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回同人]总有咒术师想骗我结婚》 第1页 [BG同人] 《(咒回同人)总有咒术师想骗我结婚》作者:沉雾【完结】 文案: 作为掌控世间诅咒的堕落神明,为了跳槽去干吃皇粮的福神,黑磨桑落付出了很多努力。 她先给自己这间小破神社整了两个神使,一个叫宿傩,一个姓五条。 虽然都很屑,但好在一个特别能打,一个巨会赚钱,把神社经营得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可黑磨桑落很快就凉了。 因为前者要杀她,后者要封印她。 好在堕落神明的本源来自人类的负面情绪,命够硬,黑磨桑落把自己从土里刨出来之后,决定痛定思痛,吸取教训,重新发展事业新一春。 然而,她很快发现了一个问题:她那两个王八蛋神使的命,也够硬。 黑磨桑落:累了,毁灭吧,在线等咒灵集团百万年薪offer。 内容标签: 综漫 少年漫 咒回 搜索关键字:主角:黑磨桑落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五条和宿傩的巅峰对决 立意:靠山山会倒,靠水水会流,靠别人快进到前途无亮。 第1卷 第1章 【001】 这样的传说在人类与妖怪中流传已久。 有一位居住在永远被黑雾缭绕的枯山中、名讳为黑磨的堕落神明,只要你准备好合适的祭品,虔诚地呼唤那位大人的名字三次,他便会应召而来,满足你的愿望。 任何愿望。 有堕入爱河,试图变成人类与眷侣共度此生的妖怪;也有起于微末,渴望金钱财富的平民获得了其妙的力量,最终割地称王。 那座终年不见天日的深山,也因此被冠以堕落神明的名讳,成为不可轻易提及的禁忌。 但最近,心中怀着隐秘期待的人类与妖怪发现,这个流传已久的秘密忽然失灵了。不管是虔诚的呼唤,还是精心准备的祭品,都不再引来堕落神明的眷顾 他们不知是遗憾还是窃喜,抑或恼怒地说:黑磨大人消失了! 仅一墙之隔。 祸津神挥刀甩去刃上残存的污秽,脚下毫不客气地碾碎咒灵还怒目的脑袋,一边释放神器,一边漫不经心地想。 还不是因为这些人类,都许些什么给主公下毒、杀了丈夫的情人、让谁谁谁不得好死之类的愿望,又自以为是地准备了活人祭品。 她才不可能理会。 毕竟,现在黑磨山的神明大人的目标,是从掌控世间诅咒的堕落神明,转职为接收正面信仰之力的福神啊。 像在说着梦话一样。 绯音,你先回去。不要跟着我,下次父亲有任务的时候,我会去找你的。 简洁地下达了命令后,他步下不停,便作势要离开这里。 头戴天冠的少女却伸手攥住祸津神的衣袖,漆黑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如一面冰冷的镜子,将所有纳入眼底。 你要去哪里,夜斗。不和我一起回家吗?最近你开始斩杀任务外的咒灵了。为什么?这没有意义。 碍眼而已。 夜斗并不擅长说谎。 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坚硬姿态,拂去了绯音揪着他衣角的手,冷淡中暗含警告。 我杀点咒灵也没有关系吧?只要父亲大人的任务完成了就行。别管我,绯音。 单方面结束了这场对话,夜斗走得头也不回。 绯音沉默凝视着他远去的背影,直至再看不见,才低眼看向自己写满了赤红名字的手臂也是她成为被诸神轻蔑的野良的证据。 我不管你,夜斗。她轻声说,那就让父亲大人来管你吧。 *** *** 巧的是,并不只有夜斗撞见有人抱怨黑磨大人消失了。 事实上,这已经是黑磨桑落今天第两百八十七次听到这句话了。 硬了,拳头硬了,如果不是现实条件不允许,她一定立刻跑下黑磨山,亲自出现在这两百八十七个愚蠢的人类面前,然后挨个一条一条地批判回去。 也不看看自己许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愿望? 什么给主公下毒好取而代之啊,什么杀了丈夫养在外面的情妇啊,还有更过分的,连死法都有新奇而详细的规定,像是苛刻到尸体拧麻花要拧多少圈都不忘涵盖在愿望内容里。 这就算了,准备的报酬还是清一色活人祭品,上至纯洁少女、童贞少男,下至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婴孩,身强力壮的年轻武士也不是没有过。 简直是在力求全方位满足一个食谱有大问题的老色批。 你们这些家伙到底把神明当做什么了啊?! 堕落神明也不是这个堕落法啊! 虽然越想越气,但黑磨桑落毕竟也不是什么魔鬼。她只是撸起袖子,不辞辛苦地将这二百八十七人的名字一一罗列出来,准备单方面开除信徒籍。 这边堪堪停笔,那边黏在书桌一角的白色毛球便及时滚了过来。 尖尖的三角耳朵从雪一样的柔软毛发中弹起,再是印有红色咒印的脑袋,湿漉漉的紫色竖瞳看起来更是可怜可爱。 爪子按在墨迹还微微潮湿的纸张一角,这只毛绒小狐狸动作相当熟练地,开始了漫长的诅咒流程。 -- 第2页 不至于要死要活,大概就像是去旅店借宿正好没房间、排队的前一位买光了自己心爱的食物、横穿森林赶路时被松果砸个正着之类的小意外而已。 来自这一代堕落神明友善而和平的信徒开除临别赠礼。 可黑磨桑落的心情并没有因此好转。 这段时间不分昼夜在耳边轰炸的、充斥着诅咒的信徒心声,让她难以入眠,已经好几天没有睡个好觉了。 疲惫让人想摸鱼,神也不能例外。 丢下努力工作的小狐狸,黑磨桑落蹑手蹑脚地推开门,溜到庭院正中还未开花的巨大樱木下。 黑磨大人,当神明可比做人类难多了。你当初难道不觉得那些人很吵吗? 仿佛彻底枯死的樱木被风拂过,干瘪的枝丫沙沙地颤着,或许便是作答。 下定决心要好好偷懒,黑磨桑落将自己团成一团,蜷缩着靠在树根处,竟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梦境是不受控制的记忆贮存之地,而她被珍藏的每一块碎片,都与那位黑磨山真正的主人、初代堕落神明有关。 比如黑磨大人笨拙的哄小孩方式。 依稀只是很普通的一日下山采购,当时桑落很普通地听到了长舌小妖怪对黑磨山的闲言碎语,然后很普通地生气了。 像小孩一样抱膝蜷缩在枯树下的年轻男人听到声音,侧头看向她,海浪般长至脚踝的卷发铺了一地,快融进那身黑紫色的华服里。 这次下山,不开心吗? 他敏锐地察觉出不对劲,比夜色更浓稠的眼睛颤了颤,脸上却露出了无措的表情。 认真思考了片刻后,青年拔下自己的一根头发,灵巧的手指随便七绕八绕一下,再合掌拢住,携着入骨忧郁的眉眼生疏地弯起一些,试图哄小孩。 桑落上次说的秋千,我做出来了。 当掌心打开,放在外面能横扫一个国家的超级咒灵就此诞生。 它和它的前辈不同,生了七个脑袋,四对手麻花似的交缠着垂下来,在大概是座位的地方打上结,此时正卖力地挥动,试图证明自己是个很努力的秋千。 但它和它的前辈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 丑。 特别丑。 能吓哭大部分人类的丑。 桑落默默挪开视线。 就算很不甘心,但她还是不得不承认,黑磨山的名声之所以这么糟糕,不是没有原因的黑磨大人的式神放出去,哪个不以为是死神来收人了啊?! 瞧瞧人家丰月神和不月神的小弟,不管长得怎么样,知道以防万一,先拿斗笠和面罩把自己包得密不透风,然后靠优秀的服务态度取胜。 再看看毗沙门天大人的神器,各个面容清秀、知书达理就不说了,还清一色的人形,拉出去转一圈,好家伙,吸粉能力极强。 而他们黑磨山,明明黑磨大人长得这么让人直接嗨老公,为什么捏式神的时候就能让那句含在嘴里的老公闪了舌头呢? 可恶,果然致富第一步,先从黑磨大人的审美开始拯救吗! 桑落忍气吞声,充满了成年人式疲惫地拍了拍她的新小弟。 今天开始,你就叫二百五了,是咱们黑磨山第二百五十个成员。家里黑磨大人第一,我第二,风铃第三。你归风铃管风铃,带你二百五弟弟去背家训。 风铃草是漂亮的紫色。 黑磨大人为桑落捏出小狐狸时,桑落正捏着从山下买来的种子,一门心思研究怎么种风铃草,于是风铃这个名字被两个取名废一致通过。 是的,黑磨大人也是个彻头彻尾的取名废。 比如当年他给人类献于他的祭品小女孩取名桑落的原因,是他脚边有一坛名为桑落的酒。 但是现在,再也没有酒被称为桑落了。唯一的桑落在黑磨山,是堕落神明的桑落。 这就是黑磨大人同一个人类的另一个交易内容了。 由紫色竖瞳而得名的毛球闻言,甩了甩尾巴,从桑落肩头跳下来的同时,那冰冷无机质的眼睛,立刻让新生咒灵乖乖停下动作,听话跟了上去。 即便有着被严格要求的美貌,但隐藏在风铃毛茸茸的外表下,是由黑磨大人亲自创造的、灌输满神明咒力的咒灵式神。 毕竟,堕落神明创造出来的东西,永远只会充斥着被人类恐惧的要素。 但桑落觉得,都有风铃这个成功案例了,他们黑磨山的平均颜值还是可以努力抢救一下的! 提着下山采购的篮子,她挪到黑磨大人身边,是刚刚好离他的衣角还有一线的距离,打算以风铃为例,循循善诱,拯救黑磨大人的审美。 事实上,风铃严格来说,是别人家的孩子。 字面意思。 大概是黑磨山常年凄风苦雨还下雪的,没有任何植物和动物能够在这里存活,为了不饿死,桑落不得不下山采购食物和必备用具。 当然,用的是黑磨大人堆成山的财宝作为经费。 可惜那些珊瑚啊、珍珠啊、绫罗绸缎什么的不能吃,不然可能桑落至今都不用下山,听那些长舌妖怪和颜狗人类的以讹传讹,气都气饱了。 -- 第3页 当时桑落还只有十二三岁,黑磨大人不放心让她一个人下山,便给她捏了个咒灵式神,一路护送她。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黑磨大人的咒灵式神。 然后她爽快地原地晕死过去。 虽然明明心里清楚,严格来说,黑磨大人才是黑磨山最厉害的存在,但是!咒灵太丑了!真的太丑了!丑到可怕。 对不起,她终究还是一个有着颜狗本能的人类。 即便后面看多了,审美被暴打到麻木,桑落已经能坦然接受这个画风,但黑磨大人不知道为什么,反而和这个问题杠上了。 他百战百败,越挫越勇,在黑磨山的辣眼睛要素骤增到一个数量后,桑落决定给黑磨大人送通关密码。 我喜欢好看的式神。好看就是嗯看到了就会心情变好! 桑落还在思考,传闻中哪个大名家里的美姬或者公主最好看,让黑磨大人直接去抄答案,就瞧见对方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抬手捏了个她出来。 桑落:虽然很感动,但使唤自己有点恐怖。 考虑到使唤黑磨大人二号实在太罪恶,她想了想:我上次下山的时候听说,和恶罗王起名的那个叫巴卫的狐妖,是个大美人。 黑磨大人陷入沉思。 黑磨大人眼睛一亮。 黑磨大人出、出门了?! 很快,回家后的黑磨大人捏出了风铃。 桑落一开始还有些奇怪,怎么说好的大美人变成了一只可爱小狐狸,但毕竟风铃可谓是黑磨山颜值顺数第三的担当,也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 直到她下山听八卦时,得知狐妖巴卫被不知名大佬打了一顿,很惨,化出幼年期本体的那种惨,但好像受伤期间拐到了一个人类妻子,不知道是亏是赚。 桑落决定饱含着对人妖爱情故事的祝福,选择性失忆。 回到正题。 为了让人民群众知道黑磨大人的好,澄清黑磨山的恶名是关键。 深知人类的三观是跟着五官走的,桑落寻思着再上哪里搜罗些大美人做参考,却被打断了思绪。 没关系的。桑落不要感到烦恼。 风被驱动着轻轻抚摸了桑落的发顶,黑磨大人微笑着回应。 我不会治愈伤口,不能赐予人类好运和丰收。恐惧、愤怒、仇恨作为自这些咒力诞生的神,没有其他神明那样的信徒才是正常的。 他是一切负面情绪的集合体,无穷无尽的诅咒之力源自于世间所有阴暗。 他甚至不爱出门,常年窝在黑磨山也是因为,每当他出现在一个地方,那里就会被最浓郁的咒力侵蚀。 树木枯死,动物垂危,水源乌黑,土地不再拥有孕育作物的能力。 黑磨山的堕落神明将自己囚禁在此,却又害怕寂寞,渴望着能和人建立联系。一次次回应人类的召请,再一次次被畏惧着祈求离去。 桑落不是第一个被献上来的活人祭品,但她是留在黑磨山时间最长的一个。 心软的神明总会在祭品哭着恳求时放他们离去。 或者 黑磨大人不由出神。 但下一秒,桑落忽然撒娇似的往他这边扑来。他下意识要避开,又硬生生停住,伸手接住对方。 神明低垂着眉眼,伸手拂去少女面上溢散出来的明灭咒力。 这是恐惧,是愤怒,是嫉妒,是仇恨是人类无法接纳之物,会侵蚀这个脆弱种族的生命。 也是堕落神明的本质。 桑落。 轻轻呼唤陷入沉睡之人的名字,他知道,即便这些年多么小心翼翼地和桑落保持距离,但分别的时候终是来到。 如果,不希望黑磨山的桑落死去的话。 于是等桑落醒来的时候,与美丽到模糊了性别的丰月神相比,更夺走她注意力的是窗外灿烂的阳光。 黑磨山是从来没有晴天的。 或者说,有黑磨大人存在的地方,光明与洁净都会避让。 她不在黑磨山。 在丰月神开口之前,桑落又充满了成年人式疲惫地叹了口气,明明是个十五六岁、如枝头花朵一般的少女,却总是透露出一股操心社畜的迷之气息。 这次也辛苦您了,丰月神大人。实在不好意思,黑磨大人总是很任性地麻烦您,我会认真劝诫他的风铃送我回黑磨山就好,您请务必好好休息。 小狐狸掩耳盗铃般用尾巴遮住眼睛,假装自己和旁边那个巨大、超级巨大的包裹都不存在。 丰月神温暖的掌心摸了摸桑落的发顶,没有反驳,只是温柔地同她说:会很辛苦的。 即便有擅长治愈的神明相助,也无法拯救留在注定孤寂的堕落神明身边的鲜活生命。用更通俗一点的话来说就是,永远救不了自己找死的人类。 拽过风铃毛茸茸的大尾巴,桑落叹了口气。 没办法啊,她说,要是我也离开的话,黑磨大人就真的彻彻底底一个人啊,对不起,我是说一个神。 那得多可怜啊。 黑磨大人说不定会寂寞到偷偷趴在树下面掉眼泪的。 -- 第4页 说到这里,人类少女怀揣着自己的小心思,谨慎地抛出一根引线。 那个,为了表达感谢,如果有机会的话,也欢迎丰月神大人和不月神大人来黑磨山做客!风铃已经很懂事了,不管是做饭还是待客,绝对会让二位满意的。 还有剩下那二百五十个小弟,基本都教得差不多了,以后有风铃管着带着,只要能把外貌再整个容,不求多艳冠群芳,至少弄个人形出来,应该都能送出去为黑磨大人的名声添砖增瓦。 从毗沙门天大人透露,只要有正面的信仰之力,恶神也能晋升为福神后,桑落就为黑磨山未来走上事业巅峰而操碎了心。 哪怕这个未来里没有她也无所谓。 丰月神最后还是亲自将桑落送回了黑磨山的边界。 在分别前,慈悲的神明摘下了帽檐的紫藤花,弯腰将其别在了桑落的发间。 它会帮助你的。但是桑落,当花枯萎的时候就该道别了。 他拍了拍人类少女纤弱的肩,轻轻将她推向她的归处。 既然是你所希望的回去吧,回到你的神明身边。 作为那位神明唯一的、心爱的信徒。 可惜作为当事神本神,黑磨大人并没有这样的通情达理,甚至如瞧见流氓的冰清玉洁大小姐,惊慌地一退几十米,伸手就想用风将桑落送出去。 还好风铃顶住了压力,死死咬住她的衣服不松口,没让神明得逞。 风铃是真的很听话。 奖励地摸摸变大风铃的尖耳朵,桑落突然开口。 当初黑磨大人把风铃送给我的时候说,风铃很听话。明明是黑磨大人亲自创造出来的咒灵,但却可以为了我,忤逆父亲的意志 这并不是第一次。 早在很多年前,桑落由风铃陪着下山的时候,她问风铃,如果她想离开黑磨山怎么办?永远不回来的那种。 小狐狸立刻背起她就往与黑磨山相悖的方向跑,头都不回。 不过没跑几秒,她又揪着它的耳朵,让它快点回村子,不然就赶不上集市了。 神明早已将离开的权利,交给了他唯一的信徒。 当初我没有走,现在也不会。 桑落看着黑磨大人的眼睛,很轻地,带着点委屈地同他说。 这里是我的家。黑磨大人,您不能不让我回家。 于是桑落取得了这次的胜利。 一如既往。 遗憾的是,就像桑落无法在一片死寂的黑磨山种活任何一种植物,堕落神明这些年精心呵护的花朵一般的少女,也以终于迎来结局。 丰月神赠予桑落的花,枯萎了。 已经让黑磨大人研究出如何成功给咒灵整容的桑落,就懒洋洋地趴在树下,一一过目整容后咒灵在外宣传的结果。 因为人类变得怕冷,风铃膨胀了自己,把她圈在自己的大尾巴里,做一个没有感情的供暖机器。 感觉到无法抵挡的睡意,桑落很困地点着头,眼皮难以撑开。 别睡,桑落。别睡。 黑磨大人的声音变得很近。 桑落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微凉的怀抱里,无法分辨具体成分但足够迷离惑人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想,原来黑磨大人的拥抱是这个感觉。 可惜这也是他们最后一个拥抱了。 虽然有可能会给黑磨大人造成心灵阴影,但是对不起,她果然还是想在家里沉眠,而不是被赶出家门,做孤零零的没有家的野鬼而且,不想被忘记。 唉,没办法,颜狗和自私都是人类的本能啊,黑磨大人。 请原谅她吧。 反正不原谅她也不会知道了。 桑落放松地任由自己的灵魂陷落至黄泉坡口。 却被人强硬地拦下! 更准确来说,是神明才对。 神说:桑落,不可以死。 这时候桑落才惊慌失措起来。 这套路她熟啊!山下好几个虐恋情深的人类,都是说了这种话,诅咒了濒死的重要之人,然后对方就变成了咒灵了! 咒灵无法尝出人类和咒灵以外的味道,不用睡觉,不会疲惫,说是活着,而且会因为咒力而性情大变。 其实从人类的角度来说,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她明明和黑磨大人说过,她绝对、绝对不要变成咒灵的! 但垂死的人类并没有反抗神明的力量,连异议都无法提出。 哪怕她已经看不见了,黑磨大人还是伸手盖住了桑落的眼睛。 咒力与黄泉产生的引力在拉锯,他安静地凝视着他唯一的信徒,冰凉的吻落在眉心。 堕落神明只拥有诅咒的权能,却试图赐下祝福。 不会把桑落变成咒灵的。虽然以后可能会有点辛苦,但我想,桑落一直都很了不起,一定会做得比我好,让黑磨山变成人类也会喜欢的地方。 本来还可以忍耐的,可现在已经变得讨厌寂寞了。对不起,就当我想看看桑落和人类都喜欢的阳光吧。 桑落,早安。 为什么会说早安呢? 明明黑磨山不曾升起过旭日。 -- 第5页 失去束缚的桑落下意识睁开眼睛。 当神格转移,太阳第一次拥抱这片终年被咒力笼罩的大地,旧神消融在最是明媚的三月春光之下,永远死寂的枯树突然焕发出奇妙的生命力,在刹那间绽开了炫目的樱海。 而黑磨山也迎来了新的神明。 其名,桑落。 被什么温暖的东西拥住,梦境破裂,黑磨桑落下意识睁开眼睛,正对上铺天盖地、毫不吝啬的灿烂阳光,以及那双漂亮的紫色竖瞳。 有一种冷,叫风铃觉得你冷。 早安,风铃。黑磨山今天也是晴天呀。真好。 她眯起眼睛,惬意地脱口而出,眼底恍惚中倒映出一个穿着黑紫色华服、有着海浪般长发的身影。 是微笑的模样。 于是黑磨桑落也笑了起来。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开工也是该稍微准备一下了。夜斗说他今天会回来一趟的。 第1卷 第2章 【002】 甩开绯音,夜斗转身上了黑磨山,如时赴约而至。 堕落神明的神位交替后,黑磨山不再被黑压压一片的咒力所笼罩,也开始有了同外界一样的四季变化。 此时正值夏日,阳光如碎金,毫不吝啬地挥洒下来,将一切都染上一层暖色。尤其是林中草叶被照得愈发青翠欲滴、鲜亮夺目,叫风一吹,所奏的曲调也让人神清气爽。 谁能想到,这会是曾经的那个被诅咒的黑磨山呢? 好像心情也随之恢复宁静,夜斗放慢了步伐,一路晃晃悠悠地走,径直向山顶那棵巨大的枯木前进。 越往上,能听见的动物所发出的声响就越少,直至彻底消失。 少年祸津神掐指一算,这条凭生物本能所划的警戒线,竟又比上次来时高了些许。 动物的求生本能,会令它们下意识远离危险。而咒灵聚集之地,当然位列其中。 他不耐烦地咂了咂舌。 仗着身手灵活,夜斗借助树木进行连续弹跳,三两下跃至枯木旁的一棵小树上,脚背勾住树枝,整个人倒挂着垂下,正对上给枯木浇水之人的眼睛。 他皱起眉:你家小弟又跑了几个? 放下舀水的木瓢,黑磨桑落极为含蓄地比划了个三。 夜斗惊得眉毛都快飞进鬓角里,声音骤然拔高:又跑了三个?! 是还剩三个。黑磨桑落诚恳道,好消息是,里面没算我和风铃。 祸津神真是恨铁不成钢。 怎么会有这么废物的神! 他们两个真的是同一个种族吗? 夜斗沉默片刻,面无表情抽地出腰间太刀,将其对准了旁边举着木桶、瑟瑟发抖的秋千型咒灵,阴恻恻地开口。 反正早晚都要跑,干脆趁它们跑路前先杀了还更省事一点。 壮士刀下留咒灵 黑磨桑落立刻抱住祸津神的胳膊,用眼神示意风铃赶紧带着它的二百五弟弟跑路,等它们跑远了,才小心翼翼地转抱为扶,赔着笑岔开话题。 这次也辛苦您了!夜斗大人,已经准备了上好的贡品,原料都是由黑磨山优秀种田人的二百五亲自耕种浇灌,我精心烹制而成,请您务必笑纳。 暗示:杀了就不能快乐干饭了。 夜斗勉为其难收刀入鞘,跟着黑磨桑落去享用他的报酬。 夜斗遇见黑磨桑落,是半年前的事情。 黑磨山的异状,但凡没有眼瞎耳聋的神明和妖怪,基本上都多多少少知道一些。 但前有将黑磨山整个罩下的强大结界,后有七福神中的最强女武神、毗沙门天的警告,在未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之前,无人能窥探其中的真相。 只是知道,堕落神明似乎迭代了,如今坐拥黑磨山的神明,不再是之前那位破坏力强到让出云国也头疼的黑磨。 不过前代和现代的堕落神明都有一个共同的优点,那就是宅。 在大多数观望者看来,只要他们永远不轻易离开黑磨山,不影响到己方的利益,那堕落神明到底是谁,也根本无关紧要。 所以夜斗并未对此怀有多大的好奇心。 直到他回应了一个愿望。 作为恶名昭著的祸津神,夜斗和黑磨的召请方式差不多,只不过他的业务范围比较窄,专注于杀人,具体细分有杀一个人和杀很多人。 可当夜斗顺着祈愿的力量应召前来,他发现,他人在黑磨山,正在被另一位神参拜。 而那位孱弱如人类、神之气息极为微薄的新任堕落神明,被一群辣眼睛的咒灵簇拥着,一齐发出了哇!真的出现了!的惊叹。 但是他的排场没有黑磨大人的大。有咒灵犹犹豫豫地说,而且他好小哦,一顿都不够吃的。他能打吗? 夜斗:? 下一秒,祸津神直接脚踩那个咒灵的灵核,双手拢袖,弯下腰来,和善地冲它分析:杀你绰绰有余。 -- 第6页 然后旁边的堕落神明和其他咒灵就一顿小海豹鼓掌,此起彼伏的我可以、好厉害,吹捧得他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碾下去。 原本的杀意都被空气中不适时宜的快活气息给冲得一干二净,夜斗默默收回脚,盘腿跌坐在许下愿望的堕落神明前,公式化地走流程。 那么,你要杀谁?事先说好,宰神的报酬可不是一般的高。 然后对方直接恭敬地递来了一本册子,他随手一翻,上面全是咒灵,名字都是编号,配了详细的情报资料,而且 这些不都是黑磨山所属的咒灵吗? 夜斗反问。 闻言,那位名为黑磨桑落年轻的堕落神明屈起指节,挠了挠脸颊,犹豫片刻后,还是苦恼地笑着为他解惑。 黑磨山上的咒灵的确都是由黑磨大人亲自创造,隶属于黑磨山,理应听命于堕落神明的式神没错。 但神位的迭代出了不该有的意外。 黑磨桑落,是以人身授神权的特例。 与天生神明不同,对于黑磨大人来说是无穷无尽力量源泉的咒力,对于人类的血肉之躯,则是足以夺取性命的伤害。 即便靠神明这一身份跨越了生死,但黑磨桑落的身体,同时经受着源源不断的咒力侵蚀,以及神力的修补治愈。 如此两相抵消,如今她体内的咒力和神力维持在一个微妙的平衡点,导致她不能轻易驱动力量,属于堕落神明的威压也被降低到微乎其微的地步。 好消息是,黑磨桑落不会像黑磨大人那样,所到之处都被溢出的诅咒破坏,黑磨山也能有四季轮换、阴晴变化。 坏消息则是,除非做好被诅咒反噬的心理准备,一般状态下的她,就是一个物理脆皮但命硬的普通人类。 如果不是堕落神明天生对诅咒免疫,无法被术式所伤,可能丰月神会强制驱赶黑磨山的咒灵,不允许它们靠近黑磨桑落。 可这样一来,不能用力量进行绝对压制的黑磨桑落,在逐渐开阔眼界、愈发了解外面世界精彩的咒灵眼中,就成了空壳和阻碍。 谁不想吃香喝辣,痛快享受这个能凭力量获得一切的乱世呢? 负责下山宣传黑磨山、吸引信徒的咒灵不再回来,黑磨山上的咒灵也越来越少,只剩下最近诞生的几个编号靠后的咒灵(比如二百五弟弟)和铁打的风铃。 和那些无主的咒灵不同,风铃自诞生的那一刻,便是独属于黑磨桑落一人的式神,是黑磨大人送与她的礼物。 黑磨桑落倒并不为小弟跑路而生气。 她照旧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每天培训小弟干家务、做农活,缺东西了就拿黑磨大人留下的财物去山下采购,一点点琢磨着如何改造她的小破神社。 毕竟对于想要事业走上巅峰的新生神社来说,门面可是很重要的! 如今可谓是翻天覆地、焕然一新的黑磨山,便是黑磨桑落的劳动成果。 但那些咒灵不该肆无忌惮地作乱,更不该打着黑磨大人的名号,伤害黑磨山的名誉。 这是黑磨桑落所不允许的。 不愿再麻烦不月神和毗沙门天,风铃又打死都不肯离开她,独自出远差去清理门户,她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按照下山时听到的八卦,尝试召请了传说中的祸津神。 黑磨桑落大方地打开了宝库,让夜斗不要客气,自己选。 夜斗懒懒地斜靠在门边上,目光扫到哪里,缩在墙后面的咒灵就要叽叽咕咕地掉眼泪。 啊,那是,桑落大人,最喜欢的,玩具。 好贵!是一个月的菜钱! 呜呜呜球球 吵得头疼,祸津神觉得这群咒灵求神的心一点都不真诚。 所以他换了个报酬。 一间房? 黑磨桑落呆了呆。 可以是可以,神社里的空房子有很多。但是你这不是亏本买卖吗?没关系,夜斗大人能答应就帮大忙了。一间屋子当我送你的赠品,你再选别的宝物吧。你喜欢明珠还是金银器?或者刀? 不用,已经够了。 向来是行动派的祸津神说干就干,谈好交易内容,便利索地站了起来,准备下山先就近杀几个活动活动筋骨。 黑磨桑落满脸问号地跟着夜斗,亲自送他下山。 结界外,夜凉如水,人家灯火多数已经熄灭,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黑暗。 单手扛着太刀,祸津神仰头闭目,神力搜寻着附近咒灵留下的残存污秽的痕迹,末了,长长呼出一口气。 开工。 还没怎么杀过咒灵,大概会比杀人轻松愉快一些吧? 第1卷 第3章 夜斗允诺了这个愿望,但不代表,他同意黑磨桑落隔三差五地就给他增加工作量上限祸津神也不是任劳任怨的福报打工人啊! 不过到底还是留了剩下的三根咒灵苗苗的小命。 可能是因为它们看起来太憨,贡品吃起来又太香,酒足饭饱的祸津神再被暖洋洋的太阳一晒,就懒得爬起来再挥刀了。 黑磨桑落一顿小海豹鼓掌,呱唧呱唧赞美起夜斗的宽容大度。 危机解除的咒灵们这才敢继续跑出来,勤勤恳恳地干活。除草的除草,浇水的浇水,还有蹲在旁边努力催生植物,给两位神明徒手造床的。 -- 第7页 可惜忙活了大半天,软趴趴的藤蔓也没成功交织起来,倒是断断续续地开了不少花,闻起来挺惬意。 还是太弱了。 好像是叫花御吧?不是由前代创造,诞生自人类对于森林的恐惧所产生的诅咒。哪怕潜力不小、未来可期,但也应该是很久以后的事情。 毕竟它现在连人语都无法参透,还只能全凭本能行事。 夜斗一指头弹开那只才巴掌大的小咒灵,在神社前的草坪上翻了个身,看向同样躺着晒太阳的黑磨桑落,再一次提出建议。 你要不找个神使吧? 神明可以契约神使,也可以契约神器。 二者的区别在于,神使具有更多的独立性,本身就拥有一定能力,不完全依靠神明赐予的神力运行,可以代替神明处理更多的事宜。 而神器,本源多为人类的灵魂,自身不存在太强势的武力,需要被神明使用和驱动。也就是说,一旦脱离神明,便无法独立。 因为神使存在更多不可控性,历史上叛变的神使也不算罕见,神明一般倾向于契约神器,尤其是武力强横者,例如他和毗沙门天都只使用神器。 但黑磨桑落的情况,或许神使会更适合她。 大不了他去抓几个懂得看眼色、知好歹的家伙,送过来之前先好、好、商、量一下,达成意见一致,再补点束缚用的术式哪个家伙擅长干这个来着? 夜斗开始在心里筛选名单。 啊,丰月神大人和威娜也是这么说的。不过我暂时还没遇到合适的人选嘛。而且我们神社才刚刚起步,名声又不怎么好,感觉会很难招到算啦,顺其自然吧。 说着,黑磨桑落笑眯眯地把风铃举起来,两只手还偷偷撸起了小狐狸肚子上最柔软的毛毛,笑得像吃到香鱼干的猫。 而且风铃他们也很能干呀!黑磨山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多亏有他们帮忙,不比其他家神器和神使差的。 嗬,反正黑磨山的草都比出云国的大国主香就完事了。 夜斗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把头扭回去,不屑于跟这只常年呆在深山里、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神明争辩,他双手搭在脑后,自顾自地闭目小憩,打算下次上山的时候,直接将准备好的人选绑过来。 伟大的夜斗大人向来用事实说话! 但遗憾的是,夜斗的计划胎死腹中,还没来得及实现就被提前扼杀这次下山后,他的任务变得频繁,连绕路去斩杀咒灵都很难,更别提绑架合适的神使人选了。 又是一个好天气,黑磨桑落翻开名册,指尖擦过一个个熟悉的名字,最后落在还没有被打勾的那些上面。 我的瓜还没有熟呢 明明夏天就是应该吃瓜啊,在冰凉的井水里浸一晚上,吃大口的! 她叹了口气,伸手把打瞌睡的风铃捞到腿上,捏完耳朵再撸大尾巴,连粉嫩的肉垫都不放过,猛吸一大口后,推开门,宣布了重大决定。 二五五过来帮忙收拾行李,我和风铃要离开一段时间。 一声令下,原本四散的咒灵齐刷刷出现在门口。 黑磨山贤惠担当二五五,那十二对眼睛水汪汪的,四双手都不够抹眼泪,饱含着老母亲对叛逆吾儿的悲伤总结。 桑落大人,要,离家,出走。 跑得最快的种田人二百五,第一反应是:桑落大人要吃饭;桑落大人走了,黑磨山只有咒灵;咒灵不用吃饭。 不用种菜了! 它顿时变成一只快乐的秋千,荡得比平时都高。 花御还听不懂人语,看看左边嗷嗷大哭的二五五,再看看右边狂喜乱舞的二百五,思考片刻后,把自己的两只手都开满花。 一边是孤独忧郁的桔梗,一边是开得超好的瓜叶菊,哪边都不落下。 真是好一个不偏不倚的端水大师。 黑磨桑落忽然觉得,还是夜斗说得对,致富第一步,先找神使当社畜。 不然就凭她现在的家当和小弟,发展黑磨神社、走上事业巅峰的路,真是肉眼可见的崎岖、陡峭、难于上青天。 当然,趁她不在家就可以不干活的妄想,是不可能的。 黑磨桑落点名批评了种田人二百五思想上的不端正,并且把它的菜园子范围又往外扩了一块地,让它种更多的菜! 不,还是改种水果,改善一下神社的伙食好了。 毕竟家里小弟的智商真的有待发育,黑磨桑落一个个拎到跟前,以天为单位,给他们制定了三个月量的工作计划。 经过夜斗的努力,名册上的两百来个的在逃咒灵,现在只剩下百来个,她打算以三个月为出差周期,定时回黑磨山看看。 不然她实在很害怕自己在外面艰苦奋斗的时候,老家被憨憨咒灵小弟们搞没了。 老母亲二五五则被临时提拔为干部,承担起管熊孩子的重任。 可等真正出发的那一天,黑磨桑落骑在变大的风铃身上,下山途中还是忍不住一步三回头地看。 被要求不许离开风铃用咒力画下的线,三只咒灵的脚指头就正正好踩在线上,挤成一团,眼巴巴地往这边望。 -- 第8页 二五五又忙着用四双手擦它十二对眼珠子流的泪,不会说话的花御抱着二百五其中一个脑袋,将它麻花样交缠的、随风飘舞的手臂上,都开满忧郁的桔梗花。 黑磨山山顶,那株需要十人手牵手环抱的千年枯木就矗立在那里,安静而不容忽视。 丰月神说,那棵枯木和黑磨大人朝夕相处了太漫长的岁月,受神力孕育,内里残存着黑磨大人的思念碎片,如今也算是有灵的。 它与黑磨桑落的神力息息相关,也是守护黑磨山结界的根基所在,从某种角度来说,是新任堕落神明的伴生咒器。 如果黑磨桑落真的做到了香火源源不断,或许终有一天,枯木会回春。 她想再看一次,黑磨山第一次旭日东升时的那场盛大樱海。 那位大人一定也会喜欢的。 黑磨桑落伸出手,遥遥将黑磨山珍爱地拢在手心里,又低下头,虔诚地亲吻自己合拢的指尖。 我去去就回。 她说。 第1卷 第4章 【004】 夜斗说黑磨桑落是土包子神明,倒也的确不算错。严格来说,这甚至是除了被黑磨大人带回黑磨山那回以外,黑磨桑落第一次出远门。 在此之前,她去的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山下的村落罢了。 黑磨桑落忽然也不是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家小弟一个个都野了心,不肯回黑磨山是外面的美食不香,还是热闹不好看? 连人均颜值这一项,单拎出来跟黑磨山比一比,大概也就是黑磨大人和二百五,出云国跟黄泉坡口之间的差距吧。 她觉得下次可以出个一年份的差。 不过,涉世未深的土包子神明和其咒灵式神的旅途,也并不是一帆风顺的。 普通的妖魔鬼怪摄于风铃的咒力警告,不敢轻易靠近。 可黑磨桑落看起来就是个孱弱的人类少女,偏偏又衣着华贵,形单影只地抱着头小狐狸,连个护卫都没有,一看就是好宰且肥得流油的好猎物。 竟让人类动心得更多。 在经过黑心商家的天价服务、盗匪频频光顾、被风铃抓住的小偷多到能给逆发结罗(操控死人头发的妖怪,老家是很多很多骷髅脑袋)做巢等一系列绝赞体验后,黑磨桑落终于懂得世态炎凉。 但她也时刻不忘自己的宏图大业。 每次等风铃把这些有待改造的人类打趴下,黑磨桑落都会亲身为黑磨神社做宣传,一顿天花乱坠地夸,然后亲切询问对方,是否要加入这个温暖的大家庭。 结果往往对面只顾着痛哭求饶,要么干脆昏死过去,压根没有入教的诚意。 黑磨桑落对此表示失望,并顺手把这些人的家产没收充公,再整整齐齐地倒吊在树上。酒池是没有,先放一个肉林在这里吧。 于是有野生的狂热黑磨神社信徒出没的消息,在黑店、强盗、小偷等群体间迅速流传开来,而下一个问题就是,这个碍事的无名神社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并不知道自己阴差阳错打响了黑磨神社起步的第一炮,黑磨桑落还在艰难摸索独自生活的技巧。 被社会毒打一番的土包子神明先学会了财不外露。 她脱下华服,换上粗布衣裳,再让风铃给自己套个降低存在感的结界之后,总算能过上了能安生睡一觉,而不是忙着被骗、被抢、被偷的凄苦日子。 这也不能怪她啊!家里有钱不行吗!黑磨大人那里就没有太差的东西呀! 可旅途中也有好消息。 虽然不能像夜斗那样靠神力进行搜索,但咒灵体内流传的是黑磨大人的力量,在离开黑磨山后,黑磨桑落反而能更好地进行追踪感应。 于是她发现,名册上未被打勾的数量,其实远远大于现存的咒灵数量也就是说,它们已经被夜斗以外的存在杀掉了。 即便以前也的确考虑过这个因素,可不得不说,这类处在灰色地带的失踪咒灵,实在超出黑磨桑落预想太多。 毕竟它们好歹都是由黑磨大人亲自创造的,放在外面,怎么也该是数一数二的厉害诅咒了,死得未免过于悄无声息。 啊,又来了。 在南方那边吗? 短暂的思考间,黑磨桑落能感应到的咒灵就又少了一个。 能减轻她的工作量,她倒是不讨厌,可如果真的存在什么咒灵杀手一样的家伙,专杀大诅咒,那她以后派小弟出门做宣传可怎么办? 回头解决完名册上的,也顺便去打听一下好了。 打得过就用风铃讲讲道理,要是风铃打不过,那就先跑路,然后去喊毗沙门天大人来助战!不行再让夜斗背后捅刀! 黑磨桑落,一个阴险的、擅长用别人(.)拳头讲道理的土包子神明。 愉快敲定了后续行动方针,她笑眯眯地在名册上又打了个勾,然后合起册子,塞进风铃的咒力空间中,在大狐狸的尾巴堆里伸了个懒腰。 并惬意到发出奇奇怪怪的声音。 风铃抖抖耳朵,低下头,同样懒洋洋地拿微凉柔软的鼻尖顶了顶她的脸颊。 最后克制地猛吸一大口毛茸茸,黑磨桑落慢吞吞地爬上风铃的背,伸手拍拍大狐狸的脑袋,示意它起来开工干活,目光却越过浓荫蔽天的森林,望向更遥远的南方。 -- 第9页 最后再处理最麻烦的东西吧。 风铃,去北边。 她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今天傍晚应该能赶到北边最近的一个咒灵那里。 然后,祓除它。 而对于另一方来说,这份天降正义来得就有些迟了。 乱世之中,战争本就是常事,但那位冠以五条之姓的领队的贵族公子却心知肚明,这条路通往的是奈落,是佛经中绝望的无间地狱。 陷入奈落之底的生灵将无限重复挣脱黑暗而又坠落的恶劫,永远无法解脱。 连死亡也不得安息。 因为他是在夺权中失败的那一位,被家族流放,安了个出征名头,带着一群老弱病残与不可能战胜的敌人战斗,好体面地死去,再让尸骨被榨尽最后一份利用价值。 多么叫人不甘心。 而这本早已谱好的剧本中唯一戏剧性的意外,是在他这一方被轻松扫荡之前,有一股诡谲的狂风席卷而至,而随之降临的,是如暴雨坠下的血幕。 催人呕吐的铁锈味来自人类生命力凝就的滚烫。 即便不曾拥有传说中的咒力,但博学多才的青年大致猜到,能做出这种情景又无法被人类肉眼捕捉的存在,除了极特殊或者闲到浪费妖力的妖怪,那应该就是咒灵了。 在一边倒的碾压式的强大面前,没有人再在意所谓敌我双方的立场。 逃跑、活命,成了所有在场人类唯一的念头。 可单单凭人类的血肉之躯,怎么可能逃过咒灵的索命呢? 原本不可一世的敌人,如今也同刚才被他们视为草芥的老弱病残并无区别,同样狼狈的哀嚎,同样痛苦的神情,连血液的温度与腥臭都一模一样。 咒灵天性残忍,越是逃得快,越是在以为自己能够躲过一劫、甚至露出庆幸笑容的那个瞬间,被不可名状的力量斩成两截。 于是没有选择逃跑的青年,反而成了活到最后的猎物。 但也到此为止了。 濒死之际,不知是否是幻觉,他忽然看见了:那伤害自己的利器原来只是尖锐的指甲,咒灵丑陋可怖的姿态倒映在眼中,猩红如蛇信的长舌滴落着泛红的涎水。 什么啊,竟然要被这种胡乱拼凑起来一样的东西杀掉吗? 这才真是死了都不得安宁。 他想拥有力量。 如果他能早一点拥有更强大的力量的话,如果他能成为最强 咳、咳咳我说,要来就早点来。你这未免太晚了吧? 平静无波的神情一点点被击碎,露出伪装之下的最为真实的狂态,陌生的力量生根于执念、恐惧与愤怒,流淌在体内,仿佛有与生俱来的运转方式。 如同神明眷顾了垂死的他,给予最后一博的荣幸,将同归于尽的秘密诉诸耳语。 低声不知道在同谁抱怨,可青年随后又笑着用自己颤抖的手,向咒灵近在咫尺的眼睛伸去。 喂,丑东西,都杀了这么多人,也该闹够了给老子下地狱去吧! 总不能让他先行一步。 生死之际被激活了术式的新生咒术师,笑容满面地引爆了他全部的咒力。 第1卷 第5章 【005】 黑磨桑落赶到现场的时候,咒灵已经完成了下地狱的步骤。 她很不解,这个世道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天天有人抢她人头,搞得她堂堂一个为了清理门户特意离家出走的堕落神明很没有面子。 而且这一次抢她人头的,还是个刚刚激活术式没多久的人类咒术师。 用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来形容这里的惨烈也不为过。 空气中的血腥气已经浓烈到能招来饥饿的食腐鸟与孤狼,更不用说死者残留在此的诅咒,已经如蠕动的肉块,试图凝聚到一起,吞噬刚刚消散的咒灵的残骸,形成新的诅咒。 风铃御风而行,停驻在离地面悬起几寸的地方,洁白的毛发不染纤尘,与此地格格不入。 黑磨桑落比自己预想中更平静地接受了眼前的一切。 这也是神明的能力吗? 她能听见诅咒交叠在一起的、一遍遍痛苦的哀嚎,而骤然失去生命的灵魂还徘徊在这炼狱之景,不愿承认阴阳两隔的事实。 可再任由咒力侵蚀的话,灵魂就会被染上黑色,无法往生。 黑磨桑落俯身,指尖擦过飘荡的魂魄,风铃便慢慢地在这片人间修罗场巡行,所到之处,诅咒被踏碎无遗。 而不成形的咒力散成黑雾,源源不断地涌入她的体内,不再溢散。 吸收世间所有负面情绪产生的咒力,并能够随意驱使它们,是堕落神明是本能,也是权能。 失去诅咒的牵引,不再承载记忆的灵魂变回轻飘飘的正确姿态。渐渐地,魂魄开始向天空升起,托着长长的魂光,就像逆向的流星群。 目送灵魂远去成佛,黑磨桑落在名册上又画了个勾,正准备让风铃掀起土落,将这一块地区埋葬,大狐狸却摆了摆尾巴,耳朵犹豫地左右抖动。 它跃下半空,绕着躺在尸堆里的、一具人类男性的躯壳打转。 -- 第10页 与自爆咒力的气息相符是杀了咒灵的那个人类咒术师。 黑磨桑落有些惊讶:竟然还活着吗? 但是也快死了。 风铃驱使风清出一小片干净的地方,她蹲在那个人类咒术师的跟前,血糊了对方满脸满身,头发都黏到一起去了,看不清什么好不好看的,衣服看起来倒挺贵。 不过也没她的贵。 看起来应该是个不是很贵的贵族。 可惜这个人运气不太好,遇到的是没有任何治愈能力的堕落神明,要是遇上丰月神或者惠比寿先生,哪怕是威娜(毗沙门天)也好啊。威娜有擅长这方面的神器。 让他早点成佛,或者包他绝对不会变成咒灵,她倒是很有把握。 但毕竟人还没凉透,而且咒灵也的确出自黑磨山,黑磨桑落找到一块还算干净的皮肤,用手戳了戳他的额角,礼貌地问一下。 你好,打扰了。请问你可以死吗? 现在死掉其实比较方便快捷且轻松,在这个世界,活着反而会很辛苦。 一半魂魄都将将脱离肉身的人,自然没办法回答这个的问题,可黑磨桑落依然通过咒力的波动,得到了他的答案。 顺带一提,这个答案裹挟着不容忽视的愤怒,从某种角度来说,她觉得对方可能是被自己气活的。 想活下去。 就算需要痛苦挣扎着生存,也还是想要,活下去。 那就没办法放着不管了。 黑磨桑落叹了口气。 我也不敢保证你能活下去啊。我就帮你试试,不一定成功。而且成功了,你还是不是人类也不好说我看你杀咒灵杀得挺凶的,应该是不想以咒灵的姿态活下去的吧? 如果你变成咒灵的话,我会帮你的灵魂解脱。 一边嘀嘀咕咕地单方面宣读术前须知,她卷起自己的袖子,露出被不见天日黑磨山养得过于白皙的手腕,肌肤透出缕缕青紫色的脉络,有种脆弱的质感。 比划了半天也不敢下手,最后还是让风铃代劳,黑磨桑落用另外一只手捂住眼睛,感觉到手上传来轻微的疼痛,就胡乱往对方嘴上怼。 她从指缝里看向仍在挣扎求生的人类青年,抿了抿唇,虽然压根不会祝福或者言灵,但还是忍不住低声同他说。 要努力活下来啊。 黑磨桑落的血没有白流,人也的确活下来了,但果然事无完美,怎么说呢,多了点不知道算不算好事的变化。 因为堕落神明的血液蕴含着神力,虽然不能起到治愈的功效,可它能从根本改造人类的体质。有可能是偏向人的改造,赋予承受者更多咒力;也可能会干脆把死了一半的人变成诅咒。 救不了你,就先加强你,然后让你自救,活不活得过来就看天意了这是黑磨桑落的解题思路。 而不知名青年很幸运,也很不幸地踩在了中间。 首先,整个轮廓和内里,应该还算是人类没错!尤其是熬过了神力的改造,这个人类咒术师只要别死得太早,脑袋别太笨,可以说是潜力无限,很大几率会干出一番大事业。 但从外观上来看,将来融入人类世界会比较难 因为他从黑发黑眼的靓仔,变成了一个异于常人的白发蓝眼的靓仔。 白发还能能剃个光头,说是少年早秃,或者英年皈依我佛,但那对受神明血液感染最深的眼睛,变为了蔚蓝一片。 像一望无际的大海,又不够准确,好似有浮冰漂流其上,纯澈的、清凌凌的,是黑磨桑落见过最漂亮的蓝眼睛。 连黑磨大人仓库里的蓝宝石也不足一比,失了光彩。 好看得她都寻思着,要不要回家也给二五五灌一点血,它可是有十二双眼睛,如果都变成这个样子,那她血赚! 可不说什么时候能回黑磨山,黑磨桑落现在都不能赶去祓除第二个咒灵。 因为白发蓝眼的靓仔还没有醒。 毕竟的确是差半口气就该凉透的致命伤,能靠咒力强行拉回这半口气,都算他运气好,加上堕落神明的血液,永远的神。 咒力都用在修复伤口上了,还有挺大一个窟窿在原处,更别提现在就立刻转醒。 好不容易把人都救回来了,总不能撒手不管吧? 而且黑磨桑落也担心,如果随便花钱寄养在附近的农舍里,这个人会被村民当做妖怪伤害,想来想去,还是只能亲自看着。 如此一来,也不好找村落借宿了。 她让风铃把人丢进河里涮了涮,再连衣服一起,用风吹干,然后和自己并排埋在风铃的大尾巴里,就在野外凑合过一夜。 摸摸靓仔的脸,确认是温热的,没有泛凉也没有过热,黑磨桑落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闷头睡过去。 这个人类最好没有信仰,然后专心供奉伟大的黑磨神大人! 第1卷 第6章 【006】 第二天,黑磨桑落睁开眼睛时,新鲜出炉的蓝眼靓仔依然没有从自我修护的沉眠中清醒过来。 她又掀开对方的衣服,比划了一下腹部那个贯穿伤的大小,感觉应该又比昨天愈合了些许,现在也就能塞下她的一个拳头罢了。 -- 第11页 昨天能塞下的可是一个瓜。 对哦,她的瓜不知道熟没熟?是丰月神大人特意送给她的好种子呢,说是很甜很甜,连不月神大人都屈服了的美味。 想吃。 算算日子,今天二百五也该开始种新的水果了吧? 刚起床,脑袋不受控制,漫无边际地想些零零碎碎的念头,黑磨桑落呆呆地在风铃的尾巴毛里坐了好一会儿,才抬手揉了揉脸,感觉意识逐渐清醒。 受堕落神明血液感染的人类,在血液效力还没彻底消散前,其身体体质会介于咒灵和普通咒术师之间,更皮糙肉厚,耐打经摔。 确定只要风铃不旋转跳跃,蓝眼靓仔的伤就不会明显恶化后,她让风铃把那个人类青年也驼上背,不打算浪费时间,准备一边赶路一边等他醒来。 青年醒来的时候,是三天后的傍晚。 夕阳西斜,天边堆着火烧似的云彩,昭示着光明与黑暗的交替,也是被妖魔鬼怪支配的夜晚的开始所谓逢魔时刻。 比光线更早触发五感的,是带着奇妙回音、仿佛直达脑海的可怖惨叫声,带着强烈的非人特色。 让他下意识先判定,自己或许正身处奈落之底。 那也不错,虽然总是有人咒他下地狱,他还真没见过佛经中的奈落是个什么样子呢。 像是觉得有趣,无视了身体传来的绵绵疼痛,青年挑起眉,懒懒散散地试着睁开眼睛,却看见了不可思议的画面。 庞大如肉山的咒灵被狐火锁住,可以说是奄奄一息,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太多,但痛苦的哀嚎的的确确是从那边传来的没错。 因为它的身体正在逐渐化为黑雾。 而浓稠的黑雾伴随着咒力滚滚而来,涌向坐在他身前的孱弱少女。 黄昏艳色浓烈,她却仿佛浑然不知,低头专注地用笔在一册书上写着什么,指尖一点雪白被漆黑笔杆衬得愈发刺眼。 哦,还有他所触碰到的温暖的、会与呼吸起伏的毛发。 被救了吗? 是路过的巫女或者驱魔师? 但这眼睛不瞎都能看出来的不详意味,怎么都不像是以高洁著称、侍奉神明的巫女。驱魔师的话,手指掌心又都没有该有的茧子。 并未急着询问眼下的处境或是道谢,青年饶有兴味地自顾自推测起答案,直到黑磨桑落合起名册,注意到他睁开的眼睛。 嗯,比昏睡时扒开眼皮随便检查的时候更好看了!果然眼睛还是要有配得上的灵魂,才会相得益彰。 你醒啦。那就好、那就好,这次好不容易才没死的,后面就算辛苦,也要努力活下去啊。 遗憾地放弃了给二五五的美瞳整容项目,她一只手撑着腮帮子,歪着脑袋,打量眼前苏醒后更加赏心悦目的大美人,感觉自己又为人类审美上限添了一笔功劳。 见青年张口欲言,黑磨桑落一个眼疾手快,抢先一步抬高手打断他。 啊等等!如果是道谢的话,倒也不用急着说。事实上嗯,怎么说呢。 她挠了挠脸颊,有些苦恼地迟疑了片刻,才慢吞吞地从风铃的咒力空间里掏出一面镜子,立在对方面前。 很抱歉,我并不太擅长治愈,但是你当时很不想死的样子,所以只能用我自己的方法让你活下来了。 在镜中,青年看见了如同沦为非人一样的自己。 黑磨桑落详细而诚恳地解释了来龙去脉。 除了没有直言自己是正牌黑磨神社的神明大人(实在有点丢脸),只说是黑磨神社正在修行的巫女,从血液对人体的改造,到他如今的身体状况,她都好好说明了。 本来还要再商讨一下后续安排,比如入不入教啊?信黑磨神,能立刻领取一笔信徒启动资金,还附带一次免费的车马服务之类的。 可对方却忽然一下子笑了出来。 没关系。这样也挺好看的,不是吗? 指尖弹了弹镜面,发出清脆的声响,青年将镜子反扣在怀里,附身无限贴近了黑磨桑落的脸。 他弯起摄人心魄的眉眼,看似柔软可怜的口吻下是委婉的步步紧逼。 我是孤儿呢。父母双亡,这次军队全军覆没,就算回去了也会被处以极刑,实在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虽然现在还不是彻底的孤儿,但没关系,很快就会是了。 不知善良的巫女大人可否收留我一段时间?毕竟,信仰可是很神圣的。在决心侍奉黑磨神之前,我也想要更了解那位大人。 能了解术式入门就更妙了。 咒术师可不是能随便再在路上捡到第二个的存在。 沉思良久,好像找不到能够拒绝这个请求的理由,土包子神明茫然无知地落入了人类所设的陷阱。 黑磨桑落同意了。 青年顿时露出近乎艳丽的一个满意笑容。 那么,接下来一段时间,就请巫女大人多多指教了。 我是五条悟,很荣幸与您一道踏上修行的旅途。 -- 第12页 黑磨桑落在想,自己是不是不小心招惹了一个大麻烦上身。 她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但莫名其妙的,她好像不知不觉就变成了五条悟口中的老师,被迫肩负起回答他的十万个什么的责任。 可问题是,她一个半路上任的神,哪懂什么人类的术式啊! 就像花会从土壤里汲取养分,诅咒会孕育出咒灵,对于天生拥有驱动世间咒力权能的堕落神明来说,术式甚至是多此一举的。 咒力的运转和呼吸一样,是本能。 更不用说,黑磨桑落因为其人身授神权所导致特殊体质,平时自己也不会主动使用咒力,最多就是把咒力输给风铃,让它帮忙用拳头讲道理。 好好一个堕落神明,活得像无限续航充电宝也是不容易。 可给五条悟上课比这还不容易! 偏偏风铃又是咒灵式神,跟人类咒术师的操作方式根本不能类比,黑磨桑落把那几句干巴巴的咒力来源于人类情绪的常识说完后,就词穷了。 听到五条悟的脚步声在靠近,堂堂神明竟然下意识背对着蜷缩起来,把自己埋在风铃的大尾巴里,团成一个球,试图逃避现实。 真是咒灵听了会流血泪,夜斗见了会控制不住自己四十米的大刀。 然而对于当事人来说,这只是恶趣味之下的刻意为之 哎呀,也不能怪他嘛。巫女大人一面努力摆出靠谱姿态,实际上却会偷偷躲起来,在狐狸身上抱头打滚的样子,真的,非常好玩。 硬着头皮编瞎话和找借口的时候,也相当让人心情愉快,可以稍微缓解钻研术式带来的疲倦。 从任何角度来说,都天赋异禀得过了头的年轻咒术师,弯腰将买来还热腾腾的三色团子,放在了黑磨桑落的手边。 因为这几天都耗费心血在从零摸索咒术的思考中,五条悟对甜食的需求更甚以往,好在对方并不讨厌,也完全没有追究经费都花去哪里的意思。 好像把钱交给他之后,就交付了全部的信任,不管他拿来什么食物、决定借宿在哪里,都能好脾气地接纳。 是一位不挑食、很好养的巫女大人。 虽然他本人对衣食住行很挑剔倒也有一部分因素,但是还是,太好骗了啊,这个小姑娘。 该说的确不愧是涉世未深,从大山出来的修行巫女吗? 也太容易让坏人想欺负了。 要知道,他可不算什么好人啊。 五条悟漫不经心地咬下一口团子,享受糖分自舌尖蔓延开来的满足,注意到旁边黑磨桑落小心翼翼地,故意放慢速度的进食,他又作恶心起。 对了对了,桑落老师,关于咒力运转的路线,我还有一个问题 黑磨桑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立刻从地上蹦起来。 她表情严肃。 知识理论已经讲了很多了,但纸上谈兵是远远不够的!思考追不上身体的本能,五条先生这么聪明,不如我们直接实践出真知,进入实战阶段吧。 五条悟:诶? *** *** 那一夜,五条悟是在野狼妖的老家里度过的。 那一夜,很漫长。 第1卷 第7章 【007】 不给五条悟任何打科插诨的机会,黑磨桑落当机立断,连风铃的背都没让他上,直接叫大狐狸咬住青年后颈那一块衣料,把人叼着跑路。 他们本来就还没靠近人类的村落,只是在森林的边缘停下,稍作休息罢了,占据地理优势,很好找教学道具。 风铃就近寻了一个有非人气息的洞穴,然后松开牙齿,毫无抵抗能力的五条悟就这么垂直坠进了不知名野狼妖的老窝。 可能是怕人类的胳膊腿太脆弱,一摔摔成八瓣,不好拼回来,风铃丢之前还好心地多看了两眼,给五条悟挑了个好位置。 可怜刚吃饱的野狼妖,正惬意地窝在床上打呼噜,热乎着的肉都还堆在喉咙口里,没来得及消化,就被从天而降的正义砸了个正着。 它痛得下意识蜷缩成一团,五条悟也顺势滚落到一旁。 啊呀,这就是欺负巫女大人会遭到的报应吗? 这个本质恶劣的人类倒并没有什么悔过之心,甚至觉得挺不错,又开发出了黑磨桑落新的打开方式。 只是突然受到冲击,脑袋不免还有些晕乎乎的,他一只手按住额角,一只手撑在地面上,想站起来,却意外触碰到了什么圆滚滚的东西,险些摔个踉跄。 洞穴内一片昏暗,只有头顶的洞口漏进来的一点点光亮。 可对于有咒力改造身体在前,又被神明血液赐下六眼的五条悟而言,他能清楚地看见黑暗中埋藏的一切当然,也包括那颗停留在最恐惧和绝望瞬间的头颅。 死者生前留下的诅咒,几乎让那张面孔呈现出人类不该有的狰狞姿态,更靠近地狱中徘徊的恶鬼。 可为何即便如此,眼中却残存着温柔的不舍呢? 那份属于人类的思念凝结成雾气,终于随着生者所携带的阳间气息的感应,慢慢自眼角滑落。 五条悟伸手接住了那滴泪。 死者的右眼有一道划痕。 -- 第13页 他忽然想起来,刚才买三色团子那家店的话痨老婆婆,在他排队时和他提起过,她的儿子是村落里最勇敢的猎人,右眼被熊留下的疤痕是勇者的勋章。 因为五条悟和自己的儿子年纪相仿,老婆婆额外免费送了他一颗撒了白芝麻的团子,红豆馅的,很甜,非常美味,难怪店家门口会排出长龙。 临走前,老婆婆笑眯眯地同他说,如果在森林里遇到了和他差不多帅气又可靠的年轻猎人,要提醒他早点回家哦。 因为今天,最勇敢的猎人去了森林,想为畏寒的老母亲猎来一些毛皮,好伴她过冬。 可惜了,明明做三色团子的手艺真的很不错。 本来还说有机会再来尝尝的。 年迈老人失去唯一的孩子后,先不说精神上会承受如何大的打击,光是丧失家中的主心骨和劳动力这一点,就足够让接下来的冬日成为她死亡的邀请函了。 五条悟并不愤怒,或者是陷入其他负面情绪。 事实上,这种事情在如今这个妖魔鬼怪横行、各国征战不休的乱世,任何时间、任何角落都在上演。 人命如草芥,每一个日落都可能是此生的最后一别,这是所有人公认的常识,他也不例外不如说,他前几天才刚刚把迈进奈落的半只脚撤回来。 活着就是如此痛苦又奢侈的事情。 但即便如此,还是想要活下去,想要在这人不如钱帛美酒的世界活下去! 所以,人类才会像追逐烛火的飞蛾一样,渴求力量。 那滴泪水被五条悟的掌心熨得温热,但随着野狼妖回神,妖物将目标对准了落入洞穴的罪魁祸首、现在唯一存活的人类身上。 泛着冷光的利齿还染着丝丝缕缕的血色,强而有力的四肢来回踱步,轻易踩碎了吃得干干净净的人类的骨骼。 野狼妖警觉而冷酷地凝视着送货上门的加餐。 翻转掌心,让那颗终是没能等到正确之人的泪珠没入泥土,五条悟拔出与自己一同被丢下来的太刀。 该说这是巫女大人最后的良心吗? 至少没让他赤手空拳。 请放心。我呢,最讨厌光正伟的废话了,是绝对不会多事到替不认识的人报仇的。巫女大人派我过来只是练手,不过看样子,你也不像是会乖乖挨打还不还手的类型啊。 那正好。 指尖擦过冷白的刀刃,五条悟轻轻呼出一口气,口吻轻快,对虎视眈眈的妖物露出超愉快的笑容。 那双冰蓝的眼眸于黑暗中闪烁着奇妙光辉,竟平静到比非人更难以琢磨。 老子更讨厌打不会还手的废物。杀了你哦。 对人类的主动挑衅忍无可忍,张开血盆大口,野狼妖低吼着扑咬上去! 五条悟和野狼妖在洞穴里大战三百回合的时候,黑磨桑落和风铃就在洞口的不远处坐着休息。她甚至靠着风铃小睡了一会儿。 反正有风铃注意分寸,总不会让辛辛苦苦救回来的五条悟被吃掉。 不过作为没有经过系统训练,且此前完全没有咒术师基础的普通人,五条悟花的时间和做出来的成绩,都超出了黑磨桑落的预估。 虽然让她足足睡了大半个晚上,可野狼妖也死了。 在风铃觉得事情变得不可控制而出手之前,五条悟就杀死了野狼妖,虽然代价是,他的一条命也去掉了半条。 好在,堕落神明血液的效力现在还没有完全消散,五条悟死不了的。 也只是不会死而已。 让风铃把洞穴中难闻的腥臭味驱散,黑磨桑落蹲到五条悟跟前,伸手戳了戳又满脸满身都是血的他。 五条先生辛苦啦。她说,这里好脏啊。看你爬不起来的样子,需要叫风铃把你丢进河里涮一涮吗? 好痛哦 结果堂堂九尺男儿、这么大这么高的一个人,扭股糖似的在地上撒娇耍赖,蓝眼睛泪汪汪的,现在倒是知道喊疼了。 看得黑磨桑落目瞪口呆。 桑落老师都不安慰夸奖一下这么优秀的好学生吗?我可是把那头又丑又蠢的野狼妖杀掉了哦。一个人杀掉的哦! 她当初自学成才,能给黑磨大人编头发一个月不带重样的,还研究出让威娜吃完念念不忘的点心的时候,也没这么骄傲啊! 黑磨桑落看着五条悟哭笑不得,念在他这么惨的份上,想了想,还是不嫌脏地摸了摸他的头,认真地夸奖他。 五条先生很了不起。能做到这样,不管是毅力还是天赋都真的非常厉害。我相信,你以后一定会干出一番大事业的!所以,要努力活下去,活久一点呀。 这么郑重的发言,倒是让五条悟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 他抿了抿唇,一瞬之后又挑起眉,问道:这算是巫女大人的祝福吗? 真是对不起,并没有那种功能。 黑磨桑落老实地摇摇头。 我们黑磨神社的神明大人,无法赐福生者,清理作恶咒灵什么的倒是一流。如果有一天,五条先生真的做到了,那也一定是因为你自己。 -- 第14页 这样啊 五条悟蓦地笑了出声,笑得伤口裂开,空气中又沁出新鲜铁锈味也止不住。 竟然是位不会依赖神的巫女大人呀。 神明听了不会生气吗? 但是。 他眼角含着生理性的湿润,慢条斯理地咬字:我喜欢这个说法。 于是黑磨桑落头上的问号又变多了。 她只是在黑磨山待了几年没错吧?现在外面世界的人类都这么难懂的吗?感觉收集信徒,带黑磨山走上事业巅峰的道路愈发崎岖了呢。 黑磨桑落觉得未来乌云盖顶。 第1卷 第8章 【008】 为杀死野狼妖,已经遍体鳞伤的五条悟就算嘴上叭叭个不停,但身体早就彻底脱力,连站都站不起来。 即便样子狼狈得不行,可他神情自若,整个人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自信和从容,都让他永远无法被归为处在弱势的那一方。 哪怕只是看起来。 作为一个立志转职成为福神的、有志气的好堕落神明,摸了摸良心,黑磨桑落最后倒也并没有真的直接让风铃把五条悟丢进河里涮干净。 风铃驱使了无形的风,让其成为年轻咒术师的支撑。 战斗归战斗,玩笑归玩笑,过了这么多年贵族生活的五条悟洁癖其实也不轻,一旦能自由行动了,便立刻撑着刀从血滩里爬起来。 因为给野狼妖最后一击的时候,他是直接凭生死之际的本能将咒力附在刀刃上,然后径直把野狼妖从中剖成两半,头发上、脸上、身上都不免溅满了大量的血迹。 这头野狼妖修行的时间还不算太长,尚未修出类人的形态,又常年窝在堆满猎物尸骨的洞穴里,腥臭味自然浓重得非同凡响。 不需要黑磨桑落催促,脱离战斗狂热状态的五条悟自己已经嫌弃到不行,立刻就近跳湖,就算冷得身体打颤,也先要把自己从这股味道里拯救出来。 反正有风铃帮忙净化空气,黑磨桑落没有急着离开洞穴,而是往洞穴深处走了几步,低头打量被一刀两段的横尸野狼妖。 和五条悟浑身上下到处都是伤口的惨状不同,野狼妖没有太多细小的伤痕,可一道彻底撕裂躯壳的致命伤就已经足够送他永别。 明明看起来是个活在画册里的大美人,下手可真不比大咒灵含蓄多少啊 不如说,在凶残方面有过之而无不及。 即便还只是刚刚接触咒力的普通人,光靠生死之际的本能就可以做到这种地步,该说是天才中的天才好呢,还是诚实地评价为恐怖更贴切? 但总而言之,会很麻烦。 她不太擅长和五条悟这个类型的人打交道。 不管是作为人类,出生在偏远小村落的桑落,还是作为新任堕落神明,连小弟都留不住的黑磨桑落,一直都是平庸到和天才 完全没有关系的一流菜鸡。 比起习惯了站在高处俯瞰芸芸众生的其他神明,或者即便生命短暂但心存远大志向的强者来说,她只想努力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完成微小但触手可及的愿望。 哪怕天天喊着带黑磨山走上事业巅峰的加油口号,可在黑磨桑落看来,只要能转职成福神,就是值得整个黑磨山敲锣打鼓庆祝的、了不起的梦想了。 毕竟是个毫无争强好胜心理,就算是在八百万神明的末端挂一辈子名也能满足的咸鱼啊! 而五条先生,感觉是胸襟和眼底都能容纳一整个世界那么大的人。 尤其是当黑磨桑落注意到,五条悟洗漱干净后竟又返回了洞穴,动作生疏地割下野狼妖的毛皮,再卷起旁边掉落的一套弓箭。 他全程都紧皱着眉,显然厌恶极了这洞穴里的难闻气味,东西处理好后,就马上扭头又去冲了个凉。 野外夜宿的条件没有那么好,五条悟洗完回来,水珠都止不住地从他发梢滚落,顺着锁骨没入肌理,将淡色的衣裳打湿成一块深、一块浅。 还有伤口裂开的红。 又正处在初秋夜里的深林,黑磨桑落光是看着都觉得良心很痛。 拍拍风铃,示意它把五条悟吹干,她从大狐狸毛茸茸、暖呼呼的腹部伸出一只手,勾住了五条悟的袖子。 今天是特例,五条先生请过来睡吧?风铃很暖和的,小心着凉生病了。 从五条悟清醒那日之后,他就失去了风铃牌加绒被褥的尊贵待遇。如果在野外的话,通常都是生一堆篝火,然后他披着厚些的外套御寒,靠在树上休息。 虽然之前是出身高贵的公子,不过说起来,五条先生倒是从来没有抱怨过这些啊,又发现了五条先生的一个优点。 说着,黑磨桑落还很有诚意地抱住风铃的尾巴尖,将温暖舒适的小床掀起一个角落来,从眼睛到动作都写满了对病号的友善。 连一点点多余的色彩都没有。 这让自诩美貌打遍天下无敌手,从小套过觊觎他美色者的麻袋可绕城池三圈的五条悟,还有些微妙的受挫。 视线从攥住他衣袖的手指一路向上,他慢慢地附身凑近黑磨桑落的脸,如宁静冰海似的眼睛眨了眨,声音不自觉地染上了蜂蜜的甜味。 真的好温暖啊。 -- 第15页 五条悟一只手圈住对方过于纤细脆弱的手腕,嘴里说着挑不出错的敬语,口吻却连一丢丢的敬畏都难寻。 这是桑落老师对我的奖励吗? 可惜,他面对的选手,是经过神明美貌全天无休训练过数年的黑磨桑落。 见惯了忧郁的黑磨大人,美丽到性别模糊的丰月神,金发还可甜可御的毗沙门天,挥刀时充斥着锋利而危险的美的祸津神夜斗她已经没有普通少女那种世俗的欲望了。 于是黑磨桑落只能好心跟可能被冻傻了的五条悟解释:是因为风铃很暖和。五条先生捂一捂也会这么热的。 五条悟:哦。 如同比美失败的孔雀,结局只剩悻悻收屏后面墙自闭,年轻的咒术师松开了眼中不染尘埃的巫女,懒洋洋往旁边一倒。 还是不了。桑落老师以后也不可以随便跟男性发出这种邀请哦?就算是看起来无害的病患也不行。 男性的身体里养着很可怕的野兽,尤其爱吃像你这样洗得干干净净的女孩子了。 我的话,不用担心,这样就好晚安。 三句话的时间,声音已经越来越小。 说完,也差不多精疲力尽的五条悟耗尽最后一点动力,不可抗拒的睡意沉沉压在眼皮上,他头一点,迅速坠入无边梦境。 可能说是昏迷还更准确些。 或许是常年在权场和战场厮杀养成的本能,五条悟没有长睡的习惯,稍微休息几个时辰就能重振旗鼓,再生龙活虎地闹腾。 他醒来时天还未亮,身上不知什么时候被盖上华美厚实的被褥,很新,有微弱的梅香,驱赶了秋夜里的寒意。 仔细一看,布料刺绣还是前几年贵族女公子间最偏爱的款式,他的姐姐妹妹曾为拥有一套这样的衣裙而针锋相对过。 关在笼里的可悲囚鸟,所见所闻也只有这些罢了。 看了眼被咒灵珍爱地藏在腹下的黑磨桑落,五条悟试了一下被咒力刺激愈合的身体,虽然痛,但总算不至于动弹不得。 从这个角度来看,非人体质还真是比人类的占优太多。 他轻手轻脚地卷起被褥,放在一旁,转而拿起不远处放置的野狼妖的皮毛和那对弓箭,在夜色中悄声离去。 紫色竖瞳无声睁开,凝视着年轻咒术师的背影,眼中没有一丝睡意的惺忪。 它竖起耳朵,用下巴那块最柔软细密的毛发蹭了蹭黑磨桑落的脸,温柔地唤醒她,告诉她那个人类的动向。 黑磨桑落揉揉眼睛,努力保持清醒。 她扭头看向旁边矗立的灵魂,依稀能看出是个年轻男人的轮廓,右眼上留有疤痕。 死前强大的恨意与恐惧化作诅咒,让他浑身缭绕着不详的气息,可属于人类心脏的地方却在闪烁微弱的光。 形状像一滴泪珠。 看来不需要我啦,田中先生。五条先生会帮你好好传达给正在等待你回家的人的所以,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了。 黑磨桑落只能接纳在天地间徘徊的咒力,而形成了咒灵的诅咒,除了被祓除打散,还有一种解脱的方式。 即:如果诅咒本身是不受外力因素推动、介于咒灵和厉鬼间的存在,且自己主动放下心结而成佛,那么剥离下来的诅咒就不会化作黑雾被堕落神明吸收。 因为纯澈的灵魂将自行净化那些曾经的恐惧与不甘。 死者自有死者的归处,不论什么原因,都不该在人间徘徊。 等五条悟将野狼妖毛皮、田中的弓箭以及部分钱财放好在老婆婆门前,折返路上,还没靠近就远远看见了燃烧的烟雾。 不知道为什么,他脚下拐了个弯,直接去了野狼妖的洞穴。 而黑磨桑落和风铃就站在洞口的不远处,仰头看着火舌将一切吞噬,包括所有罪孽、仇恨、痛苦、恐惧。 咒术师的话,五条先生应该看不见人类的灵魂吧? 依靠着巨大的咒灵式神,黑磨桑落侧身向五条悟微笑,她知道,她身后是何等绚烂的、从诅咒中被解放的美丽魂光。 他们让我转告温柔的五条先生,非常感谢,他们终于自由了。 祝您此生平安顺遂,武运昌隆。 第1卷 第9章 【009】 哎呀,如果打破了巫女大人的美好幻想的话,先说一句抱歉。 五条悟上前几步,却始终和黑磨桑落保持着微妙的距离。他脸上是漫不经心的微笑,目光投向燃尽一切的大火,湛蓝的眼眸里平静无澜。 像是寺庙里用玉雕琢的神像,温润、完美、无可挑剔,接受凡人的供奉,可也并未上心,只不带一丝情绪地俯瞰人间百态。 真可惜,我并不是在为任何人复仇。连一点点愤怒都没有哦?只是单纯地因为我自身的需要而动手罢了。 非要说的话,只能怪那头野狼妖,挡路又碍眼就算了,还不幸地出现在我面前。仅此而已。 他的确不是那种会为了不想干的路人而义愤填膺的正义使者。 -- 第16页 五条悟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身上的咒力是平稳且安静的,说明他并没有说谎。 有点惊讶,但也不至于太过震惊,黑磨桑落想了想,就问他:那五条先生为什么要把野狼妖的毛皮,还有田中先生的弓箭交给他的母亲呢? 顺手吧? 一只手托着侧脸,人高马大的青年做出这种动作的样子,竟诡异地并没有太大违和感,配上精致柔和的少年感面相,甚至可以赞上一句娇俏。 指尖轻轻点在脸颊上,他歪了歪脑袋。 反正杀都杀了,而且她家离得也不算很远,还在接受范围内。她的三色团子做得挺不错的,就当是额外的奖励了。 如果这些东西能让她熬过这个寒冬,活得久一点,把店开久一点,或者能找到继承者,将家传秘方的三色团子发扬光大。 若是下次路过此地,还能吃到这样让他满意的小食,倒也不错。 连看似温柔善良的举动,都完全出自利己角度的考虑,五条悟对自己糟糕的性格相当有自信指被人讨厌的方面。 但坚决不改。 他没所谓地耸耸肩,摊手道:让巫女大人失望了吗? 黑磨桑落摇摇头。 不会啊。五条先生想怎么做都是你的自由,本来也就没有规定,人必须背负他人悲惨命运的铁律。 她摸摸风铃,示意大狐狸上前几步,擅自打破了五条悟所划下的界限。 随后,温暖的大尾巴在夜风中摆了摆,将二人仔细地裹起来。 而且,不管五条先生是怎么考虑的,结果还是完成了田中先生的愿望。所以,这也是额外的奖励。 风铃牌温暖可是伟大的黑磨神大人独有的尊贵待遇! 想想不太放心,黑磨桑落还伸出手探了探五条悟额头的温度,确认一切正常,没有着凉发热,这才真正松了口气。 要等烧干净之后再走,不然怕有诅咒残存,或者不小心起山火就不好了。大概还要一会儿。五条先生要先睡一下吗? 他之前难得好心的警告,绝对,没有被听进去。 毫无警惕心的巫女就近在咫尺,眼神干净,如天真懵懂的幼兽,是在这世道最罕见、最珍贵,同时保质期也最短的奢侈品。 这样被精心养育呵护出来的珍奇,其存在的意义,向来就是为了被毁灭。 作为五条家的一员,他可见过太多这样奇货可居的礼物了。 不过鉴于旁边这只温暖的、一脚踩死一个咒灵的大狐狸,五条悟想,这种可能性应该可以排除。 利刃是不会交给生而必须柔弱的花的。 黑磨神社啊 稍微,有点好奇了。 他闭上眼睛,仿佛沉沉睡去,可良久后,还在观察火光的黑磨桑落听见了身旁传来的,近乎自言自语的询问。 灵魂,是什么样子的? 黑磨桑落忍不住笑起来,认真地和他描述。 即将成佛的灵魂其实不是人形哦,就像夏天的萤火虫,但是比萤火虫的光要更大。嗯,差不多比五条先生的拳头还要大一点吧! 魂光是很漂亮的银辉,移动的时候就会拖起长长的尾巴,跟书里说的仙子的玉带一样。 剥离了诅咒之后,他们就变得很轻很轻,不用再坠入黄泉,饱受轮回之苦。现在正在慢慢地往天上飘 说到这里,黑磨桑落忽然收声。 这次是真的睡着了啊。 今天辛苦了。晚安,温柔又嘴硬的五条先生。 她压低声音,让风铃支起隔音的结界,安静地独自守着漫长黑夜中的这一道光。 自野狼妖开始,黑磨桑落老师的实战课全面上线,彻底取代了令神头秃的新手入门理论基础,让教学时光变得愉快起来。 但对于五条悟而言,以挨打为核心的日子就这么开始了。 黑磨桑落倒也没有什么系统合理的打怪升级流程,就是赶路途中,遇到附近有诅咒浓度比较高的妖怪或者咒灵,就把五条悟丢到人家老巢里,她和风铃则顺便蹲在旁边休息。 五条悟打得过就自己竖着回来,打不过就躺着挨打,风铃自会在他被打掉半条命之前赶去捞人。 不过真正需要风铃出场的机会很少。 黑磨桑落没有猜错,她意外救下的这位年轻咒术师的确天赋异禀,哪怕没有对比参照物,但能在短短的时间里,硬是靠实战经验累积,自己推导咒力的使用方法。 这绝非等闲之辈能轻易做到的。 五条悟从打完脱力,只能浑身是血地躺在原地等风铃来捞他,到能撑着刀,颤颤巍巍地先去冲个凉再回来,也不过短短月余的功夫。 虽然技巧还是生疏的,不够完善,目前只能简单粗暴的驱使咒力,还没有细化到术式当中,可普通的小妖怪、小咒灵已经不足以对他造成生命威胁。 而大妖怪都是有自己的领域的,一般不会到处乱跑,要是真的不幸遇到了,那也只能说是倒霉,命里有此一劫。 -- 第17页 总而言之 五条悟,是时候出师了。 因为黑磨桑落,并没有要带他回黑磨山的意思。 第1卷 第10章 【010】 黑磨桑落绝对不是说在单方面嫌弃五条悟。 当然,五条先生缺点和优点一样多,甚至比优点还多这种事,需要下回单独分解。 她只是觉得不适合而已。 正如黑磨桑落对自己清晰的咸鱼定位,黑磨山并不会成为一个对咒术师来说很好的平台,不如说,咒术师本来就和神明的关系不大。 通过经验的累积,和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他们终于成功从人类本身的情感中提炼出了非凡的力量而不再是以虔诚的祈祷、供奉,仰赖神明的赐福。 这种力量与诅咒、咒灵紧密相连,是危险的;在这个神明当道的时代,也是大不敬的。 准确来说,咒术师现在还只是生活在阴影里的角色。 信奉神明之地、巫女神使所过之处,但凡心存信仰的领域,他们都会遭到驱赶。 最后多被大贵族雇为秘密的家臣,或是赚取赏金的猎手,以有钱人类种种不可放于台面的欲望为养料,艰难生存。 可究其根本,还是咒术师的体系不够完整,力量不够强大,不足以为自己正名,开辟属于咒术师的疆土。 他们对咒力的使用还局限在人有限的视角当中。 可能是因为半路上任,本身就没有什么神明的骄傲,或者是由于力量同源诅咒,黑磨桑落倒是不像其他神明那样讨厌咒术师。 在夜斗讲的见闻中,有年幼的咒术师会以异端的名义,被神明的狂热信徒活活烧死。 她不认为自己有肩负起一群人命运的能力和勇气,可她遇见了五条悟。 温柔又嘴硬,即便缺点和借口都很多,但实力潜力都强到可怕,而且眼睛能容纳下一整个世界的五条先生。 黑磨桑落擅自相信,五条悟是可以让咒术师之名响彻大地的那个人。 这样的一个人,如果将他拘束在黑磨山是不是,会很浪费呢? 所以她很乐意当一个严苛的老师,让五条悟能迅速成长起来,至少足以让他在这样的世界中捍卫自己的尊严与生命,自由地行走在这片土地上。 黑磨桑落觉得自己对五条悟而言,大概就像故事书里山洞中的灵魂体老爷爷,或者前期打怪升级难关的新手村村长。 他们不过是短暂地陪伴彼此度过一段旅程,漫漫人生路里微不足道的过客。 如果能稍微帮上一点五条先生忙,那就太好了。 但随着名册上画勾的咒灵越来越少,如何把道别的话说出口,反倒成为了更让她头疼的事情。 怎么说呢。 五条先生他,有点黏人。 好吧,是非常黏人。 突袭!这边这边啊。 声音突然从耳边出现时,黑磨桑落正趁一个人清静,捧着名册一心二用,感应剩下的咒灵方位的同时,顺便思考怎么规划接下来的路线。 于是注意力有限的她,下意识顺从地张开了嘴,被什么琥珀色的小圆球正中红心。 那力道很温柔,也带着叫人好心情的甜味。 是饴糖。 分明午饭后才刚被赶去单挑悬崖上盘踞的食人鸟怪,可黑磨桑落还没享受多久宁静,太阳都没来得及西沉,五条悟就这么一脸神清气爽地回来了。 还带着一把香气甜蜜的糖果。 喜欢吗?这糖还勉强凑合,炼得比较纯,没有那么多杂质。随便吃点吧。 说着,投喂成功的年轻咒术师顺手也塞了自己一颗,便大喇喇往黑磨桑落的身边一靠。 明明比同伴高出那么多,他却还是跟骨头都被抽走了一样,哪怕弯腰低头,也非要脑袋架在对方的肩上不可。 好在五条悟的头发很长也很柔顺,快到腰的白发摸起来像珍贵的绸缎,散发着新雪的气息。 不会痒,只是凉凉的。 黑磨桑落觉得自己在被一个大号的、没那么毛绒绒的风铃拱着撒娇不,在撒娇这方面,风铃、花御、二百五、二五五四个加起来也打不过五条先生一个。 五条先生最开始是这样子的人设吗?! 她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了。 反正就算反抗也会被继续黏上,黑磨桑落放弃无谓的挣扎,只是叹了口气,预感到森林里此时大概已经哭得昏天黑地。 五条先生,您又去抢妖怪啊家里收藏的糖果了吗? 妖怪啊是一头还没修成人形的黑熊精,就住在悬崖不远处的小丛林里。 长得憨憨的,不太聪明的样子尤其是当它去掏蜂窝里的蜂蜜时,由于太沉,哐当摔在地下,然后嗷嗷大哭的瞬间。 一边哭,还不忘一边舔爪子上的蜂蜜,倒是什么都不耽误。 然而,当时的黑磨桑落和五条悟恰巧路过。 这是妖怪啊不幸的开端。 在被迫贡献出那天的全部收获后,嗜甜的黑熊精眼中含着热泪,委屈巴巴地将还残存些许蜂蜜的爪子背在身后,才开始自我介绍。 -- 第18页 它说它叫妖怪啊,还说这是它的人类朋友给它取的名字,因为每次看到它,人类朋友都会大喊它的名字,再把送它的礼物放下。 可惜人类朋友太热情,走得太快了,不然它可以把自己摘的浆果分给人类朋友一半! 黑磨桑落:啊。 看来是真的不太聪明呢,黑熊精先生。 比起黑磨桑落好心的默认,五条悟笑得就非常夸张了,前俯后仰的,连眼角都沁出生理性的泪花。要不是脸好看,估计能成黑历史。 然后以新加入这段友情的人类朋友的名义,五条悟洗劫了黑熊精家里的收藏。 离开后,黑磨桑落侧耳倾听妖怪啊悲痛到鸟雀齐飞的嚎啕大哭,心想,至少黑熊精先生还有救,还有基本的分辨能力,没有被五条先生忽悠到。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大概。 二人在附近停留了几天。 北方的咒灵差不多都解决了,再继续就得掉头转向东方那边,还挺远的。 黑磨桑落一方面是考虑到五条悟最近开始摸索自己的术式,不方便赶路,正好稍作休息;另一方面,也是在犹豫怎么开口提道别的事。 在她扫荡北边的同时,南方的咒灵已经全部被抹杀,现在只剩下东方和西方了,而且数量不足几十。 这就意味着,接下来的旅途中,她与咒灵杀手碰面的概率会越来越大。 很危险。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但黑磨桑落莫名有一种预感 如果再不分开的话,会变得很麻烦。 眉头微微蹙起,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白皙的、没有佩戴任何饰物的手指,不明白偶尔出现的被束缚感是从何而来。 错觉吗? 第1卷 第11章 【011】 在想什么? 视野中突然横插一张漂亮脸蛋,就算足够赏心悦目,黑磨桑落还是被稍微吓了一跳,连忙把凑近的五条悟往旁边推开。 可年轻的咒术师眯起眼睛,敏锐地察觉到了转瞬即逝的微妙情绪。 表现得像是不满意对方注意力没有放在自己身上的大猫,他配合地被推开,倒在柔软的草地上,口中却不依不饶地叫嚷起来。 竟然在能靠美貌吃一辈子饭的五条悟大人面前走神!不要不要,桑落老师难道趁我去独自闷头苦读的时候,已经在外面有了新欢?! 对哦,桑落老师看妖怪啊的眼神一直都不太对劲。可恶,输在了不是毛茸茸这点上吗!毛茸茸还会掉毛,到底哪里啊。 没有把话说完的机会,五条悟被风铃一爪子摁进地里。 左爪把脑袋摁下去,右爪把翘起的身体摁下去,然后毛茸茸的大狐狸乖巧地坐在上面,尾巴愉快地摆来摆去。 现在是输在打不过毛茸茸这点上了呢,五条先生。 黑磨桑落忍俊不禁,忙让风铃给人留点喘口气的余地。 大狐狸才慢吞吞地撤回了一只爪子,姑且让五条悟的脑袋露在地面上,宛如一根挖到一半的大萝卜。 嗯,那也是一根漂亮的大萝卜! 默默把这个经典画面收藏在记忆里,黑磨桑落犹豫了一下,没有直说出口,而是先替接连惨遭横祸的黑熊精说话。 五条先生也别总是欺负妖怪啊先生。好不容易因为缘分才相逢的,能够相伴的时间也不长,给它留个美好一点的回忆啦。万一它以后不敢再和人类玩了怎么办? 五条悟闻言,委屈极了。 我是来加入这段感人的人妖友谊,又不是来拆散他们!也没白拿它的糖啊,我不是都帮它收拾了附近几个乱来的妖怪和咒灵了么。 只是合情合理还很优惠的友谊价报酬而已! 理直气壮地这么叭叭一顿,他看向森林深处,声音忽然放得轻了些。 桑落老师也知道的嘛,所谓的人类朋友只是笨蛋的一厢情愿而已。如果我们来得再晚一点,它或许都已经被祓除了。 途径附近村落的时候,二人都听说了山上有可怕的黑熊妖怪的传闻,已经在张贴悬赏了。 人类恐惧的诅咒在蔓延,清晰可见,若不是附近有些食人鸟怪之类的、稍微有点妖力的家伙在作恶,寻常骗钱的花架子不敢轻易尝试,黑熊精会死得很安静。 它一头满脑子都是甜味和糖果的低级精怪,除了制作糖果颇有一套和能通人语以外,跟普通黑熊区别不大。 可能因为太胖和太怂,还打不过普通的壮年黑熊。 说起来,神明都是讨厌不洁净的污秽之物的明明是巫女,桑落老师的式神是咒灵,对傻乎乎的妖怪也很亲切。 完全,不像是将一生献给神明的侍奉之人呢。 五条悟慢慢把自己的上半身刨出来,状似漫不经心地感慨。 我听说巫女的生活很无趣啊。一旦结束修行,正式上任,就完全不允许有自己的意志,只能成为神明与人类之间的传话人。 衣食住行均有条条框框的规定,遵守麻烦的礼节,想要同外人见面需要经过层层审批,不能婚嫁,不能随意离开神庙,连说话都必须严格按照传统。 -- 第19页 简直就是被人与神掌控的牵线偶人一样。 怎堪与你相配? 回想起曾经见到过的那些纯洁又高贵的精致摆件,五条悟甚至很难把那种苍白麻木的情绪复制到黑磨桑落的脸上。 太令人作呕了。 还是算了吧,不要为难自己。 他耸耸肩,倒是不急着从地里钻出来,反而眼睛亮晶晶地看向黑磨桑落,以一种孩童般天真灿烂的笑容,试图在巫女平静的心中撩起涟漪。 桑落老师好像还没有收到黑磨神社寄来的信吧?太好了,我还有很多好玩和好吃的东西想分享给桑落老师呢。 真的还有很多很多哦。 要是就这么结束修行回去,未免太可惜了。 超级可惜!会可惜到成为少女毕生遗憾的那种可惜。 以后等桑落老师成了正式的巫女,像我这种咒术师,大概一辈子都不能再见到桑落老师了。 就算能接受失去好玩的和好吃的,再加上永远见不到能靠美貌吃一辈子饭的五条悟大人,也会加倍可惜了吧? 所以,不当巫女就好了嘛。 五条悟笑眯眯的样子,比旁边毛茸茸的风铃更像狐狸。 就算一下子接受不了也没关系,毕竟巫女都是从小被神社洗脑的嘛,要是真能三两下就被拐跑,神社才是失格到离谱。 只要二人的旅途能够继续,但凡黑磨桑落出现一丝一毫的心动,他就会抓住她的一瞬的动摇,入侵她的心理,抽丝剥茧,鲸吞蚕食。 最终将这朵还未绽放的、珍贵的花从那边夺走。 无关利益,无关情爱。 他只是觉得黑磨桑落理应在更广阔的的世界,更自由地怒放。 可以继续和风铃这个讨人厌的毛茸茸走遍未知的角落,遇见像妖怪啊一样蠢笨的妖怪,祓除诅咒,再让成佛的美丽魂光倒映在那双纯黑干净的眼底。 当然,如果能在他视线范围内的话,那就更好了。 可不在的话,也无所谓。 五条悟低下眼睛,或许怪温暖的午后带着微醺,或许怪风铃的靠近太过温暖,他只是短暂的情不自禁,露出了过于柔软的微笑。 因为桑落老师说得很对啊。能够相遇就是最大的幸运了。 由于这个微笑,并不知道五条悟误会了什么、且正在谋划什么的黑磨桑落,艰难咽回了道别的话。 再、再稍微拖一下吧! 应该不至于这么倒霉! 不过为了给黑磨神社正名,她严肃地将双手搭在五条悟的肩上,认真反驳了他刚才的发言,表明黑磨神社是我家,温暖又团结,才没有那种可怕的规矩! 诚恳欢迎诸位原地入教,信仰伟大的黑磨神,带资加入这个家!!! 第1卷 第12章 【012】 为了避免妖怪啊先生的泪水淹没森林,黑磨桑落决定第二天就启程赶往东边,继续她的旅途。 至于五条先生 她犹豫了很久后,再三斟酌,最后单方面把五条悟的投放地点,定为路上遇到的第一个大些的人类城池。 因为对方对衣食住行都很挑剔,黑磨桑落打算请五条悟吃一顿丰盛的送别宴,然后再顺理成章地分开。 哦,对了,还得偷偷塞点财物在五条先生的包裹里。不然以他的花钱速度,很难让人不担心他流落街头的可能性。 黑磨桑落认真地一笔笔记下可能需要准备的东西,就像在曾经很多个夜晚里,她扑在桌前,细细勾勒黑磨山的未来。 临行前,二人还去了一趟黑熊精的家。 当然,这次有黑磨桑落盯着,五条悟并没有再次敲走那些刚刚被制作出来的、还热乎着的糖果。 不要把人家说得跟坏人一样嘛。 毫无自觉的当事人委屈巴巴。 我这明明是教它人心险恶。不提前经历一下世道的毒打,万一以后还这么好骗,其他人类朋友可不会像我这么温柔体贴还善良了! 然后黑熊精一看见这位温柔体贴还善良的人类朋友,就条件反射地开始哭,哭得好大声,也不知是留下了多大的心理阴影。 五条悟还擅自哥俩好地拍了拍它的肚子,笑容灿烂。 哎呀都是老朋友了,也不用这么热情地欢迎我啦!你看你看,桑落老师,我没说错吧?我们关系超好的。它都开心得哭出来了呢。 见证了如此厚颜无耻、指鹿为马之发言,黑磨桑落竟无言以对。 可能是看在同为毛茸茸的份上,更大可能是不想再听黑熊精的魔音贯耳,风铃一尾巴将人渣咒术师甩出洞外几十米,然后用风将入口封得死死的。 黑磨桑落心想,五条先生其实真的挺好的,本心温柔又强大,尤其是脸生得特别好,就是可惜长了张嘴。 好吧,其实不止是嘴的问题,把脑袋也换一下就更好了。 她摸摸黑熊精圆滚滚的、靠实力养出来的大肚子:好啦好啦,五条先生已经被风铃赶走了,没事了。 黑熊精这才注意到危险解除,结果一秒沉默后,哭得更大声了喜极而泣。 它一边抽抽搭搭地抹眼泪,一边把牢牢藏在背后的蜂蜜罐子拖出来,推到黑磨桑落跟前,含着泪的黑豆眼睛湿漉漉的,全是纯粹的好意与感谢。 -- 第20页 五条先生这点倒是没说错:这样的大黑熊是很危险的。 黑磨桑落摇摇头,没有拿走香气甜蜜的蜂蜜罐子,而是上前几步,踮起脚尖,保持着同黑熊精平视的姿态。 我和五条先生是来道别的。森林附近的食人鸟怪、咒灵、蜘蛛妖都已经被祓除了,不用再害怕啦。 请不要生五条先生的气,虽然做了有点过分的举动,不过那些精怪都是五条先生一个人祓除的,也算是付出了合理的劳动吧。 为了方便黑熊精,她放缓了语速,慢慢地说。 但是,为了你的糖果着想,以后见到人类朋友还是要稍微慎重一点哦?因为就像糖果有很多种,人类也各不相同,万一以后再遇到和五条先生一样的 话音还未落尽,黑熊精立刻睁大了眼睛,连耳朵上的毛毛都炸了起来。 五条先生您到底趁她不在的时候都做了什么啦! 从教黑熊精人心险恶这个角度出发,五条悟的行动可谓是非常成功。不如说成功过头了。 本来说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可黑磨桑落迟疑片刻,还是多了句嘴。 还有一件事。如果可以的话,请考虑一下,换个名字吧。明明黑熊先生这么可爱,妖怪啊这个名字太凶狠了,一点都不搭。 她不希望被那样欣喜珍视的名字,却只是人类出于恐惧的惊呼。 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评价,黑熊精熊脸震惊,熊脸疑惑,熊脸沉思,挠了很久的头,黑毛都掉了一小团,才恍然大悟地宣布了自己的新名字:黑熊! 因为黑磨桑落刚才叫它黑熊先生。 黑磨桑落:算了,总比妖怪啊好听。 结果二人离开的时候,黑熊先生家里的库存还是被扫荡一空。 黑熊精本来把所有的糖果、蜂蜜、浆果都塞给了黑磨桑落当做礼物。 可当五条悟似笑非笑地目光一扫之后,它打了个激灵,又精挑细选,从里面拿了个最小的罐子,战战兢兢地献给这个很坏的人类朋友。 然后跑到黑磨桑落背后,抱头缩成一团,试图用单薄的少女身躯藏起自己。 于是五条悟笑得更开心了。 性格是真的已经糟糕到放弃治疗了啊,五条先生。 黑熊精恋恋不舍地亦步亦趋,一直把二人送到森林的边界。再远一点,就可以看到人类村落的炊烟。 大黑熊自觉在那一线停住了步伐,眺望远方的目光中不知是期盼还是畏惧 如果有一天在这里待不下去又不知道该去哪里的话,黑熊先生就去黑磨山找我吧。 黑磨桑落叮嘱它。 黑熊精茫然地歪了歪脑袋,不明白森林里有这么多蜂蜜和浆果,为什么会待不下去,但还是开心地给了这个好的人类朋友一个抱抱。 当二人走远时,黑磨桑落再回头,依然能看到在空中摇摆的大熊掌。 黑磨山,是那位传闻中的黑磨大人的黑磨山吗? 五条悟若有所思,有点意外地喃喃自语。 刚开始还以为是重名,结果真的是那个啊。之前有流言说,黑磨大人已经消失了。没想到堕落神明也有神社,还会有巫女。 仗着坐在风铃身上,居高临下,黑磨桑落毫不客气地用名册狠狠敲打不敬之人的脑袋。 当然有!不但有,而且神社还很漂亮呢!以后绝对会成为信徒如云的大神社!以伟大的黑磨神之名,我劝五条先生你好好做个人,不要祸从口出。 身体孱弱的堕落神明那点力气和威胁当然不痛不痒。 与其说攻击力,五条悟更惊奇于黑磨桑落这幅小猫被踩了尾巴似的样子还是头一次,她表现出如此激烈的情绪。 他忍不住故意逗弄:连笨蛋黑熊精、抓到的小偷强盗、路过的贩夫走卒都要招揽一番的大神社? 黑磨桑落: 黑磨桑落:哦。 堕落神明一个挥手,风铃一个天降正义,新鲜热乎的五条大萝卜就又从土里长出来了。 *** *** 黑磨桑落听过一种说法,人类是需要平衡的,如果哪一方面特别突出,那总有一方面欠缺一些,作为中和。 她坚信,五条先生一定是用性格作为了强大+美貌的代价。 不然不可能活到现在。 第1卷 第13章 【013】 即便自诩是条咸鱼,可五条悟的挑衅发言都放在神明本神跟前了,黑磨桑落的事业心再次熊熊燃烧,几乎到了见人就热情安利的地步。 不,准确来说,连小妖怪和咒灵她都没有放过。 但效果十分感人在第十二次被无辜路人误以为是新型打劫,且自觉跪下来,双手将钱袋举过头顶之后,堕落神明的事业心,熄灭了。 背后是五条悟演技很不走心的忍笑。 黑磨桑落千言万语哽在胸口,最后恶狠狠把钱袋砸在地上,咬牙切齿地说了句并没有这样的诉求,总之黑磨神社欢迎您,祝您生活愉快。 没有再看无辜路人脸上那逃过一劫的庆幸中夹杂了些许困惑的表情,她转身迈出六亲不认、气势汹汹的步伐,经过笑得弯腰的五条悟时,实在气不过,又用力踹了对方小腿一脚。 -- 第21页 我生气了,五条先生。 认真宣布完这一重大新闻,黑磨桑落板着脸骑上风铃,转瞬间便消失在了围观群众的视线范围内。 小心眼的狐狸还故意对准五条悟的脸,扬了好大一把尘土,行动间悄悄携了微薄的咒力。 当然,风铃没有真的要攻击的意思,无非是想让这个惹堕落神明不开心的、又坏又菜的人类咒术师,摔个跟头再受个脏之类的。 感受到迎面而来的咒力,五条悟下意识激活了体内的咒术,并抬手挡了挡眼睛,可那种打击感却迟迟没有传来。 风铃可不是那种会只吓唬吓唬人就点到为止的好咒灵。 难道还搞了别的花样不成? 好奇心害不害得死猫不晓得,但大概能害五条悟。念及此,他爽快地把手撤下,而目光所及之处,却是在极近距离悬停的漫天砂砾。 不对!不是悬停,是放慢了速度! 然而他悟得太晚,本就只隔了一指不到距离的砂砾,终是成功抵达目的地,糊了五条悟一脸的尘土。 可当事人看起来还挺高兴的。 原来如此。什么嘛,就是这样子的啊! 五条悟随手抹去脸上的带着微弱土腥味的砂砾,只顾着感受刚才那一瞬的咒力运行轨迹,像是寻到有趣玩具的大猫,点亮了本就漂亮过头的眼睛。 但很快,他压下那股躁动的跃跃欲试,克制地合握住掌心,反手敲了敲自己的额角。 不行。今天好像稍微过火了一点,得先去哄一下生气的桑落老师才行啊,说起来,该怎么哄?以前的话,只要笑一笑就好了吧。 纯靠美貌在社交场上横行霸道的凡尔赛大师五条悟,自言自语了一会儿,忽然低头看向旁边试图降低存在感,匍匐在地上,伸手捞钱袋的无辜路人。 你觉得呢?幸运的小哥。 无辜路人吓得不敢动弹,手都没敢收回来,见五条悟真的在等自己的回话,才小心翼翼地组织措辞。 漂、漂亮的花?衣服?首饰?或者 忽然不想听了。 不由分说地打断了对方的答案,五条悟伸了个懒腰,同时脚尖一勾一点,将钱袋踢进无辜路人的怀里。 喏,你的钱袋,该去哪去哪吧。对了,今天的事不可以和任何人说,否则说不定会有小心眼的狐狸来诅咒你的。记得谨言慎行哦,小哥。 轻飘飘地放下更像是威胁的警告,五条悟便没再将对方放进眼里。 他一只手托着侧脸,指尖点在面颊上,思考时眼睛忽闪忽闪,尤其是睫毛长得有点离谱,又是新雪的纯白颜色,便生出几分非人的奇异之美。 哎呀,果然没有捷径可以走呢。 谁让他需要去哄的那一位,既不可以视同如模板塑造而成的贵女,也难以类比关在神社中、面容模糊的神明的偶人。 她是黑磨桑落,也只是黑磨桑落而已。 不过就是要哄好了难哄的桑落老师,才显得五条悟大人更厉害嘛! 五条悟,别的不一定有,但自信,绝对管够还富余得买一送十。 五条悟找到黑磨桑落的时候,她就窝在一处无人的角落里,身前堆着零零碎碎的罐子,都是黑熊精送她的礼物。 风铃则半卧在一旁,闭眼小憩。 只是当五条悟远远寻来的刹那,它便抖了抖耳朵,警觉地睁开了紫色竖瞳,连一点点迟疑都没有。 双方视线对上。 风铃无声地冲人类咒术师呲了呲牙,五条悟却并不心虚,笑眯眯地指了指自己,再指了指耷拉着脑袋的黑磨桑落,双手食指点在嘴角往上,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 反正你都没哄好,不如让我来试试? 风铃决定姑且相信这个狡猾的人类。 要是五条悟没哄好的话,那这次新仇旧恨一起算账,可就不是种五条大萝卜的问题了,它们黑磨山咒灵,还有很多,人类闻所未闻的玩法。 五条悟这才得到了靠近的许可。 体质孱弱如人类的堕落神明,可能还不如五条悟耳聪目明,自然没有发现这场眼皮子底下的眉眼官司。 坚信吃甜的东西会让心情变好,她就默默地往嘴里塞黑熊先生的临别赠礼。 什么浆果、糖果、蜂蜜的,种类又多又杂,吃到最后都分辨不出具体的味道了,只是知道很甜很甜,连呼吸都变得浓稠而芳香。 喉咙和胃都被腻得发出抗议,黑磨桑落终于停下机械咀嚼的动作。 她蜷起双腿,将脸埋在腿间,用微微颤抖的手臂抱紧了自己。 对不起。 对不起,她这么没用,没办法承担起黑磨大人的愿望,没办法让黑磨山变得更好,没办法再看一次樱海绚烂的样子。 甚至连黑磨大人留下的、和他们共度过漫长时光的咒灵都留不住。 明明是想放它们自由,想让它们可以追寻喜欢的未来,却一错再错,不但连累了普通人的性命和黑磨山的名誉,现在还不得不亲自将它们祓除。 -- 第22页 哪怕她即便此时此刻都还清楚地记得,它们被黑磨大人创造出来的样子,它们曾经被她指使得团团转,把死寂的黑磨山一点点变热闹的样子。 她试图抓住过去残留的影子,却只能看着它们如指间沙流逝,且无法挽回。 而现在,她好像连努力勾勒的未来都触碰不到了。 直到靠近了黑磨桑落,五条悟才意识到,这次并不是什么能够轻描淡写翻篇的事情。 收了声音,他默默坐到黑磨桑落旁边,也学着她的样子抱住小腿,把下巴抵在膝盖上,安静地陪了她许久。 是黑磨桑落先开的口,一开口就是道歉。 对不起,五条先生。其实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 却被五条悟打断。 真的,就这么喜欢吗?黑磨神社。他问,外面的世界对你来说,不有趣、不精彩吗? 黑磨桑落没有抬起脸,声音隔着布料传来,有些闷闷的,但完全不影响她所传递的心情。 喜欢。非常喜欢。最喜欢了。她轻声说,外面很好,但是黑磨山是我的家。 连神明和死亡都无法让她离开那片土地,何况只是繁华迷眼的人间烟火呢? 她是黑磨桑落。 是黑磨山的桑落。 从那年她被黑磨大人握住手的那一刻开始。 第1卷 第14章 【014】 计划大失败。 再一次真切地面对了黑磨桑落的固执,五条悟怀着那么点不可言明的不甘心,别过脑袋,转而将侧脸贴在膝头,没有去看罪魁祸首的方向。 看来时机还不对至少,现在还不行。 五条悟将脑内此前的计划全盘推翻,可这并不意味着,他就彻底放弃了要拐走黑磨神社巫女的念头。 毕竟他可是五条悟。 五条悟怎么可能会是如此善解人意的人呢? 只要是他想要的,就一定得不计手段地达到目的,可能会多费心思、花功夫、绕弯子,但绝无可能轻易放手。 哪怕当事人目前持相反意见,五条悟也只会归于时机问题。 或许是黑磨神社给巫女洗脑的功力一流,或许是黑磨桑落还没迷恋上人间的热闹和繁华,或许 或许是,还有什么被她珍藏在心底、秘而不宣的束缚,是他所不知道的。 面向无人的空地,五条悟弯起眼睛,五指张开到极致又慢慢地收拢,握紧了掌心。不太用力,却傲慢而从容。 好耶!天下第一聪明的五条悟大人最喜欢玩解谜游戏了。 他有很多耐心。 对黑磨桑落只会更多。 不过当务之急,是得先把像被瓢泼大雨打得瑟瑟发抖、伤心到蜷缩成一团的桑落老师,拽回阳光明媚的现实。 五条悟讨厌这样的黑磨桑落,当然,讨厌的重点是这样的而非黑磨桑落。 具体原因还没想明白也不需要想明白,总之,让讨厌的消失就够了这就天下第一聪明的五条悟大人的逻辑。 下定决心后,行动力点满的咒术师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如果我说,我有办法能为黑磨神社招到信徒的话。 注意到黑磨桑落肩头的耸动立刻停止,五条悟故意慢吞吞地放缓语速,还喘了口大气,再抛出诱饵。 感兴趣吗?想知道吗?桑、落、老、师。 原本蜷缩在洞穴里偷偷舔伤口的小动物,终是抵挡不住猎人精心研制的饵食,半信半疑地伸出脑袋,露出微红的眼圈。 湿漉漉的眼睛里有微小星光闪烁,是怯弱的期待。 说到底,即便披着强大式神和高洁巫女的华衣,可藏在壳下的,到底也只是还年少的、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而已啊。 没有再吊胃口,五条悟伸手覆上那双哭红的、叫人心情不快的眼睛,遮得严严实实了,才语调轻快地继续。 可以哦,我来教桑落老师,包教包会包成功。但是作为报酬 另一只手的食指点在黑磨桑落的嘴角上,他声音里含着懒洋洋的笑意,却正是由于这种有强大自信支撑的笃定,让人不自觉地交付信任,变得安心。 笑一笑吧。风铃都已经在用眼神杀我啦,桑落老师救命。 这个指令太简单,简单到黑磨桑落都没经过思考,就下意识付出行动。 嘴角上扬时,生了薄茧的指尖被牵连着滑动,不小心擦到少女柔软鲜艳如花瓣的唇上,又在进一步失误之前及时抽离。 哪怕连本人都没有意识到这点微妙的瞬间。 五条悟收回并举起双手,试图对正在展示它牙口多好的风铃证明自己清白和功劳,最后还是被黑磨桑落救了。 黑磨桑落一回头,狰狞凶狠的咒灵就变成了会摇尾巴、还歪脑袋卖萌的大毛茸茸。 但凡风铃能变人形,他一定举荐它去宫里发光发热,绝对是一代妖妃。 就算化成是男人,估计都不太影响。 五条悟发自内心地、真挚地这样信任着风铃。 而他给出的所谓包教包会包成功的方案,是指先找一个还没有神明庇护的贫困村落,再找一个普通人也能看见的妖怪,然后高洁的巫女及时路过,率领式神将其祓除。 -- 第23页 到时,黑磨桑落只需要摆出一副悲悯世人的模样,婉拒众人的报酬和供奉,再以巧妙的说辞宣扬黑磨神社,她必定能收获一批感恩戴德的信徒。 你需要展现神迹。更准确的说,是展现能让他们从中受益的神迹。比如很受欢迎的稻荷神是赐予丰收,惠比寿神令商户财运通亨。 可惜黑磨神似乎没有这方面的祝福,那平安也是不错的选择。在这个世界上,总不会有人嫌平安不够的。 原本掏出纸笔,打算认真听课做笔记的黑磨桑落听到这里,震惊得笔都掉了。 啊这、这不是在演戏骗人吗? 五条悟被乖孩子的发言给逗笑了。 忍不住伸手揉乱了黑磨桑落的发顶,他笑眯眯地继续披露大人的丑恶一面,有心让深山里的巫女接触更为真实的世界。 可是这才是最方便快捷且有效的办法,不是吗?就算是已经成了名的神社,之所以要定期派实习巫女和法师出门历练,也是要通过神迹来固化信徒的信仰。 其实也不光单单是神社这样操作啦。像是刚刚继承家业的家主,上任的时候也需要给予属下客观的利益,不然人家凭什么要拥护你、向你宣誓忠诚? 三两句揭穿光鲜表象下赤()裸()裸的交易,五条悟漫不经心地勾起唇角,湛蓝一片的眼眸中清醒如雪亮刀光。 真遗憾,桑落老师。人类自诩的信仰,也不过就是这么一回事而已。 所以我才说你之前的努力都只是白费功夫啦。虚无缥缈的好处都是谎言,人类和神明只是相互利用的关系。黑磨大人不再回应愿望后,不也开始被遗忘了吗? 说到这里,五条悟倒的确起了些好奇心,转而略带期待地看向还在震惊中的土包子神明。 即便如此,桑落老师你也还是希望能得到他们吗? 黑磨桑落没有思考很久。 是的,即便如此,我也还是希望能得到他们。 不自觉地调整成更为端正的坐姿,在五条悟审视般的目光下,她挺直了脊背,认真地一字字同他宣告。 如果人类和神明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那么,我愿意庇护人类我想让黑磨神社拥有很多很多信徒。这就是我的私心。 想完成黑磨大人的愿望,想让黑磨山成为被人类簇拥的福神之地,想再一次看见那片绚烂如梦的樱海。 为此,黑磨桑落甘愿奉上一切。 很抱歉,她并不是书中那种被人类期待的心怀苍生、绝无私心的好神明。 所以黑磨桑落最终还是同意了五条悟的方案。她唯一强调的,是不能伤到普通人,最好连他们的村落也不要破坏。 毕竟已经入秋,如果重建房屋不及时的话,冬天对穷人来说会很难熬。 惹得五条悟又开始笑了。 你看,这就是好人跟他这种坏蛋的区别啦。善良的巫女就算是要做坏事,也束手束脚,做得不伦不类,还怪可爱的对吧? 别为难人家了,还是让他这个大恶人来写剧本吧。 五条悟以采购的名义把周遭逛了一圈,最后圈定一个最穷最苦、哪个神社都看不上的小村子,作为黑磨桑落的练手。 其实更聪明的方法,是擒贼先擒王,直接去把当地的大贵族拢到手心里,后面的事情就无需再亲力亲为,追着饵食跑的人自会将一切安排妥当。 不过他也不是真心要帮黑磨神社扬名,只是哄黑磨桑落开心而已。 跟那些大贵族打交道不但麻烦,还要想办法挤走之前饲养他们的神社势力,他才不要干白工。 选好了地点,五条悟又去寻找演戏的道具。 在挨打中成长了两个月,他现在放到这个还没形成体系的咒术师群体里,也算是中等水准,独自抓几个小妖怪不成问题。 为了节目效果,五条悟还特意挑了个长得最丑、最有视觉震撼效果的,上来就先打个半死,再随手找根绳子拴对方脖上,打算牵着慢慢晃回去交差。 或许这就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大恶人今天终于遭了报应 在回去的路上,他碰到了黑磨桑落一直在等待的那位义务帮工咒灵杀手。 对方自称,两面宿傩。 第1卷 第15章 【015】 说起来,也是五条悟自己起了不该起的好奇心才倒血霉的。 他本来一只手牵着小妖怪的绳子,普普通通地在往回走,结果路上突然察觉到有一股浓烈的、侵略性极强的咒力自远处蔓延开来。 几乎只是间隔了极短暂的时间,热浪紧随着咒力而至,哪怕仅仅是微不足道的末梢影响,可那种恶鬼修罗亲临般的摄人感依然扑面而来。 虽然咒力强度不是最恐怖的,甚至不如风铃在祓除咒灵时所表现出来的体量,但的确是五条悟目前为止遇到的最凶最恶的诅咒。 比火焰更炙热,比地狱的熔浆更滚烫,携着将一切燃尽的汹汹气势,仿佛已经能闻到生机被剥夺、枯骨成灰烬的焦灼之息。 多有趣。 停下步伐,根本不管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妖怪,五条悟深吸一口气,试着分辨空气中蕴含的诅咒残秽的同时,唇边笑容也越来越灿烂。 -- 第24页 好耶!遇到好玩的东西了! 一改之前懒散的步伐,他根本不曾犹豫过,便步履轻快地往咒力之源的方向跑去,生怕赶不上新鲜的热闹。 可怜脖子上拴着绳子的小妖怪,这下都不用走路了,直接变成风筝在天上飞。 当然,五条悟这个人看热闹归看热闹,但没有给自己招惹麻烦的意思。 至少目前还没有。 他只是好奇心起,想瞧一眼这股咒力的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至于回头要不要找人干一架、打打看,那又是另外一件事了。 所以五条悟也没有靠得太近。 隔着一座山头,他居高临下俯视谷底的惨状:是一个红头发的人类在和咒灵战斗,或者说,单方面碾压。 即便有堕落神明血液浸染的六眼相辅,五条悟还是花了几秒钟思考,才没有简单粗暴地判定为两个咒灵在厮杀。 是人类吧?不管是长相还是咒力的运转方式,都应该是人类没错但是,人类会吃咒灵么。 整个山谷都弥漫着火焰燃烧的气息,有树木作枯的焦味,泥土被烤干的腥味,以及咒灵身上永远挥之不去的微妙阴湿。 可当脂肪和肉被烤熟的味道也混杂其中时,就格外恶心了。 尤其是五条悟亲眼看见那个咒力之主、红发男人弯腰拽下了还在蠕动的咒灵的一只手,一副稀松平常的表情,将其凑到嘴边撕咬吞噬。 虽然脑袋能理解这也是一种快速补咒力的方法,但他觉得今天一天都不用吃饭了。 为了保证自己的心情愉快,五条悟决定眼不见为净,回去找桑落老师或者拿面镜子洗洗眼。 他懒洋洋地扯了扯手中拴着小妖怪的绳子,示意跑路,可下一秒,身体先思考一步地往后撤去 慢了一步、全然无知的小妖怪在火焰中被烧成灰烬,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已经结束了。 哦。不是啊。 一脚踩上冒着零星火光的残骸,红发的男人眯起眼睛,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五条悟,口中还在嚼着咒灵的手臂。 咽下最后一口肉,他满脸嫌恶地将咒灵的躯体丢干,左手掐上脖子,做出被恶心到干呕的样子,完全没将对面的咒术师放在眼中,又自言自语起来。 难吃到吐啧,果然还是女人和小孩的肉最好吃。这附近我记得是有村子的?酒,啊对,还得有酒才行嘛! 像是自说自话地又好心情起来,穿着宽大白色和服的男人往后一靠,倒在已经被烧焦的树干上,冲五条悟抬了抬下巴。 动作随性,却是更露骨的傲慢姿态。 小子,你身上的气息是谁的?带我去见他。然后滚吧。今天你运气不错,看在你把那家伙送上门的份上,这次就不杀你了。 在黑磨桑落对咒灵杀手心生警惕的同时,察觉到有人在抢自己猎物的咒灵杀手本人、两面宿傩的第一反应,却是愉快。 像是进入了一场狩猎游戏,有竞争和未知才更有趣,他没有刻意优先寻找那个对手,而是加快了狩猎的步伐,满怀期盼地等待着。 等待和素未谋面的那家伙相遇然后,杀了他。 如此一来,等待本身也成了一种值得期待的小游戏。 这次不过是两面宿傩听说这边有个厉害的咒灵,特意过来找乐子,结果是个根本不经打的废物,还这么难吃,简直浪费他的感情。 好在,他又收获了意外的惊喜。 等了这么久、期待了这么久的猎物,就用那家伙来填补今天的无聊,为等下的女人和美酒相配吧! 可别叫他再失望一次才好。 哎呀,这可真是我辛辛苦苦忙了大半天,才好不容易挑到这个最丑的小妖怪,很累的好不好。 可被放过一马的、幸运的当事人却并不珍惜这个机会。 丢开手中燃尽的绳子,口中说着埋怨的话,五条悟活动开十指,如冰海湛蓝的眼中同样盈满了愉快。 这次可不是他招惹麻烦哦,桑落老师,是麻烦来招惹他了。 那就用你的命来赔吧?茹毛饮血的异食癖先生。 第1卷 第16章 【016】 最先意识到五条悟正在挨打的,是风铃。 因为这个人类咒术师是被黑磨桑落救下来的,而且还饮过堕落神明的血液,所以即便看不顺眼,但大狐狸还是勉为其难地将他归为了黑磨桑落养的宠物。 作为靠谱的好毛茸茸,全黑磨山排名第二的大佬,它怎么可能会跟又坏又菜的宠物人类斤斤计较呢? 不过就是多种种五条大萝卜罢辽。 毕竟它们黑磨山咒灵,还有很多人类闻所未闻的玩法。 比如风铃偷偷在五条悟身上放的小玩意,就是其中之一:和五条悟的生命力挂钩,一旦低到一个危险值,就会触发警报,还自带定位功能。 主要是方便风铃,去及时把在实战课里躺着挨打的人类咒术师捞回来。 近些时候,因为五条悟的飞速成长,风铃倒是很少再收到这样的警报了,但还是一样的悦耳动听、神清气爽。 反正那个讨厌的白毛人类还没有凉透,才四分之一死而已,风铃将愈发急促的警报声当做鼓点,快乐地摆尾巴。 -- 第25页 直到人类咒术师差不多还剩一口气的时候,它才压低头,慢吞吞地伸了个懒腰,用鼻头顶了顶在独自彩排的黑磨桑落。 得知五条悟又双叒叕在挨打,黑磨桑落心态很稳,反正一定是五条先生又双叒叕去撩猫逗狗,招惹麻烦去了。 每天日常都会发生的普通小事,真是一点都不意外呢。 但出于礼貌的人道主义关怀,她最后还是坐上了风铃的背,准备先一起去把人捞回来。 等二人赶到时,五条悟已经整个人泡在他自己的血里,而另一位红发的男人少了半截胳膊,一只脚踩在五条悟的胸口,弯腰作势直取心脏。 离变成凶案现场只有一步之遥。 打架是风铃的任务,黑磨桑落对于战斗并不感兴趣,只是扫了眼对面被幽蓝的狐火砸进山体,便滑下大狐狸的背,落到五条悟身边。 足底不可避免地被血液所浸染。 都说了不晓得多少次了,怎么打起架来还是这么不要命? 拿不准这种伤势到底能不能自愈,她挽起袖子,露出白皙纤细的手腕,有些犹豫,更多的还是无奈,忍不住叹了口气。 五条先生,请再珍重自己一些。就算打不过的话,至少是能跑掉的吧?为什么非要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可打嗨了的五条悟的脑袋里,怎么可能有逃跑这个选项。 事实上,就算此时此刻,就算黑磨桑落和风铃的出现终止了这场战斗,他依然不觉得自己毫无胜算单纯的力量并不是绝对制胜的法宝。 在他目前为止的人生中,有多少自诩比他强的人类、乃至妖怪咒灵,是死在他手上,连个全尸都不剩的呢? 五条悟不打算同黑磨桑落辩驳,只是眨了眨眼睛,雪白的眼睫顶端有血珠在微颤,坠在脸侧,往下滑落,如同在冬雪中绽开的红梅,漂亮得惊心动魄。 他半是撒娇地试图萌混过关。 我知道,知道的,但桑落老师和风铃这不是来救我了嘛,我心里有数啊、痛痛痛痛痛!好痛哦,要桑落老师给糖吃才能好! 总之就是立刻道歉,死不悔改。 如果我和风铃不在了呢? 一边无可奈何地把糖果塞过去,堵住那张讨人厌的嘴,黑磨桑落认真地再次强调。 作为人类,生命只有一次,无法复制,不可重来。我是希望五条先生能长命百岁的。请务必更珍重自己一些。 而五条悟擅长过滤的耳朵,只听见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浓郁的蜂蜜香气在口齿间扩散,他将糖果顶到上颚,有神明血液浸染的眼眸能够纵览所有,不放过任何细微之处,清醒到锐利的地步。 所以,桑落老师和风铃会不在吗? 会啊。 当然会,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本来他们也只是萍水相逢、在彼此人生中的过客而已,迟早要到说再见的时候。 黑磨桑落本来是想这样回答的,但冲天火光和随之而来的狂风盖住了她的声音。 她下意识回身看向对面,双手微微张开,是要保护身后之人的姿态。 视野中,炙热的熊熊大火自山体内部席卷而出,幽蓝狐火所筑的囚笼被冲散,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中撕开,紧接着是精壮强悍到夸张的躯体。 不详的黑色咒纹自额头而起,爬过脸颊,顺着颈脖一路向下,没进宽大的白色和服内,给本就俊美而威严的相貌,更增添了几分凶神般锐不可当的煞意。 一脚迈出的同时,失去的右臂截面涌出一团肉块,又以极快的速度恢复成该有的结构,红发男人随意甩甩新生的手臂,用小指挖了挖耳朵。 喂,我说,这才刚刚开始啊。你们搞得跟都结束了一样,在做梦吗? 就是你吧?两个月前开始跟我一起猎杀咒灵,抢我猎物的那个家伙没想到是个女人啊。倒地上的是你养的小白脸?还挺疯的,打起来有点意思。稍微夸奖一下好了。 轻轻吹了口指甲,用右手虎口托着下巴,他自顾自地就叭叭了一大串,说着说着还超级自信地频频点头,觉得自己说得太好了似的。 即便黑磨桑落不受咒力影响,能免疫任何的诅咒,但从风铃呲牙和炸毛的状况来看,至少对方并不是之前那种能三两下解决的对手。 啊,对了对了,差点忘记说了我,两面宿傩。女人,你叫什么? 竖起大拇指,反手指向自己,两面宿傩挑起单边眉毛,见黑磨桑落竟在他的咒力前面不改色,又有不错的式神在旁,竟真是个不可貌相的家伙,不由心情相当愉快,也难得耐心地决定多聊几句。 在他送这女人下地狱之前。 哦,说起来,这家伙是女人的话,看起来还挺好吃的。干脆和她的狐狸一起吃了吧!作为报酬,就让她的小白脸陪她一起死好了。 这可是为这场有趣游戏的落幕,所特别送上的礼遇。 他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人啊。 两面宿傩都快要都被这样的自己感动了。 第1卷 第17章 【017】 然而,两面宿傩自觉感天动地的高光时刻的善良,并没有被对面的两人一狐接收。 -- 第26页 注意到他落在黑磨桑落身上的视线,风铃用身体遮住这目光,并从喉咙深处挤出威胁警告的低吼。 兽类特有的竖瞳愈发幽暗,风铃草清透的色泽转为近于浓墨的深紫,纯粹的诅咒几乎要从中溢散开来,将这一方天地侵蚀。 可不管是黑磨桑落,还是拥有特殊眼睛的五条悟都能清楚地看见无孔不入的咒力,唯独在两面宿傩周遭被火光燃尽。 黑磨桑落大概知道为什么逃离在外的黑磨山咒灵会死得那么悄无声息了。 倒是不冤。 两面宿傩的名字,不需要刻意去打听,夜斗就曾经跟她提起过。 被追杀的天才诅咒师,擅于操控火的术式,在人类中未曾遇过敌手,哪怕是大神社的巫女或法师也都惨败于他手下,落了不少人的面子,也引起过出云国的注意。 可毕竟只是区区凡人罢了,两面宿傩又只是不断地挑战强者,没有与神明发生冲突,诸神便也不愿自降身份,去理睬一个无非更吵闹些的人类。 大地上关于两面宿傩的故事,都离不开离经叛道、肆意妄为这八个字,可真正让他被放在明面上追杀的,是他日渐离谱的三餐问题。 或许是触碰到了人类所能达到极致的天花板,为了再次突破瓶颈,两面宿傩试着使用咒灵最常见的晋级方法:食补。 也就是所谓的吃什么补什么。 他吃咒灵。 通过血肉融合,强行收纳咒灵体内的咒力,从而不断累积诅咒,量变达到质变,最终成功将人类之极限的壁垒,硬生生凿开一个小口。 两面宿傩变得更强了,却也更疯了。 他不再青睐普通的食物,除了生吃咒灵,还开始食用他的同族、人类。 两面宿傩爱吃女人和小孩,另外就是搜罗世间的美酒。如果你准备好这些东西,再态度卑微恭敬得恰到好处,那在他心情好的时候,或许就能换来你所渴望的回报。 可大多数时候,他更可能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理由,比如女人哭的声音不够动听,或是今夜的月色太过刺眼,而不耐烦地将眼前人事物不分对象地烧个一干二净。 简单来说,两面宿傩,一个不讲武德、没有契约精神、还请来容易送走难的低配版黑磨大人。 据说夜斗这段时间业务繁忙,也有他的几分功劳。 如果没有遇到两面宿傩,或是两面宿傩不是那位义务劳动的咒灵杀手,黑磨桑落未必会专程找他打上这一架。 毕竟她也不是什么惩奸除恶的正义使者。 但是,没有但是。 而且看起来,对方已经把她和风铃看成今天的三餐了。 可两面宿傩到底还是人类,而非咒灵,黑磨桑落迟疑片刻,还是上前一步与风铃并肩,直直对上那双赤红如血的眼睛。 静止不动的两面宿傩,像一头慵懒半卧的雄狮,但没有人会怀疑他那线条优美的肌体中所蕴含的爆发力,随时可择人而噬。 就算能免疫诅咒带来的任何影响,黑磨桑落也能够一眼看出,这个人和作为祸津神的夜斗的感觉,有相似之处。 那是在厮杀中千锤百炼、由他人血液萃成的煞。 这是她没有,风铃也没有的东西。 初次见面,两面宿傩阁下,我是黑磨桑落。慕名已久,请多指教。 一只手抚在风铃的背侧,黑磨桑落的话语很温和,只是摸摸躁动难安的大狐狸,在两股咒力纠缠相斗的扭曲的诅咒场中,倒像是个格格不入的局外人。 风铃,玩得开心。 视线扫过黑磨桑落甚至不曾被吹起的衣角,两面宿傩挑起眉,似笑非笑地拖长了尾音:哦?口气倒是不小嘛。黑磨桑 在诅咒师以不敬之口吻念出堕落神明的名字前,深蓝色的狐火先以冲天之势,恶狠狠地糊了对方一脸! 理所当然地,赤红的火焰吞噬了狐火,两面宿傩不耐烦地咋舌,注意力被成功引到风铃那边。 哈?耐心这么差,怎么还有你这种急着去死的毛球? 随心所欲的诅咒师的脸说变就变,比二五五的眼泪来得都快。 左手揣在和服的衣襟里,他神情反而变得专注起来,眉眼沉静,瞳中却有火光般的奇异暗芒在闪烁,抬起右手时,小指与无名指内扣向掌心,其余三指直指风铃。 雄狮从短暂的小憩中醒来,到了狩猎游戏的时候了。 他恶劣地勾起嘴角,露出狂气傲慢的笑,舌尖吐露诅咒般的言语。 那就先宰了你吧! 铺天盖地的火从四面八方袭来,贪婪地舔舐着、掠夺着此地残存所有的生机,好像要将整个世间都烧成一把灰才肯罢休。 在黑磨桑落与五条悟身边立下结界后,受暴起的咒力影响,大狐狸雪白的毛发无风自动,一直以来作为温暖的尊贵象征的尾巴,摇摆间也携上了可怖的诅咒气息。 咒灵刻入本能的凶性在这一刻被完全激发,狐火与黑雾萦绕身畔,额上的赤色咒印更是在不断加深。 狂风撕开火幕,风铃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在这人间盛放的地狱之火! -- 第27页 战斗冲击的余波都被风铃的结界挡下,外面飞沙走石、天崩地裂的,黑磨桑落还能稳如泰山地坐在五条悟身边,安静观战。 当然,这也有两面宿傩打架讲究一个过瘾,并没有伺机偷袭的概念。 病号五条悟对战况比她还感兴趣,身残志不残,倔强地原地翻了个身,侧着趴在地上,关注诅咒师与咒灵的厮杀。 说实话,不太妙。 风铃自诞生开始就生活在黑磨山,由于是黑磨大人送给桑落的礼物,是最用心创造的咒灵,也灌入了最纯粹的诅咒。 这只毛茸茸的狐狸,不光是黑磨山咒灵的颜值担当,也是除了黑磨大人以外的武力担当但,这只是在单纯比拼咒力的情况下。 黑磨山前有黑磨大人罩着,后有结界庇护,风铃并没有太多的战斗经验,下山后遇到的对手,也多是咒力远低于它的小打小闹。 此时此刻,面对咒力逊于自己,打起来却又凶又恶还特别狡猾的战斗狂魔、两面宿傩,风铃就显得趋于弱势了。 大狐狸引以为豪且细心包养的雪白毛发,有些地方被火焰烤得焦黄枯黑,尾巴尖也被薅下来一大把。 两面宿傩像是对手感颇为满意,还很民主地亲切询问风铃,它喜欢当铺在卧榻上的褥子,还是当脚垫。 化愤怒为动力,气得风铃硬是拼着身上多添一个窟窿的代价,将他的一只前臂咬下,嚼都不嚼就直接生吞下咽。 嗯?这不是挺能干的嘛。明明是这么大个诅咒,空有力量却不会使用,真是暴殄天物没意思。 故技重施,言语间,两面宿傩失去的肢体再一次完美复生。 他根本不在意自己受的伤,猩红双眸在狼狈的风铃身上打了个转,若有所思地投向不远处仿佛在出游赏樱一样的少女,恶意笑容重新爬上被漆黑咒印亲吻的唇角。 畏手畏脚的,还不如那个小子打得痛快。你是为了保护那个女人?不想我叫她的名字啊喂,黑磨桑落。 一手绊住试图往回跑的风铃,两面宿傩举起另一只手,正对准结界后黑磨桑落平静对视的眼睛,笑得开心得像听见不用种田了的二百五。 盯着对方,他慢条斯理地咬字,享受般不放过那位咒灵之主的任何小动作和表情。 麻烦你先去死吧。 火焰将一切吞噬。 第1卷 第18章 【018】 从被两面宿傩拦下的那一刻起,五条悟就清醒地预料到,今天这件事必定无法善了。 两面宿傩死,或者他死。 但死亡名单上,无论如何不该添有黑磨桑落的名字。 既然不靠谱的毛茸茸没有完成任务,那就轮到他来跟这个嘴欠的诅咒师啊,以天下第一五条悟大人的名义起誓,两面宿傩在让人()拳头发痒这件事上,竟让他甘拜下风,自愧弗如。 怕是黑熊先生听了都坚信自己正在被骗。 从未停止积蓄的咒力,在体内以玄妙的运行轨迹流动,甚至让五条悟短暂地遗忘了他的累累伤痛,只觉得力量充盈着枯竭的躯体,有种飘飘然的快()感。 还未挖掘彻底的、与生俱来的生得术式被强行唤醒,不可思议的湛蓝眼眸似有碎冰浮动,身体不再受思考局限,而是自发地动了起来。 失去控制的五条悟眼中仅剩下漫天的凶煞之火,只来得及本能地伸出了一只手,将黑磨桑落往身后拽去。 可在两股咒力相触之前,世界陷入了静止。 不,更准确地说,应该是原本受二人驱使的诅咒在悄然间,像是被什么庞大的怪物吞噬殆尽,那些暴烈的、凶恶的、充满攻击性的,都统统归于了虚无。 五条悟的视野同样陷入一片黑暗。 因为有一双柔软微凉的手从身后伸来,轻轻覆在他的眼睛上,隔断了所有危险,也中止了体内沸腾的咒力。 都和您说过很多次了,五条先生,请更珍重自己的生命一些,不要总是乱来。好啦,冷静下来。已经没事了。 等确定五条悟不能再胡乱挥霍自己的小命之后,黑磨桑落才将手撤了回来。 而重归光明的五条悟,却为目光所及之处的末日光景,再次愣住片刻。 比任何咒灵、比两面宿傩都可怖十万倍的诅咒在此地蔓延开来,那些极端的负面情绪,简直将空气都压成浓稠的黏液,叫人连呼吸都成了一种挑战。 实体化的诅咒散成黑雾,弥漫了整个山谷。 如果说此前被两面宿傩的火焰所烤焦的土地树木,还残存了那么一点点百年后复苏的希望,那如今,那点生机也已经在诅咒的侵蚀下彻底断绝。 树木枯死,动物垂危,水源乌黑,大地不再拥有孕育作物的能力。 这才是堕落神明真正应有的姿态。 对力量的自我封印被解开,天地间源源不断的负面情绪都成为了黑磨桑落的一部分,成为了她能够轻易驱动的臂膀。 神明之貌不容凡人窥探,诅咒的黑雾缭绕其身,忠诚地、热烈地拥护着它们唯一的主人。 与黑磨桑落契约相连的风铃也从中得利,前所未有的充沛咒力涌入它体内,每一寸伤口、每一根毛发都飞速愈合,甚至状态更胜以往。 -- 第28页 完全状态的凶兽咒灵,轻巧挣脱开两面宿傩的束缚,再几个跳跃,无声落至黑磨桑落的身旁,温驯地低下头颅。 如此情景,无需任何言语,作为人类中数一数二聪明的咒术师和诅咒师,五条悟与两面宿傩的脑海里同时浮现出了那个名字 被诅咒的黑磨山,那位堕落神明。 传闻中已经失踪的黑磨大人。 而对于五条悟而言,还是黑磨桑落口中所侍奉的黑磨神社的主人。 原来如此。 黑磨桑落,竟然是这个意思。 年轻的咒术师不由失神。 但从两面宿傩的视角来看,能和传说中掌控世间诅咒的堕落神明面对面地打上一架,岂不是赚大发了?简直美滋滋。 何止没有恐惧,他都已经兴奋愉快到大笑着主动迎向黑磨桑落! 堕落神明?有趣,太有趣了!喂,你还在发什么呆?让我看看啊,快让我看看,咒术之神和人类到底区别在哪里 两面宿傩每迈出一步,自皮肤沁出的火焰就愈发高涨一分,似乎就连这片神明降临、被黑雾笼罩之地,他也要轰轰烈烈地烧个热闹! 然而,两面宿傩终是止步在黑磨桑落几步之外的地方。 很抱歉,我并不太擅长战斗,可能要让您失望了。而且阁下刚才也已经欺负过我这边的孩子了。公平起见,还是让他们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吧。 仗着有黑雾挡着看不见,黑磨桑落睁眼说瞎话,偏心得坦坦荡荡。 指挥诅咒化作牢不可破的束缚,让两面宿傩动弹不得,她的话音刚落,蠢蠢欲动已久的风铃就已经率先冲上去,对仇人一顿操作猛如虎。 如果非要说的话,天才诅咒师就像大狐狸平日里随意玩耍的小球玩具,被顶得在空中旋转跳跃不停歇。 真是叫但凡有点良知的人都不忍心直视。 所以黑磨桑落别开了眼睛。 她热情邀请同为难兄难弟的五条悟:五条先生不去吗? 虽然还有很多纷乱的、未理清的念头堵在心口,但要是提起这个,五条悟很乐意把其他事都往后推一推。 他转了转手腕,笑容满面地加入了风铃的队伍。 这不是两面宿傩期待的双倍快乐。 像被玩过头而麻麻赖赖、皱皱巴巴的可怜小球玩具,被报仇完毕的两面宿傩大喇喇地舒展开四肢,面朝天瘫在地上,整个人陷入一种四大皆空的微妙平静当中。 诅咒虽然束缚住了他的躯体,但并不影响这位诅咒师发言。 即便动弹不得,可两面宿傩的目光却是滚烫的、肆无忌惮的,如有实体,并且在似乎可以宣告结束的现在,直勾勾地投向了黑磨桑落。 玩够了?那神明大人,不如来说说准备怎么发落我,嗯? 他眯起眼睛,哪怕明明此刻占居下风,也时刻保持着潜伏中的完美猎手姿态,慵懒而轻慢,看似随意,却无懈可击。 毕竟,看起来你并不想杀了我嘛。 两面宿傩敏锐地指出这一点,也是他之所以毫无紧张感的原因之一。 就算是并不畏惧死亡的诅咒师,但能活久一些,多杀杀有意思的强者,继续品尝美味的女人和好酒,他也没必要愣头青似的主动找死。 又不是傻。 黑磨桑落也的确没有真的要把他在这里抹杀的意思。 毕竟两面宿傩还是个活生生的人,而非咒灵,作为立志要转职成为福神的堕落神明,她自然不会轻易杀死人类。 老实说,她也根本没有做好要夺去鲜活生命的心理准备。 于是两面宿傩的去留,倒的确成了一个大问题。 杀是不能杀的,可如果真的放走这个强悍还脾气不好的诅咒师,黑磨桑落又担心他事后报复。 不说以后黑磨山会不会被找麻烦,光是考虑到不久后要同她分开的五条悟的人身安全,她也不敢放心地让两面宿傩自由飞翔。 该怎么办呢? 黑磨桑落还在苦恼头疼的时候,不经意间看到了五条悟之前落在一旁、已经碎裂成片的太刀残刃,同款武器让祸津神的面容浮现在脑海。 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夜斗还在嘀嘀咕咕地说,要给她契约一个能打的神使来着。 与神明签订契约的神使,即便不能说是对神明百依百顺,可只要把两面宿傩放在眼皮子底下,她至少不用担心这个诅咒师会闹出什么大新闻。 无非让风铃看着,不听话了就打一顿吧? 而且论武力值,看看刚才差点毁容的风铃和五条先生,两面宿傩也是真的能打。不如说能打过头了,还要提防着他欺负家里的小咒灵。 那如果他真的欺负二百五它们的话,就多打两顿好了。 虽然平时一副软软乎乎、很讲武德的样子,但黑磨桑落在某些时候,是简单粗暴的用别人的拳头讲道理的忠实践行者。 这里的别人包括且不限于风铃、夜斗、不月神、毗沙门天等等。 最终得出结论:可行。 自认为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好方法,黑磨桑落拍了拍她智慧的小脑瓜,便兴冲冲地提步走到两面宿傩跟前。 -- 第29页 没有放松对诅咒师的束缚,她跪坐在两面宿傩身侧,低头认真地打量对方,思考该怎么下嘴。 夜斗说过,契约神器是给灵魂赐名,签神使则是通过亲吻,将神力输入神使体内,即可达成契约。 也就是通俗意义上的活契。 契约之后,神明可以驱使神使帮忙干活,而神使能够从神明那里汲取力量,更快更好地变强;解契也不需要复杂的仪式,神明单方面解开就好。 算是一种互惠互利的平等契约,一般的小妖怪、小巫女想去名气较大的神明那里当神使,还要挤破脑袋地过五关斩六将,筛选好几道呢。 至于更绝的死契,黑磨桑落摸摸良心,觉得自己倒也没有那样坏。 活契就好啦! 在五条悟和风铃那边眼神期待又好奇的观望下,在两面宿傩饶有兴趣的凝视下,堕落神明捧起诅咒师的脸,附身给了他一个吻。 *** *** 两面宿傩:? 五条悟:??? 风铃:????? 第1卷 第19章 【019】 如蜻蜓点水,如蝴蝶落在花瓣上,那样单纯的一个吻。 只是这么轻轻地印了一下就直起腰来,黑磨桑落屏住呼吸,略带忐忑地问:请问,您有什么感觉吗? 第一次契约神使,夜斗又不在身边,业务不够熟练还无人可问,她有点摸不准自己到底有没有做好。 结果两面宿傩蓦地大笑起来。 如同被什么荒诞好笑的事物所取悦,他笑得停不下来,附在完美躯体上的漆黑咒印随着呼吸而颤动,在如此近距离的观察下,愈发凸显了那种暴()力的、妖异的魅力。 他们近得呼吸被迫交缠。 哦?原来神明大人想要的是这个啊神也会有女人在床笫间的欲望吗?亲吻,拥抱,或者更深入的其他东西? 是那边那个小白脸无法满足你么。早说嘛,神明大人,这可就简单多了啊。 诅咒师带着血腥气的湿()热吐息,就这么喷在黑磨桑落的侧脸,成年人的暧昧在空气中浮动。 可堕落神明并没有这种世俗的欲望,甚至一心怀揣着对业务和学术的严格要求,紧张到面无表情,满脑子思考是不是没契约契成,要不要再来一口的时候 五根漆黑的尖锐指甲直直刺入了她的心口。 黑磨桑落在这一瞬还是懵懂的。 鲜血顺着强健结实的小臂往下滴落,不知何时挣脱开束缚的两面宿傩手下继续用力,又用一种小孩子似的天真目光,专注地凝视着那些漂亮的红。 神明大人的血也是红色的啊。 舌尖卷走了坠在嘴角的血液,他细细品了一下,又难掩失望地咽下女人血肉特有的甘甜。 哈?就这个味道啊?不过如此,和普通女人也没什么区别嘛。 非要说的话,血液中蕴含的力量才是真正让人迷恋的滋味。 好饿。 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 说不清是对力量的渴求还是濒临疯狂的食欲,两面宿傩感觉到喉咙干渴,比在沙漠中垂死挣扎的旅人更煎熬,甚至恍惚中每一寸肌理都迸发出撕裂般炙热的疼痛。 在他失神间,黑磨桑落却攥住他的手腕,将他行凶的手拔了出来。 在完全解禁的状态下,世间诅咒都会自发地、争先恐后地涌入堕落神明体内。 对于人类乃至神明来说都是致命的伤口,在源源不断的咒力下迅速愈合,连一点伤疤都没有留下,更别说片刻的虚弱无力。 只要诅咒还残存在这片大地上,堕落神明即是永不力竭的不死之躯。 这才是黑磨山和黑磨大人能屹立千年,却不被暗中窥伺的人神妖鬼讨伐或吞噬的根本所在。 而这份力量,现在被交给了黑磨桑落。 以一种有偿的代价。 已经,快到极限了。 感觉到暴走的诅咒之力在体内疯狂四窜,与修护人类血肉之躯的神力的平衡被打破,即便外表看上去完好无损,可疼痛已经麻痹了黑磨桑落的判断。 不然她不会迟钝到没发现两面宿傩实则挣脱开束缚的小动作。 必须速战速决。 好在,另一个绝妙消息是,她不用纠结神使契约到底有没有成了。 黑磨桑落面无表情地快进到验收阶段。 两面宿傩阁下,请站起来用手比兔子耳朵再转三圈蹲下来说我爱黑磨山伟大的黑磨神大人天下第一。 两面宿傩觉得这个神虽然刚才被捅的是心脏,但像是脑袋被摘了一样,终于失了智。 然后他的身体照做了。 两面宿傩:? 本来只是想和您签活契的,谁让您擅自攻击我,又擅自吞食了我的血液很遗憾,现在仪式条件符合触发,活契变死契,您已经逃不掉了。 所谓死契,即神明赐予神使血液,双方更加亲密无间,神使能借到更多的力量,但作为交换条件,神使再也无法恢复自由身,必须百分百遵从神明的命令。 也就是说从平等互助的短工,直接变成签下买断制的卖身契。 期限是到死为止。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黑磨桑落,黑磨山如今的主人,继承自黑磨大人的第二代堕落神明。 -- 第30页 从现在开始,两面宿傩阁下,你就是我的神使了。经由死契,此后你我血脉相连,荣光与共,直到灵魂消散于天地。 确认两面宿傩真的与自己达成不可忤逆命令的死契后,黑磨桑落心口悬着的大石一落地,强撑着让自己在疼痛中保持清醒的那根弦,便一下子绷断了。 眼中的世界一点点地陷入黑暗,思考渐渐混沌,她感觉到喉头有腥甜的味道在往上翻涌。 念及两面宿傩已经签了死契,不可能死在堕落神明血液的侵染上,只会受益变强,黑磨桑落迷迷糊糊地,想着不能浪费,就又低头覆上两面宿傩的唇。 很温暖。 她莫名其妙拥有的新神使,是位像火焰一样的存在。 虽然似乎要比五条先生还疯、还麻烦的样子。 被自己比划的兔子耳朵震惊到忘记挣扎的两面宿傩,本来不信邪,是要把人掀翻在地,再把这群黑历史见证者统统杀光,连骨灰都给扬了的。 可唇齿相触间,温热的、甘甜的血液混杂着令人着迷的力量被送入口中,如同传说中神明恩赐的甘霖,解救了喉咙的干渴,抚平了密布在每一寸血肉里的灼疼。 美妙的救赎将理智剥离,天性贪婪的诅咒师直觉要掠夺更多,而他尖尖的虎牙也的确轻而易举地咬破了那层脆弱不堪的艳()红软()肉。 被解开的封印重新凝聚回原本的形态,虚弱的堕落神明原本是必须要立刻通过沉睡来集中力量,尽快修补千疮百孔的身体。 可半只脚迈进梦境的黑磨桑落,终是让这细小的疼痛唤回了些许清醒。 她本能地推拒了一下,即便是两面宿傩咎由自取,但心里到底还存着一点点让对方签卖身契、从此再无自由的歉疚。 侧头偏过不知节制的索取,眼睛都快睁不开的堕落神明,胡乱摸了摸诅咒师的侧脸,熟练地像在对待撒娇耍赖的风铃。 没事的。不要害怕,我只有你一个神使,我会保护你,会努力对你好的。 对不起,我可能要稍微睡一会儿。请不要对风铃和五条先生发脾气,也不要伤害他们,和普通人。 等我醒了,就带你回家。你知道黑磨山吗?黑磨山,很好,还有 强打起精神安抚两面宿傩的她,还不忘补上对神使的约束咒言,以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她那么大的风铃和五条先生都没了。 黑磨桑落声音越说越小,直至细若蚊吟,便头一歪,倒在两面宿傩的身上沉沉睡去。 孱弱的猎物投怀送抱,两面宿傩条件反射地收拢了横在对方腰上的手臂,将易折而鲜活的生命掌控在手心里。 被迫围观的吃瓜群众也终于有机会跳出来持反对意见。 回血完毕、生龙活虎的风铃因为气到炸毛,整只狐狸的体积较之刚才足足膨胀了一倍有余,恨不得现在就把这个比五条悟还讨厌的人类给生吞活剥。 可偏偏黑磨桑落将这个人类契约为神使。 还不如签五条大萝卜呢! 而五条悟则更冷静。 哪怕并不清楚这里头暗藏的条条框框,但聪慧过头的诅咒师已经从现有的情报出发,将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 黑磨山,第二代堕落神明,失踪的黑磨大人,所谓的巫女,两面宿傩,神使,死契,突然的虚弱和沉睡 五条悟抬头仰望,苍蓝的眼中映出黑雾消散后重新归于平静的天空,神情晦涩难明。 这张美貌的面容在不笑时,便凸显了那种如刀光锋利的冷峻。 他短促地笑了一下。 新晋的神使阁下,我还是建议你把桑落老师放下来哦?如果打起来,风铃赢不赢我不清楚,但你,绝对会输。 明明重伤未愈,年轻的咒术师却还是稳稳地立在一旁,半倚在魔鬼爪牙般的枯树上,笑容灿烂,气魄从容,还有点凉幽幽的、隐而不发的阴郁。 毕竟,你可是不能伤害我们的啊。对吧? 这是激将法。 那小子估计是不爽,想跟他再打一架。 两面宿傩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但是,所以呢? 不爽的人可不止他一个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神使,什么莫名其妙的发言,两面宿傩习惯性舔了舔被甘甜血液滋润过的唇瓣,在停止进食后,那种干渴与滚烫的疼痛再一次袭来。 让人火大! 拎小猫一样拎着黑磨桑落的领子,再毫不客气地将碍事的她丢到一边,火舌舔舐着诅咒师精悍强健的躯体,再一次复生,炙烤这方天地。 因战斗而兴奋的神经,盖住了体内古怪的失衡感与不适。 拔地而起的火墙将急切扑向黑磨桑落的风铃拦住,两面宿傩转转脖子,一只手冲着对面的一人一狐勾了勾手指,轻蔑张狂至极。 哦?小子,想怎么死?这一次可没有你的姘头来救你了。 那就让他试试看吧! 所谓神明、神使和死契的束缚,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第1卷 第20章 【020】 失去了白昼里理智的束缚,梦境永远都是天马行空的,如同破裂的镜面碎片,成千上万的飘浮在空中,折射出光怪陆离的世界。 -- 第31页 太多纷杂的声音被一股脑地灌进来,淹没于彼此,反而无法获得有效的信息。 唯独有人饱含悲伤与孤寂的啜泣,像是由某种联系牵引而至,越过层层叠叠的喧闹,清晰地传达到位于中心的黑磨桑落耳内。 有人在哭,很难过的样子。 是谁? 思绪还处在混沌,黑磨桑落只是本能地向那个声音伸出了手,却在触及的那一刻,被什么湿漉漉的、温热的东西所缠绕住。 她猛地睁开眼睛,正对上在一团毛茸茸中忽闪的紫色竖瞳。 然后,见主人终于醒来的风铃就舔得更开心了。 习惯性伸手揉了揉小狐狸的脑袋,初醒的懵懂和身体虚弱,都让黑磨桑落花了不短的时间去适应,而后才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 目光还有些发直,后背半靠在墙上,她扫过装修还算精致的木屋及其布置,大概判断出这是一间不错的旅馆,很符合五条悟一路来的享受需求。 只是人呢? 她那么大一个神使,还有一个比神使更大的五条先生呢? 黑磨桑落不禁陷入沉思。 风铃现在倒是烦恼一扫而光。 因为怕把东西压垮,不能变大把堕落神明严严实实地藏在最柔软安全的腹部,它也自娱自乐地迈开小短腿,追随着黑磨桑落的手指,把脑袋往少女的掌心里蹭来蹭去,实现自助化撸毛服务。 为了保护自己的手心不被高速电钻狐狸头给磨破皮,黑磨桑落反守为攻,用指尖挠了挠风铃的下巴,却一时没有急着开口询问。 她倒是没有太介意五条悟和两面宿傩合伙卷款私奔的事,不论真假。 有她隐瞒身份在前,搞的动静又那么天崩地裂、不详意味极重,像极了不干好事的反派角色,五条先生就算生气或是想要避开,也是理所当然的。 而且本来就早该分开了,若不是她心软犹豫又拖了几天,说不定对方还不用和咒灵杀手面对面,遭此飞来横祸。 至于那位新神使 老实说,黑磨桑落还没想好要怎么和新神使相处。 与黑磨山那些头脑简单到傻乎乎的咒灵不同,两面宿傩是一个成熟的、有着独立意识的人类,甚至意识太过独立,能位列她遇见过的最难搞排行榜的头几名。 和五条悟一样,也是她不太擅长应付的类型。 如果不是正好遇见还打了起来,又担心对方事后报复黑磨山和五条悟,黑磨桑落大概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绕着走开了事。 再加上阴差阳错,活契变死契的事她实在没法欺骗自己,单方面相信两面宿傩是个愿意失去自由,能老老实实屈居人下的性格。 啊,头好疼。 这样一想,那两个人要是真卷款私奔了才好呢。 恨不得像蜗牛一样缩进壳里、逃避麻烦现实的堕落神明,忍不住把被子往上提了提,想将自己罩住,结果不料手脚无力,还不完全受自己控制,反倒整个人向一边倒去。 蜷缩盘在她臂弯处的风铃见状,立刻想也不想地膨胀变大,终于能心满意足地将人团在自己圈出来小窝里,都快乐成了飞机耳。 而代价就是哐当一声巨响 矮榻,塌了。 夸张的动静引起了一阵骚乱,黑磨桑落还在思考措辞,要怎么跟店家把事情圆过去,门却先外面迟疑的脚步声被推开。 纯黑色的斗篷由于来者步伐急切而拂起一角,兜帽下漏出几缕雪一样的碎发,还伴随着甜蜜的香气。 于是风铃快乐的飞机耳,重新不快乐地竖起来。 早、早上好?五条先生。 可怜巴巴地陷在这乱糟糟的一片里,脸色还是苍白的,黑磨桑落眨了眨眼睛,讪讪地举起一只手,冲五条悟打招呼的语气都透着心虚。 像做错了事情的幼猫,乖乖揣好爪子坐在那里,低着脑袋,诚恳地喵喵叫着认错,却是另一种撒娇而不自知。 哪里像是永远高高在上,接受凡人供奉的神明大人了? 左手成拳抵在唇下,五条悟低低地笑了一声。 恰巧店家跑来询问的脚步声近了,没有接过黑磨桑落挑起的话头,只是将还热乎着的甜食抛给风铃,他反手合上门,将窥伺的目光隔绝于门外。 等门再次被推开,却是一位陌生的女性,说是受五条先生所托,来帮她更换衣物,顺便把屋内清理干净。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但堕落神明的本能上线,总觉得对方看损坏矮榻的目光不太对劲。 即便不是诅咒,好像也不太妙的样子。 如同名贵娇气的偶人,向来属于放养状态的野生型黑磨桑落,是头一次被这样从里到外地仔细对待。 昂贵的新衣是雪色、湛蓝与薄紫交叠的织物,华美精致,一层层裹上纤细的躯体,以白()粉敷面,朱红点唇,眼尾扫上珍稀的颜料,再慢慢梳理齐腰的长发。 稚气尚存的天真少女,便瞬间褪去青涩,成了大人的模样。 本该是与所有贵女都如出一辙的规整,可偏偏这对眼睛格外清澈,不同于已经习惯去欣赏笼子上用于装点的珠宝的囚鸟,她是鲜活的、不可预知的。 谁会讨厌这样的眼神呢? 何况还有钱赚。 -- 第32页 被五条悟花大价钱请来的侍女愈发尽心,手下轻柔地像在抚摸花瓣,却在最后整理衣物时,犹豫了一瞬。 想了想金主那异常高大的体格,再低头看看面前娇小瘦弱、连长时间站立抬手都吃力的少女,以及那张压垮的矮榻 禽兽啊! 但问题是,这头禽兽负责发钱。 侍女撸起袖子,毅然决然打乱了之前的计划,用衣料重新将黑磨桑落裹得密不透风,除了脸露在外面,脖子和脚踝都好好藏了起来,连绳结都多打好几个。 总之,她尽力了。 愿神庇佑这个小可怜。 由于没有指定祈祷的对象,离的最近的神明、小可怜本人听到心声,有些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也觉得自己好可怜。 一层又一层的华服压得本就沉重的身躯更加不变行动,厚厚的妆面则像面具一样扣在脸上,让人都不敢说话,怕掉粉。 旁边变小的风铃已经打好几个喷嚏了,惊恐地连忙拿尾巴遮住鼻头。 于是等侍女功成身退,五条悟推门而入时,看见的就是姿态曼妙的少女跪坐在木屋中间,有着繁复花纹的衣摆如花瓣散开,簇拥起不该被人间拥有的花。 他有过失神。 可下一秒,被强行塞进贵女模子里的堕落神明,就眼睛湿漉漉、惨兮兮地小声问他。 五条先生还生气吗?对不起,我不应该骗你的。但如果还生气,也请换一个惩罚吧好重,要、要倒了 这一次抓住黑磨桑落的,是五条悟。 还是那个性格糟糕又恶劣的咒术师,他笑得过于夸张,说是花枝乱颤也不为过,但手上倒是良心尚存,把缚具似的衣裳一层层拆下来。 像在拆礼物一样啊。 他想。 因为绳结多到离谱,风铃本来等得不耐烦,是要直接上牙咬的,却被五条悟用花言巧语忽悠过去,只能苦大仇深地盯着他解绳子,塞在肚皮下的爪子蠢蠢欲动。 满足了恶趣味之后,五条悟给黑磨桑落留两件足够御寒的底衣,其他的随手丢在一旁,又叫了水过来,亲手将侍女辛辛苦苦描画的妆容卸个干干净净。 将属于其他人的色彩和痕迹抹去。 一切结束,黑磨桑落这才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她自觉引颈受戮的道歉很有诚意,而五条悟看起来笑得那么开心,也不像是还生气的样子,便想好好地和他谈一谈。 黑磨桑落说了很多,从她接手黑磨山,到她下山祓除叛逃咒灵,不偏不倚,一字一句娓娓道来。 一直没有打断这泛着无数回忆旧色的故事,五条悟沉默了片刻,才挑起眉,半是玩笑地反问她。 你可真不是个好学生,桑落老师。忘记我说过的话了吗?想要有信徒如云的大神社,首先,要保持神秘才对在这个世界,诚实的孩子可没有糖吃。 黑磨桑落坐姿端正,一板一眼地有问必答。 我记得的!但是,对五条先生的话,没有关系的吧?而且五条先生也不是我的信徒。 口吻如此的理所当然,如此的毫无眷恋,一如那天被狂风盖住的话语 【所以,桑落老师和风铃会不在吗?】 【会啊。】 【当然会,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本来五条先生和我也只是萍水相逢,在彼此人生中的过客而已。迟早要到说再见的时候。】 他其实看到了这句道别。 用她赐予的拥有奇妙力量的眼睛。 五条悟却依然在笑。 一只手撑着侧脸,眼中恍如有通透浮冰流转,他笑着问。 诶?好过分!桑落老师连路边的农户和小妖怪都不放过,竟然要把我拒之门外吗?人家可是堕落神明的亲传弟子、天下第一的五条悟大人。 就是因为五条先生很厉害,所以才不能把您骗到黑磨山呀。 眼神像在期待种下的种子能够生根发芽,开出漂亮的花,黑磨桑落忍不住弯起眼睛,充斥着祝福和信任。 又温柔又强大的五条先生一定会变成了不起的咒术师,也许还会有很多很多人因你而被救赎最开始是这样擅自认为的,不过现在的话,就算不是也没不要紧。 活下去,只要像五条先生当初所希望的那样,自由自在地活下去就好。 左手按在矮几上,她扬起脸看向沉默的咒术师,伸手摸了摸五条悟微凉的长发,是称赞的语气。 诅咒是属于人类的力量。只有拒绝神明,绝对相信并掌控作为人类的自己,才会成为强大的咒术师五条先生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做的。做得很棒。 唯独五条悟才能成为最强咒术师。 因为在这个人类普遍祈求神明赐福的时代,他却挺直了脊背,弯不下膝盖,不屑且蔑视着神明的存在。 作为这段旅途的同伴、对方并不靠谱的老师,黑磨桑落再清楚不过这个事实。 所以,从很早很早开始,她便将五条悟驱逐出她既定的未来。 神明与叛逆的咒术师本就该是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谢谢您这段时间的陪伴和指教。对不起,差不多要到说再见的时候了。 以后大概也不会再见了。 -- 第33页 五条悟离开的时候,侍女还仪态周全地候在走廊上,随时等待主人的传唤。 身为一个懂礼体面的贵族家的侍女,不经允许不可抬头直视主人。 行礼时,她朝下的余光瞄到了被金主挂在臂弯、垂下的艳色衣摆,不禁又在心里循环复读禽兽二字。 但这并不影响侍女殷切地主动伸出手来,准备帮忙拿衣服。 毕竟大家都要恰饭的嘛。 可五条悟对这双手熟视无睹,也没有走开,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漫不经心地寻了个话题,打破沉默。 衣服,勉强还算可以。你挑的? 事实上,五条悟只是去请了个过去在当地贵族家里服侍贵女的侍女,来照顾身体虚弱的黑磨桑落,衣服也是给了钱,让侍女自己去买。 并没有提出什么特别的诉求。 侍女恭敬地将头压得更低,恭维的套话熟练到都不怎么需要思考,直夸五条悟英俊潇洒又多金,活该美人配英雄,区区一件衣服而已,不过是美人微不足道的点缀。 她不喜欢这些东西,重新准备些轻便舒适的。给你的钱,足够雇你到她离开旅馆,还有支付其他杂费哦,对了。 咒术师的声音透着如窗外夜色的凉意。 虽然她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不过我劝你不要动什么歪心思,安分守己一点。你信神对吧?哼,你的话当然会信。所以,乖一点哦,小姑娘。 不然是会被诅咒的。 确认过,这是个脑壳有问题的金主。 顺着哄呗,还能退钱不成。 侍女翻着白眼假装受教,见五条悟有把衣服递过来的意思,连忙再次伸手去接,对方却临时反悔,收回了手。 五条悟脑海中浮现的,是刚才在屋内绽开的人间富贵花。 花啊。 就算不是自家院子里的,但挺漂亮的不是吗? 喜欢漂亮的花也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事。 指尖滑过曾经短暂属于过神明的羽衣,任性又随心所欲的咒术师脚下一转,连声招呼都不打,就径直没入夜色里。 侍女下意识往上追了两步:您要去哪里?是否需要我为您准备好沐浴等事宜? 步履轻快的五条悟头都没回。 不必追。你现在的主人在那间屋子里。我不会回来了。 侍女闻言一呆,脱口而出:不、不回来了?那她怎么办 咒术师这才步伐一顿。 他侧身,一直隐藏在兜帽下的俊美相貌被月光揭露,在奇妙的白发蓝眼以及夜色的加成下,愈发多了一种非人的惊心动魄的美丽。 几乎是在报复般,粗暴地散发着致命性的魅力。 五条悟竖起食指置于唇边,微笑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不要她了。 毕竟,天下第一的五条悟大人怎么可能被抛弃呢? 不论任何理由。 第1卷 第21章 【021】 侍女的真名叫做阿彩。 在阿彩的帮助下,黑磨桑落舒舒服服地度过了解禁后的虚弱期。 第一次和年纪差不多的同性相处,也难得不需要忙着打理和思考黑磨山的事情,她甚至学到了很多东西,比如女孩子平日里会玩的游戏、时下的流行、衣服和首饰的搭配。 哪怕没有过于强横的力量,生命又短暂,可人类即便于贫瘠中,也会努力开出小小的幸福,简直像秋季色泽缤纷的枫叶,让人目不暇接。 连风铃都光明正大地旁听偷师,一心成为整个黑磨山最懂、最靠谱的咒灵大佬。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阿彩总会眼光如刀、咬牙切齿地斥骂世间负心男子,又不断在心中祈祷,求神明务必庇护一下这个已经很不幸的小可怜。 被迫倾听心声的神明本神很茫然,但也委婉地提醒阿彩,祈祷的时候要明确对象,不能乱祈祷,得业务对口才行。 结果阿彩摆摆手,骄傲地说她是故意不指名的,把信息群发给诸神,遍地撒网重点捞鱼,万一哪个响应了,她不就赚了嘛! 问题是,你这么想的时候,诸神也都可以听到的哦? 不如说,好在阿彩是没有灵力的普通人,一没贡品,二不虔诚,祈祷也不带上神明的名字,信仰之力太过微薄,心声根本传不出去多远。 也就是欺负黑磨桑落离得太近,信号太好,无法屏蔽,只能每天被各种不着边际的祈祷魔音灌耳。 怎么说呢,比如,至少就她所知,应该没有神会理睬呜呜呜时间快点停止吧我不想工作了,今天已经工作为什么明天还要工作,明天干脆不要到来好啦这种愿望的。 但就像阿彩的愿望不能被实现,轻松愉快的休息时间也总会到期。 临别前,黑磨桑落用风铃的毛发做了个护身符,送给阿彩当做礼物。有这种顶级咒灵的气息相伴,非人族类中的等闲之辈是不敢轻易冒犯的。 黑磨是没听说过的神社呢。啊,难道是桑落家侍奉的神明大人吗? 黑磨桑落点头,耐心地再三叮嘱。 -- 第34页 是很珍贵的护身符,所以请务必要随身携带。如果阿彩姐姐真的遇到了什么麻烦,也一定要记得向黑磨神求助。不管在哪里,我都会为你祈祷的。 阿彩感动地呜呜乱叫,当即拉开衣领,把护身符贴身安置好,又遮遮掩掩地掏出一个小布包。 是钱。 她把五条悟付她的钱,除去正常佣金后多出来的打赏,以及这几天她勤俭持家省下来的那部分,都妥帖分成几个袋子装好了,打算给黑磨桑落傍身。 黑磨桑落拒绝了。 看着眼泪汪汪的阿彩,她想了想,冲阿彩张开手:可以抱抱吗?抱抱就好啦。 阿彩说抱就抱,立刻就抱,甚至不想撒手,直接把人拐回家里当漂亮宝贝。 是温暖的、柔软的、带着馨香味道的怀抱,和风铃不一样,和黑磨大人不一样,和黑熊先生也不一样无害无所求且充满怜爱的一个拥抱。 让人难免眷恋。 却终究无法绊住旅人永不停歇的脚步。 离开阿彩的视线范围后,团在黑磨桑落怀里的小狐狸自觉一跃而下,当脚掌接触到地面之时,便已经换回真正的姿态。 赶路之前,她习惯性去拿黑熊先生送的糖果,好堵上某个人擅长惹祸的嘴,却意外摸了个空。 啊,对了,已经全部偷偷塞到五条先生的包裹里了。 不会再有让毛茸茸讨厌的咒术师作问题发言,然后变成了五条大萝卜了。 液体般的风铃扭过头,用微凉湿润的鼻头去填满黑磨桑落空落的掌心,而无形的风凝聚在一起,稳稳托起了阿彩的馈赠。 是她自己做的笹饼。 大狐狸用忽闪忽闪的眼睛,向堕落神明输送海王秘笈: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反正流水的鱼,铁打的它! 不愧是黑磨山第一绿茶大师,阿彩听了要做狐皮帽子,五条悟直接帮忙预定天皇后宫一代妖妃的席位。 黑磨桑落失笑着戳了戳坏狐狸的耳朵,但还是伸手接过笹饼,啊呜咬下一大口,任由清香的味道覆盖苦涩。 下一个更乖啊。 可就不一定了。 恢复状态之后的黑磨桑落,并不是很意外地发现,她名册上仅剩的在逃咒灵都已全军覆没,而那位在逃神使、两面宿傩则是过于生龙活虎了。 经由死契相连,契约那端持续暴烈躁动的咒力波动就像一锅煮沸的滚烫开水,伴随着近乎尖叫的警告。 据风铃所说(此处省略十万对两面宿傩的坏话及他丢开黑磨桑落时的细致描写),那天她昏迷后,两面宿傩跟它和五条悟还是打起来了。 虽然受限于神明的咒言,战斗时多有不便,可疯起来就不管不顾的诅咒师才不管那些。 他将一人一狐掌控在手心里,猫抓老鼠似的摆弄,即便偶尔因咒言限制被攻击到,也全然不在意,只是一遍又一遍挑战极限,狡猾地不断试探死契束缚下的边界。 打不过就算了,还骂不过,简直气死狐狸了! 可这场单方面碾压的战斗却以一种出乎意料的方式戛然而止 两面宿傩,发生异变了。 黑磨桑落想得不错,有契约相护,神使不可能会死于神明的力量,但这并不代表,身为人类的两面宿傩能避免堕落神明血液的侵染。 不如说,他之所以骤然汹涌的干渴、饥饿还有强烈的战斗欲,正是堕落神明血液侵染的征兆! 而同五条悟当初一般,人类的血肉之躯在被改造期间,是会变得虚弱的。 风铃没有考虑到这一点,但五条悟想到了。 或者再更准确些地阐述真相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哎呀,你看起来很需要帮助的样子啊,异食癖先生。是不是觉得忽冷忽热,身体里好像有一把火在烧,要把你烧干为止? 没关系、没关系的,五条悟大人现在给你一刀,就可以舒服了。 衣料都被自己的血液彻底浸透,胜雪的白衣染成猩红,此刻能站起来都已经算是奇迹的五条悟,却一步一步地迎向两面宿傩。 咒力聚于掌心,他笑容甜如蜜糖,眼光比刀锋更寒。 虽然处于变异阶段,不过应该还是算人类的灵魂吧?麻烦替我跟辛辛苦苦抓的那只小妖怪问好哦。 可夺人性命的那一击却被拦下了。 两面宿傩一倒下,风铃就成了武力值第一的老大。 它在二人之间竖起风墙,把昏睡的黑磨桑落圈在尾巴里的同时,警告地冲那边低吼,不允许堕落神明养的神使和宠物自相残杀。 虽然它一个都不喜欢,但,这就是黑磨山正宫的气量! 而就是抓住了这么短暂的机会,两面宿傩奇迹般挣脱了变异期的虚弱,被压榨到极致的力量瞬间暴起,以秘法消失在原地。 到手的猎物跑了,五条悟眯起眼睛,盯了风铃好一会儿,才低低嘁了一声,原地昏迷过去。 风铃:? 虽然五条大萝卜是最菜的那一个,但风铃不得不承认,在装逼和疯批这两件事上,五条悟目前稍强于两面宿傩,称霸世界。 后面就是风铃把两个人带去安静舒适的洞穴里,等五条悟醒来,他就去附近城镇里的旅馆开了间房,安置好黑磨桑落,等她恢复。 -- 第35页 风铃勉强肯定了五条大萝卜偶尔昙花一现的用处。 不过经由契约感应,黑磨桑落发现她的神使并没有跑得很远事实上,离五条悟选择休息的城镇,以风铃的脚速来算,也只隔了不到半天的路程。 堕落神明没有犹豫,与风铃立刻启程赶赴两面宿傩的所在。 却在路上遇见了意料之外的故友 祸津神夜斗。 第1卷 第22章 【022】 风铃比黑磨桑落更快察觉到熟悉的气息。 打算给心情不太美妙的堕落神明一个惊喜,大狐狸一百八十度旋转跳跃,插队冲刺到少年模样的祸津神跟前,再来了个炫技的神狐摆尾,才险之又险地急刹车停下。 夜斗?你怎么在这里! 黑磨桑落惊喜地叫住了故友,目光顺势落在他身边那个面无表情凝视着自己、头戴天冠的小少女。 和精致人偶一样漂亮的女孩,手臂上布满了赤色的名,昭示其令神明厌弃的身份:野良。 即不忠的神器。 通常来说,神明契约神器的仪式是赐名,所赐之名将化作赤红的咒印烙在神器的身体上。在一段时间内,神明可以契约多个神器,但神器只能追随一位主人。 只有当神明抹去赐名,神器恢复了自由身,才算是好聚好散,能够继续去寻找下一位侍奉的神明。 未经许可便擅自投奔多位神明的神器,便被蔑称为野良。 担心到冒犯对方,黑磨桑落迅速偏离开视线,只看着那个女孩的脸,友好地笑了笑,才放回到夜斗的身上。 夜斗看起来却忧心忡忡的,眉宇间少了黑磨山上那种轻快飞扬。 下意识上前一步,挡住身后绯音的视线,他张了张口,却一时间没有发出声音,还是沉默了一会儿,才挂上稍显冷淡的微笑,含糊地回答。 工作而已。 你也感觉到了吧?那边的咒力暴动。听说是有个不知道哪儿来的疯子,一边用诅咒引诱咒灵靠近,一边绞杀咒灵。这么不间断地连杀好几天,估计杀疯了都要。 咒灵的残骸和诅咒堆积起来,已经生出异象,除了我,听说好几个大神社都在派人来打听路上,我感觉到高天原那边也有动静。 口中说话的同时,夜斗作势抚摸风铃,实则借着大狐狸的毛发遮掩,在黑磨桑落的手心里写了一个你字。 形成异象的诅咒中,毫无疑问,掺杂着堕落神明的气息。 即便很微薄,但对于相交已久的祸津神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难以分辨的东西。 如此一来,黑磨桑落很难不认为夜斗口中已经杀疯了的那位大麻烦,十有八九,正是她的在逃神使、两面宿傩。 可是 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吗? 伸手勾住夜斗的食指,稍微用力地握了一下,黑磨桑落状似如常,也没有表现得特别亲密,只是礼貌地寒暄几句。 对啊,我也是觉得奇怪,所以去凑个热闹。 高天原那边竟然派了神明过来吗?看来有人要倒霉了。我可得趁他们没来之前,先去看看到底是个什么厉害角色。 看在之前委托过不少任务的面子上,夜斗大人还请不要同我抢这个第一才是。 她低下头,拍拍风铃的大脑袋,却不和平常一样亲昵地叫出名字。 走啦走啦!再慢就凑不成热闹啦! 察觉出不对劲,风铃机警地竖起耳朵,立刻配合指令,脚下带风地飞驰离开。 那个异象的确和桑落有关,而且,她需要时间去处理这件事。最好能再拖住一下高天原的家伙。 目送一人一狐离去的背影,夜斗拢起手指,双手往脑后一搭,不动声色地放缓了步调。 夜斗,不追上去吗?绯音看着他的眼睛,父亲大人说过,要我们探查异象。 夜斗没所谓地耸耸肩:只是探查,又没说要第一个到场。都被这么拜托了,给个面子而已。 她是谁? 你没听她刚才说的嘛?委托过好几次工作的雇主。 名字。 唇边懒懒散散噙着的笑意彻底散去,夜斗抿紧唇,弯腰同野良面贴面地近距离对视,一字一顿地说。 与你无关,绯音。 风铃全力全速地一路飞奔,终于还是赶在其他势力之前,带着黑磨桑落冲进案发现场。 当然,他们大概不是真正的第一个,但应该是目前还活着的第一个。 正如夜斗所提供的情报那样,远比在山谷那一次的场景更可怖: 火与热占据了全部的感官。 咒灵的尸骸残躯堆积成山,污秽之物与极度活跃的诅咒充斥在空气里,普通人但凡踏进这里一步,都会瞬间被夺取生命,抹杀存在,灵魂则被污染成新的诅咒。 而在由血肉砌成的王座之上,这片末日乐园的暴君一只手撑着额角,傲慢轻蔑地高高在上,施舍般俯瞰来访者。 那是多么妖异、纯粹以极致的暴力和鲜血构筑的凶神模样 -- 第36页 沾满血渍的和服已经被主人干脆撕裂,还是覆盖了全身的漆黑不详咒印,可如今,本该属于人类的强健体魄,却异化为了两面四手的非人姿态。 与幸运的五条悟不同,两面宿傩一脚迈进了诅咒支配的领域,演变成介于咒灵和人类之间的存在。 堕落神明血液中蕴含的过量诅咒,由于无法被完全吸收,在他体内横冲直撞,这种无法想象的痛苦激出了咒灵最残忍的凶性本能。 他必须杀戮,通过杀戮来消耗掉那些作乱的咒力,又因为无度的杀戮,造成了大量的诅咒徘徊在此地,往复循环。 自皮肤沁出的火焰,不光在燃尽可以触碰到的一切,也在灼烧他本身。 夜斗说的没错,两面宿傩已经杀疯了。 一旦高天原的神明发现他,奉行抹杀不洁的天照大神一系,必定会要求净化这非人非咒灵、跳脱轮回之外的妖物。 黑磨桑落抬起脸,同居高临下的她的神使对视。 杀戮者因发现了新的玩具而露出微笑。 即便煞意冲天,可除去诅咒加持的滤镜,乍眼瞧上去,竟有种糅杂了孩童天真欣喜和男性爆炸荷尔蒙的惑人张力。 矛盾、致命、危险,但正因如此,才会不容分说地逼迫心脏为之鼓动、心神被其掠夺。 然而黑磨桑落只在意那双眼睛里失去的清醒魂光。 又想杀掉我了吗? 深吸一口气,她抬手拂过风铃的背。 受充盈咒力的加持,大狐狸愈发膨胀变大,森白獠牙向外延伸,而原本散落的诅咒也开始有规律地向这里流动。 大地之上,最不详最可怖的神明重降临世。 那就来试试吧,我的神使。 *** *** 一瞬间,不管是出口挑衅的夜斗,还是恼羞成怒、意欲动手的高天原神明,都停住了动作。 而下一秒,他们不约而同地冲向了诅咒涌现之地。 第1卷 第23章 【023】 但是他们被拒绝了。 过于纯粹的诅咒力量由虚转实,比起散开的雾状,现在更像是粘稠的墨黑沼泽,将种种不寻常之处统统罩下,不允许任何存在的靠近与窥伺。 或者说,有堕落神明亲临,还有什么敢在她面前称作异象呢? 冷眼旁观建御雷神对结界进行徒劳的攻击,夜斗利落地翻身上树,双手拢在袖中,安静等待里面的黑磨桑落处理完她的事。 作为黑磨桑落曾经试着研究诅咒的陪练,他很清楚,在完全解禁的堕落神明面前,建御雷神只是个跳梁小丑罢了。 那不是与一位神明战斗,而是同世间永不断绝的诅咒为敌。 更麻烦的是,这些自诩洁净的天神若是被诅咒缠上,没有处理好的话,还容易时候遭到污秽侵染不然,过去的那位黑磨大人早就该被天征讨了。 侧卧之榻岂容他人鼾睡? 除非打不过。 可夜斗更清楚,这份近乎无敌的力量的弱点。 自诅咒冲天而起的那一秒,他便将左手藏在袖中,大拇指与中指不间断、有规律地无声相互敲击,沉默计时。 快点啊桑落! 外面还有个麻烦家伙等着要收拾呢! 祸津神面上悠闲看戏,心里急得都快生出了火。 黑磨桑落当然知道这件事必须速战速决,可要想耗尽两面宿傩的咒力,光一拳把他砸成宿傩萝卜饼也没有,必须要让他不断使用术式才行。 她面无表情地坐在风铃身上,自己吃一口阿彩做的笹饼,再给风铃喂一口肉干,任由两面宿傩单方面输出。 感觉自己像一个莫得感情的不倒翁,或者测武力值的木桩。 所以说,他身上这么多咒力到底是哪儿来的呀?!究竟趁她脑袋不清楚的时候偷喝了多少她的血! 黑磨桑落怀疑她这次解禁的后遗症这么大,有一部分失血过多的原因,而且她有证据。 在整个人变成笹饼味之前,堕落神明终于感应到两面宿傩体内的诅咒下降至安全线以内。 然后她立刻公报私仇,让风铃抓紧时间快乐玩球。 大狐狸当仁不让地冲了上去! 过量的诅咒消退后,两面宿傩被杀戮凶性淹没的神智渐渐恢复,可眼睛还没睁开,就先感觉到身体传来了诡异的熟悉感。 抬起眼皮,视野中果不其然是倒立着的那位堕落神明,以及半截很适合做脚垫的狐狸尾巴。 至于为什么对方是倒立的? 哦,他正处于头朝下的坠落姿势。 两面宿傩更加诡异地,平静接受了这个现实。可能这就叫一回生,二回熟。 在空中打了个转,在杀戮期间将异化后身体的平衡刻入本能,他屈起膝盖满分落地,再慢慢地站起来。 目光也从黑磨桑落身处尸山血海却不沾任何污秽的足底一路向上,定格在对方像是松了口气的脸上。 凡人不可轻易直视神明之容,但神使是被允许的。 满地的咒灵残骸融为诅咒,如同忠诚的猎犬,无比热烈地拥向堕落神明。于深不见底的肃杀黑暗中,她却事不关己般,询问他身体还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 什么嘛。 这么大排场都做出来了,结果还是那个一揉就碎的样子啊。 -- 第37页 像个无趣平庸的人类女人。 懒得同黑磨桑落说那些无意义的客套寒暄,诅咒师眯起眼睛,似笑非笑。 阴魂不散啊,神明大人。竟然还让你追过来了,看来那个小白脸是真的不行。那看在你把我叫醒的份上,再给你一个忠告好了。 他抬手指了指天,眉眼疏狂。 现在逃跑还来得及。你能胡作非为的时间不多了吧? 两面宿傩之所以被外界称之为两面,本意是指他善恶混沌,翻脸比翻书都快。好起来,手指头缝溜下来的好处都能吃得人盆满钵溢,但下一秒就能杀人不眨眼。 现在真成了字面意义上的两面,连让人()拳头发痒的嘲讽表情都是双份。 黑磨桑落觉得,在可惜长了张嘴这件事情上,相看两厌的她的神使和五条先生倒是很有默契。 不过看起来挺活蹦乱跳的,应该不至于出什么大问题,赶时间的她便没放在心上,开始收起外放的隔离结界。 在外界的第一缕光漏进来之前,黑磨桑落侧身,冲脸面宿傩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神明的咒言也如影随形。 没关系的,等下不要说话,也不要动。一切交给我就好。 死契的束缚缠上两面宿傩的身体,也封锁了他的唇舌,将他牢牢钉在黑磨桑落的身后。 而同时,与天光一起出现在二人眼中的,还有手持龙形雷电、立于云上的建御雷神。 乌云盖顶,沉甸甸地压在这一小块天幕中,电闪雷鸣间,是来者响彻天地的宣告。 吾乃高天原之建御雷神,奉天之命,前来祓除不净。无干人等勿要阻挠! 那可不行。 黑磨桑落仰头看向建御雷神,只觉得光太刺眼、脖子太酸,但还是礼貌地没有把人直接从空中拽下来。 这里没有需要祓除的不净,有的只是我和我的神使。建御雷神,请回吧。 抓住神器的手紧了紧,建御雷神咬住后牙,神色凛然不可侵,眉眼间填满了肃穆威压。 他厉声质问:黑磨山的堕落神明,你是在忤逆天的意志吗?! 我无意与天相争,建御雷神。但天是要你来祓除不净。我说了,你寻找的不净之物并不在这里。 幽幽狐火与诅咒的黑雾相交缠,黑磨桑落一字一顿地重复。 这里只有我,和我的神使。 两位神明的针尖对麦芒,令整个山林都寂静了下来。 右手虚虚握起,夜斗坐在树枝间,将建御雷神的一举一动都纳入眼底,随时做好了让绯音变为神器状态,刺入战场的准备。 在任何一个细微的小动作都可能点燃烽火的情况下,有意外的访客打破僵局。 哎呀呀,这是怎么了?建御雷神和堕落神明竟然一起来我这里做客。真是的,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让我家能干的神使做好准备呀。 带有蓝色光环的蝴蝶如落叶纷飞而至,金发的神明眉眼温和,像块突兀的拼图,横插在危险的平衡点上。 他毫无紧张感地左顾右盼,身后白发尖耳的神使则以扇掩面,冷淡地立在一旁,毫无谦卑恭顺的姿态。 也在犹豫是否要出手对上堕落神明的建御雷神见状,悄悄松了口气,即便还是撑起正义凛然的壳子,口吻却暗中软化些许。 缘结神御影,你来做什么? 这个嘛 犹犹豫豫地东看看、西看看,御影歪着脑袋,忽然灵光一闪,右拳捶在左手心里,笑得傻白甜极了。 散步,啊不,我是在陪巴卫来找他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哦! 他眼睛看向的是风铃。 风铃:? 巴卫:? 黑磨桑落:啊。 对上狐妖那双漂亮的、眼熟的紫色眼睛,那一日,黑磨桑落终于想起风铃颜值的由来。 以及曾经因为自己随口一句参考,而被黑磨大人抓出来当模特,在奋力反抗的过程中被打出原形,据说后来还捞到一段绝美人妖恋和一个人类妻子的倒霉蛋。 同恶罗王齐名的大妖怪、大美人,狐妖巴卫。 第1卷 第24章 【024】 经缘结神御影这么一提醒,并不知道自己具体身世的风铃,以及的确看这头狐狸很是眼熟的巴卫,开始了沉默的对视。 唯一清楚真相的堕落神明挪开视线,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有御影在中间插科打诨,建御雷神顺势往台阶下面走,最后还是携他的神器黄云离开了,并未同黑磨桑落发起正面冲突。 夜斗提起的一颗心才算落地。 不愿再让绯音旁观,以免她又向父亲大人说些有的没的,祸津神以不想和那个难缠的野狐打交道为借口,强行拽她一起离开。 山林间只剩下了黑磨桑落、两面宿傩、御影和巴卫四人。 身体小幅度地向风铃那边倾斜,靠在大狐狸身上借力站好,黑磨桑落迟疑着不知是该中止解禁,还是趁极限到来之前,赶紧带着她的神使跑路。 放轻松、放轻松,我和巴卫可不是什么坏人,长得也至少算赏心悦目吧。不是已经让破坏气氛的建御雷神走掉了吗?小孩子不能皱眉的。 -- 第38页 抬起食指,让带着蓝色光环的蝴蝶降落在自己的指尖,御影弯起眉眼,如同三月拂面的清风,温和无害,很容易卸下他人的防备。 初次见面,黑磨山的桑落啊,这么称呼你可以吗?稍微正式点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缘结神御影,过了这座山,那边就是我的神社了。 因为感觉到这边气息不对,所以和我的神使过来散步消食,顺便看个热闹的。 反正来都来了,相逢是缘,桑落要不要去我的神社稍作休息呢?我也有些问题想要请教你呢。 黑磨桑落目不转睛地盯了御影好一会儿,御影也让她这么打量。 身材高挑的缘结神,甚至好心地半蹲下来,两只手一左一右,花瓣样的撑着下巴。深棕色的眼睛温柔而纯澈,金发被拂起时会有太阳的味道。 是位会让诅咒绕着走的神明。 像毗沙门天大人那样。 确认过眼神,黑磨桑落交付出信任。 被堕落神明吸引的诅咒失去指引,慢慢地重新散开,徘徊在天地间。黑雾淡去,阳光试着抚慰这片被咒力侵染的死亡之地,却只剩焦土。 在重新封印的同时,全部的气力都被瞬间从体内抽离,黑磨桑落膝盖一软,整个人就要蜷缩着往前倒去 随后双脚离地。 在建御雷神及其神器离开后,限定了时间的咒言束缚便失去效力。 能够自由活动的两面宿傩仗着身高手长,往前一勾,单手就轻轻松松揪住了即将摔倒的堕落神明的后领。 他甚至还恶劣地拎着黑磨桑落左右晃了晃。 哈?也太轻了吧。就这么点肉,都不够吃一顿的,抱起来估计也是一把骨头。神明大人,是没有信徒供奉,吃不起饭才跑到外面来骗神使的吗? 风铃这次连警告的流程都不走了,直接扑过去就要咬这个王八蛋神使。 但它与堕落神明气脉相连,骤然被抽离了解禁后多出来的咒力,大狐狸不但体型缩小,连精神都没有刚才那么生龙活虎。 竟被迫与狡猾的两面宿傩打得有来有回眼睛和胳膊多真是了不起哦?! 本来黑磨桑落就是刚刚从虚弱期熬过来,还没过几天安生日子,又立刻再度解禁,后遗症比以往更甚。 现在又让两面宿傩在四只手里倒腾来、倒腾去,郁结在胸口的腥甜再压抑不住,哪怕她已经牢牢用手捂住了嘴,可鲜红还是溢出指缝,星星点点地低落在地上。 缘结神和狐妖都是一愣。 不能再将这认为是孩子气的打闹,敛去一直挂在嘴边的柔软笑意,御影神色凝重地看向两面宿傩,让他快点放下黑磨桑落。 终于不继续装出那副蠢样子了啊? 刻意忽视空气中又在鼓动欲望的甘甜气息,两面宿傩舔了舔略微干燥的唇瓣,见目的达成,把黑磨桑落甩来甩去的手倒是停了。 我可不是这个脑子不够用的神明大人。要说气息,我在这里杀了好几天了,气息就没对过,你们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这个时候出现嗯?真有趣。 所以,还想说自己并非有意接触,只是凑巧而已么。 作为离经叛道这么多年,还因日渐离谱的三餐问题上了明面通缉的天才诅咒师,除了强横的武力,智慧当然也必不可缺。 只是由于太能打,大多数情况下,他不怎么需要动脑而已。 扫了眼风铃开始犹豫的尾巴,两面宿傩嘲弄地笑笑,却也没有真的说出口,只是状似漫不经心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迅速思考撤退的最佳方案。 他还不清楚所谓神使和死契究竟是什么东西,万一放任这个堕落神明死了,他也被迫跟着莫名其妙地凉掉,他上哪儿说理去? 再说了 他两面宿傩才是会亲手弄死这个胡作非为的神明的人。 哦,还有她的狐狸,那个小白脸她说她是黑磨山的堕落神明对吧?那屠了山之后,再整个把山烧成灰好了。 不知道用神明的头颅来盛酒,会不会更美味啊。 两面宿傩又觉得渴了。 所以说人的脑袋聪不聪明,和人的脑袋有没有病,是并不矛盾的两码事。 御影眉头紧锁,而神使巴卫直接拔出了他腰侧的长刀,与风铃同色的眼睛里是不经克制的寒,以杀戮、以他人之血液千锤百炼而成。 区区非人非咒灵的怪物罢了,也胆敢对我侍奉的神明不敬? 传闻中恶罗王的挚友,连普通小神明也不敢轻易撄其锋芒的狐妖巴卫,比起迷惑了无数少女的在外艳名,更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强大。 风铃在异父异母、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和垃圾神使之间犹豫徘徊。 好在黑磨桑落拯救了她选择困难的大狐狸。 指尖微颤着搭上两面宿傩的其中一只手腕,拽回对方的注意力,堕落神明的声音微弱,却每个字都很意味深长。 宿傩,你想比兔子耳朵吗? 一句话结束战斗,两面宿傩垮着脸将她直接丢到地上,脑内已经换着花样弑神了一万次。 黑磨桑落倒是没有生气。 另一边,御影也连忙按住了自己心情不妙的神使,又几步冲上前,想扶起她,却被黑磨桑落赶紧往后退了几步,疯狂摆手。 -- 第39页 没、没关系的!请暂时不要碰到我有血。 被风铃熟练地圈在尾巴里靠着,她小声咳嗽的同时,向上摊开手心,原本浸在衣服和泥土里的血珠便像有了生命那样,自发分离到空中,又汇聚成一团,乖巧地呆在她的掌心里。 如今的血液的表层有了轻微的结晶化,色泽艳如怒放的红椿,在阳光下流转着莹润的光,倒更如一块品相极佳的宝石。 然后,在全场所有人的凝视下,黑磨桑落一口咬上去,塞得两颊满满。 很清脆的咔嚓声,又是被包在唇齿间、略微沉闷的咀嚼声,不看画面地听起来像在吃苹果? 两面宿傩怀疑这个擅长耍流氓的堕落神明其实掌管的是食物。 山谷第一次见面时她在吃糖,刚才从杀戮中恢复神智时看见她在吃笹饼,现在,好家伙,直接自己吃自己,自产自销,绿色环保无污染还重复利用率极高。 他又双叒叕饿了。 第1卷 第25章 【025】 那个吗?其实是丰月神大人教给我的办法。 捧着巴卫刚摘下来、还带着露水的甜果子,还在虚弱期的黑磨桑落被柔软轻盈的毛毯厚厚裹住,只露出脑袋和一点点指尖。 她笑着满足了御影的好奇心。 因为我的血液比较危险,对人、对神、对咒灵都是,所以把它们回收,重新纳入体内,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不过味道不太好呢。毕竟就算看起来很漂亮,但本质也还是鲜血,非要说的话大概像是在吃带着点腥气、口感偏硬又没有味道的苹果吧? 更重要的是,她的体质特殊,解禁的后遗症本来就够让人头疼了,如果再加上大量失血,那就是雪上加霜。 防止身体因贫血而进一步恶化,顺便回收血液里蕴含的部分力量,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当然,这些就不必对缘结神详细解释了。 小小地咬了一口手心里真正的果子,酸甜汁水在唇齿间蔓延开来,黑磨桑落满足地弯起眼睛,看向窗外纷飞的花雨。 御影神社的庭院里也有一棵樱树,与黑磨山的枯木不同,有缘结神的神力相护,一年四季都维持着盛放,樱吹如雪。 那日之后,黑磨桑落一行就暂时在御影神社住下了。 因为看她很喜欢樱花的样子,御影特意让她住在窗口正对着庭院樱树的房间里,风铃与她同住一间,两面宿傩就在她隔壁休息。 虽然一天的大部分时间,诅咒师都没有安生呆在那里。 不过好在他也没有惹出大祸的迹象。 两面宿傩是个很聪明,甚至于狡猾的人类,在清楚自己连被杀戮凶性操控期间,都被束缚于死契咒言之下,杀疯了都只挑非人霍霍,没有主动伤及一个普通人之后,就歇了造反的心。 至少表面上歇了。 没被发现的那就是另外一回事。 毕竟他没兴趣再当众表演用手比兔子耳朵再转三圈蹲下来说我爱黑磨山伟大的黑磨神大人天下第一这一绝活。 就像是被锁链拴住颈脖的凶兽,在几次吃亏之后,试探出可以行动的界限,就算把锁链摘下,它也清楚哪里是不可触及的雷区。 但这不意味着驯服成功也可能是凶狠狡猾的它,为了麻痹你而做出的假象,耐心等待将你一击毙命的那天。 两面宿傩更过分,不光是黑磨桑落,他是打算连黑磨山的骨灰都一起扬了。 这一点,眼不瞎的人都能看出来。 面对缘结神委婉的劝诫,黑磨桑落笑了笑,却摇摇头。 我知道的,非常感谢您的提醒。其实宿傩这样的反应也很正常啦。和巴卫与您不同,我和宿傩您也察觉到了吧?我们之间签的是死契。 虽然是阴差阳错,但毕竟他并非自愿选择地我,而是我选择了他。 那作为他的神明,我就会庇护他,也承担起约束他、不让他败坏黑磨山名声的责任。 就像黑磨大人所做的那样。 她能拢在手心里的就只有这样可怜的一点点,她不贪心,也只想努力抓住这属于自己的一点点。 所以,御影大人请放心,我会看好他的。 眉眼弯弯地许下承诺,黑磨桑落把吃干净的果核放到空盘中,扯了扯稍微敞开的毛毯,转而主动提起了御影此行真正的目的。 您这次挽留我,应该是想问关于巴卫阁下的事情吧? 他身上有黑磨大人的诅咒,明明早就该死去了,结果不但活着,还成为了您的神使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真是完全被看穿了。 明明即便按照人类年龄来说,都还只是个小姑娘呢。 御影苦笑着道出来龙去脉。 在被黑磨大人暴打了一顿之后,狐妖巴卫重伤,为保命化作人类幼童的期间,与一位人类女子结识并相爱。 兜兜转转,他最后又找上了媒人黑磨大人,希望能够变成人类,放弃妖的长寿和力量,与爱人白头偕老。 于是黑磨大人与巴卫定下契约: 他先将狐妖套上人类外壳的束缚,在此期间,巴卫与凡人无异,也能自然寿尽死去。但如果巴卫撕毁禁制,或是没有与那位人类女子白头偕老,他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 第40页 既然在堕落神明面前许下了希望一起死去的愿望,那就将诺言贯彻到底。 无论原因为何。 而如今,巴卫为拯救重病的妻子,先是撕毁了禁制,后是妻子依然不幸离世他没能完成在堕落神明面前的誓言。 他当死。 而心善的缘结神捡回了濒死的狐妖,发现他身上的缘并没有断绝,便将巴卫契约为神使,又封印了他的记忆,借此压制夺他性命的诅咒。 但也只是暂时压制而已。 御影想问的,就是这个诅咒到底有没有破解之法。 黑磨桑落沉默了许久。 很抱歉,御影大人。虽然这个故事很动人,我也可以收回这个诅咒,但我不能够。这是巴卫阁下和黑磨大人立下的契约,他没能实现诺言,就必须付出代价。 我本现在就应该代黑磨大人收去巴卫阁下的性命,可他既然已经成为了您的神使,您也于我有恩,我不会再插手这件事。 不过也还是有好消息可以告诉您的! 心怀愧疚的她,急切地扬起脸,想要安慰御影。 如果巴卫阁下真的违背了诺言,理论上,御影大人就算这样做了,也是无法救下他的。因为诅咒是最公平、最不会被欺骗的存在。 既然诅咒允许巴卫阁下活着,而且他身上的缘也没有断绝,那我想一定就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因为契约还没有结束! 松开毛毯,黑磨桑落向前探出身子,握住缘结神合握的手,眼中盈满了歉意与不安。 至少请您相信,我和您一样,是希望巴卫阁下能够平安无事的。 心下五味杂陈,御影叹了口气,反握住她因身体虚弱而微凉的手。 本来也只是我恬不知耻的请求而已,拒绝才是正常的。不要露出这种眼神啊。作为神明也要稍微强硬一点才行,不然在外面可是会被欺负的哦。 用珍藏的甜食哄完小孩子,等黑磨桑落疲惫睡去之后,缘结神才动作轻缓地关上门窗,悄然退出了屋子。 庭院里,他遇见正在打理果蔬园的巴卫,又笑容如常地晃过去,一边夸巴卫的手艺好、很招小孩子的喜欢,一边想趁机偷果子吃。 结果对外坏脾气又高傲的神使,却意外主动问了是哪种甜食。 这可十分难得。 一只手悄悄伸向饱满的果子,御影口中问道:诶?巴卫原来不讨厌小桑落吗?上次沼皇女来玩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直接拍开了神明自以为隐蔽的小动作,狐妖沉默了很久,久到御影以为他生气了,他才低下眼睛,喃喃自语般开口。 名字。 将另一个早就洗好、准备好的果子塞给御影,巴卫别过头,手中继续刚才打理果蔬的动作,神色却带着几分恍惚。 她叫桑落我听过这个名字,在梦里。有个人跟我说,不知道是谁,说作为让步的条件,以后如果见到了,要帮助她。 其他片段都被模糊,唯有那个黑紫色的身影,一遍又一遍地叮嘱。 【那是我最宝贵的孩子。】 【她叫桑落。】 【我可以提前实现你的愿望,但作为额外的交换条件,以后如果你遇见了她,你必须帮助她。】 【为什么?因为她终有一日,将离我而去。】 梦啊。御影的神情略微淡了下去,轻声道,听上去,真是一个温柔的梦呢。 *** *** 可事实上,最后是你丢下了她啊。 初代堕落神明、黑磨大人。 第1卷 第26章 【026】 趁着在御影神社暂居的日子里,黑磨桑落也不忘和缘结神学习一些福神应该处理的业务。 不管是毗沙门天还是惠比寿,都是成名已久的大神明,拥有稳定且庞大的信徒不说,神社开遍各地,有非常专业的巫女和神器作为协助团队,来进行一系列工作。 他们几乎不用亲自处理信徒的祈愿之类的琐事,给出的建议也非常贫瘠。 前者建议她去签神器,一个不够就多签几个,总有能干又贴心的小可爱;后者先送来一份效益报表,然后建议她去签神器,他还能帮忙介绍优秀候选人,收中介费的那种。 这就是商业之神的头脑吗? 不愧是你,惠比寿大人。 然而签了神器后,还得用神力蕴养神器,常年保持神力微弱的封印状态的黑磨桑落,自然否决了这项提议。 相比之下,缘结神就接地气得多。 他只有这一间不大的神社,一个神使、两个鬼火童子,但打理得很好,信徒虽比不上七福神那样多,可香火与虔诚的信仰之力一直都不曾断绝。 简直就是黑磨桑落梦中的样子! 能从床上爬起来之后,她就凑到御影身后,寸步不离地当缘结神的小尾巴,认认真真观摩学习,每天都在小本子上记了满纸笔记。 至于风铃 在如此浓烈的学习氛围中,它没能逃过一劫,被巴卫抓去上课进修了。 因为这些日子都有自觉跑腿、做些小家务之类的活计,黑磨桑落去帮御影泡茶的时候,就瞧见她的小狐狸蔫嗒嗒地趴在地上,四脚朝天,累得舌头都吐出来歪在一边。 -- 第41页 可还没休息几秒,角度刁钻的狐火就又向它冲来! 而残忍的始作俑者巴卫,则姿态高贵地跪坐在走廊上,低头摆弄瓶中插花,一派与世无争的闲适样子。 像是早就知道黑磨桑落会在此时出现,狐妖将身边已经准备好的东西推向她,托盘上除了茶具,还有御影口中招小孩子喜欢的几款甜食。 黑磨桑落很轻易地就变快乐了。 但良心在提醒她,这里还有一只不快乐的小狐狸。 在黑磨桑落还在酝酿措辞,该怎么给风铃说道说道的时候,巴卫却先开了口,将她打的草稿全部作废。 它是咒灵。有和您的契约在,没那么容易伤筋动骨的。恕我直言,黑磨神大人,就是因为您的过度溺爱,才导致它如此不堪重用。 和软乎乎的御影不同,白发的神使向来言辞毒辣,一针见血。 明明手握这样澎湃的诅咒之力,可不说同我本人对战,连狐火都能打得它不知所措。无法保护您,也不擅长治理信徒或神社的管理。实在是个失格透顶的式神。 甚至不敢反驳,连尝败绩的风铃,一对尖耳朵耳朵都快耷拉没了。 其、其实也还好只是巴卫阁下太厉害了,什么都会、什么都擅长。风铃才刚刚开始学习,请稍微给它一点时间吧。 不忍心看小狐狸这个样子,黑磨桑落轻轻拽了拽巴卫的袖子,小小声地求情。 巴卫不为所动。 那请您回答我:如果两面宿傩再冒犯您,没有我、没有御影,光凭风铃,您要如何压制住他? 死契并非是万能的。咒言敌不过人心,语言总会有意料之外的漏洞。我想黑磨神大人应该比我清楚,消逝于反叛的死契神使之手的神明到底有多少。 再次解禁吗?以您的身体状况,您真的认为每一次都能靠解禁来解决问题? 不可以吗? 反正顶多难受几天,也不会死。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直觉告诉黑磨桑落,巴卫要的不是她的回答。 小动物的求生本能紧急上线,她乖乖地低头看脚尖,不敢做声。 没一会儿,狐妖在沉默中把托盘又往黑磨桑落这边推了推,算是勉强和解,放过了这个话题。 把东西一股脑抱在怀里,黑磨桑落溜得飞快。 无意间指尖掐断一朵红椿,巴卫闭了闭眼,随手将花抛入泥中,转身离开。经过低落的风铃时,他淡淡道。 你是咒灵。不是出身高贵的巫女,也不是受天偏爱的精灵,所以你要付出更多努力,做得比任何人都好,才能站在你侍奉的神明身旁。 不要在溺爱中忘了自己是谁,得配得上这份信任才行风铃。 这大概是看在异父异母亲兄弟的份上,作为前辈,能给出的最好的劝诫曾经以妖狐之身成为神使、让缘结神被众神嘲弄的他。 丢失魂落魄的小狐狸独自在庭院里,巴卫出了神社,在鸟居以外找到了要找的人。 不爽的狐妖抬手便是三团狐火冲了过去! 哈?你这头狐狸怎么回事。没找你麻烦,你倒主动凑过来了找架打啊? 轻轻松松避开了狐火,两面宿傩用脚踝勾住树枝,四只手环抱在胸前,倒挂着看向巴卫,一脸的莫名其妙。 他兴致缺缺地摆了摆左边的两只手。 虽然你比那头小狐狸强上不少,应该挺有意思的,不过你也知道,那位多管闲事的神明大人已经禁止我和你、和那个金毛男交手了。 打不起来的。散了吧散了吧。别总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的,故意馋我呢? 在两面宿傩的眼中,既不能打又不能吃的东西,等于没用,四舍五入不存在。 也就是被黑磨桑落折磨的这段时间里,他觉得他整个人都升华了,佛系了,耐心和脾气都好得不得了,不然他可能理都懒得理这只狐妖。 从某种角度来说,两面宿傩和他那个白痴兄弟、恶罗王,在看不懂人眼色这方面,真是有异曲同工之处。 都很让狐狸讨厌。 这样一联想,大概是被气习惯了,巴卫反倒心平气和起来。 只是想来告诉你一声。两面宿傩,你对黑磨神下手之日,便是我巴卫取你项上人头之时。哦,或者留你一命,将你卖入妖怪的花街也未尝不可。 打开的扇面掩住了下半张脸,美貌之名传遍大地的狐妖微微一笑,为了御影神社而伪装出的端庄典雅,被大妖的本质所撕裂。 我不是风铃,也学不来心慈手软的神明。野狐咬人可是很痛的。 两面宿傩挑了挑眉。 口气不小嘛,大狐狸。不过有时间在这里对我逼逼赖赖的,倒不如尽到一只狗的本分,好好看家护院才是 言语间,诅咒之焰暴起,卷起角落一只面覆白纸的狼妖送至诅咒师面前。 目光牢牢锁定在巴卫的脸上,他懒洋洋地单手拧断不知名妖魔的脖子,恶劣地一字一顿地继续。 花街嘛,还是更适合连本职工作都做不好的狗啊。 将妖魔的尸体丢给巴卫,两面宿傩便大摇大摆、光明正大地往神社内走去,连余光也不分给狐妖一点。 -- 第42页 没有功夫去追究诅咒师的挑衅,巴卫低头打量脚边的狼妖,脸色阴晴不定。 妖魔? 为什么在离神社如此之近的距离,他却完全没有感觉到?! 在更远一些的地方。 被发现了。 注意到派去监督的面妖已经被消灭,绯音蹙起眉,心知一旦被察觉,同样的方法就再难奏效。 御影神社的那只野狐,可不是一般难缠的角色。 不过,现在难缠的家伙又多了一个两面宿傩,恶名远扬的诅咒师,但看他如今两面四手的样子,应当已经被堕落神明血液给异化了。 堕落神明我讨厌她。她会抢走夜斗的,父亲大人。 绯音寻求安慰般,依偎向身旁的妖魔。 那妖魔的眼睛毫无生机,更像是散发着奇异光芒的珠宝,将一切映入眼中。 另一边,黑磨桑落和御影这对师生的氛围则相当融洽。 今天神社迎来了没见过的信徒。 是一行打扮颇为奢华的贵族队伍,侍女、护卫、厨师、侍从等就有数十人,簇拥着身穿壶装束的贵女。 因为对方戴着市女笠,笠上的虫垂帘将容貌完全遮挡起来,只能瞧见胸前赤红的悬带,与柳枝新绿般鲜嫩的外衣相得益彰。 御影说,这打扮、这家徽看起来不像是本地附近的贵族,好像是途径神社,特意前来参拜的。 这样一位年轻的贵女,能在缘结神的神社里祈求什么呢? 当然是和心上人的大好姻缘啦! 两个人就像兴奋的小孩子,一人端着茶杯,一人抱着巴卫的甜食盘子,挤挤缩缩地躲在拜殿后,竖起耳朵仔细听。 虽然黑磨桑落不是被祈愿的缘结神,可距离这么近的情况下,就算不是自己的信徒,只要想听,还是能听见凡人的心声的。 拜殿前的铃铛被拉动,发出叮铃铃的清脆响声。 那位贵女温柔又隐含忐忑期待的心声,便也响在了两位吃瓜神明的脑海中。 【缘结神大人,信女在此,请保佑我此去一切顺利。】 【请保佑我能获得美满的姻缘。】 【请保佑我,能被五条家的新家主、那位悟大人选中,成就家族的荣耀。】 黑磨桑落被好大一口瓜噎住。 五条家的新家主,又说是悟大人,那么五条悟怎么想都应该只能是那个人了吧? 五条先生不但回五条家当了家主,还要娶妻了?! 第1卷 第27章 【027】 虔诚地参拜完后,那位不知名的贵女就同随从离开了御影神社,来得匆匆,去也匆匆,只留下一口巨大的瓜塞了黑磨桑落满嘴。 顾不上享用巴卫特制的美味,她鲤鱼打挺似的一个骨碌从地上蹿起来,攥住缘结神的袖子,眼睛里全是热切的期待。 御影当然不会让她失望。 身为掌控缘之力的缘结神,他不一定是八百万神明中最受欢迎或最强悍的那个,但他绝对是最八卦咳咳,消息最灵通的神明! 都不需要御影亲自出门,式神蝴蝶去外面转一圈,二人的羊羹都还没吃完,蓝色的碎光便翩然而至,带回了来龙去脉的一整套情报。 两位神明立刻把盘子一丢,胡乱将剩下的羊羹囫囵含在嘴里,变成两只富有的大松鼠,然后手圈着小腿、肩挨着肩挤成一团,眼巴巴地等式神蝴蝶讲故事。 那位贵女其实是橘氏本家的女公子,此前在宫中侍奉中宫,才貌兼备,尤擅诗律,也博得旁人一声橘式部的美称。 如今正值深秋,胜火的红枫自然是平安京贵族们不可错过的风雅。此次出行,橘式部便是专程出席一场盛大的赏枫宴。 只是这宴席上除了赏枫,她还得赏一赏人或者说,家族希望她艳压那片染尽的红枫,成为更美的风景,好被人赏一赏。 像是五条家新上任的那位家主,五条悟。 五条悟是突然擅自闯入平安京权贵棋局中的意外来客。 他原本是五条家这一代最受瞩目的子弟,聪慧过人,天赋异禀,但与竞争者争斗时遭人出卖,一子失着,满盘皆输,自此再也翻不了身。 当时五条悟已经被家族派去征讨敌军,是打算给他个体面点的死法,顺便借此交易来更多利益。 可谁能料到,明明都有阴阳师亲自去现场判断过,那支老弱病残的乌合之众和敌军已死于妖邪,双方全军覆没,但五条悟却在不久前,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 没人知道那一夜的五条家发生了什么。 但那一夜之后,曾经的胜出者拱手让出家主之位,离开人们的视线,陷入沉寂;而接手五条家的新任家主,正是本该早就死去的五条悟。 他像是露出獠牙的百兽之王,从地狱归来后,好像脑袋也被奈落之底的火焰彻底弄坏了,以前还至少会礼貌性地遵守一下游戏规则,现在则愈发不受拘束,尽显疯批本色。 视权贵间默认的规矩于无物,却也能一眼看出对方的底线,在触底反弹的边界线上反复横跳,将人心玩弄于鼓掌。 光脚不怕穿鞋。 -- 第43页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五条悟不光三条全占了,还特别能打。 外人不知道五条悟到底有什么依凭,但隐约有传言说,他豢养了一支隐藏在阴影里、秘而不宣的死士,能杀人于无形,轻而易举夺其性命。 是真是假不可得知,不过对于其他人来说,五条悟手中紧握的权柄已经说明了他的前途无量。 这是一个别轻易得罪,能交好就更妙的角色。 比如联姻。 比如家中女儿最多的橘氏。 所以适龄待嫁的橘式部,就是橘氏精心为五条悟挑选的礼物。之一。 未完待续的八卦故事到此结束,讲得身上蓝色光环都变淡的式神蝴蝶,默默落到御影的指尖,疯狂汲取灵力,补充能量。 黑磨桑落却觉得这个瓜不那么好吃了。 她无意识地蹙着眉,神情懵懂,不理解本该是应当恭贺五条悟的一件很好的事,为什么背后却隐藏了这么多与真心无关的东西。 橘式部欣然而隐含期许的心声仿佛仍回荡在耳畔,连一点点被勉强的负面情绪都没有,也听不见执棋者博弈时刀枪剑戟的争鸣。 涉世未深的土包子神明还没有学习到如此复杂的人类的领域,只能茫然地把羊羹往嘴里塞,呆呆地缓慢咀嚼着,给自己找点事干。 一手逗弄式神蝴蝶,御影用另一只手揉了揉黑磨桑落的发顶,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没办法啦,人类之间的缘并不只有爱情,亲情、友情、敬重之心,甚至是对喜爱之物的偏疼,都会成为束缚他们自身的枷锁。 虽然看起来好像那位橘式部对五条家的新家主没有付出真心,但换个角度来说,她对她的家族可是全心全意、毫无保留的。 而且,大概对于已经被缘牢牢束缚、命运既定的她来说,谁都一样吧。 洞悉人心的缘结神双手拢在袖中,轻描淡写又耐心地将人类的弯弯绕一一剖析。 反正她的宿命就是要嫁给一个对家族有益的男人,那为什么不能是五条悟呢?毕竟我听说,那可是位不可多得的美男子,之前能靠美貌在平安京社交圈横着走,如今又权柄在握,炙手可热。 总比嫁给什么糟老头子,或者面貌丑陋的家伙好吧有才华的、赏心悦目的美人,谁不喜欢呢! 黑磨桑落直觉不对:所以这就是您将巴卫阁下契约为神使的理由吗? 御影瞬间闭嘴,飘忽不定的目光说明了很多。 果然,颜狗不止是人类的本能,神明也不能例外啊。 作为同道中人,黑磨桑落好心地帮忙转移开话题,问回自己最关心的问题:那御影大人会回应她的愿望吗? 这个嘛就算我不回应她,她的缘也不是我说的算啦。橘式部现在身上缠绕的来自家族的红线,就不是我亲自牵的啊。 假装无事发生,御影摊了摊手,反而开始大吐苦水。 缘是很奇怪的东西,就像砂砾,越是试图用力攥在手心里,反而会从指缝里溜走。 我可以帮两个人结缘,但是结缘的眷侣也可能会分道扬镳非要说的话,其实我更擅长斩断缘哦? 缘结神比划了一个剪刀的手势,耷拉着眉眼,写满了成熟大人的卑微和凄苦。 一旦将缘分斩断,红线两端的人就很难遇上。既然听不到、看不见彼此的存在,再续前缘的可能性自然会下降。 现在的信徒都是我多年来隐姓埋名、辛辛苦苦地做助攻,一点一滴积累口碑,才相信御影神社在结缘这件事上很灵验的。 如果不是这样,我的神社大概会比现在大得多吧!香鱼也可以每天烤着吃一条,然后再蒸着吃一条,全部的快乐都拥有吧! 太惨了,八百万神明的底层社畜真的太惨了。 黑磨桑落同情地献上了属于自己的羊羹,又掏了掏口袋,把巴卫单独塞给她的饴糖和草饼也一起上供,努力安慰眼角泛出泪花的前辈。 等好不容易才哄完御影,日已偏西,又和巴卫等人一起用了晚膳,黑磨桑落回到自己客居的小屋之后,思前想后,还是翻出了笔墨纸砚。 她给五条悟写了一封匿名信,客观无偏见地阐述了橘式部背后的故事。 虽然御影说得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橘式部也没有怀揣恶意,但黑磨桑落还是认为,既然她得知了,她就必须要告知五条悟真相。 她希望五条悟能自由地、幸福地活下去。 哪怕对方的未来注定和自己毫无交际,她也希望那位有着温柔又强大的心的五条先生,可以拥有美满的人生。 这其中,当然包括真心的相伴之人。 充满了五条先生会上当受骗的担忧,黑磨桑落落笔时斟酌再三,仔仔细细地讲完了前因后果,又附上御影那番应该挺厉害的分析,足足写了好几大张纸。 末了,还不忘补充,不论如何,只要建立在知道事情全貌的基础上,五条先生做的任何决定都是正确的,请遵循本心就好,祝您武运昌隆、安康如意。 -- 第44页 黑磨桑落反复校对了三次,确认信中没有不小心手滑暴露自己或是御影神社的信息,才谨慎地将信封存起来。 也不好让风铃帮忙送信,她便学着缘结神捏式神的样子,用诅咒捏出个能跑能跳的小咒骸。 可能是因为脑袋里还在思考着关于五条悟的事情,咒骸被捏成了小猫的轮廓,黑磨桑落想了想,干脆当手工游戏,捏了个猫型咒骸。 雪白的长毛看起来就超级蓬松柔软,整个猫乍一眼以为圆圆滚滚,实则身材修长,梅花肉垫也是嫩嫩的粉色,尤其是那双蓝眼睛,和某位咒术师如出一辙。 咒骸高傲地卷着尾巴坐在原地,看了黑磨桑落一眼,又看了黑磨桑落一眼,然后一溜小跑过来,蹭着堕落神明的小腿喵喵叫着撒娇。 啊,更像了。 黑磨桑落尽量忍住不笑,将装好的匿名信拿给咒骸,让它稳稳地咬住,追上橘式部的队伍,再伺机交给五条悟,速去速回。 即便看起来只是一只特别漂亮的小猫咪,但咒骸毕竟是咒骸,接收指令后便跳出窗口,迅速融于夜色。 做完不留名的好人好事,还没有完全脱离解禁后遗症的黑磨桑落伸了个懒腰,决定早睡早起身体好。 却在半梦半醒间,感觉到了颈脖上传来的隐约束缚感。 她睁开眼睛,对上那两双在黑暗中依然夺目的赤色眼眸,也对上掐住自己喉咙,并不断缓慢施加力度的手的主人。 睡不着吗?宿傩。 带着些许初醒的惺忪睡意,黑磨桑落问他。 第1卷 第28章 【028】 被救了小命还凶性不减,整天寻思要拿救命恩人的脑壳做酒杯,时时刻刻琢磨着怎么把恩人和恩人的家一起扬骨灰,现在还夜袭跑来掐恩人脖子的神使是屑。 简称:两面宿傩,屑。 但当事人显然毫无自己到底多屑的自觉,或者说,屑才是他的本色出演。 掐人脖子被抓了个正着,也没有表现出一星半点的心虚慌乱,两面四手的诅咒师并未松开手,反而漫不经心地转动了大拇指。 原本扣住颈侧的拇指向上滑过,抵住黑磨桑落的下颌,逼迫还没完全清醒过来的堕落神明抬起头来,同自己直视。 是啊。一想到我竟然被你这样的神明大人像狗一样拴住,女人也不让吃了,架也不让打了,气都气死了,哪里还睡得着。 一边说着抱怨似的话,两面宿傩附身贴近被困在床上、不得动弹的黑磨桑落,慢条斯理地一寸寸打量她,眼神像是肉食的捕猎者在思考从哪里撕开猎物的血肉。 常年杀戮的诅咒师就算过上了几天安生日子,可沾染着暴力的血腥气已经浸入灵魂,依然嚣张地悄然向四方蔓开,将周遭划为他的狩猎场。 还不反抗吗?别这么小气,再拿出点好东西让我瞧瞧嘛!啊,那个什么用手比兔子耳朵的就算了。反正你现在也说不了话。 咒言,是带有咒力效应的语言,当然要说出来才管用。 虽然没碰到过第二个敢契约他当神使的垃圾神明,可外边使用咒言的咒言师和巫女,他都杀过不知道多少了。 先一步锁住黑磨桑落的喉舌,两面宿傩玩味地注意到她因不适而皱起的眉心,于是毫不客气地继续加大手中的力道。 喂喂,不是吧不是吧?一旦失去咒言就束手无策了吗?你这个堕落神明当得可太无聊了 他的恶意不加掩饰。 上次放大招的后遗症还没消,所以不能变身?还是说,你以为,我真的不会杀掉你? 他的杀意更加扑面而来。 两面宿傩这个人,说得好听叫离经叛道,说大实话,就是一生只有一次叛逆期,一次管一辈子,做事随心所欲到极点,只图自己痛快,爽就够了。 别人的痛苦不一定会成为他的快乐,但他的快乐一定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越是有人珍视黑磨桑落,有人表现出对黑磨桑落的爱护与疼惜,他越是想看看那些人瞧见黑磨桑落死无全尸时,那种心爱之物被砸碎在眼前的样子。 比如自以为是的看家狗狐妖,比如多次对他不敬的小狐狸风铃。 那个永远把碍眼笑容挂在脸上的白痴缘结神的表现,也不是不可以期待一下。 所以下午花了点手段,弄清楚签了死契的神使并不会因侍奉之神的消亡而陪葬后,两面宿傩就兴冲冲地跑过来弑神。 可黑磨桑落的表现太让他失望了,连象征性地挣扎都没有,简直是他杀过最无趣的猎物,没有之一。 连一雪前耻的快乐都变少了。 笑容转淡,决定结束这场没有意义的游戏,两面宿傩兴致缺缺地闭上嘴,正准备干脆利落地扭断黑磨桑落的脖子,再趁热饱餐一顿的时候 纤细柔软的手指被塞入了他的口中。 因为找不准方向,手指在温度偏高的口腔内胡乱翻搅了一下,才摸到锋利的犬齿。脆弱的指腹在上面轻轻擦过,便有惑人心智的甘甜涌现。 吞食到嘴边的美味是两面宿傩本能,而血液中蕴含的力量和飘飘然的快()感都需要时间消化。 等他反应过来,原本紧紧扣住黑磨桑落的手指已经松开,给了堕落神明喘息的机会。 -- 第45页 不能,再喝了。 抽出湿漉漉的食指,黑磨桑落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已经留下紫红痕迹的颈脖,声音也变得略微干涩沙哑。 推不动浑身上下都是为战斗而生、线条矫健优美的肌肉,她一手护着脖子,猫起腰从两面宿傩手臂下的空隙里,半跪着钻出去,伸手要去拿茶几上备用的茶水。 巴卫拿来的茶壶印有专门用来保温的咒纹,即便深夜也维持着合宜的温度,但对现在的黑磨桑落来说,就有些烫了。 她将茶杯放到旁边,耐心等它变凉,而之前给五条悟写匿名信的纸墨笔砚也再度派上了用场。 黑磨桑落问了一个出乎两面宿傩意料的问题。 【女人和小孩是什么味道?】 把写了字迹的纸条亮给对方看,见两面宿傩没有回答自己,她又低头唰唰唰地写起来。 【你的身体已经异化,现在其实并不需要进食,只要补充咒力就好。前段时间,你的体内有了充足的诅咒,应该不会饿才对。】 【所以宿傩是单纯在馋好吃的吗?】 虽然黑磨桑落说得没有错,但两面宿傩怀疑她在阴阳怪气自己,而且他有证据。 不明白为什么夜袭弑神的剧情发展到了这一步,怀着姑且看看这个菜鸡神明还能怎么扯的心态,诅咒师还是勉强作答。 你这不是废话吗?咒灵一个个的都难吃到吐,再不整点美味的东西换换口,我又不是和尚庙里那些死心眼的苦行僧。 两面宿傩用虎口托着下巴,勾起了记忆里的无上享受,不由啧啧有声。 小孩吃起来最嫩,但一含就化了,没有嚼劲。我还是更喜欢女人!十五六岁还没嫁过人的女人刚刚好,血肉带着一股甜味,上的时候很舒服,死前哭得也最好听。 富有攻击性的暧昧笑容挂在唇边,说着,他点了点黑磨桑落干燥的眼尾,半是嘲弄地补充。 跟神明大人你这种胆子不小却寡淡无味的木桩可不一样。 堕落神明眨眼时,诅咒师能感觉到细密眼睫在指尖擦过带来的微痒。 默默往后挪了一步,黑磨桑落想了想,又提起了笔。 【那对宿傩来说,是我比较好吃,还是女人和小孩比较好吃?】 两面宿傩此处不得不缓缓打出一串问号。 这是什么大餐送货上门并主动跳上盘子躺平求享用的发言。这样自觉的优质服务是真实存在的吗? 【因为看起来,你很喜欢我的血液的样子。】 【既然禁止了你最喜欢的食物,那作为补偿,我也会想办法让宿傩吃饱的。在找到替代的食谱之前,就暂且先用我的血液吧。】 【不过一次不能喝太多,贪心的话,又会变成之前那个样子了。会很麻烦的。】 既然有本事强抢民男,总得有本事保障民男的基本生活指标,黑磨桑落揉了揉食指指腹上的细微伤口,认真计算了一下。 如果只是维持这个量的话,问题应该不大。 于是她伸手戳了戳两面宿傩硬邦邦的手臂,举起新的字条。 【那么,吃饭就算暂时解决了。还有什么别的问题吗?巴卫阁下一会儿会过来夜巡,顺便送风铃回来。我们要动作快点才行。】 氛围如此融洽,口吻如此理所应当,以至于两面宿傩花了三秒钟回忆,并确认自己刚才的确是差点把黑磨桑落脖子扭了的事实。 他以为自己很疯,但他现在觉得堕落神明不愧是堕落神明,比他还疯。 原来掐完但没扭断的脖子也会影响脑袋的正常运转吗?! 两面宿傩神色古怪地按下黑磨桑落的手,什么恶意、暧昧、食欲统统烟消云散,只剩下了真切的疑惑。 他反手指着自己,就差摇晃摇晃堕落神明的肩膀,好听听对方脑袋里有没有水声。 我说,你脑子没问题吧?你清醒一点,我是要杀你的人。我看那个什么御影都挺正常的,还是说堕落神明和正经八百万神明不是一个物种? 黑磨桑落闻言呆了一下,才迟疑着落笔。 【没关系,反正我也不会死。】 自觉受到了挑衅,两面宿傩面无表情地重新掐住她的脖子:哦?要试试看吗? 【不行。】 【已经很晚了,而且在这里解禁的话,会把御影神社弄得乱糟糟的。不可以再给御影大人和巴卫阁下添麻烦了。】 黑磨桑落蹙着眉看向她的神使,唇瓣翕合,明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响在了两面宿傩的脑海里。 不要动。 死契与借助语言施咒的咒言不同,是直接契约在灵魂之上的束缚。 从一开始,黑磨桑落就不被两面宿傩局限。 再次把自己苦难的脖子从铁箍样的手中解救出来,堕落神明连忙喝了几口凉透的茶,试图安抚自己情绪不妙的神使。 【辛苦了、辛苦了。作为配合的感谢,我之后会好好准备谢礼的。】 【请不要生气。也不是不让你试啦,只要等我们离开御影神社就好。】 看着对方颈上鲜明的指印,两面宿傩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黑磨桑落给他下达过不少带有咒言的束缚,不让他伤害五条悟,不让他伤害那只小狐狸,不让他伤害普通人,不让他伤害御影和巴卫战斗 -- 第46页 但从始至终,堕落神明唯独没有说过,不要伤害她。 诅咒师忽然开口:你是故意的。想死吗? 不料两面宿傩会有这样的想法,黑磨桑落一脸茫然,但坚定地摇了摇头。 【只是觉得,如果是我突然有一天非自愿地签下死契的话,也会迁怒契主,然后想尽方法恢复自由的。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而且怎么说都是我占了便宜嘛。只要在合理范围内,我也想让宿傩尽可能开心。】 【但是很抱歉,死契无法主动解除,除非契主身亡。而我身为堕落神明,又没有那么容易消逝。】 【人类是需要动力才能幸福地活下去的,所以没关系,努力杀死我吧。】 站在桌子上,堕落神明摸了摸两面宿傩发质偏硬的头,微笑着举起最后一张纸条。 【不过,宿傩已经是我的神使、黑磨山的一员了,那作为你的神明,只要我还存活一天,我就会永远约束你,也永远庇护你。】 【吃女人小孩、乱杀普通人肯定是不行的哦。这一点还是请做好心理准备。】 就像突然接手了一头行凶作恶的猛兽,就必须担负起饲养和教育的责任。 仗着堕落神明血厚命硬的优势,黑磨桑落自行加上滤镜,把雄狮用来撕裂猎物的爪牙,当做小猫无伤大雅的叛逆,耐心包容并照单全收。 晚安,宿傩。回你的房间,做个好梦吧。 堕落神明的咒言为今夜落下帷幕。 第1卷 第29章 【029】 虽然脖子上多出了不该有的痕迹,但好在如今已是深秋,黑磨桑落体质又远不如御影神社的里其他人,就算换上高领的衣服将颈遮得严严实实,也不会引起过多注意。 至于嗓音发涩,拿稍微受了点风寒为理由,蒙混过关即可。 在那一夜意外的长谈后,值得庆幸的是,堕落神明觉得自己和神使的关系,好像微妙得变好了。 至少两面宿傩不再张口就是阴阳怪气,或者迟早把你们全杀了的发言。虽然每天还是有一大半的时间会消失,可好歹一天结束前,会来她这里打个卡。 更准确地说,应该是来吃饭。 可能有有点失礼,但黑磨桑落的确想起了阿彩。 那位同样喜欢毛茸茸的女孩,虽然工作繁忙,没法抱一只回家,但散养了几只流浪猫,每天定时定点地投喂,等混熟了,再趁小猫忙着干饭时撸个爽。 那几只流浪猫就是这样,只有吃饭的时候才出现,才让靠近,像极了金钱交易的塑料情谊。 奇怪的联想到此打住。 通过契约察觉到两面宿傩靠近,正在复习如何成为靠谱福神笔记的黑磨桑落便提前洗好手。 欢迎回来要吃吗? 等人来了,她头也不抬,只是冲对方晃了晃还沾着些许水汽的左手,右手则抵着笔记的书页,依然按照之前的节奏,一行行往下划过。 然后指尖就会被含进温暖湿润的口腔。 刚开始,两面宿傩还会恶劣地故意咬痛黑磨桑落,但见堕落神明眼都不眨一下的平淡反应,他也就失了作乱的兴趣,更专注于品尝送到嘴边的珍馐。 有了那次暴走的前车之鉴,黑磨桑落每次都会非常注意分寸,严格控制两面宿傩的饭量,绝不重蹈覆撤。 就算手里看着书,她也一心二用地默数计时,正准备提醒神使该适可而止了,却发现对方早于自己的提醒,已经抓着她的手腕,将指尖抽离。 黑磨桑落不免好奇地暂时放下工作,扭头看向神情惬意满足的两面宿傩。 吃饱了、变得懒洋洋的凶兽,正处于一天之中心情最佳的状态,也难得好脾气地搭理了她。 看什么?就算我不停下来,你也不会让我继续的,没必要浪费那个时间。我又不傻。 意外的自觉啊。 竟是一个在这方面有较强自我管理能力的好宿傩。 为了庆祝神使在心智上又成长了一岁,黑磨桑落充满敬意与感恩地,把湿漉漉的手指重新擦干,转而拿出了藏在柜子里的好东西。 一坛黑磨大人私库里的好酒。 好像是二五五帮忙收拾行李的时候,不小心拿错了放进来的。本来是打算送给巴卫阁下和御影大人,但重新准备其他的礼物也不是不行。 她记得夜斗说过,两面宿傩为数不多的爱好里,除了战斗、吃女人和小孩,就是搜罗天下美酒。 好不容易他的脑袋里能有个勉强积极向上的兴趣,还是适当爱护一下吧。 黑磨桑落将那坛酒递给她的神使。 两面宿傩也毫无疑心,坦坦荡荡地一接,立刻拍开泥封,当场痛饮。 浓烈的酒香在小小的客居内铺开,暗蕴了新雪和冬梅的气息,还隐约有温和的灵力浮动。就算不是神明亲自酿造,也八成是由纯粹灵力的巫女所做。 倒是和现在的时节很应景。 因为黑磨大人爱酒,黑磨桑落不但喝酒、懂酒,自己也会酿,粗略数来,也能算个个中高手。 两面宿傩看起来也很满意的样子。 她就趁他饮完停下来的空隙里,悄悄给自己倒了一小杯。 结果两面宿傩瞥了她一眼,没阻止,就是斜靠在榻榻米上,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手端着酒盏,似笑非笑地拖长了声音。 -- 第47页 哦,这里有一只偷酒吃的小老鼠。 黑磨桑落理直气壮,且充耳不闻。 不同于对方气吞山河的豪爽,她用来盛酒的也是古朴的茶杯,捧在手心里,一点点地抿,饮得极慢,比幼猫用舌头蘸水喝也好不了多少。 甘冽的酒液温暖了人类脆弱的身躯,也晕染了薄红在少女略嫌苍白的面颊,黑磨桑落忽然冲两面宿傩笑了笑。 没有我酿的酒好喝。我在黑磨山埋了好多酒呢。等我们回家了,宿傩,我送你一坛更好的,当做欢迎你的礼物! 回家。 可真是过于人类的说法。 两面宿傩没有回答她,却挑起眉,截过话头。 无事献殷勤。神明大人也会搞人类的这一套吗?不过酒的确还不错。说吧,什么事,我随便听听,看值不值这个价。 闻言,黑磨桑落困惑地歪了歪脑袋,像是完全没想过这件事。 没有。暂时还没有想麻烦宿傩的事。只是想送给你,会很奇怪吗? 然后她又慢吞吞地思考出对策。 那要么我先送好了。愿望可以保留,回头需要了再跟宿傩说吗? 不说出口的要求才是最麻烦的。 可真贪心啊,这个神。 或许是酒足饭饱带来的惬意,两面宿傩没有出口讥讽,只懒洋洋地靠在旁边,低头押了口酒,不拒绝也不肯定。 等你的酒献上来,再说吧。 短暂的交谈就此结束。 因为这段时间风铃都在刻苦训练,没有黏在黑磨桑落身边,她不需要赶人,而两面宿傩有了好酒在手,也不急着离开。 一个低头继续研究笔记,一个自斟自饮,倒是相安无事。 黑磨桑落知道,她的神使并没有心甘情愿地臣服。 这头凶狠狡猾的猛兽,只是暂时收起了利爪与獠牙。看似温驯地在她身边潜伏,是为了更好地观察和了解猎物,方便未来的一击致命。 不过,没关系。 也蛮好的,至少不用再担心她的神使会把御影神社拆了。 黑磨桑落一边庆幸,一边翻动书页,无意间有小小的一点白落在了深棕色的木桌上,又转瞬消融。 啊,下雪了。 她下意识看向窗外,抬头时,脖子上还完全未消退的指印便会露出一小截,与白皙的肌肤反差鲜明,显得愈发可怖。 深秋时节的落雪挺少见的,若是同火一般的红枫相称,大概会更美吧。 黑磨桑落想起了橘式部,想起了那位还会参与赏枫宴的、传言中的五条家新家主。 小猫送的信,不知道有没有被收到呢? 她想。 飘雪同样映入了正在为赏枫宴做准备的人的眼中。 这样红枫白雪的好景致,让以风雅为尚的平安京贵族子弟们不约而同地纷纷走出小帐,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互赋和歌。 偶尔赋得好了,招来帘后谁家女公子的青睐,便会有小童做信使,将别了红枫的诗笺送入帘中,暗度情意,春风求遇。 不过这些跟兢兢业业的送信小猫无关,它只觉得这些不按季节发()情的人类很吵闹。 一身雪白的长毛完美融入雪景中,是天然的保护色,专业给五条悟送信的小猫简称五猫猫的咒骸潜伏在角落里,尾巴不耐烦地来回摆动。 有咒力保护的匿名信没有被雪水打湿,如今被五猫猫严严实实地塞在肚皮地下,还拿两只爪子牢牢按住,偶尔来回踩一踩。 嫌弃的目光在场内左右巡视,看了一圈,它又低头打量水泊中自己的倒影,觉得这些人类都不行。 因为咒骸没有见过五条悟本人,黑磨桑落也不擅长绘画,只能跟五猫猫说,收信人是个很漂亮的青年,白发蓝眼,按它这个样子找就对了。 要白毛毛、蓝眼睛、还跟它一样漂亮的雄性人类! 光是第三条,五猫猫已经单方面把在场的人类全部开除候选人列表。 抖了抖身上的落雪,它轻蔑而高傲地最后瞥了眼这些试图迷惑自己的多余选项,重新叼起很重要的匿名信,一溜烟蹿进了帐篷堆里。 这个,太丑了。 这个,毛毛都分叉了! 这个,雌性不算。 逐一排查的结果让五猫猫很失望。 人类都不行。 果然还是猫猫天下第一! 但考虑到上头还有一个风铃,它闭着眼睛,忍痛把第一改成了第二。 这么久了还没完成堕落神明交给自己的任务,五猫猫心情低落之下,步伐也没开始那么昂首挺胸了,耳朵往下一耷拉,蔫嗒嗒地走向下一个帐篷。 还没进去,咒骸敏锐的五感先听到了帐篷里传来的声音。 家主大人,藤原氏、源氏、橘氏等大家子弟都在宴上了。清泉少纳言也发来了邀请,请您过目。 是个雄性人类。 听起来就弱弱的,五猫猫一爪能打十个。 继续把这个人类无情踢出列表,咒骸兴致缺缺地准备扭头去看下一个,另一个雄性人类的声音却拉回了它的注意力。 -- 第48页 我不要。很无聊诶。想和女人滚到床上就去求欢嘛,非要文绉绉地给自己披上风雅的壳子,说白了也就是那么回事而已。 而且,我也对摆个不忠于我的花瓶在家里,没有兴趣。 你叫什么来着?智树?还是明?谁都好啦,总之回去的时候,也帮我跟那群老家伙带个话:别把那些弯弯绕套在我身上。老子不是以前的傀儡棋子,不吃那一套。 好听是好听的,声线优雅清越,糅杂了少年人的清亮和青年的醇厚,拖长调子的时候,就像软绵绵的糖果,是甜甜的味道。 前提是不计较台词的话。 但直觉告诉五猫猫,它讨厌这个人类!不需要理由的那种! 毛都不自觉地炸了起来,咒骸默默亮出爪子,决定先把工作放一放。因为辛苦的送信猫,此时此刻需要一块猫抓板来放松一下。 五猫猫踩了踩肉垫,悄悄从帘子的缝隙里钻入帐篷。 那个讨厌的人类又继续开口了。 不过在此之前,先让我来看一看 又是哪个胆大的小贼来找我玩了。 下一秒,五猫猫四肢离地,被扼住了小猫咪命运的后颈。 它对上了一双湛蓝眼眸。 与它的如出一辙。 第1卷 第30章 【030】 诶是只猫啊? 有些意外地拎起了五猫猫,让它与自己视线平齐,五条悟的视线从那身很有既视感的雪白长毛,到那双也很有既视感的蓝眼睛,饶有兴趣地露出一个笑容。 如果是经验丰富的风铃在场,现在估计已经开始种五条大萝卜了。 但五猫猫只是一只弱小、可怜还无助的咒骸小猫咪。 事实证明,五条悟真的是个连和自己十分神似、八分形似的异父异母小猫咪,都不放过的狠角色。 棉花糖一样柔软甜蜜的声线拉长了尾音,无视了毛绒小贼的拼死反抗,他先是撸了把五猫猫的尾巴,又连续偷袭那圆滚滚的肚皮,伸手缩手再伸手,玩得不亦乐乎。 直到把小猫咪逗得气喘吁吁、直吐舌头,连爪子都伸不动了,自觉缩回爪鞘里,五条悟才意犹未尽地收手。 明明是用诅咒捏出来的死物,有温度还这么活灵活现,看起来也不是单纯地执行命令有自己的神智和思考吗? 倒是挺漂亮的一手术式。你的主人还蛮能干的嘛? 因为黑磨桑落在非解禁的封印状态下,能调用的咒力都不含任何堕落神明的气息和神力,又不存在人类咒术师的术式运行轨迹,就是最原始纯粹的诅咒。 并未认出来这是他的桑落老师的手笔,五条悟只当是哪家咒术师的投诚,或者想不开来找死。 毕竟这种小插曲,自他接过五条家新任家主的位子之后,就多到简直让人觉得乏味的地步了。 所以,这次会是哪一边呢? 故意此时去捏五猫猫再也无法反抗的粉色肉垫,玩够了的他若有所思,终于肯搭理一下那封一直被咒骸死死叼住的信笺。 应该是投诚。 总不能是宣战书那种老套的玩意吧? 这样想着,五条悟一手拎猫,另一只手的食指与中指微张,拈起信笺一角,正准备往外抽的时候,异状突生! 伪装虚弱的咒骸猛地暴起,扭身挣脱开人类咒术师的手的同时,蛰伏已久的锋利爪子也再度从爪鞘中跃跃欲试地伸出! 信应该就是送给这个讨厌的人类的,但送信和挠花收信人的脸之间有什么矛盾的地方吗? 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只是一座黑磨山、一个堕落神明的身边,白毛蓝眼的靓仔只能有一个罢辽。 五猫猫原本的打算是把五条悟的脸当做借力的跳板,报仇逃跑两不误,可万万没想到,能轻易抓走半边树干的爪子尖尖,却永远停在了离目标仅有一张纸的距离。 所有接近我的物体的速度会越来越慢,永远都碰不到我,也就是所谓的停止之力术式无下限。我取的名字,听起来还不错吧? 说起来,当初领悟到这一点,也是多亏了一只和你一样不可爱的狐狸。啊,同为毛绒绒,你会讨厌狐狸吗? 似乎早已预料到这场景的五条悟,笑眯眯地反问咒骸。 一段时间未见的他,变得更强了。 这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欣赏了一会儿小猫咪的无能狂怒和骂骂咧咧,已经初步掌控生得术式,并且能随时开启的咒术师,愉快地把毛球拎下来,团一团,垫在右手下。 比汤婆子软和,又比汤婆子温度合宜,还不用吃饭、不会掉毛,真是完美的暖手工具。 五条悟满意地点点头,指尖一下下拨动小猫咪连每一根白毛都在愤怒的耳朵,却惹得五猫猫抽空给了他困惑的一眼。 他并未察觉,他逗弄咒骸的手法,与记忆中黑磨桑落抚摸风铃的动作一模一样。 很好、很好。那么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了,大福。 甚至连名字都直接取好了,五条悟随口将手边的甜食借用,右手撑在暖呼呼的小猫咪身上,左手则伸手去捞盘中的白色大福。 -- 第49页 他一口一个白色大福,漫不经心地低眼同五猫猫对视时,笑起来的样子,像极了一口一个小猫咪的大魔王。 反抗或者逃跑也可以,如果做好了被惩罚的准备的话。放心,不会把大福做成围脖啊、皮手套啊之类的,待遇超高哦。感动吗? 五猫猫:很气,但不敢动。 如同恶作剧成功的小孩子,五条悟一脸的志得意满,好心情地挥退了那个不知道叫智树还是明的五条家子弟,才随手拆开信笺。 这封信没有署名,他轻慢的神情从看见信上的第一个字开始消失。 黑磨桑落。 即便写信之人已经有试着改变了字迹,可五条悟无数次看到过堕落神明的那本逃咒灵名册。 他看着她仔细按照名册盘算路线,看着她在绞杀咒灵后神色悲悯地低头划去一个名字,也看着她将自己关于招揽信徒真相的所言,字字认真地记录。 并不是刻意去记忆的,只是这双被堕落神明血液浸染的异化眼睛看见了,就悄悄刻下了不会被遗忘的痕迹。 自以为匿名的信,内容很长。 用自以为客观冷漠的口吻,絮絮叨叨地把他早就洞悉的那些破烂事,掰开揉碎般讲得详细,又翻来覆去地提醒,生怕他上当受骗,所遇非淑。 最后还不忘十分严谨地补充:不论如何,只要建立在知道事情全貌的基础上,他做的任何决定都是正确的,请遵循本心就好,祝他武运昌隆、安康如意。 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一个他的桑落老师会这样想,这样说吧? 实在让人想装被瞒过去了,都很难。 五条悟迅速将信看了第二遍,除了感慨黑磨桑落竟然能听到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还听懂了,真是让人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堕落神明又从哪捡到了什么奇怪的家伙。 他忽然意识到,这只咒骸的主人是谁。 没有将信放下,而是用小指和无名指夹着、坠在指尖,五条悟再一次双手把五猫猫举起来,这回才真正让咒骸入了眼。 什么嘛。如果我是猫的话,绝对,比大福好看还要强得多吧! 打量了片刻,他撇撇嘴,嘟囔着对小猫咪说了最不该说的罪恶之语,又仗着开了无下限术式不会被挠,就这么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记仇的五猫猫还在百折不挠地尝试突破那层阻碍,却忽然听见,沉默良久的人类咒术师开了口。 我呢,本来已经决定放手的。毕竟是桑落老师嘛,既然这是她的意愿,就算觉得很不爽,我也会试着去尊重的。 但是现在再来关心我,就是桑落老师的不好了。 五条悟的声音很轻快愉悦,可不知道为什么,五猫猫本能地感觉到不妙,吓得又一次炸了毛,四肢僵直,连圆圆的蓝眼睛都紧张得竖成一线。 把那样好的东西吊在我面前,一次都算了,一次又一次,难道桑落老师不知道越是禁止的东西,越让人有犯险的**吗?人类就是这样丑陋的嘴脸哦。 他仍然是学着黑磨桑落的样子,挠了挠咒骸的下巴,笑容甜如蜜糖。 总觉得再不伸手去拿,都对不起神明大人的垂帘啊大福也不会拒绝递到嘴边的美味的,对吧? 不承认这个愚蠢名字的五猫猫依然不敢动,就当不是在叫自己。 可人类咒术师似乎也根本没有要采纳它意见的打算。 自顾自地将小猫咪搂在怀里,五条悟倚在帐边,挑开帘子,越过外面纷纷扬扬的飘雪,望向更远的、传说中被诅咒之地 黑磨山。 他低低地、短促地笑了一下,手中把玩着五猫猫蓬松的大尾巴,明亮的眼眸比晴空更加耀眼,却映不出被众人交口称赞、引以为风雅的漫天红枫。 应该是个好地方呢。 远在御影神社,黑磨桑落还不知道自己那封不该寄出的匿名信,究竟引起了什么风波。 只当是橘式部的行程比较慢,或是赏枫宴开得比较迟,五条悟还没有出席,感应五猫猫还好好的,她就也没太放在心上。 因为现在又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三月之期将近,名册上的在逃咒灵也都祓除完毕,堕落神明是时候归家了。 挂念着她的黑磨山、她的枯木、她的神社,还有那三只笨蛋咒灵小弟,黑磨桑落清点好这段时间的收获,便全心准备起了礼物。 在这座和她梦想中一样的御影神社里,还懵懂无措的新任神明学到了很多,不管是为了感谢还是道别,都是应当的。 考虑到御影和巴卫都喜欢饮酒,黑磨桑落特意托鬼火童子帮她下山一趟,去精灵的集市中采购酿酒的材料。 她也不嫌辛苦,一头扎进堆成小山的材料里,一忙就是好几天,夜里都能瞧见庭院中临时搭起的小屋里有灯火闪烁。 巴卫夜巡时会赶你回屋休息,可他人走了,黑磨桑落就又偷偷从被窝里溜出来,将诚恳道歉、下次还敢、屡教不改的三部曲实践到位。 最后狐妖神使被磨没了脾气,索性在把临时小屋修整了一番,搭了能够好好休息的小床,默认堕落神明在御影神社里像个被压榨的可怜小女工,天天上夜班。 -- 第50页 好在有精灵集市的特殊材料以及灵力的加持,黑磨桑落酿酒不用像人类那样等上漫长的时间,将时间压缩到极致,还是成功在动身前赶工完毕。 第1卷 第31章 【031】 黑磨桑落将酒坛铺上泥封,抱着沉甸甸的劳动成果,自己动手埋到庭院里的那棵樱木下。 这次稍微有点着急了,而且一些材料也和之前用的不一样,不知道会不会太影响味道黑磨山有我几年前就埋下的老酒,等我回去了,就托人给您送来! 谈及回家,她埋完酒,站起来时忍不住地蹦蹦跳跳,脸上也泛起兴奋的薄红。 御影摸了摸黑磨桑落软软的长发,冲她眨眨眼睛。 小桑落也喝酒的吧?比起跟巴卫独享,果然还是更想和大家一起畅饮啊。不知道我们有没有那个荣幸,可以拜访传说中的黑磨山呢? 那、那太好了!请御影大人和巴卫阁下务必赏光! 黑磨桑落愣了一下,随后拼命点头的样子,看得巴卫都觉得脖子酸,直拿扇柄去点她的下颌,示意到此为止。 二人也送了黑磨桑落礼物。 巴卫给的是从头到脚的一全套华美礼服,品味高雅,绚烂繁复的图案覆于织物,色泽鲜亮却不会沦入俗套或喧宾夺主,只是极力衬托少女最明艳的大好年华。 说是补缺席的黑磨桑落的成人礼。 至于首饰如何搭配、发型怎么梳理,他以扇掩面,扫过脚边努力不瑟瑟发抖的小狐狸,说是已经教给了风铃,若是有任何差错,请随时用式神通知他。 他到时必定亲、自、善、后。 一时间,黑磨桑落不太确定巴卫要善后的是着装问题,还是她的风铃。 而御影放出了一只他的蝴蝶式神。 带有蓝色光环的蝴蝶翩翩振翅,乖巧地落在黑磨桑落的手背上,又瞬间散成一团碎光,圈在手腕与食指指根处,化作了漂亮的蓝宝石手链。 察觉到手链上附着的神力,黑磨桑落好奇地想要启动,却被御影拦了下来。 他竖起食指,秘密般与她耳语。 没想到巴卫放了这么个不得了的大招,相比之下,我的可就太不起眼了麻烦小桑落给我一点面子,请在一个人的时候,再偷偷看吧?拜托拜托。 黑磨桑落当然不会拒绝。 不管御影大人给她的是什么东西,她都会和巴卫阁下送的那套礼服一起,好好地、妥帖地珍藏起来,排名不分先后。 不过还是要照顾一下御影大人作为成年人在垂死挣扎的自尊心。 将好大一包的礼服塞进风铃的空间里,黑磨桑落立在朱红的鸟居之下,向台阶上的缘结神与神使、向缭绕在晨曦薄雾中的御影神社,沉默地深深鞠了一躬。 不知道是从哪里被压榨出来的动力,小狐狸竟然也两爪站立起来,拿尾巴撑起身体,战战兢兢地跟着拜了拜。 今日阳光明媚,适宜出行。 按捺不住内心对跑路的迫不及待,风铃一骨碌变成大狐狸,立刻趴在地上摆尾巴,用充满期待地眼神,示意黑磨桑落上来。 至于两面宿傩,向来神出鬼没,今天一大早就没看到人影,甚至无人敢确定他晚上是不是在神社里过夜的。 反正该给的禁令全下过死契咒言的束缚了,黑磨桑落对她这位神使的要求也很低,低到只要别杀人就行,放点火都懒得管了,根本不拘着他去哪里、做什么。 反正宿傩是个比二百五还狂热的优秀干饭人,到了点总会回来吃饭的。 感谢五条先生,感谢阿彩姐姐,她现在已经完全掌握了流浪猫猫的相处方式,并学以致用,充分实践,目前已取得了令人欣慰的成果! 扑在风铃柔软蓬松的毛发里,黑磨桑落去戳大狐狸在快乐起舞的尖耳朵,也忍不住轻轻哼起不成曲的调子。 堕落神明与其咒灵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迭迭密密的山林后,御影与巴卫却站在原地良久,没有一个人先转身离开。 最后,是巴卫先打破的僵局。 那只蝴蝶式神,只是用神力伪装的假象而已吧。你把斩缘用的剪给了她。 单手合拢扇面,扇骨抵在了另一只手的掌心,狐妖三言两语挑破真相,风铃草色泽的眼睛与缘结神直视,不容退闪。 你在想什么?御影,告诉我。 金发的神明轻描淡写地摆摆手,语气轻快,好像这根本不是什么值得探讨的大事。 哎呀,巴卫不要这么严肃嘛。又不是真正的剪,只是用神力拟化了一把给她,最多也就用个三次而已。使用方法和后果我都有好好说明了,绝对没问题的! 巴卫只是看着他的眼睛,安静地再次开口:御影。 这就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意思。 野狐的固执和死心眼,可是连神明都不得不甘拜下风的啊。 御影维持的灿烂笑意转淡。 低着眼睛,默不作声了好一会儿,他突然长长呼出一口气,翻转手腕间,掌心多出了一条氤氲着淡淡光芒的红绳。 红绳没入二人的袖中,将神明与神使相连。 -- 第51页 我说过的吧?缘不光是恋人之间的爱,也包括了朋友之谊、家人之情,甚至对事物的思念、执着、喜爱这些都是缘。 顺带一提,我和巴卫之间的神使契约也算哦。 御影笑着扯了扯手中的红绳,再松开时,由于缘结神的神力撤去,失去了神力的具现化,本就看不见、摸不着的缘又消失在巴卫的视线内。 虽然我并不算强大,可权能特殊,哪怕是擅长武斗的毗沙门天也无法窥见缘的红绳嗯,怎么解释呢?已经稍微和莫测的命运有关了吧,所以,不可说。 巴卫还记得在山那边遇见小桑落的时候吗? 缘结神忽然提起了无关的话题。 但,巴卫看到的,一定和我不同。 没有等神使作答,他仰头看向无边无际的辽阔天幕,眼前浮现的,却是那一日铺天盖地的红。 密密麻麻的红线将纤弱的堕落神明缠绕,连面容都被模糊,如同蛛网上挣扎不得、注定垂死的猎物。 刻意屏蔽掉神力之后,才能瞧见那不过是孱弱而懵懂的幼兽罢了。 背负太多的话,会很重的。 御影笑着对他的神使比划了个剪刀的手势,随后拍拍巴卫的肩,转身往御影神社内走时。 山风鼓起衣袍猎猎,阳光般炫目的金发拂过草木清香,唯有低语散落此地。 我只是,想给她再一次选择的机会。 暮色低垂。 因为归心似箭,想尽快赶回黑磨山,黑磨桑落选择了直穿山林的最快路径,自然就也没有那样好的住宿条件。 考虑到味道问题,风铃没有找最常见的野兽精怪,转了好几圈,才寻到一具正在挖坟的骷髅怪。 比起野狼妖、野猪精窝里那股令人窒息的臭味,浑身上下没有一两肉的骷髅怪,都变得眉清目秀了起来。 可即便如此,眉清目秀的骷髅怪也还是难逃被捶散架,被丢出几里路,并被霸占老巢的命运。 风铃熟练地驱动风席卷洞穴,将危险物品和垃圾清扫一空,又点燃了篝火,才舒舒服服地往地上一趴,用温暖的大尾巴召唤该睡觉的堕落神明。 有一说一,在被万能的神使巴卫训练过后,风铃的宜家程度迅速攀升。 不但家务变熟练了,连梳头都学会了不少花样,估计能跟阿彩一较高下,直接去应聘大家贵女的侍女职务也不成问题。 恭喜小狐狸已经远远甩开黑磨山贤惠担当的二五五,勇夺桂冠。 黑磨桑落感觉,有必要额外单独给可敬的巴卫老师准备一份束脩了。 啊,说到这个。 御影大人的礼物还没拆呢。 她抬起右手,用一丝神力触动了蓝宝石手链内藏的机关,手链便被蓝色碎光点亮,融为氤氤氲氲的一团,凝聚在她掌心。 最后却固定成了一把剪子的形状。 手柄处细细缠绕着红线,尖端看起来锋利,摸起来却像是未曾开过刃,钝钝的,连手指都划不破。 黑磨桑落好奇地拿起来把玩打量,御影温润的声音也随之响在她的脑海中。 缘结神详细介绍了斩缘剪的使用方法和后果,末了,笑着同她说,若是遇见难缠或者疲于应对的家伙,轻轻一剪,烦恼立刻全消哦! 御影后面的话还没说完,斩缘剪就像被什么惊动了一般,又突然变回了蓝宝石手链,安安静静地圈在黑磨桑落的手腕上。 哈?神明大人也终于知道打扮自己了吗? 到点过来领餐的干饭人、两面宿傩蓦地出现,开口就先嘲讽一波。 他站在黑磨桑落身后,压低腰身去看堕落神明抬起的右手,以及和朴素着装风格很不搭的蓝宝石手链,赤红的瞳稍稍眯起,敏锐嗅出这股灵力的来源。 那个笑起来很恶心的缘结神给你的啊。品味真差劲。 这语气就阴阳怪气得特别浑然天成,不添任何人为刻意成分,也不知道是说御影挑手链的品味不好,还是挑收礼物的人的品味不好。 黑磨桑落叹了口气,总觉得御影大人口中难缠或者疲于应对的家伙就是在影射两面宿傩。 被迫成为世界级端水大师的堕落神明,默默把手伸向她的神使,决定堵住那张引人犯罪(物理)的嘴。 第1卷 第32章 【032】 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嘴欠也不耽误两面宿傩快乐干饭。 但当有较强自我管理能力的他准备停下时,黑磨桑落却没有抽走食指,反而轻轻敲了敲诅咒师尖锐的虎牙。 没关系。你今天和别人打架了,应该用过几次大规模的反转术式进行肢体复生,稍微多喝一点也可以。不然晚点会不舒服的。 身为堕落神明,无需刻意推算,两面宿傩体内的咒力和附近的残秽,就前仆后继地抢着跟她打小报告,拦都拦不住。 感觉咒力回到了标准线后,黑磨桑落才用指腹蹭了蹭诅咒师略微粗糙的舌面,示意吃饱喝足的两面宿傩放开自己。 -- 第52页 湿湿黏黏的唾液被寒风一吹,就紧紧绷在皮肤上,她看了看无辜的风铃,当即又抬起了手,摸摸罪魁祸首的头。 宿傩打架的时候也要注意安全啊,别动不动就断手断脚的。打不过就记得跑快点,跑到我身边来。 不过最好还是别离我太远啦要是走了建御雷神,天再派个别的什么神明来,我怕会赶不及。 全过程中,两面宿傩面无表情的,并未挣扎,也可能是清楚跑也没用,索性放弃无谓的抵抗,选择跟现实和解。 反正等出门他就立刻再去杀十个八个不长眼的泄愤。 一面碎碎念地叮嘱,一面把最后一点湿漉漉的感觉抹在神使的头发上,物归原主,黑磨桑落大功告成,带着些许恶作剧成功的窃喜。 看着两面宿傩那脸看不惯她,又不得不敛起爪牙,被迫和她一起建设和平友善黑磨山的样子,堕落神明控制不住那点坏心思,不讲道理地笑了起来。 毕竟想杀掉我的话,可不能自己先随便死掉。到时候,宿傩还是我的神使,我埋都把你埋在黑磨山,然后让花御在你身上种漂亮的花。 宿傩喜欢什么花?可以让你选哦。 是半开玩笑的那种轻快口吻,黑磨桑落被风铃雪一般的毛发所拥,穿着同样洁白的衣裙。 她抬头看向两面宿傩时,便只有眸发是黑的,衣摆堆得层层迭迭,一瓣又一瓣,如同缀满枝头的荼蘼。 至于半张的唇以及隐约露出舌尖的那点薄红,该算是花蕊吗? 诅咒师的记忆中,那个音容模糊的女人曾经柔顺地坐在窗边,垂首摆弄花枝时,同还年幼的他这样说过荼蘼,是开在春末、败于夏前的终焉之花。 因为花期短暂,总是开在春华都已经凋零的时候,所以等到荼蘼开尽了,春天也就该结束了。 在尚哀风行的平安京中,贵族们便也热衷于庭院里圈上几丛荼蘼,耐心等到它走至尽头时,再邀上好友开宴,以歌以诗以律,声势浩大地欣赏这一场静默的死亡。 所谓末路之美。 那只孱弱到飞不起来的囚鸟,是这样温言细语着解释的。 抹去擅自出现的陈旧回忆,肩头微微耸动,两面宿傩低低哼笑一声,像是有酥酥麻麻的沙粒从后背滚过。 他嘲弄般挑起单边的眉,姿态傲慢地给出答案。 真不巧,我对那种不堪一击的东西,不感兴趣哦,飞溅的血花除外。那才真是叫人赏心悦目的好景致啊。 神明大人,如何,要满足我的愿望吗? 行吧。 反正人是杀不成了,你口嗨得开心就好。 已经熟练掌握了左耳进右耳出的自动过滤技能,该包的饭也发了,黑磨桑落全当自己什么都没听到,礼貌地维护了神使仅剩不多的体面。 她随手从风铃路上叼来的茶梅中捧出一朵,又小心让其落在两面宿傩的掌心里,真诚地敷衍过去。 虽然但是,茶梅也是很漂亮的红,就先拿它顶替一下吧。 眼见自己送给堕落神明的花被拿去哄人类,风铃不情不愿地直哼哼,就差原地打滚来耍赖抗议。 这倒是让本来打算当场丢掉的两面宿傩临时改变主意,转而将茶梅虚虚拢在手心里,还故意垂下了那只手,在风铃眼前晃了又晃。 于是风铃嘤嘤呜咽的声音更大了。 然后两面宿傩爽了。 诅咒师神使的脑回路很朴素:只要能让这头狐狸不快乐,就是他的快乐。 被回忆的尘埃旧色所沾染的心情,也随之变得焕然一新,生理心理得到双重满足的两面宿傩,抬脚又想走人。 就真的很有流浪猫猫那种吃饱了当场翻脸的作风。 还在善后诅咒师之屑折腾出来的流泪风铃头,黑磨桑落一边哄着大狐狸吃肉干,注意到神使头也不回离开的背影,不知道怎么的,想起了那位忙碌中的祸津神。 最开始那几次,夜斗扛着太刀下黑磨山的时候,也是这样。 他们的背影,就像是一把插在天地间不屈的刀,脊背挺得笔直,即便身体不动,处于静止状态时,也时刻散发着刃该有的锋利和威慑。 前行时绝无停顿和犹豫,一往无前。 看起来有点眼熟啊。 她想起来了。 是过去的黑磨大人。 因为,之前黑磨山里没有桑落会等我。 那位最是害怕寂寞的堕落神明提及此事时,会生疏地弯起眼睛、露出笑容,被黑暗眷恋的苍白面容上,也浮起了很淡的血色。 身后没有人,所以,不必回头看。 说起来,夜斗的确也是害怕寂寞的类型不过宿傩的话,想象不出来。流浪猫猫不都是独来独往,被靠近还会呲牙低吼的吗? 相比之下,五条先生倒是很黏人,更像风铃一点。 可心里想归心里想,眼见两面宿傩要彻底离开目光所及之处,黑磨桑落又忍不住顺口多叮嘱了一句。 路上小心。下次再受这种不珍惜自己的伤的话,就没有病号加餐了哦? 但结局果不其然,两面宿傩连脚步都没停下哪怕一瞬,就这么融入了无边的夜色中,可能夜风都比这句叮嘱有存在感。 -- 第53页 他一走,威胁解除的风铃也不哼哼了,拿爪子扒拉扒拉,小气地将茶梅都圈在胸前的一块地,再驱动风,一朵一朵地往黑磨桑落的发间贴,绝不再便宜其他争宠的人类。 黑磨桑落也由着大狐狸这样玩。 被茶梅馥郁的香气所笼罩,她抬起右手,借着篝火的火光,打量化为蓝宝石手链的斩缘之剪,桀骜不驯的诅咒师的脸浮现在脑海。 可是斩断了缘之后,放凶兽归于人间,又会有无辜的人惨遭横祸吧? 堕落神明最终还是放下了手。 算啦算啦。 就当和阿彩姐姐一样,养了只光吃饭不干活,还凶巴巴不给撸的流浪猫猫好了。 嗯?等等,越说越觉得好亏? 警觉地发现了重点,黑磨桑落沉思熟虑一番后,确定了日后的强撸回本的宿傩饲养方针。 这就是吃白饭的代价! 而那位不但吃白饭,还大口吃白饭的诅咒师,在远离骷髅怪巢穴之后,便停了下来,目光斜着扫向林间稠密的阴影,颇觉有趣地笑出了声。 哦?现在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也敢来跑找我了。能不能别这么急着送死啊,我说,蚂蚁碾多了也很累的。 蛰伏在暗处、蠢蠢欲动的家伙们在漫天火光下显出原形。 自从诅咒师两面宿傩被堕落神明契约成神使这个消息传出去之后,以为对方会受神使身份束缚,灰色地带里的什么妖魔鬼怪都起了曾经不敢有的心思。 天才诅咒师两面宿傩,不说那些多到山一般、海一般伺机报仇的复仇者,光是将其斩杀后能得到的赏金、威名、声望,都吸引了无数刀口舔血的危险分子。 当利益足够大时,理智和求生本能就可能被蒙蔽。 但他们不曾想到过,两面宿傩竟还是那个无法无天的噩梦般的存在。 妖怪和咒灵直接一把火烧得连骨灰都不剩,可人类就不能这么简单地处理了,诅咒师百无聊赖地靠在树干上,低眼看向跪地求饶的聒噪的垃圾,不耐烦地皱起眉。 但下一秒,巨大的冰棱拔地而起,瞬间将存活者统统穿刺! 在空中绽开的,是他口中所喜的飞溅的血花。 又是你这个小矮子啊。 欣赏眼前人间炼狱的一幕,两面宿傩毫不意外,准确地看向了从树后走出的白发少年。 对方留着规整的娃娃头,面容清秀,看起来最多十二三岁。明明是该张扬的年纪,神情却寡淡至极,一身简单的宽袍大衣更多了几分模糊性别的美丽。 一路上,这已经是两面宿傩第三次看到他了,不参与围猎,也不阻挠,只是不远不近地站在那里,无声注视着一切发生。 不过这还是他第一次出手。 诅咒师饶有兴趣地环臂打量对方。 你叫里梅,对吧?术式用得不错,杀人的手法也挺漂亮。不是纯种的人类啊,应该是掺了咒灵的血吧。蛮少见的。 小少年温驯地向他行了个礼:是的,宿傩大人。我叫里梅,是咒灵与人类所生的鬼之子。 两面宿傩嗤笑一声:鬼之子?说得好听,不过就是杂种罢了。 闻言,里梅忽然也笑了。 那如今异化为两面四手、非人非咒灵的您,也是杂种吗? 这发言过于大胆,以至于两面宿傩都没想着把人烧了,而是稍微愣了一下,随后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你这家伙,还真是不怕死啊。嗯嗯,那作为你死前的奖赏,姑且听听看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好了。 斩去一截冰棱,随手给自己弄了把椅子,他懒洋洋地盘坐其上,一只手撑着额角,目光落在里梅身上时,像在看表演杂耍的有趣尸体。 说吧。说完再死。别浪费我给你的机会啊,要是让我觉得无趣的话哦,反正也是要死,可能会死得不那么痛快吧。 却不料里梅竟恭敬地向他跪下。 他说:我想追随您,宿傩大人。我想追随最强。 追随我?兴致缺缺的两面宿傩用脚尖勒令少年抬起脸,俯视他,然后呢。 我想站在您身后,见证您颠覆这个世界。 里梅面上平静如止水,眼中有火光燃烧。 人类愚昧,神明傲慢,这个被拘泥于规则的世间都太无趣。我想看到新的、不一样的东西,而我在您身上看见了我想要的,宿傩大人。 嚯,还是个小疯子。 鬼之子啊。 没有辜负他多给的这些时间,两面宿傩单手摸着下巴,点点头。 你这个小矮子,个子不大,口气倒是不小。有点意思。不过很遗憾,我两面宿傩一向诚实守信,从不说谎。 他露出不掩恶意、过于夸张的愉悦笑容,说话的同时,脚尖继续挑高里梅的脸,露出脆弱的喉咙,再瞬间足下用力,直接将其喉骨碾碎! 里梅对吧?我记住你了。要是这次没死的话,就再来找我吧。 跳下冰棱,视线触及手心里那朵忘记丢掉的茶梅,两面宿傩漫不经心地攥紧拳头,碾碎花瓣,任由鲜红的汁水自指缝见溢出,再流下滴落。 -- 第54页 神明大人没有说错,是很漂亮的红。 因为,是滚烫鲜血的颜色。 将残败的茶梅扔在里梅睁大的眼睛上,诅咒师散步般穿过冰棱与尸体交缠的丛林,走至崖前,俯瞰灯火闪烁的人类村庄时,却失去了曾经的兴趣。 吃惯了最顶级的珍馐,谁还会为无味的寡淡小菜而心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堕落神明的确驯服了她的神使很小、很少的一个角落。 两面宿傩意识到了这一点,但这样对他只有利没有害的细枝末节,又懒得挣扎。谁没事给自己找苦头吃呢? 所以这个念头只是短暂地出现了一下下,便被抛之脑后。 吃也吃了,杀也杀了。啊,去喝酒好了! 刹那间,那坛与黑磨桑落在雪景窗前的灵酒滋味,最先由舌尖蔓上回忆,又带动了喉头的干渴。 想要就去拿到手,两面宿傩咂了咂舌,脑袋里录入的相关信息立刻动了起来。 当夜,大神神社的酒窖遭了难。 但大神神社并不是唯一一个被法外狂徒擅自拜访的倒霉鬼。 另一个,是黑磨神社。 法外狂徒二号,叫五条悟。 第1卷 第33章 【033】 黑磨桑落回黑磨山之前,并没有想过,她真的会被法外狂徒表演一个偷家。 作为残存了黑磨大人的思念碎片与神力的伴生咒器,那颗枯死的樱木为此地罩下了无懈可击的结界,守护着黑磨山与新生的堕落神明。 等闲之辈,未敢轻易试探之。 可当黑磨桑落与风铃穿过那层结界,看见的却是抱成一团的二百五、二五五和花御,哭得好大声。 好好一个阳光明媚的晴天,硬是让它们哭得昏天黑地、阴风四起,活像个被录进恐怖故事的灵异现场。 注意到大家长和老大终于回家,三只咒灵滋儿哇乱叫地冲过来,呜呜咽咽地一边抹眼泪,一边举()报入()侵黑磨神社的法外狂徒。 据报道,那位法外狂徒有着大米饭一样的头发(二百五语),眼睛是绣球花(花御语),穿着半年菜钱的衣服(二五五语),是个味道怪怪的雄性人类! 而且还拎着一只同色的大毛球。 二百五气得麻花手臂乱舞,还觉得不够有气势,硬是让花御给自己身上开了好多赤红的椿花,试图传达出双倍的愤怒。 它指出,如果不是大毛球有桑落大人的气息,乖乖看家的它们才不会放这个法外狂徒进来偷家! 所以被偷家,完全是背叛组织的大毛球的错,二百五是无辜的、可怜的、被骗的受害咒灵! 结果二五五在旁边幽幽地补充,当时二百五给法外狂徒开门之前,先接受了对面好大一团诅咒的贿赂。 二五五开口的一瞬间,二百五原地石化,连开满手臂的红椿都枯萎了。 还站在二百五掌心的小小的花御听完,看了它一眼,默默把红椿换成了朴素的白菊花,寄托真挚的祝福,不留功与名。 风铃幸灾乐祸地打了个响鼻,已经开始寻思着下一片田要种什么好吃的。 黑磨桑落原本被高高提起的一颗心,被轻轻放下,只能又好气又好笑地叉腰看着二百五这名字起得太妙了,真就是个脑袋里只有干饭的小二百五! 不过听这个描述,那位法外狂徒应该也只能是五条先生了吧? 奇怪,按照御影大人的说法,赏枫宴没有这么快结束才对。而且为什么五条先生会带着五猫猫上黑磨山? 难道说,那封匿名信还是被发现了吗? 黑磨桑落头疼地按了按额角,只能先让二百五它们跟自己一起回神社,至于五条先生,她想,应该只要好好解释一下就行了。 反正五条先生是不可能对黑磨山做坏事的。 虽然恶劣的性格和坏心眼,是没法避免的了这也是她头疼的原因。希望当了家主的五条先生,会变得更成熟稳重一点吧。 抱着不知道从何而来的迷之信任,黑磨桑落轻车熟路地上了黑磨山,以防万一,还是叫二五五准备好两人份的午膳。 至于二百五和花御,她考虑到刚才三只抱团取暖、瑟瑟发抖的样子,感觉这次落下的心理阴影不小,就由风铃领着去给二五五打下手,总之别在五条悟眼前晃悠。 作为可靠的一家之主,黑磨桑落终是一个人承担下了所有。 她站在庭院中间,还没想好要跟五条悟怎么说,就慢吞吞地磨时间,顺便打量自己阔别三月的小神社。 倒是没有什么变化。 千年樱木还是那副枯死的样子,神社也完整地好好呆在那里,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二百五新开辟的果园,看起来长势不错。 庭院里的绣球花也开了啊应该是花御的功劳。 时间或许能改变很多事情,但有些东西,却固执地扎根在那里,不肯走,像远航者心中的灯塔,以光亮与温暖,静候游子归来。 黑磨桑落本来不安定的心情也被之抚慰。 她深吸一口气,走向自己的起居室。 二五五说,那个奇奇怪怪的法外狂徒一来,鼻子跟风铃似的,嗅着味道就直奔黑磨桑落最常待的起居室,把门一关,霸占了堕落神明的专属宝地。 二五五跟二百五倒不是打不过五条悟,可一来,黑磨桑落明令禁止随意伤害人类,二来,它们又怕动作太大,会不小心把起居室弄坏。 -- 第55页 脑袋不够聪明的咒灵们左右为难,最后只能委屈得挤在一起,跑到离外面最近的、当初风铃走前划的线那里,呜呜哇哇地用意念召唤大家长回家。 而现在,黑磨桑落站定在起居室前。 此时正值中午,屋内没有灯火,也很安静,但她能感应到自己捏的那只小猫咒骸就在这扇门之后。 还有五条悟。 本以为再也不会有交际的人,突然以这样的方式,强势闯回并未勾勒其存在的未来里,黑磨桑落不太明白像是已经尘埃落定的结局,为什么又掀起了波澜。 但这并不影响堕落神明用笑容迎接故友的到来。 黑磨桑落推开门,没有任何躲闪的空间和余地,就这样撞入了坐在正对着门口的位置、不知道已经隔着门无声等待了多久的蓝眼睛里。 日安,五条先生。好久不见,您一切都好吗? 她冲面无表情的五条悟弯起眼睛,擅自跨越了时间的隔阂,一如既往。 咒术师如冰封的冷淡神情,终是被敲开了伪装的一角,任由本就没有认真维持的假面顺着碎纹裂开,破出真实的笑意。 这样也太狡猾了啦,桑落老师。 他举起怀里五猫猫的一只爪子,和十分神似、八分形似的异父异母小猫咪,一同与堕落神明问好。 而五猫猫的爪子上,黏着很眼熟的一封信笺。 本来是不太好的,毕竟人家差点都要被坏人骗去和不爱我的人结婚了嘛。但是多亏了好心人的提醒,帮了大忙哦! 所以,我就跟着送完信回家的小猫咪,过来给善良的好心人报恩还愿了。 结果没想到来了黑磨山,真是好巧,又见面了呢,桑落老师。 被迫营业的道具咒骸小猫,全身都写着桑落大人不要相信这个五猫猫同款颜值的坏人类!这句话。 藏在小猫咪害怕的飞机耳之后,是五条悟漂亮的正牌蓝眼睛。 他坐在小几后,仰头直勾勾地注视着黑磨桑落,那眼中专注的姿态,就莫名多出了几分信徒祈求神明垂怜时的虔诚。 明明是最不信神的未来最强咒术师。 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只好以身相许了。而且我看,黑磨神社这里未免也太凄凉了,三个笨蛋咒灵小弟,一个只会添麻烦的诅咒师两面宿傩 把下巴撑在五猫猫的脑袋上,五条悟笑眯眯地开口。 桑落老师不觉得,有必要重新挑选一下神使人选吗? 听到这里,黑磨桑落悟了,彻底悟了。 但这让她手足无措。 可、可是,五条先生是 堕落神明试图讲讲道理,然而咒术师有他的一套道理。 经过这段时间,我发现人类自然觉醒成为咒术师的可能性太低。绝大多数的咒术师都是像我这样,在被咒灵攻击的濒死之际激活了咒力。 在这些幸存者之外,更多有潜力的咒术师会直接死在咒灵手下。 如果想让咒术师自成一脉,就必然需要更有效率的筛选资质的方法,和足够组建体系、有能力的咒术师我没猜错的话,这也是桑落老师救下我的初衷吧? 所以,契约我吧,桑落老师。 五条悟轻描淡写地将自己谋划的棋局娓娓道来。 堕落神明是掌控世间诅咒的神,没有什么比待在你身边,更容易找到答案的。 我做你的神使,帮助黑磨神社获取人类信徒的信仰,让你再一次看到庭院里那颗樱木的盛放而你,需要站在我身后,予我力量,给我支持。 如何?取代愚昧的信仰,公平交易。桑落老师要成为我的帮凶、我的同谋者吗? 他的口吻意味深长,又带着些温和的挑衅。 不信仰神明、不依赖赐福,而是从负面情绪中提取属于人类本身的力量的咒术师,向来是被以天为首领的诸神厌恶的群体。 没有神会契约诅咒师或咒术师为神使,就像在缘结神御影之前,没有神契约过妖怪。 黑磨桑落是第一个。 她迟疑了。 毕竟作为神明中的一员,黑磨桑落有无数种选择,五条悟不会是最差的,但也绝不是最好的那一个。 黑磨神社其实没必要与天为敌。 即便有两面宿傩和建御雷神的冲突在前,庇护一个人和庇护一个群体是完全不同的含义,黑磨桑落根本不必再给自己招揽更多的麻烦。 可她还是迟疑了。 因为提出请求的,是五条悟,还是一个想守护一群人的咒术师。 良久的沉默后,黑磨桑落张口欲言,却被一根手指按住了唇瓣。 五条悟抢过她的话头。 以上,只是表面原因。还有一个桑落老师必须答应我的原因哦。想知道吗?想知道吗? 黑磨桑落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算是默认。 那个原因就是如果桑落老师不答应我的话,我就会以五条家的力量,四处散播黑磨神社的坏话,让大家都对黑磨神社避之不及。 别的不敢保证,不过在我活着和死后三十年之内,我能确保,桑落老师一个信徒都骗不到。 -- 第56页 五条悟笑眯眯地强调。 是不是一个很充裕、桑落老师完全无法拒绝我的理由呢? 黑磨桑落:??? 黑磨桑落:!!! 在堕落神明被人类的险恶吓懵时,白发蓝眼的咒术师便忍俊不禁般笑了起来,慢条斯理地打量了好一会儿,才停下。 要拒绝吗?桑、落、老、师。 单手撑在小几的桌面上,半跪着的五条悟每说一个字,都会压低腰身,慢慢地、一点点地贴近堕落神明,直至呼吸可闻。 黑磨桑落没有动。 五条悟能感觉到那不安颤动的眼睫轻轻扫在皮肤上所带来的微痒,温热的吐息也带着淡淡的甜味,隐约是团子的香气。 桑落老师回来之前偷偷吃了团子吗? 啊,原来是红豆味的。 是他喜欢的甜度。 咒术师又偷尝了一口甜,才克制地支起身体,湛蓝一片的眼眸中有流光辗转,淡色的唇染上了些许椿花那样漂亮的红。 像做完坏事还理直气壮,浑身上下全部都是坏心眼的大猫咪。 那以后就请多关照啦,我的,神明大人。 ****** 桑落老师也太好骗啦。 说什么都会信呢。 但是 第1卷 第34章 【034】 人类的险恶真的就这么可怕吗?还是说,只是五条先生特别险恶。 呆呆地在原地坐了一会儿,黑磨桑落才在五猫猫充满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同情舔手中,勉强回过神来。 而罪魁祸首,还笑容灿烂地趴在桌子上,两只手交迭在一起,下巴顶着,再左右来回摆动脑袋,一副好像很可爱、很无辜的样子等她开口。 总而言之,以后还是请多指教了,五条先生。 木已成舟,神使契约签都签了,黑磨桑落还能怎么办呢?虽然是活契而非死契,可一旦解了,就要面对特别险恶还特别小气的五条先生的报复。 只能认命了吧? 只能认了。 她默默抓住五猫猫的爪子,欺负不了大猫咪,只能欺负一下小猫咪,意念控诉。 可怜无助还冤枉的五猫猫只能躺平任捏,充满了四大皆空的气息。 对了,桑落老师,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哦,叫大福。因为它团成一团的时候,看起来就像很好吃的大福。 五条悟也伸手去拨弄小猫咪的尾巴,在指尖绕来绕去地转,仿佛对堕落神明的控诉全然没有察觉,还亲昵地贴过去,像极了闺中密友的悄悄话。 大福你看你看,它很喜欢我给它取的名字! 闻言,五猫猫生无可恋地摆了摆尾巴,被迫营业,从耳朵尖到尾巴尖都写满了敷衍二字。 黑磨桑落想推黏在自己肩膀上的白毛脑袋,毫无自觉的新晋神使却像牛皮糖一样,沾了手就甩不下来了,还尤其理直气壮。 她只好配合演出,软绵绵地赞同:嗯嗯,好,大福很喜欢。 结果五条悟的词典里根本没有见好就收,只有得寸进尺,立刻打蛇上棍地缠过来。 那桑落老师也叫我名字嘛!叫姓氏还加先生,也太冷淡了。我现在难道不是黑磨神大人最可亲可爱的神使吗? 而且我记得桑落老师喊两面宿傩也是直接叫的名字吧?不能厚此薄彼哦。不然我会吃醋的。 他忽闪着最能骗人的漂亮蓝眼睛,明明这么大一只,却还是能把撒娇的话信手拈来,甚至一点不自然的做作感都没有。 桑落老师认为我是猫的话猫咪可是很小心眼的。 黑磨桑落心想,就算五条先生真的是大猫咪的话,也是她见过最记仇、最小心眼、最最最难搞的猫咪。 希望五条先生能早点对自己有更清醒的认知。 她犹犹豫豫地改了称呼:悟先生? 然而神使不依不饶,还是严格地进行了纠正。 是悟。好啦好啦,这可是很正经严肃的事情,桑落老师不要害羞,跟我念悟。 五条悟按住黑磨桑落的肩膀,不知为何,神情格外认真,也放慢了唇齿张合咬字的动作。 柔软饱满的唇瓣上,还残存着刚才椿花样的薄红,翕合间晃人眼睛。 挨不过固执起来的五条悟,黑磨桑落抿了抿唇,最后还是没办法地如了对方的心意,慢慢地模仿他舌尖顶住下齿的动作。 悟。 五条悟这下心满意足了,乖乖地搂着五猫猫坐在旁边,变得很好说话,也暂时不再捣乱。 既然黑磨山签了第二位神使,黑磨桑落还是得面对现实。 她领着五条悟把黑磨神社转了转,大致介绍了一下情况,绕了一大圈之后,才最后走向了藏着三只咒灵和风铃的厨房。 当黑磨桑落推开门。 黑磨山咒灵f4:好耶! 当五条悟从黑磨桑落身后钻了个脑袋出来,笑眯眯地冲厨房里挥手,并做了最新版本的自我介绍之后。 黑磨山咒灵f4:我,咒灵,听不懂人话.jpg 二百五当场泪淹花御,二五五也抹着眼花,扭头扑向灶台,过了一会儿,默不作声地端出一碗热腾腾的 -- 第57页 红豆饭。 黑磨桑落:? 红豆饭代表吉祥,因为红豆会将糯米染红,而红色象征了火与太阳,自然而然地成为了特殊场合的庆祝餐品。 比如生日、婚礼,或者节日,也有地方会在女孩迎来初潮的时候蒸上一碗。 五条悟看了看那碗红豆饭,再看了看黑磨桑落,促狭地笑了起来,棉花糖样的嗓音被拖得长长。 哎呀,是红豆饭呢桑落老师? 可下一秒,二五五竟每人发了一口红豆饭,唯独跳过了他不说,二百五还心急地把碗都给舔干净了。 风铃高傲地瞥了他一眼,变成玲珑依人体态的小狐狸,轻巧地跳上堕落神明的肩,把自己变成最暖和柔软的毛绒围脖。 这次轮到五条悟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黑磨桑落克制不住地抖了抖肩膀,闷笑几声,还是决定好心地不告诉她,红豆饭在黑磨山的唯一用法。 准确来说,与人们的习惯不同,神社多将红豆用于做法仪式上,意为冲掉霉运,绝地重生。 总归还是顺顺利利地把饭吃完了。 饭后,正是一天里太阳最好的时候,黑磨桑落习惯去庭院的草坪上一边晒太阳、一边小憩休息,咒灵也会零零散散地围在她身边,算是日常的集体活动。 她便把五条悟拉上一起午休。 风铃是不可能让胆敢和自己争宠的五条大萝卜睡尾巴的,黑磨桑落独享优质服务,他就只能懒洋洋地躺在草地上,把敢怒不敢言的五猫猫当成枕头压着。 咒灵不需要睡眠,听说桑落大人计划很快给黑磨神社开张,二五五就把仓库里的布匹都拿出来,摊开铺在地上,研究怎么裁衣绣花。 新气象当然要配漂亮的新衣服啦! 只配种田和干饭的二百五没有这个觉悟,仗着力气大,就可劲欺负花御,总是在花御努力张开藤蔓与鲜花,想给堕落神明织一个遮阳的花草小棚时,一个手欠将其戳塌。 花御一忍再忍,忍无可忍,最后控制不住溢出的诅咒,硬是把庭院变成了百花园,向二百五发起了菜鸡怒啄的攻势! 二五五刚比划好的花纹,就这么被迅速生长的藤蔓给拨乱了。 直接捏断了一把针,愤怒的二五五一手绑起花御,一手倒吊二百五,剩下三对手就当鞭子用,轮流暴□□磨山的两个智商洼地。 叫五条悟看了好大一个热闹。 直到黑磨桑落捂住他的嘴,还瞪着他,他才眨眨眼睛,稍微收起了那些左勾拳!漂亮!再用力一点!声音还不够脆!的问题发言和一肚子坏水。 再三保证自己今天绝不会再火上浇油之后,重新获得话语权的五条悟,忽然提起了另一个疑问。 说起来,都这么久了,都没看到那个手下败将桑落老师,两面宿傩呢? 侧身看向被风铃圈在怀里的堕落神明,他一只手屈起,枕在脑下,神情若有所思,却也将事实猜得**不离十。 虽然猜到他根本不会乖乖听话,不过离家出走什么的,桑落老师也太纵容他了吧?要不要,我来帮忙调()教一下他呢? 我保证,包教包会哦。 大猫咪的坏心眼都快满到溢出来了。 黑磨桑落面无表情地伸出手,左手捂嘴,右手捂眼睛,把五条悟引人犯罪(物理)的作案工具统统没收处理。 但注定发生的事情,或早或晚,总难逃一劫。 几天不见,实力也还就那样,不过你这家伙嘴上讨人嫌的程度,倒是依然令人惊叹。 大神神社的酒没喝过瘾,想起黑磨桑落曾经许诺过的好酒,单纯只是来讨债的两面宿傩,并没有想到,这趟还会有意外收获。 转了转脖子,诅咒师冲五条悟勾了勾手指,咒力已经按捺不住地横扫而过,将百花斩为碎屑。 小子,把你烧得骨灰都不剩。 五条悟歪了歪脑袋,立刻反唇相讥。 哎呀,这不是上次跑得飞快的两面宿傩阁下嘛特意苟着这条命来找我下地狱,真是太好了呢。 两面宿傩笑了。 他率先开启了这场不可能避开的战斗。 理智告诉黑磨桑落,这两个人对彼此积怨不浅,打完才有可能勉强共处,这场架是必须的,是值得的。 但黑磨神社被弄得乱七八糟的现实,让她理智下线。 堕落神明决定让不做人的两位神使学习一下如何做个人。 第1卷 第35章 【035】 两位新神使会面上工第一天,就险些把神社给拆了这绝对是八百万神明中的头一份,霉神听了都想退位让贤。 至少霉神霉别人,不霉自己。 这座被诅咒浸染千年有余的黑磨山,和每次簇拥着神明降世的缭绕黑雾一样,即是堕落神明天然拥有的领域。 踏进此地者,皆受其主人的压制。 神使也不能例外。 在领域中,无需刻意解禁,只需黑磨桑落一声令下,藏匿在大地之下的诅咒便一窝蜂涌现出来,将两面宿傩和五条悟五花大绑,死死摁住。 -- 第58页 察觉到堕落神明真的生气了,黑磨山咒灵f4也不敢再活蹦乱跳,连忙爬起来干活。 两两一组,一个举脑袋,一个举脚踝,将犯了错的神使抬到堕落神明跟前。 怕黑磨桑落越看越气,二五五顺手拿了块手边最鲜艳的红布把二人的脸盖上,二百五便伸长手去摘了几个果子,用来压住四个角。 活都被抢完了,花御就只能默默在捆人的诅咒上开点花,见缝插针地劳动。 被咒灵这样一折腾,不像是要教神使做人了,倒像是山大王强抢民男的经典场面,还一抢抢俩,双喜临门。 黑磨桑落就是气也被气笑了。 真不知道自家笨蛋小弟又是从哪里学到了奇奇怪怪的东西,她扯下神使的红盖头,拂开缠缠绕绕的花,再把果子丢给二五五,不能浪费,让它晚上做果汁喝。 但对于两面宿傩和五条悟,黑磨桑落也没什么好说的。 累了,心已经累了。 还是干脆用拳头讲道理吧。 她和蔼地冲他们笑了笑,分别捉起二人的一只手,然后硬生生地握在一起,又用诅咒绑得严严实实,最后打了六个死结。 黑磨山的大家都是一家人,以后也不许打架,这是家规。除非能确保我不知道。但凡我发现了,必有重罚。 今天念在是初犯,宿傩和悟就这样保持手牵手的友好关系,直到被你们拆掉的庭院恢复原状。你们也可以趁着这个时间,彼此好好了解、好好沟通一下。 哦对了,在松开手之前,不提供任何三餐、住宿和医疗服务。 大功告成,黑磨桑落拍拍手,准备就这么冷酷无情地走人。但刚迈出两步,想到一种可能性,她又忽然转身,好心地补充解释。 顺带一提,不要想着把手斩断了就可以提前获得自由哦?作用在灵魂上的束缚诅咒,就算整条手臂断了,也不会解开的。 两面宿傩蠢蠢欲动的手,僵住了。 呵,她就知道。 她悟了,她已经很懂怎么养流浪猫猫了。 神清气爽,黑磨桑落步履轻快地离开庭院,风铃、二百五、花御紧跟其后。倒是二五五迟疑了一会儿。 它看看被迫连体的两位神使。 它靠近。 它弯腰。 它它一把搂住旁边散落的布匹,四对手抓得满满,又一溜烟追上了潇洒背影小队的尾巴,连一针一线都不留下。 二五五,黑磨山最勤俭持家的贤惠好妈妈,耶! 五条悟都被这出给逗笑了。 肩头的微耸带动了手臂,又传递给了维持着手牵手的友好关系的另一方,惹得两面宿傩脸更黑了。 两面宿傩名字太长,叫起来好麻烦啊,还是宿傩吧。这样如何? 五条悟却单方面快进到了彼此了解的环节。 嗯嗯,那就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好了。五条悟,五条家的家主,桑落老师的新神使,也是你以后共事的同僚。 喜欢吃甜的东西,讨厌老顽固和碍手碍脚的家伙,还有啊。 两面宿傩不耐烦地下意识迈步,想远离聒噪的源头,却忘了自己还和五条悟绑住了手,反而将二人拽了个踉跄。 气得诅咒师额上青筋暴起,开始针对被打了死结的诅咒各种折腾。 五条悟也不拦着,就饶有兴趣地观赏两面宿傩的花样咒术表演,被堕落神明血液异化的眼睛,可以看到很多细节和情报,便于他暗戳戳偷师。 直到两面宿傩招式轮了个遍,他才慢吞吞地晃了晃二人相连的手。 好啦好啦,宿傩君,不要这么暴躁嘛。有事好商量。我们还得把庭院恢复原状才能解放呢,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可划不来。 现在,五条悟反倒是成了耐心劝解的一方,好像刚才那个垃圾话说得一套一套,和两面宿傩针锋相对的人,不是他一样。 两面宿傩觉得这个黑磨山,不光堕落神明有病,咒灵有病,连签的神使都病得不轻! 并没有意识到把自己也给骂进去了的诅咒师,一脸无语地伸手,想把那张看不顺眼的脸给摁进地底去,可漆黑尖锐的指甲却停在了近在咫尺的距离。 他挑起眉。 人是烂了点,不过你小子的术式倒还不错。有点意思。再试试这个? 说着,两面宿傩如同在给蚁窝浇水的孩童,神情带着那种残酷的天真,将更多咒力凝聚在指尖,一点点突破、压入那层看不见的膈膜。 可五条悟却忽然撤去了开启的术式。 他反手捉住了两面宿傩的手腕,脸上是令人讨厌的、洞悉一切的刺眼笑容。 再试什么也没用啦,宿傩君,你应该明白的吧?只要我们还在黑磨山,只要桑落老师还活着,只要我们还是她的神使我们就必须和平共存。 真遗憾。要是那一天风铃没有捣乱,直接把你斩杀在那个山谷里,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的事情了。 请也稍微体谅一下我的心情啦。一想到要跟你这么讨厌的家伙共事,还被迫跟你像傻瓜一样的手牵手、好朋友,我也很头疼的。 说着,五条悟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颇为幽怨。 -- 第59页 桑落老师真是的,太任性、太任性了!故意使坏的坏孩子,现在估计还躲在哪里偷笑吧? 两面宿傩:??? 他对五条悟的发言意见很大。 小子,我劝你不要仗着你是那个弱鸡神明的姘头,就跟我在这摆势头。为什么不是我把你杀了?!你也不掂量一下自己几斤几两? 要不是我被死契的咒言束缚,你现在骨灰都烧没了! 那五条悟就不服气了。 输赢又不是绝对的强弱所决定。山谷那次,要不是风铃捣乱,被堕落神明血液侵染异化的你,就没有机会,今天还站在这里跟我同台竞技了。 他再次强调。 智慧也是很重要的,宿傩君而且我才入门咒术师三个月不到的时间,你要用发展的眼光看待我啊!我以后绝对也是咒术师中的最强。 两面宿傩:我觉得不行。 五条悟:不要你觉得,要我觉得。 然后用庭院里的绣球花进行暗中观察的花御,就不得不跟黑磨桑落打小报告,说两位神使又打起来了。 堕落神明吃瓜的手微微颤抖。 当夜,乱糟糟的庭院里,多出了两根新鲜热乎的大萝卜。 一根叫五条悟。 一根叫两面宿傩。 而晚餐变成了二五五特供的红豆饭,人人有份。 萝卜不算人。 ****** 宿傩君,要么还是暂时和好吧。偶尔冲强权低头,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毕竟桑落老师是掌控世间诅咒的堕落神明呢。 当你默认了哦? 很好,那就先从收拾杂物开始吧我东边,宿傩君负责西边! 话音刚落,庭院东边的枯花杂草断木,就同时燃起了火星,却丝毫不牵连还完好无损的其他部件。 其实想负责杂物更少的西边的五条悟:好耶! 计划通.jpg 第1卷 第36章 【036】 五条悟和两面宿傩这两个人,虽然屑,但要智商有智商、要能力有能力,一旦确定不得不向黑磨山最大黑恶势力屈服,认真去做一件事后,效率高得远超想象。 乱七八糟的杂物是好收拾,可庭院里的花花草草被□□得不成样子,还有参道附近的水池、添香油钱的木箱、参殿的门面等等,都需要进行修缮。 五条悟在心里迅速盘算了一下,花草可以去威逼利诱那个叫花御的小咒灵来帮工,至于木料那些 只能就地取材了。 还得自己动手。 大晚上,深夜里,两位被迫手牵手好朋友的屑神使,站在如同被暴风席卷过的可怜庭院中,面面相觑,心中都生出了些难言晦涩的念头。 倒不是后悔刚才打架了,是后悔怎么没把对面早点宰了。 可事已至此,不能让时光倒流的两个人也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彻夜未眠地一番折腾下来,二人分工合作、搭配干活,倒是开发出了两面宿傩新的打开方式熟能生巧之下,他木工活做得相当利索。 不管大到砍树,小到斩去粗糙的树皮和枝丫,后来甚至能按照五条悟的图纸,只用眨眼的功夫,一次性同时将十几块大木料加成到最后成型的样子。 简直是天下木匠梦中该有的绝技。 咒力的流动落入了被异化的奇异眼眸中,五条悟坐在刚刚修缮完毕的水池边,一眼就能看出这些木料和他需要的形状完全一致。 虽说对于恶名远扬的天才诅咒师来说,在生得术式的固定轨迹之外,能驱动咒力来进行这种细微操作,并不是什么太令人惊讶的事情。 可咒力运转得如此刘畅,而且同时进行了这样大规模的处理奇怪,两面宿傩的生得术式不应该是控火么。 难道堕落神明血液到来的异化,也会对生得术式有所影响? 五条悟沉吟着,一时间失神,没有说话。 而作为当事人的两面宿傩,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征兆,低头看向自己刚才连续发出斩击的手,若有所思。 啊,失策。 想偷懒的下场就是让麻烦变得更麻烦了。 心里分明是这样抱怨着的,可五条悟的嘴角却非常诚实地勾起,充满了对于未知事物的探索欲和好奇心。 要是对手不够强的话,那还有什么打败的价值呢? 他毫不客气地把接下来的图纸,偷偷改动得更加复杂,要求更多更多精密的细节,再理直气壮地让两面宿傩开工。 而向来难搞的诅咒师竟没有任何消极怠工的意思,显然同样对此跃跃欲试。 很好很好,看来以后也不会太无聊了! 五条悟伸了半个懒腰,没被束缚的右手在空中随意划动,全神贯注地驱使咒力托起完工的半成品,再慢慢拼凑出完整的模样。 不过,首先还是让他赶快跟这个讨人嫌的宿傩君快点分手成功吧。 故意使坏的桑落老师真是个任性的坏孩子啊。 该怎么讨回来呢? -- 第60页 他想。 黑磨桑落没想到,第二天自己睡到自然醒起来,推开起居室的门,就看见庭院焕然一新,重获生机。 花御抱着好大一团咒力压缩成的黑色球体,整个趴在上面狼吞虎咽的同时,周遭颓败的花草也一点点舒展开枝叶,恢复到盛放的可爱姿态。 二百五眼馋得只留口水,却被虎视眈眈的二五五所拘束,不敢再手贱去抢花御的劳动所得。 风铃则还来回视察审核,试图吹毛求疵,给两个屑人类挑出点毛病来。 至于两位当事人,能把普通人十天半月都未必能做好的工作,压缩在一夜之内完成,还愣是没有什么大的纰漏,已经是对早日分手的渴望在超水平发挥。 现在二人都精疲力竭地倒在草坪上呼呼大睡,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才睡下的。 黑磨桑落蹑手蹑脚地靠近去看,发现她这两个神使,只要不说话,像这样安安静静睡着的样子,还是很赏心悦目、很具有欺骗性的。 出于小指甲盖那么大的攀比心理,堕落神明掰手指数了数。 就算是丰月神、不月神、毗沙门天或者福神惠比寿的小弟天团里,也未必有五条悟和两面宿傩这等颜值招牌。 人类永不屈服的颜狗本能满足了。 轻手轻脚地把用于束缚的诅咒散去,她冲黑磨山咒灵f4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又让二五五拿了毯子来,轻轻给二人盖上。 想了想,黑磨桑落还是叫花御临时搭了几串紫藤花,免得阳光把累坏了的两个人给吵醒,才又蹑手蹑脚地离开。 异化程度更彻底的两面宿傩最先醒来。 为了试验体内新发现的、关于斩击的生得术式轨迹,滥用咒力的下场,就是再度体验人类血肉之躯的脆弱。 使用过度的头脑有点像宿醉的不适感,他皱着眉,勉力睁开眼睛,第一反应就是去甩被绑了一整夜的右手 终于自由了! 而后,两面宿傩的视线才扫过盖在身上的那条花花绿绿的毛毯,以及头上在冬季盛开的紫藤花。 花苞里半含着一张字条。 【饭菜二五五已经做好了,就温在厨房。你们醒了就吃个饭,然后好好休息一下。屋子除了图上划掉的那几间以外,都可以随便选。】 【我带着风铃、二五五他们要出门一趟,可能晚上再回来。】 【不可以欺负看家的二百五和花御!(描粗强调)】 后面是一副简陋到像是儿童涂鸦的方块状地图,标注了黑磨神社大概的位置和分布,和一些注意事项。 两面宿傩不耐烦地跳过,直接越到最后一行。 【总而言之,辛苦啦。谢谢。】 句末画了个丑得可怜、勉强辨认出大概是猫的笑脸,简直让人很难不怀疑黑磨山的素质教育水平。 要不是他打不过。 但凡他能打过。 将这笔仇更新到小本子上,两面宿傩把信纸揉成一团,然后往还在用深度睡眠补足精神的五条悟脸上砸去。 转了转脖子,他活动活动酸涩的四只手臂,冲躲在绣球花后面的花御开口。 喂,那个种花的。也不指望你们这乡下山里有什么好东西了,吃的和酒在哪?庭院也修好了,该管饭了吧? 报复堕落神明有很多种方法。 既然人和咒灵是杀不成了,暂时也没想到怎么弑神,那两面宿傩决定试试看,能不能把这个抠门到连工人都不肯请,非要全手工自制的垃圾神给吃穷。 但两面宿傩没想到,黑磨桑落这次下山,是给他和五条悟添置生活用品的。 像是被子、枕头、碗筷、衣服之类的,零零碎碎装了几个大箱子,由手最多的二五五负责搬运。 然后就是食物。 以欢迎新神使正式加入黑磨神社为理由,黑磨山的夜被通明灯火所驱散。二五五做了一桌丰盛大餐,有人类喜爱的美食,也有咒灵能吃的诅咒球。 作为小孩子的优待,黑磨山好妈妈还特意把花御盘子里的诅咒球,捏成了一大簇绣球花的形状。 花御开心得手足舞蹈,连桌上都开满了各色的花,四季共存,争奇斗艳。 二百五这下倒是不羡慕了,还觉得花御那盘为了捏造型而挖掉的诅咒有点多,实在很亏,幸好它是圆圆满满的一个大球。 于是连看向花御的目光中,都难得带上了几分怜爱。 风铃猜,二百五一定没有考虑到,虽然它的诅咒球很圆,但是个头小,四舍五入跟花御持平。 毕竟是二百五嘛。 至于酒,是黑磨桑落此前答应过两面宿傩的,刚挖出来开封的老酒。 还是几年前,她想多留点东西给黑磨大人,所以一口气埋下了一大批。什么品种都酿了点,琳琅满目的,她都记不清具体是哪些,只能随便抱一坛出来。 如今拆开了才发现,巧得很,竟是一坛桑落酒。 桑落本来就是一种酒的名字,源自一位当世的制酒好手,酒液醇厚清冽,不过于浓墨重彩,却自有一股悠久回甘,后味无穷。 -- 第61页 不光是平安京的贵族子弟,还是神社的大人们,都对此颇为青睐。 由于酿酒师不肯公布桑落酒的配方,每年也只卖出几十坛,绝不多售,导致此酒千金难求,也衍生出了各种各样的仿品,但终究难与正品一较高下。 当初桑落被黑磨大人带回黑磨山时,手边就有一坛桑落酒,于是取名废的黑磨大人,便用这坛酒作为她的名字。 只是后来,酿酒师宣誓不再酿造桑落酒,就连万金相劝一律拒绝,又在某一日,带着从重病转好的妻儿悄然离开,据说隐居去了深山当中。 于是有人说,酿酒师是将桑落酒作为贡品,献给了神明,才换回了濒死的妻子。 其实倒也没有说错。 因为是黑磨大人回应了那位酿酒师的愿望,所以作为交易条件,桑落酒不再属于他。 世间再无桑落酒。 唯一的桑落,在黑磨山,属于堕落神明。 桑落酒的配方自然是到了黑磨桑落的手里,因为黑磨大人喜欢,她也就学着酿,再从桑落酒开始,搜罗酿酒秘方成了她的一个小习惯、小爱好。 或许,用桑落酒来作为欢迎神使加入黑磨山的庆祝,也是一种冥冥中的缘分吧? 传说中令万人沉沦的酒香在席间蔓开,黑磨桑落低着眼睛,一一为所有人将酒斟好,再分发下去。 她居于主位,正对着敞开的大门,两侧往下都热闹非凡。 花御在努力举起比自己还大的酒盏,二百五自以为隐秘地已经开始偷喝,被二五五一拳头砸了脑袋,还招来了风铃充满威胁的死亡凝视。 五条悟在好奇地嗅这酒香,看向这边的笑盈盈的眼中有浮云流动;而两面宿傩斜撑着半卧在侧,手中把玩酒盏,仿佛游离之外。 怎么都觉得前途无亮啊。 但没办法了,这就是她的黑磨山。 黑磨桑落托起酒盏,目光望向了门外融入夜色的枯木,露出如常的温和笑意。 欢迎宿傩和悟加入黑磨山这个团结友善的大家庭!希望接下来的时间里 于是五花八门的答案出现了。 风铃:发家致富! 二五五:都变听话! 二百五:不用种田! 花御:【____】! 咦?还有这个许愿环节吗?那我就祝五条悟眨眨眼睛,我和桑落老师的愿望,都可以实现好了。 而两面宿傩不怀好意地亮了亮漆黑尖锐的指甲,笑容略微狰狞: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黑磨桑落决定快进掉这个阴间之屑的部分。 希望明天会越来越好。 她将希望与桑落酒一同饮下。 第1卷 第37章 【037】 五条悟没有在黑磨山逗留太久。 毕竟他是五条家的当任家主,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他亲自坐镇,而且,为了履行和堕落神明的约定,他也有必要去和那群腐烂的老橘子碰个面。 桑落老师等我的好消息哦。 放下这等豪言的咒术师,离开的时候还顺走了二五五特供的一大包零食,而且特别过分地,把包裹拿去给五猫猫背。 虽然五条悟一口一个大福,但五猫猫的内心并没有承认这个名字,不过是忍辱负重、卧薪尝胆罢辽。 它坚信自己总有一天可以打败这个坏人类,成为黑磨山上唯一白发蓝眼的靓仔! 就算是咒骸小猫,也是有大梦想的! 而在五条悟离开的当天夜里,两面宿傩紧接着跑路了。 离开之前,他还不忘去黑磨桑落那里先把工作餐给领了,吃饱喝足,再身心愉快地出去浪。 反正吃什么都不吃亏就对了。 一只手按住终于发现饲养真相,并且气到炸成毛球的风铃,黑磨桑落用拇指按住食指指腹上的伤口,倒是没有拦着,只是习惯地顺口提一句。 路上小心,注意安全记得别欺负普通人哦,宿傩。 两面宿傩的耳朵都快被这句话磨出茧子了。 他用小指扣了扣耳朵,还是无法理解这个垃圾神的想法。 不管是故意挑衅、无视还是直接动手,他所有的举动到了黑磨桑落这里,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哪怕连一点点水花都激不起来。 如同面对无底的深渊,没有回应才更让人难以侦查判断。 诅咒源自人类的负面情绪,所有能掌控咒力为己所用的,不管是相对正派的咒术师,还是被唾弃忌惮的诅咒师,骨子里都刻着疯狂。 五条悟是,他也是。 但两面宿傩却在黑磨桑落身上极少看到这一面明明论资排辈,她才是世间诅咒之主,掌控咒力的堕落神明。 他看黑磨桑落不顺眼,也这方面的原因。 两面宿傩认为把头埋在沙子里、坚持伪善的黑磨桑落,不配拥有这样的力量,不配坐在这样的位子上。 诅咒可不是什么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 你还是老实交代吧我说,你既然把我契约成你的神使,难道不是想驱使我,达到你的目的吗?别再演这些叫人反胃的温情戏码,我都快吐了。 咂了咂舌,两面宿傩伸手捏住堕落神明的下巴,不容她闪躲,目光如炬,试图剥离那层包裹住她、掩住真实的隔膜。 -- 第62页 他忽然笑了起来,温和可亲,连声音都近乎诱哄。 对啊,我现在已经是你的神使了,不是吗?黑磨桑落,你有命令、指使我的权力。难道你要浪费它吗? 刚修整好的庭院,黑磨桑落不想再动土,只好双手死死搂住想当场种一个宿傩大萝卜的风铃。 她用一种诧异而清醒的眼神看向发言的两面宿傩。 可是我觉得,如果我说让你往东边走十里路的话,宿傩大概会立刻西南北都逛上一大圈,吃饱喝足玩够了,然后回来跟我说你迷路了吧? 不,他还会去睡上好几个漂亮女人,根本不找借口,直接大摇大摆地说出来,顺便嘲讽一波。 两面宿傩可疑地沉默了。 黑磨桑落拍拍他,尽力劝解。 反正本来也没指望宿傩会认真工作,要是你突然勤奋起来,我才该担心是不是有人对你做了什么没事的,宿傩不用太在意,开心就好。 谁在投喂流浪猫猫的时候,还指望流浪猫猫能带工资回来养家呢? 虽然好像很有道理,但两面宿傩听完更气了,当场退群,甚至用上了瞬移的速度,连个背影都不留。 黑磨桑落心平气和地把风铃松开,给气到骂骂咧咧的小狐狸顺毛。 不得不说,两位屑神使相继离开之后,堕落神明反而有种家里养的捣乱猫猫高抬贵脚去独自玩耍,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工作的幸福感。 让黑磨山咒灵f4全体集合,她郑重地掏出了在御影神社那里的学习成果,拿出来让大家一起分享学习。 靠山山会倒,靠水水会流,靠神使可能会直接快进到天崩地裂。 黑磨山的未来,还是由他们亲自扛起来吧! 下山的两面宿傩,本来是打算先去杀点咒灵妖怪的去去火,结果还没走出多远,先瞧见了意料之外的登场。 宿傩大人,夜安。 留着娃娃头的白发少年,清秀的面容模糊了性别,于小路尽头向这边欠身行礼。 啊。你是那个玩冰的里梅。 两面宿傩起了兴趣。 目光扫过倒在对方脚边的陷入昏迷的女人,长得倒是不错,也挺合他胃口,不过他前脚刚被黑磨桑落气得理智掉线,暂时连带着雌蚊子都不想看见一只。 双手拢在和服的袖子里,诅咒师打了个哈欠,径直继续往前走。 既然没死,那就跟上来吧。 提都没提那个女人。 里梅垂眼看向自己精挑细选却惨遭嫌弃的礼物,右手掌心朝上,抵在唇边,轻轻地吹了一口气,女人便在沉睡中化作冰雕,瞬间被夺取了性命。 很抱歉。下一次,我会为您献上更好的礼物,宿傩大人。 鬼之子态度卑谦地在后面亦步亦趋。 可两面宿傩并不接招。 别用我的名号来推脱你的擅作主张,小矮子。他满不在乎地嗤笑,想杀人还要给自己找理由?你这个彻头彻尾的坏胚子还是算了吧,别笑死人了。 我明白了。里梅微笑,那宿傩大人将领我前往何方呢? 哈?当然是去杀个痛快啊。你跟上来,不就是为了这个么。 与堕落神明不同,鬼之子的演技拙劣不堪,两面宿傩满是恶劣地揭穿了里梅的假面,将最丑陋的真实摊到台面上来。 不过我跟你可不同,小矮子。不想再被我宰了的话,就记住,只挑蝼蚁去踩的家伙,比蝼蚁本身还恶心。 里梅恭敬地垂首倾听:那么,您选中了谁呢? 脚步忽然一顿,两面宿傩回头看了眼倒贴上来的鬼之子,一只手托着下巴,忽然爆发出张狂至极的大笑。 神。 他拍着手,愉悦至极地给出答案。 那些家伙的头,抬得太高了。我不喜欢。 他反感建御雷神自以为正义的高高在上,也厌恶缘结神御影披上了温和糖衣的排斥忌惮,最最最讨厌黑磨桑落那种仿佛完美的虚假伪善。 如果折断堕落神明的四肢,将她摁在地上,在她眼前,把她所珍爱的、守护的一切都一点点毁掉 那张永远无奈纵容的脸,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出乎意料的,比起堕落神明的血液,现在两面宿傩对黑磨桑落的眼泪是什么味道,更感兴趣。 甚至到了光是想一想都会觉得口渴难耐的地步。 诅咒师向来对**最忠诚。 也不计手段。 虽然追随者很麻烦,躲起来连呼吸声都很吵,但或许,他需要更多的里梅。 两面宿傩想。 远在平安京的五条家本宅。 受现任家主的急召而来,执掌权力的老者们齐聚一堂,为刚刚宣读的指令而议论纷纷。 心怀鬼胎的、有自己小算盘的、急着讨好当权家主的自诩风雅高贵之人,在席上唇枪舌战,有的连脖子都涨红了,丑态毕现。 -- 第63页 数不清的诅咒从这些被权力寄生、濒临死亡的躯壳中溢出,成型的咒灵也紧紧缠绕在他们身上,凭本能聒噪不休。 钱钱 嫉妒,杀死,不甘心。 给我女人!女人! 皮囊之下暗藏的丑恶被真心都宣之于众。 将这些充耳不闻,五条悟懒洋洋地居于主位之上,怀里搂着五猫猫,摸完尾巴戳耳朵,戳完耳朵捏肉垫,直把咒骸小猫摸得原地投降。 他才漫不经心地抬起眼:说完了吗? 明明只是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声音都没有席上的任何一个人大,可整间屋子都瞬间静了下来,归于沉默。 但凡参与过五条悟归来那一日事件的人,都无法忘记这个从地狱和死亡爬回来的青年,是如何像把锐不可当的刀,斩断了他们自欺欺人的幻想。 无法反抗,不可忤逆,会死。 噩梦般的恐惧,被深深植入了所有五条家人的脑海中。 既然说完了,那就让我也来说说看好了。 一边说着,五条悟站了起来。 他本就高大得异于常人,坐下时还能勉强平时,一旦彻底站起来,俯视时给人的压迫感就愈发强烈。 五猫猫生无可恋地挂在他的脖子上,看向快要被诅咒腐烂的糟糕人类时,目中无人的样子倒是和五条悟一模一样。 事实上,我已经是那位黑磨神大人亲自契约的神使了。这双眼睛就是来自神明的恩赐。 指尖划过,点碎了前段时间收留的咒术师施加的伪装,黑色褪去,长发如新雪堆砌,而他再度睁开眼睛,将流云浮动的苍蓝色眼眸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你,收了橘家的好处,却没有办成事,很不安吧?顺带一提,你那个侄子已经对方搭上线了哦。 你嘛,想杀谁我倒是懒得管,但如果做不干净被查上门来,我可不会保你。 至于你,那位白拍子真是可怜可爱的美人啊。就是不晓得贵夫人能不能欣赏你的眼光? 五条悟随口点了几个人的名字,在对面愈发惊恐的目光中,歪着脑袋,万分纯然地笑了笑。 没错没错!这双能看穿一切的六眼,还有你们眼馋的那些力量,都是我的神明大人赐给我的真不幸,是我先遇见了她。 不过呢,作为宽容厚道的家主,有了好处,我当然也不会忘了大家。这不就是要带着你们一起投奔伟大的黑磨神吗?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随后笑得更加灿烂。 啊,对了对了,差点忘记了。当初和神明大人相逢的时候,我说过自己是孤儿呢。本来是打算回来的时候就实现一下的,但嫌大批换人麻烦,也就算了。 可现在看来,老家伙的确固执得让人很烦。如果换成年轻的乖孩子,大概会爽快得多吧。 桌上摆的盆栽的草叶,在瞬间脱落,又被咒力加持,由柔软无害变为致命的存在,就扎在里众人眼睛咫尺的地方。 五条悟张开手臂,像在主持一场盛宴,摄人心魄的眼底晕着微弱的光,掠夺人视线的同时,也更加令人生寒。 所以,劝你们这些腐烂的老橘子都再乖一点、听话一点,不要给我动手的理由。 历史在此书写新篇章。 ****** 五条悟是五条家历代中最疯狂、最不讲武德、最不受族人待见的家主。 但也是最强。 五条家与咒术师的荣光,由他缔造,由他封顶,万人莫能望其项背,伸手触之不及。 他即是最强。 第1卷 第38章 【038】 黑磨桑落竟是最后一个知道她火了的人。 准确来说,火的是黑磨神社和黑磨神。 谨记五条悟之前强调的神秘感,她就给自己弄了一套看起来比较像样的巫女服,然后带着风铃去黑磨山周边的村落做宣传活动。 给人免费祓除咒灵啊,遇见作乱的妖怪就暴打一番,偶尔也会进行一些简单的医疗救治,当然是不收取任何代价的。 我是黑磨神社的巫女。如果非要说报酬的话,请您感谢黑磨神大人就好。神社就在黑磨山上,也欢迎前来参拜许愿哦。 这样的台词说了不知道多少次,话音还没落尽,黑磨桑落已经把手伸进包袱里,打算把事先准备好的地图塞给对方。 这些地图宣传单可是她精心设计,然后让四对手的二五五(左左左左)(右右右右)一起开工,陪自己一起熬夜赶工了好几天的成果! 这次出差的指标就是把这些都发完。 黑磨桑落悄悄摸了摸藏在包袱里的厚度,感觉应该再转悠个几天就能搞定回家,不由连眉眼都轻快了起来。 却不料面前的村长,闻言诧异地脱口而出:巫女大人是、是在那个黑磨神社修行的吗? 本来是很确定的,但村长用这种语气,还加了那个做前缀,反而让黑磨桑落迟疑了。 毕竟,不管是随着失踪的黑磨大人而被新的传说淹没的黑磨山,还是刚刚迈出第一步的小破神社,都不应该是如此艳羡崇敬的口吻。 -- 第64页 总不能这还能有重名吧?! 她小心翼翼地问:请问,您说的那个是指哪个? 嚯,那估计就不是了。 于是村长目光从崇敬转为隐隐的同情,大概是没想到神社还能重名,重名的神社还能有这么天差地别的待遇。 出于对巫女的尊重,他体贴地收敛了刚才的热情洋溢,只是轻描淡写地提了几句。 什么他母亲的妹妹的大女儿的小儿子的姐姐在附近的城里生活,给贵族做短工之类的活计,所以消息灵通,能知道很多天南地北的事情。 听说平安京有家贵族,出了个受到神明眷宠的家主,不但法力不输有名的巫女、法师,气度相貌更是非凡。 尤其是被神明赐福过后,作为人类的罪孽和污秽被洗净,传闻那个幸运儿现在都变了个样子,发如新雪,眼睛里仿佛容纳了天空,还会有流云浮动,神圣得不得了! 那眼睛还有名字呢,叫六眼,寓意六道轮回,可参透人间诸多孽障,一眼即可看破人身负之罪。 惹得一时间,平安京的纸价都涨了,画工好的画师都在加班加点地绘制人像,不管在男女老少、富贵小康的家里,都很受欢迎。 没有人能逃得过八卦的魅力,又是如此传奇的故事,自然是一传十、十传百,连离平安京十万八千里的黑磨山山脚下,都听到了风声。 最后,村长还意犹未尽,好心地给黑磨桑落出主意。 听说那个贵人,是叫五条什么来着!信的神,就是黑磨神。 哎,巫女大人,好像咱们村子附近的城里,都在卖贵人和那位黑磨神的画像呢,还有黑磨神的一些事迹。 您如、如果需要的话,我给您介绍一家,报我的名字,能便宜好些呢! 信息量过大,黑磨桑落整个人迷迷糊糊地,只是下意识点头,又下意识跟着指令七拐八拐地走。 等回过神来,卖书画的店主已经点头哈腰地冲她感谢惠顾,欢迎下次再来了。 堕落神明低头看了看没有本人漂亮的五条悟人像画,再看了看压根不露脸、座下一只大狐狸的黑磨神,还不算完。 全场最佳当属那本五条悟视角、胡编乱造的《与黑磨神大人的回忆录》。 什么黑磨神大人降临于世时,妖邪都会退避千里。 那可不,因为不会跑的山川河流都死绝了。 什么黑磨大人的职责就是斩杀作恶的妖邪,初遇那日,神明御神狐而来,转瞬间斩杀了无数咒灵。 其实杀的是自家在逃小弟,狐狸也是咒灵式神,而且当时五条悟抢了她的人头,她来的时候,咒灵早没气了。 什么黑磨神大人有驯服妖邪的胸怀和不可思议的能力,不管多可怖的凶兽恶灵,在黑磨神面前都会乖乖低头,接收驱使。 谢邀,降服过最恐怖的东西,就是五条悟和两面宿傩两个屑神使。 还有很多细节,总之不是在夸黑磨神英明神武,就是夸黑磨神本领高超、慈悲为怀,字里行间再见缝插针吹一下五条悟本人。 看完,黑磨桑落呆呆地在街上站了好久,良久才憋出一个充满震撼和麻木的啊?出来。 好家伙,这一定是她目前不,提前预定这辈子见过最胡扯的东西。 黑磨桑落甚至读后丝毫不觉得脸红,因为根本没有代入感,完全将自己和黑磨神割裂开来,感觉就像在看别人的故事。 一旦接受这个设定,甚至觉得故事的文笔不错,叙述跌宕起伏,还挺能打发时间。 传单也不想发了,脚底下就像踩的不是地,而是什么软绵绵、不着力的云朵,黑磨桑落魂不附体地拎着一包画像和传奇小说,让风铃把自己拉回黑磨山。 她只想一个人静一静,好好捋一捋,看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结果刚上黑磨山,还没来得及进神社,堕落神明先瞧见了堆在鸟居前,比她还高、比横着的风铃还宽的巨大包袱堆和箱子。 黑磨桑落:? 二五五、二百五和花御都围在旁边,也没有翻动那堆东西,一见到她就冲了过来,叽叽喳喳,连比划带说地解释。 因为考虑到后面会有信徒来参拜,黑磨桑落特意调整了笼罩着黑磨山的结界,放宽限制,让不带恶意的生命体都能自由出入黑磨山,但会被压制成普通人。 神社内的限制会更重,只允许真正的普通人出入。 于是在黑磨桑落和风铃下山的当晚,鸟居前便陆陆续续地堆起了小山,都是些金银财宝、珍奇美酒之类的。 问题是,给的也不是堕落神明 或者说不全是。 夹在贡品里头的信的开头是这样写的:献给伟大的黑磨神大人和两面宿傩神使阁下。 二五五还特意蹲守,当场现抓了一个活的诅咒师。 在黑磨山咒灵f4缺一的严刑拷问下(指被二百五倒挂着再由花御用狗尾草挠人脚心),诅咒师哭着喊着,什么都招了。 他只是一个卑微的诅咒师,爱豆是无法无天的天才诅咒师两面宿傩,可是他的爱豆杀人不眨眼,连粉丝都照杀不误,于是一直不敢表达自己的心意。 -- 第65页 结果最近听说,爱豆被黑磨山的黑磨神大人契约成神使了,而且修身养性,身后开始有追随者了,不会动不动就随手把粉丝也砍了。 好家伙,一颗心就扑通扑通地在跳,是心动的感觉。 可他还是怂,不敢直接跟两面宿傩毛遂自荐,于是便找上了不会跑的黑磨山,拿出大半家当选好了礼物,再附上信,想等等看自己有没有面试的机会。 于是做完口供的诅咒师,被三个咒灵扒走了剩下的小半家当之后,被全胳膊全腿地放走了。 黑磨桑落陷入沉思。 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但她觉得她好像,从贫困山区的艰苦朴素的创业起步者,一夜暴富,快进到了人生赢家阶段。 这就是养神使的快乐吗? 她再也不说神使光吃饭不干活了。 她可以,她还能再养两个!!! 第1卷 第39章 【039】 没过多久,五猫猫就再次肩负起信使的职责,叼着坏人类准备的大包小包,日夜兼程回到了黑磨山。 它只有那么小小的一团,却背着足有好几个自己那么大的东西,黑磨桑落第一眼看到的时候,还以为是包袱成了精、长了脚,自己会动。 直到包袱下边伸出一根毛乎乎的尾巴,咒骸小猫努力从重压之下探出脑袋,骄傲地冲她喵了一声。 黑磨桑落连忙把五猫猫解救出来,再去翻看终于长大成才、进化成靠谱成年男性的五条神使,到底给乡下的堕落神明寄了什么。 包袱里有一些钱财,平安京时下流行的女性饰品和布匹,精巧的小食,以及她在书店买的系列全套产品。 那两张画像和一本传记,不过是五条悟特制的黑磨神社宣传线的冰山一角,光是人像图都变着花的有好几张,传记也拆开了,分各种版本。 面对怀春少年少女的浪漫版,满足门面需要的正经版,打着擦边球、带各种隐喻的大人特供版 末了,还夹着一封五条悟的亲笔信。 在信里,咒术师洋洋洒洒写了好几大张纸,详细描述自己是如何一呼百应,带着五条家帮黑磨神社宣传造势,又精心设计了全方位无死角的宣传方案。 自称目前效果极佳,不说五条家,就是非五条家领土的地域,上至平安京,下至有书店存在的小城镇,也多多少少有耳闻黑磨神社这个新兴的明日之星。 五条悟又说自己在收编流浪的咒术师,还抱怨琐事太多,什么好麻烦啊,不想干了,想变成大福(五猫猫),每天只需要吃饭睡觉追尾巴就好。 【桑落老师看到这里的时候,大福那家伙,绝对!就窝在桑落老师怀里撒娇吧!】 【真是太过分、太让人嫉妒了。】 【我吃醋了。】 视线扫过信中的这句话,黑磨桑落正撸着五猫猫的手,就瞬间僵住了。咒骸小猫还困惑地抬头看了她一眼,连忙伸长脖子,把脑袋往她的手心里塞。 小猫咪一定不知道,全是坏心眼的大猫咪在信里是如何预卜先知,并且提前预定好秋后算账的。 为了让五猫猫不至于太惨,也是想帮帮辛苦了的五条悟,黑磨桑落礼尚往来地收拾了几坛酒,装好,却没有交给已经准备扛起责任的咒骸小猫。 她让二百五随五猫猫一起赶赴平安京。 其实以二百五这个真二百五的性格,是最让人不放心丢出门的,可或许是黑磨大人在创造它的时候,是真心实意想给桑落做一个秋千。 二百五天生拥有拟态的特性,能够融入环境中,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隐蔽性极强。 考虑到平安京里,咒术师和巫女、法师之类的比较多,黑磨山咒灵f4除了风铃,长相都比较磕碜,容易被误会食谱和两面宿傩一样有问题。 怕小弟会遇上麻烦的家伙,或是给五条悟添麻烦,黑磨桑落最后还是决定让隐形能力满分的二百五出差。 而被寄予厚望的二百五本五,满心只有好耶!不用种田了!的快乐。 哦豁,完蛋。 更担心了。 站在二百五交迭的手心(也就是秋千的座椅)上,黑磨桑落用力地戳了戳咒灵看起来很多,容量却还没有花御拳头大的脑袋。 她再三叮嘱它,路上听五猫猫的,到了平安京听五条悟的,最后一路送到了山脚,临别前还忍不住踮起脚尖,多看了一大一小的两个背影好几眼。 只有巴掌大的花御,坐在黑磨桑落的肩头,用冰冷的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掌心中开出了漂亮的八重樱,又指了指山顶的位置。 哪怕不通人语的小咒灵,也察觉出这种话对于堕落神明有着非一般的意义。 尤其,是在前几日发现枯木生出了几根小新芽之后。 沉寂了千年的枯木,在黑磨神社之名初初传遍大地的此时此刻,悄然有生机萌芽。 哪怕只是屈指可数的那么一点点希望,也足够黑磨桑落欢喜到不知所措,只能无助地抱着风铃在树下哭。 她连哭也是很安静的,安静地掉眼泪,安静地、止不住地露出笑容。 于是花御记住了,樱是堕落神明最喜爱的花。 -- 第66页 除了照顾神社庭院里永开不败的绣球花外,花御也开始认认真真地对待那棵它以为死透了的枯木,会陪着黑磨桑落浇水,也会偷偷把自己的咒力输给枯木。 它本就是人类对森林产生的恐惧所诞生的咒灵,花草树木都是它的力量来源,也是它珍爱的同伴。 但现在起,樱是花御最重要、最最珍爱的那一种了。 小咒灵还不懂,可人类有一句话,叫爱屋及乌。 而且不光适用于它。 远在平安京,跟更多的腐烂老橘子在斗智斗勇的五条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封信寄出去,回来的不光有猫有酒,还有这么大的一只咒灵。 其实五条悟的私宅中,聚集了他这段时间暗中拢来的几十名咒术师,算是他暗地里掌控的手下、家臣。 目前,除了互相交流总结手中的术式、彼此对练,平时也负责了警戒的任务。 可直到五猫猫和二百五站到五条悟面前,都没有任何示警响起。 虽然当初五条悟哄骗黑磨桑落契约神使时的那番话,除了威胁是真情实感不含水,其他大多半真半假。 但他再一次清楚地认知到,他选择了一条最正确的捷径。 在这个世间,没有什么比站在堕落神明身边,更能洞悉诅咒的真谛,更快组建起属于咒术师的体系。 由于谨记黑磨桑落的嘱咐,注意到五条悟身边还有一个人类,二百五就木头一样,呆呆地站在角落里,不说话也不敢动,仿佛真的就是一个秋千。 虽然丑到有点天怒人怨的地步。 五猫猫倒是熟练地径直窜到五条悟的桌上,先把口中叼着的堕落神明的回信放下,才将目标直指旁边的糕点。 五条悟三两句交代完,便让侍从退下,也没急着跟五猫猫秋后算账,优先伸手将信拆开。 平安京中那些复杂的暗流涌动,黑磨桑落不懂,也没法帮忙,可五条悟抱怨的咒术师难寻这件事,却是在她的领域中。 她将二百五借给他,咒灵本就对诅咒十分敏感,再加上二百五超强的隐匿能力,足以在不打扰任何人的前提下,替五条悟筛选。 不管是已经觉醒的咒术师,还是未觉醒但身负术式的潜在咒术师。 而且二百五看起来这么吓人,也是正儿八经的超强咒灵,由于常年种田耕地,对力量的掌握极有分寸。 只要把那些还未觉醒的潜在咒术师,往二百五跟前一丢,叫它吓唬吓唬,模拟出生死之际的情景,也是有可能借此激活术式的。 就像当初的五条悟。 不可不谓是一份大礼。 但信的最后,堕落神明却写下了这样的叮嘱。 【如果悟真的觉得很累、想和人撒娇的时候,就回黑磨山吧。随时都可以。我一直都在黑磨山,不会离开的。】 【休息是很重要的,希望二百五能帮上你的忙。】 【谢谢。但是也别太辛苦啦。】 把信折了起来,塞回信封里,五条悟笑眯眯地冲二百五招了招手,热情询问它的喜好。 花光了全部智商,二百五回答得很谨慎。 喜欢桑落大人和吃饭,如果能不种地就更好了。 于是五条悟大手一挥,满足了它的第二和第三个愿望,承诺它不用种地,而且在平安京期间伙食全包。 五猫猫一听,警觉地竖起耳朵。 果不其然,随后,五条悟宣布,为了满足客人的需求,作为自家人的大福,正餐和零食全部取消,还要负责全天陪着人生地不熟的二百五。 五猫猫:?????? ****** 除了爱屋及乌,人类还有一个词,叫秋后算账。 第1卷 第40章 【040】 比起五条悟那边的独立自主和高度的工作积极性,两面宿傩真是划船都不用浆,全靠浪。 唯一自觉的,只有吃饭这件事。 二百五黑磨山最强干饭人的荣誉称号,经黑磨山咒灵f4官方一致通过,已经被两面宿傩彻底夺走,只配当打工的种田人。 而且依然是吃完就走的流浪猫猫之优秀传统。 两面宿傩第一次回黑磨山的时候,黑磨桑落还特意拉住他,把暗恋他的小粉丝送来的心意指给他看,让他看着办。 结果诅咒师只是瞥了一眼,便发动术式,将其切成了大小一致的碎片。 连站都不敢站在我面前的废物,送上来的也只可能是不堪入目的垃圾而已。没兴趣。 他挑起眉,脸上还有点为什么要浪费他时间的理直气壮的质问。 被堕落神明血液侵染后,两面宿傩除了原本控火的生得术式,还拥有了新的斩击术式,强于控火,日常里便更倾向于使用后者。 哪怕天才诅咒师并不在意,可不管是异化的两面四手,还是悄然改变的术式习惯,乃至不再食用女人小孩的事实 两面宿傩已经被打上了黑磨山的印记。 更准确的说,在大多数人类、咒灵妖怪,甚至是神明的眼中,他是黑磨桑落的神使,他与黑磨桑落密不可分。 连试图追随他的人,都会下意识将讨好的礼物送到黑磨神社的鸟居下。 -- 第67页 黑磨桑落倒是没有注意到这么多,只是叹了口气,觉得两面宿傩那些小粉丝也挺可怜的,一颗心被爱豆踩得粉碎。 那些东西还是蛮贵的。 可两面宿傩已经不太耐烦地双手环胸,她只能把人往自己的起居室拉,路上顺口多问了几句对方的近况。 说起来,御影大人同我说,最近宿傩你很出名呢,好像有很多咒灵和诅咒师都投奔你去了。悟的信上也说,在外面游荡的咒灵少了很多。 黑磨桑落眨眨眼睛,虽然是问句,但口中多有几分笃定的意味。 是宿傩和你的小弟去找他们的麻烦了吗? 两面宿傩倒是痛快地承认了。 杀当然要杀够强的家伙才有意思。屠一整个村子的普通人,也不会有半分长进,反而只会自满于那点比蝼蚁稍强的可怜力量吧。 我的追随者,可不能是那种垃圾货色。 不像是假话。 还挺真情实感的。 不得不说,即便食谱问题很大的两面宿傩早已恶贯满盈,但他除了满足食欲以外,其实并不会特意以杀人取乐。 他想要变强,渴望和强者交战,沉迷在生死间厮杀的那种快()感。 两面宿傩杀人,要么为了吃、为了满足**,要么就是主动寻到他、献上贡品试图交易的存在,因莫名其妙的原因惹到了他,他顺手把人宰了,图个清静。 虽然从结果上是做了好事,也给黑磨神社的声誉推了一把,但毋庸置疑,两面宿傩还是无法无天的反派角色一个。 洗白不了的,也不需要洗白。 黑磨桑落推开起居室的门,嘀嘀咕咕地又开始给屑神使念紧箍咒。 既然他们跟了你,那他们就是宿傩你的责任啦。不管他们做什么事情,无论好的坏的,都会算在你的身上,所以 不、许、乱、杀、普、通、人。对吧? 结果她的话还没说完,两面宿傩就拖长了调子,蛮不讲理地把话头截过来,抢答正确答案,又一脸受不了的表情,翻了个老大的白眼。 无语中带着些许被温水煮青蛙似的麻木。 我就知道你这个垃圾神会这么说!行了,早跟那群家伙说过了。他们杀完人,我就去杀了他们,公平合理。能别唠叨了吗? 此话一出,黑磨桑落反而警觉起来。 门推开了也不往里头走,她半信半疑地盯着自己的屑神使,口吻迟疑:宿傩,你是想做什么坏事吗? 什么啊。 倒是在这方面敏锐得过头。 两面宿傩低头同堕落神明直视,不避不让。 的确,他主动约束追随者,一来的确是清楚黑磨桑落的性格,知道她必定会提出这个约束,没必要动什么徒劳无功的小动作。 二来,一个无法无天的诅咒师,和大量散兵被拧成一股势力,对于天和神明来说,是截然不同的意义。 在有能力一击致命之前,不必给自己找麻烦,潜伏在堕落神明的名号下积攒力量,让黑磨桑落替他成为众神的眼中钉就好。 再说了,斩杀大咒灵和妖怪也是筛选追随者的一个过程,他两面宿傩品味很高,不收废物。 主动交代不过是想麻痹黑磨桑落的警惕心结果,好像起反作用了? 脑内快速思考,仅仅对视的片刻功夫,两面宿傩便得出了解决方法。 一只手拎起了较自己格外娇小的堕落神明,脚尖离地都有一小截距离,才能与自己平视,诅咒师眯起眼睛,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格外和善的笑容。 当然是为了杀掉你在努力啊,神明大人。不然还能是什么?这不是你教给我的真知灼见吗? 不出他所料,这句话一说出口,两面宿傩就瞧见黑磨桑落脸上的警惕神情散去。 堕落神明还道歉似的,讨好般拍了拍他的手臂,说什么努力是好事,加油,争取做最让妖邪闻风丧胆的大坏蛋。 果然这个垃圾神是真的脑壳有问题吧? 有一说一,最让妖邪甚至人类心怀恐惧的,本来明明应该是掌控世间诅咒的堕落神明才对啊!堕落神明想跳槽转投福神行当就哪里都不太对吧! 两面宿傩默念,不生气,不生气,气饱了影响食欲,最近在外面浪都没按时吃饭,难得加餐,要做最快乐的干饭人。 然而这一次,黑磨桑落拿出来的不是她的手指,而是一颗黑漆漆、她拳头大小的圆球。 因为这段时间宿傩好像很忙,经常不回来,所以我和二五五试着把咒灵做成这种形态,便于携带和储存,就算出远门也不会饿肚子啦。 味道也有保障哦!女人和小孩是什么味道,我是不知道不过,应该和我的血的味道差不多吧? 自从开始研发给两面宿傩吃的咒灵球之后,黑磨桑落就理解了为什么诅咒师的脑袋会出问题真的,太,难吃了。 这个世界上还会有比咒灵更难吃的东西了吗? 不可能会有了。 难吃到精神错乱、味觉失调都成了合情合理的发展。 好不容易才找到改善咒灵那股负面情绪形成的奇怪味道的方法的! -- 第68页 把手中的咒灵球举得更高,堕落神明眼神期待。 宿傩也尝尝看吧!二五五他们都很喜欢的样子。不会难吃的。 两面宿傩对此没报什么希望,毕竟在最开始改变三餐食谱的时候,他也不是没努力过,但都以失败告终。 嘲讽了堕落神明几句,他才漫不经心地拿过来,嚼了嚼,又嚼了嚼,没有说话。 黑磨桑落读懂了诅咒师的沉默。 她捧着脸,眉眼弯弯地让二五五去把之前准备好的库存拿过来,自觉将其塞进了被迫营业的两面宿傩手里。 下山的时候,两面宿傩带走了十几颗咒灵球。 走着走着,他突然悟了,意识到为什么黑磨桑落刚才的表情那么眼熟她在御影神社给那头小狐狸喂自制肉干的时候,也是这个表情。 那个垃圾神到底是在把他当什么养啊?! 两面宿傩今天也比昨天更想弑神。 送走了自己的屑神使,又完成一桩惦记在心头的事,黑磨桑落心满意足地伸了个大懒腰,准备午休之前去给枯木浇水。 二五五拎起木桶,花御抱着木勺坐在桶沿上,跟着堕落神明在太阳底下慢慢地晃悠。 却有意外的访客打破了此间的宁静。 第1卷 第41章 【041】 宿傩?你怎么回来了? 一瓢清泉水刚刚才小心地浇捣枯木树根边沿的土壤上,察觉到两面宿傩突然折返,黑磨桑落困惑地抬起头来,却看到了诅咒师身后的人。 因为诧异,她稍稍撑大眼睛,将那人的名字脱口而出。 兆麻? 来者有着一头暗红色的发,眼眸翠绿,正是女武神毗沙门天的神器之一,兆麻。因为神器形态是毫无用处的钉子,很少被使用,经常担任帮忙跑腿的活计。 有时候毗沙门天要送什么东西过来,或是有话要传,都是兆麻亲自上的黑磨山,和黑磨桑落也比较熟悉。 将木勺放回木桶,堕落神明笑着迎上来,口吻亲近。 好久不见!之前我下山去祓除咒灵了,所以没见到面,都是二五五帮我代收的东西,没能面对面地道谢。 注意到兆麻这一次两手空空,黑磨桑落以为是毗沙门天又有什么事情要交代,或是听说了黑磨神社最近的传闻,想问问自己。 有什么事的话,不如坐下来慢慢说吧?我也有东西想送给毗沙门天大人,正好兆麻你就来了。二五五,你去把我们准备的礼物拿来。 果然。 听到那位女武□□字从黑磨桑落口中说出,两面宿傩饶有兴趣地环胸而立,心中猜测被验证了。 这个浑身都是神明臭味的红毛,是和神有紧密联系的家伙神器?看起来保持了人类的形状。和神使有什么区别吗? 下山路上,注意到兆麻在急急忙忙往山上赶,且很熟悉黑磨山环境的样子,他直觉不能错过,便难得好心地把人送了一程。 感觉会看到有趣的东西。 因为,这个神器的眼中,是没有退路的杀意。 黑磨桑落本来还想问两面宿傩怎么回事,然而,在她开口之前,向来腼腆温吞的兆麻,却第一次强硬地打断了她。 红发的青年站在那里,双手紧紧攥成拳头,分明背景是极好的一个艳阳天,但他却像是被逼入了绝境的困兽,紧绷到仿佛下一秒就会崩断。 可即便如此,他的神情依然维持了虚假的平和。 擅自登门打扰,实在万分抱歉,桑落大人。我曾经在黑磨山,见过那位名为夜斗的祸津神。您应该认识他,对吧? 说到这里,兆麻忽然重重往地上一跪,整个人匍匐在地上,额头擦着泥土,卑微而坚决。 如果可以的话,请您告诉我那位祸津神的下落。拜托您了。 黑磨桑落被这样没头没脑又郑重的请求吓了一大跳。 顾不上旁边发出嗤笑的两面宿傩,她手足无措地连连往后退了几步,反应过来之后,又急忙上前,想把人先拉起来再说。 夜斗吗?啊,的、的确是我的朋友没错!不过他最近很忙,现在也不在黑磨山但但但但是!我还在! 注意到兆麻的眼睛失去了最后一点光亮,黑磨桑落舌尖一个急转弯,赶紧转了话头,想也不想地就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兆麻?一定要夜斗才行吗?你不要着急,你慢慢说,我听着呢。 堕落神明那细胳膊细腿,拽不起来青年体格的兆麻,只能假装无事发生,伸手碰了碰神器皱起的眉心。 或许是曾经一脚迈进过黄泉的原因,不管沦入什么境地,她总能露出安定平和的笑,也一次又一次给予旁人能够依靠的力量。 我会帮你的,不要怕。 感觉到眉心多出的一点暖意,兆麻闭上眼睛,泪水却自眼角滚落,往下滴坠,惹得抱着木勺、站在地上的花御抖了抖脑袋,好奇地摸摸被人类这滴雨珠打湿的土壤。 -- 第69页 是咸的呢。 小咒灵新奇地举起手,手舞足蹈地瞎比划,同二五五分享这个秘密。 桑落大人,唯独您不可以。 兆麻低着眼睛,垂在两侧的手,指甲深陷进泥土中,手背青筋暴起。 因为,他平静地说,我的愿望是,杀了麻字族的神器。所有。 黑磨桑落一时间发不出声音。 与有更多独立性的神使不同,神器是神明点化了纯洁的灵魂后,赐其名。名字会赋予灵魂力量,进而根据灵魂的特性和潜力,衍生出神器形态。 不是每一个灵魂的神器形态都能拥有战力。有威风的武器,比如夜斗有一把锋利无比的太刀;也有兆麻这样,普普通通的一根钉子。 而同一位神明的神器,会有一个固定的字辈。 当今女武神毗沙门天的神器家族,就是麻字辈。 兆麻是在说,他要杀了他珍爱的家人,包括他自己? 这是多么十恶不赦的念头,可黑磨桑落下意识还是相信兆麻,相信自己一直以来相处的这个腼腆温吞的青年。 她跪坐下来,捧起兆麻的脸,不容他避开视线。 为什么呢?兆麻,告诉我理由,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不要害怕,不要绝望。只要你说服了我,我会帮你。 这句话,彻底撕裂了兆麻最后的心理防线。 青年又哭又笑,终于近乎崩溃地道出真相他必须杀死他的家人,因为,如果不这样作,死的会是他的神明。 就像神使有可能背叛神明,神器同样会刺伤主人。 经由契约相连,比神使更贴近神明的神器,一旦纯洁的灵魂沾染了嫉妒、愤怒、杀戮等等负面情绪,这些都会化作污秽,使神明受伤。 程度轻微的,只是感觉到刺痛,可以想办法祓除;可若神器堕落至妖化,或是大量神器出现问题,神明就有可能重病死去。 祓除这种污秽有两种办法。 一,进行祓禊仪式,让神器忏悔自己的罪,并硬生生将污秽从神器的灵魂中挖出。 整个过程会伴随着超出想象的痛苦,一旦失败,神器会直接堕落妖化。更不要说,很多神器根本坚持不到仪式结束。 二,杀了神器,神明就可以快速止住伤势,通过其他方法调理。 毗沙门天突然被刺伤,为了治愈神明,祓禊仪式举办了一次又一次,可情况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愈加恶化。 兆麻说,由于麻字辈互相猜忌、彼此厮杀,毗沙门天现在已经被刺伤到陷入昏迷,曾经白皙的肌肤,全部被污秽染上可怖的深紫色。 毗沙门天的神社已经变成了炼狱。 因为他足够弱小,足够不起眼,不被任何人放在眼里,所以他才找到机会逃了出来。 可他也太弱小,太不起眼,他做不到任何事,只能把唯一的希望寄托于唯一相熟的神明黑磨桑落。 求求您了,桑落大人求求您,救救毗沙门天大人!这些全都是我们神器的罪,不该由毗沙门天大人来承担! 兆麻哭得声音沙哑,绝望地蜷缩起来,面上却还试图维持着平和,谨记着不能再让神明被刺伤的那一线。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想让您接手这份恶!请您不要出手!祸津神我只是想让您帮我找来那位祸津神而已! 有趣的戏码才正要进入高()潮。 倚在树干上的两面宿傩,将视线落在沉默的黑磨桑落身上,恶意地将残酷真相挑破给她听。 你要怎么做,神明大人? 我倒是不介意杀点神器什么的,不过是你跟我说过的吧?不可以杀普通人。神器也是人类灵魂变的。不过这下刺伤了你的同伴那这种普通人到底能不能杀? 杀一群换一个,好像挺起来不太合理。可是不杀的话,那位女武神就要死了。这算不算是见死不救啊? 声音愉快得都要飞起来,两面宿傩弯下腰,同堕落神明脸贴脸,状似亲密无间,字字如刀,不坏好心。 快点告诉我啊?黑磨桑落。 第1卷 第42章 【042】 两面宿傩想,以黑磨桑落一直以来完美到近乎虚假的善,她应该要么会帮兆麻杀了神器,将罪责揽到自己身上,要么会想办法拯救那些濒临堕落妖化的神使。 不管是哪一种,对堕落神明来说,都不是一件令她舒服的事。 那两面宿傩就快乐了。 然而,黑磨桑落保持着半跪坐在地上的姿势,闻言只是抬眼看向他,神情中没有震惊,没有犹疑,没有愤怒。 好像只是万分平静地做了一个动作,来礼貌地回应对方,表示自己听见了。 毗沙门天大人不会死。 眼睛看着两面宿傩,如同阐述事实的宣告,她伸手扶起脱力的兆麻,抬起青年的脸,一字字地同他重复。 听到了吗?兆麻我说,毗沙门天大人不会死。 神器幽暗如死水的眼眸,由神明的语言泛起波澜。思绪被一点点地强行拉回现实,视线慢慢聚焦,有光映了进来。 因为,你的愿望,我确实听到了。 -- 第70页 堕落神明的眼睛是象征永夜的黑,身后却是黑磨山明媚灿烂的万里晴空,连阳光都染上了微醺的暖色。 她微笑着点了点兆麻的眉心,轻声说。 要收报酬的那种神器兆麻,契约成立。 黑磨桑落骑着风铃,带兆麻去了毗沙门天的神域。 后面,两面宿傩自顾自地跟了上来,她瞥了一眼,也没有拒绝,只是让他保持安静,不许出手。 兆麻说的没错。 往日永远祥和宁静的神域,在突破薄弱不堪的结界后,那股浓郁熏天的堕落妖化的气息,夹杂着数不清的负面情绪,纠缠在空气里。 血的味道,腐烂的味道,死亡和绝望的味道 哪里像是信仰遍布大地的七福神之一、毗沙门天的神域,说是什么妖怪的老窝,怕也是有人信的。 一门之隔。 像是察觉到了有人入侵,幸存的神器们连忙把最后一道大门合上了,或是瑟瑟发抖地藏起来,或是跪在大厅里,打算当第一个投降卖信的家伙。 最可笑的是,神器祈祷求助的对象,甚至已经不是侍奉为主的毗沙门天了。 兆麻想也不想地试图将门推开,却被黑磨桑落拦住。 她没有像两面宿傩想的那样,依照诺言,冲进去大杀特杀,而是抓住了兆麻的手,交给他一把刀。 这把刀,附着风铃的咒力。风铃与我契约,又是直接用最纯粹的咒力诞生的最强咒灵,用来斩杀堕落妖化的神器,绰绰有余。 不会用刀也没有关系,它会保护你,也会借给你力量。 兆麻,要握住吗? 怔怔看着那把刀,红发的神器沉默片刻后,忽然冲堕落神明笑了出来。 温柔的,安静的,腼腆的,像是每一次不辞辛苦地背着大包小包,被邀请留下来一起吃饭,闲聊时提起神器大家庭和毗沙门天的笑容。 他弯起眼睛,一只手握住了刀,另一只手却落在了黑磨桑落的肩头。 非常感激您的仁慈,桑落大人。没有比这更让我幸福的选择了。谢谢,能成为毗沙门天大人的神器,能够遇见您,真的太好了谢谢。 毗沙门天大人就在神域最深处的莲池那里修养。这是我藏起来的大门的钥匙,等着一切结束后,还要拜托您照顾好毗沙门天大人。 请不要看。 兆麻轻轻地推了推黑磨桑落,让她远离门后污浊可悲的真实,少了恭敬和尊卑,却像是邻家大哥哥那样,温声细语地叮嘱。 请不要看这样的我们。 如果可以的话,桑落大人,以后也不要契约神器。您和毗沙门天大人都太温柔,可人类的灵魂太脆弱,太容易改变了。 对不起。 他向堕落神明深深鞠了一躬,转身消失在门后,又将门牢牢合上。 关上所有人求生的道路。 包括他自己。 杀戮终将走到尽头。 刀上附着了强大的咒力,哪怕并不擅长战斗的兆麻,也可以轻易将堕落妖化后只剩攻击本能的神器,一一斩于刀下。 他因为弱小,很少被毗沙门天使用,更少上战场,血肉飞溅的画面本就见得不多,杀掉第一个神器时,更是直接吐了出来。 伶麻,人形是十二岁的小女孩,神器形态是可以奏出惑人心智的乐律的鼓,每天神域里都可以听见她叽叽喳喳、像小鸟一样的欢声笑语。 但再也不会有了。 她死了。 被他杀死的。 双腿软弱地跪在地上,兆麻脸贴着地面,止不住地呕出酸水,眼泪也开始掉个不停,觉得喉咙火一样的灼疼,又好像听见了野兽般的怒吼。 又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哦,是他自己的声音。 可即便如此,兆麻的右手仍然紧紧握住了刀柄,哪怕一瞬间都没有松开。指尖用力到深陷进手心的肉里,仿佛要将刀也纳入身体的一部分。 或者说,在接过刀的那一刻开始不,是从他下定决心逃出神域,去寻找黑磨桑落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不再是过去的兆麻了。 他只是为了让毗沙门天大人活下去,而追逐死亡的武器。 太好了、太好了 眼泪一直没有止住地流,用刀杵着地面,兆麻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口中神经质地自言自语,一直在重复太好了三个字。 他踉跄着前行,继续杀戮。 第二个。 太好了 第三个。 太好了。 第四个。 太好了,可以将这份自私的罪恶承担于肩,而没有推给其他任何人,没有让桑落大人被迫面对这种噩梦般的真相。 真的,太好了。 兆麻笑着挥刀斩去最后一位堕落神器的首级。 站在血肉堆砌的空荡大厅里,他茫然地巡视了一遍安静到没有求饶声的周遭,终于意识到,杀戮来到了尽头。 -- 第71页 只差一人。 大家应该都在等他了。 得快一点才行。 兆麻将刀尖对准了自己,闭着眼睛刺下时,却感觉到手腕一疼,刀被抢走了! 他下意识要去夺,却发现站在他面前的,是黑磨桑落。 桑落大人?! 身体甚至先于思考一步,兆麻想伸手捂住堕落神明的眼睛,却反而被那只手握住了。 已经够了,兆麻。她看着被血液浸透的神器,轻声说,没事了。不用再握住刀了你的手,应该空出来,去拥抱还在等待你、需要你的那个人。 没有了,兆麻迷茫地想,已经没有那样的人了。 直到那个人撕心裂肺的声音传来 黑磨桑落,你做了什么?! 堕落的神器被祓除后,终于能够偷得片刻喘息的毗沙门天,第一反应就是逃出了莲池的大门,入目所见却俱是比地狱更可怕的画面。 她的神器,那些喊着她姐姐、陪伴她百年的家人! 神明发出了比夜莺啼血更凄厉的尖叫。 放开兆麻!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杀了你,黑磨桑落,我绝对我绝对 重病垂危的毗沙门天终是不支,昏迷倒在地上。 收走了刀,黑磨桑落对不知所措的兆麻微笑,像是他之前将她推离罪孽一样,这次换他,将他推向未来。 这把刀的报酬,就是活下去。 兆麻,我无法取代你。好好照顾毗沙门天大人,也不要告诉她。她需要有一点目标,才能从绝望中爬出来唯独你,不能是凶手。 只是挂个名而已,不用亲自动手斩杀神器,我已经很省事了。所以,不要露出这样表情嘛。 兆麻急切地拼命摇头:不是的!不是的!是我,明明是我一个人的罪 可是,现在兆麻身上,连一点点堕落妖化的征兆都没有啊。 黑磨桑落摸了摸对方被泪水打湿的脸,同他额头相触。 你所行之事,即是正确。这是来自神明的审判,不可忤逆,不可违抗。 去吧,毗沙门天大人需要你回到她身边去,兆麻。 离开神域后,一直作壁上观当跟宠的两面宿傩,终于从咒言的束缚中解脱出来,能说能动了。 他直接捉住黑磨桑落一直藏在袖中的左手,掀开衣袖。 是不详的深紫。 你把那个红毛的污秽转移到自己身上了。 两面宿傩笃定道。 只是一个神使,都会造成这么大的伤害那蠢女人养了一窝,都那样了,还拎不清,不敢动手。觉悟连红毛都不如。 你们神明看来不光身体脆弱,连脑袋都不怎么好。 诅咒师不知道第多少次真情实感地感慨:但你绝对是我见过脑子最不好用、最莫名其妙、最蠢的那个神。你到底图个什么啊? 风铃磨了磨牙,蠢蠢欲动地要把两面宿傩击沉。 黑磨桑落戳戳大狐狸的耳朵,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大概是因为,觉得兆麻和过去的我,有一点像吧。 对哦,宿傩还不知道吧?我不是天生的神明,一开始只是普通的人类而已,连咒力或者灵力都没有。真正的堕落神明,是黑磨大人才对。 两面宿傩稍稍愣了一下:黑磨大人?啊,那个啊。他不是消失了 嗯,因为黑磨大人消逝了为了让我活下去。从某个角度来说,或许,是我杀死了黑磨大人吧。 黑磨桑落抱住大狐狸的脖子,整个人趴在那堆雪白柔软的毛里,声音传来时也变得有些闷闷的,但已然平静。 我那个时候就在想,谁都好,让我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请救救黑磨大人吧。但是没有人能回应我的愿望。 所以,现在的我,想实现兆麻的愿望。 两面宿傩嗤笑她:为此不惜惹上一个女武神做仇人?她看起来,是真的恨不得杀了你啊。 也还好吧? 黑磨桑落忽然抬起脸,眼尾往上略挑,像小狐狸一样的狡黠,半带着些许调侃的意味,玩笑着说。 毕竟我连你都惹上了。都是想杀掉我,但毗沙门天大人可绝对没有宿傩你难缠呀。 虽然和悟是不同的类型,不过,宿傩未来一定也是光辉足以笼罩这个时代的厉害的存在这么一想,我签神使还是很有眼光的嘛!赚了赚了。 他到底是被夸了还是被阴阳怪气了? 两面宿傩沉默良久,最后决定跳过这个思考问题,用漆黑尖锐的指甲戳了戳堕落神明的眉心,傲慢地、理所当然地答复。 那当然。杀掉你这个垃圾神的,只可能是我两面宿傩。 第1卷 第43章 【043】 黑磨山的堕落神明屠杀了女武神毗沙门天的神器麻之一族。 -- 第72页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神明神器和精灵们,都比想象中还要八卦,没头没尾、没有来龙去脉的小道消息被说得铺天盖地, 虽然黑磨桑落常年宅在山上,不怎么出门,可几天后,缘结神御影便携神使巴卫亲自登门拜访,充分体现了舆论流传之广、蔓延速度之快。 面对御影吞吞吐吐的询问,黑磨桑落只是端出了酒窖中珍藏的桑落酒,为贵客斟满两盏,微笑着摇了摇头。 就是传闻中那样我没有什么可争辩的。 那一天所发生的事情,是她、风铃、兆麻和两面宿傩共同的秘密,永远也不许见天日的真相。 即便察觉到其中必有曲折,可见黑磨桑落如此坚定,御影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依她所愿地保持了缄默,将疑问与酒一并吞下。 但在离开前,御影委婉地劝说堕落神明,近期最好不要离开黑磨山。 黑磨桑落大概懂了。 不久后,五条悟也专程抽空从平安京赶了回来。 这一次,他不再是一个人除了五猫猫和二百五以外,队伍中还有几十名咒术师,男女老少都有。 其中姓五条的占了十人。 以及大量的能工巧匠,包括且不限于擅裁衣、筑屋、雕琢、木工、乐律、写书等。 宣布这些人都是黑磨神社新晋的小弟,五条悟显然提前就将一切都规划好了,胸有成竹,一来便将人都编好了队,分工开始干活。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亲手修缮庭院的那一晚留下了心理阴影。 有五条悟大包大揽,乡下的土包子神明和土包子咒灵,都几乎不需要问事,只负责悄咪咪地躲在角落里暗中观察,瞧什么都新鲜,跟看戏法一样看得开心。 反倒是出过一次远门的二百五,显得格外成熟稳重,还负责给花御和二五五讲解讲解常识,譬如: 这个能吃。 这个不好吃。 这个不能吃。 这个好吃。 说了跟没说一样,最后还因太过嘚瑟,惨遭同伴的围殴暴打,也是惨得没谁了。 黑磨桑落本来还在头疼,该怎么解决这么多人的伙食和住宿问题,结果五条悟超级理直气壮地把人赶到半山腰,让他们自己建房子,自己过日子,有事再上来报告。 而且他还说,自己在平安京要忙的事情,差不多解决了,以后会多留在黑磨山,偶尔回平安京就行。 黑磨桑落看着他,犹豫了一会儿才问:是因为我吗? 那当然! 咒术师两只手捧着脸,下巴顶在心不甘、情不愿但不敢动的五猫猫的脑袋上,笑眯眯地回答。 因为我很想桑落老师啊! 没有被五条悟的甜言蜜语给哄骗到,黑磨桑落顺手把风铃的肉干,塞了一颗给可怜的咒骸小猫,又捏捏它粉色的梅花肉爪,沉默良久,才轻声道歉。 对不起,因为我的任性,应该给悟添了很多麻烦吧? 先有御影神御影亲自登门拜访,后是忙得脚不沾地的五条悟专程赶回,还带了这么多人,一副准备常驻的样子。 即便两耳不闻窗外事,黑磨桑落也大致能猜到,外面的传言能说得有多难听。 毕竟一口气屠尽了侍奉之主是以武斗闻名的女武神、毗沙门天的麻之一族,应该能说是前无古人,后很难有来者的一个大新闻。 对于正在风口浪尖的黑磨神社,必定会产生不好的影响。 可即便如此,她也无法袖手旁观。 毗沙门天大人既是黑磨大人的旧友,也是在黑磨大人消逝后,庇护过她很长一段时间的恩人。 和兆麻一样,她是希望毗沙门天大人活着哪怕是靠恨她活下去的。 对不起。 像安慰五猫猫的动作那样,黑磨桑落摸摸诅咒师的侧脸,指尖插()入新雪一般的白发间,缓慢地来回顺毛。 和五猫猫一样,被抚摸之后会惬意得眯起眼睛,五条悟享受够了这样充满温柔意味的抚慰,才伸手握住了堕落神明过于纤细的手腕。 桑落老师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吧?没关系,麻烦的事就交给你的神使好了。 我喜欢棘手的难题。说着,他得意地挑起眉,这样才显得天下第一的五条悟大人,特别尤其超级聪明能干嘛! 如果不是嘴里在啃的东西,来自面前这个王八蛋神使的上贡,风铃现场就要给他表演一个种萝卜绝技。 黑磨山第一聪明能干的明明是它风铃这个绝世好毛绒绒! 不生气,不生气,不跟吃饭过不去。 用大尾巴扫了扫堕落神明的手臂,风铃在黑磨桑落怀里调转了个方向,决定眼不见为净,吃饱了再去找五条悟的麻烦。 五条悟就这样在黑磨神社住了下来。 他带来的那支队伍,普通人在干完建筑工程之后,也没有离开,而是在山脚下另起了一个小村落,负责黑磨神社的日常供给,和以后往来旅客的落脚。 倒是彻底满足了二百五再也不用种田的愿望。 -- 第73页 半山腰的房子,则留给了咒术师们居住。 即便人来了黑磨山,但五条家的诸多事务也依旧得有五条悟亲自做主。他每天至少有一半的时间,用来处理那些事。 而另一半的时间,是殴打他的咒术师小队美其名曰,教学环节。 五条悟变得更强了。 不管是能感应诅咒的黑磨桑落,还是吃瓜看戏的黑磨山咒灵f4,都能清楚地、毫无异议地察觉到这一点。 可他一手筛选拢来的咒术师,竟也成长飞快。 二百五悄悄地跟他们说,它在平安京的时候,就常被五条悟丢到这群人里面。 一开始这些人类都无法靠近它,吓得腿软、被诅咒逼得窒息、甚至原地昏迷的都有。 后来,五条悟就开始每天殴打这些人类,个个都是站着走进来,横着爬出去,像泥土里的蚯蚓一样。 不过过了段时间,人类就慢慢能靠近它了。 二百五挠挠头,又不太确定地说,从那个时候起,它好像在这些人类的身上,问到了桑落大人的气息但是很淡很淡。 黑磨桑落比它更敏锐。 这些咒术师的体内,流淌着很微弱的堕落神明血液。 排除她本人,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五条悟给他们吞食了自己稀释过的血液,可以提纯咒术师的咒力,又不至于导致人类的身体出现异化。 黑磨桑落没说什么,只是让二五五给五条悟单独开小灶,做些什么红枣桂圆之类的补补血。 好在都是甜味的东西,白发蓝眼的靓仔吃得很开心。 随后又让不用种田的二百五和忙着撒娇的风铃派去每日轮班揍人,反正都是教育,连五条悟一起打。 贤妻良母二五五对打架没有兴趣,但要负责看着不省心的其他咒灵,每天就拿着绣花绷子坐在旁边压阵,听着惨叫声研究如何绣花。 同样佛系的花御,就站在二五五的肩膀上,用黑磨山顺数第三的审美,和二五五讨论堕落神明的新衣服要绣什么图案。 两个咒灵一致通过了樱花这个选项。 然后当咒术师不要钱一样飞溅的血液,弄脏樱粉色的布料时,二五五气到头顶冒烟,连咒术师带揍咒术师的二百五,一起从山腰丢下山脚,晚餐取消。 从此,用咒力隔出结界,保证血不乱飚、维护干净整洁的帐出现了。 人类和咒灵在黑磨山中,形成了微妙而奇异的融洽局面。 于是等宿傩某天回黑磨山吃饭,路上偶遇的咒术师们,还没看清对面长相,只是感觉到咒灵气息浓重的咒力,便将其当成了新的教练。 好家伙,一雪前耻的机会到了! 天真的人类摩拳擦掌,一拥而上 两面宿傩:? 第1卷 第44章 【044】 如果不是两面宿傩在这群咒术师的身上,察觉到了微弱的黑磨桑落的气息,他可能会直接把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串成两串,一脚踹下黑磨山。 毕竟是黑磨山最强干饭王,饭的香气已经深深地刻进了本能里,这方面的敏锐程度甚至远超二百五。 杀是不能杀了,诅咒师索性用绳子把垃圾绑好,牵着,晃晃悠悠地逛上黑磨神社,才意识到 在他不在的日子里,他被偷家了。 虽然两面宿傩并不认为,黑磨神社对他来说是家一样的存在,但既然他被强吻签了契约,那黑磨山四舍五入就也是他的地盘。 他的地盘,他可以不住着,但绝对不可以让别人霸占。 尤其是那个讨嫌的、满肚子坏水、笑起来特别恶心的五条家的小鬼! 于是两面宿傩麾下的诅咒师和咒灵也有了去处。 黑磨桑落倒是不介意,反正待遇跟五条悟带来的咒术师一样,食宿不包,房子自己在山腰建,想挨打的也可以大家一起排队挨打(划掉)接受教育。 总而言之,黑磨山变得史无前例地热闹起来了。 不过,黑磨桑落依然没有下山。 不管是五条悟的花式宣传,还是两面宿傩的曲线宣传,甚至堕落神明屠尽了神器麻之一族的流言五条悟说,黑磨神压倒了女武神毗沙门天的力量,也成为了吸引信徒的失礼之一。 黑磨神社的名气上来了,信徒向黑磨神许愿的频率也随之变高。 回应信徒的愿望,也是神明的日常工作之一。 这是堕落神明从缘结神那里学到的。 她便学着御影的样子,早上给长出新芽的枯木浇过水之后,就在朝阳的走廊上摆一张桌子,用纸笔细细地记录来自信徒的祈祷。 单方面筛选掉奇奇怪怪的愿望,将虔诚的心声化作黑纸白字,再交给五条悟和两面宿傩发派给下面的咒术师和诅咒师。 人都住在黑磨山了,那总归是要干活的! 连好不容易告别种田的二百五,都没落得空,肩负起给五条悟打工,定期下山寻找有潜力的咒术师的任务。 好消息是,五条悟得给它付工钱,不算白工,是合理合法的劳动果实。 二百五很有干劲。 相对于它来说,二五五、花御和风铃就是喜欢蹲在家里的宅型咒灵了。 二五五很忙,每天忙着给桑落大人做衣服,研究怎么绣出更好看的花、做出桑落大人更喜欢的饭菜,还要抽空去揍添乱的人类和咒灵,简直忙死了。 -- 第74页 能借由植物监督人类的花御,变成了二五五的好助手,积极举报偷懒捣乱的坏人类的同时,也不影响它悄悄在堕落神明的身边开花。 风铃也很忙忙着撒娇,和制裁两个王八蛋神使。 最后,倒是显得黑磨桑落成了黑磨山最闲的一个。 于是风铃开始绞尽脑汁地给她讲故事,讲外面发生了什么,讲两个屑神使在干什么,讲山腰的那群笨蛋人类在挨打的时候又闹出了什么笑话。 小狐狸试图劝过黑磨桑落下山,别再管毗沙门天了,说到底,是他们救了兆麻和女武神才对,凭什么做好事的还要被关禁闭呢! 堕落神明只是笑着揉了揉风铃气得炸起来的毛发,避而不谈这个问题。 毕竟名义上,她杀了毗沙门天大人麻之一族的神器。 但凡黑磨桑落离开黑磨山,和女武神撞上,毗沙门天不管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还是为了死去的神器,二人之间必有一战。 这也是缘结神御影为什么建议她暂时不要下山的缘故。 黑磨桑落倒是不怪毗沙门天大人。 那位女武神有着和武斗神职截然相反的温柔,神器于她而言,和家人并没有两样。这也是对方之所以身患重病,却迟迟不肯对神器动手的原因。 杀掉家人,换自己活下去,或者自欺欺人地等待死亡。 只剩下这样的抉择。 如果有一天,她需要杀掉风铃它们才能活下去的话不,她绝对不允许出现这种局面。 黑磨桑落将小狐狸搂在怀里,亲了亲它毛乎乎的脑袋,低着眼睛想。 不下山而已。 她早已习惯同寂寞对抗。 一开始只是忍耐着不去想山外的事情,后来,不知从何时起,黑磨桑落渐渐失去了对山外世界的好奇,变得愈发温和淡然了起来。 因为黑磨神社的信徒越来越多,甚至不乏平安京中掌握权势的大贵族,记录信徒愿望以及回应,也不必神明亲自来做,自有专人分担。 五条悟和两面宿傩,一方代表咒术师,一方代表诅咒师,并称最强。 而坐拥两位最强的黑磨神,自然是名满天下的新的大神明堕落神明这个称呼,已经被淹没在流逝的时间当中。 黑磨山也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人们心中祈福的圣地。 一切都如黑磨桑落当初所希望的那样在发展。 因为无事可干,她越来越喜欢坐在如今枝繁叶茂的枯木上了,常常一呆就是一整天。 同样安静下来的风铃,会把自己挂在神明的脖子上,当一条没有感情的围脖。 还是巴掌那么大的花御,本来就不吵闹,现在更是满足地陪着黑磨桑落呆在树上,自己变着法子地开花,都能自娱自乐,忙得不亦乐乎。 二五五倒是一如既往,无非换个地方绣花看书研究菜谱。 可怜二百五,无聊到重操旧业,开始在神社的庭院里种果树,甚至和二五五鼓捣种植技术,打算研发点新品种出来。 好像每一天都是这样平静无波地度过。 桑落老师?桑落老师!这里这里! 黑磨桑落飘远的思绪被呼喊声拉回现实。 她低下头,慢慢地眨了眨眼睛,才从冲她招手的五条悟身上挪开视线,看向了旁边局促不安的小女孩。 悟?怎么了。 因为神使契约,五条悟仍然还是同堕落神明初遇时那个青年的样子,好像岁月无法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他笑眯眯地将小女孩推上来,口吻轻快。 这是来专门拜访你的孩子。因为手上有带着风铃气息的护身符,感觉是很重要的小朋友,所以就带来见你啦! 小女孩双手颤抖地捧上了一个绣着黑磨神社的护身符,布料陈旧,却没有什么磨损的痕迹,显然十分珍爱,保存得相当完好。 黑磨桑落轻轻啊了一声这样的护身符,她只送出去过一个。 你是阿彩姐姐的什么人? 小女孩有些忐忑,但从那双眼睛中,却流露出不知从而来的依赖与信任。 祖母。她结结巴巴地回答神明的问题,是,是阿怜的祖母。母亲跑了,祖母也死了祖母让,阿怜来黑磨神社,找一个叫桑落的姐姐。 说着,又小心翼翼地看了黑磨桑落一眼,阿怜低声说。 她说桑落姐姐,很好,不会让阿怜饿死的。 阿彩死了。 这是她的孙女。 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吗? 黑磨桑落花了不短的时间,来消化这件事,以至于面前的小女孩都快无助地哭了出来。 她从树上一跃而下,无需风铃接住,花御便生出了柔软的花丛,结成最舒适的阶梯,从容地将神明落在地上。 嗯,阿怜不要怕,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就像你祖母当时那样照顾我。 黑磨桑落给了小女孩一个拥抱,又温柔耐心地询问她。 你的身上有灵力,但是修行会很辛苦。阿怜愿意做我的巫女吗?不愿意的话,在山下的村子里也可以过普通人的生活。 -- 第75页 阿怜一愣:巫女? 五条悟蹲在她旁边,两只手捧着脸,姿态比少女更娇俏,不怀好意地揭露真相。 对哦,现在抱着你的,可是这间神社的主人、伟大的黑磨神大人!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阿怜惊喜意外到原地昏过去。 把小女孩揽在怀里,黑磨桑落叹了口气,无奈地看了眼她的神使,却得到对方带着小情绪的醋意发言。 太过分、太过分了!桑落老师都好久没有对我露出这种样子了。可恶,难道继毛茸茸之后,又要输在性别和年龄上了吗? 最强咒术师理直气壮地撒娇耍赖。 不行不行,我也要。不然我就罢工给桑落老师看! 黑磨桑落为难地蹙起眉,不明白她的神使又在闹什么,但还是好脾气地问,这种样子是哪种样子。 五条悟超大声:你对她笑了! 黑磨桑落:? 她满脸问号地给五条悟表演了好几个笑,却被一一退货重来,最后对面忍不住又破了功,笑得前俯后仰。 就是这样。更多,请给我更多这样的情绪。 最强咒术师用指尖点了点神明的唇角,眼中清明,认真地一字一顿地说。 桑落老师已经很久没有对我露出,这种真实又鲜活的表情了哦。怎么说呢,越来越像是神了啊。 黑磨桑落歪了歪脑袋:不好吗? 讨厌。五条悟回答得斩钉截铁,绝对不要。 拿二五五准备的点心,堵上神使的嘴,黑磨桑落目送五条悟带着阿怜离开的背影,忽然想起来,上一次来拜访她的意外访客,还是缘结神。 御影大人劝她停止黑磨神社的扩张。 哪怕拥有黑磨大人赐予的神格,黑磨桑落并非天生神明,也非纯粹的精灵,而是最最孱弱又情感充沛的凡人,六根不净,灵台不明。 随着信徒增多,信仰之力会提纯她的神力,在改善她的体质,让她变得更强、更靠近神明的同时,也会成为她的枷锁。 神明是不需要过多的情感的或者说,不需要人类的情感。 这是天对由□□凡胎蜕变为神明之人的束缚和试炼。 御影说,她已经做得够多,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可樱花还没开。 黑磨桑落当时是这样回答的。 如今的黑磨神,靠在焕发全新生机的樱木上,被咒灵环绕着,沐浴在再无黑雾隔阂的阳光下,蜷缩成一小团。 还没有开啊,樱花。 第1卷 第45章 【045】 好像又过去了很久的时间。 迷蒙中,黑磨桑落是被久违的疼痛唤醒的可连这份疼痛本身,都像是隔了一层浓雾的遥远存在,显得不那么尖锐。 宿傩? 漆黑的指尖浅浅插()入了心口位置的皮肉里,猩红之花随之绽开,黑磨桑落慢慢地眨了眨眼睛,才意识到面前站着的,是同样久违的两面宿傩。 是来吃饭的吗? 可是,自从研究出来味道不差的咒灵球之后,又有五条悟率领风铃它们一起坚决反对,好像宿傩已经很久直接食用过她的血液了吧。 啊,说起来,上一次见到宿傩是什么时候? 黑磨桑落已经不太记得了。 放弃回忆,她毫不在意屑神使的危险举动,自顾自慢吞吞地从地上坐起来,背后靠着樱木的树干,对两面宿傩习惯性地露出好脾气的笑。 欢迎回来。这次出门,宿傩有遇到什么好玩的事情吗? 两面宿傩低眼凝视她,指尖不断用力,几乎能感知到皮肉之下,那颗缓慢跳动的心脏。 黑磨桑落却依然平静地看着他。 你真是个废物的垃圾神,黑磨桑落,诅咒师突然开口,我应该早点杀了你的。我说过,能杀掉你的只有我不过,现在也不迟,对吧? 如果不是在忙着给神明当枕头,风铃现在就让两面宿傩知道,异化诅咒师被揍之后的血也是红色的! 为了遮阳而垂落的百花帘,也蠢蠢欲动地往荆棘转变,隐约能看见坐在花苞上的小咒灵。 但是宿傩,对不起,你好像已经,杀不掉我了。 黑磨桑落没有反抗,可她看向两面宿傩的神情,是歉意的、忧郁的、朦胧的,近乎于悲悯。 对不起。 神明又重复了一遍她不知从何而起的道歉。 两面宿傩并未收手,但也没有回应,一时间陷入虚无的寂静当中直到少女的厉声质问响起。 两面宿傩阁下,请退下!您在对桑落大人做什么?! 附有强大灵力的破魔之矢瞄准了诅咒师的心脏,身着巫女服的少女持弓而立,黑发白衣被风拂起,姿态高洁而凛然。 两面宿傩嗤笑一声,正欲把糟糕心情发泄到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身上,就被神明抓住了袖子一角。 黑磨桑落低声同他劝说:阿怜还小,又是女孩子。宿傩你别欺负她啦。 听完这话,两面宿傩脸色阴晴不定,大概知道为什么五条悟那家伙,会几次三番把麻烦任务丢给这个小丫头片子。 -- 第76页 这个偏心的废物神。 更垃圾了。 两面宿傩冷笑着抽手,转身离开,途径巫女阿怜的时候,还恶意地发动术式,将那身簇新的、显然是精心准备的装扮,给弄得乱七八糟。 他径直离开位于山顶的黑磨神社,出了鸟居后,却又停了下来。 告诉那个躲躲藏藏,只敢让野良出面的胆小鬼,他的礼物,我两面宿傩收下了然后劝他趁早逃远点。 我最讨厌自以为是又试图命令我的家伙。下一个,杀的就是他。 里梅微笑着向最强诅咒欠身行礼,态度恭敬谦卑,神情寡淡,眼中却点燃了狂热的火光。 谨遵您的意志,宿傩大人。 顾不上自己为了觐见神明而特意添置的新衣,阿怜急急忙忙地赶到黑磨桑落身边,如星光般的纯粹灵力已经在指尖闪烁,却被按了下去。 没关系,阿怜。你看,我都没有受伤,不要生气。 黑磨桑落撤开捂住伤口的手,只有衣服留下了被两面宿傩破开的小口,染着还濡湿的血迹,但伤口已经完全愈合,看不出些许痕迹。 随着信徒和信仰之力的增长,堕落神明的神力被一点点提高,同时也在悄然改善她孱弱的体质。 曾经还不得不以封禁力量来维持平衡,但对现在的黑磨桑落而言,掌控诅咒已经不是什么太大的麻烦了。 她正无限趋近于一位真正的神明。 可阿怜还是气得嘀嘀咕咕,说什么等下都要去跟另外一位看起来稍微靠谱点的五条神使阁下打小报告,不能再让两面宿傩对神不敬了。 毕竟我可是桑落大人最得力、最强的巫女! 人类少女骄傲地挺起胸。 都说巫女是侍奉神明之人,灵力是受神明眷宠的结果,不论黑磨桑落是不是对她格外偏心,但在被收留,选择成为黑磨神社的巫女后,阿怜展现出超乎寻常的天赋和刻苦。 不过十年光景,就从入门的见习小巫女,成了名满天下、首屈一指的大巫女。 虽然也有黑磨神社声望的加成,但她绝对也是有足够自傲的资本的。 可对黑磨桑落而言,阿怜还是那个可怜可爱,也需要宠爱的小女孩而已。 纵容阿怜扑在自己的膝上撒娇,她一下下抚摸巫女的长发,怔怔地想这些什么,又被阿怜唤回了心神。 要风铃送你去御影神社? 黑磨桑落愣了愣,好像连那位温柔的神明和妖狐神使,都险些被淹没在时光中,模糊了面容。 对呀。该去给缘结神大人送礼物了,但是之前路上耽搁了一下,现在再按原计划出发就来不及了 阿怜的声音越说越小,没好意思说,耽搁的原因,是在等为了这次和桑落大人见面,特别定制的新衣服。 黑磨桑落倒是不介意,只是愈发茫然:送礼物?出什么事了吗? 桑落大人忘记了吗? 阿怜闻言睁大了眼睛。 下下个月就是您的神诞日了呀!往年这个时候,不光要给交好的神社准备礼物,还要开始筹备您的神诞日庆典,以及迎接信徒的准备呢。 两面宿傩是指望不上的,五条悟也懒得走来走去,于是麻烦的跑腿的活,就落在了名气比较大的备受黑磨神宠爱的大巫女阿怜的身上。 阿怜很难不怀疑,这是五条悟神使阁下的公报私仇。 他就是小心眼! 男人嫉妒起来的嘴脸真可怕。 而且,今年在桑落大人的神诞日庆典上负责跳巫女神乐舞的,还是阿怜哦。绝对,是献给神明中最好的那个! 为了把所有最好的都献给桑落大人,不给黑磨神社丢脸,各方面都丝毫不肯松懈的阿怜,除了祈福、净化、祓除等工作以外,擅舞也是神社间出了名的。 大巫女之名,名副其实。 感觉阿怜身上有看不见的火焰在燃烧,其实不是很在意的黑磨桑落,只能默默鼓掌,也当然同意了把风铃借给她的事情。 不过这样狼狈的样子可不能出门,而且还要去找五条悟拿批文,去库中将准备好的礼物提走,阿怜便先风风火火地跑走,连声说马上就好。 风铃翻了个老大的白眼。 什么大巫女啊就会跟世界上最可爱的小狐狸争宠!比它还敢撒娇。建议五条悟给她多找点工作干,最好早点嫁出去,眼不见为净。 黑磨桑落却发起了呆。 良久,她忽然自言自语地说。 风铃,等这次神诞日庆典完了之后,你带着花御、二百五、二五五,还有阿怜一起,离开黑磨山吧。 小狐狸吓得炸了毛,湿漉漉的紫色竖瞳不知所措地看向堕落神明,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听到这句话。 我感觉,时间快到了。 黑磨桑落抬头看向郁郁葱葱、但始终未曾开花的樱木,神情平静而温柔,是那种带着回忆旧色的怀缅,却也清醒通透。 我不知道成为真正的神明之后,我会变成什么样子。好像大家都不太喜欢咒灵的样子,我有点担心。 -- 第77页 如五条悟过去所言,信仰是人类与神明之间的交易,信徒们并不在乎自己信仰的神明是谁,只是通过献上忠诚,来换取神明的庇护。 五条悟和她签订契约时,也是互惠互利,她竭尽所能地帮助他,他同样为她付出良多,让黑磨神社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可风铃、二百五、二五五、花御还有阿怜,是不一样的。 不是与黑磨神,而是和黑磨桑落的羁绊。 所以他们不应当被黑磨神牵连。 还有那个人。 垂眼看向自己手腕上,由斩缘之剪幻化的蓝色蝴蝶手链,黑磨桑落想,等神诞日庆典结束,就斩断她和两面宿傩的缘好了。 即便无法解开死契,但只要二人此生不再相见,两面宿傩总归也算有了另一种自由吧? 虽然很抱歉,可她也只能做到这样子。 然而黑磨桑落的设想再一次被打断。 风铃轻轻用牙咬住她的指尖,不松口,固执地依偎在她怀里,用大尾巴压住她的手腕,可怜而委屈地嘤嘤呜咽。 不会离开的。 就像桑落被黑磨大人束缚在了黑磨山,咒灵和巫女也再离不开此地除非,黑磨桑落同它们一起下山。 正因为他们信仰的不是黑磨神。 就算死亡,也应当被埋葬在家里,跟家人在一起。 和那时一模一样的理由。 黑磨桑落将脸埋在风铃柔软的毛发里,闭上眼睛,深深地叹息,却又胆怯而不自知地露出笑容。 即便无限趋近于真正的神明,可只要还是人类,就会恐惧未知与孤寂,就会渴望陪伴。 她很害怕。 害怕到不敢说出口。 换上日常的巫女便服,出于坏心的报复,阿怜敛去气息,隐藏在阴影中,无声地靠近了五条悟的小院,本意只是想吓对方一条而已。 作为平日被恶作剧的回礼。 只是她却没有料到,阴差阳错窥探到的却是 我等自然谨遵天的旨意,定当斩杀不净之物,抹去堕落之源,将同诅咒为伍的黑磨桑落彻底封印。 请您拭目以待,建御雷神大人。 白发蓝眼的最强咒术师、黑磨神社双壁神使之一,五条悟,如是说道。 第1卷 第46章 【046】 阿怜魂不守舍地离开了五条悟所在的小院。 在路上,她撞到了那个白发的鬼之子,里梅。看似孱弱的清秀少年,却是两面宿傩最受重用的属下。 阿怜并不喜欢他,因为里梅永远温和平静得,像个看不到情绪的假人。 就像现在这样。 阿怜巫女,请小心。您行色匆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如果有在下能帮到您的地方,请务必直言。 分明是被撞的那一个,可里梅依然保持着谦逊的姿态,甚至主动向巫女伸出手,言辞关切。 阿怜看着他,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刚才两面宿傩对神明的不敬。 她不相信里梅,就像她无法相信伤害桑落大人的另一位神使。 如果说五条悟真的要背叛黑磨山,帮着天那一派的神明,借手封印桑落大人,难道两面宿傩就是什么好东西了吗? 她真的不明白,桑落大人为什么要把这对王八蛋捡回来! 别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风铃给她讲睡前故事的时候,早就把两个屑神使的黑历史掀了个一干二净,连手牵手好朋友的那一夜都没有放过。 明明,他们已经从桑落大人那里得到了那么多、那么多,却为何仍不满足,贪婪地继续掠夺? 阿怜无法理解,也不屑于理解。 既然不管是五条悟还是两面宿傩都靠不住,那现在,作为黑磨神社的大巫女,她必须肩负起保护桑落大人的责任。 可问题也出在这里。 因为桑落大人不爱出门,也不关心权势那一类的俗事,只喜欢坐在树上发呆,出面联络信徒众和实现神迹的,多为两位神使和旗下的家臣。 无事时,自然是很好,可在如今这个情境中,阿怜却愈发不知该如何是好。 因为黑磨神对于大多数信徒来说,只是一个符号,而能给予他们真实利益的,却是名满天下的两位神使。 黑磨神被神使架空了。 阿怜甚至不敢把这件事情告诉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信众:一旦对方心怀不轨,将事情泄露出去,她会陷入更加被动的地步。 她不知道该信任谁。 她甚至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件事情告诉桑落大人。 毕竟敌人是在诸神现世的如今,仍同时被誉为最强的双壁,手底下还有那样多出色的家臣,蚁多还咬死象,桑落大人可以以一敌众吗? 最后,阿怜没有去见五条悟,而是找了五条悟手底下一个叫得上名字的家臣,让他把送去御影神社的礼物提出来,然后和风铃离开了黑磨山。 直到脱离了黑磨神社掌管的辖区,她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统统告知了风铃。 在这个世界上,连同神明契约的神使都可能会背叛桑落大人,但阿怜不会,黑磨山的咒灵也不会。 -- 第78页 至少这一点,她是堵上了所有的一切,相信着的。 风铃也沉默了。 和一无所知的阿怜不同,作为最靠近堕落神明的咒灵式神,没有人比它更加了解黑磨桑落,以及黑磨桑落此时所处的境地。 受信仰束缚,她不会也不能对身为人类的敌人出手,更无法抛下黑磨山、黑磨神社。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可风铃也有自己的私心。 即便它甘心同黑磨桑落共赴她所希望的未来,但不管是风铃,还是黑磨山其他的咒灵它们之所以诞生,是因为黑磨大人希望桑落可以幸福、开心、安全地度过此生。 守护桑落,是黑磨山咒灵的意义。 风铃无所谓樱花开不开,但如果能趁机让黑磨桑落看清现实,放下对黑磨大人的执念,最好把那两个王八蛋屑神使一脚踹开,它愿意付出。 奖励意味地用额头蹭了蹭阿怜的脸,风铃携她一起,叩开了御影神社的门。 巴卫阁下,履约的时间到了。 黑磨山。 神诞日庆典当日。 即便已经宅得变成了树上长出来的黑磨神,但一年一度、神社最热闹的大庆典,黑磨桑落还是会准时来出席的。 信徒聚在山脚和山腰一带的村落里,自有巫女和侍者引领他们进行庆祝仪式,而更核心的自家人,则是在山顶的神社里聚餐。 庆典从傍晚开始,在午夜结束。 黑磨山的树枝间被挂上红红的灯笼,在夜色中,象征着温暖,也让迷茫的旅者寻到归处。 身为大巫女,阿怜需要在庆典的高()潮时,去台上进行巫女神乐舞向神明祈福。 她已经从席间起身,专属神乐舞的礼服上缀满了铃铛,此时也叮铃铃作响,为宴席增添几许活泼气息。 桌上没有咒灵。 因为在座的神使和得力的神社高层都是人类,在大部分人对强大咒灵的近距离接触表示不适后,二百五、二五五和花御都会自己单摆一桌,吃最好的咒灵球。 反正桑落大人也只会跟那些人象征性地喝一点酒,然后就会跑来和它们一起看灯笼,它们才不羡慕又菜又坏的人类呢! 不过,风铃怎么这次也不在? 黑磨桑落略感奇怪地左右张望了一下,却被五条悟带头的恭贺所打断。 神明的举杯才象征着神诞日庆典正式开始,这是不经意间形成的规矩。从欢迎五条悟和两面宿傩加入黑磨山的那一晚开始。 只是杯中已经不再是桑落酒了。 她当初酿下的酒,早就被五条悟和两面宿傩喝了个一干二净,后面有信徒年年来供,她也逐渐失了酿酒的兴趣,就没再动手过。 只是嗅了嗅幽幽传来的香气,黑磨桑落就大致确认了酒的品种和酿制方法。 有点杂的味道,不太像是庆典会拿出来的。难道悟终于持家失败,他们黑磨神社变穷了吗? 脑袋里突然风马牛不相及地冒出这个念头,黑磨桑落忍不住笑了一下,弯着眼睛举起杯。 今年,也辛苦大家了。希望诸君,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不知道明年的神诞日庆典,站在这里的黑磨桑落,还是不是现在的她呢? 黑磨桑落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乐起,被誉为当世最美的神乐舞,由黑磨神社的大巫女阿怜款款道来。 但凡看过一次的人,就不会忘记这样虔诚的、仿佛要向神明献上所有的曼妙舞姿。 然而,神乐舞中止了。 桑落大人!!! 巫女衣裙上的铃铛坠落,为追求舞动时的飘逸而过分轻盈的它,砸在地上后便立刻粉身碎骨。 丢下悠扬的乐舞,阿怜翻身下台,不顾一切地奔向坐在席位最上的神明,神情惊恐到,像是看见了末日之景。 黑磨桑落困惑地眨了眨眼睛,感觉到嘴角有濡湿,下意识用指尖擦了擦,入目却是猩红一片。 她花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又吐血了。 眩晕感席卷而至,开始止不住的咳嗽也加重了吐血的症状,黑磨桑落一只手捂着唇,茫然地抬眼看去,与平静的旁观者割裂成两个世界。 阿怜被五条家的咒术师拦下。 五条悟指尖把玩着酒盏,仍旧坐在最靠近她的一侧,笑容如常。 这是特供给神明的毒酒,能暂时切断神力供给。应该会有点难受,桑落老师稍微忍耐一下不然,在黑磨山,谁都没办法同堕落神明为敌啦。 两面宿傩瞥了他一眼,挑起眉:这可和事先说好的不一样,五条。 好啦好啦,宿傩君,这酒也不是我选的,别对我这么严格啦。如果有不满,去找天那边的诸位说去嘛。 白发蓝眼的诅咒师耸了耸肩,目光一直为未黑磨桑落的身上离开,像是试图将神明的样子描刻在记忆里。 他忽然叹了口气。 都到这个地步了,请不要还是这样平静地看着我啊,桑落老师。恐惧也好,愤怒也好,想杀了我也好难道这个世界对你而言,已经不值一提了吗? -- 第79页 明明是我陪伴你的时间更长。真是让人不甘心。 两面宿傩一脸受不了地扣了扣耳朵。 搞没搞错啊你?都主动提出跟我合谋,想把这家伙给杀了,结果事到临头,还说这些酸不溜秋的话。你这家伙不是为了让咒术师得到那边的认可吗?别说得像因爱生恨的情杀一样啊。 五条悟没有反驳。 而两面宿傩径自走向黑磨桑落。 我要杀了你,黑磨桑落,就像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样。如何?虽然你现在变弱了,要试着反抗看看么。 他捏着堕落神明的下巴,俯身看向还在不断咳血的神明,猩红的眼中没有喜悦,也没有幸灾乐祸,只是平平淡淡地宣告。 这次可是来真的。有个躲在阴影里的胆小鬼告诉了我,解开死契的方法。恭喜你,可以死了。 奇异的是,黑磨桑落的胸口中,并没有汹涌的情绪。 像是很疲倦了,连挣扎都不愿意,她顺着两面宿傩的力道,仰头看向挂满了红色灯笼、如同万花齐放的樱木,想了很久,才轻声说。 死契解开之后,也不要做的太过分了。天想杀了我,也会想杀掉他眼中的不洁之物不要欺负风铃和阿怜他们。就当是这些年的酒钱吧。 真的好累啊。 对不起,黑磨大人,请允许让她也休息一下吧。 两面宿傩发出一声嗤笑,空着的右手却插入了自己的心脏,又将沾满心头血的手指,强行塞进黑磨桑落的唇齿间,逼她咽下。 死契是神使吞食神明的血液,而解开死契,则是配合结印,让本该是契主的神明,吞下神使的心头血。 如此,双重的死契相互抵消,等同于解开。 之所以被传为死契,一是因为刻意宣传,二则是,神明往往会在利用完神使后,便巧妙地结束神使的性命,彻底抹杀被反噬的可能。 能拖到神使发现真相,还被神使成功反杀的神明黑磨桑落大概是这几百年里的头一个。 说到底,即便如今信徒如云,她却始终还不是一个合格的神明。 死契解开了。 不管是两面宿傩还是黑磨桑落,都清楚地感觉到那一层束缚在神使灵魂的枷锁断裂开来,不复存在。 两面宿傩意味不明地、短促地笑了一下,随后干脆利落地抽出手,直接向黑磨桑落的胸口刺去! 但在他的指甲洞穿心脏的前一秒,不明的结界自黑磨桑落座下展开,竟将两面宿傩和周围的人排斥推开。 两面宿傩想也不想,将锅扣在了五条悟的头上。 他充满杀意的目光投向了作壁上观的另一位神使。 五条悟微微一笑。 只要世间诅咒不消失,堕落神明是杀不死的,只能将其封印,源源不断地抽取她体内积蓄的力量,使其陷入永恒的沉眠。 这也是天的旨意。 话说回来,做到这个份上,宿傩君也差不多该满足了吧?好歹是桑落老师曾经救下的你,别把她弄得太狼狈了嘛。 两面宿傩终于发现有比自己脸皮还厚的活人了。 五条悟,有人说过你现在这幅嘴脸,跟贵族养的狗一样吗?以前没有的话,现在有了。 他看向封印阵内跌落在地上、蜷缩着的黑磨桑落,脸色阴晴不定。 五条悟充耳不闻,只是转身走向还在不断挣扎的阿怜,大哥哥般头疼地试图劝说。 好啦,小阿怜,后面就是少儿不宜的场面了。不要闹了,先跟我离开这里吧。我暂时还没有想给神社换一个大巫女的意思。 阿怜忽然停止了挣扎。 五条神使、宿傩神使,你们是桑落大人从地狱救回来的。怎么敢,你们怎么敢背叛桑落大人? 大巫女被信徒赞美的如黑夜的长发,一点点褪为苍白,猩红的泪水从眼角流下,淌过脸庞。 她从侍奉神明的高洁的白巫女,堕落为以诅咒为力量的黑巫女。 因为阿怜的神明不会再是神明了。 五条悟,两面宿傩。我诅咒你们背叛神明之人,终不得安宁,永堕轮回,饱受罪孽之火的灼烧! 大巫女凄厉的诅咒划破了夜空。 而随着这声诅咒,笼罩在黑磨神社的结界同样被刀光划破! 看来我们来迟了一步。 伴随着漫天飞舞的蓝色蝴蝶,缘结神御影持刀而立,金发被狂风吹得飞舞,脸上终是失了平日里惯有的温柔笑意。 巴卫看向两面宿傩指尖刺眼的血,同样抽刀出鞘。 我曾经同你说过,两面宿傩,你对黑磨神下手之日,便是我巴卫取你项上人头之事。 狐妖淡淡道:今日,我巴卫依约而来。 我说你们场面话说完没有?先救人行吗?打不打啊到底?! 祸津神夜斗扛着刀,翻了个老大的白眼,语音落尽的那一瞬,人已经糅身冲进人群,直击黑磨桑落的那层封印阵。 而当有人想阻拦时,不知何时出现的黑磨山咒灵,已经悄然接手,掀起今夜战斗的序幕。 夜斗大人,结界的弱点是东偏南方向,向下三寸! -- 第80页 化作神器的兆麻,形状是樱花外型的耳钉,能力主要是辅助主人追踪敌人、看破危险之物,能最大限度地发挥神器的战斗力。 他正呆在夜斗的耳垂上,指挥祸津神斩破封印阵的结界。 御影探听到天那边的动静,得知库存的毒酒被取用后,便猜到天会用什么方法来对付不可能杀死的堕落神明。 有两位能干的神使,黑磨神社平日里戒备森严,也就是神诞日稍微有机可乘一些,却没料到正好同他们计划下手的时间撞上。 在兆麻的协助下,夜斗打破了封印阵的结界。 当他抱起蜷缩在地上的黑磨桑落,虚弱的神明已经浸入半梦半醒的状态,全身神力被抽得只剩下十分之一都不到,还在不断地咳血。 夜斗抿了抿唇,却把她交给了一旁的阿怜,一手挥刀斩退靠近的敌人。 走! 阿怜搂着黑磨桑落坐上风铃,在刀光剑影中,在无数守护中,逃离了黑磨山。 黑磨桑落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自己被转交给了很多人。 一开始是阿怜。 阿怜抱着她,就像过去她如何安抚撒娇的小阿怜,一遍遍地亲吻她的面颊,握着她的手,告诉她,不管何时何地,巫女阿怜都会为桑落大人祈福。 所以温柔的桑落大人一定会得到幸福的。 后来阿怜离开了,风铃继续背着她御风而行,她感觉到什么滚烫的液体在脸上淌过,而后那种柔软毛发的触感不见了。 很多人向她奔来,又带着她向希望的远方赴去。 最后,是一个毛绒绒的、温暖的、充斥着蜂蜜甜味的拥抱。 她被放下,甜蜜的香气簇拥着她,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眼,是黑熊笨拙的背影,小心翼翼地试图将洞穴堵起来,隐藏起来。 在阿怜告诉风铃,风铃叩开御影神社的门之后,黑磨桑落需要帮助这个消息,就悄悄在特定的一部分人之间,流传开来。 夜斗是,兆麻是,黑熊先生也是那些被黑磨桑落拯救过、帮助过的人们,毫不犹豫地向那位温柔的神明伸出了手。 但又远不止他们。 【那是我最宝贵的孩子。】 【她叫桑落。】 【我可以提前实现你的愿望,但作为额外的交换条件,以后如果你遇见了她,你必须帮助她。】 【为什么?因为她终有一日,将离我而去。】 还有这样一群契约者,欠黑磨大人一个承诺,守护他最宝贵的、名为桑落的孩子。 于是跑得最快的风铃奔赴于人群间传递消息,二五五在宴席的饭菜中下了药,二百五靠着隐藏能力,悄悄为御影等人打开了黑磨山的结界。 连平日里看似最弱小的花御,也一瞬让百花在夜间盛放,消除敌人的战意,拦住了一大批追踪者。 他们披荆斩棘而来,为了一个共同的名字,一个共同的愿望。 伸手不见五指中,手链溢出蓝色的光点,化作蝴蝶,又凝聚成一把红色的剪。 黑磨桑落默念那两个名字,闭上眼睛,干脆利落地剪了下去。 缘的红线,断了。 一切重归于寂静的黑暗。 第1卷 第47章 【047】 黑磨山。 黑磨神社。 在绊住五条悟和两面宿傩足够长的时间后,没有余力,也没有理由对人类赶尽杀绝的缘结神等人,见目的达成,便并未过多逗留。 被信仰和天共同束缚的神明,下手终究留有余地。虽然战况激烈,但不管是五条悟还是两面宿傩的麾下,都没有过多重大伤亡。 被堕落神明所珍爱,由黑磨山咒灵亲自打理的庭院,在战火的蔓延之下,成了一片狼藉的废墟。 二百五、二五五和花御都随着御影一道离开。也就只剩下郁郁葱葱的樱木依然矗立在那里,还残存着过去的影子。 五条悟站在樱木下,眺望远处仍然一无所知、闪烁着庆典灯火的山脚村落,侧头对两面宿傩微笑。 不追吗?想追的话,宿傩君应该是可以追上的吧。 哈?要是真的有用,你这家伙为什么不追上去? 两面宿傩兴致缺缺地挥动手指,指尖黏腻的血液逐渐变得紧绷,但依旧残存着些许再熟悉不过的诱人香气。 指腹相互碾了碾那点痕迹,猩红的眼眸中连半点杀意都奉欠,诅咒师的脸一落,莫名其妙的,也不知道在和什么较劲。 良久,他才冷笑了一声,阴阳怪气地嘀咕起来。 既然杀不死那就杀不死吧。 死契已经解开,他恢复了自由,也几乎将黑磨桑落杀死。 如果那个垃圾神不能干脆利落地死掉的话,难道要他折断她的四肢,关在罐子里,再被各路心怀鬼胎的势力持续骚扰吗? 后者就算了,但他对看失去灵魂的人偶流泪,不感兴趣。 你和天破坏了游戏规则,五条悟这戏码没意思。我不玩了,你随意吧。 -- 第81页 两面宿傩懒洋洋地将手拢在和服宽大的袖中,一锤定音,话音落尽便毫无留恋地抬步离开神社,继而离开黑磨山,把这么大个烂摊子爽快地丢给了五条悟。 诅咒师的追随者同样悄无声息地跟上。 他带走了黑磨神社的半壁。 就像目送黑磨桑落、黑磨山咒灵那样,五条悟孤零零地立在树下,目送两面宿傩和半个神社的离去,神情静如止水。 黑磨山终归只剩下了他。 一如所料。 五条悟伸手扶在被神明精心照料的樱木上,而剩下的所有人都用一种期待的、虔诚的、将一切托付的目光凝视着他。 一切照计划行事。话说回来,诸君,表现得更开心一点如何? 他短暂地闭上眼睛,叹息微不可闻,又转瞬挂上如常的略带轻佻的笑意,向人群走去。 毕竟,我们将成就历史。 黑磨神社没有了,但取而代之的,是以咒术师立身的五条家。 与远在平安京,专心处理世俗业务的那一支不同,本家精英咒术师新选定的宅邸,落座在黑磨山,将原本属于黑磨神社的地域继续圈在了五条的名下。 包括那棵常青不败却永不开花的樱木。 五条悟追踪过阿怜等人的下落。 二百五、二五五、花御现实被缘结神藏了起来,不知道该说是傻还是胆大,还没等五条悟去查,它们三个就自己送上门来 准确来说,是想悄悄潜入五条家本宅,合伙把那颗樱木偷走。 出自黑磨山的咒灵们,自身气息也完美融入了这座堕落神明眷属之地,它们其实几乎都成功了。 如果不是那夜五条悟恰巧坐在树上发呆的话。 二百五和花御嘴笨,只能凑人头充个场面和气势,全靠二五五一个顶仨。 也可能是这段时间从祸津神夜斗那里学到了精髓,硬是把黑磨山贤惠担当的二五五妈妈,逼成了嘴炮王者,将五条悟从里到外、从头发到脚趾地骂了一遍。 然后三只都全神戒备地瞪圆了眼睛,做好你死我活的准备。 结果五条悟甚至都没生气,只是笑着问,风铃和阿怜去哪里了?有好好把桑落老师藏起来吗? 知道这个坏人类到底有多么狡猾,三只咒灵连忙都抽出一只手来紧紧捂住嘴巴,二百五的还额外被花御用牵牛花缝了一道,安全措施极其到位。 曾经至多嫌弃的目光,现在眼中凝视着、戒备着的,是名为五条悟的敌人。 咒术师感慨地叹了口气,试图让口吻变得更加柔软无害。 我这次可是在非常认真地邀请啦。真的不考虑一下吗?在外面,天又开始了对不净的祓除。你们身为咒灵,会很危险的。留下来吧。 似乎是觉得我会保护你们这句话,在此情此景显得太过嘲讽,五条悟咽下了到嘴边的这句话,替换成了更通情达理的好借口。 现在黑磨山是我的地盘,樱木也在这里。不留下来监督我的话,不怕我把樱木砍掉吗?桑落老师醒来的话,会很难过的哦。 二百五气得整个咒灵都变成了红色,正准备冲上去种五条大萝卜的时候,却被二五五拎了起来,两条小短腿在空中飞速划动。 花御坐在二五五的肩头,目光所及之处,枯萎的庭院便有白菊席卷而至,瞬间盛放。 白菊是祭奠之花。 但是在祭奠什么呢? 不会说话的森林之咒灵看着咒术师,而后拍了拍二五五宽厚的臂膀。二五五便拎着还在活蹦乱跳的二百五,毫无迟疑地转身离开。 确认偷不走樱木之后,没有黑磨桑落在的黑磨山,并不是咒灵的家,也不值得留恋。 五条悟没有阻拦它们三个。 于是,这里便又只剩下他一人了。 哦,还有桑落老师最心爱的樱木。 仰头望向无边夜色,咒术师歪着脑袋,靠在樱木的枝丫上,慢慢地闭上眼睛,在树上睡了一夜。 其实就算三只咒灵推迟一天,或者早来一天,大抵也是一样的结果。 因为成为黑磨山新主人的五条悟,似乎同样爱上了在树上发呆。 五条悟找到阿怜的时候,堕落为黑巫女的大巫女,正在围猎作恶的咒灵,以诅咒滋养她的式神。 纯净的破魔之弓再也不可能重现那凛然的姿态,早就被大巫女舍弃。 不过五条悟能找到她,也是因为那把弓身上残存的气息。 一看到白发蓝眼的诅咒师,阿怜立刻召唤式神,连一句废话都没有,就直接和五条悟大打了一架意料之中的,最后还是输了。 阿怜没有哭,冷静得同那一夜判若两人。 也可能是因为早在那一夜,就把这一生该流的眼泪都哭完了。 你还想从我身上夺走什么?我已经不是受人尊敬的白巫女,没有了纯澈的灵力,不能再帮你哄骗信徒,为你所用。 如果是桑落大人的下落你可以死心了。为了保护桑落大人,连我和风铃都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你就算杀了我也没用。 -- 第82页 阿怜看向背叛了神明的前神使,眉眼中有种报复的痛快和酣畅淋漓。 真遗憾,五条悟。我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你夺走的东西了。 可五条悟眼中,浮现的却是还年幼的小巫女,被他牵着,从山脚慢慢走向神社,走向树上的黑磨桑落的样子。 明明以前都会喊我五条哥哥的啊,真让人伤心。小阿怜越大越不可爱了。 他笑了笑,没有如阿怜想象中那样痛下杀手,反而毫无防备地挨着她坐了下来,一副闲谈的普通模样。 这次过来,其实是想和小阿怜做个交易的我和宿傩君只是被使用的刀,真正想杀了桑落老师的,是那边哦。 五条悟说着的时候,抬手指了指天,笑容一如既往。 就算你们暂时把桑落老师藏了起来,可她总有一天会醒来,会重新站在这片土地上。到时候,即便没有我、没有宿傩君,也会有其他人成为新的刀,向她斩去。 时过境迁,小阿怜觉得到了那个时候,还会有新的奇迹再一次发生吗? 阿怜沉默良久后:所以? 永绝后患害怕桑落老师被伤害的话,只要把握刀的人,杀掉就好。 用相当愉快的口吻,说出了不得了的发言,五条悟笑眯眯地托着两侧脸颊,冲黑巫女眨了眨眼睛,语气笃定。 小阿怜会到我身边来的,对吧?你可是守护神明的巫女啊。 至于身份的问题,不用担心,消息已经封锁,我也有能进行伪装的咒术师。不管是和我一样漂亮的白发,还是你的灵力,都可以恢复到白巫女的状态。 阿怜冷淡地笑了笑,却在下一秒,按到没有防备的五条悟,并用贴身藏起的匕首刺向他的眼睛! 五条悟仍然保持着从容的笑,甚至带着点应付小孩子任性的纵容意味。 匕首的刃尖堪堪停在了最后一刻。 白发蓝眼的青年在笑:小阿怜的房间我都已经重建好了,绝对和以前一模一样哦! 阿怜没有收回匕首。 她认真地问:我还是不明白。五条五条悟,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对桑落大人下手。是为了你的权力和利益吗?还是,你有别的理由。 是啊。 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是不愿意记忆中的黑磨桑落死去吗?所以故意接受了天的蛊惑,封印堕落神明的神性,又故意设计大巫女撞见和建御雷神的会面,让黑磨桑落逃离黑磨山。 似乎也没有那么高尚。 他讨厌自以为是的天,讨厌高高在上的神明,讨厌黑磨桑落被黑磨大人束缚的样子,讨厌咒术师被歧视伤害的局面 大概,还有对桑落老师眼中看不到自己的报复心理。 讨厌的就去改变,把未来改造成自己喜欢的样子,而且与天、与神明为敌,听起来就很有趣的样子。 五条悟偏过与阿怜相对的视线,想了好一会儿,永远挂着的笑容敛去,最终只是淡淡道。 不知道。阿怜,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了。 不过我知道,如果你想要从那边的收下保护桑落老师,那么我一定是你最好的选择因为,咒术师从诞生开始,就是一场人类对神明的反抗。 而我五条悟,会是最终的赢家。 日后。 其实阿怜觉得,自己对五条悟的整个计划而言,并不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只是帮他在某些时候省力一些。 但透过窗户,看向独自坐在樱木上发呆的五条家家主、最强咒术师,褪下白日里大巫女的高贵凛然,她满怀着恶意地笑了笑。 不询问,不靠近,也不离开。 是阿怜对这位背叛者长久而静默的复仇。 五条悟最后也没有找到风铃。 作为分散敌人注意力的最大目标,风铃很早就同黑磨桑落分开,胡乱地东奔西跑,最后精疲力尽,倒在了一处荒山里。 它遇见了一个年轻人。 那个人类青年有咒术师的资质,能看见咒灵形态的它。他就像一个优秀的猎手,耐心潜伏在一旁,斟酌着最佳的狩猎时机。 风铃看到了那个年轻咒术师藏在影子里的式神。 他的眼神很像那年在战场上与咒灵同归于尽、濒死时睁开眼睛的五条悟。 风铃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大狐狸驱动狐火,逼迫年轻咒术师显身,二话不说把人痛打了一番,又在对方以为小命玩完的时候,停下了致命一击。 影子咒术师,你的名字。 黑发青年咬牙道:禅院,我是禅院慎。 风铃低下头,紫色竖瞳与眼中燃烧着野心的禅院慎对视,露出了狡黠、冷漠又高傲的狐之微笑。 恭喜你,禅院慎。你会成为继五条家之后,第二位最强咒术师只需要你付出,一点点代价。 -- 第83页 禅院慎,咒术师御三家之一、禅院家最初的家主,十种影法术创始者,将收付的十种式神封印在影子里,并传承下去,可供后人调付。 隐藏在史书背后,唯有最初的那一代禅院才知道,隐藏在影子最深处的,还有第十一个从未与任何禅院契约的强大咒灵。 它是禅院家供奉的守护灵,传授禅院家最玄妙的术式,又协助最初的家主降服了十种式神,此后沉眠在影子最深处,偶尔才会回应禅院家最强者的呼唤。 传闻禅院家和五条家的宿仇也有它的因素。 它说,它在等一个很重要的人醒来。 它叫风铃。 第1卷 第48章 【048】 现代。 某处不知名的偏僻小地方。 与周遭原始形态的深山格格不入,七海建人一身整整齐齐的西装革履,右手拨开向下垂落、遮挡视线的树枝,静心感知空气中诅咒留下的残秽。 作为不久前返岗、重新就业的一级咒术师,他接到的第一个任务,是到这里来完成委托。 此地临山,常年与外界隔绝,也使得遗留下来的自然风景几乎没怎么被破坏,秀丽怡人,因而得了某位投资人的青睐,打算开发成旅游景点。 村中老人相当传统,遵循不得深入打扰有山神居住的大山这一旧俗,一致反对,但终是敌不过年轻人对改善生活的渴求。 然而开发没多久,就遇到了麻烦。 仿佛是应验了村中老人口中的报应,当改造工程步入山林深处,便接连出现了设备莫名损坏、工人在原地打转迷路等奇怪事件。 即便暂时还没有人员伤亡,可工人人心惶惶,进度难以照计划推动,还是很让投资人头疼。 于是投资人向咒术师协会发出委托,希望能解决捣乱的山神。 说是山神,但七海建人在事故现场转了几圈,一看便知这不过是咒灵作乱罢了,还很有可能是个一级左右的大咒灵。 不过奇怪的是,明明是如此强横的咒灵,却没有伤人? 这显然不符合常理。 七海建人一路追踪咒灵的残秽,孤身深入山林,看似平静,实则全神戒备,没有放过任何风吹草动。 途中,他自然是经历了数次来自咒灵的偷袭,但左不过是几道阴恻恻的寒风,或是故作玄虚的怪叫,甚至几个巨大的奇怪脚印。 其行为举止,堪称刷新咒术师教科书纪录的、最垃圾的一级咒灵。 建议加入灵异网红团队协助拍摄,是熟练工,可以直接录用。 以至于,当黑熊模样的咒灵长着大口,一脸凶狠地举起爪子,并作势扑过来撕咬的时候,七海建人下意识松了力道,没有一击致命。 但即便如此,黑熊咒灵也立刻被打得嗷嗷大叫,豆大的泪珠往下滚落,把毛乎乎的一张脸都给迅速打湿。 它哭得很大声,跪得也很标准,边跪还边从背后的大草筐里掏吧掏吧,恭敬地把珍藏的新鲜果子、罐装蜂蜜举过头顶,十分有求饶的诚意。 果子上还沾着露水,一看就是刚摘下来不久的。 七海建人: 即便面前的确是一只咒灵,但黑熊模样的咒灵,却和他以前接触过的任何咒灵都不同不伤人,会哭,会求饶,有明显的思考痕迹和情感色彩。 而且菜得超乎想象,身上连一点点的血腥味或者包含怨恨的咒力都没有,哪怕二级咒灵也比它更具有攻击力和攻击谷欠望。 这怕不是假的一级咒灵。 虽然还没有完全卸下防备,七海建人也没有立刻祓除对方。 一手举着那把缠满绷带的钝刀,另一只手推了推眼镜,他面无表情,试探性地说了一句站起来转一圈。 结果黑熊咒灵闻言,圆圆的耳朵一震,立刻笨拙地扶地站起来,然后抱着圆滚滚的肚子,掂啊掂地转了一圈。 那双黑豆样的眼睛,亮晶晶又可怜兮兮地盯过来。 果然,是可以沟通的。 七海建人揉了揉眉心,在脑海中迅速筛选:放着不管也不太好,现在不伤人,不代表以后不伤人,他也没兴趣养一头咒灵在身边 我是七海建人,一级咒术师,这次的委托是祓除你。我知道你能听懂我的话。既然你目前还没有伤过人,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青年淡淡道。 我能联系术式是操控咒灵的咒术师,将你收为式神。虽然会很辛苦,但你至少可以继续活下去。同意的话,就点点头。 黑熊咒灵眼巴巴地看着他,熊脸严肃,呆呆思考了好一会儿后 将爪中的果子丢向了咒术师! 七海建人挥刀将果子精准地从7:3的地方切开。障碍物被一分为二后,视线中就只剩下了努力逃跑的黑熊咒灵的背影。 跑路的速度倒是挺一级咒灵。 工作量被迫增加,他幽幽叹了口气,快步追上去。 总之,先抓住再说。 在下班时间之前! 追着黑熊咒灵的痕迹,七海建人愈发靠近山林的最深处。 黑熊咒灵一直跑到了一处巨大的树屋前。 -- 第84页 它没有再跑,而是乖乖地蹲在树屋前,等着人类咒术师靠近了,再殷切地打开了门,用湿漉漉的眼睛恳求。 屋内堆满了甜蜜的味道,蜂蜜、各式各样的糖果、糖渍的果子和花瓣 黑熊咒灵的声音也是纯澈的,软乎乎的,泛着如出一辙的甜。 甜的。都给你。能,不抓,黑熊先生吗? 似乎是很少说话,说话都是断断续续的,黑熊咒灵用爪子挠了挠半圆形的耳朵,小心翼翼地偷瞄人类咒术师的脸色。 更像试图讨好大人的小孩子了。 它拍拍肚子上黑漆漆的毛,还特意强调:黑熊先生,没洗澡,不好吃。 七海建人心想,谢邀,但人类的食谱还没有发展到这一步。 就算之前还残存了一星半点的杀意,这下也被黑熊咒灵的举动给磨没了,他揉了揉眉心,再次放宽条件。 如果不想给人当式神的话,咒术高专就是培养咒术师的学校,可能会缺陪练和上课道具。 你这种特殊的情况,大概有个麻烦的家伙会对你感兴趣。我记得那里也有一个天生自带心智的熊猫咒骸。都是熊,大概能聊得来吧。 黑熊咒灵卑微地蜷缩成一团,小小声地提问。 黑熊先生,不能,留下来吗?它说,黑熊先生,不能走。 七海建人皱了皱眉:不能走? 虽然按理说,咒灵一般是不能离开出生地的,可那是普通咒灵。像黑熊咒灵这样具有思考和情感能力的,多是特级咒灵,不会受这条规矩的束缚。 不能走。黑熊咒灵拼命点头,不能走! 啊啊,所以说。 咒术师就是狗屎。 按照道理来说,他直接斩下去就好,对面的终究是咒灵,还是委托的目标,但七海建人紧了紧握住刀柄的手指,眉眼冷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当中。 却在此时 黑熊咒灵忽然动了动耳朵,整个熊倏忽站了起来,一副十分惊喜的样子,甚至还在原地蹦了几蹦。 但当视线同七海建人相触,它蓦地僵住,而后滚了过来,抱住人类咒术师的腿,连声大喊。 走!走!黑熊先生,现在,就走! 七海建人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但再三确认后,周遭并没有任何特殊的情况,他将信将疑地用术式束缚住黑熊咒灵,打算将其带离山林。 异状发生在他们即将离开山林范围的前一秒。 感觉到术式的不稳定,七海建人第一反应就是提刀对准身侧的黑熊,可映入眼中的,却是渐渐化作光点的咒灵。 不是被祓除,被伤害更像是满足心愿之后,自我解除的诅咒。 黑熊咒灵低下头,努力把爪子从束缚下伸长一点点,给了善良的人类咒术师一个毛茸茸的、泛着蜂蜜香气的拥抱。 七海,是,好人类。和桑落一样。甜的,黑熊先生,都给你。 所以不要,进山。谢谢,七海。 拥抱散为虚无的光点。 七海建人不由愣住。 他转身看向黑熊咒灵不愿离开的深山,山依然是寂静的,祥和的,一如村中老人所言的过去。 旧俗中,山中居住着山神,驱赶凶猛的野兽,宽宏地,将安全而且物产丰富的外林赐给村民。甚至病中无力猎食的人,都会受到山神庇护,在窗下收到一小罐珍贵的蜂蜜。 其实所谓的山神,不过就是一头黑熊咒灵罢了。 而且,那座山里藏着什么。 显然是发生了某些他没有察觉到的事情,黑熊咒灵才会突然改变主意,要随他离开。而且这件事,和咒灵身上的诅咒突然解除,有关系。 想到这里,七海建人一只手盖着侧脸,慢慢闭上眼睛。 咒术师和劳动都是狗屎! 他自言自语地低声骂了一句,松开已经无用的束缚术式,坚定地向山中迈开步子。 但拿钱办事,解决咒灵和咒灵相关的秘密,就是咒术师的工作。 这是作为成年社畜的契约精神。 ****** 而深藏在山腹内部的秘密洞穴中,有谁睁开了眼睛。 第1卷 第49章 【049】 黑磨桑落睁开眼睛时,是一片寂静的暗。 似乎是那个只完成了一半的封印阵的缘故,神力被强行抽取后,她现在仅剩的力量,不到之前的五分之一。 而且体质也恢复了曾经的孱弱,不能随意解禁了。 现在的黑磨桑落,一朝回到解放前,状态可能要比当初刚刚接纳堕落神明神格的时候,还要稍微差一点。 她甚至感应不到与自己契约的风铃所在,也无法呼唤对方,只是隐约知道,它还活着。 但这对黑磨桑落来说,已经足够。 好在即便如此,眼睛依然能在黑暗中视物,念及昏睡之前看到的黑熊先生,她扶着山壁起身,摸索着寻找出口。 得快点弄清楚现状才行。 阿怜他们都还好吗? 一边敲敲打打,黑磨桑落一边扬声呼唤黑熊先生,但迟迟都没有人回应。 她不知所措地停下了已经被山壁碎石擦红的手,心中不好的预感不断迭加,正打算冲破禁制,直接打穿山壁的时候,却终于有脚步声传来。 -- 第85页 黑磨桑落连忙用略微沙哑的嗓音,点明自己的方位,口吻带着惊喜。 黑熊先生?是黑熊先生吗? 但话还没说完,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隔着山壁的来者,身上散发着的并非精怪的妖力,而是人类咒术师独有的咒力波动! 察觉到术式运转的痕迹,黑磨桑落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随后,山壁碎裂一角,飞溅的砂石散落一地,衣着奇特的人类咒术师立在洞口外,握着一把缠满绷带的钝刀,眼睛被挡在了奇怪的饰品之后。 并没有恶意的那种。 金发的青年观察了她十几秒的时间,才声音平稳地开口询问,可落入黑磨桑落的耳朵里,却是完全听不懂的古怪发音。 她茫然地歪了歪脑袋。 对不起,请问你在说什么?金发难道你是鬼之族的孩子吗?可鬼族说的也是通用语才对。 沉睡了千年的堕落神明并不知道,千年后的社会,人类为了沟通方便,已经将繁琐的古日语简化为现代日语。 加上为了同神明沟通,在阴阳师和巫女横行的那个年代,还在本就复杂的最古早版本的古日语中,添加了一部分神语的基础,跟现代日语的不同更可谓天差地别。 总之,是吃了文化的亏。 七海建人也没想到,在搜索山林最深处的时候,会在离黑熊咒灵的树屋的不远处,听见山腹内传来的细微动静。 没有感觉到诅咒的痕迹,倒更像是活人在求救的样子。 难道黑熊咒灵囚禁饲养了人类吗? 不太像。 皱了皱眉,他高声让里面的人往后退几步,当机立断,运转术式将山壁穿破一个大口。 咒术师却未曾料到,求救者有些,不太寻常。 首先一条,着装就太不对劲了吧?! 比号称服道化考究满分的影视作品里的衣裙,更加夸张和华美,不知是用什么布料裁剪而成的,层层迭迭的裙摆如花瓣散开的同时,也在黑暗中氤氲着淡淡的光辉。 其上繁复的刺绣,似乎遵循了某种奇妙的咒印法则,不单单是精致好看,盯久了更让人目眩神迷。 而且不提这些,光是衣服上大片的血迹就过分可疑了。 简直像是活生生从历史画卷中走出来,血染的、为复仇临世的公主殿下但那个人的神情,却又温和无害,还透着点小孩子式的茫然无措。 再三四五六七□□确定,面前的这个的确是活人没错,连一点咒灵的味道都没有,七海建人迟疑地开口,询问她现在是什么情况。 然而,新的问题再次出现了:语言不通。 身为曾经在上市国际金融公司打工的王牌经纪人,客户来自五湖四海,被迫掌握了粗浅外语的七海建人,一连用日语、英语、中文、德语、法语轮番上阵。 可那位少女还是目露茫然。 也不像是说谎,故意装不懂的样子,七海建人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开始思考,要不要干脆把辅助监督交上来,甩手给别人善后。 但在他拨通电话之前,不可思议的声音直接响在了他的脑海。 不是普通的借助语言的沟通,而是某种奇妙的力量,闯入了他的精神世界,并将心音传递过来。 即便没有学习过这种文字,也能准确无误地理解到对方的意思。 不好意思,因为你好像不会通用语的样子,所以擅自倾听了你的心音,失礼了。 嘴唇都没有动过,少女有些抱歉地冲他笑了笑,心音继续传来。 阁下是咒术师吧?金发不太像是五条家出身的孩子。难道和里梅一样,是混了鬼族血脉的鬼之子吗? 没关系,如果是宿傩或者五条家让你来追查的话,你要找的,应该就是我不错。 不过在那之前,请问,你有见过黑熊先生吗?就是一头黑熊妖怪,胖胖的,喜欢吃甜的东西,不太聪明的样子。 说话间是令人错愕的,长辈般和善包容的口吻,少女踮起脚尖,比划了大致的形状,忐忑地看向他。 它应该不会离我太远才对。你身上也没有妖力的痕迹是没有见过它吗?那有没有听说过有关它的事情呢? 妖怪? 不,他身上没有妖力的痕迹,是因为那头黑熊是咒灵。 而且鬼之子、宿傩、五条 宿傩除了两面宿傩这个历史中的最强诅咒之外,应该没有别的解释了吧?那五条也就是御三家的那个五条了。 这个小孩子到底是什么人?! 七海建人还没想好应该如何应对,可面前的少女却好像已经知道了他的想法。 咒灵?怎么可能,黑熊先生明明 她脱口而出。 神情逐渐变得肃穆起来,她低声说了句抱歉,竟抬起了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径直点在了他的眉心处。 七海建人的脑海中,被迫回放起了关于黑熊咒灵的一切。 他接到的任务,他来现场侦查,村中老人的絮语,黑熊咒灵的故作玄虚,拉开树屋时眼睛湿漉漉的恳求,突然的惊喜,那个毛乎乎的、带着蜂蜜甜味的拥抱,然后 -- 第86页 是萤火散落的虚无。 触电般,七海建人猛地退后一步,终于从这股身不由己的力量中抽离。 他下意识提刀戒备,可堪堪抬起眼,就正瞧见古怪少女一只手捂着唇,鲜血从指缝流淌溢出,再低落到衣襟裙摆上的样子。 咒术师好像大概知道这件衣服上的血迹是怎么来的了。 而黑磨桑落终于明白,她这一觉,似乎睡得太久、太久。久到沧海桑田,久到世界变成了新的模样,久到黑熊先生都成了特级咒灵。 是多少年呢? 隔在她与昨日之间的时光。 可不管是两面宿傩,还是五条悟,或者她的巫女阿怜,乃至那些救助过她的人们全部,早就淹没在已经尘埃落定的岁月当中。 好像本该理应的目标,一瞬间化做无用,黑磨桑落竟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低眼看向自己绽开猩红的掌心,她慢慢地眨了眨眼睛,又紧握住手,尽力安抚那位咒术师。 抱歉,吓到你了吧?不用在意,我的体质比较孱弱,偶尔会有吐血,不是什么大问题。 那么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好了:我是桑落,无名神社的巫女,因受伤在此地停留修养。七海阁下见到的黑熊先生,是我的朋友。之前它不想离开,又拜托您不要靠近山里,也是因为我。 犹豫了一下,不清楚现状的黑磨桑落,还是隐去了自己最惹眼的姓氏,只说了屈指可数几人知道的名字。 非常感谢您对黑熊先生的善举。黑熊先生离开的时候,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真是太好了。 作为谢礼,也请让我为您做点什么。 她对七海建人笑了笑,忽然上前一步,抬手指了指他肩上的一团空气。 请问,七海阁下认识黑色短发,穿着黑色制服,纽扣是螺旋纹样式,笑起来像小太阳一样的男孩子吗? 咒术师看不见灵魂,但巫女可以。有这样一个灵魂,正跟在您的身边,好像是因为生前放心不下您,变成了半个守护灵的存在。 听不见堕落神明一对一传递的心音,那个少年模样的灵魂还扒在七海建人的肩头,满脸好奇地打量黑磨桑落,嘴里咕叽咕叽地说着听不懂的现代日语。 注意到七海建人震惊到僵住的肢体,能通过不规则变化的咒力波动,感应他内心汹涌的情绪,黑磨桑落好心地留给了他消化和思考的时间,才轻声问他。 想再看看他吗?七海阁下。 第1卷 第50章 【050】 七海建人所有的猜测、戒备、困惑,在自称名为桑落的巫女口中吐露的灵魂模样的那一瞬,归为了一片空白。 灰原雄。 没有人会比这个名字更同那番描述匹配。 而这个名字,属于很久以前,当七海建人还是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的学生时,他唯一的同年级的同学、搭档,也是最好的朋友。 只是,在一次任务出行中,窗判断错误,导致还是学生的二人对上了远超出能力上限的特级咒灵。 灰原雄,亡。 其实那个少年不该永远地停留在过去的。 所有咒术师都背诵过的条例,当遇到超出能力范畴的敌人时,要么逃,要么死。可灰原雄在逃跑和被抓住的同伴之间,选择了后者。 也就是选择了死。 七海建人在梦里无数次的揣摩过,灰原雄在那个短暂的瞬间里,到底在想什么。 可不论如何绞尽脑汁地推断,思维都会断在,重温好不容易脱离危机的对方,选择停下步伐,折返,重新扑入死亡威胁中,并抓住自己的手,又将自己推开时露出的那个笑容。 少年搭档就此擦肩而过,是一生一死的两条路。 七海建人活了下来。 活下来的他,选择了卸任咒术师,回归普通人的生活,成为一家上市国际金融公司的金牌经纪人,日复一日地赚钱、赚钱、再赚钱的日子。 可七海建人发现,不管是当社畜还是当咒术师全部,都是狗屎。 那不如去做一个会被更多人需要的工作吧。 所以,他重新站在了这里。 以咒术师的身份。 想再看看吗?七海阁下。 巫女这样询问。 七海建人低着眼睛,没有说话。与此同时,手中紧握住的刀柄,也片刻都没有放松过。 但黑磨桑落并不介意面前咒术师所表露出来的全神戒备,又主动往后退了几步,她咽下到了喉头的腥甜,又细细替对方解释起来。 只是将灵力附在您的眼睛上,让七海阁下能看见灵魂而已。再者,已经踏入彼岸的灵魂我也无法确认,是否还是您想再一次见到的那个人。 因为,他们从死去的那一刻开始,就失去了为人时的记忆。 正是因为死去之人的灵魂纯白如雪,毫无瑕疵,所以才能被神明赐名,点为神器,成为辅佐神明的武器。 眼前浮现的,是兆麻与沦为地狱的毗沙门天之神域,黑磨桑落短暂地闭上眼睛,摈去不合时宜的画面,才再度开口。 如果即便如此,你还是想要再看到他,还有一点需要注意您不可以呼唤他为人时的真名。 -- 第87页 名字是最短的咒。灵魂听到自己的名字,就会回忆起死亡瞬间最痛苦的记忆,进而被负面情绪污染,堕落为没有理智的妖。 所以,绝对、绝对,不可以呼唤他的名字。请务必记住这一点。 说完,黑磨桑落便点到为止,不再劝说,只是尽可能压抑着喉间无法克制的痒意,留给七海建人足够的思考时间。 小声的、断断续续的咳嗽,在狭小封闭的洞穴内回荡。 七海建人终是放下了刀。 拜托您了,桑落小姐。 他摘下作战时才会佩戴的、用于伪装视线的眼镜,将翠色的眼眸,毫无遮蔽地暴露在对方的目光下。 大概是成年人的任性吧? 或许是因为古怪黑熊咒灵那个毛乎乎的、泛着蜂蜜香气的拥抱,或许是因为黑磨桑落过于柔软和诚恳的无害姿态,七海建人选择相信这个超乎意料的幻梦。 他轻声说:请让我再见见他。 在旁边无聊到蹲在地上当蘑菇的灵魂少年,终于有一句能听见的发言。 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他一个骨碌从地上窜起来,把脑袋伸在二人之间,即便认为两个人都看不见他,还是超级元气有活力地参与了对话。 什么什么?七海你要见谁?奇怪,怎么是他。按照电视剧里的发展,现在不是应该快进到男女主一见钟情了吗? 啊,但是,女主角刚刚吐血了糟糕,难道现在其实是灵异片的发展?! 七海七海不行啦,一见钟情也要注意安全才可以!不能随便跟不认识的人做约定,很危险的! 少年纠结地抓了抓头发,思考一番后,努力去触碰七海建人,却一次又一次地穿过对方,无法引起一丝半毫的注意。 所以他只能捂着眼睛,从指缝里看着黑磨桑落上前,用指尖蜻蜓点水似的擦过七海建人的眉眼,再退开。 咦?好像不是灵异片了又? 超出了贫瘠的电视剧的知识范畴,少年下意识鼓了股脸颊,把捂眼睛的手扯下来,满脸好奇地看了看女主角,又看向男主角 这一次,他同七海建人对上了视线。 不是看他身后的什么存在,不是看他方向上的什么东西,而是直勾勾地、认真地看着他本人。 少年难以置信,连声音都轻飘飘地拔高了一个度。 那个七、七海,他小心翼翼地挥了挥手,你是在看我,对吧? 咒术师的眼珠在随着他挥动的手而转动。 少年高兴得蹦起来,手舞足蹈。 啊!七海你能看见我了!你终于能看见我了! 你都不知道,我睁开眼睛之后,只能跟在你身边,但是你又看不见我,我超无聊的!你也不爱看电视剧,好多电视剧我看了一点就没下文了!还有还有 少年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七海建人忽然上前拥抱住他,手臂微微颤抖,不敢用力,害怕梦会碎,也不敢不用力,担心梦会溜走。 愣了一下之后,少年笑着回抱了他。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七海一直看不到我,不过既然我不能离开七海,那一定说明,七海对没有失去记忆之前的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吧? 七海,终于和你见面了,太好啦。 第1卷 第51章 【051】 但这个拥抱没有持续太久。 七海建人忽然感觉到自己怀中一空,虽然眼睛还能看见灰原雄的样子,可双手已经无法再触碰到灵魂的存在。 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黑磨桑落再也压制不住的咳嗽声。 糟糕。 只是多分了一点神力,想维持灰原雄的灵体状态,让七海阁下可以触碰到好友而已,竟然会不适到这一步。 刚刚醒来的身体状况比她想象中还要不妙。 抱、抱歉我咳咳咳咳可能稍微要,休息一下才行。 黑磨桑落双手捂着唇,脱力地滑倒在地,七海建人下意识冲上前扶住她的背,隔着柔软华美的衣料,触手却比想象中更单薄、更纤弱。 像是溺水者的浮木,黑磨桑落胡乱地随手抓住咒术师的领带,在昏睡前,向七海建人最后恳求。 请不要告诉任何人 她昏昏沉沉地再度陷入黑暗。 半跪在地上,一只手揽着黑磨桑落的肩膀,七海建人低眼看向在可疑地点、可疑时间出现的可疑少女,良久没有说话。 灰原雄和他并肩蹲在一起,两只手撑着腮帮子,苦恼地抓了抓头发,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好不容易见面的好朋友。 七海,你打算怎么办?虽然有点奇怪,可是,桑落小姐好像也不是坏人。 灰原雄作为灵魂的记忆开始,七海建人还在申请卸任咒术师的过程中,并未彻底脱离咒术圈子。 可即便了解的并不多,但和一级咒术师-七海建人朝夕相处的那短短几个月里,也已经足够让他体会,咒术师上层那个庞然大物的冰山一角。 非人、异常、脱离控制的东西,都是被他们厌恶,且与处置后快的。 -- 第88页 如果不是五条悟出手帮了忙,七海建人未必能这样无后顾之忧地逃离咒术师的世界。 要是把能看见咒术师看不到的灵魂的巫女报告上去,想必,等待桑落小姐的,一定会是更可怕的待遇吧? 桑落小姐是帮助了他和七海的好心人,那头想要守护桑落小姐的黑熊先生也是很好的熊,他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她被那个庞然大物悄无声息地吞噬。 灰原雄的手指拧在一起,还在搜肠刮肚地组织劝说的措辞,却忽然注意到奇怪的地方。 七海七海!你快看 他睁大了眼睛,指着黑磨桑落染血的前襟,惊讶地脱口而出。 血!血在动! 原本让血液浸湿的衣领,一点点变回原本的纯净颜色,而那些猩红的赤之花则像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所驱使,点点滴滴汇聚在一起,形成拳头大小的结晶。 是相当浓郁的色泽,艳如怒放的红椿,在昏暗洞穴中也依然流转着莹润的光,看不出血液的原形,倒更如一块品相极佳的宝石。 它乖顺地落在了黑磨桑落的手心。 能操纵血液难道是御三家里加茂家的赤血操术吗? 可又完全没有感知到咒力的波动。 七海建人此时脑海中,浮现的是咒术师私底下流传的小道消息,比如御三家对术式继承近乎扭曲的偏执,比如加茂家偷偷搞的那些小动作。 在逃亡中的人体试验的失败品么。 不管是交上去还是藏起来,都会是一个大麻烦。 捏了捏眉心,七海建人仰起头,闭上眼睛,长长呼出一口浊气之后,再度睁开眼睛时,目光已然恢复了清醒锐利。 动作轻柔,他将还在沉睡中的黑磨桑落平躺着放到地上,戴回那副眼镜,起身作势离开。 被迫和七海建人一起行动的灰原雄,止不住地往回看,同时嘴里支支吾吾地念叨着什么。 七、七海那个果然我还是觉得 然后,灰原雄看到七海建人搬动巨大石块,重新把洞穴遮掩起来。 走吧。雄。 咽回到了嘴边的那个名字,在工作中永远保持波澜不惊的七海建人,久违地挂上笑容,回头冲灰原雄勾起嘴角。 看着仍然是少年模样的挚友,早就变成大人的一级咒术师,在阳光毫不吝啬地怀抱中,恍神间,竟也有了当年最意气风发时的影子。 少年人,无惧生死苦厄、艰难险阻,一颗赤子之心,只向着正确和正义的方向。 去帮助伸出了手的人。 去完成心中信仰的梦。 哪怕曾经迷过路,现在重新拾起落了灰的理想也不算迟。更何况,他身边站着不曾改变的搭档。 不是想救她吗?会有点麻烦。要上了。 虽然不知道自己一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透明灵魂能干什么,但灰原雄只是愣了很短暂的一下之后,便露出过于灿烂的笑容。 嗯!一起加油吧,七海! 他跑了过去,同七海建人并肩而行。 当黑磨桑落再次醒来时,身下柔软的触感,和空气中飘来的肉的香味,即便还没睁开眼睛确认,她就清楚,自己绝不在黑熊先生准备的那个洞穴里了。 七海阁下,还是把她带走了吗? 黑磨桑落猜的没错,那位咒术师的确拥有着高洁、正直、温柔的灵魂,才会得到黑熊先生的认同,和另一个无暇灵魂的守护。 四肢软绵绵地挣扎着爬起来,入目所见,皆是不可思议的产物,她好奇地摸过身下超级柔软,但从未见过的布料,视线又一一扫过屋内的奇怪摆件。 正在黑磨桑落纠结接下来该怎么办的时候,一个脑袋突然从墙壁外钻了过来,正对上坐在床上的她。 黑磨桑落迟钝地眨了眨眼睛,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倒是对方先叫了出来。 对、对不起!!!真的十分抱歉!!!我我我我这就重新敲门进来!!! 灰原雄连忙用手捂住眼睛,连个指缝都不敢留,急急忙忙地又钻回墙外。 几秒后,七海建人敲门进来,灰原雄就跟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子一样,蜷缩在门口的角落里,抱头蹲下,口中还一直在道歉。 呜呜呜呜,没有敲门未经准许就擅自进了女孩子的卧室,还看到看到女孩子穿睡衣的样子,这、这不就是上期法制节目被抓起来的变态吗?! 少年黑白分明的杏眼里盖上了一层湿漉漉的润意,委屈巴巴地给自己伸冤。 我真的不是变态啦桑落小姐,请务必不要报警! 七海建人面无表情:就算报警了,也没有牢可以关住你吧?人家上班已经很辛苦了,不要再给警察先生添麻烦啊你。 灰原雄:? 灰原雄:原来爱是会消失的吗.jpg 黑磨桑落很难忍住不笑。 纯洁无瑕的灵魂,在连通心音之后,那些纯粹而积极的情感就愈发具有感染力,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她靠在床背上,温和地安抚对方。 -- 第89页 没关系,被擅自闯入卧室这种事,我早就习惯了。请不用放在心上。我也不会嗯,报警的。放心好了。 说起来,不管是五条悟还是两面宿傩,甚至风铃它们都不太爱敲门也就阿怜有这个习惯吧? 想到淹没在时间长河中的过去,黑磨桑落低下眼,收敛好情绪,才再重新抬眼看向收留自己的两个好心人。 但好心人的表情都不太对劲。 这种事情不能习惯的吧?!你这么一说的话,就更不妙了啊桑落小姐!这绝、对不行!报警,请务必报警! 灰原正义伙伴雄的声音超大,气势汹汹地看向七海建人,寻求认同和支持。 抿了抿唇,七海建人配合地掏出手机。 咳。需要借用一下吗? 黑磨桑落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苍白如纸的面庞上,黝黑的眼睛中闪烁起星辉,笑意带来的薄红晕染在脸颊,平添几分生气,才终于同精致的人偶有了区别。 没有继续接话,七海建人稍微松了口气,把异常认真地给无常识少女上安全知识小课堂的灰原雄留在这边,自己去厨房关火。 锅里噗噜噗噜冒泡的,是鲜香诱人的咖喱,饭也已经煮好,雪白柔软的一团,让他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一个人。 五条悟。 那天下山后,他瞒下了关于神秘少女的一切,只说作乱的黑熊咒灵已经祓除,山中已巡查完毕,并无其他,让辅助监督开始善后。 原本,按照规矩,他是五条悟担保回来重新就业的咒术师,需要再和五条悟单独汇报一次,一来一回,起码要大半天的时间。 七海建人正担心如果黑磨桑落醒了,会不会乱走的事情,辅助监督却告诉他,这次汇情况特殊,报通过电话即可。 因为五条悟临时有事,离开了东京。 可明明那个人说过,为了庆祝他重新回到咒术圈子,特意留了个空档出来,要请他吃饭来着虽然他一点都不期待,甚至很像放人鸽子。 不过总归是好事,七海建人拨通了对方的电话,言简意赅地做了汇报,也不曾多问什么。 倒是五条悟主动同他抱怨,说是老家那边又出幺蛾子了,大惊小怪的,跟木偶一样,没有他就不会思考了?干脆吃饭睡觉上厕所,也先征询一下他的意见好了。 话题逐渐朝着奇怪的方向发展,时间就是生命,为了不让对方背上谋财害命的罪责,七海建人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他假装离开,又在无人发现时悄悄返回山上,带走了洞穴中的黑磨桑落。 而另一边。 欸七海竟然挂了我电话?好过分。这次回去得给那家伙好好准备一个bigsurprise的欢迎仪式才行。 一个写作惊喜,读作惊吓的欢迎仪式。 不怀好意的微笑点在唇角,用绷带遮住双眼的白发青年收好手机,在空中一个急停,于山脚抬头仰望。 黑磨山,咒术世家御三家之一、五条家的本宅,也就是所谓的老家。 右手食指勾下绷带,露出如天空般湛蓝的眼睛,他恰好见证了那棵被誉为五条家镇宅之宝、千年不败的翠色樱木,第一次盛放的结尾。 那不可思议的樱吹雪盛景,也短暂如一场幻梦,连花瓣都一起消失不见。 据本宅的仆人所言,樱木盛放后,他们立刻就用五条家内部的紧急通讯联络了五条悟,而五条悟赶到这边,只用了五分钟不到的时间。 也就是说,这场莫名其妙的花雨,只维持了这样短的时间。 从开始到结束,所有人都感受不到咒力的波动,或是其他异常,也就是没有任何理由。 被揭开的绷带一端垂落在地,另一端缠()绵绕在青年的指尖,不舍离去。 五条悟唇边挑起一个若有所思的笑。 没有任何理由,吗? 第1卷 第52章 【052】 虽说锅里的咖喱已经炖得软烂喷香, 空气都在暗示着食物的美味,可毕竟黑磨桑落脑袋上还挂着吐血完原地昏迷三天的病患标签。 把咖喱放到一旁,七海建人现场给她熬了碗肉糜粥。 即便已经和食物无缘, 灰原雄还是趴到桌子上, 占了一个座位,眼巴巴地瞅着两个人吃饭。 其实七海建人的厨艺也就一般, 以前当咒术师的时候主要靠食堂,后来当社畜的时候靠外卖, 让单身独居男性不会饿死的普通水平。 刚刚从神力透支失衡的昏迷中苏醒过来,黑磨桑落没有什么食欲,但清楚身体现在的脆弱程度,她还是很自觉地, 哪怕缓慢也强迫着自己进食。 大半碗白粥而已,细嚼慢咽了半天, 也没能看清碗底。 七海建人的胃口倒是很好, 添了三大碗还意犹未尽。 或者说, 由于咒术师的消耗过大,为了维持体力的身体状况, 大部分的咒术师放在外边,都是学校食堂的杀手, 同学同事的噩梦,自助餐老板的天敌。 可即便如此, 当黑磨桑落吃饱了, 迟疑地偷偷瞄了眼似乎还有继续打算的饭友,思考要不要勉强自己再陪吃一会儿的时候, 七海建人恰到好处地先一步作出决定。 我吃饱了。 -- 第90页 青年放下碗筷, 拉开椅子起身的同时, 十分自然地向黑磨桑落伸手,一起拿走了她的那一份。 能自觉进食很好,但大病初愈的人,也不要过于勉强自己。胡吃海塞的话,你的肠胃可能会不适应。 七海建人不带任何感彩地提醒,甚至略显冷淡。明明在这番话背后,是他沉默的细心、体贴和温柔。 虽说的确很久没有处理过家务,但自认已经给对方添了麻烦的黑磨桑落,还是下意识勾住碗沿一角,想抢着干活。 那、那个,还是请让我 没关系没关系的!就让七海做嘛。 双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个大叉,灰原雄超级理直气壮地说。 反正就算桑落小姐不在,七海也要干这些家务的。只是顺带而已!那么香的咖喱,都让七海一个人独占了,不能让他趁机偷懒了啊。 七海建人幽幽地回头看了好友一眼。 然而灰原雄越说越义愤填膺,还底气十足地反看回去。 难道不是吗?难道七海要让只吃到半碗白粥还大病初愈的桑落小姐帮忙吗! 七海建人:啊。 所以劳动分配的重点,是在谁吃了什么上吗? 咒术师无声叹了口气,没有反驳,只是冷静地把碗筷盘子都放进水池里后,系上纯色的围裙,背对着二人开始义务劳动。 水龙头哗啦啦的水声也压不住灰原雄的声音。 七海建人几年前就买下的高级单身公寓,对于半个守护灵来说的他,四舍五入就算是自己的家了。 少年模样的灵魂,在失去神力维持之后,恢复了灵体的半透明状态,不能触碰,也不能被触碰到非彼岸的这一端的存在。 于是灰原雄音控指挥黑磨桑落,顺利从客厅的角落里,挖出来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零食。 都是甜味,而且价格并不亲民的东西。 这些都是七海的同事送来的特产啊、手信啊之类的。他不爱吃零食,所以一直都堆在这里。但是女孩子的话,应该会喜欢吧? 灰原雄眨巴眨巴眼睛,满脸期待地盯着那堆包装看。 桑落小姐尝尝看嘛!有的我在电视里看过广告,应该是好东西哦。啊,不过吃之前要注意检查一下,上面的保质期才行,万一过期吃坏肚子就不好啦。 黑磨桑落笑了笑,没有依着灰原雄的意思开动,而是看着注意力都在零食上的灵魂,问他。 的确看起来很美味的样子。想尝尝看吗? 少年有些失望地耷拉着脑袋,像被水打湿了的狗狗:虽然不行的啦。 但只是低落了一下下,灰原雄立刻满血原地复活,星星又回到了他纯粹的眼中,笑容灿烂地抬头看向黑磨桑落。 不过没关系。桑落小姐吃过之后,告诉我是什么味道就好!我可以想象!我超级擅长想象的。七海之前调频道,没看完的电视剧,我都在脑袋里补完了哦。 他竖起大拇指,表情严肃。 感觉要是七海以后老了没钱了,我可以写小说或者剧本养他。毕竟七海太严肃了!我很早以前就在担心,七海会因为找不到妻子变成孤寡老人,没有小孩养老。 黑磨桑落安静地听灰原雄发言,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洗完碗的七海建人连围裙都没解,现在就站在他身后,是听众之一。 果然,是想吃的吧? 光靠想象可没办法感受味道的。 之前动用那么一点点神力,就立刻倒地的原因,也有刚刚从沉睡中醒来,身体还没有适应的缘故。 黑磨桑落权衡了一□□内的情况,感觉现在应该问题不大,抬手伸向灰原雄,想试着再给他分一点神力,维持他的实体状况。 那样就可以尝出味道了。 但那只手伸出去还没两秒,离灰原雄还隔着一把直尺的距离,黑磨桑落的手腕却被横空出来的另一只手给握住了。 恕我直言,我也并不想要一个背后议论他人私人生活的抚养义务者。 无视了头发好像都被吓得立起的灰原雄,只是极神使地象征性轻轻握了一下,七海建人很快松开了束缚黑磨桑落的指尖,一本正经地劝阻。 请不用太惯着他,桑落小姐。已经很幼稚了。 灰原雄:????? 你变了七海,你原来根本不会这么皮的! 就算你是七海,就算七海是为了桑落小姐的身体着想,他灰原雄也不会任由这种诽谤缠身的! 因为幼稚的好朋友也是幼稚! 白纸一张,失去记忆又多年来无法被人看到的少年,比外表的年纪要更调皮、随心所欲一些。 灰原雄蹭得一下站起来,飘到七海建人的背后,然后手动给幼稚的好朋友添加人工动物耳朵,并用眼神疯狂暗示黑磨桑落欣赏他的劳动成果。 但成熟的大人不屑于跟幼稚鬼计较。 七海建人解下围裙,挂在旁边椅子的椅背上,自己则坐在黑磨桑落的对面,同面色苍白的少女直视。 他看向那双如夜色漆黑的眼睛,却像在凝视满是谜团和未知的深渊。 逃避是无法解决问题的,显然对方也早就做好了准备。 -- 第91页 那么,现在应该可以好好谈谈了。桑落小姐。关于你的事情。 七海建人取出这几天随身保存的东西,将那颗赤红色的血之结晶放在二人之间的茶几上,翠色眼眸中平静无澜。 像包容、宽广又深邃的海。 在我决定如何处理你之前。 第1卷 第53章 【053】 黑磨桑落很清楚, 如果不是她那天忽然陷入昏迷,这一幕大概早就该上演了。 她能大致上感觉到,面前这位名为七海建人的咒术师, 是个看似冷漠,内心温柔的人。责任心和道德感都很强, 但同样遵循着某种规则。 并不是烂好人的那种类型。 之所以会把她偷偷带出山又藏在自己家里, 大概也有她让对方看见了灰原雄的缘故吧。 所以,要告诉七海阁下真相吗? 黑磨桑落低着眼睛,看向茶几上那颗血之结晶, 半天没有说话。 七海建人也没有催他,只是压低腰,被西裤包裹的长腿微微岔开,将手肘抵在大腿上,十指指尖相触, 耐心地等她思考。 一时间,还残存着咖喱香气的客厅里, 安静得能听见钟表滴答转动的声音。 连灰原雄都静了下来,蹲在两个人之间, 左边看看七海建人,右边看看黑磨桑落,半透明的眼中写满了直白的情绪。 良久, 黑磨桑落伸手将血之结晶握在掌心,抬眼同七海建人直视。 很抱歉, 七海阁下。其实, 我在那个洞穴里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当然, 不是黑熊先生做的。但是真的很久、很久了。 所以, 在不确定外面的情况之前, 恕我不能告诉您太多。这不光是我个人的私心,也是不想让您惹上麻烦。 最终还是没有选择谎言。 她不安地拢了拢血之结晶,说话时,如鸦羽的眼睫也在轻轻颤动,遮掩眼中流动的情绪。 目前我能跟您保证的是,我并不是什么坏人,也没有做过坏事,以后也不会伤害其他人。这一点请您务必放心。 七海建人在心中快速罗列神秘少女给出的所有情报。 被关在洞穴里很长时间这一点倒是和她对多种语言完全陌生的情况,稍微能合上一些。但什么情况才能连日语都听不懂?难道是从出生就被控制了吗? 惹上麻烦如果收留他会惹上麻烦,她又声称自己不会做坏事,那就说明是她是有敌人存在的,身份不明。 疑似是那天她说五条和宿傩。 联系她能看到灵魂,并且能让别人也看到灵魂的能力还有操控血液,那个类似加茂家的术式。 是加茂家为了完美传承术式而进行的人体试验的失败品吗? 但灵魂又是怎么回事?这可是完全与咒术师和咒术都无关的、全新的命题。 而且,她自称是巫女。 把这个词在舌尖玩味地品了又品,七海建人干脆利落地直切重点。 桑落小姐,你和加茂家有关吗? 在说话的时候,青年眼也不眨地盯着黑磨桑落,不放过少女任何的细微表情或肢体动作,判断她反应的真伪。 当咒术师,如果想活得久一点,除了强大的力量,学会察言观色、读懂人心也是必不可缺的一部分。 不然很容易会死得不明不白。 而黑磨桑落在听完后,脸上的茫然是真实的,至少没有愤怒和憎恨。 七海建人甚至都没注意到,自己下意识松了口气无论如何,黑磨桑落没有经受他猜测中的那些遭遇,他是为此感到庆幸的。 但显然,如果将这个选项排除,那自称是巫女的桑落的来历就更是谜团。 因为,巫女这个解释是不合理的。 七海建人深吸一口气,才开口回应了对方。 桑落小姐,我不知道你口中的很久到底是多长时间。但在开诚布公的沟通之前,作为诚意,我想我有必要跟你简单介绍一下外面的世界。 他顿了顿,又低声补充。 以及,你言语中的漏洞。 不知道为什么,在七海建人话落的那一刻,黑磨桑落的心本能地加速跳了跳,像是在暗示,接下来会让她不安的真相。 七海建人伸出一根手指。 首先,现在是2017年2月17日,日本,东京。 你说你与加茂家无关,却能操纵血液,也就是加茂家血脉相传、独有的术式。而且你提过的五条和宿傩,一个是同为御三家的大咒术师世家,一个是千年前的最强诅咒,目前已经被封印的特级咒物。 能同时与咒术师、诅咒为敌,又说自己不会伤害普通人。我无法理解。你的立场到底是什么? 而且你说你的力量是来自巫女的修行?但这是不可能的。 抿了抿唇,七海建人竖起第二根手指。 神明,早就全部陨落了。不管是阴阳师、和尚还是巫女,都不过是时代遗留下来的空壳,一种抚慰人心灵的仪式和寄托。这对咒术师来说,是常识。 -- 第92页 很遗憾,但桑落小姐,你找错了借口。 七海建人原本还有话要说,却被黑磨桑落直接打断。 七海阁下! 那个面色本就苍白的神秘少女,像是听见了什么极为令她恐惧的、不可思议的事情,黝黑的眼眸点在如雪的面庞上,仿佛书中在世间徘徊、本不该存在的幽灵。 她抓紧七海建人的袖子,一字一顿地说,姿态近乎逼问。 神明全部陨落了?这是,什么意思? 那瞬间爆发的,如深渊一般汹涌而复杂的情绪,连一级咒术师也被其所惑。 七海建人愣了一下,才整理好神情,慢慢阐述所有咒术师都知道,以至于咒术高专历史卷都懒得考的常识。 以御三家为首的咒术师,最终打败了神明。失去信仰的神明陆续陨落,人类迎来了靠本身力量去创作世界的无神时代。 这也是御三家之所以成为御三家,地位无可撼动的原因。 尤其是当年坐拥最强的五条家。 神明陨落,也象征着巫女、阴阳师、和尚等信仰者势力的衰弱。灵力渐渐退出这个人们的视线,缺少灵力来源的精怪也一点点走向灭亡。 取而代之的,是咒术师。 但安稳的好日子没有过上多久,自人类负面情绪诞生的咒灵替补了精怪所象征的黑暗面,开始同咒术师漫长的厮杀。 天地间似乎自有一股平衡,少了这个,也会补上那个,那只无形的手不会让任何一方独大。 背诵早已熟稔于心的知识点,七海建人下意识反手扶住了忽然不对劲的黑磨桑落,总觉得对方下一秒就会像脆弱的琉璃,摔碎一地。 黑磨桑落却挣脱开咒术师。 她一只手捂着胸口,声嘶力竭般,对着空无一物的虚空不断大喊呼唤,自然是无人回应,也没有任何异状的。 她哭了,又安静得好像不自知这一点。 完全抛弃了这边的现实,无视七海建人和灰原雄的劝说,一遍又一遍地在尝试着什么,又一遍又遍地失败。 因为精神联系没有被打断,七海建人听懂了那古怪的语言,却无法理解其中代表的含义。 夜斗和御影是什么?人名吗? 他想。 第1卷 第54章 【054】 这场谈话最后还是无疾而终。 因为黑磨桑落似乎陷入了另一个世界当中, 是不论七海建人或灰原雄都伸手无法触及的遥远之地,连现实也被她一同摈弃。 而七海建人没有逼迫对方必须立刻做出回应。 任由黑磨桑落躲进客卧的床上怔怔出神,他只是按时将营养均衡、适宜大病初愈者的三餐准备好, 放在床边的小矮柜上,再安静地离开。 第二天去回收碗筷的时候,食物没有被动过,黑磨桑落也维持着同昨天一样的姿势,双手环抱膝盖地蜷缩在床上一角。 七海建人扫了她一眼,也并未说什么,只把托盘原模原样地端出来。 在门口飘了一夜的灰原雄低头, 一眼就看到了还是满满一碗的肉糜粥, 愁得眉毛和眼睛都要挤作一团,吞吞吐吐地开口。 七海那个, 你说桑落小姐她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啊? 与其说是谎言被拆穿的慌乱,倒不如说是,听到了什么非常震撼她的不好的事情, 且和她关系紧密。 而七海建人说了什么? 无非就是目前是无神时代的事实, 然后稍微提到了一两句御三家众所周知的生得术式是什么如此动摇了她的信念。 七海建人又想起, 在洞穴中初遇时, 黑磨桑落自称的巫女。 巫女吗? 传说中侍奉神明之人。 灰原雄一脸担忧地扒在门框边上,半个脑袋穿过门板,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蜷缩在床上的少女,生怕对方一个想不开,会做出什么危险的事。 敬业得连往日最心爱的电视剧也顾不上看了。 想到这里, 七海建人的右手抬起, 指尖轻轻帖在眼角上, 带起些许暖意的微痒。正如巫女当时为了让他看见好友的灵魂, 而触碰到时的感觉一样。 虽然这个推测非常离奇,可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到更符合逻辑的答案。 桑落小姐是与神明有关吗? 七海建人决定试一试。 不论如何,他想,至少总不能大病初愈的小孩子闹绝食桑落小姐看起来孱弱而稚嫩,左右不过少女的年纪而已。 理应是最不知愁、如枝头春花般的姿态,却身着血染华服,被藏于深山之中。 况且,还于他有恩。 而且再不想办法解决的话,灰原雄也会吵得他睡不着觉的吧? 七海建人下楼转了一圈,很快又拎着袋子回来,再一次叩开了客卧的门。 打扰了。任务相关,今天我要去东京都中央区附近侦查。我记得那边,有一座名为末广的神社,供奉的是七福神之一的毗沙门天。 熟悉的名字唤醒了黑磨桑落浸在回忆中的心神。 她本能地抬眼,同那双如树海般平静的翠色眼眸对视,而七海建人弯下腰,向她伸出了手。 -- 第93页 桑落小姐,要不要顺路一起去看一看? 灰原雄从七海建人的背后飘出来,小鸡啄米样地拼命点头,努力怂恿。 我刚才看了网上的图片,末广神社很漂亮哦!中央区那边还有很多店,听说好吃的东西也超级多。如果桑落小姐是第一次来东京的话,绝对值得一逛啦。 末广神社。 是毗沙门天大人的神社。 眼睫颤了颤,黑磨桑落的意识被一点点从那个世界抽离,回到真实的此间,脚踏实地。 她抿了抿唇,握住了那只手。 指尖冰凉。 七海建人拎回来的袋子,其实是女性的着装,最简单、最普通的白色及膝连衣裙,再搭了一件粉白的毛线外套当然,是托店员帮忙选好的一套。 毕竟黑磨桑落那一身是没办法穿出门的。 可问题在于,七海建人突然意识到,黑磨桑落真的对现代着装完全一无所知。 眼睁睁看着少女一脸好奇地把贴身衣服乱拿乱套,成熟的靠谱成年人一个箭步冲上前,按住对方的手,丢下一句稍等便又匆匆离开。 黑磨桑落茫然地看着咒术师的背影,好像看到对方因跑动而摇晃的金发下,略微泛红的耳尖。 感觉是狼狈地逃跑了。 看错了吗? 而七海建人请来了一位面容和善的中年女性。 据说是邻居,黑磨桑落那天被带回公寓,换衣服和洗漱的事情也是临时拜托了这位女士。 因为七海建人的暗示,黑磨桑落全程只是保持着懵懂的笑,沉默地任由对方打扮自己,目光好奇地追随一件件形状古怪的衣物,一点点把自己包裹。 被阿怜和巫女们服侍惯了,这她倒是很擅长。 但孤独症少女是什么?禁断的养成系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啊,七海阁下好像被评价为人不可貌相了。 还有,报警是什么意思? 单向聆听了那位女士的心音,黑磨桑落困惑地想。 末广神社,供奉的神明为七福神之一的毗沙门天,位于东京都中央区日本桥附近,从幽静的小路踏石阶而上,走上十分钟左右便可窥见鸟居一角。 这间神社远不如黑磨桑落记忆中的那片神域来的辉煌,鸟居鲜红的漆斑驳剥落,变为陈旧的暗红色,偶尔有棕黄的木料裸()露些许。 路上的石阶并不平整,青苔和裂痕皆是寻常。 小小的神社藏在幽静的林间,天光也吝啬地只透过枝丫,漏下一点点,不愿青睐这片被人们遗忘之地。 灰原雄小小声地嘀咕打破了静默。 网上的照片可不是这样子的啊这里真的还有人在打理吗? 大概是过去的照片。 七海建人看了眼身旁沉默的黑磨桑落,轻声解释。 我查的资料显示,末广神社的页面还定时有新的情报更新。这里应该是有人管理的才对。或许是在更里面工作吧。 黑磨桑落没有说话。 她抬头看着鸟居后如沉睡一般的神社,分明是截然不同的建筑,可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毗沙门天神域的样子。 曾几何时,此地往来的信徒如云,香火不断,神器们忙得脚不沾地,那位温柔的女武神会躲在莲花池自斟自饮,偷得半日闲。 而后画面四分五裂,赤红的血流淌在隙缝间,是惨死的神器挣扎伸出的手,是脸上飞溅了血迹的兆麻,是如饱含杀意和绝望在哭喊的毗沙门天。 幻梦破裂了。 黑磨桑落从短暂的梦中惊醒,眼前还是那座陈旧的小神社,灰原雄悬在空中,担忧地看着她,冲她大幅度挥手,以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而已经走至鸟居后的七海建人侧身回望,眉心微蹙。 怎么了?这间神社有什么问题么。 甩开回忆,黑磨桑落摇了摇头,继续拾阶而上。 却在这个时候,温和的男性声音从神社内传了过来,隐含惊喜。 你们,是来参拜毗沙门天大人的信徒吗? 这个声音让黑磨桑落脚下一顿。 如果是的话,请快随我来。我是侍奉这间神社与毗沙门天大人之人,你们叫我 兆麻? 黑磨桑落喃喃自语。 红发的青年也闻声愣在原地,视线越过七海建人,怔怔地看向她。 桑落大人? 他唇瓣翕合,声音微弱得恍如梦呓。 第1卷 第55章 【055】 那位末广神社如今唯一的侍奉之人, 是毗沙门天的神器、兆麻。 或者说,再继续称呼他为神器是不那么正确的 意识到这一点,黑磨桑落下意识要上前几步, 查看兆麻现在的状况, 却被七海建人挡在身后, 搁在了二人之间。 咒术师不离身的武器, 不知何时已经握在手中,而他看向红发青年的眼神, 明显是夹杂着些许敌意的警惕。 -- 第94页 不管这个家伙,是否和你认识的人容貌相似, 但桑落小姐, 请退后。你的话,应该是能分辨得出来吧? 七海建人一字一顿地将真相摊开在阳光之下。 这个家伙不是人类。是咒灵。 闻言, 身着正装、手持扫帚而立的年轻神主也并没有生气, 而是好脾气地笑了笑,轻声替自己辩驳。 这位阁下是咒术师吧?这样的话, 咒灵倒也不至于。我觉得自己更像是地缚灵那样的存在呢。 我是侍奉毗沙门天大人的兆麻,没有做过恶事,日常也不过就是打理末广神社, 在这里等待信徒来访而已罢了。请不用担心, 我不是您的敌人。 无视了七海建人有些尖锐的口吻, 兆麻侧过身,一只手指向神社深处,眼中平静而包容, 带着无害柔软的期许。 既然你是桑落大人的同伴, 那便是末广神社的上宾, 兆麻会好好招待您的。不过来都来了, 阁下要不要遵循礼节,先去参拜毗沙门天大人呢? 那位灵魂状态的阁下也一并来吧。 果然,这个自称是地缚灵的咒灵不但认识桑落小姐,而且同样能看见灰原雄。 明明刚才在路上,遇见的小咒灵是无法感知到灵魂的存在的。 这里是神社,而这个咒灵和桑落小姐都自称是侍奉神明之人所以,神明真的是链接了二人的关键吗? 二十多年来稳固的世界观被敲开一个小角,七海建人还在权衡,黑磨桑落却扯了扯他的衣角,率先迈出一步,迎向兆麻。 没关系的,七海阁下。 她回过头来,对七海建人微笑。 毗沙门天大人是七福神之中的最强女武神,掌管胜负。对于经常战斗的咒术师来说,参拜一下可是有利无弊的。谨记虔诚就好。 二者间第三个共同点:脸上这种宛如被岁月打磨、时间沉淀,显得厚重而温柔的悲伤。 因为没有肉()体束缚和记忆枷锁,灵魂能更好地感知情绪,灰原雄只犹豫了一下,就飘到七海建人的身边,也劝他去看看。 反正来都来了嘛! 欲言又止地看了看理直气壮的灰原雄,又看了看耐心等待的兆麻与黑磨桑落,七海建人最后无可奈何地暂时放下武器,顺应直觉,跟在了二人身后。 总觉得,他在靠近什么不得了的真相。 他想。 兆麻先带七海建人和灰原雄去拜殿进行参拜。 由于咒术师和灵魂都对参拜一无所知,兆麻认认真真地从头给他们细细讲解了一遍: 要先在手水舍清晰双手和口,以除去尘间污秽,使身心清净,是谓静心。 因为不是正式的升殿参拜,只需在拜殿外进行参拜即可。 先向塞钱箱内投入钱币,数额任意,但五元硬币谐音缘,更受信徒的青睐。随后摇动塞钱箱上方的铃绳,是以铃绳引起神明的注意,再行拜礼。 最常见的是二拜二拍一拜。 被人遗忘已久的规则,被兆麻娓娓道来,就好像是重复过不知多少次,早已刻进本能的重要之物。 从他口中描绘出的画卷,也似乎有那么几分庄重威严,让七海建人不自觉地沉下心来,专注于眼前的参拜。 好在路上,灰原雄嚷着要买路边一款电视上见过的甜味伴手礼,不然还拿不出五元硬币。 把灰原雄的那份也一同丢入塞钱箱,摇动铃绳,七海建人认真地行完拜礼,再起身时,视线与在旁遥望神明所居的本殿的黑磨桑落相触。 即便再三提醒参拜时要心中虔诚,可说出这话的、自称巫女的当事人,却丝毫没有一同进行参拜的意思。 七海建人让开位子,用上灰原雄和兆麻的理由。 桑落小姐不参拜一下吗?来都来了。 黑磨桑落却干脆地摇了摇头。 而对让七海建人参拜很执着的兆麻,也一反常态,介入了对话,不留痕迹地将话题引开,要领他们去授予所招待。 授予所并不大,毕竟末广神社都只剩下了这样小的一块地,但即便装修略显陈旧,可胜在干净整洁,一看就是被人长期认真清扫过的。 而且贫穷得也跟神社的荒凉程度成正比。 别说点心了,连茶叶都没有,杯中是山里刚打来的甘冽清泉水。桌上的果子也沾着新鲜的露珠,一看就是现摘来的。 不过这也合理如果真如兆麻所说,末广神社只是由他一个人搭理,在没有信徒香火供奉的情况下,咒灵也不需要进食,自然不可能常备那些东西。 但令七海建人奇怪的是,兆麻只上了两个杯子,还是摆在他和灰原雄身前的。 未等他提问,对方便先一步起身,对他颔首致意。 那么,就请二位在这里稍等片刻。如果无聊的话,也可在庭院内随意逛逛。在下先引桑落大人去本殿相谈。 灰原雄一呆:这、这就是传说中的过河拆桥,用完就丢吗?! 七海建人蹙眉,一来是不放心咒灵和孱弱的黑磨桑落单独相处,二来,也是怕黑磨桑落趁机逃走。 -- 第95页 她身上的谜团实在太多太多,不管是出于责任还是义务,他都不能在做出完整判断之前,轻易放手。 抱歉,恕我拒绝。目前来说,我需要陪同在桑落小姐的身边。 七海建人同样起身,不卑不亢地表达了自己的立场,是平淡但不留回转余地的坚持。 请谅解。身为咒术师的我,无法对第一次见面的咒灵交付信任。 兆麻沉默了一下。 事实上,从刚才起,在下就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七海阁下,您不是桑落大人的信徒吧?毕竟你身边的那个灵魂,甚至都没有被赐名。 身为背叛了神明的咒术师的传承者,难道您以为自己是桑落大人的监管者吗?这可真是 青年睁开了暗绿的眼眸,一直被妥帖收敛起来的咒灵那一部分的力量,被毫无遮掩地释放。 绝对是最危险的特级咒灵的水平! 但不同于之前任何一种咒灵带来的感觉,纯粹无暇,毫无令人作呕的常见污秽的气息,反而是那种庄重、威严、不容置疑的压力。 如同神明在云端俯瞰众生的高洁与一尘不染。 和深山中那头黑熊咒灵有些相似,又更强大,更磅礴,更具有碾压般的攻击性。 七海建人面色凝重,想要伸手握住武器,却发现自己在这股威压之下,竟一时间无法动弹! 太失礼了啊。咒术师。 兆麻冰冷地对其宣判。 第1卷 第56章 【056】 兆麻身上那股威压中冰冷的杀意, 是真实且不容忽视的。 这让黑磨桑落不由愣了一下。 在过去,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一幕作为毗沙门天的神器,为了不刺伤自己的神明, 兆麻必须永远温和、永远洁净、永远不被人类的负面情绪沾染。 对普通人的杀戮欲自然同样不允许。 然后黑磨桑落再一次意识到,那也只是过去了。 而现在站在这里的兆麻,是与她同样跨越了一千年的时光洪流,遗留在无神时代的异类。 连身份都是与神器天差地别的咒灵。 即便依然保持着记忆中的那个样子,可皮囊之下所束缚的灵魂, 终究受时间侵蚀,成了不同的形状。 兆麻。 在红发青年抬手欲做些什么的时候,黑磨桑落忽然拽了拽兆麻的袖子, 仰头冲他微笑。 经由相连的肌肤,缭绕着兆麻的那些负面情绪连同诅咒一起被悄然敛走,堕落神明同故友长久地凝视着彼此,发出了积压在心底迟到的念想。 终于又见面了。真是太好了。 午后的阳光漏进了那对如夜色凝聚的漆黑眼眸, 通透纯粹, 不染纤尘,还是千年之前在黑磨山接受他的祈愿、在神域染血那日将他推开的模样。 穿梭过漫长到令灵魂也绝望的时间,再一次真实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眼中幽暗的绿一点点褪去,兆麻柔和了眉眼,发自真心地笑了起来, 目光温柔得小心翼翼,如同眺望着易碎的幻梦。 是的,桑落大人。终于再次与您相见了。太好了, 您平安无事, 真是太好了。 无意再与七海建人纠缠, 兆麻直接给小小的授予所下了一道结界, 将咒术师和他身边的灵魂困在这里,径直带黑磨桑落去了本殿。 神社的本殿,即时被供奉神明的居所,是最神圣不可侵的地方。 若是此时毗沙门天还在,本殿便会被释以神术,扩展成巨大的异空间,也就是所谓的神域。 毗沙门天喜结,尤爱莲花,她的神域就是建立在一片莲池之上,而且池水有加速愈合伤口的奇效,很受武斗派神明的艳羡。 如今,神域不在,本殿也就只是普普通通、甚至还略嫌空旷的屋子罢了。 新鲜带露的莲花被妥帖供奉在神龛上。 兆麻领黑磨桑落在神龛前的小几旁落座,自己则坐在她的对面。 二人互相打量着彼此,一时间都怔怔出神,神情难免恍惚,竟不知该从何说起,沉默了许久。 最后仍是兆麻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桑落大人,从刚开始就感觉到您的气息有些不太对劲,神之气息太淡薄了,更近乎于人类。您的身体还好吗? 黑磨桑落便把事情细细说给他听:从她被黑熊先生藏进洞穴,醒来看见七海建人,被七海建人带回 很多很多。 庞杂的、凌乱的信息碎片被黑磨桑落一股脑地倾诉给兆麻,也是她目前唯一能坦率沟通的故友。 末了,从醒来开始,就逼着自己伪装坚强的堕落神明,低下眼睛,茫然地自言自语,像是迷路了、不知归途的小孩子。 兆麻,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醒来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了。好奇怪。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一切都像是一场噩梦。 在樱木快要绽放之前的神诞日,遭到两位神使的背叛,被人救下,昏睡千年,再醒来时,一切都物是人非。 时间碾碎了她所熟悉的一切,该追寻的、该憎恶的、该喜爱的,所有的所有,都已经不复存在。 -- 第96页 世界在永不停歇地大迈步向前,即便是兆麻也一直被时间携带着前行,唯有黑磨桑落被彻头彻尾地遗忘在了过去。 一觉醒来,她一无所有了。 兆麻闻言也默不作声。 沉默了许久后,他忽然开口,另起话题。 在回答桑落大人的这个问题之前,先让在下简单阐述一下,神诞日庆典那日之后发生的事情吧。相信您也有很多疑问。 千年的时光被兆麻以平淡至极的口吻,一一道来。 神诞日庆典后,虽然两面宿傩带着属下离开了,但黑磨神社依然维持了表面的形式,没有立刻解散,而是慢慢地销声匿迹。 取代了,或者说吞噬了黑磨神社的,是五条悟率领的五条家。 堕为黑巫女的阿怜也在其中。 既有天一派系的神明扶持,又有权贵相助,以五条家为首的咒术师一点点确立了地位,并和巫女、阴阳师等侍奉神明之人的势力和平共处。 随后,以影子术法成名的禅院家、使用赤血操术的加茂家也抓住机会,迅速崛起。 不知道为什么,禅院家从第一代家主禅院慎开始,就格外看不顺眼五条家。 不光是禅院慎跟五条悟隔三差五就打起来,后面的家主也是有样学样,是著名的死对头。 但那个时候,也仅此而已。 五条悟是最强的咒术师,也只是个比较有权势、服从于天之旨意的咒术师罢了。 是他死去之后,五条家依照旧俗为五条悟举行葬礼的时候,兆麻才听到了风声,顺路去看了眼。 他的本意只是想看看这样背叛了神明之人的灵魂,到底是什么颜色的。 可当兆麻悄悄潜入五条家的时候,才发现五条悟的灵魂不见了。 是被我诅咒了哦。 或许是看在兆麻帮忙救过黑磨桑落的份上,阿怜告诉了他真相。 通过吞噬咒灵,即便人类的生命之火已经濒临熄灭,可为了等待神明醒来的黑巫女,依然保持了最年轻貌美的一面。 阿怜靠在被圈进五条家本宅的樱木上,仰头看向郁郁葱葱、不见花朵的枝叶,淡淡道。 背叛神明之人,终不得安宁,永堕轮回,饱受罪孽之火灼烧。所以,他无法成佛。现在应该在黄泉坡口,等着继续轮回受苦吧? 黑巫女说着,露出了天真甜蜜的笑,自顾自鼓起掌来。 啊,说起来,当时两面宿傩也被我一起诅咒了。看他最近行事这么肆无忌惮,早晚招来那边的忌惮。应该也会不得好死的样子。 最好快一点呢不然我都没法安心地死掉了。 兆麻却惊疑不定地看着阿怜:你、你身上的诅咒是 这个吗?嗯,只是和式神的契约而已。阿怜无所谓地说,黑巫女没有神明的恩赐,就是靠与精怪妖邪做交易来变强的。 若要以人类之躯强行驯服如此繁多且庞杂的式神,契约的代价,即是当黑巫女死去时,将灵魂、肉()体、灵力全部交由式神吞噬。 兆麻讷讷无言,无法想象在他看来还是小孩子的阿怜,竟会做出这种选择。 阿怜看他不知所措的模样,又笑了起来。 兆麻先生是个好人呢。不必为我感到难过,这是我自愿作出的选择。兆麻先生也是吧?我知道的哦,您也曾经为了守护自己的神明,而握住了刀。 我们是一样的。所以再给您一个忠告好了。 阿怜从樱木上跳下来,看向兆麻的眼神中,竟带着些许怜悯。 和自己的神明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很珍贵的。一定要好好珍惜哦。 说完,黑巫女同兆麻擦肩而过,在五条族人的哀声中离开了五条本宅。 也再未回来过。 兆麻没有再见过阿怜,或许那位黑巫女已经在不知道哪里的角落,被她的式神吞噬得干干净净。 时间继续流逝。 成了最强诅咒的两面宿傩,终是再次招来了天的忌惮,被咒术师群起而攻之,裂体封印,只剩下二十根作为特级咒物的手指。 应验了黑巫女阿怜曾落下的诅咒。 咒术师也因此愈发收到天的重视重用,不断发展繁荣,甚至反压了巫女、阴阳师他们一头。 一开始,只是弱小的神明失去信仰,悄然陨落,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而等神明注意到不妙时,已经为时已晚。 早已离世的棋手,在死前就布置好了全部,一步一步,用漫长的时间和耐心,等待神明坠入陷阱,再一击制胜。 兆麻终于明白了阿怜那句忠告背后的含义可大局已定,他什么也改变不了。 在其他神社都被咒术师打上门的情况下,末广神社和御影神社是唯二安全的特例。 只是人来人往的末广神社变得门可罗雀,信徒消失不见,神器也都被虚弱到无法起身的毗沙门天抹去了名字,放他们自由成佛。 只有兆麻固执地不肯离去。 五条家当任的家主,曾亲自前来送过一封信,信纸和墨水都是融入了咒力的特殊用品,百年后字迹依然清晰可见。 是五条悟早就准备好的。 -- 第97页 在信中,他感谢了兆麻曾经在神诞日庆典对黑磨桑落的帮助,也干脆地坦露了他全部的计谋 阿怜听到的阴谋,是五条悟故意漏出的破绽。 他想要令诸神陨落,除了不愿低神一等,也有一部分原因,是黑磨桑落。 因为,天想要堕落神明死。 从毗沙门天听说的樱木是黑磨大人残存思念的具现化开始,一切就是天的阴谋。 为了束缚住拥有恐怖力量又不死不灭的堕落神明,天先是利用了毗沙门天,想用信徒的信仰之力,剥离黑磨桑落的人性,将她变成方便驱使的傀儡。 可信仰之力进一步增幅了堕落神明的力量,天又生出觊觎之心,想将黑磨桑落封印,再通过阵法源源不断地抽取她的力量。 于是他们找上了五条悟,一个生来就该服从于神的人类。 如果五条悟不答应,总会有别人答应。而且得知了秘密的他,必须死去。 哎呀,虽然这么说好像有点是在找借口,不过当时的确也没有什么可选择的余地。说实话,事后还松了口气呢。 如果披上了不得不这个外衣,似乎就能假装自己毫无私心,当那些阴暗丑恶的念头全都是迫于无奈这一点,兆麻君应该也深有体会吧? 在信的末尾,五条悟这样写道。 因为诸神,我失去了我的桑落老师,到死也没再见到一面,说不定还被桑落老师讨厌了。那么作为复仇,兆麻君会失去毗沙门天,也是没办法的吧? 真遗憾,我和兆麻君想要守护的,是不同的人啊。 第1卷 第57章 【057】 像是畏惧于什么不敢触碰的进去, 回忆戛然而止。 眼前出现的幻觉,那张宛如簇新的信纸被现实打散,兆麻从回忆中抽离, 顿了顿, 收敛好情绪,才继续言简意赅地阐述。 不带任何情绪地、一五一十地将那些黑磨桑落离场的真实摊开来。 五条悟一手操控的棋盘, 也由五条悟所率领的咒术师,或者更准确地说, 是人类赢得了这场胜利神的时代落幕, 人的时代来临。 在毗沙门天陨落后,失去了名字的神器, 无法以灵魂之身长久地在人间徘徊。 既是不放心末广神社的未来, 也是怀揣着对神明归来的微弱念想,兆麻诅咒了自己,以绝望、以希望。 曾经连大神明也交口称赞的强大神器,堕为了地缚灵,凭一己之力守护被遗忘的末广神社,将这一方天地维系了千年之久。 等一位或许不会回来的神明。 只是未曾想到过, 事已至此,竟还会再一次见到下落不明千年的黑磨桑落。 也算是了却了自己的一桩心事。 兆麻细细向黑磨桑落介绍了现在的人间。 抛弃了神明之后,人类又研究出了名为科学的力量,创造出了很多不得了的东西, 来达到神力的效果。像是千里传音,遁地术之类的。 现在的人类也不会再动不动就掀起战争了,生命开始变得理所当然, 他们可以安全地长大、生活。 但相对应地, 也会其他新的苦难, 加入这些新时代人们的短暂百年当中,从而也导致了咒灵的爆发。 明明没有了大规模的杀戮,可越来越多的咒灵却从人类日益骤增的负面情绪,源源不断地诞生。 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中对背叛堕落神明的咒术师进行报复,在现在这个时代,拥有咒术师资质的人越来越少,也很难再出现当年那种人均手撕特级咒灵的盛况。 兆麻说到这里的时候,眼中那股幽暗的深绿又影影绰绰地浮动。 黑磨桑落没有说话。 但她想,这种情况有可能真的是因为自己陷入了沉睡。 毕竟,堕落神明就是这世间诅咒的本身。 她和黑磨大人驱使诅咒为己身的力量,也同样不容拒绝地承担起了接纳这股力量的责任,被力量所诅咒。 就像黑磨大人见不到晴空万里,就像她饱受诅咒暴动的折磨。 付出什么,获得什么。 作为赢家的人类也逃不过这种公平的等价交换。 兆麻着重强调了这个时代的咒术师的情况。 不同于平安京时代的巅峰时期,如今的咒术师甚至需要从普通人的视线中隐藏起来,以此来减少人类生出恐惧的可能性。 可即便做到这一步,人手不足都已经是咒术界老生常谈的问题了。 但咒术师依然拥有在暗中行事特权的权利。 以御三家为首,以两所咒术高等学院为两座堡垒,咒术师行走在社会的阴影中,祓除咒灵,付出血肉,换取优渥的报仇与地位。 五条悟一手扶持起来的五条家,自然是其中最不可忽视的庞然大物之一。 提到五条家,兆麻迟疑了片刻,还是没有将五条家这一任家主人选是个白发、拥有六眼、名为五条悟的情报说出口。 黑巫女阿怜说过,她诅咒五条悟永堕轮回,饱受轮回之苦。 也不是每一届,五条家都能出上这么一个集所有特点于一身的继承人如果,这就是所谓的轮回的话。 兆麻微微挑起了唇角,笑容愈发温和愉快。 -- 第98页 毕竟,五条神使阁下说得没错。终究他们想要守护的,是不同的神明。天然立场就不同。 而且不管是出于私心的报复,还是出于对黑磨桑落的担忧,见证了一切的兆麻都认为,彻底摆脱五条悟的堕落神明会拥有更好的未来。 至于两面宿傩? 已经死透了的家伙就不要再想给自己加戏了。 不过由于千年来都困守在末广神社,不得离开,兆麻并不晓得黑磨山咒灵的下落。 它们或许早就消散在了天地间,或许还在世界上的哪个角落生存着,也有可能抛开了过去,活得很好。 就我个人来说,其实并不是太建议您把重心放在寻找它们上。 犹豫了一下,兆麻还是坦言道。 现在是人类的时代,到处都有人类的生活痕迹,再加上咒术师在各个地方都布有监视诅咒活动的窗。就算它们还活着,也一定藏在很深、很隐蔽的地方。 以您现在的状态,被咒术师发现的话会有点麻烦。 桑落大人不如先想考虑在人类社会生存下来?现在的世界,也很有趣哦。我想想,首先果然是 在兆麻兴致勃勃地要开始做出规划时,黑磨桑落却忽然打断了他。 不用强迫自己露出笑容,兆麻。堕落神明轻声说,就算是憎恨我,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这是你的权力。 红发青年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啊。他狼狈地用手遮住脸,任由额前的碎发垂落,掩下一片阴影,不、不是的!桑落大人,我只是 黑磨桑落起身,安抚般触碰了他的发话,就像曾经那一日,面对胸怀修罗之心登上黑魔山祈愿的神器,只是包容,安静地等待和倾听。 可兆麻却迟迟无法再为自己辩驳。 或者说,为黑磨桑落辩驳。 他捂着脸,青年修长的体格被颤栗着蜷缩成一小团,像个不知所措又无家可归的小孩子,沉默了许久。 桑落大人,其实毗沙门天大人从来都没有真正恨过您。 兆麻忽然开口,语无伦次地挑起了另一个话题。 毗沙门天大人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那天握住刀的是我。神诞日庆典那夜,我悄悄离开神域的事,她也知道!她只是、她只是 只是不敢承认。 只是为了不绝望而欺骗自己相信一个谎言。 不然她要如何呢? 为了给死去的家人报仇,再杀了自己唯一仅存的家人吗?还是说,直面最残忍的真相,继续心无芥蒂地信赖一个双手沾染同胞血液之人? 但是是隐隐知道真相的。 所以从未主动找过黑磨神社的麻烦,也默许兆麻频频擅自离开,私底下和黑磨桑落保持联系。 在外横扫妖邪的女武神于垂死之际,才敢戳穿自己和兆麻都一直勉力维系的假象,又在无言的啜泣中消逝。 遗憾。歉疚。负罪。不舍。彷徨。 毗沙门天大人是个胆小鬼啊。 您沉睡之后,她一直都在偷偷寻找您的下落。陨落的时候也是,担心您无法醒来,又担心您醒来之后该怎么办。 像是害怕黑磨桑落不相信,兆麻反反复复地强调这些,近乎手足无措。 我知道的,黑磨桑落安静地凝视着他,我知道的,兆麻。我做出选择,我付出代价。和你一样,当时我只是希望毗沙门天大人能活下去。仅此而已。 闻言,兆麻捂着脸的手忽然如断翼的鸟,坠了下来。 他幽暗的眼眸凝视着眼前的堕落神明,像是未经思考,又像是话语在心中挤压了百年、千年般,才会脱口而出。 那桑落大人,您选择了咒术师的代价是什么呢? 话音还未落尽,兆麻就意识到自己的失言。 他唇瓣翕合,想要改口道歉,却又迟迟说不出口,只能自暴自弃般扑在桌上,藏起此刻一定扭曲丑陋的面容。 对不起,对不起桑落大人!明明知道这不是您的错,明明能够再次见到您、确认您平安无事,在下真的非常高兴,可是可是。 他声线沙哑,咬字难掩颤抖,更像是梦醒时分不甘的呓语。 为什么毗沙门天大人,不在了呢? 感恩她拯救了毗沙门天大人,拯救了自己; 怨她赐予原本地位低贱的咒术师力量,带来了诸神陨落的阴谋; 又嫉妒她嫉妒她拥有世间诅咒之力,不死不灭,不惧失去信仰,嫉妒她还活着,毗沙门天大人却陨落了! 兆麻更恨会萌发出这种迁怒的、蛮横的、毫无大义可言的念头的自己。 可人类的心就是这样不讲道理的东西。 在失去供奉的神明之后,不再有束缚自己情绪的必要,强行留在人间的神器,也只不过是个被诅咒缠身的地缚灵罢了。 在最初由衷的喜悦后,看到黑磨桑落的每一秒,兆麻的心都饱受煎熬。 他明知不该,却无法控制。 而这些制造出诅咒的情绪在堕落神明面前,被一览无余,无处可藏。 -- 第99页 甚至不需要言语。 被绝望环绕的兆麻畏寒般抱住了自己,声音透着微不可查的哭腔。 对不起,桑落大人。请不要看这样的我。 黑磨桑落低头看着兆麻,那些支离破碎的心音被碾碎在情绪的洪流中,像是困兽绝望的哀嚎。 如果这是兆麻的愿望的话。 说着,她慢慢地走到门边,将本殿的门推开,让阳光渗入这间太过寂寥的本殿。 兆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如果有任何需要在下的时候,桑落大人,请到末广神社来。兆麻永远供您驱使。 但若是可以的话希望,能再也不见才好。 不见面,就不会诅咒自己的恩人。 不见面,也意味着黑磨桑落平安顺遂。 说起来,桑落大人过去因为想要成为福神,似乎总是在回应别人的愿望。可现在,已经没有神了。 没有神使,没有神社,没有信徒桑落大人,您自由了。 望着堕落神明瘦弱的背影,由封闭的本殿踏进午后绚烂的阳光下,困在过去,也心甘情愿被困在过去的兆麻,轻声开口。 愿您此去,身无束缚,繁花似锦。 向着光走吧。 别回头。 黑磨桑落没有回头。 如果这是兆麻的愿望的话。 第1卷 第58章 【058】 在尝试多次, 都没能突破名为兆麻的咒灵布下的咒力障之后,七海建人没再做徒劳的努力,而是坐回座位上, 冷静地等待着。 通常来说,只有初生的弱小咒灵才会被拘束在诞生之地。 兆麻既然自称是地缚灵, 也就是说,他不能离开这里或许他如此强横的实力, 正是建立在对自己下的契阔的基础之上。 契阔, 付出代价, 换取力量。越是严苛的条件,越能获得更多。 换句话来说, 只要离开了属于咒灵的领域,比如这间末广神社, 兆麻即便有令天翻地覆的能力, 也照样无计可施。 所以,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 他还能不能离开这间神社。 在刚才责问咒术师太失礼了的时候,那位披着人类外壳的咒灵的眼中, 是真实且露()骨的憎恨与杀意。 会被杀死吗? 他。 我觉得不会哦, 七海。 在短暂的慌张之后, 灰原雄表现得比七海建人还要心大。 由于常年无法被其他人看见, 他习惯了用周围不起眼的东西来打发时间,现在就趴在桌上,专注地盯着花瓶里犹带露珠的花看。 身着咒专特色的纯黑校服, 仍是少年模样的灵魂, 模糊感知到七海建人暗涌的情绪, 便抬头冲他笑。 因为, 桑落小姐不是拦住了兆麻先生吗?虽然那个时候有一点吓人,不过可能我是鬼嘛!所以能感觉到的 那两位,都是非常温柔的人。 灰原雄歪着脑袋,把侧脸贴在摊平的手臂上,另一只手竖起来,指尖在空中画着看不出形状的东西,一副不知从何而来的自信模样。 兆麻先生的气息是凉凉的,又湿漉漉的,像是浸在河水里的月亮的倒影。很寂寞的样子。感觉他的心里在下着一场大雨,不撑伞走在里面,会被打得很疼。 桑落小姐的话 说到这里,他却顿了顿,脸皱成一团,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具体描述才比较贴合,花了不少时间,只嘟囔出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是山谷吗?有太阳的味道,还有扑在草坪上能闻到的味道。什么都接纳,什么都能包容。但是,又很空的样子。 好像不论面对这空荡荡的山谷倾诉什么,都只能听见自己的回音。 七海建人:? 他觉得回头有必要去书店采购一批小学课本,提高一下变成白纸的好友的文化水平,尤其是国文的表达能力。 出乎七海建人意料的,是黑磨桑落一人独自回到了授予所。 地缚灵强横的诅咒之障在她面前,形同虚设,轻易而居地就进入了结界内,连片刻的停顿都没有。 但咒术师意识到了不同那双充斥着迷惘的眼中,第一次有了方向。 没有过多寒暄,黑磨桑落向七海建人伸出了手。 七海阁下,我知道我的身上有太多谜团,也并没有值得您交付信任的地方。那么,请与我签订契阔吧。 除非面临即将受到伤害的威胁,我不会主动伤害任何普通人和咒术师。而且,我会维持他的半实体状态。 不光是能让您看见,他还可以触碰到其他存在,可以品尝他喜欢的食物,真正活在这个世界上。 双向契阔,换句话来说就是被诅咒见证的契约书,双方都无法违背契阔的内容,否则会招致超乎想象的可怕惩罚。 契阔比诺言更让咒术师安心。 七海建人看着面前那只纤弱苍白的手,沉默良久后,视线上移,与黑磨桑落直视。 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保守我的秘密。在没得到我的许可之前,不能对任何人透露我的存在。给予我最低限度的帮助,让我能在这个社会生存下去。 -- 第100页 然后 自进门起,就态度柔和却暗含不容拒绝的强势,不卑不亢,宛如重新披上了战甲的黑磨桑落,闻言却忽然露出了一瞬真正温柔的笑容。 即便灵魂被无法自控的诅咒所缠绕,可兆麻或许没有察觉,他最真实的心音,却在一遍又一遍地向神明祈祷。 【请让桑落大人获得幸福。】 【请让她摆脱那些不堪的过去,连同丑陋不堪的自己一起,在没有人认识她,也没有人能够束缚她的这个世界,开始新的生活。】 【请向着光走吧。】 【这也是毗沙门天大人如果在的话,一定会说出口的祝福。】 于是,这世间唯一的神明听到了他的祈祷。 并再一次,决定实现他的愿望。 黑磨桑落说:请七海先生,协助我,找到我的家人。 或许她的过去,当真如兆麻所说,被背叛、利用、不幸所填满,可同样,那些固执地向她伸手的宝物,也就显得格外弥足珍贵。 比如兆麻不变的心意。 比如自始至终保持忠诚的阿怜和黑熊先生。 比如她在黑磨山那个小小的家:有黑磨大人,有爱撒娇的风铃,有天底下最优秀的种田人二百五,有世界第一贤惠的二五五,还有会每天送她一束花的花御。 黑磨桑落相信,它们一定没有遗忘、没有死去,一定还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等待着和她相遇。 就像她一样。 毕竟思念与爱,是这世间最可怕又无解的诅咒啊。 神情肃穆的七海建人,忽然长长呼出一口气。 一只手扯松打得一丝不苟的领带,他握住黑磨桑落伸出的手。 契阔成立。 毕竟似乎我也没有其他选项了。咒术师一针见血地总结,桑落小姐,比我想象中更擅长谈判。 黑磨桑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她根本不懂这些的。 以往如果黑磨神社要出面跟别人谈判的话,主要是五条悟,后来长大的阿怜也会帮忙,她只配窝在黑磨山,等他们把好消息带回来而已。 除非谈判失败,堕落神明就亲自出马,带着黑磨山咒灵f4去跟对面用拳头讲道理。 这个才是她和风铃最擅长的领域。 只是,和七海阁下一样。黑磨桑落说,因为有想要守护的存在,所以就会变得无所不能,吧? 七海建人闻言愣了一下,却随后露出了很淡的微笑。 我大概了解了。 契阔成立后,授予所的结界自动消退,三人径直离开了末广神社。 迈过林间最后一节台阶,七海建人回头遥望来路,视线落在小路尽头,矗立在鸟居下、深深鞠躬的那个模糊的人影,犹豫了一下。 他问:没关系吗? 摇摇头,黑磨桑落拽住咒术师的衣袖,轻轻将他拉下那节台阶,声音低柔而坚定。 嗯,没事的,七海阁下。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她没有回头。 她不再回首。 因为,光在前面。 拎着伴手礼,站在七海建人公寓前,五条悟叮咚叮咚地按了半天门铃,都迟迟没有人来开门,打电话也不接,气鼓鼓地嘟囔起来。 什么嘛!亏我还特意带了庆祝回咒术界后第一次任务完成的礼物。 不过话说回来,七海那个性格,周末居然会不在家难道,是和女朋友约会?!啊啦,这倒是可以拿来好好逗逗七海。 说着说着,又自顾自地高兴起来,白发的高挑青年拨了下架在鼻上的墨镜,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 因为樱木绽放事发突然,临时被喊回去五条家本宅转了一圈,等下有个被推后的祓除任务。 不等了,还得去排队买甜品店的限量人气新品呢! 理直气壮地把伴手礼当场拆开吃掉,当做白跑一趟应得的欠礼,五条悟一边想着要如何调侃总是一本正经的学弟,一边开心得哼着歌离开。 三分钟后,离开了末广神社的七海建人,终于发现手机一长串未接来电的提醒。 人海中,因为尚未开始,连遗憾都不曾存在的擦肩而过。 第1卷 第59章 【059】 东京。 咒术高等专门学院。 来拜访夜蛾正道的七海建人, 刚在校长办公室里坐下来,打算陪许久不见的老师喝一杯茶,视线不经意间扫过门口, 忽然一顿。 原本被他好好关上的门, 不知何时被撬开了一道小缝。 先是粉红的肉垫,雪白雪白、如饱满山竹一般的爪子艰难从缝隙中伸出, 再是毛乎乎的前肢, 抖动的尖耳朵 戴着墨镜, 浑身长毛纤尘不染的巨大猫咪,就像流动的液体一样, 这么钻了进来。 同样粉嫩的鼻头在空气中嗅了嗅,它警觉地竖起耳朵,立刻锁定了目标,直勾勾地盯住七海建人,后边的毛尾巴也不安地摆来摆去。 即便眼睛已经完全被墨镜遮挡住, 可那股火辣辣的视线, 还是真切地传达了出来。 七海建人:? 他脑袋上的这个问号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打完, 那只猫咪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冲上来, 抱住他的脚踝就疯狂扭动,像极了醉酒在耍赖的家伙。 -- 第101页 因为某种微妙的、不知名的既视感,不太愿意称之为可爱。 第一反应是回忆自己身上并没有带小鱼干或是猫薄荷那样的物品,七海建人默默把茶放下,有点惊讶地看向夜蛾正道。 夜蛾老师, 这是您新作的咒骸吗? 这只猫浑身上下都充斥着咒力, 显然不是普通的宠物。 可不同于夜蛾正道以往更近似毛绒玩具的咒骸, 甚至比拥有自己思维的特异咒骸熊猫更加逼真不管是根根分明的毛发, 还是温暖而柔软的触感,都简直和真猫没有区别。 了不起的杰作。 夜蛾老师又在咒骸制作上有所突破吗? 就是这个造型 注意到墨镜后那双既视感满分的蓝色眼睛,七海建人很难控制自己的吐槽欲。 五条竟然没有抗议不,好像,是他会做的事情。 被我听见了哦,七海?原来人家在你心目中竟然是会像变成猫咪的形象。我都没说你上次放我鸽子的事情呢。真是太让人伤心了! 门的缝隙被推大,有着同款白毛蓝眼,但是佩戴了眼罩而非墨镜的五条悟长腿一迈,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 一只手把胡乱扭动的咒骸猫咪拎起,他笑眯眯地跟七海建人打了个招呼。 好久不见。不过纠正一件事,这只也就颜值能夸奖一下的笨猫,可不是夜蛾家的。是我家的哦,叫大福。 真是好五条悟的一个名字啊。 七海建人刚想说点什么,那只被摁住命运的后颈的猫咪,忽然一个灵活的扭身,毫不客气地一爪子往五条悟的脸上抓去! 自然没能伤到二十四小时维持无下限术式的最强咒术师。 小猫咪喵嗷喵嗷的骂骂咧咧更大声了。 如你所见,这只笨猫是初代五条家主养的咒骸。没什么用,光吃饭不干活,还特别喜欢跟我打架。大概是吉祥物的定位吧?我小时候可没少被它针对。 五条悟得意洋洋地揪着五猫猫那点皮,更恶劣地左右晃了晃。 这次回去,不知道怎么回事,家里蹲了几百年的死宅,非闹着要出门。不让它出去,还学会离家出走了。我刚从东京中央区那边捉回来的。 说起来它似乎意外得中意你啊,七海。这可真是少见。毕竟它是个连我这么帅的脸都会毫不留情下手,无法无天的坏东西。 空着的另一只手捏着下颌,在眼罩隐藏下的六眼看向七海建人,他饶有兴趣地问。 真有趣。对了,七海,你在看什么? 七海建人沉默了一会儿。 从刚才起,与其说在蹭他,那只咒骸猫咪更准确来说,是在蹭灰原雄的手它似乎能看见灵魂。 为了确认这一点,灰原雄现在就正站在那只猫的面前,左左右右地晃。 而猫的脑袋也频率一致地在摆动。 这只猫,和你有点太像了。大概内心还在震撼吧。 七海建人说了一半的实话。 诶,这样。 最强天花板笑眯眯地说。 我看七海你也不讨厌大福的样子。要不要考虑来帮忙养猫?待遇比一级咒术师也好哦。这只猫活得太久了,在五条家地位挺高来着,也就比我和几个老家伙差一点。 七海建人面无表情:请容许我郑重地拒绝。加班是不可能的,死心吧。 耸了耸肩,五条悟随手把猫丢进七海建人的怀里,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那等下一起去居酒屋聚会?正好硝子今天不加班,冥冥也没任务,叫来一起喝酒吧。也当是庆祝你回来。 双手食指在空中画了个圈,随后指向旁边无辜的夜蛾正道,五条悟抑扬顿挫地补充。 夜蛾不算!这可是年轻人的聚会,有老师在可是会破坏气氛的~ 闻言,夜蛾正道冷静地给了五条悟一拳。 啊,是正道的光! 躺在七海建人怀里,抱着灰原雄的手,五猫猫幸灾乐祸地喵喵叫,连尾巴都美滋滋得甩来甩去,恨不得一起鼓掌。 为了掩饰灰原雄的存在,七海建人生疏地摸了摸怀里的咒骸猫咪。 五猫猫勉为其难地耷拉下耳朵,放任这个带着桑落大人气息的人类摸自己。 用力嗅了嗅咒术师和守护灵身上属于堕落神明的神力气息,四舍五入就是桑落大人在rua猫,五猫猫闭上眼睛,决定养精蓄锐。 樱木绽放后,作为诞生自堕落神明神力的咒骸,感知到黑磨桑落苏醒的五猫猫立刻放弃死宅生活,支棱起来。 偷偷从被五条家占据的黑磨山跑出来,一路顺着气息,途径一座正在动工的乡下深山,来到气息最浓郁的东京。 现在又抓到了残存了堕落神明的神力的守护灵 五猫猫知道,它离它的神明已经很近了。 但问题要怎么在瞒过屑神使转世的五条悟的情况下,顺利弃暗投明,去当桑落大人的猫呢? 五猫猫愁得想掉毛。 -- 第102页 正好七海建人今天是做完任务来的咒专,五条悟让他就在咒专里随便逛逛,他把学生的训练安排一下,就可以出发去居酒屋了。 真希、棘和熊猫他们,也是时候认识一下二年级的前辈啦。不挨一下打,怎么知道咒术师的世界有多广大呢? 无师德的老师如此理直气壮地说。 七海建人真是同情今年落在五条悟手里的可怜新生。 五猫猫也被五条悟丢给了他。 任由咒骸猫咪在怀里打盹,七海建人拿出手机,给黑磨桑落发了个短信,说是今天晚上不回家吃饭,会帮她订好外卖,只要下去拿就好。 在契阔成立后,七海建人给黑磨桑落采购了一波必需物品,像是手机、电脑、衣服和洗漱用品之类的。 黑磨桑落的现代日语还有待加强,但学会了一些常用短句,配合字典,无非要花上些时间罢了。 过了十来分钟,黑磨桑落回了一句好的,谢谢七海先生,和小黑玩得开心。 小黑说的是灰原雄。 由于守护灵不可以被喊出真名,需要给他取个代称。灰原雄把这个权利交给了恩人,然后得到了这个名字。 灰原雄现在该说是小黑了,问就是想后悔都来不及。 此处应有二百五和二五五的五百字内心独白。 七海建人收起手机,顺手又摸了摸怀中手感比毛绒玩具还好的大猫咪,觉得这次聚会也是个不错的机会。 他毕竟是才返回咒术界,又无家世,消息自然是不及五条悟、家入硝子、冥冥等人灵通的。 要不要拜托他们帮忙查一下那四个咒灵的信息? 七海建人犹豫地想。 第1卷 第60章 【060】 七海建人还是在聚会里, 拜托其他三人帮忙留意黑磨桑落所提到的四个咒灵当然,只是外貌和能力特征,没有名字。 毕竟在咒术师看来, 没有理智的咒灵是不应该有名字的, 只有人类为了区分它们而取的代号。 家入硝子和冥冥都懒得过问太多,一个要好烟, 一个要收钱, 就心满意足地答应下来, 把男人踢开,好姐妹勾肩搭背地喝起酒。 不爱喝酒(或者说是不擅长喝酒)的五条悟, 相比之下就难缠得多。 硬是点了一大桌甜品送到了居酒屋里,下班状态的最强脱下制服和眼罩,换上了更为日常的私服与墨镜,不老童颜竟看起来仍有几分学生时代的影子。 要找具有特征的特定咒灵?欸,好奇怪的委托。 酒杯里装的是果汁, 他趴在桌子上, 伸出食指拨弄杯中球形的冰块, 墨镜后的六眼则眨也不眨地盯着七海建人。 五条悟像猫一样, 蠕动式贴近了后辈的脸, 声音像那样泛着软绵绵的甜蜜。 七海,你不对劲哦。总觉得,你最近好像隐瞒了什么东西让我看看,我一点都不可爱的后辈是在藏着什啊。 一团白毛球从七海建人的腿上旋风出击,毛乎乎的一拳砸上了五条悟的无下限术式, 然后品相完美的肉垫也顺理成章地被敌人一顿揉捏。 五猫猫:无能狂怒jg 这么一看, 我家好吃好喝养了快一千年的大福, 都快要被你拐跑了啊, 七海。 故意把五猫猫捏得喵喵叫,五条悟得意地一下子笑出声,刚才略微凝重的氛围也随之打散。 他松开手,往后一趟,脑袋和胳膊都靠在沙发背上,长手长脚就算了,还毫不收敛,占据了好大一块地盘,声音轻飘飘的。 是私情? 七海建人拦住还欲挑战的五猫猫,点了点头:拜托了。 五条悟又问:不能说? 嗯。七海建人想了想,至少暂时还不可以。但,不是什么糟糕的事情。我已经确认过了。 这样子啊那好吧。 伸长手,恶劣地揉乱了七海建人那头社畜标配、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像在摸什么大狗狗一样,五条悟又抹了抹眼角,故作感动。 谁让人民好教师就是这么善良,不忍心拒绝后辈的请求呢!哪怕这个后辈一点都不可爱,连撒娇都不会。还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 感动还没三秒的七海建人听完了这番发言后,面无表情地松开了圈住五猫猫的手。 谢谢。但后面的话是多余的。 关门,放猫,打五条悟。 五猫猫再次重拳出击。 能不能打到,和打不打是两个问题。态度很重要! 虽说是答应帮忙留意相关的消息,不过,不管是五条悟还是七海建人,都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咒术界自有一套观测体系,协会借助窗来侦查咒灵的动向,并记录在册,再把咒灵根据力量分级,根据优先程度向咒术师发布任务。 除了少部分沉睡中的强大咒灵会暂时搁置,只布下结界,而不是立刻祓除;大部分的咒灵在观测到之后,只是先死和后死的区别。 -- 第103页 毕竟就通常情况而言,没有会不伤害人类的咒灵。 七海建人没有在咒灵册上看到符合黑磨桑落提到特征的咒灵,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好事:至少,它们没有死在咒术师的手里。 可既然能在四处遍布人类活动痕迹的现代社会中,如此完美得隐藏踪迹,那从这么大的世界里,想找出它们,同样难于登天。 不,现在都有飞机火箭了,应该是比冲出宇宙还要困难。 是看见黑磨桑落在提及家人时,眼中遮挡不住的光,七海建人没有选择破她冷水,而是尽自己的全力去履行承诺。 即便早就做好了白费功夫的心理准备。 可出乎任何人意料的是,好消息竟然真的来了,还来得这样快、这样突然。 事情要从二级咒术师,伏黑惠的一个任务说起。 虽然还没有正式入学咒专,可实力已经获得二级咒术师资格认证的伏黑惠,在平时课余的时候,也会通过监护人五条悟,接一些合适的任务。 一来赚生活费,二来也可以锻炼一下身手。 对于注定和咒灵厮杀一生的咒术师来说,想要变强的话,没有什么课程,会比实战来得更快捷有效。 起初只是普通的祓除三级咒灵的小任务罢了。 任务目标是个诞生自社畜加班怨念的咒灵,在一座商贸大厦里的肆意妄为,委托人是大厦的管理人。 这对伏黑惠来说并不棘手。 只是这个咒灵格外擅长躲藏和逃跑,他最后是用玉犬追踪,一路追到了附近的小巷里,才成功祓除了对方。 灵活性还是不足。 下次要注意提前防范咒灵逃脱的可能性才行。 迅速自觉地给自己的表现做了评价分析,伏黑惠打开手机,准备联络委托人,视线不经意间却扫到了不可思议的画面 咒灵,在人群中。 一级?不,这比上次在五条老师身边碰到的一级咒灵还要可怕!这绝对是一级以上的水平!准特级?还是说,特级! 伏黑惠本能般捂住口鼻,屏住自己的呼吸,眼睛不受控制地微微睁大。 在惊惧过后,无法忽略的异样感涌了上来。 那个咒灵在同类里还算长得比较整齐,身形高大健壮,眼框伸出树枝状的东西,左边手臂的位置用布包起,可疑地鼓出了一大团。 另一只手则挂满了塞得满满当当的,超市购物袋。 他甚至看到了从袋子里伸出来的,花花绿绿的几张优惠券的一角。 特级咒灵,不但逛超市,还会等红绿灯?! 伏黑惠震惊到麻木。 在咒灵真的乖乖等绿灯过完马路之后,他死机的大脑恢复运作,忽然意识到,他为什么觉得这个咒灵有点熟悉。 他在五条老师的桌上,曾经见过特征描写一致的报告书。 这就是五条老师在找那个咒灵的吗? 迟疑了片刻,伏黑惠重新召唤出玉犬,示意它在能力极限边缘的位置进行追踪,一面拨通了五条悟的手机。 第1卷 第61章 【061】 接到伏黑惠电话的时候, 五条悟正在外地出差。 身为屈指可数的特级咒术师,就算在咒专挂名当了个老师,但他大多数时间还是奔赴在日本各地, 负责收割那些棘手的咒灵。 思忖片刻后, 他把七海建人的联络方式给了伏黑惠,又补充,如果那边真的是特级咒灵的水平,不要冒进,立刻暂停追踪。 伏黑惠嗯了一声应下, 便果断挂断了电话。 会去超市采购, 还会乖乖等红绿灯的特级咒灵,吗? 这可就有意思了。 将不安分挣扎的五猫猫强行挂在脖子上,当大型毛绒围脖,五条悟食指勾下眼罩, 露出苍青的六眼, 冲面前蠢蠢欲动的咒灵,颇有深意地一笑。 这种热闹怎么能少得了我呢?抱歉,这次就稍微做得粗暴一点,让我们速战速决吧。 伏黑惠在跟七海建人取得联系后,却被同样在工作中的一级咒术师, 同样交代了另一个人的联络方式。 一个名为桑落的女性,且要求只能通过短信沟通。 七海建人和五条悟叮嘱了一样的交代:不要冒进,立刻暂停追踪,将后续事情交给大人来处理。 毕竟伏黑惠现在还只是一个连咒专都还没正式入学的未成年罢了。 但同桑落发完短信之后,伏黑惠并没有依照两位前辈的吩咐, 回到安全地带, 而是仍旧远远地坠在特级咒灵的身后。 现在还在市中心, 人潮涌动的繁华地段,一旦特级咒灵发狂,将对普通人造成难以想象的灾难。 他一直跟着那个特级咒灵离开市区。 令伏黑惠惊讶的是,一路走来,特级咒灵不但没有对人表现出任何的攻击性,甚至奉公守法得可怕,别说闯红灯了,在排队是还会乖乖站在最后,不抢不争。 怎么说呢,小学生都未必有这么乖巧吧?! 伏黑惠的内心受到了震撼。 确认目前地处人迹罕至的郊区,几乎没有什么人流量,他便松了口气,把最新地点群发给三人,打算立刻撤退。 -- 第104页 可就在这一瞬间,伏黑惠忽然顿住。 白色的那只玉犬,竟在不知何时被一团藤球似的物体吞食了! 比动态视力接收的速度更快,那个特级咒灵转瞬出现在他面前不过一拳的距离,手中挎着的塑料袋,甚至会有一角碰到他,发出沙沙的动静。 【咒术师的幼崽。为什么要跟着我?】 听不懂的古怪语言被强行灌入大脑,伏黑惠在理解的同时,也被这股力量刺得头疼。 然而并没有听人辩解的意思,特级咒灵拉开距离,就又开始了自言自语。 【咒术师很讨厌,但是,不能杀那你就努力活下去吧。】 【如果能做到的话。】 再一次从地里钻出的藤木,将伏黑惠牢牢缠绕束缚住,落得和白色玉犬同样的下场。 在少年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秒,是外貌狰狞的咒灵,低头看向自己,本该没有情绪泄露的面容,却莫名透露出一股未知的虔诚与悲伤。 【咒术师的幼崽,死之前,要记得向黑磨神忏悔你等的罪。代花御向桑落大人问候。】 黑磨神?桑落大人? 那是什么。 伏黑惠的疑问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被彻底的黑暗所笼罩。 等眼前再恢复光亮,他发现自己竟身处就在刚才不远处的一栋废弃工厂内部,白色玉犬也完好无损地呆在他身边,一点伤都没有。 咒术师的本能让伏黑惠下意识提高了警惕,先将黑色玉犬也一同召唤出来,摆出攻守皆备的状态,全神戒备地感知周遭。 很快,他就意识到那个名为花御的古怪咒灵,口中所说的努力活下去是什么意思了。 这栋废弃工厂,是另一个准特级咒灵的狩猎场! 而很明显的,这个准特级并不是一个会去超市采购、遵守交通规则还不杀咒术师幼崽的特殊咒灵。 压力的汗珠自额角垂落,嘴角却不自知地向上弯起,伏黑惠神情肃穆,右脚向后退了一步,双手交迭的投影勾勒出羽翼的形状。 鵺! 脸覆面具的怪鸟自影子里冲出,张开了电花闪烁的宽大翅膀。 二级咒术师伏黑惠,出战! 周所周知,二级咒术师匹配的任务通常是二级咒灵,踮起脚努力一下,偶尔会被要求讨伐一级咒灵。 但准特级咒灵对于二级咒术师来说,实在是太超过了。 把背后露给敌人去逃跑的瞬间,就会被撕裂。跑不掉又打不过,简直是对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折磨。 黑白玉犬都受了重伤,不得不收回;鵺还能战斗,可废弃工厂本就不那么空旷,之前的打斗导致建筑小部分崩塌,更不利于鵺的行动。 脱兔?不,实力差距太大了,无法真正迷惑到咒灵。 □□还是大蛇?只要能缠住对方一段时间,说不定就可以靠鵺的行动力趁机脱离战场! 但伏黑惠最后的希望,在准特级咒灵将大蛇拦腰斩断的那一刻,落空了。 丑陋而扭曲的咒灵发出了充满愉悦的狂笑,完全是在享受这场猫捉老鼠戏码的游戏。 逃不掉了。 伏黑惠清楚得意识到了这一点。 并没有后悔自己追踪花御的行动,只是厌恶自己还不够强,少年闭上眼睛,忽然撤去了所有的影式神,轻轻呼出一口气。 如幽蓝火焰一般的咒力,从他体内蹿出并摇曳燃烧,伏黑惠双手摆出调伏仪式的手势,内心只剩下一片平静。 布瑠部由良由良八 先于召唤禅院家家传术式、十种影子术法中最后也是最强的式神八握剑异戒神将魔虚罗的咒文,有什么从影子更深处醒来。 【太吵了。你的先辈没告诉你,不要扰人清梦吗?禅院家的幼崽。】 是个优雅悦耳的男性嗓音,措辞用典像是大河剧里的台词,还带着些许初醒的惺忪和不满。 【让我看看召唤魔虚罗?你这个幼崽连满象都没降服的样子。这是什么人类咒术师时下流行的自杀方法么。】 伏黑惠忽然想到了什么。 准特级咒灵好像也察觉到些许不妙,迟疑地僵在原地,没有主动攻击过来。 保持着调伏仪式手势的双手,伏黑惠抿了抿唇,低声问:您,是禅院家供奉的、十种影子术法里的第十一位守护灵,风铃吗? 同初代禅院家家主、禅院慎一同建立御三家之一的地位,协助禅院慎收付了十样式神,并藏于影子中,确定了十种影子术法的根基。 从未与任何禅院契约过的,沉眠于影子最深处的最强式神风铃。 互为最看不顺眼的宿敌,五条家比任何其他人都要更了解禅院家的术式。 依照五条悟从本宅藏书库偷来给伏黑惠看的古籍,这位禅院家的最强式神在禅院慎离世后,就很少出现了。 它偶尔才会在禅院族人的生死垂危之际回应召请。 而且,只有继承了十种影子术法的禅院才有这个资格。 伏黑惠恰巧完美符合了这个条件。 -- 第105页 【笨得还勉强有救。】 影子里的最强式神笑了笑,并不露面,反而饶有兴趣地提起了其他事情。 【那我问你,禅院家的幼崽,五条家被你们整垮了吗?】 伏黑惠:? 【哈?还没有?你们姓禅院的怎么回事,上次那个五条悟我不都帮你们弄死了么。连没有五条悟的五条家都整不垮,你们平时整天都忙着吃饭睡觉吗?】 伏黑惠:??? 【真是的,人类咒术师就是靠不住!你这个幼崽资质倒是不错完美的十种影子术法。啊,这么说来,这一世也有五条悟吗?】 如果您指的是六眼拥有者的话,伏黑惠艰难出声,是的。 沉默了片刻后,影中深渊底部开始如海浪搅起翻涌,由初代堕落神明所造、第二代堕落神明座下契约式神的最强咒灵,久违地,再一次降临于世。 与磅礴可怕的咒力不同,它的毛发雪白柔软,额上咒印朱红,有着多汁葡萄般剔透的眼睛,美丽且威严,毫无置疑的强大。 【那就先把这个讨厌的小虫子按死,然后再给你这个笨得快和二百五有一拼的幼崽上课。不知虔诚的咒术师,活该对咒力的了解太过浅薄。】 风铃漫不经心地扫了眼瑟瑟发抖的准特级,看向禅院家的幼崽。 【名字?】 伏黑惠。 【不是禅院啊?那怪不得那群咒术师这么没用。连完美继承了术式的幼崽都能丢在外面,真是好笑。】 【嘛,不过无所谓了。是禅院也好,伏黑也好。咒术师的幼崽,你听好了,这是你将我从影子中唤醒的代价】 狐火如实质将准特级咒灵碾压成泥,强大而美丽的咒灵俯首同伏黑惠对视,紫色竖瞳中纯澈也深邃,倒映出浑身僵硬的少年。 它好像是笑了笑。 【不把五条悟弄死,整垮五条家,你想死都死不掉!】 伏黑惠:???????? 第1卷 第62章 【062】 在狐火将准特级咒灵碾成烂泥之后, 风铃本来就没再分给对方多余的注意力,只想把这只幼崽叼走去上课。 可伏黑惠大难临头前,狐狸那对尖尖的耳朵抖了抖, 忽然若有所思地看向了废墟之下。 那团看不出形状的东西, 竟缓慢蠕动着,恢复了大半原本的形态。 哦?这个恶心到叫人反胃的感觉 丢下跑不掉的咒术师幼崽,风铃眯起狭长的眼,几步迈到垂死挣扎的准特级咒灵跟前,又一掌按了下去。 尖锐的爪子刺穿了准特级咒灵的胸膛, 而风将藏在其中的秘密托起。 暗红干瘪、经络纠缠的一节断指被暴露在视线之下。 而当手指脱离准特级咒灵身体的那一瞬间, 准特级咒灵原本顽强而充盈的生命力便断了源头,迅速当场溃散。 果然是这个!垃圾就算死了,还要留二十根手指来彰显存在感就离谱。真搞不懂你们咒术师是怎么想的。人类的脑袋是天生就自带疾病吗! 风铃嫌恶地往后退了好几步,原地坐下, 毛绒蓬松的大尾巴也不耐烦地来回摆动, 开始大声逼逼,平均每个字都饱含了对人类咒术师的批判和偏见。 再加上刚才这头大狐狸弄死五条悟,整垮五条家的远大理想,伏黑惠实在想不通,当初禅院初代家主是怎么跟它和平共处的。 禅院家的祖上其实是忍者出身吧? 太恶心了!如果吃掉的话大概会吐的。绝对会吐的。但是, 纯靠力量销毁掉又很麻烦唔嗯。 自言自语间,风铃的视线悄悄投向了伏黑惠。 忽然有了一个天才的创意,它猛地耳朵一竖,连那双剔透的紫色竖瞳都亮晶晶的,欣喜地提议。 幼崽, 你吃掉吧! 伏黑惠:? 伏黑惠:!!! 流落在外的特级咒物两面宿傩的手指就这么被风举着, 硬怼到了少年咒术师的嘴边。 伏黑惠甚至不敢张口说话, 只能用疯狂摇头来表示自己的抗拒 开什么玩笑?普通咒术师如果吞下特级咒物,不是立刻被过多的咒力塞得裂体而亡,就是身体被特级咒物所操控啊! 就算他姓伏黑不姓禅院,也不必如此明目张胆地谋害吧?! 风铃却理直气壮。 你吃掉的话,应该不至于会炸成烟花,最多难受几年而已。虽然吃起来很恶心,不过那个王八蛋的咒力还是挺可观的,不然也不会被没眼光的咒灵哄抢。 万一你真那么倒霉,被受肉了,那岂不是更妙? 我想揍那个王八蛋很久了!大狐狸开心地乱摆尾巴,你放心,我会尽量不把你一起打死的!你们咒术师一向都很抗揍。 伏黑惠宁愿召唤魔虚罗和准特级咒灵同归于尽,不想是以这种形式赌博。 起码让他死得有尊严一点,请。 内心甚至堕落到意念召唤五条悟来救命,伏黑惠试图反抗禅院家最强式神的安排,抵死不从。 但奈何胳膊拧不过大腿,双方实力差距过大,他口中还是塞了一小节断指进去。 -- 第106页 甚至这还是大狐狸的坏心眼上线,故意逗弄咒术师幼崽,想看他不服气却又打不过自己的样子,放水约等于泄洪。 伏黑惠快要绝望了。 可就在伏黑惠真的濒临绝望的时候 【风铃?】 和现代日语天差地别,又和花御那种截然不同的陌生语言,以温柔微颤的少女嗓音,传达到了伏黑惠的耳中。 虽然无法明白其中的含义,但对方身上并没有咒力涌动。 不如说,连身为人的气息都太过单薄,以至于不管是他还是风铃,在她发出声音之前,都没有察觉到其存在。 普通人吗?! 来不及思考太多,伏黑惠精神一震,就要转头警示对方,让那个女孩快点跑,可风铃的反应比他还要大。 由于离得很近,伏黑惠能感觉到大狐狸忽然僵住一瞬,然后那具充斥着强大力量的身躯,竟开始无法自控的战栗。 但这战栗并没有持续很久。 因为风铃直接把伏黑惠丢到一边,后掌用力,简直无视了自己庞大的身躯,只当自己是什么可爱小巧、擅长撒娇的宠物,径直扑向了门口。 风铃不是故意的。 伏黑惠也不是。 可事出突然,加上阴差阳错,伏黑惠忽然被松开,措手不及之下,迎面往地上倒去,那节断指就刚刚好借着地面的冲击一推,让他彻底咽了下去。 伏黑惠:??????? 根据伏黑惠提供的信息,黑磨桑落在接到短信的那时起,就立刻丢下了手中所有的事情,立刻赶赴讯息上的地址。 她对现代日语的掌握还不够熟练,但好在有灰原雄从旁协助。 在契阔成立后,黑磨桑落就遵循契约,给予了灰原雄更多的神力,让他能够从七海建人的束缚中剥离开来,可以独自行动。 恰好七海建人和灰原雄两人,也都不放心让处于文盲状态的桑落小姐独自行动,灰原雄索性就成了黑磨桑落的向导兼小老师。 他每天花着七海建人的钱,拉着黑磨桑落在外面东逛西逛,美其名曰寓教于乐。 这段时间下来,黑磨桑落还不太会写现代日语,但常用口语已经趋于熟练,尤其是点单和付钱相关的知识。 而当黑磨桑落在灰原雄的指引下,来到废弃工厂时,所见的,却并非是伏黑惠所提到的花御。 【风铃?】 是风铃是黑磨大人赠予她的守护灵,她最爱撒娇的小狐狸。 先于思考,黑磨桑落下意识轻轻唤了一声它的名字。 那头毛乎乎的大狐狸连犹豫和迟疑都不曾有,就这样奋不顾身、头也不回地扑向了她。 不像是狐狸,倒像是许久没见到主人的大狗狗,呜呜咽咽的又委屈又急切,也高兴得不知所措,连抱怨和叫苦都顾不上,只想赶快把自己和主人团在一起。 黑磨桑落被扑到时,毛乎乎的尾巴就已经先一步垫在她身后,稳稳地接住她,隔开冰冷坚硬还铺满碎石的地面。 大狐狸把自己团成一团,而黑磨桑落就是藏在最柔软的腹部的宝物,用微凉柔软的鼻头不断供她,然后再是脑袋、再是耳朵,恨不得把自己全身都染上最思念的气息。 倒是黑磨桑落,因为情绪起伏,反而有点懵懂的神色,只是本能地以拥抱和抚摸回应风铃。 直到锋利的、唯我独尊的诅咒席卷而至。 你果然还活着啊。黑磨桑落。 黑发的年轻咒术师不知何时站了起来,脸上出现了不详的漆黑咒印,两边眼下也裂出了第二对眼睛。 猩红的,但凡见到过就不可能忘记的属于杀戮的眼睛。 陌生的面容,熟悉的口吻,熟悉的笑容,熟悉的转动脖子的习惯。 好久不见,我的神明大人。嗯? 伏黑惠说。 两面宿傩说。 第1卷 第63章 【063】 黑磨桑落不知前因后果, 还没有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 可四舍五入算09个帮凶的风铃,再清楚不过伏黑惠在吞下特级咒物两面宿傩的手指后,被咒物中藏匿的二十分之一的灵魂, 附身了。 说十万分之一的几率都不为过的发展。 不需要取舍,不需要思考,大狐狸用身体将黑磨桑落挡得严严实实, 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威胁的低吼从喉咙深处挤出,它冲附在咒术师幼崽身上的前屑神使之一疯狂哈气。 甚至没打算给对方再乱说话的机会, 风铃驱使狐火与风,千年的怨憎都化作力量的一部分, 以诅咒的形式, 只扑两面宿傩! 直接将初初复苏的最强诅咒砸进地下,连整个工厂都在持续震颤! 就算那个咒术师幼崽的身体里, 装着两面宿傩的灵魂,那也仅仅是一根手指的咒力, 不过二十分之一的曾经的诅咒之王。 区区残次品, 甚至不配让堕落神明的契约守护式神用尽全力。 要不是风铃觉得恶心不想吃, 又觉得附身概率太低, 才会打算当营养品,塞给肩负着搞死五条悟, 整垮五条家的伏黑惠加餐,速成一下咒力。 -- 第107页 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 它的神明大人回来了,而作为背叛者、让堕落神明沉睡千年的罪魁祸首之一,竟然恬不知耻地,再一次出现在她的眼前。 风铃都不愿意让黑磨桑落看见这个死都死不干净, 非要爬上来恶心狐狸的家伙。 用毛乎乎的大尾巴将堕落神明盖住、圈起来, 大狐狸眯起眼睛, 那双紫色竖瞳 在剔透之下,是被美丽掩饰的冰冷无机质。 说起来,本质同为诅咒,风铃是堕落神明座下、守护黑磨山与神明的最强式神,而两面宿傩先是被誉为黑磨山的双壁,后是被无知咒术师奉为最强诅咒。 因为黑磨桑落的约束,他们从未真正敌对意义上的战斗过。 它会证明的,风铃才是最强。 不是五条悟,不是两面宿傩,是黑磨桑落的风铃。 裹挟了可怖咒力的狂风,怒吼呼啸着笼罩了这座废弃工厂,风铃额前的咒印愈发鲜红,近乎如滴血一般。 自它脚下开始蔓延,纯粹由咒力构建的真实幻影一点点侵占这方天地。 是泥土的味道,绣球花的香气,朱红鸟居立于神社之前,被精心打理的庭院中,矗立着常青不败却不爱开花的樱木。 而它身后的树上,有那么一道看不清面容的影子。 所谓式神,即是同契主力量相通,互补互助的伴生。最强的式神,永远都是身处契主身旁的时候,才能发挥全部的神通。 不管是咒灵、咒术师还是诅咒师,术式的最高境界,即是通过咒力,构建出最能增强自己的咒力空间。 只有禅院家极少几个人,才有幸见过沉睡于影子深处的第十一位式神的全貌。 【领域黑磨遗梦】 不需要开辟迎合术式的特殊环境,甚至不屑于改造空间中的咒力成分,当风铃站在黑磨桑落身前,它即是最强。 强到斩去所有意欲伤害它身后的神明大人。 近乎耐心地等着,放任两面宿傩从废墟里爬起来,大狐狸露出了属于诅咒的表情,没有说出口,但两面宿傩轻易读懂了风铃的意思。 杀了你。再一次。 毕竟当初他能被杀死,并砍下二十根手指,成为残破不堪的特级咒物,还多亏了有风铃和禅院家的鼎力相助啊。 结果两面宿傩却笑得前俯后仰,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才有趣嘛!你那种被泡在糖罐子里,驯服得只会摇尾巴,像狗一样的废物模样,我早就看够了! 同样跨越千年来到此间的诅咒,笑容张狂,满足般张开怀抱。 风铃,不要让我失望啊? 他同样做出口型。 不然你的神明,就要变成我的东西了。 风铃直接一爪子把两面宿傩头都砸进地里,好让他刚睡醒的脑子清醒清醒。 在风铃打上头,连带着把伏黑惠一起干掉之前,黑磨桑落制止了它。 把少了半条命的两面宿傩摁在泥里,大狐狸嘤嘤呜呜地试图撒娇,但在堕落神明温和的目光下,还是不甘心地把爪子撤了回去。 领域被收回,世界变回真正的工厂内部的样子。 用风把两面宿傩五花大绑,连根脚指头都别想动之后,风铃才就地一滚,变成小狐狸的样子,然后黏糊糊地把自己挂在黑磨桑落的脖子上,假装是贴心小围脖。 低头看着稍微有些狼狈,却依然唯我独尊气场的两面宿傩,黑磨桑落的心情却意外平静。 或许早在神诞日庆典那夜,她选择剪断和两位神使的红线时,就已经做出了决定。 比起策划了诸神黄昏,更让她心情复杂的五条悟,两面宿傩和她的关系甚至简单得不用花时间纠结只是一个选择背叛她的故人而已。 至于为什么还能见到对方,黑磨桑落想,大概是因为现在的两面宿傩只是二十分之一的灵魂,又附身在其他人身上,斩缘剪的效力被削弱了。 毕竟御影大人也说过,缘不是真的红线,可以干脆地一刀两断,斩缘剪也只是斩断之前的缘分罢了。 再者,她对他并没有怀揣恨意。 比起这个,黑磨桑落倒是更关心别的问题 宿傩,你附身的这个孩子,是叫伏黑惠吧。 视线落在那身白色校服和那个蛮有特色的发型上,基本认定了这个事实,她蹙眉,附身查看伏黑惠的身体状况。 好在阻止及时,这种伤对于皮糙肉厚还耐打的咒术师来说,养段时间就又能活蹦乱跳。 毕竟是七海先生同事的养子,是个还在读书没成年的孩子,又帮她找到了花御对了,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是风铃?花御呢? 黑磨桑落心中满是疑惑,可不论如何,也先要让伏黑惠醒来才能继续询问。 离开这具身体吧,宿傩。她试图劝说,伏黑君还很小。你都一千多岁了,不要欺负小孩子。 哈?伏黑君。你跟这个小子很熟吗? 身体不能动弹,并不影响两面宿傩嘴上逼逼。 -- 第108页 像是猜到风铃根本不可能对附身在禅院家血脉的他痛下杀手,或者说,只要有黑磨桑落在,就算它想,它也不敢真的实施。 即便被摁在地上摩擦了一顿,两面宿傩却一副打得筋骨舒畅的模样,情绪很稳定。 你什么时候醒的?怎么比千年之前还不如了,太弱了也。不过表情稍微能看了一点。话说 四只猩红的眼一同盯住了黑磨桑落。 我还以为再见到你,你起码会露出更有趣一点的表情。除了你,神都死光了吧。怨憎?仇恨?绝望?嫉妒?怎么什么都没有。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圣人吗? 黑磨桑落想了想:如果我回答的话,宿傩你就会离开伏黑君吗? 恶劣地勾起唇角,两面宿傩回答得斩钉截铁。 不会。 那我也不回答你的问题了吧。 沉默好一会儿,还是觉得必须得让两面宿傩离开伏黑惠,黑磨桑落犹豫了一下,跪坐在旁边,附身抬起那具身体的下巴。 这个姿势两面宿傩可太熟了。 熟到就算死了,被四分五裂搞成二十分之一,也能立刻从棺材里坐起来的程度。 风铃也是。 急得狐狸往下一跳,都顾不上嫌弃了,硬是用身体把伏黑惠的脸盖得严严实实,尤其是嘴! 两面宿傩的声音被毛盖得有些闷:你,要做什么。 签死契呀。签了死契,身为契主,我就有权把寄生在神使身上的宿傩抽离。既然知道解契的方法,等下解开就可以了。 对上炸毛的小狐狸,黑磨桑落迟钝地眨了眨眼睛,歪歪头。 不行吗? 第1卷 第64章 【064】 风铃觉得不行, 不可以,绝对否决这个世界上,最让狐狸讨厌的就是名为神使的存在。 这个东西就应该从千年后讲科学破迷信的现代社会消失! 身为迷信一部分的它,理直气壮且超凶。 而两面宿傩则开始怀疑, 这个垃圾神明当初只签了两个神使, 很可能是因为后面常年宅在黑磨山,满打满算也根本没见过几个大活人。 不然她莫名其妙捡回家的神使, 或许能绕黑磨山三圈。 骤然发力, 出其不意地斩断了风铃覆在一只手臂上的束缚,两面宿傩用这只手臂撕开了盖在自己脸上的狐狸, 又同样用这只手,捏住黑磨桑落的下颌, 逼她俯身。 黑磨桑落, 你这垃圾神明才是。强吻惯犯吗?一千多岁的神了,连十几岁的人类小鬼都不放过。还真是毫无廉耻心的女人。 仗着风铃和黑磨桑落都不会再下杀手, 他肆无忌惮打量堕落神明这张和千年前毫无改变的脸。 被附身的伏黑惠, 分明还是略带青涩稚嫩、比较清冷的少年模样, 可当内核替换为二十分之一的特级咒物,属于千年前诅咒之王的灵魂, 便蛮横地霸占了所有。 懒洋洋的狩猎者气质, 猩红的眼眸, 狂气的笑, 硬是糅入了少年堪称古典美人的轮廓里,将其赋予了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气质。 从小黑猫变成了大黑豹的, 那种感觉吧? 好像脑袋不适时宜地思考了些奇怪的东西, 早就习惯了两面宿傩这样的动手动脚, 黑磨桑落眨眨眼睛, 专注于自己的诉求。 那宿傩自己离开,我就不用和伏黑君签订契约了。 她提供了新的解题思路,想了想,又有点困惑地为自己辩解。 而且,我只强吻过宿傩,不算惯犯。悟那边,是他自己主动过来要找我签订神使契约的。 甚至软硬兼施,说完帮她把黑磨神社发扬光大的甜言蜜语之后,张口就是如果桑落老师拒绝我的话,就用五条家的力量,让桑落老师在我活着和死后三十年内,都骗不到一个信徒。 说到这里,黑磨桑落忽然一顿,转而认真地看向两面宿傩。 说起来,好像一直都忘记问了宿傩在黑磨山当我的神使的时候,有开心过吗? 不是为什么背叛,而是有过开心的时候么。 既然两面宿傩在过去选择了背叛,追问已经发生的事情对现在毫无用处,也不会因为得知理由而开心再者,毕竟是两面宿傩。 一想到对面是两面宿傩,就似乎不管是被背叛还是被杀,好像都不值得惊讶愤怒。 这是早在她同对方签订契约那时起,便一清二楚的事情。 黑磨桑落倒是更在意两面宿傩是否有真的开心过。 因为,这是她契约时,对两面宿傩的承诺。 【怎么说都是我占了便宜嘛。只要在合理范围内,我也想尽可能让宿傩开心。】 【人类是需要动力才能幸福地活下去的。所以没关系,努力杀死我吧。】 【不过,宿傩已经是我的神使、黑磨山的一员了,那作为你的神明,只要我还存活一天,我就会永远约束你也,永远庇护你。】 神明是不会说谎的。言出法随。 黑磨桑落话音落下,两面宿傩却忽然收敛了情绪,嘲讽也好,漫不经心也罢,只是沉默而长久地凝视着失去了黑磨山与神社的堕落神明。 -- 第109页 这句话还有另一个隐含的寓意:那些也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黑磨神社也好,神使也好,全部埋葬于不可追的过往,自神诞日庆典那一夜起。 两面宿傩不再是黑磨桑落的神使,也不再受她庇护,甚至重要程度还不如被诅咒附身的这个伏黑君。 他失去了被神明偏心的特权。 双肩微微颤动,两面宿傩蓦地笑了起来,笑声愈发愉快,以至于让黑磨桑落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的答案到底是肯定还是否定。 她说了什么很奇怪的东西吗? 黑磨桑落仍在不解时,两面宿傩却忽然用手覆上了堕落神明的唇,让湿热的吐息落入掌心,随后又抬脸,吻在了手背上。 如同仪式。 两面宿傩那种锐利逼人的诅咒,只在近距离时,才会让人察觉到那股像火焰燃烧般的滚烫和气息。 这也是黑磨桑落所熟悉的。 黑磨桑落,你这家伙就不该拥有神使这种东西。无论你契约了谁,都终难逃被背叛的命运这可不是诅咒。 不同于交付全部身心的式神、巫女或者神器,神使是相对最自由、最独立,又离神明最近的存在。 可黑磨山的堕落神明,实在不像个合格的神。 她多情,柔软,固执,脾气好,无条件包容身边的人,有着莫名强烈的自我牺牲意愿,最擅长的事情,就是把人溺在名为温情的泥沼中,脱逃不开。 即便骄傲如五条悟,危险如两面宿傩。 所以,给了对方沉溺的希望,又暗自设下了不可触碰的一线,最后还自顾自地想将一切抛下做出了这样事情的黑磨桑落,不论是谁成为了神使,都会背叛她的。 杀死也好,圈禁也好,把试图独自迈入神坛的神明弄得乱七八糟,撕碎她心中深埋藏起的执念,再打上属于自己的烙印。 两面宿傩在成为神使的岁月中,是愉快的吗? 大概是有的吧。 不然也没必要放任风铃使唤座下的诅咒师,去帮黑磨神社完成那些无聊的信徒愿望。 死契的解法,也并非是决定神诞日庆典时才得知的。早在第二次遇见里梅后,那个狡猾的术士就托里梅送上了这份礼物。 只是两面宿傩觉得,在黑磨山,有黑磨桑落管饭,能和五条悟打得蛮爽,偶尔看狐狸气得炸毛还要装乖的样子也挺有趣,姑且看看这个垃圾神明能做到哪一步好了。 他在最近的距离观察着黑磨山的堕落神明,就像在一本永远不落俗套,会带来意外的书。 感到满足的凶兽便因此收起利爪,懒洋洋地蛰伏在对方身旁。偶尔不爽地用尖牙咬了咬神明的手,也是示意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凶兽是不会被驯服的。 当察觉到神明的意图,它就挣脱开温驯无害的假象,用利爪、用尖牙、用它真正狩猎者的姿态,去掠夺它想要的猎物。 杀掉当然是一劳永逸的省事选择,可若是对方是杀不掉的堕落神明,那换一种方法也未尝不可。 与黑磨桑落额头相触,两面宿傩视线眨也不眨地定定盯着他等了千年的猎物,带着某种笃定,对她哑声低语。 黑磨桑落拿走我的手指吧。终有一日,你会主动呼唤我的名字。再一次。 你会这样做的。 黑磨桑落茫然地看着伏黑惠闭眼倒下。 干枯暗红的断指由少年心口浮现,如同拥有自己的意识,漂浮到她的跟前,甚至不让她选择,便径直跑到她的手心里。 到时候,就不再是神明驱使神使的无聊戏码了。你可得好好想想,该给我什么报酬才行。 两面宿傩最后的话语犹回荡在这空旷的废弃工厂中。 第1卷 第65章 【065】 为什么, 宿傩会这么笃定? 他知道些什么吗? 黑磨桑落眉心微蹙,低头看向安静蜷缩在自己手中的特级咒物。 在脱离合适的容器之后,无处安放灵魂的断指便也无法再作乱, 恢复到最开始封印中的沉睡状态, 只能散发出依然具有威慑作用的诅咒气息。 她还在思考两面宿傩话中的深意,风铃却忍无可忍, 飞起一脚, 把那根让狐狸讨厌的恶心断指踹进废墟里。 然后小狐狸愤怒地钻进黑磨桑落的怀里, 将堕落神明那只被迫碰过脏东西的手, 摁在自己腹部柔软厚实的毛上,疯狂摩擦,试图洗掉两面宿傩的气息。 直到第三人声音的响起。 那、那个。灰原雄颤巍巍地举起手, 如果没记错的话, 两面宿傩的手指是特级咒物吧?就这么丢在这里, 没关系吗,桑落小姐? 风铃:? 由于是纯洁无瑕的灵魂, 又受黑磨桑落神力维系, 沾染了堕落神明的气息, 以至于风铃这才发现,角落里竟然还站着一个眼生的家伙。 还一副跟桑落大人很熟的嘴脸! 有问题。 而且问题很大! 黑磨山第一醋坛子立刻警觉地竖起耳朵, 正打算行使老大的权利,盘问一下这个可能是新小弟的灵魂,却忽然察觉到了什么更紧迫的危机。 巨大的阴影区, 自昏睡中的伏黑惠身下展开。 -- 第110页 风铃妥帖将黑磨桑落叼到自己的背上,再伸出两道风之锁链, 一条卷住懵逼的灰原雄, 一条卷住两面宿傩的断指, 直接丢入黑暗中。 紧接着,它也纵身跃进禅院家血脉相传的影子世界里。 伏黑惠的影子中,除了还未调伏成功、陷入沉睡的式神外,就是他目前能够驱使的玉犬、鵺、大蛇几只活物。 这里同伏黑惠的咒力相通,既是式神的家,也是医院。 式神平日蛰伏在影子世界里,可以自行修炼、玩闹,受伤后则受主人咒力蕴养,更快治愈伤势。 它们也有模拟构建环境的权限:比如大蛇给自己造了个岩窟,玉犬则是一对现实世界中的豪华双排别墅狗屋,门牌号上还贴了一个q版的海胆图案。 大概是伏黑惠家的意思吧。 但更重要的是,影子世界可以借主人在真实投下的阴影为媒介,窥探到现实世界正在发生什么。 因为是风铃做出的决定,黑磨桑落没有急着询问原因,而是先略带好奇地环顾四周,再安抚下不知所错的灰原雄。 事实上,也的确不需要她询问十几秒后,原因本身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哎呀哎呀,看来还是来迟了一步。真是的,就不能让我在可爱的养子面前,稍微耍个帅吗? 说着轻佻的发言,白发的高挑青年从废弃工厂洞开的天花板一跃而下,却没有激起任何尘埃浮动。 他径直走到倒在地上的伏黑惠跟前,六眼一扫便知,这孩子虽然看起来凄惨,但并无大碍,不是什么棘手的伤势。 可现场这股残留的陌生咒力不,除了惠之外,是三股才对。 情报上不是说,只有那个符合花御特征的咒灵吗?三股咒力,三个咒灵,根据残秽状况推断出现时间,应该是准特级、特级、特级。 这种量级的咒灵,对上二级咒术师,竟然还允许惠全身而退了真是夜蛾听了都要把报告打回来重写,质疑他又瞎编故事水字数。 那么,问题出在哪里? 而且说起来,为什么七海不在这里?惠应该已经通知过他才对。 五条悟若有所思。 恰好姗姗来迟的一级咒术师和辅助监督终于来到事后现场,他将伏黑惠抗在肩上,笑眯眯地让他们自己看着办,就带着养子先回咒专接受治疗。 最强咒术师有种预感,伏黑惠会告诉他一些很有趣的事情。 很莫名其妙、毫无由来的预感,但却真实地,让他向来保持平稳的心跳悄然加速。 而在五条悟离开后,留下来收尾的咒术师与辅助监督遭到了袭击。 催眠花粉顺着风吹入人类的体内,让他们陷入深沉梦境,突然折返的花御手臂上还挎着超市塑料袋。 青嫩的草坪覆盖了整个废弃工厂的地面,那些零碎的咒力被小心拢在一起,慢慢汇聚成足以分辨的体量。 两面宿傩。 风铃。 五条悟。 不管哪一个都是花御绝不会认错的气息。 难道,风铃没有藏好,被五条悟和两面宿傩抓住了吗?! 花御急忙赶回郊区更偏远的一处地下管道,推开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一扇门,迈入了鸟语花香的世外桃源。 因为不小心把二五五要做新衣服的布料扯坏了,原本由于隐匿能力最强,负责采购任务的二百五被剥夺了出门的权利,只能委屈巴巴地蹲在门口,看菜田里的蚯蚓和蚂蚁打架。 花御回来的时候,它就立刻支棱起来,假装自己是在勤勤恳恳地翻土施肥,认错态度极佳,可以减刑的那种。 可花御却理都不理二百五的演出。 藤蔓一伸,它扯了二百五就往深处跑。速度之快,二百五直接飘了起来,跟放风筝似的。 二百五觉得花御变了。 自从花御长了个子,身板也变得和它一样强壮,不能再被它一个指头戳得翻跟头之后,花御就、就,就不尊老爱幼了! 桑落大人,花御变成不遵守家规的坏咒灵了。还是二百五好。建议扣花御一顿咒灵球,然后奖励给听话的二百五。 二百五默默把这一条记到它快写满的第九百九十九个小本子上。 当花御拽着二百五款风筝过来的时候,二五五正在看上次买回来的时尚杂志。 这个世外桃源是二五五的领域。 它能创造一个可供活物生存的异空间,以花御无害的自然气息做引,再由二百五施加具有隐匿特性的术式,只有携带了特殊凭证的人,才能够看到门并且进入这里。 在当年被五条悟放走后,虽然并不惧怕单个的咒术师,可蚁多咬死象,为了保护自己不受咒术师的围猎,黑磨山f4缺一的三位咒灵,想出了这个办法。 除了定期采购和外出猎食(指咒灵),几乎不怎么和外界往来。好处是足够隐蔽,不怕麻烦,可坏处就是消息不灵通。 最多只能每次吃饭前都不忘抓着菜问一问:五条悟死了吗?两面宿傩死了吗?有没有见过一只狐狸叫风铃?最重要的是,有没有见过天底下最好的桑落大人? 仔细回忆一下,答好了它们可以换盘菜。 游走于咒术界之外的三只,理所当然地错过了任何与禅院家供奉的第十一位式神相关的所有信息。 -- 第111页 二百五甚至对风铃的大师级捉迷藏水平,油然而生一股敬意。 殊不知派了禅院家秘密搜查了几百年的风铃,已经默认这三个小弟怕不是菜到凉透了,甚至在影子世界里给它们三个立了碑。 于是在漫长的岁月里,三只咒灵就把异空间当成了新的家,设想好最完美的未来,一点点改造原本荒芜的世界。 花御喜欢研究怎么用植物装扮这里,还自主研发了新的品种,世外桃源有大半的功劳都要归它。 二百五由于是个真的二百五,除了种田和采购,也就只能帮忙打打下手,去看蚂蚁和蚯蚓打架。 菜田里每一只蚂蚁和蚯蚓都被它取了名字,从蚂蚁一和蚯蚓一开始,倒是很有黑磨桑落的风范。 二五五则依然沉迷于厨艺和手工。 二五五是个很有学习精神和热情的咒灵,想让桑落大人不管什么时候回家,都可以享受到最好的东西,于是便与时俱进地学习外界人类的新东西。 它给桑落大人做的衣服,从十二单衣,到行灯袴,到洋装,到更简洁时尚的现代服饰塞满了衣柜,塞了一间屋子,又继续塞满了下一间屋子。 导致二百五被罚的那块布料,就是它想给桑落大人做的新衣服。 听完花御讲的来龙去脉,作为临时大家长的二五五,放下了做满笔记的时尚杂志,陷入沉思。 风铃,既然还活着,那就是一定要去救的! 但是该怎么救呢? 它们三个加起来也干不过五条悟啊那就再多加几个? 决定从两只手可以解决的数学角度思考这个问题,二百五挠了挠头,忽然想起来上次出门给二五五买杂志,遇到的那个和尚。 他是个咒灵操使,身上有许多咒灵混杂的气息。 好像叫什么夏夏油杰吧? 第1卷 第66章 【066】 花御和二五五一致通过了二百五的提议。 反正它们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这种需要思考的事情, 有屑神使之前,是桑落大人做主,它们负责干活;有屑神使之后, 是屑神使做主再自己带人去干活。 与忙着种花、种田、投喂桑落大人的黑磨山咒灵,有什么关系呢? 于是它们去绑架了那位咒灵操使。 不过好奇怪, 明明抓起来带路的咒灵, 说那个叫夏油杰的咒灵操使是诅咒师来着, 可本人的气息却绝对是咒术师无误。 虽然两者都是借负面情绪所产生的咒力发动术式, 可更深处的内核却有着微妙的不同。 人类或许分辨不出,可以诅咒为食的咒灵,对此自然再敏锐不过。 目的不同, 沉浸于杀戮、被垂死之人灵魂的残秽所裹挟的疯狂诅咒,和专注祓除咒灵、气息相对更纯粹的诅咒, 当然也有不同。 虽然前者代表人物是两面宿傩, 后者典范是五条悟,都不受咒灵的喜欢。 即便夏油杰这个人类还挺能打的,但好在黑磨山咒灵f4缺一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要知道, 黑磨山必背家规中有一条, 就是合理运用拳头讲道理。 也就五条悟和两面宿傩那两个前屑神使, 吞食了堕落神明的血液,沾了和桑落大人契约的光,不然他一个单挑它们一群,谁输谁赢还很不好说呢! 二百五偷袭, 花御将人牢牢地五花大绑起来,二五五临时支开了个结界, 把人丢进去。 全套操作很熟练, 多亏了以前老大风铃的言传身教和提供的实操机会。 然后三只咒灵就当着被绑夏油杰的面, 开始讨论怎么用夏油杰,引开五条悟的视线,再趁机把风铃偷走。 最理想的方法,是把夏油杰往五条悟跟前一丢。考虑到诅咒师和咒术师是死对头,它们就可以趁五条悟暴打夏油杰的时候,去救风铃啦! 结果计划卡在了第一步:五条悟人在哪里。 尴尬的沉默后,三只咒灵齐刷刷地扭过头,将视线投向了在场唯一一个活人。 不管到底是诅咒师还是诅咒师,可只要是人类,应该就很狡猾吧!一定知道五条悟在哪里! 夏油杰:? 他觉得这群突然出现的特级咒灵虽然会人语,能沟通,但显然,脑子都有问题,并且问题很大。 不过,看起来比那些愚蠢的猴子更好骗的样子。 而且它们很强。 远超特级咒灵的规格,比他手中任何一个咒灵都要强上许多,再加上咒灵间难得的配合意识,打造出了1 1 1gt;3的绝对战力。 夏油杰忽然有了新的决定。 你们是有同伴被悟五条悟抓起来了吗?如果是这样,找五条悟本人没什么用哦。被抓的咒灵,一般会锁在咒专的地牢里。 假的。 会当场处死。 不过五条悟因为是咒专的老师,所以常年呆在那里,很难动手。 冲三只咒灵露出习以为常的教祖式笑容,夏油杰掩住眼中冰冷和轻蔑,极为友善可亲地提议。 事实上,我也有想要的东西在咒专,最近正打算策划一场游戏,把五条悟引开,然后趁机去咒专拿。 既然诸位与我目标一致,为什么不合作呢? -- 第112页 眼疾手快地用藤蔓捂住了二百五的嘴,花御同二五五对视一眼,犹豫片刻后,问他,是什么游戏。 夏油杰微微一笑。 百鬼夜行。我们计划在新宿和京都投放大量咒灵,引开咒术师的视线。当然,也包括特级咒术师,五条悟。 这样一来,咒专武力空虚,岂不就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了吗? 而且,我曾经在咒专就读,对咒专的地形、暗道了如指掌,也有擅长侦查和追踪的咒灵。相信对于诸位寻找同伴,会有很大的帮助。 二五五走进他,所有眼睛都直勾勾地凝视着这个人类的一举一动。 那么人类,你想要什么? 互帮互助而已。夏油杰轻描淡写道,我想要的那个东西,是特级过咒怨灵,可能稍微有点麻烦呢。也希望诸位帮点小忙吧。 正好测试一下它们的能力。 能成功收复祈本里香当然不错,如果和祈本里香两败俱伤的话,那他就顺手把这四个特级咒灵都收入囊中。 二五五觉得好像还行反正如果不对劲,它就临时反水,把夏油杰丢给五条悟,然后带着二百五和花御跑路。 桑落大人和风铃说得太对了,脑袋不够用也没关系,拳头够硬也可以解决问题! 黑磨山临时代理大家长同意了这个交易。 让花御给夏油杰松了绑,二五五随口问了句,游戏什么时候开始。 重获自由的夏油杰活动活动筋骨,笑容满面地给出答案。 就是明天哦。 12月24日,百鬼夜行。 12月24日,百鬼夜行。 同样的关键词,在东京都立咒术高等学校的校医室里,同样被提及。 伏黑惠的外伤被家入硝子用反转术式治愈,但毕竟附身他的是两面宿傩的灵魂,即便没有刻意伤害,也会带来无可避免的损耗,目前仍在昏睡中。 身为监护人,五条悟搬了把凳子坐在床边,伸着两条大长腿,听家入硝子念她的伤势鉴定书。 初步判断是被咒灵附体,数据库内和咒力波动唯一吻合的,是特级咒物两面宿傩的手指。但经确认,现场并未发现特级咒物,由咒专保管的六根也没有失窃。 作为辅助监督的伊地知洁高推了推眼镜,谨慎地小声补充。 事实上,在五条咒术师带伏黑离开之后,现场负责善后的一级咒术师和辅助监督受到了袭击。但只是昏迷,并没有伤痕或咒力残秽。也、也有可能,是被偷走了? 伊地知,掌掴自己吧。 五条悟忽然竖起食指,理直气壮地说。 伊地知你在说什么嘛?如果真的有那种东西在现场,我去的时候怎么可能感觉不到。区区手指而已,我可是最强啊。 意识到自己失言的伊地知洁高发出了无声的悲鸣。 好在家入硝子及时帮忙解围。 话说回来,你觉得这个会和他有关吗? 棕色长发的女性点燃了唇齿间的烟,白雾吞吐间,遮住了她泛着青黑色的眼睛,也藏起情绪。 他说过的吧?12月24日的百鬼夜行,就是明天了。夜蛾那边怎么说。 哈。 发出了没有意义的语气音,五条悟往后一倒,双手插在口袋里,后颈靠在椅背上,如同折颈的天鹅。 他的语气中同样没有什么情绪。 能有什么新意?还是老一套嘛总体战,这次必定将夏油这个诅咒,完全祓除!之类的。 和各大咒术师家族、咒术师组织都取得联系了,分区协作,祓除咒灵吧。明天日落之前就位。 家入硝子忽然开口:那你呢? 嘛,谁让我是最强呢,当然是被安排去最前线了。硝子你就安心呆在老家,等着我们胜利的好消息吧。 五条悟笑了笑,扭头看向门边。 对吧?七海。 结束工作后便立刻起身,匆忙赶回咒专的七海建人拉开了校医室的门。 他向来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略微凌乱,气息稍嫌不稳,而五条悟看不见的是,在他身后飘着的灰原雄。 因为影子世界里无法使用电话,五条悟又一直在伏黑惠身边,黑磨桑落无法脱身,为了不让七海建人担心,之前在路上的时候,她便让风铃把灰原雄和手机一起丢了出去。 在离开五条悟的视线范围后,灰原雄就可以实体化,使用手机联系上对方了。 于影子世界里,黑磨桑落注意到七海建人抿起唇的细微动作。 这次行动的胜利是指,金发青年的视线短暂划过了一脸茫然的灰原雄,神情有一瞬恍惚,杀死夏油么。 他用的是杀死,而不是对诅咒师的祓除。 七海建人的话,瞬间让这片空间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第1卷 第67章 【067】 -- 第113页 诶?说出了很不得了的话呢, 七海。真意外。 保持着双手插在口袋里的姿势,都没有伸手去扶什么东西借力,五条悟足根用力踩地, 便轻轻巧巧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一米九以上的高个子,被头顶的灯投下了一大片阴影。 他步履如常地走向门外, 只是在同七海建人擦肩而过时,稍微停驻了片刻,冲他的学弟微笑。 那是当然吧?我是最强嘛。如果杰那家伙, 终于到了和这个世界说再见的时候能杀死他的, 就只有我才行。 黑色眼罩藏起了会泄露情绪的眼睛, 五条悟拍了拍七海建人的肩,淡淡道。 与你无关哦,七海。可别给自己加班啊。工作加油。 他推开门,一个人迈入走廊的阴影当中。 虽然看起来形单影只,又孤零零的,可他是五条悟,是最强, 又有谁能毫不犹豫地与其并肩呢? 七海建人没有追,家入硝子也没有。 而那个唯一这样做了的人,也早在很多年前的那场血腥之夜后, 带着百名村民死前污浊的诅咒残秽, 选择了相反的方向。 夏油杰。 特级咒术师夏油。 在当年七海建人和灰原雄还是刚入学的咒专一年级新生,五条悟、夏油杰、家入硝子是二年级的学长学姐的岁月里, 他们最尊敬的夏油先辈。 如今的特级诅咒师、百鬼夜行的发起人,夏油杰。 剥落前面越来越长的前缀, 明明, 是一个人啊。 被五条悟残忍丢下的伊地知洁高, 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瞄了眼忽然沉默的七海建人与家入硝子。 他是七海建人的后辈,入学时,夏油杰已经叛逃咒专,成了诅咒师,甚至立刻成为了盘星教残党的教祖,信徒无数,还多为有钱有权的普通人,影响不小。 若非如此,咒术师也不会放任他作乱,直到现在。 只是他隐约听过前辈偶尔的八卦,说曾经夏油杰和五条悟两个问题儿童的黑历史,说过去并称最强的二人有多夸张,说那一届的咒专三人简直都像老天作弊一样的光华璀璨、风光无限。 可惜,曾经而已。 伊地知洁高秉着呼吸,不敢作声,只是连连鞠躬致歉,连忙转身追上五条悟。 作为辅助监督,他还有一些事情需要传达给明天祓除计划的主心骨。 良久,家入硝子掐灭了唇边的烟,开始赶人。 你明天还要大显身手,今天就早点休息吧。我记得七海你家离咒专还挺远的,再不动身,又要被迫加班了哦。 七海建人闭上眼睛,冲家入硝子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拜托您了。 家入硝子觉得好笑般挥了挥手:嗯?突然这么说做什么?又不是第一次了。回来见我的时候,记得留口气就好。 只要留口气,她的反转术式就还能派上用场,就不用再一次目睹同伴的死亡。 自愿受困在这方寸囚笼里的理由,也只是这样的愿望而已。 七海建人走后,家入硝子随后同样离开了病房。 寂静的屋内,无人可知,七海建人鞠躬的对象是在家入硝子身后、藏于伏黑惠影子里的黑磨桑落。 灰原雄留在了这里。 那个桑落小姐,应该能听见我的声音吧? 因为桑落小姐好像不太方便在五条悟前露面的样子,七海想让我帮忙转达一下他的请求:他希望桑落小姐能带我去找一个叫夏油杰的人。 具体的事情,他好像写进手机的备忘录里了,还设了个密码,不让我看! 身穿咒专校服的少年拿出手机,蹲在地上,试图把手机塞进伏黑惠的影子里,却又恍惚般自言自语。 说起来。桑落小姐,你看到了吗?这个学校里的人,穿的衣服和我一样。 他眉宇间出现了那种迷蒙而混沌的期待。 果然,我还活着的时候,是这里的学生吧?好厉害!咒术师诶!说不定我和七海是同学呢。不过为什么,七海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 灰原雄困惑地歪了歪头,连拿手机敲影子的动作都一顿。 我想起过去,不好吗? 当然不好。 死后的灵魂会失去生前的记忆,变得纯白无瑕,可一旦被呼唤真名,想起了过往,变回瞬间被生者时的负面情绪侵染,堕落妖化,变成怪物。 这也是为什么七海建人和黑磨桑落,选择另取一个代称小黑,来称呼灰原雄。 无形的风之锁链自阴影中钻出,将灰原雄连同手机一起,悄无声息地拽入影子世界里。 黑磨桑落握住了灰原雄攥紧手机的那只手,温和而包容地凝视着他。 因为,七海先生想要保护小黑。守护灵如果想起过去,会变得很危险,可能大家就再也见不到了。 小黑喜欢继续保持现在的生活吗?还是说,会觉得过去的记忆更加重要? 如果想起过去的代价,是放弃目前的生活的话 那还是算了。 他小黑还要带桑落小姐吃遍日本,然后写剧本赚钱,给找不到女朋友的七海养老送终呢! -- 第114页 灰原雄莫名其妙地重新抖擞了精神,连被风铃嫌弃地踹了好几脚都没有察觉。 黑磨桑落打开手机,查看七海建人留下的讯息。 至于备忘录的密码,她看了眼已经恢复元气、跑去追脱兔想摸摸看的少年,输入了灰原雄三个字。 密码正确。 在讯息中,七海建人简单描述了夏油杰,一个坚持救助弱小之人正论的天才咒术师,如何一步步被普通人恶行所压倒,最后叛逃,试图建立一个没有咒灵的世界。 因为咒术师能控制负面情绪,不会诞生咒灵,换言之,只要把会制造咒灵的普通人全部杀掉,没有咒灵的世界就成立了。 也是咒术师不用再为了保护普通人而牺牲的世界。 灰原雄的死,是压垮夏油杰的推到因素之一。 七海建人并不认为夏油杰不是恶人,可他偶然见过叛逃后的夏油杰。那个教祖的脸上,不见了真实的笑意。 不管是作为曾经敬仰前辈的学弟,还是作为被帮助过的咒术师,七海建人只是觉得,他想让夏油杰在死前再见一次灰原雄。 他从噩梦中醒来了,他只是想,夏油杰或许同样需要这样的一丝慰藉。 哪怕于那个人此时来说,太迟了,也微不足道。 七海建人记得灰原雄最后一次出任务之前,还特意去问了夏油前辈,喜欢什么口味的伴手礼。 事实上,灰原雄真的买好了,只是被随身携带的当地特色糕点,在少年倒下时,被压得粉碎。 同样的伴手礼,在七海建人赶来的路上,已经买好,并且交给了灰原雄。 请在他被杀死前,让他至少发自真心地笑一笑吧。 拜托您了。 第1卷 第68章 【068】 黑磨桑落答应了。 不过, 鉴于她也不知道夏油杰的下落,再加上她还想等伏黑惠醒来,询问他关于花御的事情, 便让灰原雄先跟在她身边。 至于七海建人口中所说五条悟会杀了夏油杰, 黑磨桑落想, 既然五条悟说只有他能杀死夏油杰,那他就不会让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动手。 只要是她所认识的那个五条悟的话。 不可能出错。 那样强大、耀眼又孤独的灵魂,会选择与咒灵同归于尽,哪怕在垂死之际、意识丧失, 也会由本能驱使身体, 从尸山血海中伸出手, 抓住她。 那双被堕落神明血液所侵染,世间独一无二的苍蓝六眼。 因为太过熟悉, 彼此相处过太漫长的岁月, 她想认错也很难。而且缠绕在灵魂之上的暗色诅咒, 正如兆麻曾经说过的,是阿怜的气息。 背叛神明的神使, 被黑巫女诅咒, 永堕轮回之苦。 那么,只要看住五条悟, 就一定能掌握到夏油杰的踪迹。 黑磨桑落本是想让最靠谱的小狐狸承担这个重担,可好不容易才重逢, 风铃哪里肯再离开她。 它用爪子把尖尖耳朵摁住,摇头晃脑的, 假装自己什么都听不懂, 毕竟它只是一只无辜的小狐狸而已! 然后这只无辜的小狐狸, 呲牙咧嘴地威胁了旁边的脱兔, 让它去出去干活,随时汇报五条悟的动静。 虽然按理说,伏黑惠才是脱兔现在的主人,可往上数个一千年,是风铃陪禅院慎收付的初代脱兔。 可怜弱小还无助的脱兔屈服了。 五六只白色的毛球被丢出影子世界,瑟瑟发抖地飞快消失在视野当中,剩下的毛球也瑟瑟发抖地聚拢在一起,试图把自己埋在鵺的翅膀下面。 而风铃骄傲地抬起下巴,挂在黑磨桑落的肩膀上,俯瞰这片它为堕落神明打下来的江山。 活脱脱一个黑磨山大恶霸。 黑磨桑落挪开视线,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看见嗯,反正伏黑君也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依照伏黑惠的状况,一时半会儿应该是不会醒来的,五条悟那边又有脱兔看着,风铃就跳到地上,变成大狐狸,然后原地一倒,用尾巴圈出一块最柔软、一看就很好睡的肚皮。 耳朵开始抖动,它热切地盯着黑磨桑落,下巴压着爪子,由下往上看人的样子,显得特别乖巧可爱。 他们之间再平常不过的小动作。 黑磨桑落不自觉地笑了笑,俯身倒在那对雪白的毛绒绒里,双手抱住风铃的脖子,亲了亲它额头的朱红咒印。 等一下,要叫醒我哦。 这次不会再睡那么久了。 风铃用尾巴把她盖得严严实实,眷恋地蹭了蹭堕落神明的脸,示意她安心休息。 只是在这边两人温情无限好的时候,灰原雄抱着七海建人交给自己的礼物袋,左边是挤在岩窟里一起躲的□□跟大蛇,右边是缩在窝里的鵺和藏在鵺翅膀下的脱兔。 他觉得自己在这个两人一组的世界里很孤独。 他想给七海建人打电话。 只是脱兔传来的消息,超出了黑磨桑落的预料。 五条悟人在新宿的前线战斗,夏油杰带着花御、二百五、二五五打上咒专,现在正在跟一个学生与特级过咒怨灵打了起来! -- 第115页 这一次,风铃没办法再把工作甩给其他式神。 瞪了眼实在太菜、菜到无法代班的小弟,一想到外面还有三个不省心、净给老大添乱的笨蛋咒灵,黑磨山的小狐狸就磨了磨牙,心情很不美妙。 要安全带走三个小弟,但有黑磨桑落的叮嘱,又不能真的直接跑路,让夏油杰把那些咒术师幼崽搞死 风铃忽然悟了。 它决定直接绑走夏油杰。 从这个角度来说,黑磨山咒灵f4不愧是黑磨山咒灵f4,脑回路都是一脉相承的风格,很难不是一家人。 夏油杰也难得陷入了彻底的茫然当中。 他忽悠三只咒灵帮自己打乙骨忧太和祈本里香打得好好的,忽然一只看起来像毛绒玩偶一样的狐狸出现了。 然后三只咒灵齐刷刷地一扭头,撤离战场,让他意外正面遭遇祈本里香的大招,受了重伤,半条胳膊都没了。 本以为是对方临时反水,可正当夏油杰咬牙准备启用被动方案时,名为二百五的咒灵却又忽然冲上来,把他扛了起来,与其他咒灵飞速撤离战场。 夏油杰觉得这荒诞滑稽的发展,又那么些许眼熟。 他怀疑自己又被绑架了。 被同一批咒灵。 但显然,新加入的那头狐狸才是这三只咒灵的领导者,而对方并不像它的笨蛋小弟,是可以忽悠的对象。 事实上,风铃压根就没有和夏油杰交谈的意愿。 这个人类不过是它要带回去跟桑落大人邀功、求摸摸的工具人罢辽! 可麻烦的是,这个人类的后头追着一个五条悟。 如果再把五条悟引导到堕落神明的面前,它就再也不是黑磨山最厉害的老大、桑落大人最宠爱的式神! 让二百五和二五五想办法藏起夏油杰,小狐狸蹲在花御的肩上,没再收敛气息,大摇大摆地率先返回了校医室。 先把黑磨桑落和灰原雄拉出拉出影子世界,交给同样能隐藏气息的花御,风铃在伏黑惠的脸上蹦迪,一顿拳打脚踢,直接把人从自我修补的沉眠中拽了起来。 【幼崽,起来,该上课了。】 无辜惨遭飞来横祸的少年,还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带着初醒的惺忪睡意,懵懂地看向了站在自己胸口的狐狸。 上课?伏黑惠下意识反问,上什么课? 【实践教学。】 用风将咒术师幼崽扯出校医室,变大后的风铃,简单粗暴地叼住了伏黑惠,又再卷起风,把少年的衣服划得破破烂烂,配合青青红红的脸,一副挨打不浅的样子。 大狐狸甩了甩尾巴,御风腾起,毫不犹豫地跃过咒专的同时,视线敏锐地落在了远方,那个只有一点白的影子上。 【教你怎么暴打五条悟。】 加快离开的速度,风铃摩拳擦掌地如是道。 第1卷 第69章 【069】 而对于黑磨桑落来说, 事情就简单得多。 为了确保能彼此及时联络,花御在二百五、二五五的身上都放了种子。 如今只需要趁风铃引开五条悟,让花御带着她和灰原雄去找夏油杰, 完成七海建人的委托, 然后等事情结束,就可以跟咒灵一起离开东京。 终于同花御它们相逢,与七海建人的契阔也已经完成, 所以去哪里都好。 世界如此之大, 总有能够让她们落脚的地方。 最后黑磨桑落见到夏油杰,是在离咒专没有很远的一个小巷子里。 对方失去了半边手臂,胸腹处也豁开一个大洞, 形容实在狼狈,看不出七海建人口中的半分风采,全凭咒力在维系性命。 但意外地,黑磨桑落从他身上感受不到濒死的痛苦, 或者说求生欲。 就仿佛他早已料到脚下这条路,通往的是必死的结局,并不意外,也没有过于强烈的想要活下去的**, 不管是怎样的末路,都会选择接受。 大概从很久以前, 心就死了。 早就陷入绝望的人,是不会被死亡所胁的, 因为已经坠在谷底,不可能出现更绝望的境地了。 您不像是来杀死我的, 但也不像是要来救我的。 不是咒术师, 也不是诅咒师, 却与咒灵为伴吗?新宿和京都那边,应该也失败了吧。 被二百五捆着靠墙跌坐在地,重伤的青年睁开眼睛,于血污中抬头,冲黑磨桑落露出从容的笑。 这位小姐,如今这样狼狈不堪的我的身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你希望得到的吗? 无惧地上蔓延开来的血泊和污秽,黑磨桑落上前一步,同夏油杰直视,转而用心音回复他。 【我只是受人所托,把一份迟来的伴手礼交给夏油先生而已。】 【因为一些原因,等下无论发生什么,都请不要告诉别人。也绝对不可以喊出他的名字,不然他会遭遇不好的事情。】 【他现在没有了记忆,名字是小黑。】 精神类的术式吗?倒是很难得。 眉心被抵住,夏油杰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眼睫垂下,也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不过小姐不怕我不遵守约定吗? 【七海先生说,如果是夏油学长的话,一定会明白的。】 -- 第116页 黑磨桑落示意灰原雄上前一步,伸手握住他的手,为他输入能维持实体化的神力,同时回答夏油杰。 【他还说,不论如何,希望能在再次离别前,看到你发自内心地笑一笑。】 在夏油杰有所反应之前,灰原雄先显出了更类似活人的姿态。 身穿黑色制服、佩戴螺旋纹纽扣的少年,一手拎着伴手礼的礼物袋子,另一手挠了挠头,有些腼腆,但笑容灿烂地弯下腰来,跟夏油杰打招呼。 你好,夏油学长!我是小黑。那个,你应该认识七海吧?七海他今天工作很忙,所以让我帮忙转送一下伴手礼。 是甜味的当地特色点心哦!我和七海一起等了好久,才排到的。味道一定很棒! 灰原雄递出袋子,伸到一半,又露出了犹豫纠结的神色。 他小小声地担忧问道。 你、你还好吗?夏油学长。看起来不太妙的样子。 诅咒师原来是这么辛苦的工作吗?其实要不要考虑一下咒术师的工作?虽然也很累,但是,但是,七海会帮助你的! 七海现在是一级咒术师,很厉害的!而且工资也高,已经买下一套单人公寓了,待遇还不错的! 小太阳一样的少年叽叽喳喳地说了好多,眼神干净纯粹,和记忆中躺在床上的冰冷尸体,简直不像同一个人。 夏油杰看向了黑磨桑落,眼神清醒如刀光。 黑磨桑落笑了笑,又摇摇头。 【不是咒灵。是灰原君死前想要保护七海的执念太过深刻,所以变成了七海先生的守护灵。我只是让灵魂暂时能被现世之人看见和触碰而已。】 你是谁? 【非要说的话巫女。我是黑磨大人的巫女。叫我桑落就好。】 巫女。 黑磨大人? 尘封的记忆忽然从角落里涌现,夏油杰意识到自己曾经从五条悟口中听说过这个名字,说是什么家主手册里的奇怪要求,但好像,现在也并不重要了。 谢谢。我很喜欢。 他用仅剩的一只手抓住礼物袋的绳子,温柔地、近乎易碎幻梦般,对从记忆深处向他招手的少年,微笑着送上迟到的回应。 悟大概也会很高兴的。任务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吧。再见。 再见,灰原。 这一次,换他说再见了。 可是,可是。 灰原雄的视线在夏油杰的伤处来回巡视,担忧都写在了脸上,却被二百五直接拎起来,丢到角落里,再张开手,用庞大的身躯占据视线,不让他再看。 年少时刻骨铭心的遗憾被填补了一角,夏油杰小心地那份礼物放在身边,尽量不让血液染上。 他好心提醒黑磨桑落。 虽然不知道您是怎么做到的,不过,我猜悟那家伙应该快要赶到了。他是不会让我死在别人手上的。如果不想被大麻烦缠身的话,还是尽快离开比较好。 然后就是夏油杰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请不要让我再回到这个世界了。 这个,他做任何选择都没有意义的世界。 黑磨桑落凝视着夏油杰,认真地点点头。 考虑到他身上缠绕的思念与恐惧都实在太重,为了避免他死后被迫成为徘徊在人间的地缚灵,她想了想,伸手将指尖按在对方的眉心,想驱散那些诅咒。 却意外有了新的发现。 【恕我冒昧。夏油先生您知道自己和别人有过契约吗?】 夏油杰闻言一愣:契约? 显然是全无准备的样子。 黑磨桑落蹙起眉,看向他的目光一点点染上惊疑不定。 【是的。事实上,您的身体被种下了契约,或者说种子更为准确。一旦您的灵魂脱离身体,种子就会被触发,这具躯壳将为契主所控。】 而且更重要的是 【夏油先生,你,和神做过交易吗?】 那契约所蕴含的微弱气息,毫无疑问,来自于神明。 第1卷 第70章 【070】 听完, 夏油杰的神情也转为凝肃,但也有夹杂怀疑的犹豫。 神明?我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巫女小姐。我从未和任何人做过交易, 契阔也是。 但从黑磨桑落察觉到他体内来自神明的契约后,不论夏油杰是否知情,他都失去了选择的权利。 抱歉,夏油先生。你可能,暂时无法 黑磨桑落话还未说完,花御的藤蔓先冲天而起! 是一把冲着夏油杰而来、冷光逼人的刀。 二百五! 不需要太多的指挥,黑磨山咒灵千年来共同生活的默契, 让花御优先将身后的堕落神明和夏油杰护得密不透风,而二百五则暴涨咒力, 暗杀似的扑向不远处的巷口,逼出了偷袭者。 被发现了。 头戴天冠的苍白少女歪了歪头, 语气中并无计划失败的懊恼, 反而多出了一股诡异的愉快情绪。 她伸手揪住身旁少年的袖子,亲密地同他依偎, 目光却是看向黑磨桑落的。 -- 第117页 怎么办呢?要把夏油杰的身体, 带回去给父亲大人才行。就算是堕落神明阻挠,也不可以对吧?夜斗。 千年未见的祸津神怔怔地与黑磨桑落对视, 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夜斗看起来并不好的样子。 黑磨桑落记忆里的那个祸津神,还是会带着笑容, 懒洋洋地和她一起睡在庭院草坪上晒太阳的少年, 或是挥刀斩断封印结界,如山一般可靠, 让她快跑的友人。 可现在的夜斗, 面色是许久未见阳光的苍白, 也没有了笑容,像一尊麻木的、丧失了情感的提线木偶。 但同黑磨桑落对视时,如同溺水昏迷中被呼唤姓名之人,夜斗的幽蓝的眼中浮现了星星点点的碎光。 下一秒,他强行拽着身旁的野良逃离了巷口! 事态紧迫,没有时间再坐下来商量个一二三四,黑磨桑落当机立断,让能隐藏气息的二百五留下来,保护夏油杰,绝对不能让他死掉。 而花御带她去追夜斗。 考虑到灰原雄的灵魂状态实在脆弱,黑磨桑落干脆把他暂时收纳成小小的一颗珍珠,妥帖随身携带。 以便万一有什么事情,她还能够及时用神力凝聚他的魂魄。 只是黑磨桑落没有料到,花御与她竟会在如此没有防备的状况下了,撞入了更大的阴谋之中 或者说,陷阱。 当二人追踪的一路来畅通无阻时,黑磨桑落隐约察觉到,自己可能落入了陷阱。 可用来当做诱饵的,是夜斗,那么就算是陷阱,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跳,无法回头她不知道如果错过了这一次,她还能否再次见到那位眼神在求救的故友。 可无论如何,黑磨桑落也没有想过,她会来到薨星宫。 现代人类咒术师的核心禁地,为咒术师提供结界和守护之力的天元大人的所在。 在黑磨桑落迈入薨星宫的那一瞬间,结界迅速落下,她失去了祸津神的气息,不得不让花御停下步伐。 出来吧。坐在花御的肩头,黑磨桑落淡淡道,你难道不是想要见我,才做了这样的布置吗? 呀,这是当然。事实上,我是一直都很想和您亲自见上一面的,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机会,今天终于能如愿了堕落神明。 不对,是第二代的堕落神明。 脸带面具的青年从深处的阴影中走出,声音温和亲切,甚至是十分友好地,同黑磨桑落打了个招呼。 初次见面,请多关照。至于我的名字,由于用过得实在太多了,请直接称呼我为术士就好。 我家的螭和夜斗也受您关照了。 这就是那个野良和夜斗的父亲大人。 夜斗曾经含糊说过他的过去。 他并非普通的自大众信念中诞生的神明,也不是如桑落一般获得了神格馈赠的继任者,而是因一个人的愿望而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也就是他的父亲大人。 如果不能拥有新的、持续的信众,或者父亲大人放弃了他,夜斗就会消失。 这也是为什么,夜斗会成为祸津神,会不拒绝地接受杀人委托,当初向黑磨桑落要了神社里的一间屋子。 显然,在人类彻底摈弃神明的诸神黄昏之后,夜斗不得不再一次回到他的父亲大人的身边,才会延续至今。 即便父亲的角色早已淡化在记忆中,甚至被黑磨大人的样子所取代,可黑磨桑落还是有底气认为,这个术士不配自称父亲。 他只是将夜斗当做了达成目的的工具罢了。 而且 夏油杰身上的契约,是你种的。不是夜斗。 黑磨桑落仔细打量着术士,不放过任何细微之处,心中的困惑不减反增。 你不是神明,身上却有神明的气息还不止一种。你身上,混杂着数十位神明的神力。所以我才没有第一时间判断出,到底是谁给夏油杰种的契。 说到这里,她却自己陷入沉默了。 为什么不说下去呢?桑落大人。明明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吗? 术士以轻快的口吻,化作利刃,剥下了虚假的表象。 是的哦,他们,都被我吃掉了。啊,怎么说呢,或许跟宿傩君的体验不同,那些自诩正义的天之一派的神明,吃起来真的很糟糕的说。 不过这也算他们理所应当的报应吧?毕竟,是他们想要封印桑落大人你,才会被记仇五条君掀起诸神黄昏的序幕。 都是他们不好啦。 面对术士近乎挑衅的发言,黑磨桑落的手一点点攥紧,神色则依然保持了平静,没有失去理智。 她拆穿术士的谎言。 可是,宿傩能够知道解开死契的方法,也是你告诉他的吧?你一直都隐藏天的谋划之下,伺机想要吞噬神明。 你的目的是什么? 脆弱到不堪一击的和平,即将走到尾声。 术士的声音中难掩带着战栗的兴奋。 -- 第118页 其实,我很讨厌神明呢。非常讨厌。所以我决定,把糟糕的旧神抹杀,然后由我来成为新神,创造更有趣美好的世界。 老实说,真的很难,也花了不少时间和精力去筹谋,连身体都换了数不清的次数啊,对了,夏油杰本来是我准备的下一具容器呢。 结果你知道吗?桑落大人,就在我忍着反胃吃掉那些神明的时候,却发现,功亏一篑。 光是天的力量是无法达成平衡的。恐惧、仇恨、怨憎、绝望这些受堕落神明所控的、属于地的力量,也同样重要。 桑落大人,您一定不知道,在我发现您终于回到这个世界上时,有多么惊喜。 说到这里,术士笑着对黑磨桑落伸出手,态度依旧亲和。 我也好想尝一尝啊。让两面宿傩都被蛊惑、沉迷其中的堕落神明的力量。 下一个瞬间,妖魔自他身后,如遮天蔽日的乌云,倾巢而出! 第1卷 第71章 【071】 这是术士为黑磨桑落准备已久的陷阱。 整个薨星宫都被特殊结界牢牢罩下, 封印得密不透风,彻底断绝了求助和追踪的可能,连花御的自然之力都无法派上用场。 不知道出口究竟在哪里, 他们只能徒劳得横冲直撞, 还需要防备随时会从任何地方扑出来的妖魔。 斩杀时的动静还不能太大, 如果用上什么太显眼的术式,即便解决了眼前的麻烦, 又很快会引来更多的敌人。 花御本来也就不是专职战斗的咒灵, 它平日里只爱研究花花草草, 打架基本都让二百五上,它只需要负责及时捂住二百五那张会惹祸的嘴。 而且薨星宫内没有植物可以帮忙掩盖气息,花御不得不以自己并不擅长的战斗方式来保护堕落神明。 这让它十分吃力。 理所当然地,花御受伤了。 薨星宫处处都是人工雕琢而成,无法提取植物中的自然之力进行疗伤, 被黑磨山、被二百五与二五五保护了太好,花御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狼狈了。 但它依然小心翼翼地用咒力编织好藤球, 将黑磨桑落牢牢藏好,甚至不让妖魔的利爪靠近堕落神明半分。 这样下去不行。 黑磨桑落想。 因为当初的那个封印阵,黑磨桑落体内的力量被抽空了大半, 又受了重伤, 即便沉睡的千年中, 身体又在吸收周遭的诅咒, 试图修复,可终究起色不大。 即便她现在解除神格的封印,能够驱使的力量也不过千年前鼎盛的十分之一, 她不敢保证, 这样的自己能够绝对战胜术士。 而一旦战败, 陷入接触封印的后遗症的她,将陷入更加被动的状态。 光听术士刚才阐述的那疯狂阴谋的冰山一角,黑磨桑落也能大概猜到,一旦她真的落入术士之手,被吞噬掉,糅合了天与地的神明之力的对方,很可能会成为全新的神明。 这样的人口中所说的更有趣美好的世界,实在很难让人相信。 所以绝对不能解除封印! 但花御也绝不可以再继续战斗下去了,咒灵灵核已经有了轻微的裂痕,再收到伤害,它会直接溃散的。 花御。好了,你做得很好。该休息了。 黑磨桑落抚摸身下守护自己的藤球。 随着她轻言细语的安抚,身形庞大的咒灵竟一点点溶解,凝聚成了拳头大小的黑球,乖巧地躺在堕落神明的手心。 毫不迟疑地仰头,黑磨桑落将咒灵球咽下,用身体暂时蕴养重伤的花御。 这也是术士为什么会如此中意夏油杰身体的原因从某种角度而言,咒灵操使的术式性质,和操纵世间诅咒的堕落神明,有异曲同工之妙。 毕竟咒灵,本身也就是诞生自诅咒、具现化为实体的存在。 那么接下来就是她一个人的战斗了! 趁着花御为她争取到的短暂空隙,黑磨桑落闭上眼睛,轻轻呼出一口气,缥缈的黑雾也源源不断地自她体内涌现,包裹住她。 不可以动用神力,以免引起术士的注意,但对堕落神明而言,诅咒就像是他们身体的一部分,小规模驱动的话,甚至不需要刻意用力量引导。 而诅咒是存在于这个世间的、最不起眼的东西,和空气一样,与人类同寿,且无处不在。 黑磨桑落呼唤周遭的诅咒,让它们覆盖起自己,又均匀地弥漫在身边,令自己从气息上完美融于背景。 虽然还无法完全掩盖自己的身形,但只要不引起妖魔注意,她就可以安静地寻找出路! 就算不小心真的被撞到了,让诅咒形成迷雾,给她争取跑走躲藏的时间,也未尝不是一种方法。 可是那个术士篆养的妖魔也未免太多了一点吧?! 又是三五成群袭来的妖魔,黑磨桑落咬牙调动诅咒迷雾困住它们,汗水自额角接连滑落,有的歪着落在眼睫上,将眼前晕染成带着水雾的迷蒙。 她却甚至顾不上擦一擦。 糟糕! 没有注意脚下有之前战斗时碎掉的砖瓦,黑磨桑落就要跌倒在上面时,忽然有一只手从旁边伸了出来,握住了她。 -- 第119页 怎么都一千年了,你还是这么冒失。疑似敌人陷阱的大本营,是能随便闯的吗?你以为你是毗沙门天那个武斗派的疯女人啊。 祸津神幽蓝的眼睛弯了弯,毫不客气地伸手敲了敲她的额头。 不让人省心的家伙。从以前开始就是! 虽然氛围和场景好像不太对,可是黑磨桑落还是本能地笑了一下,伸手抓住对方作乱的指尖,眼角闪烁着微润的水光。 一副已经要哭出来的样子,又好像在理直气壮的委屈。 可是是夜斗啊。我怕我不追上来,再见到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已经错过了好多人,连道别都没机会。我不想再被丢在后面了。 她攥紧了握住夜斗的手,声音是颤抖的,却努力对他露出美好的、温暖的笑容。 夜斗,终于又见面了!我很想你。 啊。祸津神短促地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我也是。桑落,你终于醒了。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好啦,别发呆了!动作要快点。绯音那个家伙很难缠的,我好不容易才甩开她一会儿,可不能浪费在这里。 用牙咬住匕首,夜斗双手抱起黑磨桑落,也不给她反应的时间,就自顾自地开始跑动,身姿矫健地在薨星宫里穿梭跳跃起来。 他显然对薨星宫的路线都谙熟于心,遇到岔路时,几乎都不需要犹豫,远远察觉到妖魔时,也能迅速反应过来,躲到死角处等对方离开。 夜斗最终在一条死路前将黑磨桑落放下,让她直走离开结界,堕落神明就想也不想地冲结实的土墙伸手。 他挑了挑眉,有点好笑,又有点无奈:也不怕我是骗你的啊?那可是我的父亲大人。 夜斗不会的。我知道。黑磨桑落看着祸津神的眼睛,连犹豫都不曾,夜斗,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吧。 就算你这么说,也是不行的啊。撒娇耍赖都没用,你知道的。 夜斗耸耸肩,神情麻木到平静。 我是从父亲大人的愿望中,诞生的神明。离开他,我会死。而且就算我不怕死,也绝不可能是跟你一起离开桑落,捉迷藏我就没赢过。他总能知道我在那里。 他将黑磨桑落推向结界最隐蔽的出口,向来跳脱的少年嗓音,在此刻,温柔如一支哄睡的夜曲。 别再见面了,桑落。他是个很可怕的人不,他已经不是人了。他吃了很多神明,你懂吗? 现在没有神明了,你只是桑落,也没有需要回应的信徒,或者麻烦的神使。不是已经重逢了吗?和你的重要的家人。保护好自己和它们就够了。 跑吧,桑落。带着那群笨蛋咒灵,跑得远远的,不许回头。 夜斗的话语与兆麻曾经的心音逐渐重迭在一起。 【如果有任何需要在下的时候,桑落大人,请到末广神社来。兆麻永远供您驱使。】 【但若是可以的话希望,能再也不见才好。】 【说起来,桑落大人过去因为想要成为福神,似乎总是在回应别人的愿望。可现在,已经没有神了。】 【没有神使,没有神社,没有信徒桑落大人,您自由了。】 【愿您此去,身无束缚,繁花似锦。】 黑磨桑落不明白。 半边身子被推入其实是伪装的土墙内,她回头看向祸津神,又好像看到了兆麻、看到了毗沙门天、看到了神诞日那夜的神使、看到了黑磨大人看到了许多人的影子。 为什么总是要推开我呢? 她茫然地提出疑问,泪水终是控制不知地滚落,淹没在薨星宫冰冷的泥土当中,不留任何痕迹。 是我还不够好吗?为什么,不能握住我的手? 夜斗目光如叹息般凝视着堕落神明。 对不起,桑落。 低语着,他走近她,像是一个不舍的拥抱,却也同时将她彻底推出了薨星宫的结界。 因为,只有松开手,你才能走向可能幸福的未来。 只可惜,却未必是有他存在的那个未来。 黑磨桑落脱离薨星宫后,夜斗低眼看了看自己推开对方的手,叹了口气,转而握住匕首,向相反的方向奔去。 在他的手上,是刚才暗中割下的堕落神明的一截发。 话说回来,虽然总是忙着杀戮,但他似乎总是在桑落的故事里,扮演拯救那一方的角色这个,算是故事里的英雄吗? 听起来蛮不错的样子。 祸津神笑着想。 可故事里受人敬仰的英雄,往往难得善终,奔赴在为他人牺牲的道路上。 第1卷 第72章 【072】 身为神明, 血肉发肤皆非凡物,充盈着神明本身的力量与气息。夜斗割下黑磨桑落的一截发,只打算让自己成为替身诱饵。 的确, 妖魔被他引开了注意力, 追在他后面的队伍不断变得庞大。 -- 第120页 祸津神本以为自己成功了直到术士与野良出现在他的面前。 夜斗,你做得很好。父亲大人很满意。绯音向他伸出手, 用理所当然的口吻说,回家吧? 这种笃定的语气,就像当初他被最终人类抛弃, 而绯音突然来到他身边,说要接他回家时一模一样。 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做错了决定, 夜斗顿时如坠冰窟。 他喃喃地开口:你, 又利用我了。 这么说可真让人伤心啊,夜斗。明明是我的孩子, 为了好朋友而背叛了自己的父亲。我才是被利用了信任的那一方吧? 说着,术士温柔地揉了揉野良的发顶,像主人逗弄温驯的小狗,声音轻快。 只是我知道,和听话的螭不一样,夜斗向来是个叛逆的孩子。所以猜到了,你一定会帮那位堕落神明逃跑。仅此而已。 桑落没有逃离薨星宫,而是掉入了又一个圈套! 夜斗本能地要去挽回自己亲手推动的陷阱, 却被妖魔所缚,连一根指头也动弹不得。 这可不行啊, 夜斗。离我的计划只差一步之遥了, 就算你是我宠爱的孩子, 也不能再任性了哦?稍微乖一点嘛, 我不想对你下重手的。 术士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手中却加重了束缚术式的神力输入,指尖擦过祸津神幽蓝的眼睛。 沉沉睡意以不可抗拒的姿态,压在了眼皮上。 不行!不能睡! 那个人、桑落她还在等 陷入黑暗之前,祸津神挣扎着伸出的手,被野良握住。 天冠少女的体温很低,安抚般碰了碰他的脸,将他揽入怀中,却只留下冰凉的触感。 晚安,夜斗。 而夜斗眼中却只看见了术士转身离开的背影。 他追不上了。 另一边。 薨星宫的结界含括了上百个通道,对应着不同的出口,瞬息万变。 被夜斗推出结界后,黑磨桑落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山林中,周围并没有都市里随处可见的高楼,显然远离人烟。 也符合咒术师挑选基地的要求。 但黑磨桑落却迟迟没有动作。 她背靠山壁,双腿蜷缩起来,环住膝盖,像是冬日中赤()身()裸()体的小女孩,无人可依,便只能自己拥抱自己,试图温暖身体。 黑磨桑落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总是想要推开她。 小时候,村子遭遇了连年的干旱,种不出粮食,就算不饿死,也会被贵族榨干最后一滴血肉,无人能够逃生。 于是作为村长最漂亮干净的小女儿,她被母亲打扮,由父亲送上仪式,成为召唤堕落神明的祭品。 可黑磨大人握住了她的手,她有了新的名字,叫桑落,是堕落神明最喜欢的酒,也在黑磨山有了新的家和家人。 后来,害怕寂寞的黑磨大人,不敢面对唯一的家人的死亡,于是把神格、黑磨山、操控整个世间诅咒的能力,以及,漫长的孤独,都塞给她。 黑磨大人逃跑了,狡猾地想要成为一定不会再被抛下的那一方。 她成了新一代的堕落神明,变为黑磨桑落。 但命运没有就此罢休:神使背叛她,时代抛下她,连好不容易重逢的故人旧友,也一次又一次地推开她。 为什么,不能握住她的手? 就算握住手之后,会一起堕入黄泉也好!请握住她的手!请不要不要再一次,让她独自一人啊。 是她做得还不够好吗? 可她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地回应所有人了。明明她也讨厌寂寞,讨厌失去的感觉,讨厌成为肩负责任的大人啊。 如同被逼入困境的小兽,黑磨桑落抱住自己,无声地哀泣。 千年后的如今,信仰之力散去,再没有神性的强行束缚,作为人类的情感席卷重来,也包括了不好和脆弱的那一部分。 那些堆积了无数岁月的情绪,冲垮了堕落神明的理智,企图将她溺死其中。 桑落小姐!桑落小姐,快点起来!要逃了! 但她的手忽然被握住了。 不知何时恢复了人的形态,灰原雄抓住黑磨桑落的手,急切地拽着她、呼唤她回神,同时视线不安地扫向四周。 黑磨桑落这才注意到,不知不觉中,她又被团团围住了。 只是这一次,不是妖魔,而是神情狂热的普通人。 天元大人说了,这是为世间制造污秽和罪孽的妖魔!必须清除必须清除才行! 上百人聚集在此地,人头浮动,像蚁群一样,抱团着张开口器,对猎物蠢蠢欲动。 黑磨桑落相信夜斗不会害她,那么就是术士利用夜斗对她的善,也利用了她对夜斗的绝对信任。 那家伙,就像宿傩所言,是个喜欢躲在角落里,用阴谋操控人心的胆小鬼。 黑磨桑落静静看着因为曾经想要洗刷黑磨山恶名、让黑磨神进入福神行列,而全力守护的人类,对自己露出獠牙的丑态,心中意外得没有任何波动。 -- 第121页 她太疲倦了。 她很累。 既然人类的信仰并不能唤醒黑磨大人残存的思念,那也没有一定要守护人类、做个好神明的必要。 黑磨神社已经消失,神使早就解除了契约,风铃现在是禅院家的供奉,花御、二百五、二五五也有了自己的小花园。 没有黑磨桑落,这个世界也能好好运转,即便可能会有人难过,但终究,每个人总是能独自活下来的。 虽然有些对不起咒灵们,可她不想再被推开了。 曾经受过的伤害,不会被温暖弥补,只会在心脏留下丑陋的伤疤,等待累计到那一线的时候,全盘溃烂。 就像黑磨大人那样,当个任性的坏孩子,去做永远不会被抛下的那一方好了。 黑磨桑落近乎有点报复心态地想:如果是这样子的话,那会不会有人后悔,早知道还不如握住她的手,将她一同拉入地狱好了? 小黑,去找七海先生吧。 她不想再挣扎了,太辛苦了,她只想好好休息一下。 抽走了灰原雄维持实体的神力,灵魂状态的少年便不会被人类所伤,黑磨桑落将花御的咒灵球埋入土壤中,大地自然会保护它的诅咒。 她平静地看向随时打算扑过来的普通人,淡淡地笑了笑。 没关系,小黑也听到了吧?我不是巫女,是神明哦。所以,普通人类是伤害不到我的。快去吧,告诉七海先生真相,让他们警惕真正的敌人。 等灰原雄带咒术师赶来,事情应该也差不多可以结束了。 神格是堕落神明的力量与权能所在,只要神格仍在,堕落神明就会受到世间诅咒的守护,不死不灭。 术士想要吃掉她,即是一种强行渡让神格的方法。 同样的,也有暂时摧毁神格的办法,那就是引爆它,让神格破裂。 破裂的神格不会消失,而是依附在诅咒中,通过时间慢慢恢复。 虽然没有明确的记录,也没有堕落神明真的做过实验,不过黑磨桑落莫名有种预感,那至少也是万年起步以后的事情了。 引爆神格,让术士和薨星宫一同灰飞烟灭,作为这一代堕落神明的殉葬,似乎也挺有排面的。 黑磨桑落想。 不行!绝对不行! 可是被向来柔软好说话的灰原雄拒绝了。 少年板着脸,即便灵魂状态根本阻拦不了活人,但他还是牢牢握住了黑磨桑落的手,徒劳地想挡在她身前。 桑落小姐不要骗我了,我看人可是很准的!桑落小姐现在一定在想很不妙的事情,如果我走掉的话,我肯定会很后悔很后悔的!我才不要! 真的要快点起来啦桑落小姐!请和我一起逃跑吧! 黑磨桑落没法挣脱开少年的手,只能和他解释现在的困境: 这里同样覆盖了结界,她无法向风铃它们求助,花御陷入自我修补的沉眠,而她全部的力气在刚才驱动诅咒来寻觅出口也已经用尽。 言语间,已经有最大胆的人,试图靠近黑磨桑落。 一旦微妙平衡的局面被第一个尝试者打破,盲从的蚁群就会一拥而上,哪怕巨象也将被蚕食。 灰原雄咬牙。 那桑落小姐,拜托了,给我一个名字吧! 因为黑磨桑落的拜托,买到一些新奇有趣的东西时,灰原雄便会跑一趟隐藏在山中的末广神社,帮忙把礼物送给那位地缚灵神主。 第一印象是很恐怖的青年,但接触了一两次之后,灰原雄便觉得,对方其实人还挺好的,也稍微变得大胆了些,会跟称呼对方为兆麻先生,也能闲聊几句。 兆麻先生看他的目光,带着温柔的、忧伤的思念,像是在透过他,看着其他的什么人。 不久后,有一次兆麻先生叫住打算离开的他,教了他一种名为一线的技巧。 如果遇到了什么,你想要守护一个人,或者痛恨自己不够强的时候,就去找桑落大人求赐一个名字吧。 红发的地缚灵望向供奉神明的本殿,轻声说。 你合格了。只是,千万别忘了你现在的心情。 灰原雄想,他不知道那个时候自己是什么心情,但他很肯定,他现在相当、绝对、非常想要保护桑落小姐。 不能松开手。 桑落小姐会迷路的。 少年咬紧牙关,再一次重复。 请给我一个名字,桑落小姐!我、我知道,兆麻先生说过,这样对你来说会有危险。但是!就算之后抹掉也没关系,至少现在,请让我帮助你吧! 神明为纯洁的人类灵魂赐名,即为契约。 灵魂可化为神器,辅佐神明战斗,也会通过契约获得神器独有的术,名为一线。 一线,既是身为神器,坚守在彼岸与此世的一线,也是一种结界,越是心志坚定、想要守护神明,越是具有强大的隔绝效用。 不管是人类、妖魔抑或神明,都是一线可生效的对象。 -- 第122页 黑磨桑落不明白灰原雄的坚持从何而来。 为什么要握住我的手呢?明明我和小黑也没有认识多久吧。 无视外界的危机,她认真地问。 是在担心以后又不能被七海先生看见吗?没关系,如果只是让灵魂显形,兆麻也可以做到。小黑不用 桑落小姐是笨蛋吗?!绝对,是笨蛋吧! 灰原雄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理智丧失,开始痛斥突然变笨的桑落小姐。 我不知道桑落小姐到底在为什么苦恼和难过,但什么都好,我就是不想让桑落小姐死掉!死掉的话,不管有多么委屈、有怎样的问题,都没有意义了! 请活下来吧?请务必活下去!明明我已经握住你的手了啊!桑落小姐,你也要推开我吗?! 语无伦次的灰原雄,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但这句话却戳中了黑磨桑落的神经,将她拽出了无望的泥潭。 这样的话,就没办法了啊。 无关契约,只是生来心中就开着柔软的花,所以始终无法拒绝旁人投来的善意与请求,学不会任性和铁石心肠。 将其束缚在这个世界的红线又多了一根,如坠入蛛网、被死死缠绕住的堕落神明闭上眼睛,默默叹了口气。 还是不能休息呀。 驱动已经疲惫到连手指都不想动弹的肢体,她抬手触碰灰原雄的眉心,慢慢地念诵祝词。 给予无处可去、无法逝去的你,以归去之地。吾名桑落,获持讳名,止于此地,假名命汝,为吾仆从。 从此尊名,其皿以樱。谨听吾命,化吾神器。名为黑,器为黑。 黑樱,盛放吧。 赤红的黑字被神力在虚空中勾勒,继而落于灰原雄的左侧锁骨上,从此,以名为契,他与黑磨桑落相连,是谓神器。 也是在狂热信徒即将展开攻势之前,脆弱的灵魂被灌入神力,拥有了真正的实体。 身穿白色单衣的少年凭空出现,回身并指划下,眼中亮如星光。 一线! 结界将神明神器于人类划开两边。 灰原雄半抱半扶着黑磨桑落,就这样且战且退,如摩西分海,在丧尸般疯狂挣扎着试图攻击的人海中,艰难挤出一条求生的道路。 在隐约看到结界边缘的那个瞬间,灰原雄松了口气,以为终于能成功带着黑磨桑落逃离困境时,真正的绝望才刚刚对他招手。 [_____]。 最开始,只是含糊的呼唤淹没在无序的吵嚷声中。 没有听清的灰原雄一愣,下意识回头。 黑磨桑落却忽然睁大了眼睛,神色慌乱,想要伸手捂住神器的耳朵:不要听!小黑,快跑! 但是,已经迟了。 灰原雄? 灰原雄。 灰原雄!!! 这个绝对不能够被提起的名字,被人群异口同声地高声喊出,汇聚成无法躲闪的致命一击。 死后的灵魂不能听到自己的真名,不然会瞬间想起生前的记忆,而死时的种种负面情绪,将压垮纯白入纸的灵魂,让他们堕落妖化。 对于神器来说,则更是大忌。 因为神器一旦堕落,不仅仅是他一个人妖化,这些污秽还会经由契约,直接刺伤相连的神明。 毗沙门天神域那日的炼狱,便是来源于此。 而同样的场景,如今再一次,发生在了堕落神明身上。 不顾从指尖泛起的深紫色污秽,黑磨桑落拥住捂着头尖叫哀嚎的灰原雄,抿了抿唇,又用力制住他想要伤害自己、保持清醒的动作。 没关系,小黑。不用害怕。你会没事的。 让神器堕落妖化的,说白了也是一种负面情绪。既然是诅咒,就受堕落神明的掌控,只是这种污秽掺杂了对神明有害的东西罢了。 像当年悄悄吸收兆麻因屠戮同族神器而产生的污秽,黑磨桑落一点点将灰原雄的诅咒转移到自己身上。 因为不像兆麻,灰原雄是与她契约的神使,于是污秽造成的伤害更胜那次。 当灰原雄的灵魂变回纯白无瑕,堕落神明几乎半边身体都沦入了污秽的不详深紫。 睡吧,小黑。这次,是真的要说再见了。 她抹去了灰原雄锁骨上的名字。 灰原雄的真名已经被得知,在被普通人围住的当下,即便现在祓除了污秽,如果不立刻取消契约,并送灵魂成佛,不管是她还是灰原雄,都难逃末路。 作为刚才握住我的手、保护我的谢礼,小黑可以跟我许一个愿望。什么都可以哦? 即便深陷绝境,黑磨桑落依然能够露出温柔的、安抚人心的笑。 她以为灰原雄的愿望会跟七海建人相关,可少年纯白的灵魂,却直到最后,都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对不起。说了大话,反而又让桑落小姐伤心了。 灰原雄的笑容像小太阳一样,从在山洞里遇见的那一刻起,就未曾改变过。 他又道歉了。 对不起。我的愿望,是让桑落小姐继续活下去。即便可能现在很痛苦,但我相信,只要活着,桑落小姐一定会获得幸福的。 -- 第123页 因为,桑落小姐是很好、很好、很好的人。 好多人都好喜欢你的!我很喜欢桑落小姐,七海也是,还有那只黑熊先生和其他的咒灵先生,连公寓楼下面包店的姐姐,都会偷偷给桑落小姐的袋子里塞赠品小面包。 我看人很准的!所以,桑落小姐一定、一定要活下去,等着那一天的到来啊。 这份坚持毫无道理,非要说的话,就是灰原雄的私心和偏爱。 如果这个世界只能有一个人获得幸福,而他只有一票,那他也只能跟七海说抱歉,把他唯一的一票投给黑磨桑落。 桑落小姐理应得到它。 不然这个世界也太不讲道理了吧?! 灰原雄义愤填膺地想。 这是这片纯白无瑕的灵魂,对这个世界告别前,留下的最后的叮嘱。 成佛后的魂光如流星,挣脱开所有的束缚,自由地拥抱这广阔天地。 可活着的人还不能停下步伐。 怀中空落,半身污秽难散的黑磨桑落抬起头,看向了不知何时人群散去的前方,突然出现的术士。 您果然和那时做了一样的选择。 术士低头同她对视,惋惜般抚掌而叹。 虽然夜斗那孩子不够聪明,不过他这句话说的很对堕落神明,过去了一千年的时光,历经神使背叛,可你还是毫无长进呢。 设计让夜斗将黑磨桑落送离薨星宫,引发她的情绪崩溃,再用普通人做引,逼黑磨桑落为灰原雄赐名,最终借神使的堕落妖化,进一步削弱堕落神明的力量。 玩弄人心,策无遗算。 多么可怕的敌人。 多么令人愤怒的敌人。 或许吧。黑磨桑落轻声说,但我已经答应了那个孩子,我会活下去的。 术士做出苦恼的样子。 这可不行呢,桑落大人。不过等我吃掉你,神力融合,我们二者一体,应该也算是另一种意义的活着吧?请不要让我再浪费无意义的时间了啊。 黑磨桑落笑了笑。 与此同时,周围所有的诅咒都瞬间活跃了起来,如水滴汇聚海洋,向这里涌来。 那些极端的负面情绪,简直将空气都压成浓稠的黏液,叫人连呼吸都成了一种挑战。 纯粹诅咒所化的黑雾成了点缀诅咒之主的纱裙。 树木枯死,动物垂危,水源乌黑,大地不再拥有孕育作物的能力。 时隔千年,堕落神明再一次降临于这个诸神逝去的世界。 但术士只是正了正神色,并没有露出慌乱的样子。 毕竟现在的黑磨桑落,只不过是重伤的孱弱者,连全盛时期的十分之一都不足,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不能构成威胁。 可也不仅如此。 还是被说中了啊。 早该知道,她的前神使是个兼具狡猾与强悍的坏家伙。 只是用诅咒构成结界,暂时隔绝术士的影响,黑磨桑落从口袋中取出一截干瘪的暗红断指,握住指根,倒转指尖,将尖锐的利爪对准心口。 再狠狠刺入胸膛! 以咒物为引,以当年解开死契时流入心脏的心头血为骨,以堕落神明之血为肉,行使诅咒之主对世间诅咒掌控的权能 回应我,两面宿傩! 话音落下的那个瞬间,以那滴心头血做核心,断指受堕落神明之血的浇灌,迅速膨胀变大,最后勾勒出非人的强悍姿态。 全盛时期的最强诅咒由此复生! 两面四手的男人狂笑着上前一步,享受久违的自由和这个崭新的世界。 那么这次,黑磨桑落,你想好要跟我做什么交易了吗? 一手按住胸口还在流血的、拳头大的伤口,黑磨桑落微笑着,一字一顿地下达命令。 杀了他,宿傩。 哦?这不是能露出很不错的表情嘛。看来这次是真的气疯了啊。不错不错喂,那边那个胆小鬼,好久不见。在气人这方面,你还蛮能干的嘛! 两面宿傩冲术士勾了勾手指,笑容愈发危险。 想好怎么死了吗? 第1卷 第73章 【073】 五条悟和风铃意识到不对劲, 是黑磨桑落解除封印,用堕落神明的领域冲破术士所布下的结界时。 大狐狸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被偷家了! 甚至都不需要思考,风铃直接把伏黑惠丢给五条悟, 阻拦对方的动作,自己则头也不回地追寻诅咒的气息, 直奔黑磨桑落的所在。 养子当然比一只咒灵式神更重要, 五条悟接住伏黑惠, 没了风铃咒力刻意的遮掩, 六眼一看便知伏黑惠并没有受到什么严重的伤害。 最强咒术师意识到他被调虎离山了。 揪了把挂在脖子上的五猫猫的尾巴, 威胁它停止挣扎,五条悟解开伏黑惠喉咙的束缚,询问他具体情况。 其实大部分时间都在挨打和昏迷的伏黑惠,也是一头的雾水, 只能尽量完整地提炼自己听到的只言片语。 当然,伏黑惠适当隐去了风铃的部分危险发言,尤其是强行给他树立了一个远大目标之类的。 -- 第124页 反正禅院家和五条家是死对头这件事, 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值得惊讶。 至少对五条悟来说, 是吧? 选择性失忆的少年皱着眉,言简意赅地一一道来。 追踪可操控植物的特级咒灵,与藏有宿傩手指的准特级咒灵战斗,禅院家第十一位式神风铃的介入, 意外吞下了宿傩的手指 还有,那个突然出现的少女。 被两面宿傩附身后,伏黑惠的意识便沉入底层, 没有关于那段时间很清晰的记忆, 只是朦朦胧胧地残存了些许片段。 那个少女看起来应该比我年长几岁的样子, 说的不是日语,是一种我听不懂的语言。但她能念出风铃的名字,似乎和它认识的样子,而且关系很亲密。 作为千年之前诞生的古老咒灵,风铃的真名本来也就不可能是现代日语,而是禅院家代代相传的古语的发音。 只是风铃的真名自带咒力和契约之力,平日里,禅院家会用日语的风铃来代称罢了。 又反复筛查记忆,伏黑惠忽然想起了更为关键的线索。 啊对了!五条老师,两面宿傩好像也认识她!那个诅咒还呼唤过她,用的也是古语她应该,名为黑磨桑落。 五条老师,听过这个名字吗? 黑磨桑落。 当这个名字从伏黑惠口中吐露时,五条悟和五条悟肩上正怒打猫猫拳的咒骸,都蓦地停下了动作。 两双如出一辙的蓝眼睛眨也不眨地看向了他,是双倍的压力。 伏黑惠迟疑地停顿了片刻,才不解地重申了一遍:五条老师?这个名字,有什么问题吗? 五条悟反手用大拇指揉了揉眉心,一时间竟忘了回答伏黑惠,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考当中。 这个名字当然有问题。 就像五条悟在高专时跟挚友夏油杰吐槽过的那样,黑磨桑落这个名字出现在五条家传承至今的《家主手册》当中。 说是手册,其实就跟日记本差不多,都是历代家主的吐槽接力大会,不是喷禅院家的都是煞笔,就是骂家里的智障也不少,要么记录一下术式的使用心得。 依常理来说,《家主手册》上附有术式,只有五条家的家主才能打开翻阅,并往上添加新的记录。 可其他家主不知道的是,第一任家主五条悟,也就是创造《家主手册》的初代,还留有一部分只有六眼拥有者才能看见的附录。 内容很简单,一共只有三条: 1)照顾好咒骸大福,不要让它在没有你陪同的情况下离开老宅。 2)樱花开了之后,随身携带大福。 3)然后,去找黑磨桑落。 全篇六十一个字,跟五条家一个标点符号的关系都没有,内容不是猫,就是花,还有个不知道是男是女的家伙。 五条悟真的很怀疑,他这位老祖宗死了都死不干净,麻烦后辈干活就算了,连目的也不说清楚。 先不说能不能找到那个人,找到了又如何呢?是欠了债的债主,要帮忙还人情?还是老仇人,要后辈斩草除根? 什么都没说。 就好像已经笃定了结局。 而且五条悟看完手册之后,特意去翻了翻记录,一千年了,老宅的樱花压根就没有开过,倒是那只讨厌的咒骸活得十分滋润,整天想着吃饭睡觉偷袭他。 所以很久以前,五条悟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只是曾经当做笑话,讲给夏油杰听过一次。 直到数十天以前,那棵千年常青的樱木短暂地盛放了十分钟。 叛逆的问题青年五条悟,这才想起来《家主手册》里还有这回事,半是无所谓、半是好奇心,他把五猫猫抓来随身携带,倒是要看看让初代家主念念不忘的是什么。 好像机会来了。 能把禅院家的式神拐到手,应该是和禅院家有关的人?咒术师?也没听说哪个没落的咒术师世家姓黑磨的。 而且还跟能通人语的特级咒灵有关难道是诅咒师那边的? 越来越有意思了。 确认周围并没有其他咒灵,百鬼夜行那边也基本镇压完毕,只是收尾阶段,伏黑惠二级咒术师也足以自保,五条悟当机立断,把养子丢到一旁,让他回咒术高专找七海建人。 伏黑惠坐着鵺离开。 而五条悟笑眯眯地握住五猫猫出鞘的爪子,光明正大地威胁它。 我知道哦?大福你现在,是想去找一个叫黑磨桑落的女孩子,对吧?看那头狐狸那么着急的样子,她大概遇到危险了吧。呜哇,真让人担心。 先前战斗时勾下的眼罩还挂在脖子上,六眼凝视着咒骸,看五猫猫纠结成一团的样子,他笑得愈发爽朗。 那就带我去找她嘛!大福,我可是最强啊。打架怎么能少得了我呢?那岂不是正义一方的损失。 五猫猫嗤笑一声,像是在嘲笑五条悟超厚的脸皮。 要什么垃圾屑神使的转世?风铃它不香吗!那可是黑磨山咒灵的老大!刚才和这个自诩最强的坏人类可打得有来有往! 它本来是想给五条悟一记猫猫拳,让他清醒清醒。 -- 第125页 可等五猫猫回过神来,它却蹲在五条悟的肩头,毛乎乎的爪子正给他指引方向,而堕落神明降临于世的漆黑领域,已经近在眼前。 五猫猫:? 不知道为什么,但肯定都是五条悟的错,于是五猫猫愤怒地咬了他一口,咬得五条悟的手背留下两颗深深的牙痕。 色泽鲜艳的血珠凝而不散,甚至掀了牛顿的棺材板,慢慢地渗入肌肤,成为朱红的纹路。 五条悟的动作一顿,青空般的六眼中有浮云瞬息流动,连时光也慢了下来。 他忽然笑了笑。 伸手没入眼前漆黑的结界,五条悟拎着不知为何暴躁不安的猫,毫无迟疑地纵身跃入堕落神明张开的诅咒空间。 契阔。 一,我会长期供应你足够的咒力,让大福你活到能再次遇见桑落老师的时间。 作为交换,我将记忆储存在你的咒骸灵核中。当黑磨桑落出现之时,你要带我找到她,并且将记忆交还给我。 当然,我向你承诺,我不会以任何形式对桑落老师出手嗯嗯,这点也记在契阔中。 然后第二我要你忘掉这件事,大福。 契阔成立。 第1卷 第74章 【074】 堕落神明张开的领域内。 不同于从外所见的漆黑一片, 领域内却热闹得很:火光冲天,无声的斩击与呼啸凌厉的风在此处肆虐。 先五条悟一步赶来的风铃,已经加入了战斗。 有堕落神明神格的天然压制, 不管是两面宿傩还是风铃,都无法再次张开结界。 但相对而言,能克制术士神力输出上限的同时,浓度超标的诅咒环境也反过来成为支持他们更加随心所欲使用咒力的依凭。 不知道吞噬了多少位神明的术士, 即便神力庞大, 可终究名不正言不顺, 是强行将不同的神力糅杂在一起的集合体,也没有足够强大的神格来承担和约束这一切。 这让在力量层面上其实胜过两面宿傩与风铃的术士, 无法专注地调动全部力量进行反击, 在被围攻时难掩捉襟见肘。 但术士依然将战局维持了微妙的平衡。 他或许狼狈, 却绝不至于在短时间内被打败, 事实上正相反, 他拥有绝地反击的把握, 而且机会不小。 既然是被堕落神明的领域所克制,那么只要他能够拖到黑磨桑落再也无法支撑领域的负担即可! 失去了堕落神明的辅助, 术士便可以立刻张开自己的结界, 压制两面宿傩与风铃将黑磨桑落吞噬。 吃掉堕落神明,继承黑磨桑落的神格,将天与地的力量进行平衡之后, 他就是这个世间全新的、唯一的神! 只需要一瞬,他离胜利, 只差这样短暂的一步而已! 余光扫向面无表情地擦去嘴边鲜血的黑磨桑落, 术士微微一笑, 分明该是略微不堪的姿态, 神情中足以翻山倒海的狂热却愈发鲜明。 他觉得黑磨桑落撑不住。 他会让黑磨桑落撑不住! 即便会躲闪不及,让两面宿傩或风铃伤到自己,术士也从未停止对堕落神明领域的试探、企图用自己的结界打破领域的尝试,哪怕一秒。 换言之,这场战斗也变成了两位神明之间的另一种博弈 是被污秽重伤的黑磨桑落先耗尽力量露出疲态,被术士趁机吞噬?还是两面宿傩和风铃先给予术士致命一击? 但察觉到封闭领域中忽然多出来的气息,术士不禁暗恼地咬了咬牙。 两面宿傩低低嗤笑一声,神色中倒是一点惊讶的成分都没有,是那种带着笃定的嘲弄,也不知是对术士的,还是对闯入者的。 在风铃条件反射地回头奔向黑磨桑落的那一瞬间,诅咒之王却抓住了术士的分神,又从冒牌神明的身上开了个洞。 这一次,他没有再大意地品尝神明危险的血肉,而是随意嗅了嗅,便将血珠自指尖甩落,不屑地对术士评价道。 冒牌货就是冒牌货。你的味道简直就像把所有相容、不相容的材料都胡乱一锅炖出来的东西,比咒灵还糟糕。 起码那些家伙难吃得很统一。不像你,恶心得还挺有层次感。 皱起眉,术士随手驱动神力治愈了伤口,趁着风铃无暇顾及这边的时候,用温和的友好口吻,与两面宿傩沟通。 真是遗憾。我还以为我和宿傩君会是志同道合的盟友。明明宿傩君也想杀掉那些令人作呕的神明当初最要黑磨桑落陨落的,也是宿傩君吧? 简直毫不掩盖目的,都快到了诅咒师和出云当中人尽皆知的事情。不然我也不会选择解开死契的秘密作为礼物,拜托里梅转交给你。 怎么宿傩君现在却改变主意了呢?稍微有点好奇。我以为诅咒之王会更喜欢,我所描述的那种力量为尊的未来呢。 啊,这一点的确,这家伙说得不错。 话题勾起了两面宿傩的兴趣,诅咒之王用虎口托着下颌,姑且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比起伏黑惠记忆中这个人类如蝼蚁,还无限自我满足的无趣世界,或许他会对术士口中那个咒灵与妖魔横行的弱肉强食的未来,更偏爱才对。 -- 第126页 毕竟猎物要是太弱小,连逃跑和挣扎都不会的话,那狩猎本身就不存在意义了。 那么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回应黑磨桑落的呼唤,帮这个脑袋里塞满古板信念的垃圾神杀了术士,顺便抹去了有趣玩具的诞生?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当初想杀了那个逐渐变为空壳的人偶,和现在决定让黑磨桑落活下去是一样的,就如同杀戮,都不需要理由。 只是他想这样做了而已。 指尖蹿出炙热到让空气扭曲的火焰,两面宿傩单手瞄准术士,猩红的眼眸中看似平静,却难掩一派好心情的愉快。 非要说的话,你的头抬得太高了。我看不顺眼吧? 想自封为神,然后高高在上地俯视我?喂喂,别笑死人了!你这个东拼西凑起来、只敢躲在阴影里玩花招的胆小鬼。 就连千年前签了死契的黑磨桑落都未曾如此傲慢。 当术士自以为聪明地经由里梅献上那份礼物时,就已经提前为自己预定好了今天的结局。 至于之后要怎么跟黑磨桑落讨回这次的报酬,要如何对待千年之后苏醒的堕落神明,会不会把现在的世界搅得地覆天翻,那又是另外的事了。 而且,也和即将要死的术士无关。 你还不配和我平起平坐,甚至不配跟那个啰嗦的垃圾神相提并论区区杂种。 傲慢地勾起唇角,两面宿傩打了个响指,点燃一切,也灼烧一切,完美补上了风铃撤走后的漏洞。 而另一边,丢下临时队友的风铃,还在冲五条悟呲牙。 连大福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论是风铃还是黑磨桑落,通过在影子世界里的观察,都下意识认为这是没有记忆的前神使的转世。 记忆承载了太多东西,即便是同一个灵魂,没有了记忆,也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他们所认识的那个人。 记仇的大狐狸不但会迁怒,而且擅长迁怒,一迁就怒了整整千年,缔结了五条家和禅院家是死对头这个咒术界不朽的八卦新闻。 可黑磨桑落并没有这个习惯。 她只是在见到五猫猫时有些惊讶,没想到自己随手捏出来、用作一次传信的咒骸,竟然会如此完整地保存了千年,直到现在。 这不光需要长期的咒力供应,也对保管者的维修能力有所要求。 五条悟便是抓住这个空隙,先声夺人。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刚才这头狐狸绑走了我的养子,我顺着痕迹一路追过来,竟然看见了这么大的阵仗! 他将猫猫拳连击、疯狂挣扎的咒骸搂在怀里,调笑的口吻中,夹杂了些许晦涩的情绪,直勾勾地凝视着黑磨桑落。 这里是所有咒术师的大本营,天元大人所在的薨星宫。不解释点什么吗?和诅咒为伍的这位桑落小姐。 第1卷 第75章 【075】 那双一如既往的苍青六眼实在太像过往, 很容易勾起曾经的回忆。 黑磨桑落定定看了他一眼,却只是掩着咳嗽出来的黑红血块,平静地劝他离开。 这里很危险, 但与你无关。五条先生, 虽然没有时间解释, 但我可以与你立契阔, 证明此事不会伤害普通人和咒术师。 哪怕小狐狸咬住堕落神明的衣角在拽, 疯狂暗示把五条悟骗过来当用完就丢的工具人,黑磨桑落还是摇摇头, 示意风铃回去去帮两面宿傩。 堕落神明如夜色凝聚的眼眸中,再一次倒映出六眼的主人,没有仇恨,没有怨怼, 却也同样没有深刻的情绪。 如花瓣坠落湖面, 只荡起轻微的涟漪。 快点离开这里吧。五条先生。 五条先生。 大概目前还没有任何语言,会比从黑磨桑落口中所吐露的这四个字, 更能如利刃一般,突破无下限术式的守护,直接刺入最强咒术师的心防。 五条悟不想被桑落老师讨厌。 但他更讨厌成为桑落老师眼中无关紧要, 连路人都算不上的背景板。 那可不行。 没有顺从黑磨桑落的建议, 全无要离开的意思,五条悟甚至反过来上前一步, 逼近全力维持领域、没有余力防备其他的堕落神明。 强硬地要那眼中倒映出自己存在的青年, 白发蓝眼,笑得张扬又骄傲, 像夜空中无法忽视的璀璨星光, 和记忆中的身影完美重迭在一起。 他抓住黑磨桑落的手腕, 认真地一字字说。 有个也叫五条悟的家伙,千年前就在五条家的《家主手册》里说过了,要去找一个叫黑磨桑落的人。好歹担了个家主的名号,总得干点活嘛。 五猫猫竟被如此厚颜无耻的发言,震得喵不出来,甚至忘了当场用猫猫拳抓花这张骗猫就算了还想骗神的脸! 黑磨桑落也愣了愣。 她倒是的确没想过灵魂已经转世,千年前的记忆都被抹去了,五条悟却仍会引导未来的自己,追寻一个不知何时,甚至不知到底会不会醒来的幽灵。 然后呢? 大半心神都放在了和术士的领域争夺上,堕落神明应对外界的刺激便变得迟钝下来。 -- 第127页 大脑缓慢运作,她慢慢地眨了眨眼睛,未经思考,便将潜意识中的答案脱口而出。 找到我之后,悟要你封印我吗?咒术师,好像真的很讨厌神明的样子。如果这是你的目的的话,也请等我 不要自说自话地就把我归为坏人啦!真让人伤心。会哭的。我会立刻哭给你看的哦? 最强咒术师大声地盖住了黑磨桑落的推测,带着点委屈的口吻,扣住她手腕的指尖却不自觉地用力。 其实是真的有点难过。 可不管是现在的五条悟,还是千年之前的五条悟,似乎都没有资格,也胆怯地不敢表露出来。 那有流云浮动的眼底藏着不可言说的秘密,但晦涩的情绪转瞬便融进了苍青的色泽当中,消散不见。 他忽然松开了抓住黑磨桑落的手。 不过你说得对,现在好像也不是听故事的好时候再坚持一下。 用大拇指擦去了堕落神明自眼角滴落的血珠,姿态堪称温柔,五条悟语气轻快,而与之相反的,是他爆发出的汹涌蓬勃的咒力,让雪白的发也无风自摇曳。 没关系,我可是最强啊。 好不容易,费尽心思才再次相遇了啊。 当五条悟加入战场,只是可怜无助小咒骸的五猫猫终于被放开。 恢复自由的它,立刻跳下坏人类的肩,冲到真正的主人、堕落神明身边,很自觉地没有撒娇,只是温驯而依恋地蹲在黑磨桑落的脚边。 真是奇怪,明明在这世间度过了漫长的千年时光,作为五条家供奉之物,五猫猫见过很多很多人,也享用过普通人类都难以想象的高级待遇。 可在见到黑磨桑落的那个瞬间,那些浮于表面的奢靡便如铅华剥落,它又变回了那只叼着一纸信,越过白雪与红枫的咒骸小猫,只想在堕落神明的裙边追尾巴。 然而同样是因为这样特殊的身份和距离,五猫猫发现了其他人都不曾发现的奇怪之处。 裙下的脚踝,似乎过于纤细了? 不对!应该说是 注意到五猫猫盯着自己裙边、毛都炸了起来的样子,黑磨桑落的神色掺杂着些许安抚性质的歉意。 她苦笑着竖起食指,示意五猫猫噤声,却不知自己笑起来时,牵动的唇角眼尾,便又有暗稠的血沁了出来。 配上神器污秽刺伤留下来的、遍布全身的深紫色痕迹,说是恐怖电影片场的演员定妆照也不夸张。 五猫猫和五条悟能毫无异样地一秒接受,也就是滤镜真的很厚,外加咒术师见惯了咒灵的缘故。 再坚持一下就好。 无论如何,再坚持一下! 黑磨桑落指尖微颤着放下裙摆,将真相掩得更深。 当神力不足以维系领域时,神明能够通过献祭换取等价的力量。代价可以是神器,可以是妖魔,可以是人类当然,也可以是神明本身。 神明的血肉、骨骼、发肤都常年受神力浸染,本就是最初最棒的祭品。 好在有神器刺伤在前,疼到麻木,一点点消融的血肉反倒没有那样鲜明的痛苦,堕落神明也能够维持住平静的表象。 一旦她在与术士的博弈中先一步倒下,死去的不光是她,在场和不在场的人都难逃一劫。 而且她与术士之间,还横着种种阴谋算计和那名为诸神黄昏的仇。 所以,她不会输!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薨星宫深处。 经由妖魔的眼睛,即便不再当场,野良也可以看见薨星宫外的战况,以便随时协助父亲大人,调动妖魔和其他力量。 和术士所考虑的相同,头戴天冠的少女坚信这将是己方的胜利,在梳理怀中祸津神的发丝时,还会温柔地哼着古朴的小调。 可不经意间,她却忽然对上了一双幽蓝的眼睛不好! 夜 绯音!沉睡吧! 忽然醒来的夜斗趁其不备,强行收走了绯音体内的神力,让她被迫化作太刀的模样,无法自由行动。 而后,祸津神并没有如千年前那样,向黑磨桑落奔赴,而是转身跑向薨星宫的最深处! 咒术师以为薨星宫深处的那颗参天古木,是天元的一种化身,却不知这根本与天元或术士无关。 这是在五条悟死后,术士趁虚而入,亲自从五条本宅中偷走的黑磨山的樱木! 为了不被发现端倪,术士还设下了古籍中的阵法,用镜面之术将薨星宫于五条本宅相连,制造出虚假的镜像。 因为是纯粹的阴阳术,不属于诅咒之力,借机逃过了五条悟的六眼。 而作为术士的刀,夜斗更清楚术士之所以偷走这课樱木的理由。 为了堕落神明的力量。 不是介于人神之间的残次品黑磨桑落,而是身为纯粹诅咒之源的黑磨大人! 虽然不知道术士是怎么确定的,但他认为樱木中藏着那位初代堕落神明的碎片。可能是残存的情绪、执念,也可能是消散时被樱木吸收的一部分溢出的力量。 -- 第128页 夜斗相信术士查出的结论,就像他相信术士是个坏得彻头彻尾、必将为世界带来灾难的反派角色。 那么,这就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站在巨大樱木真身之下,祸津神用到划破掌心,将充盈杀戮与怨气之神力的血液贴在树干上,大声地向那沉睡太久的残片呼唤 你最宝贵的那个孩子,黑磨山的桑落快要陨落了! 黑磨大人,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 以祸津神夜斗之名,回应我,堕落神明、黑磨大人! 【神明能够通过献祭换取等价的力量。】 【代价可以是神器,可以是妖魔,可以是人类当然,也可以是神明本身。】 【因为神明的血肉、骨骼、发肤都常年受神力浸染,本就是最初最棒的祭品。】 祸津神作为祭品,被樱木吞噬。 而下一瞬,比黑磨桑落解除封印时更漆黑、更不祥、更震撼灵魂的诅咒,侵占了整座薨星宫,连周遭的山脉都被划进了神明的领域。 初代堕落神明,回应了这份呼唤。 黑磨大人,重临于世。 是真正的那位大人吗? 第1卷 第76章 【076】 黑磨桑落比任何人都先要察觉到事情的突变 她的领域被打破了。 或者说, 是被更大的领域所包容和覆盖。 生机勃勃的枝叶,一点点穿刺透深藏在地下的薨星宫,随着山体崩裂, 巨大的古木舒展开自己真正的姿态,继而是花苞绽放, 春意盎然。 粉白的重瓣花簇拥在枝头, 毫不吝啬地纷纷落下, 又以绝对异常的速度再次盛开。 以绚烂的樱吹雪,迎接神明临世。 面对近乎碾压的强大力量,已经被消耗过半力量的术士甚至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就这样被呼啸着席卷而至的、纯粹到实体化的诅咒黑泥淹没! 说是吞噬可能更合适一些。 糅杂了数十位神明神力的血肉、骨骼、发肤, 都消融在了贪婪无厌的泥沼之下, 连同那些痛苦的哀嚎也被一并咽下,悄无声息。 而同样是这股可怖的黑泥,当它们流淌到黑磨桑落的裙边时,却温柔地将她怀抱,以自身做祭,填补堕落神明失去的血肉。 原本关乎生死的大决战,好像就以这种出乎意料、还有点令人不知所措的方式落幕。 可不论是黑磨桑落,还是被瞬间被黑泥所囚的两位前神使,都知道,新的序幕才刚刚拉开。 五猫猫被蠢蠢欲动的黑泥吓得不敢动弹, 在原地瑟瑟发抖,而唯一没有被黑泥触碰的风铃,却一时间忘了回到黑磨桑落的身边。 大狐狸迟疑地竖起耳朵, 额前朱红咒印明灭闪烁, 似乎在回应那份让自己来到这个世间的力量。 黑磨大人? 它念出了那个名字。 真名是最短的咒, 在风铃话音刚落的那个瞬间,漫天的樱雨飞舞着凝聚在一起,于汹涌的黑泥浪潮之上,勾勒出人形。 海浪般长至脚踝的卷发,苍白病态的肌肤,黑紫色的华服,而那双比夜色更浓稠的眼睛里,浸染着深不见底的入骨忧郁。 可这双眼睛,唯独在凝视着那个他最宝贵的孩子时,会漏进星光。 桑落,早安。 像是不习惯笑容,俊美的青年生疏地弯起眼睛,又俯下身来,对黑磨桑落张开了怀抱。 他声音轻缓,如在唤醒做了噩梦的小孩子,由于太过疼爱,怕她不安,忧她难过,不忍叫她尝这世上的苦,连风和花瓣都可能伤害到她,因而必须妥帖护在怀里才行。 对不起。我回来了。 这一次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了。 一如黑磨桑落曾辗转反侧,在夜里追寻又破碎的梦。 这个瞬间,好像整个世界都被拉远,什么其他的声音和存在都排除在外,她怔怔地望着那个人已经张开、等待着自己的怀抱,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听见心脏跳动的声音。 啊、啊啊。 这个人他是 黑磨桑落,你清醒一点!这个家伙是什么,难道你这个真正的堕落神明还会不清楚吗?! 以一条手臂作为代价,两面宿傩暂时挣脱开黑泥的束缚,猩红眼眸中竟是燎原怒火,冲黑磨桑落厉声喝道。 再睁开眼睛看看!看看它究竟是什么东西! 而拥有六眼的五条悟,同样看穿了那个黑磨大人的真实。 但和并不知道黑磨桑落在还是桑落时过往的两面宿傩不同,五条悟很清楚初代堕落神明对黑磨桑落的重要性。 在五条悟还以为黑磨桑落只是巫女的时候,就想过如何从黑磨神社的手中,拐走这枝他格外偏爱的花。 无关利益,无关情爱。 他只是觉得黑磨桑落的眼睛很漂亮,笑容也好看,理应在更广阔的的世界,更自由地怒放。 可以继续和风铃那个讨人厌的毛茸茸走遍未知的角落,遇见像妖怪啊一样蠢笨的妖怪,祓除诅咒,再让成佛的美丽魂光倒映在那双纯黑干净的眼底。 当然,如果能在他视线范围内的话,那就更好了。 -- 第129页 可不在的话,也无所谓。 所以得知黑磨桑落并非巫女之后,五条悟最开始选择了放手,可他心里仍然察觉到违和感:明明是手握力量的尊贵神明,为何他却总认为黑磨桑落是被束缚的? 这也是他后来又反悔,带资入赘黑磨山的原因之一。 后来,在契约之时,黑磨桑落跟五条悟说了她建设黑磨神社的初衷。于是五条悟终于明白,那种违和感从何而来。 黑磨大人是成就了黑磨桑落的锁。 不管是佛系平和的性格,还是喜欢用拳头讲道理的坏毛病,不管生活里的爱好和小习惯,还是坚定地想要成为福神的愿望 黑磨桑落的一切,都源自黑磨大人。 这份依赖与重视的爱,塑造了如今这个站在他们面前的黑磨桑落。 早在黑磨大人死去,或者说,早在黑磨大人牵住了那个祭品小女孩的手时,黑磨桑落的命运就已经既定。 她是画地为牢的囚徒,是放弃翱翔的飞鸟,甘愿背负着以爱之名的枷锁,为一个虚无缥缈的、已经死去的人而活。 或出于私欲,或发自真心,五条悟想要解开黑磨桑落的束缚,让她真正地恢复自由,只是桑落,而不是黑磨桑落。 他花了很多时间,费了很多心思,几乎把所有的耐心都给了他的桑落老师,却始终失败。 黑磨桑落连动摇都不曾。 对初代堕落神明的爱束缚着她,或许是这份爱太沉重、太无可替代,或许是枷锁戴久了便融入血肉,她自己撕不下来,旁人若是动手,也必将连同血肉一起割裂。 仿佛若是没了眼前这条伸手可及的道路,便会失去所有,让她赤()身裸()体,令她血肉模糊。 哪怕明知过强的信仰之力会使神性压过人性,剥落她作为人的情感,黑磨桑落也会害怕地摸着泪水,咬牙前行,走得头也不回。 爱是最扭曲的诅咒。 黑磨桑落爱黑磨大人,所以她变成了现在的模样;而五条悟爱桑落老师,也很乐意为这份爱,用点过激的手段,做个扭曲的反派角色。 失去所有就失去所有,血肉模糊就血肉模糊。 痛就痛吧,要恨也尽管来憎恨他! 等撕下枷锁,等桑落老师能真正地让这世界倒映在她眼中,她总会寻找到新的宝物,让时间来治愈她。 人就是这样脆弱易碎但又顽强的存在。 而黑磨桑落毫无疑问,是人类。 但就连五条悟也不曾料到过,黑磨桑落对初代堕落神明的爱,还会催生出这样的存在! 在被狂暴的黑泥拉入沼泽之前,五条悟高举右手,比划出胜利的手势的同时,留给了黑磨桑落的最后的警言。 对付咒灵,没有人比堕落神明更擅长了吧? 随后,五条悟与两面宿傩都消失不见。 五猫猫被风铃叼到自己的背上,逃过一劫;而风铃左右看了看,没有靠近黑磨大人,只迟疑着走到了黑磨桑落的身边。 黑磨桑落迟迟没有行动。 她很清楚五条悟和两面宿傩到底在说什么,正是因为明白,所以才愈发无法接受眼前的真相。 她诅咒了黑磨大人。 那些不舍、那些依恋、那些对寂寞的恐惧,身为堕落神明,黑磨桑落对黑磨大人的爱,让黑磨大人变成了咒灵。 不,这甚至根本不是黑磨大人,因为黑磨大人已经随着渡让神格,而消散于了天地间。 是黑磨大人弥留之际残存的、对黑磨桑落的强烈担忧和不舍,加上黑磨桑落的爱,这些诅咒糅合在一起,依附在了樱木中。 但即便如此,按照道理来说,这些情绪也会自然散去如果没有被黑磨桑落的神力和信徒的信仰之力所饲养的话。 即便后期信徒如云,黑磨桑落的力量也始终涨幅不大的原因在此浮出水面:她在不自知的情况下,一直将庞大的神力分给了残片。 每当她思念起黑磨大人时,她就又诅咒了黑磨大人一次。 咒灵黑磨大人的强大,也是因为身为诅咒者的黑磨桑落,相信他就是最强。 漫长时光之下,力量日积月累,再加上夜斗献祭的祸津神的神格,让或许仅此一次的奇迹诞生 拥有全部记忆和力量的黑磨大人,回来了。 黑磨桑落对黑磨大人的爱,束缚了她,锁死了她的命运;可同样,黑磨大人对黑磨桑落的爱,令他无法安息沉眠,被困樱木千年。 爱是最扭曲的诅咒。 连神明也难逃。 难道她一直以来所做的,都是错的,都只是在让黑磨大人更加痛苦吗? 黑磨桑落崩溃地跪倒在地上,如同脱去了所有华衣伪装的小孩子,像被逼入绝境的幼兽,凄厉地哀泣。 连黑泥都陷入纠结,不安地想要靠近她,安抚她,又生怕自己的靠近也是错误。 直到她落入了冰凉的怀抱。 不要哭啊。 明明,我是想看到桑落笑的样子,才回到这个世界的。 面对最宝贵的孩子,哪怕是初代的堕落神明也会手足无措,变得笨拙起来。 -- 第130页 蝶翼般的眼睫颤了颤,青年抿了抿唇,拔下自己的一根头发,手指灵巧而熟练地随便七绕八绕一下,再合掌拢住,求饶讨好般将其递在黑磨桑落眼下。 我给桑落再变一个秋千,好不好? 第1卷 第77章 【077】 很久很久以前。 属于黑磨大人和桑落的幻梦还未破裂之时。 听到山脚下的小妖怪又在宣传黑磨山的负面八卦, 桑落气鼓鼓地回黑磨山,不但拳头硬了,连脚步声都不同寻常。 这次下山, 不开心吗? 敏锐地察觉出不对劲,堕落神明比夜色更浓稠的眼睛颤了颤,脸上却露出了无措的表情。 认真思考了片刻后,他拔下自己的一根头发, 灵巧的手指随便七绕八绕一下, 再合掌拢住,携着入骨忧郁的眉眼生疏地弯起一些, 试图哄小孩。 桑落上次说的秋千,我做出来了。 于是黑磨山的二百五诞生了。 千年之后。 裹挟着回忆, 化为咒灵的堕落神明依然笨拙,只会用同一种方法,来哄他最宝贵的孩子、他唯一眷顾的信徒。 我给桑落再变一个秋千, 好不好? 所以, 笑一笑吧? 黑磨桑落努力想要让自己露出如常的笑容, 却终是以失败告终。 捧住咒灵冰冷的手, 低下头,她将黑磨大人的掌心贴在自己的脸颊,眼睛却眨也不眨地凝视着对方,连一瞬都不肯挪开, 任由那些狼狈不堪暴露在外。 我很想你, 黑磨大人。一直, 很想你。 放弃了所有需要思考的东西, 现在的黑磨桑落什么都没去想, 只是蜷缩在神明庇护下, 同分别太久的家长絮絮地诉说。 当堕落神明很辛苦。 她没有管好家。黑磨山的咒灵大都跑走了,还在外面作乱,只有二百五、二五五和风铃留下。她不得不亲自出门祓除它们。 哦对了,她还认识了一个叫夜斗的祸津神朋友。他比自己还可怜,因为他的家人太坏了。 但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向她伸出手的夜斗都是黑磨山的英雄。 她在黑磨山建了神社,还找了两个很厉害的神使,一个叫两面宿傩,一个叫五条悟,虽然过程比较曲折,但好在最后,拥有了很多很多信徒。 黑磨山变得热闹了,人类都很喜欢黑磨山。 她成为了黑磨神而不再是被恐惧的堕落神明。 黑熊先生、阿彩、兆麻、毗沙门天大人、御影大人和巴卫、阿怜、七海建人与灰原雄、伏黑惠、夏油杰 那些纷乱的记忆如走马灯一一浮现,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幸福的还是痛苦的,黑磨桑落说了很久很久,一刻不停地,惶急不安地。 可故事终究总会迎来结局。 就像曾经,黑磨大人再小心呵护、珍爱如宝的花,也难逃凋零的命运。 就像人的一生中,总是在不断地失去和道别。 发现自己已经再没有故事可讲的那一刻,黑磨桑落呼吸一窒,大脑还没反应过来,眼中水雾就先一步凝聚,汇于眼尾。 黑磨大人用拇指擦去那滴晶莹的泪,再次将黑磨桑落拥在怀中。 宽大华美的衣袖,将少女严严实实地藏了起来,像是无敌的盔甲,想要隔绝外界对她一切的伤害。 我又让你难过了吗?桑落。 把下颌抵在黑磨桑落的发顶,他叹了口气,言语间全是做错了事情的沮丧。 对不起,当初把你一个人留下,是我太过分了。在樱木里的时候,也一直有在反省。我以为我回来的话,桑落就不会再哭了。 我好像总在做错误的、会让桑落伤心的决定。 青年用指尖慢慢梳理黑磨桑落的长发,就像无数次曾经做过的那样,用宁静的依偎来给予彼此安全感。 但是,真的没关系了吗?如果这一次再分开的话,大概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就算是这个状态的我,也可以把黑磨山拿回来,然后再次设下结界。就和以前一样,我们和风铃、二百五、二五五那样生活不行吗? 我不想再让桑落一个人了。 黑磨桑落几乎是死死用力咬住口腔内的软肉,才勉强以疼痛保持清醒,没有坠入咒灵编织的美梦当中。 不一样的。 已经,回不去了。 面前的黑磨大人虽然是黑磨大人残存的情绪所化的咒灵,也有他们之间的全部记忆,可咒灵终归是咒灵。 咒灵甚至不是死者的灵魂,而是死者生前留下的诅咒,并且执念会被放大,且会随着时间,越来越具有攻击性。 黑磨大人的执念是黑磨桑落,所以他在对待黑磨桑落的时候,和过去并无不同,但这也只是虚幻的假象罢了。 如果是真正的黑磨大人,他不会在出场的瞬间,就直接将在协助黑磨桑落的两面宿傩和五条悟,沉入泥沼。 -- 第131页 死了就是死了。 当死者越过彼岸的那一线,就不复存在。 他是堕落神明亲自诅咒、又以千年神力饲养而孵化出的果,连黑磨桑落也不敢说,自己能够压制住对方。 可最后的赢家永远只会是她。 因为他是黑磨大人,她是桑落。 黑磨桑落慢慢起身。 没关系哦。因为我已经决定,要为自己而活了。 说起来,虽然活了这么久,但好像不管是我还是黑磨大人,都总是被困在黑磨山,没有机会去看这个世界。 兆麻和我说过,黑磨山外的世界也很美丽。我答应过他,要向未来、向有光的地方走。 或许,我会去周游世界吧?去看看黑磨大人也没见过的风景,也可能会交到新的朋友。 我的神器小黑说,我是个很好的人,一定会获得幸福的。他看人向来很准。所以我相信,就算只有我一个人,我也可以过得很好。 她捧着咒灵的侧脸,与他额头相触,呼吸相缠,温柔的低语宛如清醒时分的梦呓,那样脆弱易碎。 对不起,黑磨大人。我爱你,但以后,我不会再想你了。 你自由了。 这一次,请安心地,好好休息吧。 右手上的蓝色手链幻化为蝶,又凝聚成了一把剪,缘结神存下的最后的神力,让连接两代堕落神明的缘,显形为红线。 当黑磨桑落剪断那根红线之时,即便眼中有悲伤与不舍翻涌,可黑磨大人仍然只是怜爱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连指尖都不曾反抗。 缘被斩断的那个瞬间,用完三次的御影所赠的剪,也散成一地碎光,随风消逝。 同样开始消散的,还有黑磨大人。 被诅咒而生的咒灵,若发出诅咒的一方废除了主从制约,被诅咒的人也不希望对方受罚的话,解咒就完成了。 从诞生开始就沉浸在死前的执念中,被负面情绪时刻折磨的咒灵,终于得以安息成佛。 也唯独在这个短暂的时间里,挣脱开诅咒的残片,显露出真正的黑磨大人的姿态。 没有暗涌的攻击,他蓦地笑了笑,眼中缭绕的黑雾散去后,温柔地俯下身来,再一次拥抱了黑磨桑落。 这次再见,就真的再也不见了。 是的,我会自由的,也会好好休息。所以 黑磨大人低下头,捂住黑磨桑落的眼睛,亲吻了她的眉心。 得益于黑磨桑落对黑磨大人的诅咒与饲养,在最后的最后,他也终于能够挽回,他一度后悔过的错误。 那些根植于黑磨桑落体内千年的力量,抽丝剥茧般被抽离。 黑磨桑落愣了愣,强烈的失去感,让她下意识不安地抓住了黑磨大人的手,可同样的,她也不曾迟疑挣扎过。 所以,桑落也自由了。 一定要获得幸福啊。 漆黑的领域一点点收回,黑泥消散,让太阳重新笼罩这片大地。而盛大的樱吹雪,美得近乎凄厉。 黑磨大人渐渐变得透明的手,再也拢不住黑磨桑落的视线。 初代堕落神明眼中,又映入了他最喜爱的阳光。 桑落,早安。 像是一次次将噩梦缠身、陷入绝望的孩子叫醒,提醒她前方又是充满希望和光明的新开始,黑磨大人总是只愿对她道早安。 将颤抖的双手藏在袖中,黑磨桑落用笑容回应他。 嗯!晚安哦,黑磨大人。 请世间苦厄诅咒都不要再打扰他的长眠。 包括她的爱。 虽然无数次筹谋过未来,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即便是拥有了全部记忆的五条悟,在醒来后,也花了很长时间去梳理头绪。 首先,薨星宫的突然崩坏就给他添了不少麻烦。 天元即术士,死了是好事,可天元同样承担了为咒术师编织守护结界的重要工作,是现代咒术师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原本五条悟是翻翻看有没有什么阴阳术、阵法之类的,能补一下窟窿,可黑磨大人给了他一份大惊喜。 在临走之前,黑磨大人抽走了黑磨桑落体内的神格。 他将神格引至樱木中。 失去了人类躯体的限制,又有术士和黑磨大人那庞大的神力与诅咒相继,樱木最大化了堕落神明的权能,可以源源不断地吸收世间诅咒。 按照六眼的推算,以这种功率,五条悟觉得,今后估计很难出现一级以上的超强咒灵。 四舍五入,只要他们把目前的大咒灵统统消灭掉,以后最多衍生出相对好应付的二级咒灵。 缺人缺了千年的咒术师,终于看到了加班的尽头。 在这种情况下,五条悟终于也有理由救下夏油杰的命,用终生免费祓除危险咒灵这个代价,抵了当场死刑。 死去的人不可能复活,可至少,他还有能力去拯救还活着的人。 -- 第132页 背负着罪孽与希望,夏油杰依然在践行着自己的理想,但这一次,他不用踏在人类的血肉之上了。 而另一个不知道算不算惊喜的,是那个叫夜斗的祸津神。 现在他也不再是祸津神了。 五条悟给他取了个新的外号,比如樱花小妖精之类的。 虽然夜斗献祭了他自己来召唤黑磨大人,但黑磨大人最后并没有完全吞噬他,甚至在消逝之前,还将他与樱木相连,留了他一命。 即便从此无法离开樱木太久,不过他不再需要信仰来维持生命,而且咒术师都能看见他、记住他。 从某个角度来说,他倒是实现了他那个信徒如云、有大神社的梦想。 然而,也有让五条悟心情复杂的事。 黑磨桑落变成了普通人。 其实是很合理的事情。 摘取神格,她本来就是个最普通、最普通的人类罢了,既没有阴阳师的天赋,也没有咒术师的体质,肩不能提手不能抗,打架全靠风铃。 她现在甚至无法看见灵魂与咒灵,除非濒死时刻,哪怕强大如风铃或者两面宿傩,也不能映入她的眼中。 五条悟简直想苦笑着佩服黑磨大人的狠心与果断。 不愧是初代堕落神明。 从此,没有神明,没有黑磨山,没有咒术师。黑磨桑落重新变回了毫无束缚的普通人,寿命短暂,终有一日能安心长眠,与他在彼岸重逢。 万般尘埃污秽,皆不可入她眼。 五条悟甚至怀疑,是不是黑磨大人自己见不到桑落老师了,就迁怒于可怜的咒灵,也不许风铃它们偷跑。 黑磨桑落也是真的下定了决心。 既然看不见了,她便将前尘一一托付: 夜斗是樱木的守护灵,自然会有咒术师供奉他。 本来是想带咒灵一起生活的,可黑磨桑落现在看不见诅咒,再也无法回应对方,只能再想其他办法。 风铃是禅院家供奉的式神,加上五条悟所说的人情债,总能照顾好二百五和二五五的。 实在不行,就让它们去投奔夜斗好了。有樱木在那,咒术师不敢得罪夜斗的。 她也认真地同七海建人说了灰原雄的事,但对方听完后,只是问灰原最后离开的时候,是什么表情。 微笑着的吗?那就够了。 七海建人闭上眼睛,同样露出了释怀的笑容。 能不带遗憾地死去,对于咒术师来说,已经是最圆满的结局了。 至于两面宿傩。 她都是一个看不见诅咒的普通人了,她拒绝思考和背锅,只想找禅院家领一下风铃这些年的工资,然后去周游世界。 五条悟帮她拿到了这笔钱,还帮她买好了下一站的机票。 他没有说挽留的话。 黑磨桑落是一支五条悟偶然遇见并为之惊艳的花,他喜欢她,想把她种在自己的花园里,可他同样喜欢她做挣开囚笼的飞鸟姿态。 这里面有一半的真话。 送人上飞机的时候,以汇报黑磨山咒灵近况的名义,五条悟死缠烂打了很久,想弄到黑磨桑落的联系方式。 毕竟是托付给我这个陌生人照顾哦?万一我私底下欺负它们怎么办!桑落小姐就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吗?! 机场广播已经在提醒排队登机,黑磨桑落拎起自己小小的行李,转身看向五条悟,忽然弯起眼睛。 风铃很厉害的,一定会带好大家。而且,我知道的。 是那种有点狡黠意味的笑。 如果真的对黑磨山咒灵有怨的话,也不会照顾大福整整千年的时间对吧?悟。 五条悟整个猫猫震惊。 僵住片刻,他才勾下眼罩,嘟囔着问,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看到的时候,就隐约感觉到了吧?确认的话,大概是悟被拖下泥沼的那个时候。 黑磨桑落比划出对方当时所摆的胜利的手势。 难道不是在提醒我,御影大人送的斩缘剪吗?转世的五条悟,可不会做这种事。 真的,全被看透了啊。 五条悟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凝视着对方。 黑磨桑落却同样不再提及过去。 那大家就拜托啦。又要继续辛苦你了再见,悟。有缘再见! 她转身奔向未来,走得头也不回。 而五条悟眼中,是四只咒灵依偎在她身边,小尾巴样的,依然永远一如既往且义无反顾地,跟随着她。 风铃还威胁地冲他呲牙,警告他不许打小报告。 没有黑磨山也好,堕落神明不再也罢。只要他们还在一起,就是团团圆圆的黑磨家。 吗? 真让人嫉妒。 五条悟一直目送黑磨桑落离开,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 他低下眼,指尖夹着手机,寻思着什么时候、以什么出场方式,和桑落老师有缘再见。 反正就算没缘,制造缘分也给硬续上。 而且,这次,他要当第一个。 五条悟愉快地当场决定,现在就要给两面宿傩那家伙找点麻烦。 -- 第133页 他加班的时候,也不许别人偷跑! 爱是最扭曲的诅咒。 爱也是唯一的救赎。 黑磨桑落依然是黑磨桑落,可这一次,她不再是黑磨大人的桑落,而是 黑磨家的桑落。 【爱是想要触碰却又收回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