记忆,都一并消融在野百合芬芳的吻里。 雅辛托斯抵着卡俄斯的额头,感觉到卡俄斯闷哼了一声,随后将吻落在他的眼角。 这似乎是一个惯常的习惯,从很早之前,他们的第一个吻延续至今。 但月色之下,雅辛托斯拂开野百合的汁水,突然又意识到额外的含义。 他回想起很多细碎的往事,想起自己和卡俄斯最初的几次吻。这些往事在过去看,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但如今转身回望,却多了许多细品之下,叫人微微心疼的东西。 雅辛托斯停顿片刻,抬臂环住卡俄斯的颈脖:“就当日行一善,今天问过鲁弗斯,再来问问你——你有没有什么想实现的愿望?” 卡俄斯揽着雅辛托斯的腰,正儿八经地沉吟片刻,却用严肃的口吻讲出一堆小屁孩才会说的要求:“听你痛骂阿波罗一顿、以后都不准穿春神给你做的衣裳……” 卡俄斯顿了一下,张了张嘴,最后用低低的声音道:“不准再丢下我离开。” 夏蝉在草丛间鸣成一片。 雅辛托斯笑起来,亲吻对方的鼻尖:“不离开。还有很多事等着我们去做,涅琉的假肢还没研究完,阿卡迪亚的农田还没复耕,克罗托姐妹经营的小店我们还没收租……或许等再过十来年,我们可以考虑搬到克罗托姐妹的小岛上住,心情好了就一起去德尔菲神殿游玩,那些你离开斯巴达后,独自走过的地方,我也想去看看……” 夏夜的星空下,他们紧偎彼此,慢慢细语,聊着未来。 好像突然之间发现,未来有很多事可以去做,时间还很长很长。 蝉鸣悠长,连绵不绝。 雅辛托斯看着卡俄斯微笑,一切正如他千年前踏上征途前所愿。 岁月静好,来日方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