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老板今天做中餐了吗》 第1页 《酒馆老板今天做中餐了吗》作者: 热蟒【完结】 简介: 又是一次意外重生,回到少年时期,霍利表示:已经被生活毒打得丢了一条命,不如就地一趴,做条咸鱼。 ——接着脑海中立马浮现咸鱼的十八种做法。 当个骑士,啥也不是;不如酿酒,对象在手;顺便下厨,用中餐把异世界人民的胃征服! 途中还买下一个骷髅模样的小家伙回来。 然而开酒馆一事,从最开始就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简单。 霍利一行人遭人追杀,形势之下,无奈只得战略性转移——来到传说中“民风淳朴”的遗落岛。 原本只是打算苟一阵子,先抱紧金大腿。毕竟复仇这盘菜,要凉了才最美味。 却没想到在这个饮食文化较为落后的世界,霍利做的美食太过受欢迎。 ——于是他竟然从小摊贩,以惊人的速度崛起为一代……酒馆老板!!! 霍利老板:不忘初心罢了。 再到后来:龙族拿他当财神爷,矮人族把他称灵感源泉,精灵族给他送食材的马车络绎不绝…… 霍利恍然大悟:原来这才是穿越的正确剧本,自己上辈子走的是if线。 最终大仇得报,自己也顺利发展成自己的金大腿。 事业与爱情双丰收,养大的小骷髅也变成了美人大白兔,霍利十分满意。 如果要硬说唯一不满的地方…… 某只骷髅!别以为你以下犯上得逞,外加你长得好看,就可以趁我做菜的时候对我肆意妄为了! 【阅读指南】 酒馆老板受,年下骷髅攻。 1.架空西幻背景,剧情比较慢热,主事业,辅爱情; 2.非纯正经商美食基建文,各有掺杂,多美食; 3.爽文不虐,亲妈认证; 4.攻有人形,本体骷髅; 5.受穿越+重生,成年属于男妈妈身材,作者喜好,雷者勿入。 内容标签:年下,美食,爽文,西幻,奇幻,主受 搜索关键字:主角:霍利、威尔默┃配角:鲍比、阿莱娜、多诺万等一众食客┃其它:年下养成 一句话简介:异世界开酒馆,做中餐。 立意:无论什么样的生活,都有它的意义所在。 第1章 重生 天边乍现一缕日光,劈开夜晚残存的灰黑。 马车缓步前行,车轮碾过石子,布袋上的男孩跟着抖三抖。 这样的颠簸对他来说好似习以为常,还有闲心去观赏沿途风景。 若是仔细看,其实男孩眼神涣散,一双绿眸没装下什么东西。 ——不止是发呆,霍利的确有些恍惚。 距离重生回来,估摸着还没过五个小时。战火、鲜血、尸体等等的气味似乎还在鼻间飘散。 他确信自己是死了,至于为何会再次回来十四岁的时候,他不清楚。 就像弄不明白当初是怎么穿越来的一样。 总的来说,霍利活过两辈子,而上一世的环境,还要分为两个不同的世界。 他从华国穿越到异世的时候,才刚刚成年;又在完全陌生的、并且险些击破他唯物主义观的西方古代魔法世界,生活了十多年。 毕竟如这般只有幻想作品里存在的事情,真降临到自己头上,光是想想都觉得简直是捡了大便宜。 可现在霍利即使被指着鼻子骂不识好歹,也要大声说“不”,还要反骂当时的自己一句傻逼。 因为那时候的他不但觉得异世体验好,而且中二之魂熊熊燃烧,认为自己必将成为强者,干出一番大事业。 事实证明,现实对于中二病的最佳治疗方案,就是使劲抡巴掌,一甩一个快准狠,直打得你不得不向它妥协。 上辈子干过的诸多蠢事,其一便是效忠了光明阵营。 强者做到了,他拿到自己应有的荣誉。却没料想代价是生命,沦落为政斗的牺牲品。 另一大蠢事,是一意孤行。 霍利还记得,曾经在这异世相依和他为命的师父,知道了他要加入光明教廷,是百般不同意。 不管怎样劝阻,最终都没能拦下霍利,只得勉强允诺。 哪知这一去是天人永隔——离开不久,师父随后遭遇不测。 当他接到师父的死讯,已经晚了整整一周左右。 事情来得突然且蹊跷,教廷方主动帮助调查的结果不尽人意,真相决计不会如此简单。 他不是没有尝试过私自调查,只是一旦快要触摸到端倪,发现关键点的时候,总会因各种事务打断进程。 也不是没有想过离开骑士团,可没有一定的实力和地位,调查起来会更加艰难。 开弓没有回头箭。 于是直到死,都没能查明真相,为师父报仇。 这是霍利最大的心结,而如今又莫名其妙回到少年时期,他必须把握住机会,无论如何都要阻止悲剧重演。 再者,霍利前世战死沙场的原因,极大一部分正是光明阵营导致的。 那些腌臢事他受够了,爱咋咋地,多呆一秒属于光明教廷的地方都嫌恶心。 五小时前,从骑士团的学员宿舍醒来,躺床上缓了一阵。 结合记忆算算日期,离师父出事仅剩一周……便毫不犹豫收拾行李,顶着夜色逃离。 -- 第2页 夏天日头升得极快,片刻的功夫,光亮就已浸染半边天。 远方树林鸟鸣阵阵,霍利眼皮逐渐沉重,毕竟身体年龄还小;加上昨晚一夜未睡,专注夜间潜行,身体耗损太多。 他双手垫在后脑勺,平躺车板上,朝驾车的商人打了声招呼,嗅着草木与泥土芬香,小憩片刻。 - 骑士团建在王城外围,两地离得很近。 霍利挠一把头发,翻身跳下马车,随行排队出入王城大门的队列。 按天上太阳来看,约莫着才刚到中午。 来到守卫士兵跟前,摊开掌心,一枚属于王城身份象征的印记散发着淡淡光辉。 进入城门,霍利每迈一步,头就因为犯愁大一分。 师父那时气得三天三夜痛斥光明阵营,吃不好,睡不好。 出逃得猝不及防,他该如何?直愣愣地回去,岂不是明摆着“我就是来耍你一通,帮助你患高血压的进程添把火”吗。 情况也大有不同——霍利这边可是和前世一并算,隔了近十年方才相见;而现下只过去两周左右,师父肯定还在气头上。 他一面穿街走巷,他一面思考该如何躲过一顿胖揍。 城门离家的脚程不长。 远处“叮铃哐啷”,有金属敲击作响,前方便是铁器街。 如此熟悉、令人怀念、大白天足以让人精神衰弱的打铁声与吆喝声…… 霍利抹了把脸,脚步不自觉放慢。 众多铁匠铺挨户建立,楼上两层木屋为居民所住。当然,其中也穿插着面包店与花店。 “嘿,这不是霍利吗!小伙子,你怎么回来了?” 忽然传来铿锵有力的招呼,叫霍利一个激灵,他投去视线,一位腰系围裙,头戴布巾妇女从对街向他挥手。 没等霍利做出回应,那位略有些富态的妇女就已急匆匆朝他奔来,单手扶着一大盘冒热气的面包,将垫白布的编织盘抵在腰间。 她双眼笑眯成了缝,用空余的一只手往围裙擦拭,然后使劲揉搓霍利的头发。 “这么快就回来了呀,好小子,等下来我家拿点面包回去。” 似是想起什么,艾琳甩过头,向店里的丈夫提声道:“伊诺——快去叫鲍比,他家孩子回来了!” 霍利还在忙着拿随身携带的木剑,打掉试图偷面包的小贼的手。一听要叫师父,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等等,艾琳——” “来,让我看看……哦我可怜的小霍利,几天不见,你饿瘦了。” 来自中年妇女,或者说老熟人的热情,不仅全世界通用,连异世界也一样。 霍利先是被捏着脸端详,随后夹在艾琳的腋下,衔尾相随。 他很是感激又无奈地被邀进店内,受到好一番热情招待。赶集日客人太多,丈夫去叫鲍比师父了,艾琳必须去前头忙活。 盯了一会儿茶碗里自己的倒影,霍利早已饥肠辘辘,便也不再客气,拿起褐面包大口咀嚼。 因是刚出炉的食物,口感比平时吃的,冷硬下来的面包要松软许多,热面与热水和着下肚,融融暖意浸润了胃部。 狼吞虎咽得差不多,他慢下动作,环顾四周,异世界的幼年记忆一点点被勾起。 来都来了,他总得干点什么来回报艾琳的款待。 去骑士团之前,他很受这对夫妇的照顾。 常客混成熟人是一方面,最重要的,还是他曾经提点过关于烘焙上的一点小窍门,致使艾琳一家的面包店在铁器街名声大响。 谁能不喜欢招财童子呢?霍利吞掉最后一口面包,拍拍手,起身走到厨房里。 “艾琳,我做点好吃的给你!”他熟稔地喊话,外面也传来熟悉的应答。 像重复过无数遍,亦似什么都没改变。 招财童子也需要专业对口:穿越前,霍利出身酿酒世家,父母调侃他是从酒桶里捡来的。 霍利当时便笑着补充,说酒桶一定藏在中餐馆后厨里。 总的来讲,他学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中餐,还考了厨师证,做菜可谓是他的拿手绝活。 这回城的一路,除去睡觉,他一直在思考上辈子是不是中了什么邪,不开餐馆,跑去做什么大剑士圣骑士。 不说“为了改善架空魔法世界落后的饮食文化”——这种大格局的话,光是拯救自己的味蕾,也能好好发挥特长,去酿酒,做回厨子。 舀一些水进锅,他蹲着身子烧柴火,小心控制着温度。 最开始不甚熟练,因为太久没用过灶台,慢慢地就上手了。 这个土灶台也是霍利帮忙搭建的,可以说,整个斯维亚人类王国,仅他家和亨特家独一份。 他捡起一些红茶叶放进碗内,倾斜水壶,壶嘴有热水汩汩流出,烫得干茶叶翻个底朝天。 说来也奇妙,这个世界茶叶并不稀缺。 据说种植地每块大陆都有,若是需要更高种类与品质的茶叶,只能问精灵族去采购。 将洗好的茶倒入锅中,与水一起煮沸。舀进几大勺牛乳,勺子轻轻搅动。 如果有白糖,可以和茶叶一起翻炒,做焦糖奶茶。 毕竟身处别人家,艾琳再怎么大方,也不好拿这类较为昂贵的糖来做食物。 所以,最终出来的奶茶,有股奶腥味也是无可避免的。条件有限,用蜂蜜压一压就差不多了。 -- 第3页 奶茶的香味弥散开来,与面包烘焙的香气丝丝缕缕交缠、相融,充斥着温暖的味道。 取一块干净的布巾过滤茶叶,装上几大碗奶茶。 他两手端着碗,刚要回身,碗内浅咖色液忽然漾起波澜,旁侧木窗不知何时大敞开来。 周身温度骤降,微风带着刺骨寒意,好似本该在严冬的冰块,蓦然出现于酷暑时节。 一股劲风从后方袭来,劈头直下! 霍利闪身避过,他瞥到左下方的利刃,剑尖闪着寒芒。只停留这么一瞬,刀光又消失不见。 大剑再次划破空气,几番快速猛攻令霍利无法回头,但还是趁下蹲闪躲时认出那片衣角的主人。 “师父,你要是再不收手,奶茶洒了,到时候就没有你的份了。” 话刚脱口,他才意识到自己是哽咽着说完的。 呼啸声就此止住。 手中两碗液体从惊涛般汹涌摇荡,到逐渐归于平静。他缓缓抬头,那张时隔多年的熟悉面孔,再次出现在眼前。 霍利眼眶泛红,双眸蓄满泪水。 鲍比眼眶赤红,双目积满怒火。 霍利:…… 好吧,他早该想到是这个结果。 “你回来做什么?”鲍比低吼道,“所以你花那么多钱报名去什么见鬼的骑士团,是打着游玩一圈的主意吗?” 所以重点是在花光的钱上面吗?! 猫尿白流了,霍利悲催地心想。 他硬生生憋回眼泪,调笑着与师父擦肩而过:“那里的风景不是很好,还是有师父在的地方才最舒服。” 屁股突然一痛,师父趁他弯腰放奶茶,用重剑抽打。 “油嘴滑舌。” 在霍利看不到的角落,鲍比的眼圈也悄悄红了一瞬。 “说正经的——老头子,我不想去做骑士了,你就当我那时候被光明魔法蒙蔽了双眼。” 叫回熟悉的称呼,让他最后一丝近乡情怯的情绪消弥在尾音中。 其实鲍比不算老,顶多年纪大了些。 面前中年男人腰挎重剑,宽松衬衣的长袖被他卷起,肘部以上的臂膀肌肉几乎能够撑爆衣料。 只有鬓角白发和眼角皱纹,才能看出他被岁月打磨过的痕迹。 “我看你是让奶茶灌了脑子才不清醒。”鲍比无情开口。 霍利无语了,他得反省,为什么会生出想夸一夸这人是成熟帅老头的心思?明明压根就是个只会煞风景的。 方才狠揍徒弟屁股的剑,此时贴上木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热气不再往上冒,反而变成向外扩散、打着卷的寒气。 这是师父的冰元素魔法。 既然是魔法世界,那必定要存在些当初几乎打碎霍利唯物主义世界观的魔法存在。 据他上辈子摸索了解,这个世界的魔法程度处于由低阶过度到中阶——也就是魔法体系并不算完善,把全部种族加起来,普及率大概仅有百分之三十左右。 能否获得魔法,完全凭个人造化。天生具备是一方面,后续还得看你的潜能有多少。 潜能也十分容易知道——如今已发明了可以测试出这类力量的光球。 像霍利,他就是欧皇里的非酋,魔法敏感度不高。 为何如此看重潜能?因为这与你今后要使用哪种元素挂钩,进而按个人能力去发展。 不似原力那般,魔法已经被细分出基本元素:风、土、火、水、冰、木。 以上全看天生亲和力,老天爷……啊不,魔法神打赏。 但元素中也有例外——光明与黑暗。 不同于基本元素需要依赖运气来天生具备,这两种元素特殊在可以通过魔法源泉,也就是他们所说的“圣赐”来拥有。 说白了,从魔法神那里讨饭吃。 只不过已有其它元素眷顾的,想获得特殊力量,就必须舍弃原先的元素,且有一定概率会覆盖失败。 没想到魔法神也是纯爱战士,坚持守护一对一感情。冲着这点,霍利就算不信神,也必须为它点个赞。 咳……扯远了。 此番前去光明骑士团,也是得到了光明魔法,洗涤去曾经的火焰元素。 这是霍利觉得唯一不亏的事情。 因为既然身为特殊元素,那自有它的独特之处:比起其它较为偏向物理攻击的魔法,光明与黑暗更像是精神方面的疗愈与伤害,防御与抗击能力也完全不缺。 或许因为对所谓“神”的信仰不够真诚,所以潜能仅仅勉强达标,最后只能靠力量补足吧。霍利心想。 “所以——你真的打算放弃‘骑士梦’了?” 鲍比忽然出声,啜一口冰奶茶,适时打断了他的思绪神游。 霍利轻飘飘回应道:“是的,做骑士不如开酒馆。” 一口奶茶喷出,鲍比弓腰一阵咳嗽。霍利无奈地上前帮忙顺气,这老头子越发一惊一乍了。 “你说什么?……咳咳,认真的吗?” “那当然。”霍利神情笃定,垂在身侧的手,十指缓慢攥紧。 不仅是想重拾旧业,更是为了查明师父当年意外死亡的真相。 而他也要努力变强,保护好想保护的人,不能再因莫名其妙的理由失去他们。 鲍比眼神复杂,凝视徒弟好一会儿,才道:“我知道你向来就是个有主见的臭屁小孩,所以——想做什么就去做吧,骑士团那边你不必操心,我会寄信跟他们尽量解释。” -- 第4页 随后一口饮尽奶茶,将茶碗摆到霍利面前。 师父的意思是再来一杯,霍利哪能意会不到。可怜他一个灵魂二十好几的大男人被狠狠煽情了一把,眼泪又险些直线飙出。 他干脆把自己碗中的奶茶统统倒给鲍比,换来老头子的赞许目光。 在艾琳家稍坐片刻,二人迎着夕阳相伴回家。 - “自己滚进去!一群浪费食物的臭虫,不要逼我踹你们!” 挥鞭声与斥责声一同撕开长空,乌鸦凄厉地鸣叫,辨不清是在哀嚎,还是附和嘲笑。 一排形同游魂,手脚带铐的人缓慢挪动着脚步。 旁边持鞭的干瘦男人往地面啐上一口,他瞳珠极小,眼白发黄,怒目而视时活像常年久居暗窟里的恶鬼。 一位同样瘦骨嶙峋的女人一言不发,低着头,紧随男人身侧。 而男人正只手探进女人裙底,肆意揉捏着:女人则宛若木偶,任人摆布。 听到乌鸦的叫声,男人骂喝道:“晦气,晦气!怎么有乌鸦?!该死的,是不是你这玩意招来的?” 说罢,执鞭的手高高扬起,“啪”地一下,打在队列中一团用黑布牢牢包裹住的东西身上。旋即,黑布绽开一条裂缝。 忽起一阵微风,吹拂过缝隙,两片薄布翻飞——可以从外面窥探到,里头竟是一截白骨! “它”的面部亦被完全遮挡住,看不清黑袍底下究竟是何物。 但男人似乎对“它”既厌也惧,鞭打那刻毫不留情,眼神却流露着一丝畏怯。 “赶紧的,都给我走快些。”像转移话题,又好像完全没有在意,男人继续道,“别耽误明天的赶集日!” 穿着黑袍的“人”抬头,帽檐尖朝向乌鸦的位置。乌鸦似有所感,扔下最后一句如同叹息的沙哑鸣叫,扑棱翅膀飞向远方。 “它”除了方才因为疼痛发出的闷哼,再没有声响。 长到拖地的衣袍底,只见尾巴似的锁链勾起石子与尘土,负重前行。 -------------------- 作者有话要说: 霍利:……师父,所以爱会消失对吗? —— 新人,很菜,以为爱发电的一腔热血,鼓起勇气来展露醒脾……不是,信心。 感谢各位收藏的老爷,所谓膝下有黄金,但如果面前是各位,我要跪个响的!漂亮的!方圆八百里内没人比我姿势更标准! 第2章 骷髅 正常来说,王城内的赶集日为半月一次,持续两到三天。 这段时日王城尤为热闹繁忙——外来商人云集,除日常用品外,还有各式稀奇古怪的商品,部分还会送去拍卖场。 霍利头顶烈日出门,鲍比师父也特例放过他下午训练,去集市转一转。 因为贫富居住不分区,商铺是一部分,更多为联排木质结构的房屋,中间时有混杂着一些石制屋子。 几家窗户敞开,有人站在窗边,却不是为了倒脏水。 地面虽不是十分平整,好歹算干净,这得多亏异世界曾经发明排污管道和系统的矮人族。 不似穿越前霍利所了解的西方中世纪:城市臭气熏天,脏污遍地都是。 这个世界的城市环境得益于较为良好的排污系统,至少对人类王国而言,情况简直要好上太多。 与形形色色的人们接踵而至,来到集市市场。 早有商贩准备好摊子或铺面,吆喝声不绝于耳。 霍利此行目的,便是为采购香料与食材,补足家中存货,顺带看看新鲜玩意,涨涨见识。 穿梭各个商贩之间,没花多少时间,他从两手空空,到东西多得恨不得能用嘴叼。 临走前,鲍比留给他二十银币,这般扫荡下来,仅剩四银币了。 即使不同于穿越前的中古时期,斯维亚人类王国的经济水平发展要优秀不少,但也好不到哪去。 该贵的依旧贵——例如糖与香料。 “喂!小子,你已经站在这里大半天了,不买就快走,别影响我做生意!” 糖铺老板双手抱臂,将霍利浑身上下用眼睛扫了个干净。说这番话时,目光一直停留在他洗得松垮的衬衣,以及衣领口歪歪扭扭,虫一样的缝补痕迹。 霍利对外界注视一贯敏感。为了提高警觉性,鲍比专门针对训练过,所以怎能察觉不到老板的凝视。 他只是懒得搭理罢了,更何况,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考虑。 四枚银币,加上自己那点三银币的私房钱,可以买下面前大概两斤左右的蔗糖。 对比过附近几家糖铺,这家性价比相对较高些,但他始终游移不定。 算了,时间还早,不如多逛一会。 纠结于是否要购买蔗糖,霍利埋头思考着,不知不觉间周围越发拥挤,道路变得狭窄。 “刚才那东西你看见了吗?天啊,实在是难以置信,地上竟然会出现这种生物。” “听说从暗窟那里的……果然,那里是个充满诅咒的地方。” “幸亏我没有多看,光明神在上,回头我一定要去趟教堂,免得沾染上到不详。” ——路人的交谈议论声钻入霍利耳中。 霍利抬眸,这才察觉自己好像走到奴隶交易场所了。 这种地方是他最不愿去的:一来穿越前基本塑造完成的道德观与价值观,令他见到如此压迫阶级底层人民的行为本能地感到不适;二来即使他有心改变,又谈何容易? -- 第5页 上辈子,他需要权利,不仅为的自己,也想去尽力帮助这些人。可他终究只是一个普通人,甚至到头来,自己成了权术的玩物。 连历史的车轮都能没摸到,更别提什么被碾死。 单论他的厨艺在当前世界如何超群,不过是站在巨人肩膀上获得的,以此洋洋得意?霍利光想都臊得发慌。 莫说什么跨越年份,乃至空间的智慧了,这些东西放在一个十四岁,半大不小的少年身上“发明出来”——最好的结果是被称作神童,而现实情况更多是遭受质疑、掠夺成果、引火烧身…… 所以,他不得不努力适应当前的社会环境,可惜很久之前的生活环境对他影响颇深,着实无法做到完全融入。 “眼不见为净,待有能力了再谈所谓‘拯救’吧”——每当自觉无能为力之时,往往会以这种理由劝说自己。 尽管他心底跟明镜似的,这根本就是在自欺欺人,问题源头半点没能解决。 深呼吸,将不太好的情绪吐出,他正要掉头回程,突然听到又有人议论那个来自暗窟的“东西”。 “真可怕啊……诸神在上,为什么会有会动的骷髅?” 暗窟?会动的骷髅? 霍利把二者结合起来,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挤进拥挤的人堆,从层层叠叠的脑袋缝隙里看到了人们口中直呼可怕的骷髅。 ——那是一具外形俨然与人类骨架无异的生物,在奴隶贩子或吼叫或推搡下,不停摔倒地面,然后爬起,再摔回去。 它脖颈处的骨头被粗而长的铁链拴着,链子另一端,是那个干瘦的奴隶贩子。 不远处同样有人群聚集。 他们观的是猴,用牵引绳锁着,奔跑、跳跃、手舞足蹈。 绳子还是锁链,变得没那么重要。因为尽头汇集成一处,到头来都是人在掌控。 两边的看客们不知何时融为一体:他们有惊呼,有拍手叫好,夹杂幼小孩童的哭声,嘈杂非常。 先前觉得集市热闹,到这里,霍利只感觉耳朵疼,吵得脑袋嗡嗡响。 根据骷髅的体型估量,可能是青少年的骨架。 趁看热闹的一部分人退去,霍利挤上前排,看得更加清楚。 是了,果然如他所想。 那并非是什么怪物,而是受黑暗元素,或受其魔法影响,变异转化的亡灵种族。 这一种族多生活在暗窟,暗窟这地方,也是黑暗教廷与阵营所在位置。 因为前世加入光明阵营,中后期与黑暗阵营明里暗里交战频繁,霍利是有过与亡灵正面交锋的经历的。 不仅如此,他还与亡灵军团的副团长有着一些奇妙经历和难以言说的复杂关系。 “据说亡灵骑士威尔默早年流落人间……” 不知怎的,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前世人们对那位副团长的描述。 暗窟内生活的种族,向来与地面之上的生物不对付。后者多以“肮脏”、“丑陋”和“诅咒”等词语形容暗窟里的种族。 两方相厌,互不对付,更不希望出现在对方面前。 因此地面上会看到暗窟种族,尤其是亡灵,的确是件稀奇事,却也没到罕见的程度。 被绑到奴隶市场的骷髅,霍利不能保证他与那位亡灵骑士是否有关联,所以更愿意倾向二者是分别独立的个体。 “瞧一瞧,看一看!会走动能说话的人骨头,只要四枚银币——!” 奴隶贩子扬声叫卖着,语毕,手中链头又是狠狠一拽,把骷髅拉到自己身边。命令道:“说话!” 骷髅一言不发。 周遭响起嘘声,有不少人看够热闹,三三两两离场。 奴隶贩子眼见潜在客户一个个远去,急眼了,拿鞭子使劲抽打骷髅的骨身,迫使它因为疼痛发出闷哼,然后向众人赔罪道:“各位请看,请看,它真的会叫,也会说话。” 霍利忽然开口,打断了奴隶贩子继续动作。 “等下,让他过来。” 骷髅比霍利矮一个头左右,于是他半弯着腰,双手支撑膝盖,视线与骷髅齐平。 “抬头。” 按理说,人类头骨的眼眶窟窿是可以看见骨头深处的,但它的眼眶内犹如深渊,黑色汪洋填补了所有缝隙。 曾经那位亡灵骑士就同霍利解释过,他们种族不论变成哪种模样——腐尸、骨架,或者人形,都能够获得外界感知,像生前所体会到的。 所以他们能体会冷暖,疼痛;需要进食,也能品尝味道;看得到世间美好,更明白自己本体有多么丑陋肮脏。 而骷髅,正盯着面前的绿眸发怔。 为什么这人表情没有任何惊惧、厌恶,眼神也好像只是在打量……正常人? 这样的眼神实在久违,上一回被正常看待还是在暗窟,因为那里都是同类。 “四目”相对良久,奴隶贩子等得有些不耐烦,骷髅琢磨不清这人究竟在看他什么。 就在快要顶不住目光,空气变得焦灼之际,霍利直起身,缓缓道:“三银币。” “什么?”奴隶贩子登时惊呼出声。 时间或许没过多久,霍利在那期间,腹中思量可谓千回百转。 究竟要不要买下这具骷髅? ——按奴隶贩子旁边设立的价码牌,男奴八银币起价,女奴则是六银币。对于骷髅而言,他的价钱远不如女奴。 -- 第6页 标这个价位,要么先前没有卖出去,要么认为应该不会有正常人会买一个晦气物回家——但说不定呢?就是有人傻钱多的倒霉蛋乐意接手。 奴隶贩子大可以把他送去拍卖场,光是押金与名额费用就有5银币,若失败了,简直得不偿失。 指望在拍卖场遇见有怪异癖好的大客户,不如将目标指向更为广泛的群体。况且真正识货的,往往会到这里来淘货。 霍利手头有攒下的一点闲钱,命运般巧合,正好符合价钱条件。 放弃购买两斤白糖,换一具会动的骷髅,值吗? 若要霍利回答,肯定是值当的——从人道主义出发,这恰是他能出手相助的机会。 至于买下之后的事,他心中自有打算。 于是人傻钱多的倒霉蛋霍利重复了一遍:“3银币,我买下了。” “这……” 奴隶贩子的拇指不断抠挖铁链,垂下眼,转动眼珠子,半晌后重拾笑脸。 “3银币,另加50铜。” 此世界通用货币的汇率,为100铜币换1银币,50银币换1金币。 50铜的确可以买到很多东西,但毕竟这是霍利做出的抉择,应当由他自己承担费用。 这个价,无论如何都得讲下来。 任凭鲍比平时再怎么说他爱插科打诨,耍嘴皮子,一到商贩面前,他就成了讲价苦手。 只能想办法从商贩利益的角度出发…… 想到这里,霍利有了主意,便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对奴隶贩子道:“买他就是图个稀奇新鲜,难不成你还妄想真有富人愿意带回家?他们今后受到什么诅咒和祸事,那必然是要上门讨说法,不管怎样,总得寻个冤大头,到时候你还能开脱得掉? 见对方神情有所改变,他趁热打铁,放出一颗重磅炸弹。 霍利扬高音调,故意让周围人听到:“这样吧,我向你保证,签字画押随意,立帕洛特誓言也可以——一旦买下,受到黑暗魔法的诅咒,或因黑暗魔法的侵蚀出了什么事,绝不找你的麻烦。” 仍留下看热闹的群众爆发一阵窃窃私语,不用猜想,都能知道他们在惊异于他竟为了一个暗窟来的古怪东西,立下帕洛特誓言。 帕洛特誓言是有魔法直接干涉的,据人们所说,假如起誓,便有神派来的鹦鹉随时监视着你。 倘若哪天违背誓言,神罚则随之而来。 尽管心底质疑神的存在,霍利也对这种未知的事物保持三分敬畏。 只要他自己坦坦荡荡,做到承诺,那就没什么不好说出口的。 奴隶贩子被说动了,他思忖片刻,咬咬牙,一口答应下来:“好!三银币,成交!” 他回头去寻拴脖铁链,以及手脚镣铐的钥匙,一并塞给霍利,顺便递过扔在一旁的沉重黑袍。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霍利亲手帮忙骷髅穿好黑长袍。挂兜帽时,他凑得极近,用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道:“我不觉得你有什么可怕,但别人未必。你现在的样子比较引人注目,所以先戴好帽子。” 众目睽睽之下,二人逆着人潮远去。 走出奴隶市场,空气都清新许多。找一处墙角,霍利蹲下身,把骷髅长袍下藏着的脚铐解开。 “不怕我跑吗?” 骷髅的声音有些青涩,是男孩。霍利猜得不错,他们年纪应当差不到哪里去。 这番话一入耳,霍利低笑道:“你能逃到哪里去,凭你一双脚走回到暗窟吗?” 相比起骷髅略显稚嫩的音色,霍利正值变声期,操着一口公鸭嗓。 嘶哑便罢了,再加上不自觉就会变调,嘲讽值瞬间拉满。 他能听到骷髅明显呼吸一滞。 “身无分文的,你还不会转换形态,顶着这幅模样实在危险。”霍利站起来,给手铐与颈环开锁,接着道,“暗窟在血雾日才开放,距离那时候还太早,不如先跟着我。” “等到那天来临,你是走是留,我不阻拦。” 话音刚落,锁环“咔嗒”轻响,霍利回身把一袋采购来的食材递到骷髅面前。 只有骨头,没有皮肉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似乎过了很久,又好像仅仅过去几秒,骷髅默默接来布袋。 霍利冲他咧嘴一笑,扛着快有人高的几包袋子,领先一步带路。 “你叫什么名字?”他丝毫不带喘地询问。 “威尔默。”骷髅回答得很轻。 脚下一个踉跄,霍利东倒西歪,险些摔个四仰八叉。 什么玩意儿?威尔默,那个亡灵骑士团的副团长?世界上真有这么凑巧的事? 骷髅发现面前黑发少年瞅向他的眼神无比复杂,有些疑惑地停下脚步。 “……没,没事。”也不知是在回答威尔默,还是在安慰自己,“那什么,我叫霍利,想喊哥也行。” 骷髅在心底与嘴里反复咀嚼这个名字,没有理会最后一句,他开口唤道:“霍利。” 随后得到对方短促地回应。 霍利脚底发飘,多次平地打滑——他在神游,正经历一场头脑风暴。 心中有两道声音争吵不休:一个叫嚷嚷,责问捡了个什么东西回来,该不会真摊上什么大事吧? 另一个则直接否认身后骷髅就是那亡灵骑士。 尽管按名字与经历来说,的确比较契合,但霍利最终听从后者的声音,认为不应当擅自把二者结合起来。 -- 第7页 照目前上辈子记忆影响,如果从一开始就下结论,霍利多少会无意掺杂对那位亡灵骑士的态度,去对待骷髅男孩。 万一不是,对小骷髅十分不公平。 在一切无法印证之前,他们皆为不同的两个人。 这般想通,霍利心情顺畅许多。 - ——铁器街,鲍比家。 霍利出门采购,竟然没做午饭,鲍比只能随便用面包打发完事。 他恨恨地啃口面包,感叹世态炎凉,徒弟是头白眼狼。 今天不必接私活,正好休息一日。 他在家中闲得无事做,来回转悠,检查哪里还可以打扫,以至于地板被擦得锃亮。 正欲去擦木窗,站在二层窗户边向外看,一抹红如火焰的卷发猛然闯入他的视野。 而长卷红发的女人似有所感,回身举目,对上视线,然后绽开欣喜的笑颜,火红身影迅速跑到门前。 大美人来访可是好事一桩,可鲍比只心生不妙的预感。 “你来做什么?”下楼为她开门,他干巴巴地问道。 美人一听这话,顿时不乐意了。 她长眉一拧,左眼被黑色眼罩遮盖,露出的那只美目微微眯起。 “鲍比·艾登!”她不满地喝出鲍比全名,“见到老朋友你就这么不高兴?!” 红发美人的声音不如容颜那般娇媚,反而透着低哑,烟嗓却为她增添独特的惑人魅力。 “阿莱娜·凯拉。”鲍比仿着她叫全名,换来阿莱娜一记眼刀。 后者直接闯进门,与鲍比擦肩而过,扬起一阵玫瑰芬芳。如果仔细嗅闻,能发现其中混杂着属于海水的咸腥气息。 阿莱娜将匕首等武器尽数搁在桌子上,然后环视客厅,巡视领地般不时点头。 一旁的鲍比看得青筋暴起,因为她仍身着海盗船上才会穿的便服,皮靴底沾染沙土,在刚擦好的地板上留下一个个泥水脚印。 瞎逛完,阿莱娜踱步回餐桌前,端起霍利今早为他煮的焦糖奶茶。 鬓边发丝撩到耳后,露出下颌角,内侧竟生有鱼鳃! 他倒是见怪不怪,毕竟阿莱娜是人鱼与人类的混血。 ——但这不代表人鱼混血可以消化百毒! 阿莱娜先是低头嗅闻,接着直接一口饮尽杯中饮料。 鲍比终于忍不住爆发了:“你防备心扔哪去了?怎么随随便便就敢喝别人的水!” 她眨眨眼,无辜道:“你又不知道我要来,难道会专程下毒害我……” “况且咱俩这么多年的交情,你有什么理由要伤害老友?”说完,她指着杯子问,“这是什么,可真好喝,还有吗?” 长舒一口怨气,鲍比认命地去厨房,往自制冷藏柜找冰奶茶。 “我们之间是无需担心什么,但不代表没有凶兽在暗中窥伺——该何时拧断我们的脖子。” 她的话语飘忽空气中,从鲍比身后悠悠传来。 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下手头动作,对视。 看来的确是有什么大事将临了,鲍比心中预感强烈。 -------------------- 作者有话要说: 霍利:他俩应该不是一个人……嗯嗯……没错(自我安慰) 威尔默:OWO(盯——) —— 说真的,写这一章恨不得替鲍比冲上去和阿莱娜姐姐贴贴,毕竟谁能拒绝大波浪红发的大美人呢呜呜呜呜 第3章 鸡汤面与鸡汤粥 霍利二人一前一后,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家。 花将近1银又买下一只鸡,霍利打开门,手一松,绑住双脚的鸡被摔到地上,开始拼命挥翅,遍地飞毛。 “老头子,我回来……咦?” 回到家,开门迎接的不是师父,而是一位红发大美人。 霍利用眼神向鲍比示意介绍介绍,但眼电波发送失败,鲍比没说话,反手从椅子背后取出长剑,气势汹汹地走来。 剑一拔,就如母亲拿来衣架,父亲抽出皮带,看得霍利条件反射屁股痛。 他连连后撤,半只脚踏出门槛:“等下,师父,我错了!地板我会收拾,你先收手,我还带了一个人。” 把黑袍骷髅拉到身前,因为动作幅度过大,不小心露出威尔默的白骨手掌。 鲍比被吓得整个人弹了一下,阿莱娜也看到了,箭步冲过来,惊异地盯着那截骸骨。 没等其他人反应,霍利干脆将兜帽轻轻掀开,威尔默的面貌展露在他们面前。 空气凝滞了几秒。 “你刚刚说的是带个‘人’回来?”鲍比颤声向他确认。 “是……是啊。”霍利有些摸不着头脑,毕竟师父以前是做赏金猎人的,接触到的其他种族应当很多。看样子,或许是真没见过。 还是阿莱娜率先意识到什么:“这是……亡灵?” 威尔默没作回应,压在心头的那股沉闷劲又涌了上来。 果然还是蒙面的好——自己这副令人作呕的相貌,根本不会因为霍利将他当正常人看待的态度而改变什么。 他把头埋得更低,想要重新拉上帽子。 然而动作遭到打断,霍利揽着他的身子,强硬地带往室内,边走边向另外二人解释:“没错,确实是亡灵。我从奴隶市场买回来的,打算让他帮助我开酒馆。” 接着简单地向他们介绍威尔默,以及威尔默目前的情况。 -- 第8页 这小子对来历闭口不提,只说自己是暗窟出来的,中途被人骗去当奴隶卖,几经辗转来到斯维亚王城。 “当然,买人是用我自己攒下来的零花钱。” 他拽下腰间钱袋抛给鲍比,补充道。 稳稳接住钱袋,鲍比没空清点剩多少,他还处在震惊的余韵当中。 稍微缓了一下,鲍比木着脸去抓乱扑腾的鸡,故作镇定道:“你不是向来对贩卖奴隶一事嗤之以鼻吗?” “嗤之以鼻和不愿帮助是两码事。”霍利把骷髅按到餐桌边坐下,一手拍拍脑袋安抚。 师父失态,他第一个乐得见,调侃道:“怎么,现在没有洁癖啦?是不是等会就不用擦地板了?” 冰元素魔法凝固几片鸡毛,霍利话音还没落地,冰冻鸡毛箭似的擦耳飞过,插进身后木墙里。 霍利笑得越发猖狂,笑声里充满了师徒情深的快活气息。 那艳红身影毫不留情地跟着放声大笑。 鲍比满腹郁闷,没好气地冷哼,进厨房杀鸡放血,顺便为损师又损友的那两人互相介绍给对方。 “她是阿莱娜,我的旧友。……喏,这就是我之前跟你提的好徒弟,霍利。” “好”一字咬得极重,但没人在意。 双方打了照面,彼此皆一见如故。 有种同一战壕的默契,于是意味深长地相视一笑。 折腾一趟,现下已快傍晚,霍利得去做点吃的,来招待两位家中新客人。 拴好围裙,捋起袖子,他将鲍比料理好的鸡处理利落。接着唤来为威尔默,逐步教他如何烧灶。 待水烧开了,放入姜片斩断为小块的鸡肉焯水。 这次采购除香料以外,大部分钱用于购买品质较高的小麦面粉;而剩下一点零头钱,花在大袋的干香菇头上了。 普通的菌类食物,在这个世界就像豆子,遍地都是。 菌若做得好,那可是堪比肉香,是大多数平民做菜时的选择。 另烧一锅水,这次多加泡软的干香菇和葱段。 有党参和枸杞就更好了,锦上添花。 每当此时,霍利就会无比怀念穿越之前要啥有啥的便利时代。虽然身处魔法世界,植物尤其繁杂,很多蔬菜他都能找到平替。 但有更多因为技术,或者根本没法生长的原材料可以获得,实在是可惜。 阿莱娜看得新奇,霍利每做一步,她便问一句。 正如此刻,阿莱娜看见霍利直接盖上锅盖,小火炖煮鸡肉。 她提醒道:“放盐了吗?” 霍利一边和面一边解释道:“刚开始炖煮的时候加盐,容易让鸡肉变干柴。” 他没办法让阿莱娜理解什么是水分向外渗透,蛋白质凝固,从而使鸡肉变得紧缩,只能尽量精简地去回答。 身旁看火的一团小骷髅虽然没什么动静,但奇怪的是,霍利能够感受到威尔默有注意这边,在认真倾听。 心灵感应吗?霍利有些好笑地感慨。他与上辈子的那个威尔默,同样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与感应。 敌人能成朋友吗……或许吧,他和亡灵骑士就是这么微妙的关系。 闲谈间,时间过的很快。 几番饧面,面团醒得差不多。霍利将面团逐步擀平、折叠、切条。 鸡汤飘满屋内的每一个角落,在座有四人,便被勾了四只馋虫。 去寻大米,淘洗干净。 是的,这个时代有米。 却因价格略贵,且饮食方向偏面包与西式炖菜,人们不会优先选择米饭。 当然,不排除不会做与做不好的可能性。 打开盖,滚烫热气扑面而来,鸡汤清亮澄澈,表面飘着少许浮油。舀一勺尝味,全然不失鸡肉特有的浓厚醇香。 分出部分汤汁,霍利另起一锅,放入淘好的米,准备单独给威尔默做鸡汤粥。 家中专门打了两台土灶,做菜两头不耽误。 手擀面下沸水里煮熟,捞出过凉水。 烫几片芸薹,鸡汤浇头,铺上鸡肉,再撒一些葱花。 鲍比这些年吃着徒弟手艺过来,立即反应过来这是大功告成。便眼疾手快地抢过一碗面,端去餐桌大口吞嚼起来。 虽看得瞠目结舌,但阿莱娜从未闻到过如此诱人的香味,便顾不得笑话混账老友,跟着捧来自己的份。 两根木棍似的东西不会用,霍利为她备了叉子。 面条紧裹汤汁,入口十分软和,肉汁蔓延整个口腔,鲜甜得恨不得把舌头也吞下。 香菇与炖鸡汤是绝配的,菌类独特的鲜,与鸡肉原本的肉香完美融合,进而迸发、上升到令人无法自拔的美味程度。 一口面,一口汤,温暖安抚了胃,流淌到全身,扫光阿莱娜连日奔波到此的疲惫。 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感——她不禁联想到家,想到父母温柔的怀抱。 ——于是,暖流在体内转了一圈,最后汇聚到心间。 “太好吃了,太好吃了……” 舍不得停下喘口气,她接连往嘴里塞食物,含糊地称赞道。 奋力嗦面的鲍比倒是有闲心多说一嘴:“厨艺没退步,不错。” 那得瑟样让阿莱娜恨得牙痒痒,在桌底踹他一脚,力度充满名为“嫉妒”的味道。 霍利笑笑没说话,回头专注面前煮着的粥。 -- 第9页 前世他除了训练,就是训练,耗着命去提升自己的剑术。每天累得半死不活,却还是坚持为做菜。 因为那是真正令自己感到愉悦的时间。 地位越走越高,晋升骑士团长,所得的薪水和奖励也越多。 他能买到过去寻不到的食材,还有付不起钱的香料。 厨艺自然无法退步,甚至精于以往……但当初的人不再,身边没有真正交心亲近的人去分享,又有什么意义。 余光瞥见威尔默蜷缩旁边,火钳拨着柴火。 “馋了?”霍利问道。 何止是馋,威尔默从未感受过这般饥饿:比他两天没吃东西,或者被其他人重重朝肚子打一拳还要难受。 “咕噜噜——”胃部替主人叫嚣着饥饿,他难堪至极,脸像让火舌舔舐。捂着胃,恨不得缩进火堆里。 头顶忽然降下手掌,威尔默下意识举起臂膀防备。半天等不到挨打,他睁开眼缝偷瞄。 只见那人一脸错愕,停滞半空的手,最终慢慢地落在他头顶,轻而缓地摸着。 “放心,没人会笑话你。你不犯大错,我也不会随便打你。”霍利的公鸭嗓不算好听,威尔默听来却觉得如涓涓细流,冲退他脸颊的臊意。 “我以前有回练剑偷懒,让鲍比那老头子发现,罚一个下午不准吃饭。 “半夜睡觉饿醒了,爬起来去厨房偷吃。当时又气又饿,就把老头子专门买的白面包给吃光了。老头子没发现,还对家里的老鼠大发雷霆。……不过从那以后,他再没饿过我。” 此时鲍比悠悠插话道:“当真以为我没发现吗?把你比作老鼠,自己听不出,现在还敢洋洋得意起来了。” 笑容僵在脸上,霍利清个嗓,装作若无其事地准备木碗。 威尔默很给面子地没有笑出声,肩骨微微耸动。 他哪能不知霍利是想用糗事来安慰他,揭过方才的尴尬。 而霍利拿碗时,视线在威尔默身上停驻许久。 虽说小骷髅是他下决心买回来的,可能养不熟就要跑,品性也有待观察。 但这不妨碍霍利心疼他:因为外貌和来历导致诸多不幸,谁也不知道一个半大孩子究竟经历了多少苦痛。 威尔默之前的防备动作着实惊了他一跳,反应过来,险些没反悔冲回去暴揍那奴隶贩子一顿。 ……奇了怪了,怎么死过一次,回来变得更多愁善感,心肠也更软了。 泛滥下去可不是好事。 粥煮得差不多,掀盖一看,粥面咕嘟咕嘟冒泡,每一个泡都涌着不同于纯鸡汤的香气。 肉切得细碎,与蔬菜和香菇一般,细密地化进浓稠稀米中。 舀进碗里时,一些米粒黏勺子上,不肯落下,愈发勾得人垂涎欲滴。 胃部隐隐绞痛,威尔默感到十分痛苦,疯狂期盼这样甜蜜的惩罚能够快些过去。 或者远离这个房间,至少不要让他嗅到一丝味道。 买下他的人看起来是个心善的,希望他们吃好,能够给点口粮,之后自己肯定会用劳动来偿还。 威尔默压根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什么好待遇,所以霍利将粥呈给他时,依然愣着没有动作。 “拿稳了,快去桌上吃,记得拿上勺子。” “这是……我的?”威尔默不可置信,声音有些颤抖。 “当然是你的份,如果觉得不够,以后给你做更多的。咱们回来的路上,你说平时只能吃半饱,现在的状态不宜多吃,也给你煮了好消化的粥。” 竟然还是特地为他做的……? 很奇怪,威尔默感觉心头酸胀,指尖发麻。但他死死扣着碗边,小心翼翼地端好,不让粥撒出一星半点。 白色稠米浸在淡黄汤汁内,似乎合二为一,又好像只是若即若离地拥着。 搅一搅,会发现里头藏匿更多的绿色和褐色。犹如画作,点缀缤纷色彩,却比画作更来得吸引人, 舀一勺进嘴,几乎无需咀嚼,入口即化。 绵密的口感触动舌尖,渗透灵魂深处,再轻轻牵拉出人们对所有美好与温暖的幻想。 两位大人扫光了面,争着抢着要喝粥。 稍不注意,蓄满到极限的泪珠滑落眼眶。 威尔默在吵闹声里偷偷用衣袖擦试,不让泪水污了面前饭食。 霍利将一切看在眼里,心底不知是怎么滋味,深深叹口气。 这餐晚饭众人吃得肚子圆滚,瘫椅子上休息了好一会儿,才各做各的事情去。 洗好碗,霍利上楼翻箱倒柜,在自己房间找来几件干净衣物。 半大小子不仅吃穷老子,还能穿穷老子。 青春期抽条极快,他正愁变小的衣物该怎么处置,如今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烧来热水给威尔默洗澡,霍利帮衬着洗刷掉骨头上的脏污。 热气蒸腾的房间,传来淅沥沥的水声,和偶尔几句交谈。 一开始,霍利还对威尔默的身体构造颇有兴趣,所以上赶着帮忙擦背。 他观察到这个小骷髅的胸腔和肋骨虽然中空,但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屏障,无法触摸到里面,更别说穿透。 前世因为阵营斗争,他与不少亡灵军团的士兵刀剑相向,了解到的仅仅寻常人稍微多些:本体形态是他们转化成亡灵时候的状态——简单来说,就是尸体样貌: -- 第10页 除此之外,是如何杀死他们。 亡灵依靠魂核生存,像人类依靠大脑与心脏。那层屏障,约莫就是保护魂核用的。 他还询问了一些关于吃的东西到哪去,和如何排泄一类的问题,闹得威尔默十分窘迫,支支吾吾挤出回答来。 “按本体情况来看……像我这样的骷髅,排……排泄的话,几乎是用不着的。食物会转化成能量,储存在体内。” 霍利了然,这番回答和那位同名的亡灵骑士差不多,后者的回答做了更多补充:一天当中能量的也需要消耗,否则到达极限,会伤害到身体。 洗着洗着,霍利发现威尔默的后背骨头,包括脊骨,遍布大大小小的刮痕。 刮痕不深,刻的却是人骨上,触目惊心。只要不是铁石心肠的人,看到小辈这副模样,多少都会有点触动。 想问,问不出口,因为这些可能是威尔默痛苦的回忆。 “疼吗?”霍利沙哑的声音越发嘶哑。 威尔默蹲坐浴桶里,仔细擦拭身体。骨头上的痕迹,代表着身体已经结痂或者留印的疤痕。热水浇在后背,再加上霍利说不上温柔的擦背手法,其实有些火燎似的痒。 闻言,他不假思索道:“不疼,一点都不疼。” 答非所问,霍利没有纠正,更加沉默了。 接下来的清洗威尔默一个人能行,霍利嘴上说着“照顾小孩洗澡的羞耻心”之类的调侃话,离开盥洗室。 出了房间,他很想来根烟。既不幸又幸运的是,这个世界没有烟草。 今天发生的一切如梦似幻。 威尔默静坐浴桶里,周身被温度略烫的水包裹,都没心口那处暖。 水中模模糊糊倒影着他的脸,他看着自己,没来由地有些恐慌。 ——如果这一切是假的,要怎么办?跑吧,再次跑得远远的,找到回暗窟的路。 经历过太多次失望,不缺这么一次。可正是因为温暖太少,像夜幕中高悬的月亮那样醒目,一抬头,他就能回忆起曾经拥有过的美好。 小口汲取着回忆里的甜,才支撑到现在。 ……好累,可他好累,暂且能落脚的地方也好,转瞬即逝也罢,他乞求这样的时间再多一些。 如果这一切都是梦…… 他骤然起身,破开水面,灯光和倒影都被搅碎。威尔默尽可能快速地收拾好自己,换上干净衣物,一把拉开门。 目光所及,那人还在——他倚靠墙边,黑色的碎发垂落在额前,加上他本就略显柔和的面部线条,称得周身气质越发温和。 霍利还在等他。就好像,就好像一直会等着他。 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狂风骤雨般将威尔默吞吃干净,却退潮得极快,刹那间便消失不见。 - “孩子们都睡了?” “睡了。”鲍比给阿莱娜搬来椅子。 阿莱娜没有坐下,而是阖眼感知气流许久。确认窗外无人,才单刀直入地说道:“杜鲁门在暗中派人监视我们,随时准备下手。”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鲍比消化了一下,眉头越皱越紧。 ——他毫不怀疑阿莱娜所述事情的真实性。虽然俩人几年未见,但好歹是几十年的搭档。 况且阿莱娜如今是小有名气的海盗船长,消息来源毋庸置疑是凭借着她的交际范围。事关性命,她绝不会拿此事来开玩笑。 至于监视,阿莱娜是一名出色的刺客,潜行与侦查能力自不必说,必然是亲自掌握了一定证据,才会如此笃定地告诉他。 这样说来,他一直被人暗中观察着一举一动,却丝毫没有察觉……鲍比后背发凉。 杜鲁门·纳坦——这家伙鲍比想忘都没法忘。 可以说,他人生的重大转折点之一,走下坡路的那种,跟这家伙脱不开干系。 曾经鲍比做赏金猎人的时候认识的阿莱娜,有天她找上他,问要不要干一票大的,跟着一个佣兵工会去做任务,酬劳足够好几年胡吃海喝。 当赏金猎人,最不能缺的就是胆子。但他俩谁也没料到,这一干,把自己事业生涯都给赔了进去。 每个行业或多或少都有一些不成文的规则,他们这行的,就有个大忌讳:接什么活,都不能在明面掺合进阵营斗争。 一旦站了队,名誉和信誉都会受损,而信誉对他们来说至关重要,因为这关乎到将来雇主是否还会选用他们,是生计问题。 结果任务途中,竟让鲍比发现此次任务的雇主是黑暗阵营的人。 而回程的路上,消息不胫而走,包括他和阿莱娜在内的十名佣兵皆声名狼藉,工会内也如秋风过境般,萧条无比。 那个佣兵工会的会长,在签署协议之前将涉入阵营斗争一事瞒着众人的木系法师,正是杜鲁门·纳坦。 杜鲁门怎么会想要对他们下手? 现在需要尽量知道杜鲁门背后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他们方可以更好地去应对。 思来想去,他们有过的接触,唯有先前想到的那件事。 “杜鲁门如今在做什么?”鲍比摩挲下巴上的短胡茬,问道。 “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早知道,前些日子光明教廷对外募兵的事情。事实上,他们不仅招有魔法天赋的平民孩子去训练成预备骑士,而且另外招聘教授。” -- 第11页 “教授?” “是的,光明教廷开办的魔法学院人手不够,于是在募兵的时间里,私下开放法术教授的资格考核。不知道杜鲁门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进入了那所学院。” 阿莱娜说到这里,鲍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光明和黑暗两大阵营向来不对付,近些年来,剑拔弩张的气氛愈演愈烈。 在这样紧张的关系下,想要抬稳光明教廷给的饭碗,定然需要注意自身立场。 杜鲁门的意图再明朗不过——当年一事直接涉入黑暗阵营,而队伍里的几人不仅参与其中,而且完整地知道真相。 为了坐稳一个位置,想完全抹杀掉他们,用来灭口。 至于为何做到这个地步,鲍比哪能理解。 “其他人呢?” 他的心情仿佛吞了十来斤腐坏的煮豆子。现在最担忧的,是他那个小徒弟。 “……算上我们,其余九个人,目前只剩下三人了。” “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鲍比不可置信:“你刚刚说的是带个‘人’回来?” 霍利::“是……是啊。” 鲍比:?你要不要听听看你现在在讲什么.jpg —— 威尔默真是个小可黏,亲妈写得都有点心疼了。(喂!你嘴角明明在疯狂上扬! 其实是因为一想到这些会是以后拿来骗霍利那啥的,装可怜的筹码,我就……嘿嘿! 第4章 危机 鲍比不可置信地发问道:“你说什么,其余六个人都……?” “没错,是你想的那样。”阿莱娜的声音很低,像一声悠长地叹息。 她接着说道:“我在近海航行时,另一人行踪不明,暂且联系不到。加上我俩交情,所以先找上你商量办法。” 语毕,阿莱娜往贴身腰包里拿出一件东西。 那是一枚爬满裂缝的徽章,印有茎-叶托举着数颗圆果的图案,边缘用银圈来包裹。 果实色紫,与茎-叶一同生有芒刺,这种植物是著名的变异魔植,人们将它重新命名为“伏诛果”——毒性极大,小小一粒便能“处死”一头象。 而这正是当年杜鲁门的工会徽记;银圈,是独属于会长的身份代表。 现在想来,伏诛果为寓意的工会,散的散,死的死,倒还挺讽刺。 “这枚徽章是咱们当年跟随工会出任务,我无意间在一场战斗结束之后,从杜鲁门呆过的位置捡到的,后来一直忘记还回去。事情一出,我专门拿给使用黑暗魔法的人看过。 “询问过他们,几个人回答得都很一致——他们从缝隙里感受到了残存的黑暗元素,以及其中包含进去的、属于印记原本就有的木系元素。”阿莱娜缓缓道。 如果说光明魔法对待其他基本元素的态度是“净化”,“洗涤”;那么,黑暗元素则为“吞噬”,“融合”。 所以,现在桌上躺着的小玩意,会作为他们将来保命的重要证据。 “你有什么对策了吗?”狠狠揉搓了一把脸,鲍比语气沉重地问道。 阿莱娜点点头,又掏出一卷小指头粗细的纸条,铺展开来。 鲍比探过头去一看,纸张保存完好,但模样却很是瘆人:开头叙述缘由,字体还较为工整,但随后越写越凌乱,似乎能直面感受到写信人的慌乱与急迫。 篇幅不长,但小半张信纸已经浸染血迹,无一个角落不在控诉着杜鲁门的残忍行径。 “队伍里的一人托人送给我的。因为转行几年下来,我又攒出些名气。信中也提到了,他认为我有能力去对抗杜鲁门,至少能够通知其余队友,阻止暴行继续发生。” 调查,跟踪,写信人有着同样的遭遇。不幸的是,他没能逃过最后一劫——暗杀。 六年,仅仅六年,人数一点点消减,悄无声息。 若非有势力依仗,光凭杜鲁门一人,是绝对不可能做到的。 对付杜鲁门,意味着要和那个未知势力去抗衡…… 正当此时,阿莱娜再次开口,她的一番话语带给鲍比一些希望:“光明教廷有我认识的一位朋友,他混得不错,如今爬到了紫衣主教的位置。” “我的想法是:把这张纸,连同徽章一并交给他。当然,由我找人私底下直接交到他本人手上。再加上我们联名的信件,到时候你可以作为证人出面。” 沉默良久,鲍比道:“徽章先留着,其余的,就照你说的做。” “现在只剩三个人,刀口不知道何时会落到谁的头上。派来监视的人手尚且不清楚有多少,何况,我们无法保证事情进展能不能顺利。 他们需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时间紧迫,现下最重要的是想办法牵制住杜鲁门。 鲍比棕色的虹膜在烛火映照下,显得极为浅淡,烛焰在眼底深处跳动。 “借助阵营势力的形式,不管你那位朋友是否相信,他必然会关注杜鲁门。在次期间,我们至少能够受到他的保护——因为杜鲁门不敢轻举妄动。假如进展顺利,等到他主动找上我们调查此事,再把徽章交出去也不迟。” 重要证物是他们的保命符,阿莱娜思忖片刻,应诺下来。 商议至此,二人决定轮流守夜,以防不备。 屋外传来有节奏地虫鸣,叫声穿透石墙,带到昏暗的走廊。 -- 第12页 门外几尺的位置,霍利将自己藏匿在阴影里,背靠墙壁,站了不知多久。 直到“嘎吱——”长长拖拽地一声,木门开合,鲍比走出房间。他决定今晚让出房间,自己先来守夜。 他点燃门口的蜡烛,刚要下楼,视线骤然转向走廊深处——那里昏暗一片,空无一人。 - 两日后,清晨。 鲍比、霍利、威尔默三人依次按个高排排坐在餐桌前。 早餐只有热牛奶和面包,威尔默倒是吃得香,但他注意到其余二人眼底都泛着青,连吃饭动作都是迟缓的,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没睡好么?威尔默有些奇怪他们的状态。 和霍利在睡一屋,他一夜无梦,度过几年以来最好的两个夜晚。 话在嘴边来回打转,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要询问,身后陡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紧接着,不知什么时候回到家,又是从哪里出现的阿莱娜出现在众人眼前,低喊道:“鲍比,我委托送信的人死了。” “什么?”鲍比抽身站起。 而旁侧的霍利把面包捏得粉碎。 似乎是顾及什么,阿莱娜看向在座两个半大孩子。 “抱歉,我昨晚都听到了。”霍利直言道,“干脆在这里说吧,威尔默也不用避着。” 鲍比和阿莱娜明显一怔,大眼瞪小眼,欲言又止。随即,鲍比向她点点头,捏着太阳穴做回木椅上。 要知道,霍利的最后一句,是他专门说给他们听的。 小骷髅出现的时机实在不巧,而他这两晚昨晚除了偷听,其实也一直在观察着威尔默的动态:小骷髅在他屋里睡得雷打不醒。 如若没有这句担保,师父和阿莱娜极有可能会把一部分视线挪到威尔默头上。与其分散这些不必要的注意力,不如一开始就把话说明。 于是几人围桌商酌,威尔默不明情况,听得很吃力,但始终乖乖静坐在一边。 “昨天一早我就出去遣人送信,结果这才没过多久,都不知道信件究竟有没有送到我朋友手上,我手底下其他人就传来消息,说人失踪了。信件也跟着消失不见。 “很快又有消息,说尸体在东街一处巷子里找到,离光明教廷简直是两个方向,而且尸体身上有异化魔兽伤害的痕迹……放他的狗屁!王城治安再不好,魔植就算了,怎么可能会有魔兽这种东西?!” 阿莱娜的情绪越说越不稳,她终究没忍住骂脏——因为这件差事需要信任的对象,而抛尸街头的,是她船上一名得力的下属,并肩作战许久的战友。 她的眼角晕上红色,一头绸缎般红而卷的长发,此时也有些凌乱。 “我很抱歉,阿莱娜。”鲍比的声音有些干涩,“你需要先冷静一下,因为现在形式十分严峻,杜鲁门——或者说他背后的人,很可能察觉到了我们的意图。” 霍利沉声道:“所以,最坏的情况出现了,我们只能用那个方法。” 昨天夜晚,鲍比和阿莱娜一齐商量过许多备选方案。其中,遇到最坏的结果,那就只能收拾收拾,尽快远离斯维亚。 但是,要去哪里? 餐桌弥漫着一股紧张且诡异的气氛,空气中只剩沉默,还有威尔默偶尔轻轻吞咽牛奶的声音。 精灵族的地盘?他们是仅次于光明阵营排外的种族,虽然那里十分安全,物资也很丰富。 兽人族所在的西部森林,除非绕行远航,否则要穿过一片异化程度很高的魔植林,里面还存活着能够与那些魔植抗衡的魔兽,更别说几代之后已经进化成什么样了。 北边生活着矮人族与巨人族,可那边气候实在不适宜人类生存,非冷即热,并且都是极端气候。 霍利记得很清楚,东部是一大片汪洋,再跨海过去,就是巨龙族所在的远东大陆,几乎无人踏足那处。 当然,东海是阿莱娜的故乡,人鱼族的地盘。想寻求保护自然不难,首先他们得做到能够水下呼吸……开什么玩笑?! 东海……东海…… 脑海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朦朦胧胧。 巨龙族……东海……对了,还有一座遗落岛! 他灵光一闪,随后急切地向鲍比询问道:“师父,现在遗落岛的领主是谁?” “遗落岛?应该是达里厄斯家族的巨龙,他们世代统治着那里……”鲍比回答得有些不确定。 常年出海的阿莱娜要更加了解外海情况:“确实是达里厄斯家族,但今年初春,改换为多诺万巨龙来暂任领主。” 听到“多诺万·达里厄斯”这个名字,霍利心头悬着的石头松了一半,结合前世记忆,有了些主意。 他身体后仰,靠向椅背:“我们去遗落岛吧。” 此话一出,却遭到鲍比和阿莱娜的一致反对。 鲍比无奈摇头道:“遗落岛种族混杂,秩序比不得斯维亚好。况且岛上的魔物是出了名的多,太危险了。” “的确,虽然多诺万上任后,秩序得到了一定改善,最近还准备大力开放码头,进行港口贸易……可岛上的亡命之徒只多不少,我们去那里,岂不是会被当箭靶子?”阿莱娜附和道。 “可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霍利摊开双手,微抬下巴,扬起一个自信的笑容。 “阿莱娜姐姐——”他这一声,叫得阿莱娜眉开眼笑,旁侧的师父大翻白眼,桌上气氛轻松不少。 -- 第13页 “多诺万在寻找自己走失的侄女,是吗?” 阿莱娜嘴角弧度一僵,转而满脸惊诧:“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明明多诺万只是暗地里寻人,没有大肆公开说过。” 对于这个问题,霍利含笑不语,只是笃定地说道:“我这里有他想要的消息。”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的氛围似乎不允许我整活。 要开启新地图啦! 第5章 逃离 并非鲍比不信任霍利,相反,这小子向来有主见,端的是个成年人架子。很多时候,甚至连鲍比自己都会偶尔忘却,自家徒弟实际上只有十几岁。 而且,霍利对自己以前的经历一概不知,失忆一般——醒来那天,便是他俩相遇那日。 至少对鲍比是这么表示的,从徒弟曾经面对环境见哪哪陌生的状况来看,的确不像作假。 不过假的又如何?五年下来朝夕相处,他自认比较了解霍利,不管这小子身世成谜,到底有什么来头,现如今只是他的徒弟。 ……一种莫名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所以,如果霍利那边进展不利,你们先来我的西耶娜号,去海上避一阵风头。”阿莱娜适时唤回思维发散的鲍比。 “没错。”鲍比应道,“纸条一起丢失,我们没办法给出一定证据,只能由你来尝试,看能不能只通过口头话语来让那位紫衣主教留意。” 他们需要更多准备去应对,才出此下策。 “希望这次不再白费功夫。” 阿莱娜的行头只有随身武器,她双目一瞬不瞬盯着鲍比收拾包裹的动作,又仿佛只是在凝视某处发呆。 “我朋友和多诺万关系密切,如果能成功,事情将会方便太多。” “霍利平时虽然不着调了点,还很会气师父——但他在大事上一贯靠谱。” 这么说着,鲍比与阿莱娜相视一笑,尽管彼此的笑容中都难掩疲惫和勉强。 很快,霍利和威尔默也收拾好了行李。各自轻装上阵,一行人准备从后门撤离。 入夜,凉风习习,一轮明月高悬空中。 薄云将它半遮半掩,犹如隐藏在阴影里的一双眼,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领头的阿莱娜长睫微微颤动,好似探触着空气,不放过任何一丝气流,侦查四周动向。 风元素魔法对于擅长潜行与侦查的刺客来说,无疑是如虎添翼。 前世训练到吐血,才略微精通潜行本领。霍利瞧得眼红,肚子里泛出几斤醋酿柠檬。 他一个耍大剑的,远程攻击不够,只能点满近战来凑。 重生回来,相当于一朝回到解放前。落下的基本功必须补上,所幸技巧还在,训练的话可以事半功倍。 否则该怎么保护想保护的人? 霍利牢牢牵住一只枯骨手腕,拇指无意识地摩挲。威尔默感觉腕骨被捏得有些疼,可他浑不在意,甚至觉得十分安心。 他们匆匆穿梭于大街小巷,不多时,便快抵达西区港口。 四周尽是黑色,几乎要吞噬一切。残存的月光施舍出稀薄光亮。树影婆娑,一枚叶片打着旋,风将它推向霍利脚底。 刹那间,气流微不可察地发生改变,却被霍利与阿莱娜及时捕捉到。 霍利眼神一凝,剑光般直插向身后树丛。 ——那里空无一物,仿佛真如此刻平静。 “我们必须加快速度。”阿莱娜在前面小声说道。 没敢让霍利使用光明魔法点灯探路,就是担心引人注目,从而暴露行踪。 不过现在看来,有光没光几乎无差,他们已经被人盯上。 临近港口的地方,也就刚才那里生着植被。届时到达码头,周围要相对空旷许多。 估算一下距离,阿莱娜停下脚步,附耳跟鲍比和霍利说了几句。 霍利远眺码头火光,海水的咸腥气似有若无在鼻尖飘浮。 他拔剑出鞘,心底默念咒语,下一刻,剑刃隐隐透出白芒。 紧接着越来越亮,仿若将所有月光都倾注在剑上。 光芒大盛,灼目无比! 几乎是同一时间,鲍比把水袋高高抛起,一剑劈开,水珠迅速在重剑的剑尖凝结成冰。 挥舞,甩动,冰箭射向树丛,引来一声痛呼。 周身窸窸窣窣传来响声,墙后、屋顶、甚至货堆中间陆续冒出人来。 他们各自手持武器,直冲霍利二人奔去! 师徒二人背对背,应对着眼前的围攻。他们被光芒笼罩,范围之内,鲍比胸腔内充盈着一股暖流,源源不断地为他输送能量。 这是光明魔法的增益效果,类似鼓舞士气:为自己、或者想要施加给的对象,提供一定时间内的体质和魔法增强。 冰剑与光剑,在夜幕中挥舞得捕捉不到影。 兵刃相见,铁器“叮铃哐啷”作响,敲醒了岸边停泊的巨船。火光乍起,犹如生在海面上的星点。 突然,天空上方射来几支燃着火的箭。 眼见即将落到他们头顶,霎时有风狂卷而来,箭矢一转方向,插入旁侧的货堆。 ——是阿莱娜的能力! 霍利抽空看了一眼,发现阿莱娜已经带着威尔默远离了这里。还能关注这边的动向,说明位置安全,她的部下接应到了二人。 -- 第14页 是时候撤离了。 打斗中,师徒二人也有意地往码头方向挪移,时机一到,他们不再恋战。乘着阿莱娜提供的顺风,全力加速奔跑。 码头并不是无人看守,只是他们打得太过激烈,血色如落叶纷飞;看守的仅有一人,巡逻卫兵也不在,根本不敢插手。 于是,当霍利他们跨上栈桥,守卫也无从阻拦。 远处看,那延伸至海面的栈桥,底下支架长而细,头重脚轻,简直薄弱无比。 追杀他们的人,有土系和木系的魔法师。土系魔法师从岸边地面升腾起土块,里头混杂着沙石,飞向栈桥的支架。 “轰——!” 桥面骤然垮塌,像一张血盆大口,紧咬着二人追来。 所幸他们前进到了尽头,船只已经开始缓慢移动,阿莱娜抛去揽绳,大喊道:“快,接住!” 鲍比本想让霍利先上,自己断后。奈何霍利直推搡他,并且还需要徒弟的光盾以抵挡敌人的攻击。 形式紧急,容不得他多考虑,只能用最快速度攀上船,时刻注意着身下的情况。 而霍利是有意让师父先登船的——他看到了还未断裂的栈桥底部,有一路追随而来的藤蔓。 攀爬、拖拽,两边人竭力抓紧行动,直至霍利快要触摸到鲍比的接应手时,那股藤蔓急转而上! 像捕捉猎物的蛇,风驰电掣,向着霍利的脚袭来,想把他拽去海里! 千钧一发之际,霍利双手撑住边沿,脚一蹬船身,身体在空中画半弧。 侧身落地,他迅速抽出匕首,携着刺眼圣光,一刀将藤攀斩断! 扬帆,起锚,阿莱娜与个别拥有风系魔法的船员一同运起大风,将船推向远方。 终于脱离险境。 霍利躺在甲板上,闭上眼睛,像一条脱水的鱼,直喘着粗气。 太过年轻的身体训练基础不够,终究还是承受不住刚刚那一波爆发。 周围脚步声笃笃,还有许多人的交谈声嘈杂得很,霍利却觉得很平静。 唯一吵的,只有胸膛里跳动的一颗心脏,还有威尔默不停呼喊他名字的声音。 “没事,没事,叫魂呢……让我歇会就好。”笑着摆摆手,让小骷髅消停一下。 这人竟然还笑得出来! 威尔默又气又急,他刚刚可是目睹了霍利险些被藤蔓缠住的一幕。 明明才认识不久,见识到那番惊心动魄的场景,心脏与魂核传来的悸动尤其强烈,强烈到他以为自己的魂核要被撕裂了。 尽管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但显然,目前霍利的情况更令他担心。 ……结果这人好像一点都不关心自己的身体,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还笑! 眼见着小骷髅闭了嘴,一声不吭扭头就走,霍利有些茫然。 咋回事? 虽然一张骨头脸看不出什么表情,但他感觉小骷髅就是生气了。 “之前要不是我死命拦着,他很可能就跟你一起跳海了。” 一位发际线岌岌可危,戴着眼罩,胡子拉碴的男人笑容可掬,蹲下身,向霍利伸出手。 顺势站起,男人力道豪放地拍拍他,夸赞道:“厉害啊,小子!” 身体打摆树叶似的晃,霍利同样满面喜气,毫不谦虚地回应:“是吧,我也觉得自己刚才特别帅。” 男人略微哽住,表情停滞一瞬,随即开怀大笑。 “你这小子还挺有意思!我是乔凡尼。” 和大叔交换姓名,霍利还想说些什么,威尔默却在这时回来,要带他去休息。于是只得摸把后脑勺,略带歉意地讪讪一笑。 乔凡尼丝毫不介意,让霍利去好好休息。 阿莱娜专门派人收拾出一个小船舱,供他们三人暂住。 夜晚的海面较为平静,船只极轻地摇晃,霍利躺在床上,仿佛回到幼时的摇篮。 先前打斗时,他多少受了点伤,也沾到一些血迹。 但体能消耗实在太大,加上魔法耗损过度,身体会产生细细密密地刺痛。 累得不想动,他本打算闭目养神,不知不觉间陷入沉睡。 - 昏黄的房间内,烛焰忽明忽灭。 一双戴着白手套的手,缓慢抚摸一张纸条。 “大人,人已乘船离开。” 纸条上这般写道。 男人的视线停驻在这几个字眼上,仿佛要把笔画一一镌刻出来。 他瀑布般的浅金长发,柔顺地披在身后。眉尾略微下撇,生着双汪洋似的蓝眸。 仿若万物都能融进这对眸里,得到他悲悯而温柔的拥抱。 他又取过一张细纸条,手指特意避开上头干涸的血迹,捻着一角,将两张纸重叠。 接着,窗台边蔓出枝条,舒徐游走,爬到桌面。 细枝条分出岔来,下一秒,两头尖端疯狂撕扯纸张,碎屑漫天飞舞。 随着纸张碎裂,男人面容逐渐扭曲,眼底凶光毕露。 “鲍比……阿莱娜……”他轻轻呢喃,温润的嗓音却在此时犹如恶魔低语,令人不寒而栗。 “还有,霍利……” -------------------- 作者有话要说: 霍利用实际行动证明:拥有强大的核心力量是多么重要(?) —— 大家来猜猜,文章看最后的出现的是谁!(送分题) -- 第15页 第6章 备菜 清晨的西耶娜号已热火朝天。 船员们在各自的岗位上忙活,纷乱的脚步声,成为他们高歌的伴奏。 甲板长度将近四十米,主桅底下,留有一头牛的容身之处。 它是不久前刚被绑上船的——忙不得关注两脚兽,顾不得看周围那些奇形怪状的“同类”。 饿了整整一天…… 它努力咀嚼嘴里的粮草,即使这些草并不美味:干涩,半点甜味都嚼不出。 牛正埋头填肚,它感到颈部一凉,一种曾经还在圈里,被挑选宰杀的危机感突然降临。 停下动作,抬头一看,果然有两脚兽正死死盯着它。 饿了整整一晚…… 胡乱揩掉嘴角的口水,霍利感觉自己能吞下一头牛。 没想到一睡就到大清早,他寻着香味跑到甲板,不见肉汤,只见肉。 阿莱娜站在主桅上方的平台,能将整个甲板的光景纳入眼底。其中自然就包括霍利的一举一动,给她乐得不行。 “厨房在第三层,要去帮忙吗?” 顺着她指尖方向一看,牛栏侧方恰巧有一处镂空的地方,香气与柴火味源源不断从那里溢出。 难不成烟囱直通船顶? “走,我带你去厨房参观。”阿莱娜说完,撑着围栏利落翻身,从至少三米高的平台跳下去,猫似的轻巧落地。 拉过旁白帮忙搬货的威尔默,霍利二人跟随在阿莱娜身后,一行人下到第三层甲板。 约莫一米八的层高,使里面空间显得有些沉闷和狭窄。 方才木桅底下的那口天窗,不仅用来散味,更多的是通风与照明。 除此之外,便是蜡烛。 烛焰即使舔舐上木墙,也不会就此让木材燃烧起来。 注意到这点,霍利便问道:“这是用了人鱼之泪吗?” “没错,真没想到你小子懂得挺多。”阿莱娜回眸一笑,投来欣赏的目光。 人鱼之泪,实际上是海底特有藻类植物,名叫“泪藻”。 泪藻的汁液无色无味,是对于陆地生物而言的珍宝。 ——用作涂料不仅防腐防蛀,最重要的是可以防火。 此种植物只有深海才有,并且必须经过人鱼族特有的海中榨取技术,才能成功获取汁液。 于是,人们将它称之为“人鱼之泪”。 霍利只曾在利维亚王城的光明教廷见识过这种神奇的涂料,这般来看,光是有钱都不顶用,还得有一定社会地位才能拿到。 “我把西耶娜号都涂了一遍,放心吧,除非烧得实在严重,否则船只是不会起火的。” ……啥?他听到了啥? 霍利有种实质冲击到的眩晕感。 余光瞥见黑发小子一脸目瞪口呆,阿莱娜爽朗地放声大笑起来,接着又摆出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 她用气音说道:“其实深海里的泪藻多得是,全看我们想不想卖罢了。” “听我说想造船,母亲连夜给我运了几大木桶来。” 说罢,阿莱娜眼尾微翘,笑容将她琥珀色的眼眸称得越发明亮。 原,原来如此……霍利仍然有点恍惚。 那种落差感,就像翻菜单时,看到一道名叫“关公战秦琼”的菜。 多么幽默风趣的名字!文化和讽刺气息瞬间拉满,逼格冲破天际! 结果一上菜,好家伙,是一盘番茄炒鸡蛋。 他人还在木着,阿莱娜已经推开一道房门,骨汤的气息霎时扑面而来。 厨房比霍利想象中的要大,薄烟缭绕整个屋子,里头有七八人在忙碌。四口吊炉,三口在不同位置燃着火, 一口大锅煮有米饭,方法正确,水量与温度都比较合适。 他有些意外,还是一位厨子特地解释情况:原来是总厨做米饭一绝,船上所有人无不喜欢吃他煮的大米。 厨师们火热朝天地备菜,其中,霍利看到一抹有些熟悉的身影:一面切菜,一面高吼着指挥其他人。 见船长来了,那人大胡子一抬,热情洋溢地向阿莱娜问好。 “乔凡尼?”霍利惊讶出声。 “咦——?这不是霍利嘛!” 乔凡尼喜笑颜开,双眼完全离开桌子,手头切菜动作却不停,看得出来,他对此事已经极为娴熟。 “看来你俩昨晚已经认识了。”阿莱娜环视四周,对船员的工作态度与秩序满意地点点头,“正好,霍利,这段时间里我的厨房任你使用。只是做完之后,记得送一份到船长室来。” 她狐狸般的眼眸一勾,却引来屋内其余人的意外。 要知道,他们船长精明强干,武力值也非常优秀,对待手下虽然严厉,但待遇十分不错,而且长得也……咳咳咳,总之,一切都完全不输于男性。 可阿莱娜船长同时有着女性的细腻,包括对生活品质的要求。 例如西耶娜号的卫生情况,远比其他海盗船要干净得多。更重要的是,她对海上食物不仅是填饱肚子就行,还要在饱腹的前提下,尽量追求味道。 所以,她尤其看重厨房把控。今天待在西耶娜号上的厨子,有一部分都是她从陆地寻找,然后专程骗……不是,招聘到船上来的。 并且食物对整只船的影响颇大:不仅体现在餐食和饱腹,最为关键的,在于安全。 -- 第16页 他们只知道眼前这长相有些奇怪的小子,跟船长关系不错,却没想到竟然被如此看重。 大胡子乔凡尼也很是新奇,上下打量小少年,道:“真是后生可畏啊,没想到你这么厉害。” “没什么,只是会做点菜而已。” 这时候霍利倒是谦虚起来了,阿莱娜见识过他的厨艺,所以没管他说些什么,只是一个劲的拍霍利肩膀。 “乔凡尼——你是不知道,我亲自尝过他的手艺。要不是这小子招不进西耶那号,不然你的主厨位置可要保不住喽!” 听了这番话,乔凡尼完全没有被冒犯到的羞恼,他与阿莱娜也相识甚久,知道这是在打趣。 不过船长话里话外对那小孩的称赞,可是掩都掩不住。 他哈哈一笑,菜切好,刀一放,干脆利落地邀请霍利:“来吧!霍利小子,让我见识见识你有多厉害。” 说完便转过身,从厨房角落拎出几大筐鸡蛋。 “前几天船停在利维亚港口的时候,我们恰好碰上赶集日,趁着鸡蛋价格便宜,就买回这么多。 但你应该清楚,现在正是天热的时候,鸡蛋这种食物放不了多久;况且本来就是阿莱娜大人吩咐来犒劳兄弟们的,所以我们需要尽快把它吃完。” 这么一听,霍利就明白了,乔凡尼这是给他出题呢。 他回应道:“我猜,光用水煮的鸡蛋你们也吃腻了,是吧?” 乔凡尼颔首,把一箩筐鸡蛋推到霍利面前。 “你很幸运,现在我们船上食材特别充足。离正午也不远了,不如干脆来和他们一起做菜。当然,如果需要帮助的话,屋内的所有人任你差遣。”阿莱娜一锤定音。 有些讶异于面前大船主厨和阿莱娜的信任,霍利转头望向后者,得到肯定。 昨天傍晚出发之前,鲍比就曾向他专门嘱咐过,阿莱娜会在船上对他们几人非常照顾。 且不说海上航行,意外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多一人,就要多一口水,而水资源在海上尤为稀缺。 光凭水的分配,阿莱娜可是一声不吭就为他们准备好了。所以,如果在船上见着什么能帮忙的地方,就要尽量去搭把手。 这点人情世故,霍利怎么会不清楚。 厨房也是能够帮上手的地方,因此他毫不犹豫便应承下来。 “先带我看看还有什么食材吧。”他捋起袖子,擦干净手,朝乔凡尼歪一歪头示意。最后也没忘捎上威尔默。 - 他们三人去翻看食材的背影,被一人映入眼中。 青年一只高耸的鹰钩鼻,鼻翼翕动,发出不屑地轻哼。 周围同伴都在窃窃私语,讨论着刚来的男孩,内容大多都是好奇那小子的来历。 他没参与,一个人默默切菜。 表面上再怎么不显,但刀下胡萝卜被砍得七零八落,已经充分体现出他状态与心情的不佳。 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就这点年纪,能翻出什么浪来。他心想。 当初进西耶娜号,历经百般刁难考核,才终于混出头,成为乔凡尼的徒弟。 那一刻,才能真正接手烹饪。在此之前,他都是打下手干杂活的。 船长也竟由着小屁孩胡闹,浪费那么多食材,不知道以后又有多少兄弟吃不饱。 他越想越觉得不忿,不小心将刀剁得一响,惊得身后同伴险些摔破碗。 - 剁刀声没有引起霍利的注意,他正一一瞧着食材,思考中午该做些什么。 他自然明白船上资源看起来丰富,实则非常稀缺。听阿莱娜说,到达遗落岛,不考虑海上天气情况,至少需要一周以上的时间。 是以,保底七天的日子里,既要控制食材消耗,又要保证菜品质量,的确是件难事。 “乔凡尼,船上总共有多少人?” “八十四人。”乔凡尼回应道。带领霍利他们看食材时,还不忘抽空指挥其他厨子。 八十多人,也就意味着工程量巨大。 在缺乏许多像生抽老抽那样的调味品,还有像八角、桂皮、香叶等特殊香料的前提下,还要完成味美又饱腹的午餐。 除去一些常规食材,比如豆子、干酪、欧芹、蘑菇、土豆、面粉、大米和熏肉等,霍利还看见精灵族培育出的白菜,以及西红柿。 后面这两种食材的价格虽然压根不贵,甚至可以说价格亲民,却是只能跟精灵族当面交易,普通人实在难以购买到。 盯着堆成小山的白菜与西红柿,霍利此刻实实在在地感受到阿莱娜人脉的强大,以及水手对蔬菜水果和维生素的向往。 白菜、蘑菇、鸡蛋、西红柿、大米……霍利有了主意。 “我的好小伙,你想好要做什么菜了吗?”乔凡尼双手抱臂,挑眉问道。 “想好了。” ——番茄和鸡蛋,这不得来一道“关公战秦琼”? 霍利让威尔默去拿自己的家伙事儿:一口炒锅,两把大菜刀,一把锅铲,还有三双筷子。 当包裹拆开,乔凡尼几人瞅见这些古怪东西时,纷纷心生好奇。 而霍利只是把锅放好,先去备菜。跟乔凡尼寻来一位帮手,毕竟威尔默还不会用刀,只能吩咐他帮忙递菜。 征询过阿莱娜,满仓西红柿可以尽管使用。他便不再客气,烧热水,将数颗西红柿划十字刀,装去大盆里烫上几分钟。 -- 第17页 期间打好鸡蛋,加少许盐。 众人眼看他仅凭两根木条,以一种令人目眩的速度与手法,把鸡蛋飞速搅散。 因为嘴巴太多,需要打匀的鸡蛋也要更多,一盆接着一盆。幸好锅够大,炒时不必这么麻烦。 威尔默站在一旁,手撕着海鲜菇、香菇与白菜,余光不时转向霍利搅出残影的手。 几轮打蛋下来,速度依旧不变,人也显得极为轻松……这是训练过多久才会拥有的臂力。 他目光一转,落在自己略微泛酸,被手套遮掩的骨掌。 接着下手动作更快,暗自较劲起来。 西红柿烫得差不多,霍利沿着开花的十字刀痕,轻轻一揭,去皮。 乔凡尼对这个方法啧啧称奇。 老实说,他们西红柿一般只会生吃。方才霍利拿西红柿扔热水里泡,他着实捏了把汗。 他曾经尝试吃过煮熟的西红柿,只能说味道尚可,不如生吃来得味美。 不过,看着这小子动作娴熟,还有那些稀奇古怪的厨具,乔凡尼莫名对他产生不小的期待。 毕竟美食嘛,方法由他去,好吃才是第一位。 霍利先后把西红柿,还有洋葱与生姜的组合尽量切细碎;包括接下来滑锅烧油,炒制姜与洋葱,再加入番茄的方法,也令众人大感新奇。 除了乔凡尼的徒弟——雅恩。 一通操作下来,雅恩只觉得霍利在糟蹋好食材。在他眼里,那些鸡蛋和蔬菜,像极了给船上养的猪喂食的泔水。 一段时间过后,炒锅内的番茄酱逐渐浓稠,表面咕嘟咕嘟冒泡。 酸甜香气自然不如煎炸肉类来得霸道,但那是一种绵柔地侵入,慢慢调动人们的感官。 红色当中融入些许橘调,属于洋葱与姜末的辛味似乎完全消失。酱汁被霍利用小盆装起,打算静置冷却。 木铲边沿还粘着一层,乔凡尼眼疾手快,伸出无情铁手,拿食指沾取一点冒热气的酱汁。 他这一呡,眼眶瞬间睁大。 浓郁的番茄味道在唇齿间化开,充斥整个口腔。 洋葱经过爆香,巧妙地丰富了酱汁的口感,你却只能通过抽丝剥茧,来细细品尝到属于洋葱的滋味。 “这真是绝妙的酱料!” 乔凡尼无比惊喜,因为他知道番茄酱不止可以作为面包蘸料来使用,这个组合,会创造出更多与其他菜品搭配的机会! “你不会想用这点酱汁来对付八十多人吧?”此时雅恩冷哼开口,在一众跃跃欲试的船员里,显得尤为突兀。 冷嘲热讽不够,雅恩自以为好心地提醒道:“趁早收手比较好,把那些东西倒进锅里,做点炖菜就差不多了。不然这点食物哪够一船人分,免得浪费。” 气氛凝滞,屋内只闻柴火噼啪作响。 霍利本来没想搭理,这个高鼻男人从进门开始就盯他许久,约莫是见缝插针找茬的。 可乔凡尼怎么坐得住? 他再挖一指番茄酱,对雅恩低斥:“张嘴!” 没等雅恩说些什么,嘴巴才开条缝,乔凡尼立即将手指连同酱汁,一并戳进他口中。 继而在布巾上擦擦,以公园大爷看人下象棋的同款姿势,负手站去霍利身后。 霍利:…… 这么简单粗暴堵人嘴巴的方式吗?! 他还得抓紧时间备菜,没功夫去管高鼻子男人的反应。不过,接下来的一系列工作里,高鼻男人再没指手画脚。 做番茄炒蛋时,番茄酱不用另加。 霍利先前尝过,果蔬或许是因为没有经过大量催熟杂交,所以果蔬原本的味道,比他穿越前的世界要浓郁太多。 至于勾芡……目前环境是暂且没法做到了。 好在汁水足够,来回两趟出锅,呈了满满当当一大盆。 香菇白菜汤也同时出锅,望着桶里奶白的液体,有厨子忍不住向霍利请教。 “真神奇……为什么汤里没有放煎鱼,颜色居然也能变得像牛奶那样白?” “煎鸡蛋与煎鱼有着共同特点——那就是都用油煎过。以后有机会,你可以尝试先略微煎一遍猪肋骨,再下水煮汤,看看它会不会变白。” 这只是霍利为了方便解释,用得最浅显通俗的说法。事实上,是因为油脂与水之间的作用,产生乳化现象。 乔凡尼大胡子抖抖,似乎明白了什么,要细说又说不透。 反正明天就向船长申请宰一头猪,给兄弟们开荤,顺便试验一番。 对于霍利的不藏私,乔凡尼极为欣赏。年轻时候学厨,周围人总告诫他,学好一门手艺,就得盯准了,因为那是你今后的饭碗。 他心觉自己又不是什么看门犬:狗看门,他看碗,所以从来对这个观点向来不屑一顾。 若没有交流,怎么进步? 于是接下来他们就着桌上菜品,好一番交流心得——意外的是,霍利年纪不大,懂得却非常多,颇会总结经验。尤其在米饭上面,乔凡尼更是学到不少。 ……得想个办法把这小子套牢在西耶娜号。乔凡尼暗暗盘算。 - 午饭时间,负责守夜的水手挣扎着从梦中醒来。 尽管乔凡尼总厨的手艺再万里挑一,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道菜,吃久了,是会生腻的。 但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可以说,他们是被香味勾醒的,是从未闻过的味道。 -- 第18页 水手们早围聚在外甲板的楼梯口,堵得水泄不通。 按盆与桶来计量的食物,挨个运送出来。端食物的人走到哪里,他们的脖子便伸到哪里。 “乔凡尼终于捣鼓新菜了?”一个船员问道。 “不知道,那又红又黄的玩意不像是他会做的菜……卧槽!后面的,谁特么把口水滴老子肩膀上了?!” 不像往常那样,一到饭点,西耶娜号仿佛遭了劫,乱哄哄成一堆:船上反常地有秩序,只有交谈声显得嘈杂一些。 ——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 作者有话要说: [乔凡尼]对[雅恩]使出了技能【一指禅】! 本视频由衷感谢王刚老师视频的指导。 番茄炒蛋真的是万能菜式,简便又好吃,但作者还是不会做,嘿嘿。(谁说美食文作者就一定要会做菜!!!) 平时吃的番茄炒蛋顶多加白醋去腥,外婆做的会放胡椒粉,虽然很好吃,但我还是吃不惯……听说各地各家都有一道特殊的工序,读者老爷们有经历吗? —— 笑吐我了,因为感冒还没好,正在咳嗽阶段。 我在企鹅上和亲友激聊威尔默设定,给她发的语音。 结果亲友听完之后:“热蟒老师哈,不顾自己的破锣嗓子给人家说小骷髅设子,调调越来越变态了。” 咋了嘛!咋了嘛! 今天的作话有点多,老爷们不喜就赶快划掉。 但还是要提醒大家,换季注意保暖,别感冒了! 第7章 番茄炒蛋和番茄火锅 排队时,水手们有闲心去调侃,甚至互相悄悄打赌:对这红黄相间还撒点绿、卖相奇怪、香味好闻的新菜,看最后味道会不会掉链子。 即便不看好的人居多,分饭食的碗倒是没少递。 因为霍利做得足够,让干杂活的清洁工也能分到菜。 比如亚丁,他就完全没有办法理解那些辨认出红色物体是西红柿,一脸嫌恶,痛心疾首,好似把番茄弄熟了,就跟弄熟他们自己似的人。 “这么令人匪夷所思的菜,为什么不直接倒进海里,反而会被端上桌?!” “今天做菜的厨子是谁?敢给我吃猪食,下船之后我要和他决斗!” “西红柿被玷污了,我的人生不完整了。” ——诸如此类的话语,真情实感到亚丁觉得他们去做水手,是一种对戏剧表演者的仁慈。 虽然他也觉得西红柿生吃已经非常美味了,但总该尝试尝试——关键是,他没得拒绝的余地。 来西耶娜号只有三个月,亚丁非常喜欢这里。 只要海上没遇到特殊情况,他们食物贮备足够,像他这样的兼职木工的清洁工,也是能基本饱腹的。 队伍绳子般长长拖拽,按职位高低的顺序,依次呈得属于自己的午饭。 亚丁探头探脑,眼巴巴地看见队伍最前头,一贯严肃的舵手只是尝了一下,然后跟呈菜的人私语几句,回到自己岗位上。 接着水手长、掌帆长都是一样的反应。但他们只顾埋头吃,风一阵立即分头离开,生怕彼此间发生些什么。 众人愈发好奇,同时急不可耐。煎熬等待中,终于轮到亚丁。到给他呈菜时,盆内竟然还有一些剩余。 迫不及待用勺子挖上一口,他先是愣愣地嚼几口,接着狼吞虎咽起来,臂膀下夹着的面包也顾不得吃,整颗头恨不得埋进碗里。 亚丁不识几个字,没法像旁边一位当过吟游诗人的水手,已经开始为这道菜赋诗,高声吟唱起来。 他只知道自己从未吃过这样奇妙又美味的东西。 煮的西红柿,将自身味道散进鸡蛋里,鸡蛋腥气消失不见,剩下的,全是它原本的味道。 不知道用何种魔法做到的,这道菜不似炖菜,更不像汤,但它就是有许多汤汁,并且味道浓郁,所有精华跑进这点汤汁里。 酸甜当中,裹挟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油香气。 简直比肉要好吃多了! 甲板上,所有分到番茄炒蛋的人,都在一声不吭,埋头苦吃。 有部分誓死捍卫生番茄尊严的人,也有点动摇了。 “……好吃吗?”他们之中有人忍不住问道。 ——却像石子坠落大海,水花都少,更别提什么起伏回应。 有人忙里偷闲,抽空快速回答一嘴:“不好吃!” “对!” “没错!” 应和声此起彼伏。 ……不好吃你们干吗还吃得那么起劲啊?!!! 那人不信邪,决定亲自上阵,为组织打假。 结果三秒叛变生番茄组织,并且誓死捍卫熟番茄。 亚丁的耳朵“目睹”了这场闹剧,他非常能理解,为什么其他人回答不好吃。 正是因为太过美味,但船上有规矩。必须吃干净自己的份,才能去再添菜。 所以必须可劲忽悠别人,否则很可能会少一嘴菜。 这时,有一道阴影从他头顶上方掠过,坐到他身边。 “好吃吗?” 起先亚丁没有多注意,又吃两口,没听见其他人回应,才反应过来这声音是在问自己。 一抬头,入目便是一双含笑的绿眸。那少年看起来和他年纪相仿,长相有些说不出来地奇怪,却莫名令人觉得帅气。 -- 第19页 他赶紧将嘴里食物胡乱嚼嚼,吞咽下去,有些磕巴地回答道:“啊,好吃……不,我是说,特别好吃,非常可口!” 那少年咧嘴大笑起来,亚丁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因为他词汇贫乏,的确想夸,却没有华丽的词藻来好好形容一番。 “还行吧,吃得惯吗?”少年又问道。 亚丁拼命点头道:“当然,我能每天都吃这个。感觉这道酸酸甜甜的菜,我能每天都吃。” “哈哈,再美味的佳肴,顿顿都吃也是会让人生腻的。我看你面包好像没吃几口,可以试着拿面包蘸点汤汁……对,就像这样。” 在面前黑发少年的指导下,亚丁再一次体会到不一样的美味。 当面包吸饱汤汁,软化干硬的口感,酸甜汤汁化解一部分浓郁,渗入到缝隙里;再一口咬下,是多一层麦香递进的味道。 面包泡汤汁,其实是非常寻常的做法,更是件常干的事情。 尤其在环境困难的海上生活,想要吃到刚出炉,热腾腾的松软面包,是完全不可能的。 况且船上还得按职位不同,分到的食物也大不相同。比如像船长、大副、舵手和水手长等等高职位,在海上航行前一个月,几乎天天吃的都是低麸质面包。 而他们,前一个月生活好,能够分到全麦面包。如果情况特殊,只能分到黑面包。 西耶娜号有一句俗语,叫做:“你怎么不去吃刚出炉的面包?”——意思是指人痴心妄想。 所以,为了自己的牙齿着想,他们大多数都需要用面包泡汤,才能下肚。 可面前这道菜不一样——它浓缩了所有的精华,虽然汤汁不多,但亚丁以为要直接喝,才能充分表达对这道菜的尊重。 于是他也把这个想法分享给黑发少年了,对方这次直接开怀大笑。 “食物哪分什么高低贵贱,无非是做菜成本和制作工序罢了。只要好吃,不用管那么多!”他听见少年这样说道。 只是在这几句交谈之间,周围许多人已经旋风般扫光碗盘中的食物了,开始争夺剩菜的分配权。 亚丁看见呈菜的人,迅速舀出几分菜来,分别派人送到舵手、水手长以及掌帆长的方向去。 其他人逐渐从推搡,到互相对骂起来。 “长没长眼睛?我先来的!” “你个子都没我腿长,谁看得到你在这儿?!” “哎哎哎,你们吵归吵别拦着我拿菜……哪个孙子把你爷爷我勺子给抢了?” “卧槽,你抢完勺子放回去啊!直接拿走什么意思,你特么吃菜还是吃勺子?” …… 甲板上一度混乱,场面不可控制,众人从抢菜变为抢勺子。像是谁拿到勺子,谁就能“独揽大权”一样。 亚丁有些失落,因为看那激烈程度,他参与进去只有做垫脚石的份,碗里食物也所剩无几了。 旁边黑发少年看争勺大战笑得直打滚,歇会,然后起身走远。没过多久,他抬着一份红绿相间的熟番茄鸡蛋,还有一碗散发菌菇香味的蔬菜汤回来。 “你这是从哪里拿的?”亚丁十分诧异。 “后厨。”少年食指抵唇,暗示他不要声张,“这道菜叫番茄炒蛋,诺,汤是香菇白菜汤,里面也有一些炒鸡蛋。” 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亚丁终于明白,原来制作的魔法名字叫“炒”……等等,他忽然意识到什么。 “你难不成是做番茄炒蛋的人,所以你才能从后厨……?” 少年回答得轻松且快速:“是的,我叫霍利。” “亚丁,我是亚丁。”他回答得飘飘忽忽,因为有种不实感。光看霍利外表,几乎都会以为是魔法师、剑士学徒一类,一表人才的小伙子。 但霍利同时莫名有种气质,让人能够相信他是一位厨师的身份。 抓起一碗香菇白菜汤压压惊,亚丁啜饮一口,他……算了,不提也罢,今天带给他的惊喜太多,每一样都令人感动。 他和霍利观赏精彩骂战下饭,霍利自己那份午餐吃完,将其他菜与汤都留给了他。 正享受难得的幸福时刻,头顶投下大片阴影,亚丁抬眼,便瞧见是几个大块头把他围住。 “你哪来这么多吃的?”其中一人恶声恶气地问道。 还没等亚丁开口,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把装有番茄炒蛋的碗抢走。 他向前扑去,没能夺回来,怒道:“还给我!” 紧接着又是香菇白菜汤不见,抢夺的一瞬间,奶白汤汁洒在甲板上,还有部分滚烫的液体,在亚丁裤子上晕开。 “你们这是做什么?这些都是我给亚丁的。” 亚丁感到有只手将他拨到后方,霍利挡在他前面,冲那些人质问。 “小子,劝你别多管闲事。”三个大块头知道黑发小子是船长带上船的人,于是没动手,只是警告道。 “既然你都给他了,那就归他,我们没拿你东西,赶紧让开。” “专门往别人嘴里拿剩菜,怎么,你们是群鬣狗还是秃鹫?这些可都是人吃的,不是腐尸烂肉。” 霍利语气平静,不像骂人,倒像在阐述事实。 中间壮汉的双眼被绿眸直勾勾凝视,他后背窜上一股阴寒,那森森寒意,感觉自己被凶兽盯上,而凶兽已经向他亮出獠牙。 面对自己没来由地怯意,壮汉恼羞成怒,向亚丁嘲讽道:“你昨晚就给他睡了?这么偏袒你,速度可真够快的。” -- 第20页 说罢,就想推开少年,朝亚丁动手。 可惜中途就被一把拦下,霍利死死制住他的手,身侧又有一人向欲冲上去,被霍利一脚绊倒在地。 但最后一人抢先一步,拎起亚丁的衣领,掐住后者脖子,正要一拳抡向肚子。 霍利霎时松手,抽出剑柄,先用剑鞘拍打掉那只手,再击向膝盖后方的麻筋。 壮汉猛然跪地,亚丁也得以喘息,满脸赤红地咳嗽。 后方有道拳风袭来,霍利注意到了,但他没躲,生生接下腰后这一拳。 与此同时,阿莱娜的声音破过人群响起:“住手!” 她拨开一众水手,来到霍利这边。二话不说,将三个壮汉挨个儿揪起来。 “船上禁止私斗,这条规矩你们喂狗肚子里去了是吗?劝你们别想狡辩,水手长和那么多在场的同伴都看见了。” “真当自己是海盗了?!” 阿莱娜高亢的声音极有压迫感,无形的威压遍布整个甲板,令众多船员不敢出声,生怕受牵连。 她刚要转头看向霍利,三人中的其中一个,在此时瓮声瓮气道:“是那小子在打我们。” 围观的船员们倒吸一口冷气,纷纷在心里提前为这家伙祈祷。 “是吗?”阿莱娜的嗓音越发沉,语气充满严肃,眼里盛的满是失望和轻蔑。 “你们主动挑衅,骂不过一个少年,就动手;结果打不过一个少年,反而还觉得委屈……是吗?” 周围响起一阵窃笑。 “按照规矩,你们必须脱得只剩底裤,绑在木桅上反省一天一夜。 “是死是活看天命,活下来,就必须照船上规矩办事;想滚,就滚个利索!”阿莱娜掷地有声,不容置疑。 旋即,她拍拍手,召来船员将三人剥干净,绑去木桅底下。 大白天的着实有伤风化。霍利眨眨被辣到的眼睛,然后被赶来的鲍比和威尔默围住。 小骷髅急忙看他腰伤,而师父一把揽过他肩膀,附耳过来,贼兮兮地笑道:“你小子够精的,故意让阿莱娜看见你被揍。” 基操罢了,霍利摆手,嘴角却是咧到耳根去。 走之前,霍利留给亚丁一句承诺:“等着,晚上有更好吃的东西!” - 木桅下的三人显然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们最开始骂骂咧咧,招来几脚踹,然后变成小声逼逼赖赖。 那小子哪门子来的人物,连船员都不算,就能让他们受罚。 但慢慢地,日落时分,事情的走向逐渐不对劲。 ——他们看见乔凡尼主厨和黑发小子有说有笑,身后陆续抬出几锅红色的东西。甲板上面搭着三根木棍,底下有柴火在烧,他们把锅放吊上面,随之而来的,是源源不断地酸甜香味。 早上三人闻过类似的味道,是那道熟番茄的菜。也就是说,今天的晚餐是…… 木桅底下,甲板欢声笑语一片,众人吃着自己下进锅里煮熟的美食,啤酒在身侧,偶尔齐声高歌。 海上飘的尽是酒香与番茄香,三人当中有人终于崩溃,忍不住啜泣。 一个传染俩,他们小声抽泣起来,还被耳尖的同伴一通笑话。 悔不当初,真的悔不当初。 绑桅杆就算了,要杀要剐随便,为什么要让他们受这种极刑? 想到接下来一天内只能吃一回面包,明天不知道又有什么好吃的,却只能眼巴巴望着,就感觉生不如死,恨不得变成下午被拉去宰掉的那头牛。 要是早前得知黑发小子是厨师,他们哪还敢招惹他啊! - 亚丁将这一切映入眼底,觉得心情无比舒畅。但他今天还是多亏了霍利,他也得努力学习,变强,不能再沦落到今天这般下场。 这样想着,他给霍利斟上啤酒。 笑着谢过亚丁,霍利转头,继续跟乔凡尼聊天,期间手不停给威尔默夹菜。 “你这火锅可真是太妙了,煮锅底,再备一些菜,就能让他们自己动手吃。以后庆功宴就不用再像以前那样麻烦了,好吃又方便,大家也吃得开心!”乔凡尼面颊泛红,微醺着还不忘一直夸霍利。 “是啊,终于能够感受到自己下厨的快乐了,吃着都香了不少。” 乔凡尼一把推开探过头的水手:“去去去!你那算什么做菜,丢进去捞一下就熟算什么下厨?要是会撒点盐,你是不是就要做主厨了?臭小子!” 众人乐得见牙不见眼,那小伙子连连求饶,最后还不忘嘀咕一句:“我觉得这汤放鞋子都香。” 霍利又好笑又无语,因为乔凡尼也跟着连连点头。 不过,面前的西耶娜号主厨,的确是有很本事的。 中午因为番茄炒蛋是新鲜菜,所以吸引了不少注意力。可是他尝过乔凡尼做的红酒炖牛肉,也是着实被惊艳了一把。 牛肉软烂入味,酱汁醇香浓厚,再搭配绵糯的土豆块,令人食指大动。 西餐他只是略有了解,而学习是无止境的,所以霍利趁着乔凡尼微醺,问道:“乔凡尼,要不这段时间我跟你学学红酒炖牛肉,怎么样?我悟性很高,保证学得又稳又准。” 对面大胡子上翘,先扭头对鲍比说一句:“你家这徒弟,心眼多,能成大器。” 随后一抹满是汗珠的额头,发际线都仿佛往后又挪一寸,哼哼道:“那你也教教我,还有其他什么能放鞋子都好吃的酱料呗。” -- 第21页 霍利心说你这大叔也鬼精鬼精的,不愧是聪明绝顶。 双方愉快达成交易,霍利心满意足,奖励威尔默几筷子牛肉片。 威尔默:? 威尔默看着面前快堆成山的食物,有些无奈道:“霍利,谢谢你,可是我还没吃完。” 他感觉自己永远都吃不完,什么下菜之后收获的喜悦,他自己完全没法体会到。 “小孩子就要多吃点,不然身体长不壮实,更长不高。”霍利循循善诱,说到最后一句,还专门瞥一眼鲍比。 鲍比:? 精准捕捉眼神,他一巴掌呼去徒弟背上。打完还给一颗甜枣,夹起一大堆过熟嚼不动的牛肉放去霍利碗里:“小孩子就要多吃点,不然容易蹬鼻子上脸。” 霍利:…… - 太阳缓慢滑落海平面,一顿升级为晚宴的晚餐终于结束, 众人不敢喝多,也没再喝酒。因为夜晚的大海最为危险。热气与酒香随着陆续被收拾干净,逐渐消弭在空气当中。 霍利和威尔默站在望远台上吹着海风,听着海浪声。 海面变得不甚清楚,但在篝火与船灯照耀下,海面泛起丝缕金光。 “抱歉,其实我没有料到会出这种事情,要你跟着我飘摇不定。” 听到霍利突然这样说,威尔默扯下面罩,自由地呼吸着海水咸腥的气息。 是的,他感到自由。 很久没有与人说过这么多话,这些天,他将几年以来最多的话全献给了霍利。但他仍是不怎么擅长沟通,只得尽可能地去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 威尔默挨近一些霍利,他们衣摆在风的吹拂下,轻轻贴到一起。 “你不要道歉,我没有觉得不好。现在的我很自由,你对我特别、特别地好。 “你让我觉得非常安心,只要跟着你,就感觉很快乐,很幸福。” “所以,希望你不要轻易离开我。”——最后这句,威尔默吞回嗓眼里,没有说出来。 知道小骷髅真情实感的时候,就会非常直白且笨拙地去表达。霍利无声地低笑,因为这样表达感情的方式,太掏他心窝子了。 “这才能几天呢,你就对我卸下防备了?”霍利拼命搓搓他光脑,“但你要记住,对其他人千万不能失掉警惕。” 这是他自发性的行为,觉得这小孩虽然有点闷,但逗起来实在好玩。不止如此,其实霍利自己也没来由地觉得小骷髅很亲近,忍不住想靠近的那种。 此番前去遗落岛,实际上,当初装的逼有多酷,内心深处的忐忑就有多大。 他的确是知道遗落岛现任领主——多诺万巨龙相关的一些事情,并且证据确凿。 但那是前世了解到的情况了。 如果情况不变,那他有十成十的把握拿下这次机会。可现如今他已经退出光明骑士团,并且登上西耶娜号。 原本的轨迹已经改变,不清楚蝴蝶翅膀扇动到什么程度。 是以,他其实是在和蝴蝶效应对赌。 赌赢,即是顺风,接下来一切好走;赌输,那他要想尽办法,逆风翻盘。 ……对了,之前第一晚偷听到师父和阿莱娜的谈话,他们说追杀的人,名字叫“杜鲁门” 事实上,不论前缀是“光”或“暗”的精灵族,叫杜鲁门的就有许多,更别提其他种族。 如果真是那个“杜鲁门”的话……霍利眸光一暗。 那渊源可就大了去了,一切的源头,乃至上辈子他最后的死,似乎也能解释得通。 夏夜海风吹的是惬意,但同时,吹来了海上的不速之客。 因为离船灯较近。霍利隐隐约约看到远处有阴影朝这个方向驶来。 他去唤舵手,只见对方三两下跳上观望台的低桅,极目远眺片刻,陡然高喝道:“全船戒备——!!!” -------------------- 作者有话要说: 西耶娜号第一届勺子杯争霸赛(? —— 来自长辈夹菜的热情实在扛不住啊! 每次回外公外婆家,两位老人总是在吃饭时候拼命给我夹菜。 完了还会说:“你自己吃菜啊,怎么都不夹的!” 我:??? 碗里的都吃不完怎么自己再添菜嘛! 我愿称之为夹菜悖论。 第8章 不速之客 喊声一响,船员们条件反射地起身,水手长指挥众人取武器、守舱室。 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强大的纪律性甚至让霍利觉得这帮人不是海盗,而是海军。 火锅底下篝火熄灭,甲板几乎让黑暗淹没。船身后方的阴影越来越大,看体型,不比西耶娜号小多少。 众人屏息戒备,直至对面传来细微的哨声。 那哨声三缓一促,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众人也越听越清晰——这是海上专门用于交易谈判的信号。 对方船只的冲角雕刻着一只熊头——它的宽吻大张,尖牙在黑夜依稀泛着银光,怒吼着来到西耶娜号身侧。 双方船只并行,距离不足三米。 这时,一位头裹暗红布巾的男人从一众水手后方走出。他眼窝很深,鹰钩鼻高耸着。或许是受夜晚影响,肤色看起来格外深。 他左脚似乎不太好使,致使上前时候,脚下动作有些不自然。 “阿莱娜——我的美人船长,不见你的这些日子,我夜夜思念着你,不知道多少次在被褥上,留下梦中为你‘写’的情诗。” -- 第22页 男人一面说着,一面双臂大张,作势要越过间隔,去拥抱阿莱娜。 对面水手们翻起一阵笑声,怪叫着起哄。 西耶娜号的船员们纷纷忍不住抽剑,剑尖对准男人脑袋, “不交易就滚。”阿莱娜目光冰冷,将对方的污言秽语当做耳旁风。 “别生气嘛,虽然你怒发冲冠的模样更令兴奋……”男人视线如蛇一样粘腻,扫过她的身躯,接着一转,看到旁边的鲍比,“真令我伤心,你竟然有了新欢?” 阿莱娜腮边微鼓,她咬牙切齿忍了半天,一听他涉及鲍比,终于掏出暗器。 “奥伦!你再敢蹦一句脏的,我就把你脑袋打穿!”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叫奥伦的男人投降姿势,假惺惺讨饶。 随后又听他道:“我想向你购买十五斤粗盐,二十斤水果,八十斤小麦粗面粉,总共付你六十银,怎么样?” 照陆地上的价格来算,六十银买下这些物资绰绰有余;但这里是海上,情况特殊,必要物资的价格通常都要翻上几倍。 “至少八十银。”阿莱娜回答得斩钉截铁。西耶娜号经常在海上进行交易,而她给出的价格,也是十分符合海上行情的。 奥伦也渐渐肃下脸色,说道:“最多七十银。你知道的,我急需这些东西。” 如果算在以往,阿莱娜自然不介意再多拉扯一会,然后七十银让步。 但好死不死,对面是棕熊号——而棕熊号的船长奥伦,曾经抢劫不够,还想要侵犯她,途中杀死过几位船员,最终两船结下梁子。 说再多,阿莱娜都不会给他砍价,她双臂抱胸,拒不退让。 二人对视良久,沉默中,一股硝烟气息弥散开来。 当气氛转变为剑拔弩张,愈发紧迫之时,奥伦突然嗤笑一声。 他道:“剩下十银算我买你一晚上。” 弓弦扯到极限,阿莱娜怒极反笑:“付不起就赶紧滚,拿钱治你的瘸腿!” 奥伦也狞笑出声:“给脸不要脸的女表子,别怪我翻脸——都给我上!一个活口都别留!” 一声令下,几只抓钩从下方飞来,牢牢钩去船沿。有水手顺着粗绳三两下爬到面前。 打头几个,西耶娜号的船员们依次解决,部分抓钩也被割断。但随着敌船人员体重的牵拉,两船距离逐渐缩近。 上方亦有水手顺着帆绳,一路滑向西耶娜号的甲板上。 双方战斗可谓一触即发,刀剑“铮铮”碰撞、摩擦着。很快,便有剑刺入身体,以及接连起伏的喊叫和哀嚎声于海上回响。 霍利一早见势不对,便把威尔默送去房间里藏着。小骷髅战斗力不足,而他必须和其他船员守好楼梯口。 甲板一片混战,阿莱娜与鲍比一同对付棕熊号的船长和大副。 风魔法将周遭海水吹起浪涛,众人皆在摇晃当中厮杀。黑夜卷着怒风,一部分倾倒的箱子砸去水手身上,连同许多东西,一并把他们带落海底! 追着风的轨迹,几支暗箭连续射向奥伦。奥伦虽然跛脚,关键时候却反应机敏,行动十分灵敏,接连躲过暗器袭击。 他迅速接近阿莱娜,单剑抵抗着后者的双刀,显然实力不弱。 尽管双刀伤不到奥伦,但其裹挟的一阵阵刀风透过衣服,刮进身体里,不见血,委实令人难受。 这么久了,怎么阿莱娜的船还没有烧起来? 他心头不禁烦躁起来,打斗当中,无意瞥见一束火把倒在船板上,却无论如何都无法令木材燃烧。 “……这是怎么回事?!”奥伦心底怒吼着,同时咆哮出声。 “什么怎么回事?噢,你指烧船惯例是吗?”阿莱娜双刀交叉身前,骤然发力,与对方剑刃相撞,直抵奥伦面门。 她似笑非笑,鬼魅般轻轻吐字:“反正都要在这里解决,不妨实话告诉你:这是因为我有‘人鱼之泪’。” 话音刚落,一声惨叫刺入奥伦耳膜,他的大副在前方不远处,被那手持重剑的男人削去双腿。 奥伦感觉自己通体生寒:心底的寒,是因为船身若是烧不起来,那胜算至少丢掉一半;体外的寒,是他切实感觉到那个一刀了结大副的男人,持着的刀在冒冷气。 ——而他正一步步靠近自己。 正当此时,前方升起刺眼强光,灼灼似烈火,普照整只西耶娜号,甚至像是要吞噬黑夜! 西耶娜号的水手跟疯了似的振奋,对棕熊号一方发起猛烈进攻。 该死,他们竟然有会光明魔法的人! 见形式一边倒,没办法与两个拥有魔法的人去对抗,奥伦掉头就跑。 跛着脚,飞速奔往船沿,他刚扑向棕熊号,一股强大气流把他顶飞出去,摔到船首,接着滚落到熊头冲角。 然而没等奥伦在剧痛中回神,抓住熊头,身体就已经不受控制地滑向海底。 底下海面仍然翻滚着,波涛击打船底,掀起浪花。坠落的最后一瞬间,奥伦双目圆睁。 ——因为他看见有一道浪花,刹那间凝结成冰,像一把倒竖的铡刀,而他此刻毫无还手之力,一点点面朝刀刃坠去。 “噗呲——!” “船长死了——!!!” 有人目睹全过程,惊慌失措地尖叫。 这一声穿透夜幕,更让棕熊号的人乱了阵脚。 -- 第23页 海盗之间有着规矩,双方战斗过程中,如果一方的船长与大副战死,而且战局已经不可挽回。 赢那的一方所获得的战利品,将是输方的所有。 棕熊号上,开始有水手或跳海、或牵出驳船,纷纷弃船逃命。 胜负十分明显,敌人已经溃散,即使现在没有霍利的光明魔法加持,西耶娜号的水手们也士气大涨,打得敌人屁滚尿流。 不消片刻,他们完全取胜。 海面归于平静,风浪消失不见,如若没有满地尸体提醒,好似从未发生过血战。 水手们尽情举剑欢呼,阿莱娜也喜悦胜过疲惫。她算是终于找着正面机会,为曾经那些死在奥伦手里的兄弟们报仇了,今晚更是没有让船员们白流血。 “去拿你们的战利品回来吧——我的好小子们!这是你们应得的酬劳!” “喔——!!!”船员们振臂高呼。 吼完这么一嗓子,阿莱娜有些虚脱,脚底一绊,却有人牢牢接稳她。 她高束的马尾辫已经全部散乱,发绳不知掉哪里去,一头红发铺散在鲍比臂膀上。 他俩相视一笑,然后越笑越放肆,久违的默契战斗令二人畅快淋漓。 - 霍利见两个大人互相抱着傻乐,五官皱成一团,头也没回地奔向威尔默所在的舱室。 门一拉开,霍利便携着笑音喊道:“出来吧,打赢了!” 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鬼鬼祟祟从矮柜里面爬出:,然后一头扑进他怀里。 以为小骷髅是吓到了,霍利搓搓他肩膀,拍背安抚:“走吧,咱们去看看对面船上有什么东西。外面杂七杂八的可能还没收拾完,如果害怕,就牵好我,闭上眼睛跟我走。” 威尔默轻轻颔首,紧跟霍利身侧出门。 他的确很害怕——并非因为怕打斗和外面的许多尸体,而是怕霍利受伤。 方才即使逆着光,他也朦胧看出霍利脸上有伤痕。衣服底下兴许还藏有更多伤口。 ……但瞧那人一脸兴致勃勃,威尔默悄悄叹气,回来再帮他好好处理。 他们二人踏上棕熊号的甲板,有水手正“洗劫”战利品,扛着货物鱼贯而出,脸上无不洋溢着丰收的喜悦。 一路逛到船仓底,霍利想看看还有多少淡水,结果隐约听到一点吱唔声,以及有东西反复碰撞的声音。 起先只觉得是老鼠,但撞击声有节奏,并且凑近了,能分辨出音色是女孩的。 他在自己给威尔默防身用的匕首上,镀去一层白光,然后自己持剑柄,缓步靠近。 响动越来越强烈,在并不算强烈的灯光下,他终于看清楚究竟是什么东西。 ——一个手脚被束缚住,头顶蒙布,不断挣扎的人。 他掀开头罩,露出女孩姣好的面容:黑发微卷,凌乱却不失绸缎般的质感,虹膜仿佛淬入金子,配上一双大而灵动的眼睛,闪耀又迷人。 女孩五官精致得像娃娃,任谁都得我见犹怜。霍利最开始确实看得晃了下神,但更多的,他注意到女孩拥有竖瞳。 兽族吗?瞳孔竖着的兽族倒很常见。 霍利蹲下身,拿掉堵住女孩嘴巴的布,等她咳嗽干呕完,才问道:“叫什么名字?” “咳咳……你是谁?” 女孩眼中满是警惕,她瞪视着面前的绿眸少年。 “那我换个问法——怎么被绑的?” 沉默一会,女孩答道:“和亲人走丢了,然后被抓住,本来要被卖去做奴隶,结果中途又遭人绑走……我不认识那些人,也不知道他们要带我去哪里。” 中间隐瞒多少细节,抑或掺杂多少谎言,霍利没什么兴趣。这个女孩看起来比威尔默还小些,回答问题却条理清晰,不慌不乱,沉稳得不像话。 加上外貌与浑身气质,只能是贵族养出的孩子。 “绑架你的那些人呢?”霍利问道。 “他们一共有两个人,前不久刚走,没过多长时间。”女孩垂眸思考着,“临走之前,我似乎听到他们说……” “他们说要去找船,赶紧离开这里。”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细微地脚步声。 威尔默守着霍利后方,看到有人形轮廓从阴影中渐出,但他知道此刻千万不能打草惊蛇。 他右手紧握匕首,左手先是反点几下霍利的后背,然后缓慢移动到自己的帽檐上。 当影子明晰的一瞬间,威尔默拉开自己的围帽,露出斗篷底下的骷髅头。 对面那人身形一滞,紧接着是一声凄厉地喊叫。 “鬼啊——!!!” “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威尔默:…… 霍利:…… 霍利怎能察觉不到反常,从进门的那一刻,他就感觉那个方向有异常。 也正因为仅有一处,所以他才敢带着威尔默光明正大地走进来。 本来想引出来看看,哪晓得这人心理素质那么差,直接吓撅过去了。 他满面复杂地转头望向威尔默:“干得不错哈!来,我教你怎么绑人,还有越挣越紧的绳结。” 随即他们取下门后的粗绳,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把人束缚成奇怪的姿势。问题在于二人其乐融融,船舱充满温馨和谐的气氛。 女孩:……? 女孩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看到会动的骷髅,她也想跟着惊恐喊出声,结果接下来一系列的发展,令她有种话语卡喉咙眼的憋屈感觉。 -- 第24页 如果讲给霍利,那霍利便能瞬间明白,这种感觉叫做槽多无口。 “等等……你们能不能先绑我解开绳子?”女孩扬声打断他们。 霍利二人抬头,只盯着,没说话。 “我,我不会对你们下手,更没办法对你们做什么,求求你了,能不能帮我一下?只要给一只小船,我会自己离开的!” “现在可是大半夜,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霍利沉声问道。 “我知道。”眼见有希望,女孩挣扎坐起身,急切地回答,“我当然知道!只要你肯帮忙,我有办法自己离开。况且,我也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话说到这份上,霍利便不再多表示什么,帮女孩松绑。 三人爬上甲板,霍利为她去准备驳船,顺手给女孩备上一些食物,告知她目前大致方位。 收拾尸体的队伍里,女孩认出其中一具是绑架她的另一人。 摇摇晃晃地登上驳船,女孩似乎终于放下心,漂亮的面容呈现属于小少女的灵动气息来。 她眼眸弯弯,脸颊两侧堆起圆润可爱的弧度,朝送她上船的绿眸少年问道:“二位叫什么名字?我会永远记住你们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来日相见,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们。” 按目前情况,霍利他们不便透露姓名,所以只是伏在船沿,摇摇头。 女孩有些失落,她一边划动船桨,一边不时回头,将二人的面容深深刻进脑海里。 - 目送女孩离开,霍利牵着威尔默回到西耶娜号。 东西都搬得差不多,敌人尸体全扔进海里,而霍利注意到,阿莱娜指挥着水手,将几具自家船员的尸体放去棕熊号上。 “船不要了?”他疑惑地询问阿莱娜。 “不要了。”阿莱娜的声音略微沙哑,“我派人检查过那艘船,内部损坏程度有些严重,其中包括龙骨。” “与其花更多钱翻修,不如把它作为船员的送行号。” 棕熊号已经被点起火,火势蔓延迅速,不一会儿,已经燃遍熊熊烈火。 西耶娜号上,水手们唱着送行曲。曲调不像霍利想象中的低缓哀沉,而是悠长之中,有着些许轻快的小调。 部分水手运起风魔法,让船推向更远方。 宛若漂浮海面的星光,烈火升腾,船只永不熄灭。 “船只永不熄灭,恰如灵魂颂歌,在海中激荡……” “……你该远去,徜徉星海,勇气与热情永恒,最后启程故乡……” 曲终,人却未散。 亚丁不知何时走到霍利身边,低声解释道:“其实,西耶娜号算不上海盗船。” “这也是我登船之后才知道的。前辈们说,阿莱娜船长曾经做商船起家。凭借良好的信誉,商船名声渐起,慢慢和人打交道多了,利益往来的同时,一些麻烦也随之而来。 “船长她有做海盗的朋友,一次交易,让眼红西耶娜号的同行亲眼目睹。不久以后,许多港口滋生出阿莱娜是海盗的传言。 “生意受到影响,那段日子是西耶娜号最低谷的时期,众多同行不但落井下石,还趁火打劫——可阿莱娜船长本人,以及她的船员都不是吃素的。他们一一打了回去,让那些人望而却步,不敢招惹。 “解释无用,因为谣言的威力巨大。船长索性不再白费口舌,虽没有挂海盗旗,但对外也没有否认自己是海盗。她领着一众水手,重铸基石,一点点把西耶娜号的信誉再次建立起来,于是才有了今天。 “你也看到了,西耶娜号上纪律严明,伙食不错,待遇非常好,不然我怎么会盼着进这艘船。 “因为阿莱娜船长的管控能力,与她爱护船员、对下属慷慨大方的事实,在海上广为流传。 “她不仅不会让任何一位船员吃不上饭,最重要的是,她将我们每一个都真正地当作人来看待,而不是工具,或者奴隶。 “所以,船长会在今天用海上送别壮士的最高仪式,来为牺牲的水手送行。 “即使那里躺着的,是我这样的无名小卒。” 霍利静静听着,视线随火船驶向尽头。 他神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平静无波。只是目光深邃,里面装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 经历过无数生死离别,甚至的确死过一次,再面对这些事情,他不会如亚丁那样,自己讲着讲着就泣不成声。 不过内心深处倒是感慨万千,触动良多。 送行曲,他亦在心中默默唱给前世的下属与战友。 他有重来的机会,却不知他们有没有。无论如何,即使枉死,他们也是霍利心中最优秀的战士。 ……不知道前世那位威尔默骑士怎么样了? 罢了。总之,愿他一切安好。 -------------------- 作者有话要说: 威尔默:“死人”有时候比活人更好用。(不是 这次是有实体可以实践练习绑人。如果下回没有练手对象的话…… 俺们的大哥哥霍利——肯定会毫不犹豫提供自己的身体啦^-^ 下章时光穿梭大法,换地图! 第9章 遗落岛 遗落岛,港口。 码头吆喝卸货的工人们,隔着老远便听到远处传来浪潮似的动静,其中夹杂不少嚎哭。 趁监工不注意,他们悄悄瞟几眼,然后凑近同伴交头接耳。 -- 第25页 “诶,你听见了吗?这是刚停泊就死人了?” “说什么呢你,呸呸呸,晦气!见着下船的几个人没,那群商人不像商人,海盗不像海盗的是对着他们哭!” 有些胆子大的围观群众,早围去西耶娜号边上看热闹。 “呜呜……我还能吃到你做的菜吗……”船只高处,不少水手挤到船沿,有人对下方的黑发少年哽咽道。 黑发少年接下一团裹紧黑袍的小少年,闻言展露笑容,连忙将黑袍小孩放稳在地。 “放心吧,没有我,你们的主厨一直在!”他扬声冲船顶的人回应。 “你俩哪能一样啊……呜呜呜……” “小兄弟,你在的这几天或许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日子了。” “是啊是啊,记得常来西耶娜号玩啊!我心目中的主厨永远是你——嗷!” 乔凡尼在后面听得青筋直冒,没忍住,狠狠拧把最后胡言乱语的水手。 “混小子,净说些有的没的,好了,都赶紧守船去,否则晚饭给你们喂泔水!” 经过阿莱娜与大副的分配,西耶娜号上留一部分人暂时守船,其余去做交易与采购,办完事,可以尽情享受一段时间的陆地自由时光。 将近半个月生活在海上,霍利的靴子踩进沙土,觉得脚感颇为奇怪。 小骷髅就是一时没能适应过来,整个人踉踉跄跄,随后半依在他身侧,需要他搂着走。 先前临近码头,霍利在观望台上遥望,加之阿莱娜解说介绍,领略了一番遗落岛的码头风光。 “庞杂”“荒岛”——这是曾经人们对遗落岛的评价, 岛内暂任领主多诺万,新官上任三把火:一把点在基础建设;一把点去商贩管理;最后一把,落到港口贸易。 发展经济嘛,打开对外贸易是重要一步。 但之前遗落岛臭名远扬,是因为此地啥人都收,没有限制。同时负面影响十分明显——鱼龙混杂,各种逃犯、非法交易、烧杀抢掠等事情,于脚下这片土地时常发生。 前一任领主睁只眼闭眼,这使得那些人愈发猖獗放肆,直至多诺万上任,加强岛上秩序管控,才得以改善许多。 听到这里,霍利不禁咂咂嘴感叹,简直活脱脱的异世界哥谭市。 然而先前被他看作低配版哥谭市,如今切实站在遗落岛的码头,他却感受不到像什么“民风淳朴”一类的氛围。 热闹看够,群众便纷纷散去,各自回到岗位。不消监工多提醒,他们吭哧吭哧地卖力干活。 种族混杂倒是没说错,光是港口,霍利就见识到不少相貌各异的人。 有头顶兽耳与尖角的,尾巴或短或长,此刻正有男人从面前经过,他黄底黑纹的毛绒尾巴扫着地。 半人马驮着货物来回运输,将东西交给身高半高不低,却明显有矮人族特征的大胡子男人记录。 穿越之前,霍利所在的世界,有太多类似作品创造出这样的生物,包括但不限于小说、绘画、甚至电影等一系列文学作品。 眼前这幅光景,恰巧符合霍利前世所接触到的幻想生物形象,所以他接受极快,甚至觉得某些形象非常符合审美。 原住民眼里,情况大概截然相反,他们会认为混血种全是奇形怪状的东西。 混血种融合了两种血脉,仿佛维系两个不同的种族。世俗却无法接受他们,因而将他们称之为禁忌的恶果,只能游离社会边缘。 霍利思考过这个问题,结合前世经历,他认为问题缘由之一,必然有随着光明与黑暗教廷“排除异己”的矛盾激化,进而多少影响到势力以外的群众。 于是群体排外现象,如小火烹煮,虽然明面上讨伐的火焰不大,歧视趋势较为平稳,但它是持续冒着泡的。 与之好不到哪去的“抱团”,也就出现在遗落岛上了。 除去一小簇亡命徒,还有部分所谓“血统纯正”的种族,剩下一大半,基本都是混血种。 巨龙族是个特殊的种族,他们生活在跨越东海的遥远陆地,或许有人曾踏足那里,只是从未归来。 越是神秘的事物,人们则越津津乐道。 如果没有遗落岛,龙族约莫会永远活在其他种族的口中。他们与外界的纽带,正是这座巨大岛屿。 始终隐匿,若非必要,不现于世。对待他族的态度,从前任领主便能看出来,他们根本就没有放眼进里过。 “无所谓”,某种意义上是最大的包容。 混血种纷至沓来,希望能在这片“净土”,找到属于自己真正的归宿。 多诺万对领地管理较为上心,不知道是真想好好捯饬一番,还是为的其他目的——总之,当霍利看见有不少女性在港口工作,甚至有部**强力壮的女性,会跟随男人一起搬运货物的场景,他还挺讶异。 没有过分约束女性工作,这是个极好的现象。 “所以说,万不得偏信谣言。”霍利感叹出声,继续对威尔默教育,“有些时候必须要亲自去看看,才能明白事实与真相。” 威尔默几乎是瞬间就理解霍利的意思,他郑重其事地“嗯”了一声。 自己曾在暗窟那会儿,也听大人们常谈地面上的种族是什么样。然而等自己被迫爬上地面,流浪几年,发现双方都对彼此存有巨大偏见。 -- 第26页 像家乡暗窟里的人说,地面上的种族,尤其人类,别看他们实力微弱,实际最为邪恶狡猾,善于欺骗。 这些年因为自己与众不同的外貌,威尔默尝过无数苦头。随着年纪慢慢变大,逐渐能够稍微思考、朦朦胧胧地体悟出一些事情,对上面的话愈发深信不疑。 ——直到遇见霍利。 霍利心情愉悦,教育小辈的感觉实在太好。似乎面对即将迎来的巨大挑战,他也能够放松些许去应对。 - 临近城镇的地方,有守卫设置关口驻守,他们只是例行登记初次登岛的人,问一嘴,再查看手心印记,就可以直接通过。 “斯维亚王城来的?”四名守卫中的其中一人挑挑眉,向霍利问道。 “是的。” 那名守卫挥挥手,示意登记完毕,接着调侃道:“王城日子过得太舒服,想来这里找罪受?” 霍利只是一耸肩,歪了歪头,煞有其事地回应:“对喽。” 引得其余三人窃笑不止。 但霍利不知道的是,待他们离开之后,直至日落西山,一天的登记基本结束。 守卫们正闲谈着,又来一位相貌平平,浑身气质混进人堆中完全可以做到隐形的人,走到他们面前。 他单独叫过一名守卫,带到一边,以气音询问:“今天有没有掌心印有王城印记的人来过?几人?” 随即把一团鼓囊袋子塞到守卫手里。 颠颠重量,守卫环顾四周,掩饰将布袋塞进衣服里的动作,答道:“有,王城两人,随行两人。” “几男几女?” 守卫一声不吭。 那人脸色明显变得不太好看,紧咬牙关,一副下狠心的模样,又掏出相同分量的布袋。 “两男一女,还有一个据说全脸毁容,外貌不便示人的小孩。” 得到想要的信息,那人不再多留,匆匆离去。 守卫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不见,重新摸出两份布袋,回到同伴身边。 “这是……?” “有人向我收买消息。钱别动,这事先记下来,我要上报给大人。” - 又花些时间进城,一路上,霍利都在打量遗落岛最为“繁华”的城区。 条件自然是比不得斯维亚王城,街道还算宽敞,街边屋子与商铺大多仍在装修建造,敲击声与尘土四处飞扬。 底下专门有人跟着收拾,忙不迭地打扫街道。 这让霍利恍惚之间无端联想:穿越前,有一道经典的泳池注水又排水的数学题,令人乍一眼看上去就觉得永无止境的那种。 总而言之,这里每一个人都有事情做,都在忙碌,街上几乎找不着闲人。 仿佛一块花田,不见花苞,更没法看到花朵绽放;你却能依稀感受到,一种埋藏在泥土下面,悄然生根发芽的蓬勃生命力。 好不容易寻到一处较大的旅馆,几人在旅馆暂时歇脚。 昨天晚上,他们在西耶娜号商量过对策。 因为多诺万是私底下透出的寻人信息,所以只有阿莱娜知道投递消息的途径,这事得交予她来做。 随后,只需要把霍利引荐到多诺万面前即可。 届时无论成败,西耶娜号始终等待着他们。 - “大人,奉主教之命,与您有要事相商,我将带您前去教廷。” 要事相商?他自己的大事都还没解决。 男人蓝眸微敛,很好地藏去眼底深处的烦躁,温和地应允,落后一步,跟随着主教手下的牧师。 此时天色依旧明亮,学院设立在教区内,没走多久,就来到光明教堂之下。 大教堂通体雪白,如山般巍峨耸立,顶端仿佛触摸云霄。尖塔众多,又好似倒插于碧空。 迈进大教堂内,隐世一般,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只有圣歌悠悠回荡整个大厅。来到此处的人,无不觉得灵魂受到涤荡。 牧师在前面引路,爬上一层层阶梯,游过浮雕与神龛,将浅金直发的蓝眸男人带入一间屋内,随后阖门退去。 男人半躬上身,手握前胸烈阳吊坠,尊敬道:“主教。” 时间仿佛凝滞,男人余光能够瞥见身前有红色长袍衣摆,以及一双脚。 而面前的脚毫无动静,甚至呼吸声都极难捕捉清楚。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终于看到一双宽大而粗糙,旧疤痕与血管盘虬其上的手,扶去他肩膀。 “杜鲁门……”对方这样唤道,明明是雄浑的嗓音,却用极轻地音量发出,“卓娅她,失踪了。” 杜鲁门惊愕抬头,对上主教的浅褐双眸。 他温顺的面容顿时皲裂,剥去一层皮肤似的,变得怒发冲冠,判若两人。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抓不住几个人就算了,为什么还能弄丢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孩!这群废物,废物!” 他直接破口大骂,而那双手死死压制着他的肩膀。 “嘘……冷静,我的孩子。” 主教一袭红衣,此时刺得杜鲁门双目生疼。对面的人神情无波无澜,浅淡的眉,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白色络腮胡,隐约透着主教宽大的下巴,他一边点头安抚着,一边继续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我知道,事情总会有许多意外。但我始终相信你对神的虔诚,相信你对光明教廷的忠诚——你会把她找到,然后送回来的,是吗?” -- 第27页 这话像一盆冷水,将杜鲁门整个人浇个彻底。怒火瞬间平息,战栗随之而来。 他对这样的感觉厌恶至极,恶心得恨不得当场呕吐。 “是的,我明白。”他听到自己这样回答。 “好孩子。” 肩上的手撤开,但无形的负重感愈加强烈。杜鲁门压抑着心底的躁动,夺门而出。 -------------------- 作者有话要说: 光明教堂外观,部分参考米兰大教堂。 这章算是过渡章,老爷们稍安勿躁,接下来就要进入霍利在遗落岛发家致富的初期准备阶段了! 俺以为这章信息量其实还蛮多的。 遗落岛上的混血种样貌,在各种族原住民眼里兴许会奇怪,但在俺眼里就是梦中情岛呜呜呜呜! 各种长兽耳兽尾的帅哥美女,还有纯兽族那样的毛茸茸直立兽人,简直是绒毛控天堂,斯哈斯哈………… (淦老兄你的xp好怪喔.jpg) 感谢在2021-09-0711:33:05~2021-09-0823:51: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本命cp瓶邪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蛋炒饭与菠萝咕咾肉 向领主那头投递信件,并且还想要私下谒见,是需要一定时间的。 在这段等待的日子里,霍利在西耶娜号上就已经考虑好,准备先在遗落岛卖些吃食。 一方面想赚点钱;另一方面,是因为将来自己开的酒馆主打酒饮与中餐,而中餐的主食大多为米饭。所以,先做一些米饭类的食物,顺便调查各个种族的接受度。 昨天霍利他们来回在主城探地奔波,赶制厨具、购买食材,又花一晚上时间处理好。 累是挺累,但霍利一早神清气爽地醒来,摩拳擦掌,心底抑不住地有些兴奋。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摆摊。 是的,他要摆摊。 专门来一匹骡子来拉车,鲍比在前头骑着,霍利和威尔默坐在装满东西的锅碗瓢盆中间。 小骷髅才十一岁,正值该多睡觉的年纪,昨晚非要帮忙,和他折腾到大半夜,现在昏昏欲睡。 霍利把威尔默往自己肩膀搂了搂,一路参观主城风貌,没过多久,便到达目的地。 他们选地是一片城道边上、临近西边小港口,人流量较大的宽敞的区域。这里同样有几家在街边贩卖商品的小摊贩。 只要不造成道路拥堵,“城管”就不会找上门来。 - 下车之后,霍利立刻行动起来——架炉搭灶,烧柴起火。 提到这个便携式小灶,可有得说头:这是他此番来到遗落岛发现的“宝藏”。 先前逛主城时,他发现居民建造房子,所用的粘合剂不似平时那样火山灰加石灰的混合物。后来询问居民,原来其中多添上了一种岛内独有的特殊黏土。 经过特殊黏土混合的泥状物,可以通过阴干或者煅烧,从而达到很好的粘合效果。 虽然没用砂土,但霍利特地观察过完成品:坚固和耐用度还有待提高,总体已经非常不错了。 ——这可是有水泥雏形了啊! 如果有机会在遗落岛安定下来,他定要尝试能不能利用这种特殊黏土,将水泥搞出来。 不过尘埃未定,他得落实眼前的事情。昨日专程找工匠,赶制煅烧这种混合物,把便携小灶给搞出来。 一切食材事先准备就绪,炖锅里装有绿豆,现在只需直接焖煮即可。 另外两个灶,配有他不同的两只铁锅。 热锅烧油,威尔默在底下熟练地控制柴火。见温度差不多,霍利倒入鸡蛋液,一股油香瞬间爆开。 街边已有好奇他们摆摊架势的路人围观,此时霸道地香味一激,众人纷纷忍不住伸长脖子嗅闻,引得又有好些人驻足。 后续下葱爆香,霍利还另外选择鲜虾仁,用于提鲜。 米饭是原米,因为早上蒸得很干,所以无需再去弄隔夜饭。 况且身边还有个工具人鲍比,他的冰元素魔法实在好使,以前就自制过冰箱,靠师父来冷冻食材。 即使顶着大夏天的烈日炙烤,今天白天的食材保鲜,根本不成问题。 加入米饭跟着炒制,霍利举起锅,颠勺。 虾仁蜷曲着,在白色海浪与绿色浪花里翻滚,围观的人们不禁惊呼,甚至有人开始拍手叫好。 “这是什么表演吗?太精彩了!”一位夫人捂着嘴,向旁白同行的友人感叹道。 她的朋友已经看呆了,痴痴道:“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奇特的做菜方式……这真的是做菜吗?” 接下来,半熟的鸡蛋重新融去锅中,用筷子搅散。 此时不再只有白色海洋,金黄的碎块像日出时的阳光,铺洒在海面上。蛋香、米饭香,以及隐隐地葱花和虾仁气息,遍布整个街道。 人们频频侧目,往这边投来视线。 一大锅热气蒸腾的蛋炒饭出锅,呈进一个大盆内。 这时人们方才恍然注意到,桌子旁边立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蛋炒饭:10铜一碗;菠萝咕咾肉:18铜一碗;绿豆汤:2铜一碗。” 下方补充道:“蛋炒饭加菠萝咕咾肉套餐:24铜。三份整套餐:25铜。每人限购一份。” -- 第28页 桌面搁着几只空碗,每一只的分量都不少。 众人哗然,因为平时吃的小麦面包,一份大约仅需3铜币左右。而一个普通平民家庭,一天需要的主食分量大概为9铜币左右, 虽然看样子用料挺多,并且算下来比较划算,但对经济状况比较困难的家庭而言,这样全套的一份餐食,太过奢侈了一些。 一小撮人摇着头离开,剩下一部分,大多是想先观望“菠萝咕咾肉”——那名字听起来颇为奇怪的食物究竟什么样。 当准备菠萝咕咾肉时,他们明显瞧见装调料的碗盆变多了。 之所以选择这道粤菜,是因为经过数天的航海做菜情况观察,霍利发现即使身处异世界,西方人一般更容易首先接纳酸甜口的食物。 而取用家庭版本的菠萝咕咾肉,相对简便易做且美味,就非常适合作为初期实验。 猪肉块早前就已裹粉捏紧,调制酱料时,他仍用上万能自制番茄酱。 油锅升温到竹筷冒细泡,其实霍利可以直接上手试油温,有回给威尔默瞧见,吓得小骷髅直接扑开他。 一问,原来是以为要伸手进去。 霍利哭笑不得,小骷髅被吓得够呛,于是若非必要,就不在他面前拿手试温度了。 油锅慢慢炸着肉粒,香味迭起。来自油炸物的快乐埋藏在每一个食肉动物的基因里,一旦被调动,唾液会止不住地分泌。 摊位前头,吸引到更多兽族混血的围观。 不多时,炸肉熟透了,顶着猛火将肉捞出。 有妇人壮着胆子问道:“为什么不先关火,再把肉拿出来呢?” 霍利抬眼望向那位脖子围满鬃毛的妇人,一看便知是肉食爱好者。 他扬起笑容,绿眸充盈日光,闪亮亮地,答道:“大火时候捞肉,能把肉里的油逼出来,吃着没那么油腻。女士,您回家可以试试!” 狮子混血的妇人悄悄脸红,下巴埋进鬃毛。连同不少伫足旁观的女士都低笑着,小声议论起少年。 毕竟谁能抵抗得住看上去气质稳重,却在和你交谈之时,青春与阳光气息随之洋溢,冲破那层稳重外壳,样貌也干净帅气的少年人呢? 若有所思,领会技巧提点的同时,女士们看向霍利的神情逐渐变得慈爱。 来了来了,老少通吃的必杀技。鲍比瞅见此情此景,鸡皮疙瘩直冒,心中默默吐槽。 调糖醋汁,煮开酱料,加入少许兑水的生粉。 因得众多女士们对霍利好感增加,有更多人主动询问这一步骤。 “那是土豆制成的粉,想要制作也非常简单;加水倒到炒制的酱汁里,目的是为了让成品酱汁更加浓稠,口感会更好。”说罢,他还顺便告知土豆淀粉的做法。 有人越听越心惊,中途制止他,提醒道:“小伙子,差不多就可以了,别把所有秘方都说出来。” “是啊,快别说了。” “谢谢提醒,但没关系。”霍利无所谓地回应,手上不停忙活,倒进彩椒与菠萝块,“这是非常实用的方法,可以让菜变得美味。于我而言,真的没什么。” 他说的是实话,要真想抖掉肚里关于中餐的技巧,恐怕三天三夜都抖不干净。 完了,好好一小伙子,竟然是个傻的——几乎围观的所有人都这般认为,眼神中多添一抹怜悯。 从插曲中回神,他们注意到与炸肉一同炒——叫什么来着?噢对,“炒”的配菜,居然真的有菠萝。 “天啊,熟的菠萝还能吃吗?” “我简直没法想象……” 质疑的声音慢慢增多。 远远听说霍利小子摆摊的消息,一些“放假”的西耶娜号水手们闻讯赶来,他们挤进人群有一阵了。 正陶醉在熟悉的酸甜香气,一听这话,几人不屑地哼哼,心道:你们哪里懂霍利的魔法,自他手上出来的果蔬,就没有一样不好吃。 他们前来不仅为的解馋,更是要捧场。几人心照不宣地对视,暗自谋划。 菠萝咕咾肉出炉,红中带橘的酱汁牢牢包裹住肉块,表面晶莹透亮,阳光底下,仿佛上好的宝石。 明黄色的菠萝肉,绿色的彩椒,将整体色泽再度提升一个缤纷的档次。那股好似番茄的酸,与印象当中菠萝的甜,在半空与脑海中萦绕,无限勾起人们的胃口。 吞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 众人却踟蹰不前。 此时,有人挤上去,指着一菜一饭一汤,阔老板气势全部点上一份。 又有人专门买下一碗菠萝咕咾肉。 霍利认出那几副熟悉的面孔,笑容灿烂,但没多说什么,对待客人似的热情装菜招呼着。 他表面不显,心底乐得鞭炮齐响。 什么叫自来水军,这就是完美的托! 装菜的并非碗,而是他专门寻来的,类似芭蕉叶的大叶片。洗净之后无味,韧性还极好,非常适合用于打包装盘。 即便水手们情真意切地表现手头食物的美味;即便旁人都觉得这个反应有些浮夸……但效果的确显著,有吃螃蟹的第一人,多少能够影响到本身动摇无比的人。 “给我来一份蛋炒饭!” “一份菠萝咕咾肉!” 这两位顾客是最开始围观的妇人,她们相互认识,决定各买一份,交换着尝尝味。 -- 第29页 而炒饭和酸甜肉一入口,她们瞬间理解为何那几个大男人的反应如此夸张了。 ——炒饭米粒松散,一部分蛋液包裹着大米,另一部分则能嚼出蛋粒。鲜虾无疑将整体的味道提鲜到极致,并且滑嫩爽口,里头葱花竟然能尝出甜味! ——糖醋酱汁形容起来非常矛盾:它触动味蕾时感觉浓郁,充盈口腔时却又令人觉得有股清甜气。酸甜滋味锁住肉块,而炸肉外酥里嫩,嫩到几乎不用费力咀嚼,牙齿便可把它磨开。 菠萝简直是锦上添花的存在,它完全没有想象中那样的不堪,反而果香完美化解连续吃炸肉的腻感。 她们激动得几欲落泪,品尝到对方的食物,不住地点头。 本打算拿给家里人分享的,如今美食带来的冲击,令二人想要就地瓜分干净。 见买过的人反应无不称好,其他旁观的愈发蠢蠢欲动,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行列,买上一份,叽里咕噜地夸美味。 正午,太阳火辣,霍利忙得晕头转向,痛并快乐着, 绿豆汤他让师父冰镇过,但买的人鲜少,几乎只奔着炒饭和菜。 “老头子,你忘了我们之前约定过什么吗?” 鲍比自打出门一刻,直至现在,脸色都有些古怪。他肃着一张面孔,嘴角耷拉着,只在数钱的时候才能窥见点愉快。 一听这话,鲍比脸色更臭了。 毕竟是他的乖乖孝徒弟,霍利不怕死地火上浇油:“你平时不是很热情好客吗,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害羞,是不是阿姨太多啦?” 鲍比额头青筋直冒,肩臂肌肉顿时高隆。 “你答应过我的——”霍利打下最后一记猛药。 “行行行,吵你的菜去,聒躁!”鲍比低喝道。 霍利笑嘻嘻,用手肘推动打包食物的威尔默,示意他看好戏。 看着一副欠揍模样的霍利,威尔默心觉好笑,又头疼回去这人肯定要挨收拾。 ……不过他也很期待鲍比大叔接下来该怎么做。 清喉咙,鲍比不自在地扭动脖子,嘴长了又合,还没说话,就已经涨红一张脸。 酝酿半天情绪,他终于深吸一口气—— “绿豆汤!冰镇绿豆汤,解暑又冰凉,送、送给心上人,一年抱三胖,孩子喊爹娘!” 四周一片寂静。 “噗!” “哈哈哈哈——!” 顷刻之间,食客中间陆续爆出笑声。 霍利笑得钻去桌底爬不起来。 威尔默也笑得整个身子都在抖,拉不动霍利,他连忙用清亮的嗓音给鲍比救场:“好喝解渴的绿豆汤,只要两铜币!” 众人边笑边买,威尔默拿叶片打个卷,用霍利教他的方法:像包粽子似的卷成圆锥形状,呈给客人。 他娘的,豁出去一张老脸,就为了替自家变声期的徒弟喊出这一嗓子,结果徒弟在那笑得要干呕。 小骷髅架子平时闷一点,关键时候挺靠谱,愿意帮他解围。鲍比臊得不行,疯狂腹诽,整个大老爷们雕像似的木在原地。 擦擦眼角眼泪,霍利爬起身,擦净手,继续做菜去。 没错,他故意让师父来吆喝叫卖,词也是他胡乱瞎编的。看老头子的社死时刻,是能在霍利心底永远排前三的乐子。 霍利如愿以偿,心满意足地继续忙活做菜。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老板!有人偷菜!”队伍里有人惊呼。 是他疏忽了——就趴桌底一会,这小偷手挺快啊。 他迅速扭头,远望食客手指方向。 是一个约莫和威尔默一般高,正飞速穿梭人群的兽耳少年! 霍利放好锅,箭似的离弦而出,紧追不舍。兽耳少年察觉他追来,加快脚下速度。 小偷将路人撞得东倒西歪,跳跑着越过摊贩,引起不少怨声。 看尾巴和速度,估计有猫科血统。和半个兽族拼速度,霍利估计不大行。 见小偷欲往拐角跑,他顺势弯腰,拾来一颗石子,从指间弹出! 兽耳少年发现不及,一下子绊倒在地! 想要再爬起来,为时已晚了。霍利追上前,一把拽住他领口,推到墙上。 少年一双金黄兽瞳怒目直视着他,张嘴,低头,一口犬齿咬去他的指节。 “嘶……”霍利倒吸一口冷气,却任他尖牙刺破皮肤,没有松手。 “偷东西被我抓到,现在食物全都打翻了,你该怎么赔?” 少年瞥到这人手被咬得出血,显然也没料到这样的情况。愣愣地松口,只是呆一下,瞬息恢复凶恶模样。 “好吧,既然你不想回答,就别怪我动手了。” 语毕,霍利使用圣光,刺得眼前兽耳少年双眼紧闭。他趁机将他拿下,反手制住,力道牵制小孩绰绰有余。 却顿感手腕一阵灼痛,竟是有火苗在少年拳上燃烧! “你会魔法?“霍利紧皱眉头,再次召出圣光,手腕与指节周围透着微弱光芒,伤口缓慢愈合。 不知道被混血兽人咬破手,需不需要打狂犬疫苗…… 少年恶狠狠地回道:“关你什么事?!” “虽然我向来不会随便对小辈出手,但你偷东西在先,如果还不端正态度,我不介意就地把你打到半死不活,算是顺手教育你——所以,被揍,还是乖乖跟我走,你选一个。” -- 第30页 挣半天手,少年丝纹动弹不得,听身后这人的口气,似乎的确会对他这么做。 于是兽耳少年灰心丧气地低下头,不言语。 揍一顿倒是真的,顶多打到脱臼,半死不活只是恐吓罢了。 霍利见人老实下来,一路带回摊位。 众人引颈远眺,终于盼得老板回归,老板手里还提着一个小贼。 找来拴锅盆用的绳子,霍利在旁指导协助,不消片刻,威尔默就把人绑牢。 “记得路上你对我的承诺吗?好好使用你的能力,抵消赔偿。如果做得好,坚持到最后,我会奖励你一份炒饭。” 威尔默听得一愣一愣地,旋即面罩底下的骷髅面庞低垂,藏进阴影里,问道:“霍利,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反倒送他吃的?” 鲍比只是略略朝此处看一眼,然后转头继续收钱,嘴角微微上扬。 回程路上,兽耳少年向他道出缘由:因为许多人嫌他年纪小,干不得多少活,家中还有体弱的妹妹,兄妹二人没有经济来源,饿了好几天。 说来也好笑,这是他头回做扒手,并且是临时起意——因为霍利做的东西实在太香,饿得他晕头转向。实在没忍住,就趁着众人不注意,偷一份回家。 一个豹族混血的兽人少年,饿得体虚的情况下,都能跑那么快。 霍利一边跟威尔默解释,一边把心里的吐槽与羡慕说了出来。 可小骷髅还是没有什么表示,只埋头打包。 豹族少年同样一声不吭,按照霍利指示,给盆中饭菜加热,免得做好的食物凉了。 他轻叹口气,温声道:“既然情节没有那样严重,即使他撒谎,依照程度判断,如果可以将功补过,何乐而不为呢?这是一个双赢的结果。” “我没有说谎。”兽耳少年掀动唇瓣,想要龇牙,他强压下这股冲动,闷闷插话。 “是,是,你没有撒谎——”霍利啼笑皆非,略带敷衍地应几声,到底他话主要是说给威尔默听的,“适当的宽恕,并非意味着我们要做滥好人。处理事情的方式,也没有非黑即白。” “争取我们自身利益的同时,尽量长远地、以大局方向去看待一些事情,从多角度考虑问题。” “如果不好理解的话,我先暂时这么跟你说吧:试着能不能把黑的,变成白的。” 霍利这番话,实际上带给威尔默不小的观念冲击。 因为在他长久以来,结合经历所形成的观念,是奖罚必须要绝对分明。 他快速思考过一些办法,对比下来,似乎确实“将功补过”是目前最好的处理方式。 上述那段话,他理解得有些吃力,似懂非懂。感觉摸到什么关键的地方,雾笼一般,再多往深处想想,就能拨云见日。 和霍利灵魂是成年人的情况不同,在威尔默这个年纪,能够独立思考,是非常难得的一件事情。 或许他本身天资聪颖,心思细腻,抑或他曾经经历过太多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与困难,迫使他在这个年龄需要想得很多,以保护自己。 太过早熟、心思敏感的孩子,考虑事情如若不加以正确引导,很容易钻牛角尖。 一来加重心理负担;二来,则是如果自成一套的价值观形成,将更加难以引导——他们能够相信的只有自己,因此十分容易执著己见。 排队的食客中,有人听见霍利对威尔默的教导,小声向鲍比夸赞道:“年少有为啊!你家小老板真是厉害!” 鲍比一圈短茬络腮胡恨不得翘上天,他自以为低调地点点头,反倒招来不少为人父母的家长妒忌眼红。 霍利:…… 算了,他想澄清也没办法澄清。曾经真正十四岁的他,只是个成天和同学傻乐,忙着中考的初中生,哪懂得这么多。 - 因为分量有限,太阳还未西落,甚至过去没多久,所有食材已经全部耗空。 仍有许多没排到队的食客怨声载道,唉声叹气。霍利跟他们承诺明天依旧准时准点来卖新菜,众人才稍微得到些安慰,四散开来。 时间不算长,可累是实打实的。 霍利手酸得很,鲍比没放过他晚上训练,明摆着是暗戳戳报复! 不过鲍比愿意包揽洗碗这项任务,霍利才停止口头撒泼耍赖。 当然,他最后留了一份蛋炒饭,以及一碗绿豆汤,作为豹族少年后续良好表现的奖励。 豹族少年离开时,别扭地墨迹好一会,对他挤出一句道歉和感谢。 骨子里应当是不坏的,对于尚能改过自新的孩子,霍利一向给予宽容。 刨去成本,今天总共净赚6银22铜币。 众人特别满意这个结果。他们走的是薄利多销道路,目的为的是把名声打出去,最终成果喜人。 除去纯素食种族,杂食、肉食种族对今日主食与菜的反应极好,接受度远远超过预期,绿豆汤也卖得精光。 鉴于今天师父做出的巨大牺牲、威尔默累瘫成骨头饼—— 霍利决定晚上利用白天剩余的蛋清,为他们做蛋白糖霜点心,犒劳忙活一天的二人。 分量足够的情况下,分些点心给旅馆老板和老板娘。要知道他们为了忙活准备食材,可是占用了好一块旅馆后院空地。 霍利唇角带笑,搓一把来也睡,回也睡的小骷髅。 -- 第31页 前途道路还算光明。即使没有光明,他也要制造出光来,让他们的未来一片坦荡。 -------------------- 作者有话要说: 遗落岛(伪)日报: #惊!一夜之间城内出现湖泊,神迹!# 只有霍利知道,这是师父连夜用脚趾抠出来的。(不是) 鲍比:人麻了。 大孝徒弟霍利,为了让师父孝口常开,每天都在努力尽孝。 —— 对于我这种才时速1000的菜鸡型新人作者,今天这章算是超越自我,爆更了,肝隐隐作痛……TT 看在肝的份上,俺就凑不要脸地求各位姥爷的评论和收藏,给点鼓励吧,大恩大德铭记心头! 第11章 扬州炒饭、锅包肉和豹族少年 当霍利他们乘着骡子车到达地点时,已经有一些人蹲守在摊位前面。 其中几位略眼熟,是昨天的食客。 “小老板,你可终于来了。今天我还拖着朋友到这儿——他昨天尝过你手艺。”一位食客笑道。 “别提了,我昨晚做梦全是菠萝咕咾肉的味道。”想到那股魂牵梦萦的滋味,大胡子矮人不禁吸溜口水。话音未落,有面和他一般高的木板落到跟前。 “扬……州炒饭,锅包肉,柠檬水……”矮人低哝着木板上的告示,“咦,怎么没有菠萝咕咾肉?” 闻言,正在摆放食材的霍利没有急着回答。一盆接一盆的食材被他抬上木桌,几乎将整个人半包围住。 这架势,唬得众人目瞪口呆,确认似的,往告示牌又仔细察看。 ——是啊,没眼花,今天明明只有两道菜啊? “放心,今天的菜色不会逊于昨天。”霍利笃定道。 他先掀开一个深桶的盖子,柠檬清香止不住地弥散,盛夏时节,这样的果香尤为沁人心脾。 取来一只事先备好、拿叶片折叠成的杯子,倒入柠檬水,再插一支洗净的芦苇管。 他手指敲击木牌,向众人递去叶片水杯:“冰镇柠檬汁,两铜币一杯。” 尽管他们有时候会用柠檬汁给海鲜去腥,可这果子生吃能酸坏牙齿。 经过昨日见证菠萝熟制也美味一事,有回头客稍作犹豫,便决定相信小老板,直接买下这杯果汁。 这是一位犬族兽人。他的头部,或者说全身都覆盖皮毛;除了能够像人那样站立,穿着衣物,基本和犬类原本的外貌并无二致。 他的样貌和霍利穿越之前知道的伯恩山犬一模一样,黑圆的小眼睛闪烁着期待与忐忑。 那位顾客接过杯子,不断试探嗅闻,又是对着芦苇管歪头发愁。 霍利看得有趣,为顾客讲解道:“用嘴含住管子,轻轻一吸就能喝到了。” 按照小老板的指示去做,犬族兽人感到自己只是稍微一吮,转眼间,冰凉液体就沿着空心管道淌进口中。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如此神奇的事情,属于柠檬独特的清凉味道。倏地占满整个口腔。 芬芳回转扑鼻,冰澈如深山野林间的一汪清泉。甚至能够明显地感受到,一股凉意顺着喉管,再到胸腔,最后流入胃里,令他浑身一个激灵。 旁人见他龇牙咧嘴,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他想解释,可仿佛有魔力牵制住舌头,根本不愿放口。 酸吗?的确是酸的,但大部分酸味已经被甜味中和,发挥出柠檬最适口的一面。 作为兽人,舌头和味觉比较灵敏,从中他分辨出微不可查的蜂蜜味道。 一口,两口……直至喉咙麻木,身体警告他暂时不能继续暴风吸入,才依依不舍地吐出吸管。 围观群众在他连续吞咽,以及一副沉醉的神态下逐渐变了脸色。 “要是每年夏天,我都能来一杯柠檬水就好了。”犬族兽人盯着杯中液体,深深感慨道。 ——毫无疑问,这般朴素却直击人心的评价,最容易调动人们的好奇与向往。 那头的霍利开始热油准备做炒饭了,见到冰饮队伍被带动起来,满意地提起嘴角。 不同于蛋炒饭,扬州炒饭的定价相比前者,整整贵上一倍有余——22铜币一碗,反而锅包肉定价16铜。 因为既然食材具备,那就要尽力还原本味,发挥到极致:干海参、干贝、鲜笋、鲜虾、花菇、豌豆,和火腿,必要的鸡蛋跟小葱之外,共有八种配菜。 其中部分食材,这里的原住民不常吃,所以霍利可以尽量压缩成本,或者低价购买。 算上全部制作成本,霍利敢拍青胸脯保证,这道炒饭绝对物超所值。 一众排队买饮料,还有路过围观的,无不对霍利花里胡哨地炒饭方式叹为观止。 扬州炒饭的蛋丝宛若金色飞絮,铺满米粒,绿豌豆和葱花点缀其间。 毕竟谁能想到,并且做到把鸡蛋做成蛋丝,后续竟然还混炒如此丰盛的配料,简直像是贵族才会享用的食物! 而这道闻所未闻,疑似从哪为老饕贵族后厨流出的配方,居然只卖22铜?! 人们的消费心理,总是通过代入、对比,再经过各式各样的催化,最终形成看似莫名,实则有依据可循的结果。 例如街边那些本就被美食吸引的人,一经:“我竟然能吃到堪比贵族饮食”的自我心里暗示,产生消费欲望。 “平替”不过如此。 -- 第32页 顺理成章地,摊位前方出现很多排队的食客。 若说扬州炒饭,是对味蕾的一场轰炸——因为用料皆是鲜香的食材,丰富的口感,在唇齿间跳跃、起伏。 那刚出锅的锅包肉,就是口感上的冲击。 携着油香与油温,用门牙一点点刺破炸肉外壳——由酥到嫩,香脆的表面同内里细嫩的口感产生鲜明对比。 锅包肉几乎瞬间俘虏了大胡子矮人。 这道菜和菠萝咕咾肉是两种不同的风味,表皮那点糖醋汁,也让他尝出点二者的共通之处来。 矮人更加喜欢面前这道炸肉——肉块外面裹着的细长葱姜丝,微微带有一点辛甜,舌尖稍纵即逝的刺激,叫他欲罢不能。 总算彻底明白为什么友人在晨间一下工,专门拽他来这里。顶着大太阳,像俩傻子似的干站半天。 事实证明,等待都是值得的。如果还有机会在这里买到吃食,晒成烤肉干都得一直守到黑发小老板摆摊。 炒饭鲜香,锅包肉脆嫩,再吸上一口柠檬水解腻,食客们吃得不亦乐乎。 犬族兽人是第一个尝的柠檬水,新奇美妙的体验让他很快便喝完杯中液体。 呆呆地凝视一阵空杯子,短吻都嚼不动米饭,他重新回到霍利身旁,用乌黑圆溜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小老板。 霍利:?干啥这是? “怎、怎么了?”兽人也是兽,狗狗眼的杀伤力不可小觑,他终究没能扛住。 威尔默观察到霍利的表情变化,若有所思。 “老板,柠檬水真的不能再多卖一份吗?”犬族兽人语气含满恳求,尾巴垂去地面。 还在排队的旁人听见这话,登时急眼了:“上面写得明明白白,是限购!” 队伍后头的连声附和,他们已经等许久,就为尝上这一份冰饮。 “十分感谢您的喜欢,但是非常抱歉,无论出价多少,每人仅有一份。”霍利先是向这位客人致歉,随即话锋一转,“其实柠檬水也非常好制作,您回家可以自己试试看。” 接着,他把配比和制作方法悉数告知。 犬族兽人听得惴惴不安,心中下意识记下来,脑袋一团浆糊。 小老板是不是又犯病了?昨天有过一遭,今天仍然这么满不在乎地爆出秘方。 说到底,柠檬水也不是什么稀罕物。没过两天,一些机灵的商人就能琢磨出配方,届时肯定会在别处贩卖。 与其守着这几天的“秘方”,不如趁现在当众告知。他光靠卖其他吃食,获得的进项已经不少。 凭借质量取胜,才是霍利的目的。 犬族兽人遗憾离开,片刻时间不到,霍利再次感觉到一股灼热的视线。 霍利:……? 今天到底咋回事? 目光交接,原来是昨天的豹族少年。 “过来说话,我听着。”霍利有些哭笑不得,他忙得不可开交,重新低头注意锅里的菜,直接朝那人唤道。 “……我叫埃里克。”名叫埃里克的豹族少年慢慢走上前,两双长有尖指甲的手紧紧攥住衣角,快要把衣料给抓破。 “好的,埃里克。”霍利抽空看向他,“你有什么事情吗?” “你这里……还需要帮忙吗?我可以比昨天做得更好。” 埃里克紧张得声音有些颤抖,眸子里溢满期冀。 黑发老板没有说话,只顾着手头的工作。 没应答,并不代表拒绝,或许意味着还有机会,埃里克一直守在原地。 他呼吸都不敢放重,几乎要将自己憋到背过气。老板忙完一道菜,唇边衔着微笑,对他说:“明天我有重要安排,可能不会再到这里卖东西,你要做好只能帮一天忙的打算。” 兽瞳骤然紧缩,埃里克晃了下神,随后生怕霍利反悔似的,飞速钻进摊位内。 花一晚时间忖量昨天霍利说的那番话,威尔默大致明白话中的道理。可他依旧有些高兴不起来……当然,面目上也表达不出什么情绪。 埃里克加热食物,他负责给顾客打包,俩人站的一块区域。 感觉空间变得逼仄,威尔默不动声色地抢占大部分位置,心底的不爽稍许消减。 埃里克豹耳微动,意识到这种状况,觉得莫名其妙。本身不是个愿意吃亏的性子,他也跟着争抢起地盘。 两个小屁孩暗地里的波涛汹涌,霍利没有注意到。 他正用拇指捋平一张卷纸条,浏览完上面写的内容,继而转头望向远处一道灰袍背影。 那是刚才留下纸条,匆促跑远的顾客,钱币也随之扔去鲍比那边。 这位顾客要求霍利将饭菜送到一处指定位置。收到东西,会给他额外的1银报酬。 出手如此阔绰,必然是哪家贵族的人。 可他目前抽不开身,纸条上面又明确地告诉他,对方派人一直在等待接应。 让顾客久等不好,霍利心念一动,有了主意。 “埃里克,这里有事需要你去办。” 豹族混血的小子腿脚好使,速度快得惊人。现下这份差事派他去做,再合适不过。 “认识字吗?”得到对方肯定的回答,霍利继续询问,“上面的地点知道在哪儿吗?” 带着妹妹离家出走来到遗落岛,想要找份合适的工作,埃里克几近跑遍整座城区。尤其主城里边,基本没有他不认识的地方。 -- 第33页 把这件事情如实告诉霍利,意料之外得到一番夸奖,他抖抖耳朵,毛茸尾巴不自觉地甩动。接来纸条和饭菜,卷着风跑远。 “你不怕他顺手把饭带回家,或者私吞银币?”鲍比揶揄道。 挑挑眉,霍利回应道:“他要是真想留住这份工作,就不会这么做。 “昨天这小子被我捉回来的时候,顺嘴把他家住哪一并说漏嘴了。如果“‘卷款’逃跑,我大可以找上门,好好收拾一顿。” 倘若连地址也是假的……那他自认倒霉,信任付诸东流,这回看人的确看走眼了。 最后的可能性,威尔默不问,却在这些日子形影不离的相处过程中,多少能够猜出霍利的举措。 ……只能说这人既聪明又糊涂,实在心好,好到傻兮兮的。 ——幸好,结果没有令霍利失望。 没花多长时间,埃里克捎着一枚银币归来。他气喘吁吁地交到鲍比手中,实际根本用不着清点。 霍利让他先好好歇会,给师父递去一个眼神。 尚未喘匀气,听到自己可以分到一半钱,埃里克吓得直接岔气。 他胃部旁边的地方一呼吸就疼,即便如此,仍旧喘着粗,磕磕巴巴地确认:“真、真的吗?” “你好心肠的霍利老板昨天骗你了?等卖完东西,会一分不少地给你。”鲍比应承道。 于是直到收摊,埃里克都没能缓回神。 一共70枚铜币躺在手掌心,分量其实不算多,但埃里克觉得它们沉甸甸的。 霍利老板还补充说,因为他来的有些晚,所以只有20铜币,本应可以拿到25铜币。 见豹族少年机器似的朝三人鞠躬道谢,木头桩子一般,同手同脚走回家。霍利被逗得直乐,也打心底为他高兴。 70铜币对于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而言,省吃俭用,花销足够撑上一段时日了。 今天这件事,同时带给霍利一些启发。 外卖这项服务不能漏掉,酒馆成功开张之后,必须提上日程。 明天事情进展顺利,他就能暂时安身遗落岛,尽快筹备关于酒馆的工作。 假使一切顺遂,不妨正式聘用埃里克,把他培养成一代外卖员。 ……胜券不在握,还想这么远。霍利自嘲一笑,拉回思绪。 他得回去休息,早做准备。 明日谒见多诺万领主,需要考虑种种问题。 按照目前情况看,这是唯一的、最好的机会,须得牢牢把握时机。 --------------------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解释一哈,小骷髅在这章的举动不算争风吃醋啦,他只是单纯少年心性,看埃里克不爽而已! 这才大前期呢,感情得水到渠成。 —— 这章其实写得我想用脑阔哐哐撞大墙。 因为觉得上一章写过炒饭,炒饭暂时不适用了。但文章进度限制,霍利还没搞出酱油、蚝油、豆瓣酱一类的调味品。 本来想写地三鲜盖浇饭,整个鲁菜套餐。 花好长时间搜索,找不出不用酱油制作的盖浇饭,头秃! 用亲友笑话我的一句话总结:恨不得穿进小说里给霍利送东西。 我一定要尽快写到做酱油,否则太折磨寄几了! _(:з」∠)_ 第12章 巨龙领主 马蹄踏过泥地,尘土飞扬,不等完全落地,两道身影疾驰而去。 霍利一夹马腹,拽紧缰绳,一双碧眸洒满破晓时分的金辉。微风中仍然掺杂着几缕寒气,掠过面颊。 身旁是多诺万派来接应他的骑士,领先一步在前带路。 看似面无表情,实则许多乱七八糟的念头涌入脑海,霍利像拆毛线团整理着思绪。 今天一大清早,约莫只是凌晨,一丝光都瞧不见,骑士就敲响家门,把他直接从睡梦中拉扯醒。 约定见面的时间的确是在早晨,没想到早到这种地步。快速洗漱完,留一张字条,仓促出门。 早餐来不及吃,他只得捎上昨晚蒸好的竹筒饭,与长剑一起拴在腰间。 薄云好似撕扯的棉絮悬挂在空,远方的天是深橘色的,和头顶灰蓝色相交之处形成渐变,仿若颜料相互浸染。 日出景观美不胜收,这属于大自然创造的画作,适合与人一同欣赏。 ——比如策马并骑什么的。 想到这里,霍利不禁打了个寒噤。 什么玩意……比起现在这种状况,他更愿意坐去后头,美人在怀,载着心上人一块同游。 难不成青春期的身体也会影响到脑子?他赶忙拽回脱缰的思绪,甩干净杂七杂八的念头,调整状态。 默默在心底过流程,斟酌今天或许该回答的问题。 - 穿过村庄与树林,途中几乎没歇息过几回。 顺着吊桥穿过壕沟,终于进入庄园城堡。一只脚刚踏下地,随后便有马仆上前牵马离开。 五脏六腑颠得有些不适,霍利开始庆幸自己没吃早饭,不然现在哪能稳稳当当站立,应该吐得昏天黑地。 管家前来迎接,显然也对霍利这么快就抵达庄园感到意外。他堆起礼貌而温和的微笑,先是请霍利交与武器,替他暂时保管,继而让后者跟随身后。 到了这时,霍利才有闲心去观察这座城堡。 -- 第34页 层层叠叠的高墙将这座巨大的堡垒包围,外墙设有塔楼。壁体用的石头,所以单从外观上看,并不能发现什么独特之处。 倒是内堡——日常生活所用的区域整洁干净,些许绿植紧贴着外围,为冰冷的石壁多增添一抹生机。 布局井然有序,人们各司其职,氛围透着静谧和谐。 管家不动声色地打量霍利。 自前些日子起,陆续有不同的面孔进入这座庄园。虽然不知道领主为何会邀请他们——当然,他也没有资格知道,领主与这些人究竟有什么要事相商。 不过他再没见过同一张面孔能够再次登门。 右后方这位少年吸引他注意力,不仅因为样貌感觉奇特,而且先前即使衣着富贵的人,都不会像他这么……随性。 最后的形容词,令管家思考半天才找着贴切的。 少年大大方方地瞧,毫无诚惶诚恐的模样,更无半点局促不安。 大概只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胆子比较大吧。不管怎么说,领主应该会喜欢这位客人。 刚登入大厅,霍利立马改变“这是个稀松平常的城堡”的想法。 大厅内部的墙壁挂满盾牌,室内光线其实足够充足,但每一只盾牌的外框镶着金,犹如壁灯熠熠生辉。 木质长桌的桌角用银包住,底下地毯红底金纹,纹样是一只展翼咆哮的巨龙图,手工缝制竟也栩栩如生。 通常情况下,大厅是议事用的。一瞬间,霍利以为自己正身临人类国王的城堡里。 然而令他瞠目结舌的还在后头。 管家一边领路,一边解释将要他带去小型议事厅。 走廊每隔一段距离,饰有一副壁画。特别是缤纷或稀有的颜料,于这个世界和时代而言,不愿花大把钱和功夫,绝对搞不到。 壁画顶部的浮雕绵延不绝,此番景象,霍利唯独上辈子去光明大教堂时见过。 这哪是走城堡,分明在逛金库。 一些大贵族,尤其作为领主,往往喜欢把财富和权力展现到最明显的地方,大厅则是其一。 而异世界的巨龙,有着相同的守财奴属性。知晓这个事实,再结合城堡内部装潢,霍利认为,即将面见的多诺万领主,只是把冰山一角搬到台面上来。 难怪其他种族不敢轻易招惹巨龙族——人家实力与财力兼并,没点丰厚的财富积累,想要硬碰硬,无疑是以卵击石。 也幸亏巨龙族住得遥远,立场中立,除去生意往来,看不上其他地盘。但凡他们好战一些,世界局势必将动荡,被搅得腥风血雨。 思维散发间,二人很快来到一扇高门前。 沉重木门缓缓打开,入目便是长桌纵亘。视线随之沿伸,尽头前方,有两人倚坐桌边,彼此交谈着什么。 听见这边动静,他们齐齐转过头,目光如炬,落到霍利身上。 霍利仅仅愣了一瞬,很快低眸垂头,独自一人迈进“小”议事厅,伫立几米开外。 屋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他十分明显地感受到两股目光正来回审视着自己,无形当中给他施加压力。 不知过去多久,霍利听见一道声音,打破沉闷得几近凝滞的气氛:“好了,别在那站着了,先过来坐。” ——却仍有视线烧灼在头顶。 尚未轻举妄动,霍利连眼睛都没多眨几下,雕像似的立在原地。 终于,他等来了想要的指示。 “过来吧,随便坐。”这声音比起先那人的要低沉磁性得多,仿佛钟鼓回响,带有一种独特的质感。 除非关系好,不然去别人家里做客,主人让你随便坐,你总不可能真的放着椅子不坐,偏要选择地板,或者骑人家头上。 霍利骨子里不缺叛逆精神,但他想活命,所以不敢逾越,直接略过次位,隔着两排空位,往不远不近的位置落座。 “你叫霍利,对吧?”这是最开始说话的那人。 “是的,大人。”霍利恭敬回道。 “没有姓吗?”对方饶有兴致地继续问道。 “是的,没有姓。七年前我一人在荒郊野外醒来,完全没有之前的记忆。后来一面沿途打听关于自己的事情,一面徒步走到斯维亚王城。入城需要登记姓名,于是我临时取了这个名字。”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其实有姓,还真就“霍”。霍利心中腹诽道。 忽略不可言说的真实情况,他刚穿越到异世界时,差不多正是这个情况。 领主跟前不必隐瞒什么,毕竟一只有权有势的巨龙,想要调查他的背景简直易如反掌。 那人还想开口问点什么,却遭到主位那头的打断。 多诺万命令道:“抬头。” 说抬就抬,毫不含糊。但当他们视线交接时,霍利又有些恍惚了。 听说多诺万领主已经68岁高龄,原以为只是声音听着年轻,没想到实际看着更加年轻。 ——对方一头银灰色的中长发高束脑后,金色竖瞳直视着他。细薄的唇瓣与硬朗的面部线条,让人感觉这人是凌厉的,不好相与。气质端庄高贵,且通身散发着冷漠的气息。 不是,魔法世界竟然真有可以长生不老的魔法啊……还是说传言属实,龙族浑身上下都是宝,堪比唐僧肉,谁吃谁延年益寿长生不老? 如果是第一种可能性,他得想想办法,找个机会斗胆一问那种魔法怎么学。回家给他家老头子送份大礼,叫师父高兴高兴。 -- 第35页 咳咳,跑远了。 霍利恍然回神,见对面次坐那边已经对着他眉开眼笑。 “小子,你胆可真够大的,我头回见有人类敢盯着领主大人出神。” 多诺万对方才的调侃没发表什么意见,更没有不满、或者迁怒于霍利,反而介绍道:“这是我的亲卫。” “我叫帕维尔。”帕维尔招招手,自我补充道。 什么?霍利微微瞪大眼睛。 对面那个比他还不着调的人竟然是多诺万的亲卫? 不过他注意到,多诺万领主与帕维尔亲卫,皆有着相同的特征——鎏金色的兽瞳。 这双眼睛似曾相识,霍利努力回想,终于记起不久之前航海路上曾救下的一名小女孩,一样拥有这样的眼睛。 但他暂时没把女孩和面前的人联系到一起:因为金色兽瞳并不罕见,兽人族一抓一大把。 显然,多诺万不想再多浪费时间,他直截了当的说道:“提供完信息之后,我会给你三分钟的反悔时间。” “三分钟后,你必须当场立下帕洛特誓言,发誓所说的信息以你的视角而言确切属实。在这之后,你才可以离开这里。” “是,大人。我与朋友聊天时,曾听闻他讲述自己在无尾岛上的一番经历,叙述过程中,提到有一位在港口乞讨吃食的女孩,特征与小姐极其相似。 “我一再追问,而那位朋友恰巧与女孩搭过几句话。女孩曾说自己从遗落岛被人追杀,搭载的船只出了意外,接着一路逃亡此处,所有信息都能够与小姐的情况对上。 “我没敢声张,半月以前从斯维亚赶到遗落岛,自身缘由除外,就为的告知您此事。” 说罢,霍利深吸一口气。讲实在的,现在反悔也无用了。 对面二人相视一眼,帕维尔急道:“无尾岛,岂不是离我们不远?” 正当此时,门外有随从敲门,请示帕维尔暂且出屋,骑士团有人找他汇报情况。 待霍利立下帕洛特誓言,帕维尔也恰在这时回来。他望向霍利的眼神十分复杂,贴近多诺万一阵耳语。 旋即,多诺万注视霍利的眼神亦多出一抹难以琢磨的情绪来。 霍利不明所以地回视二人,只听帕维尔克咳嗽一声,询问道:“你来到遗落岛的另一个目的,是不是因为自身有什么麻烦?” 见多诺万轻扬下巴,示意他回答,霍利便不再藏着掖着,道出今日真正的目的—— “您说的没错,大人。我和我的家人朋友目前确实遇到一些非常棘手的问题,严重到危及性命。今日向领主大人提供情报,一来是因为小姐的情况不容乐观;二来则是为了寻求领主大人的庇护。” “一切情况还未落实。”多诺万一只手臂搭在椅子扶手,另一只手缓慢且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我不能保证你的遭遇,背后所含有的风险性,我只能答应让你留在岛内。” 回答了跟没回答似的,况且他一介屁民,能摊上什么对巨龙族和整座遗落岛来说的大风险。 作为领主,或许真得做到不近人情。尽管霍利心底有些愤懑,但他大致理解多诺万的“担忧”。 ——说白了,就是价值体现得还不够。 一帆风顺做不到,但他尚留有后招。进度条已经达到百分之九十,没理由不加把劲。 “我诚恳地寻求您的帮助,是因为仅凭几日下来,我已经十分热爱这座岛屿——它像一株蓬勃生长的树苗,势不可挡,我能无比明晰地感觉到,这是与斯维亚完全不同的地方:它昭示着无限的可能性。” 先狂吹一通彩虹屁,顿了顿,霍利接着道:“因此,我今日也带来了一个想法,相信您会对它很感兴趣。如若它顺利诞生,这件东西一定可以让遗落岛这颗未来的参天树木,加速其生长的进程。” 多诺万那只指节纤长,骨节却尤为粗壮的手稍稍一滞,降下敲击桌面的频率。见有戏,霍利乘胜追击。 “准确地说,应该是两个想法……”霍利如实相告,将东西的效用一并托出,最后再开出附加条件,“……上述两个实践,我需要矮人族的主要协助。” 听霍利娓娓道来,多诺万一贯寒似冰霜的面容不禁绽开裂缝,几次较为明显地泄露出情绪:帕维尔早已惊得合不拢嘴,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谈话直至正午,最终,他们完成这场交易谈判。 庄园外面,领主大人愿意借那位黑发少年马匹回家,并且多派几人护送,管家对少年态度越加恭敬。 真是人不可貌相,领主即使没有亲自相送,但连他都能察觉出大人很是上心。 - 霍利那头终于风尘仆仆地赶回家,白天全凭竹筒饭撑着,否则他得饿虚脱在半路。 狼吞虎咽地拿牙撕扯面包,暂时垫会肚子。威尔默不停给他端茶倒水,帮忙顺气,生怕他吃噎着。 看徒弟缓过一些劲,鲍比守在桌边,喉结滚动,紧张地吞咽一口唾液。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事情……怎么样?” 逐渐停下手中的动作,霍利埋头咀嚼嘴里的面包,不说话。 鲍比心尖一颤,倏地站起身,望一眼窗外,准备让俩小孩赶紧去收拾行李。 可当他重新回头,瞥见的却是霍利咽下食物,扬着的一个灿烂无比的微笑。 -- 第36页 “基本拿下了!” 师父让他唬得边笑边骂,抄起扫帚作势要狠狠收拾他。小骷髅也难得放声大笑,替满屋子跑的他打掩护。 心中的石头落地,连日来压在他们头顶的铡刀姑且算是不见影了。 晚间阿莱娜得知消息,如释重负,苍白皮肤激动得透红。 即便只是取得初步胜利,众人都认为今晚能做个好梦。 除了霍利。 窗外蝉鸣声渐起,白噪音无法助眠。因为一想起白天那件事,他就恨得牙痒痒。 不愧是守财奴,掉进钱眼里的龙,多诺万做领主实在屈才,他应该去做商人才对……说不定以前真是做买卖的。 正午答应多诺万的事,是他前些天就暗自琢磨好的最后一步棋——搞出水泥,进而得到混凝土。 只要有在科技天赋点满的矮人族的协助,他未必不能完成。 但是,在此之前,他还得想办法弄窑炉出来。 原本霍利提出用一个月的时间,尽力达到目标。结果多诺万生生把时间压缩到二十天。 时间如此紧迫,意味着接下来的二十天内,他必须竭力与矮人族制出水泥。 又愁又恼,他不允许自己十四岁的身体这么早就愁脱发。 强迫自己清空脑袋,伴着蝉鸣与威尔默平缓的呼吸声,渐渐地,霍利放松神经,沉入睡眠。 -------------------- 作者有话要说: 68岁高龄美大叔登场啦!(? 主角最大的新手指,一是他的厨艺,二是经过这么多年,还能记得穿越前的记忆,简单总结一下,就是记忆力惊人。 俺以为金手指开得够大了,霍利还有被动buff主角光环。 感谢在2021-09-1103:25:51~2021-09-1206:01: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本命cp瓶邪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博格·安东尼 拉塔高地一带,坐落着矮人族的聚居地。 多诺万领主上任之后,将这片区域划给一位矮人族的贵族封臣。这里位置偏僻,来往生意以外,鲜少有其他种族踏足此地。 ——里坦河边,村庄房屋密集,炊烟袅袅。 “妈妈——博格大叔家又烧起来了!” 一只小豆丁沿着缓坡上的泥道飞奔,冲散鸡群。 矮个子妇人一把接住儿子,捞进怀里托举起来,然后匆匆调转方向。 这是村里的大事,她得赶紧去帮忙。 博格·安东尼是村中的名人,听说是受巨龙领主邀请,特地从遥远的北边国度一路航行至此。 或许别的种族不清楚,至少在矮人族群里,博格大名鼎鼎,是一名杰出的创造家。 这位工匠的灵感犹如精灵的圣泉,源源不断。各大种族因他改进的排污、地下排水管道而受益。 他像是什么都精通,却总是对自己的作品不满,认为一切皆有创造和创新的可能性。 村子里的众人无不对博格抱有崇敬之心,因此,博格大驾光临,在此定居,矮人们欣喜骄傲的同时,会密切地关注工匠大师的动向,关心他的安危。 妇人抱着孩子赶到现场时,已经有许多村里的男人跑进跑出,帮忙灭火。 火势灭得差不多,空气中弥散着烧焦的味道。 几个壮年小伙一条缝围聚一团,七嘴八舌地朝中间问着什么。妇人认得,那些小伙子是博格的徒弟。 “师父,手稿还在吗?” “在在在,我没事。离远些,再挤这么下去,我没被火熏晕,也要被你们给闷没了!” 一道中气十足地声音响起,两只大掌掰开条缝,艰难地挤出人堆。 那位男性矮人浑身灰扑扑地,干草似的庞杂大胡子末梢焦黑,俨然是烧没了一截。 他随意地拍拍身子,弯下腰,拔掉皮靴,从里面抖落几卷羊皮纸。 接着捡起那些纸张,他满脸得意地高举给徒弟们看:“瞧,完好无损!” 众人:……这回藏到鞋子里了啊! 没错,这不是 第一回 博格家发生火灾了。虽然不至于三天两头,但每隔一段日子,屋子就得遭殃。 有壮汉十分熟练地开始帮忙处理现场。自打去年博格大师搬到这片地,以及不时出现种种状况,他们被迫锻炼出应对各种问题的能力,其中便包括修缮房屋。 “说来我还得感谢您。”一位青年向半截大胡子的矮人打趣,“我在主城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是搭建木屋,多亏您让我练得这门本事,现在能赚以往不少倍的钱!” 博格竟还煞有其事地满意点头,称自己又多一个徒弟,令一众围观的忍俊不禁。 “听说今天村里要来一位人类。”他们一边清理院落,一边闲聊道。 “是吗?应该只是卖东西的吧。” 话音刚落,远处依稀有马蹄声响,数位族内骑士身披盔甲,骑着矮马,簇拥高马上的人类。 人类身前坐着一个通身裹紧灰袍,看不出是什么种族的“人”,反正不会是矮人族。 本以为是哪位贵族,可当村长前去迎接,挨近了,才发现那名人类少年穿着普通,唯独样貌出众点罢了。 在遗落岛上生活的种族,基本都擅长通用语,他们听得懂骑士和村长交谈。 -- 第37页 那人类少年名叫霍利,灰袍的是他弟弟威尔默,多诺万领主与他们的矮人领主共同派遣至此,吩咐他们处理要事。 霍利到得突然,好在有专门供外来种族做客的闲置高房,将二人安排在那里入住。 随后,村长一并唤上博格,几人走进屋内,关上木门。 外头的村民们爆发一阵窃窃私语,讨论少年的来头。 木屋内。 霍利看着面前仿佛遭雷劈过,衣服和胡子都烧没一半的矮人,反复眨几遍眼睛。 “你好……”他伸出手,笑容中带着讶异,告知姓名的同时试探询问,“您,还好吗……?” “博格·安东尼。”博格礼节性地回握,心中默数晃三下手,随后迅速抽回。 他实在不擅长应付外族,干瘪地回道:“谢谢,我很好,只是家里烧了而已。” 霍利、威尔默:…… 这真的没问题吗?! 村长瞧见博格恨不得夺门而出,又怕贵客受惊,连忙将他们牵去桌边坐下。 互相介绍一番情况,博格才终于知晓为什么邀他和这位人类少年见面。 他蹙眉问道:“你说要制作什么?” “水泥,以及其基础之上制作的混凝土,如果期间材料找不到更简单的处理方法,那必须得先建起窑炉。” 言毕,霍利向他简单说明这三种东西的功能、效用,以及制作过程。 明明每个字都认识,为什么拼在一起却都不认识了?村长在旁边听得云里雾里。 而当听到少年简述这些东西的用处时,村长神游天外,博格则眉头越皱越紧。 “你是说,那个水泥和其他东西混合搅拌得到的东西,可以把泥路变成坚硬的石路、建造防火防水的房屋,修桥等等?” “是的。”霍利颔首,肯定地回答博格。 听起来简直像天方夜谭,石头本是自然的产物,他们自己动手,怎么可能造得出来。 但从小到大博格最不缺乏的就是想象,只是向来苦于找不到方法,所以竭力摸索着。 如今有听起来比较合理的方法送上门,去改进现有的粘合剂,进一步还能得到更为有价值的产物…… 为何不试? 即便得不到结果,也完全没有问题。失败他经历太多,早已习惯,而今的他更看重过程——一定能够从中获取经验与灵感。 并且,他隐隐有种预感,如果那个“窑炉”建成,会有极大的用处。 “神赐予我们双手与魔法,不正是希望我们能够加以利用,一再创造。” 深吁一口气,博格眉间的沟壑逐渐抚平。 他重新主动把手递向霍利:“我会尽力配合你去完成这项任务。” “谢谢,希望一切顺利。”霍利面露微笑,回握。 魔法世界究竟有没有神,或者神到底如何想的,跟他没有太大关系。对于博格的那番感叹,他只是笑而不语。 将另一个时空的智慧带来至此,也不过仅仅是为了便利自己,改善生活。 愉快达成合作,霍利往包裹里掏出自己的制图。 光凭语言肯定难以制作,图像就能轻松表达清楚。他在桌上铺开羊皮纸画卷,一面展示,一面向二人讲解。 一分钟过去,沉默。 ……三分钟过去,依旧沉默。 渐渐地,霍利意识到桌上诡异的气氛。 “怎么了?”他止住讲述,有些忐忑地问道。 博格和村长闭口不言,纷纷缓慢拉下眼帘。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惊世骇俗的“画作”——线条形如狗爬鸡踩,仿佛一场鸡狗大战活灵活现地呈现于纸上。 图纸应该施加过魔法,否则为何双眼这般刺疼。 如果说,这真是可爱的生灵们创作的,那他们定会大加称赞万物灵性,感慨世间奇迹。 但握笔的是个人类啊!!! 村长颤颤巍巍伸出食指,指着画上一个鸡爪掌印的图案,问道:“这是什么?” “噢,是火焰。” “这个呢?”指尖又转向棱角看起来不是那么分明,却有多个突出圆角的图案。 “是搅拌好的混凝土。” 博格和村长都绷不住了。 恍然大悟,原来是自己太过灵魂画手,导致他俩看不懂图。霍利挠一把后脑勺,笑呵呵道:“那什么,这已经是我的最高水平了。” 威尔默早在一边握拳捂嘴,憋笑憋得内伤。 因为前些日子的相处,霍利对所有事情游刃有余,感觉没有他不会的事情。现在一看,画画竟然是他的短板。这已经不是没有经过练习的问题了,而是完全没有天赋。 其实,他一直在心中不断把霍利推向神衹的位置。 神衹总是完美的,而他这样充满的缺憾的人,究极一生也无法做到。 不过现在看来,霍利也是不尽完美的嘛。 宛若窥见高高在上神,某日走下神坛,于山林间戏水玩闹。 距离感拉近不少,威尔默望向霍利的眼神中,少了一丝敬畏,多了几分亲近。 “咳——村长,这里有空纸吗?”博格吸吸鼻子,压下笑意,向村长求助道。 “有,有!” 村长拄着拐杖,不一会儿往一处木柜底下翻来几卷,连同两个不同尺寸的笔墨,交给他们。 -- 第38页 博格蘸墨提笔,说道:“来吧,霍利,你尽管说,我来绘制。” 作为工匠,必定要掌握一定的绘图技能。见大师愿意帮忙,霍利也不再推辞,滔滔不绝地描述自己印象中的材料与蛋型窑炉。 穿越前,他曾旅游去过华国著名瓷都——景德镇,参观蛋型窑。亲眼见过,了解,因此他能够有一定把握,去挑战窑炉与水泥一事。 有部分细节已经模糊,所以霍利需要做的是提供思路。 而博格越听越心惊,他运笔如飞,“刷刷”绘制着蛋形窑的模样。途中思绪失控般地开始畅想,每一个构造是如何运行、其作用在何处。 水泥的制作过程亦是如此,他不禁深思其中发生的变化,到底是人为创造,还是魔法使然。 蛋形窑大致的模样跃然纸上,霍利惊诧万分:透视的画法在这个世界已经出现,速度与画技这么好的,他还是头一次遇到。 二人讨论起其中的步骤,和具体的实施方案等等,聊得热火朝天,整个白天几乎共处一室。 直到夜晚不得不休息,村长无奈来唤博格回家。 原本探讨遭到打断,博格为此发了好大一通闷气。 头顶月色走回家,抬头,望着仍在修缮的屋子……他脚底抹油,炮弹似的冲回去。 他头一次觉得自己家烧得值! -------------------- 作者有话要说: 说好听点叫亲近感,说难听点就是幻灭。 如果威尔默直接把心理活动告诉霍利,霍利绝对会先解释并教育一通“人无完人”的道理。 然后按住小骷髅的肩膀,一本正经地说道:“你的神,会拉屎。” 威尔默:我的“偶像”从来不会塌房,因为他会自己动手先把房顶掀了。 第14章 混凝土和蛋形窑 “你真的想不起来曾经的记忆吗?” 自昨晚彻夜长谈起,博格开始不时询问着这个问题。 “是真的。”霍利哭笑不得,一遍遍地回道。 为了掩饰窑炉、水泥一类想法的源头,霍利提早想好说辞:这是他失忆之后,偶尔会在脑中浮现的想法。约莫是亲生父母,与失去的那段记忆告诉他的。 讲给博格听后,这位工匠大师先是表示同情惋惜,旋即目光炙热,眼神如两道电光般要把他烧穿。 ——然后问出那个他回答数遍的问题。 每当得到否认的答案,博格都会表现出痛心疾首的模样。仿佛面前有巨大宝箱,明知道里面藏着无穷无尽的宝物,可箱子偏生打不开。 就像现在这样——霍利瞥到博格的手指正在揉搓,蠢蠢欲动。 宝箱打不开,一般人会尝试用暴力方式撬个口。 每当这时,霍利尽量不说话,力图把自己隐形。 有人这么关心自己的身体状况,感动吗?不敢动。 他们亢奋一夜未睡,第二天仍然精神抖擞:霍利是因为年纪尚轻,身体好;博格则是习以为常,他往往因为琢磨研究一件事情,废寝忘食。 于是当二人顶着两团黑眼圈,出现在一众矮人工匠学徒面前时,学徒们讶异的同时,心情很是复杂。 这还是他们头回看见向来不亲近外族的师父,如此热情洋溢地介绍一位人类。 望向人类的眼神含情脉脉,视如珍宝。 由于全身心投入制造与创造,师父一直打光棍这件事,他们是十分清楚的。 而今面前这俩人眼下青黑浓重,听说烧了屋子的师父昨夜还留宿在高房里,眼神火辣热情……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前期实验会制造许多废品,他们选择去往河流下游一段时间。 路途中,博格为学徒们描述接下来的工作,分配任务。 越听越稀奇,他们难以想象这样闻所未闻的东西,竟要经他们之手创造出来。 沿途一路讨论着,很快便到达地点。现场已有众多卫兵分散监守,地上堆满他们接下来所需要的材料。 不得不说,多诺万巨龙出面,再加上博格这位大师的效应,一切准备的速度都极快。负责人不敢怠慢,连夜加急处理工具与材料。 霍利翻身下车,顺便拎下威尔默。 这小子放着好的居住条件不要,非得跟在他身后。 前些天也是如此,他得抓紧时间和矮人族弄出混凝土,因此要离开主城一段时间。 原先打算将小骷髅托给鲍比照顾,结果启程那日,发现他要走,威尔默抓着他衣角,说什么都不放手。 一声不吭的,拿两只黑黢黢的眼洞盯着他,一回头就能直对上。 这场景放在以前,兴许会毛骨悚然。 但相处久了,看惯了,霍利感到自己很不正常地觉生出一种……威尔默在用狗狗眼,可怜巴巴地望着他的感觉。 若是一走了之,小骷髅的眼洞绝对要滚泪珠。 虽然不知道威尔默从哪学的这招,总之用来对付他是绰绰有余了。 他一点也没觉得威尔默粘人,相反,这种时刻被需要的感觉,他还挺受用的。 最后便捎上小骷髅,去哪都不忘叫上他。 第一时间,霍利没有直奔主题,而是找多诺万委派监管的负责人,向他询问一件物品。 那位负责人抓来一包布料,里面装有一只只裁剪奇怪的布:中间一大块方形,两边缝合细条。 -- 第39页 ——这是霍利问多诺万定制的口罩。 用的是粗布,好歹针脚绵密,有一定的防尘能力,凑合着用吧。 依次派发给博格他们,示范讲解着如何使用。 戴上口罩之后,度过开头一阵子的不适,随后逐渐适应呼吸,众人对口罩愈发喜欢。 身为一名工匠,尤其大多是木匠,再清楚不过面上这块看似束缚呼吸的布,实际效用有多好。 长期与木屑和各种石料矿料打交道的他们,常常因为工作与施工,不免遭受灰尘的侵扰。 他们有些同伴,比如年纪大些、情况严重的,经常鼻子堵塞,或是控制不住地流鼻涕,喉咙卡痰多。 这种简单实用的小物件,可以阻挡部分尘灰,已经心满意足了。 再一听这是霍利那个人类少年吩咐定制的,一部分心中轻视霍利,认为外族小辈不配指使他们的矮人,对他有了一定改观。 发现材料当中有火山灰,想要完成水泥一事,进程可以说减少一半。 穿越以前,霍利所生活的世界,古罗马人早将火山灰为其一材料的水泥发扬光大。 甚至后来的遗迹建筑,扛住了千年的风雨冲刷,仍屹立不倒。 只需要在火山灰的基础上,加入生石灰与水,按照一定比例调配,即可直接获取水泥。 再把水泥和砂子、碎石等融合,就是罗马混凝土。 先指挥众人将石灰岩烧制成生石灰,九年义务教育让现代社会的人们了解,生石灰一旦遇到水,会立即释放大量的热,令水沸腾起来,从而得到熟石灰。 这个高温化学反应,使得自热火锅等方便食物,在现代社会中受到欢迎。 但异世界的人们,对化学仍在摸索阶段。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损伤,霍利先取一块生石灰,叫众人前去观看。 白色石块扔入水,没过一两秒,白雾滚滚,水中翻滚着泡,俨然是平时烧熟水后的模样! 众人骇然,有的吓得后跌半步,有的忍不住凑近细看,被霍利拦下,控制在安全范围内。 直至一段时间过后,盆中的水趋于稳定,工匠们都还没彻底回过神来。 有人喃喃道:“霍利,你……刚刚是不是用了魔法?” “没有,我的魔法是光元素的。” “那你一定身兼两个魔法元素!”那人笃定道。 霍利:…… 别说,虽然一般而言,每个拥有魔法的人仅有一种元素可用。但不乏有与生俱来的“天选之子”,体内存贮两种元素。 那是千万里挑一的可能性,如果可以,霍利当然愿意。 可显然,他不受上天眷顾,顶多算是天选·不受宠·私生·之子。 “你可以亲自试试,不过放入石块后,赶紧后退。” 亲手尝试,能让他们最好地接受这个事实。 忐忑地扔石头,忐忑地等待反应……结果竟是相同的! 那人当即手舞足蹈,狂喜喊道:“我终于拥有魔法了!!!” ——随后吃到博格的一记铁拳。 说实在的,博格现在的心情难以言喻。他一方面惊喜亲眼目睹这场“神迹”;一方面又开始怀疑,这是否真的是神创造的现象。 他心觉自己不该继续深思下去,双目转向满脸无语的黑发人类小子,眼神中含满探究。 或许是注视太过明显,引起黑发少年的注意,对方回视时,博格立即收起那份复杂,换成欣喜的笑容。 取生石灰和火山灰,加上水。他们分别调配出数种比例,下一步,静候反应即可。 罗马混凝土和现代混凝土有很大差别。 打个比方,就好像馄饨和饺子。两种都是皮包馅,并且外观相似。可制作过程中的每一步变化,使二者最终变成两种口感不同的食物。 从擀皮开始:馄饨皮薄,饺子皮厚;一个方形,一个圆形。 馄饨注重汤料,饺子注重馅料。 恰如水泥的配方:现代水泥不用火山灰,以粘土与石灰岩代替,高温烧制。 这个高温是最大的关卡——需要达到1500摄氏度的作用,才能获取现代水泥,所以霍利需要建造窑炉。 费这么一大番功夫,到底为了什么?还不如直接搞罗马古方来得方便。 实际上,如果真将窑炉和现代版本的水泥弄出来,今后将大有裨益。 一来,罗马版本的反应时间极慢,现代版本反之;二来,窑炉可以用于单独烧制粘土,陶瓷便是这么现世的。 无限的价值摆在眼前,两种都不能放过。 等待第一轮实验的间隙,众人忙活起蛋形窑的建造。 最大的关卡在此,霍利起先是不怎么抱希望的,他只能提供思路,其余部分需交托给矮人族。 事实证明,绝不能低估矮人族的创造力与想象力。 在博格的带头研究之下,众人激烈地议论。由于意见出现分歧,学徒之间争论不休,险些拳脚相向。 其实这样积极向上的氛围非常能感染人,霍利勾起热血的同时,注意到他们讨论的内容非常具有价值。 一些想法甚至让霍利有种时空交错的错觉。 他不禁感慨,科学理论的限制,并不能彻底禁锢住人们由智慧和经验引发的无限想象。 于时代中不断摸索、失败、重新站起、不断探究的人们,是无比伟大的。 -- 第40页 引用阿基米德的名言——“给我一个支点,我可以撬动整个地球。” 的确,这句话的原意在杠杆运动上。 稍微做个改动,引申一下意思,霍利觉得:这些因时代与理论受限的科学工作者们,只是缺乏属于他们的一个支点。 - 多诺万给的二十天时间已经过去三分之一。 众人热火朝天,夜以继日地赶工,每日工作情况也被负责人上报给多诺万。 巨龙领主对他们的工作态度十分满意,期望值很高。从每日运送的大堆材料,和越派越多的人手便可看出。 初批罗马混凝土已经调配完成,按理说,霍利的任务完成了,他们却依旧“赖”在这里不肯走。 ——蛋型窑炉还真给他们弄出来了! 模型、小型、投放实验,他们仅仅花了六天时间。霍利每天都会被矮人族的研发速度震惊一把,即使领头羊是博格——矮人族最优秀的工匠大师。 这些人的探究能力和动手能力实在太恐怖,令霍利心中不免升起一些隐秘的想法,可随即让他压下。 凭一己之力挑战一个时代,只有嫌命长的傻子才会干。 做人万不可自以为是,况且加上前世,他也不能承认自己了解这个世界。 为何来到异世界?这个问题两辈子都琢磨不明白。 究竟是怎样的原因,其中有没有所谓神秘力量的介入,他搞不懂,更没有渠道去搞懂。 所以,安分些比较好,上辈子的死因是他最大的教训。 正面无法控制,暗地里悄咪咪点科技树,在边缘试探一下,也未尝不可! 放大比例,建造蛋形窑,加紧赶制需要两到三天的时间。 窑炉之后,温度难关来临。 想制造千度高温,难在燃料。 当前时代仍未开发出煤炭,最多为木炭。燃料必须采用木材,而大量消耗木材,在曾经霍利的认知里,是一件极难攻克的事情。 直至他见识到遗落岛的森林。 这座庞大的岛屿,除去混血种,另一个“声名远扬”的,便是魔植。 以斯维亚人类王国为中心,向西部走,有一块面积广大的魔植林。 穿越那片满是魔兽与魔植的区域,就是兽人族的地盘。 遗落岛的魔植,危险程度没有那片森林高,植物异化程度和种类却是远远超出想象。 魔植异化后,只要受到斩杀,尽管样貌一去不复返,原本的属性是依旧存在的。 一批又一批奇形怪状、体型异常硕大的树木被运送到此地,霍利安心了。 听闻这种植物繁衍速度极快,抢夺土壤营养,周围耕地频频遭殃:令领主头疼万分的问题,现在终于得以解决,霍利懵逼了。 竟有这等好事?! 总之,温度和燃料变得不是问题。 三日后,窑炉建成,如今仅剩配比需要严格实验、把控。 说是现代水泥,实际算不上现代。 真正的现代水泥配方,其中掺杂着一些工业废料,比如燃烧煤炭之后的粉煤灰。 正是因为粉煤灰含有火山灰里的氧化硅,促成投入到现代广泛使用的高效水泥。 没有添加工业废料的,称作波特兰水泥,也就是传统水泥。 三种水泥——1.0罗马版本;2.0传统版;3.0现代高效版,其差别主要体现在水泥的反应时间,由慢到快,依次排列。 再打个简单的比方:罗马版本是手工馄饨,传统则为手工饺子,而最终的现代版本,是超市里随处可见的速冻饺子。 三种吃食,目前霍利都可以制作。想要达成高效,他找不到粉煤灰,可以用炼铁剩下的炉渣,或者直接拿火山灰代替。 - 二十多天连轴转,忙得“科研组”昏天黑地。 终于来到截止时间,他们将养护好的罗马混凝土投放使用,准备交付给多诺万领主。 首个用混凝土制造的模型,是一只鸵鸟蛋大小的巨蛋! 至于为何是蛋…… 生石灰和水的化学反应,众人眼底的神迹,给霍利拿去煮鸡蛋了。 见到这个举动的第一眼,所有人差点集体暴走,群殴霍利,指责他毁掉神圣的一刻。 当事人是这么表示的:“白煮蛋挺好吃,来一个?” 于是众人悲愤交加地趁热剥壳,愤慨地嚼嚼……好吃。 当然,最终他们心有灵犀,事实真相吞进肚里。向外界宣布的说辞,是为了纪念蛋形窑。 其余两种饺子……啊不对,混凝土,依然处于养护期阶段。 待进阶版彻底完工,方才决定献给多诺万。 最后一天晚上,众人终于卸下一口气。 这天夜晚,河边堆起篝火。 他们的餐食一直由两位领主提供:伙食有小麦面包,还有各式烤肉与熏肉,水果每日不间断。 这样看来,其实他们的伙食足够好,营养均衡,吃得堪比一些小贵族。 霍利是中餐胃,吃得惯,却觉得嘴里太寡淡。此刻闲下来,他专门用剩余的面粉,教矮人和护卫骑士们包馄饨和饺子。 自己动手,制作出的食物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独特美味。 现在的矮人们看霍利的眼神,毫不输于博格那般热切。 作为匠人种族,脑中不缺点子,能帮忙做工,还会做菜……不论对哪个性别的矮人而言,都是最佳伴侣的人选。 -- 第41页 学徒们终于理解为何博格师父一开始就对这位人类少年大加赞赏了。 眼光可真好! 只是霍利身边常跟着一位蒙面的灰袍小子,估计师父那什么的前途堪忧啊。 诡异的视线来回在自己身上停驻,霍利和博格看不懂,但不约而同地感到头皮发麻。 他们围聚篝火旁,热饺热汤在手,偶尔灌口啤酒,热热闹闹地举杯庆祝。 霍利正手把手教威尔默包馄饨,一抬眼,瞅见博格拿着一个细长条,红色尖角的东西。 他目光一凛,叫小骷髅原地等他。快步接近博格,给博格吓一跳,手里的东西掉到蓬胡子上。 捡起那玩意捏在指尖,霍利半蹲着,仔细端详一阵。 “早说嘛,你想吃火椒,我这里有的是。” 博格嘴唇略微发肿,额头大汗淋漓。嘴里拼命嘶气,说着,掏掏衣袋,拣出一大把“火椒”。 霍利呆滞。 藏这么久,居然这时候才被他发现——这特么是二荆条啊!!! -------------------- 作者有话要说: 霍利: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 本章内容是俺查各种资料,粗略写的! 实际的水泥和混凝土制作要困难很多,好在这是魔法世界,一些bug可以开挂或者忽略。 作者一直是文科生,求理科生和考究党口下留情TT 第15章 完工 二荆条,原是四川特产的辣椒。 一些家常调味品,比如郫县豆瓣酱、涪陵榨菜等,二荆条在其中发挥着不可或缺的作用。 异世生活这么多年,霍利第一次发现辣椒。他身为华国长大的西南人,对那种唇舌间的辣味刺激情有独钟。 身处偏向西方古代的魔法世界,唯有肉桂一类的辛香料带些辛味。光凭一点辛,怎能替代辣? 他一会几欲落泪,一会吃吃低笑,望着手心红色长椒,绿眸深处尽是痴迷。 博格被面前神神叨叨的人类直接吓傻,手里辣椒滚落,连吸气都已经忘却。 将火椒一一捡起,捧在怀里,如获至宝。 站起身时,霍利的头顶由篝火映衬出一层光晕,眸中溢满“慈爱”。 一瞬间,博格觉得自己好像见到什么圣父画像图。 “博格,这些二荆条是从哪里得到的?”圣父开口说话了,语气柔和,目光流连于怀里植物。 顾不得问奇怪的称呼,博格当即意会,指尖微颤,朝向那片森林:“……遗落岛就有,魔植林里一大堆。” 矮人大胡子抖动,满脸欲言又止。霍利这才意识到自己太过失态,收拾表情,扬起以往和煦的微笑,只是将植物搂得更紧。 威尔默则十分淡定,因为见过“大风大浪”——前些日子,看到此地贩卖花椒,霍利当时的反应并不比现在夸张。 “这些东西能吃吗?”他搓洗净皮手套,走过去问道。 “能。”霍利坚定地回答,“它本身就意味着一种新的口味,能制出无数美食。” 说罢,霍利经过博格捣蒜式点头同意后,取一截二荆条,掐断尖端,递往威尔默嘴边。 骷髅形态不便示人,平时又要吃饭。为此,威尔默的面罩专门分成两个部分:上半张脸用皮面罩;下半脸拿灰袍笼住,裁一条供他吃饭用的缝。 透过缝隙送进辣椒,指尖意外地传来温热濡湿的感受,稍纵即逝。 抽出手,霍利看见自己食指腹上,留有一道细微晶莹的水迹。 他睁大眼睛,想说些什么,但深知现在场合不对,吞了回去。 亡灵生物的身体构造真是太神奇了,等事情忙完之后,他得好好问个明白。 几秒过去,小骷髅喉咙里溢出低低一声呜咽,开始拼命嘶气。 霍利顺手抬给他一碗热面汤:“快,喝这个缓一缓!” 脑袋一片混乱,加之对霍利的信任,威尔默想也没想,闷入一大口。 ——结果适得其反,辣上再加烫,简直是火上浇油。 始作俑者霍利站旁边放肆大笑,他还在享受着逗小孩的快乐,余光瞥见小骷髅的面罩,眼睛那片区域逐渐洇出一层深褐色。 ……玩、玩脱了。 笑声“嘎”然而止,他手忙脚乱地想拿衣袖帮忙揩眼泪,面罩又不能取,整个人愁得不行。 本想解释自己觉得还好,泪是热水刺激出来的,控制不住。 瞧着那人因自己慌张的模样,威尔默不知怎么的,就想让眼泪这么淌下去。 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情绪,总之内心深处感到非常愉快,索性归结为小小地反击一下霍利。 - 度过酒足饭饱的一夜,众人收拾好东西,时刻准备启程。 令众人意外的是,收到“鸵鸟蛋”的多诺万,没有立即下令召见他们。 反而允许他们把其余两种混凝土先彻底制作出来。 有多余工期,便不再紧赶慢赶,精力投注到反复实验测试上。 经过一系列对比研究,霍利发现,刚到遗落岛主城那会,看到人们使用的那种特殊粘土,也是这个世界的一种外挂。 比起普通粘土,它能够缩减烧制所需要的时间。 放进砂子和碎石等物料,合理配比成混凝土,最终呈现的效果,可比普通版本要流畅、实用得多。 -- 第42页 尤其强度,也就是抗压性,很是优秀。 最终,霍利决定分出一部分用于打造地坪。 夯实地面,倒入混凝土,加上先前的时间,再养护半月左右,水泥地面就铺好了。 好在异世界科技发展水平不怎么高,没有大型交通工具,顶多几匹马拉一架木板货车。 承重问题无需担心,而相对光洁平滑的地面,与造价算不得贵的混凝土,能够大面积运用到铺路。 一条畅通无阻的道路,所带来的便利不仅体现在人们的出行——商业价值与货物流通,才是它最大的亮点。 望着这十几平米,颜色不算鲜亮,踏上去却平稳结实的地面,多诺万领主和他的亲卫帕维尔,兽瞳皆是骤然缩紧。 今日参观成效的,多添一位陌生的中年男人。 那名男人身形不高,比霍利仅仅高半个头。 体型圆润,肚子将长袍顶起。隆出的那块长袍,正好突现紫色衣料上面繁复精美的绣饰。 紫色染料成本不菲,而男人仿佛完全不在意这身衣服,费力地蹲下身,任由袍底垂落到地面。 他伸出戴着两三只宝石扳指的粗胖五指,缓慢摩挲彻底干透的混凝土。 “太神奇了……”男人喃喃不休,在随从的搀扶下重新站起身,用脚试探地跺了跺地面。 发现脚底微痛,地面完好无损,他惊喜地将视线转向霍利这边,扫视一圈,直直落到霍利与博格身上。 “你们可真是神派来人间的奇迹!”他双眼笑眯成一条缝,毫不吝啬夸奖。 这位疑似贵族身份的中年男人,作出先前那番举动倒还好,可接下来,多诺万竟也“纡尊降贵”,半跪下去。 随后捏紧拳头,往地坪的边角狠狠落下一击! “砰”地一声,地面蛛网般绽开一圈凹陷。 “不错。” 拍落掌心的尘灰,多诺万的一双鎏金色的眼眸光泽流转,唇角弧度略微上扬。 霍利:……? 这啥惊世骇俗的场面…… 就眼前这块地坪,他跟博格和一众学徒经过数次反复测试之后,才认为强度达标啊! “成年即使是在人类形态下,也能保留原形两到三成的力量。”亲卫帕维尔注意到人类少年快绷不住的表情,笑着解释道。 原来如此……霍利恍然大悟。 等会,人形都强成这样了,原形拆城岂不是分分钟的事。 难怪上辈子打阵营战争,侧翼战线消耗得如此之快,正面扛不住,输得这么彻底。 巨龙族加入战争是他战死的直接因素之一;光明阵营这头的龌龊事,才是背后真正的原因。 罢了,暂且不提光明阵营,不然越想越气。 只是,为何向来佛系,不参与任何种族或派系斗争的巨龙族,会临时决定帮助黑暗阵营? - 今日多诺万亲自到访,没有任何通知。 众人被打个措手不及地迎接,猝不及防地跟随大部队去往多诺万的领地。 回程路上,霍利与博格简略交替汇报混凝土的相关事宜。 当霍利再次受邀跨进那座充满金钱气息的城堡,进入上回的议事厅,他对多诺万补充说明了目前混凝土的问题。 与其最好的组合,是搭配钢筋。 一旦拥有钢筋混凝土,建房造桥不在话下。 问题在于,如今异世界的现有条件下,若想炼钢,原料成分和纯度无法确定。 包括开挂的特殊粘土,其中究竟存在什么样的成分,霍利也不清楚。 技术限制,这又不像他的专项——例如做菜和酿酒,即便是古法,只要结合现代知识,一定程度上可以减少自酿酒对身体的损害。 所以,他并不打算直接将钢筋这玩意全盘托出。 现阶段能找到平替的材料吗?能,唯有竹筋。 竹筋自然比不得钢筋,何况仍需化学处理之后,才能勉强顶替钢筋。 “如果有远比岩石坚硬,像水一般容易塑形的东西,我们便能建成数层高楼。” 霍利予以一个十分抽象的回答,令在场的多诺万和帕维尔不禁深思。 他肯定是希望通过因地制宜,寻找异世界本土的一些事物,制造属于最适合他们的替代品。 一口气吃不成胖子,路就在脚下,踏实走稳的同时,再去思考能否跑动。 关于混凝土的任务,多诺万十分满意。 “我已经派人安排好你的赏赐。” 多诺万斜靠椅背上,他的银灰色头发轻轻搭在肩头,整个人看上去柔和许多。 却因烛光照映,柔顺的发丝泛着金属般的光泽,冷冽蛰居其中。 “你提供的信息已经核实,卓娅的确在无尾岛。早前提出的请求,我一律应允,即刻便能兑现承诺。” 如释重负,霍利心中石块终于放稳,真诚地向领主致谢。 一切交代完毕,霍利起身告退。半只靴子将将踏出门槛,一道低沉有力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会做菜?” “是的,大人。”他脚尖一转,重新面朝主座上的多诺万。 “等你回去,写一份配方,明日晚上我会派人去取。一份配方我会以2金买下,我本人私用,不会限制你对外售卖。” 什么配方?霍利同时出声询问心中的疑惑。 -- 第43页 旋即,他远远望见那位巨龙领主沉吟半晌,瞳珠一斜,启唇道:“菠萝……咕咾肉,锅包肉和扬州炒饭。”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过去,开酒馆就在眼前啦! 之后会在剧情的基础上,多添点霍利和威尔默的互动(就是发展感情线) 前世的诸多事情也要慢慢浮出水面了! 第16章 “发烧” 霍利在管家的恭送下,满面春风地翻身上马。 2金币换一份菜谱,听上去比佛跳墙还诱人。何况霍利腹中装有华国八大菜系,还不包括一些他不曾知晓的地方特色小吃。 倘若将这些食物全盘宣露,能不能把多诺万的金库掏空另说,今后霍利的菜谱只会越推越多。 除非巨龙人傻钱多,否则他决计会发现,起初花2金币买一份配方是怎样慈善行为。 嘴上或许不会表示什么,心底难免不爽快。 为了避免将来大概率发生的不愉快,以及后续产生的影响,霍利没有接取这6枚金币。 他选择拉多诺万投资入股。 既然确定要在遗落岛安身,开餐饮酒馆,那此后一切自制酒饮,都需要足够的场地去进行加工生产。 不如直接和多诺万商议,由他提供场地和部分资金支持,后续进程将省心不少。 规划和想法大致告知巨龙领主,谈判将近持续了整整一下午。 口头前景的确不错,霍利承诺先制出精酿啤等较为简单的酒饮,让成效变得可预见,更有说服力。 谈判暂且告一段落,这趟一共收获20金奖赏,霍利终于可以领着威尔默回到主城。 - 城中的每一个角落都浸染在夜幕之中。 星光镶嵌于黑色幕布,与地面的灯火相辉映。 遗落岛的主城没有宵禁,寻常人家已经熄烛休息,而酒馆与旅馆仍闪烁着金橙色的光亮。 街道有身穿锁子甲的卫兵巡逻,见霍利周围有骑士护送,依旧例行盘问几句,方才准许他们通行。 说实在的,这治安不比斯维亚王城差到哪去。 城中不允许马匹疾驰,他们一行人踏着悠悠马蹄声前行。 一月多未见,城市样貌似乎又发生了一些转变:木房和石房接连砌好,地面整洁不少。 行至旅馆前,一名男子被众多骑士的阵仗吓得连连躲远,他手中提着的木桶有液体泼洒出来。 待霍利下马,靴子正巧落到那滩液体旁边。空气中浮动一缕清凉而酸甜芬芳,轻轻一嗅,是柠檬水的味道。 果然不出他所料,这才没过多久,城内已经有柠檬汁贩卖。 他举起双臂,搀扶威尔默下马,掌心清晰地感受到布料底下的温度。 怎么回事? 平时小骷髅的骨架身体是冰冷的,现在这种散发热度的情况明显不正常。 与骑士们道别,霍利伸手探进灰袍,捉来威尔默的手。拨开手袖,他摸到微烫的骨节,像握着一块持续烧灼的石头。 “威尔默,你怎么了?”他矮下身,扶着对方后脑勺问道。 只有急促而厚重的呼吸声回应他。 速即把威尔默牵入旅馆,找钱的时间也无暇顾及。霍利叫老板先领他们进入房间,记上账,之后再来取。 他迅速关门,拉好门闩,回头便看到摇摇欲坠的身影。 疾步上前把人扶向床边,一把掀开帽子,连头骨的竟也在发烫! 霍利轻轻呼喊着小孩的名字,试图唤来一些回应。但对方下颌骨微动,断断续续呓语着什么。 怨他没有及时注意到这种情况,以为路途中小骷髅困了,便没有搭话。 可回程路上的前半段时间,威尔默还兴致盎然地和他聊过一阵子,难不成是路上冷着了? 事发突然,而威尔默属于亡灵种族,具体究竟是哪种状况,他不清楚,暂时看作发烧处理。 四肢都在源源冒热温,只能采取热敷。 唤来热水,等待的同时,他手掌汇聚光团,缓慢输送到威尔默体内。 霍利不是什么高阶魔法师,自身魔法天赋限制摆在那里。 前者好似汹涌的骇浪,而后者,也就是他——即便再努力修习魔法,最终只能达到一条溪流的程度。 更别说他刚重生回来没过多久。 “扣扣” 敲门声响起,他箭步冲去开门,取过对方手中的热水桶,正要转身,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 他终于抬头,看见一张熟悉的络腮胡面庞。 “回来都不跟我说一声?”鲍比脸色黑如锅底。 这臭小子一声不吭地回来,还得多亏旅馆老板娘认出是自家徒弟,特地来告诉他的。 把师父直接带进门,重新落栓,霍利揪着鲍比衣袖,拉到床前。 “老头子,威尔默是不是病了?他现在浑身上下都在发热。”他一面拿布巾沾取热水,一面焦心道。 鲍比站在床边,触探了一下威尔默的脸骨,亦是大惊。 “什么时候开始的?你用过治愈法术没有?” “刚才在旅馆门口发现不对劲,可能是路上出的问题,所以我打算看看他情况,再去找你。……我先前一直在用治愈术,不知道是情况严重,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始终不管用。” 他眼睫低垂,拧干布,轻轻敷去骷髅头骨上。 -- 第44页 说话时,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声音比摇曳的烛火还要晃。 ——鲍比瞬间听出其中含着的愧疚与自责。 得知实情,对徒弟不打招呼的郁结也烟消云散。他一直将霍利看作自己的孩子,更是见不得自家向来跳脱又成熟的霍利,露出这副焦心的模样。 而且,躺床上的小孩虽然模样惊悚了点,却也非常乖巧懂事。 听话省心的孩子,最是招人疼——面前还有俩,简直是双倍的幸福与“折磨”。 当初听说霍利是从奴隶市场买回的威尔默,不知道动机到底在哪,抑或是一时兴起…… 总而言之,鲍比至少是比较了解霍利性情的人,知道霍利绝对不可能把对方当作真正的奴隶去看待。 并且明白徒弟一旦对某种事物下定决心,即使头破血流,也要坚持负责地做下去。 ……比如嚷嚷着要进光明骑士团那次。 于是买回威尔默一事,他没说什么,由着霍利去做。之后的相处过程里,徒弟愈发把骷髅小孩当作弟弟看。 这其实是件好事。 可能连霍利自己都不曾察觉,空闲时候,他会望着一处地方出神。 是沉思,还是发呆,并不重要;关键在于他面上有着鲍比看不懂的神色。 尤其从骑士团回来之后的那几天,极其明显。 ——那是一种深沉地、仿佛溺入海底,任凭风浪吞噬的绝望;又似挟着远山飘来的枯叶,蕴满无尽忧伤。 他知道这小子平时看上去不着调,内里心事重重。以前尝试过询问,徒弟每每都会装傻充愣糊弄过去。 以前的记忆真的忘记了吗?包括装满一脑袋,不时蹦出的奇思妙想。霍利自以为隐藏得很好,其实相处久了,总会泄露破绽。 但既然徒弟不想说,那鲍比便陪他装傻下去,只要孩子能尽量开心地过好日子就行。 兴许因为威尔默小骷髅的来临,霍利的一部分注意力被吸引过去,那些沉思的时刻,终于很少见到。 爱屋及乌吧,鲍比想道。某种程度上,正是对骷髅小孩的感激,促使他越来越喜欢这孩子。 俩小孩一个身体难受,一个心里难受,鲍比心中也不好过。 “这不怪你。”他轻抚徒弟沾着些许风尘的头发,“我知道你有在努力照顾他。” “先整顿一下,好好休息,威尔默需要明天精神充沛的你。今晚我守着他,如果有什么情况,我会叫醒你。” 霍利没有推辞,他简略地朝鲍比交代一个月里发生的事情,以及和巨龙领主的之间约定,随后沾枕即睡。 晚风微凉,鲍比一声叹息,湮没于阵阵虫鸣中。 - 第三日晨间,一道身影穿街走巷,拐进一处巷口。 威尔默的情况始终不见好转,仍旧是前些天的状态。 莫说酒精,这世界连白酒都看不到影,物理降温的法子只有敷毛巾。 出门时,霍利恰巧撞到那位豹族少年埃里克。 得知对方现在找到一份薪水低微的临时工工作,霍利这边正愁没人照顾威尔默,便趁机把埃里克捞到手,让他照看小骷髅。 至于放不放心,霍利是毫不担忧的,因为还有师父“坐镇”。 昨天除去递交给巨龙领主的菜谱,他还将酒馆一系列需要定制的器具图纸,和大篇幅的详细讲解信,托人送去矮人工匠大师博格那里。 这段时间他需要做的事情太多,可这些都比不得威尔默的安危重要。 当务之急,是找到阿莱娜介绍的一位学者,寻求帮助。 巷口颇深,霍利默数第十二道口,才走到门前。 说是门,都有点勉强…… 那其实是地面上铺设的一块……呃……方形木板。 霍利迟疑一会,蹲去地上,屈起指节敲击木板。 约莫敲了得有三四回,木板簌簌抖动,“嘎吱——”一声,终于被掀开。 一张皮肤铅灰色,长鼻宽耳,眼睛几乎占据整张脸三分之二的脸出现在霍利眼前。 溜圆的浅瞳里涵盖控诉与不满,二人大眼瞪小眼,僵持有一会,那模样稀奇的生物不耐开口道: “如果你只是好奇,想来敲这块板子玩玩——那我警告你,人类小子,我数到一时,你最好能消失在我的视线范围内,否则黑魔法永远不会留情。” “三——” “等等!”霍利连忙撑住木板,“您误会了,我并不是有意愚弄您。” 他另只手从衣袋里掏出一份信件,交予对方。 “这封信是阿莱娜让我给您的,事实上,找您是有重要的问题想要询问。” “噢……阿莱娜!是她呀,我的姑娘。” 对方伸出一只仿若冬日枯枝的手,巴掌竟与头一般大。 从音色判断,对方应当是位女士。提到阿莱娜,她口吻明显缓和,拆开信件时,眼里透着浓浓的欣喜与怀念。 她阅读的速度很慢,像细细咀嚼珍馐。 半晌过后,小心翼翼地卷起信件,她和蔼的表情一肃,继续把冷漠与不耐甩向霍利。 “进来吧。”说完,头也不回地钻进洞内。 霍利:……临行前阿莱娜对他的嘱托果然不错,必须要将东西先拿给这位地精学者过目。 靠着阿莱娜的人脉,好歹算是迈出第一步了。 -- 第45页 他得尽快问到方法,威尔默还在等他。 -------------------- 作者有话要说: 阿莱娜:什么叫人脉(战术后仰) —— 和亲友聊天,她说拉粑粑等更新,我说便秘式憋更新。 我们都有有味道的未来(悲允) 感谢在2021-09-1523:33:21~2021-09-1622:11: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苏你一脸血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第二形态 环顾四周,看不到任何人影,霍利抓着手中木盒,跟随进入洞里。 “啪嗒“轻响,木板随即合拢。 甬道狭窄昏暗,石壁冰凉,人类与地精体型的差距,让霍利艰难拘谨地踩着木梯向下爬。 所幸通道不算长,他小心翼翼地踩在一堆干草上,终于落地。 一转身,他看到满壁烛焰将地下室照得亮如白昼。当然,还有几道天窗的功劳。 地下室远比霍利想象得要开阔许多:一眼望上去,仿佛走进书海。五六扇书架排列整齐,除了架上摆放的书籍,柜子顶部、地面,同样铺着不少卷轴。 “走近点,小子。你叫霍利,对吧?鲍比什么时候生的你,孩子都长这么大了。”地精学者佝偻着背,满上一杯茶水,独自啜饮一口。 啊?霍利呆若木鸡。这问题霎时把他砸懵了,缓几秒,解释道:“不是的,我不是鲍比的亲生儿子,只是他收养来的徒弟而已。” “哦——是吗?”学者似乎近视,眯起眼睛仔细端详一会,方才悠悠道,“确实不像他,你腿要比他长得多。不过,你长相倒是有趣,一半看着像斯维亚人,另一半,我还从来没有见过。” 霍利心说要是真见过华国黄种人样貌,那才是骇人听闻了。 瞧着学者眼里泛着浓厚兴趣,他赶忙转移话题,双手递去木盒。 “这是我自己做的一点甜食,一点心意,还望您收下尝尝,斐学士。” 求人办事,霍利来得匆忙,没有时间去仔细考察研究这位学者的喜好,只能暂且做点吃食作为礼物。 斐学士端过木盒,打开盖子,先是薄薄一柄短勺;再开启一层盖,便见盒中呈现一片奶白,表面缀着几粒黄澄澄的果肉。 抬近嗅闻,一股芒果清新,混合奶甜香钻到鼻间。 取勺子一挖,木勺边缘轻易戳破表面,一片白色轻轻摇晃。 “这是蛋奶冻?”地精不长毛发,斐学士眉骨区域的皮肤微微皱起。 “是双皮奶,两者区别挺大,双皮奶是蛋清蒸制的。” 试探地舀入一勺,浓郁醇厚的奶香充斥口腔,因是水牛奶制作的,那股独特的奶味提升了整体质感。 细腻软滑的口感令斐学士甚为惊奇,她年纪大了,牙口逐年不好使。手上的这份双皮奶,几乎无需她咀嚼,舌头抵着上颚一抿,就能轻松化开。 芒果果香丝缕间飘拂,不知道这小子是专门打探过她喜好,还是误打误撞,芒果恰是她最喜欢的水果。 一勺接连一勺送进嘴里,绵密可口的甜点让她停不下动作。 霍利也不打扰,站在一旁微笑地看着斐学士享用双皮奶。对方看起来吃得十分尽兴,他亦是高兴。 没有哪一位厨师不喜欢食客满足的神情——这是对自己手艺的认可。 木盒见底,斐学士恋恋不舍地放下勺子:“没想到鲍比的徒弟还有两把刷子。” 这位学士对师父的意见好像挺大,霍利斟酌着开口:“您,认识我师父?” “何止是认识。”冷哼一声,她眼底浮现不悦与纠结。 就好像丈母娘看不顺眼女婿似的。 我去……霍利笑容僵滞脸上,突然发觉自己脑补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他只知道师父曾有过一任妻子,后来被兄弟戴绿帽,老婆跟着兄弟跑了。正是在那之后不久,他与鲍比第一次相遇。 可师父称阿莱娜为“搭档”啊!该不会是…… 脑洞被不断凿开,越挖越深,斐学士一拽缰绳,拉回神游天外的霍利。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鲍比和阿莱娜不是那样的关系,至少表面如此。若是真成了,我先豁出这条老命,把你师父腿给打断。” “他得感谢自己留有我的一次救命之恩,否则敢动阿莱娜,就不仅仅是废腿这么简单。” 缓慢挪下椅子,斐学士光着宽厚的脚掌,慢条斯理地走向一架书柜,视线梭巡。 话里的信息量再度飓风般冲晕霍利,够他消化一阵。 姑且这么捋一捋:师父和阿莱娜曾救过斐学士,而斐学士和阿莱娜明显关系更好。 从前搭档时期的鲍比与阿莱娜二人,好像要比想象中亲密不少。 十年有余的搭档,两位成年人,之前有点什么暧昧关系,很是正常。不管他们是否还有意思,霍利绝不会掺合他们的感**。 当然,他得好好酝酿情绪,免得回去让师父察觉他知道太多,杀徒灭口什么的…… “信里说,你想知道关于亡灵种族的事情,具体说说。帮我扶好梯子……对,就像这样。” 斐学士攀上木梯,指尖游走书卷当中。 “他是我前不久从奴隶市场买下的,近期几乎朝夕相处……” -- 第46页 徐徐道出威尔默的情况,霍利双手握住梯子腿,抬眼时,瞥见斐学士细长食指一拨,勾来一册卷轴。 却不料对方脚刚落地,问的第一句便是:“为什么对一个奴隶这么好?” 霍利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他们都是人。” 这里的“人”,自然是指有生命与智慧的物种。 ——“亡灵从小就在暗窟长大。” “暗窟只是他们生活的一个地方罢了。” ——“可那里充斥着诅咒与邪恶,他们从恶魔的温床孕育而生。” “有没有诅咒与邪恶我不知道,起码和威尔默一起生活的这段日子,我自身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你去过暗窟吗?” “没有。因为没去过,不了解,所以我不会妄自对那里生活的种族下定论。” 如此快速地来回问答,斐学士步步紧逼,不多余留给霍利思考的时间。霍利谨慎应对,道出的,也全是他的心里话。 斐学士的铜铃大眼虹膜颜色极浅,纹路清晰可见,如烟雾缭绕。 乍看之下有些浑浊,但这双眼定定凝视时,灰雾不再迷蒙,尽显犀利。 没有避过这股摄人视线,霍利同样回视对方。 俄顷,斐学士并未对此表示什么。她拖着佝偻的脊背,踱步到桌前,摊开羊皮纸书卷。 斐学士迅速浏览,眼睛飞速扫过一行行文字。霍利这才发现,她其实看书很快,或者说,书本内容烂熟于心,在搜索内容罢了。 铅灰色的手指按去一处地方,斐学士语气依旧冰冷,里面暗含的不善却已消失无影:“你想要的答案都在这里,有哪里不懂,趁现在多问。” 霍利拾起书卷,仔细阅读内容。 书上详尽地介绍了亡灵种族的身体情况,以及可能会出现的各种疾病。斐学士给他指的方位,恰巧记录着躯体发热的问题。 原来,威尔默是迎来亡灵种族的首次第二形变化。 第二形变化,简单地说,就是人类形态——亡灵的生前样貌。 浑身发热是完成转换的必要经历,通常出现于成长期。一般情况下,需发作三次,最终才能完全地“蜕变”。 届时,两种形态任由自己掌控切换。 在此之前,形态可以短暂地转变一段时间,不受控的情况会时常发生。 书上写道,亡灵首次发热,会意识不清、状态浑浑噩噩,伴随能量消耗;当能量耗尽,魂核透支,则要耗损亡灵寿命。 看到这里,霍利焦急问道:“斐学士,请问我该如何去补充他减少的能量?” “很简单:在他恢复意识,清醒的时候多喂食就好,没什么忌口。”斐学士不疾不徐地回答,“如果昏迷时间比较长,则需要光明魔法去治疗。” 两件事都好办,前些天,霍利也一直在给威尔默输送治疗术。 走之前,霍利向斐学士询问有没有需要的东西,他会尽力办到。 “没事少来敲门,就是帮我最大的忙。”斐学士毫不留情地驱赶。 霍利心结一解,他整个人轻松不少,恢复往常真挚而热情的笑容,抢在对方逐客前说道:“那我这几天多给您送好吃的点心,今天实在感谢您!” 正门停滞一瞬,没传来应答,倏地合紧。 ——那便是同意了。 回去路上,霍利恍然意识到,地精似乎也是暗窟生物。 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斐学士目送人类少年走远,眼底蕴着一丝笑意。 - 旅馆门前,霍利还在担心豹族少年会不会被威尔默的模样吓跑。 要跑,估摸着师父也会强行把他拎回来。 强买强卖啊……如果小豹子真被吓坏了,他得想办法补偿一下,算是赔偿精神损失费。 然而预料之中的场面没有发生:他又一次在门前撞到出来取水的埃里克,而埃里克面容平和,见到他,腼腆地问好。 “老板,威尔默醒了。” 醒了?他闪身迈进房间,正要说什么,嘴却只张不合。 ——床上躺坐着一位少年,他面色苍白,窗外阳光仿佛能将他皮肤照得透明。浅金近白的卷曲长发软软垂落肩头,和他相貌一般璀璨而柔和。 他鼻如山峦,唇瓣虽无血色,但应当是才喝过水,宛若露珠滑过叶片,浸润透亮。 长睫随着声音源头掀起,向这边望来,露出底下的暗红双眸。因为看见的人是他,宝石眸子镀上一层欣喜,愈加光彩夺目。 那不是一种雌雄莫辨的美丽,而是一眼便能辨认出性别,却仍然会情不自禁,深深沉溺于他精致的外表当中。 霍利愣怔原地,埃里克以为他和自己一样,悄声道: “我总算明白为什么老板你会让威尔默蒙面出门了,他的样貌太过出众。我每一次看见他,都能被惊艳到。” 这仅仅是次要,真正令霍利震慑当场的原因,是威尔默他…… 与前世的亡灵骑士——威尔默·约曼,长得一模一样。 -------------------- 作者有话要说: 当当当——生前样貌正式亮相。 俺真的好喜欢美攻呜呜呜呜……小骷髅就要漂漂酿酿! 第18章 融合 威尔默的内心其实分外忐忑。 只记得那天骑在马上,中途迷迷糊糊地头脑昏沉。 -- 第47页 他原以为自己受了风寒,再看队伍很快便要抵达主城,想着撑一撑就过去了,不必告诉霍利,耽误行程。 后来四肢发冷,蔓延到全身;紧接着宛若从冰面跌入水底,坠落到最深处,是翻滚的岩浆池。 身体的煎熬令他实在无法承受,意识逐渐消散,彻底陷去混沌之中。 此后的事情无从知晓,反复做着光怪陆离的梦,直到再次睁眼,看见守在床前的鲍比大叔。 他被告知自己整整昏迷两天,而且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突然显现出人类形态。 其实,威尔默完全不清楚他人形长什么样。记事起,就一直呆在暗窟。 第二形变化,威尔默曾听抚养人简略地讲过。十多年过去,从未在自己身上发生,所以他毫无应对的经验。 甚至最后还是给霍利和鲍比大叔他们添了不少麻烦。 “唉,不管现在是什么情况,等霍利回来才或许能得到答案。你先好好休息,如果非得出门的话,我建议你还是照旧继续蒙面。” 鲍比大叔目光复杂,扔下这么一句话,就让埃里克来照顾他。 原本觉得需要蒙面,是因为外貌难堪到无法见人。结果当埃里克看到他,那一瞬间的目眩神迷——曾在集市辗转中,看到过许多类似的、为宝物沉迷的眼神。 或许情况并不如先前所想,他的长相应该不错。 威尔默平静地接受这个事实。他浑不在意自己的样貌如何,更是早已对别人嫌恶的眼光麻木了。 只是…… 感觉内心筑起的壁垒,有什么东西不断鼓动,墙灰簌簌抖落,不攻自破地透出一缕缝隙。 如果这幅皮囊能够多引起霍利的一点注意…… 现下,厌弃一类的神情,他完全没有在霍利的碧眸里面搜寻到,却还是用手绞紧被褥。 按理说,霍利没有厌弃他,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应当感到高兴才对。 深吸口气,强压下心底的难受,勉强重拾笑容。 “霍利?”他轻轻唤着。 对方好似终于如梦初醒,视线挪移,第一时间不是回应他,而是转向埃里克。吩咐几句明后天的安排,给予埃里克酬劳。 威尔默的暗红双眸顷刻暗淡无光,下巴埋进衣领。 他在透过我看谁?——心底接连翻涌着这个问题。 吸入的空气像水,胸腔没来由地感觉憋闷。那自以为坚固的壁垒,瓦解成无数块碎石,纷纷扬扬扎进肉里。 一觉醒来之后,整个人都变得有些奇怪。 - 霍利恨不得埃里克能走慢点,他脑袋一团糟,超速负荷运转,快要宕机了。 拖到门闩落锁,即使再接受无能,他也得面对事实。 “威尔默,你……姓什么?”他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欺骗自我的稻草,问道。 “我原是没有姓的,曾经的抚养人偷偷告诉过我,姓‘约曼’。”威尔默把自己埋去被子里,瓮声瓮气回答。 最后一丝希望被掐灭,霍利感觉灵魂正在缓慢抽离身体。 天地不容他,运气偏偏喜欢花在这种事情上。 前世他和亡灵骑士的关系,说起来非常诡异:立场上的敌人,私底下的友人。 光、暗两个阵营互不对付,按现在的年份算起,不出四年,二者便会因矛盾激化,频频私下交战。 正值此时,他和亡灵骑士偶然碰面交手,随后因为战斗途中出现意外,俩人不得不“核平”相处一段时间。 表面停战,背地里互相琢磨着怎么弄死对方那种。 男人间的友情,有不少是通过“不打不相识”结下的,霍利和亡灵骑士亦是如此。 所以,他俩互为朋友,不存在深仇大恨。 如今捡到人家的幼年期,实际算来,似乎并没有特别难以接受的地方。霍利的纠结点自然不在这上头,就当养了个兄弟,挺好的。 ——可前世那个毒舌闷骚怪,为什么小时候会这么乖巧可爱啊!!! 忒难把这两种形象结合到一起,霍利自己先要裂开了。 “没什么。”他狠狠搓把脸,“只是想起一位故人。” “噢……”威尔默的声音听起来依然闷闷不乐。 权当威尔默是大病未愈,霍利的浆糊脑袋还没完全恢复,没怎么多关注。 简述完今早的经历,他询问对方道:“想吃点什么,我去给你做。” “烤兔子。” 这个回答,再次让霍利有种记忆错乱的感觉。 前世和亡灵骑士初遇,他们一道在迷雾森林相处一周有余。 那段时间,因为需要协力找到出路,而那块森林极易迷失方向,于是他们常以比较方便捕捉的猎物——野兔,作为主食。 霍利厨艺很好,烧烤水平自不必说。 自打尝过一回,虽然亡灵骑士没怎么出言表示,但每次一到饭点,霍利问他想吃什么,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烤兔子。 他还曾奚落对方模样像兔子,所谓兔子不吃窝边草,却会吃窝边同类;又好一番调侃亡灵骑士从一而终,是个情根深种的。 当然,最后给对方叭叭得烦了,险些被木签子捅穿这件事就暂且不提。 床上的威尔默,同样因自己为何不假思索地说出这个答案,感到疑惑。 是因为梦的影响吗? -- 第48页 二人沉浸于各自思绪中,不知过去多久,霍利的声音响起,打破房间内的寂静:“你现在身体状况不好,烤兔子以后做,我去给你煮玉米排骨汤。” 威尔默掀开被褥,迅速起身道:“我跟你一起去!” 话音刚落,他膝盖一软,身形一晃——跌进霍利的怀里。 还好霍利反应及时,否则摔向旁边床头柜的尖角,后果不堪设想。 “别逞强,躺着去。”霍利夹着威尔默腋下,把人拎回床上放好,“先把身子养好,过段时间有的是你需要帮忙的地方。” 讷讷点头,威尔默金发无意缠绕在霍利指尖,见霍利一时拔不出手,微微侧身,帮忙将发丝解开。 看着面前少年玲珑剔透的耳尖,薄红迟迟不消褪,霍利扬起唇角。 不爱麻烦别人的性子,原来这时候就有了。 恰巧最近需要忙的事情太多,趁此机会,冷静冷静脑袋。 依照威尔默前世的传言经历看,将来可能遇到的事情,会与黑暗阵营牵扯到关系。 毕竟当初决心将人买下,怎么都得负责到底。 - 遗落岛的裘塔主城,最近有两件事情,成为人们的热议话题。 第一件,是道路修建。 动工当天,士兵们便严厉警告,在这灰扑扑的泥浆晾干之前,谁也不许踩踏破坏,不然将罚款天价金额。 有人对此叫苦不迭,因为仅凭长板行走,许多货物难以搬运;有人则感到新奇,每天都会主动观察泥浆变化。 另一件引人注目的,是城中两户大商铺变成空地,在此之上,要建一座新屋舍。 说起这新屋舍的造型,真是颇为有趣。 遗落岛是个种族大杂烩的地方,建筑风格包容度极高。 不知另辟蹊径,还是什么特殊的设计,那座仍在建造的房屋,竟然采用竹子与木板搭建! 他们对这种风格前所未见,对比完所有种族,找不出任何相似的地方。 若要硬说一个,便只能想到精灵族。但精灵族的建筑,都没它构造奇特。 例如今日,屋檐铺设瓦片:与普通房顶不同,竹屋的屋檐长长超出屋子本身,四角尖端微微翻翘。 青灰色与木竹颜色,称得竹屋沉稳内敛;似鸟翼的檐角增添几分灵动,看起来倒有股独特的雅致韵味。 他们还注意到,帮忙建造竹屋的工匠,基本为矮人族。 众所周知,矮人族在动手能力上的天赋极为优秀。 相应地,能专门聘请他们作为工匠,不是贵族,就是来头不小的人物。 一部分眼尖的围观群众,认出每天监工、不时指点指挥的黑发少年,是前些日子卖吃食的小老板。 前去一问,原来小老板要正式开店! 其余纯粹好奇围观的群众,不明白那几个混血兽人为何激动得手舞足蹈,用看傻子的眼光打量他们几眼,赶忙走远。 - 初秋的第一枚落叶,摇摇晃晃地飘荡。 一只车轮滚滚,把它碾轧进一片灰色。又一股清风徐来,吹远落叶,不留痕迹。 数日供人通行的木板已经被拆除,取而代之的,是灰白色地面。 人们小心翼翼地伸脚试探,用鞋子一碰,像那片树叶一般,毫无印记。 他们踩去平坦宽阔的道路,脚底平稳而结实,没有曾经泥土地的潮湿与坑洼,鞋底更没有往日那样容易沾污。 有人忍不住快走几步,接着蹦跳。他的靴底其实很薄,脚底板与堪比石块坚硬的地面碰触得略微疼痛。 可他仍兴致勃勃地尝试跑动,在这块由稀泥巴铺成,亲眼见证经过风干,变得完整无缺的石面上奔跑。 沿途听着人们对新道路的赞扬,他逐渐慢下步伐。 前方一座造型独特的房屋,底下许多人围聚一堆。他凑近外围,昂着头,踮起脚,层层叠叠的脑袋缝里,他瞥见房屋门前竖着一方牌子。 ——念华酒馆。 --------------------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哈,不会出现什么替身文学,攻也跟着重生之类的。 前世他俩算是灵魂友人,铁哥们儿啦! 因为阵营问题,接触不算很多,每一次都是刀剑相向。 如果多接触接触,会不会发展成更近一步的关系?这我不知道,也没办法知道。 这一世,就让他俩好好相处,亲妈去撮合,好好谈一回恋爱吧。 前世太苦,今生来弥补。 (我是不是剧透了,顶锅盖飞速逃) 感谢在2021-09-1722:22:04~2021-09-1822:59: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苏你一脸血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准备工作(过渡章) 酒馆建成的前半月,精酿啤酒发酵完成。 冷藏贮存几天,能让啤酒的口感更为清爽。不用霍利多说,鲍比争着抢着、自告奋勇要帮忙冰镇。 对此,霍利非常不放心。 酿制生啤期间,师父假借“打扫环境”“防贼防偷”等啼笑皆非的理由,成日蹲守门前。 曾在西耶娜号的那段日子,鲍比经常被阿莱娜发现偷喝朗姆酒,船长室时不时发出痛呼哀嚎,和“叮铃哐啷”地声响。 -- 第49页 有一回被踹出门,老头子顶着蓬乱的鸡窝头,摸摸鼻子,向霍利怨诉道:“朗姆酒兑水,那还是酒吗?分明就像一个风情万种的美人,撩拨地拉开裙摆,结果掏出比你还大的鸟——” 在霍利表示“那不是更兴奋了吗?”之后,收获鲍比不可置信地瞳孔地震,逃也似的走开了。 离开斯维亚王城,逃脱追杀时,霍利还在收拾行李,无意间发现老头子抱着酒桶喃喃。俨然一副生离死别,人酒情未了的动人画面。 ——总之,师父是个大酒鬼,“馋酒”两个字已经大写加粗地烙在脑门上。 现在生啤制好,冰镇几天就能拿去给多诺万验收成果,拉到这位大手笔的资金股东支持。 一天当中,除去酿酒、做菜和照顾威尔默,霍利还需要到城市中心地段,买下的两户商铺地点,去看看酒馆建设进度。 实在忙不过来,便叫威尔默监督鲍比不能偷喝啤酒。 师父守酒桶,小骷髅守师父——这么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关系,持续不过几天,就让师父这只“螳螂”捕到酒了。 “……老头子,你要知道,你抢的是巨龙族的酒。”霍利双手抱臂,严厉指责道。 鲍比影子缩去地上,一个彪形大汉气势弱得像只落水虎。 他甩甩毛上的水,不忘逞着气势,亮出獠牙,用最强悍的语气说出最怂的话:“我不敢……但我只喝了不到一节小拇指的量,他就算是只巨龙也能发现吗?!” 遇到酒就变得像个顽童,爱耍无赖。霍利实在无语。 本想质问威尔默的疏忽,转过视线,就对上一双噙着水光的暗红眸子。 即便那亮晶晶的眸珠,里头装满心虚,霍利开合几下嘴,也没能说出什么教训的话。 霍利最终折服于两道祈求与诚恳的目光下,无奈地暂且原谅他们俩。 他答应给鲍比留点精酿啤,至于代价,就是接下来三天内,他们都吃不到霍利煮的食物。 终于到验收成果的那天,霍利携着浸在冰桶里的啤酒,去老地方谒见巨龙领主。 两份艾尔生啤——一种是德式小麦白啤,一种为蜂蜜苹果果啤。两种液体皆为淡色金黄,略微泛浊。 小麦白啤酒花入口,有一股如微风掠过、不易捕捉的丁香气息,混合着微酸微苦,与绵密的气泡刺激舌尖,形成沙口的口感。 啤酒不愧为液体面包,经过冰镇后的馥郁麦香,变得清透爽口;小麦香甜成功胜过苦味,好似浓浓的麦面包滑过咽喉。 品尝两种风味后,多诺万显然对清甜的果啤爱不释手。 苹果与蜂蜜,让酒体更加轻盈饱满:少一分麦苦,多一分果香。酸涩平衡的基础上,仿佛咬下一块脆甜爽口,裹挟着麦汁的苹果肉。 从先前和多诺万的相处,霍利观察到,对方面前总不缺一些高糖水果呈在桌前。想以金币买下的菠萝咕咾肉、锅包肉两道菜,也是酸甜口。 他算是投机取巧,专门按照对方喜好,酿制了苦味淡,适合入门,甚至说一般年轻人与女性较为喜欢的精酿啤。 再多聊及最近酒馆建设的事情,霍利这次特地准备更加细致的未来规划。此番谈下来,多诺万难得爽快应承,不再扣扣搜搜。 资金支持除外,另加提供一片场地,用来酿制各种酒。 当然,对方还是一如既往地坑:多诺万要求每回酒馆上新菜品与酒饮,必须给他也整一份配方,庄园内私用,否则场地一事打水漂。 看似多诺万占了大便宜,实则不然。只要霍利将中餐打出市场,定会有人揣摩其中门道。 复杂的另说,一些简单制法肯定能领会,更莫说菜谱。 他从未想过要在异世界垄断中餐市场,相反,中餐的灵魂与精髓,正是在于尝试不同的搭配与制法,进而碰撞、创造一些美味的菜肴。 为什么说华国人什么都能吃,正是这一点的重要加持,地大物博的华国土地才能诞生如此绚丽多彩的饮食文化。 ——但他仍旧做作地表现一番纠结,故意给多诺万看到自己内心的“挣扎”,好让对方认为自己血亏。 表面忍痛割爱,内心稳如老狗,甚至有点狂喜。 精酿啤一事,终于告一段落。剩下的,就在酒馆建造,厨具制作,以及员工招募。 前两者实施得顺风顺水。 关于酒馆的样式设计,可以说,霍利早在西耶娜号上考虑好了。 都说入乡随俗,可望着茫茫一片陌生的世界,或许只有自己那混血长相,能够证明另一半的自己来自华国。 开个臭屁点的玩笑,他的确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独一无二”——同时意味着无尽孤独。 他还记得穿越前曾看过一个视频,内容是最后一只袋狼,于动物园内的生前影像。 它身处牢笼,得不到同伴回应;也无法知晓,自己已然永远得不到回应。 它因动物园的疏忽管理,饿死囚笼中。 当它逝去,代表一种动物彻底泯灭于地球。唯一能证明它曾来过这里的,是靠科技拍下的一段录像。 穿越之后,霍利不免时常想起这只袋狼。与它相比,自己既幸运又不幸。 他努力学习着异世界的语言,试图融入,能与同样具有高等智慧的生物交流,是一件幸运的事。 -- 第50页 同时,自己曾经的语言和文字,再也得不到相应的回应。 拥有思想,所以更能体会到这种无助与孤独。 没有外界科技记录下他的存在,那便努力靠自身,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霍利仍想坚持着心中情怀,将曾经生活的地方的文化,带到这个世界。思念化为实质,时刻提醒着自己从何而来。 另辟蹊径也好,不伦不类也罢,他最终决定采用中式设计,交付给工匠师博格。 博格十分乐意接受这个活计,事实上,他还带给霍利一个莫大的惊喜。 ——他们用窑炉制出更为精美结实的陶器了! 特殊粘土功不可没,霍利大喜过望,因为只要见到陶,窗纱背后就是瓷器了。 他与博格好一番交流,途中提点几句陶瓷相关的想法。博格受益匪浅,恨不得当场把他绑去矮人领地。 这是件大事,需先上报给多诺万与他们的矮人领主。不过,霍利私底下悄悄和博格预定制作一些器具,附上造型与方法。 这又给博格带来不小的启发,当即大手一挥,要免了制作费用。霍利哪敢这么随便占便宜,专利费他没法送去另一个时空啊! 他好说歹说,三寸不烂之舌都快磨破,最终以半价定夺费用。 一些中餐必要的器具,基本解决。 临了,只剩员工招募。 …… 服务员暂招6人,足够忙活应付,其中包含埃里克那个豹族少年。 “点外卖”这种事,在异世界并不流行,而且一般情况仅有贵族才愿意用闲钱去支付配送费。 所以霍利不打算一开始便提供外卖服务,等有需求,再去派埃里克和招来的另一名兽人服务员去送货。 其余清洁工一类的倒是简单,三日不到,人已经招齐。 这些通过面试来的员工,霍利可谓精心挑选。人机灵,品行暂且看着端正,有过一定工作经验。 培训之类的亦是十分省心,都是较为简单的活儿,很容易上手,主要在于服务态度。 真正让他焦头烂额之余,头疼无比的,是收银和厨师。 霍利身体虽小,但精力充沛,身体自小跟着鲍比训练、耍大剑,勉强撑得下一天左右的做菜工作。 精力再怎么充沛,也顶不住人流量大的时候。 而厨师培训,尤其是让一个人接触他从未见过的菜式,学习起来肯定费劲,需要耗不少时间去学习锻炼。 培训学徒一事先放放,酒馆目前只开半天,按霍利对自己手艺水平的自信,客流量绝不会缺。 收银方面…… 想到这里,霍利目光深远,望着天边一缕晚霞,缓缓发出沉重而悠长的叹息。 收银员,找不到啊! 异世界的数学水平,你自然不能指望他们会做几何函数一类的数学题,但通常已经演化出自成一套的计算方法。 例如简单的乘法,据霍利两辈子的观察,一些贵族、专门为贵族服务的“会计”,还有商人,普遍都能熟练运用。 简单的加减法,是普通民众多少得掌握的技能。 一招收银员,霍利才赫然发现,裘塔主城里,似乎会简单乘法的“会计师”,全被聘请完了! 太造孽了,霍利用狗尾巴草当烟,含在嘴中叼着。狗尾巴草柔毛弹跳甩动,引来一双眼睛的上下起伏。 霍利瞟见这双眼睛的主人——是埃里克。他肚子里的坏水开始冒泡,随着下颌收缩,齿间绒草甩动幅度变大。 而那双豹子兽瞳,不停追逐着草尖轨迹,后来加上脑袋随之摇晃。 逗猫棒太好使,霍利忍俊不禁,蔫儿坏地笑出声,逗猫意图被瞬间清醒的埃里克察觉。 埃里克臊红一张脸,想瞪霍利,顾及对方现在是自己老板,忿忿地扭过头。 看着豹族少年尾巴炸得比狗尾巴草还蓬松,霍利扯掉嘴里植物,笑容仍余唇角,问道:“找我有什么事?” “……听说你现在在招,那什么,收银员。”埃里克气消一半被打断,磕巴道,“我妹妹她会一点算术。” -------------------- 作者有话要说: 鲍比憨老虎(可怜兮兮) 威尔默小兔子(可怜巴巴) 霍利:…………算了算了。 —— 小豹子炸毛了嘿嘿嘿嘿嘿 这一章内容还是有必要交代一下滴! 第20章 员工服 见到海蒂的第一眼,霍利仿佛看到一株悬在崖边,被风雨侵蚀的雏菊。 女孩看起来不超过十岁,五官清秀。只是一眼便知,病痛镌刻在她的皮肤下面,脸颊与嘴唇难见血色。 与她哥哥外放的锋利不同,女孩宛若一潭清水,恬静而美好。 埃里克把妹妹带到跟前,海蒂扬起微笑,声音细柔:“您好。” 她比霍利想象中要冷静从容得多,相比满眼写着紧张的埃里克,妹妹反倒更像姐姐。 “你好。”霍利颔首,不禁对这雏菊般的小女孩放轻话音。他走去窗边,把窗户合小些,让微风流进房间。 “埃里克说,你会写算术。”霍利询问道。 海蒂回应道:“是的,但我会得不多。” 伸出手,霍利指向桌边一张皮纸,旁边摆放着一罐鱼墨,和一支羽毛笔。 -- 第51页 他帮海蒂拉出椅子:“过来坐。上面有一些考题,我会给你半截蜡烛燃烧的时间,期间尽可能地答出这些题目。” “不用紧张。”他补充道,“做错也没关系,就当是一场算术游戏……需要给你留私人空间吗?” 海蒂摇摇头,顺从地坐去椅子上。她略微观察一眼纸上文字,十指搓动,朝霍利点头,示意自己已经准备好。 点燃烛芯,焰光明灭,计时正式开始。 半截蜡烛的时间大致是半小时左右,而霍利不过写了三十道数学题,其中加法二十道,乘法十道。 他没想为难一个小女孩,但埃里克昨天向他推荐自家妹妹,想正式做他酒馆算账的,那必须要按面试流程来。 本不想雇佣童工,埃里克都是因情况特殊,破例招收培养的。平时工作负担不大,勉强算作半个员工。 埃里克却再三祈求霍利,如果试题过后,他妹妹合格,再多考虑考虑收下她。埃里克甚至把家庭情况一并告知霍利。 海蒂生来体弱,常年呆在家中。母亲在世时,还能照顾妹妹。 他们是猎户家庭,因得父母都是优秀的猎人,家境说不上不富裕,但从不愁吃穿,生活水平已然超过半数自耕农。 直至母亲意外去世,家庭破碎,原有的幸福也消弭无形——父亲一蹶不振,整个人日渐堕落。 他变得喜怒无常,一贯在埃里克和海蒂眼中那高大可靠的形象,变成了吃人的魔鬼。 父亲不再管他们,成日沉迷于赌博。只有赌赢的父亲,仿佛才能与曾经温和的形象重合。 一旦赌博不顺,他便会把怨愤毫无保留地发泄到埃里克和海蒂身上。 家中积蓄迅速耗空,埃里克不得不出去做活,补贴家用。但他十分担心妹妹,因为昼伏夜出的父亲,白天会一直呆在家里,若是心情不顺…… 令埃里克义无反顾地决定离家出走的原因,也正是预感中的不详,真正降临在妹妹身上。 ——某日攥着几枚铜币回家,埃里克远远听到家里传来啜泣与打骂声。当他飞奔进门,就看见妹妹发丝凌乱,涕液沾满脸庞,缩进房子一角,用遍布淤青的细弱手臂护在身前。 而父亲似恶鬼一般,双眼赤红,向自己曾经最喜欢抱起来逗玩的小女儿,一下下拿棍棒抽打着。 “钱在哪里?!海蒂,你连爸爸的话都不听了吗?果然是个小畜生,白眼狼,等你那不孝子哥哥回来,我一块收拾你们俩!” 被逼到绝境,埃里克流着泪,使出浑身解数,敲晕那个男人;带上他所有私藏的钱,携着海蒂,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里。 而在遗落岛的这段日子,他们远不如以往过得好,却皆是发自内心地愉悦轻松。但埃里克回家时,经常注意到,独自一人守家的海蒂,会望着窗外发呆。 对待他时,海蒂一如既往地热情。他们是血脉相连的兄妹,埃里克怎能察觉不到,海蒂的状态越发不对劲,变得消极沉默了。 他想,如果能让妹妹做点自己喜欢的事,分散一下精力,或许情况会改善许多。 始终找不到机会的埃里克,如今终于遇到霍利老板——那个他接触过后,觉得值得信赖的人类。 霍利听完叙述,沉吟良久。第二日顶着黑眼圈,暂且答应埃里克的请求。 …… 这俩兄妹的境遇,实在不是他们本应承受的。 望着伏案写题的海蒂,再一扫眼——尾巴抖成筛子,比当事人还要紧张的埃里克。 霍利即便打心底觉得他们可怜,却自认不是慈善家,把好心当饭吃。 一味地施舍,容易养大名为“贪婪”的胃口,况且他们经历如此多的事情,表现得再成熟,事实上都还小。 既然请求都放在面前了,内容也并不过分,能帮则帮的前提下,需要这对兄妹自身努力。 趁这个机会,让他们知道有付出才会有回报。 烛焰跳动期间,霍利时不时地观察海蒂这位小女孩。 前面的基础加减法,海蒂得心应手,显然平时没少练习。当题目渐渐难起来,比如百位数的加减法、个位数乘法时,小姑娘下笔的动作明显慢下许多。 当短烛燃尽,霍利收来皮纸,仔细批改答案。慢慢地,他双眸露出欣慰。 加减法,错题三道;简单乘法,错题两道,空题三道。 可以从结果看出,对于数学,海蒂极有天赋。而且小女孩很聪明,有限的时间内,没有深陷纠结于一道自己不会的题,白白浪费检查的机会。 一些正确答案旁边,有划除涂改的痕迹。 霍利自然十分满意,这份答卷甚至比一些前来面试的人要优秀很多。 接下来的心算与口算,海蒂亦是表现良好。晨间剩余半日,霍利特地教授她背九九乘法表,带回家背熟练习,这几日都需要她上门来见见霍利。 提着一盒蛋白霜糖,兄妹二人走出旅馆大门。埃里克还未缓过神,就听妹妹重重吁气。 “身体不舒服吗?”埃里克紧张道。 “没有,我感觉很好。”海蒂向哥哥摇头,颊边陷进甜甜的酒窝。 她内侧眼角生着豹子的黑色眼纹,此时眼睛一弯,更似月牙:“哥哥,你说得没错,霍利老板真是位好人。” 其实海蒂一直提着口气,就算为了哥哥的好意,去见那位做菜极好吃的人类老板,她也不能露怯,给哥哥丢脸。 -- 第52页 真庆幸平时的自己经常用柴灰写算术,来打发时间。 更要谢谢妈妈,曾经让她窝在温暖的躯体里,围着炉火,教会她算术…… - 酒馆筹备接近尾声,霍利感天谢地,连续两个晚上高兴得拖着威尔默夜跑锻炼。 终于有一位精神矍铄的人类老者来应聘收银员,虽然问及对方目的,老者毫不避讳地直言:“你们酒馆装修看起来十分合适养老。” ……总、总之,这是件大好事,因为他做不到让一位九岁女孩承担所有的账务处理。 他准备让海蒂去给泰德——那位数学能力同样出众的老者做助手,学习锻炼。 自然,九九乘法表也拜托海蒂教给泰德。 说实话,要她一个小孩子,给一位年长长辈讲题,海蒂简直羞得豹耳直颤。但在泰德老先生鼓励的眼神下,她仍是坚持把乘法表讲完给对方听。 最近几日,海蒂几乎有一半时间都在和泰德老先生相处。 泰德似乎很喜欢她,每当他们互相学习,而自己答对题目,对方屡屡要摸她的头,一点都不吝啬夸奖。 这样和蔼可亲的长辈,不禁令她迅速产生依赖感。而泰德愿意无偿教授算术,愈发令海蒂觉得自己应当加倍努力,不能辜负他们的期望。 这日,海蒂正在家埋头做题,埃里克专程回家,要带她出去。 “试衣服?”她睁大双眼,再次确认道。 “是的。霍利老板总有使不完的点子——当然,这点我经常和你说,他让我们去试员工服。” “可是……哥哥,我刚刚忘记带钱了。”说罢,海蒂轻轻牵着埃里克的手,想要转身回家。 “拿什么钱?埃里克怔忪一秒,随即反手捉住妹妹的手腕,将她往原方向带,语气里尽是藏不住的兴奋激动,“不用担心,霍利说了,员工服不用我们出钱。” “免费吗?” “是呀,免费!” 原来前些天叫他们去量尺寸,是为的今天啊。 海蒂抬眼望了望天空,心想,天上或许真的会掉馅饼。 他们来到新建好的酒馆,海蒂不是 第一回 来到这里,却是每一次都会被屋内陈设所吸引。 她探头探脑,打量着装潢,突然被扶着肩膀带走,尾巴骤然倒竖。 “快来,海蒂妹妹,我们去那边换衣服!” 原来是两位混血兽族的服务员姐姐,海蒂根本没有提出想自己下地走的机会,两位力大的姐姐们已经把她架到小房间。 她躲在角落,根本不敢抬眼——两位姐姐脱掉裙子,**上身,兴致勃勃地讨论起该如何换上这新衣服。 即使先前霍利老板用那位形貌昳丽,好似天神下凡的威尔默哥哥来示范女装怎么穿,真正拿在自己手上,仍是需要琢磨一下。 窸窸窣窣捣鼓一阵,她在姐姐们的帮助下,成功换上这裁成两半的奇异服装。 出门时,两头相见,他们皆被彼此吸引目光。 有年轻的兽族小伙,愣愣地看着两位年轻秀丽的女性,克制不住地红了脸。 他被同伴推搡,打趣,偏偏这股面颊和耳朵传来的热度就是消不下去。 另一边,两名女性混血兽人团团围住海蒂,翻着花儿夸她好看,来掩饰心中的躁动。 双方不约而同地在心里想道:“为什么平时看起来很普通,穿上这身衣服,莫名觉得他们精神不少,帅气/美丽许多。” 海蒂也很喜欢埃里克的新模样,她觉得这身衣服让哥哥变得更沉稳,金发与青黑色的衣裤很相配。 但当她看见霍利老板时,倏然改变想法:黑色才最适合……不对,或者说,那身衣服仿佛天生应该穿在霍利身上。 墨似的纯黑,加之服饰青黑,宛如画布;领间绿竹叶绣花,与霍利的翠绿的眸相辉映。 那寻常看似奇怪的面容,此时像竹纹一般,与衣服相得益彰,带来低调儒雅的气质。 霍利一笑,仿若冷峻的冰泉刹那间化开,翠竹摇摆,发出沙沙响声。加上自身独特的气质,注入一丝风流随和。 旁侧的威尔默哥哥也惊为天人——他衣服颜色跟众人不同,看样子,是老板专门为他定制的。 款式相同,却是更为温雅的米白色;肩头云朵绣花,衣摆之下有金红鱼纹,好似鱼在云间畅游。 呆呆地盯着面前二人,海蒂没来由地觉得,红鱼不应在天上,应当跳入旁边的深潭之中。 激起一片水花,搅破池水的宁静。而潭水也情愿鱼的归来,深沉而温厚地包容着。 他们互相缺一不可。 我在想什么……海蒂轻轻甩头,把这稀奇古怪的念头抛出脑海。 …… 看着精神面貌焕然一新的员工,霍利满意地点点头。他一只胳膊支在威尔默肩膀上,视线不离窃窃私语讨论衣服的员工,凑近问道:“感觉怎么样,这套衣服还行吧?” 西方面孔配中式衣服,其实霍利眼底说不上来地有点违和感。至少与店内装潢融合,还不错。 他需要威尔默这个原住民来帮忙评判评判。 “嗯……”威尔默低低道,红眸一瞬不瞬地盯着霍利,“好看。” ……你小子瞧我能瞧出什么名堂?罢了罢了。 大概因为定制滤镜,看久了,霍利愈发感觉中西搭配还算顺眼。 -- 第53页 好比用西餐盘具装北京烤鸭,稍微费心捯饬造型:饼皮,葱与黄瓜等配菜丝造作点摆放,最后点缀一两滴甜面酱,照样能融合。甚至肉眼瞧着高档不少,翻成几倍之后自己吃不起的模样。 员工服,霍利没怎么经过深思熟虑,直接敲定注意安排上。 怪都怪了,干脆一怪到底——从里到外弄个中式全套。 当然,他毕竟不是服装设计师,设计不出更加精美的服装。只能凭着记忆,搞个略微带点汉元素的改良服饰。 男装上衣,取的是唐装模样的立领盘扣。全身青黑色为主,内里米白。为了看上去别太闷,他特意嘱咐裁缝,给衣领和宽松裤腿都绣上绿竹纹样。 女装则为立领斜襟的款式,上身米白,搭配偏灰调的湖蓝色马面裙,裙摆拥有更多绣饰。 这已经是他尽力琢磨之后的成果,他自认审美达标,不算优秀,至少看得过去。 为什么要花功夫在员工服上?一来这种特殊服饰能够招引顾客,打造“异域风情”主题;二来,依旧是之前说的,需要匹配酒馆。 总不能像穿着西装吃沙县小吃——可以,但没必要,还有点怪。 再安排员工们收拾酒馆,搬运装饰品。 忙活这么些天,一切差不多就绪。按当地风俗,选个“良辰吉日”,酒馆便可以正式开张了。 -------------------- 作者有话要说: 霍利:“烤兔子好吃不?” 威尔默:“好吃。” 霍利:“这样,吃也吃了,明天帮我个忙,就那裙子试穿……” #论无良老板如何用一只烤兔子骗取无辜少年上贼船# 第21章 开张 初秋正午,碧空无云,犹如锦缎高悬在空。 难得休息日不碰上阴雨天,这样好的天气,拜伦本该去朗曼酒馆——裘塔最好的酒馆,那里的黑麦啤酒比罂粟花还令人上瘾。当然,其中自然少不了侍酒女郎的功劳。 在软香间捕吻嘻笑,最后沉醉酒香,这本应是他最佳的休憩时光。 结果杜克那家伙非得拉他去什么新酒馆,叽叽喳喳地夸耀,一通天花乱坠。 好吧,能像现在这样被拽着走,一部分原因出在拜伦自己身上。 杜克既是他的友人,也亏得他和自己一样,是个老饕。否则白白放弃朗曼的黑啤酒,简直是莫大的牺牲。 听杜克说,前不久他吃过一次路边摊贩卖的吃食,整整惦念两月有余。而拜伦那时候正被派遣护送贵族家的小女去冰息领地,回来时,莫说那点吃食,主城地面的变化就已让他瞠目结舌。 赶路,自然是以干粮为主。连日来嘴里的寡淡快要逼疯拜伦,去往新酒馆的路途上,他脑内止不住地开始畅想,究竟有何种吃食。 韭葱、葡萄酒与穴兔肉共同熬煮的炖菜?梨布丁或许应有,里头定要加上丁香、桂皮和肉豆蔻,红酒会让他们的滋味更为鲜甜。 到达目的地,望着一座造型古怪的竹木屋,拜伦傻眼了。 “我劝你趁早让我们的马调转方向,或是继续前进,总之不该停留在这里。” “念华酒馆”……拜伦心里嘀咕,老板莫不是吸进黑胡椒粉冲晕脑袋,竟然起如此拗口的名字。 “就是这里。”杜克兴冲冲地下马,腮边消不下去的肉团让他看着还像个孩子。 拉着一张长脸,拜伦不情不愿地紧随其后,派扈从替他们守好马匹。 踏进酒馆的那一刻,拜伦觉得自己才像被黑胡椒粉冲昏头。 仿佛误入一片木竹林,雅致韵味扑面而来,袭裹全身,将他灵魂涤了又涤,松快不少。 四人桌,二人桌,整齐纵亘排列,墙边几株苍翠挺拔的盆栽穿插在座椅之间。 再走近深处,是一整面凹凸不平的石壁,而壁面挂有一只巨大扇子,模样与贵族小姐们常用的羽毛扇相仿,通体泛白;像纸,又不似皮纸,印着墨黑字迹。 拜伦原以为墨迹是画,仔细辨认一阵,没看出形状。大致轮廓四四方方,边缘又显得飘逸,更像某个种族的文字。 独特的装潢风格,看不懂的文字,自然营造出一种神秘氛围。 拜伦觉得,此处并不仿寻常酒馆:乱哄哄、嘈杂,一脚一滩酒液,“运气好”的话兴许还能踩到呕吐物。 这也是他为什么只喜欢去朗曼酒馆,因为那里如旅馆一般,有单独的小屋包厢。 但脚下所在的屋子,让他以为自己闯进了哪位异族大贵族的迎客厅。 他大气不敢多喘,行为不自觉收敛拘谨,心底因建筑风格而舒坦放松。冰火两重天,拜伦有点煎熬。 他此时才恍然回神,发现石壁前方有一张半围长桌,将里头一老一小包裹。 杜克似乎恰好与他们交涉完毕,得到手中木牌,拉着自己往一边拖。 “你手里的东西什么?“拜伦脑子好似糊一层酱,愣愣地跟随友人。 踏上较为宽敞的阶梯,杜克一边抚摸竹栏,一边跟他卖关子:“等下你就能知道了。” 闷沉脚步声,在迈去二楼时被几缕轻笑谈话声吞没。 原来楼上已经有人,拜伦不知道他们在哪,因为有数个木制屏风将整片二楼遮掩,雕花独特精美,必定出自哪位大师之手。 红棕色木林中行走几步,杜克忽然发现身后没有动静,他回头一看,友人的影子赫然无踪。 -- 第54页 透过“层峦叠嶂”屏风的镂空,影影绰绰,他总算看到友人去哪了。 “我没想到,你这么一个比牛还壮的人,竟然能走丢。”杜克找到拜伦,调笑道。 拜伦却像被精怪摄走魂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一个方向。杜克顺着他视线望去,原来是两位穿着奇异的酒侍小姐,手中举着托盘,依次步入两道不同的房间。 “精灵也不过如此吧。”拜伦喃喃。 一个看见美人就双腿灌泥的骑士。杜克无奈摇头。 虽说方才两位酒侍小姐的确清雅动人,但这不足以吸引杜克的注意力,他心迷美食,就像拜伦心迷美人。 不过,念华酒馆的老板很有一番创意,竟然给手下的员工专程设计和酒馆风格匹配的服装。 魂拽不回来,至少**可以。杜克一把勾过友人的脖子,跌跌撞撞地带入包厢门前。 门前已有人守着,二人同时注意到,这位男性酒侍服装同样新奇。他相貌平平,衣服衬托下,莫名一股潇洒俊逸的气质,让他整个人英俊许多。 服务员精神面貌不错,必然多少能让顾客感到心情愉快。 男酒侍携领二人进入小包厢,一株绿植静坐角落,木窗微敞,清风吹拂绿叶,轻而缓地摇摆。 邀请入座,拜伦双臂支撑扶手,颠一颠臀部,发现竹编椅子挺舒适;尤其有略微弧度的靠背,有些凉,比硬邦邦地木椅要舒适很多。 酒侍交给他们一本羊皮纸穿编成册的“书”,翻开内页,娓娓道来地为他们介绍内容。 期间,拜伦和杜克只会频频点头,听得懂或听不懂,都忘记开口询问。 因为要问的、不认识的实在太多,挑不出一两个起头。 当酒侍介绍完,空气凝滞良久,杜克深吸气,干脆道:“把你们的招牌推荐全来一份。” “好的,二位先生请稍等。”酒侍打躬行礼,微笑着撤去屏风外。 一股名为“震撼”的无形尘粒残余飘扬着。 他们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眼,话在嘴边,仿若遭到一团堵住,怎么都吐不出。 还是杜克最先发起话头:“那个什么花的,呃,啤酒,和米酒,咱们好像没喝过。” 何止,拜伦内心仍在震颤,除了常规精酿啤外,一切他们连听都没听说过。 “或许只是名字取得花里胡哨,吃个噱头罢了。”拜伦勉强地牵动嘴角,耸耸肩,倒向椅背。 这话其实说得没错,正因他俩自认为爱尝、爱吃,曾经甚至为了一处地方特色,不惜牺牲一年一度的短暂休息日,去往那处尝新。 遗落岛上大大小小的地方,走街串巷,他们基本都对当地食物情况了如指掌——哪家有真本事,哪家挂羊头卖狗肉。 所以,他们同时经历过不少因刻意买人吹嘘起来的“美食”,抑或除却食物以外,其他方面皆做得花里胡哨的餐馆酒馆。 杜克作为尝过这家老板亲手制作的食物的人,原本底气十足,现在听友人这么一说,结合以往经历,也不免产生几分动摇。 生硬地将话题一转,二人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 …… “听说矮人族已经来跟多诺万领主交涉,想获得水泥的配方。” “不止,我送巴特子爵的小女前往冰息领地,回来路上遇见精灵族的商人,他们一听我是裘塔的骑士,直追着询问水泥地。我那时候才回来,怎么知道水泥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 二人从东扯到西,从城市变化聊到近况,杜克被拜伦路途上的一些有趣事迹笑得人仰马翻,气氛逐渐热络,菜品亦是此时陆续上桌。 拜伦双眼发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呈菜上桌的女性混血兽人酒侍。 按平时来说,这般目光实在有些冒犯,除非身处妓院,或者美艳酒侍女主动贴上来,拜伦绝不会直勾勾地盯着一名女性。 他发誓,他对两位酒侍没有任何欲念,纯粹地因美而欣赏。 她们宛如从淳朴自然中诞生,脱俗而清丽;是你漫步池边,嗅着荷叶水汽的清新,偶然间察觉池面矗立的一朵荷花。 酒侍的自身素养也非常好,她们正在尝试接受别人炙热的注视,知晓自己现下与众不同,依旧强作镇定,脖根却藏不住红。 这让她们看起来更为可爱纯真,清雅到一定地步,只会觉得升起某些邪念,是一种可耻的罪行,万不可玷污这份纯洁美好。 是啊,好似荷花,周围若有似无地飘着荷叶清香……等等,好像他真的能闻到有荷叶香气。 什么魔法能做到这种地步?拜伦疑惑回神,终于注意到桌上有一包荷叶包裹的菜,此时正被杜克两眼放光地拆散开。 拜伦:……他好像从友人身上看到自己对美人时的模样,不得不说,真有点嫌弃。 本应由她拆菜的服务员也看愣了,旋即迅速反应过来,赶紧上前帮忙,接着一一介绍。 “刚才用荷叶片包裹的,是荷叶盐焗鸡。”她摊手指向另一道白中夹紫的方形甜点,继续道,“这是紫薯米糕。” 接着,女酒侍为他们一人斟上一小杯微浊的透明液体:“本店今日招牌酒,有米酒和桂花啤。我们专门为二位提供了四只酒杯,所以不用担心因酒不同,而发生串味。” 她一手揭开一屉扁笼,热气蒸腾而出,诱人肉香倾泻扑鼻:“这是小笼包,推荐二位搭配旁边的姜醋汁,蘸取食用,会有不同风味。” -- 第55页 杜克感觉嘴巴快要兜不住口水了,可他仍然凭借自身强大的意志力,克服直接上手的冲动,听完酒侍叙述。 先前有水盆专门给他们洗手,现在酒侍走了,手也干净,杜克眼疾手快,抓来一块荷叶盐焗鸡,放进嘴里。 属于植物独有的香气,在炒过的盐沐浴下,深深烙进鸡肉里。抓起时,汁水滴落,一部分附着肉里,一部分淌进焦荷叶上。 鸡皮焦黄,入口鲜香软烂,咸味不多不少,刚刚好;独属于鸡肉的味道,此刻与荷香交缠,于口中弥散。 杜克本想连吃几块,见友人拿着小笼包一脸陶醉,指尖一抖,转向包子。 这小玩意外形精巧可爱,浑圆白胖的身子,不知是用何种手法捏造,头顶螺旋,指尖触感绵软,令人有些不忍下口。 最终,还是自己打败了自己——香气太过诱人,压外形一头,杜克狠狠心,一口咬下。 他未曾料到小笼包竟然如此柔软,以至于险些用力过猛,咬到舌头。 面皮外表白嫩,内里浸透肉汁,在舌尖绽放。肉馅浓郁,和松软无比的“面包”一中和,叫人欲罢不能。 被“好吃”二字塞满头脑,缝隙中,杜克回想起酒侍说的,可以尝试蘸料。 一叠小扁盘,中央呈着一点清透液体,姜丝静卧水面。 他捏着面皮蜻蜓点水,伸舌舔尝,像果醋的酸,和姜丝的微辛,宛若火舌燎去舌尖。 不再犹豫,蘸取部分姜醋汁,一口吞下半只包子。 姜蒜将肉馅香彻底激发,鲜上加鲜,稍不留神,都能把舌头连带吞进腹中。 拜伦吃得忘乎所以,直到嘴中因为小笼包嚼得有些干涩,他下意识握来酒杯,灌入口。 ……这是怎样的一种酒?携着米香,清甜爽口,他恍惚间感觉自己喝下一碗米,味道比纯米要来得独特。 米酒因为发酵,酒精味不似葡萄酒浓重,甚至像部分啤酒,有小气泡在舌上迸裂。 配上软糯细腻的紫薯米糕,很适合赏着夜月,度过一晚轻松愉悦的休憩时光。 桂花啤则更适合为荷花盐焗鸡与小笼包解腻——即便他们二人都觉得,自己需要吃上五六份才会觉得腻。 喝过果啤,却从未喝过带着花香的啤酒。拜伦认为,黑啤固然刺激,但手中这杯桂花啤,让他头一回发觉,啤酒竟能带给他平静。 他们顾不得说话,再要了几份同样的菜,直到胃里填满,再塞不下,才堪堪住嘴,留肚品酒。 不知是什么时候,楼下已经传来嘈杂声,也许一楼开放了,周围亦是有人声交谈。 无需他们仔细聆听,隔壁已经有人克制不住地惊呼夸赞米酒,似乎后又惊觉自己失态,再没听见大声地叫嚷。 二人相视一笑,实际上,他们也原是咋呼的性子。可在这竹屋里头,品着酒,偶尔吃点下酒菜,慢慢地,灵魂深处的躁动消失不见。 仿佛真的置身竹林,一片世外桃源。喧嚣就在身侧,但他们内心非常宁静。 说着说着,谈及这些做出佳肴美酒的老板,他们突然想见一见,老板究竟是何人。 话音刚落,屏风传过叩响,拜伦起身去迎,就见一位黑发绿眸的少年,面带春风般的笑容,向他问好。 少年仿佛和竹屋浑然一体,翠眸深处是竹叶,黑发若夜空。 “你好,冒昧打扰,我叫霍利,是这家酒馆的老板。” 拜伦难得失礼,连着杜克一并愣了一会,缓神之后热情邀人入座。 交谈几句,他们方才明白,原来霍利老板是想了解他们对菜品酒饮、服务与用餐环境的体验。 杜克手舞足蹈地比划,拜伦比先前杜克邀他来吃饭时还要夸张地夸赞。 一通彩虹屁狂轰乱炸,霍利老板面色不改,像早就习惯,却依旧认真倾听着他们的言语。 二人对谦逊有礼,几句闲谈又逗得他们开怀大笑的小老板好感大增,对方要走时,甚至溢出点依依不舍。 ——就像此时,他们耗到天色昏暗,恋恋不舍地离开酒馆。 “明天还来吗?”杜克一句问话,轻飘飘地荡去风里。 “明天咱们没时间。”拜伦失魂落魄的回答。 他像是经历一场相亲,本来不抱任何希望,结果相亲对象远远超出预期的好。一夜畅谈,心已动,可不得不分离。 流连花丛中的他,初恋对象是一家酒馆,头一回尝到那甜蜜且痛苦的滋味。 --------------------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嗷嗷赶着发,终于开张出炉了!!! 感谢在2021-09-2021:33:28~2021-09-2223:59: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苏你一脸血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刺柏商会 酒馆近来生意火爆,门槛快被食客们踏破。 每日都有小贵族预订二层包厢,一层大多为平民。人多时候没满座,热热闹闹拼个桌。 于他们而言,结束一天的辛劳,来到念华酒馆——摆一碟花生米,叫上朋友,拼一盘盐焗鸡和软糯甜点下酒。 随便唠唠嗑,扯几句家常,听着旁桌的人把当年事迹吹成勇者斗恶兽,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待天色渐晚,再拼几屉包子回家。鲜肉馅留给家中孩子吃,老婆和长辈吃那有蜜甜的豆沙包。 -- 第56页 这般度过几日,回头客只多不少。 有人因为吃食与酒饮太多稀奇,不敢尝试,踌躇不前;酒馆内的人巴不得他们别来多分一嘴食,要不沉默,只带亲戚好友来;要不别人问起,就开始可劲忽悠。 短短一周,竟真有传言说念华酒馆菜不好吃。食客们像剑风劈开树丛,霎时两边倒:一边向外据理力争,对内恨不得让那些瞎起哄的家伙缝上嘴; 一边强词夺理,战略忽悠继续施行。对于“自家人”的声讨,他们是这样表示的:“传言影响咱们酒馆的生意了吗?啊?!” 事实也的确是这样:正因传言两边倒,愈发能勾起旁听者的好奇心,上门买一份试试,然后被顺利钓上钩。 霍利每晚都能听见这说相声似的“骂战”,简直哭笑不得。 生意开门红,他自然高兴满意。只是度过几天人潮高峰期之后,他发现自己这14岁的身体终究有点扛不住一人担厨。 他又另外招收几名年纪较大,干活利索,曾经给贵族家当厨娘的女士,挑着晨间教她们一些中餐的基本制法:蒸煮煎炸炒焖炖,从入门开始练起。 酒馆首半个月推出的食物,例如荷叶盐焗鸡、紫薯米糕、包子等,霍利一般都会提前备好食材。届时她们仅需注意焗和蒸这两项,实战是最好的老师。 - 有人欢喜有人愁。 朗曼酒馆作为裘塔主城的知名酒馆,以黑啤闻名周边领地和小岛。客人流失一点不算什么,因为他们已经抓牢常客,且夹杂着部分性行业,有正常稳定的营业收入。 而“念华”的凭空降世,像一记重拳,将刚起步不久的格罗特酒馆狠狠砸回泥坑里。 …… 一缕橙红的夕阳余晖溜进床幔。 隐隐约约的喘息,似晚间猫叫,不时跌宕,鸟鸣般传来。 最后激起一柱浪涛,混合着低吟,床幔动静渐渐平息。 一只宽厚有力的手拨开绸锦,接着显露全身,光足踩去地面。 男人蓬松凌乱的红棕色长发黏腻在后脖颈,他一手捞起酒壶,仰头对着壶嘴,葡萄酒汩汩流淌。 “你今天似乎不在状态,怎么,有心事?”床那头有女子声音响起,探出柔荑,将帷幔拴好。 初秋的晚间不比夏日,有些凉,女子用被褥半遮半掩自己的身体,曳步走向男人身侧,坐到贵妃榻上。 她很明白自己的身体漂亮在哪儿,一双白净修长的双腿裸露无遗。 男人眉间微拧,咽下酒液,缓缓道:“嗯,最近确实有些不顺。” 她没再言语,安静地坐在一旁,听着墙对面影影绰绰的娇吟嬉闹声。良久之后,男人才继续开口。 “你知道念华酒馆吗?” “当然啦。”女子迅速回神,接话道,“最近名气可大了,有不少贵族家的都往那里跑。” 她抬起手臂,葱指翻转,欣赏光下底下的丹蔻:“昨天有伯爵家的大公子来我这里,顺带赏我一杯米酒,可甜可香……” “打住,塞拉。我不想听你说究竟被谁、被多少人睡过,即便你是个**,别倒我胃口。”男人冷冷打断。 塞拉手臂一滞,收回身侧,新涂上的红丹蔻掐紧手掌肉。她快速调整好面容,娇滴滴哄道:“我的迪肯斯大人,您误会啦,我话还没说完呢——米酒哪有你格罗特家的白啤与葡萄酒香;就像那些公子哥儿,哪比得您厉害……” 迪肯斯面色稍缓,跟随斜倚在榻面,捉来塞拉的手,亲吻手心,又反复咬噬。 “你是个聪明的女人,想也知道,你应该已经猜到我为此烦心。” “那您要怎么做呢,大人?” “我大概会和那乳臭未干的小子好好谈一谈,毕竟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这个年纪应当在帮家里干活,顶着牛马粪喂食饲料,而不是跑出来做什么酒。” 原先塞拉还被逗得咯咯笑,忽然,小指一阵钻心的痛,让她的笑声霎时转为痛呼。 “这是一点小惩罚。”迪肯斯舌尖滑过尖利的犬齿,兽目充满警告,舔掉牙上血渍。 接着,他看也不看贵妃榻上捂着手的**,套上衣物。 “该说的,不该说的,你向来有自知之明。” 说罢,迪肯斯径自出门,独留塞拉一人埋身阴影处。 …… “谈判?” “是啊……嘶,对,就是这里。我发现你最近手劲变大了啊。” 霍利歪着脖颈,随威尔默以肘顶肩揉摁的力道,身子小幅摇晃。 暗红眸子轻轻一弯,威尔默抿着笑,回道:“多亏你最近抽空陪我练剑。不过,我自己一个人能行,你还有很多事要忙,不用这么累。” “能行什么?是指被我一只胳膊撂翻在地,还是三剑勾得剑柄都拿不稳?”霍利唇角扯出一抹揶揄的弧度。 头顶上方没有答话,半晌过后,揉摁肩颈的力道加大。霍利疼得龇牙咧嘴,本着逗小孩的心思,他强撑痛意,呼喊道:“再加把劲,使劲!” 力道骤然撤回,霍利仰头望向上方,对上一张气鼓鼓的脸。二人对视不过三秒,纷纷破功笑起来。 威尔默打心底觉得,自己好像就是没法对这个人生气起来。 前不久自己状态还不好时,霍利事情多得积劳成疾,和他病倒在一张床榻上。 -- 第57页 他又气又急,对自己没能察觉第二形变化期悔恨莫及,否则就能帮对方分担一部分事情。 霍利这人,却像生来就是克他、了解他,一向可以很敏锐地洞察到他的情绪。 当天夜晚,自己尝试下地,准备给霍利熬点粥,尽管一次也没正式做过。 那时候浑身绵软无力,烧柴架锅都十分费劲,他刚接满一锅水,霍利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身后。 得知想法,霍利没有第一时间斥责他下地乱跑,而是站在他的身后,手把手地帮忙舀米、淘米、切菜、熬粥…… “你说你想亲自做,喏,这些都是由你动手做出来的。”——最后完成,对方这样说道。 心口太过酸胀,他克制不住地红了眼圈,与对方将一锅粥慢慢喝光,最后被一把捞塞进被子里。 “有点冷。”霍利当时身体肯定很不舒服,但他仍继续对自己说道,“给我抱会儿,你现在暖烘烘的,像只兔子。粥特别好喝,谢谢你。” 这人总是能够牵动自己所有的情绪,威尔默心想。 俯视着看他,好像终于能不在对方的羽翼之下,反而环拥保护他。 笑着笑着,霍利浑身力道松懈,彻底瘫倒去椅背。 明天下午,几街之外的格罗特酒馆老板,和刺柏商会的人要约他在“念华”见面,说要谈判什么事情。 谈判二字本是中性词,霍利隐隐有预感,觉得对方来者不善。 ……希望是错觉吧,霍利心中叹息。 - ——直觉果然没错。 隔间最深处,三人围坐桌旁。 酒香四溢,热菜蒸腾,一位山羊面兽人端着紫薯米糕,下颌滑动,细细咀嚼。 长吻之下,山羊嘴角上挑,这是与生俱来的弧度,让他们看起来更为人畜无害。 他便是刺柏商会派来交涉的一位商人,名叫山迪。据说在各大商会间小有名气,是位出色的人物。 “您有着一手好厨艺。”山迪扁眼低垂,透着漫不经心的味道,“但我还想再请您多考虑,毕竟我们是裘塔最大的商会,您加入,将会获得更多裨益。” 霍利一手端茶,他滴酒未沾,此时茶杯举至唇边,吹拂热茶,悠悠啜饮一口,才道:“是的,这也是我再三思量之后,做出的决定。” 拥有一头红棕色毛发的男人轻蔑冷笑,他手中拆着鸡肉,手旁鸡骨山丘似的堆起。 他琥珀色双眸挪移,视线与绿眸撞个正着。 这狮子混血兽人,就是格罗特酒馆的老板,迪肯斯。 花一下午时间消磨,霍利算是明白,他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恩威并用:看似想要他自愿加入刺柏商会,实则有把无形的枪抵着脑门。 行会原本在这个时代,并没有什么不好。因为它的初衷在于保护每个会员的利益、会员间平等相待,享受平等的福利与义务。 通过严格控制原料来源、工资、工件等,以确保每一位会员都能享受到相同的待遇和劳动成果。 别的霍利不清楚,前一阵,他还在忙建窑时,鲍比一直跟随阿莱娜,去附近港口跑货做生意。 恰巧,鲍比了解到一些关于刺柏商会的事情。 结合霍利内心的评判,简单来说,刺柏商会的模式已经不符合现下时代的经济发展情况了。 尽管异世界和霍利曾经知晓的中世纪时期有些类似,但终归有更多不同:这个世界的人们,人均收入和消费水平普遍偏高。 经济繁荣,意味着需要更多手工制品。 可刺柏商会的入会费更高——根据不同的职业需要,有不同的会费价格,其中最低也需缴纳1金,方可成为学徒。 门槛高,且刺柏商会大部分垄断市场。一垄断,会内的人们就会因自身利益,安于现状,不愿再看到新原料、新技术。他们都靠着老本吃饭,如今有一件新东西要来打破现有的局势,必定会引起不满。 这样一来,完完全全阻碍了革新和技术推广。 真正令霍利反感刺柏商会的,其实另有原因。 昨日,他特地四处走访,询问关于这个商会的信息。通过许多人,包括常年经商的阿莱娜、地精学者斐学士所说:刺柏商会内部勾结其他岛屿领地的高层贵族,对资源分配暗箱操作,完全与初衷理念背道而驰。 对外竞争暂且不提,商会做大,哪有不脏的。但他们对待一些初步成立的小商家、手工业者等,会采取强硬打压的措施,逼迫他们加入商会,否则打压将一直持续下去。 这个恶劣现象,在多诺万成为领主,正式接管遗落岛时,才稍微有所好转。 当然,仅仅停留表面。 如果放在前世的自己身上,霍利或许还有兴致跟他们玩一玩,看谁先搞垮谁。 死过一回,霍利心态已经完全放平,腌臢事情遭遇太多,除非必要,否则连眼神都不想给。 相应的,他也了解到多诺万正在尽力找机会,联合一些乡下手工业者,打破此种垄断生产格局。 说实话,他都有点看不明白,多诺万这些操作,究竟有没有把自己放在一个封建主的位置上。 至少目前为止,霍利对他的印象还算正常。 “那我们便不再多留了,我谨代表刺柏商会,希望霍利先生再三考虑。三日之后,我会再来拜访您。” -- 第58页 山迪抽椅起身,羊首微微一低,看起来致意得十分勉强。 迪肯斯则一句道别也没有,先离场一步。 望着桌面上的残羹剩酒……不对,他们酒倒是未动,尤其是迪肯斯的位置。 摸摸下巴,霍利若有所思。 -------------------- 作者有话要说: 根据作者独家内部消息,喝粥那晚,霍利因为发热,头脑不清醒,错把盐当糖。 两位当事人,一个感冒过重,头脑发昏,以为自己做的咸粥,只能尝出盐味;一个以为这粥就是这么做的…… 以至于后来有回威尔默煮南瓜粥,霍利一喝,开始怀疑人生。 霍利:“南瓜粥怎么是咸的?” 威尔默:“你当初做的就是这样。” 霍利拒不承认,嚷嚷着这有辱他甜南瓜粥的立场。 当然,因为是小骷髅煮的,所以最后刮锅底的也是他。 第23章 山雨欲来 三日之后,从霍利那里得到相同答案,山迪只余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给对方。 可惜了这颇有逸趣、挺符合他审美的装潢,最后打量一眼竹墙,他心中想道。 后门一道阶梯直通二层,山迪穿过回廊,来往贵族宾客接踵而至。跨出念华酒馆的一刻,一缕风瞬息穿梭过耳。 他头顶上方弯弓似的羊角调转方向,回首重新望去——一抹宽胖的紫色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是他?山迪心头升起疑惑,闪过一丝不妙预感。 转回头后,又见一位贵族肩披紫袍,和身侧女士说笑着擦肩而过。 或许只是自己疑神疑鬼,那位人物怎么可能和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扯上关系。 山迪摇摇头,提步离开。 - “老板,17号包厢的萨姆男爵想与您见一面。”一位男服务员站在厨房门口,朝屋里的霍利喊声道。 好不容易打发掉刺柏商会的山迪,现在这位萨姆男爵又是谁? 霍利洗净手,揩干水渍。他余光掠过桌上的几碟炸鲜奶,犹豫片刻,抽两只筷子,取过一只干净的扁盘,飞速夹动几只金黄方条。 其中,外观最好的那枚,直接怼进威尔默的嘴里。 “走了,替我守好厨房。”霍利放下筷子,丢下一句嘱咐,匆匆走出厨房。 当霍利敲动屏风,一位衣服颜色朴素,纹饰却鲜亮的短须男人为他开门。正想开口,眼前男人身形晃动,避去一边,恭敬道:“霍利先生,我家大人已等待多时。” 终于,霍利看见一张较为眼熟的面孔——灰褐色短发,身着紫袍,肩头金红绣纹花团锦簇。他体态丰硕,像团浑圆的紫球卡在座椅中。 男人满面堆笑,双目挤成一条缝,招动那五指环绕璀璨宝石的手:“别听我的扈从乱说,我没等多久,快过来坐。” 萨姆男爵热情洋溢地招呼霍利,甚至支撑扶手,想起身亲自为他倒酒。 扈从上前去扶,而霍利先夺一步酒壶,给两具空杯斟满米酒。 “哎呀!”萨姆男爵低呼,其实屁股都没离坐,顺势松了力,将身子塞回竹椅,“那麻烦霍利老板了。” “您太客气了。” 霍利腹诽,让一个男爵给平民端茶递水,若是传出去有够惊世骇俗的。 “既然你来了,那我也不多卖关子。今日来见你,是领主大人的意思,想让我与您协商一些事情。”萨姆男爵鼻尖微耸,视线若有若无地停留在霍利带来的竹编罩子上。 这位男爵果然与多诺万关系不凡,前阵子多诺万来验收混凝土成效时,萨姆男爵也在场。 对方的神情明显还暂时不想进入正题,掀开竹罩,霍利推盘道:“这是炸鲜奶,七日之后我们将新推出的甜点,特意给您先尝尝。” 说罢,他招来服务员,耳语几句,很快又端上两壶溢着甜香的罐子。 圆眼闪烁惊喜,萨姆男爵接来侍从递过的刀叉,对准盘中金黄色方条,一刀切断。 破壳声轻响,金色外壳里竟是牛乳一般的白。一点白痕粘粘在刀面,似液体,又非液体,微微凝固的状态,令在场二人惊奇无比。 叉子插入半截糕条,萨姆男爵一口吞下。 齿尖咬破外壳,挤出香浓奶馅,像流溢浓缩的牛奶,热意和醇香遍布味蕾。 咀嚼声透过他下颌传去隔间,光是听声音都能想象到外皮有多么酥脆。 甜味恰好,连吃几条,萨姆男爵也没觉得腻味。他饮一口霍利新呈来的浅咖色液体,只是因为那杯热气腾腾的液体香气太过诱人。 如果说刚才的金色奶条是一丝油香掺杂的牛奶,那现在这杯液体,就是纯粹的茶与奶的碰撞。 和着奶茶,吞咽炸鲜奶,萨姆男爵愈发对霍利欣赏有佳。 他从未想过茶和奶能摩擦出如此绚丽的火花,这二者的成本不算高,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发现了其魅力底下蕴藏的无限价值。 多诺万大人看人很准,面前少年仿若一块灰扑扑的石头,风雨冲刷掉他身上的泥土,内里一点光亮逐渐显现。 不论最后雨水是否能将他身上的尘灰完全洗透,抑或石块当中究竟有没有更多闪耀的部分,在被别人发现之前,他们必须先想尽办法把这枚石块收入囊袋。 想到这里,萨姆男爵望向霍利的眼神更为真诚。 -- 第59页 招呼扈从去守门,绢布手帕擦拭嘴角,萨姆男爵放轻声音,说道:“其实没有多少问题,主要是想和你跟进一下关于酒饮方面的细节。” “先前领主大人与你商讨,后续酒饮推销海外,将由他手底下的人一同负责。而我目前正是管理金玫瑰酒庄的人,相信领主大人已经和你提起过。” 霍利有些惊讶,金玫瑰酒庄他知道,以招牌金玫瑰酒——也就是贵腐甜酒和白葡萄酒享誉海外。 尤其贵腐甜酒,据说是巨龙族地带特产的酒,价格极其昂贵,在各大贵族阶层成为彰显地位与实力必备的酒。 他们的白葡萄酒相对没那么夸张,却依旧制作优良,收到广泛好评。 多诺万手底下有金玫瑰酒庄,他不意外,但眼前这位男爵居然是遗落岛分地的管理人,可见萨姆的地位并非表面上的男爵那么简单。 他打起十二分精神对待此事,点点头,同对方议论细节。 总的来说,今后霍利的酒饮,大部分将和金玫瑰庄园挂钩。 除却念华酒馆的内部售卖,金玫瑰庄园将成为霍利这边新酒饮的海外代理商:以遗落岛、金玫瑰和念华三方的名义,由他们一手包揽销售业务。 想要尽早把各种酒饮和名声打出海外,按目前的情况看,多诺万即是最好的选择。 念华“有情”,金玫瑰“有意”,双方一拍即合,敲定此事。 从之前多诺万的合作态度观察,霍利对他比较放心, 比如之前制作窑炉和混凝土,自打头一开始的材料准备,到后续看见成效,他都是毫不吝啬地提供人手服务。 加之合作前景广阔,对方的确抱着认真诚恳的态度来对待事情。 最为重要的,是霍利需要一个“保护伞”。 他脑袋里存储着另一个时空的智慧,仍有太多稀奇古怪的想法没有拉出来遛。 只要拥有强有力的保护伞,那他便可以在伞底下慢慢摸索、试探,尝试着一步步掏东西。 如果哪天伞想收骨、吞噬,他亦有本事逃离伞的巨口:名气已经打出去,不缺其他更有诚心的伞去邀他乘凉。 多诺万能做起金玫瑰庄园,并且对付刺柏商会,依这些举动判断,他不会是个傻的,白白把自己赶走。 今天商议的内容,主要在于霍利要让他们清楚念华的定位。 金玫瑰走高端路线,而念华始终要走亲民路线。白酒、黄酒、果酒等,单从成本上来看,是决计做不成贵腐甜酒那样的规模。 不过,后续倒可以细分酒的品类,通过酿制工艺,打造一些走高端路线的酒。 届时可以出个“联名”,相信能更容易打通上层市场。 霍利把“联名”的想法讲述给萨姆男爵听,引来对方连连称赞。 但是同时,霍利也提及明确的一点:海外业务由他们承包,遗落岛内,念华想跟其他哪家合作,比如按一定量进货给别家酒馆,让他们以规定的市场价去贩卖,这与金玫瑰的合作完全不相干,对方不得掺合。 当然,“一定量”进货,绝对不会触及到给金玫瑰的供应底线。 这是在试探他们的接纳度和让步——一颗甜枣、一个巴掌,让萨姆男爵感到头疼为难的同时,更加对霍利高看一眼。 简直又爱又恨,这小子怎么现在才被他们捡到?心底牙痒痒,萨姆男爵面上仍旧维持着热诚。 他游移不决,最终说道:“此事我会先上报给领主大人……作坊那边你放心,人手基本全是我们的人,对于一些特殊工艺,你大可以不必告知他们。即便说出来,他们也会守口如瓶——契约与帕洛特誓言在手。” 该谈的正事基本都说完,接下来的时间,他纯属个人意愿,想要多和这位前途无量的少年聊聊。 说不定以后会成为大人物,现下多接触接触,将来好处不会少。 唇齿留着奶茶余香,米酒亦一点点细尝,萨姆男爵心情无比愉悦。既然成为自己人,那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不妨多说给霍利听,满足一下自己的倾诉欲。 交流中,霍利发现这位萨姆男爵,不知是商人需要搜集讯息的习惯,还是单纯的八卦……他消息多得能填海,一度让霍利怀疑他是不是兼职情报头子。 “对了,我刚来这里时,看到山迪了——那个刺柏商会的山羊兽人。在遗落岛生活这么多天,你应该知道他们吧?我猜,山迪是来找你的。” “您说得没错。”霍利干脆承认道,“我拒绝了他们的邀请。” “为什么?”萨姆男爵抬着米酒,眼中兴味浓浓。 霍利直言不讳,把自己昨天的考量尽数托出。既然萨姆男爵有意无意地在先前八卦内容中“夹带私货”,欲要点拨他,那他必须得回示一下对方。 少年侃侃而谈,萨姆男爵不时颔首,食指却反复摸索杯身,心中大为震动。 关于刺柏商会,多诺万领主与他聊过此事。黑发少年的想法,与领主大人的当初同他说的几乎差不离! 若说多诺万大人和霍利的关系和感情,必然没有他们近二十年的合作来得深,绝不会私下谈论如此多的内容。 那如今耳里听到的……萨姆男爵低头啜饮米酒,强行掩下眸中惊异。 来时,他还在和扈从笑侃,希望霍利这小子识大体,能够牢牢把握金玫瑰庄园。此刻,萨姆男爵的念头开始动摇。 -- 第60页 “进货渠道你不用担心,我们会专门为你提供一切材料。食材方面,也可以来找我们。”他不着痕迹地深吞一口气。 “刺柏商会咬起人时就像一条疯狗——六亲不认,还迅如闪电,誓要撕下一块肉来,否则不会罢休。他们明日应当会对你念华酒馆动手,首先采取的手段,大概率会是进货。 “近日你得多加注意防范,小心提防他们在其他方面下口。其余酒饮制出来前,我们无法为你提供明面上的保护。如果有需求,私底下尽管提,我们会竭力帮助你。” 向萨姆男爵致谢,送走对方,霍利一个人伫立后门,举目眺望猩红的天幕。 ——山雨欲来。 -------------------- 作者有话要说: 耶耶耶,更新啦! 俺真的超级感谢收藏本小破文和投营养液的各位,今天收藏量破50,高兴得差点没半夜打鸣(…) 感谢在2021-09-2323:49:17~2021-09-2423:45: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嘎嘎嘎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豆腐(捉虫) “实在抱歉,这位先生,已经有顾客把今天的最后一批牛奶买空了。” 霍利双手抱胸,扫一眼旁侧几桶新鲜牛奶,没多做表示,向赔礼道歉的奶农致意一声,牵马远去。 马鼻“呼哧呼哧”吞吐着晨间空气,驰骋一路,踏去一片宽阔平坦的小道,转入马厩,牵给迎前的马夫。 一头浅金卷发闯入视线,比光照射的晨露还要闪耀。霍利被晃了下眼,绿眸微眯,一边拆下手套,一边问道;“吃过早餐没?” “还没有,等你回来。”威尔默跑去霍利身前,踮起脚,为他拆肩头短斗篷。 “……真傻的你。”霍利抬手就是一个脑蹦儿,没管对方略带幽怨的的眼神,揽过脖子,带进屋,“都说了别等我,万一我中午才回来,你岂不是要白饿一早上?” 这里便是前些天刚建起的酒作坊,遗落岛虽说是岛,可也算得地广人稀。多诺安出手阔绰,划这么一大片地,摆明意思让他放手去做。 旁边自然备着住所,霍利特意让人把内部布置成斯维亚那时候的居所模样,鲍比说他整没用的,明明念华的布置更舒适好看。 霍利和威尔默倒是都挺满意:一个图作“情怀”;一个看作纪念。 “情况怎么样?”威尔默将有些放凉的牛奶重新倒回锅中温煮,问道。 包子撕成两半,一看馅,鲜肉的,霍利心情阴转晴,丢一半进嘴,边嚼边含糊地说:“被买空了,估计刺柏商调查到我经常去那户奶农买牛奶,就给截了。” 他看到威尔默用勺子搅动锅中液体的手悬滞半空,怕小孩愣得久,牛奶糊锅,他紧接着话头说下去。 “没事,不是还有金玫瑰庄园那边特供嘛,拿货的价格也比以前少很多。” “但是裘塔主城,最近传谣言的人变得更多了。”威尔默低声道。 自那天山迪走后,几乎是隔天的时间,除却盐一类的调味料、辛香料和米粮面以外,很多霍利以往固定购买货物的商家,不再对他提供大批量的商品。 要不直接被买断货,要不价格翻上两倍,想也知道其中究竟是谁作祟。 好在金玫瑰庄严毫不吝啬地提供一切原材料购买渠道,一些竟直通多诺万手底。 念华酒馆的食材和酒饮不成问题,每日照样正常生产。但事情真给萨姆男爵预料对了,刺柏商会另外准备舆论来诋毁他们。 近日,据一些所谓尝过念华食物和酒的人传言,这里的食物实际很一般,卖的是噱头和环境。 米能酿出的酒有多好喝?荷叶包着的鸡能卖到18铜一只? 包子……包子他们挑不出什么缺点,这种看着比白面包还要精致美味的东西,能够见到,并且价格远远不如白面包,在他们看来着实亏本罕见。 那时霍利听到最后,嘴里花生没咽下,笑得打跌,险些让花生噎道喉咙。 他权当听一乐,因为但凡真正来过念华,吃过食物、体验过售后服务的食客,都明白那些传言净在扯淡。 但谣言的威力,就像阴暗处腐臭的一块肉,只消添把潮气,他们便能慢慢滋生细菌。 刚开业不足半月,正常来讲,生意应当仍处于高峰期。回头客绝不缺,相应的,新客却是逐渐变少。 表面看似没什么影响,若是目光稍微放长远点,霍利以后的酒饮是要推去其他岛屿,甚至种族王国里的。 为了避免这股臭气继续弥漫下去,影响到后续念华的发展,霍利这几天已经想好应对的方法了。 既然辟谣跑断腿,他不如坐着不动,让人自己到跟前来,替他去“跑腿”。 吃完早餐,抱两只苹果,霍利去看看后院拉磨的驴。黄豆已经磨碎不少,有帮工正把豆浆装去桶里。 他牵起笑容跟人问好,顺手递给帮工一只苹果。 帮工第一次接触如此平易近人,毫无架子的雇主,即便自家儿子年纪快赶上少年一般大。一番推脱之后,他受宠若惊地接下水果。 他拿衣角仔细擦拭苹果,收进腰包里。忽然想起一事,抬头朝霍利说道:“霍利先生,你要的东西就在那边。” -- 第61页 他指尖朝向后方仓库,几只木箱整齐地堆叠墙边。 满意颔首,霍利叫威尔默去拿碗。他戴上手套,取一部分晶块。 帮工眼瞧着碗中晶块,欲言又止,憋半天,最终一咬牙道:“霍利先生,你还年轻,况且现在做出这么一番事业,前途十分光明,比我儿子出息多了。生活很美好,你别想不开。” 霍利,威尔默:? 打去连环炮,帮工气喘吁吁,回头便见换作小老板一脸欲言又止。 他、他难不成会错意了……? 霍利内心笑得不行,仍是艰难地压下嘴角弧度。因为他明白,帮工是好心之举:担心他,才逾越多言,冒着被斥责、惩罚的危险去提醒。 “放心,我没有那种想法。”霍利认真道,“我很感谢你的担心和提醒。” 木讷地点点头,帮工羞赧得恨不得拔腿就跑,却听随后小老板说道:“如果等下你没有其他事情要忙,或者有闲暇时间,就先留下来,帮我尝点东西吧。” …… 端碗进厨房,威尔默全程没听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仅仅字里行间些微意会到一些东西。 他盯着桌前的晶块,开口询问:“这个难道很危险吗?” “按它现在的样子看,的确很危险。” 霍利娓娓道来,向威尔默仔细解释,碗里晶块,其实是苦卤——盐池蒸干冷却之后,由母液析出的结晶。 这种卤块,因为富含太多电解质,如果直接喝,将会对人体造成巨大损伤,引发生命危险。所以,不少人都会饮下卤水自杀。 “要用它做吃的?!”威尔默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向霍利。 “你看,我只用这么一点化进水。”他挑取约莫只有五克的卤块,浇水静置融化。 接着用棉布过滤豆浆,分出两锅慢慢煮沸。 当两口锅浮现白沫,霍利指着豆浆,特意告知威尔默:“别看它起沫,就像煮肉那样,看样子熟了,实际上,如果想喝豆浆,还需要再煮上一段时间。” “否则这时候喝,会发生中毒现象。腹泻、呕吐都算轻的。” 一锅依旧煮着,另一锅撇去浮沫,开始点卤。 余光扫到威尔默紧张兮兮的模样,他心觉好笑,让小孩去给煮开到白沫消失的豆浆放糖关火:“放凉一些,可以直接喝。” 筷子搅拌不停,卤水也加得差不多。等待凝结豆花的时间里,他们二人各自端着豆浆喝。 威尔默一双红眸直盯白雾涌动的豆浆,他有些怕烫,霍利笑他是猫舌头。不过先前试过一口,豆浆的味道残余唇瓣上。 霍利还说,等会要给他展现自然的魔法。可他觉得,光是眼前微黄米白的液体,足够令他感到惊奇。 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种制作食物的方法?据鲍比大叔说,捡到霍利时,他失忆了。 不论是霍利十分富有创造力,还是源于失忆前的记忆,威尔默打从心底认为,霍利曾经生活的地方,一定是神所在的世界。 …… 果不其然,本为一滩水的东西,里头竟然结块了! 跟随霍利这么久,这般似乎凭空出现,又好似源于食材本身变幻出的东西,威尔默见过许多。 他视线微微上移,自第一次形态变化之后,他的身体逐渐抽条长高,如今比不上霍利,但相对原先的个子高不少。 将旁侧正在捞豆花压紧模具的身影收入眼底,威尔默心绪如麻。 他探过一只手,悄悄攥紧霍利的衣摆。 …… 约莫半小时后,豆腐成型,食指按压硬度,霍利惬心不已。 老豆腐制作好,他切成两半——一半现在吃,一半留着给馋嘴师父。 铁锅与猪油香煎,两面金黄出锅。老豆腐——即北豆腐,硬度较大,用来煎炸最合适不过。 唤来之前那位帮工,他们围坐桌边。 帮工赶到门口时,就嗅见一阵香味,刚吃完午饭,他的胃却在那股香味的引诱之下又变得躁动。 “这是……?” “煎豆腐,尝尝。”霍利推过盘子,附上一碟干蘸料。 他早闻小老板是做吃食的,可没想到自己也能有幸尝到手艺。吞咽口水,接过叉子,他插起一块四四方方的金黄软块,捞起时,还能看见两头垂坠的弧度。 小心翼翼地咬下一角,油香和豆香通过软而有韧劲的口感,传递到味蕾,后槽牙磨动,磨出内里微不可查的酸味。 太香了,帮工脑海里充斥着这三个字。它口感温和,加上韧和香,完全不属于烤肉那般霸道。 “试一试那个蘸料,记得少蘸一点,” 帮工在霍利的指示下,尝试着轻点干料,再次放入口中。 麻,还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感受,宛若一道惊雷劈去舌上,直窜脑海。 这种特殊的口感带来的刺激,仿佛啤酒,但比啤酒来得更加猛烈。配合有嚼劲的豆香,层层叠叠地拨乱着帮工的意识。 霍利看着对方的神情,看来还能接受,他笑着递去豆浆:“辣到了吗?喝一口这个。” 原来这个感觉叫“辣”。帮工几乎是顺从地按照霍利所说地去做,饮一口微热的液体。 这时候,他终于能够明显地察觉,手中馥郁浓香的液体,是大豆的味道。 刚才吃的方块,同样带着些许相似的豆味。原来之前叫磨出浆,是做这个用的…… -- 第62页 舌上烧起的火,经过豆液抚平,消下去许多。 “喜欢没有蘸料的,还是有辣味的?”霍利询问道。 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那种火烧的感觉令他头脑有些晕,但是那股刺激劲儿实在带感。 霍利的笑容加深,他取过一个方盒子,把剩下的豆腐块倒进盒里。 “给,豆腐带回家慢慢去吃吧,蘸料我单独给你打包。” “这怎么能……” “收下,不然我要生气了。” 这招华国万用金句,配合竖眉瞪眼的驾驶,对付异世界原住民完全够用。 帮工慌忙地收下盒子,生怕小老板真的生气,就在自己双手捧到盒子的一瞬间,他看到面前少年顷刻恢复笑颜。 他也不禁被感染,一面心底自嘲被骗,一面诚心感谢这位好心热情的雇主。 走时,帮工的笑容都没有衰退,远去后,缓慢地变得酸涩,心口更是又胀又暖。 - 霍利回头望向桌边和辣椒“殊死搏斗”的威尔默,无奈道:“你别傻乎乎地较劲,吃不成就别吃,小心胃辣疼了。” 结合矮人工匠大师博格——那个被他发现生吃二荆条的狠人,看来异世界的人民对辣椒的接受度还不错。 前世有半辈子都在吃煮豆子,导致他如今闻着就有些生理不适,更莫说原住民。 既然万事俱备,各类豆制品的轰炸,也该让他们好好体会一下。 --------------------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嗷嗷来了!!!踩点赶着发,等明天睡起来捉虫修改! 第25章 筷子挑战 捡起一条风干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口感颇像皮革,迪肯斯觉得腻味,但嘴里好歹能时长沾点荤腥。 他靴子高高搁去桌面,双手枕在脑后。望了一会房梁,叫来下人。刚想吩咐把煮风干肉的水卖给鞣皮匠,就见下人脚步跌跌撞撞,一脸犹豫不决。 “大人!念华酒馆那边……” 下人望着迪肯斯那张听到“念华”二字便眉头紧皱的脸,话噎嗓子里,不敢作声。 “说吧。”迪肯斯预感不是什么好事。不过之前联合刺柏商会,花些金币,买通坊间流浪汉和一些平民,让他们说些念华酒馆的不好,效果肉眼可见地显著。 特别最近几日,格罗特酒馆逐渐恢复以往的客流量,这是一个好的势头。 “念华……今天生意看起来有些不错。”下人手心抹汗,斟酌着用词,唯恐令大人不悦。 兽瞳微微一眯,迪肯斯坐起身,尖利的指甲指向对面畏缩人影的脖子,沉声道:“派恩,你知道我最讨厌你磨磨唧唧的样子。趁我还没发怒,一口气说完。” 派恩知道自己怎么样都逃不过迪肯斯的怒火,他心头悲戚,干脆直接陈述事实:“他们推出了一个新活动,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样的情况,总之,现在念华酒馆人满为患。” “新活动?!” - “是呀!你瞧,板子上写着……”围观的一个熊耳兽人指给人类朋友看,“筷子挑战,若用筷子完成夹豆腐和花生米,可赠送一盘小葱拌豆腐。” “筷子是什么?豆腐又是什么?” “谁知道呢。”熊耳兽人取过号码牌,拉他排去队伍后头。“我刚才问过,一盘小葱拌豆腐要六铜币。反正今天闲着没什么事情做,去白吃多好。” 人类心底十分忐忑,前阵子去喝酒,刚好一位陌生人叫他去跟别人聊天,提一嘴念华的东西不好吃,事后给五十铜币。 尽管自己当时没有收,后悔好几天,念华酒馆的名声已经在他这里落得一个不太好的印象。 “可我听说这家酒馆的东西又贵又难吃……” 他话音刚落,一位穿着素雅、头顶鹿角的女酒侍,手端大盘出店门,往他们这边走来。 一众男性看直了眼,街边不少路过的女性两眼放光,悄声议论起她的装扮。 当熊耳兽人反应过来,自己手里多了一小杯散发豆香的液体。 “这是本店今日新推出的饮料,叫做豆浆。免费品尝,不用付钱。还请各位耐心等候,如果有空座,我们会及时安排各位进店。” 听到酒侍这般说,二人面面相觑,再一低头,望着温热的米黄色豆浆,都有点恍惚。 这家酒馆不赚钱吗?菜不要钱就罢了,怎么饮料也免费送人喝?老板是不是傻…… 迟疑片刻,人类双唇抵着杯缘,轻轻浅尝。他眼睛睁圆,随即大口饮下。 这豆浆居然带有丝丝甜意! 熊耳兽人更是不停舔唇,他惯来嗜甜,且喜欢口味浓厚的食物。要不是现在还在大街上,他或许会埋头舔杯子。 “至少这杯豆浆不难喝。”他对人类朋友打趣道。 没排多久,二人挪到酒馆门口。里面人声鼎沸,有哀嚎、有欢呼,仿佛食客们闹作一团,热闹程度堪比西港口的赌市。 今日念华酒馆的氛围的确不似以往,座内食客们亦是兴致盎然,完全不觉得四周嘈杂。 熊耳兽人一进屋,觉得两只眼睛根本不够用。竹制装潢吸引着他、满屋酒菜飘香,而众多桌子旁,是这样一副光景—— ——食客纷纷操纵着手里的木条,和面前一碟白嫩的方块斗智斗勇。 “轻点,轻点!卧槽,你平时掰手腕都掰不过我,怎么现在手劲那么大?!” -- 第63页 “夹断这么多块你还不明白吗,筷子它自己会动手!” “去去去,赶紧起开,你筷子没握标准,要像这样……” “隔桌的兄弟牛逼!花生也能夹!” “他哪是夹的?分明是舀起来,靠手速送过去的。我是他朋友,他现在还是个雏,剩下的不用我多说,都清楚了吧?” …… 熊耳兽人和人类看得眼珠子快要瞪掉,这是一种怎样的气氛?对着一盘菜剑拔弩张,甚至毫不留情地出口损友,邻桌之前相互比拼与谦逊学习的状态共存…… 酒侍引着他们入座,为二人介绍菜品时侃侃而谈。大致明白活动和招牌菜是什么情况,点一盘花生、麻婆豆腐、鲫鱼豆腐汤和一小木桶米饭。 呈上菜时,除去叉与勺,另外附带两只筷子。 “建议两位先生先用面前的米饭和菜品练手。”经过同意后,酒侍手把手地教导如何使用筷子。 “如果准备好,可以唤来其他酒侍。任意选择十粒花生米,或者一盘小葱拌豆腐,正式进行挑战。” 两根木棍像变戏法似的在手指间上下挥动,颇为有趣,待酒侍走后,二人有样学样。 本打算先练习一阵,顺势挑战,再一同享受那盘免费的菜。可面前食物香气太过诱人,他们彼此对视一眼,直接拿筷子下手。 熊耳兽人夹的是麻婆豆腐,他嗅觉灵敏,隐约嗅闻到其中的麻香,勾得他腹里馋虫乱舞。 旁观觉得简单,等自己真正上手了,才知晓有多么难。 下菜的筷子好似生出自我意识,完全不受使唤:筷尖四处游走,指头捏不动木棍,刚刚酒侍教的要领全部抛去脑后。 人类也好不到哪去,伸去奶白汤液一通搅合,仿若永远钓不起鱼的钓鱼佬,反倒戳上岸一块豆腐。 他只得无奈地先尝豆腐,一入嘴,嫩滑的口感差点令他没兜住食物,基本不用多嚼,豆腐已碎在唇齿间。 豆鲜当中和着鱼鲜,十分入味,仿佛吃到鱼肉,却比类似肥腻的鱼鳔要美味几倍。 熊耳兽人看着自己朋友吃上东西,愈发焦心,干脆请来外援——勺子,舀一勺麻婆豆腐,铺盖去碗里米饭。 鲜、香、麻、辣,四种口味轮番轰炸着味觉感官,豆腐绵软,吸饱汤汁,刚柔并济的丰富口感,让舌尖不禁颤动。 头一次吃到这般浓郁香料味道,熊耳兽人被刺激得不行,一勺米饭捅进嘴里,混合粘稠的汤汁,刺激减轻不少,香味依旧。 他无师自通地学会拿麻婆豆腐拌饭,口中塞得满满当当。 原先在熊耳兽人心里,所有美食,与蜂蜜并列第一的,必然是所有鱼类。 再倒一碗鲫鱼豆腐汤,一口清甜而裹挟极鲜鱼味的汤汁,浓缩了鱼和豆腐的精华,喝得他险些潸然泪下。 埋头苦吃的二人猛然想起还有正事没做,尴尬地咳嗽两声,狠心把叉勺放去旁边,笨拙地开始练习用筷子。 “天杀的,要是我把对付筷子的这点功夫拿去学打铁,早成一代大工匠了。”熊耳兽人忍不住嘀咕,嘴上骂骂咧咧,用筷子认真劲头倒不减半分。 他的人类朋友是专门为贵族弹奏琉特琴的,手指灵活,很快便领悟到一点感觉。 一块豆腐颤颤巍巍地捻在筷子中间,熊耳兽人激动得嗷嗷叫,引来右边那桌食客的注意力。 “好厉害!”一位陌生的食客惊呼道。人类紧张无比,手一抖,豆腐掉回盘里。 旁桌食客十分自来熟,叫上朋友围聚一起,叽叽喳喳地跟他们交流用筷心得。 “我发现啊,这筷子得用巧劲,就像你拉大便时候,琢磨该如何不让粗糙的那面叶片伤到你的屁股……” “瞎说八道什么狗屁比喻,别倒老子胃口,念华的豆腐这么好吃!我来告诉你们——好比你媳妇叫你去抬菜到桌子上,而碗中的炖菜溢满碗口。你得寻找某个平衡点,稳稳当当地放餐桌,否则就会被媳妇劈头盖脸地骂,明白我意思吧?” “切,三句不离你媳妇,就你有老婆?” “是啊,我还真有老婆!” 熊耳兽人和人类被他俩逗得上起不接下气,但把握巧劲的那个意思,他们多少能意会到。 半晌过后,人类能够做到夹稳豆腐。其余三人鼓掌叫好,气氛迅速热络。 练习一段时间,他们唤来酒侍。 “确定选择要用花生进行挑战吗?”酒侍环顾四人,惊讶道。 人类笃定回答:“是的。” 既然确定,酒侍也不再多言。今日酒馆其实也有不少选择挑战花生的,大多无功而返。 桌头放着十粒饱满圆润的花生米,桌尾一只空碗。人类需要做的,便是从远到近,或是从左到右,将花生米运送去空碗。 他选择的是前者,深呼吸几轮,捋起袖子。 第一粒花生米——稳而准地运进碗中。 第二粒,夹起时滑落。酒侍告知可以继续,只要开头不离碗,那便不算失败。 第三粒…… 直至倒数两粒,桌边已经聚拢许多围观食客,众人合成一团,空气似乎都变得稀薄。 有人跟着屏息凝神,有人帮着数次数,人类额头遍布细密汗珠。 第九枚,肉眼可见地手指在发颤,好在稳当落碗,有惊无险,熊耳兽人朋友拍着他的肩,大声鼓励。 -- 第64页 “别管能不能成,待会儿我都会请你吃小葱拌豆腐!” 像一阵定心剂,人类觉得紧张又好笑。调整几秒心态,他再度躬身向前,运用筷子—— 当木棍夹起,不慎滑落,旁人频频惊呼。他没有被干扰心态,重新深呼吸,酝酿力道,探出手。 ……第十颗,成功! 酒馆一处霎时沸腾起来,众人齐声高呼,熊耳兽人巴掌一下下往他背上呼。挺疼的,他毫不介意,因为成功的喜悦和满足感占据了脑海。 他们与之前一起讨论方法的两个食客拼桌,一齐享用小葱拌豆腐。 另一张桌子的酿豆腐和炒豆渣同样让他们端来分食。麦酒碰杯,芫荽和陈皮、加上轻松愉快的“味道”,充斥着整个下午时光。 …… “外面有人传,念华的东西贵,还难吃……” “谁说的?!看你熊爷爷我不揍得他满地找牙!” -------------------- 作者有话要说: 食客:念华的豆腐很好吃。 成年威尔默:念华老板霍利的豆腐也很好吃…… 第26章 浸皮 “想清楚了?” “是的,大人。”霍利颔首应道。 多诺万静默地俯视座下少年,长久而压抑的气氛,于开阔似天的大厅上空盘旋。 “有时候,我实在想不明白,你究竟从何而来,心底在想什么。”多诺万手执一册羊皮纸,抖开栓绳,目光似看未看,游移纸张和少年之间。 霍利依旧维持沉着恭敬的面容:“大人,我的确记不起自己的来历。模糊的想法像是生根脑海,又好像梦中神赐——我已向您承诺多次。” “若是能够全部记起,我必将言无不尽地告知您。” 这套说辞不论多诺万相信与否,对方都没法查清楚他真正的来历——当然,如果真能查到溯源,霍利反倒要感谢他。? 巨龙领主不清楚他的想法,霍利却是经过近来的观察,注意到对方在烦心什么。 结合之前萨姆男爵透露给他的信息:遗落岛准备大力发展港口业务和海外贸易。 去往海外交易的产品,必然不会只有鱼鲜。??想要让恒久地发展、保持港口经济,需要因地制宜,通过一些岛内特产,才能将整片区域的名声和顺势打出去。 比如精灵所在的地域,特产是他们不断种植研究的特殊果蔬;斯维亚人类王国是丰富的矿产;矮人族则为各式新奇实用的武器和工具。 遗落岛资源算是丰沛的,但基本普遍常见,矿产亦是如此。这么看,其实基础还算不错,只是缺一把助力,推出独属于他们岛上的特色。 霍利猜测,多诺万花重金、人情和待遇,请来矮人工匠博格入驻此地,为的正是这个。 以往仅仅有个金玫瑰庄园,沾着巨龙族特产——贵腐酒的光,前些天终于有了混凝土。 凭借霍利和多诺万不多的接触,他明显感受到“一心搞钱搞经济”的心,对方目标肯定远不止此。 可以说,豆制品的出现,误打误撞地赶上趟了。 这个世界的主食之一,便是各种豆子。如今拥有更多制法,可以发展成地区特色食品,甚至开设海外工坊。 念华酒馆正式上架豆腐,即便霍利现在不拿出来,收到食材配方的多诺万也会疑心,进而发现此事。 至于多诺万会询问和调查源头,霍利压根不担心:他曾在斯维亚王国和师父生活,就已经做过豆腐,可以从那里寻到踪迹。 有先前捣鼓的记录,不会如前些天那样,让人看着好似凭空变出来的戏法。 隔一阵子便稍微刷刷存在感,引起对方重视的同时,亦能维持好当下状况。要知道,他们现在仍然得靠着抱巨龙大腿躲避暗杀。 今天豆制品的商议,霍利是真没想到,巨龙领主派人接见他,说面议此事。 他原先只是书信一封,而且不指望接下去一月内多诺万能给个回复。 恰巧,抑或重视?不管怎样,是个好兆头。 不过,霍利没有蠢到白送对方配方的地步。 “十分之一的利润,还有念华酒馆独自供应的豆腐作坊开设权利……只有这两个条件?” 巨龙领主半耷拉着眼皮,费一番功夫,辨认出纸上这奇怪字体风格的通用语,低声念着内容。 “足够了,大人。”霍利确认道。 听闻回答,多诺万唇边扯一抹弧度,似笑非笑。 前不久萨姆跟他半诉苦半赞赏这古怪小子,和金玫瑰庄园谈的条件他还记得。这时候大方起来,谁知道又在打什么注意。 总归是霍利自己确认的结果,不必再浪费口舌,趁早握住事实,不然哪知道他又要弄出什么花样。 …… 厅外,木门依稀传来辨不明晰的交谈声,仿佛梦中呓语。 两侧骑士雕像般伫立,几乎与头顶浮雕融为一体。 上次和霍利去矮人领地,回程半途,威尔默也跟随进入龙翼堡。那时他在迎客室等候,此时,男仆一道将霍利和他引去正厅门外。 等待的时间总是无聊,他双手放去背后,手掌贴附冰冷石壁,半倚靠着。 脑袋里胡思乱想,追风捕影,用模糊的音节拼凑他们之间的对话。 窗外鸟鸣不断,啄着他纷乱思绪。轻飘飘地,带过一阵脚步声。 -- 第65页 威尔默没有抬头,他知道,领主堡内除去下人与仆从,基本为非富即贵的人物。他不能贸然抬眼,冒犯了那些贵族,给霍利添麻烦。 即便他能觉察,这人平时的一举一动,包括和他交谈,常常有意无意地提醒自己,不论身份如何,大家生来都一样的观念。 虽然惊世骇俗,但威尔默很喜欢和霍利交流想法的感觉,这让他们更像关系要好的朋友。 想起霍利,威尔默不自觉漾起笑容。 面容一动,反倒吸引那脚步声主人的注意力。 一眼望上去,那双灰褐靴子与普通皮革鞣成的靴子并无二致。仔细观察,便能发现鞋面纹路似草编。 白缎袍摆随着步履动作,扫过靴面。再往上,则是仿若冬日林间才能看到的深绿色。 一袭浅金直发落到腰后,二人相对,发色竟无比相似。威尔默的身影宛若湖水倒影,映入那人的湖蓝双眸中。 魂核骤然隐隐躁动,天敌相遇般,透着不适与危机感。 威尔默无法压下魂核,就像羚羊见到虎豹,抑制不住警觉,和脚底的蠢蠢欲动。 ——而那人亦是蹙起眉。 血月双眸……暗精灵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直至大门再度开启,关阖,威尔默才彻底松懈气力。他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魂核仍在鼓噪。 …… 二人交谈仅剩末尾一点注意事项,并非机密,多诺万顺势唤来长藤谷的精灵老友。 送走霍利,多诺万褪去浑身衣物,双目微敛。 他轮廓分明的面部,自下颌开始,犹如水流漫上银灰色。肩胛骨山峦一般隆起,脊骨撕裂、扩张,身型逐渐扩大,几乎充斥整个大厅。 长尾轻扫,带起风,刮倒远处椅子。鳞甲片片如金属,闪着寒芒。 “不觉得憋闷吗?”精灵吹拂热奶茶,温甜气息涌入鼻间。 多诺万金瞳快要占据精灵的半只身子,他瞳仁一转,长吻微启,显露尖利的牙齿:“不化形才难受。这是我先前信中提到的……还不错,是吗?” 精灵知道他指的不单是手中这杯奶茶,包括方才那个人类男孩。 “不错,可塑之才。”他语气平稳,仿佛随口应答。多诺万却明白,想要从一个精灵嘴里抠出一句称赞,着实不易。 “他可用不着我培养,心眼比东海螺窝的鱼还多。” 话头一转,多诺万问道:“怎么样,能不能辨认出你们精灵族的血脉?” “完全没有。” 这次商议临近尾声时请来老友,多诺万亦是想请他看看,这来历不明,样貌奇怪的人类少年,究竟归属哪个种族。 得到否定答案,多诺万也不奇怪,只听随后对方说道:“倒是门外那个男孩,有着暗精灵血统,身上缭绕源自黑魔法的腐臭味。” …… “难受?” “是的。” 威尔默有些蔫恹地靠去霍利怀里,霍利驱驰马匹,抽空看眼浅金发丝下的耳朵——依旧轮廓圆润。 可对方是个精灵啊,霍利也搞不清楚原因。他们离开龙翼堡时,威尔默就将厅外发生的事情讲述给他听。 上上下下检查一番,威尔默除了有些脱力,其余看着十分正常。 他担心是不是第二形变化那时候的后遗症,小孩身子还没好全。他暗自决定哪天再上门拜访斐学士,问一问情况。 二人回到酒坊,霍利第一时间冲洗全身,更换衣物,跑到发酵室,查看酒桶。 发酵室内,大批橡木桶整齐划一地摆放,紫红色液体漂浮。 这些葡萄已经破皮去梗,下一步,便是浸皮发酵。 走回盥洗室,他一遍又一遍地清洗着双足与小腿。威尔默被拉着一道冲洗,欲言又止。 明明他们才洗过澡,霍利竟还用上皂角。他知道霍利和鲍比大叔向来爱干净,尤其是后者。现在这个情形,可比鲍比大叔要严重得多。 重复许多次,霍利终于停手,亲自蹲下身为他擦拭干净水渍。 “不用,我自己可以!” “又不是以前帮你洗澡,害臊什么,别动。”霍利语气强硬,里头蕴着不易察觉的兴奋。 威尔默足背白皙,脚趾微蜷,这股痒意比先前魂核还难熬,耳朵灼着烫。 有工人路过看见这幕——一个貌若神灵的少年满脸通红,和一个绿眸与嘴角浮现诡异兴致的小老板…… 怎么看怎么奇怪,好像街尾调戏少女的醉汉,光天化日强买强卖。 工人一哆嗦,逃也似的走远。 二人清洗完,盥洗室离发酵室不远。几步路的功夫,他们再度进入果香四溢的宽敞空间。 搬来椅子,霍利首先跳上凳面,挽起裤腿,脱去自制的竹编拖鞋,一脚踩入酒槽。 威尔默愣在当场,眼睁睁看着霍利唇角咧去而后,左右双腿淹进葡萄皮漂浮的酒槽,上下踩动。 他这是……纯粹想玩?可是为什么还费好大功夫洗脚。 见小骷髅表情呆滞,霍利忍俊不禁,邀他一道进来踩皮。 他解释道:“这是做葡萄酒的必备工序。你别看咱们走过的酒馆里,那些人和贵族喝红酒喝得有多尽兴,实际上,入嘴的每一口,都有一双脚的功劳。” “慢点,来,需要我抱你下来吗?” “不、不用。”威尔默扶稳对方探出的双臂,犹豫片刻,跟着伸脚入桶。 -- 第66页 滑腻的触感沿脚心传过,他甚至能分辨果皮,耳边响起霍利继续解释的声音。 “我们做这一步,为的是让葡萄汁和果皮充分融合。我猜,你现在肯定在想,若要榨汁浸皮,那为何不叫巨人族帮忙?他们的力气更大,更省事。 “那是因为葡萄当中还有籽——如果强行压榨,会碾碎葡萄籽。之前我让你分别尝过果肉和果籽的味道,那你现在应该能明白,一旦籽破了,苦涩的口感就会融进酒里。” “酿出来的酒,不会很脏吗?”威尔默踌躇道,“我们是用皂角洗过,像蜕一层皮一样,可是难保其他人……” “的确会存在这种问题。但凡有点良心的酒作坊,他们须得命令踩皮的工人事先洗干净,才准入桶。 “不过,即便现在看着有些……恶心,对吧?但其实在葡萄酒的酿制过程中,同时会产生一种物质:那令酒鬼们醉醺醺,热意涌入喉咙和胸腔,好比你前些天尝的米酒,其中带有类似水果米粮腐败过后的味道。” “那个正是酒的精髓,并且,存在其中的这股力量,能够杀死我们脚上看不见的脏东西。所以,只要酿造过程合理,最后制出的酒液,是干净的。” 霍利尽可能简洁明了地告诉威尔默其中道理。事实上,葡萄酒大多处于15度以上。 酒精含量达到这个程度,已经能杀死大部分真菌,从而不存在脚踩浸皮,不卫生的情况。 人工浸皮,原因为科技条件的限制,没有机器代替。机器出现以前,基本上所有的葡萄酒,工序当中包含着“踩”。 刚才说过,踩,是为的不令葡萄籽破碎。实际并不止此——发酵过程中,二氧化碳产生,他们会把果皮推到头顶,导致无法浸皮。 浸皮,则是需要提取葡萄皮的颜色、单宁和风味物质。 单宁是什么?简单地说,是你喝酒时,酒液滑过舌苔,紧接着一股轻微地刮蹭、捕捉的涩感。 单宁是酒的风味,是长期存酒的重要物质之一。 是以,想要酿造口味好的葡萄酒,浸皮这项工作必不可少。 威尔默大致明白其中含义,他们扶着彼此的肩,踩动皮,果香芬芳弥散,没有酿成酒,他也感到有些醉醺醺的。 外头忽然有呼喊声,凝神静听,是鲍比大叔的声音。 缓缓地,渐渐地,威尔默瞧见霍利的面容变得扭曲:亢奋、促狭,以及他不太想承认的猥琐。 霍利食指贴到唇瓣,示意他噤声。 要来了,威尔默心想。他提前准备为鲍比大叔祈祷。 鲍比鼻翼翕动,嗅闻着空气中隐约漂浮的味道,下意识皱起眉。 这股久违的,仿佛有人用三年不洗、泡涨雨水之后捞出的靴子,加入粪水蒸煮的味道,他还挺熟悉。 徒弟在酒坊附近制什么曲,以前住在斯维亚时,同样酿过酱油。豆子和小麦发酵的味道实在叫人难耐,曾经就被邻居住户上门投诉,让他们有空就去公厕排便,别拉进家里。 毕竟谁能想到,当下令人难以呼吸的空气,将来会变成无与伦比的咸鲜味。 “霍利——”鲍比高声呼唤徒弟。 奇怪,工人不是说他们在酿酒室吗? 他当下有些隐秘地激动,霍利不在,意味着他可以去发酵室看看有没有徒弟私下酿的酒。 穿过回廊,发酵室的木门看起来紧闭。原本心觉失望,可稍用力一推,门便打开了。 观察四周,无人,他悄声钻进屋,原样合拢木门。 一转身——只见霍利和威尔默肩搭肩,并排站于酒糟中;他们的裤腿卷到大腿根,下面附着紫红液体,四只脚,统统埋进汁液。 鲍比当场石化,如遭雷劈。 他感觉自己心头沁出血,果醋和辣椒粉轮番堵住关口,浑身血液凝滞。 天雷滚滚,四肢麻了个透彻。他认为自己此刻只消稍微一抖擞,胡椒粉便能簌簌从身上飘落。 方才那只泡涨雨水,充满脚气的靴子仿佛生去胃里。他想呕,但愤怒的浪涛席卷一头,更胜一筹。 “你们两个混蛋臭小子,快给我爬出酒桶!!!”鲍比暴喝出声。 霍利笑得快要两脚一蹬背过气,仗着威尔默在场,鲍比不敢直接动手,他狡黠道:“老头子,快去洗脚,酒槽多得是,你随便挑一个去踩。” “我一脚踩了你还差不多!” 鲍比气得跳脚,脸红脖子粗地团团转。他十分后悔没有背大剑过来,现在这俩屁孩子都在宝贵的酒桶里,而冰元素魔法必须依仗液体,才能变成冰来。 现在收拾不了臭徒弟,他勉强抡起膀子使劲朝霍利身上打。 霍利边笑边抬手臂防,乐够了。怕师父气撅过去,他清清嗓子,迅速解释缘由,试图平息鲍比的怒火。 然而解释完,鲍比情况更加糟糕:他丢魂失魄,一脸不敢相信,想吐吐不出,杵在桶边,欲哭无泪。 摇摇霍利肩膀,威尔默有些担心。霍利却带着他出桶,紫红色的小腿肚滴落葡萄汁。 “没事。”霍利淡然道,“给老头子一点时间消化,他正在重新塑造世界观。等想明白,他就彻底完成蜕变,是焕然一新的老头子。” 威尔默:…… 葡萄经过工人脚底发酵,鲍比把自己闷进房里,通过一晚上的黯然神伤自我发酵。 -- 第67页 第二日,餐桌豆浆油条的气息弥漫,鲍比浓金短发蓬乱,鬓角原本生有的白丝,加之两团鼓囊眼袋,令他看上去憔悴不少。 他捡过一条油条,撕碎泡去豆浆。 “还喝葡萄酒吗?”霍利呈过葱油饼,悠悠询问。 正欲端碗喝豆浆,斜睨一眼不孝徒,鲍比铿锵有力地回道:“喝,怎么不喝!” - 裘塔主城,近日飘荡空气中的交谈声仍是念华酒馆。 但风向完全转动,不再是“贵”或“难吃”的议论,话题中心排倒向念华的豆腐脑。 “豆腐脑要甜的好吃!糖水可以彻底激发黄豆香味,好比晒着初秋正午的阳光,啃着脆枣,微风吹拂面颊,有甜意为嫩滑的口感垒起无上的高度!” “你到底会不会吃?蒜水、辣椒油和鸡肉混合成的咸料,它们会密密地渗透到豆腐脑当中。咸鲜和辣味能像打完一场酣畅淋漓的决斗,而软嫩的豆腐脑是姑娘的双手,为你抚平一切伤痛。” “你当过骑士吗?这么信誓旦旦地招来姑娘去吹牛皮,怕是连她们的手都没摸过!” “你又好到哪去?前些天汉娜女士的枣树遭贼糟蹋,别以为我不知道是谁干的!” …… 逐渐引去人身攻击和翻旧账簿暂且不提,反正念华的豆腐脑大受欢迎,便宜且美味,迅速风靡裘塔主城。 谣言算是不攻自破,仍有人“不懈努力”地散播。酒馆内、街道上、集市边,但凡有人提一嘴念华所有吃食的贵与难以下咽,大多能收获对面古怪怀疑的目光。 “别的我不清楚,你是不是没吃过他家的豆腐脑?” 流言被热议压得抬不起头,迪肯斯脑袋亦是嗡嗡作响。 太阳穴跳动,仿若有虫在两旁翻滚,啃噬着肉。他心情烦躁异常,接连几天不想上街,不愿听到那个名字。 他去找山迪商量,对方直言,按现在的趋势,他们完全无法从谣言下手。 该堵的堵,该截的截,也不知道那乳臭未干的人类小子,到底往哪找来的渠道,进货牛奶等一系列原材料。 什么炸鲜奶,奶茶,每日照样正常供应,一副相安无事的模样。 迪肯斯臂膀肌肉虬张,郁气梳不通,整个人像闷进炉里。 他的手下——派恩,那天被他发火时,用椅子砸伤了腿。这两天还在治疗,呆家里休息,估摸着是在躲他。 罢了,不过一个用起来不太顺手的下人,换掉便是。每当此时,他又开始怀念曾经自己没有落魄的家族。 早让父亲把高利贷相关的事宜交托给他,不然后续哪会发生如此多的变故,以至于一夜之间,他们需要狼狈地逃离领地,隐没主城之中。 新来的多诺万领主,脑子里不知在想什么。缺乏像他们这样可以提供军备和资金建设主城的小贵族,也不怕得罪原本的大贵族和商会。 他挥挥脑海越发跑偏的思绪,当前最紧要的,是想办法压制住这个趋势。一击猛拳敲不碎念华酒馆,他们被迫选择朝其他方面入手。 昨天迪肯斯在曼陀罗——裘塔最为闻名遐迩的妓院,和塞拉度过风情一夜。 翻云覆雨之前,他误取塞拉的杯子,饮下那所谓的奶茶。 不得不说,这奶味和茶叶醇香的味道,确实不错。 奶茶……奶茶……迪肯斯心中有什么东西飞速掠过,而他精确捕捉到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今天也是鲍比想要大义灭徒的一天。 第27章 老婆饼 埃里克头系深灰色头巾,两只豹耳破缝而出,嵌去脑袋上方,细细的绒毛在风的吹拂下向后摆。 忽地,他耳尖一动,放慢人群中穿梭的脚步。 前方人堆围聚,街角处,正有一位身着粗布棉裙的妇女碎步疾走,双手拢着什么以布包裹的东西。 那不是贝丝太太么?今天是她的休息日,难得能在这里看见她。 本不顺路,看样子,对方也是着急有事。埃里克收回视线,提携几份木盒,继续为城中贵族送食物。 经过那嘈杂的地点,他朦胧听见有人交谈。 “你喝的这东西叫什么?感觉还不错。” “奶茶,3铜币就能买到,可比他家的白啤要便宜多了。” 眉心微皱,埃里克匆匆扫过人群聚拢的店面——格罗特酒馆。 …… “馅料如何制作,你们也都知道了。”霍利往碗内倒入粘稠的馅料,放去醒过一刻钟的面团旁边。 再摔几下,此时变得山包似的光洁圆润。示范得差不多,他一手抬碗,走去几位厨娘身侧,让她们上手戳试软硬,挨个比对成果,期间不时提点几句。 来到贝丝的位置,看着她反复摔揉拳头大小的面团,粗粝手指之下,呈现与霍利相差不远的光面。 满意颔首,霍利称赞道:“不错,贝丝女士,以后念华的甜点大旗还需要你扛。” 四周低低响起轻笑,小老板向来是个和善的,俏皮话一大堆,总会逗得她们开心。 平素教做吃食时的标准严厉了些,但厨娘们清楚,这是为酒馆、为她们好。别看老板年纪轻轻,吃食上的造诣可比她们优秀得多。一些面点制作的小窍门,是需要她们耗费多年时间才能领悟到的。 -- 第68页 贝丝是她们之间在甜点方面较为优秀的学员。她学得快,手利索,总能获得霍利老板的夸奖,令不少厨娘艳羡。 眼眸弯弯,灰眸呈着一片透彻。贝丝睫毛很长,特别是下睫毛,浓密而卷翘,包裹着一双鹿般的杏眼。 岁月蹉跎不掉她那份纯真温柔,属于少女的灵动化进眼角细纹。光从五官来看,贝丝年轻时定然是位美人,如今风韵犹存。 眼波流转,她轻轻一带腰,肩膀引向霍利。正欲开口,对方踱步转去身后另一个厨娘。言语滑一遍嘴,最终滚落喉咙。 威尔默静静凝视这一幕。 他的目光触碰到贝丝,后者看向他,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恢复以往的柔和,抿唇微笑。 然而威尔默没有给任何回应,他敛回眸子,双手笨拙地揉合面团,只留给贝丝像深秋晚风的冷漠。 稍纵即逝的僵硬闪过面容,她亦收回笑颜,多了分沉静,望着一处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水油皮先放旁边,面壁思过饧一会儿。霍利指导她们用黄油和面粉混合揉匀,油酥慢慢逐渐变得淡黄。 搓成两指粗细的长条,切段几等份。这样的小剂子对初学者而言相对简单一些:分得均等,包酥时候容易掌控,适合给她们多做练习。 真正考验厨师功力的,是大包酥。 二者区别在于,大包酥不切小剂子,而是直接把油酥包进水油皮,整个擀开,铺得有案板那么宽,卷起来,再分成小剂子。 和不匀,把控不好尺度,最后酥皮的效果将不尽如人意。 霍利在宽大的长桌前头做演示,厨娘们在底下学。厨娘们有点基础,领会得快,威尔默则跟得吃力,常常一低头,一抬眼,就不知他们进度飞去哪个步骤了。 ……反正霍利私底下会教他。威尔默对自己想法里含有的有恃无恐毫无察觉,但眼前的食材不能浪费,依旧卖力地擀着皮。 包馅,捏球,小团子在霍利手心旋转,褶花翻舞。几秒钟过去,他便从圆团头顶一把扯下剩余的水油皮,宛若玫瑰的褶花和圆球分离。 厨娘们看得稀奇,纷纷紧随其后包团,却连着馅也一道挤出虎口,厨房响起阵阵惊呼。 这和她们以往做的馅饼完全不同,前些天学的包子好像也是这么个捏法。包子的褶勉强能学会,此刻要捏成完全封闭的,开始棘手起来。 “我刚才只是想快速弄个成品,大家都别急。”霍利哭笑不得,放慢动作再演示一遍。 部分人凑合捏得一个,霍利瞟眼便知是过厚过薄。好在诀窍摸索到,他略微提点,放任那些最先上手的径自练习。 剩下一些厨娘,他亲自出马,把她们唤到一起,围聚桌边慢慢指导。 其实贝丝大致学会了,她还是决定挤去人群中央。有同伴用惊异的眼神望着她,刚要开口,她抢先道:“我感觉自己还有一点不明白的地方。” 她灰眸看似专注盯向面团和馅料,实际始终流连于小老板的双手。 骨节分明,手掌宽大,将来肯定能长得个儿高。十指不仿魔法师那样纤细清秀,却满满蛰伏力量。 她出神地盯着,一时间竟未发现人群开始散开。 一位厨娘拍拍她的肩,低声朝她说道:“小老板好看吧?” “好看。”她脱口回应,话音刚落,急忙意识不对,不过后悔也晚了。 “对吧。”厨娘的感叹令她松口气,旋即,完全没有防备地听到对方继续道,“记得咱俩差不多年纪。唉,我儿子明明和小老板年纪相仿,为什么他就长得没小老板好看,还没人家那么上进。” 贝丝瞬间感觉有无形的手死死捏住她的喉咙,鼻尖灌不进气,血色自脖颈袭上脸颊。 屋内的同伴们,因为这位心直口快的厨娘而笑声不断,唯独贝丝觉得耳膜刺疼。 霍利只字不语,在贝丝看不到的方向,跟着微扬唇角。 花一上午的时间,众人基本完成一场新式糕点的学习。烤炉烘焙着劳动成果,不多时,糕点甜香充斥屋子,蔓延整片一楼。 埃里克和他的妹妹海蒂是每日最早到达念华酒馆的,此时离营业还有一阵子。兄妹俩一人握扫帚,一人拿抹布,自觉地收拾检查起一些打扫遗漏的地方。 “好香!哥哥,是不是霍利先生又做新甜点啦?” 暖烘烘的甜点气息,混着黄油和海蒂不知道的、类似坚果的香气,一遍遍掏空肚里的味道,宛若人都浸得香甜。 “是的,这个叫做老婆饼。” 霍利双臂大张,抬着烤盘出屋,搁去一张四人桌上。 兄妹俩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从哪问起。 为什么叫老婆饼?吃了就有老婆吗?还是说,饼里其实是…… 毛团尾巴接连炸成烟花,霍利瞬间领会,毕竟他小时候也是这么想过来的。 “别多想,我又不吃人肉。”霍利哑然失笑,道,“不过,?这小馅饼的名字确实有来历。?” “传说啊,有位点心师,翻山越岭,专程去往一个地方学习做点心。回乡时,他特地做给自己老婆尝尝学成的。” “妻子尝过一口,却说‘还没我做的好吃’。”他捏着嗓子有模有样地说,逗得俩小孩捧腹大笑。 “点心师由着妻子去做,结果出乎意料——冬瓜角制成的饼子,竟真的酥香味美。这道甜点在他们的餐馆大受欢迎,关于名字,点心师将它命名为‘老婆饼’。” -- 第69页 遗落岛上暂时没有发现冬瓜,霍利此回选择糯米馅料。 霍利一边说,一边递给他们扁饼。小巧的馅饼摊在手心,黑色芝麻点缀,玲珑可爱。烘烤前,饼身涂抹的蛋液把小馅饼称得金黄诱人。 门齿咬一口,酥皮秋叶般簌簌掉落,埃里克手忙脚乱地用另一只手去接住,这样一碰即碎,面粉香伴着唾液化口的感觉,和甜点的名字一样稀奇。 往常的馅饼,酥皮堪比黑面包那样硬。他们只吃馅料,饼皮一般扔弃,或者加进炖菜,尽量熬煮碎了,才能食用。 尾巴每一次晃动,都昭示着愉悦。埃里克被面皮深深吸引,软糯甜蜜的馅料使海蒂陶醉。他们交换着彼此手中的食物,哥哥专吃饼皮,妹妹专啃馅料。 正当吃得不亦乐乎,一道细柔的声音轻轻从海蒂上方传来:“海蒂,尝尝我的吧。” 是贝丝女士! 海蒂欣喜地睁大双眼,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念华酒馆的氛围很好,排除哥哥,海蒂心中第一位喜欢的是和她一起收银的泰德爷爷,第二位,即是贝丝女士。 至于霍利老板,更多为崇拜和敬重。 不论什么物种,仿佛天生容易被美丽温和的事物所吸引。海蒂就很想亲近这位人类女士——当霍利老板研究出新吃食,对方总会主动与她分享,即便她们不会每天交流。 尽管如此,海蒂依然先看一眼哥哥,征得同意之后,兴高采烈地捡起贝丝女士做的糕点。 空气中增添一股全新的气息,吃出经验的食客很快反应到,念华酒馆要新推食物了! — 三日之后,秋高气爽。 按照霍利老板的说法:点外卖的客人渐渐变多。 可以分担事情,埃里克十分愿意。老板照顾他们良多,况且仅仅是跑腿的任务。 第一单来得早,昨晚提前预定的外送服务。酒馆临近营业,霍利老板先派他给客人送去。 仍是前些天的街道,埃里克看准人缝,尽量避免冲撞到他人。可还是在一个拐角处,与人撞上了。 “抱歉!”他立即道,虽然自己速度控制得很慢。 “没关系。”那位女士的声音听着十分耳熟。 他迟疑开口:“贝丝女士?” 贝丝猛然抬头,眼中的慌乱没能及时掩饰住,落入埃里克的兽瞳里。 她把双手缩回身后,目光躲闪,偏过头,咬咬唇,费力地牵起笑容:“我是不是去迟了?回见,埃里克,我现在就赶去酒馆。” 说完,贝丝匆匆离去,不留埃里克任何回复的机会。 ……他很想相信对方的说辞,但心中怀疑像雾一样升起。 贝丝女士来的方向,是格罗特酒馆。而他记得,贝丝以前大概提过自己家的位置,与格罗特酒馆恰然相反。 --------------------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 感谢在2021-09-2823:31:31~2021-09-2923:58: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徐咖喱1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格罗特酒馆 依托老婆饼新奇的名字,这道糕点再度推起一波属于念华的浪潮。一部分视线聚焦这头,冲着甜点而来,营业收入层层高涨。 霍利惯例半月检查一回账簿,泰德老先生冉冉不绝地汇报,海蒂站在旁侧,偶尔补充几句。 “老板,十几天过去,奶茶的收益比起以往,有些……”泰德没有直接说完,小老板翻动账簿,垂眸点头,显明心底清楚他没有表达完全的意思。 奶茶一支仿佛悬崖断层:若说前些日子是绵延的山脊,那现如今显示的,仅仅是座低缓的小山丘。 通过后厨情况也能发现,近期奶茶的供应量明显减少,后厨自某天开始,就有一点剩余的奶茶。 一般来说,这应当是正常现象。但念华的奶茶一上架,每天几乎在打烊前一两个小时,悉数售空。 仔细看,霍利发现,购买记录上的客户大多来自二楼包厢房——小贵族、略有闲钱的生意人。这部分客户占据大块比例。 来自平民阶层的购买量则少了很多。 指尖捻着白须,泰德一副顿然忆起什么的模样:“听说那个叫……格罗特是吗?对,格罗特酒馆最近在贩售奶茶。” “没错。”海蒂应道,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揪去尾巴,“我前天买过一次他们的奶茶,和哥哥一起喝。他们只卖3铜币,比我们要少上一枚。” “酒馆内有许多排队买奶茶的人,可是,那个味道……” 海蒂一面说,一面回想,下唇藏到牙齿里头,细薄的眉毛拧成结:“挺……不好喝的。他们茶叶没有滤干净,一口下去,沙子似的飘在嘴里。而且奶味很腥,总之,比我们的奶茶要差远了。” 她很不明白,两者之间差距悬殊,为什么人们愿意接受格罗特酒馆。 泰德摸摸她的脑袋瓜,无奈笑道:“好孩子,当你听闻周围人都在夸赞一种面包,而面前正好有两家面包店——一个卖5枚铜,一个卖7枚铜。” “你明知道7枚铜的面包更加美味,并且今日手头有点余钱,你会选择哪种?” “7铜币!”海蒂毫不犹豫地回答。 -- 第70页 “那好,我们再试想一个场景:带回去后,你发现家人们也很喜欢。可这样好吃的面包不是你们能够天天享受的。一段时间之内,偶尔吃几次便罢。 “你突然想到,还有另一种味道凑合、勉强负担得起的相似面包,让你和家人们不消苦苦等待几天就能吃上。 “小海蒂,和我一道算算花销:两种面包分别买十回,一次卖一只,二者最后相差多少枚铜币?” 泰德的问题于海蒂而言十分简单,熟练背过乘法表的她,用不着多去考虑,直接回道:“20枚。” 这时,海蒂恍然大悟。以前哥哥出门做活,基本由她打理家中账务。所以很快理解20枚铜币的意义。 稍微牺牲一些口腹之欲,尽量省去开销。单看这么点钱,似乎没两日就能被花掉。一旦时间长久,会成为一笔不少的费用。 那现在他们该怎么办?海蒂望向老板,却见霍利神情平淡,和往常并无二致。 “照样供应。”他平静地说道。 如先前的柠檬汁一样,霍利打从决定做这些食物开始,根本没想过独吞市场,垄断饮料。 相反,他要它们像群星,隐秘地渗透人群中,于某个时刻闪耀璀璨光芒;春日般百花齐放。 此刻的现象表明,中餐和酒饮蔓延全大陆的第一步,已经迈入。 但这次对象比较特殊——格罗特酒馆——那个狮子混血兽人,名叫迪肯斯的老板,应该是刺柏商会的会员。 那便意味着,格罗特酒馆的奶茶行动,背后未必没有刺柏商会支持。 目前有那么些想跟他打价格战的趋势,暂且先静等观察观察再说。 - “脚再张开些,放稳你的身体重心。是你在挥它,不是它带着你走。” 霍利负手而立,背后木剑随主人伫立。 剑风刮蹭着他的脸,对面的威尔默鼻息浓重,重复挥舞手中木剑。这柄剑是霍利为他定制的,中芯灌有铅,提起来颇重,更莫说去挥动。 “不错啊,挥多久了?”鲍比爬在窗边,手里啃着半颗苹果。 “四分之一烛火的时间。”大概10多钟左右,霍利偏头转向烛灯所在位置。 倏忽间抬臂,霍利掏过身后木剑,正巧打在威尔默挥去前方的剑刃上! 木剑铿锵碰撞,霍利单手持剑,而威尔默双手握柄,奋力抵抗着他不断加大的力道。 持续约莫三十秒,他终于撤手,道:“先休息一会。” 啃完核,鲍比下楼把苹果核丢进骡子的食槽。目睹这一幕,鲍比调侃道:“怎么去一趟光明骑士团,都没呆几天,你还把那些假正经的骑士架势给学回来了?” 鲍比背对着霍利洗手时候开口,所以他没能第一时间发现徒弟身形微僵。 刚刚抹去模糊视线的汗珠,威尔默却是清晰地看到,不自然的神色在霍利脸上一闪即逝。 他心底疑惑,但没多说,兀自藏着疑问。 他们今天没去酒坊,城里居住的地方就是念华酒馆。 晨光熹微,每日例行训练结束后,天色已然大亮。酒馆大门陆续有人敲响,他们开始接上昨晚的食材准备。 今日豹族兄妹俩来得特别早,清洁工为二人开门。刚拉一条缝,门立刻被推开,一团旋风吹得清洁工连连往后跌。 “抱歉,我们找老板有点事。”海蒂没法像哥哥那样奔跑,即便她内心一样着急。“考珀先生,请问老板在哪儿?” “后厨。”清洁工愣愣回答。 海蒂扬声告诉跑远的埃里克,她的哥哥举起手,示意听到呼喊。接着便拐去后厨,不见踪影。 “老板!”埃里克气息微乱,扒着门框,“格罗特酒馆在卖老婆饼!” “这才不到四天……”鲍比惊道。 按理说,四天时间,有样本,肯花大功夫的话,的确可以办到。 对于这点,霍利心中存疑,不会掉以轻心。 “他们取名叫烤糖馅饼。”埃里克从怀中掏出一叠干净布巾包裹的小块馅饼,放去桌子上。 小块馅饼面皮焦黄,卖相自不如念华的好看。霍利捻一块饼,放入嘴中。 面皮比较干涩,略硬,酥皮做工不甚精致。内里馅心糖味不足,有糯米,芝麻,他们还放了一点花生,像要刻意和他们区分开来,自己独添点创意。 “卖多少钱?”霍利皱眉道。 埃里克道:“三块馅饼9铜币。” 整整比他们便宜3铜币。 论成本,霍利已是走薄利多销的道路。格罗特酒馆此番行径,意图再明显不过。 不但想打价格战,还专盯着他的东西搞竞品,试图抢占市场份额,把他挤走。 要知道,霍利不愿把中餐和酒饮全部打造成专为贵族提供。中餐源于民,生于民,是人人都能接触的风味菜肴。 不过现下来看,起步时期两手抓的路子,或许会变得十分费劲了。 格罗特酒馆背后是刺柏商会,刺柏商会里还有许多裘塔主城的商家会员。 目前仅有一家,如若刺柏商会决定开放所有餐饮都用这一招,那么在白酒、黄酒、果酒和一众调味料发酵、腌制完成以前,金玫瑰庄园无法给他提供任何正面帮助。 届时,念华将一打几,与多数餐酒馆沦陷恶性竞争。这种事情刺柏商会真干过,拿来对付以前不肯屈服的商家。 -- 第71页 他不是叶问,没法拍着胸膛说:“我要打十个!” 必须稍微转变思路,无脑跟随降价竞争,根本不可取,即便最终爬出血海,杀出一条道,念华也肯定要元气大伤。 说白了,大家两败俱伤,无非“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罢了。 思虑此处,霍利心中渐渐筑起一个构想。 …… 烛光映照房间,昏黄墙壁旁,霍利坐在桌边,笔走龙蛇。 屋内两张床,分别贴着两侧墙壁安置。威尔默躺去左边的床,裹紧被子,思考着霍利留给他的问题。 如果你漂浮河流中央,后方敌人紧追不舍。泄去气力,顺着下游漂,你会与敌人交锋,交战成功的几率只有一半。 打输,便是一蹶不起;胜利,则有一半概率,因为体力不支,被河水淹没,最终摔落瀑布,粉身碎骨。 思忖良久,看似问题独有一条路可走,但威尔默并未直接选择。 沉寂的空气终被打破,他说:“我会试试向上游,即使是逆流而上。耗尽敌人的体力,等到那时,再考虑是否要和他打一架。” 霍利右手悬在半控,搁下笔,回头朝向威尔默。 他看见霍利眸中满是欣慰与认可,心口盈满热意。 紧接着,那人迅速起身,冲向他的床铺。一掀被子,视野尽数变得黑暗。 头顶是霍利隔着被子,拼命揉搓他脑袋的力度,声音从外头闷闷传进来:“和我想一处去了,你这小子才多大?怎么这么聪明!” 二人闹作一团,一天下来紧张凝滞的气氛霎时消散。 -------------------- 作者有话要说: 实在不会取标题了,救命! 第29章 果茶 “嗯……油甘子的味道很淡,柠檬和绿茶非常相配,我更喜欢糖较少的那杯。”威尔默指骨握拢杯子,下颌滑动。 鲍比还在趴桌边咳嗽,刚才威尔默突然变回骷髅,这些日子看惯人形,他猝不及防受到惊吓。 一手帮师父捋背,一手抽过对方的草莓果茶,霍利道:“是啊,适度糖就好了,别总嚷嚷着不够。” 以前糖更贵,鲍比小时候,全大陆不像现在甘蔗甜菜和蜂蜜那么多,从小嘴里缺甜,导致如今说不上巨龙领主那样顿顿嗜甜,却逢糖必吃。 “你不是说让我们帮你测……测评水果茶吗,我按照自己口味告诉你,反倒来怨我吃甜。”徒弟经常蹦出一些准确而奇怪的新式词语,鲍比每每都需要适应片刻。 “我忽然记起一件事。”威尔默放下柠檬茶,面向霍利,“我们昨天去制冬衣,染坊老先生告诉我,他不能吃糖了,牙齿疼得连面包也咬不动。因为以前没事就喜欢含一小块蔗糖。” 此话一出,鲍比影子矮上几截,面色萎靡;霍利连哄带骗加吓唬,叫师父适可而止,否则将来牙掉光。 他扫过一眼深藏功与名的小骷髅,心觉好笑。他们之间关系日渐亲近,不知放开了,还是觉醒了,威尔默的小毒舌开始悄然显露。 光看骨骼发育,就能知道平时油水不缺,不枉霍利平时想着法儿给他补身子。油水一足,酿生出腹里黑水,不时滚着泡。 这点鲍比明显发觉,俩孩子小心思常常长一块去。某天找上他,提醒他花花肠子兜着点,别把那么好一个小孩带坏了。 ……不过,威尔默依旧乖巧听话,带得省心。 霍利平时没事便纠一纠思想,其余随他去:不论长成上辈子的闷骚怪,还是黑心馅的芝麻包,小骷髅自己开心就成。 视线挪去桌面上的大壶果茶,既然反馈不错,那计划可以趁早实施。 翌日,一些念华酒馆的忠实食客,或刚下工、或不远万里乘着马,头顶正午秋阳,赶到酒馆门口。 每隔十五日,酒馆会上架一两道新菜,全是他们闻所未闻的食物。他们纷纷翘首以盼,数月下来,成为食客之间津津乐道的话题。 酒馆后门围聚不少乡绅与贵族——三五成群,以各自的阶位、关系程度,分堆讨论着。 “你说,今天会有什么菜?” “上回的绿豆冰糕我还没吃够呢,酸菜水煮鱼更是一绝。一想起酸菜,我口水能流去纳加河。” “前阵子都是菜和甜点,除了普通的茶水、奶茶、啤酒和米酒,喝的怎么不见新?” “看你这幅模样,意思是米酒和奶茶喝腻了?”一位狼面夫人开扇掩面,打趣道。 她的扇子吸引不少人注目:和往常夫人小姐们使用的羽扇不同,它恰似酒馆内那面巨型纸扇,不过用羊皮鞣制成纸张模样。 不论前提对象,如若圈内传出有人放着设计师不要,选择区区一家营业不满一年份的小酒馆做“同款”,必定要引得众人嘲笑。 可这是念华酒馆风格的配饰,独特的设计与外观,本就无比吸引他们,像神秘异域吹来的清风。 有一些跟随朋友、家人而来的夫人小姐,心中默默升起念头;一些专门做买卖的商人起家的乡绅则是若有所思。 “哪有这么想!米酒小汤圆我顿顿吃。”那位瘦高男爵连忙笑着否认,好一番夸赞狼面夫人的扇子,他继续道,“只是,最近酒馆人也少许多。” 自格罗特酒馆“如影随形”的举动之后,念华消寂已久,食客流量如小火慢炖。 -- 第72页 除去一些米酒、酸菜方子他们学不去,其余能学的,皆在模仿。 “无师自通呗。”狼面夫人摇摇风,长吻嘴角是翘的,眼底却盈着轻蔑。 众人会心一笑。他们并不排斥别家出现相似菜式,而是但凡家内有营生,都明白格罗特酒馆打的什么主意。 “有没有师承可不一定。”另一位子爵家的小公子淡淡道。 轻飘飘地一句,令在场听见对话的人们缄默无言。即便此般去想不太好,但不能排除存在这种可能。 若真是内忧外患,那位临近成年的霍利小老板,能否扛得过去? 不属于自家的营生,没人会真心考虑去掺合,反而有人已经开始盘算该如何将霍利聘请为私厨。 气氛沉静之际,狼面夫人突然道:“不知道霍利老板愿不愿意做我的服装设计师。” 大家纷纷笑出声,和乐一片。话题算是揭过,再次各聊各的。 没让他们等待多时,酒馆正门与后门齐开,人流涌入竹屋,纷纷往二楼或一楼走去。 “咦,今天的布置和平常不一样啊!” “是啊,角落位置收拾出来了。这是什么,戏台?” “倒不像戏台,最多容纳三个人,等咱们问问酒侍吧。” 早先他们派侍从去取预约牌子,此时进入二楼,众人第一反应皆为寻找告示牌,抑或直接入座,翻开菜单。 “香水柠茶……柠檬、油甘子和茉莉花茶,前调酸甜,中调柠檬馥郁,后调为绵延全身的芬芳茶香。” “清晨煦阳,秋日第一抹阳光照在甜橙身上,露珠滴落绿茶,注入金黄色的清晨活力。” “紫色梦境?冷泡茶和新鲜葡萄汁的编织,带你进入一场葡萄的别样梦境。” 这般有趣的名字和后缀介绍,直观表述茶饮材料的同时,增添文艺气息和画面感,几乎是瞬间勾起了他们的好奇心。 从前只接触过以水果制成的酒饮,谁能想得到,水果和茶也能摩擦出火花。 有人注意到右下角的标字。 ——“秋日限定。” 茉莉花、橙子和葡萄是当季水果,这件事情众人再清楚不过。但“限定”二字,仿佛蕴藏魔力,攫住他们的眼球,进而勾起想要购买的欲望。 贵族之间的斗争,除却摆在明面上的交恶与战争,便是地位、金钱、实力。其隐藏之下的含义,无非为“你没有的,我有”。 物以稀为贵,当一件事物变得稀有、被一些因素所限制,那么它于大多数人心目中,必然会提升一定价值。 “限定”一出,仿佛仅此一回,长久难遇。像斯维亚王国一年一度的宝石拍卖会,令感兴趣的人趋之若鹜。 香水柠茶、清晨煦阳、紫色梦境的定价平均在12铜币。这个价格说贵不贵,说便宜,亦算不得便宜。 一些念华的忠实食客,毫不犹豫地招呼酒侍上三种果茶,而伏案查看菜单的人,惊讶发现奶茶价格上涨到5铜币一杯。 2铜币的差距,在乡绅贵族眼底算不得什么,但微妙的价格差异,会使平民们心中产生比对。 贵的即是好的——不谈实际条件,按照普遍情况得来的结论,于异世界一样适用。 加之尝过格罗特酒馆奶茶的部分平民食客,会更加肯定想法。 不管亲朋好友之间相告,还是坊间流传,一段时间后,两家奶茶的差距定然明显。从概念模糊,到明确区分。 霍利做出决定时,是花一些时间才敲定方案的。因为这个举措肯定会流失部分食客,而他同样做出补偿措施——搭配大套餐购买,奶茶有大折扣。 然而他多虑了,从目前一楼的状况看,人们接受度良好。尤其真正品尝过念华奶茶的人,前些日子看到格罗特酒馆生意火爆,还帮着念华生气。 因为他们知道,比起格罗特酒馆的奶茶来说,念华的性价比高到不知哪去。一旦有比对,就会发现,念华奶茶简直是不要钱地往他们怀里送。 涨就涨罢,一铜币的事情。即便贵了,大多认为值得。群众眼睛雪亮,不论是不是念华酒馆,包括其他方面的铺子和小摊贩。他们分得明究竟谁家凭良心做事。 …… 两层楼皆有小平台设置,当部分人开始享用食物酒饮,台子后方悠悠出现身影。 二楼的食客们发现,这些屏风摆放的位置是有讲究的。因为他们不管坐在何处,每个隔栏都能多少看到台子方向。 一位穿着念华酒馆风格服饰的女士踏上一层短台阶,手持竖琴,向众人鞠躬,随后坐到椅子上。 两盆高绿植放置她身后,此刻不像身处酒馆,好似绿荫下,随着指尖拨动琴弦,向路过的人们娓娓道来。 “鸟鸣啁啾,树影婆娑……” 女声委婉动听,如涓涓细流淌入人们心间。酒馆四下寂静,人们啜饮果茶,听着词中故事。 故事其实不长,讲诉的是一位骑士负伤归乡,路遇美丽善良的少女。善心的少女将骑士接入家中悉心照料,二人渐生情愫。 不料骑士遭敌人追杀,而他伤势未愈。骑士本想半夜离开,留下一株紫色鸢尾花,不愿拖累少女。可少女十分聪颖,一早便察觉骑士的意图。 她直白而大胆地表述心迹,并打算一同和骑士离开从小生长的地方。 -- 第73页 途中突生变故,敌人竟直接找上少女,询问骑士下落。好在对方并不知晓她和骑士的关系,便利用自己的智慧,将敌人引开。 骑士逃过一劫,少女却被他们其中的人发现身份,被直接劫走。 听到这里,众人屏息静听,引长脖子,想要知道后续发展。 渐渐地,随歌声飘远,在场不禁有夫人和小姐低声啜泣。 二人分散之后,骑士拖着伤势去寻人一道救出少女。可敌人剿灭了,少女却下落不明。 无人知晓她是生是死,骑士则一直坚信她还活着。夜以继日地寻找,胸口与手中不离紫色鸢尾花,游遍大陆,只希望他的女孩能够看见他、认出他。 骑士的伤势永远地烙印在他身上,紫色鸢尾花也飘过每个角落,是属于他们的一场梦境。 聪慧果敢的少女令在场贵族少爷既怜惜,又心向往之。而夫人与小姐们则更有共鸣——她们能为爱情付出,也希望这份付出能得到对方同等和永恒的回应。 动人故事的烘托,与杯中丝缕茶香和葡萄果香的“紫色梦境”,带他们入梦,亦在味蕾与心中留下深深痕迹。 --------------------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写葡萄有俺的私心,嘿嘿!葡萄饮料真的超好喝,我坠爱葡萄!你们喜欢什么水果或者水果饮料? 第30章 清算 一件事物拥有特殊价值,往往是它背后的故事所赋予。 虚实与否,在人们眼中显得并不如何重要,只要足以被打动,勾起心绪,那便拥有意义。 “紫色梦境”这款果茶,飓风般席卷遗落岛,各路吟游诗人口口相传,乘着海浪,吹去其他大陆。 紧接着是“香水柠茶”,人们不知虚实,再者流传甚广,所以认为编撰的故事中,果茶真是由精灵族之手,加上万物之泉——精灵族圣泉的洗涤浇灌,才能让柠檬与茶迸发出不亚于玫瑰香水的芬芳。 当遗落岛的风抵达南境幽谷:精灵族的聚居地,天空已降下第一片羽毛。 与其他大陆败叶凋零、雪花在地面铺上薄薄一层冰渣毯的景象不同,南境幽谷仍有绿植葱郁,气温将许多花果冻得深居简出,而一些耐得住寒冷的花,依旧绽放。 一株高如灌丛的长叶倒竖,上头开着六片花瓣洁白,蕊心鹅黄的小花,清香替代了熏香,幽幽渗入房间每一个角落。 轻纱帷幔背后,两道身形颀长、瀑布金发垂落腰间的女性背影坐在窗台边。她们低声交谈,不时传来阵阵笑声。 她们的手边都有一盏杯子,里头液体微黄澄亮。 “名字起得挺恰当,我感觉胃里塞满了香水。”其中一位面容略显稚嫩,圆脸翘鼻的精灵说道。 “少来。”另一位高颧直鼻,凤眼弯弯的精灵笑道,“你又不知道自己喝的是不是真正的‘香水柠茶’。” 她把双腿抻直,交叠,整个人随性而慵懒地陷进椅子里,与身俱来的气质,令她做出这个动作时,依然隐隐散发着优雅的气息。 圆脸精灵坐姿端正,闻言,微微瞪大湖蓝眸子:“安德莉亚,难道这方子不是尼你带回来的吗?” 安德莉亚鼻音轻轻“嗯”了一声,回道:“是我从其他地方找的,听说原方子在遗落岛。” “你没去过?” “梅蜜——我天真可爱的小傻子公主。” 此前缀一出,梅蜜就知道安德莉亚接下来会说些什么了。 “若要我游遍天下,回来时,玉米都能长宫殿高了。” ——二人齐齐说出,连腔调也显得一致。旋即,她们相视而笑。 轻轻抹掉眼角笑出的泪花,梅蜜感叹道:“真搞不懂,你是坎伯兰家的长女,为什么詹金爵士愿意放你出去游走。” “我可是身兼重任。”安德莉亚无奈叹气。 她的家族是四海精灵族群最为闻名的种植家族,自第一纪的索锡五世君王开始,便一直致力种植瓜果蔬菜。经验积累至今,以培育出多种新植物、蔬菜赫赫有名。 詹金是她的父亲,第八代君王亲封爵士。精灵族比巨龙还要长寿,相应地,生育率比巨龙低。他们基本能存活六百余年。时至今日,詹金还在为农田效力。 她父亲一贯的理念,是传承为本,创造出新。安德莉亚天生如鸟儿般向往南境之外的天空,父亲眼见栓不住她,便放手任由女儿飞翔。 只不过,外出游历有条件:安德莉亚要带回来外界种植作物的方式和经验。 观赏一会儿幽谷的晴空,安德莉亚忽然道:“我明后天准备动身去遗落岛。” “什么?”梅蜜愣了片刻,声音逐渐颤抖,“你才回来多久?不过十天!安德莉亚,你怎么这么狠心,上次还说要多陪陪我!” 湖蓝色的眼瞳碧波荡漾,梅蜜眼圈沁入淡红与泪水。 安德莉亚起身想将她揽入怀中,遭到推搡拒绝。不顾闺蜜的反抗,她修长有劲的双臂轻轻包揽对方。 “别哭。”她动作娴熟,一手轻拍梅蜜的肩,“我会给你带回外面的故事,还有真正的‘香水柠茶’。” 在闺蜜怀里抽泣一阵,梅蜜抬眸,哽咽询问:“你怎么也要哭了?你舍不得我,对不对?” 撇开眸子,安德莉亚声音喑哑:“……你看错了。” 她还是这个别扭性子,梅蜜心中想道。她情绪难得失控,侍女也早支开门外。独自用手擦净眼泪,想起什么,她拽住转身要逃的安德莉亚。 -- 第74页 “等等……我前天偶然听母上和人交谈,说光暗阵营现在私底下动作频繁,人类王国地界尤其明显。” “遗落岛和斯维亚王国挨得近,你去的时候,记得小心。” 安德莉亚反握住梅蜜的手,微笑承诺道:“谢谢你,梅蜜,我会注意的。别忘了,我可是名高阶魔法师。” - 与此同时,另一头的遗落岛,因为果茶的名声打响,附近岛屿许多外来游客慕名前来,想要一尝果茶真正的源头。 念华酒馆积攒一波名气,且不论周边岛屿领地,单在裘塔主城,已是饮料界的导向标。 各式果茶,甚至鲜榨果汁,于遗落岛绽放整个金秋时节,直至冬日来临,各类果蔬无法新鲜提供,方才沉寂下来。 不过,人们对念华酒馆照常讨论不绝。 “听说了吗?念华里头有人背叛了霍利。” “这事我知道一点。前些天去格罗特酒馆,一个女人被迪肯斯亲自拎出酒馆,还痛斥那女人欺骗他。” “霍利我知道,念华的小老板。迪肯斯是谁?” “就是格罗特酒馆的老板!而且现场目睹的有个路人,是念华的常客,他认出那名厨娘是念华的人!” 人们娱乐活动不多,八卦成为他们不费时间力气的第一“娱乐项目”。话题传得沸沸扬扬,而事情,还得从七天之前说起。 …… “熬过葱的锅先别洗。”霍利取大勺舀入一勺水,用锅面沾着的葱油混水一道煮。 烧开之后,水倒入滤出的金黄葱段里。 “让它泡一会儿,葱香味要浸去水中。” “这一步是为的什么呢?”贝丝挽起额前头巾掉落的发绺,望向霍利。 不着痕迹地偏移视线,霍利目光放在她后方的威尔默身上,“泡出香味之后,等会压葱过滤,味道会更加浓郁。” 只见威尔默快把自己缩去角落,脸上写满生无可恋。 秋天的最后一周,霍利转托阿莱娜,去别的岛屿时,多帮他留意留意各式佐料植物。 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葱被运回念华,后厨堆满葱香,霍利乐得见牙不见眼,威尔默则反常地不愿陪着霍利试菜。 按目前霍利的观察,小骷髅唯一挑嘴的是葱。 他抱着葱段摸摸下巴,可能也因为有次自己逗威尔默——睡午觉喊不醒,他就切小小一截葱,塞进他鼻子里。 如果真的是心理阴影,那他得好好负起责任。 ——比如昨天晚上做葱油面、卷饼裹葱,小葱拌豆腐一类的“全宴”,帮他多面认识葱段。 好比有些人不爱生吃蒜。但做烤茄子、蒜蓉粉丝扇贝一类的熟制,他可以接受。 直到威尔默全程用哀怨的眼神看他,硬着头皮吃东西,他终于确认,小骷髅确实接受不了太过浓郁的葱味。 讨厌归讨厌,最后还是要跟着他进厨房帮厨。想到这,霍利不禁垂眸低笑。 贝丝看出霍利心不在焉,她出神地望着对方的笑容,手不自觉捏紧裙摆。 上架葱油面的两日后,格罗特酒馆“如影随形”,紧跟其后贩卖葱油面。 一开始,那边像刻意遮掩什么,磨蹭几天,才弄竞品。 现如今连遮羞布也懒得再穿,只差没拿着喇叭高喊:“我针对的就是念华酒馆!” 其背后含义不言而喻:念华当中有人泄露方子,否则格罗特酒馆绝不能如此之快搞到低配版菜品。 明眼人都能看得明白,那为什么格罗特酒馆还要选择加大力度,去赶着弄念华的菜? 霍利猜测,是因为他们内部焦心,已经一脚扎进恶性循环的泥潭。 他开头那段时间没有犹豫,直接采取差异与服务改进的措施,把念华和格罗特酒馆的差异明显拉大,在食客心中种下根基。 而通过私下金玫瑰庄园的协助,买通部分吟唱诗人,让他们尽管去传唱果茶故事,让产品名称打出市场,进而吸引更多顾客。 后续跟进的版本故事,穿插部分关于念华奶茶的“软广”——一些不明显、却冷不丁令人后知后觉意识到的奶茶广告。 自此,奶茶和果茶稍稍捆绑上了。于是霍利再添一把火:姜撞奶、红豆奶茶等口味和小馅料的加入,彻底脱离格罗特酒馆的桎梏,分出不同。 至于酒馆内部有泄密的人…… 老婆饼问题的那日,埃里克便犹犹豫豫地找上他,告知发现贝丝的异常,让他多加注意。 霍利干脆指派埃里克去专送正午的单子,叫他私下留意。 果不其然,每当有新菜品时,贝丝都会经过一次格罗特酒馆。 对于这个结果,霍利承认,他挺意外的。 贝丝原是他很看好的一名厨娘,她在甜点方面,不管中西式,天赋和灵气具在。 有时候不消霍利提醒,贝丝也能从以往自己的经验,悟到一些方法,并巧妙地结合。 只能说,人性的复杂确实经不起模糊的观察和推敲。 他一早知晓结果,仍留贝丝在念华,是另有目的。 价格战无法承受长久地消耗,霍利这边即使奶茶价格上调,可经过他的一些列举措,保障稳定的收入来源,甚至再掀一波风浪。 格罗特酒馆的情况则大不相同:他们薄利无法多销,进账逐渐缺乏,后台的资金会被慢慢消耗,以至于无法提供更多菜品的研究,以及质量保证。 -- 第75页 两天便上架葱油面,正是他们着急的象征。 那么,事到如今,再不必和他们耗下去了。贝丝的事情,他得好好清算清算。 -------------------- 作者有话要说: 俺啥佐料都能吃,什么香菜啦、葱姜蒜,包括鱼腥草(这个简直好吃绝了)全会吃。 不挑食,好养活。唯独不喜欢苦瓜,苦瓜赶紧退出食物界! 第31章 解雇 夜半时分,湿冷的寒露渗入空气。 贝丝裹紧厚披肩,用手不停抹平发丝。仅凭蜡烛无法让她通过水面倒影看清自己的模样,企盼现在的样子应该不会太糟。 她刻意令披肩堆叠脖子与胸前,下巴缩去里面,遮住半张面容。 打开沉重的落锁,贝丝推开木门,再将门缝轻轻合紧。酒馆后门连接小巷,此时漆黑一片,几乎不见五指。 她却像是白天行走,无需任何照明。 这条道路走过一段时间,加上水泥铺设的平稳道路,她很清楚哪处摆设泔水桶、哪处有障碍物阻拦。 忽然,前方传来一声叹息。 贝丝起先没当回事,只是加快步伐。黑影模糊地靠在墙边,直至走近了,那团黑影处猛地升起光亮。 ——一位黑发绿眸的少年倚靠石墙,一手托举光球,将巷道与墙壁映如白昼。 贝丝感觉自己头皮发麻,后背止不住地发汗。犹如跌去深渊,脚下没有任何支撑的东西,双腿泛软。 脑袋一片空白,她怔怔地盯着那双绿眸,好似蹲守已久的凶兽终于出没,踱步到她跟前。 静静地蹲坐着,一声不响,想看看套牢爪下的猎物究竟还有什么有趣的反应。 “贝丝。”凶兽的语气异常平静,仿佛早就预料到她会出现在这里。 吞咽一口唾沫,贝丝知道自己无法掩饰,她拉下遮罩半脸的披肩,十分勉强地展露笑容:“霍……老板。” “这里不适合说话。”霍利淡淡道,“先随我回念华。” 念华酒馆烛光满屋,亮堂的环境和暖色调的陈设,令人感到温暖。 酒馆已经打烊,此时仅剩几位清洁工,与留下帮忙打扫卫生的豹族兄妹俩。 见到霍利和贝丝一前一后回来,海蒂正想打招呼,被埃里克强硬地带去一边。 哥哥和其他清洁员脸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凝重神色,海蒂不明所以,却也没再开口,疑惑地目送老板和贝丝女士走上二楼。 贝丝脑中一片空白,她想跑,飞速离开这个温暖却又窒息的地方。眼前少年比她还高些,平时窥视无数次的有力双手,以及刚才显现的魔法,全都昭示着她没有余地去选择反抗。 “奶茶还是老婆饼开始的?”霍利带她进入一间包厢,甚至“贴心”地拉出椅子,然后径自坐到对面。 对方开门见山地问,贝丝猝不及防,哑了嗓子,发不出半个音节。 那股目光似锋利的剑尖,直抵面门,她扛不住,鹿眸撇向窗边。 “你知道的,如果我有读心术,就不会问你问题。想一直耗着,我也能奉陪到底。” “我只想听你怎么说。” 霍利说罢,贝丝的睫毛颤动得愈加厉害。 蜡油滴落,贝丝颤声说:“奶茶。” “真是奶茶,而不是招聘那日?” 她通体发寒,指尖抑不住地抖。睫毛挂上泪珠,她十分清楚,泪水当中饱含心口泌出的痛意。 “格罗特酒馆还是刺柏商会?”他们好似身处不同空间,霍利所在的位置,贝丝并没有流泪,依旧拿冰冷的口吻质问。 贝丝不断摇头,咬着唇瓣,随后越摇越激烈,甩松本就凌乱的盘发。 她近乎绝望地,用祈求的目光望向霍利,后者瞬间意会,反而像听到笑话,低笑起来。 眸中盈满笑意,霍利继续说道:“我是不是也该在当初招聘你们的时候,用上帕洛特誓言?” 轻飘飘的一句问话,彻底击垮贝丝的心理防线。她终于没忍住潸然泪下,依旧摇着头,这次是在否认对方的问题。 她再明白不过,面前看似无情的少年,实际平时待他们有多好。 招聘并正式宣布录用那日,霍利便把所有人召集一起,进行一番交流。 少年曾经的话语和模样历历在目:“我不会强制要求你们立下帕洛特誓言,即便你们大多已经经历过。如若所有的契约精神将由神来捆绑,有意识的守信,则会慢慢消弭于心中,不再成为人们值得称赞的美德。” “白纸黑字的合同足矣,它始终有效。希望你们的心里永远有一只神的鹦鹉,监守着自身行为,并自觉践约。” 或许正是自那一刻起,她的目光犹如套上镣铐,直往少年的身上牵引。 即便她明知不对,即便少年只有十四岁…… 而且,念华的酒馆的氛围远比她以往所呆的贵族家的后厨要好太多,这里像家,不但能学到有趣的东西,互相学习促进,看着酒馆一步步的发展,她也开心满足。 多种思绪交织缠绕,缠裹贝丝的大脑。她喘不上气,心如刀绞。 “对不起,对不起……”贝丝口中喃喃,泪水咸腻滑过嘴角。 可她永远不属于念华。要是制作奶茶的那天,她想尽办法告知霍利,一切是否还能迎来转机。 事情已然发生,他俩心知肚明,霍利对她的哭泣无动于衷。 -- 第76页 道歉太过苍白空洞,贝丝啜泣不止,渐渐地,不再出声。半晌过后,她抬起满是泪痕的脸,部分鬓发粘粘脸颊。 杏眼似山泉汩汩流泪,掏出手帕,贝丝揩净面庞,然后上前几步,跪坐霍利腿边。 她仰视霍利,眼底映着少年日渐凌厉的下颌骨:“实在抱歉,但我真心喜欢这里,喜欢念华酒馆。” “我不怕神罚降临。”贝丝双眸涌现决绝,“请让我继续留在这里,霍利,我恳求您,做什么都好,只要让我呆在你身边。” 究竟是感动、欣赏、爱意,抑或其他乱七八糟混合的念头,贝丝疲倦于抽丝剥茧地去分辨了。 她现在只知道,自己需要想办法留下来。少年前途无量,而念华是她过的最为开心的地方。 这样想着,贝丝指尖试探地触碰霍利的裤腿,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 对方却敏感地察觉到她的心思,迅速抽身而退。神情霎时凝结寒冰,言语更是宛若冰锥。 “贝丝,你现在很不清醒,往常也是。你曾经虽为学徒,但我待你、待大家皆为长辈去尊敬敬重;念在你的年龄和阅历,认为你应当能及时醒悟,所以没有直言劝诫。 “劝你今后多花些时间分析自己,认清自己的内心。我不希望未来有其他未成年的孩子经受你的那种目光。 “违背契约合同,照合同内容,我将立即解雇你。并且,你需要根据违约情况赔偿念华。” “我知道,若全额赔偿,无疑是把你逼上死路,我没想就此杀人。基于你背后有人指使,受帕洛特誓言束缚,我只要你交付一半违约金。” 总的算下来,其实一半的违约金也令贝丝够受的了。 贝丝仿佛被抽干混身气力,有风在击打身子,使她不住地发抖。 脚步声渐远,又忽地停止,她再度听到霍利冰冷的语气:“还有,用你的手帕好好清理一下自己。” “往你左边的发丝上看看。”言毕,霍利抬脚迈下二楼楼梯口。 灰瞳艰难地转动,贝丝瞥见自己垂散的发尖,有星点**遗留。 - “你身上有别的女人的味道。”一吻结束,塞拉不由蹙眉。 迪肯斯懒懒一笑,欲要再次以唇触碰塞拉,遭到对方推拒。 这样的举动明显令他心情大好,打一个酒嗝,迪肯斯埋进塞拉颈间。 “你吃醋了?” “没有。”塞拉语气嗔怒,落入迪肯斯耳畔,但没能把她不含丝缕暧昧的神情一并收入。 半兽人的汗腺,和衣物携有的酒臭,遮不掉他身体存留的其他气味,比如一些妓院经常飘满的气息。 迪肯斯醉醺醺地倒在她怀里,塞拉只觉得自己待会儿得用双倍的澡豆和玫瑰沐浴。 听周围人交谈,加之迪肯斯今夜的状态,塞拉隐约可以猜到,格罗特酒馆近来生意不似表面那般好。 “刺柏商会那些天杀的。”迪肯斯湿热的贴附细腻皮肤,“见势不妙就想扔下老子。” “刚开始一个比一个话说得狠,现在全他妈装聋装瞎。要是我的家族还在,轮得着他们给我脸色看?” “还有霍利,呵,一个毛没长齐的小子能想出那些主意?没人帮他在后头想办法,我能立马栽进暗窟里。” 对于身前怂包喋喋不休的抱怨,塞拉只字不语,她把自己化作雕像,或是一口怎么都弹不出回应的井。 她常常要面对这些,多年下来,她能迅速过耳,挑着想留意的,也能迅速消化。 说实在的,从每个人口中听不同版本的念华酒馆,反倒使她对念华更加感兴趣了。 不管念华老板背后有没有人支撑,塞拉认为,这个酒馆是有本事的,将来一定会走向四海。 抱怨权作故事,她听得津津有味。等迪肯斯完全睡下,她泡去浴盆里,感受空气凉意和微烫水温带来的不同温度。 要是有机会亲自去一趟念华酒馆就好了,塞拉于囚笼之中想道。 - 次日,格罗特酒馆充斥浮躁和喧嚣,人们放肆的吵闹声掩盖过门后的交谈。 “贝丝,我真想咬碎的天灵盖,见见你脑袋装的都是什么东西!”迪肯斯揪着塞拉衣领,凶恶地说,“你该去的地方是刺柏商会,竟敢跑我这儿要钱?” 贝丝明亮的双目失了色彩,一如她的眸色暗淡。闻言,她牵动仿若一夜苍老的面容。 “我们都是弃子。”贝丝声音轻得像风,“你以为他们会提供你多久的支持?” 一根**般贯穿狮子的后腿,迪肯斯暴怒:“那是你的价值低微,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虽然昨夜被我干成那样,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那人存着什么心思。” “我都觉得恶心。” 没有挣扎,没有反抗,贝丝脸上仅余的血色消失殆尽。 迪肯斯提溜着木偶,踹开门,把她拎出去。众目睽睽之下,粗暴地将贝丝摔去酒馆门外。 “方子是你自己偷来给我的,我好心聘用你,到头来满口谎言。自己被人家踹了,还敢上门要说法。” “我一概不知情况,让你耍得团团转,自生自灭去吧,不知廉耻的女人!” --------------------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章内容背后的含义挺沉重的,不论贝丝的那个念头究竟有没有完全形成。 -- 第77页 背景使然,人们的道德观念没有现代那么有规范。但真正炼铜思想和行为本身就是错误的,我压根不想洗。 炼铜不分男女,我写出这个内容,是想批判斥责这个现象本身,并没有上升性别、或是其他别的意思,这里特地解释清楚。 大家要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家中的小孩。也要相信恶人必有恶报。 我今后的小说,包括这本的两位主角,都会在成年之后再进行他们要做的事。 好感方面顶多算早恋,绝不会让主角涉及任何一点炼铜内容。 第32章 魔植森林 格罗特酒馆隐去街林间,匿藏一段时间,再不若前些日子明目张胆。 竞品依旧在,“研发”时间却少了很多。长久以来的低价消耗使他们元气大伤,肉眼可见地变得萧条。 历经一个寒冬的磨砺拷打,春雨滋养,遗落岛上的魔植森林逐渐复苏,为这场春雨狂欢。 这是属于他们的季节。他们以惊人的速度繁衍,生长,众多魔植势头猖獗,肆意扩张地盘:周围许多耕地被破坏,更有甚者,冰川融化般蔓延至周遭农户,人们苦不堪言。 一年一度必将来临。 多诺万去年接任领主之位,接到手上的遗落岛,不仅有秩序混乱的市区乡郊,还有一片狼籍的魔植森林周边地界。 他派遣手下士兵,并额外雇佣岛上与外界游侠,花费整整半个季节之久,方才彻底抑制住魔植的“侵略”。 当然,不仅限于遗落岛,斯维亚人类王国的大陆,与兽人大陆中心,同样有着远超遗落岛情况的迷雾森林。 人类和兽人两个种族,会在此时派出大批人手,剿灭魔植,并以此得到价值不菲的珍稀药材和材料。 ——上层贵族们称为“丰收季”。 盖理狠狠悴一口唾沫:“放他娘的‘丰收季’的屁,他们赚得盆满钵满,到头来累死累活的还是我们。” 队伍当中有人唏嘘,有人哄笑,其中一人便说道:“还不是你自己没本事,自己打不得更多猎物,到手的好东西全拿去缴税了。” “不过自打多诺万领主来了之后,去年捕猎的上税要低了一些。”另一人补充道。 除去雇佣游侠的赏金,若能捕获大量猎物,只消按一定比例,上税给领主,其余剩下的,便可以成为自己的奖励。 游侠们趋之若鹜,他们来自五湖四海,不过大部分涌入斯维亚,小部分走向遗落岛。 但凡参与过清剿行动的人,都知道实际上遗落岛的收获更为丰沛。 此地的魔植像是天生被什么东西滋养、孕育,精简了迷雾森林的面积,品种和武力值相当。 外地游客前来岛上“观光”,这本该是一次守好酒馆,数钱数到手软的机会。霍利却骑在一匹棕红马匹上,慢悠悠地跟随队伍后头,和身边其他人谈笑风生。 开放魔植区域的机会,他绝不能落下。 前世呆在光明骑士团,斯维亚王国那处的迷雾森林,几乎已经成为中后期他们的训练场所。 通过实战,锻炼出最大化的效果和经验。 可今日目的不同,跟魔植打过交道的霍利再清楚不过,这里头有着无穷无尽的食材宝藏。 开酒馆之后,现有食材方面的供给基本不成问题。中餐意义不同,它包罗万象,取用天地各处的瓜果蔬菜、鱼肉蛋奶,最终荟萃为数不胜数的风味菜肴。 原材料和替代品,仅凭出海的阿莱娜和金玫瑰庄园两个渠道,委实难寻。 不如趁此机会,加入清剿行动,探寻遗落岛上还有没有更多的食材。 “怎么带你弟弟来?”一个伪装成普通游侠的护卫随口问道。 “威尔默,说你呢!”霍利有些没好气的喊人,话头掷向骑着棕黄骏马的威尔默。 斗篷兜帽底下,金白发丝若隐若现。威尔默透过面具,向霍利传递一个讨饶且歉意的眼神。 ……不是,咋还委屈上了?霍利长长吁气,叹息里带着气闷。 “这不是有你们在。” 护卫也旋即投来一种,“明明没能力,还想要千金买一笑”——看昏君的目光,霍利硬着头皮收下,窘迫回以笑容。 说起这事,昨夜的郁结再度翻涌。 前几日,霍利做出决定,与鲍比沟通商量好,打算加入行动。 师父挂心他,准备跟着一起去,但即便酒坊有金玫瑰庄园帮忙看照,念华这边也没法缺人。 此去不过五天。霍利没打算往深处走,在周边绕一绕,顺便看看有没有其他人采集到他想要的东西。 于是,他们准备让威尔默和几位能力不错的员工,再临时招入一两名阿莱娜介绍的游侠,暂守酒馆。 金玫瑰庄园不知怎的得了消息,萨姆男爵吓得匆匆赶来和他见面。 金饽饽长腿要跑去凑热闹,而且还是比较危险的地方。大手一挥,萨姆男爵连忙派往几位武力不错,甚至会点魔法的护卫,教他们好好保护金饽饽……不是,霍利。 出发前一晚,霍利和威尔默在卧房里聊天。 回忆往事,他顺嘴提一句:“魔植根里的尸骸可不少”,便一语令威尔默大惊失色。 随后,说什么都不管用,牛皮糖似的黏着不放,非要一起去。本欲清晨悄悄溜走,结果被这小子逮住。 -- 第78页 眼圈泛红,眸里尽是控诉地盯着他,仿佛只要霍利去牵马,就是永远地弃他而去。 被磨得受不了,霍利无奈再去和鲍比商量。师父守酒馆,他领上威尔默。反正他和萨姆男爵遣来的四名护卫交过两招手,人均能力挺强;加上他自己,不必担心护不好威尔默。 可因为这件事,霍利第一次对威尔默生气。 生气于他的执拗和任性,即便为的是自己。 “听好了,无论如何,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尤其在能力尚且不足以保护别人的情况下!” 霍利强压着怒气,批评过后,说出当晚最为直白伤人的话语。 他俩都知道,威尔默有多努力地想要紧跟霍利的脚步。碍于年龄、训练基础,以及时间打磨,剑术上,威尔默始终无法触及那个程度, 过犹不及,小骷髅好几次练伤身体。霍利欣赏他的拼劲和上进心,给予鼓励的同时,一直在指正对方搏命式的努力。 似乎从贝丝那天开始,或是更为早前、霍利不知道时候,小孩就执着于变强。 其实威尔默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旦将“死亡”和霍利挂钩,他便发自内心地抗拒,魂核好似重物碾轧般难受。 遮罩上半张面容的面具,有两片细长叶形的孔洞,露出他暗红色双眸。 眸光扫过霍利的侧脸,眼睁睁地见着对方和身边护卫谈笑自若的模样,心里憋闷无比。 他知道,自己确实做错事,惹那人不高兴了。一夜过去,霍利能同他往常那般交谈,却时常看不到笑脸,分与别人。 ……连以前犬族兽人那样的眼神也无用。 拽紧缰绳,**马匹轻轻嘶声。威尔默转回视线,耳边充斥着各种乱七八糟的声音。 “那不是念华酒馆的老板吗?” “走,咱们挨近点看看。” “他们在吃什么?” “好像是糖……” 挂霜花生,这是霍利和他一起做的,威尔默心中回答道。 他腰侧悬挂一个小鼓囊袋子,装的正是挂霜花生。方才两人好像从霍利那里讨要到了,欣喜地惊叫。 威尔默长睫低垂,心底空落落的。比起腰间囊袋,他宁愿吃掉霍利手中所有的挂霜花生,而不是享予他人。 到底想吃花生,抑或是想要霍利对自己展露笑颜,他脑袋一团浆糊,没空去细思。 路途中,因得霍利在众多混血与种族中,称得上样貌特殊,被不少念华酒馆的常客发现,偷偷尾随身后。 “小老板来掺和什么?他都没我儿子大。” “是啊,要是受伤,念华酒馆岂不是要倒闭了?” “这可不行!我们多注意点小老板,得护好他。” 耳力不错的霍利:…… 一些脑子灵活的人,尝过一颗挂霜花生后,立即转手卖给衣着光鲜,或布料一看便知是高级货的有钱人。 后来竟有人找上霍利,欲要重金购买,随后遭到婉拒,不过被指引一条明路:念华酒馆有售,甚至能够预定。 众多目光汇聚此处,一匹毛色油光水亮,肌肉遒劲的高大白马踱过霍利身旁。 马上人影身形颀长,通身包裹比威尔默更为严实的厚袍。不论往哪一处角落,皆无法窥探到兜帽内部,似将深渊嵌进面庞。 如此维持一段距离,不远不近,与霍利一行人伴行。 威尔默以为体内魂核是因为心情不佳而隐约躁动,慢慢地,他意识到不对。 躁动不安的感觉,像极了上回在龙翼堡里的时候。 寻着感知,扭头转朝一个方向,威尔默透过人群,只捕捉一缕白色与深灰色的身影,下一刻消失不见。 魂核依旧翻涌不安,但宛若稍许风吹便消失无踪,他也就没有选择告知霍利。 …… 到达目的地,天色已全然昏暗。人群一波波分散,篝火星光般铺延成一条大道。 临近魔植森林,野间自发有人守夜。魔植拥有一定意识,随着他们的异化程度增长。一些高等魔植,甚至能像人一样懂得如何交战、模仿,以及隐蔽。 有经验的游侠与骑士也十分清楚,部分中高等的魔植,会选择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袭击:杀一人,则少一人。 霍利一行人准备轮流守夜,小辈先歇息。 看着霍利怀里那只半路捉来的兔子,正温顺地躺倒对方掌下。威尔默沉默良久,兔子轻轻抱走,把自己塞进霍利身侧。 待他陷入沉睡,身旁的人挪动身子,帮他披上一件衣物,无声轻笑。 -------------------- 作者有话要说: 来喽! 第33章 触手荆条 饮入一碗热红酒,温热的酒液驱散体内寒气。护卫长舒一口气,坐到霍利旁边。 “那边怎么说?”霍利手持筷子,鸡肉杂蔬饼在小锅中滋滋冒油作响。 “死了十五人。”短须护卫撕咬牛肉干,边咀嚼边回答,“都是昨晚被魔植拖进森林深处的。” “你们那会儿已经睡下,西边动静也不大,很多人没有察觉。” 另一名护卫啜饮霍利提前制好的乌梅膏,化水泡成的乌梅汤:“其实呼喊声挺响,但因为离得远,我们也顾不上。自己这块区域得守好,所以没人会去凑热闹。” 威尔默眼睛注视篝火,双手捧着食物,一言不发。和霍利呆久了,长时间漂浮柔软云端,他几乎快要忘记,脚底的世界实则是张巨怪的血盆大口。 -- 第79页 正沉浸思绪里,忽然有人拍拍他的肩。 “小伙子,你这个还吃吗?”一位目光不离他手里饼子的陌生面孔问道。 “哟,想从小老板弟弟嘴里夺食啊?” “你可问错人啦!” 护卫们齐齐哄笑,那副得瑟嘴脸令周围人恨得后槽牙咯吱响。 晨间队伍松散不少,一部分已经进入森林;剩下的,基本为打算养足精神、填饱肚子,再去斩杀魔植。 相比起其他驻扎地,霍利这边可谓高端豪华:看似简陋,实际五脏俱全的厨具,以及各式各样稀奇的干粮,飘香四溢。 ——这特么真是来打魔植,而不是哪家贵族爵士瞎掺合露营? 骑士在场,和游侠之间发生争斗并不冲突。相反,只要不误正事,骑士们全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美食香气和护卫嘲讽,骤然拔高人群的另类仇恨值,无数双饿狼阴森的眼睛朝向此处。 见势不妙,几名护卫被他们的领头人挨个敲了遍脑袋瓜子,叫他们闭嘴吃东西。 吃饱喝足,休息一阵,众人收拾东西上路,马蹄接连踏入森林。 熟悉的冷香萦绕鼻间,这是水棱花的味道。平民常用它作精油香水,因为十分方便获取,造价成本低,且都是最低阶的变异魔植。 它们遍布于几乎所有环境潮湿的魔植林,前世霍利大概有三分之一的日子,基本浸在这股味道里。 一瞬间,他似乎又恍然回到那个每天刀剑染血的时候。 剑尖嗜血,肾上腺素激增的感觉,卷着怒号的狂风袭来。他的指尖微微颤抖,不自觉地抚上剑鞘。 随即他一咬腮肉,抑制住冲动。 真正走过战场的人,像滚落血渍的白面包,一定程度上,心理很难恢复原状。 刚重生回来,除非与人殊死搏斗,比如逃离追杀那夜,以及西耶娜号的战斗,否则他绝不会再度涌起现下的感受。 这昭示着什么?霍利不知道,他也不愿经历前世的种种,更厌恶当下兴奋的状态。 “霍利?”一道清脆的声音呼唤他。 回过神,霍利对上威尔默写满担心的红眸。 他投去安抚的笑容:“没事。”却不见自己额头沁满汗珠。 此行目标十分明确:凑个数,观察魔植。其余更加危险的事情,他们一律不做。 只不过,有些事情并不是刻意躲避,就能避开的。 第一天,他们便有了收获:木耳——大片生长于腐朽树干上的黑色“花朵”,原住民们认为木耳从腐朽中生长,依靠死亡为养料,所以纷纷敬而远之。 护卫们看得心惊,不仅因为他们发现成片的木耳,而且霍利小老板他竟然笑得这么灿烂……! 果然被暗元素魔法侵蚀了吧……其中有护卫喃喃出声,引来霍利的笑眼相视。 “这就是普通的东西,我没沾染上黑暗元素,你瞧——”他转手将光元素魔法附于剑刃,高大树木遮天蔽日,而此时,林间光线甚至比外界还要充足。 有魔植叶片颤动,露出里头藏着的花苞。受霍利光明魔法的照射,花苞竟缓缓绽放! 异化魔植可谓独树一帜,他们好似拥有自己的魔法体系,且生长和进化过程中,不受外界干扰。 曾经有精灵试图用外界力量——以木元素去影响一株魔植生来亲和的火元素,结果依旧。 是的,魔植异化后,拥有自身亲和的元素力量。比如方才突然开花的鹅黄色小花,即是亲和光元素。 有亲和必有排斥。 在场总共七人,只有三人拥有魔法,其中包括霍利。另外二人,一位光元素,一位木元素。 鹅黄色小花并没有发生任何排斥、躁动的现象,说明光、火、木三种魔法,都在它的接受范围内。 排斥现象十分正常。不过,一些偏食血肉、攻击力高的魔植,会被列入《危险魔植图鉴》中,以便人们识别,届时能更好地去应对。 第二日仍旧相安无事,到了第三天,他们提着大堆斩获的“猎物”,正准备回程。 早间光照之下,树影婆娑,马蹄将叶片踏碎,碾进泥土中。 他们彼此小声地交谈着,脸上皆是轻松惬意。渐渐地,霍利面色挂上凝重。 “伍德爵士。”他呼唤前方拥有火元素魔法的护卫领头人。 “你也发现了吗。”伍德护卫面容整肃,眼睛不停环视四周,其余众人也打住交谈。 晨间本应鸟鸣不绝,可不知从何时开始,周遭不闻任何声音,连虫鸣声都消失干净。 伍德护卫高举手臂,打个手势,“我去看看。”他翻身下马,走近旁侧地树桩,上面刻着刀痕,这是他们启程路上留下的。 路线没有错,他们按照原路返回,可是为什么…… “小心!” 一柄裹挟光束的匕首,倏忽飞向伍德脚边,随后,泥土簌簌涌动,从中破出细长藤枝! 拔剑声回荡树林,护卫们迅速将威尔默团团围住。 伍德立刻奔向自己的马匹,却在踏到脚蹬的一瞬间,听到马匹凄厉的嘶鸣。 通体紫红的藤枝,裹紧高马的后腿,以不可思议的力道,直接把整只马扯翻在地。 然而它仍在撕扯,拖至凌空,飞甩,高马哀鸣着撞去树上;一只马腿被活生生撕下,血雨喷洒去鹅黄色小花的花瓣,众人眼看着马匹没了声音。 -- 第80页 一切不过短短十几秒,只一个伍德跌落马下,再重新爬起身的功夫。 藤枝悬于半空,它像蛇头一般缓缓来回游走,仿佛在考虑该对谁下手。 众人这才看清,藤枝极似荆条。 表面附有红中带黑的圆圈花纹,圆圈纹样凸出,像花瓣般的外翻,形如章鱼触手。 霍利眉头紧锁,心底怒火和寒意一并升腾。这破玩意儿他可熟悉得很,上辈子,他能和身为亡灵骑士的威尔默接触,就有它一半“功劳”。 它叫“触手荆条”,外形恰如其名。 它们通体褐黄,呈条状,平时藏进土表下。粗壮的会如树根盘虬,微微隆起;细一些的则会彻底隐匿,令人毫无察觉。 若呆在土里,表明他们正在休息,或是刚刚饱餐一顿,这时完全没有攻击性。 捕猎时会破土而出,安静地蛰伏于灌木丛、树根,甚至直接暴露在外,因为天生有着优秀的保护色,猎物稍有不慎便会直接踩中,成为它们的盘中餐。 但眼下触手荆条变成紫红色,意味着发生了排斥反应,处于攻击状态。 表面章鱼吸盘似的圆圈纹样,是它的嘴,可以吸食血肉;而中间的花蕊生着一根长针,带有微量毒素,用于固定和麻痹猎物的神经。 触手荆条必然于《危险魔植图鉴》榜上有名——亲和土元素,排斥金元素。 可问题就在他们当中并没有携带金元素的人。 顾不得细想,目前最重要的,是赶紧离开此地。 霍利心中默念咒语,光芒刹那间四射,紧接着笼罩在场所有人。 伍德趁此机会,悄悄溜到一名护卫身边。后者拥有一匹能够承载两人的高壮骏马,他翻身上马,与霍利齐声怒喊:“走!” 马头纷纷调转方向,众人驭马狂奔。 一名护卫运起木元素,调动四周沉睡的植物。宛若被注入生命,这些植物阵阵鼓动膨胀,和触手荆条一样,灵活地在半空飞舞。 两方对峙,“赝品”终究敌不过真正携有自我意识的魔植。触手荆条将自己化为利刃,层层劈斩,突破植物包围。 触手荆条鱼似的穿梭游走树缝之间,第二波植物网罩一般笼去它跟前。当它再度挣扎割裂时,气流温度骤然升高,熊熊烈火从植物身上燃烧。 不比先前断腿的马匹惨烈,尖利的痛鸣穿透树林。 “卧槽,这鬼东西竟然还他妈会叫?!”有护卫忍不住破口大骂。 交战定然有损伤,他们不打算和触手荆条硬扛到底。只要跑出森林,那魔植便无法再明目张胆地出现,因为外界没有任何遮蔽和养料可言。 有霍利的光明魔法加持,伍德和土系魔法的护卫相互配合,一阵又一阵地不断笼火网。 身后传来植物被烧焦的味道,触手荆条却似乎变得更为疯狂,游蛇般紧咬不放,即便躯体已经焦黑。 终于,触手荆条顶端燃成灰烬,断一截脑袋,停滞原地。 伍德观察着情况,泄下一口气。正当此时,触手荆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犹如箭支,突然朝着伍德面门处飞来! “咻——” “哗——” 两道不同的武器破空声,同一时间扯裂触手荆条! 一端遭到霍利的飞刃斩断,另一头,一支箭支刺破枝条。向着两个不同的方向,触手荆条的躯体被撕断。 倒去地上,偃旗息鼓,最终彻底消弭生息。 箭羽来时方向,霍利和威尔默都注意到了。 树影重叠的尽头,一只高壮的白色骏马静静伫立。马背上,一道身影手持弯弓,旋即调头离开。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也可以猜猜章末出现的人是谁,明天就会揭晓答案啦! 第34章 梦 “大人,是光明骑士团的人。” “嗯。”头盔内传出低沉应答,“继续前进。” 雾海之间,树林与地面朦胧一片,十几道黑色身影若隐若现。他们身披漆黑铁甲,上面有数道刀痕,冷雾将刀痕熏出一层水汽。 片刻后,踩碎枯枝的马蹄声纷至沓来。 浓雾仿佛瞬间变得稀薄,先是马头穿透云雾,接着,数个身着银甲白袍的骑士逐渐显现眼前。 对面的骏马们哧鼻甩尾,“咴咴”地鸣叫着,晃晃脑袋,像是嗅见什么气味腐败的东西。 反观这头的黑甲轻骑兵,他们的马甚至也漆黑如墨;对面马眸十分灵动,将他们目光呆滞的马匹称得越发暮气沉沉。 镜子般,两边领头人一同举起手,随着不约而同下达的指令,一黑一白迅速交融。 白纸与黑墨相互浸染,很快地,有血色渗透出来。 双方打得不可开交,刀剑劈斩着白雾,金属兵器“铿锵”碰撞,一切呼喊声笼罩在这方区域。 还没决出胜负,只听不知谁人惊恐道:“是触手荆条!!!” 说罢,便是撕心裂肺的尖叫,随后戛然而止。 “十二巡逻队,集合!” 混乱中,有人咆哮道:“集合!随我撤离——” 马蹄声纷乱,融于浓雾当中像一出不见演员的戏剧,只剩众多声音繁杂一团。 无人应答那人的指挥,银甲的森森寒光,宛若雷电四下奔窜,林间受惊的鸟儿纷纷飞散。 -- 第81页 黑甲骑士们则如墨汁砸落在地,溅出一朵墨花,珠子向外四处扩散。 紫红色的荆条游走众人脚底,一会儿拽马,一会儿拖人,远处隐隐绰绰有哀嚎响起,随即又是完全相反的另一边。 保命要紧……他心底充斥着这个念头。 灰黑的烟注入黑马脑袋,霎时,空洞无魂的马眸泛着红光,向身后疾驰而去。 他朝完全相反的方向奔跑,抛掉碍事的头盔,璀璨金发瀑布般倾泻。 狂奔,喉头沁出血味,他依旧全力奔跑。 直至绕过无数颗粗壮的树干,肩头的痛意不断警告他,不能再摆动双臂,需要停下休息。 背靠一颗树木,他仰起头,气喘吁吁,平复快要炸裂的心脏。 耳膜穿刺似的疼,回响着心跳,即便如此,他也依稀听到右后方窸窸窣窣。 骨指抚上剑柄,连续经历两场战斗,再加上方才的耗损,他的身体已经不足以支撑完整的化形。 屏息凝神,他背对着,仔细聆听动静。 仿佛一时半会,又像只过去几秒,“铿”一声,利剑出鞘,挡下飞过的暗器! “威尔默·约曼。” 他看见一位银甲表面沾满血渍的青年,手持一柄长剑,唤着他的名字,往这边缓缓踱步。 剑尖在泥土地上划过细痕,剑身银芒熠熠生辉,想也知道,它被主人养护得有多好。 威尔默没有回应,他紧皱眉头,目光扫过对方正滴落鲜血的左手。 大家都好不到哪去,他心想。 毫无征兆地,对面长剑直斩而来! 冰棱花的香气,混合鲜血气息,裹挟剑风之中,令人感到鼻端无比闷涩。 二人并未使用魔法,他们无力再用魔法,况且,光与暗两种元素相遇,只会彼此净化或吞噬。 纯粹地刀剑相拼,用尽所有气力。二人目标一致,眸中的杀意化作实质,附去剑刃上。 青年下蹲闪避,一个回旋,长剑劈向威尔默。威尔默同样以刀抵挡,他脚跟在慢慢后撤,突然背部一硬,贴到一棵巨木。 “你这张脸倒挺俊的,放心,待会儿给你留张完整的脸。” 青年绿眸闪着戏谑,明明持柄的左手已经抖得厉害,鲜血顺着手掌蜿蜒,滴去银白锁子甲。 “多说几句,否则你的遗言将只有这句话。”威尔默唇瓣开合,直视青年鹰一般凌厉的眼神。 交战几个来回,他和青年互不相让,你来我往,招招往死里下手。 打着打着,威尔默可能觉得自己累昏了脑袋,竟觉出些酣畅淋漓。 他以狠辣诡谲的招式,披荆斩棘,跨过层层尸骸,站到如今亡灵军团副团长的位置。 面前的圣骑士不过一介巡逻队长,不谈魔法,剑术实力却与他相当。 光明教会究竟是藏龙卧虎,留有后招,还是纯粹地眼瞎,埋没人才? 总之,面前绿眸黑发的青年竟能快速地模仿学习,招式亦是随机应变。 打斗不知从何时开始,逐渐变了一丝味道,他们更像在过招,即便次次朝着对方的致命处攻击。 木丛之后,一条紫红色的“蛇”潜藏暗处,扎进土层里,悄无声息地移动。 泥土鼓出半只小臂粗细的凸起,土表在翻涌,紧接着越来越快,越快越激烈,接近二人三米左右的地方,倏地钻破泥土,身上吸盘裂开大嘴! 它从威尔默身后扑来,而后者意识到时,心底已是一片凉意。 好不容易爬到现在,就这么死了,岂不是太便宜那些人了。 他心生无奈,手中的剑力道松懈,正欲放弃抵抗,对面青年的长剑却猛升力道,把他一剑掸开! 他比血色还要浓郁的双眸,倒映着青年奋力抵挡的身影。 青年低吼着,剑光斩碎触手藤蔓,当触手藤蔓再度袭击时,他掏出腰间短刃,扬起手臂,举过脑袋,狠狠地贯穿紫红荆条! 附着光明魔法的短刃,令触手藤蔓难耐地嘶鸣,几乎同时,一人一魔植,双双摔落在地。 魔植的攻击带有一定魔法元素,即便能够斩杀,但青年没法抵御掉触手藤蔓的魔法攻击。 青年跪趴地面,似乎是疼得浑身痉挛,止不住地抽搐。他艰难地翻过身,侧躺泥土上,整个人狼狈不堪,却不愿让膝盖触落地面。 视线交汇,青年抬起沾满泥灰的脸。 “还愣着……做什么?要杀要剐……随……随你便,来个痛快的。操……”他疼得忍不住蹦出脏字。 威尔默站在原地,他破碎的黑袍随风轻摆,静静地看了会儿青年,他走上前去。 剑尖紧贴青年的颈部,下一刻,只轻轻拨开一截遗留在那处的触手藤蔓。 “不管有意无意。”威尔默心想道,“我欠他一条命。” 他一语不发,背起和他身形差不多高壮的青年。肩伤使他的手略微颤抖,可脚下步履平稳,一步一步地,走进浓雾里。 …… “我叫霍利,巡逻队队长,不怕你上门寻仇。”青年恢复一些精力,便在他耳边叽叽喳喳,“只要不碰我下属就好。” “以前我遇到的亡灵,基本都是原型。像什么耷拉着眼珠子的啊,脸上没一块好肉,血肉模糊的啊……” “他们说你是骷髅架子,是这样吗?” “那你们平时怎么吃饭和排泄?” -- 第82页 好吵,真聒噪。“……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摔地上。”威尔默青筋暴起,威胁地说。 随后,他听到耳边传来低沉磁性的笑声,仿佛达到撩贱气他的目的,正愉悦地笑着。 …… “今天算你有口福,全斯维亚找不出第二个比我会烤兔子的。” 青年撕下一条最为肥美的兔腿,将剩下的烤肉递给威尔默。 野兔肉质鲜嫩而劲道,一点盐草涂抹,炙烤的方式,将独属于兔肉的香气发挥到极致。 威尔默埋头吃着,外露的骨牙扯下肉条。 “好吃吗?”青年询问。 他难得第一次这么快地给出回应,微微颔首。然后,利刃刮过骷髅骨首,插进脚边泥地。 宛若无事发生,威尔默照样低头咀嚼兔肉。 “……反应挺快嘛。”青年皮笑肉不笑,去捡自己的匕首。 弯腰的瞬间,他周身升腾白光,消解掉一瞬间袭来的灰黑烟雾。 威尔默寻路,青年负责吃食。他们在迷雾森林里暂时搭伙,期间彼此出其不意暗下杀手,想让对方原地暴毙。 …… “……终于走出去了……” “没能把你……杀死……可惜……” “希……后会无期……” 迷蒙间,耳边的声音渐渐模糊,飘向远方,捉不到痕迹。 蓦然睁开双眼,视线不太清晰,当看清天花板时,淡金长发的少年仍然面露迷茫。 躺在床上好一会儿回神,偏过头,威尔默看向正在穿衣的霍利。 薄而有劲的肌肉,覆盖在那人后腰。只刹那间,就被亚麻衬衫所遮掩。 天还未亮,利用投到剑上的光明魔法,屋内不算亮堂,估计是照顾着他的睡眠。 自打昨夜从魔植森林回来,他就做了前回发烧时的梦。 清醒之后,梦里许多事情像开笼的雾气,蒸腾几秒,然后消散,留下些微白雾。 绿眸黑发的青年,迷雾森林——虽然记不清大致内容,但这次的梦境更加明晰,为他带来这些信息。 梦里的那个人是霍利吗?为什么我会梦见这些,而且感觉似曾相识? 很奇怪,潜意识告诉他,那就是霍利:可心头源源生着否定,他怎么会见过对方。 “醒了?”霍利的嗓音没有以前那般嘶哑了,正在慢慢转变音色。 思路遭到打断,威尔默下意识回应,想再回忆时,怎么都记不起来。 “你有去过迷雾森林吗?”威尔默声音软和地问。 “……没有。”上辈子倒是去过,霍利在心里补充完。 “是不是那天的触手荆条吓着你了?没事,今天早上给你煮鸡汤馄饨吃。” 霍利扯开窗帘布,微风彻底透进屋内,滚着气流,将一切疑惑卷走。 -------------------- 作者有话要说: 俺错了,写着写着发现还到不了揭晓33章末尾的人究竟是谁。_(:з」∠)_ 本章是回忆杀,下篇一定,真的能写到揭晓……答案! —— 嗷嗷嗷嗷嗷嗷嗷100收藏了!!!!!!!我高兴得买八十斤炮仗把自己炸得乱飞,在天上一边挥洒泪水一边怒喊我的小破文收藏到100了嗷嗷嗷嗷!!!!!! 谢谢各位的担待和支持!!! 第35章 白酒 白酒酿制完成,这本应是件大好事,霍利脸上却满是凝重。 他一人携着白色陶壶,一路策马颠簸,驱向龙翼堡。 霍利取过洗脸巾,草草地抹干净脸上风尘,随意扑几下黑发,便大步流星地赶往议事厅。 侍从在他身后追得累,碾着步子小跑:“先生,先生!毛巾——” “抱歉。”霍利转身递去毛巾,随后提起步伐,一阵疾风般来到议事厅门口。 “扣扣——”他食指叩响大门,胸膛微微鼓动,平缓鼻息。片刻后,木门露出一条缝。 先是管家笑脸相迎,在他进去之后退出议事厅。 多诺万领主和他的亲卫帕维尔,两位眼中皆是惊讶,显然没有料到他到得如此之快。 随即,惊讶转为严肃,多诺万招手,免了霍利的行礼:“呈上来吧。” 霍利双手奉上陶壶,为二人斟酒。他眸光一动,注意到与往常不同材质的酒杯,倒更像……他欲言又止。 现在不是询问这个的时候。 帕维尔唤上一位仆从,叫他先来试酒。多诺万给予霍利的信任虽不及身边近臣与挚友,但对于大部分人而言,能让他一封信便可以直接出入龙翼堡,谒见领主,已经算非同寻常。 而且,越是亲近,能够在身侧倒酒炙肉的人,越是该防。莫说领主,不少帝王就是死于这些近臣之手。 眼前这杯透明如水的液体,源源散发着清冽的气息。面对命令,仆从没有犹豫。 鞠一捧圣水一般,仆从深埋脑袋,本打算一口吞下,舌尖刚刚触碰到酒液,一股前所未有的微辛刺激感蔓上舌苔。 “不要一口闷。” 他听到少年这样说,如释重负般,只浅尝辄止。 多诺万和帕维尔紧盯仆从的反应,见他脖子与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爬绯红。 “我记得你很会喝酒。”帕维尔惊讶地说,“上次还看到你拼倒一大堆仆役。” “是的,大人。”仆从小心翼翼地放下酒杯,后退几步。 -- 第83页 说完,他忍不住呡了呡嘴,一股细细的甘甜残余舌上。若不是众位大人都在场,他恨不得立刻跑去和同伴炫耀,今天这一口,是他这辈子喝过最与众不同的酒。 半根蜡烛燃尽的时间过去,仆从没有出现任何反应。往常验毒用的鹰爪草也显示正常。 清淡的酒香几乎溢满整屋,帕维尔也是个爱酒的,此时鼻翼翕动,喉结不知道滚动多少回。 “这就是你说的白酒?”多诺万首先捻起小杯,金瞳注视杯中澄澈的“水”。 “没错,大人。它是现下的第一款清香型白酒,待之后夏天制出其他酒曲,将会有更多风味。” 严格来说,清香型——也就是汾酒,还可以仔细按照酒曲分类。眼前这杯,可以算作二锅头。 优质浓香型还需要几日,而酱香型,比如穿越前的茅台,一年之久才能发酵蒸馏完成。 晃至鼻间嗅闻,光闻着,是种道不清的粮香。 多诺万轻轻啜饮,像极寒之地的绵冰滑入口腔,冷冽、辛辣,顿时牢牢抓住舌苔。 稍纵即逝后,仿佛冰刃轻而柔地刺穿舌头,一道接着一道的鲜血翻涌直上,带来腥甜的血味。 但白酒的甘甜毫无铁锈腥气,纯净得好似山泉水,里头裹着粮香。 他们二人的金眸,在喝下第一口白酒后,不约而同地晕起红晕与泪光。 第一回 喝白酒的人,或者说首次尝试这般高度的酒,通常都会呛鼻子。 “好酒!”帕维尔使劲眨眼,五官皱成一团,仍不禁脱口称赞。 霍利伫立旁边,他没有作任何表示,只等待着二人神情从惊喜,再到慢慢惊愕的转变。 帕维尔瞳仁缩到一根竖线:“这是……?” 巨龙领主一语不发,他依旧沉默着,握着杯子的指腹和虎口却在泛白。 ——魔力,犹如溪流的魔力,仿若天边闪电的魔力,正钻进他的体内。 细小且明显,不带任何杂质,就这么渗去二人体内。约莫两三秒的时间,和辛辣呛鼻的味道一样短暂,最后化于全身,无影无踪。 巨龙几乎生来拥有魔法,区别仅在浓度高低罢了。不过,多诺万的元素是金,帕维尔的则为水。 他们对视一眼,不必言语,皆能看到彼此眼中的愕然。 那么,这便意味着,眼前白酒不仅蕴含魔力,甚至魔力不用“对号入座”,可融合所有魔法,补充一定魔法消耗。 现在,他们二人基本相信霍利信件所述事情的严重性了。 异世界存在魔药,也不过是从魔植和魔物身上提取,从而制成的、只针对某种元素的魔药。 唯一一种天生含有元素的东西,只有魔晶——分布斯维亚人类王国与极北之地的巨人族领地。 形似黑曜石,开采成本昂贵,但因为魔晶内里蕴含的魔力十分纯粹浓郁,并且和手中白酒相同:容纳不同元素,效果相同。 念华的酒坊,基本所有工人都是多诺万挑选派去的,所以,霍利酿酒的一举一动也全在他眼皮底下,决计做不出什么欺瞒之事。 “你真的没加进去魔晶?”帕维尔被气氛压抑得喘不过气,他故作轻松,调笑着说。 “大人,虽然念华酒馆生意很好,但我可没把钱赚到能够肆意拿魔晶去酿酒的地步。” 霍利有些无奈,对于现在白酒的情况,他照样一头雾水。 好在酿出的第一口酒,是他头一个品尝的,加上酒坊的工人们,会魔法的极少,能力十分有限。 否则,依照事件的性质,必然将轰动全大陆。 他只告知了鲍比和威尔默,当天下午便加急书信一封,送往龙翼堡。自己的震惊都没过去一天。 多诺万缓缓启唇,询问道:“酿制手法,还是原材料的原因?” “回禀大人,或许两者皆有。”霍利慎重道,“白酒的酿造方式的确与其他酒有很大不同,选取的米粮,基本来自曼泽玛地带,和金玫瑰庄园提供的渠道。” “这是第一批清香白酒,昨晚我仔细甄别过,不同地缸发酵出来的酒,魔法元素也各有不同。” 他今日带来的,是现阶段元素含量最高的一桶。 “大人们放心,这件事情只有我的两位家人知晓。他们明白此事的重要性,守口如瓶。” 他顿了顿,看着沉思的两人,继续讲述。 “昨天夜里,我和我师父谈论此事。他讲述白酒带来的魔法感受,是十分细微,好比蚂蚁攀爬手心。 “而我略有不同:像蚂蚁啃咬,眨眼功夫的细密刺激。 “相比师父的魔法天赋,我大致只高出一截食指那么多。但我们彼此对白酒的感受有着不同。不知二位大人是否……?” 多诺万朝帕维尔递去一个眼神,后者瞬间意会,先说道:“我的持续时间和你差不多,不过要来得更为激烈一些。嗯……大概是一场春雨。” 此话一出,旁侧坐着的多诺万以拳抵唇,眼神深沉。 霍利绿眸微眯,恍然明白了什么。 时间缓慢流淌,三人围坐桌前,霍利和多诺万几乎同时张嘴,前者“眼疾嘴快”地闭上,让巨龙领主先说。 “这件事情不要声张,回去后,把魔法含量高的挑选出来。”多诺万嗓音低沉,“剩下的白酒,继续按照你和金玫瑰庄园的契约和计划执行,正常贩卖即可。” -- 第84页 他瞳珠扯向霍利:“你刚才想说些什么?” 还以为自己没有开口的机会,霍利摸索手中小杯子,端起来,问道:“大人,敢问这杯子……” “你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多诺万难得对他展露笑容,不过短促地笑音和金眸里的意义不明。 “噢,我倒是忘了,博格的信件,似乎今天下午才会送到你手上。” 霍利感觉自己脑袋“嗡”地一声,浑身石化又粉碎,炸成烟花。 卧槽……陶瓷真被博格给弄成了啊…… - “念华酒馆出新酒了?” “何止,我在港口工作,一位兄弟告诉我,新酒跟着金玫瑰庄园的商船飘去海上了!” 议论声随着晚春渐暖的风,运向念华酒馆。 一位兽人肩膀扛着醉昏的矮人同伴,往正门离开。途经一桌花生洒满桌面的食客,掠过底下谈话。 “老子这辈子就没喝过这么烈的酒!爽!”那桌食客重重将杯子磕下去。平时受念华的氛围,他一向在这儿轻手轻脚,此时酒意冲脑,开始原形毕露。 桌面随着他搁酒的动作震三震,一棵花生吓得跳下桌子,然后骨碌碌滚去走道。 一双堪比皮面精细,植物编制的靴子,灵巧地避过脚底花生。 斗篷笼罩的人,甚至比方才擦肩而过的兽人还要高半个脑袋。 行至柜台,望着折扇底下忙活的一老一小,她直接报上名字:“安德莉亚。”她嗓音宛若深林间啄露的鸟儿,清亮而甘洌。 “啊,您好!请稍等。”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面前穿着古怪,但衣着异常符合她审美的小姑娘,迅速翻阅一本册子。 不消片刻,女孩抬起头,洋溢笑容,说:“您好,安德莉亚女士,您昨天有预约我们二层的十九号包厢。” “还请您告诉我一下昨天留下的6位数号码,以便我们确认您的身份。” 安德莉亚不假思索地道出号码,木制号码牌捏在手心,她跟随酒侍的引领,踏上阶梯。 拐角处的平台,一个醉醺醺的男性人类正摇晃步子,满脸赤红,自酒嗝里头挑着话说:“白酒……嗝,我生是白酒的……嗝,人!死是白酒的……呕——唔!” 这名人类被他的同伴一把捂住嘴巴,只见他喉头一滚,脚边骤然冒出土块,一绊,倒向他同伴身上。 斗篷掩盖着安德莉亚的半张脸,露出精致的鼻尖和下颌骨,她唇边漾着几不可察的上翘弧度。 迈入包厢,周围虽有吵闹声,但单独的空间使她莫名觉得幽静。 两壶白酒,一温一凉;一壶米酒,再佐着两道招牌菜。 待酒侍完全将菜呈齐,安德莉亚拉下兜帽。 她蓝色的眸子宛若上等宝石,镶嵌风眸里。高挺的颧骨和红润薄唇,使她看起来比凛冬湖心的花还要难以接近。 倾倒一盏白酒,她嗅着酒香,忽然感到左上方的异样。 透过屏风镂花,她的视线与一双目含惊异的绿眸碰撞。 -------------------- 作者有话要说: 帮各位回忆一下,安德莉亚是 第三十章 ,南境幽谷出现的精灵。 家里是种田大户,游历四方,并且和一位精灵公主是闺蜜的大美女精灵。 看袍子和身高就能大概知道啦, 第三十三章 末尾出现的人! 第36章 安德莉亚 霍利在安德莉亚的颔首致意下,坐到桌子对面。 “我叫霍利,是念华酒馆的老板。” 安德莉亚回以名字,呡着米酒,轻轻应答。仿佛无所谓他是谁,又像早就知晓他是谁。 只几秒的环视与观察,霍利心底的答案更趋向于后者。 “安德莉亚女士,我们似乎见过。”他道。 这个老套俗气的搭讪方式连街头混混也不愿用,但霍利想表达的纯属表面意思。 他视线落到安德莉亚搁置墙边的弓箭和箭筒——一看便知由特殊木材打造,红棕色的流畅身躯,弓身上端顶部,雕有一只啄木鸟首。 箭羽是报晓鸟的羽毛,它的花色堪比孔雀般缤纷美丽。 ——恰巧与前些天在魔植森林看到的那支箭完全一致。 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安德莉亚放下手中杯子,随意地挽起顺直金发。 “什么事?”不知用何种物品固定,须臾之后,她后脑束起盘发,露出精灵尖长高竖的耳朵。 趁对方去净手的功夫,霍利唤来服务员,耳语几句,随后向安德莉亚微笑:“若真是如此,我将向您致去最真挚的谢意,并报答您的救命之恩。” “不需要我那一箭,你照样可以解决触手荆条。”精灵语气依旧很淡,维持着最基本的社交礼仪,却丝毫不见再近一分热络。 “这与是否有能力做到,没有关系。”霍利为她斟上白酒,“您愿意出手搭救,我定然会涌泉相报。” 湖蓝色的眼睛微眯,安德莉亚似在考虑什么。 “你若真想报答……”她缓缓地说,“那我要一份香水柠茶的配方。” 着实没有想到对方会开口要这个,霍利都开始数自己存款到底有多少、剩多少、能拿多少了。 “只要香水柠茶吗?”他意外地确认道。 “嗯。” 安德莉亚回答得轻飘飘,霍利目光呆滞半晌。 -- 第85页 不管怎么说,如果自己那天最后一刀没能劈中,只能凭眼前精灵的羽箭活下去。 “若是您觉得念华酒馆的食物还不错的话,我可以专门为您定制终生制的个人优惠。” 挑挑眉,安德莉亚像听到一则笑话,她眼含戏谑:“终生制?你知道精灵可以存活多久吗?” “我很清楚。”霍利唇角笑容加深,重重点头,“不论几百年,只要念华酒馆还开着,承诺和记录会一直生效。” 念华酒馆的无期限会员,众多贵族常客能听得口水直流,抢破头。 当品尝一口白酒时,安德莉亚开始认为,先前的报答方式似乎真的挺有分量。 来之前,从大街小巷的交谈,以及酒馆内的景象,她多少了解到白酒究竟有多烈。 她酒量一贯不错,或者说,精灵族生来就对这些负面的外界影响比较免疫。 于是,白酒的口感和味道,安德莉亚能够更加仔细地去品味、体会。 “值当”——她心中剩下一个词。略微点头,好似十分勉强地应承了对方的要求。 但接下来,她端着的严肃神情逐渐崩裂,仿若感受到什么东西,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 霍利亦是脸色大变。现下贩售,和拿去与金玫瑰酒庄联手运送海外的白酒,都是他特地亲自挑选出来的,魔法含量微不可察。 可为什么安德莉亚能…… 倏然抬头,二人眸子相对。 正当此时,隔间被敲响,霍利愣了一下,随后起身开门,看到手持羽箭的威尔默。 “这是我弟弟。”霍利重新整拾表情,扶着威尔默的肩膀,介绍道。 “您的羽箭我有好好保管,现在它终于可以物归原主了。” 故作轻松的姿态,并没有让安德莉亚的眉头松开半分。仔细一瞧,原来精灵是在盯着威尔默看。 霍利稍一转头,就见威尔默脸色苍白如纸,嘴唇血色几乎褪去;手在颤抖,羽箭快要把握不住。 他骤然想起,上回龙翼堡和多诺万谈事情,回程时,威尔默有跟他提及,门口遇见精灵贵族,觉得身体不舒服。 难不成这症状真和精灵有关? “快使用你的光明魔法,尽可能地发挥疗愈术。” 霍利注入光球的举动,与安德莉亚的话语于同一时间发生。 接着,安德莉亚拧紧细眉,疾步上前,握着威尔默的手。 “你要做什么?”霍利将威尔默拉到身后,眼里写满戒备。 精灵可以理解黑发少年的警惕,她没有生气,只快速道:“我能救你 第一回 ,就能救你们第二回。” “你知道你弟弟有暗精灵血统吗?他目前情况十分不稳定,这是光精灵和暗精灵与生俱来的排斥反应。” “纯血相遇,顶多排斥;但你弟弟不同,他是个混血。除却疗愈术可以缓解,想彻底根除,只有依靠一方的精灵咒语才可消除。” 一连串的信息轰炸,使霍利懵在当场。他仍然牢握威尔默的手,注去光明魔法。 特殊的元素魔法:光与暗,二者纯粹到极端。光,可以消解;暗,能够吞噬。这同时意味着,二者元素具有分辨一切魔法“好坏”的能力。 虽不清楚精灵族特有的种族魔法体系,但安德莉亚无声吟诵咒语时,光明元素毫无反应。 至少不是什么诅咒类的东西,他稍稍放下戒心,视线紧盯威尔默的反应。要是小骷髅有丁点异常,他立马拉着就跑。 俄顷,威尔默额头密布汗珠,脸颊渐渐透出红晕,恢复血色。他湿漉漉的红眸呈满茫然,下意识地追寻霍利的身影。 “魂核……不疼了。”他望向霍利,呆楞地说道。 方才一进门,仿佛迎面遇到巨浪,将他席卷到海底。无法出声,更无法呼吸;他一点一滴地感受着魂核,犹如囚笼中狂躁的野兽,一次又一次,不要命地撞向牢笼,撞得鲜血淋漓。 是龙翼堡那回几倍不止的剧烈震荡。 然后,不知怎的,难受到快要无知无觉时,风浪猛然退潮,回归平静。 “怎么是亡灵种族?” 安德莉亚一开口,威尔默迅速转回头,迎面对上她湖泊眸色里。 霍利还在头脑风暴,“百忙之中”抽空答道:“没错,威尔默是亡灵种族……所以他为什么还是暗精灵混血?难道说,生前就已经有暗精灵血统了?” 两道目光齐齐投向威尔默,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嘴长了又合。 “我……我不知道自己是混血……”他暗红的眼睛再次转到霍利脸上,带着诚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生怕对方不会相信,以为自己欺瞒他。 “从有记忆起,我一直呆在暗窟,受一位好心的亡灵抚养。”说到这儿,威尔默的眸光有些暗淡,“总之,养育我的亡灵叔叔也未曾告知我生前究竟是哪个种族,只是暗窟里的其他人,偶尔说我是杂……” “好了,我相信你。” 话未说尽,便被霍利直接打断。他抚摸着威尔默柔顺蓬松的淡金卷发,声音微涩。 “先给安德莉亚女士好好道谢,是她救了你。也是前些天在魔植森林,救下我们所有人。” 威尔默面露诧异,随即反应过来,郑重地致谢。 安德莉亚早已走回位子上,没有言语,和先前一般浑不在意。她端起酒杯,饮口白酒,颀长的身影静静伫立。 -- 第86页 没给霍利说其他话的机会,她道:“你只需要把这酒的情况告诉我,权当酬劳。” “帕洛特在上,在你允许之前,我不会将此事告知任何人。” 她递给了霍利一个很好的台阶,这是霍利第一次由衷感谢帕洛特誓言。 一边沉吟聆听少年的叙述,一边慢慢啜饮着白酒。安德莉亚感到体内的枯根,正在汲取星点水源。 来到遗落岛的一路上,不免遇到许多变异魔兽。一次意外,她碰到回春迁徙北方的魔兽,其中有三只高阶,两只中阶。 一次性对付如此之多的魔兽,即便没有杀死,只是击晕过去,方便抽身而退,也令她元气大伤。 此后,魔力补给难得,且需应对危险,不得不损耗,安德莉亚的魔力几近枯竭。 好在终于来到遗落岛,她得于此常住一段时间,休养生息。 结果,今日在此遇到前所未有的惊喜:从酒中直接摄取魔力,正好助她补充力量。 她估算,身前一壶白酒蕴含的魔力,投入高阶魔法师的所有能量,好比一盆水浇进汪洋。 ——有总比没有好。 待霍利叙述完,房间沉静良久。 “安德莉亚女士,我想请问,威尔默他作为亡灵,现在仍然受暗精灵血统的影响。那么,平时应该……呃,注意一些什么?” 霍利迟疑着询问,他眼神飘忽,望着桌上连油也是菜油的几盘素食。 安德莉亚叉取一朵黑色的“花”,抖掉红色辣椒,放入口中咀嚼。 滑嫩的口感在齿间游走,附着酸辣的汁料,无比爽口开胃。酸与辣的味道,意外契合她口味。她眸含惬意,抿唇咀嚼完,方才悠悠回应。 “没什么需要注意的,虽然不论光暗,精灵族星点不沾荤。但你弟弟是混血,人类能做能吃的,他都可以。” 如释重负,霍利紧绷的脊背终于松懈。他生怕杂食投喂,给威尔默吃出什么毛病。 “不过……” “不过什么?”霍利一口气差点没喘匀。 “他的魔法天赋,倒是很高。” -------------------- 作者有话要说: 从“杂食投喂”四个字,可以看出霍利平时养小骷髅养得有多快乐了……会是那种一个劲地夹菜,塞吃的过去。 少年阶段威尔默,没能圆成球,多少得算上精灵血统的影响。 霍利:“不行,小骷髅还是太瘦了,得多干饭。” 第37章 豆芽 关于威尔默的魔法天赋一事,霍利只是略有耳闻。 前世,身为亡灵骑士的威尔默,好像的确有“半个高阶魔法师”这样的传闻。 但凭借交战经历,他几乎没有见过对方使用魔法,基本以刀剑的形式拼杀。 通常来说,家族当中拥有魔法师,那么天赋将大概率会传承下去。霍利搞不清究竟是基因还是其他原因的影响,暂且归结为血脉。 由此可以推断,威尔默的生父母,至少一方是大法师,且天赋极强。 而且……霍利眉头一跳,意识到什么重要的事情。 一般能够通过直接接触,一眼看出对方血脉天赋的,只有高阶法师。 他愕然抬头,直视面前正愉悦吃着食物的精灵:“安德莉亚女士,难道您是,是高阶法师?” 安德莉亚眼睛轻眨,“嗯”一声低应。 霍利瞠目结舌,肃然起敬。 这个异世界,他一个天外来客算作最罕见,那么稀有“物种”里,独属高阶法师为第二。 万里挑一的角色,更别说觉醒魔法血脉的人占比例有多少。 天赋是一部分,若没有后天的努力,否则底子再好,撑死也就是个中阶。 这种掉落率今天给霍利碰上,他心底捶胸顿足:异世界没有彩票,否则他立马得去整一张。 说回正题。按照前世和现下情况观察,威尔默的剑术天赋也是不错的,连鲍比都时常夸一句。 隔代亲似的,霍利以前可没那么好的待遇,被老头子一路挨揍过来。不过,他同样对勤奋且日渐优秀的小骷髅十分满意。 前世带兵带出经验,加之自己琢磨出的方法,这辈子,他能让小骷髅在剑术上事半功倍。 这样看,似乎不会对威尔默的两方训练造成太多冲突和影响——有如此好的魔法天赋,霍利可没打算轻易放弃,尽量得两手抓。 到底还是要问问孩子意见,他转过头,覆满薄茧的手拍去威尔默肩头:“想学魔法吗?” 红眸闪过亮光,可下一秒,威尔默踌躇起来:“但我只会拥有黑暗元素。” 霍利十分理解他的犹疑。 魔法究竟取自何处,他尚不清楚。终归用去人身上,所以最终发挥的作用如何,只取决于运用魔法的人本身。 一些使它成为帮助别人的礼物;一些将它化为生活的一部分,用于生计;一些拿它作为肆意伤害他人的工具…… 于是,那些需要以血肉生命为代价,反人类、反种族的魔法,被魔法协会明令禁止使用,称作“禁术”“黑魔法”。 而在不了解、不知情的人眼中,出自暗窟里的黑暗元素,从人人口中相传,混淆概念,把“黑暗元素”和“黑魔法”挂上钩。 即便有魔法师出来澄清,在基数过大的普通民众眼里,如今即便不说,却再难以把二者分割开来。 -- 第87页 “既然拥有,为什么不用?”霍利说道,“你不必在意他人的眼光。把魔法用在正处,不伤害他人,你便没有任何错。” “担心真出什么事,不是还有我的光明元素罩着。” 威尔默凝视着霍利,将对方信誓旦旦地神情纳入眼底。暗红如血海的眸子,只装得下眼前一人。 “我想学。”他的嘴唇微微发颤。 “行!”霍利笑颜逐开,重重地拍几下威尔默肩头,“过几天就给你找老师。” 他内心划过一抹主意,姑且先压下。 安德莉亚几乎没有抬眼,一个人静静吃着食物,仿若一位观众。 毕竟父亲常年泡在田里,幼时,一有机会,她便会随父亲跑去南境幽谷旁边的山里,识别众多草木。 方才叉子上的黑色花朵,她认得,叫作腐花,腐败树木上面结出的奇迹,她倒对此没有任何排斥。 “万物皆由自然所生。”父亲时常这样说,“神创造自然,赐予这些生灵生命。我们享受着馈赠,便毫无资格去指责这些天然事物的存在。” “除非大肆影响其他植被,不然擅自污名化,也是一种对他们的亵渎。滥杀、滥捕之后的结果,那是神对我们愚蠢傲慢的惩罚。” 念华酒馆,或者说那个黑发少年,能用腐花来做菜,甚至不知从哪取来“木耳”——这个十分形象,好听太多的名字,着实让她挺意外的。 但这个东西,又是什么? 宛若豆瓣开了花儿,长出一截细而长的茎。现在金黄的色泽,约莫是被制作之后才拥有这样的颜色。 那段长茎有些有些透明,咬在嘴里十分脆爽,裹挟着酸甜的金褐色酱汁,还有一种特殊的气味,香溢满口。 她专门咬断那像豆子的部分,细细咀嚼之后,完全没有豆味,但她非常笃定,这就是豆子。 “这是用什么做的?”安德莉亚用叉子挑起一截堪比叉尖细的长段。 霍利没有隐瞒,直言说:“豆芽。” “遗落岛的产物?” “并非如此,豆芽是我自己种出来的。” 安德莉亚怀疑地看向他,却不见桌对面的少年,一双苍翠的眸里含着一星半点的紧张或心虚。 “您想来看看吗?”霍利发出诚挚的邀请,心头算盘开始噼啪作响。 没有过多犹豫,安德莉亚直接答应。但霍利没有直接走,一方面得等待食客用完餐,另一方面,他还有事情想要询问。 “安德莉亚女士,我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您。触手荆条,我记得是亲和土元素,排斥金元素,是吗?” 一颔首,安德莉亚给出肯定答案:“嗯,你说得没错。” 她另外补充道:“我的元素魔法是土。” 说罢,安德莉亚探出食指,凌空一指——房间角落,一盆绿植的土面在微微颤动。 “我相信您。”霍利显得有些马后炮地回应,脸上表情却显得更加真挚。 “我想询问您,那天魔植森林的意外,我认为触手荆条的狂暴绝非偶然。您有没有在路过时,看到一些异常的情况,或者奇怪的人出现?” 安德莉亚垂眸沉思,回忆片刻,摇头道:“尽管我也认为不是意外,但确实没有看见任何踪迹。” “会不会是有人提前埋伏?”威尔默开口道,“找到我们回程做过标记的路。” 霍利蹙眉思索。 如果有人知晓他们的行踪,暗中跟随,抑或寻找他们做下标记的地点,那便有可能是提前设下陷阱。 定时炸弹的方式,不论是物理方面还是魔法角度,都暂时没法做到这种程度。 若是设置陷阱时,挑着一些周围容易出没触手荆条的隐匿角落,再事先埋好附带金元素的事物。 “捕兽器”一夹,引怒触手荆条。借刀杀人,最后捕获更大的猎物。 这样想来,能够说得通。 安德莉亚不知道谁人想加害他们,霍利可是清楚得很。 怪他出行时候太过高调,无意间吸引许多人注意,自然会让疯狗嗅到下口的时机。 真正想弄死你的人,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丝机会。 “杜鲁门”……霍利在心中再度念着这人的名字。 “祈祷你和上辈子的‘杜鲁门’不是同一个人,否则冒着沾上狂犬病的风险,也要把你撕个粉碎。” 多诺万的庇护不是万能的,至少上回的意外,就是监控摄像头照不到的角落。 一面反省,一面思考,霍利牵着威尔默,向安德莉亚郑重鞠躬。随后退出包厢,不再多加打搅高阶精灵法师。 - 来到约定地点,安德莉亚环视周围陈设。 她能闻见盆栽散发的淡淡清香,后院一汪方寸池水的气息。里面养着几条河鱼,肥硕而欢快。 各类酒香在她鼻尖游走,谷物碾碎之后,沁人心脾。 光凭味道,她几乎恍然以为自己回到了南境幽谷。 “安德莉亚女士。”霍利亲自上前迎接,“请随我来。” 黑发少年将她引进一间小屋,里头正有暗精灵混血的少年,捧着一罗竹编的盆。 他们比双生子还形影不离,安德莉亚不禁想道。 盆上覆盖一层深色的布,名叫威尔默的混血亡灵正在为它淋水。 “里面装着第三天的豆芽。”霍利介绍道,“发芽之后,豆芽必须遮光,保持淋水,不然发出来的豆芽会变得苦涩。” -- 第88页 他带安德莉亚来到一方墙角,许多镂空的竹编盆内铺满黄豆。安德莉亚观察到,豆子底下泡着水。 “不用水种植?”安德莉亚神情惊奇。 “不用,豆芽是可以无土栽培的。” 霍利向她娓娓道来:“豆芽的种植其实十分简单,如果您有闲情的话,可以尝试一下。” “关键在于控温和淋水……” 安德莉亚表情经过几番转变:疑惑、半信半疑、诧异、再到现在的严肃。 若没有实物摆在她眼前,她是无法相信,不通过任何魔法,就可以栽培一种植物。 而且是从一种原材料上,生出另一种看似毫不相干、实则联系颇大的事物。 一天到五天,豆芽的每一种的变化,都有活生生的例子。 她单膝跪地,于墙边盯着一盆正在经历发芽阶段的黄豆思考。 半晌后,她缓缓道:“听你刚才的讲述,倘若温度和水温适宜,冬天一样可以做到种植豆芽?” “是的。”霍利负手而立,他面带微笑,认真回答。 安德莉亚回过神,目光一瞬间变得锐利。就着半蹲的姿势,仰视着少年,浑身气势却不矮半分。 “这是遗落岛新的种植方式?” “说出来您可能不信,女士,其实出自我手。至于来源究竟是谁创造的,我不甚清楚。” 霍利又一回拿出梦境和身世来搪塞不明实情的异世界原住民,没办法,一招鲜吃遍天。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听完解释,安德莉亚恍惚地喃喃。 这意味着,冬天将有一种新鲜蔬菜出现。完全无土栽培的方式,使它不必受严寒侵蚀的土壤冻死。 人们也不用担心,秋天贮存的蔬菜,撑不过寒冬而腐烂。 廉价且简便的种植成本,将受益所有种族。 “您算赶得巧,今天我是第一次将它现于众人面前。” 霍利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安德莉亚又突然意识到,这少年,是毫无保留地向她说出豆芽的种植方法。 高阶精灵法师在这之后便很少主动说话,直到霍利和威尔默送她到后门门口。 “你天赋高,得找个强一些的导师,不能浪费你一丝一毫的天赋机会。唉,只是该上遗落岛哪找去?”像是闲聊,霍利用叹气加忧虑的口吻,朝身侧威尔默感叹道。 安德莉亚脚步一滞,恰巧踩在一颗石子上,靴底、石子和地面发出不大不小的摩擦动静。 “怎么了,安德莉亚女士?”霍利疑惑地问,威尔默眼睛快藏不住笑意。 安德莉亚长袍回旋,她侧过身子,轻轻扬起下巴。 “……我打算在遗落岛住上一段时间。” “十分欢迎,女士!”霍利语气惊喜,他拿捏得很好,没有超出半点夸张,“念华酒馆欢迎您常来做客!” “还请问您,假若吃得高兴,或者没什么要事需要您忙,时间充裕的话……能否麻烦您,稍稍指点一下我弟弟的魔法?” --------------------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又名“空手套师父”。 第38章 晶石 遗落岛,罗德瓦丘陵。 银灰色的巨龙翱翔天际,气流翻卷成浪,吹跑山间低处的碎石与野草。 飞至一处人堆,巨龙扇动长翼,几番上下挥动后,后爪落去地面。 黄与灰交杂的尘浪扑打在所有人头顶,他们或鞠躬,或跪地,恭迎领主亲自前来造访。 “不必多礼。”不知何时,龙身骤然缩小,一道穿着黑金色的身影走出缓缓飘扬坠落的尘灰,开口说道。 “大人。”有人率先出声,致礼过后,帕维尔抬起他那双和多诺万并无二致的鎏金兽瞳,说,“请您随属下来看看。” 帕维尔的声音有些急切,但他还是克制着步子,手放在腰侧剑柄上。 这是他亲卫独有的小动作,若是实在激动或紧张,帕维尔便会这么做。多诺万的眉头也没松下去过。 一路疾走,引进一方帐篷。帐篷外,一团紫色圆球正站在帐口,双手交握肚子前。 萨姆男爵俯身行礼:“大人,您来了。东西就在里面。” 萨姆男爵能够出现在这里,多诺万并不意外。念华那边酿制出携带魔法的白酒,自然会受到他的关注。 某天商谈完金玫瑰庄园事宜,他们闲聊了一阵。谈及白酒,萨姆男爵还苦哈哈地向他怨:“为什么在遗落岛干了这么多年,撞不上这种好事?莫非霍利那小子真是神使下凡,走哪便好到哪。” 只是今天的情况委实特殊,那张腮肉和下巴肉堆叠的脸也不见半点闲适。 帐内,桌子上铺满零零碎碎、大小不一的石头。多诺万走近桌边,拾起一块仔细观察。 这是一块掌心大小,颜色白润有光泽,内里有些透明的晶石。它的表面残存着星点泥土与碎石,显然才挖出来不久。 若是仔细看,晶石正中心,浑浊而透明的那部分,里头其实是一些交错分布的陡线;而线条在不断移动,漂浮。 像寄生于晶石内部,比发丝更为细微的虫子。 多诺万蹙着眉,将晶石握得更紧一些。随后,他的掌心缓缓注入金元素,仿佛一抹无色无味的染剂,把整块浑浊透明的白色晶体染成金色。 再一收,晶体里的金色汇聚一缕,迅速钻进多诺万的手心。 -- 第89页 晶石褪回原状,而多诺万拿着它迟迟没有松手。 又是那种魔力流淌全身的感觉,虽然比不得魔晶效果显著,能说一句少得可怜。 但它蕴含的魔力十分纯粹,不含任何杂质,或是其他元素。 这和喝到白酒时的感受相差无几,眼前这块晶石,带来的魔法要强烈许多。 “其他地方有出现过这种晶石吗?”多诺万看向后来赶到的采矿项目的负责人,沉声询问。 “回禀大人,没有。我让手底下的学徒,同伴,包括我自己,询问了许多人,几乎翻阅尽所有记录矿石的典籍,都没能找到。或许只是深埋在其他某处地方,不为人所知。” 毕竟谁能想得到,高粱地附近的地底,竟然还埋藏着这般事物。若不是领主大人亲自吩咐他们在周边勘查,否则可能一辈子都想不到。 唤退负责人后,萨姆男爵深深吸气。 “应当就是此物影响的高粱。”萨姆男爵沉静的表情快要皲裂。 帕维尔盯着晶石,附和说:“属下也认为。” 他们三人的目光汇聚于桌面,眼神皆是复杂。 “先不要声张。”多诺万放下抽取干净魔力的晶石,吩咐道,“把桌上所有的东西都带回龙翼堡,严守此事,任何人不得外传。” - “来,威尔默,帮我读一下信。” 霍利正在把酱油装缸,暂时腾不出手。 铺展信件,威尔默骨指扒着边角,歪头念读。 “……含有魔法的白酒,择日可与萨姆·汉森洽谈……” 听到此处,霍利舀酱油的手一顿,直起身,走过去挨近了看。 能让他直接贩售,说明多诺万那边有进展了。具体什么情况,多诺万没在信件里说,估计是有着落,却没多少把握。 威尔默抬头望向霍利,得知消息后,他的神情没有那么轻松。 “别担心。”霍利一眼便了解他的忧虑,“多诺万对此事不是一般地看重,而且详细的方法还在我手上,他会看好我们和念华酒馆。” 话音压到最低,左右环视,霍利附去威尔默耳畔小声地说:“再说了,不是还有你师父——安德莉亚女士在。有她和多诺万坐镇,谁会想不开招惹是非?” 据这些天霍利的观察来看,他发现,安德莉亚好像对种田相关的事情颇为了解,已经到信手拈来的地步。 这说明什么?安德莉亚是受家庭熏陶,或者以前有专门学习过相关的东西。 霍利最不缺乏的就是想,人嘛,得不得到另说,多想想总是没啥大问题的。 他觉得,安德莉亚愿意天天跑念华,说明她不仅是威尔默学习方面的得力导师,至少能够保护好自己的学生。更意味着,她或许是霍利在南境精灵族那头的一根搭线。 听出霍利背后所讲的意思,威尔默感到有些无语。他没搭腔,眼睁睁地看着霍利神游天外,笑痴一张脸。 “安德莉亚女士似乎很喜欢旅游。”威尔默接过霍利手中黑乎乎的瓢,默默补充道。 笑容僵在脸上,霍利假意嗔怒地瞪视这学会给人补刀的小骷髅。 “你看看你,你就光跟鲍比学会泼我冷水了。” “臭小子,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一颗暴栗突然从后脑勺掉落,霍利疼得直叫唤,回头朝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酒窖附近偷溜出来的鲍比。 “老头子你又偷酒!”霍利气不打一处,先发制人地谴责起师父。 “怎么,就你能给安德莉亚免费送,不准我自己顺两小坛酒?” 鲍比语气堪比橄榄泡柠檬水再蘸醋,哼哼唧唧地把两坛白酒夹在腋下。 霍利:? 师父这醋吃得也不算莫名其妙。 他对安德莉亚的投桃报李,除却念华酒馆的终生制会员外,他以高价聘请对方作为魔法导师,却被拒绝。 拒绝的是价格,安德莉亚直言自己只需要一半;另一半的补偿,霍利得在她教授期间,每五天给她提供一小坛魔法含量较高的白酒。 条件一点都不过分,便一口答应下来。霍利甚至觉得,这么对待一个外界要死要活求不来的高阶法师,是不是太过寒碜了一些。 不过转念一想,估摸着对方也只是看中酒,和豆芽的价值。再走远些,对他脑袋里装的其他想法感兴趣。 说曹操曹操到,门外传来一阵叩门声,霍利洗手去迎,是安德莉亚来了。 见面第一句,安德莉亚便问道:“豆芽变粉是什么原因?” “您好,先进来说吧。”霍利眸子微弯,解释说,“您是不是在培育过程中揭开过布罩子?” 安德莉亚摘去兜帽,点点头。 “过程中最好一次也不要揭开布,让豆芽照到光线,基本上会变得苦涩、泛粉。” “明白了,谢谢。” 若有所思,安德莉亚迈着长腿,直走进后院。她踏着有底的靴子,路过鲍比时,朝对方微微颔首。 鲍比缩在角落石桌,嘬着杯子,他同样点头致意。 贯来自来熟的师父,似乎对精灵女士态度不冷不热。霍利通过表情便能猜出:一来,安德莉亚浑身的气质,以及精灵族浑然天成的高傲,令人难以接近。 二来,则是因为安德莉亚比他整整高出一个头有余。 被打击到莫名其妙的男性自尊心——正式与精灵女士打照面那日当晚,鲍比便语气悠远沉重地对他说:“精灵族女性都这么高的?” -- 第90页 霍利一瞬间反应过来,笑得不行,挨了两个暴栗。今天又一颗,后脑勺有点疼,但他再度朝师父露出戏谑的笑容。 就在此时,周围盆栽簌簌晃动,陶盆打着颤,然后猛地停下。 后院摆放多少植物,便有多少泥土从中飞窜影子。或化形成鸟、化成虫、蛇、鼠……齐齐向威尔默攻去! 威尔默周围,黑云霎时铺散,犹如一卷飞毯,牢牢覆盖住地面爬行的活土。 泥蛇和泥鼠挣扎不休,最后彻底结束动静,密集的黑雾才如云烟消散。 可头顶的鸟虫,威尔默没能防住。在鸟喙直击红眸的一刹那,瓦解成碎渣,抖落脚边。 霍利指甲已经深深嵌进掌肉,此刻终于舒气,松开满是甲印的手掌。 每当看着这俩法师师徒你来我往,有惊无险的场面,他都得花浑身解数去抑制自己,上手拦住对威尔默攻击的冲动。 擅自插手妨碍并不是什么好事,安德莉亚有一套自己的节奏。威尔默显然也适应得很好,此时没有任何惊慌的神色,而是垂眸思考。 “你专注于地面,将自己所有的力量倾注一方,却没法抵御另一头的攻击。” 安德莉亚说着,只探出一根手指,像指挥家一般,地上碎土重新聚集,来时那样,各自飞回“巢穴”。 “当自己力量有限,就要合理地去分配它。 “敌人众多,看似应付不过来时,就要好好观察,思考。 “尝试着,能否让鸟虫与蛇鼠互食,然后令蛇鸟互斗。鹬蚌相争,最后一网打尽。” --------------------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段,其实隐喻了一丢丢滴剧情。 第39章 极石 一朵硕大而瑰丽,金色绣线为花瓣、银作柄叶的玫瑰徽记,随着红底的三角形旗帜,飘扬在宽大屋顶之上。 玫瑰底下,人满为患。人群簇拥店门口,外头挤不进,里面出不去。 “请让一让。”一道女音夹在缝隙里。 左推右搡地,她仿佛终于从一个令人窒息的环境中脱离,深深吸吐一口气。她的短发已经凌乱,但她无心整理,伸手往胸口处掏一掏,胸前布料瞬间干瘪。 一只红绸封口的白色陶壶被她牢牢握在掌心,加紧步伐,她捻着碎步快速往一个方向去。 “金玫瑰上架的新酒你知道吗?酒里怎么可能会有魔法,太扯淡了吧。” “那咱们普通人喝了,能有魔法吗?” “回家继续睡觉做美梦去,我们喝着只是普通的酒。但我一个有魔法的朋友,他亲口告诉我,那个什么白酒,真有魔法在里头!” “那不是金玫瑰的酒,他们只是代卖,真正的酒坊名字写在店里面,叫念华。” 许多纷杂的谈话,落叶般掠过她的耳畔。 她一路疾走,拐过无数道巷弯,抄近路,搭便车,到达城郊处,一座巍峨的高塔等着她。 匆匆抬起掌心验明身份,守卫放人入内。待她登上附有魔法的螺旋石阶梯,来到第四层窗口时,人已气喘吁吁。 她无心它物,直奔导师的办公室,自然忽略其他层里人们趴伏研究着什么东西的模样。 “老师!”一声高唤,屋内只有二人,齐齐回身看向她。 “抱歉,我是不是……”她连忙捂住嘴,想要退出房间。 “进来吧。”导师眉眼含笑,丝毫不介意学生的莽撞。他朝旁侧一位个儿高,身形有些单薄消瘦的俊美男性介绍,“这是我的学生,坎蒂丝。坎蒂丝,来,快向魔法学院的杜鲁门教授问好。” 坎蒂丝深陷对面的碧蓝眸子,她只觉得自己像被一团柔和的云包裹,然后沉去湖底。 看红了脸,坎蒂丝迅速躬身问好,随手一挽发绺。她又忽然想起自己的目的,抬头朝着导师,眼睛却不自觉瞟向另一方。 “老师,您知道吗,这个白酒里面有含有魔法。” 她急忙递去陶壶,导师将它握在手心,揪着红巾拔开塞子。一股清新淡雅,且异常霸道的酒香飘散整间屋子。 导师放在鼻间嗅嗅,随后递给身侧的金发男子。 “我知道的,坎蒂丝,辛苦你为我跑一趟。”导师微笑着说。 “魔法部的各位都在研究,虽然不知道究竟为何原因,但是目前大家已经证实,魔法元素是正常的,没有任何黑魔法的痕迹,十分安全。” 坎蒂丝面露疑惑:“会不会是他们萃取魔晶里的魔法,或者把魔晶泡在酒里酿造?” 导师哈哈大笑:“坎蒂丝,我的好姑娘,你应当清楚,一壶白酒的售价究竟有多少。按照酒的品质分层,连平民都能买得起它。” “而一块拇指大小的魔晶,就需要花费2金。我们也不是没有做过把魔晶浸去水里的实验,对吗?结果呢——有是有,可魔法等阶稍低一些的,完全体会不到。” “魔晶不可能,那该是什么原因?”坎蒂丝彻底迷惑了。 他们二人交谈中,并没有注意到身侧金发男子脸上的异常。 杜鲁门捏紧手中陶壶,白色的壶身和他洁白的丝质手套融为一体,拇指反复摸索着一个凹凸不平的地方。 “这个瓶身的设计倒是有趣。”他声音低柔,仿佛随口一出。 导师和坎蒂丝双双愣了一下,前者略微欠身,仔细查看。壶身略微粗糙,十分有质感。而杜鲁门拇指指尖,正有着“念华酒馆”四个特殊字体的嵌印,旁边附有一枝竹子。 -- 第91页 “真的诶!”坎蒂丝看得稀奇,不禁赞道。她没能发现头顶杜鲁门眼中闪过的一丝阴鸷。 - 念华出品的白酒,一时间轰动四方大陆,尤其受各族魔法师的广泛关注。 而另一头,出品者本人——霍利,和龙翼堡和巨龙领主,面对面地正襟危坐。 “呈上来,帕维尔。” 帕维尔应声抬来一只紫色绢布包裹的方形盒子,里面的东西似乎很有分量,亲卫动作小心轻柔地将它放稳桌面。 “您的茶,霍利先生。”管家给多诺万的茶杯中,添上糖水冰块后,重取一壶热水,浇灌在滤水一遍的湿茶叶上。 这是念华酒馆的方法,而日益往龙翼堡跑多次之后,管家便一回比一回悉心地招待他。 “先下去吧,怀特。”多诺万一扬下巴。 “是,大人。” 待管家彻底关上议事厅的门后,帕维尔才揭开绢布,开启箱子。 当盒内事物一露面,大厅日光和蜂蜡烛光照耀下,显得愈发精致漂亮。数块白而微浊的透明晶石,内里细纹鱼一样游动。 多诺万紧盯霍利的神情:除去最为普通的欣赏,没从少年脸上看出丝毫异常。他才收回视线,缓缓道:“你认识此物吗?” “回大人,我并不认识。它是我见过最美丽的晶石。”霍利马屁拍得顺溜。 然而多诺万没打算在此时把晶石介绍给霍利,他转口问:”你是不是有事要和我说?” “是的,大人。” 谈及此事,霍利一挪屁股,坐朝多诺万,他同样取来一沓羊皮纸。厚而略重,委实不方便携带,他心想。 “您请看。这是一月有余来,酒坊那边,我以浓香型白酒为实验的记录汇总。” 霍利专程绘制表格,时间和工程量的原因,他没法绘制树状图。况且再怎么灵魂画手,弄点规整的格式和竖线,他还是可以做到的。 接过羊皮纸,多诺万沉默着扫视表格,没说话。 这种方式很不错,至少阅览和记录而言,十分直观清晰。他心底默默盘算,迟早把这个看似奇怪,实则大有用处的格子方法,教会手底下的人。 “从不同原材料,到酿制的精细程度和方法,我们都做了详尽记录。最后一页是汇总,最终得到的结果。” 霍利阐述着情况,多诺万应声把纸张翻阅到底。 “通过整理汇总的结果,我们发现,白酒当中含有魔法,根本原因在于原材料。 “其中,酿制过程里,对于精细度的把控,是间接性的影响因素。越精细,则越能将魔力激发出来。 “同样,若是原材料的含量越高,那魔法的含量,也会随之变高。” 霍利此时停顿了一下,深吸气,他把脊背挺得更直,向巨龙领主严肃道:“大人,至于原材料……只有本地出产的高粱米粮,才能酿出魔力。” 对方的表情似乎早有预料,看不到任何意外。霍利心下更加确定,多诺万是查到源头了。 浏览一阵内容,收起簿子,多诺万视线转到晶石。 “拿起一块,霍利。”他说道。 帕维尔惊异抬头:“大人……” “没事,我准许他试试。”多诺万直截了当地回答。 霍利一头雾水,但还是试探地伸手,指尖触上一块较小的晶石。他拿在手心,没丁点感觉。 “把你的光明元素注进里面。” 领主的指示他没法不听,他心底深埋着戒备,只将光亮探进丝缕。好在晶石较小,这点元素足矣。 掌中石块亮得像灯泡,刺得霍利有些眼疼。 “现在你可以吸收它们。” 听从指示,霍利收拢些微元素。但晶石里的光亮,像困于池塘已久,此刻找到出口的鱼:奋力地钻着通道,拦也拦不住,冲进他体内的江河里。 他双眼霎时瞪大,和当初喝到携带魔法的白酒,神色如出一辙。 有过 第一回 ,尽管再震惊,但接下来多少该有些抗性。 霍利回神得很快,他看看手心的晶石,再看看多诺万平静眼神,醍醐灌顶。 “因为它……是吗,大人?”他还是照例询问一下。 “嗯。”多诺万轻轻颔首,“上回你说,高粱是曼泽玛地带购买的,而罗德瓦丘陵附近正有种植高粱。” “我派去一些人手勘查,他们在地里发现魔晶的存在。” 多诺万语气轻描淡写,仿佛这只是一件稀松平常,发现普通矿石资源的小事。 霍利当然也想这么认为,就在他几乎快默认的边缘,一点记忆晃过脑海。 白色,略显透明的晶石……含有魔法……融合所有元素……地底…… 五脏六腑好似都开始震颤,霍利整个人像被什么东西摄取灵魂。 他的嘴唇也在抖,额头跳出青筋,捏紧拳头,晶石于它手心抵抗——要不把掌心划出血痕,要不被他捏成齑粉。 多诺万和帕维尔注意到少年的异常,前者微皱眉,帕维尔出声唤醒:“霍利?” 脖颈一颤,霍利顷刻清醒,但他依旧面色苍白。 “你没事吧?” “谢谢大人关心,我没事。”他垂首致谢,握紧的拳仍未松开,“只是近来吃坏肚子,刚才胃突然疼了起来。” 帕维尔半信半疑,他看领主没有多做表示,于是不再多言。 -- 第92页 再抬眸时,霍利已经竭力压抑住冲动。 他的语气肃穆而诚恳:“大人,您比我更清楚晶石的重要性。” “它会给遗落岛带来无限的益处,同时伴随着太多潜在危险。” 多诺万神色未动,他略一颔首,示意霍利继续说下去。 “依鄙人拙见,大人,晶石暂且不能暴露阳光底下。其他地方仍未发现晶石,我们不妨多等待一些时日。” “如果太早放出消息,遗落岛将成为众矢之的。您知道我的意思,现在光明阵营和黑暗阵营蠢蠢欲动。” 旁边聆听对话的帕维尔,显然没有料到,一介黑发少年,竟然对此事这么关注;而且短时间内,竟然考虑得如此之多。 “不错,我明白你的忧虑。”多诺万目光复杂,霍利从中看出最明显的欣赏,“我已经派人全岛封锁消息。” 希望如此吧,霍利心头不免涌起阵阵恐慌和悲凉。 当夜,骑士们照旧护送他回主城。与往常不同,今夜的小老板好像心事重重,不再和他们聊天侃地。 一路的气氛比夜色还要沉重几分。 霍利想把自己从前世回忆中挣脱出去,可今日夏夜令他觉得比晚秋更为荒凉。 蟋蟀在吵,蝉声聒噪,他一会儿愤怒得想把这些不停鸣叫的东西全部灭个干净;一会儿又陷入自嘲,觉得自己好笑得紧。 “你逃过命运吗?”蟋蟀说。 “你一直笼罩于它的阴影里。”蝉笑道。 那仅仅只是寻常而又特殊的晶石吗? ——它叫做“极石”,上辈子,霍利还有闲心调侃它为中配版魔晶。 极石,极石,他怨愤地想道。这玩意最终成为光暗阵营狗咬狗的骨头。 前世极石大概出现在三年以后,消息彻底为人所知时,已是五年之久。只不过并非遗落岛,而是另一座不为人所知的岛屿。 据说整座岛都是极石,不知道遗落岛是否也是如此。两者调换一下,骨头能变大肥肉。 第一次大规模蔓延的,彼此正式下达战书的阵营战争,正是定于那座岛屿。 美名其曰:报仇。实则想争夺资源罢了。 他死在那场战役。 重生回来,他让师父的结局彻底转变,不知道扇动多少次蝴蝶翅膀。兜兜转转,老天竟给他送回这个“大礼”。 他在马上摇摇晃晃,臀部和大腿根跌得略酸,微疼。 远远望去,念华酒馆已经打烊,却仍有微弱的灯光亮着。 去他妈的吧,霍利心想。什么杜鲁门、什么极石、什么阵营战争,他是死过一回的人,害怕这些个玩意? 能不能拖延,尽量在其他极石露面之前,让遗落岛尽量隐蔽下去另说。 不过是战争罢了,他再死一回不算事。念华里面住着的人,他穷极生命也要护住。 -------------------- 作者有话要说: 来喽!今天换了新键帽,打字顺畅舒服好多,俺的手指能在键盘上擦出火花(…) 第40章 长大了 门闩轻启,木门由内打开,白色热气翻涌而出,在空气中打卷。 门内走出一人,他上身穿着玄色的亚麻布衣,宽阔的肩膀紧绷布料,下摆有些宽松。 他一手拿布擦拭头发,拖着鞋底水渍。没留几步印子,迎面碰上一位面容和蔼的老妇人。 “您洗好啦?”老妇人笑眯眯地问好,转入盥洗室门前。下一秒,她忽然低呼,“小老板,您怎么又自己打扫完了?成日让您自己动手,老婆子我都没活儿可做啦!” 老妇人语气虽略带抱怨,但满是亲昵:丝毫没有对雇主的战战兢兢,反而像怨一嘴家中太过懂事的小辈。 “玛希女士,今天的早餐给您送去房间了。肠粉软糯好嚼,不用担心牙齿。” “好啊,好啊。”玛希连连点头,眼睛弯成缝,“来您这里两年,我一年比一年胖喽。” 她眸子略显浑浊,映着眼前逐年俊俏的小伙子——鼻梁高挺,眉眼深邃,棱角愈发明显。那双比盛夏绿叶还要苍翠欲滴的眼睛,望起人来,沉静又闪耀。 盥洗室收拾得已经很干净,玛希转悠一圈,实在找不出能做些什么。看小老板站在门口没走,她重拾扫帚,动作娴熟地清理灰屑。 “霍利先生——”见对方转过头,玛希有意无意地说,“念华酒馆每天可有很多小姑娘来吃酒吃茶呢。” “是啊。”霍利有些不明所以。 “年轻貌美地,有朝气,又有活力,您看是不是?” 霍利被额前一滴水珠砸醒,他逃也似的拔腿就走。疾行两步,他回身问道:“玛希女士,威尔默醒了吗?” 玛希叹口气,不知第几次恨木头不开窍,她继续弯腰清扫灰尘,“威尔默小先生还没醒。” 向玛希道谢后,霍利迈着长腿上楼,仿佛身后有东西在追。 玛希是念华酒馆,如今升职管理账务——泰德那位老先生的伴侣,这对人类夫妇一生没要孩子。 两年前,霍利另外在裘塔主城置办一处屋子,离酒馆很近,专门用来居住。 泰德便向霍利推荐自己妻子,让她每天帮忙打扫房子卫生。好歹老伴有事情可做,不然家里闲得便要跟他拌嘴,因为泰德总是赢不过。 玛希对于这份差事十分上心且热情,平时也可以看出,她是个爱唠嗑、热心肠的性子。 -- 第93页 两年时间,大家已经非常熟悉。于是,玛希就将那份热心肠的种子,往霍利身上播撒。 霍利着实没想到,穿越前没机会,如今到了异世界,同样得承受来自长辈的催婚催恋爱。 他不怪玛希时不时的旁敲侧击,因为于异世界而言,十六岁已是成年。如今他十七岁,却压根没想着去招惹别人。 ——心底总有穿越前的标尺在规定着自己,十八岁才算真正跨过成年的线。 来到二楼,霍利敲响威尔默的房门。 现在他俩不在一间房间睡觉,孩子终究会长大,需要自己的个人空间。 “可是我想和你一起睡……” 他还记得当初得知消息,威尔默的语气有多委屈。别说小骷髅,霍利都挺意外,小孩的反应竟然不是欢天喜地,欣喜有一块属于的自己的小天地。 “我也想进入你的小天地。”威尔默那时是这样回答他的。霍利听不懂,理解半天弄不明白,不过很快便抛之脑后。 霍利唇角蔓去笑意,静静等待片刻。他没等到任何回应,卧室里面倒是传来窸窸窣窣,和一些纷乱的动静。 “威尔默。”他在门外喊着,“怎么了?” “没……没事。” 片刻后,门框拉开,一颗半大不小的骷髅头从门缝中钻出,随后牵出一大团被褥和床单。 “快去吃早饭,我做了你喜欢的虾饺和干蒸烧卖……这是做什么?” 霍利感到有些稀奇,看着一只快有他高的骷髅架子衣服穿得歪歪扭扭,模样鬼鬼祟祟。 威尔默擦着霍利身子溜出来,就在这时,大团被褥中间,掉落一片布。 霍利俯身去捡,只听身旁一声气沉丹田地惊喝:“不要拿!” 音调拐三拐,声音破到九霄云外。 二人双双吓得魂飞魄散,霍利手一抖,捡到一半的布料掉回地面。 好巧不巧,此刻那团青色的布,一方颜色更深的部分仰面朝天——大片濡湿的布料,再次令二人僵立当场。 但沉默没有持续多久,霍利依旧将它捡起,放去被褥顶端。 “这是很正常的现象,没事。” 虽然骷髅没有表情,霍利却能感受到,眼前小子快要哭出来了。 “其他种族我不清楚,至少基本身体健康的人类男性,都会有这样的经历。没关系,威尔默,这是你成长的证明,昭示着你正在向成年前进。” 最后一句话,似乎终于安稳到威尔默。他抬起黑黢黢的眼洞,想看一眼霍利,似乎想到什么,抑或不敢直视对方,脑袋一偏,点点头。 “赶快去好好洗洗吧,我想你也不愿麻烦玛希女士。” 霍利另一只干净的手拍到威尔默肩骨上,后者浑身不明显地一颤。 “你发烧了?”霍利紧张地问,手直接探到外露的颈骨处,再次引来威尔默更为激烈的颤抖。 缩紧脖子,威尔默后撤几大步:“没有。” “那为什么骨头会发热?” “……” 没等到回答,威尔默一阵风似的刮走,留霍利一人呆在原地,不知从何处开始落手思考。 不管怎么说,今晚就得找时间给小骷髅做性|教育,科普一定得到位。 孩子终于长大了,霍利发出亦兄亦父的叹息。 不过,威尔默骨头发热,人没卧床不起,说明情况应当正常。 那刚才是……害羞了? - 今早豉汁凤爪做太多,等员工们来齐之后,一人分了一只。 念华酒馆已经改为全天营业,上午专供早餐,晚上提供各式烧烤。 员工自然招聘更多,由霍利亲自挑选,前来应聘的人中,竟真有不少其他饭馆酒馆的“卧底”。 念华跟金玫瑰酒庄有合作,行业里稍微有手眼的就能明白,念华的背后支持者其实是多诺万领主,于是长眼的都不敢招惹。 霍利没空抓间谍,懒得搭理。但boss也不是谁都能宰割一刀——他正在憋大招,准备着手著作中餐菜谱。 这事只有鲍比和威尔默知晓。长久战,需要慢慢打磨,他并不着急。 那霍利现在在做什么?在酒馆吧台和一群姑娘们闲谈。 一方角落传出阵阵银铃般的轻笑,霍利为其中一名客人调制果酒。 甜蜜的百香果力娇酒,牵着朗姆酒,一道浸没杯底。众人看不见长什么样,却能佐着酸甜酒香,观赏老板捣压柠檬汁时,那只有力的臂膀和手指骨节。 “真漂亮……”有姑娘忍不住赞叹。 正塞西瓜丁和桃片进杯的霍利手一顿,笑着附和道:“确实,各位都很漂亮。” 说话的姑娘羞红脸,其余女生们掩嘴偷笑。 她们看着倒入起泡红酒和橙汁,把果酒搅合的念华老板——他柔而顺的黑色短发垂落,鹰一样锐利的眼睛,此时专注手中杯子,无形之中饱含柔情。 她们再清楚不过,霍利仅仅是出于礼貌和热情,才会变着法儿地逗客人愉悦开心。他始终持着不易察觉的疏离,这反而更加吸引她们靠近。 有胆大的姑娘不禁感叹:“老板将来要娶的人,肯定是他上辈子的救命恩人吧。” 众人笑作一团,霍利也只是轻轻弯唇。 明明没有对视,可于威尔默看来,霍利就是在跟她们眉眼传情。 -- 第94页 他懊恼又气愤一个早上了,当然,先前情绪都是气得自己莽撞冒失。但现下,他有点忍不住想对霍利生气了。 整个晨间,因为太过尴尬,他几乎没怎么和霍利说过话。此刻要讲,也憋不出什么像样的来。 好想和他说说话,别跟她们…… “要吃鸡爪吗?” 埃里克嘬着豉汁凤爪,抬来一盆到威尔默面前。 他俩关系在时间的锉磨下,终于少了些莫名其妙的明争暗斗。加之年纪相仿,便有许多可聊的话题,成为朋友。 “后厨剩的吗?” “老板送的。” 刚要取筷子的手登时收回,威尔默觉得自己又有些火气上涌了。 霍利总是喜欢泛滥好心,把自己的笑容和事物不要钱地往外撒。 “你真不吃,还是说今早吃过了?” 软滑的口感,鲜咸的味道,舌尖一卷便能轻松脱骨。埃里克极其喜欢这种感觉,他连鸡骨要含嘴里,感觉骨头也有豉汁味。 “行吧,你的那份我帮你吃……你在看什么?喔,那边啊,老板可真是受欢迎,天天都有姑娘围着他转……” “埃里克,你没什么事的话,就去帮海蒂算账吧。” 冷冷丢下一句话,威尔默朝着以前训练的地方,大步流星地走远。 埃里克心觉莫名其妙,尾巴欲炸不炸。转念想到自己白得一只豉汁凤爪,勉强原谅威尔默。他甩甩豹尾,端着盆离开,先问问自家妹妹要不要。 -------------------- 作者有话要说: 孩子都长大了,我也在期待啥时候能写到霍利的胸肌……不是,霍利和小骷髅的感情戏。 一点感情和成长进展过渡一下。 第41章 卓娅(捉虫) 心烦意乱地来到一方空地,威尔默正欲拔剑练习,忽然听见隐秘地交谈声。 “帕维尔,你不要把我看得比宝库还紧!” 威尔默绕过后院,临近走廊,便听到一句埋怨。 少女声音清亮,夹杂着一点微哑的尾音,有种独特的质感。 原以为只是普通的谈话,威尔默本不想在意,他没有偷听的习惯。但少女口中的人,他认识。 “您就是我们的宝库。”帕维尔的声音有些疲惫和无奈,“那是老爷的吩咐,您知道的,我得时刻跟紧您身侧。” 少女鼓起脸颊,狠狠瞪视一眼不懂变通的跟屁虫,掉头就走:“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帕维尔。我以为你和那群老古董不一样,你和多诺万叔叔不会盯得我喘不过气……” 她迈着灵巧的步伐下楼,在拐弯处停驻。 “可您在外面受了太多苦……”帕维尔艰涩地说,他像影子一般,维持着一定距离,但绝不多离半步,“怎么了,卓娅小姐?” 帕维尔迈下最后两道阶梯,弯角前方站立一人——淡金色长发高高束在脑后,有着精灵族那般精致的五官。 “午安,二位大人,我无意路过此地。”少年欠身行礼,恭敬道。 方才威尔默没有多看,只匆匆一眼,便把少女容貌记下。 黑卷长发,鎏金眼眸。脱俗的俏丽容颜并没有给他心中留下多少印象,他仅仅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 卓娅仿若这时才记起呼吸:“起来吧。”她轻轻说,“你长得可真好看,比我见过的所有精灵都要美丽。” “你是这里的员工吗?”她的金色竖瞳缩了又放,上下打量对方装扮,欣喜道,“带我去见你们老板吧,听说他有一头黑色短发,和一对苍绿的眼睛,是这样吗?” 眉头一跳,威尔默没法不从命。按照刚刚对话内容,面前名叫卓娅的少女,身份绝对不一般。 “需要让他来这里见您吗?” “不用,我直接去。” “等等,让霍利老板直接到九号包厢就好。” 二人声音一前一后同时响起,卓娅再次怒瞪帕维尔亲卫,轻哼一声,捉住后者的手。 “你先去吧。”她闷闷地吩咐,牵着帕维尔上楼。 衣袖底下,一只伤痕累累,粉嫩的疤痕交错分布的手,使劲拧着另一只覆满厚茧的大掌。 “小姐开心便好。”帕维尔仿佛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你真讨厌。”卓娅眼圈微红,收回手,不再动作。 …… 霍利将声音压到气音,惊愕地确认询问:“你没听错吗?那位小姐叫卓娅?” 他靠得好近,威尔默感觉耳尖在灼烧,盯着地板:“嗯,没错。” 上楼的步子打跌,霍利险些磕去楼梯上。 卓娅·尼赫迈亚——几年前失踪的巨龙族家族遗女,多诺万照看长大的侄女,掌上明珠。 不知道是如何走丢,以及为何那么久才找回来,霍利不太关心,多诺万的家事他无心了解。 一切的结局都在发生变动,除却师父,如今他终于有了改变原本轨迹的实感。 前世,第一次阵营战争,巨龙族加入战场的举措实在突兀,理由更是令人一头雾水——誓死搞垮光明阵营。 而在做出这个举动的不久之前,巨龙族遗女:卓娅·尼赫迈亚的死讯传遍大陆。遗落岛为她升起塑像,这名貌美而陌生的少女,为每一位路过的行人心中踏下痕迹。 有人发现,卓娅塑像面朝的方向,正是斯维亚王国,光明教廷所在的位置。不过谈及巨龙遗女的死因,大家众说纷纭,这个可能性淹没于无数中猜测之中。 -- 第95页 霍利也不例外。前世他醉心练剑,只偶尔听下属七嘴八舌地谈论。没想到这辈子却用上这些信息,保全他们立足遗落岛。 而且,卓娅回到多诺万的身边,应当会十分安全。 思虑间,二人来到包厢门前。 不等霍利叩响,眼前镂花门倏然打开,一位面容姣好,精致如瓷娃娃的黑发少女出现跟前。 看到他,少女金眸盛满惊喜。 “真的是你……呜、呜呜……”少女眨眨眼睛,随后升腾水雾,嘴一瘪,竟要直接哭出来。 帕维尔面带歉意,他连忙把卓娅塞进怀里,关上门,把二人往屋里引。 “你还记得我吗……”卓娅把眼泪鼻涕糊到帕维尔的锁子甲上,“那个夜晚,我被绑在一艘海盗船上,是你救了我,还有一具会动的骷髅。” 记忆终于回笼,怪不得看着如此眼熟,霍利恍然大悟。 悟着悟着,霍利心底剧烈震动,力拔山河地喝出一句:卧槽!!! 早知道那姑娘是卓娅,他强绑也要绑到西耶娜号上。还用得着后来提心吊胆熬几个夜晚,年纪轻轻愁得头发掉吗?! 大道至简,大道至简。捷径就在身边,兜兜转转一圈,现在大道亲自跑过来问他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霍利几乎人魂分离,整个人石化当场。 卓娅以为对方忘了自己,哭得更凶,帕维尔手忙脚乱地哄。 看着眼前混乱景象,威尔默无端觉得自己脑壳疼。他拽动霍利的衣角,终于将人扯醒。 “我当然记得,大人。”霍利连忙道,他的眼里含有怀旧。 这对绿眸比当初要更温和了,卓娅抽抽嗒嗒地想,努力从眼泪当中看清对方。 她用手帕使劲擦干脸,接过帕维尔递来的一颗桂花糖,放进掌心。 “谢谢你。”她郑重地说,“真的非常感谢你们,今天我就是想来亲自道谢。” “那个会动的骷髅呢?” “在这儿,大人。”霍利笑着把威尔默领到桌前,卓娅目瞪口呆,然后破涕为笑。 这时,她才将桂花糖塞进嘴中。 “听我叔……多诺万领主说,他认识你。你有什么想要的吗?尽管说吧,爵位、金钱、土地,只要你愿意,我们都能给。” “没关系,大人。”霍利轻轻摇头。 他道:“您的一句道谢足矣,反倒是我有事相求。” 原本霍利拒绝,很是失落的卓娅登时目光炯炯。 “你说,我一定帮你办到!” “很简单,大人。您只需要将一封信,以及信里的物件,交托于多诺万大人手上即可。” 既然卓娅的结局大概率能被改变,不如乘着这股顺风,彻底改变局势。 - 盛夏时节,炎热的阳光照不进地牢。 阴暗而潮湿,终年如酷寒之地。撕心裂肺的哀嚎、皮肉与鲜血四溅石壁、远处层层回荡的抽泣…… 一点一点,声音纷乱,撬动着人的心理防线。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石壁内,锁链和镣铐开始激烈地摩擦。 “……嘶啊……”不知是人是鬼的嘶哑音节,回荡空气中。 “大人。”看守牢房的兵卒向来人行礼,终于为此处注入一缕活气。 银灰色的长发,在一片昏暗里,泛着不亚金属的寒芒。 火光骤然点亮,噼里啪啦地燃烧。羊脂蜡散发着恶臭,膻味与牢房深处传来的腐味相融,轻易便能令人想要呕吐。 兵卒闻惯味道,此时眉间也不禁皱起阵阵沟壑。 多诺万像是完全闻不见味道,他神情平静,却不如往常那般淡然。 随手搬来一张椅子,他坐至阴影跟前。 阴影处的锁链声早已停下,此时只有液体滴落地面的嘀嗒声。 一滴,两滴。空气十分滞涩,安静得宛若乱葬岗,唯有尸臭漂浮。 多诺万静静的凝视那片阴影。 “哗啦——” 锁链响动,多诺万的眼前骤然出现一张血脸! 那张血脸被烂肉堆挤得不见五官,下头有半个拳头大小的黑洞,里面嘶嘶冒着白气。 “我……说……” 仿佛喉咙被千穿百孔,里面透着风。血脸只会重复这两个破碎的音节。 “让……我……死……我说……” 两条细缝当中,血液像泪,汩汩往外淌。 兵卒鼻子微皱,心里嘀咕:早知道说不就完事了,自己要喝下那边给的药,还敢绑卓娅小姐,真是自作自受。 血脸“人”只有胸腔和脑袋坚似磐石,其他部位,宛若泡涨水的面包,被锁链磨得稀烂。 “说。”多诺万施舍一个字,依旧不动神色。 “光……明……教……廷……” “昆……廷……Re……” 话音未落,血脸浑身颤抖。他的脸肉正在烂泥般脱落,接着是手指、双腿…… 头部下方说话的黑口,裂开两抹上扬的弧度。 地牢上方,一只蓝羽鹦鹉驻足屋顶,随后展翼远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第42章 红衣主教 “主教,小心脚下。” 修士与侍从同时接捧宽松红袖下的手,搀扶着对方下船。那双手山一般宽大,手心的厚茧似泥土,背面盘虬的青筋和疤痕,乃是粗壮树根。 -- 第96页 “谢谢你一路来的照顾,基托修士。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先在城内走走。”浑厚的嗓音中带着点疲惫,但语调轻快,兴致勃勃。 基托修士看着面前的红衣主教:鲜红如焰火燃烧的长袍,被他的身形称得无比宽厚,仿佛衣里底下穿着盔甲。 夏风一吹,长袍飞舞,此时红衣主教又似一张薄薄的纸片。他身形略微佝偻,下巴覆满白而蓬的长络腮胡。 “需要为您配备马匹吗?” “不必,我随便逛一逛就好。”红衣主教正了正帽子,他头顶修得十分光洁,“我几乎半辈子前来的遗落岛,它与我印象中的样子已经有了天壤之别。” 说罢,他跺一跺脚:“看啊,多么平整的地面。半年前,斯维亚的王城才铺上水泥地,而且仅仅是主干道,这会儿遗落岛连港口也有如此好的地坪。” “孩子,你在这里一定过得不错。”红衣主教双目矍铄,看向修士的眸光带着温和。 基托修士心底软和,他从未想到,作为光明阵营长老之一的昆廷主教竟这般好相与。 他略一思索,众人决定分头离开时,说道:“若主教不介意的话,游玩累了,我有一处休息地推荐给您。” “哦?快说说。” “念华酒馆。”基托修士微笑着说,“想必您在斯维亚听过它的名号,正是那家售卖蕴含魔法的白酒,和后续出现的果酒。” “事实上,他家不止有酒,还有各式菜肴、果汁和茶饮。店内环境不错,服务也很好……抱歉,我说得有些太多了。”基托修士有些羞赧地垂下脑袋。 “没关系,反倒是我要感谢你,好孩子。我对它一直很感兴趣,一定会去看看的。” 昆廷向他摆摆手,携着和蔼的笑容转身。背过身时,他唇角微扬,眼底的笑意却消失不见。 一路上,因为装扮特殊,不少行人向他投来目光。持敬意行礼的,昆廷一一回礼;好奇打量的,他亦浑不在意,径自将形形色色的人群与建筑纳入眼中。 “皮尔逊,这儿可真是个好地方。” 在旁随行的皮尔逊侍从悄悄打量一眼昆廷的神色,见毫无异常,他轻轻点头,附和道:“是的,大人。” 陪大人几乎把半个城区绕遍,皮尔逊脚底板开始有些泛酸,但他仍加紧步伐,落后一步跟随昆廷身侧。 昆廷大人曾经不亏为最优秀的骑士——每当此时,皮尔逊不禁在心里感叹,老来不见暮色,怕是比好些年轻骑士更有精神。 兜兜转转,仿佛看够奇形怪状的混血种,又好像沿着回忆走遍街道。直至正午的烈阳炙烤全身,昆廷才道:“皮尔逊,我在此处歇会,你先去念华酒馆帮我找个位置吧。” 城中心设有一座漂亮的小喷泉,圆形的小广场十分洁净。周围几张长凳,有不少贵族坐到椅子上歇脚。 大理石长凳光滑漂亮,昆廷非常喜欢这样贴心的小玩意儿。光明教会的教区太过宽阔,时而要来回走动,他再如何身体强健,终归年纪上来,没法受那样折腾。 听来往路人说,喷泉早有设立;椅子搭建时,念华酒馆的小老板也出现了。虽没明说,但指挥建设的过程,不少人默认,长凳是念华老板的主意。 昆廷浅褐色的双眸映着喷泉,他浅淡的眉毛,此时于阳光照射下,几乎不见形。 霍利……霍利。他反复念叨这个名字,将一切思绪和疑惑化进喷泉,再像水花那般四溅喷洒。 不管霍利什么来头,若能为光明教廷所用就好了。可惜…… “大人,位置已经帮您安排妥当。” 侍从气喘吁吁地跑回,随后躬身搀扶昆廷起身。 昆廷看着自己小侍从的脸上仍带着恍惚,便开口道:“怎么了?皮尔逊。” 从愣怔中惊醒,皮尔逊连忙把头压低一个高度:“抱歉,大人。是那念华酒馆……实在有些与众不同。” 想起什么,皮尔逊继续继续说:“念华酒馆的老板今天似乎外出了。” “没关系。”昆廷撤回手,再望一眼长凳。不知惋惜为何,轻叹一声,然后往念华方向走去。 “多和我讲讲,你在酒馆里看到什么。” 两条将要垂至腹部的银制长链,摇摇晃晃,坠于昆廷身前。互相击打,发出清脆响声。 它们形似锁链,尤为细长。项链击打声中,皮尔逊把所闻所见悉数告知昆廷。 行至一条热闹的街道,店铺与摊贩的吆喝不绝于耳。二人穿梭人群,忽然间,昆廷似有所感,看向前方一处面包店。 店前,一名炭黑短发,从侧脸看去,眼眶内嵌有绿眸的青年,正与另一名面带面具的少年说着什么。 人群浪花推着昆廷向前,涌到青年身后。这一刻,仿若感应到视线,青年亦回身一瞥昆廷。 四目相接,再一触即离。 - “消息属实?” 一抹淡金色的顺直长发垂落信上,遮挡角落沾血的字。 “属……属实。” 半跪地上的人身形微颤,瑟缩着回答问话。 他的眼睛好似要瞪穿地面,不敢往上挪寸缕视线。但他脑海已不禁涌现对方发怒时的姿态。 “为什么我这时候才得到消息?” 鼠蚁窜动的动静于四下蔓延。 “是属下办事不利。”他面容悲戚,那窸窸窣窣的响声宛若恶魔的低吟,一下一下,昭示着他生命的流逝。 -- 第97页 “威克里夫,你应该死在三年前。”杜鲁门语气轻缓,噙着寒意。 不等威克里夫的辩解,杜鲁门继续道:“卓娅·尼赫迈亚也应当已经在我手上。” “三年前你办事不利,你说你有办法将她完整地交托予我。” 威克里夫彻底跪地伏趴,他像接受罪行陈述的囚徒。喉咙开始呜呜咽咽,眼里充斥惊惶。 他用余光看见房间角落有藤蔓缓缓攀爬墙壁,宛若无数蛇虫,盘踞墙上。 “你再次捉到她,我本以为,三年时间,足以将她带回斯维亚。” “是……是巨龙族那边发现了她的踪迹!” “闭嘴!废物!” 杜鲁门碧蓝的双眸,混着快要眦裂的眼眶,变得赤红。 墙壁藤蔓游动的速度迅速加快,威克里夫立马噤声,再不敢多言一字。这时,藤蔓才稍许变缓。 “你浪费了我的三年时间。”杜鲁门的声音十分沉重,“浪费了我投注的资源,我的机会。” 屋内除却地面,所有的角落遍布藤蔓。宛如置身仙境,无边无际地,尽是绿色。 而藤条在鼓动,像心脏和脉搏那样涨鼓。由脉搏之处开出满墙花朵——粉色、白色、金色……大的小的,比春天还要姹紫嫣红,不谈处境,简直美不胜收。 当花苞绽放,花芯深处,细密的蕊在飘荡。 威克里夫识得这些鬼东西,看似人畜无害的花朵,实则以血肉为生。那可爱的花蕊,在他看来,无疑是血盆大口。 ——就像面前的人。 斜面一处墙角,细长的藤枝,慢慢地爬向他的脚。 “我该怎么交代呀,威克里夫。”杜鲁门沉沉长叹,他手中的信件不知何时化为齑粉。 “哦,我忘了。”杜鲁门稍一抬手,止住爬行的藤蔓。 高阶法师便是如此,他们无需依靠任何外物作为媒介,轻易能够指挥外物。 他什么时候……威克里夫忘记冒犯,猛一抬头,惊恐地瞪大眼睛。 “不用意外。多么可惜啊,对不对?若你办成事情,跟着我,你想要的,最后都会有。”杜鲁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柔和的八字撇眉,此刻却显得轻蔑鄙夷。 “说吧,你还有没告诉我的话。” 威克里夫的下颌脱臼一般合不拢,唇瓣不停颤抖,和他瞳珠一样。眼泪和鼻涕仿佛失禁,一刻不断地朝外流。 他感到藤蔓爬上自己的脚踝,像一条黏腻的蛇。 而他就是将要被绞杀的弱小猎物,条件反射地浑身激灵,踹开藤蔓。本以为还有一丝反抗的余地,如今被彻底掐灭希望,明知自己不过垂死挣扎罢了。 难得没有当即狂躁的杜鲁门,漠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他连嘴唇也未动,几条藤蔓伸向威克里夫。见他如见肥肉的狗,飞扑过去。 威克里夫惊叫一声,被提着脚踝,倒悬空中,匕首武器等物品全部掉落在地。 一枚银币珠子似的弹落,骨碌碌滚到藤蔓墙角。即将穿过缝隙的一瞬间,缝隙口一只花猛然绽放,吞没银币。 杜鲁门绝不会放过他……威克里夫眼里倒映银币,悲哀地想。 “我派去的人,有两个没有回来。”威克里夫彻底放弃挣扎,眼泪流去耳朵。 “什么意思?” “他们很可能已经被多诺万抓到。” “……” 沉默,无尽的沉默。威克里夫倒吊着,脖子与脸通红。他眼泪不再淌了,绝望将它们尽数堵住。微弱的呼吸仍在,他却像个死人。 所有花朵嗅到一丝血腥气,开始躁动。藤蔓把人类的脚勒出血痕,接着轻缓地移动,将重物提到墙上。 感受死亡降临之际,威克里夫依稀瞟见,杜鲁门褪去白手套时,指甲似乎是黑色的。 但他没法再说什么,眼前骤然一黑,剧烈的疼痛后,意识彻底涣散。 杜鲁门望着自己被甲尖刺穿的掌心,正有血滴淌落在地。 满是黏糊血肉的花墙蠢蠢欲动,一株花束试探地摸向杜鲁门的肩膀,下一秒,被杜鲁门狠狠撕断,碾碎。 花墙瞬间偃旗息鼓。 --------------------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来了,第二更稍晚一点放上! 第43章 圣歌游行 狮鹫红尾花开的第七日,三年一度的圣歌游行,将在全大陆各地举行。 这天不仅是人们难得休息日的狂欢,于商家而言,更是晚间圣火点燃之后,属于他们的进财狂欢。 霍利前些天领着威尔默四处跑,购买食材,正是为的今天。 整个白天,除却金玫瑰门店内,白酒一类酒饮的正常销售,他直接打烊了酒馆。 这个举动出乎所有人意料,员工们欢天喜地地去庆祝节日,而门外一脸懵的食客们,对着打烊牌子旁边的一个木板发愣。 “……晚间正常营业。即日起,烧烤将于多蒙港口……” …… 裘塔主城今日受众多夏花所环抱,尤其主干道,道路两旁塞满狮鹫红尾花,乍一眼望去,好似金秋枫叶铺满地面。 霍利和威尔默被花团簇拥,挤于人潮之间。 “牵着我。”霍利向后伸手,却发觉手腕被牢牢扣住。他扭头看一眼威尔默,半脸面具的眼眶里,一双红眸在阳光下泛着光。 -- 第98页 低笑一声,他转回身子,默许了对方以这样的方式“捉住”自己。 今日的主干道人潮汹涌,但众人皆自觉地避朝两侧行走,主动让出中心道路。 找个好位置站定,二人并肩携手地等待。 正午时分已经过去,盛夏阳光依旧明媚,普照全城。 远方,似梦中吟唱,乘着一股清淡的风,有歌声飘扬上空。 歌声迭起,悠悠传至此处。不少人双拳合拢胸前,虔诚地闭上眼,和着人群齐唱。 霍利站得笔直,饶有趣味地看着这一切。前世他基本一生泡在骑士团,圣歌游行负责守卫城外秩序,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没什么机会去现场看看。 无人愿意打搅此刻氛围,连交谈亦是轻声细语。 旁侧的威尔默亦是不动声色地打量,只不过,他看的是霍利。 他有些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想,他们本就是出来玩的。他将霍利的神态尽收眼底——像是异地来客,好奇地观赏着周遭事物。 对方仿佛熟悉所有的事物,更知晓大家不知道的其他事情。但对于一些本该了解的东西,他又无比陌生,一无所知。 随着三年有余的相处,威尔默觉得自己越发看不懂霍利。 “来了。”他耳朵一热,听到霍利凑近来,压低嗓音地说。 不自觉蜷起手指,威尔默死死扣紧手中结实软弹的手臂。掌下温热的触感又令他手一烧,兀地弹开,干脆背负身后。 霍利:? 这小子犯啥毛病,他当下是顾不得管了。远方影影绰绰有马蹄与脚步声驶来,众人纷纷探头看去。 一抹红衫点缀于众多白袍中央,轻缓地,随圣歌吟唱游行此地。 清亮而圣洁的童声,那最接近天与神的音色,伴着民众的合唱。像水中绸缎,柔软温和,涤荡着所有人的心灵。 纯粹让氛围打动,霍利也不禁陶醉其中。直到他目光锁去一人身上——骑着白马的红衣主教。 那位精神矍铄的老人,稳稳当当地坐于马上。看驭马的姿势,显然十分纯熟老练,年轻时必然常坐马背。 当主教的马蹄声踏过霍利面前时,红衣主教再次睁开眼缝。 他们二人视线再度相接,只一瞬,红衣主教便收回目光,跟随圣歌团远去。 “怎么回事……”霍利蹙紧眉头,喃喃道。 “昨天我们好像见过这位主教。”威尔默的余光一直关切着霍利这边。 “确实是见过。” 昨天的确与对方对视了,他当时并未在意。而方才那一眼,给他带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 仿佛在何处见过,又好像根本没有打过照面。宛若一个醉醺醺的夜晚,伴随吟游诗人口中故事,渐渐入梦之时,偶然听见的名字。 清醒之后,只余似曾相识。 罢了,再想也想不出什么名堂。霍利甩甩头,反正自己应当不认识对方才对。 “天哪,神像竟然……?!”惊呼连连,一颗石子打破沉寂的池塘。 “天神降临了吗……” 圣歌团尾队,几位白袍修士,各自手托一尊神像。 与往年不同,先前的圣歌游行,到神像游街时,修士们胸前托举的,只是一尊掌心大小的石像。 如今众人眼前展示的神像,宛若水一样透明,其中神目由各个颜色组成。阳光照射下,剔透得甚至能穿透到修士的衣服。 人们对这般漂亮的材质前所未见,纷纷沉醉在神像的圣洁里。 ——除了霍利。 他双手抱胸,盯着神像半晌,有些无语地挑了挑眉。 三年时间里,为了避免引起多诺万的怀疑,他消寂一段时间,除却酿酒,不再一股脑地搞出惊世骇俗的东西,引人注目。 难得矮人工匠博格耐不住,三番几次地跑往念华酒馆找他。一方面是交流心得,一方面是暗搓搓地催他睡觉,看能不能再从梦里得到些什么启示。 不过,不用他特地找“启示”,某回博格拜访,讲述研究发现,竟给霍利察觉对方在摸索玻璃。 赶着巧,霍利便趁着记忆比较清晰,同博格探讨。 将近花一年有余的时间,期间磕磕碰碰,总算让他们弄出品质较为良好的玻璃。虽比不得穿越前的漂亮洁净,但好歹能用。 多诺万验收成果的第一时间,沉默着,顺走最好看的一块玻璃。 巨龙不说,霍利都能感觉到对方想把这些亮晶晶又透明好看的玩意,全部带回窝里。 “随我来,有要事商议。”——领主丢下这么一句话给博格。 叫霍利领取大笔赏赐,之后的事情,他便不得而知。 如今一见,原来多诺万准备把大招攒到现在用。 把玻璃吹成相对异世界而言,如此精细的塑像,也是难为博格了。霍利有些想笑,碍于场合不对,他只得咬紧下唇憋着。 圣歌团行远,众人却没有散开。 少顷,左前方一阵喧闹,特质的皮鼓,与乐器演奏出灵动欢快的节奏。 一抹深绿色的身影,仿若一片绿叶,拨开人群,飘落主干道中央。 笛声起伏吹奏,绿叶的裙摆飞舞飘扬,轻薄的纱袖在空中晃动哦过,露出纤长手臂。 那两只手臂水似地柔,而柔中带着韧,提起长裙,佩戴金铃脚链的**双足,于地面轻快地踮着舞步。 -- 第99页 这是遗落岛独有的庆祝传统,邀请诸多神侍舞者,为岛上所有人跳祈福舞。求个身体健康,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舞者身姿轻盈,挥动臂膀,纤细的腰肢和浓金色长发一同摇曳。 腰臀紧跟鼓点,富有力量感地扭动。 舞姿当中尽是随性愉悦,看得周围人群躁动,想与之伴舞,却都不忍破坏当下这份美好。 舞者一边律动,一边探出涂有绿色丹蔻的大手,一一划过人群。 脖子上的纱织长巾,这时被舞者悄悄扯下,拴在腕间。街道两旁,人群爆发一阵叫嚷。 从纷乱的声音中仔细辨别,便能听到,皆是人们朝中心绿叶投去共舞意愿的请求。 霍利看着舞者跳至身前,终于一睹浓金长发中的真容——猫似的眼型,媚眼如丝。较为锋利的五官与面容,令人雌雄莫辨。和着舞步,佐着乐曲,叫人沉迷。 厚唇涂有红色脂膏,褐色皮肤与金色的眼眸,三者相碰撞,激出神秘而魅惑的火花。 舞者将手中绿色长巾抛向霍利,后者下意识地接住,随后反应过来时,身后人群已发出阵阵欢呼喝彩。 他视线转去威尔默身上,面具底下,眼神看不出任何情绪。当他想瞧威尔默的下半张脸,已经被人群伸出的无数双手,以及舞者莫名大得惊人的力道,牵去道路中心。 没办法,他有些无奈地微笑,同舞者相视。那双金褐色的眼睛里透着喜悦与鼓励,先一步围绕霍利,迈出舞步,转着圈。 霍利倒是不担心处境会尴尬。前世骑士考核的项目,除却刀枪礼仪,还有正规骑士必会的交际舞。 虽然除此之外,就是记忆不甚清晰的广播体操。 异世界,至少光明骑士的交际舞,类似穿越前的探戈和拉丁。其中恰好有一种舞步,极似拉丁牛仔舞,适合欢快的乐曲和节奏。 左右挪动步伐,靴尖点地,霍利开始起步,寻着跟随他们二人变化的鼓点节奏,牵动身子。 他柔韧有力的肌肉,在逐渐热络躁动的氛围、在汗水浸湿衬衫、在绿裙舞者的偶尔触碰下,每一块,都彰显着力量美感。 有旁观者认出霍利,大声喝彩叫好。俊朗的少年与美丽的舞者,赏心悦目,二人舞姿又好,不少原住民看得激动且津津有味。 威尔默的视线始终追逐着霍利。 对方后脖颈晒红的皮肤,遍布汗渍。经过阳光照射,泛着蜜一样的光泽。透着薄红的面颊,唇角愉悦的笑容。 他视线完全撕不开,紧紧附着。舞者、旁观者、喧闹到耳朵震动的叫喊,还有那隐隐回荡心中的圣歌……完全消弭不见。 所有的目光,只呈得下霍利一人。 正值此刻,霍利挽着舞者的臂膀,二人分离,再接近。他虚抚舞者的后背,面朝着威尔默所在方向。 他一双似豹的绿眸,锐利地刺向这头。而定睛一瞧,绿眸当中饱含热情和……一点快意地骄傲。 威尔默心口难以抑制地震动,感觉有什么将要澎湃而出。如他身侧的小指,无比激烈地颤抖。 --------------------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圣歌游行的剧情还没完哈! 第44章 夜市 “想要吗?”霍利脖子上围着绿色长巾,他托起垂在腰际的长带,朝威尔默问道。 威尔默摇了摇头,拒绝完,没来由地又有些后悔。他直接伸手,帮霍利取下绿巾,感受对方散着热的体温。 “我先帮你拿着。” 笑得露出一排白牙,霍利很是干脆地同意。刚才他跳得十分尽兴,身体活动完,更是酸而舒畅。 他忽然想到,好像小骷髅好像没学过怎么跳舞。虽然不是必备技能,但好歹技多不压身,拿去撩心上人也足够用。 霍利盯着威尔默的后脑勺,这小子身高窜得恐怖。前世似乎他俩一般高,照目前这种趋势,再长个几年,怕是空气都要变得稀薄。 他后脖颈一激灵,赶忙搓搓脖子,突然理解鲍比的身高焦虑何在了。 小骷髅有精灵血统,按理说,身高已经继承,那寿命会不会也…… “刚才的舞者……”威尔默一出声,打断霍利思绪,阻断心口涌现的酸涩。 “噢,你说那位神侍舞者吗,他是位男性。”霍利平静得像随口一说。 威尔默愕然回头,一脸不敢相信,逗得他哈哈大笑。 抚过柔软的淡金头发,霍利带着他,继续顺着人潮,往港口方向走。 “远处看根本没法发现,对吧?离得近了,阳光底下,我能很清晰地看见他的喉结。 “从宽大的骨骼中可以看出端倪,至于为何身材那么像女性,你也见到了,比如胸部的起伏……” 他直白地描述,加之正经的语气,叫威尔默脸烧得慌。坏心眼地捏一捏小骷髅通红的耳朵,他接着讲述。 “其实是因为他们服用了一种特殊的药汁。这种药汁能让他们的身体发生改变,向女性靠拢。 “但他们不会自诩为女性。” “为什么?”威尔默疑惑地问。 “严谨地说,他们认为自己是集两性为一体。神是无性的,是包容的。作为神侍,他们会把身体化为‘她’。” 二人悠悠地走在街道上,闻着花店香,穿过铁匠铺。 -- 第100页 “我想说的是,这个世界有太多变化。全年有四个时节,花亦有不同品相,更莫说咱们每一个人。” 霍利顺手从贩花童手中买来一束狮鹫红尾花,奈何他手笨,捯饬不出花环,只好把最鲜艳的一朵别在威尔默的耳侧。 他笑得很开心,逗小孩的愉悦与欣赏映在眸中。 “你不必因为自己的出身而自卑,威尔默。暗窟只是一个环境罢了,血统同样如此。” “若是世界只有一个色彩,那未免太过单调。正因为特殊,所以才会缤纷多彩。例如那样独特的神侍,是神绘制世界画卷时的一抹绿色。 “你也是神笔下创造的颜色。嗯,我想想……你应该是红色的涂料。” 威尔默早已习惯这种捉弄方式,由着对方胡来,甚至伸手将耳边花朵调整得更稳当。“红色?为什么是红色?” “你不觉得很像野兔的眼睛吗?” 一语双关,威尔默抬起暗红双眸,对上霍利一脸揶揄的神情。随后微微眯眼,佯装生气,撇开视线。 交谈与闲逛间,天色渐渐晕染得橙黄。 临近多蒙港口,人流量不亚于先前圣歌游行那般多。 有夫妇分别怀中抱着一个孩子,孩子手中各自举着金黄色的糖画。 “妈妈,我的小兔子好好吃。” 霍利轻笑一声,威尔默心跳如雷,想要立刻逃远。 夫妇俩相视一眼,嘴边笑意压根抹不下来。难得圣歌游行,他们带孩子出去玩玩。 哪知逛着逛着,竟让他们发现今日的多蒙港口喧闹无比。“美食街”——摊贩老板们是这样说的。 一条宽而长的街道,人群熙熙攘攘。他们能到这里吃来自不同种族的食物,孩子们手中的糖画,是那念华酒馆的糖摊购来的。 夫妇领着孩子玩个尽兴,打算动身回家。后方人声鼎沸,仍有源源不断的人流涌入此处。 霍利与威尔默兴致勃勃地逛着,水果蜜饯,鱼鸟花卉,摊主们各个竞相吆喝,与人们喧腾的呼喊久久回荡半空。 空气中,还有各式食物飘香。二人嗅到最为霸道的一股,那是炭火与肉食炙烤交织的香气。 再加上香料的冲击,人们频频往炊烟方向望去。 “走吧,去瞧瞧卖得怎么样了。”霍利的笑容势在必得,与其说看贩卖情况,不如说,他是想见见食客们吃得如何。 且不说从未接触过露天夜市的异世界原住民,穿越前,霍利逛夜市时,最容易被调动食欲的瞬间,正是在闻到烧烤味道的一刻。 即便印象中已经有烧烤的味道,但唾液就是忍不住分泌,一股一股的烧烤香撞进肚里。 不出他所料,买烧烤的队伍已经排成长龙。 而念华的夜市摊,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露天铺子。霍利买下一处面积比较大的屋子,改造成小型念华。 叫它“大排档”更为合适。这里只傍晚与夜间开放,有酒,有菜,极适合亲朋好友偶尔聚会。 菜品众多,价格实惠,不少平民也能像贵族那样,时常享受到念华的食物。 外头则为烧烤摊,它同样和传统意义上的烧烤摊有些许差异。 比如现在,一位犬族兽人正对着烤鸡翅和麻辣烫流口水。 他的猫族同伴嫌弃地把狗头推去一边,尽管自己眼睛也不住地瞟向铁板鱿鱼。 油煎之下,鱿鱼肉翻卷,浓厚的酱料刷在表面。再经板子一压,白色油烟升起,酱料和鱿鱼香味彻底迸发。 接到签子的时候,猫族兽人顾不得嘲笑同伴的吃相。他卖劲地吹凉一阵,一口咬下。 先是浓郁麻辣的酱料覆盖舌苔,他被辣得胡乱咀嚼;而后鱿鱼肉软弹嫩滑,腥气完全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酱香,不宣兵夺主的界限中,又令鱿鱼独特的海味香溢满口。 猫族兽人吃得胡须沾满辣酱,胡须肉不停抖动。 吃不了辣的,依旧拥有他们的归属——凉皮软糯爽滑、鸭血粉丝汤鲜香爽口,潮汕砂锅粥海鲜浓郁,粥稠细腻…… 烤摊附近,甚至有众多车格灌着鲜汤,员工有条不紊,双手娴熟得迅如闪电,为食客们盛着食材,递上一碗车仔面。 “三响石!我赢了,赶紧一边儿去,这只蒜香小龙虾是我的!” 一位混血兽人眼睛迸射火光,手刚伸出去,最后一只小龙虾被桌对面的一个朋友给迅速夺走。 友人眼疾手快地拆壳,一碗上的训练,加上食物地美味,让他对剥壳一事炉火纯青。 “韦斯利,你个卑鄙小人,还来!老子今晚铁定要把你揍得满地乱爬!” 铁兄弟反目,周围几个朋友,以及隔桌被喊声吸引的食客们,纷纷看热闹不嫌事大,拍手跺酒杯,起哄叫好。 混血兽人疾步冲到友人跟前,韦斯利不慌不忙,毕竟不是第一次虎口夺食。 迅疾中带着从容不迫,韦斯利特地给虾肉蘸取料汁,接着一口塞进嘴里。 他还挑衅地叼着虾肉,咧开嘴,面朝混血兽人。在兄弟攫住他衣领的一瞬间躲开,逃跑前不忘提上啤酒。 周围人笑得人仰马翻,韦斯利身后是兄弟抓狂地吼叫,他拎着啤酒越过一个个露天座位,擦过霍利身侧。 “……小龙虾挺受欢迎的。”威尔默无语又好笑地看着这一幕,身边的人也跟着乐个不停。 -- 第101页 “何止,你看,煎饼果子、干炒牛河、肉夹馍等等,也卖得很不错。”霍利下巴一一扬过去,看着食客桌上杂乱却都不浪费的食物,他心底跟着欢畅。 美食街是他跟多诺万提的主意。当然,推广街头小吃,和遗落岛特色产品的同时,能给遗落岛带来夜市经济。并且,发展得好的话,成为一大地区特色,引来旅游方面的市场,益处可谓不少。 这种烟火气渗透到人们生活里,暖的不仅有胃,更是心。 简单地看一下后台情况,三年培训,员工又是有经验的,渡过最初的一点手忙脚乱之后,很快便像现在一样应对自如。 霍利非常满意,不必多担心夜摊情况,那原计划可以继续执行下去。 “拿上这些东西。” 威尔默瞅了一眼锅碗瓢盆,还有霍利手中疑似一包食材的东西,有些不明所以。 他与霍利同骑一匹马,来到城郊的一处小树林。待马爬上山坡,天空已经彻底灰暗。 下马后,他背着包裹,踩着软草和泥土,一步步走向前方。 脚下是山坡边缘,再往下,峭壁空荡荡地延伸至看不清的深处。威尔默的视野非常开阔,他能依稀看到最右侧隐匿夜幕中的远山,城墙和壁垒。 朝左,是灯火通明的城区。今夜人们难寐,于是星星也格外精神,和地面的火光一样亮堂。 最左边,墨蓝海面泛着金光,船只停泊码头。夜市炊烟袅袅,热闹的声音似乎隐隐浮现耳畔。 “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发现的地方。”霍利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接过包裹。 他用火把点燃火堆,随后架锅烧火。霎时间,威尔默终于意识到他要做什么。 “以为我忘了?”霍利笑着瞥一眼小骷髅,扔柴控火。 威尔默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嗓子里仿佛堵着汤圆。 “虽然你不记得自己在哪天出生,但我捡到你的那天,会一直记着。” 霍利拆卸食材包裹,取过提前装瓶准备好的调料与面条。 前些年,他就询问小骷髅的生日,对方却十一年都不曾知晓出生何日,于是,他索性将买回威尔默的日子,暂且定为他的生日。 此后三年,他一次不落地为他庆祝。今年实在赶巧,碰上圣歌游行。 二人没有言语,默契地为彼此递去东西。直至面条煮好,霍利才道:“来,接稳,记得别咬断。” 威尔默呈过微烫的面碗,即便夜间视线不太清楚,他脑袋里却把完整地阳春面模样描绘出来。 这是他每一年都能得到的礼物——阳春面汤底的长寿面。他沉默着用筷子夹起面条,放入嘴中,仔细而谨慎地咀嚼。 霍利不时眺望远方,然后看看极似兔子吃草模样的威尔默,脸上微笑始终没有消失。 忽地,主城那边传来一声长啸,二人同时抬头。只见远方半空有巨龙翱翔,银色的鳞甲若隐若现。 巨龙振翼,盘旋上空,霍利模糊地听到城中有人发出惊叫,不过无人惊慌,准确的说,像惊叹。 乘着晚风,银色巨龙对着一处高塔吐息,龙焰倏然点亮高塔!熊熊烈火如天上嵌着的启明星,在地面亮得灼人眼球。 巨龙族领主点燃圣火,也是遗落岛的特色庆祝活动之一,不同乐器声悠悠飘荡。 霍利盘膝而坐,一只手肘撑着腿,掌心托着脸颊。 “生日快乐。”他对威尔默说。 绿眸被火光映璀璨似星,温柔如水。 -------------------- 作者有话要说: 神侍的原型参考印|度海吉拉,有很多私设添加改动。 感谢在2021-10-1600:45:54~2021-10-1700:32: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1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昆廷(捉虫) 长桌尽头,茶香袅袅,红白酒液分别陈列,玻璃酒壶将颜色映得剔透。 半圆罩子覆盖一只大餐盘,但遮不住从里透出的肉香。 经仆从一掀盖子——盘中露出枣红色的脆皮,白嫩的肉片若隐若现,丁香模样的肉片,被堆叠成鸭子形状。 光看皮肉分量,就能清楚地知道,遗落岛的湖鸭究竟有多肥壮。 “这样诱人的烤鸭我从未见过。”一道浑厚的嗓音响起,声音的主人头戴方帽,身穿红袍,领口项链搭在膝盖上。 他弯着眼睛,眉弓下方淡得不见颜色。“我想,这道烤鸭应该是出自念华酒馆吧。” “如此特殊的制作方式,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食材。”顿了顿,他接着说,“前些天我才去过一趟,那儿的食物真是颇具创意,美味可口。” “您说得不错,昆廷主教。”多诺万颔首应道。他任由仆从用湿毛巾帮他揩干净双手,仔细到指缝。 收回手,多诺万捡起两根细木棍,夹去虎口。他如今将筷子使用得十分娴熟,几乎顿顿不离。若非吃甜食或见客,否则旁边的刀叉基本不会再出现。 一抬掌心,多诺万说道:“请。”随后首先夹一片鸭肉,放进盘里。 ——昆廷把这一幕收入眼中,若有所思。 筷子、念华酒馆的菜式,而今不仅在遗落岛影响颇深,甚至已经渗透到龙翼堡…… -- 第102页 二人的关系,似乎不止于金玫瑰庄园与念华酒馆的合作了,昆廷心中猜测。若真是如此,今日事情或许会有些潜在的困难。 不过,一介骑士后备军训练营逃学的小孩,做做菜,卖卖酒的天赋不错,安稳于此便可。 光明魔法已是神对他最好的赏赐,再多的,也应当翻不出什么风浪。 昆廷一面思忖,一面拿叉子挑来肉片。 余光瞥见多诺万竟直接上手,撕开一张薄膜似的饼皮。他惊讶地看向对方,因为这本应是仆从该服侍的。 多诺万将鸭肉蘸取黑红酱汁,随后铺展面皮中央。“若您不介意的,昆廷主教,可以随我一起卷着饼吃,口感会更加丰富。” “当然,刀叉用惯好几年,倒是拘束了我。”昆廷加深笑容,净手后,有样学样地拾肉片。 荷叶饼薄如蝉翼,几乎能透掌心的颜色。昆廷眯着笑眼,铺饼时小心翼翼,生怕手上疤痕磨破饼皮。 扫一眼这头,多诺万随口道:“主教当年可是骑士团的风云人物,我亦是早有耳闻。” 捡几段葱丝,并着面皮卷成小方袋。送入嘴的前一秒,昆廷稍稍一滞,浅褐的眸里盛满怀念。 他像是彻底陷入回忆,只一个转瞬,又弹了出来。 “都是陈年旧话啦!”昆廷笑呵呵回应,把烤鸭送进口中。 柔韧的面皮,比白面包还要劲道软和。鸭肉柔嫩得不可思议,他以逐年脆弱的牙齿,清晰地感受到,齿尖刺破酥脆肉皮的一刹那。 风味独特的甜咸酱汁深得他心。年轻时,他口味极重,以至于时间流逝,年龄变大,他在医师的监督和嘱咐下,不得不清淡饮食。 甜面酱浓厚又不腻人,饼皮和鸭肉口感丰盈饱满。昆廷心满意足地咀嚼,不得不说,霍利最后没有正式加入骑士团,或许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二人不再需要服侍,仆从们悉数撤去。今日见面,便是多诺万请客招待,打算在酒肉中谈论事宜。 “阁下,此次前来,老朽是有一事想与您商量。”咀嚼下去最后一口烤鸭,昆廷略微擦拭嘴角,开口道。 多诺万捧起一碗小米粥,细细啜饮:“您请说。” “近年来,遗落岛的酒饮广销海外。因为它的特殊,令不少魔法师趋之若鹜。 “斯维亚的魔法协会忙得四脚朝天,成日围着白酒打转。”昆廷低低笑着,继续说,“但他们始终研究不明白,魔法会如何跑进酒里。” “有一回,我甚至听说有抓狂的魔法师,想到遗落岛,亲自把念华酒馆的老板抓去好好问一通哩!” 金瞳未动半分,多诺万盯着碗中米粥,不发一语。 昆廷同样在不动声色地打量对方神情,见纹丝不动,他自顾自地说下去。 “当然啦,虽然我前半辈子只与刀剑打交道,后半辈子投身光明教廷。对魔法一事,可谓一窍不通。 “但天赋和快要残废的身躯,也抵挡不住老朽对此事的好奇。我相信,每一个购买过魔法酒饮的人,也是这么想的。” 叉来一块单独沾着酱汁的鸭肉,昆廷细嚼片刻,肉片单吃,依旧美味。 “莫说是我,光明教廷对它一样十分感兴趣。” 终于引入正题,多诺万心底一片淡漠,甚至有些不耐。很早以前,他听说昆廷是位直率亲和的首席骑士。 时间和环境的确是个可怕的东西,熏陶之下,短短几十年,人竟能有如此大的改变。还好有食物抚慰,不然拐弯抹角地说话,委实叫他难受。 自然,多诺万不可能听不出话里的信息。 其中,最为关键的一则,是光明教廷的重视。 在他封锁消息之后,三年中,光明阵营和黑暗阵营矛盾愈演愈烈。 二者近期甚至想要扩充武力,募兵开展得如火如荼。这些消息,多诺万原本只当饭后闲谈听听。 但查清缘由,金玫瑰酒庄后续也酿制出蕴含魔力的酒。两方阵营冲突时期,他们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丝能够增强力量的事物。 光明阵营如今能找上门,说明黑暗阵营必定于暗中窥伺已久。 多诺万感受着小米粥滑过喉咙,暖流淌进胃。他在红衣主教的阐述中,脑海同时飞速编织着思虑。 刚才昆廷提到霍利,是旁敲侧击地在提醒他,如果不多加考虑,那别人还会窥准霍利,朝他下手。至于是哪方阵营,就得看他当下的选择。 想也知道,没谁会愿意对他进行威胁,毕竟他大可以一转心情,倒向另一方,除非…… “您知道的,严格地讲,即便科加诺教堂并不属于重要教区,却是我第一个管辖的地方。” ……果然,问题出在这里。 多诺万想叹气,现下情况却不允许他做任何表示。于是他只得调整心态,对待即将下嘴的甜点,不该被任何恶心劲和坏心情所玷污。 荷花造型的金乳酥呈于掌心,多诺万静静观赏一阵,心情终于松快许多。 科加诺教堂,是光明教廷在遗落岛设立的教堂。 关于那透明矿石——现在应该叫“极石”,霍利那小子偶然脱口喊出的名字,他觉得不错,便干脆为其命名了。 消息自然走不离遗落岛,岛里有没有消息一开始就走漏风声,没能第一时间阻挡住,可不好说。 风向完全变动,他处在劣势一头。 -- 第103页 “老朽也是因为圣歌游行,前来遗落岛,才略略知晓一些情况。”昆廷慢悠悠地讲着,勺子搅动米粥。 而他一口未喝,此时搁下勺子,双手交叠,轻轻放去大腿。 “多诺万阁下。”他语气郑重,却把握得极好:诚恳且随和,再多一分热情则将显得谄媚。 “我谨代表光明阵营,恳请您考虑合作。” 接着,昆廷于多诺万面前发下帕洛特誓言,多诺万亲口向外托出极石以前,定不会向外透露半分。 昆廷态度之诚恳,倒令多诺万亲眼证实一番——这位光明阵营前骑士团长,现长老之一的人类,的确像传言所说,对教廷于阵营忠诚无比。 据昆廷的请求,光明阵营只是想买下一小支矿脉。也是他同意前,不把极石暴露阳光底下。 多诺万转动小指佩戴的银色扳指,垂着眸,模样极似在认真考虑。 当红衣主教讲述完请求,便见巨龙领主面带沉思。 昆廷本不打算一天讲下谈判,事实上,为了背后阵营,他已经做好常驻遗落岛的准备。 特殊晶石的矿脉,定要先一步黑暗教廷拿下。 最终,意料之中地,多诺万没有直接做下表示。他兜了个圈,说暂且考虑。 事情搁置下来,多诺万送走昆廷,回到平日处理公务的房间。 他站在窗边,借着窗口,和龙翼堡极好的视野,眺望远方山脉。 ——搁置便罢,多诺万并未打算再捡起这件事情。 如果卓娅的事情没有发生,他兴许真会认真考虑和光明阵营合作此事。 今日招待昆廷,多诺万只是单纯地想见一见,光明阵营里到底藏着些什么东西。 “昆廷·雷恩……”他轻声低喃。 “昆廷……Re……” 他的声音,与印象中,囚犯最后念出的名字,重合一起。 闷燥的夏风吹拂良久,多诺万回过身,坐回软椅上。一只白鹰飞至窗边,他解下鹰爪缠绕的信筒。 仔细阅览片刻,到信页最后一行字时,多诺万竖瞳微动。 “昆廷主教,和杜鲁门·纳坦之间有些联系。” -------------------- 作者有话要说: 多诺万:甜点至上。 合理怀疑,要不是甜点会坏,否则巨龙领主的金库里肯定会塞满大堆甜食,金币都能浸得香香甜甜那种。 —— 先发!睡起来捉虫!感谢在2021-10-1700:32:03~2021-10-1800:43: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罗四喜呀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将至 暴雨倾盆而下,雨针重重砸在肩头。几双皮靴踏进泥浆,穿行林间。 一注雨水顺着枝叶浇去一人头顶,激得他浑身一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真他妈造孽。”他吃着雨水骂道,擦擦鼻子,“把马丢了,是我这辈子做过最蠢的决定之一。” 队伍里,一名独眼男人回头睨一眼他。“让我猜猜看,其他最蠢的决定,首先肯定有上地面;再者嘛,就是从你母亲肚子里跑出来。” 雨声嘈杂,他们不免吼着说话。独眼男人刻意放高音量,叫队伍里的其他人低低哄笑。 “最后一条,是我没有先开始在半路就宰了你。” 下一刻,独眼男人的后腰抵上匕首。天空乌云密布,树木遮天蔽日。他们的视线昏暗得像夜间行走,即便现在正值下午。 银器的寒光尤其明显,在场众人无不腰配兵刃。不消见血,他们也能敏锐地“嗅”见利刃含着的血腥与煞气。 脚步纷纷顿住,几道目光转向此处。 独眼男人缓慢地举起手臂,朝两侧微微敞开。 “稍安勿躁,疤脸。”独眼男人安抚道。 “看看你指的什么路?光是走这片林子,我们撞见四次魔植,两次魔兽,还丢了马!”名叫疤脸的男人咬着牙关说道。 只是才说完,再度打一个喷嚏,凶狠的气势随之被喷没不少。 “天杀的,地上的天气怎么这么难熬。” “走出林子就好了。”独眼男人仍然维持着的姿势,他必须得安抚好这群怪物。“这里的确是最快能够进入裘塔的地方。” 领头一人身型魁梧,此时仿佛才注意到这里的动静。“好了,疤脸。” “既然是我们自己选择抄近道,那怨不了这人类。” 疤脸往地面狠狠一啐,旋即收刀入鞘。 气氛回归环境那样的压抑,插曲过后,几人重新上路。 穿过树木遮蔽的缝隙,前方依稀可见亮光,微弱,却给连日跋涉、疲惫不堪的众人报去喜讯。 “快要出去了。”疤脸情不自禁地脱口。 这一声愉悦的喊叫,像一道惊雷,乍然劈醒一株植物。 众人头顶的高木,忽然有大朵玫色巨花绽放。他们像日夜被狼群追赶的动物,神经突地一跳,抽刀拔剑,条件反射般摆起防御架势。 “这又是什么东西?”有人小声地问道,无人回应,好在巨花也暂时没有动作。 “你能管管不,刺手?”疤脸低声呼唤。 左前方,一个斗篷背影底下伸出遍布小刺、模样骇人的双手,悬在半空,似乎有些犹豫。 -- 第104页 队伍当中谁都不认识眼前魔植,巨花挡住道路,但阻断的不是唯一通道。 终于,刺手摇摇头:“绕路吧,趁着那株魔植没有攻击的意图。我不知道它是否会排斥木元素。” 领头的魁梧男人点点头,雨幕中,举剑示意调转方向。他们放慢脚步,小心翼翼地行走。 巨花已离他们几尺之远,正当他们即将摆脱魔植时,一人的脚被绊住。 他下意识地将剑尖附去一点黑暗元素,斩断绊脚的藤丝。 巨花霎时受了惊,花瓣好似蝴蝶翅膀扇动,昏黄色的花芯像一张要呕吐的嘴。几番前后摇动之后,倏地喷涌一股灰烟! 灰烟被雨幕冲散,混入雨水当中,顺着泥泞,往众人脚底蔓延。 几人还愣在原地,不远处,一道少年的喊声传来:“快走!” 不带任何犹疑,在雨水流到鞋子的一瞬间,众人拔足狂奔。 就在刚刚,掺着灰烟的水淌去一些植物的根茎,而那些植物当下被抽走灵魂,萎靡不振。 等跑远几步,众人堪堪反应过来,他们之间,好像没有年龄这么小的人。 随后其中几位浑身一震,因为他们感受到了熟悉的魔法元素。 疤脸便是其中之一,他不禁回头,然后猛地瞪大眼睛。 ——一位身形还不若他半个粗壮的少年,正挥舞一柄黑雾缭绕的长剑。 此时光线已经改善,视野变得开阔,他们愣神地看着这一幕:少年黑暗魔法运用自如,那浓郁的元素气息,竟叫他们胸口觉得有些憋闷,喘不过呼吸。 刺手如梦初醒,他与领头人交换彼此惊异的目光,随后点点头。 正要帮助,却见少年的黑雾彻底摄住巨花。接着纵马一跃,一剑劈斩花蕊! 花蕊雪一般簌簌坠落,浸去雨水里。 雨幕消减不少,零落的水珠拍响叶片。他们眼睁睁地望着少年宛若无事发生,调转马头,准备就这么离开。 “等等!”还是疤脸最先回神。魔植陨灭后,蕴含的魔法和力量会随其消失,于是他跨步上前,喊住少年。 众人也都慢慢靠近。 走近了,他们才发现斗篷之下,少年的模样有多惊人。 ——他眉头轻蹙,暗红眸子盈着略微烦恼不悦,抿着仿佛吮吸过浆果汁的双唇。 淡金色的鬓发,蜷曲地黏在脸颊。鼻尖将有雨滴坠落,皮肤透着湿冷的光滑。 疤脸当即就想骂点什么出来,但因为少年长得太过好看,他反倒出不了声。 暗窟当中一堆歪瓜裂枣,疤脸都自认为是帅的。美人可谓千年难见,除非有亡灵化形生前样貌。 眼前这位……疤脸发誓,是他这贫瘠的脑袋瓜,光凭想象都没法拼凑的美貌,估计一辈子也碰不到。 经过最初的惊艳后,领头的魁梧男子盯着少年那张脸,半晌之后,面露疑惑与深思。 疤脸随后反应过来,他不知该如何开口,讷讷道:“小兄弟,谢过啊!咳……刚才的那是什么?” “……吸魂花。”少年淡淡道。 一见能搭上话,疤脸心头大喜,赶忙追问:“说实话,我们对吸魂花完全不熟,它排斥的是什么元素?以后我们好方便注意。” “暗元素。”少年惜字如金,但能让人感觉到,他的确在认真回话。 众人心有灵犀,目光炯炯,汇聚队伍当中的一人身上。那人挠挠头,讪讪道:“你们知道的,我用惯了,一时收不回手。” “对了,小兄弟,哥几个身上现在没啥好东西给你当报酬……” “无碍,不用报酬。”便听少年主动开口。 “抱歉,我还有急事,先走一步。”说罢,他一夹马腹,驾马走远。 “诶,你的名字——”把脸的呼喊消散雨里,对方走得极快,不留任何挽留的余地。 “哎!”疤脸搓一把脸,走回队长身边,“是个好苗子啊,天赋异禀,剑术也很好。就是跑得比兔子还快,这下该去哪儿找人?” 独眼男人此时插话道;“他的斗篷,是遗落岛独有的一种动物鞣皮。” 队长眉头微动,收剑入刀鞘:“带路吧,我们得抓紧时间。” …… 直至日落西山,他们终于进入城区,几人稀奇地踩着坚硬平滑的地面。 交付酬金,独眼男人的委托完成。临走前,队长扶住他的肩膀。 “噢,我差点忘了。”独眼男人面上没什么,暗自懊悔跑慢一步。 “旅馆在东南方向,皮具街,临近多蒙港口有一家。”顿了顿,他古怪地吞咽一口唾沫,“吃的话,现在时间正好。多蒙港口刚开设不久美食街,那儿好吃的东西应有尽有。” “美食街是个什么东西?”疤脸蹲坐街边,看混血兽人看得眼花缭乱。 “不知道,但我们暂时没得选。”刺手感觉自己的胃开始绞紧,饿得有些腹痛。 暂且选定旅馆之后,休息半会儿,众人饿得快走不动路,准备动身去觅食。 望着天边血红的天幕,疤脸双手交叠脑后,悠闲地并肩队长身旁。 “它让我想起暗窟的天空。”疤脸叹道。 “距离血月日只有一年时间了。”队长像是对着疤脸说,又好似在安抚自己。 “但我们招到的人还是太少了。” -- 第105页 “是啊,不知道哪天会真打起来。”说到此处,疤脸重重地拍一把大腿,“啪”地清脆一声,力道实在。 “那小子真是个好苗子啊!长相是次要,关键他一手魔法,直接当魔法导师都绰绰有余了!” 疤脸语气里头尽是惋惜,刺手看得好笑,却见队长神情凝重。 “那孩子有什么问题吗?”刺手问道。 “……怎么说,感觉似曾相识。” “梦里吧,哈哈!想不到你也会做这种……嗷!”狠狠挨了一脚踹,疤脸安分下来。 “亡灵的气息倒是有。”刺手垂眸思考。 “嗯。”沉吟片刻,队长继续说道,“我唯一能确定的是,那张面孔熟悉的来源,在暗窟,以及光明阵营。” 刺手双目睁圆,他知道,相处多年的队长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卧槽,我鼻子是不是坏了?” 疤脸一阵惊呼,引起众人注意。他们下意识吸鼻,一股从未有过的香气直冲颅内。 馋虫彻底勾起,他们脑袋里只剩下那股香气,像被胡萝卜吊着的驴,直往那方向走去。 门庭若市,热闹喧腾。众人举目望去,摊位前,正有二字赫然印在圆旗上——“念华”。 食物多得目不暇接,他们都不知道该选些什么。 疤脸视线在露天餐桌的各个食客间打转,忽然,他瞧见有人捧着一碗黑乎乎的东西,吃得不亦乐乎。 他十分自来熟地上前询问,得到热情回应。 寻到一处大圆桌,酒侍刚上前,他便直接道:“来一份炸酱面!” - 霍利用筷子挑动面条,热气翻卷,黑褐的酱汁逐渐在翻拌下,附着到每一根面条上。 门前铃铛摇晃,他放下炸酱面,前去开门。 “我回来了。” 他一打开门,便收获一只湿漉漉的兔子精。 “怎么现在才回来?”霍利帮他解下湿斗篷,玛希连忙去取干毛巾。 延承在家穿拖鞋的习惯,霍利为家中所有人都定制了竹编拖鞋。威尔默弯下腰,脱去潮湿的鞋子。 注意到靴底沾染泥土,霍利询问:“又进森林了?” 威尔默脖子一僵,瞒不过,他承认道:“去过一小会儿。”随后站起身,略微缩着下巴,抬着红眸,默默凝视对方。 “……”对视半晌,霍利深深叹息。他知道拦不住小骷髅去独自实践锻炼,因为换作他,同样会这么做。 “受伤没?” “没有。” “待会儿你洗澡出来,我要仔细检查。” “……不用!”威尔默羞得气急,铿锵有力地回答,引得霍利调侃低笑。 接来毛巾,他盖在威尔默头顶,为对方细细地擦拭头发。 威尔默很喜欢霍利为他擦头发,舒服得微微合眼,脑袋往毛巾力道方向歪去。 “明年,就是血月日了。” 似是不经意提起,霍利自以为语气平静,其实含着他未曾发觉的沉重。 他注意到,小骷髅右手的拇指,开始不自觉地敲击食指指节。这是威尔默下意识的小动作,说明他心情烦躁或者焦躁。 小动作他早前便已经发现,只是一直没告诉对方。玄关前,二人相对无言。 不知过去多久,霍利终于帮威尔默擦完头发。“去洗澡吧。”他说,“洗快一些,别让炸酱面坨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在外人面前耍帅,回家熟练装无辜的落汤兔子。 第47章 考虑 自上次提及血月日后,已经过去一周。 霍利和威尔默互相之间心照不宣,恍若彼时彼刻,根本没有发生过这事。 表面上的平和维持得很好,二人一如既往地相处,连鲍比也未曾察觉异常。 只是夜幕低垂,他们回到各自房间。昏暗的环境总是能让压抑的情绪和思虑,一丝一缕地从心底剥开。 这日,霍利照常在酒馆内帮忙。威尔默训练结束,洗完澡,准备去搭把手。 换上员工服,锦鲤跃然于白底亚麻衬衫。这身衣裳,或者说霍利送给他的一切事物,他都保护得十分仔细,油污与尘渍分毫不染。 不论颜色还是绣饰,他的衣服与酒馆众人皆有不同。加上半张面具,愈发显眼独特。 威尔默扶稳面具,走出更衣室。他挽起袖口,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与纤细手腕。 他环视周围,寻找着霍利的身影,对数道向他身上投来的目光视若无睹。 霍利说他长得太过引人注目,容易招来一些图谋不轨的人。真正能够保护好自己之前,建议他一直佩戴面具。 逃亡地面,流浪四处的那几年,他几近把所有的丑恶纳入眼中。威尔默怎会不清楚霍利所说的意思。 他亲眼见过奴隶市场,因为长相挑起他人争端,结果被迫成了祸端,最后葬身囚笼的人;也看过想要利用长相谋取利益,却最终沦为供贵族折磨,畜生不如的玩物。 无数场梦境中,尤其在化形之后,他不免三番几次地重新回到那段时日。 梦里,没有遇见霍利,没有如今念华的日子。他始终漂泊不定,像一尾茫然流浪烂泥池的鱼。 他找不到出口,于是辗转在最肮脏的地界。 有收集癖好的贵族买下自己,因为不肯像其他买回的小玩具那样言听计从,最终日夜与猪牛羊圈中入眠,同食。 -- 第106页 他流经各个贵族之手,让他们以各种形式玩赏。然后,某天夜里,自己无意间化形。 梦里,他为了不再继续受凌虐,于是扼杀贵族,四处逃亡…… 威尔默眉头紧锁,想办法努力脱离那段梦境。一大堆太过真实的碎片,牢牢扒在脑袋上,连回忆都像身临其境。 每当从梦里醒来,他不由得如现在一样感叹——倘若自己错过霍利,会不会真是那样的结局? “诶,让一让道。” 威尔默侧过肩,脚刚迈出一步,肩膀便被扶住。 “等会儿,你是不是……?” 一个稍许耳熟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威尔默抬眸看去,就见一张疤痕如红虫附着脸上的男人。 “可算让我找到你了!”疤脸大喜过望,一声霹雳狮吼,惊得四下食客瞬间回头。 “干什么呢你?”有食客放下手中筷子,一嘴没嚼完的食物顶去腮帮,凶神恶煞地问。 另一头,一位食客扒起袖子,先是对疤脸道:“不是熟人就把手给我放喽。”随后扭头,朝威尔默一抬下巴,“需要帮助不?小老板他弟。” 疤脸瞧着周围一圈目光不善的,一头雾水。 这护崽阵仗他属实难见,要不是先前就吃着饭,不然还以为这茫茫一片,全是念华的护卫在镇守酒馆。 筷子如剑棍,碗碟似石头,众人虎视眈眈。 “没事,算是认识。”威尔默一开口,周围食客方才罢休,各吃各的,继续聊得热火朝天。 “这……借一步说话。”疤脸不敢再上手,领着对方往门外走。 “什么事?”威尔默问。 疤脸指指人,打个手势。角落圆桌有三人起身,朝他们走来。 “没什么,那天你出手搭救,说好的报酬咱们会给。另外顺便有点事情,想和你商量。” 酒馆后方有一处僻静地,一株半墙高的矮木静静矗立,众人围在树下。 疤脸最先掏出一袋沉甸甸的东西,递给威尔默,被后者直言拒绝。 “没事,那我就先帮你保管着。”疤脸把袋子塞回胸口,弯着眼睛,完全没有被回绝的尴尬与羞恼。 “是这样,小兄弟。那天魔植森林里头,我们看见你使用魔法……是黑暗元素,对吧?我们都能感受到。” “其实吧,不仅是魔法。”疤脸凑近几步,悄声道,“哥几个也是暗窟来的,咱们能闻到你亡灵种族的气息。” 威尔默顿时目光一凛,眉心皱紧,眼里写满防备。 见对方完全没有老乡见老乡的正常反应,疤脸傻眼了。 此时,一位身材魁梧健壮的大汉也上前一步,微微颔首,语气郑重:“事实上,我们是黑暗阵营派遣到地面,专门募兵的。” “前些日子发现你身手很好,我们便想着,若你能来黑暗阵营,将会是我们的一大助力。” 男子话说得客气,没有像疤脸男人一样套近乎,而是正式地招募威尔默,随后把待遇和血月日的情况一并交代。 过程中,威尔默眼底的防备褪去几分,但神情未曾松懈。 说到最后,见小少年不为所动,旁边一位手上带刺的男人也跟着加入,苦口婆心地劝。 疤脸说得口干舌燥,从头到尾,他一直透过面具,盯着少年的双眼——结果半点动心的涟漪都没有,他暗地里惋惜得紧。 本以为今天将以失败收场,忽听少年说道:“若是你们急着回暗窟,那就算了。不着急的话,容我考虑几天。” 疤脸喜出望外,他与身形健硕的男人对视一眼,接着连连点头。 “不急,不急。”他欣喜道,“你大可以多考虑一阵子,十天够不够?……行,那十天以后,我们再来念华酒馆找你。” “那什么,小兄弟,请问该怎么称呼?还有,能不能再让我们瞧瞧你的模样,免得到时候记不清。” 说完,疤脸都忍不住想狠狠抽自己一巴掌。对面少年的容颜想忘都难,这话委实有些扯淡。 少年只是一一扫过他们众人,然后揭下面罩。 “威尔默。”他道出名字。 …… 待人走后,疤脸还陷在美颜冲击的余韵里。 刺手将视线转朝一人,那人面颊凹陷,下巴尖长,身子却比脸要丰满太多。 “怎么样,迈卡?”队长向尖下巴男人问道。 迈卡神情恍惚,好似见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像,太像了……”他呢喃着。 “像谁?”刺手急切地问。 “他那双宛若万人淬血的眼睛,和刻薄但漂亮的薄唇,像极了罗莎琳德……” “罗莎琳德?!”刺手震惊地瞪大眼。 一经提醒,队长也终于忆起熟悉的来源。“是啊,简直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她曾是我们最优秀的战士和领导人。”迈卡声音沉重而柔和,含着敬慕。 刺手却道:“可是她也是我们黑暗阵营的耻……” “不,不是的。”迈卡面朝刺手,轻轻摇着头,沧桑地说,“你还年轻,孩子。有些事情,不能光凭一个情况而定性。” “如果罗莎琳德和那人真能留下子嗣,不如传闻所言,那可算得上是一件好事啦!她会很高兴吧……” - 入夜,鲍比陪着阿莱娜走了一天的货,累得恨不得爬着走。迅速扒完饭,打一声招呼,便去休息了。 -- 第107页 餐桌上,只留霍利与威尔默两人。他们各自抬着手中的饭碗,空气中塞满静默。 霍利给威尔默夹菜的动作有些迟钝,但后者也没能反应过来,一口接着一口,花椒不知道吃进多少颗。 二人各怀心事,深陷自己的思绪。 “今天……酒馆里来找你的人,是怎么回事?”霍利开口询问。 犹豫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威尔默深呼吸。 “事情说来话长,是一周之前……” 他把事情不带遗漏地讲述给霍利听,从暴雨天魔植的经历,再到今日上门寻人的愿意。 霍利沉默地听着,他夹起润嫩的鸡肉,汤汁带进米饭里,混着藤椒的麻香,一口带进嘴中。 鸡肉嫩滑得几乎不用怎么咀嚼,肉皮弹软。舌尖一触,细密的麻劲一道道涌上来。 米饭中和掉纯粹的味蕾刺激,更衬托出椒麻鸡的鲜香。 听到威尔默与吸魂花交手时,霍利眉头一跳,紧接着压抑住想要打断提醒对方不可再莽撞行事的冲动。因为他知道,更重要的在后头。 再一勺清炖牛肉汤压进口,温热的暖汤抚平舌头,但压不住霍利内心深处的情绪。 事情讲述到最后,霍利默然不语。 放下勺子,双手交叠桌前,他问:“你的回答呢?” “……”威尔默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他的右手藏在桌下,拇指又开始不断敲动食指。 他忐忑地往上抬眼,只见霍利垂着眸,凝视身前的汤。 “我对他们说,会考虑一阵时日。” “……我相信,做出这个决定,你有自己的理由。” 威尔默没想到霍利回答得如此之快,他们目光相接,威尔默心头震动。 因为,想象中,对方的生气和失望,一丝不见。那双苍绿的眼睛望过来时,蕴着鼓励和期冀。 “所以,能和我说说,你想要去黑暗阵营的理由吗?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知道你的过往。” -------------------- 作者有话要说: 梦境内容,是威尔默真实发生过的,俺话就说到这里。 感谢在2021-10-1902:01:42~2021-10-2000:39: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长生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回忆 那天似乎是晴日,暗窟的太阳将金辉洒满天际。但瓢泼大雨不停地下着,盛阳没能将它的温度享予地面半分。 寒冷,彻骨的寒冷。 男孩睡眼惺忪地从湿冷的地面爬起,脑袋不小心贴到石壁,寒意渗进他的头骨。冰凉的温度令他身体颤抖,朦胧的意识瞬间清晰。 他茫然地环视四周,爬起身,借着头顶窗户的灯光,依稀辨认这个令他感到陌生的环境。 四面都是墙壁,几步路的距离,就能触碰到尽头。 “巴克尔……?”男孩搓搓手臂,小心翼翼地唤着。 回应他的,只有墙顶渗漏的雨水。 “巴克尔!” 男孩的呼喊带上恐惧,他本能地排斥这个地方,他连门也不知道究竟在何处。 他骨指颤抖着,顺着墙壁一一摸去。粗糙、干燥、湿润,然后不知什么东西的黏腻,探到鼻子底下一闻,是铁锈与烂油交杂的腥臭味。 男孩摸到一处缝隙,像两块石头拼接成的细细沟壑。 “巴克尔……你在哪里……” 他将脸贴到缝隙,担心吵闹到对方似的,谨慎小心地压抑声音。久久不闻回应后,男孩的呼唤变得惊恐。 “有人吗?”他击打墙壁,骨头与石头敲出清脆响声,“有人听得到我说话吗?” 忽地,他面前墙壁传来震动,力道之大,仿佛要把墙震碎。男孩吓得一屁股跌落在地。 “闭嘴,小鬼!吵死了!”墙背后怒骂不断。 男孩扑去前方:“你是谁?我这是在哪里?你认识巴克尔吗,我要找巴克尔叔叔!” “安静呆着,否则我宰了你!” 男孩漆黑的眼洞呆呆地望着墙壁,他又转向窗外,那儿高得要仰着脖子。雨淅淅沥沥地下,晴空在落雨。 他记得,巴克尔叔叔说过:晴空下雨,意味着天在哭泣,为不详的征兆与怨魂啼哭。 默默地蹲回墙角,男孩蜷缩一团,膝盖骨头抵去头骨。 一觉醒来之后,他便到了这里。他只记得,自己夜晚睡得很熟,比以往任何一次睡眠都要安稳。 他细数着昨天发生的一切——没有给巴克尔叔叔添麻烦,他有好好地打扫屋子,去牧羊。 巴克尔叔叔夸奖他豆汤煮得不错,还摸了摸他的头。 村里有小孩拿石头砸他,说他是罪人之子。他听得耳朵起茧,虽然不懂是什么意思,也只当自己聋了,再没有去找他们打过架。 数到四日前,他依旧没有发现自己做错什么事。即便做错了,巴克尔叔叔也不会把他关进屋子里。 所以,门外那些人,他应该不认识。 那他们为什么要抓自己?巴克尔叔叔知道他被关在这里吗?今天的羊还没来得及去放…… 雨声滴答作响,与屋内窸窸窣窣的动静,一点点拨动男孩的神经。他感觉有东西从他脚上爬过,偶尔是后脖颈感到刮擦。 -- 第108页 他把头埋进膝盖,就这么静止不动。不知道过去多久,泪水已经在地上积了一滩水渍。 “放……去。” 男孩猛然抬头,他隐约听见门后有人说话。探出手,他摸到门边。 门再次颤动,这回,终于有光亮从缝里透出。他多希望门外迎接他的人是巴克尔叔叔——可惜不是。 几个身形高大,墙壁上的影子融合一体,直直延伸到男孩视线尽头,像极了可怖的怪兽。 他们全部身披黑袍,叫男孩看不清面容。最右侧,一个身材壮硕得堪比巨人的人,正仔细地数着手中钱币。 “跟我们走。”其中一位黑袍人陈述道。 话音刚落,其余有两人架起他的胳膊,强硬地扣上镣铐,不留半点男孩拒绝的机会。 “你们是谁?!”男孩惊叫着挣扎。 没人搭理他,只拽着他破旧的衣服走。 男孩看一眼腕上镣铐,大小正合适,仿佛量身定做。无论他怎么挪动腕骨,磨得生疼,都无法挣脱。 “你们要带我去哪?放开我!”他被蒙上头罩,视线再次陷入昏暗。 路途中,他完全像畜生那样被拖着走,踉踉跄跄。身上磕碰不少地方,疼得他眼泪和鼻涕糊满头罩。 他几度不管不顾地要跑,结果无一例外被拽回来。 现在,他好似粮袋和死猪,横绑在马背。面朝下,胃部正抵马背,颠簸得他想呕吐。 恐惧与混乱占据脑海,男孩不知道该怎么办,从询问到祈求,黑袍人们皆置之不理。 马蹄声和狂风呼啸间,眩晕之中,他听见黑袍人的谈话。 “想好教廷那边如何交代了?”男孩这头的驭马者问。 “别跟个怂包一样,戴维。反正这小子他们已经扔了。整整八年过去,你看有谁还记得他?” 他们使用的语言,宛若远古而来的祭祀语,字眼在舌尖上弹滚,优雅而庄重。 莫名地,男孩听懂了这个语言,像生来便根深蒂固地融入血液里。 “所以,还不如把他拿去用用。我对这小孩的体质可感兴趣得紧,婴儿时期都能扛得住亡灵试炼……” “你知道我?”男孩在此时开口,他的话语被马颠得断断续续。 空气骤然沉寂,无人应答。马匹渐渐停止前行,颠簸也不再继续。 突然有只手将他硬生生扯下马,头罩倏地拉开,光线刺进眼睛,很疼。男孩不免闭紧双眼,生理泪水从黑黢黢的眼洞里挤出。 一把冰凉的尖刺物抵去魂核的位置,男孩吓得不敢动。 “你会古精灵语?”身前黑袍人以方才的语言询问。 “我……我不知道,我只是听得懂。”男孩哪知道什么古精灵语,他第一次听。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结合他们的对话,就下意识地问出问题。 “那我们刚才说的……” 利刃再抵进一点,胸口蓦然一痛,男孩不禁痛呼。 “收手,戴维。” 另一名黑袍人翻身下马,走到男孩跟前。此时眼睛已经差不多缓过来,男孩抬着眸,透过斗篷底下深渊似的漆黑,看到一双眼睛。 这眸子鲜红如血,眼型细长,眼尾有着刀割一般的纹络,蝴蝶翅膀似的一道道绽开。 男孩注意到,左边那只红眸,接近鼻梁金和眼角的地方,生着一块褐红的水滴胎记。 他只匆匆扫过一眼,便不敢再看。因为这人的眼神令他感到难受,比太阳还要灼热,像盯着什么新鲜稀奇的玩意儿。 “有趣……有趣。”黑袍人赞道。“听就听吧,杀了可惜,反正他也逃不出我们手掌心。” “这个小东西竟然能懂古精灵语,那是不是说明……哈哈!真好啊,让我捡到你这块宝贝,以后可得让我好好雕琢研究……” 男孩不寒而栗,随后,他又遭到先前的待遇,蒙头扔马一气呵成。 三番五次的眩晕,他吐无可吐,下马时,整个人虚脱倒地。 他觉得自己好比那屠夫手下任人宰割的肉,一会儿是踢,一会儿是拽。实在难受得没法爬起身,他死狗似的躺去泥地上。 正当有人想把他扛起来时,远方两道马蹄声传来。 “威尔默——威尔默——”一个熟悉的声音飘进耳。 威尔默犹如一条濒死的鱼,奋力地在泥潭里弹跳,挣扎。 “巴克尔叔叔……”他以为自己眼泪流干了,此时呢喃,嘴里尝到咸水。 “求求你们,放过他吧,他只有八岁啊!” 威尔默看不见巴克尔,但他听着,巴克尔叔叔的声音无比嘶哑。 昨晚熬煮的罗厄草汤,不知道巴克尔叔叔喝了没。他的喉咙曾经有伤,得喝药,才能缓解。 “你已经仁至义尽了,巴克尔。”黑袍人无情地说道,“他们让你抚养这孩子,你照看得很好。” “你们明白,他是我看着长大的!” “呵……难不成,你还养出感情了?” 黑袍人讥讽地反问,马鸣“咴咴”,仿若也跟着嘲笑。 “放过他,求求你们,让我来代替他吧。” 巴克尔万般乞求,威尔默泪如雨下,有**碰撞地面的声音,一下又一下,砸得威尔默魂核拧着疼。 许久之后,黑袍人一点动静也无。兀地,威尔默听到巴克尔这样说:“……让我再看这孩子一眼,可以吗?” -- 第109页 黑袍人允许了,揭开威尔默的面罩。 一具骷髅,一个人形亡灵,相对站立。 他们不比对方狼狈——骷髅沾满污秽,而巴克尔的额头和膝盖糊着草与泥,还有血渍。 巴克尔牵起威尔默的小骨掌,放在手心,还不如他的手掌一半宽。 他携着骷髅男孩走远几步,黑袍人没有动静,但巴克尔亦是没有再多远离。 “威尔默,我的好孩子。”他的手另一只手慢慢地抚摸着头骨,眼眶盈满泪水与慈爱。 他把骷髅男孩带到怀里:“你叫威尔默·约曼。记住了,‘约曼’是你的姓。” “答应我,一定要牢牢记住,让它铭刻到你的骨髓里,直到烟消云散前,死神带走你的最后一刻,都不能忘记。” 威尔默整张脸埋进巴克尔的怀抱,紧紧依偎着,狠狠点头。 他虽不知事,却能够明白,他们即将分离。 他丝毫不怪巴克尔会放弃他。别人都说,他是罪人之子,生来便有罪恶的血孽。是巴克尔叔叔,收养了他这个弃婴。 顶着村里所有人的唾弃,抚养他八年。威尔默心存感激,但现在他仍然止不住内心的酸涩。 好难过……他魂核好痛,不想和巴克尔叔叔分开…… 威尔默的骨指,紧紧攥着对方后背的衣裳。 “巴克尔叔叔,你要记得喝药。”他的声音闷闷地从衣服间传出,一瞬间,他感受到对方将他嵌得更紧。 随后猛然拉开。 巴克尔扶着威尔默的肩膀,威尔默怔忪地看着对方,人形逐渐褪去,肤色变得苍白阴冷,而喉间一条长长地开口,像第二张嘴,翻着猩红。 巴克尔的样貌没变多少,只是脸上生着尸斑,脖子的伤口显露。 这是第一回 ,巴克尔叔叔对他化成原型。 “你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 “回答我,威尔默·约曼!要学会照顾自己,明白吗?” “我……我知道了。” 威尔默回答完的一刻,巴克尔双目涌现决绝。 他狠咬手指,食指的血珠一滴不浪费,全部抹去骷髅头骨的额头。 接着猛然发力,把威尔默高高举起,抛向一侧。 旁白不知何时出现马匹,好像是刚才同行的人。 一秒之间,似乎所有的事物都在天旋地转,随后变得混乱。 刀枪和剑棍,在血花和细雨中晃动,纷杂的嘶吼声快要把耳朵震出鲜血。 威尔默却感觉时间开始缓慢。 ——他目睹巴克尔,在剑雨倾泻下,浑身穿满窟窿,倒进血泊。 ——他头顶是陌生人的怒喝,念着不知名的咒语。 随后,一道惊雷劈入前方,血黑的门洞敞开。 马在疾驰,然后被弓箭贯穿后腿,向前扑跪。 他们双双随着马匹摔落,而门洞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再缩小。 “快走!!!” 他看见那陌生人面目狰狞,于最后的刹那,将他推入门洞。 威尔默双眼映入最后一幕——猩红的天幕,一轮血月与金日高悬天空。 他不知道究竟是天染红了地面,还是巴克尔的鲜血弥漫到天际。 -------------------- 作者有话要说: 气死了,半天发不上来! 第49章 项链 霍利与威尔默相对而坐,久久无言。 桌上的菜与汤凝出一层白脂,讲述的声音已经落地多时。收拾餐桌,直至入夜,他们也没有再多提半个字。 入夜,威尔默洗完澡,看到楼下的烛光未熄。他顺着阶梯走下去,看见一道背影,沉默地对着桌子,手边酒壶空出两只。 “别喝了,喝多伤身。”威尔默上前去,接过霍利手中酒盏。 他刚垂眸,便对上一双醉意朦胧的绿眸,眼尾洇着红。一见他,这对眸子便迅速升起薄薄一层水雾。 威尔默一时不知所措,酒盏悬滞半空,一如他的心——他是第一次见到霍利露出这幅模样。 “……没事。”霍利打个酒嗝,拉开旁侧的椅子,“来,陪我坐会儿。” 说坐便坐,威尔默讷讷地点头,像只木偶,一颗心全悬在对方身上。 “对不起。” 威尔默听到霍利这样说,更加慌了神,捏着酒杯的手在颤抖。 “对不起……”霍利说,“傍晚听你讲了这么多,我没能憋出点安慰话给你。” “不……你不用道歉,都已经过去了。” “疤痕都在着呢,对吗?却由我亲自揭开。” 不知何时,霍利重新把酒杯拿走。威尔默反应过来后,想要重新夺回,手便这么直接探出去。 而霍利正巧要把杯子抵去嘴边,一瞬间,威尔默的手指擦过唇瓣。 柔软、湿润,裹着酒香。 二人双双愣神,威尔默仿佛被烛焰燎到,迅速抽回手,放在桌下。他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那处,脑海控制不住地回想刚才的柔软。 霍利却突然笑了出来,他一只手支着头,一只手将酒液悉数饮下。 “今天的事情,我很抱歉。”他含混着酒意说道。 “我是真的没有想到……”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曾经的兄弟,如今的……亲人,竟然经历过那样的事情。 -- 第110页 印象中,上辈子,人们对威尔默的评价,无疑尽是些什么“闻风丧胆”“杀人如麻”。 尽管之后关系莫名其妙地亲密了,威尔默也未曾向他吐露半分过往。 ——“我们是朋友吗?”一个雨夜,他在牢笼外,询问对方。 ——“算是吧。反正,你是走得最近的那个。”身为亡灵骑士的威尔默,身在铁笼里,他这么回答。 即便走得最近,威尔默都没有选择主动向他撕开伤疤,把血淋淋的过往告诉他。 他忽然有些明白,前一世,威尔默向他说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了——“我们很相似。” 他俩有着相仿的经历,怀有同样的目的——“复仇”;然而迫于形势与现状,不得不呆在各自的阵营里。 困鸟,果真是困鸟。霍利呢喃,从心底涌上嘴边。 “什么?” 威尔默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霍利望向威尔默,用目光仔细雕琢他的面容。 若是非要他相信有神的存在,那眼前的少年人,就是最好的佐证。这幅长相,也的确只有神才能塑造得出来。 “据说亡灵骑士早年流浪人间,少年时,机缘巧合下,让黑暗教廷的人发现他资质优秀,便被带回暗窟。 “短短几年间,这具白骨就爬到了亡灵军团副团长的位置。 “他的实力有目共睹——削人如削泥,踩过无数光明阵营成员的尸体。凡是他携领军团参与的战役,暂不论输赢,至少能叫光明阵营大伤元气,打得头疼万分。” 下属的谈论历历在目,霍利不免又想到传言所说。当然,后来经过询问,也被威尔默本尊证实。 这幅长相,如果自己没有在奴隶市场遇到他,以后将会遭受多大的苦难? 而资质优秀一说,恐怕和当下的境遇差不了多少吧……前世,威尔默应当有自己的机遇。 威尔默紧盯霍利的眼神和神情,那种怪异的感受再度涌上心头,不过,只是转瞬即逝。 这次,他无端开始觉得,对方透过自己所见的人,正是他自己。 “你受苦了。”霍利伸出手臂,不由分说,把小骷髅揽进自己怀中。 他的下巴轻轻搁在对方头顶,绒而软的发丝,轻挠着皮肤。 威尔默的手在空气里划拉半天,不知道该往哪放。脑袋一团浆糊,祈祷霍利没有听到他如雷的心跳声。 “你说你想考虑加入他们,是不是?” 头顶上方的嗓音柔和低沉,威尔默耳根有些麻痒。 “嗯。”他低低回应。 “好,好……我会认真想想。” - 九日之后,屋内烛火摇曳,影子于地面长长拖拽。 威尔默仿若一尊雕像,静静伫立门前。半晌后,他迟疑地抬手,敲动房门。 “扣扣。” 指节还未放下,门便被拉开,像一直在等候他到来。 他有些愣怔地望着霍利,淡淡的酒气萦绕对方身上。 “进来说吧。” 威尔默一眼看向房内:桌上摆放着一壶白酒,两盏酒杯。家里不可能有更多人,说明之前鲍比大叔来过。 他被霍利推向书桌,摁到椅子上,而对方随后同样坐到对面。斟一杯酒,轻轻啜饮。 “我……想好了。” “你考虑好了。” 他们同时开口,意思相近,仍旧是那样有默契。不论前世,还是今生。 霍利把半个身子贴到椅背,双手随意地抱在胸前。 他眼中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笑意,威尔默却能轻易看出里面的忧伤。 “我不会拦着你。”霍利轻声道。 得到答案,威尔默以为自己应该会欣喜。但他没有,魂核反而一阵阵泛起酸涩。 他甚至有一种冲动,想要捂住霍利的嘴。然后逼迫对方说,不愿他走。 豆大的泪珠霎时滚落,一下下砸进地面,晕出深褐水渍。 要不是感受到手背上,滴滴滚烫后,转瞬即逝的凉意,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落泪。 “怎么又哭啦?”霍利想要笑,他的唇角和脸颊抽动片刻,没能完整地展露笑意。 “看看你,哭得跟花猫似的。”霍利掏出手帕,亲自为威尔默擦拭泪水,却没想越擦越多。 “我相信你的能力,威尔默。”他温和地安慰,“你跟着安德莉亚导师学习那么久,魔法能力远超我和师父之上。” “前些天,你还过了中阶法师的考核,是吗?这是值得我们所有人庆祝的事情。” 自然,那天霍利专门向当地人学习,并且改良了蛋糕的做法,为他正式地按照当地习俗,进行庆贺。 威尔默先是无声地掉泪,后来不禁胸膛抽动,细弱的抽泣回荡房间。 “你的剑术非常不错,不论魔法还是武器,你都能很好地上手,运用自如。 “记得我曾经还跟你抱怨过,最羡慕的就是你这样的天才。” 不知不觉中,霍利声音落叶般颤抖。 “那日去魔植森林,我对你说了一番重话。前几天,得知你的经历后,我有好好反思自己。 “抱歉啊,威尔默。”他说,“‘没有能力保护自己和别人’——这样的话,希望你不要往心里去。” “你现在有足够的能力了。所以,放手去搏吧,去为你所珍惜的人报仇。” -- 第111页 “但你要记住,还是以前说的那样: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不论遇到什么样的情况,首先要保护好你自己。 “若是连自己都护不好,那便什么都没有了。” 说到最后一句时,霍利的眼里充斥着无尽哀伤,像回忆着什么,又仿佛仅仅在叮嘱威尔默。 “我知道了。”如当初那般许诺,威尔默幸运地活了下来。这次的承诺,他也将时时铭刻。 “差点忘了。” 霍利自嘲一笑,快速从胸前的口袋掏来两串链子。 他挑出一串,交给威尔默。 掌心的项链链条细扁,乍看不起眼,但深褐的藤编做工精细。底下一颗椭圆的,只有拇指盖大小的容器,顶部加盖木塞,里面隐约有液体。容器呈着透明,极似某种水晶。 “这条项链,估计全大陆仅此一条。” 霍利打趣地说,随后为对方细细介绍。 “链条是不是很熟悉?对,是从你安德莉亚导师的雨袍上拆下来的。” 威尔默微微睁眼,霍利终于放肆地笑出声。 “她说,这也是送给你的临行礼物之一。更多的,等你出发那天再给你。链条由精灵族特殊的植物编制而成——它比数十根粗绳编成的绳子还要坚韧;同时,也是最柔软亲肤的。” “看到这个小罐子了吗?放心,任打任摔,绝不会轻易就碎。” 说到此处,霍利让威尔默附耳过来,悄声道,“这是极石制成的罐子,我可是花了好大功夫,才从多诺万手中抠来。” 说着,霍利忍不住露出蛋疼的神色。因为极石的特殊性,他没法正儿八经地往多诺万那里获得。 于是他不得不用高度烈酒,可以消毒外伤,并且附上一系列外伤护理的方法——这些法子对军队而言颇为重要——最后换得这么两小块魔力蕴含不高的极石。 蚊子再小也是肉,说不定关键时候能派上大用场。 “猜猜里面装的是什么?”霍利晃荡瓶身,神秘兮兮地问。 威尔默摇摇头,他的眼泪已经止住,此时只有鼻尖忍不住抽抽。 “是卓娅小姐的眼泪。” 听闻这段时日,霍利在四处寻求东西。卓娅通过帕维尔,第一时间知道这个消息,便主动拜访上门。 得知诉求,卓娅痛快地拉着帕维尔大哭一场。眼泪珠子不停地往极石罐子里装,霍利看得目瞪口呆。 罐子里,他本想试着混合草药与酒,弄个治疗效果比较好的药水。哪知道卓娅利落地一哭,掉的竟是金豆子。 “龙族的眼泪,拥有极好的治愈效果。” 或许,“龙族浑身上下都是宝”的传言属实,至少霍利得到两小罐眼泪,迷茫恍惚了好一阵。 跟现在威尔默的表情一模一样。 霍利一度想过,传说里面,人鱼泪珠会不会真的能变珍珠? 说到人鱼……霍利牵回思绪。 “阿莱娜小姐也帮了大忙。”他促狭一笑。 “难不成……有‘人鱼之泪’?”威尔默诧异地看向掌心项链。 “聪明!”霍利狠狠揉搓一把小骷髅的软发,“阿莱娜小姐很是热情地要求,由她去把项链涂一层‘人鱼之泪’。咱们这儿离东海很近,所以今天白天,刚好能拿到手上。” “防火、坚固;蕴含魔力,拥有良药。这可你的保命符,得好好保管。” 威尔默听不懂什么是“符”,但不妨碍他理解,是类似圣石那样求福的东西。 接着,霍利取来热酒消毒的两根细针,随后把塞子拔掉。 威尔默由着他摆弄自己的手指,刺破之后,血滴融进龙族泪液中。 意外地,对方并没有把他融血的那串项链塞回来,而是收进自己怀里。 滴入霍利血液的那串项链,反倒被递到脖颈间,让霍利为他亲手佩戴。 项链冰凉,尤其冰冷的罐体贴着皮肤,却令威尔默心口火热。 被霍利接触的后颈,滚烫无比。 “其实,龙族的泪液,有一个极其特殊的作用。”霍利一边为他系上项链,一边道,“融入一方的血液后,能够显示这人的生命状态。” “当泪液依旧透着红粉,意味着仍然存于世间;若是变得透明如初,那就表示,融血的主人已经消亡。” “即便相隔天涯海角,项链始终有效。” “你知道的,暗窟不允许地面的生物进入,否则我绝对会随你一道前去。” “如今,我只有这一个办法,能好好看着你。离开之后,你也能看见我。” 霍利将威尔默胸口的吊坠捧于手心,微微垂头,在项链上落下轻吻。 “让它代我陪着你。” --------------------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滴血和项链那段,先发给俺的亲友。 我:“写到这里,有点涩就是说。。。” 亲友:“好戳啊..” 我:“是吧。。我想淦受。。。” 亲友:? 亲友:“我想说让人看了心里头暖烘烘的,咱这句话就是还没发出去,你这句就来了。” 我要笑死了……亲妈滤镜是黄色的 第50章 离别 “疤脸,你个饿死鬼投胎的玩意儿!” 刺手想呼一巴掌给疤脸,碍于场合和疤脸手中抬着的食物,最终没能伸出裁决之掌。 -- 第112页 疤脸对咒骂充耳不闻,他一把夺过盘子,汤汁浇米饭上。随后埋头苦吃,全身心投入碗中的红烧狮子头。 红润且油亮的酱肉团,用勺子拨碎,和进米粒饱满的饭上。肉汁与酱化进饭粒,舀起满满一勺,塞满嘴巴。 疤脸餍足地咀嚼,叫其他人看得双目赤红,恨不得手撕了这孙子。 最后一颗肉丸,竟被他给抢去了! 八人围聚餐桌,五人为菜抢破头,场面一度混乱。 “……抱歉。”队长捏着额角,抚平青筋。 “没事。”霍利摆摆手,再敬对方一杯酒。 自夜市开放以来,什么场面他没见过?念华所在的位置,可谓“重兵把守”——城里还真就多派几个卫兵巡视周围,一来维持秩序,二来……及时处理喝高之后大打出手的食客。 但此处是念华根据地——酒馆,而不是大排档。相比其他包厢,他们这儿算得热闹无比,也幸好处于角落,不那么引人注目。 菜与酒的香味熏得人醉,酒精是一根细线,能迅速将人与人串连,热络起来。 “威……喔,不对,现在该叫你骨链了——骨链小兄弟为啥不喝酒?” 疤脸鼓着腮帮,忙里偷闲地从嘴里丢出一句问话。 “我还没成年。”威尔默无奈一笑,说完,他看了眼同队长拼酒的霍利。 “骨链”是他的新诨名。据疤脸他们所说,黑暗阵营内部,几乎所有人都只会使用诨名,同人打交道。 除非大家一开头便知晓一个人的名字,而且传开来,否则,可能直至死亡,队友也不清楚你究竟姓甚名谁。 疤脸仿佛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好比只有戏台上会出现的、那种古板守旧家庭出来的姑娘,非结婚之前,不得让情人亲个小嘴儿的荒诞离奇情节。 他看看桌上菜肴,又看看威尔默,嘴里食物嚼也不是,咽也不是,愣在当场——就像吃着人家请的一桌子好菜,没法对此表示些什么一样。 投去一个同情的眼神,疤脸干巴巴地说:“我生前十岁就能连干四杯啤酒了。” “霍利说过,身体没有完全发育完全前,不能喝酒。浅尝辄止倒还好,主要会伤害大脑。”谈到霍利,威尔默便话多起来。 刺手此时举着鸭腿凑过身子:“怪不得我看这家伙成日脑袋有点问题似的,原因竟然出在这里。” “滚滚滚!”疤脸首先护住狮子头,顺手夹取一块泡椒牛蛙。 鲜美的蛙腿不比鸡肉口感差多少:裹着酸辣的泡椒浓汤汁,舌头轻轻一卷,蛙腿肉便轻松脱骨。嫩而弹,略有嚼劲,吃得疤脸点头不断。 “那你没有私下偷偷喝过?”疤脸问。 “没有。”威尔默毫不迟疑回答,他永远相信霍利所说的话。 刺手与疤脸双双被好孩子光环所震慑,亮得几近要刺瞎他们狗眼。 疤脸心大,拇指一竖,连着念华老板和骨链一起夸。 而刺手默默观察着威尔默看向霍利的眼神,以及投注视线的频率,若有所思,接着目光复杂。 霍利同样以余光观察这边,见着威尔默和他们看起来相处得不错,心底稍稍放心,却也不免泛酸。 请他们吃饭,在原住民眼里是多此一举。毕竟要交托和照顾,一点钱财的功夫,直接打发便是。 华国根深蒂固的人情世故,让霍利最终还是备上一桌子菜肴——红烧狮子头、泡椒牛蛙、水煮鱼、啤酒鸭等江湖菜。 方才和他们之中的队长聊天,霍利了解到,暗窟开放的血月日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按霍利的理解,暗窟更像个附属的异界空间。通过血月日等特殊时期产生波动,从而打通地面与暗窟二者间的屏障。 具体,得用鲜血涂抹眉心,然后念出咒语。照队长他们的意思,就是以部分生命的气息作为代价,换取来往两个地界的钥匙。 霍利最关心的,是血月日的间隔时间。 “说实话,活这么多年,我也没摸透。”队长血气涌满脖子,打一个酒嗝,接着说道,“最短的一次,只相隔一年;而最长的一回,发生在几十年前,听说长达近十年。” “一般情况下,五年左右,血月日就会降临。我们会有祭司一类的神官去向神询问,将日子控制在两周左右的时间范围内。” 五年之久见不到小骷髅……霍利敛起眸,视线转向杯中酒。 还不算上对方能否成功报仇,并且摆脱黑暗阵营。照威尔默的经历,恐怕事情不会那么轻松。 加入黑暗阵营,不一定要去到暗窟。但威尔默要做的事,必须经过暗窟,才能有更多机会了解当年真相。 周遭乱哄哄的,酒气、热菜,以及远近而来,嘈杂充斥屋顶。脑袋杂乱得紧,似乎是酒意使然,霍利心里也变得难受。 他回忆着昨天晚上,特地拉着威尔默,说了一夜的话。 话里有叮嘱,再想起来,自己都觉得啰嗦。更多的,是他深思熟虑之后,决定不得不交代的一些事情。 ——关于前世黑暗阵营的一些信息,与他个人对骑士团身份的理解。 他还记得,威尔默听他说话时,面上神情有诸多疑惑和凝重。 对方肯定猜到些什么了,但为了小骷髅的安危,霍利不得不把它们说出去。 “我知道,你肯定会疑惑,我为什么如此了解这些情况。”他苦涩地说。 -- 第113页 “把它作为我们的秘密,好吗?如果你不能把自己平安地带回地面,那我就不告诉你了。” 他用看似一句佯怒的玩笑话轻轻带过,掠去其中几夜辗转的挣扎。 现在,他们视线相交,他恨不得能再多看几眼,那双像极了小野兔的眸子。 …… 鹰终究是要逐风的。 晓色笼罩大地,霍利骑于马背上,远眺众人逐渐消失的背影。 “天道好轮回”,他自嘲地想。当初鲍比送他去光明骑士团,心底到底什么滋味,他总算体会到了。 身下马匹好似在怨主人的磨蹭,原地停留太久,枣红色的骏马挪动蹄子,轻轻哧气。 霍利随意地安抚几下马脑袋,牵着它,调转方向。 空气由闷燥转为清凉,同样在夏季,他遇见脏兮兮的小骷髅骨架。而夏日一过,似风,又从他身侧吹走。 宛若一场短暂的、蝉鸣欢奏,树叶吹拂枕畔,留下泥土和叶片清香的梦。 风拂过他的领口和头发,带去左侧脖颈一片凉意。 霍利不由得想起刚才……也可能是许久前的场景。 威尔默紧紧抱住他,相近的身高,使他轻易地能让头枕在他颈窝里。 泪珠顺着锁骨流淌到衣服内,湿湿的,还被威尔默蹭了又蹭。 后来,威尔默把脑袋拱到侧颈。“不要把我当小孩了。”他闷闷地说。 “当然不会,等你回来,已经是十九岁的男人了。”霍利当时逞着笑意,调笑道。 威尔默的唇瓣似乎贴着他的皮肤,说话时,蹭得有点奇怪的酥痒。 “……不要找伴侣。” 这个要求倒真令霍利笑出声:“为什么是这个要求?” 哭红的兔子眼瞬间抬起,里头含着控诉。 “你答应过我的,遵守我临行前的要求。” “好……答应你就是。等你回来,再帮我物色个好对象,行不行?” 他哭笑不得地应允,临行前,少年逆着晨光,最后留给他一个看不懂的眼神。 -------------------- 作者有话要说: 【旅行兔子日志】 [Day1]:兔子提着你赠予的大包小包干粮,去打怪刷级了。(或许会有意外收获?) [奖励掉落]:未知 剩余见面时间:五年。 第51章 悬崖与云海 “你是说,两种植物拼接一起,能合二为一,融成新的生命?” “是的。” 霍利看着安德莉亚投来的视线:惊疑不定,他无奈地耸肩。 安德莉亚嘴巴开合,最终没能说出什么。霍利觉得,对方恐怕想问自己的脑袋是不是被别人嫁接了去。 但很快地,经过豆芽一事之后,安德莉亚尽管第一时间无法接受,她仍是耐下性子,冷静头脑;试图跟随霍利的思路,想一想是否真的有这种可能性。 她沉吟半晌,说:“我曾听闻,有医师在一位将死的伤兵身上,做过一种尝试。” “伤兵因为受伤严重,其中,小臂上的一层皮被撕下。那医师便突发奇想,从伤兵的大腿上取皮,然后根据伤口情况和大小,用大腿皮肤缝去小臂缺失的那块位置。” 霍利有些惊讶,植皮的实验竟然这么早就出现了。不过,按照现如今的医疗技术和消毒能力……他顺着话头问道:“后来呢?” “伤兵还是死了。”安德莉亚回答得直接。 果然,霍利心想,九成是死于伤口感染。再加上原伤情,本就撑不了多久。 “不过,在尝试过程中,医师发现,挪用缝合皮肤的可能性,是存在的。后来有人同样试验过为断肢接腿、手臂一类的肢体,无一例外地,全部都失败了。 “你所说的‘嫁接’,应该正是利用类似于这样的形式,只不过把**换为植物?” 安德莉亚半蹲在地,盯着眼前被劈断部分的树桩。精灵族无人不信仰万物皆具灵魂,单凭那嫁接的想法而言,似乎并不是异想天开。 “没错,安德莉亚小姐。”霍利眸含笑意,给予肯定回应。 他很欣赏眼前精灵敏捷的头脑——至少对待陌生想法与事物,没有首先去否决它,而是选择发散思维,设想与联想。 初步试探搞种田的精灵对嫁接的接受度,现在接受情况良好,那他就不必多操心了。 “试想一下,安德莉亚小姐。南境幽谷里,肯定存在许多品种的花与瓜果。那么相应的,也会出现产量层次不齐的现象。” “举个例子。”霍利举起手里的一根接穗,指尖比划距离,随后小心切下芽片,露出横面。 “比如我手上的李子芽——在遗落岛,它虽然味道好,但并不像桃子生得多。由果农特地栽培的话,产量不能保证,而且容易生病和经受虫害。” 说着,霍利再转向一株桃树砧木。为了方便演示,他直接斩断一条枝干,于表面一处划下T字口。 “如果将二者结合一下呢?把李子的芽片,嵌进桃树里。简而言之,就是让桃树养着它。” 安德莉亚瞠目结舌,被这独辟蹊径的思路震慑,一时半会儿消化不过来。 霍利弯着笑眼,留给对方一些缓神的时间。 “反正桃树结的果子多,养料和能力充足,何乐而不为呢?” “……”安德莉亚目光呆滞,望着霍利把芽片塞到桃树枝的树皮里头。 -- 第114页 “想法是一方面,真正实际操作起来,需要面临很多的问题。”霍利的一句话令她冷静许多。 “用之前您说的,给伤兵植皮的尝试打个比方——皮肤确实取自他身上,若要做到融合,定然少不了医师的协助:缝合。 “缝合得不牢固、不密切,那么压根儿就没法让皮肉相连。” “除了缝合,还有后续的伤口感染。”安德莉亚略微蹙眉,补充道。 “您说得不错。安德莉亚小姐,您一定非常清楚,不管人还是植物,最容易造成和加速伤口溃烂的问题,出自哪里?” “……水。” 言毕,安德莉亚醍醐灌顶:嫁接植物时的“创口”,绝不能碰到雨水,否则雨会将它们泡烂,最后功亏一篑。 她又把视线缓缓挪到霍利身上。 “你是不是受这个问题困扰已久?不然这会儿应当已经把成品放到我面前,而不是同我说那么多。” 霍利心虚一撇眼,清清嗓子,承认地点头。 “真正能够防住雨水的材料,我没能发现。南境幽谷土地肥沃,物资丰富……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我想着,直接把嫁接的设想和方法告诉您,说不定可以由精灵族发现解决方法。” 青年的坦率倒是叫安德莉亚感觉喉头一噎,相处久了,她放开许多,此时丢给霍利一个略带鄙夷的眼神。 “当然啦,我也只是提供一个天马行空的想法。要说实践,还得靠您这样精通种植的师傅。” “师傅”,是异世界对一个人,于某种领域的崇高赞赏。果不其然,此词一出,安德莉亚的神情缓和不少。 就着嫁接带来的诸多问题与影响,她同霍利讨论良久。 谈论到口干舌燥,霍利抬过两杯凤梨百香果汁。 凤梨的果香,令安德莉亚忆起南境幽谷的盛夏。那里枝繁叶茂,四季常青,处处飘着果香和花香。 而百香果的酸甜,叫她想到那宫殿中的小公主。梅蜜公主,她的挚友,一如百香果般,粒粒果籽浓缩着酸甜。 她将凤梨果肉含在嘴中,淡而冷的湖蓝双瞳,透着些微柔和。 几年时间,通过魔法酒的辅助和休养,她几近干涸的魔力已然恢复如初。 她天赋异禀的徒弟走后,自己也是时候该启程回乡了。 只是万万没想到,走之前,霍利还特意为她备上这么一份大礼。 他们于果树底下乘凉,接近秋日的阳光,其实早就没有那般灼人了。和风吹拂,果树泥土的清香溢满周身,很是惬意。 安德莉端着果汁,窝坐在藤椅,看着葡萄藤下熟稔忙活的黑发青年。 她的视线停驻,思绪却回到几日前。 …… “……你当真考虑清楚了?” “是的,师父。” 淡金卷发的少年,高高束着马尾。此刻单膝跪地,因汗湿透的衬衣,贴附于他日益遒劲的身体线条上。 安德莉亚说不上是什么心情,仿佛暴雨如注,飓风刮往崖边:而他身子单薄,年纪尚轻的徒弟,正于悬崖处摇摇欲坠。 “请您消除我的血脉寿命,拜托了。” 威尔默脊梁笔直,一如崖边坚定的身姿。 ——“我心甘情愿坠落。” 这是安德莉亚听来,徒弟的回答。 风雨席卷他整个人,浇得满身狼狈,可他依旧噙着笑意。就像现在跪地这般,请求之中,满目的幸福。 悬崖底下是什么? “为了他,值得吗?”安德莉亚说。 “值得。我只愿能常伴他身侧,唯一的遗憾,是无法分享寿命。”威尔默道。 ——悬崖底下是柔云,是眷恋。 他们说,精灵族贯来心硬,情感如他们的高傲一般淡漠。 安德莉亚的确无法理解威尔默的行为。 放弃别人梦寐以求的、可青春长存的血脉生命,竟是为了一个寿命似昙花一现的人类。 如此决心,安德莉亚没法说他不识好歹。 可毕竟是亲手训练塑造的徒弟,没有浇筑任何感情,也是不可能的。 不同意,又能如何?即便她今日拒绝,转身就走,依徒弟的性子,肯定会在未来某日,寻找其他能够消解血脉生命的精灵。 她不怕威尔默找别人,只怕他落入歹人手中。 安德莉亚深吐一口气,骨节分明的食指,抵去威尔默的眉心。 “你年纪还小,如此草率……” “师父。”威尔默稍稍昂头,唇角抿着毅然且欣喜的微笑,“谢谢您今日的成全。我将起誓,永不为今日的选择后悔。” 还能说什么呢……安德莉亚不知自己心口泛的到底是惋惜,抑或怒意。五味成杂之中,居然暗存骄傲和欣赏。 她也开始辨不明晰自己的内心了。她揉捏太阳穴,再睁眼时,恢复往常地冷淡。 “不成全你,反倒是我做了恶人。” 似愠怒赌气,又似无可奈何,安德莉亚对上那双坚定地暗红眸子,最终用古精灵语,念出咒语。 …… 安德莉亚的视线,勾勒着人类青年挺拔的身影。 扫过那张独特奇异的脸,任她游历四方,都无法知晓这人类的血脉究竟融于何地。 他像携着某个国度而来,尤其脑袋,仿佛一股矿脉,蕴藏无穷无尽的想法与智慧。 -- 第115页 但人类身上的天真和愚蠢,又一丝不落地显现出来。 至于为什么没往诸神方面想……无他,这青年与身俱来的烟火气,注定他会留存世间,混迹人潮。 “你大可以把嫁接的方子高价卖出——例如矿脉之上的斯维亚王国,然后坐享荣华富贵,一生徜徉金海。甚至,凭借你脑袋里的东西,可以匹敌一方。” “为什么想要我带去南境幽谷?”安德莉亚单手支着下颌,问道。 霍利洗净手,刚准备取凤梨百香果汁喝。水珠沿指尖滴落,砸进泥地。 他没有深思熟虑,把安德莉亚当作好友,顺口便说:“金钱和地位的确能够带来无上的权利,如果我有您这样的寿命,或许会仔细考虑这个提议。” “人生短暂,而且人类比白面包还要脆弱。”啜饮一口果汁,霍利低叹一声,“我们想要在有限的时间里,将这些比云雾飘渺,带不进坟墓的东西,统统一手抓,未免太过贪婪了些。” “当然,有野心总是好的,意味着对未来与自己抱有无限信心与展望。” “总而言之,我对自己的能力有着清晰的认知。匹敌一方,不是我能把握得住的。” 他略一挑眉,自嘲地笑了笑。 “那不如掌握好当下,珍惜所值得去爱的事物与人。利用好自己的优势,过好自己的生活,再将过剩的热情,分予那些对生活同样抱有希望的人。” 安德莉亚静静地聆听,一语不发,眸含深意。 “嫁接能成功,那将有更多人能吃上美味的瓜果,观赏自然……与神,创造的花卉杰作。” “我知道,精灵族对待瓜果蔬菜,花卉苗木,富有优秀且认真的热情。如今能尝到它们,以及如何去了解、种植它们,精灵族功不可没。” 说这话时,霍利眼神诚挚,由衷地赞赏。 “‘自然的赐福和回馈,是吗?所以,不论嫁接或是其他,抱有诚恳与敬意去完善和发掘一件事情的你们,是最适合拥有这些方法的人。我也相信,嫁接的喜讯会在某一天,能乘着南境幽谷的风,吹来遗落岛。” “听着有点虚伪……哈哈!”霍利一挠后颈,“可这些都是肺腑之言!” “非要现实和自私一点的话……那就是为了扩充念华的菜单和酒饮吧。” 安德莉亚沉静地注视着绿眸青年,良久,她亦是发自肺腑地漾着淡淡微笑。 威尔默想要坠落的崖口,或许真的不会是万丈深渊,而是温暖柔软的云海。 -------------------- 作者有话要说: 【兔子旅行日志】 [Day7]:兔子正式进入军营了! 触发特殊事件:某日清晨,训练营中的某位同伴询问兔子:“骨链,你梦话总嚷嚷的’霍利‘是谁?” 兔子没有回答,并且心情有些低落。(思念+50,状态-2) 【收到兔子寄来的照片啦!】 一把寻常无比的制式匕首,握柄表面刻有一只简略粗糙兔头,背面还有一只画得像熊的黑豹头。 看来学到主人画功精髓了呢…… 第52章 锈刀 龙翼堡身后,庭院抓住盛夏的末梢,园林枝繁叶茂,鲜花不败。 庭院最静谧那处,清凉的泉水流淌至拱形石亭脚底。洁白如雪的石亭,顶部天窗,嵌上了轻易便能揽进天幕的玻璃。 昆廷细细享用着野莓派,桌上红茶永远有热气缭绕,却不知时间流逝中,换过多少盏茶水。 这是他第二次登门拜访,而遗落岛的巨龙领主,依旧给予他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他们坐在石亭中闲谈,谈论正题的时间,还没半杯茶水的功夫长。 年轻时,来自各方的磨练,的确很好地将他原本急躁的性子,冲成眼前池水那般绵长幽缓。 关乎光明阵营的事情,他始终存有最大的耐心。 “前回造访龙翼堡时,我都没发现,城堡竟藏着如此好的地方。”昆廷道。 “特别的地方,总要为了特别的人去建造,才能赋予它真正的意义。”多诺万目光悠远,看向前方的庭径,接着眺望高远的天空。 “哦?”昆廷眯起笑眼,语气含着些许兴味,“特别的人?” “我的侄女。”多诺万没有再道姓名,“她向来喜欢这样的环境,常常在庭径中奔跑,和侍女嬉闹。” “她说,鸟儿需得有翅膀方能翱翔,就像庭院必须拥有柠檬蛋糕和野莓派,才会敞亮。” 昆廷好似真的被童言稚语逗笑,宽大的胡子随着笑声轻轻抖动。 “如今,鸟儿归巢,那这满院绿植与鲜花,理当为她绽放。”多诺万说。 多诺万的视线依旧牵向远方,没有转眸去看昆廷。余光中,昆廷仍然是那副闲适的姿态,笑声里面没有泛起丝毫波澜。 “花开得娇艳,也半点比不得令亲的灵动,在她面前,只有衬托的份。” 昆廷最后饮入一口热茶,随后起身。 “我这迟暮之人,是不能叫鲜花染上丁点暮气的,就暂且不多叨扰啦!极石一事,还望您多加考虑。先行告退。” “阁下慢走。”多诺万颔首。 略微欠身,昆廷的鲜红长袍,于黑色披风底下摇曳,花园庭径将他满满吞噬。 多诺万凝视着对方的背影,金瞳深处晦暗不明,冷芒毕露。 -- 第116页 …… 科加诺教堂,主教寓所。 夜已深沉,昆廷由着仆从褪去红衫,换上丝质睡袍。待仆从们走干净后,他独自坐在床边。 幽静的夜幕笼罩屋内,只有晚风吹拂,从窗外带进一丝月光。 “莱顿。”昆廷轻唤一声,一方角落内,彻底隐匿黑暗里的人,跨步走出阴影,显露精瘦的身形。 “略过杜鲁门,去替我仔细查探,卓娅近期与前三年的动向。” “是,大人。”莱顿俯首听命。 “莱顿呀……你说,一把不称手的刀,第一次划向皮肉,刀刃没有成功劈中;第二次挥舞,却发现他割不动肉。” “这把刀,该留吗?莱顿。” 莱顿没有多加犹豫:“既然不称手,又像沾了锈一般钝。刀剑为人使用,若是连最基本的劈斩都做不利落,那还有什么价值可言呢?” 生锈的刀割不动肉,锈渍也无法抹去。留存在手又有何用?弃了罢…… 昆廷的轻叹融进夜色,翻身卧去床上。方才他手支撑过的床沿,经受过一番惊人力道的折磨,现在皱而深陷。细棉的布料,被捏碎的木刺穿透。 弃子无用,免得割伤自己,后患无穷。 只是可惜了,这百年难遇巨龙身体的机会…… - “杜鲁门导师!” 坎蒂丝踮着碎步,快速追逐前方的一抹暗绿色身影。 下一瞬,那仿佛只存于仙境中的绿影款款回身;碧眸如潭水,撞进坎蒂丝的眼睛深处。 她呼吸一滞,每每对视,她都不禁要溺毙在这对悲悯柔和的眸子里。 “你好,坎蒂丝。找我有什么事情吗?”杜鲁门语气轻缓。 “您还记得我?”坎蒂丝双眼灼亮,欣喜道。她的目光挪到对方眼下淡淡的青黑,抿一下唇,接着忧心仲仲地说:“您最近常常往魔法会走,我知道,奥卡西法阵的研究会很累,但您还得兼顾学院那边……” “身体健康一样要紧,杜鲁门导师。” 杜鲁门鼻间深深吐息,他眉眼间的一根绷紧的弦骤然松懈,好似露出最真挚的神情。 “谢谢你,善良的姑娘。奥卡西的法阵,于我们而言举足轻重,我万不能怠慢。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都是在给敌方拱手创造机会……” 看着导师远去的背影,坎蒂丝留在原地愣神。忽然,一只手猛然落去后背,惊得她怀中书页簌簌飞落。 “噢!抱歉,我没想到你反应这么大。” “没,没事。” 友人忙蹲下身,帮忙拾羊皮纸书页。顺着坎蒂丝眸光停驻的方向,友人道:“杜鲁门导师可真是优秀,刚才那番话,我也听到了!” “是啊,他对光明阵营的忠诚毋庸置疑。”坎蒂丝唇衔微笑。 “虽然我是中立阵营啦……但是奥卡西法阵对我们所有人都至关重要。这些话只能在魔法塔里说说,出去就得封嘴。”说罢,友人故作搞怪,揪住自己的上下唇,令坎蒂丝忍俊不禁。 “它是集左右法师智慧的宝物。” “没错!奥卡西——凝结力量与圣洁的圣物,以它来命名法阵,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若是奥卡西法阵能够顺利研究出来,不仅意味着,这是魔法界里第一个最为纯粹的光明魔法阵,更是咱们对魔法研究的重大里程碑呢!” 坎蒂丝摞起一沓厚厚的书页:“迄今为止,也就只有黑魔法才有法阵了。” “呸!”友人嫌恶地啐了一口,“那种献祭生命的邪恶产物,真晦气。可为什么偏偏是一群疯子把它们创造出来的?” “唉,我们不得不承认,某种意义上说,那群疯子们的确很厉害。” 坎蒂丝接话道:“杜鲁门导师就不一样啦,他对魔法的造诣我们有目共睹。光明阵营同样十分重视他,否则不会把他派选为奥西卡法阵的负责人。” 友人投来一个暧昧的眼神,怪腔怪调地哼唧一声,搡了一下坎蒂丝的肩膀,推得后者摇摇晃晃。 而坎蒂丝只是耳根微红,没有理会友人的调侃。 …… 回到屋内,杜鲁门将藤条封死屋子中的每一个缝隙,只留一扇向山川敞开的窗户。 他的桌上堆叠着众多卷轴与纸张,上面印着数不胜数的图画,以及密密麻麻的字迹。 微风吹至房间,撩起一张画卷。正下方,是一幅线条精美繁复的法阵图案。 再往里看,旁边标注的文字不甚清晰,被一本厚重的卷轴紧紧压住。 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杜鲁门心想。不论是与黑魔法的交易,还是此刻置身的地方。 放任这样下去,光明阵营迟早会知晓他的异常。倘若一直待在这里,昆廷那边也会发现端倪。 杜鲁门倚靠桌边,褪去闷而湿的白色手套,显露黑色的指甲。 透过光线,他于阳光照射下,细细观察着自己的手。 指节被手套捂得微微盈着水渍,汗腻的皮肤泛着晶莹。而指甲,宛若倒插在白色沙滩的灰黑色晶石,无比突兀。 黑色原先只是停留在那方寸区域。或许是今天,抑或是昨日,某个杜鲁门没有察觉的时刻,黑色悄悄蔓延至衔接指甲与皮肤的薄肉上。 卓娅的事情,暂且瞒得过一时。一旦昆廷察觉,对方绝不会善罢甘休,没法轻易饶了他。 -- 第117页 当然,他也从未想要彻底瞒住昆廷——毕竟他同样没有打算始终待在光明阵营。 他取来匕首,擦拭干净后,面无表情地划向薄肉。 一道细长的口子顺着刀刃划破,杜鲁门用指头把肉往前一推,破口中,终于涌出汩汩液体。 ——黑色的,墨汁般的血液往外溢。 他挤弄片刻,直至血液如坏死的脓液全部流出,换为往常鲜红的颜色,才堪堪罢手。 费如此大的劲,爬到魔法导师的位置……若是手底下的人不曾犯蠢,坏了昆廷的事,他兴许会考虑留在光明阵营,甚至进入魔法塔。 现如今,他只有拖延昆廷的时间里,尽量最快地把奥卡西魔法阵研究完成。 ……不,不能彻底完成。最后得存下一丝网洞,作为他的一线生机。 一阵强风再度将画卷吹得飘摇。厚重、但相对纤小的卷轴,无法把纸张上的所有给遮蔽。 终于,下方纸张的内容,以风来揭开它的面目——上头那些密集工整的文字,不似任何一个种族的通用语。 它线条流畅华美,拥有一种犹如图腾的诡谲美感。 它标注于法阵两旁,像是分析,像是注解,将法阵抽丝剥茧。 用它作为跳板,应当足够用了。 杜鲁门注视纸张时,眸光流转,含着真正的殷切与喜悦。 他们会喜欢这份大礼的,届时,一切都会发生转变。 并且,远在东海的遗落岛,那些早该消失的人:鲍比、阿莱娜,以及霍利。即便是巨龙族,也再无法护住他们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旅行兔子日志】 [Day60]:兔子的表现十分优秀喔,迅速晋升为小队队长啦! [触发特殊事件]:据说别的队伍都很羡慕兔子带领的小队,因为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队长都会做好吃的伙食。 难得一次赏宴,兔子在后厨大展身手。 同批营内有人吃得嗷嗷哭,对兔子大加夸赞:练就这么一番好厨艺,将来追心上人一套一个准。 兔子没有否认,只轻轻笑了一下。 第53章 想念 皎月的光辉洒满岩礁城,城墙边,有零星火光闪烁。 “诶诶诶,出来了!” 一个声音藏于墙角,将拐角的烛焰吹得晃动。 “你吞了一头狮子吗?小声点!”另一道更轻的抱怨响起,结果下一瞬转为痛苦的喊叫。 “你们这么晚不睡,嫌训练量不够?” 守卫不知何时绕到身后,一手提着一只耳朵,惨叫从独奏变成二重奏。 守卫把他俩提去光源底下,远处,正在下楼的一人被吸引注意力,往这边走来。 “老大,救命!”其中一位个子偏矮,嘴角两侧带裂口的少年狠狠一嘹嗓子,随后被守卫踹了下腿。 “……”款款走来的身影一滞,显然在犹豫是否该继续上前。 “是你啊,骨链。”守卫的指头丝毫没有泄力,朝向来人的语气却温和许多。 威尔默颔首行礼:“马修先生。”他的视线扫过两对热忱的眼睛,问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等……等你。”另一个少年半张脸缺了皮,露出仿佛无数红线与白皮革编织的肉。但他似乎不是很擅长说谎,双眼藏不住心虚。 威尔默的骷髅头骨看不出任何表情,他只沉默一会儿,在殷切的目光中,对守卫说;“马修先生,抱歉。是我没能管好手下,请您见谅。” “军纪规定,宵禁时间,随处乱跑有相应的惩罚。”守卫松手,两个少年拼命嘶气,揉着耳朵,满面郁闷。 “我明白,先生。回去之后,我会好好管教他们。” “走吧,走吧。一群小兔崽子,赶紧睡觉去。”守卫驱赶着他们,三人快步走往一座屋舍。 路上,裂口少年忍不住问:“老大,副司令是怎么回答的?” 威尔默没有立即吭声,浑身散着隐隐的低气压。缺半张面皮的少年察觉异常,用手肘一拐对方:“啧!差不多就闭上你那张嘴,裂口,刚才你还把守卫招来了。” 裂口有些委屈,可他很快领会到半皮的意思,于是只拿眼睛小心翼翼地觑着威尔默。 一路沉默,他们进入屋舍。里面汗臭熏天,即便在寒冷的冬日,屋里仍旧热得似火炉。 比起三年前刚来这里,淘汰一批人后,如今睡觉的地方条件要好上太多。 单人单卧,床头立着朽木柜子。不过,总司令经常骂他们的一句话,某种意义上倒是说得不错——这儿是他们“狗窝”,因为两张床之间的间隙,还不如一个人站立时的身子宽。 众多床铺好像并排吃奶的幼犬,紧紧贴在一起。而这间空间不大的屋子里头,还需容纳十几人休憩。 “看看是谁回来了。”屋舍尽头,一人倚靠床头,唇角咧开一抹嘲弄的弧度。 旁侧的另一人,借着屋内微弱的光线,捧读一本书。他施舍般略略抬眼,随后淡淡道:“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那个哭着要上地面找娘的。” 屋里窃笑不止,躺着的,不知有多少人仍未睡着。 三人并未搭理,似乎早已对此习以为常。这愈发给那群人来了劲,尽头方向再次传来交谈。 “天天顶着原型,训练时候投机取巧。和**比起来,刀哪能刺得中骨头?不知道副司令怎么想的,竟然选他作为助手。” -- 第118页 “怕不是丑得没法见人。” “你们没听说吗?九队有人曾“一睹真容”,说是那骷髅比娘们儿都要漂亮。” “难怪喽!一介娘娘腔罢了。” 笑声又一次回荡屋顶,几乎要盖过鼾声。 蓦地,一阵拳风刮到首先发话的人面前。 “再他妈说骨链一句,老子把你舌头拽掉!” 被揪住衣领的人瞳中略显惊惶,随后被掩藏下去,讥讽说:“骨链,不管管你家狗吗?真是说不得主人的丁点儿不好,这么忠心的狗,可实在难找。” 威尔默的骨首转朝对方,空洞的眼洞,直直落到那人头顶。他一点不动双眼方向,款步走近,拍拍裂口的肩。 裂口一言不发,怒瞪着嘴欠的人几秒,然后收回拳头,头也不回地钻进自己被窝里。 他气得闭上眼,自己呼哧呼哧地缓了半晌,之后再没听到更多动静。 他就是气!自打和半皮跟着骨链转到队长宿舍,他方才明白,原来老大一天天的竟要受这些气。 裂口委实不理解,后面半皮跟他解释,是因为老大太过优秀,招他们妒忌。尤其近来被副司令提拔去身边做事,引起这群嘴欠的玩意儿红眼。 听完之后,说实话,裂口反而更弄不懂了。 骨链——他的老大,从新兵训练的头一天起,就是佼佼者。他可崇拜对方,尽管看着冷了些,不好接近,其实接触才知道,对方是个很好的人。 半皮和他跟随老大整整三年。日复一日里,他俩发现,老大实际一直在藏拙,这越发叫他俩敬佩。 好厨艺,加上剑术和魔法的优秀能力,几回于生死边缘把他拖回来……他死心塌地想跟着老大,就是听不得对方被说一点不好。 翻个身,裂口把压根不防寒的被子裹紧一点。 说来也奇怪——骨链像是真的听不见这些流言蜚语,自己是听得天灵盖都要气飞了,老大却依然不动如山。 心里素质强悍得可怕! 半皮的脑子比他好使——“老大那情况呀,要不是天生性格就这样,要不就是以前遭受过更多的……所以如今能把尖言冷语当饭吃。” 裂口似懂非懂,他的确听说骨链是地面上带回来的,那按照平时不以划形为习惯的老大,很可能是后一种。 但是吧,老大又把脖子上拴的项链看得极重,甚至超乎自己生命。 有回他们外出做实战训练,那日的雪,堪比夏天暴雨。回想当时的恶劣天气,裂口不禁打个寒噤。 他们打完异化魔兽,收拾现场时,老大顶着一头结冰茬的血,隔着一层磨损的薄手套,直接上手掘雪。 半皮拦都拦不住,最后为了不耽误行程,他俩跟着一块刨。 ——项链掉雪里了。彼时的雪又松又干,一脚踩进去,几乎能淹没膝盖。 最终找到项链,老大自己给链条栓成死结。 “除非把头砍下来,否则项链绝不能掉。”他说。 当然,老大的手也烂了,被导师们好一通训斥:说再在雪地里呆上半烛时间,那他的手,可真的会彻底废了。 这事知道的人很多,自然引起屋子尽头那帮人的注意。想到这里,裂口恨得牙痒痒,却忍不住偷乐。 一会磨牙一会笑,邻床的半皮毫不留情地往裂口的屁股蹬去一脚,为今天裂口屡次受折磨的屁股肉雪上加霜。 他呲牙咧嘴,无奈左边的老大已经睡下。他不敢打扰人休息,跟半皮“一决死战”,只得吞下憋屈气。 原本裂口以为,骨链是个喜欢吃闷亏的。相处久了,他终于明白,老大其实单纯懒得鸟那些废物。 等等,得加个前提:不涉及项链的情况下。 这是他第二个感到奇怪的地方。不是指老大,而是想不通之前挑衅的者,明明在打项链注意后,被老大揍个半死……难得的黑暗魔法都使出来收拾他们!竟然照旧喜欢胡言乱语。 “想不通就不要想了。”半皮曾告诉他。于是,裂口断定那些人是给打傻了。 屋里虽然味道难闻,好在足够温暖。呆久点,各种臭味也会自然而然地嗅不见。 寒气一点点从体内驱散,倦意趁机钻入,逐渐填补裂口思绪的缝隙。 彻底没意识的前一刻,他的嘴边无知无觉淌下唾液。 要是明天可以吃到老大做的羊肉火锅就好了……暖烘烘地,一点膻味也尝不出,香得令人掉舌头。 - 翌日,营房本不宽敞的区域,零零散散的人忙活着各自的事情,偶尔走过场地中央。 裂口与半皮在扫雪,一侧,昨日的挑衅者结队走过,特地挑着二人扫净的位置,扔落坚果壳屑。 完了,还贼眉鼠眼地朝他们笑。正当裂口想把那些皮屑拨到他们脚下,二楼阑干处,副司令的房间传来压抑地怒吼。 “我已经和你重复过很多次,骨链。这次的血月日,非长官不得出入。” “何况现在是阵营敏感时期,我不相信你不明白这些。为什么还要如此坚持?别忘了,你的根在暗窟,不是地面!” “现在,立刻,滚去藏书室,为克罗宁学士打下手!既然你想牺牲休息日,那就一天都给我呆在藏书室,非饭点和宵禁时间,不得回来。” 可惜岩礁城的墙壁容易“漏风”,副司令此时的批驳,声音是小,却一字不落地叫在场众人听个清楚。 -- 第119页 广场正中央,连扫雪声也消失了。 细雪纷纷,空气如寒意充斥冰冷,片刻后,副司令的房门开合,里面走出一具骷髅,肩披厚重长袍。袍尾拖着雪,自楼梯上方走下。 他健步如飞,携着一身寒气,丝缕不带停留。 放肆的讥笑声同样被他甩在身后。 “老大——”半皮和裂口一前一后开口,那道灰色身影的步伐稍微放缓。 “老大,你……”半皮想问,但什么都问不出口。他们担忧的眼神追逐着威尔默。 “没事。”威尔默含着冰茬,口吻冰冷。 完蛋,老大气得不轻——二人对视一眼,立即反应过来,这才是威尔默真正动怒的模样。 “要不我们也跟着去……” “不必。” 威尔默断然拒绝,随即径自走远。 裂口挠挠头,半皮沉沉叹息。他们握着扫帚,于原地面面相觑。 “半皮,你说,老大为啥这么执着想上地面啊?” 半皮环视周围,见看热闹的散去差不多,压低喉咙道:“用你单根筋的脑子想想,老大最在意的东西是什么?” “项链啊。” “对,那我们刚开始认识老大那会儿,他常常梦里呓语一个名字。事后咱们问他,他没有回避和否认自己对那个人。” “这我记得……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半皮十分心累,他看着裂口那张绞尽脑汁思考,但结果屁用没有的样子,叹出一口更为沉重的气。 “项链,八成就是那个人送的。老大被地面的骑士发现,然后带回暗窟。所以,老大趁着血月日想去地面,很可能是为了见他。” “唉……只是太可惜了,好不容易三年间有血月日,却因为局势,骨链没法过去。” 雪瓣越飞越多,越下越烈,一阵侵入骨的凛冽狂风席卷而来。灰袍中的人影,于藏书室的门口停驻。 威尔默并未立刻敲响屋门。冷风刺着他的眼睛,灼得眼眶发热。 他掏出颈间项链,注视良久,帽顶和肩头堆叠薄薄雪花。 威尔默唇瓣轻启,无声地对着项链呢喃。 “我好想你……” 唯一一丝吞着气音的低语,化去萧瑟寒风中。 第54章 白纸 头顶又降下一片白鹅绒,不过是藏书室屋檐的落雪。 威尔默与克罗宁学士两眼相对,他刚把项链收回颈窝。 “傻站门口那么久,进来吧,小子。”克罗宁学士扶着门边,冷风兜着他单薄的身子,厚重的衣物仿佛能将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整个压垮。 威尔默踏入藏书室,带上门。一股书卷和墨汁交织,朽木与霉灰漂浮空气的味道,生生撞进他的鼻间。 除此之外,还有壁炉的柴火气。轻微的噼啪响声,听着便令人感到暖和。 藏书室相当于两三间寝舍,一共分为上下两层。若同教廷与贵族的规模作比较,实在磕碜了些。但岩礁城的精华基本浓缩于此处,本本藏书,都是由克罗宁学士精心挑选而来,适合每一位在此训练的骑士。 环视四周,平时经常跑进跑出的事务官,以及任何仆役,现在完全见不着影。 “他们走的走,留的留。藏书室的打理,每日基本就那些个事儿,老朽一个人来,也能慢慢做完。冬天更加需要活动活动筋骨,你说是吗?骨链。” 克罗宁学士难得地耐心与他攀谈,威尔默轻轻“嗯”了一声,熟稔地上手整理书籍卷轴。 他嗅见姜枣茶的味道,分去余光,见克罗宁学士正捧着杯子,吹拂热气,细细啜饮。 姜枣茶是他带到暗窟的。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一点关于霍利的痕迹也无。 项链是威尔默的念想,自打到达岩礁城的第一天起,他对霍利的思念已经融于血肉。 不如说,是霍利的一切在影响着他,渗透到身体的每一丝缝隙。如今突然抽离,只得依靠一些气味——姜枣茶,来疗愈他某根始终紧绷着、没有崩溃的弦。 克罗宁学士的目光,若有若无地停驻在这位成年不久的亡灵小子身上,眼中暗含赞许。 “看着你动作利落,我就舒心很多。不像他们总派些笨手笨脚的家伙来……上回还险些把书烧了!” 亡灵小子一向不喜接话,但克罗宁学士知道,对方在听。 骨链算是藏书室的常客,并且,克罗宁心知肚明,副司令对这小子极为看好。 据说今日派遣到这里是作为“惩罚”,在岩礁城呆上几乎半辈子的克罗宁,觉得这事完全不够资格称什么惩罚,反而像奖励。 藏书室有太多书籍可以翻阅,是最容易叫人静下心的地方。副司令的意图,估摸着大部分在此。 “对啦,小子,你想看看吗?总务长最近从地面上给我带回的好货!” 威尔默起初想摇头,他正满脑袋塞满霍利。 可一犹豫,他转为点头。今年的血月日去不了地面,毕竟是地上的东西,即便与霍利丝毫不相干,至少能接触一二。 “过来,走近点。瞧瞧,多好的东西啊……” 克罗宁学士一双枯瘦的手,轻缓地铺开一卷仿若绢布的东西,布满整张短桌。 那东西薄如蝉翼,柔似水,结若云,滑如锻;仿佛风稍一吐息,便会把它吹向天空。 -- 第120页 “克罗宁学士,这是……?”威尔默疑惑地问。 “纸,洁白无暇的纸。”克罗宁学士满目柔情,抚摸纸张的力道,像在谨慎而珍惜地对待姑娘的脸。 “老朽活这么长时间,从未见过如此好的纸。听闻呀,它是竹子制作的。” 威尔默隐隐捕捉到什么,但他尚不敢断定,垂在身侧的骨指微微蜷起。 “外头可是重金难求!多亏你们总务长去的地方好,诸神眷顾他,于是成功买回这批纸张。” “它好到就像神才会用来书写,一切庸俗的文字都无法玷污。我哪会染指呦……可惜你们总务长说,纸张不能长久保存,终是会虫蛀泛黄的。” “为何美好的事物不得永驻?我只好誊写一些古籍……” 苍老迟暮的声音于耳畔飘忽,克罗宁学士的细细念叨,威尔默恍若未闻。 他注意到白纸的角落,印有一个墨痕标志——竹子,俨然为念华的徽记。 威尔默感到魂核震动,他无法克制,亦不想压抑反复上涌的温暖和酸楚。 竟然能在这里看见念华的事物,他一面觉得欣喜;正因血月日的开放,白纸能到达暗窟,他一面心生凄怆。 霍利应当会知道血月日的事情吧,他会不会怪自己没能去看他?好想见他,闻一闻念华的酒香和木香…… 还有霍利身上那既特殊,又无比吸引他的味道。 “小子?骨链?”克罗宁看威尔默一动不动,轻唤道,“看呆了?唉,我当初第一次见到,和你一个样。” “嗯。”威尔默的声音很低,有些喑哑,“它……是我见过最好的纸。” 克罗宁学士小心地将白纸卷起,心疼地抹平一个不起眼的边角。 思绪连带着一同被卷起,威尔默回神,攥紧双拳。 他必须尽快找到当年杀害巴克尔叔叔的元凶,知道那时的真相,然后回到霍利身边。 “对了,年纪大了,人总容易忘事。”克罗宁学士收好白纸,一拍脑袋。往腰间取下长串钥匙。 他步伐缓慢,驼着背,悠悠走到一处锁链门前。 “小子,今天得辛苦你,帮我收拾一下这里。”撬锁轻响后,克罗宁招招手,把威尔默喊到一个狭小隔间。 “这儿摆放了许多卷宗,记录着历年黑暗阵营发生的大事,不说不遗巨细,至少比较详尽。 “更机密的内容,不是咱们能知道的,全在黑暗教廷守着。放心去整理,老样子,按照我的标记和年份。” “谢谢,克罗宁学士。” 威尔默即便曾经没有经受霍利的教导,他多少也能察觉出对方的用意。 克罗宁学士背过身,一摆手,晃着步子走下台阶:“我去休息一会儿。” 屋门半掩,透着外面的尘灰和温暖。藏书室目前暂且只有他与学士二人,威尔默便没有阖上门。 他望一眼几乎顶上房梁的书架,搬过椅子,开始迅速地收拾卷轴。 花去约莫两盏烛火的时间,威尔默来来回回仔细查验,确认再无可以整拾的地方。 他忽然想到什么,向下爬梯子的动作一滞。旋即,他再一蹬腿,顺着书柜最顶端标注的年份,抽出其中的一本羊皮卷轴。 坐到一处角落,倚靠着墙壁,威尔默拆开封线,一双裸露的漆黑眼洞,扫过众多文字。 铺展卷轴的手,停留一行字上——前光明阵营高级法师斐瑞·约曼,与前黑暗阵营弓箭手、前阵营领导者罗莎琳德·瑟维斯。 窗外的雪纷扬飞舞,威尔默看了许久,他不知道自己内心是否有触动。或许有,像雪一样时多时少。 文字如风雪,卷着呼啸声,穿堂入室。接着被壁炉四溢的暖温融成水渍,化为乌有。 当威尔默阅尽最后一字时,他维持着俯趴在地的姿势,良久没有动作。 他像宛若一个旁观者,读完一则荒唐的故事。但故事的主人公,是他的亲生父母。 他该悲伤吗?毕竟故事的结局是悲剧,甚至最终导致他成为弃婴的现实。 威尔默的骨掌,隔着厚衣袍,摸上自己魂核的位置。 他必须承认,自己并没有预料中的那般忧伤。生父母留给他一具躯体,其余的感情,他无法拥有切实感受。 不过总归是感谢的,卷轴当中,他原本不该存活,是死婴一具。 因得斐瑞·约曼和罗莎琳德·瑟维斯的坚持,所以自己能捡回一条留存世间的命。 然后,至今获得的所有爱意,由领养他的巴克尔叔叔,和霍利那里真正体会到了。 至少他如今终于明白,幼时为何会被叫罪人之子。 他无法确切地描述此刻的心情,打算暂且埋藏心底,届时同霍利细说。 “咔嗒。” 门锁轻响,随后由远及近,传来脚步声。 威尔默靠近门口,远远往二层看去:一道颀长的黑袍身影游走书阁之间。 他自后门进入,直接越过守卫,说明身份很高,至少是长官。 克罗宁学士瘫睡壁炉旁边,他的膝上垂落羊毛毯,上面搁着一本书。 而来人似乎也没想惊扰克罗宁学士,只匆匆行至学士身边,放下一册卷轴。 点来人取下兜帽,威尔默浑身一震,骤然扒紧门框。 ——他生着一头金色短发与血红双眸。威尔默所在的位置,恰巧能清晰地看见:对方细长的眸尾,除却眼纹外,还有一块水滴状的褐红胎记。 -- 第121页 兴许是目光太过强烈,对方瞬间扭头。 “谁?”他警觉蹙眉。 一双骨头双手掌映入眼帘,再往上,是一个浅金卷发,生得极漂亮的暗精灵混血小子。 小青年的半张面孔藏于围脖底下,看不明晰。 混血的崽子颇多,他没有在意。睨一眼,便唤道;“下来,帮我看件东西,很快回来。” 见对方杵原地久久不动,他不满地催促:“愣着干吗,动作快点。” 威尔默沉默下楼,他始终维持着半面示人的模样。 对方走后,威尔默低垂眸子,一切晦暗不明的浪涛与激流深藏眼底。 他转移视线,盯向对方暂存的物件。 克罗宁学士睡得很死,鼾声起伏。威尔默试探地伸手,刚要触上书卷,一阵微风顺着窗户,溜到藏书室。 书卷摇摆几下,从中掉落一张轻飘飘的纸:米白光滑的底面,是今日威尔默所见的念华纸张。 看来原先是夹于书卷当中,捏在手里,所以才不似此刻这般轻易被吹落。 威尔默捡起那张手掌大小的纸片,只略微扫视,就见纸上绘有一个繁复华丽的法阵。 旁侧标注的文字他未曾见过——图腾般,堪比阵法要奇异繁杂,却一眼便知写的是什么。 脚步声临近,他重新将纸片塞回书卷,两件东西,一齐调整到原先的状态。 对方并未多看,像是着急某事,一抄物件,大步流星地离开。 威尔默回想方才看到的东西,若有所思。 -------------------- 作者有话要说: 预计下章或者下下章就可以见面啦!时光穿梭—— 第55章 剑雨 “你为此早有准备,是吗,骨链?” 被缚住的双手略微一动,绑于铁椅上的俊美青年牵出一抹微笑。 “是的,科姆总司令。”威尔默以从容的口吻回答。 总司令看着前方他亲自提拔出的俊才,以及那张惊世骇俗,此刻噙着笑意,却无端令人胆寒的容颜……他用手抵住太阳穴,不知该作何感想。 ——精灵族的血统浇灌着青年,面对审讯,他始终持着骨里的傲然与沉着。而来自后天环境的熏陶,还有念在部分恩情,使他对着自己依旧恭敬。 总司令的脑袋十分混乱,加之些微崩溃的情绪,他一时挑不出话头。问题太多,哽在喉头。 “……你是怎么杀死道格拉斯的?”他吐出沉重的叹息。 威尔默不假思索:“一点魔法,还有剑雨。” …… “地面和暗窟也没什么区别嘛。”裂口好奇地打量山川,他们翻过丘陵,化开的雪露将山脚衬得晶莹透亮。 溪水潺潺,流淌峰峦之前,绵延成河,驶向开阔明朗的天边。 冬日的寒气还未从初春中彻底褪去,半皮拢了拢黑色披风,怨道:“这布料看着威风,结果一点都不厚实。” 裂口敲动肩头的墨黑板甲,板甲表面倒映着敞亮的天光。“谁叫你宁愿让马驮着,也不想把盔甲套全?”他说。 “你就是爱臭美吧。”半皮嫌弃地别过脸。 “怎么,咱们拼死拼活五年,不就是为了穿上这身盔甲?”裂口不以为然,视线转朝正前方领路的青年。 不像其他人那样,穿上铠衣护身后,或许会变得虎背熊腰,十分笨重。 他浅金近白的长发披散肩头,令雕花板甲的颜色愈发显得漆黑如夜。马背上的青年宽肩窄腰,身姿挺阔,盔甲反倒成为陪衬。 仿若他天生契合这身打扮,而上天也为其塑造了完美容颜。 “老大……副司令才是最适合盔甲的。”裂口的语气不掩自豪,仿佛真正漂亮的人是他自己。 最为年轻的副司令没有吭声,他暗红如宝石的眼中,涵盖所有湖光山色。双目明显在出神,眼底寄着裂口与半皮看不懂的思绪。 不知从哪天开始起,老大就开始以第二形态示人。自那以后,不少人都对他态度好转许多。不用半皮多说,裂口也想得通,那些尽是个看脸下菜的玩意儿。 “半皮,那什么极石,你真的相信吗?”裂口问。 “我没见到真的,可上头说有,那必须得有。”半皮无奈叹气,“要不然,我们为什么要费力气,趁着此次血月日从暗窟出来;然后大老远地绕路,去那座破岛?” “也是。”裂口取下披风,扔到半皮头顶,招来一阵怒骂,“但不是有另一座大岛屿,同样发现极石了?听说他们那儿还盛产拥有魔法的烈酒。” “你说的那座岛,是遗落岛。”这时,一道似化冰后的泉水,滚着岸边细碎砂石的嗓音响起。 威尔默出声说话,裂口和半皮不约而同闭上嘴,安静聆听。 “遗落岛确实有蕴含魔法的酒,那里肯定不如南境幽谷,但也是个很美的地方。 “至于为何没有选址遗落岛……”威尔默的目光掺进一抹幽暗,“是因为岛上领主是巨龙族,无人敢妄动他们。” 半皮把威尔默提及遗落岛时的细微神情纳入眼里,而裂口恍然大悟,随后问道:“老大,你去过那里?” “嗯。”威尔默轻轻应答。 “其实我对地面还挺感兴趣的。”裂口的嘴角微扬,却几乎要咧到耳根“要不一切结束之后,你带我和半皮转转呗!” -- 第122页 半皮只是在一旁听着,他本以为威尔默会如往常那样选择直接无视,或者婉言拒绝,结果便听前头的人说:“好。我带你们见他。” “见谁?”半皮惊讶地问,旋即,他骤然想到一个人。联想方才威尔默的神情,他心底愈发笃定这个答案。 五天四夜的行程,众人疲惫不堪。好在终于离目的地不远,他们跋山涉水,越过最后一个沼泽地后,他们见到盘踞在此的黑池堡。 傍晚,营火高高升起,焰尖舔舐着夜空。 柴烟裹着一股浓厚的香气,叫醒每一个人饥肠辘辘的胃。 几天下来,终于有较为新鲜的食材。威尔默被半皮和裂口推着上后厨,不负众望,现在人人吃得不见抬头。 炖煮好一阵的白菜比肉还香,一口下去水嫩软烂,浸着肥油熬成的肉汤。 炸丸子即便被汤泡软,油酥香仍旧溢满唇舌。队伍里,排除威尔默,几乎所有人都是第一次尝到豆泡这种加工食物。 荤素一体,经过炖煮之后浓缩,所有菜色的滋味成为精华。豆泡舀满热汤,再涌进嘴里,吃得人大呼过瘾。 他们用面包蘸汤吃,手脚全因这大锅菜烘得热乎。 黑池堡灯火通明,一批又一批的队伍陆续抵达。 今晚注定忙碌。每个人手头上都在忙活着事情,自然顾不得堡内动静。 后厨的血腥气息冲得人脑袋发昏,威尔默被人搡着出门。 “这地方不是你该呆的。”炊事员看着那张俊美的脸沾染血渍,几绺发丝因血攒到一起,都替对方心疼脸蛋被糟蹋。 他们手中提着一只薄肠膜,正往里塞进满满当当的血与米。 “我很快回来。”威尔默遭到驱赶,他没什么不满,平静地取水洗净红迹。 …… “你参与了制图,我早该想到的。”总司令面露懊悔,不知是为的自己没有第一时间察觉,还是替死去的家伙惋惜。 “所以你能在守卫相对缺乏,去补充人手的时候,一路畅通无阻,到达道格拉斯的房间,事先埋伏。” 总司令的眼神复杂:“你不去做刺客,真是委屈你了。” “谢谢您的赞誉。”威尔默颔首。 “……臭小子,真当我是在夸你?” 威尔默不再言语,红眸平和地与对方相视。 …… 焰心摇摇晃晃,明灭不定。 道格拉斯扶着烛台,移去床头的短木柜。 他卸去一身疲惫,将皮甲统统拆去,脱得只剩着满汗渍的里衣。即便是法师,平日一样要穿戴护具。 取出床头摆放的一卷书,以及一袋厚布包裹的东西。他一面拆卸布巾,一面哼唱。 “旧神于梦境低吟,诉说世间往事。被神所弃的孩子,抽出剑柄,迎来涅槃之日……” “他的剑是如此锋利,令人胆寒抽泣……唔!” 道格拉斯感到脖子一紧,喉结压住咽喉,他忍不住想干呕咳嗽,但双手扒不开黑色烟雾。 低沉缓和的吟唱,轻轻吹拂于道格拉斯背后。 “他在你的身后,小心啊,他在你的身后。” “被神抛弃的孩子,握着利剑,要一抹血耻。” 道格拉斯很快压下惊恐,他伸出手,掌心里面渗出灰烟,游向枕头底下的匕首。 匕首似是被吸附住,骚动不安了一阵。但几秒过去,它仍静静地躺在枕头底下,纹丝不动。只消道格拉斯的手触摸到它,便会立即投入他的虎口。 然而,没有真正的接触,一切都是徒劳。 此时道格拉斯才恍然意识到什么,他的手臂胡乱地摆动,再度扶上颈间,却发现除了余光里的黑雾,其他什么也没有。 黑池堡何时有的高阶法师?他内心在使劲摇撼。 被扼住咽喉,接着是双手遭到束缚。道格拉斯使出浑身解数挣扎,像条砧板上的鱼,跳动半天,依旧脱不离屠夫的刀口。 终于,他被迫转身,在逐渐憋闷的气息中,看清后方究竟是谁。 ——一个长得十分漂亮,暗精灵与人类混血的小杂种。 他想起来了,自己见过这个小杂种。好像是两年前,还是……管他几年,总之就是有一面之缘。他快无法呼吸了。 “你撑不了一时半会儿。”威尔默的血眸闪烁冷芒,“等你彻底晕厥过去,我会直接捅穿你的心脏。” “单单刺破心脏,暗精灵不会死。所以,我会用剑探入你的脑内,然后搅烂。 “抓紧时间,道格拉斯。稍后的问题,你必须全盘托出,并且交代明白,懂了吗?” 道格拉斯瞪着鲜红的眼珠,与威尔默对视片刻,轻轻地上下颤动脑袋。 小杂种,他心想。等他放开自己的一瞬间,就是他将死之时。 颈间黑雾消散的刹那间,道格拉斯正欲摄住对方的魂核,然后,喉头传来剧痛。 对方没有按常规出牌,他想咒骂,但是嘴巴不断翻涌血泡,只能吐出腥甜。 ——小杂种拿剑捅了他的脖子。 道格拉斯怒不可遏,可高阶法师的压制放在眼前。若自己尚且年轻,或许会有一战之力。 上天没有眷顾他的意思,他老了。 剧痛下,道格拉斯心底萌生两个念头:他怨精灵族的寿命还是太短;他兴奋和遗憾,面前的青年无法躺上他的桌面,供他细细剖皮研究。 -- 第123页 就像十几年前的那个骷髅孩子。 等等……道格拉斯被强硬地摁到椅子上,盯着小杂种的侧脸半晌。 对方的剑尖抵于脑侧,命令他在羊皮纸上写下回答。 果不其然,小杂种的第一个问题便是:“为什么十九年前,要把我抓去做实验?”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道格拉斯幡然醒悟,他的伤口经黑雾堵住,不再有血冒出。他嘶嘶地笑着,咧开满口血牙。 “因为你有着极好的身体。”故意嘲弄般,道格拉斯写纸上的文字,是古精灵语。 “你当初只凭自己的婴孩身体,生生扛过了亡灵仪式。要知道,一些前世身强力壮的骑士,也不一定能熬过转换仪式。” “这不是很有趣吗?威尔默·约曼。我真想好好研究透彻你的身子,到底真的是诸神的赐福,还是混血出现的奇异体质。” “如今看来,你有着很高的魔法天赋,为什么呢,为什呢……” “只有这些?”威尔默口吻冷漠。 道格拉斯用他出现星点灰黑痕迹的指甲,抹着血,写道:“我对黑魔法的忠诚,神明可鉴。” 黑巫师——威尔默面无表情,眼里冰冷加深,持剑的手在微颤。 “没想到,是吗?黑暗阵营藏纳黑巫师。”道格拉斯的神情愈加癫狂,嘴里的血沫喷到羊皮纸面。 “你是来报仇的呀,小杂种。一刀了结吧,逝去的人终不会再回来,你的养父,当年叫得可凄惨哩——” “那时我平生见过的、最美的一场剑雨。” “你有看到他的死状吗?万箭穿心,为的只是让一个罪人之子活命。他当年为了你,跪到我面前磕头,苦苦哀求的样子,不时还会在美梦中出现……” 威尔默扶着道格拉斯的头,堵伤口的黑雾渐渐变为挤压。 道格拉斯面容扭曲,他正经历痛苦,眼里尽是对死亡的渴求。 威尔默自然看得出来,于是他骤然松开手,连同黑屋一起消散。 他将道格拉斯踹去地面,踩着他的腹部。 “你喜欢看剑雨,是吗?” 道格拉斯再度想起,这小子是个不喜欢按常规走的。求不得痛快,道格拉斯神情终于带上一丝绝望。 他张大嘴巴,喝着自己的血,喉咙仿佛在漏风,发不出半点声音,吸引外头的人进来。 他眼睁睁地看着,看着威尔默把佩剑擦拭干净,随后取出他枕头下的匕首。 黑雾迫使他接下匕首,随着不可抗拒的力道,一下、一下,刃尖对朝自己心口。 一场剑雨纷纷扬扬地下着,地面蓄起一片血谭。 “我不搅碎你的脑浆,但你会流干所有的血。” 道格拉斯模糊间,听到威尔默这样说道。 后厨,炊事员们忙着收尾,忽然看见威尔默的俊美脸蛋,带着更多的血迹,出现在他们面前。 “哟,你回来了!骨链。” “嗯。” “杀鹿去啦?先放下那只鹿腿吧,它还在不停淌着血呢。” …… “我不问你的动机为何,毕竟道格拉斯那样的死状,恐怕是血海深仇。” 威尔默不置可否。 “他们追查不到你,认为道格拉斯是受了黑魔法的反噬,和诸神的惩罚。” “只有我发现了端倪。你明白我意思吗,骨链?” “您看起来似乎并没有想检举我的意图。” “……”一阵沉默,总司令抹把脸,满面愁苦。 “即便我想上报,也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你是凶手。我最后一次命令你,骨链,我将革除你的一切职务,要你永不回黑暗阵营。” “我即刻便能启程离开。” “答应得倒是干脆,怕不是正合了你的意!你志不在此,我早就知道,可是,可是……唉,有那本事,为什么不能好好效力于黑暗教廷呢?” 威尔默难得展露释然的笑容:“您是一位非常忠诚且优秀的领袖。” “你是个狼心狗肺的小混蛋。”总司令忍不住破口大骂。 “滚蛋吧,滚得远远的!”总司令抽凳子起身。 总司令的背影愁云惨淡,他背过身嘟囔:“副司令的位置该给谁……” “若您不介意,我向您举荐一人:半皮。他剑术虽有待提高,但头脑灵活,擅长思考。分辨与斟酌事情的能力,足以匹配这个职位。” “而裂口可以从旁辅佐他,填补剑术上的缺口。” 没有立即否认,总司令沉吟片刻,他没搭话。反而肃着脸,斥道:“还不赶紧收拾东西滚?” “我的手还被您绑在椅子上。” 总司令简直怒极反笑,心肝连着肺,一块儿气得裂疼。 “你已经是高阶法师了,能被我这简简单单的绑绳给拴住?自己折腾去!” -------------------- 作者有话要说: 先发,白天捉虫。下一章就要见面咯! 第56章 相见 城中街市喧闹,一只小熊兽人手举饼子,穿梭来往人群,与伙伴追逐打闹。 “追得上我,再把枣泥锅盔分你一半!”小棕熊嘻嘻哈哈地迈腿奔跑,扭过头,朝着身后的伙伴说。 他没能注意到,前方正有骡子的长蹄迎面踏来。 “小心!” 小棕熊被喊声惊得肩膀一耸,险些抓不牢手中锅盔。他转回头时,就是一阵天旋地转,眼前景象飞逝而过。 -- 第124页 骡子擦身驶过,骑骡的商人更是一脸惊惶。 小棕熊感觉身后十分暖和,那股强大的力道将他带往一侧。 他昂着头,乌溜溜的黑眼珠朝头顶望去,就见一个线条分明的下巴,还有两道衬衣底下起伏的矮丘。 “没事吧?”把他抱在怀里的大哥哥低下头,问道。 小棕熊摇摇头,茫然地舔了一口锅盔,浑然忘记要分朋友一半。 “哎呦,多亏你啊,小兄弟。”商人惊魂未定,骡子两侧栓满大袋货物,小孩刚巧跑进他看不见的地方。 若不是有眼前这位长相帅气的黑发青年出手相助,恐怕今天将会酿成大祸。 “诶,没事。您先走吧,后面还有很多商队。”青年露齿一笑,他眼角本身略微低垂,此时再勾起,仿佛一轮弯月里头,盛着苍绿的潭水。 商人被对方的笑容安抚,点点头,回以感激的微笑。 小棕熊的视线离不开黑发大哥哥,他觉得这个人类实在好看——不管是温暖有力的身体,还是锐利英俊的五官。 “你是哪儿来的小熊?”大哥哥蹲下身,刮了一下他的鼻子,“以后和朋友玩,记得多看路。不然枣泥锅盔会撒,牙齿也会摔掉,以后就再吃不到了。” 一语惊醒饼中熊,小棕熊紧张兮兮地点头,护紧口中锅盔。 朋友也旋即赶到,眼见饼子被口水沾湿,气得再度要追着小棕熊打。 “不能不看路跑,不然以后就吃不到甜了。”小棕熊搡着朋友,两只豆丁渐渐被人潮吞没。 霍利目送小孩们远去,按着刚刚怀中小熊的身高,以回忆来丈量尺寸。 刚捡到威尔默时,那只小骷髅架子,应当要稍微高一些。 他把刚淘来的蔬菜转到左手,随后抬起腾出的右臂,将吊坠塞回衣领。 吊坠中的颜色依旧透着红粉,五年过去,时时查看吊坠,已经成为他的习惯。 两年前,霍利听说血月日开放。但他对威尔默能否回来这一可能,本就不抱太大希望。 事实上,他在内心深处,始终存贮对方永远不会再到地面的忐忑想法。放飞后的雏鹰,归去他真正的家乡,还会真的再回来吗? 他忍不住打听血月日的消息,加上近来,极石终于在前世的岛屿上被发现。估摸着,黑暗阵营的军队应该会到地面,为时刻将要爆发的阵营战争做准备。 ……只要威尔默一切都好,通过吊坠,自己能看着他,至于回来与否…… 项链贴进领口,霍利微微蹙眉,绿眸投向右前方。 那是一个巷口的拐角,此时空无一物。 这些天,霍利频频察觉暗处有人盯着他,却不知究竟为何人。 从杜鲁门雇佣的杀手,到刺柏商会派来跟踪的人,他猜了个遍。自然,也始终提着警惕。 …… 夜幕低垂,窗外细雨蒙蒙,最后一场春雨淋落,迎接初夏的到来。 霍利换上亚麻薄衫,轻透的布料,些微露出内里偏向麦色的皮肤。 窗外潮湿的空气,沿着风吹入屋内,令烛光摇曳。 他走去床边,抖动轻薄的鹅绒被。若放在往常,此时他早已上床安眠,今日他一反常态,反复做着许多闲事。 看来不进被子,就没法把在床边的影子引入室内了,霍利无奈地想。 果然不出他所料,在赤足爬床的一瞬间,窗边蓦地闪过一道人影。 霍利眼神凌厉,反应十分迅疾,摸出藏于腰间的匕首,向来人挡去。 短匕相贴,两股惊人的气力相互制约。此刻,刀刃只是轻微颤抖,仿若静止半空。 对方裹满黑袍,面容深藏兜帽里,无法让人辨明晰。身高约莫比霍利要略高一些,看身形,极大概率是男性。 金属闪烁着烛光倒映的金芒,两只匕首紧紧相贴,又在下一瞬抽离。于昏暗的房间内,准确地来往在不同的位置,发出铿锵之声。 霍利没有首先进攻要害,只刀刀刺向兜帽,想要一睹来人的长相。而对方轻易地便能知晓他的意图,严防死守。 对方的武艺十分精湛,仅仅凭着匕首,也能扛下大部分霍利的攻击。 不过,终归是略逊一筹。 一阵刀风袭上黑袍人的脖颈处,他及时闪头避开,却未能连同袍子一块儿躲闪过去。 “呲啦——” 黑袍割出一个深而长的口,裂隙当中,淡金、且泛着白的卷曲发丝,瞬间烫到霍利的双目。 若是普通的头发,霍利的反应或许还不会如此夸张。他犯了不该犯的愣神,因那头发……实在像他曾经无数次摸过的软发。 以及,缝隙更深处的…… 这一愣怔的两秒,给足对方机会。黑雾自黑袍人的掌心散发,凝成一束细雾,往霍利的双手疾驰而去。 霍利很快回神,唤起光明魔法。但是,只消解了一部分黑暗元素,剩下的黑烟,成功地缚住他的两只手腕。 匕首掉落在地,霍利也同时被推去床面。 他眼睛没有显露任何波澜,反倒嘴角上扬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他蹬起一只腿,准备踹向黑袍人,却被轻松抓住。 他的拖鞋掉去床边,而另一只脚,毫无攻击性地,缓缓地伸向对方压上前的身体。 脚趾抵去袍子的刹那,霍利开口:“玩够了吗,威尔默?” -- 第125页 黑袍身影一滞,未作任何回应,继续欺身上去。 不料霍利空余的那只腿,大力勾住黑袍人的腿根,将他一齐带往床上。 薄软的被子被顶得乱七八糟,二人摔作一团。霍利趁机调转身体,翻身压坐黑袍人的腹部。 “要我帮你拆帽子,还是你自己动手?”霍利眯起绿眸。 “……” 缓缓地,对方终于拉下兜帽。 一张摄人心魄的脸,出现他眼前。 霍利失了神。一方面是因为威尔默长大之后的俊美;另一方面,是将他带去更深层的记忆远方。 这张面孔,的确是上辈子的亡灵军团副团长,威尔默·约曼的模样。 他们如今成为同一人,如此冲击,终于叫霍利有了切实的感受。 “霍利。”威尔默嗓音携着一丝喑哑。 连声音也重叠一起。 暗红的宝石,直直坠入幽绿的湖心。 “我回来了。”威尔默说。 空气十分沉静,先前窗外的绵绵细雨,此时转为淅淅沥沥的雨打声。 威尔默展开双臂,把霍利揽到身前。他翻个身,二人侧卧床上。 滚烫的呼吸,轻缓地喷在霍利的颈间。他想起五年之前,送别威尔默时的那个拥抱。 一贯擅长接话搭茬的霍利,觉得自己此时突然哑巴了。什么无数次预想见面时候该说的话,全部化作胸口的酸涩。 威尔默也不言语,似是在让霍利缓神,抑或给自己确认是否为梦境的时间,深深沉浸于他日思夜想的气息里。 “……你可真能耐啊,一回来就对我刀剑相向。”霍利半天从嘴里抖出这么一句话。 颈边是低沉的笑意,听得霍利耳根发麻。 “还不赶紧给我解开。” 霍利费劲地把遭到束缚的双手,往二人贴得严丝合缝的身体间抽出。 不得不说,男人之间,不管什么情谊,没什么事一场架解决不了的。霍利原先不知该怎么面对长大后的小骷髅,如今因为刚才的打斗,心中的忐忑与情怯烟消云散。 “等等。”威尔默把他拥得稍微远一些,两具炙热的身体留有一条不宽不细的缝,抱着的力道倒是丝毫不减,“别动,让我再抱会儿。” 霍利没听出威尔默嗓音中的不对劲,他脑袋尚在混乱,权当是对方的疲惫。 “饿不饿?” 良久后,雨声中,混着霍利的一声询问。 …… “威尔默,帮我去倒芝麻油,酱油和米酒。”霍利正给鸡肉去骨。他熟稔地使唤对方帮忙,而今日,终于有了回应。 ……但与从前得来的应答,似乎有些不同。 若隐若无的微热躯体,贴上他的后背,威尔默径自往吊柜上方取出调料。 霍利没想到威尔默会这般做,他扭头看去,见后者神色自若,再翻来三只碗。 “倒多少?”威尔默从他身侧离开,走到旁边的桌台。 “老样子。”——威尔默只管倒,霍利叫停便好。 鸡肉经芝麻油一激,加上煸炒,随着肉皮煎得金黄,油香飘满整间厨房。 酱油和米酒沿着锅边浇灌而下,无骨的鸡肉浸去深色酱汁。 “骑士团里,没法自己做酱油吧?”霍利问。 “即便做了,也不如你亲手制成的好吃。” 威尔默在旁边看着,视线范围内,始终有霍利忙碌的身影。 当初,霍利曾较他数中在黑暗阵营里,能够方便快捷地制作、尽量不缺美味的食物。 明明方法一样,配比也相同,但威尔默自始至终只怀念那一股,经过活霍利手中出来的特殊滋味,好似魔法。 青红甜椒,以及罗勒叶的点缀,赋予三杯鸡最后的灵魂。 霍利叫威尔默煮上手擀宽面,米饭已经吃完,而睡前无需再吃太饱。一点面,三杯鸡作帽子足以。 二人在夜色中轻声交谈,盛着热腾腾的拌面,与嫩滑香软的鸡肉。 烛光映着彼此的侧脸,轮廓皆比以往要明晰得多;当眼神交缠,却一如既往地温和。 --------------------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下章终于可以写到我想写的大neinei了呜呜呜呜呜呜呜 第57章 量衣 一大清晨,威尔默收获了鲍比的拥抱。 宽厚的臂膀与手掌,一下下往他后背招呼。 鲍比一面来回打量,一面几乎把毕生所学的好词,一股脑地扔给威尔默。 望着威尔默好一番受长辈的热情问候,呈煎饺上桌的霍利无比眼红。 “当年见我,你拿剑抽我屁股;今天看见威尔默,他就是’好小子‘了?” 鲍比斜睨一眼霍利,继续拍拍威尔默的身板,不时点头。 “回来就好,平平安安地回来就好啊……哼,你要是去光明骑士团的那几天,能有威尔默的半分出息,我还至于抽你?” “今天煎饺的醋,挺浓郁的。”威尔默插话道。 霍利一噎,视线同威尔默含着淡淡笑意的红眸撞个正着。 这一老一小串通一气地堵他,比隔代亲都要有默契。 和着热汤热菜下肚,桌上几句拌嘴唠嗑;暖色的室内陈设,令人仿佛浸泡于热奶茶中,舒适而惬意。 威尔默目送鲍比出门的背影——这位年过半百的剑士,依旧身强力壮;而今一见,多了几抹眼角的细纹。泛白的鬓发,像冬日降雪,延伸得更广了。 -- 第126页 时间的烙印,镌刻在每一个人身上。 他描绘着霍利侧脸的轮廓,将高挺的鼻梁、嚼动食物时,偶尔显露的饱满唇珠纳入眼底。 霍利变了很多,但与无数梦境中的模样相差无几。 “等下你没什么事,就陪我出去买几件衣裳。”霍利咬断半只煎饺,焦黄的底部发出脆响,肉馅的汁水顺着筷子滴落。 威尔默略微转变注视的眼神,当霍利扭头时,与之相接的暗红瞳珠,不再有其他情绪闪烁。 “衣服不够穿了?” “呃……算是吧。”霍利双眼有些飘忽。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事情着实比较尴尬,“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 “是霍利老板呀!”裁缝铺的鹿首女老板曳着裙子走来。 她交叠纤细的棕色双手,放在胸前:“今天铺子早开两烛时间,就等着你来。” 自打霍利纸张的生意一出,再招一批员工,她家铺子便受了这位大客户的惠。贵客需得好好招待,鹿首老板一早准备好热茶,邀请他们去里间。 “今天带朋友一起来啊?”鹿首老板撩开布幔,微微侧脸,恰巧窥见斗篷之下的容颜。 她惊得呼吸一滞,鞋跟都快立不稳。 “这是我弟弟。”霍利迈进里间,隔去外头的嘈杂。里间面积不大,好歹没有其他人在场。 “威尔默·约曼。”威尔默礼貌颔首,自报姓名,紧随霍利身后。 鹿首老板一手抚住砰砰乱跳的心口,体验到不幸婚姻后,心脏多年麻痹,如今再度传来久违返春的悸动。 她当然知道那名叫威尔默的青年是小辈,所以很快安定下心情,转为像面对霍利老板那样的欣赏慈爱。 “长得帅气漂亮的人,身边总会围绕着同样美丽的鲜花。” 鹿首老板感叹着,为他们送上茶水,随后去翻来一条细长软尺带。 “您也是其中一朵,花开不败。”霍利应答如流,将称赞抛回老板怀里。 他边说边要扯起衣裳,脱掉最后一件蔽体的上衣,忽然被一个巨大的力道制止。 对上威尔默惊愕的视线,霍利双臂交叉,拎着衣角,脱也不是放也不是。 “怎么了,你拦着我脱衣服干吗?”他一头雾水。 “……你要做什么?”威尔默蹙眉问。 “量尺寸啊,不然怎么让老板做衣裳。” “家里……”威尔默将要脱口的话咽了回去。 他突然想起,今早出门,他们扔掉的坏皮尺。难怪对方要特地来一趟裁缝铺。 脱衣量尺寸,再正常不过,可是…… 鹿首老板终于从霍利的“花言巧语”中回神,忙打圆场道:“没关系,在这儿不是更方便?有哪里需要做调整的,能及时说。” 说罢,老板掩唇一笑:“咱们霍利老板的身材,是我在裘塔开裁缝铺以来,见过最好看的了。” “昨天您不是和我说,胸这块儿穿着紧吗?您这尺寸若是放去外头,可会招不少姑娘羡慕。” 霍利:…… 霍利恨不得拔腿就跑。 纵使他再厚脸皮,也扛不住这杀伤力极大的调侃。 威尔默那小子竟还专门扭头来看,霍利的胸肌下意识紧了紧。 然后宛若附和老板的话一般,微深的沟壑和起伏愈发明显。 他想让威尔默挪开视线,始终开不了口。这臭小子怎么不松眼?!领口里面又没什么稀罕物…… 霍利松开交叉的双手,胸肌瞬间舒展,威尔默红眸一暗。 “咳……那什么,练剑练的。” 不像威尔默,魔法天赋赢在起跑线,可以安心发展为”主业“;霍利必须扬长避短——跟着鲍比耍大剑。 逐年下来,加上肉蛋奶的补充,这胸,在无知无觉当中变得……有点一言难尽。 碍于尴尬和场合,霍利没能说出口,其实他最近感觉臀部也比较紧。 他不记得自己上辈子是否有同样的情况了,毕竟骑士当中什么体型的人都有,大家见怪不怪。 试图用神游来躲避尴尬,可惜威尔默一句话,把霍利扯回现实。 “我来便好。” 霍利和鹿首老板皆是一愣。 “我帮你量尺寸。”威尔默抬眼,凝视霍利,说道。 …… 里间有着精油与熏香,为房间的每一寸空间、每一件事物,浸满薰衣草香气。 花香本身柔和,霍利觉得,此时自己并非置身花田,而是泡于薰衣草馥郁的温池。 他浑身的血液迅速流淌,一会儿蓄往双手,一会儿涌上脖颈。这时候,沿着软尺的踪迹,流向胸前。 有点闷,霍利想。不知怎的,明明环境一切正常,无端叫人喘不过气。 人还是那个人——他与威尔默。无非都长成了成年人,无非是他单方面的“坦诚相见”。 他总感觉有哪儿不对劲。霍利略微抬眸,撞上近在咫尺的一张脸。 威尔默的睫毛像是羽绒,细密且卷翘。他低垂着暗红的眼,神态看不出任何异常:认真、仔细地举起皮尺。 这反倒令霍利愈发不自在了,搞得好像就他一人莫名紧张兮兮。 他偏过头,头一次没有敏感地察觉,威尔默紧随而来的幽深视线。 棕褐色的皮尺表面,有鹿首老板亲自刻上的度量。 -- 第127页 它轻轻地环绕皮肤,接着贴紧,激起温水的一阵起伏。 “别用力。”威尔默嗓音低沉,“否则量不准。” “你这样,我没办法不用力……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 不知是哪方的呼吸变得炙热,染得空气滞涩,霍利不由得稍作屏息。 而威尔默只是看他一眼,继续低头丈量。 ……行吧,哥宠着你,爱咋咋吧。霍利开始自我洗脑,麻痹现状。 威尔默的手,终归是经过了日夜捏着兵器的磨练。虽是最初那样的白皙纤长,但如今捎上一些细小的疤痕,以及厚茧的粗粝。 粗糙的指腹,有意无意地擦过柔嫩皮肤,引来温软池水的频频弹动。 威尔默像是费好一番功夫,才终于找对位置,牵着温水尽量平息。 他拉动皮尺,于霍利胸前交错。 力道不大,软尺和皮肤贴合的部分,仍然被勒出一点痕迹。 威尔默克制着吐息,如藏匿灌木,紧盯猎物动向的一场狩猎——尽管鼻尖的频率已全然紊乱。 霍利的脑内亦是一团乱麻,他本以为眼不见为净,就能缓解大脑和身体的异样。 头是转过去了,但脑海抑制不住地浮现之前一眼掠过威尔默的模样。 精灵族的血统,或者说小骷髅的父母,基因实在强大。威尔默面部的皮肤很是细腻,鼻如雪山上的山峦。 毫不夸张的说,他是霍利算上穿越以前,见过最好看的一张脸。 并且十分符合他的审美:凌厉之中不乏柔和,隐隐含着一丝精致到极点的易碎感。令人忍不住想要上手,施去那份最后的摧折。 ……不过,现在这情形,被施压的,反倒是他。 霍利清清嗓子:“好了吗?” “嗯。”威尔默的声音带着涩哑。 威尔默放开皮尺,就在这时,他的手背,无意划上池水中央的一处矮石。 皮尺霎时被狠狠攥于掌心。 “先生们,你们量好没有呀?”门外传来鹿首老板的询问,二人相互烧灼一般,迅速分离。 “好、好了!”霍利套上衬衣,总觉得前胸有哪里感觉别扭。 “出去吧。”他拨开布幔,绿瞳飘向威尔默的背影。 “等下是直接去酒馆,还是想先逛逛街市?” 威尔默回身,他的清淡如水的笑容一如既往。这抹微笑,仿佛永远只会停驻霍利身上。 方才的异样,顷刻烟消云散。 抑或埋藏心底的某处角落。 -------------------- 作者有话要说: 这张写得我好爽…………至少脑子是爽到了(口水瀑布) 第58章 往事 深巷中,一抹葱绿罗衣穿梭其间。 裙?底下,褐色的修长双足沾满泥灰。一路奔跑,一路拖曳血迹。 “她跑不了多久。”身后传来三个高壮男人的叫喊和交谈。 “没见哪个娘们儿能跑这么快的。”其中一个体力不甚,气喘吁吁地咒骂。 “她”浓而细长的眉,痛苦地蜷在一起。 脚实在太痛,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后边豺狼似的眼神,从刚才偷溜出曼陀罗妓院起,就一直黏着后背,叫他头皮发麻。 他疼得视线开始模糊、发白,大脑一片混沌。脚底的血沁了一地,可他只能麻木地跑动。 为什么……为什么塞拉一直都不告诉他…… “哗——”一股强劲的风迎面吹来,仿佛要阻碍他的逃离,刮往背后豺狼的血盆大口中。 浓金色的发丝随风乱舞,闷燥的风、蒙眼的长发,还有足底的痛楚,一齐将他推翻在地。 “抓住她!”三对豺狼的双眼迸射幽光。 他艰难地匍匐,欲要挣扎起身,结果被抓住脚腕。 他头一次觉得,水泥地面是如此冰冷硌人。绿罗十分轻薄,于是他前胸的皮肤狠狠地被地面刮擦,不断向后移动。 绿色丹蔻死死扒住地面,接着破了皮,同脚一样,划出暗红的水痕。 一对金褐色的眼瞳灌满不甘。他的躯体在与豺狼们抵抗,而内心的绝望和希望正相互厮杀。 “臭婊|子,害老子追那么久。”其中一人啐一口唾沫,沾到宛若绸缎的发丝上。 “把她打晕,直接扛走。爽完还可以卖了。”那人的同伴拽起“女人”的头,重重地摁去地面,“这张脸能卖不少好价钱。” “直接在这儿办了岂不是更方便?守卫难巡逻到这片地方。” 同伴听完哈哈大笑,拍拍“女人”的脸:“听到没?这可是你自投罗网!乖一点,主动些,你能少受点罪……” 俩人同时制住,第三人掀开裙子,提到腰间,随后他瞪大眼睛:“这他妈是个男……呃啊!” 一团黑雾骤然侵袭他的十指,眨眼的功夫,随着“咯啦、咯啦”地响声,十根指头掰成一种诡异的且骇人的角度。 像断枝的树木,仅仅一点皮肉拉扯着,软绵绵地,无精打采地垂落。 疼痛令这人忍不住嘶吼,旁边两个同伴却骇然发现,他的嘴里塞满黑雾,咬着棉花似的,发不出一点喊声。 一人吓得直接瘫坐地上,另一个胆子大些,尽管自己也难掩惊恐:“哪个混账多管闲事?” 巷子只通两个口,于是他们循声很快找到来人——一个持剑的黑发青年,和一个身披斗篷,看不清面容的高个子。 -- 第128页 他们从黑袍人露出的手掌,看到那古怪的黑雾。 “魔……魔法师。”断手的人惊声叫道。 “你们要钱,还是要这娘们儿?”胆子偏大的站起身,步步向后退。 走上前的二人没有理他们。 “你不用出手,我来解决他们。”黑袍人说。 黑发绿眸的青年,在这情形下,竟还颇为无奈地笑了笑:“下手轻点,让他们没法走路就好,别弄死了。” 绿眸青年收剑的一刹那,三人掉头想跑,却无一例外地被黑雾给摄住。拽腿的拽腿,绊倒的绊倒。 他们无一例外,按照之前对待绿衣“女子”的方式,统统受一遍折磨。 三人脑袋磕着地面,哐哐作响。黑发绿眸的青年视若无睹,面上持着温和的笑容,解下外衫,向愣愣看着这一切发展的“女子”走去。 “先披上吧。”他说,“走得动吗?” “女子”眼睛含满警惕,但当他的头发在此被风吹拂到脑后,视线明亮许多,他们二人对视,皆是一怔。 “我们是不是见过?”绿眸青年噙着礼貌的微笑。 “女子”迟疑地点头,显然,他们对彼此的印象并不是很深。 黑袍人却像一眼看出什么。他脚边三人涕泗横流地求饶,即便几人嘴巴都给堵了,求饶求不出声。 搀着墙面起身,一股钻心的刺疼,顺着双足蔓延。他身形一晃,眼见要跌落,旋即被稳稳当当地搀扶身体。 他的裙子撕扯得不像样,而扶住的同时,绿眸青年的外衫也趁机盖到肩膀上。 “我来背。”他听见黑袍人说着,然后迅疾地上前把自己背起。 地上的三人宛若蛆虫,无助地扭动。 “我把他们的手脚都弄脱臼了。” 黑袍人的声音十分平静。 “不错。” “女子”看见绿眸青年面露赞许,欣慰地拍拍对方肩膀。 “我叫霍利。”绿眸青年含笑道,“你家住哪里?我们会送你回去,走大路。” “扎克。”这是他第一次开口。 略微低沉的嗓音,还有明显为男性的名字,让霍利略微惊讶。 他迅速恢复先前的神情,仿若刚才只是一缕微风拂过。 扎克微微眯起他猫似的眼睛,悬吊半空的心,暂且安定下来。 即便他们想对自己做些什么,如今他也没有反抗之力,只得任人宰割。 “谢谢你们……去尼宗巴街区。” 霍利心底有了判断。 尼宗巴街区是水妪之神信徒的集聚地,而扎克……他相较于女性,有着更为宽大的骨骼,和颈间受细带遮蔽的喉结。一切特征,说明扎克应当是神侍。 扎克有着比较出众的相貌,以及药水作用下,胸前拥有和女性相似的起伏,所以才被那群禽兽误以为是女性。 神侍身份的特殊,他们一般都会在脚腕上缠绕脚链,以示身份。 霍利不着痕迹地扫眼扎克的褐色脚腕——空无一物,只有长久配饰之后遗留的一点白痕。 霍利没有多问,也并未多想。他和威尔默把人安全送往尼宗巴街区,婉拒了扎克的款待,回到家中。 自裁缝铺出来,闲逛的路上顺手救人,如今到家,已是正午。 师父近年总喜欢跑去西耶那号,他们的日子已经安定下来,阿莱娜船长也只在遗落岛附近出海,霍利便安心地让师父随心转悠。 至于究竟是为了看海,还是为的阿莱娜船长,霍利看破不说破,由着鲍比寻夕阳去。 今日的家中,除了打扫卫生的玛希女士,仅剩他与威尔默两人。 午饭将就着应付,下午得去看看店。午休时间,他们并肩仰去躺椅上,晒着暖阳。 手边分别一杯玫瑰荔枝乌龙茶,和一碟豆沙冰雪糕。 “你尝尝这冰雪糕。” 霍利捡去半个掌心大小的饼,米黄的饼皮当中微微透着绿。 他本想递给威尔默,谁知对方竟直接俯身,垂下头,从他指间咬下半块。 “豆沙馅甜度刚好,很软糯。嗯……明明没有冰冻,吃着却非常清凉,这是加了薄荷?”威尔默细细咀嚼完,开口询问。 霍利倒不介意分食,毕竟一家人。他略一犹豫,压下心中的疑惑,把剩余的冰雪糕放入嘴里。 他注意到,威尔默的红眸在他吃下饼后,有一瞬变得明亮。 估计是在跟他撒娇吧……几年不见,小骷髅更粘人了些。 “没错,我往饼皮里加进一些薄荷粉。是不是比寻常的冰块冰沙要温和得多?” 中式的点心,往往如创造它的糕点师傅、以及浸润至深的文化一般:含蓄似绵水,须得人们用心去体会其中的细腻与精妙。 佐一口酸甜的果茶,吞下含满茶香的荔枝肉,霍利说:“接着跟我讲讲,你两年前在藏书室里,究竟看到了什么吧。” 昨夜威尔默突然出现,身上还裹着风尘。霍利念他路途奔波,肯定非常劳累,所以没让对方把五年来的经历细细说完。 威尔默丝毫不带犹疑,望着碧蓝的晴空,说:“那天我翻阅到一本卷宗,里面详细记录着我生父母的事情。” “生父母?”霍利端水的手一顿。 “是的。我生父叫斐瑞·约曼,母亲名为罗莎琳德·瑟维斯。他们一个是光明阵营的高阶法师,一个是黑暗阵营的首席弓箭手,前阵营领导者;一位是人类,一位是暗精灵。” -- 第129页 听到此处,霍利心下生出不好的预感。照他前世观察阵营态度的经验来看,小骷髅的生父母,注定无法如平常夫妇那样,平稳安定地相爱。 “他们相爱八年,一直未曾被人察觉。”威尔默掩去一些说辞。 因为于卷宗上,写的是:“罗莎琳德受斐瑞的蛊惑,产生罪孽的欲望,私通长达八年之久。” “直到某天,恋情遭到曝光,双方阵营都手捏确凿证据。因为他们位高权重,身份特殊,所以光暗阵营也没有第一时间惩戒他们,而是想要通过控制,利用爱情——去窃取对方的情报。” 霍利嫌恶地蹙眉,黑暗阵营他没呆过,所以不置可否。至少光明教廷这头,的确是他们能干出来的事情。 “我的生父母自然不愿意陷入这样的困境。彼此忠贞不渝的爱情,使他们绝不可能做出牺牲与欺骗爱人的行径。 “他们的价值尚可利用,于是,斐瑞和罗莎琳德,分别被各自阵营所囚禁。 “几月后,我母亲的肚子渐渐变大,黑暗阵营的人这才知晓,原来罗莎琳德怀孕了。” 威尔默口吻十分平淡,不见丁点涟漪。 “’孽种‘自然是要消除的,但精灵族本身难以受孕,腹中孩子,罗莎琳德无论如何都想保下来。 “威逼之下,我母亲同黑暗阵营做出承诺:待她生下孩子,会自行了结生命,承认罪行。” 霍利探出手,轻缓地覆去威尔默的手背。威尔默感受着干燥温暖的热度,略略牵动唇角。 “等生下我之后,罗莎琳德遵守承诺,隔日便自刎床上。 “黑暗阵营本打算把我扼杀于婴床中,但罗莎琳德长久于手下兵卒建立的威信和感情,弓箭团出现大片上请恳求之声,当年险些造成一波混乱。 “然后,我保下了一条命。” 不若当年一般的心态,如今再想来,威尔默的心底终于有了些触动。因为他自知,自己能活到今日,是走的靠至亲鲜血铺成的道路。 “我的生父,斐瑞·约曼,始终不曾知晓母亲怀孕和殒命的事。一年以后,或许是有人通风报信,父亲于牢房中动用高阶黑魔法禁术,打开桎梏和牢房,却只是为了殉情自尽。” 若要早做反抗,威尔默的生父母大可以早早私奔。但霍利听出来,两位一生始终效忠阵营。 他虽不能理解这样的可歌可泣的爱情,和对立立场之间,究竟该如何把控一个平衡点。但并不妨碍霍利认为,他们都是伟大的人。 也许他们同样有着立场挣扎,抑或像自己前世和威尔默的诡异友情,算得上相杀中萌生的情谊。 他无法评价这个悲剧,更没有资格去评价整件事情。 ——霍利觉得自己唯一能做的,只有护好和守好,眼前这个太令他心疼的小骷髅。 二人在阳光的倾洒下轻轻相拥,即便拥抱分离,手也始终没有放开。 霍利的拇指指腹,缓慢摩挲着威尔默的手背皮肤。 渐渐地抚平疤痕。 “这不是你的错,万不要自责。”霍利吐出叹息,“你的血液,流淌着父母,还有养父对你的爱。” “看到你现在的成就,他们定会高兴自豪。” 威尔默并未吭声,只轻轻地微笑。 感受着和煦的阳光与微暖的风,霍利不知不觉阖上眼帘,陷入浅眠。 威尔默转过头,沉静地凝视片刻,然后轻柔地牵起霍利的手,细而缓的落下一吻。 他曾说良药苦口,但岁月流逝,他只觉得药很甜。 第59章 察觉 海蒂端过一只盛满深红液体的大杯子,她好奇地嗅了嗅,糖水的香甜气息扑鼻而来。 “喝下这个,或许会好些。”霍利说。 他把锅中剩余的糖水分别倒进几个杯子,围绕桌边的几位女性员工也各自分得一杯。 吹开热气,沿着杯口,海蒂小心地抿入。热糖汤流进喉咙,暖流坠到胃里,只这一口,海蒂便觉得自己心间暖乎乎的。 “肚子真的不痛了!”她餍足地眯起眼,豹子尾巴勾住椅子腿。 “瞎说,哪有那么神奇。”霍利无奈地低笑。 海蒂一吐舌头,杯子护进怀心,不愿撒手。“可是这的确很好喝!如果每次月事能来上这么一杯,我愿意回回腹痛。” “傻姑娘,”桌边一位妇女笑斥道,“这又不是什么好事!但你前一句说得没错,热糖汤的确美味。” “老板呀,我看锅里有红枣和山楂,其余两样是什么?能买到的话,我尽量自己给家里小女儿熬汤去。”旁侧的厨娘观察着锅底料渣。 “桂圆和枸杞。黑糖可以直接来店门买,你们是员工,会便宜很多。” 厨娘记下这两个拗口却好听的名字,跟随老板许久,她早已习惯霍利为果子另命他名的喜好。 “桂圆枣茶一天一杯就好,尽管使唤你哥哥埃里克,让他学着帮你煮。” 见海蒂笑着应答,霍利略一点头,随后准备离开。这些话题男性始终不便在场,得留空间给她们。 临走前,他扫过桌上一碗泥水似东西,连着一块儿端走。 霍利想起先前看到的一幕,不由地叹息。 海蒂经过几年的成长,终于成为亭亭玉立的小姑娘,来了月事。今日或许是她头一次撞上,幸好赶巧,念华刚刚打烊。 -- 第130页 女性员工们匆匆忙忙地帮她收拾,闹作一团。霍利起先还以为遇上什么状况,结果前去询问,正好看到有人抓来一把土,放进凉水中搅和搅和,要给海蒂喝。 那捧土,从附近的橙树底下挖来,说是专治月事。 霍利听得直蹙眉。 不管是否确切地拥有药效,光是生土里的细菌和尘灰,就有的够受。顾不得其他,霍利暂且阻止,赶紧去给海蒂熬一锅桂圆枣茶。 今日之事,倒是给了他点启发。他虽没有专业地学过医,但当年好歹做过各式药膳和茶汤——这或许能另外打通一个市场,计入食谱当中。 思索着,霍利前脚迈进后厨,后脚埃里克和威尔默循声走来。 “海蒂,你好些没有?”埃里克箭步上前,扶着自家妹妹仔细打量。他刚为贵族送完东西,满身是汗。 “好多啦。”海蒂软软地回答,语气里仍有虚弱,面上却溢着幸福的笑容,“瞧,这是霍利老板亲自为我煮的甜水呢!哥哥,你也尝尝。” 她炫耀似的把桂圆枣茶呈到埃里克面前,抖抖头顶的豹耳。 “我要是有老板那样的女婿,做梦都要笑醒。”厨娘眼含向往。 “想想就够了,像咱们霍利老板这么会照顾、懂得体谅人的,我这辈子基本没见过几个。” 提到这事,几位年纪较长的员工们便坐不住了,凑近围聚讨论。 “小老板成年那么久,好像没见他对哪个姑娘上心过。” “是呀,已经拒绝好多人喽!” 威尔默走向后厨的脚步一顿,驻足墙边,唇角微微上扬。 “兴许是小老板太过优秀了……你想想,自身条件如此好,遗落岛地方不算大,除去贵族小姐,哪个姑娘能配得上他?” “你这就肤浅了!据我对小老板的观察,他压根不在意什么出身。” “看中品行,岂不是更好?我亲戚家有个女娃,长得乖顺,性格可好啦,要不哪天让她到念华见见小老板……” 埃里克豹耳一动,扭过头,转向威尔默所在的位置,明显地察觉到对方周身萦绕的低气压。 随着年龄增长,他自然也成长许多,不若当年懵懂。回想先前他俩顺道碰面,叙旧时候,威尔默谈及霍利时的神情,以及现在看似莫名其妙的不悦…… ……埃里克瞳孔地震。 他后脖颈迅速炸毛,一口糖水差点喷出。忽觉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吓得只希望是自己胡思乱想。 “等等!”他咽下热汤,想叫住威尔默;但对方走得极快,大步进入后厨。 …… “遇上什么事了?”霍利瞥眼闷头洗碗的成年版大骷髅。 即便威尔默化成骷髅原形,他亦能轻易地察觉到对方情绪。 “你有好好遵守承诺么?”威尔默问。 霍利一愣:“什么承诺……”旋即反应过来,“不找伴侣吗?你这不是明知故问。” 他嗔怒地瞪一眼身侧骷髅,调侃道:“看我为了你,几年守身如玉。还不赶紧想办法补偿我!” 此话一出,威尔默手一滑,险些把碗摔落盆里。 霍利迅速伸手接住,随即触碰到对方的骨指——微烫。 随便一句都能害羞?霍利心觉好笑,萌生继续逗弄的念头。 “唉,我本是成家立业的年纪。如今已经立业,至少得有个长得顺眼、心地善良的一块成家。” 故作愁容,霍利口吻哀怨。 “被你一掺合,好姑娘全嫁人了。老大不小的没法娶妻,只能拿你抵在身边了。” 原本水温微凉,一经烧烫的骨掌浸泡,好似连带着变得暖和。 威尔默清楚对方是拿他取笑,所以没有理会。暂且把话存去心头,收去夜里独自咀嚼。 他沉声问:“你明明可以不用顾及我,径自去找伴侣。为什么五年过去,身边没有人?” “这个啊……”霍利的尾音裹着叹息,“我还没做好准备。” 或许一辈子也不会有准备,他心底补充道。 霍利本是异界来客,且不说身份,仅凭一些难以改变的观念和思维模式,他就注定无法像一个正常的原住民那样,找到真正适合的伴侣。 与其祸害他人,不如自己一个人好好呆着。 但不可否认的是,霍利内心其实同样渴望得到一个从身体到灵魂都契合的人。 独在异乡为异客——孤独感,致使精神和灵魂上的共鸣,他无比渴求。 其实威尔默去暗窟的日子里,霍利发现,自己的这种缺失感愈发明显。 无聊时,他有剖析过自己:或许因为长久下来,他与小骷髅形影不离,对方能够看到自己更为真实的一面,包括那些他藏匿隐秘之处的观念和想法。 再加之信任的作用,渐渐的,它于无形中,悄然拉近他与威尔默二人的距离,触及内心最深的一片角落。 “维持现状就挺好的。” 碗碟碰水声里,霍利轻声说。 “你呢,都成年了,有没有喜欢的人?”霍利顺嘴一问。 “……有。” 威尔默许久之后才回答,却叫霍利愣怔原地。 他骤然意识到,自己从未真正考虑过这个问题。 不像他——小骷髅可以恋爱,可以娶嫁,追逐所爱。 然后从身边离开。 -- 第131页 霍利垂下眸,掩去慌乱。 原本已经准备好回答:“咱们就这么一起生活。”现下他再没法说出口,狠狠吞回腹中。 “是吗?”霍利看似轻描淡写地回应。 他好像一直把威尔默划进自己的领地,潜意识地将对方视为所有物。 这是不对的,霍利反复告诉自己。这是不应该的,雄鹰该有他的一方天地。 容他好好想想…… “你上次说,军团总司令允许你离开,平安回到遗落岛。” 二人各怀心事,于是没能感觉到霍利话题岔开得有多生硬。 “他真没对你做些什么?”霍利问道。 “没有。”威尔默摇头,“实际上,我还和他做了一个交换,才能全须全尾地到达这里。” “什么交易?” “一个情报,关于光明阵营。” 话题敏感,两人将此留至深夜,在霍利屋内细谈。 “椅子哪有床舒服?”霍利邀威尔默坐上来,结果后者不愿意。 威尔默眼睁睁望着霍利径自爬上床,跪伏姿势,裤子被撑起的圆润弧度。喉结一动,不着痕迹地偏过眸。 直至对方把身子放进被褥,他才敢转回眼。 “接着白天的讲吧。”霍利盘膝而坐,说。 威尔默开门见山道:“那是一个法阵,两年前,我再次见到道格拉斯时看到的。” 因得威尔默同自己讲述过报仇的经过,霍利一瞬便明白道格拉斯是谁人。 “当时,道格拉斯只是暂时存放东西,书卷中间夹的纸张,偶然被风吹落。 “我碰巧见到纸上内容——一个法阵,以及旁边的注释。注释用的是古精灵语,而我承袭了母亲的血脉,所以天生懂得古精灵语。” 威尔默放于桌面的手指相互摩挲,他仔细回忆着曾经的情景。 “时间虽短,但我尽量记下了那些文字。上面说,法阵名字叫’奥卡西‘,由纯粹的光明魔法组成……” 夜间宁静,任何动静都能十分容易地打破空气。威尔默听到霍利捏响拳头的声音,他诧异地抬眸。 “霍利,怎么了?” “……” “霍利?” “没事,你继续说。”霍利的一只手肘隔着薄被,支撑腿上。他把捏住的拳头抵去唇上,竭力摁下情绪。 威尔默却清晰地看到,霍利方才的神情。 ——先是惊愕,随后眼底涌现克制不住的滔天恨意。 反应如此剧烈,威尔默确信,霍利对奥卡西法阵有所了解。 但他究竟从何而知? 起身走去床畔,威尔默坐到霍利身边。“霍利,你……” 霍利用虎口罩住嘴巴,他捏着自己的脸,沉吟迂久,缓和眼底风暴般袭卷波动的情绪。 威尔默则安静地守于旁身侧,可他的手并不若主人那样沉静——轻缓地、慢慢地,宛若一只犹豫是否要探爪的猫。咫尺之间,始终无法伸出触摸的那一步。 他望着霍利绿眸中的深沉。他想把对方揽进怀里,如霍利往常对他做过无数次的那样。 一个温暖的轻拥,轻易地便能化解愁绪。 尚且没有找到更好的理由,威尔默的睫毛低低垂落。 “我还没有做好准备。”——他想起先前霍利说过的话。因此,他不能急躁,不能把对方吓走。 “抱歉,我刚才有些失态了。”霍利深呼吸。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解释,毕竟,这事委实说来话长。”霍利勉强地扯出笑容,看在威尔默眼里,却是心疼得扎眼。 “我会等你。”威尔默道。他会一直等着他。 守了两辈子的秘密,绝不是轻易能脱口倾诉的。霍利知道,他与威尔默之间丝毫不存在信任问题。 是自己无法迈过心底的坎,所有话语几乎游走口边,即将道出时,又被打得支离破碎。 总有一天,会向威尔默和盘托出,霍利认定这个结果……只是,不是今天。 “我只能告诉你,关于奥卡西法阵,我的确知晓一些情况。”霍利说,“虽然以我的魔法水平,不可能是’使用‘方面的了解。” “它有着自诩为’最圣洁的力量‘之称,人类通过神之手,凝结汇聚而成的法阵。” 这些酸溜溜文邹邹的吹捧,霍利信手拈来,他前世听得耳朵起茧。 “本质上,’奥卡西‘就是首个大规模杀伤性法阵罢了——噢,差点忘了,得先排除黑魔法。” 威尔默微怔,他没想到霍利会讲得如此直白、刻薄……且精准。 学习魔法,并非仅有纯粹的战斗实践。他的光精灵导师——安德莉亚,曾就总结个人经验,教授过他一些魔法理论知识。 威尔默原以为此生也不会派上多大用场,因为他不打算加入魔法塔,去同塔中的各界优秀法师创造法阵。 记下奥卡西法阵后,他时刻留在脑中咀嚼、抽丝剥茧地查看。 安德莉亚教会他的知识,虽不足以透彻地分析理解奥卡西法阵,却足够让威尔默知道,这是一个主为外向攻击、辅为疗愈己方的大型魔法。 “’奥卡西‘如今就流入黑暗阵营了啊……”霍利的口吻里,其中夹杂的感叹和讽刺,一览无遗。 他像是毫不意外,仿佛早已明白故事情节,威尔默心想。 -- 第132页 “法阵绘制得非常全面,注释也很完善。”他说。 “光暗阵营,有人暗中勾结。而’奥卡西‘从光明阵营流出,说明是研究法阵,并对此十分熟悉的人,才能做到那样详尽的地步,对吧?” 霍利悠悠说着,转过绿眸。得到威尔默的颔首应答后,他挑来对方的一缕浅金发丝,放进手心揉搓。 威尔默任由对方把玩,魂核柔软地悸动着。 “运用古精灵语传信,一定是精灵族。”威尔默补充道。 “杜鲁门·纳坦”——霍利脑海浮现一人的名字。 正是此人,在前世的最后时刻,给他留下至深的印象。 同时,恰是这人,一手造成成百上千名士兵的白白牺牲。 霍利不认为自己是其中一员。即便自己有着原则,但手上鲜血淋漓,他又怎能分得出究竟孰正孰邪? 杜鲁门于最后关头,以千百条生命,证明自己背叛光明阵营的行径,倒是确切地为霍利的死亡铺上一条“康庄大道”。 深吸一口气,霍利一再强调自己,不能再想这些事情。梦里抑制不住,至少现实万不得沉浸于过去,进而受到影响。 “你把奥卡西法阵的事情告诉你的总司令了?”霍利问。 “嗯。那个时候,道格拉斯应当已经把法阵上交教廷。具体情况,我无法了解,所以提醒总司令,注意提防提供’奥卡西‘的人。 “能够交予如此重要事物当作筹码,而且有一定能力混迹高层,必定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即便将来肯定会亲自出面,与黑暗阵营做交易。不论动机,都能说明,此人不是黑暗阵营轻松便能制服的,或许后患无穷。” 说完,威尔默静静地同霍利对视。暗红的眸子,似乎有光在隐隐跳跃。 “说得非常好。”霍利终于卸去沉郁,绽开笑颜。 没办法,兔子撒娇似的邀功,实在令他觉得可爱。 “说实话,我很怕你不会回来。”兴许是夜晚使然,霍利自嘲一笑,忍不住吐露心声。 威尔默的红眸再度闪烁:“你希望我陪在你身边?” “当然。”霍利并没有觉得话中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大方承认道。 “倒是你。”霍利调整坐姿,倚靠床头,双臂抱去胸前,“都已经坐副司令的位置了,理当继续呆在军团。怎么不接着坐稳位置,将来或许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临走前,是你要我尽量别深陷泥潭。” 霍利一噎,确实有这档子事。 他神色自若,维持着姿势,挑了挑眉,明显想听威尔默的真实想法。 威尔默轻轻一笑,眸里含满认真。 “我的家在这儿。”他说。 …… 霍利很快把威尔默赶去睡觉,房间恢复往日的平静,却不似五年间的孤寂。 他吹灭蜡烛,将自己投身深夜。 雕塑般在床边静坐良久,霍利溢出一声短促的轻笑。 “没白养你。”他对着空气说道,眨眨酸涩的眼,抹去眼尾不知何时沁的欢欣。 -------------------- 作者有话要说: 二合一了,勉强达到5000字,实在肝不动啦! 有回来姨妈,肚子疼得受不了。偶然一翻外卖,竟然看到有商家专门卖经期喝的热茶,我简直泪流直下三千尺(不是) 他们家的黑糖红糖茶真的量足又滚烫,那天的惊喜和幸福感,堪比俺从旧衣服的口袋里翻出零钱TT 包被们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身体啊!!!痛经啥的要注意,不痛经的也要坚持平时多运动,健康作息和饮食!否则太遭罪啦 第60章 收获 南境幽谷植被环绕,葱翠欲滴;犹如坐落此地的精灵国度,亘古长青。 晨间雾气氤氲,泥草的芬芳滋养着大片果林。 “父亲。”林鸟的歌唱声中,穿插着一道清跃的女音。 她金色的盘发垂落脑后,眉眼残留一点慵懒和困倦。 果园一角,藏匿着一人俯身劳作的身影。 “过来,安德莉亚,跟我一起疏枝。”对面的男性直起腰,他尖长的耳朵藏进宽檐帽里。 安德莉亚熟稔地挽袖、拾剪刀,一起为果树秋剪。 她的余光始终映着父亲——詹金的身姿。 相较其他精灵,他称得上“黝黑”:浅褐的皮肤,还有粗燥的双手。自安德莉亚记事起,一旦进入果园,父亲的鼻尖始终会挂着细密汗珠。 十年,或者说百年如一日,詹金投身农田与果林里,脚下的土壤见证着他的辛勤。 “父亲,苹果怎么样了?” 安德莉亚生着和詹金一样的细长双眼,二人四目相接,她从父亲的眼中窥见孩童般的自得。 “非常好。”詹金短短一句,叫安德莉亚精神一振。 她知道父亲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夸大其词,能这样笃定地说出,说明真的有成效。 自然,安德莉亚询问的,不是往常秋季盛产的寻常水果——而是运用了她自遗落岛带回的嫁接方法。 “我们终于找到合适的材料,转托人去和人鱼族交涉;最后拿到深海的一种鱼皮,可以用作包扎接口的膜。待会我领你去看,它长得可漂亮……” “詹金!”远处走来几人,领头一人取下帽子,向这头扬声呼喊。 -- 第133页 “安德莉亚也在啊。”来人弯着笑眼。 “沃尔什叔叔。”安德莉亚礼节性颔首,接着,她将头撇向一边,忙活手头事情。 沃尔什恍若未见,他依旧端着笑脸,和詹金搭话:“刚听你们在聊苹果,是吗?不是我说,老兄,你那什么嫁接的苹果,到底能不能成啊?看你已经捣腾五年啦!” “异想天开。”后方随行的一位青年精灵嘟囔道。 安德莉亚的视线落去他身上,反倒招来轻蔑地回视。 显然,那声嗫嚅叫众人都有所察觉。沃尔什却没有帮着解围,只笑眼盈盈,望向詹金,仿佛无声地赞同与嘲弄。 “方子的确有可行性,沃尔什。我相信以你的能力,不可能发现不了。”詹金仿若浑不在意。 “是啊,老兄。但你试了五年,期间浪费掉多少海棠树苗和苹果枝……唉,母神仁慈,希望祂不要怪罪于你。” 安德莉亚一脚碾碎败叶,她眸光冷冽,走到父亲身边。 “走吧。”——她与詹金同时开口。 却没想接下来,父亲继续道:“我带你们去看看好啦。你说的没错,沃尔什。母神仁慈,祂看到了我的努力,所以今日便能收获回馈。” 安德莉亚目露惊讶,和在场几人一样。旋即,她皱紧眉心。 詹金试验嫁接方法的事情,很大一部分为人所知的原因,是除却几位种植方面赫赫有名的师傅以外,他不允许任何人进入自己小果园的架势。 南境幽谷虽大,造诣颇深的又有几位?沃尔什一直想挤入这个圈子,詹金念他态度诚恳,一开始,并没有拒绝对方的请求。 “功利心太沉,会把芽苗压垮的!”詹金曾这样教育安德莉亚。 后来,经过一致决定后,沃尔什被拒绝进入试验。 此后五年里,不知何时,关于嫁接的事,便为人所熟知。一些明显有偏向性地风言风语,听闻传言、不明情况的果农们,纷纷觉得詹金是在违背自然,欺辱了农神。 想也知道,沃尔什必定暗中掺进一脚。安德莉亚十分不齿这样的行径,担心父亲会被谣言扰心,她就一直没再出谷,陪伴父亲身侧。 她的担忧不止于此——只有鲜少人知道,沃尔什领着他的一众徒弟,暗地里一样在尝试嫁接。 和父亲他们不同,沃尔什想方设法地询问进程,以及具体的进展,试图窃取父亲的成果。 显然,大家都明白,嫁接一旦成功,将会带来怎样的轰动。 现下,父亲愿意带他们去看苹果…… 詹金看出自家女儿脸上写满的不赞同,他拿唯一干净的一片手背,拍拍安德莉亚的臂膀。 感受着安抚,安德莉亚想起先前父亲笃定的神色,定下心神。 她有足够的能力去保护父亲,在她跟前,沃尔什没法做出什么。 凝露顺着叶片下滑,跃入土壤。 他们很快来到一片小农园,秋季繁盛的花木点缀其间,满园瓜果飘香。 因得詹金在种植上的出色造诣,他受第八代君王封赏,有了这片属于自己的农园——业内称它为小幽谷,土壤优越,温度适宜,且临近水源。 詹金将它打造得很好。百年来,大部分的新式蔬菜瓜果与花卉,皆从此处创造。它是培育新品种的子宫、婴床,令无数人心向往之。 即便是沃尔什的徒弟,几人也不禁沉溺于农园景象,被满园生机包裹。 前方的苗圃地,有二人围绕着一个植株讨论。见他们一行人过来,两位精灵一愣。 “咦,詹金,你怎么……?” “没关系,反正咱们不是已经完成了?”詹金笑呵呵地戴上手套。 “完成”一词刺激到了沃尔什,他上唇薄而稀疏的胡子一抖,错愕地盯着詹金。 身后的一名徒弟反应更是剧烈,年轻人沉不住气,脱口喊道:“不可能!那样接枝的方式怎么可能成功?!” 农园中的两名师傅面露不悦,他们没有詹金的好脾气,其中一人立即斥责:“不要理所当然地把自己的无知当成真理!你的那点傲慢,在自然、在事实面前,不堪一击!” “不想着去求证求实,口头便钉死一切事物……哼!乳臭未干的小子,还不如把口水拿去浇花更来得有用。” 两名师傅气得负手转身,而沃尔什背后的学徒们一个个臊红了脸。 “好啦,好啦。”詹金扶着同伴的肩膀,被负气掸开,他也浑不在意,“不生气,晚上请你们喝白酒。”随后推着师傅们深入苗圃。 “还不跟上?”安德莉亚冷声提醒。说罢,不等沃尔什几人作出反应,直接跨出修长的双腿,随行詹金后头。 沃尔什一众几乎是蹑着步子到达的果林,但当他们被四株果树包围时,皆是震惊得说不出话。 通红饱满的苹果,宛若上等的宝石,一颗颗夹在翠绿的叶片之间。 詹金顺手摘下一颗,捧在手心。 沃尔什等人的视线完全被其牵引——他们从未见过这样饱满浑圆的苹果,好似孩童般圆乎乎的脸蛋,可爱诱人得令人心化。 同以往的苹果相比,它的体量可谓大了一圈。并且色泽上乘,金黄的细纹仿佛由金织线编成,流畅顺滑,隐藏在通红的果皮底下。 沃尔什把目光移向树桩,他确认这是海棠无疑,再向上看,枝条嵌合的位置,果真有伤口愈合的痕迹在。 -- 第134页 一切的美好,此刻化作狠戾的剑棍,一下不落地往他背脊招呼。叫他没办法直起腰杆,连头也痛得想低垂下去。 他明知道詹金的能力远超于他,可还是让他嫉恨得眼红。原以为对方定不会成功:因为据他的观察来看,嫁接之困难,好比穿越整片沙漠。而詹金,定会被淹没于漫天黄沙里。 但在事实面前,沃尔什发现,真正从头错到尾的,是自己。 “来尝尝吧。” 詹金简单清洗一下苹果,接过女儿递来的匕首,熟稔地切片,同众人分食。 他片一块最大的给安德莉亚,:“安德莉亚,是不是很甜?” 安德莉亚仔细地咀嚼着,她能听见牙齿刺破果肉时的脆响,还有汁水迸溅的感受。 果汁堪比蜜甜,馥郁的苹果果香沁人心脾,浓得令味蕾不住地分泌唾液。 “非常好吃。”咽下果肉,她十分认真地回应,对上父亲一双笑成条缝,依旧掩不住满意和骄傲的双眸。 “这得多亏霍利赠你的方子。”詹金说。 五年间,安德莉亚不止一回听到父亲对霍利的赞扬,即便她解释过,这是霍利梦境中的得来的。 她还记得,父亲听完解释,当即便感叹道:“那他一定来自一个美好的国度……如此智慧,凝聚万人之力,恐怕只有神界才能拥有。” 包括豆芽一事,也叫詹金数次称绝。如今,詹金种豆芽,比安德莉亚都要熟练。 沃尔什等人再呆不下去,他们盛着赧然离开。 待人群散去,安德莉亚也收获了父亲剪的几支嫁接而来的橙黄色月季。 她将月季花交予王女——梅蜜收到后,笑靥如花。 看着不停摆弄嗅闻的好友,安德莉亚有些无奈。 “你准备好了吗?我们三日后启程。” 梅蜜迅速转过头,活像见了鱼的小猫,圆圆的眼睛雪亮无比。 她提着裙子,坐到安德莉亚身侧,走哪去都不忘抱着月季。 “你知道吗,我这些天快兴奋得睡不着觉!”梅蜜拉过安德莉亚的手,激动道,“这些日子是我有史以来,头一次感受到那么多的惊喜!” 她掰着安德莉亚的手指细数:“先是你回来了……当然,这是我最喜欢的惊喜!接着是你带回的礼物——’香水柠茶‘。” “然后呢?”安德莉亚被梅蜜的情绪所感染,唇角不禁上扬。 “然后嘛,是父王准许我和你一起去遗落岛!”梅蜜笑容灿烂,尾音翘得似花瓣。 “你都不晓得,其实是我苦苦求来的。尽管父王认识多诺万领主,但我身为公主,不能像你一样,想去哪便去哪。 “……抱歉啦,具体的我没法跟你细说。总之,我将替父王出面,造访遗落岛,商议要事。” 能同友人一起远行,安德莉亚自是高兴。她听着梅蜜兴奋地念叨,不时应和几句。 递去果盘,苹果肉如月牙袒露。 - 一只竹签刺入苹果,霍利先是习惯性地将第一口喂进威尔默的嘴,自己再随后重插一只。 “扎卡要见我们?”他嚼着苹果,疑惑地望向威尔默。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喜欢吃脆苹果还是沙苹果?我先来,脆甜是坠棒的! 第61章 团圆 “嗯,他托人捎信到酒馆,说隔日下午拜访。” 威尔默一面回答,一面把圆团子塞入木模具。 “对,轻轻摁实一点,再磕模。”霍利略微点头,从旁指点。他绿眸映着威尔默笨拙且小心的动作,盈起一抹笑意。 “咔嗒、咔嗒——”清脆短促的响音过后,一块圆整精致的小饼跳到桌面。 霍利将它捻来手心,细细观察:饼子边缘有着花瓣似的圆弧,连绵起伏;稍微往里瞧,围着一圈规律繁复的花纹。 中心空出一片地,赫然印着一只笔画简陋的兔子头。 桌面不乏其他图案更为精美的小月饼,比起眼下这枚,有如盛宴筵席当中钻出一只套草皮裙的野兔。 但霍利盯着掌心的兔子,是越看越喜欢。 “做得很好。”霍利捧着月饼夸赞道。 威尔默怀疑,除了剑术指导,他无论做什么,霍利都会夸好。 “这些留家里,我们自己吃吧。”威尔默捡走饼子,耳尖挂上可疑的薄红。 “我哪舍得给别人吃。”霍利大手一挥,爽利地答应。 翌日下午,一间褐红雕花的屏风中,三人围坐桌前。 威尔默望着盘里呈满的兔子月饼,沉默了。 他想生气。 桌底下,他拇指烦躁地敲击食指。可他又自知这情有可原——怪就怪在,昨天自己和霍利兴致上头,磕出一堆兔子月饼。 “尝尝这些月饼。”霍利对扎克说。他笑容不变,仿若从未察觉身侧源源不断传来的幽怨视线,“不必客气。” “这是蛋黄莲蓉馅。”霍利把一只碟子推向扎克。 扎克耳边是霍利的介绍,他目不转睛地打量这些模样别致的小点心。 面前的蛋黄莲蓉月饼,饼皮金黄,边缘带着微焦的黄,宛若沾染了落日余晖,看着便叫人觉得暖和诱人。 事实上,它们也带有一点余温。扎克净过手,于是他直接捡起一枚月饼,抬到指间。 -- 第135页 他缓慢地将点心送入口中——口感酥软得不可思议,咬去半口时,一点饼皮与馅料甚至扑簌簌地落到他另一只手的掌心。 香、软,蛋黄微沙,与莲蓉馅绵绵地化在舌上。 咸中和着甜,掺着一点恰到好处的奶香。三个层次的口感和口味,丰富而美妙。 扎克吃得眼睛眯起,他咀嚼得十分仔细,抿着唇,不发出一点声响。 光看这样子,倒像只猫。霍利看得有趣,随后大腿被碰了碰。 “怎么了?”他无声询问,以眼神回视威尔默。 威尔默朝一碟月饼抬抬下巴,红眸始终凝视对方。 霍利一瞬理解威尔默的意思,他甩去一个莫名的目光,身体动作得却很快:伸长手臂,把冰皮月饼端来。 这比他都高点,长手长脚的放大版骷髅,怎么还像个小孩似的,非得大人给他递东西…… “自己动手。”他用气音说,撒娇也不该是这时候。 威尔默仿若终于长手,拿筷子夹起一块,狠狠地咬下。 对面的扎克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二人互动尽收眼底。 霍利老板人很好,随和,热情。坐他旁边的,听闻是老板的弟弟。 先前救下他时,二人便结伴同行。他们不似亲兄弟,但比亲兄弟更为亲密。 想到这里,扎克腮边的鼓动愈发缓慢。他金褐的眼瞳浮现落寞,迅速转变为怀念和欣喜,最后眼睛连着脑袋,一起垂下。 “不合胃口吗?”他听见霍利问,“还有豆沙和奶黄馅的冰皮月饼,如果对奶香和甜味不适应,你可以尝试一下五仁馅。” 扎克迅速摇头否认,他鲜少尝到如此好吃的食物。 “许多食客对五仁褒贬不一,前些天险些又在酒馆闹起来……哈哈!这都要成为常事啦。不过有点头疼,不少食客都跟着起哄……” 他安静地聆听霍利滔滔不绝的讲述,眼睛逐渐弯如月牙,唇边含着笑。 霍利老板挑着趣事说,扎克明白,老板在尽力逗他开心。 二层一处角落,优美动人的嗓音悠悠飘荡,环境略有嘈杂,歌声却穿透一切;连同弦乐,渗入每一处缝隙。 伴随歌声,霍利继续道:“扎卡,你瞧,月饼的形状,还有它的颜色,是不是很像月亮?” 扎克点点头,不论是金黄的、还是现在盘中白糯的月饼,皆形似满月。 “小饼如嚼月,中有酥与饴。”——穿越前,曾有诗人如此描述它。 “圆而团,它可以形若月亮,亦可象征团圆。”说罢,霍利朝威尔默望去一眼。 “家人团聚一齐,赏着圆月,分食月饼。待会儿啊,你可以把这份和睦温馨带回家。当然,和朋友分享,同样是美事一桩!” 扎克未曾听说过,桌前香甜的月饼竟有这般解释。他不禁晃神,脑海当中,渐渐地勾勒出一道身影。 和睦、团圆、与家人分享……他的家人,塞拉姐姐。 眼睛一酸,当霍利讲到最后,扎克受惊般摆手。 “不,谢谢您的慷慨。我没法收下它们,但我可以去购买!因为……因为我还没帮上二位的忙……” “没关系。”霍利抓准时机,立即招来服务员,替他打包桌上剩余的月饼,“你刚来的时候,咱们不是已经说好了,人情先存在你那里。等我们需要,会去找你。对不对?” 扎克哑口无言,事情的确如此。 “收下吧!提稳些,摔碎能吃,就是不太好看。”霍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包裹塞进扎克怀里。仿佛训练有素,无比熟稔,令扎卡毫无推辞的机会。 “谢谢……”这是扎克今日说过最多的词。他本不善言辞,奈何盛情难却,只得收下,将人情慎之又慎地埋进心底。 “哎,别客气,有空可以多来玩玩。嘶……威尔默,你踩我脚了。” 他们经过一间间包厢,并肩下楼。歌声不知何时消失,不再绕梁,而是晃到三人身后。 “老板!”喊声响起,三人回过头,一位穿着鹅黄长裙的少女窜到他们后头。 “啊!抱歉,打扰各位了。”少女连忙鞠躬道歉。 霍利摆摆手。“说吧,丽贝卡,有什么事情吗?” “算不上正事啦……”丽贝卡下颌角长着鱼鳃,闻言,她的腮肉一动,恢复方才如她嗓音一般的甜美笑容。 他们一边下楼,丽贝卡说道:“老板,你知道的,珍妮弗姐姐前些天因为家中有事,辞职返乡去了。” 擦过楼梯扶手,扎克侧耳倾听。 “咱们酒馆的驻唱少一位,我这些天都接上珍妮弗姐姐的工作。再次向您致谢补贴的高薪!可是,几天下来,我的人鱼族嗓子也要坚持不住了。” 下到一楼,丽贝卡微微抿唇,眼巴巴地抬眸,似玩笑似请求地向霍利倾诉。 扎克讶异他们之间原是上下级关系,为何会这般随和?刚才那番话,结合现在驻唱小姐和霍利老板依旧温和的神情,他不禁再次于心底审视霍利。 “辛苦你了,丽贝卡。”霍利无奈叹气,“我们正在努力招聘驻唱,应聘的人很多。你也清楚,像你一样优秀的嗓音,裘塔实在难找。” 丽贝卡立刻被哄好,心花怒放,绽放笑容。“冲着老板你的这句话,我会再坚持几天,努力做下去的。我很期待新伙伴加入!” -- 第136页 人鱼驻唱走后,扎克目送她的背影远去。视线仿若被钉住,牢牢地刺进一处墙面。 “扎克?” 扎克清醒过来,歉意颔首。他回忆不起自己是如何被送出酒馆,走上街道的。 刚才驻唱小姐的话,好似他的攫住灵魂——一刻不停地盘旋、萦绕大脑和心底。 他感觉自己脑袋塞满棉絮,抽离出的每一丝线,都在提醒他两件事。 第一,念华酒馆缺一名驻唱;第二,塞拉姐姐拥有一副好嗓音。 行至街口,两道分岔口放在他眼前。若按平时的路线,朝着大路而去,是尼宗巴街区,一如既往回到神侍寓所。 ——可他如今找回了塞拉。 他曾经的光彩,重新照进生活,自己没有理由去替塞拉放弃这个机会。 扎克毅然迈腿,走向另一条羊肠小径。 - “绿蚁……”塞拉仿佛滞在空气里,她怔怔地站立原地,双手感知不到烫般,维持着双手捧杯的姿势。 杯子白雾氤氲,遮了塞拉的眼,蒙上一层水汽。 下一秒,充满欣喜的眸子转为惊慌。 “你怎么又来这里?我告诉过你,这地方人多眼杂,泥一样脏,他们才不管你是不是神侍!” 塞拉迅速上前,揪住来人的袖子,将他扯往屏风与厚重的窗幔背后。 “姐姐……”扎克双眼明亮,如他浓金的卷发璀璨。 塞拉一时凝噎,她气不打一处,又舍不得磕碰眼前人,只好一掌拍去自己大腿。 “你能来,我很高兴。可是……这是什么?” 扎克举起怀里包裹,及时打断塞拉的话语。 “是念华酒馆的老板赠予的月饼,非常美味。姐姐,月饼你吃过么?”扎克兴致勃勃地把盒子搁到窗台,拆解布巾。 橙红的发丝勾往耳后,塞拉眼神闪烁,像忆起什么;再看扎克时,眸光变得柔软。 “团圆……”他们不约而同地轻声念出一词。 “十年啦,绿蚁。现今你已是’扎克‘,而我也从’胡蜂‘,成为’塞拉‘。”塞拉叹道。 她为眼前雌雄莫辨,相貌非凡的神侍整理衣襟。落手十分轻缓,眼中尽是怀念。 就着扎克的手,她咬下对方递来的月饼。 “好吃吗,姐姐?” “好吃。”冰皮软糯,混着奶香馅料,虽不黏喉咙,却叫她声音愈加干涩,“我也就从客人那里讨过一回月饼。” 他们静默不语,仿若空气顺着月饼,悉数咽进肚中。 扎克并不比塞拉高多少,当他揽过塞拉,他们的头紧紧相贴。依偎着,汲取彼此身上的温暖。 尽管当年,凭借男性略宽的骨骼,扎克先一步被卖去奴隶市场。 “姐姐,念华酒馆缺一名驻唱。” 扎克单刀直入,他话间不留一点累赘,急切地想把塞拉拖出泥潭。 “我一直记得,你唱歌很好听。十年里,你的歌声常常出现在我梦里。若没有你,没有水妪之神,我无法活到今天。”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内心。之于扎克最重要的人与物,塞拉和他如今的神明齐平。 感到怀中的身体一僵,半晌过去,扎克猛然被推开。 -------------------- 作者有话要说: “小饼如嚼月,中有酥与饴。”——出自宋代诗人苏轼的《留别廉守》 “嚼月”这个比喻真是太可爱辣!! 大家都喜欢吃什么月饼? 俺的家乡有云腿月饼,用宣威火腿制成的馅料可香可香!是甜咸口的,用来解馋最合适了。 第62章 牢笼 “……姐姐?”扎克的金眸微微瞪大。 他先是警惕地抿唇,再不发出任何声音。凝神屏息,用耳朵去观察四周动向。 然而,塞拉的古怪的神色,看着并不是有人闯进屋里。这使他打消了紧张,反倒有些困惑。 “姐姐,你……是如何想的?”扎克担忧地问。 他们之间再度陷入沉默,塞拉不做声,垂着头。扎克无法看到她的眼睛,没法直视塞拉的内心。 窗口不大,外头余晖甚好,金光斜射窗台。扎卡沐浴在光辉下,那是属于白日的最后一点余温。 阴翳处,塞拉无声静立。她橙红的发丝如火、如朝阳、如屋外漫天金红的残阳。但此时此刻,像她整个人一般,暗淡无光。 “抱歉,扎克。”塞拉呼吸急促,“我没办法……我们已经不同往日了。” 扎克心如刀绞,他又何尝不知塞拉的心情。 “私下唱给你,好不好?我嗓子唱不出什么好歌,你想听什么,我去学一学,也就你不会嫌弃我啦!” 塞拉的气音抖得似落叶,有东西勾着她的唇角,扯出生硬的弧度。 “我知道,姐姐。”扎克明白一切。 顺着话头,扎克继续说下去:“后天我来找你,你可要再唱歌给我听。随便哼一哼也好,你的嗓子适合轻快的小曲儿。嘹亮的歌,咱们现在还没办法听。” 他不忍眼见塞拉把内心的伤口一寸寸撕给他瞧,里面不是鲜嫩的新肉,而是血淋淋的坑洼。 她需要一些时间去思考,扎克恼怒自己的唐突,同时为对方感到高兴。 因为塞拉只是回避,没有当即否决此事。 “姐姐,我等你。我从你眼里发现了渴盼。” -- 第137页 临走前,扎克最后留下一句话。 塞拉独自留在房内。她倚着软榻,手指反复地抠着裙摆,目光呆滞,像一尊抽空灵魂的雕塑。 真的有渴盼吗?十多年过去,她连自己都开始产生质疑。 扎克说得或许不错,她兴许是有一副好嗓子的。在没有被拐卖前,没有与绿蚁分离前——如今该叫他“扎克”——她最爱的莫过于唱歌。 被卖到妓院后,正是凭借这幅嗓子,才能有方寸立足之地。 不过,曾经她向着碧空和自由歌唱;现在,和她躯体一样,遭到明码标价,只能朝匍匐她身上的客人开口。 塞拉十指交握,绞着手指。她想,现今至少已经攒下些钱财,足以把卖身契赎回。 若是缺钱,只消一句话的功夫,扎克定会竭力帮她。当然,塞拉做不出这事,她投注于扎克的希望,比自己都要多。 一瞬间,塞拉似乎明悟了什么。为什么这么久以来,没有想过走出曼陀罗妓院的原因…… 窗畔传来清脆的鸟鸣,稍纵即逝,塞拉却感觉欣赏了一出精彩的歌剧。 她正襟危坐,清清嗓子。酝酿足有一烛时间,屋内终于响起哼唱。 先是略有干涩、紧绷,越到后面,宛若淌入江河的涓涓细流,无阻无碍。 塞拉逐渐沉浸、陶醉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唱的并非讨好客人的淫词艳曲,反而是残存记忆的乡下小调。 “叩叩。” 一曲哼尽,末了,塞拉听见叩门声。 她打开门闩,门外是一张新面孔。 “你好,我好像记得你。”塞拉迟疑问,“雪莱?” 面前女孩似乎很是惊喜,她嫣然一笑:“是的,我叫雪莱。我在门外隐隐约约听见你唱歌啦,你的歌声好美,我都走不动路了!” 她神情真挚,加上那些俏皮话,叫塞拉也不禁跟着弯起眸子。 “进来坐坐吧,我这里有些点心。” 塞拉邀人入屋,雪莱大大方方地跟随身后,打量屋里陈设。 二人一并坐在矮桌旁,雪莱呷一口热茶,接过小月饼,稀罕地来回瞧。 “真可爱的小点心。”雪莱说,“咦,盒上怎么印着竹子?” “这是念华酒馆的标志,说明东西是由他们产出的。”塞拉答道。 雪莱似懂非懂地点头,塞拉眉眼带笑,沉静地看了会儿这位小姑娘。 对方年纪应当不小了,从身体来看,发育得不错,只是脸蛋十分显嫩。 雪莱的样貌,放在曼陀罗妓院当中,称不得上乘。但她稚嫩的面容,还有眼睛与神态自然而然散发的纯真质朴,配着一头长长的浅褐麻花辫——十分容易让人联想到,一朵生长乡间小道、清秀可人的小野花。 据塞拉多年观察,客人应当会很喜欢采撷这样的花朵。她带给人的感觉,是她们这些大鱼大肉间的一碗清粥。 她的眸光更加软和,即便心底尤为悲伤。这般灵动的姑娘,不该出现在这里。 “她们说得不错,你真的很和善。”雪莱大口嚼着月饼,拇指揩去嘴角饼渣,“我之前在斯维亚,都难得吃这样美味的食物。其他人恨不得把好东西藏进地下百尺,根本不会像你一样,愿意拿出来分享。” “斯维亚?”塞拉很是诧异。 “对呀!我以前一直住在斯维亚王国的王城,当然啦,是在妓院长大。” “那你为什么会来到遗落岛?” 雪莱舔舔手指。“我妈妈原是老鸨,后来她得罪了人……总之,妈妈将我送出斯维亚,投奔遗落岛的亲戚。” 塞拉始终凝视着女孩的双眼,叙述中,她捉到女孩眼底的一丝哀伤,很快便消失殆尽。 “我很抱歉。”塞拉惋惜道。 “没关系!亲戚家对我不错,他们能多分我一口饭。说来,除了曼陀罗的老板,你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 她们双手互相交叠,挨得更近一些。 “那你为什么,还想到曼陀罗……?”塞拉小心翼翼地问。 “唉,还能有什么原因。”雪莱眉毛撇成八字,有些无奈,用自嘲的口吻说,“我身无长技,妈妈虽是老鸨,但负债累累。所以我从小也没学些什么,一直浸淫妓院。” “妈妈把我保护得很好,可你晓得,妓院鱼龙混杂,很难逃脱一些……唉,这些我从来没和妈妈说过。” “我不可能只帮着亲戚家打扫卫生,尽管这是我唯一拿手的事情。至于打理事物,谁家愿意收一个妓院出来的做佣人呀?” 塞拉浑身一颤,犹如跌进冰冷的深渊。 是啊……是啊,谁会愿意沾染妓院出来的女子。重金为**赎身的深情人,只存在歌谣当中。 她能靠自己赎身,可外面呢?去到外面之后,她又能如何呢? 塞拉感到浑身血液仿若被霎时吸干,源自内心的彻骨悲凉,令她不住发抖。 “塞拉?”雪莱唤着她,“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 “……没事,我只是有些……我确实有点不舒服。” “我扶你去休息吧,先不打扰你了,好好睡一觉……” “不!”塞拉一把抓住雪莱的手,“陪我说会儿话吧,说什么都好。” 在雪莱眼里,塞拉双唇失去血色,勾人的眼睛溢满悲伤。她不知道对方想到何事,反应竟如此之大。 -- 第138页 总归遇见得多,同不少**聊天过后,眼下情况也不在少数,几乎是习以为常了。雪莱点点头,搂着塞拉坐到床边。 塞拉急需要一些属于人的鲜活气,这里比乱葬岗还要骇人。牢笼拴着层层枷锁,它能让你窥见一点希望,然后毫不留情裸|露那硕大的锁链,再度回到绝望。 “对啦,念华酒馆的白酒,可是很有名呢。”雪莱主动搭话。 “是的。”塞拉恍然想起,前些日子,有位客人赏她半瓶梅子酒。 她跌跌撞撞地往橱柜当中翻来一罐酒瓶——陶罐奶白,精巧雅致。塞拉另取酒杯,倒满两杯澄澈的褐色酒液。 “能喝酒吗?” “会喝……”雪莱愣愣地望着这一切,月饼过后,她第一次尝到醉人的青梅香气。 酒液仿佛稀释了塞拉的情绪,半杯下肚,她平静许多。 “你吃过酒酿圆子吗?” 雪莱摇摇头。 “若有机会,你一定要去试一试。香甜的米酒和糯米圆子,跟一点恰到好处的稠汤,口感十分不错。” “他们是不是还有纸张?听说要搞什么活字印刷。”雪莱目露憧憬。 “是吗?”塞拉说,“我不知道呢。他们都说妓院消息传得广,也许几天之后,消息就会传遍大街小巷了。” 塞拉将满目惆怅对向天花板,她没有察觉身侧雪莱的呼吸变化。 “塞拉,跟我多讲讲念华呗。斯维亚只有酒铺和纸张铺子,念华可有趣了,他们总是能源源不断地创造稀奇古怪的东西。” 女孩扶着她的胳膊,那副讨喜的模样,看得塞拉心底软和。这小姑娘仿佛天生携带一种魔力,让你不忍拒绝她的请求,乐意和盘托出。 只是谈论念华而已,她便娓娓道来。 雪莱好像对念华颇感兴趣,从店面的发展、菜品、到客流量,她无一不问。 又不是什么秘密事,塞拉有问必答,把自己知道的都与对方说。 “你认识念华的老板吗?” 一问一答,二人讲得口干舌燥,梅子酒也快要见底。趁塞拉润口的功夫,雪莱继续询问。 “老板?我不认识。”塞拉说。 “这样啊……那你知道他的名字吗?” “他叫霍利,裘塔主城人尽皆知。” “没有姓吗?好奇怪的名字哦……”雪莱若有所思,“听你说这么多,感觉他是个很厉害的人。” “纸张、美食、美酒……港口还有美食街。他开那么多店面,能照应得过来么! “要是我,估计每天都忙得头大。妈妈教过我,当面对许多事情时,需要分辨它们的重要性,一个一个来做。” 雪莱似是不经意地一提:“塞拉,霍利老板常去哪家店铺呀?” “这我哪能知道。”塞拉微怔,紧接着笑道,“你问它做什么?” “没什么。万一有机会见到呢……” 塞拉稍稍蹙眉,她以饮酒的动作掩去神情。 是错觉吗?刚刚她好像觉察到,雪莱对于回答有些许失望。 一股异样悄然升起,塞拉却寻不到具体由头,只得作罢。 “时间很晚啦,你身体不舒服,要早早休息。”雪莱站起身,感谢塞拉的款待。 塞拉将人送到屋门口,二人扬着笑脸,雪莱甚至摆了摆手。 当木门合上,光亮消弭,手放下的一瞬间,雪莱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 她面无表情地伫立门外,几秒后,方才缓步离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63章 融化 廊上的飞雪早已处理干净,屋檐底下,一条长凳紧靠墙边。一团被褥包裹的东西坐在上头,一动不动。 椅面够宽,霍利便盘膝而坐。他把棉被套在头顶,整个人窝得像一团馒头。 馒头内有白雾袅袅飘散,霍利手握一杯白开水,远眺屋外的茫茫雪景。 高空悬着一轮只会发光的太阳,一点余热也无,照得冰凌泛出晶亮。霍利双眼似瞪非瞪,倔犟地盯着远处的雾凇。 那些雾凇令他想起前世最后的刀光剑影。 最近做梦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扰得霍利头疼。梦里的内容,必然是关于前世一些糟糕透顶的事情,否则也不会叫他这般困扰。 他沉郁无比,较劲一般,森森地直瞅着,非要直面痛苦的来源。 他死在晚冬,约莫临近初春,那个生机将至的过渡时节。春季,万物复苏,于是他亦跟着复活。 活这么多年,好歹有自己的排解方式。霍利并不担心自己的精神状况会受影响,只要找到频繁做梦的原因。 呷一口热水,酒坊打杂的工人远远路过,他们互相点头致意。 恐怕是前些天多诺万寄来的信……霍利猜测地想。或有坏事将要发生也说不定,几天里,他总莫名心慌。 “怎么坐在这里?”一道声音倏然从头顶响起。 霍利被吓得不轻,他心脏还没平复下去,旁边就出现一张不满的脸。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霍利细声说,视线心虚躲闪。 “没多久,大概半烛时间以前。”威尔默眯着红眸,他张开双臂,作势要拥向对方。 “哎,最后一次了。你也坐下歇一歇,去弄魔物挺累的吧?” 讲着讲着,见势不妙,霍利赶忙放下讨好倒水的动作,忙问:“……等会儿,你要干吗?!” -- 第139页 威尔默没管他说什么,径自靠近,不容拒绝地将霍利整个搂紧。他两手隔着被褥,托住对方臀部。 霍利大气不敢喘,两条长腿下意识地分去威尔默的身侧。 他俩身高相近,所以即便抱起来,他的腿也只能勉强离地。脚尖随着威尔默的步伐,还能偶尔触碰地面。 “你抱得动我吗?赶紧放下去!”霍利生怕自己乱动之后出问题——若是直接挣脱,地面有化雪,他担心会让威尔默滑倒。 “抱得动,有魔法支撑。”威尔默气息平稳,仿佛托的只是一片羽毛,“先前刚回来,看见你一个人坐外面发呆。很长时间,你都没发现我。” 霍利感到后背确实有支撑,一条条黑雾像只大掌,牢牢箍着他的腰背。力道强劲,仿若要把他困进对方怀里。 “又做噩梦了?”威尔默问。 他掌心微热,或者说,魂核同样在发热。一方面是气的;另一方面,是他隔一层棉被,依旧能清晰地体会到,掌中那份沉甸甸的弹软。 “算是吧……都进屋了,快放下来。” 半天没反应,霍利动弹不得,对上威尔默微微仰视的眼睛。 “不喜欢被抱着么?”他听见大骷髅问。 “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我自己都嫌重,怕你举得累。” 他没有抗拒,威尔默心想。 双脚终于落地,霍利像在躲避和掩饰什么,立刻转过身,脱掉被子。“唉……跟你说件事。” 威尔默顺势接过,替他整理。棉被表面微凉,里层带有属于霍利体温的热度。“是安德莉亚导师到访的事情?”他轻轻将被子带到鼻下嗅闻。 “你已经知道了?她明天来酒坊,据说还要带一位朋友。今早天没亮,就收到她寄的一车香料。” 霍利的声音不掩兴奋,毕竟是精灵族提供的香料。说是免费,因为嫁接成功的消息已传遍大陆,香料仅仅作为一部分谢礼。 当他扭头,威尔默持着往常的淡然神色。 “其实还有一件事。”霍利问,“累不累?不累的话,喝口水,陪我练会儿剑,咱们慢慢说。” …… 休息片刻,二人来到屋后的一片空地。 “昨天,多诺万托人捎来一封信。” 霍利右脚后撤半步,微微侧身,挥剑起势。“他完全控制了昆廷。我和你提过,你去黑暗阵营的几年间,昆廷一直没能离岛。” 长剑宛若游龙,剑尖刺破朔风;空气流动,卷着一道呼啸声,直迎威尔默而去。 “铿——”剑刃相抵,狠狠磨砺一阵,又迅速分离。 “’完全控制‘,领主是不是掌握了确凿证据?”威尔默稳稳当当地接住剑风,滴水不漏地防备,动作干净利落。 “我和你想的一样。”霍利答道。 他箭步逼近威尔默,斩断纷纷扬扬的绵雪。 “我只是没想到,光明教会的红衣主教,阵营长老之一,竟会想去绑架龙族大公的遗女……这是你回来之后,我们第二次过招。长进不少,不错。” 剑芒凌空挥出一个半圆,霍利成功贴到威尔默身前。他们剑根碰撞,霍利记起前段日子,他们十指交握时,指根也是这么紧紧相依的。 他及时拉回思绪:“拴住凶兽的脚,软禁它,再往它头顶悬一把刀……” “一时半刻便罢,若长久如此,必定会狂躁。更何况,它绝非善类,因此不可能有第二种情况——譬如低头,或者被驯服。” “这是他作茧自缚。”威尔默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霍利的招式咄咄逼人,却并不是完全无法抵挡。 “是啊,是他自作自受。但多诺万没有立即处决昆廷的意思。当然,如果有人想把我家人抓去剥皮啖肉、饮血吸髓;不留余力地压榨所有价值和效用,我一样不会让那人轻易地死。” 威尔默弯着眸,红眸看向霍利。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可厉害了,手刃仇人。只可惜我没能帮你添上一刀。”后者微微喘着气,无奈一笑。他没发拒绝威尔默主动讨夸的行为。 威尔默也正值此时,抓住霍利气息紊乱的空档,转守为攻。 比起霍利,他的剑招显得就不那么“正统”了。尽管“师出同门”,却更为偏向诡谲多变。 与霍利印象中,上辈子的威尔默如出一辙。 “昆廷没有彻底被限制自由,是不是意味着,他有对我们下手的能力?”威尔默很快揪出事情的重点。 “没错,多诺万来信,正是为的提醒此事。他已经加派人手,暗中探查和保护。” “可凡事都没有绝对,我们近来需要警惕。”霍利调整鼻息,一个侧仰,避开对面刀光。 既然多诺万能把握证据,昆廷那边,照样没理由在五年时间里,查不到曾经霍利有在此事上插过一手。 而且,逐年的交易往来,他和多诺万的关系愈发紧密。 算上当初被杜鲁门追杀……他曾托多诺万的侄女、被绑架的大公遗女——卓娅,把信物交托给巨龙领主。 不知是机缘巧合,还是怎的,经过多诺万调查——“追杀”与“绑架”两件事情,或者说杜鲁门和昆廷,竟真的有关联和联系。 所以,想必昆廷有极大可能认识自己。 事态同刀剑的寒芒一样冷峭严峻。 -- 第140页 “我们得想想,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霍利说。 二人衣服落雪不少,他们无声相对,把思虑尽数凝入剑势。 霍利觉得自己仿佛被割裂成几瓣——他头脑不比严霜要冷,内心却如篝火,烧得心脏快速搏动。 漫天细小的白羽中,威尔默的发绳早不知所踪。 此时威尔默其实看上去有些狼狈,但和皑皑白雪相比,淡金发丝更显得耀眼。 他突然不太那么怨愤日光了,甚至想感谢它的照耀,即便冬天的太阳摸不到丝毫温度。 威尔默的睫毛泛着浅金,像一把攒聚金线的小刷子。翩飞、抖动,扫着霍利心头的落雪。 不知不觉间,霍利的注意力全数投注对方身上。 他们动作慢下许多,威尔默好像在沉思,红眸被眼帘遮住。 霍利猛然晃剑,将那对暗红宝石吸引出来。 从对方眼里瞧见疑惑,他无声地笑了一下。威尔默的眼睛委实漂亮,他前世便这么认为。 融合雪景,似梅花傲然绽放。 霍利把剑支打向地面,十字交叉,他们的气力在对峙,不逞多让。 他望着威尔默剔透的眸子,突然觉得,不该是梅花。 比作雪地中的星点血渍,更适合对方。 最终,两支长剑弹开,二人持着剑柄,胸膛剧烈起伏。 这回过招,打得霍利十分酣畅淋漓。他因为梦境的郁结几近消散,反而源源灌注烈火。 兴许打上头了,肾上腺素作祟,霍利为自己的异状添补解释。 ——他忽地有种冲动,想要看看浸血的冰,被自己烧化之后,会是什么样子? 闷闷地笑声在透过胸腔震动,霍利的轻笑传入威尔默耳里。 “心情好多了?”威尔默问。 “好多了!走吧,外面太冷,进屋去,不要吹生病了。” 霍利收回剑,也收回那股莫名的念头。 威尔默紧随其后,全神贯注地踩着对方的脚印。 他低垂脑袋,神色晦暗不明,唇边漾起一抹弧度。 -------------------- 作者有话要说: 某骷髅嘴上认真和霍利谈事情。 心底:之前的姿势不错,以后或许可以…… 第64章 招待 “这里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宽敞。”梅蜜长袍一扫,足尖落地。下马后,她引着缰绳,凑近安德莉亚。 “我好像闻到了香味!” 安德莉亚哑然失笑:“离厨房还远着呢,这就闻到了?” “那要怪谁呀?我可是被你馋了一路。”梅蜜嗔怪地说。 马蹄印连成一条狭长的线,拖曳二人身后。 她们刚进入酒坊,马僮便快速迎上前。梅蜜能隐隐嗅见他身上的马臊味,却比起其他马夫要清淡得多,一些小贵族的养马人都没那么体面。 她打量周围的同时,其他工人也在偷偷观察二人。 精灵族气质出众,梅蜜又出身皇族——她的一举一动宛若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而这似花的气息,只会存在于绝景当中。 即便她们衣着尽量低调,仍然看得出,来人身世显赫,定是哪家贵族到访。 众人不敢用目光冒犯。确切地说,是生怕惊扰到那朵花,瞟一眼便缩回。酒坊不时有贵人来访,大家早已习惯。他们心底只疑惑一点——为何没带仆从? “安德莉亚小姐!” 遥遥传来呼喊,二人循声望去,一位管事打扮的中年男人小跑过来。见了安德莉亚,他两撇胡子笑得翘起,脸上的褶皱纷纷绽开。 “好久不见呀,”他热情洋溢地打着招呼,“舟车劳顿,您二位幸苦了。这天冻人得很,还请二位跟着老夫,我带你们去老板那儿好好歇歇。” 梅蜜隐藏在兜帽下的眼睛微微睁大,她灵动的碧眸扫来扫去,看着安德莉亚取下帽子,表情温和,与管事随口攀谈。 管事的举动自然饱含恭敬,而恭敬之余,亲切更甚,不是梅蜜能在王宫中遇到的。 她的好友更是令她惊讶,进到酒坊的一刻起,就像踏入自家大门。 看来安德莉亚真的很喜欢这里,梅蜜心底有些酸溜溜地想。 “霍利呢?”安德莉亚询问管事。 “老板正亲自下厨,忙得不可开交。”管事笑吟吟,“他做了一桌子好菜等着二人大人。” “怎么没见威尔默?”梅蜜扯了扯安德莉亚的衣袖,问道。她对闺蜜的徒弟很感兴趣。 “他在附近。” 安德莉亚旋即朝一处抬起眼,藏匿袖口的手指轻轻一拢—— “轰!” 一阵不小的动静从右前方传出,此地临近霍利他们的住所,所幸周围较为开阔,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拐角处,灰土尘烟打着卷飘散,终于出现一位与她们形貌相似的男人,往这头款款走来。 “师父。”男人的淡金发丝披满后背,他睫毛似乎挂着霜,应当在雪地里等候已久。 安德莉亚一语不发,她湖蓝的眼瞳游遍威尔默的四肢,仔细到厚长袍的末梢。 没看出任何沾泥的地方,她才道:“很好,你已经具备足够的资质,明后天我会正式考核。” 梅蜜的视线从男人身上转移到安德莉亚。 她发现了!梅蜜心底偷乐。安德莉亚可不像她此时回答的那样冷冰冰——她很满意那位徒弟如今的能力。 -- 第141页 不过嘛,这师徒俩淡漠疏离的气质,倒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众人来到屋舍前,梅蜜长长吐息,白雾飘去空气里。 屋舍简直出乎她意料:对比先前那些造型别致的酒坊,这座屋子寻常得委实有点突兀。 看工人的装扮和周遭干净整洁的环境,梅蜜下意识认为,酒馆老板应当是个十分体面且讲究的人。 ——而抬眸望去,门口站着一位腰系围裙,冻得不停搓手,笑颜灿烂的黑发青年。 青年热情地招呼他们进屋,踏入门槛,冬日的阴霾仿佛于此刻一扫而空。 壁炉的热度像一个温暖的拥抱,严实地包裹住梅蜜。 同时袭来的,还有各种各样她分辨不清,却异常勾人的菜香。 “你好,我是霍利。”青年笑得跟与屋内一样暖和。 “您好。”梅蜜取下帽子,露出金色盘发,“叫我’梅‘便好。”她声音很轻,细而绵,天生携着一种端庄娴雅。 霍利没有被精灵美貌炫目太久,他几乎下一秒就回过神。 没办法,他基本上每天醒来都要经受一次威尔默的美颜冲击,抗压能力提升到了某种地步。 威尔默师父带来的朋友,实在气质不凡,他不想注意都难。 她俩进门一刻,霍利瞥见衣物的纺线和针脚,他就能笃定地说,梅小姐至少是哪位大公爵家的子女。 梅小姐身边不说护卫……好吧,安德莉亚做她的护卫绰绰有余。但连一个仆从也没有,低调得有点夸张了。 他活跃的思维开始躁动,无端联想——说不定酒坊周围,譬如雪地里,埋伏着数十数百的护卫兵,时刻监守酒坊这头的动向。 万一小姐吃得不够尽兴,雪堆扑簌簌地抖落,纷纷抄家伙事儿……打住!他告诉自己。 “怎么做这么多菜?我们哪吃得完。”安德莉亚一边揩净手上水渍,一边入座。 “可以打包捎回去慢慢吃。”霍利应道。 他们四人相对而坐,梅蜜的注意力完全粘附于桌上——她看见一口铜锅高高支起,器皿底部有道屋子似的开口,装着小火,悄悄燃烧。 锅里,微白的菜汤翻涌,荡漾着褐白的鱼。菌菇的香气在蒸腾,占据整桌菜肴的味道。 周围布满许多烫成半熟的蔬菜,没有一点肉星。 “这是菌菇火锅。”霍利介绍道,“几种蘸碟都有,调味料缺些什么,尽管说,我去取来。” 梅蜜新奇地察看菜肴时,安德莉亚早已为她呈好所有东西。 “尝尝这个,”安德莉亚把呈满咖色酱汁的小碟递给她,“你肯定会喜欢。” 梅蜜婉拒用叉子,她仿着所有人拿起筷子,挑一下酱汁,放入嘴里。 她的舌苔被醇厚的酱汁牢牢抓住,舌头仿佛一瞬间碾碎了所有的芝麻。还有其他什么坚果与香料,浓缩一齐,香得梅蜜忍不住想咳嗽,但仅仅止于这股冲动。 于是只剩下无尽的香浓。 她忍不住再沾一筷子,终于有些失态:“好香,真棒的味道。这里面有芝麻,是吗?” “您猜得没错,梅小姐。”霍利也给威尔默抬去一只麻酱碟,他或许是这里唯一能吃辣的,面前孤零零地摆放一只油碟。 “除了芝麻,还有花生酱,以及一点同样是芝麻制成的香油。”他捞出烫好的冬笋,分别舀给众人,“您尽可放心,所有的菜都是由蔬菜做的,尽管有些看着挺’吓人‘。” “比如这个?”梅蜜指着一盘表皮金褐色,极似禽肉的菜。 安德莉亚饶有兴味地插话道:“猜猜这是什么?” 笨拙地’驯服‘筷子,梅蜜夹起一块方条。她咬下一角,细细咀嚼。片刻后,她绞着眉毛道:“外面那层皮,薄却柔韧,有点像……豆皮?” 念华的豆腐坊,经多诺万的金玫瑰酒庄之手,开遍大陆各处,自然拥有南境幽谷一份。几个种族之中,豆制品当属精灵族的头号喜爱。 “馅料有胡萝卜丝和豆芽。其他两样,我从未吃过。”顿了顿,梅蜜补充道,“它十分美味,尤其有酱汁的调制,我很喜欢。” 霍利与威尔默相视而笑,随后,霍利转过眸,称赞地说:“您真是太厉害了,的确是豆皮。” “另外两样,是木耳和干黄花菜。它叫’素烧鹅‘,顾名思义——一道包括酱料、全是素菜制成,形似烧鹅的菜。自酒馆售卖以来,它一直很受贵族夫人小姐们的欢迎。” 他顺势逐个说起桌面的菜肴,从菌菇火锅,讲到酸菜粉丝煲。 梅蜜挨个尝了一口,每一样都饱含惊喜。这不禁令她想起自己年幼时期,每当诞生日的前夜,她总是会对未知的礼物期盼,以及收到赠礼之后有如何地惊喜。 精灵族寿命很长,冲入时间汇聚而成的长河,又是昙花一现。存活百年,他们宛如看台下的观众,眼看其他种族王朝更迭,硝烟数十载。 亘古长存,这是一件幸事,同是也是一种惩罚。“永恒”的代价,是需要忍受孤独与麻木,这是许多族人不愿接触那些短暂生命的原因。 巨龙族是唯一交好的种族,却无法解决山海带来的阻隔。 梅蜜咀嚼着甜而黏稠的南瓜饭,同八宝饭做比对。 她与他们谈天说地,仿若多年未见的旧友笑闹,气氛如温热后的米酒一样甜,沉浸于酒菜氤氲中。 -- 第142页 “我们只能不断地为自己创造惊喜。”——她扫过身侧的安德莉亚,想起对方说过的话。 此番跋山涉水,路途上,梅蜜亲身体验了只有在书中记载的外界模样。唯独能给她造成疲累的,兴许是她自己那不断浇筑的兴奋和激动。 眼前的众多菜色亦是如此。 此时此刻,她真正理解,为何安德莉亚这般喜欢往南境幽谷外跑。 或许穷极一生,也看不尽全大陆的面貌。但长久且有限的时间里,有它们填充名为“生命”的画布,朝上面泼满颜色,不失为一件解决麻木的最好方法。 “哎呀,你们吃得好快,给我留点粉丝!”梅蜜已经完全放开自己。温暖饭桌的烘托下,自离开王宫后,她的心情从未像现在舒畅。 安德莉亚干脆为她呈来满满一碗酸菜粉丝煲,梅蜜餍足地吃着,十分享受酸中带辣,滑软爽口的粉丝。 同样,浸饱菌菇汤汁和酸菜汤汁的白菜,成功晋升为梅蜜的钟爱。 梅蜜心中自知,身为王女,她无法如安德莉亚那样,自由地奔向任何地方。 那么,她该怎样做? “多谢款待。”她擦拭唇角,圆眼弯曲。 桌面统统收整干净,只各自留有一碗杏仁奶。 “吃得还满意吧?”霍利询问。 “是我吃过最满足的一餐。”梅蜜毫不吝啬夸奖,这亦是她的肺腑之言。 桌上再度传出阵阵轻笑,梅蜜接着说,“我也希望,霍利老板能好好考虑刚才的事情。” 她凝视面前相貌俊朗的人类青年,瞧着他的表情一点点稍上严肃。 梅蜜欣赏念华老板风趣幽默的性格,随和又沉稳的气质。但仅凭以上,不会作为她提出交易的原因。 “唉,我倒希望是你们能够慎重考虑。这笔买卖,是你们吃亏呀。”霍利双手交叠,手肘撑在桌面。他微微歪头,口吻无奈。 “真是如此吗?”梅蜜笑颜逐开,“用专供念华酒馆的瓜果蔬菜,去换取种植方子。” “您不可能不知道,人类寿命短暂得很。交易与我而言,是一辈子。但总的算下来,对你们来说,短期收益甚微。” “长期下来呢?”安德莉亚慢慢啜饮杏仁奶。 霍利含笑不语。 其实不必多说,在场众人心底清明,彼此都对交易很是满意。 梅蜜自然有做出决定的权利,实际上,自打嫁接成果轰动精灵族时,她就考虑好了。 念华老板,是她接触过的人类中,最神奇的一位。 是的,神奇。因为她未曾想象过,如此脆弱的种族,竟然能堪比流星——稍纵即逝,却光华夺目,在天幕深深割下痕迹。 这是她做出决定的重要缘由。她希望流星的轨迹,可以在南境幽谷上空停留。 安德莉亚和她一拍即合,早早同詹金爵士商议。 既然无法尽数消除麻木,那就创造惊喜,源源不断地——像圣泉那样,将一切拥有美好前景的事物带进南境幽谷。 梅蜜的双足再度陷进雪地,仰着头,任由雪花舔舐脸颊。 她心想:既然拥有权利与途径,理当为族人,还有自己,创造更多惊喜。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食物过多,深夜写得太痛苦了(饿的) 冬天手脚太容易冷了……今天码字热了好一会手。 俺当初讨好喜欢的人,都没现在想尽办法捂热双手来得卖力。 第65章 毒酒 塞拉已经伫立窗边好一会儿,她胸前抱着一只白壶,壶口塞满红花。吹进一阵风,带着酒、污秽和汗水的味道,她略略屏息,转身去开屋门。 山茶花的香卷进室内,冲淡塞拉鼻尖的臊气。 她浑不在意雪莱直接闯进房间,前阵子,她俩几乎天天一起谈天说地。愉快的聊天迅速拉近彼此的距离,更何况,还是在这个特殊的环境里。 “这瓶子可真好看。”雪莱好奇地说。 不等塞拉开口,她伸去手,十分自然地接过酒壶。接着好一番用手抚摸,像对待新奇事物似的,又似急于摸索到某个位置。 终于,划过某个凹凸不平的地方,雪莱问:“是哪位客人给你送酒来啦?” 塞拉没有立即回应,她找到先前喝空的白陶壶,仔细地用水涮一遍。 “我给你倒一些,拿回去慢慢喝。这是酱香型的白酒,很受贵族们的欢迎。” 她谨慎地将两个酒壶的壶口贴紧,生怕洒出一滴。 “它们的样子不太一样。”雪莱指的是酒瓶。相比塞拉原先留存的壶身,今天这瓶,细枝末节的地方有些许不同——要更为精致一点。 “越来越好看了,对吗?”塞拉的眼睛在发亮,仿若透过陶瓶,看到了希望。 雪莱将对方的神情尽收眼底。 “拿去吧。” “……你不想留着?”雪莱一愣,她看看强硬塞入怀心,有一定份量,甚至稍许沉甸甸的罐子,“就这样……送我?” “你也很喜欢它,不是么?”说实在的,塞拉的确是不舍,因为那是扎克今日带给她的礼物。 但是,她以后出去了,与扎克还会拥有无数可以相赠的东西。那时候,一切事物将会被赋予不一样的含义,她等得起。 “没关系,旧瓶子也很好看。”塞拉回答。 -- 第143页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雪莱愈发确定心中所想,再抬眼,她的眼里多了一层复杂的异样。 “谢谢你,塞拉。”她肃着稚嫩纯洁的脸庞,郑重道谢。 塞拉捏捏雪莱的脸颊,待人走后,指尖残留的温度也随之消退。 觥筹交错与莺声燕语,皆在雪的清冷中变得模糊;她闻着风声入睡,一夜安眠。 梦境香甜,直至双眼睁开,塞拉的心口仍一团火热。她独自蜷缩被窝里,尽管头脑昏沉,但记忆兴奋地引领她回到几天以前,扎克曾朝她说过的话。 “念华的老板——霍利,他愿意见你一面。” 塞拉吸着气,挣扎出被褥。 霍利愿意见他一面,她昂奋地想。扎克真有本领,竟能说服念华的老板。呼……好冷,遗落岛的冬天一直这么冻人,今天好像要暖和点。 一个女支女,和一个歌女,如果万事顺利,那这都将是她。 她完全没有想把“女支女”的身份从生命里剥离。正因为它存在、深刻地往岁月里戳过一刀,所以,于塞拉而言,是如今的她的一部分。 塞拉不可自抑地沉浸在幻想里,甚至只一上午,她就已经盘算好以后该买什么样的屋子安身、装饰成什么样子。 “专心点伺候。”客人不满地掐了一把塞拉的臀肉,她略微清醒过来。 “抱歉,我的大人。”她顺从地跪去地面,匍匐两腿之间。眼睛低垂,隐藏厌烦晦暗的情绪。 她又想到,当自己不可置信地向扎克确认,念华老板知道自己女支女后,究竟是个什么反应。 “姐姐,你无需担心,我说过的,他是位善人。’没事,无关紧要。我知道,这本不应该是她承担的。‘——好啦,这已经是第三遍你要我转述了,要是你没听够,大不了我再重复第四遍、第五遍……直到你听腻为止!” 扎克惟妙惟肖地模仿,塞拉没见过那位老板的真面目,却不禁深陷喜悦的心情,然后拉着扎克大哭一场。 她咽下泪意,喉管腥臭的东西一并吞掉。客人的要求,她无法抗拒。只要再撑一撑…… “死人了,死人了!”屋外的惊吼犹如霹雳,炸醒床榻上衣衫不整的人们。 “吵个屁!杀千刀的,坏老子好事,我老二出了问题,第一个就来剁你的鸟……” 门外叫骂和纷乱的脚步声搅成一团。 “我出去看看。”客人抄起衣裳,随身一裹,便抛下塞拉在身后。 显然,比起胴体,死人的热闹更想让他一探究竟。 塞拉对这样的事情并不感兴趣,她尽力抠挖喉咙,把刚吞不久的污秽物尽数呕吐出来。 她红着眼,清洗干净手和嘴巴,临近窗侧,她隐约听见不远处嘈杂的声音。 其中,有一道声音,她熟悉无比。 塞拉一改漠然的姿态,连忙穿好衣物,赶到熙攘的妓院门口,拨开人群——果然,她惊讶地瞧见,雪莱正坐在地上,抱着一具仰天躺的躯体,泣声哭诉。 “……他在走出我屋里时候,脚步飘得好像冰上行走……呜呜……我没想到,没想到……” 雪莱的双颊落满泪痕,一滴泪珠滑到尸体的前襟。塞拉猛地后撤一步,挪开眼睛,极力避开尸体的脸。 只一眼,塞拉便心觉今夜恐怕会做噩梦——他嘴唇泛紫,唇角溢着青黑色的液体。脸肉雪似的化开,鼻子犹如一堆融蜡上倒插的木棍。 “醉鬼的模样!”人群当中有声音嚷嚷道,“我亲眼所见!” “他喝酒了?” “什么酒?” “是……是白酒。”雪莱肩膀一颤,仿佛幡然醒悟。 几秒沉默过后,人群哗然。 “他前脚刚踏出曼陀罗,后脚就栽地上了呀!”一名目睹全程的路人向周围大声诉说道。 “难不成是那酒里有毒?直说吧,姑娘,是不是你下的毒!” “我没理由害他!”雪莱摇头抽泣,“我并不认识这位客人,只是、只是害怕,要是我喝了那瓶白酒……” “果真是酒的缘故?” 围观的人们七嘴八舌开始讨论。 “什么毒能让人死状这样惨绝人寰,简直像黑魔法。” “黑魔法?你是说,黑暗元素?” 人群再次炸锅,部分人慌忙脱离,仿佛此地的空气充斥着不详。 “让一让。”一位高大男人挤上前。众人的视线聚集他身上,人们发觉,男人虽穿着普通,但气质不凡。 “你叫什么名字?”男人似乎对身下尸体毫不惧怕,口吻淡然。 “雪莱。” “去取酒来,这人吐的’血‘里的确有黑魔法的气息……还愣着做什么?我是一名魔法师。” 点点头,雪莱跌跌撞撞地爬起身,奔进曼陀罗妓院的大门内。 此时,围观的人中又有一道声音:“嘶……就说怎么这么眼熟,我好像认识他。” “这张脸烂成什么样了,你怎么会认识!”’ “废话,我看衣服看出来的。”路人嘟囔地说,“前些天……四天前吧,我和他一起喝过酒。那天晚上,他穿的跟一天一模一样。诺,崭新的皮靴,还有略微磨损手肘的鹿皮外套。” “我当时问过他呢,‘你的外套怎么有点不合身,像是一根干草秆外面套了件熊皮。’ -- 第144页 “他说,自己是个从斯维亚来的乡绅。因为赌博输光底裤,家产全拿去还高利贷,不久之前才到遗落岛。” 路人仍在滔滔不绝地讲述,不过越扯越远,说到生活琐事上头。幸好雪莱终于抱来酒壶,讨论暂时得以消停。 “那不是念华酒馆的白酒吗?!”有人惊呼。 “是啊,也就他家能把酒瓶做得这么漂亮,等等,该不会……” 雪莱抖着手,将酒壶交给那位高大的魔法师。魔法师扫一眼瓶身,揭开红布塞子。 他半蹲地面,倒出一点酒液。 透明的液体浸入薄雪,洇开一层深色。魔法师伸出手,默念着什么咒语,旁观的人们憋着气,生怕惊扰到他。 忽地一团火苗在男人手中窜出,火苗烧往薄雪;紧接着,空气中燃起一股黑烟! 四周弥散难以言喻的恶臭气息,人们骇然地躲避,捂住口鼻。 “是黑魔法。”魔法师神情凝重,沉声道。 吸气声此起彼伏,他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你从哪得的酒?”魔法师严肃地问雪莱。 曼陀罗妓院门口的人群中央,正当众人引颈关注时,一名女子抱紧胳膊,死死咬紧牙关。 她缩在一具具躯体之间,力图藏好自己,腿却无论如何都动弹不得。一双无形的手拼命地钳住脚脖子,把她拽留原地。 塞拉在等待命运的审判,而唯一的刀柄,被视线焦点握住——雪莱,这个她回到几烛时间以前,也丝毫料想不到的人。 -------------------- 作者有话要说: 来咧!给各位赔罪,久等了! 第66章 黑魔法 呼吸变得沉重,塞拉目光如炬,钉往雪莱,瞧瞧她要怎样开口。 “酒是前不久我认识的一位女支女给的,她昨日才分给我。”——塞拉讽刺地想象。 “白酒……是我前几天还未正式接客之前,能够自由出入曼陀罗买的。” 塞拉清晰地看见,雪莱有一瞬间的迟疑。话语仿佛绕嘴里一个弯,最终拐向另一个地方。 “我已经不记得买下的具体时间了。”雪莱怯怯补充。 “在此之前,你有打开过酒吗?”魔法师追问。 “没有。”雪莱哽咽地说,“我,我接客之前,想要自己小酌一杯……客人进房进得早,我没来得及喝。完事之后,客人想尝一尝,我便先给他斟上。” “哪知才饮完不久,我就听到客人死在门口的消息。是我……呜,呜呜,是我害死了他……” 泪水和发丝黏附在雪莱的脸颊上,她头发虽凌乱,眼睛和脸蛋却哭得红扑扑的。尤其她那无比诚挚和惊惶的表情,令旁边不少男性心生怜爱。 “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害死的。要是事先料到白酒里面有毒,我也不会让他喝下,我会为此忏悔一辈子……” “说起来,白酒的的确确有黑魔法。”有路人说道,“那是念华的酒壶,也确实是上周新推出,还热乎的一款陈酿酒。” “意思是,念华新一批的酒里掺杂了黑魔法?” “对了,我倒是想起一件事。事先说明,我是念华的常客,所以酒馆里工作的人我可是无比熟悉。常去念华的人应该知道,老板有一个弟弟,前些年不知去哪儿了,最近终于回来。” 人堆里,一个浑身筋肉的男人面作沉思。 停顿片刻,他继续说:“老板的弟弟模样十分神秘,他总是戴着一副面具,据说因为烧伤,不便示人。” “事实上嘛,老顾客都心知肚明,老板担心他弟弟的外貌太过引人注目。我们食客之间开玩笑,说老板金屋藏娇,哈哈! “他弟弟露过几次面,虽然只有鲜少的、一只手数得过来的次数——我很幸运,包含在那几回之一。如何说呢……迄今为止,那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容貌之一!好啦,具体的我暂且不多赘述,最为关键的,在于老板弟弟绝对有着精灵血统。他浅金的卷发,惊人的美貌……” “他还有双血一样的眼眸,潜藏在面具底下。游侠们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有点见识的,此刻都会联想到‘他们’。没错,暗精灵,生活暗窟的种族……你们干嘛这么看着我?我当然是一名游侠,跟暗精灵打过交道,所以才能如此确信地说。” 魔法师蹙眉道:“其实,也不一定……” 他话才刚起个头,有人便大惊失色,开始叫喊:“完了完了,我今早才买的酒,还喝过一口……糟糕,是不是黑魔法作祟,我肚子好痛!” 人群轰然为他辟开一条道,眼见那人捂紧腹部,夹着屁股,一路疾跑远去。 事情似乎在此处戛然而止,关于后续,塞拉的记忆已不甚明晰。她脑袋实在混乱,直至此刻,重新窝回床上,她也难以遏抑颤抖。 她像个不明真相的观众,看完整场闹剧。戏剧落幕,她好像和演出的主角对视了一眼。 人潮退去,没有人注意到她。 塞拉跟嬷嬷请假,说自己身体不适,今天没法再接客。 好在曼陀罗急着处理那具黑魔法侵蚀的尸体,还要安抚众多客人,忙得焦头烂额,没空搭理她,便直接允许休息。 酒真的有毒……不,有黑魔法吗? 塞拉的瞳孔缓慢而艰难地移到矮桌上,正前方,桌面,正有一壶盖子大敞的白陶壶。 -- 第145页 旁侧还有一盏小酒杯,里头呈着半杯液体。 若是真有黑魔法,按照先前身亡的男人——只几十步路,然后当场毙命的架势来看,那自己早该昨晚入睡之后,就会长眠不醒。 此时此刻,再想到雪莱那张人畜无害的脸,还有前阵子她们相谈甚欢时刻,塞拉不免头皮发麻。 其实按照当前的情况,凶手究竟是谁,谁也无从得知。包括知晓一些内情的塞拉,都不能完全保证,自己所想的推论是正确的。 但结合之前交谈,加上刚才雪莱的话语,靠察言观色吃饭的她,不可能完全察觉不到,今日之事内含的蹊跷。 至于为何方才没有立刻站出来说话……她披着外套下床,拿起酒杯,皱紧五官,呡入一口辛辣浓厚的酒液。 重新窝回被褥,塞拉感受着胸腔和胃部的灼热,混沌的脑袋终于有半刻回归清醒。 她不能直接当着众人指出,因为一旦说出昨晚的实情,难免雪莱不会把矛头转向她的身上。 塞拉倒是不担心自己,她担心的是扎克。 那么多人在场,无数双眼睛注视,她不但没法说谎,这需要更多的谎话去圆——于是非得把事情缘由说明白,然后念出扎克的名字。 水妪之神的神侍舞者,多么神圣的身份,和一介女支女牵扯一块,难保他人会如何去想。 扎克的神职,她得护住。并且,事情最终的绳头,终究要引向念华酒馆,根源甚至是霍利老板。 站出去,当即澄清,反倒会令事情上升到更加难以控制的局面。塞拉接客无数,在客人倾诉的秘密和故事里,她学到许多。 总之,她相信念华,相信扎克。即便两只酒壶完全不同,没有澄清的说服力。 她是尝酒未死的证据。 - 一个白日,消息疯狂发酵;一夜过去,谣言扩散甚广。 伴随流言蜚语的传播,念华酒馆门可罗雀。 仿佛回到多年以前,自己和刺柏商会斗法的时候……霍利双手交叉抱在前胸,瞅着这幅冷清的模样,心想。 他望着依旧保持热情,认真工作的每一个员工,心头只觉得火热。 事发突然,那样骇人听闻的消息传到耳朵里,首先招来员工的不满。 尤其豹族兄妹俩,大清早便抓着他好一番控诉那些流言有多过分。尾巴炸得很是蓬松,让霍利忍不住手痒想摸。 没一个人想离开念华,因为他们知道,这一切不过无稽之谈罢了。员工们休息时围绕成堆,思考要怎样解决,商量对策,与念华共度难关。 其实,昨天夜间,霍利就已经得到消息。 通向二楼的走廊传来脚步声,他迅速转身,雪的冷意铺面袭来。他抖抖手中的羊绒围巾,为威尔默盖到肩头。 威尔默的面色不是很好,并非健康方面,而是单纯的不爽。霍利意识到,事情可能如预想一样,或许比意料之中还要糟糕。 “手冷。”话音刚落,威尔默不由分说地握住霍利的手,一边轻轻捏着,一遍将后者带到他们休息的地方。 这里是一间斗室,装潢简陋,只设有一具沙发,一张茶几。位置在最不起眼的酒馆尽头,是日常休憩谈话的好空间。 因为空间很小,他们俩身形高大的成年男人往里一塞,斗室显得更为拥挤狭小。 霍利平日里就不太愿意与人挨得太近,他的神经会持续地处于紧绷状态,下意识防备一切。自然,威尔默到来之前,仅有师父鲍比一人能够真正叫他卸下心防。 “今天的顾客少了很多,好在总不至于没有。纸坊生意照旧,顾客大多是贵族,能勉强养活酒馆。”霍利半打趣半自嘲地说,他斟一壶茶,预先在此温好,温度正合适。 威尔默注视着茶雾,他接过霍利的茶水的一瞬间,又重新把对方的手捞入怀里。 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霍利实在没忍住,开口:“大老爷们儿的手有什么好摸的?” 一双红眸转向他,眼珠剔透又干净:“我喜欢。你也喜欢,不是么?” 似乎提前能够预知对方的想法,抑或避免另一种方式——拒绝,威尔默直接调转话头,阻隔了霍利的反应。 “贵族那边,情况不容乐观。今天有部分乡绅和贵族取消了订单,你肯定也知道了。” “贵族们对黑魔法尤为忌惮,像害怕吞掉他们金币的恶魔。就在先前,我去街上打听消息,听到一些……” 威尔默深深吐息,他神情不掩嫌恶。霍利静静聆听,捏一捏对方掌心。 “一些不明真相,却听信谣言的人,认为自己产业上的不顺,都是因为买了白酒,甚至是自己身体上的问题,比如犯寒发热……呵。”威尔默冷哼一声。 霍利倒像是听到什么好玩的事情,笑得前仰后合。威尔默吞下一口茶水,瞥眼身侧那人仰头时紧绷的喉结,磨了磨牙。 “你不担心?”威尔默问。 “担心,但那些人是真的好笑。所以,现在上层在闹抵制,对吗?” “嗯。”他总是能一眼辨别方向,威尔默眼神闪烁,暗自心想。 “那会很棘手啊……”霍利终于表现出一点愁色。 关键时刻,他是最不能慌乱的那一个,他的身后有念华,还有一大家子念华的人。 也就是在威尔默面前了——他悄悄窥视着对方饮茶的样子,眉目、睫毛、唇瓣。 -- 第146页 前世好像同样如此,他身后有军队,威尔默亦是。唯有二人兵刃相抵,才能找回一份心里的轻松和惬意。 “我想联系扎克。”霍利说。 “怎么?” “他几天前找咱们,曾说过,他有姐姐现今仍在曼陀罗。那不是个好地方,我们要尽量早些把她姐姐招过来。” 威尔默喉咙一噎,他原本牙齿又开始痒起来,想要不管不顾,直接咬一口霍利的手。随后,他意识到对方的意图。 “昨天下午,事发曼陀罗妓院门口。你想问一问情况?” 霍利点点头。 “我现在就去找扎克。”说罢,威尔默就要起身。 一只粗糙温暖的手及时拽住他。 “等等,”霍利叫道,随后嗓音缓和下来,“我们之后一起去。” “先陪我坐会儿。” 回过头,威尔默对上霍利的目光。 像是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他蓦地睁大眼睛,迫切地想要立即深究对方眼神深处暗含的东西。 旋即,滚烫的血液再度恢复平静。或许连对方根本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泄露了什么,也兴许是他的错觉。 毕竟,大概还为时尚早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威尔默:兔子磨牙 第67章 用意 午间,曼陀罗酒馆门口,三匹骏马沉静地站立,马僮牵着两匹,最侧边,站着一位斗篷掩面的人。 “塞拉,赶紧出来!”嬷嬷厉声高呵,向身后催促。她用手指牢牢捆着银币,殷勤地对身前两位高大男子赔笑。 “哎,您二位莫急,塞拉虽不是我们这里最漂亮的花,可胜在有‘资历’,呆的时间很长。什么样式儿的,她都能做。她很受贵族们欢迎,特别是那副嗓子,夜莺似的,唱歌极好听……塞拉,别磨磨蹭蹭的,看你让客人等你好一阵,等过去多尽心伺候人家!” 嬷嬷赶忙拽过塞拉的衣袖,驱到前头。 一只手虚虚揽过塞拉的肩膀,仔细看的话,只有手腕略微触碰到她的身体。 “走。”低沉的嗓音响起,为此行告一段落。 一人点头致意,另一人紧随其后,他们调转方向,往骏马所在的方向走去。 嬷嬷看着塞拉呆愣愣地被人抱上马,一面暗自懊恼那丫头今日反常地不机灵,不懂得顺势讨好;一面掂了掂手心分量,觉得塞拉实在有福气。 能把花儿带到家里玩的客人可不多见。况且,方才那两位虽然都身披厚长袍,蒙着面,但气质出挑,必定非富即贵。 数着钱,嬷嬷喜笑颜开,身影渐渐消失妓院深处。 而骑在马上的塞拉则是一脸恍惚。 行过一段距离,塞拉如梦初醒。她后背是陌生又熟悉的温度,垂下眼,牵着缰绳的手腕,系有扎克经常佩戴的手链。 她直至见到人的前一秒才敢相信,念华的老板,还有他的弟弟,竟然亲自来接她。尤其扎克的随行,令她喜出望外。 旁边有道目光,若隐若现地徘徊,像打量,没有丝毫冒犯的意味。 塞拉很难察觉不到。她的脸颊有些涨热,罕见地在她这样一名女支女的脸上显现羞红。 激动?肯定呀,她好久没有走出妓院了,以及,对自己可见的未来的兴奋。 似乎是为了照顾她的情绪——尽管塞拉已经许久许久,几乎快要淡忘这份来自他人的体贴,甚至对此有些受宠若惊——一路上,几人都没怎么开口说话。直到临近酒坊,环境僻静起来,才终于开始做自我介绍。 “霍利。想要直呼大名也可以,或者叫我霍老板。” 那名先前领她上马的男人,掀开兜帽,用一双眼角微垂,柔和无比的眼睛望向她。 塞拉惶恐地摇摇头,随后又猛一点头。“霍老板。”她唤道,心底的惊愕更甚。 霍老板生有一副好样貌,乍一眼有点奇怪,只是因为从未见过的异域血统。但他无疑称得上俊朗,比她所见的很多公子哥儿要英俊得多。 “扎克说得不错,你确实拥有漂亮的嗓音。”下马后,霍利带着几人进入房屋,“威尔默·约曼,我的弟弟。”他顺嘴介绍道。 这是那位路人所说的暗精灵,塞拉心里好奇,但没有表现出来,她恭敬致礼:“约曼先生。” 约曼先生似乎不太好相与,周身好似封着一层冰。对方略微颔首,轻轻“嗯”了一声。 走进屋内,她不敢逾越,没有过多观察和打量环境。直到无意间一抬眼,便见到威尔默摘下面具的脸。 恍若亲眼见到天神,塞拉出了好一会儿神。得亏扎克扯扯她的衣袖,在身后轻声提醒。 “姐姐,坐我身边吧。” 塞拉迅速回神,紧挨扎克坐下,微臊地摸一下脸。 霍利为他们呈上热茶,菊花在水面绽放,梨块宛若云朵。 此番前来,塞拉心底知晓,其实是有重要的事情需要与她交流。 但霍老板首先将她视为应聘者,考查一番歌喉。紧张使嗓子压了块木板最开始,塞拉唱得干涩,霍利却没有表现出任何责怪的意味。 鼓励的目光下,她逐渐放开自己,全神贯注地享受着心口的愉悦。 “面试”通过得十分顺利,其实只是塞拉的能力优秀。而关于妓院中的事情,霍利基本只字未提。 -- 第147页 一步一步,塞拉觉得,自己脚上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正慢慢消解。 当然,她在霍老板真挚的欣赏和赞美中高兴得晕晕乎乎,关于正式签合同,扎克有准备帮她好好把关。不过,当合同拿到手里,扎克也不免多次表达感激。实在是念华手下的员工待遇太好,连他都惊讶于霍利的慷慨。 先解决事情商量好的事宜,落回正轨。 “今日前来,有另外的要事需要和你谈一谈。”霍利面上仍是温和的笑容,绿眸透着严肃。 “我知道的。”塞拉正襟危坐,与扎克对视,点点头,深呼吸后,启唇道:“昨天正午,我在场。虽然没能目睹死亡的经过,可我大致经历了……雪莱的控诉过程。” “雪莱?”威尔默问。 “是那个污蔑念华,抱着尸体哭诉的女子。”塞拉双颊一点点涨红,连着脖颈与耳朵,霍利从她眼里看到盛怒。 然后,仿佛气球瞬间瘪下去,塞拉的神色变得痛苦。 她把自己当时看到的、听到的,滴水不漏,原原本本地告诉众人;包括自己如何认识雪莱,以及他们曾经的关系如何融洽。 塞拉双手掩面,愧疚像座山,将她的背脊压弯。 “对不起……霍老板,我恳求您原谅我。当时我便凭着直觉,察觉到雪莱一些奇怪的地方。但本能和直觉并不能代表一切,所以我抛去那些‘不切实际’的怀疑,以至酿成今天的后果……” “我不仅引狼入室,还亲手将刀子递给了雪莱,以前跟她说过不少关于念华的事情。” “不是你的错,姐姐。”扎克把她整个人圈到胸前,他不停亲吻塞拉的头发,安抚她。 “我不会责怪你,塞拉。相反,你做得很好。不要让这些事成为你的枷锁。多跟我和威尔默说说,往常你和雪莱交流当中,你对她的怀疑。” 有霍利这句话,塞拉感到如释重负,她再三向霍利表示由衷地感谢。 “她平时隐藏得很好,我们说话时,她总会先聊一些有的没的,再渐渐把话题转到念华上。我们认识的第一天,她便对念华表现出莫大的兴趣。” “事实上,还有您。”塞拉看向霍利。 “我?” “是的。第一天,她甚至向我询问您经常去往哪个店铺。我如何晓得?于是如实告知。这些事情,如果没发生那档子事,可能会永远淡忘记忆里。” “如果说,那刻的起疑是错觉,那么事发几天以前,扎克偷偷找上我……你也记得,对吗?……不,不是前一天,是你频繁找上我,不懈的鼓励、促使今天让我鼓足勇气,坐在这里…… “同段时日,她似乎一样觉察到什么,找我也找得很勤。不知道是她自己发觉,还是其他的方法,她好像猜到一点我将和念华有联系。 “关于这点,我有理由:她不再隐藏,会开门见山地找我谈论酒馆、谈论您。竟然有几次打趣地问,我是不是认识您,却不告诉她……老天,现在再想起这些,我真是浑身起鸡皮疙瘩!” 塞拉此刻眼底的惊惧和彻悟无法作假。 “我敢保证,现在跟您所说的一切皆是属实。如果可以,我愿意凭帕洛特誓言起誓。” 霍利和威尔默相视一眼,打断了塞拉想用帕洛特誓言的念头,他让塞拉暂且先平复心情,表示自己愿意相信她。 而塞拉好似想到一件重要的事,她快速地拆开包裹,多层的厚布包裹着一个酒瓶。 “这是当时我分与雪莱的酒。先前也和您说过,新酒瓶已经给她——这恐怕是我做过最蠢的举动了——不论您是否相信,这确确实实是那瓶酒的酒液。” 扎克补充道:“您一共赠我两次酒,我记得很清楚。姐姐说的,是第二次,也就是前几天的白酒。” 接过酒瓶,霍利放在鼻尖一嗅。和清香型白酒的包装不同,他一下闻出,这是酱香型的气味。 “酒里绝对没有任何东西,拿到酒的当晚,我喝下不少。第二天仍然好好的——雪莱接待的客人却死了。这是我愿意相信各位的原因。” 她忽地不做声了,微微拧眉,沉静地低垂着眼。众人知道,她在回忆,所以没有出声惊扰。 “而且,”片刻后,塞拉说,“当时,雪莱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地说念华的酒就是有问题。” “原谅我无法向您复述她的话,我只记得一两句。不确定的东西,我不会告诉您。但我认为,雪莱的每一句,都好像在将矛头指向念华。” “她没明说,却把客人的死因引到白酒上,并且是魔法师检查之前。叫围观的人顺着这点去想,是吗?”威尔默突然开口。 “没错!”塞拉重重颔首,“您说得十分准确,我想讲的正是这个意思。” 威尔默在昨天晚上,消息暂不如今天传得广泛时,就已经着手探查询问了。结合今早在裘塔主城的收获,他通过一些自称是目击者的人口中,几番筛分信息,最终也得到这个推断。 可惜,现在他们没能掌握确凿证据。若塞拉所言非虚,那雪莱的用意究竟是什么? 单纯搞垮念华,用不着花费如此高昂的代价,霍利和威尔默昨夜探讨过。尽管这依旧是个草芥人命的时代。 他们不相信,暴露光亮之处的只有雪莱。幕后的操纵者到底是谁,目的为何,需要抓紧时间,弄清楚一切。 -- 第148页 第68章 不准去 “好久不见,萨姆男爵。”略一致礼,霍利抬起眼。 别人上了年纪,发福会踩着后脚跟赶来;萨姆男爵相比往日,则要“苗条”很多。脸庞倒依旧肉乎乎,头顶那些稀疏毛发,很好地被做工精美的帽子盖住。 念华出如此大一桩事情,对于长期合作的金玫瑰酒庄而言,不可能半点不知晓。 而萨姆男爵却一如既往地笑容可掬。当他瞧着霍利,眼里属于商人的精明退却几分,盛着热情,还有对晚辈的和蔼。 “金玫瑰和念华这些年来,彼此之间烧的火,可比新婚的小夫妻都要旺。况且呀,热恋也不比咱们间持久。我的比喻有点不着调……嘿嘿,你也笑得很开心嘛。” “你究竟是惹上哪个大家伙了,好小伙?出这么阴损的招,定是块难啃的骨头。话说回来,你怎么还不领个媳妇进家门?还是说,你稀罕男人呀?……哎呦,这就把眉毛撇下来了!” 要不是萨姆男爵派人来接,说有十万火急的事情需要同他商议——他和威尔默不得不提前送客塞拉和扎克,然后匆匆赶到。 和关系匪浅的商业伙伴见面,看对方精神很好,霍利自然高兴。 但萨姆那八卦和闲扯的功力丁点不减,霍利揉一把起茧的耳朵……师父没有跟他催婚,费的口舌,估计都使在萨姆身上了。 他们跟在仆役身后,走进地窖,通往某个暗房。 不论萨姆男爵怎样兴致勃勃地打趣他,他都无奈地点头回应。威尔默去黑暗阵营的这些年,这位操心过头的长辈可没少给他制造机会,说是为贵族招良婿。 霍利偷偷觑一眼威尔默。莫名地,他人谈及感情婚嫁,尤其威尔默在场,他总会有点心虚。 ——大骷髅脸色很臭,尽管面无表情。 于是,当萨姆问起他理想型,说到男性,霍利鬼使神差地开始做出回应。 旁边两人齐刷刷扭头,直瞅着他。 一个面露惊讶,另一个……霍利难得雷达失灵,检测不出威尔默的目光究竟有什么含义。太炙热了,像要把他灼穿。 所幸尴尬的气氛没能持续太久,很快,仆役在一道木门前停下。这里阴暗、干燥,似乎已经到达地窖最里端。 沉重的启闩声幽幽回荡,屋内漆黑一团。 直到火把的光亮在屋里跳跃,一瞬间,昏红的灯光充斥整个房间。 房间里侧有一张小床,床上躺着一具厚布遮罩的东西。 萨姆抽出他的绢帕,捂去鼻子底下。其实四周没什么味道,甚至温度比外头冷上一些,应当施过不少冰元素魔法。 “你肯定猜到这是什么了。”萨姆的声音低而闷,“这是我派人寻当天收拾场地的卫兵,接着从殡葬工那儿截下的。当然,领主也迅速下令,差我找到尸体,然后带你看看。” “上天眷顾,幸好天气离转暖还有一阵,否则这玩意不会像现在这么完好……真是要命喽,‘完好’指的是完好无缺,他那死状可压根儿说不上‘好’。那模样,啧啧,真叫我见识到魔鬼长什么样。” 霍利讶异金玫瑰办事的效率。“多谢。”他道,随后戴上仆役准备的手套。 他掀起一角,露出一只手。然后不再犹豫,将整块布拉开。 霍利纹丝不动,一点惊慌的情绪也看不见。萨姆从这年轻人身上收获的“出乎意料”足够多,因而此时没太在意。 威尔默侧眼观察,心中又记上一笔。在他看来,霍利对此镇定得有些异常——胆子大吗?若一具普通的尸体摆在眼前,或许可以这样理解。 但现下的尸体,模样绝非一句“可怖”能够轻易概括。他未能从霍利平静无波的眼底看到一丝波澜,只有细细观察。 像见过许多类似的事物,才应有这样的自若。 一阵之后,霍利竟询问:“我能拆掉尸体的衣服吗?” 萨姆悚然:“你要做什么哟!想看他有没有其他情况?用不着你上手,只消你信得过我——你们来以前,我已经叫殡葬工剥去一次衣裳了,结果除了消瘦点以外,没发现其他多余的伤口。” 收回手,霍利道:“所以,果真仅仅因为黑魔法死亡……” “的确是这回事。馋了黑魔法的白酒我们没及时追上,不过可以想得到,那么丧心病狂的玩意儿,任谁都会早早把它处理掉。”萨姆厌恶地回答。 …… 二人回到家时,已是夜阑人静。 霍利和威尔默憋了一肚子的话,一直悬吊嗓眼,直至阖上屋门、落锁,他们终于开口。 “那具尸体非常奇怪。”威尔默说。 “你指的是哪里奇怪?”霍利算得上明知故问,他向威尔默传递的眼神便是这么说的。 他脱下外套,随意地窝进沙发。各式干草和羽绒填充的垫子将整个人拢住,霍利揉了揉眉心,疲惫顷刻翻涌上来。 “衣服,和他的手。”简明扼要地抛出关键点,威尔默也跟着坐下。他们距离很近,一个微小的动作,二人的膝盖就能触碰到一起。 “是的。那双手粗糙,宽厚;浅黄的茧子墙似的砌在手掌心,除此之外,一些裂痕和瘢痕延伸到了手腕。” 霍利翻开自己的手,边说边朝威尔默比划。 “不是一个乡绅该有的手。”后者补充道,“更像是长期干农活的人。” -- 第149页 点头会意,霍利惋惜地说:“可惜已经面目全非,不清楚死者究竟长什么样。不过知不知道,也没有多大影响。他脖子和锁骨下方有一条明显的分界线:一深一浅,深色的部分有点发黑,看着不像短期内晒伤的。” 他并不是什么侦探法医,能一眼通过尸体瞧出名堂。唯有观察,细致入微的观察——他和威尔默在那房间盯尸体盯了良久,萨姆甚至以为他俩在为死者深沉悼念。 “那些衣服不太合身。鞋子略小,拇指让鞋子前端顶出一个弧度。” 威尔默略微敛目,他尽可能地回忆细节,诉说完整,因而语调有些慢吞吞的。 “鹿皮外套也一样,它过于宽大了。……后来你请求萨姆男爵,他勉强准许你扒开衣服。里衣的做工很粗陋,胸膛一块发黑……嗯,汗渍的印记。” “上次我们去裁缝铺,老板娘专门为布料划分区域。尸体里衣,正是其中一种相仿的粗布。” “你记得这么清楚?”霍利震惊转头,眼神含着欣赏,倾佩和一点小妒忌。 威尔默笑而不语。他心说还有印象更深的场景,几乎每晚都要出现在梦里。 俩人一番分析,许多疑点接连往外冒,事情变得越来越扑朔迷离。 “死者乡绅的身份很可能是假的。这话原本是谁说的来着?哦对,一个跟他喝过酒的路人。如果确实被伪造,那么,死者一开始就隐瞒自己,编造谎言。” 倘若事实果真如此,后续的走向可就耐人寻味了。 据他俩观察,死者生前的真实身份,很可能为一名自耕农,或者农奴。 “他自称家中负债,漂洋过海到达遗落岛。出入境的记录非常难查,幸好多诺万愿意帮忙,但总归是要花上一些时间。”霍利口吻无奈。 “他为什么要谎称身份?” 久久的沉默回荡客厅,二人沉吟思考。 半晌后,霍利突然道:“塞拉是不是说,雪莱也自称在斯维亚长大,不久前才来的遗落岛?” 一语破的,威尔默微愣,旋即若有所思。 “中黑魔法身亡的男人,同样是前阵子抵达这里。他们二人如果在此事上没有撒谎,那么……”威尔默眉心紧锁。 “雪莱或许和他认识,再进一步,他们都是背后推手的工具。” 霍利长叹一声,身体越滑越低,茶几前的方寸之地几乎要容纳不下两条长腿。 “目前的一切只是猜想罢了。”他说,然后略微仰着视线,朝对方道,“明天我打算再去一趟曼陀罗。” “你别进那地方。”威尔默满脸写着不赞成,“要找雪莱,我去就行了。” 霍利“唰”一下坐起身:“你去得成,我就去不得了?” “念华还需要你。”威尔默给出一个完美到无可辩驳的理由。至于内心所想,跟先前一样,他没法告诉对方。 一想到威尔默要独自去往曼陀罗,不知怎的,霍利忽然脑补了“一只漂亮兔子只身闯入龙潭虎穴”的念头。 他的兔子并非凡兔——那模样,万一不慎露陷,曼陀罗里面的人还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 思绪乱飞到此处,霍利开始浑身不得劲。有股无名火四处乱窜,所到之地,无不四处留迹,没公德地大笔一挥——“不准去!”。 以至险些脱口而出。 “你饿吗?” “不……不饿。”霍利猛地悬崖勒马,但下一秒,腹部一连串的轻响出卖了他。 整日忙活下来,他俩没空吃晚饭。虽不到前胸贴后背的程度,可饿也是真的饿。 “想吃什么?”霍利暗骂肚子不给脸面,挠挠后颈,他起身问道。 “你不是不饿吗?”威尔默的笑眼里含着揶揄。 霍利回头瞅他,瞥见对方那副戏谑样,又暗自窝火起来。 他板着脸,定定凝视对方。末了,从牙缝间挤出一句话。 “行,待会儿吃兔肉。” --------------------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两三天存存稿。事情多,前些日子存的一下子耗空了UnU 第69章 海风 当然,烤兔子没能吃成。至于身旁一只变回骷髅形态的大兔子,霍利还没想好该用什么样的烹饪方式。 “帮我系一下围裙。”霍利唤道。他揉着面,身子微微前倾。 威尔默站在他身后,用纤长洁白的骨指编制绳结。骨面圆润,有点滑,绳子屡屡不小心掉落。 打个结用得着花这么长时间?霍利停下和面,想回头看,又担心擅自动作,妨碍到对方。 他颤着眉,承受后脖传来的呼吸……一点点喷洒,轻柔、和缓。 他忽然想到海风。 遗落岛四面环海,除了港口,只要有闲心和能力,你可以踩上周边所有的沙滩。 约莫在威尔默决定去往黑暗阵营的不久之前——他隐约记得自己是因为心血来潮,提前安排妥当一切事宜,便径直领着威尔默去吹海风。 晚风蜻蜓点水似的亲吻他的耳朵,掠过面颊、嘴唇,留下星点潮湿的痕迹。 他聆听海浪拍打礁石,和心口的节奏交叉在一起。偶尔借来稀薄的月光,仰头望那一隅皎洁。 黑暗紧紧裹住霍利的身子:不同于夜风,昏暗的环境更像急切的情人,攫着他的头发,将整个人锁进怀抱中,令他无法呼吸。 -- 第150页 唯有一点温度浅浅地安抚霍利,他和威尔默的一只手交握。一个少年,并且是正处于发育的少年,骨头大得硌人,怎么喂都只是皮包骨——手感实在说不得好,尤其跟对方的柔软头发相比较。 他那时脑袋混沌一片,但仍然时刻记着必须控制力道,别把小骷髅捏疼了,让人抽回手,把他的灵魂一起卷走。 现实平静无波,霍利心头酝酿着风暴。他被各种各样错综复杂、一股脑喷涌而出的情绪所困。这些东西平时是不显的,一一被拆得稀碎,深埋身体各处。 现在回忆起来……用个不太好听,霍利却认为十分恰当的比喻:瘾君子。是的,他好比一个瘾君子。彼时,疯狂而又克制地汲取对方的温度,缓解澎湃的思绪。 压抑太久,一朝爆发。他以为自己已经释然,但还是避免不了惦念曾经的世界,那个他永远回不去的地方。 有时候,他甚至想抛下所有,不择手段地寻求方法,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回去的方法。 于是,霍利觉得,别看当下是他牵住了威尔默的手;实际上,是威尔默牵住了他。 也似乎正值这个瞬间,他突然生出想要跟威尔默坦白一切的念头。 鲍比是他没有血缘关系,在这世界的亲人。霍利始终没法对他和盘托出,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 只想着,一定得是个不一样的人。 如今他找到了。 海风有咸湿的气息,而此刻身后的气息非常独特,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携带属于自己的气味。 威尔默能闻得到他的味道吗?霍利有点晕晕乎乎地想。他被后颈……不止,还有后背的热度熏得头脑昏沉,肩胛忍不住蜷缩。 依稀记得有种说法:两个亲近的人才能嗅到特殊的味道,成为关系中最为隐形的一根纽带。 “好了。”威尔默说道,他口吻平淡。 霍利这会儿为他突如其来的这句话引得头皮发麻,呼吸急促。 嘴上说着好了,威尔默的骨指还像意犹未尽的猫,尾巴轻轻扫着主人的腿,欲要蹭点好,讨点食。 ——而他假借调整带子角度,骨指拂过霍利的皮肤。俩人彼此心知肚明,这只是装模作样而已。 “别玩了,你又没强迫症。”霍利被扰得心乱,下意识蹦出点从未说过的字眼。 威尔默跟他跟久了,不消多解释,也能凭字义猜出个七七八八。他置若罔闻,指头抬起蝴蝶结下的一根绳子。 他血红的眼里映着黑色的短发,慢慢的,威尔默无声地把绳条放在唇边蹭了一下,眸子依旧紧盯黑发。 …… 几只肉夹馍,两碗羊杂汤。晚餐十分简单,但不将就。 自己家中没有“食不言”的规矩,二人慢慢咀嚼食物,不时讲两句有的没的。 霍利略略翻开白吉饼,它像海绵一样吸透肉汁,却不像浸了水,再蒸熟后的馒头皮那样烂乎。 满满当当塞上一口,带着青椒味的肉馅还能嚼出汁水。觉得嘴干了,就喝点羊杂汤。 当膻味消失,剩下的尽是羊肉和羊杂独有的风味。这里的人们并非不喜欢吃下水,只是他们以前找不到好的烹饪方式。 念华酒馆的各类卤菜熟食便是如此。 绝大部分人不会拒绝香料的味道,自然,前提得是恰当的搭配,与合适的量。几年记录下来,下水熟食的收益,很大程度上来源于平民阶层。 白酒的情况相差不到哪里去。一开始,人们以为这种比朗姆酒都烈上一些的高度酒,是上层贵族才能品尝的稀罕东西。 结果念华几年如一日地控制着各类白酒的价格,再加上一点“明星效应”——贵族的风潮,使得平民百姓们终于愿意踏出这一步,去尝试白酒,接受白酒。接着,到如今白酒家喻户晓。 成于此,败亦会于此吗? 今晚的羊杂汤有点咸了,霍利一边反省,一边给威尔默倒了点杨梅酒。 他心绪不宁,直接影响到菜的品质上,这是不该犯的错误。 “浅尝辄止没什么问题。”霍利对上威尔默直勾勾的视线,说道。 刚说完,威尔默立即浅饮一口。 霍利有点哭笑不得,这家伙在他面前乖得跟什么似的。从前因为对方未成年,所以在一些事情上不得不盯紧一些,譬如喝酒。 威尔默酒量极差,曾经只忽悠他呡了一丁点儿红酒,人竟一下子变成红兔子,脸蛋又烫又粉。平时矜持得很,一醉,偏爱往他怀里蹭。 不知是长大了,免疫力提高,还是其他怎的原因,等他长大成人回来,酒量好了一些——加个前提:和小时候相比较。 低度果酒,终于不至于一杯倒。 今非昔比了呀……霍利稍微歪着脑袋,打量威尔默许久。 “老实交代,”他忽然发问,“你是不是在黑暗阵营碰过不少回酒?” 威尔默明显地一噎,喉结狠狠吞咽。两绺鬓角的发丝,好似垂坠的兔子耳朵,跟着主人动作抖了抖。 臭小子!霍利暗暗咬牙切齿,虽然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时有点火气。 “哼,你倒是背着我做过很多事情。”他佯作怒意,低声说道。 被控诉对象显然嗅到话语间的醋味,威尔默斯先是似笑非笑,随后眸子一低,一副乖乖顺顺,等着挨训的模样。 -- 第151页 果不其然,这一招屡试不爽,反倒是霍利说不出话来了。 捧起碗,霍利遮住心虚。他暗自懊恼怎么会做出这么幼稚的行径,再咂摸咂摸刚才的情绪……不对劲。 为何他想的是:威尔默背着他有心仪之人?小孩已经成年,只要合情合理,不危害他人,什么样的事情不可以做? 他自觉方才的心态像个封建大家长,斤斤计较;但他坚定否认这样的标签,因为他没有实质性地控制威尔默的自由。 那又是什么原因,造成他心口憋闷? 霍利不敢往下深想。 目前,还有更重要的需要他考虑。得想些别的……他内心反复强调。 对了,出这样一件糟心事,所谓“主因”还是由于黑魔法。谣言居然跟威尔默扯上关系,只因一群分不清黑暗元素和黑魔法的人。 黑暗元素和黑魔法本质就是两种完全毫不相干的东西。 事实却令人无奈:会魔法的人不多;而另一波“天赋人群”当中,也有不明情况的魔法师,把二者混淆起来,这无疑是在变相为错误说法“佐证”。 道阻且艰——黑暗阵营老巢在暗窟,地上怎么想,干他们何事?即便有魔法师愿意澄清,可按照光暗阵营势力分布的破情况,地面上的种族们把“黑魔法”和“黑暗元素”划等号,岂不是白便宜了光明阵营?! 这等好事,光明教廷怎能错过! 如此经年累月,魔法师口水说干,也难让所有群众信服。 想到这里,霍利就觉得头大。黑魔法白酒此事上,他倒是不太担心,因为本身就是莫须有的罪名,他决计不会吃哑巴亏,背黑锅。 他忧心的对象只可能是威尔默。 纷杂的思虑织线,此刻抽出一缕。 “黑魔法本身就有够离谱,他们以讹传讹,把你和它挂上钩……”霍利启唇道。 威尔默咽下嘴里的食物,暗红眸子一瞬不瞬地凝视他,“你认为呢?” 霍利被弄得莫名,下意识回应:“尽是胡扯。” “那就没事了,我只在乎你的看法。”威尔默答得满不在乎,用杨梅酒漱了漱口。 “你可真是……”霍利怒极反笑,想骂但骂不出口。威尔默总是在这些事情上“犯浑”,还特别固执,“谣言的主人公不止我一个,他们甚至给你扣上一顶大帽子。早上出门打探消息,你不可能不知道,没听到,是不是?” 伸长一只脚,霍利把腿从桌底延伸到威尔默的凳脚。他气不打一处,想轻轻蹬一下。 猛然间,另一只长腿迅速探出,勾住。以不容抗拒的力道,紧紧捆住霍利的小腿。 挣两下没挣脱,便由着对方去了。吾儿叛逆伤透我心……他心底幽幽地唱。 “你常说一件东西——镜子,你是这么叫的吗?它可以清晰地将一个人的模样收纳进去,同时让人知晓自己到底长什么样。我很希望拥有这件东西,好让你瞧瞧,你现在愁容满面的样子。” 威尔默的声音平缓而低沉,双目透着和煦温暖的光。 “你在担忧我,谢谢你。但我希望,你能更担心你自己,霍利。 “每当什么事情将要来临,你总会毫不犹豫地先看向身边的人,即便双腿已经深陷沼泽。 “以前你教训过我:有足够能力之前,不要逞强,须得把自身放在第一位置……好,好,我是个记仇的坏孩子。”威尔默轻轻笑着讨饶。 他继续道:“我一直把你话铭记于心。可不得不承认,你在这一点上没有足够地‘以身作则’。你早已有能力去应付,却时常忘记将目光投注自己身上。” 霍利静静听着,眼睛撇向桌前的杨梅酒。他感觉到,桌底困着他腿的力道逐渐消失,转为亲昵相贴。 “多看看自己,好吗?”威尔默近乎呢喃地说,“如今我有能力提供帮助,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毫不犹豫地替你扛下这一切,只要你一声令下。” “但你不会这么做,”——这也是我为何倾心于你的众多原因之一,威尔默在心里补充道。“所以,至少留我一块地方,让我能够帮帮你。” “在这片区域,你不用耗费精力考虑其他的事情。唯一要做的,仅仅是把脑袋靠往我的肩膀、后背、胸口……凡是你喜欢、想要休憩的位置。” “剩下的,由我来便好。” 直至尾音彻底落下,霍利没有一点反应。 他像尊雕塑,直愣愣地坐在桌前。威尔默也不言语,给予他足够的时间去理解。 至于理解到什么,威尔默自然无从得知。他清洗完碗碟,收拾餐厅。去烧了热水,供他们二人洗澡。 一切做完,霍利仍未做太多表示,好似刻意避而不谈。 他们的房间仅有一墙之隔。走往另一头房门时,霍利的脚步莫名不稳,迈得极快,颇有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晚、晚安。”他不敢看威尔默,抛下这么一句话,然后一头扎入卧室。 --------------------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70章 凋零 一夜小雨过去,第二日,晨间寒气还未消散,威尔默踩着水渍,来到曼陀罗妓院。 他倚在院后的一处墙角,这里僻静幽深,连通只能容下一人宽度的巷口。 威尔默谛听片刻,视线牢牢锁定面前比他略高半尺的木窗。随后,他的手腕缭绕一股黑烟,细扁如绳,蛇一般钻进窗户缝隙。 -- 第152页 “咔哒”,细微的轻响,木窗由里向外开启。威尔默攀爬上去,动作灵巧迅疾,几秒之后便翻窗入室。黑雾像只手,轻轻地将木窗合拢,恢复原状。 屋里两道鼾声此起彼伏,在墙外就能隐约听见。他压低身子,蹑足走到门口。 房门被他稍稍打开,借着那一丝缝,威尔默观察半晌。暂且确认走廊无人,他正准备直接出去,忽地又听见远处传来谈话声。 威尔默收回手。 “……早上好。你端的是什么,羊奶吗?” 女声由远及近,在门前附近停下。 “先送我房里吧,我多给你两枚铜币,拿去买点面包。今天可真冷,我现在很需要一杯热羊奶暖暖身子。” 另一人开口,依旧是一名女性。 “这是泰丽萨特地吩咐我端给雪莱的。”女仆摇摇头,饱含歉意。 “好吧,好吧。小雏菊受了惊,嬷嬷只为她垂泪,哄着小花儿开心。我自己去厨房找羊奶。”女人耸耸肩,提裙绕过女仆。 女仆腹前顶着盘子,她再度垂首行礼,二人分道扬镳。 威尔默悄无声息地尾随她身后。 昨日,塞拉已经详尽地告知雪莱房间的具体位置。一层,最东方向,靠墙一侧的第二间。 女仆也正是往这个方向而去,引着威尔默到达门前。 快要接近时,女仆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她四处张望,没能发现什么花草,便以为是从房间里传出的。 她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这感觉似曾相识,仿佛连日没有休息好;还有吃不饱,饿了很久,再猛然站起身那样——她无法控制自己,脚底摇摇晃晃,四肢开始无力。 不行,不能这样……至少不能把羊奶洒了,她会挨打的…… 有人吗? 她以为自己在声嘶力竭地呐喊,实际上只是皱着眉毛呓语,像一个困极的醉汉。 突然,她手上一松。迷蒙间,隐约瞧见有人接过她手中的盘子。 “谢谢,谢谢。”女仆霎时安心下来,她看不清面前是谁,视线当中仅剩一双腿。 旋即彻底闭目,昏睡过去。 威尔默一手抬着盘子,叩两下房门。 “进来吧,门没有关严实。”屋内有清脆的嗓音响起。 威尔默便这么大大方方地进屋,门口的女仆已经被他扶到一旁。 “潘妮,咳咳,早让你替我传话,叫嬷嬷不用给我羊奶了。让她放宽心,别一副成日神经兮兮的作派,事情一定会解决的。 “我知道自己只是一颗摇钱树,毕竟在斯维亚也一样。不必往我身上浪费更多钱,因为等一切尘埃落定,泰丽萨一定会后悔。她今天可能就会后悔…… “潘妮,你有听我说话吗?回我一句吧,好姑娘,咳……这大概是你我最后一次交谈了……” 雪莱刚刚从床榻上坐起来,她睡得衣衫不整,肩膀用大围巾包裹,上面是雪白纤细的脖颈。 她吸了吸鼻子,穿鞋下地,朝门口望去—— “怎么是你?”雪莱神色诧异。 ——门口杵着一个男人,身型不算高大,穿得朴素,鞋上沾满沙土,衬衫发黄,前胸油腻腻的。 他看看雪莱,又看看脚边睡死的女仆。 “那个……”他指指女仆,“她怎么办?” “她应该是累坏了,可怜的潘妮。”雪莱探头瞧一下,出去给女仆盖了张毯子。 她没有把人抬进屋,只面露尴尬,还有一点微不可查的紧张,邀男人进门。 呈着羊奶的端盘已经搁在门旁的橱柜,雪莱觉得有哪儿不对劲,但始终没能发现什么。 她把羊奶分一半给男人,皱皱鼻子,有些嫌弃他浑身浓烈的鱼腥臭。 “找我有什么事?”雪莱问。 男人满脸不可思议:“难道你忘了吗?你在我这儿欠着钱呐!” 说完,“啪”地一声,他把攥在手心的一条手链重重甩在桌上。 “这东西你总该认识吧?雪莱女士。”男人显然气坏了,称呼雪莱时语含讥讽。 “还要我复述一遍事情经过吗?你听好了:三个月前,你搭载我的船来到遗落岛。那时你说没有足够的钱付给我,于是拿它当作抵押。” 男人愤然抓起手链。 “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怪我把你想得太好了!看你这张脸,以为你是个纯真良善,而且讲信用的女人,所以没把字据带来。‘我会还钱给您,只要我赚到一分钱,就会毫不犹豫地送到您这里。’——我现在还记着你这番话呢,嗯?!记忆犹新!” “需要我立刻取字据过来吗?或者说,需要带你到多蒙港口亲眼见一见那只船?!”男人越说越激动,脸红脖子粗, “安静些,咳咳咳……先生,请小声一点。不要将事情闹大,你会吵到其他人休息。”雪莱急忙扶住他的小臂,连声劝道。 奇怪的是,雪莱的柔软的双手犹如什么灵丹圣药,顷刻之间,男人便哑了声。他拿气鼓的双眼狠狠瞪视雪莱,势要讨个说法。 “马尔茨·巴特利特先生,”雪莱准确叫出男人的姓名,这令后者平静不少,“拖欠这么久,换做别人,早该派人把我痛打一顿,少说也得断几根指头。” “您宽宏大量,给我这么久的时间,现下才找上门来……咳咳,您是多么心善的人。” -- 第153页 雪莱软言哄着,马尔茨冷哼一声,重新坐回椅子里。 “请您稍等。”雪莱转身去床头带锁的木柜中翻找东西,不时轻轻咳嗽。 马尔茨猜到她是在拿钱,于是没有催促,项链放回桌面。 他环视周围,漫不经心地打量,眼睛扫过一瓶开了盖的白酒,也没太在意。 “这是所有的钱,您好好清点一下。”雪莱交给马尔茨一袋铜币,后者略略扫一眼,便塞进衣袋,不吭声。 他们二人相对而坐,期间,只有雪莱不时咳嗽。 半晌后,雪莱终于忍不住问道:“巴特利特先生,您为何不走呀?” 马尔茨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废话,你以为我是怎么进曼陀罗的?”说罢,他一边扯动领口,一边松开腰带。 “等等!”雪莱立刻跳起来,“不行,咳咳……” “怎么不行?还是说,你生病了,所以想拒绝?我不介意病娘们儿,干你们这行的怎么扭扭捏捏,干脆些!”马尔茨面露不满。 雪莱缩着身子往后退,她不住地咳嗽。若说先开始的只是小雨,那这会儿有如下起倾盆大雨,不断电闪雷鸣,猛烈得好似飓风刮过。 她扶着墙面,然后整个人滑落,蜷缩在地,撕心裂肺地咳嗽。 马尔茨吓得一动不动,却不是因为雪莱——他眼睁睁地看见一个浑身灰袍的高大身影,从距离房门很近的厚帘角落中走出。 马尔茨想要大叫,又惊觉自己发不出声响:因为嘴里有什么东西突然塞进来,直抵喉咙,让他有种呕吐的欲望。 四肢也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被捆缚住了,他像只茧,被钉在椅子上。 他望着那古怪的男人迅速走近雪莱,而雪莱因为止不住的咳嗽,瞅着越发虚弱。 她没法再开口说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花儿一样凋零。 男人似乎想把她弄醒,但雪莱宛若将死之人,气息十分微弱;脑袋软软地垂落,发丝沾满唾沫,糊满她憔悴漂亮的脸。 雪莱目光逐渐涣散,在房内另外两人的见证下,慢慢咽气。 “……晚了一步。”马尔茨听见男人嘟囔说。 什么晚了一步?雪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灰袍男人转过头,他斗篷之下仿若深渊,一片漆黑,看不清面容。马尔茨知道对方在盯着他瞧,恐慌不已,虫子般拼命扭动。 “你叫马尔茨?”灰袍男人询问。 马尔茨不明所以,但听话地点点头。 男人颔首回应,紧接着,他眼前景象天旋地转,对方竟直接把他扛去肩上! 利落地开窗翻窗,男人扛着呜呜咽咽的马尔茨,跳出房间。 屋里,雪莱瘫倒地面,凌乱的发丝布满地毯。 几分钟之后,黑而浓稠的液体逐渐渗出,沿着头发地下,缓慢游走,钻入地毯内。 她的面貌无法分辨,因为已经融成一团。 窗户没有完全关死,原状便是这样,露出一小条通风的缝隙。 微风偷偷地吹,窗纱轻飞,扫向一罐开盖的酒壶。 第71章 鱼贩 颠簸一路,当马尔茨终于被放下时,他感觉自己半条命都要耗没了。 精神上的惶恐不安,以及身体上的不适,叫他整个人蔫巴了,由着威尔默摆弄。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连嘴里的东西消失也未曾察觉。 “关于雪莱和你认识的来龙去脉,我要你一五一十地讲清楚。”灰袍男人的声音很冷漠,带着不容拒绝的口吻。 一下子,马尔茨如梦初醒,拣回了魂儿。他突然觉着屁股底下有些凉,一看,原来自己正坐在水迹未干的地面。 他打量四周,身前一道巨大的阴影覆盖,那个把他吓个半死的男人站在面前。仿佛浑身都被笼罩,令人喘不过气。 两侧小径幽长深邃,这地方他不认识,而且瞅着不像是有人会走的路。 马尔茨心下绝望。 “呜……”一股呜咽泄出,马尔茨猛然发现,口中没塞东西了,只是喉头略有干涩而已。 “救——唔!”干呕的感觉再度升起,比原先还要猛烈,堵得他下巴快要脱落。 这回,马尔茨清晰地目睹了那是什么事物。他疯狂摇头,两眼惊惧。 “说。”男人冰冷吐字,“或者卸了下巴,把你丢在这里。” 即便什么再过分的事情都没做,马尔茨就是笃定认为,面前陌生男人有捏死他的能力。 他惜命得很,况且好不容易打拼二十多年,如今刚刚熬出头,老婆还没娶,不能白白死了。 马尔茨顺从地点头,额头汗滴滑落到眼睛里,他也忍着不眨。 “咳咳——咳咳咳!我说,我说。”黑雾一消,他着急回答。 “我就是个小鱼贩,在多蒙港口附近谋生。” “雪莱,三个月以前我遇见她……这您应该听见了,在房间里,对……”马尔茨露出谄媚地笑容。 “那天风浪很大,大雨哗哗地下。遗落岛附近的海域经常这样,许多海船,不管拉人的、运货的、捕鱼的……经常容易在这暴雨天里葬身大海,船只被海浪掀翻,然后吞没。” “雪莱的船就是这么没的。那时我出海打完渔,还在和同伴忙着收帆,险些没能见着水里的几个人。” -- 第154页 威尔默听到此处,蹙眉问:“不止雪莱一个?” “不止!那会儿有三个人呢,跟扔到水中的蚂蚁似的,丁点儿人影,不停地呼救,随着海浪飘哟……我本不打算搭理,因为我们连自身也难保。奈何我同伴是个善心没处撒,总爱多管闲事的人,于是把拿三人全捞上船了。” 讲着讲着,马尔茨的害怕减少许多,他尽力回想当时的场景。 “三个人里面就有雪莱,她当时狼狈不堪,哆嗦着,向我们叙述自己是如何落入海里——她说,自己跟旁边昏迷的几人,从一个专门载人的船上而来。” “受暴雨天影响,船只被迫收帆;恰恰又是这时候船出问题:漏水!人们慌呐,逃呐……船长派人疏散,可免不得沉船的速度之快。 “最后,很多人乘着小船逃走,而更多的人不知去向,全被怒涛冲散。雪莱只有紧跟着她同行的人逃离,抓着木板,飘荡海面。接下来,就是我们救下他们。” “其他二人是男是女,穿什么衣服,长什么样?”威尔默问。 “……哎呦,您可难住我了。”马尔茨满面苦涩,五官皱巴巴,攒聚一起。他眯着眼,仔细搜刮回忆。 “其他两个是男人,这千真万确。至于样貌,我也只有天亮之后回到港口才看见,但那时候没多注意……” “一个头发偏长,穿什么不记得,因为此人没活过当天晚上。给他一条鱼干吃,才吃一半,人彻底没了动静。那鱼干可是好货,我都不舍得多咬,最后连着人一块儿扔海里了。” 马尔茨嗫嚅说后半句时,神色颇为惋惜。 “另一人,嗯……他鼻子很高,一柄剑似的插在脸上,唯有这个令我印象尤其深刻。哦对,还有一双麂皮外套!这玩意真是好货,我一眼便认出来。先前还觉得这人神经,哪有跳海不脱衣服的?纯属找死! “我如果有那么好的皮大衣,恐怕比他蠢不到哪去。总归人命更重要,我或许不会那样做吧……可惜了,他最后如实付钱,一分不少。否则像雪莱一样抵押,我定要好好保存外套,甚至不会上门再要欠款。” 马尔茨一边咋舌,一边感叹。威尔默没有搭话,由着他东拉西扯一阵子。 察觉气氛不对,马尔茨闭上嘴,偷觑着似在深思的古怪男人。片刻后,男人让他继续说。 “天蒙蒙亮,暴雨停歇,我们回到多蒙港口,然后分道扬镳。”马尔茨回答。 “就这些?”威尔默追问,“在港口,他们没碰见什么人?” 马尔茨先是犹豫摇头,旋即又小幅点头,“有,有的。多亏您提醒我。与其说碰上,不如说更像是碰头。” “那是一群修士……好像也没一群,两三个吧,大概。” 威尔默周身气压霎时降至冰点。 “什么教会?” “光明教会。遗落岛信教的人不少,最多的当属水妪之神和光明教会。” …… 那疯子终于肯放他走了……马尔茨一路走一路骂,后背黏腻一片,全是冷汗。此刻冷风一吹,让他直哆嗦。 汗味掺着鱼腥,把他自己也熏得够呛。谁耐得住这股馊臭?马尔茨心头闷燥,等回到住所,同行的一句话将他点燃了。 “贩鱼佬,哼哼,大清早淋身臭回来。你的裤子后面屁股那位置湿了,怎么,掉粪坑,还是失禁啦?” “闭上你的臭嘴,伯克利!”马尔茨像是遭到莫大的蒙羞,涨红脸,粗声骂道。 “你以为我想穿这身衣服到处跑?人人绕道走,驱赶老鼠一般嫌恶我……” “谁见你不绕道?贩鱼佬。我看你是套壳子套太久,把自己身份也给忘了。你们说是不是,哈哈哈!” 狭小的厅室内塞满几名大汉,他们围炉烤着火,几个嚼着肉干。听了这番话,众人纷纷起哄,笑声大到要把屋顶掀开,有人还将嚼碎的肉干和唾沫星子啐去马尔茨这头。 这些杂碎都是这个德行。马尔茨怒不可遏,脱掉衬衫,扔向几人。 “狗嘴吐不出象牙的东西,迟早把你们阉了!伯克利——喂,混蛋,别笑了。前天那批货到了没有,活几个?” “途中死俩,十二个活着。” “那还行……”马尔茨嘟囔,换套干净衣裳,赶紧奔出屋,溜进附近一间矮木屋。 途中碰上个大块头,正揪着一个瘦骨嶙峋小孩,往某一方向拽。冬春交替的季节里,小孩衣衫褴褛。 “求求你,放过我吧,我不跑,呜呜……”小孩声音嘶哑,说话漏风,有点含混不清。 没人回答他,小孩仿佛跟空气求饶。 远处还有一只狗在吠,和着哭喊声,吵得马尔茨脑瓜子嗡嗡直响。 他关上木门,整个人扑倒床上。今天的事情叫他心力憔悴,必须好好睡一觉,恢复精力。 眼皮将要打架时,朦朦胧胧,马尔茨恍惚看到床头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影。 他心脏重重一跳,倦意全消。随后,惊恐万状。 这、这家伙……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难道这人一路跟着,竟跟他到自己的屋里?!!! “你不是鱼贩。”灰袍男人平静地说。从话语间,甚至听不出其他情绪起伏。 “你是人贩子。”来人继续补充。 每说一句,马尔茨便颤一下。宛若有刀架他脖子边,僵着身子,不敢动弹。 -- 第155页 连对话他都听见了……马尔茨如遭重锤。 “有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说出实话。以你的性命担保。” 马尔茨呆若木鸡,迟钝地点点头,旋即,像从来没见过人,憋了半辈子的话;而眼前可怕的男人成了他唯一的挚友,一肚子心肠话只对他吐露。 “我不是鱼贩,如您所见,我是个卑劣小人,可耻肮脏的人贩子。那个,我该从哪说起……对,对!雪莱其实坐的是我的船,她未曾乘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沉船。” “暴雨天是真的,其他俩男人是真的,连那个死了之后被我们抛尸的男人也是真的!只不过,他、他是因病而死。恳请您耐心听我讲完,虽然讲到这里已经可以告一段落……” “呃,雪莱她和那个大鼻子男人,就那个身穿麂皮外套的人,他俩结伴从斯维亚远渡到遗落岛。您想看看名册吗?魔法师大人。若您不信,我立即给您找来他们的登记名册。即便他俩不是‘货物’。” 马尔茨连滚带爬地冲向一个柜子,他的手不停颤抖,半天才把锁解开。 翻找出一本册子,他匆匆翻到某个位置,毕恭毕敬地呈给威尔默。 “您请看。在这儿,雪莱的名字,还有另一个男人,就在她下面。” 提姆·雅各布——那个首先因黑魔法而死的人,名字赫然印于羊皮纸上。其余有样貌补充,例如面部特征,以及籍贯。 “此外,这人的麂皮大衣是在船上换上的。”马尔茨畏缩道。 “他的衣服当时丢弃穿上,直到下船也没去拿。我一直留着,给奴隶穿了。您……您不介意的话,我现在就去把奴隶的衣服扒了!……好吧,您看上去似乎很介意,没关系。” “其他全是事实,我已向您如实禀报,大人。” 马尔茨瑟缩一边,男人只是默默地翻阅登记名册。时间流淌得很慢,慢到马尔茨以为自己快要窒息死掉。 他刚想多言几句,嘴唇才张开一半。下一秒,后颈遭到重击,身躯轰然倒地,晕死过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2-1820:42:01~2021-12-2001:40: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益达口香糖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躲避 行人步履匆匆,街道一如既往喧闹。一门之隔,念华酒馆内一派清寂。 威尔默来到后院,几株四季常青的高植掩映一道身影。 这身影蜷着,缩在小池塘边,黑绒的短发随着水面涟漪轻轻晃悠。他正拿一条枝叶往池面划拉,塘内红鱼四处乱窜。 霍利这幅模样,任威尔默怎么看怎么寂寥。 尽管人家块头实在不小,蹲地的模样和逗趣儿小鱼的架势,怎么看怎么像村头专门欺负小孩的恶霸。 “今天念华不营业?”威尔默走过去,在旁边蹲下。他没法像霍利那样双脚稳稳支撑身体,于是只能单膝跪地。 “啊……”霍利有些呆滞,好像才意识到威尔默已经回来。 他捏紧枝条,迈腿往一侧挪了挪。 威尔默:……? 威尔默随他朝左侧移动,不料,对方竟又避开。 后院只余满庭风声,树叶簌簌作响,以及外面隐约的人流嘈杂。 沉默令池塘里的鱼不敢游动,捉住机会,唰地一下蹿远。 终究是顶不住目光的压力,霍利艰难转头,与威尔默的视线相撞。 后者一语不发,他始终静悄悄地用双目盯着。眉眼间蕴一点幽怨,红眸十分清澈,薄唇微微抿起。 霍利内心忽然涌上一股负罪感。 “你在躲我。”——他从威尔默俊俏到冲击力过强的面庞里,狠狠品出这句话。 尴尬地扯过眼睛,霍利清清嗓子。 “嗯……没什么。”他紧绷着嗓眼说,“今早有人来通知,说要让店面和酒坊关闭几天,仔细搜查有没有黑魔法相关的东西。” “谁的人?领主?”威尔默看见霍利莫名红透的耳朵,郁结瞬间消失。 “有多诺万领主插手,但基本是光明教会的人。” 闻言,威尔默冷哼一声,将早晨发生的所有事情告知霍利。 霍利听得频频蹙眉。谈及正事,他身上的别扭跑得无影无踪。 事情经过实在离奇,但也并非特别出乎他意料。 “按你描述的表现,雪莱定然是自杀。”他抚摸下巴,说道。 “是她自己的意愿,还是背后之人的意思,其实照现在的形势,已经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但如果放任下去,会对我们非常不利。”威尔默说。 他当然明白威尔默的意思:雪莱一死,不论自杀他杀,都会再次将这一事件推上更高的浪潮。届时,群情激愤,人们直需逮着一个发泄口——尤其在这个没有那么多法律约束的时代,不知道会闹出什么名堂。 问题在于,没有足够证据充分证明自己的前提下——当然,“当事人们”也没有证据表明就是念华“投毒”。 他无奈道:“如今他们想借机下绊子,比如什么查封酒馆……你知道么?我在这儿等了他们整整一个上午。单一封今早寄来印章的信件,其他的,连个鬼影都不见。” -- 第156页 “信上也没写何时要来,打算何时开始正式查处。我猜,他们恐怕会一直拖延下去。” 霍利的指肚碾破叶片,汁水攀附皮肤上,活像吸血的虫豸。 冷不丁,威尔默突然问;“那你吃早饭了吗?” “昂……啊?没有。”霍利讷讷回应。说完,他又有点心虚,因为对方眼神中谴责的凶光遮都遮不住。 他眼睁睁瞅着威尔默从衣袋里掏出个长条柱形的东西。 几层薄布将它紧紧包裹,最后一张叶片拆开之后,饱满油亮的米粒显现出来。 “饭团?”霍利着实感到稀奇了,“我记得最近没做过饭团,难不成……” 威尔默双眸含笑。 “吃吧,我出门前已经吃过了。” 说起来,饭团还是始于汉朝,原是行军准备的方便食物。 当念华酒馆刚刚推出——或者说,食谱一流到多诺万手中,巨龙领主便立刻下令让手底下的士兵备上,苦了炊事兵好长时间,专程到他店里边吃边哭诉。 霍利慢吞吞地接过,咬下一口。 米粒看着软糯,含在口中又是另一种Q弹有嚼劲。米粒稍稍有点松散,但瑕不掩瑜:因为里面包裹的蘸糖油条和白芝麻尤其香,冲得鼻尖溢满香气。 后槽牙传来“嘎吱”一下轻响,那是脆爽的萝卜干。肉松连着丝,为略甜的浓香当中加入一股独特的咸。 甜咸交织而不冲突,口感丰富。 霍利一直在咬,在嚼。整个过程当中,二人没有说话。吞掉最后一口,咽进去,他才道:“好吃。” 以往对方经常变着法儿夸自己,威尔默知道,不过是鼓励而已。此刻的称赞,他能清晰觉察到,那是发自肺腑地赞赏。 威尔默笑了,笑得无声,却很是开心。 他长而翘的睫毛在颤动,眼底的光亮十分灼目。 就是有点过甜了,霍利暗自补充。 不知道说的是威尔默,还是饭团。即便他再明白不过,饭团实际上甜度适中。 霍利压抑着心中的冲劲……这股冲劲昨晚就将他搅得手足无措。 他把自己的心翻来覆去,剖析半个夜晚。 接着,又默默把不听使唤的东西塞回去。要不是不能丢,恨不得立刻把这玩意儿扔出窗外,刨坑埋起来。 经过半宿沉思,他得出结论:心脏有点毛病,具体故障表现为在特定对象面前容易心率加快,造成功能障碍。 特定对象正是他面前笑得灿烂的某只骷髅,而当下,心也在砰砰乱跳。 霍利琢磨不明白,自己可以勉强算三辈子单身,为什么一朝风雨就能将他打得溃不成军? 心动很正常,对象不正常。那可是他亲手奶大——呃,大概如此——的孩子,前世的兵刃相向的兄弟啊! 莫名其妙沦陷,硬要算,也捋不清究竟啥时候开始的。只能说昨夜对方的一番话,彻底击垮了防线。 小辈?那是自然。他自始至终以长辈视角去看待威尔默。直至昨晚的言论,切实且猝不及防地让霍利明白:威尔默已是一个能独当一面、且富有魅力的成年男人。 当意识到这一点,无疑对霍利的冲击最大。 恐慌、不安,欣慰、还有一种疯狂蔓延,势不可挡的感情,如终于等到石墙破裂的决堤,把他溺毙。 宛若一个被丢进空旷场地的孩童,惶惑不安地需要处理陌生无比的情感。 今天他起得很早,其实完全没有睡好。他听到威尔默的脚步声——连脚步声也叫人无措。以致从卧室里,愣愣地躲到方才。 不能再想了……他暂时拆不动毛线团。 幸好威尔默一句话救他于水火:“接下来,你打算如何做?” 霍利的眼睛不再追随对方,而是转到游鱼身上。 他凝神注视片刻,缓慢开口:“首先,我们已经能确定,背后操刀的人来自光明教廷。” “你还记得吗?前不久,多诺万曾提醒我,昆廷现在沦为阶下囚,记得多加防范,小心对方狗急跳墙,往我下手。 “只是我们谁也想不到,昆廷竟然会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你说的对,他受制于人,没法再施行什么更高效、更高级的措施。”霍利轻扯嘴角。 “而且,一旦有了前提,并且知晓目的,我们才能对症下药。” “他的目标是你。”威尔默说。他语气冰凉,魂核隐隐颤动。 “是的。” “为什么?因为多诺万?” “或许吧,”霍利耸耸肩,“之于多诺万,昆廷把我想得太重要了。以为拿念华来控制我,能让我屈服于他,然后用来威胁多诺万。” “他现今看似在遗落岛没什么实权,但好歹教区属于光明教廷,背靠整个阵营组织,他本人还是长老之一。 “照目前这么‘正大光明’地派人查处念华,真有点想跟我们鱼死网破的意味……干嘛一副恨不得马上跑去宰了那老头的表情,怎么给气成这样?” 霍利乐得开怀,反倒招惹威尔默愈发来气。 “从当初西耶娜号上被人追杀的时候,我早该看清楚你的德行。”——威尔默在心里悄悄说,面上由雨转阴,偷偷生闷气。 “好啦,当务之急,是要尽量阻止如今的趋势。用‘转变’这个词应该更恰当。” “你有主意了?” -- 第157页 威尔默用拇指敲击指节的动作一滞。 “还得先跟多诺万领主商量。“霍利促狭一笑。 “对了,差点忘记问你。就这么轻易放过那个人贩子了?” 威尔默学着他不言语,只用意味深长的笑容回应。 …… 霍利不说,耐不住威尔默自己思考。 二人等到天黑,也没盼来光明教会的人前来“光临”。 倒是鲍比闻讯赶来,抓着徒弟好生询问一通,接着抄起重剑,火速前往酒坊那头。 吓得霍利以为自家老头子要跟人拼命,来一个搜查的就揍一个。 这都年过半百的人,非要跟年轻时候一样逞强,多挥两下剑,还不得折了腰? 跟着阿莱娜船长出海那么久,小老头被晒得黑红黑红,脸上的沧桑劲甚至超越那一把年纪。 “不行不行,我一定要去看着,不能让他们胡作非为。”鲍比挥挥手,耳朵一闭,听不进劝。 霍利咂摸出不对劲。 “没多少人愿意买酒,酒窖库存放满该怎么办?”他看似不经意地感叹。 旋即,鲍比那头传来狠狠吞咽唾沫的“咕咚”一声。 茶也喝不进去了,鲍比提剑又拔腿,风似的旋出酒馆大门。 “去晚了可不行,万一那群人等下去酒坊……” 霍利不动如山,神情毫无波澜。 呡一口茶水,他唤来人。 “去跟酒坊那边传信,尽可能快地把酒坊多余的库存搬进念华。” 反正平时用于储菜的仓库已经清空,阴凉屋子不用白不用。 往日专门为贵族送外卖,现在特地用于往返酒馆与酒坊之间传讯的员工默默点头。 不愧是老板……他听了全程,整个人安静如鸡。 临行前,员工小哥瞥一眼老板,把夕阳余晖下,深藏功与名的背影收入眼底。 -------------------- 作者有话要说: 霍利:“那可是我亲手奶大的孩子啊!” 偷偷生闷气的某兔子耳朵一竖:奶大?什么奶大? —— 替鲍比师父强烈谴责白眼狼徒弟钓鱼执法! 第73章 布告 次日清晨,霍利睡眼惺忪,打着哈欠,正要去洗漱。 他刚走到盥洗室门口,霎时一股热气迎面扑来。门内雾气蒙蒙,从里面走出个庞然大物。 霍利眼中,这湿漉漉的红眸一见他,便立刻迸射出异样的光芒。 “醒了?”威尔默嗓音像含着泠冽的清泉,“我想明白了,是活字印刷,对不对?这就是你的办法,‘杀手锏’!” 他还效仿霍利平日一些稀奇古怪的用词,嘴角两边那一点凹陷,装满雀跃与“讨夸”。 俩人面对面干站着半晌,不见对方回应,威尔默奇怪地唤他名字。 霍利仍然耷拉着眼皮,俨然一对死鱼眼模样。 他跟前这幅景象实在是……威尔默的浅金卷发还在滴水,浴袍松松垮垮。估摸着是由于听他走近,有话说,所以赶着开门,连衣服也没裹好。 水滴仿佛故意刺激他似的,沿着锁骨蜿蜒流淌,没入半遮半掩的胸膛深处。 第一、他是个成年男人; 第二、他是个血气方刚,才起床不久的男人; 第三、现在杵他正对面的,是他刚确认不久的心上人。 霍利感觉太阳穴突突地跳,关键那小子还越靠越近,想要扶他肩膀。 顶着一鼻子荷尔蒙气息,和心脏口的躁动,霍利闭了闭眼,深深吸气、吐气。 “你洗完没?” “洗完了。”威尔默左手悬在半空。 “……” 霍利径自越过威尔默,自以为镇定,实则脚步仓皇地溜进盥洗室。 威尔默说得不错,霍利的办法,的确是要以活字印刷为突破口。 当日,他便和威尔默一道启程前往龙翼堡,找多诺万领主商量此事。 他们一呆就是两日,期间,有诸多关节需要沟通、处理。他俩受邀在领主城堡内歇息过夜时,还偶然遇见精灵公主梅蜜。 说来也有意思。梅蜜公主掉马速度之快,包括那层含金量十足的身份,其实没让霍利二人感到太意外。 倒是梅蜜本人羞得快钻地心,尽管表面依旧优雅自持。事实上,从她旁边表情复杂的安德莉亚来看:大腿被揪着的肉,着实遭到了非人的“虐待”。 梅蜜和安德莉亚怎能不知晓近来发生的事情? “我该如何帮你?”她了解起因经过之后,问道。 说不感动是假的,因为精灵公主一听完,便直截了当地询问,毫不犹豫准备提供帮助。真正地把他二人当作朋友,而不是纯粹的合作关系。 霍利先是回以真诚的感谢,随后含笑说道:“其余的事情无需您费心,只劳烦您继续维持对念华的信心与支持。” 梅蜜若有所思,当即颔首允诺。 - 活字印刷术,是一项融合华国古代人民与技术,凝聚璀璨智慧的伟大发明。 从纸张,再到印刷,霍利决定将这些发明现于此世,自有他的考量。 他要的不仅是在异世留下华国痕迹,更是要将瑰宝用于实处。发扬它,使它真正造福于人,光辉仍能洒遍异世的大陆。 当活字印刷再度“问世”,必然会引起一番轩然大波。 -- 第158页 与先前的饮食不能相提并论。如往日的水泥、窑炉还有造纸,这是一项分外重要、且非同小可的技术革新。 若没有巨龙族和多诺万相助,霍利决计不肯把它搬到这里。而这几年间,断断续续出现的东西,已足够惊世骇俗了。 按霍利的说法:搞完这一票大的就暂且收手。 歇一歇,让念华彻底隐退一段时日。此后几十年,有的是时间弄更多“点子”出来。 “我是真没意料到……”晚间,霍利与威尔默一起制作灯笼,他忽然开口。 “什么?” “活字印刷最后会成为念华打翻身仗的契机。” 该说不说,得感谢老祖宗……他暗暗自嘲。虽不信神,却也到底在心中虔诚一拜。 吹掉手上木屑,霍利望着第一个有点不堪入目的成品,默默推向一边。 但威尔默把它捡走了,决定拿回屋里,只挂给自己一人看。 过了今夜,多诺万便要放出消息,他们的反击将正式开始。 二人平静无比,犹如此前无数个安静祥和的夜晚。因为他们清楚,灯笼迟早会在念华酒馆高高悬起。 - “老爷,老爷!” 管事小碎步跑来,汗星子冒满整个额头。 镜前,一名短须棕发的男人悠悠整理着衣襟。他站镜前转了好几圈身子,打量衣着是否得体。 “麦伦,嘘——平时见你慢吞吞的,近来毛毛躁躁,这有失体统。” “望您恕罪,老爷。”管家大大行一躬,但浑身气息难顺,大喘着气。 等平复过后,屋内恢复宁静。棕发男人拣起一朵蟹爪兰,撩在鼻尖轻轻嗅闻,问道:“什么事?” “活字印刷有消息了。领主大人布告,七日后,第一批木活字将正式启用……” “啪嗒”,玫色小花骤然落地。 眼睁睁瞧着自家老爷把花揪断,扯下头颅似的,毫不费力——即使那“头颅”价值不菲。管家嗓子一堵,不知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但棕发男人倏地扭头,发狂一般伸去双手,把着麦伦的肩膀。 “快!接着说!” “领主、领主大人决定,在此期间,广募各大贵族及拥有藏书的世家,共同开办书室。” 棕发男人眼睛直勾勾地瞅着麦伦,麦伦却晓得,老爷不是在看他,而是……呃,正陷入某种巨大的情绪或沉思中。 不知过去多久,地上那朵可怜的蟹爪兰花几近卷边了,男人才喃喃启唇。 “备马吧,麦伦。我们还得去宴会。” 麦伦有些疑惑,以往听见这类消息的老爷,此时差不多要拉着他问东问西,弄个详细。可现在,老爷却没有多问,只是顾着赴会。 明明日夜都在惦念着活字印刷的消息……他搞不明白,也不瞎想。再度俯身,弯着腰退离房间。 …… 伊西多·卢卡斯骑着马,上半身摇摇晃晃。他棕色的半长发束在脑后,额前干干净净,一丝不苟。发丝特地用椰油抹过,安分地贴平。 衣服领口与袖口捈了花露精油,衣着华而不俗。 这是位极其讲究的主儿。 身为子爵,伊西多在众多名流之间有诸多交好。一是他玩的花,喜欢流连于各大聚会;二是人体面、机灵,懂得把握时机,所以广结善缘。 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他家藏书很多,甚至超于一些伯爵。 书籍是另类彰显财力的一种表现,有这层基础,许多人不会不将伊西多放在眼里。 行出领地一段时间,伊西多身后缀着不少尾巴守卫。他此去的目的地,是一位遗落岛颇具影响力的伯爵家里。 一般路途中,他习惯事先在脑内拟好场景,提醒自己谨言慎行,以及猜测来访嘉宾有何许人等等。 但他现下目光呆滞,分明就是有事压在心头,满脑子充斥着一些东西。 这样的神游状况持续到达伯爵家中,人已经坐进宴会厅,然而仍旧显得有点不自然。 其实,纵观整场宴会,大多数人和伊西多相仿,一副心不在焉,又竭力维持注意力的模样。 连宴会主人的那名伯爵亦是如此。 猜也猜得到,必然因为今日多诺万领主下达的布告震撼之大,攫住在场众人的灵魂。 所幸伊西多在宴会厅里碰见了老熟人,他今天似乎没法像以前那样游刃有余地享受热闹,不如多跟朋友说说话,免得犯下错误。 两人目光相接,对方同样宛若见到救星,向他走来。 “阁下日安。” “日安,卢卡斯子爵。” 寒暄都变得匆忙,二人寻处不易被人偷听的角落,各自把着一盏酒杯。 “您听说了么,关于活字印刷的事儿?” “听说了。十分惭愧,我一听闻手下专讯,整个人登时吓傻啦!”伊西多用自嘲,很好地令对方哈哈大笑,放松下来。 “所以,我没能详尽地了解其中内容,若您知晓,还望您多给在下介绍一二。” 对面的虎头兽人胡须一动,大片毛茸茸的颈毛卡在领口,随着清嗓子,绒毛微微一颤。 “大致的消息您了解了?……很好,我就补充补充其中细节。” “活字印刷术,我不再赘述。而七日后的第一批木活字——也就是据说能自由排列小家伙们,总共只够三家书室被分配。” -- 第159页 “三家?”伊西多拧眉,“这么少?” “是啊。裘塔主城两家,领主定在斯维亚王国开设一家。”虎头伯爵叹息说。 竞争该会怎样激烈……伊西多忽然有些泄气。他稳了稳心神,继续认真听对方讲述。 “每一家合作的人数暂时还没消息,应人数考虑,明早会再放消息。” “我知道您想询问:现在已经临近傍晚,要如何去报名?没关系,遗落岛内所有子爵以上的贵族都将纳入在列;况且,你家藏书很多,这谁都知道,不用担心。” 伊西多松一口气,下一秒又紧绷神经。 “可名单是一回事,最终结果又是另一回事。他们要怎样筛选?而且合作这回事,得考虑双方意见,经过协商讨论之后才能定下结果……那么照这样看,现在仅仅处于第一个阶段?” “很遗憾,我也不清楚领主大人会怎样决策。不过,我认为您想得不错。”虎头伯爵肯定道。 “书室……是怎么一回事?类似藏书室吗?”伊西多问。 -------------------- 作者有话要说: 学习断章吊结尾,嘻嘻!(被揍)感谢在2021-12-2100:56:30~2021-12-2202:15: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长尾巴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震颤 “我跟您有着同样的疑惑。”虎头伯爵额心的花纹攒起。 “不妨说说。” “书室……它的确是集各家的藏书,纳入同一个地方。” “领主大人需要我们提供书籍,当然不会把它原原本本地放到书柜之上。等一切就绪,大人将用活字印刷,还有纸张,印下书籍里所有的内容,再以全新的姿态展露。 “但它的作用不仅于此——书室将面向所有人。” “所有人?!”伊西多不禁失声惊呼,好在他始终有意控制音量,没招惹太多人注意。 回过神,他立即欠身:“抱歉,失态了。” “无碍。当我看到布告中的这则内容时,可比您要夸张得多。” “所有人的意思是,包括平民、农奴?”他犹豫问。 “包括。所有人都涵盖在内。只要你付得起规定的入门费,任何人都能踏入书室的门槛。” “太疯狂了,这简直……不可理喻!”伊西多愣愣嚼着字,精神恍惚。 自打多诺万担任遗落岛领主起,整个贵族圈层把他视为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嘴上不说,他们心里都是这样认为的。 从曾经几乎大肆宣扬要搞垮刺柏商会起,他便成为许多旧贵族的眼中钉。 旧贵族,此处指的是曾靠大家业与父辈授勋继承爵位的大贵族。而例如伊西多本人,实则应该被划归到“新贵族”行列。 他们是全凭自己挣得爵位的人,大多集中在爵位较低、或者数量更多的乡绅一派。 以往多诺万的疯,尽是在表面疯狂挑衅旧贵族:打一巴掌,再给颗甜枣,如此反复,抽得他们叫苦不迭。 新贵族反而是他的受益者,尤其那些近些年独自发展起来的人。于是大家选择不吭声,沉默以待。 如今这一项关于书室的问题,直接涉及到了贵族与平民阶层的隔阂。 因为一直以来,教育权由贵族和教廷牢牢攥住绳子。 巨龙领主竟想要征得他们的意见,摸一根绳头过去,然后抛给“下等人”。 二者之间本就宛若存在一条天堑,这天堑牢不可破。而现在,凭伊西多看来,多诺万是在悄悄试探,打算将这天堑缓慢填补。 他越想越深、越来越不可自拔。最后竟浑身发抖,后背直冒冷汗;脸涨得通红,像犯了热病。 “卢卡斯子爵?”虎头伯爵也从自己的沉思之中清醒,见伊西多面色不佳,关切地问道。 “我、我没事……”他勉强地扯起一抹笑容,僵硬得比哭还难看。 “您是不是想到那一点去了?” “哪一点?”伊西多的声音无比颤抖。 “您的神情告诉我了。实不相瞒,来之前,我曾与家父共同议论过此事。您是聪明人,所以我相信你一定能很快想到那一点。” 他们仿佛互相打着哑谜,谁也不愿直白地说出那个想法。 但通过眼神,彼此心里有数。 “令尊和阁下有何高见?”伊西多犹如溺水之人,抓住一条浮木,迫切需要听听别人的见解。 “说来您可能不信。”虎头伯爵悠悠道,“家父得知布告的所有内容,在壁炉前沉默不语,饮完整整两杯茶水,才唤我过去,跟我说……” “……他支持领主大人的决定。” 伊西多再度如遭雷劈。 “或许您只是想到那一点,对吗?但家父为我提供了一个崭新的方向:他说,不能拘泥于现境。” “我们把自己放在一个囚笼当中,只见己所困,不见其所能。领主大人其实没有想要与我们成为敌对,相反,他在为我们提供一个前所未见的环境。” “环境?” “没错,这新环境叫人望而却步,实际里面藏着金山银山。只需要有人随他迈出那一步,去呼吸更加清新甜美的空气!” “您……稍等,不好意思,我有些糊涂了。”伊西多颇感歉意地打断,他只觉得自己似乎触碰到点什么,却完全不明所以,“您能说得再明白些吗?” -- 第160页 “当然可以!”虎头伯爵兴致昂扬,把伊西多拉到宴厅外,换个更为隐蔽的地方。 接下去的言论,不太适合让其他人听见半分。 “让‘下等人’看看书,多识点字,有何不可?”虎头伯爵首先扔出个重磅炸弹。 伊西多结结实实被震个底朝天。 “他们多识字,明事理,其实未尝不是件好事。他们会变得比以往优秀,对所做的事情游刃有余。卢卡斯子爵,我想,对于这一点,你比我明白得要更深刻。” 正是如此。伊西多自己便是白手起家,挣得军功,随后发奋识字、读书,将大笔积蓄投入对其他贵族家中书籍的交换。 这才造就了今天的他。 “社会和城市需要他们的活络,我们的生意也将受到正面影响。” “打个比方,朋友。想想此前的水泥地……嗯?是不是?它把裘塔里里外外的道路变得平整,不仅走得舒适,而且商队的流通数量相较以往整整翻了三倍! “你知道,港口那边有我的产业,所以对这个很是清楚。” 末了,虎头伯爵猛地一拍手。 “瞧我!糊涂了,忘记给您补充。三家书室,两家安置裘塔,其中一间面向大众,一间专为贵族提供。” “领主大人高明。”伊西多的心脏终于从云端落回地面。 还好,还好多诺万没打算一开始便一刀切,仍给旧贵族留有余地。 他实在怕他们联手攻打龙翼堡……好吧,面对巨龙族,他们加起来胜算也不大。 伊西多好像晓得为何多诺万有那么大手腕了,他代表的不仅是个人,而且是整个巨龙族。 绝对的实力面前,无法撼动对方分毫啊……他无语地心说。 “而家父也曾告知与我,若理不通其中关节,那就往更简单的想。” 虎头伯爵继续说。 “如果和领主大人携手合作,书室正式开办,将吸引多少目光的投注? “我们只消提供一点书籍,一点前期的资金。根据数量和规模,那一点点的钱财,会逐渐汇聚成大江大河,最后源源不断,变成金子,滚回金库里。 “短期内,我们可能因另一部分贵族的反对,背上骂名。我绝不否认,并且您肯定也预见得到。 “可按照领主大人的决心——您定然能知道这点,他向来言出必行,且行事雷厉风行。书室一事,他必将广为推行。” 伊西多的表情严肃,他在思考,随着对方的思路奔跑。 “长期的利益毋庸置疑,结果几乎就摆在眼前。 “书室的书不仅供人阅读,还会视情况印刷多本,然后对外售卖。只要经过与作者本人的协商,分配收益。 “若是撰书者已不在人世,则和持有原稿书籍的人商量。说到底,我们实际没有任何的损失。” 说罢,虎头伯爵深深吸气。他琥珀色的兽瞳定定注视着伊西多。而后者却从深处窥到了一丝癫狂。 “我们或许能成为第一个尝蟹的人。”虎头伯爵一字一句,缓缓道。 伊西多的灵魂在震颤,不同于先前的惊惧,此刻,他是打心底里承受着兴奋。 他垂落身侧的手指不由地痉挛。 他努力在脑内说服自己,视线完全被兽瞳所吸引。 有没有什么其他的理由?冷静,伊西多……你的血已经沸腾,再如此下去,你会彻底堙灭人间的。像雾气,像一缕烧透的烟…… 想一想,用你的脑子! 可是,如果没有呢……如果没有的话,他是不是真的可以…… 等等! 伊西多忽地冷静下来,幻觉中,面前不断放大的兽瞳此刻骤然恢复原状。 “阁下或许听说过一件事情。”他不含任何情绪,启唇。 “什么?” “活字印刷术,和念华有关系。连同洁白如雪的纸张,也是念华和金玫瑰共同协作的东西。” 他此言一出,隐含的意思不言而喻。 念华的“毒酒”事件于权贵之间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他们中间,特别是遗落岛的不少贵族,都是——不,应该得加个“曾经”——念华的常客。 往常风靡各家的酒饮,最近可谓是销声匿迹,谁也不欲谈起了。 谁知,他刚说完,只听对面轻飘飘来了句: “您以为,为何直到现在,金玫瑰都没有断绝与念华的往来?” 他愣在原地。 虎头伯爵眼底的癫狂已然退去,他毛茸茸的虎脸天生显得威严,此时却令人感到平静。 “我不知您会怎样抉择……但我不会理会绊脚石。要么无视,要么咬破。您知道我在说什么。” …… 夜里,伊西多辗转反侧。床前侍奉的麦伦忧心主人,又怕吵着对方,只能静悄悄地守在黑夜中。 突然,伊西多问:“麦伦,你想读书吗?我是说,认字、读书、诵经……阅读任何你想了解的东西?” 麦伦吓了一跳,他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答。 “你是我从小相伴到大的人,除了家人,属你跟我最亲近。战场上,你也幸运地活下来,陪我到现在。” “诚实地回答我便好,麦伦,我现在非常需要你的回答,就像每天都需要由你亲自来照顾我。” 麦伦长长吐息。 -- 第161页 “如实回答您,老爷。我跟您身边这么久,因您的慷慨,我现在识得几个字,会算几个数。 “我还是想再多认识几个字,或许您会觉得没有必要吧……读书,其实是想多知道一点老爷的世界。看您有时候因一件事所困扰,我也很是揪心,就像现在。 “彼时,您也会向我询问一点问题。可我连大字都不识几个,没法想得如您一样深,所以愚蠢得无法作答——当然,这也是没有必要的事情。” 伊西斯翻过身,面对麦伦坐着的方向。这儿伸手不见五指,但他好似偏偏能够透过黑暗,瞧见管事眼里的光。 “我想,如果多读一点书,是否就能多为老爷分担一点忧愁?而且我已成家,妻子在乡下生活。若是妻子也能识得一点字,我们也许可以互相写点信……无须多的,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孩子有没有生病就足够啦…… “对不起,老爷,我一不留神说得有点多了。这就是我的全部想法——是的,如果可以,我想读书。感谢诸神。” 伊西多似乎已经陷入沉睡,直至清晨,他们二人再无对话。 第75章 冲动 遗落岛的上层圈子,近日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气息。 这气息没有味道,融于每一个人的鼻端,使人说不出话,只顾得屏息。它还具有重量,挤在贵族们的心头。 仅仅过去一日,消息已漫进各个角落。 伊西多没能睡好,他面色苍白,略微偏黄,眼睛底下尽显疲态。他天还未亮便早早起床,一直呆在书房,坐如针毡等待消息。 果然如昨天谈话中的那样,领主大人将会在接下来五天,收取来自岛内各界符合布告条件的荐函;同时,龙翼堡也将向名册在内的诸位贵族发放聘书。 他派人四处奔走,遣人送信、收信。他打听到,自己的不少好友都对此事秉持沉默态度。 原因无他,他们忌惮念华……不,应该说黑魔法。 所以他们几乎按兵不动,打算静观其变。 可时间不等人!算上今天,只剩下六昼五夜了。 与伊西多情况相仿的大有人在,而完全持反对意见的,也基本占据一半左右。 后者认为,书室完全是无稽之谈,简直荒诞可笑。教育的绳头怎能轻易松手?即使那并不算正经育人的学堂。 奇怪的是,反对之声固然存在,那为何上下一片缄默,湖面静得砸一颗石头进去都会悄无声息地被吞没。 ——“松与不松绳头,并不影响他们对活字印刷术的垂涎欲滴。” 霍利曾这样向威尔默解释道。 …… 不计其数的蜡烛融化,只三日过去,关于黑魔法事件的声讨日益减少。 呼声掉了个头——不少贵族急迫地需要知道,念华的酒究竟有没有问题。 他们因另一间事而密切关注此事,犹如无数双眼睛,死死瞪着念华,以及光明教廷在遗落岛的教区。 霍利这边好整以暇,他忙着捣鼓新玩意。 酒坊被叫停,只是停止对外运货贩售,并没有阻止他们内部继续酿制酒饮。 倒是有回闹出乌龙,险些酿成大祸。 事情前因是这样的:在多诺万布告发出当天,彼时谣言风波有愈演愈烈之势,许多义愤填膺的人被煽动,跑到念华门前扔东西。 墙倒众人推。 先开始——准确来说是上午,威尔默在正门口发现几片烂菜叶。 他一声不吭地拾起扔掉,然后告诉霍利。 谁知后者听了,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负面的情绪,甚至饶有兴趣地叫他不要扔。 “你要做什么?”威尔默瞧见霍利嘴角泛起诡异的弧度,心下一突,知道对方肯定要搞点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出来。 “哎,做什么?做菜啊。”霍利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 每隔一段时间,霍利就差人去把门前的所有东西捡进屋里。 于是,当着一众在酒馆练习手艺的厨娘厨师们的面,他挑挑拣拣,一些尚且算好的食材留下,另一部分完全坏掉的东西收去施肥。 紧接着,霍利烧起一炉灶,拿那些食物……做菜。 众人:…… 你清醒一点啊!!!老板!!!他们心中暴喝。 他们看得心惊肉跳,不是因为这种稀奇古怪的行径,而是老板他做得十分投入,看着颇为愉悦。 不仅如此,做完菜,霍利还让人往正门架张桌子,抬菜到门口。 一部分有点上年纪的瞅着胸口疼,他们纷纷将目光投向威尔默,寄希望于老板他弟,想让他劝说劝说老板。 然而威尔默双臂抱于前胸,木头似的杵在边上。他视若无睹,唇角漾着笑意。 众人:……这一家子都怎么回事,被刺激得神经失常了还是怎么的。 念华酒馆门外,一票打算来扔东西的人看傻眼了。 他们直盯着那几碗菜,一头雾水。 “这是什么……?”有人问。 “不是说不让卖食物吗,摆这些东西出来做什么?” 半晌后,一个路过看热闹,会做菜的主妇凑上前,稀奇道:“哎呀,闻着怪香的。但菜怎么那么不新鲜!” “不新鲜?”有人讷讷重复。 空气凝滞片刻,旋即爆发一阵议论! “这念华老板是疯了吗?!竟然……竟然敢……” -- 第162页 一些人暴跳如雷,因为他们猛然反应过来,眼前的菜尽是先前他们扔过的垃圾。 纯粹看热闹的另一批围观群众乐不可支。 有位牛族混血的气得够呛,他直接冲上前,抄起一碟白灼菜,往门口狠狠一丢! 惊呼声中,众人看着碟子飞去,褐绿的叶子与酱汁飞溅门上。 但下一刻,菜叶和酱汁顺着门缓缓淌落。它们几乎没在木门上头留下痕迹,也就是说,诸如此类的脏污不会给念华的门与墙造成破坏。 “难道刷过什么东西?”有声音疑惑道。 在场目睹全程、抑或路过看戏的一些游侠,仔细观察一阵墙面状似透明的东西,不禁若有所思,然后暗暗心惊。 不远处,多诺万特意派遣监视保护念华的巡逻卫兵立即到场,把牛族混血兽人拖离此地。 其他心有怨愤的人不敢再轻举妄动,只是一面气得肺炸,一面扔垃圾扔得更多。 扔得起劲,霍利自然做得更起劲。斗到傍晚,一些心力交瘁的破坏者见识到念华老板脸皮之厚……呃不,毅力之好,最后悻悻回家。 已有其他酒馆的歌者将此事记录下来,编成趣谈歌谣,可谓妙趣横生,令人捧腹。 虽不至于叫人完全转变看法,许多人却也以此趣闻作为消遣,在心中划下一点印记。 而深夜时分,某人白天有多嚣张,现在就有多狼狈。 说不伤心是假的。去外面摆菜的员工回来,曾提到,丢东西的人包含念华以前的常客。 由爱转为恨的力量不容小觑,同时是最伤人的情感。 但现下这局面…… 霍利歪在地板上,盘膝而坐。他嘴上嚷嚷地板凉,冻屁股,却还是岿然不动。 他平日一双怀着温和的绿眸,此刻满含醉意,盈着一池碧色的湖,愈显风流。 这双眼睛随便任个单身姑娘看了都得动容,可霍利怒目而视,湖心烧着火,视线定定地跟随一道身影左忽右飘。 那身影忙前忙后,手里攥着几壶酒瓶,给它们统统收去霍利瞧不见的地方。 等一切收拾完,威尔默的头变得更大了。 根源在他。 原本回家之后,他察觉霍利心情不佳,想要给他拿瓶酒,放松放松。 这两天,霍利制作了很多新酒饮。尤其家中厨房摆放太多只瓶子,他想着便随便取一壶给对方喝。 哪晓得他手气太好,一拿拿到霍利勾兑混合过的烈酒。 至于为什么知道……霍利这副模样就能立刻明白过来。 他好不容易从对方手中抢过酒,藏起来;此刻回到客厅,承受着一股怨气满满的目光。 威尔默不敢妄动,霍利喝得酩酊大醉,正在闹脾气。 其一是夺酒之仇;其二……是因为,他不给霍抱。 当他发觉事情不对劲时,霍利正手脚并用地往他身上攀。 自己送上门,威尔默乐得由他黏。可渐渐地,他们二人滚去沙发,而对方总是不满于姿势,几番扭动调整。 两具身子靠得极近,彼此呼吸交缠,另一人又很是不安分。威尔默十分清醒,却像喝醉了似的,魂核烧得难耐。 他呼吸沉重,眸光几近嵌在霍利熏红的面颊,以及紧咬的下唇瓣上。 霍利的唇肉较为饱满,特别是下唇——水光沾湿它,牙尖刺陷它……威尔默眸光晦暗,不止一次艰难吞咽,缓解发涩的喉咙。 霍利亦像竭力忍耐着什么,眼神危险凶狠,看向威尔默宛若在看猎物。 门牙叼着的下唇也越咬越狠,威尔默怕他把嘴给弄坏,便伸出手,捂住对方嘴巴,制止他的行为。 顷刻之间,他中指被霍利衔住。 绿眸专注地望着他,真正似头野兽,叼玩唇下的猎物。 威尔默的脑中有根弦轰然断裂。 他倏地推开,撂下跌下沙发,一脸茫然的霍利,飞速收拾干净所有东西。 ——从未有哪一刻,欲念如这般排山倒海朝他扑来。 冲动几欲离弦,往无法挽回的方向失控撞去。 煎熬到绝望,威尔默不理会坐地上瞪他的人。他压根不敢对视,担心自己再次陷入绿潭的漩涡当中。 霍利的情况也相差无几,他不会感受不到对方身体同样出现异样。 或许是酒的作用,鹿茸和山药容易使人“上火”,霍利制酒时曾提及过。 他一路扛着霍利进卧室,喘着粗气,撕掉又攀身上的黑毛玩意儿。 一到床上,霍利居然安分很多。看得出来,他已经在和困倦厮斗了。 威尔默无声无息地站旁边凝视一会儿。 他忽然欺身上去,将霍利压在双臂之间。确认对方睡熟,再把人翻个面。 金色的长卷发垂落黑发旁边,它们末梢交缠,而金色完完全全遮拢了墨黑,好似像硕大的羽翼。 羽翼此时并非用于翱翔,而是作成笼,将心悦之人困在其中。 一切对他的情感:不论见不见得了光的,如夜般吞噬、侵袭。 霍利常说我是黑夜,而他自己则是白昼。威尔默细细啄吻对方后颈,心想。 但可他曾知晓,白昼灼人,比黑夜还要可怖? 那是种炙热滚烫的光,肆无忌惮地燃尽所有人。信徒心向往之,即便明知会灼毁双目,也愿焚烧心魂,只追随于它。 -- 第163页 亲吻、舔吮,威尔默克制着力道,在霍利的后颈皮肤绘上一块印渍。 之前霍利怨他抢酒,威尔默何尝不怨他? 为什么刚才有酒的影响,不是霍利清醒时候自发所为? 为何单他一人苦受煎熬,这人却可以酒醒后当作无事发生? 现在不仅无法浅尝辄止,欲望反而无止境地蔓延、扩大。 最终,威尔默叫醒自己,赤着眼,退出房间。 …… 现实是残酷的。 事实上,不单单是威尔默忘不了。醒来之后头脑裂疼的霍利,想起一些片段,更加忘不掉。 他昨晚做了什么? 霍利抱着脑袋,坐在床上,生理和心理痛不欲生。 零零碎碎的片段跟玻璃渣似的,他只能捡起一些较为完整的碎片回忆,然后公开处刑给自己看。 他咂摸着威尔默的表情,品出点味儿,虽然不能确定是否真实。 那啥……其实、其实感觉还挺好的。 …………禽兽! 他大声唾弃自己。 这时候了还能嘚瑟?都差点把人兔子给一口吞了! 霍利陷入无边的自我厌弃。若威尔默没有心上人,他也许此时会好受些。 去一趟暗窟,他家骷髅就捎回来个喜欢的人。后槽牙痒痒,霍利咬牙切齿,暗忖该怎么烹了那个占据威尔默感情的人。 不,负罪感的来源更多是身份。他以长辈自居,老牛吃嫩草就够可恶了。 该死,他骂道。为什么感情会变质……影响食物变质的因素有水分、酶、PH值……去他的,停一停,干吗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难不成他还得日常注意把感情拎出来晾晾? 思绪变成一匹脱缰的野马狂奔乱撞,霍利直挺挺倒回床上,打算暂时宕机一阵。 正事不容他逃避,大清早,光明教会再度递信,叫他做好准备:声明将于午时正式开始调查念华。 - 奈何贵族一方压迫太紧,否则恰如霍利所想,光明教廷根本不打算做调查:拖至风浪刮到天穹,漠视念华究竟要怎样垮塌。 诉求之声感染整个上层圈子,伊西多原本包括在内。 是的,原本。 不知道是先祖显灵,抑或神的指示,第三天,伊西多整个人像患上癔病,神经质地慌张。 吃饭令他心慌、走路使他紧张;就连说话也是结结巴巴,语不达意,仿佛紧绷到极致,悬在崩溃的边缘。 他被一只无形的手扯住头——脑袋在说:“再等等看,否则太过轻率。” 心脏则在咆哮:“再不行动就晚了!你会为此后悔一辈子,郁郁寡欢,抱憾终身!” 冥冥之中有力量推使他提早付诸行动,与虎头伯爵的对话也宛若梦魇,夜夜跑他梦中惊扰。 傍晚,状若癫狂的伊西多下定决心,向多诺万领主呈交信函。 -------------------- 作者有话要说: 未来的霍利:“给大家表演一个我烹我自己。” —— 删无可删了家人们,改锁改成条死狗。 第76章 懊丧 次日“恢复神智”,目睹一系列发展后,伊西多便不能再清楚,他做了一个多么正确的决定。 他强打精神,叫麦伦取下肩上的毯子。每一口呼吸钻着刺鼻的凉意,冰雪消融的天气堪比深冬难熬。 这个时节最应该将自己搁在壁炉旁边,哪儿都不去。但今天的茶会必须到场——虎头伯爵邀请他前去家中做客。 茶会规模不大,当伊西多随着引路侍从走入城堡后院时,只有寥寥几位身影,其中不乏眼熟和交好的贵族。 他正要向虎头伯爵致歉,对方先一步热情相迎,揽着他的肩膀,带往营火前。 “随意些,卢卡斯子爵。你怎的像是刚从冰面里爬出来,脸色如此蜡黄,虚弱成这样?” “该不会饿了吧?”一位手持啤酒的矮人接茬道。他与伊西多关系很好,说话压根不带客套。 矮人让侍从端来一块鱼糜馅饼,伊西多接过馅饼,却没立刻动手,尽管他现在确实已经饥肠辘辘。 营火之上架着一只羊羔,厨子游刃有余地刷着蜂蜜。这儿香气四溢,离火近,身子迅速变得暖和。 伊西多发出轻轻地喟叹,他道:“前些天,的确被折磨个够呛。” 虎头伯爵莞尔一笑:“看看,今天在场的所有人,无不为那件事困扰。你身体抱恙,还能喝酒吗?” “能喝,毕竟没有真的生病。”他刚回答完,鼻尖就多出一只杯子,矮人递给他热红酒。 “来,拿着!没有什么病是一杯热红酒和一口烤羊腿不能解决的。” 旁人听了抚掌大笑。 红酒略烫,他稍微沾了沾唇。 “我已经遣人寄信了。”他说。 虎头伯爵好似早已料到这个结果,半点儿惊讶也无:“什么时候做下的决定?” “昨天。”伊西多说。 见他不吃鱼糜馅饼,矮人重又吩咐下人为他准备更好入口的牛肉大麦浓汤,随后,毫不介意地抓着那块馅饼大嚼起来:“我头天就作主意了。” 伊西多诧异望向对方。 矮人咽下食物,“你大概在想,我这人简直轻率到这份上了!……别不承认,你脸上写得明明白白。好啦,我不开玩笑。” -- 第164页 “这么跟你说吧:自打活字印刷术……不,可以追溯到更远——水泥出现那天起,我就发誓,如果有机会让我触摸到类似的发明,我即使倾家荡产也要追随!” “听着更草率了。”旁边一个鹰首兽人插话道。 “劝您在这事儿上收收喙,平时你想怎么调侃我都行,唯独这件事不能。” 伊西多若有所思,问:“情有可原。以前是你最快得到关于活字印刷术消息的人。它的价值,或许你更加清楚。” “没错!看吧,果然还是人类脑子比较灵活。”矮人大大咧咧开启大范围扫射攻击,其他几人把目光汇聚这里,却没真生气,只佯怒地瞅着他。 “矮人领地不少负责弄这些稀奇玩意儿的,他们全是掉木头眼里的工匠。” “我在那边认识太多人了,提前说明,这不是炫耀——我和博格大师有点交情,自然晓得近年发明的重要性。” 不出所料,矮人再次收获大片鄙夷的目光。 “那你还知道什么?”鹰首兽人问。 “博格和念华的老板关系可好了,他一谈到这人就口若悬河,捧得天花乱坠。……叫什么来着,唬……霍利,对。” 几人齐齐一惊。 “所以,传言是真的,念华和活字印刷真有联系?” “我这人看着不怎么着调,但向来不说假话,这是原则。”矮人点头应道。 有人坐不住了,特别是那位鹰首兽人。要知道,在场的贵族并不是每一位都已经投递荐信。 例如鹰首兽人,他仅仅怀疑念华酒馆,担心多诺万领主会惹上祸端,因此犹豫不决。 他们只有一个最大的共通点:对书室一事的看法和虎首伯爵达成一致。 “昨天念华酒馆不是开始接受盘查?”鹰首兽人开口。 “是啊,可哪会一天之内结束。查处完,估摸着得三四天以后,届时截止日都过了。”旁人回他。 “讲真的,我弄不懂你们究竟在犹豫个什么劲。”矮人大惑不解,“念华的事情跟这的关联达到这份上了吗,何必人人自危?” “再说了,毒酒那事本身有够蹊跷……” 鹰首兽人脖颈羽毛微微炸开。 “正因事情的真相还未水落石出,我才不想妄断结果!”他显得有些激动,喙中传出咕噜咕噜的响声。 “我可没有你孤注一掷的勇气,还有劳什子莫名其妙的‘追随之心’。一旦书室被念华牵连搞砸了,下一步遭殃的会是我们自己的名声!” 旁人出声相劝,横在二人中间。 气氛弥漫剑拔弩张之势,伊西多全程谛听,不发一语。他手捧热红酒,瞧一眼旁边津津有味看戏的虎头伯爵。 “您不打算制止?”——伊西多用眼神询问。 虎头伯爵抬高眉毛,胡须一抖,显然没有插手调和的意思。 大家其实心知肚明,此番茶会把众人聚集一块,恰是想多交流交流彼此的意见,听听对方想法如何。 就在矮人和鹰首兽人辩得面红耳赤时,突然有下人急忙找上虎首伯爵,附耳边低语几句。 他兽瞳一竖,旋即眯起眼睛。摆摆手,叫传话仆人退下。 伊西多离得近,大部分内容听进耳,一副嗔目结舌的模样。 许多人观察到此场景,纷纷闭上嘴,或竖耳凝神。 虎头伯爵并不打算隐瞒,他抚掌两下,唤来众人。 “诸位,”他高声说,“方才我得知消息,精灵族公主近期造访龙翼堡,大家或许已经知道;不清楚也无妨,因为接下来才是关键!” “公主公开宣称支持念华,相信念华与黑魔法毫不相干,要求调查公正以待!” 话音刚落,霎时一片哗然。 “为什么……精灵族的公主怎么会出面支持?” “难不成毒酒事件真有内情?” “天呐,念华的老板到底有什么背景?先是金玫瑰庄园、再是之前的矮人族、最后是精灵族公主……到底有没有‘最后’?还有什么是我们没想到的?!” “……” 众人惊疑讨论之间,鹰首兽人面色煞白。 他仿佛挨了当头一棒,先是茫然四顾,瞥见自己的随行侍从,旋即催促他即刻备马。 他向虎头伯爵郑重行礼道歉,告知自己将提前离席。虎头伯爵深表理解,挥挥手,任由他离开。 仿佛身后有鞭子驱策,鹰首兽人的步伐慌乱而急迫。 紧接着,另外几位贵族亦陆陆续续告歉离场,无一不惶惑不安。 目送他们的背影,伊西多深吁一口气。 虽然在不甚清醒的状态下寄出信件,可好歹是他经过连日深思熟虑之后定下的结果。眼前这情形,换作他,恐怕已经失了阵脚。 虎头伯爵的茶会,仅仅作为贵族圈层的一隅角落。 精灵族公主下场表态,更叫其他贵族乱成一锅粥。 不少人自一开头的反对观望,慢慢由此变化,立场渐渐摇摆不定。 绝大部分投出信件的人里,本不相信念华与黑魔法无关的大有人在。 可迫于活字印刷,与巨龙领主的书室计划,他们要不缄口不言;要不违心地支持念华。 原来一边倒的风向,一经梅蜜公主搅合,令一些人不知到底该往何处看、朝哪边走。 -- 第165页 部分动摇的贵族简直像无头苍蝇,他们四处奔走,和朋友同僚商量办法,却在这浓雾重重的境遇里,彻底迷失方向。 有人乘着风向,毅然决然奔倒一边;而有人始终举棋不定,在两方之间踌躇,抑或继续保持观望。 时间被激流裹挟,眨眼的功夫,便无影无踪。 天边刚翻鱼肚白,伊西多从酣睡中苏醒。心头的重石完全落下,他哪能睡得不香。 他如往常一般,在仆人精心侍候下清理面容,享用简单而美味的早餐。 一边将最后一口鸡蛋咽进喉咙,他一边在脑内梳理今日的行程安排。 “老爷。”麦伦唤道,“艾伯特子爵已抵达庄园。” 伊西多动作一滞,揩净嘴角,随麦伦一道出去迎接。 希思·艾伯特是他的好友之一。伊西多搜刮记忆,近日并没有接见他人的安排,那对方便是临时登访。 见到希思,伊西多惊了一跳。他赶紧把人拉入书房,遣散屋内所有的仆人。 希思形容憔悴,眼里红血丝蜘蛛网似的多。 “伊西多,你是幸运的。”希思突然道。 他坐在椅子上,揪住头发,最后一点体面消失殆尽。 “你知道么,昨天深夜,就在那个万籁俱寂、狗都累得不愿狂吠的夜里,我从别地回程的途中,偶然经过念华酒馆附近的道路…… “你猜我看见什么?”希思松开头发,眼球几乎要瞪出去,“我刚巧碰见检查念华的人马往酒坊里鱼贯而出,他们沿途返回,叽叽喳喳地交谈。 “我截下一名修士,问他是不是有结果了。修士一听,脸色不太好,但仍然向我毕恭毕敬地答话……” 伊西多的上半身微微前倾,似要听得更仔细些。 “他说,念华没有查出任何问题……没有任何问题!”后半句,希思几乎用嘶喊说出。 “也恰恰是在在那个时候,我不会再清楚,寄信的日子已经在我指缝中溜走!而我眼睁睁地瞧着它溜走!” 希思的声音捎上哽咽,他无助地向伊西多诉说着,措辞开始乱七八糟,颠三倒四。 大体意思是:前天他正巧动摇了主意,不停地权衡利弊,最终选择收脚,没有跨出那一步。 临门一脚的遗憾最令人窒息——好比险些咬进口,但仍是摔落在地的佳肴。 它让你曾经几乎可以拥有,而当时的自己却浑然不觉,只傻傻地驻足。等你失去以后再来回顾,懊悔会不断涨大、再涨大,跟以前差点触摸到的希望一样大…… “神在惩罚我。”希思欲哭无泪。 伊西多不停安抚着友人,做一名最好的听众。 他心疼希思,可内心深处,也在承受莫大的负罪感。 恶魔在作祟,否则此情此景,他竟会油然生出庆幸。 ——庆幸自己登上了将来定会受万人瞩目和艳羡的船只。 这天,数人懊丧、数人悔恨、数人冷眼、数人欢欣。 -------------------- 作者有话要说: 到嘴的冰淇淋掉了,简直能emo一整天…… 第77章 出气 调查结果一出,不仅贵族圈层,整个裘塔主城都炸了锅。 人们骇然地互相讨论,在此之前,他们凭借口耳相传的消息,几乎认定念华酒馆和黑魔法脱不开关系。 这期间,此事成为他们日常中必不可少的谈资。除却一小撮真正为念华担忧的,其余民众大多都是抱着看好戏的态度,期待念华将如何收场。 然而事实不仅出乎意料,还令他们大失所望。 自然,不乏有人对结果产生疑虑,甚至提出异议。 “当初不是有人作证,念华老板他弟弟是黑暗精灵,从暗窟里出来,天生携着黑魔法诅咒的人么?怎么反倒和黑魔法不相干了?” 他们不敢剑指贵族和光明教廷的修士,便揪着这点不放,传得沸沸扬扬。 不少人也关注到这一点,一直以来,先入为主的偏见,遮天蔽日般蒙蔽了他们的双眼和思考。 有人不忿,想讨个真正的说法。 翌日便有许多听不下去的魔法师,出面作解释。 “倘若老子的魔法真是黑魔法……哼,我倒希望事实如此,不然没法把那些颠倒黑白、瞎传谣言的混蛋统统下诅咒!”这位魔法师一看便知喝酒上头,两颊坨红。 哄闹的酒馆里尽是吆五喝六的声音,他不管不顾,蹬上椅子,颇有指点江山之势。 “你!对,刚才叫嚷嚷的那人就是你对不对?管他的,反正我亲耳听见有人苍蝇似的嗡嗡乱叫:又是暗窟、又是黑魔法、又是诅咒……” “听好了,我现在手心捏的玩意儿叫黑暗元素——重申一遍,这就是所谓暗窟里的黑暗元素!它跟黑魔法的关系就像你的脑袋和屁股,明白没? “还是说你的屁股长在脑袋上?……什么叫做为什么一开始不解释清楚,那时候老子说话有人听吗?啊?!稍微张张嘴你们就恨不得马上给我拖去做净化!” 酒馆中,许多人不作声——恰如其他角落,听到魔法师解释的人一样。 他们静悄悄地,像个天生的哑巴,从未开口说过话,若无其事地继续工作和生活。 数年的成见的不会顷刻之间消失,但众多魔法师的发声,使民众心里的顽石破碎几分。 -- 第166页 而霍利想要达到的效果,基本就是如此。 他根本不指望人们能立刻理解,再不把黑暗元素和黑魔法混淆起来。 至少,现在迈出一步了。剩下的,交给人们自己去慢慢消化。 他需要解决的最主要问题,是撇清念华和黑魔法的关系,这便足够了。 念华还有几日才能开张,他们忙着整饰店面,筹备营业前的诸多工作。 员工们兴高采烈地挂彩灯,尤其把自己制作的那一枚亲手高高悬去屋檐。 “哥哥,你快看,最底下还有我的名字!”海蒂翻看着自己的灯笼,递给长梯上的埃里克。 埃里克的尾巴扫了扫,敷衍地夸声“好”,旋即闷头挂灯笼,气得海蒂瘪起嘴。 这豹族兄妹俩越长大,性格越像对方——埃里克从咋咋唬唬的小少年,成长为沉稳谨慎的男人;海蒂也从腼腆害羞的小女孩,变成亭亭玉立,且活泼开朗的少女。 念华内的气氛,对他俩成长的影响可谓深远。他们把这里看作家,甚至自己已经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别吵你哥哥,他要做的事情可多着呢。”鹿首女酒侍用卤鸭脖把海蒂钓到一边。 她们不时四目相对,吃吃笑着,彼此心照不宣,晓得对方在乐些什么。 “昨天真是太解气了!”海蒂压低嗓门,激动道。 鹿首小姐含笑望着她,脑中回想昨日的情形: 前两天,终于等待前来调查的人。 而霍利老板事先悄悄暗示过他们,调查的那批人里,或许会有趁机捣乱,动手脚的混入其中。 他们略一思索:有理!于是各个提高警惕,用捉老鼠的架势牢牢盯着来者们的一举一动。 修士们走到哪儿,他们便游魂般跟到哪儿。 霍利老板特地吩咐过,天刚擦亮就搬出冰块,给每个角落降降温,酒馆比外面都要冷上几分。 等人来了,先带他们走遍其他寻常无奇的地方,仔仔细细搜寻两天, 至于为什么说“普通”…… 昨天,只剩两处地方没有走过;一是灶房,二是含冰的地窖。 或许因为头两天目光压力太大,进入灶房时,修士们要求遣散一部分员工,只留下寥寥几个陪同。 一入灶房,修士们仿若踏进个巨大的熔炉。 里面浓雾滚滚,热得人手脚立刻犯痒,皮肤底下好像有东西在爬。 有修士忍不住问:“这是在做什么?” 霍利稀松平常地回答:“各位刚好赶上饭点,这里蒸着所有员工们的米饭。另外几锅热有黄酒,冬天温着喝再合适不过。” 说罢,他还补上一句:“若不介意,鄙人诚邀各位在小店留足吃顿饭,算是感谢大家三日的辛劳。” 后边几句,修士们权当他在放屁。 没法叫灶房熄火,总不可能让外面一群人吃不上午饭……只得悻悻开始动身,憋着一肚子怨气。 待一群人热得面颊赤红,呼吸都还没彻底缓过来,霍利继续马不停蹄地带领他们迈入冰窖里——所有可以冷藏冷冻的酒,几乎全塞进去了。 没有对比还好,一旦有先前灶房的高温衬托,此刻直接进冰窖,不少修士抖成筛子。 体验一番冰火两重天,当修士们逃也似的跨出冰窖,一张张脸面色苍白,嘴唇几乎要发紫。 五脏六腑慢慢在彻骨的寒意中苏醒,而接下来,他们闻到一股浓烈的香味。 ——一股销魂蚀骨的菜香。 见他们出现,员工们纷纷涌上前,堪比家雀儿吵闹,叽叽喳喳询问结果。 有人还端着饭,边吃边问。 彼时头晕脑胀、手脚冰凉的他们,在员工的簇拥和嘈杂声里,几欲崩溃。 鹿首小姐可是亲眼目睹一位修士的泪水已经在眼眶不停打转。 修士们的生理防线和心理防线一度溃堤,他们不得不当场作回应。 执笔的人手腕都在微微发颤,写下调查结果。霍利让他们再抄录一份,派一名员工贴去门口。 当然,鹿首小姐十分明白,即使她的老板今天看似有点不近人情、调皮了一些,总归是位极好的人类。 霍利老板为每位修士呈上一碗热乎乎的姜汤驱寒,每人送了一壶新东西,还特意耐心叮嘱禁忌,亲自出门送客。 “我瞅着那群修士脚底打着飘,神色恹恹,模样怪可怜的。”鹿首小姐感叹。 海蒂悠悠嘬着鸭脖,知道她还有话说。 “但一想到当中也许藏有对念华不利的人……我就觉得此番付出值得,大不了回去为他们祈祷祈祷。” 海蒂笑得花枝乱颤,碎骨头险些卡住喉咙。她心思细,一直和哥哥密切关注此事。 其实,虽然没有证据,但海蒂暗自猜测,念华被污蔑,很可能跟光明教廷有关系。 并非莫须有的第六感,而是她通过霍利老板和威尔默哥哥的谈话和行动,隐隐察觉出的。 所以昨天发生的一切,简直叫海蒂畅快不已,狠狠出了口恶气! 哥哥昨天跟随鲍比叔叔去酒坊那边,回家后,她一问埃里克,两边的对付情况基本相差无几! …… 几日后,念华与将至的春天,一同恢复生机。 酒馆和其他店面基本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唯一和往日不同的,是那些圆滚滚胖嘟嘟,形似苹果的灯笼。 -- 第167页 很多人本就想看看念华会如何表态,于是赶去凑热闹。结果他们丁点儿其他的表示也没听到。 或者说,人们没有听见自己想听的东西:比如喊冤叫屈、沉默以待等等。 念华酒馆沉默了,但没完全沉默。 老板推出一系列活动,总称为:“贺新春”。 有贵族摸不着头脑,订下二楼包间,坐在里面,向酒侍打听细节。 酒侍忙活手头的事情,笑着答话:“我干脆给您从头解释起吧!” 他端上一架锅子,往里面倒热汤:“老板推出这些活动的用意,是想补偿曾经各位支持念华的食客。” “同时,老板说,对于那些受谣言影响的民众,也不会责怪他们。相反,随时欢迎他们来念华买点酒、吃点菜,亲自尝一尝。” “您瞧,咱们新出的药酒全都是好东西!这些药酒和药膳,近段时间都会降价售卖,我们几乎不挣钱了。” 另一间厢房,霍利陪同萨姆男爵一起坐在桌边。 “我都快养不起员工了。”霍利用调笑的口吻,回答药酒降价的影响。 萨姆吐出鸡骨头,笑骂他夸张过头。 “你究竟是怎么想到这些东西的?”萨姆小小啜一口金佛酒,再瞟一眼桌前滚烫冒泡的药膳鸡。 “并不算我创造的东西,包括像活字印刷术,那是一位叫‘蔡伦’的先生发明的。” 萨姆心说:你能记起是谁发明改进活字印刷术和造纸术,记不起自己究竟从何处地方来,真是稀奇。 但他终究没说出口,因为萨姆非常清楚,有些事情不是他可以知道的,也不允许被更多人所知晓。 “今天经你一折腾,十年之内,没人会企及你给酒馆办活动的花哨程度!” “明天还有更多‘花招’。”霍利笑侃说。 “嚯!”萨姆男爵倒是结结实实地惊讶了。 “你费那么多些功夫,快要搞成个节日,仅仅是想要推销活动?” “不,”霍利摇头,“恰恰相反。” “哦?” “促销,只是它附加的东西,不过活跃气氛而已,它甚至可以被剥离出这个节日。” “那意义何在?” 意义何在…… 霍利垂下眼帘,他看着像累极了,在闭目养神,有一段时间缄默无言。 忽然,霍利缓缓启唇,嗓音微哑。 “为了辞别旧岁,迎接新春;祈愿来年风调雨顺,阖家欢乐,人人幸福安康……” 为了,那个他永远回不去的家乡。 -------------------- 作者有话要说: 滤镜十层厚的员工:老板只是调皮了点,他能有什么坏心思! 一众受尽折磨,以致没办法找机会下手的修士:…… 第78章 回答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破空和打鞭声响彻云霄,竹片噼里啪啦地烧,闹起元宵。 裘塔自由城的市民们,今日可算开了眼界。他们攒聚酒馆门口,或者簇拥多蒙港口、众多为夜市准备的小摊子前,感受着念华的热闹。 守卫的工作量大得惊人,他们来回疏散和监督人群,焦头烂额地四处奔走,却都纷纷对念华老板的“花招”又爱又恨。 实在是太过热闹——前头有鼓声喧天,后头有花灯猜谜。 一经过此地,家长恨不得把孩子绑在腿上,免得小孩被勾了魂,直愣愣冲着糖葫芦不回头。 也有家长干脆把孩子架在肩膀上,一众毛茸茸圆滚滚的娃子化身船长,指挥自家爸妈往花灯方向驶船而去。 念华的花灯十分漂亮,五颜六色不说,个个造型还别具一格:小狼脸、兔子头、小猫爪…… 遗落岛兽人与混血兽人众多,家长们同样颇觉新奇,领着小孩找自己的“归属”。 “咚!”一声击鼓,前方有人扬声吆喝:“花灯猜谜第六轮即将开始!谜面公布十五秒,击鼓三下后竞猜谜底,首位猜出者可得奖励!” 酒馆门口搭起台子,上头陆陆续续坐满十人,底下看客如潮。 “请听题——‘生得像虎威,鼠窃不敢违,眼光最巧妙,日夜有盈亏’——打一动物。” 押韵又富有趣味的话语,看客们百听不厌。他们饶有兴味地观赏台上猜谜者绞尽脑汁的神情,一边暗暗思忖,跟着猜谜。 台前,一位父亲正苦思冥想,自家崽子揪着他头发,不停用肉垫拍他的脖子。 崽子打一下,父亲就恼火一分,底下众人乐得合不拢嘴。 “肖恩,别闹。”父亲额头青筋暴涨,仍然耐着性子,和声提醒。 崽子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小鼻子翕动。 “爸爸,看我,看我。”他不停重复一句话,细声说。 “我——爸爸……”他拿肉垫拍拍自己的脑袋。 父亲被烦得没闲心猜谜,却在儿子的莫名举动下,恍然明白什么。 他迅速用胳膊夹起儿子,台底的母亲看着那抱崽姿势,简直怒气冲天。 “我知道答案了!”父亲忙说,“是猫!” “咚咚——”昭示答题正确的鼓声敲响,人群兴奋地欢呼。 父亲挠着自家崽子的下巴,小猫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他赢得了一大碗圆乎乎的汤圆,念华的员工一边道贺,一边邀他们一家人进店入座。 -- 第168页 众人看得艳羡又激动,更多人涌去报名。 霍利透过二楼斗室的窗边,瞧着下面欢腾的景象。 其实在场布景挺简陋的,包括那爆竹—— 要是真用硝石硫磺和炭灰弄出真正的爆竹,估计他这会儿再不能安然无恙地看热闹,而是尝着科技树过早点歪的苦果。 掐着阵营之战一触即发的档口,倘若火药出现,必将搅得整个大陆风起云涌,战争遍布各地。 总而言之,他惜命,懒得搞。 包括这些活动,尽是些低配版春节习俗。图个热闹绰绰有余,但论文化底蕴,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法原模原样地捎到这个世界。 让异世界的人们稍微感受感受那份喜庆,再给自己留个惦念,差不多就行。 见众人玩得开心,他照样沾得喜气,半天下来,嘴角几乎没放下去过。 “嘴角快要跑丢了。”威尔默的声音出现在他旁边。 霍利没吱声,因为浑身血液全涌到心口上了。 他收紧双臂,臂肘搁在窗沿,假装认真看着猜灯谜。殊不知胸肌一挤,在另一人眼中究竟造成何种光景。 从酒醉那天起,二人之间的气氛愈发微妙。平常谈论正事,和一些零碎的琐事需要交流除外,霍利几乎在避免直视威尔默的双眼。 他当然采取失忆措施——喝断片了,不记得。 不过,越是加以掩饰,就越能让彼此察觉异样。 但只有霍利自己明白,他有多想看看那双漂亮的血色双眸,一刻也不离视线。 他怕,怕自己的情感一不小心就自己露头,然后搞砸一切。 就像现在:他已经蠢蠢欲动,嘴巴比脑子快一步,想要和威尔默搭话。 “下面那小女孩生着小熊耳朵,挺可爱的。” 威尔默轻轻一笑:“是很可爱。” 他以同样的姿势倚在窗边,离霍利只有一掌的距离。 “我转化第二形态很晚,比同龄人慢得多。”他看似突然岔开话题。 “那时候,我几乎不对自己能变成人这件事抱有希望,以为一生都会是一具骷髅。” 威尔默伸出右手,皮肉慢慢褪去,像被无形的嘴巴啃噬,露出森白的骨头。 他已经能自由转化形态,尽管不算很熟练。 “跟在你身边之后,我发现你好像很喜欢这里的兽人,还有混血兽人,尤其喜欢摸他们的手。” “说不上特别喜欢,不过嘛……手感确实不错。” 霍利瞅着威尔默的骨头右手,心说我更喜欢摸你,信不信这点骨头我一下午就能盘包浆。 “正是这样。”威尔默目光深远,“发现你偏好毛茸茸的事物,你知道我当时想些什么吗?” “什么?” “我没毛,会不会不讨你喜欢。” 霍利愣了一下,随后低笑起来,渐渐地,变为开怀大笑。 威尔默的唇角也漾着笑意。 “我一想到这里,便睡老是不安稳。那时候还没分房睡,我躺在你身边,经常摸着自己光溜溜的骨头脑袋,想长出毛发。” 霍利肩膀耸动的弧度更大了,他半个身子伏到窗台,侧着脑袋,仰视威尔默。 他探过去一只手,指头勾着威尔默的卷发。 发丝如绸,滑而细软。 他心底泛起酸意,指腹缓慢摩挲金发。 它的手感胜过一切,霍利一直都是爱不释手。好比它的主人,在他心目中,始终处于独特的地位,无可替代。 外面依然人声鼎沸,屋内,静得仿若夜晚。 两人不说话,静悄悄地注视对方,心里各自塞满事情。 不知过去多久,霍利突然直起身,径自拉上木窗。 斗室的光线登时被剥夺,眼前只有稀薄的昼光,濒死一样虚弱无力地照着。 威尔默的身子猛然晃动,被一股强悍的力道的推去墙边。 微光中,霍利的气息在逐渐逼近。 他不明所以,但人偶似的乖,任由对方摆布。 “回答我。”霍利哑声说。 “你需要保证,接下来回答我的问题,不容丁点儿掺假。” 威尔默只抿了抿唇,冰凉的骨掌牵起威尔默的手腕,将他的手贴到颊边。 “不用担心,我永远不会欺骗你。不论你想问什么,我一概如实相告。” 霍利反而不言语了。 昏暗的环境里,他的绿眸深处汇聚着光亮,宛若林中窥伺猎物的掠食者,此刻正散发着威摄猎物的幽光。 “你……” 他终于开口,仿佛下定莫大的决心。 不知怎的,威尔默竟也受到感染,开始紧张起来。 “你跟我说过,有喜欢的人了。” “……嗯。” “你和他在暗窟认识?” “没有,很早以前就相识了。” 霍利眼底莫名现出冷意。 很好,他想。范围缩小在遗落岛了。他竟然不知不知觉当中和情敌呼吸这么久的同一片空气。 “他是男是女?”他声音发紧,目光涌现决绝,仿佛押下所有的赌徒,孤注一掷。 “……”威尔默显然被打了个猝不及防,没能立即回答。 “我不会责怪你,威尔默,你只消诚实开口。” 威尔默声音极轻:“和你一样……的性别。” -- 第169页 他刚说完,掌心的手腕骤然松落。他模糊地瞧见霍利略一点头,唇边似乎还带着笑。 “我有事情要忙,得动身去多诺万那边一趟。过两天回来,你帮我看着酒馆和师父。” 低沉磁性的嗓音顿时比刚才明快太多,霍利撇下这句话,便大步流星走出门,抛下欲言又止的威尔默。 - 并非借口,霍利的确有正事赶着处理。 他每一个步子都捎着春风得意,郁结烟消云散,看啥啥顺眼。 一路跟员工打招呼,他踏出酒馆门槛,无意间往灯谜会的方向瞥了一眼。 脚步立马顿住,眯着眼,他细细打量那个方向。 台子走下两道身影,员工给他们抬来一碗汤圆。 那两个身影气质出众,头戴面具,身材魁梧;即便打扮得普通,也掩不住通身的贵气。 霍利就这么盯着,盯到其中一人察觉视线,往这边斜睨。 鎏金虹膜,竖瞳,浓金短发,男性,腰挎佩剑。 身高和体貌都如此熟悉,霍利笃定,向他看来的那位,是多诺万的亲卫——帕维尔。 那他身旁的人是…… 帕维尔好似不认识他,只是象征性地回看一眼,接着若无其事地转回头。 他们互相低语几句,另一人敛紧兜帽,汤圆也不吃了,转身就要离开。 霍利:…… 躲个什么劲?猜灯谜就猜灯谜呗,嫌丢人? 二人背影匆忙,霍利心底暗自发笑,也不追,负手而立,驻足停留一阵。 不过多时,帕维尔重找上他。 “咳……巧啊,在这儿碰见你。” “是啊,大人。真巧。”霍利悠悠地说,当作方才无事发生。 看他这模样,帕维尔愈加窘了,撇开眼,领着霍利朝一处地方走。 “大人在等您,不必再启程前往龙翼堡。” 霍利颔首致谢,倒是省了他的事,不用费时费力往外跑。 要知道,少一秒呆在威尔默身边,情敌就多一分机会。 霍利迟早会捉出那家伙,既然性别相同,那便没有什么后顾之忧。 他要威尔默的眼睛永远追逐于他。 -------------------- 作者有话要说: 威尔默:你大可以再多问一句…… 众所周知,一碗甜汤圆就能钓来一只巨龙。 —— 好像是去年才知道的,竟然有咸的肉汤圆。 第79章 书室 屋内乱糟糟的,石器和铁器布满一地。杂物堆成的小山背后,站着一名少女。 少女手持一本书,她全神贯注地读着——尽管她很久很久才能翻上一页,像辨认某个曾经擦肩而过,熟悉又陌生的人。 她逐字逐词啃着句子,阅读的艰难,丝毫不能影响她投入书籍内容的愉悦。 “洛萨——” 帘外传来呼唤,少女警觉地像只猫,迅速藏起书,收拾杂物。 通常来说,她能一边读,一边收拾,从不耽误父亲交给她的事情。可今天的故事实在引人入胜,一不小心,洛萨便看得忘我了。 “稍等,爸爸!”她动作熟稔无比,想多搬运一些东西,好让自己显得没有太偷懒。 结果帘子被倏地掀开,一个魁梧的身影探入半边身子,露出结实的臂膀。 洛萨佯装若无其事,扭过脑袋,望向赤着上半身的父亲。 父女俩双双对视,父亲的额头沁满汗,身体也全是汗水,油光发亮。 终于,洛萨首先认输。她觑一眼父亲神色,用抹布擦净手,问:“是不是该吃午饭啦?” 父亲不说话,仿佛什么都没察觉,又像已经看破一切。他从裤袋中掏出一个小袋子,倒几枚铜币在掌心。 犹豫一下,他干次再次抖抖钱袋,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幅度。 “去买点面包回来,”父亲说,“顺便带两瓶白酒。” 洛萨接过钱,稍微清点,发现多出两枚。 “剩下的留给你,自己买点东西。” 这是父女俩之间的小约定:每当买酒,都会剩几枚铜币给女儿。 洛萨喜形于色,同时心感愧疚。 她向父亲道谢,随后小跑出帘子;穿过外面一间四面挂满武器农具的大“铁炉”,鼻尖涌着熔铁的难闻气味,掠过一阵热浪,跑出店外。 街上各处弥漫着类似的味道,这儿是铁匠街,汇聚众多贩卖铁器的地方。 洛萨奔走穿梭,知道哪儿的面包铺实惠还好吃。她抱着一筐褐面包,沿途走走停停,观察来往的商队和居民。 她和父亲几年前刚搬到遗落岛,正好赶上水泥路的铺设。 接下去的日子,岛内接二连三地冒出各种新奇事物。于洛萨而言,这里是片神奇的土地,完全不同于以前她所成长的偏僻小村庄。 洛萨眼中,两地各有各的好——裘塔的节奏宛若吟游诗人的琴弦,拨来拨去,明快流畅;而曾经的家乡则慢悠悠地,像头拉不动磨的老牛。 更重要的是,以前的小村庄,妈妈还在世。生活平淡,却不乏乐趣。 她来到念华酒馆单独设立的酒铺门前,排着长长的队伍。 等待的时间总是无聊,洛萨有些后悔没有把书偷偷捎出来。她慢腾腾地和队伍一起挪动,聆听旁人闲谈。 “城南和城东开了两家新店,特别有意思。” -- 第170页 “该不会又是念华弄出稀奇古怪的东西了吧?” “不,是巨龙领主开设的,叫做书室。不过我觉着,它和念华肯定脱不了关系!” 今日的街道似乎确实很喧嚣,并非几天前花灯和猜谜的热闹,而是人们口中叽里咕噜谈论着什么。 “为什么?你说说。” “那两家店的纸张,用的都是念华的白纸。这玩意儿有多漂亮——简直像从云朵上撕下来的一样。” “很久之前不是还有活字印刷么,听说矮人工匠们弄出来了。然后不知道施加什么魔法,把二者结合在一起,印成书本。接着把许多书拼凑一起,开个店,供人们去读……” 洛萨耳朵一竖,谈到书,她立马来了精神。 “你等会儿——”另一人没消化过来,“印?不是写?” “是啊!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几块指甲盖大小的东西就能像拓印似的组成字,编出书。” “我家也有书,但只有一两本,当作传家宝用。那么多书往哪儿搞来?” “当然是贵族提供喽!” “嗬!”提问者惊得大叫。 “书室得是有身份的人才能进去吧!咱们肖想不成。” 洛萨的双眼跟着暗淡下去。 “大错特错!城东那家的确是专供贵族的店面,但城南一家,咱们都可以到店,只要缴三铜币!” “什么?!三铜币,岂不是省下一顿饭钱……” “可不是嘛,听说店里所有的书都可以看,只要你识字。而且里面大得惊人,可以容纳百余人,书室也漂亮至极;我听去过的人说,装潢堪比宫殿呢,而且颇有点念华酒馆的感觉,虽然他们大有不同。总之,令人觉得舒适安心……” 洛萨耳畔的声音逐渐消散,她呆愣地前进,讷讷地买酒回家。 一路上,她低下头,一会儿作沉吟状,一会儿吃吃傻笑。 旁的铁器铺师傅几乎都认识她,瞅着小姑娘怪模怪样,纷纷打趣轻笑。 洛萨本身就挺引人注目的,她算是真正在铁器街养大的女娃。许多师傅目睹她长成少女,拿她当作干女儿。 洛萨她爹沉默寡言,却是个心肠好,容易相处的汉子。唯一的遗憾,是跟自家孩子结不了亲。 她爹嘴上不说,谁都知道他把女儿视作掌上明珠,看得紧,不容任何臭小子染指。 有回几个要好的一起喝酒,谈到孩子,师傅们询问啥时候把洛萨送去学裁缝,或者教会开设的学校,小女孩玩不动铁器。 洛萨父亲闷一口酒,答道:“洛萨无意学裁缝,她认为自己拎不动锤子,不过,制作一些精巧的东西很拿手。” 另外,宗教学堂太贵,尽管洛萨有意,他也供不起孩子读书。 可他知道,洛萨经常跑去学堂附近,偷偷学认字。攒了好几年他给的铜币,第一件买的东西,是别人家破旧不堪的故事书。 此后的每一天,洛萨书不离手,一有空便抱着读。 这是做父亲最为无奈的一点。 他会把身边所有最好的东西统统留给洛萨,但无法再给她提供更多。 洛萨神游天外,父亲一声喊,把她叫住,否则快要走离自家店铺了。 父女俩坐在椅子上吃饭,父亲一眼瞧出洛萨状态不对,给她倒一杯热牛奶。 “怎么了?”他问。 洛萨有事向来不瞒他,绘声绘色地把见闻讲给父亲。 “爸爸,我听过不少爱吹牛的,这么好的事情哪会随随便便降临到头上,你说是不是?” 话是这么说,洛萨的眸子明亮得仿若太阳。 父亲默默咀嚼褐面包,不答话。 今天来过不少顾客,他自然听闻此事。而且看样子,不是胡言。 他豪饮一碗牛奶,用面包蹭掉碗底的奶皮,突然开口:“洛萨,你有想过以后要做什么吗?” “……当一个木匠吧,爸爸。” 然而父亲的眼睛依旧直视她,仿佛在说,答案并非如此。 “我……”洛萨被捅穿想法,一时脸红慌张,“我摆弄这些东西十分顺手,不,我可以做好多好多器具,即便它们不用铁打造。” “……” “好吧,爸爸。”洛萨垂头丧气,“我想识字,或许我还能学算术,为贵族整理文书。” “这是天方夜谭……”末了,洛萨自顾自低语。 女儿落寞的神情叫父亲心中绞痛,他知道,孩子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这个,只有这个。 他凝视洛萨——他的女儿,剪着短到耳梢的头发,一身灰扑扑的,像个清秀的小男娃。洛萨说喜欢自己这幅模样,自由自在,但看见别家穿着漂亮裙子的姑娘,依旧会流露羡慕。 女儿逐年长大,他不愿孩子过早成家,变成其他男人的附庸。他是男人,再了解不过其他男人。 “你想去书室看看?”他问。 洛萨沉默点头。 “去吧,洛萨。记得天黑前回家。” 洛萨猛地抬头,刹那间,被注入鲜活的生命力。 “你母亲给你取名‘洛萨’,寓意为花。”父亲缓缓说,“这是个漂亮的名字,我曾讲,希望你长成柔软精致的蔷薇。” “她却告诉我,铁蔷薇也是蔷薇。她要你坚韧勇敢,聪慧美丽。” “我美丽可爱的洛萨……去书室看看吧,你一直都很坚强。现在,聪慧和勇敢需要由你赋予自己。” -- 第171页 父亲转过身,准备掏腰包。 “需要钱吗?爸爸给你。” “不用啦,嘿嘿!我存着不少铜币。我早些回来,晚饭用不着等了……爸爸,仓库的器具记得留着给我收拾呀!” 回答完,她一口吞掉剩下的面包。接着小鹿一般跳起,迫不及待地溜出店门。 看不见店面后,洛萨彻底红了眼眶。 脚步渐渐变慢,走着走着,洛萨终于忍不住,蹲在一处墙角,咬住拳头失声痛哭。 - 临近书室的街道水泄不通,洛萨游走人缝当中许久,终于摸到书室门口。 这栋屋子极大,宽得没边,可想而知里面究竟能塞下多少人。 杵在门外的人们大多只是探头探脑,因为墙面立着一个个三人高的大窗户——窗子由玻璃所造,微微模糊,想要看清里面的东西其实有些费劲。 但人们哪有机会见到这么稀罕的东西,口中连连称赞。 如此大的手笔,也只有多诺万领主拥有这般财力。 通入书室还需要经过一道短廊,门口有卫兵把守。短廊用于排队和搜查武器。 廊内深处设立通向二楼的楼梯口,听说上面有小吃食和饮品供应,但严令禁止自带饮食酒水。 等安排妥当,向柜台口述与画押登记,就能跨进书室。 洛萨觉得自己生两只眼睛简直不够用—— 书室静谧无声,人们几乎没有交谈;有,也是窃窃私语,几不可闻。这是进入前提醒过的礼仪,不论是谁都得遵守。 洛萨连走路都有些僵硬,生怕鞋底把地板弄脏。 她脚下的地板十分光洁且坚硬,不知由什么石料铺成,浅而亮堂,和所有的装潢相得益彰。 一切陈设简洁大气,干净清爽,奶白和大米的颜色充斥四面八方,桌椅和书柜也是浅色的木头。 屋内完全不冷,也许因为尽头的壁炉在燃烧,抑或满堂让人舒心宁和的颜色。在这里,人人面带微笑,和她一样打量周围,或是垂目阅读。 大片数不尽的书籍陈列展示,洛萨瞧得眼花缭乱。哭肿的眼睛快要再次掉泪,她狠狠憋住了,因为对待书籍,她一定得饱含敬意。 如果这里不是天堂,那何处才算? 脑内溢满一个念头:她一定要带父亲来看一看。 洛萨走到书架跟前,仰着脖子细细瞧。她识字不多,很多时候全靠连蒙带猜。 书架上面挂有标牌,每一个架子标识着一块区域,牌子不仅写有字,还绘着简易的图画。 譬如,她身前的架子有两个小人在骑马打架,洛萨猜测,这些是记录战争、历史或神话的书。 旁边印着一对男女额头相抵,那应当是讲爱情的故事。 远处画花草和弹琴的人,陈列着诗歌与颂歌。 尽管非常动心,但洛萨目标坚定。经过一排排书架,她走到底,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书。 恰巧一位衣着特殊的男子走来,洛萨几乎瞬间识得,那是员工,风格和念华极其相似。 “您好。”她使出浑身解数,克制音量,用气音说话,“我想找关于识字的书。” 刚脱口,洛萨便一下子感到困窘。哪有人不识多少字还敢进书室,她真是太莽撞了…… “请随我来。”男员工朝她露出礼貌的微笑。 其他洛萨想象的情绪根本看不见,并且半点儿也不多问,仿若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洛萨心头熨帖,不自在的感觉霎时跑出身体。 男员工领她来到一处柜角,悉心为她挑选几本书,还一一区分介绍。洛萨受宠若惊,按着描述挑选一本,然后鞠躬道谢。 男员工被逗乐,忙让她不必拘束,甚至贴心地引她入座。 洛萨所坐的位置靠近壁炉,浑身暖洋洋的。她叮嘱自己不可再言语,“缝”住嘴巴,轻手轻脚翻开书。 这书同洛萨以往见过的大相径庭——实际上,她也没见过多少书——它不像卷轴,打开一瞧,由一页一页整洁无暇的纸张和编绳穿钉成册。 墨迹十分清晰,每个字工整得不像话,比手抄的书鲜明太多。 洛萨取手帕擦了擦手,对待初生的花苞一样对待书。 她很快坠进书中。 书室宽敞,似海,装着无穷无尽的智慧。洛萨是一尾小小的游鱼,与其他众多的鱼群,徜徉在属于自己的海域。 她从未觉得时间如此短暂,当光线逐渐暗淡,满厅烛光燃起,洛萨方才回过神,原来已经到傍晚时分了。 洛萨连忙交还书籍,再度登记姓名,准备回家。 临走前,洛萨再将书室的模样映入眼帘。 一股全新的、充满生机的力量,流遍她的五脏六腑。 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一天。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2-2722:47:26~2021-12-2823:09: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林深不知返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忧心 威尔默拎上短匕,从马厩牵出一匹灰马。 斜晖映照他的面具,勾勒他精致流畅的下颌角。而唇珠被微微吞没,抿成一条线。 呆在黑暗阵营那段日子,他养成了一个习惯:一旦看不见霍利,他便要把玩项链。时不时盯着椭圆的吊坠,瞧瞧粉红小罐内的龙族泪液。 -- 第172页 它混有霍利的血,一般情况下,它呈现晚霞般的红粉。当生命体征出现波动,泪液则会变色,往透明的趋势变化。 就在方才,他无意间瞥见,吊坠的红粉略有减淡。 那是极其细微的、几乎察觉不到的转变。 然而威尔默拿肉眼注视不下千次,他对吊坠的颜色不能再熟悉——他笃定吊坠产生了变化,这是几年间第一次发生。 没有丝毫犹豫,他立即动身,乘马飞驰,赶往龙翼堡的方向。 春风太过冻人,平日化骨似的轻柔抚摸,此刻零碎不堪,像被击碎的铁,扎在威尔默的四肢各处。 他的手难以承受这样细密的凌迟,正悄悄发着颤。 呼吸着碎铁,然后竞相钻入魂核。 他选择的路径,是多诺万领主派遣卫兵护送霍利回途,惯常走的一条路线。 至于为何不走捷径……霍利昨日曾寄信给他,说今晚能够回家。 威尔默算着时间,此时应当在回程的路上,他不敢贸然下注,错过路遇霍利的机会。 但他已经在竭力疾驰,灰马快得似风,撇下一蹄子尘灰。他追赶着时间,暮色苍茫,也分毫影响不了身下的速度。 怎么没和霍利一起去……他唇角衔着冰冷,红眸当中酿有风暴。 他不敢想象霍利到底遭遇什么,只想立即出现在对方身边。 心境宛若两道互相搏杀的飓风。 是不是不该把他放走?但凡视线拴不住,霍利都有独自陷入危险的可能。 他不会喜欢这样,你很清楚。他不应匍匐,更不论被驯服……若是面临险境,他可以化险为夷。 “……” 不。 威尔默的魂核翻涌着以往不曾露头的风浪。 ——霍利该被捆住,即便遇上风险,自己也能替他承担一部分。不软化他的腿脚、敲掉尖牙、削去利爪…… 只要一张网,暗无天日、漫无边际的网:自里面凿出一片天光,让他以为自己生活于天幕之下,然后安心地依靠自己怀中。 如遇危险,那首先为他挡下。用血泊聚成的河,给他制造逃出生天的激流。 而不是像现在……该死的,人到底在哪儿? 如果多诺万派遣的废物们不能保护好他……不行,威尔默,他不会允许你这样想。藏好它。 吊坠——吊坠的颜色依旧显现异常,尽管不甚明显。 霍利究竟碰见什么事情? 夜色染遍天空,周围的事物藏在昏暗当中。马不知疲倦地跑,它的双目灰败,透着腐朽之气。瞳仁最深处,有一丝黑烟缭绕。 猛然间,马蹄放慢速度,调转方向。 前方是宽阔的缓坡,威尔默位于高处,眺望右前方的星点火光。 他看见了营火,还有零星几道来回奔走的身影。 他几乎是一眼辨认出那道再熟悉不过的轮廓,一牵缰绳,马蹄一扬,往遍布裸岩的坡底驰去。 …… “戒备。” 霍利收起疗愈的白光,警觉地望向坡上一头。 卫兵长即刻提醒队内众人。经过一场鏖战,他对霍利的判断力与指挥能力十分信服,面对骑士长一般听命行事。 几人不敢掉以轻心,他们刚才受到匪徒的袭击,便以为敌人再度折返。 刀已出鞘,弓箭上弦,众人蓄势待发,却听霍利突然开口:“等等,没事了,收剑吧。” “他是我的……弟弟。” 霍利认出威尔默的灰马,卫兵长想拦住他,却赶不及霍利迎前的步子。 等二人真正靠近,威尔默只翻身下马,没有任何其他带有攻击性的表现,卫兵长才吩咐收手。 然后,众目睽睽之下,二人紧紧相拥。 卫兵们能看见霍利笑得有多灿烂,仿佛刚才那个一剑削残一个敌人的煞神凭空消失了一样。 “不是做梦……真的是你。哎,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霍利的声音掩藏不住高兴。 “我来找你。……血。” 威尔默用指头刮蹭他的左耳,指头带起一片血迹。 “没事,那不是我的血。” 威尔默自然闻得出来,亡灵对于血液和死亡的气息尤为敏感。 “它们很脏。”威尔默的眼睛始终钉在霍利身上,面具和夜色很好地帮他隐藏一部分眼底的情绪。 霍利先是微愣,旋即佯作生气,把身体贴得更紧,要让身上的“脏污”全蹭去威尔默衣服上。 “你嫌弃我?好啊!” 他举起手腕,想抹血到这臭小子漂亮的脸蛋上。谁知刚凑近,就被立刻制住。 撸开袖子一看——霍利小臂有一道食指长的血口,正向外涌着血。 两人都是一愣。 霍利不以为然,撕下一段外衫的布,用牙齿配合,干脆利落地捆紧伤口止血。 “伤口不深,一点皮肉罢了,还好你帮我发现。” 这只能说明疼的不止一处,否则怎会发现不了? “为什么不用光明魔法?”威尔默蹙起眉头,看着掌侧沾染的血渍。 “先前运气不怎么好,撞见流贼,一帮人马冲我们这儿来。咱们没有伤亡,小擦小碰一下,把他们打跑了,不用担心。”霍利轻描淡写地说。 “就是魔法损耗有点大,等下我还得给他们治伤。” -- 第173页 其实,霍利隐去好一部分的内容。例如流贼人数不少,看样子是有谋划地聚集拦路。 尽管“质量”相差很大,但那头凭借数量多,力量称得上有些悬殊。 霍利自知是个“吟游诗人”——这是他穿越前世界的一些游戏职业——吟游诗人的职责就是给队友带来增益,鼓舞士气,光明元素的作用恰是如此。 来都来了,不用白不用嘛,浪费可惜! 在这场看似劣势的局势中,增强力量的光明元素实则派上很大的用场。以致训练有素的卫兵队们狂上加狂,以少胜多,撑到最后。 好在霍利和纯粹的“吟游诗人”还是有根本差别的:他更擅长挥剑揍人,勉强算个披着奶妈和吟游诗人皮套的战士。 霍利二人谈话,卫兵们自顾自去休息,用余光偷偷观察他们。 突然,卫兵长后背升起一阵恶寒,慌忙扭过头。 莫名其妙遭到霍利老板他弟的一顿瞪,卫兵长心觉委屈。 “大家体力消耗都挺大的,打算稍微歇息一会。”霍利转身往火堆方向走出几步,发现大骷髅没跟上,傻愣愣站在原地。 他扬了扬下巴,示意对方跟上。 威尔默依旧没动静,一双兔子眼睛倒是能活动,直盯着他转。 怎么了这是? 霍利略一歪头,弄不懂威尔默现在是什么情况。他心生一计,绿眸闪过戏谑。 重新靠近威尔默,把人调个卫兵们看不见的角度。 “你还嫌我脏啊?” 他嗓音低沉,似乎故意显露失落,带着暧昧的尾音。 解开腰间的水袋,霍利帮威尔默冲洗手掌。 最后一滴清水很快倒干净,还剩一点血迹残留表面。 “水没有了,周围也没有河。”他口吻惋惜。 “将就一下吧。” 语毕,霍利把威尔默的手牵到唇畔,迅捷、轻柔地吮一口掌肉。 他做得利索,仿若给自己包扎时那样麻利。 “现在还脏吗?” 像一句陈述,不容对方回答,霍利眼眸含笑,转身离开。 威尔默彻底呆愣住了,他所有感官仍停留在刚才的濡湿温暖。 舌头……他如梦初醒。霍利伸出舌头,和唇瓣一起,卷走他自己的血渍。 肇事者逃逸火堆旁边,继续为受伤的卫兵施以疗愈魔法。 他眸光似是不经意扫向威尔默的位置——傻小子还站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具体想些什么,霍利不清楚。震撼?惊吓?还是……不久前醉酒的夜晚。 霍利的笑容也未褪去,卫兵不敢多看,只觉得胆寒,因为他想到之前这名黑发青年嗜血的模样。 而头顶的笑容,竟然叫他将二者联想一块儿去。 …… 击溃流贼是个小插曲,回到家,霍利仔细检查身体其他的伤口。 他让威尔默蘸取白酒,帮忙点捈后背的小口子。 卫兵有锁子甲,他可没有,正经打斗简直和赤身衤果体无异。所幸尽是些小伤,不碍事。 威尔默在后面捈酒消毒,霍利盘膝坐着,侃侃而谈。 “明天有场好戏看。昆廷这次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下手不够狠,没能把咱们斩除,后头要遭大殃。” 他吐字平稳,语调轻松自然,像完全感受不到疼痛,抑或对此习以为常。 “昆廷没出手也罢,出手了,那就意味着彻底和多诺万撕破脸。但他输了,至少,目前亲手给多诺万递去一把刀子。” 威尔默今天格外沉默,以往他仅仅在霍利面前才比较多言。 投石子进水听不见声响,霍利浑不在意,自个儿说的起劲。 他问:“路上没问,你是怎么想要赶来的?” “……项链。”威尔默惜字如金。 霍利听出他声音有些发紧。 “噢——”霍利长叹一声,恍然大悟,“你不说,我都没反应过来。我家兔子真聪明。” 最后一句,他佯装不小心溜出嘴的呓语。 后背蓦然传来痛楚,他咬紧牙关,硬是憋着不吱声。 似乎同样察觉刚刚下手过重,威尔默嗫嚅一句“抱歉”,接下去的动作愈加小心。 “你这么关心我?一下子能看到吊坠的异常。” 耳后是威尔默浓重的吸气声。 忍痛又忍笑,霍利朝对方使坏,也把自己折磨个够呛。 虽然没玩够,但不能把人逼迫太紧,他强忍住逗弄的欲望。 涂药很快接近尾声,两人收拾完东西,霍利没裹衣服,打着赤膊站起身。 原本以为要就此各自进房,然而一只手突然落到威尔默的脑袋顶。 这动作不带一丝旖旎,单单揉搓两下头顶。 “今天谢谢你。”霍利的笑容肆意且澄澈,“我也一直关心着你。” 摸完,霍利摆摆手,径自上楼。 威尔默最后注视那道背影:肌肉紧实,漂亮地嵌在麦色皮肤底下。 数道红痕是剑尖留下的吻,从宽厚的臂膀,延伸至柔韧的蜂腰。 -------------------- 作者有话要说: 很可惜,威尔默被霍利捡到的时间挺迟了。小骷髅的三观首先在地面时作为奴隶、怪物等等身份下塑造,看见过太多,经历过很多,所以这些基石没法轻易凿毁。 -- 第174页 打个比方:以上的环境和精力,是一堆手工泥。霍利来了,帮他把泥捏成一个比较好看的模样,刷刷好看的颜色。 但本质上讲,手工泥始终是手工泥。当捏泥者——也就是他视若珍宝的霍利,一旦出现问题,泥雕不会垮塌,但会露出本来的颜色。 不知道这样说大家能否理解……总而言之,威尔默其实就是个黑芝麻汤圆,芯子没法变了。 他不是纯粹的装乖,霍利对他的观念和思考影响比较深。 加上感情依赖,同时会造成的另一种负面影响:霍利成为他的理智开关。 这是一些对本章威尔默心理活动的解释和补充啦,为了避免一些可能存在的误会。 第81章 忠诚(捉虫) 处理完几簿文书,昆廷搁下羽毛笔,碰出点声响。 旁侧头颅正一垂一垂的见习修士仿佛听到摇铃一般,打个抖,随后清醒过来,忙上去整理文书。 他一手扶起红衣主教,一手抱着文书,搀扶昆廷走出门外。 昆廷赤|裸的脚掌踩下台阶,见习修士三番几次欲要开口,但都吞回去了。他想让主教阁下注意阶梯,可他知道,对方不喜欢别人这般提醒,尽管说出与否,昆廷都会宽恕以待。 见习修士才来侍候半年有余,听其他修士们说,这些年,昆廷变了许多。 那是外表上的变化——刚刚踏足遗落岛的土地,红衣主教彼时精神矍铄,身体健朗,还亲自出席圣歌游行。 后来,不知从哪天起,昆廷的身体每况愈下。 他六年未曾离岛,无人知晓原因,只当他来曾经管理的教区颐养天年。 遗落岛的教区情况,也在昆廷亲自操刀中,焕发前所未有的生机。 然而见习修士依然听人议论过,主教阁下即便体魄不如当年,却不应蜷拘小小一方水土里,该继续为枢机效力才是。 见习修士弄不明白,他走在昆廷后头,看着对方的背影。 昆廷后脊佝偻,像一条风干后的鱼,被向前提着头,慢慢蹉动双腿。 一名侍从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突然在二人之间覆盖一片阴影。 以前跟随主教阁下的侍从回乡生活去了,就在今年,见习修士目睹他换成一个高大精瘦的新侍从。 “主教阁下。”见习修士不太喜欢这新侍从,他本能地觉得不自在,“我先告退。” “去吧,孩子。把它们送到教堂去,辛苦你了。” 昆廷摆摆手,挥别年轻人。他略显浑浊的双目目送见习修士,等人身影消失,仍然在看,似眺望远方。 他背着手,看似莫名其妙来了句:“莱顿,你喜欢孩子吗?” 不待莱顿张口,他又自顾自接话:“我喜欢孩子,尤其是年轻人,他们彰显着蓬勃的力量。这股力量无与伦比,胜过世间的一切。” “你也不年轻啦,莱顿。”昆廷笑眯眯地打量仆从,“但好在那股力量依旧存在你的身体里。” 仆从沉默地紧随昆廷旁边,后者迈动和他自己一样干瘪的步伐,沿着寓所周围的小庭院缓缓踱步。 “你看看,这朵花苞有多可爱。”昆廷瞧着欢喜,轻轻用手碰一下蓝色鸢尾花的花苞。 小庭院里种满花草,打扮得精致宜人,乍一眼望上去,容易叫人误以为是龙翼堡花园的光景。 每天都有园丁上这儿修建打理,昆廷只消用眼睛看着,不必多操心,正如园丁和其他无数双眼睛盯着他。 “你有事情要和我说,对不对?直接说就好啦,用不着藏着掖着,反正‘他们’全都听得见。” 昆廷笑呵呵地说,口气淡然随和。他坐到石凳上,锁环项链晃荡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侍从得了命令,说道:“今天晨间,领主公开质询光明教廷内部是否藏污纳垢,意图谋害巨龙族遗女。” “……” “……哈哈……哈哈哈……” 侍从的双手已经捏紧拳头,谁知,主人竟低低笑起来。 他那笑声中充满萎顿,接着越来越大,好似烧开的水壶,彻底剩着气音。 昆廷不带任何其他情绪地笑,侍从却满心悲凉。 最后小咳几次,他终于收敛声音。 “你说,为什么神要赐予人这股力量?它像面包,你嗅过它刚刚烘烤出炉时到底有多香甜。它也曾安静地呆在你怀里,给你充饥饱腹。” “然后呢?你要从始至终记住一点,莱顿——青春,你的生命,它是只个面包。” “知道为什么吗,莱顿?” …… “面包有期限。”多诺万半仰在藤编椅上,说道。他替侍从回答了昆廷的问题。 “它会发霉、腐坏,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 一月之后,多诺万忽然登门拜访。此刻二人面对面坐着,壶里的热茶仍旧滚烫。 “倘若不涉及任何原因,那么,它照样要变硬:在无数风吹雨打的日夜蹉跎后,变为掺杂石粒木屑的黑面包,坚如磐石。” 昆廷的嘴角始终挂着微笑,尤其当多诺万讲述时,愈加显得祥和。 “您说得极好……” “然而最残酷的地方在于:它永远躺在身体里,进而爬到皮肤、四肢,让你酸痛,让你乏力。 “曾经拥有的辉煌和荣耀,如今化成最甜蜜毒药。您说是么,昆廷主教?” -- 第175页 昆廷缄默不语,面容沉静温和。多诺万也不错开目光,就这么似笑非笑地注视他。 “过去三十天多天,有一台好戏上演。”多诺万将自己的后背沉入椅背。 “您安住此处,想必消息通得有些慢。粗略讲给您,且当个笑话听吧。” 他一拨银灰色的中长发,把它们统统揽到脑后,旋即手肘撑往扶手,用手托着下颌,带点儿倦意。 “那天之后……” ——“那天”自然是指多诺万公开质询光明教廷,甚至将其广而告之,闹得斯维亚王国满城风雨。 “光明教廷还没给个准头,黑暗阵营便‘倾力协助’。您猜猜他们干了什么?啊,这您应当清楚。” “他们模模糊糊走露奥卡西法阵的风声,声称法阵早已是黑暗阵营的囊中之物。奥卡西法阵,高层和魔法塔除外,其余人,也包括我……在此之前,都对它一无所知。” “‘人类通向光明和希望的光’——结果在黑暗阵营掌心捂热好久。” 末了,多诺万用鼻音轻笑。其中涵盖的嘲弄,令昆廷脸上的神情皲裂一丝缝隙。 “两边乱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究竟谁人在背地里勾结,他们依然在调查。” “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称得上精彩,但内核无聊透顶,卓娅向来不喜欢小丑吵闹的戏码。” 多诺万仿佛只是轻描淡写地顺嘴提一句小侄女,没有含混别的意思。 “阁下今日找到老朽,或许是因为有其他要事需要说?” “要事?……嗯,倒是有一件俗事,与您有关。” 银灰发尾犹如巨龙的尾巴,正轻轻随动作扫着地面,惬意地欣赏猎物矜持的面具开始破碎。 “光明阵营决定和我谈判。” “……谈判?” “不妨猜一猜结果如何?”多诺万将手一摊,“算是之前您给我留谜题的回礼。” “……” 昆廷疲态尽显,双眼不再看向对方,涣散地飘向某一处。 “他们要你活着,作为红衣主教和阵营长老,继续为教廷效力,手底下的几个教区需要你去管辖。” 昆廷不作表态,知道他话语没有完全抖干净。 “谈判的条件,是允许您永远安居遗落岛。您用自己的‘面包’为他们打造一枚荣誉勋章,关键时刻,它派上了用场,教廷对您也颇为上心。这是个好的消息,对不对。” “我一把老骨头,没您可折腾的了。” “您想要我给个痛快?不,昆廷主教。我倾佩勇者,特别是那些曾经骁勇善战、受万人瞩目和敬仰,并且把一腔忠诚和热血献给信仰的人。” 多诺万浅浅一笑:“以前的您光芒万丈,人们甚至说,您有弑龙的能力,可见曾经多么强悍。您不爱听,所以将眼睛闭上,没关系……至少我睁开眼看见,诚挚的忠诚保留到现在。既然尊敬,便不会残害您。” 这是比千刀万剐更加令昆廷难以承受的摧残。 不在肉|体,不在荣誉,而是以精神上的折磨。 “众人毫不怀疑您的忠诚和果敢,说它纯粹,比天穹纯净苍蓝。”多诺万叹道,“我深刻认识到了,险些以卓娅作为代价。” “我有一点感到困惑。” 昆廷疲乏得连唇也不愿蠕动。 “请便。”他咕哝说。随对方要怎样做,现今他只是阶下囚,镣铐紧紧锁着脖子。 “传言道,龙族泪液可以治愈百病,鳞甲是世界上最为坚硬的磐石;爪能做利刃,血肉可延年益寿……您相信传言,然后打算为此不惜付出一切代价,与巨龙族站到对立面,为了阵营,为了忠心。” “且不说信仰——单论阵营,它真的值得你去这样效忠,以至要迫害一名巨龙族的小女孩,榨取她身上所有可以利用的地方?” “忠诚是最不可污名与侮辱的品质,阁下。”昆廷的眼中似有火焰翻腾。 “老朽能抛弃一切,唯独不可扔掉它。不论……不论是否值得。” 昆廷当真像只残烛,一缕小小的苗光遭受着狂风的侵袭。 他将苗光护得很好,没让灵魂就此散尽,只是拢在腹部的手指不住地痉挛。 “于是你倾尽所有,违背曾经恪守的精神和其他品质,伤害无辜者,只为实现你自己的忠诚?”多诺万以近乎温柔的口吻逼问。 “那又如何?既然一开始便决定牺牲血肉,以达到崇高的信仰,多几条血泊辟河筑路有何不可? “老朽决心献上自己的肉身乃至灵魂,即便将死之时迎接我的是炼狱。况且,牺牲者不是枉死,他们为铺设至高道路有着贡献!这是争夺胜利不可或缺的牺牲!” 他颤颤巍巍地从座椅上起身,半途却因腿脚不便,跌回椅子里。 刹那间,昆廷宛若意识到什么。他自刚才高谈阔论时的神采奕奕,到此刻脸色灰败。 仿佛昙花一现,昆廷再度显现萎靡的神情。 “您说的没错。”多诺万平静自若,“所以,把一生奉献给光明阵营,也同时把自己葬在过去。” “而事到临头,命运回馈赠礼——您失信于光明教廷了。” “现在,除了满腔无处可施的忠诚,你已一无所有。” 站起身,多诺万饮入一口茶水润唇。 他深邃的眉眼透着寒意,鎏金色的兽瞳仿若尖刺,挟着冰冷与蔑视,深深剜进红衣主教的心间。 -- 第176页 “你不会轻易放弃生命,你我都清楚。既然愿意燃烧殆尽满腹忠心,直至生命走向终结……” “我会想方设法让你活到寿终正寝,亲眼见证自己以命换来的权利如何被架空,位置如何被顶替……以及,最后忠心如何被淡忘、践踏。” --------------------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睡起来看看有虫就捉。 新年快乐!!!!!!祝大家身体健康平安喜乐耶耶耶!!!! 第82章 会面 水泥道边野草生得旺盛,不高,刚巧适合人坐在上头休憩。 一扇天然的石柱耸立在道路左侧,底下是裘塔城镇的关口,数名守卫徘徊驻守。 人马大多只进不出,他们中间多数是商队。成批的货物堆叠,排成长长一列,快要望不尽边际。 人们熙熙攘攘地等待登记,方可进入贸易城邦。 守卫例行检查问话,他们以往的工作就是如此,数年如一日。只是,今天有些不太一样。 春季,正午太阳并不毒辣,暖洋洋地烘烤着地面。 石柱不远处的草坪上,同样有东西在烘烤。炊烟好似有意识地往他们这边飘,一股混合香料的烤肉味已经在头顶弥漫好一阵子。 距离饭点轮岗还有一段时间,守卫们腹中的馋虫却被勾得一再涌动。 不仅是他们,许多排队的人也频频往那方向看去。 “那边两人是谁?”一名守卫不禁语含幽怨地问。 “其中一位念华的老板。”另一个守卫欲哭无泪。 “难怪了……他是在等什么人?” 霍利和威尔默的确在等人。他俩专挑草坪中的一处秃地,架起营火,烤着事先备来的野鹌鹑。 二人备有更多的食物,烤肉只是稍微打发时间,解解馋。 “你因为光暗阵营发现一座无名岛上的极石,所以被派遣来到地面,然后得回家……帮我递一下椒盐。” 霍利说着,撒上调料,转动炭块上面的鹌鹑。 “嗯。”威尔默轻声应答,“两边都对极石垂涎欲滴。可惜,先到者得,极石资源目前划分在光明阵营手中。” “是很可惜,我能想象出他们得意又警惕的嘴脸。”霍利奚落道。 “其实,多诺万跟光明阵营的谈判条件里,还有很重要的一条。” “是什么?” 他眨了眨眼,“多诺万从他们掌心里抠出了部分极石资源,以巨龙族的名义。” 威尔默纳罕挑眉,“这是你提议的?”他倒是着实诧异。 正因为曾经参与过,所以威尔默心底十分清楚:想从这般紧张的局势中捞得利益,况且是两大阵营虎视眈眈、觊觎已久的东西,换做其他人,恐怕比登天还难。 “算,也不算。”霍利翘起唇角,“我不说,多诺万也会做。不能小瞧了他的头脑,争夺利益,对他来说简直是易如反掌。” 说着,霍利还作出痛苦的神色,显然在巨龙领主那头吃过不少亏。 威尔默忍俊不禁,没被面具遮罩的下半张脸,嘴角大大上扬。 霍利偷瞟一下,然后挪开眼。不能多看,看了就想亲。 “按理来说,这应该是件事关三方的事情,为什么黑暗阵营没有动静?”威尔默提出疑问。 提到此处,霍利瞬间来劲了,他挪动屁股调整坐姿。 “巨龙族是第三方势力,可以说,在所有种族里,他们唯一实力未知。且看目前出现人群面前的巨龙——比如多诺万,就令人不敢小觑。” 其余的,他没多言。霍利实际上记得,并且十分明白巨龙族有多神勇:上辈子,他最后的战役,正是跟他们走向对立面。 巨龙族参战的人数不多,也恰是因为数量少,但能大大助益于黑暗阵营;致使战争一开始,险些以压倒性的胜利告终。 那是锐不可当的力量……“光明阵营不敢妄动,碍于昆廷擅自作主干出的好事,只能吃哑巴亏。”霍利接着说。 “另一头嘛,你也知道,黑暗阵营竟然趁乱痛击对手,真是太有意思了。他们确实让光明一方骑虎难下,同时也是多诺万能成功争夺资源的一股重要推力。 “他们做这举动——用奥卡西法阵火上浇油,实则是想讨好巨龙族。” “我明白了。”想通其中关节,威尔默顿然明悟。 他接过话,缓缓启唇:“黑暗阵营想借此机会讨好,然后谋求巨龙族合作。如果成功,那会是无比珍贵且强大的助力。” “对喽!”霍利点头赞许。 威尔默轻笑道:“可遗憾的是,巨龙族并没有合作的意愿,不然不会至今仍悄无声息。” “现在,光暗阵营都不能轻举妄动,正式打起阵营战争。巨龙族的介入,成为约束两方动作的势力。至少三年之内,他们再没办法妄自行动。 “其实黑暗阵营或许有过不管不顾,直接挑动战争的想法。” “此话怎讲?” “上层都是激进派,和光明教廷的对峙,让内部近年来激进的浪涛愈演愈烈。”威尔默回答。 “你很了解情况。”霍利揶揄说,“是不是快要混进领头羊群里了?” “是差点儿。”威尔默无奈颔首。 霍利叹道:“光明阵营应当也差不到哪去。估摸着,当前唯一的保守派,此时一样没什么插话的机会。” -- 第177页 算算时间,如若没有多诺万涉入,保守派的长老兴许已经死于非命了。 “你也很了解光明阵营。” 威尔默意味深长地开口,叫霍利表情一僵,似乎当场石化。 他不动弹,半晌过去也不说话。威尔默径自伸手,拢着霍利的手背,替他翻转烤肉。 “你不用和我一起来等他们。”仿佛要缓解气氛,威尔默在对方耳边轻语。 “谁说我是陪你等人的。”霍利嘟囔。 “那你坐这里烤半天肉,是想做什么?” “我等精灵族运给念华蔬菜的车队。” “车队不用走这条道,有批准特许他们自由通行。” “……”霍利恼羞成怒,一把掸开威尔默的手。 这小子怎么越大越难缠,霍利想回怼,结果一双盛满无辜的兔子眼直勾勾湿漉漉望着他。 就你小子长得好看——仗着我喜欢了不起吗?! 威尔默眉毛一耷拉。 ……行,你了不起。霍利气焰全消,暗暗唾弃自己。 他骤然呼出一口气,认栽,“我想见一见你在黑暗阵营认识的朋友。” 事先,威尔默得知自己曾经的两个朋友兼部下寄信过来,说趁着阵营之战告歇的档口,打算专门跋山涉水到遗落岛来看望他。 威尔默倒是没瞒着霍利,第一时间和他分享消息。 霍利自然是为他高兴的,但与此同时,一种深深的危机感涌上心头。 威尔默会不会跟着回去?即使他已经被逐出黑暗阵营,可照样有暗窟能回。毕竟那边才是他的故土。 而且,那儿有众多的亡灵种族,不必有蒙面出门的困扰,单一个亡灵骷髅形态就足够,比如今方便许多。 他已经成长为一个十分优秀的男性,去哪里都会生活得很好,霍利笃定这一点。 但霍利实在不愿想象,威尔默有朝一日会离开他的可能。 他得看看,威尔默交上的朋友是何许人;再多打听打听情况,想办法留住威尔默。 比如……遗落岛还有他暗恋的人。可恶!他花了很多功夫打探和观察,到今天为止都没知道那人是谁。 敌在暗,自己也躲在暗。霍利恨极了这个始终不见首尾的人,看威尔默这单相思却一直得不到回应的样子,要不对方没察觉,要不压根就不是个好东西。 特么的,自己可望而不可及,别人唾手可得还不知道珍惜。 不行,越想越气。正当霍利猛饮一壶花茶降火气,他忽然瞥见,远处队伍里有两道暗红色的身影。 那是他们碰头的“信号”之一,来时,威尔默的朋友将穿着暗红外衫,便于他二人注意。 …… 裂口和半皮很早便排到队伍后头,承受着前方传来的肉香。 “真他妈香,”裂口忍不住低骂,“到底是谁这么缺德?专挑这时候烤什么肉。” 半皮喉结一滚,没说话,却也心中赞同。 裂口一路行进一路抱怨,嚷嚷着等看见了,登记完,誓要找个地方把烤肉的人拖来一顿揍。 二人临近登记点,他们立刻察觉不对。 烤肉那俩人气宇不凡,一个看不清样貌;一个黑发青年长相奇异,却英俊逼人,尤其是那把身材,瞬间狠狠吸引住裂口。 瞧见他俩,黑发青年扬了扬手臂。随后先他们一步走近守卫,像是在特地等待。 ”姓名,从何地来。“守卫简明扼要询问,记录员手持羽毛笔等待。 裂口和半皮分别报上外出用的假名,地点报的是无名岛。 记录员迟迟未动笔,犹疑地望了眼守卫。民众大多不知道光暗阵营的事情,民间消息传得慢,更别说那座藏满极石的无名岛。 这时,黑发青年主动上前,他向裂口与半皮微笑致意,接着凑近守卫耳语几句。 须臾后,守卫点点头,将无名岛和二人的名字记录下来,允许他们通行。 二人直愣愣地牵马过道,黑发青年让他们在原地稍等片刻,跑去营火边麻溜地处理东西,背上包裹,把两只烤鹌鹑分与他们。 “我叫霍利,威……骨链的哥哥。”他自我介绍,险些把威尔默真名脱口而出。 自打霍利出现,裂口的视线几乎就没离过对方。 “你好……哎,直接喊我裂口就行。”他难得有点不好意思,平日围墙厚的脸皮此时隐隐泛红,加上略黑的皮肤,整个人黑中带红。 裂口生前样貌不坏,双目炯炯有神,面容粗旷硬朗;半皮则显得斯文很多,吊眼梢,长下巴,加上通身内敛谦和的气质,人一看就慧黠干练。 “霍先生好。”半皮礼貌握手,道出诨名。 “别客气,想坐下先吃,还是边走边用?……好,那咱们走吧!一点烤鹌鹑先塞塞牙缝,等到地方,另有更好的菜招待你们。” 裂口被霍利温声哄得只会点头,他一直跟着对方身边,刚要咬下一口鹌鹑,恍然记起一件事情。 “老大呢……” 他猛然醒悟,迅速转头,看向半皮已经挨去的另一人那边。 威尔默裹着带帽子的斗篷,浅金长发隐去衣服里,面具半遮脸。不见脸,裂口第一时间便没注意到。 见半皮疯狂使眼色,他终于“嗷”一声嚎出来,鹌鹑也不吃了,直往威尔默身边靠。 “老大我好想你呜呜呜……”裂口的眼圈红了,一口嘹亮的呼喊真情实感,旁人听着无不动容。 -- 第178页 霍利十分动容,是笑的。 几人走的道路人比较稀,威尔默扯下帽子,露出一头阳光下透白的卷发。 裂口见着熟悉的颜色,嚎得更凶了,鼻子红得彻底,就差没掉泪珠子。 他想跟老大拥抱,却从面具眼孔里看到更为熟悉的嫌弃。 裂口:…… 他缓缓收住胳膊,改成举起鹌鹑,撕下一口肉。 霍利乐不可支,拍拍裂口的肩膀。 “他们知道我的真名。”威尔默突然道,“不用再叫诨名了。” 霍利一愣,旋即弯起绿眸,微微点头回应。 半皮默然观察着,再看向霍利脖颈间的项链,眼神微讶。 -------------------- 作者有话要说: 霍利:兔子暗恋那人要不迟钝,要不就是个混球! #又是霍老板痛斥自己的一天# 第83章 挽留 裂口的坐骑越挨越近,霍利的枣红骏马不情不愿地咴鸣,鼻头打个响,头往一侧偏。 摸一摸脖子,霍利略微安抚马。苦了它,周遭三匹全是亡灵化来的死物,活的生灵自然不会喜欢这股闻不见、却能感受得到的死气。 它只习惯威尔默的灰马,相处久了,时不时还会凑上去倚靠。 坐骑能离这么近,自然是因为两方的主人聊得火热。 霍利和裂口在前面打头,威尔默和半皮紧随其后。四人已经骑乘上马,优游自在地慢行山野间。 常过烤鹌鹑的手艺后,裂口可谓对霍利五体投地,一个劲地想贴上去搭话。 他一想,便立刻行动了。不料霍利十分会接话,什么问题都能接得住,抛回去,讲话间或带点诙谐幽默,令裂口没法抗拒这个人类。 他是个话痨,半皮嫌他嘴碎,可眼前的人类不会! “霍利啊,你这身材怎么练的?人群当中一打眼就能看见你,羡慕死我了。” 裂口终于不禁问出这个问题,他喉咙里酝酿好久,憋得慌。 “哎,我平时就一介耍大刀的。”霍利投去一个“有眼光”的眼神,伸出一条手臂,握紧拳头,肌肉瞬时鼓胀起来。 自己这把身材,除了某两个莫名练过头的部位,其余的他都挺满意。男人向来不会拒绝他人对身材的夸赞,这是一种没有授勋的荣耀。 霍利嘴里向他介绍着日常训练内容,还特别详尽地阐述要点,譬如吃哪些食物可以增肌,做什么动作可以撕裂肌肉…… 裂口的头就没停下来过,小鸡啄米似的不停上下点动。他听着那些要诀,感觉这名好心人类简直是在传授秘籍,心中大为感动。 “我、我能捏一下不?”裂口一个糙面壮汉,说这话时有点忸怩,小心翼翼。 他实在馋,这样薄布都遮掩不住的肌肉轮廓,叫哪个男人不馋?! “来!”霍利大大方方递去胳膊。 裂口只碰了一下,便赶紧收回手。不是他故作矜持,而是刚一触到布料,后脖颈嗖嗖地凉。 仿佛有刀子在后面戳他,再多碰两下,脑袋就要掉地了。 虽觉奇怪,但霍利没多作表态;笑着收回手,继续和这名嘴巴兜不住料的亡灵套话……不,交流。 “没事,等到地方,我教你怎么练。” “嘿嘿……好!” 明明正值暖春,后面的半皮却快要被低气压冻死了。 他咬牙切齿,想立马呼一把裂口的脑袋,给对方脑子里的水揍出来。 到底是有多迟钝???意识不到老大已经要剁了自己吗?! 半皮嘴里发苦,但也没招,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给威尔默讲述黑暗阵营的事情。 起先,威尔默还会搭上几句,同半皮交换外界和内部的信息。渐渐地,随着裂口那货跟霍利愈加聊得起劲,一副相谈甚欢的场景,威尔默越发沉默。 他面具下的血色双目凝视着前方二人的背影——如何展露笑颜,如何亲昵互动,他尽收眼底。 灰马感受到高一阶的威压,开始不安地晃动马蹄,迈不稳腿。 威尔默将马嚼子一勒,让它安定下来。 谈得这么开心……有那么多琐事可聊?平日也没见他愿意如此热情地赶上去说话。 手中的缰绳快要攥成齑粉,半皮的声音逐渐模糊,他心不在焉地应答,满脑子塞的尽是霍利此时的笑颜。 他能分辨出对方什么时候是真心实意想聊,什么时候是礼貌客套。正因如此,威尔默才大感不悦。 这二人才第一次见面,如果相识更久呢,会发展成什么样? 他喜欢这亡灵哪里?总不可能是样貌。 威尔默自知人类皮囊对霍利有怎样的吸引力,他喜欢看霍利偶尔望着自己出神的样子:每当这时,他会由此奢想,霍利和一样他藏着感情,他们彼此实则有意。 抛开皮囊,那又会是什么……性格,还是…… 啊,明白了。威尔默眉心一蹙,紧抿唇瓣,心底愠着的酸苦挣脱束缚。 身材,是么?相较于霍利,裂口的身材其实只略逊一筹。 而威尔默再如何努力,也没法达到霍利的程度,更莫说超越。 精灵族的血统仍然在血液中流淌,和相貌一同带给他的,还有永远纤韧的肌肉。 他没法企及霍利。这是经年累月不懈训练,梦寐以求,结果由现实残酷地击碎幻想,最后了然于心的事实。 -- 第179页 倘若霍利真是因为身材而对裂口感兴趣……威尔默牙根犯痒,他会用牙齿狠狠地咬去霍利的肩膀,要沁出血珠,才能发泄他的妒恨。 再含着铁锈味,堵住霍利的嘴,攫住唇舌,让他不能随便和别人言笑晏晏。 …… 餐桌不留一点残羹剩饭,裂口和半皮从未吃得这么满足过。 威尔默曾在营内给他俩开过数回小灶,厨艺也是队内公认的好。 今天这口饭,与其说是找回记忆里的味道,不如说追溯到它原有的高度;以往吃进嘴的东西,完全无法和它比拟。 “我以前嚼的都是泔水,喝的全是牛尿……”裂口肚皮滚圆,摊在椅背上,动弹不得。 桌上的酒瓶数他面前堆得最多,但他连酒疯也没力气去撒,吃撑了。 霍利起身收拾餐具,今天被带的兴致高,多给自己斟了几杯,眼里透着微醺。 走到裂口面前时,他微微俯身。衬衣圆领宽敞,有些低,随着动作往下落。 裂口眯着眼,目光如炬,定定地注视内里中空,却又满溢的领口。 蓦地头顶和脚趾同时传来痛楚,他一声痛号,不知该先捂头还是摸脚。 霍利被惊得一抖,锁骨处的项链跳出领子。 “你瞎看些什么?!”半皮低吼道。 他原本无意转向这头,结果发现这傻不愣登的玩意儿在乱瞄不该看的地方,酒直接吓醒一半。 “你打我干吗,”裂口选择先摸头,捂着被对方猛敲的痛处,语气委屈,“我在看霍利的项链。” “项链?”霍利听到二人的对话。 “是啊。老大的项链送你带啦?我以前在阵营里天天看他脖子上拴着。” 霍利没有立即作答。 裂口接着滔滔不绝地说:“老大对条项链珍惜得不得了。当时有人吃熊心豹子胆,想朝项链下手,无非是要看老大吃瘪……” “然后他们一个个被收拾得哭爹喊娘,屁滚尿流。自那之后,不少人敬畏老大,许多人也不敢再打它的主意。” 屋子安静下来,壁炉的燃火声在轻轻跳跃。 似乎回忆起什么,裂口打个酒嗝,继续道:“哎,半皮,你还记得不……有回项链在战斗后被打落雪地里,老大直接上手去掘雪。那是我头一回见识老大惊慌失措……嗷——疼!” “你又踩我!”裂口冲半皮高嚷。 半皮心说两回都不是我踩的你,但我恨不得就地宰了你。 霍利复又开始收拾餐具,他嘴角衔着意味不明的弧度,贴心地没去看威尔默窘迫的神色。 入夜,众人在酒坊的小屋里休息。 春雨浇落屋檐,打湿地面,草木的清香混杂冷雨之间。 裂口与半皮早已酣然入梦,屋外仍然点着烛光。 霍利肩披青色外套,坐在廊檐底下,烧一壶解酒茶,侧耳谛听雨打叶片。 一扇木窗前,威尔默半倚墙壁,将烛光所在的位置圈入视线。 他们都能察觉到彼此的存在,观看同一片雨幕;他们各怀心思,思虑同一件心事。 …… 做客足有七日,裂口和半皮虽没能把遗落岛的风光全部览尽,但每天酒足饭饱,既填胃又养膘,快活得不行。 终归只是休假来的,二人没法更长久地呆在遗落岛。霍利知道,几天之后他们便要启程离开。 这些天他的神经一直处于紧绷状态,揉揉额角和鼻根,霍利放下各家店送来的账簿。既然没法集中精力,不如早早把“病根”解决掉,总拖着不是办法。 他要去跟威尔默询问清楚。 走出屋子,霍利伸着懒腰,忽然瞥见裂口正在马厩附近转悠,便上前问候。 “早。看见威尔默了吗?” 裂口正拿腐肉喂三匹亡灵马,他顺嘴回道:“早哇!老大和半皮在蒸米那屋子边上说话。” 裂口也不藏着掖着,主要是没什么好隐瞒的,直截了当告诉对方:“半皮问老大要不要跟我们走……” 他清晰地看见霍利的笑容有一丝僵滞,话还没说完,霍利已道声谢,抬脚往另一头走远。 “我和裂口打算先穿过南边竹林,再向西走。” “往西是一片沼泽地,那儿比较危险。” 半皮的声音有些犹豫。 “朝东吗?我事先打探过,东边的区域倒是平坦好走,只是得绕一段路才能到达……” 二人的谈话声若有若无,霍利只需再专注些,肯定能够听完整。 可他的脑海充斥着纷杂的念头,化成数不尽的铁丝,将他整个人绞缠起来。 不知何时,他们的谈话已经结束。 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朝霍利的方向款步接近。 他一听便知,脚步声的主人是威尔默。他没躲,直直地站在原地。 “你在这里……霍利?” 威尔默的手被捉住,霍利把他拉到一处树荫之下。 他手腕像遭受死结捆绑,挣不开,攥得极紧。霍利抓握的力气很大,仿佛要用虎口把他的手咬下来。 威尔默由着他拽,直到远离酒坊,众多绿荫环抱他俩。 ……果然,霍利的脸色十分怪异。 那是一种非同寻常的情绪在蓄积,眸光太过复杂,面上只有沉静和冷峻。 “你听到了……” -- 第180页 “你要跟他们走?” 二人同时开口,旋即双双缄默。 俄顷,霍利再度启唇:“偷听是我不对,这事暂且放在一边,事后我会向半皮也道歉。” “你又要跟他们走?”他再次重复问题,说到“又”时,重重咬字。 威尔默第一次面临霍利这样的情绪——不是他年少力弱不懂事,非要逞能随行,对方严肃告诫和批评的神情。 霍利鲜少对他动气,真正燃起怒火时,似乎仅有那一回。 这是动怒的前兆……他本能地意识到。那双苍绿的眸中,还潜流着其他的东西。 威尔默看不懂,他魂核在轻颤。他此刻只想捧起霍利的双颊,细细地去吻他的眼,吞没那些捉摸不透,令他心觉无比悲伤的东西再显现。 陌生的恐惧,让威尔默没有第一时间捕捉“又”字,他轻声承认:“是的。” 不出他所料,霍利的愤怒霎时于瞳仁内升起。 “为什么……为什么?上一回你不得不走,我能理解,并且想方设法帮助你,保你的安全。” 霍利压抑着嗓音,却抑不住肺腑中的怅惘。 “你说,这回有什么理由?告诉我,你定要拿出个让我信服的理由! “你已经是高阶魔法师,何人还能阻拦你的去路?谁也不能,包括我……是不是?” “我……”威尔默刚欲开口,立即被霍利所压下。 “教教我,威尔默。”他眸里满满当当呈着苦涩,“以往都是我来教授一些待人处事的方法给你;现在,我要你教我,该怎么把你挽留下来?” “我寻不到办法,因为你长成了雄鹰,自能闯荡出一片天际。我由衷地为你感到自豪,感到骄傲……” “可我不知道该如何把你留在身边。” 霍利声音平静,略带嘶哑,犹如一段平淡无奇的诉说,甚至连眼圈也完全不曾泛红。 但他每一个字,皆是饱含着热泪。 一场夜雨浇遍半座岛屿,雨露安静地滋润着树木、泥土、枝叶…… 一滴露珠汇聚成泉,叶片乘不住它的重量,弯下腰,任由它滑落。 它没入淡金色的卷发缝隙,看不见影。 威尔默以为霍利贴近身体,伸来右手,是想为他拂去发缝里的水渍,和往常一般,一如从小到大。 他睫毛倏然一颤。 ——他感到唇上一软,带着一点干燥和微凉。像身侧的木,像一阵清冽的风。 -------------------- 作者有话要说: A上去了A上去了A上去了!!! 第84章 心意 这是一个一触即离的吻。 霍利后撤一步,将二人距离拉远,他的愤懑已然烟消云散。 “走吧。”他的声音比风轻,比海沉,“我会让你走的。” 他从来都无法强留。 心中早已有数,当初把人接回家,他就做了决定:只有威尔默主动作别,没有自己主动摒弃。这是他不能背弃的承诺。 想挽留,不过是感情和占有的欲望牵制住大脑,令他不愿接受这样的结局。 既然威尔默要走,而自己也输空了心,不如押上所有,像个倾家荡产的赌徒,还这份荒唐感情一份自由。 霍利没想对方能接受,只怕会惊吓到威尔默,小心翼翼地收回手,从他最为喜爱的发丝间抽离。 看着威尔默出神的模样,霍利心口隐痛,他再没有理由可以正大光明地摸一摸对方。 他叹道:“对不起……别害怕。” 他不愿转身,甚至是眨眼。自虐一般望着威尔默的神情,向后倒退。 鞋底的泥土又黏又湿,足有千斤重,霍利的步子退得艰涩且缓慢。 林间聒噪的鸟鸣正尖声催促和讽刺着,约莫走出三步,终于准备掉头,霍利却被一把扼住。 黑雾自地面漫溢,铺天盖地向他席卷而去。 霍利猛然遭到拉扯,后背抵上粗糙的树木枝干,他吃痛低呼。下一瞬,微张的嘴巴被吞没。 说吻,更像厮斗。所有的理智全部坍塌于此刻。 他们不懂得换气,但心有灵犀地在空气耗尽前分开。 五指插入后脑的发缝,霍利一把将威尔默的脑袋扳正。 他鼻息浓重,颤声问:“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如果是一时冲动,再喜欢,他也非得下手揍威尔默。 威尔默用黑雾困住霍利的腰,他凑去鼻尖,和对方高耸挺立的鼻子点了点。 “这是梦的话,我宁可永远不要醒来。” 一句话,彻底点醒霍利。 “霍利,霍利……我的所爱、太阳、我的一切。不要拒绝我……唔。”威尔默喝醉一般不停沉声呢喃。 嘴巴被捂住,他发出幼犬似的细细呜咽,一对暗红宝石洇上水雾。 我都没哭,你这泪就先要掉不掉的…… 霍利听不得他的肉麻话,耳朵快要烧起来。 “等等,你……”他不敢松手,反倒叫威尔默的眼眶愈发湿润。 “难道,之前跟我说过,心仪的人其实是……我?” 威尔默点点头。 “……什么时候开始的?” 威尔默的眸子一垂,往下瞥一眼手掌。 “我不知道,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 他以气音补充道:“我远比你想象中要更爱你。” -- 第181页 空气仿若凝滞,他们四目相对。 “你说你要走,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以为你听全了。”威尔默捎上些委屈,“裂口和半皮想要去魔植森林狩猎,所以向我探寻消息。” 霍利转动脑子的齿轮一卡。南边竹林,穿过沼泽……还真是魔植森林的方向。 “他们不熟悉那片地界,我答应带路。” 忽然,霍利哑然失笑,额头抵进威尔默的肩窝。 那是释然的笑。 不消旁的佐证——亡灵在情绪发生极大波动时,会变为原型。此时,威尔默就在自己无知无觉当中变回骷髅。 抬起头,就对上一张骨头脸。 “我在尝试了,”威尔默暗自懊恼,窘道,“可现在不是很稳定,魂核,我没法控制它。” “不用。”霍利摇头。 他指尖拭去威尔默眼眶旁、沾在白色骨面上的泪渍,唇角一牵,捧着骷髅头颅,虔诚地吻上去。 …… 那天之后,宛若什么都没发生过,威尔默当天送裂口和半皮远行,霍利继续处理店铺的相关事务。 他们连道别都没做,默契地不提此事。 但只有他二人知晓,不可言喻的东西一点点往胸中积蓄。 不出三日,威尔默风尘仆仆地骑马归来。 霍利在城中的住宅门前迎他,刚一跨进门,二人便不可自抑地相拥热吻。回过神时,人已经站在盥洗室里了。 “你明白下一步该怎么做?”霍利强压心中躁动,问道。 “什么?”威尔默眨了眨眼。 “……” 行吧,他就知道! 他有给威尔默科普过性|教育,不过那些只是基础;朝细点看,比如该怎么行动、男人之间要怎样做,本不是他计划中的内容。 他凝视威尔默含着疑问的红兔子眼,仿佛在等待答案。 念头已经被完全勾起来,此刻多说,光是解释还得费一番功夫。 反正他皮糙肉厚。霍利缓缓吐一口气,推开威尔默。 “去另一间盥洗室,自己洗。” 语毕,他头也不回地往房间走去,看样子像在翻找什么东西,威尔默只得照做。 …… 霍利撂开横在胸前的胳膊。 他动作别扭地爬下床,看着满地凌乱的衣服,颇觉头疼。扒拉一阵衣柜,他刨出干净的裤子,就地穿上。 床上的男人略微翻身,似是因听到衣物窸窣声,然后悠悠转醒。 “霍利。” 威尔默睡眼惺忪,红眸眯得细长,迷迷糊糊地搜寻他的身影。 他半支起腰身,卷发如金色的瀑布倾泻。薄唇微抿,虹膜的殷红沁到唇珠。 妖妃。霍利心道。 他只“嗯”了一声以作回应。 威尔默的嗓音慵懒微哑,是刚睡醒的缘故;自己的声音那是真哑,折腾一夜的杰作。 霍利搞不懂,为什么摧残得不像样的只有他。 胸口的牙圈印子还没消退,更莫说后背遍布隐隐的灼痛。 感情轰轰烈烈,对应到一些事情上,可压根儿算不得好。 他实在没有料到,疗愈的光明魔法会用到自己身上。遍整片大陆,能这么施魔法的估计也就他一个了。 妖妃醒神片刻,带着昨晚的余韵,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 霍利冷面心肠,漠然提裤转身,撇下兔子精。 君王去不去早朝不知道,反正他要去做早饭,饿了。 早饭只能做清粥小菜,威尔默洗漱完,循着香味走进厨房。 他十分自然地叼过霍利指间的话梅,吮着酸甜的滋味,想起昨夜的味道。 “别瞎蹭,来帮忙。”霍利出声警告。 威尔默站他身后,腮帮含着话梅,含糊道:“哥……” 霍利手臂一抖,木勺差点摔进锅中。 “我不是你哥。”霍利干巴巴地说。 “昨晚我这样叫你,你很高兴。” “你以前矢口否认。” “那是因为……我不想在你眼里,永远只是小辈。” 霍利噤声不答,木勺慢慢搅动白粥,免得糊底。 耳畔是低沉的呼唤,偶尔喊着称呼,一个单字,也不像“哥哥”那样粘糊,叫出的语调却可怜兮兮。 他心知肚明,威尔默已经玩明白他吃软不吃硬的脾气。 霍利抽掉一碟卤翅。“差不多行了,不然这盘菜你休想吃到,只能陪我喝白粥。”即便不答应,对方照样会软磨硬泡,一直叫下去。 低低的笑声传入耳。 威尔默垂着眼,用牙衔起霍利后脖颈的围裙带子。 关系已经不同,自然不必再有类似的困扰。 霍利对外以兄长的名义自居,但他不欲承认。刚刚遇见时,是因为觉得自己不配。 不配拥有这般灼热的太阳,尽管对他而言,始终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到后来,敬慕转为倾慕,他便想尽办法靠近,渴求着其他的身份, 绝不是矮于知己与亲人,更非凌驾二者之上。而是包含在内,却亲密更甚的关系。 如今得以实现,拥有一切——他的欲|火、永恒的烈阳、炽热的光。 -------------------- 作者有话要说: 总结:“来都来了” 这是个没法破解的千古魔咒啊! -- 第182页 —— 球球了球球了过审不要红锁呃呃呃呃这章真没写什么过火的,就是一点亲亲而已,好多想写的普雷都没写上去呃呃呃哇哇啊呃呃额求过审!!!!! 锁了…我真的会汪一声哭出来。 7改:XX岁,是新人(呕),摸不清红锁界限。 删吐了。给审核增加那么多工作量也是实在抱歉。 第85章 坦白 “我发现你最近总不愿意着家。” 鲍比啃完一条玉米,餍足地夸了句精灵族的水果蔬菜水灵。他将剩下的玉米芯扔进火堆当柴烧。 柴火噼里啪啦作响,霍利的头脑也跟着炸开,闷头检查店内陈列的酒。 “这批都是今天我看着上的,不用多费事。”鲍比顺势取下一坛,倒入陶土酒碗,径自啜饮起来。 说什么?霍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总不可能直接坦白,说:“我把威尔默睡了。对,拱就是你也看着长大的那个白菜。” “书室事情多。” “它们基本由多诺万领主负责,总不可能让那些出资合作的贵族们没事做。” “……”霍利选择继续做哑巴。 近来不着家,委实是没办法。 他和威尔默刚确认关系,正值脑子往下半身长的热恋时期,容易擦枪走火。 他俩已经在家中各处留下过痕迹,连霍利都觉得眼睛不知道该往哪儿落,毕竟“触景生情”。 据说阿莱娜船长打算重造一只船,需要花上些时间,师父便得多在城中的住宅歇上一段时日。 鲍比回家回得突然,那天险些让他老人家撞见不该看的。 自此,霍利和威尔默决定。能避则避,尽量在鲍比面前晃悠。 虫鸣声萦绕耳际,酒馆室内,零星的烛焰跳动,撑起满屋的夜幕。 酒馆只剩他二人,空气中似乎仍残留着一丝打烊前的热闹气息。 霍利用抹布仔细擦拭酒壶,鲍比拉出一张椅子,慢慢坐下。 “你有太多事情不愿和我说。” 霍利一怔,抹布停留酒壶表面。他正欲开口,适时被对方打断。 “你是不是想讲:‘我有事不瞒你。’——没错,你向来有话不藏,但什么都不会告诉我。” 黄酒适合温饮,放在严冬里,是驱寒的好酒。但现下酒液冰冷,而且初春已走,气候一天天回暖宜人。 鲍比从不嫌酒,他对这个事物的包容程度极大;也恰是因为喜爱到骨子里,所以对酒极其挑剔,要求严格。 “不愿,还是没有办法?我猜是后面一个,不然你现在不会表现得支支吾吾。”他神色自若,说话许缓,像自言自语。 “我倒希望你能说出来,看着哪天你会忍不住向我说漏嘴。一等就是十多年,你小子是个守口如瓶的高手。” 霍利将酒壶搁回柜台,自己伸手取酒,给自己也斟上一碗。他们一站一坐,影子快被昏黄的光吞没。 他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自己身上的经历,不是轻易能够脱口的,否则哪至于到如今都迈不了心槛,蹦不出嗓子眼。 “看看,又封住嘴。”鲍比抬眼一瞧,低低笑起来,“每当提起这事,你就装聋作哑。行啊……行吧,我们换个话题,耗不过你。” 鲍比的眼皮已然松垂,笑纹仿若孩童胡乱涂抹的线条。须发多数掺进白丝,浓金的颜色逐日悄然退去。 老头子依旧耳聪目明,成日生龙活虎,这便是霍利心头最大的安慰。可他不得不承认,师父这轮红日,开始朝天边垂落了。 “你跟威尔默怎么回事?”鲍比问。 霍利遭黄酒呛到,鼻根里面辛辣无比。他掩唇咳嗽几下,因泪花模糊的视线中,师父的眼睛含着犀利与审视,丝毫不退让。 激烈的反应似乎更加证实了鲍比的想法,他眼神坚定,不再如方才那般步步退让。 “我……”霍利嘶哑道,“我和他,现在是……恋人。” “我们已经互相确定心意,彼此相爱着,不是胡闹,或者一时冲动……” 怕对方误会,他快速补充,即使不敢看鲍比的脸色,但坚持地与其对视。 他面前的目光压力巨大,心间的山却骤然消失,松快许多。 霍利并非故意瞒着鲍比,他心底万分纠结——异世其实很开放,不同种族之间可以相恋,性别之间同样宽容。 困扰他的不在这方面,而是伦理。 和威尔默,他俩亦兄亦友,算半个青梅竹马,相伴着走过整个成长时期。 在确认关系前,更偏向于“兄弟”关系。他是如此看待,根据观察,鲍比也是一样认为的。 没有任何血缘联系,他俩比亲兄弟还亲;常理而言,他和威尔默应该亲情更甚,而不是发展到今天的……爱情。 即便当事人清楚,感情究竟由何开始转变,但此后添上新的身份,一般人看来,不免要对曾经他二人相处的状态感到暧昧不清,难以言喻。 其余人的看法,霍利无法一一去解释。他只忧心,鲍比是否会误会,觉得他们太过轻率,甚至是儿戏。 鲍比神色未变,褐瞳闪烁着不明的情绪。他嘴角紧抿,宛若绷着一根筋。 俩人僵持不下,霍利的额头都快要冒汗,心口跌宕起伏。 鲍比则仿佛和气氛一块儿冻住。 -- 第183页 ……不,不是仿佛。霍利压低眉头,试探性地探出手,在师父面前晃了晃。 鲍比纹丝不动,连眼珠也没斜一下。 霍利:……? 卧槽,他该不会把师父吓傻了吧?! 他想晃晃鲍比的肩膀,手几乎触碰到时,“啪”一声被挥开。后者陡然清醒,哼哼徒弟那副紧张作派,随后面容一沉。 果然,霍利预想得分毫不差,该来的还是要来。 ——鲍比先是略有恍惚,接着面带沉思,最后眼神控诉。 “自家猪为什么把别人家的新鲜白菜拱了?”“白菜委实水灵,尤其长大之后,好像情有可原……”“你怎的把威尔默拉上歧途?他是颗漂亮精致又优秀的白菜啊!” 三种表情变化,三种想法,结结实实地传递到霍利脑子里。至于他为什么笃定,不清楚,反正根据他对师父的了解,八九不离十。 霍利欲言又止。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是白菜他自己先动的心…… 他解释也无用,索性再次合上嘴。这回是真没必要详细说明,毕竟光看体型和气质,只会是他这只猪主动去拱。 若是知道更多,他怕师父心脏承受不住。 “你是怎么知道的?”霍利小心翼翼地问。 鲍比深闷一口酒。“大概深冬吧,威尔默回来不久……嗯,毒酒那阵子,你俩气氛就很奇怪。” “不对,是你看他的眼神有些怪异。”想了想,他补充说。 ……霍利的脚趾蜷成极限。 “你虽然藏得住事,却躲不过我的眼睛。”十多年的朝夕相处不是白来的,鲍比心说。 听出话里有话,霍利打算绕开这事:“没有什么其他表示?” “表示什么?”鲍比冷哼,“你侬我侬地,那股黏糊劲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你俩有一腿。今天问你,只是来确认有没有正式表白心意。” “要是没有呢?” 鲍比踹他一脚。 “废话!要是你强行拐的人家,抡你,我的大剑绰绰有余。” “您最厉害!”霍利笑嘻嘻地由他瞪,咧起的唇角放不下去。 “滑头!”鲍比轻斥。 “……我不反对,但前提是你们要真心诚意地搭伙过日子。”半晌后,鲍比低声说。 他把嘴唇抵去碗边,徒弟收起酒,不让再多喝。他时不时呡一下味,鼻尖嗅会儿酒香。 “我们会的。” “将来有更多的考验等待着你们,它突然出现,打你个措手不及,不会留情给你提前准备的机会。” “我和他携手共进,同舟共济。” 霍利收起笑容,转为肃然。他明白鲍比在嘱咐什么,意味着什么。 鲍比的前妻正是如此离开他的:他满心惦念,爱意正浓,为了她过上好日子,在外搭上性命地打拼,结果前妻追随曾经要好的兄弟而去。 生活给了他最大的讽刺,在事业尽毁的时候,再一记重锤,将他彻底打入人生的谷底。 它即是不给鲍比任何准备的机会,甚至连喘口气的功夫也残忍地剥夺去。 霍利犹记得,当年刚穿越过来,初见遇见鲍比的模样。 他浑身酒汗臭,潦倒落魄,恨不得把自己淹死酒桶里。外表通常反映内心:酒精的作用下,他眸中的失意借此漫溢,人如干涸的河床,精气与希望正一分一秒地流逝,消弭于河床的裂缝深处。 霍利不知道,倘若自己没遇见师父,老头子会不会就在不久后的某一天彻底醉死角落;而自己也将飘渺于世,被磨灭在异世的齿轮下。 虽不信命运,但霍利某种程度上,十分感谢命运安排他师徒二人相遇——在彼此最为需要帮助的时候,互相注入生命的新泉,重返人间。 “记住——”鲍比掷地有声,强调道:“从今往后,你们不仅是由爱情作为支撑,这更是一份对彼此的责任。” “责任,明白吗?那是无奖的殊荣、甜蜜的惩罚。不为诱惑所倒,不为命运低头,咬着牙,始终向前看! “因为你们相爱,并且打算长久地相爱,所以必须负起责任,谁也不得在爱意消磨殆尽之前辜负谁!” 霍利面容恭谨,聆听教诲。待鲍比说完,他对上一双含着泪的眼。 他不言语,走到鲍比身前。屈膝跪地,深深弯下腰,伏在脚边,虔敬地叩首一拜。 鲍比在教导,亦是在嘱咐未来,霍利都懂。 于是,他带着往昔的最高礼节,对师父、对养父,对无血的至亲、恩泽深厚的养育之人,行上最为恭敬的一礼。 后脑勺被轻柔地摸着,不消多言,鲍比同样感知到霍利的意思。 霍利盘膝而坐,宛若回到年轻孩童时,依偎鲍比腿边。 “你光问我,怎么不跟威尔默讲这些?” “你俩能一样吗?!”鲍比拭干眼泪,重新转回身,瞪了徒弟一眼。 “嘿嘿……你会找他谈话的。” “……” “要是我今天没同意,咋办啊?” “把你挫骨扬灰了。” 霍利:“……” 他不甘心地问:“如果威尔默不同意呢?” “照样严惩不贷。” 好,他心理平衡了。 “你不担心他辜负你?”鲍比发现徒弟的重点不在威尔默的回答,而是在比较上,突然发问。 -- 第184页 “不担心。”霍利毫不犹豫地回答,“我一贯秉持‘他先离我而去,我再放手’的原则。哪天不爱了——虽然这只是假设,关于它的‘到来’,我脑中无法拥有具体的设想——总之,我也会及时说清楚,这是为他好。” 察觉徒弟始终在基于威尔默出发,鲍比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哪天辜负你……”他锲而不舍地追问。 “挫骨扬灰喽。”霍利的语气不像作假,和方才鲍比几乎一模一样。 鲍比放下心了,再薅一把徒弟的墨黑短发,然后无情踹开。 “回家,去牵马。” -------------------- 作者有话要说: 漂亮白菜威尔默:*一阵恶寒* 第86章 怀疑 昨夜的谈话像一场晚霞,无声地在他内心降起大雨。当晨间来临,天空放晴,雨水冲刷一夜后,一些尘灰随着泥水蜿蜒流向远方,再不知所踪。 他的内心存着干净的雨滴,这些透明水珠无不剔透闪耀,浸润了他坚硬的外壳。 他没发永远躲避一些往事,总该面对现实。某一天,他将找到契机,把一切和盘托出。 霍利重新回到卧室,他坐在床沿,探去一只手,把玩细软的卷发。撩起一缕头发,沿着鼻梁,往熟睡的人鼻端轻扫。 不时揉捏威尔默的耳廓,看看他眉间微微皱起,霍利的心便随之柔软一分。 他曾经答应过威尔默,会与对方诚实交代。 霍利附下身,轻吻一下威尔默的脸颊。 睡吧,他的小月亮。昼夜交替,没有月,太阳无法独活。而自己也该试着放下心结,择日如实告诉他。 霍利走出房间,轻轻合拢房门。幽暗的屋子里,一双红眸随即睁开,眸光映着愉悦。 - 半月前。 清风环绕山岭,湖面碧波荡漾,芳草与野花簇拥魔法塔的脚底。 人们呼吸的却不是草木芬芳,而是数月以来的剑拔弩张。 即便大家都是高阶魔法师,站在人间的最高峰,睥睨着众生——这种自傲受过不少其他魔法师的鄙夷,但不得不说,他们的确是神的宠儿,天生具有骄矜的资本。 多数目空一切的,只当他人的妒忌为蜂蜜。 可近段时日,他们被敲碎了脊梁骨。 奥卡西法阵被泄漏,高层震怒,塔内人心惶惶。他们紧绷着神经,日日受着盘问检查。 似乎一夜之间,因遗落岛的一番控诉,紧接着黑暗阵营火上浇油。看似是光暗阵营在互相撕咬……现今那块丢弃一旁,散发着腐臭味的肥肉,却是他们魔法塔。 “现在倒好,奥卡西成为我们的耻辱柱了。”亚麻卷发被女孩自己抓得蓬乱,她怨声说。 “嘘——”坎蒂丝连忙扯过友人的胳膊,把她拉近身边,“安娜,不要乱开口,隔墙有耳,若是让人听见……” “即便嘴上不说,大家也都是这么认为的。坎蒂丝,承认吧,你和我想得一样。”安娜的眼白布满血丝,疲累钻到眼下,淤积为青黑。 “我们沦为魔法界的笑柄,根源来自哪里?” 安娜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依稀搜寻着天上的薄云,她自问一般感叹。 不料坎蒂丝立刻回道:“光明阵营落危之际,黑暗阵营出来搅浑水,简直其心可诛。” 安娜稍一愣神。她从草地上支起身,看向一旁平躺的好友。 “你说什么?” “怎么了?”坎蒂丝疑惑看她。 “……刚才只是同我开玩笑呢,对吧?亲爱的,你也学会反讽啦?” “安娜,你为什么觉得我在反讽……” 坎蒂丝的眉眼挂上不悦,仿佛正为友人的唐突感到冒犯。 对方神情不似作假,安娜坐不住了,转个身,半跪草地间。她表情带着奇异,注视好友半晌。 “我好久没见到你了,自从咱们被分配到不同的地方,就很少这样聚到一起聊天。”安娜突然道。 “现在我们不是正相处着吗?”坎蒂丝神色缓和下来,向安娜伸出手,“重新躺回来吧。” 安娜捉住她的手腕,捏着掌心。 “不……”她摇头说,“我有些不敢相信罢了。亲爱的,我觉得根源不在黑暗阵营,而是光明教廷,或者说,他们那些该死的阵营派系。”——这人尽皆知,安娜默默在心底补充。 即便如此,她依旧耐心地向好友说明:“是光明阵营内部生出蛆虫,对奥卡西这块枫糖松饼心生歹念;为了满足一己私欲,想要玷污它,用它作为跳板,讨好黑暗阵营,也就是投敌。” “我们魔法塔原本态度中立,如今脱离斯维亚,但免不了高层仍然存在光明阵营的人。他们不可能不利用魔法塔,使自己的阵营获益。” 安娜叹了口气:“说实话,知道光明教廷准备和我们合作,并且欣然同意——那时候我们俩刚认识,也是才进入魔法塔不久——我便时常在想,此行到底值不值得,有没有走错。” “我记得,你当初是这般为我解惑的:‘我们是为了自己的目标去做,即使它将成为交易,却终究是我们的孩子。它会熠熠生辉,让魔法界见证魔法塔的实力’。” 坎蒂丝的眼中划过一丝异样的情绪,稍纵即逝,宛若湖中涟漪,很快恢复平静。 “告诉我,亲爱的,你现在还这样想吗?”安娜抑制不住眸中的急切,迫不及待地想要听到某个确定的答案。 -- 第185页 “我不会否认当初说过的话,如今,它是我们和光明阵营共同缔结的成果。”坎蒂丝答道。 安娜仿佛被雷电贯穿,后背有冰冷的风在呼啸。她不知为何,心中竟升起胆寒。 “坎蒂丝,你是不是……想……呃,想进入光明阵营?”她一时找不到委婉的问法,干脆遵从内心。 “没有啊。”坎蒂丝歪歪脑袋,“进入魔法塔必须起誓中立立场,我不会背弃自己的诺言。” 可你的态度明明不是这样!安娜无力心道。 她忽然想起什么。 “你跟随杜鲁门导师门下,负责奥卡西法阵的相关事宜。现在你还跟着他吗?” 谈及“杜鲁门”这一名讳,她清晰地捕捉到,坎蒂丝的眼睛流露羞涩。 “是的。” “如实回答,姑娘,你和他陷入爱河了?” “怎么可能!”坎蒂丝面颊绯红,气呼呼地坐起身。她一面抱怨好友胡思乱想,一面心虚地看向别处。 “这么说,你依旧是单方面……” 坎蒂丝垂下眼,轻轻咬住下唇。 她没有否认……按理说,安娜早该知道。自己早先便觉察出这一点,曾经还打趣过好友。可当下,她的心脏在颤抖,打寒噤。 “杜鲁门导师是奥卡西法阵的主要负责人之一。”安娜喃喃。 “他是一名优秀的高阶魔法师。”坎蒂丝憧憬说。 “他也是成为光明阵营跻身高层的备选人。” “是啊……他多么厉害。我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企及。不过,现在能呆在杜鲁门导师身边就足够了,再没有比他更好的人……” “你有怀疑过他么?”安娜出声打断,“哪怕只有一刻?” 坎蒂丝迟疑了一瞬,重拾怨怒的火光:“安娜,你今天好不对劲。调查至今,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杜鲁门导师是始作俑者!何况又不止他一人是由光明阵营派遣而来的魔法师,你为什么要怀疑他?!” “是啊……是啊。”安娜瞧见了那一闪而过的异常,胆战心惊,彻悟低语:“没有证据。” “我不与你多说了,最近魔法塔需要处理的事务太多,还有很多事等着解决。希望你能够反省自己,不要平白无故地疑神疑鬼。等到下次见面时,我不愿看到类似今日的情况发生。” 坎蒂丝拎起裙摆,拍掉裙摆的草根和干土。她口吻严肃,眉宇间略有焦躁的味道。 这不像是你会说出的话。安娜满面不可置信。 “你到底怎么了?你才是不对劲的人”——安娜险些脱口而出,眼前只剩好友的背影。 “坎蒂丝!”她突然叫住对方。 安娜不知怎的,循着本能开口:“不要和杜鲁门导师走得太近。那个,我是说,如今正处于敏感时期……等等!” 坎蒂丝最后回以淡漠的目光,头也不回地疾步走远。 …… “我的好姑娘。”如暖阳与春风和煦的嗓音落在前方,“为何你满眼泪光,眼角染着红?” “杜鲁门导师……”坎蒂丝慌忙用袖口擦抹眼角。 “没关系,只是遇上点不愉快的事情。”她强打起精神,勉强扯出笑容。 她的头顶落下温暖干燥的手指,从额头与发际线轻抚。坎蒂丝不由得眯起眼,受宠若惊且小心翼翼地享受。 蓦地,指腹的力道加大,她被拇指推着抬起头,对上那双包揽汪洋的蓝眸。 以前,坎蒂丝总是浮于表面;此刻,她仿若坠入深海,感受着刺骨的寒凉。 “我不喜欢你吞吞吐吐的样子。”杜鲁门轻声说,他眉眼的悲悯似乎永远焊进容颜,叫人感觉不出半点怒意。 “有什么事情,同我说说。我是你唯一的倚靠,不是吗?你曾经如此说道。” 红晕从脖颈蔓延至双耳,坎蒂丝几乎冲口而出,把今日和安娜的谈话一五一十交代清楚。 “我永远相信您!”末了,坎蒂丝为表心意,拽住杜鲁门的衣角。 杜鲁门不着痕迹地拭开她的手,随后安抚地拍了拍手背。 “坎蒂丝,你在我这儿算不上优秀,但我在你身上花费了不少精力,以提拔你,最后站到我身旁。” 坎蒂丝唇瓣不停颤抖,她像听到什么不可思议地话,一切灌注的幻想此刻成真。但又迅速挥散它们,同样因为这番模棱两可的话。 “可你好像并不是真心相信我。” 杜鲁门微垂的眉尾,弧度再压几分。碧蓝的眼里蕴着冷峻,鼻尖一偏,跟着瞳仁一道往下落。 他骤然撤回手,坎蒂丝刺到似的一抖。明明只有淡漠,她却无端从中体会到悲伤和孤寂。 像一尊天神的雕塑,某个时刻鲜活起来,剥开石膏面具,将内里脆弱的一面展现于你。 唯独你一人看得到。 坎蒂丝瞬时疯了一般掉着泪微笑,把自认最为适合自己的笑容弧度扬给杜鲁门。 “我自始至终只相信您,现在如此,未来亦是如此。您是我所有,惟有您愿意指引这样愚蠢的我……” “是么?” “我愿以生命起誓。” “你的生命终归是你自己的,它不会属于我。” “不——不!杜鲁门先生,您不知道,我无数个日夜辗转难眠,只因无法将自己献给您;找遍所有的方法,也不知该如何离您再近一寸。” -- 第186页 坎蒂丝颤声回答,眼眶睁得巨大。 “……你能把真心剖给我看,证明你所言非虚?” “我能!我能……!”坎蒂丝欣喜若狂,今日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能和杜鲁门导师谈论这样的话题。她恨不得将所有仰慕与爱意化作实质,奉去对方的唇边。 她未曾如此刻,这样接近杜鲁门。即便她曾表示过一次心意,而对方也提过,自己并不是她想象中的完美之人。 那又如何呢?我可以包容他的一切,他的不完美。只要他别抛下这样愚笨的自己。 杜鲁门的蓝眸显现原来的端庄温雅,且多增了一抹坎蒂丝看不懂的意味。 “我需要你为我做一件事。好姑娘,它将是你证明自己的机会。栽培你这么久,不要让我失望。” -------------------- 作者有话要说: 咋说捏,虽然很想涩涩,但经历上回一日七次红锁,俺还是决定以后写文尽量不往这边偏,或者存着完整版之类的。 自封“一日七次郎”称号。 好!我是一条有劲的大蟒!(泪流满面) 第87章 突袭 “船长……”船员侧身让道,觑着阿莱娜眼中的愠色。 阿莱娜的长发被阳光烧得金红,她双臂交叠,抱在前胸,沉静地注视着破碎的船舷骨。 远处,海浪的怒号传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他们望着破损的船只,疑惑与恼怒交织众人脸上。 西耶娜号的船员躁动不安,工匠们两腿打颤。 后者不知该先害怕,还是悲愤。负责修补的他们日夜辛劳,不敢怠慢海盗。 一夜之间的功夫,船毁了。虽不至于前功尽弃,但毁得无声无息。 倘若没有轮流派人监工值岗,否则这会儿事发,他们就是长出百张嘴也辩不清白。 这是意外吗?当然。可这意外非同一般,不是天灾,只能是人祸。因为只有人,才能如此有目的性地破坏舷侧板和龙骨。 美人海盗头子交予他们两份工事:一是造新船,二是修旧船。新的毫发无伤,旧的受损严重。 负责监工的四名船员被围得水泄不通,其他同伴翻来覆去地盘问,他们基本就一个相差无几的回答——“夜里风平浪静,几乎没听见什么声响,不见有什么可疑的人来过。” 阿莱娜迈步到舷墙边上,她身后是大副和舵手。 “仇家干的好事?”舵手问。 “很可能,”大副接着道,“不过,我想象不出,有哪个仇家拥有不声不响就能办到的能力。” “他们虽然都是废物,但能雇人作恶。”舵手咬牙切齿。 阿莱娜的视线像跟针,一处不漏地搜寻着眼前众多拳头大的针眼。在脚尖将要抵去木板时,她忽然顿住。 “诺伦。”她呼唤大副的名字,“看看我右上四尺的洞口。” 大副应声上前,脚底踏去船面,借力一蹬,往上攀爬。他压低眉峰,再一次重复动作,扯下一个东西。 那是一条褐色的藤茎,仅仅中指长,卡在一个破损洞口的边缘。 阿莱娜美目一凛,她接过藤茎,死死瞪视着,脑内想的是其他。 她莫名忆起伏诛果徽章,到达遗落岛前的奔逃,生着金色直发的男人…… 不对,应当只是巧合。她出神地望着掌心的植物,冷汗涔涔……阿莱娜没法说服自己,她的手指骤然合拢,捏成拳。 “快!诺伦,备上速度最快的马,立刻吩咐三名船员去裘塔给鲍比和霍利他们传口信!” - 鲍比总感觉今日哪哪不对劲,仿佛置身丛林,被暗处无数双眼睛窥视。 如若没有来信,没人会进入酒坊。巨龙领主对此地也看得紧,每日都有佯装成工人的守卫巡视。 他挠一把后脖颈,希望是自己的错觉,继续指挥工人放酒。 午休时,鲍比需要回屋热菜。今日威尔默会来,他正好可以蹭蹭酒喝。在此之前,他得去一趟茅房。 这间茅房设立得离酒坊较远,周围不见人迹,往西是茫茫田野与平原,朝东有一片密林。 鲍比刚打开门,一股猛烈的力道将他整个人扯翻在地! 尾椎骨和胸腔传来疼痛,他却顾不及去反映,有什么绳子似的东西将他喉间捆住。 他两条腿拼命地踢动,在地面刮下不浅的痕迹。无法出声,无法呼吸,脖子与脸因血冲胀,他双手死死扒住颈间的东西。 迅疾得来不及反应,鲍比只望得见天空。天幕将他的肺一点点抽离,而后背被快速拖动着,往一处地方行进。 两眼即将翻白之际,喉咙的束缚终于消失。 鲍比的眼角、鼻孔、嘴巴随着剧烈的咳嗽和疼痛喷出液体,他心悸不已,支起后背破烂不堪,透着血痕的身子,朝声源看去—— 一抹白金色影影绰绰晃动。 黑雾像从地面蒸腾的云海,它的前方是数条褐绿的残影。 东边的密林发出轰然巨响,接着是窸窸窣窣,宛若兽潮奔涌的震动。稀疏的林地边界通向深处,内里一片漆黑,张开血盆大口。 “哗——!” 林鸟惊慌飞散,它们的尾羽之后,紧跟着有枝条飞跃而起;跳跃幽绿海面的鱼群一般,再钻入海底,穿梭树木交织的珊瑚间。 而鱼贯刺破黑烟的藤条,没了声息。它们被包裹黑色当中。几秒过去,再露头时,纷纷朝着反方向冲去! -- 第187页 威尔默款步前行,他长发高高束起,寸缕鬓发遮挡了面庞。 黑雾似铁甲与披风,他猩红的双眸映着密林,寒意凝结成霜。 狂风刮过,树木在尖啸。被黑暗元素控制的枝条们和植被们交缠、厮杀。 遍地都是绞碎的枝叶,天光从树冠间透出,像极了恶兽眼底闪着的森森寒光。 一轮又一轮,威尔默的黑雾吞掉来袭的枝干。而黑暗元素也似什么珍馐,花木伸出爪牙,直往他这头扑,而鲍比一边则安然无恙。 威尔默无法继续前行,他站在密林边界,手中的短匕不断挥舞。再进两步,无疑是将自己送进野兽的口中。 来者的木系元素极其浓郁,和他不相上下。而他此刻看似柔韧有余,可以把攻击化作自己使用。 但是,对方拥有整片面积不小的树林,一切包含木系的事物皆能为他所用。这相当于背靠着一座庞大的兵器库,顺手便能拿来当作武器。 消耗下去不是办法,必须速战速决。 威尔默削断冲到眉心的一条藤枝,隐隐闻出一丝其他的气息。不同于亡灵的腐败,那气味仿若能穿透大脑,引得太阳穴跳动,十分令人不适。 安德莉亚导师曾告诉过他,这种无色无味的气息,极有可能为真正的黑魔法。 是个来头不小的猎物,威尔默暗自思忖。 他摊开一只手掌,指尖紧绷,魔法元素烟一般从体内四溢。它们温和地飘散,打着卷,闲庭信步迈向密林。 柔得像云,轻飘飘地,绵软地浸入林间内部。一部分高木像嗅到肉香的乞丐,却寻不到具体的方向,迷茫地打转。 黑烟探入一定程度,蓦然,威尔默手指微微一动,黑烟生出意识,分别朝两个相反的方向用力一扒—— 树林瞬息之间被拍散,一些甚至被连根拔起,拦腰折断! 黑烟给树林开辟了一条道路,歪歪扭扭,此时的视野无比开阔。 ——深处,是以枝条和小花编织成一张直立的巨大网布。 它足有四丈有余之高,形似蛛网,洞口由色彩缤纷的小花填补。瑰丽而壮光,暖春与炎夏统统在这张网布上盛开。 威尔默瞅得直犯恶心。那些斑斓的色彩,并不能掩盖藤蔓和花朵充溢的恶臭。它们一边缓缓游走,一边深深吐息,仿佛蠕动的胃部,等待消化落网的食物。 花朵的蕊心渗出鲜绿粘液,那便是恶臭的来源。 点着烛台在暗窟找,也见不到比它更丑陋的东西。 然而“蜘蛛”却完全不知所踪,威尔默的黑烟告诉它,来者正躲在网布后面。 受黑暗元素侵蚀的植物终于缓过劲,轮番上阵,朝网布一头撞去。下一秒,喂进绞肉器的肉块一般,尽数遭受花蕊和藤条的撕扯,当场毙命。 叶片随着向西吹拂的风,轻轻落地到地面。威尔默的再次问到一股与众不同的味道,他眸光一凛,靴尖碾碎叶片,朝正西方向奔跑。 网布当真像一只蜘蛛,织网没有完全封闭,它便活动“线头”,张牙舞爪地攀附树林间,紧紧跟随威尔默。 身后有庞然大物穷追不舍,发出“轰隆——轰隆——”地闷响。 威尔默神情凝重,连续释放黑雾,让背后的矮木接连倒塌,阻碍网布行进的速度。 网布因先前众多植物反击,身上漏出几个破洞。 灌风的口子并不影响它灵活“追捕”,无声地咆哮、嘶喊、每每于几个瞬间,只差毫厘距离,就能捉住威尔默的衣角。 许多藤蔓横亘他脚下,力图将他绊倒,却无一例外被躲过。威尔默的呼吸逐渐急促,他眼前景象越来越开阔,明亮,那股味道也愈发明显。 网布没有嗅觉,它只知道要将渺小的猎物吞吃入腹。 威尔默的薄衫外套被一条枝桠勾住,他不得不停下来,这恰巧给网布提供了一个好机会! 他拿短匕割裂外衫,往正前方扔去。 做这些动作,耗费了太多时间。 藤尖触及脚后跟,粘稠绿液滴滴答答淌下,庞大的阴影盖在头顶…… 威尔默纵身一扑,奋力夺来半个外衫! “不——!!!” 鲍比发出撕心裂肺地大喝,他拖着身子,重回此地不久;亲眼目睹威尔默如何被那骇人的巨物追逐、如何摔倒、如何被捆着双腿飞到半空…… 网布张开大嘴,“唰”地一下,关闭巨口,像只茧,像绚丽的花苞。 “噼啪……噼啪……” 浓烟滚滚,伴随烧焦植物的气息,以及混杂其中、难以言喻的腥臭味,自“茧”中翻滚。 “呲啦!”——“茧”的体内刺出一束灰黑烟雾,宛如一把**,狠狠地自上而下割裂! 网布还没来得及再次交织,身上就已裹着火光。内里,一架白骨裹满它的涎液,一边极速降落,一边双手持刃,继续将网布开膛破肚。 网布一点点因火烧断“肢体”,碎裂成满地残肢;不少小花和藤蔓依旧在跳动,在烈焰中灼为灰烬。 方才的一柱黑雾消散林里,它们和火烧的浓烟融为一体,叫人看不清踪迹。 白骨衣衫褴褛,他脚刚踩地,便直往某个方向直奔而去,再度陷入密林。 四周一片狼藉,那恐怖的东西已经面目全非。 一支带焰的箭插进木桩,正在它的旁边,静静地跟随火光燃烧。 -- 第188页 第88章 绽放 威尔默拧紧眉头,用白酒浇灌身体的伤口。先前的搏杀在他全身留下不少创口,脸上亦有青肿。 他脚边伏着一个东西。 那东西略微抬起头,牵出锁链的动静。威尔默斜睨过去,他们四目相对。 “你也是精灵族。”对方嘶哑地说。 威尔默没接话,他看着墙角那个脖子栓着铁链,手脚由他黑暗魔法绑缚的男人——他也生有金发,不过颜色较深,而且顺直如软缎。 对方的双眸很是湛蓝,和安德莉亚导师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地方是,他没有尖长的耳朵。 “混血?”阶下囚继续问。 “你的嘴需要堵上。”威尔默顺手取过方才擦血与污垢的脏布,打算直接塞进对方口中。 那男人边咳边笑,不反抗,接着道:“你好像不认识我?”见威尔默反应寻常,他咧嘴笑起来。 “啊……你果然不认识我。或者说,知道,但没见过。” 威尔默的确已经清楚他的身份,从对鲍比下死手的情况,以及事后鲍比明确指认的名字:杜鲁门·纳坦。 “我调查过你,小子。你原先在斯维亚王城被当作奴隶贩卖,后来被鲍比的徒弟捡到……”杜鲁门就这么自言自语地说着。 威尔默不搭腔,他没堵嘴,因为手头还得用布。若不是必须把人留到霍利来看,他早一剑捅穿杜鲁门的心脏,省得这会儿耳边聒噪。 他不能传唤其他人进门,要知道,杜鲁门即便被俘获,却依旧是个高阶魔法师。 目前只有他能制服,一旦有别人进门,难保不会遭受攻击,进而事态失控。 “暗精灵混血究竟是怎么变成亡灵的?我倒挺好奇。花墙没能撕碎你的血肉,只看到一个骷髅架子出现,简直出乎意料。” “花墙”指的是那张臭气熏天的庞大巨网。威尔默皱了皱眉,想到自己被包裹进去时,浑身被浇满绿色脓液……他暗暗嗅动鼻子。 清洁过了,他总觉得还能隐隐闻到。待会儿要见霍利,他不想顶着难闻的气味。 若是因为这个,讨不到霍利的亲吻——威尔默瘫着脸,决心一定要再捅上杜鲁门一刀。 “严格意义上,你现在是亡灵种族,理应呆在暗窟,而不是地面。我不问你的背景,因为不论说什么,你都闭口不言,我自己猜便是——抛弃,还是被迫?” 杜鲁门从威尔默的眼中看到一丝波动。 他闷闷地笑着:“真是这样……那我们太相像了。” 后者连眼神都懒得欠奉。 “我也曾流浪人间,被生父所抛弃……他是精灵族的贵族,家族不容血脉不够纯净的混血‘杂种’玷污。这些是我在人类救济院长大之后才知晓的。至于生母,我猜她早已不在人世,精灵族的血脉必定会耗干可怜的母亲。” 杜鲁门脸上沾着泥草,双目随着回忆飘往某个角落。他口吻平淡,犹如在诉说别人的故事。 “精灵们指责人类啖着名为低劣的肉、豪饮狡猾的泉水生长而成。殊不知,他们才是真正虚伪至极的种族。自视甚高、目空一切。若非样貌,我宁愿以人类自居。” “不用否认,威尔默,你体内照样淌着这些血液,暗精灵和光精灵相差无几。” 他的视线缓缓落向红眸青年,面上挂着恶劣的笑意;五官天生具有的悲悯柔和感,此刻荡然无存,尖锐刻薄到另一种极致。 “中阶的本事,是我一路靠偷学来的,当年还建立了‘伏诛果’工会。鲍比同你说过么?嗯?呵……你肯定早就从他那儿听过‘故事’,牵扯黑暗阵营,最后声名狼藉…… “你能只满足于现状吗,威尔默?” “哗”地一声,铁链暴动,下一秒被黑雾狠狠制止。杜鲁门上半身冲往威尔默跟前,眼白尽是血丝;他咧着唇,喉咙嘶哑地喊。 像条张嘴的巨蟒,你能看到他的尖牙与喉肉。 杜鲁门歪过头:“当现状与你的目标和能力不匹,你会甘愿低头吗?” “放了我,我可以带你直接步入黑暗阵营。将来权势滔天,远比现下寡淡的生活要好太多。别浪费你的能力,你是高阶魔法师,顶尖之人,神宠之子,权利的柄杖触手可及……” “只消伸出手,轻轻一握。” 杜鲁门嘶嘶地吐着蛇信,他紧盯威尔默的神情。 良久过去,他神经质地高喊:“果真如此!” “哈哈哈,你是条被驯化的狗!威尔默,你的野性早就被霍利那小子给消磨没了。我真替你可惜。瞧瞧……你的犬齿让他打碎了,我眼前只有一条可怜的、忠心的狗。” 威尔默往杜鲁门的面门踹去,下手极狠。他面无表情,自上而下睥睨,靴底踩住对方的脖子。 杜鲁门面朝下,鼻血汩汩流到地上。他抬不起头,却也不挣扎。片刻后,意料之中,脖子旁的力道消失了。 咳着不知是嗓眼还是鼻内的血,杜鲁门再抬眸时,刚刚挑衅的神色无影无踪,恢复惯常的温柔和善,眼含怜惜。 这是更加讽刺的方式。 之前随他怎么喷粪,威尔默都不做声。现在开始动脚,只因杜鲁门提及霍利。 “我拼命往上攀爬,只要给我权势和地位,不论哪种立场、哪种派系,因为我清楚,自己永远不会是任人摆布的狗。”杜鲁门哑声说。 -- 第189页 “你现在与狗又有何异?”威尔默瞥向锁链。 “我被拴身体,而你被栓灵魂。” “哦?”威尔默嗤笑道,“你以为,自己的灵魂就是完全自由的了?” “向上爬,为了实现一己私欲……” “我不过想要权利和地位,何错之有?!” “你没有错,可你仍然倨傲、自负。它兴许由你体内的血脉造成。”威尔默冷声道。 “漠视生命,虚伪善良,你的真心只交付于自己。杜鲁门,你顶着自己最厌恶的样子,去批判精灵族,不觉得很好笑么?” “那是血脉在作祟!”杜鲁门厉声回应。 “对,对。一切归咎到血脉头上,把自己撇的一干二净。你这般拼命地攀附权贵,欲要登上顶峰——” “在证明什么吗?”威尔默话音极轻,问道。 杜鲁门仿若一头足底嵌进尖刺的野兽,狂躁地瞪视着他。 威尔默讥讽说:“你想证明什么?你的生父……贵族……地位……血脉……水面的倒影,正是你最为嫌恶唾弃的模样。” “我不相信你不曾有过。” “我能压抑它们。” 威尔默难得表现出别样的情绪。他瞧着杜鲁门这副模样,心想:如果没有遇到霍利,他是否也会变成一个情义淡薄,或是乖戾刻毒、愤世嫉俗的,真正的怪物? “我同样不会相信,哪怕一丝一毫的善意,你也从未拥有过。” 恰是像他们这样的人,擅长汲取他人的恶意;同时,更容易让善意存贮心底。 杜鲁门怔了一瞬,随即放肆大笑:“你该不会想说什么感化之类的话语吧!是我看错你,还是你真的如此天真,当人生是诗歌?” “只有摒弃良善的人,才能得到地位!你还看不明白吗,神的天平永远不会对我们平衡!” “至少我现在知道,是你主动抛弃了善意。”威尔默淡然道。 说完这句,威尔默看见,杜鲁门的眸中含着其他东西:情绪转变得很快,最终变为愤懑和怨毒,恨不得撕碎他。 越是这样,越是说明威尔默戳中了他的痛处。 黑雾迅速扩张,正在狠狠压制将要暴动的杜鲁门。 “吱呀——” 门被轻轻推开,威尔默不用回头,他听得出脚步声,身后是霍利。 “养狗人来啦?呵呵……和你的狗聊得很开心,霍利。考虑给他换个主人吗?比如我。” 杜鲁门满脸染血,金发的发尾扫着地面。他说这话时表情温柔,像哄孩子,抑或密友间的交谈。 霍利驻足门口,目光钉入杜鲁门。 杜鲁门当真有些疑惑了。他虽没见过霍利,但下属曾详细汇报过鲍比徒弟的长相:黑发、绿眼,一看便知是异族面孔的人类。 他能识得对方不错,不过……这青年望着自己的眼神,为何像在看一名熟悉的……仇人? 是的,杜鲁门从霍利毫不掩饰的表情中看出盛怒。 青年站在原地,透过他,好像在追忆某些往事;又仿佛融合记忆,对着自己裸|露怒色。 霍利的额间甚至跳出青筋,威尔默十分紧张他。 霍利深呼吸几轮,头稍微偏了偏,视线停滞杜鲁门身上,撕不开。他颤声问:“你有没有受重伤?” 他嘴唇朝向威尔默,后者愣愣回答:“没有。” 点点头,霍利的下颌角一跳一跳,像在极力克制自己。 偏生杜鲁门这时开口:“你见过我?”他口吻戏谑。 威尔默听见一道厚重的呼吸。 “你帮助了鲍比很多,他的命是从你手上夺回来的。”杜鲁门告诉他,“你坏我两次好事,可我看好你的本事。很遗憾,咱们不属一派。” “要不要考虑和威尔默一起加入……哈哈!” 最后的胡诌,威尔默笃定霍利不会偏信,他只是疑惑于霍利剧烈的反应。也许,跟他以前所说的,那个无法轻易脱口的事情有关。 霍利刻意忽视,要么完全没有听进耳一般,眸光掠到杜鲁门被黑雾缠裹的手。 那双胳膊高悬身体两侧,宛若一对展开的翅膀。而翅膀末梢,是黝黑的颜色。 “能帮我把他的袖子打开么?”他对威尔默说。 威尔默立即用黑雾撩开杜鲁门的衣袖,这一拉,令他二人的神情骤然变化。 ——乌黑的部分一直延伸至大臂,往下无法再拉,却好似看不尽边际。 威尔默干脆扒开杜鲁门的上衣:相较于彻底漆黑的两条手臂,内里倒是干净许多。两道墨迹似的线条,从肩膀上方泼洒,在心脏口的位置交汇。 “这就是你手套下的秘密……”霍利喃喃。 杜鲁门瞟向他:“你也知道不少。” “被黑魔法侵蚀到这样的程度,和一根枯木没什么区别。”威尔默低声说。他忽地想起对交战时的情形,以及嗅见的不寻常的气息。 “你与黑魔法缔结誓约,其中包含了魔法能力;以你的天赋,实则达不到高阶。”他直言道。 “哼,可我如今做到了。”杜鲁门轻嗤。 “他撑不过今晚。”威尔默悄声告知霍利。 霍利沉吟不语。事实上,他上辈子了解过不少关于黑魔法的事情。只是现在……他感到迷茫。 以及一种无法概述的心情。 -- 第190页 五味陈杂,单独挑拣不出情绪。混乱当中夹杂着恨,恨中又掺着失落。得知人将死,又有细微的喜悦蔓延。 他舌根含着苦。 “你的血肉供养不了植物了。”霍利启唇,“黑魔法污染了你的血液。” “那又如何?”杜鲁门吃吃发笑,他突然把话转个弯,举起头颅,注视霍利。 蔚蓝的眼里,倒映着霍利的身影。他用极其温和的语调,说:“猜猜看,倘若鲍比落到我手里,我会怎样做?” 不等霍利答话,他直接补充:“我会以极刑好好招待他,我的坦途不容一粒沙子!我记得,你当时进入光明骑士团不久,对不对?那可真好啊——” “我本来已经做好打算,以你来要挟鲍比;他的徒弟,他的养子……叫他主动喝下黑魔法的药水,我好嫁祸于黑暗阵营。” 霍利抽刀拔剑,他快把剑柄握断,止不住地不抖,虎口泛白。 随着杜鲁门的话语,他愈发震怒。 “药水能让他当场毙命,我将吩咐人把他抛尸家中,伪造一场谋杀。尸体会慢慢地腐臭,在盛夏的炙烤当中。” 分毫不差……分毫不差!霍利使出浑身解数,目眦欲裂,维持着现在的姿势。他不能行动,不能…… 对峙将近有半晌功夫,见着对方没有上前来,杜鲁门沉沉叹息。 果然,在旁观察的威尔默心道。几乎同一时刻,他和杜鲁门一并起了动作。 威尔默一把将霍利揽到身后,杜鲁门大喝一声,猛然暴起! 霎时间,屋舍四分五裂,墙屑和碎木溅开! 绿色与黑色包揽整块区域,附近一片秃地,花草却在此刻破土而出。一颗参天巨木拔地而起,叶片生出意识,往黑雾猛烈飞刺。 黑雾仿佛一道软墙,叶子统统吸纳进墙内,但再不能刺进深处毫厘。 强风吹歪遍地花草,足足持续有几十秒。 蓦地,风停止了。 黑雾消散一半,叶片雨点般砸落在地。霍利上前半步,仰首望着前方的景象。 天空被繁盛的枝叶遮蔽,光线几乎穿不透它,如一把覆盖苍穹的伞,而堪比古木粗壮的树干则是它的伞柄。 “滴答——滴答——” 黄绿色的脓液滑落枝桠,像晨露,但黏稠无比,拉长成丝,直截喂进树底的花草嘴里。 仔细看,脓液中含混着一缕血红。 远处的花草顷刻之间枯萎,树旁环绕的蔫蔫存活,舔舐着液体——准确地讲,是其间的血。 树干中芯似乎是空的,它一鼓一缩,仿佛一根管子,大力吮吸芯内的东西。 往上移,一块枝叶向他们敞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颗头。金发缠绕着枝桠,像烈阳的光辉四面铺散。杜鲁门的脑袋连接树干,身子藏于树心。 他的面容十分清晰,视线锁定霍利的位置。 他好像尚存一丝余力,但是没有料及反噬竟来得如此之快。 杜鲁门低头俯视,霍利抬头仰望。 徐缓地,杜鲁门的眼球一点点向上翻。“啪”地一下,再轻柔不过,球体迸裂了。 头颅上的每一个孔洞,接连开出姹紫嫣红的花。 “……”霍利整个人扎根原地。 肩头陡然降下重物,他恍然回神,及时侧身抱住威尔默。 威尔默紧抿着唇,脸色苍白,双目牢牢闭着。 “威尔默……威尔默!” --------------------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写一些掉san的画面UwU 完结倒计时咯,明天是最后一章。 第89章 尾声 霍利不太想再见到任何植物,奈何他必须得吹一吹风。夜空月朗星稀,一丝皎洁的光亮静静滋养着大地。 白日的场景历历在目,带给他的感受,和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大同小异。 他在想象溪水——涓涓流淌,清凉澄澈的水流划过心间,为燥热的心脏降下温度;他将自己埋进夜幕,狂乱跳动的心脏也会随之平静。 唯独不能闭眼,它会唤醒一切。 “别看星星了,看看我。”威尔默黏到霍利身边。 霍利转过头,把威尔默的鬓发拨到耳后。 “你的眼睛比星星更加漂亮。”他笑着说,大拇指拂过对方结血痂的唇角。 威尔默昏睡了整整一个下午,他守在床畔,几乎寸步不离。仔细地帮他的小骷髅擦拭身体,包扎伤口。 经过每一处或鲜红或带褐的痕迹,都能引起他震颤。上辈子见过的伤情只多不少,但没有任何一个能如此牵动情绪。 最后手也跟着发抖,师父看不下去,接手帮忙处理。 医师说,威尔默只是魔法耗损太大;晕倒,是身体在保护他。直至傍晚终于苏醒,霍利才真正放下心来。 “你不止在看天空,好像要随着星星一起走。”威尔默低声说,“要问我害怕什么东西,便是你刚刚的眼神。” 霍利疑惑不解。 “你在透过它们,看无人知晓的景致。陌生且疏离,而我一旦伸手,却根本抓不住你。” 霍利反应过来了,他笑容中有一抹无奈。 “你说得没错。”他承认道,“我确实……在想一些别的事情。” 脸侧的目光小心谨慎,好似在控制着不要太过灼热。那点小心思,霍利不可能看不透。 -- 第191页 就在视线抽回的一刹那,他问:“想听吗?” 繁星骤然点亮。 “你很聪明,或许很早之前就已经猜到,我来自某个地方。其实不消多说,看这张面孔就知道了。”霍利弯着眸。 “我记得许多,也忘了很多。但我永远不可能忘记自己从何而来。 “你相信……除了自己现在所在的地方,还有另一个世界吗?” “类似暗窟?”威尔默脱口问。 霍利点点头,又摇了摇头。“相像,因为那个世界的所有事物,包括白昼、黑夜、海洋、植物……都和这里相仿。暗窟亦是如此。” “但是不完全一样。你可以想象,面前有三个箱子,它们都是由橡木制作而成。” 手心燃起白光,霍利捡来树枝,往土地上勾画。 “三个箱子形状相似,样貌却不尽然,各个被染上不同颜色的涂料。” “暗窟和地面,这两只箱子紧紧依靠,人们能来回奔走。不过……”他说着,在相距甚远的位置,又添上四个线条。 “这是我出生的地方。”他指着那个方形。 威尔默凝视一阵,道:“它没有挨着其他两个世界,在格外遥远的地方。” “是的。”霍利苦笑,“我大抵是回不去了。刚来这里时,我像个无头苍蝇一样疯狂寻找办法,但无一例外,全都失败了。” “不知道为何会突然出现,不知道该怎样回家。” 溺水、昏睡、流血、撞墙……前世,他基本尝试过。到底是求生的本能拽回了他,没再进一步施行下去。他并非刻意寻死。对自己下手,只是摸索手段,想方设法再穿回去罢了。 “那肯定是个十分美好的世界。”威尔默抬起眸,看向霍利。 “单独看,它其实没有那么完美,存在许许多多的小瑕疵;相较之下,它的确是个很好的地方。”霍利眸中饱含怀念。 “曾经诞生过无数伟大的人物,引领人类走向和平……人们以智慧淬炼出数不尽的工具,研发出难以想象的发明……” “对了,那儿只有人类。而且,没有魔法。”霍利促狭一笑。 霍利尽可能用最简洁的话语,概述穿越前的世界和社会。这是项大工程,即便如此,他也能一刻不停地讲上三天三夜。 所幸威尔默对他一些用词和话语较为熟悉,不至于听得茫然费解。 他们一问一答,时间化进夜风,虫鸣与树叶沙沙声奏曲。 霍利取下水袋,润一润喉。他讲得口干舌燥,不过始终兴致昂扬。他明白,也看得出,威尔默此时只是一知半解,有太多的事物想问,却只挑着重点询问。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舒坦过了。”陈放最深处的秘密,如今终于拎出来,抖一抖灰。 卸下这千斤重的担子,并且有人理解…… “快,掐我一把。”霍利递去胳膊,“跟做梦似的。” 唇瓣贴上柔软,这是一个浅浅的、不含丁点儿情|欲的吻。 “……更像在做梦了。”他讷讷地说。 威尔默舔舔唇,扑哧一声笑出来。他的眸子亮晶晶地,雪花一般精致,裹挟寒霜的眉眼霎时软和,如同春天化开的冰。 很快,威尔默止住笑容,红眸在月色下显得褐黑,偶尔显现一点不太清晰的暗红。 宛若一层稍厚的血痂,此刻突然被剥开,鲜红的血液汩汩淌下。 血色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霍利与他对视,凑上去,轻啄一下眼角。 “我不会走的,找不到方法是其次;最主要的,是我在这里已经拥有你们——你、师父、还有念华。” “不要胡思乱想,好吗?” 他真是最了解我的人……威尔默心想。之前,越听霍利的描述,他越觉得,不管地面还是暗窟,与那个诗歌里都不一定能出现的世界,实在是天差地远。 他无法否认憧憬,于是,愈发不可自抑地感到恐慌:这里没什么东西能捆住霍利,而自己又有什么能留住霍利? 唯有真心。霍利主动伸手,将他扯出深渊。一遍又一遍,耐心地,温柔地告诉他指引和答案。 “还有一件事,”威尔默试探询问,“杜鲁门,你真的认识他?” “这也是我接下来想跟你讲述的。既然先前的话你能承受,我也没别的顾及了。” 霍利垂下眼:“我死过一次。……哎哎,快松手!你小子手劲有多大,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他甩两下手腕,笑斥威尔默。当撞上那道严肃认真的眼睛,他渐渐收敛不正经,内心反而柔软得紧。 “我在这边一共活过两世,两世都是现在的我……呃,你能明白吗?” “和穿越一样没头没脑。上辈子,我仍然是霍利,从那个世界穿越过来的自己,但是死了。再睁眼,又莫名回到年轻时候。”他舞着手解释。 威尔默颔首,他大致可以明白意思。 “简直太荒唐了,对吧?我知道你一时难以相信。没事,慢慢理解吧,毕竟我当初同样花了很长时间去消化。” “上辈子……我活得稀里糊涂。刚到这儿没多久,我遇到了师父……” 比起先前勃发的兴致,霍利声音沙哑,语调沉重。他没办法调动正向的情绪,只能以频频自嘲,尽量掩饰低落的情绪。 -- 第192页 讲到鲍比的结局,他语含悔恨;陈述光明阵营的经历,他目露愠怒;谈及手下断送性命的士兵,他面带愧疚…… 威尔默几乎没有途中插话,只安静地谛听对方诉说。 霍利说到最后,虽未落泪,却哽咽无比,他在无数个夜晚和梦境当中把泪流尽。 疼痛的过往深入骨髓时,再多的泪也泣不够。 他把脑袋深深埋进腿间,手捏成拳,抵在额头上。夜风变得湿冷,霍利打个寒噤。 情绪的跌宕起伏,令他太阳穴开始翻起浪头。一只手掌抚摸着他,从后脑顺到脖根。 从来只有霍利见到自己狼狈的模样,这是威尔默真正地看见,霍利仿佛被暴雨侵袭,在谷底呼喊挣扎,却无人应答——浑身湿透,颓然如落叶的模样。 不知有多少时候,霍利背过身,暗自舔舐伤口,从来不让他窥见一丝脆弱。 威尔默觉得,这时的霍利很美。这是一种支离破碎、生命凋零边缘的美,他能轻易勾起人加以摧毁的欲望。 不过……他微微起身,用双臂紧紧环住霍利。 他更愿意与他一道扛下风雨,天光乍现之时,他更喜欢迎着光亮,坚韧鲜活的霍利。 “杜鲁门临死前的话,你还记得吗?”霍利传出沉闷的话音。 “记得。和鲍比的情况一模一样。战场上最后的那位大法师,也是他?” “……是的。” 威尔默眼底掠过阴鸷。 白天,霍利能够百分百确定—— 眼前的杜鲁门,正是前世最后阵营之战,途中突然倒戈黑暗阵营,中断奥卡西法阵,让数万名冲锋陷阵的士兵们白白牺牲的大法师。 再加上这一世的种种迹象……不,可以说证据:杜鲁门·纳坦,是最终害死师父的罪魁祸首。 新仇还是旧恨,霍利分不清楚。 “我昨天亲眼见到他,险些直接动手,抹了他的脖子。” “但我脑中突然出现一个问题:前世归前世,今生归今生。我是否该带着前世的仇恨,对待不同的杜鲁门。 “尽管那就是一个人,可命运的轨迹,由我、由其他什么原因,总之,最终彻底改变了。” 霍利抬头,重重吐出一口气。他眺望夜空的目光甚至迷惘,仿若一颗找不到归处的星。 “如果杜鲁门没有做出想要和我们玉石俱焚的举动,我原本打算交给师父和阿莱娜处置他。 “上辈子的仇该往哪儿报?当真要烟消云散么……” 凉风习习,二人缄默良久。 “或许,这一世你没有动手,但以一种潜移默化、间接的方式,让杜鲁门受到他应有的惩罚。” 威尔默徐徐地说着。 “像黑魔法的反噬,命运也在扑食他。所有的恶,最后偿还他自己身上。” 哑然许久,霍利眨动干涩的眼睛。他强压下热意,笑了。 “谢谢你。不要着急拒绝,这不是客气话。威尔默……真的,谢谢你。” 若没有现在,他一人或许再将此事积压心头。诸多心事困扰,他保不定自己会不会钻牛角尖。 ——而释然只在一瞬间。至少,他在威尔默的回答中,得到了真正的安慰。 “我们前世可是朋友。”霍利一直悬着这事,想留到最后再告诉他。 威尔默略略挑眉,听着对方挑拣一些前世彼此的趣事叙述。 他觉得很陌生,但又感觉熟悉。似乎在哪看见过,甚至身临其境…… 威尔默想起来了。是梦,梦牵引着他体验过。内容不详尽,他醒来之后照样记忆模糊。有些或许为霍利描述的事迹,有些不包含在内。 想到,他便直接说了。 “真的?”霍利狐疑看他。 “我不能笃定。但是有些场面……嗯,例如你穿着白银铠甲,肩披纯白披风,骑在马上——诸如此类的画面,令我印象深刻。” 霍利表情开始意味深长,他眯眼盯视好一会儿威尔默的神情,不似作假。 他还是问出声:“真不是你的臆想?记得那么深刻,估计回味过不少次吧?” 威尔默被他气笑了,一把将他推倒地面。 “只是臆想的话,我会做出更多事情。”他说。 他的头发正被霍利轻轻勾着。 “心术不正,想什么都是歪的,还能反映到行动上。” “你说得对。”威尔默下巴贴近霍利的胸膛,“上一世的我不够争气,仅仅只能和你停留在朋友阶段。” “你还骄傲起来了?……对什么对,这辈子以下犯上,你还不满足?” “……” “等等,嘶……别在这里……” - 霍利独自踏入书室,走过人群满厅的阅读区,望着书架上一本孤零零的菜谱,他勾下来随意翻看。 纸张上,整齐清晰地印有一道道吃食名称、以及食材。煎炸烹煮炖焖炒,八大菜系,依着顺序排列,步骤清晰简洁。 他的华国菜谱已经编订成册,与多诺万商量好一切事宜,正式上架不过三日。 进来时,听闻管理员说,这本菜谱卖得极好,不仅是贵族,民间也卖得尤其火热。 如今裘塔主城的街头巷尾弥散着与众不同的菜香气,商贩们卖起新吃食,家人之间讨论着何时尝试做新菜式。 这便是霍利想要达到的。菜谱上并没有挂上任何关于念华的内容,它纯粹只是一本菜谱,一本来自异世界、一个民族的菜谱。 -- 第193页 他不可能往手上这本书上容纳华夏所有的菜品,单是一个地域,就能出一本厚册子。此后慢慢补充,反正时间尚久。 一摞高高的书朝这头走来,摇摇晃晃地,像根被藤条绑紧的柱子。倏地一歪,伴随一道低呼,柱子倒了下去! “小心!”霍利眼疾手快接住,书本稳稳当当落进他怀中。 背后走出一个短发女孩,余悸未消,张大嘴巴瞪着他。 “抱歉——抱歉!谢谢您!”女孩音量压得极低,迅速连几鞠躬,急急上前揽来书册。 “没关系。”霍利微笑道。看着那名瘦小清秀的员工拆解藤线,往架子上陈列菜谱。 有些手生,约莫是新员工。不过女孩动作小心,神情认真,霍利便放下心,笑着离开书室。 他一路走,一路与行人接踵而至。 码头人声鼎沸,吆喝和着风浪声,比城中都要嘈杂。 霍利来到一艘高船前,旁边是工人和船员忙上忙下搬运货物。 他几下跳跃,攀上船,就见阿莱娜船长雷厉风行指挥的身影。船员们有条不紊地工作。 霍利像颗穿插蚁群间的石子,又是侧身又是矮身闪躲,灵巧避开忙活的人们。 “都交代好了?”师父的声音出现在他背后。 “交代完了。”霍利顺手抽走鲍比怀里藏着的酒,一挥胳膊,放到一个正抬着小桶酒箱路过的船员那里。 他们要离开遗落岛一段时间,权当休假旅游。玩乐并非霍利的主要目的,他随着西耶娜号远航,是想探寻其他的土地。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亦能养一方植物。华国地大物博,不同的地域产出不同的米粮瓜果,于是有了各地盛名的酒。 他不能拘于遗落岛,得登上船,去更广阔的天地看看。 酒馆需要有人看管。他已经选出合适的人选,顺便叫豹族兄妹俩也帮忙瞧着点。 哥哥埃里克郑重允诺,海蒂小姑娘泪眼婆娑,一点泪星子还在他前胸的衣服上印着。 果不其然,威尔默不知从哪冒出来,盯着那滩水渍,皱眉问:“这是什么?” “海蒂哭的。”霍利乐得见他这副不爽的模样。 闻言,威尔默收起表情,没再对此多说什么。 “光明魔法效用不错。”威尔默冷不丁地蹦出一句。 “啊?”霍利懵了几秒,同他干瞪眼。 咂摸出其中含义,霍利恼羞成怒:“你什么时候也让我来一回?看我给不给你施魔法!” 威尔默温和地注视他,像是在说:你舍得吗? 霍利:…… 自第一次心软之后,他发现,这兔子是越发得寸进尺了。霍利有尝试过,但屡次三番拜倒在威尔默的眼神攻势下。 ——就好比现在。 他狞笑:“接下去一段日子得呆在西耶娜号,人多,你没法乱动手脚。” 威尔默保持缄默。 看人吃瘪,霍利笑得更加猖狂,虽然后腰仍隐隐作痛。打了胜仗,他潇洒离开。 目光随着背影移动,威尔默望向那道意气风发的身姿,似笑非笑。 他非常喜欢霍利对他的纵容,一步步,恰是这般将对方拆吃入腹。 当年还是亡灵形态,他流浪地面,什么阵仗没有见过?基本可以超出霍利的所见所闻。 威尔默什么都懂,但他选择合上嘴,抵着对方心口最柔软的部分,令人败下阵来。 贪得无厌?或许吧。反正霍利也乐在其中。 “扬帆——!”阿莱娜高喝一声,船帆应声飘扬。 威尔默朝某个方向扭头:望远台前,霍利背靠船栏,绿眸呈着笑意。 海风亲吻着他的黑发,留下细碎的金褐色吻痕,揉成一层毛茸茸、和煦的金圈。 他是海上的绿洲。足下生辉,踏过的每一个地方,皆会焕发生机。 威尔默开步迎去,迈向他璀璨的光芒。 --------------------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了!撒花! —— 这是我的第一部 作品,我的孩子。它稚嫩、天真,含有太多不足,同时包含诸多心血。 能走到现在,离不了各位读者的支持。 瓶颈期太过煎熬,并且对于自己各方面初期准备没做完善,吃了好一番苦头。 但我从未想过放弃,正是因为有大家一路来或有声或无声的帮助。 对许多留评的ID印象深刻,感谢鼓励和指点。谢谢! 有千言万语如鲠在喉,在此不一一诉尽。我会认真总结缺陷,化作经验,努力进步。 大家再见! (溜去哭了) (全书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