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同人)燕回一梦》 正文 第 1 章 (网王同人)燕回一梦 作者:sitequila 第 1 章 【安拉。。】整理 燕回一梦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宋·晏畿道《临江仙》 梦境一 初空 在经过燕阁那条曲折繁复的回廊时,不二确信自己在最远处的转角,看到了那个人。 紫色微卷的发际沾染着几缕早春绵软的雨丝,一如当时的那晚。单薄而宽大的蓝衣,手臂随意地抱在一起,斜倚在步道尽头那扇雕花的木质门廊一侧。 仍是旧时柔和而模糊的微笑,水波般从堇紫的眼眸深处流淌开去。春雨细碎飘摇,在他的周身漫卷,使得他的身影仿佛笼罩在一层散淡而又奇异的光晕中。这时他整个人都仿佛只是一个遥远而黯然的梦境。 然而不二知道是他。他在微笑。他的笑容在路的尽头,显得有些邪气。不二在这样的笑容中摒住呼吸。 “幸村……么?” 那笑意如涟漪般荡漾开来。风乍起。 那个硕长的身影离开了门廊间精心雕琢的千本樱,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步道中央。他赤着脚,雨滴溅到他的周身,抬起头,看到风中他带着浅淡的笑容,朝着不二的方向,缓缓伸出一只手来。那指尖带着毫无血色的苍白,令不二的心头一阵灼痛。 他和他之间,只隔着这半条步道的距离。早春清晨特有的雾气翻转上浮,弥散在二人之间,令不二有一瞬间的迷惑,仿佛他们之间隔的是三千弱水,终究只得迢迢相望,一旦越界,即万劫不复。 然而不二仍然跑了过去,向着幸村的方向,毫不迟疑。 不二周助初次见到幸村精市是在十年前,同样的初空之月的某一天。 那一天,即便一贯漫不经心的不二,也不得不在十年之后,仍然记忆犹新。 因为到了后来,不二仍然会在某些不确定的时刻,安静地问自己,如果当时没有见到那些人,一切……可否就便不同。 那是青零十三年,那一年青学各地天寒异常,漫天普降大雪。雪风之中,一辆雕有不二族族徽——银色纵天飞燕的马车匆匆驶进青学国都。车上之人正是不二族的少主,刚刚继任御用琴师的不二周助,以及少主的弟弟菊丸,一同奉诏在前樱殿觐见青学帝王。 颠簸来去,车辙发出单调的吱呀声。不二静坐车中,并不睁眼,指尖拂过膝上那一尊梅花断的古琴,白衣若雪,少年人若其音,空山鸟语,又珠圆玉润;精雕玉致般俊美无双。弦动,琴鸣;竟把个菊丸看得呆了。 “我说老哥,才两个时辰不得抚琴,你便耐不住了么?” 少年大声嚷着,借此掩饰双颊的红晕。不二停下动作,宠溺地微笑,掌心掠过菊丸耳鬓俏皮的红色短发。少年别扭地动了两下,最终仍然服服帖帖地蜷在了兄长的掌下。 帘外传来马的嘶鸣声,车停了下来。不二掀起丝帘,一位家仆近前来躬身道:“少主,公子,这便是前樱殿正门了。” 那厢里,菊丸早已跳下马车,自顾便往殿门之前去了。不二无奈地摇摇头,这才从车里下来。之前那家仆取出一件背后绣有纵天飞燕的浅紫色罩袍,细心为不二披了,随即拥着琴立在身后。不二缓缓抬首,只见前樱殿就在眼前。虽说是偏殿一座,却见精雅别致,纷繁秀丽之处,不可胜数。而这旁早有两个身着黄衣的引路之人,手持白色节杖等在车前两侧。 待行至殿门,只见菊丸被门前的侍卫拦住,正在吵嚷。不二斥退菊丸,旋即在殿外等候。不久,一位书生模样的年轻人从里面出来,引不二和菊丸进去。 跪拜、行礼,举手投足间波澜不惊。偏厅并不大,侍者逐一退去,整个殿间,便只剩下不二、菊丸和正中庭上龙座间的那人。一抬首,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而又无比陌生的脸。 已有十年,全然不曾相见。这个人,终得如愿以偿。但真正令不二感到惊讶的,是青王身上正散发的,森严而凌厉的王气。这是种令不二完全陌生的震慑之感,在这种王气的威压下,即便不二,竟也不禁悚然心惊。再看菊丸,此刻也再不敢东张西望,有失体统了。 不二又行一礼,旋即铺下琴去,一曲《燕回》便如春水,缓缓自指尖铮铮流下。琴不似筝,不悦耳却悦心,但闻黑夜般的旧音,从那雕着流云丹凤的龙池焦尾,一一倾泻而出。那暗沉的声音,自顾非金石,不动声色的激越里,是一分惊心动魄的死声。 菊丸粲然一笑,衣袖在空中淡淡一挽,便在厅间旋转起来;暗和着不二的琴音,舞姿在空中飞升。这时菊丸的眼神是暗昧的。每个人都似乎感到了他的视线,然而他却从未真正地看过谁。琴声如急雨,菊丸的舞动也愈发轻盈,一时间身形竟然仿佛虚幻起来。不二微启双目,望向王座间的那人,只见对方眉头微皱,显正以内力抵御着这邪魅的琴音与舞姿。 不二心中一动,右手一挥,暗暗加重着力道,琴声更加湍急。菊丸听得琴声指引,旋转反而慢了下来,只是细微之处更加曼妙。此时的琴声与舞姿合璧,竟令人有寒气森然之感,若非内力精湛,早已不堪抵御。不二再次望向青王,只见他挑起眉毛,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不二吃了一吓,忙收回目光。右手一个急挽,匆匆收了音,渐渐地,琴声由急至缓,由生到无,直至尾音散落一地。 不二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携着菊丸一同行礼。此时青王眉头已舒展开来,沉声说道: “不愧是燕回一曲,可噬千军万马。” 不二低下头去,不急不徐地回道: “陛下过奖。陛下好内力,臣深感佩服。” 青王转向一侧,向着屏风背后道:“大石,你看如何?” “陛下不是已经决定了么?”刚才领二人进来的书生缓缓从屏风后面走出,对着不二和菊丸做了一个揖,笑道: “在下拙名大石秀一郎,青学的国相,同时也是陛下直属影武的副统领。此番劳烦不二君前来,正是为了商议加入影武,共击立海之事。若不二君有意,可否明天来此共商大事?” “陛下垂爱,不二自不敢辞。”脸深深地埋下去,再次抬起头来,又是那一览无余的,冰冷的微笑。 何时开始……觉得自己的微笑很冰冷呢? 也许是很久很久以前。 深夜的回廊。过早绽放的早樱,被初春绵延的冷雨包裹着,合着黑夜般冷漠的琴声,纷然飘散,一地凄凉,一地暗香。 撕裂般的曲音如惊涛寒潭,森然凌厉;琴声弥漫,闻听之人只觉寒意阵阵,不觉凛然心惊。血自指尖滴下,五根长弦在月色中幽暗无光,风已息,子规啼血。 一个身影停在回廊转角,从容不迫地微笑。 不二惊醒,蓦地抬头。映入眼帘紫色的发丝,暗夜中涌动奇异的色泽。 “狂乱的琴声呢。” 梦境二 梅见 不二穿越庄园中一排排相似得有些诡异的房屋,庭院间寒梅着花,拥着残雪,清冷的空气。 于是他在那里,院落之中最茂盛的那株白梅之下,紫发在风中丝丝缕缕,水漾般漂浮。低眉浅笑,眼波流转间,佳人倾城。这时他看到了回廊边呆站着的不二,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远望着。这一瞬间,不二觉得幸村的微笑,似乎一直都恰似这倚雪的白梅,飘零中带着一丝绝望的凄清。 第 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 章 (网王同人)燕回一梦 作者:sitequila 第 2 章 于是他走上去,将身躯没入他的怀中。幸村温暖的手臂拥向他贫瘠的脊背,他感受到幸村独有的气息,这使他前所未有地感到安全。 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在离开了其他所有人之后。 呐,幸村? 为什么……你不回答呢? 不二想起自己曾经到过的立海,那个南方临海的、王者一般的富饶地界。那里四季如春,而青学则总是恰似如今这般,节气分明。他想起自己站在长长的阶梯之下,遥望那个高高在上的君主的时候,对方唇边温和而狡黠的笑意,曾经就像一束刺目的阳光,使得他一阵晕眩。他急急地向幸村叙说着这些往事,幸村的微笑仍然一如往日,然而,却显得破碎。 他们都已经不能回去。 于是他为他抚琴,幸村在后面握紧他的双肩,贴近他的耳边,呼出的热气拂过他的耳际。 “狂乱的琴声呢。” 这是他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在初次见面的那一夜,暗夜中蓦地传来男人柔和而略带沙哑的嗓音。不二抬起头来,就看到幸村斜倚在门廊的一侧,环抱双臂,清朗而略带邪气的笑容。 “阁下好耳力。” “为何不问我如何进来?” “若是能进得来的人,便已无需再问。” 对方的笑意加深了。“在下慕琴声而来,叨扰之处,还望阁下见谅。” 不二并不抬头,只淡淡回道:“既是同好,阁下又有如此功夫,有何不可。” “既然阁下雅量,可否请教姓名?在下幸村。” “不二周助。” “不二……周助君么,”对方一个沉吟,少顷静道:“我既是慕不二君的琴音而来,可否有个不情之请,请不二君再赐教一曲。”请求的句式,然而对方的语气间,竟是毫无疑问般笃定。 心头浮现一丝异样的感觉。为幸村的唐突,似有不快,却也不致是单纯的厌憎。然而不二终究是不二,清秀的面庞间仍然一片云淡风轻。 “蒙幸村兄抬爱。”此番心绪早已不再烦乱。宽大的衣袖拂过月牙形的琴尾,素手一挥,琴音娓娓,似从远处依稀飘来,细细听来,正是古曲,碣石调,幽兰。 只见这厢里不二芳袖微动,音韵淡雅;那厢幸村静听松风,气定神闲;夜间空气寂寥清冷,阵阵梅香自远处飘来,竟是别番情趣,不可言喻。 一曲终了,正是一炷香的功夫。正值尾音离散之时,幸村微笑而言道: “不愧是名满天下的不二一族,琴韵幽长,尾音绵而不断,意境可谓绝古了。”不二抬眼,正对上幸村那堇紫色的眸光,在暗夜中静静流动,这世间罕有的绝美眸色使得不二一时无言,正恍惚间,只见幸村一个转身,已然消失不见。 “合得时机,在下会再来拜访。”声音从远处传来,黑夜里显得分外清朗而绵远。 不二离了琴,缓缓站起,向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幸村的身影早已仅余一个黑点,遥不可见了。怔楞之际,笃笃的脚步声自远而近,回过头去,却是菊丸。 “老哥,深更半夜的,你在和谁说话?”少年眨着大眼睛,促狭地笑道。 “没什么。”不二反问道:“倒是英二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呵呵,因为我知道哥哥深夜必在此间弹琴,就来听一听,也算增进修为嘛。” “快去睡。天已经这么晚了,明天还要进宫。” “进宫……没意思,束手束脚的那么多规矩!”大猫不满地扁起了嘴,但随即又想起了什么乐事,迅速换了一张绝大的笑脸:“不过明天,就又能见到大石了,总算还有件顺心的事,哈哈!” “大石?莫不就是那日宫里见到的那人?”不二奇道:“你何时和他有了交情了?” “老哥你不知道,大石这人真的好有趣,他……” 4 不二默然而微笑地听着菊丸的滔滔不绝,并没有插话。只见大猫一时手舞足蹈,兴致飞扬,红色的眸光晶亮闪动,使得不二的心也瞬间开朗起来。 约摸过了半盏茶的时间,菊丸才意犹未尽地住了口。末了仍不忘蹦蹦跳跳地扯着不二回卧房。不二到了房门,又回过头来,对着菊丸的背影叮嘱道:“明日进宫,还是不要乱说乱动。你很快便是不二族的二当家,不可有失体统。” “知道了知道了,老哥今天怎地如此啰嗦?”大猫冲着不二做了一个鬼脸,得意地朝自己的卧房去了。然而不二却没有进去。他望着菊丸的背影,许久没有挪动一步。 自由自在……么?也许是人人都向往的事呢。 4 梦境三 夜樱 “自我青学去年与冰帝在北方交界的一场恶战之后,如今冰帝已元气大伤,今年袭击我国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换句话说,如今冰帝方面的威胁已经基本解除……”在进入青学的机要议事之地——春堇殿时,首先映入不二眼帘的便是青学四大世家之一 ——历来最擅军事部署的乾家大公子,乾真治慷慨陈词的这幅场景。 大石忙从一旁迎向不二和菊丸,笑容温和:“诸位,这便是不二君了。我青学四大世家的不二族族长便是。不二君,我想你们四位,也就不必互相介绍了吧?” 不二望向殿中的乾真治、桃城武和海堂薰,心下暗想青学四大世家,此番竟全然到齐,原来那人的决心,竟已至如此地步了么?表面仍不动声色,只是一一作揖寒暄。 “早闻不二一族是我青学最为古老的世家,名为琴师,实则怀揣秘术,轻可使人迷惑,重则倾城倾国,今日一见,不二兄果真人中龙凤。”乾还了礼,沉声说道。 不二微微一笑:“小弟何足挂齿。乾兄为军师,桃城兄为主将,海堂兄则坐镇后方。青学有三位兄长,便足以逐鹿中原。” 大石走上前来,笑道:“各位兄台都乃人中俊杰,何必如此自谦?……不过说来,约定的时辰将至,怎地小王爷还不来?可是路上有事耽搁了去么?” 听得他如此说,桃城插道:“小王爷?莫非是……” 大石答道:“正是。龙马君今日也来赴约。” “怎么,难道龙马君也参加了影武么?怎么我们都不知晓?” 大石苦笑道:“其实,是我王任太子时的太傅,龙崎老师鼎力推荐的。老师坚持若小王爷加入,我青学此番则有必胜之先机。然而小王爷却不见得就会留在影武,只是不忍拂她老人家的好意,答应来看看罢了。” 听着大石的解释,不二蓦地想起,刚才在春堇殿外,曾遇见一个个子不高,但神情十分倨傲的少年。那少年衣上绣有皇家纹饰,面相奇贵,似有龙相,使得不二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如此听这一番评论,想来那少年理应就是大石所言的“小王爷”了。正思想间,菊丸蓦地插了进来:“大石,你们口口声声的影武,究竟什么意思?怎地听得人一头雾水!” 大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实在抱歉,菊丸兄,刚才竟忘了解释……” 第 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 章 (网王同人)燕回一梦 作者:sitequila 第 3 章 大猫一个打横插上来:“什么‘菊丸兄’,把人都给叫老了!叫我英二便是。” “是、是,英二。”大石汗如雨下地看着菊丸,双眼求助般扫向场间所有人,看得不二心下好笑。然而,旋即大石却忽然敛了笑容,郑重道:“所谓影武,实则囊括了此番青学进攻立海,逐鹿中原的核心人物,以后所有相关枝节皆在此共同切磋商榷,大事成败今后便就看你我。然而既是‘影武’,今后便为青王直属,只效忠青王;至于这身份,自然便更是绝密。之所以邀诸位前来,不只因为诸位都是青学如今的栋梁之材,更在于大王对诸位报国之志的信任。至于影武的统领……” “便是本王。”一个威严沉稳的声音忽然从殿前传来,不二心下一个激灵,慌忙抬起头来,只见青王只随意地披了一件黄色斗篷,刚刚从殿中一角缓步走来,大殿间顿时鸦雀无声。 他似乎比以前更高了,高,而且瘦,这使得他整个人看上去显得更加不可接近,仿佛那人高在云端。脸庞的线条显得更加冷硬,不二已经不能记起,这个人,是否曾经笑过。一种压抑的感觉自心底泛起,渐渐升腾弥漫,使得他的身躯无比沉重。 “从今之后,青学国酢,便要仰仗各位。”那人的声音沉沉压来,顷刻间大殿中人人伏地,只听遍地“陛下器重,臣等不胜惶恐,自当肝脑涂地……”之声。不二随着拜了下去,机械地重复着繁琐的动作。没有抬头,但那人的视线居高临下,如此灼热地烙在他的周身,令人无可闪躲。 “龙马还未到么?”青王皱了眉头,大石上前一步,正待要禀奏什么,宫门一侧的传令太监突然来报:“小王爷来了,听说陛下已来,此刻正在门前候着。” “传。”话音落下不久,只见刚才在殿外遇到的倨傲少年从容走进殿来,俯身拜道:“小弟来得迟了,请王兄降罪。” 作者:九泠沐沐 2007418 17:49   回复此发言 5 青王看着少年,仍是一贯的面无表情。“免了。龙马,你既然肯来,为兄已经很欣慰。今后共议大事,你还要多向诸位前辈请教才是。”言毕望向众人,一字一句道:“与立海决战,已迫在眉睫。我青学此番需得背水一战,绝无退路。若此战告捷,则可再图大事。” “陛下圣恩,臣等自当尽力,使得陛下得偿夙愿,以慰大和先王在天之灵。”大石出列,郑重言道:“具体重大事宜,臣已有安排,奏章也已呈上。不过臣以为,此番一战虽已箭在弦上,但不到最后关头,仍不可与立海交恶。在无万全之策时,更不可由我青学率先求战,此为先决条件。至于战事细处,仍需仰仗各位大人,今日劳烦各位大人前来,正欲细说此事。……”言语间镇定自若,悉数道来。不二看在眼里,心下暗叹,未曾想大石一介书生,做事竟如此老练周密,条理分明。看来青王两年间,将其从一介布衣一手提拔至国相,真乃识人之贤君。正思量着,忽然一个冷冷的声音凭空响起,打断了大石之言。 “听大石国相言下之意,是让我等对立海屈膝奉迎么?”随着声音望去,竟是一直未曾言语的小王爷,越前龙马。 “大石!你怎地说这般没骨气的话来?龙马……”迎面被龙马横了一眼,桃城也立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只得讪笑道:“小王爷说得对,这口气让人恁地咽不下去!” “臣所言不过权宜之计。国之利器不可示人,去年与冰帝一战,我青学也损了元气,需得时机休养生息才是。”大石并不以为忤,耐心解释道。 “大石君所言有理,立海远非等闲之辈,臣已经过估算,以目前青学的国力若想直击立海,只怕仍为时尚早。”接言的是乾,“臣会将有关文献呈给陛下过目。” 如此一来,殿间便再无声息,一众人只是盯着青王,只等他做出裁决。青王沉吟半晌,目光悠悠飘来,忽地一句:“不二,你作何看法。” 不二并不看青王,淡淡几字埋了心绪:“陛下既有必胜之心,又何须在乎多等几日。” 从王座上站起,“大石,晌午时在橘杏阁候着;乾,三日内速将战事表呈上;龙马、桃城、海堂,此番归去加紧练兵。……今日就暂且散了罢。”言毕已行至殿角,却蓦地站住了。 “不二,你且留下。” “你在生什么气?”不二刚踏进春堇殿旁的一座雅阁,早已等在那里的冷硬面庞便开口道。一如既往的开门见山。 “哎?”仍是那一成不变的笑容:“现在在生气的,好像是青王陛下吧?” “……难道到了这里,你仍不肯喊我一声‘手冢’么?”青王的声音垂了下来,适才的威压之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不二所不认识的疲惫与苍老。 心头一阵酸痛。“…………” “为何要来?……你明明不想卷进来。为何要参加影武?” 深深埋下头去,任额前的碎发遮住了双目。“陛下说的好生奇怪,难道不是陛下要我来的?” “不二!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若你不想来,没人迫得了你。” “……我不来,你便会放弃必战之志么?我不来,你便会同样放过菊丸么?”听着对方一瞬间的无言,心中在冷笑。刚才殿中初见手冢的那份压抑之感再次升腾,令人窒息。 多少次了,本就知道了结果,却仍然如此失望。唇角上浮,牵出一抹氤氲的笑容:“呐,手冢,我们答应过的。现在他走了,但我仍然不会失约。” “我已说过,不要再提他……”猛然抬起头的手冢突然愣住了,那半句突兀的高音就在半空中蓦然坠落。映入眼帘不二的笑容,倾倒众生—— 那般冷漠。 6 梦境四 清和 在手冢回过神来的时候,不二已经远去,不见了踪迹。 仿佛有什么东西,已然碎裂。 只有回廊深处掩映着的,清和之月正开得茂密的小枫,层层叠叠,鲜红胜火,抵着这一室寂寥。 不二在殿外看到了远处的菊丸,少年张扬而明媚的笑脸竟是如此炫目。他身后的是大石,一直和他保持着半步的距离,若即若离却不离不弃,温暖的笑意令人如沐春风。 焦躁地向那抹亮红走去,却突然听到不远处桃城的声音:“龙马,你怎的突然就决定加入我们了?之前还说甚么也不肯来呢。” “桃城前辈好啰嗦。”少年向一旁别过头去,略略嗔怪的神情。但那一回首间,赤金色眸光中一抹淡淡的阴翳却终究没能逃过不二的双眼。 “不过,这样就又能和龙马一起上阵了呀,很高兴吧,小鬼?” “前辈还差的远呐。”薄薄的阴翳已然散去,嘴硬的少年别扭地说着,红晕却已悄悄浮上面颊。而桃城则毫无形象地大笑着,一手揽过少年略显稚嫩的肩膀,全然不顾之前已被甩开过无数次。不二静静立在了原地,没有再接近菊丸和大石,竟似是不忍破坏这些单纯的笑意一般。 “呐,幸村,还记得送我‘白鲸’那次么?” “自然记得。”幸村用羽扇慢慢扇着眼前的小炉,一边笑道:“事实上最初见你之时,你那第一首曲子,实在是破绽百出。” “哦?有过那种时候么?怎么一点不记得了呢?” “装傻不好哦,”那紫发之人瞬间竟飘至了不二身后,吐气如兰,却绽放危险的迷香。然而在下一瞬,他又端端坐回炉旁,轻功之精湛竟远远越过了肉眼的速度。水已煎开,浮现出一串串鱼眼般气泡,幸村袍袖微动,一捧滚水就自注入已润过茶的青玉茶杯,只见瞬间内水镜濯碎玉,碧落沉清江,一气呵成;顷刻间叶片漫卷,幽香上浮,幸村二个手指夹了,一个瞬步稳稳送至不二眼前,道:“不过看在白鲸一曲,巧夺天工的份上,算是饶过你。” 不二接了茶,缓缓品着,“一直对你说起过去诸般,定是厌烦了罢?” “怎会?”幸村自身后将不二拥进怀中,“此番,不是时间正多,由得你回忆过去……”声音自后,竟至细不可闻:“我……正甚是乐得听呢……” 从皇宫出来,赶回不二族的宅院时,天色已暮,夙夜翩翩而至。不二一如往日,来到听涛阁,独自坐了随意拨些小曲儿。只见枝头绿叶尚未成荫,正是风景岑寂之时。天间月色轻影幽微,照着庭前的池面暮烟笼罩,一片萧瑟朦胧。 “幸村兄既然来了,为何不照面?” “只是不二君的曲儿甚美,听得在下不忍出声打扰。” 第 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 章 (网王同人)燕回一梦 作者:sitequila 第 4 章 “幸村兄说笑了,不过是单弦独曲,上不得台面。” “然而配着这景侯,却是别有一番滋味。” “好雅趣。”不二歇了手,笑道: “此次前来,幸村兄好像兴致甚高呢。” 幸村身形一动,移至不二身侧。不二回过头来,只见他自袖间缓缓取出一物,乍看上去似是帛书一卷,形状间已颇为破旧;然而幸村动作,竟是无比精细谨慎,看得不二心下大奇:“哦?幸村兄拿来何物,举动如此仔细?” “天下罕有之物。”幸村道,一面将那古卷徐徐展开,不二上前一看,不由大惊。 “这……这可是古谱白鲸?”不二抬起手来,指尖掠过古卷些许粗糙的表层,竟不由得微微颤抖。 “正是。”幸村将帛书交予不二取着,微笑地注视着他惊讶莫名的表情,不再言语。 “幸村兄何处觅得此物?”不二迅速浏览着手中的古卷,少顷突然自内室捧出一张琴来,向幸村道:“此琴为不二家传宝琴‘蜉蝣’,请兄台赐教此曲。” “不二君如何得知在下会弹此曲?” 不二双目微斜,回眸间蓝光潋滟,淡淡笑道:“适才自兄台手中取过此卷,小弟已觉出兄台指尖关节处的硬茧,若非识琴之人,茧从何来?至于此曲,若是识琴之人而得白鲸一谱,想必都会技痒难耐。” 笑意加深了。“果然瞒不过不二君呢。”幸村并不推辞,自‘蜉蝣’前从容坐了,指力微动而奏白雪之音。时见春山之泽,清水出泉,温和无风。偶有仙人乘繄来去,波澜不惊,沙鸥翔集。时见满目深潭一片,不可估测。倏忽之间,有神物为之下降,风雨暴至,庶女叫天;景公台陨,海水大出。 7 不觉间竟过了许久,待不二回过神来,只见幸村身靠在琴台一侧,面色苍白。 “不愧为天下奇谱白鲸,真乃一曲惊人,只是幸村兄你……” 面前的人苦笑道:“果然……这也被你听出了么?”语音至尾,竟已虚弱不堪。不二忙上前扶了,运起真气送入幸村体内,一面道:“兄台琴技超群,然而细听之下,五音中宫音嬴弱,其声噍以杀……幸村兄身上可是有甚么痼疾?” 幸村缓缓舒了口气,气息渐匀,随即才道:“我自小便有顽症,不得根除,”似是看出不二脸上的痛惜神色,他牵出一抹微笑,“如今这般,只是看来吓人,并无大碍,不二君莫要放在心上。”言毕,瞬身立起,面色已恢复如常。 “此番给不二君添了许多麻烦,在下这便告辞。顺带一提,明日在下便要离开青学,这些日承蒙不二君赐曲,不胜感激。”不二一听,端的从琴案前站起,只见幸村就在眼前,笑意盈盈,话到口边,竟生生咽了回去。 “幸村兄,这白鲸琴谱,你还未收回。” “这琴谱,算在下给不二君的谢礼。后会有期。”幸村深深望了不二一眼,转身一跃而去。不二注视着他的背影,半晌无言,竟一动不动,心下怅然。 蓦地,空中传来一阵宿鸟的鸣啼,空寂的朔风自面颊上拂过,夜凉如水。不二回过神来,仍是园中那一季淡草花树,散漫的香气在空气中晕染,适才种种,竟似一场大梦。 “不二兄,可知这次早朝,是要发生何事?”刚踏上太和殿前的台阶,桃城便从斜侧里迎上来,眉间似有焦急之色。 不二一愣,回想起当日殿中与桃城、越前意见相左,本还担忧二人会心存罅隙,一见桃城的神色,竟似原本便未把自己当作是外人,显然早已将那日之事抛却脑后。心下不禁暗笑起自己小人之心,却也暗想这一路所见朝中大臣,莫不神神秘秘,议论纷纷;然而嘴上只是笑着应了:“不二却也不甚知晓。” “龙马数日杳无音信了……真个教人急死。”桃城低低念道,不二才知他原来正为小王爷担着心,便只在一旁,好生劝慰。 正言语间,只听一旁喧嚣之声,回过头去,却是菊丸扯着大石往阶前来了。行至近前,菊丸认得是不二和桃城,一个箭步冲上来,“哥哥,阿桃,你们可知道,大石啊,这么大个男人,竟打不过一个女人呢!”菊丸说着,笑得直不起腰,“人家丈夫打老婆,他偏要多事去劝架,结果被两人一起揪着打,他连那女人也躲不过呢!” 不二看向大石,只见他袖子被菊丸紧紧扯着,脸色早已涨成紫青。 不二心下暗笑,正欲出言喝住菊丸,却被大石一个揖挡了回去。“在下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实在惭愧得紧。今日多亏英二君及时搭救。”不二心念一动,遂转了话头,笑道:“莫要在此闲叙,还是先进殿去罢。”几人纷纷称是,便同往太和殿走去。 8 梦境五 浴兰 众人上了殿,只见两排大臣已似平时般一一列齐,只等上朝。顷刻间寅时钟声响起,青王进殿来,神色一如往日无异。王座旁一内侍亦如平日般宣道:“有事禀奏,无事退朝。” 大石上前道:“立海使节昨日已抵王都就近之官驿,现正候在殿外。” 手冢点头道:“宣。”一众大臣纷纷略微侧目,暗观来使。只见一名年轻人自殿外走近,高鼻深目,面若巧匠细刻,色如妙笔生花,斜眉入鬓,眼廓狭长;果不似中原人模样。尤是那一袭银发胜雪,万般言语,竟难描绘。双目精光流转,气宇轩昂;身上自披了一件镶金月牙白袍,背后紫色丝线巧绣着立海国饰——云中图,万般回转,如云似雾。不二暗想,早闻西南立海,以紫为尊,果不其然。 “立海使节仁王雅治,参见陛下。” “来使免礼。”手冢沉声道,“真田陛下一切安好?” “肃公一切安好,多谢青王记挂。本使此番前来,正是为肃公传达立海与青学盟好之意。”仁王从容答言,一面自袍袖中取出紫帛诏书一卷,当堂宣曰: “自我太祖皇帝与青学先王大和贤君盟好,共图大业,勘定四海,一统千秋;其一时从龙附凤之俊,莫不载书竹帛,带砺河山,时五十载有余矣。今二国四海升平,万民富庶,寡人愿与汝国修先君之好,此之不图,而姑务自损,只伤国体,未协寡人之心。若陛下感寡人之盛情,乘百姓之万福,寡人自当欣慰不已,则互定信物。倘我立海,别无他求,唯向青王借取一人,如此而已。” 堂下闻听此言,登时哗然一片。手冢一挥手止了众人聒噪,沉吟道:“向本王借人?但问肃公欲借何人?”言语间依旧面无表情,生生竟听不出他半分情绪。 仁王上前一步,笑容不变,却莫测高深。 “青学琴师,不二周助。” 三日后,不二打理好一切,西出比嘉关,自江而下南行个把月便可到边城六角,越过六角,便是立海地界。关上,众人且都来送行。 已是初夏。艳阳腾空,空气柔和温暖,和风将两岸江蓠草馨香的气息送至众人面前。岸边芬芳的草丛里,铃虫发出悦耳的声音。空气温暖明快,午后天气晴好,不二仅带了一位驾车老仆,宝琴‘蜉蝣’一张,便与众人挥手作别。太阳的光影在他身后不断变幻,映射在水上,发出五彩绚烂的光芒。 众人见不二单薄行李,都不禁心下恻恻。菊丸更是只管攀着不二衣袖,作甚也不肯放手。“哥哥为何便一定要去?哥哥去了不二一族要如何是好?……”言罢竟起了性子,甩开不二径自到一旁去了。大石忙跟了过去,不二看在眼中,也不由得心下黯然。 “立海虎狼之地,不二兄务必要小心谨慎才是。”乾向不二说罢,又徐徐向那老仆交待起来。 “若那立海敢把不二兄怎样,咱家便立即请师南下,荡平他了去!”这声音之主,不看也知是桃城。而一旁不善言辞的海堂,只是攥紧双拳,不言不语。 “不二……兄,自己保重,”吞吐了半日,龙马终于慑喘出一句来,“……抱歉。” 不二瞧着龙马一句说完,即更转过去,像是在赌气一般的脸,心下只想这孩子端的可爱得很,竟还为这些小事讲出道歉的话来。却将个离情别绪抛却了不少,遂拱手向众人道:“蒙诸君盛情来送,不二草芥之人,愧不敢言。此番到了立海,不二自当竭力,不负诸君所托。……承送千里,终有一别,不二且满饮此杯,就此别过。” 一杯冷酒,几番伤情。不二转身而去,再不回头一眼。车匆匆驰去,辙音凄楚乱离。行得半个时辰,忽闻身后马啸之音,依稀伴着“不二兄且留步”喊声,不二且喝停了车,下来一看,却是大石。“大石君?……菊丸怎的了么?” “已自回去。”言语间大石自怀中取出一枚细颈丹朱小瓶,递与不二。不二接了,不动声色地收起:“愚弟……就拜托大石君了。”言罢正欲上车,忽听得身后大石郑重言道: “不二兄,请务必平安回来。”言辞间,竟是无比怆然,“青学已失去了忍足侑士,再不可失去不二周助。” 不二身形一僵,顿时足下似有千斤,竟至迈不起步来。 9 忍足……侑士。 第 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 章 (网王同人)燕回一梦 作者:sitequila 第 5 章 何其久远的名字。竟似是这一世,初初相闻。 然而,却那般熟悉。 青学古制,皇室若立储君,为防谮越,其余皇子则需寄养在相关贵胄世族家中,直至成年。然而一般也只有青学四大世家,才可有此殊荣。 青学元和十九年初夏,四大世家之一的桃城家迎来了年仅四岁的小皇子越前龙马。龙马之母越前伦子,本出身岭南豪商之家,一朝嫁入皇室,得蒙圣上专宠,自不免对娘家多加提携。彼时,龙马的外祖父越前南次郎官至国相,可谓权倾朝野,富可敌国。龙马有此背景,桃城家自是倾尽全力,大张旗鼓。迎接小皇子那日,桃城家与越前家以帛裹道,白蜡当柴,极尽奢华。遂将小皇子在东院安置,又以自家长子桃城武为龙马伴读,自此锦衣华食,倾囊款待,不在话下。 同日,同为四大世家的不二一族也迎来了两位皇子。然而与龙马相比,景况便大不相同。二人的母亲本是宫中侍婢,素来体弱多病,早已不在人世。单留两位皇子在宫中,孤苦伶仃,无人可依。此番来到不二家中,年长的七岁,幼弟才不过五岁。不二一族将两位皇子安置于听涛阁,又将自家长子不二周助也迁至此间,是为皇子伴读,虽无甚大排场,却也悉心照料,无微不至。 不二至今仍记得初次见面的情景。那时他在阁外遥遥望去,一个细瘦的人影正独自立在窗边。一方墨绿石砚端放身侧,一手正挥毫习字。初夏的清风时时吹进室间,于是檀木桌上锦帛的表面便犹如风吹皱的一池春水般,涟漪起来。而窗外的飘落的木莲偶尔被卷进室内,嫩白色的花瓣打着旋落在绛紫色的桌面上。 这时他见到一捧墨蓝发丝,随风寂寂飘扬。阳光下是少年单纯的笑脸:“你可是在看他?初次见面,我叫忍足侑士。那是家兄,手冢国光。” 此后三人,形影不离。许是因为宫中诸事复杂,手冢和忍足的性情,皆与年龄颇不相符;尤以手冢为甚,且不说他极少发笑,不时竟显得些许阴沉。相比起来,反是忍足平和亲切,更易相处。三人初时一起习字作画,弹琴演武,各有所长。往往到了最后,不二一曲沧海,忍足一番剑舞,二人演毕,手冢一幅《湘君》也恰恰作完。 “君不行兮夷犹, 蹇谁留兮中洲? 美要眇兮宜修, 沛吾乘兮桂舟……为何手冢的题诗总是这一首?”有一次,不二终于耐不住地问了一句。然而手冢,却不曾回答。而这时忍足凑了上来,笑道:“若哥哥做了皇帝,不二做了国相,我便做大将军……我们二人帮助哥哥一统天下,哥哥到时再告诉我俩,这诗是何意,如何?” 记忆撕裂般戛然而止。 不二记忆中最后一次出现的忍足,倒在那里,血雨在风中飞散,与漫天飞扬的纯白绵雪缠绕纠结,而他墨蓝的发丝浸着血迹,近乎妖异般的魅惑。胸口的伤痕划成一个突兀的十字,熟悉得触目惊心。 不二记得自己对着那个奄奄一息的他,仿佛失去控制般地喊道:“那迹部景吾究竟何人,竟值得你做到此等地步?即便你得到了他,又能如何……”至此,已是哽咽难言。 忍足在笑,雪风中他的笑容无比清晰。“不,不二。我从来不曾得到过他。他并不爱我,但我一点也不后悔。” 青学元和二十六年深秋,东宫暴亡。诸皇子奉诏回宫。 青学元和三十二年,圣上秘诏,誓师讨伐冰帝。次年春,派六皇子忍足侑士潜入冰帝,是为内应。 两年后,圣上御驾亲征,忍足侑士公然叛变。青学大败,陛下中流矢,崩。遗诏三皇子手冢国光继位,改年号为青零,是为青零元年。 次年冬,青王挥师六十万,与冰帝军在极北要地白石关死战三天三夜,冰帝大败,尸塞河谷,岳水为之不流。冰帝国主迹部景吾北逃,大将忍足侑士为青王所杀。 (文中诏书前一句参考了清代随缘下士《林兰香》;手冢的题诗为屈原《湘君》) 10 梦境六 蝉羽 “少主,适才已过了比嘉关了。前面的官驿一到,行不了几个时辰,便可达立海国都。” 老仆沙哑的嗓音冲散了不二的思绪,抬眼望去,帘外已是红霞满天。走下车来,夜风带起阵阵凉意,拂过不二微微发烫的面颊。 “那便往官驿安歇一宿,明日起程。” 是夜,不二辗转反侧,不得安睡。索性起了身,在驿馆外闲坐。这驿站虽小,却布置得古朴清雅,但闻初夏凉蝉在树荫间鸣啼,夜风一过,一袭散淡的香气在空气中晕染。不二顺眼一瞧,一丛瞿麦在墙角,正悄然盛放。 瞿麦,在青学南部,又被唤做常夏。许是因为手冢的母亲故乡在南方,而手冢又正生在初夏的因由,尽管从不曾听他提起,但不二和忍足都清楚,常夏,正是手冢喜欢的花。单在手冢的画中,描绘常夏的便不可胜数。正因为此,忍足还特意将整个听涛阁外种满了瞿麦,现在,尽管早已枯死过半,每到初夏,那一室散淡的香气,仍让人恍然迷离,仿佛一切纷然如昨。 纵然,今日的手冢,再不作画;纵然,今日的不二,那一曲沧海,已成绝音。 “不二……”耳畔突然传来低沉的喊声。谁的声音,那般压抑,那般熟悉,仿佛隔着一世的距离。 “青王……陛下?……” “我未去关上送你,你可还好么?” 少见的温柔令不二一时无措。“陛下已经送过我了。……无需再记挂便是。只是……陛下为何会在此?” 手冢独自缓缓行至窗边。“……说是去送你,我却一个人在听涛阁待了许久。不二,那日一见,你我果然都与昨日,已大不相同。……我离去之后,你可还曾进去过听涛阁么?” “……不曾。”手冢听了,长叹一声,转过头去。那空虚的背影寂寞如斯。不二心下一阵不忍,便徐徐走上前去,直至那背影身后。“手冢……” 那身影回过头来,竟然在微笑。柔和似水却无比妖娆。月光不碍蒿莱,照入帘栊,映在那人周身,紫发,紫眸,轮廓模糊,带着来去无踪的虚渺之感。正在微笑的人,不是幸村是谁? 不二一惊,从床上挣起身来,回顾四围,空无一人。窗外已泛起鱼肚白,灰青色的天空了无声息。只有那一丛瞿麦,仍在墙根暗香如故;夜间种种,原来不过幻梦一场。 走在立海国都的街道上,不二不禁心下暗自惊叹。彼时殿上听闻大石和乾力谏此刻不得与立海正面交锋,虽当时亦觉得小心为妙,但却未曾想过立海之繁华强盛,竟至如此地步。只见市集纷然,看客熙熙攘攘;各国时令之物,奇珍古玩,齐聚一堂。那厢里仓廪丰实,粟米流脂;这厢纵然街坊百姓,人人情态安闲,个个诗情画意。真个百闻不如一见。 越过绵延百里的市集,终于临近国都中心——九商宫。尽管得名为宫,然而九商宫并非单指立海皇庭,而是朝中所有皇亲贵室之家,皆在此间。当年立海先祖征服天下,开拓疆土,选此为国都。彼时先祖膝下九子,皆有龙凤之姿,纵天之才;先祖皆自垂爱,不忍将其逐一分封至各郡各县,遂在立储之后,又在皇庭周围修建规格略小的宫殿八座,用以安置诸位郡王,是为九商宫由来。到太子哀公在位之时,立海国力日渐鼎盛,国君唯才是举,各地英才便往国都纷至沓来。其中自不乏经天纬地之才,哀公求贤若渴,遂将个中翘楚封万户侯,封妻荫子,安置在九商宫内。时至今日,九商宫在立海国人心中的地位,自是不言而喻。 至宫门外墙,早有一个大臣率着几位侍从,手持紫绦远远迎在那里。见不二来了,遂上前道:“阁下可是青学使节不二周助?肃公已等候阁下多时了。”一边迎着不二进去。只见一入宫墙,建筑便大不相同。且不说远处围绕着正中深紫色皇庭的八座浅紫宫殿,乍看和谐统一,细品却各自迥异,个个气势非凡;单表宫墙附近的一座宅院,占地便有百亩,周围四十里,楼台亭阁数百余间;其气势宏伟壮观,建造精致华丽,金碧辉煌,令人叹为观止。 那大臣见不二直望着那宅院默不作声,道是他已被这气势吓傻,遂傲然道:“这又算得了甚么?我立海以紫为尊,这宅子远非什么世家宅院,不值一提。”不二闻言,这才仔细瞧了那大臣,只见他年纪尚轻,一头黑色卷发,神情张狂不已,不二冷笑一声,道:“人道是,安得广厦无人问?落花时节空朱门。极尽奢华当年事,不过春梦自伤神!”那大臣闻言,神情一僵,脸色登时难看至极。不二也不理他,只心下暗想,看来此番立海之行,恐怕是讨不到甚么便宜,须得处处小心才是。 11 思念间已上了大殿,殿间众人表情迥异,但纷纷将目光洒向远客。只见来人从从容容,不慢不惊,一头褐发光亮如缎,一袭青衣洒脱绝尘。身形略细,行走间若清风拂地,令人见而忘忧;然而细看之下,步法稳健,指力绵然,纵然是武学世家,也瞧不出他有甚么破绽。众人不禁也呆了一呆,暗叹青学竟有这般人物。 从容行礼,神色如常。倒是那立海国主——肃公真田弦一郎始终不动声色,神情冷硬。不二一眼望去,倒暗自好笑,这人,生生一个手冢翻版。正思量间,忽听一旁一位红发大臣言道:“青学使节此番来我立海,沿途应已见我立海之广大富庶,可是你青学可比?” 不二并不回眸,淡淡答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青学纵无立海之幅员辽阔,但论百姓安居,万民富庶,只怕不在立海之下。”那大臣一怔,忿忿退下。 “青学君主与我立海盟好,是为良策。”一旁的大臣言道,“若不然,山吹与不动峰合击青学,青学危矣!” “阁下此话好生奇怪。”不二望向那人,只见对方面相谦和,双目紧闭,倒是一派仙风道骨,遂凌然回道:“且不说此番盟好之意是由肃公率先提出,我陛下感慕肃公为民之心才以应许;自古以来合纵连横,共击之敌皆为当世最强之国。既然立海自称天下第一,阁下担忧青学为人联攻,岂非闲来无事,为古人担忧?” “那青使认为,我立海当忧何物?” 不二淡淡微笑,“阁下该忧的,是我青学与不动峰和山吹共击立海,彼时,立海危矣。” “放肆!”适才引不二进殿的卷发大臣断喝一声:“我堂堂立海,岂容你小小青使辱没!”说话间掌心翻转,一股阴寒内力自袖间甩出,登时如同急矢,射向不二。殿间众人见此变故,还未及反应,只见不二长袖一卷,将那内力带入怀中,两手环转间将内力引自另外一臂,登时前曲一膝,双臂自后顺然一带;数秒后,殿外传来数枚树干折断的噼啪声。整套动作,如流水行云,再看不二,抱袖而立,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大殿间登时一片惊叹。 “阁下……不是青学御用琴师?”刚刚那双目紧闭的大臣蓦然问道。 “正是。” “……阁下原来就是……不二一族。”那人沉吟道。旋即默然不语。这时,那厢里一个大臣却细声细气接了话:“阁下一介琴师,竟懂得如此功夫……只怕此番阁下来到立海,青学国主还另有吩咐吧?” 第 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 章 (网王同人)燕回一梦 作者:sitequila 第 6 章 “呵……原来刚才那两招皮毛功夫,阁下便觉得了得么?”不二直视那人,冷笑道:“不二确是一介琴师,本就不懂功夫。刚才那两招,在我青学,不过花拳绣腿,连黄口小儿也人人手到擒来。原来在立海,竟成了什么倾世绝技么?!”只见那人早已退后,满面羞惭,不二上前,凝视大殿诸人,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不二并不想来,不过是立海以盟好为名,强召不二前来。不二来了,诸位又颇多刁难,莫非这便是立海素来的待客之道么?”言语间十指微张,双眉骤聚,缓缓睁眼,登时大殿间一脉水漾冰蓝,凛然寒意直指人心。“若青学无盟好之心,在下又怎会站在这里。若是恰恰相反,是立海本无盟好之心,此番再说甚么,便也是枉然!” “青使莫要动怒。”一直默然旁观的肃公忽然开口,登时止了一室嘈杂,“青使一路劳顿,还是先去安歇,改日再叙。琼海郡王何在?” “郡王昨日往圣鲁道夫去了,还未回来。” 肃公沉吟道:“一准又是贪玩。莲二,青使就由你送去郡王府。”只见那人应了,肃公仍旧面无表情,只扫了一眼大殿,只见众人莫不噤若寒蝉,连呼吸声都恨不得没有了去。肃公冷道:“切原,回去反省。” 琼海郡王府正是皇庭以北第二座。不二到时,暮色四合,正是手挥五弦,目送归鸿之时。古院曲径通幽,庭前春水一袭,时缓时细;各处布置,皆是精雅高绝,即便庭间古木,也姿态曼妙,见之忘俗;来往宫人,无不衣饰淡雅,顾盼生辉。依稀听见有人正在远处,一个弹着琵琶,另一个唱着小曲:“献岁发,吾将行。春山照,春日明。园中鸟,多嘉声。梅始发,桃始青。……” 随着那曲声缓缓行进,水穷之处,但见凉亭一座,可观云涨云生。亭前两个草书古字“佾云”,亭间几个宫人正在弹唱,一曲已臻末尾。“……入莲池,折桂枝。芳袖动,芬叶披。两相思,两不知。” 中间那紫发华服之人,正转过脸来,向着不二浅笑。那笑容一如既往,柔和似水。 “正所谓人生何处不相逢呢,不二君。” (文中宫女所唱之诗,是为鲍照《代春日行》) 12 梦境七 凉月 “正所谓人生何处不相逢呢,不二君。”那微笑着的堇紫色眸光,除却幸村,天下间怎还会有第二人?“真是凑巧呢。” 不二气结,这般光景,他还觉得有人会相信一切是出于巧合么?真个把人当傻子愚弄了!正不平间,瞥见幸村笑意更深,心下愈发没有好声气;但奇的是,见了这郡王竟是幸村,却没来由地松了口气,竟似是见了多年不见的故交般,心下隐有喜意。纵然一时间思绪万端,难以尽述,倒是脸上仍如平时,笑得云淡风轻。“是幸……不,应该是琼海郡王殿下叫在下来的?” “被猜到了呢。”那紫发美人笑得更加人畜无害。 “……那么,郡王殿下将不二从青学叫来立海,到底有甚么因由?”不二缓缓问道。 “好像……没有甚么因由啊。”幸村抬眼望天,像是苦思冥想了一阵,才道:“只是一时兴起,想让不二君看看在下熟悉的地方罢了。……不二君是雅趣之人,定也觉得不虚此行吧?哦,差点忘了,过不了多久便是立海国庆,那时会放灯十夜,我是想让不二君与我一起赏灯呢。” 一时兴起?不二心下忿然,一时兴起便把人千里迢迢地召来,就是为了教人陪他赏灯?天下间竟有如此不着边际之人!还说甚么不虚此行,我那厢在朝堂上被你立海诸臣围攻之时,你这一时兴起之人又躲到哪里去了?径自压下心中怒火,不二只冷冷地看着幸村,不言不语。 怎料幸村并不以为忤,反倒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般浅笑道:“不过那朝堂之上,不二君舌璨莲花,文武双全;生生教人倾慕得紧。”不二闻言转过头去,只见幸村脸上,分明写着幸灾乐祸四字,“那群朝臣,皆远非不二君的对手呢。找不到旗鼓相当的人,想来不二君也觉得好生没趣吧?” “……郡王好意,不二心领了。”觉得好生没趣的人,分明是你。不二暗道,料得再说下去,也无非是被他在一旁看个热闹,索性三十六计,以走为上;当下便收了话。“若郡王没甚么别的事,不二便先去客房了。” 刚转过脸,只觉得身下一紧,再一看,那紫色人影已飘至身侧;而自己腰间,竟就在适才那一瞬,已被幸村系了一块白色玉佩上去。当下细细端详,只见那玉佩色如羊脂,温润细软,略略一动,即更通体宝光莹莹,正中央刻着一个篆体的‘琼’;含在手中,还留着适才幸村掌间的余温,如掬细水一捧。再看幸村腰间,正挂着一块同样的玉佩,不过中央的字换成了‘幸’。 “……郡王这又是做什么?” “信物。”那人悠悠说道,“好生戴着,总不会害你。” 之后数日,不二便在幸村府中住下。过了约摸半个多月,倒也熟知了立海诸人。今之国主肃公仅有一弟,便是这琼海郡王幸村。幸村当世奇人,为人洒脱不羁,好任侠,结宾客;正所谓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义之所当,千金散尽不后悔;情之所钟,世俗礼法如粪土;兴之所至,与君痛饮三百杯。这般人物,倒是人人倾慕。 至于那双目紧闭的大臣,正是立海国相柳莲二,此人一向高深莫测,对国事却是殚精竭虑,忠心耿耿;而那日迎不二进来的卷发大臣,和朝堂上首先出言刁难的红发大臣,便是立海的左、右将军切原赤也和丸井文太。二人虽私交甚密,性子却大不相同。切原为人冲动易躁,血气方刚;丸井却活泼顽皮,心无城府,倒与菊丸颇为相似。自来至今,肃公却又召见过数次,不过是论及盟好之意,叙两国旧交之事,不必赘述。 一日,不二闲来无事,幸村又不在家中,遂带了那老仆,去东面市集闲逛。一路流连,只见古玩珍奇、字画孤本,不可胜数。行至一间铺面较大的古董店,但见内里,齐齐码着一色上好的紫砂茶壶,不二一见,登时迈不动了步,一头便扎了进去。 只见室间古式雕花几案一座,纹饰繁丽华贵;上面一盏青花茶碗刚刚泡好一掬上乘碧螺春,但闻满室异香,沁人心脾。那老板正一旁坐了,约摸二十正中的年纪,举动间张扬潇洒,英气逼人;眉宇间七分奇贵,三分邪魅;确是端的不像位商人,倒教不二呆了一呆。 1 老板挑起眼梢,只见来人仪表不凡,遂起身迎上,微笑道:“小官人,本人这些个茶壶,都是上好成色。官人且看这一把。”说着顺手提起手边一盏,只见是绿泥光型圆器,姿态古朴生动,柔中带刚。铺砂烧制,却柔美光洁,质地均匀,算得上乘货色。不二淡淡瞥了一眼,只是微笑不语。 老板见了,也笑道:“小官人却是看不上眼呢。也罢,官人请看这一尊,却是如何?”只见是朱泥花货一只,生生拟成古松形状,却浑然一体,镌刻精妙;松针繁杂细密,却一枚一枚清晰可辨,繁而不乱;擎在掌中,质地光滑细润,盖合严密无隙,端的是一把绝妙好壶。 不二笑道:“这壶却是比前一把精细了许多。看这姿态曼妙,应是出自前朝巧匠观月之手。然而,观月之壶,终是纤细有余,气度不足。” 老板讶然道:“不想小官人真乃识货之人,竟将这无款之壶认出了名姓!……且随我来。”说着引了不二进入内室,自顾捧来以紫绢包裹的一物,缓缓在不二面前展了,笑道:“小官人可能猜出这一把却是出自何人之手?”只见却是一盏紫色方器,形状古拙,壶身刻有‘字依壶传,壶随字生’、‘名工雅士,相得弥彰’之字样,笔迹张扬洒脱,自成一体。细观之下,壶身方中带圆,久视竟是神气起伏。遂将壶盖与壶身旋转紧闭,拈盖而起,只见壶身竟稳稳不坠。 不二小心放下,径自笑道:“应是山吹名匠千石之作。当年千石凝毕生之力,制一宝壶赠与一代枭雄,冰帝国主迹部景吾,而迹部则在壶身题字。传说此壶依茶色、水温不同,每每也有微妙变化。在下未猜错的话,人称‘弥生’,便是它了。” 老板浅笑道:“今日便是遇得世间奇人了。” 不二亦微笑,旋即一揖至地,“不想在此竟能见到冰帝国主,适才失礼了。” 迹部摆手道;“莫要再提当年之事,本人也早已远非甚么国主。只是今日偶遇,见你知情识趣,相谈甚欢,交你这朋友便是。” “前辈抬爱。素闻前辈一代枭雄,却以书法闻名于世;既然缘至相遇,若不要幅字回去,我不二岂非要遗憾终生?” 迹部笑道:“赠字却是没有甚么不可以。只是,烦劳小兄弟先题一字,本人便以此为诗。”说话间早已取出笔墨纸砚,递予不二。不二持了笔,沉吟半晌,落下一个“佾”字,交与迹部。迹部笑着接了,道:“小兄弟自当知道,迹部之字,从不白送于人,却也千金不卖。” 不二笑着应了:“自然,我便拿东西来与你交换。”话音未落,人已飘出数里。转瞬间便已回到琼海郡王府,直至佾云亭,当下便将亭间一幅画取了下来。 那厢里丫鬟宫人们见了,齐齐惊呼起来:“不得了,不二公子,那是王爷最爱的白石藏之介所作的佾云图呀!平日里搬动一分,殿下都会动怒的……”不二哪里肯听,一个瞬步便将诸人抛至脑后,心下暗笑道,幸村最爱这图,哪个不知,哪个不晓?若是他不爱之物,我还偏就不动它去。不知幸村回来见这图不翼而飞,会是甚么反应。越想心下越是自得,一时间更是身轻如燕,半盏茶的工夫便回到了迹部那里。只见迹部这厢正呷着茶,身旁一支玉柄镂空雕扇,展着正在晾那微干的墨迹,显是刚已写就。 “这便是你那字的题诗了。”不二进前,正打算一看,却被迹部扯了回来,“此地却非看诗之景。”不二微笑,遂将那幅佾云图给了迹部,正动作间又玩心大起,只想着要怎样惹恼幸村,便连同腰间幸村给的玉佩也一并解了,一同给了迹部。“前辈看这两样,可还算做宝物?” 迹部看着不二,奇道:“小兄弟竟这般大方!这两样可都是当世奇珍……罢了,这样交换,本人却也过意不去。小兄弟自收好了去,那字就白送你罢。” 不二忙道:“前辈不收,是看不起在下。晚辈倾慕前辈乃识物之人,特将这两样珍藏拿来赠与前辈。前辈不收,晚辈遗憾终生!”当下心里已要笑破肚皮。 迹部听了,叹道:“也是难为你。只是就这样收下,我迹部未免有欺凌晚辈之嫌。罢了,看你这玉佩上有字,应是何人所赠;正巧本人那砂壶也是千石所赠,且与那字一并给了你罢。”不二闻言,心头大喜,忙谢了迹部,将那壶与扇一并包好揣了,便辞别出来。 此番再走回东市的大道上,不二心情绝好,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只教那集市上货郎停了担,女眷红了脸,一个个看呆了去。行走间又起了鬼主意,便往身边摊贩一一瞧了去,只见稀罕玩物、诗集画册,一一价也不问便教那老仆抱着,别人要他结帐,便甩下便签一张,只道:“向琼海郡王府讨要便是。”一路下来,只见那老仆抱了满怀的杂物,举步维艰;却也亦步亦趋,拼命跟着,看上去端的可怜。 正逛至一个转角,突见前方不远处一人匆匆走过,墨绿色张扬头发,赤金双眸,上挑眼角,神情甚是倨傲。不二心下一震,心道此人面貌,怎地如此熟悉,竟像是……龙马君?正欲上前瞧个究竟,忽听身后音色清朗,有人徐徐言道: “我若再不来,你是打算将这东市都给我搬回去么?” 14 梦境八 月见 不二闻言一愣,再待抬首看时,哪里还有龙马的影子?心下却也暗想,龙马此时怎会在立海,定是自己一时看走了眼罢。 第 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 章 (网王同人)燕回一梦 作者:sitequila 第 7 章 幸村在一旁,但瞧着不二神情恍惚,倒也不急不徐走近前来。不二回过神,见是幸村,忙将一张笑脸迎了上去:“郡王殿下言之差矣,在下可是为殿下买了些民望回来。” 幸村眉头微皱,却仍浅笑道:“哦?不二君为本王买了什么民望,倒是说来听听。” 这厢里不二笑得端的无邪:“小商小贩,生意甚是辛苦。在下买了东西,算是为他们分忧解难。留下郡王的名字,那些人便自然感谢郡王,这不是为郡王买民望是甚么?” 幸村上前,一直行至不二身侧,笑得莫测高深:“听来不二君当本王是典籍里放债的贵族,倒把自己当成是那弹铗而歌的侠士了么?……却说这‘民望’也真昂贵得紧,单拿本王的挚爱宝图来换,仍然不够呢。”不二足尖自后一滑,在二人之间保持一步距离,才故作委屈道:“在下可是为了郡王做嫁衣裳,倒是累了我的老仆,捧着这般多杂物天可怜见。郡王一向体恤下情,是不是该自己搬了回去?” 幸存淡淡扫了那旁被杂物埋着,早已见不着人的老仆一眼,道:“说来我给你的玉佩呢,不二君?”不二一懔,幸村仍在笑,言语间也是悠悠道来,但个中危险意味,已渐渐弥散开去;当下早忘了当时想要怎样惹怒幸村,此时只欲岔开话题:“在下的老仆……” “不二君的仆人强健得很。适才独自抱着这堆东西走了许久,竟然一滴汗也未流。”幸村打断了不二的话,敛了笑意,缓道:“玉佩呢?” 不二语塞,心下泛起丝丝悔意。这玩笑开得也真大了些,可谁曾想幸村生起气来,竟吓人得紧,真真无趣。正头疼间,幸村却笑了起来,手里拎着一物凑上来,只见明明晃晃,莹光宜人,正是那枚玉佩。 “不二君太不小心,下次可莫要再遗失了。作为惩罚,不二君得陪我去一个地方。” 言语间并未提及迹部,不二心下疑惑,却也不动声色:“此番是不二的错,幸村兄想去哪里,在下万死不辞。” 幸村转过头来,笑意盈盈:“却也没那般严重。就是去江边一走。” 二人来到江边,早有竹筏一叶泊在岸旁。幸村飞身跳了上去,将翠竹做的桨往岸边只一撑,小筏便缓缓漂动起来,当下招呼道:“不二,快上来。”不二微微笑着点了头,一个飞身,只见袖摆扶风,瞬间便稳稳落在了竹筏之上。 幸村赞道:“早闻轻功‘燕回’,既为琴谱,又是武学奥义;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那日朝堂之上的两招,却也是燕回的功夫吧?” 不二点一点头:“正是。只是比不得幸村兄的‘紫瞬’,果然仍是天下第二。”幸村但笑不语,只默然撑船;顷刻间便已到江心。这才停了下来,自顾立在船头,任小筏顺江而下。 “对了,我还有一样奇物。”说话间不二行至幸村一侧,从怀中取中那柄迹部赠与的绫扇,当即展了,笑道:“此番却正是读诗之景。”幸村也回首过来,二人捧着扇子,朗声诵道: 拂长剑,寄白云。 一生一爱一瓢饮。 舞秋月,佾江风。 也是疏狂也任真。 挥剑问路,路崎岖; 倚云寄情,情浮沉。 回首一生,终是乱; 提酒卧醉,忘忧烦。 秋风皎月,相思起; 江舷风歌,舞涟漪。 也曾豪气,贯九霄; 也曾无为,任逍遥。 只见笔力洒脱,字随境生,端的是意先笔后;运笔者如洒醉墨,观字者能解百忧,无拘形态,意化逍遥。不二笑道:“真真好字好诗。看了这最后两句,哪个能不豪情万丈,快意恩仇。”幸村却半晌无话,稍顷才幽幽道:“只是这世间,总免不了身不由己。即便仰慕那不知几千里的逍遥无边,也无非回首一生,终是乱。” 不二问言,心下一寒,回过头来望向幸村。江风拂面,吹乱了幸村微长额发,使得他的眼眸一时之间,模糊难辨。那一袭兰袍衣摆翻卷,看上去仿佛转瞬间便要消逝一般。不二心下一阵凄然,竟不知该说甚么才好。幸村略略转过头来,正对上不二双眸,这次,二人谁也没有率先移开。 15 “既然终不免身不由己,片刻逍遥,岂不更该珍惜?”不二笑容凄楚,一字一句,如落花春去,流水无声:“人生百年,本是花火云烟。片刻高绝,瞬间恣意,足矣。” “不二君认为‘瞬间恣意’,便是足矣么……”幸村喃喃自语,缓缓上前,只定定瞧着不二,硕长身形已越来越近;那面庞线条,柔中带刚;眼角眉梢,一般伤情,百般神秘,万般绝艳。不二任江风打在脸上,没来由的冰凉,双颊早已滚热似火。回过神来,幸村那堇紫双眸早已在上方,竟似是对人下了蛊术一般,教不二生生移不开双眼。登时心下大慌,双臂一伸,一招“千回百转”早已滑出水面。 那厢里幸村还道不二失足,也忙飞身来救。不二念及适才失态,心下犹自懊恼不已;但见幸村焦急神色,待他上前,冷不防一掌推出,幸村始料未及,径自落入水中,全身湿了个遍。在水中稳下身形,再一抬首,见不二好整以暇,早端坐在竹筏之上,笑靥如画。遂无奈笑道:“不二君真是睚眦必报。还不拉我上去?” “是幸村兄先想要戏弄在下。再说,幸村兄自己有胳膊有腿,自力更生便是。” “……我自己上去却也没甚么。只怕到时我动作太大,溅不二君一身的水,岂非唐突佳人?” “我怀里可是揣着迹部的字,只要你舍得弄花了便来。……幸村兄,适才你说谁是‘佳人’?嗯?” 只见紫影一闪,幸村已站到了不二身旁。落脚之时,足间却微微轻颤;不二抬起头来,阳光下幸村的脸色显得些许苍白,遂笑道:“莫非幸村兄是纸人儿,中词为霹雳里,佾云的《千秋映江月》,看过霹雳的亲们应该都不陌生吧。前些天刚刚看完暗城血印,这文其实也有纪念佾云的意思呢,笑) 16 梦境九 竹醉 “世人皆知我不二一族怀揣秘术,却未必晓得这秘术,实是我族先人所创琴谱三张。这三张琴谱分别名唤燕回、巨熊、白鲸。论及神妙之处,皆因这三张秘谱均假托琴谱之名,实怀八方之术。燕回为上乘武学,幸村兄早已心知肚明。而那巨熊与白鲸,前者为百战破兵之法;最奇的是白鲸,因为它原本是一张不二一族的‘佑愿’之谱。” 言及此处,不二敛去笑容,只有那蔚蓝眸光静静注视着幸村,徐徐道来:“我不二一族新任族长,皆需掌握一套秘传的演琴指法方能就任。这一族规,实则有意而为之。古传若有良辰吉日,以家传宝琴‘蜉蝣’,配以此套指法演奏秘谱白鲸,演琴之人的愿望即可实现。” 第 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 章 (网王同人)燕回一梦 作者:sitequila 第 8 章 幸村叹道:“江湖传闻不二一族先祖,曾一人一琴,阵前却敌十万之兵,这般看来却是真有其事……不二君,不二一族有此奇谱,怎还会甘心屈居人下?” 不二苦笑道:“幸村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白鲸之谱虽奇,却是端的为他人做嫁衣裳。想要演成此谱需得两个条件,其一,此谱虽为佑愿,却是只佑他人,不佑本族之事;其二……”说到这里,却生生打住,再不往下说了。 “其二却是甚么?”幸村并不甘休,遂追问道。不二深深看一眼幸村,惨然一笑,却是答非所问:“只是其他诸人并不知此事,那番阵前却兵传成佳话,却为我不二一族带来灭顶之灾。为人臣者,最怕功高盖主;为豪商者,哪堪富可敌国,此言非虚。那一番浩劫,不二一族几近全灭,白鲸、巨熊二谱也随之散佚。只余些许生还之人,几经辗转流连躲过追杀,最终追随青学先主完成建国大业,不二一族的血脉才得以沿袭。……此番幸村兄美意,却正将白鲸之谱物归原主,不想不二恰能以此谱治君之病,也是因缘巧合,冥冥间天定之事罢。”言语间波澜不惊,但个中风雨飘摇,恩怨生死却令人寒意顿生。这厢幸村眉头微紧,欲出言安慰,却也了然无补于事,终于半晌无言。 “不过白鲸一谱,毕竟散佚甚久,不二却也无甚把握。万一……并且,不二也略通医理,幸村兄的热毒,白鲸不过药引,要想真正去除此病,却还需得……” “冰帝镇国之宝‘冰魄’。”幸村一句接上,笑意苦涩:“在下这病,却真富贵得紧。不二君之心幸村了然。治不治得好,实乃天定之事。我本将死之人,不二君放手便是。” 不二却微笑道:“原冰帝国主迹部景吾,现正在立海,幸村兄不可能不知道罢。此番,幸村兄却真可谓吉人自有天相了。” 当不二在东市对着迹部古董店紧闭的青色门扉微微愣怔时,一旁的商家蓦地插话进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哈!客官此番来得不巧,这位掌柜的大爷可是一贯来无影,去无踪。一年能有一个月打理店铺也是罕有。便是说嘛,这世间哪有这般惬意的商人?” 不二转向说话的商家,笑道:“那么这位大爷现在何处,可否告知在下?” 对街的一名小贩忽然打岔道:“客官找那位大爷,问我便是!我上月才往这位大爷家送过货呢。城北不远有座日向坡,那里就是了。” 到了日向坡,日渐晌午。天空闲云翩翩,使得日光难以尽射,白黄色的光晕在天空缠绕交织,折射在道两旁火红的枫叶之上,给人以虚幻不实之感。一条狭窄陡峭的坡道,蜿蜒而上;四下无人,只听得足尖掠过地面层叠的落叶发出的沙沙声。转眼坡道已尽,路渐平缓,一座院落的轮廓渐渐显示出来,古式雕栏和绘,繁琐华丽。 不二脚步微微一带,便进了院间。庭前左侧满栽着艳红蔷薇,清晨绽开的花朵此时还未完全凋零,淡风扫过,一室浓香。右侧绿树,正是花时在冬春的山茶。想来四时交错,而这一院丹朱浓酽,却是香气不断。缓缓抬首,一座雅阁正立在前,狂草“湘君阁”三字拟在正中。 “不二周助,你果然还是找到了这里。”身后蓦地传来人声。攥紧双手,关节处显出病态的苍白。不必转头,那去了所有掩饰,张狂莫名的声音,烧成灰,此生也不可能忘却。 “那日在东市偶遇,本大爷便料到你一定会来。” 18 梦境十 时雨 独立庭间,呼吸寒秋夙夜的空气。二更时分,远处的天际仍是一片纯黑。依旧的一袭白衣,带着千里清秋的一地寒凉。暮寒霜降,染着庭间色泽绚烂的枫叶,没来由地凄清莫名。 “不二君一夜未归呢。”身后传来那人淡淡的声音,与这寒意料峭的时景,却是无比相称。 “……幸村兄不问我去了哪里么?”不二并不回头,只缓缓言道。 “不问。”身后人的语调依旧不紧不慢,却是毋庸置疑。“我……不想让不二君为难呢。” 一时无言,心头却是一阵刺痛。此生谁料?总是满面风尘,孑然飘零。纵然众里寻他,蓦然回首,终是怅然莫名。不可说,说则破;不可动,动则倾。冥冥间,想这一切,竟是早已注定。 然而,那人却在那里,但笑无声。就像在此刻,不必回头,也能在空虚的眼前,拂过他那一贯温柔而寂寥的笑意。 “呐,不二君,明日便是立海国庆了哦。约定过的,入夜同去放灯吧。” 毕竟立海古今繁华地,纵然与白日时分大不相同,入了眼那灯会闹市,却也熙熙攘攘,亮如白昼,别有一番风情。正可谓灯火家家有,笙歌处处楼;红衫翠袖,宝马雕车,路人笑问自往来;映着一盏盏红得通透的纸灯,层层叠叠的人影处暗香深藏,影影绰绰的回眸间眼波流转。向着灯市望去,奢华雍容的金莲灯,一片珠玑的玉楼灯;皎洁通透的绣球灯,风骨翩翩的秀才灯,满目尽收,好不热闹非凡。 不二早移步上前,只一路流连,竟有些挑花了眼一般,左瞧右看,个个爱不释手,却是终究拿不定主意。倒是过了半晌,幸村自后赶上,手里早擒了两盏锦绣绕织,精雅莫名的碧绿彩灯来,边走边笑道:“这盏荷花灯却是精雅得紧呢。” 无奈市集嘈杂,幸村的声音有三句,也生生教湮没了二句;不二性本清静,哪里经得起这般聒噪不停?不久便觉得头昏目眩,眉头也微微皱起。幸村见了,心下了然。浅浅一笑,旋即执起不二一手,在耳畔轻语:“随我来。” 只觉风声微凉,掠过有些发烫的面颊。不久足尖落地,抬眼一瞧,却是江间凉亭一座,尘嚣驳杂,早已抛却身后。不二转眸,远眺对岸市集,那厢里凤箫声动,星落如雨;却道是落魄戏伶,纵不免露水夫妻,却也对对低吟浅唱,如胶似漆;生怕负了这良辰美景。 这般置身黑暗中远远望去,彼岸种种,仿佛海市蜃楼,神隐之国。缓缓低下头去。有道是,一代繁华如昨日,御街灯火月纷纷。苦笑一声,自己真的是,满肚皮的不合时宜呢。 “母后在世时,每次灯会便会在此处放灯。”幸村蓦然言道,仍是那柔和而飘零的笑容。“我纵然从未见过她,在听闻此事后,也会每年都来这里。”他自顾说着,一旁将那盏碧绿荷灯缓缓放入水中。 不二在幸村一旁俯下身去,也随着幸村,将自己那盏一并置于水上。二人同望着两捧星火,自江面渐渐飘得远去了,只是沉默。 “呐,幸村的母亲……是怎样的人呢?” “不得而知。”紫色的长发掠过了不二的脸颊,丝缎般流光溢影;“听说,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呢。” “哦?那岂不是个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了?” “……不要以为我听不出你的弦外之音啊,不二君。” “呐,幸村。你……相信我么?”不二缓缓转过头来望向幸村,那一汪莹蓝若天的眸色缓缓流泻,这褐发佳人却笑得寂寥莫辨。 “不相信你么……幸村的命可是都交给你了。纵然……”那最后一丝尾音散落在夜风之中,被带到了九霄之上,再不得闻。只有声声丝竹弦曲,仍依稀自江畔传来,沉醉迷惑,令人不知身处何方。不二看着面前的堇紫色双曈缓缓漫卷而来,在感受到幸村唇上的温度前,只是不知所措地,仿佛听天由命般阖上了双眼。 “少主,安歇吧。昨个便是一宿未睡。”老仆向着不二抚琴的背影,开言劝道。夜间空气清冷,寒意刺骨。不二并不回头,只是一曲《东山》,响得愈发清峻。“事情办得如何?” “属下无能,未曾料到那柳莲二暗中派了人保护,终究无功而返。请少主责罚。” 19 “……罢了,你也身受重伤。且自去休息,莫要管我。” 老仆叹一口气,却纹丝未动,只是端端立在那里。 “怎么?”指尖拂过琴弦,一时间有若残雪飘摇,孤舟独钓。老仆面色恻然,许久才开口道:“……少主,真要以‘白鲸’医郡王的病么?那样您会……” “我自有分寸,不必多说。” 朗朗上清,一色纯白绝景,倒是一幅古图雅韵。不二缓缓高歌,低吟《东山》之词,其声沉郁苍凉,慷慨悲戚:“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蒙。我东曰归,我心西悲。制彼裳衣,勿士行枚……” “自初次为你演琴去病,至今已两月有余。幸村兄感觉现下身体如何?”不二自琴案前别过头去,望着背后凝立的挺拔男子,微微笑道。那男子倒不动声色,自身后将不二缓缓揽入怀中, “我是神清气爽,可你,如今却愈发清减了。” 男子说着,微颦双眉,面如冠玉,看似柔和儒雅,细瞧却是英气夺人,双目眸光深不见底,一番容姿如仙胜画。相比之下怀中不二,满面疲色,形容憔悴;衬着宽大的青衫,本就单薄身形,如今愈发形销骨立,竟似是气力不支般,却仍强笑着说道:“今晨为你把脉,见你脉象平和沉稳;再看你气色甚好,想是这病,十分已去了八九罢。” “且莫说我,倒是不二,你——” “我不碍事,”不二只自顾蜷在那宽大胸怀正中,笑意和暖,“往日幸村兄在不二处也演奏过‘白鲸’,自知这谱很是耗力;不二不过是累了。” 那紫发英挺男子只是轻抚额间,脸上仍是疑虑重重。正欲开口再问,怀中之人却忽然道:“幸村兄,申时肃公要召见你呢,还不快去?” “只是——” “只是名满天下的琼海郡王,今日怎地突然变得这般婆妈?……快去快去,你在这里,白白耽误我睡觉。”褐发佳人轻轻嗔道,幸村无奈一叹,纵然一步三回,终归还是离去。 第 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 章 (网王同人)燕回一梦 作者:sitequila 第 9 章 过了半晌,瞟见幸村早已不见了影子,不二方才站起身来,刚刚立起,便是头部一阵剧痛,一个踉跄几乎摔倒。幸而那老仆,一个飞身上来扶了,满面忧色:“少主,不然……今日就暂且安歇罢?”不二倚在老仆身侧,缓缓调匀了气息,方道:“不可。须得确保万无一失才是。”言毕瞬身上前,只见青色长衫袖摆翻卷,刹那间不见了踪迹。 转瞬间已来到一座宫殿屋顶,一色的深紫色琉璃瓦,四角高跷,四坡流水;房檐下是古式十字斗子,镂空雕花,姿态各异,栩栩如生。透过殿间狭缝往内里望去,有人正襟危坐,深紫色皇袍威严肃穆,神情硬朗冷然,不是那立海国君——肃公真田弦一郎是谁? 不二只听那旁些微响动,回过头去,却是一名侍婢正用一枚荷叶玉碗捧了一盅冰糖燕窝,徐徐进了大殿,恭恭敬敬在肃公面前摆了,又径自退下,整个动作间无半点声息。那厢里肃公眼梢淡淡扫过,遂端了那玉碗,缓缓服下。 蓝眸微启,一丝笑意在唇角,沉默而蔓延。犹如冬日旋霜,清冷高绝,美艳不可方物;却是那般奇诡,那般阴寒。细雪飘飘悠悠地降下,缠绵不二的周身,映着这抹清绝的笑意,带着一丝近乎绝望般的残酷。 似乎……比想象中还要顺利许多呢。 很快,一切便都可以结束了罢。 幸村,我最终……还是…… 最终还是不免辜负了你。 抽身而去,朦朦胧胧的雪风之中,有人紧随身后,亦步亦趋。不二觉察,暗运内力,登时眉头大皱。 谁料想此番为了幸村,耗却不少内力,竟一时无以为继。偏生这随后之人端的难缠得紧,竟是一来二去,也未能将其甩开。不二心下一阵烦乱,索性在就近处的一幢屋顶上停下了身,两手环抱,沉声道:“阁下何人?烦请出来一会。” 一个身影自屋顶一角缓缓凸显,面色狰狞,遍布张狂恨意。 不二垂目浅笑。该来的,终究是要来。 (文中引词《诗经 东山》) 20 梦境十一 神乐 来人一蓬黑色乱发,翻卷张狂,与那满面的阴沉暴虐,恰恰交相辉映。 “原来是切原右将军,失敬失敬。”不二静视来者,姣好脸庞上只是毫无表情。 “莫要再装了,不二周助。”切原步步逼上前来,深绿双瞳熠熠生辉,“抑或说,叫你青学细作,或许更恰切些?” “哦?”黄昏的清风拂起额前褐发,白衣翩飞,不二好整以暇,笑得云淡风轻。“切原将军知道了些甚么?” “那日郡王发病,我正在国相府中,无意间听到你二人对话。后来大人被我缠不过,终于将实情托出。”切原怒视不二,言语间一片切齿恨意,令人遍体生寒。“你在我主上的膳食中暗下慢毒,幸好国相大人及时发现。大人不忍破坏主上求盟的一片苦心,便只是暗中举措,警告于你,却未曾当众揭穿。此后不久,你便怂恿郡王遣国相和文太为使前往山吹,随后派人行刺;这厢又对主上故技重施。幸好大人当日将实情告知于我,我暗中派亲信武士一路相随,不然恐怕国相和文太,此刻早已遭逢不测!” “……切原将军,好象很是憎恨我呢。”笑意如涟漪,渐渐晕染开去,满目深潭般不可估测。 “憎恨?你这奸细,我恨不得食你肉,寝你皮!你不仅心如蛇蝎,而且狐媚惑主,纠缠郡王殿下,实乃我立海祸害!……只是……你不知又有何居心,竟医好了殿下的病……你……” “呵……果然是碍于郡王,而不敢下手么?”湛蓝眸光一曳,漫不经心掠过切原,不二在彼端冷笑,满面高傲鄙夷;“终究是个没胆的蠢奴才罢了。”言语间飞身而起,话音才落,人已数里之外。 入夜,不二饮了幸村特意命人熬制的五参茶,便早早躺下。月色澄碧,了无阴翳,不二阖眼高卧,脑海了无睡意,胸中一片清明,只细细聆听周围响动。约摸大致过了一个时辰,只听房檐之上传来些微声响,似是足尖点地,却近乎细不可闻;俨然轻功高手。 笑意自胸间蔓延,却凝在唇角,难以察觉。 有人飘忽下降,无声无息;顷刻间锦帐翻卷,鸾被惊动,风雨骤至。不二略略睁眼,颈间一凉,只见穿云宝刀一柄,刃气森寒,早指在了人迎穴之上。 锦帐间褐发人儿抬眸轻笑,眼波流转间百媚俱生。“怎的还不动手?莫非……你不敢杀我?” 来人闻听,喘息声渐渐粗重,白日里一双碧瞳此刻早已化作赤红,深夜间看来,竟似罗刹山鬼,凶恶莫名。“看我今日,便取你命来,为主上除害!”言毕手起,利刃高举,对着不二胸口,狠狠刺下。 狂风暴起,顷刻间血溅五步,肆恣横流。道道猩红奔洒,染遍锦帐、丝被,攀上不二的脸,炙热、灼痛、惨烈;映着那般苍白脸色,如同雪风之中红梅乍放,红鸾帐前新妇巧妆;美艳,冷绝,不可方物。 “殿……下……”难以置信的赤色双眸在不二眼前渐渐扩大,切原缓缓低下头去,凌厉剑锋带着阵阵龙吟,早已穿透胸膛。身后一对深紫眸子,眉头深皱,面色沉寒,正凝视自己。 霎那间仿佛明白了一切,切原蓦地抬起一只沾满血污的手,哆嗦着指向床间神情冷然的佳人:“你……你……设计……” 一句话未得说完,幸村侧身闭目,再不看向切原,须臾间掌中施力,剑锋急退,血喷涌而出。那柄穿云刀应声落地,死寂的夜里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湮灭了尸身坠落的沈闷声音。 宝剑入鞘,空气中腥气弥散升腾。幸村转过身来,“可有伤到?”不二面无表情,只是摇头。幸村见了,微微叹息:“我去教人来收拾了,你且等着。”言毕大步走了出去。不二只在塌间抱膝而坐,瞟见幸村身形远去,指尖掠过脸上丝丝血迹,芬芳粘稠,仍旧温热。 微笑。冰冷的笑意在满室血腥中蔓延,华丽颓靡,触目惊心,绝世倾城。 春梦一醒了无痕。次日清晨,不二懒懒睁开双眼,入耳那帘外宿鸟鸣啼,声声清脆悦耳;清晨朝雾溅湿庭间苦竹片片,异香扑鼻,登时神清气爽。视线扫过锦帐内外,帘幕焕然一新,案几光亮无尘;昨夜诸般痕迹,早已不见踪影。 微微转过头去,却端的惊了一吓。只见有人正在床头倚了半个身子,以手支颐,清澄澄一片堇紫,似喜非喜,若有若无,正一眨不眨看着自己。 21 当下脸红大半,别过头去微嗔道:“一大清早,你倒是想吓死我。”那人但笑不语,指尖细长,缓缓抚过不二发稍,动作间千般柔情,万般缱倦。但闻清离之气,自那人身上渐渐袭来,淡淡包裹全身;不二心下感慨,却不动声色。只听那人悠悠开口:“还不是昨夜……你抓着我不放?”不二一怔,昨夜诸般,霎时如同闪电涌进脑海。不二神情一黯,顺手攥了那人袍袖:“幸村……对不起。” 当下幸村指尖略略一僵,言语间却是平稳如常:“此事并非怨你。无须道歉。”不二听了,心头一痛,蓦地便要挣起身来,一边急急言道:“切原将军本是幸村君旧部,是我……害立海折损一员大将,更是累得幸村君……”幸村并不抬眸,一个指尖徐徐送出,不偏不倚点在肩胛正中,不二手臂一麻,遂跌了回去。男人的声音自耳畔传来,低沉而不容置疑。“躺好。”不二听着,竟似耳闻魔音般,未及反应,恍惚间便照做了。 幸村的紫瞳自高临下,俯视而来。“幸村由于身体缘故甚少带兵,却能以治军严明威震立海,是因为一贯谨严。切原为我旧部,竟私闯偏宫,刺我贵客,按法当斩。”一番话毕,仍余威震震,令人不禁肃然屏息。不二怔愣之间,幸村早已离了卧榻,在门前回转过身,只见又是一番目光和煦,笑颜温柔:“不二君今日便在此间休息,想来昨夜受了不少惊吓。我还有公务,午间再来看你。”不二闻言,向着幸村微微笑了,旋即阖上双眼。 “立海能者众,翘楚有四。国相柳莲二擅谋,大夫仁王雅治擅辩;左将军丸井文太擅将,右将军切原赤也擅武。这四人,正是我青学南进之大敌。至于皇弟琼海郡王,此人天生体弱,不足为虑;却是可以利用。”当日比嘉关上送行,乾正是这般交待。 呐,幸村。你被彻底轻视了呢。彼时仁王为使,已被困在青学。你千错万错,不该召我来你身边。 但你终究召我前来。于是按照春堇殿诸人计议,我日下慢毒于你皇兄,又故意遗下蛛丝马迹,教人察觉。不然,想我不二,做事又岂会疏漏到柳和切原两人都发现的境地?只不过是他们发现的毒,本非我下的毒罢了。真正让肃公染上的毒,是我不二一族的秘传——燕回。之所以叫做燕回,是因为它本非毒素。试问天下毒物,哪一脉能瞒得过柳国相?只是这燕回,若服用三月以上,再听我一曲《燕回》,则五日内全身筋脉尽断,纵然观音再生,也无力回天。而至昨日,肃公服下燕回,正满三月。而今乾密报已至,约定十日后,遂刺杀肃公,趁立海大乱,撕毁盟约,会战比嘉。 事成之后,青学国主许我万户侯,泽被后世;而你,国破家亡,颠沛流离。都是因为,一年以前的一个胧月之夜,你慕琴而来。见到了这一世,你最不该见的人。 佯装治好你的病博取信任,令切原死于你剑下,是计划之一。纵然我原本以为,死的会是柳。自然,派遣另两人出使山吹,途中行刺,一切的一切,不过都是事先编好的剧本,舞台上演着的戏。纵然华丽迷醉,纵然莺歌燕舞,都不过春梦一场,醒来,一切灰飞烟灭。 然而自古石墙密谋,纵然推敲琢磨,终是难免误算。 本欲假你之手杀柳,却杀了切原,此为误算。本欲刺杀柳与丸井,却未料到切原粗中有细,派武士尾随,终究未能成事,此为误算。然而这般误算,却也多多少少,预料得到。 然真正的误算,是我终究未能料到,那最初踏月而来的一脉堇紫,竟最终成了心头难解的结。剪不断,理还乱。纷纷扰扰,点滴到天明。于是,顽疾由假治成了真治,吟诗歌月也假戏成了真做,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哪句真?哪句伪?我早已,不能看清。 呐,幸村。纵然做尽了天下对不起你的事,却仍然希望你,能够活下去。这样的我,是不是很卑鄙。 因为不二心愿,早非泽被后世,封万户侯。若是可以选择,哪怕一天,唯愿与你,纵谈遣兴,煮酒论史;沧浪濯足,赤松子游。 第 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 章 (网王同人)燕回一梦 作者:sitequila 第 10 章 区区十日,弹指一挥。十日内,谁的柔情似水,谁的眉眼若画。白日清长梦别离。十日过后,刚在别馆为肃公演奏完《燕回》的不二心下了然,别离,终于如约而至。 黄昏如火,夕阳胜血,琼海郡王府内松柏森森。又是一个早春,早春的浅夜,凉的寂寥。蓦地,佾云亭间传来宫人长歌,曲调凄楚沧离,歌声忧伤回转。“君不行兮夷犹, 蹇谁留兮中洲? 美要眇兮宜修, 沛吾乘兮桂舟……” 那般曲调,那般唱辞,竟是熟悉若斯。远远望去,那紫发之人,正端坐此间,自斟自饮。举手投足仍是遍地风情,容姿英发。不二眉心微蹇,足尖一转,遂往佾云亭而去。 22 梦境十二 胧月 当下幸村坐在庭间,一盏羊脂玉斗摩挲在掌中,自顾啜饮。夕阳浓稠的光芒铺在他的四围,使得那重重额发之下,斑驳绵密地布满着阴影,令人难以辨清,此刻那如玉面庞之上,究竟是怎样的神情。 不二缓缓迎上前去,沉默遥望。当日幸村,一袭浅紫纱袍曳地,迎着早春清寒的风,几缕发丝莹紫流光,缥缥缈缈拂过面颊。拈花作笑,歌歇扇落丝竹绕,美人秋千总寂寥。只道那、江山好,君不见,朱栏难凭宫阙摇;伤心秦汉夕阳照。 “幸村君,这曲子……” “不二君问此曲来历么?”幸村眸光拂过不二,却未作停留,又缓缓移向远处。“此为楚地古曲,当年楚国陷落,它也渐渐失传,再也难觅踪迹。此曲名唤《湘君》,还有对曲一首,唤作《湘夫人》。现下正唱的便是了。”但闻此言,不二屏息静听,只听那宫人音调渐低,似是一人正黯然魂销,湘水独坐:“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说来这两支小曲,却是颇有渊源呢。”幸村瞥了一眼不二,仍是波澜不惊的语调。“湘夫人,是为帝舜心仪之人。当年帝舜出征,二人约定十载过后,于湘水之畔再见。夫人应时到此,帝舜却迟迟未至。” “莫非是……”史书上的记载涌进脑海,却是生生难以出口。倒是幸村,平静地接下话茬,娓娓道来:“接下来不二君想也知道。帝舜那次东征,最终死在了苍梧之野。这便是《湘君》所唱。”不二呆呆抬起双眸,看向幸村。今日幸村,似与以往,截然不同。他在说这些话时,只是面无表情。哀伤、感慨,仿佛都脱离了四肢百骸,使得这具近在咫尺的躯壳,完美,超然,却是不可企及。“说来,帝舜似乎并不知晓,湘夫人的心意为何。因而在出征之前,以此曲试探。……然而,那位夫人是否钟情于他,他却是至死,终究不得而知了。” 不二闻言,心头一震,当即怔在原地。……手冢,当年你在画上,一次次题下此辞,究竟……是何用意?可谁曾想,一念及手冢,竟心头蓦然一阵烦乱,不由得坐立难安。 幸村却蓦地笑了。“不二君……可是想起了甚么故人?”不知何时,他的气息已到了耳边,声声细不可闻,却是音如鬼魅,字字灼痛。不二微微一颤,幸村却转圜间坐了下来,长指纤纤,已稳稳夹起一枚黑曜棋子,笑得莫测高深。“不二君,来与我下盘棋,如何?” 不二心下诧异,却仍旧不动声色,只在幸村对面坐了。但见一方菱形花岗岩雕成的“密芒”棋盘,早已端端放在庭间玉桌之上。云子若雪,白中透着一抹翠绿;不二以手心擒了,一双美目略带迷惑,只是望着幸村。 幸村微笑:“不必猜子。不二君执黑便是。”不二闻言,却也不甚客气,捧了那罐乌绿黑子过来身前,指端略略一停,但闻石盘相击的清脆响声,一枚早已落在右上星位。 当下你来我往,河洛吴图自纵横。不二援引古谱,以边角为据落子,甫下数枚,错落有致,布局精巧细密;幸村却不循凡例,竟自中腹布局,手法朴拙,张置疏远,一时却也难以揣测他意下为何。不二奇之,然而今日却没来由地,心下总是隐隐难安,因而一来二去,却亦理不清头绪。 蓦然间,一名黑衣侍从自外间匆匆行进,见了不二,略略一愣,遂俯在幸村耳畔,言语了半晌。不二垂下双眸,只以眼梢微微扫去,幸村仍是那一脸了然于胸,轻轻垂首闭目,唇角一抹淡然笑意,似有还无,浅浅勾起。登时心下更加疑惑,却终究不得要领,左思右想,不由得心乱如麻。 “不二君……下棋时心神不宁,很容易吃亏的哦。”不二惊醒,搭眼一瞧,那侍从不知何时早已离去。幸村似笑非笑,以手支颐,正望着棋盘。只见一个缓气劫在左上,已经势成。那一片边角死棋,眼看便要救活。不由得暗暗叫苦,指上早拎了一子,却是迟迟落不下地。那厢里,幸村的声音又没来由地飘来,生生打在心头:“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不二君,……今日心中可是惦念故国?”不二惊得猛然抬头,只见幸村笑得温柔,只是苍白脸色隐在夜间,竟看不清容貌。 2 “却也难怪。”幸村微微叹息,缓抬双目。那堇紫眸光,暗暗涌动着奇异而诱惑的色泽。“刚刚得到消息,三日前,青国龙门兵变。只怕此刻青王,已经不在人世了罢。” 说的人平静无波,闻听之人却是石破天惊。登时一张脸褪尽了血色,双唇颤抖,竟似不能成句。“你……适才说甚么?”睁大双眼,茫然地望着对面的紫发之人。那人在微笑,笑得危险而绝望。轻轻地欺身近前,用他一贯亲密而暧昧的姿势,温热的唇滑过冰冷的耳廓,带着唇齿间迷离而芬芳的气息。“手冢死了呢,不二君。” 那人抬起指尖,拨开额前乱发,笑颜极尽温柔。旧时影像,一一涌入脑海,那些早已尘封多时的疑问,又个个再次浮出水面。月夜初会,抚琴赠谱;蒙诏立海,偶遇龙马;迹部被刺,演琴去病;被柳相激,设计切原;毒杀肃公,龙门兵变。种种影像串联,真相呼之欲出;一阵彻骨寒意自脊背升腾,不二再次望向那人,谜一般的紫发紫眸,谜一般的浅淡微笑,仍是那令山河为之失色的绝艳,却是这般陌生。其实倒不如说,自己从来,也未曾真正认识过这人。 “棋……似乎还是不要再下了,比较好呢。”幸村的语气温暖和煦,带着浅淡的关切,若有还无。 一枚黑子重重落下,静寂中带着响彻骸骨的金石之音。不二身躯微微颤抖,一双蓝眸直视幸村,“落子。”抬首间早已面色青灰,嗓音沉浊嘶哑,“今日定要与你……留与决赌!” “真是拿你没办法。”幸村摇首叹气,像是慈母对着撒娇孩童。蓦地,他抬起头,那是一副不二从未见过的表情,霸者的表情。俯视一切,凌驾一切,冷厉逼人。“那么,在下奉陪到底。” 只见手谈之间,四方列国,千亩井田;角立五岳,脉贯三川。此番不二反而澄明了心境,然而,局将半,已是思之益苦。却是幸村,一脸悠然闲适,满眸云淡风轻。上半局还是深思熟虑,中盘俨然布局已成,霎那间落子胜飘仙急雨,手法若鱼游积穴,掉头生杀,弹指兴亡。待至官子及前,早已是满目云烟森然。“不二君,还要下么?”幸村抬首,静静望着不二。再看棋盘,中腹幸村大龙已成,纵然占有几处边角末地,却颓势难挽,再也无力回天。幸村倒是了无自得之色,只是直视不二,面无表情。然而,终究是他,棋高一着。 终究是他,棋高一着。寒风带起的发稍掠过面颊,竟是那般刺痛。不二望着残局,头痛欲裂。顺手抄起案旁酒壶,长躯直立,狂饮数斗;蓦地胸口一甜,欲挣起身来,却整个人往前一栽,一口血狠狠吐在地上。再看幸村,彼岸端端坐定,仍是一脸淡漠。 “……发起龙门兵变的,究竟何人?” “龙马君。” 果不其然。“你……一早便知么。” “你道在下重病绕身,却为何亲自跑去青学。说来,我认识龙马君……似乎比认识不二君还要更早呐。” “你……” “不二君体虚,还是莫要动怒。须知此番龙马君兵变,却是有两个左膀右臂。” 那笑意渐渐晕开,柔媚若水,难以名状。“这两人,一人名唤大石秀一郎;另一个,在下没记错的话,好像是叫做菊丸英二的哦。” 不二闻言,当下目眦欲裂,面若金纸。以掌击案,掌风凌厉沉寒。但闻那玉几发出一声暗沉闷响,数秒过后,竟已然裂成两半。幸村敛去笑意,神情冷绝,单手引去不二迎面袭来的内力,身形一虚,已是倏忽而至。只见他长臂一带,已牵牢不二袍袖,向后断然一甩,不二站立不稳,后脊狠狠撞在亭角的台柱之上,钝痛潮水般涌来,登时一阵头晕目眩。幸村一步上前,稳稳撑了那缓缓下滑的细弱身躯,不二恍惚间抬起双眸,只见那一汪堇紫,居高临下,自眼角缓缓流淌,不二教这眸光灼得生疼,却是生生难以别开头去。 “我已说过,教不二君莫要动怒。”声音低沉地压来,震得耳膜嗡嗡作响。不二这才发现,原来幸村面色,若是敛了笑容,竟会是这般冷酷。“不二君还是省些体力,不是原本打算今晚,为了视若珍宝的弟弟重获自由,在我这郡王府里寻你不二一族秘咒的解药么?” “……你果然……全然知晓……” 24 “呵……不二君的苦心在下心知肚明。当年不二先主随青王打下天下,青王表面叹服,内心疑忌。不二先主被逼无奈,遂以秘咒加身,令每代不二一族两位当家,都必须侍奉青王,否则全族尽灭。此咒真可谓毒辣莫名。然我立海宫,揽尽世间奇珍。若寻解咒之物,也必在此间。……不过不二君也太大意了,那解药,我可是一早便已赠之与你。” 不二一愣,顺着幸村目光望去,只见腰间所挂羊脂玉佩,月色下正通体莹莹发光。登时心头一震,恍然大悟。当下不由笑得凄恻,事到如今,即便触手可及,又有何用。幸村却不为所动,只在一旁悠然自得道:“不二君莫要担心族人。龙马君面有龙相,本是正主。手冢君是怎样登上皇位的,不二君清楚得很。说来,不二君似乎没有弟弟深明大义呢。” 只见他轻描淡写,笑得了然,想是今日一切,早已通晓胸中。顿时心中一寒,哑声道:“难道迹部……” 当下幸村闭目,长指掠过鬓前细发,笑得愈发温柔。“不二君,天下间想杀迹部之人,甚矣。我不过是把他的行踪告诉了这世间,最恨他的人。那人,你自然晓得是谁。” 深吸一口气,一双蓝眸木然地望着那人,许久无言。接下来他会说些甚么,心中已经了然。然而,仍然要听,听他亲口说出。也许,只是为了让自己,更加绝望。 纵然已是,心如死灰。 “你应知道,我向肃公下了毒。” “说来不二君用的毒真是奇特呢,连柳也几乎被你瞒过。” “你连自己的皇兄也……” “皇兄只一味求和,非霸者所为。此番烦劳不二君医好在下之病……因而,立海已经不再需要别的君主。” “你知晓一切,却仍亲手杀了切原。” “呵呵,这真是为难呢。不过,在下毕竟不能失去柳。再加上右将军他,似乎很是崇拜皇兄呢。” “……幸村,当夜听涛阁,你闻琴而来,后赠谱白鲸,再召我来到立海。你步步为营,处心积虑,不过就是想我医好你的病,可是如此?” “……不仅如此。若是留着不二君在青学,龙马君想要策反,便难了近乎一倍。不二君也莫要太小瞧自己呢。” 第 1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 章 (网王同人)燕回一梦 作者:sitequila 第 11 章 “……呵……果然,果然!幸村,你过往……果然没有一处是真的。”静寂了一张颓败容颜,不二猛地挥手,狠狠甩开那人的执掌,虚弱地倚在台柱一侧,蓦地笑了起来,却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清冷的浅夜中闻之森森,令人不由胆寒惊心。 那汪堇紫涌动,数不尽的邪戾桀傲,窒息般地席卷空气。不同于灯会初时的温柔,亦迥异于平日极尽的缠绵,这个吻,残忍,暴虐,仿佛唇齿间再次燃起的血腥,只是宣告着帝王的征服。谁的指尖灼热,仿佛带着业火般的魔障,缓缓滑过苍白脸上冰冷的泪水,那声音再次弥散。 “如此说来,你还不是一样,不二君。” 不二望着幸村,空洞的目光穿透精致的脸庞,那神情早已不可辨认。纵然他比谁都了然,这张脸上,此刻一定仍旧是温暖柔和的微笑。然而这抹微笑,却比所有的现实都要残酷和冰冷。因为,那微笑毫无内容。令人窒息的不留余地。 用尽最后气力甩开那人,跌跌撞撞向亭外走去。风乍起,一池春水涟漪,子规空啼。眼前人影稀疏,有人抱臂而立,声音清冷。“不二君,谁允许你可以离开了。” “不然,就在这里杀死我。”望着那人,不二笑得绝望。幸村眉头一皱,旋即掌风推出,正向着胸口穴位。不二只觉身心俱疲,索性闭了眼,不迎不拒,生死由天。 “休伤吾主!”一人斜里刺出,横在不二身前,化解了适才一击。定睛一看,却是那老仆。一身玄色重服,目若利剑,直视幸村,却是毫无畏惧。“无耻之徒!我少主为你之病,生生折去自己十年阳寿,你竟……!” 幸村却是一愣,双目精光一敛,沉声道:“你说甚么?” “你可知晓,演奏白鲸一谱,无论成败,都需得演琴之人十年阳寿为饵?少主他……” “住口!”不二喝道,声音凄厉尖锐。老仆霎时住了口,只见青衣掩映间,那嬴弱身形摇摇欲坠;下一秒竟似是所有气力已被抽干般,只是垂首苦笑:“下去。” 然而幸村已然欺近,一手扳了不二肩膀,却是笑意全无。整张脸色,竟显得些许苍白。 “他说的……可是实情?” “……” “……你哪里也不要去。给我留在立海。你若放得下,我……” “……即便死,我也不愿再留你身边。” “你没有选择的权利。” 身后声音,威严冷绝,带着令人遍体生寒的决意:“除非不二君愿意,在归国路上就变作亡国奴,今日便试着踏出这门一步。” 死寂的沉默,那人的双臂自后,渐渐环上褐发佳人已然僵硬的身躯,笑得清寒:“呐,不二君。我说过,你我本是同类之人。因而不二君应该最清楚,我做得出。” 竭力抑制着颤抖的身躯,苍白唇色间一抹鲜红,竟是这般怵目惊心。 蓦然忆起昨日,早已眉眼依稀,恍如隔世。当日阁间踏月而来,你笑颜温柔,我意境安闲。当日你我,正似那如花美眷,却难堪这似水流年。 都道是,人生若只如初见。最是那蓦然回首间,眸光潋滟。你紫瞬飞身,我燕回千里,纵然比翼,却怎堪、那沧海桑田,变换人间。 你是那镜中的花,水中的月。放眼望去满目粲然;明知开到涂靡,花事已了,我却仍然不免奢求。 这便是罪有应得。 早知要这样留在你身侧,我宁愿一世飘零,永守寂寞。 纵然相思成灰,春心已灭;纵然山盟犹在,锦书难托。 三日后,青学越前龙马登基为王,改年号为龙武。 次日,立海肃公暴疾,崩。后,琼海郡王幸村精市即位,是为昭王。 昭王登基,昭告天下,夜樱月初,迎娶青学琴师不二周助,赐号燕后。 清和月尽,昭王遣从围猎于夕晖崖。日暮,燕后坐驾受惊,不慎堕崖。遍寻尸身而不获。不知所终。 时青学龙武初年,立海天启十七年。 (燕回一梦 上部终) 燕回一梦 下部 萧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 乐游园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唐? 李白《忆秦娥》 梦境一 早绿 位于立海九商宫南缘的东皇一脉,万壑巍峨险峻,飞瀑喧豗千里。每逢这般早春,群峰遍染新绿,山涧细流回转,总是引了一批批的文人雅士,三五成群,择吉日登高踏青,烹茶煮酒,谈古论今,成为时下风尚。 然而,地处东皇南麓的夕晖崖,空拥漫绿浸染,花香鸟语,却是一年到头,人迹罕至。原来,一川飞流自山巅疾冲而下,长年累月,成就了这夕晖崖“墨染夕晖”的绝景,却也使得那笔直而立的崖壁滑腻无隙,莫可下足。即便猿猱欲度,亦免不了百步九折,喟然长叹。 然而遥遥望去,今日那翠壁一屏之间,竟隐隐掩着一个白色的身影。只见那人背了一个新竹编成的翠色药篓,斜挂在崖壁的石缝之上。箬冠野服,身轻如燕,在崖间从容进退,来往自如,竟似如履平地。不过一刻钟的功夫,自崖底轻轻一跃,便在山谷间稳稳着地。 谷底云雾缭绕,浓绿草丛间轻蝶曼舞,两壁悬崖高耸入云。来人随意拾了支散落的藤蔓,拨了道旁丛生的野草,徐徐进前。只见又是一番眉眼清爽,潇洒自如。犹令人讶异的,是那满目白色碎发,沾染着谷间晓雾,点点仙风道骨,竟使人疑惑此非人间。 草茎埋没,路渐尽头;只见半亩方塘,塘边小屋一座,半隐半出。年轻人悠然抬手,推开了那暗青的柴扉,手背漫卷绷带,却是纤长精干,姿容优美安闲。遥遥向内里望去,屋内正中的床上,有人正仰卧安眠。只见那人浅褐细发拥着苍白面颊,瘦弱身躯似是不赢一握。然而,若是屏息闻听,那呼吸声深沉和缓,气韵悠长,想是春眠梦酣,睡意正浓。 白发的年轻人以指尖探了探床间人的额头,微笑不语。轻巧地解下身后精致的药篓,揽过案几上一盏七孔熏香燃灯,将各味药草一一称了,分别注入燃灯各孔;遂以火石点了,顷刻间,但闻一脉药香,自炉中漫溢而来。年轻人深吸一口长气,唇角晕出一抹笑意。 “绝顶。”将香炉摆至床则,年轻人窗前托腮而坐。但瞧帘外暖意融融,塘内春水正绿,满园花好,不由微笑不已,渐渐入神。 如梦似幻的景况,半真半假间透着熟悉的旧时味道。似是听涛阁间的雾影重重,却是怎样也看不真切。 一缕淡然而凛冽的白梅香,自庭间缓缓袭来。内里蓦然传来絮絮的人声。那音色宛如银铃般清亮,竟是出自雉龄孩童。 “呐,手冢。将来你长大了,就做我们青学的国君吧。” “……为什么我要做国君。” “因为如果是手冢的话,就一定能实现我的心愿啊。” “不二的心愿是什么?” “……” 心愿……黯淡的无奈,夹杂着苦涩在心中升腾蔓延。曾经孩提时如此珍贵的心愿,为什么如今,竟已全然忘却了。 第 1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 章 (网王同人)燕回一梦 作者:sitequila 第 12 章 “不二的心愿……” 不,不要。手冢。不要听。不要理会孩童的一时戏言;我根本不希望你做什么国君,我只是希望你活着。只是活着而已。 惊恐地后退,白梅香却漫然袭来,纷纷扰扰包裹了全身。满眼那庭院别致敞彻,然而,却是无路可退。脚步驳杂而毫无章法,似有魔音自远处点点渗来,使得耳间嗡嗡作响。那人在身后浅笑,紫发漫卷飞扬,那抹气息清离依稀又如此熟悉,他却不敢回头。 “不二君,你我本同类之人呢。” …………………… “又做了噩梦么?”那白发之人立在窗前,正自顾挽了两行珠帘,清风馨香,登时涌进室中。闻听身后响动,不急不徐开口问道。 “白石君……我睡了多久?” 白石闻言转过身来,那身躯硕长挺拔,举手投足间是说不出的悠然儒雅,笑道:“不长。且先把那药服下。” 视线转向床头小几,一盅药汁正袅袅升腾着热气。不二以掌心捧了,一饮而尽。白石一旁看着,不由嗔道:“何必如此心急?这药苦得紧。”说话间早在院内,舀了一瓢清甜泉水进来,见他把那药一滴不剩全然服下,便将水送至面前。 “……不算苦。”不二注视着白石手中精致的药盅,启眉轻笑,“若非半年前得遇白石君,不二早已命丧黄泉。平白捡了命来之人,哪里还敢抱怨?” “我会救你,不过因缘天定。”白石淡然笑道,“你求生欲望甚坚,才是得救之根本。” “……白石君,无端叨扰多日,早已愧不敢言。这些日子,不二自觉身子已经渐渐康复,所以,思量甚久,想向白石君辞行。” “果然如此么?”白石眉头微皱,摇首沉吟道:“近日来已觉出你萌生去意,然而,在我这医者看来,你的身体,仍远未康复啊。” “白石君好意,不二心领了。然而……”咬紧下唇,眉头深深绞在一起,两汪湖蓝凛凛,如若千年寒潭般不可揣测,“不二此身纵然低微,却有必须要去的地方,必须要做的事。容不得耽搁。” “……既然如此。”白石闻言微微颔首,旋即自怀中取出一枚青花碎瓷小瓶,交予不二掌间,轻叹道:“这里有药丸一颗,你且收好。若今后有了万一,可得一时续命。” 不二凝视掌中小瓶,起身一揖至地:“白石君,大恩不言谢,不二收了。”说话间瞥见窗前的青玉几案婷婷而立,清风微起,吹皱一池涟漪。遂上前以袖摆拂过,笑道:“这樽小案精雅可爱,映着满庭花好,更是点缀清幽。只是临着窗子,不免时常惹了尘絮,还要时时勤拂拭才是。” 白石缓缓回首,笑意清淡,“有道是,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不二君,你终究是执念太深。” 不二一怔,不由抚眉苦笑道:“白石君欲以诗句点醒不二,不二何尝不知。白石君生性淡泊随性,不二又何尝不向往那分逍遥恣意。只是,不二早已泥潭深陷。想来此生身如飘萍,颠簸难料了。” 望着那人一袭白衣,飘然远去的背影,白石独自坐在方塘一角,手中一把浅绿草籽,划出万千氤氲涟漪。池中土鲮锦鲤,一蜂拥地蹿上水面,登时搅花了这一面澄碧,却是春意鲜活,生机盎然。 有人脚步依依临近,气息不掩,但闻荷叶暗香清凉,却是与院落间仍残留的,顷刻间便行将散去的白梅香气没来由的相称。白石并不回头,却以手搭棚望向青悠悠的天际,彼端楚云翻卷,莫可窥透。 那人微笑而近,脚步闲适从容,似是在欣赏这满谷幽情一般。紫发风中缥缈,散而未束,于礼无拘。缓缓行至近前,白皙手指一伸,自白石掌心掇了几粒草籽来,不急不徐丢入塘中,回眸一笑,“好久不见,藏之介。” (文中“菩提本非树”四句为慧能偈语。) 梦境二 惠风 白石依旧注视着塘内翻滚的锦鲤,悠悠开口,“精市,你来了。”眉梢斜斜挑起,笑意安然间却是莫测高深。“仍旧一点未变。见到自小玩大的表兄,也不知该加句‘哥哥’才是。” 幸村闻言,笑意缓缓延展,似当空暖阳般和煦,令人如沐春风。“想我立海陵川郡王,也会计较这般小事么?”他悠闲地转了个身,以手支颐,美目直视白石,柔和中却暗藏着一抹锐利:“可惜当今天下,人人皆知‘画中仙’白石藏之介,却无人记得这陵川郡王的名号,可叹,可叹。” “原来十载不见,精市今日是来做说客的。”白石悠悠立起,双手环抱间看向幸村,笑意坦然中隐着一抹淡定,“愿闻其详。” “先父哀公仅有一个兄弟,便是叔父陵川郡王。藏之介,你是叔父独子,与我儿时起便同院而置,两小无猜。后又一同拜师于千岁先生门下,习书演武,得进告,大半远客围在告书之前,莫不交头接耳,低声议论。 少年上前一看,先入眼的便是那深紫色云中图纹饰——立海君王之威,悉在其间,令人不敢扬声而语。还未及反映,在首的几行字早已映入眼帘:“昭王有令,时下通缉青学细作……”登时吃了一惊,不由得后退半步。 忽然,有人自后欺上,掌心温暖有力,早搭上肩头。少年身躯蓦然一颤,当下脚步一滑,早退至一米之外。一双蓝眸轻启,暗沉的颜色下凌厉如冰。只见正对一位翩翩公子,身着一件朱红牡丹文织锦袍,手摇一把坠玉镶箔镂空折扇。银发离离,凤目秀雅。样貌和善质朴,笑颜敦厚温良。眼神清亮地望着少年,一抹讶然之色,并不掩饰。 “不二公子,在下六角佐伯,可带公子出关。若公子信得过,便随我来。” 不二侧目凝望,脸上早回复了惯常云淡风轻的笑容,眉头却是轻轻皱起,不隐疑惑之色。佐伯望着不二,骤然一怔,旋即抚掌苦笑道:“糊涂,糊涂。”当下缓步上前,将手里擒着的折扇一展,不二抬眸看过,神色登时一变,旋即作揖而笑:“原来如此。那就烦劳佐伯兄了。” 当下早有枣红色马车一辆,随从数人,悉数候在一旁。佐伯招呼不二上了车,只见内里甚是宽敞洁净,佐伯自窗前坐了,却教不二隐在隔帘之后。只觉车子悠悠行了片刻,又复停了下来,帘外有人粗声大气,声声入耳:“来者何人?快些呈上通关文验!” 佐伯抬手拨了窗前的丝帘,并不动声色:“今日何故?盘查这般严谨。”随即向前面的车夫吩咐:“快将文验给了这位守卫大哥。” 谁料那守卫见了佐伯,顿时满面惊诧之色:“是……是六角镇远大将军!小人……小人……” 佐伯微笑道:“原来是立海昭王严命,如此这般,是该谨慎些。……不然这位大哥,要不要来我这车上也搜一搜?” “不敢、不敢,小人哪有这个熊心豹子胆?”那守卫讪笑道,早已是汗如雨下,“大将军您请便,休怪!休怪!” 第 1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 章 (网王同人)燕回一梦 作者:sitequila 第 13 章 二人进了城,不出几步便是一家酒肆。佐伯携了不二进去,要了几样精致小菜,一壶桂花陈酿,举杯对酌,侃侃而谈。 “可谓真人不露相,原来佐伯兄是六角的镇远大将军……不过说来,佐伯兄怎会认识迹部的?” 佐伯摇扇而笑,丝丝清凉当空拂过。抬目望去,原来那白色绢绫中间,满满却只是一个字:景。再看那笔锋,如若把酒盈心,染倾地墨,漫点缤纷。正是出自迹部手笔。 “不二君可曾听过蜀国‘九州千岁’的名号?” 不二闻言,眸光一亮,沉吟道:“当今世上,千岁先生的大名何人不晓?说来不二幼时,也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蒙他授书一卷,得仰仙姿,受益至今。相传先生遁隐江湖,神机妙算,深不可测。门下弟子七人,不拘名号身份,个个有经天纬地,纵横济世之才。” “不二君说笑了。不才资质愚钝,机缘凑巧,十年前有幸拜于千岁先生门下。景吾是先生的关门弟子,说来还要叫我一声师哥。”佐伯说着,言语间却已透出点点恻然,“一年之前,他突然遣信与我,言及乾坤将变,顷刻间,天下将有王者兴。若有一天立海之王倾城搜捕青学细作,他请我为他保一人之命,护送出城,此人便是你。” “迹部他竟早已料到……”诧异之色渐渐胧上不二眉心,而佐伯却自顾凝视着鹅黄的松木桌面,满面沉痛叹息,接道:“我见信自然疑惑,遂动身前往立海,欲见面倾谈。谁知待我赶到,方闻景吾他竟已……” “……”不二闻言,万千往事登时涌上心头,仿佛咫尺间那人笑意盈盈,眸下泪痣闪耀,如若夜空寒星。当下思绪难平,不由心生痛悔,却是难以尽言。这厢佐伯却敛去了沉痛之色,苦笑道:“不二君,六角弹丸之地,素来依附立海而生,绝非久留之地。……明日用过早膳,你便随我一路东行,直到北出葵关,入了青学地界,千万莫要迟疑,恐再生事端。” 第二日一早,佐伯便依旧遣几名侍卫驾车而行,自己则在车上与不二同坐。毕竟是六角地界,只见依次当关守兵,皆乐得卖个人情与佐伯,因而一路赶来,却是畅通无阻,快到晌午之时,葵关已近在眼前。 “原来是镇远大将军,小人公务在身,得罪了。您一路走好。”那守卫向着佐伯,仍自顾一迭声逢迎不已,佐伯微笑颔首,这便吩咐手下行车。正待放下帘子,欲长出一口气时,身后马啸声至,有人执榜而来,粗声叫道:“且慢!” 佐伯不由吃了一惊,忙叫不二往隔帘后躲了,这才喝停了车。只见几名骑兵卷尘而来,玄色甲胄赫然,皆是立海官差制式。为首的一个唬道:“奉昭王之命,今日起六角同行搜捕青学细作,过往车辆,一概严加盘查,不可轻率放其出关。” “放肆,此为我六角镇远大将军的坐驾!”当下音色疾厉,只听遣车的随从早已出言斥道。那军官斜睨一眼,冷笑道:“你六角国君已向昭王称臣,何况区区将军?搜!”身后几名兵士得了将令,个个摩拳擦掌,便欲上前;当下佐伯亲兵也早已拔剑出鞘,怒目而视。须臾只见双方剑拔弩张,皆是寸步不让。 车内佐伯眉头大皱,大掌已牢牢攥了腰间那柄宝刀,正待抽刀而出,便要拼他个鱼死网破。蓦然间有人指尖细长,轻轻按在已然抬起的肩上。下一秒,那人已自车间款款而下,斗篷徐徐敞开,内里白衣若雪,袖摆翩飞。风中美人绝世而立,细眉微挑,面若细瓷。水漾蓝眸波荡,笑意亦明亦暗,如若空谷幽兰,一抹清冷散逸风中。 “大胆狂徒,可知我是谁么。 梦境三 花见 当下双方不由都住了手,无不屏神静气,只顾凝望着眼前这宛如天人的少年。即便车内佐伯,也不免圆睁了双目,瞧着少年纤长背影,一时竟回不过神来。不二自众人间凌然独立,斜眉微挑,满眸尽数的冷然高傲,丝毫不加掩饰。 “褐发,蓝眸……你,难道你是……”为首的立海军官紧盯了不二,满面的难以置信神色。不二斜瞥了一眼,冷笑一声,飘忽间指端早挂了一物,直直垂到那人眼前。 “这是……”几名军士瞧得仔细,当下无不赫然变色,顷刻间伏地片片,嗓音中也透出了漫溢的战战兢兢。“燕后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臣等不知殿下在此,罪该万死!但是……不是传言殿下一年前就已经……” “我堕崖不假,后被这位佐伯兄救起。佐伯兄为我的救命恩人,尔等怎敢无礼至此。”缓缓将指间悬挂的那枚羊脂玉佩移至面前,正中那篆体的‘琼’仍是熠熠生光。回首间淡淡埋下了眼底一抹深不见底的疼痛,少年的语气只是平淡如水。 “臣等惶恐!臣等恳请护送燕后殿下回宫,待殿下平安到达后,臣下愿以一死谢今日大不敬之罪!” “……也好。”沉默顷刻,少年移开视线,却是蓦然笑了。“只是今日,我累了。就在这关上歇息一宿罢,明日启程。” 傍晚,几名军士在官帐内设下酒宴,为不二、佐伯等人洗尘压惊。佐伯见不二竟应许明日归国,不由心下诧异,却也不便明言。只道是自己护送不利,当下心生烦闷。再看不二,正中岿然而坐,依依红烛灯影下,浅酌轻尝,巧笑倩兮。美目波转,却是难以捉摸。 视线转向两旁军士,究竟是昭王亲兵,素来以军纪严明著称。几名官差纵然粗人,却也个个屏息侧身危坐,纵然不二倾城容姿,且不说谮越轻浮,纵然侧目而视也是无人敢犯。如此这般,却是想破头壳,也找不出全身而退之法;但瞧着不二笑意淡然,不由心旌摇荡,满饮几杯,思绪更加烦乱。当下只托言酒力不支,便径自退出营帐。 遥闻帐内鼓乐声声,尘杂喧嚣,渐渐依稀而逝。不二笑颜,在眼前漫然清淡。天边无月,细雨如丝残卷飘摇,冷冷的寒风扑面而来,早已清醒过半。有红衣侍卫关前自远而近,见了佐伯,俯身便拜。 “不能让他们这般明日上路。今晚入夜,你们几人掩人耳目,悄悄护送不二君东出葵关,一路送往青学。须得小心谨慎,若有不测,誓死保护不二君。” “是。……但是将军您……” “我们一直随在不二君身侧,敌人必定起疑。今晚我扮做不二君,自塌上安歇至天亮,你们便可金蝉脱壳。” “这……” “放心,我心下自有盘算,可保无虞。你切尽职守便是。” 那侍卫躬身而退,身影匆匆隐在清澄暮色之中。远处松涛奔腾呼啸,为空寂的早春平添一分料峭寒意。佐伯独立关前,远望东都,茫茫雨雾中遥不可见。有人笑靥如烟,影影绰绰浮在面前,却似花开彼岸,一触即碎。当下不由愁肠百里,只是怅然空叹,不知身处何方。 蓦然,死寂的空气中隐隐传来金戈相接之声,佐伯心下一凛,屏息听去,声音自半里外的不二帐内传来,依稀伴着几声惊怖莫名的惨叫。风雨迷离中,闻之只觉凄厉惊心,不由暗道不妙。当下脸色突变,大步流星,攥了双拳便往帐内疾行而去。 顷刻间营帐已至近前,刚在门前缓下脚步,忽闻内里剑风掠空而过,顷刻间鲜血奔撒,点点滴滴溅在青蓝的帐布之上,触目惊心。佐伯不由慌了神,忙一步上前掀了那帐门,入眼的先是正中不二,独自提剑垂目而立,帐内早先的两排立海军士,早已悉数尸横一地,血流遍野。适才仍是歌舞升平的帐内,此刻犹似修罗地狱,惨不忍睹。再看不二,不言不动,面色倦怠淡漠,那雪白长袍两翼,早殷满点点鲜血,美艳妖异,莫可名状。生生对了此情此景,再瞧那旁佐伯,早惊得泥塑木雕般,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不二君!你,你这是……” “纵然一时出得了这葵关,边界山城绵延,终是逃不了那人掌握。”剑尖泛着冷冷的银光,缓缓挑起地上军士沾满血渍的盔甲,褐发少年的语声低沉平静,却带着与年龄远不相称的凄怆苍凉。“而今之下,扮作立海兵士,倒是可以省却不少气力罢。” 即便如此,也……” “即便如此,也要将我逼至这般地步么……”少年的声音梦呓般浮上空气,似是说与佐伯,倒不如说更像喃喃自语。“佐伯兄,你可知不二生平,最恨哪个称谓?”佐伯并未答言,目露疑惑之色。少年缓缓侧过头来,在血腥氤氲的空气中,那声音残破不堪,近乎细不可闻。 “燕后。” “佐伯兄,一路劳烦你数般照顾,不二感激不尽。但适才佐伯兄已亲眼所见,不二心如蛇蝎,无药可救。不二这样的人,佐伯兄还是避而远之,莫要玷污公子清名。”一贯的笑意渐渐回到脸上,哀伤却寒凉,佐伯看着这细瘦身形的少年,心头酸楚难耐,双唇翕动,正欲说些什么,不二却微微一揖,不动声色,却拒人千里。“就此别过。想来萍水相逢,一朝聚散总难料罢。” 天边晚霞洒金,雨后黄昏,夕照一抹,烟陇薄纱般凄迷清明。不二抬目望去,立海皇城正对的方向满怀堇紫,缱绻温情,令人几近欲罢不能。然而一时绝景虽好,终究已是黄昏。当下纵马长啸,绝尘而去,再不回望。想来此刻不二,已如游龙入海,大鹏乘空,那翱翔千里的脚步,再也无人能阻了。 春日载阳,前樱殿两旁山樱盛放,团团桃粉深浅不一,天真烂漫,娇艳可爱。殿内诸臣列排而立,恭谨肃穆。正中龙座上一位黄袍少年,体态矫健,容姿英发。墨绿发丝光洁柔顺,侧脸线条,仍带着些许少年轮廓的柔和。然而看那眼梢眉角,张扬桀骜;双目凛凛,精光不敛。看那容貌不俗,王气赫然,想来这便是继位不过一年的少年天子——少帝越前龙马了。 “大石右相,山吹军报今晨可有传来?” 大石端立上前,沉声道:“陛下容禀,军报暂未传来。然海堂将军此番率六十万大军挥师东进,一路所向披靡。前方探子回报,山吹已是人心惶惶,攻城掠地,不过时间早晚。” “那么,不动峰情况如何?” “回陛下,不动峰国主已应许议和,将边界五城归于我青学。” “……果然还差得远呐。”细薄的嘴唇浅浅勾起,年轻的皇帝在龙座间展颜而笑,笑意明朗犀利,粲然若金。“说来乾左相呢,今晨何故缺席?” “启禀陛下,”左旁一位红衣大臣出列,短发丹朱流彩,容貌俏丽华贵。身量微窄,状若佚女。“乾左相已道延时而至,说是为陛下迎贵客而来。” “贵客?”青王双目一亮,骤然急道:“可是桃城他终于愿回来了么?……”一语至半,音色渐渐低沉。那赤金眸光,也似是陇了一层灰,糅杂着压抑的黯然和隐隐的期许。就在这一刻,像是回应他的期盼,有人脚步声沉稳有力,自殿外由远而近,声声入耳。 “陛下,臣来得迟了,罪过罪过。” 满朝文武闻听此言,不由一一回过身去,侧目而视。即便少帝,也紧紧凝视着殿口徐徐近前的两人。之后少年,一袭青衫,双眸点苍入画,眉宇冷清平和。只听殿间蓦然有人玉笏坠地,发出惊天动地般的回响。抬眼望去,适才出列那红衣大臣早已苍白了脸色,僵直的身躯竟是微微颤抖。 第 1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4 章 (网王同人)燕回一梦 作者:sitequila 第 14 章 “哥……哥哥!” 少年视线淡淡瞟向菊丸,却是不动声色。顷刻间缓缓正前拜下,但瞧那少帝双眸微眯,眉头浅皱;来人却是一双剪水秋曈,了无颜色,遍掩心中涟漪。语声如若琉璃寒冰,空灵漂浮。 “不二见过青王陛下。” 不二庄园的听涛阁间,烟陇寒水,夜色清幽。有人深更独坐,灯烛依稀,月影随身。庭前梅香正浓,草意正新,风情无数,却是无人欣赏。空待明朝花吹雪,最难消受,落红淮扬总寂寥。 “……我离去后,你可还曾进去过听涛阁么?”许久前的一个梦境,突兀地跃进脑海。案前的少年一个激灵,不由直起身来。 藏画的密阁间绢帛堆叠,早是遍染尘灰。然而细看之下,最上的一幅却是惹絮单薄,显是新近才搁了进去。不二看得了然,抬手便抽了那画卷出来,当下徐徐展开,展至半数,蓝曈蓦地睁大,竟似如遭雷击般,整个身子僵在原地。 画卷内写意美人,意态悠闲,水畔抚琴而歌。笔力简洁遒劲,情境清淡悠远,却是刚中有柔,欲语还休。且不说一旁那题诗《湘君》,单看这般笔法,正是手冢独有。然而,这幅画与手冢素来之作,却是大不相同。要说这不同为何,原因为手冢素喜墨笔一枚,单线描摹;然而如今这幅画,却是特意上了颜色的。 不二一眼望去,画中美人,浅褐细发,水漾蓝曈。纤指细长,樱唇微启。不是自己是谁?再看那美人身侧,片片落叶细碎,风中漫卷缤纷,细细一品,正像极了这听涛阁的落梅无数。 匆匆抛下手中的湘君图,再顾不得满面尘灰,将昔年手冢之作一一摊出,再看那幅幅湘君,或颦或笑,亦静亦动,一般的眼角眉梢,细瘦身形——原来自始至终,画得不过是同一个人。当下心头剧震,遥想当年那人面影,冷硬隐忍,犹在这黑夜之中,却是已然阴阳相隔。 有人阁前脚步趋趋,似是下了决心,却又不敢上前。不二眸光一黯,蓦然间剑风大动,银光顷刻而至,早抵上那人咽喉。来人不退不避,双曈晶亮,坦然灼痛,遍布其间,已是双膝跪地。 “不二君,……大石该死。” 梦境四 鸟待 不二默不做声,巍然侧立,居高临下。长剑银光凛凛,直指大石颈上。大石垂首而跪,语声迟缓沉痛,却是毅然决然,了无惧色。 “不二君。龙马君的祖父越前南次郎,是在下的恩师。” “在下出身贫寒,早年颠沛流离。是恩师收养在下,不仅予以衣帛饭食,更令在下闻道习书。恩师怕我为声名所累,龙颜攀附,时刻警醒我扎实戒躁,心系天下苍生。当时谆谆教诲,至今犹在耳边。恩师生平为人,豪爽大气,胸怀天下,我最了解不过。怎会顷刻间悄无声息,便被冠以谋反罪名,尽抄全家?” “……” “不二君!先皇遗诏,真是传位于手冢君么?……还是另有隐情。不二君这般冰雪聪明的人物,难道会无知无觉么?” “住口!” “……不二君!常言道揣而锐之,不可长保。恩师满门尽灭,却毫无怨言抗辩,不过是早已料到树大招风,终有一日,青王容他不得。当日不惜身与名俱废,只是为了从手冢君手中,保少帝的性命!” “住口……” “不二君,大石接近手冢君,心中无时不刻不怀揣着仇恨。大石自知有些事不得不做,却不得不欺骗友人,个中悲苦,难以尽数。兵变之后,桃城君愤然出走,至今避而不见。……恩师大仇已报,我本该当日便一死酬知交,然而个中恩怨,却不得不言明。不二君心中怨愤,大石了然,今日引颈就死,决不敢半句怨言。但求不二君原谅龙马……他不过是个孩子。一切过错,都是在下一手造成。不二君,你动手吧。” 月华浓酽,遍洗满阁惊涛,在大石半身映出突兀的浅影。但瞧那仗剑之人,指端已攥成了惨白,耀着如水剑身,刃薄如纸,吹发而断。有血自那尖端缓缓滴下,却是没来由的抖颤,再也刺不下去。 “即便如此,又为何要拉英二下水。你如此这般,让我怎生原谅!……” 大石闻言一怔,神情却渐渐恢复平静,一张素来敦厚的面庞,此刻无悲无喜,竟像已是勘透了世情。他转过脸来,向着不二,徐徐一拜。 “大石不欲疯魔,却是终究难堪执念。恩师挚友,难以两全。不二君,你动手吧。” 当下不二闭目侧身,牙关一咬,玉腕轻转。剑影在月白的帘幕之上,翩似腾蛇乘雾,戾气森然。蓦然间,剑光一滞,却似是被一物所牵绊。纵然锋利无匹,却生生再难以挪动一分。鲜血点点,落在案下手冢的湘君图上,画中佳人两袖似雪轻纱,顷刻间遍染红梅无数。 “英二!” 对面立着的人挡在大石身前,红发碧眸,正是菊丸。一双赤手攥了那剑锋,血缓缓滴下,尽埋尘沙。 “大石一早便叮嘱我抽身而退,是我一意孤行。……我看不得他独自承担这般重负,哥哥,英二辜负了你。你今日将我二人……一并杀了罢!” “并非如此!不二君,英二他只是……少帝应许事成之后,还你不二一族自由。英二是为了你……” “……” “哥哥……”菊丸抬起头来,痛楚之色渐渐浮现,“我后来在仁王处见到了立海郡王的画像,不正是……那夜听涛阁间的人?当日见了哥哥看他离去时的神情,英二就想,若哥哥是自由之身……” 话已及此,语声哽咽,既惊且凄,亦免不了三分愧意。诸般情绪混杂交织,哪里还说得下去?再看不二,颓然垂了那剑身,握在掌中竟似有千斤重。只是背过身去,空留一个怅然背影,却满满填了二人的视线。心下犹自揣量,不由笑得苦涩。 “……呐,手冢。将来你长大了,就做我们青学的国君吧。……” 手冢斩草除根,为的不过年少时一个约定。菊丸一片苦心,却是为了兄长重获自由。当日阁间约定,只道是一句戏言,那人却当了真,竟不惜此生交付。自己一时情乱,却有少年尽收眼底,局中者无心,旁观人却起了意。如今听来人人该死,试问,却有何人该死过自己?人人该入地狱,试问,我不入地狱,谁又该入地狱? 抬手挥退身后二人,长剑空然坠地。夜风清冷,白幡翩若游龙。心下苦涩难耐,两膝抖颤难撑,不由重重跪在满室丹青卷中,仿佛这般,就似跪在了那人面前。那人身影依依,长驱而立,自己却不敢仰视。却问奈何桥畔,若水泉边,季子平安否?自我往矣,平生万事,那堪回首。如今纵然一宿长跪,也只是空叹此时,冰霜摧折,早衰蒲柳。不二负君此生,早已无情,怎堪深情? 可怜归去渺无踪,空有湘君步惊鸿。 此后一月,少帝又召见数次。言语如常,丝毫不提兵变之事。不二亦闭口不言,更无喜忧之色。只道自身才短,立海之行,功亏一篑,只是请罪而已。少帝念其裨阖之才,故免刑责,欲留为身侧之用,许以千金。不二遍辞,只道不求君侯,唯请礼葬隐君手冢。少帝沉吟,应允。遂以国礼厚葬之。至此二人夜半前席,论及九州方略,合纵连横,指点江山。不二从容而对,坦陈天下,笑谈墙橹。少帝如遇知音,不由长叹国士无双。遂相谈甚得,忘寝忘食,及此不表。 再说此月之间,不二隐居庄内,菊丸每日斟茶倒水,悉心照料。大石亦令人备上乘补药,每日熬好,按时送至。虽不免隔帘相望,却是举止谦恭,不敢言语。修养一月,渐渐身体舒泰。某日,闲得心生烦闷,念及自己已有一年不曾回来青学,终究少年心性,趁得菊丸不备,出了庄园,便来到皇都街上。 五月天气柳絮飞,两树绝胜烟柳垂。远眺皇都街道,盛世繁华,满目尽收。城河春水皱,画舫湖上游;美人罗衣舞纷飞,箜篌响处声声醉。遥遥望去,闹市尽头酒旗飘飘,迎风招展。不二心念一动,遂系马高楼,笑入胡姬酒肆中。 入了那酒坊,要了壶阳羡紫笋,几样精细茶点,正自酌自饮。忽听一旁酒桌之上的三人,几碟小菜,半坛陈酿,谈兴正浓,不觉声声入耳。 “及此少帝继位,真个少年才俊,千古不逢。看这治世卓绝,比起隐君来,却是毫无逊色。” “说来正是如此。想来当年龙门兵变,还不禁犹自揣量,本就值此乱世,外患不止,又有内忧。难道天要绝我青学?今日一看,幸焉非焉?却是难以定论了。” “少帝文治武功,又何止如此?说来不动峰已割地称臣,山吹降我,也是早晚之事。若说号令天下之心,普天之下,莫非立海。今日少帝一出,却是两雄争锋,不知鹿死谁手了。” 三人说得兴起,却不防一声冷笑,自隔临的酒桌之上传来。顷刻便将数人的目光都引了个遍。只见临桌独坐了一位大汉,深青重袍,腰悬长刀,身量魁梧。想是数杯下肚,满面通红,扬声而语,话语间隐隐带着醉意。 “庸人坊间笑狂言,义士解甲畎亩间,智者朝隐悲画扇。好个治世!……好个治世!” 不二闻言,不觉心念一动,终究不作声色,依旧饶有兴味地倾听。然而身后一人已站起身来,抱拳道:“兄台意下何解?请赐教一二与我这等庸人可否?” 那大汉睥睨一眼,却也不避讳,朗声答曰:“单表这第二句。所言义士何人?个中典故,尔等可知?……此人便是飞云骑起家的桃城将军。当年麾下一支铁骑,弓若飞虹,人称‘飞云纵天’,屡立奇功,何等骁勇!说来这桃城将军,出身我青学四大世家之一,童年时便为少帝伴读,情深意厚,街传巷闻。然而……”大汉目光如炬,凛凛扫过众人,只见无不屏息静气,想来都是为这段秘事听入了神,遂接道:“少帝继位,满朝文武,唯有桃城将军,青水之畔结庐而居,解甲归田。这般不弃旧主,何等义薄云天?尔等空谈治世,却不看这何等治世,逼得此般义士,不得为国效命,为社稷以驱驰?……再想那立海昭王,为人深藏不露,行事凌厉狠辣。对待边国,却是张弛有度,恩威并施。立海素来为天下谋,与我青学不免一战。而今少帝行事,一概锋芒毕露,想来为祸不远矣。” 几人闻听这番言论,其间对少帝竟是诸般不敬,当下无不骇然变色。然而,其间论据确凿,言之笃笃,却又令人哑然叹服。 “那兄台谒语中的‘智者’,又是指代何人何事?” 第 1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5 章 (网王同人)燕回一梦 作者:sitequila 第 15 章 “智者?”大汉闻言,抚掌而笑曰:“大隐隐于朝,个中玄妙,即便付诸言辞,又怎是尔等可解?”笑意盎然间眼眸微抬,却正与不二那闲散清凉的眼神,对了个正着。当下微微颔首,看那神情,竟似多年老友不见。随即起身,拂袖长笑而去。 不二见此情形,也跟着起了身,就要尾随而去。谁知刚出了那酒肆,一辆马车早横亘在街道之上,其上的纵天飞燕,正是不二族的标记。正心道不妙,一个红色的人影匆匆下了车,不由分说,早将袍袖拽了一把。 “哥哥,大事不好了!立海突犯我边关,少帝这会儿正召见呢!快随我来。” 二人赶到太和殿时,诸臣已然齐集。人人莫不眉头紧皱,面色整肃,殿上弥散着压抑的紧张气氛。其时乾正侃侃而谈,坦陈形势,晓以利弊;少帝越前斜里坐了,却不言不语,非忧非怒,神情明暗难辨。 “立海右将丸井,今晨率十万大军进犯我边境要地——隆城。不动峰的驻兵分去了我青学一半兵力,同时,海堂的六十万大军仍在山吹,分身乏术。青学此刻内防空虚,若隆城陷落,后患无穷。” “说来这隆城,不是出名的易守难攻?城内有石炮九座,顷刻间便可射伤来犯之人无数!” “然而毕竟是小城,城中守卫只不过一万。面对十万大军,自是危如累卵。今晨丸井已攻下隆城,十万大军皆在城外集结,专等青军一来,石炮加上城外的大军……” “这……” “看陛下之意,是想此番哥哥去往隆城退敌?……眼下青学,可供调配的兵士,还有多少?” 乾神情一黯,大掌缓缓摊开,伸出五个手指来。菊丸皱了脸,叹道:“五万?差了一半呢。” 乾不由苦笑一声,摇头道:“非也。五千。” (文中“季子平安否”一段,有四句引用了顾贞观的《金缕曲》。诸君明眼,请付之一笑。) 9 梦境五 授云 不二山庄的前厅,时值春末,木樨盛开,略带些清冷的异香流遍整个庭院。然而,与这景候颇不相宜的,菊丸的吵嚷声响彻满庭烟柳。 “哥哥,你说少帝他什么意思?竟让你带着五千人去隆城应对丸井的十万大军?!……这……这如何使得?” “……” “大石,你也来评评这个理!怎么可能?更何况隆城还有那九门石炮!” “英二……” “少帝他根本就是教哥哥去送死!……当下里还笑得那般诡异,说什么‘此番危难,非不二君不可得解’,开什么玩笑?!我要找他评理去!……” “英二,不二君也须思量退敌之策,你这样吵闹不休,岂非乱上添乱?”大石反复摩挲着掌中的碧玉茶斗,虽不免劝着菊丸切莫冲动,却也不由满面忧色:“说来不二君,可有什么头绪?” “头绪?没有。” 少年斜倚在厅中的案几之侧,一手支颐。平静的蓝眸中,淡淡笑意缓缓延展,丝毫不见慌乱之色。 “没有?!”这厢里笑得宛然,那厢里菊丸听了,却是近乎跳将起来。看那神情,竟像是顷刻间便要冲上前,拽了兄长逃到深山老林里避难去不可。不二瞥了一眼菊丸,唇边笑意缓缓加深。可是苦了老实人大石,单手微伸,瞠目结舌,想来又是胃痛不止。 “……或者倒不如说,我在等人。那人来之前,再想什么,也是无用。” “等人?……等什么人?”在座的两人不由面面相觑,看来更是疑惑。然而不二却只是淡然微笑,折扇轻摇,“不急,不急。”说着偏过头去,不看二人,却敛了笑意。 眼前拂过适才朝堂之上,少帝那志在必得的上挑眼梢。不过眸光一扫,却是有如利剑,顷刻便止了群臣丧气的聒噪。那个孩子金色的笑容中带着令人胆颤的震慑,和不可一世的张扬。 “如果是不二君,想来可以退敌于谈笑之间吧?” “……谨遵陛下圣命。” “呵…还差得远呐。……都给我听着,即刻起言降言败,惑我军心者,杀无赦!” “禀报少主!”自远及近匆匆行来的家仆的声音,蓦然打断了白衣少年飘飞的思绪。“有位大汉在门外,说为少主搬救兵而来,少主见也不见?” “说曹操,曹操到。这不来了?”少年闻言,顿时展颜而笑,啪地收了手中折扇,这便立起身来。当下脚步轻快如飞,却仍不忘回身叮咛:“英二,不得跟来。” “当日别时匆促,却已觉后会有期。今日果复得见,幸甚幸甚。” “呵呵,不二君见笑了。”来人面有窘色,大手只顾揉搓了脑后一丛乱发,笑得憨厚无比,怎也想不出当日坊间的酒醉狂态,竟是一人所出。然而,看这一身深色重袍,腰间长刀,正是当日酒肆中讲述桃城旧闻的大汉。“在下河村,单名一个隆字,平生犯酒。一醉便人事不知,也不晓得当日自己又作了些甚么,个中定然狂态百出,却教不二君……”言词彬彬有礼,说话间竟面露羞惭之色,倒把个不二看得愣了。 “河村兄说来给在下送救兵,敢问这救兵……” “瞧我,竟将正事给忘了。不过,看来不二君已是心中有数了吧?” 不二闻言,粲然而笑,蓝瞳清澈如洗,举重若轻。“河村兄可是代桃城兄‘授云’而来?” 大汉一愣,粗犷的脸上随即浮现欣慰的笑意,“不愧是不二君。这是桃城托我带来的书信一封,不二君看了便知。” 不二接了那信,当下展开,只见书曰: 愚兄桃城武容请不二君台鉴:隆城之围,愚兄机缘凑巧,已晓一二。少帝遣君退敌,非不得已而为之也,实探君之所能也。然君纵有通天之能,非得妖力,如何以一当百。愚兄正有骠骑一支,名号‘飞云’, 供君驱使。我纵归隐,平日操练,一刻不息。来人河村,为我布衣之交,使其同君南下,统领飞云,如鱼得水。若得薄用,幸甚幸甚。 河村在一旁见不二抬起头来,面露沉吟之色,遂接口道:“自我偶然结识桃城将军,便一直统领飞云骑,已是五年有余。要说这飞云骑,麾下死士六千,皆是精壮骑兵,长于骑射,变动敏捷,锐不可当。……不二君,心下有何烦忧?” “河村兄,飞云骑之英名,不二如何不晓。二位兄台解我燃眉之急,感激之情,区区言辞不可得表。然而,说来不二介怀的却是另一件事。” 10 “敢问不二君介怀何事?” “坊间河村兄扬声而语,应是有意而为,投石问路,故而引得不二注意。然而,隆城军报今晨方至,又是极密。河村兄当时如何得知?桃城兄已解甲归田,又是如何未雨绸缪,得知不二有此一难,急需兵力相助?” 河村微微一愣,脸上登时换了一层整肃之色,郑重道:“不愧是不二君,心思缜密至此。实不相瞒,如今这一切,全是一位异人面授机宜,我二人不过照做而已。”说话间语调渐渐低沉,似是正慢慢回想起当日情形来,“一周前,那人蓦然造访,只道不出十日,隆城有难,少帝定遣不二君退敌。使我二人届时相助。我等心下犹疑,却未敢掉以轻心,密查暗访之下,果不其然。” “竟有这等奇事?”不二闻言,也不由面露惊讶之色,一对蓝瞳水般流转,不由长声叹道。 “不假。此人言语之间,对不二君颇为关注。莫不是不二君旧交?” “敢问他名号如何?面貌怎样?” “说来惭愧,一无所知。此人行踪飘忽,两次相逢,我等不过只闻其声而已。当日隔帘而坐,问及退兵之法,此人随手拨那架上胡琴,奏了一曲《春水》,只顾独自笑道‘想来这天时、地利、人和皆占,以攻城略地之粗犷,倒也能不乏雅趣’。听那语音,不似我中原人士,倒像自南而来。……不二君?” 第 1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6 章 (网王同人)燕回一梦 作者:sitequila 第 16 章 不二回首一笑,与那翩飞的满城风絮交相辉映,容姿灿若春花。“难得神人识我。事不宜迟,这就动身。此时青水正涨,莫要误了这天时、地利、人和。” 与六角相邻的隆城,坐拥断月一脉,三面环山。城门数里外正对青水,每逢雨季,波涛汹涌。时下正值六月天,阵雨连绵,空中已满满透着湿气。站在隆城太守府仰视不远处的攀月崖,雨气浸染着漫山的草意,愈发浓绿欲滴。 “呵——”丸井伸了个懒腰,俏皮的短发末梢沾满了庭间的水雾,红得鲜亮动人。一双紫灰瞳眸,目光朦胧,直视远处险峭的山崖。脑海中蓦地蹦出许久之前,那人笑得邪气又英挺的脸。 “文太,你又输了哦。果然修行不够。” “谁像你那般,疯了一样从崖顶冲下来?不要命了嘛。” “怎么样?要不要再来一次?” “大将军!各营将领都已在主帐内候着了,等您去同用晚宴。” 伴随着凭空响起的语声,传令官笃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却似在耳畔漂浮。丸井忙收起了乱舞的思绪,遥望主帐间灯火通明,营里四外,兵卫逡巡穿梭。心下甫安,遂移步而去。 来到主帐,只见满目美酒佳肴,笙箫并奏,喜乐升平。众将见了丸井,纷纷举杯敬酒,客套恭维,不在话下。一时间觥筹交错,谈笑风生。待得菜过五味,酒至三巡,已是不能自已,面有微醺之色。左将桑原趁着酒兴,高声道: “说来今日不是专程带了助兴的城中舞班来?人在何处?” 话音方落,琴声凭空响起,如同绵雨初降,似由远处依依袭来,顷刻满布帐间。乐声凄楚无尽,悠远绵长,使人沉迷。忽然琴韵一转,曲调由缓至急,动如急雨骤至,丝弦声似裂帛。高亢激昂,闻之惊心。在这扣人心弦的乐声中,一位身着朱红长袖舞衣的美人步若乳燕穿林,翩然而至。身姿纤细柔软,优雅有致;一双美目顾盼流转,神采飞扬。伴随着轻巧绝伦的舞步,两臂水袖空中回旋而飞,宛若高天流云,美轮美奂。 丸井直视那舞姬,帐间飘忽来去,如若红云一朵,身姿愈发虚幻不实。一来二去,竟晃得眼前一片模糊,却又生生移不开眼。帐门前的琴师一袭重袍,眉目模糊。然而那点点琴声有如鸩毒,滴滴渗入脑海,不由头痛欲裂,脑中一个久远而清冽的声音响做一团。 “文太的眼里,果然只有强者呢。想来谁站到了巅峰,文太就会追随谁吧。” 那人的一丛黑色乱发,翻卷纠结。每次丸井见到他,都会恨不得举一把黄铜金斗,将那一头乱发熨个平整。然而……然而…… 然而有什么,不对。 丸井强撑着不去听那琴音,抬眼环视四周,只见四围将士,早是个个面色舵红,神情呆滞,如若神游六合之外。当下一个激灵,暗道不好,便欲一跃而起。好似看穿了他的心思,那舞姬回眸轻笑,如若夺魂摄魄,待丸井怔楞不及,身形一跃,两枚水袖骤然而至,已然缠上脖颈。登时觉得颈侧滑冷异常,心下大悟,原来那长长水袖,竟本是两枚软剑。正被这般挟持着,却见那抚琴的少年缓缓抬起头来,一张清秀美好的脸庞,带着些微突兀的苍白。 11 “你……你是……” 少年笑得如鬼似魅,琴声铮铮而来,响彻骸骨。黑暗漫卷而上,缠绕四肢,令人动弹不得。 此刻的攀月崖上,万壑苍翠如洗,风声轰隆呼啸。将密林中平空响起的人声压得细不可闻。 “此番丸井在隆城,城内驻兵三万,城外防守七万。这般重兵,不二君的计策,可否行得通?” “事到如今,担忧无用。索性全然相信不二君。我等就在这里,静候城门自开便是。” 说话的人胯下一匹枣红骏马,一身玄铁重甲,正是立海将士的装扮。然而,看那眼神清亮,面貌质朴,不是大石是谁。再看他前方的河村,亦是一身立海甲胄,马上迎风而立,远眺山下城门,蓦然眼前一亮,不由高声叫道:“看!大石君,看那城门!” 大石闻言,忙策马上前,眼看山下两排军士,正缓缓推开了那城门,哪里由得他不信?当下与河村相视而笑:“那么,依计而行便是。” 顷刻间,只见密林间六千飞云铁骑,皆早已扮作立海兵士模样,由大石河村率领,水流般自山间直冲而下。霎时而至城门之外,为首几人一路高声吼道:“大将军急令!青学率六十万军,顷刻来犯!城内守兵,即刻出城迎敌!延误者斩!”这般进了城,即自动分为九股单骑,城中策马狂奔,边跑边喊。顷刻间便将这隆城来回数遍,城内驻扎的几营立海兵士听了,皆不由面面相觑,大惊失色。不由来回奔走相告,登时满城尽乱,沙尘飞扬。 大石望着这满城烽烟,心下犹自揣量这般闹腾,不知不二到底用心如何?正思量间,几位副将模样的军士纵马而来,见了大石,上前问道: “敢问消息从何而来?今晚诸位将军皆去了大将军帐内饮酒,我等怎可轻举妄动?……阁下是哪营将士?怎的如此面生?” 大石闻言,不由心下一惊,面上却强自镇定,只道:“青学大军已至。将军城外向东远眺,官道口扬沙漫天,一看便知。”几位军官听了,回身窃窃私语,面色严峻。大石一旁看了,心下稍安。常言道兵不厌诈,原来,为了虚张声势,不二早命那少帝亲派的五千骑士,每人马尾各栓树枝数枚,今晨起便在官道口处奔跑不休。如今遥遥望去,旌旗漫天,喊杀之声直冲云霄。看这声势,即便虚言百万,想来也并不夸张。再看那几名副将,想是已信了多半。然而究竟立海麾下,一贯军纪严明,此番正将不在,皆是举棋不定。 “大将军早已传令,全体将士即刻出城,延误军机者定斩不饶!尔等怎的还在这里?”平地一声断喝,唬得几位副将不由身形一震。抬眼一瞧,却是左将军桑原。一位少年身披斗篷,纵一匹白马紧随其后。 “左将军!……” “蠢货!还不快去!” “是!” 眼望着几位副将纵马奔去,不久城中的军士开始逐营撤出,队列井然有序,动作迅捷无匹。大石心下感慨万千,再看一旁桑原,眼神迷蒙恍惚。不由转向他身后的白马少年,笑道:“不愧是不二君,一曲燕回,神如昨日。” 少年缓缓拿下斗篷,褐发风中漂浮,指尖轻拢,淡淡一笑。 “眼下,立海的九营正副将军,皆在我掌中。只待屯兵撤出隆城……” “不二君!莫非你要!?……”大石神情一滞,蓦然惊道。 不二笑而不答,面庞安详得如沐春风。然而大石却觉得,脊背上一阵寒意蔓延而上,直达脑髓,再也说不出话来。 “呐,大石君。河村君已在城门上竖起了九色旗,看来敌兵都撤出去了呢。” 蓦然寒光一闪,如若一道惨白的闪电。剑影及处,桑原早已仰倒在血泊之中。胯下的汗血宝马,似是受了惊,撒蹄狂奔起来,那尸首在颠簸中落了地,拖着拽了几丈远,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眼下立海十万军士,都挤在城外的方寸之地,只等‘迎敌’了。此时我将城内石炮一发,大石君猜,会是什么场景?” “不二君!这也……” “噢,如果他们想逃跑,就只能向着青水方向。只可惜,眼下雨季,青水疯长,只怕渡河甚难呢。这便是我一早所言的天时、地利了。” “不二君!我青学的五千骑兵也在城外!” “兵家之道,冲气以和。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以区区五千的代价,换得十万敌军人头,不正是所谓‘人和’的要义么,大石君?” “不二君,你……” 少年再不言语,策马而去,身后扬起一道笔直而辛辣的尘烟,刺得大石近乎睁不开眼。 驻兵撤出,城门紧闭。城外立海军士,整装待发,俄而遭遇官道来袭的青军先锋,两军拼杀。蓦然有阴影自天呼啸而至,双方军士反应未及,只见早有巨石如雨,自城内顷刻而下。立海军毫无防御,大乱坏散。为巨石压死、奔逃间踩塌而死者,不可尽数。 立海倾军南退,须臾而至青水。水正涨,走卒仓皇入水者,为奔流所卷,后有来继者,踏尸而上。不二、河村率剽骑追击至青水上。立海军却,为青军所挤,多杀,走卒数万人皆入青水,青水为之不流。隆城一役之惨烈,世所未闻。 ——《青学国书 少帝本记之二》 (“立海军却,为青军所挤,多杀,走卒数万人皆入青水,青水为之不流。”系仿太史公《史记项羽本纪》。) 第 1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7 章 (网王同人)燕回一梦 作者:sitequila 第 17 章 12 梦境六 常夏 微雨初霁,阳光终于在浓密的枝叶间闪耀出第一抹灿烂的痕迹。白衣少年攀月崖上策马而立,沉默地俯视着青崖之下,那笼罩在白色水烟中呼啸而过的江水。在升腾的雾气中,眼前的景色在少年的眼中显出不协调的迷离怆然。 “哥哥,我们真的不追击?”半步之外的红衣少年扬声而语,眉宇间徜徉着少年意气的傲视逼人,“若是就这般追过青水,可保杀得立海不剩一兵一卒。” “英二。天道持而盈之,不如其已。须知赶尽杀绝,并非我本意。” “英二,不可如此。纵然立海军士,又哪个不是父母所出?”身后趋马而近的大石一改平日的温良憨厚,神情竟带着些许严厉,“不二君,残兵仍需整肃,已备明日班师。城内单留河村兄一人,恐忙不过来。这般节骨眼上,为何叫我二人来此?” “大石君……”白衣少年以指尖拨开沾在脸侧的发丝,像是全未听见大石的质疑。淡然笑容映上雨后初阳的清辉,显得少许模糊。“你今日便带着英二……去了罢。” “诶?……”大石与菊丸听了,皆不由面面相觑,满眼不解,双双望向不二。 “英二还小,大石君应明白我的意思。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破,谋臣亡。天下间最难揣测,莫非人心;最难相伴,莫如君王。不如趁早远走高飞,抽身而退罢。” 不二缓缓言道,回眸浅淡一笑,然而脸上竟是冰冷得紧,哪有半分笑意。 “……不愧是不二君,试问天下有哪般事,可逃过你的七窍玲珑心?”大石缓缓垂首,与身后的菊丸相视苦笑,眉宇间难掩一抹凄伤之色。菊丸上前,缓缓执起不二之手,“不瞒哥哥,少帝雄才大略,却生性多疑。大石是其旧交,不该知晓之事,已知太多。我二人早有离去之心,只是未得时机。不想哥哥聪慧,竟洞察人性至此。” “……洞察人性么?我还早得很。”少年摇首道,整张脸庞瞬间被一种近乎透明的悲哀所笼罩,似是苦楚莫名,“只是我好像……再难相信别人了呢。” “……哥哥,不如你与我二人一起远走高飞,今后同避世于草莽之间,如何?” “……不能。”少年摇头微笑,“我尚有未尽之事。”言毕似是突然记起了什么,自怀中取出青花碎瓷小瓶一枚,交与菊丸手上,殷殷嘱道:“曾有位故人授我此药,说是若得意外,可得一时续命。你且收好了。” “哥哥!那……我们今后何时能再见面?”菊丸攥着小瓶,又是泫然欲泣。不二一狠心,侧过头去,漠然道:“顺其自然罢。何时再会,便不是人力所及了。……大石,你还不走,要等夜长梦多么?” 遥望着两匹骏马,在狭窄葱翠的古道间渐渐遥不可见了,不二缓缓回过头去,仍旧凝视那一脉江水,混浊奔流。顷刻间神色一凛,眼神蓦然变得凌厉冷然。 “不二君。好久不见呢。”密林中半隐半现的人长身玉立,笑颜极尽温柔。风中晕开的紫色发丝,使得四周这迷离清明的景色,不由得也平添了几分亮色。 不二朝着眼前的人望去,眼神恢复了漠然,一言不发。那人仍是身形轻如飞燕,足踏玉莲轻摇,胜似闲庭信步,款款而来。而那笑意荡漾的面庞,也一如往日,精致得无一丝瑕疵。正犹若千百次梦境中所见一般,真切得近乎灼痛。 “不二君,你清减了。”须臾之间,紫发男子指尖已搭上不二肩头,堇紫眼眸中不隐一丝关切,柔和温暖,令人沉醉。不二神色一黯,生生别过头去。幸村却蓦然笑了,“许久未见故人,为何不发一言?” “陛下来此,有何目的,请直言。” “实乃专程来道谢不二君的‘不追’之恩。不想却有幸目睹不二君做哥哥的一片苦心,不由感慨万端。” “……” “不二君放心,与我无干之人,我无意干涉。这隆城一战,不二君打得漂亮。只是不想,原来你的计谋也能尖锐至此呢。” 不二猛然回头,望着幸村那厢里笑得真切,再看那美目光华微敛,秀眉轻蹇,若有若无,竟透着一抹怜惜。当下心头一阵凄怆,只觉酸楚难捱,只得强压着冷冷言道: “彼此彼此。若说以小就大,此番幸村君的手段,我才甘拜下风。” 13 “哦?怎么讲?” “非我不追,而是不可追。丸井这十万大军,来得突兀,退得轻易;坐拥隆城,只守不攻,更加不合情理。细细想来,只有一个可能:有人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幸村垂目沉吟,笑意缓缓加深。抬起头来,却是满面赞誉之色。“不愧是不二君,知我心思。”遂往身旁一块大石上坐了身,信手揽过耳鬓斜逸的一枚桐叶,两个指尖擒到唇边,顷刻间音作幽远,回韵绵长。细细一听,竟依稀正是那《燕回》曲调。只是这般以叶吹来,少了一分清逸洒脱,却多了三分低回婉转。不二依旧默不作声,屏息静听。音律回旋中曲声大恸,往事如烟,渐渐涌上心头,当即不由思绪如潮,感慨万千。只觉五内俱伤,不欲听那曲声,却由不得丝丝入耳。怔忡间,有人自身后双臂环拥,而不觉间早已深陷其中。那脉熟悉不已的荷叶清凉,缠绕着四肢百骸,唯觉身躯虚软,无力挣脱。只听幸村声音低沉,缓缓攀上耳膜。 “不二君,远游多日,此番可愿与我回去了么?” “……我说过,再留你身边,宁可死。”音色虚弱落寞,却是坚定不改。当下脚步一斜,挣脱了那人的怀抱。幸村立在身后,却不追不动,只是叹息一声,微笑道:“何苦呢?不二君。你早晚都要回来,这是定数。” “勿需庸言。不如开门见山,你究竟做了什么?” 幸村闻言,再次微笑,那笑意如若天际流星,一闪而灭。无暇面庞映着空谷苍翠,宛若天人降世。 “不二君猜得不错,丸井不过幌子。少帝好大喜功,却使我师出有名。为解山吹之围,眼下我立海与六角、山吹联军百万,已集结在比嘉关。由我亲自统帅。若愿与我回去,则即刻撤兵。若是不从,不二君,你此番……可有信心胜我?” “……奉陪到底。” 有人笑声朗朗,自谷间回荡翩飞。不二抬首望天,面色清冷疲惫,再看四侧,却早已没了另一人的踪迹。只留漫谷云雾点点,如仙似幻,仿佛置身梦境之中。只等顷刻醒来,过往依稀,再无些许清痕。 位于青门郡西侧的比嘉关,地处素有青州平原第一天险之称的比嘉一脉南谷。论及比嘉一脉,青州人自古流传“比嘉归来,青州无山”,其风景秀丽,青山如画,正是一枝独秀,揽尽青州绝胜。只见在万里平川的中原大地之上,比嘉一脉平地而起,其间云霞明灭,奇峰嶙峋,巍峨撼天,势拔五岳。 却说比嘉南谷的揽青、雁荡二峰,地处南北咽喉要道,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其间横亘鸟道一条,横绝天险,比嘉关正坐落在此。若是择天气晴好的日子登关远眺,整曲峡谷连绵深寒,断崖奇峻,恰似青州平原脊背上一条深不可测的疤痕。 “不二君,等候多时了罢?”闻听身后空气中缓缓飘过那抹独特而略带散漫的问询声,独立山间的青衫少年脸上薄薄的忧虑之色顷刻间遁于无形。回首望去,来人一袭白袍,眉眼含笑,银发清雅。手臂上细长绷带略略松动,风中依离飘扬。“绝顶。不愧比嘉天险,如若身登青云,耳辨天音,令人如临仙境,慨然忘忧。” “白石君一如既往,好生闲情雅致。”望着来人满目神清气爽,不二不由颔首微笑。白石把玩着掌中碧绿竹杖,笑得坦然;“人生百年,需行即骑访名山。不过,不二君也真可谓沉得住气之人。” 不二闻言,垂首苦笑:“不二是破罐破摔。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今我军中连运粮车马尚且不足,又何谈阵前抗敌?” 白石笑着摇头,一手细细缠着手臂绷带,“所以才要叫不二君亲眼所见,我为你带来了何人。” 乍闻此言,不由疑惑。然而白石身后林间,早有人大步流星,剪草疾行而来。不二瞧得仔细,不由眼前一亮,大喜道:“海堂兄!你怎会……” 海堂上前揖道:“我奉命围山吹,谁料山吹之主拖延数日,竟依山海之盟向立海称臣,以此请师求救。昭王暗中行事,会盟诸国,出兵比嘉,行围魏救赵之策。幸而白石君及时而来,嘱我便宜行事,得以调兵赶回。” “不想白石君与海堂君也有交情。” 白石笑而不语,海堂接道:“一面之缘,却说来话长。白石君谈笑江山,利察时弊,教人生生佩服。” 14 白石摇头,淡然道:“海堂兄过谦。只是及时得了这六十万大军,不二君应足以与昭王一决雌雄,实乃幸甚。” “然。”海堂接道:“不过说来这昭王,布兵可谓刁钻已极。集结在关外的前锋乃六角、山吹联军三十万。而立海五十万军则在关后狭道正中的山城屯扎。如此一来,前锋无论胜败,皆是别国鹤蚌相争。他则好整以暇,作壁上观。我青学首战若败则不提,若是胜了,以我之疲惫迎敌之精锐,真可谓险恶无比。” 白石闻言,垂首微笑,却不发一言,只看向不二。山间狂风不止,只见不二负手而立,面容苍茫模糊,身影却静如磐石,翩然仙姿,游若鸿羽。 “话虽如此,不得虎符,不二无权调兵。白石君神人妙算,自当送佛送西吧?” 第 1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8 章 (网王同人)燕回一梦 作者:sitequila 第 18 章 “原来随性如不二君,也学会了得寸进尺。”白石摇扇大笑,不紧不慢道:“你青学虎符,一半在少帝手中,一半则在老太尉龙崎手中。军报抵京,少帝已遣乾君来助,顷刻便至。乾君素来心思缜密,自不致空手而来,何须挂念?还是速想退兵之策,莫要误了这——” “天时、地利、人和。”二人相视而笑,山风猎猎,衣袂迎风飞扬。不二蓦然回首,蓝眸中波光涌动,暗含着一丝疾利。 “白石君,为何要如此助我?” 银白的额发遮挡了道者的眉眼,再待开口已是许久过后。声音平淡悠远,了无波澜。 “不过代其人,尽其事。别无他想。” 入夜,比嘉关上的六角军帐内,主将佐伯双眉紧皱,以掌击拳,不住来回踱步。青灯如豆,一片昏黄模糊,耳边不由再次拂过适才山吹主将千石带来的军报: “青学主军已于揽青峰前会师,大将军海堂,副将乾;军师不二……” 军师不二……裹在厚重铠甲下的身形顿了一下,两道横眉再次深深地皱了起来。彼时关外作一别,孤蓬万里征。潇潇细雨中白衣少年单薄细瘦的身影,眉宇间清冷决绝的神情,带着一丝哀莫大于心死的无奈。如此轻易便牵动了过往情愫,不由使人乱了方寸。 不二啊不二,昭王幸村心机之深,无人比你更加了解。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来淌这浑水,令自己再度泥沼深陷?若是如此,我倒宁愿葵关别后,从此再不相见,纵然—— 低下头来,眉目宽厚的青年将军笑得苦涩。纵然如何?相伴白日生落间,帘上小枫层层染。彼岸花开开彼岸。那眉眼冷清的少年,在近在咫尺之前,早已拒人千里之外。然而即便如此,又怎能坐视他执迷? 佐伯甩甩头,下定决心,便朝帐外而去。刚行至门前,却几乎与匆匆奔来的守卫撞个满怀。 “禀报将军,有客来访。” 佐伯略略惊讶地睁大了双眼。帐外的人却已掀帘而入,褐发风中翩飞,意态安闲,笑意盈盈。 “佐伯兄,不想如此之快,便能再次见面。不二特来一叙,唐突之罪,兄台莫怪。” 15 梦境七 兰月 这佐伯瞧清楚了来人正是不二,登时喜不自胜。然而一抹痛惜,却又丝丝蔓蔓,萦绕心间。二人此番相见,终究已是立场大变,思量他因何来此,更是疑云重重。心头不由五味杂陈,思绪万千,一时竟是无话。倒是不二,笑得一如既往,云淡风轻: “怎么,佐伯君不请我进去坐么?” 言毕径自进入帐内,步态优雅舒展,全无设防,竟是如入无人之境。佐伯遂将两名守卫遣出帐外,这厢里不二早已案前安坐,指尖滑过红木台面上式样精致繁丽的龙纹,笑道:“这蟠龙、麒麟雕饰,刻工精细无匹,手感却滑腻无缝,应是旧时冰帝‘晴川派’官匠之作了。” 佐伯闻他没头没脑这么一句,心下未免疑惑,却是并未表现出来,只陪笑道:“不二君好眼力。”不二瞥了佐伯一眼,蓦然叹道:“不愧是行遍天下的六角商队。不然我等,如何帐间安坐,便可得见这美轮美奂的别国官雕?”佐伯乍听此言,心头一凛,正欲开言,不二却敛了笑容,冷然扬声道:“只是可惜这行遍天下的六角商队,今后怕要改称立海商队了。天下之大,六角之名,从此灰飞烟灭,沦为别国玩物。何其可悲可叹!” 静寂的夜间,但闻不二内力精湛,暗送着那音脉清澈,早是穿透营帐,翩然升空。佐伯心下一惊,却是阻之晚矣。再看不二已然起身,向着佐伯正色一揖,容颜恳切至诚: “佐伯君,六角素只言商,不欲闻达于天下。然而不二生平所知,纵然为商,能忍则忍,却亦不甘受人凌辱,沦为他国之囚。如今国之将灭,商旅何安?” 佐伯闻言,勃然变色,惊道:“不二君何出此言?时下被困,危如累卵的,非我六角,而是汝青学。不二君,你听我一言,莫淌这浑水,速速退去归隐山林,尚可自保。佐伯实不愿与不二君兵戎相见,不二君,聪慧如你,可明了我之心意?” 不二巍然不动,摇首叹道:“我明了佐伯君的心意,只是佐伯君却不明了不二,更不明了那昭王幸村。以昭王之野心,为何至今仍未吞并六角、山吹等边国?非不为也,实不能也。之所以如此,不过是因为我青学尚在。冰帝已亡,如今天下可与立海争锋者,唯有青学。佐伯君,辅车相依,唇亡齿寒。” 不二点到即止,再不多言。眼风缓缓扫过佐伯,只见后者面色严峻,沉吟不发。顷刻间大帐内,令人窒息的沉默弥散升腾。红烛鬼影,燥热难耐。佐伯笑得酸楚,沉默片刻,终于垂目道:“佐伯本无济世之志,毕生心愿,不过寻得师傅的第七名弟子,逐鹿之争,恐非不才力之所及,但是,若能使不二君得偿所愿,也算心下稍安。” 似是看透少年胸中疑问,佐伯淡然一笑,娓娓道来:“历来九州千岁收徒,皆是成对入门,同期定收两人。却唯有这‘第七人’,乃是随缘相识,量行而授;并不严格归于门下,与其他弟子更是素无往来。……然而恩师弥留之际,却突然嘱我找寻此人,言其有难,使我渡其苦厄。又有锦囊一个,托与此人。数年来,我遍寻坊间,终不得获。此番,若是去了这大将军的空名,也许反能猛省自身,心无旁骛罢。”当下掀帘向外望去,只见营间守卫的六角军士被不二适才故意放出的言辞所激,脸上无不洋溢义愤莫名之色。不由摇头而笑,沉声道:“既然如此,此番我可主持六角退兵。只是不知不二君的三寸不烂之舌,可能说动山吹千石?” 不二微微一笑,遂击掌言道:“千石将军,再不进来,还待何时?” “幸甚幸甚。”有人掀帘而入,丹朱华发,与不二相视而笑。笑意豪爽中带着一抹轻佻,不是那山吹千石是谁?“看来此番,可与佐伯兄共商退兵之计了。” 回到青学官营所在,已是大致二更时分,远处的天际浓墨般的深蓝中泛着冷峻的苍白。少年面有疲色,却了无睡意,只是傍山而坐,沉默地遥望着百里之外,静谧得带着死气的邺城。一人,一亭,一案。案旁的红泥小炉上,新汲来的山泉正在翻滚,袅袅的热气在夜空萦绕清癯的白影,如烟似云。 少年的面前仍是那张宝琴‘蜉蝣’。烂熟于心的曲谱,依稀纷然的旋律,梦境中熟悉温柔的面容。身后银发的年轻人缓步而至,遥望少年隐在夜色中清绝的容颜。少年身躯一动,长袖微摆。长夜中语调平静,不起波澜。 16 “白石君。” 白衣银发之人笑而不语,自顾上前道:“夜已深。让我为不二君斟一杯茶,不二君则报我沧海一曲,可有此兴?” 少年一怔,柔和的笑意渐渐浮上脸颊。无甚言语,只是以指揉弦,如若清风微起。白石亦不言语,目光透过跃动的琴弦,定格在苍白的脸庞之上。少年目光纯净透明,在看他,又看的不是他;他看的人,近在咫尺,远在天涯。想来多少寂寥夜中,他都如这般,抚琴低回,思绪百转。 白石眸光一敛,但闻一旁风生水起,遂起身烫壶润杯,举动优雅闲适,从容不迫。一捧山泉,鱼眼活水,夜间山风,琴声正盛。茶自是上好香茗,只是茶道之人袖摆翩然,如若翔精舞魅,登时异香大起。只见那人仍是笑得悠然,两个指尖将茶杯夹了,已送至人前。 抚琴少年神情一窒,眼前景象,却是与记忆深处的某些影像,不期然地漫然重叠。那神情动作,竟像一模所刻,同笔描绘。那人,曾有多少次,夜间为他斟茶,又近乎无赖地,向自己索以琴曲为报? 琴音破碎一地。白石的声音幽幽飘来,突兀地涌进耳膜,有如空谷回声,仿佛隔了辽远到近乎极致的距离。 “不二君,屈居人下,当真心中可安?” 不二垂目不语,只微微颔首,却终究不敢抬头。仿佛惧怕白石的眼神透彻,自己的一切伪装,在那目光下都将遁于无形。 “不二君,当真放得下幸村么?” “……” “若是全然放得下,不二君可曾想过——此战中不惜一切,取其性命?他尚无子嗣,如此这般,青学便高枕无忧,眼看日后立海内部争储,隔山观虎斗便罢。” 青衫少年的身形近乎顷刻后退了半步,那一贯柔和得近乎没有表情的脸上,一抹复杂已极的神情,瞬间明灭。见到不过一句话,竟使他动摇至此,白石似是早有所料,面色冷然,却是不为所动: “还是……不二君根本就不曾放下?” “白石君,我……” “果然如此……不二君,你本性温良和善,如今已走得太远。为何还不抽身?此战无论成败,都远非你本意,不过徒然自伤啊。” 少年抬起头来,眉宇间去了掩饰;神色颓然却坚决,打断了白石的殷殷之言:“此战……非打不可。我尚有未尽之事,身退,不到时机。” “那么,难道不二君已有觉悟,哪怕幸村……” “我随他去。”少年蓦然笑了,语音平淡坦然,笑容凄迷美丽。像是叙说早已铺陈于胸的箴言,“既然生已不得双飞,若是死……我则随他而去,决无犹疑。” 第 1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9 章 (网王同人)燕回一梦 作者:sitequila 第 19 章 遥望白石的背影渐渐没在林中,再不可见了,少年脸上适才升起的,浓烈而真实的情绪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贯柔和而冰冷的微笑。平地风声起,但作鸟纷飞。东方的天际晕开一抹纯白的怆然,沉默地注视着天间独奏之人,琴声骤然急密如雨,似缠似卷,华丽飘狂,闻之惊心。 “什么?今日趁山吹与六角撤军之机,攻其不备?不二君,你说真的么?”莫说大将军海堂,主帐内将官参议,闻听不二进言,无不瞠目结舌。 “军师大人颇费周折,才说服山吹、六角联军与我青学议和,约定今日退兵。为何事到如今,军师大人又要起兵追杀?” “正因有约退兵在前,两军必然毫无防范。出其不意而击溃之,此为奇兵之策。”柔和的笑意之下,出口的话语竟是冷酷逼人。 “这……话虽如此,我等有盟在先,怎可出尔反尔,做背信忘义之人,遭天下人唾骂?” 面对众多责难目光,少年不慌不乱,羽扇纶巾,淡然而对曰:“此二国常年为立海所钳制,彼此关系错综复杂,岂是一朝一夕所能斩断。昨日巧舌如簧,一时令其迷惑退兵,不出三日,必再来攻。到时我青学腹背受敌,大凶已矣。为绝后患,今必除之。”见海堂欲言又止,似是有话要说,不二背过身去,冷然道:“盟约为我缔结,骂名也由我一人背负。我自不为所动,将军又何必犹疑?将军身经百战,轻重缓急,自是清楚。” 海堂沉吟半晌,一抬手止了帐间众人议论纷纷。沉声道:“便依军师之计。军师所见,此番战事,当何时作休为上?” 不二粲然一笑,净如琉璃,明若春阳。 “斩草除根。非敌军十散其九,不可罢矣。” 初秋的浅夜,已然泛起一丝寒凉。少年仍是那单衣绵薄,面容清冷,自密林中缓步行径,俯视山谷静谧。白昼至夜,宇宙鸿蒙,不过尘埃一粒。然而白昼之间,却可以血流成河,尸塞山谷,不过成就那一人野心。 一将功成万骨枯。试问世间,有何物,比人心更加璀璨?又有何物,比人心更加丑恶?少年精致的面容上,薄博阴云,漫然笼罩。目光穿透满谷尸体,某种情绪浮现心头。我从不欲杀人,数十万人却顷刻间因我而死。愧疚?悲哀?自责?似乎都不尽然。如果定要形容那素来平静的内心,此刻涌上的情感,或许,那只是一种无奈。 有些事终究无可避免,却使自己一次次更加意识到自身的丑恶和阴暗。直到全然摆脱之前,早染得遍身漆黑。 谷间一抹红色身影,费尽心机向前挪动,却终究颓然而坐,灼热了少年略显灰青的面容。纵身而下,扶风衣裾掩映间,敦厚眉眼,果是佐伯。只是平素温良闲雅的翩翩公子,此刻却遍体血污,身上七八处箭伤,簇深及骨,幸而并非危及性命。 拔箭、裹伤,妙手精到准确,迅捷无匹。二人相对无言,无人打破这难耐死寂。俄而包扎完毕,不二起身,不发一言,便要自行离去。 “不二君……此番,你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身后声音虚弱传来,却瞬间止却了少年行将离去的脚步。 “不二一早便言,此身心如蛇蝎,无药可救。劝兄避而远之,莫要玷污公子清名。”答非所问的言语,却微妙地传达出内心的动摇。 佐伯摇首,眉头深锁,面色沉痛。 “不二君,我并非怪罪于你。只想知道,如此这般,便能消却心头的疯魔么?” 尽力抑制身躯的颤抖,双唇翕动,彼岸少年的声音,寒彻冷绝。 “多言无益。只愿从此以后,再不相见。” 语音未落,风乍起,少年御风而行。眼眶似有水滴滑下,不过顷刻,没入天间,不见影踪。一念成魔,一念成佛,缘起缘灭,终堕无间。 17 梦境八 燕去 在缭绕而浮动的云雾之间远望雁荡之巅,顶峰的坐隐亭在幽微的雨夜深处探出飞云一角,苍离而难窥全貌。谣传昔年的衢州樵客,正是在此间得见姑射女与鬓髯翁的一局桃花流水,由不得坐而往返,石桥烂斧,却怎料山中一日,世间已历百年。 七八个星,两三点雨,旧时的悠然草亭,其间隐隐飘来空寂清明的琴声,与这般萧索鸿蒙的浅秋景候,相得甚宜。亭角悬起红得鲜亮的纸灯,风中飘摇来去,薄薄的水汽在灯尾鹅黄的流苏上聚成晶莹五彩的珠玉,笔直而蜿蜒地滴落在亭下错落的浅青石阶之上。 草径微动,在寂夜中拨响悦耳韵致的沙沙声。青色的纸伞之下,雨滴环作透明而细密的珠帘。不紧不慢的,是来人悠然从容的步伐。亭间褐发少年的琴声略略浮动,铿然微耸,却在转瞬间又恢复了适才的潜心空明。 “不二君的泛沧浪,仍然一如既往。韵和、心静,气冲而意不动。悠悠一曲,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来人亭前止了步,撑伞而立,宛然作言。谈笑间指尖掠过深紫华发,霎那间如若水波涌动,暗香播洒。“不二君不请我入亭么?” 少年只是自顾揉指泛音,其声甚微,而泠泠可辩。若止水上浮,淡然道:“乃幸村君不请自来在先。不二自然投我以桃,报之以李。” 撑伞之人闻言,不由肩头耸动,灿然笑道:“不二君本非宅心仁厚之类罢,竟如此不念旧情。且不提我本是慕君琴声而来,单表我心念秋夜寒凉,特为君携袍而至。这番心意,却仍换不得入亭一叙么?” 褐发少年浅浅一笑,微抬的蓝瞳中光华浮动,“无事殷勤,非奸即盗。以幸村君行事之风,若是平白如此,倒令不二如芒在背了。” “唉唉,何其伤感情的尖刻言语。”幸村抚眉长叹,形容夸张。可那英挺绝世的容颜之上,却是丝毫不见感伤之色。“今昔接到军报,正心下揣摩,如今不二君果然非同以往,性情大变了呢。此番一见,才是感同身受。” “拜君之赐,不二不胜惶恐。”少年颔首微笑,眉宇间一片清俊平和。心中波荡几许,单瞧那容颜精致清冷,却是难窥万分之一。 紫发之人眉心微聚,沉吟不语。面庞如玉,轻柔雨夜中浸染三分亭上灯火。雨幕间隔,映在彼方少年眼底的,只是一抹极淡的温暖,但觅无踪,怎堪这一夜风寒。 “我……却是不免,时刻思慕旧时的琴师不二呢。” 笑容不再。幸村语气间,平生三分犹疑。不二听得仔细,身形微窒,不由清冷一笑。 “不二生平,引为知己的,亦只有那昔年的琼海郡王。” 雨声坠得更急。亭间美人,手挥七弦,熏香幽袅,似在天际。不急不徐的短音轻纵,从容不迫的沉香缕缕,亭前撑伞的翩然之姿,在天间无声垂落的交织雾霭中,合成极致的雅境。静寂在细雨中纷至沓来,却是许久,无人打破沉默。 “想来琴师军师,郡王君王,一字之差,却由不得今日之我,这般雨夜亭前,一步之遥,却终究要黯然归去么?” “……幸村君,请入亭吧。”尾音离散,幽绵不断,亭外雨声凄迷。不二远眺朔空远山,但见涧水潺缓,点星黯淡,目光只是虚浮不定。幸村垂目不语,指端轻抚淡紫袍袖,入亭合伞。徐徐自怀中取了青色锦袍一件,不动声色地上前,给那身形清癯的褐发人儿披了仔细。语作无心,指端轻柔。 “但凡不二君平日所喜,如若丹青引,泛沧浪,皆闲云野鹤之姿,豁然开朗之意。值此乱世,不二君心下所系,应是独善其身,桃源避世之道罢。” “不二无力兼济,更无此大志。本只念从心所欲,恣意而为,实为任性狂妄,不值一哂,君作笑谈耳。” “所谓随兴而动,兴尽而止。若言此道,幸村亦是任性中人。” 不二闻言,拨弦的指尖略停,摇首轻笑:“恐此性非彼性。幸村君乃乱世之枭,君之性情,志在策马天下,逐鹿问鼎。区区出世之道,难以入君之眼。” 幸村遥望山野嵯峨,半晌无话。只闻岭上鸟啼,音娇韵美,遂欣然作笑。投注在不二周身的目光,亦浸染了一抹不动声色的暗赏。 “不二君,如今你我,早已是局中之人,远非避世可行。既然为正为邪,皆是逆心之举,又何必定要你死我活,方肯甘休?” 18 “幸村君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又要拉我入地狱方肯甘休么?”少年悠然抬首,怡然笑颜,清静脱俗,了无尘埃。“幸村君自己寸步不让,却想劝不二知难而退,个中诚意何在?” “幸村处事随兴,不二君了然。兴之未尽,如何作止?然而,与不二君兵戈相向,终究非我所愿。只能盼君归去来兮,出自肺腑。” 不二眼波涌动,面容骤冷。良久蓦然轻笑,语声似隐了薄薄寒冰,利如刀刃,刺人骸骨。 “不愧是一举一动皆有深意的幸村君。君兴未尽,难道我兴便止么?仍然是一如既往的霸道呢。只可惜,不二之心已非昨日,区区恩惠便可收买。锦袍还君,慢走不送!” 第 1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0 章 (网王同人)燕回一梦 作者:sitequila 第 20 章 “啊呀,暂别数日,脾气见长呢。”紫发之人扬眉而笑,却是慨然无惧,不为所动。“不二君,生气伤身。听,琴音已乱了。” “……幸村君。”一扫平素的清冷神情,不二的面容须臾间灿若春花,笑得明媚。“却说你今日为何而来。” “受不二君琴音所邀而来。” “呐,幸村君。既然我作邀在前,若一早布局安置,令你命丧与此,立海定时大乱,可非一劳永逸?” “幸村之命,岂是这般好取?不过,不二君的话,倒也并非全无可能。只是……”幸村轻抚眉心,似是深思熟虑。然而一抹笑意,却近乎掩饰不住,自唇角蜿蜒而上。一对深紫美眸,光华不敛,直视不二。 “不二君,你做不出。” 褐发少年闻听此言,由不得神情一变,薄薄的怒色浮上面颊。冷笑一声,拂袖而去。清风扫过,人已无踪。紫发美人独立亭间,眉头微皱,笑意依旧,却平添了一丝宠溺。手掌轻抚青石案上仍留着余温的‘蜉蝣’,不由摇头轻叹。 “仍然是一如既往的别扭。不想今日竟将不二君气得弃琴而走,我还真是愈发佩服自己呢。”言毕蓦然回首,向着亭边一隅,朗声道:“说来藏之介,这场免费大戏,你还要白看到何时,才肯作休?” 亭隅的硕长人影自氤氲雨幕中悄然现形,带动一片草香微凉。来人青衫湿濡,雨中徐行,以扇为伞。不时以指尖拨弄发迹沾染的几枚林间松叶,神色间是一缕认真的烦恼。 “夜半不能成寝,耳中若闻鼓琴之声,故踏雨寻来。本道是峦削巍巍碍碧空,苍松斜挂似游龙。岂料秋水一场,竟是无边落木萧萧下,不胜狼狈滚滚来呐。”银发之人故作严肃,向着幸村,微微颔首。“又是好久不见,精市。” 幸村凝视白石,少顷,不由整个人笑得背过头去。“这一脸严肃,配上这一身萧索;此般景侯,若说天下间谁还能风骨翩翩,只怕除了你藏之介,再无他人了。” 白石径自入亭,似是对幸村的笑言视而不见。只自顾在那青石案前坐了,折扇轻摇,长叹一声:“有人适才还苦口婆心,到了兄长这里,转瞬便成了讽刺挖苦。世态炎凉,喜新厌旧,可叹,可叹!” “然也。本是笼中之鸟,却不知是谁,给了那孩子一双纵天羽翼?”幸村不紧不慢在石案的那端坐了,一双美目正视白石,笑得闲云野鹤。“医人之伤,送人以兵,还孜孜不倦地为人请将。若论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一心膊肘向外,唯恐天下不乱的,究竟是谁?” 白石闻言,深棕双瞳睁得更大,惊呼道:“好一番暗藏机锋之言!啊呀,莫非有人在吃味?兄长我受宠若惊了。” 紫眸扫过,幸村只作视而不见。蓦然话锋一转,道: “藏之介,莫非不二君真是‘老七’?” 白石英眉轻扬,敛去了适才的嬉笑之色。俊颜英气聚拢,神色明暗莫辨:“是否老七且不作论。但那孩子与我等六人,皆有不解之缘,却是不争之实。” 幸村沉吟不语,目光流连蜉蝣琴头。白石抬眼扫过,王子猷雪夜访戴,兴尽而返,雕工精细,栩栩如生。不过一眼瞧个正着,即已心窍澄明,四体清朗。再看幸村,双目深邃,难窥其心。 “精市,若不二君是七子,而他又一心逆天,如何?彼时燕回一曲,可就远非昔日之功。” “却说这燕回,倒是隆城之后,再也不曾听闻。真真叫人挂念不已。”幸村避而不答,依旧微笑,轻描淡写,却是顾左右而言他。“若是七子一出,藏之介这千岁衣钵,便要拱手让人了呢。” 19 “精市……” “藏之介,你的苦心,幸村明了。欺人太紧,他若发奋一击,则恐难以收拾。你每每暗中与不二君为助,可是忧心若他真是七子,被逼太过而行逆天之道?归根结底,仍是忧心于我罢。” “若是九州七子,毕竟应解恩师心愿,我倒不甚忧心他会行逆天之道。只是……”白石眉心浅皱,面容浮现薄薄的忧心之色:“只是这孩子执念很深,似是想与你……同归于尽呢。” “……”幸村闻言不语,少顷却阖目而笑。白石却是乍然急了,不由那音色也严厉起来: “若他真是七子,有那招绝学在,就算要取我六人之命,也非难事。正因为此,每每选择七子,都是慎之又慎,择温良淡然者居之。不二君也本是如此性情,却经历诸般不堪,由不得性情大变。事到如今,你却……” 幸村回眸一笑,似是娓娓道来;笑意若有还无,容颜恳切中是一丝微微的伤感。“自小,藏之介便总能未雨绸缪,为我化解多少未然之厄?欠藏之介之情,甚矣。幸村非是不明事理之人,只是藏之介心意,幸村只恐此生……” “精市。”一直亭前观雨,默不作声的白石,却骤然出言,打断了幸村未出口的后半句。“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他转过身来,适才的疾利一扫而空,向着幸村,淡然一笑。 “有人做得了七世夫妻,却未必抵得上一世兄弟。” 言罢以手作棚,遥望天际。只见鹤啼远岫,光景苍茫。征鸿来北塞,玄鸟飞南陌,远处邺城寅时钟起,沉重悠远,回荡万千夜羽空鸣。“昙华正盛,且须共饮逍遥。世事无常,精市,唯愿再次偶遇,君能再付香茗一杯,唇齿留香,心愿足矣。” 二人相视作笑。稍顷,白石缓道:“时辰已至,我欲将行。精市,保重。” 幸村上前半步,执起亭角青色纸伞,欲予以白石,知他性情,又缓缓放下。再看那抹白影,沿山谷徐徐而下,仍是道骨仙风,一派悠然。幸村目送那道身影远去,神情微怅,案前独立,巍然若峰。 为揽青、雁荡二峰所化的垂天之翼拥围在正中的邺城,此刻正是立海重兵安营扎寨之所在。三军整肃,秩序井然,一时如若黑云压境。其北的比嘉关下,青学众军集结在此;而其南的副城邹,由于立海军已占邺城,原来的城中百姓则悉数被迁往邹城,不得不在敌国铁骑的威压下如履薄冰。这般自峰顶鸟瞰,但见彩雾蒙蒙山岭暗,枪架雄成似水流。 邺城正中的玄色军帐上,深紫战旗迎风猎猎飘扬。副将丸井凝视数步之外的,神情悠然自得的紫瞳主君,不由怔怔入神。映着身后浓绿如墨的巍然青崖,那抹举手投足间的优雅与豪放,宛若浑然天成。但瞧那英挺男子默然不语,若有所思,已是美之极致。若是纵横天下,驰骋疆场,却是更加难掩那气吞万里的豪迈激情。即便重铠加身,那眉宇间的英气与柔和,仍是如此巧夺天工地统一在一个人的身上,令人不由喟叹造物的神妙。 “军师,你目垂神敛,是沉吟之色。心中可有所忧?”帐前身形硕长的年轻主君回首微笑,紧随身后的黄袍书生半阖双目,作揖言道: “主君行事谨慎,无须莲二忧心。此刻臣下,不过正在品味这山雨欲来之前的顷刻寂静。一切戏码,皆在掌握。” 紫发王者回眸而笑,顷刻间两壁生辉。“难得莲二踌躇满志呢。不知这次,你与大师兄,又是谁猜中了谁的心思?” “柳莲二的心思,岂是那般容易猜中。”郑重肃然的神情之下,是志在必得的毅然决然。“更何况有主君稳操黄龙。若说臣下计谋,稳重有余,灵动不足;主君则是刚柔并济,即便今朝失之东隅,明朝亦必然收之桑榆。” 幸村闻言大笑,爽朗豪迈,举动间英姿逼人。“莲二,你这可是在暗讽我嬗变难测?” 柳的面容,平和肃然依旧,只是悠然一揖至地。“主君是看似矛盾的相合。有无相生,高下相形。主君正是所处极致。” “主君,军师,时辰已至,三军肃立帐外,候主君阅检。”丸井适时进前,打断了二人笑言。幸村敛去笑意,遂同柳出了帐,但见六军帐前肃立,黑压压的玄铁重甲,遮天蔽日,飞沙阵阵,满目骄阳亦不由失声。幸村纵马而立,玉立挺拔的身姿,神光炯炯的妙目不过一扫,三军顷刻间鸦雀无声。一旁丸井奉上祭酒一樽,幸村单手接了,环视四周,以柳、丸井为首,左右御者数百人,荷戈执戟,依次而立。遥望比嘉,山色庄严,万籁噤声。 但瞧幸村莹紫发梢映着金樽美酒,日光下灿烂迷人,焕发五彩烈焰。遂执酒曰: “吾自起兵以来,东得山吹,北取六角,誓削平天下,扫清四海。所未得者,唯有青学。今吾有百万雄师,更赖诸君之策,何患不成。待收取青学,天下无争,即与诸君共安天下,以乐太平。” 顷刻三军皆起。“吾昭王万岁,愿得早奏凯歌!”幸村手起微扬,如若热血一捧,尽入尘沙。一时只闻“昭王万岁”高呼,声势浩大,撼天震地。幸村目视左右,柳上前奏道:“敬启我王,三军已备,可依计而行。”幸村颔首,抬手挥退众将,但瞧各人皆领一支人马去了。这才缓缓微笑,双目精光凛凛,沉淀眼底的,是成竹在胸的志在必得。 “昙华正盛,且须共饮逍遥”出自霹雳,龙宿大人的诗号…… “吾自起兵以来,东得山吹,北取六角……”一段参考了三国……读过的筒子们自己去品是哪里吧,很好猜的^^ 梦境九 霜辰 乙亥年末,霜辰月,丁酉日,亥时。比嘉关上,青学军主帐。 “怎有可能?你说立海五十万大军一夕之间,于邺城消失得无影无踪?”究竟是平日训练有素的将军,面对帐前单膝而跪,慌乱不已的探子,河村脸上仍是沉着果决之色。 第 2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1 章 (网王同人)燕回一梦 作者:sitequila 第 21 章 “……空城计?”帐侧的白衣少年折扇轻摇,与一旁的乾对视,不约而同地出言。海堂扫过一眼,沉吟道:“莫急。将事情前后说清楚。” “是。回报上将军、将军和军师大人,立海大军于今日酉时从邺城全数撤兵。不过一个时辰,竟已不见一兵一卒,邺城如今已是空城一座。” 四人相顾无言,心下却如明镜,此番强敌退得蹊跷,只怕大有文章。不二敛下折扇,指尖轻捻那扇骨的翠玉,淡淡道:“比嘉官道狭窄幽长,邺城以南,绵延百里。若此番立海撤军是真,区区一个时辰,绝无可能毫无踪迹可循。如此一看……” “然也。”乾附和道:“若说此刻的立海大军,只可能在揽青、雁荡二峰之上,欲引我入榖而围歼之。然而,这计谋实在太过昭然,只怕——” 三人闻言,莫不颔首。以昭王幸村心机,屡以奇谋破敌于阵前,而此番布局,却是明了得令人一猜即中,反倒教人无所适从了。 “……柳师弟,你这又唱得是哪一出?”乾默坐良久,方自苦笑道:“事到如今,敌暗我明,不可自投罗网,不如以静制动。以邺城地形之所处,虽恰似请君入瓮,然关前毕竟地势开阔,即便立海袭来,亦难讨便宜。” 众人纷纷称是,便径自散了,各整军事。之后三日,却是相安无事。至第四日上,却见关前百姓扶老携幼,亦步亦趋,举动甚是反常。众人异之,便请为首的几人入账。谁知几名百姓甫进了帐,伏地便拜:“几位将军,请救救邺城百姓。吾等邺、邹二城余民,已足足有三日水米未进了……” 四人闻言,不由大惊。海堂忙上前扶了来人,细细询问,这才明了就里。原来前日立海撤军之时,抢余粮,烧仓廪,践田地;未伤一人,却将二城余粮洗劫一空。 “不愧是幸村君。不愧是幸村君……”军帐一侧清瘦的白衣军师,闻言立时恍然,由不得一个踉跄,后退半步。河村忙一个箭步上前,暗暗抚了他肩头。不二回眸苦笑,指尖关节却已然攥得苍白:“如此毒辣之策……” 河村默然,掌间传来少年身躯的微微抖颤,不由长叹:“如何是好?” 无人作答。帐间一片静谧,衬得帘外北回的朔风,如若原野犬兽嘶号,分外清晰。却难及诸人心中寒意,弥散升腾,无可慰藉。 山风阵阵,奔腾呼啸。夜间的雁荡峰上龙吟虎啸,回声阵阵,如若英雄长歌。凌云之志,皆在那满含笑意的水漾瞳眸之间。一袭黄衣的清癯书生望向数步之遥,俯视群山的主君,紫袍之人负手而立,宛然作言。 40 “青学素来自号为民而战,此番万余百姓饥肠辘辘。救,则无暇自顾,是为兵家大忌;不救,且看今后青学要以何种面目昭示天下。莲二之计,真真刁钻。” “怎及主君思虑通透?以南北关径之狭窄,驻以我军之铜墙铁壁,青军围在正中,插翅难飞;以双城饥民之众,不出半月,青学死矣。臣下恭请主君莫忧。” “我并不忧心在此。”紫袍男子回身浅笑,“只是在想,不知不二君得知此策,会是何种神情。” 柳闻言略滞,少顷淡漠道:“不二君若是了解主君,应不至觉得愕然;若是一早便未了却希望,亦不过,再失望一次。” 幸村大笑。“莲二,我便是喜你这点。说来,我亦未免艳羡,你与乾师兄,各自看得开。一世相争智冠天下之名,却又从来无人执著于结果;应是乐在其中罢。” 比嘉自古繁复,关前一马平川,辅以两侧关径幽长,正恰似一枚两侧开口的细颈瓷瓶。甫入官道,便处处凶险,地势百转千回。时临这般冬夜,朔风萧条,则万户萧疏,如闻鬼哭。由不得令人背脊森冷,如同亲闻古来葬身此地的万千冤魂,千年不灭,不得羽化西归。正是风凄凄兮如行无间,归路难兮悲君王无道。 层层的柞林间,少年在抚琴。雕有凤首的琴头,鹅黄流苏梳风轻摆,桐木漫点紫花细碎,并非平日惯常所用。熏炉中燃着冬时特有的落叶香,瞬间寂灭的清冷烟气中,幽幽一曲广陵散。与君绝兮不复见,叹高洁兮思花火。是感念过往的英灵,叹息天道之不仁,还是悼祭这满目的萧然,他,并不知。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讬些。……”少年低低吟诵,脑海中浮现过往的面孔。那人浅棕的发,不苟言笑的神情;那人寂寂的墨蓝宽袍,独有的温煦而慵懒的笑意,仍然鲜活。于梦境中厮缠,千百次如出一辙的熟悉气息。 ——呐,手冢、侑士。今天我遇到一位很有趣的老先生呢。你们瞧,他还送我这卷书。—— “……十日代出,流金铄石些。彼皆习之,魂往必释些。归来归来,不可以讬些。……” ——从今之后,我三人便同习此书,可好?—— ——“宫阙万千都作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不过是首再平常不过的小令嘛。手冢,你怎至如此动情?—— “魂兮归来。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旋入雷渊,麋散而不可止些。……” ——不二,道经卷五,是什么?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那你写的,这又是什么? 诶?一时大意,我写成了德经卷五…… 41 五十遍。 我说皇兄,不二他也是—— 侑士,你,二十遍。 诶诶诶诶诶?—— 丝桐梅花断,铮铮七弦绝。白夜如昼,血腥满眼。奔涌如潮的立海将士海啸般席卷来去,瞬息间留下的是比嘉的焦土,二十万死士挣扎于凋敝之间的鲜血。在腾起的烟幕中,少年双目微阖,却掩不住内心的激荡。 “……魂兮归来,北方不可以止些。增冰峨峨,飞雪千里些。归来归来,不可以久些。魂兮归来!君无上天些。……” 如今,我已深深体悟亡灵之恨,家国之殇,一如当年君之所处—— 宫阙万千都作了土。可这关门之前的饿殍遍野,哀鸿千里,二十万灵魂的一夕寂灭,即便是我,即便是,自认早已下定决心的我—— 曾经的你,可是也承担着这般重量? 曾经的你,可是也如今日之我,即便孤身一人,即便明知行路之难,也早已不得回头? 曾经的你,可是也如今日之我,本愿感念苍生之苦,却不得不为了所谓大爱,以百姓为待焚之刍狗? 可是这世上,又有几人,担得起圣人的分量? 可是这世上,又有几人,超脱得了凡尘之愿,断言自己便是那有权主宰生死的圣人? 呐。手冢。似你我这般之人,死后,怕都是要下地狱的罢。 “……朱明承夜兮,时不可淹。皋兰被径兮,斯路渐。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心悲。魂兮归来,哀江南。” 广陵散一曲绝,幽回绕梁。低低一首《招魂》,亦已然吟毕。少年不支倚案,面色大恸,神情竟似疲累已极。然坚毅之色,却始终支撑着那苍白身形。他在心底,一遍遍默念着,那些属于当初的誓言。 少年之然诺,魂魄兮焦土,命似蒲苇,永无相背。 雁荡峰顶,苦竹片片,严冬中仍不屈地在萧黄间隐谧着一抹碧色。山风吹过,竹林涛声,高蹈而有君子之风。有人林间步缓,玉箫声动,如若碧海潮生,志趣高洁,谦和如玉中隐着傲然风骨,正是悠悠一曲君子风。 “关前一战,我青学弹尽粮绝,溃如潮水。柳师弟,这一局,是吾败了。” 第 2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2 章 (网王同人)燕回一梦 作者:sitequila 第 22 章 竹间蓦然传来人声,箫声微微一滞,停了下来。独立吹箫的黄袍书生抬眼望去,神色间并不见骄,却向着人声传来之处,俯首一揖。 “乾师兄过谦了。若加之早先关前智退山吹、六角,这局,不过五五之分。相比之下,小弟还稍逊一筹。” 乾缓缓进前,从容在柳身侧的青岩上坐了身,颔首道:“自你我二人学成出山,吾本意是引荐你同入青学以谋天下,你却决然投身立海,与吾一争高下。时至今日,已是十载有余了罢。” 42 “愿得一生之交,一争雌雄,何患相离未离。”柳并不睁眼,眉心却陇上淡淡笑意,“只是十载寒暑,小弟虽未敢丝毫懈怠,无奈才情不济,终究未能与师兄分出高下,一偿平生之愿。” “二师弟还是一如既往的恭谨。这十载间,汝胜出之局,又岂是十指可数?” “师兄勤勉绝智,不亦数番回敬小弟于瞬息之间?” “哈。”乾亦浅笑,不由打趣道:“大师兄做到吾等二人这般,倒是为师弟们作尽了兄友弟恭的表率。” “师兄说笑了。当年正是师兄亲授小弟,吾求吾失且不暇,何暇论人哉?”柳淡淡一言,乾亦回首,二人却是相视笑了。当下再无多言,只再次执起那碧箫,一曲未完之君子风,从断还续,竹林间回荡盘旋,久久不散。 “二师弟曲艺愈发精进了。”赞誉之词中,竹林间已然不见早先玄衣之士的身影,只留声声余韵,为清风所拂,萦绕在jg zu弄箫之人身侧。 “莲二,在彻底向为兄低头之前,戒之慎之,性命宝贵,可莫要丢了啊。” 并未应答。然而,在吹箫的黄袍书生唇角,浅浅晕开一抹笑意。箫音未绝,映着冬日暖阳和煦,遍山竹叶飘洒纷飞,悦耳韵致的沙沙声,似是天间唱和这曲高士之调,飘摇乱世中铮铮风骨,傲然群伦。 (文中不二所吟者,屈原《招魂》 “吾求吾失且不暇,何暇论人哉”出自《奕喻》,谁写的某忘了rz) 梦境十 应锺 当白衣少年的脚步,再次踏上揽青峰顶那条直通坐隐亭的萧瑟小径,已是霜月将近的节气。 遍山枫红,染上白霜冷凝之色;来人衣袂飘飘,为这满目的萧然添上一笔灵动。有琴音泠泠可辩,若有还无,自草径尽头的亭间悠悠传来,似是为来人引路;再瞧步道间神色清冷的白衫少年,竟真阖目而行,听音辨路,步态悠然,又是一番风情。 “不二君。”闻听阶前响动,亭间弄琴的紫发之人并不抬首,只淡淡一句:“请入亭。”少年亦不答言,自顾踏入亭间,负手而立,将一曲听尽。紫发之人歇了手,抬眸浅笑,“宝琴蜉蝣,燕回一曲,不二君听来,如何?” “心绪不沉,骄躁冒进之人,怎识琴之收放自如?”折扇轻绕,少年语气平静,出口却是辛辣逼人。紫发之人倒笑了,“今日有人,没来由的火气大呢。可是如此,七师弟?” 冷不防一句“七师弟”,倒是将看来沉稳的不二说得哑然了。幸村见他怔忡,却也不逼问,只自顾说下去:“当日佐伯君提及不二君幼时,曾蒙先师授书一卷,吾便心下存疑。如今一看,应是十之八九了。” 白衣少年不语,目光流连扇中所绘的蕉窗夜雨,笔法清雅古朴,却衬得神色愈发黯然。良久,只闻冷笑一声:“怎样,难道四师哥今日倒要攀起同门之谊不成?”幸村却敛了笑意,眉峰略聚,凝视不二:“所谓同门之谊,幸村倒还有这份自知之明。但蒙先师授业,不二君可还记得九州千岁的毕生之志?”眼瞧着彼端少年神色,已是越来越难看,幸村脸上却掠过一丝欣慰,毫无止住话锋之意:“先师夙愿,汝可当真忘了?” 先生夙愿,怎敢一时或忘?曾是少年意气,誓要镌刻一生的箴言;亦是曾几何时,萦绕心头,挥之不去的梦魇? “周助,收下此书,汝便是九州七子,可得经天纬地之能。” “呐,手冢、侑士。今天我遇到一位很有趣的老先生呢。你们瞧,他还送我这卷书。” “从今之后,我三人便同习此书。侑士习剑,我习道,手冢便学法。可好?” “书中所载琴谱之演练手法,为逆天之术。若非乾坤惊变,切切不可乱用。” “汝之命格……与那人——周助,这一切皆是命数啊。” “呐,手冢。将来你长大了,就做我们青学的国君吧。” “……为什么我要做国君。” “因为如果是手冢的话,就一定能实现我的心愿啊。” “不二的心愿是什么?” “不二的心愿,便是先生之夙愿——平定四海,九州一统,永解百姓于战乱之苦。” “吾三人今日歃血为盟,誓为苍生谋,助青学一统九州。若日后有人背弃大义,天诛地灭。日月为鉴,少年之然诺,魂魄兮焦土,命似蒲苇,永无相背。” 往事如烟云过眼,自少年沧桑阅尽的眼底一一闪现。自那之后,十数载城郭阡陌,物换星移。只为当初,少年然诺,冰帝惊变,你不惜诛杀亲弟,改诏篡位。不过区区数载,你殚精竭虑,令青学从一界中原小国,成就参天大树;然侑士之死,十载相背,我誓与你再不相见,眼看原本爱民如子的你,终成一代霸者;眼看原本才智绝伦的你,已是不堪重负,从未有一刻相帮,一刻相许;却忘了当初,你这般决绝,究竟是为了什么。 若是当初,我不曾将千岁秘卷与你二人同修,今日黄沙之下掩埋的枯骨,又会是谁? 只有你一如既往,始终坚持。这份执著,又怎能不令不二惭愧已极?如今你已逐风而去,不二身后,再无挡风之墙,凭靠之山;时至今日,不二怎能,又怎敢,再不下定决心。 即便要面对的,是他。即便是眼前这个短短一个春秋,便足以令不二终生难忘,爱恨交织之人。 命格欺人,遇到幸村,是不二劫数。你的心意,已是此生难报。但是,至少,不二需得实现当初誓言,以慰君在天之灵。 再次抬起头来的不二,清风拂过耳鬓褐发细碎,眼底薄薄的淡雾已悄然散去。不再躲闪那人使人迷醉的堇紫眸光,少年语气,淡然中是鉴定如磐。 “幸村君,自你我二人初识,至今看来,步步机心,竟是鲜见半点真言。今日既已论及恩师,不二愿再不相欺。” 50 幸村闻言,微微一怔。少顷立起身来,带动一阵荷香浮散。紫发的王者缓缓踱至亭畔,极目远眺,音韵平和中隐着一丝叹息:“若非自始至终,立场相背,对生平第一个引为知己之人,幸村又何尝愿意相欺?” 白衣少年并无接言,伤恸之色,再次浮上面颊。闻听彼端男子之声,一如往日,低沉清朗,如若清风拂过室中。 “幸村毕生之愿,一如先师;平定四海,九州一统,永解百姓于战乱之苦。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不二君,你可明白?幸村一路行来,天道代价之惨烈,却未敢些许敛眉。然为这一身罪孽,幸村也决计不可回头。” “……然而幸村君之天道,却是以别国百姓之鲜血浇铸而成么?”白衣少年缓缓睁眼,一抹深不见底的愤怒,在眼眸深处升腾蔓延,“这般七国之乱,征战不休,幸村君寸步不让,究竟是替天行道,还是涂炭生灵?” 面对这般尖锐质问,幸村微微沉吟,注视彼端少年。饶得身形纤瘦,不赢一握,然而言语中的愤然,却是如此真实有力,刺人骸骨。幸村摇摇头,唇角上扬,却是浅浅笑了。 “不二君,你未免太过小瞧了幸村。 ——三十年间,天下必有王者兴。若有堪当大业之贤德君子,幸村并不在意一统之人,出自何州何国。如今王道不兴,唯有霸道行一统之业。若有人诛幸村于马下,幸村自拱手让这霸者之位;但若此人不济,幸村亦不会让天下大业,落入庸人之手。涂炭生灵,却是大局之计,三尺黄土,一世骂名,幸村何从惧哉?” 但看那紫发之人浅笑依依,却句句振聋发聩,少年身躯一震,却是半晌无言。许久,才颓然坐在亭间的青石小凳之上,但瞧幸村容姿粲然,字字烁金,却是无从反驳。何以反驳呢?涂炭生灵,大局之计;三尺黄土,一世骂名。自己、手冢和幸村所作,又有何等分别?更何况不计一统之人出身,唯才是举,究竟自己和幸村,是谁的眼界反而偏狭了? 彼端幸村远望群山,但瞧石空天青,水光山色,只淡淡一句:“不二君莫要为难。此番比嘉之战,困兽途穷之斗,你我皆伤亡惨重。若不二君势必一战,不如约定半月之后,决战于西南秋叶之原——我知不二君仍有未尽之事。” 少年默然。幸村见他不语,不由轻笑道:“真伤脑筋呢。不二君可是担心我出尔反尔,背信出兵?……不二君,此为君子之约。事实上,自那之后,我——” 第 2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3 章 (网王同人)燕回一梦 作者:sitequila 第 23 章 “幸村君。”见他似还有未完之语,少年却莫名恐惧起来,出言阻断了那未出口的半句话。“君子之约。”言毕便欲挥袖而去,身后却传来低低的唤声,“不二君。”少年的身躯仃立在原地,却没有回头。 “不二君,汝之宝琴,还不愿拿去么?若没有它,先师所授之琴曲演法,便毫无用武之地了呢。”那人双手捧琴,缓缓上前;只见肩上深紫斗篷,风中猎猎飘扬,仍是如若天神之容姿,灿灿暖阳之笑意:“幸村敢号令天下,视人命如草芥,又岂有惜一己之命的道理?若以身为木,使天下一统,纵使此身灰飞烟灭,亦无憾矣。不二君留情之谊,幸村心领了。” 少年指端缓缓抚上蜉蝣的琴弦,带着些许不可抑制的抖颤。教他当面点破,竟是毫无退路可留;失望、赧然、惭愧,万般情绪交织混杂,由不得当下面色潮红,怒而对曰:“何人欲留情与你?休要不知进退!”当下翻手执剑,直对了那紫发之人胸口:“若非大局为重,吾恨不得便与你在此相杀,以慰我青学无辜将士!” “……”幸村闻言,只见那面庞如玉,浅淡笑意一抹,却是始终不变。“不二君尽可动手,幸村倒是无意与不二君兵戈相向。” “你道我不敢么?”少年一声冷笑,当下内力疾冲入手,皓腕轻转,长剑已决然送出。但瞧幸村竟毫无闪躲,当下剑锋生生没入胸膛。见了此情此景,少年双眸蓦地睁大,由不得后退半步,手一软松了那剑:“你!……” 幸村眉头微皱,不由苦笑摇头。单手将剑拔出,登时血如泉涌。他倒不管不顾,却一手牵了不二一掌,缓缓引至剑伤左侧的一处,温热中跃动之意隐隐透过掌心,直传心扉;血的腥气扑面而来,满眼紫华缱倦迷惑,令人晕眩,朦胧中模糊了那人遥不可及的笑意。 “不二君。心脏好像是在这个位置呢。” 反手摔开那人掌握,逃也般自亭中疾步而出,白衣少年纵轻功飞身而起,如若文鸟振翅青云,决绝千里。但闻耳鬓风声,冰冷刺痛;断鸿声里,暮色苍茫。 自己……竟仍然下不了手。 面对这令自己万劫不复之人,时至今日,竟仍然下不了手。 怨此身无用,苍天弄人,又能如何? 莫非这心中,仍眷恋那抹温情,即便年在桑榆,只求乱世相依? 哪怕,再清楚不过,那只是最虚假的温存。 存者忽复过,亡殁身自衰。人生处一世,去若朝露晞。 从何时起,纵然深恩负尽,死生师友;不二心愿,亦早非泽被后世,封万户侯—— 只愿与君,纵谈遣兴,煮酒论史;沧浪濯足,赤松子游。 早是何等依稀微茫的记忆。 若早知结局为此,更何如此生,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少年无端,风流笑君;宫锁铜绿,戏惹风尘。 待得沧桑满眼,才惊觉,原来自始至终,萧条一身。 后人只道君子如玉,百世经纶;却怎知,这高名前后事,回首一伤神。 qut;存者忽复过,亡殁身自衰。人生处一世,去若朝露晞。qut;出自曹植《赠白马王彪》;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出自《长恨歌》 “高名前后事,回首一伤神”出自老杜《发潭州》 51 梦境十一 雪见 再度经过太和殿庭前的小枫层叠,早不似送别当日,鲜红胜火,只是这般雪风之中,惹了一身飘飞的细白,倒不显得肃杀。他褐发细碎,恍然忆得昨日,枫叶前娉婷的绕霜紫,那时天际悠悠,微芒欲断还续,不正映着那人爱的仰景星? 他仍一如既往,青衫翩飞,笑意似一弯浅金,自那唇边缓缓描画。身后百万军士浩荡,却是整齐有序,不闻人扬声而语。飞靴踏在玉似的白雪上,窸窣作响,那残雪便在枝头纷纷飘落,棉絮一般轻柔,利刃一般寒凉,美艳得不可方物。他不由眯起眼,细细欣赏着,似是对一切早已无动于衷。 “是你……不二君。今日,终是来逼宫了么。” “不过清君侧,陛下。” “清君侧!好个清君侧!呵……” “臣下不过听说,当日龙门兵变,陛下打的旗号,亦是这个‘清君侧’。” 不急不徐的语气,平静无波的容颜,使得殿中的金瞳少年瞬间恍惚起来,仿佛昨日甫登基,此人初初自外进了殿,那一川净如琉璃的嗓音,何时,曾起过波澜? “曲意逢迎,佯装抵御立海夺得兵权,却声东击西,引兵逼朕下位——你还真是步步险着。” 青袍书生微微一揖。 “陛下思虑通透。” “你——当真处心积虑。”金瞳少年紧紧盯着彼端笑意清浅的容颜,一字一句似是胸肺中牵出。蓦然仰天大笑,轻侮之色,溢于言表。“以彼时立海燕后之辱,常人定当不惜一切,亦要与那幸村你死我活。然而——你竟当真忍得下。真非常人也!” 他羽扇微顿,懒懒一笑。 “不胜抬举。” “数月来援兵布阵,驰骋疆场,打得这五五之分,僵持不下;原来不过为了今日。朕终究低估了你。”见他细眉轻扬,风清云淡,却是无甚反应,龙座正中的金瞳少年微微敛下双睫,倒显得疲累了。“朕决计不屑苟且偷生。如此,你便动手!” 那笑意一汪一汪,涟漪般漾出水眸。他背过半个身子,狭长眼稍眯得更细,语气却是轻柔和缓,“陛下当真不再考虑。”团起的羽扇,若有若无拂过细白面颊,那轻描淡写的语句,尾音已是细不可闻,恰似轻言调笑。衬着彼端少年脸上薄薄的青灰,竟是一层别样的死气。 少年别过头去,冷笑数声。“成王败寇,死则死耳。过往之事,无话可说。朕自认无愧天地,又何来罪己诏!”尾音甫落,掷地有声。青袍来人闻言,笑意不敛,却是以指按剑,眼中精芒大盛,登时杀意四起,殿间众人,寒意顿生。再看来人,已是飞身纵起;掌中长剑,如若白虹一道,倏忽而至。 有人自殿后斜里刺出,乍然挡在了少帝身前。不二心下一惊,然而以燕回之冲式,早已收之晚矣。当下宝剑锋刃如雪,没了来人胸膛,竟似穿云裂帛,些微不感拦阻之力。不二定睛一望,不由眉峰深皱。 “桃城君?!” 一如往日的身形魁梧,满满遮了背后的少帝,竟是密不透风。桃城细细凝视不二,只是长叹一声。 “不二君。我微薄一命,辅以当日隆城……六千飞云的人情,可能换得今日你,网开一面?” 一语言毕,桃城闭目不视。当下反手执剑,疾冲内力,登时心脉尽断。不二大惊,那里料想他决绝至此,方自出手拦阻,早已为时晚矣。只得眼睁睁看那身形缓缓倒去,背后少帝,圆睁双目,竟是不发一言。 “龙马,你——” 语声沉厚,却空然坠落。饶得天际陨星,四时大悲。不二垂首低吟,面色清寒,亦不发一语。少帝双臂微抬,似是无意识扶了满怀,血带着温热,攀上仍然略带稚嫩的面颊,却看那身躯,已是越来越凉,越来越僵;少年双唇颤抖起来,脸却像是僵住了般,竟毫无表情。不二垂首闭目,默然收剑。 第 2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4 章 (网王同人)燕回一梦 作者:sitequila 第 24 章 “清君侧……清君侧。不二君,如今你看,朕身侧,可还留下什么人?” 身后传来颓然的声音。不二闻言,脚步微微一顿,却未曾作收,仍旧大步离去。遥视殿外飘狂的残雪,天地肃穆,北风回吟。乍然间,狂风骤发,玄云腾西,玉碎朱阁裂帘幕,愁雾惨淡屋瓦倾。不二被衾怀风,深深一叹,径自踏入无边风雪之中。 他在冗长而缠绵的回想中挣起身来。依旧是早春的寂夜,梅炉中的炭火发出噼啪的声响。他看到空气中升腾缭绕的微烟,依旧感到彻骨的凉意。 52 凝视身侧,空无一人。 鼻翼白梅暗香萦绕。那是听涛阁间独有的白梅。在这里呆了多久,又离去了多久,曾经依稀的明艳容颜,近乎极致的绽放。那些声音在脑海中乍裂,幸村。幸村。 无法抑制地将那间楼阁远远抛在身后,他漫无目的的来回,在庄园中跌撞来去。在心底一次次压抑着弥散的恐慌,他只是告诉自己,要找到他。 其实不是不知道,追寻那个人的时候,自己从来都是,孑然一身。就像这般,旷大的庄园似乎没有尽头,好似一个悄无声息便侵蚀开去的梦魇,就像自始至终缠绕而上的白梅香气,宁静得令人恐惧,宁静得不似真实。 他似乎刚刚在梦境中,回想那些过往旧事。在清醒之后,便立即又跌落至另一个梦境。没有尽头,没有出路。噩梦初醒,还是自己,从来未曾醒来过。 有箫声腾空而起。其音清越,响入天际。其声若远若近,但随箫音清明,只见天净云空,月明如镜,微风拂拂。不二临风惘然,听音而行,但瞧亭间楼阁栋栋,雕栏和绘,却是一般样貌;遥望四合,青空白夜,竟是无比诡异。徒行夜半,月匿香消,小径终见尽头,箫音亦止,余音犹袅袅不断。抬首一望,却是又回了那听涛阁。透过那曲曲折折的长廊幽径,木阁小窗前独倚的紫发之人,手中擒赤玉箫一枝,盈盈如玉的笑意,一如往日,令人心安。 “幸村君……” 那人在彼端微笑,怔忡间,已是缱绻相拥,依依温情。 “不二君,静下来,不二君。可是心有所惧? “和你退隐在此,便一直难以抑制,遥想过去。然而,愈是久远的事,想来却是清晰无比;愈到近处,愈是模糊不堪,竟似是忘了什么重要的大事。幸村,我很怕——” “那便不要再想。” “可是,幸村,我真的忘了很多事。我竟然忘了我二人为何会在此间退隐,我也愈发记不起我们已经在此间多久——我甚至,总觉得你一早,便不是在这里的——” 那人纤长的指尖掩住了他苍白的唇。 “乱想。幸村决计是不会走的。”他宛然低首,轻揉掌间玉色温润,回眸笑颜温柔。那一汪堇紫,直透心底,安然淡定,冲散了他胸中慌乱。“只要不二君还愿我留下。” 那尾音已自低迷,意识渐入模糊。腾起的笛音在梦境中,弄月微凉,清风习习;如若翩飞回旋的红线,指引他忆起遥远的梦境最末,二人相顾错落的容颜。彼时梅出之月,独坐弄琴;君至未至,细语迟迟。旧时楼台亭前雨,燕回一曲青衫湿。 一步之遥。 和那人,终是错了这一步之遥。 木然地应着下人的来报,隐君已被迁至旧时东宫安置,朝事暂由乾国相代理,国礼厚葬桃城将军;他只是微微颔首,知道了。 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天间微雨,绵绵愁长。听涛阁间独坐观雨,石亭间一掬铁观音,早是一捧冷香。些微弦音,古朴恬淡中有金石之韵,尾声绵长而如沐清风,细细一嚼,余香满口。似是无意,便信手拈来,心念一动,却是那碣石调,幽兰。 已是多久不曾援引的古谱?而上回,又是何时弹奏呢? 早是过于久远的往事罢。君子三十而立,自己,仍远不到而立之龄。却是从何时起,惊觉韶华白首,不过转瞬,一入江湖笑,繁华催人老? 早已倦了。曾几何时的湘水夜醉,月上亭台;曾几何时的樯燕依依,低语留人。叹如今,都是镜花水月,一培黄土。虽有恩,身去远,雁足难凭。宝琴不语,悲弦无声;三日后,生死秋叶原,已是无从选择。 身前似有轻风微拂。那人身上独有的荷叶冷香娓娓浮动,待惊觉般猛然抬首,入眼的却正是那人,那此刻,本是断然不可能出现的人。 那人站在曲曲折折的回廊,身后是过早绽放的,雪白的山樱。雨水飘飘悠悠地落下,暗合着早春清晨上腾的白雾,萦绕那人的脸,轻拥那人深紫的发丝,缠绵那人的周身,依稀虚幻,美得像是最不切实际的梦境。 “不二君。跟我走吧。” 他听到低沉清朗的声音。那人依旧的一袭兰衣,胸前未愈的伤口在雨水缠绵之下,落下点点嫣红,在宽大的袖摆沾染艳丽的朵朵红梅。他在微笑。他的笑容在这寒夜中,显得缥缈而不得真切。他向着不二的方向,缓缓伸出一只手来,那指尖,带着毫无血色的苍白。 “且随我——隐了罢。从今,翱翔天地,再不涉这八方风雨。” 他蓦然间头痛欲裂。 “不二君。我……” “你走吧。” “不二……” “走吧。” 静默弥散升腾,在二人之间划出深深的裂谷。深重的迷雾在谷间肆恣翻腾,对岸那人的样貌,已是看不真切。那是咫尺之距,亦是相隔千里。他知道,就在适才,过往种种,已是亲手斩断。而此刻心下,竟空洞得已觉不出疼痛。 那人像是微微笑了一下,或是再也没了什么表情;他始终没能抬头,看不得万分之一。但他却感到那人的视线,细细描绘他的周身,清冷的空气里,漫涌而来细微而灼热的刺痛。抬起手来,直想弹罢那最后一曲,却是手抖得不能成音。那雾气再次升腾,很快填满了那人离去的间隔,迷雾虚幻,竟似—— 竟似他从来,便不曾来过。 玉笛尾音离散,不二缓缓自床间起身。身旁幸村,执一件雪狐皮裘为他披了仔细,举动轻柔,却不发一言。听涛阁间仍旧的雾影重重,不得真切;不二亦不言不动,目光流连那人姿容绝世,饶是终得相守,却神色凄绝,抑不能言。 “幸村君……适才,我已忆起一切。如今,方是大梦初醒。”但看彼端幸村,闻言神色微怔,眉峰浅皱;不二别过头去,再不看他。“你……究竟何人。” 紫发之人轻轻撼首,神情微怅。那倾城之姿,一如往日,似是微云缠绵,亦真亦幻。“我,自是幸村。” 少年的背脊微微抖颤。少顷,方自回过头来,再看那素来清冷的容颜,竟是不可自抑,黯然泣下。然而,唇齿间的语句,却是真真切切,石破天惊。似是说与他,又似,不过说与自己。 “你不是幸村。你自不可能是幸村。幸村已死,决战秋叶之原当日,为保立海万军性命,他以一己之力拦下我逆天之琴,是被我亲手所杀。你——又怎可能是幸村。 我亦无求生之愿。黄泉道中,徘徊无措,意识迷蒙间回想过去,原来不过燕回一梦。梦境自始,幸村便是已死之人。如今过往已逝,大梦初醒,再如何留恋,亦不可强求了。” 幸村闻言,半晌不语。只是眉端深皱,过了半刻,终究苦笑。那指尖抚上不二面颊,轻柔怜惜,径自叹息道:“即便梦境虚幻,却能片刻厮守,岂非令人欣喜。可如今,你大梦已醒,果真——不可强求了。” 那指尖愈发苍白,已是隐隐透明;再看那面影,竟是层层消逝。环顾四围,听涛阁的楼台如若琉璃碎尽,片片羽化纷飞,迷雾渐渐散去,大梦已醒,终究一切成空。 53 梦境十二 梅出 第 2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5 章 (网王同人)燕回一梦 作者:sitequila 第 25 章 人间四月,草长莺飞。彼时桐始华,萍始生;鸣鸠拂其羽,戴胜落于桑,正是欣欣向荣之貌。 山间枝垂樱竞相怒放,鲜红盛火,如若云霞满天。纷纷扬扬的瓣雨之间,玄服的少年人安步当车,一壶琼琴醉,一张蜉蝣琴,山间小径上踏花而行。遥望清泉石上潺潺,蜂蝶花间拥舞,碧草青青,满目春色,不由得指端抚过耳鬓朱红细发,微笑不语,佚女般精致莫名的面孔上,却是阅尽人事的平静无澜。 草径尽头,孤单单墓碑一座,正中刻小篆六字,琴师不二周助;此外,再无只言片语。少年人墓前搁下宝琴,单臂微举,提壶一注,登时酒香四溢。指尖掠过墓碑上粗石纹路,少年眼眶依稀微红,却仍浅笑低语,口中喃喃有声,映着此间天地和音,万物萌动,竟自低微莫辨。 以袖拂碑,三巡礼毕。铺下宝琴,少年席地跪坐,低低一曲花间梦事,多少过往,却付弦动无声。 兄长去后,愚弟便在墓旁结庐而居。 秋叶原战后,白石继立海皇位,称南主。南主初年,与青学盟,约百年不战。 兄长可安心去矣。 只是愚弟无能,与大石多方奔走,亦得南主数般暗助,奈何天意弄人,终究未能得偿夙愿,将你二人合葬。弟愧之甚矣。 然,如今兄长,已是自由之身。国仇家恨,一笔勾销。 从此翱翔天地,无人可阻。 翩似青烟一缕,不如归去。 琴声缠绵,直垂天际。杜鹃岭上啼,俯瞰山庄墓园,草木葱翠,虫鸣依依。少年心思澄明,阖目默言。 谁言谋者无情?人命草芥,无间此生。人中却有高义之士,乱世明灯。零落出尘,不染袖风。 却叹伶仃,一身飘零。饶得风陨寒梅,微雨浮萍。 去弃去弃,休问罗更。 弦音清越,如若霁月升恒。玄色素服的衣袖拂过焦尾一弯新月,在满山朱翠中,形成别致的韵味。少年心若止水碧潭,缓缓滑过三年前那日的旧痕。眉目依稀,却是那白衣琴师清峻柔美的容颜,一如往昔,些微不曾改变。 自翻阅平生过往轨迹般冗长而沉寂的梦境中悠悠醒转,映在众人眼中的是依旧的一汪碧蓝,清澈静谧,如若空山新雨,又深邃得仿佛千年寒潭。 依依白梅的沉香自院落中缓缓流淌。寒梅初绽,清冷高洁。他凝眸而视,视野中是一片纯粹的白。早有细心之人将几枝新放的梅花采来,他的视线落在床头精致的玉瓶中,自唇边缓缓晕出一抹笑意。 “哥,你醒了!……”拥在床前的红发少年颤声唤道,眼眶发暗,想来已是数日未曾妥善安歇。床间的褐发少年笑得平和,欲抬手安抚弟弟,却无丝毫气力,只得作罢。当下菊丸只顾一手拭泪,倒是大石早端来温水,二人扶了不二,慢慢送下,一旁说道: “秋叶原之战后,不二君便神志不清,时昏时醒,历时已近半月;此次更是接连昏睡了四日。如今醒转,真是大幸之甚。” “我……怎可能还活着。”少年依旧在笑,口吻平静无波,倒像在说全不相干之事。菊丸听得暗暗皱眉,却强自欢颜,从怀中取出一物,凝神一望,却是当年崖底作别,白石相赠的那枚青花瓷小瓶。正怔忡间,一旁菊丸早接道:“亏得乾兄及时通知我二人,想起当日兄长说此药可得续命,总算得了缓冲之机。不过,若论及今日醒转之功,还是——” 庭间一人,在那古式的雕花木栏前步履迟迟,趋趋不前,眉间似有为难之色。细细一看,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不二心头一哽,惊道:“你——” “未曾想不二君便是师尊生前一直放心不下的七师弟,这真是……”再熟悉不过的朱红锦袍,坠玉折扇,迎面遇到不二视线,忙上前一揖,数不尽的温文有礼,正是六角佐伯。“多亏师尊有所秘传,我亦私下苦研多年,终能为不二君挡下逆天之琴的反噬之力,今日方能师兄弟相认,师尊泉下有知,亦会含笑了。” 言语间,佐伯缓退半步,微微沉吟。良久,方自赧然一笑: “如此一想,九州七子心有灵犀,无怪乎当日与不二君一见如故。只是此番唐突前来,深恐惊扰不二君,在下——” “佐伯师兄,我……”遥视佐伯敦厚眉眼,不二只觉心头五味杂陈。双唇翕动,纵有千言万语,亦哽在了喉间。 54 “不二君。”似是看出白衫少年情难自抑,红衣公子忙出言阻道:“无事就好。”言罢将手中一枚紫锦囊递至床前,郑重言道:“此为师尊临终前之托。” 不二双手接过,纹织绣锦,上有九天翔龙,紫气东来,正是九州千岁标识。当下环视一周,徐徐展了开来,正中不过两个大字,少年指尖反复抚过,怔愣半晌,再看周围众人,由不得面面相觑,不得玄机。少顷,少年身躯猛一震,却是欣然笑了。余下众人,纷纷目光纸面流连,皆是莫名个中玄妙。 少年笑意愈发粲然,只是那细瓷般姣好面容,但瞧忧从中来,悲喜莫辨,不可尽言。摩挲纸面沙沙,二字行楷中隐着狂草气度,翩似腾蛇乘雾,神韵中来。细细看来,原来却是—— 疑冢。 那一日,他循师尊所授之道,终究隐了名姓,去国远游。从今四海为家日,回首故垒萧萧,芦荻秋。 那是一段徘徊无凭,空然度日的浊世之路。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随风辗转,不留丝毫痕迹,以内心的潜静去追索个中细微而玄妙的造物遗下的流光。 他徒步而行,穿梭于人群之中。茫茫人海,似是而非,却似为寻觅那人踪迹;那人却总在灯火阑珊处。他的足迹踏过汴梁,三巴;越过蜀地,江扬,齐鲁。四处彰显着那人的痕迹,他却总不见着踪影。 年岁须臾之间,殷殷而逝。他自暮江而下,江水一色,滚滚东去。他常常独自来到江边,江风吹面。江山如画,峰峦如聚,沧海桑田,时过境迁。依旧是那时的暗色斗篷,长长地垂下来遮住双目。 他,是一个时间也无暇顾及的人。 蜀国曾闻子规鸟,宣城又见杜鹃花。一叫一回肠一断,三春三月忆三巴。唇齿间升腾上浮的诗句,细微可闻;他微微浅笑,有所思么?总是三春三月忆起的故园。 于是放歌狂饮,斗酒百篇;或感怀鸿蒙,天地悠长。古来万事东流水,他的步履经过自己短暂的上半生中那些深刻的片断,佾云亭、比嘉关;日向坡,夕晖崖……故地重游,他已非当日少年意气,系马高楼。他终究脱出了这乱世尘灰。而在正史中,此刻的他,亦已成了这乱世尘灰中的渺然一粒。 他如今,已是已死之人。如同生死簿上被勾去了名姓的孤魂野鬼。旧时的琴师不二周助,如今不过南萍山上孤单单土墓一座,在人们的记忆中,如一缕风般在空中流去了。他未带走那宝琴蜉蝣,他已不再是琴师。他是无名无分之人,亦无国别之分。九州之沧海,他不过其中一粒细尘微土,无人相识,亦无须,肩挑天下。 这是曾几何时,与那人相顾之时,脑中曾闪念的逍遥无边,纵横千里的一世悠然。 而如今,那人已然消失在他的生命中。那人的离去,就像来时一样,毫无预兆,悄无声息,好似一场春秋大梦—— 是的。他们结识的每个细节,曾经深入骨血的记忆,如今回想起来,亦不过短短一瞬,虚虚恍恍,一个梦境的时间。 如今当真,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终究来到旧时二人放灯的亭间,一年时光,匆匆逝去。亭畔花树素色服裹,仍是立海国丧之期。初夏荷塘中莲叶正盛,彼岸日月交辉,水中白莲幽香萦绕,挥之不去。他吟着江南可采莲的句子,空对水上叶浓,细指颤动,却始终未尝下手采摘。 他最终在江畔结庐而居,采莲心为茶,断鲜藕而食,每日乘竹筏泛舟江上。彼时梦中一别,已有多久不见,他从不数。 潭为筝骨瀑为弦,四时合香。春和景明,他却睡眼沉沉,直视香炉青烟袅袅,书案上还散着道家的卷宗。既是那风歌笑孔丘的楚狂,便必喜老庄。想起畿时人前发奋激扬的样子,发黄的旧书,半闭的双目,口中还兀自念着“我独泊兮,其未兆……” 浅笑不语。任那乱红飞过,秋千去。 挥毫为诗,是为青莲遗风。 ——我来竟何事,高卧沙丘城。城边有古树,日夕连秋声。 鲁酒不可醉,齐歌空复情。思君若汶水,浩荡寄南征。—— 第 2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6 章 (网王同人)燕回一梦 作者:sitequila 第 26 章 如此这般,数月翩跹舞过。立海国庆的夜,依旧的锦瑟笙歌,醉意漫染。然而,心下了然,这将是他在立海的最后一夜。 明日,亦不知将去往何方。他已等过,盼过,怎奈年岁须臾,时不久长。 55 也许有一天,他还会回到此地,度过漫长或短暂的余生。然而如今,这独自一人的旅程,此地却不是终点。远非终点。 夏季的雨,清澈而冲淡一切。他独立雨中,遥视江流巍巍。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他曾经坚信的事,如今终究一件一件,已自破碎。可他却像一枚执拗的顽石,仍然坚信,那个人,那个总带着温情笑意的人,本就不曾离去。 那就是为何他徘徊此地,徜徉无措。念彼下泉洌,中夜何叹及;饶得目之渺渺兮愁长,终叹离步之趋趋。 他披着斗蓬,目光掠过江畔扶老携幼的人们。形态各异的油纸伞下,一盏盏红得通透的荷灯,自江流蜿蜒,顷刻间又为水流浇灭,再也不着痕迹。 而他没有撑伞。他是个不习惯撑伞的人。他总是这样,带着微弱的笑意,看着人们被纸灯染红的笑脸。世人很少能看出,这少年柔弱的表象之下,究竟历经怎样的流离往事。而他却总是这样微微笑着,干净得近乎空洞的笑意,阅尽世间种种在路上的旅人。 于是那个人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先入眼那翻然衣袂,满眼紫华,那永远带着浅淡笑意的倾世眉眼。然后才是腰间长铗,手中折扇;最后是整个人。他就是那个样子,梦中见过多次的样子。他撑着玄青色的木伞,颇有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笑得温情而狡黠。那目光细细地流泻下来。 “好久不见呢,不二君。……在等谁?” 他并未言语。目光流连那人的眼,却微微笑了。就好像他早已料到今日,这个人会在亭间出现,和他来时一样,无名无姓,两袖清风。 “你来了。” 正史为人谋,真相却从来仅为少数人所知。 且随他去,惯然如此。又何须计较章辞? 唯愿此刻携游,不拘生死。 纵横沧海意,本无名系之。 ——补—— 二年春正月,西巡狩。壬午,与青学会战于西南秋叶之原。王中毒矢入骨。发箭者,传为燕后不二周助也。二月壬辰,王崩于暮江之北行帐,年二十七。遗诏无起寝庙,一如先王法制。 论曰:昭王之死,史家众说纷纭。一说崩于星孛乱象,一说崩于鬼神方术,一说崩于亲兵策反;另有一说,言昭王实则亡于琴音。此琴音者,燕后不二周助尝奏,有摧天撼地之能,实为亡国之音也。不二周助者,原青学琴师,昭王初年册立为后,实为细作也。然此说太过玄妙,不足采信。 半月后,葵酉。燕后亦薨于南萍不二山庄,年二十六。委彼细作之嫌,不得与王合葬。 ——《立海国书 孝武昭王本纪》 “诗曰: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余尝求古贤人之心,仁者不忧,智者不惑,仁、智得其一,则足以善天下也。然仁智兼备者,古来百年难求。……观彼昭王一生,王者之义,霸者之心,行风狠厉,功成枯骨,古来作评者,多以“千古奸雄”称也。吾每每思量及此,却未敢苟同。大音希声,大爱无形,世人只观其表,怎知顽石中璞玉,霸者之仁爱乎?据九州之地,行一统大业,为前人所未及,永免百姓于乱世水火,不亦大仁之君子乎?能谋善断,不亦大智之贤者乎?” ——《古今集? 至人书》(论者名不可考) 后二十五年戊子,九州一统于青学越前龙马,史称太祖武皇帝。 秋叶原战后,武帝尝隐匿,七年未出。再出则厉兵秣马,励精图治,终成一统大业。个中明细,另记诸《太祖武皇帝传》。后人观武帝行事,颇有昭王遗风。而武帝亦礼奉昭王为“昭帝先师”。个中玄妙,每每为后世之人所演绎,更有甚者,言昭王其人,秋叶原之战后事了身退,归渺云汉;九商之昭王陵寝,实为疑冢耳。然,演义之说,本稗官野史之流,非正史可窥也。 ——《九州志略 孝武昭王传》 ——燕回一梦 全文终—— 【安拉。。】整理 第 26 章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