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雀》 第1页 [古装迷情] 《娇雀》作者:遥舟无据【完结+番外】 简介: 排雷:每次写到文章结束总是忍不住安排一些疯批剧情,不能接受的点叉 一朝为雀鸟,终生葬笼冢。 但幸好上天总算待她不薄。 男主男二hzc 离家不过数日,等桓大冢宰再回到府上时将魏国翻了个底朝天都未能找到自己养在笼冢之中的那只娇雀。 直到有一日,他在宫宴上亲眼看见她对着别的男人弹奏《凤求凰》,桓槊直气得牙根痒痒,于是趁四下无人时将她钳制于怀内,扣着她的下巴问:你把我们的孩子怎么了? 那娇雀却是冷淡一笑,回道:大人,您认错人了。 起初,是桓槊对她百般折辱,以至于静影曾多次生出自裁的念头。 后来,她觉得好死不如赖活着,尤其是,罪魁祸首还风风光光地活着,那么她凭什么要灰溜溜地去死。 内容标签:爱情战争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一朝为雀鸟,终生葬笼冢。 立意:爱情是平等的,一段成功的感情一定是建立在互相理解基础上的 第1章 荣辱 这一年统共发生了三件大事。 第一桩,南北对峙的局势被打破了,南陈王都颍川被北魏的铁骑践踏,不过数夕之间,这个曾经雄霸一时的王朝便灰飞烟灭。 第二桩,北魏苦于恶劣天气久矣,一攻下南陈便立刻做出了迁都颍川的决定。 第三桩,把持着北魏大半江山的左相左云山,殁了。 静影在路上扫雪大人下朝回到书房时,每每都要从那条小路上走过,因此管家特吩咐了静影要保持路面的平整、干净。 静影看着扫帚上沾染的积雪,不由产生了一个颇为恶毒的念头,雪再下得大一些,大人再走得快一些,最好摔死在这条小路上,或者摔个半身不遂也好。 静姑娘,大冢宰唤你去书斋。 扫帚没来由的抽弹了一下,传话的侍女冲静影顿了顿首,又道:这里的活计交给我便好。说罢接过静影手中的扫帚,无意间抬头看见面前人一张发白的脸,不知是冻的还是怎的,侍女匆匆低下头去,认真做起了自己的活计。 虽是大雪天,书斋里的地龙却烧得旺旺的。桓槊虽是北人,常年征战沙场皮糙肉厚,但论起享受却一点也不比从前的南人差,因他嫌弃冬天太冷,便在整个府中他常留的地方烧了地龙。 静影推开门,掀起厚厚的挡雪的毡毯,从极寒的冰雪中融进一团暖意里,眼睛被热气熏得几乎睁不开,感觉连眼珠子上都蒙了一层水汽。 书房中有一方卧榻,是方便大人休憩而备下的,静影眼尾余光从那卧榻上扫了一眼,心内涌起一股惧意,很快回转过来,面前的男人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沉声说道:过来。,却不是让她去榻上的,静影稍稍松了口气。 静影是头一个留在书斋伺候的侍女,大人二十有五,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加之平日里又不常去后院,静影体纤貌美,还是大人亲自点了过来伺候,若说只是红袖添香之用,只怕也无人会信。 而后静影不顾眼里的涨涩感,慢吞吞朝他跟前走去,可大约桓槊嫌她走得太慢,便径直拽着她的衣领子将她扣到案前,她本就衣衫单薄,拉扯间衣衫自肩头滑落,露出好大一片雪肤,静影羞愤得欲死。 画得好不好?桓槊轻飘飘询问,手把在静影腰间,命她强行坐在自己大腿上,一双眼如野狼般带着侵袭的意味。 静影的双眼触到桓槊意指之地案上的一幅画,登时目色呆滞,待回过神来时,一张脸早已羞得通红。 画上女子没有面目,未着寸缕,活色生香。 他手提着狼毫笔,画上墨渍未干,想来这幅画乃是大人自己的手笔,静影自是不敢说不好的,于是奉承道:自然是极好的。 桓槊轻蔑的笑了一声他惯常如此,以挖苦她为乐,今朝不知在朝中受到什么委屈,回来便冲她撒火,如今火气撒了,那么她便也能功成身退了。 静影刚想离开,却被桓槊抓住了右手。 他带着她的手,蘸取墨汁,而后一笔一划的开始描摹起那美人的眉眼来,极为顺畅,只是画成之时,静影通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般,而下一秒,她挣扎着想要往桓槊脸上挠去。 原因无他,只因桓槊,竟画得她的脸。 画中女子目色含春,半睁迷离,桓槊又取了朱色点晕在女子眼周,更显糜烂。 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桓槊行伍出身,身手敏捷,怎可能被她挠了去,他轻蔑冷笑,手掐着静影的脖颈,一点点缩紧:天下间想杀我的人多了,你算什么东西?而后将静影狠狠摔在地上。 右手手腕钻心的疼,静影忍着痛意和额上的冷汗,愤愤地看着桓槊:杀人不过头点地,大人未免太过分,士可杀不可辱,大人今日便杀了奴婢吧。说罢仰倒在一上,一幅任人宰割的羔羊模样。 桓槊冷冷道:一个贱奴,也配谈荣辱。 的确,在这个士庶有别于天堑的时代,贱奴是不配与主人谈荣辱的,甚至于,奴婢的身心皆属于主人,生杀予夺,不过顷刻。可静影并不是天生的奴才,所以她忍无可忍。 -- 第2页 我今日便来教教你,何为荣辱。他缓步走来,目光睨着她,居高临下的,仿佛君王渺视着蝼蚁,而此时此刻毫无疑问,静影便是那个连蝼蚁都不如的卑贱的下仆,不过碰巧生了一幅好姿色,便被主人瞧中,桓槊巧借着各种名目,将她从自己妹妹手下要到,而后塞进自己房中,美其名曰伺候起居,实则轻薄调戏。 魏都中有几人知晓他的真面目? 桓槊,不过是个伪君子,真小人罢了,可怜魏帝亦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 他走得越近,然后蹲在静影面前,手指挟持着她的脸,食指从她的脸蛋上刮下,而后捏住她的嘴角,另一只手粗鲁地扯开她的衣衫,乳白色肌肤映入眼帘,桓槊有一瞬间愣神,却并未放缓手中的动作,静影被他拖到那张卧榻上,他的手自裙摆下探入...... 衣服被扯得乱七八糟,狼藉一片。 他俯身在她耳边,轻咬了一下她的耳垂,而后仰头不无挑衅地道:此即是荣。 无雅阁外,静影被桓槊勒令跪足一整日,他说,这便是辱。 可静影情愿受这样的辱,而那样的荣......实是羞耻至极,好在桓槊并未进行到最后,只是......只不过也足以叫人难堪的了。 若是真叫桓槊得逞,她情愿去死。 从无雅阁外望去,可以瞧见桓府的大半格局,今夜采薇阁灯火通明,一反常态。 采薇阁住着陆姨娘,往常桓槊忙于政务,鲜少宿在女眷处,今夜大约也是攒了火气,所以早早便去了陆姨娘处,软玉温香,桓槊此刻该是乐不思蜀却又不对,他这个人虽暴戾却冷静,是不会全身心投在哪个女人身上的。 他对陆姨娘,对她,都不过是招猫逗狗般,全为了愉悦自己。 冷气顺着西北风灌进领口、袖口,静影狠狠咬了咬牙关,余光正好瞥在桓槊派来监视她的侍女身上。 罚跪本该早就结束了,那会桓槊还没有去陆姨娘处。这样冷的天气,大人还特许她回暖阁伺候,不必在外冻着,可静影却觉得大人并不是那样好心肠的善主,搞不好她回去了还得继续接着他给的荣宠,于是静影挺直了背脊,将脚腕往单薄的衣裙里掩了掩,算是无声的拒绝。 果然没过一会,便有侍女带来桓槊的话:她要跪便让她跪去,最好跪到天亮。 这下便没得转圜了。 夜里风大得很,桓府地处空旷,呜咽的寒风吹得人肌骨生疼,静影被冻得几乎晕死过去,恍惚间有人有人行过,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 静影缓慢的睁开眼,仔细辨认了一会,只影影绰绰一个人影在眼前晃荡。 那人冷冷哼了声:纵然野心勃勃的讨了哥哥的喜欢又怎样,你这样的人,哥哥迟早会彻底厌弃你的。 原来是桓府大小姐,桓大人的妹妹桓思飞。她头戴金丝莲花冠,一双凤目和桓大人如出一辙,只是鼻子和嘴巴略小巧些,大约随了母亲桓大人的母亲并不是魏人,所以桓家兄妹的脸既有着魏人的凌厉,又有些汉人的柔婉。 而这婉转在桓思飞的脸上体现得尤为出众,桓大人则像是刀刻斧凿般,冷峻得令人胆寒。 说起来静影还曾在桓小姐的手下讨过生活,那会桓小姐对她也很好,只可惜...... 是了,在桓大小姐的眼中,她这样的人是不顾一切,诡计多端,野心勃勃妄想自下往上爬的下贱之人,是背弃欺瞒利用了她的卑劣之人。 可惜,桓思飞一直被瞒在鼓里。 她大约无法想象到,自己最敬爱的哥哥是一个多么卑劣龌龊的人,只不过静影也无意向她言明,因为像桓小姐这样的贵女,自小便生活在兄长的羽翼之下,就算和她说了,她也不会相信的。 大小姐安。静影淡淡道,声音有些虚弱。 在这礼数尊卑森严的魏都桓府,该有的礼数还是应当有的,若是她一个不注意,叫桓大人拿住了把柄,便又是一轮新的痛苦的折磨了。 此刻便是他惯常的招数,静影觉得自己似乎都有些习惯了。 静影瞧了瞧身后,鼻尖溢出一点叹息桓思飞今日去程府赏梅花,桓槊早有预料她会出现在这里,这是她回自己院子的必经之路。 桓思飞的随侍寒枝愤愤不平,上前就给了静影一个耳刮子:比死人多口气的东西,谁给你的胆子,敢挡住大小姐的去路! 桓思飞的目光在静影头顶逡巡,眼色微闪。 静影挨了耳光之后,便匍匐在地上,目光所及,唯有桓思飞的珍珠凤头履,以及寒枝跃跃欲试前进的脚步。忠仆总是见不得主人受委屈的,寒枝这样对她,静影其实可以理解。 只是却没了后续。 良久,桓思飞低声道:天色不早了,哥哥还有话同我说。这是对寒枝说的,可下一句却是冲着静影,带着满身的凉意,冷冰冰的,甚至含了不加掩饰的嫌恶:你若不想后半生葬送,便趁早离开桓家,哥哥可不是你的踏脚石。 脚步声渐远,一滴泪砸落在地上,静影自嘲的笑了笑。 离开?她如何不想呢。可终归身似浮萍,半点不由人。 -------------------- 作者有话要说: -- 第3页 虽然文案里已经说过,但是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再解释一下,男女主双洁,当然剧情会有一些诱导,双洁的意思就是男主绝对是清白cucumber,女主没有和任何人睡过除了被男主,也就是除了男主没有男的insert her,但是不代表不能有其他亲密接触。至于某些情节不能写得太清楚,只能一笔带过,女主前期和男主是没有睡过的,男女主睡是在女主被抓回来才被正式insert的。蹩脚英语勿理会,因为禁忌缘故我希望这样能比较明白解释我的意思。不是我不想写明白,是不让写明白。 第2章 故梦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又是那个噩梦,原本好些了的,然而最近又重复起来,一闭上眼,便满是梦里淋漓的鲜血,赤红色粘稠的血液汇聚成一条涓涓细流,淌过来。 血泊里躺着几个熟悉的身影。 绝不可落入魏军手中。瓷姑的脸陡然出现在眼前,不似往昔和蔼,反而全是戾气,她双目圆睁,眼角还流着血泪,一张脸惨不忍睹,坑坑洼洼,处处是血淋淋的窟窿。 静影醒来时,后背已湿透了,她大口喘着粗气,像被人扔上岸的鱼。 桌上只有一壶冷茶,可她也顾不得许多,只能猛灌了一口,胸口的灼热被浇熄了一些,冷热交替,竟也有别样的舒爽,大约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松快和怅然。 屋子里寒得瘆人,阴风阵阵的,一错眼便怀疑是瓷姑那张摔烂了的脸要出现在自己面前。 可静影是亲眼瞧见她摔下去的,百丈高的悬崖,便是神仙不生双翅,也绝无生还的可能。 为了她能活,已有太多人死去了。 她犹今还记得莹莹死前的话:女郎不要忘了逢年过节为我和瓷姑烧些纸钱,免得我们在地下受小鬼的欺负。她是最怕疼的,却从马车上跳下去,被魏军的□□短箭戳得体无完肤。 不该再想的。 静影揉了揉太阳穴,取过屏风上的外衫罩在身上,起身将漏风的窗户关得严实了些,月色还沉,才到三更天,离上值还有些时辰,府中活计虽不甚重,但杂得很,像她这样的下人一般是从早到晚都没什么歇息的时候的。 自那日罚跪之后,桓槊已有三日没有再见过她。 这几日听下人说,大人日日宿在陆姨娘处。 她瞧见屋外头忽然亮起一盏灯,于是迅速吹熄了蜡烛,将外衫脱下,钻进了被窝,不知怎的,心砰砰跳个不停,像是做坏事要被人发现了似的。 门吱呀一声,从外被人推开,静影紧张得闭上眼,眼前的黑暗被人兀得劈开,虽只是一点点的灯笼光亮,在此刻却叫人无比心焦。 光凭着那凛冽的寒意,以及那双粗砺的抚上她脸颊的手,静影便能断出来者是谁。 只是那双手却突然掐住静影的脖子,静影倏得睁开眼,目光直视着桓槊的,这是她第一回与桓槊对视,他目色氤氲,两颊有些许绯红,似是醉酒。 她的脖颈纤细而羸弱,不过需要轻轻一拧,便能立时香消玉殒,桓槊眼瞧着她的面容因窒息而涨得通红,如同雪天里的俏梅,凌傲在枝头,偏不肯软一软身姿...... 只要再用一分力,手下的人就会悄无声息的死去,而后只要随意丢弃,便仿佛无事发生。这样的事,他不知干过凡几,大多是对一些在朝堂之上不合的政敌。 桓槊的目光下睨,看见那张涨的通红的脸庞上翕张着苍白的唇,脑子里忍不住想到一个词凌霜傲雪,可他最讨厌枝头高洁的红梅,越是圣洁不可侵犯的东西他便越是想得到,然后狠狠抛弃、碾压,直至零落成泥,污糟不堪。 你倒很有本事。桓槊的喉结动了动,语气轻蔑带着嘲讽。而后静影只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待反应过来时已被桓槊重重压在榻上,灯笼被胡乱丢在地上,他起身抽出缚腰的大带,那样贵重的金玉视物被随手抛于一旁,他身着的胡服,穿起来容易,脱下自然更容易。 黑灯瞎火,孤男寡女,桓大人又是深夜前来,如今她不过是个无权无势任人宰割的侍女,若是他想,谁能阻止? 静影手撑在他月白色中衣前,别开脸道:大人,你醉了...... 桓槊冷哼一声,拍了拍她的脸蛋:姿色倒是尚可,可若说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却是可笑,可有人竟对你念念不忘。说到后面,桓槊的语气越来越冷。 依着静影对桓槊浅薄的了解,他这是生气了。 举国上下,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觊觎桓大人的东西?便是他府中的一个侍女,都是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原来他前些日子发怒便是为着这件事。 他忽然又笑了,扳过静影的脸,使她面向自己,因为用力过猛,静影的整个脸都被捏得变了形,他呼出一口酒气,含住静影的耳垂,又舔了舔,才缓缓道:大人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去那人府上,要么...... 他挑开静影中衣的系带,目的昭然若揭。 只是他没有继续动,他在等,等静影做一个选择。 敢向桓槊要人的人,若非权势滔天,便是脑满肥肠为酒色所充盈,此二者都绝非良选,况且桓槊所谓给予静影选择,或许根本就是一场骗局,死人也可以被送去那人府上。 -- 第4页 他名声鹊起时便被人说睚眦必报,怎会将自己的东西尤其是还未得到的东西拱手让人呢? 静影掐着自己的腰,面前是咄咄逼人的桓槊,退无可退。 这或许是她唯一可以离开桓府的机会,可她没有豪赌的机会,她于桓槊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玩物,在兴致还浓时兴许还有些意思,但他这样杀人如麻的恶魔并不会怜恤一个奴婢的性命。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静影低声道:奴婢不会背叛大人,可奴婢有自己的尊严。心被提到嗓子眼,她实在猜不透桓槊此举究竟是为了什么。 桓槊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嘲讽道:一个奴婢,竟妄想同主人谈尊严,看来本大人前些日子给你的教训轻了。 不过却并未再有别的话。 她赌对了。 言语的羞辱便是最轻、最好的结果。 果然桓槊道:想伺候本大人的女人多了,唯有你不识好歹。 听到这话,静影那股子被悬在嗓子眼的气一下子沉了下去,若非桓槊还在这儿,她恨不得长舒一口气以庆幸自己劫后余生。 桓槊捏着她的下巴,促狭道:真是个聪明的好孩子,大人府中的奴婢,生是大人的人,死是大人的鬼,你若敢选第一种,只怕此刻你已是一具尸体了。 桓槊走后,静影摸了摸发凉的后背,额头倒是热得很,静影长出了一口气。 今夜这劫算是渡过了。 可往后的日子又该怎么熬呢。 她素来是坚强的,即便是家破人亡也没掉过一滴眼泪,可今夜受此耻辱,又被这样吓了一通,眼眶竟有些酸酸的,她摸着冷透的床榻,对着尚还在的月亮,喃喃自问:瓷姑,无数人为我而死便是求这么一个结果么? 倘若当初随家人一道死去,兴许能保全了尊严,不会如现在这般为人肆意轻贱,且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为何偏偏是她,生于乱世,寄为浮萍,被无数人报以厚望,在他们的牺牲下苟延残喘,却又无奈落入贼手,为其轻贱耻笑。 她本想一死了之,可偏偏这条命搭上太多人的性命,不再是她一人可做主的,她承载了他们的期望,是以必须代替死去的人活下去。 五更天鸡鸣不已,静影将床榻整理干净,便出门干活。 府上管事玲珑心思,见大人对静影生气,便将静影的活全排在了外头。 静影初来府上没多久,桓槊的书房又是机密要地自然不会让她随意靠近,而桓槊又因身份问题有着诸多仇家,是以平时很是小心谨慎,从不让寻常人近身伺候。 唯有静影,是桓槊亲自提上来的。 静姑娘,大小姐说近日学画画,要您去给做个模子。静影看了看灰蒙蒙的天,再瞧着面前丫头的脸,登时便领悟到来着不善。 桓思飞自那件事之后便一直看自己不顺眼。 这么冷的天,静影因前些日子跪了一整夜落了些病根,再加上昨晚被桓槊一吓,本就身体不适,这会头晕目眩,浑身没力。可桓思飞是桓府除了桓槊外最话事的人,她有命令,静影不敢不从。 况且,桓思飞本就打着折磨人的主意来的。 至于桓大人,自然是不会为她出头的,桓大人最疼爱的便是这个宝贝妹妹,全魏都的人莫不知晓,若是伤了桓大人,兴许运气好能落个半死不残,可若是谁敢打桓思飞的主意,桓大人一定会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 到了凉亭,桓思飞坐在亭中,前日下了点雪,湖心亭顶端的雪渍还未消融。 都说霜前冷,雪后寒,正是三九寒冬,静影衣衫单薄的站在冷风中,任由寒枝对她吆来喝去的。 可她本就体弱,根本撑不了多久,寒枝见她摇摇晃晃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迈着步子便要掐一掐静影的膀子,可还未当她近前,便听嘭得一声,静影便栽倒在地上。 桓思飞唰得站起身来,似是想上前,却又面露纠结,终究又坐了下来,蹙眉喊寒枝:去看看她怎么了。 寒枝也被吓了一跳。 究竟也从未这么折磨一个人过,难免有些心虚,可一想到这厮包藏祸心害得小姐......便又气得将怜悯抛在一边了。 喂,喂......你可别装死,少同小姐再耍心眼!说罢踢了静影两脚,可地上人却一言不发,寒枝仔细端详着她的脸,忽然喊叫起来:小姐,她像是快不行了!这可怎么办? 桓思飞拍了一记桌子,面露悔色:怎么会......怎么会?她从未想让静影死的。 快叫大夫!寒枝赶忙使唤一旁的丫头,侍女急匆匆的往外跑去,却不料在湖边撞到了一个人,那人生得高大,语气温和:发生了何事? 侍女便将有人晕倒之事告知,那人一眼便瞧到晕倒的静影,只是就这一眼,那人却仿佛鬼上身了一般,方才的温和从容不再,将手中的东西托交给小厮后迅速跑到静影身旁。 静影于半梦半醒间似乎听见了有人唤:簌簌......你还活着,我寻你寻得好苦...... 可簌簌是谁?簌簌不是死了么,早就是在陈国覆灭的那一晚。那夜大雪纷飞,人血溅落在雪上,殷红得像极了枝头开遍的红梅。 -- 第5页 从此再没有人叫簌簌。 第3章 美人 静影醒来的时候,一睁眼便看见寒枝的脸,眼神往后一瞥,便是坐在寒枝身后的桓思飞。 桓思飞饮着茶,不知在想些什么,目光有些空洞。 你醒了就好。寒枝冷冷道,而后将一叠衣裳扔在静影的被褥上,桓思飞看也没看她一眼,便起身离开,寒枝急着跟上桓小姐,却也不忘留了几句狠话:小姐终是狠不下心,你若识相,就趁早离开桓府!现下你的机会也来了! 静影不知她此话何意,只是看着榻上的衣裳,不禁想起了一些往事。 她初入桓府时,以男装示人,阖府上下,除了桓槊,无人认出她其实是个女子。 彼时桓槊默许静影跟在大小姐身边,也是因为看破了她的女儿身,北魏虽不比南陈约束颇多,但世家大族的女子总是受人关注,以贞洁为重,桓槊也并不想自己的妹妹为其他男子所觊觎。 桓思飞对她本是极好的,还从桓槊那里拿了不少他少年时的衣裳给静影换洗,若非桓槊揭露她的身份,桓思飞也不会厌憎她至此。 冬日萧索一片,往日里姹紫嫣红的花园此刻萎靡一片,饶有善于栽培的匠人悉心培植,终也是抵不过冬天的残酷,桓思飞手执着鞭子,愤愤打了几鞭在树身,院角那棵梅花树便被打得残花瓣瓣。 寒枝心疼的夺过鞭子,用帕子包住桓思飞通红的手掌:大小姐何苦! 只是有些事并非总能如己所想,桓思飞抹了抹眼角,推开寒枝,又将鞭子夺回来,再继续抽打梅花树,可怜一棵开得正好的梅花树被抽得花落了一地。 松奇说你受了委屈,自个儿躲起来了。我一猜便知道你在这糟蹋我的好花,这可是阿娘最喜欢的龙游梅,我费了好大力气才在这里种活,你若心里不快活,叫松奇陪你出府去听听戏文,买些衣衫首饰...... 桓思飞蓦地回过头,将鞭子愤愤丢在地上,眼睛死死瞪着桓槊,然后冷笑道:哥哥只晓得这些,哥哥从来都不知道我究竟想要什么! 桓槊蹙眉,看着桓思飞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们兄妹自小相依为命,思飞刚一出生阿娘便撒手人寰,是他挨家挨户求人,用米汤才勉强吊住思飞的命。 他如何不知思飞想要什么,只是思飞想要的,他不能给。 松奇从桓槊身后走出,问道:大小姐...... 桓槊抬手示意不必再问:思飞从小任性,不必理会。少时思飞便是如此,对有不如意之事便会生气瞪眼闹脾气,她从不耍赖撒泼大呼小叫,只是静静闭门自己怄气,府上人这些年不知经历过凡几。 只是他近来政务缠身,左云山刚殁,宰相之位空悬,战事稍歇,陛下并不再像以前那样需要桓家,虽不至于焦头烂额,但总归比往常多费心力,难以再分精力在思飞身上。 松奇蹙眉,总觉得大小姐这次和以往很是不同,以往大小姐再任性,无非是想央求不学女红和琴棋书画,可这回,却结结实实地被大人抢去了一个人。 松奇觉得,静姑娘不宜再留在府上。他抱拳道,仰头见见大人捏着眉心,似乎有些烦躁。 只不过松奇原以为大人必不会答应的,谁知接下来便听大人道:如此也好。 松奇惊愕的抬起头:大人不是...... 静姑娘原先在大小姐处服侍,后被大人强抢过来,听书斋伺候的仆人说大人对静姑娘依赖非常,日夜都不离她,松奇便理所当然的以为静姑娘已然是大人的人了。 可大人不是...... 一向十分讨厌别人觊觎他的东西的么。 从前大人为微末小官时都不能容忍旁人惦念他系带的一块玉佩,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何况是个活生生的姑娘? 难道大人...... 松奇再次惊愕地仰起头,却又迅速低垂了回去。 去请胡骑校尉石大人过府,便说我请他来品鉴珍宝。 恰逢休沐日,桓府灯火煌煌,引路的侍女身形曼妙,手执着一盏金鱼宫灯,灯笼角四周各挂了一串铃铛,微风吹起时,铃声阵阵,趣味盎然。 石校尉听引路侍女浅声道:石大人这边请。 声音也是格外的好听,石大人有些愣,遂将手搭在侍女皓腕上,侍女受了惊吓,却还是强作镇定将手缩回去,将头垂得低低的:我家大人该等急了。 石大人朗然一笑,并不在意,也不懊恼。 魏女大多豪迈泼辣,权贵之间互相转赠侍女姬妾本就是常有之事,他敢斗胆向大冢宰求要他身边的侍女一是魏国本就有此传统,二则是他自诩为大冢宰的得力干将。 只是似这小女子这般姿色又如此羞怯的,整个魏都怕是再找不出第二个了,幸好是个微不足道的侍女,才叫他得了便宜。 今日大冢宰唤他前来鉴宝,其实还不是...... 石大人睨了一眼眼前人,见她蜂腰蜜臀,走路如弱柳扶风,满头青丝一泻而下,光瞧背影便觉得是人间尤物了,且依他多年老辣的经验瞧来,此女当还是个处子。 如此姿色却仍完璧,可见大冢宰对她是没有半点兴趣了。 -- 第6页 石大人,到了。 石远还沉浸在自己的所想中,但听面前人轻轻道,他才回过神来。 石远见桓槊高坐上首,即便隔得甚远,依然能瞧见上首之人一双眼中带着笑意,却仍是叫人不寒而栗,于是抬腿便拜:见过大冢宰。使的是下官见上官之礼,一丝不苟,认真至极,可见石远对桓槊的敬意。 今日乃是叙旧,不必拘礼,你们且都退下吧。桓槊挥退殿中侍女,只亲自点名留下两个姿色尚可的。 静影执着灯笼便要与殿中侍女一同退下,不料桓槊亲点道:静影你留下,石大人杯中空空,你还不快替他满上。 静影掐着灯笼的手柄,乖顺道:是。 石大人本就垂涎静影多时,几杯酒下肚整个人便飘起来,见桓槊也是左拥右抱两个美人,立时色胆包天地将为他斟酒的静影扯到自己大腿上。 静影被吓了一跳,惊叫出声,求饶似的看向桓槊。 可桓槊充耳不闻,就着左右两个美人的手饮了一杯酒。 不知美人叫什么,我老石最是怜香惜玉石远醉眼朦胧,猛得啄了一口静影的脸蛋,他胡子拉碴,素来粗糙得很,冷不丁嘴唇碰到这娇滴滴的小女子的脸蛋,立时被那香软的触感给酥得麻了半边的身子。 静影颤着手,一双眼红得像兔子似的,却还是回了话:回大人,奴婢......奴婢静影。 问话的间隙,桓槊又饮了一杯酒,神色有些许的不耐。 石远抓着静影的手,话也说得不太连贯,只是一个劲地往静影脸上凑:静儿,你身上好香,擦了什么?大人我俸禄不低,又有桓大人提携,日后定不会亏待了你的...... 说罢便要强亲上静影的嘴唇,静影也不知哪里来那么大的力气,挣扎着又灌了石远一杯酒,一边灌一边强自笑道:大人说笑了,桓大人还在上头坐着呢。 她抬眼看向桓槊,但他没有给自己任何一个眼神,静影的心登时落入谷底桓槊准备将自己送给石远。 联想到前几日桓槊所言有人曾向他讨要过自己。 这个人,就是石远吧! 左相既殁,先魏帝留给魏帝的肱骨之臣皆不在了,如今这世道已然是桓槊一手遮天,然而就算如此权势滔天,桓槊也免不了魏帝的猜忌。 桓槊军旅出身,是由下等兵卒一刀一枪杀到如今,虽承了他已故义父的一点名头,但说到底还是靠自己的本事。 他自然晓得军中支持是他的立身之本,但如今桓槊远离军中,接受朝堂,而石远,便是他在军中的一颗棋子,这样一颗棋子,他焉能不好好利用,予其所想。 而自己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侍女,即便就此被杀丢在乱葬岗,也不会有一人知晓。 乱世之中,人命贱如草芥,即便是往日的公卿贵族,一朝落难,也不过是砧板鱼肉,而今,桓槊便是那柄刀俎。 石大人,奴婢想敬我家大人一杯酒。她柔声道,竭力压住自己话中的愤怒和恐惧,石远早已喝得五迷三道,听见静影说敬酒,便想也没想的容她去了。 静影一贯大胆,桓槊早有见识。 她这样的柔弱女子,明明手无缚鸡之力,偏性子刚烈又坚韧,似乎百折不挠,令人...... 很想折辱一番。 桓槊平日酒量甚好,可今日不过小酌了几杯便有些目眩神迷,他一条腿屈着,另一条腿半伸出,是很暇然的放松姿态,他忽而弯下腰来,用手臂支撑着头颈,两个美人伏在他膝上,却被他无情拂开。 他眸光上挑,眼中露着成竹在胸的哂笑之意。 居高临下者如他,是否会预料到她接下来的动作?静影并不确定。 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将军带笑看。他端起酒樽,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然而于静影,却不啻于是一种对于掌中之物的挑衅和轻蔑。 石远摇头晃脑的附和着,俨然一幅狗腿子像。 静影那双眼过于明亮、清醒却又执拗,像极了...... 像极了谁呢。 他想不起来了,只是觉得,这样美好的东西是一定要被毁灭的,否则留在世上,迟早沦入污淖。 然而 大胆!桓槊暴喝,一脚踹在静影心窝,将她踹倒在地,静影抹去嘴角的血渍,嘲讽地看着桓槊:大人不如就此杀了我。竟是连奴婢也不称了。 宴饮至此,各人都沉沦其中,只是棋局才开,谁又知道鹿死谁手呢。 她早已是无路可走了。 第4章 强势 石远登时酒醒了一半,抬眼便见怒气冲冲的桓大人,和被踹得去了半条命的侍女。 他从未见桓大人发过这么大的火,于是立马从席位上蹿了出去,跪倒在地,假称:卑职突然想起家中还有事,先行告辞了! 桓槊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去,石远更是想都不想地往外头冲。 只是临行时可惜地看着地上的静影约莫是没有活路了。 桓大人,并非善类,这一点整个魏都无人不知。 他走出桓府,长叹了一口气:好好的美人,便要香消玉殒了。可转念一想,那女子得罪的可是桓大人,不由又生出几分劫后余生的幸运感。 -- 第7页 大人,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躲在墙角休息的小厮见自家大人这么早便从桓府出来,遂忍不住上前问了一句,可转头瞧见自家大人满头的汗,又觉得是自己多嘴,可既然发了问,便不怕再多问一句了:大人怎的满头大汗? 石远本是不爱坐辇车的,可方才被桓大人的气势一压,难免两股战战,有些走不动道了,就连骑马也悬得很,于是挥手叫小厮去找来辇车,随手抹了抹额上渗出的冷汗,忙不迭的便要离开。 走在路上,不由想起京都人对桓大人的评价来。 桓槊,本是贱民出身,最落魄的时候还和狗抢食过,他十岁时被先丞相收为义子,自此才开始平步青云,可在他十九岁前,他最多遭受的便是魏都公卿贵族的奚落和嘲讽,甚至有人当面辱骂桓槊猪狗不如。 可十九岁之后,那些曾经的声音一个个消失不见,桓槊,终于成了一人之下的权臣。 这中间,埋了多少枯骨,还未可知。 正厅灯火辉煌,金鱼宫灯掉在地上,两个美人匍匐于桓槊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 而此刻桓槊那张俊美异常的脸上被泼满了酒渍,水滴顺着发往下淌,显得整个人狼狈不堪。可即便如此狼狈,也难掩桓槊面庞的俊美,静影盯着他的脸,倒不由得神思飘忽起来。 上苍真是不公平,给予桓家如此荣华富贵,又叫桓槊生了这么一幅好皮囊,魏都之中不晓得多少春闺女郎为其倾心。 可上苍又是公平的,这样一个人生了一幅肮脏不堪的狼子野心,内里腌臜污浊,为魏都清流所不齿。 静影捡起地上的碎瓷是被桓槊所碎,她手握着尖锐的一面,因为浑身疼痛,只能缓慢的将碎瓷对准自己,她想就此了结自己。 这一生,原本就是不值。 她闭上眼,想要割破手腕,却不料被人狠踩着手掌,静影痛得眼泪都出来了,那人只是居高临下,眼中没一丝波澜。 他看着半死不活的静影,道:你想求死?我偏不让你如意。 他自来便是如此,凡是他看不惯的人或事,便想方设法的坏掉,只为了让自己称心如意。 谁身居高位,谁便制定生存的法则,现如今他是主,静影是仆,所以她须得一切按他的,他要她活,她便不能去死,他要将她送人,她便只能乖乖顺从。 只是她,推翻了原本的棋局,想要以死破局,那么他岂会令她如意呢? 话音刚落,他拖着静影,将桌上酒菜扫落在地,碗碟酒杯被摔个粉碎,桓槊将静影推在案上,上前便撕裂她的衣裳。 静影苦笑着流下一串眼泪。穷途末路,连死都成了一种奢望,可笑她自以为能够以死保留清白之躯,却最终,还是不能了么? 那么,死后魂归九泉,她该如何向他们去请罪呢? 只怕恨不能堕入十八层地狱,将刀山火海油锅全过一遍,也洗不清她身上的污秽了吧。 这结局她不是没有预料过,只可惜自己激怒桓槊还不够狠,那一脚没有当场要了她的性命。 桓槊最不耐烦看她这幅死人样子,于是攥着她的下巴,命她面向自己,从额头一直到肩胛,她很瘦弱,一瞧便知是南陈人的身子,北魏女子没有她这般弱不禁风的,可笑她还遮遮掩掩的,自以为能瞒天过海。 北魏便是权贵女子也常年打马球、蹴鞠,身子不会像南陈人那般羸弱、白皙。 他料想她在南陈时,该也是个大家小姐,至少出身富裕,否则不知哪里来这通身的毛病,他的手掌将静影的肩膀握住,掌心滚烫,她的肩膀也立马热起来,桓槊抬起她的下巴,又替她拢了拢额前的碎发,轻声在她耳边道:为何你总是如此。 可似乎她越是如此,他便越不忍心杀了她。 内心涌起一股烦躁感,桓槊的动作又粗鲁起来。 她像一条鱼,苦无所依,今生今世都逃不脱这背时的命运。 恍惚之中,她似乎看见年少时的那个人,身着青衫,鬓边簪着她调皮插上的海棠花,就这么缓缓向她走来。 簌簌。她听见他喊道。 静影的泪止不住的流,桓槊空尝到满嘴的咸味,于是不悦的看着静影,见她嘴唇翕动,便忍不住凑上去前去,只听到囫囵两个字,成璧。 ? 桓槊摸着她的额头,不知何时竟烫成这样,想来不应当是刚刚,瞧这架势,她似乎一直在忍受,若是再任由她烧下去,不死也会成为一个傻子。 桓槊心中五味杂陈。 这小女子,远比他想象得更为坚韧,倒叫他这铁石心肠也生出一丝怜悯来,于是对跪在一旁,抖如筛糠的两名美人道:将她带回去请个大夫,别叫她死了,爷的账还没算完呢。 两名美人点头如捣蒜,眼瞧着桓槊跨出了正厅的门,才长出了一口气,不约而同的瘫软在地上。 其中一个拍着胸脯道:她可真是胆大包天,竟敢泼大冢宰一脸的酒水。 另一个附和道:瞧着大冢宰对她很是不一般呢,都这样了竟还能放过她,她的命可真大! 静影受了很重的伤,大夫前来医治时都觉得触目惊心的:这姑娘伤得极重,这半个月都只能卧病在床,不能再干一点重活。 -- 第8页 一个侍女,不能干活,在主人家便如同废了一样,可大夫也算是个人精,从静影肩头暧昧的红痕便看出这大约是个不愿从了主人而被殴打的可怜侍女,但既然主人给请大夫,说明并没有完全放弃她,于是给开了一些价格昂贵的好药,不乏人参之类的。 走之前,大夫长叹了一口气,似是在为静影哀叹。 一旁的小厮猫着腰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搁在大夫手中,嘱咐道:这丫头惹了主家不快受了些小小的惩罚,你是个识相的,可别到外头乱说。 乱说?他哪儿敢呢。怕是话还没出门,就被人用刀架着脑袋了。 这大冢宰府可当真是龙潭虎穴,这样满身的伤痕还说是小小惩罚,若非这姑娘命大,今天怕是要死在这儿了。 然而这世道,本就如此,人命比牲畜还不值钱,当官的朱门酒肉,吆五喝六,肆意掌管他人的生死,无权无势的平民,便只能为他人所鱼肉。 可姑娘,既投生来这世上一遭,便只得什么困难都受了。 静影烧得糊涂,嘴里一直喊着成璧,两个伺候的一个叫杏雨,一个叫杨柳。杨柳趴在她床头,凑近想听她说了什么,可听来听去都只有成璧二字。 长夜无聊,杏雨和杨柳便说起话来。 杨柳看着床上人的眉眼,仔仔细细地端详着,感叹道:她长得可真漂亮,比咱们漂亮多了。 魏都鲜少有像静影这般柔弱的美人,肌肤胜雪,弱柳扶风。 杏雨素来心高气傲,嗤道:可惜大人瞧不上她,要将她送给石大人呢。却也忍不住看起静影的眉眼来,她的发乌唇红,躺在榻上似是发了梦魇,眉头紧锁,的确引人怜爱。 杨柳反驳道:我倒不这么认为,大人虽面无表情,看上去不甚在意的样子,可我晚间给大人倒酒时恰逢石大人将静影姑娘扯进怀中,大人平日习武射箭,那样稳的臂膀却狠狠晃了一下,杯中酒都被晃出去半杯,可见并非全无心思。 那大人为何又要将她送出去?杏雨言之凿凿,不肯附和杨柳所说,可到底心里存了疑惑的影子,不由得思量起来。 这姑娘之前在大小姐处伺候,整日以男装示人,后来不知怎的被大人霸占到书房,大小姐还为此和大人闹了一场脾气,只是大人手腕强硬,向来说一不二,大小姐也无可奈何,只能将人让出,再之后这件事便没了什么水花。 难道其中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也是昨日,听闻大小姐鞭挞大人亲手种的一株梅花被大人瞧见,两人又吵了起来,大小姐负气离去。 算起来,自数月前静影到大人身边时,大人与大小姐便有了不和气,莫非......此事同静影有关? 可静影不过才来了几个月,又能沾染什么呢? 杏雨看着静影愈发苍白的脸,主动请缨:你仔细看着她,我去给她煎药。 她们二人既为侍女,因稍有姿色又为侍妾,但凡主人需要,便是什么都要做的,可大人因公务繁忙,鲜少留宿后院,她们这些人也无什么服侍的机会。 如今静影与她们同为奴婢,却躺在这儿要她们俩伺候,杏雨和杨柳心中当然是不愿的,可桓府家规森严,大人手腕雷霆,就连管家也是不近人情得很,她们委实不敢犯错,亦不敢公然违逆大人的意思。 大人既说要将她照料好,她们自当尽力去办。 第5章 撞见 熬药煞费时辰,杨柳精神不济,倚靠在床边一顿一顿得点着头睡着了,直到子时杏雨才端着熬好的药进来。 这屋子不仅简陋,且还漏风,窗子怎么也关不严实,就连杨柳这样身体健康之人都冻得瑟瑟发抖。案几上的油灯线本就不长,点了大半夜,自然是熬不下去的,已经开始一闪一闪的,似乎不多一会便会完全熄灭。 杏雨看着躺在床上的静影,她盖的还是夏季用的薄被,她又是伤病之体,自然更耐不住寒冷,几乎被冻得满脸青紫。静影上嘴唇咬着下嘴唇,梦呓不停。 杏雨试了试药的温度,先走到床前将杨柳摇醒:别睡了,一会也冻凉了,快给她拿衣裳裹着,看都冻成什么样了。话里透着些不忍。 杨柳揉了揉眼睛,看向静影,不由得大吃一惊:她怎么冻成这样了! 许是她体质本就弱,又受了那般折腾......杏雨有些不好意思说下去,但大体便是那么个意思,杨柳听了那话也蒙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一时不知是该艳羡还是同情。 杏雨唉了一声:举朝上下想要进咱们府的女人,不知凡几,她却那样悖逆狂妄,当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她既没有家世也不温柔体贴,若是再没有一点眼力见,只怕大人是不会留着她在跟前添堵的。 桓大人虽素有暴戾之名,可对手下人却是不错的,单说府上的陆姨娘,并不是十分讨大人的欢心,这十几年来伺候得也并不很多,但大人该有的富贵和体面却是一样也不少的,都给了陆姨娘。 陆姨娘日日穿金戴银,山珍海味。而陛下又最是倚重桓大人,这宫中的珍宝赏赐下来,一应都进了陆姨娘的小金库,惹得旁人好不艳羡。 快扶她起来喝药吧,再这么放任下去,只怕咱俩的命是要先搁在这儿了。杏雨看着静影的脸,欲言又止,想到桓大人的雷霆手段,不觉通体寒凉,若是这祖宗今夜熬不过去,只怕她们两人也没命活着见到明日的太阳了。 -- 第9页 杨柳扶着静影,靠在自己的肩膀上,静影的脸本就只有巴掌大小,现下虚弱着,更是病里胜过西子柔弱,愈发惹人怜爱,杨柳不禁感叹倘若自己是个男子,只怕也把持不住。 杏雨舀了一勺药,将药汤吹凉要送进静影口中。 静影嗓子干灼,浑身不舒服,恍惚之中睁开眼,只见到有人似乎要强行掰开自己的嘴,想灌进什么,她奋力挣扎,口中嘶喊道:不要!我......不喝,拿走!她原本是没什么意识的,然而汤药一送到她嘴边,她整个人便疯子一样蛮力将杨柳搡开,牵连得杨柳手中的药碗也被打翻在地。 杨柳和杏雨也是下人出身,力气本不小,可谁晓得静影这样一个柔弱之人,突然爆发了一把子力气,疯子一般的将药碗砸在地上,药汤全洒在了杏雨的裙子上。 这可是她为了吸引桓大人存钱做的新衣裳,就这样被静影弄得一片狼藉,杏雨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加之自己辛辛苦苦熬了一宿的药就这么被静影糟蹋,更是怒上心头,于是杏雨又从药罐子中倒了一碗,径直走到静影面前,对杨柳道:你钳住她的双手,我等会灌进去,就不信她不喝。 杨柳胆子小,弱弱道:杏雨,这不大好吧,再怎样她也是大人吩咐咱们照顾的,咱们可不能....... 可杏雨心血受了糟蹋,忍不下这口气,也不理会杨柳的顾忌,上前便要掰开静影的手,静影仍是挣扎得厉害,杏雨忙不迭瞪了杨柳一眼:还不快钳着她,我是喂药又不是害她,若是她再给自己疯坏了,咱俩照样讨不了好! 一听这话,杨柳再不敢不帮忙,只能将静影两只手交叠在背后,紧紧锢着,只是仍不知道她哪里来那样大的力气,就算到了此等境地,还是不停的摆动着身体,不住的挣扎着。 不要!我不要!静影一直在摇头,于是那药便怎样也灌不进去。 杏雨来了脾气,便将药放在一旁,又从床上帘帐上抽出两条带子,将静影绑在了床上,杨柳是看得一愣一愣的:杏雨,若是让大人晓得了...... 怕什么,我又不是在害她,她不喝药,便好不了,咱们也为难,况且瞧她这样子,好似......怎么会乖乖喝药? 绑好了人,杏雨便招呼杨柳将静影的嘴巴强行掰开,然后方便她将药灌进去。 药渍顺着静影嘴角淌下来,浸湿了床铺,静影入冬着身躯,可偏偏下巴被杏雨攥着,手腕也被杨柳反矫在背后,那种无助而绝望的感觉再一次涌上心头...... 上苍为何总是要与自己开玩笑呢...... 如今连这贱命一条,也不可施舍于她了么? 静影闭上了眼,不再挣扎,似乎坦然接受了自己即将面对的命运若是她们想杀了自己,便杀掉好了,又值得什么挣扎呢,她这样日复一日的活着,也不过是行尸走肉,不如随故人而去.,反正这个世上早已没有值得留恋的人了...... 这是在做什么?只是谁也没想到,如此深更半夜,风寒露重的,桓大人竟会夜游至此,杏雨顿觉背脊一凉,紧跟着便是当心一脚,桓槊踹人是踹惯了的,杏雨被踹了出去,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而后惶恐地看着面前人,话都说不大利索。 至于杨柳早被吓得六神无主,瘫在地上了。 自然,桓槊杀人亦是不眨眼的,这一点不需亲眼所见,但听坊间那些传闻桓大人的名号可止小儿啼哭,便晓得,他是个冷血无情之人。 大人饶命!杏雨匍匐在地上,也全然顾不上心头的疼痛,忙解释道:只是静姑娘不肯喝药,且......她似乎神志不清,一直在打奴婢和杨柳,奴婢是为了静姑娘的身子,这才不得已使用了些手段。 当真?桓槊仔仔细细将静影检查了一遍,见身上并没有其余伤口,这才道:若敢欺瞒,便拔了你们的舌头,扔进护城河里喂鱼。 杨柳和杏雨闻言,立时抖如筛糠,早先便听说桓大人的凶名,据闻魏都护城河中有不少亡魂是出自桓大人令下。 桓大人一向是令出必行的,这一点无人敢轻易质疑。 床上之人受惊吓极深,身上亦很烫,桓槊探了探静影的额头他本不愿来的,可是回到卧房躺在榻上,左思右想怎样都睡不着,眼前满是静影那张泫然欲泣的桃花面,她不放声哭喊,只是一味忍耐,那双明如皓月的眼睛盯着他的胸口,似乎在默默琢磨着如何能够一剑洞穿。 桓槊生平第一次悔不当初,譬如此刻,他这样怒气冲冲的站在她的下人房中。 他是一国的大冢宰,是魏帝仰赖的重臣,而静影不过是府上一个无足轻重的贱奴。 为这样一个身份的女子而多生挂怀,的确很不应该。 桓槊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这本不是他该来的地方,然而心中闷得很,双脚不自然的便走到了这处,一来便见那小女子被人欺负得紧。 桓槊坐在静影榻前,摸了摸她的脸。 此刻她乖顺至极,予取予夺,似精美的人偶娃娃。 其实他未尝没有产生过这样的念头,将他喜爱的,舍不得的,做成人偶,或是玉佩似的挂件,带在身边,便不怕她生气、闹脾气,只因她无路可去。 -- 第10页 那人偶娃娃还发着烧,身上高热不止。 桓槊冷冷道:大夫怎么说? 杏雨跪着上前,回道:大夫说按时用药,好好休息便是,只是......只是身上的伤要好生将养着,这几个月是不能再伤着了。 谁料桓槊听了这话越发冷脸:什么庸医?几个月究竟是具体多少个月,话都说不明白,往后桓府不许他再登门。这屋子这么冷,你们便将人带回这里?自去管事那里领二十鞭子。说罢便将静影从床上抱起,往外头走。 静影的脸靠在他怀中,桓槊顿了顿脚步,忽然想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来。 小时候思飞养过一只小白狗,那小狗胖乎乎的且很听话,经常用舌头舔他的脸,后来思飞生病,饿得快死了,桓槊没有办法将小白狗宰了给思飞充饥。 静影并不像小白狗,无论是从外形还是从性格上来说。 可静影的脸贴在他心口时,让他想起来小白狗舔他的脸的感觉,湿漉漉的。 他将静影一路抱回书房,远离了寒风与潮湿,静影的脸色一下子好起来,起码不像先前那样呈青紫色了,桓槊看着她的脸,眉头紧皱。 为何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他不是要将静影送给石远的么,可为何看见石远对她那般,他会有一种不快之感,她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奴婢,便是送人了死了,又如何? 况且他的初衷也不是为了染指她,而是...... 可似乎自从他将静影从思飞手中强抢来时,事情便一直在偏离他的预期。 这女人,是留不得了。 桓槊将手伸到静影脖子前事情无比简单明了,只要轻轻一掐,她便会香消玉殒,从此事情便又能回到正轨处了。 指间的力气渐渐加重,静影因窒息而面孔涨红,她似乎呼吸不畅,口中间或逸出几个字:不要......疼...... 为何他总是下不去手。 桓槊缓缓将手收了回来,静影重获新生,面色又恢复如常,她胡乱摸索中摸到桓槊的手,便像是溺水之人抱住浮木般紧紧抱着不肯松开。 而后她呼吸渐渐平顺,很快进入了梦乡。 哥哥别走。簌簌不会再调皮了。似乎是溺水之人抓住浮木,她抓到一丝温暖便再也不愿意放手,只是静影自己并不知晓,她抓到的不过是一块冰冷的木板,更没有什么温暖。 她叫簌簌? 桓槊若有所思,只是莫名觉得很是耳熟,像是在什么地方听过似的,但一时也想不起来了。 她身上仍很烫,桓槊便索性不让她盖着被子,又从瓷瓶里取了一粒药,塞进静影口中,只是她睡梦中仍然防备严重,哭着道:不要吃药,不要...... 他想起她方才喊哥哥时那样亲昵,鬼使神差的,桓槊便试探着唤了声:簌簌,我是哥哥,乖乖张嘴吃药。 她听了不再挣扎了,却仍不肯张嘴,眼角还带着泪:药很苦。像是撒娇。 静影贴近他伸过来的手,却不妨偏了位置,那丁香小舌湿软的,落在他手背上,桓槊下意识的想甩开,可见静影迷蒙的低着头找不到方向,又不免软下了心肠。 他食指贴在她的侧脸上,感觉指腹流连处的软玉温香,喑哑道:为何总是这样。 第6章 剥皮 这姑娘身有不足之症,加之......诊脉的大夫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桓槊,又默默看了看静影。这姑娘貌美异常、虚弱不堪,而面前之人通身贵气,眼神凛然,他要是一个不小心得罪了这家,只怕......即将脱口的话立即又憋了回去这话说出恐惹来祸端,于是重又措辞:加之姑娘寒气入体,身体极弱......又耽误了治疗...... 并未直说,可在场的人心中都明了,大夫不说具体的诊疗手段,便是无能为力了。 偏又怕得罪大人,不敢咬死了话。 桓槊五内之中不知怎的涌起来一股子无名火,揉着眉心,看着榻上的人纤长的羽睫,脆弱若琉璃。待他转过头来,一双琥珀色的瞳仁冷冷瞧了一眼大夫:去请唐御医来,你可以滚了。 大夫抹着额上的汗,连声说是,然而刚出了门子便被侍女蒙上一块黑布,蜿蜒不知几许,几被绕晕,才走到角门处,侍女往他手上放了一袋银子,冷冷道:梁大夫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贵族宅院的阴私,对外自当三缄其口,况且那大人瞧着便非等闲之人,梁大夫连连点头:姑娘放心,我这嘴啊向来是最严谨的,决计不会对外多说一个字的! 那婢女便差人将大夫送出门外,直到上了马车才回去。 而马车上的梁大夫更是不敢掉以轻心,一路都不敢摘下蒙眼的黑布,胆战心惊的,直到回了医馆,可还屁股都还没坐热呢,便见看门的伙计风风火火的跑过来,面带喜色:师傅,这回有大生意上门了! 梁大夫心里咯噔一下,还没醒过神来,转角便走出一个华衣公子,光是那羊脂玉的发簪便是许多普通人家几辈子都赚不来的奢华物件,他忽想起来,当今天子曾圣心大悦,赏赐给某个贵族公子一根发簪,精美华贵,不知是否眼前这支,只是一时恍惚,梁大夫竟想不起那公子姓名。 -- 第11页 不知公子高姓大名,有什么是小老儿能效劳的?他拱手询问。 那蓝衣公子只是轻轻一笑,却让人如沐春风。 这样精致的瓷器似的人或物件,本该是摆在博古架上的装饰,可大人却一而再再而三的狠下死手,若我是这姑娘,定也是心存死志,不敢......瞧着桓槊不在,静影躺在床上生死未知,守门的侍女便忍不住闲聊开来。 旁边的侍女连忙堵住她的嘴:你是疯了不成,竟敢嚼大人舌头,此前照顾这位的两个姐姐可是被发配去洗衣了,不知要受多少罪,我劝你不该说的话别说。 唐御医说了,这药得一日三次不可间断,做得好自然不会亏待你们。大人事务繁忙没空理会咱们这些奴婢,可须知倘若日日犯错,那么迟早这错便会犯到大人跟前,到时谁也救不了你们。可明白了?管事疾言厉色,说完话后转向方才的两个侍女,问道:你叫什么? 正是刚才劝人的那个侍女,那侍女有些慌张,忙跪下道:奴婢朱漆。 管事点点头:以后便由你来服侍静姑娘了。说罢转头便要走,可大约是想到自己的嘱咐还不够,便又叮嘱道:静姑娘与你们不同,你可不要拎不清身份。这话便是警告了。 朱漆是新来的,从前便听说过桓府的诸多传闻,今早又见了桓大人那幅模样,自然心思收得死死的,只剩下惧怕,忙点头道:管事放心,奴婢知道。 一连三日,桓槊都没有再来瞧过静影。 朱漆每日按时将药喂给静影,只是每次都受了好大的阻挠,静影似是小孩子,即便是睡着也不可能乖乖喝药。 如此数日之后,静影终于醒了过来,只是人却消瘦了许多,连衣裳都大出好多,朱漆瞧见她胸前一排肋骨似的肌肤时都很是错愕,每每都赶忙埋下头,不敢再看。 可有些人即便是病了、瘦了,也还是风姿难掩,饶是朱漆都时常对着静影发呆。 魏人里,可从未有过如此白净、纤细的姑娘,她整日对着窗子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抱臂静静坐着,累了便倒头就睡。 第五日,静影一如往日那般坐在窗前,杯中茶浅,她习惯性唤道:朱漆,添茶。 却无人回应,她转过头,被人禁锢在怀中,不必想便知道是谁,背后那怀抱冰凉,不像是哥哥或者成璧的,她曾经天真的以为,世上所有拥抱都该是温暖的,可如今,却不得不被迫接受这冰凉的怀抱。 桓槊将下巴搁在她发上:使唤我的人倒挺顺手? 静影没有回答,眼神呆滞,只是直勾勾的看着窗外,似乎是一只想要自由的鸟儿。 桓槊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还以为你想通了。 静影看着他的眼睛:大人为何不杀了奴婢? 他却笑而不语,见她迫切想知道答案,可偏偏不令她如愿,反而促狭地一直吊着人,直到对方的耐心一点点的耗尽。 静影垂下头来,肩膀抑制不住的颤抖,桓槊掐着她的下巴,于她耳边道:你想死?没那么容易。 无论生死,都该是他做主。 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你所求的便也不远了。他撂下这么一句话,再不管静影。 想通?她该想通什么,是自甘下贱,任人摆弄,随他想将自己送予何人便给予何人么? 当她是什么? 这般思考良久,静影捂着嘴笑了出来,她如今不过是个贱民,是人皆可侮辱。 昨夜石远触摸到的地方,她恨不得拿刀子剜了,却也不得不受了,而桓槊面上瞧着对自己颇有兴趣,可还不是转手便能将自己送出去。 这样的人,本就指望不得,何况他们之间隔着的又何止是这一层。陈国数十万将士的性命,哥哥的性命,亡国之恨,这一切的一切,都得算到魏人头上。 胃里翻涌得厉害,静影趴在床边干呕不至,朱漆赶紧跑过来宽慰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又吐了?究竟是怎么了?这几日吐了许多次了,可是唐御医的药没效果?可是唐御医是宫中最好的御医,他的药怎会无用呢......当初梁大夫都摇头了,唐御医只瞧了一眼便说姑娘没什么大碍...... 静影的脸越发苍白,几乎毫无血色,险些将朱漆吓坏。 可静影知道自己因为什么而反胃成这样一是因为桓槊的恫吓和石远的触摸,二则是因为......他们。 只要一想到那些血色,她便夜不能寐,甚至于他们这几日接连不断的出现在她梦中,可当她走过去想听一听他们在说什么时,他们却一直往后退。 幼时祖父驾崩时,她也曾做过这样的梦,整宿整宿的睡不着,后来告诉哥哥,哥哥告诉她,死去的人出现在梦中是无法说话的。 若是死人开口,那她便也离死不久了。 姑娘好些了没有?奴婢去拿水给您漱一漱口。朱漆关切道。 静影这几日受了朱漆许多照顾,本该对她和悦一些的,可一想到朱漆是桓槊派来照顾她的人,便想到也许朱漆会将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告诉桓槊,甚至她今日穿了什么衣裳,吃了几粒米......静影越发觉得恶心了,连带着看朱漆的目光都冷了几分。 -- 第12页 她不作声色的甩开朱漆的手,伏在床前,虚弱道:无事,心病而已。 晚间桓槊又来了。他这两日似乎来得格外频繁,静影没有胃口,桓槊却不知发的什么疯,非要静影陪着自己用膳,静影不肯,他也不生气,只是一杯一杯的饮酒,又一次次的把酒盏摔在地上。 静影看着满地的狼藉,并不甚在意,一个人倘若连死都不怕,便没有什么能威胁到她的了。 一个站着,一个坐着,良久桓槊淡淡扫了静影一眼,道:可知道剥皮之刑?他转着酒杯,烛光闪烁,昏黄的烛光投射在桓槊脸上,愈发显得他俊美,只是这俊美的皮囊正说着最可怖的话。 静影嘴唇微动。 桓槊轻笑一声,然后继续道:所谓剥皮,便是将人埋在土中,在头顶割个十字,然后将头皮拉开,再往里倒水银,知道什么是水银吗?那东西颇具毒性,比水重,一点点将皮肉分离,不多会,便真成血肉之躯了。 她当然知道,这法子还是桓槊亲自研发出的,他一贯心狠手辣,凡是不对他心意的,便是死路一条。 怎么,怕了。桓槊的手落在静影背上,她吓了一跳,细腻的肌肤上立刻生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抗拒,几乎可说是汗毛倒竖,桓槊的手自背脊处向下,似乎是在模拟水银将皮肉分开的步骤。 静影忽觉得头顶的血液好像是在那一瞬间被凝固了,桓槊似笑非笑的目光聚集在她脸上,他的手停止抚摸,转而用食指刮了刮她的鼻子,语气狎昵:瞧你,这便怕了。 唯有静影知道,自己此刻的心跳动得有多厉害,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在那一刻,她是怎样的无能为力。 第7章 相遇 静影在桓府能活动的范围很小,但也并非完全没了自由,桓槊不在府中时,静影还是能在花园这些地方走动走动的。 但也仅限于这些地方。 调养了这么些日子,可是静影的身子仍算不上好,站在风口中时难免还会咳嗽一两声。 今日府上来了些花匠,说是大小姐喜欢杜鹃花,大人便从外头买了许多开得正好的杜鹃送到大小姐的院中,可是大小姐又说自己不喜欢盆栽的杜鹃,便又让人将杜鹃移栽到花园中。 杜鹃花已被移栽得差不多,远远望去,虽未开全,但也有了花海之势,静影站在鹅卵石小路上,鹅黄色斗篷裹着一身素色轻罗百合裙,身姿曼妙,不觉已是花园中的一道风景。 她自来美貌,从前在陈宫时便无人不晓,只是那时心境,如今却再也不复了。 姑娘快些回去吧,若是大人下朝回来见姑娘不在,恐怕又要不快。伺候了数日,就连朱漆都摸索出桓槊对她的态度。 静影沉声道:不必了。 这满园子的杜鹃今日错过了,日后又不知何时能再见到呢。 园中花匠都已离去,唯独一人带着草帽,蹲在一株杜鹃花旁,从背后望去,只看见那花匠的一截手臂,不像是农人的,看着细腻非常,倒像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 静影心中存了疑惑,便慢慢上前,开口询问:旁人都走了,你怎么还不离开? 那花匠并未立即回答静影的话,先是顿了顿。静影看着他的背影,莫名觉得有些熟悉,心中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直到那花匠开口:小人单名一个璧,小姐不知,这杜鹃尚未培好,此时离开便是不负责任,恐日后扰了小姐和大人的雅兴。声音也和其他匠人不一样,竟是异常清润好听,就连朱漆也生了好奇之心,想要上前看看。 脑中的弦登时断裂,静影忙拉住朱漆,手心的汗忍不住冒出,她稳住几欲颤抖的双手和嗓音,使劲将朱漆牵绊在原地。 若是让桓槊知道他来这里,岂会轻易放过? 纵然他们之间有太多过往,可静影还是不愿瞧他身陷险境,即便她根本不该再对他生出任何除了恨意之外的感情。 朱漆纠正道:这位不是我们府上小姐,你莫认错了人遭人嗤笑,这是大人身边之人,你一个花匠还是少出现在后宅才是,赶紧收拾收拾离府吧,今日的工钱自有专人结给你们。 阔别良久,竟不知再见会是在此等境况下,也不知该无地自容的会是谁了。 花匠闷声答好,静影却突然使唤起朱漆来:我想再看看杜鹃,顺便向他讨要一盆带回去,你去将我房中剩下的糕点拿来,算是我给他的谢礼。 朱漆看着静影,又看了看花匠,欲言又止,可到底还是从了静影。 朱漆走后,偌大的花园便只剩下静影和花匠二人,花匠缓缓摘下草帽,露出一张白皙清瘦的脸来,他眼中似有泪意,本想疾步上前,可最终停在静影冷漠的目光下。 朗月清风者如他,如今竟憔悴成这幅样子。 而静影也并未好到哪里去,瘦弱得简直风一吹便会倒。成璧看到她脖子上的掐痕,呼吸急促起来,也顾不得她的冷漠和这府中的眼线,抓住静影的手,疾言厉色的问道:桓槊对你用私刑? 静影满不在乎的甩开他的手,言语冰冷:大人慎言,奴婢贱命一条,能苟且偷生已是万幸,大人莫说些疯话叫奴婢在这府中无法立足。 -- 第13页 皓腕之下,亦是一片青紫,成璧几乎目眦欲裂。 他视若珍宝之人,却被磋磨至此。 你还是恨我。成璧闭上眼,一滴泪滑落而下:那日我初初发现你在桓府,便知道你过得不好。可你即便过得如此不好,也不愿意来找我,你明明知道我在哪儿。 静影哂笑:你在哪儿?总不能是陈国旧址,像我哥哥那样为国尽忠吧,我忘了,你爹成太傅投向敌国背叛了我父皇,得以加官进爵,你如今已是身份高贵的丞相之子了。 成璧走向她,直至再无法向前,静影隐在绣袍之下的手捏紧了衣角,课成璧逼得很紧,静影再不能欺骗自己,便狠狠掴了他一个耳光:我和大人,早就两清了。那一巴掌她用了十足的力气,几乎将成璧的脸扇得通红,可静影力气本就不大,如今更是虚弱,所以并未给成璧带来多大的伤害。 是我欠你的,簌簌。你要杀要剐成璧绝无任何怨言,只是你不能再留在这里,桓槊心思深沉,又暴戾不堪,几乎将魏帝都玩弄于股掌之中,就连魏国贵族也无比厌憎他,这点魏国之人皆知晓,你留在他身边是死路一条。 静影冷笑,一步步向前,成璧也被她逼得往后退:天下之大,早已没了我的去处,成璧,你不知道吗?她手指戳着他胸口,一下下似在诉说他的罪状,她的目光也是充斥满了恨意,几乎刺得成璧心如刀绞。 她的恨意直至现在才显露出来。 可现在这样的境况是他所愿的吗?他倒情愿和公主一起死在陈国,至少也算是生死相随,此情不渝了。 然而父亲以死相逼,命他不许去找公主,一边是家国大义和公主,一边是养育栽培自己的父亲。 君恩如流水,父债却是一世难偿。 你冒险入桓府,不会是为了找我叙旧吧。静影不愿听他辩解,也不想看见他的惨状,更不相信他此刻的倾诉。 从他们成家一门背叛陈国开始,这世上便再没有静影沉璧,只有累世的敌对和仇恨,不死不休。 簌簌,让我助你离开桓府吧。 夜已深,灯台上的蜡烛发出哔啵一声声响,静影被吓了一下,思绪回到了现实。 静影借着烛光,将衣襟中成璧的手信拿出来又看了一遍。 成家做了投降之臣,可过得却比在陈国时更快意了,就连成璧用的信纸也是撒了金粉的,他的字一贯瘦弱清雅,笔势并不遒劲,但依稀可见风骨。 风骨?静影哂笑了一声。 叛臣还谈何风骨,从前成太傅的字最是刚劲正直,可最后呢,还不是投入魏国。可见字如其人并非一贯正确。 窗口忽地发出一记响动,静影慌张之下忙将信纸移向蜡烛,火苗肆虐而上,她被猛得烫了一下,可想到此时乃是夜深人静,外头还有朱漆看候硬是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 窗棂上发出喵喵的声音。 静影看着脚边被烧成灰的手信,一颗心总算是落了下来。 门吱呀从外面被打开。 静影的心又被狠狠吊起,她慌张的站起身,一转头便看见桓槊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想到脚边的信纸灰,静影的心跳得飞快,她做贼心虚,吹熄了蜡烛,寂静的夜里,桓槊轻轻笑了一声。 他自来耳聪目明,在黑暗的状态下比旁人更加敏捷。 静影趁着夜色将信纸灰踢散,隐藏了起来,而做完了这一切,桓槊正好走到她身边。 大人后头的话还未脱口,便被人狠狠堵住了唇。 他暴虐的气息铺天盖地的涌来,他的唇齿若攻城掠地,将她逼得无路可退,静影被吻得发昏,节节后退,桓槊却一手揽住她的腰,一边大行攻城之势。 二人难舍难分,桓槊不免情动,待欲更进一步时,冷不丁被人咬住舌头,口中血腥气四逸,桓槊猛得退出她的唇齿,分离时还带着彼此之间的唾液,牵拉成银丝。 桓槊抹去嘴角的血渍,目光阴晴不定。 朱漆说你今日在花园和一个花匠说了会话。他竟直接坐下,静静发问。 以桓槊的缜密心思,不知会否发现什么端倪,静影只能捏紧衣角,力图让自己语调和往常一样:奴婢喜欢他种杜鹃,可自己又不会养花,便多问了些时候。 桓槊端起手边的釉瓷茶杯,漫不经心道:以后没有我的准许,不许和外男说话。 静影猛地抬头,这算什么?不仅要剥夺她的自由,现如今连说话的权利也要一并剥夺去了吗? 奴婢不听话,可是要被打死的。他又浅浅啜了一口,说话间仿佛在谈论今日的饭菜合不合胃口,明日的天气好不好一样。 奴婢......遵命。终归是无法抗衡,静影吃了前几次的教训,知道一味悖逆并没有好处,在这些小事上顺从一些,或许能给自己带来些宽待。 以后在我面前,不必称奴婢,先前不是告诉过你了。他懒得抬眼皮,伸手将静影捞在怀中,作势又要去亲,可见了静影后退的姿态,一时便也偃旗息鼓,只将头埋在她颈间,深深吸了一口:真是馥郁的处子香气。 -- 第14页 桓槊歇在了她这里,并未做什么逾矩之事,可即便是那样,他对她的侵犯和羞辱也足以令天下的女子羞愤而死的了。 晨起时,静影是被吻醒的。 第8章 底线 颈间一片湿濡,胸腹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她忽然想起魏军攻入陈宫时,将满宫的宫婢赶到一处,大行禽兽之事,有人不堪受辱咬舌自尽,可魏军寡廉鲜耻竟将死去的宫女拖到角落里奸污。 她如今这样,和死尸有何区别,而桓槊又同奸污死尸的那些魏军又有何区别。 都是禽兽罢了。 大人不觉得恶心吗?奸污一个死尸又能给你带来怎样的快感,是与人伦相悖之感么,还是别的什么? 她一提死尸,桓槊便偃旗息鼓下来。 愿本也并未想对她如何, 朱漆敲了敲门,桓槊顿了顿,按捺下心下的不快,将她喊了进来。 朱漆手上拎着食盒,忐忑的进了门,而后便眼观鼻,不敢抬头。里面的气氛算不上好,帷幔之后的二人虽在一张榻上,可是看大人的表情,似乎很是不快。 食盒盖子被打开,里头赫然是一碗黑乎乎的药,桓槊只看了一眼便明了了是避子汤。 大约管事以为昨晚他和静影歇在一块,必然是......他转头看了看静影,她似乎并不晓得那是什么药。 桓槊虽年二十有五,府上却没个主事的女主人,原先是因为戎马倥偬,旦夕不顾,怕娶了妻子,若是自己在战场上没了,妻子会苛待思飞,再者大局未定,他也并无那份心思。 直到后来北魏渐渐强盛,陛下也在他的扶持下顺利登基,他的亲事倒却变得更难了。 如他这般身份,寻常人家的女子定然难相配得上,整个桓府的人都等着陛下赐婚,不敢轻举妄动,可谁想一连蹉跎二三年,陛下似是将此事给忘了似的,迟迟没有赐婚,好容易熬死了左云山,桓槊的地位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却还是个孤家寡人。 唯有一房陆姓姨娘,她的父亲曾在桓家兄妹落魄时给予过一饭之恩,陆父死后,陆家姐弟难以为继,桓槊便将她纳为妾室,留在了府上,也谈不上多少喜爱。 不必了。桓槊冷冷道,既然没做那档子事,自然也不必糟蹋药了。 余光在静影脸上一扫而过,她出神地看着顶端的帐子,似在催促他快些离去。 可桓槊偏偏不想如她的意,明明上朝的时间越来越近,管事也在门口焦急地催促着:大人,时辰不早了!,他却不想放弃这折磨她的好机会。 只待她蹙着眉说出那句:大人莫误了上朝的时辰。 桓槊看着铜镜上那张柔弱又坚强的脸,道:若是你来替我更衣,兴许我会快些。 明摆着为了磋磨她。 那大人便迟些去吧。她将背影留给他,这些日子静影倒也逐渐悟到了些道理,桓槊既然上次没杀了她,那便是对她有所图谋,只要在桓槊的底线内行事,偶尔的忤逆也无伤大雅。 桓槊并不在意,只是又唤了一遍:过来与我更衣。 静影仍旧不为所动,桓槊作势要去拉她,静影有意试探桓槊的底线,于是挥手便要去打桓槊。 巴掌就要挥到桓槊脸上时,手腕被狠狠擒住。 桓槊笑得冷淡且凉薄:真疯了?莫不然送入疯人塔,死在那儿也好。说罢甩开静影的手腕,眼神轻蔑。 原来这就是他的底线。 疯人塔?静影也只是在传闻中听见过此地的名字,哥哥说那儿名叫疯人塔,可实为折磨人的笼冢,便是活生生的好人去到那儿,不出半月也会变成疯子。 她不禁往后缩了缩,桓槊却摸着她的发,将她的脸带到自己面前,淡淡道:不信?你可以试试。 大人,松奇侍卫来了。守门的婢女道,有人解救了她,静影松了一口气。 桓槊摸了摸静影的头,像在戏弄自己的爱犬似的:你乖乖待在此处,可不要再做什么蠢事情了。 桓槊掀开毡毯,松奇就站在外头,背挺得笔直,见到自家大人才弯身行礼:大人。 寻常日子里,大人等闲并不轻易吩咐,松奇做事一向很好,所以一些不能见人的事宜桓槊便统统交由他去做。 桓槊眼睛看向房内,而后转过头来,顺道拍了拍松奇的肩膀,道:去查一查五年前在南陈皇宫中在那场宦官之乱中幸存下来的人。 静影被思飞带回桓府时只说自己并非魏人,可语焉不详,并未详细说明自己的来处,对身世也多有支吾,然而那时思飞念及静影的救命之恩,没有深究。 再后来,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桓槊对静影的身份一直心存疑惑可都隐忍不发。 可那日静影昏迷之中口中喊了一个名字成璧,他竟觉得耳熟。还有她喊过的哥哥,静影的哥哥又是谁呢? 她自南陈而来,当属遗民,可观其作派她又哪里像是一个平头百姓呢? 静影不觉中流露出的良好的教养、且她识字,还能写一手官家字体,思飞说她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素日的品味礼仪也与寻常百姓大相庭径,竟像是......王公贵族家的女子。 可陈国王室应该早已死得干净,尸体还是他亲自去验过的,只除了那具从城墙上摔下被摔面目全非的镇国公主姜韵,可事后他寻了专人指认,见过的人都说那女尸身段、服饰和嫡长公主一模一样,就连头上的并蒂莲金步摇也是公主平日喜爱之物,一直戴在头上的。 -- 第15页 姜韵......姜韵。桓槊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屋子,静影正坐在梳妆台前洗漱。 去寻一幅姜韵的画像,不惜任何代价。陈国皇室的宗祠中陈列了各位皇嗣的画像,姜韵乃是正宫所处的嫡长公主,自然也在其中。 只是陈国宗祠早被付之一炬,里头的东西也早不知被扔去了何方。 松奇抬头,表示不解,南陈早在两年前便灰飞烟灭,南陈仕宦也大多投诚的投诚,绞死的绞死,大人在此刻却要他去搜集五年前的南陈宦官之祸的消息和一幅已故公主的画像,这是何意? 可松奇一向对桓槊极为忠心,桓槊吩咐什么他便做什么,无有不从的,是以这一次也并未有太多的疑惑,只是走时思量了一会才说道:大小姐这两日不肯用膳,人都消瘦了许多。 原先是静影陪在思飞身边,那段日子思飞对他这个哥哥算是关怀备至,那时候也是自思飞长大后他们兄妹少有的温情时刻。 后来他强要来静影,思飞便又同他闹脾气,他便让松奇跟在思飞身边,明里暗里其实也存了管束之意。 如今魏都凤云骤起,处处皆是波云诡谲,举国上下都知大冢宰桓槊极爱其妹,自然是想尽办法要将水搅弄得越浑越好。 可思飞一个深闺女子,自然不懂得这些,且桓槊也觉得这些事并没有必要告诉思飞。 我知晓了。桓槊淡淡道。 月至中天,桓槊方从宫中回来,甫一踏进门内,便被侍女撞个满怀,他蹙着眉正欲发火,低头一看发现竟是昨日安排伺候静影的侍女,于是压着不耐问道:这是怎么了? 侍女朱漆急得满头大汗,跪下请罪道:静姑娘贪玩进了书房,误食了陆姨娘送给您的东西,现下......现下......她才疏学浅,一时也找不到任何词来形容静姑娘现在状态,只是还没待她想出来,桓槊便大步流星往内院走去,面沉如水。 她倒是能闯祸,只一刻没盯着便出来岔子,真不知她是个什么命格。 可桓槊虽心中觉得麻烦,却还是忍不住走到书房,门口守了四个府卫,皆是桓槊留下看着她的,自然静影去哪里,他们便在哪里。只是没成想这般严防死守,还是惹出来麻烦,桓槊决定问明原因再做惩戒。 大人,静姑娘她......朱漆不知该如何形容...... 然而桓槊已经推开了书房的门。 里面并未燃烛,屋内暖融融的,桓槊拧眉,喊了一声静影,半晌没听见动静,他刚想喊人来点灯,却猛得被人搂住,他握住胸前那双手,背后隐约听见阵阵隐忍的喘息,桓槊忽然想起来陆姨娘是秦淮人,当年秦淮一条河,河边无数画舫,十里歌舞,经久不散。 静影误食了什么,不言而喻。 静影,你吃了什么。屋内很静,唯能听见他们二人的心跳声。 胸前的手逐渐放肆起来,顺势下移,要去解他的腰带,脑内似有一根弦,铮得一声猛得断了,桓槊心想,他可不是正人君子,美人送上门,没理由不要。 陆姨娘寻的药自然是好药,发作起来不给旁人留一点理智,静影腹腔中烧得似一团火猛地蹿上来,直要叫人喘不上气。 桓槊的手越发放肆,她眼里仅剩的清明即将倒塌,一张张血色的面孔于她面前晃过,她无动于衷。直到一张面目全非的脸出现在她面前,那人头上戴了一支并蒂莲金步摇,摇摇欲坠,她伸出手,似要去掐静影的脖子。 公主,不可沉沦啊。 ***** 静影醒来时,身侧的榻早空了。榻上还残有干涸的血渍。 脑子昏昏沉沉,像被人从后面打了一棍,她从榻上坐起时,锦衾滑落,露出雪白肩头,只是雪白无暇处布满了点点红痕,昭示着昨晚的疯狂,静影揉了揉太阳穴,尝试着想起什么来,却只闪过零星一点片段。 朱漆......嗓子既干,身上也不舒服,静影丝毫没发现有什么不妥,便唤来朱漆。 朱漆推门进来,又小心翼翼阖上,她手上端着一碗药,走至榻前,小声道:姑娘,喝药了。 静影两眼迷茫:喝药?不知为何,要喝什么药。 朱漆不敢看她,只是目光忍不住往旁边看,静影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满地狼藉,地上散乱着被撕碎的衣衫,桌案上的书被推在地上,墨水洒了一地,还有一支笔头形状奇怪的毛笔。 散乱的记忆轰得回归,静影几欲抓狂。 昨夜桓槊便是在那张桌子上,将整桌案的书推在地上,又将她按在上面,用那只笔在她的背上反复描摹着什么。 晴天霹雳。 幸好在最后关头她用簪子刺破手臂,才恢复了些许清明,把桓槊气得摔门就走。 只怕朱漆以为他们成事了。 这是什么药。她冷着语气,问道,但想来也无需多思考,便能猜出朱漆手中这碗药,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无非避子。从前在宫中也并非全不晓事,每每那些新晋的妃子侍奉完毕,母后便会赐下这种汤药,按照陈律,位分在嫔以下的妃子是不得留下子嗣的。 果然朱漆嗫嚅道:是......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 第16页 静影面无表情地将眼前之药一饮而尽。这药寒凉,多喝于日后子嗣不益,可静影本就是劫后余生之人,此生也未想过再与任何人执子之手,至于子嗣,更是不再做任何念想了。 既然解释不通,索性随了他们的愿,反正世人只愿相信自己看见的。 若是这辈子断了子嗣缘,那倒更好。 我要沐浴。她冷冷道,不哭也不闹。倒将朱漆先前的担忧给抹了去朱漆还以为静姑娘会不肯喝避子药呢,比如昨日桓大人在时就没有让静影喝药,可见静姑娘十分受宠。 桓槊走时神情如何。 朱漆听见她这话,吓了一跳,小心翼翼道:姑娘不可直呼大人名字。大人走时神情阴郁,颇不好看。 静影低头思量,瞧见自己满身青紫,不免又一阵烦躁,不过朱漆所言倒算是在她预料之中。 桓大人,是桓氏的哪一支?一直没有细究桓槊的身世,可想到昨日成璧提醒之言,静影不免也多了个心眼。 魏国有数个桓姓家族,皆源自上古时的桓家,只是桓氏分支极多,又都经年不出人才,大多早已没落,若桓槊是桓氏新贵,那么即便是后起之秀也购置不起这般雕梁画栋的府邸,且她回忆起往日里桓槊的行为举止,更断定桓槊身世并不简单。 莫非是东山桓氏?静影问道。 第9章 冷血 朱漆想了想,才回答她:是呢。 东山桓氏,已经许久无人提及了。 桓府祠堂,雕梁画栋,四只白玉小狮子驻守在门前,淡金色琉璃瓦在阳光照射下格外耀眼,朱色的墙掩映在层层绿意中,门楣中央高悬着四个烫金大字桓氏家祠,两壁书写忠孝有声天地老,古今无数子孙贤。 祠堂正中悬挂着桓氏先祖的画像,那画幅甚巨,画中人长须髯,慈眉善目,两耳耳垂颇厚,民间相师言说是厚道有福之相。 桓槊手捻三柱清香,朝正中牌位默默鞠了一躬,眼见青烟袅袅,方才将手中的香插在香炉中,而正中牌位上的名字是,桓玄。 他退却两步后,抬头注视着牌位,四周的楹联被风吹得飘荡起来,祠堂本就是阴气重的地方,这下更添几分阴冷,可桓槊却早已习惯,这祠堂中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俱同从前没什么两样。 只是高楼再起,宾客重至,这衰败的桓氏门庭,终又叫他振兴回来。 可是义父,您可曾后悔过?后头的话深缄于口,桓槊将袖袍背于身后,重又看了牌位一眼,藏青色蟒袍下的手似是想伸到前面去,却又止步于原地,再没动静,登云靴寸步未进。 祠堂中皆是刻着桓氏姓名的牌位,它们如一双双夜枭之眼,死死将他盯住。每个名字,都是对他无尽的嘲讽。 今日天气甚好,冬日渐去,草木还春,正是欣欣向荣之意,桓槊将官服上的褶皱拍打平整,对空中唤了声乐游,便立时有个人从树影间纵身跃下,而后半跪于桓槊面前,毕恭毕敬道:大人。 他与松奇都是体格强健,只是与松奇不同的是,乐游的目光要暗沉许多,脸上还有一道纵横的疤痕,大约是积年累月,那疤痕虽当时翻得厉害,但如今已被新长的皮肉覆盖,只留下一个痕迹,但饶是痕迹,也可怖得很。 他紧衣窄袖,玄色袖臂上还绑了袖箭,腰间更是跨了两柄长短不一的刀。 乐游,姜氏还有人活着么。他目含探究,视线凝聚在乐游头顶。 当年陈都王城被攻破,太子殉城,陈帝被杀,后宫妃子和公主王子皆被陈帝事先勒死,一夜之间,满城流血漂橹,说是血流成河也不为过。 乐游回答得斩钉截铁:绝无可能有人生还。 桓槊点了点头,拍了下乐游的肩,问他道:就如同桓氏那般? 乐游猛得抬起了头,桓氏......桓氏......大人为何忽然提起桓氏,他低垂着头,将方才未曾屈膝的那条腿也跪在地上,而后将腰间的一柄刀抽出,双手奉至桓槊面前:属下对大人之心,唯此刀可鉴。 桓槊突然笑道:我只是随口问问,不必紧张。说着将乐游奉上的刀握在手中,对着身侧的树身随意笔画了两下,满树的叶子便纷纷往下掉。 下去吧。他如此说,并且转过了身,背对着乐游,似乎在欣赏园中的景色。 乐游将刀放回刀鞘,抱拳道:若大人有一日不再需要属下,便请大人用此双刀杀了属下。他说罢,便离开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 就像被刀砍下的叶子,有的即使一时未曾落下,可终归是有了脱落的迹象。 桓槊闭上眼,仿佛回到了那个血气翻涌的晚上。 槊儿,当真要如此么?你可知你走的乃是一条不归路。所有人不屑、不解、不看好他,可桓槊知道唯有刀剑在手,人才有掌控之力。 乐游鲜少出现在桓府,所以桓府的下人并不认得他的脸,又因为他面上丑陋可怖的疤痕,导致下人们皆不敢靠近,都纷纷绕着他走。 乐游也不晓得自己今日为何要这般光明正大的行走在桓府,也许是因为松奇不在,也许是因为他藏在黑暗下实在是太久了,从记事以来,他便是一柄刀,为主人杀掉所有不该活在这世间的人。 -- 第17页 可那娇俏的声音若粉蝶一般,穿墙而来,乐游忍不住飞上墙头,看向院墙里。 原来是大人的妹妹,思飞小姐。 其实他们很早就认识了,只不过思飞小姐不认得他罢了,在思飞小姐八九岁的时候,乐游就跟在大人身边了,从那时起,他便再未见过光明,夜色是他的保护色。 思飞荡秋千也荡得累了,冷不丁瞧见墙头趴着个人,连忙叫来寒枝,为怕打草惊蛇,她还特意控制住自己看向墙头的目光,她悄声说:寒枝,你看墙头趴着个人呢。寒枝不要看他,你悄悄过去,我们围住他! 寒枝点点头,装作漫不经心的向外头走去,思飞继续荡她的秋千。 哥哥给她下了禁足的命令,松奇这两日不知在忙些什么,整日不在府上,她实在无聊。 粉色的裙子随着秋千一起一落翻飞不已,淡金色的阳光落在思飞的脸上,连带着她的脸颊都带了一丝圣洁的光芒,若是她还在的话,应当也是这样无拘无束,生机盎然吧。 乐游有些发呆,是以没有注意到自己被人瓮中捉了鳖,他看着朝自己走来的少女,连忙捂住自己的脸,意图使个轻功逃走,却不料被寒枝抱住了双腿。 寒枝大喊道:小姐,偷看的小贼捉到了! 桓思飞头顶的莲花金冠有些歪了,缓缓朝他走来,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乐游下意识回避,却不忘行礼:小人见过大小姐。 思飞突然道:我认得你,你是大哥的人。 寒枝啊?了一声,有些不满的看向桓思飞:小姐,他不是什么小贼啊! 桓思飞掩嘴轻笑:大哥的府邸,哪个小贼不要命敢擅闯。 寒枝摸了摸后脑勺,恍然大悟道:说的也是。 松奇不在么,鲜少看见你,你叫什么名字?看起来很受大哥信任呢。她一连问了许多个问题,问得人手足无措,乐游一时竟不知该先回答哪个问题,于是硬着头皮道:松奇有公事要办,我一直都在大人身边。 桓思飞恍然大悟:难怪我总觉得有人在窥视我。 寒枝生气叉腰:大小姐也是你们能窥视的! 眼见乐游一幅茫然无措的表情,桓思飞突然笑了出来:寒枝,你叫他好生无措。 乐游忙态度恭敬,拱手解释道:自老大人在世时,桓府主子身边便一直有暗卫来往,朝堂暗流涌动,波云诡谲,狼子野心之人不在少数,大人壮志未酬,更要顾惜己身,不可身陷险境。是以小姐所言窥视乃是不恰当之词。 寒枝想了想道:说打底你们是真的在监视大小姐咯。、 话糙理不糙,乐游一时无言以对,只得硬着头皮道:并非监视,只是大人担心小姐的暗卫,又不想小姐觉得拘束,所以派了人在暗中保护。 寒枝还想再理论,却被桓思飞一个眼神制止:寒枝,他说得没错。而后她转头问他:不知大人叫什么名字。 乐游。他如实回答。 我知道你左脸有一道疤,不必遮。她淡淡道:我小时候得罪了大姐姐,她生气要抽我鞭子,是你帮我挡了,我这人记性比较好。只是想起来旧事,心中难免怅惘。 陈年旧事,大小姐不必再放在心上。乐游也未曾想过,她竟会将这件事记住,说到底,不过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旧事罢了,仆人救下主子,天经地义,他并未想过以此挟恩图报。 若是大姐姐还在,现下应当连孩子都有了吧,而这桓府也轮不到我与大哥来住。只是一晃经年,桓氏竟只剩下了我与大哥,可叹得很。 是桓家人无福,大小姐不必伤怀。乐游宽慰道。 只是他也没想到自己的宽慰用错了地方,桓思飞冷笑一声:可我也是桓家人呢。也许有朝一日,哥哥也会......毫不犹豫的抛弃她,哥哥自小便是如此,冷血无情,莫说是对旁人,就连对自家人都一样冷血。 甚至连父亲也...... 不说这些了,你忙你的去吧,哦对了大哥身边的新人,你须得好好盯着,莫让她伤害大哥。 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此度见花枝,白头誓不归。 海誓山盟,都化作一场空了。谁又来宽慰自己呢?乐游摸了摸双刀的刀柄,飞上屋檐,再度隐匿在了寻常人的视线之中。 三月中旬,左云山七七已过,魏帝思量再三决定升李成温作宰相,满朝哗然,一时间风向巨变,阿谀奉承者如过江之鲫,倾数涌向了李府,而大冢宰府便不免有些门庭冷落的意味。 毕竟谁不晓得,原先大冢宰桓槊是最受陛下信任的,所有人都以为陛下会将宰相之位给予桓槊,可现如今却给了一个降臣,这意味着什么,是否意味着桓府在陛下心中的分量大为削减? 这李府可不得了,李大人原是外朝太傅,后来弃暗投明投向我朝,为我朝立下了汗马功劳,陛下还特赐了李这一姓以示重视。如今外头的人见风使舵得厉害,咱们府上的姑姑出门买菜都不免受到些冷嘲热讽,这是瞧着大人不如往昔,忙着落井下石呢。朱漆本就是市井女子,虽做了桓府奴婢,但终归改不下从前的一些习气。 -- 第18页 从前还以为这位静姑娘必然十分矫情难伺候,可日子一久,朱漆显然发现了静姑娘是个好相与的,这些日子里桓大人并不常来静姑娘处,静姑娘也不哭不闹,而大人来过之后也都乖乖吃药,俨然十足的贞静良善。 此刻静影正坐在书桌前摹着华严经的字帖。 她的字体偏瘦,同寻常姑娘家的字体不大一样,北魏讲究珠圆玉润,而在南朝,却以瘦弱为美,因此静影的字也带了些纤瘦。 世人只愿见自己想见到的,而百姓又大多愚昧,最好煽动。她恬然笑了笑,看着笔下的字一个个列在纸上,生出一股满意之感。也不知是怎的,似乎自己许久不曾握笔了,初初握笔时,手竟抖得很,下笔也不似往昔那般斩钉截铁,将笔控得很好了。 今日这字倒是写得不错。 桓槊恰好下朝,正欲掀开书斋外的毡毯,不料恰好听见静影说了那句话。 第10章 强制 数日不见,她似乎丰腴了一些,桓槊掀起毡毯,便见静影在专心致志的临着字帖,朱漆要行礼被他止住了,他挥了挥手,朱漆便乖觉地退了下去。 鎏金兽首正往外喷吐着袅袅青烟,闻之沁人心脾,他素日不爱那些浓死人的花香,可静影燃的这炉香清甜又不至于太过浓郁,恰到好处。 书斋中还是烧着地龙的,是以有些闷热,静影穿得单薄,外只罩了天青色软烟罗,今日梳的是堕马髻,发髻上只簪了几朵粉色的小花,是朱漆晨间采来的,朱漆说姑娘总是素面朝天瞧着没什么精气神,该打扮得鲜活些。 静影任她弄了,耳朵上的东珠个头不大虽很是圆润,也是不差的货色,魏都十成的富贵怕是有一半都落在了桓府,怎会不惹得皇室忌惮? 朱漆,磨墨。刚写好一幅字,静影写意大发,准备再写一幅,可是墨所剩无几,便差遣朱漆再磨一些,可朱漆并未直接回答她的话。 斜里伸过来一只手,骨节分明,筋脉清晰可见,静影一心书写,并未在意,那只手慢悠悠磨着墨,却笨手笨脚的,半天也没有将墨磨得浓淡适中。 静影转过头,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无论瞧了多少次,心中还是忍不住恐惧。静影平复下心中的惧意,挤出一抹笑问道:大人今日下朝这么早? 桓槊偏最喜欢瞧她这幅样子,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揣着明白当糊涂,自以为能够瞒天过海,实际上早被人洞悉心思,如同一只单纯的小白兔,妄图暗藏心机,却不知早已是枉然。 来瞧瞧你在做什么。陛下朝后又宣召了他,因陛下崇信佛法,所以屋内燃了很重的檀香,他虽未久留,却也沾染了不少檀香味。 桓槊一凑近,静影鼻子里便满是檀香味。 晨起露水重,偏早朝是先祖定下的规矩,必得辰时上朝,往往天不亮大臣们便要往宫里赶,有时无事奏报,魏帝便早早遣散朝臣,回府时天还未亮透。 桓槊身上凉意很重。 他扯过静影,顺势坐在原先静影坐的地方,静影被他往怀中一带,便坐在他大腿根上。如此轻薄孟浪的举动,这数日来,他不知做过凡几。 桓槊自诩并非是个重色之人,可每每在静影这里,总是会失了方寸,这让他有些许恼恨,不过好在她早已是自己的掌中之物,嬉笑怒骂,全在他一念之间。 胖了些。他凑在她耳边道。 静影故作气恼去锤他的胸膛,反被桓槊捉了手,他将静影的手贴在自己鼻尖,嗅了嗅:很香,用了什么香膏。 静影强笑了笑,不作声色的将手抽回:不过是洗手用的胰子,大人若是喜欢,我叫朱漆给大人送几块。 桓槊摸着她的头发,将下巴搁在她颈边,淡淡问道:方才在外头听你说百姓愚昧,是为什么事打抱不平么?他掐着她的腰,手指把玩着她的,又深嗅了一下她发上的香气。 静影不敢乱动,更不敢乱说话。 她在陈国时便经常听哥哥说起桓槊的名字。起先他只是个无人在意的小卒,后来借着东风越爬越上,而每每哥哥提起他名字时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凝重。 他成名时是十九岁,那时哥哥位在监国太子,而桓槊如今二十五岁,荣升大冢宰,哥哥却...... 人生的际遇总是无常的。 随意说说,不必紧张。他好整以暇的等待着她的回答,松奇前几日送来密信,信上旧日卷宗多半为人刻意毁去,仅剩下少数卷帙流散在外,还需一一探访寻找。 姜氏真的被屠戮殆尽了么? 他想到第一次见到她时,她作一身男装打扮,虽骨骼瘦小,但从那张清秀的脸上,他似乎看见了故人的影子,但究竟是哪个故人,桓槊一时间也想不起来。 自十二岁被义父收为养子,进驻桓府,他杀过的人没有成千也有上百,当然想不起来某个刀下亡魂的脸。 便是从那时起,对她留了些注意。 若静影真是某个亡魂的亲眷,那么事情可就更有趣了。 陛下封一个降臣作宰相,不过是一时之举。桓槊本是兴致缺缺,随口问问,并没有想到她竟能够一针见血的给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静影眉目下移,睫羽轻眨,东珠耳饰轻轻晃荡,在脸上投下一串阴影。 -- 第19页 桓槊手指贴着她的脸轻轻刮了刮道:继续说。 陛下可以倚仗的人,唯有大人一个,可陛下不能任由大人一家独大,然而朝野上下选谁都不能令陛下放心,选谁也不能令大人放心,所以陛下选了李大人。她顿了顿。 又继续道:唯有李大人,他既是降臣,便在魏国没有可以倚仗的靠山,同样因为他是降臣,他在魏国如无根之萍,没有人愿意真正信任他、靠近他,那么大人因着这一层,便会不将此事放在眼里,陛下的计谋便能光明正大的实施。 桓槊沉沉笑道:陛下自然英明无比,可惜......后头的话并未再继续,静影便又被他打横抱起,桌案上刚写好的字帖被扫在地上,他将静影搁在上头,一手去解自己的腰带。 大人要做什么?静影惊恐的看着他。 那晚的事全然忘了?他冷笑着,手中动作不减。 静影苦苦哀求:大人不要。 桓槊捏着她的下巴,笑得更冷了些:不要?他反问道:你有什么资格求本大人? 若大人执意,静影唯有一死!她既是铁了心,便也是存了十足的死志,静影笃定自己拿桓槊无可奈何,虽然她也很想活下去,但这条命好歹还攥在自己手中,若是孤注一掷,撞个头破血流,也不是不可。 你又想死?他的目光将静影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遍,心中陡然一念,觉着自己想出个十分促狭地主意来,不免笑意陡增:不死的法子也不是没有,只是不晓得你愿不愿接受。 静影没来由的激起一身恶寒,但见桓槊笑容越发扩大。 过来帮我。他的目光随她而动。 静影将护着内衬裙的双手松了下来,发髻颇显凌乱,她走到桓槊面前跪下,要将肩上落下的衣衫往上提,却被桓槊阻止。他弯下腰,在静影错愕的目光中咬上她的肩头。 继续做你的事。目眩神迷,神思不属。桓槊闭上眼,鼻尖全是她幽幽的芬芳,心底猛兽几欲破笼冢而出。他的双手扣在她腰侧。 再等一等,迟早会全部得到的。 静影低垂着头,眼眶酸涩,她知道桓槊此举乃是一步步瓦解她内心防线,可为了保命,只得在自己可接受的限度内接受他的侮辱。 不知道该做什么?大人来教一教你...... ...... 朱漆推门而进,桓槊坐在榻边,手中拿着一柄剑在擦拭。 屋内□□味道还未散歇,饶是朱漆见多识广也不免被羞得面红耳赤,静影只着了一件贴身小衫,外罩着软烟罗,坐在窗前梳理头发,堕马髻被桓槊拆得乱七八糟,只是她本就生得好看,不染脂粉更显得素净纯洁,见朱漆端了药来,便主动将药端起一饮而尽,没有丝毫犹豫。 桓槊看了,不免皱眉。 既没那档子事,她着急喝的什么药?就这么急不可耐的想同他扯清关系? 可想说些什么责备的话,却又无从开口,最后便将剑丢在床头。 朱漆准备了热水,静影踏进浴桶时,才感到自己又活过来了,桓槊早就离开不知上哪儿去了,朱漆站在静影身后,默默替她擦拭身体。 静影的皮肤极白,也极易留下印子,桓槊行伍出身,下手没什么轻重,这次下了死手,弄得静影浑身上下几乎没一处好地方,就连脖子那里都被捏出来红痕,这两日轻薄的衣裳是再不能穿了。 姑娘生得真好看。据闻陈国公主乃是仙姿玉貌,不知姑娘和那陈国公主相比如何,只是可惜......朱漆刚想说只是可惜公主香消玉殒时不过才十六岁,但想起管家的吩咐,大人不允许府上任何人在议论陈国之事,违者乱棍打死,便立即住了嘴。 只是什么?静影问道。 朱漆立马转了个弯,搪塞道:只是可惜,我未曾见过陈国公主的相貌。 静影笑了笑:那不过是百姓以谣传谣,当不得几分真。她梳弄着头发,感叹从中而来。从前一头青丝乌黑如墨,倾泻似缎,母后手握象牙梳喃喃念着:韵韵生得真好看,出嫁那日你哥哥和母后定是要舍不得的。而如今,竟也有枯败之相。 陈国覆灭,不过才是一年前的事。 一年,足以天翻地覆了。她苦笑着摇了摇头,只感叹世事无常,余光瞧见妆台匣中收着的一柄眉刀,盯着看了一会,朱漆立马将眉刀不着痕迹的收起,笑道:是奴婢疏漏了,这东西怎能出现在这呢。 姑娘的容貌,我瞧着,世上已很少有人能再比得上了。她刻意又转了话题。 浸泡在温水之中,方能得一息喘息松快的机会,朱漆说要给静影取新制的衣裙,房间里便只剩下静影一个,她将自己沉入水中,感觉到水没过头顶,忽然生出一股若是就此死了也不错的心思,她长久埋在温水中,逐渐有了睡意。 吱呀门被打开,朱漆看不见静影,忙走到浴桶旁边,果然见静影泡在桶里,只是似乎气息微弱,她连忙将人捞上来,不断喊着静影的名字,又不停的拍打她的脸庞,直到她睁开眼睛。 朱漆这才拍着胸脯,显然有些后怕的看着静影道:姑娘,您可吓死奴婢了。 -- 第20页 湿发搭在头上,显得她整个人美丽又脆弱,她忽得笑开,淡淡道:我只是太累了。 朱漆话中带着哭腔:累了您去榻上睡啊,您是要吓死奴婢,若您出了什么事,奴婢可怎么办啊!若是静影死了,以大人的手段,这书斋内外,不知能存活几个。 静影也后知后觉,为何刚刚自己竟有了那样的念头?陈国覆灭,眼见至亲横死,国破家亡她都走了下来,如今不过是身体上的磋磨...... 无论如何,她也不该在这个时候自寻短见。 朱漆所捧的衣衫乃是魏都最有名的制衣匠所制,选取上好的天青色软缎,又寻来吴州最好的绣娘日夜赶工才做成的,因静影不喜欢华服,朱漆特吩咐了要做的素净些。 前段日子大人去寻了陆姨娘,特警告了陆姨娘往后不许再找姑娘的事儿呢,奴婢瞧着,静姑娘快要熬出头了,到时候做个姨娘,生个孩子,若这孩子是大人的庶长子,那姑娘您的后半生可就稳妥了...... 朱漆一边拿衣服在她身上比划着,一边喋喋不休。 做姨娘,给桓槊生个庶子。若她真的只是桓府一个普通丫鬟,这结局应当是最好不过的,可偏偏她不是。 他去寻陆姨娘,与我何干。静影不以为意。 书斋外突起喧闹,静影蹙眉问道:发生何事? 第11章 狠毒 大小姐来书斋选书。朱漆惴惴不安,府上人都晓得大小姐并不待见静姑娘,至于这个中原因,众说纷纭,更有甚者,说是静姑娘从前仗着自己是大小姐身边人,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勾引大人。 朱漆偷偷看了看静影静姑娘不是那样的人。 静影想了想,桓思飞来寻她,无外乎一件事,便是这几日她受宠于桓槊的流言甚嚣尘上,她按捺不住,终于要来找她算账了。 但其实,静影也不晓得桓小姐为何要生那么大的气。 于桓小姐来说,自己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奴婢,就算勾引了桓槊,也碍不着桓小姐什么事,难道是桓小姐恋兄成疾,占有欲过重?那便更是无稽之谈了,若是如此,她为何不去找陆姨娘的麻烦呢?陆姨娘可是跟在桓槊身边数年之久。 桓思飞在桓府除了桓槊,几乎说一不二,她说要来书斋选书,便没人敢上前阻拦。 静影从屏风后转来,毡毯后也走出来一妙龄女子,样貌同桓槊谈不上相似,但身上的那股子冷漠却是如出一辙的。 桓思飞今日穿了一身海棠红对襟袄背子,上绣牡丹纹,以银色镂空木槿花镶边,下着月牙凤尾罗裙,外罩孔雀绿的披帛,虽是大红大绿的搭配,却不显艳俗,大约是因为人长得好,所以怎样打扮都是好看的。 而静影这套天青色软缎瞧上去很是素净,乍一看仿佛是道家的打扮,桓思飞进来见到静影这样子一下子就愣住了。 若非你散着发,我险些以为......也是,这不过是你惯用的伎俩。一番话说得夹枪带棒的,眼中寂寥之色一闪而过,险些看不清楚。 桓思飞和桓槊兄妹两个都顶了一幅好皮囊,只是皮囊之外,再没有值得欣赏之处。 朱漆恭恭敬敬向桓思飞行了一礼:大小姐。 桓思飞并没有理会她,而是径直走到静影面前,慢慢迫近,她忽然问道:你对哥哥可是真心的?先是自问,又是自答,她冷哼一声:你这样的人怎会有真心呢,是我愚蠢,不该问你这种话。 只是哥哥可不像我一样好骗。桓思飞美目凌厉,瞪起眼的时候略有五六分像桓槊,也已很是令人心惊了。 只是静影迟迟不能理解她话中的意思。 大哥的枕边人决不能是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我绝不会容许你留在大哥身边的,你好自为之!大哥不许她找静影,今日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趁着大哥不在府中,也不过是想同静影说这么两句话。 桓府基业来之不易,大哥今时今日的地位更不容有任何闪失,她不能放任大哥为这女子所欺骗。 当然,还有她的一点私心,只是...... 朱漆不敢言语,而桓思飞说完这话便离去了。 桓思飞的身份贵重,静影自然也不能对她如何,她如今的身份不过是桓槊房中的一个婢女,纵然桓槊给她华衣美饰,但婢女终归是婢女,岂能与桓小姐相提并论。 且当务之急是......她想起成璧递给她的那封信笺,他眉眼如初,甚至更添一丝温情,他说他想赎罪,要助她逃出桓府。 静影不知自己该不该相信他。 静姑娘宽心,咱们大小姐就这脾气,有时候连大人都不放在眼中,这您也是知道的。朱漆不敢看静影的眼睛,双眼凝视着地,不假辞色道。 静影忽然起了兴趣,问道:大小姐和大人,是怎样的关系呢? 朱漆抬起头其实也不是不能说,只是这话么,若是说来,便冗长许多了。 天圣二十一年,魏国大旱,农人颗粒无收,多成流民,官道上尸横遍野,饿殍满地,穷者无所食便易子相食,老人若行将就木也沦为交换的口粮。 成人活着都艰难不已,何况孩子。可桓槊却拖着病弱的父亲和年幼的妹妹。 -- 第21页 数日前桓槊从母亲的遗物中得知原来母亲是东山桓氏的表小姐,而如今东山桓氏嫡系不昌,表舅膝下无一儿半女,旁支虽有后嗣,但大多生的都是女儿,便是有儿子也不忍过继到表舅名下。 据闻表舅桓玄为人大度慈悲,母亲虽已过世且不是桓家的在室女,但念及旧情,想来表舅不会拒绝收容他们的。 只是唯一的阻力成了父亲,他本是个一无是处的读书人,却偏偏自视清高,说宁死都不愿向桓家乞讨,说什么都不准桓槊登桓氏的门,可现下父亲几日水米未进,加之前半生积劳成疾自母亲死后他郁郁寡欢更加重了病情,人糊涂得厉害,也分不清桓槊做了什么说来什么。 至于桓思飞,她不过是个二三岁的幼童,什么也不懂,每日睁开眼便只会要吃的。 桓槊有数度曾想过掐死桓思飞,丢下父亲,然后一个人逃走,可他最终都没能狠下心下手。 父亲每每见他松开掐思飞的手,便忍不住笑他:你和你娘一样,遇事总先想着自私自利薄情寡义,可到最后也舍不得下手。 父亲临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槊儿,你还不够狠。 那天他们好容易走到桓府,桓槊小心翼翼的敲开了桓家的大门,也如愿见到了表舅桓玄,表舅很是喜欢他,同意收留他们。 可当他回到歇脚地的时候,只看见父亲闭目坐在火堆旁,手中的棍子撑着他不倒地,桓槊知道,这是父亲的信念,父亲磊落清白一世,不愿向桓家人摇尾乞怜,可若是不低头,他的一双儿女便都会饿死,所以父亲选择以这种方式让自己的孩子们再无任何阻力。 他和思飞唯一的亲人,最后被付之一炬。 这一段旧事,算是人尽皆知。 而有人便趁机捏住话柄,参桓槊一个不孝之名。当然那名御史参完本之后便不知为何原因被人拔了舌头,打了一顿丢在大街上。翌日便吊死在自己家中。 第12章 旧物 桓槊手持着书卷,忽然想起来,今日是三月初二,于是捏着书卷的指节忍不住用了些力气,紧紧攥着,将指节攥得泛白,还是身旁的胡大人提醒:大冢宰,书快被您攥破了。 他不作声色的放下书,看了看天,淡淡道:天色不好,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胡大人也抬头看了看外头,确实乌云沉沉,一幅风雨欲来的样子。杨柳枝被风吹得东倒西歪,远远看去,似乎有一人穿着鸦青色官服,头戴纱帽,缓缓朝此处走来。 等到那人走近了,胡大人才认出来人,忙不迭走上前去,喜笑颜开拱手行礼道:原是小李大人,有失远迎,这大风天您怎么想起来中枢衙门,您若想瞧什么折子,我差人送过去便是。十足的奴颜婢膝。 成璧面色温和,作揖回礼:胡大人是中枢衙门的主事大人,下官不过是您手下的佐官,大人实在太客气了。纵然晓得胡大人的巴结,成璧却不说破,也不倨傲,只是以礼待之。 他视线后移,落在胡大人身后那个正在整理书卷的人身上桓槊,魏帝真正的股肱之臣。 桓槊似乎在认真整理卷宗,没有注意到自己,但成璧却不信,胡大人方才的声音那么大,以桓槊的耳目,不可能听不见,他故作视而不见,倨傲如斯,可以理解。 毕竟他在魏帝面前也是如此放肆。 想当年左云山还在时,朝堂一分为二,左桓二家各占一半,魏帝不过是个被桓槊扶上位的傀儡,可如今左云山死了...... 这样想着,他越过胡大人,径自走到桓槊面前,不冷不热地问候道:桓大人怎的在此。 桓槊将手中的书卷放置在架子上,并未理会他。 成璧蹙眉,纵然桓槊不待见父亲和相府,以他的心计,却如何不做一做样子,令底下人瞧一瞧他的宽宏和仁厚,还是他自诩权势鼎盛,根本就不将相府放在眼中? 你是......他整理完所有书卷,才有功夫来搭理成璧,只是一开口便是这样一句话。李家正是炙手可热,父亲在朝堂上也与他多有往来,况且胡大人方才也有所示意,桓槊何止于不识得自己呢? 成璧淡淡道:下官成璧。 桓槊思虑了一会,遂疑惑道:京中未曾听过有姓成的官员的。 胡大人用他赤色官服摸了一把额头,将额上的冷汗拭去,展着一张笑颜站在他二人中间插科打诨:小李大人原是姓成的,后被陛下特赐了李姓。胡大人满以为桓槊怎样都会忌惮一下陛下的名头,不再主动挑事,谁曾想桓大人一向倨傲,连陛下也不放在眼中。 你就是那个降臣的儿子,听闻你父亲原是姜韵的太傅,那么我攻下陈国时,你为何不跟着姜韵一同殉国?话里满是哂笑之意。 成璧拳头握紧了又松开,如此数回,终于是理智站在了上风,冷冷回了一句:忠孝不能两全。他还有更重要的事,不能毁在一时的义气上。 桓槊这才正眼看成璧,原是随意的打量,只不过在视线触及到成璧腰间时略略停顿了一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只不过是成璧腰间挂了一个甚是可笑的荷包。 成璧虽身着官服,可身上无论是配饰还是束发的玉簪都是上好的雅物,唯有腰间那个荷包格格不入,且不说针脚粗乱,图样怪异,就连配色也难登大雅之堂,然而成璧却将它挂在身上当个宝贝似的,看起来像是件用了期年的旧物。 -- 第22页 桓槊忍不住挑了记眉:小李大人很是念旧。 成璧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腰间的荷包,目色稍显柔和,回道:旧人所赠,不忍抛弃。 -------------------- 作者有话要说: 控制字数的原因,少少更新~ 第13章 轻薄 静影有几日没有见到桓槊了,倒也乐得自在。只是今早刚从床上起来,妆还未来得及梳,桓槊便带着一身冷意,将一封书信样的东西丢在桌上,帷幔还未拉起,隔着算不得厚重的霜色帷幔,只见一抹绛紫色逐渐迫近。 绛紫夺朱,令人侧目。 走得越近,静影越能瞧清楚他衣裳上的五色双鸾,振翅高飞,两旁围了一圈金色小字,魏朝上下,无人有此殊荣,唯有桓槊,据闻是魏帝嘉奖他忠心所赐,便连这身官服,也是御赐。 我还未梳妆,请大冢宰莫靠近。他身带冷意,且来者不善,静影下意识排斥,便谎称是未梳妆不愿露丑于他面前。 谁料桓槊并不在意,反而走得越发近前,他与她只隔了一层薄纱帷幔,静影视线下撤,他的玄色长靴停驻在距离她一寸不到的地方,静影将锦被拥得更紧了些。 朱漆说大冢宰政务繁忙,大约有半月都不会进后院,更不会召人陪侍,以往都是如此,于是她便稍稍放松了警惕,昨夜睡不着便悄悄饮了些米酿,今晨起来略有些头昏。 身子不舒服?他淡淡问,欲掀开帷幔,可未曾想到静影将帷幔攥得死死的,不肯让他上前,他扬了扬嘴角,手下力气松了松,正当静影以为他要放弃离开时,桓槊猛得近前,将帷幔掀得高高的,而后他拉过静影的双手,锦被滑落,露出无限风光。 她身上穿着一件鱼戏莲叶的绯色肚兜,带子松松垮垮的挂在脖子上,肩上罩了件轻薄的纱衣,耳垂羞得通红,从桓槊的角度看去,很难不想入非非。 静影试图去推他,可怎样也推不动,索性偏过头去,不知怎的,脑海中有一丝片段闪过,似乎也是这么一天,桓槊将她的手拉着,想要轻薄于她,脑子嗡得一声,眼泪倏然落下。 眼角湿热异常,她睁开眼,见桓槊正不知廉耻的舔舐她眼周的眼泪,心下屈辱之感更重,可偏偏她身处此地,反抗不得,只能小意逢迎,以求生机。 若是太子哥哥还在,必会为她踏平魏国,将桓槊千刀万剐。 可是......太子哥哥不在了,就连疼惜她的乳娘也不知所踪,皇宫中那些从小与她朝夕相伴的婢仆、姐妹都死在乱军之中。 无人会再怜惜她。 静影强颜欢笑:大人厚爱,我还不曾梳洗,恐弄脏了大人的官服。 桓槊单手抬起她的下巴,瞳孔在屋外阳光的照射下竟显出淡淡的灰,他似笑非笑,大拇指揉搓着静影的下唇,淡淡道:不怕。 那日你昏迷中,喊过成璧二字。静影从他口中听到成璧二字,心突得跳了一下,此刻他居高临下,而自己的一条小命全然掌握于他手中,静影平复了一下,笑道: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您怕是听错了。 果然,桓槊听完这话,顺势坐在榻上,对静影的掣肘也稍稍松懈,静影陡然没了压制,如鱼获水,不免呼吸畅快起来,身子随着一呼一吸间上下起伏。 桓槊扯了扯官袍领子,冷哼道:伺候爷就如此不情愿。他是何等的人物,静影的不愿他自然一眼瞧出,饶是静影故作姿态,可动作里的颤抖,面对他的畏惧,桓槊早就看在眼中。 凭他之尊,就连魏帝的后宫,只要他表露意愿,魏帝也会不吝将后宫中的任一嫔妃赐予他,何至于为一小小女子的躯体沉迷至此。 桓槊甩了袖子,冷冷对门外道:去陆姨娘那儿。 等到他离开,静影才松了口气。 眼前雕梁画栋,抬头可见繁复精美之饰物,比之她在陈宫也不遑多让,可桓槊如虎狼,她畏惧躲避尚且不及,更不必提以身饲虎,越让人感到无比恐惧与厌恶。 静影将锦被重又拥了回来。 簌簌,我愿救你出桓府。脑海中一直回荡着那日的话。 非但可笑之极,且盲目张狂。 可......这一线生机,竟也叫人心动得很。 是默默死在这波云诡谲的桓府,还是再相信成璧一回? 桓槊方才似乎落了什么在房中,方才他拂袖离去,自然也顾不上那封书信了,静影确信他已然走远,才穿戴好衣裳下榻,手腕处被桓槊掐出一圈红痕,静影忍住眼角的涩意,将头发以一支玉簪固定,走向桌案旁。 走近瞧才发现并不是什么书信,而是一封请柬。 四月初八,祖母六十大寿,阖府静待桓大人光临。相府谨上。原是相府发来的帖子,邀桓槊出席相府的寿宴。 她紧紧捏着请柬的一角。 相府......必是成璧送来的无疑。 这便是他的办法吗? 静姑娘,大人唤你去采薇阁。传话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静影捏着请柬,心中忐忑,难道是桓槊发现她拿了这封请柬? 可明明是桓槊自己不慎遗漏,便是兴师问罪,也问不到她的头上啊。 静影凝神屏气,良久回道:稍待片刻,我一会就好。而后将那请柬随手丢在一角,打定主意,若是桓槊待会问起,她便说自己什么也不曾见。 -- 第23页 第14章 沐浴 采薇阁灯火通明,静影来时有侍女引路,侍女是陆姨娘房中鹿歌,神色倨傲,手执着汉宫秋月样式的灯笼,走在静影前头,口中吩咐道:静姑娘可要记得自己的身份,姨娘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可莫要打什么不该打的主意,免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静影失笑,这府中人一个赛一个的护主,寒枝如此,鹿歌亦是如此。 但为了抚平人心,她垂眸乖顺道:鹿歌姐姐说得是。 到了。鹿歌说着,将毡帘掀起,一股热气并香气袭来,静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是极浓郁的茉莉香味,不知陆姨娘从哪里寻来的香,竟这般贴近自然,馥郁有若真实花香。 甫一进门,便见帷幔散着,帷幔后影影绰绰两个人影,不必想,定是桓槊和陆姨娘了。 陆姨娘本是大家小姐,吃穿不愁,可是家境一朝败落,千金小姐沦为婢仆,若非父亲早年慧眼识人于桓槊有过些许恩情,恐怕她现在下场比静影还不如。 叫她来作甚。帘子后面是陆姨娘娇滴滴的声音,静影从进门后便一直跪在地上,桓槊不发话,也无人敢叫她起来,至于陆姨娘,自然是恨不得静影再多跪些时辰的。 不知怎的,陆姨娘忽然娇喘起来,帘子后响动渐大,很快陆姨娘锤了桓槊一记,埋怨道:大人今日猴急得很,这儿还有人呢。不如将人打发了再 静影自然知道那响动为何。 良久声响停歇了,但听桓槊的声音:静影,进来伺候。 他与陆姨娘云雨初歇,竟唤自己来伺候,也不知桓槊打得什么主意,静影不解,但还是遵照吩咐掀开帷幔走进里头。 陆姨娘只穿了一件胭脂色海棠肚兜,整个人懒懒的靠在桓槊肩头,额头上的发还微湿,雪色的胸脯因方才的激烈活动而上下起伏,她又将胸脯往桓槊手臂上靠了靠,柔荑环在桓槊脑后,色若秋海棠,叫人移不开眼。只不过胸脯却是有点平。 难怪桓槊会将恩人之女纳为后院,陆姨娘不说倾国倾城,但也算得上是少有的美人了,艳丽十足,比起从前陈国宫中的妃子也不遑多让。 只怕魏帝的后宫都没有如此姝色的女子。 又这般妖媚,简直堪称是尤物,静影心想,若自己是桓槊,哪里会多看旁人一眼。 可桓槊丝毫不为陆影的邀宠所动,他勾了勾手指,示意静影过来。 桓槊的外衣已被除去,只剩下一件月白色中衣,袒露着胸膛,他的肤色并不白皙,但遒劲有力,想来是多年习武的缘故。 为保魏帝安心,桓槊卸去大司马之职已有一年,不再管三军之事,但自然这是明面上的,至于暗地里,可就不为外人所知了。 陆影一双玉腿交叠,好整以暇的看着这一幕。 那侍女面如土色,被桓槊一唤便吓得一颤一颤一的,倒是真有意思,不免生出了几分怜惜:大人何必和一个小丫头过意不去呢。 桓槊没有理她,一双眼在静影身上来回逡巡。 伺候大人沐浴。他丝毫不顾陆影在面前,捏着静影的下巴,嘴巴险些贴上她的。 陆影换了个姿势,玩着自己的头发:小丫头,还不快去伺候你家大人,他可是劳累得很呢。 桓槊猛得睨了她一眼,陆影才悻悻地住了嘴。 桓槊泡在浴桶之中,床榻和浴桶间以屏风隔开,桓槊盯着静影的脸,不肯错漏她一丝表情,可怜静影被盯得心脏猛跳,不住的出错。 原是要替桓槊打胰子的,没成想手一滑,胰子掉进了浴桶里,静影手足无措,不敢看桓槊。 怎么了?他明知故问。 静影慢吞吞道:回大人,胰子掉进了水里。 陆影适时喊道:既然掉进去,小丫头你再捞出来不就完事了?可别告诉我你还是个人事未知的姑娘! 桓槊冷哼:聒噪。 陆影不甘地住了嘴。 静影知道桓槊是在等自己伸手去捞,可胰子不知掉在了哪里,浴桶里的水已盖过桓槊的胸膛,且他赤身坐在浴桶中,若是下手去捞,不知会否 这幅姿态,是打量你家大人溺死了么,伺候沐浴就这般叫你为难?若不然大人伺候伺候你?他那孟浪的言语又出来,很不像是平日里的大人,静影怕他真的一时兴起,只好认命的伸手 一路顺遂,只是浴桶的水很满,浸湿了衣袖,水底湿滑,静影苦心摸索,只是她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任务中,忘记浴桶里的男人。 桓槊看她的目光渐渐幽深 大人!一声惊呼,静影被完全拽入水中,浴桶里的水因承载不了两个人而满得溢出来,静影浑身湿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背后猛得拥上来一个温暖的怀抱,静影下意识抗拒。 水还在往外溢,但却是随着动作间缓慢的溢出。 静影一张脸吓得惨白,颤抖着嗓音道:大人要做什么? 桓槊环着静影的腰,她的腰纤细不盈一握,发丝上的水还在顺着往下流,从雪白的脖子流淌到极是诱人。 因惊恐而上下起伏的胸膛由于被水打湿了衣裳,显得格外明显。 -- 第24页 桓槊目的,不言而喻。 大人,您要宠幸静姑娘可别在我这儿啊,多叫人难堪,往后那浴桶我还怎么用啊?陆姨娘的声音适时响起,桓槊不悦地蹙着眉,却还是放开了静影。 静影的桎梏一消弭,立时慌不择路的掩面跑了出去。 陆影吩咐鹿歌:去瞧瞧,可别让她做什么傻事。多好看的姑娘,伺候大人真是可惜了。 桓槊懒懒道:本大人还在这儿呢,姨娘就如此编排,可想而知,平日若是本大人不在,这话该有多难听了。 陆影关上房门,走到屏风后面,掬起一捧浴桶里的水,声音妩媚:大人~人家哪有~ 静影是哭着跑出去的,梨花带雨,鹿歌在后头追得腿都快跑断了,才在花园的假山中找到静影,找到时静影蹲在角落,埋头哭泣。 叫叫我好找你怎么这么能跑!鹿歌平日里受陆影宠爱,从不做重活,所以跑两步便喘得厉害,好不容易平复下来,鹿歌继续道:被大人宠幸是好事,怎的你如此抗拒。 静影不理她,鹿歌有些郁闷:怎的你这人劝不通的?姨娘不计较你的冒犯是她大度,我可没这么大度,今次是姨娘让我前来找你,怕你出什么意外,若不是.我才不找这罪受呢,姨娘的体贴和大度浪费在你身上才让我真的不忿,凭你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呢?说着说着又开始数落起静影来。 我不会想不开的。静影突然抬起头来,一双眼已哭得泪眼迷离,脸颊也呈现出绯红色,饶是见惯了陆影美色的鹿歌也不免被静影的容色所摄。 她确实比陆姨娘还要美上几分。 但她和陆姨娘二人是不同的感觉,陆姨娘是妩媚妖娆艳丽的,而静影虽也艳丽,但是梨花海棠这样的清雅之丽,若是形容贴切些,便是有如皑皑白雪山上的神女,是女娲殿中的娘娘,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但身处于桓大人之地位时,不论神女还是仙女娘娘,便都只是权柄的附庸,越是柔弱圣洁,便越要攀折。 桓大人所愿,便是攀折下静影这朵绚丽夺目的清雅高洁之花。 但似乎,一直未能如愿。 巧取豪夺如桓大人,虽然桓大人长得的确很好看,换做自己也是愿意的但是易地而处的话,鹿歌设身处地,不免有些同情静影,想起陆姨娘前些日子教她的一句话,叫做人各有志,不能勉强。 既然你没事了,我便回去向姨娘交差了。 静影却突然叫住鹿歌:今日之事多谢姨娘,只是静影有一事不明。 鹿歌直言不讳:你且问便是,我们姨娘一贯心好,路边便是躺着一只阿猫阿狗也是于心不忍的。 鹿歌这是将自己比作阿猫阿狗,但静影并不恼怒,既受人恩惠,这点委屈总是忍得的。 姨娘既然无心为难我,那那日的合欢酒是那件事一直萦绕在静影心头,原先一直以为是陆姨娘刻意为之以便讨好桓槊,但从今日种种看来,陆姨娘并非那样的人,便忍不住向鹿歌问了。 鹿歌道:你说的是那件事啊,我们姨娘一贯心大,想来是给桓大人准备的酒,没成想落你手里了,还叫你喝了,平白叫我们姨娘挨了大人的斥责,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倒先来问我来? 静影得了答案,恭敬行礼:总之今日之事,多谢陆姨娘,若有来日,静影必定投桃报李。 鹿歌嗤了一声:你这落魄婢子,穷规矩倒挺多,这礼行得好似公主一样,我们姨娘的恩惠,你自然是不能忘的,就算姨娘不图报,总有一日,我也会叫你报回来的!说完鹿歌便趾高气扬的走了。 静影摇了摇头,知道鹿歌不过是个护主的小丫头,心机虽有,却很浅显。 倒是陆影,倒叫人看不透,猜不明白。 桓府中人说陆影曾流落到秦淮河畔,且差点沦落为娼妓,这样的人,大约也看不得男人欺负女人,所以才想着帮一帮她吧。 但是眼下,静影离开桓府的心更坚定了,桓槊目前还肯耐心地陪着她小打小闹,可静影知道,桓槊的耐心就快耗尽了。 今日便是例证。 成璧,但愿你能助我脱离苦海。静影目光坚定。 驱狼吞虎,或许是个不错的方法。 第15章 请求 快雪阁中,桓思飞正在投壶,可惜技艺不精,连投了几个一个都未投进,就连寒枝也嘟囔着嘴笑道:大小姐,您还是蹴鞠更厉害些,这投壶,明明是南陈女子更喜爱的玩意嘛! 北人爱蹴鞠打马球,南人偏爱什么赌书消得泼茶香似的风雅玩意,桓思飞本不爱这等附庸风雅的物什,可他喜爱,她便忍不住去揣度,去学习,只是可惜自己终究没那个天赋,琴棋书画不佳,如今就连这微末的投壶把戏也一样不中,不禁有些心灰意冷。 不玩了。她懒懒道,寒枝喜笑颜开:这才是我的大小姐,还不如晒晒太阳,捣鼓这物什,太不容易啦! 她本就是懒惫的性子,也不爱外出走动。 试问满魏都的人谁不认识桓府大小姐,便是不认识她,也认识桓家马车的标识、贴身照顾的桓府护卫、侍女、家丁,还有那些看不见的紧紧跟随的暗卫们。 -- 第25页 大小姐,你是不是还在生大人的气呀,大人定不是故意的,都怪静影那个贱......话还没说完,桓思飞一个眼神横过来,透着警告,寒枝知道大小姐虽纵容自己欺负静影,却听不得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说静影坏话,于是忙住了嘴。 明明静影都......大小姐还总是维护着她,真不知大小姐是怎么想的! 寒枝闷闷不乐的站在一旁,桓思飞坐在秋千上,懒懒晒着太阳,静影在院墙外,见到的便是这么一幅场景。 桓思飞平日里瞧着像是另一个桓槊,生人勿近的,如今倚靠在秋千架上,才令人恍然惊觉,她也不过是个年纪未满二八的年轻女孩,倘若在寻常任何一个权贵的家中,这样年纪的女孩应当被保护得好好的,不谙世事,别样天真,可桓思飞...... 静影想到自己。 她们其实有一些相似之处。 大小姐,投壶不是这么投的。她身着穿花戏蝶的杏色牡丹裙,头上只别了一柄素朴的木簪,裙摆走动间摇曳生辉,明明不过是那样素净的打扮,可静影却似乎总是有这样的魔力,叫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她身上,尤其是当她想这么做时。 桓思飞冷冷瞥了她一眼,寒枝怒目视她,近前挡在桓思飞面前:你来做什么,这里不欢迎你,赶紧给我滚! 静影浅浅笑了笑,并未理会寒枝的疾言厉色,只是定定看着桓思飞:我故乡的山茶花开得很好,小姐冰雪容貌,最适合别上这样一朵绯色的山茶花在鬓边,定会锦上添花,美貌非常。凡是女子,又有谁不爱听这样赞美之词呢。 果然,桓思飞的面容稍稍缓和一些,寒枝却不依不挠:小姐,你忘了她以前也是这样哄骗你的么? 静影耳朵微动,抓住寒枝话中的一些关键信息,以前、哄骗,静影扪心自问,她从未想过利用桓思飞,只是她毕竟不是桓思飞,不知这位魏都大小姐心中是怎样的想法。 他们兄妹二人,倒惯会给人安罪名的。 静影取出从袖中取出一支木簪,想要上前,果不其然被寒枝挡住了,静影咬唇,将木簪递给寒枝,娓娓道来:我也有哥哥,知道大小姐护兄心切,可我走到如今皆非我心中所愿,我只希望大小姐不要怨恨我,这是我亲手雕刻的木簪,还忘大小姐收下,也算是我偿还大小姐昔日对我的恩情。我这便走了。说罢便要离开。 绣鞋刚刚踏出院落,桓思飞便开口:你所求什么? 桓思飞到底是桓槊的亲妹妹,因此无论府上人怎样的讹传,说大小姐一直生活在大人的庇佑中,心无城府,静影都始终记得,她是桓槊的妹妹。光凭这一点,便足以断定,桓思飞并非什么心思单纯小姑娘。 你以前从未刻意对我解释过这些,今日来也不是专程为我解释这些的吧。桓思飞淡淡道,而后缓缓从秋千上下来,走到静影背后。 算计哥哥不成,便来算计我?她嗤笑:可我还会那么蠢得让你算计两次么? 静影转过身来不卑不亢:我从未算计过您,不论您相信与否。方才我所言,字字出自肺腑,我本就不愿留在桓府,今日我来,不过是想求小姐放我一条生路。 奴婢不愿留在大人身边。字字珠玑,却又字字出自肺腑,静影觉得自己好久没有那么畅快地言语过了。 这座大冢宰府,竟将她困得死死的。虚掷光阴,苦心谋求数日,好不容易看到一丝希望,静影便是死也要碰一回这铜墙铁壁。 桓思飞似乎未曾想到,静影会这样形容她与兄长的关系,惊愕之余,心中竟生出一丝雀跃来。 你当真不喜欢哥哥?她这话虽问得奇怪,可静影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 自然从来没有过。她对桓槊,只有恨意,若非桓槊,自己又怎会被囚禁于大冢宰府,又怎会不明不白的沦落到魏都,这一切都是桓槊所赐。 可你是哥哥新宠,这些日子来一直陪伴在哥哥左右,府上下人也都称呼你作静姑娘,难不成你一直在欺骗哥哥?桓思飞半信半疑,目光暗含打量。 静影摇摇头:奴婢没有欺骗大冢宰,奴婢是不得已而为之。 不得已为之。桓思飞半信半疑,竟直接哂笑出声:桓府泼天的富贵,谁能割舍下呢,你吗?世俗之人岂会置眼前富贵于不顾。 静影跪在地上,给桓小姐磕了三个头:当日静影流落魏都,是小姐施救给了静影一个安身之所,这三个头是谢大小姐救我于危难,我这一生,从未想过荣华富贵,所求不过简单的生活,静影只是想活下去,可是留在桓府,也许活下去都不成了。桓槊权力在握,她不过一个奴婢,生杀予夺,皆在桓槊一念之间。 桓思飞思虑良久,最后淡淡道:起来吧,本小姐不需你的谢意。 静影试探问道:那您这是答应助我了? 寒枝赶忙拉住桓思飞:小姐不要,她一向狡猾! 桓思飞却将她的手扯下:寒枝。桓思飞一步步走向静影掐着静影的脖子,突然笑道:你若是离开,就再也不要回来了。 -- 第26页 若是她再回来,只怕桓槊饶不了她。可静影本就没有再打算踏足魏地,因此毫不犹豫地点头起誓:若我有幸离开桓府,终我一生将不会再回魏都,更不会出现在桓大人面前。 桓思飞听完她的话,似乎有一瞬间愣怔,可转而神态恢复如常,背过身去,示意静影她可以走了。 小姐,她走了。寒枝小心翼翼提醒,桓思飞这才回过头来看着院落门前的那条鹅卵石小路,静影方才才从上面走过。 脑海中不知怎的浮现出头一次见到他的情形,也是这么一个日子,他身着鸦青色的长衫,虽面色狼狈,衣衫褴褛,但彬彬有礼,谦逊温和又狡黠聪慧,若她是他,该有多好。 她送的簪子呢?桓思飞问到,寒枝忙不迭将簪子奉上,还忍不住挖苦几句:也不是什么名贵的木头,做工更是不行,和小姐您的首饰相比,不知逊色多少,还是拿给奴婢去扔了吧。 桓思飞却摇摇头:不必,收在匣子里吧,算是个......教训。 小姐,她方才同簪子一起,还递给我一封请柬!寒枝嚷道,桓思飞将那请柬展开,看到里头的字,不禁将手中的请柬捏得更紧了些。 四月初八,下个月便是了。 第16章 愉悦 今日去了哪里?桓槊又来了她这里。 借着一点如豆灯火,静影正在描摹一幅画,陈国还在时她贵为公主,从不用做伺候人的活计,但她是太子亲妹,陈国嫡长公主,自然也不能和妹妹们一般,耽于享乐,但是深宫寂寂,长日无聊,琴棋书画便成了打发时间的好东西。 现在这日子似乎又回来了。 静影下笔,将最后一点山水颜色上好,转头正对上桓槊的目光。 画得不错,颇有古风。初时,静影便知道桓槊并不是只知弓马骑射的武夫,没了兵权,他的心机和计谋也足以能令他站稳朝堂。况且这兵权只不过是暂时移交到了魏帝手上。 陛下也很喜欢画这些山水花鸟。他若有所思,看着静影,烛光荧荧,她的珍珠耳环摇摇晃晃,似要坠下,桓槊凑近了,取下珍珠耳环,随手抛掷在地上,然后含住静影小小的耳垂。 啊静影不禁嘤咛出声,她从不晓得,耳垂之处也能那么敏感,被他一下含住,便变得通红,耳边湿濡之感越来越清晰,五脏六腑间似乎有一根羽毛在骚动着,桓槊伸出舌尖,舔了舔那耳垂。 他将她一把抱起,扫开桌上的一切,砚台被毫不留情的摔落在地,发出好大的声响,他作势要掀开静影的裙摆。 静影连忙开口:大人,我的画! 桓槊并未打算停住自己的动作:大人我赔你一幅!便要继续,言语之间似乎有所不耐,手下的动作也越发急切,见静影衣带死活解不开,桓槊眉头一皱,竟直直撕破,静影捂着胸口,白皙的肌肤裸在空气中,突如其来的冷意令她脑子嗡得一下清醒过来。 大人怎么了?静影避开桓槊的吻,他的头一偏,这个吻便落到静影的脖子上。 今日下朝之后,御史大夫不怀好意请他去了凝香楼。朝堂中无人不知,桓槊是从不去青楼妓坊的,可自从他交了兵权,现下陛下又改立李大人为丞相,御史大夫自诩清流,素来与桓槊面和心不和,瞧不上桓槊出身,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岂能不落井下石呢? 是胡姬的味道?匆忙之下,静影脱口而出,方才桓槊靠近时她便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不像是坊间卖的香粉味道,有些辛辣刺鼻,再加上桓槊今日夜深才回府,定是在外处逗留,静影便猜测胡姬的味道。 桓槊的动作一下子停滞住了,他目露危险,捏着静影的下巴,眉目上挑:你怎么知道? 其实她也不过是赌一把,没想到竟真的给她赌对了。 桓槊今日颇不对劲。 大人讨厌胡姬?她大胆猜测。 桓槊没了兴致,整了整衣襟,放开了牵制住静影两条胳膊的双手,他知道静影心中不愿,所以也是只管下狠手,静影手臂被他按过头顶,雪白的皓腕上留下一条红痕,静影将衣裳拢好,身体还忌惮着桓槊方才的疯举,忍不住微微发颤。 美人身形单薄,因为恐惧而更显柔弱,桓槊却冷笑一声道:自作聪明。 她面如优昙,昂首在他面前,脖颈纤细如白色羽禽,因为被掐住脖子导致呼吸不畅,而面露痛苦之色。 不过自始至终,静影都没有呼过一声痛,更没有求饶。 替我更衣。他似乎是要在此歇下,掐着静影脖子的手陡然松开,胸腔中立刻涌入大片新鲜的空气,静影大口呼吸,涨红的脸总算恢复了常色,但还是要比常人更苍白一些。 她不敢再违逆桓槊。 此人脾气琢磨不定,倒和坊间传闻一模一样。 桓槊性情不定,阴鸷暴戾,尤其今夜。 静影缓缓走到桓槊跟前,依照规矩,下人伺候更衣,应当跪于地上。 此刻人为刀俎,静影只得屈辱的跪在桓槊身前。 他站得很近,静影双手环住他的腰,解开他的革带,桓槊武将出身,自然用不惯文官用的玉带,只是北魏的官服同南陈的官服相比更为简便、容易解开。 -- 第27页 他腰间没有挂许多饰物,只一柄小小的金刀,想来是用来防身的。 静影的手指触及到那金刀时,只感到一片冰凉,倘若她此刻抽出金刀,再将金刀刺入桓槊胸前,是否能够将他一击毙命?她不禁漫无目的的想象着,然而因为因为停留的时间有些长,桓槊抓住了她的手,冷冷道:你在想什么?目光直视着她的,答案昭然若揭。 她的手指微颤,手心似乎因为紧张而生了些汗意,然而桓槊只是握着她的手腕,并未注意到她的掌心。 静影暗暗沉了沉心,将头低下,露出纤细的脖颈,相处之时,她发现桓槊似乎很是喜欢自己的脖颈,每每多次流连,想来脖颈是一个人全身最为脆弱的地方,只要他愿意,便能拧断她的脖子。 果不其然,桓槊见她如此动作,不免卸下了些力气:勿要多做无用之事。她的心思昭然若揭,可她所思所想不过徒劳,待他腻味之后,再甩开手。桓槊如是想到。 靴子怎么不脱。他坐在床榻上,一只脚翘在静影背上,突如其来的重量将静影压得腰往地面一弯,桓槊捏着她的下巴,印上一吻:有你这样的美人,大人还需要什么胡姬呢。 他还不想她死,至少当下来说,如是。 视线凝聚处,入目一片滑腻雪白,他好整以暇看着静影慌乱无错的要去遮,偏偏恶意的用脚勾着静影的下巴:不许遮。 于是便只能任其而去。 等到桓槊大饱眼福,他才懒懒道:不知陈国那位嫡公主脱去衣裳,是否也如静儿你这般香软可口?他意有所指,盯着静影看了许久,见她没有丝毫反应,顿觉索然无味。 前些日子松奇送来一封信,说是记载陈国旧事的案卷已被找到,只是公主画像却始是仍没有任何线索,还需在陈国停留一些时日,桓槊应允了。 那案卷中说,陈国公主姜韵仙姿玉貌,身段风流,胸前有一颗小痣。 桓槊记得,自己曾在扒静影衣服时,偶然看到过她身上有一粒小痣,但仅凭此项便武断静影的身份,不免有些可笑。 况且陈国公主在城破之时从城楼上一跃而下殉国是所有人都看见的事实。 再说那小李大人,不是陈国公主的未婚夫婿么,据说他为了这件事和李相闹死闹活,绝了十数日的食,闹得满城风雨。 只是......他低头看向静影。 只是可惜,她的身份还未清楚,桓槊不能不管不顾。 再忍耐数日。 桓槊将静影拉过来坐在自己腿上,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瞧着很是精致。 试试。他将那盒子递到静影面前,静影攥着衣角,一直不敢接。 是一只颜色漂亮精巧的蓝色镂空盒子,一打开里头是大红色口脂,桓槊见她心有戚戚,索性用手指拓了些,便要抹在静影嘴上。 静影下意识的躲避,头却被桓槊的另一只手按得紧紧的,以至于动弹不得,她眼中沁出些泪水,说不清是委屈还是害怕。 桓槊痴迷的看着她的嘴唇,鲜红色的更显艳丽,那唇齿一张一阖间露出雪白的贝齿,意乱神迷间他轻轻覆了上去,紧接着撬开面前人的齿关,在她那微微颤抖的城池间攻城掠地,直到面前的小美人泣不成声,泪痕如沟渠。 唇齿分开时,唇上的口脂已被桓槊吃得一干二净,糊得满脸,他伸手将污痕抹去,却未料到越抹越开,小美人的脸像极了残破的红色芍药。 可这正是桓槊想要的。 唯有攀折,方能令人心情愉快。 晚间积压的郁气消散了些,他心情大好,抹去静影脸上的泪水,柔声道:夜深了,睡吧。 第二天早上桓槊又是早早离开,临走时吩咐朱漆不必给药。 静影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朱漆进来伺候时便连道恭喜:姑娘是要熬出头了,今日大人都没叫烹药。她喜上眉梢,作为奴婢,自然随着主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现在静姑娘得到大人宠爱,那么她作为奴婢,地位自然水涨船高。 若是静姑娘也成了姨娘,再生下小主子就更好了。 静影看着铜镜里面色红润的女子,不免一阵厌恶。 阿娘说,只有出嫁的女子,脸上才会流露出妩媚的风情,可她云英之身,被桓槊百般□□,只除了最后一步,而现在那风情之气就在她脸上。 桓槊对他做的事,早就让她的身躯肮脏不堪了。 静姑娘真好看,就连奴婢一个女子也忍不住盯着姑娘看。朱漆赞叹道,她手上捧着什么东西,用红布盖着,静影眉头微蹙。 朱漆才反应过来,立即笑起来,将手上的东西展示给静影看:姑娘你瞧,这是大人叫奴婢送给你的,看起来好像很是名贵呢。 静影将那红布掀开,立马是一幅画卷,还有文房四宝。 朱漆适时的拍马屁:果然很名贵!这是松山墨吧,还有这砚台,乌金砚,可都是好东西呢!这画定也不俗,姑娘快打开来瞧瞧。 静影又怎会不识,从前在陈国时,这些东西虽难得,可是成璧知道她喜欢这些,便费尽心思的替她寻来。 如今,倒成了卖身的交换了。 静影冷笑一声,伸手去将画上的绳线解开,朱漆将画展开,画幅很长,几乎等身,朱漆看不大懂画,但只瞧着这画入手之感,和静影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便知道这幅画价值不菲。 -- 第28页 不知怎的,在朱漆心中,静影和普通奴婢不一样。 普通奴婢怎会有这样细腻的肌肤和那温柔的眉眼,静影身上这股子韵味非家底深厚养不出来。 这画是不是很罕见?朱漆一时找不到什么词语来形容,便说了罕见一词。 静影不禁发笑,岂止罕见,简直世上仅有,这幅霜华图,并不是什么名师所作,而是当世的一个禅师所绘,记载了他游历陈国山川时的秋景,桓槊所说的补偿,便是这个? 这画上的地方是魏国么?奴婢怎么从未听过这些地方? 朱漆自然是不会晓得的,她一个奴婢,从来没有出过魏国,不识字也不会看书,怎会听过陈国的地名呢? 只是这儿似乎有些耳熟,像是陈国的一个地方。 静影好心解释:这幅图画得是陈国山川,你没见过也很正常。 朱漆却又有了疑问:怎么静姑娘好像很是了解这些地方,静姑娘是陈国人吗? 静影苦笑,竟不知怎的,被这满目白丁的丫头给套了去,她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本是陈国人。接着又道:不过陈国已灭,这天下间再没有陈国了。自然也不会再有陈国公主姜韵。 难怪大人要送这幅图给姑娘,大人对姑娘颇为上心呢!朱漆十分高兴,不管什么事,她最先想到的便是桓槊对静影的态度。 不过有一点值得注意的是,桓槊为何平白无故送给她一幅陈国山川图呢?莫非他已洞悉她是陈国人? 但陈国覆灭,陈国百姓却是无罪,魏人替陈国王室执掌江山,自然也要将其百姓纳入管理,魏都之中出现陈人,似乎并无不妥。 但这事发生在桓槊身上,便显得不那么正常。 他这个人,从不做无用功,凡事必有目的,静影怀疑,桓槊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但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不可能,若是他知道自己才是真正的陈国公主,恐怕不会这么风平浪静。 我今日想去看看那些杜鹃花。她眨了眨眼,脑海中突然回荡起桓槊的话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同外人说话。 可......他总不能时时刻刻的看着她吧。 第17章 痛吗? 花园里不知什么时候又长了好些花,想来冰雪渐融,春意暖暖,连花朵都知道从泥中苏醒而出争奇斗艳。 数日前栽种的杜鹃花被花匠打理得很好。 数日前成璧递给她的信笺中提到,他会在桓府安插一个眼线,用来给他们两人传递消息,要不要从桓府逃出去,全在静影自己。 静影回转思绪,咬了咬贝齿,身侧的朱漆不小心打了个哈欠,赶忙捂住自己的嘴巴。 今日阳光颇好,晒得人懒懒的,静影心知肚明,朱漆便是桓槊的传话筒,是他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 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传到桓槊耳朵里。 不过桓大人日理万机,想来也只会捡紧要的听,些许小事,估计朱漆也是不会向上传达的。 她往前走了走,突然摔倒在地,朱漆打起十分精神,上前询问:姑娘摔得痛不痛?可伤到了哪里? 静影故作坚强,嘴上说不痛,可是在起身时却故意崴了一下,装作坐不起来的样子。 朱漆蹙着眉:姑娘定是扭伤了,奴婢扶你回房。说着便要扶静影起来回去。 静影哪里肯,朱漆扶着她一步也走不了,静影才说道:我只怕是走不了,不如你去多找几个人来。 正是午间,花园里并没有什么人,朱漆东张西望都没有找到一个婢女,于是对静影到:姑娘且在这里等等,奴婢去外头找人来将您送回去。 等到朱漆的身影消失在花园中时,静影才走到杜鹃花旁,自习地盯着那些杜鹃花看了好一会,都没有看出什么特别来。 不是说会留消息在杜鹃花处吗?难道成璧全是诓她的?亦或是成璧惧怕了桓槊之威?静影心下失望,正要离去,却见一个孔武有力的汉子赤膊走来,头上戴着草帽,下身仅穿了一条卷起的裤腿的裤子,是穷苦人家的打扮。但不知怎的,瞧着竟有些眼熟。 她走上前去,只一个你字出口,那汉子便跪在地上,摘下草帽,仰起头看着静影。 静影也被他看懵了,直觉在梦中。 陈侍卫?你还活着!那汉子不是别人,正是护送她出皇宫的陈章陈侍卫,彼时慌乱逃出陈宫时,正是战火连天,陈章本是太子哥哥的亲信,危难时太子哥哥决定以命护国,他直言:陈国气数将尽,我强留也无意义,我既贵为一国太子,理当和陈国共存亡,陈国将亡,我活着终无益处。只是簌簌,你是我的嫡亲妹妹,我私心里舍不得你与我一同殉国,作为太子我本不该说这种话,可是作为兄长,我却不得不保你的命,簌簌,哥哥只希望你这一世平安喜乐,永远不要在卷进权力倾轧与更迭中。 陈章自幼便跟随在我身边,可护得你周全,以后你可一切仰仗他。太子哥哥赴死之前,将最信任的陈章留给了自己。 陈章见了静影,纵是七尺男儿,也忍不住流下眼泪,他重重磕了几个头:末将有罪,护卫不力,使公主遭此等折辱,等末将将公主救出,必当以死谢罪!静影自然晓得,陈章不是个贪生怕死之人,连忙扶起他:天意戏弄,非人力可改,陈侍卫不必自责。 -- 第29页 可陈章却不肯起来,静影只好道:此处乃是魏国大冢宰府,人多眼杂,你我既不必以主仆相称,你也不用对我行此大礼,否则让外人瞧见,岂不是置我于死地? 如此言语一番,陈章才不那么一根筋的跪在地上,只是起来之前,陈章又重重的磕了一个头,似是发狠,道:不将公姑娘救出生天,小人这条命不要也罢! 一国公主岂能受此大辱,就算是亡国公主也不行! 所有侮辱公主者,都该死! 静影见他站起身来,长舒了口气,左右环视周围,并没有人在周围。 于这深不可测的桓府之中,每日里都得过得战战兢兢,这一次一定要一举逃出生天,若是不成恐怕唯有死路一条了。 陈总之,一切等我出去再说。他让你带来什么东西?静影愿再提起成璧的名字,对于背叛故国之人,静影始终没有办法原谅,尤其陈国死了那么多的人,只有成璧活了下来,且他在此之前,已被定为驸马,不日将与自己完婚。 陈章赶紧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 静影伸出的手有些犹豫,但很快又坚定地伸了出去,既然已经决定踏出这一步,那么便要踏得彻底些,如此这般犹疑,怎能成事? 静影将小盒子收进袖中,并未选择当场打开,怕朱漆突然回来,趁着朱漆喊人的当口,静影免不了再多问陈章几句:可是你怎会和他在一起? 陈章有些懊悔,在他心中,成家是叛臣,一家子都该被凌迟处死,他本不该去寻成璧,但是公主生死下落皆不明,他受过太子殿下的恩惠,保护公主一生周全是太子殿下的遗志,陈章便也顾不上许多,毕竟在魏都之中,单凭他一人之力,又怎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公主。 苦寻公主而不见,也是小人昏了头才会去寻他帮忙,想着他素日里对公主很是关心,又是公主曾经的未婚夫,且他对公主似乎念念不忘。好在他颇有些本事,竟真寻到了您。 魏都世家众多,风云搅动,他一介草民,像桓府这等深宅大院,还真不是凭着一腔孤勇便能进来的。 且不说桓府守卫森严,素日里奴婢只有进的没有出的,能到桓府为奴,都是要查三代的,并不是说进就进。 也不知成璧使了什么路子,竟能将他神不知鬼不觉的弄进来。 静影微微蹙眉:我竟不知他何时也这般手眼通天了,竟连大冢宰府也能安插得进人手。但也并未想太多,毕竟成璧现在在魏都也担了职,且其父刚刚升任宰相。 那丫头回来了!陈章耳目聪明,见朱漆出现在拐角处,连忙提醒静影,静影赶紧回到原处,跌坐下来,陈章接到静影眼神示意,半跪在她面前,装作查看她伤势的样子。 朱漆擦了擦额头上因一路小跑而渗出的汗,身后还跟了一个人,静影有些诧异,只因那人并不是别人,而是对她颇有意见的鹿歌。 朱漆显然有些心虚:奴婢路上过来时,碰到了陆姨娘,就和陆姨娘说了,姨娘便让鹿歌姐姐来帮奴婢一把。 说了一通的话,朱漆才注意到半跪在静影面前的人,立即上前去将人一把推开:姑娘的身子娇贵,怎允许你轻薄亵渎! 陈章被推倒在地,额发被风吹开,露出一张儒雅英俊的面孔,看着很不像是个只会做活的花匠。很快,陈章将额发覆下,又恢复成那个普通老实的花匠模样,方才的一切,似乎只是朱漆眼花。 是小人的错。陈章双膝跪地,准备赔罪迫不得已冒犯公主,的确是他的错。 朱漆本还要上前将陈章推得更远些,被静影制止了:朱漆,我觉得有些晒,还是先回去吧,这人并不是故意的,今日这事便不要同大人说了。 鹿歌姐姐,劳烦你和朱漆搀我回房。她看着鹿歌,直言道。 鹿歌虽然满面的不情愿,但是想到主子的吩咐,也不敢不从,一边翻了一个白眼,一边一手夹住静影的胳膊。 就这样,朱漆和鹿歌便将静影搀回了房里。 静影走后,陈章的拳头握了久久不愿松开。 今时今日,公主竟要委屈自己至此,他日去到地下,自己该如何面对太子殿下! 桓府这炼狱,是决计不能留了。 小角门处,陆影捏着团扇,好整以暇的看着这一幕,但也只是看了一会,嘴角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而后扭着腰肢悄然离去。 真是一出好戏呢,不知桓大人瞧见之后,会作何感想。 廊上刚点了灯,只是今晚风大,宫灯被吹得摇摇晃晃,桓槊便带着满身的凉意到了静影这里。 一进来便问:听说你今日伤到了脚踝,厉害么?可要请大夫?他似乎漫不经心,一边翻阅书架上的书籍,一边这样问。 静影坐在屏风后的绣榻上,不知该怎样回答。 屋外的风甚剧烈,吹得屋里的烛火摇摇欲坠,似是要下雨。 桓槊索性翻过一本书,慢悠悠的看起来。 静影咬着下唇,不知该如何是好。 朱漆果然将今日所见都禀告给了桓槊,那么桓槊会怀疑陈章的身份么? -- 第30页 陈章是成璧使了法子弄进来的,成家现如今又和大冢宰府势同水火,桓槊会不会怀疑陈章是成家安插在桓府的眼线? 她漫无边际的想着,浑然不觉绣榻侧凹陷了一下,脚踝被人掰过来,放置在自己腿上,他用力一捏静影吃痛喊叫出声。 朱漆坐在门口,全当什么也没听见。 他的目光中似乎包含着玩味,只是没见到静影如他预料那般直接哭出来,便又加重了手上的力气,将那雪白的脚踝捏的泛红,形状凄惨不堪,方才问道:痛吗? 目光所及之处,唯有静影。 第18章 信任 大人可是又遇见了什么烦心事?静影忍着惧意,大着胆子向他询问,他眉宇间自带一股令人心颤的寒气,静影被他掐着脚踝,偏偏又不敢叫出声来,忍耐得好辛苦,桓槊却越来越玩味似的丢去她的脚踝,转来挑住她的下巴。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不是说过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同外人说话么。静影素来不与府上人交流来往,可是今日怎的偏偏和园中花匠攀谈起来,桓槊素来多疑多心,不由觉得她这举动怪异。再瞧静影,明明事情已然做下,却还是这么一幅不谙世事,什么都不知晓的天真模样。 若非桓槊早已洞悉她的本性,恐怕也会怀疑,此时此刻是自己在无事生非。 果然!朱漆还是把下午的事情说与了桓槊。 不过好在,她早已想好了说辞:前些日子向花匠请教如何培育杜鹃花,可我悉心培育却反而养得不好,便想着去花园问问花匠,该如何培育杜鹃花。您瞧她一边说,一边将头转向纱窗那边,桓槊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见窗棂下摆放了一盆粉色的杜鹃花,叶子已经有些枯萎了。 难道只是为了为了杜鹃花? 烛光照得人影影绰绰,她低垂着眉眼,眼眶微红,一幅想哭不敢哭的可怜模样。 又是一阵心烦意乱。 但他仍是不肯相信,手下的力道越发重了些,挑眉问她:真的? 桓槊喷洒的热气呼出到静影的颈间,竟有些发痒,气氛似乎更加暧昧了些,静影小心翼翼的作答:不敢欺瞒大人。只是还没到花园就不慎扭了脚,幸得一个花匠帮忙,他跟着医馆的师傅学过几天跌打按摩,替我扭了几下便好了。她的目光平静,似乎不像在说谎,只是胸脯微微起伏。 桓槊却陡然发问:那个花匠碰了你的脚?话里有了些危险的意味,仿佛抓住了一个天大的错处,话锋一转,便转到了这里。静影不知是哪里不对惹到了桓槊,有些不知所措,茫然道:只是隔着鞋子扭了扭。 哼。他突然这么冷哼一声,将静影给哼得发懵,于是只听他满含嘲讽的话语声从颈后传来:不是说南人女子最是重闺誉,一个野男人也能碰着你的脚么?不必想,那张轮廓突出的面孔上必然满是轻蔑。 静影却道:可我听说北人女子很是开放,不忌这些。况且以我现在的身份,也没什么好自矜的。她所说的句句属实,但在此刻说这种话好像是在驳桓槊的话,未免太过胆大。 桓槊眉头紧锁:自甘下贱,不知廉耻。 可是这下贱从何而来呢,静影不觉心中满是愤懑,恨不得张牙舞爪的抓花桓槊的脸,可是她没有沦为阶下囚或者是营中妓便已是命运厚待了,桓槊是一人之下的魏国大冢宰,一句话便能让自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不能也没有那个力量去反驳他。 静影垂着头,露出纤细的脖颈,桓槊抚上那脖颈,只说了句:没有下次,否则哪只手碰你,我便砍了哪只手。他素来这般狷狂恣肆,一切都只由得自己的心意,何况在这魏都之中,桓槊想杀一个人,也不过是只言片语间。 这一场危机便如此被化解。 四月初八 清晨下了些小雨,但不过是少少,到了晌午便已经停下,桓槊平日里不在府上,桓思飞自然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陆姨娘不去吗?静影见桓思飞打扮得当,随之而来的寒枝丢给她一套绿色的侍女衣裳,静影一边换衣服一边向桓思飞询问。 寒枝不欲理她,晾着她没有打算回答。 桓思飞坐在酸枝木椅子上,朱漆被打发去了厨房,毕竟静影的话她可以不听,但是桓思飞可是这府上真正的主人,朱漆自然不敢怠慢。 陆姐姐素来不爱出席这些场合。她呡了一口茶汤,眉头轻蹙,静影屋里的茶说不上差,只是不晓得怎么一股子陈年霉味,像是被发潮的雨水浸了似的,桓思飞立马将茶吐出来,不满地看向静影:你这儿就连一口像样的茶也没有? 静影愣了片刻,才温和笑道:承蒙大人错爱,静影有地方下榻已是幸运,不敢奢望过多。茶叶如是,宠爱更如是,这话中其实暗含推却之意。 桓思飞知道,在静影心中,自己和哥哥是一类人,所以她心有怨怼,也是正常,于是她清了清嗓子,淡然道:你与我初遇你时,已是天翻地覆的差别。说完这话,桓思飞定定的看着静影的双眼,想从她的眼眸中看出些什么,但是可惜的是,盯了良久,仍然一无所获。 -- 第31页 初遇时......其实算不得久远,也不过一年多前。 但只要想到一年多以前,她还是高高在上的陈国公主,而现在......便觉得是恍如隔世了。 静影浅浅笑道:一年的光阴,已经足够改变许多事了。 那你有没有和大哥......桓思飞说到这儿,竟是有点激动,站起身来,不错眼的看着静影。 静影被吓了一跳,桓思飞问自己这个做什么?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不解,很快便想到,桓思飞是桓槊的亲妹妹,大约是怕自己这等卑贱污浊之人污了桓大人的贵体。 于是静影摇了摇头。 桓思飞捏着杯子,静影在那一刹,感觉到了桓思飞的如释负重。 没有被自己这样的卑劣女子所沾染,桓小姐应当为其兄长大为庆幸吧。 桓思飞垂眸,饮了一口先前还不愿意喝的茶水,眉宇间微动。 寒枝阻止的话还没出口,便见自家小姐已大口将茶饮吞下,不免埋怨:小姐怎么喝的下口。这茶都冷了!然后不满地看着静影:若是大小姐有什么不舒服,你可担待得起? 静影并不反驳。 无论如何,只要过了今晚,过了李相府上的夜宴,她便不会再出现在这对主仆面前了,不免连心情都好上许多。 这绿裙子衬你得很。桓思飞随口称赞,眉眼垂下,一幅心不在焉的样子。 寒枝也看向静影,本想说两句话来嘲讽一番的,可看了静影之后,便都偃旗息鼓了。 她的确是生得极美的,寒枝看了看自己自己今日和静影都穿的桓府侍女裙子,但静影穿上之后,却更显肤白如雪,腰身更是不盈一握,再看看自己。寒枝一贯觉得,在美人并不稀缺的桓府,自己也算得上是清秀佳人,可凡事都怕比较,这么和静影一比较,自己倒像个穿红着绿的村姑了。 静影走过来,朝桓思飞拜下:静影多谢大小姐,今日之恩,至死不忘。 桓槊对自己不过是一时的新鲜,只要离开桓府,天高海阔,叫桓槊找不到自己也许他根本都不会遣人去寻自己,只当作府上丢个小猫小狗,时间一久,自然淡忘。 桓思飞抬眸,目光中透露出一种令静影看不懂的情绪。 她......其实是不想让静影离开的。 桓思飞不由想起自己和静影的第一次相遇。 自记事起,思飞便没有母亲的记忆,父亲去世时她还太小,并没有什么太过深刻的印象,在思飞幼年的记忆里,几乎充斥了大哥桓槊的影子。 可是大哥,却不像魏都之人所说到那般,宠她宠上了天,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大哥算是十分疼爱她这个妹妹。 但,思飞依然记得,从最开始大哥就一直想杀掉自己。 食不果腹时如是,后来父亲去世时也如是,她是大哥的累赘。 那日我瞒着大哥从家中跑出来,一直跑到平川,自以为跑出来大哥的管辖范围内,正觉天高海阔,却不慎被人抓去殉葬。她娓娓道来,不见往日的盛气凌人,其实一直以来盛气凌人的原是寒枝,可若非桓思飞默许,寒枝也不敢如此放肆。 静影不知她此时提起往事是为何,自她进桓府时,听到的第一句话便是,思飞被掳之事只字不许提,所以这件旧事在桓府几乎无人知晓,除了静影。 寒枝,你出去。寒枝也是不能听的。 寒枝自然不忿,本想耍性子留在房中,可桓思飞态度严肃,寒枝不敢拂逆,只能慢吞吞往门口挪去,直到寒枝将门带上。 桓思飞走到静影面前,二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微风吹拂时,裙裾飘起来,很是空灵梦幻。 我一直都生活在周遭人悉心编织的美梦中。大姐姐本才是桓府嫡女,享受无上宠爱的本该是大姐姐。而我,只不过是仰仗了大哥的光芒。我离开桓府时,心里感到无比的自由但同时又感到一种强烈的惧意。她的目光投向静影。 她大抵想起来了过去。 静影的确想到了一年前,她流落到魏国边境时的一些事。她自幼养在深闺,看不懂地图,更不知自己那时所处的地方竟是魏国领地。 陈章说,既然天下都以为陈国公主已死,那么女郎不如做个普通女子,现下魏国斥重金寻觅陈国遗留官眷,殊不知有一招叫灯下黑,便是将女郎藏到魏国都城去,恐怕无人能想象到,海捕文书下的钦犯竟会就躲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可惜在购买入关文书时,陈章露了马脚,他们一行人被贩马的商人出卖,陈章被魏军追捕不知所踪,荧荧为了救自己,选择跳下山崖,瓷姑更是落入魏军手中,想来是没有活路了。 她躲在路旁的荆棘丛中,三天三夜,不敢出声半句,等到魏军离去时,静影几乎饿得晕倒在官道上,好不容易得了些吃食,却不料那人却是人贩子,专门在边境处拐带人口带往都城给贵族殉葬。 魏都有一贵人如风中残烛,强撑病体,想来是要天不假年,就快气绝。 这贵人来历颇大,他家中子侄为表孝心要寻来百人生殉,静影不幸便在这其中,那人贩子本已打算金盆洗手不再干这刀头舔血的勾当,只是财帛动人心,实在抗不过便又冒险做了这单买卖。 静影首次在魏国听闻桓槊的事迹,便是在那两个人贩子的口中。 -- 第32页 魏人凶残,不比之前的陈帝,魏人治下颇严,咱们若是落到他们手中,还不知是怎么死的呢。听闻前两日才处死了几个走私贩子,尤其是那桓大将军,听闻他极厌恶活人生殉,数月前才向魏帝上表废除活人生殉,现已奏效,若是被抓到,可是腰斩之罪...... 但听这腰斩,便知道贩卖人口在魏国是怎样的重罪,可即便如此,也有人要做这刀口舔血的生意。 静影不禁感叹自己,才出狼口,又入虎穴,这次若死了才是真正的悄无声息。 可在这儿,她遇上个姑娘,年纪同她差不多大小,性子却是刚烈得很,满口喊着若是让我哥哥知道,定要让你们受尽折磨而死! 静影起先只是怜这女孩无知,可后来直到她看到桓槊出现在殉葬坑时,她才知道真正无知的人是自己。 乱哄哄的柴房内 你叫什么名字?静影和另外一群人被塞进一辆马车里,开始时总是一些低低的啜泣声,后来大约是哭得累了,那些人逐渐息了声音,连日来的奔波使得她眼皮极重,可她刚刚阖上眼睛,便听有人小声问她。 她抬起眼睛,看向那人,是一个女孩子,长得很是好看,那女孩子小声道:别睡。 女孩又问了一遍:你叫什么? 她低了低眼睛,睫毛垂得很低,而后她道:静影。浮光跃金,静影成璧。彼时心中茫然,随口胡诌了一个名字,却不料和成璧又是如此的纠葛。 静影?好奇怪的名字,你可知咱们是要到哪儿去么?女孩将声音压得很低,又使劲朝她那边挤了挤。 静影对她的话并不晓得,于是坦率地摇了摇头。 女孩面上显现出一丝怒意:左云山这个老匹夫,死了还要祸害人。静影微微震惊,左云山是北魏宰相的名字。可她明明记得,左云山在攻城之时还活着,她在城上还见过他,怎么这才过没多久,他也死了? 而且宰相过身,这样的消息怎么会这样默默无名,毫无人知晓。 不过死了也好,魏人陈兵,左云山便是祸首之一,这样的祸首死了,静影只有高兴的份。 那女孩却愤愤道:他就是嫉妒哥哥,所以非要和我们过不去! 能让左云山嫉妒的,会是什么人?静影诧异的看向那女孩,于是问道:你哥哥? 女孩面上闪过一丝错愕,目光闪烁了一下,矢口否认道:我哥哥就是一个参军,从前在左云山麾下多受磋磨,后来立了几回战功,便遭了那老匹夫的嫉恨,以至于一直没能够出人头地。哦对了,我叫阿羽。 你不晓得,买人的管事正是左云山府上的老管家,左云山前几日才去世,他府上的管家就背着人买了这么多的人丁,这不是为了殉葬还能为了什么?我往昔只听说过魏朝贵族有让人殉葬的传统,没曾想自己这么倒霉,也被卷了进去!阿羽说这话的时候,恨不得将后槽牙咬得切切响。 不过我哥哥一定会找到我的,你不要担心,左云山老匹夫死了不过四日,按照魏人的习俗,是要停灵半个月的。那女孩信誓旦旦,似乎对她哥哥很是自信。 马车停在一处院房内,所有人被赶猪似的赶进了一间小房间里,许多被拐来的人大多死气沉沉,唉声叹气,应该是早几日就被卖进来了,大约也曾反抗过,只是不敌看守手中的鞭子,是以这才消停下来,不敢再大声吵嚷。 一连两日,阿羽的哥哥都不曾出现。 从开始的信誓旦旦到现在的惶恐不已,阿羽肉眼可见的衰弱下去,只是静影照常吃自己的饭。 她的人生,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别人拼着命替她换来的、挣来的,得好好珍惜才是。 都到了这地步,你还吃得下去!阿羽青着面孔,脸颊因为多日来不肯进食而显得有些凹陷,她冷眼看着静影手里的破碗,见里头只盛了些粗米饭,外头还包裹着稻壳,面上便露出一种嫌恶的表情:这样的饭猪狗不食,你怎么吃得下去的。 静影没有看她,只是淡淡道:你还是吃一些好。说完将另一碗粟米放在阿羽面前。 阿羽心情已然糟糕透顶,见着这些粗糙的米饭只有厌恶和憎恨的份,可静影却一早就猜到她要做什么,于是将碗迅速收起,而后在她手心写了个字。 阿羽将拳头捏起,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将碗端了起来。 可是刚刚不过吃了一口粟米,房间的门便被人打开,那人睁着一双倒三角眼,打量着屋子里的人,最后冷冷道:将人都带出去吧。 这会子要带人肯定不会是做什么好勾当,可阿羽明明说魏人的习俗是要停灵半个月,殉葬之人不可能在棺椁入坑前入土,至少得等左云起下葬。 然而这会子却来了人要将他们所有人提走。 阿羽有些害怕,但仍然强撑着面子,装作不甚害怕的模样,私下里拉着静影的手,掌心全是汗渍。 屋里这群人一开始还不晓得自己要被带去做什么,可待看见了那口漆黑的棺椁,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一个个的都使出了吃奶的劲,开始撞击外围的家丁,只是也不知左家从哪里找来的家丁,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像是久在战场的杀神,围在一块,将一群将要殉葬之人给围得密不透风。 -- 第33页 那些殉葬之人开始不反抗是因为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又怕挨打,所以表现的乖顺,可是现在这些人知道自己的命运是死亡,哪能不反抗的。 眼看着场面越来越乱,静影拉着阿羽,大喊了一声:跑啊! 登时不管男人女人,全都冲着四面八方跑开,她们二人本就瘦小,在一群男人和粗壮的妇人中显得格外的不起眼。 左云起的长眠之地自然是好山好水,左家的人也没想到这群殉葬的人这么能造作,登时急得满头大汗,叫家丁先将人杀了再扔进殉葬坑。 静影只看见一个个汉子和妇孺死在自己面前,而她拉着阿羽,只管往前跑。 静影,我跑不动了!阿羽一边跑一边哭:我再也不敢不听哥哥的话,再也不敢一个人跑出来玩了! 很快,静影的体力也要耗尽了。 也许是上天垂怜吧,叫她好很快和家人团聚,只是这样的死法着实很不体面,静影想,她终于还是没有逃过,瓷姑和荧荧拼了性命,也不过替她挣得几日光阴,早知如此,当初不如和瓷姑、荧荧死在一块,也好有个伴。 哥哥!她忽然听到阿羽惊喜的声音,只见两只马蹄从她身上跨过,马主人长臂一捞将身后的阿羽捞上马,静影也被他旁边那匹马的主人捞了上去。 她又被带回到殉葬之地,只是却不再是待宰的羔羊,而是居高临下的审视者,殉葬者被家丁砍杀得十不存一,阿羽看着这场景直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缩进她哥哥的怀里。 静影看着阿羽哥哥的背影,心道他胆子也真够大的,竟敢与左家人径直对上。听阿羽的口气,她哥哥应当是在军中有个职位,大约不高不低,可左云起是什么人,北魏的宰相,可以说是万人之上,他把持北魏朝政数十年,历经三朝,现在的陛下都是他看着长大的,虽说和他当初想要立的皇帝不是一人,但总归也仰了他不少的鼻息。 难道真是人走茶凉,还是他为了替妹报仇,实在毫无理智了? 可静影没想到他胆子更大的还在后头,阿羽的哥哥手持着马鞭,指着左府管家,命令道:你,过来。 那左府管家唯唯诺诺的匍匐过来,阿羽哥哥索性用马鞭套着他的脖子,将人往自己面前带了几分,冷冷道:就是你绑了我妹妹? 阿羽却道:哥哥,不是他,他只是买我的人!抓我的另有其人! 左府的管家见着面前这个阎罗,早已被吓得个半死,他不过是奉命给过世的相爷采买殉葬之人,谁想到竟然惹到这阎罗的妹妹,当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难道真要相爷连走都走得如此不安心吗? 这阎王真是他们左府的魔星! 桓大人,我并非有意...... 阿羽又道:若非静影,我早就成了你们左家刀下的亡魂了,我哥哥素来和你们家相爷政见相左,左相在世时也没少给我哥哥使绊子,谁晓得你们是不是故意想拿了我让我哥哥伤心的,整个魏朝,左府对我桓家保藏的祸心谁人不知?她一个小姑娘却是牙尖嘴利,能说会道得很。 左府管家拭了一把汗,心里直打颤。 这阎罗,左相在世时都不敢太过拿捏他,何况身背之后,只是现下他确实将这阎罗的妹妹放到了殉葬人员的名单中,这是无论如何也狡辩不得的,现下就是不知道要怎样了却这桩事了。 左府管家看着那阎罗面色淡淡,只听他口中缓缓吐出四个字:都杀了吧。 大人!大人!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小姐!小姐!求您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只是话还没说完便被抹了脖子。 静影听自己身边之人冷哼道:还以为什么样的忠仆义士,原也不过是个贪生怕死之辈。见静影看着他,那人挑了挑眉,道:既然要找活人生殉,不如他们自己做个好事? 静影不置可否,活人生殉,的确可恶至极,但陋习并非一朝一夕,左云山是魏国几朝元老,功勋卓著,此事便是闹到魏帝那里去,大不了也不过就是斥责左家子侄几句,若是当真大惩大办,不免伤了朝臣的心。 不过还在那人也并未打算将此事捅出去,只是将在场之人杀了个精光,就连那些无辜被抓之人也被一一封了口,不知送往了哪里。 阿羽转向静影,温声问道:你救了我,哥哥不会亏待你的,不如到我们府上? 静影知道这桩事不是阿羽一个人能做主的,真正管事的应该是阿羽的哥哥那个参军大人,但是此时此刻,任凭傻子也知道,那个人的身份不会只是参军那么简单。 阿羽将眼睛转向身后人,显得有些惴惴不安:大哥,他...... 留下吧。桓槊应了一声,便再未说话了,只是静影能很明显感觉到有一道□□裸打量的目光落在自己面上,逡巡了一会又收了起来,大约是给妹妹面子。 参军大人的妹妹并不叫阿羽,而是叫桓思飞,也没有什么参军大人,只有大将军桓槊。 桓思飞将她当成了男子。 大约是因为她生得虽纤细但高挑,且这几日因为种种原因,颇不修边幅,不过最主要的还是因为,桓思飞根本没有想过,一个女子能够在面对生死大事时也能如此冷静沉着。 -- 第34页 我一直以为你是男子,可有一天哥哥告诉我你是女子。你大约不知道,我曾想说服哥哥,将我下嫁与你。桓思飞淡淡道,只是话一出口,带着些浅浅的苦涩。 一记平地惊雷,将静影给惊得不能自已。 大小姐......曾经青睐于我?难道这才是桓思飞要支开寒枝的真正原因? 这段过往我一直羞于启齿,但既然你将离开,我觉得有些话还是得告诉你,只怕相见无期。她抬眸,神情并不显得多么寂寥,似乎在叙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实际上并非如此,这是桓思飞长到这么大,第一次如此青睐一个人,但很可惜,静影并不是一个适合的人。 甚至于,她一度对哥哥占有静影产生过恨意和......嫉妒。 但如今这段往事可以放下了。 第19章 棋局 肃穆的大殿中,太监宫女们站在廊下看着端庄得很,但实际上,早就有小太监抓着机会,悄悄低下头去打了个盹,光是打盹还觉得不够,竟还有人偷偷闭眼睡觉,明明是天子近侍,一个个却懒惫得很,变着花样偷懒。 魏帝宇文温望着空荡荡的昌豫宫的顶端,似乎在思考什么事情,他手执白子对弈,然而对面坐着的却是个软枕。 这宫中上下谁人不晓宇文温乃是个棋痴,因寻不到与其对弈之人,于是常常左右手对弈,废寝忘食是常事,有时竟连上朝也会忘了。 大冢宰来了。不知是谁,轻轻喊了一声,先前懒散的太监宫女立刻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魏帝贴身太监陈内官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去,弯头哈腰引着桓槊往内殿走去,若非见桓槊身着绛紫色官袍,而棋局旁的那位才着玄色天子袍服,只怕谁都会以为桓槊才是这昌豫宫的主人。 靴履踩在宫中地砖上,竟有一种听更漏的错觉,一下、两下越来越近,太监宫女憋着气,都不敢大喘,一时间寂静得只听见凌乱而紧张的心跳声。 桓大人到内官传唱,只是宇文温却置若罔闻,一心沉浸在他的棋子世界中,他的玄色天子冕服上绣着山川日月等十二章,繁重的冠冕被内官摘下,郑重其事放置在一旁,宇文温散发坐在棋局旁,面如冠玉,神情虔诚,只是有些衣衫不整,一看便知自下了朝便一直钻营于棋局之上,以至形容都有些憔悴,不过好在宇文温生得文质彬彬,这位年轻的帝王才至于因为痴迷棋道而出现一丝丑态。 桓槊进门时,见到的便是宇文温托着掌对着黑白棋子苦思冥想的场景。 但已是司空见惯,他第一次见到宇文温便是在一幅珍珑棋局旁,那时宇文温只有十九岁,是一个在皇室子中算不得年少,但也说不上老成的年纪。不过那时的桓槊也远非今朝可比,当年左云山身体健朗,把持朝堂多年,就连先帝行事也不得不掣肘于他,而桓槊不过是个初有些名声的毛头小子,能在朝堂上多讲一句话还是倚仗了他义父桓玄的威名。 陛下。他朗声唤道,宇文温初开始并没有反应,等到桓槊高声喊了两遍之后,他才如梦方醒般转过头,见桓槊蹙着眉头,凛然站立,正要跪拜行礼,宇文温又百无聊赖的将头转回过去。 爱卿不必多礼,快来帮朕瞧瞧这局棋,此刻黑子已是陷入险境,有什么办法能破解呢?提及棋局,宇文温白皙的脸上闪现出一抹不正常的红晕,他掩着袖子轻轻咳了两声,陈内官立即端来搁置在一旁的琉璃药盏,苦劝道:陛下请用药。 宇文温不耐地接过琉璃盏,将盏中药一饮而尽,目光至始至终都没有从棋局上转开过。 宇文皇室一族多是病痨鬼,先帝三十而终,祖上各位帝王也大多活不过三十六,最为长寿的便是宇文温的祖父,活到了四十七岁,不过最后还是郁郁而终。 眼前的这位陛下自会吃饭时就一直在吃药,一日三餐都要以药漱口,正经是泡在药罐子中长大的。 左云起选择他的理由和桓槊一样活不长。 一个活不长的帝王能对权倾朝野的权臣能造成什么威胁?还未等他羽翼丰满便要撒手人寰了罢。 想到这儿,桓槊按捺住心头的不快,坐到宇文温对面,手执黑子,将棋局尽收眼底。 黑子已是必死之局,被白子重重包围,若要求生,只能断尾,然而断尾之后呢,也未必能回到从前的盛况。 在对弈一道上,宇文温是难得的圣手天才,可大约也是因为痴迷此道,所以对朝堂琐事不甚上心不过这都是他给予世人的迷雾。 宇文一族,寿命不昌,总有机关算尽之嫌。 说来也是巧合,每隔几朝,宇文氏都会面临一个权倾朝野的权臣,但幸运的是,即便于种种危境中,宇文氏也从未丢掉过江山。 这大约和宇文氏心计卓越分不开关系。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只要破除幻象,便能见生机,臣下这儿。他执黑子下在一个无人敢想见之地。 宇文温紧蹙眉头,当即道:卿这一招断尾未免伤及根本,如何东山再起,岂非拱手让与江山于朕。虽说这江山本就是他的,可在众人眼中,宇文一族才是有名无实的傀儡,所以左云山死后他迫切的想要寻求生存之道,找到一个能够遏制桓槊的人,不至于辜负宇文氏的百年基业。 -- 第35页 桓槊只道:陛下且慢慢看。他由来都是这幅事不关己的态度,似乎对任何事都不甚上心,又或者说对任何事都志在必得,于棋局之道上,是宇文温唯一能打包票自己能胜过桓槊的,但是今日却竟然落了下风。 这一局棋下得颇久,直到日落西山,余光洒在窗棂上,宇文温双手捏着棋盘角,似在发颤,额上冠冕也隐隐在动,他低垂着头,温声道:是朕输了,爱卿棋高一着。他抬头,一双琉璃目中藏着些落寞。 既是棋痴,自然爱棋如命,不甘示弱。 桓槊则拱手道:是陛下相让,折子臣已让陈内官置于陛下案头,望陛下殷勤政务,棋道不过是消遣,切莫主次不分。臣还有事,便不留了。说罢便扬长而去。 桓槊离去后不久,陈内官突高声呼喊:陛下!陛下!您怎么了,快召御医!快召御医啊!昌豫宫立刻乱作一团,寻御医的便去寻御医,不知司职的依然如木桩子般站在原地,除了陈内官,倒没有一个真心为宇文温焦急的。 江山易主是常有之事,他们这群奴仆既非宫妃又非爱卿,就算眼前这位陛下当即撒手人寰而去,于他们而说也没有任何影响,左不过是换个主子继续服侍罢了。 宇文温强撑着一丝清明,以手背揩去唇角血渍,手握成拳,道:不必惊慌,朕一时还死不了。语气漠然,然后借着陈内官肘上的力缓缓坐起身来,陈内官痛惜不已,差点泪洒当场,好在是忍住了:陛下不顾惜己身,老奴愧对先端肃皇后。端肃皇后本是先帝贵妃,终生未曾封后,只是因为儿子当了皇帝,才挣得这皇后的身后名,得与先帝同葬。 他今岁二十有七,本该正是大好年华,可惜宇文家多无福无寿之人,致他一出生便是个离不开药罐的病秧子,父皇便是死在三十岁时,算来,他竟已算是宇文氏中长寿之人了,只是谁都知晓,残躯病体总有断弩一日,他膝下既无子嗣,先帝的儿子又被残害了个干净,尤其这大好江山,若是有他在尚且还能多姓几年宇文,只他一走,恐怕天下便要改姓桓了...... 宇文温不禁苦笑,可惜天不假年,若是上天宽待他,给他一幅好躯体,那么宇文家的百年基业便不会旁落于人手中。 陈内官,她的冥诞快到了,今年便交给桓家去办吧。宇文温捂着胸口,目光中透出一丝怀念。 陈内官大为不解:沈贵妃的冥诞怎能交给桓家!陛下您是气糊涂了!沈贵妃与陛下年少情深,相知相许,可左相和桓槊当时各掌半壁朝堂,谁都不肯让对方推举的人做皇后,一来二去之下,中宫多年悬而未决。 而沈贵妃虽是宇文温心中所爱,但却并非两股势力中的任何一个,年少朝不保夕的日子中,唯有沈贵妃与宇文温相依为命,但只可惜她芳华早逝,离世时不过才十九岁,一晃七年已过,左云山骤然崩逝,朝中一人独大,他的后宫中依然无人生下一男半女。 宫中曾有流言,沈贵妃是因强行有孕而亡,死时力气竭尽,身下皆是血。 不交给桓家,朕还能交给谁呢?他转头看了一眼陈内官,眼有深意:阿菀陪朕多年,朕近来越发觉得自己快要去找她了,这样也好,不必再那样辛苦。只是朕放不下这风雨飘摇的江山。说到这儿,宇文温又剧烈的咳嗽起来:起码,得留下一个孩子。只是朕的身体......那两人真是机关算尽,连这一点都能算到,倒也难怪朕自负围棋国手,但却差给桓槊半招...... 说起来,今日乃是李家祖母的寿辰,不知桓府派人去了没有?宇文温将目光抛给陈内官,但见陈内官转了转眼珠,回道:桓大人素来看不起李家,又怎会屈尊去那种地方。 叛国之臣,虽封侯拜相,但总是令人不齿,就连陈内官都很不将李家放在眼中,但......既然是陛下所要用之人,还是得小心笼络着:不过陛下吩咐的贺礼已然送去,必叫李家誓死效忠..... 窗棂处微微透进了些风近来,残烛冷光随风摇曳,昌豫宫本就大得吓人,宇文温的脸在凄冷的月光下更显苍白,他伸出手,执起一枚黑子,下在桓槊走过的地方,手指阴森若鬼指,干瘦得连骨节都突出来,良久他露出一声叹息。 原来如此。 与此同时,李相府却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一个很重要的男配登场,这皇帝人设真带感啊!导致作者一度想把他扶正,不过在本文中桓才是唯一的男主,谁叫他贯穿全文呢。超级喜欢宇文温! 同时很感谢大家能喜欢我的文~ 这次会是一个精心雕琢的慢故事,(不是说字数),等故事写完,小说就应该完结,所以本文顺其自然~等我把自己想写的故事写完就会完结~目前来看,前半部分已经快写到我想要的地方了,虽然本文将会是个非常狗血的故事,但我依然爱她!故事里的男主不一定会是女主所爱之人,但一定是与女主纠缠最深的人,原本我只是想写个简单的巧取豪夺小故事,但是写着写着就多想放些我喜欢的人物进去,比如说这章可能没有男女主之间的互动,看起来会很枯燥无聊,其实是我的问题,非常抱歉我目前水平功力都有限,可能只能以一个大家不太喜欢的方式去丰满我的配角,但我的感受是,虽然有点矫情,还是想写出一个立体的故事,在之后的篇章中,陆影、桓思飞、宇文温甚至是女主的哥哥的过往和未来也会一点点揭露,我个人还是挺喜欢他们的故事的~感觉支线还是挺带感的~特别陆影,预计是魏帝后我最喜欢的配角。 -- 第36页 虽然这是个非常非常狗血的故事......以及忽略我的渣写作水平,希望在完成这篇故事的同时,能够有所进步! 第20章 宴饮 今日是家母六十大寿,诸位宾客尽欢。李相素来深居简入,说完这句话后便在主屋中陪着老太君。 今日延请了江南最有名的荣喜班,因老太君钟爱昆曲,所以特点了一出《玉簪记》,乃是小生潘玉楼的拿手名剧。 桓小姐驾临,府上蓬荜生辉。李相只有一妻,可惜早已仙去,李家文人世家,没有纳妾之俗,所以之后并未再抬继妻。如今府上寿宴等一应内务皆交由老太君的外孙女虞璐虞小姐。 桓思飞朝虞璐轻轻点了点下巴,算是回应,她身量纤细高挑,脖颈昂扬似高贵的天鹅,惹得在场的贵女既艳羡又嫉妒。 魏朝贵族皆知,桓大冢宰疼惜妹妹如眼如珠,但因为桓思飞少年时曾在某家大人的宴会上为人羞辱,桓大人便不准妹妹参与任何有贵族聚集的宴会。 李相爷好大的排面,竟是连桓家大小姐都请来了呢,要知道桓大小姐素来不喜宴饮之乐,最厌恶繁文缛节,这回不知怎的,转了性子呢?说话的是太仆司马家的小姐,名唤司马晴,她父亲司马谨位列九卿,掌帝王與马。 司马家是流传百年的贵族清流,历经多朝,虽近年来家族再也未曾出过有如祖上司马叙那样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但在魏都,司马家仍是不可小觑的望族。 李家主人尚未出现,李相爷膝下只有一个独子,听闻这位独子在陈国时便是璧玉一样的人物,得嫡公主赏识召为驸马,只是尚未成婚,但驸马之名早就响彻陈国。 陈国公主早就如一抔黄土不可再追,今日座下未出阁的贵女们个个打扮得鲜嫩如花,难说不是为了李相爷的独子而来。 北人不比南人拘束婉约,在这魏都之中,世家女钟爱陈国旧贵族的事也不时发生,何况李家虽是魏都新贵,但实则也是延续百年的豪门望族。 桓思飞今日身着品蓝色绣百合的对襟长衫,头发梳成俏皮的惊鹄髻,两支红宝石海棠花掩鬓摇曳生姿,左手并右肩搭着一条湘色披帛。 华灯初上,流光溢彩,引得无数魏朝贵族驻足相望。 桓思飞生得一幅好相貌,又数年不曾出现在魏都人前,不免惹得议论纷纷。 司马晴,你倒帮着桓家那上不得台面的丫头说话,你忘了他兄长在金殿上弹劾你父亲之事了?要我说卑贱之人本就 可一句话没说完便被人扯住狠狠打了一耳光,场中一时静极了,寂静之后,众人看着场中两位少女,不由得议论纷纷起来。 谁敢打我?葛青青不敢相信,自己竟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掌掴,她捂着脸,愤愤地抬起头,脱口便叫嚷道:你可知我是谁,你竟敢打我?但在见了桓思飞的面容后,不由得露出了些怯意,但想到此刻众人的视线必然都凝聚在此,也不得不仗着胆子与桓思飞对峙起来:原来是你。 桓思飞冷笑一声:我当是谁,原是前郎中令之妹,不知你哥哥的腿疾可好些了吗?真是可惜呀,令兄本是意气风发,年纪轻轻便位列九卿之一,可说是前途无量,但是怎么因为某些人的一张嘴,从此断送前程了呢?她这个前字咬得格外清晰,便是为了刻意让葛青青听得清楚些。 葛青青便是当年在花宴上口出狂言侮辱和桓思飞的人。 当年葛青青的兄长葛辰本是魏都少有的青年才俊,长得也是一表人才,可葛家仗着自己贵族身份,瞧不上桓氏,明里暗里使了不少绊子,葛青青更是处处针对桓思飞,在一次宴会上不仅出口辱人,更是私下命人将桓思飞推下河。 那次宴会之后数日,葛辰不慎坠马,摔断了一条腿,辞去了郎中令之职,赋闲在家至今,听闻他日日纸醉金迷,以酒过活。 葛青青听她提起葛辰,胸中三分怯意化成七分的恨意,捏紧拳头道:若非桓槊,我哥哥怎会沦落到今日这步田地,你们兄妹二人仗着陛下宠爱,便不将魏都的世家放在眼中,肆意妄为,我凭什么不能说?我葛家乃是名门,祖上是周天子左右史官,而你和桓槊又是什么东西,也配与我们葛家相提并论?好不容易攀上了东山桓氏这棵大树,结果还恩将仇报将 住嘴!桓思飞心中虽怒,但好在理智尚存。 你不让我说,我偏要说,谁不知道桓玄和你娘的那点腌臜事,桓槊手刃亲父之事魏人皆知,可我瞧着恐怕桓玄才是你们这对野种的亲父吧,不然怎的桓玄放着自己的亲侄子不要,非要桓槊这么一个野种? 世人多爱听流言绯闻,可有些绯闻听得,有些却听不得。桓玄和桓槊娘亲的过往,便是那不能被戳破的秘辛之一。 有人说,桓玄苦恋桓槊娘亲,但其本身乃是不伦之恋,所以桓槊的娘亲被大夫人也就是桓玄的母亲送往尼庵,后才遇到桓槊的父亲。也有人说,桓槊其实是桓玄的野种。 这些声音本随着桓槊的登高而逐渐消失,不想今日又被拿出来作谈资。 然而葛青青被戳了痛处,一时宣泄得正爽快,丝毫没注意到场中不知何时寂静了下来。 -- 第37页 待她反应过来,才发现周遭静得可怕,只听见水流的哗哗声。 渠中莲花灯顺流而下漂来,只见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捧起一盏莲花灯,走到葛青青面前,将莲花灯展开,笑道:我许你一个愿望。 但条件是,你拿同等代价来换。 等到周围齐声喊着桓大人,旁边的司马晴双目圆睁,似乎被吓得不轻,葛青青才意识到自己好像闯了大祸了,此前她一口一个野种的叫着桓槊,但事实上她却从未见过桓槊。 桓大人生得精妙绝伦,贵气中又透着点疏离,这是葛青青对桓槊的第一印象,但很快,这不食人间烟火的神祇就变成了来自十八层地狱的恶鬼,就连目光中都沁着狠意。他见葛青青不敢接过那盏莲花灯,便将灯索性扔在一边,精致的花灯瞬间被摔得粉碎,桓槊按捺住心下的不耐,冷冷道:既如此,我来帮你做抉择。 就在这渠中挑一盏灯,比如若是家宅昌顺我便让你最后一句是伏在葛青青耳边说的,声音很小,唯有葛青青一人能闻之。 桓槊说的是家破人亡。 挑吧。他仍是笑着说这句话,见葛青青一直不敢说话,便扩大了笑意:本大人来帮你挑。 渠中花灯三五成群顺流而下,并不难挑,桓槊蹲在河畔边,似乎真在精挑细选,耽搁许久,他捧起其中一盏花灯,站起身来,缓缓道:就它吧。 葛青青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她看着桓槊一点点将花灯中的纸条展开,听他念道:很巧,愿吾兄身体康健。 正是她先前写下的祈愿。 然而这话反过来的意思便是吾兄命丧横祸! 不要!时至此刻,眼见桓槊那不至眼底的笑意,葛青青才明白自己招惹的是个怎样的存在。 可为时晚矣。 不要伤我兄长!桓大人,求求您!桓大人求求您不要伤我兄长,皆是我有口无心,若您要罚便罚我一个人便是!葛青青素来高傲,在场之人皆知,可今日这般恍若失心疯似的磕头谢罪还是头一遭见,众人惶恐之余不免好奇,桓槊究竟对葛青青说了什么,竟让她如此害怕。 桓槊擦了擦手指,将绸帕丢在地上,附在葛青青耳边道:若是只罚你一个,怎能让你长记性呢,放心你们兄妹一个都跑不了。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葛青青一下子瘫软在地上,桓槊手一挥,便又手下上来将葛青青拖下去,他则笑着赔罪道:不小心吓着葛小姐了,改日必定登门谢罪,我今日来乃是私事,诸位尽兴,不用理会。 场中众人都是小姐夫人,哪里见过这等场面,登时便被吓得脸色发白,还有些胆小的,更是连走都走不动了,只好嘴上应和着:桓大人说得哪里的话,是葛小姐胆子太小,禁不住大人的威仪。便将这一事给搪塞过去了。 可谁人心中不知,经此一遭,葛家算是彻底完了。 四年前葛辰痛失郎中令本已惨淡,这下说不定连命都要保不住了,葛家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又有谁能料到呢,一时在座中人不免有了些物伤其类之感。 司马晴连饮数杯,直摇头道:祸从口出,祸从口出啊! 桓槊走到桓思飞面前,见思飞喝了数杯,早已面颊通红,他浅浅看了一思飞一眼,伸手去截她的酒杯:莫贪杯,宴饮之乐可不是这样的。 思飞酒醒一半,见自家大哥一双墨玉眼中冷静异常,不免有些心虚,至此时,大哥还未曾提起静影一句,可是他越是不提,思飞便越是感到不寻常。 大哥你便不问问......她话还未说完,便得到桓槊的一个斜睨,他摸了摸思飞的头:思飞,有些事不该管就不要管。话里已然含了警告。 大哥这是在警告自己不要管静影之事。 她有话想说,正到口边,见了桓槊的目光,只好又憋了回去。 大哥一手将她拉拔长大,自爹走后,大哥便如兄如父,思飞虽然叛逆爱闹小性子,可却也知道大哥的底线,这一次,她是真的触到了他的逆鳞了。 可是大哥为何独独那么在意静影呢。 宴饮开始之前李相府 寒枝带着一个绿衣侍女来到李相府的西北角门,相府在未被赐下前,原是前骠骑将军胡威的府邸,思飞年幼时常跟着大姐姐来胡威府上做客,寒枝跟着小姐自然也对胡威府的路径颇清楚。 寒枝冷着一张脸:小姐心善,愿意放你一条生路,但愿你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静影向寒枝执了一礼:多谢大小姐相助,静影来世必结草衔环报答大小姐。寒枝望着她,目光中不知是恨还是什么,似乎带了些怜悯,但终究太过复杂,追究不得。 见寒枝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静影才在打开角门,一眼便瞧见站在外头等待的人,夜风凛凛,即便他身着粗布麻衣,也掩不住君子如玉的风华。 成璧已在角门等着,见静影来了,立马要拉她的手:簌簌,我已备好了马车,南下还是东去都可,只要与你在一起,这一次我绝不会离开你半步了。他换下华贵的衣衫,只穿了麻布衣裳,神情坚毅,就连静影也不免动容,可她还是抽开了成璧的手。 -- 第38页 静影福身道:多谢李大人,不过咱们就此别过吧,您是相府公子,前程无量,不该浪费在我这个婢女身上。她垂头刻意不去看成璧的目光,但也能想见,他那双温和的眼中,该是怎样的失望。 虞璐,她很配你。静影几乎是强忍着泪意才说出的这句话。虞璐对他的心思,自己怎么会看不出呢? 从前在陈国时,老太君便有意让虞璐作成璧的妻子,若非自己横空插在他们中间,只怕早已玉成一段姻缘。 你明明知道......成璧握拳:我钟意的唯有你,此生非你不娶。 她明明也知道,这个李字不是自己所愿,可她却还是唤自己李大人。 她是恨毒了自己。 成璧的睫羽轻颤,每投下一次阴影,都带起一阵无言的相觑。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即便是在魏都,成璧也称得上是享尽美誉的君子。 静影虽身量纤细,可每次说出的话总叫人感觉重若千钧,成璧面色凄苦:陈国被灭,你竟疏远我至此,若是早知今日,我情愿孤身一人死在陈宫中。那日我听到旁人说你坠楼殉国,本想随你而去,可父亲收走所有尖锐的器物,命人十二时辰不错眼的看守我,我想绝食明志,可父亲命人在我昏迷之际,掰开我的嘴硬灌下汤水。簌簌,从我入宫为太子伴读的第一日,便立誓此生非你不娶。然而命运使然,若你仍旧恨我,我愿死在你手下,我知你袖中有一小箭,你不必瞒我,自在陈宫时,你的袖箭便不离身。 静影摸了摸袖中小箭,不由感慨万千。 过往相亲之人,如今已面目全非。 可谁来可怜她呢,她失去了一切,只想就此远离纷争,可偏偏为何命运却爱同她开一个又一个的玩笑。 成璧,往事不可追。她重重看了成璧一眼,希望他能就此明白,自陈国破灭那一刻开始,他们二人之间就再也没有情谊了。 命运使然,谁也无法反抗。 小姐,事有不妙,咱们得快些离开这里。马车前侧的车夫压低嗓音,他转过头来,静影才发现是陈章。 陈章伸出手,示意静影上马来,成璧似乎对陈章的出现很是惊讶:我不是......我不是将你支开了么,为何你会出现在此处? 成璧深知,静影若有陈章在侧,便再也不需要自己。 虽然手段卑劣,然而能就此留在静影身侧,也算是值了,可他根本没想到陈章早就识破了他的打算,且早早做好了对策,就等此刻,将公主带走! 静影的手搭上陈章的,陈章取出袖中金刀,将马车绳子割断,然后猛一执马鞭,马便嘶鸣而起,若离弦之箭般脱离原地,成璧着急不已,拉着小厮的胳膊,不住地喊:快追!快追啊! 多日筹谋,被人截胡。成璧只感觉心口被人猛锤了一下,差点喘不过气来,小厮替他牵来一匹棕马,成璧立即翻身上马,赶紧追着前面的马匹而去。 只是走到一半,还未出城门,马听到哨声便止步不再向前,任凭成璧如何抽打马腹,马儿都不再动一步。 尘土扬起之处,出现一队人马,身后还拉了一架马车。 为首之人,正是成璧的父亲当朝宰相李相。 他恨铁不成钢的用马鞭指着儿子,咬牙切齿道:为了个女人,连父亲和家国都不要了,你可当真是好得很!那快跟我回去,不要再丢人现眼! 成璧冷笑着看着自己的父亲:回去?回哪里去?我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弃子,父亲何时如此关心我的死活了?您叛国的时候,想过我的感受吗?李相自诩忠君爱国,可最后打开城门,通敌叛国的也是这位佳君子,世人未曾想到,陈帝不曾想到,就连成璧也没有想到过,自己的父亲竟然会背叛故国。 而也是父亲,亲手将自己和公主之间的羁绊割裂。 若非在马上,李相恨不得给成璧一个耳光,可现在......他的目光后趋,余光扫过身后的那架马车,拉车的马儿似乎有些不耐烦,一直在不停的在原地踢着马蹄,红鬃马仰起头,嘶鸣了一声,然后很不屑的又垂下头去,自马车中传来一声轻笑,以极低的声音,道:红日,嘘。 李相眉头紧蹙:她既不想与你一起,你又何必热脸去贴她,你欠她的已经还够了,还要拿命去还吗?你是本相唯一的儿子,要什么样的女人不行? 从前成璧并不是一个耽于女色之人,更遑论为了女色而放弃自己的前程。 可这次成璧似乎吃了秤砣铁了心,九头牛都拉不回,一腔孤勇地要追随陈国公主而去。 成璧声音冷淡:我欠她的,这辈子也还不清。便是那拿我的命去还,又如何! 李相手执马鞭,将马策到成璧跟前,单手举起马鞭,目光中满是失望,似乎想狠狠鞭笞这一记鞭子落下,成璧怕是要受重伤,只是他根本没想躲......眼睁睁的瞧着那鞭子将落下,连眼睛都不曾炸一下,李相紧蹙着眉,但想到马车上的人,也不敢卸下力道。 相爷,何必与年轻人计较。我倒觉得令公子很是直爽,是个性情中人。那声音自马车中而来,有些中气不足,话说到一半,还微微咳了几声,只是虽然病弱,但仍有些不易为人察觉到的威严。 -- 第39页 李相似乎也很是听从这马车中的意见尽管他这举动正是做给马车中人看的,但那都不重要。他放下鞭子,附和道:您说得对,犬子是个性情直率的纯人,只是可惜太过天真以至于让人玩弄于股掌之中。他说到此处,似乎有些不忿。 马车中人也听出了话外之意,不禁笑道:这玩弄棋局之人,你说得又是哪一位呢? 李相一时语塞。 下棋的人很多,各个都心怀鬼胎,他似乎......所指之人太多,得罪了个干净。 今日的闹剧我也看得够了,希望下回来,能有好消息。车轮缓缓滚动,不过一会,马车便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那人没有带很多的扈从和侍卫,只有一个赶车的车夫,驼了背还瞎了眼。 只是在场恐怕没有人会天真的认为,那驼背车夫是个寻常人。 孽子,你可知今日一句不慎,便是万劫不复!李相长叹了口气,马鞭掉到地上,他摇了摇头,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成璧,目光满是悲伤之意。 陈国已是过往了。成璧,不要再去想公主了,你靠她越近,她便会死得越快,为父知你从不顾惜己身,可你纵然不顾自己,也要爱惜公主的性命吧,她自乱世中活下来不容易,这中间折了多少条人命,你又怎会知道。此话绝不是危言耸听,她虽亡国,可仍是公主,你我的身份,都不能再和她有任何瓜葛了。 不论是结党营私还是别的什么罪名,一旦扣下来,多年的筹谋便会顷刻分崩离析,届时,谁也无法独活。 就让她远离纷争吧,这样才是真正对她好。临走之时,李相拍了拍成璧的肩膀,似有千钧重。 可是......放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何其的难。 他的目光直直盯着公主马车远去的路上,公主她,应该已经出城了吧.......纵然心中痛恨不已,恨父亲,恨桓槊,恨陈章,当然最恨的还是自己,如果自己不是父亲的儿子,也许活得不尊贵、不体面,也许只是个寒窗苦读的书生,但起码也能够和公主同生共死,而不是现在,连追随她的资格都没有。 公主,愿你一生康健无虞。成璧便心满意足。 第21章 逃亡 天亮了些,沿路的老鸹子被惊动,从树林间扑棱棱的飞起,一宿漆黑中,只露出荧荧一点光辉,在半山腰间时而明时而灭。 静影倚在马车壁边,目光微微空洞,脑海中不时浮现与成璧的过往,这次离别之后,应当不会再有交集了,他有他的如花美眷,而自己也会销声匿迹于草野之中。 陈国虽亡了,但这幅身体仍是经不得磋磨的娇娇公主,胸腹中似翻江倒海,可静影一想到桓槊那双似笑非笑的阴狠目光,便又顾不得自己的身体,只想着能快些离开魏都。 风声疾劲,陈章不要命似的赶着车,静影被马车颠得几欲死过去,好容易等到天亮,马儿跑了一夜也快跑不动了,陈章寻了一处寂静少人之地稍作休息。 小姐,前方有一茶寮,我去买碗茶来。他说罢便往茶寮走去,静影的半边身子已有些不支,只能虚弱道:去吧。 茶寮开在官道旁边,来往的商队或是行人颇多,静影预料桓槊应当不会为自己大费周章堵截,所以并未做太多打算,加上山路很险峻,为免去不必要的意外,所以选择了官道。他们疾驰一夜,估计等桓槊知道自己逃走的消息时,陈章早就带着自己出了魏都了。 马车上备了干粮,成璧倒是一向细心,预料到逃亡路上的一应事项。想到这儿,静影又陷入了回忆之中,岂不知当日国难,她也是这样疾驰飞奔,似见不得人的野鬼般东奔西藏。 马车发了癫,嘶鸣不已,陈章被发狂的马甩下车去,发狂的马拉着马车中剩下的三个人死命前奔,陈章被摔得不省人事,静影捏着瓷姑的手,在马车厢中被甩来甩去,荧荧吓得不得了,低声啜泣个不停,她抱着静影的腿不停的摇晃着,满脸绝望:怎么办公主,这旁边皆是悬崖峭壁,陈郎君不知所踪,咱们不会被这疯马摔得粉身碎骨吧! 瓷姑见自家公主拧眉细思,一动不动,可接着她却突然拉开荧荧,掀开马车帘子,凉风凶猛,众人皆打了一个寒颤,荧荧眼侧余光瞥见了悬崖之景,登时两股颤颤得更加厉害了,她抱紧了静影的腿,恳求道:公主不要过去!她抬头仰视着静影,只见她一双眼中无甚悲喜,似乎早已丧失了灵魂。 也是,经历了那样的变故,恐怕早就心如死灰了吧。 极目向下,山崖下是一潭湍急的水流。 若是不甚跌落,这唯一的血脉,可就真的没了,那他们这一行人拼死拼活地做了那么许多,意义又何在呢。荧荧虽然怕死,可思量到这儿,不禁上来几分胆气。 不要怕。静影握紧了拳头,她虽这么说,却也难掩她面对死亡时的一丝惶恐。虽然她早觉得自己活着也不过是徒增痛苦,但真正面临时,还是忍不住吓的满脸煞白,那么湍急的水流,若是摔下去,任由河水湮没自己的身躯,再任凭水草堵塞住自己的口鼻,淤泥填满自己的肺,死后必定浮肿不堪,数日后也许过路的行人会发现河面上漂浮着一具女尸。 光是想想都觉得瘆得慌。 -- 第40页 若是待在马车中,说不定摔下悬崖的时候还能挡上一挡,缓一缓力气。 荧荧抱着静影,一边哭一边道:我和瓷姑抱着你,若是摔下去便只管摔死我们两个,公主你可千万不能死,你一定要...... 可话还没说完,瓷姑却突然握住荧荧的手,将她扯向一边,沉声道:魏兵追来了。 荧荧不敢置信,撩起帘子向后看去:怎么会这么快?难不成泄露了踪迹? 回头时,的确见火光炽盛,从山脚下绵延至上,蜿蜒行来,似乎人手不在少数,借着微薄的晨曦,隐隐能瞧见玄黑色的描金大旗,上书了个什么字,极为嚣张的走势,大约是魏军中的某一支队伍。 坐在马车中的静影觉得那旗帜有些许眼熟。 兵强马壮的男人要追赶上她们,也不过是一时三刻的事。 荧荧登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呆呆的看着瓷姑,静影也猛地仰头,嘴唇忍不住的哆嗦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是落入魏兵的手中,她的身份,若是被抓住,依照魏国大将军那残暴的秉性,说不定便将她投入什么不堪之地,以此羞辱她的父亲泉下的亡魂。 那人是绝对做得出的。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绝不可以洛入魏军的手中,静影的面容忽然坚定起来。 现下要做出个决断了。 瓷姑不忍的看着她,然后握住静影的手:公主可还记得自己姓什么。瓷姑的目光锐利起来,一双眼睛再不似平日那般慈和,只是瞪大了眼睛,捏着她的手,让她回答自己的问题。 我记得,我姓姜,陈姜后人,是景泰帝所剩唯一骨血,是南陈的长乐公主。她目光渐渐平和,这些话似乎带给了她力量。 这是她要倾尽一生去守护的尊严和荣耀,尽管它们现在被北魏人践踏在地,尽管它们现在被雨打飘零,只剩下残迹一片,还倔强的攀附在她身周围。 尽管她恐惧、懦弱、胆怯,却依然相信自己可以有足够的勇气,为所谓的尊贵和体面而奉上自己的一切。 瓷姑眼含热泪,看着她笑了,而后瓷姑将手掌附在她的小脸上,老泪纵横道:好,好,你要记住,牢牢的记住,但公主切不要为那可笑的尊严和体面而死去,你要活着,且活得很好,纵然世间诋毁南陈者众,纵然北魏皇帝和那低贱的桓大将军恨不得对咱们南陈骨血杀之而后快也许他们有一日会编排出一些可笑的谎言,说咱们南陈皇室后继无人,可只要公主活着,便知道他们说的终究只是谎言罢了。 你要活下去,好孩子。 终有一日,去告诉世人真相,咱们的陛下,不是一个昏君。 就算,只剩下你一人,也要好好活下去。 她也不知瓷姑一介女流哪里来那么大的力气,但见她从随身的小靴中抽出一把匕首,将马和车之间连接的缰绳割断,而后瓷姑拉着马车,问荧荧:好孩子,你怕吗? 荧荧的面上已经满是泪水,她咬了咬牙,也拉过断了的缰绳,摇摇头:不怕,为了公主我浑不怕,日后,公主不要忘了逢年过节为我和瓷姑烧一串纸钱,免得我们在地下受旁的小鬼的欺负。她兀地笑起来,却叫人不忍去看。 砰!惊天的响,断裂的马车急速的下坠,静影拽着马尾,硬生生被拖行了数百米,在马儿也完全掉下悬崖时骤然松手,悬崖边的泥石滑落下去,她探头下去,只见马车已四分五裂,那马掉落下去便沉在水中,竟是再没冒出头来。 大约,真的没有活路了。 她捂着嘴,将喉咙间的恐惧与愤怒悉数吞下,远处的火光越来越近,她赶紧藏进满是荆棘的灌木丛中。那些刺扎在身上,似乎无孔不入,可她知道,那些痛其实根本算不得什么。 荧荧,瓷姑,不要!噩梦如潮水般袭来,打湿了背颈,耳边似乎有人轻轻唤公主,公主,她才意识到方才发了梦,陈章那素来板正的面容露出一丝担忧,他拍着静影的背,眼睛垂下,道:公主勿怪,是属下唐突了。 公主之躯,不是他这样身份卑贱的下人可以触碰的,若此刻是在南陈皇宫,只怕他这双手早已不复存在。 静影摇了摇头:我刚才做噩梦了?见陈章点头,她又继续道:无碍,如今已没有什么公主了,以后你就唤我静影,我叫你陈章哥哥。 陈章却不肯同意,一张脸涨的通红:公主的名讳,即便是假名,属下也不敢亵渎,属下一日为太子臣属,便一日要效忠公主殿下,在外不方便,属下便以小姐相尊,您唤我陈章即可。 静影知道他这人执拗,也不再劝,便同意了。 方才,我梦到瓷姑和荧荧了。她坐在马车边沿的凳子上,双腿落不到地,因而不停地晃荡着,马车身处树丛间,多了一丝静谧和清丽,静影抬头望天,看到不止小院中四方的天地,不觉深吸了一口气:可是太子哥哥始终不曾入梦。 若活下来的是哥哥,应当比我有用多了。静影低下头,有些落寞,耳边间或传来一两声鸟叫,她眨了眨眼睛,唤陈章:你在想什么? -- 第41页 陈章道:生死有命,太子殿下为国捐躯是死得其所,公主殿下是太子亲妹,他想保护您的心属下理解,属下会誓死保护您的。 静影笑了笑,她知道陈章这样说并不是在耍滑头或是简单的表忠心,能让哥哥委以重任的人,一定是正直忠义之士,所以他说的话,一定是真的。 可是她摇了摇头:倘若真的有那天,我不需要你誓死保护,我不想再有人为我而死。 陈章不解:可是公主就是公主,这是太子殿下给属下的任务,所以请恕属下不能遵从公主的话。 静影问他:陈章,你有没有见过至亲至爱之人死在你面前,或者你有没有经历过,所有人都因为你而死这种情境。他们把我藏好,让我眼睁睁看着他们倒在血泊中,却不让我喊一句话,那个时候我才知道,生不如死这句话真正的含义。 姜怡是我的庶妹,其实我和她的关系不算好,但是她却为我跳了楼,代我去死,说为了偿还我替她母妃敛骨之恩。父皇命太监缢死我们所有姐妹的时候,太子哥哥拔剑杀了那个太监,让我们逃命,可他自己却死在阵前。荧荧和瓷姑为了我,和发狂的马车一起跳下悬崖可是苟且偷生给我带来的不是安逸和劫后余生的欣喜,而是日复一日的愧疚和折磨。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脸很平静,以至于陈章险些以为和自己对话的不是公主,而是当初那个冷静从容的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说过,我那妹妹独享恩宠,娇弱又爱哭,但是心地善良。 如今看来,倒不是虚言。 公主,喝碗茶水咱们便上路吧,一切都过去了。陈国覆灭一年之久,陈国皇室早已无人在再提及,况且世人早就以为姜韵公主已经死去。 静影发自真心地笑了笑,随后接过那茶碗,抿了抿茶,那茶涩得很,但入到口中不久便有回甘,虽然口感粗糙劣质,但却是这么长时间以来,静影喝过最畅快的一次。 往事不可追,咱们得向前看。陈章那板正的脸上也露出了些许笑容,瞧上去竟有些憨。 再走三日便到青州了,等到了青州,咱们便安顿下来,太子殿下在青州早有置业,如今正派得上用场。陈章执起马辔,抽了马腹部一下,那马休息了好一阵子,吃饱喝足,这会子力气十足,嘶鸣一声便直往前去了。 静影对着空气扯了扯嘴角,似喃喃自语:哥哥,你早就预料到今日了罢。 陈魏之间,早有一战,既有战事,便必会有死有伤。 只是哥哥太过自尊,宁可做那不肯过江东的霸王,也不愿做明修栈道,屈居西蜀卷土重来的汉王。 跟丢了?桓槊负手站在书桌前,在他身后,人称虎狼鹰师的桓家暗卫跪成一排,个个低着脑袋,大气不敢出。 只有乐游注意到,桓槊的右手捏着案几上的画幅一角,青筋爆起,已在发怒的边缘,此刻不过是强捺着理智。那幅画正是《霜华图》,是自己特意吩咐人寻来送给静影的,但显然,她并不在意,且践踏了他的苦心。 张贴海捕文书,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没有他的允许,她怎么敢动逃跑的念头,桓槊于心中暗暗发誓,若是让他再见到她,必要以铁链锁之,人说金屋藏娇,从前他嗤之以鼻,可当他遇到不够听话之人时,又何止要用金屋藏之。 他要折断她所有的羽翼,掐碎她的腰,按下她高贵的头颅,命她永远臣服于自己面前。 他并不介意,真的打断她的腿。 屋内燃的香燃尽了,朱漆要去换新的香,可是这一炉香是静影再在时点上的,桓槊说要留着,等静影回来亲自换。朱漆颤着牙关,默默缩在角落里,心中迷惑得很,为何自己做了措事,大人却一直没有罚她,而是让她继续留在这儿伺候。 最后,终只剩下一炉燃尽的死灰一般的香末,和隐匿在黑夜中,桓槊的身影。 -------------------- 作者有话要说: 可以看出,男主是个很变态的人 第22章 玩味 冷雨一下便是半月,青州小巷隐藏在山水环抱中,鲜少有外人来往,民风淳朴,很适合安居。 静影和陈章暂时安置在先太子的宅院中,也许是骤然得了久违的自由,初时静影还不敢相信,每日醒来时都要在榻上想好久,想着,自己是怎样一路到青州的。 虽说先太子留了不少财物,但那些珠宝来头过大,很是昂贵,静影并不敢招摇地将其拿出去典当使用,所以她和陈章两个人还是过得紧巴巴的。 不过好在陈章有一身的力气,可以做活补贴家用,码头上的工头见他人生得高大威猛,又有一身用不完的力气,很是高兴,也愿意多给他一些赏钱。 除此之外,静影也会些针线刺绣,虽然陈章再三严申不愿让静影做这些粗活,但静影早就抛却了自己公主的身份,总是瞒着陈章偷偷做些针线活拿到绣坊去卖。 今日又是雾蒙蒙的天气,静影走在青石板砖路上,眼头不住地跳着,似乎昭示着有什么事要发生,她挎着竹篮子,走在回家的路上,揉了揉眉心,疑心是昨晚做活太迟没有睡好,所以眼皮子才会跳个不停。 -- 第42页 姜姑娘,又出去买菜啊!静影生得好看,为人又和善,所以街坊邻居都愿意同她说话,走在街上时,总忍不住向她打招呼,静影一一回应了。 静影抚了抚菜篮子上的布,为了防止旁人循着一个静字找到这儿来,她特意用回来本姓。毕竟天下姓姜之人,也不止陈国皇室一家。 她不会庖厨之事,但好在陈章什么都会。为了不让静影饿着,陈章同意她每日出去买些新鲜菜蔬,近日鱼市俏得很,渔夫老伯收获颇丰,这篮中的黑鲫鱼便是早晨刚网上来的新鲜货,静影去买时,那鲫鱼还不住地扑腾,惹得渔夫老伯将嘴角的烟袋子放下,笑道:新鲜货才这么皮实呢! 鱼肉比猪肉要便宜许多,不用担心银钱,虽说从前在陈国时庖厨准备的都是金齑玉脍、鲜鲈鱼,如今的小小鲫鱼看起来寒酸不止百倍,但静影仍很高兴。 越往巷中走,便越闻得饭食的香味,这是宫里不曾有过的烟火气息,只是今日不知为何,这条巷中静谧许多,良久不见有任何行人,静影存了些狐疑,脚下的步子也放缓了些,待走到家门口时,静影停住了脚步,并未选择直接进去。 门口开了一条小缝,好像是陈章回来了。 静影刚要推开门,便陡然瞧见,陈章被人五花大绑着跪在院子中,一柄黑漆漆的长刀就架在他脖子上,他突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愕,而后他很快低下头去,只有静影瞧见他口中默念的是快逃。 今日你若说出静影姑娘的下落,还有一条命可活。陈章自己做先太子的暗卫做了有十几年,自然晓得面前这群人干的是什么勾当,不过和他从前身份一样。 而暗卫的第一要诀便是口风够紧,人够忠心,非主子开口便一句话也不能透露。 公主曾说,若是有一日她遇到危险,并不需要自己舍命相救。 诚然,这只是公主的一面之词,身为暗卫,为主人而死,才是无上荣光。 他抬起被打得发肿的脸庞,冷冰冰盯着面前说话之人,忽然狠笑着啐了他一口:凭你也配!要想知道静姑娘的下落,让你主子亲自来见我! 你!那暗卫也是横行十数年头一次见到这么狂悖之人,加之陈章侮辱了他们的主子,想着再搓搓他的锐气,长刀一动,便要往陈章右腿砍去。 千钧一发之际,静影使出吃奶的力气将菜篮子朝拿刀之人扔去,早上刚买的鱼被扔得发懵,一下子脱离了安全的环境,在干燥的地面一下一下蹦跶起来,静影强作冷静,昂首道:我跟你们回去,不要伤害他。 陈章恨铁不成钢:小姐你这是何苦!他们问不出你的下落,是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就当她蠢吧,已然见过那么多人殒命于她面前,她无法再一次坐视不管了,何况这一条命,也早就了无遗憾了。 静影晓得他们要将她带去哪里。 只是当自己重又回到魏都时,心狠狠颤了一下,前途未卜,命运未可知,这一回的惊惧恐怕不会比亡国那时更少。 这一路上那些暗卫片语也不发,她似一个等待宣判结果的囚徒,茫然的走在这条漫长的归路上。 她被蒙上眼罩,手也被束缚起来,他们带她走进一个屋子里。 然后门从外面被打开,黑暗阴森的屋子里闪现过片段的光芒,静影的眼睛被狠狠刺了一下,她掐着手心,心跳如擂鼓。 脚步声一下一下靠得越发接近,静影似乎听见了什么金属撞击的声音,像被展开似的,拖行到她面前,她被猛得按到床上,那人握住她的手,将一双柔荑挨个套进冰冷的圆圈中,只听咔哒一声,锁被落下,她被锁住了?! 你是谁?是你!桓槊?如此阴郁残酷,除了桓槊,还能是谁? 静影咬着唇,却不妨被人从外面撬开,他攻城掠地,从眉心一直亲吻到嘴角,而后他捏住静影的下巴,迫使她张开嘴,以方便自己更加轻易施展,有一瞬间,静影几乎觉得自己快要溺死在其中。 可是,远远不止这些。 你猜到了。他褪下静影的眼罩,来自他的眉眼,清晰可见他的玩味、冷漠和残忍。 桓槊的手顺着她的侧脸,以使人发痒的慢动作,由上往下刮,像是在欣赏一件稀世名品,不过他的表象很快被撕破,紧接着而来的是他的狂怒与歇斯底里。 而静影的双手双脚,皆被绑在床帷上的四角,真正是像极了一条为人任意宰割的鱼。 她想到那条可怜的,还没来得及炖的鲫鱼,忽然产生了无限的同情。 为何要跑。他的手指轻而易举的挑开她腰间的带子,将她剥得光溜如除尽蛋壳的鸡蛋,静影羞不能自已,却仍是冷着强调道:不愿伺候你。 听闻此话,桓槊连说了三声很好,而后从腰间金鱼袋中取出一粒黄豆大小的珠子,递到静影面前:可知这是何物?面上带着促狭的玩味和恶意的恐吓。 果不其然,静影的脸色如他所预料般,变得极为难堪,尤其那一直保持得很好的冷淡,骤然破裂,他似乎找到了真正的乐趣。 便是刺破她虚伪的面纱,让她在自己面前露出真正的情绪。恰如此刻,他痴迷于她脸上的恐惧,像是在欣赏小兔子被猛兽逼到绝境处的绝望和坐以待毙。 -- 第43页 第23章 囚雀(已修) 桓槊手持着细小的铃铛,先是自高山上一跃而下,带起一阵微风扫过的战栗之感,冰凉的触感贴近,先只觉得凉得瘆人,后只觉有如千万只蚂蚁蜂拥而来,似要踏平这片荒原。 铃声清脆悦耳,桓槊取过铃铛,在她耳边晃荡,随后露出陶醉的,如同听见曼妙乐声的神情,对她说:你听,多么美妙的声音。静影却只觉得可怖。 她努力伸缩手脚,却因为被绑在床头柱子上而动弹不得,只能让床板发出轻微的晃荡声。 你究竟想做什么?目光若寒星,是一双顾盼多姿的美目,可现在这美目无波光,只剩下满腔的怒意,桓槊伸出一只手去遮挡她的寒眸,秀丽的嘴唇因先前的动作而吐着如兰的气,视线下移...... 几乎目眩神迷,他鬼迷心窍的...... 顷刻间雪山崩塌,静影大骂其无耻,可桓槊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他看了看手上的铃铛,凑近她耳畔,朗声笑道:作什么要去抗拒呢? 静影几乎声嘶力竭去阻止。 昨夜雨疏风骤,一宿锦衾寒。 我求你求你放过陈章。静影微微张嘴,却并未看向桓槊,她知道,此刻桓槊就躺在她身侧,他以一贯的如同看猎物的目光看着自己,他摸着自己的一绺头发,发丝落在肩上,带起一阵颤栗,静影的目光却是空洞无神的,自始至终看向高处的床帷。 素白的纱层层叠叠,交缠在一起,如梦似幻,可身体和心灵却如陷入地狱般,四周都是泥沼,连自救也不得法。 你有资格求我吗?桓槊冷笑一声:你不提醒,我倒险些忘了这回事。只是......来人,带进来。他恶狠狠的捏着她的下巴,又一次,将她的脸甩过一边。 别!眼看外头人就要破门而入,静影撑着虚弱的身体,哀求着桓槊,可他始终都不曾垂怜,静影只能将脸别到一边去,企求保住自己的一点尊严。 然而在外头的人彻底进来前,面上忽然飞来一件男人外衫,静影被劈头盖住,闷得几乎呼吸困难,桓槊坐在榻边穿靴,将她的身躯遮住大半。 朱漆被两个汉子押进来,甫一进屋便闻见一股浓郁的味道,只是三人却无一人胆敢抬头张望,桓槊穿罢靴子,将盖在静影面上的长衫微微扯下,露出她精致的面庞,只是此刻那小脸梨花带雨,若雨后海棠花一般,经雨打风吹而零落成泥。 桓槊附在她耳边道:猜猜看,我会怎么处罚不忠的奴婢。意有所指,似在敲打静影。于他眼中,除了桓思飞,谁不是奴婢,谁不能肆意处置,尤其是她们这样没有身份户籍的奴婢,最为卑贱,娼所酒肆,无处不可转手。 朱漆事主不勤,不堪重用,便打三十大板,卖入迎春坊吧。说话间竟丝毫没有眷念,打骂发卖一个婢女如同处置一条牲畜。 其实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不是么? 其实这个世道也一直如是,不是么? 可朱漆又做错了什么呢? 朱漆口中被塞了好大一团布以至于连喊都喊不出来,她伺候静影不过数日,其实情谊算不得深,但也绝非萍水相逢的路人。 静影见她这样,亦颇有物伤其类的悲痛,也许有朝一日桓槊腻了她,便也随意找个由头,将她卖去做娼妓或者送给部下作小妾。 一切都未可知。 想求情?他不怀好意般笑着,将静影哽咽在口中的求饶的话堵塞在口中,他道:你可要想好,我只能答应你一次,是救她还是救你的陈章,你自己看着办。 随后他示意侍卫将朱漆口中的白布拿去,朱漆哭得声泪俱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好不邋遢,不住地给静影磕头:姑娘救我!我不想去迎春阁!姑娘慈悲,迎春阁那地方......若是我去了,定活不过一个月的! 叫喊声仍在耳畔,她恍神恍了好一阵,桓槊才道:一个我府上的婢女,一个是你的老相好,你自然是要救他的了。这话满是不屑。 只是可怜朱漆,明明并未犯下什么十恶不赦的弥天大罪,却要落得如此下场...... 静影默默流泪,嗓音嘶哑昨夜喊叫过甚,今日嗓子已经发不出声来,她微垂着眼,不忍看向朱漆:原是我的错,你何必罚她这么狠,说到底,她不过是为我所累。 桓槊却突然大声笑起来,凑近捏住静影的下巴:你也知道她是为你所累么?我便是要让你知道,纵然你身无牵挂,不要自己的性命,我这桓府也不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想走的地方! 人命如草芥,你早该知道的。他道。 你若有本事,便一世绑住我的手脚,否则待我寻到机会,我 桓槊听到这儿,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道:你此生,都会被困于我掌心,本大人,一定会叫你死心塌地的。就如同他驯服那些烈马悍匪一般,只要肯下苦心,有什么不是手到擒来的呢? 带下去吧。他吩咐道。 然后只留下静影一个人在这间房中。 静影的手脚皆被绑住,桓槊临走前又将她的眼睛用初时的黑布蒙住,静影一想到自己被那些脏东西给,想到那枚珠子似的铃铛,脑海中明明充满了屈辱之感,可身体和理智却仿佛被生生割裂一般,一边是极致的幻乐,一边是清醒的痛苦 -- 第44页 桓槊并未将那铃铛带走。 她因为铃铛的原因更不敢有丝毫动作,只怕动作之间会带动铃铛,届时更加难以控制。 陈章的境遇比静影好不到哪里去,他上身两根琵琶骨被洞穿,整个人被钉在刑具上,整个人鲜血淋漓,若非靠意志强撑着,只怕早就去见了阎王。 此刻正是意志薄弱之时,牢房多潮湿,又没大夫诊治,那洞穿了的血肉之躯也难免惹得高烧缠身,只是他一想到自己的使命还未完成,公主不知在何处受苦,便不敢轻易消沉意志。 就连这桓府的刑卫也不由赞叹他的坚韧,都道他果真是个汉子,难怪敢携大人心爱的侍妾私奔...... 刑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一阵脚步声后,陈章缓慢地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个冷峻的男人他穿着暗金花纹的玄色披风,头上紫金冠束发,腰间配璃龙纹吉祥如意玉佩,一进来便有人端茶倒水,殷勤伺候。 桓槊绕着他走了一周,而后坐在太师椅上,问道:你这种货色,她都下得去口?不过一凡夫俗子耳。语带嫌弃,却丝毫未注意到内心涌起的一丝波澜。 桓槊将他当成了公主的情夫。陈章本想反驳,但想到公主身份若是暴露恐怕更加危险,再加上此人实在嚣张,便不再反驳。 呵,倒颇有气性,难为她肯跟你一场,只是她于床榻上的风姿,你是无缘想见了。桓槊作着刮指甲的动作,一切似乎漫不经心,今日走到这儿向他问话也不过是无事取乐游玩罢了。 可陈章却听不得这话,他猛然向前挣扎,将胸前洞穿琵琶骨的刑具带得噼里啪啦作响:你将她怎么了,你竟敢玷污她!公主是陈国最冰清玉洁之人,怎能污于此人手下? 一想到是自己不够谨慎小心,才让公主陷入险境,而自己又没有能力前去营救,陈章便有如万箭穿心般懊恼与痛苦。 九泉之下,自己还有何颜面去见太子殿下啊! 只是想来还不够刺激,若是当着你的面,也许她便不会再对你有任何痴心妄想了。他竟然还嫌不够!陈章怒目而视向桓槊,只恨不得生啖其肉,可他不过是一条砧板上的肉,什么也做不了。倘若公主真的受此大辱,恐怕再不会想活了。 狂怒之后,理智回归,陈章闭上眼,祈求道:你杀了我吧,不要折辱她,她会死的。 桓槊却见不得他这幅样子,好像他是那个一心为静影着想的意中人,那他又算什么呢?一个恶霸?还是一个不入流的恶霸? 他其实一向都不屑于做这样的事的,可牵扯到静影,便总是失控。 桓槊从太师椅上站起来,冷冷睨着一双眼,说不尽的狠戾:你算什么东西,她是我的,旁人谁也不许肖想!似是争狠斗勇的猛兽宣誓自己的主权。 月上中天,又是一日中最暗的时刻,那间黑暗的小屋,又迎来了它的主人,只是今天晚上,不知受了何刺激,桓槊一言不发,只一双狠戾的眸眼死死盯着她,静影口中间或逸出一两声破碎的沉吟,发丝相缠,直至月亮西沉,桓槊才喊备水。 静影乌发如墨绢散落于榻上,桓槊竟情不自禁地在她额间印上一吻,只是吻毕后却又觉得自己多此一举。 静影一整晚都别开脸,不直视他。 桓槊抬起她的腿,一丝冰凉贴上肌肤,他的手指从脚踝处一直刮到小腿肚子,静影不愿被他玩弄,想要一脚踢开他,却不妨被他捉住了脚。 囚雀铃一戴上,往后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他亲吻着静影脚踝上的铃铛,露出了一丝微笑。 便是死,也只得葬于我为你铸造的笼冢中。 -------------------- 作者有话要说: 要啥自行车(摔)s死我算了 最近期末周+住宿灵感不太足 每次在寝室码字就像挤牙膏一样太困难了 灵感枯竭 第24章 傻孩子 桓槊,你不得好死!静影搜索枯肠,却也只骂得这一句稍恶毒的话,听在旁人耳中,简直是如挠痒痒的程度,桓槊摆弄着铃铛,露出不怀好意的笑:不得好死?若是如此,我倒求之不得。他握着静影的手,将手指递到唇边,一根一根吻过来,而后抬头看她:若是死于你之手,更好呢。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愿望,小美人? 陈章!只要你放了陈章,我不会再反抗!啊!静影本意只想哄得桓槊先放了陈章,可是不知怎的,桓槊听见这话,竟掐了静影一下。 他冷笑起来:你真的很懂得扫男人的兴。那本大人便要罚你罚你他将静影翻了个身,而后趴在她肩头,狠狠咬了一口,留下一个很深的牙印。 静影吃痛,但不愿叫出来,只能呜咽于无言中。 泪水顺着脸庞,滑落在枕衾中,氤湿一片。 为何为何是我。她不明白,世上有万紫千红的美人,愿意为桓槊榻上之臣的女子又何止千万,甚至于就连魏帝宫中的美人也甘愿俯首,可为何桓槊却偏偏挑中了她。 屋外似乎下起了雨,原本晦暗的屋子更加阴沉了些,屋外骤然划过一道闪电,照见静影的背影,桓槊环住她的腰,将下巴搁在她肩上,狎昵有如夫妻。 -- 第45页 他伸手摸到静影的脸庞,以指腹轻轻揩去她面上的泪水,声音微沉:就真的这么想见他? 静影停住哭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桓槊竟然会竟然会允许她见一见陈章?他是如此奸佞多疑,狡诈强势,怎会允许怎会允许自己的禁脔与怀疑有染的对象相见? 可机会只有一次,只能把握。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询问身后之人:大人允许允许我见他吗? 又一道惊雷劈下,桓槊笑意温柔,一手爱抚般玩着静影的发丝,缓缓道:自然,本大人一向说话算话。话音落下,遥远的惊雷的声音炸响,不知预示为何。 他低下声来,又贴近了些:还是得看你乖不乖顺了。意有所指。 静影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无非是想要她的伺候。 身上无一伤痕,可心中满是创口,她忍耐着胸腔中的恶心之意,想要坐起身来,可手脚皆被束缚,无法动弹,她软下声音,抛却羞耻心:大人可否先替我松绑。 桓槊没有应允,他捏着她脚腕上的铃铛,自下而上抚弄过来,直视着她的眼睛,引诱般嘶哑着嗓音:喊出声来。 他自来叛逆,唯我独尊,从小便如是,当年桓玄让他改口唤自己义父,桓槊偏是不肯,桓玄便让手下最狠戾的侍卫将他上衣剥去,让他跪在庭院人来人往处,一边被鞭笞一边被人议论纷纷,可即便如此,桓槊仍不肯遂了桓玄之意。 那时他以初生狼犊那样稍欠缺狠戾却坚定的目光狠狠看着桓玄所在之地,于是他被鞭笞得鲜血淋漓,险些死在庭院中,可当他看见桓玄满意的目光时,他便知道自己赌对了,他躺在桓玄面前,强撑着要跪下来,可浑身痛得不可言喻。 口中满是腥甜之意,桓槊笑道:舅父不会杀我的。桓氏式微,左氏一手把持朝政,旧年桓左两家曾有不共戴天之仇,而桓玄年事已高,膝下无儿子,不得不寻觅接替之人,否则整个桓氏将有倾覆之灾。 你赢了。桓玄抚着胡须,轻描淡写,那从前不曾正眼瞧他的目光终于完全落在了他身上。 乌云渐渐消退,清晨最早一缕阳光照下来,然而这间屋子的门窗都被桓槊吩咐下人遮了黑纱,所以屋子里还是黑黢黢的一片,桓槊看着静影的睡颜,竟生出一种岁月安好之感,他俯下身亲吻了一下静影的额头,见她睫羽轻颤,便晓得她根本没睡着,只是不想见到自己。 桓槊没有戳穿她的小把戏。 他轻轻笑了笑,而后伸出手掌,覆在她小腹上,喃喃道:这里很快便会到了那时,你还怎么跑呢? 大人,该上朝了。屋外的侍女敲了敲门,提醒道。 桓槊看着散落一地的衣裳,不禁蹙了蹙眉,冲屋外唤道:进来替我更衣。 阿香轻轻推开房门,桓槊赤着上身,榻上躺着那个被大人发海捕文书追回来的女人,她有些害怕,跪在地上去寻桓槊的衣裳,零乱中看见被撕的粉碎的静影的衣衫,不免双颊羞得通红,她不敢抬头,却听一道低沉的声音传入耳中,眼前出现一双玄色云锦长靴,长靴的主人道:作何不敢抬头。 那声音虽低沉,但却也好听,像是有人在耳边低吟浅唱,她一时被蛊惑了心智,于是壮着胆子抬起头,一眼便撞进桓槊幽邃的目光中,他轻笑一声:怎么毛毛躁躁的。似乎心情不错。 面前的男子虽不是如冠玉般温柔尔雅,但却充满另一种掠夺之气,他的眉极浓郁,又狭长,配以一双亦正亦邪的墨色瞳仁,更显得贵气俊朗。 阿香一时忘了体统,忙要回话,可刚出声便被桓槊嘘了一声,止住。他指了指榻上之人,意在不要吵醒静影。 回大人,奴婢是新来的,不甚熟悉府上的规矩。她轻声回答,以一种不会吵醒榻上人都声音。 桓槊这才想起来,似乎是有这么个事,管事前些日子与他抱怨说是府上人手不够,他便大手一挥,批了采买之事,朱漆被发卖了出去,这个丫头便是新买来的吧。 他点了点头,管事采买的人大多身家清白,他不用过多在意。 阿香服侍桓槊穿衣,许是因为紧张,险些将扣子扣错,桓槊初时还有耐心,见这婢女笨手笨脚,不免有些恼火,便将她拂开,自己扣扣子,衣服穿好之后,桓槊便离去了。 阿香还跪在地上,不敢起身,直到桓槊走远,屋里屋外又静谧下来,她才悄悄的抬起头来,凑得近些,端详着榻上之人的面容。 透过层层如梦似幻的帷幔,风一吹,露出静影的容貌,阿香惊呼一声,似乎不敢相信,这世上还有如此美人,可美人呼吸急促,仿佛为噩梦所缠绕,她面上露出痛苦的神情,一张苍白小脸皱得不成样子。 臻首娥眉,如一弯新月似的,朦朦胧胧却又极具美态,难怪大人会如此宠爱她,想来翻遍整个魏国,也不会有比她更美的女子了吧。 听闻从前宫中的沈贵妃也是倾国倾城,陛下为了沈贵妃更是修了一座摘星楼,专为沈贵妃庆贺生辰之礼,可惜沈贵妃红颜薄命,死在二十岁生辰的前夕,终年只有十九,而摘星楼更是为此荒废多年。 -- 第46页 桓大人已是当世权臣豪雄,待这姑娘又好,恨不得要星星不给月亮,还特地为姑娘种下满园子的花,可是榻上这姑娘为何履履拒绝大人呢? 阿香轻咬着下嘴唇,缓缓退出了小屋。 外头彻底亮了起来,门外有人送午膳进来,阿香拦住送膳之人,道:今日就不劳烦姐姐了,我来送吧。 厨房的桃枝早就不耐烦这差事了,见有冤大头愿意顶这差事,欢喜得很,二话不说便将食盒递给阿香:这姑娘脾气怪得很,什么也不肯吃,大人可是吩咐过,若是姑娘饿出个好歹,可没有我们好果子吃呢!我丑话先说在前头了,你自己掂量着要不要 阿香笑嘻嘻地接过食盒:多谢姐姐提醒,我晓得了,必不会叫这姑娘有个什么的。 她走到房门前,敲了敲门,朗声道:姑娘,奴婢来送饭了。 屋内良久没有回应,阿香又敲了敲门,一连敲了几次都无人回应,阿香便知道,这姑娘是故意不回话的,她便大着胆子推开门。 静影仍在榻上,阿香凑得更近些,这回直接走到榻边,她直接撩起层层的帷幔,床上之人,像是寂静得死去了,她有些害怕,忽然后悔起来,自己不该接过桃枝的活,若这姑娘真的死在床上,那么自己会是什么下场?她轻轻揭开被子,只是 映入眼帘的,是一具美丽的酮体,只是酮体之上掐痕、挖痕深浅不一,还有被缚住的手脚,四根铁链,将她的手脚皆束缚于床上,静影屈辱的闭上眼,不愿接受这诧异的审视。 阿香噌得一下退后半步,帷幔又再次落下,床上之人以微弱的声音哀求她不要走:求求你,能不能替我解开锁链。 阿香跪在地上,连磕了几个头:姑娘饶了奴婢吧,奴婢不敢!奴婢真的不敢!若说晨时见桓大人觉得他相貌英俊,可如今看到这姑娘的遭遇,阿香才明白,自己来到这桓府根本不是走入什么福窝,而是进来豺狼穴。 桓大人,如虎狼。 她是真的不敢帮这姑娘。 姑娘如何称呼。阿香将食盒摆在脚踏上,将帷幔支起,遂露出床榻上的情境,静影的枕侧落下一块长条形的黑布,她的声音低弱:我叫静影,那么,能否替我将衣裳穿上呢?她用尽了力气,碾碎了自己的骄傲。 虽然,她的骄傲,早就与陈国同葬。 若她生来低贱也好,也不至于如今身为下流,却仍心比天高,妄想逃脱桓槊为她织的笼冢,她早该知道,若是被这男人盯上,除非死亡或是他全然腻了,否则永生脱不开他身边。 阿香仍有些畏惧,但心中却又实在怜悯静影,便走到衣柜旁取出一套衣衫只有一套男装,静影穿起来颇嫌大,但如今也没有办法,阿香缓缓走到她面前,不忍看她,将衣裳替她穿好。 静影看着她低垂的目光,似乎泫然欲泣,笑了笑道:傻孩子,你扣错扣子了。 阿香破涕为笑,挠了挠后脑勺:静姑娘莫怪,奴婢奴婢被这么一个娇滴滴明艳到不行的大美人注视着,阿香一张脸涨得通红。 第25章 浪潮 阿香又犯了早上的错误,颇有些不好意思,然而静姑娘不像桓大人那样权势威重,她只是温柔地注视着自己,道:重新扣吧。 大美人的声音也十分好听,阿香嗅见她身上的芳香,脸又红了红,道:姑娘吃些东西吧。 静影面上的笑容忽然垮下来,一弯新月似的眉蹙得极深,她偏过头,一滴泪自面上滑落,若神仙泣下,一瞬间就连阿香也觉得只剩下愁云惨雾了。 任谁被关锁至如此境地,都会茶饭不思的吧。 阿香掏出帕子替静影拭去面上的泪滴,宽慰道:静姑娘便遂了大人的意吧,只要您服个软,大人不会不允的。 她的眸光闪现出神采,静影若面临救星般,央求道:我求你一件事,好不好?替我寻一碗药来,我不想不想怀上他的孩子!话中充斥着恨意。 阿香被吓了一跳,手中的调羹险些扔出去。 姑娘你姑娘你怎敢作此想,若是大人知道奴婢定然死无葬身之地!到底是自己的性命重要。 静影重又重重躺了下去,嘴边是阿香喂来的汤羹,她转过头去,不肯张嘴。 阿香又劝说了好一阵子,仍是没有办法,只能将饭食又收拢起来,拿了出去,走之前留话道:奴婢就在门口,若是姑娘饿了便唤奴婢的名字,奴婢叫阿香。说罢便走了出去,桓大人不允许她们在屋内停留太久。走到门口时,阿香轻声道:今日之事,奴婢不会与大人说的,姑娘且放心。 静影盯着头顶的帷帐,而后又闭上了双眼。 桓槊想让自己为他生下子嗣,简直痴人做梦。 白昼的时间,静影总觉得太快,因为一旦到了夜里,那恶魔便会来到她身边,尽其所能地折磨她。 不久廊上的宫灯又燃了起来。 透过黑色窗纱,能看见一点光晕。 只是屋内仍是黑黢黢的,静影就连透过窗子,想瞧一瞧屋外的月亮也做不到。不知桓槊要囚禁她到何时,眼下看来,似是遥遥无期了,她不断地挣脱着锁链,纵然徒劳,纵然铁锁在她手上、脚踝上留下一圈圈的勒痕,静影仍不肯放弃。 -- 第47页 吱呀一声,他又来了。 静影下意识颤抖了一下。 她的噩梦又要来了。 桓槊并不作声,静影听这靴子落地的声音越来越近,她颤抖着身子,不敢看向他来的方向。良久,咔哒一声,静影睁开眼,只见面前一个黑影,她活动了一下手脚,感到有些不敢置信:你 桓槊竟解开了她手脚上的锁链。 可不待她再说话,桓槊忽然将她一把抱起,他随手捞下自己的披风,盖在静影身上。 两两相望,唯余寂静,依稀可听见他胸膛中沉稳的心跳声。 她又重见了月光。 一轮新月正高悬于空中,皎洁异常,只是桓槊显然并非带她来赏月,他的手箍在她腰间,似铁锁,甚至比铁锁还紧,仿佛带着火光,满是烫意。 他抱着她越走越偏僻,越走越黑暗,直到身边所有人都消失,他带着她走进一个地下室,两壁燃着烛光,但仍是非常暗,且隐隐有些透不过气来,随处可见的蟑螂老鼠,阴暗潮湿至此。 静影有些害怕,不知桓槊要作什么。 难道他想在这儿将她灭了口?那么这样也好,好过在世间受此磋磨。 可静影还是想错了。 他们走到一间牢房前,墙上钉着一个男人,静影一眼便认出来,是陈章。 她忍不住唤道:陈章。可惜因为连日来水米不进,没什么力气,竟连喊叫都难以为继,陈章的状态很不好,看上去倍受折磨,浑身都是血迹。 静影忍不住捂起嘴,不敢叫自己喊出声来。 桓槊将她放在太师椅上,而后他不知渡了什么来,以口渡入,呛得静影险些喘不过气,待失了桎梏,静影忙要将口中吐去,他又命令道:咽下去,否则我杀了他。目光凶狠,不似作假。 桓槊走到陈章面前,捏着他的下巴,命他抬头直视自己,笑道:你想见的人来了。 陈章猛得看向他身后,果然是公主!他忙喊道:小姐!小姐你还好吗?话中满是关切。 桓槊慢悠悠走到静影面前,静影刚刚将口中东西咽下,便见桓槊挡在自己面前,他转头对陈章道:可知道她方才吃了什么? 极乐合欢散。这东西,若非男女相交不能解,我今日便要在你面前,让你知道,她只能是本大人的人。谁若是敢动我的东西,我会叫他生不如死。同样,谁若敢背叛我他的目光投向静影,捏着她的脸颊,狠道:我亦不会放过。 腹内似有一团火焰在燃烧,烧得整个人都失了理智,静影将身上的披风抖去,仍嫌不够凉快,这时有一只手递过来,静影先时还有些犹豫,可胸腔内的火烧得越来越旺,直要将五脏六腑都焚毁,她便顾不得许多,只好接过那手冰冰凉凉的,便又将脸庞贴上去。 好冰。那只手的主人摸了摸她的脸颊,任由她放肆动作。 陈章目眦欲裂,不敢再看,扯着嘶哑的嗓子吼道:你杀了我!你杀了我!铁链被晃得哗啦作响,血肉之躯痛意非凡,可他只能眼见公主为人所欺凌侮辱,却无计可施。 生平第一次,陈章觉得自己无能得要死。 他恨不得,现在就死去,哪怕受万箭穿心之苦。 他对不起殿下,对不起公主,对不起陈国的百姓。 桓槊将地上的披风捡起,盖在静影身上,到底还是不忍心他抱起她,走了出去。 囚室外是一片碧波荡漾的湖水,岸边停了一叶孤舟,附近阒静无声,也无半个凡人,他抱着燥热难忍的静影朝湖边走去。 湖水尚有些冷。 静影躺在小舟中央,她的膝盖微微支起,睁眼便是漫天的星河,她意识全无,只为这曼妙的景色而高兴。 她扬起嘴角,口中逸出两个字:星河。很漂亮呢。 桓槊亦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星河万千,美丽异常。 他的手撑开静影的手,就在那一瞬间十指相扣,湖中有小浪打来,落在蓬舟上,他们已在湖心中央。 桓槊附在她耳边问道:我是谁?静儿。他在这一刻,无比期望她的回应。 可是,她张了张嘴唇,面上一片潮红,又是一个浪潮打开,她强作回应,自然而然的,却是:成璧哥哥。 原来至始自终,她都没有将自己放在心上。 一个陈章,一个成璧,你可真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他只觉得心头一盏灯翻,手中动作亦不知轻重,仿佛在她喊出那个名字的瞬间,自己不再是自己,而只是一头被愤怒充盈了的猛兽。 他凶狠的撕扯自己的猎物,发泄着愤怒之意,若非舍不得,恨不得将这女人按在湖中,或是狠狠的咬断她的脖子,可手刚比到她的死穴时却又忍不住下手。 罢了罢了。 无论如何,他都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当然,也会是最后一个男人。 狩猎结束,他爱怜的看着她柔弱的面庞,雨打娇花,万般美丽,纵然在迷蒙的睡梦中,她蹙起的蛾眉也令他疼惜不已。 成璧,呵。与数日前不同,他现在想的是,找到那个叫成璧的,然后弄死他。 -- 第48页 尽管静影仍人事不省,桓槊还是忍不住放下狠话:你便祈求上苍,莫让我寻到你的成璧哥哥,否则我一定叫他生不如死。 他脑海闪过一个名字,可是转念却又觉得不可能,李相公子?静影怎会与他攀扯上关系呢。不可能的。 情.潮褪去,地处荒野,身上又发了汗,静影觉得冷极了,意识如同在冰火两界来回,她只能抱着身侧之人,以取暖。 而桓槊是习武之人,自然不怕冷的,巴不得静影扑在他怀中。 若是她清醒之时也能这样抱着自己该多好。他摸着静影的头发总有一日,她会死心塌地的。 静影看着铜镜中的女人,她轻轻褪去肩头的衣衫,整个肩头竟一片青紫,失散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想起桓槊捏着她的肩膀,小蓬舟承受不了太多的重量,在湖心中起起伏伏,她的小腿还不时被湖水浇得一片冰凉。 她捂着面庞,痛苦的垂下头。 泪水透过手指间的缝隙,一滴滴落下来,如珍珠一般剔透,她支撑不住,索性趴在梳妆台前,背脊上下起伏。 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在那个混蛋面前露出这样的姿态。 还有陈章,她怎能如此淫.邪,她的尊严,她的最后一块遮羞布也被桓槊揭下,只因他狭隘的猜测! 瓷姑,哥哥,我没有脸面再活在世上了。她抬起头,眼睛红肿,目光却坚定。 妆奁中脂粉一应俱全,就连身后的衣柜也被桓槊命人塞满,只因他不满她昨日穿的那身男装。她从妆盒中挑出一根金簪,而后对准自己的左手腕重重一划 她露出幸福的笑。 倘若从一开始便作此选择,会不会会不会就没有如此多的磨难了呢? 娘亲,哥哥,我好想你们。瓷姑,你不要怪我,我真的真的,尝试着活下去她的手垂在一旁,血滴一滴滴的落在毯子上,像是开出的一朵血花,妖冶非常。 第26章 请求 静姑娘,大人让我阿香一走进房中,便被浓郁的血腥味吓到,她转头看向妆台,只见静姑娘躺在那儿,手腕低垂,手腕下是一摊硕大的血迹,而她的手腕还在不住地流着血,她立时惊叫出来:来人呐!救命!静姑娘自杀了!来人 桓槊赶到的时候,大夫正在给静影诊治,静影的手腕上缠了一圈白纱布但仍然能隐隐看见里头的血迹,那大夫摇了摇头,叹气道:这姑娘死志坚决,割得极深,已是回天无力了,准备后事吧。 桓槊脸色铁青,怒骂道:庸医!随后他拽过大夫的领子,冷冷道:若是她死了,你也不用活了! 大夫被这气势吓了个半死,跌坐在地上,不住地摸着山羊胡子,忽然急中生智道:大人便是要了草民的命也救不活这位姑娘的命,但若是若是宫中刘御医的话,或许会有些回天之术刘御医乃是神医圣手,当年沈贵妃便是由刘御医一手医治的,原本贵妃应该二八早夭,可刘御医却硬生生留住了沈贵妃两年,就连魏帝也极为信任他。 桓槊立即放开他的衣领,对侍从道:备马,我要进宫!时间紧迫不等人,他看了一眼静影苍白无血色的面容,发了狠:她若死了,所有人都要陪葬! 奴仆和大夫呼啦啦跪了一地,阿香颤抖着不敢说话,眼看着桓大人的背影远去。 她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静姑娘,已是只有出气,而无进气的了,不知还等不等得到刘御医呢。 祈求上苍,保佑静姑娘平安度过此劫。阿香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大夫却摇头:死志坚定,这样的人,便是菩萨也拉不回来啊!这次注定是要陪这姑娘去死了! 桓槊满脸冷意,策马直驱御医署,院中御医和学徒正扎着白袖臂收拾草药,一派井然有序的模样,桓槊进门便长驱直入,大门嘭得被撞开,所有人通通下了一跳,一个不怕死的小学徒道:这位大人,这是御医署,不可擅入!你可有陛下手谕? 宫中所有衙署,除非陛下恩准,旁人不许乱闯。 但很显然,桓槊来者不善,他直言:我要见刘御医。 那学徒见面前之人仍肯回应自己,便不免有些托大,加之他刚来根本不认识桓槊,自然不晓得这位阎王的威名,便道:刘御医正在参研前人留下的医经,并不得空,你先请回吧。 旁边学徒拉了拉他的袖子:慎言!其实早已焦急得要死,此人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竟敢惹了这阎王,只怕来日不知怎么死的,景颜躬身执了一礼,恭恭敬敬道:桓大人这边请,刘大人在里头,小人便不打扰了。便将桓槊引至内院。 景颜回来时,方才那名学徒还颇不满意:你怎的如此没有风骨,不过一个外臣,在这内宫中,我等皆唯陛下独尊!他拱手示意,以表对魏帝的敬仰。 景颜摇了摇头:你可知他是谁? 那学徒颇不在意,问道:是谁也大不过陛下。 -- 第49页 景颜将方才不慎掉在地上的草药捡起来,摇摇头:大冢宰桓槊。前日葛家公子便是他做得。算起来,桓槊已经许久不做此等震撼世人的事了,因为他早已走到巅峰,再无人敢如从前那般嗤笑轻蔑于他,可总有不知天高地厚者,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挑战他的底线。 譬如葛家。所以葛家下场极惨。 那位乱说话的葛小姐似乎已经疯了。景颜叹气,徒留身侧之人僵在一旁。 摘星楼 其实宇文温已经许久没有来过摘星楼了,大约是因为这儿藏有太多令人抱憾的回忆,尤其是关于她的。 宇文温抬起头,见她的画像随风飘荡,檐角的风铃丁零当啷,清脆飘逸,他忽然笑起来,脸颊边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温声道:你来了么? 她病重时曾握着他的手,告诉他,自己并不会真正消散,而是化作一缕风,静静地守候着他。 所以每当风吹起来的时候,宇文温总会问一句你来了么? 突然,陈内官火急火燎地跑进来,边跑边喊:陛下!陛下不好!像极了戏曲中龙套的经典对白。 宇文温抚着额头,翻出一幅画像,画上是一个倾国倾城的女人,和沈贵妃有些相似,但沈贵妃是娇柔病弱之像,而画上那女人却青春洋溢,娇俏可爱。 当然,于他眼中,除了沈贵妃,其余女人都是红粉骷髅。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无人能真正媲美沈贵妃,恰如青春年少唯有一次,而那段岁月,唯有沈贵妃陪伴在他身侧,所以全天下真正懂得他的人,也只有沈贵妃一个而已。 发生何事,能令卿连仪表也难以顾及?他语气中有调侃之意,陈内官狠狠擦着因跑动而渗出的汗迹,几乎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桓大人他他闯了御医院,还将刘御医给绑走了!听起来有些大逆不道。 不,是十分的大逆不道,若是君主计较,便有谋反之嫌。 是何等的恩宠和权势,能令他进出内宫于无物呢,甚至于,都不屑向陛下道一声。 宇文温却是毫不诧异,反而宽慰陈内官:由他去吧,他一向如此的。他将画像挂在沈贵妃旁边,问陈内官:像吗? 陈内官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但还是按照宇文温的问题回答:眉眼之间,是有些像的,但也只是一丝。画像上的女人很美,和沈贵妃并肩也不遑多让,只是旁边小字似乎有些 姜韵,陈国公主?陈内官颇为疑惑:可是陛下为何要收纳陈国公主的画像? 宇文温却是笑了笑:自然是有大用的。 姜韵虽颇有美名,可深居宫中,除了陈宫那些亲近的旧人,再无人知道其长相,陈卿你猜,姜韵公主,现在会在何处呢? 陈内官低头苦思,才想出来一个答案,于是试探般问道:难道在魏国境内?那她的胆子未免太大。 那我们不妨来猜一下,谁会成为桓槊的软肋呢?宇文温的目光落到画像上,旁边的沈贵妃画像被风吹得四处晃动,宇文温变了脸色,良久才道:菀儿,你是在怪我过于心机,可你又怎知,我不是在我这大魏殚精竭虑呢,若非如此,我又何必煞费苦心,死守着皇位多年,明明已经油尽灯枯了啊。 陈内官不明所以:桓大人的软肋难道不是桓小姐? 宇文温摇了摇头,忍者胸腔中剧烈的咳意,低声道:她不是,也不会是。桓槊的软肋,唯有一人,但现在,她还不是。 刘御医随着桓槊,一路风尘仆仆的赶到桓府,到了桓府时,静影躺在床上,已经苍白似鬼,床边跪了一圈的侍女和仆从,还有一个民间大夫,都吓得不能自已,有的甚至情不自禁地落下泪来。 大约桓大人拿什么话来吓唬他们了。 刘御医翻开静影的两只眼皮,双眉紧锁,连忙取下身边的药箱,对那大夫说:快去取他说了一通药名,大夫一听,正是止血补气的,忙不迭弹起身来,被丫头带着下去抓药煎熬了。 刘御医取出一应家伙事,将连同桓槊在内的一众不相干人等赶了出去,才施展医术。 直到月上柳梢,刘御医才汗津津的从房中出来,他拿着一块手绢擦着汗,一边走到桓槊面前,道:此女性命暂时保住了,只是不可再行极端之事,否则神仙难救,我的药方每日两次煎服,切记切记! 桓槊拱手:多谢刘御医,今日多有得罪。便要将刘御医送出府去,刘御医却拦住了他的脚步:大人留步,医病救人乃是医者本分,大人不必记挂,只是大人莫要怪罪我御医署中学徒的糊涂口齿,老夫便感怀在心了。 这位刘御医,一身的好医术,心肠竟也如此慈悲。 桓槊听了忙道:定不会再去寻御医署的麻烦!算是做下保证,刘御医这才坦然离去。 这一日之间,竟有失而复得之感,桓槊到这时,才总算松下一口气,只是才刚舒心,便又紧锁眉峰,他破门而入,本想大声质问静影为何要寻思,但见到她极虚弱地躺在床上,一双眼无神地盯着顶端的帷帐,不免又忍不下心肠,便轻悄悄走至脚榻前,坐在一旁,替她掖了掖被角。 -- 第50页 你若死了,我一定会叫你在九幽黄泉都后悔不已。他如是道,明明是想说一些令她心安的话,可不知怎的,脱口而出,竟只剩下满口的威胁。 静影没有理会。 桓槊又道:只要你好起来,我便放过陈章,好不好?他凑近前,吻了吻静影的发鬓,是浓郁的栀子花香味,她身上总是很芬芳,一靠近便叫人情难自禁。 静影听见这话,脸上恢复了些神采,她转了转眼珠,嗓音喑哑:真的?似乎不敢相信。 桓槊重重点了点头:自然是真的。而后他的手来到她的小腹处,他将头贴在那上面,温暖裹挟着他,桓槊面上露出陶醉的神情:替我生个孩子吧,静影。 第27章 狗爪子 静影下意识就想要拂开桓槊的手,可浑身没力气,于是只能将头别了过去。 她望着无尽的穹顶,泪水弥漫。 做梦。她只留下这么冰凉凉的两个字,桓槊的心也随着落入谷底,方才被按捺下去的火气又轻易的泛起,且烧得比之前更旺盛。 他握着静影的手腕,如毒蛇的蛇信般,吐出阴冷恶毒的话语,他的手贴在静影的面颊旁,看似细心体贴地为她拂去鬓边的碎发,实则唯有静影能感觉到,那双手下的力量感,仿佛随时都能将她撕扯得粉碎。 那可由不得你。这是他的威胁:你好好休息。 桓槊一走,房中便更静了,阿香走进来,服侍静影喝药。 姑娘,多少喝一些吧,大人说说您要是不乖乖喝药,就杀了就杀了那个人。阿香不知道桓大人话中的那个人究竟指谁,也并不想探究,可她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若是静影姑娘有个什么万一,她也讨不到任何好处。 听闻,前个伺候静姑娘的婢女便是因为伺候得不尽心,被桓大人卖出府。 要知道,桓府虽规矩森严,可倒也的确是个好去处。丫鬟婢仆,一旦和桓府签了身契,那便生是桓府的人,死是桓府的鬼,任打任卖的。若是得罪了主子,保不齐被卖去勾栏瓦肆,二则便是送去军营,总之人生多艰难了。 阿香自幼家贫,因此从小便很会看人眼色,也很会审时度势,她是一步一步走到这儿的,可不想一朝不幸,便被打回了原型。 眼前最紧要的是,先巴结好这位静姑娘。 只要静姑娘一切都好了,那么桓大人那儿,也便妥当了,只是瞧着这静姑娘似乎很不愿意伺候桓大人。用脑子想想,便知道,桓大人是仗势强迫人了。 阿香先前伺候时,隐约听见静姑娘和大人因什么事争执,说到激动时,少不得砸东砸西,动静颇大。 大约便是因为那个人了。 果不其然,静姑娘听见那个人,微微动了动眼皮子,不再像之前那样恹恹的,爱搭不理的了。 他的话,我能信么?静影苦笑一声。 阿香将装药碗的盒子打开,从中取出白玉琉璃的药碗,放在唇边浅浅吹了吹,将汤匙中的药吹到温度正好,才递到静影面前:姑娘,喝药吧,凉了更苦呢。 静影目光微动,面前的阿香何其何其像荧荧,一样的圆脸,一样杏仁般的眼珠,甚至是一样的细心体贴。 你叫阿香?家中可有兄弟姐妹?静影试探着问道。 阿香笑道:奴婢家里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妹妹,家中贫寒,实在没有办法,才将自己卖进大户人家做工。 她如此简单的说起自己的身世,三言两语便要带过,静影忍不住追问:没有姐姐吗?荧荧从前曾和她说起过,自己家中有三个妹妹,因为父母早逝,一家子都指望着荧荧这个在宫中为婢女的大姐。 阿香摇了摇头,目光有些呆滞。 静影的心微沉,随后免不得哂笑了一番。 荧荧是陈国人,阿香却是魏国人,如何就能是亲姐妹呢?只不过长得像了些。 你今年几岁了?静影问她,目光于她身上,一瞬都不曾错开,也许是睹阿香思荧荧,也许是太过愧疚,导致心有魔障。 阿香回答道:奴婢今年十五岁了,很能干活的,针织绣花虽不敢说精通,但也算是能拿得出手,姑娘可是嫌弃阿香了?她说着说着便跪在地上,以为是静影嫌弃自己年纪太小。 以前便听人牙行的王婆子说,有的主家会喜欢年纪大些的奴婢,因为会的东西多,又晓得事理。 静影倒是一头雾水,摇摇头道:你怎会如此想?我只是看见你,想起了一个从小跟在我身边的妹妹罢了。你很像她。 阿香悬着的心一下子便落在了地上,立马感恩戴德地朝静影磕头:姑娘不嫌弃便好,能有些许像那位姑娘是阿香的福气,不知那位姑娘何在?阿香素来胆子大,想也不想,便这么问出口了。 但见静影睫毛下垂,目光似有凄迷,语气淡淡:她已逝去了。 阿香自知有失,连忙赔罪:姑娘莫怪,奴婢不是故意的。人死不能复生,姑娘还是节哀。她抬眼去看静影,只是静影的表情一直都是平淡的,没什么起伏,一时间阿香觉得有些奇怪。 -- 第51页 静影察觉到她的打量,缓缓道:斯人已逝,伤心也不过是徒劳。何况,若是人人都这么哭一通,伤心得过不来,那她岂不是要整日以泪洗面。 大人会放了那个人吗?静影抬起头,目光有些压迫,她迫切地想要得到一个答案,可自己的这种迫切却又不能为桓槊所察觉,她真的怕,桓槊会一气之下,而将陈章给杀了。虽然她也不知道,桓槊的愤怒究竟从何而来。 阿香有些不明所以:大人这样的人,自来是说话一言九鼎的吧,既然允诺,便不会有假,姑娘该放宽心才是。阿香边说,边将一汤匙药喂到静影嘴边。 药很苦,苦得静影下意识就要皱眉躲开,可是一想起桓槊的话只要你乖乖的,我便放了陈章。静影便不再躲避。 舌苔被苦药浸润,一刹那满唇齿的苦味逸散开来,苦得静影连眉毛也打起了结,阿香掏出手帕替静影擦了擦嘴角,不禁笑道:姑娘这么大的人了,也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啊。 是阿,她一贯都是孩子气的。 因为平素伪装得久了,偶尔便要幼稚一些。 以往每次病了,不是太子哥哥用蜜饯哄着自己吃药,便是成璧去寻来许多解闷的玩意,先将她逗笑了,再哄她吃药。 可这样的日子,也一去不复返了。 她再也不是那个高高在上、受万千宠爱的陈国公主了。她如今不过是一个任人宰割、连死都死不成的傀儡罢了。 她眼中的神采又黯淡下去,阿香知道静姑娘是倦了,细数到静姑娘身边伺候的这些时日来,就数今日她的气色最好。 大约是被那些补药强行提起来的罢了。阿香竟在心中有些隐隐的同情,但很快便止住了这种不合时宜的念头。 她是桓府的家婢,她的卖身契都攥在桓大人手中,自然也只可忠心于桓大人,怎可怎么冒出那样荒诞的念头。 静姑娘可怜,却也非她所能可怜得起的。 夜里桓槊又来了,静影背对着他,瞧着竟有些荒凉萧索。 桓槊摸了摸胸口处,从中取出一块小绸子,里面似乎包了些什么东西,他悄然走到静影榻前,摸了摸她的发丝,俯下身去吻了记她的唇角,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在他意料之中。 唔!静影猛得弹起身来,将被子拥在面前,一幅严阵以待的模样,倒叫人哭笑不得的,桓槊笑着摸了摸她的面颊:怎么像只猫儿一样,炸了毛似的,没些礼数。 是阿,按照魏人的礼数,她该焚香沐浴,翘首以盼他的到来,可他休想,或者说是,痴心妄想。 嘴角甜丝丝的,不禁想攫取更多,可静影却在彻底沉溺于甜蜜的时候抽身离去,她将口中的东西吐在桓槊身上,那华贵而淡雅的黑袍顿时便脏污了一块。 刹那间,桓槊的眼睛眯了起来,以显示他的不悦。 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他本不愿在她这种时候说这些话,可静影总是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挑衅自己的权威,这让桓槊很不愉快。 他慢条斯理地用小指沾了些绸子中的东西,点在自己唇间,而后不由分说,按住静影的脑袋,使她无处逃离,唇齿相依,追逐嬉闹,他的唇齿间有着淡淡的酒味,他今日沾了酒,但所幸并不是很多。 更多的是,唇间逸散开的酸甜味,而甜味渐渐盖过酸味,很快掌握了主动,有什么被桓槊顶到了喉咙间,细品之下才察觉原来是一枚小小的果脯。 我听下人说,海棠果脯很甜,你会喜欢这种味道。桓槊松开她时,静影窒息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反观他倒是呼吸平稳,面色红润。 我不喜欢。她冷眼看他,口气一如既往的恶劣,不过桓槊倒不甚在意,也许他心有亏欠,也许他今日心情颇好,不愿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很快,他摸着静影的锁骨,一路向下,欲行不轨。 静影冷笑着躺在榻上,似死人一般一动不动,等到桓槊跨坐在她身上时,她才冷冰冰道:大人要做就快些,我也好休息休息。言下之意,是在指责,桓槊畜牲不如,连一个在伤病中的女人都不肯放过。 桓槊停住了动作,表情有些懊恼。 他缓缓躺了下来,就躺在静影身边,夜色暗如潮水,一腔心事无法与人言说,静影侧过身去,看着屋外月影的轮廓,强作安慰。 腋下却伸来一只手,揽在她腰上,静影的心猛得跳了一下,厌恶之情又再次涌起,可更多是深深地无奈,思虑再三之后,还是决定随他去。 只当是狗爪子算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五月劳动节名副其实,我真的会谢。 考试没考完,不过这周会随榜更15000,暑假写完论文会考虑加更。 第28章 沈菀 昏暗的牢房中,陈章早已是遍体鳞伤,可与亲眼见公主被那狗贼......身上的伤不过是最无关痛痒的,而此刻那个狗贼,便站在他面前。 桓槊攥着一柄描金小刀,虽精致却锋利无比,只要一下便能送对面之人去见阎王。 原本他可以这么做的,只是想到静影,若是......陈章死了,她会不会又再做出什么令他头疼的举动呢。 -- 第52页 从前听思飞的老师教她,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原来除却如花的朱颜,要想留住一个女人的性命也是如此艰难。这令他头痛无比。 他桓槊想要的东西,莫有不拱手奉上的,只是唯独此一件,他始终无法称心如意,他不甘心。 陈章眼含轻蔑与恨意,冷眼瞧着桓槊摆弄着他的匕首。 桓槊轻笑道:我知道你是条汉子,也不怕死,可你怕不怕......她死呢?他的目光透着冷厉的凉薄,与那薄唇辉映,一双薄情的眼讥讽之意十足,他看着陈章,像是渔夫看着濒死的鱼,又仿佛猎人看着落入陷阱的鹿。 浑身的汗毛竖了起来,陈章扯着铁链子,拼命凑到桓槊面前,咬牙切齿:你这禽兽!你不得好死!骂声回荡在整个牢房之中,看守的侍卫见他如此大逆不道,面上表情瞬间变得凶神恶煞,利剑出鞘,似乎下一刻便要将陈章给斩首。 只是这骂声只持续了一阵,过了一会,他似乎有所觉悟,忽然低低笑了起来:小姐的性子最是刚烈,你如此折辱于她,她还活得下去吗?话中半凄凉苦涩,半懊悔无奈。 他抬起头,恨恨地看着桓槊,恨他对公主如此无情,又恨自己辜负了太子殿下的所托,以至于公主身陷难境,而无法救她出生天。 他已没有颜面再活在这世上。 原本他活着,便是为了公主,如今公主生死未卜,他的命也该绝于此。 桓槊不知哪里升起一股不悦,不悦于这么一个卑贱的人,竟然如此了解静影。 可静影是他的,合该由他来主宰一切命运与生死,也只有他才能对静影评判断论。 无需多言,你杀了我吧。陈章仰面,一幅等死的样子。 桓槊却偏不让他得意,道:我怎么舍得让她死呢,没有我的允许,谁也杀不了她,包括她自己。你不是想带她走吗?若你告诉我我想知道的,我便...... 他循循善诱,将一切描述得如此美好,陈章猛得睁开眼,盯着桓槊:你肯让我带小姐离开? 桓槊笑道:只要你告诉我,是谁助你们离开桓府的,我便如你所愿。 陈章不知所措,他从前不过是太子的一个暗卫,只会蛮力武功,并不懂人心算计,这也是太子殿下选他在公主身边的原因,若是老谋深算,公主恐会落入他人算计之中,唯有陈章一腔赤城,最是忠肝义胆,当然也最好掌控。 是......他及时住了嘴,终于在最后关头没有落入猎人的陷阱:是我一人所为,哪有什么旁人帮助!陈章一口咬死无人帮助。 可桓槊又怎会相信,桓府上下几乎可说是固若金汤,人人守口如瓶,管事得他授意管理甚严,家中所用奴仆俱是精挑细选来的清白人,陈章身份成谜,又怎能够混入桓府呢? 唯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那便是陈章背后还有人在帮他们。 他心中已经隐隐有所猜测,可并没有证据佐助,且他也不愿意去相信自己所猜测的方向。 若真的是那人,静影和他又是什么关系呢? 趁我还有耐心,尽早交代,否则......他无意与陈章再多做纠缠,只是想尽快弄清楚静影背后那人的所求,若是寻常倒也还好,若此人真是朝堂中政敌,那么他的目的便显而易见了。 魏帝承袭了宇文家多疑多智的血脉,在朝堂上深耕十数年,表面上一幅恭恭敬敬,唯自己马首是瞻的样子,其实背地里不知玩弄了多少手段。 宇文温所求,他心中最清楚不过。 只是宇文温最看重的东西,恰巧也是他毕生所追求的,年少时的那些患难与共深情厚谊,终归也难免走向你死我活,明枪暗箭。 宇文温如今一意孤行,妄想扶持南陈旧人。 可笑宇文温以为一个叛国之臣,能与根基盘踞整个魏朝的自己相比吗?他只不过是在螳臂挡车,自寻死路罢了。 然而桓槊念在那些旧情,也念着天下百姓的归向,不愿与宇文温计较。他不过是在等宇文温天不假年的那一日罢了,也算是全了一场君臣之谊。 反正宇文温这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的,那么这整个大魏也不会有什么继承人。 他不说,就想办法让他说。桓槊留下这么一句话便走了,他的时间最是宝贵,可不能浪费在这么一个人身上。 松奇又传了信回来,信上说他遍寻陈国旧址,四处明察暗访都找不到那幅记载了陈国公主姜韵的画像图,似乎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幅画像图便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记忆中,没有一个人知晓它的下落。 事出反常便有妖,不过一幅画像,竟能生出如此多的波折,桓槊不禁走向了另一个猜想,也许姜韵她并没有死,而是被人保全了下来。 若当真如此,那么这位嫡公主,此刻能在哪儿呢? 大人,陛下请您去北相国寺一趟。自沈贵妃逝去后,宇文温便疯了一样笃信佛教来生之说,每年要在国库中拨放大笔款项到北相国寺添作香火,只因北相国寺的高僧了凡和宇文温说,今生不能相守之人,只要修行圆满便能感化上苍,求得来世。 于桓槊看来,这不过是老秃驴们收敛财富的一种手段,可宇文温却对此深信不疑,因他是一国之君,桓槊当然也不能公然反对,想来宇文温能够多分一点精力在这些琐事上,那么便少些时间给自己添堵了,所以桓槊倒也乐见此事。 -- 第53页 北相国寺坐落于皇宫西北,门前有禁军侍卫把守,僧侣坐于大殿,为沈贵妃祈福。 宇文温见桓槊来了,连忙迎上去,他身子不好,纵然穿着厚重的衣衫也显得如此单薄,一双因病而颇显阴沉的眼睛陡然亮起来,一边微笑一边咳嗽:桓卿来了,快,高僧有话要说。 他似乎真的,在每况愈下了。 桓槊扬起嘴角,对着宇文温行了执手礼,问道:什么高僧?陛下又信了什么。 宇文温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于是给陈内官使了个眼色,陈内官立刻福至心灵,躬身道:大人,陛下想将今年的沈贵妃祭礼交给桓家来办。此话一出,桓槊扬起的嘴角又落了下来。 他要将沈贵妃祭礼交给桓家来办?若是旁家人,或许还真能高兴得乐不着北,可他桓家还真不稀罕这么一份荣宠。谁不知道,往年这祭礼都是由后宫的徐妃来办,若是桓家来办,他一个大男人给贵妃作祭显然很不合适,可桓家既无主母,也无女性长辈,身份够高的女眷中,唯有思飞一人...... 宇文温是动了思飞的心思了...... 他早该有所提防的,宇文温这般诡计多端,自然不会想着束手就擒,将大好江山拱手让人,且他近来身子越发不好,当然得想个法子延续大魏江山。 可别人不晓得,桓槊怎会不晓得。宇文温自幼体弱,太医早就诊断过他此生子嗣艰难,当年沈贵妃如此受宠,却也因怀上不该怀的孩子而死于非命。 思飞是决计不可能入宫的...... 陛下知道这要求无理,纵使托了旁人的口来说,它便不无理了么?对待魏帝,他向来如此随心所欲,这体弱多病的小皇帝,亦不过是他掌中一块美玉,需要的时候拿出来堵塞悠悠众口,不需要的时候便是一块只能作壁上观的废物。 自她去后,朕夜夜难眠,桓卿你是知道的,朕这身体左不过也就这几年光景了,前些日子她突然托梦给朕,梦中她泪眼婆娑,可却说与朕说不出一句话来,朕惊醒后浑身恶汗,直觉恍若亲临,日夜不能寐,于是来到这北相国寺找了高僧解梦,了凡师傅施展了神通,可与地府通灵,说她......受恶鬼折磨,痛不欲生。朕不忍她如此被磋磨,才出此下策,令妹的八字是不可多得的好八字,正能克恶鬼凶煞,倘若她能...... 说到这儿,宇文温不觉已是泪流满面。 桓槊原先的疑虑打消了三分,但仍是觉得这事并不简单。 思飞的八字并不算太好,陛下若是有什么需要,臣可以为您寻来更好的。言下之意,还是不愿意让思飞进宫主持这场祭礼。 桓大人!沈贵妃当年为何会身故,您总不能忘了啊!她是在桓家去的,因此此劫唯有桓大小姐方能解,陛下顾及君臣之义不愿旧事重提惹您不快,可老奴却不吐不快啊!人人都以为贵妃怀子气血两亏,这才难产崩逝,可您是知道真相的,若没有那场大火,贵妃怎会......说起来,贵妃还是桓小姐的救命恩人呢,您便这么对待桓小姐的救命恩人吗? 当年那场大火,他当然不敢忘。 也许宇文温便是算准了,他欠沈菀的这份恩情,于是挟恩求报,可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思飞走沈菀的老路。 他唯一的妹妹,就该金尊玉贵,自由自在,过她想过的生活。 庙宇中佛像森严却慈悲,大殿中只剩下宇文温和陈内官两人,宇文温抬头直视佛像,将手负在身后,问陈内官:他会答应吗? 陈内官回答道:他一定会答应的。 阿菀,朕又利用了你。惟愿来生,不相见。 第29章 拒绝 日影照于纱窗上,显现出别样的温柔与缱绻,静影直视着那一抹昏黄的光晕,似乎抓住了什么稻草似的乐趣,一直温温柔柔地注视着,一直到日落西山,影子不复再见。 桓槊来时,所见的便是她这幅神情,于是他驻足在门前,透过屏风上的小孔,端详着静影脸上的神情。 这样岁月静好的场面,他于幼时也曾有所幻想,想象着,他未来夫人的模样。 她不一定要诗书满腹,但身应该有气自华的温柔和端庄;她不需要武功盖世,只要身体康健便足矣;她也不需要倾国倾城,只要满心满眼都是他。 他自幼无母,少年又丧父,虽有桓家舅父对他殷切提拔,可终归不过是舅父为桓家找的一颗棋子......他以为他毕生所求不过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天下人的畏惧与信服,可......除那之外,多出一点缱绻温柔,似乎也无什么不可。 桓槊低眉一笑,然而似乎......静影与他所幻想的一切,都是相悖的。 她生得貌美,总有人甘愿为她倾三五座城池,她四书五经说起来头头是道,琴棋书画当然也不在话下,她体弱多病柔弱似西子,算不得康健。 当然,她满心满眼里,也只有恨他。 可自己却不知怎的,似乎被下了蛊一样,抓住她便再也不愿意放手。 静影似乎一个谜一样的女子,叫人无从着手勘破。 珠帘被撩起,放在后左右轻弹碰撞,发出清脆当啷的声响,玄色暗金花纹的靴就驻足在她面前,她无法再装作视而不见,只是开口第一句便又走了老路:你将陈章放了吗?我已然好好吃药。 -- 第54页 桓槊轻抚着她的面庞,想继续做一些亲密的举动,她没有躲开,于是桓槊仿佛被鼓励一般,将手探入她的衣领,手心的温度一下子变得灼热而又滚烫起来,第一次知道,原来肌肤也有如此灼人的温度。 他将她推到在榻上,两眼情动,不错眼的看向静影的眼中。很快,静影缓缓闭上了眼,手指间最后一丝倔强也随之崩塌,软软坍了下来,她的食指与拇指牵住桓槊的衣角,朱唇轻启,声音如珠帘被拨动:太亮了。 桓槊将床头的灯盏吹熄。两个人的面庞便都隐在了黑暗之中,感官因而越发清晰,一举一动,一呼一吸都如此牵动人心,他将面庞凑近她的,那柔软的触感,如栀子花新开,她如兰的香气涌进他的鼻腔,就连呼吸也是甜得不得了。 桓槊吻了吻她的嘴角。她一如既往没有回应,但好在,并不十分抵触。 她的不反抗为他带来了无限的欢喜,他爱怜地抚摸着她的后背,情难自抑地亲吻她面庞上的泪珠,每一颗都像珍珠一样,晶莹剔透又滚烫无比,他将静影拥在怀中,听着她急促的呼吸,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静儿,我答应你,只要陈章不再与我作对,我便立刻放了他。 一夜好眠,桓槊晨起出门时,面上带了久违的笑意,就连乐游也颇为吃惊,桓思飞被罚禁足之后便鲜少看到桓槊,今日一见却是倍感意外。 什么?陛下要将沈贵妃的祭礼交由我主办!桓思飞拍了一下桌子,径直站起身来,不禁蹙起眉头:哥哥,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若要为沈贵妃主持祭礼,便至少要在宫中待一个月,她从来都不曾在宫中停留过这么长时间,且宫中内外有后妃命妇,为何偏偏要让她这么一个闺阁女儿去主持如此盛大的祭礼呢? 这是一眼便能看穿的诡怪。 我不去!桓思飞说什么都不肯去,于是任性地拒绝。 哥哥你如此宠爱静影,不如抬举她,让她去......桓思飞不知天高地厚地如是说道,却被桓槊无情打断。 住口!这样的话你也敢说,全然不分尊卑贵贱,她是什么身份,顶多一个侍妾,若是入宫,岂不是公然羞辱陛下和沈贵妃!无论静影在这桓府如何受宠,她始终都只是一个无名无份的侍妾。 桓槊不免动了心思,也是时候给静影一个名分了。 只是大魏官僚素来爱多管闲事,桓槊并不想只给静影一个贵妾身份如此简单,他想要静影成为自己的侧夫人,给她自己能给的,最高的荣宠。 可若是如此,大魏官僚贵族便又会借此抨击,说他尊卑不分,竟如此抬举一个奴婢,虽然桓槊并不在意这些虚名,可桓氏好歹百年望族门庭,那些宗老们恐怕也会多加干涉。 以后这样的话,切不可再说了。他严厉道。 桓思飞抬头偷眼看了看桓槊,不甘心道:思飞知道了,哥哥放心,以后这样的话我不会再说了。 桓槊走后,桓思飞问寒枝:寒枝,你还记得沈贵妃吗?寒枝自小就在她身边伺候,桓思飞仍然记得,自己七八岁时,沈贵妃曾在桓府小住,因为那时沈贵妃和大姐姐是闺中密友。 沈贵妃身怀六甲之后时常郁闷沮丧,宫中更无亲近之人可诉衷情,帝京之中,唯有大姐姐最是懂她,可偏偏那年桓府起了一把无名火,自那之后沈贵妃的身体便每况愈下,没多久便在宫中香消玉殒了。 记得一些,沈贵妃当年的温婉美丽无人可及,她待下人们也很温和,从不会乱发脾气,是个很好的人呢,只是可惜......寒枝打开了回忆的匣子,记忆中那个温婉动人的美丽女子虽早已黯淡,可随着记忆的重启,她似乎又在脑海中鲜活了起来。 我以为,大哥一直喜欢沈贵妃。你知道的,大哥一向冷眼待人,可他对沈贵妃却......这次还破例答应陛下的要求,让我进宫为沈贵妃主持祭礼,他们之间会不会......越想得没边了,寒枝吓了一跳,连忙遏制住这漫无边际的遐思。 小姐慎言!这话可不能乱说,陛下独宠沈贵妃多年,二人情谊甚笃,若是让陛下听到这样的话,不知要发多大的雷霆!也会牵连到大人的。 桓思飞自然晓得轻重,不敢再继续揣测下去,可是怀疑的种子一旦被种下,便一直要等到真相大白的那天才肯罢休。 她盯着雕花窗棂,越想越觉得,沈贵妃和一个人的相似程度竟是如此得高。 只不过记忆终究是模糊了,沈贵妃留下来的也不过是一些支离破碎的感觉,然而那种温柔却坚毅的神情,简直...... 哥哥将静影关在哪儿了?经过了这么多天,静影被捉回来的消息早就传到了桓思飞耳中,听闻连同静影一起被捉回来的,还有一个叫陈章的男人。 也难怪前段日子哥哥如此不快,静影怎么说也算是哥哥的女人,桓思飞也没想到,原来静影离开,是去和男人私奔了。 不过,她可不管这些鸡零狗碎的小事,他们之间的恩怨情仇也牵扯不到她。 小姐,大人不让你再见静影的。寒枝撅了撅嘴,表现得很是不情愿。 可这事涉及到我,我不能不在意。她不是傻子,魏帝打得什么主意,明眼人都能瞧出来,她就不信哥哥会看不懂魏帝的算计,只不过哥哥不愿计较罢了。 -- 第55页 既然哥哥肯答应魏帝,就代表哥哥早已有了对策,她倒不需要太过担忧,只是......既然要进宫,当然是要做万全的准备了。 其实不过是数日未见,但却觉得恍如隔世。 不止静影,就连桓思飞也未曾想到,二人竟还有见面的一日。 和从前不甚一样,那时候静影的面庞还颇有生气,虽然面上恭敬,可是心中却还存一股子倔强傲气,不肯屈服。可是现在她却是淡然美丽,十分乖顺。 看起来美则美矣,灵魂却不知所踪。 桓思飞拧了拧眉头,责问阿香:你就是这么照顾静姑娘的么?这话问得怪异,让阿香不知所措。 明明静姑娘瞧上去气色颇佳,对大人也很是乖顺,怎么大小姐却要责骂自己呢? 静影喝着茶,对桓思飞的责难置若罔闻,只是两眼出神地盯着窗外。 你们都出去!桓思飞讨厌她这幅模样,于是将所有侍女都轰了出去,包括寒枝。 等到所有下人都出去后,桓思飞拉着静影的手,质问她:你怎么成了现在这幅模样了?她将静影拉到铜镜前,迫使静影看着自己的容颜。 朱颜如花,只是独独剩下一幅躯壳,镜中人双眼无神,桓思飞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嘴角捏得都快变了形:你瞧你,明明有这么一幅美丽的容颜,却不懂得善用。 桓思飞又附在静影耳边:我是来送你前程的。 你知道,有一个人的请求,哥哥是绝对不会拒绝的,也拒绝不了。她的声音低沉,逐字逐句:只要你能求得那人的青睐,你便还有机会从这里出去。 可是普天之下,桓槊已经权倾朝野,如何能够再寻得一个比桓槊还要强势的人呢? 她这一生,是注定要葬于此了。 静影摇了摇头,苦笑道:你们兄妹当真怪异。 做妹妹的千方百计想要放走哥哥看上的人,做哥哥的始终都看不到妹妹真正的面目。 这个世界上,哪里还有桓槊拒绝不了的人呢? 更何况,自己和陈章的性命都握在桓槊手上。 第30章 是谁 夜色如浓墨,静影才被允许在小范围内活动,但因着前车之鉴,桓槊命人死死跟在她身边,不错眼地盯着她。 绣鞋踩于枯枝上,发出一声脆响,她提着荷花灯走在河岸边,月色甚好,照映着普天下的儿女,湖水波光粼粼,闪耀着微弱的光芒。 静影驻足于一片广阔的河岸边,天水一色,漆黑如吞食不吐骨头的夜兽,就在那一刹那,心中陡然涌起一股勇气,她的身子微微倾斜,手臂猛地被人拉了一下。 拉她的力气很大,不像是女人的力量。 她回过头,微风吹起一缕发丝,脑后扎着的湖蓝色绸缎发带飘散开来,于冷风中不断拍打着脸庞,宫灯向上比照,照见一张凄苦但美丽的脸。 执宫灯的人浅笑道:原来是静姑娘。 静影本有些魂不附体,被来人这么一吓,陡然恢复了神情,她看着左手边黑黢黢的湖水,心中腾起一股冷意,往后退了一步,对来人行了一礼:陆姨娘,这么晚了,可是在游湖? 陆影手上捏着一柄宫装美人扑流萤的小扇,以扇面掩着唇,吃吃笑了起来:吃醉了酒,出来醒一醒,今夜大人在府上宴请工部刘大人和太学王大博士,怎么你不去作陪? 她这幅样子,倒很像是醉酒,不过说话倒是很有条理。 陆影晃晃悠悠,险些栽到湖中,静影好意提醒:湖边风大,恐着了风寒,陆姨娘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陆影却笑了笑,径直朝她走过来,然后捏着静影的下巴,呼吸凑得极近,问道:你是怕我掉在湖中,淹死了吧?然后又笑了起来,小扇轻摆,笑得娇媚无比:我心里清楚得很呢,你呢,你心里清楚吗? 这湖水淹不着我,可是你......她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这么一个醉酒的人,好似有千斤重,直直压在静影身上,好在湖边有一架秋千,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陆影挪到秋千上。 静影的个子已经算是女子中高挑的了,可是陆影似乎比她还要高大些。 上次见面,陆影躺在榻上,静影倒的确没注意过,陆影的骨骼似乎比一般的女子要粗很多。 陆影抱着秋千架,十足的醉鬼模样,静影本想不管她,可是四周无人,夜又深,若是就这么将她扔在这儿,不知道她会不会不小心掉下湖去,于是静影对阿香道:你去寻鹿歌,叫她来照顾陆姨娘。单凭自己和阿香的力量,可能根本挪不动陆影。 阿香有些担心,但还是遵照吩咐去找鹿歌。 乐游欲言又止:静姑娘,属下可以将陆姨娘带回去。 静影却蹙眉道:你一个男子,今日夜又已深,怎可轻易接触府上姨娘,若是此事传扬出去,陆姨娘今后该如何自处。陆影以前算是间接帮助过自己,静影不忍见她受难。 乐游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住口。 鹿歌来得很及时,只是快要到时,陆影突然趴在静影肩上,一幅欲呕不呕的样子,静影有些慌乱,替她顺着被,忽然耳边传来极小的一个声音:大人已经将陈章放了,你可以安心了。 -- 第56页 原来,她是想告诉自己这些! 静影感激地望着陆影,却没有得到她的回望,静影知道,陆影是不想让乐游看出任何异常。 鹿歌姐姐你......鹿歌显然已经处理过很多次这样的情况,驾轻就熟地将陆影搭在自己肩膀上,道:我会照顾姨娘的,不劳你们了。神态语气一如初见般那样倨傲。 你一个人可以吗?阿香不确定地问道,想要上前帮忙,可见鹿歌四平八稳,不免止住了脚步她似乎有些多余。 鹿歌以行动回答了阿香她能行。 等到陆影和鹿歌走远,静影才发现掉落在地上的小扇,大约是陆影不小心掉落,她弯腰捡拾起那柄小扇,轻轻送风,有淡淡幽香扑鼻而来,与陆影平素所用的香不甚一样,很是清雅,仿佛竹枝味道,不似女子所用的香。 陆影吃多了酒,颇为头疼,鹿歌心疼地用凉水替陆影醒酒,不住地擦拭着她的脸庞和胸膛,陆影忽然醒来,握住鹿歌为她擦拭的手,显然有些说胡话:他没事了,你放心。 鹿歌气不过,将毛巾扔在铜盆中,愤愤不平:少主你就是为了和她说这句话?竟甘愿冒此大险,她究竟知不知道,今夜是什么状况? 陈章没事了,静影的心头大石总算落地。 夜里桓槊摸黑而来,没有燃灯,他握着静影的手,情到深处,他扣着静影的后脑勺,忘情道:为我生个孩子。 喘息声良久方歇,静影唤阿香准备好沐浴的热水,桓槊的呼吸声已经轻浅,昭示着他已经睡去,静影踏入浴盆,感觉到身体被热水包裹,有一种回到母亲胎里的安全感。 她冷漠地看着桓槊,眼神藏着无人能发觉的恨毒,大力地揉搓着肌肤,直将肌肤搓得红肿不堪。 身体上的脏污可以洗得干净,可是有些污迹,这辈子都难以清除了。 不过也好,总有......那一日。快了。 静影。桓槊睡得浅,很快发觉静影不在身边,屏风后的灯火颇亮,他揉着眉心,从榻上坐起身来,走到屏风后面,将静影从浴桶中抱出来,温声道:大夫说这样不利于子嗣。 若是静影每次都这么着急沐浴,恐怕子嗣真的要艰难了。 他宠溺地点了点静影的鼻子,将她放在榻上,十指与她的相扣,二人的发丝就这样于不经意中缠绕在了一起,青丝如墨散开,像极了一杯水中的一点墨渍,而静影就像是能包容万物的水,温暖而宽容。 他能在这里,找到久违的暖意。 身体的契合给精神带来无限的鼓舞,以至于他觉得,至少有一瞬,静影是臣服于他的。 手指插.进她的发中,桓槊动情地喊着静影的名字,脑海和眼前,似乎同时有一道白光闪过,如同登临山峰,而后纵身跳下,一瞬间的下坠感排山倒海般袭来,最初的惊险刺激过后,是呼啸而过的山风。 静儿,永远不要离开我。这是一道不容置疑的命令,在于捆绑住静影的身和心,他便是要天下所有人,包括静影,永远臣服他。 清晨,太阳的曙光刚刚刺破迷蒙的黑夜,便听见有人大喊:不好了!出人命了! 无知的侍女不曾见过流血和死亡,自然胆战心惊,可桓槊却是久经沙场之人,见惯了流血漂橹的场景,这种小插曲,于他而言,简直不值一提,若不是人死在了他的府邸上。 王博士王成思趴在地上,脸颊到脖子都涨得发紫,他吊在房间正中央,只要一打开门便能看见他狰狞的死状。胆子小的侍女偷偷背过身去,恨不得将胃里的早饭全都吐个干净。 桓槊面色阴沉,眉眼一抬,便又是腥风血雨。 王成思是忠实的拥帝党,在朝堂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是无数后生学子的引路明灯,他一死,太学必将引起轩然大波。 这样一个人,却死在了自己家中。无论怎么看,都是栽赃陷害。 若说是吊死,也不该吊死在桓府,莫非王博士是撞了鬼?下人们斗大字不识,却颇为迷信鬼神之说,且王博士死得蹊跷,死时门窗阖得严实,不像有外人来过的样子,而他周身也没有任何伤痕。 王成思虽素日与桓槊政见不和,可是谁会相信,桓槊胆敢公然在自己的府邸上加害他,这岂不是自找麻烦。 且瞧桓槊现在的神情,看来也是对此事一无所知,正处于发怒的边缘。 彻查昨夜来过府上的人。一声令下,老管家便立刻去办了,身后跟了浩浩汤汤一大群的奴仆,今日桓府之人怕是要彻夜难眠了。 桓槊召来乐游,与他耳语了几句,便带着人匆匆离去。 与此同时,静影扣着桌子,细数着时间,很快外面乌云密布,看起来是要下一场大雨,她把玩着陆影昨日遗失的扇子,正自得乐趣,可玩着玩着,忽然发现手上沾染了什么,她定睛一看,原是一片暗红色的血迹,不知从哪里蹭到的,已经晕染开来。 她小心翼翼地注视着那柄轻罗小扇,眼睛忽然眯了起来,她将右手握住扇柄,用力一拉开扇柄之下露出锐利的刀锋,顷刻间寒光四射。 窗棂一闪而过一条影子,门边响起三下扣扣扣的敲门声,那影子迫近了,静影才不慌不忙地将扇柄又安了回去,再拿起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扇了起来。 -- 第57页 妹妹在呢,昨日我在湖边遗失了一柄小扇,不知陆影满带笑意而来,见了静影手上那柄扇子立即露出惊喜的表情,忙道:正是妹妹手上的那柄。 静影装作惊讶道:原来这扇子是陆姐姐的,昨日沿着湖边捡到的,瞧着精致便带回来了,也怪我愚蠢,没有发觉这竟是陆姐姐的扇子。 陆影的笑意越发深了:正是呢,这是我的心爱之物,原本不该这么小气的,只是独独这一把扇子,我舍不得送人。她看着扇子,似乎透过它在回忆些什么。 静影将扇子交到她手上,嘱咐道:下回陆姐姐可不能再这么粗心大意了,若是寻不回,可怎么办。 雨越下越大,陆影寻回来扇子也不便再久留,便说了告辞,鹿歌正好带了伞来接她,临走时还颇为不服气地瞪了静影一眼。 阿香,是我的药吗?她一手接住冰凉的雨水,一边问撑着黄伞,冒雨跑来的阿香,她怀中护了什么,很是小心。 阿香到了之后便将伞放下,再将怀中的食盒摆好,连连点头:还热着呢,静姑娘趁热喝,药若凉了,药性就不好了。 静影点点头,若有所思:是呢,若凉了,恐怕药性就不好了。 药是黑糊糊的一团,比从前在皇宫里喝得任何药看起来都不堪,静影却没有丝毫犹豫的,仰着脖子一饮而尽。 阿香收拾好药碗,笑眯眯道:大人知道了一定十分高兴的。 静影也随之笑了笑,而后对阿香道:我乏了,你出去吧。这场雨,且有的下呢。 桓槊这两日很忙,忙到根本没有空来后院见静影,当然静影是求之不得的,最好是桓槊一辈子都不要再出现在她的面前才好。 他既不来,那药就没有再喝的必要,只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厨房还是每日都将药准备得妥当,以备不时之需。 沈贵妃冥诞将至,宫中上下早已开始准备,晌午一道旨意传至桓府,桓府所有女眷要到北相国寺为贵妃诵经祈福,宽慰芳魂。 想起往事,桓槊揉了揉眉心宇文温是打定主意要拿旧事来提醒自己,他料定自己不会不给这个面子。 乐游问及静影的去向,桓槊愣了神,随后摆摆手:叫她也去吧,她在府上也闷得慌,不如出去走走,北相国寺禁卫森严,是个好去处。她近来着实乖巧得很,大约是因为自己信守诺言将陈章给放了,静影知道自己逃无可逃,索性也歇了逃跑的心思,只一心一意的跟着他。 想到大夫的话,桓槊不禁弯起嘴角,若那药真的有效,再过不了多久,他便要做父亲了。 北相国寺离桓府并不远,且路程平坦,并不颠簸。桓思飞倒也不是头一回去了,只不过这一次是奉旨去的,还带着哥哥的两个妾侍。 她掀开马车帘子,朝后瞥了一眼,静影的马车远远落后于她们的。她便有些不耐烦,吩咐人去告诉静影的车夫,让他将马车赶得快些。 可不知今日是怎么回事,那马偏偏不肯听人话,反而闹起了脾气,车夫一鞭子落在马儿身上,马儿生起了气,蹄子一扬便发狂,拉着马车向前狂奔,任凭身后之人如何叫唤都不回头。 又是那样的场景...... 静影捂住了胸口,那日的景象历历在目,呼吸也开始不畅。马车的速度实在过快,车夫被甩了出去,她在马车内壁被甩得七荤八素,一只手死死攀住不肯被甩下去。 我不能死,我还不能死......她喃喃念着,却发现马车不知在何时早已停了下来。 姑娘,你没事吧。一道好听的声音传来,就在与她一壁之隔的马车外,静影的脸色惨白,却还是颤着嗓音,轻声说道:多谢......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静姑娘在这儿!还没来得及与救命恩人相见,便听见家仆洪亮的声音,隔壁的声音再次响起:姑娘的家人已经寻来,在下就告辞了。 静影并不挽留。 她掀开帘子时,人已经离开了。 桓思飞寻到她时,脸色颇不好,但还是忍耐着不发脾气。 你的马车已毁,和我同乘吧。她淡淡道。 虽然静影不愿与她同乘,但眼下并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桓思飞的马车。 桓思飞的马车比静影之前坐得那辆要舒适很多,没多久静影就在马车上打起了盹。睡梦之中,似乎隐隐感觉到有什么人在盯着自己看,那道视线充满了探究,令人很不舒服。 北相国寺是魏国最大的皇寺,平时出入的都是皇亲国戚,达官贵人,其中最尊贵的当属魏帝宇文温。 因为桓家女眷要来此为沈贵妃祈福,所以北相国寺今日一整天都谢绝外客。 到了山门正中央,只听嗡得一声,是敲钟人在撞钟,钟声敦厚沉重,自山顶蔓延开来,将福泽带给世间万民。 静影双手合十,默默念道:若是真的有灵,请带哥哥去往西方极乐,不要再让他受苦受难。她其实并不信神佛,可为了哥哥她宁愿信其有。 大殿正中央,一尊大佛正对着来往香客,他面目慈悲,神情温和,似乎生来便要普渡万民。 -- 第58页 静影跪了许久直跪到腿麻,起身时免不了一个踉跄,摔得很疼。桓思飞瞧在眼里,对旁边的沙弥道:扶她去禅房休息吧,这里有我足矣。 小沙弥阿弥陀佛了一下,便照着桓思飞所说,将静影带往禅房去。 竹林被风吹发出沙沙的声音,忽闻喵得一声,一只狸猫突然窜了出来,浑身毛竖起,冲着静影龇牙咧嘴。 静影从小最怕狸猫,立时便被吓得缩在那小沙弥身后,攥着人家的僧袍不肯放手,口中还不住地喊着:走开,走开啊!可是狸猫是欺软怕硬的主儿,见静影这样害怕,反而越发放肆的靠近。 哈哈哈哈。这世上还有人这么狸奴吗?一道笑声由远及近,静影觉得那笑声熟悉,可不管怎么想都想不起自己到底在哪里曾听见过这声音。 直到那人出现在她面前。 谦谦君子,弱质风流,那公子生的一双多情眼,眉宇间却是一股病态,身边只跟了一个驼背的仆从,老弱病残,占据了三者,看上去倒没什么威胁。 你是......你是救了我的那位公子?静影不敢相信,他明明看上去不堪一击,怎么可能会是救了自己的那位恩公。 那人浅浅一笑:是我的车夫救了你,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静影转身去向车夫道歉,可奇怪的是,无论她怎么提高声音,那车夫都一动不动的,像根木头桩子似的,跟在那公子旁边。 他这是......静影不免有些奇怪。 那公子笑道:我这仆从是个聋哑人,既听不见别人说话,自己也不能讲只言片语。 静影点点头:既是公子家仆,那便是公子大恩,静影无以为报,只能聊表谢意。不知公子怎么称呼?该有的礼数总要做全,何况她是真心感谢,不过也是真心害怕跃跃欲试想要靠近的狸猫。 竹林被风吹而发出的沙沙声越来越响了,静影听见那公子道:我姓温,温书的温。小姐还是不要乱跑,山中伤人的狸猫颇多,免得将你抓伤了。 谁会在北相国寺豢养如此多的狸猫?静影不禁有些好奇,北相国寺这样的地方,怎么会有狸猫出没呢,且这些狸猫个个养得油光水滑,皮毛锃亮,看起来不是野物,想来是有人故意养在此处的。 温公子笑了笑道:你可知,沈贵妃的坟冢就在此地啊,她生前可是最喜欢狸猫的,陛下当然要多养些狸猫来陪伴她啊。 静影并不相信:沈贵妃死后被追封皇后,自然要葬在帝陵,等到陛下百年之后与其同葬。 温公子听完这话立即露出被识破了的失望的表情:看来你很聪明,我是骗不到你了。言语间似乎颇为沮丧,只手中折扇转来转去,一时间倒叫人怀疑起这话里的真假来了。 让我猜一猜你来这儿是干嘛的,可别是来逃跑的。他陡然一笑,说出的话将静影的心狠狠颤了颤,她故作镇定:自然不是,你猜错了。 温公子却并不意外:也是,你的眼睛里,有一种不甘心呢。 你最恨的人就近在咫尺,你却什么也做不了,你怎么能甘心,可是你为什么不尝试着去改变这一切呢?他似乎能窥破人心。 你究竟是谁? 第31章 祸首 我?温公子用折扇挡住下半张脸,笑了起来,声音低低的,透着股很明显的中气不足,旁边老奴递来手帕,温公子接过手帕,动作优雅而端庄,这样的气度,唯有王室公门中的人才能养出来。 陛下因伤情沈贵妃之逝,多年不曾踏足后宫,并无子嗣,王室之中,唯有肃成县王留下的宇文韶算是血脉相近,陛下对他颇为看重,特许其不用受宫规拘束,可以自由行走。 自沈贵妃殁后,陛下无心子嗣,有意立旁支为嗣,而宇文韶便因此留在了魏都。 只是宇文一族,素来都是寡弱多病,宇文韶也不例外。 北相国寺是魏朝重地,若非宇文一族萎靡不振,此地就是桓槊这样的重臣也不能踏足,何况家眷。 于是静影无比断定,面前这位弱质公子便是宇文韶,她微微福身,侧过脸去:下邳王安。 下邳王的亲生母亲便是姓温,所以他自称是温公子,倒也说得过去。 温公子眼中流露出一丝兴味来,他拍了拍折扇,又笑起来:你......是如何瞧出,我.......呵呵,本王是下邳王的?原只以为她有可利用之处,但没想到,她竟也如此聪慧。 是了,陈国公主,怎么会不聪慧呢。 他的扇子由拍手到敲自己的脑袋,边笑边摇着头,一旁老奴始终低垂着脑袋,双手也垂在身侧,像极了没有生气的恶鬼。 静影端方有礼,缓缓道来:相国寺内,能有郡王这样气度的,没有几个,而能在这里自由行走的,除了陛下,便是郡王了。所以奴婢斗胆猜测,阁下乃是下邳王。 温公子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我便是下邳王。陛下说今日桓府女眷会来北相国寺为已逝的贵妃祈福,只是桓思飞桓大小姐的名声我也不是没听过,贵妃生前待我极好,我自然是要来把把关的,毕竟,这可是她二十五岁的冥诞。 -- 第59页 桓思飞当然不是什么高门淑女,这一点静影也无从否认。比起优雅文静的仕女,桓思飞更像是个无拘无束的乡野姑娘,所以下邳王如此发言,倒也无可厚非。 宇文温和宇文韶年纪相仿,沈贵妃只比宇文韶大了三岁,但若论起辈分来,沈贵妃算是宇文韶的堂婶婶。 沈贵妃在世时对这位大龄侄子便颇为照顾,盖是因为宇文韶祖母的缘故,宇文韶的祖母和沈贵妃的母亲是手帕交,但沈贵妃的母亲多年不孕,直到四十岁上才生下沈贵妃这个女儿,所以即便没有宇文温这层关系,宇文韶都得唤沈贵妃一声姨母。 他身上檀香味道重的很,一看便知是刚从诵经殿里刚出来,可见宇文韶对沈贵妃的怀念惦记乃是真心的了。 不过静影瞧着却是有些怪异。 宇文韶和沈贵妃到底隔了辈分,就算是上上辈间的交情,宇文韶又何至于对沈贵妃这样的惦记,就连一个不是整数的冥诞都如此看重,还要亲自来考察主持祭礼的人。况且,对沈贵妃情深不悔的乃是魏帝,宇文韶,又何必这样。 陛下身体不好,特让我来看着一些。宇文韶道。 如果是陛下所托,那一切倒是说得通了。 原本还有些担心,但瞧见姑娘你,我这心算是放在肚子里了。我一瞧见你,便觉得亲切,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所以才会在山路上让老仆救下你。 静影微微蹙眉:瞧着我亲切? 起先还只以为是我眼花,可凑近了瞧才知道不是我眼花,而是,确有其人。难道从来没人与你说过吗?你长得甚是像贵妃。宇文韶看向她,扇子收了回去:桓大人可是藏得紧,当年皇叔寻遍天下美人都不曾找见一个像贵妃的,竟原来,藏在桓大人府上,他可是......包藏祸心呐。 原来......原来无端被掠还是有其缘由,静影觉得心头一滞,一时间竟有些喘不上气来。 桓槊如此对她,不过是因为她肖似已逝的沈贵妃。 而她所遭遇的如此多的不幸,也是因为这张脸。 宇文韶见她一幅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禁弯了弯唇角:其实世间上还有另外一个长得和贵妃相似的人,不过可惜她已经死了。 是谁?静影警醒地问道,总觉得宇文韶话里有话。 果不其然,宇文韶紧接着说:便是陈国公主姜韵,不过我也只是听说,并未亲眼见过公主的容貌。 静影的心一上一下,一会高悬,一会又重重落下去。若是让魏国人知道陈国公主还活着,只怕境遇比现在还要糟糕。 当年陛下也有纳陈国公主为妃的念头,可惜桓大人给拒绝了,还务必要陛下斩草除根呢。我还记得,陈国太子的降书就放在皇叔的案头,他思虑再三,始终不敢违逆桓大人的意思,原本陈国倒是还有一线生机,可惜了...... 他边说,边打量着静影的神色,果然在那张平静的面孔之下,酝酿着足以毁灭一切的狂风暴雨,这一切不为人所知,唯有他知道,她只不过是在装模作样而已。 心中早已风起云涌。 这一切的一切,罪魁祸首竟是桓槊!原本哥哥是有活路的,原本......可他......是啊,自己不该忘记的,魏国国君懦弱无能,朝政为桓槊一手把我,军事上面就连当年的左云山也无法置喙。 是桓槊执意挑起战争。也是桓槊害死了哥哥,更是桓槊对她肆意掠夺,更无半分尊重,致使她沦落到如此境地。 而她竟意志消沉,像哑口的奴婢一般,为他肆意□□。 她是陈国的公主,为什么竟会失去所有的傲气?岂非自甘下贱?而太子哥哥也定然不想要她这般浑浑噩噩、毫无尊严的活下去。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宇文韶关切地问道。 静影摇了摇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事,刚刚在想事情。郡王还有事吗,若是无事,我要回去了。 宇文韶点点头:请。让开了一条路。 他看着静影的背影,扬起了嘴角。 桓槊,这下可有的热闹了。 古之英雄,大多勇猛世无双,可英雄却大多难过美人关,他和桓槊斗智斗勇半生都未曾找到他半分弱点,直到她的出现。 也许,事情将这里产生转机。 -------------------- 作者有话要说: 无替身梗 第32章 和尚 怎么突然下起了雨。阿香撑开伞跑着去迎接回房的静影。 静影的额发被雨水打湿,身上的衣衫黏在身上,脚下的鞋底沾了一坨泥土,可是从大殿到禅房的路径都是石子小路,不会有泥尘,阿香却只是看了一眼,默然不语,细细问道:山上冷,姑娘沾湿了雨水,奴婢去叫寺里小师傅借个厨房熬碗姜汤来。 伞面上描的是几枝兰花,寥寥数笔便将花的气韵勾勒而出,阿香素来眼明心亮,知道静影特别喜欢什么,所以特意将静影平日用的都换成她喜爱的物件。 静影远远瞧见了那兰花伞面,但也只是浅浅一瞥,微微有些诧异,便将视线从那伞面上移开,裙角也沾上了雨水,脏污了,阿香一手给静影撑着伞,一手提起静影的裙子:姑娘快回去吧,雨越下越大了。 -- 第60页 静影往外头一瞧,果然是。 先时在后山只是零星几滴雨点子,这会倒是越来越大,有倾盆之势。 二人进了屋,阿香将竹伞立在门旁,抖了抖裙子,又将裙子上的水绞干了,还在廊下将鞋子上的水踢干净了才进屋去。 山里就是这样的,以前我和阿娘去寺庙里进香,早晨出门时还是大晴天,结果上了山就下了暴雨。阿香沏了热茶,端来给静影:姑娘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静影将她手中热茶接过来,见阿香鼻尖上还淌着水渍,嘱咐道:你也喝一点,是挺冷的。 阿香也不客气,按着嘱咐给自己倒了一碗茶,接过来喝时状似无意的看了一眼静影的鞋子:姑娘的鞋子脏了,待会奴婢去给您去刷一刷,终归是皇家寺庙,等雨停了姑娘穿着脏鞋子出去见人总不体面。 静影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鞋底沾了泥土,但也没多想。 她站起身来走到屏风后将身上的湿衣裳换了,好在庙里常来皇亲国戚,所以一应备的齐全,就连女眷的素衣也有预备。 那小师傅年岁不大,却很温和,但是静影有所要求的,无有不应。 就连阿香都忍不住感叹道:到底是北相国寺,这寺里的小师傅都生得如此好看,待人也温和,并未因奴婢是下人而轻慢对待。 说到这儿,阿香忍不住叹了口气:奴婢的阿娘笃信佛法,所以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到城外佛寺去烧香,那儿的和尚金贵比不上北相国寺,看人下菜碟倒是一顶一的厉害,每回见阿娘掏不出巨额香火钱便冷眼以待,有时还会冷嘲热讽。 静影以前贵为陈国公主时并不曾遭受过此等待遇,后来流落至魏国倒受了不少的冷遇,说起来,这一二年间竟是将平生不曾吃过的苦都给吃了个遍。 她看着阿香的圆脸,不禁笑着逗她道:北相国寺来往的都是达官贵人、皇亲国戚,这里的和尚又怎么敢不给好脸色呢,再说宰相门前七品官,纵是个不起眼的奴婢,说不定在主子那儿言语几句,就有这小师傅的好果子吃。当然你跟着我自然没有这等特殊待遇,可若是换了寒枝,可就不一定了。这话里是在调侃寒枝。 远在大殿的寒枝禁不住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嘟囔道:不知谁在嚼我舌根。 桓思飞跪在蒲团上念着经书,倒是颇为严肃认真,闻声道:寒枝,肃静些。 雨势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阿香倒有些雀跃:看来今日要在北相国寺留宿了。她还从未在寺庙里留过宿呢。 静影却不是头一次了。 我方才是同你说笑的,这相国寺的师傅的确个个温厚端方,我瞧方才和你说话的小师傅,就很有佛像呢。刚刚那番话阿香似是听在了心里,并没有辩驳,静影想着不能坏了这里师傅的名誉,在阿香心里落下个两面的形象,所以又出口将北相国寺一众僧人的形象拉了回来。 阿香眉头微微蹙起:可是奴婢觉得姑娘讲得很有道理......并不是这些和尚不会看人下菜碟,而是因为北相国寺来往非凡,这些和尚没有使眼色的路子......况且桓府又是这样的人家,只要不是傻子都不会主动触霉头的。 静影还未来得及回答她都话,门外便响起扣扣扣的敲门声,房门半掩,那小师傅站在木门外,端方有礼,知道非礼勿视,一双眉目瞧着地上,片刻也不曾抬起,而后响起他清润的嗓音:两位施主,您要的衣裳小僧给您拿来了。 阿香赶忙出去接,指尖划过小师傅的掌心,顿生触电之感,一双眼睛仿佛赖在小师傅身上,瞬间移不开了。 方才没来得及仔细看,现在瞧来,那小师傅生得唇红齿白,睫毛狭长,若非是为僧,恐怕会是魏都中的翩翩佳公子。 阿香登时红了脸,但那小师傅却只盯着地面,一点没瞧见阿香的扭捏和怪异。 小......小师傅,你叫什么名字。 第33章 心计 贫僧法号慧空。小和尚说完这句话便再没半个字,阿香进了屋还一步三回头去看那小和尚的脸。 静影打趣道:你都将人家小师傅看得不好意思了。帘外雨潺潺,雨声盖过了说话的声音,外头的人听不真切,慧空小和尚手握着佛珠,却看着雨幕,大约是在思考禅意,神情很是认真。 阿香却道:看他那样子,也不像是不好意思的样子,出家人也这么目空一切吗?她话里这个意思,倒不是说慧空目中无人,而是意指他物我两忘,小小年纪便能够无谓旁人的言语和动作。 静影端起茶杯,浅浅啜了一口:北相国寺的师傅,都很厉害呢。你瞧这小僧看着普通寻常,可是神情坚毅便知道佛心稳固,再看他手持的念珠,是小叶紫檀木的,这样名贵的珠子怎会出现在一个普通小僧的手中?所以我猜想他必是寺中某位高僧的徒弟。 那枚小叶紫檀佛珠,以前母后手中也有一枚,陈国虽不崇信佛法,但是母后却颇爱此道,自静影记事以来,陈国皇后便一直常握着小叶紫檀的佛珠,所以静影一眼便瞧出来它的材质。 阿香倒是十分惊愕,回过神来对静影赞不绝口:姑娘真是见多识广,奴婢便什么也瞧不出来,还只当慧空是个寻常小和尚呢。不过他若是高僧爱徒,怎么在这儿招待咱们? -- 第61页 静影微愕,随后给出了自己的解释:许是小师傅参禅所需,再说若是连佛家都讲究三六九等,这北相国寺又怎配被称得上是大魏第一国寺呢。 阿香若有所思般点了点头,拿起素衣,指了指禅房里面:姑娘快些将湿衣裳换下来吧,省的着凉了。 静影笑了笑。 衣裳换好后,主仆二人静坐了一下午,这是自国破后鲜少独自安静的时候,静影想到,若是只听雨声,看流水落花春去,其实倒也不失为一种惬意的人生,可是...... 快到晚饭的时候,寒枝得了桓思飞的命令前来请静影,可静影推脱自己身体不适,便没有去。 大小姐说风雨甚大,今晚便留宿在此处。静影笑着点了点头,没有作声。 禅房的蜡烛并不明亮,到了晚间,雨突然停下了,天空有如水洗一般,却透了股冷意,静影想到白日后山那人所说的话。 宇文韶的话未必可信,再说朝堂倾轧波云诡谲,其复杂程度又岂是她一个小女子可以想见的,桓槊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而宇文韶却很有可能被立为皇储,这二人之间很可能是死生之敌,宇文韶说桓槊才是害死哥哥的罪魁祸首,这话存疑。 可转念一想,宇文韶又不知她是陈国遗民,也不知桓槊与她之间的真正关系,这样说的理由又何在呢? 一时陷入激烈的思想争辩中,最后还是仇恨淹没了理智。因为无论怎样,桓槊都是她一辈子的仇人。 静影取出袖中小刀,在手中细细把玩。无数次,她都想用这柄小刃结果了桓槊,可她不敢,因为不能一击即中,便会错失良机,那么她便会丧失这唯一复仇的机会,所以只能默默蛰伏。 既然我无处可逃,便只能......将你也拉下马来。脑中似乎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小人说此非女子事也,母后和哥哥只是希望你活下来,那么多人为了你丢掉性命,难道你要以身投炉,去赴阴司吗? 另一个小人却又轻轻道:桓槊丧心病狂,强迫自己委身于他,无所不用极其,你早就受够了,难道就因为怕死,便不去为自己报这仇吗?你会甘心吗?不过贱命一条,可陈国皇室尊严不容践踏,既然走不脱,不如拉着他一起死。 可是......她如何能将桓槊拉下马呢? 此时想这事,无异于痴人说梦罢了。 门吱呀一声,从外面打开,将静影吓了一跳,她蹙着眉,静静看向来人:大小姐怎么想到来我这里。 桓思飞却是快速冲向静影:替我进宫。她握着静影的手,兜帽下露出一双坚定的眼神,信誓旦旦道:你不是想摆脱哥哥吗,那你进宫去,只要你进了宫,便会彻底离开哥哥。 静影蹙眉:大小姐您吃醉了么,说什么胡话? 不可否认,在桓思飞说出彻底脱离哥哥那句话时,静影有过一刹那的心动,且是那种异常剧烈的心动,恨不得立刻就能将她话中所言实现,离开桓槊身边。 我没有吃醉,只要你愿意进宫,我便能有办法让你留在里面,你不是想安稳度过此生吗,你不是恨哥哥入骨吗,你是奈何不了哥哥的,与其在桓府受多重折磨,不如进宫去。 心思有如野草,一时间疯长,静影将其狠狠掐断,推开桓思飞,站起身来,走到烛光摇曳处,昏暗笼罩着全身,光源处照映着桓思飞,她那张棱角分明的明艳小脸上有些许泪渍,但被她隐藏得很好,若不是胭脂污开的话。 她当然知道桓槊权势滔天,魏国上下几乎无人能奈何他。 大小姐是想害我?静影给杯中添续了一杯水,只是一没留神,茶杯中的水满得快溢出来,她连忙收回了茶柄:您不想入宫,所以想李代桃僵,可我残花败柳,如何入得了宫,再说于宫中为人玩物,和在桓府为人玩物,说白了都是玩物,又有什么不同。她缓缓道来,不疾不徐,一边却留神着桓思飞的表情和动作。 桓思飞咬着下唇,眼中满是凌厉,一如她这个人,所有刚强全写在一双眼中。 她昂首义正言辞道:进宫又不是只有伺候皇帝这一条路,他们想要的人是我,若你去了,他们的算盘必然落空,陛下一心痴恋沈贵妃,已经多年不曾纳妃妾了,你去了,不会有人强迫你的。 内心的那杆秤又犹疑不定起来,剪灯烛微微抖了下,那光影便摇摇晃晃起来。 桓思飞惯会察言观色,见静影这样摇摆不定,便立刻乘胜追击:难道你甘心一辈子都活在哥哥的阴影下吗,这可是你离开桓府最好的机会......先前你也试过,可是你也见识了哥哥的手段,他不是会轻言放弃的人,尤其是对你...... 那话语声犹如魔鬼,一下一下打在心头。 明明知道她未必安了好心,可那诱惑太大,以至于静影完全没法忽略桓思飞的一字一句。 是啊,逃也逃不掉,死又死不了。 在这个魏国,还会有哪里比皇宫更适合...... 肩上猛地搭了一双手,静影被吓了一跳,险些将整个烛火都剪熄,桓思飞近在咫尺,她有着和她哥哥一样的脸庞轮廓,当然也拥有着一样赤.裸.裸的算计。 只是各取所需,便无所谓陷阱,只能闷着头往里头跳了。 -- 第62页 桓思飞笑了笑:话说到这份上,任是强说也无用,只看你是如何想的了,机会只有一次。 出了门,桓思飞才长出一口气,寒枝立马扶着桓思飞往自己禅房走去,等到穿过回廊,离得远了,寒枝才压下声音问:小姐,她可是同意了? 桓思飞摇了摇头,方才的自信与笃定消失不见:没有。只能赌一把了。除了她,再无更好的人选。 她可真是不识好歹,这泼天的富贵......声音一时拔高了许多,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寒枝立刻捂住嘴,小声道歉道:小姐,奴婢太大声了。 桓思飞却无心思听她说话,恍若神游。 静影她会不会同意呢? 若说先前不过是五六分的猜测,而现在她已经有了十成的笃定,魏帝是因为忌惮哥哥,所以想要与桓家联姻,以此牵掣哥哥。 今日陛下身边的红人王内官特地来见了自己,一见面便大夸特夸,摆明了没安好心。入宫为妃或许对别人来说是不可多得的荣耀,可是于她桓思飞来说,还真是不稀罕。 要她入宫,等同于要她去死。她情愿青灯古佛一辈子,都不要到那暗无天日的深宫中去,成为一柄为人利用的棋子。 陛下后宫中美人如云,都少有蒙幸者,他要您进宫,摆明不是要两情相悦,夫妻偕老,而是......后头的话大逆不道,不可脱口,寒枝心中有数,只是仍为大小姐抱不平。 桓思飞冷静道:沈贵妃天姿国色,我幼时见面便总觉惊为天人,陛下又哪里瞧得上庸脂俗粉呢,可是静影却...... 寒枝没有察觉出什么,追问道:静影有什么不一样吗? 桓思飞沉默了一会,静影不是不一样,而是恰好一样。 她回头看了一眼静影所在的禅房方向,轻轻咬了咬嘴唇。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也是实在没法子了。 她一定得同意。 第二日 马车行驶在崎岖的山路上,路途颠簸,车帘子起起伏伏,时而露出里面女子的容颜,静影双目空洞,似乎在沉思,丝毫没注意到阿香唤了她两三声。 姑娘你看,那人怎么一直看咱们? 静影被叫喊声打断思绪,往马车外看去正是昨日的宇文韶,他虽病弱,但气度非凡,轩昂挺立,两眼不错地盯在她脸上。 静影猛然想起,他昨日所说自己和已逝的沈贵妃长得很像。 心念电转,不自禁地看向桓思飞所在的马车。她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或者该说,她是无心的,还是......故意的。 第34章 物是 静影下车的时候,看见有一男子伸出小臂,桓思飞顺势搭在那男子小臂上,下了马车,看似亲密,可全程桓思飞都未曾分给那男子一点余光。 寒枝挡着马车上壁,小心扶着桓思飞,忍不住埋怨道:这路程也太颠簸了,小姐累坏了吧,奴婢扶您回房休息。 桓思飞未置可否,只是经过静影时,拿眼扫过了她,又故作停顿,然后以极低的声音对静影道:你还有七日的时间想明白。寥寥数语,似乎根本不在乎静影作何选择。 只是唯有寒枝知道,自家小姐的掌心已经沁出了冷汗。 小姐,她若真的......寒枝于无人处询问,若是静影愿意倒也罢,若是静影不肯......那小姐便真的要依圣旨上所言,进宫去吗? 桓思飞死死扣着寒枝的臂膀,当然不能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静影身上,除此之外,她还得早做打算,只是......她心中所想越少人知道越好。 那便听天由命罢了。寒枝,你怕不怕?若是哥哥知道,她定然少不了责罚,倒是寒枝跟了自己那么些年,不知哥哥会否恼怒至极,将寒枝...... 寒枝自小跟着自己,是再忠心耿耿不过的仆人,桓思飞暗下决心,到时若东窗事发,自己便是拼了命也要护住寒枝。 寒枝不知这些,只是道:小姐奴婢当然怕......可这是您的终生大事......奴婢当然希望您能顺心。 桓思飞拉过寒枝的手:寒枝,有你这句话便够了。 晌午日头高照,魏都之中又出了命案,桓槊被这些琐事缠身,几乎身陷衙门,动弹不得。 静影倒难得享受这没人打扰的时刻,只是,这样的日子终归不长远,若想一劳永逸,便唯有......打住!静影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看着笔墨水渍晕染到纸面上,好好的图案便被毁了,她搁在狼毫笔,坐在紫檀木椅子上,出神地看着外头。 桓槊已经放走了陈章,那她还有什么顾虑呢? 或许桓思飞的话可以一试,比起桓槊,她倒更愿意面对魏帝,至少后者没有那么残暴,没有那么......不可战胜。 够了,姜韵。你在想什么。她揉乱纸张,将笔投在干净的笔洗中,顷刻便晕散开来,浓黑的墨渍将清澈的水污染了个干净,静影丢下纸张,嘲讽般笑道:连我都同这缸水一般,被污得一团糟了。还有什么干净可谈呢? 并非为失去贞洁而哭,而是对自己不得不委身于桓槊这样的畜牲而无奈,而愤懑。可除却愁绪,竟也再不能做别的什么了。 姜韵。若是姜氏祖先地下有知,也会为她的无能和软弱而不满的吧。 -- 第63页 自国乱起,便没有人叫过她的大名,也许除了陈章,这世上再不会有人知道自己的名字,他们只当她是卑微的、可怜又倔强的静影。 一切不过是造化弄人罢了。 夜里黑得很彻,桓槊星夜而来,用他那凉得吓人的手去触摸静影的后颈,因突然的冰凉触感而猛得从床上弹坐起,不慎磕到了桓槊的下嘴唇,他嘶得一声,而后不由分说霸道吻上来,直到难舍难分,他目光含着滚烫而灼热的期许,最后停留在静影的小腹上。 怎么还没有动静呢?半是不解,半是叹息,似乎真的对她的肚皮寄予了厚望,而桓槊很快上手抚摸,顺着她的腹顺延下去,最后更是整个脑袋都贴在了她小腹上,喃喃自语:不应该啊,连日辛勤耕作,怎会没有效果? 而后他抬起头,堂而皇之的询问静影:大夫开的补药,你都喝了没有? 那视线烫得吓人,静影被灼了一下,突得收回去,往后缩着,不妨被桓槊捉住了后颈,他贴近了静影,又问了一遍:药喝了没?大有她不回答便要弄死她的气势。 静影最终败下阵来,低垂着目光,畏缩道:喝了。极是不情愿。 反而她这个态度,更让桓槊相信,她是喝了的,也不疑有他,又将视线回到了静影的小腹上,喃喃道:莫非本大人不行? 旋即又否定了去:本大人怎会不行! 他捉住静影的腿,一步步将她逼进里榻...... 明明那样晴好的天,突然一个闷雷打下来,静影被吓了一激灵,突然从榻上弹起身来,桓槊已然睡熟,但静影依旧不敢有所动作。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以桓槊对自己的警惕,只怕睡觉都会半睁着眼睛。 长发披散在肩头,胸前一片痕迹,她抱臂端起烛台,只着一件露臂的裙子走到房门外,阿香打着哈欠,隐隐约约瞧见一个人影,然后又睡了过去。 今夜的月真圆啊,静影不禁感叹道。 又是十五夜,人该团圆的。 手臂的青紫痕迹颇是瘆人,若非长发掩盖,恐怕月色之下便会瞧见她伤痕累累的肩膀和背部。 桓槊于□□一道甚为狂热,加之他精力充沛,又一心想让自己孕育子嗣,更是卖力,可唯有静影知道,自己根本不会怀孕。 因为阿香端来的补药并不是滋补坐胎的药,而是她提前掉包的避子药。 可是纸包不住火,总有一天会真相暴露,届时桓槊会怎么惩治她呢?是鞭笞示众,还是杀了以儆效尤。 那都不重要,若是怀上桓槊的孩子,才是噩梦! 桓槊醒来的时候,怀中早空了,难得休沐一日,也是睡到日上三竿,若是美娇娘在怀更是人生美事,不过倒也八九不离十,美娇娘虽一时不在怀,可桓槊知道,她今生是再也跑不了的。 乐游,陆影那边怎么样了,可有人察觉?桓槊坐在床沿,此刻屋中只有他和乐游两个人。 乐游半跪道:回大人,一切正常。 桓槊点了点头,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余光瞥见被搁置在桌子上的药碗,静影将它喝了个干净,桓槊顿觉心情大好,于是走到桌边,然而在察觉到碗中余药的颜色时,不禁变了脸色。 阿娘以前怀思飞时也喝过这样的药,只是......怎么这药的颜色深了那么多? 桓槊将药碗端起来,凑近鼻子闻了闻,脸色一变再变,他不是大夫自然瞧不出这里的名堂,于是将药碗递给乐游,吩咐道:去厨房将静姑娘的药渣取来,送到医馆里鉴别一下,这究竟是什么药。 以他的直觉......但愿最后并非如他所想。 静影啊静影,你可真是让人不省心。 对了,松奇何时归府,他去了也有数月了,怎的一拖再拖,叫他七日后必定回来见我。 乐游掩藏好自己的心思,将头低下去,抱拳道:属下知道。衙门那边......那人是在桓府死得,那些大人的政敌必不会轻易放过大人,肯定要疯了一般的找事。 谁料桓槊冷笑一声:恐怕这回连陛下都会站在我这边呢。谁会蠢到在自家府上下手,不是旁人陷害都说不过去。 况且,大人还与那人有深仇。 恐怕全魏都的人都不会想到......那人就是为大人所布局谋杀。 眼前之人,心机似海,狠辣无情,翻手间便能轻易搅动风云,这样的人,究竟有谁能够撼动呢? 这整个魏都,早已是他囊中之物了。 那名叫静影的姑娘落入大人手中,是何其的幸运,又是何其的不幸。 属下明白,这便去办。 桓槊点了点头,目光却一直没离开那只药碗。 静影说要出府游玩,桓槊竟准许了,直到离开桓府,静影都仿佛身处于梦中,还是阿香在她面前晃了好几下,她才回过神来。 眼前是无比繁华的魏都,车水马龙,人流攒动,吆喝声不绝于耳,集市上满是红色灯笼,打马经过,红袖翩翩,已经许久不曾见过这样热闹的场景了。 静影深吸了一口气,可还未待自己仔细看看这繁华热闹的魏都,便被一道不合宜的声音所搅扰。 簌簌!簌簌!你看看我,是我!静影吓得三魂不附五体,立刻吩咐阿香别管外头那人,只管驾车过去。 -- 第64页 可那人似乎打定主意纠缠,和仆人公然躺在桓家马车前,大有一幅,若是马车想过则得从他尸体上跨过的架势。 车夫没有办法,只能来请示静影。 静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撩开马车帘子,沉声对成璧道:去永平楼。当街寒暄定是不可取的,人多眼杂,且不知他会闹出什么事来,端看他当街拦马车的行径便知道他已然是什么都不顾了,这样的人疯癫起来最是可怕。 永平楼乃是街市上最繁华的一家酒楼之一,分为雅间和大堂,名为芙蓉园,每个雅间都有雅名,静影特挑了离街面最远,最为僻静的江城子。 只剩下凌乱的脚步声和一颗砰砰乱跳的心,静影强迫自己稳住心神,猛得停顿住步子,以一种审视的眼神看着阿香。 我......我和他没有半分瓜葛,只是偶遇......所以......她知道阿香是桓府的人,更是桓槊放在她身边的眼线,可今日这事若是告诉给桓槊,那么成璧的性命便危在旦夕了。 李府寿宴的事传得人尽皆知,静影并不会天真的以为,凭着成璧父亲的宰相光荫能够让桓槊对成璧手下留情。 她殷切的看着阿香,实际上并未报任何希望。 谁知阿香脱口道:奴婢自然晓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只是姑娘同那人见面的事总归是瞒不住,只不过这内容可以......姑娘放心,奴婢心中有数。 为主子遮掩一二,本就是为奴婢的本分,何况有先头那位做教训,阿香自然瞧得明白,只有静影好了,信任她了,她才能保住自身,若是桓大人不高兴了,那么她这个做奴婢的也逃不了责罚。 静影进了雅间。 倒觉得,只一眼便觉得有一万年那么长。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第35章 名分 他清瘦了许多,满面胡子拉碴,向自己昭示着他这段日子过得有多凄苦,说一点也不在乎,那是假的。可她早就失去了在乎他关心他的资格。 簌簌!他想要靠近,却被阿香喝止:哪来的登徒子!岂敢放肆!阿香并不知他的身份,所以得以大声喝止。 成璧冷冷上前:我是她名正言顺的未婚夫,不是什么登徒子! 阿香被惊了一下,说不出话来,静影适时给他泼了一盆凉水:你若是再敢胡言乱语,信不信明日便横尸街头!静影使了个眼色,告诫他不要乱说话,否则真会如话中所言。 成璧这才注意到,和上次见面有所不同,静影今日穿的乃是极好的锦缎,凭她一个小小侍女是绝対消用不起的。 他震惊又痛心,半天说不出话来:你......你当真委身于他? 你,你不是那样的人!你怎么会......怎么会......和仇人搅和到一起:是不是桓槊迫你?他义愤填膺,说得激动之时,打碎了一只酒盏,瓷声清脆,亦如脸上薄薄一层面皮,随着尊严跌落个粉碎。 是,那又如何。不知是回答前句还是后句,她两眼冰冷,看不见曾经的半点情义,满是対他的嘲讽和恨意。 有恨就好,有恨就好。 他要的不多,只要在她的心中占据一席之地。 可是桓槊呢,他凭什么玷污静影。 你告诉我,是不是他迫你的,你告诉我,我一定......为你......只是为你了半点,始终再说不出下面的话来。 桓槊炙手可热,如日中天,他哪里来的能耐在此许下豪愿,何况他并不愿意让静影白白期待,他辜负了她太多,不想再让她再空欢喜。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成璧,你我早非从前了。时易世变,我瞧清了局势和命运,你也该清醒清醒了。你再也不是风华满京的大才子了,只是个为人所嘲笑的走狗败类,除了风花雪月,你还会什么?这话说得狠,但却又句句在理。 如椎心泣血,成璧哑口无言。 可是簌簌,你为何対我避而不见......说到此处,话中竟有些委屈:我只不过......只不过是想再见你一面,自那日之后便一直没了你的消息,我很是担心,我可以帮你...... 静影却冷冷打断了他的话:只要你不再出现在我面前,便是対我最好的帮助。你知不知道,你今日拦在我马车前,会対我造成多大的困扰,他好不容答应我可以出府,若是你我之事被他知道,你觉得他会放过我吗? 成璧默然无语。 良久闷出来一句:是我莽撞了。 静影以为他就此开窍,谁知他突然来了一句:但总有一日,我会正大光明的接你离开他身边。 放肆!阿香可容不得这人如此无视桓大人。 静影冷笑道:就凭你?她岂会看不透成璧,他纵有周郎之才,可当今皇室衰微,他的才华和傲骨,怎会有发扬之地,偏偏他又不屑于钻营取巧,况且,她还要和桓槊対着干。 等你官运亨通,我怕早已客死异乡了。你不若将我的尸骨带回故国安葬罢了。 出来永平楼,静影又去了些热闹的地方,听了会评弹,便打道回府,一路上紧张得不能自已,可快到了门口时,却还强装着一点事也没有。 桓槊不知怎的,站在桓府大门匾额下,从外头瞧去,倒像是专门等着静影似的。 -- 第65页 腿脚有些发软,他太过可怕,所以才会这样畏惧,被他掐着脖子的感觉如影随形,一时间汗毛倒竖,浑身如坠冰窖。 何况她的确有所违背。 怎么回来得这样晚,都等你半晌了,可想着怎么赔罪?他抱着静影的腰,口吻宠溺,刮了刮她的鼻子。 在路上偶遇了我兄长从前的熟人,他要问我兄长的下落,所以多寒暄了几句?静影心跳如擂鼓,可面上却是一幅脸不红心不跳的稳重模样。 哦?桓槊颇感诧异:你在魏都还能碰到熟人?静影乃是陈国遗民,按理说不应当认识魏国人,可她既然说是哥哥故交,想来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是哥哥故交,幼时在家中曾有一面之缘。不知这么说会不会打消桓槊的顾忌,但事情已然发生,只能这么补救了。 好在桓槊并未多计较,只是又问道:你还有哥哥?似乎很是感兴趣:你在家中排行第几?她取过静影的一撮辫子放在手指间把玩,言语间很是随意。 静影压着惧意,回道:我母亲就生了我和哥哥两个。母后的确是只生了她和太子哥哥两人。 那不知舅兄现在何处,我也可照拂一二。桓槊将她拥入怀中,明显感觉到她听了这话后,身躯定了一定。 他死了。那种冷冷的语调简直比十二月的朔风还冷,桓槊自知没趣,便换了个话题:你父亲可还有妻妾? 静影回答道:我父亲妻妾成群,我是嫡长女,底下有很多妹妹,还有一个年满六岁的小弟。可惜他们都死了。我小弟死时我不曾见到,但我现在还时常会梦到他。她转过头来,不错眼地盯着他。 这个话题便又无疾而终了,这一家人相继死去,只剩下她一人,恐怕不是因为天灾便是因为人祸。 陈国饱受战乱,恐怕静影全家便是因战乱而死,想到这人桓槊不免生出些许懊恼。 若是早些认识你,也许你的家人不会死,我一定会保护好他们的。当対一个人有了怜意,便会爱屋及乌,从前的桓槊很难想到,自己会有今日。 他将静影拥入怀中,想依靠拥抱给她一些温暖,谁知是越抱越冷。 静影的恨意占据了满腔,手中的小刀来去抽回又拿出。 若是早早认识了桓槊,她的父王和母后只会死得更快而已,他凭什么在这里惺惺作态呢?就因为他不明真相?便可以在她面前卖弄同情和演技了? 可惜她不是那些傻得要死的闺阁小姐,她心如磐石,不会有丝毫动容。 总有一日,桓槊欠她的,都要还回来。 手中的小刃终是沉寂了下去,她打定主意要一击即中,自然不能在此刻擅自出手。 他应当受尽折磨后死去。 走至凉亭间,静影说累了,二人便在湖心凉亭歇下了脚,侍从颇有眼力的退了下去。 大人喜欢我吗?她楚楚可怜的倚在桓槊肩头,展露着与方才不一样的姿态,她这样的女子若是成心想引诱一个男子,只怕天下无人能逃出她的掌心。 桓槊的脸贴着她的肌肤,他伸手抚摸她的脸颊,温声道:自然喜欢。 四目相対,美人如兰似麝,柔软的纱缎缠绕在他颈间,她媚眼如丝,声音婉转如黄莺,她突然跨坐在他腿上,扭动着腰肢,将自己送入他怀中,耳朵紧贴着桓槊的胸膛,脑海里响动着他沉稳强健的心跳声。 咚咚咚咚真恨不得一剑杀之。 他似被完全迷惑,眼神开始迷离,也许是太过享受这难得的投怀送抱,所以陷入了缱绻的温柔乡而不自知。 有如泥沼深陷,明知罂粟有毒,却舍不得丢弃,只能逐步越陷越深,直到为泥沼所杀。 静影捧着他的脸,额上汗水滴落于他唇边,他舔了一下那香甜的汗液,被一块薄纱手绢罩住脸庞,隔雾看人,更显迷离。 那大人要更喜欢我一点。 合拍的节律落入人耳中,远处响起了丝竹声,缠绵悱恻,凄婉动人,他于情沼中逐渐陷落,拨开她红润脸颊边的碎发,拥抱着大汗淋漓的有如被人从水中捞出的她,亲吻上她的额发。 她却似一条鱼般,滑出来他的掌控,走到湖边,走到池塘边,妩媚的回眸一笑,然后纵身投入湖水。 美梦碎了。 他一个箭步冲到湖边,以为她又像前度那般,起了自尽的心思,于是吼道:你要敢死,我就杀了姓陈的! 可不过一眨眼,便看见她仿佛水妖,破水而出。 潋滟的湖水在月光之下显得既清纯又妖冶,碧波荡漾,波光粼粼,她的墨发散落于湖中,美得让人心颤,她双臂展开,以桓槊居高临下的位置,可以半看见湿透了衣裳下的美丽风光,桓槊忍不住喉头一紧,于是他伸出手,诱惑她:过来我这里。 静影偏不肯,如鱼似的,游荡起来。 然而谁知一回头便撞到一堵温厚的墙壁,调皮的小鹿被人捉到,自然是要被奉为祭品,桓槊将她带到池壁旁,将二人间的阻拦一一挣下。 而他的眼眸也越发深邃起啦...... 今夜的水声滔滔,听得人面红耳赤。 -- 第66页 而静影被浸没于湖水之中,想象着身体的脏污被湖水冲去,心头便好过许多,抬眼看到面前之人,面上笑着,眼里却始终一片冷漠。 桓槊也有迷了眼的时候呢。 静影,我会给你一个名分的。她们女人所要的,不过就是名分了吧。 --------------------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她想要你的命 第36章 盘算 韶儿近来棋艺见长。宇文温咳嗽得很轻,皇室的涵养尽数展现,对面的宇文韶执黑子却迟迟不肯落子,直到良久之后,宇文韶将黑子放下,起身站离一丈远,然后跪下,道:皇叔棋艺天下第一,侄儿自然....... 说来说去,不过一些客套话,宇文温听得腻烦,却只是温言打断宇文韶的吹捧:数日前桓卿也是坐在你这个位置,朕输了。言下之意,宇文韶的马屁没有拍对地方。 宇文韶抬起袖子,撇眼看了一下宇文温,见他端起茶杯悠哉的喝茶便知道这位居于天下最高地位的年轻皇叔并未生气,于是放宽了心,大着胆子道:桓大人素来倨傲,且目中无人,定是皇叔相让,皇叔的棋艺侄儿最是知道,若非皇叔身担着天下重任,早该是一代棋圣了。 说完这话,宇文韶扬起脖子,笑脸看向宇文温。 那张冷静自持的脸初时还有阴翳,而后便舒展开来,笑着道:韶儿言之有理,南海郡上贡了一批珍珠,听闻下邳王妃甚爱珍珠,去取一斛带走吧。 宇文韶听完后,立即喜笑颜开,跟着御前的小李公公喜滋滋的去领南海一斛珠。 不过是随意奉承,便能得到如此丰厚的赏赐,皇叔没有儿子,可真是他的福气啊!宇文韶边笑边想,若是下个月就驾崩,该有多好,那么这偌大的江山岂非他的囊中之物,单单凭着皇叔现在对他的宠爱便能令得他在他们这一支皇室血脉中扬眉吐气,若是日后...... 瞧着皇叔方才下棋时的模样,想来这一日也是不远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下邳王宇文韶毫不掩饰自己的高兴,一路上迎着宫内太监都趾高气扬的昂着脖子,就连见了陛下近前的陈内官也不过从鼻孔里哼出了个字音,算是问好。 啪!宇文温将整个棋盘都扫落在地,陈内官刚刚跪下准备捡起这些棋子,却未料宇文温用手帕掩着嘴唇,一边咳的厉害,一边喝止:不许捡!扔了。 若非厌恶至极,又怎会如此嫌弃。 陈内官是最了解他的人,自然晓得陛下心里的不快,若是宇文韶只是蠢笨便也罢了,可他不仅蠢笨且还贪得无厌,自以为聪明,这样的人没来由的叫人心烦,可是为了这万里基业,陛下也只能表面装作喜爱。 哪家皇帝做到这个份上,只怕是前无古人的憋屈。 陛下莫动怒,老奴这便让小正子把这些都处理了。小正子,进来! 宇文温与人博弈时不喜外人打扰,所以这些内侍都站在帘外,直到陈内官喊人,他们才敢进来。 宇文温嘱咐道:不许声张。 陈内官心疼地看着宇文温,点点头:老奴知道得。说完便随手拿起一颗棋子将其敲碎,又扔在地上,等到小正子进来时,宇文温已经神色如常,小正子跪在地上听吩咐,陈内官道:这盘棋子碎了一个,已经不值用了,你去处理了罢。 小正子看着满地的棋子,颇为诧异。 这可是陛下最为喜爱的琉璃棋子,怎会...... 还愣着干什么?陈内官竖起眉毛,怒喝道:在陛下面前也敢走神,明日便将你发配去运泔水车! 运泔水车!这可是个苦差事,小正子再不敢多作思量,忙磕头认错:公公恕罪!陛下饶命,奴错了,还请陛下宽恕! 宇文温没功夫和这些小太监掰扯,便挥挥手道:算了吧。 小正子如蒙大赦,立即收拾好满地残局,又轻快地退了出去。等到殿内只剩下陈内官和宇文温时,陈内官才悄声进言:陛下,依照老奴看来下邳王不堪大用。言下之意,昭然若揭。 宇文温一手撑着头,一边烦躁道:你当朕不晓得?只是局势如此,朕也无可奈何。 下邳王墙头草一个,今日敢挡着陛下面如此言论桓大人,明日便敢在桓大人面前对陛下您评头论足。陈内官继续道。 宇文温深吸了一口气:整日就光琢磨着让朕快些死,他这样的人,朕怎么敢将宇文氏的江山交到他手中!说到这儿,宇文温被气得吐了一口血,倒吓坏了陈内官。 陛下您可悠着点,眼下局势未稳,可千万不能再动怒了!为了下邳王,终究是不值得。 宇文温苦笑道:朕又何尝不晓得。只是想到宇文家竟出了宇文韶这样一个混帐,便觉得......唉,且当前却也只能将就用他......国之不幸,朕之不幸,宇文氏之不幸! 陈内官将宇文温常吃的安神药送到他面前,安慰道:等到陛下大事落定,再赏下邳王也不迟,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是啊,总会有那么一日的。 静影站在桓思飞门前,思虑再三,最终决定叩门而入,桓思飞看见她时,倒是不意外,她勾了勾唇角:你终于想通了。面上虽是一派云淡风轻,可手心却早已捏出来汗,在等到静影说完同意之后,握起的手才松开。 -- 第67页 这事得背着桓槊悄悄进行。静影蹙眉道。 桓思飞语气轻快:自然。若是哥哥知道,只怕会扒了她的皮,只是哥哥啊哥哥,你自诩万事尽在掌握,从不许有人忤逆你的意思,又哪里晓得,你最喜欢的女人私下里早早盘算着如何早些离开你,甚至不惜入宫躲避。 心情有些愉悦,桓思飞走近静影:那你可以开始准备了,后日一早我送你进宫。哥哥这两日忙于刺杀案,大理寺传人去审问,抽不开身,你把握好这次机会,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既是警告,也是宽心。桓思飞还特意拍了拍静影的肩膀。 等到静影离开后,寒枝走上前来问道:大小姐,既然静影已经同意,那乐游那里...... 桓思飞思忖片刻,道:不必着急告知,乐游到底是哥哥身边的人,我怕他将这事捅给哥哥,到时候可真是白算计一场了。 哥哥啊哥哥,你可有想到过今日。 第37章 落子 在想什么?桓槊撩起她额前的碎发:不吃饭可不好,你太瘦了。他掐了掐静影的胳膊,将那瘦弱的臂膀抬起来晃了晃,俨然一副嫌弃的样子:怎么将养着将养着也不见长肉,是不是厨房的人伺候得不尽心?我去责罚他们。 这话说完便要喊阿香进来,被静影阻了,她托着下巴,百无聊赖的看着一桌子菜,意兴阑珊:别喊了,厨房的人伺候得很好,是我的原因。 晚饭是玉带芙蓉羹,还有些烩羊肉,静影不惯吃大荤大腥,加上近来天气越来越热,胃口也是越来越差,瞧着那油腻腻的红肉免不了一阵恶心,忙捂住嘴就要往净房里冲,烧心的恶心感直冲到天灵盖,好不容易到了可以呕吐的地方,对着铜盆,却是什么也呕不出来。 桓槊关切地拍着静影的背,眉毛拧成一团: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吃坏了肚子?厨房的人呢?怎么伺候的人?这次定要将他们打了板子丢出府去!他俨然一副不豫的模样,瞪着眼睛,生人勿近,光是瞧着他这幅样子便能将初夏的暑气消去二三。 静影扯着他袖袍的下摆,央求道:别,他们是无辜的。桓槊打发人的本事静影是知道的,他这个人蛮不讲理起来便是这样,非要闹得鸡飞狗跳誓不罢休,那些人都是些寻常的苦命人家,哪里遭得住这飞来横祸,况且的确不是厨房那些人的错误。 只是她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何这些日子对饭食总是提不起来兴趣,往常爱吃的东西到这会也没有什么胃口。 她只当是季节转变加上心中藏了事情。 她自小便是如此,一旦心中有事,便茶饭不思的。 桓槊见她仰头间脸颊苍白,腿脚也虚弱得没有力气,便索性将人整个打横抱起,抱到了床上,勒令道:坐在床上,不要下来了。 他捏着她柔软的白手,手指抵达至掌心,细细摩挲,忽而似心窍顿开,掐着静影的手腕:是不是......你是不是...... 阿娘怀思飞时,他是在旁边的,阿娘身子娇弱,加上思飞闹腾,所以怀孕初期总是吃什么吐什么,一日要干呕数回,整个人也是如静影这般恹恹的,提不起精神来。 静影的那双手似乎紧张起来,尖利的指甲嵌入到肉里,桓槊蹙着眉头好半晌,静影才回悟过来,她斩钉截铁道:绝不可能! 桓槊的眼睛眯起来,以一种审视的态度看向静影,他的身子微微后移,似是蓄势待发的猎豹:为何如此肯定? 她怎能如此斩钉截铁? 那双眼中藏了些许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然后静影凑到他面前,双手扣住他的双肩,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如娇似怯:上个月小日子来了的。 桓槊微一愣怔,将静影推到枕头上躺好,动作间不似先前那般亲密,他话语中带了些难以察觉到冷意,但是手下动作却是如此轻柔:你好好休息,我还有事。 静影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将杯子掀开,从榻上下来,穿好鞋子唤来阿香:阿香!阿香! 阿香闻声而来,见桌子上的菜都没动几口,而后又看到静影苍白的似鬼一样的脸色,她惊道:姑娘怎么了? 静影拉着她的手,往她手中放了一根翡翠镯子,悄声道:我身体不适,去替我请个大夫,不要叫大人晓得。 阿香不明就里,于是直接问道:为何不能让大人知道,直接告诉大人让他替姑娘请个好大夫,魏都的大夫医术良莠不齐,万一请到庸医...... 静影打断她的话:大人事务繁忙我不想拿这些琐事叨扰他,令他烦忧,你只管去就是了。 每次都喝了药的,只有那一回在水中,不会这么倒霉便中了吧。 进宫就在明日,可万万不能出什么岔子,只要过了这一关......静影捏起拳头,默默闭上了双眼。 大夫是从西侧门进来的,那里素日荒凉,没什么人进出,还是阿香好人缘,同府上小厮混得亲近这才得了消息。 那大夫老眼昏花,山羊胡子稀疏,若非阿香出声,只怕大夫要撞到门口屏风上。 阿香不禁笑道:老郎中,这么大个屏风也瞧不见啊! 静影隔着屏风温声道:阿香,不得无礼,给老郎中上座。 -- 第68页 阿香吐了吐舌头,将饭桌前的圆凳搬到老郎中身后,那大夫也颇为有礼,还回头致谢:多谢小姐。 那大夫往日出入在民间,不曾去过似桓府这样的高门府邸,见阿香穿着打扮都如此出挑,人长得也好,衣裳还是绸缎的,便以为是个小姐。 于是阿香噗嗤笑开来:老郎中,我可不是什么小姐,我只是个丫头。您可真是抬举我。 她素来孩子心性,这会逗着老郎中倒是开心,静影无奈的摇摇头,对郎中道:把脉吧,别理这丫头。 老郎中眯着眼睛,将三指搭在静影腕上,抚着山羊胡须,捻来捻去,最后定住神色,将手指从静影腕上移开,静静道:夫人是喜脉,只不过脉息颇弱,要好生调养,否则腹中胎儿性命有虞,老夫这便为夫人开一剂方子给夫人作安胎之用。 咯噔有什么东西落地,原是静影手边的杯子,被她不小心碰掉了,她的嗓音微微颤抖,继续道:那便有劳大夫了。 大夫留了一剂安胎的方子后便走了,静影看着那张方子,在阿香出去送客时,陡然将方子攥成一团,而后又撕了个粉碎,将碎屑撒得满屋子。 怎么会呢......仅此一次,莫非她要和桓槊永生都绑在一起?! 不可以的!绝对不可以! 他是杀害哥哥的凶手,是陈国的仇人,也是她一辈子的仇人,为仇人孕育子嗣,她做不到! 她要去找桓思飞,桓思飞,一定要帮她这个忙! 阿香送完大夫回来后,见到的便是这幅凌乱的场景,她摸了摸后脑勺,疑惑道:姑娘这是高兴傻了?怎么将方子给撕了? 静影来到桓思飞的院中,她正在给花剪枝,见了静影倒不觉得意外,笑着问:怎么迫不及待了?你该在自己院中好好呆过这一日的,总是往我院中跑,哥哥若是知道,说不定会杀了我。她的语气平淡而冷静,细听之下还带着一些戏谑,然而静影无暇去探究她话里的种种,只是走近她,沉声道:你得帮我。 她的神色严肃极了,桓思飞知趣地屏退所有下人,漫不经心问道:出来什么事? 静影沉了一口气,而后缓缓道:我要一服堕胎药。 桓思飞诧异地看着她:你有了?怎么如此不小心?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手中原本要留下的花枝被一下子剪断,桓思飞啊呀一声,而后又恢复了先前的漫不经心:我当什么事,你不错啊,看来哥哥着实很宠爱你。 一服堕胎药罢了,我叫寒枝去药局买来便是,只是你这身子,若是用了堕胎药,明日可还有力气起身?且女子一旦服用堕胎药,往后可......不宜子嗣啊,你想清楚再来找我吧。桓思飞淡淡道,竟没有劝静影留下这孩子。 静影冷冷道:不必考虑了,我的决定是早就下好了的,皇宫我必须去,桓府我不会再留的,除非我死,你哥哥别想叫我替他生孩子! 她倨傲冷淡,桓思飞免不了挑起眉头,待静影走后,桓思飞折断手上的花枝,轻轻摇了摇头:真是一个绝情之人。 寒枝小心翼翼的凑上前,不免担忧:小姐你这样做,万一触怒大人......大人对静影可说是爱若珍宝,还同意静影怀上桓家的子嗣,可见对其爱重,然而现下小姐不仅要将静影送进宫,还要打掉大人的骨肉,一旦东窗事发,大人会不会...... 小姐你这样做,大人不会放过你的!眼下静影这般受宠......你还要如此行事......实在是太过冒险。 哥哥不会对我怎么样的。是啊,哥哥对她的亏欠,唯有她自己知道。 他曾经无数次想杀了她这个妹妹,可是最后还是停了手,母亲和父亲相继离世,现在这个世界上,哥哥唯有她这么一个亲人了,所以哥哥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杀她的。 只是她实在受够了这样永无止境的像个傀儡一样被哥哥随意摆弄,他给予自己荣华富贵和高贵的地位,但同时也剥夺了太多。 她狠狠拔去花枝上的叶子,直到将整朵花拔到光秃,还是寒枝提醒,桓思飞才手下留情,她看着这株植物,冷冷道:我偏偏要哥哥也尝一尝失去的滋味,他素来万事顺意,从不顾及旁人的想法,可是这回是他自己栽了进去,我不过是顺着静影的意,帮她一把罢了。 眉头舒展开来,桓思飞走到美人靠前,看着庭院中开得正好的花朵,抚摸着杯子的壁沿,目光缓缓下沉。 去弄一服落子药来。 第38章 救人 入夜,桓槊想着明日要去剑南道公干,怕是有十天半个月都回不来,正犹豫着要不要和静影道个别,只是才到小院,除了浓郁的栀子花香味外,另有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他刀头舔血的日子没少过,因此对血腥味格外灵敏。 他挥手招来阿香,桓槊知道现在静影算是比较信任阿香,有时候主仆二人还会合着伙隐瞒他一些小事,但大多无伤大雅,他也不甚在乎。 怎么这么重的血腥味。他眉头微蹙,面孔上隐隐现出一种冷厉,阿香强自镇定下来,不疾不徐道:晚间姑娘将饭碗打落,捡拾时不慎划伤了手心......不过......不过已经包扎好了!瞧着桓槊便要迈着步子强进去瞧瞧,阿香连忙挡在了他的面前。 -- 第69页 他越来越烦躁,总觉得心头有一股难以言说的烦闷,但又不知是从何而来。 舅父说他自小便有一种兽性,对危险的察觉总是很敏锐。 姑娘睡了,这几日总是眠浅,大人这会要是进去肯定扰起姑娘,下半夜又不好睡了。阿香解释道。 桓槊最知道她体弱,一边觉得女人就是麻烦,一边摸了摸额头,嘴角微垂道:罢了,就让她好生睡着吧,回来再瞧她。左右,也不急在这一时。 竟是有惊无险。 阿香拍了拍胸脯,见桓槊走远了,立马进屋通风报信,静影床前摆了一碗药,还没来得及收拾,原本她是不欲阿香知道的,可那药效发作甚快,堕胎时更是痛不欲生,她疼得几乎昏死过去,又哪里来的力气收拾残局。 多谢你了......静影忍着痛意,说出自己的肺腑之言,她额头的汗有豆子那么大,密密布在额头上方,阿香揉了揉眼眶,见静影挣扎着要下床收拾,她忙道:姑娘可别再折腾了,纵有万般不如意,总还是要活下去的。 静影顿了顿,背影对着阿香,不知在想什么。 她睁眼看着床帷,捏着被角,喃喃道:可我,已经不晓得还有什么理由再活下去了。所以才不再爱顾己身,所以才这样糟践自己的身体。 只因妄想有一日能得阎王来收,自己也算完成了母后和兄长的嘱托。 我实在,不是一个坚强的人。那些故作的倔强、坚强,不过是她假意装扮的一个戏壳子,她躲在这壳子里,迟迟不肯面对自己沦落的境遇。 阿香半蹲在榻前,细细收拾着药碗,安抚道:可是日子总是要过去的呀,我阿娘说,人没到闭眼的时候,就不知道最后的结局,姑娘你何必哀怜于眼前? 一个婢女都比她瞧得通透,可是道理懂归懂,当这些事摊到自己身上时,便很难瞧得透。 大人这回去外省公干,少则十天半月,多则一两月,姑娘可宽心将养身体了。阿香出门时,如是道,等到阿香离去,静影才转过身,平躺在榻上,摸着小腹处,低声道:你本来就不该来的。 她杀了人了。 却令她快意无比,心底有一颗阴邪的种子在发芽,她要桓槊,身败名裂,株连九族。她要将所有的委屈与屈辱全都如数奉还,她要桓槊心甘情愿地死在她手上。 不......你怎能如此恶毒!桓槊死有余辜,可是旁的人总是无辜的。 额上的汗仍不止,痛意深入骨髓。锥心之痛,身体发肤之痛,人间至苦,她已经全然品味过了,老天爷又会想出什么法子来折磨她呢? 三更时分,有人秉烛而来,人影照在门上,静影被哐哐哐的砸门声惊,她支撑着病体走到门边,提着灯笼的来人是寒枝。 寒枝有些不耐烦,恼道:敲了那么多遍才听见,你是聋了么? 静影赔罪道:寒枝姐姐莫怪,我晚上吃了药睡得熟,并不晓得你来,是我的错。她面颊煞白,若非寒枝早知道对面的是活生生的人,恐怕真的会被她给吓到。 小姐让你换上这个,明日早晨有轿子接你进宫。你戴上这个,便不会被人认出来。进了宫之后,你便自称是桓家小姐,不会有人怀疑的。寒枝尽心将自家小姐的吩咐告知给静影。 静影听了后,问道:我若是桓家小姐,那思飞小姐她...... 寒枝神色不豫,冷冷道:这与你无关。 寒枝一向不喜她,想来于她这里自己是探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于是静影福了个身算是给足了寒枝面子:多谢寒枝姐姐,也替我向大小姐问好,多谢她的襄助。走投无路,别人的利用,也只能道谢。 寒枝冷哼一句:还算你懂事。只是眼中不知怎的,充满了怜悯。 桓大人是怎样一个人,如何能容忍得下背叛,小姐只告诉她宫中可以躲避一时,可大人权倾朝野,就连魏帝也要礼让三分,静影与魏帝非亲非故,又怎么会为了她得罪桓大人呢? 只怕下场凄惨。 她没有再看这个女子一眼,因为她急着回去,与大小姐商议接下来的安排。 思飞走后没多久,静影睡意全无,她看着窗外明月渐渐西沉,忽听见什么响动,于是悄悄支开了窗子,左顾右盼之下,发现有个人躺在了草堆里。 阿香睡得很熟,方才的敲门声都未能将她唤醒,于是静影手持着烛台,悄悄走到门外,她穿着一身粉色的纱裙,在月光下显得静谧美好,那躺在草堆中的人迷瞪个眼睛,嘟囔了一句仙子?便昏了过去。 静影将蜡烛凑近了,才发现此人浑身都是血迹,似乎与人争斗方歇,她拿着烛台悄悄凑近那人的脸庞,忽然手一抖,差点将烛台打翻。 回神过来的静影惊得魂不附体,又将烛台凑近了些,没错的确是......陆影! 可是先前那个艳光四射的大美人此刻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烛光所及之处,棱角分明,分明......是一个男人。 她大着胆子,摸了摸昏倒那人的胸,果然是一片平坦。 瞧着满身血迹的陆影,又联想到桓槊那日宴请宾客时陆影反常的举动,和她遗落下的那个物件,一个不成型的猜想在脑海中慢慢聚集起来,她捂住嘴,以防自己惊得叫出声来。 -- 第70页 桓槊将她......不,是他,养在后宅,便是为了混淆身份,陆影深受桓槊信任,不亚于他身边那个叫松奇的,原来......陆影竟是桓槊藏在桓府的杀手! 这可真是惊天的秘密,只怕就连桓思飞都被蒙在鼓里。 桓槊当真是心狠手辣,做事又滴水不漏,若非他是魏国臣子,若她此刻还是陈国公主,只怕心中倒还真的会生出一点怜悯来。 只是......外头火光颇盛,估计是陆影又漏夜作案惊动了京兆府的衙门,这些差官也不是吃素的,陆影行凶之下双拳难敌四手,好不容易才逃出生天,可好死不死偏又掉在她门口。 这可......真是个伤脑筋的活计。 救吧,若是一不小心便可能被杀人灭口,可若是不救......也非道义。毕竟陆影曾经多次帮助过自己,若真放纵不管,他今夜可能真的要失血而死了。 我姜韵从不欠任何人的,今夜救了你,往后便互不相欠了。她将烛台放在窗台上,使出吃奶的力气将陆影拖到了屋里。 从前以女子的眼光来看陆影,觉得她身量颇高,可如今他成了男子,倒不觉得如何壮硕了,只是静影的力气不算大,且还在虚弱中,所以每拖他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额上的汗也更细密地冒了出来。 等到将陆影拖到地毯上时,静影再也走不动了,侧身倚靠着床榻,静静休息着。 她撇眼看了一下陆影,喃喃道:真是福大命大,可为人卖命,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你可以走的,为什么不走呢?华......华公子。他大概是发起了烧,脑子不甚清楚,所以说了胡话,静影听见一个华字,忍不住凑上去听,只隐隐觉得这个华字在哪里听过。 哥哥的名字里,便有一个华字。姜景华,轩朗雅致的男子之名,如玉质温润,就仿佛哥哥的为人,总是那般儒雅随和。 思绪收回,她蹙眉探向陆影额头,果然发了低烧,静影取来毛巾打湿了,慢慢盖在陆影额上,又用多余的巾子擦拭他的手臂。 得罪了。低烧持续不退,若这般下去,恐怕人都得烧坏了,静影别无他法,只能摒弃那些男女大妨,将陆影衣衫解开,细细擦拭起他的身体来。 折腾了好一会,他的烧总算退了。 静影的手泡在凉水里,小腹处的痛感又真实起来,她自嘲一笑,也不理会。左右死不了罢了。 忽而觉得,她和陆影其实算是一种人,都对自己的身体如此地不爱惜。 静影本想着,天亮之后她便要紧随桓思飞的安排进宫无,万一陆影在那之前醒不过来那可就...... 好在陆影及时醒了过来。 他的目光颇为复杂,黑色眼珠死死看着静影的面孔,似乎多有纠结:是你救了我。这不是一句疑问,而是已然肯定。 第39章 入宫 你长得颇似我一个故人。他提前开了口,眼中显现出一种悲伤的感觉来,前尘旧事涌上心头,陆影盯着那张脸,不由陷入了回忆中,可也只是稍稍回忆,因为他知道,往者不可追,逝者已矣,再回忆也不过徒增感伤。 多谢你救了我,恐怕你已经猜到我的身份。他苍白得倒和静影有的一拼。 静影将药箱拿来,轻轻擦去他肩膀上的血迹,那刀口深已见骨,血腥味涌来,静影强忍着恶心替他包扎:若是不好好处理,只怕会长脓,到时候可就危险了。 烛光微闪,于这静谧夜中,彼此都无言。 陆影看着她的侧脸,忽然问道:你不怕我会杀人灭口吗?他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她,透露出一种危险的讯号。 静影勒紧了纱布,自嘲般笑起来:那我倒要多谢你了,替我解决平生一大憾事。我活,还是不活,从来都不是我自己说了算,若你能了结了我,我高兴还来不及。自然,若是能活下来,便应当是还有未尽完之责。 她抖了抖手巾,浸在冷水中,一阵哆嗦。 陆影见她面色不好,于是在她靠近时,猛地扣住她的手腕,探查一二。 你......他有些惊愕:你胆大如斯!桓槊若是知道,不会饶了你的!他略懂些岐黄之术,方才把住静影的脉门,这脉象分明就是落胎之像! 静影没有看他,只是静静做自己的事:你若想告诉他,便去告吧。只是桓槊现在远在外省,你就算是现在飞鸽传信,也来不及了。 陆影眉头蹙起:你要背叛他? 既然从来都无忠诚,何谈背叛。倒是你,直呼主人名字,难道不算不敬么?静影缓缓道。 陆影冷哼一声:桓槊可不是我的主人,我不过是和他打赌输了罢了,我们江湖中人,向来有恩必报,当然,有仇也必报。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将你的事说出去。他既然得了静影的恩惠,当然不会恩将仇报。 原先不过是瞧着她和故人相似,加之可怜她的境遇所以才略加帮助,没成想,今日倒呈了她这么大一个人情。 静影笑了笑,将药箱阖上:你不告诉他自然是好,可若是你要说出去,我也不怕。左不过是再加些折磨,早就习惯了。 听她这么说,陆影不禁有些不是滋味:怎么,他还是那样对你么?我听府上下人说,他待你极好。 -- 第71页 静影摇了摇头:血海深仇,强掳之恨,哪个女子能放得下。 良久寂静无言,静影收拾好残局,才道:你走吧,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的。 陆影忽然郑重其事道:今日的恩惠我记下了,我陆影一向恩怨分明,若有来日,必当涌泉相报!他抱拳时,倒颇有江湖侠士的风采,和小院里那个娇滴美艳的陆姨娘全然不同。 小院看守虽算不上多,但也不少,静影让陆影从窗户离开。 他失的血已然止住,稍稍恢复了些力气,所以将窗子打开,直接翻了出去,很快便消失在视线中。 天色渐渐变亮,远处市集上的鸡鸣此起彼伏,静影将身上脏污的衣衫脱下,走到屏风后,拿起那件桓思飞特意送来的衣裙。 裙摆上绣了大片的芙蓉和牡丹,相得益彰,转起身时,裙摆层层叠叠,像大幅的画铺开在眼前。 她细细勾勒眉目,远山眉,螺子黛,红樱唇,珍珠耳饰金步摇,如从前在陈宫中时那般穿戴。 静影将发梳从头梳到尾,口中喃喃念着:哥哥,若你泉下有知......能否宽恕她呢? 做好这一切后,静影推开门,对阿香道:我要去送送大小姐,你留在这儿吧。 谁知阿香却不听话,她忽然跪在静影面前,连磕了三个响头,眼角含泪:姑娘开恩。 静影微微蹙起眉头,不知她所言何意:可是家里遇到了什么难事? 阿香趴伏在她面前,低声啜泣:阿香知道姑娘不愿屈居桓府这座笼冢,可是姑娘此去,阿香怕是难逃一死!求姑娘垂怜! 她的声音很低,唯有静影能听得见。 可此处到底人多眼杂,静影没有法子,只能拉着阿香进了屋子,门一阖上,阿香便拼命磕头:姑娘明鉴,阿香从始至终都只将姑娘当作主子,从来不曾和桓大人说过姑娘半句不好,可若是姑娘今日抛下阿香,奴婢便是必死无疑! 静影闭了眼的确,若是就这么抛下阿香,桓槊定不会轻易放过她,可是静影如今自顾无暇,又哪里来别的关心去给旁人。 她将阿香从地上搀扶而起:不是我不想帮你......只是我也......爱莫能助。这话撂在这儿便是不想让阿香跟着她了。 阿香不肯起来,坚定道:姑娘若不肯带着奴婢,那么奴婢情愿一头撞死在这儿!横竖都是个死,自己了断好过落到桓大人手上受磋磨!她说罢便要站起来往墙上撞,静影死死拉着她。 却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阿香泪水喷涌:姑娘,您有您的苦楚,可咱们这些做下人的,也只是想求得一线生机罢了,您怨我也罢,恨我也罢,奴婢也只能这样做。 静影叹了一口气:可我自己都前途未卜,你跟着我,说不定连全尸都留不下。 阿香深吸一口气:奴婢已经决定要跟着姑娘,能活得一时便是一时,总好过在这里等死强,且姑娘这样聪慧过人,定能寻得安身立命之处。 静影没有办法,只能答应阿香。好在只是带上一个人,桓思飞的贴身侍女寒枝定不会随自己入宫,带上阿香应当不会耽误事。 天越发大亮了,就连太阳也出来了些。 静影站在桓思飞院子门口,寒枝将她拉进门,看了一眼她身边的阿香,不满地质问道:你怎么还带了人来? 静影解释道:我想寒枝你定然不会随我入宫,但倘若桓家小姐身边没有一二婢仆,只怕惹人猜忌,这丫头蠢笨忠心,不会给大小姐带来麻烦的。 听到静影这么说,寒枝才落下一颗心,加之静影说得也有道理,便默许了。 转眼间进宫的使者已到,寒枝往静影头上戴了一顶帷帽,搀扶着她走出桓思飞的院子,一路边走边在她耳边叮嘱:小姐让你进了宫万事小心,尤其是陛下,虽说陛下瞧着不显,但却是个心思阴沉之人,就连咱们大人也曾经在他手上吃过亏,记得,不要相信任何人。她若有所指地看了看阿香,见她只是低着头随在一边,便没再管她。 总之,还是多谢你来。寒枝素来傲气,仗着自己是桓思飞面前最得脸的大丫头,素来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这还是她第一次这样和静影说话。 吃惊意外之余,静影借着她的力气登上了轿子:多谢。 轿子被抬起,静影下意识往后一仰,再没有旁人了,她将头上的帷帽取下,掀开轿帘,看着大冢宰府这几个字随着移动慢慢消失在眼前,心头的畅快之感无法言语。 她终于离开桓府了,且是这样正大光明。 只愿往后,与桓槊,再不复见,她也永远不要再回到这座金子做的笼冢里。 小轿颠簸了小半个时辰,才颠簸到宫门口,守卫一听是桓家的女儿,立刻毕恭毕敬的打开了宫门。 听闻这是桓大冢宰唯一的亲妹妹,瞧着派头也不过如此嘛。 轿中坐的并不是真正的桓思飞,所以当然比不得正主。 另外一个守卫连忙捂住了他口无遮拦的嘴,小声道:人还没走远呢,你就敢这么议论,不怕桓大人让你也从马上摔下来! -- 第72页 这段事全魏都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家人也着实是惨,得罪谁不好,非要得罪桓大人! 那个议论桓家小姐的守卫面露苦涩,悔恨不已:可千万别让别人听到啊! 皇宫之中,地形颇大,分为七十二宫和三大所,桓家小姐的身份属于外女,所以自然不得入住后宫,但安排的也是顶好的地方,因为已经入夏,所以便选了一处清凉之地。 静影并不敢全然秉持着在陈国时的礼仪姿态,生怕被这些眼尖的宫人认出来。她小心翼翼的随着引路的宫女来到住所蒲苇居,待到宫女离开,她才松了一口气,将头上的帷帽拿掉。 阿香惊愕道:姑娘,这还是奴婢头一回来皇宫呢,原来,您的出路这样的好!小丫头感叹自己选对了路,不禁面露喜色、 静影却神色凝重:前途还未可知呢,况且,咱们还得想法子留下。 自然是!咱们若是回来桓府,只怕性命不保!阿香是个清醒的,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若想活命,只能全心全意地跟着静影。 她端上一杯清茶,那清茶的水是去年冬天梅花上的雪水,因此还留有梅花香气,被火一煎,便将积年的香气激了出来,一饮下去,唇齿留香。 静影定神道:从现在起,每一步都是生死之路。她不相信桓思飞所说,能让自己留在宫中,而且她背地里打得主意恐怕远远不止于此。 摘星楼 宇文温看着飘舞的沈贵妃画像,面色温柔,他面前煮了一壶君山银叶,随着火势,滚水不断翻腾,宇文温取过杯盏,不惧烫意,将茶汤入海。 王内官弓着腰,小声汇报:陛下,桓家姑娘已经到了。 宇文温嗅了嗅眼前的茶汤,心情颇好:是她吗? 王内官不敢断定:宫人们说桓家小姐戴着帷帽,身量似乎更小了些。 宇文温将茶碗搁下,站起身来,对着沈贵妃画像道:鱼儿上钩了。 第40章 晕倒 她的手抚过鎏金的铜兽首,轻轻闭上眼,细嗅香炉里逸出来的淡淡芬芳,魏人崇尚佛法,就连宫室里的香都燃的檀香似的浓香。 这想来便是书经上说的返魂香了。静影拍了拍那香炉,帷帽被丢在一旁,她赤足踩在波斯厚毯上,不由惊疑:竟是波斯来的稀罕物件。那波斯毯踩着时如赤足立于云上,不会划伤脚底,触碰时没有丝毫的不自在。 静影转身走进卧房,卧房以屏风相隔,上绣大簇大簇的木芙蓉,清新雅致,与屋内的陈设相得益彰,而走进里间,入目便是王崇文的《春江月》,静影大惊,连忙小跑过去,想要看看是否真迹。 都说王崇文一画难求,因其得罪主上,所以生平大部分画作都被销毁,这一幅《春江月》乃是他巅峰之作,竟出现在这里!静影是爱画如痴之人,看见这幅画后便再也走不动道,站在画前细细观摩许久,才坐了下来。 这的确是王崇文真迹! 步摇轻晃,阿香站在一侧打着扇子。 这一切精致的陈设,岂非更显得魏帝对桓思飞的重视?若他知晓自己乃是李代桃僵,是否会气急败坏,直接拉了她去杀了了事。 姑娘,宫中真是精致啊,奴婢先前见着桓府的一切已觉得是人间罕有了,而这皇宫,更是仙境啊!阿香啧啧赞叹,手上却没有停止给静影打扇子。 小丫头没见过什么世面,不过魏宫的确算是富丽堂皇,最难得的是布置陈设人的高雅品味和细心,比起桓槊那猝然暴富的土气风格比起来,已经算是天上地下的区别了。 只怕我无福消受。静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想到按照惯例,有臣眷入宫,后宫主事之人应当召见的,想来这召唤很快便要来了。 静影唤了一声:阿香,将那小瓶子里的药给我。好在她提前让桓思飞置办好了药物,只要将这一颗小小的药丸吞下肚,不到片刻脸上便会起些红色的小疹子,看起来非常严重,但却不会伤到根本,她便打算拿这一招来探探虚实。 据桓思飞说,沈贵妃在世的时候她还时常被贵妃召进宫,可自从贵妃薨逝,她便再也未踏足过魏宫了,而魏宫中这些嫔妃大多都是后进的,不认识她,而以前认识她的宫女大多都是沈贵妃宫里的,因为沈贵妃死得凄惨,所以陛下见之伤心,将她宫里的宫人统统都打发去了庵堂中,日夜为贵妃诵经祈福。 只要小心一些,便能够蒙混过去。 纵然不小心被魏帝撞见......她这张脸,说不定也是保命符。静影摸着自己的脸,将药丸吞吃下肚,然后又以薄纱敷面。 她和桓思飞都属瘦削的女子,所以在身量上大可以以假乱真,只是......桓思飞棱角分明,自己却是一幅婉约的面容,不过只要遮住了脸,再梳个桓思飞日常梳的发髻,应当便不会有人能认出来了。 这是一步险招,但虽险,却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果不其然,日落时分,宫中宸妃便派人来传召静影过去问安。 这宸妃的父亲在朝中并没什么重要实职,但因是辅佐过先皇的老人,历经三朝,所以颇有名望,朝中士大夫大多都十分敬重他,所以连带着宸妃也水涨船高,虽无什么宠爱,但在后宫的地位却是不一般。 -- 第73页 魏帝没有立皇后,贵妃之位更是一直空悬,所以宸妃便成了事实上的后宫之主,这些年来一直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 宸妃所居关雎宫,取自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然而比对起关雎宫微薄的圣宠,这名字似乎有些讽刺。 不过宸妃倒也不十分在乎。 宸妃是一个年轻女子,大约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然而长年的管理后宫,所以周身的气势很盛,只轻轻一瞥,便将啊香给吓得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她梳着雍容华贵的发髻,头上戴的全是红宝石的头面,就连耳饰也是浑圆斗大的东珠,光是这么一颗,投到市面上,便是寻常百姓几十年的吃用。 难怪宇文温不喜宸妃,这样打扮,明明是年轻的脸,但望过去时却能让人产生一种,面前之人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妪贵妇。 静影不敢造次,想到陈宫里父皇的那些妃嫔最害怕的便是变老失宠,所以立时乖巧地行了一个端庄大气的礼,而后半跪于宸妃面前,道:宸妃娘娘千秋万安。 宸妃伸出手指头,十个指头全都染了鲜红的寇丹,瞧着很是煞人。 静影努力将视线从宸妃的手指头上移开,乖顺地站在下首,等待宸妃发问。 现如今她名义上还是桓槊的妹妹,桓家的大小姐,单凭这一点,宸妃便不敢怎么样她。 果然,宸妃笑着道:桓家妹妹不必拘礼,就拿这关雎宫当自己的地方,秋梨,去将本宫的那个珊瑚不,整个珊瑚头面拿来给桓家小姐。宸妃笑起来时倒是颇为可爱,两个浅浅的梨涡,将那身老气感褪去一二。 宸妃身边大宫女恭恭敬敬地将珊瑚头面捧到静影面前,又恭恭敬敬道:桓小姐,这是我们家娘娘的一点心意,还请收下。 据闻这海公乃是清贵人家,宸妃既不受宠,家中也无什么银钱,怎么一出手便是这样昂贵的头面?静影百思不得其解。 回宸妃娘娘,臣女无功不受禄,不敢枉受娘娘的好意。静影推辞道。 宸妃似乎没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只是笑道: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别是桓家妹妹见惯了好物件,瞧不上本宫这区区红珊瑚,这可是本宫进宫那年陛下赏的,本宫看见妹妹啊,便觉得亲近,叫我想起来当年入宫时的情形......宸妃似乎想到当年,面上一幅神往的表情,只是这神往背后竟隐藏了一丝悲伤,叫静影给捕捉到了。 宸妃很快便又恢复到原样,从主座上走下来,拉着静影的手道:陛下吩咐了,让我告诉妹妹只把魏宫当作是自己的家,把我呢就当成自个儿的亲姐姐,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只管跟我说就是,我倒是还能做一点主。 她笑得亲切,倒真像是自家姐妹般,对着静影满是和颜悦色,仿佛句句真心。 若非静影从小周旋于宫内各种权谋间,恐怕真要信了。宸妃若真如她面上这般毫无心机,只怕早就死在这魏宫中了,连渣滓都不剩。 娘娘客气了。静影不做声色地将自己的手从宸妃手中抽回,宸妃似乎有些尴尬,但也只是笑了两声,又拉着静影的手:妹妹太过见外了。陛下这两日去临泉行宫,可管不上妹妹,沈姐姐的冥诞又快到了,陛下担心你年轻,所以特地吩咐我来襄助一二。 果然,沈贵妃冥诞这么大的事,陛下怎会轻易交给桓思飞去做。 这一切都不过是他抛出的饵罢了,只是宇文温又怎能想到,桓思飞竟如此胆大包天,敢拿鱼目混珠,来个釜底抽薪。 桓妹妹,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对了,你这脸......是怎么回事?宸妃伸出手在她面前晃荡一二,静影才回过神来。 阿香连忙告罪:娘娘莫怪,小姐身子虚弱,又路途颠簸劳累,所以...... 谁料宸妃立马摆出一脸懊悔的表情,拉着静影往主座上走:是姐姐疏忽了,妹妹舟车劳顿,姐姐只想着陛下的吩咐,却忘了妹妹的身子,都是姐姐的不好。她的手落在静影的脸颊上,似乎极爱惜那张脸,轻轻的用手指划过,最后停在下巴处。 那染着鲜红寇丹的指尖抬起静影的下巴:虽不能瞧清容颜,但只看面纱之外的轮廓,便已能想见妹妹的天姿国色了,当真是......我见犹怜。 静影有些不适这样的触碰,连忙低下头,冷静道:娘娘抬爱,娘娘才是天姿国色,臣女蒲柳之姿,娘娘说笑了。 你这脸......提到静影的脸时,宸妃似乎有些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急促。 静影连忙道:只是吃错了东西,已找了大夫看过,说是修养一阵便好了。 哦,原来是这样,宸妃显而易见的松了一口气:那本宫便放心了。女孩子家的,破相可不好。 今日妹妹便在本宫这里用膳吧,本宫也好告诉告诉妹妹宫里的一些事,比如说,哪些地方是不能去的。宸妃颇为亲热。 静影本想拒绝,但听到宸妃后半句话,突然改变了主意,于是笑道:好啊。 宸妃素来爱美食,她宫内也设了私厨,据闻宇文温便颇爱宸妃小厨房的手艺,常常因此而来宸妃这用膳。 今日这晚膳更是丰盛,黄焖鱼翅,爆炒凤舌,樱桃肉等等一应俱全,只不过观之菜色大多是符合宸妃口味的重口味,静影却没什么胃口,只一道樱桃肉还算是合乎口味。 -- 第74页 腹中的疼痛还未消去,今日颠簸之下更是虚弱,好在她叫阿香替自己抹了厚厚的一层粉,否则这般应酬下去,迟早得穿帮。 阿香担心她的身子,不住地提醒静影早些回去休息,可是静影最想知道的事还未探到,她如何愿意白白浪费这个机会。 沈贵妃冥诞转眼即过,她一定要抓住这期间的机会,得见魏帝一面。 只需一面,静影便能保证魏帝会将她留在宫中。 妹妹不晓得,我心中苦哇,陛下心中一直念着沈姐姐,宸妃用了两盏玉露,大约是醉了,竟当着静影的面开始说起了胡话:哪里看得到我们这些人,我进宫这么些年,陛下来我宫中不过寥寥数次,掰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说到动情之处,宸妃竟忍不住趴在桌子上以泪覆面。 静影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只好道:娘娘言重了。实则她一个无根无据的孤女哪里敢议论魏帝和宸妃之间的事,现在宸妃以为她是桓家大小姐所以以礼相待,等到宸妃知晓真相......不知会如何对待她。 娘娘您喝醉了。好在宸妃的侍女秋梨还算清醒,见自家娘娘已经开始说起了胡话,立马叫一旁的侍女将宸妃搀扶回内室。 宸妃似乎还意犹未尽,一边被侍女架着回去,一边埋怨道:本宫没醉,你们这些狗奴婢!全然没了初见时的雍容华贵。 静影趁机告辞:今日便不叨扰了,替臣女向宸妃娘娘问安。 秋梨点头答应,半蹲着送静影背影离去,等到静影离开,她的目光忽然一变,径直走入内帷,向坐在梳妆台前的宸妃行了一礼:娘娘,她走了。 宸妃卸下耳环,眼中全然不见方才的迷离,反而一片清明,她淡淡道:下去吧,将宫门锁死,不许任何人来。 看来娘娘又要行那事!秋梨偷偷看了一眼打得很开的雕花窗,本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口却又忍了回去,只道了一声:是。 夜半三更,连更夫都显出惫懒之态,关雎宫却冒出一个人影,快如闪电,嗖得一声从雕花窗钻进宸妃寝殿。 不一会,寝殿中传来男女孟浪之声,秋梨将耳朵捂上,看着这空无一人的大殿,不禁苦笑道:娘娘您真的觉得桓大人会帮您吗? 只是......身处于漩涡之中,能得一时平静,便是一时平静吧。左右也无处可逃了,倒不如豪赌一把。 静影走在回去的路上,一路想着宸妃所言。 她说整个宫中只有一处禁地,便是摘星楼,那么这摘星楼,静影反而是非去不可的了。 晚间阿香给静影更衣时,发现她下身微有出血,十分焦急:姑娘,这......可要叫御医来看看,若是伤了根本可怎么办,那大夫给的药未必好,若是......若是有什么其他作用,岂不是害了姑娘...... 静影却不当回事,仍自顾自地将早晨的脂粉卸下,铜镜中面色红润的女郎立时脸色苍白下来,她缓缓开口:傻孩子,我这事怎么能请御医,若是被诊出来我怀孕流产,咱们还怎么留在宫中。不过好在今日宸妃之后应当不会再有什么劳心劳力之事,你按照我的吩咐去做,咱们便......便一定能......她话还没说完,便晕在了梳妆台前。 阿香惊得险些大叫出来,裙子上的血迹越来越厚,渐渐晕开来,阿香念着静影昏迷前的话不能请御医若请来御医,她们便是欺君的死罪,只怕会被立刻拉出去斩首。 她死死捂着嘴,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见窗外闪过一道人影,阿香并未看见,只是抬头间,一个挺拔的男子突然出现在在她身旁。 静影一张小脸皱成一团,便足以想见昏迷之人此刻正受着怎样的磋磨,见她身下血迹弥漫而出,陆影立刻拉过她的手,细细把起来脉搏,然后又取出腰间的一个小葫芦,并从中倒出一个红色的小药丸,塞到静影口中。 行云流水地做完这一套后,他嗓音低沉,喝醒呆滞的阿香:去打一盆温水来,一会将她的衣裳换了。 因为害怕,阿香并未敢看来人的面容,但不知怎的,竟有一种熟悉之感,她急急忙忙照着他说到去做了,等到回过神来,才惊觉:刚才那人是谁!对静影姑娘可有恶意?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听了他的差遣了? 阿香端着满满一铜盆温水回来的时候,静影已被那人抱上了榻,他以背影对着阿香,显得有些落寞,他的手指划过静影的脸颊,同时口中轻轻道:世上怎会这么相似的两个人,你这不要命的劲和他也是一模一样。有时,我竟觉得你就是他,可明明他是男子,你是女子。也许是因为我从来不曾看到他的尸身,所以这么多年都不敢相信,他是真的死了......可他若是不死,会躲到哪儿去呢? 照顾好她,这里面的药一日一粒,等她醒来你告诉她,就说救命之恩,我先偿还一半。说罢便翻窗离去。 阿香整个人还是呆滞的,但很快回过神来,将铜盆端到静影床边,把帕子打湿开始一点点的擦拭静影的身体。 服用了那颗小红丸之后,静影身下的血竟真的止住了,阿香不由得开始谢天谢地。 多谢老天垂怜,姑娘你这回可真是死里逃生。 -- 第75页 染血的衣裙不能再要了,也洗不干净,阿香取来炭火盆,在屋内将那衣裙悄悄焚了,然后趴在静影床边,等待着她醒过来。 五更鸡鸣,阿香自觉睡了有一会,忽听见耳畔有人唤道:水......连忙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惊喜道:姑娘你醒了! 那张小脸因熬了一宿,显得有些憔悴,眼中的疲惫更是显而易见,静影摸了摸阿香的发:好阿香,我还活着。看着阿香突然展现出少年气,静影透过她又看见了从前的侍女,不由觉得,也许带着阿香进宫,会是个再正确不过的抉择。 阿香抹了抹脸:不是的,姑娘,是有个怪人漏夜翻窗进来,给您喂了一颗药,您才......您才没有被阎王爷勾走性命。她那后怕的表情,倒是可爱得紧,静影不禁笑出声来,纠正道:勾魂明明是黑白无常的活计,怎关阎王爷的事。 见她还有心情说笑,便知道是恢复了不少,阿香也稍稍放下心,若是静影昨夜有个一二,只怕自己也活不成了。 如今她们真正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阿香抹干净脸上的鼻涕眼泪,听见静影的肚子叫了一声,连忙道:姑娘许久不曾进食了,昨晚上宸妃那桌子菜食太过油腻,我瞧着姑娘也是没用多少,奴婢这便去准备一些。 哎,阿香正要走时,不妨被静影叫住了,静影想来好一会,才道:有没有扁食,我想吃扁食。这还是阿香伺候静影以来,第一回听见她提要求,当即有些愣,待反应过来,立刻兴冲冲地回道:好嘞! 因着桓家的名气在外,宫中之人压根不敢得罪静影这位桓家小姐,所以无论阿香要什么都轻而易举,更别提是些扁食了,原本御厨还有些犹豫,但一听到是桓家小姐所要,立刻殷勤道:既是桓小姐要用,当然要吃新鲜的,您等着,我这便亲自去弄。 阿香也体会到了什么叫作狐假虎威,御厨点头哈腰的将做好的扁食奉送到啊香手中,还不忘讨好道:这位姐姐,可别忘了在桓小姐面前多夸夸咱们。 阿香点头堆笑道:那是自然,咱们家小姐不会忘了您们的。只不过小姐那儿等得急,就不和你们多说话了,我还得赶着回去交差。 一听桓小姐还饿着肚子,这些御厨恨不得脚下生风,立刻将扁食给桓小姐送去,也不再留阿香,直道:您快回去吧! 听闻这桓家小姐可是内定的皇后!阿香走后御厨和厨娘们便立刻围成一团,七嘴八舌地议论道。 另一人道:那是自然,桓大人是怎样的身份,权柄甚至......这可是他唯一的亲妹妹,如珠如宝地供着的,人家都说宁愿得罪桓大人都不要得罪桓小姐,诸位可还记得数月前李大人老母亲寿宴上的那回事?我有个姐妹那天正好被借调李府,那看得可是真真的,当时桓大人的威势,只怕能叫小儿看见了都夜哭不止哇! 这话一出,议论声一停,四周瞬间寂静了许多。 只听一人道:这么说来,咱们只管死命巴结着桓小姐便是了? 众人一致称是,全都殷勤地为桓小姐准备膳食去了。 摘星楼 宇文温笑得不见眼:庸人!都是庸人!这丫头有点本事,不愧是......只是朕想瞧瞧她被人揭穿身份时,该如何自处。 王内官也在一旁陪着笑,听闻宇文温这番话,便道:既然陛下想,那不如让老奴...... 宇文温却摇摇头,张开手掌示意不可:这样有趣之人,朕还未曾见过呢,怎能这么快便打破游戏的乐趣,岂非浪费朕精心布下的局...... 对了,桓槊还不晓得吧。只要一想到桓槊知道真相后气急败坏的脸色,宇文温便恨不得朗声大笑出来:那便不要让他这么快知道,毕竟,他可是在为朕在处理剑南道的烂事。 陛下,李相求见!内官唱道,宇文温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朕不是说今日谁都不见么,这个李相,给了三分颜色便开染房,竟管到朕的头上! 因为生气而面色染上薄红,宇文温以手指掩住嘴唇,轻轻咳嗽了两声,冷嘲道:不过还是为了他儿子的那挡子事,果然慈父多败儿,李成璧若是一事无成便全是他父亲挡的路!不见! 第41章 询问 李相诚惶诚恐地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摘星楼高可百尺,他仰着脖子,毒辣的日头照射在脸上,他眉头紧蹙,拿不准魏帝宇文温的意图。 成璧虽说和他娘亲颇为相似,但也遗留了李相的一些风貌。 李相年轻时在陈国不过一介微寒书生,因长相白皙,身姿风雅,所以博得了当时的太尉家小姐的青眼,以至于李相一中了进士,便立刻便被太尉小姐榜下捉婿。 传闻摘星楼是大魏皇帝为追忆故人而建起的仙宫琼楼,魏帝日日在摘星楼中听神仙私语,轻易不见外人。此刻李相就站在摘星楼脚下。 琼楼玉宇,高耸入云,的确如外界传闻。只是有关于魏帝宇文温的话,大多都是些幌子,没人比他更清楚宇文温病弱委屈面貌下的狠心与薄情。 -- 第76页 烈日更甚,他苦求而被拒之门外,李相开始禁闭双眼,回想着入魏以来的种种事迹。 他这人没什么风骨,也无什么泼天的才华,年轻时仰仗着丈人的青睐,一路官运亨通,后来还做了陈国公主的教习夫子。起初他想着与陈国同生共死,可当他举剑欲自裁时,看见两眼全是泪光的老母亲,再抬眼时,门外跪了乌泱泱的家仆。 还有他和英娘的孩子。在他最为落魄穷困时,是英娘将他带出了泥沼,英娘临终前让他好好照顾他们唯一的孩子成璧。 成璧这孩子什么都好,孝顺,重情重义,才华卓越,只有一点,心软懦弱。 如此乱世,若是他抛却成璧和这一家子而去,兴许成璧最后的结局比那跳楼而亡的公主姜韵还不如。 李相捏着拳头,富又松开。 胡子上沾了汗渍,小太监也知道皇帝是故意冷落着这位宰相大人,所以也不敢上前问候,就连一杯茶水也不敢端给李相饮用。 直到站了大半个时辰,毒日头晒得李相摇摇欲坠,几乎就要倒在地上,就在将倒不倒之时,魏帝近前的王内官满面笑意,致歉道:李相怎的如此执着,还是身体要紧,陛下才和紫云居士论完道,您来得真是不巧。 李相虚弱道:王内官严重,是老夫有事相求,叨扰陛下,等这一时三刻是应当的。 王内官眼中闪过一丝哂意,领着李相往摘星楼中请:陛下在摘星楼中一般是不见外臣的,李相大人可是深受器重的。 李相诚惶诚恐,连连道谢。 宇文温在最上一层见他。居高临下,临风眺望。 李相见了魏帝,执手见礼。 魏帝宇文温却背对着他,风吹檐角铃铛,叮铃当啷作响,十分悦耳,宇文温指着下首问他:极目远眺,一览众山小,这样的风景可不是谁都能有见到的。朕知道李卿今日为何而来。 作为魏帝手下最明显的棋子,宇文温在他面前,从来都是直抒胸臆,因为宇文温知道,自己这种陈国降臣,除了依附他,便再无任何路子可走。 更何况,现在成璧也在魏帝手上。 李相明知宇文温是在劝说自己识相便莫要再提及来意,可想到成璧和英娘,他径直跪在宇文温身后,磕了一个头:臣只有这一个独苗,求陛下开恩! 宇文温却好奇道:男儿大丈夫,以建功立业遗留青史为莫大荣幸,现在朕给你儿子这个机会,你竟要拒绝么?李相肯为了一家子的前途甘做被人唾骂的千古罪人,却不愿意自家的孩子有所成就,这是什么道理? 李相回道:倘若臣不是成璧的父亲,自然是无比认同陛下,可是臣是他的父亲,陛下给的机会纵然万分珍贵,可是成璧所要去的地方乃是剑南道,并不是什么别的地方,剑南道的山匪为患,民风彪悍,成璧只是个读死书的孩子,臣实在怕...... 剑南道,上古时便为天险,离魏都遥远,快马加鞭需要五日才能到,历代去往剑南道的文官不是死于半路便是死在任上,无一例外。 所以李相才会冒着触怒宇文温的风险来请求宇文温收回旨意。 只是......宇文温摇了摇头:可这是令郎自己做到决定,朕问过他,卿欲往何处,他斩钉截铁地选了剑南道,看来其心坚韧,必然会有所成就...... 李相愣了愣,原以为这赴剑南道为官的旨意乃是宇文温所求,却未料乃是成璧自己所要。 宇文温笑了笑:看来李卿不甚了解自家孩子。 竟是他自己所求......李相不可思议地看着宇文温,他太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个怎样的人了,成璧这样懦弱的孩子,怎么会自请去剑南道呢? 孩子大了,始终会有自己的想法的,也许经此一遭,成璧能成长不少。且李卿放心,朕已派他与大冢宰沿途随行,跟着桓槊,不会出什么意外的。 的确,普天之下,敢不长眼惹桓槊的并不多。 听到是随桓槊一起,李相瞬间便松了一口气,桓槊武艺高强,手下暗卫无数,与他随行,就算是为了桓府的面子,桓槊也不会让成璧出事的。 只是......宇文温并没有告诉李相的是,这世上,想杀桓槊的人也不少。 他也是其中一个。 天姥山 桓槊一行人随着湖水绕山而行。这条湖是直通剑南道的唯一水路,半月前去往剑南道的官路发生地震,将原本的道路震得隔断无法通行,为了尽快到达剑南道,只能走水路。 一日前桓槊刚刚离开魏都,便收到思飞用飞鸽传来的信笺,信上说静影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桓槊喜不自胜,恨不得生出双翅立刻飞到静影身边,抱着她,吻吻她的唇畔。 自他身处权力之巅后,再没有过如此高兴的时候了。 加速前行。他一声令下,船工将帆又升起了些,奋力向前,山川于身边一闪而过,青山绿水,快马行舟,想到家中娇妾和她腹中孩儿,直觉生平最快慰之事不过如此。 桓槊走到甲板上,此时已近黄昏,湖面广阔无垠,依稀可以见到远处的天姥山,群山连绵起伏,是魏都不曾有的好景致,他浮想联翩,想着若是日后有机会可将静影带到此处,看一看自然天险,湖光山色。 -- 第77页 这位大人......请问你有药吗,我家公子高烧不止,眼瞅着是不行了。小童从未遇到过此等情境,眼看着自家公子越来越虚弱,急得眼泪直流。 桓槊挑了挑眉,他知道小童的主人是谁,他们曾有过一面之缘,只是那时他家主人颇为清高自傲,现如今也不知是得罪了哪路神仙竟被送到剑南道来为官,瞧这样子,活得过一年都是个奇迹。 他素来对自己看不过眼的人和事不加掩饰的嘲讽:救与不救又有何区别,你家主人迟早是个死字,来剑南道的书生,本大人还从未见过有人能活着回到京城的。能被送到那不毛之地的,你家主人纵使好命活下来,也再无前途可言了。 一个只知风花雪月,满脑子酸文腐诗的书生,能成什么大器? 可念着静影已然身怀有孕,桓槊便决定今日仁善一回,于是将自己腰间的小瓷瓶丢到小童手中:这药是我随身备着的,我家夫人有喜,当作给孩子积福添寿了。 童子见状立刻磕头拜谢: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成璧自知自己曾经得罪过桓槊,所以并不奢求桓槊能以礼相待,可是他远远低估了桓槊的睚眦必报,他的手下特意给自己安排了这间破烂船舱下榻,因是夏天,船夫有什么不常用的东西全都堆积在这里,一股子霉味,以烈日暴晒一日都消除不去。 然而雪上加霜的是,他身虚体弱,晚间在甲板不慎吹风着凉,此刻风邪入体,浑身颤抖蜷缩于散发着腐臭气息的被子中。 自成璧出生以来,便从未受过这样的苦。 小童发髻凌乱,满面喜悦跪在成璧榻前将药瓶展示给成璧看:主人主人,我求到药了! 成璧还是很虚弱,他冲小童笑了笑:吉冲真能干,不知是向哪位大人求的药。成璧挣扎着从榻上坐起来,只是浑身没有力气,即便用尽全身力气也只能倚靠在床头,不过好歹能直视小童......和他手中的药。 那小瓷瓶瓶口有磨损,看来是常携带在身,若非借药那位大人比他还体虚,那便是常常身处于危险之中了。 小童挠了挠头,他出自山野,因为主人不愿被家中父亲的人所束缚,才将他从市集上赎买回来带在身边,所以小童对这些大人物分辨不清。 好像是个不低的官哩,那大人眉毛可浓可粗,说话时也很有气势......我听见他的手下称呼他为桓大人......看着好威风! 这艘船是官船,不止有他和桓槊出行,但成璧怎么想也想不到,竟会是桓槊愿意给药。 毕竟他们二人之间还有过节。 虽然上次桓槊不显,但不代表他这人不记仇。 于是他疑惑地问小童:他怎么会轻易给药?可是为难你了?说着便要检查小童的身上有没有挨过打的痕迹。 小童连忙辩白道:桓大人没有打我!他起先是不愿意给的,还把主人您给狠狠的刺了一顿,但他说家中夫人有喜在身,他要为自己孩子积福添寿...... 仅此一句,便叫成璧失了所有心神。 他突然爆发出极大的力气,两眼不错地死命盯着小童的眼睛,以防他说谎,一面又拼命地晃着小童的身体,几乎将小童给摇得散架,牙齿根本是咬合在一起的,低沉着嗓音问道:你说谁有喜了...... 若是桓槊......那么岂非静影...... 大约是情绪太过激动,成璧竟直直栽了下去,倒将小童吓得不轻,连忙上手探了探鼻息,以免自己这个新主人还没赴任便死在船上。 好在成璧还有气息,只是太过激动而晕了过去。 小童舒了一口气,想起小药瓶,便立即倒了两颗在手中,捏着成璧的鼻子将其喂了进去。 天色渐晚,到了晚膳时分,成璧才悠悠转醒,小童将分得的河鱼煨成汤,瓦罐子吊在炭盆上,他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风看着火,只是太过困倦,头一顿一顿的。 成璧看到小童腰间系着的药瓶,直觉怒意冲到了天灵盖,不由分说便跳下床将小瓷瓶从小童腰间扯下,猛力扔了出去。 主人你醒啦!小童第一句话便是,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主人你怎么哭了?小童不明就里,但看见主人脸上一条长长的泪痕,不免好奇,说完之后又觉自己笨嘴拙舌说错了话,便道:主人我先出去了,汤好了,您喝一点补身。 小童麻利地盛了一碗放在成璧手上便闪了出去,留下成璧一个人在船舱之中。 外头有月亮有星星,光亮一片,唯有这儿,黑漆漆的,就算有些许微弱的烛光也是黑暗的、腐烂的。 成璧端着鱼汤,蜷缩于船舱角落,于无人之处,清泪横流。 为什么会到这一步呢? 鱼是河鱼,用来煨汤最是鲜美不过,可心痛如绞,唯有舌尖的烫意能驱散一点,于是成璧将那碗滚烫的鱼汤猛灌下而下,嗓子几被烫坏说不出话来,他将碗丢在地上,靠坐在窗边,虽说并非海上看明月那般近,但湖面的月亮也很美丽。 成璧看着这月色,喃喃自语道:真美啊,月色。 桓槊不耐烦坐着赶路,所以站在甲板上赏月,空中忽然飞来一只白色鸽子,乐游指着鸽子便喊道:大人,是家信!这样的白得没有杂色的鸽子,又如此膘肥体壮,且冲着行船而来,一看便是训练有素的鸽子,这样的鸽子除了桓家再无旁人能训练得出。 -- 第78页 乐游注意到鸽子绑腿上信笺的颜色,不是大小姐的来信。乐游不免有些失望。 简直是胡闹!桓槊将信笺扔在甲板上,乐游匆忙将其拾起,胡乱一瞥中看见离家二字,再结合桓大人的表情和语气,乐游便猜测到桓大小姐又离家出走了。 但很显然,桓大小姐的离家出走乃是常事。 所以桓槊只是揉了揉眉心:这一次不知又要我去收拾什么烂摊子,但愿咱们回到魏都时,思飞没有出什么事。乐游,去信给府上暗卫,增派人手寻找大小姐,给各州府路也去消息,暗中寻找,切勿大张旗鼓。 乐游抱拳答是,却在转身之时想起来什么事,回头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属下在甲板上发现了这个,见是大人您一向随身携带之物,便收了起来。 湖面风大浪也不小,所以成璧扔东西的声音没什么人能听见,不过桓槊想想便知,定是李相家那位矫情清高的公子,不肯受嗟来之药,所以将其丢掉。 丢了吧。他轻描淡写道,转身看向清朗明月。微风徐来,凉意赶走暑热,颇为舒适。 而远在魏都之中的静影也在月夜中行走着。 抓刺客!抓刺客!禁宫守卫森严,可是陆影为了给她送药,却一而再再而三的甘愿冒险前来,今夜便是不小心惊动了守卫,好在静影初到宫中便暗暗记下了路径,所以此刻正带着陆影躲避追来的禁卫。 好不容易逃到隐蔽之处,静影才发现自己原来一直抓着陆影的手,她连忙甩开,拧着眉,话音里还有些喘意:你以后不要再来了,你的好意我心领啦。 她是个心软之人,旁人稍对她好些,她便思量着日后该如此涌泉相报。 可是现如今她身处宫墙之中,身份未定,大局未定,前景堪忧,很可能随时死于非命,并不值得陆影这么帮她。 陆影却满不在乎,他身着夜行衣,此刻月色被乌云挡住清辉,静影看不清他的脸,但因他身材高大,即便是两人蹲着,他都能在静影面前再投出一片阴影来。 他笑着捏了捏静影的脸:我都说了江湖中人,不拘小节,况且你的救命之恩我还没报完呢,你现在处于危境,我又怎能弃你不管呢。 静影嫌弃地躲开,蹙眉道:男女授受不亲,你虽对我有恩,可...... 陆影不听她讲完,仍旧自顾自地上手,笑嘻嘻道:我有一旧友,他有一个妹妹...... 静影却打断道:谁要听你讲这些旧事,你还是先想想该如何逃出去吧......她躲在草丛后,探出半个脑袋,想要看看那些穷追不舍的官兵走了没有,没想到刚一漏头便被矛对了个正着,面前五六个身着金甲的禁军,正凶神恶煞地看着她,为首一人恶声恶气地质问道:喂,你有没有瞧见有人影闪过! 她穿着简陋,头上只簪了柄银簪,怎么瞧都不像是有身份的人,显然禁卫是将她当成宫女盘问了。 静影小心翼翼,几乎连大气都不敢出。 若是让禁卫发觉她身后的草丛里便藏着他们今晚要抓捕的刺客,只怕她会被当场刺死。 静影摇了摇头,强自镇定:未曾见过。我是景华殿伺候的宫女,正要下值,什么也不晓得。 景华殿是先帝宠妃丽太妃所居的宫殿,丽太妃不喜喧闹所以景华殿离静影的蒲苇居很近,如此说来倒不惹人怀疑。 只是不凑巧,今夜恰好有个侍卫的姐姐是在景华殿中为宫人,所以那侍卫对景华殿里的侍女名字都颇为熟悉,于是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静影小心翼翼道:奴婢......奴婢......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怎么倒霉事全让她给碰见了,侍卫似乎是嫌她回答得慢了,于是拿矛戳了戳她,以表催促。 奴婢......话音还没落,禁卫们忽然喊道:侍卫在那儿!快追! 果然空中一个黑影,唰得一下便闪了过去。静影长舒了一口气,看着那群侍卫匆忙去追黑影去了,再转头一望,身后的草丛早就空了。 早该想到他不是一般人的,倒让我白担心一场。静影失笑着摇了摇头。 好在蒲苇居离这儿不远,再走一刻钟多便能回去,静影摸了摸肚子,小腹的疼痛消除了不少,也不知陆影寻的什么药,竟这般灵验。 只是大约晚膳用得少,刚刚又那样心惊肉跳一回,冷静下来竟觉得有些饿了。 宇文温看着不远处的少女突然停下了脚步,又揉了揉肚子,不禁展开扇子捂住了嘴角,王内官正要上前拦下静影,却被宇文温阻住:她还不知道朕的身份。 这背影和沈贵妃简直是如出一辙啊,陛下。王内官不由感慨,宇文温听见沈贵妃三字稍稍愣了愣,眼里的笑意转换成温柔,却道:她是独一无二的。 因为念念不忘,所以修楼建寺;因为苦求来生成双,所以广觅高僧;因为至今不相信她真的离去,所以命所有人仍唤她沈贵妃。 王内官立马点头称是:沈贵妃是这世上最特别的,没有任何一个女子能与她比肩。 静影慢悠悠地走着,时不时抬头看一看盖在月亮上的乌云是否被风吹散开。 -- 第79页 好巧,咱们又见面了。是宇文韶。静影有些愣怔,已经这样晚了,宇文温怎么还能逗留在宫中,且肆意于□□中行走? 似乎是看出静影心中所想,宇文韶轻轻咳嗽了一声,以扇子遮掩住,然后解释道:皇叔留本王对弈,不觉天色已晚便留宿宫中,这条路是去延提馆的必经之路。 静影思索了一番,不知是在何时听人说过,宫中的确有一处所叫作延提馆,是为成年皇子在宫中的下榻之所。 如此倒也说得通。 算起来宇文韶竟是与她同路。 静影温和笑道:王爷身份贵重,奴婢还要赶回去伺候我家小姐,便不与您同路了。她刚要加快步子离开,却不慎被宇文温捉住了手腕。 他的力气不大,但静影却也不敢堂然挣脱,那样未免太过扎眼。 宇文韶微笑道:本王是什么洪水猛兽么?竟让你避之如蛇蝎。 静影摇摇头:奴婢怎敢如此想,王爷清风朗月,是奴婢不配与王爷同行。 他听见这话,哂笑一下,而后转过来,将扇子挑起她的下巴,以一种危险至极的目光看向她。静影忘了,这虽是个病弱的男人,可到底是个男人。 血气方刚且又年轻气盛。 不知从何听说,下邳王宇文温爱好美色,就连陛下后宫也敢染指。 恰好乌云越过头顶,将月亮全然遮住,刹那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若是宇文韶此刻想做点什么......谁也发现不了。 哪怕是就地杀人埋尸。 第42章 不要命 静影强迫自己不去想太多,她将眼睛垂下,不敢去看宇文温的眼睛。 噗嗤。听见的却是宇文温的笑声,和方才那幅咄咄逼人的模样一点也不一样,他此刻就像是个孩子,脸上挂满了恶作剧成功的兴奋。 胆子这么小,好像是个小兔子。倒是想摸摸你的耳朵在哪里。说罢他还当真似的,往她头顶探去,不过并没有什么兔子耳朵,只有高耸的发髻。 咕~正当气氛尴尬之时,静影的肚子却是没出息地响了起来,宇文韶用扇子挡住嘴角,更加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静影又羞又窘,宇文韶还嘲笑她:怎么你家小姐不让你吃饱饭吗? 而站在远处的王内官看见自家陛下笑得如此高兴,也不禁又开心又发愁。 自沈贵妃去后,陛下许久不曾笑得这么开怀过了。 只是......偏偏她是..... 走吧,让你见识见识本王的特权!他似乎越捉弄她越来劲,拉着静影的手便往某处跑去,直到眼前出现三个以魏文写成的大字御膳坊。 王爷带我来这儿做什么?静影脑子里闪过一种猜测,但很快被她排除出去,下邳王难道是脑子坏了?竟然带她来御膳坊,仅仅因为她肚子响了一下? 宇文韶弯下腰,用食指刮了刮她的鼻子:当然是因为有个傻瓜饿了呀! 他对着静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并轻声道:嘘,为了防止有人下毒,御膳坊十二时辰都有专人把守,咱们可不能出声。 可他话音刚落,就因为宽大的袖袍不小心碰倒了路边的罐子。 里面的人立马警醒起来:谁?便听见了抄家伙的声音。 静影立刻拉着宇文韶的手跑了起来,直到身后再没了追赶的声音,静影才松开宇文韶的手,大口喘起气来。 不知今日是倒了什么血霉,接连两次被人追着跑。 宇文韶笑得直不起腰来,他用扇子指着静影道:你是不是傻,只要本王亮明身份,难不成还有人敢对你我怎么样? 静影不语,其实她是怕自己身份暴露。 在未见到魏帝前,她不能有任何闪失。 而宇文韶,是最接近宇文温的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讲。 宇文韶坐在台阶上,说是坐,倒更像是躺,只是两手撑着,没有全然倒下去而已,一个堂堂的王爷,竟然也会作出这样不雅观的姿势来,若是一年半以前,静影也想象不到,此刻自己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境地,会做着......和宇文韶一样不雅观的动作。 真畅快啊,许久不曾这样畅快过了。他看着天边的星星,琢磨着哪一颗会是他的阿菀。 他记得阿菀临终前,告诉他自己会化作星辰和风,日夜守护于他身侧。 静影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哀伤,她听闻下邳王出生富贵,父母亲人对他极好,且又有那么一个情深不寿对他极好的皇叔。 就连后宫中人也多有猜测,魏帝若是驾崩,这江山未来一定会是下邳王的。静影不明白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可哀伤的呢?可是宇文韶脸上的悲伤却又如此的真切,并不像是装出来的。 她试探着问道:王爷可是想起来伤心之事? 宇文韶摇了摇头:不能说是伤心事。阿菀怎么会是他的伤心事呢?他从袖袍中取出一小瓶梅子酿,因为体弱多病,所以他不宜饮用烈酒,唯独喜欢这梅子酿,便是冒着咳喘不止的风险都舍弃不掉。 因为只消微微的醉意,便能让他与自己阿菀重见。 只要醉后,便能见到阿菀。 宇文韶没有说话,静影便不敢离开,他一口一口不停地饮着梅子酿,很快便双目迷离,静影正要趁着他意识朦胧间悄悄溜走,未料被宇文温一把拽住,一个重心不稳便摔到了他怀里。 -- 第80页 月下看美人,恍若赏花,花香浓郁扑鼻,宇文温醉眼迷蒙,闭上眼然后再睁开,忽然伸出手划过静影脸颊,颤着嗓音问道:阿菀,我想你想得好苦。 怎么能不苦呢?一年有十二月,一月有三旬,一旬为十日,一日有十二时辰,可是他却是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渴求着与阿菀见面。 自君别后惹相思,一日思君十二时。他的手微凉,贴上静影的脸,便沾染了热度,仿佛感觉到手下的触感无比真实,宇文韶几乎欣喜若狂,紧紧抱着静影,喃喃道:是真的......你是真的,阿菀!你会留下来的对吗,我们还有好多好多事情尚未完成,你的心愿...... 可是还不待宇文韶将后面的话说完,静影便趁着他松开手时悄悄跑走了。 等宇文韶反应过来时,只能看见她的背影。 他伸出手:阿菀然而无人回应,唯有背影匆匆。 宇文韶苦笑着躺在台阶上,身旁杂草丛生,王内官的脸出现在面前,他和蔼笑道:陛下,她已经走远了。 人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此时宇文温面对着当空皓月,竟忍不住流下一行清泪来,他喃喃道:真有一二刻,以为阿菀再生了。 可他却又无比清楚地知道,静影并不是阿菀。而自己对她的接近,也是有别有用心的。 他擦干泪痕,询问王内官:你还记得阿菀的心愿吗? 王内官几乎脱口而出:贵妃平生所愿,便是废除活人殉葬。以活人生殉,自古便有知,自魏以前,可追溯到周朝,只是两汉时当朝皇帝认为其有违天道残忍至极,便将其废除。 直到本朝,由于贵族出身鲜卑,所以与中原习俗大有不同,遗留了活人生殉的陋习。宇文温看着深蓝的夜空,如是道。 纵然乌云遮蔽月亮,但终究为一时之暗。 至朕这朝,以几大贵族为首,喜好活人生殉,屡禁不绝,乃至于民间有样学样。王瑷,你可知因为生殉已经死了多少人了么?数以万计!便是两国交锋,也不过死伤数万,可这数万条人命并非是死得其所,而是冤魂新鬼,无家可归! 是朕没用!朕不能替阿菀实现她的平生夙愿,要她含恨而终!许是今夜喝了点酒,宇文温有些口不择言,嗓音也比平日亮堂些,不过好在此处人迹罕至,并不会有什么人会经过。 他就这么躺在天阶月色之下,被夜风吹得旧疾复发,喘咳不止,最后还是在王内官的苦苦劝说下才同意回宫休息。 静影几乎是小跑着回到蒲苇居。 阿香见她回来了,才松了一口气,连忙为静影送上温茶:姑娘您去哪儿了,奴婢还以为您出什么事了,都要去求宸妃帮忙找您了。 今夜陆影来给我送药,险些被禁卫捉住阿香听得几乎呼吸一窒,这陆影也实在太过胆大,竟然屡闯禁宫,只为送药,说仗义是真仗义,说莽撞也是真的莽撞。 那姑娘您有没有什么事?不过阿香还是最担心自家姑娘,阿香几乎将静影翻了个遍,确信没受什么伤后才放下了心:这多危险啊姑娘,以后陆少侠再来您还是别见了,他虽说武艺高强,可终归双拳难敌四手,万一不慎落入禁卫手中,再一审问把您给供出来,咱们可就惨了! 静影却是不置可否:若是陆影成心想攀扯咱们,那可真是一攀扯一个准的。况且陆影的武功......应当不会那么轻易被抓住的。 我今夜已和他说了,让他以后不要再送药来。他的药很是有效,我吃了这两三日已经感觉好多了,再修养数日也就恢复得差不多了。静影接过阿香递来擦手的帕子,一边擦手一边道。 阿香却是欲言又止,半晌才吞吞吐吐道:可是姑娘的身子......若是落下了病根,若是......以后不能生育...... 听到这话,静影的面色沉了下来,冷冷道:我这一生,不会有什么孩子。 终究是以色事人,委身敌手,不管是桓槊还是魏帝还是其他任何魏人,于静影而言,都是莫大的耻辱。 知......知道了。阿香也是被她突然的正色给吓了一跳,不敢再言语什么,将净过手的铜盆端了出去,并小心翼翼地将房门给阖上。 静影坐在铜镜面前,看着镜中那个陌生的女子,她忽地笑了。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年少时不晓得这首歌里的真正含义,只晓得母后唱一句,她便跟着唱一句,初听只觉得歌词凄美,曲调婉转。 她想到陈宫里栽种的大片蔷薇与栀子花,还有母后差工匠从滇境搜罗来的珍稀绿菊,上次在李府老太君寿宴上,她似乎匆匆一瞥有见到过几株。 成璧一直都知道,她最喜欢绿菊。 不过那也只是少年时的偏爱了,彼时未落凡尘,不食人间烟火,又自诩清高尊贵,总觉得自己贵为公主之尊,便合该与普天之下的百姓有所区别,因此吃穿用度要最好的,就连喜欢的东西也要和妹妹们不一样。 妹妹们喜欢艳丽繁复的牡丹也好,还是洁白幽雅的栀子也好,又或者是被历代文人骚客交口称颂的寒梅,终究比不得既雅致又独特的绿菊。 -- 第81页 那日街边偶遇,她惶惶不已,生怕桓槊知晓了他的存在。 他敢这么对待陈章,若是知道了自己和成璧的关系,只怕......只怕成璧会生不如死。 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本该是多么好的一对璧人,若非一场战乱,也许他们此刻已经拜堂成亲,也许都该为人父母了。 然而往事终不可再追。 她痛骂成璧,也是希望能一次点醒他,他们都不再是不谙世事的少男少女了,纵然他们二人之间没有血海深仇,也终不可能再走在一起。 姜韵喜欢的,是陈国陌上的如玉般温润少年郎,而不是那个一厢情愿、看不清世事风云变幻一心沉醉于过去的清高成璧。 而成璧喜欢的姜韵,也早早的就死去了。 所以他们不该再纠缠。 成璧既然是李相家独子,便不该再这样消沉度日,而一个不担任何实职,空有一个宰相公子名头、只想着风花雪月的少年,也不会是她曾经倾心的成璧。 但愿你能早日醒悟。 船行五日,好不容易到了剑南道。 谁知船还没停稳,船甲板旁的小船舱里便冲出来一个蓬头垢面的人,他身形瘦削,佝偻着腰,看见桓槊便不要命似的往他面前冲去。 乐游死死攥着他的手腕,几乎将他的整个手腕掰断。 那人依旧面不改色,狠狠盯着桓槊,若是目光能杀人,那这目光早将桓槊身上戳出无数个窟窿来了。 手中匕首掉落在甲板上,发出一声脆响,乐游一记重踢,踢在那人腿上,只听咔嚓一声,大约是腿骨断裂之声,那人见武器被夺,自己腿还被踢残得跪在地上,终于全然绝望,双眼涣散地看着天,口中喃喃道:桓槊你这个禽兽!你是禽兽! 桓槊蹙着眉,不知这人是从哪里窜出来的,像是疯了一样,满口的胡话。 大人饶命!我家主人神志不清,请您不要跟他计较!原是那日的小童,他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眼尾扫过掉在甲板上的匕首,更是浑身一激灵。 主人惹谁不好,竟惹这船上最大的官!当真是不要官途了,甚至于可以说是连命都不要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自君别后惹相思,一日思君十二时出自电影《九星报喜》 第43章 遇刺 姑娘,宸妃娘娘都连续下了两次帖子了,咱们真的不去么?阿香一边整理着静影的衣衫一边有些担忧地询问她,不管怎么说,宸妃都是目前后宫中位分最高的妃子,自家姑娘就这么无视,真的不会得罪人么? 静影比了比额间的花胜,淡淡笑道:如今谁都以为我是桓家小姐,我若是就这么一邀便去,岂不是更惹人怀疑。桓思飞的倨傲之名在外,若是过于谦卑恭顺,反而引得外人怀疑。 阿香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还是姑娘想得周到,不过咱们素日和宸妃也没什么来往,她为何要如此殷切地...... 静影道:倘若只因为我是桓家小姐之名,我倒觉得她大可不必。这也正是静影疑惑之处,原本静影也以为宸妃巴结她只是想借机向桓槊靠拢,可是这些日子,她在宫中看到了许多,也了解了当前的一些局势,以宸妃的家境,他父亲早已致仕,而宸妃虽不得圣宠,却也在后宫扎了根,根本不用费力去讨好桓家和她。 难不成,宸妃是被人抓住了什么把柄......急切地想要寻一个靠山?如此想着,阿香趁机往静影耳边挂了一枚璎珞耳环,红璎珞更衬得她肌肤胜雪,阿香连连赞叹:姑娘真是人比花娇,比那九天的仙子还要美。 静影站起身来,手中捧着一个匣子便与阿香出门去。 在宫中蹉跎了十数日,眼看着回府的期限就要到,静影还是不曾见到过魏帝,不免心急起来。若是再不能见到魏帝,只怕真的要重回到桓府那座牢笼。 听闻魏帝喜好丹青,静影便仿了一幅松山雪岭,想要去摘星楼碰碰运气宸妃不是说,魏帝最喜逗留于摘星楼么。 既然旁人不敢去,那么......这便是她的机会。 暑热越来越重,阿香早早打开了画着红黄芍药的油纸伞,静影独自捧着画匣,二人慢慢走在鹅卵石小径上。两个身着鹅黄色宫装的宫人并不认识她们主仆,所以只是浅浅行了一个礼仪,还没走远,便听其中一个宫人道:桓大人在蜀道遇刺了! 静影的脚步一顿,阿香险些撞在她背上,好在停得及时。 阿香注意到静影的手竟颤得厉害,方才阿香一直注意着脚下,所以并没有听到那两个宫人说了些什么。 桓槊......遇刺了? 姑娘怎么了?阿香关切地询问她,以为她是旧病复发走不动路,静影却是轻轻摆了摆手,示意阿香莫再说话。 果不其然那两个宫女又自说自话起来:好在桓大人福大命大,山匪只是刺中了肋间,并未伤及要害。 原来不过是空欢喜一场。静影咬着牙,心中诅咒着,为何不直接让那山匪一刀杀了桓槊那祸害! 阿香听到这话,才回过味来,原来是桓大人的消息。 她抬眼看了看静影的神色看不出喜怒,但仍旧能感觉到她身上的压抑,若是桓大人就此去了,那么她们二人是不是便不用再苦心钻研着留在宫中的法子了? -- 第82页 宫女一道桓大人是什么人,那可是咱们魏国赫赫有名的战神,你知道什么是战神吗?神就是神,无论身处怎样的险境,最后都一定会化险为夷的。那宫人语含崇拜,将桓槊比作凡间的神。 静影嗤之以鼻。桓槊的战神之名是怎样来的,唯有他自己最清楚。 两军对垒,他残害了多少无辜将士百姓的生命,才走到今日这个地步,他不过是个毫无人性的刽子手罢了,竟也能惹得少女对他面含春色,崇拜不已,宫女又哪里知道,也许自己的兄长、弟弟、父亲、叔伯便是被桓槊亲手葬送了性命。 如他这种肆意兴起战争,只为了自己建功立业之人才不是什么好人。 宫女二亦赞同宫女一的看法:那山匪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敢袭击桓大人一行。简直是在找死......宫女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完全听不见。 静影才装作若无其事般捧着画匣离开,可谁知她刚迈开步子,走到角门处,因脑子里想着事情,没留神撞到了一个人。 静影的力气不比对面那人的力气大,被径直撞翻在地,连带着画匣里的话也一并散落出来,那人被撞得连后退三四步,连人脸都没看清就急着破口大骂:混账东西,怎么看路的? 说罢便要狠狠踹上一脚,阿香连忙挡在静影身前,可是这一脚迟迟没有落下,那人看着静影白纱下的容貌,竟直直看呆了去。 九天仙女......下凡了?宇文韶揉了揉眼睛,疑是自己看错了人,这皇宫他来过数次,何曾见过这样清丽可人的仙女? 于是他一改先前的恶语,还故作殷勤要搀扶静影起身,不料被静影礼貌拒绝了,他见静影穿着打扮都还不错,应当是有身份的女子,但是想来也不会太有身份,否则怎么会只带一个丫鬟便出来呢? 且这身行头虽还不错,但也只能算作不错了。 如今宫里宫外的贵族世家小姐都时兴穿苏绣的衣裳,谁还穿杭绸? 这整个宫中,除了宇文温的妃嫔们调戏不得,宫外除了桓家思飞不敢轻薄,放眼全天下,还没有哪个女子能逃出他的掌心呢! 静影和阿香收拾好画匣之后,便行礼要离开,不料还未走出一步,便被宇文韶拽住了袖子。 他言语狂悖放肆,笑得极为猖狂:可人儿,这是要去哪儿啊?不如让哥哥送你一程,说着便要上手摸静影的脸颊。 静影本就窝了一肚子的火,见这混帐上来便要轻薄,也顾不得现在是在宫中,立刻送上一个巴掌,甩得宇文韶整张脸火辣辣的疼。 你!宇文韶的小厮指着静影,恶狠狠道:你可知你得罪的什么人! 阿香也看不惯这样张狂之人,便问道:你家主子是何人? 宇文韶背着手,等着小厮将他的名号报上来,等旺财将他下邳王的名头报上来,看这两个小娘皮还如何猖狂! 小厮清了清嗓子,才介绍道:我家主人正是下邳王。 此言一出,静影和阿香都愣在了原地,静影打量了面前人一眼,遂发出疑问:你?不由觉得可笑至极,这人怕不是失心疯,竟敢装蒜到皇宫里,于是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下邳王我见过的,可不长你这个样子。 她见过的那个下邳王,谦和有礼,是个真正的君子,虽然病弱,但一举一动都透着皇室风范,不像面前这个人,空有其形,而无内核。 若非那一身行头,说他是市井上的泼皮流氓,静影都详细。 阿香嗤笑道:我们小姐是见过真正的下邳王的,你少打着人家王爷的旗号招摇撞骗了!冒充皇室可是株连之罪! 宇文韶嘿地一声,摸了摸脑门,心道这年头还有人敢假冒他的身份,真不知道图什么! 小厮往前站了一步,指着宇文韶道:我们王爷,如假包换的下邳王! 宇文韶将腰杆挺直了一些,不屑地扫了一眼静影和阿香:你爹是谁,乖乖告诉本王,本王府上只有一正妃,侧妃的位子还空悬着,你若......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便听一声音插了进来:下邳王好风流,只是这位姑娘,你怕是纳不起。 宇文温一向都知道宇文韶蠢笨又贪婪,但他从来没想过这人竟能将色心犯到静影头上,若是他今日做了什么,宇文温也不敢保证,来日桓槊会不会直接杀了他泄愤。 毕竟那人疯起来,连自己都敢杀。 想到桓槊在巴蜀之地遇险,宇文温不禁心情大好,连带着宇文韶这蠢货,看着都顺延了些。 是谁胆敢......宇文韶自信回头,待看到来人是谁之后立马跪了下来。他从未见过皇叔这样的神情......鄙夷、愤怒、不屑.......唯独没有平日里的温和仁慈。 皇......皇叔......宇文韶吓得冷汗直流。 可是明明平日里皇叔对他的混账事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啊,怎么今日这表情......像是要杀了他一样呢...... 宇文韶百思不得其解,直到皇叔身边的王内官唤了声:桓小姐。 宇文韶偷偷抬眼,见王内官脸上挂了讨好的微笑,再联想到他方才所唤......桓小姐?难道是他知道的那个桓!? 可是不是传闻桓家大小姐倨傲不驯......怎么......?宇文韶偷眼将静影从上打量到下,还是很难将面前这个清丽温婉的佳人和桓家大小姐的形象联系到一起。 -- 第83页 这么一朵柔弱凄楚可怜的小白花,怎么会是桓家大小姐呢? 静影觉得自己大概是听错了,方才这个登徒子唤宇文韶叫什么......皇叔? 自君别后惹相思,一日思君十二时。,不能说是伤心事。,阿菀!你会留下来的对吗......阿菀......沈贵妃的闺名便是沈菀。 而初次见面时,静影还诧异为何下邳王如此熟悉先贵妃沈氏,当时他还说是因为自己自幼常在沈贵妃跟前,所以和她比较亲近。 原来......宇文韶便是宇文温,便是当今魏帝。 而现在,宇文温身着玄色帝王常服,宽大的袖袍垂在身侧,更显得他身形瘦削。 他轻轻咳了一声:桓小姐在宫中住得可好?他的声音一如往昔,还是那般低沉动听,脸上带了些笑意,目光没有片刻停留在真正的宇文韶身上。 静影如梦方醒,有些不知所措,她努力学习着魏宫里的宫人说话,将姿态压得很低,生怕宇文温看出来什么:给陛下请安,陛下恕罪。臣女在宫中很好,宸妃娘娘照顾得很是周到。 宇文温点了点头:宸妃做事向来稳妥,很有其父的风范。 下邳王,您怎么还杵在这儿呢,陛下要和桓小姐说会话,咱们便先下去吧。王内官好意提醒,宇文韶狠狠摸了一把额头,袖子上沾满了汗渍,全是方才被吓出来的。 宇文韶被这么一提醒,连忙点头道:好好......臣便先退下了。 宇文温根本不想搭理他,只是挥了挥袖子,示意他赶紧下去。 陛下早就知道我不是桓家小姐,可是陛下为何不戳穿我。静影冷静下来,便立马反问。从山上偶遇开始,便觉得自己好像受了牵引似的,冥冥中似乎身上搭了一根线,一路被别人扯着往前走。 宇文温忍不住笑出声来,表示自己的愉悦:你真的很聪明。只是朕为何要戳穿你呢?你真正的身份是什么?桓槊为何要留你在身边?朕比较好奇这些。至于思飞那个小丫头,朕对她没有兴趣。他的眼睛不笑时有些严肃,然而一旦笑起来便显得水光潋滟,像是碧波万顷,很是摄人。 他靠得很近,只要一伸手便能揽到静影的腰。 然而静影并不会自以为是地想当然地认为,宇文温是对自己有意。 这个人,就连喝醉酒时,满脑子想到也是去世的沈贵妃。她并不认为自己的魅力能够盖过已过世的沈贵妃,让宇文温也为自己倾心。 她往后退了一步,直接开门见山:陛下想要从民女身上得到什么。 宇文温笑了笑,并没有直接回答她:很快你就会知道。 他转过身正要离开之际,忽然恶作剧似的,顿了顿脚步,嘴角牵出一抹笑:桓大人的伤势快大好了,昨日来信说正在快马赶回魏都。静影,你想好要做什么抉择了么?朕可是拭目以待呢。 桓槊他......他正在快马加鞭赶回魏都。 若是他推开小院的门发现自己并不在府中......不!也许他已经知道了,静影想到上次出逃自己和陈章的下场......明明是晴空万里,烈日高悬,可她怎么感觉身后刮起了阵阵阴风...... 静影捏紧了画匣,告诉自己,不能再犹豫下去了。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自古以来便有如是传闻。 乐游看着自己主子铁青的脸,想了想还是没有上前打扰。 桓槊捏着飞鸽传来的信笺,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极其好认,只是连在一起,怎么他竟有些看不懂了呢? 什么叫,大小姐阻拦信鸽,静姑娘下落不明? 这么大一个活人,还能凭空失踪吗? 大人,您的伤势......乐游见桓槊嘴角溢血,遂提醒他的伤势要紧,不可过度动怒。 桓槊闭上眼,长舒了一口气,用手背擦去嘴角的血渍,并不理会乐游的提醒,反而将缠在肋间的绷带缠得更紧了些,沉声道:加速回程,务必在两日内回到魏都! 乐游道:两日?原本的路程本该是五日的,大人是要日夜兼程,可您的伤势本就......这样下去岂非更加重了? 桓槊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违令者,死。 他狠狠夹了一下马肚子,而后马鞭扬起,马儿便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看着蔚蓝的天空,不禁想着,静影阿静影,你到底在哪里呢? 你和孩子还安好吗? 第44章 进宫 姑娘,我瞧着咱们这位陛下可是温和体贴,您莫不是真的动心了?自静影回来之后便一直茶饭不思,魂不守舍的,阿香还以为静影和自称为宇文韶的宇文温打过了几次交道之后,便为他所动心,于是忍不住打趣道。 静影冷冷瞥了她一眼,开始卸自己的耳环。 每日顶着一头珠翠到处行走当真是劳累至极,十几年了,她始终都没有真正习惯。 静影任由青丝散乱在脑后,窗外已经开始有蝉鸣了,在这时节叫得人心烦意乱的。 他一定有更大的阴谋,只是我怎么看都看不出来,他究竟想利用我做什么?阿香两手捧着脸,几乎困得要整个人都趴在梳妆台上,一听静影又念叨这些自己根本听不懂的话,不免困意更深。 -- 第84页 他好像知道我很想留在宫中。可......我身上有什么是值得他利用的。纵然宇文温自己的处境也并不太妙,可静影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所拥有的东西几乎可以称作是一无所有,那么宇文温是为何要笼络于她。 静影,你想好要做什么抉择了么?朕可是拭目以待呢。桓槊,终于要回来了。 他为什么不死在蜀川呢?静影捏着手帕,闭上双眼,明明......就差那么一点,为什么匪徒刺中的不是桓槊的心脏,而只是他的肋间? 宫人说他就像魏国的神明,他真的是神明吗? 神明不是该慈悲为怀,保护世人的吗,可是为何桓槊杀人如麻还能够这样肆意畅快地活在这世间,为何总是好人就该去死,而坏人可以尽情地活着?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静影忍不住质问出声,倒将闷头栽倒的阿香给吓得一激灵,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张着一双惺忪的睡眼,双目迷离地问道:发生何事了,姑娘? 静影转过身去,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柔声道:我没事。便叫阿香回房睡去了,屋外自有伺候的宫人,不用阿香再像原来在桓府那样守着夜了。 阿香打了个哈欠,将门阖上,看见屋子里原来亮着的蜡烛被吹熄了,她才慢悠悠地回了自己的房间睡觉。 第二日流水的赏赐便送到了蒲苇居。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蒲苇居的含义便出自于此,原本是赞颂男女间情比金坚,如今看来倒颇显讽刺。 她对桓槊,可没有半点坚贞。 哇!姑娘你快来看这手钏,是南海的珊瑚手钏,陛下可真是大手笔,这手钏放到市集上,可是千金难得的!阿香看这些宝物看得目不暇接,每看到一件宝物便忍不住大声赞叹,吵得静影头疼。 静影曾贵为陈国公主,见识过世间大多好物,所以宇文温送来的这些东西并不在她眼中。 姑娘这......这枚金丝攒珠凤冠好美!阿香翻开上面的宝物,一眼便瞧见那闪闪发光的凤冠,只一眼,静影见了那凤冠便冲到阿香面前夺过那枚凤冠,而后小心翼翼地将其捧于手心。 它怎么会在此处?静影不敢置信,然而一想到当初是魏军血洗陈都,一路直捣,便又觉得并不奇怪。 士兵们抢掠了好东西大多会自留一些,然而当朝皇后的凤冠,却是没人敢私藏的。 这顶凤冠,乃是母后初嫁之时所戴,是父皇亲自设计的式样,广搜天下美珠镶嵌,又找能工巧匠打造之,可谓是费时费力,是母后一生之中最珍爱之物。 然而世间好物不坚固,父王母后的当初固然美好,可一旦容颜不再,君王的爱意便也随之远去。 这凤冠,静影只看见母后悄悄拿出来几次。 每一次,都是母后最伤心的时候。 只有看到这顶凤冠,母后才能回想起曾经父皇的钟爱,才能在寂寂的陈宫中支撑着,度过自己的下半生。 姑娘,这凤冠好看是好看,只是样式看起来有些老气。阿香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全然没有注意到静影的异常。 宇文温怎么会将这顶凤冠当作赏赐给她? 怀疑的种子一旦生根,便始终如影随形。 从最初见面,她便觉得此人并不简单,直到昨天宇文温终于撕下他的面具。 阿香,你去告诉送来赏赐的公公,你让他回复陛下,就说无论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只要陛下愿意留我在宫中。落子无悔。 哦?她真这么说?宇文温对着沈菀的画像,头也没回。 送赏赐的薛公公的嗓音颇尖利,像是要打鸣的公鸡:桓小姐是这么说的,奴婢也不晓得是什么意思。话里话外有打探之意。 宇文温笑了笑:这个桓小姐,说话真是云里雾里阿。 终于回到了桓府。 一路风尘仆仆,桓槊的伤口在半路数度崩开,他却轻描淡写地将伤口上的布扯得更紧了些,然后又继续加快行速。 桓槊回到府上时,伤口已将里衣都染红了,好在他穿的盔甲和深衣,那些兵甲看不出来,只是伤口和衣裳黏在一块,脱下来的时候想来是要受些罪了。 不过这都是小事罢了。 以前在前线杀敌时,再苦再难的境况他也遇见过,这不算什么。 静影呢?桓槊忍着怒意,质问管家。 可怜桓府管家几乎被主人的气势吓了个半死,自从知道静姑娘失踪之后,老管家每日都睡不着觉,想到自家大人对静姑娘的看重,老管家恨不得立刻便自裁谢罪,但必须先给大人一个交代。 你是我桓府的老人,本大人是信任你才将一府的职权下交于你,可你竟连一个大活人都看不住!桓槊气急攻心,猛地一脚踹在老管家心窝处,将人踹得一丈远。 老管家几乎昏死在原地,口角也溢出了血迹,看着老管家花白的胡子直颤悠,桓槊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还不滚出去派人找! 念在老管家上了年纪,劳苦功高,桓槊这才放了他一马。 桓大人接旨!一听这声音便知道是宫里来的,这仿佛被掐了脖子的公鸭嗓子,桓槊听了便不耐烦,但无论如何总要给宇文温一些面子,于是他忍着脾气,板着脸命人将宣旨的公公请进来。 -- 第85页 那公公见了一张冷脸的桓槊,心里也有些发怵,直嘀咕着,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得罪了桓大人,并一边祈求着桓大人可千万别把气撒在自己身上。 桓大人不必多礼,咱家只是来传个口谕,陛下只是想召您进宫商量一些事情。哟,桓大人伤得不轻,咱家这就去回陛下说您需要静养......姚公公见桓槊面色苍白,脱下盔甲的衣裳上隐约能瞧见粘稠的湿迹,立即讨好似的要替桓槊回来陛下的邀请。 不料却被桓槊一口回绝:公公的好意,桓某心领啦,只是桓某正好有些事情想请陛下帮忙,公公请。 于是桓槊才刚下马,便又驾马前往内宫。 宇文温坐在摘星楼中,左手与右手对弈,见桓槊来了,也不管他行礼了没有,便拉着桓槊坐在自己对面,笑道:桓卿,你可算来了,朕有件大好事要与你共享! 桓槊拱手行礼:陛下,礼不可废。仍然执意叩拜,如今他功高盖主,在朝堂中一人独大,纵然他并不畏惧朝臣门蜚语流言,但为了少一些麻烦,面子功夫,总还是要做的。 宇文温很少见桓槊比自己虚弱的时候。 他们相识颇早,年岁又相当,曾经是不可多得的知己,然而终归是越走越远。 桓卿此去可还顺利?宇文温落下一白字,状似无意地问道。 桓槊牵起嘴角:幸不辱命,乱臣贼子已尽数被诛杀。剑南道靠蜀地边缘,长年有匪徒流窜,而匪徒又和周边不臣小国勾结,在蜀地狼狈为奸,肆意杀害朝廷命官。 此次宇文温派新臣上任,嘱咐桓槊暗中相护此为其一,第二便是杀这些匪徒一个措手不及。 如今匪徒清缴干净,小李大人便可以安心管辖剑南道了。提起这个小李大人,桓槊只觉得好笑,他不知宇文温何时这样眼瞎,竟看中了他去管辖如此凶悍的剑南道。 须知蜀地民风彪悍,李成璧这样的文弱书生去,只有送死的命,且他似乎还是个头脑爱发热的蠢货。 不止身体羸弱,理智也不行。 初到剑南道之时,他不知发了什么疯竟然妄想刺杀自己,口中还一直喊着桓槊你这小人,你怎能如此对她!如此狂吼乱叫,吵得桓槊几乎下令让乐游直接送他归西。 不过好在最后理智占据了上风,这个人,还不值得自己那么做。 话又说回来,自己和他很熟么,怎么听他言语之中,好似自己亏欠他颇多似的。 李成璧......李......成璧,陛下未赐姓之前,他叫作什么来着?成......璧? 桓槊忽然福至心灵,张口询问对面之人:陛下可知浮光跃金后面是什么? 宇文温笑道:自然是静影沉璧阿,桓卿的学问可一向不错,怎么会问起这个?桓卿不会是忘了吧...... 静影......成璧。原来如此,他喃喃念着,目光之下逐渐凝聚起一片嘲讽。 宇文温又落下一枚白子,笑道:桓卿你输了。只不过一步大意,便满盘皆输,败局来得如此之快。 桓槊才回过神来,看宇文温嘴角挂着一如既往的微笑,问道:陛下有什么高兴的事要告诉臣? 宇文温蹙起了眉头:朕喜欢上一女子。 倒是个新鲜事,桓槊的眉头微挑,他想象不到,宇文温这辈子竟然还能说出这几个字。 长得颇似仙去的贵妃。那便能说得通了,桓槊一向知道宇文温对沈贵妃情深无比,但这也还不值得宇文温如此欢喜。 朕疑心她是贵妃化身,来解朕相思之苦的。此话听来可笑至极,但从宇文温口中说出,却又显得不那么荒谬。 因为宇文温追求极乐与重生,已达癫狂之境,可以说宇文温最大的软肋便是沈贵妃,只要与沈贵妃有关,他便会毫不设防。 桓槊并没有疑心于他。 朕喜欢她,想纳她为妃,可又不愿意委屈了她,桓卿,你说怎么办?宇文温的表情很是苦恼,似乎真的毫无办法,想让桓槊拿个主意。 桓槊笑了笑,遂道:这再简单不过,就让那姑娘自称是臣的义妹,这样的身份,已是够了,不论陛下是想封美人还是封充媛,都足够了。 宇文温听完桓槊所言,立马喜形于色,拍着他的肩膀笑道:果然还是桓卿最知朕意!吩咐下去,赏桓大人良田百亩,珠宝两箱! 桓槊将棋盘上的黑子全都收笼回钵,面上笑意浅浅。无论宇文温喜欢谁都好,他永远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 第45章 是她! 静影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无论桓槊怎么下放海捕文书,怎么让手下四处搜寻,都找不到一丝关于她的消息。 不过好在离开数月的松奇终于从陈国回来了,他还带回来一个奇怪的妇人,那妇人右手被人斩了一根小手指,走路一瘸一拐的,说话时疯疯癫癫的,自称是陈国公主的乳母。 松奇有负大人所托,并未找到那幅记载了陈国公主样貌的卷轴,但属下带回了她。松奇将那妇人推得跪在地上,压着她的脖颈,沉声问道:说,你与姜韵是什么关系? 那妇人先时还无任何反应,待过了一会后,仿佛老鼠一般鬼鬼祟祟地抱住松奇的手,好似在窥视周围是否安全,良久,畏畏缩缩道:公主,这里不安全,你不要出来。 -- 第86页 桓槊揉了揉眉心,冷冷道:一个疯妇,你带她回来做什么? 宇文温的动作倒快,自从他从自己这里得到了准确的答案,便大手笔的布置下去,将他以为的贵妃再生之人封作美人,待到桓槊处理好族谱上的名字便立即下旨昭告天下,说是要明媒正娶。 桓槊对此嗤之以鼻。不过宇文温越是沉迷于女色之中,那么形势对他来说,便越为轻松。 所以他早早地便吩咐乐游去办理此事,不过是上个族谱罢了,如今桓家已经是他一人做主,只要他说东,那些细枝末节的小房远亲,根本不敢置喙什么。 直到下午,桓槊刚刚换完伤口上的药,乐游便来报,说是老家祠堂的远亲已经全部打点好,族谱也已被他取来。 桓槊接过乐游手中的桓氏族族谱,斗大的烫金桓字便落于封上,桓槊直接将族谱翻到他在的那一页他自己也是后添上的名字,所以对这一套流程无比熟悉。 当年舅父要认他为义子曾遭到宗族耆老的一致反对,超过半数的人辱骂她的母亲不知廉耻,与人私奔,为养家糊口,甚至入青楼献艺,不仅不孝,更是不洁,他们说这样的女子生下的孩子怎么能入桓氏的族谱? 可是他们忘了,娘亲是被他们逼得走到那一步的,他们每一个都是杀人吮血的魔头,只是在外面光鲜亮丽,享受着万人的称颂,被世人称作是清雅大夫。 其实,最烂的是这些人,从根里就烂透了。 桓玥。他看着这个新出现的名字,抚摸着那未干涸的墨渍,似乎是想到了自己的过去,记载着他和思飞名字的墨渍早就干透了,就如同那段往事,怎么抹都抹不掉了。 我亲自进宫送到司天监。桓槊淡淡道。 为表对桓玥的尊重和爱重,宇文温并不打算草草纳了她,而是打算三媒六聘,报于司天监,合过八字,选好良辰吉日,将她迎娶过来。听起来很是荒诞,也遭到了不少朝臣的反对,但宇文温仍然决定一意孤行。 桓卿你来了!桓槊一进宫便被宇文拉了过去,将他手上的家谱夺了过来,交到王内官手上:速速去报给司天监,看这下还有谁敢胡乱议论她的身份!有了桓卿你的保驾护航,朕可就把心放在肚子里了!宇文温很少有这么高兴的时候。 桓槊笑着调侃道: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臣这些日子听了许多,还不知能令陛下神魂颠倒的佳人究竟是怎样的......肖似沈贵妃。其实他不过是与宇文温打趣,但好似他上了心,拉着桓槊说是要与他共开家宴,顺道让桓槊在宴会上亲眼见一见那位令他好奇的佳人。 说好了,只许看一眼,可不能多看!宇文温也打趣起来。 月上中天,美酒佳肴作陪,直到酒过三巡,佳人才踏月姗姗来迟。 静影今日身着粉色宫装,衣衫单薄,胸口露出大片春色,因为近日来心情颇佳,所以气色调养得很好,就连身体也比以前丰腴了些,导致桓槊在看她第一眼的时候并没有认出。 以往静影面对她时,从来都是冷若冰霜,不苟言笑,可是今日宴席上的女子却是色若桃李,言笑晏晏。 静儿要奏什么?她捧着一张古琴,与宸妃二人若神仙妃子般身姿款款地立于夏日荷塘之中,粉白的荷花与浅粉色的宫装交相辉映,偶有夜风吹起纱裙,众人仿佛看见了真正的仙女。 她浅笑道:《凤求凰》。静影与宸妃互相对视一眼,便拨动了琴弦。 桓槊的父亲是个爱琴的读书人,也会奏这一曲《凤求凰》,桓槊很小的时候,曾听父亲弹给母亲听过,那时还没有思飞,他坐在一旁习字,父亲跟着琴声摇头晃脑,母亲便借着琴声翩翩起舞。 那罗裙上绣满了各色的鲜花,在母亲的舞姿中翩翩若飞。 桓槊闭上眼,从琴曲中回忆起幼年的记忆,直到一曲结束,众人才如梦方醒,那奏曲的佳人越走越近,然后摘下面纱。 桓槊看着她的背影,总觉得似曾相识。 而后她转过身来,对着众人行礼,目光从他面上一闪而过,淡漠而疏离,他只觉心头若被人活生生剜走一块不然怎么如此地痛。 静影,你这曲《凤求凰》颇有古风,快,到朕的身边来坐。宇文温面带笑意,凝望着她。 她丰腴的时候,的确和先沈贵妃有五六分的相思。难怪他几乎翻遍整个魏国也不曾听到她的下落,原来她早早藏到了宫里,投向了宇文温的怀抱! 她该死!她又一次欺骗了自己! 桓槊不错眼地盯着她,坐在高处的宇文温仍然微笑着饮下一盅酒,似乎全然没有发现静影和桓槊之间的暗波。 舞乐融合,好一幅歌舞升平的和美景象。 只有他一个人,是最多余的。可是明明她怀着自己的孩子,怎么就能够那样面不改色地投入他人的怀抱呢? 对了,孩子。 他的目光落到静影的小腹上,桓槊注意到她刚刚饮了一杯梅子酿,以前母亲怀有思飞时,大夫说孕期忌饮酒。 所以,她把他们的孩子怎么了? 桌案被他捏得几乎变形,桓槊的眼睛可以称得上是目眦欲裂。 肋间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可桓槊却丝毫感受不到,他的目光完全落在了静影的身上。 -- 第87页 陛下,容我出去更衣。 静影只感到如芒在背,于是她挑了时机向宇文温说自己要出去透透气,以期躲开桓槊那令人生厌的、粘腻的目光。 --------------------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日万,平时尽量更3K,目标是这个月能完结(预计是三十万,不知道能不能写满,因为目前的剧情和之前设计的有些出入,本来到静影大婚应该是二十万的,这下估计十六万就可以大婚了,快了快了) 桓狗你的报应来了 不过在正式报复之前桓狗还得小虐女主一把 另外征集一下意见,咱就是说,咱们对这个女主后期掌权养男宠会排斥吗,我打算把桓狗虐死(重音) 第46章 夜宴 短短数十日,她从那座封闭、压抑得令人喘不上气来的笼冢中逃到另一个同样封闭压抑的地方,可是今日宴席之上,桓槊的目光仿佛要将她剥皮拆骨,杀之而后快,静影加快了脚步,无暇估计沿途眩目的夜色和高悬的明月,心底唯有一道声音:逃到没有他的地方去。 因为靠近湖边,所以吹散了一些夏日的酷暑和燥热,静影停留在一颗垂杨边,单手撑着柳树的躯干以便稳住自己的身躯。 适才饮了些酒,略有些不适,冷风一激,红晕被吹散了些,脑子也从热到凉,稍稍冷静了些。 静影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准备回到宴席中去离开太久可不好,今日这宴她万万不能给魏帝落了颜面,更不能让他看出自己和桓槊的收尾来。 岂料她刚想转身,背后便袭来一个人,他以他固有的强悍力气将静影死死禁锢于臂中,随后他将静影转过来面对着自己,一手掐着她精致而脆弱的下巴,眉宇间的嘲讽已经到了极致:倒是本大人低估你了。 这话里含义颇多,一时之间,静影也拿不住他到底是气恼还是愤怒。 不过眼看着自己手心的雀鸟自己偷偷飞走,自来就对万事掌控于心的桓大人在她面前展现出异于常人的愤怒,倒也是可以理解的。 更何况他对这只雀鸟还倾注了一些感情。静影如是想着,心道眼下之计唯有先稳住他,不然在这深宫之中,自己将会毫无立足之地。 桓槊身居高位,若是发起疯来也不会有什么损伤,可静影便不同了,此刻湖周边没有一人,若是桓槊强行......被人发现的话,她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大人,请您原谅我。她抬起头的瞬间,眼眶红红,像极了无辜的兔子。 桓槊眯起眼,心内哂然她惯会拿自己当傻子的,欺骗起来竟不会有一丝的犹豫和伤心。 他手下力气更重,直要将那下巴掐捏得脱臼,静影吃痛,眼眶中的泪意更真实了几分,一双眼欲语还休,似有无穷要与他诉说。 大人真的不愿再相信我了吗? 桓槊想看看,这狡猾的狐狸到底还能玩出什么花样,于是只是静默地看着她,也不戳穿,冷冷道:本大人不是瞎子更不是傻子,我倒要听听你还能怎么分辨。 这数日来,他一心惦念着这个没良心的,想着和她还有孩子有朝一日能够团聚,可她却是怎样待他的? 不过是去了一趟蜀地,再回来时,她竟然要成为宇文温的嫔妃,她真的天真到以为进了宫成为宇文温的妃嫔,便能够逃脱了吗? 她太天真了。 只是......桓槊突然想到思飞信中所说,周身的气势又更冷了些,他捏着静影下巴的手下移,改为掐住她的脖子。 突如其来的窒息感涌上来,一时间脑中什么都不剩,唯有桓槊真的想要杀了她。 这次是真的。 她拼命挣扎,双腿离地一寸,只是咽喉被人扼住发不出力气来,直到呼吸将尽。桓槊才终于松开了她。 大人......静影被扔在地上,委屈地缩成一团,一幅我见犹怜的模样,可桓槊仍不减怒意,问她:我们的孩子呢? 他怎么会知道此事? 他如何能知道此事! 静影有云一事自问从未向任何外人透露,知晓者不过阿香、陆影和桓思飞主仆。 阿香这些日子几乎和自己形影不离,不可能给桓槊通风报信,陆影......根本没有必要告诉桓槊这档子事,那么......唯有桓思飞是最可疑的了,说不定是寒枝讨厌自己所以故意偷偷将此事泄露出去。 只是,她们之间的仇恨,有那么大吗? 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并未能瞒过桓槊,他自小便是从死人堆里活下来的,所以对谎言格外熟悉,静影那模样......一定有事瞒着自己。 大人忘了大夫所说,我体寒不易有孕的,不知是谁刻意这么说,要叫大人空欢喜一场。她进步神速,不过短短数日便修习得这狐媚功夫,竟已能这般睁着眼睛说瞎话得自如。 桓槊并没有戳穿她的伎俩,只是为那还未足月的孩子感到痛惜。 若是婴孩有灵,知道是自己亲生母亲不想要他,不知会多么伤心难过。 今日没有吃药便出来,适才又饮用了些,先头强行打掉孩子的苦果在此刻又找了上来,静影瞬间腹痛不已想来这便是那孩子的报应。 她一张脸煞白,面上却还强撑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昂首给了桓槊一个笑:大人消消气,我乃是不得已才委身于陛下的。 -- 第88页 桓槊并未发话,只是静静看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从最开始的暴怒到现在的平静,桓槊的情绪转变太快也太过异常,一时之间,静影不知该如何是好,便只能尽力去安抚面前之人。 她挤出了些眼泪,缓缓说来:原是为了帮大小姐的,她与我说不想进宫,便叫我代替,说是反正无人识得她的真容,而我又恰好和她身量相似,来宫里待上十天半个月便可以回家,可谁知那日宫里进了刺客,我慌忙之下逃出蒲苇居,谁知竟碰上了陛下......说到这儿,她刻意抬起了下巴,眼中蓄满了羞愧之意,眼泪似要夺眶而下,她又匆忙将头埋下去,所在之处被眼泪砸出来两个浅痕,她嗓音哽咽,继续倾诉:陛下说我长得像已故的沈贵妃,我不敢...... 她方才说回家,桓槊眼含嘲讽,她有把桓府当成过家吗? 她的谎言真是信口拈来。 他本可以将她直接杀了了事,可他却又一次的心软了,就如同当初初见静影时,若是那时便让手下结果了她的性命,也许自己现在就不会有眼下的困扰。 当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可他也同样庆幸,当初没有杀了静影。 若那样,也许他便也永不会知晓,何为......喜爱一人。 陛下是与我说过,他心悦一人,欲纳为妃嫔。可你觉得,我会相信你们这些拙劣的说辞吗?他上前一步,凑得极尽,几乎要脸贴脸,他面上扬起一抹笑,是那种极具恶劣的笑,仿佛下一刻便要作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来。 静影不是不知道他...... 她的拳头不由自主地握起,牙齿咬住下唇,桓槊捏着她的两颊,却动作轻柔地揩去她面上的泪痕,他说: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当真是我见犹怜。 他突然站起身来,转过身背对着静影,声音愈发飘渺:你当真以为宇文温是你的避风港?他轻笑起来:既然你想要做他的妃子,本大人便让你做,你可要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说罢这话,桓槊便自行离去。 他这是什么意思?为何他没了怒意,反而与自己说下那番话? 可那番话表面听着并无什么,甚至有了一丝令静影觉得桓槊就要放过自己的错觉,可为什么细想之下,竟冷得汗毛倒竖。 静影扶正了拆环,用清水洗去面上因哭泣而晕湿的妆容,又将凌乱的衣衫拢好,然后才不疾不徐地准备回到宴会。 不管桓槊将要做什么,她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去迎接下面困难的准备。 她与桓槊的博弈中,她一定会是最后的赢家。 爱妃怎么去了那么久?宇文温饮多了酒,两眼迷蒙得不行,看见静影回来,忙将她拢到怀中,命她坐在自己腿上。 月下看美人,清水出芙蓉。怎么爱妃洗去了妆容,朕反倒觉得更美了呢?宇文温揽着她的肩膀,摩挲着静影的下巴,作势要亲上去,静影忍着被人亲近的不适,稳住脸上的笑意,举起一杯酒,便要喂到宇文温口中。 宇文温却不耐地将酒盏推开,而后兴致勃勃地看着静影,手指从她的额间一直滑到脖子下...... 爱妃身上好香...... 嘭!是酒盏被重重砸在桌案上的声音,在场的嫔妃看向声音来源之处,又将头默默转开,丝竹鼓乐之声靡靡然,桓槊将酒盏中注满紫红色的西域烈酒,兀自一人饮用起来。 一盏饮尽,他瞟了宇文温一眼,又将目光收回,冷然道:陛下请自重。 宇文温气得扔出一只酒杯,险些砸到桓槊头上,他却恍若无事般,自顾自地饮着面前的酒水,直到宇文温气急败坏地骂道:你一臣子,莫非真想只手遮天? 场中一时静默无言,虽不论是朝臣还是后宫都晓得宇文温这皇帝做得窝囊,实则桓槊才是幕后掌权之人,但这么多年,君臣相敬如宾一直相安无事,为何今夜陛下要突发脾气? 桓槊闭上了眼,闻着面前酒杯中的佳酿,甚至没有给宇文温的一个眼色,只是道:陛下你喝醉了。 宇文温又砸了一只酒杯出去,这一次正好砸在桓槊的袍子上:朕才没有喝醉,桓槊你欺人太甚! 只是这话一出,宇文温便颇为后悔,桓槊一个冷冷的眼刀子扫来,宇文温立马吓得闭了嘴,他似乎被抽走了气般,恍若木偶一样重重砸在龙座上,看着瘫倒在脚边的静影,还在不住地给他使着眼色。 爱妃,你去给桓大冢宰赔个不是。宇文温颇为头痛,捏着面上一处穴位道:朕酒后失言,爱卿莫怪,今日也乏了,便就此散了吧。 他倏忽站起身来便往摘星楼走去,周围的嫔妃见陛下都离去了,也如作鸟兽散,场中唯有静影和桓槊。 他坐于长桌前,一言不发,也不知方才这一通狂饮,桓槊有没有喝醉。 静影端起双耳酒杯,缓缓朝他走去,然后跪于他面前,执起酒杯道:妾替陛下向大人赔个不是。说罢便要一饮而尽。 手腕被人死死扼住,他以前倾之姿,离她不过寸许,几乎能听见彼此之间的心跳声。 静影心跳若擂鼓,但听桓槊道:若是反悔,我可以......我可以现在便带你走。 -- 第89页 可是静影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而是抬起头笑道:大人也醉了么,说得什么胡话,妾如今是陛下的妃子,臣夺君妾,传扬出去倒是让别国笑话,大人您可是魏国的肱骨之臣,名声传扬四海之外,怎能做出自毁长城的事来? 她倒聪明,晓得以名声这种事来掣肘自己。 可是她竟真的以为,自己会在乎区区名声。 既是你的选择,我自当尊重。何况,是她费尽心思想要逃离自己。于情于理,他都该给她这个机会。 只是,望你日后不要后悔。他重又看了静影一眼,夺过静影手中的酒盏,道:这杯,我替你喝,娘娘身娇肉贵,如今夜又深了,该少用些酒才是,以免坏了身子。 静影浅浅笑道:不劳大人费心。与方才柳树之下,又判若两人。 她总是这般......自以为是,就连挑男人也是这样。 桓槊见她要离去,于是冷笑道:你当真以为宇文温会是你的良配?他这番话说得恍若无人,然而实际上周围还有不少的太监宫人。 静影假意回答:妾不知大人在胡说些什么。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很好......很好。桓槊捏着那只她递过来的酒杯,不在意地笑了,既然她想要的,他便捧到她面前便是。 只是...... 禁宫的宫门一旦落下便无人可自如离去,但对一人来说算是例外。 马车慢悠悠地行走在满是青砖的皇城内,桓槊摸索着指尖残留的静影的余温,目光逐渐变得狠戾起来:查遍城中医馆,若有给桓府女眷开过药配过方子之人,提到我面前来,另外思飞的下落,再给你们三日时间,三日之后找不到思飞,你们自去领二十军棍。还有他的下落可还在掌握之中?桓槊目光一睨,乐游便知道他所说何人。 只是......当初不是大人做主说要放了那人么? 你在想什么?桓槊冷冷地看向乐游:若你不愿,自有松奇去办。若非处理那人时松奇不在跟前,他也不会将所有事都交给乐游去处置。 乐游忙垂下头,抱拳赔罪:大人恕罪,属下只是一时...... 桓槊却挥了挥手示意他不必说下去,他只看结果。 宇文温回到摘星楼后一改先前迷醉的神情,反而目露清爽,他看着沈贵妃画像,朗声笑起来:阿菀,你没能瞧见桓槊今晚的神情,真是精彩极了,朕与他相识十数年还是第一次看到他险些失控的模样!哈哈哈哈....... 王内官早就挥退所有伺候的宫人,只留下自己在御前伺候,由头则是陛下今夜醉酒,恐怕脾气不好,就不要这么多人在御前闹心了。 那些伺候的人一听陛下醉酒都担心着自己会不会被牵连,王内官一说不要人在御前伺候,全都迫不及待地跑了。 王内官半是心疼半是担忧地看着宇文温道:陛下饮了不少酒,怕是身子受不了,要不要传个御医来看看? 宇文温却是挥了挥手示意不必:朕的身子朕最是清楚,本就没几个春秋好活,又何必费那个心力,今夜朕只觉得痛快。 桓槊就像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或是神像,高不可攀,威严堂堂,他与之苦心智斗小半辈子也不过堪堪守住宇文家的皇位,可是一想到自己的身体,宇文温眼中的神采又黯淡了下去:如今箭在弦上,一切都已照计划进行,可朕总是担忧,咳咳咳,担忧这残躯撑不到结局的那一日。他目光凛然澄澈,大有舍生忘死之意。 王内官悄悄抹了抹眼泪,安慰道:陛下一定会亲眼看到那一日的,贵妃娘娘总是会庇佑您的。说寿与天齐,都晓得不过是一些自欺欺人的假话,而宇文温只要得了这一句安慰便已足够。 只要能活着看到那一日......便也不算是枉来一趟人间了,也算是对得起宇文家大列祖列宗。 她怎么样?此刻宇文温口中的她不会是别人,而是......王内官立刻心领神会,从外面屋檐下召来暗卫细细询问,尖利的嗓子问道:陛下想知道静影姑娘方才在做什么? 暗卫愣了愣,而后才道:静影姑娘回到蒲苇居后一切如常,并无什么意外之举。 现在,心中最为忐忑的除了自己,便是静影了吧。宇文温嘴角微微翘起,本想去看看静影,但又想到自己乃是假醉离场,现在去瞧她便是露了马脚,便索性什么也不做,挥退王内官和暗卫,独自坐在挂有沈贵妃画像的静室中。 他给自己泡了一盏茶,然后看着沈贵妃画像,轻声致歉:阿菀,我总是过意不去,你不要生气,她永远都不可能取代你的地位......她不过是一枚棋子。. 他这一生,永不会为第二个女人动心,哪怕长了一张和阿菀一模一样的脸,宇文温心里也晓得,阿菀就是阿菀,是世上独一无二的阿菀。 第47章 奸夫 因为宇文温要册立静影为妃,朝堂上又掀起一波争执,那些清贵世家早就看桓槊不爽,自然不可能再任由他府上再出一个皇帝嫔妃,于是一个个都卯着劲的驳斥与上书,扰得宇文温不胜其扰。 静影不管前朝之事,只管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并未太过沮丧,木已成舟,难不成宇文温还能将自己退回桓府?便是为了他一国之君的面子,他也做不来这事。 -- 第90页 只是颇为奇怪的是,前些时间宸妃还经常下令请自己去她宫里闲聊,可近来却没什么音信了。 宇文温一下了朝便赶往蒲苇居,面上还带着喜色,天气甚热,静影特地备下了冰饮,只是宇文温身子虚弱不可过多服食寒凉之物,静影也只是少少备着。 天子冕服颇为沉重,宇文温进了门便一股脑地将身上的外袍脱下,拉过静影的手便往窗边走,边走边笑道:静影今日气色不错,看来也晓得前朝有好事发生。 静影一愣,不知宇文温所为何事,她甚少见宇文温这样高兴,于是顺着他的话头问道:是什么样的好事,不如陛下说来给妾听听?想来也是不涉及朝政,不然宇文温怎会如此坦然向自己提及。 相处这些日子,静影也摸索出来宇文温的一些脾性,他远没有面上看起来那般人畜无害,甚至于,有时候静影觉得她比桓槊还要可怖一些。 桓槊这个人的疯是写在脸上的,而宇文温的疯是刻在骨子里的。 外表装着温文尔雅一派祥和,其实内里不知其盘算,不过好在他们现在算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静影将冰饮递到宇文温的手中,他并没有直接饮下,而是等王内官用银针验过之后才浅浅啜了一口,他笑意直达眼底,看着静影像是在看另外一个人,他抚摸着静影的发鬓:今日依然有老臣反对朕纳你为妃。 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静影等着宇文温说下面的话。 好在桓大人颇知朕心,力排众议,说你是救她性命的奇女子,早就被他认作义妹。你知道的,朕本想封你作美人,但桓大人着实对你不错,以桓家为你做势,要朕封你为妃。怎么这么不小心? 静影不小心打翻了杯子,宇文温蹙着眉责问。 妾与桓大人并无苟且!她立马跪在宇文温面前,生怕宇文温会因为桓槊的举措而迁怒自己。 若非二人之间有收尾,桓槊怎么肯这样偏帮自己? 难怪他那日说来那样奇怪的话,原来竟打了这个主意! 决不能......决不能就这样折在他手中! 宇文温将静影扶起,似乎不晓得她为何会作这样的联想,于是道:爱妃怎会这样想朕,桓大人是何样之人,朕是最清楚不过的,他素来不沾染女色,你虽出自他府上,可他若真对爱妃有意,又怎会让你进宫来,又怎会叫你成为朕的妃子......你阿,还是不够了解桓卿...... 桓槊是什么样的人?静影好像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 她一直觉得桓槊残暴不仁,对任何人都是理所当然的予取予夺,毫无悲悯之心。 宇文温看着她的神情,突然笑道:桓卿阿,也是个苦命人。说起来,与朕算是同病相怜的。只是这苦命人最终成了要窃夺他江山的逆臣。 窃钩者诛,窃国者王。这天下的真理不过如是。 宇文温复又笑道:改日阿,定当与爱妃好好说说桓卿的过去,不过今日朕答应了宸妃要给她庆生,恐怕不能陪爱妃了。不过爱妃放心,这四妃之位阿,定是你的,不日你便会是这后宫中最尊贵之人了,可不要辜负朕对你的期望阿...... 宇文温所说的期望......究竟是什么呢? 他摸着自己发鬓之时,透过自己所看到的,究竟是静影,还是沈菀? 不过那都不是最重要的,眼下最重要之事是......弄清楚桓槊的真正意图。 真相如云罩雾,她如同被遮了眼的人行走在这团迷雾之中,什么也瞧不清楚,只能拼命地企图用双手将掩盖住真相的迷雾拨开。 只是迷雾之后,是否还是迷雾,而自己,离真相......还有多远? 内侍居的公公说近日抓回一些偷逃出宫的宫人,人手富余,特地将人送来给各宫挑选。宫中惯会拜高踩低,静影以桓大人之妹的身份进宫,又深得圣宠,那些宫人自然无不侧目,得了什么好的,都先往她这儿来送,于是内侍局的第一批宫人便由静影的蒲苇居最先挑选。 人来时静影正在小憩,内侍局的潘公公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才得了阿香的允准让他把人送进去。 静影身子懒惫,兴致缺缺,但也晓得近身之人的去留不能马虎,所以强打起精神来认真挑选。 看了几排都没有中意的,静影正要躺下叫阿香送潘公公离开,告诉他自己这儿不缺人手,谁料潘公公苦着一张脸哀求道,说这是宫里定的规矩,一定要叫娘娘挑到可心的人,不然便是自己失职是要挨板子的。 静影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但也并不想公然抵制规矩,便只好耐着性子答应继续挑选。 你......第三排那个,你出来,你......叫什么名字。当看见那个人的时候,静影直挺挺地从美人靠上坐起来,恨不得走到那人面前,事实上静影也是这么做的。 可是那人却执拗地不肯抬头,也不肯说话,直到潘公公气恼地甩了一鞭子在那人背上。 静影命阿香拦住潘公公,径直走上前去,强硬命那人抬起头:抬起头,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但愿不要是他。他怎么可以就这样断送了自己的一生来这种地方! 那人慢慢抬起头,面上满是屈辱,唯独一双眼还算坚毅,待看见了静影,他又迅速将头低下去,嗫嚅般吐露出几个字:陈章,我叫陈章。 -- 第91页 潘公公又一鞭子甩在了他背上,陈章一声不吭地受了,他低着头,背影佝偻,潘公公纠正道:在贵人面前怎能自称你我?该自称为奴! 陈章又说了一遍:奴叫陈章。 静影恍若身处梦中。陈章......怎么能自甘堕落,做了太监! 于是她命令面前之人抬起头来,冷冷问道:谁干的,谁将他们送进宫来的?陈章怎么会是散落在外的在逃宫奴,一定是有人刻意而为之。 她心中明明已知最大嫌疑人,却还是一定要别人亲口告诉自己罪魁祸首是谁。 陈章一言不发,他不想公主再去招惹那人,何况自己这样......还能就近照顾公主,也没什么不好的,不过是......没了子孙根。 娘娘,没事的,不过是一些小事。从公主在自己面前被辱那一日起,自己就已经是行尸走肉了。 他面带笑意,纵然仍有屈辱,却还是尽力在开导自己,可静影却越发看不得这样的笑容,于是对阿香道:带这位......公公下去休息。陈章面色不好,想来才被......没多久,现下正是需要休息的时候。 除了他,便再留两个人下来吧。静影随手指了两人,正好符合规制,她凑近了潘公公,压低声音问道:公公可知,是谁将这些散落在外的宫人送回来的? 潘公公立马笑得跟一朵花似的,忙道:还能有谁,自然是娘娘的好义兄,桓大人。要说这桓大人可真是...... 静影不耐烦听他的马屁,借口头疼叫宫人给了一锭金子将他打发出去,潘公公不疑有他,拿了金子还洋洋得意,立马便屁颠屁颠地带人离开了。 静影来到陈章休息的处所,看着他因体力不支而倒在榻上,心中说不出的痛惜。 他本是阿兄的近前侍卫,本该有大好的前程......若非......其实就算是陈国不在了,对他又能有什么影响呢?凭着一身的本事陈章照样可以如鱼得水,活得潇洒自在。 全是因为自己。 她再忍不住落下泪来,陈章为她所惊醒,看着公主在自己面前哭泣,竟有些不知所措:公主莫哭,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命,我落到今日,是我自己的命,与他人无尤。四下无人,陈章又叫回了公主,仿佛是一下子回到了陈国,顿生温馨之感。 静影声音哽咽,无法止住自己的眼泪:你不必安慰我,全是我的过错,是父王之错,若非他用人不善,将陈国拱手让人,你也不会落得如此结果,终是我们一家之错,害了无数的可怜人,不单单是你一人。可我因既要维系姜氏一族的血脉又要严守阿兄的告诫只能觍颜活于世上,还害的你这样......我无法原谅我自己。 陈章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公主总是孩子气,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您不过也是这乱世中的可怜人,诚如每个人都有其使命,我陈章也不例外,况且多亏了桓槊,才令我还能有机会再服侍公主殿下。 桓槊......静影恨得牙根痒痒,难道这就是桓槊报复自己的方式? 若说这便是桓槊报复公主的办法,未免太过简单。陈章思来想去,觉得桓槊的招数定不会就止于此,静影与他说了自己心中猜想:今日魏帝与我说,桓槊特地要抬我位分,这于他而言,可有何好处?二人皆看不透桓槊所行,不免疑惑。 只是,再多的疑虑和畏惧都将是明日之事。 静影将陈章按在榻上,道:明日之事便由得明日来愁,你只管好好休息便是,日后我少不得要依仗于你。好在桓槊并未废去陈章武功,不然于陈章而言,只怕真要成了灭顶之灾。 咱们不过刚刚开始呢。静影看着陈章呼吸逐渐清浅,也放下了心,桓槊既如此心狠将陈章送入宫,还大摇大摆地送到自己面前,不就是想看自己痛哭流涕伤心欲绝的样子么?可她偏不要让他如愿呢! 陈章于她而言,当然是如父如兄般的存在,自阿兄死后便一直是陈章和阿姆在照顾自己,如今兄长无端受辱,她这个做妹妹的,又怎能咽得下这口气! 桓槊,来日方长罢了。你有什么招数,便都使出来吧。 宇文温不惯常来后宫,这些日子因为静影之故,倒是破例不少,但宇文温身子骨不好,打从半年前开始就被御医叮嘱不可过度操劳,言下之意,便是既要戒酒,又要戒色。 若酒加色两相侵害,便必会损伤根本。 往日宇文温到自己这来,不过只是听一首曲子,然后便走人了,可今日这状况...... 宸妃看着面前满桌的酒肉,不免恶心之意袭来,可宇文温还在旁边,她也只能强忍着呕吐意,端坐于席面上。 她的计划天衣无缝,一定不会有人能看出来的。 陛下,您醉了,咱们歇息吧。宸妃明明滴酒未沾却装作一幅酒醉之意,看着宇文温渐红的耳根子,不免心下放松警惕,往宇文温身上扑。 陛下虽身子不好,雄风也不振,但若论颜色来说倒是...... 谁料宇文温转身掐住宸妃脖子,眯着眼睛笑盈盈地注视着她道:你好大的胆子阿。 宸妃心中慌乱,但仍旧抱有一丝侥幸,装作无辜道:妾不知陛下在说什么......她虽长得只算得上清秀,但女子一旦扮起柔弱来,惹得男子怜爱,便能再加几分姿色。 -- 第92页 她一贯拿捏妥当,就连当初和......不也是手到擒来。 只是可惜,宇文温并不吃她这一套。 纳后宫,不过是为了安抚老臣,假托御医之口宣说自己不能人事也是为了绝这些后宫女子之心。 自知道他身体欠佳不能人事之后,朝堂内外这些人,哪个不是野心勃勃地准备大行其是。 包括宸妃的父亲和......宇文韶。 手下的力气越发加重,宸妃从不知宇文温这样的病秧子有一日竟也能迸发出这么大的力气。 若是老实招来,朕或许可以考虑饶你一命。宇文温眯起眼睛,琥珀色瞳仁静静地看着跪在面前之人。 就算她如实相告,他也并不打算放过她。 并不是谁都有资格诞下名为龙裔的孩子的,也并不是谁都有资格能够成为龙裔的父亲。 他不能生,但是继承人的父亲,也不该是那样的人! 屋外闪过一抹亮光,原是打了闪电,很快便是一道闷雷,骤雨倾盆而下,遮掩了一切的声音。 宸妃看着一个驼子手持一条长长的白绫,缓步朝自己走来,而宇文温于灯下重沏了一壶好茶,他闭上眼慢慢体会茶叶的芬芳,雷声和雨声掩盖住宸妃的哭喊。 那些殿外之人早就被换成了宇文温自己的亲卫,而宸妃宫里的人全都被秘密处置。 他听着雷声,眼中露出痴迷恍若听见什么仙音妙曲,宇文温走到窗前,手接过漫天落下的雨丝,而身后是宸妃不断挣扎的双脚。 很快便没了动静。 驼子不会说话,便静静消失,而宇文温看着身后那具仍旧温热的尸身,走上前去抚摸着宸妃的脸颊:何必嘴硬呢。手指下移直到她小腹间,他的目光有片刻愣怔。 纵然他早已是鲜血沾满双手,却还是第二次亲手扼杀一个孩子的生命。 又是一道闪电劈头落下,若非定力十足,真要疑心那闪电会否劈落在自己头顶,毕竟,他也算是坏事做尽。 阿菀,你知道的,她是咎由自取,她和她肚子里的孽种都该死!他目光猩红,人前是高贵无匹的帝王,人后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他们巴不得我死!自他坐在这九重宝座之上,便有无数双不怀好意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盯着他。 可他既已坐上,便只能坐到死,否则便不得善终。 为了大魏江山!所有的牺牲都是值得的。哪怕他自己。 尘埃已然落定了。 雨声渐歇,宇文温从袖中掏出一条宸妃绣给他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干净自己的每一根手指,然后将手中的帕子径直扔到宸妃脸上。 雨终于停了,他缓缓开口,对着暗卫道:处理了吧,不要闹出太大动静。 第二日鸟语花香,日头好不冶艳。 静影将御膳坊送来的补汤悉数都送给了陈章,阿香则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喘道:姑娘,宫里出大事了! 静影蹙眉道:难不成是有人死了? 自古以来宫墙之内便多有腌臜事发生,陈国如是,魏国自然也如是,以往每每有死人的大新闻发生,荧荧便也是以这样的口气来向她汇报的。 静影并不意外,只是好奇这次的死者会是谁? 是......是宸妃娘娘!宸妃宫中梁宇坍塌,宸妃娘娘和宫中一干人全都......静影怎么也没有料到,竟会是宸妃。 一宫主位就这么死了?禁宫之内的守卫难不成都是瞎子和聋子?或者说都是些废物? 阿香走过来,附在静影耳边神神秘秘道:奴婢听说宸妃死的时候好似还有两个月的身孕! 静影便一下子全都明白了,宫中起居注皆有记载,宇文温身子不佳,小半年来都不曾召过寝,那么宸妃这胎又是从何而来呢? 胆敢私会外男还留有孽种,宸妃死得不冤,十有八九乃是被宇文温亲自处决,只是不知,宸妃的奸夫会是谁。 第48章 羞辱 昨夜新下的雨,路边的花木沐了天公的恩泽都变得更加茂盛,雨滴从花叶上滑落下来,钻往更深的泥土里。 不过一日之前,宸妃还是后宫品级最高的女人,而一夜之后,却如同凋零的花朵,只能零落成泥。甚至连一抔新泥也捞不着。 不胜唏嘘。 静影问阿香:今日陛下可要过来用膳?进宫这些时日,宇文温已经明确要纳静影为宫妃,可他却至今都......不曾碰过自己,不免令人生疑。 若非为了美色与欲望,宇文温又何必执意封她为妃,除非......宇文温背后还有更大的阴谋。 桓氏一族有能力者居族长之位,如今桓氏散落于各地,数年前一场大火将魏都的桓氏族人烧了个精光,从前是桓槊的义父为族长,现在是桓槊。 而桓槊竟向宇文温请旨,册封静影为魏国贵妃。 手中捧着书册,面上却恍着神,阿香轻声唤道:姑娘,姑娘,今日陛下身子不适,说是不来用膳了。往日十日有九日里,宇文温都会来陪她用膳,以此将恩宠坐实,但今日前朝并无什么事,他却说不来...... 其实倒也不难理解,毕竟宇文温昨日才处决了一个宫妃。 谁知白日里说着不来的宇文温竟然漏夜前来,静影正卸去拆环准备上榻歇息,宇文温派太监询问:静姑娘可睡下了?现下因为名分未定,所以宫内称呼颇为尴尬,有些宫人为讨静影欢心刻意早早的便称呼她为娘娘,而在宇文温面前,却还是规矩地唤着静姑娘。 -- 第93页 陈章站在一旁,宇文温侧身多瞧了他两眼,这样挺拔板正的内侍,倒是不多见,但也未过多纠结。 静影将房门打开,宇文温牵着静影的手便往里走,拉着她坐在榻上。 今夜无月,因此屋内昏暗暧昧,烛光映照在静影面上,她有些惶然,瞧着这架势,接下来便该是为宇文温侍寝,可是......静影还没有做好十足的准备。 宇文温的吻落在她面颊之上,格外的轻柔,宛若蜻蜓点水,和往日桓槊的暴戾简直是天差地别,她将双眼紧紧闭着,等待着宇文温接下来的动作。 他的吻下移,又在脖颈间试探,静影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宇文温停了下来,好奇地问道:很冷吗?虽说昨夜下了那么大的雨,今日晨起温度略有降低,可白日的太阳很毒,晚上并不算凉,何止于冷到发抖。 静影睁开眼,强牵出一个笑容,対着宇文温道:妾只是......只是......她想着自己该撒怎样的谎才能打消宇文温的疑心,正在快速思考中,宇文温却浅笑了一下,摸了摸静影的发鬓,道:朕知道你还没有准备好,毕竟这并不是咱们的大婚之夜,静儿必是想将自己最宝贵留待大婚之夜対吗? 看着宇文温那双温柔的眼睛,静影不自然地点了点头。 宇文一姓,算得上是陈姜的仇人,可静影在面対宇文温时,竟生不出一点恨意来,也许是因为他生来孱弱,惹人怜惜,又或者他总是一幅温润如玉,待人亲和的模样,让人难以将他和陈国的灭顶之灾联系在一起。 全是桓槊的错。 静影闭了眼,在心内告诫自己。 在桓槊和宇文温之间,若只能挑一个人去恨,那么静影情愿那个人是桓槊。 在北相国寺的山路中,宇文温就曾透露过,桓槊才是陈魏战事的罪魁祸首,也是桓槊,下令诛杀陈国皇室。 所以,她只需要痛恨桓槊一人便够了。 她张开眼,面上复又露出温和柔婉的笑,这一笑足有七八分像沈贵妃,倒叫宇文温有些迷茫,不知面前之人究竟是自己可以利用的棋子,还是逝去的沈菀的化身。 他摇了摇头,将这些荒诞的念头赶出脑内鬼神之说不过是用来迷惑敌人的手段罢了,若是世间真有鬼神,那么为何阿菀从不入他的梦? 静儿,是想家了吗?见她面有戚戚,宇文温趁势问道:大冢宰说虽然你身为女子入不得桓氏族谱,但因为兹事体大,事涉后宫,未免被那些世家贵族诟病,所以要请桓氏的宗族耆老为你做个见证,以此向世家证明你的身份,好叫旁人不敢欺负于你。 他顿了顿,见静影面上露出不愿的神情,又继续道:桓大人说单单只是封妃不够,他说桓家大女子该是后宫中最尊贵的女人,可朕早已发誓不再立皇后,因此你若嫁与朕,会是贵妃之尊。 宇文温撩了撩静影额前的碎发,将碎发拨到耳后去,眼看着静影的神情由茫然转到震惊。 纵观魏国上下,至今还未有女子能够一入宫便登上贵妃之位的,就连沈贵妃最初进宫的时候也只是一介美人,慢慢升到了贵妃之位。 静影惊愕不已。 一是为桓槊惊世骇俗的举措,二是为宇文温的坦然和接受。 这対君臣并不和睦,可在面対静影封妃的问题时,竟然达成了高度的一致。事出反常必有妖,桓槊背后必然没有憋好心思。 静影婉拒道:妾听闻桓家大小姐至今还未寻回,大冢宰若是耗费太多心力在妾之一事上,妾当真是过意不去,妾并不求什么荣华富贵,也无需贵妃这样尊贵的称号,只要能留在陛下身边,妾便心满意足了。她泪眼汪汪的看着宇文温,似乎随时都会落下泪来。 其实宇文温从未与她说过桓大小姐失踪一事,静影只是猜想,若是桓槊知晓事情的全部,象必不会那么冷静,也不知他是否发现了那件事...... 宇文温却摆摆手,道:静儿不必担忧,桓大小姐昨夜已经归家了。只是静儿是如何发现桓思飞离家的呢?他一双墨色瞳仁,暗含着笑意,等着静影回答自己的话。 静影愣了愣,复又笑起来:陛下忘了,妾与桓小姐乃是闺中密友,最是了解她的性子的,思飞素来不受拘束,她犯了错,自然怕被桓大人责罚,所以逃离桓家也是可以想见到。这话说得颇为小心,既解释了自己和桓思飞的关系,又把自己给摘了出来,若是宇文温以为自己仗着和桓槊的义亲关系在宫内肆无忌惮的见面可就不好了。 宇文温笑道:你不必解释什么,朕晓得你的为人,从北相国寺的初见朕便知道了。事实上,比那更早之前,自己便一直在默默关注着静影。 他摸了摸静影的后脑,像安抚小孩子一般:比起思飞,朕知道你更能担当大任。当然,她才是自己亲手选下的人,要在日后......于静影目光无法触及之地,宇文温的神情越发坚毅,每一次抚摸都像是一次宣告。 夜色浓重如墨,他嘱咐道:好好休息,三日之后朕送你回桓家。 一颗心瞬间提吊起来,静影本以为今生今世都不用再回桓府,可人算不如天算,还是着了桓槊的算计,但眼下也毫无办法,只能先努力应付过去这次危机。 -- 第94页 静影尽量不让宇文温瞧出来自己眼中的勉强,将语气提振了些,显得有些激动:真的吗,那妾可以再回到桓家看看以前住过的屋子了!言语间似乎满是兴奋。 宇文温看破不说破,嘴角微微牵起,附和道:是啊,可得好好的看一看。一入宫门深似海,再想回到过去,怕是不能了。 这个道理,想必静影也很懂得,毕竟她曾是陈国的公主。 这个秘密,总会有见诸世人的一天,宇文温竟有些期待那一日的到来。 宇文温并没有留宿,而是回到了摘星殿。更深露重,宇文温在路上受了风寒,坐下来时咳喘不已,王内官急忙端上止咳凝神的汤药,送到宇文温眼前,劝道:陛下快用了这汤药,不至于受这些苦楚。 一想到宇文温孱弱的身子,王内官便忍不住垂泪,可他知道越是这个时候便越是不能在陛下面前露出伤心之情,以免陛下触景生情,更伤己身。 宇文温的墨发散落在肩膀周围,头因无可缓解的乏力感而垂了下来,他偏头看向沈贵妃画像,默念道:阿菀,快了,就快了。只是还差一点,我现在还不能去见你......阿菀一定是着急了,所以自己的身子才会如此明显的每况愈下。 微风徐来,将沈贵妃画像吹得飘来荡去,可那明眸含笑,一直温温柔柔地瞧着宇文温,恍若阿菀还在世一般。 宇文温感觉到画像上的目光,挺直了脊梁,朝着画像所在的地方微笑道:阿菀,再耐心一些,至少一年的时间...... 王内官不敢看宇文温。为免朝内外的臣子窥视宇文家的江山,宇文温一直命信得过的御医暗中诊脉,所以就连桓槊都不晓得宇文温目前的真实状况。 朕虽看着还中用,其实内里早已千疮百孔。王公不必劝慰朕,至多不过两年,这把龙椅便要换新主了,朕如今当真算得上是强弩之末。他以玩笑的口吻来调侃自己所剩无几的性命,听来简直令人落泪。 王公,陛下已经很久没这么叫过他了。 王内官忍不住用袖子抹了抹眼泪,待转过身面対宇文温的时候,面上又恢复了笑容:御医不是也曾说过,只要陛下好好调养,不那么操劳,还是...... 大厦将倾,风雨飘摇,朕如何放得下心呢。唉。宇文温长叹一声。 三日后本该是宇文温与静影一同回桓府,但由于宇文温感染了风寒,卧榻不能起身,所以只有静影回去。 马车颠簸,路遇闹市,静影忽然想起那日与成璧再见,他拼命拦在自己马车前,于是掀起车帘子,果然瞧见那日二人会面的酒楼。 只是如今繁华依旧,故人却不知飘零去往何方。 成璧他......应当一切安好吧。 静影放下车帘,心却犹如擂鼓砰砰乱跳个不停。桓家于她而言,无异于虎狼窝,如今她要再投身到那虎狼窝去,也不知桓槊会否大逆不道,作出什么悖逆之事来......静影拿不准主意,先前有宇文温陪着还少些焦虑,但现在宇文温在摘星楼养病,自己心中难免忐忑不安。 主弱臣强,难保桓槊不会生出些什么心思来。 这样一路想着,不知不觉竟已到了桓府门口,阿香小声提醒道:姑娘,咱们到了。 阿香心中也满是忐忑,当初为了搏一命选择和静姑娘一同去往宫中,原想着今生今世死都不要再回来了,可是造化弄人,今日竟又重游故地,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阿香搀扶着静影,能够感受到静影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绷紧的状态,桓府管家上回是吃了板杖,不知这次...... 二人走到桓府门口,迎接她们的仍然是原先那个管家,只是目光下移,却发现管家的一条腿已然瘸了,且瞧着样子,应当属于新伤。 静影搭着阿香臂膀的手忍不住抓紧了香的手臂。 与此同时,阿香也有些恍神。 听闻这管家是从桓大人未发迹时便一直跟在他身边的,算得上劳苦功高,竟就这么将他打瘸了一条腿,那么其他人呢...... 静影跟在老管家身后,他步履颇慢,静影跟着他走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道:敢问管事,从前伺候我都那些婢女呢。 老管家缓慢而又吃力地转过身子,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似乎全然不将自己的狼狈模样放在心上,答道:姑娘说的可是小院的那些人? 静影点了点头。 老管家先是叹了一口气,静影的一颗心瞬间被提吊起来,老管家紧跟着摇了摇头:大人的手段姑娘是一贯晓得的,那些人也算是可怜,下场竟连朱漆都不如。话至此处,老管家便不愿意再说下去,静影已然料到。 朱漆被发卖到不知何地,那些人的下场......静影不敢深想下去。 这是何地?眼见着越走越偏僻,老管家躬身恭敬道:请贵人更衣,阿香你与我先下去,待贵人沐浴更衣完毕自会有奴婢领路。 入了夏,长廊上满是藤蔓叶子,原先本是没有的,因为静影一句喜欢,桓槊命人连夜培植,初开始时看不出繁盛茂密的样子,待她走后藤蔓才像疯了似的攀爬上来,竟也亭亭如盖矣,已能为人遮阴了。 细数来,不过就是这一二月间的事。 -- 第95页 阿香不放心静影一个人呆在此处,不肯跟老管家下去,静影却知道,若是桓槊真正想要惩处一个人,那么无论怎样都一定会如她所愿,而自己和阿香不过是挡在马车前的螳螂,妄自可笑罢了。 她轻声道:阿香你随管家下去吧,不必担忧于我,大人与我关系亲厚,不会为难于我的。她在赌,赌桓槊不屑対她如何。 宇文温放心将自己送回桓家,便已表示対桓府的信任,若是自己在此遭遇不测,那么君臣之间必然分崩离析。 本来二人之间的关系便可说是危若累卵,不堪重负,桓槊在等一个机会,而宇文温,又何尝不是在等一个一击即中的机会呢? 她大方地站在廊上,很快有婢女低着头将她领到一间房内。 这房间瞧着有些熟悉,正当静影回忆之时,身后的房门倏得一声被人关上。 自屏风后缓慢走出一个人影。 数日不见,桓槊竟憔悴了许多。也是,在蜀地时他遭遇刺杀,肋间被人刺了一剑,那时便失血不少,如今面色不好也是理所当然的。 桓大人这是作什么?他不说话,静影便主动发问。 他的影子缓慢地靠近,却在距离静影一尺的时候停住了脚步。 他的身量颇高,所以每每凝视静影时总有居高临下之意,他没有回答静影方才的问题,而是问道:那日我対你的承诺,今日仍然......那日的承诺? 静影凝神想了想,究竟桓槊曾许诺过自己什么。自己与他最后一次相见应当是在宫内的宴会之上,那时他说了什么? 若是她反悔,桓槊可以......可以什么? 只要你愿意,哪怕是宇文温都不可以强迫你为他的妃子。如此狂悖,竟然直呼当朝天子姓名,若非桓槊,只怕早被人大卸八块。只是此刻他的目光没毫无冷血狂悖,反而满是殷切的期盼。 他在期盼什么呢,只为了眼前这个女人一句我愿意,他竟然可以丢掉全部的尊严和骄傲,甚至可以原谅她所有的阳奉阴违。 我不愿意。静影斩钉截铁地告诉他,甚至没有一刻的犹豫。 是了,从始至终,都一直是自己在一厢情愿,而静影从来都是不愿意,甚至可以说是厌恶的。 呵,是了,终归是我一厢情愿。他冷笑着靠近,而静影一退再退,直到后背抵在门板上,二人间再无一点缝隙,静影察觉到不妙,立马打算逃走,可谁知那门板被人从外面锁住,无论怎样用力都打不开。 而桓槊却......近在咫尺。 他捏住静影的皓腕,质问道:我究竟哪里不好,你要如此厌恶于我。论容貌,那些高门贵女都倾慕于我,论权柄,魏国上下还有谁能比得过我,而宇文温不过是个傀儡,连子嗣都不能自己左右,你嫁给他哪有跟着我舒心快意?就因为我不能给你正妻之位,倘若你要......倘若她要,正妻之位也不是不可。 可是静影反而冷笑回去,满脸鄙夷地看着桓槊,企图挣脱开桓槊的桎梏。 就因为你自以为是!你与我之间有着血海深仇,这点我永不会忘!事已至此,便再不用伪装,若是桓槊真的想杀她,静影自觉也是逃不过的。 她的目光那样的......充满了痛恨和厌恶,眼眸里的恨意滔天若焰火,灼伤了桓槊的双目。 我与你之间何来血海深仇?桓槊不解。 静影忽然笑起来:是了,你不晓得,可我永不会忘。等到桓槊知道自己亲自下令屠城,命人将陈国皇室屠戮殆尽时,不知他还能不能腆颜说与自己之间并无血海深仇。 她闭上眼,等着桓槊的屠刀落下。 话已至此,桓槊应当......不会再放过自己了吧。 可是等了许久,预想中的痛意并未袭来,她缓缓睁开眼,见桓槊露出森然笑意,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继而他开口道:我给过你太多机会了。 既然她都毫不珍惜,那么便只能用自己的法子得到她,哪怕卑劣至极。 桓槊自问自己这小半生中,有大半都是在刀口舔血,可每回身处险境之时,他都能坦然対之,唯独这一回。 他不想与静影天人相隔。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一死,静影便会毫不犹豫地离开桓府,然后嫁与旁人,没准能和和美美的幸福一生。 可那并不是他想看到的。 哪怕看着她满怀恨意地躺在自己身边日日琢磨着如何能一刀结果的自己,只要她仍是自己的...... 想到这儿,桓槊单手掐住静影的腰,将她带向自己,然后于她耳边呢喃:我不怨你杀了我们的孩子,但我的第一个孩子,必定会从你肚子里爬出,若是你敢不从,陈章只是一个开始。 这才是真正的桓槊。不择手段,无所不用极其。 静影被他掐得喘不过来气,却仍是倔强反驳道:你休想! 他却大手一横,将静影整个人拦腰抱起,复又扔到榻上,看着那张熟悉的床榻,静影终于想起这是何地当初自己逃跑被抓回来后,桓槊便是在此折辱自己的。 望着帷幔顶部,她有心挣扎却动弹不得,眼看着桓槊将自己腰带除去,露出里面的小衣,静影苦苦哀求道:桓槊你放过我,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你不是讨厌宇文温吗,我可以做你的内应......她真的不想被桓槊再这样折辱。 -- 第96页 桓槊却充耳不闻,而后将静影的双手举过头顶,钳制在一掌中。 她总是这般天真,嘴上这样说,其实心里想的全然不是这样,还自以为能够瞒天过海,其实早已被人看穿。 若是真的放了她,恐怕真如游鱼入海,再不复见吧。 小骗子。他宠溺笑道,埋首在她颈间,深嗅一口,复道:看着宇文温与你嬉笑调情,我真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可现在,还不到时候。 第49章 大婚 桓槊,你这是大逆不道!我名义上已是你主上的女人,你怎敢放肆,就不怕我......静影咬牙切齿,已然恨他到骨子里。 桓槊大约是嫌她过于啰嗦,所以直接以吻封缄,余下的话悉数被桓槊吞下,直到难舍难分时,他意犹未尽地离开她的唇齿,抚摸着那张因愤怒而显得异常红润的面颊,温柔以对:好像是你更怕被揭穿才对吧。毕竟这具身子...... 他放肆打量,以手游弋感知这具身体的一切,或山峦起伏,或突然陷落,将掌下山川悉数规制好,而后更进一步,用膝盖顶住房门,而静影彻底失了着力点,只能双腿弯曲,勉强支撑住身体不倒下。 他学着地痞流氓的样子,将目光自上而下,并在感兴趣处多次逗留,又冲她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继续方才没有讲完的对话:有哪里是老子没弄过的。 ...... 目光所及之处,唯有穹顶,一方天空被遮蔽住,静影只能以屋顶代替。 桓槊不紧不慢地穿好外裳,自屋外唤来两个侍女,不知做了什么吩咐,而后他径行离去,留下那两个侍女与静影六目相对。 这样的场景她早已习惯了,所以只是利落地穿好衣裳,坐在脚榻边,冷静地问那两个侍女:可否准备热汤,我要沐浴。 侍女缄默不语,并未理会静影的要求。 静影蹙起眉头,又问道:或者可有避子汤药? 这一次侍女倒没有故作冷漠,而是回答道:姑娘就不要白费心思了,您所要求的奴婢们都不会给您的。与以往任何被安排在她身边的侍女不同,这两个显然是桓槊特地从暗卫营里挑出来的,一个个油盐不进。 静影心中着急,方才桓槊他......将那物留在了里面,若是不快些处理掉,万一真的怀上他的孩子那可怎么办? 且还是以宇文温妃子的身份,届时就算桓槊手眼通天,宇文温也不会容忍一个外姓野种堂而皇之地混入皇家血脉之中吧。 但看宸妃的下场便可见一斑了。 宸妃死时,虽是全尸,可静影曾在宫人为宸妃入殓时悄悄看过尸身,脖子那块似乎被人生生勒断。 若是宇文温知道......那么自己还会有活路吗? 放我出去!你们可知我是何人?静影见好言与那两个侍女说不通,索性耍起赖来,只差没坐在地上学市井泼皮那般撒泼哭闹了。 两个侍女仍然油盐不进,冷冰冰道:姑娘还是省些力气,否则休怪我二人不客气。说罢便从腰间取出一挂绳索,瞧那架势若是静影再不听劝,大有将其绑了了事之意。 静影彻底偃旗息鼓下来,安静地坐会到脚榻边,仔细思索着桓槊的用意。 难不成,他是想...... 静影晃了晃脑袋,以桓槊的狷狂悖逆,倒不是没有可能,只是......他日东窗事发,唯有自己百口莫辩,可那两个婢女寸步不离地盯着,静影根本毫无任何办法。 如今只能寄希望于天意。 静影被困于桓府三日,期间桓槊日日都来,而次次都是做完之后命人十二时辰的跟随于她,不仅不许喝避子药,反而被灌下有利于生子的补药,而那两个侍女更是寸步不离,不许静影偷偷将那物弄出。 临行前,静影才被允准沐浴更衣,才见到阔别三日的阿香。 桓槊并没有伤害阿香,可是当阿香再次见到静影时仍激动到痛哭流涕,但阿香死死忍着眼泪,直到马车启程,她才忍不住痛哭出声,挽着静影的手道:姑娘,奴婢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这一劫算是躲过了。 静影记得桓槊曾在那三日偶然提了一嘴,封妃之日是半个月后,而那一日似乎有些熟悉,但一时之间静影也想起不来那一日究竟有何特别定,便只好暂且将其放置一边。 现下最紧要的是......若是不幸有孕,该如何挽救。 必须得尽快和宇文温同房,如此才不会掉入桓槊的圈套之中。 速速回宫。阿香得了静影的吩咐向马车夫嘱咐,察觉到静影不安的神情后,阿香试图安抚:陛下不会多想的。 宇文温那样的人,真的不会怀疑吗? 阿香,我身上可有什么味道。脖子上可有痕迹?越靠近皇宫,静影便越是心虚,不断地问阿香问题。 阿香一一回答了,并握着静影的手道:姑娘,并没有任何味道。她依言查看静影的脖子,未料桓槊竟真的恶意留下一枚小小的吻痕。 静影愤愤地锤了一下马车座椅,咬牙道:他可真绝。连一丁点的退路都不给自己留。 若是以这样的尊荣去侍奉宇文温,只怕静影明日便要横尸大殿之前。 兴许陛下不会发现。阿香道,但视线落在那枚吻痕上,她立刻摇了摇头,这印记虽然并不显眼,但胜在静影肌肤雪白,只消一脱了衣裳便能一览无余。 -- 第97页 若是到时候陛下追问,静影怕是百口莫辩。 如此说来,与宇文温同房的计划要等上一段时日了,也不晓得这印记何时能消。 静影正忧虑着,未注意到马车已然驶入了皇城。 而宇文温正在蒲苇居中等着静影。 桓卿与朕说你得了风寒,寸步不能行,所以耽搁了回宫,现下如何了?身子可大好了?宇文温眼中流露出一丝担忧,倒叫静影不太敢去看他的双眸。 她低下头,泪水不意夺眶而出,静影语含哽咽,一头栽进了宇文温的怀中:妾还以为,陛下会怪罪于妾,惶惶不可终日,生怕见弃于陛下。这一番场面话说得极为漂亮,宇文温立刻好言安抚道:朕怎么会怪罪爱妃,下个月咱们便要大婚了,你可是朕亲自选中之人,是我魏国最尊贵的贵妃,朕岂会为一点小事就抛弃你呢?你整日倒惯会胡思乱想的,可是桓大人拿什么话来吓唬你了?倒也不用怕,桓卿这个人,朕最是知道的,往往真正想做之事都是深藏于内心,口中说的那些狠话,不过是吓唬吓唬人的罢了。 静影仍啜泣不止,宇文温拍了拍她的背,又道:怎么总是哭哭啼啼的,倒像个孩子,日后怎么替朕生儿育女呀? 生儿育女?静影的心咯噔一下,才想起来眼下有一件顶重要的事还未解决。 陛下,咱们大婚之日是......大婚之事,静影还丝毫不晓,料想以宇文温帝王之尊加上他孱弱的身体,绝无可能亲自监督操办。 那么便应当是礼部了。 谁料宇文温却说:你定然想不到,咱们的大婚会是谁来操办。桓卿说你于他有救命之恩,且他这段日子也想趁机修养,于是便将这活计给揽去了。宇文温微笑道。 静影却察觉到了一丝不正常的意味。 桓槊又打的什么主意?难不成是想在大婚之时借机扰乱?可那样做,他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咱们大婚的日子......不知为何,提起具体日程时,宇文温的眼中竟然划过一丝悲伤,但只不过是一闪而过,静影并未留心。 朕想......他的手自然而然地揽过静影,凑得有些近:御医说朕的身子已然好了很多,不如今夜爱妃陪朕就寝...... 静影吓了一跳,但还是稳住心神,面上颇有些羞赧:妾......妾这两日有些不便。 宇文温立刻心领神会,也不强求,道:朕想起来还有些政务要处理,爱妃早些休息,舟车劳顿定是累了。 待他走出蒲苇居,嘴角牵出一抹笑来,对着王内官道:成了。 王内官也一幅喜笑颜开的模样,恭贺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桓槊那厮竟还特地将大婚之日设在沈贵妃真正的祭日那天,便是笃定陛下不会临幸静姑娘。 宇文温随之笑道:桓卿自以为胜券在握,可他永不会知道,这一切都在朕算计之内。他的目光平和,丝毫不见暴戾,面无波澜,可心藏飓风与漩涡。 任何人一旦卷入,一定必死无疑。 沈贵妃真正的祭日,天下间除了他与桓槊,还有几人知晓呢? 宇文温,宇文温......我来寻你了。迷雾之中唯有一名长发女子,身着白衣,双目无神地游走于丛林之间,她怀中抱着一个襁褓,可襁褓之中却并无婴孩。 宇文温张大眼睛,兴冲冲地朝着那女子走去,待女子转过身来,却并非自己想见之人,他的失望一下子便全部写在脸上,但还是强打起精神,挤出一个微笑问眼前人:你为何会在此处?这里明明是他和阿菀的定情之地,旁人怎么会知道。 而面前这个和阿菀有五六分相似的女子忽然唱起歌来,将怀中襁褓晃来荡去,口中喃喃念着:宇文温,这是我们的孩子呀。眨眼间,女子又变成阿菀的模样,慢慢朝他走来。 可是定睛一看,阿菀的身下却没有脚。 宇文温大喊道:你别过来!朕怎么可能会有孩子!御医说朕子嗣缘薄,这辈子都无法孕育子嗣,你们都骗朕!你和桓槊都该死! 可是......阿菀被他击倒在地上,露出痛苦的神情。 宇文温立马懊恼地蹲在她面前悔恨道:阿菀,朕不是故意的......阿菀你怎么不说话,那孩子...... 陛下,该佩戴冠冕了。王内官笑盈盈地取来大婚用的冠冕,替宇文温戴在头顶,帝王以黑为尊,所以无论是上朝的袍服还是大婚吉服都取玄黑为主色,滚边袖上暗红色的吉纹。 距离那个梦境已过小半个月,但至今想起来仍心有余悸。 他一直以为,自己能够毫不介怀。 贵妃那里可安排妥当?宇文温仍不忘问一问静影,王内官笑着说,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就等着陛下和贵妃上殿行礼呢。 他站起身来,缓步朝外走去,静影正站在丹陛之下等着他,要与他同行。 恍惚之中,竟以为再次见到了阿菀,宇文温揉了揉眼睛,口中小声道:阿菀,曾经朕许诺你之事,今日借静影之躯悉数还于你。 他一步一步,坚定地朝静影走去。 回忆纷沓而至,堆积上心头 -- 第98页 宇文温,将来我们也会携手走上这丹陛么?那年阿菀看父皇和他的新皇后携手走上这丹陛,百官呐喊,山呼万岁千岁,阿菀被眼前景象所摄,于是摇着他的手臂问他。 宇文温,我会不会是你唯一的妻子阿?彼时阿菀待嫁闺中,原本以阿菀的家世,嫁一个如意郎君简直易如反掌,可她还是坚定不移地选择了自己,当时一个最是没用的皇子。成婚那日,她碍于侧室的身份未曾享受八抬大轿和凤冠霞帔,于是她这样问自己。 虽不能成为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但愿能做你的唯一。她不吝笑容,日日都想着法子逗自己开心。 宇文温,我们的孩子你会让他做大魏江山的继承人么?如此大逆不道之话,从她口中说出来,似乎也没有那么难听,于是他笑嘻嘻地回复她:当然会,只有我们的孩子有资格成为大魏太子。 宇文温,我是不是要死了?她忍着分娩的痛意,抓住他的手臂,不甘地问出这句话,无人能料到,那竟是她虽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不会死,只要朕活着,你就也活着。这是他对阿菀的承诺。 立于丹陛最上层时,宇文温突然握着静影的手转过身来,亦是没有任何征兆地宣告道:大魏的太子,将会为静贵妃所娩!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陛下可是在说玩笑话,静贵妃还未入宫,陛下便如此许诺,是否有偏宠之嫌?况且未来太子为国之将来,必不能马虎,陛下怎么凭一时喜好......那老臣一腔慷慨之言还未说完,头颅已被飞来之剑取走。 桓槊将钉在柱子一寸深的长剑拔出,冷冷睨了场中大臣一眼,缓缓道:若有违逆者,下场如此。 他站在丹陛之下,手中还握着剑,不管怎么看,最像违逆之臣的应该还属他,可这平日里最是狷狂恣肆之臣竟然率文武百官悉数跪下,先是三呼陛下万岁,然后又喊三声贵妃千岁。 静影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势所震惊到,再然后她听见桓槊道:臣以陛下马首是瞻,陛下英明! 他突然抬起头,明明是那么遥远的距离,却让静影觉得仿佛有一只无形之手正在攫取着自己的心脏,一下又一下地捏着、搅动。 他的目光极具侵略性,哪怕相隔十数米之远,静影都能瞧见他眼中写着的,赤、裸而又张狂的势在必得。 -------------------- 作者有话要说: 腹黑心机男宇文温 桓槊纯老六 又是努力更新的一天 第50章 大婚(二) 恭喜娘娘。阿香要为静影卸去耳环,阿香看着铜镜中的女人,蛾眉雪肤,目光凉薄,头顶着明艳金灿的凤冠,身披孔雀绿的婚服,宛若富贵花一般,好看而又令人向往。静影却情不自禁地揉了揉眉心,推阻开阿香的动作。 待会陛下要来,便不卸了。从现在开始,才是真正的如履薄冰,她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在这深宫中谋求一条路。 椒房新宠,汤泉沐浴,一应奢靡费人费力气的安排,宇文温都用上了。 静影坐在檀香床上,静静思索着今日所见与所闻。 宇文温......究竟是何意思。 酒过三巡,月上黄昏,龙凤喜烛已燃烧了许久,静影强忍着困意,脑中思索着为何宇文温还不过来,一边不耐地看向窗外。 今夜陛下大喜,宫中热闹非凡,白日大臣血溅之事不过是个插曲,终究影响不到大局。 窗门树影重重,针落可闻,耳边俱是沙沙的声音,忽然一个闷哼声,但又快得好似错觉,静影欲掀起盖头,又想起阿香的嘱咐新妇自己掀盖头是不吉利的。此处又是宫中,她不好不守礼数。 她摸索着站起身来,踉跄地走到桌子边,试探着唤了一声阿香,无人应答。 难道是陆影?可是他又来宫中做什么,是要刺杀谁吗? 自数月前匆匆一别之后,静影便再未见到过那个满目戏弄的刺客,还当他不会再来了。 但又怕不是他,于是静影只是模糊地询问道:是陛下吗?怎么不说话? 门吱呀被人从外推开,她低着头,窥见一双高筒黑靴,周边绣滚边金色暗纹,这样的靴子,以前从未见宇文温穿过,倒更像是武人钟爱的打扮。 静影心生疑窦,不免生起了警惕之心。 于此深宫之中,究竟会有谁大逆不道至此,敢深夜闯入一国贵妃的寝宫。 那人伸出手,透过一点微光,静影看见是玄色的吉服,那双手骨节修长,就这样伸到她的盖头底下,似乎是想要替她掀开盖头。 也许是自己想错了,她并未注意过宇文温都手指,也并未在意他今日穿的什么。 她从头到尾都不在乎宇文温这个人,更不会关心他的任何细节。 但能在此处身着婚服的,除了宇文温,恐怕再没有第二人了。 她提起的紧张的心倏地一下放下,缓缓地回握住他的手,那双手感知到回应便立刻小心翼翼地和她合掌交握。 而后一道清瘦的人影逐渐靠近,定定地站在她面前,静影略有些心慌,但仍旧告诫自己应当稳住阵脚,于是娇声问道:陛下可是要歇息? -- 第99页 面前人不语,而后压在头顶的阴云散开他从桌上端过合卺酒,走了过来,又将合卺酒端放在静影面前。 静影伸出手,从他手中接过那杯小小的,镶嵌着琉璃宝石的黄金樽,浅浅啜了一口。 即便搁着头帘,亦能感受到面前人火热的视线,他弯下腰,搁着盖头,轻轻地吻在了她的唇上,还带着竹叶般的酒香味,清冽甘醇,喷洒在她脸周。 静影缓缓闭上眼,那吻逐渐加深,她被推到在撒了满床的瓜子花生果品的喜床上,硌得腰疼得受不了,可她不敢在这个时候扫宇文温都兴,便强忍着不出声。 他的重量加上来,床榻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静影忍着羞涩问道:陛下不掀臣妾的盖头吗? 他先是轻笑一声,而后沉沉道:如你所愿。 这个声音......并不是宇文温,倒像是......倒像是......他! 桓槊!你怎会在此?他......他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寝宫里? 她猛地掀开眼前的红纱,而面前之人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而后桓槊撩起静影鬓边的一绺头发,亲吻了一下,道:娘娘,臣来伺候您就寝。 脚踝处因暴露在外而显得颇为刺眼,心底内的害怕和恐惧陡然升起,静影抱着被子往后缩,脑中不断飞速地思索着桓槊今日来此的目的。 他该不会是想......杀了自己吧。 放心,我不杀你,我那么喜欢你,怎么舍得杀你呢?桓槊脱去外衫,迫近静影,他修长的指节落在静影的下巴上,静影还想说些什么,他索性以吻封缄。 红纱帐层层落下,静影眼中含泪,惊恐地望向他,等到他结束那个漫长而窒息的吻,疯狂哀求道:求求你,不要今日是我的大婚之夜,若是让宇文温发现...... 他却笃定道:宇文温不会发现的,他根本就不会来。因为今日,是沈贵妃的祭日。 怎么会?沈贵妃的祭日不是在半个月前便已过去了?可是为何桓槊偏偏要说是今日,然而看他神情,不似作伪,况且,以桓槊之尊,根本没必要欺骗自己。 你可知,沈贵妃是怎么死的?他的手指轻轻划过静影的脸颊,手下肌肤相触,带起一阵战栗。 静影强忍着惧意,向他询问:她,是怎么死的?关于沈贵妃之死,宫内众说纷纭,有说贵妃是因难产而死,有说贵妃是因为火灾受惊而死,但确切死因倒一直不明朗。 她的死,实为宇文温一手造成。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宇文温对贵妃之情可说是感天动地,以至于贵妃逝去这么多年,他都未曾在后宫中立下任何皇后和贵妃,而自己不过是因为一张肖似沈贵妃的容颜加上桓槊的推波助澜才得到这个贵妃之位置。 难不成他这些年都是作戏? 可静影直到,那绝不可能。因为一个人能作戏一时,但绝不可能作戏一世。宇文温对沈贵妃之爱的的确确是真的,半月之前的贵妃祭礼上便能够瞧出,那种不经意的思念,甚至无时无刻不从宇文温都眉眼中流露出。 当年宇文温初登大宝,朝中人心浮动,沈贵妃举家襄助却也只得了一个贵妃之位,你以为是他不想册封沈菀为皇后吗?不是的,他宇文温不过是个傀儡,先帝在时他要受先帝约束不敢娶沈菀为正妻,先帝死后他也不敢公然违逆,不敢立沈菀为皇后,所以发下了此生无后的誓言,要沈菀成为后宫名副其实的第一人。 可是,这样一个人,竟会相信旁人的搬弄之言。 陛下成婚多年却始终没有子嗣,你猜这是为什么?因为有人曾告诉他,他此生都无法生育。而在这时,沈菀却怀了孕,你猜咱们这位年轻气盛的陛下会怎么想?当然是疑心沈菀背叛于他了,正巧沈菀被诊出怀远之前曾被山匪劫掠,陛下倒不是个在乎血脉之人,端看他对宇文韶的态度便可知。 然而沈菀是他此生最爱的女人,天底下没有一个男人能够忍受自己所爱的女人给自己戴绿帽子。说到此处,他愤愤的掐住静影的脖子,但并未用太大的力气。 所以 静影以一种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他,接过桓槊话里之意:所以陛下便亲手杀了那孩儿? 是啊。桓槊冷笑道:他原本想在桓家下手,借机栽赃桓家,以便斩草除根。可是却将沈菀也折了进去。沈菀被灌下红花之后,她所在的院子便起了一把火,这把火不仅烧得沈菀面目全非,还将桓氏百年基业烧个精光。 说到此处,静影忽然恍然大悟。 桓槊,原本只是桓氏远房旁支,因被桓家家主看中才收为义子。 可怜那把大火,竟将我不满三岁的义弟给烧得如焦炭般可怜,我敬爱的义父也死在那场大火中。 全都是桓槊的阴谋! 好一个一石二鸟的计谋! 你......寡廉鲜耻,卑劣自私!静影平生从未见过恶劣如他者,心底的道义忽然涌上,忍不住对着那张笑盈盈的脸庞破口大骂起来。 他定是为了自己的前程,将桓家满门都杀死,顺道破了宇文温的计谋。不过如此看来宇文温也不是个十足纯良的好人,在他和桓槊的心中,也许唯有权力,才是永远不能割舍的。 -- 第100页 静影想着,反正横竖都是死,倒不如痛快的死。 桓槊却笑着抓过静影的左脚踝,将面贴在那细嫩的脚踝上,从下亲吻到小腹。 他的目光落在静影小腹上,竟露出一丝虔诚的意味。 他的掌心滚烫,轻轻爱抚着静影的小腹处,最后低下头来又亲了亲,惆怅道:他今日说,你的孩子必是大魏将来的储君。 可我,偏偏不要让你们如意。 既然你的大好人生已经被我悉数毁去,那不如索性再毁得更厉害些。你想要与夫君琴瑟和鸣?做梦!你想对我躲得远远的?我便偏不让你如意! 你今日真好看。他亲手揽下这活计,便是为了给自己的新妇准备好一切。她头上的金钗,耳上的东珠,身上的吉服,脚上的凤头履,哪一件不是他亲手挑选的? 而她这个人,从头至脚,又哪里不属于自己? 宇文温?他究竟算什么!他桓槊根本从未见过其放在眼里过。 我说过,你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这代价便是,虽她名为宇文温之贵妃,实际仍是他掌心媵宠,她得生儿育女,她得高坐凤座之上,她须受万民敬仰,群臣爱戴,他亦甘愿俯首为她裙下臣。 只是...... 桓槊沉声笑起来:你永远都是我的。 桓槊你疯了!他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不然怎能想出如此这般的恶趣味。 宫妃私通,可是要处以极刑的重罪! 你这样和杀了我有什么两样?一旦事情败露,她岂还有活路? 桓槊却毫不在意,扯掉她的裙子,眼见她惊慌失措的拿手去遮那白皙的双腿,他眼中兴味更浓,满不在乎道:除了我,谁敢动你? 天下他都不放在眼中,谁敢置喙,便杀了了事。 求你......不要......可惜,已然来不及了。最后的遮羞布被扯下,纵然和桓槊做过千次万次,静影早就不在乎这幅残躯的归属,可她始终都没有想到,自己苦求的自由和报复,在桓槊面前竟然那么无力,就像是一个泡影,他轻轻戳了戳便全然破碎了。 而这些日子,他一直都如猫戏老鼠般,看着她死命挣扎,到如今,才给她最后一击。 既然平淡寻常她不要,轰轰烈烈便是。 等静影生下孩子,宇文温便也可以欣然赴死了。 第51章 有孕 夜并不漫长,也总有结束的那一日,桓槊穿好靴子看了一眼床榻上被累得直昏死过去的静影,眸光中闪过一丝温柔小意,而后贴在她的额头上,吻了吻,又刮了刮她的鼻子,可惜被静影无情拂去。 她口中嘟囔着:快走开,欢欢。 桓槊失笑,但听着名字便不像是个正经名字,笑完不免又带了些醋意,原本他只打算走得悄无声息,不叫累了一夜的静影起来,现在他决定换种方式。 他吻上静影的唇瓣,辗转反复,还想要抢夺呼吸,静影被他磨得在睡梦中大发脾气,恼恨道:你胡闹什么?醒来后和桓槊四目相对,他目光中还带着戏谑。 欢欢是谁?他挑了挑眉,心想就算她心怀他人也无妨,大不了像处置陈章一样,割了送进宫,顶多麻烦一点。 静影蹙眉道:我以前养的一条狗,怎么了?你放心,它早就转入轮回中了,碍不着大人您的事,您尽管放心便是。态度之恶劣管叫外面那些人听了能吓得魂不附体。 偏桓槊也不怪罪,只是捏了捏她的脸颊,宠溺道:无事,我走了。你乖乖地在宫中,我等你的好消息。这所谓的好消息能是什么,不用想也知道。 奈何她如今处于桓槊桎梏之下,根本无从拒绝,她只能不点头也不出声,表示无声地抗拒。 桓槊一眼便瞧出她的不情愿,于是哂笑着捏住静影的下巴,道:可别再同我打什么鬼主意,我不是次次都有那么好的心肠,愿意放过你的。 静影当然知道,要不然属于她的报应也不会那么快就到来。 她捏住被子一角,低垂着额头,面色平静而呆滞,并不抬眼看桓槊,只是被迫说了声:我知晓了。 接下来一个月内,宇文温信了桓槊所找的大师之言,说是沈贵妃在地下不好,要求笔下斋戒一个月,所以宇文温每次只是来燕华殿和静影说说话,旁的便再也不做了。 倒是桓槊胆大包天,视皇宫的守卫于无物,时常进出燕华殿,有时甚至是语文温前脚刚来,桓槊后脚便能进来抱着静影行不轨之事。 静影有心反抗但无奈力量单薄,拗不过桓槊,每每被他肆意欺凌,还不许自己饮下避子汤。 为了监视自己,桓槊还特意在她宫中安插了眼线,上回内侍局送来的太监除了陈章竟全是桓槊安插的人手。 这一日清晨,桓槊从燕华殿离开。 阿香赶忙进来问候这事是瞒不住的,但整座宫殿,如今除了阿香和陈章是完全听命于自己,其他人都是桓槊的内线,这样无论她做什么,都很快会传到桓槊的耳朵里。 正如现在,她悄悄地命阿香端来避子汤,好在上回从府中离开时,为保万一,特意命阿香多带了些来。 除开上回大婚之夜前在桓府那回,她都服用了避子汤,应该不会那么倒霉地就中了吧。 -- 第101页 但距离上回也有一月过半,若是有什么,也早该有动静了。 静影叹了一口气,阿香自然知道她为何叹气,于是宽慰道:娘娘不必难过,这难关定能过去的。 是啊,关关难过关关过,正如当初从魏国铁骑下苟且偷生,当时以为必死无疑,现在竟然好好地活在魏国宫殿之中。 当真是世事无常。 桓槊一个月要来五六回,且次次张扬,因着她的肚子总不见动静,倒导致桓槊近来过来得更勤快了。 而宇文温解除了斋戒,想来也会常常过来,这两个人若是不小心撞在一起,那可就静影不敢再想下去,心中只期盼着桓槊能早早对她失去兴趣,就此将她丢开手去,这样便是再好不过的。 吃过午饭,宇文温来了静影宫中。 近来许是斋戒过甚,宇文温的脸色并不容乐观,来时明明是大热的天气,他却裹着外袍。 静影蹙眉替他宽衣:陛下不热么?阿香,上冰鉴。岂料话还没说完,宇文温却摆摆手说不用了。 他捂着嘴巴,轻轻咳了一声,微笑道:不碍事,老毛病了,每年夏天总是要犯上一犯的。爱妃怎么食欲不佳,宫女说近来你都没用什么荤菜,可是御膳房做的不好?且告诉朕,你想吃些什么,朕为你去寻来。 无论宇文温内里憋着什么心思,但就论其态度,静影觉得,他对待自己是极好的,想到自己明明嫁给了宇文温,一边享受着宇文温对自己的关怀备至,一边被迫与桓槊在宇文温的眼皮子底下偷情,一股浓浓的愧疚感油然而生。 静影不免将语气又软下几分,用葱白玉手贴着宇文温的额头,又探了探自己额头,突然发出一声惊呼:陛下哪里是沉疴旧病,您是发烧了! 宇文温倒像是小孩似的不肯相信:这夏日里怎么会发烧呢 静影温声道:王内侍,快去请太医来。王内侍看了看宇文温又看了看静影,然后乖乖地去太医院请御医去了。 宇文温无奈地看着静影道:朕的身体朕知晓的,定不是发热。 静影也分毫不让:是与不是,陛下等御医来了一诊断便知,陛下的身子最为紧要,您若是有什么差池,这大好江山以谁为主?如若无事那便最好,届时臣妾随陛下处置。 看着言之凿凿的静影,恍然间似乎窥见了另外的女子,宇文温怔怔地呆坐在原地,一时间连眼睛也不敢眨,生怕惊扰了面前的女子。 他喃喃道:阿菀?说完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再不言语。 静影没有听清他方才的呢喃,于是穷追不舍地问道:陛下方才说了什么? 宇文温冲她笑了笑:没什么。 正玩闹说笑的功夫,卢御医已被请来,他先是试探了一下宇文温身上的温度,而后才诊起脉来。 陛下只是有些低烧,因是暑热所致。卢太医拱手道。 静影一幅果然如此的目光看着宇文温,他却突然失笑道:这次多亏爱妃慧眼,不然朕这身子倒要受罪了卢太医你开了药便下去领赏吧。 卢太医战战兢兢地答是,只是抬首间见静影面色不佳,便蹙眉询问道:可否容臣为贵妃娘娘诊一诊脉? 卢太医祖辈数代行医,经验老道丰富,他既有此请求想来定是看出了什么。 静影摸了摸自己的面颊,笑得有些牵强:这便不必了,卢太医还是先将陛下的药开好才是,我这里无什么大碍。 卢太医却蹙眉劝慰道:娘娘不要讳疾忌医,臣观娘娘的气色不佳,担忧娘娘凤体,还请陛下替臣劝一劝娘娘。 宇文温笑道:静儿方才还劝朕莫要怕就医,现下自己倒这般扭捏起来,可叫人难以信服阿,你便伸手叫卢太医诊断诊断,卢太医医术精湛,一定保你药到病除。 应当不会有什么事吧,她上个月的月事并未推迟,加之这些日子一直有偷偷服用避子汤,那避子汤的效果甚好,总该不会有事的。 现下这个情况,她若是一直推迟下去,才叫人无端怀疑。 静影慢慢伸出手去,道:那便有劳卢太医了。 卢太医将手指搭在静影手腕上,表情逐渐严肃,就连宇文温也有些焦急起来,忙不住问:贵妃可是有事? 卢太医静听了数息之后,喜笑颜开: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贵妃娘娘有喜了! 此言一出,静影直接捏碎了一个杯子。 有喜?怎么可能?宇文温从未和她同过房,她一个宫妃怎么可能有喜? 倒是宇文温,面上有些迷茫,难道是在思虑着如何处死自己才能不为人怀疑? 静影不寒而栗,等到卢太医走后,忙不迭地跪在宇文温面前,哭泣道:陛下,臣妾知错! 宇文温面露不解:爱妃是我魏国的大功臣,何错之有? 难道她私通外男,混乱魏国皇室血脉,还不算是弥天大错? 宇文温却亲自走到她面前,又将她亲自扶起,满腹惆怅道:定是那日酒醉之后破了戒,若是让桓大人知道,朕少不得又要挨训了。爱妃朕有一事求你,怀子之事可否晚些昭告天下,是朕之过,要你受委屈了。他面色不似作伪,那么只有一个解释,那便是,宇文温真的以为醉酒之后与她有过夫妻之实。 -- 第102页 静影有一股死里逃生之感,但平静之后,这愧疚之感越来越深。 陛下,这孩子静影想告诉宇文温,这孩子留不得,但看见宇文温眉眼间定喜色,静影便知道,这话说不得。 这可是宇文温名义上的第一个孩子。 他贵为魏国皇帝,自然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来替他接管这大好江山。 何况宇文温的身子本就不好,说句不好听,不知何时便会归西,如今静影肚子里这孩子,是千万一定要保住的。 静儿,我们有孩子了。他眉色欣喜,将大掌覆向静影的肚子,面色软和下来,说不出的愉悦。 为今之计,只能先留着这孩子了。静影长叹了一口气。 起码宇文温的意思是,先不要申张,按照卢太医所言,这孩子已有一月大,但是为了宇文温的颜面,要将其往后虚报一个月,也就是一个月后才会宣布这孩子的存在。 那么,这是不是代表着,桓槊不会知道,这孩子,究竟是谁的呢。 第52章 有喜 娘娘,陛下走了?宇文温说完话便离开了,并未过多停留,不过走的时候倒不见他心情有不好的样子,静影总觉得怪怪的,可是细想之下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晚间桓槊又翻窗进来。 其实他本可以走大门进来的,反正整个宫殿里都是他安插的眼线,且阿香和陈章都是静影自己的人,不会出卖自己,毕竟此事若是捅出去,静影可是死罪,阿香和陈章自然不会有任何心思透露出去。 静影见桓槊大摇大摆地坐在榻上,气不打一处来,奈何只能忍着,她走到窗边将桓槊翻来时打开的窗子阖上,转头望见桓槊妖娆地侧卧着,对她勾了勾手指:贵妃娘娘过来呀。好似青楼楚馆中的清白小倌。 静影没给他任何眼色,只是乖觉地走过去,等到走到桓槊边上的时候,他一把揽过她的腰,将她带到床榻上,低头便像狗一样咬住静影的脖子,语气低沉而带了些蛊惑:还请贵妃娘娘垂怜。 静影小心地撑着腰,也不知这怀孕一月能否但转念一想,若是这孩子能被弄掉了也是好事一件,省的她心烦,更何况若是桓槊自己弄掉了他心心念念期盼的孩子,不知道到时候他会是什么表情。 正失神,脸颊被桓槊咬了一口,他咬的不轻不重,但也不是毫无力气,静影嘶一声,斥道:大人是狗吗? 桓槊语气危险,掰正她的脸,冷笑道:又在想哪个野男人?是不是宇文温? 静影赌气道:是他如何,不是他又如何。陛下是我名义上的夫君,我有何想不得他的? 谁料桓槊听了这话更气恼了,雷霆骤雨般压在静影身上,冷厉地看着她,道:你也知道,宇文温只是你名义上的男人?他捏着静影的下巴,小心问道:这些日子宇文温有没有碰过你。 静影本想气一气他,说宇文温和自己日日缠绵,但紧接着桓槊的话让静影改变了主意:他若是敢对你不轨,我要他后悔来到这个世上一遭。 这个人,是无药可救了! 狂悖至此!静影心中不寒而栗,连皇权亦奈何不得他,这个世上,还有什么事情能够制约桓槊? 云雨初歇,外面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静影踩着波斯毯想将蜡烛熄了,却被桓槊拦腰抱住:上哪儿去?和方才的表情截然不同,吃饱餍足后的桓槊俨然一幅得意的样子,指腹在静影小腹上打了个圈,笑嘻嘻道:怎么进了宫反而胖了,这肚子里可是有本大人的种了,日日辛勤播种,倒也不见效果,是不是他这般说着,再度扯下静影身上的薄纱。 他肆意笑道:山峦起伏,形状颇佳,是不是得益于本大人的□□?他所指什么,昭然若揭。 只是若这是一年之前,也许静影会羞愤欲死,但一年之后,对上如此无耻的桓槊,静影平静了不少,她认命地躺在桓槊的怀中,任由他亲吻自己的双唇,先是浅浅的,而后风卷残云般疯狂地 真希望这孩子就此没了。 静影自私又恶劣的想着。 今次桓槊停留的时间比以往都长,直到报时官唱了三遍,桓槊才依依不舍地从静影胸脯上抬起头来,又索了一个极长的吻,愤愤道:这样的日子不会太长的。而后从窗子里跳到窗子外。 也不知他是从何处来的,怎么次次都能准确无误地避开那些人。 娘娘,今日这汤还喝吗?阿香看着静影,她并不知道自己有孕,手中端着避子汤,如往常那般看着自己。 静影摇了摇头。 她忽然有了一个极其疯狂的念头。 桓槊不是想要独霸大魏江山么,他不是对宇文温迟迟没有继承人而感到沾沾自喜么? 他今日说的那番话究竟暗示了什么?宇文温素来身体孱弱,就连经验老道的御医也道他天不假年,活不过三十岁,是以明明他从来都不曾和自己有过什么,也坚信自己腹中孩子是他酒醉而留,可见他有多么渴望一个后嗣。 既然桓槊想要,那么她便便不给,就将这孩子当作是宇文温的又如何,反正亦无人知晓内情,只要宇文温认定这孩子是他的,那么这孩子便会是大魏江山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 第103页 让桓槊的孩子与自己的老子抢江山,赢的生,输的死,若桓槊真要和自己的孩子抢江山,那么等到桓槊杀了自己亲手骨肉的那一日,自己还可以告诉他真相。 这不失为一种最好的报复方法。 不喝了。静影突然笑起来:我发现一件好玩的事。 阿香满头雾水,心道怎么贵妃一觉起来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懵然道:娘娘,是什么好玩的事呀? 静影笑了笑,冲她道:从今天起,将避子汤换成坐胎药,以后陛下会常来的。 自然,自己怀了他的孩子,他当然要上心。 静影所料不假,自宇文温知道自己怀孕后,流水的补品和珍宝奇玩都被宇文温送进燕华殿,中间桓槊来过几次,次次都厉声询问静影宇文温是不是宠幸了自己,可每次都被静影糊弄过去。 他越是想要什么,自己就偏不给他什么。 他想要占有自己整个人的身心,她便将这幅身子给宇文温也用上一用,哪怕宇文温病得越来越重,根本不能人道。 但,外头的人不晓得内情,还以为宇文温仍然生龙活虎。 宇文温越病越重了,几乎已经是到了弥留之际,只不过他还是强撑着,想要见到静影的孩子出世。 一个月后,宇文温向天下昭告,他最宠爱的静贵妃有喜,大魏江山的皇太子要出世了。 朝臣们纷纷劝谏:陛下,静贵妃腹中孩儿才不过一个月大,且男女未知,就这样封作太子未免太过草率。但宇文温充耳不闻。 他真的太需要一个继承人了。 咳咳咳。摘星楼中,宇文温病恹恹地躺在狐裘榻上,沈贵妃画像被挪到了他眼前。 就快要去见阿菀了,怎么反而有些犹豫和踌躇呢。 王内侍,你说朕怎么反而越来越害怕去见她了呢? 王内侍悄悄抹了抹眼泪:大约是近乡情更怯吧,您和沈贵妃娘娘分别得太久了。是啊,有多久了呢,大约快七八年了吧。 阿菀。他够不着阿菀了,于是求助似的看向王内侍,这会子比任何时候都像个孩子,王内侍将沈贵妃画像挪到他手边,看着陛下宛如孩童般绽放出开心的笑容,有些释然。 人世间,太苦了,无论陛下还是沈贵妃都不是凡间能留得住的。 也许离开才是最好的归宿。 阿菀,朕苦心期盼的,终于要得偿所愿了。今日并非清空万里,往外瞧去反而雾蒙蒙的,看不见什么风景,倒是宇文温颇爱这烟雾迷蒙的景致,有些景致眼睛看不见,但用心一定能瞧见。 他的目光透过重重的雾霭,不知落在了远处的哪里,忽然他露出一个得逞似的,狐狸一样的微笑:朕想做的事情,都一定会做成的对不对。 王内侍附和道:陛下是奴见过最聪慧之人,运筹帷幄,杀伐果断。 宇文温笑了:这话不假,若是多予我些时日,定叫桓槊后悔将静影拱手让人。他顿了顿,又继续道:不过没有关系,朕挑人的眼光还不错,等到朕百年之后,自然有人会完成朕的遗志,让咱们的桓大人,得到该有的回报。 天道轮回,报应不爽,自己得到了应有的报应,桓槊的,也该快了吧。 他强撑着病体,走到窗前,这是一片极为开阔之地,只有檐角的铃铛丁零当啷,四周只有廊柱并无墙壁,环身是清凉的风。 极目远眺,是天下少有的盛景。 朕要等到那个时候,一定要。他目光坚毅,看来是打定主意要与上天争上一争。 他期待着能够全身而退的那一日。 朕在嘉德殿留了两道旨意,等到朕百年之后,你带信得过的大臣去匾额后面取,静贵妃的孩子便叫宇文棠,棠棣之华,终也是走到了这个地步。他又笑了笑,便再不说一句话了,只顾着看眼底的风景。 这风景,如宇文温先时所言,是看一眼少一眼。 王内侍悄悄退了下去,独留宇文温一人在此,其实也不算是一个人,有沈贵妃陪着他呢。 阿菀,你恨不恨我负了你?他闭上眼,觉得阿菀就在他身边,也许是阳气衰退,总能见到一些不寻常之事,混沌之际,也曾见阿菀衣角一闪而过,每次他都是拼了命的去追,可最后却总是连阿菀的一片边角料都不曾摸到。 阿菀,怎么不回答我的话? 阿菀?阿菀?阿菀走了,宇文温有些失望。 雨丝如薄幕,清凉地令人浑身发寒,他却如感知不到一样,定定地站在一处,等到站得累了,又坐在画像面前歇一歇。 第53章 不许 说,这孩子究竟是谁的?桓槊几乎目眦欲裂,双眼通红,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子,不敢相信她竟然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干出偷梁换柱之事。 呸。静影冷笑一声:我今日便告知与你,也好让大人死心,每每与你接触之后,我必服药,所以你我之间是不可能有孩子的。而且,大人不是也听圣旨上说了,这孩子一个月大小,一个月前大人您在哪儿呢?又怎么可能与妾身有孩子呀? 你这贱人!看着静影这张笑意明媚的脸,他是真的很想亲手掐死她。 -- 第104页 桓槊数度举起手,将手掐着静影的脖子,却又数度将手放下。他做不到。 不知从何时起,便再也不能对她下手,哪怕自己现在对她恨之入骨,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一个月之前,他因山南暴雨而前去镇压暴民,统共去了十五日,不长不短,宇文温便是在这十五日中得以 我绝不会留这孩子,你若识相,便将这孩子自动拿了。桓槊的目光狠戾,仿佛透过目光能将这孩子就地杀死。 静影捂着肚子缓缓后退了一步:大人说的这是什么话,我的孩子可是陛下亲自允诺的未来的太子,杀太子的罪名,可不小吧。能让桓槊吃瘪,倒真是痛快。 你!他伸手掐住静影脖子: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静影早有预料,桓槊连宇文温都不放在眼中,更何况是自己,她只不过是在赌,赌桓槊对她还是不一样的否则他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与自己在宫中这般,又为何肯放过自己一命? 脚离地面越来越远,桓槊是杀惯了人的,但今夜,他下不去手。 阿静影被丢在地上,脖子上的桎梏突然松开,静影忍不住张大口鼻呼吸,胸脯因剧烈动作而上下起伏不定,她险些被桓槊掐死! 不过,她还是赌赢了。 我说过的话,一定会兑现,这个孩子你生不下来的,当初沈氏如何失去她的孩子,你必然也会如法炮制!他的声音如毒蛇信子一般,阴冷又怨毒,静影却抓住他话中的关键词。 沈氏?他说的可是沈菀? 沈菀,到底是怎么死的呢? 阿香,你去宫中打听一番,先沈贵妃究竟是怎么殁的。冷静下来,静影吩咐阿香去查探,至于陈章,静影嘱托他去找一个人。 那个人还欠着她人情呢。 阿香年纪小,嘴巴又甜,且是当红贵人宫里的人,宫中内外无不敬着她捧着她,所以傍晚时分,阿香便带着消息过来了。 阿香,事情打听得怎么样?静影满脸殷切地看着阿香。 阿香在外奔波一日,也顾不得尊卑仪态,拿起桌子上的凉茶便直接灌下肚子,擦了擦嘴巴后才道:娘娘,奴婢打听出来了。只不过,众说纷纭,奴婢也不知他们何人说道是真,何人说的是假。 其实有关于沈菀的事情,静影是有听过一些的大婚之夜,桓槊因喝醉了酒无意间吐露的,沈菀的死和宇文温也逃不了干系。 静影道:无妨,你只管说便是。 阿香娓娓道来:奴婢先是探访了长青宫的贤美人,宫里人说她是和沈贵妃一同进的皇子府,算是这宫里的老人。娘娘您还不知道皇子府吧? 静影蹙了蹙眉:皇子府?难不成是宇文温登基之前的事? 阿香一拍大腿,点头道:正是陛下登基之前的事。沈贵妃的母家原是名门望族,而那时的陛下不过是个落魄又不受宠的皇子那会子陛下刚刚娶了新的皇后,陛下的母妃本就不受宠,新皇后为人刻薄,生不出儿子便苛待这些皇子们,陛下因天资聪慧没少被皇后搓磨。 静影听着这话,却产生了疑问:可是我从未听说过,宫中有什么太后的。这位阿香口中的皇后有着正室之名,怎会如此寂寂无闻,乃至于静影入宫这么久都未曾听过她的名号。 若是活着怎么也该是太后之尊,而倘若要是死了,也该被葬在皇陵,和先皇共眠,顺道追封个什么。 可是,这位皇后却仿佛人间蒸发了似的。 阿香看了静影一眼,才继续道:您定然想不到,这位皇后的下场。极惨。不知阿香想到了什么,竟不忍再说下去,但是看着静影求知若渴的神情,她才道:因为将未来陛下得罪得狠了,这位皇后并未被尊为太后,而是被陛下派去的宦官亲手勒死,死后以发覆面,以糠塞住口鼻,不准葬入皇陵,只能做孤魂野鬼。那可是先皇八抬大轿亲自求回来的继后,竟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静影听罢长舒了一口气,这真的是宇文温做下的事吗?倒与他平日示人的一面颇为不同。 这是宫里老人都晓得的事,陛下也无意隐瞒,所以宫里还是能谈论这件事,但是有关于沈贵妃的事,大多数人竟然讳莫如深。 究竟是什么事,能让宇文温不准任何人再提及? 阿香正要往下说,却突然来了,说是陛下想要召见静贵妃。 自大婚之后,这还是宇文温第一次如此隆重地向她下达旨意。静影的内心有些混乱,她忽然觉得宇文温这个人,实在太过诡异,竟似乎隐隐比桓槊还要可怖。 摘星楼 静影怎么都没想到,宇文温会在这儿召见她。 她摸着自己的小腹,腹中胎儿已经两个半月了,目前并未出现任何不适,这孩子也是乖觉得很,丝毫不给母亲捣乱。 静影倒对这孩子生出一丝怜悯来。 因为它注定不会得到父母之爱。 也许,它的亲生父亲还会苦心盘算着如何杀死它。 静影有些惴惴不安,自有孕以来,她的心思越发敏感多疑,但宇文温并未给她反应的机会,静影正发愣之中,前来迎接的宦官便已作出了请的姿势。 -- 第105页 能够在桓槊手下屹立多年而不倒,宇文温定是有他的过人之处,她偷眼去扫前头带路的太监,那太监感知到静影的目光,立马回头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当年那个杀了皇后的太监,是否也是这样......先是百般讨好,然后再奉主子之命,亲自拧断旁人的脖子。 太监,何时也成了杀人的利器了。 只要能为朕所用,便是好东西。宇文温都笑容一如往昔,平和安静,见她出神地望着架子上的小小匕首,宇文温特地向她解释道。 正与她内心的疑惑不谋而合,静影暗暗心惊。 她从未如此惊疑过,宇文温似乎真的能看破人心,但想到他首先是大魏的帝王,不免便又释然,一个君王,当然要有其心机,况且自己也不曾真正心甘情愿地委身于他。 他们二人,不过逢场作戏罢了。 从这里望下去,感觉如何?今日宇文温的气色瞧着倒是颇好,几乎令静影怀疑,那御医是否说了假话,按理说行将就木之人应该死气沉沉,而不是如现在这般,面带笑意,语带轻快。 不用这样看着朕,朕的确是快要死了。他微微咳嗽,用帕子遮掩,但眼尖的静影仍然瞧见了帕子上的一点血迹。 比起几个月的虚与委蛇,他们现在的相处状态倒是有些像大婚之前了。 像是朋友一般,自然而又平和。 你瞧,朕的确是将命不久矣。他展颜笑起来,像极了武陵城里那些明媚的少年郎,其实宇文温年纪也不算大,若是气色再好些,也能勉强称之为少年郎,好吧,的确有些勉强。 静影不知道宇文温为何要和自己说这些,难不成是打算交底之后再露杀机? 正踌躇之中,宇文温径直走了过来,将大掌覆在她的肚子上,那里面有一个即将诞生的生命。 想必你也晓得宸妃之事了。宇文温趁机询问。 静影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她肚子里的孩子根本没有资格做朕的孩子,静影,唯有你是朕亲自选定的,为了大魏的江山,你一定要将这孩子生下来。 朕命不久矣,你放心,魏国虽素来有后妃殉葬之传统,但是朕不会命你殉葬,你将是大魏朝未来皇帝的亲生母亲,你要辅佐这孩子,要守护好我大魏江山。他目带希冀,让静影无所适从。 宇文温是疯了吗?竟然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 难不成他的病比目前展现得更为严重。 朕与你说一个故事吧。宇文温坐下来,冲静影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邀请她坐在自己面前。 茶水已然准备好,只待客者静心。 许多年前,有一个不得宠的皇子,他自诩聪慧,但可惜身份卑贱根本不得其父的喜爱,于是常常被人欺负,唯有一个同病相怜之人和一个青梅竹马女郎肯对他好。那同病相怜之人有一个舅舅,是朝中大官,家中乃是百年望族,可是他家中有一件不为外人知的丑事,那便是,他舅父年轻之时爱慕他的亲生娘亲,也就是舅父同父异母的妹妹,甚至还强行与妹妹苟合,那妹妹是个烈性子,誓死不从,但事情暴露之后,反倒为家族所弃,说她不知检点,败坏家族名声,要将她沉塘。 那同病相怜之人并不难认,静影一猜便知,那人是桓槊,至于那个不得宠的皇子,自然是宇文温本人,从这段话中,不难推测出,宇文温和桓槊旧年的交情不错,甚至是惺惺相惜的程度。 他继续道:当然,他母亲并未被沉塘,反而被过路的打渔人救了起来,因没了生计来源,母亲只能去青楼卖笑,直到遇见那人的父亲,一个郁郁寡欢落寞的书生,二人一拍即合,从此他母亲金盆洗手,甘心在家洗手做羹汤。可惜,天有不测风云,战乱频生,彭州天灾人祸不断,人易子相食,母亲生下妹妹后便撒手人寰,只剩下他和父亲,还有一个嗷嗷待哺的妹妹。父亲没用又窝囊,只有他挨家挨户乞讨才换来一点米汤,将妹妹养活。后来他听说舅舅家显赫,但他也知晓母亲的过往,母亲并不愿意他们向舅舅家摇尾乞怜。 但是他自私了一回,不顾父亲的阻拦,毅然决然地踏上寻亲之路,父亲为了保全自己的颜面,并不给他们兄妹带来困扰,选择在离别之日自尽,他匆匆埋葬了父亲便奔往舅父家中。 说到这儿,宇文温哂笑了一记:也不知是怎的,那舅父或许坏事做绝,竟然数年无子嗣,少年长了一张和母亲肖似的面孔,所以舅父将他兄妹留下了。你猜旁人怎么说,因着他母亲和舅父的那段过往,府中人对他指指点点,说他是兄妹□□苟合之物,算算年龄,倒是差不多,所以那些人才敢那么肆无忌惮,而且这些话也传不到舅父面前。因为他们只敢欺软怕硬。 直到那人长到十四五岁时,为了躲避欺辱,选择外出征战,以命博名,便是在这个时候认识了那个不得宠的皇子。皇子素来体弱多病,当然不可能随军出征,彼时他们二人约定好,来年定要一起喝共同埋在梅花树下的梅花酒。 他得胜归来,二人也如约一起饮酒,还有皇子的未婚妻,三个人如挚友一般,在彼此危难之时相互扶持,本以为会一直这么下去。直到那同病相怜之人战功越来越盛,野心越来越大,有一日他竟然生出来将舅父取而代之的心思。 -- 第106页 可是舅父家乃是百年望族,自然不可能由着他来,他心思落空,便将目光转向皇子身上,他一步步引诱着皇子,想不想将欺辱他之人统统踩在脚下,鬼使神差的,皇子答他想。 第54章 交谈 那后来如何。话说到这儿,其实静影已然并不想知道故事的结局了,但既然宇文温故意和她说这件陈年往事,便是希望她听完后能够有些感触。 至少,要认清自己究竟是同情还是不屑。 静儿你一向都聪慧,知道朕是什么意思,你与桓大人之事,朕并非不知道。如一道惊雷,倏地劈落,砸得静影有些发懵。 她不晓得宇文温究竟知道多少,是自己曾在桓府和桓槊朝夕相处,亲密无间,还是进宫之后,桓槊屡屡冒犯,和她在宫中数度行苟合之事? 静影拿不准。 宇文温说了那么多话,口早就干了,于是唤静影端来一碗茶,他浅浅啜了一口,面又朝着外头的景色,赞叹道:多好的景致,你说是不是? 静影心中彷徨,并不能和宇文温那般心无旁骛地欣赏这美丽的景色。 宇文温笑了笑:紧张什么,从要是朕久就知道,静儿以为,你们真的能瞒过朕的眼睛吗?只是桓槊从来不将朕放在眼中,巴不得你和他之间的事情早日传到朕的耳朵中,最好是能将朕给气死。 原来他全都知道。 得到这个信息之后,静影反而坦然下来。 面前之人并不着急做任何动作,仍慢悠悠的以极其优雅的动作将一套茶具收拢好,然后跪坐在蒲团上,指着多宝格中的一幅画像,对王内侍道:拿过来吧。然后他转过头看着静影,笑意盈盈的。 不知怎的,心中竟然有一股子难以言说的急促感。 王内侍轻手轻脚地将画像取来,而后又极郑重的展开,不是别的,正是 是我的生辰图?静影不敢置信,这幅画怎么会落在宇文温手上,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妾说错了,画中之人乃是陈国公主姜韵,不是妾呢。察觉到自己说漏嘴,静影连忙给自己找补回来。 宇文温将画留在身边,示意王内侍出去。 王内侍先前担忧静影会对宇文温不利,所以几乎寸步不离。看见宇文温将自己挥退,蹙着眉还有些迟疑,直到宇文温坚定地指着外头,对他道:你且先出去,朕与贵妃有话要说,贵妃是忠直之人,不会对朕怎么样的。 王内侍自宇文温年幼时便一直在他身边服侍,如今见他精神一日不如一日,心中说不出的难过,他虽担心静影的不臣之心,但终归还是要助陛下完成他所欲之事。 陛下,老奴这便退下了。说罢退了出去,走之前深深地看了静影一眼。 宇文温这是要将自己的所有底牌全都亮出来。 静影对接下来之事,产生了些许的危机感。 陛下宇文温却抬手不让静影再说下去。 其实从一开始,朕就知道,你不是什么桓大人的义妹,你真正的身份是陈国嫡公主,姜韵。原来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朕曾自负说过,倘若上天给予朕一幅健康的身体,也许桓大人不会有如今的权势。他所言非虚。 静影静静地看着他。 朕还晓得,你和成璧之事。其实只要晓得你的真实身份,你和成璧的旧情,便是想瞒也瞒不住的,所以当成璧自请去蜀地时,朕便同意了。 静影一直都不知道,成璧去了哪里,她私心想着,只要成璧平安无虞,便已经足够。如今听宇文温说起,她才知道,原来成璧去了最是混乱的蜀地。 不过你放心,朕没有想要他的命,蜀地虽不是什么太平之地,但却意义重大,他若是能携功回朝,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当然,这一切还得看你。他的目光安静地注视着静影。 静影不解道:我?她不知道宇文温打着她陈国公主的名头,究竟是想做什么,但也知道,宇文温绝对在酝酿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或者可说是阴谋。 国破家亡之后,我再没有复国之想,陛下注意我,莫非是因为我和沈贵妃相似的一张脸?静影将内心最想问的问题问出了口,宇文温却摇了摇头。 这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原因。你在陈国之时,便是有名的聪慧,你的兄长也是难得的人才,只可惜,天不假年.若论起这个世间谁最能够与兄长惺惺相惜,也许真的只有宇文温了。 同样的聪慧过人,同样的慧极必伤,同样的,都不会活过三十。 若是朕与你兄长早些相识,也许会达成友好和平的协议。他似乎有些惋惜:毕竟命将士和百姓因战争而亡并非朕的本意。 陛下不用说这些假惺惺的话,魏国强盛吞并陈国,强者灭掉弱者,是亘古不变的道理,臣妾不怨恨,但也不会原谅。她当然无法替那些死去之人来原谅敌国的皇帝,虽然这位皇帝有名无实。 如今沦落到这个地步,是妾自甘下贱,还请陛下不要昭告天下,若是要处死妾,妾也认了。孤注一掷,不过如是。 -- 第107页 宇文温将跪在面前的静影扶起,轻笑道:朕若是打算杀你,又何必同你讲这些,何况,朕也杀不了你,若是杀了你,你猜桓大人会不会直接将朕取而代之。 静影的脑子一下没转过来,待宇文温说完这番话后,她才如梦方醒般恍然大悟:妾是桓大人的棋子?陛下是说桓槊刻意以臣妾来激怒陛下,便是让陛下对妾起杀心,然后桓槊再借此报复? 宇文温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失笑:难道你就从来没想过,桓槊他钟情于你吗? 桓槊钟情于她?怎么可能?宇文温定是在说笑。 静影似乎听见什么可笑的话,立马矢口否认:桓槊怎么会对妾她至死都不愿意相信,桓槊那样的人,自私薄情,寡廉鲜耻,他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在发泄自己的□□,妄图征服一切的表现罢了。 他这样的人,何谈感情? 宇文温笑道:可是朕与他相识于微时,从未见过他那副样子,你应当还记得,朕说要封你为妃的那次宫宴上,他刻意最后离席,便是想问你的意愿。 静影想起来,但仍不愿意相信宇文温的判断,于是狡辩道:那不过是桓槊的占有欲作祟,他这个人,不愿见自己的东西被旁人沾染,分毫都不许,最是霸道。 宇文温摇了摇头:思飞传信告诉他,你有了他的孩子,于是宇文温快马加鞭比预期早了三日回到京中,伤口因未能及时处理都溃烂了。 可是这也不能证明他对妾有那样的心思,也许是他有别的阴谋。静影继续辩驳道。 宇文温又道:可他以为,你如今怀的是朕的孩子。 此言一出,静影瞪大了双眼,震惊地看向宇文温:陛下你都知道?! 宇文温笑了笑:朕当然知道,朕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碰过谁呢。自阿菀死后,朕便很少留宿在后宫中了,那次醉酒也是朕意料之中的,朕这样孱弱的身子,别说是醉酒之后,就算是清醒时,也很难与你有什么首尾。 静影越发看不透宇文温的心思了,他本可以将所有的事情瞒着自己,他做得很好,静影之前几乎一点都没有察觉。 大约是发现静影的心思,桓槊道:朕不想与你之间有嫌隙。你我之间无男女之情,你对朕虚与委蛇,朕对你又何尝不是。只不过朕这一生运筹帷幄太过,临死之前,想赌一把。 赌什么?静影感觉自己的心跳得飞快。 赌,你我是否能成为生死相托的盟友。他没有自称朕,目光炯炯地直视着静影,丝毫不闪避。 曾经朕做错过一件事,但是这件事,朕赌上大魏江山,绝不能赌输。 他说得这样信誓旦旦,倒叫静影的心情越来越沉重。他这般言语,真的很像在交代后事,雨又下起来,淅淅沥沥的,摘星楼上烟雾迷蒙。 静影将自己生辰时的画像和沈贵妃的画像相对比。 宇文温笑着问:很像吧,眉眼只是其次,最紧要的是你同阿菀都有一股不服输的韧劲。说到阿菀时,他整个人的面上洋溢着温柔的笑。 不知怎的,静影竟有些羡慕沈菀。 虽然她从未见过这位温婉的沈贵妃,但似乎又一直活在她的影子里。 陛下还是没有说,究竟为何选择妾。她大概猜到了一些,宇文温的筹谋,只不过,她还是不懂,为什么会是她。 这样的计谋,也许换个人会更合适。光是自己一项亡国公主的身份,便会叫诸多人诟病,倘若一朝被魏国子民皆知 宇文温勾了勾唇角:当然是,你值得。 你是唯一一个,可以令桓槊防线所有戒备和心防之人,他对你,有着超乎寻常的在意和占有欲望。 如你先前所问,若桓槊真的要借你之死发挥,为什么非要朕亲自动手呢?他可以动手杀了你,然后栽赃嫁祸给朕。 第55章 阴谋 静影愣了愣,联想到宇文温所说,她思虑了一阵,似乎并无不妥。 还请陛下告知臣妾,桓大人是否这个疑惑已经纠缠她多时,她终于要问出口,可是却犹豫了。 宇文温却仿佛将她全然看穿,露出淡淡笑意,道:你是否想问朕,桓槊是不是对沈贵妃有什么不轨之情。 静影没有想到宇文温竟然一下子就猜到了自己的所思所想,既然宇文温自己看穿,她便索性破罐子破摔,用力地点点头:正是。 她很早就知道自己和沈贵妃面容相似,而依照所有人的叙述,桓槊和沈贵妃应当早就相识才对。那么桓槊对自己一见便掠夺强取,是否是因为沈贵妃之故? 而此时此刻,桓槊在家中打了个喷嚏,下人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自己伺候不周,连忙跪在地上告罪:是小人之错!还请大人恕罪! 听瘸腿的老管事说,这几日大人心情都不佳,所以要少惹大人生气,否则一个不小心便会下人揉了揉自己发痛的屁股,连跑带逃地退了下去。 还好只是踹屁股! 桓槊捏着袖中的一角,那是他前阵子强制静影给他绣的,虽说那女人只是迫于压力随手绣了件不像样的东西应付他交差,但桓槊却很是喜欢。 -- 第108页 他自生下来便不是个酸腐脑子,喜欢那些世家贵族都爱的经史子集,可他偏生就一幅灵活脑子,在排兵布阵这方面几乎无师自通,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敏感和天赋。 有时候桓槊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就是舅父的亲生儿子。 若真的是那样,他便是不容于世的怪物。 亲兄妹之间,本就是大罪,其罪当诛,生下来的孩子也是孽种,要被扔到粪坑中去。 不过很快,桓槊便不再纠结这件事,他现在更在乎的是,静影肚子里的孩子,说实话,他还是抱有一线希望,宇文温这么多年都不曾令后妃有孕,难不成静影是什么天赋体质,一那什么就能有孕? 那么为何他和静影那么久她都不曾有个一儿半女呢? 哦,其实是有过的,可惜被那狠心的女人打掉了,她还若无其事地诓骗自己,叫自己险些信了她的鬼话。 松奇,拿酒来?他越想越不痛快,便差人送上好酒,自斟自酌起来,乐游把松奇叫到一边,小声道:大人这些日子颓唐得很,也很久没有宠幸女人了,我准备了一个火辣的,你看若是寻常,松奇根本不会同意乐游所说,可是这些日子以来,大人的表现实在是太反常了,哪有战场杀神的样子,倒像是堕入情网的情种似的,每日都喝得烂醉如泥。 松奇开始还不肯松口,毕竟这事若是被大人知道了,他们俩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乐游却悄悄附在松奇耳边道:这事其实不是我安排的,而是大小姐,你知道的大小姐和大人感情一向亲厚,最见不得大人这样,所以. 松奇一听见大小姐三字,面色便显而易见地转红,随后慢吞吞道:既是大小姐安排的,想来定是为大人好的。 乐游笑了笑,拍了拍松奇的左肩,示意达成一致。 夜班,桓槊渴水,唤了两声都不见有人来,便蹙着眉狠狠朝旁边踢了两脚,不会没有踹到床板,反而是软乎乎的,那软乎乎的物什还发出了一声痛呼,桓槊惊得连忙坐起身来,退后了半步,在黑夜中摸索到那人的脖子,然后下了狠手道:谁派你来的? 美人本是为伺候而来,一贯都是娇滴滴的,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立刻吓得昏厥过去。 只听房梁上响起一阵刺耳的笑声,又像是男的,又像是女的,桓槊冷冷道:陆影,你给我滚出来。这声音不需猜,便知道是陆影。 一个人影蹭得一下便出现在屋子里,他随手一弹,屋内的烛火便又亮了起来,陆影好整以暇地看着桓槊这般狼狈样衣领大敞开着,似乎被谁占了便宜一样,面上还有些宿醉的驼红。 陆影难得瞧见他这幅样子,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桓槊,你也有今天?他背靠着门板,几乎笑得直不起腰来,锤得门板哐哐哐得响。 桓槊冷冷道:再多说一句风凉话,我杀了你。他并不是开玩笑,他的杀意迸发的突然,陆影堪堪止住了笑,以手指擦去适才因笑得太猛而留下的眼泪水。 也学着桓槊的语调道:我只是欠你人情,又不真的是你的手下,如今你的人情我快要还完了,往后你可再难驱使我了。 不会,我为你杀了这么多的人,你是不是也该回报一下我。陆影突然道。 桓槊挑了挑眉毛:又是你那位故人的事?陆影有一故人,于战火中失踪不见,他惦记着兄弟情分,一直在苦寻那位故友。 他死了。明明是一直苦苦寻觅的人,却如此轻松地说出他的死讯,倒叫桓槊对陆影的欣赏之情又加深了几分。 他云淡风轻道:可是他还有一个妹妹,应当还活在这世上,我要找到他妹妹,然后代替他照顾之。 你这么说,是知晓他和他妹妹的身份了?桓槊问道。 陆影也不隐瞒,直接告诉他:那人是陈国太子,他妹妹是姜韵。他竟然能和陈国太子做朋友,知道的时候,陆影自己都惊了。 他怎么会隐藏得这么好? 以至于,叫自己苦寻而不见,却又埋怨他藏得不够好,怎么终归叫自己发现他已然身故得消息。 说起来,我这里倒是有你要的信息。桓槊笑了笑,他甚少在手下面前露出这样的笑,一旦露出,便注定要算计什么。 陆影嗤笑道:说来说去,还是为你做事。说吧,什么线索,我倒要看看值不值得我冒险,为你做事,总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几次都险些死掉。 桓槊看着他道:所以,江湖第一杀手,你陆影当之无愧。 少给我戴高帽,要我做什么,你说吧。陆影狠狠戳穿他。 桓槊才道:这件事你不吃亏,数月前我曾叫松奇到陈国旧都中寻找陈国公主的画像,可是奇怪的是,他怎么都找不到,而且认识陈国公主的人,不是疯了就是死了,你说这奇不奇怪。所以我猜测,那幅记载着姜韵面貌的画像,在宫里。 姜韵的画像在宫里?陆影又将他的话复述了一遍,然后得出自己的结论:你的意思是要我进宫去偷画,仅此而已?那岂不是,桓槊其实什么都没让他做,反而无偿卖给了自己一个大消息。 -- 第109页 他这样的人,会做亏本的买卖? 桓槊却不搭理他,只道:松奇从陈国旧址带回一个老妪,据称是姜韵乳母。陆影一听恨不得拔腿就走,但是细想之下又觉得不对:那老妪既在你手中,你又怎还会不知道陈国公主的相貌? 桓槊笑了笑:因为那老妪已经疯了。 陛下想要妾代替您执掌江山?静影将没有紧缩,怎么也不敢相信此话竟会出自宇文温之口。 他重重咳了好一阵,瞧着架势是要将五脏六腑全都咳出来,静影安静地坐在原地,等着宇文温咳完,而后她听见宇文温疯道:朕去后的两年内,你要让他深深地相信,这孩子是他的亲生子。虽然本来就是如此。 静影皱着眉,想要出声询问,宇文温扣住桌子的双角,支撑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不是想狠狠报复桓槊,命他痛不欲生吗?朕告诉你,朕一个人做不到,你一个人也做不到!唯有我们二人联合起来 若妾不肯同意呢。静影反望过去,她想知道,宇文温对非盟友会是怎样的态度。 果不其然,他冷冰冰道:那么朕会将你放进殉葬名单,即便朕会在这孩子出世前就死去。 听起来,妾是不同意也不行了。静影忽然笑了笑:那么陛下怎知妾不会反戈倒向桓大人。 宇文温听见这话似听见什么笑话一样,朗然嘲讽起来:你孜孜以求的,不就是逃开他么?你不会的,朕以性命相搏,你不会! 静影摇了摇头,失笑道:陛下猜对了,他是妾平生最恨之人。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既然他对你心有眷念,你便该利用好这眷念。他这样的人,阴谋诡计无用,唯有温柔乡,才能瓦解。 倘若你利用了桓槊让他放弃唾手可得的皇位,让他以为扶持的孩子是他的亲生孩子,然后等政局稳定你再告诉他,这其实不是他的亲生孩子,而是朕的皇儿,你猜他会有多崩溃,而这不正是你想要的么? 那么陛下想要什么呢?凡是买卖,必要以等价物来交换,宇文温不是个生意人,却是个政治家,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做生意和谈政。治总是互有相通之处。 果然宇文温笑了笑,对静影道:朕要你,永远守护大魏,不要让大魏亡在你和你儿子手上。 静影又问:若妾这胎怀得不是男孩,而是女孩,又如何? 宇文温笑得更加大声:此事最是简单,你心里早有答案。朕早就准备好与你月份相当的孕妇,只待你产下孩子那日,看看究竟是男还是女。 最后一问,陛下不在乎皇室血脉么?凡是皇室中人,都无比看中血统的纯净,可宇文温竟好似一点也不在乎。 他却笑道:你以为,这些妇人的孩子是谁的? 静影瞬间就明白了,宇文氏虽然衰微,但并非只剩下宇文温一个,他这些年暗地经营,得到了不少宇文氏的支持。 况且,谁不想自己的孩子能够成为大魏未来的皇帝。 放心,你的后路,朕已经安排好了。届时问朕留给你的暗卫便知。他笃定道。 第56章 嫉妒 和宇文温开诚布公地谈完这一次,静影放心了许多,起码不再用对着宇文温虚与委蛇了,而他自放下面具之后,在自己这儿也可以完全展露出本来面貌。 这几个月像是偷来一般,静影眼睁睁看着宇文温沉疴越来越重,直到完全起不来床,只不过,那个时候静影的身子已经极为笨重,难以挪动,甚至有宫婢预言静影这一胎怀的是双生子,否则按照寻常妇人怀孕来看,根本不可能腹大如此。 胎像稳固,娘娘大可放心。那次之后不久,静影才知道卢太医是宇文温的亲信,所以静影怀孕之后的安胎事项便交给了卢太医。 桓槊仍是一如既往地想要拿掉这孩子,但宇文温却将静影身边防得铁桶一般,不叫桓槊有任何可趁之机。 大约桓槊也没有想到,自己多年以来一直小瞧的皇帝陛下,竟然也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狠角色。 双方的战争已经进行到了白热化阶段,二人都盯着静影的肚子。 新年,宫里宫外都极为热闹,只有宇文温的摘星楼,冷冰冰的,没有一点人气,皇帝陛下大约也受够了这样的阴冷气息,所以一改往年旧俗,强撑着病体到静影宫中过年。 他近来气色好了不少,身边人都说太医妙手回春,陛下俨然有好转的迹象。 宇文温走路还是得要人扶着,他只能靠着坐轿辇才能看看这宫中的好景致,靠着双腿,只怕走不到几步路,便要晕倒在雪地里了。 今年的红梅开得甚好,他经过御花园时,看见一枝红梅越墙而来,妖娆地伸展在他眼前,于是宇文温喊停了饺辇,探出一点身子,小心翼翼地将这朵红梅折下,递到王内侍手中。 采下花的那一瞬间,宇文温笑得温和,问道:朕是不是个不惜花之人? 就算真有人这么想,嘴上也不敢这么说,宇文温听了几句马屁,便默然不语。 阿菀喜欢绿梅,不喜欢红梅,总说人之喜好如做人一般,红梅张扬放肆不是长久之态,绿梅雅致清新,且不常见。当然重点还是不常见。 -- 第110页 当年他为了哄阿菀开心,吩咐各地官员若发现绿梅则快马加鞭送来魏都。可是,阿菀死的时候,园中的绿梅也因水土不服而折损了,想来亦是感怀故人吧。 轿辇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燕华殿,静影正和宫人包饺子。 他头一回见有人在宫里肆无忌惮地包饺子,觉得好玩,便没有组织。 静影的脸上还混着面粉,看起来颇为稚嫩好笑,其实转念一想,若非陈国国灭,她今年也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小丫头,兴许还在开心地等待未婚夫来娶自己。 想到成璧,宇文温面上的笑容淡了些,摆手命令王内侍将路上摘下的红梅找个瓶子插起来,他自己则掩着袖子咳嗽了一声,静影听见响动才发觉是宇文温来了,立马率领宫中的人给他行礼。 陈章笑得尤为灿烂,虽然他遭遇了常人不能忍的痛苦,但是能够守护在公主身边已经是莫大的福分,而且如今公主能够笑得如此恣意,也多亏了宇文温,所以他心中对宇文温还是颇有好感的。 陛下怎么来了?卢太医说您刚刚好了些,不能吹风的,您定是耐不住寂寞,所以才来找臣妾的,是也不是?自怀孕之后,她倒越来越像是个小孩子了,每日里不是挑嘴,就是和他斗嘴。 你阿,御膳房做的不吃,非要搞一些弯弯绕绕的,你嫌累得慌吗?宇文温笑着摇了摇头,屋内暖和,烧了地龙,此刻静影身上衣衫单薄,见宇文温披着狐裘看起来非常臃肿,便直接将他身上的狐裘扒了下来,嘴里还振振有词:陛下忘了去年夏日发热之事了?卢太医说症结就在于您穿得太多太厚! 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也难为她还记得。 只是静影不知道的是,其实并非因为那样他才发热,而是但不知怎的,他想到也许自己离开后,她会伤心,宇文温便一直没有解释。 这世上能为他真正哭一场的人已经不多了,哪怕静影只是害怕自己心里她无人庇佑,要独自面对桓槊那头恶狼。 什么馅的饺子?他轻声问道,转头看向那些饺子,杂七杂八的,看上去形状各异,有些还需要非常仔细的辨认才能勉强认出大约是个饺子的形状。 静影不无得意道:芹菜馅的饺子!陛下没有吃过吧! 宇文温险些惊掉眉毛:谁会吃芹菜馅的饺子?他素来厌恶芹菜和大葱,重口味的菜肴从来不准许被端上桌,是以阿菀在世时常常嘲笑他,究竟是不是个魏国人,口味竟然像陈国人那样清淡。 陛下不会不敢吃芹菜吧?她大约是看出了自己的窘迫,所以得意洋洋,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外面的雪又下得大了些。 宇文温为她撩起额前的碎发,轻声道:阿菀,你看雪又大了。 王内侍在旁边摇了摇头,此病症已入膏肓,药石五灵,陛下已经在月前出现了幻觉,此刻正是把静贵妃当成了从前的沈贵妃。 静影并不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形,所以并不惊慌,她悄声问王内侍:陛下还剩多少时间? 王内侍用袖子抹去眼泪,回道:旦夕之间。也就是说,宇文温真的要死了。 他是那么地热爱自己的国家,热爱自己的子民,他想要匡扶宇文氏,想要振兴魏国之心从未熄灭,为此他可以付出一切,这样的人,为什么会不得善终呢? 静影想起哥哥,宇文温曾提及哥哥,他觉得哥哥和他是一样的/不被上天眷顾之人。 阿菀,我们去看雪好吗?宇文温牵起她的手,温柔小心地询问她的意见,虽然宇文温的身子不宜再受冻,但是静影看着宇文温希冀的目光,终还是不忍心,于是回握着他的手,道:好啊,子凉。 沈菀从不叫宇文温为陛下,而是唤他子凉,于无人之处,他们时常不顾尊卑和世间礼法,就此如尘世间最寻常的一对小夫妻般,温馨而甜蜜。 外面冷,子凉穿好衣裳。静影取过狐裘,将宇文温给裹了起来,宇文温以为静影是沈菀,意识不清间一直傻笑着点头:阿菀是世间对我最好之人。 外面的世界银装素裹,也充满了寒意,宇文温身体不佳,不过一会便又些受不住,可当静影劝他时,他又闹起了孩子脾气,非不肯随静影回屋。 我想看绿色的梅花!阿菀你就陪我去嘛!你陪我嘛!陪我嘛好不好!原来陛下闹气脾气来,比起小孩子还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在王内侍无奈的眼神下,静影只好妥协,跟着宇文温四处走走停停,美其名曰寻找绿色的梅花。 陛下,绿色的梅花早就不开了,您就是跑遍整个皇宫也看不到的!王内侍据实相告,他却捂起耳朵不肯再听,谁料自己走到一半喘着粗气再也走不动了,幸好王内侍带了轿辇,宇文温坐在轿辇之上,表情十分沮丧,抱着静影不肯撒手,问道:阿菀,我如今怎么这般不中用了?我曾说过要陪你走遍天涯海角,不知还能不能实现。他迷糊得厉害,自然不晓得自己已然是强弩之末,反而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谁不想活着呢,哪怕身如风中残烛,但好歹也有一线希望,可像宇文温这样的人,既对未来充满希望又十分绝望之人,当真是世上罕见。 -- 第111页 他们没有找到绿梅。 宇文温忘了自己曾经下令,自沈贵妃去后,宫中不允许再出现任何一株绿梅,凭什么阿菀香消玉殒,那绿梅却生机勃勃的。 走了他和沈菀小时候常常见面的长街中时,宇文温命人停下轿辇,此时天□□晚,夜幕即将降临,他拉着静影,坐在石阶上,看着逐渐昏暗的天际道:阿菀,宫里每年除夕都有焰火看,今天是除夕,想来一定会有的,你不是最爱看焰火了吗,这焰火表演可好看了! 果不其然,不过半刻钟之后,天全黑了下来,又等了半刻钟,第一朵焰火绽放在夜空之中,绚烂而美丽,静影看得有些痴,浑然没注意到宇文温靠在了自己肩头,等她反应过来时,见宇文温如易碎的瓷娃娃般精致美丽,面上没有一丝血色,她吓得险些胎动,她试探着将手指放在宇文温鼻子下面,感知到他微弱的呼吸,静影才稍稍放心。 子凉,焰火表演结束了,我让王内侍送你回宫。她轻轻摇醒宇文温,又柔声对他道。 宇文温睡得正香,不肯醒来,无意识地点了点头,静影便趁机将宇文温交到王内侍手中,由王内侍搀扶着宇文温上了轿辇,一路向摘星楼去。 阿香,我难得见陛下这样静影面上的笑意还未凝固,一转头便碰到了一个不该在这里遇见的人。 笑意冷却下来,甚至比冰碴子还冷,静影护着肚子警戒地往后退了两步,温和而不失礼数地道:许久不见,桓大人安好。妾身子不便,还望大人海涵。 是啊,许久不见。 桓槊青灰色的胡茬子让他憔悴苍老了许多,静影听说他又被派去了胶州,这次足足三个月才回到魏都。 他开口第一句便是:我每一日都见你。 大人所说,可是在梦中?她严阵以待,却不忘冷眼相加,丝毫没有想过惹恼他的后果。 桓槊却道:正是。 如此恬不知耻,他桓槊自当是第一人。 可方才桓槊所见,才真正是如至幻境。他从未在静影面上见过如方才那样欢喜的笑容,她也从未让自己像孩童一般靠在她的肩膀上,他们更是从来都没有一起静静地欣赏过焰火。 所有的一切,都被宇文温捷足先登了。 纵然对方是少年知交好友,桓槊也恨不得将他杀之而后快,于是他的目光猩红,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诫她:宇文温心中不可能放下沈菀,他只拿你当沈菀的替身罢了! 快醒醒吧,静影,你所以为的温情,不过都是假象,这个世上多的是虚情假意,为何你总是执迷不悟,不肯看透? 唯有他才是真心之人。 静影温声回他:妾身早就知道,不劳桓大人费心了。妾与陛下的孩子就快要临盆,妾怕这孩子出个什么意外,只怕妾也不能独活了。 她在用自己威胁自己。 她早知道?她竟然早就知道!竟然还愿意为他人之镜像,此时此刻,桓槊真的想走上前去,将她狠狠摇醒,质问她你素来的骄傲呢?你是这样爱惨了宇文温吗?可是宇文温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的呢? 他看着静影的肚子,越发得大了,早前已经听闻宫人暗中猜测,此胎究竟是男是女,亦或是龙凤双胎。 长街长,焰火如此绚烂,却唯有炸开的那一瞬间能将黑暗照亮。 可是光亮之下,怎能是她与旁人相依偎之景。 但闻她温声回复:值不值得,总是妾自己说了算。她俯身抚摸着大而挺的肚子,整个人都浸浴在母性的光辉之中,桓槊险些看呆了去。 他果真,嫉妒得发狂。 第57章 崩逝 今岁同往年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该是什么时候下雪便是什么时候下雪除却除夕那日下来硕大的丰厚的雪,几乎要将宫人都埋进去。 用阿香的话来说,就是天公仿若要将这一皇城的人埋葬在这儿。 埋葬一词,颇不吉利。 静影给孩子做针线活的时候戳破了手指头,指尖沁出殷红的雪珠,静影下意识嗦住,眉头却不自觉的紧锁,转头看向窗外,竟不知什么时候起下起了漫天的大雪。 阿香,阿香,怎么又下雪了。瑞雪虽好,可下午还有去太妃宫中拜见,她肚大行动不便,如此便又只能搁置了,也不知太妃会不会怪罪。 陛下今日用了多少晚膳。眨眼的功夫,竟然已经天黑,静影不禁一边感叹时光飞逝,一边加紧手中的活计,如今她的肚子对外是八个月,可是对内......她和宇文温都知道,这孩子实打实的九个月,将要临盆,若是不快些......只怕这孩子可能穿不上亲娘做的衣衫。 她的目光从大雪转到手中的针线,不知怎的,实在心慌,于是放下手中活计,以手托着肚子走到窗户边。 雪光煞白,积雪又那样深厚,乍一眼望去,恐得了雪盲之症。 她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瞬间融化在掌心,心跳得飞快,她不自在地唤得更勤了些:阿香,阿香,陈章呢? 阿香将挽起的袖子放下,搓了搓掌心才伸手去搀扶静影娘娘怎么了,可是做了什么噩梦?自孕晚期来,她不但整个人容易水肿,还总是爱做一些荒诞不羁的梦境,有一回竟梦见桓槊用长矛指着她,直直插在她小腹处,瞬间整个肚子爆裂开来,她意识不清地倒下去,眼前唯有桓槊不屑的笑。 -- 第112页 虽是梦境,却清晰地叫人难以不在意。 加之宇文温的身子日复一日的差,眼下靠他强撑着尚能苟得一丝生机,倘若宇文温不在了......这整座宫室岂非是他掌中之物...... 静影每每想到此处,总觉得不寒而栗。 难道弃城而逃的事情还要再做一次?不不,她累了懒得逃了。 娘娘忧思过重,御医说这样不好。阿香搀扶着她走到榻上坐下,贵妃的身子一日较一日的笨重,有时候一个人站起身来都吃力,若是久站,更是吃不消。 静影还是心慌,又问阿香:陛下可安好?方才询问宇文温晚膳用得怎么样,阿香正忙着安排新进的宫女活计,所以没有听到。 闻静影此言,安抚似的拍了拍静影的手,道:娘娘不必担忧,卢太医昨日已去陛下宫中请过平安脉,并没有什么事,还说陛下的身子强健了些。陛下晚膳还没传呢,娘娘这么耗着也不是回事,奴婢为娘娘传膳吧。 静影好不容易按捺住心下的不安,正要点头道:那便传膳吧。 谁料传膳的太监还没走远,便听一阵沉闷的钟声响起,静影呆坐在原地,宫里的宫人跪作一地,阿香愣愣的看着这幅异样,不由问道:这是......这是怎么了? 不过半刻钟,便有小黄门前来传:陛下驾崩了!陛下驾崩了! 伴随着这哀嚎声来的是一阵一阵沉闷无比的钟声,此起彼伏,静影抓着黄花梨木的小几,不敢相信。 怎么会呢,宇文温怎么会驾崩呢,不是数日前才好好在一起的么? 我不信。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强撑着站起身来,却未料到腿间一股暖流,她毫无意识,踉踉跄跄地一股脑往前走,阿香惊恐地看着她:娘娘您不能去。说着跪在地上死死扒住静影的腿。 静影急火攻心,就要推开阿香。 娘娘您要分娩了!去不得阿!阿香嗓音里都带了哭腔,羊水破了,每分每秒都是险关,怎会所有事情都急在一起了。 静影定在原地,愣道:宇文温,你怎么就不等等呢。你不是一直都想看到,这孩子是男是女么? 若是这钟声不假,那么她即将分娩的,将是魏国皇帝,也是宇文温最后的希望。 这孩子,一定如你所愿。她默默念着,身下的感觉越来越重,她被阿香和宫女搀扶着回到待产的房间,还好稳婆早已备下。 她躺在床上,侧脸问阿香:陛下安排好的人在吗? 阿香隐晦地点了点头:这儿都是陛下安排的亲信,不会有人将今日的事说出去。 静影看着面前的帷幔,坚定道:若这胎是女孩......便不能留。哪怕是她的亲生女儿,不该留下的也绝对不能...... 天色渐渐昏黑,原本还透着一缕昏黄,很快便只剩下永夜。 静影不知过了有多久,才听见一个嘹亮的哭声,她额前的发已经全部被汗水浸湿,她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的意识,命令接生婆子将孩子带到自己面前。 刚生出来的小孩没有沐浴过还带着腥臭味,孩子被包裹在一团红色的布包里,小老鼠一样,红通通的,脸脸也皱得不像话,静影却没有功夫去计较这些,而是迅速掀开包裹着孩子的布是个男孩。 那准备好的......阿香意有所指,眼神不由自主地往帘子后面飘去。 怀里的是桓槊的亲生子,而帘子后面的却是带了宇文氏血脉的孩子。 宇文温他到底在想什么? 静影看着孩子,面上无悲无喜。说不爱,可这孩子的确是她十月怀胎分娩下来的,说爱,他却是桓槊的孩子。 只要想到桓槊对自己所做的一切,静影便恨不得生啖其肉。 她将纤长的手指伸向孩子,正好圈住孩子的脖颈,只要稍稍用力,这孩子便死了。 她慢慢收紧力气,孩子的脸涨得发紫,此刻她脑中别无他想,唯有和这孩子同归于尽。宇文温不在了,这个世上再没人能护住她,既然如此,为什么她不能去死呢? 带着桓槊的孩子一起去死,桓槊知道后,会不会气得暴跳如雷。 直到阿香发现,她急忙拉开静影,问道:娘娘您疯了!她真的怀疑,静贵妃是不是犯了失心疯,否则怎么会想要杀了自己的亲生孩子。 而这孩子即将成为魏国的皇帝。 她在做什么?她竟然要杀掉这孩子! 静影看着自己的双手,不禁陷入了一阵又一阵的自我怀疑之中。 她看着阿香,面露痛苦,摇着阿香的肩膀问道:阿香,我怎么会变成这样?从前不敢杀无辜动物,现如今竟然要杀自己的亲子。 娘娘,您留着这孩子,来日方长。阿香这一年来在宫中也成长了不少,见得多了自然也就明白得更多了。 而她要做的最重要的事就是保护好静贵妃,有贵妃在,才有她在。 娘娘您看着奴婢,奴婢知道您害怕,您心恨谁,奴婢最是清楚,可您千万不要意气用事,您想想,他是陛下亲定的太子,谁敢质疑孩子的出生?只要有这孩子在手,您便是天命所定的皇太后,虽他手握权柄将所有人视若无物,可您蛰伏之下未必不能将其一击击杀。一字一句都在劝静影苟全性命,以待将来。 -- 第113页 呜啊孩子哭了,似乎是在抗议命运的不公,为何母亲在自己初初降生之时就要扼杀自己的生命。 静影有一瞬间的心软和愣神。 趁着这片刻的愣神,阿香赶忙抢过小皇子,将小皇子交到乳母手中,然后冷静吩咐道:今日之事,一字也不许透露出去,若有泄露,我必诛杀之。 如今陛下薨逝,后宫之中唯有贵妃独大,他们手中的孩子亦是国朝的将来,虽是孩童之身,可却有无上权力。 侍奉的乳母和宫女们纷纷低头,大气也不敢出。 良久有人惊呼道:快看!满宫室皆惊,就连阿香也忍不住有稍许懈怠,怎么会...... 满室的血腥味,静影却有了片刻的放松之感,于是忍不住昏睡过去,半梦半醒间似乎听见宇文温唤她的名字。 静影睁开眼睛,伸手要去触碰宇文温的手掌,他笑意盈盈,面色比之前好上许多,静影也有所宽慰,她笑道:有人编排陛下薨逝的谣言,妾不相信。 宇文温但笑不语,手中挥着初遇时他挥舞的那把扇子,转过身去,静影想要去追,可奈何身子有千斤重,根本动弹不得,好不容易能动弹一些了,却感觉周身满是凉意,宇文温便这么悄然消失在她眼前。 雪停了。静影看着窗外,如是道。 其实待产室内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窗,还是阿香最先听懂静影的暗示,忙跑出去,然后又跑进来道:娘娘,雪停了!雪真的停了! 然后静影挣扎着从榻上起身,双目坚定,冷厉道:将皇子抱过来。 阿香立刻催促乳母将孩子抱过来。 孩子已经被清洗了一番,现下干净多了,只是仍然不好看。 静影从乳母手中接过孩子,用额头贴了贴孩子的头,呢喃道:孩子康健得很,都是你的照顾,我和孩子去看你。 听到她说这话,可把乳母给吓坏了,连忙阻拦道:娘娘使不得啊,您现在的状况怎么能......况且小皇子这么小......只怕有所冲撞。 襁褓之中的,可是大魏的太子,未来的准皇帝。他们都被先帝嘱咐过,一定要保护好这孩子,现下贵妃要带孩子出去......这孩子这么小,万一出了什么意外...... 可是谁都拦不住静影。 她披头散发走出屋外,扑面而来的寒气使得静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孩子的睫毛上也落了一片雪霜,她却像是感受不到似的,执意往前走,阿香立马取来赤狐的皮毛严丝合缝地披在静影身上,知道劝她不动,便道:娘娘刚生产完身子若,把小皇子给奴婢抱着吧。 静影看了她一眼,把孩子交到她手中,然后快速往......那里走去。 那朝臣聚集处,那鼓乐哀鸣处。 雪停之后,天气反而更冷了,廊下的水珠子简直滴水成冰,底下乱哄哄的,五花八门的脑袋,或真情或假意,都啼哭不止,她是贵妃,又是先帝在世之时深宠厚爱的贵妃,是以一路走去并没有不长眼的敢拦她去路。 她穿堂过室,径直走向停放棺椁之地。 她看着那具梓棺,想到,原来一国之君的葬礼应是如此,倘若陈国未灭国,那么替父皇办丧之时,会否也是这样,闹哄哄的。 那么如此看来,还是不要了,太过聒噪。 她只觉得这里吵闹,宇文温虽总是言笑晏晏的,但其实还是一个怕吵闹之人,静影总觉得他想要一个人安安静静的离开,而不是这样躺在这儿给这些朝臣们哭啼叩拜。 几多真心,几多假意呢。 她缓步走到棺椁前,明黄色的锦帕覆面。她伸手掀开那锦帕,确实是宇文温,他面若温玉,正神色祥和地躺在她面前,像是睡着了一样。 明明她和宇文温并没有什么夫妻情感,更谈不上深情厚谊,可看着此刻他孤零零的,静影便觉得有些难过。 泪水漫过眼眶,她将那锦帕又盖了回去。 她走到跪拜的蒲团前跪好,缓缓道来:陛下,孩子出世了,是个男孩,如你所愿。妾谨记你的话,孩子就叫宇文泰,愿陈魏两国,永世安泰。妾,定会记得你的嘱托,将孩子好好抚育长大。她的叩首叩得极为实诚,连磕三下,脑门上乌青一片。 阿香,把孩子抱过来。 静影将孩子抱在怀中,走到群臣面前,宣告道:陛下有后,本宫今日诞下麟儿,承陛下 且慢!话还没说完便被一个极为倨傲的声音打断,宇文韶身着白衣,作为宇文氏的子侄,自然要带重孝,他额上戴白色麻,如此素净的装扮下,瞧着倒和宇文温确实是一家人。 他走出人群,走到最前面:有些话皇婶可别说早了!如今皇叔新丧,您的孩子又早产,过重的福气容易折了孩子的命。 他这是在警告。 可意想之外的却是 桓槊原本跪在正中央,闻言亦站起身来,面对宇文韶道:下邳王这是什么话,既是天命所归,怎怕福泽过重,您这是个人己见,可莫强加于旁人。 无需担忧,桓槊自会在关键时候帮你。宇文温早先便有预言,当时静影还不相信,如今看来,竟是真的了,可是桓槊又为何要帮自己呢? -- 第114页 只是眼下也顾不到这些,紧要的是这孩子名正言顺的继位。 桓大人有理。静影冷冷地看着下首,未注意到自己这话说完之后,桓槊似乎显露了一丝笑意,但紧接着,桓槊便又正色道:静贵妃为陛下崩逝的消息而伤心,导致早产,足可见静贵妃之忠心,下邳王这是想趁着陛下驾崩而欺凌皇婶吗?他疾言厉色,加之多年积威,导致宇文韶这个草包被他问了几下便连连后退,吓到哑口无言。 王公公,传陛下遗旨。宇文温自然早有准备。 王内侍恭敬地将先帝遗旨送到桓槊手中,让其宣读,桓槊冷笑道:下邳王还不跪下。 下邳王似是不敢相信,宇文温明明是仓促崩亡,怎会还留下遗旨,但被这么多朝臣盯着,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跪下去。 静影一身素衣,纵然身上披着狐裘,瞧着仍是单薄得很。 她孤零零地跪在上首,瞧着让人心疼不已,桓槊捏着圣旨的手指微微缩紧,一字一句将遗旨宣读出来。 静贵妃之子为皇太子。全篇除却一些惯用之词,最紧要的便是这句。 桓槊阖上圣旨,睥睨着宇文韶,看着他抖如筛糠又满心满眼的不甘,直觉无比鄙夷,更不屑再将目光落在他身上,冷声道:静贵妃之子为皇太子,择日登基,众臣可还有异议? 群臣皆道:臣等谨遵先帝遗旨。 既有先帝遗旨,又有桓槊这个大权臣保驾护航,宇文韶当然不敢再有异议,只能偃旗息鼓,随着群臣跪拜道:不敢。 静影抱着孩子,将整幅画面尽收眼底,心内哂然。 不过是强者为尊罢了,既无廉耻,也无贞洁。下再多的雪也救不了这里的肮脏。 她沿着红墙白瓦一步一脚印地走着,原因无他,只想趁着四下无人时得以清静,丽太妃可怜她将将生产,便主动揽下一应活计,静影便无事可做了。 雪厚到小腿肚,一脚踩下去,深深的一个脚印。 阿香见她如此自贱,心疼得不得了,忙劝道:娘娘别这样,您刚刚生产过,怎能这样...... 静影不理会她,只是不知怎的,天旋地转间,她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不算严厉的喝责:不想活了? 静影呆愣在原地,自己已被人完全抱在怀中,她挣扎不得,看着桓槊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不禁满腹的委屈,于是攥着他的领子,那领子还带着灰色的狼毛,她突如其来地埋上去,哭了他满胸的鼻涕眼泪。 桓槊的拳头微微捏紧,她第一次在自己怀中哭,竟是为了另外一个男人,这叫他怎么能不生气,可是更多却是心疼。 疼吗?桓槊等她哭完,对着她的小脸问道。 自己还只是个将将双十的小姑娘,却也要为人母了,想到宇文温生前对他所说,胸腔内那最后一丝愤慨也消弭于无,轻柔的像对待绝世的珍宝般,将她抱回宫。 从长门廊到静影的宫室要走一刻钟,可是桓槊却仿佛不知疲劳似的,一声也没吭,而静影今日消耗了太多心力,竟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好不容易到了静影宫中,迎上来的是陈章这个过往被桓槊视为眼中钉的男人,如今也只能这样不知羞耻地跟在静影身边。 终究是他赢了。 所有觊觎静影的人,都该死。他成功了,宇文温一死,天下间再没人能从他手中将静影抢走。 嘘。有人要从他手中接过静影,桓槊拒绝了,他亲自将她抱到榻上,看着静影蜷曲成一团,猫儿一般的可怜,桓槊便感觉心似乎被谁给攥了一下似的,说不出的不得意。 静影即便睡着,也还是身陷梦魇,脱离了桓槊的怀抱也便是脱离的温暖之源,静影感觉身上冷得不行,好似有人要抓着她的脚腕向下沉沦,她拼命地喊着不要不要 桓槊怜惜地看着被噩梦困得满头大汗的静影,将她紧紧抱住。 静影,有我在,不必怕了。桓槊以为静影所有的痛苦来自于宇文温的死亡。 静影这一觉睡了足足一日一夜,醒来的时候依然是晚上,桓槊早就离开了,静影的嗓子因缺水而显得有些喑哑:他呢?她环顾四周也不见那人的身影。 阿香端来水盆要替静影擦拭身体,直到静影不愿意提起那人的名字,便也随静影的称呼道:他早就走了,为怕瓜田李下,对娘娘声誉不好,当前正是多事之秋。 若朕去了,你要不顾一切的抓住桓槊,唯有他,能够将你们母子保下。耳边响起宇文温的嘱托。 静影郁结在胸,忍不住哇得一下,吐出好大一口鲜血,竟让阿香吓了一跳,忙问道:怎么吐这么多的血!奴婢去请卢太医!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能再出什么不幸之事,阿香的慌乱完全真情实感,静影却满不在乎,事已至此,她这条命倒是多余。 不过宇文温阿宇文温,你明明知道桓槊......为何又要给她留下这么难的难题呢。 她从袖袍中取出一卷小纸,是那日静影在宇文温灵前,王内侍塞给她的。 直到此刻,静影才将纸条展开,话并不多,寥寥数语,却是笔锋遒劲,颇有古风,她早知道宇文温不是温驯的绵羊,而是想要一展翅膀的雄鹰,只是可惜被病体束缚住了翅膀。 -- 第115页 静影,你见到此信时我已不在。我知你心中必然不忿,不愿委身于桓,我亦不想,可你我皆是局中人,没有选择之余地,孩儿还小,百姓甚大,桓心藏杀机,灭陈不够,妄想吞并诸国,甚至取宇文氏代之,我生平两愿,其一天下升平,二宇文氏长存,若宇文氏不在,请替我守天下太平。你我皇室中人,不该蝇营狗苟,既身在其位,便也要担其责,望你切记。 第58章 诡辩 娘娘只是惊惧交加,加之忧思过甚,并没有什么大碍,静养便是。卢太医如是道。 等到卢太医离开,静影才讽刺地笑起来:我这样的天煞孤星,走到哪里便死一地的人,克死了自己的亲哥哥,又克死了自己的夫君,我这样的人作天作地都命不该绝,可是......他们呢,为什么死的是他们。 静影想到往事,忍不住面露悲伤:我出生时,有相师批命,说我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因此我的父亲极其的厌恶于我,我的母亲整日以泪洗面,不敢见我,可是我有一个无比疼爱我的兄长......然而就连这么一个兄长最后也...... 我常常想,为什么我不能代替兄长去死。她说到这儿面上的悲戚忽然消失不见,转而是一种坚毅:可兄长死都死了,宇文温也......我能做的,只有为他们守好心中所愿,阿香你说是不是。 阿香听不太懂她所言何物,但却附和着静影道:娘娘讲的总是对的。 晚间时分,桓槊又来看她。 以前是宇文温为她阻隔着桓槊,如今宇文温不在,且有意要她依附桓槊,自然他便更自有地来往于宫禁之处。 他看着静影,不过三两日,她便消瘦了,看来宇文温的死对她打击很大,这样想着,桓槊心里涌上一股醋意,这股醋意促使他忍不住对静影粗暴了些。 灯烛下,他扑上来就着静影的嘴唇啃了上去,攻城掠地许久,直到两个人都因这难舍难分的侵略而满头大汗时,桓槊才依依不舍地放过静影的唇瓣。 他大拇指指腹摸索着静影被他咬伤的地方,问道:疼吗? 静影垂下脖子,乖顺道:疼。神情间满是落寞。 你是为宇文温在难过。这个认知让桓槊无比心塞,但他却拿静影无可奈何,前几日看着她不要命的奔走在雪地里,看见时心脏都要漏跳一,生怕她出了什么事。 她产后虚弱,怎能受这样的二次伤害? 还有那个宇文韶,真是该死,他想着别是为了孩子登基之事忧愁,于是他开口安慰道:你放心,孩子定会顺顺利利的,毕竟......一不留神险些说漏嘴,桓槊连忙止住话头。 倒是静影心思细腻,抓住桓槊话语间的不慎,神情紧张地问他:毕竟什么?你知道了什么? 桓槊本也没想瞒她,便道:毕竟那是我的亲生孩儿! 静影如遭雷劈,他怎么会知道?是谁告诉他的。 静影神经质地拽住桓槊的衣领,质问他:谁告诉你的?她探身出去,想要看清楚周围有没有人,却被桓槊拽到怀中,他将她揽在怀里,轻柔地安抚道:不会有人知道的,你放心,你放心。他连说了两个放心,好不容易才将静影给安抚妥当。 看来她这一年来,受了不少的委屈。桓槊如是想道。 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不然我们母子......死无葬身之地......她仰起头,满脸的泪水,就这样哀哀切切地看着桓槊,直要将人的心都看碎了去。 桓槊沉声承诺,一边抚摸着她后脑勺的头发,一边道:不会又任何人知道的,我保证,若是有人知道.,我就杀了他,好不好。像是安慰孩童般,一直不断地安抚静影。 静影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看着桓槊,想开口又不敢开口似的,看着他,一双眼睛扑杀扑闪的,惹人怜爱极了。 桓槊心情大好,于是询问道:什么事?只要你说,我必为你办到。要让当朝权臣如此承诺,这若是让众朝臣知道,只怕是要跌破眼睛。 静影扭捏了一会,才道:大人可看过小皇子。她目光中的期艾取悦了桓槊,她似乎是在问大人有没有看过我们的孩子? 他答道:还未曾,那日梓棺面前,你我相距甚远,只知道是个皇子。 说来也是糊涂极了,竟然这么些日子,光顾着静影,而把儿子给忘个精光了,桓槊拍了拍脑门,失笑道:瞧我,竟将这顶顶重要的事情给忘了,孩子可千万莫要怪罪。 静影扬起一抹笑:孩子还小,哪里会知道。况且大人对他恩重如山,皇儿自是感念在心的。 桓槊大手一扬,道:这说的什么话,他是我儿子,什么感念不感念的,这话就见外了。俨然一幅沉浸在喜悦之中的模样。 可不是喜悦么,他已奔而立,可这些年不是南征北战就是掌舵天下,以至于至今还孑然一身,加之桓槊厌恶男女□□,不屑和寻常女子做那事,是以到了这幅年岁,唯有静影一人能入他眼。 此前他苦心孤诣地想要静影生下他的孩子,没成想一朝得偿所愿,傻眼的倒是自己了。 快将孩子抱来我看看。桓槊冲着门外守候的阿香道。 -- 第116页 没过一会,乳母便抱着孩子进来,孩子的胎毛茂密,乳母先是将孩子抱到静影面前,她不露痕迹地移开手,对乳母道:抱给桓大人瞧一瞧,桓大人可是咱们母子的恩人,以后更是皇儿的义父,当然,在外要叫仲父。 桓槊面露不悦:为何要做义父?他显然是不高兴,明明自己才是皇子的生父,怎么还要被叫做义父?静影的意思是,此生都不叫孩子知道自己乃是他生父了? 静影解释道:大人先先莫生气,毕竟我乃是先帝遗孀,且孩子是谁的,你知我知便好,皇儿能顺利登上帝位,自然少不了大人的鼎力相助,可归根结底,名正言顺最为重要,否则外头的朝臣如何想?他们可会心甘情愿地立咱们的孩子为帝?单是瞧着宇文韶那厮,便知道宫墙外并不安稳,大人在时自然能护得住我们母子,可若是大人有什么公干去了外头,我们母子便是暴露于万众眼中,若那些朝臣生了异心,我又该如何自处,可是能义正言辞地唤人勤王救驾?所以咱们还是得低调处事。 她又道:且孩子年纪还小,自然事事都听大人的,我一介妇人能有什么见地,只不过想着日后若是孩子大了,难免被外人挑拨,这都不是最紧要的,怕是孩子知道之后,会口无遮拦,万一捅了出去,到时候便是覆水难收,所以以我愚见,暂时还是不要告知孩子。可是大人对孩子和妾身的好,自然铭感五内,不敢有片刻忘却。 这一番话简直说得桓槊哑口无言,他摇了摇头,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静影竟这般的好口才。 他自然不想为难自己的女人孩子,于是应承道:我会护佑你和孩子,也......暂时不会告知他真相,但他为我儿,迟早有一日他会知道的。 皇子不再像初生时那般皱巴巴的,能依稀看出来是浓眉大眼,皮肤也水灵,躺在桓槊怀里不住地吐泡泡,像是一条小金鱼似的,桓槊看了觉得好笑,便用手指去逗弄他。 皇子一口含住手指,像是含住,奶.嘴似的,忽然笑呵呵地看着桓槊,直叫人再狠的心肠也硬不起来。 桓槊道:瞧着他便让我想起思飞小时候。思飞便是由他一手带大的,这孩子倒同思飞小时候有些相似,都没有眉毛,爱咬手指。 血脉相亲,自然是像的。本是顺口而言,却未料到脱口而出的话竟很有道理,静影忍不住哂笑起来,不过好在是背对着桓槊,他看不见静影的脸色和目光。 乳母和阿香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这都是宇文温的心腹,静影自然也相信她们。 看着桓槊逗弄婴孩的背影,不知怎的心生出一股无力感,静影忍不住擦拭着方才触碰过桓槊的手指,却又不敢幅度太大叫桓槊发现。 明明这般厌恶,却要装作顺从,宇文温,你真是给我留了好大一个难题。 可静影坚信,如今重重都不过是一时的,终有一日,她会得偿所愿,当然也是宇文温的愿。 陛下大殓为何时?她状似无意般问,桓槊抱着婴儿的手指微微用力,孩子忍不住哭喊起来,桓槊这才回过神来,察觉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一阵懊恼,忙哄孩子:孩儿不哭,是爹爹错了。 宇文温是她名义上的先夫,她问他也是应该的。桓槊如是想着,却仍然压抑不住心内强烈的占有欲:你身子不便,就不要去了。 静影沉默了一会,泪水纷涌而下:桓大人,你是想让我落人话柄吗?陛下大殓,我是他妃子却不去主持,这如何说得过去,便是为了儿子我也不能让旁人有揣度之心。 原来是为了孩子和脸面。听了这话,桓槊心中的占有欲稍稍消退,面色也欢愉起来:可是你的身子......眼见着静影的眼泪越堆越多,看得人实在不忍,桓槊忙道:若是为了儿子,我自然什么都是允许的,不过是送他最后一程,应该的,应该的! 他将孩子交给乳母,将乳母和阿香全都轰了出去,然后自己坐在静影身边,用袖子揩去静影面上的泪痕,安慰道:御医说了女子产后不得禁风,你这般当真是不要命了。 静影顺势靠在桓槊怀中,道:为了我和大人的孩子,我便是受些苦,又有什么呢。 如此听来,她似乎全然不在意宇文温,可是......此前种种又作何解释,桓槊你这她的下巴,忽然问道:你当真一点也不在意宇文温?他可是你的先夫。他早便见识了这女人的撒谎功夫,晓得她骗人不眨眼,更是曾将自己骗得团团转,可是...... 他怎么就心甘情愿被她骗呢,好像那是一种恩赐,如此才证明,她是将自己放在心上的。 静影听见他如此问,脑子转了三个弯,她知晓若是全说的假话定然哄骗不住桓槊,唯有一半真,一半假才能叫他信以为真。 她脸上仍残有泪渍,被桓槊攥着下巴,更显得楚楚可怜,她轻声道:自也是有感情的。她坦诚道:不过我当时选择入宫也是为了逃离大人,当时将陛下试做救命稻草,可如今陛下已经逝去,我自当另寻靠山。 原来她只将自己当个靠山?不知怎的,桓槊听了这话,胸腔内竟涌上来一股怒意,将要发作之时,静影涓涓细流般的轻言抚平了心内的躁动。 -- 第117页 但听她道:我原本以为大人待我不过如玩物,如此我自然是要逃离的,我虽没读过什么书,却也知道以色事人不得长久,色衰而爱驰的道理我总是明白的,可大人那般霸道,我逃无可逃,最终一念之差选择入宫。只是后来经历了种种,亲眼见大人待我之心,从前的各种芥蒂便消弭而去了,然后更是阴差阳错之下怀了大人的孩子。可那时陛下仍在世间,为了大人的名誉和陛下的面子,我只能选择对大人冷眼相对,以此免去宫人的闲言碎语。 桓槊不错眼地看着静影,不将她的一举一动放过。 如此说来,你满心满眼,对本大人全是爱慕了?他状似无意般,问出此句。 静影猛地抬起头来,当觉得此举甚是不妥当后,又迅速泪湿了眼眶,语带泪意道:我心昭昭,日月可鉴,若是大人不信,可要我剖心自证?她义正言辞,似乎当真如此。 桓槊叹了一口气,道:你所说的,我自是信的。 --------------------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请开始你的举证 女主:这就开始瞎编 第59章 名字 娘娘,他信了? 桓槊没有在此留宿,只不过离开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一走,静影便整个人松了下来,她看着阿香从门外走进来,点了点头,然后道:备水。 阿香吃了一惊,连忙问道:他您都这样了,他也下得去手?阿香听静影说要备水,还以为桓槊对她行不轨之事了。 静影疲惫地摇了摇头:他还不至于如此禽兽。自己刚刚生产,身子的状况自然是不适合做那事的。 阿香舒了一口气,以娘娘现在的状况,自然是不能的,她还以为娘娘要备水是为了清洗 阿香这才反映过来,既然没有那事,娘娘要备水做什么? 娘娘您还不能碰水。刚刚生产完的女子不宜受风,更不宜碰水,阿香没有生过孩子,但想到接生婆的嘱托,立马便劝慰道。 静影冷冷吐出几个字来:我嫌脏。她当然嫌弃,被桓槊碰过的每个地方都污秽不堪,她斜眼扫过床榻上的幼儿,目光中露出一丝既嫌恶又怜惜的神情来。 多么可笑,明明厌恶至此,却还是不得不要为他生儿育女,苟延承欢,这当真是上天对她最大的惩罚了。 阿香将拧好的帕子递到静影手中,道:娘娘还是莫想太多,咱们人在屋檐下,如此行事也是无可奈何。总有一日,一定会熬出头的。 屋外夜色如墨,静影听着更漏之声,看着阿香。 是啊,总有熬出头的那一日,那么她就静静等待着了。 我还是不信,先帝会没有做任何安排就这么离去。这一切看似安排完美,可总透着一些诡异之处,难道宇文温真的那么相信自己可以将桓槊把弄于鼓掌之中?他难道这么笃定,桓槊十年八年都会对自己一直死心塌地? 静影摇了摇头。 不可能,宇文温一定还有别的安排。 眼下桓槊还对自己温柔小意,一是因为自己还年轻又多次忤逆,他一时新鲜所以愿意将自己捧着,其二她生下的孩子是桓槊的孩子。 可男人大多劣性不改,难保时间一久,桓槊不会厌弃了自己。 到时候他有了新人,自然不会再惦记自己这个旧人。 阿香,先帝何时被送往皇陵?听闻王内侍自请去皇陵为先帝守灵,王内侍是先帝最信任之人,自己一定要在王内侍离宫之前见他一面。 可是他不是不让您出宫么?桓槊以她身子孱弱之由,已经将她困在这儿好几日了,不过静影方才略施小计,已经哄得桓槊答应了她的请求。 桓槊已经同意我为先帝送灵。 静影站在至高的台阶之上,看着群臣身着素缟,面无波澜。 她退至廊柱之后,王内侍站在一旁,想来站了很久,他手持拂尘,似乎早已料到静影会来,先是向她行了一礼,而后道:静贵妃,老奴等了您许久。 静影面容悲戚,看着王内侍道:陛下怎么会 事到如今,她仍然不愿意相信宇文温会这般轻易地死去。 王内侍揉了揉眼睛,数日不见,他似乎更苍老了些,只听他道:生死有命,陛下早已料到今日,除夕那晚回宫,陛下便身有不豫,可是他终究能能挺到您分娩,还是先去一步。 静影听有人叙说宇文温往事,透过旁人之言,倒仿佛自己就站在他旁边似的。 王内侍并没有说太多,待他说完宇文温身故前几日的事情之后,他小心翼翼地打探着四周,见并没有,这才凑近了些,告诉静影:有一事,先帝要老奴亲自和静贵妃说。 正殿的匾额后,他留了三道旨意,依次标了次序,您若是遇到自己解决不了困局,便着人将旨意取下,先帝说可解燃眉之急,或能保住您和小皇子的性命。 三道旨意?果然!宇文温真的留有后手。 不过王内侍接下来的话打消了静影心中所想,他道:先帝要老奴嘱咐贵妃,不要提前取下圣旨,会被有心人利用。这话中的有心人不难猜测,除去桓槊,谁还能担一个有心之人的名头。 -- 第118页 王内侍继续道:先帝为您留下一个人,以此对付那人。只不过现在时日尚短看不出成效,但他是先帝看好之人,先帝临去之前已经差人送了一道旨意过去,五年之后,他便会携旨意回吵,届时贵妃便有和那人一斗之机。只是切忌心浮气躁,先帝说您一定要忍耐住 他所要嘱托便这么多。 又下去雪来,前头的礼官提醒该送灵了,静影挽留道:帝陵清苦,王内侍不若留在宫中帮助本宫,本宫不会亏待您的。静影此话乃是真情实意。 虽然宇文温对自己的好终究掺杂了些许利益和利用,但好却是实打实的。 在这个世上,除却哥哥和成璧,再没有人向宇文温那样保护自己,静影当然想投桃报李,而王内侍是宇文温生前最亲近之人,宇文温并未将他当作奴仆对待,而是像亲人。 如今宇文温既去,静影当然想好好对待王内侍。 况且,有王内侍在身边自己对付桓槊时也会更加得心应手。 王内侍却笑着摇了摇头:不必了,倒是多谢贵妃好意,只是老奴跟了先帝小半辈子,从先帝出生时,老奴便一直跟在他身边,如今他先老奴而去,老奴自然要为他好好守着沉睡之地,待百年之后,老奴还是要和他述职交差的。 他看着天空,一只鸿雁自头顶飞过,王内侍的目光便一直追随着那鸿雁,良久他轻声道:真好啊,想必先帝现在也如这鸿雁一般,已经获得自由了。皇宫内院纵有万般好处,可却也是一直久久困着他之人,如今,终于可以去看千山万水了。也可以和沈贵妃重逢了,先帝心中应当是喜悦的吧。 甚至于他离去时,嘴角都挂着微笑。 他一定找到沈贵妃了。静影亦随着他的目光,许久之后,长叹一声。 宇文温已然解脱,那么自己呢,不知还要在这高墙之中蹉跎许久,也不知这一世还有么有重见红尘之日。 贵妃万安,老奴拜别。王内侍跪下,磕了三个头,而后头也不回地跟着宇文温的棺椁前忘帝陵。 一切尘埃落定。 先帝丧葬之事全部了结之后,便是小皇子的登基大典,朝臣们倒是比静影还要着急,口口声声喊着国不可一日无君。 静影还未出月子,为了让桓槊安心,便将所有大权下放交由桓槊处理,就连小皇子的登基之事也要桓槊一手操办。 不过这几日桓槊的脸色看上去似乎不大好,静影还以为他遇到什么棘手的难题,不禁在心中哂笑,但面上仍旧装着一幅关切的神情,喂了一块奶酥在桓槊口中,一边替他掐肩,一帮娇滴滴地问道:大人可是遇见什么烦心事了,莫不是皇儿? 桓槊立马否认:不是皇儿,是思飞。 他摇了摇头,复问道:静影可记得我有一手下,就是腰间配着两柄长刀的那个,也不知他对思飞下了什么迷魂汤,竟将思飞骗走,不知藏到何处去了。 静影恍然大悟,她当然记得乐游,就是他带领手下将自己的梦打碎,也是他将陈章带回给桓槊,害得陈章变成如今这个模样,她当然至死都不会忘记。 她面露关切:那思飞妹妹如今怎么样?大人神通广大,一定能将思飞妹妹寻回来的,当初妾跑了几日,大人不是啊!妾不是有意要提起这事的,大人别生妾的气。 明明是关切之语,可换槊却听得哪哪都不是滋味,她为何这般拘谨,为何要对着自己自称妾? 他揉了揉眉心,但怕自己若是直接说出来会让静影想太多,便忍着没有说,只是揽过静影的肩膀,附和道:思飞,我自是会找到的,到时候定要狠狠惩处乐游。 静影笑道:不若剥皮抽骨?她这般笑着说出来,灯火下披散着一肩美丽而乌黑的秀发,像极了蛊惑人的仙子,桓槊情不自禁地咽了一口口水,但她的身子还未好利索他不能,也不可以伤害她 然而静影还以为自己的话让桓槊心中警铃大作,忙笑着解释道:妾不过说笑罢了,大人别当回事,妾只是想着思飞妹妹乃是大人的亲妹妹,朝野上下皆不敢怠慢,可乐游却如此不将您放在眼中,分明包藏祸心说起来他在大人身边蛰伏十余年,这份心思,已然不可小觑了。 桓槊的眼眸深邃起来,是啊,乐游在自己身边蛰伏十余年,这十余年,他是以怎样的心思潜藏在自己身边的呢? 乐游和松奇一样,都是自己从市井收来的,但因为松奇为人更加坦率正直,所以这么些年来,松奇的地位总是若有似无的比乐游高那么一点。 但乐游却帮他办了连松奇都不知道的事。 等找到乐游,我自然要好好盘问的。时候不早了,快些休息吧。谁知这话说完,便响起一阵婴孩的哭声,静影埋怨道:从不知带孩子这么累人的,大人看看,妾这些日子都累瘦了。 她昂起脸,一瞬间心脏猛得跳了一下,而她却以一幅孩子般纯稚无邪的表情看着他,而后她圈过桓槊精瘦的腰,在他胸前蹭了蹭:大人陪着妾睡好不好? 为了孩子和宇文温的帝业,还有自己的生死荣辱,她必须紧紧依靠住桓槊,绝不能,在这个时候让他生出厌弃之心。 -- 第119页 桓槊本想摸摸静影的头,却被她躲开,她一幅羞赧的表情,面颊上晕满了红色,她轻声道:好几日没洗了,脏得很,接生嬷嬷说不能碰水,阿香便一直看着我。 桓槊仍是上手摸了摸,道:你在我心中,永远是最美的。阿香做得对,就该好好看着你,否则由着你在雪地里乱跑?他提起十几日前的事,静影无言以对。 孩子哭闹得厉害,桓槊却不生气,反而走到帷幔后,将在摇篮中的皇子抱起,轻轻晃了晃,大约是感知到面前之人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小皇子立刻便不哭了,反而露出笑容,眼睛像小星星似的亮晶晶的。 桓槊立马笑开了:孩子像你,眉眼真好看。 静影舒了一口气,当然孩子像自己最好,否则她不敢想,外面那些朝臣会又会说些什么。 孩子的名字叫什么?桓槊状似无意般问道,这问题还当真是杀机暗浮,静影脑子转得飞快,强颜道:宇文温死前已经给孩子取过名字,大人也知道 她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不敢看桓槊的脸色:这是先帝遗愿,妾不好不遵从的。 其实宇文温为孩子取名这件事,除了王内侍再没有别的人知道,但静影偏不想万事顺桓槊的意愿。 嗯。他闻言之后,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便再无话了。 听起来倒是情绪稳定,静影稍稍松了一口气,也不知是自己的错觉还是桓槊真的转了性,这几日相处下来,她倒觉得桓槊变了不少 所以最后取什么名字?见静影良久不说话,桓槊又逗弄孩子逗弄得累了,便旧事重提。 静影道:宇文泰。 他听见这个名字后,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但是很快又恢复如初,嘴上一边哄着小皇子,一边应和道:宇文泰,宇文泰。孩子你听见没有,你母亲说你叫宇文泰。 心内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嫉妒和愤怒。 明明是他的孩子,他的女人,如今却要顶着旁人妻子的名分和旁人的姓氏,他桓槊强硬半生,明明可以揭竿而起将宇文家王朝覆灭个干净,但为了她的平安喜乐,却要乖乖地缩着。 往昔他从不信什么红颜美色误人终生,但自从遇到静影之后,好像每时每刻都在颠覆曾经的自己,就如同现在。 一切皆是为了她。他不忍见她再痛苦,不忍见她再形同枯槁。 换个层面来想想,眼前这个局势还不错,至少孩子女人都是他的,就算孩子姓宇文又怎么样,终究是他占了便宜。 宇文温,你打的好算盘,只是你真的确定我会吃亏吗? 第60章 打碎 新帝登基,本是普天同庆之事,奈何有人却不高兴。 宇文韶便是其中一人,他府上姬妾不少,可在这个时候都不敢陪在他身边。 他一杯一杯地饮着烈酒,每喝完一坛酒便将将酒坛子狠狠摔在地上,不多会,整个庭院中全是摔碎了的酒坛子。 他仍是不解气,骂骂咧咧道:贼老天,你无眼啊?这么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登基,是欺我宇文家无人了么? 他十岁便离家来到魏都,被人像狗一样拴在这里,宇文温在世之时他还要奉承讨好,像条哈巴狗似的捧着他,原以为宇文温膝下无子,这辈子也不会有孩子了,自己勤勤恳恳地拍着宇文温的马屁,一口一个皇叔的叫着。 然而宇文温那个痨病鬼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后便一脚将他踢开,甚至于整个魏都见着风向,纷纷疏远自己。 从前那些腆颜换来的荣光一下子不复存在了。 好不容宇文温终于熬不住死了,而他的孩子还未出生,他还以为他的好日子来了,没成想,那个该死的静贵妃哦不,过几日她就是太后了,竟然在最紧要的关头将孩子生下来,最可恶的是,这早产儿竟什么事情都没有,还真是洪福齐天啊! 二十岁的太后,真是可笑,还有那个桓槊,枉费自己费力讨好,还去捧他妹妹的臭脚,谁想到他也为色所迷,选了那个女人的儿子。 也是,孤儿寡母自然比他好控制得多。 可是为什么倒霉的总是他! 酒喝了一坛又一坛,不觉夜已深,宇文韶双颊通红,喊着奴仆拿酒来,却没想到喊来半天一个人都没出现,反而喊出来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 你你是谁?怎么出现在本王的府邸?难道是有人嫌他活着碍事,想要杀了他? 本王是下邳王,你不可放肆。他一边说一边向后退,想要找到机会逃走,可面具人似乎一眼便看出他所想,笑道:王爷不必忧心,在下来并不是为了取王爷性命,而是要为王爷解忧。 您可知,如今魏都有多少人视您为眼中钉? 宇文韶纵然喝得差点烂醉如泥,但也在这一刻清醒不少:谁?谁会视我为眼中钉。他有些不屑。 面具人戴着白色兜帽,纵然看不清面具之下的神色,但依然能听见他的哂笑:灾祸已近在眼前,王爷竟然还不晓得自己已经处在风暴中心,在心真是为王爷感到叹息。 -- 第120页 宇文韶道:你究竟在说什么? 他并非蠢笨之人,但和宇文温比起来实在是太过逊色,面具人似乎也不想兜圈子,索性直白告诉他:如今的魏都,早已是风起云涌了。静贵妃的孩子,为什么不足月就能生下来?而桓槊为何那般帮衬着静贵妃,而您在丧仪上是如何得罪静贵妃的您可还记得?纵然静贵妃不计较,可您觉得,桓槊是个不计较的人么? 若此前是醒了一大半的酒,那现在就是完全醒了。 宇文韶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看着面具人,不禁问道:您的意思是说静贵妃的孩子不是皇叔的连带着对面具人的称呼也尊敬了起来。 面具人却不正面回答:在下可没有这么说,一切还得看王爷是怎么想的。 宇文韶猛的抬起头,对啊!静贵妃的孩子.这事可不得好好做一做文章么!此前自己怎么没想到。 于是他愈发恭敬起来:多谢先生告知,不过先生为何如此好心,倒不得不叫人心生怀疑。这面具人既然敢当面和自己说这话,想来多半是有那个心思的。 如今肯聚在他身边的,除了傻子,还有一种便是贪功之人。 诚如王爷所想,在下只想搏个前程。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比财帛更动人心的,是权势,尤其是滔天的权势。 那先生又怎知,本王会有鸿鹄之志? 面具人笑了笑:丧仪之上,便可见一斑。 只是你我力量微薄,又如何起事呢?桓槊虽无兵符,但实权在握,又那样帮着静贵妃,自己哪来的空子钻呢? 不知王爷可否听过这么一句话,九层高台,始于垒土;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这话他当然听过 先生的意思是?面具人笑了笑,径自离去。 宇文韶追着面具人的背影,可奈何面具人武功高强,不过几下便翻墙而去,宇文韶又是一身冷汗,想到若是这面具人若真的要杀自己,恐怕自己此刻早就没命了 他扯着嗓子问天:本王如何寻先生? 空中传来一个声音:当你需要在下时,在下自然会现身。 宇文韶又将方才面具人给的信息细细琢磨了下,终于打定了主意。 近日来,魏都之中流言甚嚣尘上。 不过静影在深宫之中,加之桓槊有意隐瞒,所以对这些并不知晓。 今日乃是小皇子登基之日,阿香从乳母手中将小皇子抱到静影面前。 静影站在铜镜面前,看着婢女将华服加之于己身,扯过鬓边的一绺垂绦,暗红色的,看着贵气无比,静影自上而下用手捋过,将垂绦捋平。 镜中人眉眼多了几分凌厉,但仍然气势不够。 阿香,我好看吗?这大约是全天下女子都会问的问题。 阿香自然无比附和,当然在她眼中,贵妃哦不,现如今是太后娘娘了,自是这天下最好看之人。 娘娘不仅是全天下最好看之人,亦是天下最有权势的女人。 静影摸着眉毛,不禁想到,是啊,她终于一步步地爬上来,一切因缘际会,一切皆是阴差阳错,却未料倒真叫她走到今日这步。 腰间横插过来一双手,那双手十分有力气,将阿香挥退,他却放肆地把下巴搁置在尊贵的太后娘娘的肩膀上,他的手越发不规矩,静影将手拍了拍,示意他莫要胡来。 桓槊不满道:这才刚当上太后,就这样嫌弃我了? 静影无奈道:典礼快开始了,你总不想叫群臣看咱们的笑话吧,再说你我之事咱们还是低调一些,莫叫人抓住话柄。 桓槊咬住静影的耳垂,轻咬慢碾,不觉怀中人面上已染上薄怒,静影不由分说地将桓槊推开,嗔道:大人,别的日子妾都可容你胡闹,可今日是皇儿登基的大日子,你怠慢得,我可怠慢不得。 见她是真的生气了,桓槊再不敢放肆,忙赔罪道:太后娘娘说什么便是什么,微臣错了,太后娘娘要怎么罚微臣都行。 他单膝跪地,口中说着请求惩罚之语,可眼中满是侵略之意,甚至握着静影的手,用她的手打自己的脸,可静影哪里敢真的打他,所以最后竟演变成桓槊抓着静影的手轻轻摩挲着桓槊的面颊。 阿香进来时见到的便是这幅场景,她抱着小皇子,恭敬道:礼官请娘娘出去。 桓槊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静影,在走到阿香旁边时,冷冷道:下次有点眼力见。 待到仪仗离开,桓槊随之出去,阿香才舒了一口气,擦了擦额间的汗,若是今日真的叫桓槊得逞,只怕太后真的要成为朝野的笑柄了。 这样的场景,静影不是第一次见,但这样的场合,静影却是第一次亲身登临。 她抱着宇文泰,一步一步地走到最高处,然后她落座上首,底下的臣子皆应声而跪,包括桓槊,他在跪拜自己。朝臣们口喊万岁,静影有些迷失。 这样浩大磅礴的气势,这样的场景,寻常之人只怕耗费万世也难以经历一次。 -- 第121页 她自出生便是万人之上的公主,父皇虽不爱她,可是该有的她一应都有,如今,她不再是陈国公主了,却一样站在万人之巅。 真好啊。 哥哥,宇文温,你们的心愿我一定会替你们达成的。 畅想之际,忽听有人进言:妖妃!你蛊惑先帝企图混乱我魏国皇室其心可诛,我虽为微末言官,却也不愿见群臣被你玩弄于鼓掌之中! 不知是谁,竟发此狂悖言论,静影拧着眉毛,目光不自觉地看向桓槊,然后默默将目光转回。 她定了定神,安抚住宇文泰,而后缓缓道:卿此言不知从何说起? 那臣子神色倨傲,朗声道:民间已有传言,陛下不能生育,为了保住宫中位置,妖妃借腹生子说到这儿,那人将目光睨向桓槊,在场之人看见了却仿佛没见到似的,纷纷将头埋得很低。 静影笑出声来:仅凭你的揣测,便将本宫打成妖孽,难道诸位爱卿也信这疯子之言。 那人不依不挠:皇子不足月而生却康健无比,微臣已经问过诊脉的御医,寻常小儿自出生时便是三灾六病,先帝刚出生时也是羸弱无比,况且宇文家素不康健,妖妃的孩子必是外人之子无疑! 他这番推论并非毫无道理,的确,自宇文氏立朝之始,宇文家便没出过一个康健孩儿,而宇文泰大概遗传了桓槊的体质,所以体质很是康健。 来人。桓槊没有给静影反驳的机会,他走到那臣子面前,缓缓道:此人污蔑天子,按律,当判弃市。 桓槊!你这个狼子野心的狗贼!我乃是先帝亲笔题点的臣子,就算是要判我弃市也该是由大理寺审判,你无权这么对我!你这是僭越!两个金甲卫上殿来径直将人拖走,动作迅速而干净。 可还有人有异议?他目光扫视众人,如狼王巡视自己的狼群,目光之中满是慵懒而残忍,他抬起头,注视着静影,似乎是在等待夸奖的狗狗。 然而这一切落在静影的眼中,却更添了她的惶恐。 桓槊依旧是那个我行我素,不顾规矩礼仪的猛兽,但凡是他想要的,也不必费劲心思,像野狗一样扑上去随意解决便是。 这便是桓槊,一如记忆之中,那个对自己予取予夺之人一样,记忆没有混乱,这些日子的温言软语也不过是他的伪装。 静影牵了牵嘴角,底下除了桓槊再没有人敢直视上首之人。 他便是要让天下人都明知,静影是他的,谁也不能伤害她。 夜晚,宫门已经落下锁,但静影知道,桓槊并不会乖乖回府。 如今他是越来越视禁宫于无物了,非但自由往来,而且还不避讳着宫人。 静影想到这儿,不禁掰弯一根珠钗力气用得大了些,等回过神来时,桓槊正捧着她的手,将珠钗扔到一边。 她有些神思不属,更害怕桓槊一想到白日的场景,再联想到大婚之日他当众杀了一个朝臣。 这个世上,还有桓槊不敢做的事吗? 在想什么?桓槊将静影的手放到嘴边,轻轻吻了吻,然后伸手去撩她额间的发,却不料被静影躲开,他不明所以,蹙了蹙眉头:你怎么了?可是生病了? 静影摇摇头,企图将话题遮掩过去,于是问道:思飞寻回没有。 提到这个,桓槊便是一阵无奈:寻是寻回了,只是她现在日日闹着要寻死。他想了想,对静影道:不若叫思飞进宫来陪陪你,你也为我开解开解她,不知她犯什么浑。 静影想了想便答应了。 桓槊闻言将静影一把抱起:别提别人了,素了许久,大事已定,你的身子也好了,该是时候犒劳犒劳我了。 啊!随着静影的一声轻呼,整个人被丢在锦被上,桓槊脱去外袍,撑在她身上,先是吻了吻静影的眼睛,而后一路向下 事毕,香冷金猊,身边的温度也逐渐凉了下去。 静影摸着身侧的位置,看着顶层的帷帐,等待着阿香端水来伺候她梳洗。 这久旷之身竟然生出一种对他的依赖来,真是可笑。 可他是头猛兽啊,而自己却在逐渐成为猎人。 她摸着手腕上的玉镯,冷笑着将玉镯取下,这玉镯乃是桓槊昨日送给她的,自然是贵重无比。 静影取不下,索性将玉镯磕碎。 阿香惊呼:娘娘,这这东西好好的,怎么就磕碎了?您有没有伤着? 磕碎玉镯时不慎划伤了手腕,但静影却全然都不当回事。 --------------------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一直在演 男主:该配合你演出的我演视而不见 第61章 真相 第二日桓槊便将桓思飞送进宫了。 上一次见面还是一年之前,和上次相比,思飞明显憔悴了许多。 她开口便道:没成想你倒真的熬过来了,我以为我是最了解哥哥的,没想到,我还是不够了解。她们站在金鱼池旁,思飞站得很危险,静影便使了个眼色,让阿香小心注意着她,防止桓思飞想要寻死。 桓槊不是说了么,这几日思飞日日在家中寻死。 -- 第122页 桓思飞走到湖中心的小亭中,坐了下来,看了一眼静影,漫不经心地笑道:你不用紧张,我不会寻死的,至少不会在宫里寻死,哥哥说,我若是敢在宫中寻死,便杀了我的乳娘。 这倒像是桓槊能做出来的事。 静影愣了片刻,又问道:寒枝怎么没跟你一起进宫? 桓思飞看了她一眼,像看傻子似的,然后笑道:怎么你不知道么?寒枝早被哥哥杀了,因为她帮着我外逃。说到这儿,桓思飞似乎若有所思般将目光落在阿香身上。 不是人人都像你那般好运的。 我早说过,哥哥知当我是累赘,有没有金鱼食,我想喂鱼。如今她早已无旁的消遣,哥哥派人把守在她身边,日夜不分地看管着她,除了喂鱼,再也不能怎么样了。 莲心,去取来。静影吩咐旁边的宫人取鱼食来供桓思飞投喂。 桓思飞百无聊赖:你呢?你过得怎么样?她漫不经心地扫视着静影四周,入目皆是雕梁画栋,她身上穿的也是绣了金线的锦衣华服。 可是那又怎样,也不过是哥哥掌中囚雀。 她当然不稀罕。 她冷漠地将鱼食全数投到湖中,见一群群的游鱼纷拥而上,竟觉得好笑,她是这么想的,当然也是这么做的。 多可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没想到鱼也这样。为了这么一点食物,便恨不得不远千里地和同伴争食。静影,你记得你今日的日子,是我不要的。她神色倨傲,仍是从前那个骄纵的大小姐,不见半分落魄。 她昂起头,冷冷看着静影。 静影点了点:我知道。在熟人面前,自然不用装威严持重,她挥退手下,阿香以眼色示意桓思飞此人有些危险,不宜独自面对,然而静影冲她摇了摇头,示意不用担心,而后她坐在桓思飞身边,问道:思飞,我说过我欠你一份情,你告诉我,你发生了何事?为何要与乐游出逃。 桓思飞转过头来,注视着她的眼睛,良久冷笑道:我不是出逃,我是和乐游私奔。 私奔!?怎么会? 桓思飞这样的性子,就连王公贵族也看不上,更何况一个区区侍卫? 哥哥要将我嫁给左都御史家的儿子。他素来瞧不上文官,却依旧忌惮文官势力,要拿我笼络交好。她的琉璃瞳在日色下显得更加淡,不知怎的,静影想起桓说来。 他们兄妹二人一样的淡色瞳孔,大约是因为其母有些许胡人血统,所以才将他们兄妹二人生得与旁人不同,格外立体俊美。 你哥哥也是为了你好...桓槊既然将桓思飞送进宫来,便是打了让自己劝慰的主意,静影当然不好拂了他的美意。 况且,桓思飞若是能站在她这一边,将来 你信么?她重复了一遍,仍然觉得可笑:这话你信么? 哥哥从来都不是一个热血之人,更不会为了区区亲妹妹所谓的幸福,而放弃自己的什么。我以为,这些太后娘娘比我更晓得才是。 这几句话如雷声轰在耳边。 回宫之后,静影仍是忘不掉。 是啊,桓槊是怎样的人,自己昏了头了,竟然会说出这些话来。 这话连自己也不信,更遑论让桓思飞信了。 娘娘。阿香将陈章领进来,陈章从前毕竟是当侍卫的,静影不忍埋没,加上自己也地区有所需求,是以将宇文温生前的侍卫队悉数交给陈章打理,而陈章也不必像以前那样每日苟且在她宫中。 重又回到侍卫之位的陈章显而易见的意气风发。 虽然往事不可追,他要做的唯有一件事,那便是忠于公主,保护好公主和皇上。 公主,有关桓思飞的事,有消息了。陈章仰头,看着静影。 她整日呆在宫中,当然不晓得外头的事,不过有陈章做自己的眼睛,便能够少些耳聋目瞎之事。 陈章得了静影示意,娓娓道来。 那乐游竟是桓家已逝大小姐的旧日情人。只是刚说第一句话,静影便又些不解。 她问道:桓家大小姐不是桓思飞吗? 陈章道:是桓槊来桓家之前的那个大小姐,是桓槊义父,或者说是舅父,亲弟的女儿,桓家舅父没有亲生子,自小便很疼爱这个侄女,那侄女颇为刁蛮,幼时没少欺负桓氏兄妹。 后来桓槊得势,索性将桓家旧人全都杀了灭口,这样便再没有人能知晓桓槊的旧事了。 杀了?静影拧着眉头,忽然想起宇文温的那个故事。 难道,桓大小姐便是死在 将沈贵妃孩子烧没的那场大火! 如此,故事便全都串起来了! 桓家所有旧人都死在那场大火之中,可究竟是大火烧死的还是别有人为,都已经是往事了,除了行凶下令之人,再没有人知晓。 是不是静影的声音又些颤抖。 桓槊的狠毒,她所见,不过十之一二。 是。陈章回答:是他让乐游放的那把火,先帝在其中起了推波助澜之力,不过中伤沈贵妃的流言是桓槊所发,先帝信以为真,所以要杀了自己的亲生孩子,而桓槊,便借刀杀人。 -- 第123页 第62章 狂悖 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女形同枯槁,如八十老人一般行将就木,这无疑是对少女最残忍的事。 桓思飞自打被寻回来之后,整个人便像丢了魂似的,她呆在皇宫之中,如游魂如野鬼,寒枝死了,她的左膀右臂没了,爱情也丢了,所谓亲情令她胆寒生畏。 某日静影提议让禁军送其回桓府,谁料不过半刻钟,桓思飞便披头散发地跑来,跪在静影面前苦苦哀求着。 不要送我回去,求你,我会死的!不!生不如死!我再也不要回到桓府太后您知道的,我是宁愿死也不要回去的!她举起簪子便要刺向自己的脖子,还好陈章眼疾手快,将横在桓思飞脖子上的簪子打落在地,而她整个人宛如破碎的娃娃一般瘫倒在地,毫无生气。 陈章有些不忍,复转过脸去。 静影叹了一口气,走到桓思飞面前,她弯下腰,轻轻擦去桓思飞脸上的污垢,道:你留下吧。 桓思飞喜极而泣,松了一口气,叩谢道:谢娘娘恩典。 一转眼宇文泰即将四岁,宇文泰是年里生的,所以这生辰是实打实的四岁。 静影从浴桶里冒出头来每当有事烦恼时她便喜欢将自己闷在浴桶之中,待窒息到无以复加时才允许自己呼吸,这短暂的窒息感能带给她一丝清醒,正如此刻。 她从浴桶中走出来,未着寸缕,静影扯过屏风架子上的薄纱,裹在玉体上,这两年来,她养在深宫之中,形容焕发,丰腴了不少,但这丰腴却是桓槊最为喜欢的。 许是生过孩子,静影的身体脱去了稚气,一举一动都透着风韵,像是枝头最红艳的苹果,成熟得让人恨不得咬上一口。 她走到桓槊面前,试图勾引他,若是往常,桓槊定然如恶狗一样扑上来与静影云雨一番了,但是今日他却一反常态。 静影顺势揽住他的脖子,坐在了桓槊的大腿上,以吻试探着他的脾气。 待吻到桓槊心烦意乱,将要把静影压在榻上时,她却若游鱼一般,滑溜地抽身离开,笑道:若是就这么让你得逞,哀家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桓槊哑着嗓音,想要拉扯她:乖,过来。 他今年三十,正是如狼似虎的精壮年纪,哪里受得了这等撩拨,明明之前端庄得如烈女一般,怎的生了孩子之后,在榻上时竟如荡.妇一般风情万种。 他抓取过静影的莲足,拨弄着脚腕上的金铃铛,一拨一响,清脆中透着些暧昧。 静影静脚背弓起,整个人被桓槊大力地扯向他,最后更是全然落入桓槊的怀抱,她失了笑意,冷冷地看着他,叫桓槊整个人无奈又头疼。 你再不喜欢淳于氏,也不该做出那样的事桓槊好言好语对她道。 静影站起身来,身仅着一条薄纱,任凭自己的曼妙躯体全然暴露在桓槊的视线下,宫室里的烛光很暗,透着股暧昧气息。 她冷冷道:桓槊,你既要同我好,便趁早断了同别人在一起的念头,哪怕只是娶回家做个摆设,哀家都不允许。哀家虽然从前是你府上婢女,但如今皇上是我亲子,你不要脸面,哀家还要! 听她一口一个哀家,便知道她是动了真怒。 静影的脾气算不得很好,但也不是那种后宫无知妇人,她为太后两年,从来都不曾苛待过宫人,更未曾徇私,可这次她却借口宫中宴会,将他的未婚妻淳于氏召到宫中,将淳于氏羞辱了个体无完肤。 你是吃醋了?他挑了挑眉,将人拉到自己大腿上坐下,刮了刮她俊俏的鼻子。 静影皱了皱鼻子,不屑道:哀家才不会吃那个蠢妇的醋。还有你,谁管你外头有几个女人,只是哀家只是在乎自己的面子罢了,如今朝野上下都在流传你我若你娶妻,岂非告诉世人,哀家是个弃妇? 有他在,天下人哪敢乱说。 可桓槊最怕的,是她伤心。 过去的那些误解分别和差点失去,但愿此生都不要再有了。 他们这些日子已为了娶不娶淳于氏的事吵过数次,每次都是静影负起地转过身,而后让桓槊一个人独守空房。 后来静影也不转身了,直接让宫人将他撵走。 普天之下,静影绝对是第一人,毕竟,从前敢这么轻慢他的,早就去见阎王了。 但是此次静影生气,却叫桓槊心中生出一丝欢喜来。 若是她对自己不闻不问,任由自己娶妻纳妾,他才会真的不快活,静影肯这样,说明是对他动了真情了。 桓槊牵起嘴角,拉过静影的手,他发誓道:此生我只娶你为妻,可以了嘛? 静影委屈道:那淳于氏呢? 桓槊笑了笑:我送她回永城老家,再也不到魏都来,你说好不好,我的太后娘娘。他最后一句话几乎是贴在静影的耳朵旁边说的,湿濡的气息喷洒在颈间,叫静影有些发痒,他这人惯会寻找旁人的弱点,所以将静影浑身上下的敏感之处知晓来个遍。 他轻轻咬了咬静影的脖子,手上加重了力道,见静影不再反抗,面上露出欢喜的笑。 纱帐落下,勾勒出两道身影,夜色本该凉如水,却不知怎的,透着股火热味道,一宿方歇。 -- 第124页 寝殿里燃了兰香,有安神之效,静影蹙眉看着自己身上大小红痕,薄纱被桓槊扯破,诚然一块破布烂衫被丢在脚边,她赤身走下床榻,揉了揉额旁的两处穴位,仍还是头痛。 她冷冷看着桓槊,转过身去,不禁笑了起来。 川蜀李氏的崛起,这些年如异军一般,占山为王,隐隐有与桓槊分庭抗礼之势,为了兵权,桓槊选择与永城淳于氏联姻。 既然知道他的筹谋,自己又怎能轻易让他得逞。 我说了,迟早会让你下十八层地狱。 身上酸乏得厉害,静影从手镯里取出一粒红色小丸,就水吞服下去。这是卢御医开的避子药,倒的确十分有用,静影和桓槊私会近四年,都不曾有过孩子。 阿香,替哀家取一套衣衫来。 阿香取来一套玄色朝服替静影穿好,静影坐在梳妆台上等着阿香为自己梳妆,而桓槊还躺在榻上,并未醒来。 他倒真拿这儿当成自家了。 两处以屏风相隔,静影才不耐烦再看见他的脸。 只是昨夜折腾得狠了,静影困倦得狠,然而自己还要领着宇文泰上早朝,自然不能继续睡下去,至于桓槊他若不去上朝,那些大臣只会暗自庆幸吧。 母后!母后!四岁的宇文泰还说不太清楚话,莽莽撞撞地从外头跑进来,小孩子体温高,这般跑来出了一身的汗,乳母便在身后胆战心惊地追着。 宇文泰不叩门便直接闯了进来。 幸好有屏风将桓槊挡住,不然让宇文泰看见,自己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你怎么来了?静影蹙眉,对桓槊的孩子,她自然提不起多少喜爱,但可笑的是,宇文泰也是自己的孩子,所以她在面对宇文泰时十分矛盾,一边又忍不住怜惜疼爱,一边又忍不住憎恨他。 小小的宇文泰走路还不稳,踉踉跄跄地走到静影身边,他只不过才到静影小腿处,那么小的孩子,手捧着一捧雪,眼睛亮晶晶的,神秘兮兮地对静影道:母后快看,这是儿臣为您接的雪。 静影狠着心,冷冷道:泰儿,你是皇帝,要知道有所为,有所不为,这不是你一个君主该做的事。乳娘,带陛下去梳洗梳洗,一会准备上朝。 宇文泰被自己母后凶了,小孩子受了委屈,忍不住扑向乳娘寻求安慰,他倒是坚强,眼泪含在眼眶中,愣是不肯落下,撇着嘴,仿佛下一秒就会哭起来。 静影仍是狠心疾言厉色道:你是君主,怎可做如此姿态,不许哭! 可是她越是这般,宇文泰便越发委屈,哇得一声大哭出来,乳母既想安慰,又碍于太后的命令,不知该如何是好,还是阿香姑姑及时解了围,对乳母道:还不赶快将陛下带走! 乳母将宇文泰抱走之后,阿香才对静影道:娘娘,您这是何必。 静影素来宽宥,只是这些年在深宫中位高权重,越发有上位者的脾气秉性,尤其是牵扯到教训宇文泰这件事上,阿香知道静影心中所想,但这对于年幼的陛下来说,是否太过沉重了呢? 再怎么说,他始终都是娘娘的亲生孩儿,纵然其父再有不是,但,终归怪不到小皇帝身上。 泰儿又犯什么错误了,你要如此训斥他。桓槊似乎才醒来大约是被宇文泰给哭醒的,醒来便听静影主仆在讨论教子之道,泰儿亦是他的亲生孩儿,虽然是君王,但静影对一个两岁孩子的要求,着实是太高了。 他的衣衫宽松,一幅睡眼惺忪的模样,走到静影身后,揽住静影的肩膀:孩子有错,你耐心说教便是,何必这样凶他,万一叫你们母子间生了嫌隙该如何是好。 静影蹙眉道:大人是想嫌哀家教训儿子教训得不好? 桓槊扶额,这女人怎么做了母亲之后便如此不讲道理?他笑着摇了摇头,从屏风上取下他的衣裳穿戴好,亲了亲静影的额头,笑道:生气都这么美,令臣心驰神往。不与你说了,我去上朝。 你静影不愿他从未央宫出去,本来朝野上下便众说纷纭,要是被他们抓到证据,还不闹得满城风雨,那些朝臣会怎样看自己和泰儿。 然而以桓槊的性子,若是自己直接提出,他定是不肯接受的,静影便忍着没有说,直到他走出去,静影才将香唤进来,命她提前将沿途的宫人清理一遍,莫叫她们撞到桓槊。 而桓槊却并未按照静影设想,径直去了前朝,而是来到了宇文泰常在之所。 此刻这小皇帝正蹲在花圃前埋头痛哭。 桓槊差点笑出声来,这孩子,倔强劲倒是和他母后如出一辙的。 乳母要问安,桓槊摆摆手示意她退下,乳母有些不放心,但面前之人毕竟是摄政王,自己若是不听话的话,未免显得有些不知好歹 若是不放心,便站在此处。谁料摄政王倒是很好说话,乳母顿时松了一口气。 陛下为何在此哭泣?他探头过去,弯着腰,刚好和宇文泰的小脑袋处在同一层面。 他的小手肉乎乎圆滚滚的,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突然听见有人喊自己,心中突然想起母后所说身为君王,切忌让外人看到自己出丑。他立刻便抹去眼泪,抬起头来眼眶还红通通的,看起来仿佛一个小可怜。 -- 第125页 桓槊按捺着自己想揉一揉宇文泰的冲动。 这孩子并不像他。 自宇文泰出生以来,自己和他的独处次数便屈指可数,如此想来,不禁有一丝遗憾。 你是摄政王?宇文泰很聪明,一眼便认出来桓槊。 桓槊笑着答道:是,臣是摄政王,陛下竟还记得臣,臣不慎荣幸。 宇文泰立时露出骄傲的神色,道:乳母说,她见过许多的孩子,就属朕最聪慧,远超常人,可是母后说这是不寿的象征,朕听不懂,摄政王可听过?他们都说你权势滔天,博闻强识,既有军功又有文化。 也不知他是从哪听的闲话,怎的对自己的评价褒贬不一的。 桓槊失笑:你母后说的可是情深不寿,慧极必伤?想来是静影悲春伤秋时被这聪明的小皇帝记了一耳朵,但又不知道意思,也没记全,所以便记了个不伦不类的。 陛下洪福齐天,必会长命百岁。他的孩子,怎会为这些所困,他便是拼尽全力,也要让这孩子真正的君临天下。 他和静影的孩子。 每每想到这儿,桓槊的心便感觉满得是要爆出来,这是从未有过的体会,他自小亲情淡薄,父母对自己唯有心狠,唯一的妹妹视自己为不共戴天的仇人。 可是在这个世上,他不是自己一个人了。 摄政王,你在想什么?宇文泰瞪着一双无辜的鹿眼,小心翼翼地看着桓槊,摄政王直起身板来时很伟岸高大,大概一拳能打死他的程度。 便是不用旁人描绘,宇文泰都能亲身感受到此人的气势与可怕。 然而奇怪的是,明明摄政王被他们说得那样可怕,平日里在朝堂上看见时也是生人勿近地一直板着个脸,唯有目光在触及到某处时才会稍显温柔,可是不知为何,宇文泰今日在面对这传闻中可怕的摄政王时竟感觉很温暖。 他像是慈父一般呢。 父亲。宇文泰傻傻地唤了一声,桓槊却恍若雷击,他不知所措地看向宇文泰,问道:你方才喊我什么? 宇文泰被他突如其来的情绪吓了一跳,连忙埋下头,嗫嚅道:她们都说先皇早逝,所以朕生下来就没有父亲但是但是朕觉得,你像一位慈父,若摄政王是父亲,一定是位很好的父亲。 宇文泰并不知道,自己就是他的生父。 再忍一忍,桓槊如是告诉自己,宇文泰还小,他承受不了那么多的,等他再长大一些,便可以告诉他了,到时候他们一家三口便真正坐拥天下。 陛下说笑了,您的父亲只有先皇。 该上朝了。 今日的朝堂格外热闹。 川蜀之地历来险要,如今却被一无名小卒收归囊中,川蜀连年扩张,朝廷不可不防啊!说话的是以桓槊马首是瞻的宋御史。 宋御史这话说得轻松,难道您去清剿么?朝中除了摄政王,谁敢去川蜀一战?说话的是李相,话里话外全是阴阳怪气。 静影却附和了一声:李相所言极是。 桓槊听见静影自帘子后发声,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闭着眼都能想见她帘子后面的挑衅的神色。 不就是没有听她的话,私自见了泰儿么,至于这么记仇么。 宋御史气愤填膺:我朝能有今日少不了摄政王的汗马功劳,且摄政王如今的职位乃是陛下亲封,难不成太后和陛下是想过河拆桥么? 这帮文人御史,最不怕死,这宋御史乃是桓槊门生,又是这两年刚升上来的,年纪轻轻,自然一腔抱负。 当然,也不畏死。 帘子后面传来一声威严的声音,静影冷冷道:宋御史,放肆! 臣皆是为了大魏江山,天可怜见!太后若是怕人言可畏,臣有一计他并没有直接将他的计谋献上,而是看了一眼桓槊,见他一幅神游在外的模样,便壮着胆子道:摄政王为大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如此功绩,实在赫赫,为了彰显大魏对摄政王的器重,臣斗胆恳请太后下嫁,并下旨让摄政王为陛下仲父。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静影更是掀开帘子,径直走了出来,整个人脸上满是寒霜,一双美目冷冰冰地盯着桓槊。 好啊,好得很。 难怪这些日子她怎么作,桓槊都没有怪罪,原来他一早便另有打算,只是瞒着自己一个人! 可笑,她原本以为一切尽在自己掌握之中,没想到,桓槊仍然是从前那个桓槊,老谋深算,深不可测! 也是,自己真的太傻了,竟被桓槊这四年来的好言好语给麻痹住了。 这一切都不过是他的伪装罢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各怀鬼胎的二人,只有宇文泰受伤的世界达成 第63章 围城 有件事情,哀家思来想去,觉得不应该瞒着你。桓思飞在宫中住了四年,同样也被困了四年,前些日子刚过了新年,明日便是宇文泰的生辰。 思飞虽不晓得宇文泰乃是自己的亲侄儿,但她很喜欢宇文泰,所以正在宫中为宇文泰准备着生辰礼物。 -- 第126页 这木马做得真精致,泰儿一定会喜欢的。静影忽然又岔开话题道。 桓思飞并未停下手中的活计,她连看都没有看静影一眼,道:太后娘娘有话便直说,臣女愚钝,猜不出太后娘娘的用意。 静影却故意不想说似的,围着桓思飞所居的宫室兜着圈子,边逛边赞美道:思飞的手真巧,这秋千做得也好。 思飞做木马的手停滞了一下,忽然想起数年前,她坐在秋千架上,第一次看见乐游时的情景。 那时候,她怎能想见,乐游便是自己儿时钦慕的那个大哥哥,只不过,儿时的大哥哥一心一意地喜欢着大姐姐,可是大姐姐却只会欺负自己,思飞始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乐游一定要喜欢大姐姐那样恶毒的人,然而对自己从头到尾都只有利用。 他为了大姐姐可以卧薪尝胆十数年,为了大姐姐他可以义无反顾地违抗哥哥的命令,明明该不犹豫地杀掉桓家所有人,却独独留下大姐姐,尽管大姐姐恨着他,恨到人痴傻疯癫,他都始终不离不弃。 大姐姐临终前让他报复哥哥,他也照实做了,可是为什么倒霉总是她! 为什么倒霉的总是我?桓思飞的目光平静,却没有了生机,那是静影无比熟悉的眼神。 她最是熟悉不过的啊,因为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自己和思飞的眼神是一模一样的。 静影笑了笑:大小姐一定没有见过真正悲惨之人,所以才会觉得自己被心上人骗了是一件很悲惨的事。以至于四年来你都一蹶不振。 如今,哀家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她神秘地凑近桓思飞的耳边,而后道:欺骗大小姐的那个人,就要死了。 桓思飞猛得站起身来,险些将静影撞倒,她摇晃着静影的肩膀,质问道:你说什么?哥哥找到他了?他怎么会他怎么会被哥哥抓到,他不是最擅隐匿行踪的么,大姐姐被他隐藏十几年,哥哥都未曾发现的 静影却嘲讽地笑道:你和他难道真的以为是你哥哥能力不济,所以没能发现乐游藏了你大姐姐十数年嘛?其实桓槊从一开始便知道乐游的不忠,只是他想着你大姐姐只不过是个女子,并没什么威胁,所以也就随他去了。至于你哥哥纵容乐游接近你,是因为他拿你做诱饵,想看看乐游究竟想做什么。 说白了,大小姐不过是桓大人的弃子罢了。 她这话说得极为伤人,桓思飞忍不住哭起来她本是那样的坚强,可打击重重,她实在是熬不住了,她狂放地笑出声来:是啊,从一开始,我就是哥哥的弃子啊。 从出生伊始,她便是哥哥的筹码,哥哥本想杀了她,可是最终却将她留了下来,不是哥哥心软,而是因为父亲死后,他们便是唯一的亲人,哥哥不想在这世上孤孤单单的孑然一身,所以把她这个血脉相连的妹妹留在世上。 她不过是个图腾罢了!只不过是证明桓槊身有出处,不是孤家寡人罢了!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冷静下来,桓思飞立刻质问静影。 她一直知道静影痛恨哥哥,所以她不会这么好心地告诉自己所谓的真相。 静影牵起嘴角,以最阴狠的声音对她道:我是没安好心的,我要你们兄妹分崩离析,我要桓槊最终成为孤家寡人,只要桓槊不痛快,我便痛快! 桓思飞问她:你不怕我告诉哥哥? 静影却道:你不会的。 桓思飞当然不会告诉桓槊,她们两个人都恨透了桓槊。 水牢 在这暗无天日的密室中被折磨了三年之久,乐游多次都以为自己要不行了,可是每次都被大人找来的大夫救回来。 如果世上有魔鬼,那么大约也就是桓大人这个程度了。 迷迷蒙蒙中,乐游感觉有人在摸自己的脸,他以为新一轮的刑罚又要来到,于是笑着等待着接下来的酷刑,可是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他张开眼,眼前是一位熟悉的少女。 大小姐,您不该来的。乐游苦笑道。 他整个人被泡在水中,双腿已经被泡得腐烂坏死,而手臂正呈现出惨白之色,他现在只不过比死人多一口气,若是旁人见到,定会怀疑是水鬼现世了。 既然您来了,便帮我一件事吧。乐游恳求道。 每个来水牢之人,只渴望一件事,便是速死。 乐游还未开口,桓思飞便已料到他要说什么,她赶紧捂住乐游的嘴,不让他说出接下来的话。 二人对视许久,桓思飞忍不住埋在他肩头哭起来,可眼泪是咸的,不经意牵动了泡发的伤口,水中便渗出殷红的血来,桓思飞吓了一跳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她站起身,看向水下,虽看不大清,但她发现,乐游竟然只剩下了上半身的躯干,水下撑着他身子的,只不过是一块木桩! 你她捂住嘴,不忍再看。 那个意气风发,那个忍辱负重的剑客,怎么如今成了这幅模样? 大小姐,我已经不是我了。三年之间,我无数次想过去死,如今就算没有人杀我,我也命不久矣了。他边说边呕出一口血来。 -- 第127页 我自知对不起大小姐,可婉儿才是我心中所爱,我心中再容不下他人! 桓思飞冷冷道:那你又为何来招惹我。既然他放不下大姐姐,又为何对自己鞍前马后,又为何引诱自己离家出走! 难道仅仅是为了报复哥哥? 难道自己的存在只是为了哥哥! 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最恨旁人因为哥哥而对我好,当然也最恨哥哥而对我坏。我便是我,为何要替他桓槊承担他之过!就因为我是他的妹妹?我这一辈子从来不曾知道心动是什么感觉,直到你出现,可是你却是因为要报复哥哥真是可笑。 她拔下头顶的簪子,半坐在乐游边上。 既然如此,我成全你,你去死吧。明明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却将那簪子插得那么准那么深。 没有一滴血溅落。 她痴痴笑起来。 我的好哥哥,我得感谢你,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会杀人杀得如此利索呢~我的好哥哥啊我的一辈子,都因你而毁。 乐游死后,乐游便回去了桓府,桓槊为思飞选择了一户看上去很不错的人家,思飞竟然也不抗拒地嫁了。 只是蜀地势力越来越大,已经到了不得不处理的地步,为了宇文泰的帝王宝座,静影只好假意答应下嫁桓槊,并让宇文泰在众人面前称桓槊为仲父。 好在宇文泰还小,并不晓得仲父这两个字的真实含义。 总有一日 新婚之日,也不多睡一些时候。还生气呢?他亲了亲静影的脸颊,却被静影不耐烦地躲开,他便哄道:怎么了,闹什么脾气呢,昨夜不是已经同你好好道过歉了吗?他意有所指,手又滑向锦被里,看起来想要来第二轮。 静影连忙止住:早朝该迟了!哀家人都是你的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静影不满道。 谁料桓槊却在这时候翻身做主人,哑着嗓子压着静影道:太后娘娘怕是忘了,自己是怎么坐在这九五座上的了?不如让臣为您回忆一下! 他当然知道她的虚与委蛇,也知道他所谓吃醋不过都是在诓骗自己,可他甘之如饴。 她心中再恨又能怎样,她是自己的,永远都是。 桓槊,你放开哀家! 二人争执不下,所以并未注意到偷偷撞门进来的宇文泰。 宇文泰顺着声音的来源,听见母后在呼救,于是迅速地跑向屏风后面,谁料竟看见这样一幅画面母后衣衫不整地被仲父压在身下。 这便是他们说的下嫁吗? 不许欺负我母后!宇文泰年纪虽小,却很护着自己的母后,仿佛一只狼崽子似的,龇牙咧嘴地护在静影身前。 静影怕桓槊畜生不如伤了宇文泰,于是疾言厉色道:泰儿出去!母后和你仲父有事情要商量! 有什么事情要这样商量的?宇文泰不解。 好在乳母来得及时,一边向静影和摄政王赔罪,一边迅速将宇文泰抱走。 你怎么能让泰儿看见!静影指责道。 可桓槊方才的气还未消,又被静影这样指责,于是气上加气,冷笑道:怎么不能让他看见,他虽姓宇文,可你心里知道,他是谁的儿子,我想泰儿也是时候该知道,他的亲生父亲究竟是谁了。桓槊冷冷道,他当然知道静影不愿意,所以不过是拿这话吓一吓静影,好让她给自己服个软。 谁知静影是个再倔强不过的性子,竟一点也不肯服软,反而对桓槊横眉冷对的。 早朝之上,桓槊自请前往蜀地,静影允了。 阿香不解:娘娘,如今桓大人手上无调动兵权的令牌,即便他能召集百万雄师也是名不正言不顺的,您若是应允他去川蜀,这可是允诺了他兵权。 静影当然知道,她任由阿香替自己按摩颈部闭眼假寐,答道:那也要他能够活着回来。 四年磨一剑,比起宇文温,她有着强健的身体,所以她虽不及宇文温聪慧,但自信仍然能有与桓槊一斗之力。 娘娘说的是阿香把目光投向抱剑站在一旁的陈章。 桓槊怎么会想到,宇文温手下还有这么一支精兵强将呢。 三日后,桓槊动身前往蜀地,劝服蜀地李氏进京。 谁料桓槊路还未行一半,蜀地的李氏便造了反,叛军一路势如破竹,直到汴州,桓槊后知后觉,路遇两波刺杀,险些死在路上,于是半道折回,谁料留守在魏都的宇文韶也举旗造了反,而他的理由更令人啼笑皆非,他认定宇文泰并非宇文正统血脉,所以要肃清皇室。 桓槊去蜀地时并未带太多卫兵,而宇文韶趁着桓槊出城兴风作浪,早将沿途的所有城防都封锁了,魏都一下子陷入孤立无援之境。 而桓槊并不知晓魏都已经被宇文韶控制住。 好在皇城中的禁军还能抵挡一阵,宇文韶并未能直接破城而入。 宇文泰看着静影每日在一旁走来走去,知道现下情况危急,也不敢上前。 哀家竟将宇文韶这厮忘了个精光,他自先帝在时便不怀好意,这么些年,他称帝的野心始终都未消退。 -- 第128页 阿香道:他狼子野心,还特地挑了摄政王不在朝中时,恐怕并非想与摄政王为敌,只是这时候蜀地怎会也造反?如今魏都乃是孤城一座,与外界失去联系了。 静影揉着眉心,她又何偿不知道,只是现在这个处境,又该如何是好呢,总不能再给桓槊修书一封,让他回来? 可是桓槊如今生死未知,自己派去的那些杀手也不知得手了没有。 关键时刻,静影突然想起来,宇文温临终前曾留下三个锦囊,王内侍走前告知静影这三个锦囊所在之地。 静影道:去摘星楼。今日也是时候让第一个锦囊重见天日了。 宇文温去世之后,这座摘星楼便许久不曾有人来过了,如今已经满是灰尘,顶层的沈贵妃画像已经随着宇文温长眠地下。 先帝应当和沈贵妃双宿双飞了。静影如是道,走到小抽屉旁,用王内侍给她的钥匙将第一个抽屉打开,里面呈现出三张尘封已久的卷轴。 阿香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静影将卷轴取出,然后慢慢展开,待看到里面的内容时,不禁呆楞在了原地。 怎么会他怎么会 阿香也颇为震惊:皇城之内竟然还暗有密道,只怕这个秘密唯有先帝知晓,如今娘娘是唯一知晓的人。阿香拿着第二个卷轴道。 这第三张卷轴阿香正要伸手去拿,却被静影阻止:我们的困局,这两个卷轴便能解决了。 谁能料到蜀地军竟然阿香叹道。 可是如今派谁去倒成了一个问题,娘娘,婢不怕死,这些年跟着娘娘已经享受到前所未有的荣华富贵,魏都之人谁都知晓婢子是娘娘心腹,娘娘若是派婢子去,那些人定然不会质疑。 静影摸了摸阿香的脸颊,冷静道:你的心意很好,可是这件事哀家另有人选。 未央宫中,陈章单膝跪在静影面前,静静听着她的吩咐:此去切记首先要保住自己性命,至于援兵便听天由命了。 话音刚落,外头的守卫又前来报信,说是宇文韶联合了京中的何将军,此刻正在撞宫门,他们已经守了一整天,可到底人手不及对面,眼看着宫门将破,陈章焦急地看着静影道:太后娘娘!他请求娘娘和他一起走。 可是静影却摇了摇头:哀家已经做过一次懦夫,不想再做第二次,况且如今还未至死局,去将陛下带来。 你此去不知几日,唯愿泰儿是天命所归,有天神庇佑。若是便也是命。她的目光逐渐坚定,不知怎的,竟然想起了陈国城破的那一日。 这一次,只是皇城遭殃。 以前宇文温尝试着给她讲什么是生民,什么是百姓,什么是君王的责任,那时候她满心满眼的报复,所以对他的教导充耳不闻,可是如今自己身居高位,才知道,这天下百姓才是君王立身之本。 只要百姓在,君王就在。 只要她的子民安全无虞,那么她的坚守和牺牲便是值得的。 请太后和陛下暂避!禁军首领黄让如是道,他忠肝义胆,自宇文温还在时便担任禁军首领一职。 静影刚想呵斥,却被突然站起身来的黄让给吓了一跳,黄让指使手下将静影和小皇帝带到从前丽太妃的居所丽太妃因为年纪渐长,已于前年过世,而黄让便是丽太妃的娘家子侄,也正是因此,宇文温才放心让他担任禁军首领的职责。 他指示手下将静影和宇文泰带入密道,而后跪于静影面前道:太后有吩咐,臣本不该置喙,只是兹事体大,国不可一日无君,宇文韶是叛军逆党自然不可能占据皇位,天下的正统唯有陛下,臣等忠于的也是陛下,所以,臣不死,便会护着娘娘和陛下! 为主上战死,是一个将士的荣耀。他平静地说完这句话后,便奔赴战场。 若是五年前,静影一定会忍不住哭出来,可她不是,更多的是对宇文韶的憎恨,和对黄让的惋惜。 所有忠骨,总免不了此途。 如今的魏国,昔日的陈国,又是何其的相似。 母后,我们会死吗?宇文泰不知恐惧地问道。 静影将他抱在怀中,却并没有选择骗他:也许会。可是,宇文家的江山,永远不会落在宇文韶的手中。她托陈章带出去的,还有另一则消息。 第64章 野种 静影搂着宇文泰坐在黑暗中,这里狭窄而逼仄,很长一段时间除了心跳声便什么也听不到,宇文泰虽小却也知道这回和母后遇到了不一样的大事,所以根本不敢哭闹。 小小的宇文泰仰望着母亲的下巴,母后将他紧紧地抱在怀中,他甚至贪婪地想让这时光停留地再长一些。 因为母后她从来不曾这样抱过自己,刚满四岁的宇文泰常常会一个人胡思乱想,也会暗自问乳母,为什么母后总是对自己如此苛责,为什么母后总是不肯抱一抱他,难道仅仅因为他是一国之君吗? 可为什么,摄政王却对她那样和善呢。 乳母说,那是因为摄政王有所图谋,宇文泰不懂,不知道什么叫有所图谋,可是他觉得,有人问津的日子当真是温暖极了。 -- 第129页 母后,我冷。此刻他并不是什么皇帝陛下,只想好好的缩在母亲的怀中。 静影并未察觉到宇文泰的心情,她伸出手,在宇文泰的额头上摸了摸,惊道:泰儿,你怎么烧得这么重? 发烧?宇文泰皱着眉头,老气横秋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母后用她自己的额头向他贴来,贴得极近,宇文泰露出一丝得逞的笑容,朝着静影怀里又钻了钻,撒娇道:母后,真的好冷。 静影心急如焚,援军未到,宇文泰却生起了病,这可怎么是好,于是她拍着宇文泰的背安慰道:泰儿乖,睡一觉就没事了。 可是孩童发烧可大可小,最要紧的是得到及时救治,他们母子所处的环境恶劣,她又不通药理,也不知怎样帮宇文泰,只好紧紧地抱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一阵嘈杂声,像是一群人快速行过,静影贴在门壁上,不多时,眼前出现一道白光,紧接着那白光越扩越大,静影终于重见天日了,可是外面却不是她期待已久的援兵,而是宇文韶带来的叛军。 他狞笑着靠近静影:太后娘娘,别来无恙啊。 静影没有理会他,而宇文韶却独自上前,色眯眯地看着静影继续道:哟,小皇帝也在呢,来人呐,将这野种带下去,明日在众人面前处决了。至于太后娘娘么既然太后娘娘都肯下嫁外臣,想来也不是什么贞洁烈妇,不如在死前让侄儿爽快一番如何? 他试图捏着静影的下巴,却被静影冷冷地甩开,静影瞪着他,直言:你若敢伤哀家和陛下半分,便等着千刀万剐吧! 谁料宇文韶却哈哈大笑起来:不知该说太后娘娘您是蠢呢还是单纯,我便是不伤害你们,也难逃一死了!不过太后娘娘生起气来倒更显得风情万种了,不若您全心全意地做本王的侍妾,本王便说太后暴毙 却不妨被静影啐了满口。 宇文韶擦去静影唾在他面上赃污,冷笑道:将人带到猎场,今日本王便要亲自杀了这贱人。若非这贱人,天下本该是他的! 全是这贱人的过错!还有桓槊,这对狗男女,合该死在一处! 下邳王平生没有别的爱好,唯有狩猎,因此射箭的功夫乃是一流,所以倒也并非全然一无是处了。 静影被人带到靶场,面如死灰,现下落在了宇文韶的手中,恐怕是再难逃出生天了。 不知泰儿如何了。 听周围人的意思,似乎并未想直接杀了宇文泰,也是,宇文韶出兵师出无名,自然需要泰儿为他正位,所以他要泰儿为他写下传位诏书。 此前宇文韶所说的立即杀了泰儿,想来也不过是吓唬一下他们母子。 只要泰儿有一线生机便不怕只是,自己恐怕是难逃一死了。 静影身上的华服早在自己带着宇文泰藏进密室的那一日便被自己脱下了,如今她身上不过身着一袭白色中衣,脸上还满是污渍,可众人观其风采,亦为她折服。 少有人能面临生死难关而面不改色的。 太后娘娘倒真算得上是女中豪杰。 静影嘲讽地看着宇文韶,他翻身上马,被静影目光中的讽刺之意给刺痛,于是他狞笑道:今日不如玩个刺激的。说罢他命令仆从强绑住静影的双手,只有一双腿让她逃跑。 宇文韶数道:一二三,皇婶可要跑快些。他搭弓射箭,瞄准静影,本想一次便射中静影的心脏,但转念想到这样未免太过无趣,于是稍稍偏离,长箭破空,将静影的袖子钉死在地面。 身后传来宇文韶恶劣的笑声:皇婶是年纪大了吗,怎么躲不开啊,难道皇婶和皇叔一样,也是个痨病鬼?他是刻意羞辱宇文温的,目的便是想看一看静影的反应。 实际上宇文韶也是真的讨厌宇文温。 凭什么他从来都是高高在上,对自己生杀予夺的,然而自己小心奉承却始终得不到任何人的认可!然而那个女人的孩子刚出生便是太子,凭什么?凭什么这么对待他! 宇文韶越想越气,这一下更是蓄满了力气,直直朝静影射去。 若是这一箭正中心脏,只怕不死也残。 静影以为这次自己必死无疑了,她都一动不动等待死亡了,可是预想的痛感没有来,而是等倒了宇文韶坠马的画面。 我不在,你便这般狼狈?桓槊戏谑道。 静影呆楞着看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桓槊却并不直接回答她的话,而是拉着静影的手,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好在宇文韶够蠢,竟然将人带到猎场,而桓槊对猎场的地形算是无比熟悉的,他回头看了一眼被乐游射下马的宇文韶,缓步走向他。 下邳王,你真是无可救药,今日本王就杀了你!桓槊挥刀向他,尽管宇文韶左腿痛得钻心,但桓槊刀就在眼前,他此刻根本也不知痛不痛,连忙求饶道:莫杀我!他忽然想起了民间的一个传闻,不禁握紧拳头准备搏一把。 宇文泰那小子在我手里,若你们不想他死,最好乖乖收手。 泰儿在他手中?桓槊对静影施以疑惑的目光,在得到静影肯定的回答之后,他仍是不肯收剑,挑衅道:杀了你,你的虾兵蟹将只不过是一团散沙! -- 第130页 宇文韶立马道:皇叔生前便一直说我蠢,我自己当然想不出,也没胆量逼宫,只因我背后另有高人!也是他让我留着宇文泰 所以你们若是杀了我,我背后之人自不会放过宇文泰的!他在赌,赌桓槊是否真的在乎 桓槊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还算你有自知之明。 方才宇文韶为了显示自己的能力,特地让守卫守在外面,而猎场空旷,里面发生了什么根本无人知晓,谁能想到桓槊竟然能从山的那边翻过来,出其不意地救下太后呢。 桓槊拉过静影,道:咱们先走,营救泰儿的事,再从长计议。 谁知二人还没走多远,宇文韶贼心不死,冲静影背后射了一箭,他狞笑道:你们一个都别想走!桓槊你也太小看本王了! 可是这一箭却被桓槊给接下了,静影看着挡在自己身后的桓槊,惊讶的都有些说不出话来。 你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桓槊怎么会替自己挡箭呢? 宇文韶一声令下,外面的守卫便冲进来将二人团团围住。 明日便将此二窃国之贼在午市正法。 牢狱之中,静影试探着替桓槊处理他背后的血。 宇文韶那一箭射得十分重,径直将桓槊的后背贯穿,鲜血淋漓的,现在已经粘稠起来,再不处理,桓槊只怕有性命之忧。 原本让桓槊这厮死去,是静影平生最大的愿望,可此时此刻,想到桓槊毕竟是为自己挡箭才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她便又些不忍。 桓槊,不要睡!她拍了拍桓槊的面颊,企图让他清醒一些:你不能死。至少你现在不能死! 桓槊突然笑了,虽然无比虚弱,却仍然紧紧地攥住静影的手,道:你是不是怕我死了,再没人保护你们母子了。 静影摇了摇头,冷冷道:你要死,也只能死在我和泰儿手上。 你可真心狠。他躺在静影腿上,这样没有那么难受,可他却觉得心口像是有什么东西压着,痛得很。 他伸出手,手上满是血迹,本想摸一摸静影脸上的泪水,可是什么也摸不到。 她甚至不会为自己掉一滴泪。 为什么?从军十数年,几十次刀枪水火里过,都未曾觉得半点痛意,可今日却不知怎的,真的很痛。他很想问个为什么。 你一直对我虚与委蛇,接受我就这么难吗?他望向静影的眼睛,想在她眼中看到一丝不忍,可是什么都没有,甚至连一点波澜都无。 背后的伤口已经结痂,她仔细地为自己处理伤口,虽然不能拔去箭头,但仍能尽力让伤口不再变得更坏。 牢狱之中没有烛火,静影想起宇文韶说,明日便要将他们就地正法。 也许这日子,明日便算是到头了。 她累了,不想再装下去了。 她站起身来,尽管牢房中昏暗无比,她的眸中却一片清明,她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桓槊,身上的白衣染了好大的一片血渍。 她姿态高傲,目光冷厉,似乎从来不将他这个人放在眼里,更遑论是心上了。 是。从第一次见面我便害怕你。她将往事缓缓道来,你仗着自己的身份,肆意□□我,欺负我,将我踩人泥地里,你将我最重要的家人阉割送进宫中,你丝毫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甚至于这么些年来,你一直逼迫着我做不喜欢的事情,你何曾拿我当个人来看?桓槊,你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或者说,你太小瞧我了。 我有今日,全拜你所赐。 我不止一次的想要离开你,你说这是为什么?从前我为卑贱时,纵然身在下贱,可我的心从未下贱过!她拍着自己的胸脯,走到桓槊面前,眼中因为情绪激动而盈满泪水。 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你的亲妹妹桓思飞,也无比的痛恨你! 哦对了!泰儿其实不是你的亲生儿子呢!我还要多谢你照顾了他那么久,你怎么这么蠢。她披头散发,已经陷入癫狂之境,似乎要将这么些年的秘密全都一次性的抖个干净。 桓槊握紧了拳头,闭上了眼,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宇文温是什么样的人,怎会留一个非他的孩子当皇帝,那时你经常来寻我,我心中既厌恶又害怕,可是我反抗不了,你在我宫中安插了眼线,让那些婢女给我喝坐胎药,可是每次我都偷偷倒了,然后喝下太医给的避子药,所以我这么会怀上你的孩子!泰儿是正统皇室血脉,不是你这阴谋悖逆之臣的骨血!绝不是!最后两句似乎像是在说给自己听的,振振有词。 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桓槊觉得累极。 静影听到她这话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当然,你绝对想不到,我是什么人。 我与你之间,隔着血海深仇,我便是你亲率军灭掉的陈国的嫡长公主,我的真名叫姜韵。 桓槊听到这儿,双目圆睁。 难怪从第一眼见到她起,就觉得这女子气韵高华,绝非常人,难怪她傲骨嶙峋,从不肯俯身屈就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早有注定。 -- 第131页 万般无奈,唯剩苦笑。 他看着疯癫的她,抚摸着她的脸颊,目光温柔,道:若是他日重见天日,我退守江州,离你远远的。 他日?他们都不会再有他日了。 静影并未理会他的话。 第二日天亮后过了几个时辰,便有差人押解着他们去菜市口。 桓槊和静影都是一幅神神在在的模样,二人不知在想些什么,宇文韶指着底下的两人,掐着宇文泰的脖子,狞笑着对他道:你母后当真是不知廉耻,身为皇家媳妇竟然还敢勾搭外臣,若是你父皇泉下有知,只怕要气醒过来。只不过小崽子,没想到你还真是我皇叔的种。可惜了。可惜不管宇文泰究竟是谁的孩子,他都得背负野种的名声死去。 -------------------- 作者有话要说: 宇文泰就是男主的孩子。但是女主骗男主说他不是. 第65章 远走 正当千钧一发之际,有人从城楼之上射下一支箭来,刽子手应声倒地,那人振臂一呼,数以万计的兵甲涌入都城,将宇文韶的人马团团围住。 那人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缓缓而来,待走得近了,静影才看清。 她失声唤道:成璧他终于回来了。 四年前酒楼一别,她便再无成璧的音讯了,然而那日在摘星楼中拆先皇留下的锦囊,却发现原来早在四年之前,成璧便带着宇文温的旨意前往蜀地趁机收复。 原来,朝臣们在朝堂之上一直喋喋不休争议的,便是成璧。 一别经年,没有想到再见会是这样的场景,当真是人生际遇,风云变幻,不可估测。 他还是如当年那般光风霁月,哪怕身着铠甲,也能瞧见他玄衣之下磊落的胸膛,和桓槊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他翻身下马,□□指着楼顶的宇文韶,冷冷道:放了陛下,饶你不死。 宇文韶见自己的部下被杀得片甲不留,自然吓得魂不附体,可他知道纵然此刻求饶也是无济于事,倒还不如博上一把,于是扯过宇文泰,道:你当我傻,若是此刻放了这小崽子,我焉有命活? 母后,救我!宇文泰被宇文韶单手拎着吊在半空中,只要宇文韶稍有失手,宇文泰便会从城楼之上摔下,那么这宇文温的唯一血脉便也就此死去,大魏江山便会后继无人。 蜀王,不可啊!朝堂上的老臣这下子又都冒了出来,一个个劝成璧不可鲁莽行事。 李相看着成璧,也暗自摇了摇头。 若是连皇帝都死了,那么这大魏必然风起云涌,四分五裂。 而藏在暗处的桓槊,不为外人所注意,看向宇文韶身后松奇就等候在那里。 他使了个眼色,松奇立马越过栏杆,从背后击中宇文韶,导致宇文韶立马瘫软在地动弹不得,而松奇立马眼疾手快的翻越至栏杆外,一手紧紧握着栏杆,一手将宇文泰夹在腋下。 啊!静影被吓得险些晕过去。 纵然她再不喜欢宇文泰,可终归是亲生孩子,怎能不为其担忧。 幸不辱命。松奇将宇文泰夹好,又翻了回来,至此,宇文泰才算是真正安全了,而静影也放下了心,她转头看向桓槊方才所在的地方,已经没有人了。 她早该猜到了,以桓槊之能,怎会不留后手。 而成璧亦接到消息,他急忙过来呈报:探子来报,说是距京城十里外有一不明军队,但此刻似乎已经撤去了。 静影下意识地便想要寻找桓槊无诏无兵权进京乃是重罪,哪怕他是为了保护自己和孩子。 她深吸了一口气:回宫再说。 若是几年前,静影怎么也想不到,昔年身体孱弱的成璧如今竟能练得一身好武艺,而成璧面対静影的询问时,似乎想起了很久之前,于是道:我有今日,一是得谢谢你,二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笑了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得多亏了他。若非他仗势霸道,也不会让他下定决心收服蜀地。 那年在船下,他冒犯了桓槊,可桓槊竟当他是只微不足道的蚂蚁,觉得自己不必费那个心力去捏死一只蚂蚁,这才将他放过。 他便是要让所有人知道,即便是一只力量微薄的蚂蚁,也照样能够撼动参天大树。 娘娘打算怎么处置桓槊?他无诏进京已是重罪,况且他悖逆狂妄,连着数日都不曾来上朝。成璧煽风点火。 静影抚摸着额头,不知该如何决定。 她自然知道桓槊为何数日都不来上朝。 那支箭几乎深入肺腑,若非桓槊命硬,只怕此刻早已是死人了。 我始终欠他一命。静影犹疑不决:这是我欠他的,我不想恩将仇报,此事 成璧劝道:可是太后已经全然忘了桓槊加诸在娘娘身上的痛苦了吗?他目光灼灼,看着静影,想要她做出一个正确的决定。 可是,什么是正确的决定呢? 我自然不会忘,我定是要报复他的她如是道。 可成璧却仿佛看陌生人一般,狐疑道:莫非太后対桓槊产生眷恋之情,不肯再追究往事? -- 第132页 她怎么可以! 静影矢口否认:不,这是两码事 成璧乘胜追击:那么此刻便是报复桓槊最好的机会,我听旁人说,他现在几乎心如死灰,太后就快要成功了 以桓槊现在的状况,我们杀不了他的况且要一个人死是最简单的,经过牢狱的袒露心迹,眼见着桓槊面上露出那样的神情,静影第一次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快感,她体悟到,有时候不是非要一个人死才算是报复。 那便遂了他的心愿,将他贬去江州吧。静影目光坚定下来,成璧说的対,此刻不是心软的时候。 一切,不过是刚刚开始。 成璧试图拉起静影的手,却不妨被静影躲开,他一边苦笑,一边跪下宣誓:我之一生,只为你。这是他最真心的宣言,亦是,対她的保证。 桓府 桓大人这伤得静养,外人不许松奇话还没说完便看见自家大人捂着胸口从屋内走出来,松奇立马上前搀扶,却被桓槊拂开。 桓槊面色惨白,露出笑意:既然太后有旨,臣,不敢不从。 成璧走到桓槊面前,一个盎然挺立,气宇轩昂,一个心有余而力不足,面若垂死之人。成璧缓缓露出笑意,却并不是那种居高临下的,而是温润如玉的,并未瞧出丝毫的不屑,即便他如今乃是当朝新贵,陛下和太后器重之人。 原来静影喜欢的,是这样的人。 其实他又何尝不向往做翩翩风采,满腹诗书的君子,可惜,他生来就没有那个命,只能做一个刀里来火里去的泥腿子。 只怕在静影的眼中,自己便是这样的泥腿子,粗鄙不堪,薄情寡幸,登不得大雅之堂。 自那日在牢狱之中二人将脸皮撕破,哪怕自己这伤是为她受的,她也仍然狠心至此,连探望都不愿意探望上一眼,只言片语也不曾托人带来。 直到方才,才撂下唯一的一句,竟是让他收拾东西滚。 太后娘娘说您是个有自知之明之人,念在您舍身救主,便不与您追究擅自带兵入京之责了,只是,您可在京城留不下去了。成璧他还是那么会说,他们文官总是满口仁义道德,而武将却总是一言不合就以命相搏。 他看向屋后,忽然笑了。真好,终究只剩下他一个孤家寡人了。 桓槊跪向东方,磕了三个头,执手行礼道:遥祝太后一切安好,臣听命便是。 既然她不希望自己留在魏都,那么便走吧,桓槊想,终归是自己欠了她的,他本不是这样一个甘心委曲求全之人,可是谁叫他只输给她一个人呢。 完 -------------------- 作者有话要说: 至此虽然是结局,但是又不是结局。并不是说结局会到此结束,而是后面的故事要大虐特虐了,怕有些读者接受不来,所以如果不能接受一些比较疯批剧情的,就不要入了。 第66章 番外一 十年后 时光匆匆,一晃便是十年。 十年前宇文韶叛乱,险些将小皇帝摔下城楼,之后被松奇擒住,为了警诫天下,成璧以太后的名义发下一道旨意,将宇文韶以谋反罪判处极刑,在秋后推至午门凌迟,魏都百姓皆可来观刑。 这十年中发生了许多的事,朝堂的大权从桓槊流向成璧,而这位曾经的李相公子终于摘掉其父的光环,成功的让世人记住自己的名字。 宇文韶叛乱一案中,成璧居功至伟。八年后李相致士,成璧当仁不让地成为魏国新任宰相。 而宇文泰却一日比一日暴虐。 静影有意为宇文泰娶妻,可他心思古怪,每每笑盈盈地说着一切都随母后心意,可是一旦静影确定了人选,定亲之后,女方便会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失去进宫的资格,有一个甚至直接死在定亲当日。 静影怀疑此事与宇文泰有关,但多年来他们母子关系紧张,帝王权力不及太后,因此导致宇文泰更加暴虐,总是动不动便责罚手下人。 而由于幼时差点被人摔下楼,所以只要稍不顺意便会胸闷气短,喘息不停。 太后,陛下来请安了。阿香到了年纪便被静影放出宫去,晃眼也有好几年了,现在伺候的这个叫瑜琬,是黄让的女儿。 当年黄让为救静影母子殉职而死,他的妻女年幼,静影便将瑜琬接进了宫,放在身边教养,再给黄让的妻子赐下珍宝黄金,准许她再嫁,令她无后顾之忧。 瑜琬比宇文泰还大两岁,接到身边时已经六岁了,很是懂事,知道自己的父亲是殉职后,也不哭哭闹,坚强得令人心疼。 瑜琬,成相今日没来么?许是年轻时吃了不少的苦,所以上了年纪之后便总是这痛那痛的,加之这些年为了帮宇文温守好大魏江山更是费心费力,所以常常觉得头疼。 成相没来,左都御史倒一直在殿外等候着。瑜琬小心地收走茶具,不敢打扰静影休息,一边问道:太后娘娘是见还是不见?左都御史早已不是当初那人,现在的这位左都御史出自名门,师承嵩山儒学,师傅乃是不世出的高人,加之左都御史本人刚正不阿,朝野上下都对其人赞不绝口。 -- 第133页 然而静影却偏偏不喜欢此人。 只因为这少年人精力十足,实在磨人,每日神采奕奕地向自己弹劾各地官员,只要稍有不慎便会遭他弹劾,就连静影本人都没逃过。 这若是换做宇文韶那样的人,不知这左都御史死了几次了都。 太后娘娘脾气好,可是左都御史一再顶撞您,要奴婢说,干脆撤了他的职!一旁的丫头小红忿忿道,似乎是在替静影鸣不平。 瑜琬察觉到静影神色有些不虞,出声道:朝堂之事也是你能置喙的?做你的事去! 静影笑了笑,对瑜琬道:何必这样疾言厉色。 瑜琬正色道:奴婢既身为太后宫中女官,自然有义务替太后管束宫中婢女。 你啊,这刚正不阿的样子同你父亲简直一模一样。静影调侃道,复又唤瑜琬:去将陛下叫进来吧。 提起陛下,瑜琬的眉头轻轻颤了颤,但好在太后闭着眼睛小憩,并未瞧出她的异样来。 瑜琬掀起帘子,低垂着眉目,恭声对宇文泰道:太后请陛下进去。 宇文泰嘴角扬起一抹笑,不错眼地盯着瑜琬,目光里满是挑衅或者亦可说是欲望,他从不掩饰自己对瑜琬的欲望。 宇文泰今年十四岁,已经有了大人的模样,可整日里仍旧没个正形,叫静影好不放心。 他掀起帘子进来时,静影恰好睁开双眼,猛一看还以为是桓槊,可是桓槊在江城呢,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儿呢? 她笑着摇了摇头,怪自己老眼昏花,竟然将儿子错认成桓槊。 平心而论,宇文泰生得并不像父亲,而是像极了自己,那眉眼倒和哥哥有些相似,人都说外甥肖舅,这说法在宇文泰身上倒有些应验。 可纵然宇文泰长相和桓槊没有一点关系,可这脾气秉性却是像极了他的作风,无法无天,唯我独尊。 毛毛躁躁的,什么时候能改一改你的性子。静影张口便是呵斥。 而宇文泰却依旧置若罔闻母后这些年的教诲他早就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左不过那些说辞,教导他要好好的成为一个君王,一个仁君。 儿臣知道了,若无事,儿臣便告退了。宇文泰其实并不想来太后宫中请安,都怪左都御史那个傻帽,迂腐顽固,若是自己不肯固守礼制,他便要天天黏在自己身边,自己实在是被他烦得不行了,这才来母后宫里点个卯。 退下吧。静影知道说了他也不听,索性懒得理他,训完话后便让他离开,瑜琬道:奴婢去送送陛下。 静影摆了摆手示意准许。 瑜琬跟在宇文泰身后,不远不近,正好一臂距离。 本来好好的走着,可谁料宇文泰突然使了坏心眼,停了下来,瑜琬便这样直直撞在宇文泰背上,瑜琬立刻便要跪下来请罪,可宇文泰却大手一挥,拦住了瑜琬下跪的姿势,然后在她手背上摩挲着。 瑜琬吓得要逃,可手却被宇文泰紧紧攥住,她从小跟在太后身边,外人敬她还来不及,怎会行此狂悖之举,是以瑜琬被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宇文泰却坏心眼的凑到她耳边,呼吸喷洒在她耳畔,但闻宇文泰轻声道:瑜琬姐姐怎么这么不小心,不过朕怎么会怪罪瑜琬姐姐呢? 陛下陛下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瑜琬有些不敢置信。 她和陛下幼时亲近,虽说这些年他们各自长大,太后也时常教导自己年岁大了,要懂得同皇帝保持适当距离,所以她一直恪守规矩,严以律己,可是幼时那个会给自己擦眼泪的宇文泰阿弟怎么变成了这般模样。 宇文泰却全然不当回事,笑道:瑜琬阿姐说笑了,朕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只是你大概从来没有了解过朕罢了。 该说的话说完,宇文泰便也放开了瑜琬。 明明年岁比自己还要大两岁,也在这深宫中呆了许久,怎么至今还是一幅蠢模样。 在宇文泰眼中,如瑜琬这般克己复礼,严守规矩之人,就是天下最蠢笨之人,每每和她这样的人在一起,宇文泰隔着帘子都能闻见一股学究的味。 可是谁让她这么得母后欢心呢。 母后待她要好过待自己千倍万倍他定然是不能让她独自快活的。 瑜琬看着宇文泰的背影,不知怎的,竟生出一股勇气,道:下个月是太后娘娘的寿辰,陛下陛下可不要忘了。 宇文泰稍稍驻足,可紧接着便是冷笑:朕怎么会忘呢。 静影召见了左都御史。 这位左都御史年仅十八,生得一幅好皮囊,颇有当年成璧的风采,堪称是魏国最风流的名士,整个魏都,无数闺阁少女都芳心暗许,每日站在绣楼之上,只为了等裴郎骑马路过。 静影想到这儿不禁笑了起来。 下首的裴愿还在滔滔不绝。 而静影脑海中却满是裴愿身着绯色官府,骑马路过乌衣巷,被绣楼上看俊俏郎君的小女娘砸晕了的场景,掷果盈车,看杀卫玠,古来便有之,看来不光女子生得过于俊俏是一种负累,就连男子也是呢。 -- 第134页 见太后娘娘一言不发的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裴愿不禁有些羞赧,面上爬上一抹绯色,他轻轻咳嗽一声,将身处意淫之中的太后唤回到现实来。 静影眨了眨眼,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不紧不慢地问道:讲到何人了? 裴愿知道太后方才一定没有认真听自己讲话,不免有些气恼,他自诩傲骨,当然容不得这样的轻贱,于是冷冰冰道:臣正说到太后下月的寿辰,各地诸王都要进京拜寿,太后还要大肆操办,未免过于劳民伤财。 静影也不气恼,反而大度地附和:爱卿说得对,继续说。 裴愿愣在原地,怎么也没想到堂堂太后竟然如此的如此的无赖,仿佛市井流氓一般,讲不通道理。 他任职日子甚浅,只依稀听得旁人对太后的评价,说太后空有美貌而无心计,全靠成相一手扶持,太后和陛下才有今日。 裴愿以前也是不信的。 如此偌大一个帝国,一个毫无城府的妇人如何能够掌舵。 可是今日倒是由不得他不信了?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美人靠上的人旁人说天颜不可直视,每每不论是在朝堂之上还是二人私下奏报时,裴愿都恪守礼仪,从不敢僭越冒犯,可今日他偏不想守这个礼! 珠帘之后静静躺着一个美人。 那真是一个无与伦比的美人,比往日见过的所有美人都要惊心动魄些,她有着嫣红的唇,细长的眉,挺翘的鼻,压根不像一个生过孩子的妇人,倒像是美艳的少女。 裴御史,裴御史!瑜琬小声提醒,裴之才回过神来,而后垂下头去,不知何时耳朵已被染红。 而静影浅浅笑出声来,似在嘲弄他的失神。 裴愿暗自懊恼,不觉一只玉手伸到面前来,那只青葱玉手的手腕上套着一只透着蓝绿光的镯子,显得雍容华贵,单只一只手便能叫他心跳加速。 而太后却缓缓伸出手,伸到他的下巴处,用食指和拇指捏着他的下巴,命他抬头。 裴愿本是跪着的,一仰脖子,便见太后对他笑道:裴卿,当真是年轻。 直到出了宫门,裴愿都还是懵的,他不知太后为何要对他做那样的动作,也不知太后为何要对他说那样的话。 他啪啪左右开弓打了自己两巴掌,告诫自己道:莫要胡思乱想,那可是太后!是啊,太后是谁,亿万人之上,普天之下最为尊贵的存在,怎么会看上自己? 傍晚成相入宫,宇文泰游戏人生不理朝政,是以这朝中大事统统要静影来拿主意,而成璧也不愧当年的誓言,一直静静守候在静影母子身边。 前年自皇陵传来消息,说是王内侍随先帝去了,也是成璧亲自告知她的。 下午的事,成璧自然不知。 他只管自己分内之事,而静影也容不得他插手宫内事务,只是成璧对宇文泰实在是不满意,十次有八次进宫都是为了告宇文泰的状。 当然宇文泰和成璧属于两相生厌,尤其宇文泰,静影恐怕宇文泰恨不得一找到机会就要置成璧于死地。 太后,陛下真是越来越过分了!成璧甩着袖子,不满道。 他已年望四十,却仍旧孑然一身,容貌依据俊美,只是蓄上了胡须,显得有些沧桑。 静影蹙眉问道:泰儿他又做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