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余温,你我余生》 第1页 [GL百合] 《烟花余温,你我余生》作者:嘉言Lori【完结】 文案 33岁的路寒是文学院副教授,沉迷学术,同时是翻译界一颗新星。新学期,她遇到了隔壁学校20岁的新闻学院学生严忆竹。 一个有过一段7年的恋爱,分手后已经空窗三四年,感受过爱情熄灭后的冷与绝望,不再愿意相信爱,也不肯轻易踏进爱情;一个如同一张白纸,渴望爱,却又小心翼翼,耐心等待那个对的人。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业界精英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路寒,严忆竹 ┃ 配角:施楠,Karen ┃ 其它:慢热 一句话简介:爱要一腔孤勇,也要无限耐心 立意:爱会消失,但它最诱人的永远是正在发生。勇敢爱,不要怕,不要怕受伤,不要怕它消失。 第1章 第一章 金陵的9月是以一场大雨开始的。这场雨从半夜启幕,不急不徐,到天光将亮才慢慢收尾。早起的人们推开门窗,享受到的是一个凉意扑面、湿意缱绻的清晨,彷佛是秋天的一封早到的情书。 严忆竹的大学二年级是以一场分别开始的。两个外院的室友在本院宿舍有空床位后决定搬回去住,四个人的宿舍只剩下她和同班的张青梅。 夜里的大雨过后,这一天的金陵依旧没逃过酷暑。中午的太阳毒辣毒辣的,晒得一切都泛白,彷佛夜里的雨是一个梦,或者一个错觉。 上午,外院的两个室友陆续来搬走了东西,严忆竹跟她们打了招呼,也说了“以后常回来”等场面话(说的时候多少也是真心的)。一阵喧闹过后,宿舍只剩下她一个人。 大一开学的时候,学校按学院给女生们安排住宿,严忆竹和张青梅学号分别是新闻学院新闻系的一号和二号,很自然地就被补进了外语学院最后两人组成的宿舍里。 对严忆竹来说,跟谁住一个宿舍都无所谓,她从初中就开始住校,很早就知道,一个屋檐下相处,重要的不是交上朋友,而是少发生冲突。所以她从一开始就本着和平相处的心态对待室友,维持该有礼貌和交往。 如果四个人都这么想,那么倒也应该能相安无事,偏偏外院的两个室友都是第一次住校,她们对大学宿舍生活寄托了太多不切实际的想法,比如成为“好闺蜜”、“一家人”,希望能定期聚餐、郊游,一起庆祝各自的生日,有了恋情及时分享。 开始严忆竹还努力配合,毕竟还不知道她们的诉求是什么,慢慢地,摸清楚了她们的想法,她开始本能地抗拒,找各种借口不参加宿舍集体活动,除了睡觉,几乎不怎么在宿舍出现。 其他三位室友也慢慢察觉到了她的逃避,渐渐地,有活动也不怎么叫她了,约饭、唱K、郊游,她们都在3个人的小群里商量。严忆竹浑不在意,倒是张青梅过意不去,经常偷偷问她要不要参加,后来被拒绝的次数多了,张青梅也就放弃了。 大一结束后,外语学院有几个女生在外面租房住,严忆竹宿舍的两位就动了搬回去的心思,她们各自在学生会之类的地方任职,对学院里的各种信息很在意,回去住方便掌握更多信息。她们搬不搬,严忆竹是无所谓的,难过的是张青梅,她说有一种“家散了的感觉”。 大二开学第一天,这个“家”确实“散”了。严忆竹望着满地狼藉,叹口气,埋头打扫收拾一番,浑身都湿透了。又给宿舍地上泼了一点凉水,用拖把拖了拖,风扇一吹,终于凉快了些,她却仍觉得还不够,出门去买冰饮料。 楼道里闹哄哄的,后天就正式上课,各个宿舍的人基本都回来了,因为太热,门都敞开着,打扫的、串门的,乒乒乓乓、叽叽喳喳,吵闹之中尽是年轻人的生气,也宣告着新的学期正式拉开了帷幕。 严忆竹脚步轻快地走过这些宿舍,直奔超市。买了两瓶冰可乐,又去水果摊买了一只西瓜,回来路过文学院,看到楼前放着几个易拉宝,是文学院本学期新老师的介绍。 打头第一个就很引人注意,叫“路寒”。旁边配着一张证件照,露耳短发,金边眼镜,不苟言笑,确乎是女学者的样子,只是过于貌美了些,眼镜后面闪着光的大眼睛、秀气高挺的鼻梁,似乎都削弱了搞学术的严肃正经。 路寒,严忆竹默念着这个名字,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忽然后知后觉想到某明星,笑了,原来如此,怪不得呢。她又看着那张脸,五官都好看,拼在一起更是让人错不开眼,也就二十七八岁的样子。再看介绍,竟然是隔壁金陵师大的文学院副教授,来金陵大学交换授课一学期。 金陵高校众多,师资各有侧重,这个交换授课是几所重点大学间的合作项目,一是平衡师资,互补短处;二是给年轻学者更多机会,帮助更快成长。 不知道真人和照片差别大不大,严忆竹望着那张清秀的脸,漫无目的地想。又把几个老师的介绍都匆匆扫了一眼,也没放在心上,晃着回了宿舍。 宿舍门却是敞着的——张青梅回来了,她眼睛红着,似乎刚哭过,严忆竹猜是因为另两位室友搬走了,却也没有安慰她,只是递了一瓶冰可乐过去:“热死了,喝点冰的吧。” “谢谢。”张青梅接过可乐,嘟囔着,“以后就咱俩了。” 说完似乎又要哭,却收住了。 -- 第2页 严忆竹不知道该接什么,含含糊糊地说:“大二了,一起加油。” “嗯。” 严忆竹拿本书,坐在风扇下看起来。 两个月的暑假,过得跌宕起伏的。 放假前找了一个本地的媒体实习,计划实习一个月,临报到前接到通知,说实习名额满了,让她另寻她处。本来她想干脆就不实习了,在家待着写写公号、看看书也行。没想到,杨岚阿姨——她的后妈,给她同父异母的弟弟严忆鸣找了个每天上门的补习老师,才五年级而已,恨不得把六年级一年的功课都先学完,严忆竹在家不胜其烦,干脆还是找了个实习单位,上班去了。 这一上就上到了开学前,导致她没能看完暑假书单中的“那不勒斯四部曲”,还好小地方广告公司实习工作不累,写写文案,按时下班,每天还有时间看书,到现在只剩收个尾了。 9月3号才正式上课,还有1天处理各种杂事。2号一大早,严忆竹跑去领新书,回来又熟悉课表,晚上还开了个班会。 大二了,他们不再是校园里最年轻的那拨人了,一些在学生会的同学已经帮着学院迎过新,校园里冒出来的更稚嫩青涩的面孔也时刻提醒着——他们已经是学姐学长了。比起第一年的懵懂无知,更多的人开始有计划起来,读双学位的,准备保研的考研的,计划考公务员的,都蠢蠢欲动。严忆竹能感受到周围传递过来的紧迫感,自己却怎么都找不到那个拧紧自己的发条——她对未来还没有什么明确的想法。研究生是不想读的,至少不会考虑本专业的研究生。院里保研的名额有限,大一下学期,同学里已经有一些争抢较劲的苗头了,她一直躲得远远的。 回想大一一年,她除了熟悉大学生活,好像什么都没干,恋爱也没谈。倒是有过暗恋,对方是直系学姐,只是这场暗恋还没表白就以失败告终——师姐不仅是直女,还主动追求校辩论队的师兄,两人在一起也是轰动全校。 好在严忆竹的暗恋来得快去得也快,她在和学姐有限的接触中,发现对方并不完全踩在自己的点上,学姐的做事方式、性格、兴趣爱好,都和自己相去甚远,有些价值观也是她不认同的,所以与其说暗恋失败,不如说她及时止损。 同是母胎solo的张青梅曾经问严忆竹想不想谈恋爱,她没说想也没说不想,只是说“感觉很难”,张青梅不知道她的性取向,并没有理解“难”在哪里,还大惑不解地说:“你怎么会难!你这么好看,身材这么好,看上谁还不是手指勾勾就可以了。”她苦笑,暗恋学姐的时候,她不是没想过主动去“勾勾手指”,也自知在同性异性那里自己都算是有魅力的,但她不惯于将之作为武器使用,也有点不屑于使用。 严忆竹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是“好看”的呢?可能要到高中。初中的时候,她还没长开,偏矮偏瘦,3年没留过长发,跟个营养不良的小子似的,但有些男生似乎已经早一步发现了她美的潜质,情书一封接一封,搞得她莫名其妙。到了高中,好像一下就抽条发芽了,身高蹿到1米67,瘦还是瘦,但该丰满的地方丰满,该圆润的地方圆润,一下子就是大人了。有一天她在家照镜子,忽然觉得里面那个人很陌生,关键是这个“陌生人”挺好看的,她默默想:怪不得能收到那么多情书呢…… 当然,没有一封情书得到了回复,一方面她一心只有学习,不想谈恋爱;另一方面,她很早就知道自己喜欢女生,偏偏给她写情书的都是男生。 她是怎么确定自己喜欢女生的呢?这也经过了漫长的过程,从小学开始,她就发现自己隔一段时间就对某些女同学有异乎寻常的热情,后来慢慢发现能吸引自己目光、搅动自己情绪的都是女性,有女同学,也有女老师,就连喜欢的明星也都是女的,当然这些喜欢都像一阵风,来得快去得也快,还没有哪次超过半年的。 确定自己喜欢女生后,严忆竹跟谁都没说过,甚至高中时代最好的朋友弓婕也不知道。进了大学,有男生也有女生注意到了她,但她都没兴趣,拒绝得不动声色。倒不是她不想谈恋爱,只是那个对的人实在太难遇到了,crush也有过一两次,但在她看来,crush不是爱情,她的爱情需要更稳固的东西。只不过,以她成年后不爱交际的性格,别说遇到真爱了,就是认识新的朋友都很难。 还是先上好课吧,大二一开学,她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正式上课前一天,她照例去查看了下接下来的课程和授课教师,一个名字吸引了她的注意。路寒?这学期给他们系上“当代西方文学鉴赏”课?这门课是新闻系的专业限选课,刚开设两年,之前都是新闻系的西方文学史老师兼任的,没想到这学期竟然是来文学院交换的外校老师授课。 有点意思。 严忆竹脑海中又浮现出白天看到的她的照片,心弦忽然动了一下。如果路寒本人真是照片上的样子,严忆竹似乎听到心里有个声音在尖叫:“那我可以!” 她又去师大论坛搜了搜路副教授的大名,啧,原来讨论的帖子已经很多了,总结起来就3点:好看、专业能力强、特别严格。 有些帖子里不知道从哪里挖来了路寒从小到大的各种照片,有小学文艺汇演浓妆照,有中学、大学的证件照,有海外留学时候的合影,还有一些生活照,水印是某某出版社,再搜,原来这位路老师不仅教学,还在做翻译工作,这几年不少国外作家的作品都是她翻译的,网上也有不少读者粉丝。 -- 第3页 学校论坛里,还有人评了师大十大美女教师,路寒排第二,第一名是法学院的一位助教,不过下面不少评论说综合实力还是路老师强,也有奇怪言论,比如“可惜路老师是短发,少了些女人味”、“要是再丰满些就完美了”。 这些奇葩言论竟然还有几十个赞,严忆竹气得摔鼠标。 路寒的照片,她一张张看下来,心里一次次感叹,这人也太好看了,气质大概是知性叠加禁欲,金丝眼镜和嘴角似笑非笑的样子,冷淡却迷人,如果再加上累累学术成果带来的光环,简直完美。 严忆竹只看帖子已经觉得自己要沦陷了。冷静,冷静,她在心里揪住自己,还是先预习下吧,毕竟这门课就在周一上午第一节。 翻了翻教科书书单,确实是没有课本的,再找了找师大学生发的帖子,都说路老师这门课,没课本可比有课本的累多了,还有人说从来没有在哪门课上花这么多时间和精力。不知道为什么,网上越是哀嚎一片,抱怨者众,严忆竹越是期待和兴奋。她讨厌那种“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课,文科课程本身偏松,又没有严格的衡量体系,很多人大学四年没挂过科,却也什么都没有学到。 这位路老师果然不同寻常啊……严忆竹在心里又感叹了一遍,理性又让她赶紧打住。 定好7点的闹钟,早早睡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失业了,随便写写。 没经验,随便写写。 第2章 第二章 “当代西方文学鉴赏”课是新闻系的专业限选课,两个班一起上,为了抢个好位子,严忆竹7点40分就坐在了教室里,捂着胸口一脸痛苦——刚刚吃饭太着急,最后一口油条还堵在那里,喝了好几口水才慢慢顺下去。 十分钟后,同学们才陆陆续续到了,都在忙着吃早餐,教室里一股包子油条豆浆味。张青梅让严忆竹帮自己占个位子,到了一看那家伙坐在第二排正中间,立马怂了,在后面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了,又发信息解释:“你那个位子太惹眼了,我在后面坐下了。”严忆竹回了个坏笑的表情,又回了个“OK”。 严忆竹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这个位子实在是太惹眼了——同学们几乎都是从第三排坐起的,第一排空着,第二排只有最边上有两个女生,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正中间,有点突兀。不过,你们会后悔的!严忆竹得意地想。 8点钟,铃响,并没有人进来。两分钟后,伴随着一阵急促的高跟鞋敲打地面的声音,路寒进来了。真好看啊,严忆竹心都要跳出来了,眼睛里放着光,眼不错珠地盯着讲台上的人。 路寒穿一件酒红色收下摆的亚麻衬衫,最上面的扣子没扣,恰好露出一截锁骨,项链吊坠正居其中;下身一件偏紧身的白色九分裤,脚上一双5公分左右的淡红色高跟鞋;淡妆,金丝眼镜,抬起左手露出一截细细的手表带子——哪里没有女人味啊!你们这些瞎子! 严忆竹想到昨晚看到的帖子,心里忿忿不平,明明超级明艳美丽! 台上的人刚站定,台下就发出一阵“哇”的声音,显然是没料到这位老师这么年轻、好看,紧接着叽叽喳喳全讨论开了。路寒先连接上教室里的设备,打开了PPT,然后双手撑着讲台:“不好意思,各位,没想到周一早上这么堵,迟到了两分钟。” “没事,老师!”底下一个男生喊了一句,大家都笑。路寒也笑了,这一笑,嘴边的梨涡就蹦了出来,有一种少女感,将她学术的严肃气质削减掉不少,后面几个女生又“哇”了一下。 “谢谢,后面的课我不会迟到,请大家监督我。”路寒点了一下PPT,出现了一页自我介绍,只有两行:名字一行,title一行:“路寒”、“金陵师大文学院副教授”。 底下又一阵议论名字和学校的,虽然任课老师的名字和相关信息早就在每个人的系统里了,但很少有人去提前查看,严忆竹算是个例外。 “这个名字是我父母取的,不是我。”她做出投降状,底下一片笑声,“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金陵师大文学院的副教授路寒,这学期呢,参加了金陵几所高校的一个合作项目,有机会来金陵大学来给大家上课。这门课,听说是新闻学院最近两年才开的专业课,很巧,我在师大文学院开了一门很相似的课,所以虽然我是来贵校文学院交换任教的,但新闻学院的院长看了授课计划等,觉得给各位上这个专业限选课正合适。所以,我就来了。” “欢迎,欢迎,认列欢迎!”后面一位男生鼓掌轻喊了一声,大家都笑,也鼓起掌来。 路寒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脸有点红,平复了一下,说:“大家最后毕业拿的都是文学学士学位,新闻学院的教授和领导们觉得大家只学西方文学史还不太够,所以加了这么一门,同学们以后大概率还是会从事文字相关的工作,当代西方文学鉴赏这门课旨在帮助大家提升文学素养。我个人觉得虚构和非虚构,在文学上是相通的。” 停了停,拿起杯子想喝水,才想起刚刚迟到,连水都没打,只好接着说:“这门课没有课本,我的课件会在课后发到班级邮件组,大家可以记笔记,也可以不记,你们随意,不过我课上讲的内容并不都在课件里;每节课我都会针对课上内容布置一些作业,有的是阅读作业,有的是小论文,真的很小,不会让大家有很重负担的。”又笑,底下已经开始哀嚎了。 -- 第4页 “我不会点名,但每节课我会叫几名同学回答问题,从这上面随机叫。”右手扬了扬花名册,底下的声音更大了,班级群里已经有人送上了“女魔头”的名号。台上的人还在继续:“这门课的成绩是三者综合,期末考试的卷面分数占50%,平时作业情况占30%,课上回答问题20%。大家一起加油。” 说完这些就正式开始上课了,路寒心情不错。虽然早上堵在一个路口20分钟她已经默默骂完了库存的所有脏话,这会儿看到这些年轻的脸,被自己说的话牵动情绪,又很开心。 不管怎样,都是新的开始。 严忆竹不知道,她差点遇不到路寒。 路寒的暑假过得极其糟心,甚至辞呈已经递交到院里了,只是被院长打了回来。 上学期,她给师大文学院的大二上专业课,有一个男生对课程特别上心,经常跟她讨论各个作家的作品,开始是发邮件,后来加了微信,时不时地聊两句专业相关的内容。那个男生在一群只求不挂科的学生里,显得鹤立鸡群,路寒对他颇为欣赏,也常鼓励他多看书多思考,可以考虑走学术的道路。但两人的交往也仅限于此,甚至在现实中,话都没有说过几次。期末成绩出来,男生这门课第一,本来也没啥,没想到偏偏有人向学院举报,说路寒向男生泄题,还暗示两人正在交往。 学院好几年没有这种事了,一接到举报非常重视,院长亲自打电话给路寒问什么情况,路寒当时正在闭关翻译一本大部头,接到电话只说了两点:一没有和学生谈恋爱,二没有泄题。再不肯多说,院里的电话也不再接了。 院里也去问了那个男生,得到了一样的答案。再一调查,原来举报人是考第三名的女生,她非常用功,想保研,恨不得每门专业课都拿第一,她的男友跟上面那位男生是室友,很偶然地看到过他和路寒聊微信,女生知道后越想越钻牛角尖,便写了这封举报信。学院一调查,就知道这是捕风捉影,女生也飞快认错,承认“是自己糊涂了”,写了情况说明、检讨书,也给路寒发了道歉邮件。 这件事,只有学院少数几个人知道,并没有扩散开,学院那边很快就过去了。但对路寒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从小到大,她都非常厌恶“举报”这种行为。其实她不在乎自己被这么举报了一下,但她对写那封信的人非常失望。年轻人如此娴熟地使用举报的伎俩,今天可以是所谓的“师/生恋”,明天就可以是各种更大的帽子。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些年,有太多老师因为这些捕风捉影、欲加之罪被迫走下讲台,而最让人心痛的,射出暗箭的人竟然是自己的学生。 路寒工作5年,在讲台上,她找到了和在书桌上一样的成就感,但一封举报信又让她感觉到了教育的某种失败,这种失败她无法归咎给别人,只觉得自己也是责任方。再往下想,她心灰意冷起来,当时正好有研究所在和她接触,她一冲动就递交了辞呈。 院长原本以为这事过去了呢,没想到还有这一出,找她谈话,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甚至动用了路寒的父母,最后堪堪劝住了。 路寒也知道辞职是逃避,被劝住后再没提这茬,院长问她这学期要不要参加交换项目,她没多想就答应了。 新的学期,新的学校,新的学生,她想做得更好一些。 第一节课,主要还是当代西方文学的系统梳理,介绍到魔幻现实主义文学的时候,她点了离得最近的严忆竹:“这位同学,马尔克斯的作品你能说出三部来吗?” 严忆竹没想到会被忽然点名,有点慌张地站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那个,百、百年孤独。”路寒点头,示意她继续。严忆竹稳住阵脚,回想了下自己看过的马老的作品:“霍乱时期的爱情,还有枯枝败叶。” 路寒大为满意:“很好,百年孤独和霍乱时期的爱情是大家耳熟能详的,枯枝败叶相对冷一些,能知道很不容易。” 说着头部探向严忆竹:“你叫什么?” “严忆竹。”严忆竹不知怎的,脸一下红了。 “严同学请坐,回答得很好,不过此次回答不作为课堂答题计入考察,我会另给你一次机会。”路寒露出狡黠的笑,同学们马上也发出友善的“噫”的声音。 严忆竹坐下,脸更红了,心却是兴奋得飘到了半空中,不断有泡泡冒出来,鼓噪着胸腔,淹没了她。路寒在讲台上把她的神情瞧得一清二楚,答对题的骄傲,被调侃的害羞,还有些什么?脸也太红了……这些年轻人,有时候好像胆大包天,什么都不怕,有时候,比如现在,又娇羞得好像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 真好玩。 课间休息十分钟,路寒终于得空去接杯水。她一出教室,学生们就议论开了。 “路老师太美了吧,像仙女一样。” “看着也才二十多岁,竟然已经是副教授了啊。” “我看了她的资料,P大博士,已经工作5年了,算下来至少也三十四五了吧。” “真厉害,本科也是P大的,还是直博,妥妥的学霸。关键是太好看了,全方位碾压。” “刚刚跟师大的朋友八卦了下,据说还是单身哦……还有啊,他们学校好多男老师都追过她,但都失败了。” “这你都知道?!” “我朋友跟他们院长助理熟,听到好多八卦。” -- 第5页 严忆竹趴在桌上,耳朵却不错分毫地听着后面几桌的聊天。单身,还拒绝了所有男老师,不知道会不会拒绝女学生呢?她漫无目的地想,在本子上画了个大大的问号,回过神来又觉得自己无聊,把那一页撕掉了。 路寒接完水回来,上课铃声还没响,她走下讲台,轻轻问严忆竹:“严同学,你们平时在哪儿买早餐?”一边问一边眨眨眼,好像在说“老师也是凡人,这么早上课也要先吃饭”,严忆竹看着她近到能看到眼角下小痣的脸,巨大幸福感涌过来,简直冲晕了头,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食、食堂,这附近的四食堂。” 说完脸又红了,路寒看她又呆又萌的样子,恨不得伸手捏捏那红苹果一样的小脸,知道不太合适,努力忍住了:“食堂之外呢?”然后又似乎在解释:“我以前还没上过这么早的课,不吃早饭讲两个小时,真是要了命了。” 她语气冷冷淡淡的,又带着些亲和,又好像有点撒娇,也太可爱了吧!严忆竹心里有个小人已经叫出了声。“这附近就是西门,出去左手边有几家早餐铺,中间有一家杭州小笼包的馄饨很好吃。”严忆竹觉得自己已经满头大汗,明明开着空调啊,怎么还是这么热。 “杭州小笼包的馄饨,”路寒重复着她的话,似乎有点疑惑,问:“他家小笼包怎么样?” 严忆竹正准备回答,铃声响了,路寒直接走回了讲台。严忆竹懊恼极了,下意识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啪!”声音之响,前几排都听到了,路寒疑惑地看着她,一边翻手边的笔记本,一边轻声说:“在我的课上不许自残哈。”严忆竹无地自容,后面两排听到的都笑了。路寒看到她脸又红了,心想这个小朋友也太可爱了。 第3章 第三章 路寒给金陵大学新闻系学生上的第一节课顺利结束了,这拨学生留给她的印象还不错,尤其是那个互动最多的女孩子,严忆竹,感觉看的书不少。她脑海里浮现出那张红透的脸和说起话来有些慌张又软软糯糯的声音,心像被敲打了一遍。 临下课前,她给学生布置了小作业,每人写一个自己喜欢的外国作家或作品,需要阐述喜欢的理由,长短不限,可以一句话,也可以写个论文,周五前发到她的邮箱。要求很松,她主要是想了解下新闻系学生的阅读面。 之前在师大文学院,这类作业她都让班长或者学习委员帮着收集好一起发,现在她望着第二排那个眼睛闪着光的人,忽然有了私心:“那我就临时指认一个课代表吧,周五前把大家的作业收集好发给我,邮箱在PPT上。”她顿了顿,扫了满屋年轻的脸一眼,说:“那就辛苦严忆竹同学吧,这学期咱们这门课的作业和沟通事宜就交给她。好了,下课,下周一见。” 下课了,学生们成群结队地往外走,“课代表”严忆竹还在懵逼中。路寒走到她跟前,笑着说:“课代表,加个微信吧。”说着伸出手机,上面是她的微信二维码。 “哦哦,好……好的。”严忆竹又是慌里慌张的,掏出手机扫了码。路寒的微信就是真名,头像是一片夜晚的草地,草地上半个啥?好像是帐篷,旁边两个路人,看不出什么意思,但氛围很好的样子。验证信息发过去,那边飞快地通过了。“作业记得周五前发给我哦,有什么问题微信沟通。拜拜,下周见。” “拜拜。”严忆竹回过神,背上书包也出去了。一边走一边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路寒的朋友圈,仅半年可见,一共也就10来条,一半是转发的学术文章,一半是生活相关,没有自拍。 严忆竹叹口气,想到今天课上课下数次的应对,懊恼起来。明明她不是那种迟钝、软萌、遇事慌张的人设,怎么到了路寒面前,就好像变了一个人,话不会说了,脑子反应也慢了,还动不动脸红,再想到那人揶揄的笑意,天啊,太丢人了! 一定要力挽狂澜!给路寒展现一个聪明伶俐、游刃有余、冷静自持的自己!她跺着脚想到。却不知道这懊恼跺脚的一幕也被路寒看到了——彼时她刚坐进停在教学楼前的广场的车上,一抬头就看到了,那几脚跺在地上,又好像跺进了她心里。“年轻真好啊!”,心里感叹着,坐在车里发了会儿呆,油门一踩,回家了。 接下来几天,严忆竹有点心神不宁的。她把路寒布置的作业看得非常重要,想好了要写刚看完的《那不勒斯四部曲》,但真要下笔,又删删改改,怎么都不满意,在宿舍不自觉就唉声叹气的。屋里就俩人,张青梅看她愁得眉毛打结了,问怎么回事,严忆竹叹口气:“西方文学鉴赏的作业呗,不知道怎么写,怎么都写不好。” “那个不是很简单吗?随便写两句就好了啊。我就写了两句话,最喜欢毛姆,作品《月亮与六便士》,理由是‘月亮和六便士分别代表高高在上的理想和世俗的程式化的现实生活,主人公抛弃便士而去选择追逐月亮,既体现了作者对社会高度发达后的社会生活的反思,也反映了逃避现实的主题’。” “就这样?”严忆竹皱眉,“这是不是有点敷衍。像小学作文的套话。” “就这么一句还是我四处抄来的呢,有些话虽然是套话,但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这本书至少我还看过,我听说有人直接在网上抄的,连看都没看过呢。” 严忆竹没再说什么,她不想去网上抄,却也讨厌自己这种卡壳的状态,沉下心来,再翻了翻书,最后找了作者在文中的某句总结性的话,自己再阐释了一下,写了600多字,算是交了。 -- 第6页 周五一天,她都在催作业,以前没觉得这些事务性的工作有多累,现在是真切感受到了,晚上9点半,才收齐几十份作业,打包发到了路寒的工作邮箱。然后她犹豫着打开了微信,点进那个帐篷头像——两人的对话页面还只有那一句“你已经添加了路寒,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她飞快地打字:“路老师好,我是严忆竹,作业已经收齐,打包发您邮箱了,辛苦查收。”发出去前读了一遍,想到路寒应该有好几门课,遂又加上了几个字:“路老师好,我是金陵大学新闻学院的严忆竹,当代西方文学鉴赏课的作业已经收齐,打包发您邮箱了,辛苦查收。” 发出去后,她赶紧把手机扣在桌上,捧着本书胡乱看着,眼睛却不受控地不停瞄手机,紧张地等待着回信。半小时,她都没等到回复,整个人坐在那儿越来越像泄了气的皮球,最后干脆丢下手机,去洗澡了。 洗完澡出来,头发都没擦干,先去看手机,微信图标右上角一个显眼的红色的“3”让她精神一振,抑制不住地兴奋起来,点开一看,却是她妈妈发来的信息: 第一条:小竹,明天休息吧?来家里吃午饭 第二条:你叔叔明天上午要出门办事,不去接你了,你自己打车过来吧 第三条:给你银行卡转了5000块钱,开学了,你去买两件新衣服 唉,她叹口气,把手机丢在桌上,擦干头发后才坐在那里翘着脚慢慢回。 “明天没什么事,我早点过去。” 又打:“生活费足够的,一学期的生活费爸都打给我了。” 妈妈马上回了一条语音:“你们平时肯定还会和同学聚个餐吃个饭,再买买东西,开销多了,手里宽裕一点好。钱不够了跟我说。” 她想了想,回了个“好”。 唉,路寒还没回消息。 而此时金陵CBD的某个酒吧里,路寒正在听好朋友施楠痛斥渣男。 “我早就感觉他不对劲了,以前到家手机往桌上一扔就不管了,现在呢,手机护得比命根子都重要,有一次我想用他手机看下时间,结果他一把捏住手机,特别紧张,问我干嘛,我当时根本没往那方面想。”施楠擦擦眼泪,“我真蠢。” “……”路寒不知道说什么。 “他说是我上次去国外出差期间才开始的,那个意思,好像错在我,怪我出差太久了。可大家都是成年人,不是成年动物,我也就走了3个月,他就那么管不住自己么?”施楠擦干净眼泪,伸手要了一杯莫吉托,“我俩在一起7年了,以前我不是一直说不婚主义吗,这两年觉得我们挺稳定的,跟结婚没差别,加上我爸妈催,他爸妈也催,都想着结婚算了。谁能想到偏偏出了这茬。” “还好没结婚,离婚可比分手麻烦多了。”路寒安慰她,“你别太难过了,好好工作好好生活,不要颓,说不定马上又能遇见新的爱情。” “我知道你这是安慰我,可爱情哪儿那么容易遇到啊,要容易你又怎么单身三四年。”路寒一愣,这没良心的,转头就把枪对准了自己。 “行行行,你别扯上我,我单身是我乐意。”她要了一杯无糖可乐,“你啊,这么多年的感情,肯定也不是一下子就能走出来,你要是不开心了,随时找我,我没事都会出来陪你的。” “嗯,我没事,不会寻死觅活的。”施楠苦笑,“你当初和Karen也在一起六七年吧?咱们这还挺像的。” “6年8个月。”路寒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记得你刚分手那会儿,不哭也不闹,把自己关在家里,你越这样,我和老吴越担心,还记得我俩约你一起去巴厘岛吗?你说要翻译一本书,没答应,其实你知道吗,老吴一直在撺掇他一个大学女同学一起去,想撮合你俩。” “啊?有这事儿?我怎么完全没听你们提过,老吴真是不靠谱,还好没去,要不然我八成已经和你们绝交了。” “别,别你们。现在他是他,我是我,再说那也是他的主意,我这么爱你,才不会把你往别的女人怀里推呢。”说着伸手就想摸路寒的脸。 路寒一脸嫌弃地躲了过去:“得了吧,你也就分手了才想得起我来,之前约你十次,你也就出来五次,天天围着老吴转。” 施楠双手在胸前交叉:“打住,打住,不提这个人了。”说着举起莫吉托,跟路寒的零度可乐碰了一下:“祝我们都早点遇到爱情。” 路寒喝了一口可乐:“祝你早点遇到爱情,我现在这样挺好。” “你怎么回事?还没放下Karen吗?”施楠皱眉。 “跟她没关系。是我自己不想谈。” “什么叫不想谈,爱情是谈出来的吗?等你真的动心了,你不想谈都不行。” 不知道怎的,施楠说这句话的时候,尤其是“动心”两个字的时候,路寒眼前闪过了严忆竹那张通红的脸,顿时有点心虚又有点心慌,她掩饰性地喝了一口可乐,稳住了,才慢悠悠地说:“你刚刚不是还说大家是成年人,不是成年动物吗?我可能会动心,但作为被理性支配的人,不采取行动总可以的。” “搞不懂你,既然已经忘了Karen,为什么不对下一段恋情敞开大门呢?一个人就那么香?你这脑袋瓜子怎么想的啊,难不成读书读傻了?” “你才傻,我这叫清醒。” -- 第7页 “清醒个鬼。”施楠忽然想到什么,“你不会是,害怕谈恋爱吧?就是说,虽然已经忘了前任,但她留给你的伤还在,让你不敢开始下一段关系,畏首畏尾。一定是这样!对不对?” “才不是呢。”路寒一副不想再说的样子。 “路寒,你还相信爱吗?”施楠抬眼看她,认真地问。 “……”路寒一副“真的吗,真的要聊这个吗”的样子。 施楠握住她的手:“我认真问你的,你相信爱吗?”不等她回答,又说:“反正我信,我喜欢爱和被爱的感觉,好像两个人都在对方的心尖上,碰一下,所有的情感,开心的、痛苦的,都传遍全身。我喜欢这种全身心投入的感觉。我和老吴一开始就是这样的,慢慢的,好像我们都不在那个心尖的位置了,但我还是喜欢我们的关系,有时候是爱情,有时候是亲情,有时候像是同行的伙伴,我知道再好的爱情都是有一个周期的,不可能一直在最高处,但即使在低谷,我也是相信爱情的,否则我觉得我活不下去。” 路寒不知道怎么聊到这里的,但施楠好像又确实戳到了她的痛处:“施楠,我跟你不一样,没有那么……勇敢吧。你说的那些,周期什么的,我以前就明白,我和Karen也经历了高高低低,但我可能没有那么多勇气,在一次彻底的失败后还能保持对爱的激情,能把自己完全地丢给爱情,丢给另一个人。” “我能理解啦。”施楠做出松快的表情,“但你先别画地为牢,遇到心动的人可以试试看,就算最后还是一个失败,咱们不带怕的。重要的是过程。一段结果失败的感情,过程不一定是失败的。像我,虽然嘴里骂老吴骂了一万遍,其实心里是感激他的,这7年,我一点都不后悔和他在一起。这个过程是值得的。” “嗯,我知道。对了,Karen前段时间联系我……” “她又联系你了?你俩不会要复合了吧?她回国了吗?你答应了?”施楠没等她说完就连珠炮发问。 “什么啊!第一,她还在Y国,年底才回来;第二,我俩没有要复合,她没有表达这样的意思,我也没有想法;第三,我俩现在连朋友都不算,她联系我就是问问大王的情况。” “切,一走三四年,没问过大王的情况,这要回国了,忽然关心起来?”施楠咬咬吸管,皱眉思考,“我觉得她肯定不是关心大王这么简单,八成是想复合。要我是她,看到你还单身也会想复合,这么好的人到哪儿去找啊!” 路寒顺势转移话题:“那干脆,咱俩在一起吧!乖,我来娶你。”说着轻佻地用右手食指勾了下施楠的下巴。 施楠吓一跳,一脸嫌弃:“得了吧,我要能被掰弯,还轮得到你!我们公司还有年轻又貌美的小姑娘喜欢我呢,可惜啊,我是钢铁直女。” “切,你要是弯的,八成也是你喜欢我而我不喜欢你,没办法,我就是这么有魅力呢!” “得了吧,冲你这句话,我也坚决不弯!一辈子直女!” 十点半,两人收拾东西往外走,路寒拿手机结账的时候才看到微信未读消息,3条,两条是Karen发来的: “Y国这边的公寓遇到点情况,打算提前回国了。” “目前计划10月底回,可以在你家先住几天吗?等找到房子就搬走。” 还有一条是“忆竹”发来的,路寒进入微信列表,跳过Karen的消息,点进严忆竹的页面,又退出去,去邮箱确认了一下,再去回复:“不好意思才看到,作业已收到,谢谢你,辛苦了。” “谁啊?”施楠凑过来,只看到“忆竹”两个字,路寒就已经锁了屏。“忆竹,是个女孩吧?这么晚还跟你发微信,有情况!” “打住!没情况,这是一个学生,跟我说作业的事儿呢。” “那你紧张兮兮的。”施楠将信将疑,“有情况你一定要告诉我,不许遮着瞒着。” “知道啦!”路寒往自己的车走去,“你好好的,郁闷了随时找我。拜拜。” “拜拜。”施楠约的车也到了。 第4章 第四章 回到家,路寒看完几十份小作业,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了。没办法,周末两天要陪爸妈去邻市看一个展览,周一一大早又要上课,早点批完少一件事悬在心上。 不出所料,大部分同学以敷衍了事的姿态交了作业,有的不用查都知道是从网上直接扒过来的,那个句式和用词,太熟悉了,某百科上的。认真写的也有几份,严忆竹的就在其中,她关于那不勒斯四部曲的介绍,还是挺令人印象深刻的。 路寒捏捏眉头,伸了个懒腰,忽然想起还没回Karen,略思考了一下,打字:“以前的房子卖掉了,我现在跟爸妈一起住,不是很方便。不好意思。” 她这话半真半假:以前和Karen一起住的那套一居室小房子确实卖掉了,她也确实住在父母家,但其实她新买了一套小三居,就在大学城附近,暑假前就装修完了,还在散味。她不太想跟Karen再有什么关联,干脆说得绝情一点。 Karen飞快地回消息:“没事,打扰了。” 路寒没有再回,退回消息列表,Karen下面就是严忆竹,她想了想,点进了“忆竹”的朋友圈。半年可见,发得还挺勤,基本上两三天就一条,没有自拍,分享了不少音乐,还有些随手拍的日常,天空、影子、路边的小朋友、校园里的小猫,一条条,像是生活里冒出来得小蘑菇,可爱得很。路寒一条条看过去,像检阅珍宝,心里也好像长出一丛丛绒毛,有手指拂过,轻轻的,痒痒的。 -- 第8页 小朋友还是发了自己照片的,几个月前的一张,她穿着一条淡灰色工装连衣裙,脚上是一双白色运动鞋,手挽一位中年女子的手臂,头发要比现在更长一些,脸颊红润,略拘谨,配文“生日快乐”。看着像是母女俩,但两人姿势神态又有点生硬。 路寒滑了过去,底下就没有照片了,她意犹未尽,又滑上去,点开图片,放大,“咔嚓”。截了一张只有严忆竹的图片。 你这是在干嘛?她呆坐在那里问自己,感觉像个偷窥狂,点开手机相册,删掉了。 周六上午十一点,严忆竹坐上了去妈妈家的出租车,而路寒打着哈欠开车带着父母去了隔壁的S市。 上大学一年多以来,严忆竹见妈妈的次数比过去十年都要多。刚开始还扭捏紧张,心里抵触,现在倒是能平常心相待了。 爸妈离婚应该已经13年多了吧?她在出租车后座无目的地算着。十多年前,妈妈范爱萍主动提的离婚,没有和爸爸争抢她,只是说会给生活费,会定期来看她。离婚后,她飞快地就嫁给了刘锦华,并跟着他到了金陵。 这13年里,严忆竹和妈妈联系很少,每年也就春节的时候见一面。除了见面少,妈妈对她不可谓不好,生活费定期会打到爸爸卡上,等她满了16周岁,就直接打给了她;生日、各种节日,严忆竹也都能收到妈妈的礼物,平时还总有衣服寄过来。但距离是明摆着的,她们很难像寻常母女那样亲近,不会亲热地挽手逛街,也不会讲悄悄话,每年一两次的见面里,两个人都客客气气的,像两个远房亲戚。 严忆竹到金陵上大学后,两人走动多了,关系倒是有所改善。范爱萍经常叫严忆竹去家里吃饭,或者带她去逛街,这些年错过太多,她总想多弥补些。她再婚后,又生下女儿幽幽,才11岁,她也想让姐妹俩多亲近,以后能互相照应照应。 严忆竹以前也对母亲有过一些怨念,但那个阶段很快就过去了。到金陵念书后,她没觉得会因此改善母女关系,毕竟金陵那么大,她住在校园里,只要不想见面就见不着。当然,只要想见,就总能见到。 范爱萍对她的热情完全超出了她此前的预期,大一军训还没结束,范爱萍就来学校看了她四次,每次都提着大包小包,从生活用品,到解暑的汤,甚至连防晒都备了3支;第一次要到了各种尺码后,后面三次都带着衣服、鞋子来的。 人确实都是在这种走动中熟悉、亲近起来的。 严忆竹从范爱萍的衣着穿戴、代步车上判断她如今大概经济上非常宽裕,也知道她想努力弥补早年的缺失。严忆竹虽然并不觉得她有弥补的必要,在物质上和情感上也没有太多需求,但还是尽力配合她。到底是亲生的母女,并不存在根本的隔阂,相处起来,总体算轻松的。这一年多下来,严忆竹觉得跟范爱萍在一起,比后妈杨岚更轻松、亲密些。 父亲严清再娶前,问过严忆竹的意见,她没说什么。在范爱萍再婚半年后,严清和杨岚也领了证。杨岚也是二婚,但没有孩子,据说离婚就是因为她生不了孩子。结婚前,她还问严清在不在意,严清已经有了严忆竹,加上收入本来也不算高,生不了就生不了吧。没想到,前一段婚姻里“生不了孩子”的杨岚,再婚后飞快就怀了孕,顺顺利利生下个男孩。 也是从这个弟弟出生开始,严忆竹在家里的处境微妙了起来。当然没有发生后妈虐待、亲爹偏心的狗血故事,但是每当四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严忆竹总觉得自己是那一家三口之外的外人。早在儿子出生前,严清就已经意识到要照顾女儿的情绪,可能出于补偿心理,那段时间他一有空就陪严忆竹,送她上学,接她放学,买新衣服,买好吃的,但这种笨拙的补偿反而加深了严忆竹的不安。儿子出生后,严清的精力也被分走一大半,加上本身就是为生活工作所累的普通人,不可避免地,会忽视了严忆竹。 严忆竹很早就学会处理自己的情绪,十来岁的小孩子,当然还不够成熟,也容易生出极端的想法,但她早早练就了自我消化的本领。她不撒娇,也很少生气,总是一副温吞的样子,不太爱说话,和严清、杨岚的交流都不多。而严清、杨岚经过小儿子初出生那几年的鸡飞狗跳后,终于能够喘口气,才忽然发现那个瘦瘦小小的女儿已经长成少女模样了,也变得更加沉默,有时候觉得她像一面墙。倒是姐弟俩偶尔打打闹闹,算是亲近的。 严忆竹来金陵上学,严清也松口气,算是把女儿半交给范爱萍了。 范爱萍当然求之不得。 这会儿严忆竹刚发消息说上车,她已经开始收拾穿衣穿鞋,去小区门口迎接了。 严忆竹一下车就看到她撑阳伞等着,走上去打了招呼,说:“我又不是不认识路,下次别到小区门口接了。” “反正菜都准备好了,我也没什么事。” “幽幽呢?” “去上足球课了。” “足球?”严忆竹看看大太阳,“这个天怎么踢球啊?” “室内,练练基本功。她开学加入了学校的女足,基本功不行,只能替补,这不,磨着老师给她周末开小灶。” “那还回来吃饭吗?” “回,一会儿你叔叔办完事顺路接她。” 一把遮阳伞,范爱萍让个子更高的女儿撑着,自己悄摸摸勾上了她的手臂。以前严忆竹都不动声色地挣开,这次没有,范爱萍心里很满足,又觉得自己这试探和沾沾自喜的样子像极了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有点不好意思。 -- 第9页 两人进了屋,立马在空调送出的凉风中身心畅快起来。范爱萍端来了西瓜,装作不经意地问:“周末让你过来,不会打乱你的计划吧?” 严忆竹一副疑惑的表情:“周末没课,我一般也没什么事。” “没有,咳,咳,约会什么的?” “没有啊,我单身,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都大二了,也没遇到合适的男孩子吗?”范爱萍支支吾吾的,马上又解释,“我不是催你,就是觉得年纪轻轻,不谈恋爱可惜了。” 严忆竹更疑惑了,平时看电视看书,里面的父母话术不是这样的啊。“还没有遇到合适的人,”想了想,又开口,“而且,我不喜欢男孩子。” 范爱萍怔住了:“你是说,喜欢、喜欢女孩子?” “嗯。”严忆竹一边吐西瓜子,一边点点头,“但还是母胎solo。” “母什么?” “母胎solo,就是我还没谈过恋爱。” 范爱萍还在震惊中,想说什么,张张嘴,又闭上了。 “我喜欢女孩子,你能接受吧?” “啊?接受?能,能啊,能接受。”范爱萍有点语无伦次,但还是努力镇定下来,“我也没有那么老古董,知道现在年轻人好多男的喜欢男的,女的喜欢女的。” 严忆竹打断她:“你这么一说,好像是什么潮流一样。我不是追潮流才喜欢女生的,我是从小就喜欢。” “我不是说潮流啦,只是这几年才在网上看到这些信息么,有点新奇,但其实也不新啦,我们年轻的时候也有同志的,你们是叫同志吧?”范爱萍已经完全镇定下来,“只不过那时候不像现在,可以公开讨论,那时候都觉得不正常,被发现了要被骂被嘲笑的。” “骂什么?”严忆竹好奇。 “我记得高中的时候有个男孩,长得有点女气,说话也细声细语的,喜欢我们班体育委员,高高大大的男生,也不帅,就是身材好,同学就起哄,管他叫‘二姑娘’。” “后来呢?” “后来也没啥,毕业了也没联系,不知道怎么样了。” “体育委员不喜欢他吗?” “不喜欢,哪儿那么巧。”范爱萍顿了顿,颇有点得意地说,“体育委员那时候喜欢我,还写过情书呢。” “啊哟,你这么受欢迎啊?”严忆竹本来还想说“看不出来”,又觉得过于亲昵了,盘旋在嘴边,最终没说。 “可不是,我跟你讲,当年我们班男生至少有1/3都喜欢我。” “那你一个都不喜欢?” “我也有喜欢的对象,不过不是同班同学。” “帅吗?” “帅。” “那肯定不是我爸。” “其实,哈哈哈,是你刘叔叔。” “啊?”严忆竹满脸震惊,“不可能吧!你不是离了婚才跟他在一起的吗?” “但我俩是初恋,高中毕业后分手,我才认识你爸,跟你爸在一起的。” “所以你俩离婚是因为你和刘叔叔又重逢了?你就抛弃了我爸?”严忆竹的语气是开玩笑的,好像在说别人的事。 “不是,是离婚后才又遇到了老刘,他当时虽然在这边有不错的工作,但一直是单身,遇到我还是被迷住了,我俩就结婚了。”范爱萍忽然想到什么,“不是在说你吗?怎么绕到我身上了?” “我没什么其他情况了,都说了,单身中。” “那你爸知道你喜欢女生吗?” “还没跟他说,等我有了女朋友再说吧。” “你跟我说不跟他说,是不是觉得我比较开明?”范爱萍的攀比心上来了。 “他也挺开明的,但跟他说就觉得怪怪的,刚刚正好是你问我,我才说了。” “哦……你喜欢女孩子我没意见,不过,谈了恋爱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把她带家里来我看看。” “再说吧。”严忆竹嘟囔,“连人影都还没有呢,就带给你看看。” “去找啊,你们大学里那么多年轻人,总有和你一样的吧?” “有一样的也不代表适合交往,总得有感觉吧?异性恋也不是看到一个异性就能够在一起啊。”严忆竹有点急了。 范爱萍自知失言,赶紧安抚:“那倒是,看缘分吧,缘分到了,自然就遇着了。” 两人又说了两句,刘锦华带着幽幽回来了。 第5章 第五章 严忆竹在范爱萍家吃完饭,又待了一下午,到太阳落山才打车回了学校。那边还想留过夜,被她婉拒了,撒了个谎,说晚上学院有事,回去了。 晚上躺在床上刷手机,想到白天跟范爱萍出柜,心里一紧。她当时也是话到嘴边就说了,一来不觉得自己的性取向需要隐瞒,二来她早早独立,向来事事自己拿主意,跟范爱萍出柜更像是一声“通知”,不带有任何征询意见的意味。 现在想想,似乎有点莽撞了。 她叹口气,不管怎样,值得标记的一天,翻出中午下车时远远拍的范爱萍在小区门口撑伞的照片,发了一条朋友圈,配文“mark一下”。 在S城走了一下午刚到酒店休息的路寒第一时间就刷到了这条动态。她点开照片,只见一位穿着碎花连衣裙的女子撑着把深蓝色的遮阳伞,看不见脸,身后是小区大门。等等,这个地方怎么这么眼熟?她把图片放大,看到背景信息里的“景泰苑”字样。 -- 第10页 景泰苑。这是她之前那个一居室所在的小区。房子是爸妈买下的,前两年一直没去住,她和Karen在一起后,想要私人空间,就在那边住下了,偶尔才回父母家。分手后她独居了一阵,后来妈妈做了个手术,她就干脆搬回去住了。前两年,这一片的房子价格猛涨,她就顺便卖了,加上这些年攒下的钱,在大学城周边买了个100来平米的三居室。 房子卖掉之后,她再也没去过那一片,没想到在严忆竹的朋友圈看到了。不过,那里离学校至少15公里,小朋友去干什么?这个撑伞的女人又是谁?mark什么? 唉,管他呢。 她甩甩头,去洗澡了。 转眼周一又到了,路寒为了躲过早高峰,周日晚上就搬到新房子住了一夜。这边散味散了三个多月,测了甲醛,已经符合入住标准了,大面上的家具、家电也都已经齐全,剩下的就是慢慢添置生活用品了。 住得近就是方便,6点45起床,洗脸刷牙,画个淡妆,还吃了牛奶麦片。7点半出门,开车到学校完全不堵车,10分钟就停好了车,再溜达到教学楼也才7点45。在教师休息室接了水,推开教室门,还空荡荡的呢——说空荡荡也不准确,第二排正中间趴着个脑袋,正是她临时任命的课代表严忆竹。 严忆竹听到推门声,还以为是其他同学,头也没抬,继续趴着看手机。路寒不动声色,站上讲台,开了教室的电脑,开机音乐忽然响了一下,两人都吓了一跳,严忆竹终于抬头,一看是路寒,立马坐直了,想到自己刚刚坐没坐相,在那儿像一滩泥,脸又红了。愣了一下,赶紧打招呼。 “路老师早。” “早,不愧是我的课代表,上课这么积极。”她有意无意地把“我的”咬得很重。其实大学没有什么课代表,各科老师主要是通过班长或者学习委员跟大家联系,但根据路寒的经验,这些班委的杂事很多,不一定有精力分配到她这类相对边缘的专业课上,因此与其后面为一些琐事着急,不如先指定一个课代表,省心省力。严忆竹也确实不负她所望,很用心地把几十份作业的文件格式、文件名称都统一标记好,清清楚楚的。 “对了,那么多作业,你都改了统一的格式名称,辛苦你了。” 严忆竹没想到她提这茬,结结巴巴地说:“不算啥,应、应该的。” “你平时说话也结巴吗?”路寒笑着问,梨涡又出现了。 啊,她也太好看了。我完蛋了! 严忆竹心里在呐喊,胸腔里都是喜悦,嘴里却是:“啊?我不、不结巴。” “噗!”路寒看她那个傻傻愣愣的样子,又笑了。 路寒走下讲台,走到第一排中间,坐下,侧着身子跟她说话:“你的作业我看了,没想到《那不勒斯四部曲》都看完了啊?” “嗯,断断续续看了很久。” “你觉得莱农这一生只是为了改变出生底层的命运吗?” “嗯。”严忆竹点点头,“我觉得书里她自己已经说出来了。” “嗯……这个我有印象。不过,书中角色对自己的反省与认识是有局限性的,我们作为旁观者完全可以跳出她的局限性。” “你是说……我理解了,谢谢老师。”严忆竹明白了她说的是什么,也知道了自己那份作业透露出来的局限。 “对了,这周末有个意大利文学的活动,半斗书店办的,你要是感兴趣可以去参加。”路寒拿起手机,“我把活动链接发给你。” 严忆竹一边看手机,一边问:“老师你会去吗?” “我啊,哈哈,不一定。不过主讲的两位老师我都很熟,他们都挺厉害的。方便的话可以去看看。” “好的,谢谢老师。” 路寒一边起身往讲台走一边说:“你不用跟我这么客气……” 还想说点什么,但已经有学生陆陆续续进来了,她就没再说。 接下来的几天,严忆竹一直在纠结要不要去书店参加小讲座,主要是不确定路寒去不去。一直到周六上午,她才下定决心:去。理由很简单:不去100%见不到路寒,去了还有一点希望。 书店是在一个商场里,三点的活动,两点半已经来了不少人。严忆竹在边上找了个座位坐下,四下张望,没有看到路寒的影子,心里失望极了。 活动开始了,她根本都没心思听,一直在回头看入口处,再看看四周站着的人,都没有想见的那一个。 一颗心沉了又沉。 一个半小时后,活动进入尾声,开始提问环节。严忆竹最讨厌这一part,偏偏今天参加的人还挺多,提前走动静未免太大,只好忍着。 又习惯性地不抱任何希望地向后面扫过去,那个站在门口的发着光一样的人不就是路寒吗! 严忆竹的一颗心几乎蹦出了胸腔,跳到了半空中,她恨不得踩过后面几排的头顶跳到那个人面前。刚刚还觉得商场的中央空调未免温度太低了,这会儿却浑身都热起来。路寒今天穿了一件黑色吊带,外面罩着一件宽松的半袖衬衫,下身一条淡绿色长裙,站在门口的人群中熠熠发光。 严忆竹想冲她挥手,又觉得太惹眼,不合适,强忍着,坐如针毡。幸好第二次回头的时候路寒也看到了她,还笑着挥了挥手,她才稍微安下心来。 三个提问很快就结束了,听众们开始走动,严忆竹几乎是一路挤到路寒面前,轻快地喊:“你来了!”说完又有些后悔,太亲昵了,她们之间似乎还没熟到这个地步。 -- 第11页 路寒倒是浑不在意,伸手搭了下她的肩膀,又向下轻轻拉着她的手肘,往旁边让了让,退到了人少的角落里。 “我下午临时有点事,结束了再过来,没想到这边也结束了。”路寒似乎在解释为什么迟到,又问,“怎么样?讲得好吗?” “啊,还不错……”严忆竹努力回忆着两位老师说了些什么,其实她一直心不在焉,根本什么都没听进去。 “我去跟他们打个招呼,一起吗?” 严忆竹点点头,跟着一起走到了最前面。 “路寒!”台上正在跟读者交流的王教授先看到了路寒,“路师妹你也来了,刚刚怎么没见到?” 路寒不好意思地说:“王师兄,我刚到,有点事耽搁了。”她和王教授师出同门,只不过对方比她早毕业七八年,是名副其实的“师兄”。 “我看你是故意的吧,哈哈。”王师兄声音有点大,严忆竹和路寒都有些微不适。王师兄把读者晾在一边,只顾着跟路寒说话:“你要是早点来,就直接把你拉到台上来,一起聊!” 路寒忙摆手:“不敢班门弄斧,我是来学习的,这不是还没赶上。”见读者还在一边等着,又说:“你先忙,我去那边跟张老师打个招呼。” 王师兄似乎颇有些不尽兴,但又不好撂下读者,只好点头,坐回去了。 严忆竹本来对这位王教授印象还不错,知道他是金陵高校里意大利文学研究的翘楚,刚刚的讲座,他也是妙语连珠,多次引得满堂大笑。但她一想到他对路寒色迷迷的样子,就有点生气,觉得这人讨厌起来。刚刚跟着路寒走过去的时候,严忆竹还想着能和王教授交流两句也是很好的体验,现在则完全打消了念头,只装做完全不认识这人、对他的专业也不感兴趣,看都没看,就跟着路寒去了另一个教授那边。 另一边是位老教授,也是路寒父母的旧识,她上前尊尊敬敬地打了个招呼。两人又在书店随便转了转,都没有看到想买的书,就打算离开了。 刚走到书店门口,“路师妹!”路寒被后面一个声音叫住了,回头一看,是王教授。他像年轻人一样轻快地跑过来:“师妹急着走吗?不急的话,晚上一起吃饭?”看路寒有点诧异,又解释:“今天活动反响挺好的,书店活动策划总监还有出版社的几个朋友,一起吃个饭,也聊聊工作。” 路寒礼貌地拒绝:“谢谢师兄了,今天不了吧,你们聊工作,我也不太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王教授大手一挥,“你也是这个圈子里的,多认识些人总是好的。” 路寒有点为难:“我今天真有事,改天再向师兄和其他老师请教。” 王教授知道留不下她了,悻悻的,但心里还是不甘心,最后争取:“最近呢,风城出版社打算出一套‘在世百人百书’,拉了个大单子,大多比较年轻,不少作家的作品在国内还没出版过,你一直在做这块,要是能接几本好书,会是个很好的机会,他们今天好几个编辑都在。” 他说的出版社的这个计划,路寒是知道的,也已经有编辑在跟她对接了,她知道王教授的这番话多少有提携的善意,但心里就是十分抗拒,遂开口:“我知道,是不错的机会,但今天是真有事……” “演出7点半开始,这会儿有点堵,开车过去要一个多小时呢。”旁观的严忆竹忽然插话了,她拿着手机,似乎很苦恼的样子,抬头问路寒,“现在5点半了,是不是该出发了?” 路寒愣了一下,然后秒懂:“都5点半了啊,是该出发了。”转头对王教授:“真抱歉,王教授,和朋友约了去看演出,在郊区一个仓库里,再不出发就晚了。改天一定拜访你和各位老师,拜拜。” 不等王教授回应,两人就一副很着急的样子往商场出口走去。王教授站在那里,肺都要气炸了。 第6章 第六章 两人一路小跑到商场外面才停下来。5点多的太阳依旧晒得人睁不开眼,笑了一阵,才发现不知道该去哪儿。 路寒拉着她站到一棵树荫下:“刚刚多亏你机灵,帮忙解围,要不然我好不容易过个周末,还要跟一帮老男人一起吃饭,就太糟心了!” “嘿嘿。”严忆竹只是傻呵呵地笑。她这时候才认真看眼前的人,今天的路寒比上课的时候更休闲一点,凹凸有致,漂亮的锁骨一览无遗,锁骨中间垂着的项链吊坠很小巧,正中间是一颗小小的绿色宝石。 “想什么呢?”路寒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她脑袋。 严忆竹立马僵住了:“……” 路寒注意到她身体的反应,笑了笑:“走吧,去我车上,晚上我请你吃饭。” 路寒开的是一辆白色宝马一系两厢车,小小的,除了车标略惹眼,其他都很低调。严忆竹在副驾驶坐下,车里有淡淡的香水味,跟路寒身上的味道一样的,糅合柑橘与某种木香,既引人注意,又幽远深沉。 路寒看她吸了下鼻子,问:“是不是香水味太重了?今天好像喷多了。” “没有没有,很好闻,我刚刚就是多闻了一下。” “那就好。喜欢吗?这款香水我还有个旅行装,10毫升的,没用过,改天可以带给你。” 我们都已经是可以分享香水的关系了吗!! 严忆竹一边心里狂喜,一边却开口拒绝:“谢谢老师,不用的,我很少喷香水。” -- 第12页 “在外面可以不叫我老师哦。”路寒一边发动车子,一边笑着说,“可以直接喊我名字。” 严忆竹想着直接喊名字也太没礼貌了,但叫“路姐”“寒姐”又显得社会习气很浓,她更是叫不出口,一时有点为难。 “为难的话,叫老师也不是不可以。”路寒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体贴地说,“我没有小名,爸妈也都是喊全名的。” “英文名呢?”严忆竹想,要是有英文名,喊她英文名应该也还可以。 “英文名啊,以前倒是有一个,但很久都没用了。”她没有说英文名是什么,那个名字是Karen取的,也只有她叫,分手后,这个名字就彻底从生活里消失了。 “是什么?”严忆竹还在等着。 “Lori。”路寒飞快地说出了那个名字。 太陌生了,但又好像吐出了自己的一部分——那么陌生,却还是自己。 她已经感觉有一些被自己辛苦埋起来的东西正在赶过来,赶紧转移话题:“阿拉伯菜你吃吗?我知道一家店还不错,周末人也不多。” 严忆竹本想问问“Lori”的故事,但见她转移了话题便也作罢:“阿拉伯菜?好啊,我不挑食,我还没吃过阿拉伯菜呢。” 十分钟后,路寒驾车驶进了一个相对僻静的胡同,几百米后就停下了。路边就有充足的车位,这在周末的金陵堪称奢侈。 路寒停好车,带着严忆竹走进了一家叙利亚餐厅。老板是个外国人,一脸胡子,讲一口流利的中文,看到路寒进去笑着打招呼:“稀客啊!哪阵风把你吹来了?” 路寒笑着看着身边的小朋友,开玩笑:“年轻的风。” 老板眨了下眼睛,是询问的神情。 路寒秒懂,笑着说:“是学生。” 两人在桌边坐下,老板去给他们倒水了。严忆竹吐吐舌头:“老板中文也太好了。” “我教的。”路寒不无得意,“我大学的时候做兼职,他是我的第一个学生,跟我学中文。” “你跟他学英文?”严忆竹听过那种互相学习语言的故事。 “他英文还没我好呢!” “哦哦,失敬失敬。”严忆竹俏皮地再吐吐舌头。 有一瞬间,路寒有点看呆了。这个小朋友,有时候娇羞得不行,有时候又调皮得很;聊起天来总是一本正经,关键时刻又是个机灵鬼;人长得好看,却又好像浑不在意,或者根本不知道自己好看一样。 她默默叹口气,收回目光,认真点菜。 两人都不是太饿,点了一份沙拉,一小份阿拉伯烧烤,再加上一份falafel盘餐,又各点了一杯阿拉伯奶茶。 等餐的时候,路寒讲起了这家餐厅老板的故事:“老板中文名叫费翔,我帮他起的,他年轻的时候真的很像费翔,帅极了。他跟我学中文的时候理想还是回国当教授呢,没想到后来打仗,这么多年也没回去搞学术,反而在中国扎了根。先是在百京开的店,后来我有个小时候的朋友去百京看我,我带她到‘费翔’店里吃饭,他俩竟然看对眼了,认真谈起了恋爱,后来结了婚,他就来金陵又开了一家店。这家店也有好几年了。” 百京的餐厅开业那天,路寒还带着Karen来捧场,Karen最爱他们家秋葵羊肉,第一次来就点了两份,最后撑得半夜在床上哀嚎。后来每次不知道吃什么的时候,她就说去叙利亚餐厅吃秋葵羊肉。搬到金陵后,她们也经常来吃饭,同样的人,同样的餐厅,同样的菜,简直是从百京平移过来的。 分手后,路寒来得就没那么频繁了,偶尔去也基本都是一个人,吃个鸡肉饭配奶茶完事。 今天她带着严忆竹出现,“费翔”还以为她终于摆脱单身,有了新恋情呢,原来是学生。可是,这俩人怎么看都不像只是“师生”的样子。至少今天的路寒看起来怪怪的,介绍的时候也不坦然,遮遮掩掩的。“费翔”起身去拿了两份甜点,往路寒那一桌走了过去。 “难得你来一次,送个小甜点。” 路寒笑着打趣:“怎么,怕我下次不来了啊?” “当然不是,回馈老客户不行吗!”费翔一笑,全脸的胡子都跟着动了,“再说,这不是有新朋友吗?我盼着这位漂亮的女士以后多照顾我的生意。” 路寒一脸嫌弃:“得了吧,小朋友平时都在学校吃食堂,才不会跑这么远来你这边吃饭。” “我有耐心啊,这餐厅也不是开一天两天,等毕业了再来也行啊。”费翔冲严忆竹眨眨眼,“你说,是吧?” 严忆竹没说什么,只是笑。 路寒半真半假地责怪:“你少冲着小姑娘眨眼,别忘了你现在可是有家室的人了。” 费翔感受到她对严忆竹格外的保护,一边往回走,一边举手做投降状:“两位用餐愉快,有需要随时叫我。”又故意眨了眨眼。 严忆竹觉得“费翔”挺好玩的,多看了一眼,路寒控制不住地一股醋意涌上心头,酸溜溜地说:“费翔总是很招女孩喜欢。” “啊?”严忆竹觉得路寒语气怪怪的,但又有点说不上来,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好老老实实地解释:“没,我就是觉得他有点好玩。” “他啊,快当爸爸了,表面上没个正形,其实骨子里非常传统。” 严忆竹想到他的大胡子,脱口而出:“我还以为他都快当爷爷了呢。” -- 第13页 成功把路寒逗笑了,自己也开心起来。 吃完晚饭,路寒送严忆竹回学校。 这会儿白天聚集的暑气终于散了,晚风有了些凉意。天朗气清,白天湛蓝的天在夜色中变成了比蓝墨水还深的深蓝,还能看到一朵一朵的云。 路上车少,路寒开得有点快。 “听歌吗?” “好。” 路寒开了音乐,英文歌,女声,爵士和民谣风,很好听,也很耳熟,严忆竹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路寒看她很安静,似乎在认真听,问:“Katie Melua,喜欢吗?” “啊,是她!”严忆竹小声叫起来,“刚刚一直觉得熟悉,就是想不起来名字。” 又补充:“喜欢,很喜欢,有一张专辑听过很多遍,《piece by piece》!” 路寒目露赞赏:“那张专辑应该是十几年前的了,没想到你们年轻人也听。” “十几年前的歌也不算老啦,我听的歌可能平均也都十年以上了。”严忆竹又嘟囔,“你也不用一直年轻人年轻人的,好像你多老一样。” 说完又觉得不太对,“多老”似乎已经确定“老”了,赶紧补充:“我觉得你也是年轻人。” “我都三十三了,小朋友。你今年多大,19?20?” “马上就20了。” “马上?” “嗯,生日比较晚,晚上学一年。” “让我来猜猜,天蝎座?” 严忆竹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你不是说马上吗?而且我记得之前有个统计,说天蝎座是人最多的星座,不知道是什么星座的时候,猜天蝎座肯定是命中率最高的。所以,你生日是哪天?” “11月11号……”严忆竹有点不好意思,怕她用“光棍节”来打趣,因为太多人知道后曾评价“怪不得你打光棍”。 “哇,这个日子好。你知道吗?你跟陀思妥耶夫斯基同一天生日!” 严忆竹看到路寒眼里放出的光,似乎也被感染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路寒果然不同寻常。 “我知道,我搜过同一天过生日的名人,有陀老师。”严忆竹想了想,继续列举:“还有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还有……苍老师。” “苍老师?哪个?” “就那个……苍井空嘛。” “哦哈哈哈哈,果然是个好日子。” 路寒有学校的通行证,所以坚持把严忆竹送到宿舍楼院子外面。 严忆竹一边跟她道谢,一边有点心虚,感觉自己很像那种被男朋友送回宿舍的女生。而“男朋友”正目光柔和地盯着她:“今天谢谢你哦,我们周一见。” 严忆竹下了车,关门前再跟她道别,慢慢向宿舍走去。路寒看着她进院子,拐过了弯,才开走了。 其实刚刚不只是严忆竹有被恋人送回宿舍的感觉,路寒也恍惚觉得自己在送女朋友回去——刚和Karen在一起的时候,她就经常送她到研究生宿舍楼,每次还要在外面的椅子上腻歪很久。 那时候一晚上要分别很多很多次,才会真的分开。回去还要接着煲电话粥,各自把生活的角角落落都分享一遍。偶尔宿舍里没人,她会让Karen过来,挤在90公分的床上,一晚上都恨不得紧紧抱在一起。 她们的第一次亲吻、第一次完整地交给对方,都是在宿舍。有一次两人做到一半,室友忽然回来了,还好床的四周有帘子,室友什么都没看到。但Karen趴在她的颈边,恶作剧一般地亲她敏感的耳朵,手也不安分地上下乱摸,被她死命地按住。那次真的吓得半死。 啊,不能再想了。 路寒在车里甩甩头。 可那时候多年轻啊,她们把一颗真心捧给对方,都以为能永远在一起。 第7章 第七章 这一天的严忆竹却失眠了。 白天幸福来得太快,让她无暇思考和品味,晚上躺在床上,她才后知后觉:自己不仅见到了路寒,还帮她解了围,坐了她的车,一起吃了饭,分享了喜欢的音乐,甚至告诉了她自己的生日! 她们一下子有了这么多交集! 路寒甚至还摸了她的头! 这是什么黄道吉日啊! 啊,不行,今天幸福浓度太高了,空气都是甜的。越回味大脑越兴奋,怎么都睡不着了。最后找了一个蒸汽眼罩,才勉强睡了过去。 路寒回了父母家,二老还没睡,大王更是看见她就跑过来拼命蹭。 大王是她和Karen一起养的猫,几年前朋友捡的小野猫,是个三花,Karen特别喜欢,两人就一起养了。后来她们分手,Karen出国,大王就很自然地留给她了。 路寒回来的时候,父亲正在厨房洗碗,母亲在客厅看书。她跟一一打过招呼,就回房间了。有一本小书还剩最后一章,翻完就可以交稿了。 刚坐下,门却被敲响了,是母亲关亦梅。 “关教授,有何指教?”母亲进来半晌没说话,路寒有点不耐烦了。 “那个,小周今天给我发信息,说她马上要回国了。”小周就是Karen,路寒父母叫不惯她的英文名,就叫她小周。Karen的全名叫周彤。 “她找你干什么?”路寒一听头都大了,声音有点不悦。 “就是说一声吧,别的她也没提。” “你不用理她,下次再找你,你告诉我,我去找她。” -- 第14页 关教授刚刚也是试探性地告诉路寒,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我知道。不过她后面应该也不会找我了。” “不找最好。她最近也跟我联系了,问能不能暂住一段时间,被我拒绝了。”路寒想了想,还是把这一茬告诉了妈妈。 “她是不是想和你复合?” “我不管她怎么想的,反正我不愿意复合了。既然我俩是陌生人了,你们也不用再跟她有什么牵连。” “好好好,我知道了。感情的事,我和你爸爸不会插手的,你自己处理好。”说完似乎要走,没想又转过身来,干脆在书桌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你现在是不是有对象了?” “没有啊,你听谁说的?”路寒头更大了。 “刚刚我俩下楼散步呢,遇到了张教授,说下午在什么书店见到你了,你带着个小女生去跟他招呼的。”关教授一边说,一边观察她的反应。 路寒松口气,无奈道:“那就是个学生,在活动现场碰到了。这张教授也太八卦了吧!” “你别冤枉人家,他只是提了一句,人家根本不知道你喜欢女生,没往那方面想。”关教授还不死心,“不过,真的只是学生?” “真的真的!”路寒看她八卦的样子,有点不耐烦了,“我不会搞师生恋的!” “行行行,你不要不耐烦,师生恋是不好,但你不谈恋爱也不好,一个人这么冷清,我看着都寂寞。” 路寒听着这方向不太对,赶紧走到门口,打开门:“关教授,您的女儿要开始工作了,请您离开。” 这是她惯用的方法,关教授摇着头走了。 路寒关上门,回到书桌前,却迟迟没有开始工作。 下午的活动她原本是不打算去的。也以“着急交书稿”压住了自己的心思,安心工作了半个下午。没想到4点的时候,还是没按捺住,匆匆换了衣服、化了淡妆出了门。虽然她可以找出“学术交流”、“逛逛书店”的理由欺骗自己,心底却是非常清楚吸引自己去现场的是什么——只是想赌赌运气,看能不能遇到严忆竹。 课堂之外的小朋友是什么样子的?她实在很好奇。 本来打算制造一场“偶遇”,聊两句就分开,回家接着赶译稿。没想到遇到王教授那一part,又被小朋友解围。今天小朋友穿了简单的白色T恤配湖蓝色短裤,身上有淡淡的洗衣液的香味,她很喜欢,忍不住地想多待一会儿。接着不仅一起吃了饭,还送她回学校,到家就这个点了——挂钟指向了9点半。 不能再分心了。 她在心里对自己喊。收了收表情,静了静心,打开书稿,开始工作。凌晨四点半,天光初亮,才终于合上了电脑。 接下来两周过得飞快,路寒和严忆竹除了每周一课堂上相遇,再无太多交集。作业倒是有,但都是比较长线的,期中才交,所以接触的机会更少了。 转眼到了国庆,同学们大多有出行计划,严忆竹不想去景点人挤人,也不是很想回家,决定在宿舍呆着,看看剧看看书。 范爱萍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微信上一听她说计划7天都待宿舍,一个电话就打了过来。 “国庆7天都待在学校里怎么行?你们同学都走了吧?一个人待着不安全。” “同学也有和我一样哪儿都不去的。”严忆竹解释,“不会不安全,宿管阿姨们不放假,食堂也开着,跟平时没多大差别,就是人少点。” “人少就会不安全!”范爱萍不知道哪儿来的理论。 “我室友也待宿舍,不会不安全的。” “那待7天也很无聊啊。你来住两天吧,这边把你的房间早就准备好了。”范爱萍听她还没松口,又打出“幽幽牌”,“幽幽这些天也念叨很久没见你了,想你了,中秋节你都没来,她可失望了。” 严忆竹一听到幽幽,知道肯定得去一趟了:“好啊,我哪天过去一下,正好上周给幽幽买了个小礼物,带给她。”幽幽在踢足球,严忆竹给她买了一对粉色的小护腿板。 范爱萍听起来有点不满意:“‘哪天’是哪天?不如就明天吧,你带两套换洗衣服过来,住几天再走。” “我走了,宿舍就室友一个人了,她胆小,会害怕的。” “带室友一起来吧,你那几个室友我都见过的。” “啊?不好不好,不了。”开学一个月,张青梅渐渐和别的宿舍走得近了起来,和严忆竹虽然没有更疏远,但总归是不那么亲近的。 “那也行,你一个人来,室友你就别管了。” 最后严忆竹只好答应了。她知道范爱萍是好意,自己也并不十分抵触去她家,只是有时候自己怕麻烦,又有点社恐,就总是更倾向于待在自己熟悉的地方。 叹口气,刷刷手机。 冷不丁刷到路寒一条朋友圈。 “赶在国庆前完成了一项工作,庆祝一下。”配图是一瓶啤酒。啤酒后面是几摞书,看着是在家里。 严忆竹想也没想,就点了个赞。 几分钟后,收到路寒消息:“小朋友国庆去哪儿玩吗?” 又叫我小朋友,严忆竹嘟嘟嘴,有点不满,又甚是得意。打字回复:“怕人多,哪里都不去。” 又问:“老师呢?计划去哪里吗?”发出去后又读了一遍,“老师”还是太生分了。但怎么称呼比较好呢,“你”?好像太随意了。 -- 第15页 “我也哪里都不去。刚译完一部书稿,想休息休息,纯发呆。” 严忆竹正想着怎么回,看到“对方正在输入”就干脆等着,果然,马上又来一条:“不过哪儿都不去好像又太浪费了。” 路寒其实也觉得“老师”那一句有点见外,但换位思考,确实没有特别合适的代称,小朋友又总是很害羞,干脆没拿出来说什么。 “是有点浪费,但感觉堵在路上和景区更浪费……”这是严忆竹的经验,去年严清带着他们去了西部一个热门旅游省份,下了高铁要坐5个小时大巴,最后生生被堵在路上12小时,又热又饿,孩子哭闹,大人暴躁,真的是极差的体验。 “嗯,先歇着,你要是无聊了,可以找我玩。” “好啊,好啊。”严忆竹又发了个爱心的表情。 这小朋友。路寒笑着收起手机。 转眼就到了10月4号。国庆节已经过半,在路上的和没出门的,多少都开始心慌慌。 严忆竹在范爱萍家住了两晚后,终于被放回了学校。路寒没有再联系她,她想聊两句,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无数次点开两人的聊天界面,又都放下了。 路寒在家前三天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路劲松和关亦梅也没打扰她,每天定时喂养,其他时间各忙各的。 4号,她终于觉得缓过来了,也想出门转转。但几个亲近的朋友都出了远门。施楠去了欧洲,韩天博去了老丈人家,阿依带着新女友去了东南亚。留在金陵的,除了自己还是自己。 她叹口气,把卧室大扫除了一番,待到下午阳光渐弱,她才收拾了一番出了门。其实不知道该去哪里,只是觉得需要出门透透气。 十月初的天气总是特别好,太阳一落,空气凉丝丝的,晚霞正在退场,还残留了些壮丽的尾声。路寒往西开,正好看到那红通通的像被烧过的天际一点点变淡,只留下一抹粉,最后全部消失了。 不知不觉,路寒已经来到了金陵大学校门口。 她是不知不觉就开到学校来了? 并不是。她知道自己不是。从出门开始,甚至在出门之前,她就知道她想去哪儿。 一路上只是假装没有目的地而已。 每一个路口都准确地指向了学校。她只是听从了内心,将车子开到了这里。 熄了火,在车里坐着。我这是疯了吧。她问自己。 手却伸进包里,掏出手机,给严忆竹发消息:“在学校吗?出来玩不。” 又加了一句:“我有事正好路过你们学校门口。” 正在宿舍看剧的严忆竹收到消息整个人都兴奋起来。彷佛整个假期,她唯一的正经事就是等待这条消息的抵达。 现在,它终于来了。 “好的!等我20分钟!” 撤回。“15分钟!” 赶紧去洗了个脸,简单描了个眉,涂了接近唇色的口红,换上衣服,10分钟就出了门。 又用5分钟走到了校门口。谢天谢地,她们宿舍离校门近得不可思议。 15分钟,严忆竹果然出现在路寒车里。 “你今天真好看。”竟然是小朋友先夸了自己,而且语气轻快,熟练老到的样子。路寒脸有点红。 严忆竹没觉得这句话有什么问题,路寒那么好看,长了眼睛的人都不会有异议吧?只是她的反应似乎有点不自然,娇羞了? 不会吧?很平常的一句夸奖啊,用在她身上一点都不过,甚至有点朴实。严忆竹满头问号。 “你有想去的地方吗?”路寒清清嗓子,镇定一下。 “没有。”严忆竹摇摇头,“我都行,不去太吵的地方都可以。” “好的,我带你去我以前常去的咖啡馆吧,他们家也有简餐。” “好啊,咖啡馆可以。” 第8章 第八章 天有点黑了,华灯初上,一切都笼罩在朦胧的橘黄色中,金陵也变得温柔起来。 路寒常去的咖啡馆在一条长满法国梧桐的大街上。严忆竹一下车,看到高大、枝叶交错的法国梧桐,笼在路灯上方,像点了灯的巨大帐篷,忍不住惊叹起来。 路寒看她反应这么大,笑了笑:“大学城周边太新了,都没有这么大的树。这是金陵最好看的一条街。”又补了一句:“我封的。” 严忆竹噗一声笑了:“那我也要封。”还是忍不住感叹:“真的太美了。” 咖啡馆叫“一一”,是以前路寒闲逛时发现的。女老板三十多岁,从二十来岁开这家咖啡馆,已经快十年了。 “路老师!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女老板长发披肩,穿大红衬衫配黑色直筒裙,抬头看到路寒进来,满脸惊喜。 路寒撑着门,等严忆竹进来才小心关上,笑着说:“假期不知道该去哪儿,就带小朋友来坐坐。” “亲戚家小朋友吗?” “不是,学生。”路寒想了想,给两人作了介绍。 女老板叫余天舒,家境很好,咖啡馆是她父亲投资开的,不求回报,这么多年钱是没赚着的,堪堪不亏本而已。 “你好,叫我阿余就行,大家都这么叫我。”说着伸出手和严忆竹握了一下。 严忆竹有些尴尬,总觉得阿余太亲昵了,支吾着说:“要不我叫你余姐姐吧。” “好呀,叫姐姐好。”余天舒大笑,“今天的咖啡余姐姐请了,你们快去里面坐吧。” -- 第16页 严忆竹叫“余姐姐”原本只是出于礼貌,被她这么一说,忽然有点暧昧,自己又无法解释,就有点不开心起来。 “一一”不算小,一楼有五六个座位,二楼更大些,中间一个长条桌,四周布了些双人、四人的桌椅。整体的装修风格偏老派,黑胡桃木比较多。 路寒带着严忆竹在一楼角落里坐下。一杯拿铁一杯美式,又各点了一份意面。余老板亲自端上来,好像对着两人,其实只对着严忆竹说:“意面是我亲自做的,尝尝。” 说完退后半步,眼不错珠地看着严忆竹拿起叉子吃下第一口,那人的反应也没让她失望:“手艺这么好,这个意面是我吃过最好吃的。” 余天舒顿时笑得皱纹都出来几根,柔声说:“喜欢就好,恰好你点了我最拿手的青口意面。”又敛了些笑意:“你们慢用。”这才朝路寒示了意,袅袅走了。 严忆竹又吃了一大口,赞不绝口:“真的很好吃,瓜子仁少点就更好了。” “不爱吃瓜子仁?”路寒问。 “嗯,坚果我都不太喜欢。” “早知道我提醒下你了,他们家意面,除了传统的番茄肉酱没加瓜子仁,其他好像都会有,青口贝这个尤其多。” “没事没事,我只是不太喜欢,吃还是可以吃的。”严忆竹看她还没开始吃,就催她,“你也快吃,凉了面条会硬,还腻,吃了容易胃疼。” 路寒答了声“好”,就拿起叉子,卷着吃了一口。她心里想的还是余天舒刚刚对严忆竹毫不掩饰的关注与喜爱。 这样的女孩子,就是很容易被关注被喜爱吧? 她酸酸地想,嘴里就更不是滋味了。 抬头看严忆竹,小朋友嘴边还残留着一点酱汁,她递了张纸过去,又指了指嘴角,问:“这么长的假期,都没有去约会吗?” 好像有点突兀,补了一句:“我看学校论坛里,好多征集同伴出去游玩的帖子,留在金陵的也是组团去爬山,或者各种KTV、桌游吧。” 严忆竹又擦了擦嘴,生怕再沾上酱汁,回答道:“我不爱出门,平时就不怎么K歌和玩桌游。”想了想,说,“前面几天在我妈妈家待着。” “妈妈家?” “嗯,我爸妈很早就离婚了,我妈再婚,定居在这儿。” 哦,合影的那个中年女子看来是妈妈。 “这样……”路寒开玩笑,“前三天我也待在我妈妈家来着。” 严忆竹抬眼看她,疑惑的表情。 “噗,开玩笑的,我爸妈没离婚,我啃老,和他们住在一起。”路寒解释,“他们都是师大的老师,我们家就一直在学校里。我从小就在师大长大的,念的学校都是师大幼儿园、师大附小、师大附中,大学终于不是师大了,但工作又回来了。” “你一定对师大很有感情吧?” “是挺有感情的,但好像也没到非绑在一起不可的程度。刚开始找工作的时候,我第一志愿是你们学校,可惜啊,不巧,那年没赶上,正好师大的文学院院长找到我,说他们还有名额,让我试试。” “而且哦,”路寒喝了口咖啡,“我也努力想工作跟生活分开,有一年多没有住在学校里,这两年我妈身体不太好,我才搬回去跟他们一起住的。” 严忆竹想了想如果一个人住一套房子,应该挺爽的,但好像又有点寂寥,就问:“一个人住会不会太孤单了?” “嗯?不会啊。再说……”路寒顿了顿,还是开口,“我在外面住的时候也不是一个人。”抬头看到严忆竹八卦的眼神,脸红了。 严忆竹再想了想路寒的话,信息蛮多的,那几年应该是跟恋人同居,但听这个意思,现在已经分手了?脱口而出:“所以搬回去也是远离伤心地吗?” “也不是啦,上一段感情结束,我还住了半年多,后来为了方便,才回爸妈家的。再说了,我们中年人的感情不像你们,分手了好像就要把以前的痕迹都抹除我。我觉得,很多东西是抹不掉的,以前一起吃的餐厅、喝的咖啡、去的超市,都已经习惯了,变成生活的一部分了,全部抹掉反而会很奇怪,很刻意。” “那不会有很多困扰吗?”虽然恋爱和分手经验都为0,严忆竹还是问出了从二手经验里得来的问题。 “确实会有,但要慢慢适应。比如这家咖啡馆,我前两年来,每次都会想起她,这一两年,已经完全不会了。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完全放下了,那个人从心里完全消失了。”路寒笑,“有时候事后想起来,我都觉得很奇怪,怎么一点都没想起她呢?我们来过那么多次啊。” “所以……老师现在是单身吗?”严忆竹摆出调皮和八卦的样子。 “是啊。”路寒也露出八卦的表情,“你呢?礼尚往来哦。” 严忆竹不好意思:“单身,还是母胎单身。” “哈哈哈哈哈。”路寒的开心溢出五官。 “你取笑我,哼,早知道不说了。”严忆竹佯装生气,流露出来的小女儿情态看得路寒都呆了,她不懂怎么会有人撒娇生气的样子这样浑然天成、娇俏可爱。 “对不起,我不笑了。”路寒严肃神色,说:“不要担心,你还小,总会遇到对的人的。” “嗯……”严忆竹叹口气,“不过,感觉遇到对的人也好难啊。” -- 第17页 “不难的话,怎么会是‘对的人’呢?稀少才珍贵,不可替代的才珍贵。那些为了生理需求在一起的,为了名利金钱在一起的,都不是不可替代的。所以,要耐心哦。” 严忆竹乖巧点头:“其实,我根本不着急……也没觉得非谈恋爱不可,看缘分吧,只要遇到心动的人,我会努力的。” 路寒忍不住伸手越过餐桌,摸了摸她的头:“好乖的小朋友。不过,我很好奇,能让你心动的人,得是什么样的呢?” 严忆竹在她摸头的时候已经羞涩得双颊通红,一听这个问题,脸更红了:“我也不知道,就看感觉吧……” 路寒有意逗她:“那你现在看我有感觉吗?” 严忆竹愣住了,没想到她抛了个直球过来,看那样子,又像是开玩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路寒却又开口:“开玩笑的啦,哈哈哈。” 严忆竹眼睁睁看着这个充满诱惑的问题从跟前溜走,懊悔不已,自己实在是太嫩了,总接不住她的话,但心里实在是不想放过:“其实……老师这么好看,能力这么强,人又好,是个人都会动心吧?”觉得这话近乎□□裸,低头不再看她。 “哦?那你动心了吗?”偏偏路寒装作没有接收到的样子,追问道。 严忆竹没想到她还有这么一问,更不知如何回答了。 路寒心里也有根理性的弦在拉住自己,刚刚没拉住,这时候无论如何要发挥作用了,遂不再笑:“我逗你呢。再喝点什么吗?他们家名为咖啡馆,其实什么都有一点。” 严忆竹如蒙大赦,翻了翻酒水单,要了一杯零度可乐。 “那我也要一杯零度。”路寒把单子递给服务员,一抬头正对上远处余天舒投来的目光,愣了一下,随即摆出微笑,算是打了招呼。 “小朋友,看来你已经被人惦记上了哦。” 严忆竹四下望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疑惑地问:“什么?” “感觉余老板看上你了。”路寒自知语气里带酸味,但努力克制着,听起来还算正常,顶多是有点八卦? “她?我?”严忆竹一边脸红,一边满头问号。 “从你一进门,她就一直盯着你看,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路寒瞟她一眼,“你啊,还主动要叫人家姐姐呢。” 这回酸味自己都闻到了…… “这……没有吧,没觉得她对我很特别啊……”严忆竹其实感觉到了余天舒对自己有点过分热情,但没往那方面想,不过路寒语气酸酸的,倒是她更在意的,“那……不管怎样,我都对她冷淡一点?这样,行不行?” 说完摆出一副冷淡的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 “噗!”路寒被她逗笑,怎么觉得小朋友在哄自己? 严忆竹看她笑,心里很得意,才想起刚刚有个问题:“余老板真的喜欢女生?” “什么真的假的,喜欢女生很奇怪吗?”路寒语气是半开玩笑半探询的,见严忆竹没什么反应,才解释道,“她很早就公开出柜了,还让我们帮她求婚营造过氛围。” 信息量有点大,严忆竹想了下,问:“所以她和女朋友结婚了?” “没有,求完婚没多久分手了。”路寒解释,“有点复杂,好像家里比较反对,她们感情也有些问题。” “你还帮着求婚,那,以前关系很好吧?” “也不算吧……她的前女友跟我,嗯,前女友玩得比较熟,我是跟着来凑数的。” 路寒说完有点紧张,靠向餐椅后背,装作不经意地观察小朋友的反应。 殊不知严忆竹此时心里像有一大支烟花在盛开,biu biu biu biu,五颜六色,充斥着胸腔。她觉得自己应该在笑,想收一收,但五官好像都不受控制,它们摆出了一副什么表情,自己已经完全不知道了。 好了好了,淡定淡定。她努力平复自己。 “哇,老师也喜欢女生。”严忆竹打算先不暴露自己的性取向,摆出一副有点惊奇的八卦的样子,“前女友的故事方便讲吗?” 路寒看她很淡定的样子,心里略失望,看来小朋友是直的啊。 “也不是不方便讲,只是好像没太多可讲的。都是普通人,读书的时候认识了,在一起了,后来感情变淡了,分手了。” “读书的时候哦,那很多年了吧?” 路寒想了想:“大概十年前吧。我俩在一起六七年,后来分手了。” 严忆竹一听六七年,顿时流露出“好可惜”的表情,看着路寒的眼睛里都是问号。 “分手有很多原因,主要还是没有那么爱了吧,在一起那么久,很自然地就变淡了,有点像……慢性病。”路寒喝了一口可乐,“还有呢,对人生规划也不同。我俩在P大认识的,我毕业后回金陵任教,她呢一直计划出国,她跟我来金陵也住了一年多吧,后来直接去Y国了。” “我还是觉得好可惜啊,六七年的感情呢。” “还好吧,会有遗憾,但不爱了就是不爱了,勉强在一起也很痛苦,还不如干脆一点,长痛不如短痛。” “你好理性啊。”严忆竹似乎觉得这样理性在爱情里能少被伤害,但又有疑惑,是不是太冷冰冰了? 路寒彷佛看出了她所想,解释:“不是哦,只是现在看起来很理性,好像在评说别人的事情,置身事外,经历的时候还是很痛苦的,分手后我也花了一年左右才慢慢走出来。” -- 第18页 “那你们在一起的时候,身边的朋友和家人知道吗?” “亲近的朋友当然都知道啦,没有刻意瞒着。父母嘛,我爸妈是知道的,他们开始也有点难接受,不过很快就调整过来了,还挺顺利的。”路寒补充,“他们蛮开明的。也是我比较幸运的地方吧。她父母我不太确定,知道可能是知道的,但好像一直不太赞成,所以她压力比较大。分手也有一点这个原因吧。” “哦……”严忆竹想,还好范爱萍也比较开明,暂时没看出反对的迹象,就是不知道严清怎么样,有时间该探探口风了。 路寒开玩笑地问:“严记者还有什么问题吗?” 严忆竹有点不好意思,好像问了太多隐私了,但又还想再问一个:“老师只交过这一个女朋友吗?” 路寒听了笑,怎么莫名有种被女朋友逼问感情史的错觉?又想可能小朋友只是好奇吧,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正式的交往只有这一个,单恋什么的肯定也有过,但没表白过,更没在一起过。” “那……怎么确定你喜欢对方,而且对方也喜欢你呢?” “很简单哦,心是最诚实的。不确定的时候,就问问自己的心。” “这样……”严忆竹若有所思地点头。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打算离开。路寒扫了桌上的二维码结账,没有让余天舒请她们。 离开的时候正赶上余老板从二楼下来,她上来轻拉着严忆竹的手臂,语气有点遗憾:“说好的请你们,没想到路老师这么积极买了单,小朋友加个微信吧?下次可以带朋友来,到时候给我个请客的机会。” 于是加了微信,路寒有点不高兴。 余天舒玩得很娴熟的这一套,对付那些爱社交、喜欢在酒吧夜店流连的年轻人绰绰有余,也少有年轻女孩能抵挡得住她的成熟魅力。但是用来对严忆竹,就有点过了,还有点油腻。 偏偏那位小朋友又呆呆萌萌的,也浑不在意,没有犹豫就加了微信,搞得好像自己小气一样。 第9章 第九章 回去的路上,车里气氛有点闷。 直觉告诉严忆竹,路寒不太开心。 为什么不开心? 严忆竹不太明白,只能一点一点往前倒推,寻找蛛丝马迹。好像在“一一”聊天的时候兴致还不错,不但有问必答,还透露了不少个人信息。难道是最后?离开前,余天舒要加微信,她没多想就加了。当时她站在路寒身前,并不知道路寒当时的表情。 是因为这个吗?她不喜欢自己和余天舒走太近? 还在想着,手机震动了一下,点开,嗬,真巧,正是余天舒的信息:“小妹妹,很高兴认识你哦,有空随时来玩,我都在店里~”又发了一个爱心的表情过来。 严忆竹似乎瞄到路寒转头看了一眼,忽然有点心虚,飞快地打字:“谢谢,有空我一定过去。” “是余天舒吧?”路寒装作漫不经心地问。 “是。”严忆竹更心虚了。 “她还真是有点急切。你要是烦就别理她,要是觉得有意思,也可以多去咖啡馆跟她玩玩。”路寒尽量让自己听起来不那么酸。 “我平时不太会出来玩的啦,有点社恐,交往的朋友很少。” “看出来了,社恐的小朋友。社交这种事情,在你舒服的位置就好了,不用太刻意。”路寒声音又一下温温柔柔的。 “嗯。” “你在学校有好朋友吗?” “多好算好朋友?” “就……那种你愿意分享自己想法或者秘密的朋友。” 严忆竹摇头:“学校里都是同学,就很普通的交往。我的室友跟我关系还可以,但也没到分享秘密的程度。不过,有个高中同学,在外地上大学,我如果有什么心事会找她。” 路寒点点头:“那还行,否则有点孤僻哦。” “不过……”严忆竹欲言又止。 “嗯?” “以后我可以经常找你聊天吗?” “可以啊,我求之不得好吗。”路寒故意说得很轻松,其实知道自己是欲盖弥彰。 “谢谢。”严忆竹笑了,求之不得什么的,像被喂了一颗蜜糖。 到大学城附近了,路寒微转头:“我家就在附近,等完全收拾布置好了,我带你来玩。” “好呀,所以不住妈妈家了?”严忆竹笑着问。 路寒也笑了:“对啊,年纪大了,总要有个自己的窝。父母也需要二人世界,我有时候就是电灯泡。” “真好。” “什么真好?” “就是有一个完整的家挺好的。我现在就总觉得一边是爸爸家,一边是妈妈家,都不真的是我的家。”严忆竹的语气不算伤感,只是有点遗憾。 “嗯……以后你也会有自己的家的,只是可能辛苦一点,要自己一砖一瓦去建造,但是自己建造的东西,你也会更加珍惜的。” 严忆竹点头,但也知道自己喜欢女生这件事,会让建造一个家难度高于平均水平。 在校门口,她下了车,走回宿舍。 她想她是很喜欢路寒的,但更多还停留在较远距离的欣赏、着迷上。她们之间恪守着师生的距离,即使她愿意被心驱使去接近路寒,甚至,做路寒让做的一切事(如果路寒让的话),却仍然不敢奢望能真的成为路寒的伴侣,和她举案齐眉。她只是小心翼翼地接近,响应对方的每一次召唤,回应每一个眼神,其他的,暂时不敢多想。 -- 第19页 开车回家的路上,路寒也在想她们的关系。小朋友似乎有种魔力,让自己轻易就把感情经历、个人生活交代了许多。也可能自己在她面前确实有种倾诉欲,总是不自觉就打开了自己,愿意分享过往。她那么好,像一朵雨后的栀子花,洁白、香气四溢,却又浑不自知,只是兀自开着,好像等人采摘,又好像不愿和外面的喧闹世界有过多牵连。 路寒深知道,不知不觉中这朵花已经长在自己心里了。 但她惯于使用理性,也惯于止于心理活动,不会真的去行动。更何况,严忆竹太小了,才20岁,她们在年龄、经验、心境、经济能力、知识储备、情感积累上都相去太远,如果她放开手脚,去追小朋友,和余天舒有什么区别?只是使用的“武器”不一样罢了。 她不愿意这样。 唉。就做普通朋友吧。 路寒知道只要自己想,是可以控制住自己的感情的。她不是那种被感情支配的人。理性的成年人,是她最大的标签。除此之外,她也确实不想谈恋爱,即使严忆竹是一个年龄、智识、经验各方面都相当的人,她也大概率不会迈出这一步。她对构筑一段新的关系,已经失去了兴趣。心动的感觉是很好啊,可是,不如就止于心动吧。 严忆竹回到宿舍,张青梅还没回来,好像去亲戚家了,也没说回不回宿舍。这学期,张青梅在外面玩的时间明显多了,严忆竹习惯了一个人在宿舍,安安静静的,也不觉得害怕。这会儿正打算去洗澡,却接到了高中好友弓婕的电话。 弓婕国庆假期回了老家,本想着能见到严忆竹,没想到这混蛋连家都没回。弓婕这才提前一天从家出发,来金陵看看她。 严忆竹很欢迎她来。后面3天本来也没什么事,大一的时候弓婕也一直说要来,最后总因为各种事情耽误了,现在正好带她四处转转。十月初的金陵还是很好看的。 严忆竹高中的时候性子就闷闷的,学习好,但没什么朋友。高二分文理科,弓婕跟她同班,两人成绩都好,有点暗暗较劲的意思。后来一起参加了校广播台一期节目的录制,熟识起来,竟成了好朋友。高考成绩出来,严忆竹略好些,留在了本省,上了最好的金陵大学,弓婕去了几百公里外的江城。两人曾相约去各自所在的城市看看,但大一又忙又乱,最后都没成行。 这回,是弓婕先履约来金陵了。 严忆竹问了弓婕的车次,查了下时间,瞬间小导游上线,脑中已经规划好弓婕停留的48小时的安排了。 10月5号,又是晴朗的天。 严忆竹早早起床,吃过早饭,就搭公交去了高铁站。时间卡得刚刚好,十点半,她刚在出口站定,那边消息就来了,说已经到站了。等她去几米外的便利店买瓶水又站回去,正想发消息说下自己的方位,已经有一个身影冲了过来,一下抱住了自己。 十月初金陵还比较热,两人都只穿了一层,严忆竹明显地感觉到对方胸前有两团软软的东西贴着自己,很不自然地一下僵住了。 弓婕很快就松开了:“臭猪头,国庆节都不回家,还要我来找你。” “明明是你自己要来的。”严忆竹不买账。 “我都千里迢迢来看你了,你也不让我口头上占点便宜。”弓婕叹口气,“嗬!男人。” “什么千里迢迢啊,咱们这顶多两三百公里吧。” “行行行,你都对,你地理好,行了吧?”弓婕任她接走了行李箱,自己亲热地挽起她的手臂,“想好了怎么接驾了吗?朕此次来金陵,期待很高,你要好生接待,那些好吃的好玩的,一个都不准落下。” “知道啦!拿出压箱底的钱来招待你还不行吗。”心里却想“一共也才48小时好吗”。 “你真好,朕很喜欢!赏你一吻!”说完在严忆竹脸上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然后又笑嘻嘻地走开了。 严忆竹有点恼地看着她,却也无可奈何,遂没有追究。 两人笑着坐上了出租车,先去严忆竹学校了。 严忆竹却不知道,刚刚那一幕,恰好被同在高铁站接人的路寒看到了。 说来也巧,前一天晚上,路寒回家后,得知爸妈第二天上午要去高铁站接一个老同学,就主动请缨当司机。路教授平时自己也开车的,只是这两年右腿时常疼,就开得少了。 路寒要接的人和弓婕不是一个车次,但是在同一个出站口,到站时间也只差十分钟。其实早在严忆竹到达之前,路寒和父亲就已经在那边等着了,老人性子急,一直催出门,提前半小时就到了。 严忆竹过去的时候,路寒在人堆里一眼就看到了她,但没有急着上前打招呼,一边是想看看她什么时候发现自己,也很好奇她怎么跑高铁站来了。然后就看到了弓婕和她“亲密互动”的那一幕。哦不,好几幕。 其实路寒注意到了严忆竹对弓婕亲密举动的反应,身体僵硬,没有迎合,但也没有明确反对。现在年轻人表达情感都很外露,女孩子之间亲亲抱抱太正常了,很少有人会往那方面想。跟朋友相处的小朋友原来是这样子的,被动又宠溺?她应该很喜欢这个朋友,才会这么亲近吧?如果我这么做,她什么反应? 路寒胡乱想着。 理智告诉她,那个圆脸大眼长相甜美的女孩应该只是严忆竹的朋友,可能就是昨晚她说的高中好友,叫什么来着,gongjie?哪两个字? -- 第20页 情感上,她又不可避免地嫉妒了。严忆竹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似乎总有些拘谨,问一句答一句,其他时候总是微笑着在一旁。但和朋友在一起,非常放松。好像她和弓婕才是在同一个世界里,不需要踮起脚说话,也不需要瞻前顾后,只要做自己就可以了。 如果早点遇见你就好了呀,小朋友。她叹口气,周围人来人往。 第10章 第十章 一连几天,金陵的天气都非常好,严忆竹趁着带弓婕游玩的机会,也计划把自己没去过的几个地方去一遍。 晚上两人挤在一张床上——严忆竹本来打算收拾一张空床的,无奈弓婕不愿意,一定要和她挤在一起,还说什么“又不是没睡过”。睡过是睡过,但以前可不是这种90公分宽的小床。但严忆竹奈何她不得,只好勉强答应了。 第一晚,熄了灯,弓婕说睡不着,侧躺着跟严忆竹说话,遂又开了灯,一副要深度交流的样子。她的睡衣是一件背心,前面比较低,侧躺着很容易就露出乳/沟。严忆竹开始还侧着面对她,结果不小心瞄到她的胸/部,有点不自然,赶紧换成平躺的姿势。再说,侧着面对面聊天,床那么小,她们靠得那么近,总是太尴尬了。弓婕还不知道她是弯的,所以言行举止不会避嫌,那自己更要注意点了。 弓婕讲了自己大一的一段短短的恋爱,对方是大二的学长,开学第一天带她报道的,后来就开始猛烈追求,她看他还不错,就答应了。“仅仅还不错,你就答应了?”严忆竹有点不解。 “哎呀,那时候什么都不懂嘛。” 严忆竹确实不太懂,在很多初入大学的人眼里,恋爱好像是旅游景点一样的,逛完要打勾的那种,好多人也没想好自己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有时候仅仅是不讨厌而已。 弓婕就有点像这种情况,再加上这个学长长得不错,在学生会任职,追她的时候也非常用心,送花送奶茶,她也就答应了。 “那又怎么分手了?”严忆竹不解 “我们才在一起一个月,他就想让我和他那个……” “哪个?”严忆竹满头问号,忽然反应过来,“哦哦哦,所以你没答应,就分手了?” “也不是,既然谈恋爱,那个事我是有准备的……但实在是有点太快了。然后,我就发现他同时还在撩好几个女生……” “渣男!”严忆竹脱口而出。 “反正就分手了。” “他没纠缠你?” “没有,可能有太多妹子要撩,也不想再浪费时间吧。”弓婕冷笑了一声。 “那也未必不是好事。不过,去年怎么没听你说啊?” “我想等稳定点再告诉你呢,没想到,呵呵。”弓婕又冷笑,忽然抓住严忆竹的手臂,“不过,我最近又谈了一个,是个学弟。” “啊?你可真行。” “我怎么了啊,哦,只准学长找学妹,就不能学姐找学弟啊?” “我不是这意思,开学才一个月,你就勾搭上小男生了啊?” “是学弟追的我,我本来还嫌弃他小呢,没想到年纪不大,人挺成熟的。” “可以啊,到哪一步了?下次带来给我看看?” 弓婕忽然娇羞,把脸埋进严忆竹肩膀和枕头之间:“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严忆竹反应了几秒钟才明白她的意思,脱口而出:“哇哦~”又八卦起来:“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哈哈哈!”弓婕笑声都是甜蜜,但到底有点隐私,赶紧转移话题,“那你呢?” “我什么?” “那方面什么情况?” “没什么情况……有情况我就告诉你了。” “连喜欢的人都没有吗?” “没有……” “你不诚实!” “真的没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 “我是知道你啊,但总不会连心动的都没遇到吧?你又不是四大皆空的出家人。” “嗯……上学期短暂暗恋过,但很快就没感觉了……” “长什么样子?有照片吗?我看看。”弓婕兴奋地打断她。 “没有照片,而且真的非常短,等我稍微了解她一点,就觉得不是自己喜欢的人。” “哦……那我觉得这都不算暗恋啦。没有其他的了吗?” “没有了。”严忆竹摇头。 “你还真是出家人啊,现实中都没有让你动心的?” 严忆竹没有回答,眼前浮现出路寒的身影,心跳却加快了,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最近其实有遇到一个很好的人,我也很喜欢她。但她……啊!你拍我干嘛?!” 靠近弓婕的左手臂被重重拍了下,严忆竹叫出了声。 “我激动下,你继续。” “没什么了,就我和她不太合适,应该只是动动心,不会在一起。” “为什么不合适?” “很多原因,最重要的一条……她是老师。” “哇!你可以啊!”弓婕有点兴奋,“帅吗?多大年纪的老师?” 严忆竹不知道怎么回答,又不想撒谎,模糊地说:“30出头吧,挺好看的,嗯,应该是很好看。” “有照片吗?” “没有。” “就算是老师,也可以试试嘛。”弓婕鼓励她。 “不行,她也不会愿意的。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我不知道她喜不喜欢我。” -- 第21页 “他有对你比较特别的地方吗?就是超出老师这个角色范围的。” “她带我在外面吃过一次饭,喝过一次咖啡,也跟我说过一些个人隐私。” “那他肯定喜欢你吧!男的不会无缘无故和你吃饭喝咖啡的。他肯定对你有意思。” 可她是女的……严忆竹默默想。“也许吧,就算是真的,这一步也太难跨出去了。” “你们学校有明文规定不允许师/生恋吗?” “有吧。不过……她不是我们学校的老师。” “那就不是师/生恋了呀!”弓婕拍得床板都响。还好张青梅忽然去短途旅游不在宿舍,否则肯定会抗议。 “但她这学期给我们上课。”严忆竹简单介绍了下金陵几所高校的合作项目,“这学期结束就回去了。” “那就不是你老师了呀!在一起怎么都没问题的。” “我知道。但现在还是。而且我们各方面差太远了,我有点没信心。” “严小竹同学。”弓婕忽然坐起来,“你知道你多好看吗?没几个男人能抵挡得住你的魅力,你懂吗?” 严忆竹忽然不想再这么驴头不对马嘴地聊下去了,脱口而出:“可她是女的。” 屋子里沉默了很久。忽然爆发出一声尖利的“啊”。紧接着是噼里啪啦的控诉。 “严小竹,你竟然喜欢女生!你都不告诉我!我到底是不是你的亲人!你喜欢女生竟然不喜欢我!我不够美吗?胸不够大吗?” “好了,好了,一直想告诉你,但也不知道怎么开口。”严忆竹挠头,有点不好意思。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女生的?” “好像一直就喜欢吧……” “所以你也不告诉我?你还当我是好朋友吗?!”这一句是控诉了。 “Emmm…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需要特地去说明的大事,因为我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自己也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好吧……所以除了我还有谁知道?” “我妈。” “你跟你妈说,都不告诉我!”弓婕很想当那个第一个知道的人,“那你妈什么态度?” “应该接受了吧……后来没再聊过。” 两人沉默了会儿,弓婕忽然又坐起来:“那咱俩要分开睡吗?这样挤在一起是不是不太好……” “我不会怎么你的,你别对我动手动脚的就行。” “严忆竹!”弓婕提高了嗓门,又在她左臂上轻轻拧了一下,转念一想,“我不仅要动手动脚,还要动嘴呢!” 说着作势欲亲,其实还离着十万八千里。 “直女撩姬,天打雷劈!”严忆竹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噗!你们还有口号。”弓婕又躺下,眼睛盯着天花板,“算啦,知道你撩不动,我还是回去抱紧我的学弟吧,你不知道,学弟身材可真好……” “大色鬼。”严忆竹嘀咕。 第二天原计划是8点起床,没想到前一晚严忆竹出柜后,两人又聊了很久,一直到凌晨3点多才各自睡去,早上闹钟摁掉好几次,11点才真正醒了。 严忆竹只得缩减了行程,还好,弓婕说是来游玩,其实只是来待两天,金陵是本省省会,离家并不远,总是常来的,有的是机会游玩。 两人吃完饭出门时就已经一点多了,去爬了市内一座小山,傍晚又去湖心公园转了转,出来正好是“一一”咖啡馆所在的那条街,弓婕喊着饿,严忆竹犹豫着要不要带她去“一一”,想到余天舒过分的热情和路寒的某些不开心,还是放弃了,转头去了一家川菜馆。 回到学校已经晚上9点,弓婕洗完澡出来看到严忆竹正对着手机发呆。 “怎么了?发什么呆啊?” “嗯?没发呆,和……那谁聊天呢。” “可以啊!每天都还有互动呢。我看看。”说着顶着一头湿头发就凑过来了。 严忆竹赶紧摁灭手机。 “小气鬼!”弓婕撇嘴,缩回去继续擦头发了,问:“那你们在聊啥?” “没啥,她说昨天在高铁站看到我了。” “这么巧。”弓婕继续擦头发,忽然意识到什么,“她不会看到我亲你了吧!肯定看到了!要不然昨天她就现场跟你打招呼了。现在才说,肯定是很介意,心里过不去。完了完了,谁能想到你恋爱路上最大障碍是我。” “啊?”严忆竹根本没想这么多,只是老老实实交代了下昨天为什么去。路寒还没回复。 严忆竹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回复,就没再去想。路寒应该也只是随口问问吧。 随口问问。这也确实是路寒给自己打的麻醉剂。她反复自问,普通朋友间这样问问聊聊天也很正常吧?你在金陵最大的火车站遇到一个熟人,难道不会寒暄几句吗?当时没有机会聊,过后在线问一下也不过分?是呀,完全合情理,很自然。 可是消息发出去,她就觉得太刻意了,想撤回时对话框上方已经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了。严忆竹解释了是高中同学云云,又加了一句“她平时就大大咧咧的”,似乎在说明为什么会有些亲密举动。 路寒顿时觉得自己简直是司马昭之心了,心下有点烦,就没有再回复。 那边严忆竹没有等到回复,心里也是有些失望,弓婕一眼就看出来了,安慰她:“她是老师,肯定还是比较骄傲和矜持,你可以多主动联系她。” -- 第22页 “我自己还没有想清楚,不想冒然做什么。” “嗯,我觉得既然你忌惮师/生的关系,可以利用这学期剩下来的时间确认下自己的感情,也试探下对方的感情,等明年再谋动作。” 严忆竹若有所思地点头:“有道理,可万一她这学期被人追走了怎么办?” “那就是你们有缘无份咯。” 严忆竹叹口气,闷闷不乐地去洗澡了。 晚上两人依旧挤一张床,只是弓婕这回老实了许多。她摩拳擦掌想给严忆竹当爱情军师,无奈严忆竹不肯透露太多信息。两人随便聊了一会儿,便也睡去了。 第二天,弓婕要启程去江城了,近十二点的火车。国庆假期最后一天,火车站格外拥挤。还好两人提前一小时就到了,在快餐店里点了杯饮料找了个角落坐着。 “感情有进展了,记得告诉我哦。”弓婕咬着吸管。 “知道啦,这学期不会有进展的。” “话是这么说,但如果确定了自己的感情,就勇敢去追吧,我觉得比起受伤,后悔更可怕。”弓婕又拍拍她的肩,“你如果有负担,可以下学期再行动,这学期也别闲着,多接触,多建立好感。” “嗯……” 严忆竹并不觉得这件事十分紧要,她还在确认自己的感情中(虽然也真的担心路寒和别人有了进展)。她知道弓婕是善意,并且这么说也是有道理的,所以没有再说什么。 送走弓婕,严忆竹回到宿舍,一想到假期后第一节课就是路寒的,她又兴奋又有些紧张,打扫了下宿舍,才暂时转移了注意力。 作者有话要说: 冬至吃圆子 第11章 第十一章 周一的课什么都没有发生,严忆竹照例提前十五分钟左右到,但路寒却是踩着铃声进的教室。课间休息,她也一直待在教师休息室,第二小节课结束,她又急匆匆走了。 严忆竹还想着能趁着上课见面,多跟她聊几句,不管是课业还是其他,没想到,完全没有任何私下的接触机会,心里失望极了。更重要的是,这节课上路寒看她的眼神,好像跟看其他人没有任何区别。以前完全不是这样的。 可能是她太忙了,严忆竹还这样安慰自己。没想到接下来三周的课,也都是这样的。路寒和她一次私下交流都没有,像以前那样课间坐到她旁边闲聊的情况更是奢望了。 严忆竹似乎感觉到路寒在躲避自己,每次微信上交代作业情况,也绝无一句不相干的话。她原本按照弓婕传授的计划,打算国庆后好好试探下路寒,确认彼此的感情,没想到,假期后再相见,两人关系却好像坠入了冰窖。 严忆竹百思不得其解。中间也以课程上的问题主动找过路寒,得到的回答都非常公事公办,没有一点多余的交流。 弓婕说那正好证明路寒对她是不寻常的,否则没必要刻意如此。半悲观主义者严忆竹却觉得,说不定对方这么做也不是刻意,而是寻常举动,而此前出去喝咖啡、吃饭也是寻常举动,没有特殊意义。 转眼就到了11月11日,严忆竹的20岁生日,是个周日。 范爱萍两天前就打了电话过来,让她去家里吃饭,严忆竹答应了。她的生日向来不怎么认真过,加上这一天大家都忙于购物,就更不怎么被重视了。路寒是知道她的生日的,但按照目前交往的程度,应该也没有什么了。 生日当天十点才醒,她打开手机,有几条消息,都是高中同学发来的,弓婕絮絮叨叨说了一串,什么20岁生日是有纪念意义的(18岁的时候她也这么说过);什么该去谈恋爱,找找人生另一半了;又说买了生日礼物,双十一刚下单,晚几天就到。 严忆竹一一回复,然后洗脸刷牙去范爱萍家。 从夜里开始,金陵来了一场大降温,北风刮得地上全是树叶子,银杏一夜之间似乎黄了不少,金灿灿的,在风里发着光一样。 严忆竹对温度估计不足,穿少了。顶着风畏畏缩缩叫了辆车,跑到上车点,裹着薄外套等着。还好,车很快就来了。她吸吸还没流下来的鼻涕坐了上去。下车后又是一大段步行。一进单元门,已经连打了三个喷嚏。 进了门,范爱萍一看她穿这么少,就赶紧冲了杯板蓝根,督促着喝下。严忆竹从小就讨厌喝这个,这会儿鼻子眉毛都挤到一起了。幽幽在一边看她笑话:“姐姐这么大还怕喝药,我都不怕了!” 午饭却不是在家吃的,范爱萍在附近商场的餐厅订了座,快十二点,张罗着一家人出门。又特意去给严忆竹找了件自己的厚外套,说只穿过一两次,驼色的,风格偏成熟,严忆竹穿上倒非常好看,脸上的稚气都减了不少。 商场虽然近,考虑到降温,刘锦华还是开车带上了一家子。停车的时候,严忆竹看到一辆跟路寒同款同色的车,想到并没有收到那人的任何信息,心里暗了一暗。 范爱萍订的是一家西餐厅,以牛排出名。蛋糕也是直接送到餐厅的,是严忆竹最爱的红丝绒蛋糕。 刘锦华话不多,人却和善,一顿饭只是听着老婆和两个孩子叽叽喳喳——准确说是一个孩子,严忆竹话也不多,全是幽幽在说。小朋友从小就爱吃牛排,开始踢足球后,更是嚷着要多吃牛肉,这家店就是范爱萍带她解馋发现的。 严忆竹想到弟弟严忆鸣最爱吃牛肉和虾,杨岚做饭这两样出现的频率也总是最高。她很早就知道,这些是特意做给弟弟吃的,所以很少主动动筷子,多少也是在默默表达对偏爱弟弟的不满。杨岚会主动给她夹一些,她虽然不会拒绝,但心里是抵触的。久而久之,一家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就总是怪怪的。 -- 第23页 平心而论,杨岚不是个很差劲的后妈,和她相处的时候,也总是小心翼翼的。但就是这份小心翼翼让她们始终亲近不起来,严忆竹与那个家的疏离感也越来越重。 在范爱萍这里,严忆竹觉得好很多。可能从一开始自己就是一个“外人”,慢慢经历着融入进去的过程,反而放松。两个家庭里不同的感受,可能类似于“从拥有到失去”和“从一无所有到有所得”,严忆竹并没有完全沉溺在直接感受里,她也冷静分析着自己的感受。 吃完牛排,又吃蛋糕,已经两点钟。范爱萍提议顺道逛逛商场,其实是想给严忆竹买些秋冬衣物。幽幽三点要上击剑课,刘锦华带她先走了。 范爱萍逛街属于速战速决型,才一个小时,已经帮严忆竹买了一件风衣和一件大衣,还有一双运动鞋,自己也买了双皮鞋。三点刚出头,两人已经大包小包了,范爱萍提议去喝咖啡。 这家新开的商场颇时尚,是金陵最新的潮流人士聚集地。一连去了两家咖啡馆都爆满,最后只好在一个水果吧里坐了下来,严忆竹要了杯西瓜汁,范爱萍点了石榴汁。 母女俩喝了会果汁,歇够了,范爱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包里拿出一个暗绿色的盒子,推到严忆竹面前:“忘了把生日礼物给你了,看看,喜不喜欢?” 严忆竹迟疑地打开盒子,是一个手链,链子是黄金的,中间是一小块红宝石,小小的心形,很好看,成熟又俏皮的感觉。 严忆竹抬眼看着范爱萍,小声说:“这太贵重了吧?” 范爱萍眼里都是笑意:“不贵重,就是想着你年轻,送太贵重的不合适,你不要有压力,这个不贵的。” “真的吗?”严忆竹将信将疑。 “真的真的,我骗你干嘛,这也不是什么大牌子,是我一个朋友的女儿做的,我在她店里买的。” “好吧,谢谢妈。” “哎呀,谢什么,你跟我不用这么客气。” 两人喝完剩下的果汁,站起来往外走,严忆竹却愣住了:路寒正走进这家水果吧,她也抬眼看到了自己。 路寒也愣了一下,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小朋友,自己旁边还跟着个Karen。 严忆竹赶紧打招呼,尽量掩饰着心里的波澜:“路老师好,你也来逛街?” “严同学好,是啊,和朋友来逛街,啊,不是,谈事情。”路寒倒是有点尴尬了,犹豫了一下,还是打算不给Karen和严忆竹互相介绍了。 严同学,她都不叫我“小朋友”了。严忆竹心里一阵痛。 “是老师呀!这么年轻,还以为是同学呢!”范爱萍却从严忆竹身后冒了出来,“老师,您好,我是严忆竹的妈妈。”说着伸出了手。 路寒也礼节性地伸出手:“您好,路寒,我这学期给他们上一节专业课。”两人指尖上碰了碰,算握过了。 严忆竹心里不太舒服,也怕范爱萍再纠缠路寒说些什么奇怪的话,就开口:“路老师那你们慢慢逛,我们先走了。”她抬眼装作不经意地扫了路寒旁边那个高挑女人一眼,发现对方也正在看自己,赶紧收回去,拉着范爱萍走了。 路寒看着她走远,心里还在想刚刚小朋友的表现怎么有点奇怪,耳边却有个声音醋味十足:“行了,别看了,人都走远了。” Karen踩着高跟鞋自顾找了个空位,鞋子与地面的撞击声似乎格外响。路寒没有理会她的酸味,走过去坐了下来。 “顾老师有事来不了了,跟我谈你很失望吧?”Karen语气有点不善,似乎还带着挑衅。 “没有,如果这本书她交给你,跟你谈也是一样的。”路寒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今天,她本来约了风城出版社的资深编辑顾莹聊一本新书的翻译,没想到快到约定时间点的时候,对方忽然说有急事来不了,让“小周”代替她。 路寒也没想到“小周”就是Karen,联想到顾莹莫名其妙约了这个离她俩住所和出版社都很远却离“景泰苑”很近的地方,大概明白是Karen耍了一点小计谋。 Karen是十月底回的国,工作早就找好了,只待正式毕业就入职风城出版社,在此之前以实习生身份入职,但出版社基本工资本来就低,大头收入都在项目里,所以实习身份对Karen影响并没有很大。 “我把我们之前的房子租下来了。”Karen上来却没有聊工作,“对我来说,那个家里都是回忆,那一年多是我最快乐最有安全感的一段时间。” “所以你定了这个地方,让顾莹发给我的吧?”路寒声音冷冷的,她完全不想参与Karen的怀念。 “是。”Karen没有否认,“你还记得吗?当时我们散步路过,这里还是一片工地,你说最希望以后这个商场能有好的咖啡馆和面包房,我呢最盼着有个健身房,你看,现在这里都有了。” “我不记得当时说过这个话了。”路寒没有说谎,她是真的不记得了。 Karen似乎冷笑了一下,不太相信她不记得的样子。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路寒先开口:“咱们聊聊那本书?我一会儿还有事。”说着看看手表,她4点半要去施楠家,其实也不是非去不可,但她打算去。 Karen还想说什么,但一看到路寒那张微微不耐烦的脸,微叹口气:“好吧。” 不远处严忆竹在陪范爱萍给幽幽挑袜子,眼睛却时不时地往水果吧里瞄。路寒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可是她身边那个女的,为什么刚刚对自己敌意那么重?而且她看路寒的目光,情意灼人,这是怎么都掩藏不了的。 -- 第24页 范爱萍发现了年轻人的心不在焉,一双眼睛有机会就望向水果吧,莫非,喜欢上老师了? “咳,咳。”范爱萍故意清嗓子吸引来严忆竹的注意,又装作不经意地说:“你们老师真漂亮啊,气质也好,又年轻,学校里不少人追吧?” “她不是我们学校的,只是这学期来上一门课。不过,应该确实很多人喜欢吧……”没看见她旁边那个女的眼珠子都快粘她身上了吗? “这样……我呀,要是年轻十来岁说不定也动心,气质太好了,一看就是书本里泡过的!” 严忆竹一言难尽地看着她:“你年轻十来岁难道还能改变性取向?还有气质什么的,你还不如说人家是用书本腌渍出来的呢!” “我怎么闻到一股酸溜溜的呢?”范爱萍假装在她周围嗅来嗅去,“哟!这儿有人小醋瓶打翻了!” “哼!”严忆竹假生气真撒娇,把头转向一边。心里却是暗暗吃惊的,撒娇这种事,竟然很自然地就对范爱萍做出来了,这样的自己真是有点陌生。 范爱萍看到她撒娇的样子,心都抖动起来了,彷佛收到鼓舞,袜子也先不买了,拉着严忆竹坐到商场走廊的休息椅上,问:“你是不是喜欢这个老师啊?从遇到她就心神不宁的,老往那边看。要不我们再去喝一杯果汁,你就说我渴得厉害。” “没有……别去了。”严忆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点扭捏。 “那你要不要跟我说说什么情况?” “没什么情况,我是挺喜欢她的,但不确定是不是比心动更多一点的喜欢。也不确定她是不是喜欢我。”严忆竹的声音低了下去。 原来如此。范爱萍心里嘀咕。从遇到这位老师开始,她就觉得不太寻常,介绍也就介绍吧,两人都遮遮掩掩奇奇怪怪的,老师旁边那个漂亮姑娘的警惕也很明显,看过来的目光还有些敌意。果然还是年轻人的感情世界精彩啊,刀光剑影,浓情蜜意,太让人羡慕了! 严忆竹不知道她妈妈短短几十秒脑子里已经闪过这么多,疑惑地看着她。 “要我说,也不着急,不过一旦确定了喜欢对方,你可不能怂。”范爱萍看着懵懵的女儿,补充道,“怂货是没有爱情的,只能得到差不多的感情和婚姻。这是我的一点经验。” “你的经验?” “对啊,我和你爸就是差不多的感情和婚姻,所以很失败。和你刘叔叔呢,哎呀,一时半会儿说不清,反正当时阻力也很多,但我们坚持在一起,才修成了正果。” “哦……” “所以,我总结,爱情里面,最不能怂,尤其是年轻的时候,不要畏畏缩缩,不要瞻前顾后,根本没什么可失去的啊,想那么多干嘛,对吧?” 严忆竹还没明白范女士是怎么摇身变成爱情导师的,只是点点头。“不过,既然你和我爸什么都只是差不多,当初干嘛要在一起呢?” “你这孩子,怎么还绕回我身上来了?”范爱萍略慌乱,“不是在说你吗?” “我只是想啊,原来我只是一个‘差不多’的产物……”严忆竹撅起嘴,心里却是警铃大作:怎么又开始撒娇了! “我又不是这个意思,你是最好的礼物,没有你,我和你爸会更早离婚。因为有你,我才觉得要再试一试,努力一把,虽然最后也是失败了。” “为什么呢?”严忆竹从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离婚,虽然这两年已经不太好奇了。 范爱萍掩饰性地干咳两声:“这个涉及到个人隐私,总之就是感情破裂了吧。” “哦……” 严忆竹不知道再说什么,就抬头看水果吧,两人还在,那个女人把椅子拉到路寒旁边,打开电脑,一起看着什么。路寒很认真地看着电脑屏幕,旁边那人却总在扭头偷偷看她。即使隔得很远,严忆竹还是能感觉到那人不一样的情意。 第12章 第十二章 严忆竹忽然不想再在商场里待着了:“妈,我们回去吧。” “啊?她还没走呢!”范爱萍朝水果吧努努嘴,“再说,不等刘叔叔来接了?” “不了,这么近,我们走回去吧。”说着拎起地上的购物袋就要走。 “行行行,你等会儿,我先跟你刘叔叔说下不要来商场了。”说着给刘锦华打了个电话,说明了情况,两人才往家走去。 Karen去洗手间了,路寒漫无目的地望着窗外,正看到严忆竹母女的身影。小朋友今天过生日,她是记得的。甚至还准备了一个小礼物,但那个小物件中间运输出了点问题,昨天才收到,计划着周一上课再带给她,到时候再补一句生日快乐。没想到却在生日正日子遇到了,因为是出门谈合作,礼物也没随身带,自己连“生日快乐”都没说,小朋友应该很失望吧。 想到这里,路寒掏出手机发微信:“小朋友生日快乐哦~希望你自由、勇敢!”又补了一句:“给你准备了礼物,明天上课带给你。”还加了个俏皮的眨眼的表情。 走在路上的严忆竹感受到手机在兜里震了两下,也没在意。到家一看,心简直像风筝一样,飞了起来。整个人像傻子一样,咧嘴笑了半天。 范爱萍看着她开心地在屋里走来走去,连去洗手间都几乎快蹦蹦跳跳了,非常好奇,把她按住,追问怎么了。小朋友这才害羞起来:“她……路老师祝我生日快乐,嘿嘿。” -- 第25页 范爱萍看着她,有点一言难尽:“你这还不是喜欢人家?还确认个什么劲,瞎子都知道是喜欢她!我看看,她怎么说的。”说着就要凑过去,严忆竹却躲过去了,不给看。 “小气鬼!”范女士忿忿不平,去厨房准备晚饭了。 平复下来之后,严忆竹给路寒发了感谢的消息,就再没看手机了。她不想表现得太过热忱,也不敢放飞自己的期待,害怕最后不过又是一场空。 在范爱萍家吃过晚饭,严忆竹打车回学校。张青梅还没回来,她准备洗洗澡就上床看会剧。没想到却接到了张青梅的电话,说自己从水房拎水回宿舍,半路上水壶破了,小腿被烫伤了,现在正在校医院治疗,有点冷,让严忆竹帮忙送件衣服过去。 严忆竹想也没想,换了衣服,给张青梅拿了件外套,就往校医院跑。晚上的风小了点,但体感温度却比白天更低了,饶是穿着外套,严忆竹也还是打了个寒战。 她们宿舍靠近学校东门,校医院却在西门附近,要横穿整个校园,一路小跑到校医院,已经是20分钟后了。四处找了,都没看到张青梅,问了值班医生,听说是找烫伤的同学后,说因为烫伤比较严重,被建议转诊到附近的二院了。 严忆竹又赶紧问张青梅什么情况,等了许久都没回复,她正犹豫着是回宿舍还是去二院看看,终于接到了张青梅的电话,说定居金陵的表姐从家里赶过去在医院陪她了,衣服之类的也暂时不用了。严忆竹又说了些安慰的话,打算回宿舍。 一出医院才发现下雨了。校医院门口一个人影都没有,那雨看着也不像一时半会儿能停的样子,严忆竹咬咬牙,冲进了雨里。 回到宿舍,身上已差不多湿透,她赶紧换下湿衣服,身上用热毛巾擦了擦,简单洗了洗,钻进被子里去了。 进被子也没睡着,只觉得冷,淋雨的寒意彷佛钻进了身体里,怎么都去不掉。她又加了条小被子,仍不见好转。只好下床倒了杯热水,本来想学范爱萍,冲一杯板蓝根,后来发现宿舍里根本就没有。喝完热水,身上暖和了些,头却开始疼,而且昏昏沉沉的。 严忆竹勉强睡了会儿,却噩梦不断,醒过来又是口干舌燥,想起来喝点水,刚撑着床半坐着,就觉得一阵晕眩,脑壳里的东西似乎在晃动。她赶紧躺下缓了缓。 喝水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浑身滚烫,严忆竹翻出体温计,量了下,38.3度。她用湿毛巾敷了敷,回到床上去了。宿舍里没有药,只能熬到早上去校医院了。 一夜睡睡醒醒很多次,终于等到了七点钟。严忆竹又量了体温,不降反升,38.5了。她强撑着下了床,只觉得四肢乏力,好像随时要晕倒。校医院8点门诊开始,她强撑着胡乱刷了牙洗了脸,也顾不得头发了,穿了件长袖T恤套了个外套,便往校医院走去。 在宿舍楼道里遇到同班的刘晶莹,对方一见到她就吓了一跳,一摸额头,更是吃惊,主动提出送她去校医院,被婉拒了。她只是请刘晶莹帮忙给各科老师请个假,如果有老师点名的话。 自己继续向校医院走去,却极其艰难。脚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脑袋里好像有人拿小锤在敲打着,胃里也好像随时能翻腾起来——虽然也是一夜没吃东西了。 校医院真的是太远了,在感知上似乎比昨晚要远好几倍。严忆竹觉得自己可能永远都走不到了。路过二食堂的时候,有个男生看她走路艰难、脸色苍白,主动走过来:“同学,你没事吧?” 严忆竹看看他,似乎一下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隔一会儿才开口:“发烧了,我去校医院。” “我送你去吧,我的自行车可以载人。你等我一下。”没等严忆竹回答,他就往旁边的一排自行车跑去。 男生很热心,用自行车把严忆竹送到了校医院,又陪着她挂号。挂号交费的时候,严忆竹才发现自己忘了带手机,虽然校医院看病几乎不用花钱,但有几处象征性地需要扫几毛钱,都是那个男生帮的忙。 严忆竹挺不好意思的,怕耽误他的事,他却说自己大四了,没什么课,也没什么事,就一直跟着,医生诊断的时候他也在外面等着。 严忆竹本不想输液,从小到大还没输过液呢。但身体实在太难受了,医生说吃药相比输液会好得慢一些,她就还是咬咬牙决定输液。 输液的时候,她依旧昏昏沉沉的。那个男生可能真的“没什么事”,坐在她旁边打开电脑敲字,时不时问她难不难受,她都闭眼点点头。 快结束的时候,男生离开了一会儿,又回来了,原来是给她买早餐去了。严忆竹确实饿得厉害,但又觉得没什么胃口,就决定先回去再说。 回去也是坐男生的自行车,他骑得很慢,生怕她不舒服。到宿舍楼下,男生不能进,又叮嘱她吃药,好好休息,不要着凉。严忆竹依然难受得很,胡乱答应着,想到要还他医院的钱,主动提出加微信,没带手机,又尴尬,最后是把手机号报给他加的。 回来喝了药,去床上躺着了,睡不着,这才想起连对方姓甚名谁都还不知道。翻遍床上没找到手机,最后在椅子上找到了,藏在一件外套里。 手机里有不少信息,好几条都是“路老师课上点你名了!”“女魔头点你回答问题了,我看就是故意的。”“你今天怎么没来啊,点到你了。” -- 第26页 她头一阵痛,点名……路寒应该很生气很失望吧,她闭眼想着怎么解释。 路寒确实是生气的。 早上她特意带上了送给严忆竹的生日礼物,是她在网上看到的一个小台灯,一款游戏的周边。那个游戏她知道严忆竹很喜欢,所以看到这个台灯的时候,毫不犹豫就买了。上课的时候没有带,想着让小朋友下了课跟她去车里拿。没想到,进了教室,第二排正中间那个位子空空如也,一直等到上课都没来人坐上。 路寒还以为她换位子坐了,抬眼扫了两遍教室里的面孔,确实没来。好嘛,已经学会逃课了。路寒已经隐隐有些生气。提问的时候故意喊了严忆竹的名字,预料之中没有人站起来,倒是后排有个女生举了手,说早上严忆竹让她帮请个病假,看着病得有点严重。 路寒心里稍缓和了些,但又有些担心:病了?昨天看着还挺健康,才一晚上就病了么?昨天降温,是着凉了?请病假为什么不在微信跟我说一下? 心里很多疑惑,但课还是要上下去。想找个人回答问题,就顺着学号叫到了张青梅。也没来。 哼。路寒心里冷笑一声。 后面另一个女生站起来,说张青梅昨晚被烫伤了,在外面的医院治疗。 “这么巧。”路寒将信将疑。 路寒知道张青梅和严忆竹一个宿舍,且宿舍就住了她们俩。所以是一个宿舍都病倒了么?还是……一起撒谎逃课? 路寒不愿意恶意揣度严忆竹,但心里实在是很多问号。课间,她一度想主动问下严忆竹什么情况,但又觉得让小朋友先来解释下比较好。 两小节课上完,路寒边向车子走去边看手机,还是没有消息。心里一阵失望。 上车看到副驾座上的礼物,顿时觉得有点闹心。一脚油门踩回家了。 那边严忆竹还在纠结措辞。猜到路寒可能生气了,连身体上的各种不适都顾不上了,磨磨蹭蹭半小时,写了段“情况说明”。从张青梅受伤说起,到自己输液,小几百字发了过去。又补充了下早上出门没带手机,导致无法早点请假等。然后惴惴地等待消息。 路寒看到消息已近中午,知道她说的都是真的,疑惑也都解了,心里只剩下担心。赶紧拨了电话过去。 严忆竹刚睡着,接起电话的时候人还是懵的,声音也很沙哑,喉咙似乎有点肿,一吞咽就疼。路寒听她声音就不对,鼻音重、嗓子哑,反应似乎也很慢。一路问下来,也知道她输了液、吃了药,赶紧让她睡会儿,等她好点再联系。 两点半,严忆竹醒过来,感觉稍好了些,看了下手机,张青梅说去表姐家养几天伤,还要去二院换药,这一周都先不回宿舍了。严忆竹宽慰几句,半字没提自己送衣服吹风又淋雨导致生病的事情。起床量了□□温,还在38度上下,嘴里、鼻子里都像着火一样,又干又热。四肢无力,昏昏沉沉,好转得十分有限。 她喝了点热水,又回床上半躺下,收到上午那个男生的信息:“怎么样了?感觉好点了吗?” 男生微信昵称叫John,头像是条斑点狗。她这才想起,上午被路寒那个事一打岔,还没问对方叫什么。就絮絮叨叨说了一通感谢的话,出于礼貌,问了下对方的姓名和专业等。不等回答又估摸了一下上午的花费,转了个红包过去。 对方用一种看似古板实则有些幽默的方式回答了她的问题: 姓名:丁辰瑞 专业:自动化-电气信息工程 年级:大四 又说了些“应该做的”等自谦的话,红包没收,说没花什么钱,不用在意。 严忆竹被他回答个人信息的方式逗笑了,又寒暄了几句,约好痊愈后请他吃饭。然后打开跟路寒的对话框,犹豫良久,发了条消息:睡醒了,好一点了。 路寒秒回:“量体温了吗?温度降了没?” 严忆竹没敢撒谎,只好如实上报。然后就接到了路寒的语音通话请求。 “你稍微收拾两件衣服,我去宿舍找你,今晚住我家吧。” 严忆竹没想到她做了这样的安排,扭捏着想拒绝,对方已经挂了。呆坐了会儿,收拾了两件衣服。整个人又难受得趴在了桌上。 20分钟后,电话响了,是路寒:“你宿舍在几楼?还有门号也告诉我。” 3分钟后,宿舍门被敲响了。严忆竹脚步沉重地去开门。 门开后,路寒看到站在眼前的是一个面色憔悴、双眼无神的小朋友,哪里还是昨天那个在商场里喝果汁逛街的年轻人。一时心疼不已。 严忆竹在此之前已经做了很久心理建设,以为见到路寒自己能够淡定从容,没料到情绪却一下就上来了:一想到眼前的人一个多月没怎么跟自己说话,主动找她也冷冷淡淡的,就连昨天见面,都一副不想多说一个字的样子,现在又这么关心自己,不仅打电话来询问病情,还开车来接去家里。 生理上的病痛加上情绪的激动,眼泪忍不住就滚落下来。 严忆竹察觉出自己在哭,一时也有些慌,很久都没哭过了,这会儿这么不争气。真是病人多矫情啊。一边哭一边还在感叹。 路寒见她这样,心已经软得一塌糊涂,想也没想,走上去一把抱住她。不知道说什么,就什么都没说,只是抱了一会儿,等小朋友情绪稳定下来,才松开。 -- 第27页 严忆竹哭完,有点不好意思,把路寒让进屋。 这宿舍怎么比外面还冷。金陵秋冬的湿冷,路寒是深有体会的。在北方念了近十年书,她早就习惯了有暖气的秋冬季,刚回来也生了几次小病,这两年身体才终于又重新熟悉起金陵的天气,不再轻易病了。 “你们这宿舍也太冷了,难怪好不了。”路寒看着小朋友难受的样子,忍不住抱怨起学校来,“师大的好多宿舍都装空调了,你们学校也真是。” 严忆竹苦笑,这宿舍楼,虽然也才建了七八年,但条件一点不比老宿舍楼好,不仅冬冷夏热,而且没空调、没热水,平时也不让用大功率电器,简直是在逼学生过苦日子。 “收拾好了?那走吧?” “要不……我还是待在宿舍吧……”严忆竹扭捏着。 “宿舍这么冷,你室友又不在,你这么高烧能照顾好自己吗?我家就在大学城附近,不远,我这两天也没什么事,你好点了想来上课,我就开车送你过来,如何?” 严忆竹再想不到拒绝的理由,点点头:“谢谢。” 老师两个字在舌尖绕了一圈,没说出口。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篇更多是看自己能不能做完一件事,虽然不上班,但冬天日头短,又要忙着过各种节日,一天好像也很快就没了。 第13章 第十三章 路上两人都无话。 路寒在专心开车,严忆竹却在回味刚刚那个拥抱。 被路寒抱住的时候,她大脑一片空白,接着只有一个念头,别哭了别哭了,太丢人了。她不想在路寒面前过多展示自己柔弱的一面,可越这么想哭得越凶。只好转移注意力,路寒喷的什么香水?好好闻,她鼻子塞着都能闻到。慢慢的就不哭了。 “所以你喷的什么香水?”车上严忆竹忽然扭头问。 “嗯?”路寒满脸疑惑,以为自己听错了。 “感觉好好闻。” “我吗?刚刚出门急,没有喷香水。” “那怎么这么香……” 要不是看到小朋友很认真的样子,路寒还以为自己在听什么土味情话呢。 “不过,我穿了昨天的外套,可能是昨天的香水残留。” “哦……所以,昨天是见了很重要的人吗?”严忆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恃病生娇,问出这句来。 “工作上的合作方,不过以前就认识。”路寒不想谈Karen,也不太想让严忆竹知道她俩的关系,以前的。 说话间,就到了。路寒在地库停好车,扶着小朋友走向电梯。 这边装修好后,还没办暖房趴,所以除了她还没有人来过,没想到新家的第一个客人是严忆竹小朋友。 一进屋,严忆竹就被温暖的空气包围了。 “怎么这么暖和?”她一边换鞋,一边忍不住问。 “我刚刚出门前把空调打开了。你要觉得干,就告诉我,空调开久了也会不舒服。” “好。” 一暖和,严忆竹也觉得自己好了一点。 路寒把她带到沙发上坐下,自己去烧水了。 严忆竹打量着周围,一切都是新的,应该是刚装修不久吧。看着很大,两室?三室?应该是三室,客厅远处就有两个门呢,近处还有一个门。大部分家具都是樱桃木的,很统一。她身下的沙发是绿色布艺沙发,很软很舒服。餐厅连着客厅,在玄关左边,有个一米五六的长条桌,上面的吊灯很好看,很简单的橙色小灯,像冰心写的“小桔灯”。餐厅旁边是半开放式的厨房,岛台上水壶正在烧水,路寒在里面切着些什么。 过一会儿,水开了,路寒倒了一杯拿过来,又接了一点凉水,递给严忆竹:“喝点热水吧,小心烫。” 沙发前没有传统的茶几,路寒又把旁边的黄铜小推车推过来,留给严忆竹放杯子。“这个小车好好看,是用来做什么的?”严忆竹把杯子放在小推车的玻璃面上,忍不住问。 “就是茶几,下面那层打算放些零食,上面这层就顺手放放东西。” “黄铜好看,镜面也好看,等以后我有了家,也要买一个同款!” “你喜欢吃什么零食,我先买了在这里装备上。”路寒忍不住把她当小孩子,还是一个生了病的小孩子,总想哄着她。 “我不爱吃零食。不过……非要吃的话,我喜欢吃糖炒栗子。” “也不是非要吃。”路寒故意逗她。 小朋友不好意思地脸红了。 “好了,来量个体温吧。”路寒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出一个电子体温计来,“等下,体温计有点凉。”说着在手里捂了捂,才递给严忆竹。 严忆竹心里又是一阵暖意流过,接过来放在了腋下。 “你是不是还没怎么吃过东西?我煮点粥吧。” “好呀,我喜欢喝粥。早上从医院回来吃了一点,现在……饿了……”严忆竹肚子真的咕咕叫起来,两人都听到了,一个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个被眼前的人逗笑了。 “香菇鸡丝粥,可以吧?我平时就爱做这个。” “好,我也喜欢。” “那你在沙发上躺会儿,可以盖那个小毯子,40分钟后我叫你。” 严忆竹乖巧地点点头,路寒忍住摸她脑袋的冲动,去厨房忙了。 米其实是出门前就开始泡了,刚刚香菇也切好了,路寒又去处理鸡胸肉,远远听到“滴滴”声,知道是严忆竹的体温计:“多少度?降了没?” -- 第28页 “37.8,比上次量低了些。” 路寒擦了擦手,走到沙发边,蹲下来,问:“还难受吗?躺着有没有好一点?” “躺着不那么难受了,你去忙,不用管我。”严忆竹从小到大极少生病,偶尔发烧头痛,吃吃药发发汗也就好了,这次的生病经验似乎也是头一回。昨晚到上午都苦不堪言,这会儿被路寒关心着,只觉得生病都是一件美好的事了。 路寒说到做到,40分钟后果然端上来一碗香菇鸡丝粥。 严忆竹是真的饿了,拿起调羹,舀起一勺就往嘴里送,冷不丁被烫得泪花闪闪。路寒从厨房拿着牛奶过来,看到沙发上的人一颗豆大泪珠滚下来,顿时慌了,一问才知是烫到了,又好气又好笑。 这小朋友。 她去冰箱取了三颗冰块,放进粥里,搅了搅,推到严忆竹面前:“尝尝,小心点。” 严忆竹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去,小心吃了一口,果然好多了。连吃两碗粥才填饱了肚子。 天已经黑了,严忆竹喝完粥又把药吃了,困意上来了。路寒知道感冒药吃了容易犯困,去给她收拾卧室去了。 这个三居室,主卧面积最大、光线最好,路寒却没用来做卧室,而是做书房了。她的书多,在书房待的时间也最多,书房对她来说是最重要的地方,宁愿牺牲睡眠体验。两个次卧面积差不多大,离书房近的那间是路寒的卧室,另一间是客房,也就是路寒收拾了给严忆竹住的房间。 10月刚住进来的时候,她做过几次大采购,拖鞋、牙刷、毛巾、浴巾等生活用品都买了好几份。四件套、被子、枕头也都配套好了。这会儿她给次卧的床垫套上床笠,又拿出新被子,套上被罩,一个人忙得满头大汗。严忆竹在沙发上昏躺着,浑然不觉。 收拾完小卧室,路寒轻轻推醒严忆竹:“洗个澡吗?还是直接去睡?太难受就直接去睡吧,明早起来再洗澡。” 严忆竹昏沉着,费力想了想:“还是洗澡再睡吧。”今天还去了医院门诊和输液室,身上应该挺脏的。昨晚就因为难受胡乱擦了擦,今天再不洗澡,她要臭死了。 “你能撑得住吗?卫生间有浴缸,但我记得好像生病的人不能泡澡,你要洗的话就简单冲一下吧。” 说着就把严忆竹往卫生间带,告诉她怎么用热水器,又把新的牙刷、毛巾、浴巾都放在一边,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换洗衣服你都带了吗?” 严忆竹点点头,去找自己带来的包,翻出一套干净内衣,这才发现忘了带睡衣。怎么办?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了?”路寒已经走到了身后。 “我忘带睡衣了……” “那穿我的吧?我有两套还没穿过的,你挑一下。”说着就去自己的卧室了,不一会儿抱着两套睡衣走了过来,“怎么样?你挑一个。” 两套睡衣摆在面前,严忆竹没有真的挑,直接拿了那套湖蓝色的。 其实两套差不多,路寒在网上闲逛的时候买的,都是青春保守风,当时吸引她的是睡衣左上方的口袋边绣了两只猫,好像有小猫从兜里爬出来一样。不同颜色对应的猫还不一样,湖蓝色的那套是一只小三花,跟大王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淡粉色那套是一只小暹罗,黑黑的,眼睛却像蓝宝石一样。 买回来洗了烘干就收起来了,一直没穿。倒被小朋友赶上了。 严忆竹抱着睡衣进了卫生间。本来打算冲冲就出来的,没想到,热水洒在身上太舒服了,就洗了头,又多冲了一会儿。她不知道,路寒怕她有什么意外,一直在卫生间门外守着。要不是听到她在里面有动静知道没事,早就敲门询问了。 严忆竹出来,头发还是湿的。路寒担心地问:“你怎么还洗了头?不难受吗?” “昨晚就没洗头,今天实在太脏了,忍不住就洗了。” “快吹干吧,我来给你吹?” “不用不用,我自己吹。” 路寒没再勉强,让她用浴巾多擦擦再吹干。 吹风机响起来的时候,路寒也是有些恍惚。虽然买了吹风机,但她极少用——至少在这边还没用过。家里爸妈也不喜欢用吹风机,上一次屋里响起吹风机的声音大概还是和Karen在一起的时候吧。Karen头发长,总要吹很久,有时候太累了或者干脆就是撒娇,总是要她帮着吹。 现在小朋友不声不响地,在卫生间忙碌着。路寒想象着她打开吹风机,左边吹一吹,右边吹一吹,根部、发梢,小朋友不用吹卷儿吧?一定不用的,她的头发平时都很直,有时候有点乱,又乱得很可爱。大概年轻的时候就什么都可以“可爱”吧。 吹风机的声音停了,小朋友从里面走出来,拿着吹风机有点手足无措,看到路寒走过来,问:“吹风机放哪里?” “我来吧。”路寒接过去,把线绕成大小一样的圈,打开浴室柜,放了进去。转过头来看严忆竹还站在那儿:“冷不冷?快去床上吧。” 又带她去小卧室。小卧室是一米五的床,一侧紧挨着墙,另一侧对着卧室门。天花板上装了两个筒灯,太亮了,都没开,只开了床头灯,灯罩是竹艺纸,灯一亮,整个屋里是暗黄色的,自带温馨氛围。路寒拉开被子一角:“早点休息吧。” 严忆竹乖巧地躺进去,路寒出去了一会儿,拿着一个保温杯回来了。把杯子放在床头,柔声说:“这个保温杯里是热水,这会儿还有点烫,喝的时候小心点。有什么事随时叫我,12点前我应该都在书房,玄关进来右手那个房间,12点后在卧室,就你隔壁。” -- 第29页 严忆竹点点头,目送路寒走了出去,关了床头灯。本来还想细细回味下这一下午的相处,没想到大脑还没启动,就睡着了。 路寒回到客厅才觉得自己也是饥肠辘辘了,严忆竹喝粥的时候她一点都不饿,就没一起吃,这会儿是真的饿了。她打开冰箱,看了一圈,最后还是拿出牛奶和麦片,又去抓了几颗施楠送的超大葡萄干,微波炉加热了一下,胡乱吃了。 回到书房,要把白天没做完的工作补上,备课、批阅作业,还要帮学术杂志翻译一篇文章,一直忙到十一点多才结束,又看了会儿书,快一点才起身离开了书房。 洗完澡收拾妥当,路寒还有点不放心严忆竹,轻轻推门看了看,借着客厅的一点光亮,看到小朋友熟睡的轮廓,才放心地回了屋。 第14章 第十四章 第二天早上六点多,严忆竹就醒了。她夜里迷迷糊糊知道路寒推门看过她,虽然不知道几点,但应该很晚了。所以醒了就在床上躺着,没有急着起床,生怕吵醒路寒。 她发了一夜汗,早上醒过来神清气爽。睡意全无,干脆坐了起来,感觉头不疼了,额头也不烫了。还是拿起床头的体温计量了下,36度9,耶! 但马上又有点失望,病好了是不是就该回学校了?真舍不得这里。其实她很想去路寒的书房看看,但又觉得自己一个人进去很不礼貌,还是先征得路寒同意吧。 周二下午才有课,严忆竹估摸着到时候可以回学校上课了。唉,回到学校就不能和路寒相处了,天知道她多想留下来。 七点半,外面有了动静。走路声,洗手间的冲水声,然后是电动牙刷的声音、洗脸的声音,紧接着听到厨房里有电器启动。 严忆竹知道路寒已经起床了,犹豫着要不要立刻起床,她有点不好意思,想到走出卧室要打招呼,又要在洗手间忙半天,要吃早饭,就感到紧张。昨天她是病人,一切可不按照常理来,她多少可以躲在生病的那个外壳里,今天她是一个正常状态了,好像一切要从新来过。 她正在犹豫的时候,门被轻轻敲了两下,有个声音小小的但能听到:“小朋友,起床了吗?” 严忆竹慌忙回:“起,起了。”说完又觉得自己声音太大了。 门被推开,围着围裙的路寒笑着站在她面前。 “就知道你醒了,怎么样?还难受吗?” “好多了,头不疼了,也不发烧了。” “我看看。”说着伸出左手,在严忆竹额头上贴了贴,“确实不烫了,再用体温计量一下吧。” “量过啦,36度9。”严忆竹拿起床头柜上的体温计,扬了扬。 “那就好,你今天有课吗?保险起见,还是先待在这里吧,有课的话让同学帮请个假。” 严忆竹刚想说“下午有课”,心里有点不开心,听到后面那句像被喂了颗蜜糖,但还是说:“下午有两节课,我在想,要不还是回学校上课吧……” “你这还没好利索呢,身体重要还是上课重要?”路寒看着严肃起来,其实有点心虚,她不知道感冒好到什么程度才能出门,但知道现在小朋友回学校是有一定风险的。 “主要是我不难受了……昨天已经缺了一天课了,今天再缺课……” “那这样吧,你是几点的课?我开车送你过去,你上完课再跟我回来。你们那个宿舍太冷了,现在回去肯定难受。” 这个办法不错,严忆竹心想。但马上又很泄气,这么做太麻烦路寒了,先不说她有没有自己的事,光是出门两趟接送,就很麻烦了;再说学校里人多眼杂,一个学生频繁进出老师的车,怎么都对路寒不太有利。 “下午的课我让同学帮忙请假吧,再找他们要下课件和笔记……” 言下之意,是答应留在这里了。路寒露出满意的笑。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头说:“起床吧,好好吃个早饭。” 严忆竹起床后闻到自己一身汗味,又去洗了个澡,才慢吞吞出来。路寒给她拿了件家居服穿上,补充说:“这件不是新的,但是干净的。” “嗯,谢谢。”严忆竹道谢,又想起什么的似的,“我在这儿会不会打扰你?你应该也有很多事吧……” 路寒笑,说:“不打扰的,要不然我早就把你扔回学校了。我十点有一节课,下午没事。”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在想什么,才又开口:“午饭你等我回来吃吧?我十二点多一点能到家。” 严忆竹点头,暗暗开心,但又有些不安。君王不早朝什么的,自己也是有点理解了…… 早饭是路寒自制三明治,烤好的全麦吐司里夹着煎鸡蛋、火腿、番茄和生菜,色彩鲜艳、香气扑鼻,严忆竹的食欲完全被勾了起来。按平时的饭量,一个三角就足够了,偏偏今天吃完一个还不满足,把另一个也吃了。 路寒看她吃完,非常欣慰,又敦促喝了一小杯牛奶。 饭后严忆竹主动去洗碗,被路寒赶出了厨房,只好在客厅里慢慢踱步,稍微消化下。 路寒收拾完,看了下时间,9点钟,离出门还有半小时。怕严忆竹在家无聊,跟她说可以去书房看书,还给了一个ipad,可以玩游戏或者上网冲浪。然后回房间收拾,准备出门。 再出来时,已经是一个描过眉、涂过口红的气质严肃、禁欲的路老师了。 -- 第30页 严忆竹一下有点挪不开眼,心怦怦跳,彷佛又回到了第一次见路寒的场景里。 路寒在玄关换鞋,叮嘱她好好歇着,多喝热水。小朋友一一答应,眼看路寒推门要走,她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路寒征了一下,笑着点头,出门了。 严忆竹后知后觉,“注意安全,早点回来”这一句怎么哪里都不太对啊……是不是太像那种都市情感剧里妻子对丈夫说的话了?羞耻感随即涌过来,她扑在沙发上,把头埋进去,慢慢平复自己。 趴了大概5分钟,终于过去了,决心不再去想。严忆竹去了书房。 路寒的书房很简单,4个顶天立地的书架占满了两面墙,朝南的窗户下是一个大书桌。桌上凌乱地放着几本书,一些文件,还有两本大辞典;桌子正中间空出电脑大小,应该就是路寒平时放电脑的地方了。深色地板上也放着一些书,三四摞,高低不一,不知道是还没来得及收拾上书架的还是平时需要翻阅的。 严忆竹不敢乱动书房的东西,只是从书架上挑了本《黑水灯塔船》,坐在地上的软垫上看了起来。 十二点一刻,路寒回到家,看着客厅没人,手机放在沙发上,知道小朋友在书房,就直接走了进去。严忆竹看她回来,想站起来,但腿麻了,复又一脸痛苦地坐在地上。 路寒拉她缓缓站起来,扶着坐到了书桌边的椅子上,笑着问:“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严忆竹给她看封面,她笑着说:“嚯,我很喜欢托宾。” “我第一次看他的书,感觉他好细腻。” “他是Gay,在捕捉和描写情感、意识上比很多男作家细腻很多。”路寒又想了想,补充说,“两者没有必然联系,前者不是后者的充分条件,也不是必要条件。从我阅读的经验,只是有一些关联性。” 严忆竹的腿不麻了,站起来在屋里走了走。路寒说:“走吧,去吃饭,我买了披萨回来。本来问了你喜欢什么口味,但你应该没看手机,我就买了经典口味。” “啊,不好意思,我,我把手机落在客厅了……”严忆竹才忽然想起来没带着手机进书房。 “没事,不用总说不好意思,你把这里当家里,也不用把我当老师,就当是一个……朋友吧。”本来想说“姐姐”,又觉得有点暧昧,更何况她一直不喜欢有些人动不动爹妈哥姐地叫,总有种黏黏糊糊的感觉。 “好。”严忆竹嘴里不动波澜地应着,心里是乐开了花的。朋友,她心里盘着这两个字,真好啊。 吃完披萨,严忆竹又规规矩矩吃了药,两人打开switch和电视玩了会儿游戏,严忆竹没玩过switch,平时也不玩游戏,被路寒虐了个体无完肤。 一点半,各自去睡午觉。 路寒其实没有睡午觉的习惯,但昨晚醒了三四次,实在是没睡好,这会儿是真困了。 严忆竹吃完药整个人就有点蔫儿,也困了。躺到床上就睡着了,手机还捏在手里,给弓婕的信息回到一半就没了意识。 路寒困是困,身体却好像专门跟她作对似的,躺到床上反而精神了。没办法,找出一个蒸汽眼罩,努力入眠。 刚睡着,电话却又响了。路寒很有些不悦,一看来电是Karen,脸色更差了。 “喂,什么事?”路寒语气不太好,她知道Karen多半是说工作的事,想态度好一点,但就是伪装不起来。 “顾莹说你之前翻译的书样书出来了,让我送给你。你家地址给我一下?” 路寒一听,有点生气了。从前两天单独见面到今天上门送书,Karen虽然一直打着公事的旗号,但其实心思都在别处,两人心知肚明。只是这游戏无聊极了,路寒不想跟她玩。遂冷冷地说:“样书寄过来就行,不劳烦跑一趟,顾莹那儿有我地址,找她要就行。” 那头却不依不饶:“怎么,这么不喜欢见我吗?” “我只是觉得没必要借着工作见面,大家时间都宝贵,不需要浪费在这些事情上。” “行吧,如果你觉得这是浪费时间的话,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Karen挂了电话,路寒舒了口气。觉是睡不成了,遂去书房工作去了。 刚打开文档没多久,顾莹消息来了:“你现在还住师大吗?我怎么记得你说要搬到新房子里去的,寄到师大没问题吗?” 路寒才想起她新家的地址只告诉了有限的几个人,顾莹那边留的还是爸妈家的地址。也好,以后自己肯定住这边多一点,慢慢把工作联系什么的都转到这边来吧。 “稍等,我给你新家地址。” 飞快地打字,把新地址发了过去。 顾莹回了消息:“样书我让小周发同城快递给你吧,本月底正式上市,到时候还辛苦多多配合宣传呀。” “好的,没问题。” 这本书是暑假的时候顾莹临时找来的,说原先说好的译者毁约了,只好找路寒救场。路寒暑假其实安排得非常满,一半时间留给翻译,一半时间用来学术研究。顾莹这本书属于硬生生插进来的。还好,是一个相对短的长篇,语言也比较浅显,翻译起来并不费力,愣是像挤牙膏一样挤出时间翻了出来。 路寒跟顾莹合作三四年了,算是彼此信任的好搭档。如果没有什么意外,未来应该还会合作下去。只是最近顾莹把越来越多的跟自己对接的工作交给Karen,让她有些许不舒服。如果Karen能公事公办,她当然不会介意,偏偏Karen明里暗里都一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发生点什么的样子。这是她最难接受的。 -- 第31页 路寒发了会儿呆,给手机开了勿扰,继续工作去了。 第15章 第十五章 许是夜里睡眠质量比较差,午觉严忆竹又一气睡了一个半小时,醒来已是太阳快落山。 屋里一点声音都没有,路寒卧室门开着,没人,估计是在书房。 夕阳照进客厅,光线带着些粉色,无限温柔。严忆竹轻轻地走到窗边,闭上眼,感受这美好的傍晚。 不知道路寒在书房有没有留意到夕阳呢?想叫她来客厅看,又怕打扰了她,就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照片当然没有实景好看,聊胜于无吧。 还想发会儿呆,门铃却响了。严忆竹有点慌,犹豫着要不要敲书房的门,让路寒来处理,又觉得多半是快递或外卖,自己帮着收一下也行。 就走过去了开了门。却不是任何“小哥”,是前天商场里和路寒谈事情的女子。门打开时,对方嘴角还噙着笑意,一见是严忆竹,整个脸都收了起来,变得严肃,转而又换了一副面孔,笑是笑的,却是戏谑自嘲的冷笑。 严忆竹没说什么,笑着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把她让进来,在鞋柜里找了双拖鞋给她。趁她换鞋的功夫,赶紧去敲了路寒的门,告诉她有人找她。 路寒一时也没猜到谁会上门,施楠?不会啊,她出差到周五才回来呢。还有谁?顾莹?她不是说寄快递的吗? 走到客厅看到Karen,她顿时明白了。心里也窝着一团火。 “你怎么来了?顾莹不是说样书发快递的吗?”路寒语气听起来不太友善。 “新家布置得不错,跟以前真是两种风格,先带我参观下?”Karen不理会她的发问,四处张望着。 路寒愈加恼了,冷冷地说:“不好意思,家里是私人空间,不向外人展示。” “你……”Karen没想到她这么绝情,转念又一笑,“我就是作为合作方来送一下样书,路教授不用这么草木皆兵的。” “抱歉,我对私人空间比较在意,不是针对你,下次工作相关可以约在公共场所,也避免今天这样的不愉快。” “不愉快?我倒觉得挺愉快的啊。”Karen又露出那种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假笑,“还是说,被我撞见屋里有人,不开心?” 路寒听到这话,脸色变得很差,说:“书呢?拿来吧,我还要工作,周小姐也请回吧。” 听到逐客令,Karen也不恼,她看到路寒脸色变了,知道刚刚击中了路寒的“要害”,笑着说:“路教授对待学生和合作伙伴真是两副面孔啊,只是不知道关爱学生的幌子要打多久,最后会不会关爱到床上去……” “够了!”路寒厉声打断她,“请离开。”说着走到玄关处,推开了门。 Karen还在笑着,走到门口,换上自己的高跟鞋,回头说:“路教授再见,合作愉快。” 原来她根本没带样书来。 路寒关上门,脑袋里一突一突的,她实在是没想到Karen这么放肆,也不明白她到底要做什么。难道真的想复合?路寒冷笑了一下。 当初分手是Karen提出来的,说“没感觉了”、“和你在一起很累”、“不想自己活在卑微里”。那半年,路寒虽然也感觉她们之间的关系在加速变差,也常常感到痛苦,但“分手”的念头还从来没有过。路寒尝试着去挽救这段感情,最后却仍是遍体鳞伤地分手了。 也是那次分手让路寒知道,原来人可以有那样截然不同的多副面孔。曾经温柔的、撒娇的、善解人意的、百般关怀的、甜情蜜意的人,可以瞬间撕下这张脸,变成任性的、胡搅蛮缠的、牙尖嘴利的、自私自利的、多疑善变的、铁石心肠的人。 闹分手的那段时间,路寒只觉得那个人陌生极了。朝夕相伴、耳鬓厮磨六年多的人,竟然一下子就变成了另一个人,她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还是人本来就漏洞百出,爱情本来就四处漏风,只是自己之前被蒙蔽了双眼? 比跟Karen分手更痛苦的地方正在这里。她所笃信的东西似乎都需要被推倒重来,尤其是爱情。可是推倒容易,重建是多么难啊。 Karen走了之后,路寒去敲了敲严忆竹的卧室门。小朋友把她叫出来之后,就躲进了卧室。虽然不知道这两位之间是什么关系,但总觉得不那么简单,还是避开比较好。 卧室跟客厅之间的隔音没有很好,所以两个人的对话,严忆竹基本都听到了。果然不是寻常的工作伙伴……至于“关爱到床上”什么的,严忆竹脸一红,这人说话也太露骨了,然后才后知后觉到了一丝冒犯。 听到关门声,知道那人走了,严忆竹犹豫着要不要主动出门,可出去了装作不知道刚刚的事还是努力聊两句?她又实在太纠结了。 这时候,门响了。 路寒推开了门,莫名有点心虚,柔声说:“她走了,你来客厅待着吧。”见小朋友有点愣在那里,想了想,又说:“刚刚……不好意思,她主要是想针对我。” “嗯……嗯,没事,我没放心上。”严忆竹努力表现出很自然的样子。 两人都没打算就这一part聊下去,就又各干各的事去了。 半小时后,路寒工作收尾,出来看到小朋友正在沙发上看书,很认真,额前一绺头发垂下来都浑然不觉。忍不住轻轻走不过,帮她别好头发。小朋友一抬头,脸刷地红了,又赶紧别开,装作淡定地给书夹上书签,其实心怦怦跳,脸上热烘烘的。 -- 第32页 “晚饭我们吃点什么?”路寒语气还是轻轻柔柔的,“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严忆竹摇摇头,忽然眼睛一亮:“我想吃红烧排骨,你做的。”她忽然想起来花痴路寒的时候,搜她的资料,看到过一个小采访,说有时间喜欢自己做饭,做得最好的是红烧排骨。 路寒一听笑了:“你怎么知道我会做红烧排骨?” “嘿嘿,我就知道。” “真的要吃?” “嗯。” “那收拾下,咱们去超市买菜吧。” 路寒小区有一个配套超市,很大,周边小区的人也爱来买东西。她之前一周在这边住3-4天,多是有课的日子,所以并不常自己做饭。搬过来也就去过一两次,只能算基本摸清了状况。 两人进了超市,直奔生鲜区。拿了排骨,又去调料区补了家里没有的调料,买了些鸡毛菜。路寒又去拿了两瓶牛奶,一转头,小朋友却不见了。四下没找见,就发信息给她,说去收银台了。走到收银台,发现小朋友已经在那边了。 “你干什么去了?”路寒笑着问。 “不告诉你,嘿嘿。”小朋友脸上挂着得意狡黠的笑。 回到家,路寒就在厨房忙开了。先把米饭煮上,再给排骨焯水,洗切葱姜,炒糖色,等排骨在锅里焖上,才终于得了一点闲。严忆竹在一边把鸡毛菜处理了,又剥了蒜,怎么着也算一人一个菜了。 等排骨熟的时间里,两人都有点无聊。严忆竹小脑袋瓜子一转,去玄关挂着的外套口袋里摸出两个盒子。走到路寒身边,递出一个小盒子:“呶,送给你,草莓口味的。” 路寒一看,笑了,一盒“大大卷”泡泡糖。“你哪里买到这个的?好多年没见到了。” “刚刚超市里看到的,忍不住就买了。小时候特别喜欢,可我爸总不给我买,说不健康。” “你们小时候还吃这个啊,我记得我小时候就流行这个,一盒能吃一周。还要比谁的泡泡大,结实!我那时候总输。” “那我们来比一比。” 严忆竹说着就塞了一截到嘴里,快速嚼了几下,就吹出了一个大泡泡,又收回去,得意地看着路寒:“你敢不敢来一个?” 路寒不忍扫小朋友的兴,打开她的草莓口味泡泡糖,拉出一大截放进嘴里,不一会儿也吹出了个大泡泡,严忆竹见状,说:“你等等。”赶紧吹了一个,凑到路寒的泡泡旁边,嘴里含糊不清嘟囔着:“我的大!我的大!” 两个泡泡撞到一起,路寒的那个先瘪了下去,看小朋友的泡泡还□□着,遂使坏地伸出舌头戳破,得意地说:“你的也破了!”然后才后知后觉自己刚刚的举动多暧昧多幼稚,脸刷地红了,赶紧转身:“我去看看排骨。” 傻乎乎的严忆竹并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还在那边自顾自地吹着泡泡。 真是小孩子。路寒一边盛排骨一边想。 排骨好了,路寒对着还在吹泡泡的小朋友说:“鸡毛菜交给你了。”然后去餐桌上收拾,摆餐垫,拿筷子筷架,又去盛饭。一闻到饭香,两个人都饿得不行。 鸡毛菜也很快完工,最简单的做法:加蒜清炒,只加了很少的盐。 饭菜的热气直往上冒,在餐桌吊灯周围打转,然后消散了。路寒看着这烟火气,有点恍惚。自己对生活的想象里,大约就有这样一幅场景,两个人、两三个菜、头上两盏灯,说着话,目光温柔。以前她觉得自己所求并不多,不算贪心,经历了分手的惨痛,她才知道这平平常常的场景是最难得的,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拥有。 可是,好奇妙,现在竟然又很偶然地拥有了这片刻,哪怕这里面有错觉,有错位,可是那种和心中所想相契合的感觉却不是假的。 两人静静吃了会儿饭,路寒的排骨名不虚传,很好吃,不太甜也不怎么腻,很下饭。严忆竹吃得七成饱,开口:“明天早上我回学校吧?第二节有课,早点回去收拾一下。” 路寒没有再挽留:“好,明天我去学校有事,正好送你过去。” “时间这么凑巧吗?我也可以打车回去的。” “没事,差不了太多。”其实路寒下午三点才需要到学校开会,但鬼使神差地就说出了这句。 “谢谢。” “啊,对了!”路寒忽然想起什么,从餐桌上弹起来,一路跑进书房,又抱着一个盒子出来了,“送你的生日礼物,之前忘了给你了。” 严忆竹又惊又喜,更多是感动。路寒对自己实在是太好太用心了……前面一个月的莫名冷淡可能真的就只是……比较忙吧……现在忘了它吧。 “拆开看看。”路寒对这个礼物非常得意,催她打开。 严忆竹把盒子抱在手里,沉甸甸的,一时猜不出是什么。撕开外包装的纸,产品盒子上有了一些信息。 xxxx?灯? 前者是个自己很喜欢的游戏,可是跟灯有什么关系。 再打开包装盒,取出一个白色的物件,摆到桌上观察一番才发现是该游戏的周边,一个小台灯。 台灯是一个向内掏空的长方体,里面重现了游戏里的许多场景,长长的白色台阶,仿佛可以看到主角在里面转弯跳跃,最后走到最高的原型顶棚。而实物主角小小的身影则坐在最下面的台阶上。 路寒插上电:“打开看看。” -- 第33页 严忆竹按了开关,小小的世界立马亮了起来,很梦幻。路寒又去把屋里其他的灯关了,里面的细节更清晰了,台阶一级一级向上,建筑的轮廓、墙壁上的花纹都更加也更不真实了。 “太美了。”严忆竹除了这句话不知道该说什么,抬头看向路寒,对方正温柔地欣慰地看着自己,她只觉得体内涌过来一股冲动、于是凭着这一股冲动,站起来抱住了路寒:“谢谢,这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我很喜欢。” 路寒被抱住有点猝不及防,紧接着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从心底漫开来,一阵又一阵地冲击着心防。她下意识地回抱了小朋友,像抱住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珍宝,因为偶然相遇而显得格外珍贵。 作者有话要说: 节日快乐 第16章 第十六章 回到学校两天了,严忆竹还总在回忆那个拥抱。 路寒回抱了她,这是她觉得最受鼓舞的事,每次回想起来都像心湖被丢进一颗小石子,湖面荡起涟漪一圈又一圈,她就会心神不宁,心中期待什么,又觉得有东西在流动,而自己抓不住。 回校第二天收到了弓婕迟到的生日礼物。拆开后直接傻眼,那厮竟然寄来了三盒指套! 严忆竹又羞又恼,打电话过去质问她什么情况。 弓婕才不吃她这一套:“收到啦?用了吗?满意吗?” “用你个大头鬼!你……给我寄这个干嘛!” “说了,生日礼物嘛。我国庆回来也有好好看科普,知道这个东西对你们很重要的。” “但我……不需要!” “说不定哪天就用上了呢!” “用不上!”严忆竹真有点恼了,这弓婕以前挺正经的,怎么上了大学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相信我,会用上的。你难道还指着谈柏拉图式的恋爱啊?” “不跟你说了,下次不许给我寄这些了。” “别啊,你自己先试试,要是好用记得告诉我,我给商家好评。” “闭嘴吧你!再见!” 气鼓鼓挂了电话。三个小盒放哪里都不太合适,也容易被看到。 不过,确实是挺好奇的。她虽然早早就知道自己喜欢女生,也看过不少科普文章,但都集中在性取向本身,偏理论和精神层面,至于现实中两个人如何进行身体上的互动,甚至……如何取悦对方,她从没有去了解过。 前两天在路寒家,听到那个女的说什么“关爱到床上”,是明确地指向“性”的,当时给了她很大的冲击。以前她喜欢同性,只停留在心理活动,至于现实中两个人要怎么相处,她不仅毫无经验,也毫无想象。最多也就到接吻吧,像电视剧里那样。现在似乎有一层帘子被挑动了,吸引她去探寻那个一直存在自己却完全陌生的世界。 宿舍里反正没人,严忆竹带着好奇心,拆开了粉红色的小盒子,里面是十个粉色方形小包装。撕开一个,草莓味,黏糊糊的,心里有点厌弃,但还是套在了右手中指上。仔细看了下,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好像跟“性”也没什么关系。 包装盒里好像还有个小书,巴掌大小,倒出来随意翻了两下,严忆竹这才脸红了。 小“书”是□□裸的科普,从接吻开始,几乎事无巨细。看到后面,严忆竹不仅脸红心跳,也感受到身体的其他一些变化,下腹热热的,伴随着陌生的黏腻感。 虽然不完全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但至少是让严忆竹窥视了一下自己此前一直逃避的世界。小时候她很偶然地撞见过爸爸趴在妈妈身上,明明什么都不懂,却又好像隐隐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暑假玩耍的时候,也曾在爸妈的枕头下面发现过可以吹气球的“玩具”,很多年她一直以为那真的是“玩具”,直到高中才明白那是condom。 严忆竹丢掉手指上的套套,又将其他的收起来,想了想,放进了枕头边的小盒子里,应该是一个比较稳妥的地方了。 转眼到了11月底,路寒翻译的那本小书要上市了。上市前传来好消息,作者在英国拿了个文学奖。该奖项在全世界文学出版圈都颇有风向标的意思,于是风城出版社也决定借势加大宣传力度,甚至成功邀请到作者来中国出席一系列活动。 这本书的作者是英国的东欧移民二代,很年轻,才三十五六岁,获奖前她在英国也是刚刚有一些知名度,尚不算是知名作家,全世界范围内也还算“新人”。所以接到中国出版社的邀请,很快就答应了,几场活动也没有推辞。毕竟中文市场巨大,对任何新作者来说都有很大的吸引力。 原本路寒只需要参加一个小小的读者见面会,如今一下多了好几场。没办法,译者的职责在那里。而且能和作者对话,也是不小的诱惑。 11月最后一个周四,作者薇拉从伦敦飞抵中国,当天下午从落地的申城到了金陵。出版社安排了晚上的接风宴,在金陵有名的淮扬菜餐厅“江南府”。薇拉只带了一位助手,两人都是第一次来中国。出版社也没动大阵仗迎接,毕竟对方还不是什么文坛泰斗,接待的只有顾莹、Karen以及另一个尚在实习的男生小吴。 路寒作为译者,本可以不出席接风宴这样的场合,但一来她跟顾莹私交不错,对方开口她不好拒绝;二来据说薇拉点名想第一时间见见自己作品中文版的译者。 -- 第34页 周四本来就是路寒最忙的一天,不仅上午要去师大开学院的大会,下午还要去金陵大学上一节课,到下课已经是下午六点了。顾莹约的是晚上7点,路寒开车紧赶慢赶才提前五分钟到了饭店。 江南府是典型的传统饭店,主要用来宴请。Karen原本建议找个东欧餐馆给薇拉接风,被顾莹否决了,说接待外国人当然最好还是去中餐厅比较好。遂订了一个小包间,名字也很传统,叫“乌衣巷”。 路寒推开“乌衣巷”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到了。 宾客寒暄一番,薇拉努力想念出路寒的中文名,却总是念不好,Karen在一旁笑:“你叫她Lori吧,她也有英文名的。” 路寒脸色微变,笑着跟薇拉说:“叫我Han就行。”薇拉点头,后面就一直叫她Han了。 薇拉的助手是一个寡言的英国女生,叫Maia,不算好看,但很有种恬静的美,而且她虽然不怎么说话,你却总会觉得她脑子里在思考什么。 全场只有小吴一个男生,自然也没有劝酒之类无聊的游戏,大家只是安安静静地吃了顿饭,聊了聊书的售卖情况,以及文学市场等等。薇拉很喜欢玉米汁,喝掉了两大杯,路寒则喝了两罐零度可乐。中间Karen装作不经意地问她:“什么时候开始喝零度了?”她没回答,只说零度挺好。 饭到尾声,顾莹去结账,路寒则去了趟洗手间。没想到,洗手的时候身旁有个人忽然跟她说话:“呀,果然是你,路老师。” 路寒转过头,是个中年女子,脑子里搜寻了一下,想起来是严忆竹的妈妈。该怎么称呼她?脑子里飞快地反应了一下,最后挑中了“严妈妈”。 “严妈妈你好,这么巧。” “你还记得我啊,哈哈!”范爱萍今天化了偏浓的妆,显得很年轻,“今天我们一家来给……那个……我老公过生日,小竹也在。” “哦?”路寒没想到小朋友竟然和自己在同一家餐厅,还是挺高兴的,嘴里却客套着说:“那真是太巧了。” “是啊,哈哈,不打扰你了路老师。再见。” 范爱萍走了之后,路寒也回到了包间。宾主还在进行着最后的交流,行程上也有些细节还要商讨。第二天没有课,路寒也不太着急,摸出手机,给小朋友发消息:“猜猜我在哪儿?”脸上不自觉地露出得意的表情,却被Karen看了个正着。 “乌衣巷。”小朋友几乎秒回,还跟了个奸笑的表情。 “你怎么知道?”路寒撇撇嘴。 “我妈说刚刚去洗手间看到你从那个包间出来,还和你打了招呼。” “好吧……在陪出版社招待《长夏》的英国作者,不过也快散了。” “哇!那个小说我正准备看。” “因为是我翻的吗?”路寒知道自己有点危险了,可是就是控制不住。 “嗯……对呀。对你的工作感到好奇,正好也喜欢看这类作品。”严忆竹其实看懂了路寒逗她的意思,很受用,也不想那么害羞地躲着。她确实是在努力了解路寒的一切,虽然很隐秘,很慢。 路寒轻轻笑了,还想顺着说点什么,对面的Karen却忽然开口了:“两位应该也累了,不如早点去酒店休息吧,明天还有一天的活动。路教授应该也很忙,咱们明天再细聊。”她讲的英文,故意把“忙”那个字念得阴阳怪气的,路寒没有放在心上。她决定只要Karen不对自己做奇怪的、过火的事情,就忽略掉她。 薇拉和Maia也确实累了。酒店就在江南府旁边,大家步行把她们送进大堂,临别时,薇拉提出要和路寒拥抱一下,说很荣幸自己的作品在中国遇到这样优秀的译者。路寒本以为是礼节性的拥抱,没想到薇拉却稍微用了点力,至少胸部很明显地贴到了自己身上,路寒略有不适,但也没有多想,只是稍微控制了下自己的身体,没有贴得很紧。还好,只有一两秒钟,薇拉就松开了她,大家各自散去。 顾莹走向自己的车,说还要去出版社加会儿班,小吴住在附近,说溜达着就回家了。 路寒坐进车里,刚发动,车窗却被敲了两下,是Karen。她拿着手机,一脸愁相,说:“打车要排半小时,你能送我回家吗?”江南府差不多位于景泰苑和大学城中间,要说顺路肯定是不顺路的,但是开车倒也快,路寒想了想,说:“坐进来吧。” Karen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系好安全带,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得意。 路寒正准备开出停车位,却发现车前站了几个人,再一看,是严忆竹一家,好像在争论着什么。她熄了火,拉了手刹,下车去看看。 原来他们吃完饭也正打算回去,刘锦华喝了酒,就叫了个代驾,范爱萍坚持要先送严忆竹回学校,严忆竹却拒绝了,坚持要自己叫车,范爱萍觉得女孩子晚上一个人打车太不安全了,一直在唠唠叨叨,就这样在车子旁边争执着。 小朋友一看到路寒过来,眼前一亮,赶紧站到路寒边上:“这样,我坐路老师的车吧,她住大学城旁边,离学校很近。” 路寒赶紧接过话:“好,坐我车吧,反正顺路。” 这下范爱萍没什么可说,对着路寒连连感谢,才带着大人小孩走了。 路寒看着小朋友:“走吧,上车吧。” 严忆竹反而扭捏了,刚刚不过是权宜之计,其实打车软件还排着队呢。再说她早就瞥见副驾驶坐着上次那个女的了,自己虽然心里酸溜溜的,还莫名有些难受,但是并不想加入她们的私人空间里去。于是开口:“不了,我叫着车呢,前面只有10个人了,很快的。” -- 第35页 路寒知道她可能是不好意思,也可能是看到Karen想多了,拿过她的手机,点了取消订单:“你妈妈说得对,女孩子晚上一个人打车不安全,我送你回学校,乖,上车吧。” 严忆竹听到“乖”已经毫无反抗力,乖乖地拉开后排车门,坐了进去。 第17章 第十七章 路寒轻声说:“先去景泰苑,再去大学城吧。” 严忆竹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去景泰苑做什么?” “她住景泰苑。” 路寒很怕Karen胡说出什么话来,干脆开了音乐。 熟悉的女声飘荡在车里,严忆竹听出是Katie Melua 的《Piece by Piece》专辑,顿时心里一暖,仿佛有绒毛荡漾。 坐在前面的Karen却皱眉了:“现在都听这种风格吗?我记得你以前喜欢金属乐。” 路寒专心开车,说:“金属也听,平时爵士和民谣听得多。” 晚上去景泰苑的路竟然有点堵,严忆竹在后座觉得有点不舒服,是晕车的感觉。打开了一点车窗,透透气。 路寒微转过头:“不舒服吗?” “好像有点晕车。”严忆竹难受得皱着眉。 “忍一下,过了这段拥堵应该会好一点。”又递过去一盒薄荷糖,“含一颗,看是不是好受些。” 严忆竹倒出一颗含进嘴里,呼吸一下,清凉气息冲了出来,很舒服。 一抬头,副驾驶位置伸了一只手过来:“也给我一个。” 严忆竹把盒子放在她手里,紧接着是那人打开盒子、倒糖、盖上盒子的声音,然后是一句嗔怪:“我也晕车的,你忘啦?偏心!” 话当然是对路寒说的,但路寒没接话。后座的小朋友却暗暗思量起她们的关系来。 这是严忆竹第三次见到她,这人和路寒的关系有点难琢磨,肯定不是工作合作伙伴那么简单。但要说亲近也不对,路寒的态度是摆明了拒她于千里之外的,她却似乎不在意,撒娇、温言温语、冷嘲热讽都有,好像她对路寒的感情也是这么复杂,反复无常,阴晴不定。 一定是有过什么过往吧,小朋友心里想着。直觉告诉她,Karen是喜欢路寒的。她看路寒的眼神,看自己时带着的警惕和敌意,都是明确的信号。 严忆竹心中忽然闪过什么。但她不太确定。 拥堵路段终于过去了,路寒开到了80码,十分钟就到了景泰苑。Karen一边解安全带,一边问:“不上去看看吗?装修都没动过,有时候我回家都会恍惚一下。” “不必了。”路寒不为所动,又说,“你也可以换个房子。” Karen站在车外看向路寒,没有说什么。路寒礼节性说了声“再见”就往大学城开过去。 开了一小段,她忽然在路边停下,对着后座说:“坐前面来吧,前面舒服点。” 严忆竹下车换座位。刚坐下,路寒忽然侧身过来,小朋友直接僵住,以为她要做点什么,不自觉地紧张起来。却只是帮着系了下安全带,又回去了,嘴里说着:“副驾驶的安全带最近好像总有问题,不太好系。” 严忆竹心里隐隐失望,嘴里说了声“谢谢”。 路寒看着路,问:“你今天喝酒了?” 严忆竹老老实实回答:“喝了一点点红酒。”又四下闻闻自己,问:“酒气很重吗?” “没有,我鼻子好,闻到一点点。” 看看时间,十点多了。 路寒问:“你们宿舍几点关门?” “十点半。” “那有点悬,不知道刚刚那段路还堵不堵。” “没事,我们宿管阿姨很好说话的,偶尔找她开个门没问题。” 路寒心里隐隐失望,嘴里却说:“呵,现在宿管阿姨都换人设了吗?我们那个时候,阿姨们都凶得不行,迟到五分钟都进不去。” “P大这么严吗?” “嗯,特别严,宿管阿姨都是铁面包公,一点都不通情理的。那时候也没什么钱,好几次只能去外面的24小时快餐店过夜。” 严忆竹咋舌:“太辛苦了吧!” “对啊,现在觉得好辛苦,不明白年轻的时候都是怎么想的。好几次,我在那儿对着杯饮料打瞌睡,有流浪汉来跟我聊天。” “你被吓跑了?” “没有,大半夜跑哪儿去。我跟他聊啊,流浪汉的故事千奇百怪,我很感兴趣。有一次,我遇到过一个直系的师兄,他对自己为什么流落街头讳莫如深,但跟我聊了一晚上的文学。” “感觉好奇妙。” “是啊,只遇到过那一次。我常常由此觉得人的际遇的奇妙,我们从出生到死亡,每个人的轨迹都不一样,有的有规律可循,有的则不可捉摸;即使是同一个人,各个阶段的也不一样,早年可能大家都差不多,读书、升学,20多岁以后,就千奇百怪了。这里面关乎选择,关乎命运。如果有一个上帝或者什么人,在俯看众生的人生际遇、脉络,应该也会非常感慨吧。” 严忆竹知道路寒是在感叹广义上的际遇,但她就是忍不住地想起她们的相遇,以及会是怎样的未来。她从不信“命定”之说,但也知道人活一世,当然会受到客观因素的制度,自己能把握住的那部分命运就是一次次的个人选择。是选择直面还是逃避,选择坚持还是放弃,选择勇敢还是懦弱,选择正确还是错误…… -- 第36页 她知道自己对路寒的心意,可是该如何做出选择呢?是做一个直面内心的、勇敢的、坚持到底的人,还是逃避的、懦弱的、及时放弃的人? 她苦笑一下,想到自己才20岁,茕茕孑立,一无所有,一无所知,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单。即使她仍坐在飞驰的车里,身旁是自己属意的人。 泪水涌进她年轻的眼眶。 可是马上又想到这样的自己Nothing to lose,这也是范爱萍曾经对她说过的话,当时自己并没有听进去,现在才觉得似乎是自己急需的一剂药了。 既然无从失去,为什么不听从内心的声音呢?她知道自己并不害怕什么,也有无尽的力气来面对世界。 眼泪退回去了,她微侧头,说:“想了想,还是不麻烦宿管阿姨了,我今天可以住你家吗?” “当然可以。”路寒大喜过望,就好像走到断桥边正打算回头,再看一眼桥却通了,没有任何道理,像是神迹。 这神迹是严忆竹给她的。 两人到家已经是快十一点。严忆竹第二天一大早就有课,所以到了之后就立刻去洗澡了。这次属于临时起意过来,没带内衣,路寒给她拿了一次性的内裤,又拿了件没穿过的无钢圈内衣。她俩身材差不太多,严忆竹高一点,上半身略丰满一点点。 十五分钟后,路寒看到卫生间门被打开,靠近门口站着的小朋友用浴巾擦着头发,身上穿着那件湖蓝色睡衣,高高瘦瘦,脚踝纤细,脚趾个个分明像玉石罗列,不自觉地走过去,想离她更近些。 严忆竹擦完头发才发现路寒站在门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帮你吹头发?”路寒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说出了这么一句。 “好啊。”严忆竹竟也答应了。 路寒拿起吹风机,说:“去客厅吧,你坐着我给你吹。” 严忆竹坐在沙发上,吹风机响了起来。她感受到路寒的手指在自己的头发里翻动,忍不住头皮一阵阵酥麻。她只觉得好像从未有过这样幸福的时刻,自己像飘在半空中,胸腔、四肢都鼓胀着,不属于自己一样。 她也怕自己飘得太远,努力要拉回来一些,嘴里说:“感觉你吹头发很熟练呀?” 路寒犹豫一下,说:“嗯,以前帮女朋友吹过。” “哦……”严忆竹嘴里应着,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答案和自己猜的是一样的。“我能冒昧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问。” “今天副驾驶那位就是你前女友,对吗?” “是。”路寒苦笑。 “哈,我的直觉果然很准。”小朋友的语气故作轻松,但路寒没有接话,两人陷入一小段沉默,只剩下吹风机的声音。有点尴尬。 严忆竹正想找点什么话题,来结束这尴尬,路寒却开口了:“她上个月刚回国,没说要和我复合,但行动上透露出来的意思,很像要复合。” “你什么态度?”严忆竹忽然莫名紧张。 “啊?我当然不同意。结束了就结束了,我已经没有感觉了,也不喜欢拖拖拉拉的。” 严忆竹心里安定了些,她很想伸手抱抱路寒,但知道不合适,就忍住了。 头发吹完了,路寒关掉吹风机,又帮她理了理头发,看了看,很满意。由衷感叹:“你的发质真好,又黑又亮,还多。” 严忆竹站起来,看着她的头发,礼尚往来:“你的也很好啊。” “我的头发又细又软,理发师都不喜欢。”路寒一边往卫生间走,一边叹气,“这两年还开始掉头发了,发量堪忧啊。” “我倒喜欢头发少。”小朋友张口就来。 “噗,你喜欢秃子?” “我一直想剃一次光头,总觉得那样很酷。” “我剃过,大学的时候。” “啊?真的吗?!你以前那么酷吗?” “这有什么真的假的。不过呢,也不怎么酷。” “哦?” “太冷了,秋天剃的,冬天也才长成小平头,冷死了。” “哈哈哈哈哈。”严忆竹忍不住大笑,“不过,你怎么想到剃光头?” 路寒略沉默一下,开口:“就大学的时候也过得很痛苦吧,很迷茫,自己的很多问题没有答案,不知道怎么发泄,就只好通过这样很表面的方式表达出来。” “有用吗?” “没有,但也可以说有一点点。”路寒苦笑,“就是知道这样的方式是无法帮自己缓解任何痛苦的。” “那……我还是不剃了吧……” “可以剃,如果你想。”路寒走到她身边,又摸了摸她的头发,“我的经验是这样,不代表你的也是这样。比起很多事情,剃个光头根本不算什么。甚至可以说是一件小事。” “我可以抱抱你吗?”严忆竹没有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反而忽然提出了这么一个要求。其实在车里就想抱了,她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感到不孤单——活着不孤单。 她抬起头,望进路寒的眼睛里。那双眸子里有诧异,但很快柔和下来,路寒没有说“可以”或者“不可以”,只是往前走了一步,轻轻抱住了她。鼻子紧贴着她的头发,洗发水的香味扑过来。她闭上眼,又吸了一下。 严忆竹却是紧紧抱了上去。她不知道是晚饭的少量酒精让自己脆弱,还是车里路寒的话和刚刚的那段让自己清晰意识到个体的困境。孤单与痛苦。她常常逃避用这样的词来描述自己的困境。可是此刻,知道没有更好的词了。她也只想抱住眼前这个让自己心动着迷的人。抱紧她,直到她变成自己的一部分。 -- 第37页 那样至少不孤单了吧。她这样想。 眼泪在打转,但她不打算让它们流下来。 抱了一会儿,严忆竹松开了,很有些不好意思,道了声谢,又说:“那我先去睡了。” 路寒点头,送她进了房间,约好第二天早上开车送她去学校,才道了晚安出来。 一个人在书房桌子前坐下,打开书,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小朋友今天似乎情绪波动很大,在车上的时候就感觉到了,现在这个拥抱也不像平时那个克制、内敛、羞涩的她。可是,只要她要,路寒就愿意给。何止一个拥抱。 可是啊可是。路寒心里有一万个可是。一向自诩清醒、理性的她,也茫然了。 第18章 第十八章 凌晨2点,严忆竹是被一个噩梦惊醒的。 从小学开始,她就不断做从各种高处跌落的梦。刚刚,她又梦到自己在过一座很高的桥,不知道怎么的,走到了桥的护栏外侧,刚开始几步还很稳,紧接着就一脚踩空摔了下去。 惊惶不安地醒过来,发现在床上,知道不过是又一个噩梦。她揉了揉眼,起来去了趟洗手间,向路寒的卧室走过去。 好像是自己的房间一样,她轻车熟路,推开门,绕到空着的那半边床,掀开被子,躺了进去。她望着天花板,脑中什么都没有想,心里既没有紧张,也没有期待。好像此时此地的这个人不是自己,又好像是在做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 路寒似乎被刚刚动静吵到了,但也只是翻了个身,从侧躺变成了平躺,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几个音节,继续睡过去了。 严忆竹侧过身,面对着她,伸出手,搭在她的腰上,也睡着了。 早上七点,路寒闹钟响了。她睁开眼,发现了枕边的小朋友。 倒也不很意外。夜里她虽然没醒,却也是有一点意识的,而且自从小朋友的手搭在她的腰上,睡觉爱翻身的她竟然再没动过。 侧过头再看看那张年轻的睡颜,心里喜欢极了。洁白静谧的脸,像玉一样;眼皮是青色的,睫毛那么长,那么密,好像下一秒就要滚出一滴泪珠来;鼻子高高的,很直,上面有三颗很小很小的痣,几成等边三角形;嘴唇嘟着,好像在撒娇,又好像撒娇过后在懊悔,唇线很硬很美。 路寒忍不住伸出手去,抚了抚严忆竹鼻梁上的小痣,很轻很轻,上方小鹿一般的眼睛却还是睁开了。路寒没有缩回手,而是往后伸去,摸摸她的头发,温柔地说:“醒啦?” 严忆竹知道此情此景不是梦,可是怎么比梦还美好呢?她眨眨眼,点头,想解释下:“我夜里做了个噩梦,醒了,就跑来你的房间了。” “没事,我平时睡得也不好,你一来,我反而好多了。”路寒坐起来,说,“我先去洗漱了。” 严忆竹点头,躺着打量路寒的卧室。这间和她住的那间挨在一起,只不过一个门靠左,一个靠右。卧室陈设很简单,没有传统衣柜,进门右手边是开放式衣架,一件件衣服、一条条裤子都挂在那里,她能够想象平时路寒站在衣架前拨开一件件衣服搭配穿着的样子;一张一米五的床放在中间,没有靠背,枕头上面就是墙;旁边是一个黑胡桃木的床头柜,上方是和隔壁卧室一模一样的竹纸床头灯;靠窗的那一边床头放着一个一米多高的小书架,杂乱地放着一些书,很可能都是路寒的床头读物。 严忆竹喜欢这间卧室胜过自己的,只因为这里充满了路寒的气息,她又留恋地在被子里躺里一会儿,才起了床。 两人早上都很麻利,7点35分,路寒开着车送小朋友去上学。早饭是没来得及吃,路寒趁她洗漱,快速做了一个三明治,让她在车上吃两口。小朋友却怎么都不肯吃,说怕把车上掉得都是食物残渣,有味道而且不好清洁,硬是带进教室去了。 路寒拿她没办法,想着下次不能这么晚起床了,一定要在家吃完再送她去学校不可。然后才忽然反应过来,下次?为什么自己已经把这一切想得这么理所当然了呢…… 严忆竹一上午两大节课,虽然早上把三明治狼吞虎咽掉了,到中午也已经饿得头晕眼花。下了课,随着人潮去了四食堂,刚打了饭坐下来,手机震了,是路寒。 “下课了吗?我正好在学校,跟我回家吃饭?” 严忆竹有点为难,远远看到在排队打饭的张青梅,她赶紧站起来挥手,无奈对方一直在看手机。“张青梅!”她喊了出来,这下这位室友终于抬眼看她了。她赶紧招手,张青梅看看排到一半的队伍,咬咬牙还是脱队走了过去。 “我临时有事,打的饭还没吃过,给你了,有你爱吃的豆角排骨。”说着拿起外套就走了。 到了食堂外面,人少了些,她给路寒发消息:“我在四食堂门口,你在哪儿?” “回头。” 严忆竹疑惑着回过头,七八米外正是路寒。她控制不住地小跑过去,眼里都是掩饰不住的情意:“你不是没课吗?怎么来了?” “我临时有点事,到学校来一趟。”路寒带着她往停车的地方走去,边走边问,“你下午还有课吗?” “有倒是有,不过是体育课,健美操,我不想去了……” “怎么想起修健美操了?” “我本来选修的排球,但排球课太火爆了,没抢到,等我再查看选课系统,只剩下健美操了,唉。” -- 第38页 “不去上课的话,找什么理由请假呢?” “生理期?” “这真是女生体育课请假万年不变的借口啊。” “我不是借口……上午真的来例假了……” “……” 十五分钟后到家,路寒给小朋友倒了杯热水,第N次问她“难不难受”。小朋友摇头,说自己生理期都不太难受,顶多就是腹部有点凉,有下坠感。 路寒自己是痛经体质,每次来例假都要吃几颗止痛药,饶是如此,还是难受得不行。所以总害怕小朋友也会难受。 “那你在沙发上待会儿,冷的话盖上小毯子,需要热水袋也跟我说。我先去炒菜了。”路寒柔声对小朋友说。 严忆竹点点头,让她去忙了。 20来分钟,路寒就变出了两菜一汤出来。严忆竹很好奇她是怎么做到的。 “其实我是切好菜,都准备好了才出门的,回来炒一下就行了。” “可是……所以你是特意去学校接我来吃饭的吗?”严忆竹眨着眼睛,期待的目光。 路寒没有撒谎:“是,我一下备了两三个菜,一个人肯定吃不完,就想着你过来帮我一起吃。” “我又不是饭桶……”严忆竹嘴里这么说着,多少也是撒娇,心里是实打实的美滋滋。 “你当然不是啦,你这么可爱。”路寒又想摸她的头,微微叹口气,没有伸出手,可是心里已经摸过了。其实早上送完她回来,路寒就一直处于某种兴奋状态中,自己知道不太对,可是不管怎么抑制,都不成功,什么工作都做不了,所以干脆买菜做饭,再掐着点去学校接人。唉,自己的这点心思已经摊在光天化日之下,再避无可避了。 路寒又想起什么,说:“我今天和明天各有一场活动,都和薇拉、《长夏》有关,你感兴趣吗?” 路寒期待她说感兴趣,果然小朋友点点头:“有点感兴趣。” “那你没什么事就跟着我吧,就当是我助理好了。” “好啊,求之不得。”严忆竹开心得连生理期那一点不适都忘了。 吃完饭,严忆竹打算洗碗,被路寒赶走了,碗筷都被丢进了洗碗机。 晚上的活动七点半开始,在半斗书店。顾莹在书店同一层的餐厅订了个包间,约好五点半到。 路寒和严忆竹在家看书、工作到四点半,才开始收拾东西出门。 “今天如果Karen有什么不礼貌的地方,你别在意。想回击就回击过去,她只是想针对我,不是你。”路上路寒想到Karen,有点头痛,遂叮嘱小朋友,怕她吃闷亏。 “Karen?”严忆竹还有点懵。 “就是昨天那位,我……前女友。” “哦……好的。她为什么要对我不礼貌?”其实严忆竹是大概知道的,但确实也有些疑惑。 “没什么……她最近不太正常。”路寒含糊着掩饰过去了。 提前十分钟到餐厅,包间里还只有实习生小吴一个人。五分钟后,薇拉、Maia、顾莹、Karen都到了。 薇拉看到路寒很高兴,又过来拥抱她。Karen见到严忆竹则一脸铁青,嘴角抽动着打了个招呼。路寒给大家稍微介绍了下严忆竹,只说是临时在帮自己做一些工作。 薇拉今天很健谈,她第一次来中国,白天又逛了几个小时的金陵老城区,获得了很多跟以前全然不同的经验,晚饭的时候完全敞开话匣子。而且,说话时,她总喜欢对着路寒说,彷佛在座六七个人,她唯一想交谈的对象只有路寒。 “你知道,我父母是从乌克兰移民去英国的,但我从来没有回去过母国。我虽然出生在乌克兰,但去英国的时候还没有记忆,所以那个国家对我来说很重要,到处是她的印记,却又好像完全陌生,我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 “大家对作家总有很多想象,觉得应该四处采风,满世界飞,事实上,我连英国都很少出,欧洲大陆也只去过有限的国家。 “我是第一次来到亚洲,站在中国土地上就像梦一样!原谅我很激动,昨晚太疲惫了,没有说这些,今天还是觉得有很多想法和情感要抒发。你知道,人很渺小,可是即使这么渺小,依然得到伟大的机会,被大飞机、大轮船送到世界各地,能够双脚踏上不同的陆地,呼吸不一样的空气,了解不同的文明,用相同的不同的语言交流。这太不可思议了! “我以前觉得只待在英国就够了,我和Maia在乡下有一栋小房子,每天在里面写作,不太出远门,好像恐惧远方似的。经过这一次旅行,我才发现它本身有非常诱人的地方。谢谢你们。” 薇拉提到Maia的时候,拉起了她的手。大家这才明白她俩的关系,还以为只是单纯的作家和助理呢,原来不是。 大家又随意聊了些旅途见闻、中国和欧洲文学,算是随意融洽。 严忆竹一顿饭几乎都没说话,路寒时不时来跟她耳语下,问有没有不舒服什么的,每次都会招来Karen的过分关注。 7点钟,大家收拾了往半斗书店走。店里已经有不少读者在等候了,这一群人出现的时候,也引起了一点点骚动。 大家在书店的活动休息室坐着歇了会儿,7点钟活动准时开始。 这场活动的主持人是Karen,她英文好,而且刚从欧洲回来,对那边的文学出版等也比较熟悉。嘉宾则是薇拉和路寒。 -- 第39页 薇拉穿了件白底碎花连衣裙,一副夏天打扮;路寒则是白色麻布衬衫外套着一件淡棕色薄开衫——她特意挑了低调的衣服,避免喧宾夺主。 严忆竹站在休息室外看着台上,衣着低调的路寒依然是最亮眼的那个。她在中英文里自如切换,薇拉的发言一半由Karen翻译,一半是她顺口就翻了。她那么从容、博学,偶尔还幽默一下,引得满堂大笑,有时又因为专业见解获得掌声。 严忆竹看着她,眼里心里都是爱慕和骄傲。 Maia站在她旁边,看着她,问:“你一定很喜欢Han吧?” 严忆竹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去国博! 第19章 第十九章 活动结束已经是晚上9点多,签售的环节又持续了20分钟。路寒在薇拉签名的时候就拉着严忆竹离开了。 签售前的小缝隙里,薇拉说想去酒吧喝一杯,问路寒有没有推荐的。路寒说了自己和施楠常去的那家,但是告诉薇拉,自己的朋友身体不舒服,不能陪着去酒吧了。薇拉很失望,最后是Karen站出来,说陪她们一起去。 离开的时候,有几个还在书店里徘徊的读者走过来,想再跟路寒交流下。路寒看时间已晚,害怕小朋友不舒服,就婉拒了。这一场活动下来,路寒似乎比薇拉的人气还要高,网上甚至有不少讨论了。 回去的车上,路寒问:“你还好吗?有没有不舒服?” “感觉还好。” “今天辛苦你了,陪我这么久。” “不辛苦啊,挺开心的,长见识。而且……”小朋友笑了一下,说,“刚刚那几个人,根本不是想讨论什么问题,就是想跟你说话。” “嗯?是吗?” “对啊,你都不知道你今晚多有魅力。我听见旁边好几个人在讨论你呢,都没有提薇拉。”严忆竹语气酸酸的,自己都觉得了。 “那你呢?” “我什么?” “也觉得我有魅力吗?” “觉、觉得啊。” “你结巴啥?” “才没有结巴。我当然觉得你有魅力啦,你是最有魅力的,谁都比不上。” “哼,油嘴滑舌。” “才没有。” 路寒没有再逗她,调低音乐,让她把座椅放下一点睡会儿。小朋友虽然不困,但是也闻言照做了,只因她心里也是无限珍惜这样的时刻的。 到家后,严忆竹拉着路寒看了一集《黄石》,看完已经十一点多,两人都打哈欠,遂各自洗漱,准备早点睡觉。 许是昨晚半夜跑到路寒床上去,尝到了甜头,今天的小朋友尤其不想进自己的卧室。磨磨蹭蹭半天,问路寒:“我今晚还能睡你房间吗?” 路寒正歪着头擦头发,想也没想,说:“可以啊。” “那我先去床上啦。”年轻人开心得两眼放光,趿拉着拖鞋跑进了路寒的卧室。 看着小朋友这么兴冲冲、美滋滋的,路寒也从心里高兴,以前只觉得“心花怒放”是个寻常的词汇,现在才真正感受到这是种什么状态,以及处于这种状态下是多么的幸福,整个人都有点轻飘飘的,不真实一样。 头发擦得差不多了,路寒没有吹干,直接进了卧室。小朋友正坐在床头玩手机。 “干嘛呢?这么认真。”路寒一边简单护肤一边问。 “玩游戏。你上次送我小台灯后,我打算把这个游戏从头开始再玩一遍,现在已经到2了。” “我也在玩,不过还在1,好久没玩了。” 路寒今晚虽然不工作了,但还是要看会儿书的。可谁知,刚打开一本书,电话就响了。是顾莹。 “路寒,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打扰你,那个……”顾莹声音吞吞吐吐的,背景音有点嘈杂,似乎还在外面。 “嗯?没事,我还没睡,怎么了?” “我们陪薇拉她们来喝酒,Karen不知道怎么回事,喝多了,也说不清她家住哪儿,让她跟我回家,怎么都不同意,又哭又闹,我们也没办法。她只说让找你,你知道她住哪儿。我这也是没办法,只好打你电话了。” 路寒一听头都大了。想了下,说:“我把她家地址给你吧,嗯……景泰苑B座1609。” “哎,好,麻烦你了。” “没事。” 电话挂了,路寒叹口气,什么都没说,继续看书。5分钟后,手机又响了,还是顾莹。 “她怎么都不肯上车,一直在喊让你过去,说要你送她回家。我也真是没办法……” 路寒皱眉,本想委婉拒绝,但想到顾莹无奈绝望的语气,加上天也冷了,半夜在外面很容易出事,只好答应:“那你们稍等我一下,我换个衣服过去。” 屋里很安静,刚刚路寒和顾莹的对话,严忆竹也听了个大概,所以不等路寒开口,她就先说:“要我陪你去吗?这么晚一个人开车不安全吧?” “没事,你别去了,早点睡吧。我尽快回来。” 路寒下床,换衣服,临走前再次叮嘱小朋友早点睡,不用等她,这才拿着钥匙出了门。 20分钟,路寒开到了酒吧门口马路边,远远就看到路灯下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坐在地上。顾莹一看她来了,整个人松口气,连连道谢。 Karen见到路寒,自己挣扎着爬了起来,一下抱住她,嘴里含糊着:“你来了,你带我回家吧。” -- 第40页 路寒皱眉,问顾莹:“怎么喝这么多?” “我也不知道,我在书店那边还有点事,她和薇拉她们先来的,等我来的时候,她已经喝得有点多了。劝也劝不住,一杯接一杯,直接就这样了。” “也不是小孩子了,还把自己喝成这样。”路寒想到以前Karen也喝醉过,每次她们关系出现危机,她就出去买醉,最后总有一通电话打给路寒,让她去接人。 她和顾莹一起把Karen扶进车子后排,顾莹犹豫着要不要上车:“那……我这……跟你们一起过去吗?” 路寒想也没想:“走吧,一会儿我一个人估计也架不动她。而且她醉成这样,一个人也不安全,你最好留下来看着她。” 顾莹还以为能把Karen丢给路寒呢,没想到还是得自己上,心里一梗,但马上又笑着说:“好,我照顾她是应该的,实在是太麻烦你了,这么晚跑出来。” “没事,上车吧。” 顾莹也坐进后排,帮Karen系上安全带,自己的也系上。Karen嘴里还在念叨着:“我们回家,回我们家。” 路寒在前排装作没听见,顾莹倒是有点尴尬。在此之前,她并不知道路寒和Karen的往事,之前Karen总打听路寒的情况,她还以为是想追路寒呢,今晚喝酒的时候,Karen断断续续说了一点过往,算是明白过来了。 没想到这么巧。不过转念一想,如果不是有这层关系,Karen可能也未必会来他们出版社吧,毕竟正经的P大本硕,又在Y国读过博士,这样的学历分分钟能找到比出版社更好的工作。 景泰苑很快就到了,非业主车辆不能进小区,要进也需要Karen配合做登记什么的,路寒看Karen已经几乎不省人事,保安又不愿通融,只好把车停在外面,和顾莹一人一边,把她半背半架进了小区。 进电梯的时候,路寒就有种错乱感,太熟悉了,这个小区、这栋楼、这台电梯,还有身边这个醉醺醺的人,如果平移到四年前,也没有什么破绽。 站在门前,顾莹在Karen包里找钥匙,路寒却只看到那门还是原来的门。她曾经在门铃按钮下面贴过门牌号的小金属数字,后来掉了,留下一个小印记,怎么都擦不掉;现在看,还在那里。 钥匙找到了,插进去,旋转,门开了,顾莹伸手在门内墙边摸到开关,玄关的灯亮了,她俩一起把Karen扶了进去,让她在沙发上坐下来。 室内的布局也没变。不知道是买家后来就没动过,还是Karen又按以前那样摆放了。站在这个房子里,路寒有种错觉,这几年好像一场漫长的梦,兜兜转转似乎又回到了原地。 饶是她已经不再爱Karen,理性上感性上都不再有感觉,此情此景还是触动了心弦。毕竟相爱时也曾掏心掏肺,满心赤诚;那些泪水、欢愉、温馨、痛苦都是印记,擦不掉的。她眼前浮现出曾经在这个屋子里生活的两人的身影,也不解当年的她们怎么走到那样的结局,又走到了今天的境地。 此刻那人倒在沙发上还在念叨她的名字,她却只觉得再无法入戏了,只剩下大厦倾塌后于残垣断壁中的感慨。 这时候,手机忽然震了,打开一看,是小朋友发来的:“顺利吗?什么时候回来?” 路寒嘴角露出笑意,很感激小朋友这么一条信息,更快地帮自己走出了这一场错觉。她没有再做停留,看着Karen状态还不算太离谱,就跟顾莹告别了。顾莹知道她已经帮了很大忙,不能要求更多,道了谢,把她送到了门边。 啪嗒。景泰苑B座1609的门在身后关上了,路寒只觉得心里丝毫也不留恋。她现在只想快点回家去。 到家已经一点半,不出所料,小朋友还没睡下。路寒又去洗了个澡,才上了床。 “怎么还不睡?不困吗?”路寒声音柔柔的,带着点哑。 “我想等你回来。而且明天周末,可以晚点睡的。” “那现在睡吧?” “好。”说着就躺下了,只露出脑袋在外面,可可爱爱的。 路寒揉了下她的头发,熄了灯,也躺下了。“小朋友,谢谢你。”黑暗中,她对着身旁的人说了一句。 严忆竹不知道她为什么谢自己,但此刻也不想问,只是闭上眼含糊地说:“睡吧,晚安。”然后又侧过身,一只手搭了过去。 路寒没有动,任那只手放在自己腰上。她也没有任何其他的想法,只觉得这样的时刻干净、珍贵,是她生命中永远值得珍藏的白色羽毛。 第20章 第二十章 薇拉周六的活动在师大,主办方是师大文学院和风城出版社。路寒是肯定要出席的,另一个嘉宾是王教授。 从早上开始,王教授就一直在给路寒发信息,包括确认几个要探讨的问题,以及一些流程。昨晚的主题主要是聊薇拉那本书,今晚的则是聊英国文学和欧洲文学相关了。路寒知道王教授做事认真,但是未免有点过于唠叨,导致她大半天什么都没做成,尽在跟他沟通了。不仅如此,王教授还让她跟薇拉沟通,所以很多话路寒还要再去跟薇拉说一遍。 下午两点,路寒和严忆竹吃完饭,就开车去师大了。去之前,路寒犹豫了一下,怕小朋友无聊问要不要先送她回学校。谁知小朋友态度坚决,要和路寒一起,而且保证她不会觉得无聊。 到了师大,路寒先回家一趟。这一周都没怎么回去,周末怎么都要露个面,再加上还有不少晚上要用到的资料放在家里,得提前回去看看。 -- 第41页 到了师大,两人把车停好,向家属院走过去。严忆竹这才觉得自己有点紧张。虽说她躲在“学生”的外壳下,应该也能自若地和路寒父母交流(她从小就受长辈喜欢,所以在长辈面前一般都毫无压力),但因为对路寒有明明暗暗的心思,并不把他们视作普通的长辈,竟紧张起来。 路寒家是个两居室,房子是90年代的,有点老了。两间卧室都兼做书房,客厅里有一半地方也是书,剩下的空间勉强放了个双人沙发,这两年二老退休,又买了个小电视放上,总算多了些娱乐活动。 路寒提前跟父母通报了自己的行程,所以回家的时候,二老都在。只是一看到她身后还跟了个小姑娘,都有点愣住了。 “这是小严,我在金陵大学的学生,这两天给我当小助理。”路寒含含糊糊地介绍了一下,就打算带着小朋友溜进自己房间了。 谁知道关教授却拉住了严忆竹,给她拿各种零食和水果。两位老人退休后依旧能收到毕业很久的学生送来的礼物,家里各种吃食从来没断过,加上路寒这两个月有大半时间都在新房子里,吃的攒得越来越多了。好容易家里来了个小客人,还大方可爱,当然要使劲投喂。 其实严忆竹远没有自己表现出来得那么大方,她只是从小练就了一些跟大人长辈相处的方法,总能留下很好的印象。 才十分钟,关教授已经和严忆竹从大学专业、家乡风物聊到了父母职业、家庭构成以及十来岁儿童的教育问题。关教授是社会学方面的学者,退休前做了无数访谈,聊起天来不动声色却时时主导着方向。 就在她们开始聊起路寒在金陵大学课程的时候,旁边卧室的门开了,路寒的脑袋探出来:“关教授,你放小朋友来给我做点事。”关教授摸不准她是借口把小朋友叫走还是真有事,只好站起来往厨房走去:“小严你去吧,我给你们弄点水果。” 严忆竹往路寒房间走去,刚到门口,一个身影冲了过来,到她脚边又停下了,原来是只肥猫。 “大王,过来!”路寒用笔敲敲杯子,那只猫竟就真的过去了,身态轻盈地跳上桌,在桌子一角趴下了。 “哇,她好厉害,看着胖,跳上桌却轻轻松松。”严忆竹走过去,伸手摸她的下巴,小家伙抬起下巴任她摸,一副很享受的样子。“呀,真乖,毛好软,摸着好舒服。” 严忆竹又摸了一会儿才忽然想起刚刚路寒说要自己“做点事”,问:“对了,要我做什么?” “噗,没什么,我怕你被我妈拉住脱不开身。她那套社会学的访谈技巧能轻轻松松从你这儿得到她想要的信息。”路寒一边在电脑上飞快地敲字,一边说,“我这边马上就好了,你自己玩会儿。” 严忆竹应声,去旁边椅子上坐着了,大王见状又跳下桌子,在她旁边蹲下来。路寒转头看了一眼:“大王喜欢你。” 小朋友听到这句开心得不行,摸着大王的圆脑袋,轻声说:“大王,我也喜欢你呀。”大王发出喵了一声,似乎在回应她。 卧室门没关,关教授端着果盘就进来了。路寒拒绝:“妈你们吃吧,我想尽快把活儿干完。” 关教授白了她一眼,把果盘放在了严忆竹手里:“小严,你吃,一块都别留给她!” 严忆竹笑着接过去,规规矩矩地说:“谢谢关教授。” 关教授却停住脚步:“小严叫我阿姨吧,我退休了,被人叫了20年教授有点听烦了,尤其是啊,有些人在家都要叫我关教授。”说着往路寒瞟过去。 严忆竹也往路寒看过去,那人却头也不回,只说:“行行行,以后都叫你关阿姨,关阿姨你要是想跳广场舞也尽管去跳,我不拦着你。” “小严,你看她!”关教授是嗔怪的语气,严忆竹吃吃笑了,想着这对母女也是挺好玩的。 关教授出去了,还顺便带上了卧室门,严忆竹一边吃水果一边和大王玩起来。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拿起果盘放到路寒手边,故意说:“路教授也吃点吧。” “没洗手,你先吃。” “把我喂你吃一个,来,张嘴。”小朋友想也不想,用牙签扎起一块苹果往路寒嘴里送过去。 路寒一愣,手里也停下了,要张嘴吗?太暧昧了,还有些尴尬。她想到自己张开嘴等小朋友投喂的样子,脸刷地红了,遂伸出手,装作淡定地说:“有牙签啊,那我自己来。” 严忆竹后知后觉出刚刚的暧昧来,双颊也微微羞红了,假装四下看看转了两圈,就偷偷出去了。 半小时后,路寒结束工作,看了一眼果盘,苹果已经开始氧化变色了,就吃了两块西瓜,很甜。吃完一边往外走一边问:“关教授,你这西瓜哪儿买的,还挺甜。” 客厅里却一个人也没有,连小朋友都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路寒疑惑地回房间拿手机,只有王教授的几条烦人消息,她没点开看。再去客厅,这回好像听到爸妈房间里有声音传过来。就去敲了敲门,没人应,推开直接进去,屋里没人。正打算回头,忽然发现阳台上有三个脑袋。 路寒走过去,拉开通往阳台的门,三个脑袋也齐齐抬起来,看着她。 “你们干嘛呢?” “给小严看我种的花呢,你看,多奇怪,这个季节风雨兰竟然开花了,今早刚开的,我还拍了视频呢。”路教授扶了扶眼镜。 -- 第42页 “哦……那你们继续看吧。”说着就要往回走,心里酸溜溜了:刚刚三个人抬头瞬间,怎么好像我才是外人。 “别走啊,你也来看下嘛,白里透粉,多好看。” 阳台上3个人已经很挤了,路寒闻言远远望了一眼:“是挺好看的。” 路教授以为她只是敷衍,也没再说什么。小朋友却走过来,打开手机给她看:“手机拍出来也好看,什么滤镜都没加,还香香的,你去闻闻。” 路寒没再推脱,挤到花前,小小的花,确实很好看,两层花瓣,每层各三个,瓣尖错落,谁也没挡着谁;靠近花蕊的地方是白色的,往外渐有粉色堆积,含羞带怯,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路寒凑上去闻了闻,似乎并没有什么味道,疑惑地抬头问:“哪里香?” 小朋友得意地笑了起来,路教授也笑了,说:“你还文学院副教授呢,花香哪里仅仅是嗅觉,还有文学想象呢!” 路寒正想反驳,小朋友却开口了:“你来之前,我们正在说这个呢,关阿姨和路教授念了好多诗。” “小严,你也别一口一个路教授啦,叫我叔叔就行。” “爸妈,人家小朋友第一次来玩,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你们这么在乎这个称呼干什么。”路寒不知道二老到底是怎么回事,施楠来家里无数次了,每次也喊他们“路教授”、“关教授”,没见两人让改口啊。 “你说得对,就是个称呼,不过叫叔叔阿姨也没什么嘛,我们年纪大了,想听听亲近些的称呼,教授两个字都听烦了听腻了。” “就是,叔叔阿姨,多亲切。”关教授也插了一嘴。 “好的,叔叔阿姨你们继续,我带小朋友先出门了。”路寒不想再说什么。 “哎?你们去哪儿?我正打算做饭呢。” “别做我们的了。活动组织方约了个晚饭,不在家吃了。” “啊?不能推掉吗?你都好久没回来吃饭了。”关教授语气略微不满。 其实是可以的,路寒工作的缝隙还在犹豫要不要推掉在家吃饭。刚刚只是莫名有些烦躁才决定去赴约,现在又有些动摇了。 “就是,别去了,咱们一起吃。”路教授也接话了。 “行吧,那我跟他们说一声。”路寒给学院那边的对接人发了信息,没想到转头接到了王教授的电话,努力说服她去一趟。 按理说,路寒确实该去,本学院的活动,自己又是译者,推掉有点说不过去。但她一向不爱这类饭局,加上王教授又总有些暧昧言行,就有些心烦。 “很抱歉,家里有点事,晚饭就不过去了,六点半咱们活动现场见。”路寒挂了电话,抬头看到面前三张脸,都一副很满意的表情。“那我们晚上吃什么?我六点半到活动现场,做饭来不及了吧?” “不做饭了,咱们去梅园吃饭吧?”路教授提议。 “换个地方吧,他们就约在梅园。”路寒撇嘴。 “那去新开的桥楼?老张说去吃过了,还不错。就在北门不远。” 20分钟后,四个人出发去桥楼。暮色四合,外面有点冷,路寒裹紧了衣服,转头看到小朋友露着长脖子,毫不犹豫地拿下自己的围巾,给她系上了。小朋友还想分辩说不冷,看到路寒不容推辞的神情,又缩了回去。 而走在后面的关教授和路教授,意味深长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对自己的女儿再熟悉不过了。从小到大,路寒对大部分人和物都比较疏离,不过一旦遇到自己喜欢的,便满心满眼都是那人或那物,以前对小周是这样,现在对小严也是一样的。 只是相比小周,小严还是太年轻了,单纯得就像一张白纸。以前他们总担心路寒被小周伤害,以他们几十年的阅人经验,小周绝不是那么单纯的孩子——也不是坏,只是有些自己的心思。 至于路寒会在小严这张白纸上留下什么,或者会不会被白纸割伤,他们不知道,只知道至少在当下、在此刻,他们的女儿是快乐的、满足的。那他们便也快乐和满足了。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师大的活动九点半准时结束了,因为聊得很顺利也很尽兴,路寒整个人都有点兴奋,也有些意犹未尽。所以当王教授提议大家去吃个夜宵,顺便再聊一聊的时候,路寒一口就答应了——原本她是计划带着小朋友溜走的。 校园里没有什么适合夜宵的地方,最后路寒提议去校门口的一个小酒馆,那里不但有市面上常见的酒,还有自家酿的糯米酒,也有下酒菜,最重要的是,很安静,适合聊天。 一行十人浩浩荡荡进了小酒馆,正好客人不多,他们占了正中间的长条桌。薇拉和Maia对这种偏中式的酒馆很好奇,点了玫瑰米酒和桂花米酒,兴冲冲要尝尝。路寒依旧是零度可乐,任谁劝说、假意嘲讽,都无动于衷;严忆竹也随了她。Karen经过一夜宿醉,今天一直都蔫蔫的,只喝白开水。王教授倒是跃跃欲试,点了一打龙舌兰。剩下的多是糯米酒。 众人顺着刚刚的话题聊了聊,渐渐又热烈起来。王教授推过来一杯龙舌兰,路寒正在兴头,也没推辞,一口喝下。一阵快意从胃里向上蒸腾,蔓延到脸上飞快地呈现出绯红色。 严忆竹紧张地望着她,轻轻问:“你没事吧?” 路寒看着她,微微一笑:“没事,我有数。”小朋友这才放心,转过头,Maia正好递过来一小杯玫瑰米酒,说很好喝,她也就接过来喝掉了。 -- 第43页 “我喜欢你,Han。”薇拉伸出一只手,拉住路寒。她坐在路寒的对面。一点米酒对她来说不算什么,但可能是第一次喝这种糯米酒,有点上脸,眼神也是灼热的,“你一定要去英国,到时候我和Maia会好好招待你。夏天来吧,海边总是很好看,还有各种各样的礁石,日复一日被海水冲刷,隔一段时间过去,形状就变了。你去了,也会喜欢那些礁石的。它们是世上最沉默的东西,但是有力量。” 路寒回望她,点了点头。Maia在旁边似乎有点紧张,她看看薇拉,再看看路寒,又看着严忆竹。薇拉对路寒当然有好感,但更多的是一种惺惺相惜。她的眼神真诚、坦荡,全然不是怀揣心思的样子。严忆竹被她的真挚打动,握了握路寒的另一只也是靠近自己的手,又马上松开,抱起眼前的杯子喝了两口可乐。 路寒在和薇拉聊英国,手里若有所失,又去在桌下寻了小朋友的手握上,就没再松开。Karen在一旁看了全程,心里像被一桶凉水浇下。她没说什么,继续坐在角落里喝水,知道在路寒那里自己再无可能,倒也释然了。 倒是王教授继续着他孔雀开屏式的表演。他自恃有才,总觉得只要自己能适当展露才气,像路寒这样的知识分子女性对自己是没有抵抗力的。之前接触几次,她都冷冷淡淡的,今天在师大的活动现场,他们对谈的时候,他看到了路寒眼里的光芒,好像确实是欣赏自己的。所以现在更加卖力了,想着一鼓作气俘获路寒的心,所以忍不住旁征博引,甚至于出口成章,本以为能赢得满堂彩,没想到不仅响应者寥寥,路寒更是渐渐失去了兴致。他颇不甘心,在其他类似的饭局上,他总能成为全场最闪亮的明星,总有人表达自己的仰慕甚至爱慕,今天是怎么了?路寒是怎么回事? Maia站起来拿酒瓶的时候,不小心把手机碰掉在地上。她弯腰去捡,瞥见对面桌下路寒和严忆竹牵着的手,心下了然。回到桌面上,抬起头看了下严忆竹,对方也正好眼神扫到了她,两人对视了一下,Maia飞快地冲她眨了眨眼,严忆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 路寒正好凑过来,跟她耳语:“我喝酒了,今晚就住我爸妈家吧?你介意吗?”如果是别人,严忆竹肯定是介意的,但她是路寒呀,当然不介意,就摇了摇头。 “那我跟他们说一下,免得反锁了,咱们进不去。”说着给关教授发信息。 关教授和路教授当然求之不得,本来已经上了床,准备睡了,一收到信息又赶紧把大门的反锁取消,给严忆竹拿了新牙刷、毛巾、拖鞋放在洗手间,这才回到了床上。 “老路,小严这孩子,你怎么看?”虽然熄了灯,关教授还是睡不着。 “孩子我挺喜欢的,就是不知道她们俩有没有那个缘分。还有就是年纪差得有点多,小严最多也就20岁吧?还没长大,她俩各方面都有点远。” “跟小周比呢?” “那还是小严。小周有点太过任性了,而且自私。以前碍于寒寒的面子,我不好这么说。小严呢,能沉得下心来,你看她下午还跟咱们一起看花呢,那么久也没不耐烦。” “是啊,小严是真不错。小周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以为寒寒她不知道吗?但是啊,我是她妈,我了解她,她对别人从来不要求十全十美,有时候明知对方有很多缺点,也还是愿意包容,小周不是个坏孩子,只是有些小脾气、小心思。寒寒愿意和小周交往六七年,肯定是有能吸引她的地方的。只是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从那段感情里走出来了。” “但愿小严能让她心里没有负担地开始新感情吧。” 两位老人又聊了一会儿,还没等到路寒回来,就睡了过去。 那边小酒馆里,也逐渐到了意兴阑珊的阶段。顾莹因为前一晚照顾Karen,今天又忙了一天,整个人直接打起了瞌睡,后来干脆提议散了。大家也没坚持,遂各自散去。临走前薇拉又抱了抱路寒,还加了社交网络的好友,约好以后多联络。 路寒因为不用开车,多喝了几杯,头脑虽然清明,脚下却有点不稳,任严忆竹搀扶着,往家里走去。 路上,严忆竹打趣:“王教授啊,今天一直在对着你卖力表现自己,我看着都累。” “咦?我表现得那么明显吗?还以为掩饰得挺好的。” “是他自己太忘形了,有点过了。”严忆竹一边走一边转头看着她,“薇拉好喜欢你,她是觉得遇到知音了吧?” “知音?好像也没那么严重,就是觉得比较聊得来吧。” “Karen也对你念念不忘,她今晚一直在看你。”严忆竹知道自己此刻语气里全是酸味,但还是借着酒意说出来。 “嗯?她今天倒是很安静。我都没注意到。”路寒努力回想今天得Karen,才发现她今天几乎都没怎么说话,也一直待在角落里。 “但她一直在看你。” “你怎么这么关注她?” “因为她关注你,我就注意到她了。”这话说出口,严忆竹才觉得有点羞耻,自己也是昭然若揭了。 可是那人却还不肯放过她:“所以……你一直在关注我么?” “哼。”严忆竹企图用这么一个半撒娇的语气词蒙混过关,没想到对方还在等着。 “小朋友,回答我,是吗?”路寒听到自己又问出了这一句,心突突地跳,这声音过于响了,似乎都有了回声。 -- 第44页 “嗯……谁让你……人见人爱呢。”小朋友说罢有点过于害羞,脚底下不自觉就快了些。 路寒却拉住了她停下来。她想问“那你爱吗”,又觉得那个字眼太烫了,说不出口,而且这一句太露骨了,还有些轻佻。她们还没到这个地步。可是心却越跳越快,她觉得快控制不住自己了。她忍不住伸出手,手掌触腮,四指摸到小朋友耳后,大拇指抚了抚那白里透红的脸颊,嫩嫩的,滑滑的,心里一阵阵叹息,满足又遗憾。 “你怎么这么好。”路寒喃喃地说。 严忆竹不知道她说的“好”是指什么,只是被她的投入所感动,还有脸上感受到的她冰凉指尖的触觉,像电流过遍全身。 已经很晚了,师大校园里只剩下主干道还有路灯。她们站在远离主干道的黑暗中,借着月光看着对方的眼睛。都是清澈的闪亮的眸子,眼里都只有对方。 路寒忽然心头一热,凑上去吻了下手里还捧着的面颊,又飞快地退开。她只觉得心跳得比之前更快了很多,好像下一秒就要跳出胸腔,下一秒她就要死掉。 严忆竹又何尝不是这样,她本来就害羞,心里盘旋的心思比路寒要多。脸一下通红,此时才明白什么是浓情蜜意,只觉得心头像有糖浆流过,眼睛里从最开始的震惊,慢慢含满温柔。她垂下眼睛,浓密睫毛遮瞒眼睑,又抬眼睁开,看着路寒,想亲吻她,这个念头盘旋在头脑里,怎么都挥之不去。还好,还有一点清明,控制着最后一点理智。她觉得自己在颤抖,跨出一步,只是紧紧抱住了对面的人。 心跳得似乎太快了,隔着厚厚的外套,她们都能感受到对方的节奏。路寒慢慢抚着她的背,两人的心跳才慢慢会落下来,又抱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分开,往家里走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周末过去,出版社的几场活动终于告一段落。 进入12月,路寒开始了全方位意义上的忙碌:几门课程进入后半段甚至尾声,都是最需要用力的部分;手头两三篇论文,该收尾的收尾,该投递的投递,占用着授课之外很大一部分精力;出版社邀约不断,有不少她喜欢的作者的作品,虽然碍于精力有限已经拒掉了不少,但到底有一两本是怎么都舍不得放弃的;还有下学期的授课计划等也在日程表上等着她…… 总之,她忙得脚不沾地,每天除了上课就是在书房里埋头工作,偶尔去图书馆查资料,有时候一日三餐都没法保证,关教授甚至搬去她那边给她做了几天饭。 在这种情况下,严忆竹几乎只能在课堂上见到她,知道她忙得不行,也没去打扰。再加上,上次在师大校园里的那个亲脸颊的吻让她们事后想来都有点尴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严忆竹确定路寒是喜欢自己的,但那个吻之后,又明显感觉到了对方的退缩。但这倒也没有怎么打击到小朋友的信心。她觉得正在经历一个神奇的阶段:确定了自己喜欢路寒,也知道对方喜欢自己,但是并不着急,自己控制着内心喜悦升腾的速度,由着它缓慢地冒出来,占领自己。她不急于表白,也不急于听到路寒的表白,她喜欢她们心照不宣,在一种近乎被蜜浸透了的平静中相处着。 路寒则多少带着一些逃避。她的喜欢一向真挚热烈,但她经历过了那样漫长的一段感情,知道这种真挚热烈不过是其中的一部分。两个人的相处里,纵向看,有很多阶段,并不是每个阶段都处在最高点上,两个人还要面对激情褪去的时刻,面对心中意识到这种褪去之后的不堪,会有漫长的靠理性与习惯维系的时光;横向看,即使在最高点,爱情之中激烈燃烧的那部分也并不是两人关系中的全部,生活是360°的,会有大量与爱情无关的东西填充进来,这些东西可能是很好的助燃剂,也可能是无益无害的中间物,更可能是杂质。 她心有余悸。 如果爱情里盛产懦夫,此时的她愿意承认自己是其中一个。 忙碌的12月走到了尽头,这一年也到了头。年底扎堆的节日里,路寒都是一个人在书房里度过。冬至那天早上,关教授送了汤圆过来,她靠着5个大汤圆过了两天;圣诞节她没感觉,就没过,施楠要找她喝酒也被拒绝了;跨年不出意外也是在工作中度过,三天假期差不多给一篇论文收尾。 其实路寒忙虽忙,倒也没有真的忙到一点闲暇缝隙都没有的地步。但她不停给自己拧紧发条,不敢松懈,怕稍微松下来就会去找小朋友,然后就再难控制自己。这样的好处是,她真的就心无旁骛,效率超高地完成着工作,别人都是被年底的各种deadline逼死,她则宽裕不少,节奏与进度完全在自己的掌控里。 中间小朋友也跟她联系过几次,她保持着之前的态度,温柔又耐心。只是除了上课,没有私下见过面。严忆竹自己也比之前忙一些,她大一加入的一个偏社会实践的社团忽然邀请她参加一些调研,周末基本上都在做各种问卷和访谈,平时还要写调研报告。她经验不多,虽然有人带着,但还是遇到很多问题不知道该如何解决。 有一次,她和路寒线上聊天,说起这个,路寒忽然想起关教授就是专门做这个的,便把关教授的联系方式给了她,让有什么问题找关教授。 -- 第45页 就这样,严忆竹和关教授加了微信。关教授没想到退了休还能这样发挥余热,更何况这余热是发挥到小严那里,便也格外上心。从设计问卷到访谈技巧,再到报告撰写,关教授几乎是手把手地教。 严忆竹以前没接触到社会学这一套严谨的调研过程,真的参与进去并且得到专业人士的指导,受益匪浅。她本来就是学新闻的,需要学着采访和写作,关教授的这套方法对她做好记者的工作也深有帮助。 一来二往间,关教授也对严忆竹赞赏有加。小朋友不仅愿意学,还学得很认真,并且逻辑清晰、思维敏捷,富有人文关怀,在社会调研层面,你不能对一个20岁涉世未深的小朋友要求更多。 她忍不住对路寒夸赞小朋友,就差没有明确说“你眼光不错”了。路寒呢,自然是骄傲的。她对严忆竹的喜欢,也有不少是建立在小朋友的这种特质之上的——逻辑缜密的理性,情感丰沛的感性,这是小朋友迷人而不自知的地方。 冬至那天,范爱萍把严忆竹叫到家里吃饭。在老家,冬至是个重要的节日,家家户户要吃手包的大汤圆。正逢周六,严忆竹没什么事,早早就去了。范爱萍的汤圆最难做的是馅儿,要用捣碎的花生和芝麻加上桂花、猪油、红糖,拌起来,捏到费列罗巧克力球大小,包进糯米里,做成拳头大小的汤圆。捣碎花生和芝麻最费时费力,严忆竹主动承担了过去。她虽然瘦,上肢却有力,20分钟就搞定了,整个厨房里香气四溢。 等范爱萍调好馅料,又一起捏成球,幽幽强烈要求参与,最后三个人一起包汤圆。除了少数两个有点裂纹,其他都还算合格。午饭就吃上了,一家人都有点撑。下午严忆竹一个人去了上次去的商场,名为消食,其实是想买个小礼物送给关教授,以表达感谢。 到了年底,商场里节日氛围很浓厚,圣诞装饰、新年装饰,到处都喜气洋洋的。严忆竹不知道该买什么,在网上搜了搜,发现也没有特别好的建议。她打开与路寒的对话框,打字,犹豫了一下,还是删掉了。也想给路寒挑个礼物。可是……实在是不知道送什么。 闲逛了一圈,她依然两手空空。刚在咖啡馆找到位子坐下来,却收到了关教授的信息:“小严,冬至吃汤圆了吗?来家里吃汤圆吧?我自己手包的,比外面的好吃。”还配了个吃汤圆的表情。 严忆竹想着反正要去送礼物,兴许还能遇到路寒,就回说:“好呀,我想吃,晚一点就过去。”想了想,还是问了一下:“路老师在家吗?” “老路还是小路?”还有个捂嘴笑的表情。 严忆竹脸红了,正想着怎么回答,又收到一条:“老路在家,小路不在,她号称忙成狗没空回来过节,连汤圆都是我送过去的。” 心里略略失望,但马上又觉得没什么,期待之外却在预料之内。她乖巧地回:“那我过去陪陪你们。” 关教授收到这条,嘴都合不拢了,不停在路教授耳边夸严忆竹,还拉出路寒垫背:“你女儿什么时候才能说出这种话!” 远在新家书房吃着汤圆的路寒大概打了个喷嚏。 严忆竹也没心思喝咖啡了,赶紧又去逛了起来。有了紧迫感,事情反而顺利了许多。想到关教授喜欢出门散步,肯定会围围巾,就去买了条羊绒围巾,赶上年末促销,倒也不算贵,在她的经济承受范围内;又去给路教授挑了一顶帽子,带帽檐的那种。 渐渐地,似乎找到购物的感觉了,又去给范爱萍买了同款不同色的羊绒围巾;刘锦华一年四季几乎都需要穿正装,所以是条大牌领带;幽幽最近迷上了盲盒,就送一套盲盒给她。 等她再次出现在家里,范爱萍被她满手购物袋给惊呆了。但收到礼物马上又开心得不行,围上围巾,恨不得马上就出门展示一番。相比之下,最高兴的还是幽幽,姐姐怎么知道自己最想要的就是这一套手办呢!愿望还没被正式许下,竟然就实现了!开心得在严忆竹脸上亲了好几口,搞得这个姐姐很不好意思。 送完范爱萍一家的礼物,看看时间,4点半,又赶紧去师大关教授家。临走前,范爱萍看她还拎着两个袋子,八卦地问是不是送给“路教授”的,严忆竹一口否认,但也没好意思说是送给“路教授”父母的,只说是两个对自己很好的老教授……范爱萍看她有点扭捏,也没再多问,给她装了几个汤圆,放她走了。 到师大已经快5点半,天都黑了。严忆竹走在师大里面,吸着凉凉的空气,心情莫名很好。 经过上次路寒吻她脸颊的地方的时候,那晚的记忆一下子都涌过来,路寒手掌的温度,唇的触觉,都回来了。心里又开心又有些难过。脚底下不自觉地走快了。 关教授和路教授收到礼物异常开心。不知道是不是都搞学术的缘故,他们一家三口都比较冷静自持,极少互赠礼物,偶尔给对方买个东西,也是很不经意地提下,不会郑重地说这是什么礼物。现在收到礼物,才知道那种被郑重赠与的心情是多么宝贵,也是很单纯的开心。这是严忆竹给他们带来的新鲜的体验,他们更是发自内心地喜欢眼前这个小朋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元旦快乐!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路寒几天后回家才知道小朋友来过了。 关教授很喜欢那条羊绒围巾,加上年底的金陵确实很冷,所以只要出门都会围上。要是有人问起来,总说是一个晚辈送的。路寒当然知道她的心思,这段时间,她和路教授都摩拳擦掌一副想当助攻的样子。 -- 第46页 可惜路寒现在还不需要。 “我们都有礼物,就你没有吧?哈哈哈。”关教授还要这样刺激自己的女儿。 “切!我身强力壮,自力更生,自己给自己买,才不需要别人送。”路寒口头上并不想落下风。 “得了吧你,孤家寡人的,就剩嘴硬!不过……”关教授半关心半八卦,“小严这孩子真的不错,你们到哪一步了?你到底怎么想的?” 路寒一听这个就头痛,跺着脚:“妈!我不想聊这个!” “行行行,我不逼你说。不过呢,作为过来人,给你一点忠告。” “你别说,我不想听。”路寒作势捂耳朵。 “你不听我也要说。时不我待啊路寒,没有人会在原地等着你。”关教授看着她,“小周八成也觉得这几年过去了,你还在原地呢,只要她回头,你们就能重新在一起。你看看你还在原地吗?” “行了行了,感情的事我会处理的,你们不用担心。”路寒不想再就这个话题谈下去。 “我们不担心,只是有点着急。”路教授忽然插了一句。 路寒嘴上没再说什么,心里其实是有点被关教授那段话给触动了。虽然她一直没有期待会有人在原地等着自己。就好像自己也永远不会在某处等着谁。 回到房间给严忆竹发了信息,感谢她的礼物,说两个老人都很喜欢。 没想到小朋友却问最近能不能见到她,因为“我也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本打算周一带给你的,但周一还在元旦假期,课被冲了。” 严忆竹冬至那天回去之后就一直在给路寒挑礼物,她送不起太贵重的,只能心意取胜。先在网上买了一个蓝牙的降噪耳机,粉红色的,在购物网站上很火,年底促销八折,到手差不多1000块。同学间流行针织围巾之类的,她也动了心,找张青梅学了学,想给路寒织双厚袜子,可以直接踩在地上的那种。奈何张青梅还只是摸索织围巾的水平,袜子完全超纲,空有指导的心。 严忆竹无奈只好向范爱萍求助,特地去了一趟景泰苑,范爱萍一看她买的毛线直说不行,找出了自己压箱底的线,又上网挑花纹图案,最后手把手教严忆竹,花了两天才搞定。 严忆竹就是揣着耳机和手工袜子跟路寒发信息的。之前她能感觉到路寒有意无意的躲避,但并没有打算借送礼物制造额外的见面机会,只是想着在元旦前把礼物送出去。元旦后就进入寒假和春节时间了,在不在金陵都很难说。 路寒也有些为难,她确实给自己留了半天的休息,一半用来回家陪陪父母,另一半被施楠提前预约了。 算起来,她和施楠有差不多两个月没见面了,那人天天嚷嚷要和她吃饭,还说要带新交的男朋友给她看看。照片倒是先发过来了,很年轻,很干净,身材也好。 要是今天爽约,施楠绝对要跟她绝交。可是也不能带小朋友一起去,四个人很像double date,会有些尴尬。而且施楠那个大嘴巴,不会放过任何调侃她俩的机会,小朋友肯定会很不自在。 她和严忆竹的关系走到现在这样僵滞的状态,一方面是自己的迟疑和逃避,另一方面则是她还不知道小朋友的确切想法。 当然,她们(主要是她)真真假假地试探过,对方的答案也是无比暧昧。但暧昧对于确定一段感情、一种关系,还远远不够。 想了想,路寒回:“你今天在学校吗?我一会儿去找你?” “好呀,我今天没什么事,一直在宿舍。”严忆竹一想到能见到路寒,还是很开心的。 下午四点,严忆竹准时出现在了学校东门,两分钟后,路寒的小白车在她跟前停下来,车窗摇下,路寒说:“上车吧。” 小朋友犹豫了一下,提着袋子坐到了副驾驶:“我给你送下礼物就回去啦!呶,这个是我给你挑的,上次在你家看你原来的耳机好像有点问题了,想着送你一个新的;这个是我织的袜子,你在书房的时间比较长,脚容易冷,这个袜子厚,可以直接踩在地板上。” 路寒没想到小朋友这么用心地给自己准备了礼物,最近确实在挑耳机,但都没看到合适的;天冷了,在书房里工作,脚确实是最容易冷的,经常开着空调也冷。 小朋友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好像要在她的眼神里确认喜欢。她的心一软,认真地、看着小朋友那双雾蒙蒙的大眼睛说:“我很喜欢,谢谢你。”喜悦涌进了那对眸子,令人心动。路寒很想抱抱眼前的年轻人,但忍住了,两只手攥了攥,克制着自己。 “找个地方去喝杯咖啡吗?”路寒提议道。施楠约的时间是七点,她还有两个半小时可以“分配”给小朋友。 谁知小朋友摇摇头:“不啦,我还有个作业要突击准备下。”下车前又回头:“提前祝你新年快乐,不要太累哦,明年见。” “新年快乐。”路寒心乱之下只能说出这四个字了。小朋友下车后,关上门,又回了下头,路寒赶紧又道谢:“谢谢你的礼物,我真的很喜欢。” “喜欢就好!嘿嘿。拜拜。”小朋友说着跑远了。 路寒坐在车里望了很久,直到小朋友转了弯,看不到了,才收回视线。叹了口气,怅然若失。又拿起耳机,看了看,知道对学生来说并不便宜,她之前看到过这个牌子,犹豫着没有买。还有袜子,那么复杂的花纹,甚至还勾了一个绿色的小鹿缝在袜管上,难以想象小朋友费了多少心思。相比之下,自己的逃避真的是非常懦弱的行为了。 -- 第47页 她摇摇头,不愿再想,干脆把车开回了家。到家穿上袜子,很好看很得意,忍不住拍了张照片;又研究了下耳机,带上听了会儿音乐,在沙发上睡着了。 严忆竹其实远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忙,那个作业半小时就能搞定。她只是不想把礼物变成一种情感绑架,让路寒不得不和她见面、喝咖啡或者吃饭。她不想给对方带来任何压力,尤其是,她知道路寒有很多顾虑。作为年长的一方,路寒要背负的压力更大。还好,她还有耐心,也愿意等。 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很快就到了。 学校里各个学院、社团都争着举办活动似的,舞会、歌唱比赛、猜谜、趣味运动会,五花八门,眼花缭乱。严忆竹本来打算在宿舍里待着哪都不去,没想到却接到了丁辰瑞的邀请,问她能不能一起跨年,吃饭和唱K。严忆竹没好意思拒绝,答应了。 自从加上微信后,丁辰瑞隔两天便会找严忆竹聊两句。中间为了感谢他帮忙,严忆竹请他吃了顿饭。他是那种典型的理科生,不算好看,但人很朴实靠得住,也很绅士,性格比较腼腆,常常还没开口自己脸先红了。他找严忆竹聊天也非常老实,说话都一板一眼的,有时候又认真得让人感动。比如有一次严忆竹说喜欢某80年代的香港歌手,过两天他就在网上买了那位歌手的专辑寄给了她;还有一次,严忆竹随口吐槽某个选修课老师布置的作业太多,隔天他就发了一个自己找的资料集合过来。这样几次之后,严忆竹说话都小心起来,怕自己随口一句被他过于认真对待,徒增压力。 除此之外,跟丁辰瑞相处还是比较舒服的,虽然他们见面的次数也屈指可数。严忆竹虽然在感情这种事上不是很敏感,但也并不傻,知道丁辰瑞八成是喜欢自己。但他又很克制,没有任何明确的表露,甚至连暧昧的暗示也没有,她也只好当作不知道了。 跨年夜,他们一起去吃了日料自助,就在大学城附近,顾客也是学生居多,相比市中心的天价日料,这一家可算良心。丁辰瑞想请她,但她坚持AA,最后是男生让了步,虽然心里很不乐意。他总觉得,如果是他请她,这跨年夜的晚餐也勉强可算一次约会吧。 吃完也才9点半,离12点还远。原本丁辰瑞的几个朋友会来找他们一起去唱歌的,没想到KTV全部爆满,只好临时再找地方,最后在手机app上找到一家附近的小酒吧,评价还不错,打电话过去确认了下有座位,便一起走过去了,丁辰瑞的朋友们则晚点过去。 从日料店到酒吧一共也才700多米。严忆竹走到大路上才发现中间要经过一个小区。 是路寒的小区。 她心里苦笑了一下,算算了,也有一个多月没去了,她还有一套换洗衣服在那边呢。进了酒吧,她摸出手机,给路寒发了条“新年快乐”的信息。 过了一会儿才收到回复,只有两个字:回头。 严忆竹回过头去,酒吧角落里坐着一个人,昏暗的温柔的灯光打在她脸上。正是路寒。 作者有话要说: 这些天家属也辞职在家,我们俩24小时相处。她不知道我在jj写文,每天我都狗狗祟祟的。感觉马上要被发现了。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一晚上都平静温吞的心,这下终于剧烈跳动起来,还分泌出一种捉摸不定的情绪,让严忆竹有点激动。 如果真的有缘分这种东西,这就是吧?让她在这一年的最后一天的最后几小时,在自己心里已经完全不抱希望之后,在两人关系僵滞难行疏通无望的状况下,她又遇到了她。 严忆竹简直怀疑路寒是自己想象出来的。那么柔和的光,那样温暖恬淡的笑,都有点不真实。可她还是冲那个有点不真实的身影笑了笑,又走过去。 是真的。 路寒穿着淡米色的开衫,面前摆着一杯零度可乐,还有——那个粉色耳机盒子。 严忆竹心怦怦跳,在离她一米远的地方就开了口:“你怎么在这儿!”她语气整体偏平淡,但自己努力加了些惊喜和意外,虽然这一点加进去的情绪远不及心里真实情绪之万一。 “我家就在附近啊,你忘了?刚刚有合作伙伴要谈工作——天知道为什么非要在今晚谈——我就找了下周围适合谈事情又比较近的地方,只有这儿了。”路寒嘴角依然都是笑意,又问,“你呢?来跨年吗?” “嗯……和同学来的,还有几个人在路上。”严忆竹声音不自觉就小了。 “那个,是你同学?”路寒朝丁辰瑞努努嘴,对方正好奇地看着她俩,但没有过来。 “嗯,就上次生病带我去校医院的那个。”严忆竹又补充,“我俩都是孤家寡人,也不想参加学校的活动,就约了今天吃个饭,然后本来是要去KTV,没地方了,也是网上搜到这里的。”说的时候心里似乎有个小人在拉住自己,在喊“别说了别说了”,可她还是说了出来,说完有点心虚,也有点期待。期待什么呢?她也不知道。 “跨年夜能出来玩玩也挺好的,总一个人还是太冷清了。”路寒看那个男生还在看着她们,就说,“你快去陪同学吧,改天我找你玩。” 严忆竹说了声“好”便也就回去了。 她最心底的想法是能陪着路寒,说说话,或者不说话也行;稍微往上一点的想法,是交给路寒来决定她们要走到哪一步,停在哪种状态里——如果路寒说“我们在一起吧”,她愿意飞奔到她身边;如果路寒说“不如就到这里”,她也可以就此止步,不再向前;甚至如果路寒嫌恶她,她愿意从她生活里彻底消失。 -- 第48页 如果她对路寒的感情就是“爱”,那她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如此卑微。 丁辰瑞自然要问下角落里那个人是谁,她也简单说了下,便没有再开口。她心里被一种悲伤充斥着,虽然这几天她努力用日常的生活封印着这种悲伤,但还是在遇见路寒的这一刻破防了。 这悲伤一部分是路寒给的,一部分则是爱情本身的滋味。20岁的年轻的心,几个月前还空空一片,虚位以待,如今已经被一个人填得满满当当。这里面有甜蜜,也有苦涩,严忆竹有时候觉得被拯救,好像有了爱情活着才有意义;有时候又不堪重负,痛苦像是能分泌出黑色胆汁,流满她的全身。 她又回到背对路寒的座位上去,看着酒水单,点了一杯名字奇怪的鸡尾酒,叫“燃烧冬日”。老板愣了一下,善意地说:“这里面有一点伏特加哦。”严忆竹摇摇头:“没事。” 丁辰瑞一听有伏特加,本想劝阻她,但看她面无表情的严肃样子,便打消了念头,自己要了几瓶啤酒。 “燃烧冬日”并不好喝,伏特加之外加了某种甜酒,还有一些柠檬和疑似苦瓜,严忆竹吸了小小一口,立马被里面的酒精给吓住了。再吸一口,那种苦涩的口感直接将她劝退了。 “不好喝?”丁辰瑞看她表情,似乎很不喜欢。 “嗯,度数有点高,还有点苦。”严忆竹没有隐瞒。 “那给我吧,你重新点一杯。”丁辰瑞没待她点头,就把“燃烧冬日”拿走了,换了跟吸管,喝了一口,“伏特加有点多,对女生来说太烈了。” 路寒正好抬头,看到了这一幕,心里一阵翻滚,赶紧又收回目光。看起来是个挺不错的男生,如果……如果……她没有再想。 酒吧的门被推开了,进来三四个年轻人,丁辰瑞和严忆竹抬头打招呼,他们等的人终于到齐了。门却没有关上,后面还跟着进来一个高挑的女人。 严忆竹看到她一愣,心像被重重击打了一下,被震得粉碎。 来人正是化着浓妆的Karen。 Karen一眼就看到了路寒,眼睛便没有再挪开,所以根本没注意到离门更近的严忆竹。路过那桌的时候才在余光里发现有个人好像一直盯着自己,再一看,心都差点梗住了。她勉强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在路寒对面坐下,Karen笑着说:“不好意思,打扰你们跨年了。” “我们也是偶然遇到的,只是巧合。”路寒看看手表,问,“顾莹什么时候到?” “她刚刚说快了,路上有点堵,已经在旁边那个大路口了。” 顾莹非要赶在跨年夜找路寒也是迫不得已。下午四五点,她很偶然从一个同行口里听说申城的一家出版社在频繁找路寒,而且双方合作意向都比较明确,只等元旦后签约。 路寒原本就不是专职译者——事实上因为翻译费用低得离谱,几乎不存在专门的职业——她能分配到翻译事业上的时间是有限的,签了一本,其他的便大概率不会再签。一年也就翻译两本的样子,赶上大部头,可能两年也就一本了。再加上这个行业又鱼龙混杂,有那种名声在外的,接了单自己根本不会亲自翻译,都是外包出去,或者找自己的学生帮忙翻译,最后出来的作品要么质量稂莠不齐,要么前后风格不统一。所以像路寒这样愿意花时间搞翻译、文学素养高、自我要求高、读者喜欢的译者就特别受欢迎。 顾莹那边有好几本小书都想找路寒,还计划年后跟她谈一谈,一是看看能否让她多分配些时间出来,二是也想通过提高报酬增加些译者的动力。没想到意外得知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这才火急火燎地要赶在跨年前先找路寒聊聊。 路寒也多少猜到顾莹要找她聊什么。其实她和申城的那家出版社编辑只是对接了几次,远没有到马上就签约的地步。她也有点在两家出版社之间摇摆,风城出版社相对小众,一直多聚焦在文学上;申城那家是大出版社,几乎所有领域都会涉及,资源多、名头响,编辑还暗示路寒可以把学术专著也放在他们社。不过路寒跟顾莹也合作好几年了,知道即使是业务合作,能遇到一个风格、节奏、口味相近的,也非常非常不容易,所以一直在犹豫中。 严忆竹很想回头看看路寒和Karen,但又有一股骄傲在拉着自己,一时心里充斥着烦闷,下意识地就不停喝着酒。这次她喝的是啤酒。 丁辰瑞发现了她的些许异常,问怎么了,她只是摇头,说没什么,便和大家一起喝起来,也努力参与一些聊天。 门又开了,这次又是一个熟悉的身影进来了。 是顾莹。她倒是一眼就看到了严忆竹,走过去笑着说:“小严你也在啊,和路老师一起过来的吗?”还没等回答自己就觉得不太对,小严明明和一群年轻人在一起啊……那就更说不通了…… “不是,我和同学来这边喝酒,正好遇到了她,真巧啊,你也来了。”严忆竹声音平稳,情绪镇定——其实顾莹的到来简直像一阵春风吹进了她的心里,至少路寒的“谈工作”并不是一个借口,而且这“工作”不需要只跟Karen谈。她不自觉地就笑了起来,回头飞快地瞄了路寒那桌,指了一下:“她们在那边呢。” 顾莹道谢,向路寒那桌走了过去。 严忆竹又偷偷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发现路寒似乎正在看向自己,赶紧转过去,喝了一大口酒。 -- 第49页 11点半,顾莹和Karen站起来走了,她们经过严忆竹那桌的时候,都跟她说“新年快乐”,她也笑着回祝。等她们消失在夜色中,严忆竹才又回头看向路寒——她还在喝零度可乐,抬头看着吧台方向,但又好像什么都没在看,只是发着呆。 严忆竹拿着啤酒瓶向她走去,一迈步才发现脚下软软的,今天大概是真的喝得有点多了。 站到路寒桌前,她说:“她们走啦?”知道是废话,但还是说了。 “嗯。”路寒笑笑,“我的可乐还没喝完,再坐会儿。” “那我陪你。”严忆竹在刚刚Karen的座位上坐下来。 路寒看她似乎有了些醉意,表情复杂:“你喝了多少?” “不多,加上这瓶才三瓶,哦,还有一口‘燃烧冬日’,不好喝,太烈太苦了。”她自觉头脑清明,却不知舌头已经有点不听使唤了。 路寒一听,把她手里的酒瓶拿走了:“别喝了,喝点水吧。” “没事,我都没醉。”严忆竹伸手又把酒瓶拿过来。 “你们宿舍不是10点半关门吗?你们玩这么晚,晚上住哪儿?”路寒都没发觉自己的话里带了三分火气。 小朋友愣了一下,说:“宿舍今晚12点半才关门,不过我们原本的计划是通宵唱歌的。” “那现在呢?在这儿呆一晚上?这里也两点就打烊了。” “不知道……”小朋友低下了头,她自从进了这家酒吧,便满心只有路寒,完全没去想过夜这件事,现在听到这人问起,还带着诘问的不满的语气,心里只剩下委屈。 眼泪在眼眶里打起转来。她努力不让它们落下,可是一眨眼,豆大的泪珠就滴到了桌上。 她索性轻声哭了起来。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路寒见小朋友哭了起来,自己也慌了。赶紧掏出纸巾,走到她身边,蹲下来,抽出一张,小心地给她擦眼泪。 可是那眼泪却越擦越多,她又抽出一张,接着擦,嘴里说着:“不哭不哭。” 小朋友听到她温柔的声音,哭得反而更凶了,心里又有些不好意思,右手接过她的纸,自己擦了起来。 丁辰瑞从严忆竹走向路寒就一直关注着这桌,这会儿自然也发现严忆竹哭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过去。 先小声跟路寒打了招呼,再转向严忆竹:“你没事吧?” 严忆竹稍平复了些,摇摇头,带着哭泣后明显的鼻音说:“没事。” 丁辰瑞就不知道说什么了,站在那儿有点尴尬。路寒还蹲着,低声问小朋友:“难受吗?要不要去我家。” 小朋友先是点点头,马上又摇头:“没事,我一会儿跟他们回学校。” 路寒没有再坚持,点点头,起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她觉得自己应该再坚持一下,说不定小朋友就松口愿意跟她一起回去了;可是又有一个声音在跟她说:就这样吧,让她自己去做一些决定,哪怕这个决定是错的。 小朋友又坐了一会儿,稳了稳情绪,轻声说:“那我回去了。” 路寒点头,看着她走向了同学那桌,丁辰瑞紧张地跟在后面。 是啊,她有她的生活,同龄人的生活,自己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呢?又在期待什么?谈完工作不就应该回家了吗? 路寒苦笑着摇摇头,心里全是自嘲的话,像小刀子一样割着自己,不自觉地眼眶也发起热来。她没有再多停留,收拾了一下小包,拿起手机,往门口走去。 路过严忆竹那桌的时候,她稍微停了一下,小朋友还在大口地喝着酒,抬头正好对上她的眼睛。两双眸子里都有特别的东西在闪动,路寒怕自己有眼泪流下来,飞快地跟小朋友说了句“新年快乐”,没等到回复就匆匆走了。 一开门,冷风一下扑面而来,路寒觉得好受了些。刚刚还闷痛难受的心也冷静了下来。她在包里摸出很久之前放进去的烟,抽出一根点燃,烟丝燃烧的“呲呲”声格外清晰,香味也格外明显。 路寒默默叹了口气,夹着烟深吸一口,吐出的烟在夜幕中形状清晰,好像吐出的是心中的魔鬼。又吸了一口,烟在口腔中盘旋着,正打算吐出去的时候,酒吧门开了。 是小朋友和丁辰瑞。 “我送你回去吧?真的,你一个人不安全。”男生的语气里都是关心,又说,“我今天本来也主要是想和你一起跨年,他们只是恰好一起来玩的。你走了我也想走。” 严忆竹脚下已经有点踉跄,明显比刚刚去找路寒的时候更醉了。“不用,真不用,我自己可以回去,你去陪他们吧。”其实她是看到路寒走了,心里难受,觉得留在那里的最后期待也没了,才想走的。 说着挣脱了丁辰瑞,就要自己走。一个身形不稳,差点摔倒。路寒赶紧跑过去,撑住了她。 “你喝多了。”路寒听到自己声音冷冷的,一说话就感觉到烟味包围着自己。如果早知道会被小朋友看到自己抽烟的样子或者闻到味道,她就不抽了。本来也没有烟瘾,只是自己做戏罢了。 “你抽烟了。”小朋友看向路寒的眼神有片刻失焦,马上又恢复正常了,“我没喝多,脑子很清醒。” “……”明明舌头已经打结了,还要嘴硬,路寒也很无语。 “你不信吗?不信我给你背《满江红》,我真的没醉。”严忆竹不自觉地提高了嗓门,“我背了啊,你听好了。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 第50页 “好好好,你没醉。现在回学校不安全,跟我回家吧。”路寒哄她,又转头跟丁辰瑞说,“你去陪同学吧,她交给我好了。” 丁辰瑞看了看严忆竹,又看了看路寒,欲言又止,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道了别,进去了。 小朋友看也没看丁辰瑞一眼,只是眯着眼睛,站在那里。 路寒一只手扶着她,说:“走吧,去我家。不远,就在前面。”自己往前跨了一步,旁边的人却一动没动。 严忆竹嘟囔着:“我不去你家,我不想打扰你。我不去你家……” 路寒心头一滞,马上低声安慰她:“没有打扰我,我家随时欢迎你来,你什么时候来我都……很高兴。”事实上,是一种远比高兴更令人愉悦的感受。她心里说。 “真的吗?”小朋友露出怀疑又高兴的表情,“你肯定是安慰我,要不然……要不然……” 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觉得心口忽然痛起来,这一个月积攒的理性似乎都坍塌了。眼泪涌了过来,她急忙背过身去,用手胡乱擦着。 路寒看她这样,心疼得不行。虽然小朋友没有明说,但她知道跟自己的冷落有关。便绕到小朋友跟前,拿出纸巾帮她擦了擦,努力用最温柔的声音说:“乖,别哭了,跟我回家好不好?” 小朋友哭得更凶了,隔一会儿才抬起头看向路寒,说:“我不想你因为我情绪不稳定就让步,就让我去你家,对我好,我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人,也不喜欢给你压力。你回去吧,我自己回学校。” 路寒闻言心里一酸,小朋友虽然喝多了,脑子逻辑确实是清楚的,只是她还这么小,并不需要这样懂事,这样完全承担起责任,处处周全,偶尔是可以仗着年轻撒撒娇,甚至无理取闹的——以前Karen就是这样的。 “现在都没有公交车了,叫车一时半会儿也叫不到,叫到了,等你到学校,宿舍也关门了。”路寒冷静地跟她分析。 “那我去酒店。我看附近就有不少快捷酒店。”严忆竹还在坚持。 “跨年夜的快捷酒店怎么可能还有空房?”路寒被冷风吹得头疼,眼前的人更让她没办法,“要不这样,如果你实在要回去的话,先跟我回家拿下车钥匙,我送你回学校。这下总可以吧?” “好。”小朋友终于让步了,点点头,“麻烦你了。” “我们之间不需要说这些客套话。”路寒见她这么生分,声音冷了下来。 “并不是客套……”小朋友嘟囔了这么一句,声音很小,路寒没听到。 她们并肩向小区门口走去。路寒怕小朋友走路不稳摔倒,想扶着她,没想到小朋友坚持认为自己没醉,不让扶。两人就这样保持的一拳的距离。 到小区门口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了倒计时的声音:“十、九、八、七、六……二、一!!!新年快乐!!!”是小区大门保安室里的电视的声音,倒计时结束后,电视里众人欢呼起来,开始迎接新年。小区四周也有人放起了烟花,还有高处的住户打开窗户,大喊“新年快乐”,马上有人开窗回应,声音此起彼伏,很热烈。 路寒也被感染,停下来,对着严忆竹认真地说:“小朋友,新年快乐,新的一年心想事成。” “新年快乐。”严忆竹望向她,那一双让自己着迷的眼睛里也有小小的自己。至于心想事成什么的,她不敢奢望。 “很高兴认识你。”路寒又说,声音哑哑的。 “我也是。”小朋友顿了顿,“过去一年最开心的事就是遇到了你。”以至于我都想象不到认识你之前的生活到底有什么意义。心里补了一句。 路寒摸摸她的头,继续向家里走去。 进了屋,暖和了很多。路寒往洗手间走:“我去下洗手间,你稍等我一下。” 严忆竹点点头,在沙发上坐下来。 这屋里好像什么都没变。她觉得安心又伤心。 5分钟后,路寒从洗手间出来,边走边说:“不好意思,稍耽搁了一下,走吧?应该能在宿舍关门前赶到。” 却没有人应答,再一看,小朋友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 路寒叹口气,心里其实是喜悦占了上风。她轻轻地走到沙发旁边,小朋友侧身歪在沙发上,呼吸均匀,一副熟睡的样子。她不敢叫醒她,怕她坚持要回学校。这个沙发比较宽,垫子也软软的,睡一晚问题不大。她蹲下来,把小朋友的拖鞋脱掉,再把双腿移到沙发上。去卧室拿了个小被子,轻轻盖上;怕小朋友不舒服,又去拿了个小枕头,极小心地把她的头抬起来一点,塞了进去。 小朋友意识到身体被移动,发出了几声哼唧,随后又恢复了之前熟睡的状态。 路寒蹲在那儿,看着那张年轻的脸,涌上来无限爱怜。她坐到了沙发边上,忍不住伸手描摹那人的五官。鼻子上的三颗小痣还是那么俏皮可爱,上一次,她抚摸它们,主人很快就醒了;这一次,她隔着一厘米的距离,不敢更近,但心里却是一样的满足。 路寒不知道自己在那儿看了小朋友的睡颜多久,只知道最后从颈部到背部都僵硬一片,才站起来去洗澡睡觉。睡前又去看了下小朋友,怕她盖小被子会冷,空调就一直都开着。 回到自己床上,她满脑子都是今天晚上的小朋友——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一晚上在自己面前哭了好几次,那么伤心,但是说的话却又处处努力要维持自尊,一点也不愿意给自己添麻烦。 -- 第51页 小朋友这样让路寒也很难受。说到底,自己是罪魁祸首。 她想到师大里的那个吻,心里懊悔起来。自己没想清楚就听凭一时冲动,结果给大家都带来了困扰。自己已经不是毛头小孩子了,却又冲动又懦弱,还比不上小朋友。尤其是想到给小朋友带来这么多痛苦,更是无法原谅自己。 新年总该有些改变吧,不管是回过头弥补还是勇敢往前冲,她确信自己想做点什么。她不想再看到小朋友这么痛苦了。 作者有话要说: 背《满江红》什么的……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早上七点,严忆竹醒了。她花了一会儿才确定自己是在路寒家的客厅里。又细细回想,昨晚很多细节逐渐清晰了起来。 背诵满江红什么的……真的是太尴尬了。还哭得那么凶,得用掉路寒一包纸吧…… 她恼火起自己来,用小被子蒙住脸生了会儿闷气。想到昨晚纠结的自己,明明很想来路寒家,偏又要口是心非,那么别扭,害路寒陪自己吹了那么久冷风。知道她不会跟自己计较,但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她盘算着趁路寒起床前就离开,一是昨晚的表现让自己难以接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二是她不想在路寒还没想明白的情况下,厚着脸皮留在她的家里,制造相处的机会——这是她的骄傲。 从沙发上起来,站到了地上,头还有点痛,差点没站稳。她立在那里缓了缓,怕走路声吵醒路寒,就穿着袜子拎着拖鞋向玄关走去。 放下拖鞋,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到沙发边,在小推车上找到纸笔,认真地写下几个字:谢谢,新年快乐。 很想去路寒卧室看她一眼,但还是算了。严忆竹又转过身,把沙发上的被子叠起来,放到小枕头边,再扯了扯沙发垫子。然后走到玄关,换上鞋,离开了。 新年第一天,依旧冷风肆虐。新闻里说,新一轮寒暴已经在跨年夜来临,今天最低温度零下十二度,最高温度也只有1度。 严忆竹裹紧了自己,昨天出门最失策的事就是没有穿棉毛裤。这会儿觉得腿简直不是自己的。 还好,很快就叫到了车。司机是个中年大叔,一路无话,到了校门口,她正准备下车,大叔回过头对她说:“新年快乐!” 她笑着也祝他新年快乐,心里松快些。顶着冷风跑回了宿舍。 张青梅还在睡,她蹑手蹑脚地在洗手间洗漱了一番,又回到了床上。 一点都不困。坐在床上,拿出手机,开始回复那些0点发来的祝福信息。 一堆新年快乐中有两条丁辰瑞夜里发的,先是问她去哪儿过夜,安顿好没;后又跟她道歉,写了很长一段,说自己安排不周之类的。 严忆竹略略思考,给他回了信息,大意是让他别自责,昨晚怪自己喝多了。暗暗想,以后还是少跟丁辰瑞往来吧,既然自己不可能喜欢他,那早点断掉他的心思也是好的。 丁辰瑞收到信息后秒回:“你在宿舍吗?还是在路教授家?” 严忆竹有点不想告诉他,但好像也没隐瞒的必要,就说:“在宿舍。” “我一会儿路过你们楼下,昨天其实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想在0点的时候送给你的,但是后来你跟路教授走了,我也没好意思当着她的面给你,就只好今天送了。” 严忆竹一听头都大了。不知道怎么回,就坐在床上发呆。 丁辰瑞的信息又来了:“你不要有压力,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我十分钟后到你宿舍楼下可以吗?” 严忆竹的眉拧住,满不开心地回:“好的。” 这新年第一天,金陵这么冷,宿舍像冰窖,好不容易钻进被窝取点暖,却还要爬上爬下,是谁都不太高兴。 严忆竹不自觉地嘟着生气的嘴,穿棉毛裤和棉毛衫,又穿上牛仔裤和厚毛衣,最后套上长羽绒服,戴上帽子,才出门去了。 远远就看到丁辰瑞站在宿舍院子外面,没戴帽子和围巾,冻得满脸通红。严忆竹顿时也有些心软,走过去:“这么冷你干嘛还跑来?礼物也不用急在今天给我的。”不给我送礼物最好了。她心里默默想。 “新年礼物当然不能拖,再拖都春节了。”丁辰瑞傻傻的,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严忆竹,“给,很普通的礼物,但希望你喜欢。” 严忆竹接过来,跟他道谢,又不好意思地说:“可我没给你准备礼物……” “没关系的……”丁辰瑞看着自己说话时呼出的白气,才想起什么似的,“你快回去吧,太冷了。改天找你吃火锅。” “好,那我先走了。谢谢你的礼物。”严忆竹道着谢往宿舍楼走去。她能感觉到身后有炽热的目光在盯着,就好像那次路寒送她到宿舍楼下,她往里走,也能感觉到路寒在看着自己的背影。 太久远了。虽然才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可是却觉得过去很久了。她想起那天她们去吃了阿拉伯菜,认识了一个叫费翔的叙利亚人,回来路上路寒车里播Katie Melua。但后来就再也没去过那家餐厅了,KM的歌路寒还播过一两次,都是自己喜欢的《piece by piece》专辑。 回到宿舍,张青梅已经醒了,她们打了招呼就各干各的。严忆竹坐在书桌前,打开路寒送的小台灯,把袋子里的礼物拿出来。一个纸盒子的包装,有点重。袋子刚想折起来,才发现里面还有张卡片,她心情沉重地拿出卡片,心里彷佛已经知道是什么了。 -- 第52页 她没拆礼物盒子,先打开了卡片,是一张新年贺卡,里面还夹了个小信封,拆开是一封手写信。丁辰瑞的字迹端正、一丝不苟: “亲爱的严忆竹同学:你好!这是一封表白信。在写这封信之前,我想了无数种方式,想要告诉你我的心声,但都觉得不够好,最终还是决定用这种最笨拙的方式,写下来告诉你。 “从11月12那天第一次遇到你,到现在(现在是12月31日下午3点43分)正好50天了,这也是我喜欢上你的第50天。第一次遇到你,在食堂旁边,我就好像被击中了一般,所以从来不敢主动跟女生说话的我,破天荒地上前问你怎么了。以前我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总觉得那是骗人的说辞,遇到你之后我相信了。 “但所谓的‘一见钟情’并不是我对你感情的全部,这一个多月的相处,我对你有了更多的认识,心里对你的感情也越来越深厚。你总是冷冷的、酷酷的,但是待人接物又非常有礼貌,我很喜欢这样一个你;你做事情总是很认真,学习、工作从不敷衍,哪怕累得要熬通宵也不愿意作弊,我也喜欢这样一个你;有一次在路上遇到一个乞讨者,你不动声色地扫码给他转了钱,我其实看到了——我更喜欢这样善良又真实的你…… “每一面的你都让我喜欢,每一面的你都像珍宝,让我想到钻石——虽然这么说可能不准确——那么多切面,每一面都熠熠发光。 “但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或者说有没有这个荣幸,让你成为我的恋人。无论你怎么想,我想先告诉你我的想法:我喜欢你。 “希望这份喜欢对你不是压力,如果是,那这份表白便与我的初衷背道而驰了。如果你也喜欢我,哪怕只有一点点喜欢,对我便如同天赐的礼物;如果你还愿意成为我的女朋友,那我一定是这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如果你已经有心仪的人,或者你并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希望我们依然能做很好的朋友。我会是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最后,祝你新年快乐。” 落款是丁辰瑞三个字。 严忆竹一口气看完,心怦怦跳。她没想到平时有点木讷的理科生写起信来是这样的,如果自己喜欢男生,如果不是已经有了心上人,大概也会心动一下吧…… 她想到了路寒,心里想着如果自己现在要给路寒写一封表白信,会怎么写?不自觉地就开始构思起来,可怜的丁辰瑞已经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还在纠结称呼呢,就有一个声音打断了她:“这谁送你的新年礼物吗?”张青梅洗漱完毕,看着地上的盒子一脸好奇。 “嗯……一个朋友送的。”严忆竹犹豫着要不要拆——更纠结怎么回丁辰瑞。 她走到阳台上,关上阳台门,一下打了个冷战。阳台比宿舍里还要冷,体感温度低得多。严忆竹顾不上了,掏出手机,沉吟几秒,拨通了丁辰瑞的电话。 “信我看完了……”严忆竹一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嗯……你怎么想?我是不是没有希望?”丁辰瑞的声音很紧张,似乎都有些颤抖了。 “……”沉默里都是答案。 “没关系,我大概也能感觉到,你对我并没有感觉,但我总要试一试,万一呢,对吧?”丁辰瑞的语气带着自嘲,“你不要有压力,我希望咱们还能像以前那样相处。” “嗯……对不起……” “嗐,这有啥对不起的。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也不能怪你。”丁辰瑞语气真诚。 “那个礼物,我还给你吧?怪不好意思的。” “别别别,那个礼物是送你的新年礼物,跟信没关系。”丁辰瑞顿了顿,“不管怎样,新年快乐,希望我们在新的一年都能遇到属于自己的那个人。” “新年快乐,谢谢。” 挂了电话,严忆竹在阳台上又发了会儿呆,直到握着的手机震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浑身都凉透了,她赶紧进屋,向张青梅借了些热水,泡了碗方便面,吃完才觉得暖了一些。 冬日假期无事可做,她打算缩到床上去待一天。临上床想了想,还是拆开了丁辰瑞的礼物。是一个会飘雪的水晶球,水晶球里有银装素裹的柏树,有沉醉状的少女,有一个小城堡,动一下,有无数白色的闪着光的小碎片飞起来,像极了雪花。 严忆竹把它放在了桌上,爬上床。她的心里在微笑,还好,这一场错位到这里就结束了。 但她也希望自己的那份情感,不是一次错位。 作者有话要说: 丁老师节哀!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新年第一天,路寒在八点的闹钟中醒过来,第一件事便是去客厅查看小朋友的情况。 哪里还有小朋友的影子。 家里安静得出奇,只有电器运转的声音。 路寒呆立片刻,瞥见了黄铜小推车上的便签纸,上面是小朋友潇洒飘逸的几个大字,才知道她已经走了。 她叹口气,在沙发上坐下来,睡醒后就一直萦绕在心头的喜悦与兴奋一下就消失不见了。 拿起手机,点开小朋友的头像,想说点什么,但迟疑了很久还是什么都没说。小朋友想逃就逃吧,你又能以什么立场和理由要求她留下来?她苦笑,洗漱去了,准备回爸妈家吃早饭。 那边严忆竹处理完丁辰瑞这一堆事,也思考该给路寒再发个信息,可是怎么说比较好呢?措辞删删改改,最后发了一条这样的: -- 第53页 “路教授,新年快乐!昨天实在不好意思,又麻烦你了,在此道歉道谢。希望新的一年你能健康快乐、心想事成!” 路寒收到的时候正在吃最后一口油条,一看差点噎死自己。 麻烦。道谢。道歉。健康快乐。心想事成。 她冷笑一下,想,小朋友你又何必是这公事公办的语气。 生气、失望、难过,几种表情交织在路寒脸上和心头。 关教授看着她,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谁的信息?让你脸上那么精彩?” “什么?”路寒回过神。 “我问你,是谁给你发了个信息,发了什么,让你脸都扭曲了。”关教授笑着说,“刚刚真该给你拍下来,太精彩了,如果是在拍戏,这演技绝对拿影后。” “……”路寒不理会关教授的揶揄,冷冷地说:“我回屋工作去了。” “诶?别走。”关教授拉住她,“把碗洗了,我和你爸要去趟超市。” “行吧,洗碗就洗碗。”路寒开始收拾餐桌,想起什么似的,冲着在玄关换鞋的二老喊,“你们多穿点,今天特别冷。” “知道知道,我早上已经出去过了,要不然你以为油条哪儿来的。”关教授一边把羊绒围巾塞进衣服里一边说。 路寒听到门关上了,叹口气,围上围裙洗碗去了。 洗完碗也才十点多,两位老人还没从超市回来。家里静悄悄的,路寒去爸妈阳台上看了看花草,上次小朋友来的时候开花的风雨兰蔫蔫的,那朵花早就枯萎了,变成了“花干”一样的东西,歪在一边,颜色倒是比盛开时深了一些。 她想起那天四个人挤在阳台上看花的场景,心里不自觉就暖暖的。当时只觉得那也只是寻常场景,并没有特别珍惜,现在才觉出珍贵来。 她想到了什么似的,给严忆竹回了条信息,不是什么“新年快乐”,而是: “你那边还有路教授的风雨兰开花的照片吗?有的话能不能发给我?” 严忆竹本来在紧张地等路寒的信息呢,发出去半小时也没回音,心里正猜测路寒是生气了不想回还是无动于衷不想回,或者干脆就是觉得没必要回。 却忽然接到这么牛头不对马嘴的一条。 小朋友一边疑惑,一边翻出手机里的照片,在自己拍的几十张里挑挑捡捡,发了四五张过去,还有个十几秒的视频,也发了过去。 发完过了一会儿严忆竹才想起来视频里还录到了一段声音,赶紧点开再看了一下: 严忆竹的声音:“……喜欢什么花?” 路教授的声音:“她啊,对弄花弄草没兴趣,小时候呢,有段时间倒是喜欢石榴花,红红的……” 就这么一段,还好还好,反正撤回也来不及了,就装作不知道吧。 路寒一看还有视频也愣住了,打开一看,很明显聊的是自己,她小时候是喜欢过石榴花来着,只因为以前师大家属院种过几棵,自己每天上学放学,总能看到那火红的花。 那几张照片都很好看,路寒挑了一张发了朋友圈,什么都没说,只是加了个“彗星”的表情。她也不知道那个表情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很好看,还有一种抓不着、留不住的感觉。很像关于那一天的记忆。 两位老人买完菜回来发现屋里没人,还以为路寒又回新家了呢。过一会儿路教授回房间拿东西才发现女儿在阳台上出神,便什么也没说,偷偷出去了。 到客厅跟关教授咬耳朵:“女儿在阳台看花呢……一个人发愣,感觉心情不太好。” 关教授把手机伸到他跟前:“你看,刚刚还发了个朋友圈。” “哦豁,这是小严拍的吧。女儿肯定是伤感了。”路教授胳膊肘捅捅老伴,“你去跟她聊聊?” 关教授站起来,往玄关走:“你去吧,我说了她不爱听。” 路教授瞪大眼睛:“我说她也不爱听啊……” “那就算了,再观察观察吧。” 过一会儿,路寒从爸妈卧室出来,拉开门准备出去,被路教授喊住:“你干嘛去?” “下楼走走,散散步。”路寒含糊不清地说着。 “这么冷的天,散什么步。想抽烟去阳台,开点窗就行。” “……”路寒一阵无语,自己表现得那么明显吗?也没坚持,回了自己屋,打开窗户一角,点燃了烟。 她其实完全没有烟瘾,只是烦闷的时候抽一两根玩玩,一包烟往往能抽两三个月。 但从昨晚到现在,已经第四根了…… 一根烟抽到一半,她忽然烦躁起来,掐灭了扔进垃圾桶,又挥了挥屋里残余的烟,才关了窗去了客厅。 客厅里一个人也没有,她也没去找,二老八成在卧室里看书呢。打开手机,没有消息,刚刚发的朋友圈有有一些点赞,其中便有小朋友。 她点开那个熟悉的头像,打字:“为什么给我点赞?” 蛮不讲理,无理取闹。心里对着自己一阵嗤笑。 “嗯?什么?”果然小朋友满头问号。 “没什么。”说着把刚刚那条撤回了。 小朋友发了更多问号过来。 她没有再回。点进自己的朋友圈,把发的那张图片设置为私密内容了。然后舒一口气,敲开爸妈房间的门:“我们中午吃什么?” -- 第54页 关教授和路教授正在各自看书,听到她的发问互相看了一眼。 关教授又看看路寒,嘴里却问老伴儿:“老路,咱们几点吃的早饭?” “如果按吃完的时间算的话,应该在9点45左右。” “现在几点?” “11点还差20分钟。” “也就是说你的宝贝女儿吃完早饭不到一个小时就在念叨午饭了?” “明明也是你的宝贝女儿。” 路寒翻了个白眼:“你们继续,我回去了。”说着带上门,去卧室拿了包,直奔玄关。 二老这下出来了。 路教授:“不是,你这是回哪儿?” 路寒头也不抬:“回大学城。” 关教授:“别啊,我特地买了饺子皮和肉馅,打算做你最爱的猪肉三鲜饺子呢。” “你们吃吧,我回去工作了。” 关教授:“得了吧,工作工作,新年第一天,有必要拿工作做借口吗?不过你回去也是好的,但得带上我们,咱们一家三口还没在新家吃过饭呢,今天正好带着饺子皮和肉馅过去。” 路教授也加入:“好啊,正好这边厨房小,施展不开,咱们到那边大干一场!” 路寒也不好再拒绝,本来心里不爽赌气回去呢,最后变成了一家三口大包小包一起走。 路上,路寒和路教授在前排闲聊,哪里又在修地铁啦,哪里在开新楼盘啦,哪个学校这两年学术成果颇丰啦……关教授一句都没参与,在后排默默玩着手机。 “妈,你干嘛呢?在后面一句话不说。” “我跟小严聊天呢。” “你怎么想起跟她聊天了?”心里想,她都不怎么跟我聊天呢,只会给我发问号。 “你这话怎么说的,我怎么就不能跟她聊天了,我俩经常聊的呢。再说,今天元旦,发两句祝福的话不过分吧。” “行吧行吧,不过分。你们关系好,你们聊。” 十分钟后,三人各提着两个袋子进了屋。 路寒打开空调,屋里暖了些。看看时间,11点半,皱着眉问:“妈,午饭咱们是赶不上了吧?馅儿还没拌呢。” 关教授洗完手正在擦着:“反正咱们也不饿,干脆就晚点吃,饿了的话先用饼干什么的垫垫,一点怎么也能吃上了。” 路寒看了看饺子皮和肉馅:“你们怎么买了这么多,咱们仨吃得完吗?” “错,不是咱们仨,是四个人。”关教授嘴角露出狡黠的笑,对着路寒,“和馅儿包饺子交给我和你爸,你去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怎么又四个人了。你要叫上小姨?咱们又不是暖房,自己家吃吃就完了。”路寒直皱眉头。 “切,你小姨今天去浩浩女朋友家提亲了,才没有空来咱们家吃饭呢。” “这么快?不是才谈吗?3个月?有3个月了吗?”浩浩是路寒的表弟,去年研究生才毕业。 关教授凑过去,小声说:“怀孕了!要不不会这么急。” “嚯!那小姨开心死了吧。”路寒的小姨中年丧夫,后面一直没有再婚,守着个儿子过了快10年了,一直盼着抱孙。 “开心吧,我瞧着挺开心的。”关教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哎呀,你别再打岔了,我让你去把小严接过来呢!” 路寒心里一顿,嘴上依然接得很顺:“啊?接她干嘛?” “今天元旦,也算是个节,小姑娘一个人在学校多冷清,接她过来吃个饺子,热闹热闹。” “你跟人家说了吗就让我去接……”路寒嘀咕,“而且,现在年轻人在学校才不会冷清,四处都是火锅店、酒吧、KTV,人家随便就能聚上六七个人一起出去热闹了,比咱们可热闹多了……” “说了说了,我都跟她说好了。”关教授很不耐烦,“你不愿意接,我就让她打车过来了。” “行行,我去接,你可别强迫人家来吃这顿饺子。”路寒心想,人家可是早上刚从这里“逃走”呢。 “你今天吃枪//药啦?怎么说话呢,句句都不招人喜欢。”关教授已经围上围裙,准备去和馅儿了,忽然灵机一动,“你俩吵架了?你惹到她了?” 路寒一手按在门把手上,回头冷冷地说:“没吵架,没惹她。我走了。”说着推门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路老师这新年可太糟心了…… 最强助攻关教授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十分钟,路寒就已经开到了严忆竹宿舍楼外面。既然有寒潮,能让小朋友少走一点是一点。 停下车,发现小朋友已经在院门边等着了。 路寒降下车窗,说:“上车吧,坐副驾。” 小朋友乖乖上来,系上安全带,嘴里下意识地说:“副驾驶安全带修好了?” 路寒一愣,一下有点心虚,吱唔着说:“嗯,好了……修好了。” 路上严忆竹还想着怎么开口就昨晚和今早的事解释下,但还没找到合适的说辞就到了。已经沉默了一路,这会儿也沉默着上了楼。 路寒好像有点不高兴,严忆竹一路都惴惴的。她心里叹着气,不知道要怎么解开目前别扭又诡异的局。 进了屋,在厨房忙碌的关教授立马走到玄关,亲切地说:“小严你来啦,冷不冷?” 严忆竹赶紧跟她打了招呼,又说不冷,车里开着空调。再去厨房跟路教授也打了招呼。 -- 第55页 “开始包了吗?”路寒已经趁他们打招呼的时候去洗了手。 “差不多了,刚和你爸弄好馅儿。” “我和你们一起包吧,我以前在家总包饺子。”严忆竹也去洗了手,还一副很在行的样子。 关教授一脸诧异:“总包?” 严忆竹解释:“我家里有长辈老家是东北的,一直保持着过年过节吃饺子的传统,平时也爱做,我就也算耳濡目染吧。”杨岚父亲那边是东北的,所以他们一家还保留着北方习俗。 “我也要包。”路寒端着洗好的手,插话。 “你会吗?以前怎么不见你包。”关教授白了她一眼。 “我当然会,以前你们不老赶我走吗?生怕我搞破坏。”路寒又说,“我念书的时候可没少包,那几个北方室友三天两头就在宿舍包饺子,连皮都是自己擀的。我也会擀皮呢,可别小瞧我。”然后一脸得意看着面前三人。 “那真是不敢小瞧你,行吧,都来包,把餐桌搬出来一点,咱们四个人一人占一边。我倒要看看你有多会包。” 路寒和严忆竹动手,把餐桌挪了出来,两人占了两个短边,离得远远的。 馅儿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猪肉白菜,已经拌好了,一部分是虾仁,也腌制过了。 关教授一看,那两人也离得太远了,馅儿放中间都够不着,就开口:“还真的一人占一边啊,你俩太远了,都够不到馅儿,这样吧,我俩一边,你俩一边,两头别站人了。” 路寒一边和严忆竹往中间挪,一边不满:“关教授,说一人一边的是你,不让一人一边的也是你,你这指挥不行啊。” 关教授不理她,只说:“虾仁大概90个,一个饺子放一个,最后不够了,就只包猪肉白菜。” 其他三人应好,便开始了。 第一轮包出来的四个饺子,都像模像样,关教授对两个小的很满意:“你俩还都可以。” “什么叫可以,我俩包的比你们好多了。”路寒抗议关教授的用词,“你看,是不是更饱满?” 关教授不服气:“你那是馅儿多。” “才不是呢,你看我这样……这样……”路寒演示给二老看,先把饺子皮对着捏住,两边再各折一个褶儿,握在手心里一捏,一个饱满的饺子就包好了,“你看,这不就好了?” 关教授的方法是把饺子皮的边缘一个褶儿一个褶儿地捏起来,费时间不说,还有点扁扁的,看着路寒的演示,确实快、简单、好看,也就打算试试。 旁边严忆竹看着路寒的演示,点头:“我们家也是这么包的。” 路教授也想学,路寒教关教授,他便让严忆竹教,不一会儿四个人都用北方的包饺子方法包起来。 半个来小时,120个饺子就包好了。路寒看着半桌饺子,问:“这么多,我们也就吃50个吧?剩下的怎么办?” 关教授洗了手,去刚刚带来的一堆东西里翻出两个盒子,扬了扬:“我和你爸特地买了饺子盒,今天不吃的饺子装盒子里,一个饺子一个坑,也不会互相粘上,放冰箱里冷冻,你想吃的时候自己煮。” 路寒点赞:“好办法,不过怎么感觉自己像失能老人,要你们照顾。” “你这段时间可不就忙得像失能老人嘛?”关教授开始控诉:“小严你不知道,昨晚我俩想找她一起吃晚饭来着,你猜怎么着?人家说要谈工作!” 严忆竹心想,昨天谈工作全程我可都看到了…… 路寒却皱起了眉:“好了好了,说这个干嘛?后面没那么忙了,你们什么时候想吃饭都行。”又做撒娇状:“我都饿死了,咱们开始煮饺子吧?” 在厨房的路教授伸出头:“烧着水呢!” “咕噜咕噜。”严忆竹肚子叫了两声,她吐吐舌头,不好意思地走开了。 关教授擦了擦桌子,路寒摆好碗筷,嘴里随口嘀咕着:“怎么有种过年的感觉。” “想得美!”关教授抬头看向在客厅看电视的严忆竹,“过年小严能和咱们一起?人家不要回家啊?” 路寒:“……” “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今天这个氛围很像过年。” 那边严忆竹好像听他们提到了自己,捏着遥控器就走了过去:“嗯?有什么事吗?” 路寒有点心虚,赶紧说:“没事没事,你看电视去吧。” 关教授却叫住她:“小严,你回家过年吗?” “回,放了寒假就回去。” 路寒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寒假一个多月,你在家不无聊啊?” “啊?不……不无聊吧。” “你把小严都吓结巴了。”关教授拿眼瞟路寒:“小路教授,你不是很多工作吗?不需要个助理什么的?” 那边路教授又探出头:“叫我?” 关教授辉挥手,探出的脑袋又回去了。再回头路寒已经去洗手间了,倒是小严还站在那儿。 “小严,路寒没欺负你吧?我看她今天跟ETC似的。” “啊?ETC?” “专门抬杠!”关教授用手做出不停抬杠、放下的手势。 严忆竹明白过来,笑了:“没有,她对我挺好的。”说这句的时候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她要是欺负你,你告诉我,我打她。” 严忆竹点着头,心里却觉得更怪了……这对话怎么像电视里婆婆/准婆婆对儿媳/准儿媳说的话。 -- 第56页 当下有点脸红,想辩解几句,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好跑回去继续看电视了。 饺子很好吃,四个人都吃得很尽兴。中间关教授还硬让路寒开了瓶白葡萄酒,又给四人都倒上,说什么虽然和饺子不太搭,但因为是新年必须喝。 路寒也不知道她这个“必须喝”的理论是哪儿来的,不过既然老太太有兴致,陪着喝一点也没什么。 吃完又收拾了一番,关教授和路教授征用了客房——严忆竹之前住的房间——睡午觉去了。 两个年轻人不睡午觉,一个在书房工作,一个在客厅看书。事实上严忆竹一直在想什么时候提出回学校,但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心里盘算着等两位老人醒过来就说。 下午屋里暖融融的,静悄悄的,吃饱喝足的年轻人饶是再怎么坚持不睡午觉,也打起了瞌睡。 路寒去厨房接了一杯胶囊咖啡,路过客厅正好看到小朋友瞌睡打冲头的样子,不觉好笑,端着咖啡杯走过去。 小朋友立马醒了:“路、路教授。” “这么困干脆睡会儿吧,去我卧室睡。” “不了,我不爱睡午觉……”可刚刚明明打瞌睡了…… “行吧……困的话自己去接杯咖啡,绿色的那个胶囊是我刚买的,有很香的奶油味。”路寒说着就回书房了。 严忆竹去接了杯绿色胶囊的咖啡,确实很香,闻着甜丝丝的,喝起来当然还是苦的,苦得吐起了舌头。 喝完确实精神了,心里盘算着要不要买一个放在宿舍。 四点,关教授和路教授睡饱从房间里出来了。 严忆竹和他们打了招呼,便提出要回去了。路寒正好出来,听到小朋友要走心里有些舍不得,但也没什么挽留的理由,便说:“我送你回去吧。” 说着就要去拿车钥匙,被关教授一把拉住:“你中午喝了酒,不能开车。” 严忆竹一想也对,赶紧说:“我打车回去,很近的。” 关教授又拉住她:“外面这么冷,肯定不好叫车,叫到了还要走到小区门口,还要等,很容易冻感冒。我看啊,你今天就别走了,住这儿吧。反正地方大,怎么都住得下。”说着往路寒瞄,路寒觉得她这理由有点牵强,但又不愿小朋友走,只好含糊着点头称是。 “啊?不了吧。”严忆竹没想到关教授给出这样的提议,“刚刚过来的时候,感觉也没冷得那么夸张。” “是吗?可能是我年纪大了,只觉得冷得心脏都受不了。”关教授抓住了心口的衣服,又说,“小严你就留下来陪我们聊聊天吧,路寒眼里只有工作,都不爱理我们。我和老路看到你可开心了。是吧,老路?” 路教授接收到信号,连连点头:“可不是嘛!” 这下严忆竹为难了,向路寒投去求助的眼神,路寒却仿佛没看懂,只是说:“没什么事,你就留下吧,太阳都落了,外面比中午要冷,万一感冒就不好了。”说到“感冒”的时候,忽然想到昨晚那个一直跟在小朋友身边的男生,心里似乎被刺了一下。 严忆竹也不好再坚持,就顺着答应留下来过夜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去法海寺看壁画!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冬日天总是黑得很快,才五点半,已经看不见什么光亮了。 关教授和路教授在讨论晚饭吃什么,严忆竹只觉得中午的饺子还在胃里。所幸大家都不太饿,最后只打算煮点白米粥放在那里备着。 六点,路寒从书房出来,说饿了。 关教授:“我们都还不饿呢,你怎么饿得这么快?” “我饭量本来就大,你又不是不知道。”路寒并不介意说出自己饭量大的事实,反正吃了也不容易胖,从小到大她都是清瘦型。 “煮了粥,你喝粥吧?” “只喝粥不行,夜里我肯定会饿的。”路寒撇嘴,她常年工作到半夜,知道晚饭得吃饱点。 “那吃饺子?” “不想连吃两顿饺子……” “那你要吃什么?”关教授简直要生气了,“你直说行不行?” “想吃点肉……”路寒有点不好意思,声音都小了。 关教授一脸不高兴:“你也不早说,现在哪儿来得及做,能吃上都得八点朝后了。” “那我叫外卖吧?”不过,路寒自己马上否决了,“天也太冷了,还是不叫了。” 自己皱起眉来,最后说:“我去超市买些牛排,咱们吃牛排吧。”知道二老都不会反对,就直接去换衣服了。 严忆竹不好意思在家坐着,就说:“我和你一起去!” 两人裹得像熊一样,临走路寒发现小朋友没戴围巾,又去找了条厚围巾给她,这才开门出去。 本来严忆竹还在想路上聊点什么,避免太尴尬,结果一推开单元门,才发现这么冷的天气里,沉默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便一路无话。 进了超市,有暖气了,才缓过来,松快一点。两人直奔生鲜区,挑了四块牛排,又去买了些口蘑、彩椒和芦笋。 “西兰花要吗?”严忆竹举着一大颗西兰花问。 路寒撇撇嘴:“我不吃西兰花,不过你喜欢的话可以拿一颗。” 严忆竹学她撇嘴:“那我也不爱吃。” 路寒装作没发现她故意做出的表情,问:“明早有想吃的吗?提前买了。” -- 第57页 “没有,喝粥就行。” “那我要去买些吐司。” 十分钟后,两人各拎着一个袋子回到了家。 关教授一看,嘴里念叨:“怎么又买了这么多东西,吃得完吗?” “肯定吃得完,咱们四个人呢。而且有的是留到明天吃早饭的。” 路寒去厨房洗蔬菜和蘑菇,然后拿出黄油和一大一小两个平底锅,小的煎牛排,大的煎蔬菜。严忆竹很想帮忙,但除了围着团团转,什么忙也没帮上。 路寒非常有一套做饭的方法,一个人完全不忙乱,不到半小时,4块牛排加蔬菜就端到了桌上,而且都没有凉。路寒还开了瓶起泡酒,度数很低,喝起来甜甜的。 关教授和路教授其实也是牛排爱好者,四个人心照不宣地抛弃了“备胎”白米粥。 路教授对路寒煎的牛排赞不绝口,又讲起自己二十年前在欧洲做访问学者时吃到的各种牛排,不同部位、不同熟度、不同做法的差别。 小朋友虽然主动吃的最小的一块,但因为本来也不太饿,就有点吃不下了。路寒看她剩了一小块一直没吃,问:“不好吃吗?还是不喜欢?” 严忆竹急忙否认:“不是不是,是我已经饱了……有点吃不下了。” “那正好,给我吧,我来吃。”路寒不由分说就端走了小朋友面前的盘子。 其他三个人看着她都有点诧异,然后马上当作什么事没有,仿佛再自然不过了。 吃完晚饭,路寒收拾了一下又回到了书房。严忆竹一直在焦虑,她以前住的卧室当然要给两位老人住,那自己住哪儿?路寒卧室?客厅的沙发?其他三个人好像都没意识到这个问题,也没谁提起。 九点,两位老人先后洗漱进了卧室。严忆竹一个人在客厅待着,犹豫着要不要问下路寒,又怕打扰她,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随便看了一集肥皂剧,打了个哈欠,到底是困了。 她咬咬牙,敲开了路寒的书房:“那个……我打算去洗漱了,上次放这里的衣服在哪儿……” 路寒一拍脑袋,带着歉意地说:“我说有个什么事,一直没想起来。稍等,我给你拿。” 说着进了自己卧室,不一会儿拿着衣物出来了:“浴巾也拿了上次你用的那条,牙刷什么的还在原来的地方,你有什么需要随时喊我。”说着走向沙发,看起电视来。 严忆竹走过去,问:“你工作忙完了?” 路寒伸了个懒腰:“没,今天没精力了,不弄了,早点睡。” “你要不要先去洗澡?”小朋友看着路寒很累的样子,想必昨晚也没睡太好,想让她早点洗完休息。 “不用不用,你快去,我看会儿电视放松下。”路寒直摆手。 等严忆竹洗完澡出来,她已经在沙发上坐着睡着了。 小朋友走到她身边,蹲下,想轻轻唤她两下,又不知道叫什么好,便只好装作没发现她睡着了,用正常聊天的声音和语气说:“我洗完了,你去吧?” 路寒果然一下醒了,转着脑袋看了看四周,应了声“好”,往洗手间走去。走到一半回头嘱咐严忆竹:“你先去睡吧,卧室的灯开着呢。” 卧室。严忆竹觉得好像有个什么东西终于落了地。还有一些欣喜。 不过,理智还是挣扎了几下,她看向沙发,想开口时候却被路寒抢了先:“今晚不要再睡沙发了,客厅冷,有空调也容易感冒。听话,去卧室吧。” 严忆竹没再说什么,抱着手机走进了路寒的卧室。后者这才满意地进了洗手间。 小朋友主动睡到了自己之前睡的那半边,然后才发现头上也装了个竹艺灯,跟路寒那边那个一模一样。她不免自作多情起来:她一定是为我装的灯吧。一定是的,一定是的。 啪嗒一声开了灯,一圈暗黄色的光打下来,感受了一会儿又关掉了。 中间路寒回来拿了一罐什么东西,又去了洗手间,再回来浑身都香香的。严忆竹忍不住说:“你好香啊。” 路寒把一大罐递到她面前,说:“是身体乳,你要吗?” 严忆竹本想说好,但一想到要在路寒面前涂身体乳,又摇了摇头。 路寒没坚持,把身体乳放了回去,又做了简单护肤,也坐到了床上。 “昨天那个男生后来找你了吗?”路寒假装不经意地问了句。 严忆竹有点心虚,点了点头:“嗯。” “他喜欢你。” “你怎么知道?”小朋友略诧异。 “他昨天表现得很明显啊,眼里只有你,很在乎你但又有点,嗯……不知所措。” “我都没太在意。”小朋友当然早就感觉到了丁辰瑞的喜欢,但也真的没太在意。我在意的是你啊。心里酸酸地想。嘴里却说:“他今天早上跟我表白了,写了封信,还送了一个礼物。” “哦?”路寒不自觉地就紧张起来,“你怎么说?” “我拒绝了啊,他不是我喜欢的人。”小朋友本来可以说“我不喜欢他”,但她偏要这么说,内心残留一点希望,盼着路寒问“谁才是你喜欢的人?” 但路寒没有这么问,她只是若有所思的样子“哦”了一声,隔一会儿开口:“他看起来挺好的,长得也还可以,性格不错,人也老实。这样的男生现在也不多了。”语气充满惋惜。 -- 第58页 言下之意,似乎是拒绝丁辰瑞有点可惜。至少在严忆竹听来是这样的。 她一下子有点伤心,赌起气来:“那又怎么样,反正我又不喜欢。”说着拿眼瞟路寒,发现对方也在看自己,又赶紧缩回去了。 路寒却看到她眼里一抹红,也有点慌,赶紧侧过身安慰:“好了好了,不喜欢就不喜欢,我随口乱说的。” 严忆竹本来今天情绪就没有看起来那么稳定,这会儿怎么都忍不住了,哭起来。 她早上拒绝了丁辰瑞后,想到的全是她和路寒关系中的自己。独自爱着一个人好辛苦啊,天知道自己是在怎么处理着那些希望、失望、绝望,快乐、悲伤、痛苦;天知道哪怕只是遇到她,自己便经历着怎样的折磨,不能或不敢表达爱意,又不甘心扭头走开,便变得扭曲、纠结,说话做事都不像自己——昨晚才会不自觉地喝多。 可是现在,鬼使神差一样,她竟然又和她坐在同一张床上,虽然她们之间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她不过是个贪婪的人,知道能见到她便来了;下午虽然提了回学校,但一经挽留便也就留下来了。可是她还想要更多,才说出了丁辰瑞表白的事,但得到的是什么?是路寒的“惋惜”? 眼泪狠狠地流下来。她说了声“我回学校了”,便掀开被子打算下床。 路寒本来已经被她的眼泪吓懵了,听到那句“回学校”一下反应过来,从后面抱住她。 小朋友轻轻挣扎着,路寒便干脆将她摁在床上,嘴里不停说着“对不起”,也带着一点哭腔——因为她刚刚有种强烈的感觉,如果今天放小朋友一个人走了,她就永远失去她了,心里一下子恐惧起来。 小朋友在她的安抚下稍稍安定下来,她从床头抽了纸给她擦眼泪。又伏在她耳边说了很多“对不起”,仿佛要把这一个月的冷落都补回来。 严忆竹觉得自己刚刚还空空的心脏一下被填满了。 这个夜晚以她没有想过的路线进行着。 她没有真的生路寒的气,只是被自己的感情折磨着,这会儿终于顺了一点。她偷偷把两只手箍在了路寒腰上。然后才觉得对方趴在自己身上的姿势有点少儿不宜。 她忍不住收了收箍在路寒腰上的手,那双撑在床上的手臂一下卸了力,路寒整个人便贴向了她。 第30章 第三十章 路寒没料到小朋友会忽然使力,一个没撑稳便倒了在她身上。两人都只穿了薄薄的一层睡衣,飞快就感受到了对方身体的温度和……形状。 路寒脸一红,赶紧退开了。她有经验,知道这样的身体亲近最后会走向什么,所以当时心中警铃大作,理性地拉住了自己。小朋友对她这么快退开似乎很不满,她嘟着嘴,问:“你讨厌我吗?” “当然不。”路寒摇摇头,声音也尽量温柔。 “那你那么快逃开……”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最后几个字小得像蚊子声。 路寒当然听到了,心里失笑,小朋友果然也不好哄啊,想了一下,认真地说:“你知道,女生和女生亲近也可以……发生关系……”看到严忆竹点头,接着说:“刚刚那个姿势对我来说太暧昧了,有些……危险……”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只好喝了口水,“你太小了,很多事……” “我早就成年了,过完新年都21岁了。”小朋友对被说年纪小很不满意,“我们同学,在外面同居的也很多,性是很……寻常的东西。”其实知道也没那么‘寻常’,但想跟路寒表明性在一个20岁的“成年人”这里,并不是一个禁忌。 路寒知道她大概想偏了,便干脆把很多东西摊开来说: “你说的我知道。我的意思是,我们俩之间,不应该这样随随便便发生性关系,你这么小——至少比我小这么多,我不得不承担起更多责任,考虑得比你多一点。 “首先,我不能在不明不白的情况下就和你发生关系,如果我们确定要开始一段感情,那我希望我们能先确认彼此的心意,我喜欢你,你喜欢我。跟同龄人或者,至少是已经走向社会的人,我不会顾虑那么多,哪怕一夜情都无所谓,只要你情我愿就行。但是你不一样,不管你承不承认,我在经验、阅历等等,各方面都远超过你,我们之间的不平等是客观存在的,很多甚至是永远存在的,我不能也不敢放任自己,生怕我们的关系完全被这种不平等控制。 “其次,我现在还是你的任课老师,师生恋在我这里是禁区。从我决定做老师开始,这就是一个明确的禁区。前一个暑假,我还被人捕风捉影举报跟一个男生谈恋爱,虽然最后证明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但说实话,最近我很心虚。我总在想,如果被举报的不是我和那个男生,而是我和你,我根本不是无辜的,虽然我们之间没有真的发生什么,但是我内心是guilty的。从这个层面说,我不是一个合格的老师,在和你的交往里,我太放任自己了……尤其是师大那次,从小酒馆回去的路上,我太情不自禁了,完全超出了我给自己设定的行为准则。所以最近一个多月,我很自责,有很长时间都没有找你——但这可能也伤害到了你。对不起……都是我的问题,很多事情没有处理好。” 路寒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终于停下来了,看着小朋友。 严忆竹有点懵,中间几次想说点什么,但都憋了回去。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所以,你是说……你喜欢我吗?” -- 第59页 路寒差点一口血吐出来:“你只听到这个?” 小朋友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最在意这个。你说的我都听到了,也都听懂了。” 路寒等着她再说些什么,却没等到,只好开口:“嗯,我喜欢你,但……” “先别说‘但是’!”小朋友声音提高了些,马上又露出一点娇羞的表情,“我也喜欢你……” 说着扑进了路寒怀里。心里想着,如果只能抱这一刻,那就只奢求这一刻吧。 路寒被她的举动打了个措手不及,马上又心软得一塌糊涂,右手搂紧她,左手拉了拉被子,盖住了她们。 小朋友用脸在路寒颈侧蹭着,又说了一句:“我喜欢你。” 说话吐出的热气扑在路寒的皮肤上,唇也若有若无地触碰着那一块,路寒忍不住心中一漾,但马上稳住自己,艰难地说:“你……不要离我这么近……” 小朋友撤开了一些距离,又把头侧放在她的心口,说:“那让我听听你的心跳。” 路寒拿她没办法,这孩子气的一面也是自己喜欢的。两人静静躺了一会儿,路寒说:“我要说那个‘但是’了。” “你说,我准备好了。”小朋友的脑袋并没有挪开,乌黑的头发散在她胸前的睡衣上,洗发水的香味充斥着她的鼻腔。 “但是,我们现在还不能在一起。”路寒声音淡淡的,柔柔的,有点干。 “嗯。”这个“宣判”在严忆竹的预料之内。 “有两个原因。” “嗯?两个?” “一个是我们目前的身份,我是你的任课老师,我们在一起不仅违反了学校的规定,也是不道德的。我一直都很不喜欢任何文艺作品里美化了的师生恋。” “可是喜欢一个人有错吗?” “喜欢谈不上对或者错,这也不是我们自己能控制的。但是,就像外界判断一个人主要看他的行为一样,我也会把行为和想法分开。想法是流动的,甚至朝三暮四、朝秦暮楚,如果只是停留在意识层面,我是不会有罪恶感的。就像我喜欢你,对我来说是一件开心的事情,这件事本身不会让我feel guilty。但是这几个月,我自己在行为上没有管理得很好,言行都有出界的地方。” “你是不是太过苛责自己了?”小朋友觉得她已经很克制了,反倒是自己,总是粘着她。 “没有苛责,成年人应该对自己的言行负责。” “好,我们是师生,所以不能在一起,我接受。”严忆竹表情很是认真严肃,忽然想到什么,问:“下学期你就回到师大了吗?如果那样,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在一起了?” 路寒闻言苦笑:“还有一个原因,你想听吗?” 小朋友昂起脑袋,点点头,马上又说:“是不是你还不够喜欢我?或者你是那种感情流动很快的人,会很快就不喜欢了?” “嗯……不完全错,但也不完全对。”路寒小心挑拣自己的措辞,“我和Karen在一起快7年,差不多经历了一段感情的全部阶段,但真正好的时间可能只有一年半,就是一开始满心满眼都是对方的时候,好像生活的角落里都是冒着幸福的泡泡。” “你那时候很喜欢她吧?”小朋友坐回了自己的那半边床上。 “嗯,整个人都带着滤镜一样,觉得她怎么都好。认识她之前,我很喜欢去郊区徒步,爬山什么的,但她不爱户外运动,我就毫不犹豫地戒掉了这个爱好;以前我特别讨厌别人吸烟,可是她吸烟,我觉得她的姿势很美,慢慢的也觉得香烟很香,甚至自己偶尔也会抽一支,直到现在也保留了这个习惯。爱情能改变很多,事后想来,都觉得不可思议。但它实在太短了,人的关系却是实实在在的,不可能因为感情的善变就忽然改变。我们面临了5年多的感情衰退期。” 小朋友咋舌:“这么久……那大部分时间都是衰退期咯?” “是啊,这是没法避免的,感情升温的时候,你并不能够真的去控制它,所以总是很快就到了最高点。但是就像抛物线,感情的最高点总是很短的,最高点之后就是漫长的下落。” 小朋友沉默了一会儿,点评道:“好残忍的说法。” 路寒摸摸鼻子:“是有一点。” “下落的时候会很痛苦吗?” “会吧。”但路寒忽然不想说下去了,旁边的年轻人还没真的经历过爱情,又何必把过来人的感受和盘托出,白白让她心生恐惧呢?在未知的时候探索才是最好的体验吧? “嗯?”小朋友还在等着。 “不说这些了。等你经历的时候慢慢体验吧。” “所以,你是觉得爱终究会消逝的,所以不愿意再开始新的恋情吗?”她努力回想了路寒刚刚的话,小心地问道。 “可以这么说吧。但也不是不愿意,只是会有更多的顾忌,感觉再也没法像以前那样毫无包袱一身轻松地走进一段感情了。” “我好羡慕Karen啊……”小朋友重重地叹了口气,心情比这口气还要重,只是她不想表现出来。 “……”路寒想,这小朋友的脑回路怎么这么奇怪? “好的,我知道你的想法了,第一点我同意,但第二点我持保留意见。” “哦?”路寒转过头,想听听她的“高见”。 “我现在还不想说。我要回去再想想。” -- 第60页 “好,等你想好再说。”路寒摸摸她脑袋,“那……我们先做好朋友吧,你想要聊天、吃饭、逛街,都可以随时找我,如果我有越界的言语、行为,你可以随时提醒我,我自己也会注意的……” “那在我答应前,能不能提一个小小的要求?”小朋友有点不好意思,支支吾吾的。 “什么?你说。” 严忆竹红了脸:“我是想问……那个……在做‘好朋友’之前,我能亲你一下吗?” 路寒没想到她是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自己一下脸也红了,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小朋友振振有词:“上次你亲了我一下,还没还回来呢……那我岂不是很亏……” “好吧,可以,你来吧。”为了避免尴尬,路寒干脆闭上眼,摆出“英勇就义”的样子,其实心里喜悦和期待占了上风。 严忆竹紧张起来,她不仅那方面和接吻经验为零,甚至没有真的亲过谁,心里紧张得如擂鼓,离路寒越近跳得越快,鼓声越密,最后干脆也闭上了眼睛,在路寒的右边脸颊轻轻啄了一下。 太轻了,自己好像都没太感觉到,暗暗后悔起来。 路寒在小朋友嘴唇触到自己皮肤的那一刻,心里抖了一下,紧接着似乎有一小股的细纹从心脏蔓延开,充斥着胸腔。 她刚想睁开眼,右边脸颊又被重重亲了一口,甚至还听到了“吧唧”声,一摸,湿湿的,好像还有一点口水。“你作弊啊,不是亲一下吗?你怎么亲了两下?”她其实开心得不行,但嘴上不打算饶过小朋友,而且还想活跃下氛围,避免太过暧昧。 “明明只亲了一下,第一下没亲到,一定是你产生错觉了。”严忆竹忽然展现出了“无赖”的那一面,脸上却仍是害羞的,她假装不满,用被子蒙住了头。 “行吧,没想到有的人,长得人模狗样的,却是个小赖皮呢。你这一招我也学会了,下次我也试试。”心里想的却是,你多赖皮几下多好…… “反正后面就是‘好朋友’,你也没什么机会了,哼。” 路寒没说话,她靠在那儿,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小朋友黑亮的头发。过了很久,她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轻轻说:“睡吧,小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帮路老师准备了一大段很残酷的话,但路老师决定不说了,那就下次再说吧…… 说个题外话,我用jj的时间并不长,疫情早期工作特别忙特别累,才下了jj,在工作的缝隙里看看文换个脑子。后来陆陆续续也有看一些。 最近辞了工作,在家主要的事情就是看书做家务,趁着家属上班想把自己一直想写的一个故事写下来,但是不小心写进了死胡同,就搁笔了。然后家属也辞职了,我差不多同一时间开始了在jj写网文,狗狗祟祟,还没被家属发现。但是呢,网文我是真没有经验,虽然没什么人看,但还请看到的多多包涵……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元旦假期过完之后,寒假逼近眼前。但在那之前,还要复习、考试,老师、学生都闲不下来。 “当代西方文学鉴赏”也进行到了最后几节,路寒看着做了各种记录的学生花名册,很满意,至少每个人都被提问了一次,一半同学被提问了两次。严忆竹同学最多,三次,其中有一次是生病请假了,所以也只能算两次。日常作业小论文两个,即使路寒已经减轻了他们的作业量,还是被吐槽“作业多、负担重”,气得路寒回家吃饭都忍不住向两位老教授吐槽:“现在的孩子简直了,根本没心思在学业上,整天不是实习就是社团活动,没人在认真上课,这点作业还叫多,交上来的质量也不忍直视。” 大部分情况下,两位老教授并不会应和她,只是打打马虎眼就过去了,偶尔会劝她想开点,毕竟哪一代看下一代都觉得“一代不如一代”,关教授还说:“现在社会环境不一样了,孩子们压力也大,而且大环境放在这儿,一环扣一环,并不只是年轻人出了问题,是整个都有问题。但是呢,哪个时期没有问题呢?都有问题啊,没有这样的问题,总有那样的问题,没有完美的。” 路寒听到过这样的论调,并不十分赞同,但知道也很难改变关教授的想法——就如同关教授也并不能轻易说服她一样。她觉得无处排解的时候,偶尔会跟严忆竹吐槽几句,小朋友倒是很认真地和她探讨这里面的问题,也把自己的想法提供给她。两人都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只讨论问题,很少聊私生活或者像以前那样互相试探感情。一来二往的,倒好像真的是“好朋友”了…… 这种感觉倒也不算差。路寒本来就是偏严肃的人,探讨起问题来一本正经的,而且总是想得很深;小朋友虽然知识储备和思考深度上不及她,但是也认真发问,发散思考,举一反三,融会贯通,所以常有意外不到的收获,甚至体会到了纯精神层面、智力层面运转的快乐。 就这样,严忆竹大二的上学期在这种与路寒关系的奇怪走向中结束了。其间,她一共见了路寒3次,两次是在课堂上,一次是考试。路寒的考试也别出心裁,基本都是主观题,几乎没有要靠死记硬背的。这场考试被安排在了最后一天的最后一门,据说是因为路寒之前要在师大监考,协调下来,就只好放在最后一天了。 -- 第61页 路寒提前进了考场,在黑板上再次留了自己的联系方式,说成绩公布后如果有人有疑问可以联系她,也可以联系学院;又说了些最后一节课上没来得及说的告别的话,毕竟下学期就回师大了。严忆竹坐在下面,不舍地看着她。下学期虽然没有“师生关系”这个紧箍咒了,但她们也没有每周一次的固定见面了。“好朋友”什么的……并不是什么牢靠的关系。 虽然她也没有其他可以抓住的东西了。 考完试,她没有离开,站在考场外面等着路寒。有一些交卷晚的学生,犹犹豫豫着跟路寒提出了合影的要求。路寒不爱拍照,本想拒绝,想想又同意了,扭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小朋友,便叫她帮忙拍照。 严忆竹进了教室,接过同学的手机,帮着拍了几张。那个站在路寒左边的女生便问严忆竹,要不要帮她也拍一张。路寒想着,拍一张也不错,她们还没合过影呢。谁知道,小朋友摇摇头拒绝了。 等那几个人走远,路寒和严忆竹一起往外走,揶揄她:“怎么,这么大牌?连个合影的机会都不给?” 严忆竹对她的“控诉”很不满:“什么耍大牌,明明是知道你不爱拍照,所以不想勉强你。” “那让我拍一张你吧,纪念一下这学期结束的时刻。”路寒笑着说,语气真真假假的。 “哼,不要。”小朋友嘴里傲娇着,脚下稍快了点走到了前面。 路寒掏出手机,进入拍照界面,本想偷拍一个背影,没想到小朋友忽然想回头跟她说什么,被捕捉到了一个回首的身影。 “你偷拍我!”严忆竹一步跳到她身边,“删了!” “不删!”路寒把手机放进兜里,不让她拿到,“很好看,我要留着。” “那给我看一下。” “我不。晚上给你发过去。” “丑你就别发了。你看,我最近复习,脸上好多痘,皮肤从来没这么差过。” 路寒看她在自己脸上点点点的样子,忍不住失笑:“休息两天就好了,而且根本不明显,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 走出教学楼,天阴阴的,冷得人没着没落的。路寒打了个寒战,一只手拎着装着试卷的大包,一只手指着不远处:“我的车就在那儿,咱们去车上待会儿?实在是太冷了。” 严忆竹点点头,两人向停车场里的小白车走去。 上了车,路寒打了火,开了空调,问:“晚上一起吃饭吗?请我的课代表吃顿火锅好了。”这个天气,感觉非得吃火锅才能暖过来。 “好呀,我好久没吃火锅了。” “那我带你去一家我很喜欢的涮羊肉店吧?” 小朋友点头。 金陵专门吃涮羊肉的火锅店很少,即使有,羊肉也和北方的颇不一样,直接涮通常不是很好吃。路寒在北方呆了差不多十年,口味多少北方化了,无法容忍涮羊肉这种北方的吃法在金陵搞出一些奇怪的本地化花样。 她这几年寻来寻去,终于找到一家还不错的。一人一个小铜锅,清水涮肉和菜,酱料只提供浓稠的芝麻酱,中间放一些豆腐乳或者韭菜花。羊肉呢,非常嫩,清水涮过之后,沾一点芝麻酱,香味扑鼻,完全没有羊膻味,吃进去也不会顶在胃里一夜不消化。还有些其他地方不太容易吃到的羊尾、芝麻酱烧饼,偶尔尝一下,满足感非常强。 一盘羊尾加一盘现切羊肉下肚,两人身子已经完全热了起来,尤其是羊尾,让她们都有种肚里在流油的感觉。 小朋友第一次吃涮羊尾,幽幽地说:“感觉摄入的油脂比之前一个月都多,会不会变成一个大胖子啊,唉。” 路寒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一遍:“你很瘦,多吃点,怕胖就多运动运动。” “可是马上过年了,又要胡吃海塞了,肯定要胖个七八斤。” “你什么时候回家?” “还没想好,我现在回去,家里大人都在上班,我就要天天面对弟弟了,还要给他做饭吃。” “多大的弟弟?” “小学六年级,个子跟我差不多高,就是幼稚得很,玩不到一块去。” “那你不回去,他一个人在家?” “好像前天已经放假了,在他外婆家待着呢。” “你们宿舍能住到几号?要不要住我家?这么冷,没空调活不下去。” 严忆竹犹豫了一下,摇摇头:“不了,学院在统计在金陵过年的同学,估计宿舍还是可以住的。但我应该明天就走了,先去我妈那边住两天,然后就回家了。你呢?在金陵过年吗?” “本来是想带关教授、路教授去国外度个假的,酒店我都选好了,但我外婆身体忽然出了一点问题,关教授不放心,这些天和我小姨一起在照顾她。我也就取消了行程,安心在国内过年,也正好搞搞工作。” “你的外婆?年纪很大了吧” “大年初二生日,过完年就88周岁了。” 严忆竹咋舌:“这么大年纪了。” “是啊,对老人来说,冬天最难熬,偏偏金陵冬天又是湿冷湿冷的,各种藏着的病好像一下都冒出来了。” “那你要多喝热水。” “噗!”路寒听小朋友忽然来了这么一句,差点被嘴里的肉噎住,打趣道,“是在暗示我老了吗?” 严忆竹赶紧摇头摆手:“不敢不敢,是让你注意身体,别总熬夜,按时吃饭。再说,多喝点热水总没坏处。” -- 第62页 “我算是知道关教授、路教授为什么那么喜欢你了,天天小严长小严短的,你这么说话太容易讨长辈欢心了!”路寒“忿忿”地说,“以前我觉得他们对我这个女儿挺满意的,自从有你做了参照物,他们对我这也不满那也不满,天天挑我的刺!都怪你!” “冤枉啊!”小朋友假装哭诉,实则笑着说,“我觉得你应该反省一下,嘿嘿。或者你要向我取经吗?我可以给你开课,学费打折。” 路寒很不屑一顾:“关教授和路教授闭目塞听也就罢了,你还尾巴翘上天了!”说着夹了四五片手切牛肉放进小朋友锅里:“吃吧,吃成一个大胖子,哼。” 严忆竹没有再跟她斗嘴,只是觉得这么做也太幼稚了,跟幽幽有得一拼。心里细细笑着,嘴里飞快地把那几块肉都吃掉了。 吃完饭,路寒又把小朋友送回学校。很多事和以前好像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心里的感觉又完全不一样了。 她知道她喜欢她,她也喜欢她。但她们都还需要时间来面对自己和对方。做“好朋友”固然有自欺欺人的成分,可是目前看来又是一个不错的壳子,让她们能够自若地相处。 至于未来怎么样,她不知道,也并不急于知道,至少抛物线的那个顶点还远没有到来。 而且,她们还在往上走着。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按照范爱萍的要求,严忆竹考完试后第二天就收拾行李去了景泰苑。 幽幽已经放寒假,但基本等于没放——各种兴趣班上起来比去学校还累。上午要去学一小时画画,,中午回来吃个饭,下午又要去上击剑的课,一周还有三节室内足球课。本来范爱萍还想给她报学习班,但幽幽期末考了全年级第三,总分比第一名只少了2分,加上她又抗拒寒假去正经上课,大人便也放弃了,只让她多去接触自己感兴趣的活动。 严忆竹在他们家待了四天,陪幽幽去上了四节上午的绘画课。还好,绘画班在附近商场里,幽幽上课的时候,她可以在商场里随便转转,去书店看书或者在咖啡馆刷手机。有一天和幽幽走路回家,在小区门口遇到了Karen,两人早就见过很多次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装作不认识对方走开,因此也寒暄了两句。 没想到,幽幽一回家就去厨房告诉范爱萍,说“姐姐在路上遇到了一个漂亮姐姐,还说了一会儿话”。范爱萍当下眼睛一亮,恨不得提着锅铲来找大女儿八卦。勉强等坐到了饭桌上,迫不及待地提了起来。 “幽幽说你在小区门口遇到熟人了?”范爱萍夹起一块红烧牛腩给严忆竹,装作不经意地问。 “嗯,一个认识的人,也不算熟。” “路老师?” 严忆竹满头问号:“当然不是,她不住这儿!”虽然早两年确实住这个小区…… “你不要蒙我,我知道她也是这个小区的业主,那次去小区活动室,我在墙上挂的照片上看到她了,虽然是路过不小心被拍进去的,但我敢肯定就是她!可惜啊,我们在小区里一次都没遇到过。” “……”严忆竹也是无语了,默默吃了会儿饭,才开口,“她以前住这儿,两三年前应该就搬走了。” “这样啊……”范爱萍似乎很失望。 “你很希望和她住一个小区么?”严忆竹撇嘴。 “那当然。我是这么想的,她要是住这儿,你应该也会经常来吧,这样就可以多和幽幽玩了。对吧,幽幽?” 幽幽咽下一大块牛腩,小嘴油光光的,但还是马上参与了聊天:“对!我希望姐姐每天都在家里陪我!” 严忆竹伸出左手摸了下幽幽的头:“我这不是在陪你吗?”又转向范爱萍:“她住这儿,我为什么就要多来?” “那个……那个……多一个人,多一个牵挂嘛……”范爱萍支支吾吾的,也并不打算说明白。 “她以前在这边有个房子,已经卖掉了。今天遇到的那个人,是她的朋友。” “哦……那你们最近关系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严忆竹不太想说和路寒的事,只好故意含糊,“就上课会见一见,这不,考完试了,下学期她就回师大了,以后估计也不会有太多联系了。” “那真是太可惜了。”范爱萍吃着饭直摇头。 严忆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问:“你们什么时候回去过年?”回去是指回老家,范爱萍和刘锦华的父母都还健在。 范爱萍打开手机看了看日历,说:“幽幽的课到腊月二十六结束,她爸爸上班上到二十七,我们最早二十八回去。到时候去接上你,一起去外婆家吧?” “好啊。我有一年没去外婆家了。外公还好吗?” “我上个月回去,精神还不错,还硬要下厨,做了个红烧带鱼。你大舅妈照顾老人很细致,我自愧不如。” 范爱萍离婚后,跟父母——主要是母亲,关系有点差,连带着严忆竹在那边也有点尴尬。范爱萍母亲一辈子要强,当初本来就不太看好严清,但女儿要嫁也不好说什么。结果竟然闹到离婚,转头又嫁给了刘锦华,外面都说风传范爱萍出轨才离婚,让老人脸上很不好看。 那两年,严忆竹也不怎么去外婆家,偶尔去一次,外婆脸色都很难看。倒是外公还像以前一样,有时候甚至会提一些小礼品去家里看她,嘱咐她好好学习。 -- 第63页 后来范爱萍幽幽也生了,婚姻稳定、家庭幸福,刘锦华事业又顺风顺水,放在哪儿都是个让人满意的女婿,老太太才慢慢转了态度,连带着对严忆竹也好起来。但严忆竹免不了有点“小心眼”,心里更多记着外公的好。 范爱萍想到什么似的,问:“你爷爷奶奶身体怎么样?” “应该还不错,一直住在小叔家,怎么都不肯挪动。” “他们对你好吗?” “还行,反正一年也见不了几次。奶奶喜欢孙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对严忆鸣比对我好一点,但最喜欢的还是小叔家的鹏鹏和娇娇。” “嗯,你奶奶一直偏爱你小叔,我和你爸结婚的时候,什么都是我们自己张罗的,她还要百般挑剔……” “妈,你和姐姐的爸爸也结过婚啊?”幽幽冷不丁插进来一句。 范爱萍一愣:“对啊,要不怎么会有姐姐?” 幽幽说:“好神奇,我们都是一家人!” 范爱萍给她夹了一只虾饼,说:“可不是嘛,一家人。” “我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后,奶奶给了我一个红包,从那之后态度好了很多。” “可能还是你小叔家两个孩子被宠得太厉害了,学习也不好,脾气又差,才觉得你是个宝贝。” “姐姐本来就是宝贝!”幽幽又插话,“姐姐是大宝贝,我是小宝贝。” 严忆竹笑着跟她说:“那你可太棒了,小宝贝的足球比赛是什么时候?” “明天下午,我们和光明俱乐部踢。我们比他们可厉害多了!” “那我明天去给你加油,看看你这个后卫踢得怎么样。”严忆竹买的明天下午六点的高铁票,看完幽幽比赛,正好去高铁站。 “我现在踢前锋啦!”幽幽吃完最后一口米饭,“教练说我在门前感觉比现在队里的前锋要好,让我去踢前锋了,不过我在学校里还是踢后卫。” 范爱萍:“那个教练还说幽幽是个好苗子,问要不要考虑往职业运动员方向发展,他们有个女足俱乐部,下面有足球学校什么的。” “哇,这么厉害,那幽幽去吗?” “我挺喜欢现在的学校的……不太想转学。”幽幽似乎很苦恼,“但足球我也喜欢。” 范爱萍一边收拾桌上的碗筷一边说:“我是不想让她放弃学业,那些足球学校,我怕文化课终究差不少。对女孩子来说,踢球做一个爱好还可以,作为职业真的要谨慎考虑。” “嗯……我觉得可以先在学校里踢着,如果觉得实在割舍不下,到时候再说。”严忆竹问幽幽,“你喜欢击剑还是足球?哦,还有画画。” “那肯定是足球!”幽幽几乎脱口而出,但想了想,又说:“足球和在学习上课并列第一吧。” “这么喜欢学习?!”严忆竹想到自己以前虽然学习也不错,并不感到痛苦,但也不会“喜欢”。看来她这个小妹妹真的是“文体两开花”了。 第二天下午一点,范爱萍开车带着两个女儿去室内足球的比赛场地。冬天家长都不放心孩子在室外,室内场地踢一踢,算是个折衷的法子。 平时电视里看到室内足球,总觉得场子很小,到了现场才发现还是很大的,再加上暖气系统并没有那么运转良好,坐在场边很容易就浑身冰凉。严忆竹和范爱萍只好一杯接一杯地灌热水,才稍稍暖和些。倒是幽幽,偶尔跑到场边来喝水,脸上全是汗珠,头发都湿了,黏在额头和侧颊上。 幽幽的教练竟然是个女生,看着很年轻,也就20岁出头,身高至少170cm,很瘦,站在那儿笔直如松,体态一看就是运动员,或者至少常运动。她时刻盯着场上,在场边不停大喊: “幽幽回来接一下!” “卢娜别开大脚!走地面!” “子萱你去包夹!对,对!别让轻易过去!” 开始还中气十足,10分钟后嗓子就哑了下来,喝喝水,接着喊。等手边的一瓶水喝完了,也没去拿新的,只是一手捏着空瓶子,一手放到嘴边做半扇“喇叭”,接着喊。 严忆竹见她实在辛苦,趁场上犯规暂停之际,拿了一瓶水走了过去。 “教练,喝点水吧。” 教练回头,愣了一下,接过去,飞快地跟她说了下谢谢,注意力又被吸引到了场上。 严忆竹回到范爱萍身边,随口感叹一句:“教练也好辛苦。” “可不是,这个小蓝教练,附近体育大学的,还没毕业,我估摸着也就21、22岁的样子。” “这么小!看着好霸气。” “带小女孩踢球蛮有一套,专业,脾气该硬的时候硬,该软的时候软。”范爱萍像想到什么似的,试探着说,“之前上课,还总有个漂亮女生陪她,就跟我们家长一样坐在场边或者站在场边,有时候帮着组织喊喊加油,有时候帮着分发装备。最近两个月没有再来了。蛮奇怪的。”说着那眼睛瞟严忆竹。 严忆竹又不傻,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但她不打算接。上半场快结束了,幽幽她们还没进球,0:1落后不说,还总是被判犯规。严忆竹干脆走到场边,大声加起油来,引得小蓝教练频频侧目。 场上的小球员们仿佛听到了严忆竹的加油一般,连续发动进攻,补时的最后一分钟,左边路的卢娜摆脱防守球员后,从底线附近传中,正送到幽幽旁边,腿长的幽幽一下蹦起来把球砸了进去。扳平! -- 第64页 进球后,小朋友们都抱到了一起,上半场结束的哨声也响了。大家都向场边走过去。 严忆竹走向幽幽,开心地把她抱起来转了个圈:“你也太厉害了!这个头球太精彩了!” 幽幽也很开心,晃着脑袋。 严忆竹问幽幽是不是自己的加油声给了她的力量,没想到幽幽涨红着脸,一边喝水一边说:“姐,在场上根本听不见有人在加油!我注意力都在球上呢!” “我喊了那么多声呢,而且我一喊,你们就扳平比分了!”严忆竹不甘心。 “我只听到教练喊卢娜传中找我,其他都没听见。”幽幽平时嘴那么甜,这会儿却是真“铁面无私”了。 “哼!”严忆竹佯装生气,一扭头看到了专心“偷听”她们谈话的小蓝教练,脸瞬间就红了。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下半场开始,严忆竹还在为刚刚的事脸红,再加上幽幽说场上没法分心去辨认加油声,便也没有再站起来加油,和范爱萍一起坐在场边观赛椅上。 倒是小蓝教练回头,笑着问她怎么不去加油了,说刚刚的加油声很有气势,要不然也不会那么快扳平比分。严忆竹有点为难,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最后是范爱萍拉着她站到了边线外,扯着嗓子喊加油。 本来天气冷,双方“助威团”都比较佛系,缩在羽绒服、大衣里看看也就行了,被她们这么一喊,顿时攀比心都上来了,对面俱乐部的家长也站成一排,声音虽不整齐但音量可观,一时气势压过了这边。 卢娜们的家长见状也加入了范爱萍和严忆竹的阵营,严忆竹指挥大家喊齐一些,还编了个口号,一下又赢了对面。 小蓝教练倒不喊了,一是这时候喊,就是扯破嗓子也比不过两边的家长团;二是比分领先呢,卢娜进了一个,幽幽也进了一个,小姑娘们踢得挺好,没必要喊了。反正没事可做,喝了水润了润嗓子,便也加入了助威团。 两边喊了一会儿,都有些累了,鸣金收兵。小蓝教练才有机会夸了夸严忆竹,说幸亏她组织了加油团,否则场面也不会这么热烈,能不能反超可就不好说了。 严忆竹不知道她的“归因”是真的还是只是说点好听的,但心里已颇受用;再加上偶尔幽幽经过边线,会和她说“姐姐你真棒,我这下听到了”,不禁得意起来。 “所以你是幽幽的姐姐?”小蓝教练似乎有点没话找话。 严忆竹点头:“嗯。” “你俩长得一点都不像,光看长相可看不出来。”小蓝教练一边说一边递过来一瓶水。 “是吗?我觉得还挺像的。”严忆竹是真的觉得幽幽和她有相像的地方,尤其是眼睛和鼻子。 小蓝教练摸摸鼻子,说了句“是吗”,尴尬地笑了两声,很久都没再说话。场上幽幽的队友、一个混血小孩也进了一个,比分一下子4:1了,小蓝教练彻底放松下来,看到严忆竹坐了下来,便坐到了她旁边的椅子上。 范爱萍好像去僻静的地方打电话去了,小蓝教练说话便也没有太多顾忌,掏出手机直接想要微信:“加个微信吗?” 严忆竹没有太多犹豫,抬头看了她一眼,也掏出手机,扫了一下她的二维码,加上了。小蓝教练的头像就是她自己,踩在一只足球上,很飒爽的样子,微信昵称就一个字:蓝。 “忆竹。”小蓝把她的微信昵称念了出来,严忆竹觉得听到自己的名字怪怪的,也有点尴尬。 “这是你的真名?” 严忆竹点头。 “让我来猜猜,刘忆竹?” 严忆竹摇头。 “哎呀,猜错了……”小蓝笑,露出可爱的小虎牙。她不施粉黛,但皮肤很白很细腻,一笑眼睛里闪着光,再加上虎牙,很有魅力的年轻人。 小蓝没有再追问严忆竹为什么不和幽幽一样姓刘,沉默了一会儿,像聊天气一样,问:“你也是学生吧?放寒假了?” “嗯,大二,刚放假。” “才大二啊,年轻真好。” 严忆竹觉得这句只过了嘴,没过脑子也没过心。她礼节性地笑了笑,没有再接话,只看着场上幽幽前后奔跑,像一只羚羊。 范爱萍打完电话回来了,看到小蓝教练和严忆竹并肩坐在那里,心中起了点心思。但过了好一会儿,也没听两人聊几句,便主动开口:“小蓝,你们也放寒假了吧?你家哪里的?过年回家吗?” 小蓝收回盯在场上的目光,笑着说:“放了,终于考完试了。我家四川的,后天就回去了。” “你们体育大学考试怎么考呀?也是做卷子吗?” 小蓝闻声大笑:“到底是怎么传起来我是体育大学的啊,幽幽妈妈,我是师大的,金陵师大,我学的是体育教育专业。然后以前是踢足球的,进过专业队,后来受伤,就退役了,念书上的大学。” 话是对着范爱萍说的,却好像是说给严忆竹听的。严忆竹似乎也感觉到了。 “这样啊……”范爱萍不好意思地干笑了两声,“我听卢娜妈妈说你是体育大学的,没想到是虚假信息。”又说:“师大好啊,出来当老师,多好。” “是啊,我挺喜欢教小孩的,心里也割舍不下足球,从大一开始就考各种证,才能来俱乐部里来教幽幽她们。”小蓝想起什么似的,说,“幽幽在学校里的足球教练就是我的直系学长,高两届。他也跟我说起过幽幽,一直夸她。” -- 第65页 “幽幽还说春节后想继续来足球俱乐部,想说服学校里的队友也来这里组队呢。” “那好啊,我下学期应该还在的。” “我听说你不是要毕业了吗?” “没有,刚保研成功了,还会在师大待3年,而且我打算研究的方向也跟现在的工作有关,不出意外的话,还是会接着干下去。” “保研!啊哟,真厉害!”范爱萍一听小蓝教练学业也这么优秀,不禁又多看几眼。 场上忽然传来一阵欢呼,打断了这边的谈话,原来是幽幽又进球了,一脚远射直接穿过整条防线射向球门死角。范爱萍懊恼刚刚只顾着说话没看到精彩进球,小蓝也有些懊恼,自觉作为教练有点失职。 倒是严忆竹,淡淡地说:“你们要看吗?我正好拍到了。”原来那两人聊什么保研、毕业的时候,严忆竹已经去关注场上局势了,鬼使神差的,还掏出手机录了一段,正好录到幽幽进球的画面。 旁边两人当然说要看,便凑过去看那小小的屏幕。 凑得近了,严忆竹闻到小蓝教练身上的香水味,已经只剩下淡淡的一点余韵,但还是非常好闻,似乎有股檀香味,跟她这一身运动装备略有不搭。 小蓝看完幽幽的进球视频,非常兴奋,站到场边去了,又喊了几嗓子,给小朋友们最后几分钟加加油。小姑娘们踢到最后也有点跑不动了,幽幽倒是体能好,还在前场后场到处现身,又赶在哨声吹响前过掉门将进了一个。 以一场大胜结束春节前最后一节课程兼比赛,小姑娘们一个比一个兴奋,尤其是进了四个球的幽幽,简直是全场的明星。小蓝教练和对方的教练不知道从哪儿抱出一个奖杯和七八块“金牌”以及差不多数量的“银牌”,给孩子们颁奖。幽幽站在最中间,挂着“金牌”,捧着奖杯,笑得露出满口大白牙。 最后两队散去,小蓝教练和大家合影。严忆竹主动承担了拍照的工作,先是队员+教练,后是队员+教练+家长,大家都开开心心,满面笑容,跟夺了世界杯一样。 严忆竹也被运动带来的快乐和小朋友们纯粹的开心所感染,跟她们热烈讨论刚刚场上的形势和几个精彩的进球,又把手机拿出来,给幽幽和队友看那个远射的视频,小朋友们欢呼吵闹一番,才陆续都散了。 回去的路上,姐妹俩坐在后排,幽幽靠在姐姐肩上睡着了。严忆竹轻轻滑着手机,挑了张照片,发了个朋友圈,配文“大四喜”。 发完刚想眯一会儿,手机震动了,是“蓝”。 “幽幽姐姐,辛苦你把今天的合影多发几张给我呀,我发给家长们~” 又震:“还有幽幽进球的视频,也辛苦发一下。我们有个同事录了全程视频,但我想用你这个补充下其他视角。” 严忆竹没说话,相册里跟比赛相关的照片、视频几乎都发了过去,聊天框里飞快地闪着,最后终于消停了。小蓝教练发了个“谢谢”的表情过来。 隔一会儿手机又震了,她以为还是小蓝,就没急着打开,任自己眯了一会儿。车子像一个平缓移动的温暖机器,滑进了金陵灰冷的冬天里。严忆竹只觉得像在梦中,脚不沾地,轻松、平滑,吸引着自己躺下去,放松,随意漂着。 等到车子开进景泰苑的地下停车场、范爱萍停好车拉起手刹,她才感受到世界一滞,马上就醒了。 范爱萍叫醒幽幽,地库有点冷,怕刚刚流过汗的小朋友被风吹了着凉,便不急着让姐妹俩下车,让她们醒一醒穿戴好再下去。 严忆竹也正是在这个缝隙里看了下手机,才知道刚刚在路上发来信息的不是小蓝教练而是路寒。 “去看球赛了吗?中间那个是你朋友?” 严忆竹一时没想起“中间那个”是谁,翻过去看了看,是小蓝教练,就打字:“不是,去看幽幽比赛了,那个是她教练,不熟。”嘴不自觉地翘起来了,挂着笑意,“好朋友”这是有危机感吗?怎么有种查岗的感觉? 那边可能也大大地舒心,便不再去理会那“教练”,问:“哪个是幽幽?” 严忆竹笑,回:“中间那个。”7个学员加上教练共8个人,幽幽也是站在“中间”的那个。 路寒似乎撒了下娇:“哼,跟我耍小聪明。” 又问小朋友什么时候回家,对面回说一会儿就去高铁站了。路寒问要不要她开车送,毕竟高铁站快到金陵边缘了,远得很。其实是自己很想在春节前见小朋友一面,但又不好意思直接说。 严忆竹说她妈妈会送,妹妹也会一起。 路寒也就没再坚持。心中有点失落,坐在书桌前,什么事都干不下去,最后干脆收拾了东西回了师大家里。但心里仍然被什么东西堵着,开心不起来,大王在她身边蹭了很久她都没注意到,最后还是关教授说话了:“你再不理大王,她头要蹭秃了。” 这才抱起猫,叹了口气,回了自己卧室。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去年底立的flag不倒,最近疯狂看书,加上维持日更,有点筋疲力尽,勉力维持中… 不过今天还有一章:)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腊月二十五晚上7点,严忆竹乘坐的高铁停在了通城车站。 严清下了班就往车站赶,6点55分才在停车场把车停稳,又半走半跑到出站口,接到严忆竹的时候正满头大汗、喘着粗气。缓了缓,接过女儿的行李箱,往停车场走去。 -- 第66页 路上两人都不知道说些什么,硬找话题聊了两句,被停车场的冷风一吹,便也闭口了。 回到家,才发现家里黑灯瞎火的,一个人都没有。 “杨阿姨和鸣鸣呢?” “鸣鸣外婆生病了,住院呢,他们都在医院。” “什么病?严重吗?” “肠胃上的问题,拖太久了,有点严重,不过医生说年前能出院。” 严清说完回房间换掉了工作服,又去洗手间洗了把脸。严忆竹也把行李拖进卧室,稍微收拾了下。 十分钟后,严清站在房门口,叫严忆竹出去吃饭,说杨岚和鸣鸣已经在餐馆里等着了。他们今天也并不需要在医院陪床,正好一家人能聚一聚。 餐厅就在小区外300米。严忆鸣远远就喊了声“姐姐”,很亲热的样子。等严忆竹走过去,他已经主动上来拉住了她的手,咧着嘴笑。 才几个月没见,弟弟又长高了,穿着黑色羽绒服,脸上红通通的。 一家人各自打过招呼,便直接开吃了。严清和杨岚一边吃一边交流着老人的病情,还有过年的安排。严忆鸣则叽叽喳喳和姐姐说着自己的学习和生活,又说下学期找个时间去金陵玩。 他是那种没什么心思的小男孩,浓眉大眼的,很招人喜欢。学习稳定在班级前十,努努力也能到前五,但也并不是十分想努力;热爱运动,短跑很不错,参加区里的运动会还拿了个银牌;七八岁的时候学过钢琴,但积极性不高,拖拖拉拉一年,终究是浪费了杨岚投进去的精力和金钱;对严忆竹也一直亲亲热热的,并不在意这个姐姐和自己不是一个妈生的,有时候被父母责怪甚至打骂,他都会找姐姐诉苦。 严忆竹挺疼爱这个弟弟的,此刻她努力调动自己的情绪,想要融入十来岁小朋友的世界,却还是有点力不从心。 这一次回来,她整体感觉不太好,心中惊了又惊。 先是看到站在高铁站出口喘气的严清,似乎比几个月前老了四五岁,头发也白了一些,工作服有些臃肿;上车后感觉车子也一下子破落了,印象中这辆车是她上高中的时候才买的,至今不过四年,但是车子里里外外都有种破旧感;回到家,一眼就看到了客厅墙边底部边缘磨损泛白的踢脚线,客厅里的灯似乎也有些昏暗,其他家具也都有些显旧了;现在出来吃饭,看到杨岚一脸憔悴,眼睛里都是红血丝,更是触目惊心。 她感觉有某种东西似乎摇摇欲坠,又怕是自己逃离了太久,回来便以旁观者的眼光大惊小怪,其实这些破落、衰老、疲惫,不过是生活的真相或者常态,远没有那么可怕。 一顿晚饭大人们心事重重,小孩们多少也受影响,吃到后面也不怎么说话了。严清用手掌从上往下抹了下脸,似乎要抹去一脸倦容,强打精神问女儿的寒假安排,会不会实习,要不要会友,等等。 严忆竹知道他们年底事情多,工作也忙,只说自己在家看看书,出门的话坐公交或者打车,不需要他开车送,更不需要把车留给她开。 杨岚这一天终于吃了一顿饱饭,神色也缓了些,关心了她几句学习和生活,几番问答后终于无话,一家人才走了回去。 回家后严忆竹就进了自己房间,她打开行李箱,把给他们准备的礼物拿了出来,又一一送过去。严忆鸣对送给自己的智能手表赞不绝口,欢喜得不行,他酷爱运动,一直希望有个智能手表记录运动时长和消耗情况。严清是一件超轻薄羽绒服,他常年穿工作服,遇到特别冷的天气,工作服不够保暖,正好把这个羽绒服穿在里面。 杨岚则是一件大衣,她人很瘦,个子高挑,穿大衣颇有气质。这件大衣价格不菲,打完折也要2000多,是严忆竹和范爱萍一起逛街的时候看到的。想着这些年杨岚也挺辛苦,一家四口开销都由她调度,但并不敢在自己身上多花钱,总是能省则省,便很想把这件衣服买了送她。 范爱萍知道女儿的心思后,不但没吃醋,还怕她小金库钱不够,主动提出分担大头。毕竟这些年杨岚帮着照顾严忆竹,她心里是感激的。严忆竹阻止不成,内心又确实想买,最终只好让步,出了一小部分钱,其他的范爱萍给了。 杨岚收到礼物满脸惊喜,穿上试了试,非常合身,又四下找吊牌看价格,生怕太贵。吊牌早就被严忆竹拆掉了,她怕的就是杨岚嫌贵,又要推着扯着说什么退货之类的话。找不到吊牌,杨岚又问严忆竹多少钱,她摸着料子,不像便宜的,便有些不安。严忆竹含糊着说打折买的,不贵。又说自己平时做兼职,攒了一点钱,所以完全可以承担。心里想的却是,下学期真得去做兼职挣点钱了…… 收完礼物,一家人心情终归好了些,但到底累了,便也都早早回各自房间休息了。 严忆竹半躺在自己的床上——床单被罩都是新换的,杨岚即使在工作和照顾母亲之余也没有忘记给她准备好这些,对此她当然是感激的,自知不能要求更多——觉得这一天时空变换,恍如梦境。几个小时前明明还在看幽幽踢球和那个小蓝教练闲聊,再晚一点在车里睡着做了好多梦,现在竟然在几百公里外的家里了,要面对的又是完全不同的人。穿梭其间,眼里看到的、嘴里说着的、心里感受到的,太多了,到了这会儿,堵在胸口,郁结难消。 -- 第67页 唯一没有变的是一直在线上的路寒。 她问: 小朋友的车开了吗? 小朋友到家了吗? 小朋友吃饭了吗? 小朋友看到月亮了吗?今晚月亮很亮。 她今天一直在叫“小朋友”,好像在耳边用最温柔的声音呼唤,严忆竹觉得心里暖暖的,仿佛这一声声“小朋友”围成了一个怀抱,拥着自己。 可是不够,还不够,她觉得自己想要更多。打开手机,找到路寒的头像,她沉默良久,打了三个字过去:想你了。 并不感到羞耻,而是觉得如果不说出来,自己好像连最后一根浮木都抓不住了。 扣上手机,等待回复。或者,没有回音也没关系。她需要表达,不害怕得不到回应,并且更不愿意做逃兵。 手机震了两下,路寒发了两条消息过来。 第一条:我也。 第二条:想你。 严忆竹笑了笑,只觉得眼泪也快流下来。这一天,好多东西她看到了、感受到了,却不知道该如何消化,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就连路寒,也跟她远隔数百公里了,再不是彼此找个借口就能见到,或者撒个娇就能抱到。 她贪婪起来,又发:那你抱抱我好不好,或者让我抱抱你。 那边秒回:好,我抱住你了。又发了一个拥抱的表情。 我不要和你只做“好朋友”了。 嗯。 那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好。 严忆竹笑了,却有眼泪流下来。她没有再回。知道是自己贪心,知道路寒不过是在自己脆弱的时候配合着宠溺一下。 可是,远在金陵的路寒喝了酒坐在书桌前,脑袋里都是小朋友的影子,想的却是:不要再推开小朋友了,不要再自以为理性了,就算再失败一次、再受一次伤、哪怕再死一次,又怎么样呢?失去此刻,便是什么都失去了。所以她才由着自己,任性地回复。 可是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小朋友新的信息了。 到底是她们太过认真,还是太不敢认真,才造成今天的局面? 路寒不知道。她只知道,此时此刻,她多么希望,那个熟悉的身影就在自己身边,她们可以拥抱和亲吻。 手机上敲出来的“想你”不及她心里之万一。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春节前最后几天,比想象中更忙碌。 严清所在的光缆电缆公司忽然接到国外两个大单,所有的车间都在加班加点,全无节前的松懈。他是车间主任,更是早到晚走,不仅要保证生产效率和质量,还要避免节前出事故,神经绷得很紧。 杨岚是会计,年底也忙得不行。加上去医院照顾母亲,整个人又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 严忆竹主动承担了大部分家务,做饭、洗衣,偶尔指导作业,空着的时候还拉着弟弟把家里打扫了一遍。 就这样过了两三天,她在一种内心的沉静之中,和自己相处着,没有再跟路寒联系。她们之间停留在那句:“那我们在一起好不好?”“好。” 她会在晚上一个人的时候打开对话框,用眼睛一遍遍抚过这几个字,直到它们发烫,似乎要灼伤自己,才关掉。 她想跟路寒说话,但不知道说什么,也怕破坏掉那残留下来的情意。路寒也没有再主动找她,她并不怎么难过,反而想,路寒会不会也跟我一样? 路寒确实是类似的情况。 那晚的话像滚烫的烙印,太过醒目,让她无法逃避也无从跨越,横亘在面前,徒增无奈与伤感。只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拼命工作,阅卷打分、做研究、做翻译,几乎不让自己喘气。到二十八那天,不知道是太累了还是着凉了,竟然咳嗽起来。 关教授每日端茶送水,把她的状态看在眼里,却也无可奈何,咳嗽倒是两天就好了,但心病却一直都还在。二老在家互相交换眼神,都猜和小严有关,但都无计可施。 腊月二十九,严忆竹异常忙碌,先是一大早陪弟弟去医院看望他外婆;然后一个人回家收拾了一番,十一点坐上范爱萍刘锦华的车,去自己的外婆家;吃过饭寒暄一阵才回来,她婉拒了幽幽的邀请,去和弓婕会面。 弓婕难免八卦,问她和路寒的进展。她却顾左右而言他,不太想说,只说暂时没什么希望,先做普通朋友。 弓婕这几个月圆润了一些,看起来过得很不错,开口闭口也是“我男朋友”,中间还探过脑袋来,神神秘秘地说:“上个月大姨妈推迟了两周,吓死我了,以为不小心怀孕了!还好还好,有惊无险。” 严忆竹一下想到她和路寒摊开来聊的那一晚,心里酸酸的。 “我送你的生日礼物,你用了吗?”弓婕表情非常生动,八卦得很。 “没有。”可惜回答干巴巴的。 弓婕明显不满意,问:“为什么不用?” 严忆竹一副不想回答的样子,作势要走。弓婕赶紧一把拉住:“你不要那么小气嘛,也不要什么都憋在心里。” “没什么可说的,真的。” “那……你有什么打算吗?总不能就这样了吧?如果是我,要么现在就死心,赶紧翻篇,再舍不得都翻篇;要么不顾一切追她,追不上再死心也不迟,追上了就皆大欢喜了。你说是不是?”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这种风格?听起来雷厉风行的。” -- 第68页 弓婕有点不好意思:“我这不也是旁观者无所畏惧嘛,谁指指点点起来不像是考满分的样子呢,真到自己做,可能都不及格。” 严忆竹闻言笑了笑,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先不去管了。” “会难受吗?” “嗯。”点点头,马上又说,“但也还好,忙起来也经常顾不上。” 两人又随便聊了聊,天已经快黑了,便各自散了去,约好节后再见一次。 严忆竹回到家情绪依然不高,打开朋友圈却看到路寒发了一条,没有字,只有一张照片。上面是期末试卷一角,底下似乎是一份花名册。点开照片,一眼就看到了花名册上第一位自己的名字,虽然作为背景被拍得有点虚,但不用放大就能看到。 心里一下又酸酸涨涨的。 路寒表面上是在含蓄地跟过去一学期的教学告别,更含蓄的,大概是想发出那个名字吧。严忆竹把这张照片保存了下来,又把这条朋友圈截图保存。截图里,路寒的微信名和照片里她的名字离得很近。 路寒发完没有等来严忆竹的点赞,心里很失望,同时觉得自己可笑,这么暗戳戳中的暗戳戳,想得到什么明确的回应呢?阴沉着脸,把这条也隐藏了。 严忆竹晚上躺在床上再刷朋友圈,发现这条凭空消失,知道路寒自己删了,暗暗庆幸截了图。又猜路寒可能心情不好,才会如此反复,因为什么?自作多情地想,难道是因为我吗? 还是忍不住给她发了消息:“朋友圈为什么删了?” 等了很久才收到回复:“因为觉得自己面目可憎。” 严忆竹:“不许这么说自己。” 路寒:“可是,你不觉得吗?” 又发:“我这么胆小懦弱,早就没有了可爱的一面,都是可憎的。” 严忆竹一看,急得两手在手机上翻飞:“你才不是,你最可爱,世界上最可爱,我最喜欢你。”她不知道要说多少个“最”才能让路寒知道自己的心意,只是觉得说太多也显得苍白,浓情蜜意或者虚情假意,在手机上打出来,都是一样的字。 那边路寒失笑,心里那些褶皱似乎又被抚平了一些。打字:“我也最喜欢你。”发送,好像把自己的心也一起发送过去了。 “我知道。” “那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好。” 路寒看着这个“好”字,没有再回复。那边又过来一条: “我们真的在一起好不好?” 路寒沉默一会儿,缓缓打出一个字:好。 好像应该狂喜的。但严忆竹却格外平静。她滑进冰凉的被子里,坐得有点麻的双脚触到了早前放进去的暖水袋,像久旱逢甘霖,拼命攫取着那一点热量。 她又打字:那让我抱抱你。 路寒:好。也抱住你。 严忆竹:还要亲亲你。 路寒:好。 严忆竹:那晚安了。抱着你睡了。 路寒:晚安。 两人道完晚安,严忆竹就真的睡了过去。 她做了梦,梦到了小时候一楼的房子,范爱萍好像在里屋收拾衣服,严清在外面,不知道是楼道里还是院子里,叮叮当当,可能在修什么东西。她自己在看电视,忽然有人敲门,她就去开门,是路寒。路寒戴着眼镜,就是平时上课的样子,问这是严忆竹家吗?她说是啊我就是。路寒看看她,说你不是,你这么小,怎么可能是她。严忆竹拿着自己的作业本,说你看这是我的本子,我就是。路寒却转身就走了。她心里气愤又难过,想解释,一路追上去,远远看到一个人影像是路寒,却怎么都追不上,最后脚下一崴,路面忽然消失,变成了悬崖,她又坠了下去,双脚抽动,一下醒了。 一摸脸上,才发现自己满脸泪痕。 离跟路寒说晚安也才半个多小时。她又把她们的对话看了一遍,甜味似乎已经散去,只剩下残余的苦。 十一点半,路寒应该还没睡着。她发消息过去:“你还在吗?” “在。你睡不着?” “睡着了,但做噩梦醒了。”严忆竹想起上次做噩梦醒过来,摸索着溜上了路寒的床,后来在路寒家就再也没有单独睡过。 “梦到什么了?”路寒等了一会儿,没收到回音,有点担心,干脆拨了电话过去,那边倒是很快接了。 “被梦吓到了吗?”路寒声音柔柔的,有点哑。 “嗯。”知道她看不到,严忆竹在被窝里还是点了点头。 “别怕,我陪着你。”大王也适时在桌上喵了一声。 “大王?” “大王说也要陪着你,赶走噩梦中的妖怪。” “我的梦里没有妖怪,只是经常从高处摔下去。” “那我们就拉住你!不让你掉下去,掉下去也会接住你!”路寒语气故作轻松,终于听到小朋友在电话里笑了一声。 “那下次你如果来找我,不要找不到就走好不好?也不要认不出我来。” 严忆竹只听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才有声音:“所以你是梦到我了吗?” “嗯,梦到你来我家找我,我说我就是啊,你却说我太小了,根本不是。然后扭头就走!我就一直追,但怎么都追不上,不仅追不上,还摔下去了。” 路寒鼻子一酸,眼泪快下来:“下次我要还是认不出你,你就打我,你一打我肯定就认得了。” -- 第69页 “不要,我舍不得。”严忆竹笑,“那要不我亲一下你吧,亲一下你就要记得。” 想了下又赶紧补充:“不过你只许跟我一个人有这样的暗号,不许让其他人亲你。” “好,只有你一个人。” “我好想回金陵啊,想见你,想摸到你。” “那我开车去找你?早上去,晚上回,我们能在一起好几个小时。” “不要,路上太堵了,而且这么远一天来回很累的。” “可是我也想见你,想捏你的脸。” “那我过完年就找个借口回金陵好不好?” “好。住我家吗?想让你住我家。” “好,你不让我住我也硬要住进去。” “不会不让你住,你要是喜欢,天天住着都行。” “我喜欢,你在哪儿,我就想去哪儿。以前还总盼着回家,这次回来觉得每一天都好漫长。” 路寒想说自己在金陵也度日如年,但话到嘴边还是没说,怕再这么聊下去两人都睡不着了,便再安慰了小朋友几句,让她早点入睡。 严忆竹聊到后面也渐渐眼皮沉重起来,她记得自己又跟路寒说了好几遍想她,还说了无数遍的晚安,才带着巨大的满足和期待,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 心情不佳,有点复杂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尽管路寒和严忆竹都觉得假期时间走得慢,春节还是飞快地过去了。这其间无非走亲访友、胡吃海塞,纵是心中常有翻滚,也架不住日常交际熬人,留给自己的时间真是少之又少。 还好,最忙最乱、最吵最闹的也就那么两天。大年初二,杨岚带着严清和严忆鸣回娘家。严忆竹小时候跟着去过一两次,后来就不再去了。这一天她要么去自己的外婆家,要么一个人在家。在家的时候居多,开始几年严清颇不忍心,总是找理由想留下来陪她,反而被劝走了。殊不知,这一年到头365天,几乎只有这一天,严忆竹觉得这个家完全是自己的,她很想一个人待着。反正吃的喝的都不缺,睡觉、玩游戏、看书,随便自己安排。 今年大年初二,她照例一个人在家,范爱萍想拉她去外婆家,被婉拒了。她心里一直在盘算着一件事:怎么成功说服严清、杨岚同意她在大年初四就回金陵。躺在沙发上思考半天,也没找到一个像样的理由。最后看到微信里社团群的招募信息才灵机一动,截了个图,想好了说辞。 晚上严清他们吃完晚饭才回来,到家已经快十点。往常这时候严忆竹早就坐在床上看书或者划手机了,这一天却一直等着。 支支吾吾跟严清、杨岚说了初四要回金陵,二人大感意外,也不问理由,直说不行。严忆竹只好拿出截图,说自己参加的社团想在寒假多做一些社会调研,又添油加醋说这些调研报告可以帮助自己在保研或者找工作的时候加分。 “假期学校都没人,你住哪儿呢?初四年还没过完呢。”严清并没有被她那一套所说动,只觉得这时候去学校连吃住都保障不了。 “学校食堂开着,不少外地的同学都没回去,在学校里过年,每年年三十还会有团圆饭呢。” “不行,你别说得好听,学校里春节什么情况想都能想到,食堂、宿舍、超市什么的,说是开着,估计也就是满足基本的需求,让大家不至于饿着,不至于没地方睡觉。你这时候回去又是何苦。” “但我真的想回去。”严忆竹倔起来,“吃住都不是问题。” 严清知道她已经打定主意,很难再说动,想着儿女大了,终究是要离家的,今天还愿意编个理由骗骗自己,已经是格外用心了。心里伤感起来,好一会儿没说话。最后开口:“你要回去可以,不过不能住学校宿舍,你问问你妈妈,她那边能不能住,她答应了,你想回就回吧。” 许是感觉到了严清语气中的不寻常,严忆竹听到这话没有露出分毫喜色,只是严肃地点点头,说先去跟范爱萍确认下。 很巧,范爱萍也是定的初四回金陵。刘锦华父母身体都有些问题,要和他们一起回金陵看看病。严忆竹马上告诉严清、杨岚,范爱萍初四也回,她们一起坐高铁。 范爱萍为了让公公婆婆坐舒服点,也为了陪严忆竹,主动提出让两位老人坐刘锦华的车子回去,她和幽幽坐高铁。这样一来,倒也算安排得妥当。 杨岚当然是比严清更不高兴的。虽然没有证据,但她总疑心严忆竹此举是在抗议自己在家里受到了忽视,或者明确地倒向了自己的亲生母亲那边。但她倒不至于将这点不高兴表现出来,在最后两天努力维持着做后妈的体面。 最不开心的人是严忆鸣。姐姐一走,他在家里唯一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了。但他似乎颇具观察力,心思也细腻,初三那天有一会儿爸妈都不在,他悄悄问:“姐姐,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严忆竹当然否认,本以为能糊弄过去,谁知他眉毛一挑翻了个白眼:“你骗人。你肯定谈恋爱了,跟普通朋友会一边发微信一边嘴角不自觉上扬吗?你有时候完全就是沉浸在爱情里的小女人的样子。” 严忆竹一听,有点心虚,但又觉得自己气势不能输,不禁提高嗓门:“你个小屁孩,不好好学习,从哪儿学来这些乱七八糟的。” -- 第70页 小男生根本不怕:“我网上看到的,偶像剧里女主角谈恋爱都这样。” “偶像剧你也信!” “以前不信呐,现在看到你,信了。”说着看姐姐已经去拿手边的靠枕了,赶紧一溜烟跑了。 不管怎样,大年初四那天,严忆竹成功登上了去金陵的高铁。路上,她用“通知”的语气跟范爱萍说:“妈,我回金陵就不住家里了,你精力也有限,还要照顾幽幽的爷爷奶奶,等过段时间,我再去。” 范爱萍一听愣了:“你不住家里住哪里?爷爷奶奶都不是大病,有你叔叔陪着去医院,住也住在离医院近的那个小两居里,你完全可以住在家里的。” “不了,太麻烦了,而且我已经跟朋友说好了,回来住她家。” “朋友?”范爱萍脸上变了又变,最后有点捉摸不定,吐出一个名字,“路寒?” …… 行吧,好像也确实没别人可猜的,只好硬着头皮承认:“嗯,我跟她说了借住她们家。” 范爱萍看着她,似乎在这话里辨别两人的关系。良久才开腔:“所以……你们……” 严忆竹知道,这是个疑问句,摇摇头,说:“还没有。” 幽幽在一旁看她们打哑谜一样的,想不明白在说什么,“鹿晗”她倒是知道的,问严忆竹:“姐姐你也喜欢鹿晗吗?” “嗯?”严忆竹听到这个名字吓了一跳,“什么?” “我们班好多同学喜欢他呢。” 哦……不是那个路寒。严忆竹松弛下来,笑着说:“对啊,姐姐也喜欢。”惹得范爱萍翻了个小白眼。 “那你一会儿到了直接去她家?”范爱萍问起这句的时候,心里不禁酸酸的,唉,原来她和幽幽只是个幌子,亏得这两天自己还乐得屁颠屁颠的呢。 “嗯,她今天没事,过来接我。”说到后一句,声音明显低了,有点不好意思。 “哼!”范爱萍故意重重哼出一声,一半是真的不开心,一半是演出来的。 谁知幽幽也学她:“哼!” 严忆竹见状,笑了,逗她:“小机灵鬼,你哼什么?” “姐姐不要我和妈妈了,哼!” …… 真是谁也比不过她聪明。 严忆竹心中一软,又说了很多好话,才将将抚平妈妈和妹妹“受伤”的心。 这三人的高铁下午4点到站,那边路寒早上起床后就跟关教授、路教授告了假,开车回了大学城。先把家里打扫了一遍,看时间还早,又去超市买了一堆食材。家中二老对她忽然回新家都感到诧异,问了半天也没问出结果。又问她假期还回来吗?回答说看情况。 好一个看情况。 关教授心中冷笑,上一次假期“归心似箭”还是上大学的时候,好好的寒假过了一小半,就买票回了学校,开始还不肯说,临走才说“交了朋友”,约好了提前回去。那时候还没出柜呢,但是那份热切,看得让人既羡慕又担心。这次虽然只是回大学城,但那个热切的劲儿,似乎是一样的。 只是这一次是为了谁呢? 关教授心里有一张脸,但还不确定。 3点半,路寒就到了高铁站,特意把车停在了停车场里靠近电梯的地方。然后到出口处苦等着,到站前十分钟才告诉小朋友自己到了。严忆竹和妈妈、妹妹一起坐的高铁,她是知道的,只是之前没觉得有什么,这会儿忽然紧张了。 怎么有了一种未来女婿见丈母娘的感觉…… 车里有瓶装水,但她没拿,这会儿紧张得口渴,只能不停吞咽口水,甚至肚子也疼起来,纠结了一小会儿,还是跑了趟洗手间,回来终于不那么紧张了——至少生理上感到轻松很多。 等到出站口的大屏幕上显示严忆竹坐的那趟车是到站状态,路寒两只手在身前交握,又紧张起来。以至于小朋友冲她挥了两次手她都没看见,一直到三人走到跟前,她才像瞎子忽然看见光明一样,回过神来。 路寒赶紧和她们打招呼,然后便去寻找小朋友的目光,谁知两人眼神一交会,便没有挪开——是不能也是不想。如果不是有范爱萍和幽幽,她们会给对方一个拥抱的,现在只能用眼睛描摹对方,不敢有丝毫动作。 范爱萍看她们眼神中情意灼人,心中已明白了大半。倒是幽幽,看到路寒开心极了:“漂亮姐姐太好看了!” 两人听到这么一声,才依依不舍地挪开目光,和幽幽说笑一番。 范爱萍不想打扰她们,拉着幽幽说去打车。路寒虽然很想和小朋友独处,但还存有一丝“理智”,赶紧拦住她们,坚持要送她们先回景泰苑。最后范爱萍看大过年的确实不太容易打到车,才勉强同意了,但说了很多谢谢,搞得路寒都有些不好意思。范爱萍心里总记着路寒是女儿老师的身份,言语行动都很收着,上车后也没施展自己的社交才能,只是问了两句场面话。坐在副驾驶的严忆竹也大舒一口气,生怕她不小心说出什么,有窥探隐私的嫌疑。 到了景泰苑,严忆竹没上楼,把妈妈和妹妹送进小区大门,就又上了车。刚在副驾驶坐定,准备系上安全带,旁边却忽然探过来一个身影:“先别系,让我抱一下。” 说着一只胳膊伸过来,用力地把她摁到了自己怀里。 一瞬间,严忆竹只觉得自己的感官里全是路寒,她的气味,她的温度,她身体的形状,她手臂的力度,真实得像是假的。 -- 第71页 “你知道吗?”严忆竹在她耳边轻轻说,“我在家每一天都想着能这么抱着你多好……” 路寒感受着她喷到自己耳朵上的热气,嘴里却开玩笑:“你想象中也是以这么别扭的姿势抱着我的吗?那还是挺费身体的。” 小朋友:“……” 两个人隔着中控拥抱实在有点吃力,姿势也别扭,但都不想松开对方。最后是倾斜幅度更大的路寒受不了了:“我的腰……”这才彼此松开,各归各位。 路寒重新发动汽车,不小心扭头看到小朋友在吃吃地笑,问:“笑什么?” 小朋友坏笑着说:“原来路老师腰不好呀……” 作者有话要说: 路寒:腰好不好,以后自见分晓…… 原本计划不会这么快在一起,但她俩携手冲破了我的控制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整个金陵还沉浸在春节假期中,一排排路灯已经亮了,路上却没几辆车。 才15分钟,她们就开进了小区。停好车,路寒去后备箱拿行李,严忆竹站在旁边看着她。她把行李箱放到地上,一抬头正看到小朋友灼热的眼神,笑着问:“怎么了?” 小朋友不说话,一步跨过去,抱住了她:“抱一下。”手里用力收了一下,又分开了。一手拿过行李箱,一手紧紧拉住路寒的手,往电梯走去。 进了屋,两人刚挂好外套,眼神又对上,再分不开。这是家里,没有范爱萍,没有幽幽,没有路人,不用顾忌任何人任何目光,两人各往前一小步,紧紧抱住了彼此,也都在心里发出了满足的叹息。 两人里面都穿着偏紧身的毛衣,勾勒着各自的美好身材,此刻抱在一起,便都感受到了对方。要是以前,路寒会非常注意,避免太过贴近,但现在不一样了,她想把另一副身体抱得更紧,如果可以,更想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去他妈的“好朋友”。心里嘲笑了自己一下。 小朋友被这样的身体接触冲击着,生理上、心理上都是,莫名升起一股躁动。再加上路寒的唇在她耳垂下方到脖颈之间的皮肤上若有若无地触碰着,心里便麻麻的,手上也抱得更紧了。她非常自然地亲了亲路寒的脑袋,好像是一件极其寻常的事。 路寒感受到她的亲吻,脑中却像有根弦断了,手中稍稍卸了力,抬头看到了小朋友的脸,上面那双眼睛也寻到了自己的,双目对上,电光火石,路寒想也不想,吻向了她的唇。 却只啄了一下,路寒想起什么似的,分开,问了一下:“可以吗?” 小朋友双眼迷离着点了点头。 路寒便重新吻了过去。 她先将自己的唇印上小朋友的,然后一点点,从嘴角到嘴角,啄吻一遍,像巡视,像占有,视若珍宝。 又含住她的上唇,吮吸啮咬一番,小朋友闷哼两声,整个人瞬间软了。路寒像是受到鼓励,更强的占有欲上来,又转战下唇,最后重新整个吻住。 她停留片刻,伸出舌头,探进小朋友双唇之间,碰到藏在里面的柔软舌尖后又赶紧缩了回去。小朋友却因那刚刚的触碰打了个激灵,一股冲动从胸中荡开,她对路寒缩回去的舌头似有不满,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做。一只手扶住路寒的头,轻轻摁向自己,唇贴得更紧了,但她仍不满足。 路寒似乎感受到她的烦闷和不满,稍稍退开,停留在唇边,说:“来找我。”又捣蛋一样伸出舌头,在小朋友唇齿间一闪而过,退守牙关内。 是蛊惑,也是引导,小朋友不再犹豫,主动吻过去,没有多做停留,便探出了舌头。路寒没有躲,用自己的迎接着她的。然后轻轻吸住,温柔地轻轻地抚动着。 严忆竹只觉得自己的灵魂也被吸住了一般,再也控制不住地哼起来。路寒的动作却没有温柔下去,她渐渐加快速度和力道,直至完全地掠夺了怀中人的呼吸…… 小朋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慢慢失去呼吸,慢慢瘫软成一片,慢慢完全倒在路寒怀里的,只知道自己丢盔弃甲,全无抵抗,开始是努力承受着,意识尚算清醒;后来承受不住,被路寒吻得七荤八素,连一丝清明也没了。 路寒搂着她坐到了沙发上,让她靠在自己怀中,一只手轻轻拍着她肩膀。等她稍稍平复下来,才不怀好意地问:“这样的亲亲满意吗?” 小朋友想到刚刚自己的表现,顿时脸红,把脸埋进她得颈窝里,害羞地说:“你欺负我……”其实她在微信里、电话里所说的“亲亲”不过是亲亲脸,顶多在唇上蜻蜓点水那样,哪里知道成年人之间得“亲亲”是这样的…… “那你喜欢吗?” 严忆竹觉得自己应该没有听错,路寒说这句的时候好像有一丝坏笑。便抬起头,想看看上面的人,却只能看到下巴,便生出坏心思,在她下巴上亲了一下。路寒下巴本来就非常敏感,没想到小朋友来了这么一下,整个人一下就僵住了。她搂紧小朋友,幽幽地说:“不要随便亲我下巴。” “为什么?”小朋友闻言坐起来,看到路寒有些红的脸,懵懵懂心里似乎明白了几分。路寒看她眼神似乎懂了,也就没再解释。小朋友不声不响,又躺回了路寒怀里,趁路寒不注意,又在她下巴上亲了一下,这一次还伸出舌头飞快地舔了一下。 路寒只觉得一阵酥麻从下巴荡向双颊再到耳廓,一下子坐起来,抱住正欲逃走的小朋友,嘴里喊着:“那你别怪我不客气了!”说着把她压在了沙发上。 -- 第72页 “叮……”黄铜小推车上的手机却响了起来,路寒松开小朋友,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要不是这电话,她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办。不能太快、不敢太快,但心里不想错过任何亲密的机会,刚刚压住小朋友的那一下,自己便两相为难、骑虎难下,还好有关教授的这通电话。 “吃饭了吗?”关教授的声音像是关心,更像是带着不满的询问。 路寒看了眼已经坐起来了的小朋友,清了清嗓子,说:“还没有,我还不饿,想着等会儿吃。” “你一个人在家?” “嗯……那个,不是,小朋……小严也在这儿。” 那边似乎笑了:“到底是谁,小鹏还是小严?” “小严嘛!刚刚嘴瓢说错了。” “行吧,你们记得按时吃饭,这两天没什么事也可以回家看看。”言下之意,快带小严回家! “知道了,知道了。”路寒使出“不耐烦”的语气,其实并不是真的不耐烦,只是这一招对关教授很管用。 “你别不耐烦,我告诉你啊路寒,那个……那个……”关教授刚刚似还正气凛然,一下子却支支吾吾起来,“那个……小严跟小周可不一样,她比你小这么多呢,还是小朋友,你别随意欺负人家。”说完连“再见”也没有,立即就挂了。 路寒一下明白关教授说的是什么,老脸一红,把手机丢到了沙发上。 严忆竹刚刚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现在终于舒了口气,问:“阿姨有说什么吗?你过年不在家陪他们,他们会生气的吧?” “没说什么,他们知道我在陪你,不会生气的,她呀,让我不要欺负你。”路寒看着她,眼神戏谑,“刚刚也不知道是谁欺负谁……” 严忆竹有点不好意思,嘴里依然不退让:“明明是你先欺负我的!” “哦?是吗?”路寒又欺身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小朋友,“那我现在还想再欺负一下。”然后闭上眼吻了过去。 双唇刚碰上,路寒肚子发出一阵“咕噜咕噜咕噜”的声音,太响了,以至于两人不能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 小朋友大笑着停下来,看着上方恼羞成怒的路寒。那人脸都气红了,跪坐在沙发上,气鼓鼓地说:“不许笑,再笑看我怎么收拾你!” 严忆竹穿上拖鞋站起来,配合她收敛笑意,说:“还是别想着收拾我了,先想想吃什么吧?” “咕噜咕噜”,肚子又叫了一声,路寒更尴尬了,坐好了,摸摸鼻子抬头问:“我白天去超市买了一些,菜和肉都有,你想吃什么?” “想吃你。”小朋友想也不想地接到。 没想到对面扔过来一个抱枕,路寒嘴里嘀咕着:“小兔崽子,都从哪儿学来的,油腔滑调的!” 严忆竹赶紧逃进洗手间,关上门,不一会儿便听到路寒趿拉着拖鞋到了门外。 “开门!” “不开!” “说!哪儿学来的油腔滑调的!” “网上看的!” “有没有对别人说过!” “没有!” 门外沉默了一会儿,说:“那这次放过你,哼。”然后拖鞋声走远了。 严忆竹这才舒口气,开了门,慢慢出去了。心里其实是兴奋的,只是不敢太过明显地表露出来。 最后晚饭简单吃了吃,路寒把白天买的青菜拿出来炒了炒,又蒸了一小段施楠给她寄的家里腌制的香肠,再简单烧了个蛋花汤、煮了米饭,简单又不失温馨。 路寒本不喜欢所谓的仪式感,但是想到这是跟之前不太一样的一顿晚饭,便也觉得应该郑重些看待,开了一个小瓶红酒,两人举杯相碰,什么都没有说,但目光交汇,知道对方心中是自己,所有情意便都在这无声之中了。 吃完晚饭,两人靠坐在沙发上看了会儿电影。本来路寒想重新看下《指环王》,结果小朋友瞥见她电脑里有《卡罗尔》,硬要看这个,还说什么《指环王》都看过很多遍了。路寒拗不过她,只好打开了《卡罗尔》。 其实刚刚也在犹豫要不要看《卡罗尔》,但一想到里面有一段床戏,怕小朋友误以为是暗示,便打消了念头。现在好了,人家自己要看,路寒倒是惴惴起来。 人嘛,总是很奇怪的,情绪很容易被戏剧化的东西调动,可能大概都想将自己代入进去吧,不管是唯美的还是恶俗的爱情。路寒想到自己当初和Karen一起看了另一部片子,明明关系已经在变淡的两个人,晚上躺到床上后还是不约而同地想起了电影里的画面,便躁动起来,很兴奋地做了一次,那种激情即使在她们刚在一起时也很少见,甚至至今难忘。所以她现在很担心,看了《卡罗尔》的两个人晚上会控制不住发生点什么。 她不是不想,只是怕太快了。 转头看了看小朋友,她看着电影,正一脸期待。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要早起出门,今天更掉算了。 虽然没什么人看,但还是要说声抱歉,状态不好,可能做不到日更了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没想到,电影才开始了20分钟,小朋友就在她怀里睡着了。 路寒便合上电脑,关掉用来投屏的电视,借着沙发边上落地灯的光仔细看着怀中的人。 那人呼吸平稳,呼出来的热气喷在路寒手腕上,有点痒。想把手缩起来,谁知才稍动了下,就被她伸手拉住了。 -- 第73页 然后,那熟睡的人发出几声呓语,眉头紧皱。路寒怕她又做噩梦,也怕这么睡下去着凉,在耳边轻唤她的名字。小朋友蓦地睁开眼,眼珠转了几下才将眼神聚焦在路寒脸上,坐起来,说:“不好意思,我睡着了……” 路寒抚了抚她的头发,柔声说:“困了吧?今天太累了。” 小朋友摇摇头:“不累。可能是昨天睡太少了,想着马上要见到你,都没怎么睡。”说完又扑进路寒怀里。 “傻瓜。”路寒刮了下她的鼻子,“那今天早点睡吧?” “嗯。”小朋友点着头,右手寻到路寒的左手,插了进去,十指相扣。 路寒摇摇她们的手,作势欲起:“走吧,先去洗澡,再在沙发上睡着会着凉的。” 严忆竹口中说“好”,脚下已经站了起来,又把路寒拉起来,向卫生间走去。 洗完澡没急着吹头发,等路寒洗了出来,才进去慢慢吹。等她弄完自己的头发,路寒的短发已经快自然干了。 “短发真好,干得这么快,我也要去剪短发。” “冬天会冷……”路寒无语。 “你为什么不留长发?你长发应该也很好看,肯定会迷倒更多人。” 路寒白了她一眼:“怎么?短发不能迷倒你了?” “不是,不是!”严忆竹自知失言,像大狗一样贴过去,“你怎样我都喜欢!短发最好了,飒爽帅气,还风情万种!” “牛头不对马嘴!” “嘿嘿。反正我喜欢你现在这样,而且只许我喜欢,别人不许喜欢!”说着在路寒脸上重重亲了一口,留下一小滩口水。 路寒一边擦脸,一边嗔怪:“油嘴滑舌,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 “跟你学的啊,你是我老师。” “我才没有教你这个,鬼知道你平时在看些什么。” “我什么也没看,就只看你。”严忆竹轻声说着,走过去,从后面拥住她。 路寒也没再说话,任她抱着,两只手握住放在自己腹部的另两只手。这小孩,以前对这些似乎很懵懂,说话也分寸有理,怎么好像现在一下子打开了什么情话开关?还是土味情话。 抱了一会儿,两人又各自收拾了一下,便到床上去了。 路寒找了本书看。小朋友虽然也找了本书,但却翻都没翻开,拿着手机,看一会儿就摁灭屏幕,叹口气,再看一会儿。 如此反复几次,旁边的人终于注意到她的烦躁,扭头问:“怎么了?” “想亲亲……但你都只看书,不看我……”说着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把脸埋进被子里。 路寒脸微微红。天知道她刚刚看书也只是做做样子呢……书上写什么其实一点都没看进去。她怕不假装沉迷看书,自己把持不住——小朋友现在一心是她,自然也没有什么自制力。但进展太快,她心里不安,明明上一次在这个屋里,在这张床上,说好了要做“好朋友”呢,现在倒好…… 不过逃避也不是办法,尤其是小朋友这么热切,逃避只会让小朋友伤心,那样还不如不松口呢,做“好朋友”便是。 想到这里,她放下书,拍拍小朋友。 埋在被子里的小脸抬起来,紧接着身子坐正,看向路寒。 路寒侧过身来,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摸摸她的脑袋,把她拉向了自己。 “我们真的在一起了吗?”小朋友声音小小的,好像生怕大声会吓跑路寒。 路寒点点头:“嗯。” “那……你现在是我的女朋友了?”小朋友问出这句有些不好意思,尤其是“女朋友”三个字,都有点烫嘴。右手下意识地就攥紧了被子。 “嗯,我是。”路寒问她:“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 “当然!”说完在上面人的脸上亲了一下,想了想,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了,“我知道你有很多顾虑,我比你小这么多,很多地方不够成熟,你想得比我多,也承受了更多压力,但……我希望我们在一起首先是快乐的,是能让对方幸福的,然后才是一起来面对这些压力,我可以试着帮你分担的。我也会慢慢成熟起来。” “对不起。”路寒鼻子里酸酸的,“我之前的一些话和一些行为,可能让你觉得,跟你在一起让我压力很大。傻瓜,不是这样的。跟你在一起,首先是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之前我知道自己喜欢你,却不知道喜欢到何种地步了,还说什么做好朋友,嗬。” 路寒冷笑嘲讽了下自己,接着说:“这次分开,我才意识到,光是想到这座城市里没有你,我就难过死了。以前,我随便找个借口就能到你学校去,甚至到你们宿舍楼下,或者在其他地方,想见总能见到你——哪怕只是远远看着你,像跨年夜那样,我也觉得心安。 “可是你一回家,我就觉得……怎么那么想你……总是忍不住想你在做什么,你会遇见什么人,你怎么跟爸爸妈妈弟弟说话,会想你有没有想起我,有没有像我这样想着你……就什么也干不进去。所以那晚你说‘我们在一起吧’,我完全没有抵抗力,只觉得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别的什么都不去想了。小朋友,我喜欢你,不能离开你。” 路寒一口气说完这些,伸手去摸严忆竹的脸,才发现自己胸前凉凉的,小朋友的泪水早就濡湿了一大片睡衣。 -- 第74页 严忆竹抬起通红的眼睛,带着一点点哭腔说:“你犯规,说这么好听的话,我都觉得这是梦,不像真的。” “对不起。” “你知道吗?在见到你之前,我心里都不敢100%确定你答应和我在一起了,我一直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就算是你只是说好听的话安慰我也没关系,就算你反悔了也没关系……因为能得到你的回应,我已经很开心了,不敢奢求更多。”严忆竹的声音小了下去,但她还是把自己想说的说了出来。 路寒闻言不忍,又自责起来:“对不起,真的,我真是白比你多活了十几年……这么懦弱胆小,让你承受了这么多,对不起。但既然在一起了,我就会努力的。不过……可能我一开始还不能做得特别好,再给我一些时间,好吗?” 胸前的脑袋点了几下,路寒温柔地摸了摸,又扶着那脑袋并身体躺到床上,然后居高临下,看着小朋友的眼睛,说:“那我来亲你了哦……” 小朋友的眼睛里闪过什么,有期待,有紧张,还有投入。她干脆闭上眼。 路寒右手肘撑在床上,左手抚住她的脸,俯下身温柔地吻住了她。可能是姿势的原因,小朋友只觉得比下午在玄关的那个吻更让自己难以把持。路寒的舌头刚探进牙关,她便发出一声嘤咛,引得路寒也心中一荡,喉间也发出满足的享受的声音。 严忆竹忍不住伸出双手,像那晚那样,箍住了路寒的腰,并轻轻压向自己。路寒开始还怕压着她,身子稍微有些抵抗,但马上意识到小朋友的倔强,便依了她,把自己的重量都压了过去。 双唇依然没有分开,路寒干脆把右手探进小朋友的头发,伸到脑勺下面,掌控着小朋友的头部,再轻轻压向自己。小朋友更觉得失去掌握,只是任路寒索取,并迎合着她;任她用舌尖描摹自己的唇线,任她探索任何一处隐秘之地。路寒稍微休整时,她便主动迎上去,也去探索路寒的,只是每次刚行动便又被反攻回去。 喘息间,小朋友睁开水汪汪的眼睛,轻轻说:“你真霸道。” 路寒在她两颊各亲一下,说:“你这样就让我控制不住地想要欺负你……” 严忆竹心里想着总有一天自己要欺负回去,听了这话脸上却还是红了,她把路寒的头摁在自己肩上,在耳边说:“再亲亲我……” 路寒听到这声娇羞的邀请,想也没想,撑起脑袋,再次吻了上去。小朋友的唇真软啊,像热乎乎的果冻,Q弹香甜,这回她没急着攻入齿关,反而在这唇上停留良久,反复地亲吻、啮咬、描摹。小朋友的反应却比刚刚更激烈,嘴里哼了好几声,似在动情,又似在邀请。她却好像没有听到,稍稍离开唇,吻到了鼻尖上,然后向上,吻住那三颗成等边三角形的小痣;再吻双眼,伸出舌头触了触布满青色血管的眼皮;再吻向耳朵,叼住柔软的耳垂,轻轻咬着,又用舌头拨弄。 这下小朋友彻底受不住,只觉得一阵酥麻从耳边皮肤荡开,直冲头皮,她“啊”地叫出声来,摁住路寒的头,颤着说:“不要……” 路寒停下来,嘴边含笑:“不要亲亲了吗?才刚开始……” “大坏蛋!”小朋友几乎带着哭腔了,她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变化,兴奋之中还有恐惧,那种身体失控的感觉,让她感到陌生。 路寒双肘撑着自己,伏在她身上,安慰她:“对不起,我太着急了,应该慢慢来的……” 小朋友双手伸到她背后,抱住她:“是我的问题,我忽然有点害怕……” “没事,没事,不怕,你不喜欢或者不愿意,随时喊停好不好?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来。”路寒想,慢慢来不是坏事,至少自己理智的时候还是想放慢节奏的,至于不理智的时候……比如刚刚,就很难说了。她从小朋友身上下来,侧躺在一边,面对着小朋友,说:“还有那件事,我们都不用着急,等彼此都准备好了,让它自然而然地发生,好不好?” 小朋友点点头。其实她是愿意的,只是没有经验,心里反而有些怕。但她常觉得和路寒在一起,即使什么也不做,也非常开心了,更何况,她们现在可以亲吻,还是……尺度这么大的亲吻。 作者有话要说: 路寒:这尺度也没多大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大年初五,路寒和小朋友在家过了一天二人世界,看电影、打游戏、看书,还有接吻…… 严忆竹以前从没跟任何人有过亲密关系,不管是生理上的还是心理上的,因此什么都新鲜,怎么都意犹未尽。每次都要亲得路寒满脸口水才罢休,气得路寒问她是不是属狗的,关键是这人每次被问都还傻呵呵地嘿嘿笑,完全就是一只傻狗。 晚上睡觉,也是一定要抱着路寒的,而且总是贴得很紧。路寒很怕擦枪走火,反而时时克制自己,搞得小朋友还抗议起来,委屈巴巴地说路寒都不主动抱着自己睡觉。路寒看她眼睛似乎都红了,便只能顺着她,倒是自己克制得愈加辛苦。小朋友呢,常常更是撩人而不自知,还要瞪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路寒,气得路寒暗暗发誓等以后都要让她还回来! 当然,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摆在跟前的最重要的却是一件让路寒头疼的事:关教授软磨硬泡,让她带“小严”回家一趟。 按道理,她也是应该回家一趟的——自己说跑就跑也就算了,跑了不回就有些过分了;而且也没去外地,回家不过是一脚油门的事,没有任何客观上困难。更何况,现在家中二老是知道她和小朋友在一起的——尽管还只是字面意义上的在一起,躲在新家似乎也有些说不过去。 -- 第75页 再三权衡,路寒觉得晚回不如早回,不如初六就回去。小朋友当然是听她的,两人定好初六回去吃午饭。 初五晚上,小朋友忽然紧张起来,问路寒:“关教授和路教授知道咱俩在一起了吗?” “知道也不知道。” “……” “我没明确跟他们说,但估计猜到了,他俩啊,两个老人精。”路寒洗完澡,坐到床上,解释道。 “噗……第一次听到这么说自己父母的,小心我跟关教授告状。” “你还敢告状!”路寒说着测过身,压在她身上,“看我怎么收拾你!”故意做出恶狠狠的表情,瞪着小朋友。 小朋友根本不怕呀,主动亲了她一口:“怎么收拾?我倒要看看。”然后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怂还是路寒怂,马上缩回去,嘴里不依不饶:“哼,等你告了状,我再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那我真是要拭目以待了!”小朋友又凑过去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到时候不要怂,路教授。” 路寒表情复杂,擦了擦脸上的口水,幽幽地说:“你别叫我路教授了,你这么叫,我总觉得你在喊我爸。” “哈哈哈哈!那我叫你什么?” “嗯……” “不如叫你狗狗吧?”小朋友坏笑一声。 “我哪里狗了!别人都管女朋友叫宝宝、宝贝,我怎么就是狗狗了?”不满得双手叉腰。 “那我也叫你宝宝?还是宝贝?” “才不要,难听死了,恶俗!肉麻!”路寒撇嘴,作势捂耳朵。 “那就叫你狗狗啦!嗯……大狗吧!”小朋友逗起她来,“大狗,你觉得怎么样?” “哼!无聊。”路寒白她一眼,“你敢叫我大狗,我就叫你小狗!” “小狗就小狗呗,你叫我什么我都喜欢。”小朋友观察着她的表情,笑着说,“没想到吧!” “行,以后就这么叫,谁不应谁是……”本来想说“谁不应谁是狗”,路寒一想,可不都是狗吗…… 旁边小朋友已经笑得歪在了一旁。 路寒自觉输了一城,气得脸都绿了。她钻进被子,故意冷冷地说:“小狗还不睡吗?明天要早起的。” “小狗”也钻进被窝,又蹭到她的怀里,亲了一口,说:“大狗,我来啦!” “大狗”气鼓鼓的,关了灯,没有再理会她。 小朋友的声音又响起:“咱们这样是一个成语呢……” 路寒不明所以:“嗯?什么?” 小朋友忍着笑:“鬼鬼祟祟。” “什么跟什么啊……” “狗狗睡睡啊!” 路寒在黑暗中又白她一眼:“谐音烂梗走开!” “不要,我要大狗抱着我睡,咦,大狗的手臂呢?”小朋友寻到她的手臂,拉向自己。 路寒侧着靠过去,一只手臂垫在她的颈下,一只手臂箍在了腹部。闭上眼,沉浸在感官上的完全黑暗中,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这应该是我能拥有的最美好的时刻了吧? 小朋友几乎是沾枕就着,很快就开始均匀呼吸,肚子微微起伏着。又在睡梦中侧过来,面对着路寒,甚至“自然地”亲了她一口,又呓语几声,接着归于平静。路寒抚摸着她的脸,心中涌起无限怜惜,也努力入了眠。 第二天,两人早早就出发去师大家里。师大校园里非常冷清,进进出出多是家属院里的人。停完车,两人还要走一小段,会经过体育场一个角。 严忆竹瞥见球场上有两个人在练球,一个射门一个守门,觉得正在射门的那个身影有点眼熟,再一看,那不是小蓝教练嘛? 她看人家练得认真,便没打算去打招呼,反正也不熟,打招呼也无非几句客套话,徒增尴尬。没想到球场上那人正好跑近了捡球,这下想躲也躲不过去了。 “真的是你啊!”小蓝教练轻轻踢着球走到一米开外,笑着说,“新年好啊,不过,我该怎么称呼你?幽幽姐姐?忆竹同学?” “你、你好,新年好,小蓝教练。”严忆竹在路寒面前莫名紧张起来,“叫、叫我严忆竹吧。” “严~忆竹,挺好听的。”她看看面前两人,目中几分了然,伸手挥了挥,说:“新年好二位,不打扰啦!拜拜!” 严忆竹赶紧也说了一堆“过年好”“再见”之类的,然后大松一口气,小蓝教练没有问她为什么会在师大,也没问路寒是谁,真是谢天谢地。 大呼一口气后,抬头撞上路寒似笑非笑的眼神。 “忆~竹~同~学~哎呀,原来有人这么叫我们家小狗啊。” 严忆竹的脸在冷冽的空气里本来就红红的,这下似乎更红了。“讨厌!”她嗔怪一声,轻轻拍了路寒一下。 “有的小狗啊,大概太有魅力了,四处招人喜欢。”路寒嘴里说着,心里却自嘲,这大清早的,先吃醋吃饱了。 “才没有,她才见我第二面,喜欢什么喜欢。” “第二面怎么了,我……” “什么?” “没什么。走吧。”路寒拉起她的手,又把手指插了进去,十指相扣,宣示主权一样往家里走去。其实她本来想说“我见你第一面就喜欢”…… 她们还是第一次这样拉手走在外面,严忆竹心中又紧张又莫名兴奋,不自觉地把路寒的手捏得很紧。 -- 第76页 “你紧张?”路寒的手些微吃痛,便扭头问。 严忆竹一想到要面对关教授、路教授,确实是有些紧张的,坦白道:“有一点。” “不用紧张,放松。”路寒用大拇指来回抚着她的手背,“他们不问,你就还跟以前一样相处;他们问了,你照实说就行。反正我也没打算瞒他们,不过,他们要问八成也会来问我的,不会直接问你。所以,不用担心。” “嗯。”严忆竹稍稍安心,和她一起进了单元门。 关教授、路教授完全没有问起她俩的关系,连暗示都没有,只是礼节性地问了问怎么这么早就回金陵了。严忆竹只说和妈妈一起回来之类的,既避免了撒谎,又勉强算回答了问题。 吃完午饭,四人各进各屋。本来路寒想让小朋友睡一会儿,自己看看书,但不知怎么回事,又变成两个人在床上亲吻……这一次,还差点擦枪走火——小朋友被吻得哼哼唧唧,因为怕被二老听到,已经努力压低声音了,但越这样越兴奋。 “你坏蛋。”小朋友眼睛湿漉漉的,眼角还有一丝红晕。 路寒不知道自己“坏”在把手伸了进去还是忽然停下了,只是坏笑着小声问:“小狗喜欢吗?” “讨厌……” 路寒做出受伤的表情,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走开,小朋友见状赶紧拉住她:“不是真的讨厌……”说着主动亲了过去。 亲到两人都意识迷离,路寒听到关教授和路教授从卧室出来的声音,知道该停下来了,可是又有点舍不得,等到他们在客厅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她才逼着自己停下来,从床上下来,又把小朋友拉下来,各自整了整衣服。 几秒钟后,门被敲响了,是关教授的声音:“醒了吗?” 路寒赶紧坐到书桌前,声音尽量正常地说:“醒了,进来吧。” 关教授推门进来,看到两个人坐得远远的,一个在工作的样子,一个在看手机,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清了清嗓子:“那个,你外婆说想吃栗子蛋糕,我和你爸去买,一会儿直接开车去他们家了。你俩跟我们一起,还是自己在家待着?” 路寒一听,赶紧说:“我们在家待着就行……” 关教授一副看穿她的样子,但看穿不说穿,只点点头:“那你们在家待着吧,晚饭自己解决,冰箱里有排骨、牛肉、香肠,蔬菜少了点,但够两个人吃。”说着就要走。 路寒赶紧说:“我们一会儿也回大学城那边了……” 关教授一点都不意外,只是还想打趣她们,便说:“那真是可惜了,今天都没怎么跟小严说话呢。” 严忆竹一听提到自己,赶紧要说点什么,没想到路寒抢了先:“那我们明后天再过来,你们好好说。” “行吧,你们开车回去小心点。”关教授没太理会她,跟严忆竹说,“小严,我和叔叔先走了,你就跟家里一样,路寒要是欺负你,你就告诉我。” “啊,欸,好的。”小朋友一下有点语无伦次,到门口送了送,看到路教授拿着车钥匙,又赶紧说:“路教授再见。” 门关上了,严忆竹回到卧室,在床边坐下来,“呼”,长出一口气,一摸自己的脸,早就热得发烫了,迟疑了一会儿,说:“我怎么觉得关教授怪怪的……” “哼,她啊,等着我们主动交代呢。”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跟他们说?要跟他们说吗?” “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我都行……真的。我觉得恋爱是两个人的事,告诉父母、朋友是一个可选项,不是必选。” “那你会害怕告诉他们吗?” 严忆竹摇摇头:“不会,因为我觉得告诉他们是出于尊重和爱,而不是寻求许可。我已经成年了,很多事情可以独立做出决定。” “小狗真棒。”路寒走过去,在她脑门上重重亲了一口,“我也差不多这么想的,也打算告诉关教授他们,今天没说,只是觉得我们才刚刚在一起,可以不用这么急,而且你就在场,总有些不好意思。等过两天,我会告诉他们的。” “嗯。”小朋友点点头,抱住她,“太顺利了,我有点害怕怎么回事?这些天怎么都像假的。” “傻瓜,我捏着你脸可都是真的。”路寒说着真的捏过去,小朋友夸张得呲起牙来,又赶紧松手,吹了吹,再亲了亲。 小朋友又抱着她蹭了蹭,仿佛要坐实这“真实感”,嘴里说:“真的是真的。” 路寒拉拉她的手:“走吧,咱们回去吧。在这里好像……” “嗯?像什么?” “偷情……” 作者有话要说: 被锁了好几次,无奈删掉了一段。 前两天忽然发现有申签这种东西,就试了下,昨天被告知申签失败,说文笔什么什么都不行。我也就放弃了。 依然把这个当作自己的一件事在做,只是有时候太孤单了。 第40章 第四十章 回到家,路寒才发现路上收到施楠的信息:在新家? 想也没想,回了个“嗯”。然后就进了书房——顾莹发信息说给她发了个邮件,她得去处理一下。 严忆竹一个人在客厅看书。刚翻了几页,门铃忽然响了。她跑去开门,然后愣住了——门外站着的那个女生身高175以上,穿一件大红色大衣,过膝长靴,压迫感十足。严忆竹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想问找谁——还没开口,对方先问了,不过更像自言自语: -- 第77页 “这是6号楼1203吗?” 自己抬头看了下:“是啊,没错啊。” 严忆竹终于等到机会开口:“你好,你找谁?” “路,路寒,这是她家吗?” 严忆竹点点头,把她让进来,飞快地跑去书房找路寒——路上想起Karen来的那次,只是这次的不速之客又是谁呢? 路寒听说有人来,已经猜到八成是施楠,脑子里飞快运转着如何回答关于小朋友的各种问题。 “施楠!你来了。”路寒走上前,和施楠打了招呼,也看到了她眼里的许多问号。 带着施楠坐到了沙发上,瞥到小朋友有点局促的样子,便大大方方介绍:“这是我的女朋友,严忆竹。” 施楠本来想旁敲侧击或者揶揄两句呢,没想到这人直接公布答案,一时下巴都快合不上了。 “你什么时候有女朋友的!” “偷偷摸摸恋爱!” “我谈恋爱每一步都告诉你,你什么都不说!” …… 施楠劈里啪啦一顿控诉,严忆竹在旁边看着好笑,忍不住嘴角就弯了。这一弯被施楠看到了,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打住,小声继续控诉:“路寒你真的太不够意思了……还金屋藏娇……” 金屋藏娇本“娇”这下有点不好意思,说:“我去厨房烧点水。”便趿拉着拖鞋走远了。 “我们刚刚在一起,真的,就两三天,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呢,你就亲自上门了。” “哼,鬼才信。我要是不来,还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说呢。不过这名字怎么有点耳熟?”施楠冥思苦想着,忽然眼前一亮,“去年我刚跟老吴分手那会儿,咱俩约出来喝酒,你是不是就跟她暧昧着了?” 路寒有点心虚,但嘴里坚决不承认:“没有,真的没有。那时候刚刚认识,心思都没动。” “哼,反正你有点不够意思。” “行了,行了,给你赔罪还不行吗?改天请你吃饭。” “那还差不多……诶?她看着很小啊?” “嗯,还在读书。”路寒不太想说小朋友太多细节,便有点含糊。 “真是你学生?” 路寒点头:“上学期是,这学期开始,不是了。” “你真行!老牛吃嫩草!” 路寒老脸一红:“什么跟什么啊……总比你隔三岔五地换小男友好吧?至少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啊,只是爱情来得快去得也快罢了……”施楠眼神一转,又八卦起来,“你俩这是同居了吗?到哪一步了?” “哎呀,我都说了,刚在一起三天。你不要八卦了,问我也不会说的。” “小气鬼!我可是什么都跟你说的。” 这时候严忆竹端着两杯水过来了,施楠的眼睛在她身上打转。 “你干嘛呢?这么有恃无恐地盯着我女朋友看?”路寒故意戳她。 “切,用得着这么宣示主权吗?我看今天是不用吃晚饭了,你的狗粮就已经喂饱我了。” “爱吃不吃!” 两人又无聊地斗了会儿嘴,施楠才说出了此行的目的:“那个,顾莹让我帮她做说客呢。” “什么说客?” “还能是什么,霸住你不多的翻译份额啊!” “你怎么甘愿被她驱使?” “有什么办法,她老公现在是我顶头上司了,人家开口了,我也只能意思一下。不过你别有压力,不用因为我改变意愿,反正我只答应帮忙吹吹风,也没打保票。” “顾莹到底领了多少KPI啊,这么拼……刚刚还给我发了一封特别长的邮件,搞得我压力很大。” “那你怎么想的?” “合作这么久了,打算答应了。申城那边的出版社,我下半年看情况再接,接些长线的也行,不用太赶。” “太好了!”施楠拍手,“那这样我可以把功劳算我头上不?” “可以,你怎么说都行。说我本来心意已决,结果你力挽狂澜都行。” “那我请你们吃饭吧?” “好啊!” 最后变成三个人一起去外面吃大餐了。 寒假的最后十天,严忆竹去了趟范爱萍家,路寒车接车送。面对亲妈关心兼八卦的眼神,严忆竹算是默认了,但拒绝了带路寒正式见家长的建议,也拒绝透露更多细节。倒没有别的原因,她只是觉得太快了,想放慢节奏。 开学后,她就搬回了宿舍,虽然有些舍不得路寒,也有点不习惯宿舍的环境,但还是比较坚决地搬了回去。一是路寒需要心无旁骛地工作,之前虽然路寒不说,但她知道多少是受影响的。二是,她也不想这么快就同居,新学期学业重,她还是想多放些精力在学习上。 回学校前一晚,两人心情都比较低落,晚上熄了灯又比往常更缠绵。虽然没做到最后一步,但很多禁忌已经突破了——这也多少加深了两人的不舍。 新学期开始之后,两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严忆竹原本以为上上课就行,没想到班上不少同学已经开始实习。她犹犹豫豫的,打电话咨询路寒的意见,没想到路寒直接管她要了简历,投给了自己在媒体的同学。严忆竹也很快就接到了面试通知,并顺利入职。 路寒的同学所在的媒体总部在申城,在金陵设了一个站点,有一个写特稿的团队驻扎在这里。严忆竹同学经验没有,野心是有的——最想写的就是特稿。 -- 第78页 这个团队的内容除了供纸质杂志刊登外,还有一个日更的微信公号。带严忆竹的记者刘爽便是主要给公号写稿,因此题材也相对宽泛些。 刘爽自嘲是个已婚已育的中年妇女,其实人看着挺年轻的,身材、皮肤都很好,完全没有“中年感”。她做记者十来年,做事风风火火,雷厉风行,完全吻合严忆竹对记者的想象。 一开始,刘爽只让她只能做一些查资料、听录音的活儿,基本上在学校就能完成。可能是表现还不错,到第三周,终于叫她一起去采访。 采访前,刘爽让她列采访提纲,严忆竹兢兢业业,敲了几页纸,最终被改得面目全非,才知道原来光写采访提纲就有那么多门道。 采访对象在申城,是一个二手书店老板。严忆竹和刘爽周六去周日回,一整个周末算是交代了。 气得盼了一周过二人世界的路寒直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推荐小朋友去实习啊! 周日回来后,小朋友连夜整理录音材料,连见路寒面的时间都没有。路寒怨念颇深,连发3条朋友圈暗戳戳,直到惊动关教授来询问什么情况,才又默默隐藏了。但还是想小朋友,最后干脆开车到学校,电话里软磨硬泡,让小朋友带着电脑跟她回家才算完。 路寒一边撒娇做着这些,一边也在跟自己说:你完了。这还是你吗?怎么办? 即使把小朋友骗回了家,也不能做什么——因为小朋友要给大坏蛋、大魔鬼、世界上最讨厌的人刘爽整理录音,连亲吻的时间都没有了! 不过,小朋友倒是对路寒家里的工作环境很满意,在这之后常去家里,遇到工作特别忙的时候,干脆就不回学校了。路寒又渐渐觉得刘爽可爱起来。她们维持着每周见面一两次的频率,就算在一起的时候什么也不干,只是各自埋头工作,也异常满足。 忙起来之后,时间过得特别快,一晃就到了六月份。刘爽接到一个选题,去外省采访被家人送进精神病院“治疗”的男同志。 自从上次去申城后,严忆竹还没有出过差,她以为这次也就是跟上次差不多,把采访对象约出来聊一聊,回来整理录音、写稿就完事了。没想到这个选题的复杂程度远超预期。 首先,采访对象住在一个落后的镇上,她们光去他家就花了一整天。下高铁后坐大巴到县城,就已经下午四点了,县城去镇上打不到车,出租车都不愿意往下面跑,因为得空车回去,不划算。最后又只好坐大巴,到镇上天都快黑了。 那个镇也比较破败,就一条街,从东走到西不足1000米,因为在修路,灰尘漫天,四处都脏兮兮、灰蒙蒙的。本来刘爽想先跟采访对象阿辉见一面,没想到却忽然联系不上了。 两人便也只好先吃饭,找了一圈,最后进了一家面馆。等面的间隙,问老板认不认识阿辉,对方马上一脸不屑:“他不正常,搞男人,有病,今天上午又被送去精神病院治疗了。” 两人一听,心中一梗,原来这一趟的大波折还在后面呐。面对端上来的面条,口中再无滋味,草草吃了两口便罢了。又跟老板打听了阿辉家的方向,也顾不上找住处了,先往阿辉家走去。 阿辉果然不在家,门锁着,家里一个人也没有。两人都有些泄气,问了问邻居,说去市区的四院了。刘爽此行其实还想采访一下阿辉的妻子,她是一个可悲的“同妻”,但同时也是把阿辉送进精神病院的重要推手。邻居也不知道阿辉的妻子月娥在哪儿,只说她娘家是村里的,离镇上大概4公里。 不管怎么样,今天是采不成了,刘爽盘算着第二天先去找阿辉妻子,回金陵要去市区坐高铁,到时候去精神病院碰碰运气。顺利的话两三天便能回去了。师徒二人尽量抱着乐观的态度,在镇东头找了家小旅馆住下了。 只是乐观也只持续了一晚上,第二天的遭遇便把这仅有的乐观击了个粉碎。 作者有话要说: 注:最后这个事是真实发生的,找了几个链接都失效了。采访经历也是取自好朋友的真实经历。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第二天早上,刘爽和严忆竹四点多就醒了。 小旅馆对面是个工地,夜里一直在施工,四点多忽然开了个什么机器,突突突响着,整条街都能听到。小旅馆环境很不好,两人本来就不敢睡沉,这机器一响,便都醒了过来。 昨天一天奔波,倦色还没退下呢,今天还得再加个黑眼圈。刘爽努力再睡了会儿。严忆竹则在看到路寒昨晚的信息后睡意全无。 昨天在这家旅馆安顿下来后,两人整理了下接下来要做的几件事,把有利和不利因素列了出来(没什么有利因素),就各自洗洗睡了。严忆竹本来想跟路寒说下这一天的遭遇,但字还没敲完就睡了过去。现在醒过来才看到昨晚路寒发来的好几条信息。 “小狗今天顺利吗?一定累死了吧?” “找到地方住了吗?吃得怎么样?那边吃面食比较多,还习惯吗?” “睡了么?注意安全,我问了那个地方的同学,他说民风彪悍。要是遇到危险,一定一定保护好自己。” “晚安啦小朋友,亲一个。” 小朋友一下心里胀胀的,鼻子也酸酸的。她知道路寒睡觉的时候手机是开勿扰的,便放心地回了消息,简单说了下昨天的情况和今天的计划,又红着脸发了些情意绵绵的话,本打算再眯会儿,没想到飞快地收到了回复。 -- 第79页 原来路寒怕她出事,手机一直没开勿扰。 路寒问能不能打电话,小朋友怕吵醒刘爽,没答应。两人只好继续文字诉衷肠,只说“想你”还不够,发表情也不够,路寒忍不住发“爱你,一定要安全回来”。 发完自己看着那个字也有些心惊肉跳,但更多的,好像是坦然,她不介意把自己的一颗心捧给小朋友,虽然时间地点看起来都不太合适。 小朋友愣了一会儿,像被什么打中了一样,心皱成一团,又慢慢舒展开,她无比郑重地敲字:“我也爱你。”“我最爱你。” 发出去之后忽然有一种“本该如此”的感觉。“喜欢”和“爱”并不是那么泾渭分明的,爱也不需要封在心里,感受到了便需要说出来。这一点上,她和路寒是一路的。 路寒回:“等你回来,我要你亲口再说一遍,说你爱我。我也会再跟你说一遍,说我爱你。”又发去一条:“再睡会儿吧,我也再睡一会儿。” 严忆竹心里满满的,只回了个“好”,然后听话地开始酝酿睡意。工地的声音似乎也配合她,一下子就变小了。她很快就睡了过去。 这一天上午也不太顺利。 刘爽让小旅馆老板帮忙,找了个人开车送她们去阿辉妻子娘家。明明邻居说只有四公里,但那人七拐八绕的,感觉足足走了十公里,问了好多人,才找到“龚月娥”家。 那是个农家小院,孤零零的坐落在一片田野中间,灰色的平房,大门紧闭。 严忆竹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拍了半天门,也没人来开。围墙外面四处看,里面好像确实没有人的样子。最近的邻居也在两百米开外,虽然不抱希望,两人还是走了过去,问问情况。 邻居只有两个老人在家,口音很重,一句话要重复三遍才能听明白个大概。一听到“龚月娥”三个字直摇头,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饶是刘爽走南闯北经验丰富,也弄不明白。 就在两人精疲力尽、绝望之际,一位小朋友的出现神奇地扭转了局面。 说小朋友也不太对,应该说是一位少女了,总有十四五岁的样子,上中学了,来爷爷奶奶家玩,没想到碰到这令人捉急的交流场面。 有小姑娘帮忙做翻译,瞬间好多了。原来老人是说,这龚家霸道,不好惹,平时跟他们也没什么往来。龚在村子里是大姓,他们人多势众,经常联手欺负人。至于龚月娥,不熟不熟,她结婚后不在村子里住,跟村里人来往更少。 刘爽和严忆竹对视一眼,心中大失所望。这趟行程到此时真是处处碰壁,没有一处是顺利的。 “那阿辉呢?你爷爷奶奶认识阿辉吗?”严忆竹随口问了一下小女孩。 小女孩用方言问了问老人,又用普通话回:“他们不知道阿辉是谁。” “那,龚月娥的老公?刘明辉。” “他们说,刘明辉也是村里的,他父母家就在村委会后面。” 严忆竹回头与刘爽交换了一下眼神,便跟老人和小姑娘道谢,往村委会方向去了。走了几步忽然想起可能还是需要一个“翻译”,又回去问小姑娘能不能一起。小姑娘开开心心地就跟她们走了,既当向导,又当翻译。 谢天谢地,刘明辉父母家里有人。 三四间平房,水泥墙简单围了个院子。院门开着。她们敲了敲,没人应,小姑娘直接走了进去。听到里面的说话声,严忆竹和刘爽才慢慢走了进去。 刘明辉父母都在家,两个人才50岁上下,不算老,沟通基本没问题,刘爽便让小姑娘回去了。 不过刘明辉父母得知她俩是记者,态度一下就变了,连说“家丑不可外扬”,让她们走,不愿意配合采访。 刘爽倒不着急,反复说只是聊聊,又安慰他们,说知道他们承受了很大的压力,希望这件事赶紧结束,希望阿辉赶紧回来,等等。 阿辉父母听到后面有点松下来了,不再赶她们走,反而哭诉起来,说什么如今走在村子里总被人指指点点,阿辉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错让他们在亲家面前抬不起头来,不想送他去医院但不得不送…… 到最后,阿辉母亲带着哭腔问:“网上有人说这是天生的,你们说是天生的吗?” 严忆竹迟疑着,反而是刘爽坚定地点了点头:“我认识很多人都是天生的,男的喜欢男的,女的喜欢女的。也有人不在意性别,男的女的都可以。” “阿辉跟我说不是病,我们都不信。以前哪里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呢?哪个男的不是找个女的过日子,男的找男的,可不是精神病才会干的嘛。” 刘爽知道一时半会儿扭转不了他们的看法,便聊起阿辉的小时候,他的性格,他的好朋友,他的爱好。 那些蛛丝马迹,一样样从记忆里寻出来,又一样样摊在跟前,两位老人都沉默一会儿。他们隐隐意识到,阿辉要么是天生的,要么很小的时候就“得病”了,至少是有得病的征兆了。 “就算是天生的病,那能治好吗?大夫说他们会用电击治疗,能治好。” “这不是病,所以也不能‘治好’,电击只会给他的身体和精神带来伤害,后果是很严重的。”刘爽耐心解释。 “但他上次电击完回来,有半年没去找那个人,总是有用的吧?”阿辉母亲似乎还抱着一丝希望。 -- 第80页 “那个人”是阿辉的男友,叫刘强,刘爽原本也是也是要采访他的,但这两天一直联系不上,打电话不接,发信息不回。 刘爽问阿辉什么时候能回来,他父母都支支吾吾的,说一个疗程是半个月,至少半个月才能回来;又说这次是他岳父岳母主导的,送进去前放话“不治好就别出来”。 刘爽叹口气,这一趟真是太不顺了。在阿辉家又逗留了一会儿,征得他父母同意,拍了些他小时候的材料,便离开了。 “去龚家?”刚走出院子,严忆竹便问。 刘爽点点头:“再去碰碰运气吧。” 这回龚家终于有人了。院门敞着,她们敲了敲,出来一个眉头紧锁、满脸不耐的女人。 刘爽还没自我介绍完,对方就砰一声把门关上了。然后听到对话声,接着似乎在打电话。 严忆竹继续敲门,尽量好声好气地说明来意;刘爽甚至拿出记者证,说明自己并非八卦小报的记者,而是正经媒体的记者。 过一会儿,门又开了,还是刚刚那个女人,她面无表情,说:“我就是龚月娥,他刘明辉有病,还骗我结婚,我一辈子都被他毁了。现在送他去治病,我已经仁至义尽了。” 刘爽和严忆竹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沉默了一会儿,刘爽说:“作为同妻,你确实也是受害者,我们过来采访并不是要对你们作出评判,只是客观报道。我知道同妻不容易……” “切,你真的知道吗?”龚月娥打断刘爽,“你们记者还不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说着把门关到只剩下十公分左右:“你们走吧,我不会接受采访的,对我们家来说,这件事越快过去越好。走吧走吧。” 门又关上了。严忆竹垂头丧气,刘爽倒是两眼放光,龚月娥的表现和表达能力超出预期,她还想在这个人身上再试一试。 她又敲门,倒不是急着采访,而是想要个联系方式,以后哪怕电话采访都行。 这一次开门的却不是龚月娥了,而是一个中年男人。看眉眼长相,应该是龚月娥的兄弟。 “快走快走,再不走我喊人赶你们走了。”那人态度粗暴,语气不善,一只手还用力去推离得更近的严忆竹,刘爽见状,伸手挡住,手臂被重重推了一下,差点摔倒了。她稳住身形,气势上并不让步,大喊:“你不要动手,再动手我就报警了!” 对方根本不怕,走上前一步:“你报,我倒要看看后果多严重。” 刘爽掏出手机,冷静道:“我只是来采访的,你们可以不接受采访,但如果敢伤害我们,我肯定会报警走法律程序的,到时候也不是你们这小地方说了算。” 那人迟疑了一下,但神色上并没有缓和,还是一副恶狠狠的模样。这时候,院子里又走出几个男人,都高高壮壮的,其中一个粗声粗气:“大哥你跟她们费什么话呢,打两拳赶走完事。”说着几个人围了过来,只给刘爽和严忆竹留了返回的空隙。 刘爽判断形势不利,也不打算讲道理了,慢慢往后退,走了一段后,拉着严忆竹向大路跑去,身后传来几个男人的辱骂声,她们也顾不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沉迷看澳网,努力更…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刘爽拉着严忆竹跑上大路后,回头看那几个男人并没有追上来,便慢了下来。 已经12点半了,两人都饥肠辘辘。村里没什么餐馆,要吃饭还得回到镇上去。可早上送她们来的司机早就回去了,现在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车。刘爽从背包里掏出两盒饼干,让先填填肚子,然后决定走回镇上——导航显示有3.3公里,走回去需要54分钟。 六月的太阳已经开始有狠毒的迹象。两人找了个树荫,开始吃饼干,还好水也是充足的,刘爽早上买了4瓶,各装两瓶上的路。 吃了两片饼干,刘爽忽然用手肘碰了下严忆竹,小声说:“你右边50米开外,有个男的看着咱们很久了。有点奇怪。” 严忆竹稍稍扭头,瞄了一眼,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站在一辆摩托车旁,迟疑着说:“刚刚在去刘明辉父母家的路上好像也看到他了。” “哦?”刘爽吃完手头一块饼干,思考片刻,说:“我去看看。”抬脚往那个男人走去。 那人也没跑,只是倚着摩托车,看着她走近。 “你是在跟着我们吗?”刘爽上去没有客套,直接问,语气不算友善但也并非不友善,更像是一种中立的询问。 那人摇摇头。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你们要回镇上吗?我可以送你们。” 刘爽看着他的眼睛,确认没有恶意,点点头。扔下句“稍等”又往回走去。 “什么情况?”严忆竹紧张地问。 “没什么,走吧,坐他的摩托车回镇上。” 走近了,严忆竹才看清那人:一身清清瘦瘦的,淡灰色衬衫像挂在他的身上。皮肤白得有点发光,脸上棱角分明,因为瘦衬托着眼睛尤其大,但黑眼圈和唇边冒出来的胡茬放大了他的倦色。 他拿下挂在车上的头盔递给刘爽,又从摩托车后座的箱子里取出另一个小头盔,让严忆竹戴上。 严忆竹接头盔的时候看到他手指又长又白又匀称,真的像葱白一样,忍不住往他脸上多看了几眼。 这个人还真是很奇怪,带着一种美少年的忧郁气质,看起来跟这粗野乡村格格不入,可是一骑上摩托车好像又飞快地融入了进去。 -- 第81页 她心里有许多问号,但也有一个猜测,只是不知道对不对。 摩托车带着她们很快就回到了镇上。尽管还是如昨日那般灰尘漫天、噪音四起,但严忆竹竟然觉出了一丝亲切,心里想,至少没有恶汉的威胁…… 刘爽让那人直接送她们去了昨天那家面馆。下车后趁他还没踩油门开走,问要不要一起吃顿饭。那人眼里都是红血丝,看着她们,过了一会儿,点点头。 等面条的间隙有那么一小段沉默。那人似乎纠结了很久,最后决定说点什么。没想到刘爽先制止了他:“什么也别说,先吃饭,吃完再说。”他点点头,眼睛里一片晶亮。 一顿饭三人都没有说话。 吃完也没缓一缓,刘爽就让他送她俩回小旅馆。 摩托车停到了小旅馆楼下,刘爽又叫他一起上楼。 小旅馆老板看她们带着一个男人进了房间,本来想询问一下,后来大概觉得三个人呢,应该没什么问题,就没去管。 房间很简陋,两张单人床,一张桌子一个凳子。那人进来后就有点局促,看到一些私人物品后就更局促了。 刘爽浑不在意。她指指凳子,说:“坐吧。”然后自己在床上坐下来。严忆竹也坐到了另一张床上。 “刘强,对吧?”刘爽开门见山。 刘强点点头,脸上没有惊讶,从在面馆里被刘爽制止说话,他就猜到两位记者知道自己身份了。 “你们一定要帮帮阿辉……”说完这句,刘强就哭了起来,肩膀耸动,仿佛已经憋了很久。 刘爽和严忆竹对视一眼,都满脸凝重。严忆竹给他递纸巾,安慰了两句,效果有限。这时候刘爽发话了——她开口似乎自带一股说服力:“你先别哭,很多细节我们不知道,还需要你来告诉我们。” 果然,刘强慢慢止住了哭泣,情绪也平复下来。 原来这一次刘明辉被送进医院的直接原因是,两人偷偷相会又被龚月娥发现了。刘明辉怕他受牵连,让他去亲戚家避风头,说自己任龚月娥处置。有了之前的经验,龚月娥这次也没犹豫,直接把他送进了精神病院。 “精神病院怎么会收呢?”严忆竹问——一想到自己在这种地方也可能会被送进精神病院,就觉得一阵毛骨悚然。 “精神病院本来是不收的。”刘强苦笑,“但是这龚家在医院里有人,随便找了个借口就收了。我也是辗转问了很多人,才知道的。但我是个没用的人,就算知道也救不出阿辉。” 他停了一会儿,又语气恳切地说:“你们一定要帮帮我,我父母已经赶我出家门了,我也没什么朋友,现在只有你们,只有你们能帮我了。” “你先别着急。这件事我们也不好直接介入。但我会去问问医院这是什么情况,有消息了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刘强似乎有些失望,但还是道了谢。 “你稍等,我先去打个电话。”刘爽说着就去外面了。 五分钟后,又回来了,眉头紧锁,说:“医院说不知道此事,去问了,问到了会回电话给我。” “谢谢。”刘强拿出烟和火机,想起什么似的,问,“我能抽根烟吗?” 刘爽点头,又说:“也给我一根。” 两人各点一支烟,没有问严忆竹,似乎都默认她是个小朋友。 “我跟你们讲讲我们的故事吧。我和阿辉的。” 刘爽说好,拿出录音笔,扬了扬,用眼神征得了同意,便摁下了录音键。 “我们其实初中就认识了。我家在隔壁镇,但镇上的中学升学率不如这里,我爸就托关系把我转到了这儿。反正平时住校,周末才回家,骑车一个小时也就到了。我和阿辉不同班,但那时候一个年级也就四五个班,我们总在各种地方遇到,而且宿舍就隔着几间,想见面非常容易。 “我从小好像就知道自己喜欢男生。反正从小就对男生喜欢的游戏不感兴趣,总跟女生一起玩。偷偷给自己扎辫子,偷偷涂口红,偷偷穿我妈仅有的一双高跟鞋。小学的时候就有了喜欢的男生,总是跟在人家后面,结果被嫌弃,他们取笑我,给我起外号,叫我……王母娘娘。 “初中彻底换了个环境,我其实是开心的。也暗暗下决心要隐藏自己,好好学习,去外面更大的世界。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些男生还是知道了,又开始欺负我,起绰号是轻的,他们开始捉弄我,打我。有一次下晚自习,我为了避开那些捉弄我的同学,故意走得晚了点。没想到他们躲在回宿舍的路上,等我路过的时候一拥而上,有一两个人抱住我,另外两个人拉下我的裤子,说想看看我和他们是不是一样的。 “我当时真的太绝望了。有一种被子弹射穿的感觉。有一个人还碰了碰我下面,用失望的语气说,看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嘛。 “我吼叫着,哭着,恨不得自己当时就死掉。就在这时候,那些人忽然又扔下我,跑掉了。我可能愣住了几秒,慢慢穿好裤子,这才看到旁边站着一个人,是阿辉。他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好像是怜悯,又好像是厌恶。但很诡异,我当时心里一下子就非常笃定:阿辉跟我是同类。 “初中我被那些男生欺负了三年。后面两年我说什么都不肯住校,每天闷头骑车上下学,家里人多少猜到我这么做的原因,但也并不打算做什么。因为他们也讨厌这个我。” -- 第82页 刘强冷笑两声,喝口水继续说: “从那次晚上之后,我就爱上了阿辉。开始只是一种感觉,后来越来越强烈。我开始做各种春梦,梦里总是跟他。但我现实中不敢表露出来,我们这种地方,你们也看到了,根本无法容忍这种事。我只能努力克制自己。可是,到最后还是没忍住。 “初二结束,放假那天,我在回家路上遇到了他。他在路边吃棒冰,我骑车路过的时候,我俩眼神对上了一两秒。我骑过了一小段,心砰砰跳——那天的氛围整个就很奇怪,我感觉跟平时很不一样,有一种不一样的伤感,让你觉得可以发生点什么。我就又回了头,到他跟前,下车,问要不要载他一段。他什么也不说,两口咬掉剩下的棒冰,直接挤掉我,扶着我的车,说‘我载你’。 “我也没问他要载我去哪儿,只觉得身心都要飞起来一般,随便他带我去哪儿,地狱都愿意走一遭。最后,他带我去了他家。他爸妈都不在,我们就发生了关系。 “后来初三那一年,我们在学校还跟以前一样,周五放学,他会在我们第一次遇到的那里等我,如果他父母不在家,我们就去他家;如果在家,我们就去一个废弃的窑洞。 “再后来,我考上了县里的高中,他没继续读书,在县城亲戚的店里帮忙。我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次,但不回家的周末可以溜出去半天。我们就偷偷约会,但其实就是干那事,他特意没有住亲戚家,在郊区租了个单间。那时候我们都精力旺盛,而且心里都只有对方,做那事也特别享受,特别快乐。 “后来有一次,他亲戚来找他,发现了我们,又告诉了他父母。他就消失了。 “我开始四处找他,怎么都找不到,一有空就溜出学校,去他之前的出租屋附近守着,但一直没守到他。我高中本来就学得有点吃力,因为这件事,学习更是一落千丈,最后也没考上大学,也有些学校寄了录取通知书过来,我估摸着骗人的,就没去。 “高考后过了两年多,我才又遇到阿辉。他已经订婚了,未婚妻就是龚月娥。他看到我就跟看见陌生人一样,让我心痛极了。那次见面后,我觉得自己活着就是个笑话,第一次尝试自杀。可惜啊,我对自己下手太轻了,割腕割得不够深,竟然被弟弟发现了,送到医院救活了。 “没过多久,听说阿辉结婚了,我也死心了,每天行尸走肉。又尝试了第二次自杀,这次老鼠药是假的。有时候命运真他妈就是爱开玩笑。 “我也不好意思自杀了,就去了省城打工。也遇到过一些人,不过都只是露水情缘,大家只是为了解决生理需求。 “也不知道是缘分还是什么,有一天我走在省城的路上,竟然遇到了来办事的阿辉!太巧了,我当时都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了,真的,一点都不夸张,我拼命揉眼睛,直到他走到我跟前,我摸到了他,才确信是真的。 “我俩就又在一起了。我辞了省城的工作,回来找了份工,定期和阿辉见面。我们有一套暗语,比如他说今天不需要进货,我就知道他老婆在家;他说老牌子的货多屯些,我就知道去老地方见。 “这样持续了一两年吧,我们每周见1-2次。也吵架,但好像谁都没想结束这段关系。但还是被他老婆发现了。闹啊,两边家里就都知道了,我爸恨铁不成钢,打我。龚家也去我家砸过一轮,我有一年多不敢回家。 “再后面的事,你们可能都知道了。” 刘爽点点头,却对严忆竹说:“小严,你先去洗把脸。” 严忆竹这才从刘强的讲述里完全抽身,慌慌张张站起来,去洗手间洗掉了满脸的眼泪和鼻涕。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刘强讲述完便望着窗外,他指着远处一个高耸的烟囱说:“那儿就是我们一开始约会的废窑洞,现在还荒废着。” 刘爽望了过去,那灰红色烟囱,比这里所有建筑都高。这小镇到处是灰扑扑的房子,灰扑扑的路,灰扑扑的脸,只有小店的招牌们鲜艳着,但也难掩倦色。生活在其中的人,似乎都在那条世俗的轨道上按部就班,不容许一点点脱轨与失重。可是,偏偏有刘明辉和刘强这样的人,活得热烈又痛苦,也让那些轨道上的人愤怒和痛苦。 严忆竹出来了,眼睛依然红着。对于刘强的讲述,她们都有很多疑问,便跟他约好晚上再做一次采访。 刘强走后,两人都有点凝重。严忆竹开始整理对刘强的采访提纲,刘爽则在四处打电话、发信息。 精神病院有了回复,说是确有这么一个病人,收治理由是精神障碍。刘爽提到同性恋什么的,对方连连否认,说医院肯定不会因为这个收治病人。又说如果医院操作有违规的地方,会调查清楚。 刘爽把刘明辉疑似因为同性恋被送进精神病院的消息发给了几个关系好、互相信任的同行,让他们也一起来跟进。有跟踪快讯的媒体飞快地就给医院打了电话,将事件和医院的回复写成新闻稿第一时间发布到了网上。 几家大媒体、大平台一转载,这件事的热度立马就上来了。不过网友们的态度有点复杂。有人质疑刘明辉骗婚,有人感慨同志不易,有人质问医院,有人同情龚月娥,有人辱骂诅咒龚月娥…… 一个小时后,医院主动发了个声明,说还在调查中,有结果将及时通报。 -- 第83页 事情进展之快,刘爽也有点意外。她打断还在修改采访提纲的严忆竹:“小严,收拾东西,咱们现在就离开这儿。” 严忆竹一脸懵:“啊?不是晚上还要采访刘强吗?” “改变计划,我现在就叫他过来,送咱们去市区。”刘爽说着已经拨出了电话。 严忆竹赶紧收拾电脑、衣物。还好,昨天到了之后,只拿出了需要用的东西。 刘强飞快地就过来了——原来他没走远,一直在附近的朋友家等着晚上来做采访。 “你们怎么一下子就要走了?阿辉能回来吗?”刘强有些焦虑和不安。 “阿辉不好说,我感觉能。网上的消息传播得很快,龚家很容易想到是我们散布出去的,我们在这儿不安全。他们不是善茬,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早点撤离吧。在市区方便一点,说不定还能见到阿辉。”刘爽收拾完最后一点东西,拉上包的拉链,“辛苦你送我们去市区,晚上在那边采访。” “我倒是可以,不过从这里去市区得有个50公里,你们坐摩托能吃得消吗?”刘强看着她们,有些疑虑。 “可以的,我以前坐摩托在大山里走了一整天,路况比这差多了。” 刘强点头,等刘爽去和老板结完住宿费,就带着她们出发了。 路上,刘爽在四院附近找了个快捷酒店,网上直接预订了两间。又趁着摩托车加油的间隙,把地址告诉了刘强。刘强一副了然的样子:“行,我知道怎么走,那个酒店我住过。” 到酒店天已经黑了。刘爽对刘强一再道谢,又塞给他两百块钱,算是车费。 三人又饿又累。严忆竹屁股都坐麻了。 刘爽给了刘强一张房卡,3人各自回房间休整了一番。严忆竹被打发去附近的超市买了些泡面、零食和矿泉水。 晚饭没有出去吃,三个人吃完泡面,也没有再耽搁,把采访做了。 网上舆论也还在关注着阿辉,质疑医院的声音似乎也慢慢变多了。严忆竹问:“阿辉今晚能出来吗?我们还要睡吗?”刘强在旁边紧张地捏着瓶子,也看着刘爽。 刘爽笑着说:“没那么快,咱们该干嘛干嘛。明天早点起,去医院门口守着,运气好说不定能守到,运气不好就自认倒霉了。” 刘强便回了房间。刘爽紧接着也去洗澡了。 严忆竹躺在床上,稍稍放松下来。放空了一会儿,拿起手机,拨通了路寒的电话。 “喂?是我……” “我知道啊。傻瓜。今天顺利吗?” “不顺利……我想你……” “我也想你,特别特别想你。”事实上想得一天都没法好好工作,但又不敢主动联系小朋友,怕打扰她工作。 “呜……”严忆竹一下绷不住了,大哭起来,眼泪跟开了闸一样。 路寒一听她哭得这么凶,一下就慌了,更多的是心疼。可她远在千里之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不停说:“乖,不哭,宝宝,宝宝,宝宝,不哭,不哭,好不好?” 神奇的是,那边真的不哭了。 小朋友吸着鼻涕,带着哭腔问:“你怎么叫我宝宝了?你不是说恶俗吗?” 路寒语塞,想了一会儿说:“我也不知道,想哄你的时候就这么叫了。” “那你再叫一遍。” “宝宝。宝宝。”路寒的声音无限温柔,像呢喃一般,隔着手机呼唤着她。 “路寒……你怎么这么好。”小朋友喃喃地说,“好得都不像真的。” “……”路寒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小朋友嘴里吐出来,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好像这是个全新的名字,又好像这短短的音节里遍布机关,每一个都准确地射进自己心里。 “那你怎么忽然喊我的名字?”路寒听到自己声音哑哑的。 “我喜欢,在我心里,和宝宝是一样的。” “宝宝,我爱你。我爱你。”路寒又忍不住说出这个滚烫的字眼,彷佛只有说出它才能表达浓得化不开的情意,才能把小朋友摁在自己的心口。 “我也爱你,我最爱你。”严忆竹回应着,心里涌起无限的思念。 “咳,咳。”刘爽笑着咳了两声。 严忆竹这才发现她已经洗完澡出来了,应该听到了自己情意绵绵的表白,顿时羞得满脸通红,匆匆跟路寒说了两句就挂了。 “没事的,你可以当我不存在。”刘爽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说。 “嗯……正好打完了。”严忆竹脸还是红红的。 “年轻真好啊!羡慕你们……”刘爽还想说什么,手机忽然响了。 是下午联系的一个同行,说刚刚又给医院打了个电话,医院说“今天会给个明确说法”,他怀疑刘明辉要被放出来了。 刘爽一听,赶紧换衣服,严忆竹去隔壁叫刘强。五分钟后,摩托车载着三人到了医院门口。 刘明辉被送进医院时没带手机,这会儿自然也没谁能够联系得上。他们只能守在医院大门外的杂货店里,盯着门口的情况。 这时候严忆竹又接到了路寒的电话,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没想到路寒是来送“援助”了。 “我下午也看到网上发的信息了,就试着联系了在当地工作的同学,他刚刚才回我,说给医院打电话询问了情况,对方说今天就会出院,还给了个联系方式,说是医院负责这个事的人的,我发给你。” -- 第84页 路寒没有多说什么,就挂了电话,一会儿发来一个手机号码。严忆竹拿着手机号,把刚刚路寒说的话跟刘爽简述了下,刘爽一听眼睛都亮了,立马拨了过去。 原来,手机号的主人是医院管宣传/公关的,之前跟刘爽联系的都是他的下属。问了刘爽身份之后,这个人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告知了实情,说一会儿刘明辉会从医院的西二门出院,正在等家属来接人。 刘爽一听急了,问刘明辉不能自行出院吗? 对方说,谁送进来的,谁领回去。 刘爽又跟他讲道理,主要是点破这么做对医院公关上的不利之处:“送他进去的人就是这背后要伤害他的人,既然他没有精神病,那就是完全行为能力人,是可以自己出院的。你们医院要是坚持把他交给对他不利的人,后面不管他被软禁还是被侵害,医院都要负责任。还不如直接让他出院,这样后面什么事都跟医院无关了。”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说还要请示下领导。 刘爽知道八成已经说动了,立即叫刘强载他们去医院西二门。 那是医院一个偏僻的小门,正对着一个什么工厂,估计平时只用来运一运医疗垃圾,晚上路边一个人都没有。 果然,十分钟后,里面走出来一个人,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拿,迟疑着,似乎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刘爽刚想让刘强辩认下是不是阿辉,身边有个人影已经冲了过去,把那个迟疑的人抱在怀里。 刘爽和严忆竹也快走了两步到他们身边。刘强还打算介绍下她们,被刘爽制止了:“你先带他走,估计龚家快来人了,刚刚医院就一直在等他们来接人。” “我们去哪儿呢?”刘强手足无措。 “去我们住的酒店吧先。你带他先去,我和小严走回去。注意隐蔽些,摩托车也不要停在惹眼的地方。” 刘强点头,带着阿辉先走了。 刘爽没急着和严忆竹回去,两人走到马路对面,在一个没有路灯的角落里等了会儿。 15分钟后,两辆轿车停在了医院西二门门口,一辆车上下来俩高高壮壮的男人,另一辆车上是龚月娥和刘明辉的父母,还有个开车的男人。一群人站在路灯下,其中一个高壮男人不停在打电话,挂了之后垂头丧气的,走过去跟龚月娥说了几句什么,骂着脏话各自上车,沿原路返回了。 刘爽这才和严忆竹走回了快捷酒店。去隔壁敲门,半天没人应。刘爽有种不祥的预感,给刘强打电话,没有人接。看来两人已经离开了。 刘爽一想到自己忙活一天连采访对象都丢了,气得在酒店走廊里骂脏话。 严忆竹在旁边大气不敢出,后来小声提醒她,刘强会不会留了信息。 刘爽这才打开微信,300多条未读信息,刘强的那几条确实藏身其中,刚刚根本没有看到。 “阿辉说在这儿感觉不安全,我先带他去隔壁市了。你们不用来找我们,采访的话可以电话进行,或者等这阵过去了再见面。” “真的非常非常感谢你们!没有你们,我们都只能听天由命。采访的话,我们会全力配合,只是近期可能无法面对面进行了。我们后面的任何决定也会随时同步。你们要注意安全!再次感谢!” 刘爽叹口气,把刘强的信息给严忆竹看了下,两人很久都没有说话。 回到房间后,刘爽跟负责这个选题的编辑商量了一下,订好了第二天回金陵的高铁票。不管怎样,留在这里已经没有意义了。 经过这兵荒马乱的一天,严忆竹累到几乎虚脱。洗完澡躺在床上已经几乎不能思考。却还挣扎着给路寒打了个电话。 “我们接到他了……但他又跑了……” 路寒云里雾里,但听出来小朋友已经困到模糊,不忍再追问怎么回事,只问:“你回到酒店了是吗?” “嗯,回来了……” “早点睡吧,注意安全。” “好,房间门都锁上了呢……我真的好困。” “睡吧,睡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明天就回去了。” “那我去接你。” “嗯……你不接……不接我就在车站一直……等你。” “不会不接的,你明天把车次发给我,我去接你。” “好……你真好……你再叫我下宝宝,好不好?” “宝宝……”路寒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无限温柔,“宝宝,乖,快睡吧。” “嗯,那宝宝睡了,拜拜。” “乖,拜拜。” 严忆竹捏着手机沉沉睡去。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和路寒在一条小河边手拉手走着,忽然冲出来一堆人,张牙舞爪的,要把她带走。路寒紧紧拽着她,跑起来,但那群人一直跟在身后,越来越近。她已经没有力气了,跑不动了,路寒还在跑着,手里也没有松开。到一个十字路口,是红灯,她绝望地停下来,路寒扭头喊她快走,不要停。可是她好累啊,只想躺在地上歇会儿,路寒还在说些什么,可她什么都听不见,她想不如就这样吧,不如认输吧,真的跑不动了。这时候忽然瞥见路上有辆车,是路寒的小白车。她们瞬间就坐到了车上。那群人好像也一下消失了。隔着中控,路寒再一次紧紧抱住她,喊着她“宝宝,宝宝,宝宝”…… -- 第85页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回金陵的高铁上,严忆竹也没歇着。刘爽让她把昨天的经历和一些观察先记录下来。又叮嘱回去听下对刘强的采访录音,转成文字版。 “我们这一趟算失败吗?”严忆竹问。 刘爽笑:“你觉得呢?” “好像有点失败……忙活两天,采访对象都跑了。” “还行吧,不算太失败,我有比这更失败的经历,崩溃到情绪失控的那种。不过,昨晚是我大意了,本来想让你跟着他俩回酒店的,但怕你不安全,没想到让他们跑了。” “那你觉得他们以后会怎样?在一起吗?” “呶,刘强刚刚给我发信息呢,说刘明辉想好了,要去和龚月娥离婚。”刘爽把手机递给她看。 “可……龚家能放过他吗?” “不知道……我猜龚家也就是觉得没面子,咽不下这口气吧。也没必要非耗着不离婚,拖着对龚月娥有什么好处?守活寡吗?” “也是。要是刘强和阿辉真的能在一起,就太好了,总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你呀,真是年轻人。”刘爽看着她笑。 严忆竹忽然想到昨晚跟路寒说情话被听个正着,有点不好意思。 “两个人要在一起生活,光相爱是不够的。他俩这么兜兜转转十来年,但从来没有在一起生活过,而且还要面对外界的压力,哪有那么容易。”刘爽望着窗外,列车正行进在熟悉的乡村景色中,知道进入本省境内了,金陵近了。 “他俩要是分手就太可惜了。”严忆竹说着叹口气。 “我倒觉得,分手也没什么。不同阶段会有不同阶段的爱情,一辈子只爱一个人,那是童话。” “可是经常看到这种新闻啊,而且书里电视里电影里都是,总不可能是假的吧?” “也不能说是假的吧,但我认为,是包装过的。”刘爽看着年轻人疑惑的脸,喝了口水,慢悠悠地说,“只忠于爱情的人会过得很辛苦,可能也会很惨。那些一辈子扶持到老的恋人,我觉得更多是忠于生活,爱情只是一个……嗯……好听的说法。” 严忆竹脸上仍是问号,迟疑着说:“可是那些被歌颂的爱情,哪一个不是矢志不移、天长地久的呢?” “歌颂也是一种包装嘛。”刘爽笑,“而且,我觉得所谓的矢志不移、天长地久只是一种艺术想象,生活不是这样的。” “可现实中也有那种相爱到老的例子啊?” “我知道你说的那种,但只要是媒体报道出来的,就一定是经过包装的——这里包装是个中性词,只代表一个流程。而且,首先,这种‘相爱到老’的外壳底下是什么、有什么,外人根本不知道,可能全是裂缝,可能‘爬满虱子’;其次,即使确实‘完满’,支撑着一辈子的也肯定不只是爱情了。” 严忆竹没有再说什么,看着窗外。 “不过呢,你们年轻人该恋爱还是恋爱,该甜蜜还是甜蜜。爱情了不起,但也没有那么了不起,年纪大了需要的养分可能会不太一样,但只要爱情还没有那么不堪,便都可以挂到爱的名下。这都没什么的。”刘爽拍拍年轻人的肩,“有爱情还是令人羡慕的,我昨晚可就羡慕死你了!” 又提昨晚……严忆竹脸“刷”地红了。 手机震了一下,是路寒:“我到出口啦,等小狗出来。” 严忆竹撇撇嘴,发了个“两眼发光”的表情过去,这才打字:“昨晚还是宝宝呢,今天就是小狗了……” “那……等宝宝出来。” 这边笑了:“大狗真乖。” 严忆竹忽然想到什么,问刘爽:“老师你一会儿从高铁站怎么走?” “我老公来接我。你呢?要送你回学校吗?” “不用不用,我朋友接我。” “朋友……”刘爽一脸坏笑地问,“昨晚那个朋友吗?” 严忆竹不好意思,脸胀得通红,点点头:“嗯……” 刘爽十几年记者生涯见得多了,看着小朋友的样子,把蛛丝马迹串了串,心里想:八成还是个女朋友…… 五分钟后,列车到站了。 严忆竹一边排队下车,一边莫名紧张起来。刘爽跟她说什么,她都要问第二遍:“嗯?”“啊?”“哦?”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气得刘爽放弃跟她说话。 第一次觉得高铁站的通道如此漫长,好像怎么都走不完。严忆竹死死盯着远处的小小出口,寻找着路寒的身影。 看到了。站在最前面的路寒。短发的、戴金边眼镜的、不苟言笑的路寒。 不对,她笑了。她在招手。 严忆竹想也不想,跑了过去,扑进那个人怀里,在她耳边贪婪呼吸着。 熟悉的香水味,她特有的体香,一下充满了所有感官。 路寒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声音声音轻轻唤了声“宝宝”,温柔地回抱着她。 刘爽慢慢走到出口,看着拥抱着的两个人,想着被印证的那个猜测,不禁有点得意。四下张望,终于看见自己老公从远处小跑了过来。 气喘吁吁的中年人接过她背上的背包,拉着她就要去停车场。“等一下……我跟同事说一声。”刘爽轻轻挣脱。 那边严忆竹和路寒终于分开,还拉着手。刘爽走过去两步,说:“那小严我们先走了,后续工作微信上再说。” -- 第86页 严忆竹回过神来,赶紧应好,又慌慌张张地挥了挥手。本来还有点犹豫要不要给他们做个介绍,现在看来不用了。 “我们也走吧?”路寒也接过她的包,拉着她向停车场走去。 上了车,路寒正准备发动,小朋友制止:“先等下,再抱抱我……” 路寒笑,松开安全带,一边侧过身一边问:“是要再考验下我的腰吗?” “才不是……”小朋友紧紧抱住她,轻轻说,“我昨晚梦到你也这么抱着我……” “嗯?我还做什么了?” “你叫我宝宝……” “宝宝……” 严忆竹只觉得心被什么拂过,忍不住用头蹭了蹭路寒,又在她脖子上亲了一口。 路寒立马僵住了,从这个拥抱里抽身,理了下头发,声音哑哑地说:“我们先回家。” 严忆竹点头,两人各自系上安全带,车子往大学城方向驶去。 停车场里另一辆车里,刘爽望着开走的白色小车,酸溜溜地说:“看看人家小情侣,浓情蜜意,羡煞人也。” “那我们也抱一个?”驾驶座上的男人嘿嘿笑。 “才不要,你一身汗味,臭死了!” 路寒出了高铁站,上了高架,立马就被堵在了车流里。虽然才六月第一周,金陵的火炉特质已经展露无遗。五点的太阳依然火力十足,笼罩在密密麻麻的车上,混合着汽车尾气,升腾出一股雾气,让人烦躁。 “睡会儿吧,可能还要堵一段。”路寒伸手摸了摸小朋友的脑袋,“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严忆竹其实不困,但还是听话地放平了座位,闭上了眼。她喜欢在路寒醒着的时候睡着,准确地说,是喜欢在自己睡觉的时候,旁边有一个在说话、工作、看书、开车的路寒。 她感受着汽车的滑行和停滞,感受着路寒转动方向盘和换挡、踩刹车的声音,感受着车厢里弥漫的只属于路寒的香味,慢慢的,真的睡着了。 路寒叫醒她的时候,她正在半梦半醒之间迷糊着。 到了。脑子里清晰地闪过这个想法,可是却怎么都醒不过来。她想动,但四肢都动不了;想叫一下路寒,却也发不出声音。仿佛身体被钉在了座位上,不受自己控制,意识却是清醒的,因此难受极了。 “宝宝,宝宝。”路寒看她迟迟没有下车,绕到副驾驶,打开了车门,俯身过去呼唤她。 她听见叫声,却还是醒不过来,心里害怕极了,只是不停地转动着头部。 路寒看她似乎被魇住了,表情痛苦,也吓了一跳,解开安全带,轻轻摇着她,嘴里继续呼唤着。慢慢地,小朋友的神色缓了下来,整个人也放松了一些,两只手攀上来,扶着她。 路寒轻轻问:“好了吗?好点了吗?” 小朋友点点头,蓦地睁开眼,眼眶里都是泪,怎么都蓄不住了,向两边流去。 路寒心疼极了,把她拉着坐起来,又慢慢站到了地上,这才紧紧抱住了她。 严忆竹立马大哭:“刚刚我以为我要死了……灵魂出窍了……” “不会的,没事,不怕。”路寒在她耳边轻声安慰着,心里痛得难受,“应该是你这两天太累了,神经太紧绷了,回来休息下就好了。” “嗯。”小朋友在她肩上点着头,然后松开,擦擦眼泪,说,“我们回去吧。” 一进屋,严忆竹换了鞋就跑进了洗手间。 五分钟后出来一张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脸——虽然眼睛还是肿的。 路寒问她:“要不要先去洗个澡?我去做饭。” 小朋友却蹭过来,在她颈边摇头,嘟囔着说:“你都不亲亲我……” 路寒闻言什么都没说,后退半步,扶起颈边的脑袋,想也没想,亲了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这一次“小别”刺激了多巴胺的分泌,两个人都感受到了一种全新的激情,完完全全地沉浸在这一场亲吻中。 路寒的吻技本就高超,小朋友经过这几个月的锻炼也不遑多让,只是在经验和创造性上还略输一筹。但此刻,去他妈的经验和技巧,一颗捧出来的真心就足够让两个人灵魂战栗。 她们不知道是怎么挪到沙发边的,又是怎么坐到沙发上去的,最后变成了路寒在上严忆竹在下的“羞耻”姿势。 渐渐地,小朋友的□□让路寒渐渐有点把持不住,手不安分起来。 严忆竹勉强抓住一点点清醒,摁住上下摸索的手,在亲吻的间隙挤出几个字:“还没洗澡……” 路寒伸手在她腰上轻轻拧了一下:“专心点。”说着继续深吻过去,比刚刚更加霸道。 这一下,严忆竹有点受不住了,只觉得有什么顶到了天灵盖一般,主动停下来喘口气。 路寒抱着她,手还在腰间皮肤上轻轻摸着。 “痒……”严忆竹稍躲着。 路寒停下,眼里是难以辨明的情绪。她自己也缓了缓,然后温柔地拍拍小朋友:“去洗澡吧,我去做饭。”又在脸上亲了一口,站起来往厨房走去。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吃完晚饭,两人靠在沙发上,路寒听严忆竹细细讲这两天的遭遇和见闻。 听到小朋友被龚家人围住的时候,路寒眉头紧皱,虽然知道没事,但还是感到一丝后怕,问:“这种情况,你们采访前有预案吗?” -- 第87页 严忆竹摇头:“根本不可预料……不过我看刘爽挺淡定的,她反应特别快,还是经验丰富。好几次我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呢,她就立马做出判断了。” “崇拜了?”路寒看她眼里闪着光,语气酸溜溜的。 小朋友看着她的表情,有点难以捉摸,笑嘻嘻地说:“没有,就是觉得有点厉害,以后我也要这么厉害。”说完把头枕到路寒腿上,躺下,讨好地说:“我只崇拜你,路教授。” “切!甜言蜜语,油嘴滑舌。”路寒忍不住摸着她的脸。 “痒……” 路寒停了下来,严忆竹继续讲了下去。 说到刘强和阿辉的故事,她的眼里又泛起泪花。路寒轻抚着她的额头,问:“那天晚上你是不是因为这个,才在电话里哭得那么厉害?” 严忆竹点点头,转过去,把脸埋进路寒的肚子上,又蹭了蹭,把积攒的眼泪蹭掉了。 路寒衣服顿时湿了一片。她拿起一张面纸,擦了擦腿上那张脸,笑着问:“他们的故事这么触动你?” “嗯,我以为现在不会有这种事了……以为男生喜欢男生,女生喜欢女生,都是很常见的了……没想到还会有人爱得这么辛苦,这么危险,要被送进精神病院,要被监视、羞辱。” 严忆竹伸手轻轻抱住路寒的腰:“我好幸运,遇到了你,又是在这样包容的环境里。可还是会对他们的遭遇产生共情,总是忍不住地想,如果是我出生成长在那里,我该怎么办?被逼着去结婚吗?被送去电击吗?” “不会的……不会的……”路寒为安慰她,握起了拳,“谁敢电击你,我就跟他拼命!” “你真好!”小朋友又拿脸去蹭路寒肚子,“可我好难过啊,他们为什么这么难,到现在也只能逃到外地去……” 路寒想了想,说:“这就是世界的现实,没办法。但他们也在抗争啊,包括你,不小心也成为了这抗争的一部分,有抗争总会有进步的。” “可我一想到那个环境,就觉得好绝望。”小朋友坐起来,看着路寒,认真地说:“我是不是太无病呻吟了?因为没有面对世界的经验而大惊小怪?” “不是,完全不是。这不是无病呻吟,恰恰相反,这是一份难得的初心。看得多了,经验多了,反而容易‘麻木’,你现在的状态和想法是最宝贵的。” “真的吗?” “嗯。”路寒点头。 “可我想变得强大一点,想变得经验丰富,这样就能做个厉害的人了吧?” “会的,但不要着急,慢慢来。不过,等你以后变成一个‘厉害’的人了,你又会怀念现在的。” “为什么?” “因为初心最宝贵啊,傻瓜。”路寒伸手撸了下小朋友的脑袋,“只是成长的过程是不可逆的,我们得到的时候,也在失去。” 小朋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路寒站起来,闻了闻自己:“我总觉得自己臭臭的,先去洗澡了,一会儿再听你讲剩下的事。” “好。” 等路寒进了卫生间,严忆竹立马鬼鬼祟祟地打开手机,找出一个月前弓婕发给她的“小攻略”复习起来。 自从跟路寒在一起,她当然也有那方面的心思,无奈经验为0,不敢贸然下手。虽然也鼓起勇气诱引过路寒几次,但都没有成功。一是自己总忍不住紧张,一紧张,路寒就以为她不太想;二是路寒似乎确实顾虑重重,总是处处克制。 她只好在学习工作之余,找资料学习,文字的倒是到处都有,影像的可太难了,最后还是拜托的弓婕。弓婕办事真的是风风火火,下了很多资料,国内国外的,还分门别类,最后干脆给她快递了个移动硬盘来…… 严忆竹挑挑捡捡,放了一些在手机里,这会儿打算复习一下,说不定能用上呢…… 希望能用上…… 等路寒洗澡出来,小朋友已经坐在床上了,插着耳机,在电脑上敲敲打打。 “干嘛呢?今天还要工作?”路寒边擦头发边问,语气里似乎有些不满。 “嗯,听会儿录音,刘爽让这两天整理出来给她。” 路寒撇嘴:“哼,真是把实习生当苦力用……” “没有……她对我挺好的,挺照顾我的。”其实路寒洗完澡出来前她还在“学习”呢,现在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害得刘爽还要背锅…… 路寒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拿下擦头发的毛巾,问:“那她好还是我好?” 严忆竹经历了两秒钟的“摸不着头脑”之后立马反应过来:“你好,你好,当然你好!你最好了!”说着跑下床,凑到路寒身边,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正准备逃回床上,不想被路寒右手一把捞住,随即整个人被紧紧抱在怀里。 路寒在她颈边蹭着,轻声问:“真的么?” “真的……” 严忆竹感觉到密密匝匝的吻落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面颊上、头发上,痒痒的,身上开始燥热起来。然后迷瞪着被带到了床上,路寒趴在上方,忘情地亲吻着她。 亲到耳垂的时候,严忆竹抓紧了路寒的睡衣,嘴里无意识地发出一些音节。路寒在她耳边,温柔又魅惑地说:“你还记得之前答应我要亲口说什么吗?” 严忆竹没有忘记。但这时候才觉得那三个字有点难以启齿,像要把自己最隐秘的那部分展露出来一样。但她也不想让路寒等着,她知道此时需得马上说出来,容不得迟疑。于是听到自己沙哑的嗓音吐出几个字:“路寒,我爱你。” -- 第88页 好像还不够。 她抱住路寒,在她耳边继续说着:“我爱你,我爱你。” 情话所带来的愉悦超过了以往任何一次,她动情地寻找着路寒的唇,想要更多。 路寒任她亲吻了一会儿,上身退开了一点点,看着她的眼睛说:“我也爱你。比你知道的还要爱你。” 思念最熬人。路寒每次和小朋友分开,都会主动在自己的感情上前进一步。她喜欢陪伴,眷恋陪伴,最怕的就是分离。可是,好像也只有经历了分离的苦,才能准确地知道自己的感情,才会更勇敢地面对自己和对方。 比如现在,她们互相表白,说着“我爱你”,郁积在心中的情感喷薄而出,变成了最机荡内心的催化剂。 (此处删去一大段) “让我看看你……”路寒伸手关了筒灯,留下了床头的暗黄色小灯。接着双手抚过少女莹白的身体,在亲吻的间隙喃喃地说,“真好看……你真完美……” 路寒的唇向下,手还抚在小朋友的脸上。 少女无师自通一般,张口咬住那修长、雪白的手指,牙齿轻轻划过,接着紧紧吮住。路寒只觉得浑身战栗,身体里一股暖流冲击着自己。她转而更用力地亲吻着,直到小朋友终于松开她的手指,发出近乎呜咽的声音。 她的唇触到了那里,严忆竹的羞耻感占了上风,忍不住去阻止,却在半途就被另一双手截住了。 便也放弃了抵抗…… 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惊异于自己会发出那样的声音,惊异于自己会被那样的感受抛向空中,惊异于会真的占栗起来、哭泣起来。 …… 路寒重新吻着她,然后安抚着她,哄着她。 “喜欢吗?”吻去她眼里的泪花,路寒轻声问。 她的眼睛湿漉漉、雾蒙蒙的,点点头,又不好意思地把头埋起来。 “那再一次……”路寒这一句像是征询意见,更像是一次通知。 …… 最后,她感受到再一次涌过来,无数根细密的针好像万箭齐发,扎进了头腔中最灵敏的区域。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从胸腔里发出,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这样的欢愉究竟是身体的,还是精神的? 路寒亲亲她,侧躺到她旁边,轻抚着。过了一会儿,她终于挣回清明,羞耻姗姗来迟,扯过被子盖住了自己。 路寒想把被子拿掉,却遇到了阻碍,无奈地说:“盖着不好呼吸……乖。” 小朋友又露出半个脑袋,大眼睛转过来,看到路寒正看着自己,赶紧缩了回去,一会儿又自己伸了出来。 路寒看她害羞又调皮的样子,觉得惹人怜爱极了,忍不住伸出手臂,把她搂抱进自己怀里。 路寒咬着她的耳朵问:“还满意吗?” 小朋友脸刷的又红了,她扭捏了一下:“坏人……” “嗯?不满意吗?不喜欢吗?”路寒装出有点委屈的样子。 “不是……就是你好坏……”说着像小猪一样往她怀里拱了拱。 路寒在她头顶亲了一口,轻声说:“只对你坏,好不好?” “嗯……”严忆竹虽然害羞,但还是点了点头。 “那我又来了……”路寒说着,眼神又炽热起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太难写了…… ———————— 被锁,改了好多遍……已经面目全非了 ———————— 改得我恶心了 ———————— 家属在旁边和朋友打游戏,还是那种聚会游戏,我在旁边抱着手机狗狗祟祟写这个……sad 明天不知道还能不能更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她们最后是在金陵六月的第一场雨中结束的。 凌晨的雨点敲在窗户上,也好像敲在这一晚的一切感官里。累极的严忆竹依偎在路寒怀中,无限温柔。她只觉得爱极了身边的这个人,身心都是。 雨声渐渐大了起来,雨点密了起来。小朋友有所触动,轻轻地说:“这是属于我们的雨,只属于我们。我们一起记住它好不好?” 路寒笑:“傻瓜,我只想记住今天的你。”刚说完,一只手就伸了过来,捏了捏她的脸。 其实路寒想记住今晚的这一切:小朋友说的“我爱你”、她极致绽放的模样、这凌晨的雨声,还有自己悸动的感觉、相爱间隙空气的震动、洗发水的香味、床单的颜色、床头灯晃动的微小频率…… 太多了,她怕自己记不住。 她知道如果不写下来变成文字,总有一天会忘了这些。 忘记是一种背叛吗?以前她不觉得是。可是此时此刻,她害怕起来。她怕自己会忘记这些,她怕这种背叛的来临。 伤感和绝望悄悄潜过来,藏在了心底。 小朋友渐渐呼吸平稳,在她胸口睡着了。她又抱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轻轻地把她放在了床上。 她从床上起来,想去洗个澡。谁知刚直起身,身后就有个迷迷糊糊的声音问:“你去哪儿?”——既有依恋,又有被抛下的不满。 路寒赶紧又俯下身,轻轻说:“我去洗个澡,马上就回来,你快睡。” 小朋友轻轻摇头,还是迷瞪瞪的,嘴里哼出一句:“不要,我也要去洗澡。要和你一起。” “和我一起洗澡么?”路寒忍不住逗她。 -- 第89页 “不是~”小朋友的声音带着撒娇,“反正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路寒闻言心中一软,拨了拨小朋友的耳朵,说:“那起来吧,我们一起洗,节约时间,早点回来睡觉。”一边伸手拉她起来,一边说:“你都困成什么样了……” 小朋友一路被拥着到了卫生间,像木偶一样。路寒把她放到花洒下面,帮她脱掉衣服,又脱掉自己的。两人即使在刚刚情到浓处,也没有这样坦诚相见,路寒一下又有些兴奋,这才觉得一起洗澡不是个好办法。 她又重新穿上睡衣,打开花洒,把热水喷向小朋友。 在热水的刺激下,小朋友终于醒了。她感受到路寒在她身上游走的手,刚刚的记忆涌过来,脸顿时就红了。她伸手接过花洒,说:“我……我自己来吧,别把你衣服弄湿了。” 路寒没走开,无奈地拉了下衣服,说:“已经湿了……” 小朋友犹豫着:“那……那一起洗吗?” “好啊。”路寒也没有再扭捏,因为湿衣服在身上太难受了。 再次坦诚相见,倒没有那么尴尬了。水汽缭绕中,两人快速地冲洗了下。 严忆竹暗暗期待着什么,但又实在太累太困了,想着还是下次吧,下次一定拉着路寒试试浴室。 路寒关掉了热水,拿着浴巾给小朋友擦身子。小朋友乖乖听话,张开手臂,像木偶一样任她摆布。前面后面都擦干了,手臂还张着,人好像睡着了一般。 路寒站在她身后,用浴巾擦掉她臀部被漏掉的最后一滴水,然后看着那年轻的白得发光的完美身体,鬼使神差地,忍不住从背后拥了过去。 浴巾掉到了地上,她的双手放到了好像本来就该属于的位置。她听到自己心底满足的叹息声,也听到了小朋友一声哼吟。 床上的记忆迅速被勾了回来,两个人都是。 严忆竹瞬间好像不累了也不困了,先躁动起来,主动拉过路寒,索取着。 路寒又打开了淋浴。两个身影纠缠在水雾之中…… …… 最后两人都累极了,路寒又给她洗了澡,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抱着她到床上。 一看手机,已经凌晨两点半了。 太疯狂了。 路寒熄了灯,听着枕边人的呼吸,自己却了无睡意。 一直以来,她都不觉得自己是一个渔网很盛的人,刚开始打开这件事大门的时候,也比较容易兴奋,也稍稍沉迷过,但很快就过去了。她并不将之视为不可或缺的必需品。 和Karen分手这几年,她有过被渔网侵袭的时刻,但都靠着工作成功转移了,也不是没想过偶尔自给自足下,但好像到了实施阶段都有点动力不足。施楠还曾经“好心”送过她一个“玩具”,一直也没有用,还扔在师大的家里。 因此,她一直觉得自己应该是属于“清心寡欲”类型的。 怎么会一下子这么疯狂呢?好像刚和Karen在一起的时候也没这么疯狂过,虽然每次Karen给的反馈都很好,但好像自己一直没有真的全身心地投入进去。 还是说,现在自己年纪到了,开始需要这件事了?之前这些需求被封印着,现在有了小朋友,打开了这个封印,所以才这么疯狂? 路寒不知道,只知道那样子的小朋友真美,想捧在手心里,想含在嘴里,想给她最好的感受,想贴得更近,拥得更紧。 她想给她一切。 雨早就停了,路寒却觉得心里还在下着,在湿润着,她被对小朋友满满的爱意充盈着,被一种巨大满足之后的平静包围着,慢慢睡了过去。 第二天严忆竹睡到九点才醒,一睁眼就闻到了久违的粥香。路寒早已不在床上,小朋友撇撇嘴,想下床去找她。 刚坐起来就觉得哪里不太对——浑身酸疼,尤其是腿和腰,脑海中立刻闪过昨晚的几个姿势,脸刷地就红了。 成年人的世界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 她忍着不适,下床,走出房间。正在厨房忙碌的路寒一抬头看她走了出来,立马走过来,关心地问:“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有一点……但还……还好。”严忆竹脸更红了,其实比“有一点”严重一些,但实在说不出口。 “对不起……昨晚我太不节制了……”路寒满脸愧色。 “没有……”小朋友想反驳或者安慰她,但发现怎么说都有点羞耻,就只好转移话题,“你煮了粥吗?好香啊,我去刷牙,饿了……” 其实夜里就饿了,昨晚吃得比较节制,加上几个小时的剧烈运动,确实很容易饿。 路寒拿掉围裙,拥着她去卫生间,结果一进去,脑子里全是凌晨在这里的画面,又慌慌张张出去了。 吃完早饭,严忆竹收拾好电脑和衣物,该回学校了。路寒舍不得她,但下午两人都有课,不得不分开。 临走前,严忆竹站在镜子前看看自己,还好,跟昨天好像没什么两样。脖子上有一点痕迹,但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虽然心里知道,有了那些隐秘的体验,自己已经不一样了。 一周后,忙着上课、整理采访材料的严忆竹忽然被刘爽叫到了高铁站,神神秘秘的,问干嘛也不说,只是在出站口干等着。 等到刘明辉和刘强出现在人潮里,她才明白过来,开心得原地跳了两下。 -- 第90页 原来刘明辉和刘强在外地躲了两天后,忽然接到了龚家的电话,说龚月娥愿意离婚,但是有两个条件,一是刘明辉公开道歉,承认对不住龚月娥;二是刘明辉得“净身出户”,名下所有财产都留给龚月娥。 两个条件不算太过分,虽然对刘明辉来说要答应也并不容易。道歉本是应该的,但要公开道歉,基本上就是向所有人承认自己是同性恋,在网上还好,理解的声音应该比较多,但他们成长的那个环境就难说了,这考验刘明辉的勇气;“净身出户”也算在意料中,只是真的要两手空空、一切从头开始,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那你们怎么想的?”坐在高铁站附近的快餐店里,严忆竹咬着可乐吸管问。 “我答应了。”刘明辉开口。他瘦瘦的,看着比刘强还瘦,但看得出来,身体很结实,从短袖里伸出来的手臂上能看到肌肉;皮肤也稍微有点黑,全然不同于刘强那种白得有点孱弱的气质。 刘明辉喝了一口饮料,手指在桌上交握着:“不答应也得答应,我不想再这样纠缠下去了。而且,是我对不住她龚月娥在先,她虽然泼辣、心狠,这些年也确实受了些苦……”他说着看向刘强,眼里有闪躲也有愧疚。 “那……你爸妈那边……” “两个条件他们都不同意。”刘明辉苦笑,“说要是我公开道歉,那他们在老家就没脸活了……我们家条件本来也不太好,净身出户等于啥都没有了。他们觉得真要这么做,等于天塌下来了。” “那怎么办?站在他们的角度,好像也有点道理。”严忆竹有点像自言自语起来。 “我知道。他们这辈子穷怕了,希望我不要走他们的老路。之前逼着我娶龚月娥,也就是抱着这个想法。”刘明辉一边说,一边看着自己的手在桌上玩着吸管上撕下来的包装纸,“上学的时候龚月娥就喜欢我——我比她高一级,后来长大了也主动找过我几次,我都没太搭理。结果龚家一找到我爸妈,他们跟抓到救命稻草一样,也不管我怎么想,一口就答应了。” “他们那时候知道你不喜欢女生吗?” “知道,在那之前不是被县城的亲戚发现了我和阿强在一起嘛,他们当时就知道了,把我吊起来打了一顿,交给另一个亲戚带着去外地打工了。 “但他们吧,总觉得我是被魔怔了,被附体了,带着我找人做了各种法术,又跟算命的串通,说什么找个女人就能安定下来。” “也是挺辛苦的。”刘爽第一次开口,有点理解又有点嘲讽的语气。 “反正最后我还是娶了龚月娥。现在把责任都推给爸妈也不对,我自己那时候是半推半就的,心里也有一个想法:是不是跟女人在一起之后,就真的不会去想男人了?我也希望这个婚姻像一个神奇的药,能一下子治好我。 “但跟龚月娥在一起真的好痛苦,我觉得对不起她,也觉得羞耻。婚姻没有治好我,反倒让我更好地认清了自己。那时候……” “那个……”看着刘明辉还想讲下去,刘爽先打断了他,“这里不是长谈的地方,要不你们先去宾馆,等安顿下来,咱们再聊。” 刘明辉点点头,手里的纸终于被玩烂了,他把它扔进空饮料杯里。 回去的路上,严忆竹问出了刚刚一直想问的一个问题:“他们这时候来金陵做什么?不会只是为了采访吧?” “当然不是。他们俩现在都没有工作,我家有个亲戚在金陵做生意,有个工厂,正好在招人,我就把他俩推荐了一下,明天去面试呢。” “哇!怎么有种大完满的感觉。”严忆竹发自内心地高兴起来,如果他们能过好自己的生活,于群体而言,也是一次小小的胜利吧? “嗯……小严?”刘爽忽然停下来,看着严忆竹,欲言又止。 “???” 刘爽支支吾吾的:“那个……我想跟你说一声……今天编辑通知我,上面把这个选题给毙了……” 严忆竹只觉得晴天一个大霹雳…… “可是,可是,之前这个选题不是过了吗?”她记得说之前这个选题就上报了更大的领导,磕磕绊绊通过了。 “唉,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又让不要做了。” “那稿子也停下不写了?”严忆竹还不甘心,前两天刘爽还让她先把手头的材料理一理,想想稿子框架呢。 “写呗,你来写,就当是练习了,写好我来改,万一哪天可以发了呢。” “哦……好的。” 严忆竹抬头看到落日西沉,刚刚还金光灿灿的,这会儿只剩下无力的几抹红,挂在那里,和这个世界越来越远。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还没解锁……啊,太难了…… 耐心尽失,我要休息一段时间(大哭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最后严忆竹还是按计划采访了刘明辉和刘强——他们俩顺利通过了面试,进了郊区的工厂。 回来也认真写了稿,交给刘爽。其时已进入期末复习最忙的阶段,但她还是抽了足够的时间来写了这篇稿子。 刘爽正在外地出差,也抽空认真看了,并给了3页纸的意见,大到结构,小到一个词的使用,都列了出来。 严忆竹又很感动,认认真真修改,算是勉强完成了实习的第一篇稿子,交给刘爽存着,等待一个发表的机会。又将稿子中基本没有涉及的一部分材料写成了文章,当作写作课的期末作业交了上去。 -- 第91页 其实,六月的严忆竹远不止这些事情。她参加的那个做社会实践的社团在招募团员去贫困地区支教,她报了名。7月3日出发,很多前期工作堆在六月,制定计划、准备资料、规划流程,每周要开两次碰头会。还好这个社团组织过多次类似的支教,很多东西是现成的。 路寒也没有闲着,她六月在期刊连发了两篇论文,还在忙着学校的教学,有海外的大学邀请去做访问学者,她也没空细看。中间忙到没时间照顾自己,干脆搬回师大去住了一周,不仅上班近,还能享受关教授、路教授的照顾,算是度过了兵荒马乱的一段时间。 六月最后一天,考完试、结束教学任务的两人终于有空见一面。路寒本打算带她吃一顿大餐,没想到小朋友只想在家待着。 也行,几周不见,难免腻歪,在家放松一点。 一见面才发现小朋友整个瘦了一圈,眼睛下隐隐两个黑眼圈,脸上还冒出了几个小痘痘。路寒知道她这段时间忙,却没想到累成这样,一时心疼极了,抱了好久才松开。 “你现在多重?”松开后,路寒直接了当地问。 “啊?不知道,好久没称了,以前94、95的样子。” 路寒拿来一个体重秤:“称一下。” 严忆竹犹犹豫豫的:“那你先走开好不好。” 路寒转过身去,严忆竹才站到了秤上,45.1kg,嗯,刚刚90斤。她没急着下来,扯了扯路寒的T恤。 路寒回过头,看了眼数字,一把抱起她,放到了沙发上,嘴里说着:“果然瘦了,抱着都轻了。” 严忆竹坐在沙发上,伸手搂住她的腰,轻轻叹口气:“我马上又要走了……得开学前才能回来……” 路寒觉得自己此时应该“懂事”一些,右手在她头发里梳着,故作轻松地说:“没关系,你要是想我了,就给我打视频电话,好不好?” “那你会想我么?”严忆竹把脸埋在她的肚子里,偷偷擦掉了一两滴没控住的眼泪。 “会想小狗的。”路寒笑。 “讨厌!” “我会想你的,会特别特别想你。”路寒认真地重新说了一遍。 严忆竹仰起头,望向她,说:“我要是不报名就好了……就能在这儿陪你了……” “傻瓜,你当然要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我不想拖你的后腿。” “其实我也没那么想去支教,特别是一想到两个月见不到你,就好难过……” “你看,我们三周没见,不也熬过来了吗?两个月很快的,忙起来过得特别快。” “可是这三周里,因为我知道你跟我在同一个城市,才觉得特别安心,一旦我去了别的地方,或者你去了别的地方,我就会……没有安全感。” 路寒心里想,是啊,在一个城市至少安心点,地理上的距离可以忽略,知道走路可至、开车可达,心里便没有那么慌。嘴里却说:“现在飞机、高铁都很发达,空间距离也不算什么的。你想见我了,我就去看你好不好?” “不要……” 路寒一听,用撒娇和委屈的语气说:“原来也并不想见我……” “才不是。”严忆竹嘟嘴,“我知道你工作忙,暑假都排满了,才不敢占用你宝贵的时间。” “不要这么说。”路寒轻轻拍拍她的头,“不管我多忙,永远有时间留给你,只要你需要,我随时可以丢下工作。” “那也不要……我……” 路寒打断她:“如果我从前一段感情里学到了什么,最重要的可能就是,工作永远不是最重要的,陪伴这种东西错过了就无法弥补,如果在你需要的时候,我却没办法出现在你身边,那工作再好又有什么意义呢?” 严忆竹疑惑地看着她:“这不像是路教授会说出来的话啊?你不一直是工作狂吗?” 路寒捏她鼻子:“单身的时候当然难免工作狂嘛,现在有你了,我把你放在第一位。” “你怎么那么好……还说这么好听的话,诱惑我,我真的不想去什么支教了。” “那现在能退出吗?” 严忆竹想了想:“不能。” “就是啊。那就好好准备下,抛除杂念,专心一点。” “你才不是杂念……” “那就带上我,装兜里,好不好。” “嗯。”严忆竹点点头,又蹭蹭路寒的肚子。 两人一起吃了饭,腻歪着看了一部电影——也没真的看,两个小时里有一个半小时在接吻。 傍晚时分,严忆竹就回学校了——晚上要和另外几所学校学校的支教队伍联谊。这次金陵派了五支高校支教队伍去结对扶贫的A市支教,支教目的地都集中在一个国家级贫困县,只是分布在不同镇上。 路寒虽舍不得,也只能放她回去,开车送到校门口,抱了又抱才松开。两人约好出发前一晚见面。 六点半,严忆竹提前半小时到了联谊的教室。他们是东道主,要提前做些准备工作招待其他学校的支教队员。本来该订个餐厅吃饭的,但由于人太多,经费有限,改为叫外卖,订了些披萨、炸鸡块、奶茶,大家随意吃一点,聊聊天。 七点前后,人陆陆续续来齐了。组织者难免会有一些场面话,严忆竹不太感兴趣,站在角落里抠手。 正在走神的时候,忽然肩被轻轻拍了一下,一个故意压低的声音同时在耳边响起:“严忆竹!” -- 第92页 严忆竹吓了一跳,转向那人,竟然是小蓝教练。赶紧露出笑脸,打了招呼,问:“你也去支教?” “对啊,那边也需要体育老师嘛。”小蓝教练化了全妆,穿了件条纹T恤配粉色短裤,整个人精致又英气,很惹眼。 “好巧,你们去哪个学校?” “好像是白云乡,就叫白云中学吧。我知道你们学校的去邦达乡,就在我们隔壁。”小蓝教练凑过来,半开玩笑地说:“到时候互相关注呀。” “据说那边交通很不便,从一个乡到另一个乡要走好几个小时的山路呢。” “没事,我们有队员就是那里人,他说到时候大家要出去玩可以找他,他家有车的。” 严忆竹没有接话,她对当地缺乏想像,对支教队互相探访也不感兴趣。 “对了,你那个朋友,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吧?就过年遇到的那个。”小蓝又侧过身来,“我有一天闲逛的时候看到她在给学生上课。” “嗯。”严忆竹听到她提路寒,心中一阵欣喜,也很好奇师大的路寒是什么样子的,但马上又有点警惕。 “所以,她是你女朋友吗?” “嗯?”严忆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装作没听清楚的样子。 小蓝本想再问一遍,没想到台上的人讲完话,底下一阵掌声,又一阵嬉闹,就没有再问,打了招呼,回到自己团队那边去了。 这边严忆竹却被“女朋友”三个字把心里敲得热热乎乎的。她和路寒在一起后,没有什么机会去面对外人,也就不太需要称呼“女朋友”,平时私下当然也不会用到。现在忽然听到别人这么说,有种微妙的感觉,心里忍不住给路寒盖了个戳。她嘴角含笑,掏出手机给路寒发信息:“女朋友,嘿嘿。” 路寒正在陪父母吃饭,收到之后有点摸不着头脑,又有些高兴,回:“怎么啦?这么开心。” “没什么,就想到你是我的女朋友,就好开心。” “你也是我的女朋友。”路寒打着字,不自觉地就露出了笑意。 关教授看不下去了,猛咳两声。 路寒抬头看她:“怎么了,关教授?要喝止咳糖浆吗?” 关教授翻了个白眼:“我看你是蜜里调油,老路你看看,你女儿刚刚笑得快咧到耳朵了!” “我高兴不行吗?”路寒也学她翻了个白眼。 “行啊,你高兴我们也高兴,那你也说说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呗?” “就一些小事啦……你们不会想知道的。”路寒想含糊过去。 “哦……”关教授并不打算放弃,“小严这学期怎么不来了?我还怪想她的。” “她在实习,忙,还去外省出差呢。” “你们常见面吗?” “有时候吧,忙起来也不一定。” “哦……” “我吃完了,下楼走走。”路寒其实想独处一会儿,跟小朋友发发信息。 “你等会儿!”关教授拉住她,“这暑假了,你带小严来家里玩玩吧?” “人家要去外地支教呢,8月底才回来。” “已经去了?” “没,3号走。” “那这两天还有空来吗?” “没有吧,人家忙着做出发前的准备呢。”路寒想起什么似的,“你之前不是说你俩老聊微信嘛,你问问她不就好了。” “我不是想着应该你带着回来正式介绍一下嘛!”关教授开始控诉,“等了半年,也没等着。以前小严还来玩一玩,现在好了,来都不来了。路寒,你要负责。” “什么跟什么嘛!”路寒原地轻跺脚,“她是真的忙,人都瘦了一大圈。” 关教授一听,心软了:“行吧,行吧,我的意思是说,既然你和小严确定了关系,我相信你是深思熟虑的,那就早点给我们正式介绍一下,我们也不是什么食顽不化的老顽固,对吧,老路?” 路教授没想到会cue到自己,最后一口饭还在嘴里,差点呛到,赶紧点头:“对,对。我们不顽固、不顽固。” 关教授一看这战友也指望不上,微叹了口气。 路寒也叹气:“好吧,我先正式宣布一下,我俩在一起了。虽然这里面有冲动的成分,但我也不想深思熟虑了。所以迟迟没有带她回来,一是确实忙得不行,我俩都没怎么见面;二是可能确实也还没准备好……我会问一下她的意见,然后决定要不要一起回家见你们。” “……”关教授无语了一会儿,才开口:“也不用搞得很正式,你就像以前一样带回家,一起吃吃饭就行了。至于以什么身份,我们其实不介意,你们的感情,你们去处理,我们不插手。” 路寒心想:好嘛,一会儿要正式介绍,一会儿又不用…… 手机又震,路寒没看,对着二老说:“行,我知道了,我们再商量下,先下楼了。”扬了扬手机,开门出去了。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我想女朋友了……”路寒走出家门,打开手机就看到这么一句。小朋友真是非常会啊……这句话让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想也不想就摁灭手机,快步走向了自己的车。 20分钟后,正在勉力“联谊”的严忆竹收到一条信息:“你什么时候结束?我在你们学校东门外等你。” 严忆竹想过路寒可能会过来,但没想到她会真的过来,心里甜甜的。但环顾四周,立马又泄气:“还得一个小时吧,外卖刚到,正在一边吃一边聊天。” -- 第93页 “那我找个地方等你,你结束了告诉我。”路寒叹口气,早知道先问下什么时候结束再过来了,自己明明三十四五岁了,怎么还像毛头小子一样沉不住气。 没想到手机又震了:“我溜出来了,你在东门等我一会儿。” 严忆竹也想早点见到路寒,一直想着伺机溜走。旁边的人都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她趁着无人注意,假装出门找洗手间,一路小跑到东门,坐进了车里。 “你怎么这么……”路寒“快”字还没说出口,小朋友就扑进了她的怀里。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带着点调笑的意味说:“这么想我吗?” 严忆竹在她身上蹭了蹭,又亲了两口,才退回到自己座位上,嘟着嘴:“你都不想我,还不准我想你吗?” “我也想你啊,不想你的话,我就不来了。”路寒伸手摸了一下她的头,问,“吃饭了吗?” 小朋友点点头:“刚刚吃了两块披萨,饱了。”说完还打了个小嗝。 “两块就饱了,真是小鸟胃。”路寒发动车子,“那跟我回家?今晚就不回学校了吧?” “可我还没收拾行李……也没买生活用品。” “走吧,现在就去买。” 路寒开车带着严忆竹去了一个大超市,一路走一路拿,什么都想来一些,购物车很快就满了。小朋友微微抗议:这么多东西我也不好带,非必需品就不买了吧…… 路寒一想也对,她刚刚拿东西的时候一直在想小朋友要走这件事,有点心不在焉,只是比对着金陵的生活拿的,这会儿被提醒,便把一些只能“锦上添花”的东西放了回去。但3瓶驱蚊水怎么都要保留,说山里蚊虫很多,很容易被叮得满身包。又去拿了防狼喷雾,小朋友一脸疑惑:“要这个干嘛?我们是团队行动,应该还好吧?” “带着吧,以防万一。”路寒一想到那陌生的环境里,小朋友什么都可能遇到,心里就一阵阵担心。 购完物回到家,两人各自洗完澡,路寒开始在电脑上搜索支教地的各种信息,生怕有什么考虑不到的地方。看到介绍里说当地民风彪悍,路寒指着这几个字对小朋友说:“你看,民风彪悍,防狼喷雾怎么都要带着的。”又看到一个帖子里说那个县有大量的拐卖人口的案子,路寒皱着眉头:“你们有老师带队吗?之前去踩过点吗?” 严忆竹点头:“有一个老师带着,他之前一个人在那个学校支教了一年,对当地挺了解的。” “那你们做了各种预案了吗?” “什么预案?” “就……遇到各种情况怎么处理,比如怎么保证自身安全,怎么跟当地人接触交往,紧急情况下联系学校或者当地的谁……最后都能有个方案吧?” “额,应该有的。我们有一个简单的行动准则,比如不单独行动什么的。其他的更多是随机应变。”严忆竹被问得有点心虚。 路寒沉吟几秒,说:“我感觉你们这个活动组织得有点马虎……” “……” “我大学的时候去这个市的另一个县支教过,时间很短,当时是有个同学病了,我临时去帮着支教了三周,所以算是有点了解。” “哇!这么巧,你之前怎么没跟我说过。” “我是刚刚查资料才发现你要去的这个地方跟我当年去的是邻县,而且我只去了三周,不提完全不记得了。”路寒目露担忧,“那个地方跟这边风俗、语言、生活习惯都挺不一样的,你要有个心理准备,凡事提防着点,不要傻白甜,也不要觉得自己是去做好事的,居高临下。” “知道了,路教授。”严忆竹故意摆出一副受教的学生模样。 路寒一听,看她半天,目光玩味起来。严忆竹似乎嗅到了危险的味道,转身就想往卫生间方向逃,没想到被路寒一把抱住,挣扎了几下,挣不开,就放弃了。 路寒抱住她往前走了几步,用身体和墙圈住她,压低声音说:“再叫一遍。” “叫什么?”小朋友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你刚刚叫的。” “大狗?啊!”严忆竹脸被捏了一下,大喊一声。不知道是跟路寒在一起之后“演技”提高了,还是真的有点疼,她撇着嘴,竟然憋出满眼泪花。 但路寒虽然心里已经软得一塌糊涂,面上依然不为所动:“你刚刚叫我什么?” “路教授……”严忆竹怕再被捏脸,老老实实地说。 路寒满意了,伸手摸摸刚刚被捏的地方,贴得更近了,问:“那想不想做路教授的学生?” 严忆竹get到了她的所指,满脸通红,意味不明地说:“我不本来就是你的学生嘛……” “那你想不想学更多……” “你教我就学……”严忆竹说完不敢看她,羞得把头靠在了她的肩上。紧接着却忽然双脚离地,整个人失重一般,慌得紧紧扣住路寒,才发现是被路寒打横抱起来了。自从瘦了四五斤,路寒抱起来好像更轻松了……但这姿势太羞耻了,轻微地想挣扎下,路寒说:“别动,本来就抱不太动,你一动,我们可能都会摔倒。” 就这样,严忆竹被抱进了卧室里,放到了床上。她扭过头去不看路寒,心里暗暗吐槽自己这样太受了……路寒却马上跟进了过来,凑在她耳边说:“那好好学哦,我要开始教了……” -- 第94页 严忆竹还没来得及反应,路寒已经吻了过去,吻得又急又深,严忆竹从第一秒就已经缴械投降。 年轻人要学的还很多,尤其是她面对的还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路教授……这一次跟上次一样又好像不一样,节奏、感受似乎全然不同,路寒取悦她的方式也很不一样。她只觉得新世界的大门又打开了一些,心里也顾不得羞耻,全然被新的愉悦感所包围。 到最后她已经筋疲力尽,路寒轻声问:“学会了吗?” 她能听出路寒的调笑意味,可是已经无法做出太多反应,只是羞涩地把脸埋在被子里,嘴里“呜呜”了两声——既是撒娇,也是表达对被“欺负”的不满。 “要一起去洗澡吗?”路寒拍拍她。 “不要。”她马上想起上次一起洗澡发生了什么,赶紧拒绝了。 “确定吗?你这么累,我帮你洗吧?” 严忆竹昂起头:“你不累么?我看你……也挺辛苦的……”说完又不好意思,把脸重新埋了进去。 “听到你的声音,感受到你的反馈,就不辛苦了了。”路寒嘴角又是一抹笑,不过小朋友并没有看到——听到这句之后,她埋得更深了。 “讨厌……老说我油嘴滑舌,明明你才油嘴滑舌……” “那油嘴滑舌来喽……”路寒说着把她摁住,闭上眼又吻了过去。 严忆竹听到了自己沉浸其中享受的声音,心中一阵激荡,主动探出舌头,路寒也发出一声□□,两个人都头皮发麻,完全地投入进去,好像在交换灵魂一般。 在她们忘我投入的时候,时间仿佛变成了一段空白,严忆竹在某个缝隙里再次后悔自己报名了支教活动。她在心里那样深深依恋着路寒,那样眷恋她的亲吻和抚摸,一刻都不想分开。 她想,爱情不只是心理活动啊,还是伸手摸得到感受得到的恋人,是这样让灵魂战栗的身体交流,这是远距离的恋爱永远都无法感受到的。她喜欢这样的爱情,而不仅仅是言语的、想象的、意识里存在的。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 —————— 竟然锁了,努力改改……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7月3日出发前,严忆竹陷入一团忙乱之中。1号赶着去景泰苑吃了一顿范爱萍前后烹制的大餐——这学期事情多,景泰苑一共只去了两次——吃完也不敢停留,回学校开会。 学校组织方多少也有些紧张,10个学生丢进深山里,出了事都是大事,所以出发前,开了这个动员会。先安排了一个领导模样的,除了重复那几句此行的意义外,就是强调纪律,耳提面命,生怕给学校丢脸;又安排此前有经验的支教同学传授经验,并且把极端情况和应对方法一一列出,算是隔空回应了路寒的担忧。 严忆竹开了这个会,才真的有了要出发的感觉——之前只是有个“支教”的概念,虽然该做的准备也都做了,但没有从心里真的确信自己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这会儿似乎一下子就觉得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一起去支教的小伙伴6男4女,基本也都是大二的,只有两个是大一的。严忆竹此前跟他们完全不认识,借着几次开会才慢慢熟识起来。但她性子偏冷,这“熟识”也只到“共事”的程度,远不是好朋友的级别。所幸相处下来发现大家性格都好,毕竟能“共事”就已经足够了,不能奢求更多。 严忆竹白天在学校做着出发前的最后准备,晚上则去路寒那里过二人世界,努力抓住最后的亲密时间。 路寒在这最后两天里,能明确感知到自己情绪的低落,但在小朋友面前又努力掩饰着,展示着跟往常没有太多差别的饱满状态。只有到了晚上,她才会控制不住地释放自己,总觉得自己胸中有无限情意,需要倾泻在指尖和舌尖,泼洒到年轻的身体上。明明小朋友已经被折腾得累得说不出话了,她知道该结束了,可是心里却不想结束,手上仍在流连。结束之后,还要一遍遍地拥抱和亲吻,在严忆竹睡去之后,路寒总还醒着,看着她,亲一亲、摸一摸,到天亮才眯一会儿。 她知道这种状态不对,心里隐隐担忧;也希望这只是离愁别绪勾起来的异常,随着小朋友出发,她就会自然而然地“恢复”。出发前的晚上,她做了小朋友点名要吃的红烧排骨,看着那红扑扑年轻的脸满足的样子,自己却差点没忍住眼泪,最后是借口去盛汤,才偷偷擦掉了。离小朋友出发越近,她感觉情绪下坠的速度越快,到最后心里仿佛已经是一片碎渣,不仅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自己,那些锋利的边还在添加着新的伤口。 7点,闹钟响了。路寒看着小朋友闭着眼伸了个懒腰,赶紧合上了眼,等旁边有动静了,才缓缓睁开。小朋友以为她多少睡了一会儿,也没多想,只是又凑上来,黏黏糊糊了一阵。 严忆竹是要从学校和大部队一起出发的,集合时间是9点。路寒只需送她到学校即可,不必去高铁站。8点,简单吃过早饭的两人开车去学校。路寒停好车,跟着小朋友回宿舍。张青梅已经回家,所以屋里就她俩。 严忆竹的行李是一个大箱子加一个大背包。原本是两个箱子的,路寒提醒她山路多,最好少带箱子,最后才换成了大的户外包。 其实没什么可收拾的,只是最后再检查一遍行李,防止有遗漏。离出发还有半个多小时,两人坐在椅子上都没有说话。严忆竹觉得气氛未免太凝重,想说个笑话活跃下,可抬头一看路寒茫然地坐在那里,眼神失焦,便觉得那个笑话梗在喉咙里,怎么都讲不出口了。 -- 第95页 她站起来,走到路寒身边。路寒抬头看了一眼,伸手拉住她的手,摇着晃着,把手臂抱进怀里。严忆竹看不见她的表情,但猜想应该很难过,只是藏着不让自己看到,便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路寒伸手抱住她的腰,把脸埋进去,蹭了蹭。严忆竹很快感受到了薄T恤上的湿意和热意,脑子里慢了一拍,才意识到路寒哭了。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见到路寒哭,心里有点慌,但还是强作镇定,伸手拍了拍路寒的背,另一只手在她头发里梳着。 “头发脏……夜里流了好多汗,没洗。”路寒声音瓮瓮的,带着些鼻音。她有些洁癖,往常早上没什么事,也是习惯先洗个澡的,但和小朋友在一起后,早上洗澡的环节自动被省略了。 “没事,我喜欢。”严忆竹停了一会儿,又继续抚着。 路寒没再挣扎,也没说什么,只是继续蹭了蹭。 “你到了那边,有什么需要寄的,就直接跟我说,你别看你们现在预备挺充分的,一到当地就会发现很多情况根本就没考虑到。”路寒松开一点,一边摸着被自己沾湿的那一小片布料一边说,“你就把我当作Plan B吧,我在后方支援你。” “嗯。”严忆竹点头,“你真好,真舍不得离开你……” “傻瓜,这时候怎么还说这种话。”路寒嘴里这样说,心里却在喊着:我也舍不得你啊。 “那我到了那边,每天跟你视频,你会不会烦我?” “不会,我也想看到你啊。” “那我每晚睡前跟你视频好不好?”严忆竹知道路寒每天时间都排得很满,不敢冒然打给她,觉得还是约定一个大概的时间比较好。 “好啊,看你方便。我暑假基本都在家工作,你随时可以找我。”路寒故作轻松,她怕约定一个时间之后,会变成小朋友的一个负担。 “嗯!”小朋友点点头,“那我看到什么想发给你就发给你,那边肯定有很多好玩的。不过……如果你忙,收到了也不用急着回复我,你就忙你的。我知道你能看到就可以了。” “傻瓜,我能有多忙,不要总觉得会打扰我。我是你女朋友,你随时可以找我,可以跟我撒娇,甚至可以……无理取闹。” 严忆竹脸一下红了。可能是父母离婚早,她从小就不会撒娇,也不敢无理取闹,乖是真的乖,好是真的好,但好像跟谁都不太亲近,也自然没有发展出可以“撒娇”“无理取闹”的关系来。即使这一两年跟范爱萍亲近了些,也还是客客气气的,比寻常母女要生分许多。 路寒自然也知道她的性子,她们在一起这半年,小朋友对她依然是一副生怕“麻烦”“打扰”了的样子。她心里着急,却也不知道该如何改变,只想着慢慢地建立起更亲密的关系,能够让小朋友真正的依靠自已,像家人那样视为“自己人”。 这会儿严忆竹听到她说“撒娇”什么的,表情依然有些不自然。路寒干脆站起来,一把抱住她,在她耳边说:“想我就给我发信息、打电话,好不好?不要有任何顾虑,我想知道你的信息。” 严忆竹点点头,带着一点哭腔:“我会想你的……”说着在路寒脸上亲了亲。 路寒心中一漾,伸手扶住小朋友的后脑勺,摁向自己。 出发前的最后十分钟,两个人接了个漫长、尽兴的吻。被离愁别绪充斥的两人,都异常认真和动情,似乎都体会到了那种身心投入的感觉,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令人心动。 路寒的情感层次明显比严忆竹更丰富。她心里除了离愁,还有更多面向自己情绪的东西。她希望小朋友的吻能让自己下坠得更慢一些,或者即使掉下去了,也依然能托一托自己。 9点快到了,她们拿着行李去集合点。 队员们都有些同学、朋友来送行,所以路寒也并不惹眼,大家以为是严忆竹的同学而已。只是路寒长得好看,让人难免多看两眼。上车前,路寒抱了抱严忆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摘下自己的小红心项链,给她戴上了。 严忆竹本想拒绝,但看到路寒不容置喙的表情,便什么都没说,任她给自己戴上。 两人对视了两秒钟,都看见对方眼里的情意与渴望,但这是公共场合,不能像宿舍里那样自在,都努力忍住了。严忆竹用力捏了下路寒的手,说了下“再见”,就上车去了。她挑了个靠里的位子,缩在那里,没有勇气再看外面。路寒也站远了些,看着那辆大巴车发动、慢慢起步,往校门外驶去。 路寒回到自己车上,打开手机,给小朋友发信息:“我后悔了,刚刚应该亲亲你的。” 很快,小朋友回了:“亲亲。”是一个表情。 路寒笑,发动车子,也往高铁站开过去。她不想再去打扰已经出发的小朋友,也知道去高铁站并不能做什么,可是这会儿不知道去哪儿比较好,反正还早,不如开车去转转吧,如果能看一两眼小朋友也是好的。 不知道是不是放暑假了,早上9点多的高架上竟然畅通得很。路寒很快就赶上了那辆载着严忆竹的大巴,便放慢了速度,在大巴后面慢慢开着。 半小时后,高铁站到了,路寒远远看到大巴车停在了下客区,也停了下来。下客区最多可以停5分钟,她打算时间一到就开走。车里的队员依次下来,去行李区拿自己的行李,拿到的人在旁边打打闹闹,一副年轻人远行前没心没肺的样子。小朋友是最后一个。她拿到自己的箱子后没有加入同伴们,而是四处张望着,最后目光定到路寒这边,跟同伴说了句什么,丢下箱子,忽然跑了起来。 -- 第96页 路寒知道她看见自己了,心怦怦跳,要跳出胸腔一般。熄了火下了车,没有向前走,站在柱子阴影下,等她跑过来。 小朋友一头撞进她的怀里,死死地抱住,嘴里嘟囔着:“我刚刚在车上就感觉瞄到你的车了,再看又不见了,没想到真的是你……” 路寒亲昵地蹭蹭她,心里很想亲亲她,但车站人多眼杂,怎么都不太合适,便蜻蜓点水一般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本来想悄悄过来,没想到还是被你发现了。”测过身看到严忆竹的同伴们都在往这边看,便理了理小朋友的头发,温柔地说:“好了,快去吧,别让他们等着,乖。” 严忆竹点点头,再用力抱了抱她,抱的时候偷偷在她颈部亲了一口,轻声说:“等我回来。”才慢慢往回走去。 路寒坐进车里,目送她跟着同伴走进了高铁站,在安检的地方排着队,把箱子放进案件仪器,走了进去,然后就什么都看不到了。她仿佛觉得有一部分自己也跟着消失不见了,心里只剩下黑洞洞一片。叹口气,茫然地发动车子,她却不知道该去哪里。 第50章 第五十章 严忆竹的旅程还算顺利,高铁7个小时到省会,住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坐普通火车到市里,再坐大巴到县城。 这次金陵高校的支教活动没有安排统一出发,而是由各学校和当地协调时间,金陵大学团队一路都是和理工大学的同行。虽然大家分开管理,但不少行动上可以通气,互帮互助。原本严忆竹以为五校一起出发呢,后来看到小蓝教练朋友圈,才知道他们晚一天行动。 到了县城,便是各去各镇了。邦达乡派了一辆皮卡、一辆商务车来接他们,领头的是个年轻的副镇长,姓马,看着也才40上下,脸黝黑黝黑的。一阵寒暄之后,大家各自上车。 从县城到乡里要足足开3个半小时,全程几乎都是盘山公路,又陡又险。 严忆竹坐在皮卡的副驾驶,看着跟平原地区全然不同的景色,新奇得很。金陵也有山,但好像都中规中矩的,像一个被规训了的好学生;这里的山则奇形怪状,总是忽然凸出来或者忽然凹进去,有时候一个几乎呈锐角的弯转过去之后,眼前忽然就是一段瀑布,细细的,安静的,像白绢悬挂在那里。 有一段“省道”,一边是悬崖一边是峭壁,只能容一辆车通过,遇到对面有车过来,有一辆车便要往回倒到稍宽一些的地方。严忆竹坐在车里也被吓得大气不敢出,偶尔侧头看年轻的驾驶员,他竟然还在抽烟,一副很淡然的样子。 路上也有黄牛在“散步”,马副镇长说,在这里,牛比车“路权”高,它们慢慢走,你就只能在后面慢慢开,不能鸣笛,否则容易吓到它们,只能等路稍宽的时候,从旁边超过去。 严忆竹一边看一边听一边记,她有个小小的计划——其实已经开始执行了——要把此行的所见所闻所想记录下来,哪怕没有其他用途,只给路寒看也足够了。 到了邦达乡,已经是黄昏。山里的夕阳似乎异常温柔,把半山腰的镇子照得金光灿灿,一切都好像渡了金边。严忆竹简直要觉得这正是自己想象的“山里”的样子。车子缓缓开过学校,往不远处的乡政府开去。严忆竹往右侧一扭头,看到了三三两两的孩子,一下子愣住了。 十二三、十四五的孩子高矮不一,有的还像八九岁的样子,有的已经接近成年人的身高。好多人都染着头发,黄的、绿的、紫的,各种各样,很像网上说的“杀马特”。严忆竹甚至瞥见楼与楼的狭小缝隙里,有两个半大的男孩在偷偷抽烟。 大部分学生也在望着他们这辆车,有消息灵通的可能知道车里是新来的“老师”,已经跟着车子跑起来。 这里说是镇子,其实就是利用半山腰的地势集中安放了政府、学校、几家铺子,前前后后不过四五百米。车子在一个三层小楼前面停下,大家开始下车。严忆竹在拉开车门前,给路寒发了条信息:“我到啦。” 十来个人拖着行李站在空地上,目送两辆车远去。带队的周老师问了马副镇长才知道,原来宿舍安排在学校里,所以他们得提着行李去学校。 这里是全国贫困县,每年都有不少官方的、民间的帮扶资金给过来,邦达也盖了几栋崭新的教学楼和宿舍楼、食堂,甚至还有计算机教室,整个学校并不是想象中的穷得什么都没有的状态。支教老师的宿舍是从空闲的学生宿舍中辟出了两间,男生一间、女生一间,虽然有点挤,倒也比预期中好不少。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学校走去,几乎吸引了整条街的目光。严忆竹感受到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知道大概率是路寒回了消息,但苦于一手拖着拉杆箱、一手提着包,腾不出手去查看。 宿舍是全新的,一股水泥味,床是“传统”的上下铺,一屋8张床,4张下铺睡人,上铺用来放行李和杂物。严忆竹在自己的床上坐下,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却不是路寒的信息,而是小蓝的:“听说你们已经到啦?咋样?” 她忍住心里的失望,三两句简单描述了下看到的的情况,然后把手机扣在床上,收拾东西去了。 男生宿舍在三楼,周老师放完行李,过来通知大家晚上7点镇里会有个接待活动,6点50在楼下集合,一起去镇政府食堂。又摇了摇手机,说有什么事群里沟通。 -- 第97页 严忆竹这才拿起手机看了看,两条新消息,路寒发了个亲亲的表情,又问:“累吗?” 她忍不住嘟起嘴,像在撒娇一般,打字:“有一点点,还好,更想你……” 发完觉得更想路寒了。转念一想,不行啊,这才第一天,自己不能表现得脆弱,要不然路寒肯定也会很难过。努力给自己打了一针强心剂,振奋起精神,又发了一条:“这边跟金陵好不一样,山也很有意思,路上还看到了瀑布!” 路寒:“给我看看。” 严忆竹挑了几张路上拍的照片过去,很快,路寒回:“真好看。” 严忆竹:“嘿嘿。” 路寒:“也想看看我家小狗。” 严忆竹为难了,去照了下镜子,打字:“现在太丑了,一身灰,满脸油……” 那边发来一个委屈的表情,严忆竹心一软,忽然想到支教群里有人发过一张偷拍的自己,赶紧去翻找了出来,这张还不错,早上出门等车的时候被同伴拍下的,点开大图,保存到相册,又给路寒发了过去,说:“这是早上的,嘿嘿。” 照片上,化了淡妆的严忆竹把头发随意地扎了一下,站在阳光下等着上车,额头光洁,鼻尖上冒着点点的汗,皮肤像透明的白瓷,脸颊上的一抹红色也泛着光泽——整个人宁静而美好。 远在金陵的路寒收到这么一张照片,心里很复杂。一方面,照片里的小朋友无疑非常美,而且有一种属于年轻人的洁白感,像干净的羽毛,她很喜欢照片,当然更喜欢照片里的人;另一方面,她微微吃醋,这显然是他者的视角,一想到有人拍下了这样的小朋友,她就心里发酸——尤其是,一想到有人在这样认真地观察小朋友,甚至是满怀欣赏/爱意地摁下镜头,就更不是滋味了。 迟迟没有回复,却收到小朋友委屈的一句话:“不喜欢嘛?” 她赶紧打字:“喜欢,也不喜欢。” “为什么?” “不喜欢有人这么看着你、拍你……” 严忆竹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问题。其实早上在群里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是被“冒犯”了,后来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慢慢把心里不舒服的感觉去除了,现在路寒这么一说,她那种被冒犯的感觉又出来了。 立即打字:“那我以后不许他们拍我了!偷拍的话我就生气!” “偷拍你怎么知道?” “偷拍还敢发出来,我就生气!”严忆竹不自觉地又嘟起嘴,“以后我会眼观六路,谁敢把镜头对着我,我就跟谁绝交。” “噗……”路寒知道她想让自己开心,便又说:“不过拍得很好看,我很喜欢。” “那也给我发一张你的好不好。”路寒不喜欢拍照,严忆竹猜她会用各种理由搪塞过去,只是随口说说,没抱什么希望。 没想到,路教授还真的发了一张来!还补了一张说明:“手机里没什么照片,现拍的。” 照片里路寒坐在书房地上,没有化妆,带着眼镜,头发有点乱,头顶几根还朝天竖着;背后就是大书架,旁边地板上好几摞书,一副工作间隙忙里偷闲的样子。 “啊啊啊啊啊啊啊!”严忆竹忍不住文字狂吼。 “???”路寒满头问号。 “路教授你也太欲了!” “……” “我为什么要来这个鬼地方啊……想抱抱想亲亲……”紧跟着一个大哭的表情。 路寒疑惑地点开自己的照片:“难道不是蓬头垢面的吗?” “才不是呢……好好看,好诱人!”严忆竹一想到这样的路寒是“自己的”,顿时心里更加澎湃了。 原本还想在路寒的照片里再沉浸一会儿,那边同伴董淑清已经在叫她一起下楼了,一看时间,确实已经6点45了。一边走一边跟路寒说了下,这才跟上大部队,往镇政府食堂走去。 金陵也快天黑了,路寒坐在书房昏暗的角落里,手机扣在地板上,呆楞了很久。小朋友才走了两天而已,她已经觉得思念难以抑制,虽然努力不去主动打扰,但那思念渐渐内化为更为复杂的情绪,郁积在心口,难以化开。她只觉得小朋友走后的金陵没有任何能吸引自己的东西。虽然还在阅卷、准备下学期的教学方案,但身心都疲惫不堪,提不起精神,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力,只是出于惯性地做着一切。 两个月,实在是太漫长了。路寒想到这个时间就感到绝望。之前迟迟不敢进入新的一段感情,有一个原因也是,她太清楚恋爱状态中的自己了,表面上是对方依赖自己,其实是自己心里极度依赖对方,总想在一起,眷恋陪伴,不能忍受分离。可是但凡恋爱,总会面临或长或短的分离。之前她总觉得自己更适合那种类似心理活动状态的恋爱,而不适合真实地建立一段感情。现在看来,这确实是一段关系中最让自己痛苦的部分。 作者有话要说: 假期结束了…… 虽然对我来说每一天都是假期……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到山区的第一晚,严忆竹就喝多了。 当天,镇上的头头脑脑们要请他们吃饭,食堂里坐了两大桌。不停地有人来敬酒,虽然女队员们很谨慎地用各种饮料替代蒙混过关,但终究还是都喝了些啤酒和米酒。 米酒是当地自己酿的,后劲很足,严忆竹只喝了小半杯,就开始觉得有点头重脚轻,便捧着水杯,在角落里缓着。 -- 第98页 这里的饭食偏辣,做法也和金陵大相径庭,严忆竹吃不太惯,还好喝酒之前多吃了几口米饭垫着,否则这会儿只怕会更难受。中间早上偷拍她的男队员古林偷偷递过来几个馒头,说是看几个女生都没怎么吃东西,去后厨要的,给她们垫垫肚子。馒头是给四个人的,话却好像是只对严忆竹说的。董淑清偷偷捏了下严忆竹的手,等古林走了之后凑过去说:“我敢打包票,他喜欢上你了。”严忆竹轻拍她一下:“别瞎说!”董淑清只是笑,没再说什么。 九点钟,这一顿晚饭终于散了。6个男生喝倒了3个,正好一人扶一个回去。严忆竹站起来,脑壳里一阵痛,觉得有点晕眩,缓了缓,才和董淑清慢慢收拾东西往回走。 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一回头,是古林——他是清醒的三个男生之一。 “你没事吧?需要我送你们回去吗?”黑暗中,看不清说话人的脸,但听得出来,是关切的语气。 “啊,没事,没事,不用管我们,你去照顾老高就行。”严忆竹莫名有点紧张。 “他醉得太彻底了,我在等周老师他们送完其他人再回来一起把他弄走。” “需要帮忙吗?” 古林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算了,老高太重了,还是等男生过来吧,你们先回去吧,不敢走的话,就在这儿等我们一起走。” 女生们有两个已经跟着刚刚的几个男生走了,严忆竹看看前面黑乎乎的路,再看看董淑清:“那我们在这儿等会儿?” 董淑清点头。她们便又回去坐下来,边看老高说醉话边等着。 古林也在旁边坐下,严忆竹这才发现他也是满面通红,估计也喝了不了。 “你喝了不少吧?我看你脸都红了。” 严忆竹听到这句话还以为是自己对着古林说的,没想到却是对方在说自己,伸手摸了摸脸,滚烫的,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肯定双颊都跟猴屁股似的,当即也有些不好意思:“喝了一点,那个米酒太冲了,喝了半杯就有点头疼。” “一会儿回去我送些解酒药给你们。” “你们连解酒药都带了啊?”董淑清有些惊奇。 “对啊,出发前我特地去问了在这儿呆了一年的师兄,他说当地人就爱喝酒,而且都是自家酿的米酒,一喝就倒。我这才备了些解酒药。” “原来如此。下次这个米酒我可不敢喝了。”严忆竹觉得头疼得比刚刚还严重了。 说话间,周老师和一个清醒的男生来了,几个人架起老高,这才回了宿舍。 严忆竹只觉得脑袋里好像有个东西在剧烈地跳着,胃里也有些翻滚,不太敢乱动,就在床上闭目休息了一会儿。慢慢地,感受到那跳动慢了下来,头好像也没有那么疼了,才拿起学校配发的脸盆脚盆去公共卫生间简单清洗了一下。 回来看到手机上有未接来电,是路寒。赶紧回了过去,飞快地就接通了。 “怎么了?我刚刚去洗澡了,没带手机。”严忆竹即使刷完牙还是闻到了自己嘴里的一股酒味,心里很不高兴。 “没事,给你发了信息,你没回,有点不放心。”路寒的声音似乎有些疲惫。 “对不起,晚上有招待来着,我喝了一点酒,头有点疼,没怎么看手机。”小朋友的声音满是歉疚,路寒心底那一点点的不满似乎也消失了。 “现在好点了吗?还难受不?” “嗯,好多了,喝了一点米酒,没想到挺冲的,后面就没喝了。”言下之意好像是,你看我还是很乖的吧。 “酒还是少喝哦。”路寒努力让自己听起来温柔一点,“那边的人家喜欢自酿米酒,但水平有高有低,有的没酿好的很可能会引起中毒,所以喝的时候小心点。” “这么严重……那我以后不喝了……” “累吗?” “有一点。”严忆竹在床上半躺下,头发还是湿的,胡乱地朝后耷拉着,她闭上眼,感受着脑袋中那根平缓跳动的神经,还有它发出的疼痛信号,说,“第一天过去啦,我就很快回去的。” “嗯……”路寒勉力维持的情绪终于还是降了下来,她怕在小朋友在面暴露,赶紧说,“早点睡吧,好好上课,先不要想回来的事。” 严忆竹点头说好,两人又拖拖拉拉告了别,才挂掉电话。 但年轻人并没有“听话”地去睡觉,甚至也没去吹头发,而是打开了电脑,开始详细记录这一天的所见所闻。路寒的生日在8月初,她是赶不上回金陵给她过生日了,但还是想给她一份不一样的生日礼物,那就是自己所看到的、描绘的这个世界,这也是自己的成长吧——严忆竹希望让路寒看到自己的成长,希望作为跟她一样独立而优秀的女性站在她身边,而不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年轻人,靠直觉说话和做事。只是这条路还很漫长,她也并不着急。 第二天一大早,作为支教老师的生活就开始了。 昨天匆匆忙一瞥而过,严忆竹对这大山只有个大概的印象,今天早上起床后才好好看清了周围——邦达镇所在的这一处山腰背靠峭壁、面向山谷,向远处眺望过去,目之所及都是高度相当的山,郁郁葱葱,望不到头。早晨对面的山腰上浮着雾气,在太阳直射下依然像丝带一样环绕着山体,同时又不断向上蒸腾着,仙境一般。早上山上的空气清新宜人,即使是宿醉的人也不觉得难受了,男生一个个都生龙活虎的样子。 -- 第99页 上午主要还是和学校的老师、孩子们见面。邦达中学一共也才三个年级三个班,4个老师,一个教文科,一个教理科,一个文理兼着,还有一个主要是计算机和科学之类的科目。暑假并不是真正的教学时间,学校不过是将孩子们集中到一起,补补课——这些孩子的大多是留守儿童,暑假总是最容易出事的一段时间,离了学校又无人看管的孩子常相约游泳、四处玩耍,时不时就有溺亡、摔伤的消息。学校不放心,家长也紧张,干脆把他们集中起来,补补课,主要是平稳度过暑假,能帮助提升学习就更好了。因此,暑假的课程学校老师是不参与的,完全交给这群支教老师。 至于邦达中学的升学率是个什么水平,教文科的朱老师说:“每年有一个能考上高中就是胜利。” “这么少?”老高脱口而出,说完似乎才觉得有点不合适。 朱老师苦笑:“没办法,但凡有希望考高中家里条件又还可以的,都送到县里上了,剩下的都是底子比较差的,就等着拿了初中文凭出去打工,有的初中都没毕业就去打工了。” 和学生见面的时候,严忆竹才发现昨天那些远远看过去染了黄发的“杀马特”们其实都是特别害羞、淳朴的小朋友,一个个又好奇又兴奋。她从昨晚坐在车里的一瞥后心里就有个小小的包,这会儿又平顺起来,这才想起临出发前路寒说“不要居高临下”,忍不住默默嘟了个嘴:太想路教授了…… 初三的学生学期接受后已经各自散去了,只剩下两个班的学生。校长又招罗了些即将升入初一的学生——原本全镇一年也有一百多个学生小学毕业,但真正会读初中的只有一半不到,能在暑假提前入学的又要再打个折扣。 初二原先只有一个班,因为快升初三了,学校也根据有没有希望考上高中分出了两个班来。严忆竹主要授课的班级正是初二的慢班,教语文和数学——快班很抢手,外语系在读的董淑清教英语和政治,老高教数学和物理,古林教语文和化学。其他班级就有点胡乱分配了。 严忆竹天然地想靠近“弱者”,所以从一开始就决定要教慢班。慢班的孩子们看到这么年轻好看又温柔的女老师走进来,也发出了惊呼——严忆竹甚至想到了当初路寒走进教室时,他们班同学的反应,似乎还挺像的,不禁嘴角都是笑意。 出发前,支教队员们提交了一份自己擅长的科目,确认授课科目后,还写了教案。虽然最后大家的教案都有应付了事的成分,但还好现在网络发达,授课前抱抱佛脚加上平时积累,教初中生还是绰绰有余的。只是严忆竹原本以为自己会了教别人就很简单,真的站到了讲台上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小严老师只好紧急向路教授求助——小到一个知识点怎么讲解更好,大到授课规划、教学态度,路寒都帮了不少忙。 开始严忆竹怕打扰路寒,后来才发现她也有点乐在其中——路寒想跟小朋友联系,但如果每次都是甜言蜜语互诉思念,反而会更加想对方;但像这样严肃认真地探讨问题,就感觉好多了。 那边严忆竹渐入支教的正轨,路寒却在金陵苦苦挣扎着,只是不敢让任何人知道。 其实从六月底开始,她就感受到了心里那只猛兽的临近。只是她好几年没有被侵袭过了,仍抱着一些侥幸,也在不停地给自己积极的暗示。如今,小朋友出发去了外地,她有更多的时间面对自己,心里确定那只猛兽已经来了。 她感到沮丧。她以为已经永远地战胜了它。没想到还会被敲第二次门。几年前那种绝望的感觉再次漫过来,并且总是毫无先兆地就来了,将她死死控制住。 只是这一次跟上次又不一样。上一次,她已经遍体鳞伤,才知道它来了,撕咬过了;这一次,她很警觉,一有风吹草动就察觉到了。 可是知道猛兽降临,并不一定能打败它。 路寒还在观察,在等,她在一边感受着精神上的伤痛,一边也在努力想着自救的办法。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路寒上一次被抑郁症侵袭还是和Karen分手前后一两年——那次也是她第一次确诊并向专业机构寻求帮助。那时候一边是学业、工作的压力和焦虑,一边是和Karen关系中不断出现的分歧和龃龉,让她第一次对自己对生活丧失了信心。还好,关教授及时发现了她情绪上的低落,几乎是半请求半胁迫着她去医院就诊,找专业的医生进行药物治疗和心理干预,才没有变得更糟糕。 这些年,她的精神状况时好时坏,但基本都还在“安全范围”内。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她自己对情绪的变化也非常敏感,一有苗头便会主动去找心理医生干预。只是这一次,病情来势汹汹,她却忽然丧失了求助的勇气。 从六月底开始,她就感受到了像退潮一样衰落的情绪,只是小朋友出发在即,她努力地让自己无视它,也祈祷这不过又是魔鬼的一次“佯攻”,很快便会恢复“正常”。只是,小朋友走后,她觉得好像连最后一点救命稻草也抓不到了,病情如排山倒海,她却丢盔弃甲,不堪一击。 先是活力的丧失。之前最不喜欢在床上待着的她,变得无比依恋床和卧室,即使躺在床上无所事事,也不愿意起来。心里知道这样不行,要起床,要做事,要振作,但就是没有动力,也没有勇气。有时候偶尔振作一下,但很难持续下去——一旦半途而废,心里对自己又是更大的失望。她感到一种持续性的疲惫,明明早上才睡醒,却好像干了一夜活儿,全身都没有力气。 -- 第100页 除此之外,吃饭也越来越困难。之前因为有工作到深夜的习惯,她总是在晚上吃得饱饱的,一日三餐更是一餐都不能少。但自从抑郁症复发之后,她的三餐减为了两顿,并且总没有食欲,有时候稍微逼自己多吃点,便会反胃,有一天晚上给自己煎了块牛排,吃完却吐了。 她只有在收到严忆竹信息的时候才稍微高兴一点,但马上又会陷入更大的焦虑之中。她从心底觉得这样的自己非常“不好”,非常“讨厌”,是家人朋友的“负担”,害怕被小朋友发现病情,更害怕小朋友会因此远离自己。可是,越这样,心理负担越重。 偶尔回师大的家,她总是小心翼翼地掩藏着自己,努力说说笑笑,扮演着以前的正常角色,心里知道这“扮演”对父母、对自己都是伤害,但就是不肯展示伤口和脆弱。 关教授倒是察觉到她的一丝异常,但以为是因为小严去了外地,她不开心而已,完全没往发病的方向去想。 路寒也想过向爸妈求助,但又觉得他们年纪大了,实在不必再操一次心,于是总还想再撑一撑,希望靠自己能解决。 在情绪的影响下,工作也进展得不是很顺利。虽然勉力完成了上学期的阅卷等一系列收尾工作,但暑假安排的很多事情都没有去做。包括答应顾莹翻译的三个短篇小说,也还只开了个头,进展缓慢。她知道自己在逃避工作,逃避责任,知道这样不对,但并没有真的改善。中间Karen约她出来谈了一次工作,看她神情倦怠,以为只是对自己比较冷漠,心里还难过了一下,根本没做他想。 对路寒来说,每天晚上和小朋友的电话是她唯一期盼的事。 开始严忆竹总是拨视频过来,有几次路寒状态不好,主动转了语音,努力找了些借口搪塞了过去。后来小朋友以为她是不喜欢或不习惯视频,就直接拨打语音或者电话了。路寒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失望。她的心底有一个极微弱的声音,希望小朋友发现她的异常,来询问她、关心她,甚至为了她放弃支教,回到金陵来。可是理性又很倔强,让她隐瞒着自己的真实情况,每天几乎都是强作欢颜,让小朋友以为她还是以前那个自信、优秀的路寒,能够在任何时候成为自己的依靠。 她在这种矛盾的心理中撕扯着自己,渐渐感觉到难以维系。过去几年那些牢固的东西似乎都摇摇欲坠,过去半年里甜蜜稳定的感情似乎也像美丽的琉璃盏一样易碎。 一转眼到了7月中旬。有一天早上,阳光特别好,远处的鸟叫一串又一串,是明媚又清朗的夏天。路寒躺在床上,心里有个明确的念头:这世界真是真实又美好啊。但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下来。她只觉得自己如此怯懦和虚弱,配不上这世界。又想到年轻的恋人,远在大山里的小朋友,那么美那么好,可是那么远,以后可能还会更遥远,甚至以后爱情可能只剩下思念,就更是止不住眼泪。 窗外的鸟叫那么热烈,太阳的金色光芒甚至穿透了窗帘,小区广场上传来嬉戏打闹的声音,她想象着外面世界的样子,觉得自己可以飞起来——好像只要飞起来就能成为天空的一部分,变成鹰,变成普通的一只鸟,就能摆脱这些怯懦、虚弱和绝望,就能甩掉所有负面的情绪,甩掉心底深处的绝望。 她躺在那儿,死死地看着窗帘。想象着自己拉开窗帘,打开窗户,双脚站在窗台上——窗台上的砖晒过太阳了,所以是暖的——纵身一跃。 飞起来了。风鼓满身体,是快速向地面俯冲过去,还是缓慢地滑翔?可能都是。她不知道。 但也只能想到这里了。 意识马上恢复过来,只觉得全身如坠冰窖。 心砰砰跳。 你在做什么?!她问自己。 她想起以前的那位心理医生警告过她,如果已经开始对自杀的具体步骤有清晰的想法,一定一定要让自己知道。她觉得刚刚那短时间着魔一样的情况有点危险,但可能也没有那么严重。 不过还是翻出了那位医生的电话,犹豫了一天,才终于在傍晚拨了过去,约了一次当面诊疗。当晚,小朋友给她打电话,她没接,过了很久才回信息说有点忙,改天再聊。 那位心理医生姓黄,是路寒的校友,比路寒高四五届。上一次抑郁症发作,黄医生就是主治医生,他和路寒已经建立了信任和了解。只是这一次路寒重新找过来让他有些意外,一是路寒怎么在事业感情看起来都顺风顺水的情况下复发;二是为什么这次病情如此猛烈,而路寒没有第一时间求医,拖到不能再拖才发出求救信号。 当晚,路寒又出现了心悸、虚汗的情况,一睡着就是漫长的绝望的梦境,总是长长的黑黑的通道,一段接一段,不知道自己是在里面走着还是望着,总之非常压抑。凌晨四点就醒了,大口呼吸了几下,再也没睡着。打开朋友圈,看到小朋友发了一张聚会合影,都是年轻的脸,小朋友坐在最边上,被一个女生轻搂着。路寒心中一阵酸楚。 天一亮她就起了床,找到了以前的病历,然后在客厅沙发上枯坐着。太阳一点点移动着,夏日凶猛的光线直射进来。她觉得应该去吃个早饭,可是并不想动;肚子很饿了,可是一点食欲都没有。她打开电视,让早间新闻自顾自播着,自己只是盯着墙上的钟,看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 第101页 七点钟。她终于站起身,开车去了黄医生所在的医院。 黄医生当天休息,但还是特地跑到了医院,在自己办公室里见了她。他没有急着把路寒当作“病人”一样询问病情,而是先和她聊天,聊这几年的工作、感情、生活,聊心里对世界对自己的想法。 路寒对心理医生的工作方式多多少少是了解的,也知道一些看似随意的聊天,其实已经是治疗的一部分了,所以从一开始就很认真地讲述自己的情况。 黄医生对此颇欣慰。要知道路寒上一次来就诊,防御机制很严密,治疗开始后很久才卸下心防;这一次,看来她是有进步了。 聊了两个小时后,黄医生给路寒做了一个测试,结果是中重度抑郁症。他给路寒开了些药,并且建议做比较长期的心理干预治疗,一周1-2次。 路寒却支支吾吾的,黄医生以为她对诊断结果不满,故作严厉地说:“你现在这个状态往坏了说,一步踏错就万劫不复,比上次还要严重,不好好配合治疗,后果不堪设想。” 路寒有点哭笑不得,问:“黄医生,能安排我住院吗?我想住院。” 这下黄医生摸不着头脑了,抑郁症住院的患者不少,但主动要求住院的可不多见。他沉吟片刻,说:“你这种情况,住院的也有,但我看你现在的状态,不是非得住院的,按时吃药、定期心理干预、定时复查就可以了。” “那就是也可以住院咯?” “可以是可以……不是,你干嘛非得住院?” “我想安心当一段时间病人,好好治疗。”心里想,一定要在暑假结束前痊愈啊,不希望小朋友回来看到一个病怏怏的自己。 “也行吧,不过我们这边床位也紧张,你先回去,有床位了我再通知你。” 回去的路上,路寒心情舒畅了些。开着车回了师大,跟二老一起吃了个饭,谎称后面半个月到一个月要闭关工作,可能不太会常来。两位老人见怪不怪,没有多问,只是关教授询问了下需不需要她去照顾饮食起居,被拒绝了。 下午刚回到大学城的家里,她就接到了黄医生的电话,说协调了个空床位,让第二天去住院部报到。 晚上,小朋友发了条信息来,问今晚能不能打电话。路寒看着信息,想着她小心翼翼揣摩的样子,鼻子一酸。 缓了缓情绪,主动拨了视频过去。 熟悉的脸出现在手机屏幕上,路寒心头又是酸酸的,眼泪急急就往上涌。她赶紧遮住摄像头。 那边小朋友好像在自言自语又好像在问她:“咦,怎么黑屏了?” 她胡乱擦了擦,还好,没有眼泪,又挪开了遮住摄像头的手。 屏幕上的小朋友笑了,眼睛跟月牙一样:“路教授,终于让我看看你啦?” 路寒笑,眼睛细细描摹那张脸,问:“你怎么黑了这么多?看着也瘦了不少,伙食不好吗?” “嘿嘿。”那边小朋友像傻狗一样笑着:“我兼了一个班的体育课,今天刚在外面晒了一个小时。”又四处看看自己,问:“黑了吗?我涂了防晒啊,就你给我买的那支。咦,我没觉得黑了呀……” 路寒看她那个样子,忍不住又笑,问:“这两天还顺利吗?”明明才两天没通话,感觉像两周了似的。 “还行,昨天有你们学校的支教队员来我们这边玩的,就隔壁镇,开车两个半小时,简直了……” “哦,原来昨天搂着你拍照的是师大的队员啊?”路寒努力让自己的酸味不是那么明显。 “什么?搂着我?”严忆竹一边视频,一边忍不住去翻昨天的照片,这才发现昨天拍照的时候小蓝教练一只手确实是搭在自己肩上的,一下子有点心虚,支支吾吾地说,“这好像也不算搂……就是搭个肩吧?” “哦……”路寒故意拖长音调。 严忆竹摸不准她有没有相信,还想再解释下,路寒却忽然严肃起来,说:“我有件事想和你说下。” “什么事?”严忆竹看着她,莫名紧张。 “我最近工作比较忙,可能……嗯……没法跟你每天通话了,等我忙完了,我们再恢复每天通话好不好?” “啊……”小朋友发出失望的声音,但马上想到什么似的,问,“那你要忙多久?” “可能得半个月……还不……” “这么久!”小朋友打断她,语气不满,“那我想你怎么办?”说着好像眼眶都红了。 “对不起……”路寒声音低下去,镜头也切掉了,“等我忙完,我们每天视频好不好?或者我去那边看你?” “不用……没事的,你忙吧。”严忆竹看她不愿意再出现在镜头前,干脆切成了语音。 这下换成路寒心如刀割:“对不起……给我两周好不好,就两周。”她想,两周就算不能痊愈,也能好很多了,她至少应该有勇气出现在小朋友面前了。 严忆竹没有再说什么,她有很多疑问,但不知道该不该问出口;也有很多委屈,不知道路寒想不想听。最后她只是很懂事地说了几声好,便道了晚安挂了电话。然后一个人躲在薄被里痛哭了一场。 作者有话要说: 抑郁症和心理学相关有杜撰成分,勿当真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开始住院的路寒,状态似乎好了一点。 -- 第102页 人好像是确实是很奇怪的生物,路寒想。 也可能只是自己比较奇怪吧。再自嘲一下。 奇怪在哪里呢? ——就好像只要承认自己是个“病人”,就一下坦然了,就面对着一片坦途。你只要不对抗,让那魔鬼占领你,好像也没有那么难受了。下坠的过程结束了,直接躺在深井的最深处。也就能够望望天,而不是全身心都只有往下掉的恐惧。 我是病人,所以我没食欲、睡不着是正常的。 我是病人,所以我什么都不想干、干什么都出问题是可以理解的。 我是病人,所以人生确实令人绝望,自己确实没有力气、没有勇气继续下去。 我是病人,所以你们得来救我。 可是,谁来救我呢? 路寒想,黄医生会来救我。 可是还不够吧。黄医生可能能给溺在水里的自己一个舢板、一根绳子,但不会是那个捞起自己、彻底远离水域的人。 关教授和路教授也会来救我吧。他们会的。 小朋友会来救我吗?会吧。会的。 他们能救起我吗?也许能。也许能。 可是我值得他们救吗? 不知道。 如果我执意下沉,他们会花多大的力气来救我? 我也不是执意下沉。我就是很重啊,我没有力气。 他们如果真的用尽力气来救我,会很辛苦吧?小朋友会吓坏了吧?她会喜欢这个病了的我吗? 谁会喜欢病人呢? 谁都不会喜欢的。 当初Karen是不喜欢的,她虽然没说出来,可是确实不喜欢。 小朋友呢?也会失去耐心吧?病人总是会让身边的人更加痛苦。我知道的。 喜欢是多么稀薄的东西,比早上的空气还要稀薄。它当然经不起考验。 所以不要考验它。 路寒想,爱人是用来爱的,爱情是用来鼓动生命的,都不是用来考验的。它们美丽易碎,需要呵护。 所以我要自己好起来,才有力气、有能力去呵护它们。 自己好起来。呵。你行吗? 连绵的黑色的山、死寂却沉重无边的水,包围着你,你有信心逃出去吗?信心在哪里?怎么逃?你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啊。 你不过是躺着,做着白日梦。 路寒眼泪又下来。 半个月。 半个月够吗?不够吧?黄医生听到这个时间的时候连头都没有点。 ******* 严忆竹在大山里的日子比路寒好一些,但也没有好太多。 上课还算顺利,虽然不是每个孩子都认真听讲,但一个个都还比较乖巧,没有出现电视剧里鸡飞狗跳的情况。 状况都出在课堂外。 首先是她有些水土不服,食堂里的饭吃不习惯,要么靠硬塞几口米饭撑着,要么只能去杂货店买泡面。一周后看见泡面就心烦,一进食堂又没食欲,整个人都没有精神,蔫蔫的。除此之外,还总是动不动就拉肚子,肠胃好像非常敏感,稍微吃一点不熟悉的食物就开始“抗议”;同时也能接收到大脑里“不高兴”的信息,经常用拉肚子的方式给情绪最直接的反馈。 然后是人际关系里出现了一些困扰。 正式开始支教活动后,古林对她的喜欢越来越明目张胆,总是等她一起去吃饭,有时候甚至就在教室门口等着;知道她吃不习惯,把自己从金陵带来的零食几乎都给了她;有需要分组的活动,总是第一个举手要和她在一起…… 说实话,古林人挺好的,老成稳重,做事靠谱,虽然外形一般(其实是很一般),但整个人非常自信,倒让人忽略那一点减分项了。他也是男队员里最受欢迎的一个。 6个男队员中,只有两个单身,古林是其中之一。还没出发时,严忆竹就听说女队员里有人喜欢他,当时也没往心里去。支教开始之后,她才觉得微妙起来。四个女队员,其实只有一个单身,叫何彦乔。出发前联谊那次,据说玩过一次真心话大冒险,把大家的情史扒了一遍。还好严忆竹溜走了,没有参与,逃过一劫。但据说有队员认识她的同班同学,得到的消息是单身。所以在大家眼里,女队员中单身的有两人。 古林显然也是受这“单身”信号的鼓舞,没遮没掩地追求着严忆竹。偏偏何彦乔看上了古林,但一来不好意思明目张胆地追求,总怕“掉了身价”;二来古林喜欢严忆竹几乎是人尽皆知(连学生都在一周内知道了),她此时再行动就没意思了,弄不好还成了所有人的笑话。但她又不甘心——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严忆竹对古林没意思,只有那人傻愣傻楞的,还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转悠——好几次没忍住,跟走得比较近的同伴林艳艳添油加醋又暗中戳戳,说古林如何痴心如何专情,严忆竹如何吊着他、把他当备胎用。 一来二去,消息便也传开了。先是在支教队员里传,慢慢地,一些消息灵通的学生也知道了。不少人从“同情古老师”变成了“严老师怎么这样”。初二慢班的学生很想捍卫他们最喜欢的严老师,但苦于势单力薄,并不能挽回整体“舆论”。 严忆竹开始还蒙在鼓里。相比这些没有踪影的流言,她更在意路寒的反常。等这些话传进她的耳朵里,已经是一周之后了。她并没有放在心上,自觉心中坦荡,没有必要花精力在这些事情上面。直到一次震惊全校的斗殴发生,才让她不得不面对。 -- 第103页 学生们都是周一到周五上课,周末双休。寄宿生周五放学后回家,周日晚上过来。7月21日是个周日,学生们像往常一样陆续返校。山里也没什么娱乐活动,周日晚上大家一般都在四处闲逛,有时候支教老师会在教室里播放电影,感兴趣的就聚在学校看电影。 这一天原本也是要放电影的,但是整个镇子忽然停电,便只好作罢。学生们闲极无聊,有人便在小小水泥操场上生了火,围着火堆玩,虽然校长过去灭了两次,一旦走开,又很快点上了。这种情况以前也并不少见,毕竟这些孩子从小就会生火做饭,以前学校没有食堂的时候,他们就在空地上支个火,自己烤土豆吃,没出现过什么险情,所以渐渐校长也懒得管了,自己回宿舍睡觉去了。 严忆竹完全没关注外面,正趁着电脑有电,坐在床上疯狂写着日记。这些天忙,好多时候只记了个粗略的想法,没有展开,现在正好可以好好记一下。 这一周,和路寒的联系都非常少。每晚的电话没了,她便也不敢随便发消息,怕“打扰”她。当然,其实心底真正怕的不是什么“打扰”,而是怕“被嫌弃”。从路寒答应和她在一起,她在心底就有一个疑问:她喜欢我什么? 严忆竹能说出很多个喜欢路寒的理由,可是路寒又喜欢自己什么呢?年轻?好看?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好看的年轻人了,这并不是什么珍稀的特质;更何况,路寒自己就很好看,她对自己的美貌那么淡然处之,好像完全不重要一样。 可是除此之外,我还有什么呢? 会不会是自己只是恰好在路寒脆弱的时候“卡”了进去,偷走了她这半年。现在她终于醒悟了?她反悔了? 不对不对,这样对路寒不公平,她赶紧打住。 她明明那么爱我,她说过她爱我,她迷恋的眼神不是假的,她的拥抱不是假的——那种要把我抱进身体里的力道,那些粗重的呼吸,都是最真实的情意。 她摸着路寒临走的时候给自己系上的小红心项链。她甚至把“心”都给了我啊。 她一定是看到了我自己都没看到的东西,才会喜欢我、爱我的吧。 她那么爱我。 是爱吧?是爱。 她确定。 “停电了,山里黑乎乎的,我好想你。” 编辑了这么一条信息发给了路寒。然后关机。——已经确定的事无须再用回应印证。 严忆竹闭上眼,在内心一片混沌中,思念着路寒的怀抱,她的亲吻,她手掌的温度,她讲过的那些情话。在连绵群山的最中央,在黑色夜晚最隐秘的光亮里,渐渐心潮澎湃,面色发红。 直到一片叫喊声惊动了她。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严忆竹只听到外面一片混乱,各种声音交杂在一起,由远及近。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xxx好像流血了。” “刚刚那一砖头,吓得我!” “……他们才几个人,占不到便宜!” …… 严忆竹往窗外望去,小操场的火堆旁,好像确实有几个打斗的身影,其中一个红色短裤的,不就是初二慢班的韦忠义吗?! 她赶紧穿鞋,下楼,在楼梯口碰到了打着手电筒的古林。 “打架了,去看看。”古林一副着急又担心的样子,手电筒照向火堆的方向。。 严忆竹点点头,表情凝重,跟上他的脚步。 等他们爬上一个小坡抵达小操场时,打架的学生已经被到场的校长拉开了。支教队员也来了几个。 火还在烧着,印着每个人的脸都红通通的。韦忠义脸上被挠了好几道口子,血印子触目惊心,样子非常狼狈。其他几个人也没好到哪里去,衣服被扯破的,拖鞋鞋底“穿”在脚面上的,手背、手臂上挂彩的。 最后,校长手里电筒一抖,照向韦忠义的手,火冒三丈:“砖头还不快扔了!还要接着打吗?!” 韦忠义这才把手里半截砖头扔到了地上,低声说:“是刚刚从他们手里抢来的,我们没用砖头……” 校长还想说什么,被古林耳语几句后,神色缓下来,让打架的六七个人去镇上的“医院”去看看。说着带头往医院走去。 “医院”就在镇政府隔壁。说是医院,其实就是大一点的诊所,只能看些头疼脑热的,倒是有个专门的“妇产科”,据说镇上不愿意在家生孩子又没条件去县里的,都会来这儿生。 围观的学生也跟着来了,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快到医院的时候,校长才反应过来,回过头把看热闹的都赶走了:“都滚回去睡觉!谁再出来晃,明天给我滚回家!” 学生们吓得都往回走,只剩下几个胆大的,远远地站着。 值班的医生一看这么多人,也吓了一跳,再看几个挂彩的学生,才稍稍放下心来,打算给他们把伤口消消毒了事。 严忆竹忽然想到在宿舍的时候听到的什么“一砖头”“很可怕”,就问有没有谁被砖头砸到了。 没人说话。 她又问了一遍。还是没人说话。 隔了一会儿,才有个手犹豫着举起来。 是韦忠义。 “砸哪儿了?头?” “砸过来的时候,我躲过去了……只擦到耳朵……” 严忆竹走上前想看下他的耳朵,他却畏缩着往旁边躲了两步:“没事,不严重。” -- 第104页 医生叹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严不严重我说了算,你过来。” 韦忠义把受伤耳朵伸出去,眼睛却还是往严忆竹瞄。 “还好,看着不严重,应该只是皮外伤,擦擦药就好了。”医生打了个哈欠,“你们这些小崽子不睡觉,打什么架呢?真要出个什么事,这黑灯瞎火的,你们也完蛋了。” 没人回应他。他开始赶人:“都回去吧,回去吧,明天受伤的小崽子来找我拿药水回去自己擦。” 校长说了些“谢谢”“麻烦”之类的话,掏出钱包想付钱,医生摆摆手,把他们送走了。 回去路上,谁都没说话。挂彩的几个心里暗暗松口气,以为能逃过一劫,到了去宿舍的路口就打算转弯。 “回来!去哪儿!”校长几乎是吼出来的,脸色比刚刚还差,“走,去我宿舍讲清楚怎么回事。” 支教队员们见没什么事,都回去了。严忆竹因为担心班上几个学生,就跟着校长去了。古林因为担心她,也没走。 校长的宿舍在食堂最角落里,特地辟出来的,还兼着储藏室、校长办公室的功能。 “说吧,谁先动手的。”校长点了根蜡烛,屋里还是暗得看不清表情。 “是韦、韦忠义,先动手的……”角落里有个矮个子迟疑了很久,终于开口了。 “韦忠义,怎么回事?还动手打人?皮痒了吗?”校长的语气,似乎跟韦忠义挺熟的,并不是全然陌生的样子。 “是我不对,对不……” “明明是他们先说严老师坏话的!”韦忠义旁边的梁先河不满地打断了他。 一听还跟自己有关系,严忆竹有点呆住了。所有人的目光都短暂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才掩饰着慢慢移走了。 校长停顿了一会儿,有点犹豫,但好像不说点什么又不合适。他假装嗓子不舒服,干咳了两声,转向那几个初二快班和初一的学生:“学会背后说人坏话了,昂?还说老师的坏话,我看你们都别上学了!滚回家算了!”经历了前半句艰难的开头后,他忽然又找到了虚张声势厉声训导的熟悉方式,一下觉得舒服多了。 希望小严老师不要觉得尴尬。他默默想。 校长对严忆竹印象挺好的,有一次路过她的课堂,听到她讲《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深入浅出,结合各种例子,挺精彩的,自己都忍不住想听下去。而且她虽然长得好看,却全然不是那种擅长使用美貌的女生,总是素素净净的,跟人说话也从来都客客气气,保持着距离。 但十几岁的孩子,有情窦初开的,有情窦没开但喜欢八卦别人的,平时最喜欢的就是聊老师同学的传闻,谁和谁在一起,谁喜欢谁,谁甩了谁转头跟谁好了,遇到一群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年轻老师,肯定更是要八卦上天了。在校长眼里,小严老师成为他们八卦对象,一点也不奇怪——学生最爱八卦的不就是这些单身、年轻、漂亮的女老师么? 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校长想。便想着各打四十大板,把小崽子们放回去。 “他们说严老师什么了?”校长还在思考“四十大板怎么打”呢,思绪就被旁边的古林打断了。 这下陷入了更彻底的沉默。 问出这句的古林也后悔了。他当时只是纠结着是不是自己给严忆竹带来了困扰,急于澄清;完全忘了当事人在现场可能会有的尴尬,以及如果被学生添油加醋再传出去带来的更大困扰。 没人说话,梁先河也没说。 那几个快班的学生以为都在等着他们开口。领头的那个支支吾吾的,把头埋得更深了,用几乎只有自己听到得声音说:“大家都在传……那个……古老师喜欢严老师,那个,嗯……严老师不喜欢他,但吊着他……”说完偷偷瞟了一眼严忆竹和古林,看不出什么,赶紧又埋下了头。 严忆竹一听,好气又好笑。看到韦忠义在偷偷看自己,便瞪回去,尽量严肃地冲那几个说:“他们说这些,你们就上去和人家打架?” “我们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当然要捍卫你!”韦忠义忽然鼓起勇气,说得义正言辞。 “还捍卫,你就是用拳头‘捍卫’的?伤得最重,还充什么英雄好汉。”校长冲着他一顿喷,唾沫星子掉在一群人脸上。 缓了缓,一副脑壳痛的样子,说:“行了,回去每人写一份检查,下周找个时间,一个一个,把自己的检查读给全校听。” 挂了彩的一个一个,慢慢往外走,心里却是轻松得不行,甚至不敢相信这么容易就过了校长这一关。要知道校长最讨厌的就是学生打架,尤其是打群架,之前立过规矩,谁在学校打架,谁就立马滚蛋,并且说到做到,谁来说情都不行。所以这几年,学校里打架事件特别少,即使有,也不敢声张,像这样在操场上六七个人打成一团的,已经很久都没见过了,所以惊动了全校,细节更是被添油加醋,四下传播。 本来校长还想跟严忆竹和古林说点什么,但是想到自己的身份,好像说什么都不太合适,就闭了嘴,把他们也送走了。 回去路上,古林依旧开着手电筒,和严忆竹并肩走着。两人都没有说话——严忆竹是觉得没有什么说话的必要,古林则在努力组织着措辞。 “那个……”眼看离宿舍越来越近,他终于决定开口。 -- 第105页 “哇!!耶!”宿舍区忽然传来一阵阵尖叫。 哦,来电了。 四周比刚刚亮了好几倍,好像什么话都不适合说出来了。古林懊恼极了,重重地关掉手里的电筒,什么都没说。 回到宿舍,另外三个室友已经都坐在了自己的床上,都戴着耳机,没有人说话。严忆竹看着自己离开前的电脑和手机,心里万分复杂,好像刚刚那个隐秘的世界都无处遁形了。 她打开手机,依然扣在床上,等了一会儿,才缓缓拿起来,假装心里没有任何期待。 路寒回信了的。3条。 她心里忍不住跳跃了一下。 “注意安全。我也想你。很想。” “最近好吗?有没有适应一点?” “金陵太热了,关教授和路教授带着大王去乡下住了。我忙完这段,可能也会过去。” 严忆竹想了想,回:“最近还不错,比刚来适应了一些。山里不热,早晚尤其凉快。如果你在这儿,我想带你去我的秘密基地看小瀑布。” 过一会儿,手机又震了,她几乎是怀着喜悦的心情拿起来,打开却是古林的信息:“想了想,还是跟你说声对不起,给你带来困扰了。” 不是路寒。她心里失望。手里打着“没关系”,打算敷衍过去。却又有一条信息过来。 “不过我还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如果之前让你不太确定这件事的话,我想现在明确地告诉你,不想留有遗憾。” 唉。严忆竹心里叹了口气。她面无表情,手指翻飞,回复道:“不好意思,我有喜欢的人了,而且处在稳定的恋爱关系中。” 发送后,心虚了一下。她和路寒这样算稳定吗? 不知道。应该……算吧? 古林:“好的,我知道了。那他真幸福。不过我还会喜欢你的,这件事很难改变。” 又一条:“你可以这样理解:我喜欢你,与你无关。” 什么狗屁理论。严忆竹心里骂着,把手机砸向床面。 有点响,惊动了其他人。董淑清探过来一点,问:“怎么了?” “唉,没事,没事。” 董淑清又缩回去了。 严忆竹重新拿起手机,回:“不好意思,这种说法让我感到被冒犯。” 古林又回了个问号过来,她没有再回。 她伸手摸到了脖子上的项链,脑子里钝钝的,想,路寒在干什么呢?她怎么会忙到连电话都没时间打了呢?我们才分开不到20天,怎么好像已经那么陌生了? 陌生。这个词好像是心里的一个开关,一触碰就打开了名为心痛的闸门。那种从情绪演变过来的生理性刺痛围绕着心脏蔓延开来,让她瞬间蓄满泪水。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接下来几天,古林非常明显地践行了“我喜欢你但与你无关”的愚蠢认知。 每天嘘寒问暖得不到回应也不气馁,依然会发一些“暖男”人设的关心话语。还总是有意无意地制造“偶遇”的机会,教室外、宿舍楼下、食堂里,都是人多的地方,好像恨不得要展示给全校的人看:我,古林,喜欢严忆竹。支教队员内部的活动,他也总是找机会坐在严忆竹身边,遇到需要结对或成组的活动,依然积极主动,明确表示想跟“忆竹”一组。 严忆竹不堪其扰,加上跟路寒之间“莫名其妙”的状况,心情烦躁又低落,渐渐的,支教队员集体活动能不参加就不参加,也很少在食堂吃饭,总是打点饭菜回宿舍吃,整个人都有点离群索居起来。 带队的周老师对她和古林之间的传闻也有所耳闻,而且古林那么明显,瞎子才看不出来,担心她有困扰,也隐晦地问过几次。但她不想把这种私事到处宣扬,便什么都没说,只是离各种集体活动更远了而已。 支教活动远非单纯,这是她出发前就知道的。每年学校评各种优秀奖项、确定保研名额,支教这类活动都是加分项,所以颇受青睐。这也让很多支教队员的动机比较复杂。严忆竹报名支教只是想“体验”,也并不是什么高大上的理由,所以从一开始也没有瞧不起那些为了保研来支教的。 来到这大山里,她觉得自己至少能把“体验”的目的和好好做一个临时教师统一起来,但很多人却依然只在乎这一趟能让自己保研加分,所以上课不积极不认真,但□□一样不少。日报、周报、月报,一个比一个写得漂亮,但课却一天比一天敷衍;课余时间的调研报告,原本是需要做详细的访谈的,但不少人领了任务回去,全在编造。严忆竹看着这些,更觉齿冷,加上古林的谜之言行,她几乎就处于半脱队状态了。 还好,只有一个多月了。每当灰心绝望的时候,她总是这么安慰自己。 8月底就能见到路寒了。想她。想她的一切。 路寒在医院里已经住了12天了。 收效甚微。 虽然黄医生没有明确说,但她自己知道。 住院之后,黄医生每天都会来关照她的情况,根据她的状态和反馈调整药物的种类和数量,每两天或三天会做一次心理干预治疗。 四五次心理干预治疗过后,路寒和黄医生都有点挫败感。 原本黄医生以为这次路寒治疗起来会比上次顺利一点——至少从一开始她表现得就比上次配合多了,她也确实从第一次深度交流的时候就主动谈起很多内心的想法。 -- 第106页 路寒也以为这次能在半个月内好转,她从心底觉得自己主动成为一个病人,甚至是一个住院的病人,已经是一种积极的信号了——简直是模范病人吧,心里有点得意都。但几次深度交流后,她和黄医生都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她只展开了内心世界的外层,最里面始终有一个黑色盒子,她不愿意打开。 她一开始并不知道那个盒子的存在,但当确定自己不想触碰那件事时,她才知道,哦,原来它还在。 路寒不知道,每次心理干预结束,黄医生随手记录的本子上,都有两个大大的字:怀疑。这和上一次抑郁症期间的记录,倒是“一脉相承”的。 黄医生翻出了路寒上一次抑郁症期间的所有资料,眉头紧锁。聪明人的痛苦更难消除,因为他们的病也是更聪明的病,他想。 路寒的怀疑是一种系统性的对世界、人生的怀疑,当然也包括爱情。但她目前为止,还只愿意跟黄医生讲具体的困境和困扰:很多工作无意义但占据了大量的时间精力,觉得自己一事无成且目之所及事业有成的人不过也就是那样浑浑噩噩的样子,拥有了一段让自己沉溺的恋情但是好像随时会失去——而且自己本身也不相信爱情的持久,只是自欺欺人享受当下,觉得今朝有酒今朝醉。 说起爱情的时候,黄医生问:“你觉得爱情重要的是结果还是过程呢?”但路寒对这种问题很抗拒:“不要问我这种非此即彼、二元对立的问题,这种问题就是个圈套。”心里想的却是:爱情只有一种结果,就是像人一样,死亡;而所谓的过程,又有什么意义呢,不过是向死亡运动的趋势罢了。 最新的一次治疗,黄医生问了这个问题:“从你的履历看,从小到大可以说是顺风顺水,你自己的感受是怎样的?” “顺风顺水么?什么样的人生是顺风顺水呢?”路寒露出苦笑。 黄医生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有点兴奋的,路寒这个回答听起来有点抬杠,但心理医生有时候最怕的也正是看起来“顺风顺水”的治疗,能“抬杠”,他就能发现问题,比自己被“蒙在鼓里”感受好很多。 “你看,你从小到大都是最尖子的学生,各种奖项,全省前五名考进P大,直博,工作才几年就副教授……”黄医生推推眼镜,“在外人看来,可以说是顺风顺水了,非常成功的人生。” “黄医生,你也是P大的,我经历的,你大概也差不多都经历过,你觉得你的人生顺风顺水吗?”路寒望向他,目光很诚恳。 “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想问问你,在外界的这种,可以说是‘刻板印象’下,你自己的感受和经历是什么样的。”黄医生绕过了自己,这是医生的职业素养使然。当然,即使他们不是在做治疗,他也会绕过去,毕竟即使同是P大学生,也不是谁都那么“顺风顺水”的,冷暖自知啊。 “我没有什么明确的感受。我从小就没觉得非得上P大或T大。所有人都觉得我去这两所之一理所当然,等我真的去了,都那么羡慕,电视台、报纸来采访,各种恭喜的电话,所有人都是夸张的语气,但我真的真的没有任何感觉,连一点虚荣心都没有起来,也没有什么对大学生活的期待和向往。” 看,这就是我和你的区别。黄医生心里默默吐槽。 “你大二的时候为什么从数院转到了中文系呢?” “可能觉得自己不够聪明吧。我不知道。”路寒眼神有点失焦,似乎在回忆什么,或者确定什么。 又开口:“跟聪明不聪明没什么关系——虽然可能确实不够聪明。就是跟自己和解了,不想那么撬着劲了。数学里有很多让我觉得惊心动魄的东西,好像更接近世界的本质,但是又好像是一座更大的迷宫,让我觉得难受,也感到绝望。如果你连山顶都看不到,甚至那座山根本没有山顶,哪怕是西西弗斯,可能也会绝望得停下来吧。” “你是说你……” “我从小都缺乏信念感。” “嗯……这倒也不是什么缺陷或者过失……” “我知道。我只是觉得没有信念感,很难做学术研究。” “那你现在,也是这么觉得吗?” “嗯。大学的时候,想法不成熟,以为只有搞自然科学和数学才是攀高峰,需要绝对的高智商和信念感。现在才知道,社科也是一样的。” “所以,现在对工作的不满,或者说抗拒,跟信念感也有关系吗?” “有一点点吧,不完全是。你知道我毕业前后的状态,非常糟糕。这几年其实在慢慢垒筑对工作的信念,一点点,很少,很慢,但可以说基本是在做加法。这一点其实是积极的。但是……” 路寒说着,看了一眼黄医生,忽然停下来,感受到心里有情绪的浪潮击打过来,双手紧紧扣住沙发椅的边缘,缓了缓,继续说:“但是,这种积极有点像假的,也不是完全假,但……像是身体里有个实验室,实验室里有个培养皿,我垒筑的东西就在这个培养皿里,微小、脆弱,不堪一击,根本不能拿到外面的世界里去,更无法对抗任何东西。” 路寒眼中噙泪:“你明白吗?” 黄医生沉吟一下,点点头:“所以,你的实验室里有很多培养皿,你觉得人生里那些积极的东西都只是培养皿里的实验品?我这么扩充理解对吗?” -- 第107页 路寒迟疑一下,点点头。 “那爱情呢?”黄医生又问。 作者有话要说: 想写长点的,但太累了。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那爱情呢?” 黄医生的话在路寒耳边重复响了一天,让她比平时更加心神不宁。 她不能轻率地说,爱情也是在一个培养皿里。那样对小朋友不公平,对两个人也过于残忍。 当初决定和小朋友在一起的时候,这些问题也曾来到过眼前。可是,多可恨啊。当时自己被眼前巨大的爱情蛋糕迷昏了眼,轻巧地绕过了它们,以为以后的自己会有足够的智慧和勇气来面对和解决。 现在呢?不过是躺在医院里,装一个病人。 爱情蛋糕并没有远去,但会有其他东西来破坏它,侵害它,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保护好。比如现在,她四肢无力,心里只剩长长的浊气,想起上一次视频通话时,小朋友切走镜头前最后一刻那迟疑的难过的表情——其实自己才是爱情的破坏者吧。 路寒难受极了。她掏出手机,翻出两个人的聊天记录。最后一条还是好几天前的,小朋友说山里最近下了好多雨,她快被下烦了,很想念金陵。 当时路寒正在做咨询,没有第一时间看到。等看到时,已经过去了半天,迟疑了很久,没有回复。现在,她终于开始打字:等你回来。 发送。 又打字:等暑假过去,也没那么热了,我们去山里住两天好不好。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提出这样的建议,但心里确实是很想和小朋友去一个幽静一些的地方,翠绿的、凉爽的、安静的地方,只有她们两个。一个隐秘的居所。不用做任何探寻,走进去便隐入其中。 收到这条信息的小朋友心情复杂。 这几天,她一直有点神不守舍。如果一个人连你的信息都不回了,是不是也就没有任何希望了?她无数次把手机扣在一边,等很久才拿起来,希望时间的黑盒赐予奇迹,可是每次都是失望,对话框里的最后一条永远都是自己的那一句。她说她想金陵,可金陵如果没有路寒,还有什么可想的呢?她只是想念路寒而已。 但她甚至没有勇气去追问路寒,为什么不回信息,只能一遍遍地想,她一定很忙吧,肯定是太忙了。可是她不是没见过路寒忙碌的样子,怎么都不是连信息都没空回的状态。慢慢就变成:她是不是终于发现我其实没有什么可爱之处,不过是年轻人都会有的样子?她不爱我了吧?应该是的。她说过爱情很短暂,还有那个抛物线理论,可是她对我的感情竟然下落得这么快吗,才半年就掉到了最低处?但我依然爱她啊…… 现在路寒真的回复了,把她从对爱情绝望的死水中拉出来一点点。 “等你回来。” 四个字加一个句号。 严忆竹想象着路寒的语气,想象着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仿佛还有热气喷在耳朵上,心里涌起一阵悸动。 在别人看来有些冷漠的四个字,她却看出了无限情意,并顺便把前两天心里的猜疑、不满都扫走了。 “好啊,只要和你在一起,去哪里都行。”严忆竹回复,并不羞于把心里话说得如此直白。同时她心里也有种害怕,怕没有机会说这样的话。 路寒没有说什么,只是发了个抱抱的表情过来。 接下来两天,路寒没有再发消息过来。严忆竹则在雨天的闲极无聊中反复回看她们的聊天记录。越看越“上瘾,一直翻到出发那天的,心里却有许多疑问重新升起来。 路寒为什么忽然不愿意视频或者打电话了?明明之前约定好每天通话的,“忙”越看越像一个借口——她出发前,路寒的工作不就安排好了吗?也不会突然忙得一点时间都没有吧? 最近的那几条信息,为什么隔了好几天才回?而且也丝毫没有解释,好像中间那几天不存在似的。 那两条信息的所传递出来的氛围也怪怪的,虽然她能接收到字句里的浓情厚意,但总觉得路寒是在某种低气压的情绪之下——平时她心情轻快的时候,说话语气都是不一样的,不会这么严肃、不拖泥带水。 会不会,路寒遇到什么麻烦事了? 严忆竹也被心中这个猜想吓了一跳。但马上越想越觉得像那么回事。 可是,什么事能对路寒产生这么大的影响呢?她怎么都想不通。 工作?不会啊,路寒的工作能力有目共睹,各处评价也非常好,而且她似乎不是一个为工作所困扰的人。 感情?那不就是我吗?难道是因为我不在金陵很难过?难过到不愿意跟我多联系?也说不通。 还是说,她有其他喜欢的人了?不像啊。不会的。 那,身体出了问题? 严忆竹心中一凛,想到什么“去山里住两天”,那不就是疗养吗? 她越想越觉得像,感觉所有“线索”都对上了,心里有点“破案”的兴奋,但马上又被排山倒海而来的恐惧给碾压了,身体一阵发麻。 这两天,关教授的朋友圈一直在晒乡下的花花草草、猫猫狗狗,显然是不在金陵的。所以路寒连爸妈都瞒着?她要一个人承受吗?她到底怎么了? 想到这里,她一下四肢冰凉,拿手机的手又冷又僵硬。 严忆竹几乎是颤抖着拨出了路寒的号码。 -- 第108页 没有人接。 再拨一遍,还是没人接。 她越想越慌,连手机似乎都快拿不住了。沉下心思考了一下,拨了关教授的电话。 关教授倒是很快就接了。 “小严!你终于想起阿姨啦!” 关教授的声音还是那么爽朗,中气十足。严忆竹紧张的心情稍微缓解了一些,几句问好后才终于提到了路寒:“她怎么没跟你们去乡下?我记得她之前说很喜欢老家门前那条小河呢……” “她啊,整天忙忙忙,说什么要闭关,也不让我去照顾她,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根本不见人影。” “……” “我俩出发前,她才来师大跟我们吃了个饭,吃完我们开车回乡下,她就回大学城了。前些天偶尔还发发信息,这两天又不见人影了。那个,小严,她要是联系你,你记得提醒她,还有老爹老娘在乡下呢!” “啊……好的,如果她联系我的话……我跟她说说。” 关教授似乎听出这话有点不对,又察觉出小严这通电话似乎“醉翁之意不在酒”,便小心翼翼地问:“你们……没出什么问题吧?” “没……没……”严忆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磕磕绊绊地说,“我知道她很忙,所以……所以想着可能没什么时间跟叔叔阿姨聊天,就……就打电话问问您和叔叔在乡下待得怎么样……”说完自己也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是不是有点太过代入到“儿媳”(或者随便怎么称呼)的角色里了? 但关教授听到这么说无疑开心得不行:“哎呀,难得你有心,一边支教一边还念着我们,比路寒好多了!我们在乡下挺好的,景色好,心情放松,早晚各散步一次,每天都不止1万步,这在金陵简直都不敢想……” 严忆竹陪关教授多聊了一会儿,关于路寒的疑惑却更多了。重新翻看了一遍聊天记录,没找到什么明显的线索,又点开她的朋友圈,上一条还是7月初,是自己出发后第二天的凌晨,发了一首诗,是伊丽莎白·毕肖普的《失眠》: 月亮从妆台镜子中 望出一百万英里 (或许也带着骄傲,望着自己 但她从未,从未露出微笑) 至远远超越睡眠的地方,或者 她大概是个白昼睡眠者。 被宇宙抛弃了, 她会叫宇宙去见鬼, 她会找到一湾水, 或一面镜子,在上面居住。 所以把烦恼裹进蛛网吧 抛入水井深处。 进入那个倒立的世界 那里,左边永远是右边, 影子其实是实体, 那里我们整夜醒着, 那里,天国清浅就如 此刻海洋深邃, 并且你爱我。 严忆竹反复细细读着这首诗,心里觉得堵得慌。 她甚至没看到路寒在那天早上发了这条朋友圈。 那天我在干嘛?严忆竹开始回忆——路寒发这条朋友圈的时候,她应该在G省省城的小旅馆里。那天实在太累了,早上闹钟摁掉了两次才勉强起床,跟着大部队出发后,不知道为什么又忙得连看手机的时间都没有,竟然硬生生错过了这条。 路寒应该很难过吧?我走了之后,她就失眠了吗?失眠到凌晨四五点?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我这段时间到底在干嘛啊?! 严忆竹几乎是在质问自己,想到懊恼处,狠狠地敲了一下自己的脑壳。 手机却忽然响了,跟敲脑壳的声音重叠在一起,自己也吓了一大跳。 是路寒。 严忆竹拿着手机,看到朝思暮想的那两个字,心都快跳出来了,去滑屏幕的手都有些抖。 “喂?是我。”路寒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 “嗯。” “刚刚有点事,没接到。” “嗯。”严忆竹发现脸上湿湿的,明知路寒看不到,还是偷偷擦了擦,也不敢吸鼻子。 “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没有……”严忆竹结结巴巴,顺了口气,才问,“你在金陵好吗?” 路寒闻言心中一惊,愣了一下,更多的情绪才从四处涌过来,有点慌,有点委屈,好像又有些坚定。病房里静悄悄的,她能清晰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还有手机那边小朋友有点紊乱的呼吸声。 “我挺好的……”路寒压抑着情绪,尽量用日常的语气说,“对不起,最近都没怎么跟你联系,等过段时间我忙完了,就去看你好不好?” “……”严忆竹握着电话点头,“嗯……” “我想去看看你的瀑布……” “只看瀑布吗?”严忆竹说着脸忽然有点红,听到那边路寒轻轻笑了一下。 “说了呀,是去看你。不是你说要带我去你的秘密基地看瀑布的吗?” “嗯……路寒,我真的好想你。” “我也想你啊,想到……” “失眠?” “你怎么知道?” “刚刚才看到你那天凌晨的朋友圈。”说完严忆竹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赶紧接了一句,“我有点怕,怕你遇到什么事,但不告诉我……” “对不起……”让你这么没有安全感,路寒心里默默把这句话补全,又说,“以后你想我了就给我打电话好不好?” “可……不会打扰你工作吗?”严忆竹疑虑重重。 -- 第109页 “没事,不会打扰的。我也想和你说话啊。” “可你这段时间……都没联系我……”严忆竹几乎是嗫嚅出这句话,心里泛过酸楚,“我还以为你在金陵出事了……” “对不起……”路寒一边真诚道歉,一边又不得不撒谎,同时因为撒谎而满心愧疚,“再等我几天,就几天,我在努力……工作了……” “嗯,你一个人照顾好自己。记得吃饭,别累出胃病来。” “好,你也是,注意安全。” 两人又磨磨唧唧半天,才挂了电话。严忆竹始终没能问出那句“你是不是生病了”,因为听到路寒的声音,忍不住就把那个猜测否决了。 路寒挂了电话倒是有些焦虑,半月之期差不多到了,但治疗进展并不明显,前些天也着急过了,甚至急到有点失控,被黄医生开导了一番。这两天本来已经没那么急了,这会儿一想到让小朋友担心,又焦躁起来。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进入八月初,路寒一边被抑郁症折磨,一边又为治疗没有进展而焦虑。医院的生活和病人的身份,逐渐成为日常的一部分,她不再多去关注,工作反而慢慢捡起来,只是效率比较低,很难像以前那样保持长时间的专注。 转眼生日就快到了,8月7号,还有5天。她原先的设想是,生日前后去看看小朋友,现在看来,自己的状态并不足以支撑那么远的独自旅行——每天吃下去的药让她白天有些嗜睡,人也虚胖了一点,没什么精神。 只能往后推一推了,但愿能好起来。她这样想着,事实上却没有抱多大的希望。 夜里,她辗转反侧,再一次失眠。白天的焦虑到了晚上似乎更清晰,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而且药物作用在夜里似乎一下子就消失了,丝毫不能助眠。她只能侧躺在床上,眼神放空。 手机屏幕亮起来了,又暗下去了,她没有去看。多年来她习惯阅读国内外新闻,下了不少中英文新闻app,总是24小时有push的,夜里绝大部分都是英文的,此刻,她并不想看。 手机又频繁地亮起来、暗下去。她干脆反扣过去,翻过身,努力入睡。像往常一样,在凌晨两三点,她的身体似乎找到了那个放空后的疲惫时间,终于顺利地滑进了睡眠。 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的8点。她洗漱,吃早饭,吃药,等着黄医生10点的心理干预治疗,下午还约了一个生理性的检查,一天被切得碎碎的。 9点多,她才终于看了一眼手机。像往常一样,漫无目的地一直翻到夜里的新闻push。哦,原来夜里收到的不是什么国外的新闻,而是G省A市发生地震了,4.9级。 她几乎是愣了十几秒,才忽然反应过来这是小朋友支教的地方。一下子有点慌,但马上又有点心存侥幸——A市那么大,说不定她们那个地方没事。 想是这么想,还是赶紧拨了小朋友的电话。通信运营商的电脑女声冷冰冰的: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她挂掉,再拨,依然是同样的提示音。 好像是那点侥幸的泡泡破灭了。 她开始查看地震的信息:4.9级,震源深度10千米,震中在紫兰县(小朋友支教的县!),夜里1点到早上8点已经几十次2级3级的余震,已造成2人死亡数十人受伤。官方统计出来的伤亡目前都集中在一个偏远的村子,那里危房较多,两名遇难者就是被倒塌的房子压死的,伤者也大多是类似的情况。其他地方可能确实没有伤亡,也可能还没统计到。 所有的新闻稿里都没提到邦达乡,路寒稍稍放心。再给小朋友拨了个电话,还是没打通。她猜是当地通讯信号被地震影响了,一时半会儿可能也恢复不了。 又重新开始浏览网上的信息,媒体和专家们都说这次地震破坏力不大,除了少数地方的道路要抢通、通讯和电力要维修,其他暂时没有太多需要关注的地方。 她又在微博搜“邦达”字样,发现只有几条跟地震相关的信息,有个在紫兰县城的人说,他家是邦达镇的,还联系不上家人;另一个说去邦达的路被掉下来的山石堵上了,要疏通还要至少一天。 10点到了,路寒先去心理咨询。 黄医生注意到她比之前更加的心不在焉,总是走神,忍不住问她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她这才说了。 两人陷入长长的沉默。 最后黄医生开口,安慰了她几句,重新约了个时间,提前结束了咨询。 她又重新回到病房,原本的计划是在下午的检查前工作一会儿,现在看,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每隔十分钟拨打一次小朋友的电话,目前为止还没有接通过。辗转找到了金陵大学此次带队老师的电话,也没拨通。又想到有一次小朋友发过的合影里,有那个师大的踢足球的女生,便又去联系师大的支教队,问问他们有没有邦达镇的情况。 小蓝教练的电话倒是很快就接通了。路寒刚解释自己的身份(说春节后和严忆竹在师大里见过你),她就明白了。 “我们这边通讯信号也是刚通,夜里震感有点强烈,但好像没受什么影响,听说有几处房子倒塌了,都是年久失修的,没有人员伤亡。”信号不稳定,小蓝教练的声音断断续续,但路寒好歹听明白了。 “邦达那边的消息呢?你们有吗?” -- 第110页 “没有……我们支教的大群里,大家陆陆续续都在报平安,不过还没有金陵大学的出来说话。”小蓝停了停,又安慰她:“这几个镇子的通讯好像都受到了影响,可能也是一个镇一个镇抢修的,再等等,估计就快有消息了。” “好的,谢谢你。”路寒很诚恳地说。 “不客气。那个……要不您加我一下微信,要是有什么消息,我立即转告您,可以么?” “那太好了!谢谢!”路寒是真的感激,小蓝的消息肯定比她灵通多了,“你的微信就是手机号么?” “对,您加我手机号就行。” 路寒加了小蓝的微信,算是抓住了一点点浮萍。 两个小时后,小朋友的电话依旧打不通,小蓝那边也没有新消息传来。她积攒了一上午的那一点点乐观,一下子又被担心吞噬了。 八月的金陵正是最热的时候,病房里的空调打到了21度,她依然不停地发着虚汗。什么都做不了。甚至没有任何前方的消息。她绝望地躺在床上,手脚冰凉。离地震已经过去12小时了,小朋友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有?为什么所有的新闻里也几乎没有提到邦达这个地方? 等待让她充满无力感。她讨厌这种感觉。比当一个病人更讨厌。 她心里慢慢浮出一个有点冲动的计划。 两点了,小朋友的电话依然无法接通。 她不再犹豫,从床上跳起来。沉着脸,开始收拾东西。没有办出院手续,就匆匆打车回了家。中间给黄医生打了个电话,充满歉意地报备了下情况,黄医生虽然不同意,但也没办法,而且心里是暗暗期望这一趟对路寒的病情有所帮助的。这说明她心里有极其在乎的人或事,并且愿意为此付出行动,可能比自己一个小时一个小时的心理干预治疗要管用得多。 路寒回家拿了家里常备的小急救箱,又去药店买了些消毒酒精、常用药物,带了几件衣服,就直奔机场。 晚上7点在G省省会落地,她开了手机第一件事就是继续拨小朋友的手机。 她几乎把这当作一个下意识的动作,而没抱任何希望。 “嘟——嘟——”电话却打通了。 原本稍微松弛些的心立马又抓紧了。她又是一身的虚汗,机场人来人往,她几乎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 没有人接。 她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肚子里禁不住一阵痉挛。也顾不上周围的目光,在墙边一屁股坐下去,接着拨第二遍。 还是没有人接。 “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等这句话的英文播报也说完,路寒还愣在那里。 她没有再拨。打开微信,才看到小蓝发来了几条信息。 “路教授,邦达那边有消息了,说是有山体滑坡,砸到了一些房子。” “金陵大学的支教队员说学校受了灾,具体还不清楚。” “忆竹没回我信息,他们队员出来说了两句也没影了,我再问问。您别担心,应该不严重的。” 小蓝的最后一句话没有安慰到路寒,她心里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比之前更强烈些。她没有再犹豫,从地上爬起来,去机场附近租了辆SUV,往紫兰县开去。 高速上车辆不多,她几乎是一直保持在110、120码的速度。看看导航,凌晨怎么也能到了。 夜里快12点的时候,一天没被好好安顿的胃忽然疼起来。她这才在下一个服务区停下,吃了点东西,喝了些热水,顺便休息一会儿。夜间服务区的快餐店里人不多,除了她就是隔壁桌四五个人在吃着泡面。她开始还没在意,后来才发现他们都穿着蓝色的救援服,手臂上贴着“星星救援”字样的布条。 她心里微微一动,走过去一问,果然是去紫兰县的,而且最终目的地就是邦达镇。 “听说镇上好几处建筑都被山石砸了,还有被埋在里面的,我们主要就是去帮忙搜救失联人员的。”救援队里个子最高那个一边喝着泡面汤,一边介绍。 “被埋的人什么情况,你们知道吗?”路寒只觉得说出“被埋”两个字,都心惊肉跳的。 “不知道啊,据说有可能有学生,也有可能有老师,消息很杂,很多都不确定。” “哦……”路寒心中的鼓还在敲着,“那个……我有个朋友在邦达做老师,一直没联系上,我也正往那边赶呢。” “这么巧!那一起吧?”高个子旁边的年轻小伙主动邀请路寒。 “一起个头!”高个子拍了他脑瓜一下,又对路寒说,“我家就是A市的,紫兰的情况多少知道一些,那边山路不好开,而且因为地震,路上肯定好多落石,我不建议你直接开车过去。你要是担心朋友,可以把她的信息给我,我们去了帮你留意着,你在县城等消息就行。” 路寒看着他,只是点点头,没有说什么。她当然知道自己开车去山里困难重重,往常任何理性的时候,她都会对高个儿说的话举双手双脚赞成。但此刻对小朋友的担心又压倒了一切,让她还是想去到现场,想近一些,更近一些。 “那个……我能跟着你们去邦达吗?我以前学过一些急救措施,也参加过城市急救培训,基础的一些止血包扎、心肺复苏什么的,都很熟练。我保证不给你们添乱,真的,我也会开车,技术还不错……”困意和担心让她的眼睛看起来红红的,更加让人不忍拒绝。 -- 第111页 几个救援队员面面相觑,最后走到快餐店外面讨论了一番,答应了。 高个儿姓王,大家都称他“王队”。他们救援队一共8个人,开两辆皮卡,刚刚3个人在车里休息,5个人去吃饭来着。王队看路寒很疲惫的样子,主动派了一个队员开她的SUV,并且叮嘱她尽量睡一觉,否则身体扛不住。 路寒在副驾驶上也想努力眯一会儿,但心里挂念着小朋友,怎么都睡不着。翻看网上的消息,有媒体引用一名当地人微博的信息说,邦达中学的宿舍楼被塌下来的山石压了一大半,因为是周末,绝大部分宿舍是空的,只有少数房间住了几个人,有几个受伤的已经得到了救助,伤情都不重,被埋的那半边还不确定是什么情况,有待进一步挖掘救援。 这几乎是目前网上关于邦达灾情最详细的“报道”了,还不知道是否属实,因为还没有媒体抵达邦达实地采访,官方的通报里也只说有房屋被埋,没有提学校字样。 路寒眉头紧锁,从出发前就揣着的不祥预感似乎正在变成现实,让她不敢多想。 作者有话要说: 努力在上班前写完……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凌晨三点,一行九人三辆车抵达紫兰县城。路寒在一种比浅眠更浅、类似假寐的状态中醒来。 王队他们直接把车开到了一个快捷酒店门口。在这里他们要等另外四人前来会合,等天亮了再一起去邦达。 酒店提供钟点房,王队开了三个房间,打算他们八人挤两间,路寒单独一间,反正凑合三四个小时而已。 路寒却拒绝了,她本能地对房间和床、任何试图让她安定下来的地方产生了抗拒,只有在车上保持一种随时出发、随时行动的状态,才会觉得稍微舒服了一点。 王队也没坚持,随她了,叮嘱了几句注意安全,带着队员去房间休息了。 路寒放平车椅,躺了下去。G省的夏天也不热,夜里更是凉嗖嗖的,她拢了拢薄外套,阖上了眼。 睡不着。 但闭着眼也能帮自己多储蓄些能量。过去半个多月在医院里过着有规律的日子,也不怎么出门走动,体力似乎下降了不少。现在还不知道前面等待自己的是什么,要尽量让自己心无杂念,能休息一会儿是一会儿。 6点钟,手机忽然响了。 是小蓝。 路寒马上坐起来,接通了电话。 “有严忆竹消息了。”小蓝那边有点嘈杂,“我们跟她一个队友联系上了,说她们……” “她怎么样?没事吧?”路寒已经等不及小蓝从头讲述,焦急地问。 “应该是受伤了。” “什么伤?严重吗?”路寒听到受伤,似乎有块大石头先落了下来,但马上又担心起来。 “具体我还不清楚,据说他们那个宿舍差点被埋在下面了,离得很近,几个人都受伤了,还在等着医生治疗。”小蓝顿了顿,还是打算安慰她几句,“现在还没听说那边有重伤的,她应该没事的,放心吧。” “嗯……谢谢,谢谢你小蓝。”路寒听到自己声音几乎是带着哽咽的,打开车窗,深呼一口气,调整到正常,“我在紫兰县城了,跟着一个救援队,顺利的话,中午前应该就能到邦达。” “好的,我这边过一会儿坐同学的车在往那边赶,如果道路畅通的话,可能两个小时就到了,到时候有消息我再跟你联系。” “好的,谢谢。” 挂了电话,路寒心头浮着的担忧似乎具象起来。 一个卧着的小朋友,皱着眉头,很疼却不愿意说出来,周围乱糟糟的,她一个人在角落里安静地待着。 为什么不接电话?路寒想象着自己来到她面前,问她。她却只摇摇头,什么都不说。 走上去想抱抱她,她却好像没看到,只是扭了扭身子,然后低下头,咬着唇。 路寒只是想象着,已觉得心如刀绞。僵坐了一会儿,拿起手机,继续给小朋友拨打电话。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Sorry,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路寒叹口气,挂了。 关机了。 太阳已经崭露头角,金色光线直射进车里,路寒眯起了眼。从一开始的打不通,到打通了没人接,再到关机,她的脑子里盘旋着各种可能性。 “咚咚咚。”车窗却被敲响了。扭头一看,王队弯着腰,大脸呈在驾驶座外面,咧着嘴笑。 她摁了下按钮,车窗缓缓落下。 “我们准备出发了,你这车一起去吗?还是坐我们的车?”王队嗓门大,震得她几乎一阵耳鸣。 还不知道小朋友什么情况,自己有辆车方便一点。她微微笑着说:“一起吧,我自己开就行了。你们坐不下可以来我这辆车。” “行,我让开车技术最好的小吕来开你这个车吧,山路特别险,有的地方可能还没疏通好,你开不了。” 路寒没有争辩,说了声谢谢。 不一会儿,一个黑黑的小伙子跑过来,开始还咧着嘴哼着歌呢,一看副驾上坐着一个又美又有气质的年轻女子,一下子又缩回去了。三两步到王队身边,再三确认,才又跑回去,钻进了SUV。 五点多来跟王队他们会合的四个人也开了一辆大皮卡。这样三辆皮卡在前面开着,小吕带着路寒驾着SUV跟在最后。 -- 第112页 从县城往下走的路本来就不好走,加上地震造成山石坠落,更是困难重重。路寒这才庆幸自己没有逞强硬要亲自开车,这种路况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还真不一定能安全开到邦达。 “这路上这么多碎石,太危险了,没人来清理吗?”路寒看着散落的大大小小的石头,有点胆战心惊。 “哪儿顾得上啊。这都还算好的,昨天地震过后,有十几个地方道路完全中断,我有个在这边当公务员的朋友,昨天一天都在帮忙道路清障,挖运了一天石头,到凌晨才回家。现在只能说勉强保持道路畅通,至于这些散落的碎石,只能等后面慢慢清了。” “住在山区真不容易。”路寒随口感叹。 “一听您这话就是平原地区来的吧?”小吕笑着扭头问。 “金陵,我从金陵来的。” “怪不得。我是隔壁大望县的,那个路比这还难走,我小时候,镇上都不通车,去县里得骑马骑驴。” “还好不下雨,要是下雨这路可怎么走。” “昨天断断续续下了一天,真难受。”小吕说着戴上了墨镜,“今年夏天就没几天太阳,一直下雨一直下雨,下得人都霉了。而且雨水一多,山水石头、泥土都松动,要不然啊,也不会一地震路全都堵了。” 路寒听到雨水多,想到之前小朋友也总提到,心中一动,还想接两句,目光却忽然被远处的一条长长的从高处垂落的“白线”吸引了。伸手指了指,问:“那个,白色那条线,是瀑布吗?” 专心开车的小吕顺着她的手指飞快地瞟了一眼,又收回视线,微微点头,笑着说:“是瀑布,这还是小的,前面有个更宽、水更急的。” 路寒望着那瀑布,感受着越来越近的距离,想起小朋友跟她提过很多次的“好看的瀑布”,心弦仿佛忽然被人伸手拨动。 我在走着她一个月前走过的路,看着她看过的景色,被充盈过她的惊喜充盈着。她心里这样想着,几乎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属于爱情的、爱人的浪漫。爱情歌曲、爱情电影里反复出现的主题,以前只觉得肉麻,真的套用到自己身上,竟然一阵头皮发麻。 那些被反复讲述的东西竟然都是真的。她心里有一个爱人,所以跟以前不一样,更敏感、情感更充沛、内心更柔软。 都是因为小朋友。那张脸在眼前浮现出来,她心中涌出无限爱意。 瀑布近了。 SUV缓缓从它对面驶过。 路寒几乎是眼不错珠地看着。因为隔着距离,水流声很小,几不可闻,像一幅静默的画。 已经九点了,看看导航,路程已经过半。中间收到小蓝一条微信,说她临时有事,晚点出发。又说严忆竹应该是受了轻伤,整个支教队都受了些伤,不过都不太重。 路寒稍稍放了心。 昨天到今天都没怎么吃药,身体有些不适应,之前有根弦绷着,感受倒不明显。这会儿稍微松了一下,生理上的难受立马跑出来了。 小吕趁着给停车给对面大车让路的间隙,扭头看了她一眼,才发现她满头大汗,有点慌,忙问怎么了。 路寒闭着眼摇摇头,说没事。 小吕扭头从后排拿过背包,掏出几袋零食面包,递给路寒两个,说:“吃点东西吧,没吃早饭肯定难受,我们倒是习惯了,忘了你可能不适应。” 路寒接过去,说了声谢谢,拿在手里,也没吃。 还是吃点药吧。 她打开自己的包,翻出药盒,就着矿泉水吞服。 小吕看看她,没有问什么,专心开车。 路寒吃完药把座位稍微放平了些,闭目养神。快见到小朋友了,心里有些安心,也有些忐忑。 阳光太好了,正对着她直射过来,闭着的眼睑里仿佛被红丝绒布覆着,轻轻滑动,上面似乎又有星星点点,飘忽不定。 她的脸被晒得烫烫的,在一片混沌中,竟然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时,他们已经到了邦达镇了。是小吕用他努力温柔但仍旧粗犷的声音唤醒了她。 她坐直身体,缓了缓神,跟着下了车。又去后座拿了自己的大背包。 有个公务员模样的人夹着包,远远地向这群救援服跑过来,一路上各种坑坑洼洼都被他轻巧地躲了过去。 王队赶紧迎了过去。两人握手寒暄,又简单把队员介绍了下。 来的是个副镇长,姓韦,看着也就三十四五岁。他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人群最外围的路寒——这样的女性在这大山里实在太惹眼了。开始以为是救援队的女队员,后来看她没穿制服,心里一阵奇怪。 王队介绍完队员,又简单说了下路寒的情况:“这是我们在路上遇到的路女士,她有朋友在这边支教,一直没联系上,过来看看。” 路寒微微点头示意。 韦副镇长露出那种“亲切慈祥”不动声色的微笑,说:“支教队员啊,在我们镇政府呢,一会儿我带路女士过去吧。” “不用不用。”路寒赶紧摆手,“您给我指个方向就行,救援要紧,你们先沟通救援事宜吧。” “也行。”韦副镇长伸手指向前面几百米外一处房屋比较密集的地方,“就那儿,院子前有牌子,过去就能看到了。” 路寒致谢,跟王队小吕也打了个招呼,没有再耽搁,顺着他指的方向快步走去。 -- 第113页 经过学校的时候,终于看到那被埋了一半的宿舍楼,有点触目惊心。一想到小朋友是从这样的危险建筑里逃出来,不禁心惊肉跳,后怕起来。 这山腰上的小小平台,到处都伤痕累累。除了镇政府和周围的几栋房子,其他的都有不同程度的破损。 路寒脚下要么是碎石,要么是坑,小心再小心,等走到镇政府那块牌子前,已经出了一身汗。往里看,一派忙碌模样。 她迈步进去,问了几个人,才被指向了一个具体的房间。走近去,发现门上写着“接待室”。 门虚掩着,轻轻敲了敲,没人应,便推开了一些,这才看清里面的样子。 这接待室看来是临时改成了病号房,六张简易病床,躺着、坐着六个人。可能是午餐时间,除了伤员,没有什么闲杂的人。 路寒心脏砰砰直跳,手又凉又麻,张眼快速扫过去,终于在最角落的床上看到了那张苍白的朝思暮想的脸。 是她。是她。路寒听到心里有个声音在感叹。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路寒迈腿走进去。 里面醒着的几个人看着她,目光中有探寻,有疑问,但始终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她的眼里更是只有角落里那睡着的人,这院子里的嘈杂声、周围的伤员,都好像不存在。她走进了只属于她们的世界,长长的甬道,小朋友在尽头,等她过去。 她来到这简易床前,才看到小朋友脸上的几处伤痕,像擦伤,看着不严重,但很容易留疤;靠墙的右臂被包扎着,贴了很大一块纱布;两条腿也是各有一处包扎,其他散落着一些小伤口,暴露在外面。 路寒望着这些伤处,心揪到了一起,感受到小朋友生理上的痛,眼泪不自觉地就涌过来。 睡着了的那人还皱着眉头,脸上没什么血色,小嘴微微张开,轻轻哼了两声。 路寒在床边坐下,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张思念无数遍的脸,心中终于有大雨落下,砸出无数个坑。 她的手从那额头、眼角一路流连到唇角,正准备收回去,却忽然被轻轻摁住了。那睡着的人极自然地嘟嘴在手背上啄了一下,发出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路寒以为她醒了,等了一会儿,才发现那人仍在睡梦中。手有点麻了,想收回来,稍微用点力,便被死死抓住了。心里难免又一阵酸楚,便没再动,倾着身子,任她抓着。 严忆竹却很快醒了。她眨了几下眼,确认着眼前的场景,又松开紧握路寒的手,揉了揉眼睛。 真的是她。 刚刚以为只是梦,梦里她来看自己。一睁眼,竟是真的。她的手真的摸在自己脸上。 眼泪没有酝酿便滚落下来。她伸手去擦,却越擦越多。 路寒的泪再也忍不住,也啪嗒啪嗒地掉。她抽了些纸巾,给小朋友擦着,却又被紧紧捏住了手。 严忆竹终于开口:“你怎么来了?”没等回答,又带着哭腔说:“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路寒轻轻挣开她的手,继续擦着眼泪,声音温柔:“我看到这里地震了,但又联系不上你,心里着急,就来了。” “很辛苦吧?”严忆竹说着伸出手,上面的人终于倾身过来轻轻抱住了她。 “不辛苦,比起你的伤痛,我那根本不算什么。”路寒把脸颊贴过去,两个人的眼泪终于混到了一起。好想亲亲她啊,心里有个声音在呼喊,但显然这里不是一个适合的环境,只能强忍着冲动。 抱了一会儿,两人什么都没说。周围的目光自然是看着的,但她们浑不在意。 分开后路寒又看了看小朋友的各处伤口,每一处都问了问具体情况,听起来都是皮外伤。 “疼吗?”她看着那人偶尔隐忍但又嘴角抽动的样子,问道。 “还好,有一点。”小朋友努力镇定,其实浑身上下,除了开放性伤口,还有不少青的紫的,只是路寒看不到罢了。 “医生给你做过全面检查吗?” 严忆竹摇头:“大部分医生都去照顾重伤员了,我们这边就是简单包扎的。而且镇上医院好多设备也没有,做不了太细致的检查。” “那你还有哪儿难受吗?” “这儿有些疼。”严忆竹摸着肋骨的位置,皱着眉说。 路寒伸手轻轻摸过去,隔着衣服也感觉不到什么。侧过身子,稍微挡了一下,伸手探进衣服,摸到了肋骨上。好像也摸不出什么来,但手上稍稍用点力,小朋友就痛得龇牙咧嘴。她又赶紧松开,问:“你跟医生说了吗?” “说了,他说得去县里拍片子,这里仪器坏了。”小朋友又笑笑,安慰路寒一样,“不过他也说了,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也可能只是撞到了,养两天就好了。” “不行,还是尽快去拍个片子吧,万一是骨折什么的,不能耽误。”路寒语气坚决,心里却全是害怕,可能最近几个月发生的都是不好的事情,让她对运气这种东西完全失去了信心。 “嗯……我们领队的周老师去协调车了,他自己也受了伤,头上破了个大口子。” 路寒回头看了看屋里其他的病人,有好几个明显是当地人,回过头问:“你们同学伤得怎么样?” “都有些伤,我这属于轻的,有两个骨折了,昨天医生简单处理了一下,今天早上被送到城里的医院了,剩下的跟我可能也都差不多。” -- 第114页 “你们没在一起?” “隔壁6个,我和另一个女生,就那个,在睡觉的,叫董淑清,在这屋。”严忆竹指了指斜对面的床,路寒回头看了下,又收回了目光。 “你的手机呢?我昨天打了没人接,今天打了说无法接通。” 严忆竹望着严肃又温柔的路寒,笑了:“你怎么像十万个为什么似的。”说着拉住她的手,观察坐着的人的表情。 路寒先是一脸嗔怪,转瞬眼睛又红了:“你都不知道……”没有说下去。 “对不起……”小朋友摇摇她的手,轻声说。等路寒恢复神色才又开口:“地震的时候太乱了,我的手机直接被震得掉进了床底下,没来得及拿出来……今天我一直想偷偷回去拿出来,但那边一直有人守着,说太危险,谁都不许进去。” 路寒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没说。 小朋友却似乎已经接收到了,抬眼看了下路寒,又缩回去:“我想过用别人的手机跟你和我妈我爸他们说一下,报个平安,但又怕你们担心……而且昨天实在太乱了,几个带着手机的同学也总是没有信号。等有信号了,我又……又有点退缩,就拖延到了现在……你就来了。” “要用我的手机给你爸妈打个电话吗?” 半躺着的人点点头。 路寒把手机递过去。 小朋友接过手机,却一下愣住了。 “……”她扭捏了一下,才低声说,“我不记得他们的电话号码……” 哈!路寒笑,忍不住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你啊……那现在怎么办?” 小朋友一脸呆滞,又有些不好意思。 路寒觉得这样的小朋友可爱极了,忍不住就想欺负,但从见面到现在也才拥抱了一下而已,心里有些烦躁。抬头看着那张脸,目光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就盯向了她的唇,喉头微微滚动,又赶紧挪开了视线。 尽管只是一瞬间的情不自禁,还是被严忆竹捕捉到了,不禁也面红耳热起来。 她又何尝不想跟路寒更亲近些呢?但周围都是人,还时不时地看向她们,怎么都有些不好意思。她捏捏路寒的手:“我想去洗手间……” “我扶你去。” “好。”严忆竹小心避过几处伤口,慢慢地从床上站起来,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哪里疼?”路寒看着她,关心地问。 “哪里都疼……最疼的还是肋骨那儿。” “来,靠着我。”路寒把小朋友的一只手圈到自己肩膀上,自己的手环住她的腰,慢慢向外面走过去。 洗手间在走廊尽头。还好,这几栋房子都是前两年新建的,有正常的抽水马桶,虽然是蹲坑,也比预期好很多了。 严忆竹进了其中一个隔间,路寒想跟进去,却被拦住了,小朋友脸红着说:“我先自己试试。” 路寒先是表演一个冷笑,然后一步跨进去,反身锁上门:“在我面前还要不好意思吗?要是摔倒怎么办?还嫌伤得不够重?” 小朋友脸更红了,自知刚刚有点见外,没有再说什么。路寒帮着她慢慢蹲下去,等解决之后又扶她慢慢站起来。年轻人的脸已经红得跟熟透的螃蟹一样了。 明明两个人已经什么都见过、做过了,这样的场景还是非常不好意思。 路寒能理解这种感受,没有再调侃她,只是一想到这是难得的独处机会,便又动了心思。 小朋友摁下冲水键,正打算越过路寒开门出去,却忽然被面前的人紧紧抱住了。 “想我吗?”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只有她能听到。 点了点头。用气音说:“想。” “我也是。每天都在想你。”路寒说完松开她,错开一点距离,看向眼前的人。 两个人心里都动了一下,来不及有任何思索,两颗滚烫的心迎向对方。 双唇相触,心底满足的叹息似乎已经溢出胸腔。 从浅啄、轻吻,到碾动、啮咬,到慢慢双舌共舞,最后掠夺尽彼此的呼吸,她们几乎是忘了自己处在一方小小的厕所隔间里,一个人忘了全身的伤痛,一个人忘了精神上的创伤和两天一夜的疲惫。仿佛有了这一刻,所有苦痛都是值得的,所有误解都可以不追究,所有过去和未来都不重要。 最后,终于分开。她们依然恋恋不舍地看向对方,眼里都是爱情赐予的光泽。 “回去吧?”路寒忍不住再次抱住她,轻轻说。 “嗯。”小朋友在她肩上动了动脑袋。 “小心一点。”路寒打开隔间的门,扶着她走了出去。 洗手的时候,董淑清进来了。 “你来洗手间了呀,我找你半天呢。”董淑清嗓门有点大,还想说点什么,才看到严忆竹身边的路寒,一下就噤住了。 这位姐姐也太好看了。 饶她董淑清是位直女,也忍不住默默感叹。 “这……这位是?” “哦,这是我……” “姐姐。”路寒抢在小朋友前面说道。 “哦哦!姐姐好!”董淑清自觉非常有眼力见儿。跟着严忆竹叫姐姐应该没错吧?再说谁不想有这么个好看又有气质的姐姐呢? “……”洗完手的两个人听到她也这么叫,有点无语。 “那个,我们先回去了,有什么回去再说。”严忆竹说着就往门口走去,路寒朝董淑清微笑了一下,赶紧跟了上去。 -- 第115页 回到病房,小朋友重新半躺到床上,路寒坐在床边。 “姐姐,你怎么过来的?”小朋友一本正经地问。声音不小,旁边几个本地人也看向她们。 路寒动作隐蔽地轻拧了一下她的腰,说:“我坐飞机到G市,然后租了车开过来的。” 小朋友想到这一路,立马眼里都是怜惜:“很辛苦吧?这个山路可太难开了。” “路上遇到了救援队,他们帮我开的车,我一路睡着就到了。嘿嘿。”说着故意露出得意的表情。 小朋友为了配合她的得意,竖起大拇指。 “对了,你们老师不是去协调车了吗?我有车啊,可以带两三个人走。”路寒看看她,叹口气,“你这肋骨也不能拖,还是早点去上面的医院拍个片子吧。” “嗯,我听你的。”说着露出乖巧的笑,像个小孩似的。 第60章 第六十章 “你刚刚,想怎么介绍我的?我是你的……什么人?”路寒坏笑着问。 “嗯……好朋友?”严忆竹说着脸红了,其实刚才她也没想好,要不是路寒抢着说,她八成会卡壳。 “我才不要做你的‘好朋友’。”路寒凑到她耳边,用极轻的声音说,“只想做‘女朋友’。”说完唇瓣状似无意地从小朋友颊边擦过,轻笑了一声。 严忆竹忍不住扭动了一下,脸上通红,嗔怪道:“讨厌……” 董淑清进门就看到小女儿状娇嗔的严忆竹,简直都惊呆了:这还是平时那个高冷、傲气十足的人吗?果然在家人面前就是不一样啊。 床上的人抬头也看到了董淑清惊讶的表情,更不好意思了,拉起薄被盖上了脸。过一会儿觉得憋得慌,又把被子拿下来了。 路寒看着她孩子气的这一面,忍不住笑了,伸手摸摸她的脸:“你这脸烫得……能煎鸡蛋了。” 还想再跟小朋友开几句玩笑,手机忽然响了。 是小蓝。她发了几条信息来,主要意思就是,她同学家的车被征用了,她一时半会儿去不了邦达了。 路寒这才想起忘了告诉她自己已经到了,赶紧说了下这边的情况,又安慰她几句,说不来也没关系云云。 严忆竹看路寒神情专注,手指翻飞,都没空看自己,有点不满地问:“谁啊?”还嘟起了嘴,明显是在撒娇。 路寒打完最后一个字,发送,才说:“你的小蓝教练,她本来……” “谁的小蓝教练……”严忆竹撇着嘴对这个“你的”表示不满。 路寒笑着白了她一眼:“反正不是我的。我不是联系不上你吗?就通过学校里的关系找到了小蓝。这两天她一有新消息就告诉我,今天本来说她坐同学的车过来这边,刚刚告诉我车被征用了,来不了了。” 严忆竹一想到她都找上了小蓝,便知道这两天一定担心坏了,心里又内疚又心疼,嘴里却只能说着“对不起”三个字。 “傻瓜……”路寒轻轻揉揉她的脑袋,没有再说什么。 严忆竹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小蓝有我妈的微信,你让她把名片推给你吧,我跟我妈说一声。” 路寒照办,不一会儿,小蓝就发来了范爱萍的微信名片。她点了添加好友,问:“验证信息写点什么?” “不用写,她看到你名字就会通过的。” 果然,刚发出就收到了范爱萍通过好友的通知。 路寒把手机递给严忆竹,自己出去四处转了转,了解了解情况。 这镇政府大概辟了四五间办公室作临时病房,绝大部分是处理好伤口又需要留观的轻伤病人。下面的村子里还不断有伤员在往这里送,床位是肯定不够的,稍轻一点的就被安排先出院了。像严忆竹和董淑清这种能下地自己走路的,八成马上就被“赶出去”了。 还是赶紧送小朋友去县里医院拍片子吧。她看看时间,一点。早点动身还能赶在天黑前到。 想到这里,她心里紧迫起来,迈腿往回走。 “嗯,我知道,会注意的,你们不用担心。好的,有事联系这个号码,挂了,拜拜。”路寒进去的时候,小朋友正好挂了电话。 严忆竹把手机递给她:“我妈把我爸的电话发过来了,我给他也打了个电话。” “嗯。”路寒点头,问,“你们周老师在哪儿?我把你带走也要跟他说一声。” “那个,周老师在输液室输液呢,我刚刚路过看到了。”身后的董淑清忍不住插话。 路寒回头微笑致意,站起来,是询问的表情:“输液室在……?” “出门左转,最顶头那间。”董淑清几乎是拿出了上课回答问题的紧张劲儿。 路寒颔首:“谢谢。”说着往输液室走去。 “呼——”董淑清长舒一口气,缓解着刚刚莫名的紧张,忍不住对严忆竹说道:“你姐姐也太好看了吧!跟她说话我都紧张!” 严忆竹轻笑,路寒的魅力她可太知道了,看到董淑清这样一点都不意外,只是说:“你可别打她的主意,她有对象了。”作为“对象”,心里得意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出这个词的暧昧来,心里一下暖融融的,又有点不好意思。还好没有被路寒听到,要不然得尴尬死。 “哎呀放心,我可是直的,看到你姐姐,只是纯粹表达下对美好事物的向往和热爱,不会弯的。” -- 第116页 严忆竹笑着没再说什么。 路寒那边很顺利找到了周老师,他头上被砸了个口子,已经缝针包扎了。和严忆竹一样,身上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伤。 周老师对送上门来的车兴奋不已,除了严忆竹,还有一个男生也需要拍片子确认下伤情,他整个上午都在找镇上领导协调车辆,但一无所获。 “您稍等我几分钟,我这边马上就输完了,一会儿我带另一个队员去找你。” 路寒点头,打了招呼,先回小朋友那里了。 “收拾下东西吧,我们尽量在两点半前出发。” 严忆竹嘴里说好,其实并没有什么要收拾的,除了一台笔记本电脑。 路寒看着她从枕头下面拿出电脑,然后就一副收拾完了的样子,表情复杂,问:“就这些?” “嗯。” “地震的时候逃命怎么还带着电脑?” “下意识地抓了电脑就跑了。” 其实是因为电脑里有日记,还计划着要作为生日礼物发给路寒的。明明已经跑出去了,又回去拿电脑,赶上一次比较大的余震,被上铺掉下来的东西砸到了,还摔了一跤。要不然她也不至于四处是伤。 “电脑里有什么?这么看重。手机都顾不上了,还带着电脑。” “能抢救一点是一点嘛!而且这个电脑很贵的,扔在那儿被砸了多可惜。”年轻人摆出懂事讨好的表情,路寒脸上松弛了些。 过一会儿,输完液的周老师进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人:古林。 周老师搓着手,侧身指了指古林,说:“路女士,我们这位队员,古林,也需要拍片子,辛苦你带他一起。” 路寒点头,跟古林互相致意,发现那人跟自己打完招呼后目光马上就粘到了严忆竹身上,眼神热烈且不加掩饰。心中大为不爽。 这时候,门又被推开了,韦副镇长走进来,看见路寒,立即笑容满面。 “韦副镇长,您来得正好,上午找您解决车的事,现在已经不用了,我们队员的姐姐开了车过来,正好把两个人带到县里医院去拍片子了。”周老师回头看到是韦副镇长,先开了口。 韦副镇长依旧夹着他的黑皮包,说:“那就好,辛苦你们了,辛苦路女士。这两天可调配的车辆几乎都在路上,我这留守的副镇长真的只是留守的,手头也没什么资源可调配了。感谢大家体谅,谢谢。”说着抱了抱拳。 路寒不想说场面话,只是点头示意,接着又回头看着小朋友。两人目光痴缠,不想再理外面的几个人。韦副镇长又跟旁边的伤员说了几句话,见路寒看都没看自己,便讪笑着离开了。 周老师也想走,却被路寒转头叫住了。 两人来到院子里,路寒说:“我听说队员们逃跑前都没怎么来得及拿个人物品,应该都还在宿舍楼里,比如严忆竹的手机,这块周老师有跟现场的工作人员沟通吗?万一丢了怎么办?” “我也想到了,最理想的肯定是进去拿出来,但现在整个楼都很危险,封锁着不让进。我昨天跟韦副镇长说了,他说他会跟看守现场和救援人员交待留意,但具体能做到哪一步,我也不知道……”周老师一副毫无办法、听天由命的样子。 路寒叹口气,知道他已经尽力了,当前情况下也确实很难有什么万无一失的做法,礼节性地安慰了几句。 “路老师,你在这儿啊!”路寒忽然被人叫了一声,吓一跳,是小吕,路上说起过自己是老师来着,这就称呼上了。 “找到你的朋友了?” “嗯,找到了。” “那就好,受伤没?” “轻伤,在里面躺着呢。” “我过来送一个伤员,现在回学校那边。”小吕没有走近,还保持着“路过”的姿态。 路寒想到什么,走过去:“学校那边怎么样?没有人被压着了吧?” “应该没了……刚刚校长拿着花名册过来,说基本核实过了,学生们都出来了。还好是周五晚上,大部分学生都回家了,没回家的也基本都住在没被压住的那一半。” “那就好,太好了。”路寒由衷地高兴,又问,“那你们接下来还在学校这边吗?” “应该不会了,我们还在做最后的确认,如果100%没有人在里面,就先下去了,村子里受灾比镇上严重,但是很分散,我们也不可能哪里都顾到。” “嗯,你们辛苦了。有什么能帮上的,尽管说,我一会儿开车送我朋友去县城医院拍片子,后面应该还会回来。” 小吕点头:“那我先过去了。” “好。”路寒本想问问宿舍楼里的财物怎么处理,甚至想找他们帮忙把小朋友的手机取出来,但想到救援队还有更重要的任务,怎么都开不了口,便想着算了吧,都是身外之物,怎么都比不过人命金贵。 目送小吕走后,她也没再耽搁,回病房叫上小朋友准备出发。周老师也叫了古林出来。车上还能再坐一两个人,韦副镇长安排过来一个手臂骨折的村民,又给了一个手机号码,说到了县医院找这位医生,所有邦达的伤员由他来统计、安排。 到了车旁,古林很自然地打开副驾车门,正打算坐进去,严忆竹说:“我坐副驾吧,你坐后面。” “后排安全点,你坐后面吧。”古林一副关心的样子。 -- 第117页 路寒心中不爽,语气不太友善地对古林说:“你坐后面,她坐前面。”心里想着这种山路,真要出点什么事,坐前面后面也没什么差别。 古林没再坚持,坐进了后排。 严忆竹在副驾落座,扭头看路寒还沉着脸,伸手握了握她的手。 路寒脸色这才柔下来,发动汽车,上了路。 作者有话要说: 竟然六十章了。我还有60天……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山路陡峭险峻,又有落石和大大小小的坑,路寒几乎是全神贯注在开车上,丝毫不敢分神。严忆竹在副驾一直帮她留意外面的情况,提醒避让。 两个人在前排形成了一个别人进不去的气场,跟后排完全隔离开。古林看着她们互动,肢体动作中自然的亲昵,眼神里的顾盼流转,心中不禁有些疑惑。 刚启程的时候,他也努力想融入她们的世界,至少是参与进去——主动聊起了几个预测两人会感兴趣的话题,这次山石塌落的原因啦,金陵的生活啦,山区的美景啦……没想到前面两人敷衍几句就完全不搭理他了。 古林自认擅长社交,还从来没有在哪里遇到这样的挫败,心中十分不甘心,又努力表演了几下,甚至谈起自己的伤势,结果只有搭车的年轻村民出于同情搭理了他几句。前面两人互动照常——一有停下来的机会,严忆竹就会给路寒擦汗,而路寒要么摸摸她的头,要么目光柔和、像看爱人一样看着她。 古林心中更不是滋味。但已经卖力表演过了,依然一无所获,只剩下对自己的怜悯。 后半程的路终于好了些,严忆竹也终于累了,故意夸张地瘫坐下来,想在路寒面前展现孩子气的一面,就像在金陵家里一样。果然,路寒很喜欢这样的她,伸手摸摸脸,她很隐秘地转头,在路寒手心里亲了一下。路寒笑,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赶紧缩回手去,专心开车。 古林坐在严忆竹正后方,并没有看到这一幕,但看到了路寒眼中嗔怪的笑意,似乎甜蜜都快溢出眼眶了,心中嫉妒万分。他旁边的村民倒是看到了,嘴角露出微笑。 严忆竹回头的时候正好看到村民大哥的笑意,便聊起天来:“大哥,你是哪个村子的?” “我是韦家村的。”村民大哥其实看起来也就三十岁上下,远看黑黑瘦瘦,近看年纪不大。 “我们班好多人是韦家村的!感觉得有一半吧。” “不是所有姓韦的都是韦家村的,别的村子也有很多姓韦的。那个……我弟弟就在你班上。”大哥看向他,有点害羞。 “谁?你怎么知道我在哪个班?” “我弟是韦忠义,他回家就一直说有个特别好的老师,我看到你就猜到了。”其实韦忠义不止说她“特别好”,还说“特别好看”,只是大哥现在不太好意思说“好看”什么的罢了。 “那他有提过我吗?我叫古林,古老师。”旁边的人忽然插进来,其他三人都觉得有点尴尬。 “有啦,有的,他说你帮他补课。”大哥磕磕绊绊起来,似乎有点不知道古林要什么,硬着头皮说,“谢谢你啦古老师,忠义以前没学好,谢谢你给他补课。” 严忆竹早就恢复坐姿了,听着后面的对话,默默翻着白眼。见过没有眼力见儿的,没见过这么没有的。 古林得了感谢,似乎有些得意,用一种尽量老道成熟的口吻说:“他其实挺聪明的,要是基础好,再用点功,考上高中没问题。” “是,是。”大哥嘴里应付了两句,没有再说什么。 前排的两人憋住笑,假装专心看路。 古林可能也觉得自己这一路有点过头了,大脑好像一下子就冷却了下来,脸上一直挂着的笑变魔术一般一下就消失了。他靠进角落里,闭上眼睛,假装睡了过去。 六点钟,路寒终于把车开到了导航的终点。车上几个人都从睡梦中醒过来。 拨了韦副镇长给的医生电话,对方说下班了,立马让同事去医院门口迎接。 五分钟后,出来一个中年男医生,自我介绍姓张。张医生了解了三人的情况,面露难色:“今天病房都满了,临时病房还没收拾出来,要等明天了。今晚可能得你们自己找个地方住一下。” 路寒面色凝重,知道多说无益,只是严忆竹和古林看着还好,左手臂疑似骨折的韦大哥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明天再治。 张医生看了看韦大哥的手臂,又伸手轻轻捏了捏,韦大哥疼得叫了出来。 张医生眉头紧锁,沉默良久,才开口:“要不这样吧,他跟我走,我看看急诊那边还能不能加个临时床位,现在没拍片子我也不知道具体情况,谨慎些,先住进来吧。”又看看另两人:“你们也先跟我回去,把身上的纱布换掉,明天再来拍片子。” 路寒点头。又跟张医生确认了下明天另两人到医院就诊的时间和对接人,这才稍稍宽了心。 韦大哥听说能收治,也露出感激神态。 几个人一起进了医院。韦大哥去急诊办手续,临走对路寒严忆竹再三感谢,互留了电话。 张医生给另两人重新处理了伤口,说都不太严重,注意一些就行,路寒又松口气。 从医院出来直接去了夜里去过的快捷酒店。在前台办入住,路寒要了一个标间一个单人间。前台服务员打了两个电话后面露难色:“不好意思,现在只剩下两个大床房了,一个一晚150,你们要吗?” -- 第118页 路寒点头,付钱,拿了两张房卡,一张给了古林,约好第二天早上7点大堂见,便带着严忆竹走了。 去房间的路上,严忆竹忍不住问:“你是想给咱俩订标间的吗?” “嗯。” “哼!”不满很明显,嘴快翘到鼻子上面去了。 “你浑身是伤,我怕睡着了乱动伤到你……” “才不会……”小朋友眼中闪光,“我就是要和你挤在一起,要抱着你睡。” “好好好,反正现在是大床房了,想怎么睡都行。”路寒几乎是不过脑子地应着。 过去的24小时里,她大部分时间都在路上,光县城和邦达之间的路就走了一个来回,差不多9个小时,对身体和精神都是巨大的考验。更别提她原本就是个“病人”,要靠药物来维持自身运转。现在似乎终于能放松一点点,生理上和精神上的疲惫一下子涌过来,让她难以招架。 打开房门,把大包丢在门口地上,路寒三两步走进去,把自己扔在了床上。身体里好几处发出一种痉挛一样的疼痛,脑子里似乎也有东西在向外鼓胀,撑得太阳穴一突一突地,有规律地疼着。 严忆竹在卫生间洗过手,出来才看到脸色苍白、缩成一团的路寒,顿时慌了。 “你怎么了?哪里疼?肚子?”她从来没有见过路寒这样表情痛苦,顾不得自己也一身伤,趴过去,抚着路寒的脸问。 路寒没有回答,只是扭曲着脸,慢慢感受着疼痛的减缓和消失。五分钟后,她皱着的脸渐渐舒展开,身体也放松下来,摊在床上,在疼痛的余温中喘着粗气。 严忆竹拿过纸巾,给她擦着汗,问:“还疼吗?” 路寒坐起来,神色昏沉,还是努力挤出一丝笑意:“没事,刚刚忽然有点难受,这会儿好了。” “是不是没怎么吃东西,饿着了?” “可能吧。”路寒遮掩着,神色一转,“你也饿了吧?我们去吃饭?” “好,我去下洗手间。”路寒一进洗手间就觉得喉间滚动,赶紧反锁上门,打开水龙头,跪在马桶前吐了起来。 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也没什么可吐的,可能只是过度紧张后的应激反应。 她缓了缓,站起来,冲马桶、漱口,整了整衣衫和头发,出去了。 “你吐了?”小朋友投过来满是疑惑的目光。 “嗯?” “好像听到你呕吐的声音。” “没有,我上厕所呢。”路寒闪过去,避开了她的目光。 “那我们吃什么呀?”小朋友没有再追问,实在是太饿了。 “出去找个地方?你可以吗?或者我叫个外卖?” “出去吃吧,这会儿挺舒服的。” 两人往外走,路寒忽然回头问:“要叫古林吗?” 严忆竹扭捏了一下,说:“不了吧……” “你们队员之间都不互助友爱吗?”路寒不怀好意地笑着说。 “切,谁要跟他互助友爱……” 路寒关上门,护着小朋友往酒店大堂走:“怎么好像有故事。” “没有!” “没有就没有,你激动什么。” “反正我不喜欢他,烦人。” “好好好,我不叫他。我看他带着手机,估计吃饭什么的可以自己解决。” “人家有钱呢……天天假装不经意间秀他的手表、鞋子、相机,不用咱们操心。” “你这意见还不小……”路寒瞟她一眼。 “真的很烦,鼻涕虫一样,甩都甩不掉……” “跟你表白了?” “你怎么知道?” “这种过于自信的人,怎么会玩暗恋那一套,肯定要让对方知道啊。” “说喜欢我,被我拒绝了,我说我谈着恋爱呢!”转头看了眼路寒,小狗讨好一般的眼神,“嘿嘿。” “那他还不放弃?” “是啊,说一堆屁话,什么我喜欢你与你无关。有病!” “自我感觉过于良好。” “我后来就没理他,约吃饭,不去;找我说话,没空;搭伴工作,对不起有人了……” “他没生气?” “我管他生气不生气呢!生气了最好,别来烦我。”严忆竹停下来,转向路寒:“路教授,你女朋友这么坚定,你不表扬表扬吗?” “还求表扬啊……我想想。” 严忆竹凑到她耳边,说了几个字,立马又缩了回去。 路寒脸上一顿,立马红了,轻轻拍了年轻人一下:“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呢!尽是黄色废料!” “我、我就是想你了嘛……”小朋友又嘟起嘴。 路寒看四下无人,凑上去飞快地啄了一下。小朋友满意地依偎过去。 不远处酒店二楼的某个大床房里,站在窗前的古林把这一幕看在眼里,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小朋友说了啥啊,好奇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路寒和严忆竹吃完晚饭回来,天已经黑了。山里的晚上似乎尤其黑,在县城也不例外。 进入酒店大堂,正好遇到古林,他也一副刚吃完饭回来的样子。路寒轻轻点头,跟他打了招呼,错身而过的一瞬间,对方却停了脚,路寒2人也下意识地停下来。 “那个,方便加个微信吗?联系起来方便一点。或者留个手机号码也行。” -- 第119页 路寒一想,确实,不管多讨厌这个人,还是得有个联系方式,便调出微信二维码,伸过去:“你扫我吧。” 古林拿出手机扫了下,路寒听到“叮”的一声,便拉着严忆竹的手向房间走去。路上收到好友申请了,点了通过,没有给他朋友圈查看权限。“仅聊天”,足够了。 回到房间,门刚关上,房卡还没插进卡槽,路寒就被旁边的人一把抱住。 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只听到那人用撒娇的语气说:“抱抱……” 路寒伸手搂在她的后背上,轻轻拍着。 有那么一会儿,两人什么都没说,只是在黑暗中静静抱着。路寒甚至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想,在这朝思暮想的年轻怀抱中放空着自己。这一个多月来精神上的崩溃与折磨,此刻似乎终于找到了安放的方法,让她无比珍惜。 直到滚烫的唇落到耳边、脸颊上,她才从放空状态中回过神来。回应了几下,微微抗拒:“你受着伤呢,别乱动。” 小朋友恋恋不舍地移开一点点:“想亲亲你,好久没有亲亲了……” “下午不才……”厕所里亲吻什么的,说出来也是有点羞耻。 “下午环境太差了,不算。”小朋友错开头,看着她——黑暗中他们都能看到对方的眸子,“下午只能算浅尝辄止,而你——” 小朋友把唇放在她的唇边:“怎么亲都不够。” 她觉得心好像被重重击打了一下,没有痛感,全是升腾起来的火星,忍不住就主动吻过去,比下午更动情、更沉浸。 小朋友先是被她的主动出击搞得愣了一下,随即马上也投入了进去。 周围的黑也让她们暂时忘了除了彼此之外的一切:有些破旧的酒店房间、奔波一天的疲惫、抑郁症导致的精神萎靡与浮肿、地震带来的身体和精神上的伤痛、对爱情与人生的迷茫…… 只有彼此,只有彼此,在这一刻。 一个月的别离与思念,一个月各自咀嚼的苦痛和不安,在动情的亲吻中似乎都和对方交换了——那些无法言说的东西就不必再使用语言。她们重新又融为一体,也许比之前更彻底。 许久,两人才分开。 如果是在金陵,下一步要做什么似乎都心知肚明。但是现在怎么都不合适。路寒几乎是用仅剩的一点理性控制着自己。 小朋友也没有坚持,因为接吻已经让她疼痛难忍。肋部的痛似乎被呼吸牵引着,她刚刚几乎是在疼痛中怀着献祭的心亲吻着,因此也才更兴奋更动情。 等两人分开,那疼痛还没消失,让她五官凝结。 路寒抱着她,轻轻抚着背,两人各自处理着情感和疼痛的余韵。 过了一会儿,小朋友主动说:“开灯吧?” “好。”路寒从兜里拿出房卡,插进了卡槽。 房间顿时亮了起来。两人看到对方的脸,都有些不好意思。 路寒忍不住伸手抚过小朋友的唇,轻声说:“好像肿了……” 小朋友更不好意思,看向她,礼尚往来:“你不也是。”说完,又抱了一会儿才松开。 路寒先去洗澡,回来看到小朋友抱着电脑写着什么,看到她进来,又合上了。 “干嘛呢?神神秘秘的。”擦着头发,改口,“不对,狗狗祟祟的。” “才没有。”小朋友收好电脑,想着也没什么不能说,便开口,“给你准备生日礼物呢。” 路寒心中一动,还以为小朋友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呢:“你怎么知道我生日的?我好像没跟你说过啊。” “呵呵,路教授,你的百科页面上就有啊!” “你不怕百科信息不准?那都是别人编辑的,好多都是假的。”路寒顶着湿湿的头发,表情复杂。 “我偷摸摸找关教授核实过,嘿嘿。” 路寒一顿,只好说:“那还真是……小机灵鬼!” 过一会儿,路寒催促严忆竹去洗澡,转念一想:“你这样能洗澡吗?一洗纱布都湿了。” “不管能不能,我都要洗,昨天就没洗澡,又是灰又是汗,难受死了。还好你来救我,要不然我被丢在那个病房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洗上澡呢。你看我这头发,能挤出油来了。” “夸张了吧?什么救不救的……”路寒亲昵地白她一眼。 小朋友却走上来,不管她头发还是湿的,抱住她,声音低低地说:“真的,我在那个病房里看到你,就是得救一样的心情。我知道我没有生命危险,但地震之后就是很低落——那些东西砸下来的时候我真的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就算我安全返回金陵,好像也没法跟你说明白我经历了什么,没法告诉你那种心情。但是你来了,我就好像不需要再跟你讲述、解释了,而且你加入了我的这一段经历,我们是在共同面对这些,我就觉得好安心,好开心。” “傻瓜,我当然要来和你一起经历这些,要不然我在金陵也过不下去了。”是真的过不下去了,她在心里说。想到那个躺在病床上的自己,那种濒临溺死的感觉,她不由得抱紧眼前的人。 过了一会儿,小朋友主动松开她:“好啦,我去洗澡了,会小心的。” “我给你洗吧,你那几处伤口不方便。”路寒很自然地也往洗手间走去。 “不太好吧……”嘴里扭捏着,脸上却笑嘻嘻地看着路寒。 -- 第120页 “行啦,赶紧洗完睡觉,我快困死了。”路寒伸手想拍一下她的脑袋,被灵活地躲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要出门,短短更一下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洗完澡,小朋友努力尝试自己吹头发,路寒则趁机偷偷吃了药。 不到9点,两人就躺到了床上。都累得不行,但小朋友眷恋这样的时刻,窝在路寒怀里,讲述这几天的遭遇、见闻,讲着讲着自己先睡着了。 路寒一晚上都在害怕失眠。还好,她听着身边均匀的饱满的呼吸声,似乎找到了暂时的安定之所,也很快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7点,路寒和严忆竹准时出现在酒店大堂,发现古林已经在休息区的沙发上等着了。 远远地看见了,那人便笑着小跑过来,扬了扬手里的就餐券,说:“我另买了两张早餐券,一起去餐厅随便吃点吧。” 路寒点头。两个房间都不含早餐,本想着早上去外面街市上觅食,没想到古林还是买了早餐券。她虽然不喜他,但这样的场合里倒也没必要驳他的面子,便道了声谢,牵起小朋友的手,往餐厅走去。 古林跟在后面,盯着她们握着的手,心里闪过一些念头。 严忆竹和古林都吃得不少,鸡蛋、包子、皮蛋瘦肉粥,不知道是真的饿得不行,还是在山里一个月,太久没吃到这样的食物。路寒胃口不好,吃了两口当地特色米粉,便没有动筷子。 趁着古林去盛第二碗粥,小朋友摸摸路寒的手,问:“怎么了?吃这么少,不舒服?” “没事。”路寒摇头,想着自己这样确实不行,体力没保证,什么都干不成。便起身去拿了两个小包子,硬着头皮吃下了。 8点正好到医院。联系了昨天说好的医生,就是韦副镇长让联系的那个,也姓韦。 韦医生40岁上下,看着一脸严肃,带着严忆竹和古林分别去拍了片子,又查看了伤口,找护士换药换纱布。 等片子出来的时间里,路寒干脆带着他们去看望了韦大哥。他确诊左臂骨折,正等着去做手术。 因为走的“地震救治通道”,所以程序上简便很多,费用也不用管,政府统一埋单。韦大哥人生中第一次做手术,很紧张,路寒安慰了几句,还拿自己以前登山骨折的例子开导他,一直陪着进手术室才离开。 那边片子也出来了,医生看了之后给了自己的诊断结果:两人都肋骨骨裂,都很轻微,但需要慢慢养着,短则一个月,长则两三个月才能复原。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开了些活血化瘀、消肿止痛的药物,就让他们回去了。 路寒稍稍放心,虽然骨裂听着吓人,但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回到酒店,她叮嘱两人都遵医嘱去床上躺着。自己留在大堂里,给周老师拨了个电话,说了下诊治的情况,以及自己的一些计划。 “骨裂需要养着,我想先带她回金陵,可以吗?” “当然可以,事实上,因为地震,宿舍又被压了,我们可能整体都要提前结束支教回去了。” “嗯,这样确实保险些。” “对了,昨天你们走后,星星救援队留了一个队员在镇上做些对接工作,下午我找他帮忙把几个队员的贵重物品都拿出来了。严忆竹有手机、ipad,还有些杂物,这些我帮着带回金陵,还是你再过来一趟,直接拿走?” “我过去拿吧,原本计划也是要再去一趟的。” “好的,我们可能再过一两天就走,主要是没有车。下面的伤员慢慢在往上送,我们走了正好给他们挪挪地方。” 路寒想了片刻,开口:“这样吧,我明天去一趟,可以带走3-4个人,你下午看看能不能再联系到一辆车,不行的话,我再想想办法。” “哎,哎,好,谢谢,谢谢。”周老师不停道谢,倒弄得路寒很不好意思。 “那,晚上再联系。” 挂了电话,路寒才回到房间。看到小朋友真的非常听话地平躺在床上,非常满意。 “你回来了。”小朋友一副浅眠后还迷迷糊糊的样子,“我躺着等你呢,结果就睡着了。” 路寒也躺过去,小朋友立马蹭过来。 “你别乱动,医生说了,这骨裂现在看不严重,但要是生活中不注意,也是可能造成严重后果的。” “哦……”年轻人委屈巴巴缩回去,故意平躺成一具“尸体”。 “好啦,乖,听医生的总没错。”路寒凑过去亲她一口,从床上爬起来,“你俩都得好好养着,我开车出去转转,买些营养餐回来。” “啥叫你俩……我可不要跟他‘你俩’……”小朋友对路寒这个代称很不满意。 “行,没有‘你俩’,只有‘我俩’。我去给你和那个人买些营养餐,可以了吧?” “我想和你一起去。” “你躺着吧,这边路也不好,开个车总颠簸,你能不坐就不坐。”路寒俯过身,摸摸小朋友额头,“乖,我马上就回来。” “好吧……那我要点菜,我想喝莲藕排骨汤。” “行,小的这就给您去买。” 小朋友被逗笑了:“讨厌!” 路寒出了房间,给古林也发了条信息,说去给他们买饭了。 一个多小时后,她才提着几个包装盒回到酒店,先把古林的那份留在了前台,发信息让他去取,再带着她俩的回了房间。 -- 第121页 小朋友看她出去这么久,又满头大汗地回来,心疼得很,暗暗后悔自己提了要求,也因此吃得更加卖力。路寒胃口依旧不佳,勉强吃了几口饭菜,喝了两勺汤,便没有再动。 吃了午饭,她留严忆竹在房间里歇着,自己又出门了。先去水果店买了些水果,又去粥铺买了窝蛋牛肉粥,再去刚刚买排骨汤的店里打包了一份排骨汤,这才往医院开去。 韦大哥已经做完手术,并且从全麻中醒了过来。看见路寒提着东西过来,满脸惊喜,马上又有些不好意思。 “我估摸着你现在只能吃流食,就买了些粥过来。排骨汤里排骨挺多的,可以等能吃了热热再吃。” “谢谢……太感谢了。”韦大哥躺在床上,满脸感动。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问:“他俩片子出来了吧?怎么样?” “出来了,还好,骨裂,不算严重,在家休养就行。” “那就好,那就好。” “对了,我明天会去邦达拿东西,你有什么要带的吗?” “没有,没啥要带,我在这边挺好的。” “最好能带个人来。”一直在给旁边床病人换药的护士忽然插嘴,看着错愕的路寒,解释道,“地震伤员多,几乎都没家人在旁边,吃喝拉撒都要靠护士,我们人手又不够,要是能有几个家属在这儿,也能轻松些。” “唉……但……我家也没什么人可以来了。我老婆要在家带孩子,龙凤胎,才两岁。我弟……一个孩子,能做什么……”韦大哥也是一脸难色。 “没事,我明天问问韦副镇长,能不能送过来几个家属。”路寒安慰几句,便告辞离开了。没回酒店,而是去了县里唯一一家租车行,租了辆7座商务车,连司机带车,一天1500。约好第二天早上7点,在酒店门口见。不管周老师能不能协调到车,这个车也不会完全没用途。 租好车,她又回到医院。护士和韦大哥都以为她有什么东西落下了,没想到她是来做志愿者的:“反正我下午没事,能帮上点是点。”另一方面,她想把自己弄得忙一点,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抵抗一下抑郁症的偷袭。 一下午,她在几个病房里忙得团团转,虽然只是倒水、递东西、搀扶去洗手间这样的“小活儿”,但架不住人多,到六点钟,整个人又饿又累。坐在病房椅子上歇了会儿,才和护士告别,开着车回了酒店。 回到房间,小朋友立马扑过来:“你回来啦!” 她躲开一点:“在医院待半天,我身上不干净,等我先洗个澡。” “哦……”小朋友恋恋不舍地放开她。 等路寒洗澡出来,才看到屋里多了几个果切盒。 “古林送来的?” “你怎么知道!” “猜的……你没手机,叫不了外卖,除了他还有谁……”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路教授的火眼金睛。”小朋友撇撇嘴,忽然想到什么,坏笑着说,“那我以后得小心点……” “小心什么?嗯?”路寒冷不丁从后面拥住她,轻轻咬了下耳朵,“想干什么坏事?” “不……不敢干坏事……”小朋友躲着,动作不敢大,“你忘了我是病人呢!不能乱动!” 路寒松开,笑着说:“现在想起自己是病人啦?”在床上坐下来,开始换鞋:“走吧,去吃饭。” “去哪儿吃?” “酒店餐厅。随便吃点,回来早点休息。” “哦……好……” 吃完晚饭,路寒让严忆竹先回房间,自己又开车出去了。半小时后拿着一个盒子回来。 “你去干嘛了?神神秘秘的。”小朋友又好奇又有点不满。 “呶,给你。”把盒子递过去,是个新手机。 严忆竹又惊又喜,嘴里却说:“干嘛给我买新的啊,不是说明天就能拿到我的手机了吗?” “之前觉得我们在一起,有一个人有手机就行了,明天你一个人在这边,我不太放心,有个手机联系方便一点。” “那干嘛买这么贵的啊,能发信息、打电话不就行了?” “你那个手机反正也该换了,从大一用到现在,可以换一个了。”路寒想到什么,正色道,“当然你如果不想换,也没什么,等手机拿到了再换回去就行了,总之不要有压力……” “嗯……我知道……我当然要用这个新手机啦!你休想再收回去!”说着就坐到床上研究起新手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没写到预期的地方,今天又要出门! 第64章 六十四章 晚上周老师打过电话来,果然还是没联系到车。 看来得靠租来的那辆商务车了。 这一天奔波,身体疲惫到极点,路寒几乎是着床便睡。反倒是小朋友,白天多睡了一会儿,晚上有点睡不着。扭头看了会儿路寒的睡颜,那么安静,那么美,像玉雕出来的脸盘和五官,心里喜欢得很,亲亲摸摸很久。那人可能是太累了,怎么都没醒。 第二天早上六点,路寒在闹钟声中醒过来。小朋友似乎不满地哼唧了几下,等闹钟关了,又继续睡了过去。路寒亲亲那熟睡的小脸,恋恋不舍地起了床。 吃得饱饱的,又去酒店隔壁的超市买了些能填肚子的零食。7点钟,商务车来了,他们一起往邦达开去。 路上碎石少了些,但依然险峻,两辆车快11点才到镇上,直接停到了镇政府大院里。 -- 第122页 周老师在那边等着,先把严忆竹的行李箱拿给了她,说手机、iPAD都在箱子里了,剩下的大部分都是衣物。 路寒打开,看到防狼喷雾和防蚊水,不禁笑了。一个多月前的日子,回不去了,这个世界都可以说是面目全非了。 不过,也不是那么想回去。 她把小朋友的手机和iPAD放进自己的包里,箱子塞进后备箱。一转头看到韦副镇长,他对上路寒的眼睛,顿时满脸笑容:“路老师,谢谢你。周老师说你可帮了大忙了。” 路寒客套了几句。忽然想起昨天护士的话,便问:“昨天我在医院,护士说他们人手不够,问能不能带几个家属过去。”脑子里盘算了下两辆车能乘坐的人数:“我们两辆车,挤一挤,能坐11个人,周老师他们一共也就9个人,您看看要不要安排两个伤员家属一起跟车过去。” 韦副镇长闻言忽然笑起来,一拍大腿:“太好了!”指向远处一个小小身影:“那个孩子,韦忠义,从昨天就过来缠着我,让送他去县里照顾他哥哥,今天还没走,夜里也不知道在哪儿过夜的。” 路寒心中一动,说:“那就让他跟我一起走吧,他哥哥除了手臂骨折,还有些其他伤,估计一两天出不了院。” “好好好,太好了!”韦副镇长一边拔腿往韦忠义那边走,一边说:“我再去看看有没有病人家属去,有的话,我让他来这边等着。” 路寒点头,看着韦副镇长走远,才后知后觉胃有点疼。坐进车里,喝了些矿泉水,又吃了几口干粮,才发现小朋友发了好几条信息来。 “到了吗?安全的吧?” “古林又来送零食,烦死了……” “等你一回来,我们就走吧?我想回金陵了。” 路寒笑,给她打了个电话,报了平安,又安慰了几句,叮嘱好好躺着。挂了电话,就打开了订票软件,订了两张G城飞金陵的机票。 “路老师,去一起吃个午饭吧?吃完咱们再走。”周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车外。 路寒点头,收起手机下了车,叫上商务车的司机,跟着周老师一起往政府食堂走去。 镇政府食堂也接一些外包的活儿。原本韦副镇长要用公款请大家吃个送别饭,被周老师婉拒了。这里财政收入本来就不高,不好意思再让他们破费,还好学校给的经费还余有不少,可以覆盖掉这顿饭。 董淑清远远看到路寒走过去,心里不自觉地就兴奋起来,小声对其他几个说:“那是严忆竹的姐姐,可好看了!”等路寒走近了,嘴里就喊出了一声“姐姐!” 路寒略有诧异,飞快地反应过来,笑着和她打了招呼。 “忆竹怎么样?没大碍吧?” “没事,肋骨骨裂,医生说是最轻微的那种。” “古林呢?”站在一旁的何彦乔开口。 “古林你不是知道吗?他在群里说了没什么事。”董淑清似乎有点不满。 “这不是再问下嘛……” 路寒不知道这几个人是什么情况,只是正色说道:“古林也是肋骨骨裂,也比较轻微,可能比严忆竹稍微严重点。” “他俩现在住院呢吗?” “没有,在酒店呢,医院没那么多床位,而且医生说不需要住院。” “他俩倒是在酒店快活……”何彦乔嘀咕着,声音虽小,周围几个人倒是都听见了。 路寒心中不爽,没有再理她,跟着周老师往里面走去。 饭桌上大家都比较沉默,可能到底是有些离愁别绪,都面色沉重。 中间韦副镇长过来了一趟,以果汁代酒敬了大家一杯,又说了些道别的话。但即使大部分只是一些场面话,也让人有些伤感。这伤感既有离愁别绪,也有地震之后的悲伤。 路寒想,好可惜小朋友没能来告别一下,也没有机会去看看她多次提到的瀑布。多少有些遗憾。以后吧,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再和小朋友来一趟。 吃完饭,大家各自收拾了一下。路寒走出食堂大门,看到小小广场上来了不少孩子,顿时明白了,心里难受起来。她走向SUV,钻进车里,闭目养神,不再看外面。 不一会儿,车窗被敲响了,是韦副镇长,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男孩和一个中年妇女,再后面站着十来个孩子。 “这是韦忠义,这是杨大嫂,他俩搭你的车去医院。辛苦了,路老师,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路寒微笑点头,只说是“举手之劳”。韦副镇长要了路寒的联系方式,又说了些感谢的话,才走了。 路寒下车,跟韦忠义和杨大嫂打了招呼,让他们先上车。 韦忠义背着大包,有些紧张,不知道该坐前面还是后面。 路寒笑,摸了下他的头:“小孩子坐后面吧,杨大嫂坐前面好了。”又问两人会不会晕车,都点头,便从包里拿出早上买的晕车药,各递去一瓶矿泉水,叮嘱服下。 韦忠义吃了药,坐进后排,靠着窗,紧紧抱着大包。外面的同学都围过来,隔着窗看他。 “你要记得给严老师……”窗外有个小女生提醒他。韦忠义点点头。 “你记得问她要一下□□,回来告诉我们。”另一个男生叮嘱,“微信也行。最好是□□。” “不要忘了邀请她再来玩,最好是今年就来。明年一毕业肯定见不到了。” -- 第123页 “……” 韦忠义不停点着头,表情凝重。 开始路寒没留意他们在说什么,后来多听了几句才明白过来。鼻子酸酸的。看来小朋友还是很受学生喜爱的。 有几个胆大的围在了路寒窗外。本来驾驶座旁边的窗户是关着的,路寒见他们围过来,便放下了。 但一开始没有人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个女孩怯生生开口:“听说你是严老师的姐姐。” 路寒笑,点头:“是。” “我们很喜欢严老师。” 路寒心想我也喜欢,嘴里却说:“是吗?喜欢她什么?” “喜欢她好看!”后面高个的男生第一个说。 前面第一个开口的女生转头白了他一眼,才对着路寒说:“喜欢她温柔,对我们好,上课好玩。” “还有她特别负责,没有觉得慢班就无药可救。” “她把自己的书送给了我们。” “……” 路寒很有些感动。她爱的小朋友这么优秀,这么好,也被这么多人喜欢着、爱着。 “谢谢你们喜欢她。她现在在养伤,不能来和大家告别,但是等伤好了,她会再来看望大家的。” 窗外小小欢呼了一下。 周老师带着支教队员们过来了,一路收到很多学生送的礼物,自制的手链、小挂饰、漂亮的石头,这群小老师也很感动。 最后董淑清和另一个瘦瘦的男生上了路寒的车,其他人都去了商务车上。发动前,路寒跟窗外的孩子们挥手告别,仿佛自己是严忆竹一样。 回程路上,路寒照旧开得小心,董淑清本想跟她聊天,但看山路险峻,没敢开口。 到紫兰县城已经是下午6点多。按照之前跟周老师沟通的,直接开到了路寒他们所住的酒店。小朋友早早在酒店大堂里等着,远远看见路寒下车,便小跑过去,抱了一下,立马松开。 作者有话要说: 又出门!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把大部队送到之后,路寒打算送韦忠义和杨大嫂去医院。一回头看到韦忠义正在给严忆竹介绍这个是谁的礼物、那个是谁的礼物。 “要不你跟我们去医院吧。”路寒走过去,拿起掉在小朋友肩上的一片树叶子。 严忆竹马上点头——她也正在愁怎么跟其他队员相处——现在价值如蒙大赦,飞快地上了车。 开到医院,韦忠义正好介绍完那些礼物,以及让捎给她的话。严忆竹心里很感动,但面上没有显露,留了自己的□□和微信。 回去路上,她坐到副驾驶,神色蔫蔫的。 “怎么了?不舒服?” “没有,就……收到这么多礼物,还挺感动的。” “说明你做得好呀。走之前好多学生来跟我说喜欢你。” “跟你说?” “嗯,他们不知道从哪儿听说我是你姐姐,就让我转告你。” “那你‘转告’一下。”望向路寒,嘴角噙着笑。 “就说喜欢你认真负责,上课好玩,对他们好,把书送给他们,还说……” “嗯?” “说你好看,美。” “……” “我也这么觉得。”路寒看着一脸认真,语气也是认真的。 “那我哪里好看?” “哪里都好看。” “哼,敷衍!” “才没有,我是说真的。” “那你怎么跟他们说的?”严忆竹稍稍正色。 “我说,你们严老师会回来看你们的。”路寒扭过头,“咱们十一再去一趟吧?你还没带我去看瀑布呢。” “好啊。” “我好不容易练出来山路驾驶技术,不多用用可惜了。” “辛苦了……要是没有你,我都不知道怎么办,这一帮人也不知道怎么出来。” “现在网络那么发达,总会有办法的,只是早几天晚几天而已。” “我不管,你就是我的天神下凡,还顺带解救了其他人。” “那……”路寒心中一动,“那你以后也做我的天神好不好,危急关头解救我。” “那当然啦,你的天神除了我还有谁!”说完这句,年轻人莫名心虚。易地而处,她自问没有路寒这样的能力。但大话已经放出去了,更何况自己真的也想做路寒的依靠。 或许赶紧成长还来得及吧? 回到酒店,小朋友赶紧给被拯救出来的手机充电。一开机,果然,微信、短信、各类通知排山倒海而来,手机被吓得死了机。 路寒接到周老师的电话,说打算在酒店隔壁的餐厅聚个餐压压惊,直接报了包厢号,让她们过去。 路寒本想推辞,但想着这一顿早晚要吃,回金陵吃还不如就在这里,便答应了。 严忆竹倒是有点不太乐意。她在这种需要虚与委蛇的场合里总是大不自在,只会闷头吃菜。 “那你就闷头吃,吃饱饱,吃完我带你去兜兜风。” “好,还没好好看过这里呢。” “我订了明天回金陵的机票,从G城飞。” “太好了!”严忆竹开心得扑向路寒,动作太大,肋骨疼得厉害,五官立马挤成了一团。 “小心点,时间差不多了,出门吧。”路寒往门口走去,“对了,一会儿你要是不耐烦,就说伤口疼,咱们立马就走。” -- 第124页 小朋友点头,挽上了她的臂弯。 到了餐厅包厢,果然一股浓浓的大学学生会气息涌过来。一个个人精身体都好得差不多了,便争相抖机灵。倒是周老师三五句不到就开始感谢路寒,开始路寒还认真说些客套话,后来就只是笑笑了事。 严忆竹闷头吃饭,什么话也不想说,又觉得让路寒独自面对有点过意不去,便在桌下用右手偷偷牵过路寒的左手——还好她练就了拿筷子左右开弓的本领,并不影响吃饭。偶尔也抬头参与一下,但终究觉得融入不进去,干脆放弃了。 中间古林去洗手间,从她们椅子后面经过,看到了两只交握的手,面上不动声色,心里似乎是为自己的猜测盖了个戳。 “对了,忆竹的姐姐不知道吧?忆竹跟古林可是传出不少绯闻呢!”看大家吃得差不多了,林艳艳忽然没话找话。 “哦?是吗?”路寒表情冷淡,语气漠然,“绯闻大部分都是假的,还是不要传比较好。” “那倒是……”林艳艳感觉到路寒语气不善,缩了回去。 “但我喜欢忆竹是真的。”旁边的古林忽然笑着开口,“只不过她说她有喜欢的人了……是我太莽撞了,让大家议论这么久,给你带来很多困扰,对不起。” 说着端起果汁站起来,要跟严忆竹碰杯。 严忆竹黑着脸,没有动:“这件事没有给我带来任何困扰,我一直在我自己的感情里,很开心。”说完站起来:“我有点不舒服,先走了。” 路寒赶紧跟她一起站起来,往包厢外走去。 小朋友直接走到了车子旁边,对着路寒说:“走吧,我们?” 路寒解锁车门,两人从两侧上车。发动前,路寒侧过身:“抱抱。” 怕小朋友伤处不舒服,轻轻抱了下就松开了。 小朋友眼睛红红的:“这人怎么这么讨厌,谁给他的自信……” 路寒伸手摸摸她的脸,安慰道:“不理他,反正明天我们就回去了,也不用面对他了。” “嗯……”小朋友擦了下眼角溢出来的泪珠,“走吧,咱们出去转转。” 路寒驾着车往黑夜里开去。 明天要离开了,她们都心事重重,各被各的情绪笼罩着。 路寒本能地对回到金陵、回到自己熟悉的环境中有些恐惧。这几天,她虽然生理上累到不行,但心理上是放松的,遇到问题,解决问题,很简单。但回到金陵,一切都变了。她怕回到被抑郁症控制的自己。她知道有个终极问题停在那里。但她没有答案。 严忆竹则只是单纯的被这些天的经历冲击着。可能是因为要离开了,关于地震及后续的感受后知后觉地一下涌过来。她也知道,一旦回到金陵,在邦达的一切都将变成记忆,跟自己的生活只剩下极其微弱的联系。可她甚至没能亲自去告个别,这是最遗憾的。 两人几乎把小小县城兜了个遍,才返回酒店。 各自收拾了一下行李,早早睡了。 第二天早上六点,路寒被闹钟叫醒,安抚了下因为闹钟哼哼唧唧半睡半醒的小朋友,然后起床,简单收拾了下,去早餐铺买了早餐,去了医院。 韦忠义已经在病房内外忙忙碌碌了,看到路寒来,眼睛一亮,又马上有点失落。他期盼的严老师并没有来。 路寒跟他们聊了几句,简单告了别,临走偷偷往韦大哥枕头下面塞了个信封,里面是1000块钱。 回到酒店,小朋友已经醒了。简单吃了几口带回来的早饭,两人拿着行李,退房、出发。 路上人很少,路寒开得很快。小朋友开着车窗,吹着风,有一瞬间,感受到了那种在路上的轻松愉快。尤其是,将那些自己不喜欢的人忘在身后,感觉真好。 “我们以后多自驾出去玩吧?”她忍不住转头跟路寒说。空气又凉又沁,渗进头发和皮肤。 “去哪儿?” “你不是说想去山里吗?那我们就去山里。随便哪座山里。” “好啊。”路寒嘴里应着,心里却咯噔一下。去山里。好像那个在医院里无法自救的自己一下横在了眼前。 去省城的路要经过很多隧道,严忆竹在这一阵明亮一阵黑暗的交替中又睡过去了。 再醒过来,已经是十二点半了,是路寒叫醒了她,说已经到了。 还车拖拖拉拉又是半小时。还好,航班是三点的,时间很充裕。 真的要回去了。 在登机口等着的时候,路寒一言不发,把头靠在小朋友肩上。她说不清是这几天累了还是要回金陵所以下意识地想逃避,只觉得眼皮昏沉,头脑迫不及待地想要进入休眠状态。飞机起飞后,她就飞快地睡着了,连飞机餐都没吃。 落地后,推着行李走出航站楼,一下被金陵的热风包围住了。 是了,是这种感觉了。 两人打了车回大学城的家,正赶上金陵的晚高峰,堵在高架上。 手机忽然响了,是路寒的。 一接通,关教授的话像机关枪子弹,密集地射出来。 “路寒,你干嘛呢?”关教授声音急切,还带着些怒气,“打你电话说关机,去新家结果里面没人,水电煤还都关了。问施楠,说一个多月没见你了。你到底干嘛去了?出远门了吗?” 路寒一阵脑壳疼,缓了缓,说:“等见面再说。那个……你们从乡下回来了?” -- 第125页 “对啊,明天不是你生日吗?想着小严不在,我们回来给你过个生日。结果呢……”关教授忽然想到什么,问,“你不会知道去找小严过生日了吧?” “那个……你们在哪儿呢?我一会儿到家。” “在你这儿呢,屋子里一层灰,我和你爸在打扫呢。” “……”路寒一阵冷汗,“你们别弄了,一会儿我回去再打扫。” “你先回来吧!” 挂了。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阿姨?”严忆竹捏了捏路寒垂落在座椅中间的手。 “嗯。” “你是不是没告诉他们去我那儿?” “嗯。当时不知道什么情况,怕他们担心,就没说。” 严忆竹小心地靠过去:“辛苦了,我是不是拖累你了?” 昂起头看着路寒,接着说:“你暑假不是都排满了日程吗?这几天会不会耽搁你的工作?” “不会,哪有那么夸张。其实暑假工作没有那么多,挺宽裕的。”路寒给她理了理头发,“你当然没有拖累我,这么说我要生气的。” 心里默默叹口气,怎么会是拖累呢,你简直是在拯救我。 “Sorry……”小朋友声音小小的,“我会努力养好伤的,然后给你打下手好不好?做你的助理!你翻译我就帮你校对,你要写文章我就……我就煮饭给你吃!” 路寒笑:“知道啦,田螺姑娘。” 前排的司机偷听着她们讲话,忍不住透过后视镜瞟了几眼这两个容貌优异、举止亲密的乘客,可能心里还有些问号。 还好,拥堵路段终于过去了。汽车开到了80码,滚烫的金陵被隔绝在外面,后排的两个人既想拥抱这座城市,又有些抗拒。 到了。 拿行李,下车。进了电梯,路寒叮嘱:“一会儿他们问什么就如实说。” 严忆竹点头。 站在门口,路寒敲门,没人应。心中疑惑,自己开门进去,一个毛茸茸的身影忽然扑过来。 是大王。 路寒放下行李,蹲着摸大王的下巴,问:“大王,你怎么在这儿?他俩呢?” 大王好像听懂了,停下享受的表情,看着她,喵喵两声走了。 路寒给关教授打电话,原来二老去超市买食材去了。 “饿吗?累了吧?” 严忆竹换好鞋,点点头:“有一点。” “要先去洗个澡吗?” 又点头。 路寒转身去卧室帮她拿衣物,一转头看到小朋友也跟了进去,眼睛还红红的。柔声问:“怎么了?”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两步上前抱住路寒,带着哭腔说:“能回到金陵真是太好了……在那儿一个月,我每天都想回来。” “这么喜欢这里?” 怀里的人点头:“嗯,因为你在这里。在那儿每天都想你,想到心里难过。” 路寒心一下软得一塌糊涂,不自觉地就抱紧她:“乖,以后我们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嗯。” 松开一点点,路寒亲了亲她的脸:“去洗澡吧。”拿起刚刚放在床上的衣物,牵着小朋友的手,往卫生间走去。 严忆竹的澡还没洗完,关教授和路教授就提着两大袋食材回来了。看到路寒第一眼,脸色还有些阴沉,转瞬又柔和了不少,片刻之间,好像压住了心里的许多话。 “爸,妈。”路寒态度有点谄媚,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 路教授应了声。 “小严呢?”大王又来蹭,关教授没理它,一边往里走,一边问。 “在洗澡呢。” “等她出来,你也去洗洗,这满脸灰。”关教授抬眼看女儿,语气不明,“这一趟很辛苦吧,人瘦了,也黑了。黑眼圈都出来了。” “还行。”路寒站在玄关的穿衣镜前端详自己,还好啊,没怎么黑瘦啊,嘴里说,“没遇到什么事,就是多开了些车,那边不比这儿,开车费神。” “行吧,你们先歇着,我和你爸来做饭。”关教授路过路寒的时候,又打量了两眼,“头发长了,该剪了。” 路寒看着镜子里的那颗头,好像确实长了些,上次理发还是学期结束前。嘴里应着:“是长了,明天去剪。” 卫生间里响起了吹风机的声音。 路寒赶紧跑过去,轻敲了门:“我进来啦。” 小朋友满耳朵都是吹风机的声音,根本没听到她敲门和说话,忽然看到一个人影闪进来,吓了一跳。 “我来给你吹吧。你受伤不方便。”说着拿过小朋友手里的吹风机,熟练地吹起来。 严忆竹闭上眼睛,任路寒控制着那风吹着自己,忍不住说:“好舒服呀。” 路寒嘴角噙着笑意,摸着头发差不多干了,关掉吹风机,刚想推门出去,却被小朋友拉住了。 “亲亲……”说着就上前吻住了路寒。 路寒原本还有些理智,挣扎了一下,但马上顺从心底的声音放弃了。 还能听到外面关教授、路教授在厨房洗菜、切菜的声音,耳边又是小朋友投入的轻微的□□声,有点刺激怎么回事? 路寒感受到小朋友的手渐渐不安分起来,理智终于回头,按住了那只已经探进T恤中的手,嗔怪道:“他们在外面呢……” 小朋友似乎也才明白自己刚刚打算做什么,脸一下红了,嘴里结结巴巴起来:“那、那、那我先出去了……” -- 第126页 推门出去,先跟两位长辈打了个招呼,回房间简单收拾了下才出来。 关教授看她满脸通红,急匆匆跑进了卧室,正在疑惑,一抬头看到自己女儿也是差不多的神色,心中明白了几分,大声咳了几下嗓子。 路寒心虚,拿衣物洗澡去了。 等她顶着一头湿发出来,才发现只剩路教授一个人在做饭了,关教授正拉着小朋友在沙发上聊天。 “……养一养,很快就好的。阿姨这段时间给你多做些骨头汤,补一补!”关教授声音温柔,看着小朋友的目光也柔和,路寒简直觉得自己平时拥有的是一个“假妈”。 “妈,您的亲女儿也想吃。” “你啊……”关教授抬眼看她,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一边儿去!” “爸!”路寒忽然撒娇体质上身,干脆做到底,“您夫人不爱您女儿了!” “爱我就行!”路教授的声音远远传过来。 路寒一副泄了气的样子。 严忆竹看着她吃吃地笑,心里默默羡慕着。 路寒看自己“孤立无援”,一边往卧室走,一边嘀咕:“哼,蛇鼠一窝!” 严忆竹知道她假生气呢,但还是想去“安慰”一下,便跟着也跑进了卧室。 路寒正坐在梳妆台前涂面霜,看到她进来,眼神柔了柔,问:“累吗?” “还好……不太累。” “肋部疼吗?” “还好,不动就不太疼。”说着撩起衣服,“你看,也不肿了。” 路寒看着她洁白、光滑的腹部,心里有些不太“纯洁”的想法忍不住冒了出来,赶紧移开目光,嘴里说:“那个消肿的药,再吃一吃。” 小朋友看她那个样子,心里暗笑,故意说:“等我完全好了,就去好好练身体,练出六块腹肌来!” “干嘛?去勾搭小姑娘?” 勾引小姑娘什么的,也太顺嘴就说出来了……路寒话刚离嘴就暗暗后悔。 “才不是!”严忆竹俯下身凑到她耳边,“勾引你……” 说完一溜烟跑没了。 这小兔崽子。 晚饭非常丰盛,要不是时间紧,路寒怀疑二老要拿出年夜饭的郑重程度来。 严忆竹胃口大开。在大山里憋了一个多月,没一顿吃好过,现在终于满桌都是自己习惯的口味,每道菜看着都无比诱人。 路寒看她狼吞虎咽的样子,鼻子微微发酸,想伸手去摸下她的头,碍于有长辈在,忍住了,只是语气柔和地说:“那边吃不惯吧?怪不得瘦了好多。” 严忆竹也不再隐瞒,对那边的食物大倒苦水,伸出三根手指:“我在那边一个月,吃了快30包方便面!” “哎哟!”关教授心疼起来,夹起一块糖醋排骨给她,“吃块排骨,尝尝是叔叔的排骨好吃还是路寒的好吃。” “那肯定还是我爸的。”路寒谦虚起来,眼睛却往小朋友那边瞟,关注着她的反应。 “嗯……我觉得有点难分伯仲……鉴于我正在吃叔叔做的,那就叔叔的更好吃吧!” 严忆竹讨好地冲路寒笑了笑。路寒面上也不恼:“有的人,休想再吃我做的排骨。” “嗬!”关教授出声,对着路教授说,“你女儿,挺会打击报复。”又转头对着严忆竹:“小严不怕,她不给你做,阿姨和叔叔给你做!” 路寒看着那三人你唱我和的样子,心想我可能真的是这家里的客人吧。 吃完晚饭,严忆竹被按在沙发上看电视,其他三人一起收拾了厨房。 擦完桌子,路教授走到客厅,拉着“小严”跟他下象棋。两人棋艺都一般,但胜在气势足,很有拼杀的氛围。 关教授却把路寒拉进了书房。 路寒第一眼就看到了自己上次从医院急匆匆回家随手放在书桌上的各种材料,都是在医院就诊的时候单子。 一下子就心虚起来。 “说吧,怎么回事。”关教授,指着那一沓单子,开门见山。 路寒知道再瞒不住,便说:“七月中的时候,我感觉有些异常,就约了黄医生,他帮我做了测试和诊断,就……又来了。” “复发了?” “可能吧,不知道这种算不算复发。我想着住院可能恢复快一点,就干脆住了半个月的院。” “你……”关教授眼中有泪,“你这都不跟我们说?还骗我们说什么要闭关,我还信了你!” “妈……对不起。”路寒抱住关教授,轻轻地哭了起来。这么多天来,她怕他们发现那个自己,又盼望着他们发现。 现在她终于知道不用一个人面对这一切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近期家里事儿比较多,可能会比较少更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关教授轻轻抱住她,手在后背上轻拍着,语气柔和又无奈:“我要不自己发现,你还打算瞒着?” “想告诉你们来着,还没想好想怎么开口。” “也不告诉小严?” “先不告诉她了,受着伤呢。” 关教授叹口气:“我是建议等她伤好了,你主动告诉她,两个人在一起,知情权很重要,一起面对困境很重要,不要搞那些自我感动的隐瞒。” “嗯……我会考虑的。” “明天再找黄医生复诊?” “嗯,一会儿就去跟他约。” -- 第127页 两人又在书房说了些悄悄话,才出去了。 关教授拉着路教授去洗澡、睡觉。路寒则拥着小朋友在沙发上看了会儿电视。 严忆竹知道她累得不行,干脆跪在沙发上给她按摩。 “明天生日就在家过吗?” “嗯?要不呢?” “不知道啊,你往年怎么过的?” “在家吃个饭,关教授给我下碗面。” “就这样?” “偶尔施楠叫我出去吃饭,喝一点。” “那明天还是在家?我看你好累。” “明天啊,先去医院吧。你那个肋骨再去大医院看一下,关教授他们也有些小毛病,一起。” 严忆竹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十一点,两人才终于躺到了床上。 “睡吧?”小朋友看着路寒的黑眼圈,异常心疼。 “你不是有生日礼物要给我的吗?我想等到十二点。” “太累了,今天不给了,明天从医院回来再给你。早点睡。” 路寒眨了眨眼,脑子里努力处理着小朋友这句话的信息,点了点头,关了灯,打算睡了。 严忆竹在黑暗中抱紧她,凑到耳边,轻声说:“生日快乐,提前一小时送给你。” 路寒亲了亲颈边的脑袋,也轻声说:“谢谢。不管有没有礼物,这个生日已经比我预想中要好很多了。” “嗯?” “因为你在我身边啊,傻瓜。” 严忆竹一听,想到这几天地震的危急、路寒的辛劳,眼泪又急急涌过来:“以后我都不离开你了好不好,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好。”又亲了亲小朋友的脸,“睡吧。” 这才努力睡了过去。 第二天,寿星路寒开车,载着父母和严忆竹去了医院。 严忆竹去看了下肋部的情况,还算恢复良好。其他几处外伤都已经结痂了,不再需要特别关照。 关教授又让她陪着去看看腰,说总疼,还使不上力;还有路教授的腿,经常半夜疼得厉害,做什么也都不得劲。 两个门诊都要排队,耗时不少。路寒得以溜去找黄医生。 黄医生的诊断结果是,中度抑郁,还需要药物和心理干预治疗。 “感觉你状态比住院的时候好啊?”黄医生笑着说。 “这些天神经绷得紧紧的,好多事要做,说实话,体力跟不上,硬撑着的。” “回来了就别太累。生理上和精神上都放松些。”黄医生在电脑上查看了自己的日程,“明天聊一个小时?” “好啊。明天一天都可以。” “行,那我一会儿让助理给你发具体的时间。” 从黄医生那里出来,路寒也觉得轻松不少。至少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不是吗? 但她又马上听到心里有个自己叹了一口气。 叹完之后,就谁也不说话了。 从医院回来已近饭点,关教授出资请大家去一家粤菜馆吃饭。又临时从商场的蛋糕店买了个生日蛋糕,一家人吃了个简单温馨的饭。 吃完饭两位老人搭公交回师大了,说回去收拾收拾,第二天再去路寒那儿。 老人嘴里不说,路寒知道,他们是在给自己和小朋友留独处空间呢。 下午,路寒接到施楠电话,说要来给她过生日,被婉拒了,约好过些日子再见。 小朋友则躲在书房里,在电脑上敲敲打打的。 路寒虽然疑惑,也没多想,一个人在沙发上躺着,闭目养神。 黄昏时分,年轻人才抱着电脑从书房出来。 她走到路寒身边,俯下身亲了亲路寒,说:“生日快乐路教授,礼物我发到你的邮箱了,请查收。” 路寒赶紧坐起来,带着笑意和期待,走进了书房。 严忆竹则紧张地在客厅里等着,几乎手脚冰凉。 一个多小时后,路寒才从书房出来,脸上有明显的泪痕。她走近小朋友,本来在沙发上坐着的人立马站起来,不自觉地搓着手问:“怎么样,你喜欢吗?” 路寒顾忌到她的伤,轻轻抱住她,带着鼻音,说:“喜欢,很喜欢。” 事实上,远比喜欢更多。小朋友是把最真的一颗心、最真的自己捧给了她。 五万字的所见所闻所感、心路历程剖析,让路寒觉得眼前的小朋友比自己看到的成长得更快、更茂盛。她远不是无知的年轻人,而是时刻带着疑惑与思考;她也没有精神麻木、表情呆滞,而是痛感神经遍布,向内追问,向外求索。 这样的小朋友是她更爱的人。好像看到的是那个活着的自己,心脏在跳动的年轻的路寒。 “写这些花了多久?”路寒在她耳边轻轻问。 “没有特别花时间,我就当日记写的,每天看到什么想到什么,挑挑拣拣,就写了。” “那也要很久吧?” “还好,有段时间……”严忆竹本来想说“有段时间你不让打电话,也不怎么联系,我就把时间和精力都花在这上面了”,但话到嘴边还是没说。更何况,她心里始终有个问号,不明白为什么那段时间的路寒那么反常。 “嗯?”路寒还在等着。 “没什么,有段时间想得比较多,每天也没什么事儿做,就抱着电脑写。而且,”小朋友错开一点,看向她,“我没有那么好,行动力很差,总觉得没想好就不能行动,其实可能是在给自己的懒惰找借口。” -- 第128页 “没有,你已经很好了,特别好。” 两人不知不觉开始像比着赛一样说着情话,越发情意绵绵,忍不住在沙发上小小温存一番,最后听到肚子发声抗议,才依依不舍地出门吃饭。 傍晚的风裹挟着暑气吹向她们。严忆竹和路寒十指相扣,却觉得这风舒适怡人。路寒心中始终压着的那块石头似乎也轻了一些——她不知道怎么挪掉或者粉碎掉它,但此刻,她只觉得它没有那么重要,生活有无限种可能,她觉得也许能暂时绕开或者避开。 第二天,关教授和路教授又回到了大学城家里。除了关注路寒的情况,两人也积极给严忆竹补身体。 每周有一两天,二老会回趟师大,一是看看家里的情况,二是给年轻人腾腾空间,省得成为他们的大电灯泡。 严忆竹中间被范爱萍接过去住了两天,之前肋骨骨裂的事一直没敢告诉她,等见了面才说,招来一顿不轻的责怪。 路寒一边偷偷吃药和去黄医生那边做心理干预治疗,一边开始恢复工作状态——虽然很慢,但终究在前进了。顾莹那边的书暑假是翻不出来了,路寒只说身体不适,再三道歉,又推荐了靠谱译者,顾莹才放过了她。 八月底,一切似乎都开始走向正轨。严忆竹的肋骨骨裂差不多痊愈了,已经能够进行一些“剧烈运动”;路寒虽然还在和抑郁症作斗争,但好消息是没有加重的迹象。 这一切没有想象的那么糟。路寒暗暗想。 但一条帖子却又在这时候打破了这看似行进中的美好。 消息还是小蓝教练发给严忆竹的:“你看了吗?那条帖子?” 严忆竹正在对照着食谱做饭,收到这么一条消息简直莫名其妙,擦擦手,回:“什么帖子?我没看到。” 过一会儿小蓝转过来一条题为“金陵大学暑期支教队员里的三角恋,还曾引发学生大斗殴”的帖子,说:“有人发在支教大群里的,看语气和熟悉程度,感觉是你们队友啊。” 几个支教群严忆竹基本都屏蔽了,偶尔才进去看看有没有邦达的新消息。这条帖子是两个小时前被理工大学的一个人转发到群里的,还配了个“夸张”的表情包。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点进去看了看。 帖子是发在金陵大学论坛的,发帖账号看起来是个新手,刚注册一周。 帖子正文先拔高了一下支教活动的价值,可能是为了给下面的“混乱”做个对比。又介绍了下支教队的成员构成,人数、性别、年级和专业分布等等。 接下来才开始进入正题: 女队员H和男队员G原本在学校就互有好感,也暧昧了一段时间,就差捅破窗户纸正式在一起了。 没想到出发后,另一名女队员Y看G出手不凡,带着好几万的相机不说,手表、手机、电脑等各种衣物都价格不斐,便自恃有几分美色,开始勾引G。 G经不住勾引,开始对Y展开追求,没想到Y看G上钩便开始吊着他,转而跟其他人暧昧起来,甚至有学生喜欢她。 又例举了停电那晚学生们打群架的事情,说Y把当地学校的风气都给带坏了,给金陵大学丢脸。地震过后,Y又仗着自己家人有条件,丢下队友脱队,带着G提前离开当地。后来在一次聚会上,Y当面拒绝G的表白,亲口承认自己不是单身,有一段稳定的恋情。 …… 严忆竹看完这洋洋洒洒的帖子,心中一阵冷笑。 再往下翻,评论很多,对这种“给金陵大学丢脸”的事儿,大家当然都不吝啬辱骂和挞伐。 “真是丢人丢到大山里去了!以为是去教书育人的呢,没想到是去毁人的!” “学校选支教队员不能找一些品德过硬的吗?什么猫儿狗儿都能去,去了丢学校的脸谁负责?” “Y这种人贵校还少吗?明明就是一公交车,看到猎物就装纯情,偏偏有G这种只会用下半身思考的,根本抵挡不住。这种例子我见得多了。” “楼上你跟我念的是同一所大学吗?我怎么没见过这种人?” “G这种男的,才是典型的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真跟H情投意合的话,我才不信Y随随便便就能勾引走。” “楼上你怎么知道Y使了什么手段呢?要是有个容貌不错的女的往你床上爬,我就不信你能把持得住。而且Y既然不是单身,那为什么一开始不公之于众?反而让大家误解她是单身,显然不怀好意。” “就是,如果Y从一开始就表明自己有男朋友,那我不信G就那么饥渴,Y一勾手就上钩。” “这帖子漏洞有点多,观望,等反转。” “观望+1。这一看就是支教队里的人写的,外人哪儿知道这些破事啊。列位看官,这帖子里谁看起来最无辜、最可怜啊?要我说,帖子作者99%就是H。当事人亲自下场,可信度立减50%。” “成年人怎么处理感情是自己的事,外人不好瞎揣测。从我的角度,哪怕帖子里说的是真的,也没什么。这也根本不是什么三角恋,看着都没恋起来,标题党!而且我想奉劝那个H,追人得靠本事,可别这样贴大字报泼脏水,要我是G,我肯定也不会喜欢你这种人的。” …… 严忆竹沉着脸,又翻了翻帖子,下面有人列出了之前学校网站新闻稿里的支教队员名单,并根据帖子里的字母猜了猜几个人的真实姓名。马上有好事的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何彦乔、古林、严忆竹的照片,还点评了一番。 -- 第129页 严忆竹脸色更难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琐事太多了最近……胡乱更一章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路寒从书房出来,看到的就是小朋友一张冰得能挂冰棱的脸,忙问怎么了。严忆竹只是摇摇头,说一点小事,没什么。 路寒没有追问,去了洗手间。回来路上看到小朋友还是沉着脸,不放心地问:“真没事?” 严忆竹抬头看向她,挤出一丝笑:“真没事。” 说着从沙发上下来,走到路寒身边,轻轻推她走到书房门口:“你忙你的吧,我这边没啥事。” 路寒点头,重新进了书房。 严忆竹回到沙发上,看到班级群里有人@自己,点开看了看,果然是有同学转了这个帖子过来。 同班同学当然多少是了解严忆竹的,根本不相信高冷的她会干出那样的事,便纷纷表示信任和支持。也有人小窗她,说些安慰的话,以及出谋划策反击回去。严忆竹多少是有些感动的,但也只在群里说了四个字:谢谢大家。 原本,这样捕风捉影的帖子,没凭没据的,充其量不过是大学校园里普通的八卦一则,被谈论一两天便也就没人想得起来了。严忆竹虽然觉得被这样编排、泼污水很委屈,却也知道对付这样的人、这样的事,不理睬是最佳方案,等它自己过去就行了,亲自下场解释只会难堪,以及推高热度。 但眼见着讨论热度降下去的时候,有人又发了第二条帖子。 这次发帖的是个新的ID,标题也没好到哪里去,叫“看完这个你就知道支教队的八卦是假的”。 楼主自称认识古林和严忆竹,上来先批评了下上一个帖子捕风捉影、歪曲事实,然后分别谈了谈自己认识的古林和严忆竹——从篇幅上来看,很明显,他跟古林更熟一些。 古林的部分洋洋洒洒,足有千余字,用看似中肯的语气把他塑造成了一个专情、多金、热心、有责任感的优质男。结论是:古林不可能那么渣,跟这个女生暧昧,又去追那个女生。 严忆竹的部分就简单多了。上来先承认不太熟,说只在一些场合见过两三次。然后谈了谈自己的印象,用的几个词感觉安在其他任何女生身上也都可以。但在结尾,他用一种非常暧昧、引人联想的语气说了一句:据我所知,严忆竹非常特立独行,根本不可能有男生真的能入她的眼,懂的都懂。 这条帖子是半夜发的,等早上严忆竹醒过来看到时,已经有几十条评论了。 “我就说吧,前两天那个帖子根本不可信,啥实锤都没有,就爆料,现在这些帖子水平越来越差了。” “楼上,你怎么不知道这个帖子才是造谣的呢?” “这个古林真有这么完美吗?要真这么好,我都想追了……哦不,想勾引了!” “我怎么觉得帖子像是古林花钱找人写的,我看啊,他可能只有多金是真的。” “最后一句,你品品,这是暗示什么?严是拉拉?” “就是,严忆竹那部分表面上是帮她澄清,看到最后一句我怎么觉得是在爆料呢!” “还懂的都懂,懂你妈啊,大坏b。” “古林我也认识,emmm,怎么说呢,不是什么坏人,但感觉也没有楼主说得这么好吧。这人就有点假模假式的 [闭嘴][闭嘴],匿了匿了。” “本来那个帖子热度都快下去了,现在又发这个,居心何在啊。” “‘不可能有男生能入她的眼’?这个严忆竹长得也就那样吧,要求那么高?” “楼上理解错了吧,楼主在暗示她是拉拉。” “我是严忆竹同班的,没见过她有男/女朋友,平时都是很低调地上课,你们这些人别造谣了!” “楼上说笑了,拉拉也可以很低调啊。再说人家既然低调,交了男女朋友会特地告诉你?听语气和描述,你们也就是普通同学。” …… 严忆竹看到这里气得重重摁灭了手机。路寒回头看一眼,问:“怎么了?” “没事,一些无聊八卦和谣言。” “跟你有关?” “嗯。” “我看看?” 严忆竹犹豫了一下,把两条帖子转给她。 路寒扫过去,脸色有点差:“这些人真是吃饱了撑的。” “没事,过一两天也就没人关注了。”严忆竹下床,伸了个懒腰,一副不太在意的样子,“而且捕风捉影的,真要去解释倒是我没意思了。再说了,我凭什么去交代自己的私生活。” “我理解你的意思,就是觉得……现在怎么都这样啊……” “哪样?” “发这种帖子对他们自己有什么好处呢?本来还只是性格不合、目标方法不同,可以理解,但现在搞得乌烟瘴气的,对人品都要怀疑了。” “那个何彦乔,本来就是娇宠惯了的,大概觉得全世界都应该围着她转,做事情也不怎么过脑子,可能就是单纯对古林不理她生气吧。” “那第二个帖子呢?古林趁机报复你之前一点不给他留面子?” “可能吧,他本来就有点小肚鸡肠的,自信过头的人,偶尔被打击一次,就容易耿耿于怀。”严忆竹走到路寒身边,抱住她晃了晃,“好啦,不想这些了,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根本不在乎。” -- 第130页 路寒神色渐渐柔和了些,点了点头:“你也别有压力,有什么进展告诉我。” 严忆竹嘴里答应,心里却想,能有什么进展呢?不过是供人议论几天,也就过去了。收拾了心情,再没有关注,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接下来,这件事却没有如预料中一般走向沉寂,反而掀起了轩然大波。 第二个帖子发出后,虽然不少认识二人的同学纷纷出来发言,尤其是严忆竹的同学,都异口同声地驳斥匿名贴主。但这种事本来也没什么实锤,更谈不上重要,不过是茶余饭后的八卦,很快就没什么人关注了。严忆竹也悄悄松口气,毕竟被人这样讨论还是很不舒服的。 就在她以为这事能这么过去了的时候,竟然有一个写八卦的自媒体账号攒了篇漏洞百出的稿子,发在了微博和微信公众号上。本来这个自媒体关注度也不算高,转评都在几十而已。偏偏有个媒体账号进行了转载,还在微博上@了金陵大学的官方账号。 名校在社交媒体上本来就关注度比较高,这类八卦又暗合了公众“这届大学生不行”的心理,再加上标题里所谓的“三角恋”、“同性恋”标签,以及跟前不久的地震扯上关系,一天下来,竟然转评大几百了。 不少网友喊话金陵大学官方出来说明下情况,更有校友呈痛心疾首状,呼吁早日给一个交代,还有那些反同恐同的,更是上蹿下跳。原本捕风捉影的感情私事,一下似乎变成了公共事件。 严忆竹本来已经在为开学做准备了,没想到这事发展到这个地步,正在发愁的时候,先后接到了辅导员和支教队周老师的电话。 两个男人都支支吾吾的,其实都是奉命来了解情况的。严忆竹对两人都只说了两点:“第一,没有介入他人感情,也没有和团队里任何人发展或尝试发展恋情;第二,支教期间没有失职失责的行为。” 周老师当然是相信她的,对她和古林之间也多少是理解的,没有多纠缠,反而安慰了她几句。辅导员就没那么好打发了,多问了些私人问题,严忆竹闭口不答,只说是私事,不想告知。最后辅导员只好悻悻地挂了电话。 其他支教队员也接到了相关电话询问,各自说了些什么,严忆竹没问,也不太关心。倒是董淑清主动来跟她讲了讲,一再表明自己是“站在你这边的”,又忍不住将这次风波的矛头指向了何彦乔和古林。严忆竹没有太多附和,她从心底对这件事感到疲倦和厌恶,不想再牵涉其中。 第二天,金陵大学官微发了个简短声明,说此前网传信息经查是虚假信息,支教队员在当地表现优异,共同经历了地震等天灾,团结友爱,互帮互助。最后还提及,严忆竹的家人曾开车、租车把支教队员和受伤村民等从大山里转运出来就医,在声明里郑重表达了感谢。下面还配了九宫格,既有支教日常拍下的美好画面,又有地震后宿舍被压、队员受伤的惨状,还有路寒去接人那天学生相送的感人场面——最后一张照片里,路寒正在给当地村民(杨大嫂和韦忠义)递矿泉水。 图片比传言更有说服力,网友们又立即风向大变,从愤怒质疑到感动、赞美: “真是造谣一张嘴,辟谣忙断腿,看到这些照片,那些造谣的人不惭愧吗!” “谢谢支教队员们,你们是最美的。” “我就是紫兰人,感谢你们来支教,也祝福你们,希望以后还能再来看看。” “学弟、学妹们好样的,母校加油!” …… 也有些微弱的质疑的声音: “这些也证明不了你们队员关系不混乱啊,更何况还有女同性恋。” “官方还是想尽快把事儿压下去……” 但这些声音马上被其他正面的声音淹没了,没有再翻出水花来。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这件不大不小的事眼看着在开学前走向了尾声,各方都暗暗松了口气。 没想到,第二天网上又有声音指金陵大学官微作假,证据是配图的第九张: “贵校作假也请用点心,这图中给村民递水的的老师明明是我们师大的,却被你们拿来宣传?” “就是,这不是师大著名的美女老师路寒吗?我还选修过她的课。” 下面又有好事的网友贴出了路寒上课的照片,不用比对,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同一个人。马上,各种公开活动里的路寒也被扒了出来,照片、视频、所谓的“金句”,还有翻译作品、学术文章,甚至下学期上课的课表。 评论区渐渐只有两种声音: “你金陵大学为什么盗用师大老师的图?” “这是什么神仙老师,也太美太欲了!” 事情的走向确实让所有人意外。 金陵大学作为全省高校的“扛把子”被质疑要用其他学校老师的图片来做宣传,脸上有点挂不住,又是一番私下调查。 周老师的电话打到严忆竹这里来的时候,她也才刚刚知道这新一轮的讨论。 “那个……小严,学校那边的意思是,实事求是交代一下,让我来跟你确认,路老师是你的亲戚吗?”周老师支支吾吾的,总算是说明了来意。 严忆竹犯难了。她本能地不想撒谎,尤其是这种事,撒谎很容易被网友找出破绽,到时候要么继续撒谎,要么只能认错道歉。但也没必要交代私密关系——她更不想把这种私密关系变成公共话题的一部分。 -- 第131页 她想了想,只说“不是亲戚关系”,斟酌几下,说去问问路寒,就先挂了。 路寒听她讲完,又去微博看了看网友的发言,思考了一会儿,张口:“这样吧,就说我们是好朋友,我接到你的求助,过去帮忙的。” “之前有人说我是拉拉,会不会被联想到你是我女朋友?”严忆竹几乎是脱口而出这样的“担忧”,说完才又从“女朋友”三个字里咀嚼出一些甜蜜来。走到路寒坐着的椅子后面,弯腰在她颊上亲了一口,搂住她,带着些撒娇的口吻说:“对不起,让你被牵连进这种无聊的事情里来……” 路寒扭头蹭蹭她的脸:“不是牵连,是我和你一起经历一起面对这些。哼,如果他们要联想,那就联想吧,我们本来就在一起,我也不怕告诉任何人。” 严忆竹听了最后一句,心里一下澎湃起来,眼眶也有些发热,忍不住绕到路寒侧面,把她的脑袋拉向自己,深深地吻住。 分开的时候,严忆竹才意识到自己的姿势实在是有些羞耻:双膝跪在路寒双腿两侧的椅子边上,屁股坐在路寒腿上,像一只大青蛙,居高临下亲吻着“又美又欲”的路寒。 当即羞红了脸,从路寒身上慢慢下来。“我……我去跟周老师说……那个……是好朋友……”一边说一边急匆匆走向客厅,刚关上门就发出一声惨叫。 路寒赶紧走过去,原来关教授正拉着路教授打扫卫生,有个实木椅子被临时放在了书房门口,严忆竹没留意一脚踢上了。 虽然没什么事,但看到路寒关切的眼神,严忆竹还是哼唧了两声。两位老人听到声响也从卫生间跑了过来,一看路寒正揉着小朋友的脚,又默默回去了。 严忆竹又被拉回了书房。路寒把她按坐在她平时坐的椅子上,说:“你别乱动了,就在这儿给周老师打电话吧。” 严忆竹点头,揉着脚拨出了电话。 果然,晚上八点金陵大学官微回应了网友的“关切”:首先表明图片都是真的,绝无造假;接着谈及路寒身份,说她虽然是师大的老师,却是应金陵大学队员的请求,以“好朋友”的身份前往当地施以援手的;最后再次感谢了路寒,又说金陵大学和师大作为兄弟院校,一直有着很深的连接、很友好的合作,这次路老师的举动就是最好的证明。 师大官微也适时出来转发说了些冠冕堂皇的话。一时间,兄弟情深,暖意融融,各自学生、校友也不好意思互相掐架了。 评论里只剩下对路寒的花痴,男的女的都有,甚至女的比男的还要多。严忆竹看着那些“发大水”“生孩子”的话,又酸又得意,到了晚上忍不住地就想跟路寒缠绵。但家里有两个老人就睡在隔壁,两人又不得不隐忍克制。 第二天一早,严忆竹醒过来,浑身酸痛,但心旷神怡。随手打开微博,忍不住揉了揉眼睛,看一眼手机,又揉了揉。 热搜上赫然出现了路寒的名字:一个名为“神仙老师路寒”的热搜词条挂在第八位。 点开词条,里面有疑似营销号全方位盘点了路寒,从她中学学霸身份、高分考进P大、直博、做老师、翻译工作、美貌…… 再往下看,严忆竹脸黑了。 有一个ID叫“夏日的风”的账号晒出来路寒和Karen在大学期间的合影,看着像是一个私人聚会上,Karen从身后搂着路寒,路寒扭头看她,两人好像在说着话,又好像即将亲吻。那个时候的相机像素没有现在这么高,整个照片自带年代氛围感,很美,很动人。 评论里一片惊叹,有人大呼“磕到了”,也有人瞬间创作出千字小短文,还有人八卦起Karen的身份和两人的关系。 除了“夏日的风”发的照片,还有人以知情者的身份讲了路寒大学疑似恋爱的故事,说当年总在研究生宿舍外看到路寒,她的女朋友姓周,也是P大的学生。两人经常十指相扣走在校园里,当年就有不少“CP粉”。只是两人都没有公开出柜,所以性取向什么的,也都是大家的猜测,毕竟那个年代,大家也比较单纯,男生之间、女生之间牵个手、搂个肩根本不算什么。 后面又有零星的微博晒出了路寒和Karen的照片,剩下的都是感叹路寒漂亮的履历和各种舔颜。 严忆竹叹口气,把手机递给还半睡半醒的路寒:“你上热搜了……” 路寒慢慢睁开眼,似乎重启了下大脑,才反应过来,揉揉眼,看向手机。 半分钟之后,她坐了起来,手指在屏幕上继续滑动着。等严忆竹刷完牙洗完脸回来,她还是同样的姿势。 半晌,她才放下手机,皱着眉满脸不解地问:“这些人是要做什么?” “谁?网友吗?” “不是,买热搜的人。” “你怎么知道是买的?” “一看就很反常啊……就算不是买的,也是找营销公司做的,反正差不多一回事吧。” “古林吗?想报复我们?” “只能说有可能吧。不管是谁,还挺下功夫的,有的照片我都没有。” 严忆竹立马想到那几张路寒和Karen的照片,感性很快抛弃了理性,忍不住地有些难过。 路寒看着她,在电光火石之间也立即明白了其中的关系,两步走上前,抱住小朋友,轻声说:“那些是我的过去,真的都过去了。我不能欺骗你说那些没有存在过,但我想让你知道,从见到你的第一面起,我的心里就在没有过别的人。” -- 第132页 “第一面?” “嗯,第一面。”路寒仿佛也在心里再三确认,“从那时候我就喜欢你,慢慢的,爱你,心里只有你。” “我也是……我在见你第一面之前就喜欢你了。”严忆竹故意卖了个关子。 “夸张了吧?没见面怎么喜欢的?” “才没有夸张!开学前我就看到了你的易拉宝,一下就被上面的照片吸引住了……” “原来你是图我美色啊……我还以为是我有趣的灵魂吸引你了呢。”路寒松开她,笑着看过去。 严忆竹被看得不好意思,重新抱上,用极低的声音说:“谁让你有美色可图呢……” “那我也要图你美色……”说着把小朋友重新推到床上。 …… 关教授早上起床路过年轻人卧室门口,听到里面隐约传来的嬉闹声,想严肃一点,却还是忍不住笑了。 年轻真好啊。摇摇头走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美色什么的,谁不喜欢呢! 第70章 第七十章 吃完早饭,在一大波早间新闻的冲击下,路寒那条热搜竟然还在,不降反升,跑到了第五。 词条下面有了更多帖子,有人发了去年薇拉来金陵的活动上路寒和Karen的同框照片。那场活动,Karen是主持人,路寒是嘉宾,照片抓拍得很好,两个人在发言中相视一笑,看上去都温柔、知性,而对视的目光无限缱绻。坐在中间的薇拉显得非常多余。 照片上有水印,是发在风城出版社公众号上的,并不难找,只是路寒从没有关注过罢了。现在看到,简直一口老血要吐出来。照相技术定格的瞬间,到底有多少错位?要不是早上已经“安抚”了小朋友一顿,这要被看到肯定又难过死。 这条下面又是一片“磕到了磕到了”,还有人搜出了Karen的履历,什么高考状元、P大本硕、伦敦大学博士,各种奖项、实习经历。加上高挑身材、迷人外表,网友惊呼“又是一个神仙姐姐”! 还有好事者P了路寒和Karen的图,甚至代入各种剧情,二人俨然成了当下姬圈最火的CP。 手机里是各种询问、关切的信息,路寒挑着看了几条,没有一一点开。 关教授和路教授还不知道网上的事,路寒也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进了书房打电话去了。 严忆竹紧张地跟了进去。 电话是打给好友韩天博的。 “哟?稀客,你怎么想起我来了?”韩天博一接电话就是这么一句,路寒本来还想反驳,脑子里算了算,确实挺久了,三四个月没联系了。 “这不是有事找你帮忙嘛,没事当然想不起你。”路寒故意说道。 “哈!行吧,什么事?” “你看今天的热搜了吗?” “热搜?热搜怎么了?我一大早都在弄孩子呢,没看手机。”韩天博摇着奶瓶,“听见没,给孩子冲奶粉呢。” “小葫芦最近怎么样?好带吗?” “还行……你先说事,一会儿再说她。” “我长话短说,就是我上热搜了,怀……” “你上热搜?因为什么啊?” “你听我说完!我高度怀疑是有人买了营销做的虚假热度,所以找你帮我打听下,这谁干的。” “行,我先看看,一会儿问问。” 挂了电话,把手机里的各种信息看了个七七八八,又给Karen打了个电话。 “网上的帖子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啊,大家想议论那就议论去吧,我管不着也不想管。”Karen的语气轻描淡写的。 “我只是想问下照片的事。那几张在老姚家聚会的照片,我记得只有你有吧?当时底片丢了,只剩下相册里的一组,最后都被你拿走了。” “你还记得……” “所以现在为什么会出现在网上?” “可能我之前不小心用手机翻拍或者扫描出来了,又不小心发在了自己的社交网络上,这次被有心之人找到了?” “嗬,这么多不小心。”路寒听见自己冷笑了一下,声音也冷冷的。 “路寒……”倒是Karen好像一下子软了下来,仿佛瞬间丢掉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面具。 “路寒……”她又喊了一声,“我们重新在一起好不好?” “……”路寒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Karen却觉得一下子释放了、轻松了。从回国前就盘旋在嘴里、心头的一句话,终于说出来了,哪怕没有什么希望,但说出口总算是对自己有个交代了。 沉默了一会儿,路寒终于开口:“对不起,我现在不是单身,我有女朋友了。而且,Karen,我们回不去了。” “我知道。”Karen的声音低下去,挂了。 路寒拿下手机,重重呼出一口气,抬头看到一脸关切的小朋友。 走过去,摸摸她的头,问:“今天是不是该回学校去领书了?” 严忆竹点点头。 “那一会儿我跟你过去,你这骨裂刚好,肯定不能拿重物。” “你……不忙吗?”语气小心翼翼的。 “不忙,随时有空。” “可……热搜怎么办?不管了?” “管也没处管啊,随便吧。”路寒走过去,捏捏她的脸,“放轻松,就算是外面洪水滔天,我们也只需要做好自己。” -- 第133页 “嗯。”小朋友拥过来,过了一会儿才说:“我怕连累了你……要是我之前把古林那件事处理得再灵活一点就好了,这样他也不会这样报复。” “不许说什么连累之类的话,要说连累,谁连累谁还不知道呢。”路寒假装不满地轻轻拍了拍她,“古林那件事你处理得没问题,是他没有礼貌,小肚鸡肠,你已经很客气了。如果是我,哼哼,打爆他的狗头!” 小朋友成功被她逗笑:“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厉害。” “嗯?不知道吗?”路寒坏笑着看向她。 “讨厌!”娇嗔得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实在不好意思了,跑回了客厅。 路寒敛起笑意,坐到了书桌前,刚打开电脑就接到了韩天博的电话。 “查到了,是百京的一个公司做的数据,这个公司之前还跟我们合作过,刚刚一问就问到了。不过对方说甲方没露面,订金和前期款项走的都是一个叫‘沙东齐鲁文化有限公司’的账。这个公司呢,我搜了下,法人代表叫张天虹。”韩天博咕噜咕噜喝了好多水,“到公司就问这事,水都没来得及喝。这个张天虹你认识吗?” 路寒想了想:“不认识。” “她名下公司还不少,有不少看着像皮包公司,我也看了看她的利益关联人,最大的就是她老公,叫……你等会儿啊,我看看,叫古东冬。呵呵,这名儿也挺奇怪的。” “古东冬?那个古?古代的古?” “啊,对,就这个。你认识?” “不认识。不过他儿子我可能认识。” “那就能说通了啊!你得罪了这个姓古的,然后人家通过老妈的公司买热搜曝光你。”韩天博一顿,“不是,你一个与世无争的大学教授怎么就得罪这种人了?” 路寒默了默才开口:“谁说我得罪他了?” “那他干嘛针对你?吃饱了撑的?” “可能是吧。” “哼,你敷衍我。”韩天博假装有点不满,“行了,大教授,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吱一声,我去忙活儿了。” “好,谢谢。” 挂了电话,路寒在搜索框里输入了“古东冬古林”,果然有不少信息跳了出来。最上面的一条是一年前金陵大学网站发的,标题是:金融学院学生家长古东冬以儿子古林名义向校图书馆捐款20万元。 这下确定了。 找到答案了,接下来做什么呢?其实路寒也不知道。她只是好奇,古林想用这样的方法达到什么目的,破坏她和严忆竹的关系?败坏她的声誉?让她因为声誉受损丢掉工作?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的性取向不可告人,也不觉得是自己的“负资产”,所以在她这里并不会担心因此声誉受损。至于这样群声鼎沸会不会引起学院、学校注意,甚至会不会影响工作,她就不知道了。 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手机开了勿扰,专心工作起来。 一个小时后,门被敲响了,是关教授。 “你们院长找你呢,说联系不上你,电话打到我这儿来了。”关教授站在门口没往里走,“你看看手机。”说完就关门走了。 路寒叹口气,果然躲不掉,打开手机,消息都快爆了。甚至许久不联系的大学同学都忽然冒了出来。有关心她心情的,有出于好意问到底怎么回事的,有问是不是得罪人了的,还有几个八卦的。 路寒看到了院长的那几条,拨了个电话过去。 “那热搜怎么回事?”一向和善好说话的院长今天竟然也语气严厉了一点。 “我也不知道,正在问呢。看着像有人买了营销。”路寒语气淡淡的,仿佛这是别人的事。 “路寒,性取向这些都是私事,我一向是不管的。但是这样被放在公共空间讨论影响也很不好,这个事现在有点大,校长今天电话直接打到我手机上来了,他也在被很多人问。”院长的语气缓和了些,“学校在研究要不要让你发个声,但如果事儿是真的,发声也不是好方案。” 路寒没有犹疑,语气严肃:“院长,网上爆料不算假,那是我以前的一段感情,好几年前已经结束了。这件事我大概知道是谁在背后做的,但不知道对方的目的是什么。目前看还只是停留在八卦的阶段,如果后续有失控的情况,尤其是如果给学校或者学院带来了不好的影响,我会出面说明,或者辞职。” 最后一句辞职听起来像是威胁,其实不过是她的心里话。大学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她比谁都清楚,一旦发生公共舆论相关的事情,尤其是涉及到亚文化群体的,学校、学院是决计不会出来为你说话的,相反你要么主动走人,要么就等着被处理。真到了那个境地,她不过是想掌握住仅有的一点主动权而已。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快到中午,那条跟路寒相关的热搜终于掉下去了。 严忆竹悄悄松口气,遵照关教授的指示,喊路寒出来吃午饭。推开书房的门,那人正在打电话,眉头紧皱。严忆竹做出“吃饭”的口型,看到路寒轻点了头,便出去了。 十分钟后,路寒才出来。 关教授看看她,没说话,继续吃饭。 今天餐桌上大家尤其沉默。严忆竹因为一直处于担心中,关注着路寒的一举一动,也没有了活跃气氛的心思。路寒更是满腹心思,心不在焉、食不知味,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反常。 -- 第134页 最后还是关教授主动开了口:“路寒、小严,热搜的事我们听说了,也去看了看,如果是有人故意为之,那估摸着还有第二弹,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嗯,我知道。”路寒应了一声。 “我们不会干涉你们的事情,也相信你们能做出成熟的、正确的决定。但有一点,就是你们要爱护好自己,也要爱护好对方。如果需要帮助、需要建议,我和你爸随时都在。” 路寒感动得眼眶微微发红:“妈、爸,谢谢你们。” 饭前那通电话是打给韩天博的,请他帮忙分析下是个什么情况。韩天博的判断和关教授一致:还会有第二弹。 原因很简单,既然对方来者不善,花了钱买营销,没理由不造成任何伤害就离场,上半场的热搜看着花团锦簇的,应该不过是做做铺垫而已。 “要不这样吧,现在对同志什么的不是管得严嘛,到时候我这边帮你多举报几下,让微博那边直接下掉,这样就可以了吧?”韩天博从从业者的角度给出了成本最小的方案,却被路寒一口否决了:“我不想用这种方式来结束这件事。” 刚结束和韩天博通话,路寒接到了大学师兄周鹏的电话——周鹏一度追过路寒,后来知道了她的性取向才作罢,不过两人很聊得来,后来成了朋友,甚至有点知己的意思。 周鹏早就是知名投资人,电话打过来也是开门见山:“你那热搜怎么回事啊?堂堂大学教授怎么沦落到像小明星一样被人八卦?要我帮你撤了吗?” 路寒也拒绝了。她知道周鹏如今本领很大,资本的力量是毋庸置疑的,资本背后的人当然更是只手通天。只是她觉得自己这件事不过是舆论场里最小的一朵小浪花,更何况这朵小浪花目前还没有真的造成什么伤害。与其说她不惧怕这舆论场,不屑于借助管控的、资本的手,不如说是有些好奇——她想看看自己会面临什么,也想看看一个普通人被摊开在公众面前,会是怎样的结局。 她没有等太久——下午四点多,另一条热搜来了:路寒师生恋。 这条先是在四十多徘徊,一个小时后慢慢升到了二十左右,没有再往上走。 点进去第一条,就是一个小报口吻的自媒体文章,先“爆料”路寒原来早就和那个高挑漂亮的女朋友分手了,后放出路寒和严忆竹在一起的不少照片。除了一两张去年课堂照,余下的都是近期的生活照,有两人十指相扣散步的,有动作亲昵下楼丢垃圾的,还抓拍到一张严忆竹亲吻路寒面颊的照片。 文字上也没放过两人,先从路寒来金陵大学交换授课说起,明明白白交代两人有半年作为师生的交集,接下来在揣测两人关系上极尽夸张之能事,暗示路寒借助自己的各种光环和优势勾引严忆竹,并成功发展了师生恋。又指路寒在地震期间去灾区帮忙不过是去照顾女朋友,此处还放了一张两人亲密相拥的照片。文章的结尾,对路寒大加挞伐,指她师德低下,勾引小十多岁的女学生;又说她带坏大学风气,同性恋本来就不正常,一个大学老师堂而皇之地搞同性恋,无法容忍;最后是呼吁学校调查路寒上述行为有无违反学校规定,调查如此师德是否符合继续任教。 下面的内容有质疑有赞成,有人云淡风轻,有人义愤填膺: “作为家长,怎么敢把自己的孩子交给这样的人!简直是教师队伍里的败类!长得再好看又如何,品德不行,一样误人子弟!” “要是男老师勾引女学生,网友估计早就把这老师锤爆了吧,怎么换成女老师就是‘磕到了’?师生恋不仅男女师生不行,男男、女女也不行!” “一口一个师生恋,一口一个师德不行,就凭八卦自媒体几张图和几行胡编的文字,给一个人下定论还真是简单。” “大学里被这些同性恋真的搞得乌烟瘴气的!我儿子刚念了半年大学就回来跟我说喜欢男生,我说呢,他怎么变得这么快,原来校园里就藏着这样的老师!期待学校给大家一个交代!” “只有我觉得她俩好般配吗?成熟的、好看的、知性的大姐姐,和青春稚气的、可爱的小妹妹,走在一起好搭,真的很养眼!而且她们眼神里的爱意是藏不住的,太让人羡慕了!” “她俩真正的师生关系也只有半年啊,现在一个是师大的老师,一个是金陵大学的学生,为什么不能谈恋爱?!不仅可以,我还要举双手赞成!相爱了就应该在一起,否则会后悔一辈子的。” “我还没有女朋友呢,凭什么她们两个美女要在一起!两个女的在一起,至少两个男的要打光棍,我代表广大单身男青年反对这门亲事。” “楼上撒泡尿照照吧,我要是女的,难道不找温柔可爱的姐姐,非得找你这种雄性垃圾?好生出更多垃圾吗?!” …… 路寒已经自动忽略了各种污言秽语,但还是被各种言论搞得心情烦躁,甚至是生气——她所好奇的这个事件的结局里,是没有严忆竹的。 只是她低估了古林的卑劣程度,竟然找人偷拍,硬生生把严忆竹拖了进来。她不在乎自己被讨论,如果相关议题需要出现在公共空间里,需要被讨论,她不介意借由自己实现。但如果扯上小朋友,那就触及她的底线了。 她想了想,眸色暗了又暗,给周鹏拨通了电话:“是我,路寒。” -- 第135页 她脑子里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马上又好了,找了找措辞,开口:“这会儿上了一条新的热搜,关于我的私生活的,但涉及到了家里的小朋友,触到了我的底线,想请你帮我把这条撤掉。算……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我就等着你的电话呢。”周鹏似乎在笑,“你还是你啊,路寒,对自己心爱的人永远都愿意放下坚持,提供帮助、提供保护。你要是对自己也这么上心就好了。” “我是成年人了,这么大年纪了,该承担责任,也该承担一些事情的后果。” “行,我明白,这件事包在我身上。只不过,”周鹏顿了一下,“这热搜既然已经上去了,哪怕现在撤掉,就一定会有回响,你要做好准备。” “我知道。”路寒声音淡淡的,“谢谢,改天请你吃饭。” 十分钟后,“路寒师生恋”那条果然从热搜上消失了。不过金陵师大的官微里,依然有很多在敲碗求真相、求说法。 路寒给院长又打了个电话,声明自己在金陵大学交换授课期间没有违规违纪行为,又说:“这件事我知道很难自证清白,也没有打算就自己的私事去向公众说明,我能说的就只有那一点:没有违规违纪行为,也没有有违师德的行为。如果学校对这样的说明不满意,我可以离职。” 院长倒安慰她,先不用着急,也不用太放在心上,等学校的决定。 路寒挂了电话,叹口气,向客厅走去。客厅里只有二老看书、和电脑下棋的身影,便问关教授:“妈,她人呢?” 关教授朝卧室努努嘴:“接电话呢。” 路寒走过去,轻敲了敲卧室的门,走了进去。小朋友正在打电话,吸着鼻子、眼睛红红的:“我不觉得你的看法是对的……我是成年人了,我有选择恋爱对象的权利。” 路寒听着,心里沉了沉,抽了一张纸,递给小朋友擦了擦,又拍了拍她的肩,先出去了。 如果这些总有一天要来,那就一起来好了。她站到阳台上,仰起头,心里想。她望向远方,看到一切无遮无挡地被夕阳笼罩着,又忽然觉得自己还有力气,也还不想放弃。 作者有话要说: 忙里偷闲更一章。 最近在买车,可惜路寒同款买不到了sad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半小时了,小朋友还没有从卧室出来。路寒犹豫了下,还是敲门进去了。 小朋友正坐在地上发呆。眼睛还是红红的,旁边是丢满纸巾的小垃圾桶。 看到路寒进来,她又赶紧用手背擦了擦眼泪,站了起来。 路寒走过去,抱住了她,声音温温柔柔的:“怎么了?是不是家里知道了?”怀里的脑袋点了点,没有说话。似乎有更多眼泪流了出来,路寒感觉自己肩头都湿了。她错开一点,抽了几张纸,小心翼翼地帮眼前的人擦着眼泪。 “是我爸,他从网上看到了那条热搜,打电话来问我怎么回事。” “你都跟他说了?” “嗯。” “他不赞成?” “你怎么知道?” “傻瓜,他要是同意,你还会这么难过吗?” “我跟他说,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要和你在一起,不会因为他反对就改变这一点。”小朋友重新抱住路寒,仿佛重新确认过了,“路寒,我喜欢你,不要和你分开。” 路寒任她抱着,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我知道,我也喜欢你,也不想分开。但是,我想跟你说对不起,这件事是我莽撞了,没处理好,自信过了头,让你暴露在公众视野中。” 严忆竹似乎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路寒说的是什么意思:“我不怕。”停了一会儿,又说:“也不在乎。” 路寒似乎笑了,不知道是欣赏还是对她不知天高地厚发言的苦笑。严忆竹对这笑有点不满,张口就轻轻咬了一下嘴边的皮肤。 虽然不疼,路寒还是小声叫了出来,松开怀里的人,在她肩上轻拍了一下:“你是属狗的吗?” “嘿嘿。”年轻人讨好地笑着重新凑过去,从侧面拥着路寒,“我是说真的。被公开我不太怕,反而有点……兴奋……就一下放松了,不用藏着掖着,也不用纠结怎么跟爸妈说,不用纠结在什么范围内让朋友知道。泥沙俱下有泥沙俱下的好,痛快,也解脱。” 路寒点头,又想到什么:“可是你爸你妈那边怎么办?还有学校里老师同学的议论,真的都没关系吗?” “我妈没事,我早就跟她出柜了,她至少不反对。我爸嘛……刚刚就是他给我打电话,挺生气的,反复问我是不是真的,我说是,他……反正不同意。”小朋友顿了顿,看着路寒的神色,好像在寻找什么踪迹,确认了一下才开口:“不过他可能就是一时接受不了吧,其实还挺开明的一个人,至少不保守……平时也挺好沟通的,所以可能……过段时间就好了。” “嗯,没事。”路寒语气放轻松,一副并不过分在意的样子,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啊,不是说今天去领书吗!我完全给忘了,现在去还来得及吗?” 严忆竹看了下时间,六点零五分,笑了:“通知说六点收摊儿,已经晚了。” “sorry……是我忘了。”路寒满脸愧疚。 “没事,明天还可以去取。两天呢。” -- 第136页 “行,那明天我陪你去。” “好。” 两人走出卧室,发现关教授就在门口,愣住了。 “我正打算叫你们吃饭呢,正好你们出来了。” 路寒望向厨房里的冷锅冷灶,脸上是疑惑的表情。 关教授反应过来:“哦,去外面吃吧,我请客。天天吃我俩做的饭,估计你们都腻了。” “我反正腻了。”路教授也走了过来,往门口努努嘴,“走吧,我在网上搜到的潮汕馆子,说特别好吃,等开了学就要排队了。” 路寒反应了一下,跟严忆竹对视了一眼,才磕磕绊绊地说:“那……等一下……十分钟,我俩收拾一下。” 说完两人齐齐进了卫生间,洗脸去了。 十分钟后准时出门,路教授开的车,路寒乐得清闲。 这家潮汕餐厅离师大不远,开了已有半年,据说每天都爆满。价格也不贵,所以学生特别多。路教授其实早就从老同事那里听说这家了,下午在网上闲逛又看到,才忽然想起来,决定一家人来尝一尝。 到了才发现要排号,还好,刚进入开学季,大学生们好像还没安排到聚餐的环节,人没有平时多,他们等了五分钟就排到了。 入座后点菜吃饭,其乐融融,谁也没有提网上的事。路寒因为不用开车,甚至喝了些酒。严忆竹也跟着蹭了两口,脸瞬间就红了。 吃到一半,隔壁桌换了一批客人。严忆竹背对着他们,并没有留意,正埋头吃虾呢,肩忽然被拍了下。以为是路寒,很自然地看向她,然后才发现拍自己的手是在身后。 是小蓝教练。 小蓝太高了,严忆竹赶紧站起来和她打招呼,路寒也将春节后那次记忆跟眼前的小蓝对上了号,也站了起来,和她打了招呼,简单介绍了下坐在对面的两位老人。 小蓝在长辈面前乖乖的,用几乎羞涩的表情和二老打了招呼。又问了问严忆竹恢复的情况,最后欲言又止,但还是回到了自己的桌上。 等路寒他们吃完往外走,小蓝才紧跟几步走到他们身边,支支吾吾的:“那个……” 关教授看她的样子,知道是要找路寒和小严单聊,便拉着路教授去了隔壁的商场。 小蓝看着两位老人走远,放松了些,但依然欲言又止,似乎在找着合适的开头。 路寒耐心等着,严忆竹默默把手放进她手里,也等着。 “那个……是这样的……”小蓝今天没扎头发,有几根总是掉下来,她一紧张便不停勾着头发——其实没有掉下来的头发了,后面勾的只是空气而已。好几次之后,她终于停下来,下定决心一般,开口道:“有件事,我可能做错了,影响到了你们……前段时间,我们几个支教队平时聊天比较多的人约出来吃饭,咳,喝酒,有十多个吧。你们学校那个古林也去了。我就随口问了问你的情况,他看我认识你,就各种打听你俩的情况。我那天也有点喝多了,可能透露了些不该透露的信息……” 小蓝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几乎要淹没在车流声中了,头也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路寒听了,反而笑了。 小蓝听到笑声,有点诧异,抬头看向路寒,是询问的表情。 “没什么,你也不掌握我们的隐私啊,随口聊两句,能有什么影响。” “你不知道,他直接问我你们是不是一对,我说可能吧。其实我心里基本是确定你们的关系的,但他那个样子吧,虽然在问我,但好像自己也是知道一些,我也就含含糊糊说:可能是。本来也没放心上,但这不是上热搜了嘛……我就有些心虚……早知道我就不这么大嘴巴了,那天那么多人,估计也有其他人听到了……” “没事。”路寒伸手拍拍小蓝的肩,“真没事,你说的也是实话,不要有心里负担。” “那热搜的事……” “那个……就是被人算计了,不过现在应该已经没事了。” “但上热搜了耶,不会……不会有什么后续影响吗?我听说前年有个gay老师被学生举报性取向不‘正常’,后来就辞职走人了。” “现在还不知道,等学校的结论吧。”路寒看着无所谓的样子,但其实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忽然一阵生理性疼痛。还是有一种无力感击打了她,打碎了她这两天努力带上的理性、强大的面具。她下意识攥紧小朋友的手,直到旁边的人被攥得疼了轻轻哼了一声,才清醒了一般赶紧松开。 “你快回去吃饭吧,那件事不用放心上,有什么微信联系。”严忆竹开了口,让小蓝回去了。转头看看路寒,关切地问:“你还好吗?没事吧?” “没事,刚吃完饭有点肚子疼,现在好了。”路寒撒了个谎。 严忆竹没有追问,只是把左手插进路寒的右手,十指相扣,然后用拇指轻轻抚着路寒手上的皮肤。 路寒烦躁的心终于慢慢安静下来,牵着小朋友走进商场去找两位老人去了。 10点钟四个人才回到家里,大王早就饿得喵喵叫,围着几双脚前后跑来跑去。路寒爱怜地抱起大王,去给她拿猫罐头了。 严忆竹跟过去,大王已经吃上了。她蹲下去,看着大王把头埋进饭盆里吃得呱唧呱唧的。不到五分钟,大王就吃掉了大半盒罐头,留了一些,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 第137页 严忆竹也站起来,回到卧室,却发现空无一人。找了一圈,在阳台上发现了身影。她走过去,黑暗中路寒熄了烟,在手里拿着。 “对不起……忽然想抽一根。”路寒声音哑哑的。 严忆竹走过去,轻轻抱住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提到车了!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路寒任她抱着,没有说话,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好幸运我能遇到你。”严忆竹的声音很小很轻,好像轻易就钻进了路寒的心里,“好幸运在我向你敞开心扉的时候,你没有推开我。长这么大,我从没有没有跟任何人建立起亲密关系,真的。是你接纳我,跟我建立起亲密关系,让我依靠,给我安全感。在我心里,你不仅是爱人,也是亲人、家人。” 一口气说完这些,严忆竹松开怀里的人,借着周围的光线看着她。虽然都看不清对方的脸,但眼神却好像异常清晰明亮,都能看到对方的情意。 “是我应该谢谢你,幸运的人是我才对。”路寒把烟放在窗沿上,重新抱上去,“谢谢你遇到这么懦弱的我依然没有放弃。你好勇敢。我不过是在你的勇敢中跨出了一步。” “路寒,我想说的是,”严忆竹上身撤回一点,看向路寒的眼睛,“你对我很重要,比任何人都重要。但我不是躲在你身后的‘小朋友’,只能靠你保护,我想和你站在一起,面对所有我们需要面对的事情。我可能还不够强大,但我不怕面对和承受那些。甚至,我也想保护你。” “嗯,我知道……” “所以,不要为了我去放弃你想坚持的东西,也不要怕我受伤害,我可能比你想象的要强大,比我自己想象的也要强大。” 路寒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点点头,手里抱紧了年轻的身体,只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了一块瑰宝,远比自己想象的要更美更宝贵。 第二天一大早,路寒和严忆竹在家喝了一碗粥就去了学校,领书的办公室门前已经排起了小长队。两人在队伍里排着,路寒最近睡眠不太好,黑眼圈明显,加上阳光刺眼,干脆戴上了墨镜。如此一来倒是更加显眼了,只是她自己浑然不觉。 小小队伍里不乏24小时网上冲浪的年轻人,很快就有人认出了前面的两人正是一度登上热搜的主角,拿出手机比对确认后,小小地议论开了。 两人也注意到了后面的小波动,也感觉到投射过来的好奇目光,但既没有迎上去,也没有互相提醒,只是如正常般在队伍里站着。在出门之前,甚至在昨天,她们就各自对这样的场景有了些心理预期,但依然选择一起过来。毕竟如果从第一步就退缩,她们只会失去越来越多的空间。 领完书,两人往回走,路过刚刚疑似举手机拍照的女生身边,路寒停了下来。 “你好,我刚刚好像看到你拍我们了,emmm……麻烦不要上传到网上。” 女生看着路寒,脸都涨红了,慌乱之中点点头:“好的,我不会、不会传的。” “谢谢。”路寒把原本背在一只肩上的双肩包背好,往外走去。 “那个,”身后传来那个女生的声音,两人又停下脚步,回过头去,女生推了推眼镜,小小握拳,“加油!” 路寒笑着点了下头,牵着严忆竹回到了车上。 “呼!”小朋友在副驾上坐定,长呼一口气。 “紧张了吗?”路寒一边系安全带一边笑着问。 “有一点点。”顿了顿,接着说,“被关注的感觉太奇怪了!” “过两天就好了,大家很容易就忘掉的。”路寒说着发动了汽车,往校门开去。 快到小区的时候,严忆竹接到了严清的电话——还以为他又要继续讲昨天的“大道理”,心里已经飞快地想好了要怎么回答——没想到严清告诉她自己刚到金陵,问她在不在学校。 严忆竹震惊之下,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刚从学校出来。你还在高铁站吗?” “对,如果你在学校,我就直接去你们学校。” “好,那……那我现在回学校,你怎么过来?打车?好,好。那到了告诉我。” 挂了电话,严忆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紧张到肚子痛,四肢冰凉。 “怎么了?” “我爸来金陵了,让我在学校等他。” “是因为我们的事?” “应该是吧……”小朋友低下头去,小声说,“我以为他的不同意就是说说,没想到反应这么激烈,要跑到这里来。” 路寒在小区里找了个临时空车位先停了下来,转头安慰她:“不一定呢,先跟他聊聊再下结论。” 严忆竹点点头:“嗯。” 路寒又重新发动车子,往学校开去,背着书包把她送进了宿舍。 好久没回宿舍了,又是开学前热热闹闹、乱乱糟糟的景象,不停有人进进出出。好几个同班的女生和严忆竹打招呼,又看到身后的路寒,均迟疑片刻,才躲闪着打招呼:“路老师好。” 路寒藏在墨镜后面,看着她们杂糅着惊讶、疑惑、害羞、好奇的表现,其实是想笑的,但还是绷住了,轻轻点头回句“你好”。 进了屋,张青梅正在收拾东西,看到严忆竹进来,热切地打招呼,紧接着看到路寒,一下愣住了,两秒钟后才反应过来:“路、路老师……” -- 第138页 路寒看她结结巴巴的,笑着也打了招呼。把书包放在小朋友书桌上,说:“我先走了,你跟他好好谈,需要我的话就打电话,他想见我你也告诉我,我随时都在。” 想抱一抱小朋友,但因为有张青梅在,只是拍了拍肩,又捏了下手,才走了。 严忆竹刚坐下喝了两口水,把刚领到的新书拿出来,就接到了严清的电话,说已经到学校东门了。背上小包,赶紧往东门赶去。 远远地,看到严清站在校门口保安的遮阳伞下,背上背着一只大双肩包——明明还不到50岁,却忽然有了种小老头的感觉。严忆竹想到自己春节后执意提前回学校,暑假两个月更是片刻都没有想到过回家看看,心里忽然愧疚起来。 她小跑两步,走到严清身边:“爸……你怎么来了。” “你暑假没空回家看看,我还不能来看看你吗?”严清的语气里好像有一点点不满,更多的是玩笑和关切,“骨头受伤也不跟家里说,地震后还跟我说只是擦破了一点皮,要不是我问你妈,我都不知道你肋骨骨裂。” 严忆竹脸红了,想解释,又觉得所有借口都很苍白,只是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严清看着她,叹口气,说:“我在网上订了个附近的快捷酒店,你先陪我去把东西放下,然后咱们去吃饭吧。下午,你妈也会过来。” 严忆竹点头,跟着严清往马路对面的快捷酒店走去。 到了酒店房间,严清这才打开大背包,掏出一堆女儿爱吃的家乡小点心,边拿边说:“你们宿舍没有冰箱,好多东西没法带给你,早上忆鸣再三叮嘱要给你买你最爱的烧饼,我就买了几个,也放不得,得尽快吃掉。” “嗯。”严忆竹嘴里应着,手上已经拿起一个烧饼啃了一口,虽然凉了不够酥脆,但依然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味道。 严清在房间里歇了一会儿,等女儿啃完一个烧饼,才招呼她一起下楼去吃饭。 饭馆在酒店旁边80米,主打金陵本地菜。严忆竹有烧饼垫着,已然不饿,只随便吃了几口菜。严清奔波一上午,此时已是饥肠辘辘,埋头吃了一会儿,才终于问起在贵州的种种经历。 严忆竹没有瞒着,讲了自己如何受伤,路寒又如何开车去山里接她出去,再返回接走其他支教队员,以及这段时间关教授和路教授如何照顾自己,几乎事无巨细。 严清听了,神色复杂,问:“现在骨裂完全好了吗?” “好了,前两天去复查过,医生说基本复原了,只是日常要避免剧烈运动,让它再长长。” “你要是早点告诉我,我就把你接回去了。这两个月我也不太忙,完全可以照顾你的。” “没事,我在这儿也挺好的,还去我妈家里住了两天。本来伤得也不重,就开始一周有点疼,后来都感觉不到疼了。” 严清神色黯然,没有再说什么。 回到酒店房间,严忆竹看他有些倦意,问要不要休息一会儿。严清摇摇头,把唯一的一张椅子稍微拉过来一些,自己在床上坐下,下巴朝椅子抬了抬:“坐会儿吧,咱们谈谈。” 严忆竹知道躲不过去了,忐忑地坐下来。 “跟我讲讲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吧?” “啊?”严忆竹没想到他要这样开场,一下子有点懵,“就……就挺好的一个人。”抬头看看严清,他正等着她说下去,便低头冷静了一下,讲了讲她心里的路寒。 一个强大的、理性的、温柔的、有责任感的、才华横溢的……路寒。 她讲着讲着,也觉得自己似乎想把所有好的词都用到路寒身上,词句之间都是藏不住的喜爱,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严清眉头倒是越皱越紧,似乎挑拣了很久的措辞之后才开口:“你在她之前也喜欢过……呃……同性吗?” 严忆竹红着脸点点头:“嗯。但都很短,没有谈过恋爱。” “没有喜欢过男孩子吗?” “没有。” “嗯。我……其实我能理解你这种感情,也不觉得它是错的。但是,”严清抬头看向女儿,眼神中有不忍也有些冷,“但是啊,小竹,我想说的是,人活在世上要顾及很多东西,不只是自己的情感,还有各种身份和责任。你懂吗?” 严忆竹看着他,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 忙起来了!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严清对着女儿讲了快一小时的“社会角色”、“责任”,絮絮叨叨,翻来覆去,讲到口干舌燥,语枯词穷,始终没有从她的眼中看到一丝松动。心中又烦又燥,到最后竟生出一丝绝望来。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严忆竹艰难地开口:“爸,你说的责任什么的我都理解,但不明白为什么现在这样不能担负起你说的责任,就算是喜欢女生,并不妨碍我做好工作承担社会责任,也不妨碍我回馈家庭承担家庭责任。所以,我不懂你说的身份和责任到底是什么……” “唉!”严清重重叹口气,站起来走到门口,拿起一瓶矿泉水,咕咚咕咚喝下去大半瓶,又捏着瓶子重新坐下。明明开着空调,他鼻子上还是沁出了汗,看着女儿那张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解释道:“人啊,活在世上,总是要组建家庭、生儿育女的,要面对和回应外界对你的期待,不能那么随心所欲的。” -- 第139页 仰头把剩下的小半瓶水喝掉,他看严忆竹没有接话的意思,又接着说:“现在虽然时代不同了,但跟我们那时候相比,也没你想的差别那么大。同性恋能被广泛接受吗?我觉得很难,你看至少法律没有允许男的和男的、女的和女的结婚。那些明星、名人就没有同性恋吗?但是谁公开出来宣称自己是了?社会接受度太低了。” “所以才需要有人站出来啊!虽然我也没想要公开宣称自己是,只是想过好小日子而已。”严忆竹忍不住回了两句,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 “你现在这样还叫没有公开宣称吗!都上了微博热搜了!”严清一下情绪激动起来,嗓门高得自己似乎都吓了一跳,自己调整了一下,接着说,“要不是你杨阿姨转发给我,我都不知道这事。你知道上一次热搜就几乎全国都知道了吗?” “哪有那么严重……” “我们车间小吴、小王都给我发,问是不是同名同姓。我们是社会人啊!公开同性恋几乎就是给自己判了死刑……”严清想到昨天在单位尴尬的场面,几乎痛心疾首起来。 “……” 严清没等到严忆竹的回应,有些颓然,只好接着说:“大道理我也讲完了,只希望你能稍微理解下做父母的,每天还要面对街坊邻居、同事领导。当然,我们更想看到你建立一个美满的家庭,生儿育女。感情这种东西是非常不牢靠的,真的,反而是家庭,更加牢固。年轻的时候,谁没有几段感情,但是也说没就没了。家庭却是一直都在的,哪怕离婚,只要有孩子,家就不会散。有了孩子,年纪大了,会有个依靠,有个盼头。” “爸。”严忆竹费解地看着他,似乎不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如此矛盾重重,难以理解,“你忽略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我不喜欢男的。所以也没办法去和一个男的结婚生孩子。这个你能理解吗?” 对面的中年人却躲了过去。他不看她,只是捏着手里的空瓶子,许久才喃喃地说:“你还是没有理解我说的话,还是没理解。” 父女俩陷入长时间的沉默,氛围沉重而尴尬。严忆竹只觉得自己是被钉坐在了椅子上,身体动弹不得。严清则陷入了沉思一般,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睛都是很久才眨一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忽然被敲响了。 严忆竹赶紧站起来——似乎被人点了穴又解开穴一样,浑身僵硬。严清却抢在她前面往门口走去。 是范爱萍。 这大概是严清和范爱萍离婚后一家三口首次聚在一间屋里。三个人都在范爱萍进屋后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气氛顿时有些微妙。 还是范爱萍反应快,擦着汗往里走,站到空调下,转头问女儿:“你怎么样?还好吗?” “挺好的。没受什么影响。” “那就好。”又转过头去对着空调吹了吹,背对着他们问,“你们谈得怎么样?达成什么共识了吗?” “没有……”严忆竹低下头去。 严清又叹口气,在床上重重坐下。 吹得差不多了,范爱萍在严忆竹让出的椅子上坐下来。跟着一站一坐的父女俩沉默了一会儿,清了清嗓子,对着严清说:“那个,我说下我的看法吧。” 严忆竹抬头看向她,心想你不是很开明很赞成的吗,还要有什么“看法”? “首先呢,这件事我比你稍早一点知道。我是不反对的。” “你……”严清没想到来的不是队友,是“敌人”。 “时代变了,我觉得与其逼他们变成自己不喜欢的样子,不如支持他们做自己。”范爱萍接过严忆竹递来的矿泉水,接着说,“找个异性结婚生子,真的就会幸福吗?你看我们不也离了。我觉得这十多年来我有一种……怎么说呢……摆烂也不准确,就是想开了吧可能。背着条条框框太累了,太在乎别人的看法也太累了,干脆什么都不在乎了。” 范爱萍看向面前脸色有些发白的严清:“而且,唉,我也觉得一代人不要为难一代人了,孩子养大了就让他自己做决定吧,任他自生自灭也比把他圈在自己的世界里好。我们老了老了,难道真的也变成当年我们的父母了吗?” 严清的眼圈猛然红了。他站起来,摔门出去了。 严忆竹被吓了一跳,问:“我爸……怎么了?” “可能想到自己的事了吧。” “他……什么事?” “等他自己告诉你吧。” “我怎么觉得……”严忆竹字斟句酌起来,“你们的对话怪怪的……” 范爱萍没有回答,连喝了几口水,才开口:“我们也年轻过,也有过类似你这样的感情问题,或者,就困惑吧,各自做出过选择。活到现在,你说我们活明白了吗?可能有也可能没有。要都活明白了,我和你爸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分歧。我们只是明白了自己想要什么,还没明白怎么去面对你们和你们的人生。” “你越说我越糊涂了……你们当年到底怎么一回事啊,听起来有很多故事的样子?” “故事谈不上,就是涉及一些隐私,得你爸同意我才能跟你说……” 门忽然被推开了,严清脸色铁青:“你说吧!你说吧!也没什么可隐瞒的,要说干脆就都说了好了!”说完又关上了门,外面想起一阵脚步声,走远了。原来刚刚他站在门外窗边抽烟呢,房间隔音不好,里面的对话他都听到了。 -- 第140页 “你就说吧……”严忆竹看范爱萍还是犹疑着,好奇心已经被吊起来了。 “他刚刚那个意思,是气话,还是让我说?” “他都走了,肯定就是让你说的。” “好。不管了,那我说了。”范爱萍把水喝到见底,想开口,却忽然发现不知道该从何讲起,一时语塞起来。 “快讲啊。”严忆竹催促她。 “我想想怎么说……”范爱萍靠向椅背,呼出一口气,“那我讲了。” 严忆竹点头。 “你还记得以前我跟你讲过,我上高中的时候,也有些同性恋或者疑似同性恋吗?嗯,其实现在想想,真正的同志应该比我们看到的要多得多。有一个男生,长得不算帅,但人高高壮壮的,很精神,上学的时候谁也没把他往那方面想,没想到他竟然也是。” 严忆竹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但这跟我爸有什么关系?” “我是过了很多年之后才知道——那时候你都四五岁了吧——他高中的时候就喜欢你爸了,并且他俩在一起过。” “啊?我爸?!”年轻人一副下巴被震碎的样子,“我爸……他、他、他不是直男吗?他看着比谁都直啊。” “他俩的事情,具体我也不是十分清楚。反正高中俩人偷偷摸摸在一起了,后来无意间被他父母知道了,又来找你爷爷奶奶,那时候这种事多丢人啊,两边都不敢声张,只是在家里把各自孩子教训了一顿。那家的经济状况好一些,就给他办了转学。” “听起来怎么像电影……” “我们当时还奇怪呢,怎么好好的忽然转了学。那时候转学可不像现在这么容易,手续复杂着呢。不过可能转学也是对的,他考上了大学,就去外地了,跟我们这些高中同学没有再联系过。” “我爸呢?”严忆竹忽然想到什么,“不对,所以我爸是同志骗婚,你是同妻!那……杨阿姨也是同妻?” “也不是……你爸,可能也比较复杂吧。你们现在不是还分异性恋、同性恋、双性恋吗?我觉得你爸更像是个双性恋。”范爱萍顿了顿,似乎在回想上一段婚姻的时光,“是他追的我,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也是挺好的,跟其他人谈恋爱是一样的。他对我很好——女人的感觉是很准的,一个人对你是发自内心的好,还是装出来的,肯定能感觉到。” “但是?” “但是后来我慢慢发现他好像变得心不在焉了,我以为他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疑神疑鬼了很久,苦于找不到证据。那时候你才三岁,我又要上班又要带你,还要费尽心思猜他怎么回事,真的是心力交瘁。等你四五岁的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差不多得了抑郁症了——那时候还不知道有这么一种病,只是后来觉得应该是抑郁症了——就跟他摊牌了,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他这才跟我说,他好像也会喜欢男人。断断续续讲了跟那个人的往事,说那个人研究生毕业回来工作了,主动找到了他,他们又在一起了……” “啊……我爸简直是、简直是渣男啊……”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范爱萍对女儿把“渣男”这两个字扣在严清头上有些不满意,但转头想想,似乎也没什么不对,就没说话,只是苦笑了两下。 “那你们就离婚了?”严忆竹问。 “没有,那时候你才四五岁呢,到离婚还有两年。”范爱萍看着她,一副“你忘了我们什么时候离婚的吗”的表情,接着说,“你爸这个人你也知道,老好人,要是别的男人可能随便找个借口就蒙混过去了,他偏偏心里负担极重,我一问,就赶紧什么都说了。那我还能有什么选择呢,只能提离婚。” “你们吵过吗?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也吵过,但不是那种大声的、失去理智的吵法。我提离婚,其实心里是很慌的,你那么小,我根本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你爸呢,可能觉得自己没有立场反对,也可能想正式和那个人在一起,反正同意了。” “那还没离成?” “那时候离婚可是件大事,在长辈看来,是天大的事,你爷爷奶奶当然不同意。更何况,一开始你爸没告诉他们真正原因,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老人们怎么可能同意。你外公外婆也反对,他们觉得女人离婚后可比男人惨多了,觉得我任性、不懂事。这一拖就拖了快两年。” “那这两年里你们怎么相处呢?想想都觉得有点尴尬。我竟然一点都没有发现!”严忆竹努力回想着童年的场景,连蛛丝马迹都没抓住,有些泄气。 “那两年真的是行尸走肉一样的,对外还要努力维持一个家的体面,跟亲戚邻居说起他,都是装作一副亲热、了然的样子,其实关上门我俩几乎都不说话。我是真的不知道跟他说什么。更别说……反正我们都不碰对方。我那时候就想,至少还有你,维持这段婚姻也不算完全没有意义。” 范爱萍说着站起来,去自己包里拿出两瓶水,递给严忆竹一瓶,剩下一瓶自己拧开,一口气又喝下半瓶。拧上瓶盖,愣了一会儿,才坐下来接着说:“那几年对我来说太煎熬了。这个苦我还不能对任何人说。你爸也苦,那个人在那期间结婚了——他好像在zf部门工作,有婚姻这方面的压力。有一天我下班回家,发现你爸一个人躲在卧室里哭,才知道那人结婚了,之前还一直瞒着你爸。” -- 第141页 “我爸真惨。” “你爸啊,这辈子好像都在理解别人、体谅别人,他哭也只是哭他们命运波折,没有觉得那个人不该结婚,也没有觉得那人不该瞒着自己。我还以为他们会就此分手呢,没想到竟然还在一起。有一次我忘了带钥匙,去你爸单位拿——那时候他在机械厂,你还记得吧?他还没下班,我就去他宿舍门口等着。没想到,在宿舍门口遇到了那个人!狗血吧。现在想想都觉得狗血。” “你俩……” “我俩认识啊,高中同过班呢!”范爱萍露出笑,“我一下就认出他来了,他也很快反应过来。然后就尴尬死了。” “想想就脚趾抠地了……” “我俩打了招呼后也不知道说什么。我真挺难过的,倒不是因为你爸喜欢一个男的,而是,唉,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密密匝匝的网里,动弹不了。你爸真的、真的永远都在等待别人做出决定。我感觉他也很痛苦,但他不敢主动寻求改变,只是在等。那天,在他宿舍门口站了十分钟,我觉得再也受不了了,就去学校接你,直接回了外婆家……” “那次我有印象!”严忆竹叫起来,“那时候我每天放学回家都要看一个动画片,结果你带我去外婆家,那么远,等到的时候动画片已经播完了。我伤心死了!到现在都记得。” “对,就是那次,结果哄了你一晚上。”范爱萍想起女儿的往事,是真的笑开了,“你啊,小馋猫,趁机要了好多零食,光棒棒糖就十个!”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十个吗?” “为什么?还不是你爱吃吗?” “当然不是!不完全是……有五个我留着送给茵茵的,我小时候最好的朋友你还记得吧。” “茵茵,茵茵,哦,想起来了,不扎辫子披着头发那个。” “对!”严忆竹忽然想起什么,“你还是接着说你们的事吧。后来呢?” “我带着你在外婆家住了三天,跟你外公外婆说一定要离婚,也没说原因,就说要离。你外婆生气啊,说你要离婚就别进这个家门!” “真不让你回吗?” “真的,我生了幽幽她才消气,慢慢好了。” “我爸又是怎么同意离婚的?” “他一直也不反对吧……毕竟他也觉得有点对不住我吧。 ” “我爷爷奶奶那边呢?” “你爸见我态度坚决,就狠狠心对爸妈来了个先斩后奏。等离完了才跟你爷爷奶奶说。” “真不像他风格。” “你爸同意离婚只有一个条件:把你留下来。”范爱萍看向女儿,言语犹豫,有些忐忑,“开始呢,我不答应。但他几乎是恳求我,说自己以后大概率不会再有孩子,反正就是之类的话吧……我……也就同意了。” 严忆竹听到跟自己有关的那部分,沉默了。残留的记忆好像也清晰起来:妈妈忽然就走了,只留下给自己买的一堆衣服鞋子和零食。爸爸每天又愧疚又无奈,爷爷奶奶过来跟他吵过——每当这个时候,爸爸都把她送到同学家。 但疑惑也是有的:“既然爸爸那时候还和那个男的在一起,那他为什么又娶了杨阿姨?” “不知道……”范爱萍摇头,“不过我听说我们离婚后没多久,他也和那个人分手了。” “啊?为什么?” “你爷爷奶奶发现了我们离婚的真正原因,要去人家家里闹,他就主动去分手了。而且人家也结婚了,他觉得在一起不道德。” 严忆竹一听,火气上来了:“那他当初对你就道德吗?” “唉。”范爱萍叹口气,努力“灭火”,“人都有被自己的欲望控制的时候嘛。你想啊,他们第一次分开的时候那么小,十几岁肯定觉得感情是一辈子的事,都是刻骨铭心的,被拆散多么不甘心。很多年后遇到了,怎么能心如止水呢。就好像现在你和路寒,假如你们被外力分开了,十年后你们再遇到,会没有一丝波澜吗?” 严忆竹听到和路寒因为外力分开,脸色忍不住就沉下来,心被扎痛了一下。毕竟范爱萍的这个例子不是凭空而来的,而是正在发生的:爸爸来金陵不就是为了拆散我们的吗? “我不会和路寒分开的。”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斩钉截铁的。 “我知道。我是支持你的决定的。毕竟我不想你爸爸的悲剧再发生在你身上。” “谢谢妈。”严忆竹站起来,犹豫着,俯身抱了过去。 母女俩又说了一会儿话,严清还是没回来,打电话也不接。最后严忆竹发了条信息给她,说自己先回学校了。 范爱萍陪着她回了宿舍,帮着收拾了一下床铺,又叮嘱几句,才离开了。 严忆竹这才去看手机,半小时前路寒给她发了条消息:“谈完了吗?” 她打字:“算吧。我先回宿舍了。” “那我去找你。” 严忆竹刚想说不用,毕竟下午这些她还没消化,还不知道要不要跟路寒说。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非常思念路寒,在这样情绪起伏比较大的时刻,抱着路寒才觉得安心。就回了个“好”。 才二十分钟,路寒就敲响了宿舍的门。张青梅不在,严忆竹关上门就扑进她怀里。 路寒背靠着门边的墙,任她抱着。 许久,路寒听到啜泣声,想错开身子问问她发生了什么,结果小朋友越抱越紧,什么都不说。 -- 第142页 “怎么了?”路寒抚着她的头发,声音柔柔的。 严忆竹在她颈边摇摇头,把滚烫的眼泪擦在她的脖子上。很久之后才松开,退后一点,睁着通红的眼睛看着路寒。路寒把她拉到桌边,拿起抽纸给她擦眼泪,又问了一句:“怎么了?” “没事……”她想告诉路寒,但不知道怎么开口。 路寒嘴角边刚刚带有抚慰性质的笑意肉眼可见地消失了,整张脸恢复了之前她独处才有的那种凝重。 “你还记得昨天你跟我说什么吗?” 严忆竹看着她,犹疑着点点头,没说话。 “你说你要和我一起面对所有事情。我,当然也要和你一起面对所有事。”路寒说出这句话,心跳忽然加速了:这句话明明就是一句誓言啊,要自己亲口说出来才能感觉到。 严忆竹眼眶又是一热,喃喃说:“我知道,我记得,只是我……” 路寒见状重新抱住她:“我不是要逼你跟我说什么,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可以依靠,愿意和你一起去面对一切。” “我知道。我爸不希望我们在一起,我不会让他左右我的想法、我的决定——这是我坚定的一点,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去改变他的想法,让他不会因为我的选择而失望、难过。” “那就先不要急着改变他的想法。”路寒几乎是脱口而出,想了想,又说,“耐心一点,不是所有事情都立马能变成我们设想的样子。再说人是会变的,想法变起来比我们想象的要快。说不定……” 路寒卖了个关子,怀中小朋友看向她:“说不定什么?” “说不定他一见到我,就觉得女儿眼光也太好了吧!竟然能找到这么好的女朋友!立马就同意了!” “讨厌!”严忆竹笑着轻轻捶了她一下。 “我不够好吗?哪里不好,我马上改。” “才不是……你特别好,哪里都好……”说着,密密的吻落在路寒脸颊上。 路寒找准时机,向那红艳艳的唇迎了上去。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门外是新开学乒乒乓乓的嘈杂声,门内却气氛旖旎,温度渐渐升高,两人都亲到意识有些模糊。这些天被破事环绕,心烦意乱,都顾不上好好亲吻对方。 可能是宿舍的环境比较陌生,但又呼应遥远的记忆,路寒不禁有点兴奋,半哄半骗,把小朋友拉到了床上。拉好四周的帘子,克制地温存了一番。 虽然克制,严忆竹却也是有些异常兴奋。她还是第一次在宿舍……又紧张又刺激。 两人出了一身汗,但都不想起床,就相拥躺着。这几天一件事接着一件事,神经一直紧绷着,这会儿才觉得有些疲惫。虽然肚子已经饿得发声抗议了,但谁也不想动。外面黄昏来临,光线渐弱,床四周的帘子更是遮得结结实实的,让她们有种世界只剩下这一方小天地的感觉,而这天地中只剩下她们。仿佛只要她们愿意,就可以在这里一直躲下去。 “我是黄昏时分所有面目模糊的事物……”路寒忽然念出这一句。 “嗯?” “没什么,忽然想到很久之前自己随手写的一句。” “我想听,你再说一遍。” “我是黄昏时分所有面目模糊的事物,隐藏在即将到来的黑暗中。” 严忆竹自己又念了一遍,说:“那我也要和你一起隐藏。” 路寒没说话,捏了捏她的脸,听到轻轻哼了一声,才停下。被捏的人也不老实,伸手挠路寒的痒痒。 两人在床上小小地打闹了一番,暂时忘了那些烦心的事。 “咔嚓。”是门锁开动的声音。 张青梅回来了。 床上两个人赶紧停下动作,相拥着一动不动,黑暗中看着对方,又想笑又要忍着。 张青梅看着严忆竹桌上的包,自言自语“咦”了一声。进屋后宿舍里太安静了,不像有人的样子,她自始至终没有想到严忆竹在床上。 趁着张青梅去洗手间的功夫,严忆竹赶紧贴着路寒耳朵小声问:“现在怎么办?” 路寒一如既往地淡定,干脆把手叠放在枕头上枕在脑后,说:“那就等着吧。” 严忆竹不说话了,等着就等着。 张青梅从洗手间出来了,打开电脑开始看剧,剧情听起来很激烈,一直都是打打杀杀的声音。床上的两个人拥着对方,听着电视剧的声音,竟也有点入了迷,各自脑补起剧情来。 一集播完,张青梅又点开了新一集。这下严忆竹忍不住了,贴着路寒耳朵说:“我饿了……” 张青梅的耳朵还真好使,好像听到了什么,空格键一摁暂停了电视剧,警觉地四下张望。 没有什么异常。 又继续看了下去。 电视剧里的枪声又响起来,一片混乱之后紧接着是一大段感情戏。男女主角的对话中夹杂着长长的沉默。 听起来不是个好看的剧。路寒毫不收敛地打了个哈欠,发出了声响。严忆竹想捂她的嘴已经来不及了——虽然伸出了手,但整个人已经呆在了那里。 张青梅这回听清楚了,赶紧又摁了暂停,疑惑地望向严忆竹的床。她迟疑地喊了一声:“忆竹?” “哎!”严忆竹赶紧应了一声,又装作刚睡醒的样子,隔着帘子问:“你回来了?” “我不知道你在,所以没带耳机,吵着你了吧?” -- 第143页 “没有,我睡得死,这不正好醒了。”说着,坐了起来。 路寒推推她,示意她下去。 严忆竹犹豫一下,把帘子拨出一个小缝,还好张青梅继续盯着自己的电脑,并没有往上看。她赶紧钻了出去,站在梯子上把帘子拉严实,这才下来了。 站在地上,她两手在腹前交握,面向着张青梅,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张青梅注意到她的姿势,疑惑着又摁了暂停,问:“怎么了?” “那个……那个,我想找火火问点事,你陪我一起去呗?”火火是他们班长,跟张青梅关系要好。 “行吧……”张青梅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要自己陪着去,但还是站起来,往门口走去。 门关上了。 路寒这才不急不忙地从床上下来,收拾了一下,拿起包走了。到了车上,给小朋友发了个“胜利”的表情。没急着走,想着等小朋友“脱身”,带她去吃晚饭。 严忆竹在火火那里胡乱问了些“问题”,听得火火和张青梅满头问号。收到路寒信息后放松下来,装模作样地又聊了聊。正打算走,却被火火拦着八卦起来。 无非还是热搜那点事。之前不少同学在微信上问她,她都没回。 “所以你和路老师真的在一起了?”火火也是开门见山。 严忆竹犹豫着,点了点头。与其遮遮掩掩,让她们猜,还不如光明正大。 这好像还是第一次对同学“出柜”呐。她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也是第一次跟同学道出跟路寒的关系。 忽然就有点紧张了。 火火和张青梅倒没说什么,严忆竹自己有点心虚,怕她们多想,说:“其实今年才在一起,还没多久……” 说完又觉得这句解释意味太浓了,心里顿时有些烦躁。 火火和张青梅象征性地应和一下后对视了一眼——这一眼让严忆竹更烦躁了,思念起刚刚被遮得严严实实的小空间来:路寒的手在她颈边漫不经心地来回滑动,她的意识则掉进那个频率里。 手机又震了一下,她看了一眼,装作有事的样子,跟面前两人打了招呼,匆匆忙出去了。 是严清的信息,说自己已经吃过晚饭了,打算明天一早就回去。 严忆竹迟疑着,回了个“好”。 下午范爱萍讲述的往事太过震撼,她还只是一口吞了下去,完全没有消化——甚至,她有点拒绝去消化那些信息。 又给路寒打了个电话。那人果然还在车里等着。 支支吾吾说晚上还有点事,就在宿舍住了,正好明天一大早也有课。 路寒说好,声音里仿佛有安慰她的笑意。 她忍不住愧疚起来,说:“对不起,下午他们传递的信息量太大了,我需要处理一下。” “嗯。”路寒觉得自己都理解,非常理解,但还是控制不住地有些难过。努力把语气放轻松,调动起仅剩的笑意,说:“加油,处理不过来给你升级CPU!” 严忆竹也笑,是心事重重的笑,然后又保证一般:“我会处理好的。相信我。” “嗯。” 路寒挂了电话。暮色已经完全笼罩了过来,她在车里坐了很久,好像什么都没想,又好像到处都是思绪在飞,而自己什么都抓不住。 她看着外面似乎只是随意走动的年轻人,都是无忧无虑、松快的样子。偶尔有那种表情凝重的,又好像只是“为赋新词强说愁”,底色仍然是明亮的。仿佛看到了很多个小朋友,开心的、愉悦的、呼朋引伴的、心事重重的小朋友。 她心里痛了起来。每一个小朋友她都见过。可是此刻,每一个都离她有点远。 她当然知道小朋友需要自己的空间去处理来自上一辈的难题,也知道小朋友不想给自己带来额外的压力。只是理解了依然会沮丧。有一部分困难是靠让自己变强大就能克服的,但也有一些困难,需要仰仗他人才能解决。 路寒只觉得这两个月的种种一下子全涌了过来,郁积在心口。她又想到了小朋友刚走的那段时间,那个软绵绵的无力的自己;想到医院里那个行尸走肉的人,每天只想躲在病床上,把全部的自己交给□□的重力。地震以来的这段时间,虽然自己在小朋友目前、父母面前强撑着,但心里又是一直清楚的:她不过是套了个金属的壳而已,里面装着的依然是那个虚弱不堪的自己。 外面的灯星星点点亮着,车里依旧是一片昏暗。路寒抹着眼泪,知道自己不能哭。可是越这么想眼泪越多,车里的纸巾用完了,她干脆不再去管。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响了。 是施楠。 “你还好吗?我才知道热搜的事。”施楠似乎在一个人特别多的地方,背景音很杂,但她嗓门大,倒是听得清清楚楚。 “挺好的。”路寒这才发现自己声音沙哑得离谱,调整了一下,说:“没什么,不用担心。”又问:“你在哪儿呢?那么吵。” “机场呢,刚落地,等行李呢。” “去哪儿了?” “欧洲出差啊,走之前我跟你说过。” “去那么久?一个月?” “可不是,这还是我坚持要求先回来一趟,要不然人能把留到十月。你等会儿。”施楠拿起自己的行李放到地上,重新把手机放到耳边,“你真没事儿?我在欧洲忙得四脚朝天,没空看微博,错过了你的热搜,韩天博说上了两条!” -- 第144页 “我没事,挺好的。” “那,你家那位呢?她也没事?” “应该吧。” “什么叫‘应该’?你俩没在一起?” “她回学校了,马上开学呢。” “我饿死了,要不你出来陪我吃个饭吧,反正也是孤家寡人的。” 路寒想了想:“行。” 餐厅是施楠选的,川菜。说在欧洲待了一个月,吃得太寡淡了,必须用辣椒和花椒刺激一下自己。路寒口味偏淡,不爱川菜,但偶尔吃一下也无妨。 以往,施楠刚出差回来,必先把自己所见所闻声情并茂地讲一遍,这次,她先问的倒是路寒的事。路寒也没瞒着,把前前后后简单说了一遍。 “啪!”施楠重重拍了下桌子,吓了路寒一跳,周围的客人也看过来。 “这个古林,欺负老实人是吗!” 路寒看她“嫉恶如仇”的样子,笑了,说:“这个人吧,阴是阴,但好像又是明着阴的。他自己倒不是什么敞亮的人,所以有种……权术没学好,但自以为已经很厉害的感觉,说话做事像‘小大人’。你不会喜欢他,但同时也不会真的把他当做‘敌人’,那些动作幼稚到你觉得可笑……” “我说你这个人,有精力不去想想怎么对付他,倒还分析起人家来了,真有意思。” “我精力有限啊,才不会浪费去对付他。” “哪怕他这么对付你和你家那位?” 路寒神色黯了黯:“我们现在只能先专注于自己。至于他,以后再说吧。” “所以你们还是遇到困难了对不对?” “我不知道是不是困难。嗯……或者……不知道该怎么说。不过,我觉得我们应该能处理好。” 施楠看她犹豫、为难的样子,没有再追问,只是伸出手拍了拍路寒放在桌上的手背:“需要我做什么,你随时开口。” “嗯。”路寒点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北京下大雪了,春游泡汤,来更一章!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路寒把施楠送回家,自己再开车回去,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第二天就开学了,还好没有课,只需要去学院开个新学期全员会就行。热搜那件事还没完全过去,微博上依然零星有网友在要求师大回应。按理说,学校、学院的态度会在开学前传达,但不知道是不是时间太紧,还没有个说法,这一天也没人联系她。 路寒对最坏的结果也有了心理准备,所以其实是坦然的。但迟迟没有定论,到底还是不舒服,靴子没落地之前就好像一直在头顶悬着,太难受了。 回家在书房坐着,既没去洗漱睡觉,也没有打开电脑备课。只是无目的地刷着手机。半小时前,小朋友跟她说晚安。她也回了晚安。她忍不住想象两个晚安在夜里行走、相遇,黑暗中互相点头致意,然后继续前行,她的晚安走进了小朋友的宿舍;小朋友的晚安跳进了她的书房。 她闭上眼,感受到一阵生理上的冷。怎么就走到了如此这般的境地呢?她问自己。每一种困难似乎都可以战胜,都不是致命难题,但它们却好像是慢性病,让她失去了生活本该有的最纯粹的顺畅与欢快。艰难迟滞,就是这种感觉。需要无限持久的勇气和耐心,去面对去解决。可是,偏偏此时的她只剩下最后一击的勇气和力量,没有持久作战的心力。 书房门被轻轻敲了几下,路寒还没回过神,关教授已经推开了门。 “还不去睡?明天没课吗?”一辈子上课练就大嗓门的关教授此时压低着声音,异常温柔。 “没课,发会儿呆。” “这两天按时吃药了吗?” “吃了。”路寒抬起头,看着关教授,“妈,我没事,不用担心我。” “唉,怎么能不担心啊。”关教授在书桌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来,“这两天我和你爸睡也睡不好……” “对不起……” “我们倒不担心这些事本身,是担心你有心理负担,加重病情。有时候我们理性能认识到的程度,心里未必能完全接受。不协调、不同步啊。” 路寒点点头,算是默认。 关教授继续说:“所以,你不要憋在自己心里,能和我们分享的,能和小严分享的,都要尽量分享,要说出来——很多事说出来就没那么可怕了,没有压在心里那么重了。” “我知道,我会的。” “行,那我不多说了。你收拾收拾早点睡,不要被这些事影响。那句话怎么说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要有这种定力。” 路寒又点点头,目送关教授离开。自己又发了会儿呆,心里好像坚定了一些,去洗澡睡觉了。 第二天,路寒早早醒了过来。发现六点多就收到了小朋友发来的朝霞照片。很好看,很壮丽。 打字问:“好看,起这么早?” 那边秒回:“早起去跑了个步。现在已经在教室里啦。” 路寒鬼使神差地想到去年差不多也是同样的时候,周一早上第一节课,她第一次去金陵大学上课,一推开教室门就看到了坐在讲台下不远的小朋友。年轻的脸冲她微笑,好像她们早就认识一样。说一见钟情似乎有些俗烂,可是那走进教室的十几步,她觉得自己心跳得都快控制不住了。好像本来也没觉得世界暗淡,但看见了那张脸那个微笑,头顶上一下子有扇窗被打开了。有新的光线照进来,白、亮、一整束。 -- 第145页 生活由此打开的是欢欣的、痛苦的门。可是痛苦也是那么欢欣。她充满感激。 起床后在家备课,学院依然没有消息。但路寒觉得已经不重要了。她感到振作。 下午接着备课,直到黄昏来临。跟父母打了招呼,慢吞吞地开车到师大附近吃了个饭,再去学院参加晚上的全员大会。 离开会还有一个小时。她在办公室里等着,间或有同事路过。有的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跟她打招呼,也有的来关切一番,问她“还好吗”“没事吧”。她都礼貌地回复“还好”“没事”。中间院长推门看了一眼,跟她对视了一下,什么都没说,又走了。 可能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吧。她默默地想。 五分钟后却接到了院长的信息:来一趟我办公室。 路寒一阵紧张,马上是坦然——终于来了。 院长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眉头紧锁。路寒之前进出这间办公室很多次,明明家具和布局都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今天却第一次察觉出这间屋子肃杀的官僚气息来。 但愿只是错觉吧。她默默想。 院长喝了口茶,开口了:“路寒,这两天我和书记还有学校的相关领导讨论了很久你这件事,也询问了不少同事、学生对你的评价,总体上还是相信你的。你是我们学院重点引进的青年人才,在教学上、研究上,都给了比较大的自由度,你也一直都完成得非常不错。这件事,我们也跟金陵大学的相关老师了解过,甚至也问了支教队的队员,他们都对你在地震后提供的帮助表示感谢。至于你和严同学是不是师生恋,比较模糊,我个人比较倾向于相信你的说法。我们也找金陵大学调取了你给严同学的期末打分等等,并未发现违规行为。从这一点来说,你没有什么可指摘的地方。” 院长说了这一大串,停下来喝了口茶。路寒没说什么,只是等着他把话说完。 “不过呢,我们相信你是一方面,给学校、学院带来负面影响也是不争的事实。不仅仅是师生恋的指控,还有……咳……你的个人性选择,被公开就意味着要被讨论,那么对学校声誉的伤害就是难以避免的。我知道现在你们年轻人都比较开放、自由,要不是出这样的事,学校、学院也不会去管。” “院长,您就直说吧。”路寒听到自己的声音冷静,甚至是有些冷酷。 “咳,是这样的,虽然热搜很快就下去了,已经把影响降到了最小,但这个影响力还是有的。不只是网上,学校里也在讨论。本来呢,有人提议给你一个小处分,这样万一谁追究起来也能给个说法。但处分会影响你评职称,还有后续很多看不见的负面效应。我这边是不同意的。也有领导希望你能公开发个声明,辟谣,毕竟女孩子关系亲近一点也很正常,不一定是网上说的关系。” 院长迟疑地看着路寒,等了会儿,见她不说话,只好自己说了下去:“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但是现实点看,这么做可能是损失最小的。” 路寒又沉默了很久,才终于开口了:“我不想这么做,也不会这么做。” “路寒,现实一点儿。现在是个什么氛围你是知道的。你的学术生命还很长,挺过这一关,你后面不能说是坦途,至少会非常顺利。” “我做不到。”路寒脸色冷冷的,声音也是,“如果这件事必须以给我处分或者让我撒谎来终结,那我宁愿辞职。” “……”院长一听急了,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没有抽,在手里不耐烦地把弄着,说,“你知道吗?这个暑假,学院已经在讨论给你升正教授了。如果成功,你可是我记忆中咱们学院最年轻的正教授。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耍小孩脾气,想想你的学术生涯!” 路寒似乎带着些困惑地看着他,这位曾经是自己学术偶像的前辈,向被抑郁症纠缠很久的自己递出橄榄枝的长辈,如今真是有些陌生了。 “院长,你说的我都懂,这些对我也很有吸引力。”路寒艰难地往外挤着字,“但我真的做不到。如果我连面对自己性取向的真诚都做不到,我怎么去教学生,怎么去做学术呢?我以为你能理解……” 说到这里有些委屈。有些人,虽然不亲近,但在她心里属于能随时理解自己的人。可是为什么现在四顾无人了呢,连院长都觉得自己坚持的东西是可以舍弃的了,怎么能不心灰意冷? 院长重重叹了口气,打火机打起火,却始终没有点燃香烟,只是灭了开,开了再灭。良久,他才开口:“行吧,我再跟学校商量一下。也会把你的态度和想法反馈给上面的。你也再想想,不要冲动,不要耍小脾气。” “谢谢院长,那我先去会场了。”路寒没有再看他,站起来走了出去。会场在隔壁教学楼的阶梯教室。她想了想,却转身走向了停车场,钻进车里,往郊区开去。 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她只是渴望着远离人群。心里郁积了好几天的东西反而一下疏通了一般,她觉得重新流动了起来。车子在高速上飞速行驶,和别的车一道,像是从天而降的外星生物。而她坐在外星生物里,渴望彻底消失。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两天以后,路寒终于接到院长的电话,说“那件事”已经解决了,学校不会再追究,让路寒安心工作。 路寒没有问是怎么“解决”的,只是表达了感谢。倒是院长欲言又止,最后没说什么,挂了。 -- 第146页 新的学期正式开始了。路寒不断提醒自己这一点,却有点找不着状态。过去几年积攒的对工作的微弱信念感似乎一下子难觅影踪。时间以一种平铺直叙的方式来临,再也没有了设置好的轻重缓急。 因为热搜事件的影响,她尽量控制自己不去金陵大学找严忆竹。最多把车停在校门附近,等小朋友跑去汇合。倒不是怕被议论,也不是怕给自己带来什么坏影响,而是小朋友没必要再承受多余的关注和压力,来自亲人的反对声已经是额外的负担了。 大三的严忆竹更忙了,课业较大二下学期更重。加上还要兼顾实习,经常早出晚归,与路寒见面的时间少之又少。一般来说,如果周末没什么事,路寒会接她去家里——关教授和路教授已经回了师大,她们终于有一些独处的空间。路寒会让她点菜,自己则使出浑身解数展示厨艺,满足小朋友的口舌之欲。偶尔,她们也会开车出去散散心,金陵周边可去的地方太多了,而且路网发达,车程都在2小时以内。 但漫漫地,严忆竹察觉到路寒的异常来。以前的路寒话很多,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随口问个问题,她都能说一箩筐,还都是对的,不是瞎说;现在呢,则是有些过于沉默了,好几次,严忆竹看她一个人在客厅沙发上或者书房里发呆,眼神放空,表情茫然。以前路寒是精瘦的,但动作敏捷、力气也大,甚至做事、说话常有种雷厉风行的感觉;现在则蔫蔫的,虽然努力想调动情绪,在严忆竹面前活跃起来,但总是马上露出疲态,人也有些虚胖。 严忆竹暗暗观察她,心里有许多问号,但每次想问的时候又缩回去了。她不知道自己是害怕得知一个坏消息,还是害怕发现自己真的知道了路寒的困境却无能为力。她甚至想过,是不是自己太无趣太无知,导致路寒已经不爱自己了?可是相处时候的种种细节、路寒对自己一如既往的爱护关切,又马上把这种想法打了回去。路寒是爱她的,她能感受到,并且确信。 其实,这段时间路寒依旧在和抑郁症作着斗争。热搜事件虽然以一种看似没有造成实际伤害的方式过去了,但余韵还在,并且对路寒的心理造成了比较大的打击。这种打击一方面来自她对普遍的人性的怀疑,另一方面来自对社会系统的不信任和失望。她有时候知道这世界本质上就是如此丑恶、混乱,觉得无需苛求,只需要做好自己;有时候又愤怒、生气,被无力感充斥。 还好,药物治疗没有间断,每周也依然进行着心理干预治疗。她躲着小朋友服药,也把黄医生的咨询约在工作日。但这些治疗只是帮她控制病情变得更严重,并没有更多建设性的帮助。 转眼间,国庆假期就到了。 原本路寒计划带小朋友回一趟邦达镇,但镇上消息说,地震后学校教学楼也被列为“危房”,一直在加固维护,还没有恢复教学。学生有条件的去了县里或者别的镇子的中学,没条件的要么流失了,要么每天聚在镇政府的小办公室里上课(已经不足20个人了)。校长委婉地告诉严忆竹,现在去邦达他也不太方便接待,让她等学校修缮、重建结束了再去。 严忆竹有点失望。从8月初离开邦达,到现在近两个月,她心里最期盼的就是能够回去一趟。 那个“秘密基地”的瀑布还没带路寒看过呢。不知道看到瀑布能不能让路寒心情好一点。 不过现在都没有意义了,这次不去,再去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假期前一两天,严忆竹心情低落。在网上随意浏览着国庆旅游的页面,想着即使不能去邦达,去个别的什么地方也是好的,换个环境,也许能换个心情。但哪里都看着一副人潮汹涌的样子,点开评论,满屏忠告“假期不要去”。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忽然接到了弟弟严忆鸣的电话。 “姐,你国庆回家吗?” “应该不回,怎么了?” “你怎么又不回来!上次回来还是过年呢,再不回来你都不认识我了!” 严忆竹笑:“是我不认识你,还是你不认识我?” “都不认识!”电话那条的男孩声音带着些赌气。 “这么想我回去?” “嗯。除了我,爸也想。”又补了一句,“我妈也想。” “所以是爸让你打电话的吗?” “嗯。但我自己也想打。不谋而合吧。” “还不谋而合……你个小鬼。”严忆竹眼前浮现出弟弟的样子,下意识地又笑了,“那我考虑一下吧,回去的话,提前告诉你。” “好嘞。” 挂了电话,严忆竹忽然一阵紧张。从范爱萍那儿知道严清的往事后,父女俩还没见过面,也没打过电话。以前,父女俩还常在微信里聊两句,虽然无非是叮嘱对方“好好吃饭”、“注意天凉”之类的,也谈不上有多亲近,但至少有个常规的沟通渠道在。自从开学前那件事后,两人都有些赌气一般,谁也没主动说过话。有好几次严忆竹想主动说点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显得刻意,干脆就不说了。 现在应该是严清通过儿子主动递橄榄枝过来了。 严忆竹思考半天,觉得还是得回一趟。毕竟拖着躲着不是办法——血缘关系在这儿,总不能躲一辈子。 可是,回家要用什么姿态来面对父亲呢?对抗的?和解的?冷淡一点?热情一点?还是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 第147页 她的事和他的事,杨阿姨知道吗?严忆鸣又知道多少?如果知道了,他们又能接受多少? 她脑子里胡乱想着,有点烦躁起来。 抬头看到桌上路寒的照片,又一下好像平静了下来。照片是有一天在书房随手拍下的工作状态的路寒,表情专注又柔和,她非常喜欢。回到宿舍用冲印机冲印了一张,贴在墙上。这学期聚少离多,照片里的路寒就这么一直陪着她,甚至是抚慰她,给她力量。 看到照片就开始思念路寒。这周比前面几周更忙,到目前为止两人还没见过面,只能微信诉衷肠。此时,下意识地就打开了手机,点开了跟路寒的对话框,上一条记录停留在两人昨晚互道晚安。 她打字:“忙吗?” 路寒秒回:“不太忙。” 她又打字:“想你了。”还没发出去,就收到路寒第二条信息:“想我了?[坏笑]” 把打好的字删了,重新打:“嗯。” “今天忙吗?不忙的话,我接你过来?” “好呀。”她表现出年轻人轻松、热烈的样子。 “那15分钟后东门外见。” 路寒没有梳洗,只是换了件T恤、套了个薄外套就出了门。几分钟后就到了金陵大学东门外,看看手表,将将10分钟。 两分钟后,严忆竹也赶到了校门口。一路跑过来,披散头发的,坐进车里,才得空伸手简单梳理了一下,没想到还是被路寒偷拍了两张照片。 一扭头看到了旁边举着的手机,年轻人的语气说不清是撒娇还是什么:“哈,又偷拍我! ” “没有偷拍,我是光明正大地拍。”路寒满脸笑意,看着心情不错。 “给我看看。”年轻人凑过来,被轻巧地躲了过去。 路寒摁灭手机,放到了外套口袋里,发动汽车,叮嘱旁边的人:“系好安全带。” 严忆竹嘟着嘴系安全带,看着很不满,其实心里挺开心的。 因为路寒笑了啊,不是勉强的笑,是发自内心的笑。只要能让她开心,被拍多少张都行。 车子迟迟没有起步,路寒解开自己的安全带,探着头好像在找着什么东西。 “怎么了?丢东……唔……”话才说到一半,冷不丁路寒忽然侧身吻过来,把剩下的半句吞走了。 她有些慌乱地回应着路寒的热切,换气的瞬间悄悄睁开眼看了下眼前的人,太近了,视线里只有闭着的眼睛,又长又密的睫毛铺在那里,有种湿漉漉的感觉。 “呲……”腰上被路寒轻轻拧了一下。 “想什么呢,专心点。” 严忆竹又重新闭上眼睛,从路寒的唇上退开,往那两只眼睛吻了过去。 路寒感觉到小朋友的唇瓣软软的、暖暖的、湿湿的,心里也像洇湿的纸,那痕迹越来越大越来越深。 又亲了一会儿,小朋友撤开一点,带着调侃意味地问:“路教授腰还好吗?” 路寒已经恢复了正常姿势,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冷笑”:“哼,会让你知道的。”其实很想伸手去揉一揉腰,但在小朋友面前不能输,强忍住了。 严忆竹听到那句“威胁”,飞快地想到了什么,脸红起来。这一个月,也确实没有好好亲近过…… 9月底已经是初秋的天气了,晚上的空气凉丝丝的。路寒开了一点车窗,让那凉意透进来。两人默契地没有说话,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回到家,路寒一眼就看到了客厅黄铜小推车上的药,趁着小朋友去洗手间的工夫,赶紧去收了起来。又四处“检查”了下,才稍稍放了心。 严忆竹出来看她坐在沙发上,便也坐了过去,又挪了挪,依偎进路寒怀里。 “我爸让我弟打了电话过来,问国庆节回不回家。”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心里有点紧张。 “嗯?你想回吗?”路寒打开电视,一边搜寻可看的节目,一边问。 怀里的脑袋点了点:“大半年没回了,确实该回去一趟。” “好啊,1号走?” 严忆竹没有回答,仰起头,看着路寒:“我想……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回去……” 她看到了路寒脸上瞬间的错愕,更紧张了,结结巴巴想解释,却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路寒的表情瞬间恢复了正常,伸手在她脸颊上轻抚着,说:“好啊,我想去你长大的地方看看。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严忆竹瞬间紧张起来。 “只不过,你家里人想见我吗?你爸不是……挺反对我们在一起的?” “如果他能改变想法那最好,不能改变我也不强求。反正,我要和你在一起。”她看着路寒,“我赖上你了。” 路寒顺手捏了一下她光滑的脸,用几乎宠溺的语气说:“让你赖。” 严忆竹闻言坐起来,调转方向,移到路寒大腿上跨坐下,面对着她,伸手箍住她的脖子,说:“你就当去旅游好不好?我们可以开车去海边转转,也可以去那种专坑游客的古镇。还有一条老街,上面全是各种老字号小吃,还保留着以前的样子,有好多好多好吃的,想带你吃一遍。” 路寒被年轻人投入的描述打动,想象着两个人走在海边、老街上的画面,笑着说:“好,听你安排。” “真的吗?!” “嗯。” “那我们高铁去?还是你开车?” -- 第148页 “开车好了,反正不远,有车方便一点。” “会不会太辛苦了……其实高铁也行的,我们到了可以开我爸的车,也可以租车。” “你爸也有用车的时候啊,没事,我们开车过去吧。就当是……长途自驾旅行。” “好几百公里呢……” “呵,严忆竹小朋友,不要小瞧我。”路寒凑上去,在她唇上啄了一下,“当年我国庆7天开了5000多公里呢。” 严忆竹被这个数字吓得有点呆住了,脑子里飞快地算了一下:“一天700多公里?你去哪儿了?不累吗?” “累啊,但那时候年轻,无所畏惧。”路寒话到这里忽然有点后悔,不该提这茬的……毕竟当年跟她一起去的是Karen。 “你一个人吗?” 行吧。哪壶不开提哪壶。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回答了。 “不是,当时是和Karen一起去的。”路寒小心地观察着小朋友,但什么都没看出来,接着说,“当时我们还在百京,有个朋友出国了,把车留给我开。国庆节前我忽然突发奇想:火车票那么难买,为什么不开车出去玩呢?于是我就做了些准备,在0点高速免费后就上了路,一路向南,开到云南,又开回来了。” “哇,这么厉害。”严忆竹自动忽略了Karen的部分,惊叹道。 路寒笑着说:“那时候年轻,天不怕地不怕,体力也好,开那么远没出事也是运气好。现在光想想,就畏难情绪满格了。” 其实那次长途自驾旅行,是她非常糟糕的回忆。刚上路Karen不知道因为什么和她耍脾气,有很长时间,两个人甚至都不说话。每天七八百公里,本身就已经接近身体极限了,两人闹矛盾又带来额外的精力损耗,她回到百京花了半个月才勉强复原。 “那我努力练练开车技术,以后我载你出去玩吧!”严忆竹像小狗一样扑过去抱住她。 “这就要把我当老年人养着了吗?”路寒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表情复杂。 “不是!才不是。”年轻人又赶紧解释,“想帮你分担一些嘛。而且我都21岁了,心智成熟了,可以做很多事情了。” 路寒听到“21岁心智成熟”差点笑出来,努力忍住,问:“比如呢?” 严忆竹坐直身子,向上翻着眼睛,努力想举个例子来。 忽然,她眼神一暗,声音低下去:“比如……”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假期第一天,在回通城的路上,严忆竹依然对前天晚上沙发上发生的事懊恼不已。那天她本来摩拳擦掌想反攻路寒一回,没想到稍一犹豫还是轻易地就被路寒控制了,又飞快地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明明看了那么多“攻略”,文字的、影像的,怎么一到实践就全都忘光了,难道真的“纸上得来终觉浅”?而且路寒大坏蛋,也不让着自己。 想到这里狠狠瞪了一眼开着车的路寒。 驾驶座上的人若有所感,微微扭头,带着疑问。 “没事……”莫名心虚,伸手拍拍她的座椅后背,“专心开车。” “哦……”路寒撇撇嘴,看向正前方。 昨天一大早,严忆竹就让弟弟传话,说自己假期第一天就回去,而且“会带一个朋友一起回去”。 “你女朋友路寒吧?”严忆鸣听到“一个朋友”脱口而出。 “……” 得,上过热搜果然全世界都知道了。至少自己原来生活圈子里的都知道了。 但还是嘴硬想教育下弟弟:“你……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别整天一口一个女朋友、男朋友的……” 说到后面自知底气不足,声音越来越小。 “姐,行了,你不就是喜欢女生并且有了一个女朋友吗?有什么大不了的,这种事很正常好吗?” 弟弟是小大人的语气,严忆竹听着有些啼笑皆非,但也确实因此放松了不少。 “这些你都是从哪儿学来的?” “网上看的啊,我们班女生有不少都在看耽美小说,我不爱看,但我知道。而且……”手机对面的年轻人忽然压低了声音,“我同桌还跟我说喜欢我呢。男的。” “噗……”严忆竹忍不住笑起来,“你们才多大啊,就喜欢来喜欢去的。” “这跟年龄没关系!” “好好好,那你怎么说的?” “他说他喜欢我,想一直跟我做同桌,也喜欢跟我一起玩。我说我暂时不考虑感情问题。” “哈哈哈哈哈哈!”严忆竹想象了一下他回复对方的语气,忍不住笑得停不下来。 “你别笑了……”严忆鸣似乎有点难为情,转移话题道,“我最近老听他们讨论你的事呢……” “他们”当然是指严清和杨岚。 “我的事?什么事?” “你的感情问题啊!” “怎……怎么说的?”还真是有些紧张。 “也没怎么说,爸反正唉声叹气的。我妈就劝他想开点,让找你聊聊。” “哦……” “反正,姐,我支持你,站你这边。” “谢谢……但……支持我可以,不需要站队。” “好吧。”小男孩虽然似懂非懂的,但还是先答应了再说。 挂了电话,严忆竹开始在网上预订酒店。路寒还没跟严清他们见过面,住家里显然不合适,先住酒店比较好。没想到,通城酒店国庆这么紧俏,一通搜寻下来,不是爆满就是只剩下死贵的套房。无奈之下,她只好向弓婕求助。最后是弓婕帮着在她舅舅的酒店里协调出了一个大床房,还给了个非常优惠的价格。 -- 第149页 严忆竹千恩万谢。 国庆这天,一大早就接到了严清的电话。父女俩一个月没有沟通过,一下听到对方的声音,都有些尴尬。 还是严清经验更丰富些,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用平常语气问几点到,能不能赶上吃饭,等等。 严忆竹也不打算瞒着,直接说路寒会跟她一起回去。然后等着他的反应。 没想到严清含糊地绕了过去,只说她的卧室已经收拾好了,回来随时可以住。 听这个意思,似乎是默认路寒可以住家里? “我给她订了个酒店,这几天我也先跟她住酒店里吧。”严忆竹不想含含糊糊的,干脆先交代清楚。 “你连家都不回了吗?”严清嗓门升高、语气急切起来,说完知道这个态度不好,容易引起误会,但已经收不回去了,懊恼起来。 “不是的……”严忆竹努力解释,“她第一次去通城,我总不能丢下她一个人吧?再说我只是陪她住酒店,没说不回家……” “唉……”严清叹口气,又问,“酒店订了几晚?” “三晚。” “4号你们就走了?” “嗯,初定是这样。” “那……那她方便一起吃个饭吗?” 严忆竹一时没明白他的用意,问:“吃饭?你和她?你和我们?” 严清无语一阵,才解释道:“咱们一家,和她。” “爸……你、你这是……打算接受她了?”她因为意外忽然结巴起来,“不是,你是打算接受我喜欢女生这个事实了?” “我从一开始也没有……不接受吧。” “那你上次……” “我只是希望你知道人是要扮演社会角色的,不能随心所欲。但是,这段时间我也在想,可能你们这代人真的不一样吧,不需要顾虑那么多。也可能时代真的变了……” “爸……” “这些我本来打算等你回来再谈的,不过到时候可能也没那么凑巧,现在话到嘴边就说了。小竹,我呢,不打算干预你的感情生活,你喜欢男的、女的,比自己大的、小的,高矮胖瘦,我都可以接受,或者至少尝试接受。只是希望你能开心幸福,不受伤害。” 听到最后一句,严忆竹一下没忍住,哽咽着说:“爸……谢谢你。” “谢谢你妈和杨阿姨吧。要不是她俩反复做我的工作,我可能也没这么快转变想法。” “嗯……” “所以,吃饭的事,你问问她的想法?” “好。” 挂了电话,擦擦溢出来的眼泪,长舒一口气。真好,沟通原来也没有那么难。过去一个月她经常偷偷埋怨严清不了解自己,不理解自己的想法与坚持,现在想想,自己又何尝了解过、理解过他呢?不过是回避与对抗罢了。 还好,至少现在迈出了互相理解的第一步。这个国庆节的“礼物”有些过于意外了。 路寒一听小朋友传达严清的“邀约”,立马就答应了,然后才开始紧张起来。饶是她自恃各类经验丰富,在这方面也是零,甚至还不如严忆竹呢。前一段感情里,她连Karen家人的影子都没见到过。 “你别紧张,他们都是挺好相处的人。”回通城路上严忆竹安抚她。 “我,我有紧张吗?”路寒日常“嘴硬”。 小朋友盯着她笑:“那就没有。是我怕你紧张。” “不过……你说……你爸不会拉着我去陪他钓鱼吧?” “嗯?”这什么问题,摸不着头脑。 “我看网上有通城的人说,有的丈……女朋友的爸爸喜欢拉着……去钓鱼。” “丈什么?”严忆竹存心逗她。 “丈人嘛!那些帖主都是男的。” “丈人,哈哈哈。”一想到对应到男女关系里,严清是路寒的丈人,严忆竹就觉得新奇且好笑,但转头看到路寒“不满”的神情,又安慰她,“不过放心啦,我爸只喜欢一个人钓鱼。而且,我跟他说了,这次就只吃个饭,不许安排其他活动。” “呵!你这么强势?” “我要保护你呀。万一把你吓跑怎么办?以后还来不来了?又不是一锤子买卖。” “有道理……”路寒嘴里应着,心里其实依旧是紧张的,不为“见家长”这件事本身,而是为她们竟然顺理成章地走到了“见家长”这一步。在这段感情开始之前,甚至在她决定要踏进这段感情之后,她都没有想到过这一部分。不因别的,只因她之前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那年Karen母亲去百京看病,其间她帮着找医院找大夫,帮着解决各种难题,住院一个多月,Karen也没有安排她们见过面。 虽然路寒一直觉得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哪怕全世界都反对,只要恋人和自己一样坚持,一样不动摇,她也敢走下去。但现在一想到不需要如此悲情,不需要去对抗全世界,一下子竟然感动起来。 小朋友给自己的远比她想象的要多得多得多。她充满感激。 中午十一点半,她们终于进入了通城界内。十二点才抵达弓婕舅舅开的“四海酒店”。这家酒店不在最热闹的商业区,离严忆竹家倒是不远,三四公里的样子。酒店很新,据说去年底刚翻修结束的,看着应该至少是四星的标准了。 办入住的时候,严忆竹报上姓名,前台小姐姐似乎没忍住笑了。她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呢……一进房间门,两人就傻眼了,才明白服务员为什么笑。 -- 第150页 满床的玫瑰花瓣是什么鬼! 再看,窗边还有个玫红色的心形气球…… 路寒放行李去了。严忆竹掏出手机噼里啪啦打字,问弓婕花瓣和气球是怎么回事。 “哈哈哈!还满意吗?我特意叮嘱酒店服务人员放的,这笔额外的费用可是我私出的呢,你要是满意的话,记得转账给我。” 严忆竹看着这一串回复满头黑线,这个弓婕,真是喜欢搞这些惊喜(惊吓)。 除了玫瑰花瓣和气球,这个房间倒也还算正常。只不过卧室和洗手间之间是用玻璃隔断的,总觉得有些恶趣味…… 作者有话要说: 先写这么多,去颐和园看花去了! 第80章 第八十章 在酒店里歇了一会儿,严忆竹跟父亲“报告”最新进程,严清再三叮嘱晚上回家吃饭,六点钟准时开餐。 挂了电话,严清一个人在客厅里沉默了很久。他的想法其实比严忆竹想象的要复杂一些,不是简单的“接受”和“不接受”。从内心最深处,他作为一个“过来人”并不会觉得“同性恋”是病,或者不正常。但他又深知一个公开性取向的同性恋要面对的是何等的压力和各色目光;更何况,他总还是有些传统思想,觉得人得有孩子,有孩子才有依靠有盼头;又觉得没有婚姻,不管同性还是异性的恋情都不稳固、不牢靠,哪怕年轻的时候再热烈,老了都会面对分手的结局。 他现在愿意试着去接受女儿和一个女生在一起的事实,并从行动上去接近、了解对方,主要还是想尝试拥抱另一种可能性,毕竟自己已经悲剧过了,下一代也许会有不一样的结局呢?所以这一个月里他只是说服自己先不要反对,而是观察、了解。 但是对严忆竹来说,他不反对就是自己能想到的最大限度的支持了。“不反对”只需要理性认识到即可,“支持”还需要感性的情感的支撑,而这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做到的。 下午两人没走远,在市博物馆里转了转。虽然是国庆假期,这个国家一级博物馆里的游客却也不多,两人一路逛一路歇,到五点正好看完。 回到酒店收拾了一番,严忆竹指路,路寒开车,往家里走去。 路寒感觉自己从未这么紧张过。以前她把一个个陌生的家庭想象成一个个黑洞,一想到要因为婚恋走进其中一个黑洞就觉得可怕。现在虽然不会把严忆竹家想象成“黑洞”,但是一想到要一晚上谨慎小心、保持客套,尤其是自己是被观察、了解、接纳的对象,就还是紧张得四肢冰凉。 后备箱里是她准备的“见面礼”。原本她只打算像平时探亲那样,买一两件礼品,结果上网搜了一下“第一次见女朋友家人带什么礼品比较好”,才发现不能像寻常探亲那样潦草!不少网友支招说,最好给每个人都带一件合适的礼物,既显得有心意,又能不落俗套。路寒觉得有道理,向女朋友讨教了一番,最后出门给严清买了两瓶白酒,给杨岚买了一个有丝巾、香氛蜡烛的礼盒,又给严忆鸣买了个kindle。 站在家门口,严忆竹看了一眼身边似乎腿肚子都在都动的人,心里暗叹没想到见过大场面的路教授此时是这样一副手足无措模样。 “我敲门了?你还好吗?” “还、还好吧。”路寒闭眼深呼吸,又睁开,“敲吧,我准备好了。” 严忆竹看着她,眼里都是调侃,伸出手,轻轻敲了两下。 门瞬间就开了。严忆鸣站在门口,咧着嘴笑,目光和路寒对上又飞快地挪开了,才想起要叫人。 “姐!姐……夫!”迟疑了一下还是把“姐夫”叫出了口,叫完觉得怪怪的,没有想象中那么顺理成章。小男孩摸着后脖颈掩饰着尴尬,抬头看到路寒错愕的表情,脸一下红了,扭头跑远了。 严忆竹也被一声“姐夫”震到了,瞪了他一眼,再看到路寒的样子,立马大笑起来。路寒也笑,但是尴尬的笑,刚刚她愣住了,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严清闻声从厨房出来,匆匆往门口看了一眼,避开了眼神交流,嘴里说:“你们来啦!” “爸。” “叔叔。” 严清点头含糊应着,站在一边看他们换鞋。 “你的红烧肉快烧干了!”杨岚的声音从厨房传过来,他这才想起锅里还烧着菜,赶紧说:“马上开饭,你们先玩会儿。”转身又回到了厨房。 严忆竹拉着路寒的手,走到厨房门口,刚准备进去,杨岚抬头看见她们,赶紧阻止:“你们别进来!油烟大。” 路寒赶紧叫人,喊了声“阿姨”。严忆竹按照平时的称呼,依旧是叫“杨阿姨”。听着有些见外,但十多年了,一直这么叫的,早就叫得比字面意思更亲昵一些了。 杨岚应着,表情近乎慈祥。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路寒身上,心里感叹竟然有这样端正的人!而且身上还有一股读书人的气质,跟那些电视里、网上看到的漂亮人又十分不一样。 严清看路寒是标准的“老丈人看女婿”的样子,杨岚却不是,她更多的是从女性的角度观察、揣摩。以前她没想过两个女人还能在一起,现在看到严忆竹和路寒站在一起的样子,发自内心地觉得“真好”。 打完招呼,两个人在客厅坐下。路寒呼出长长一口气。对她来说,最难的部分好像已经过去了。 -- 第151页 客厅侧面的小卧室里探出一个头,看到路寒转过去看他,又立马缩了回去。严忆竹嘴角藏不住笑意,走了过去。 进卧室后把门关上,问弟弟:“你怎么回事……怎么还姐夫了……” “姐姐的对象,可不是姐夫嘛……要不我叫什么?嫂子?女姐夫?” “……”严忆竹也一时语塞,也是,好像叫什么都怪怪的,“那也别叫姐夫!” “那要不,我也叫姐姐?”小男孩发愁得直挠头。 “你管我也叫姐姐,不怕我俩听混吗?” “我喊你‘姐’,喊她‘姐姐’,这样总可以了吧。” “可你有时候也喊我‘姐姐’啊!” “好烦人啊!我不管。”年轻人嘟起嘴,“我还是叫‘姐夫’好了!” “……” “那不如你们商量一下,我按照你们的指示来叫。” 严忆竹沉吟半会儿:“也行。” 回到客厅,路寒正在看墙上的全家福。她见严忆竹走过来,指着墙上一张照片说:“你那时候好可爱,两个羊角辫,神气。” 长大了的“羊角辫”忍不住想听听甜言蜜语,带着些羞涩低声问:“现在呢……现在可爱还是以前可爱?” 路寒听懂了用意,但还是想逗逗她:“现在没有羊角辫了啊……”然后还假装在满头找“羊角辫”的样子。 “讨厌!” 正往外面端菜的严清听到女儿这一声撒娇吓了一跳,想回去又来不及了,只好装作没听到的样子,走到了餐桌旁边。心里仍然有些震惊。他的女儿,从小想法独立、对人冷淡、经常不苟言笑的女儿,竟然也会撒娇……作为父亲,他都不记得她什么时候跟自己撒过娇。又感叹恋爱中的人大概真的不一样吧,能把平时不会展示的那一面激发出来。女儿以前不撒娇,只是这个家里没有能让她撒娇的对象。 想到这里,心酸起来。 这些年,到底是亏欠严忆竹的。 严忆竹看到爸爸出来,也有些不好意思,脸一红,去自己的小房间了。路寒嘴角噙着笑,也跟了过去。凑到她的耳边,用气声说:“可爱。” “?” “我是说现在也可爱,更可爱。” 严忆竹不好意思地把脸埋进她的颈窝里,蹭了蹭。 “这是你的卧室?” 怀里的人点点头。 路寒抬头看看四周,很简朴的房间。一张床,一张书桌,一把椅子,一个衣柜,角落里还有个小架子,放着一些小女孩的旧物件,看着是中学甚至小学的东西。 她拥着小朋友在床上坐下来,两人一起向后倒去,然后一起望着天花板。 床软软的,四件套上是新换上的,一股洗衣液的香味。路寒想到小朋友是在这张床上问自己“我们在一起好不好”,心里就有些翻滚起来。 “春节那次回家,你怎么忽然就问我要不要在一起?”忍不住还是问了,语气不是特别认真的,但也不是开玩笑的,更像是一种回忆和讲述。 “就……”严忆竹语塞了一会儿,回想了当时的心情和处境,说,“当时就觉得太孤单了,不跟你在一起,就永远无法摆脱这种孤单。而且,只能是你,别人也不行。” “……”路寒几乎是感动起来,“可是,我之前跟你摆事实讲道理说了那么多屁话,你没觉得我很烦吗?没觉得我很……懦弱?” 严忆竹摇了摇头:“当时没想那么多,而且我知道你喜欢我,光这一点我就满足了。而且,我其实没想到你会答应。当时觉得,就算你再跟我讲一番道理,说你和我多么不合适,我也不在意。如果我不问,我永远只能一个人。” “不要说永远。我们如果不在一起,你以后也会遇到别的人,也会幸福的。” “才不会。”严忆竹滚动身子,侧着抱紧路寒,在她耳边喃喃说,“我只喜欢你,只爱你。” 路寒听到爱人这样的表白,心里早就颤抖起来,她也侧过身去,什么都没说,只是闭着眼送上了一个动情的深吻。 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这顿算“见家长”的晚餐在一中奇怪的氛围中走向了尾声。 严清整晚都保持着一种“不咸不淡”的距离感。他很少说话,也很少做出明确的表情,但也没有故意摆脸色,或者言语为难路寒。更多地,他好像把自己放在一个观察者的位置上,只是看着、听着。就连一些家庭情况之类的基本交流,都是由杨岚来完成的。 看到严忆竹和路寒坐在一起,杨岚心里似乎有种东西被触动了。女人和女人在一起,她以前从未想过这种可能。现在两人就在面前,看她们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小小的嗔怪,都那么自然,顺理成章,毫无违和之处,她才觉得另一个世界在眼前忽然展开了——不是以猎奇的窥私的方式,而是如此日常,仿佛理应如此,仿佛世界从来就是这么运转的。 杨岚想弥补上严清的冷淡,主动说了好些话,问了好些问题,家庭的、学业的、工作的,很好地代入进了一个“未来婆婆/丈母娘”的角色里。路寒开始还紧张,五分钟后就应答自如了。甚至主动讲起自己小时候的趣事,听得严清都忍不住笑了一两下。这些趣事严忆竹都没怎么听她说过,一边笑一边不满地在桌子底下捏路寒的手。路寒又回捏过去。 -- 第152页 两人的小动作当然逃不过桌上的人,但长辈们经历过年轻时候浓情蜜意的阶段,知道是怎么回事,都假装没看到,倒是严忆鸣“童言无忌”:“姐,你干嘛老捏姐夫的手?” 一声“姐夫”几乎把桌上其他人都震聋了。 年轻的两个人虽然刚进门的时候已经听过一次了,但万万没想到还有第二次(且保不齐还有第三次第四次);而且刚刚只有他们三人听到,现在两个长辈也在,就太尴尬了。 严清呢,虽然确实是用看“女婿”的心态观察路寒的,但他从来都是把她当女性来看待,“姐夫”这个称呼在他这儿怎么听都不太对。杨岚更是不喜欢这个称呼:两个女孩好好的,干嘛非得分出“男女”来? 四双成年人的眼睛齐齐望向严忆鸣,又先后收了回去。小男生感受到了“大人们”的震惊和对这个称呼的不满,结结巴巴地说:“那、那叫什么?”看向路寒,试探着问:“路寒姐?” 路寒点头:“好。” 大家松口气。 “那,姐你刚刚为什么捏路寒姐的手?”还真是想知道答案呢! 严忆竹不禁怀疑自己这个弟弟的智商来。咬着牙说:“她手痒,让我捏的。” “我没有。”路寒看着她,“无辜”地说。 “哼!”关键时刻,路寒拆自己台,严忆竹假装生气,狂吃几口饭菜,然后放下空空的碗,说:“我吃饱了。” “我姐夫……路寒姐……今天回去要挨训了,哈哈哈。”严忆鸣端着碗,笑得嘴里的饭都快掉出来了。 “好好吃饭!”严清沉着声,有点不满儿子的表现。 “哦……”对面的小男孩垮下脸去,翻了个小白眼,低头闷声吃起饭来。 “你态度好点……别吓着孩子。”杨岚轻声责怪丈夫。 严清有些尴尬,没再说话。其实他刚刚也有点被自己吓到了,明明看着几个晚辈斗嘴、互相“拆台”挺开心的,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忽然又要拿出“家长”的威严来,弄得老婆孩子都不满意。可能还是烦躁吧……心里还在慢慢消化这件事情。 路寒和严忆竹对视一眼,也没有再说话。 本来气氛松快、话题适宜的一顿晚饭就这样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结束了。 饭后大家又在客厅里坐了坐,聊了两句,路寒从玄关把礼物拿过去,严清和杨岚客套了一番,严忆鸣拿到kindle才顾不上“客套”,飞快地就研究起来。 两人待到十点钟,路寒看到严忆竹已经打了好几个哈欠,就提出回酒店。杨岚又挽留了几句,说什么“家里也可以住”、“要不把酒店退了,不用浪费那个钱”之类的,最后还是把人送到了电梯口,叮嘱后面几天多回家待一待。 回去路上,严忆竹问路寒:“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啊,他们都挺好相处的。”路寒一边开车一边回答。 “你小时候那么多好玩的事,怎么都没跟我说过?”噘嘴,是不满的表情。 “要细水长流啊,哪有一下子全都说了的道理?”路寒扭头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再说,这种事凭空也想不起来,要聊天聊着聊着才能想起来的。” “哼……” “好啦……”一手握方向盘,一手去摸了下副驾驶上的脑袋。 “那他们都有礼物,我也想要……” “哦?你要什么?”路寒有种小朋友已经有明确“目标”的感觉。 “一会儿下了车再告诉你。” 十分钟后,车在酒店停车场停下。路寒趁着等电梯的间隙问:“这下可以说了吧?想要什么礼物?” 话音刚落,电梯开了。 两人走进去。摁了楼层,门刚要关上,几个中年大哥匆匆赶了进来,横在两人周围,像几堵墙。 电梯里只有广告的声音,长相丑陋的喜剧演员说着洗脑的台词,略微引人不适。严忆竹忽然凑近路寒耳朵,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想要你。” 说完飞快地回过身去,站直,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路寒似乎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忍不住伸出手,在她腰上轻轻拧了一下。小小年纪,还学会在电梯里撩人了……再说旁边还有好几个大哥呢! 严忆竹扭动了一下,太痒了,轻笑了一声,引得前面的大哥回头看了一眼。两人又赶紧憋住笑,一直到大哥们走出电梯才放开笑了起来。 电梯开了。路寒从她身后伸手箍住她整个上半身,两个人像连体婴一样走出了电梯。 “你再说一遍。”路寒也像她刚刚那样,凑在耳朵边说。 “我不!”严忆竹轻轻挣扎着,“好话不说二遍!” “说不说,说不说。”路寒的手在她腰上挠着,怕痒的严忆竹顿时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扭动起来。找准机会,从“魔掌”里逃了出去,跑到了她们的房间门前。 门卡在路寒那里。她慢悠悠地走过去,带着得意的神色看着旁边等着的人,掏出门卡,“嘀”一声,门开了。 进了屋才觉得有些累。白天有半天在路上,半天在逛博物馆,已经差不多耗完电了。晚上虽然是在“家”里,但两个人都需要调动起120分的状态,比正常吃一段饭累多了。 严忆竹把自己丢到床上,路寒则缩在单人沙发里。两人各自查看着手机里的信息,不约而同地打起哈欠来。 -- 第153页 严忆竹先去洗澡。拿着换洗衣物进去之后,她又出来,鬼鬼祟祟地从双肩包里拿走了指甲剪。如果真能得到“礼物”,她自己得先做好准备工作。 路寒表情凝重地发着消息——院长刚刚给她透风,学校在摸底教师的个人言行,各学院需要上报的情况包括但不限于:同性恋、在外兼职、婚恋纠纷、社交网络上的xx言论,等等。院长的意思,第一轮上报,他会随便写几条无关大雅的,但是如果学校不满意,还要有第二轮、第三轮,可能会把路寒这种情况写上。现在先来打个招呼。 路寒没忍住,在信息里把学校骂了一通。骂完依然心中郁结,又沉重又难过,这才忽然才想起来晚上没吃药。 往卫生间看了看,小朋友还在洗头,便放心地从包的夹层里拿出几个药盒。按照医嘱,取出晚间分量的药,正准备就水吞服,电话响了。 是院长。 路寒放下药和水,有点不耐烦地接起了电话。房间里信号不太稳定,她又只好出房间门,站到了走廊上。终于能听清楚了。 “路寒,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学校应该也只是了解下,不会因此有什么区别对待。我估计这也是上面的要求,大家一级级执行而已。” “嗯。” “这些大部分都是私事,我个人也不太愿意对老师的私生活指指点点,现在也是没办法。而且这第一轮肯定不会把你这个写进去的。” “既然是私事,就没有汇报的道理,记录在案更是荒谬。” “我知道……”院长依然觉得自己也很委屈,再三解释着。 房间里,严忆竹已经洗完了澡,裹着浴巾和干发帽出来了。本来想叫路寒去洗澡,没想到屋里没人。正在满脸疑惑之际,看到了茶几上的药和水。 路寒在服药? 先蹦出来的是这个念头。心里一下子有点慌。 在她对生活的种种想象中,最怕的就是自己在乎的人出了不好的事但瞒着自己,包括但不限于生病、出车祸,甚至去世。不好的事本身就让人慌,如果还被隐瞒,那就不只是双倍的慌了,而是更多。这是她从爸妈离婚里获得的一点残酷经验。 强作镇定地走了过去,拿起药盒,在一堆专业名词和化学分子式下面,看到了“抑郁症”等相关字眼。又根据几个药名上网搜了下,都是抗抑郁症相关的药物。 心里涌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心疼、难过、恐惧还是愤怒?还是混合在一起?她不知道。 在茶几旁呆立了一会儿,脑子里反复盘旋着几个问题: 路寒什么时候得的抑郁症? 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因为什么而抑郁?是我不够好吗?还是跟我在一起压力很大? 她都已经需要服药控制病情了,为什么我都没有发现? 也不是完全没有发现,可是我发现她的异常为什么没有鼓起勇气去问她? 她为我做了那么多,可我到底为她做了什么?! …… 她从一开始的震惊、慌乱,渐渐被挫败感攫住。 路寒打完电话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裹着浴巾坐在茶几边上的小朋友。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路寒看到桌上有些扎眼的药,又看着缩在一边的小朋友,知道抑郁症这事算是露馅了。但她惯于镇定(或扮演镇定),走过去,先把药就着矿泉水吞服下去,又慢吞吞地把药盒们收进包里,等着小朋友的诘问。 “所以……你不解释一下吗?”小朋友抬起头看她,眼睛里红红的,语气也很僵硬,不太友善。 路寒本来还想笑着缓解下气氛,看到她那个样子立马把嘴角的一点笑意收起来了。正了正脸色,清了清嗓子,递了张纸给严忆竹擦擦脸,才开口说:“你去支教后我就感觉自己情况不太对,就去医院找熟人看了看,说是中度抑郁,开了些药,就一直吃着。”又补充说:“其实已经好很多了,只是怕复发所以还没断药。” 严忆竹看她说得言简意赅、云淡风轻,并不太信。忽然想到什么,问:“那有段时间你说不能跟我打电话,跟……病情有关吗?” “嗯。”路寒点点头——本来还想否认一下的,看到小朋友红通通的眼睛,心一软,承认了。 “是不是那时候比现在严重很多?” “没有。”路寒否认,“当时是怕每天视频、打电话被你发现我生病了,担心我,在那边也不能好好工作。” “所以,在你心里,我连担心你都不行吗?都要被剥夺资格?”严忆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泪又涌过来。没去擦,那眼泪就在脸上流出了两条线。 路寒抽纸想给她擦眼泪,却被躲了过去,知道小朋友不过是刚知道消息生气,但心里还是猛然疼了一下。她缩回拿着纸巾的手,小声说:“对不起,是我当时考虑不周。” “所以,如果我今天没发现,你是不是打算永远都不告诉我?” “可能吧。”路寒老老实实地说。她确实没有主动交代的打算,这种事情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折磨,目前的状态还不算特别糟,她觉得可以一个人扛着。 严忆竹冷笑一声:“那我这个女朋友当得可真好。” “不是这样的……你别这样想……” “那我要怎么想?”再次蓄满眼泪的眼睛重新看向路寒,“你拖着生病的身子去那么远的G省,把我从邦达带出来,照顾我,安排好我的一切,我却连你生病了都不知道?有一个月我们朝夕相处啊!我竟然也没发现。我到底在干什么?!” -- 第154页 “你没发现说明我状态还可以……”路寒小小声说着。 “可以到吃药?而且,真的只是吃药吗?” “也有……”路寒看着她,更加小心翼翼,“也有做一些心理干预治疗,一周2次左右。” “所以你有时候说有事出门其实是去做心理咨询了?” “嗯,有时候是。” “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吗?” “应该没有了……” “那你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就按时吃药,一周两次去医生那儿。暂时应该还比较稳定。” “稳定到不需要告诉我?”严忆竹露出自嘲的神色。 路寒没说话,在沙发上坐下来。 严忆竹转向她,说:“所以之前说的一起面对困难只是一起面对我的困难,是吗?你的困难还是由你自己来扛?在你眼里,我是什么都不会、什么都承受不住的小孩,是吗?” 路寒沉默了一会儿,回应她:“不是。”心脏忽然跳得快了许多,她闭上眼靠向沙发背,缓了缓,才感觉到恢复正常了。 她只觉得疲惫。她知道自己做得不对,也理解小朋友此时的感受,可是她不后悔这么做——如果知道结果后重来一次,她依然会这么做。但她不想解释为什么这么做,也不想回应偏执的想法。她吃了药,只想睡过去——如果今天能顺利入睡的话,应该也是lucky day。 可是小朋友还在等待一个答案。 唉。她叹口气,走到小朋友旁边,蹲下来,说:“快去把头发吹干吧,今天太晚了,我们明天再谈谈这件事,好不好?” 严忆竹脸上挂着泪痕,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她有一种每一拳都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路寒拿着自己的衣物往洗手间走,又转头问:“要我帮你吹头发吗?” 严忆竹摇摇头。 路寒进了淋浴间。热水迎头洒下来,把这晚上的一点寒意都卷走了。很奇怪,经过这密度过大的夜晚,她反而放空了自己,什么都没想。捏了捏自己的腰,似乎有些赘肉了。她把脸迎向热水,迷迷糊糊地想,回到金陵该健身了。 不知道是逃避还是什么,路寒今天洗澡洗了尤其长。其间小朋友并没有进去吹头发,也没有去拿吹风机,估摸着是顶着湿头发睡了。 路寒擦干头发,穿好睡衣,走进卧房。四下看了看,哪里有小朋友的影子?连她的行李都不见了。 她略微有些慌,拿起沙发上的手机,先播了微信语音通话,没有人接。又拨电话,提示音说“您拨打的用户正忙,请稍后再拨”。 又拨了一遍,还是一样的提示。 她想到这里是小朋友的家乡,到处都是亲友,心里稍稍放心。但又想到她大晚上一个人在外面,忍不住担心起来。 你打开微信,给她发信息:“你去哪儿了?给我回个信息或者打个电话。” 等了十分钟,没有任何回音。 她重新穿上外出的衣服,换好鞋,走出房间。 走廊里空荡荡。酒店大堂也只有前台和一两个在办入住的客人。门口是一片空地,一个人影都没有,只有一闪而过的野猫。 路寒四下看看,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找人。头发依然是湿的,甚至还滴着水,肩膀上潮了一大片。她处于又困又累又担心的状态,简直头痛欲裂。拿起手机,再次拨打电话,这回关机了。 她绝望地仰起头,静止了一会儿,回房间去了。换睡衣,睡觉。心里想,既然你觉得你是个成年人,可以承担很多责任了,那最好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吧。 她心灰意冷的。爱情的狗血之处就在于,不管两个人平时多么理性,一旦遇到自伤且伤人的机会,总是难以抵挡住诱惑。跟Karen在一起的时候,她早就见识过了。如今,不过是旧事重演。 她在这些迷迷糊糊的意识中,竟然真的睡了过去。做了一些梦,但都没什么情节,只是一会儿黑暗一会儿又有光亮,她好像既不是在行走,也不是飞行,甚至好像就不存在,只是窥见了一片光怪陆离的世界。她不知道这个世界是外部世界,还是内部的世界、她自己。 早上醒过来,一看手机,已经8点了。小朋友依然没有任何消息。路寒坐在床上,揉揉太阳穴。想了想,给昨晚刚加微信的“小舅子”发了条信息:“你姐到家了吗?” 那边倒是秒回:“没有啊,她不是昨晚跟你一起回酒店了吗?” “哦,没事。” “你俩这是吵架了?” “没有,她要是回家,让她联系我。或者你告诉我一声就行。” “好嘞,姐夫。” 挂了电话,路寒忽然不知道要做什么。原本,和小朋友的计划中,这一天是开车去海边玩的。现在小朋友不见踪影,她一个人当然懒得去海边。 起床,刷牙,换衣服,她在这一串动作中已经又心灰意冷的。下楼吃了酒店的早餐,又回房间吃了药,想了想,收拾起行李来。 行李装好后,她坐在床上,又给小朋友打了一个电话,依然关机。 很好。她心里冷笑。 拖着行李,踩着昨天从床上抖落的玫瑰花瓣,走了出去。房间先没退,她只是把房卡放在了前台,又给小朋友发了条信息,说明了下情况。 然后钻进车里,往金陵开去。 -- 第155页 想到昨天此时两人开开心心地上车,一路上轮流播喜欢的歌单,她紧张又兴奋的心情、某种新阶段即将开启的期盼——不过才一天而已。此刻的她,一个人孤零零地驾着车,没有音乐,没有笑声,甚至没有零食,只剩下失望和心灰意冷。 眼泪还是流了下来。她赶紧擦掉,怕影响视线。 她知道她不是个很好的爱人。她知道,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可是她也没有想要一段完美的爱情,她可以接受很多种缺陷。只是她不知道,现在的这种不完美,是在爱情里面,作为爱情的一部分;还是在爱情外面,会造成致命的攻击。 她甚至有点后悔自己当初抵挡不住诱惑,那个自己钟意的人递来了橄榄枝,说“我们在一起好不好”,她完全被迷得昏了头了,说“好的”。她知道爱情的结局的。她经历过。那些阶段,起起伏伏。抛物线。自由落体。 但上升的诱惑、顶点的诱惑,那么大,像巨大的草莓奶油蛋糕放在一个饥肠辘辘的人眼前。哪怕这个人不停对自己说“你不饿”、“你别吃”,也无法阻止心里的欲念,一种本能的欲念。 可是现在呢?那个蛋糕已经被吃完了吗?她不知道。至少,在此之前,她以为没有。现在,她不敢说。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回金陵开到一半,邮箱发出警报,路寒进最近的服务区加油,抽空看了下手机,是“小舅子”的:我姐回来了。 路寒赶紧回复:“状态怎么样?你跟她说让她回复我没?” “状态看着还行吧,但我觉得有点强颜欢笑。让她回复你了,但她没理我,回自己卧室了。” “好的,谢谢。”路寒揉了揉眉头,叹气。想了想,给小朋友打了个电话,“嘟——”,嗯,至少开机了。不过一直没人接。 挂了电话,她有种把手机砸向前挡风玻璃的冲动。 努力忍住了。 但还是不解气。砸到了副驾驶上。 手机弹了几下,从座位边缘滑到了脚垫上。 她看了看,没再管,重新发动汽车。 回金陵的路似乎比来时近了不少。高速上车比想象中少,她开到120,努力放空着自己。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手机响了,在脚垫上震动着,是电话铃声。 她不确定是不是小朋友,想捡起手机手机看看,但在高速上又不能分心——刚刚铃声响起来的时候,她忍不住手里一抖动,车子也飞快地抖了一下,把她吓出了一身冷汗。 铃声响了十几秒,她觉得跟十几分钟一样,漫长而煎熬。应该是小朋友吧。脑海中浮现出她拨打电话的样子,是不耐烦的还是面无表情的?这样想着,心神不宁起来。一分心,车子开得就有些不稳,后面的车很不满,嘀了她两下,又闪了一下。她知道这样开车太危险,这才收了心,不再管手机,专注起来。 中间又路过了两个服务区,她干脆再没停,直接往家开去了。反正第一时间也没接到电话,后面什么时候看不都一样?她心里冷笑着。 回到大学城的家,正好十二点。路寒停好车,解开安全带,斜着弯腰去副驾驶下面捡手机。这一路颠簸震动,手机早就掉到了座位正下方。右手够不到,换左手,费了老劲才捡回来。 哦,确实是小朋友的电话。 她想也没想,回拨了过去。电话能打通,但依旧没人接。 路寒脸色冰得能挂出冰棱来。挂了电话,下车,去后备箱拿行李,回家去了。 才离开一天而已,屋里似乎已经散发着一股许久无人居住的味道。是错觉,还是因为身边少了一个人?她心里飘过这个想法,脸上更冰了一些。 天气很好,金光灿灿的十月。她把所有窗户都打开了。更多光线涌进来,秋天的风也微微吹过来,还带着些桂花香。路寒想,自己应该开心一点的。 她打开冰箱,找了些吃的,然后坐在沙发上,开始认真吃药——以前都是鬼鬼祟祟在书房吃,因为要避开小朋友,也很难准时,勉强一天三次罢了。现在她几乎是报复性地,把一盒盒的药摊在眼前,慢悠悠地抠出一粒粒,放在小盘子里,再去倒一杯温度适宜的水,慢慢吞服下去。 又跳出身体旁观了一下这个假装镇定、假装认真吃药的自己,心里还是忍不住生出悲哀来。这样一个坐在沙发上虚弱的人就是路寒,就是她自己啊!这样的自己,怎么坦坦荡荡地去拥有一段美好的爱情?她觉得自己永远没法去和小朋友说:你看,我就是这么一个病人,而且这个病,治不好,我可能也不想治好。她也没法去面对那个不想被“治好”的自己。她没法告诉小朋友,为什么她接受了做一个“病人”,为什么做病人比做一个“痊愈的人”更让她安心。 她在心里哭了一场。早就该哭这么一场了。她早就发现了迹象。关于不想被“治好”这件事,她到现在才敢对着自己说出来。 她没有再给严忆竹打电话,吃完药睡了一会儿,起来便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手机丢在了客厅。她把心硬得像座山,六亲不认,七情不生。 她想,如果这是你想要的。如果这是我应得的。那就来吧。 这种状态下,她真的做到了专注,工作效率出奇的高。原本计划4号回来后要用一天完成的工作,竟然半天就做完了。 -- 第156页 站起来舒展舒展筋骨,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路过客厅,发现小推车上的手机一直在闪着绿光,走过去看了一下,4个未接来电,5条未读信息。 电话都是院长打来的。5条信息里有3条也是他的: “学院小范围讨论了一下,他们都觉得你上次上热搜那件事闹那么大,不报上去过不了关。” “你呢,也别太放心上,不会对工作有实际影响的。” “放宽心,只是完成上面的任务而已。” 路寒心里没有任何波澜,接着看另两条,一条是施楠发来的:“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快无聊死了,等你回来去吃顿大餐。” 一条是严忆鸣发来的:“你俩吵架了吧?我姐在家摆个臭脸,我一提你,她就瞪我,我爸问她,她也不说。” 她先给严忆鸣回:“没吵架,只是惹她生气了。” 然后拨通了施楠的电话。 “哟,你竟然有空给我打电话,见家长还顺利吗?”施楠说着话嘴里却没停,好像在吃着牛肉干一类的东西。 “我回来了。”路寒左手摸摸鼻子。 “啊?”施楠的咀嚼停了一会儿,马上又继续了,“怎么回事?不是说4号才回来的吗?” “反正就提前回来了。” “不顺利?老丈人恨你拐跑自己女儿,打断你的腿了?” “没有,去她家还挺顺利的。” “那怎么了?” “没怎么。哎呀,你别问了,我现在不想说这个。” “行行行,那出来喝一杯吗?” “要不你来我家吧?我去超市买酒。” “不用,买啥酒啊,我家里什么酒没有,我带过去。” 挂了电话,路寒把屋里稍微收拾了一下,又去外卖软件上订了些水果。半小时后,施楠和水果一起到了。 施楠说带酒就真的带了不少酒来,六罐不同口味的啤酒、一瓶红酒、一瓶白葡萄酒,把这些都放下,又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小瓶威士忌来:“这个,我在便利店买的,怕那些度数低满足不了你。” “我又不是酒鬼……” “失恋了谁都变酒鬼。” “谁说我失恋了?我没失恋。” “那就是感情遇到问题了吧?四舍五入就是失恋了。” “行吧。”路寒嘴里说着,手里用开瓶器打开了红葡萄酒。 “醒会儿吧。”施楠把开了盖的酒放到一边,“你不说你的事,我可要说我的事了……” “你什么事?” “我又失恋了?” “啊?和健身教练?” “什么啊,健身教练是再上面一个了,这次这个是一个大学老师,理工的。” “这个多久,两个月?” “才一个月。到昨天正好30天。”施楠先开了一罐啤酒,自顾自喝起来。她知道路寒不爱啤酒,也就没拉她一起。 “这次是因为什么呢?” “他们学校有个女教师喜欢他,被我知道了,他一直跟我说,他对人家一点兴趣都没有,结果,你猜怎么着,我前天晚上无意间发现他跟人家聊得火热呢!” “怎么叫聊得火热?” “就是各种暧昧的话,什么‘你这么漂亮还单身?’还约着周末去植物园,去山上看萤火虫。” “就因为这个你就分手了?” “这还不够吗?!”施楠仰头喝掉剩下半罐啤酒,一把把罐儿捏得变了形,“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男人都这德行!” 路寒没接话,起身给自己倒了杯红酒:“你刚喝了啤酒,等会儿再喝。” “我不要!”施楠嘟起嘴,撒娇着说,“你给我喝嘛……” 路寒一听她撒娇,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嫌弃地甩甩手,也只好给她倒了一杯。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地喝起来,随意地聊着天,既有陈年旧事,平时怎么都想不起来的那种,在酒精作用下一下冒了出来;也有新近发生的,两人像交换情报一样说着。 路寒心里郁积着一大块,但又不想跟施楠说,便喝酒和聆听的时候居多。施楠的□□一茬接一茬,吐槽完这个马上又接着下一个,从跟老吴分手,她满打满算已经交了五任男友了,最短的只有半个月。虽然嘴里说着“下一个更乖”,其实心里却越来越慌。她觉得自己失去了对爱情的信任感。一段关系一旦开始,她好像便期待着结束。如果一个月还没结束,她甚至觉得自己有些不耐烦。 她知道路寒不一样,但爱情里有相通之处。上一段感情留给你的可能是伤口,也可能伤口结疤后变成盔甲。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可能以一种看不见的方式消磨着你,让你对爱这件事本身产生怀疑,让你失去耐心,让你对自己不再抱有希望。 到后面,两瓶葡萄酒都喝完了,一小瓶威士忌也喝完了,啤酒还剩下4罐,没人再喝。 路寒知道自己喝多了。已经不记得上次喝多是什么时候了,心里隐隐有些兴奋。那个冷静的、理性的自己,现在想想,真的很烦人,很讨厌。她歪在地上,靠着沙发,眼前忽然浮现出昨天晚上最后一眼看到的小朋友。那个眼神里是什么?她当时没有细想。失望、生气、心疼? 她不该丢下小朋友去洗澡的。她现在后悔起来。 有的时候你以为自己或者别人只是暂时跑开一小会儿,觉得总会回来的,总会相见的,最后却发现总有阴差阳错,有误解叠着误解,有心灰意冷套着心灰意冷,最后可能就真的错过了。 -- 第157页 她和小朋友会是哪种情况呢?她茫然看着天花板,不知道答案。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第二天一大早,路寒是在自己床上醒过来的。刚想坐起来,就被一阵剧烈的头痛给摁回去了。宿醉后的头痛,真是很多年都没体验过了。回想了一下昨天,最后的记忆大概是,她拉着施楠喝剩下的啤酒,两人比赛谁先喝完一整罐,最后好像都是一口气喝光,没分出胜负,紧接着又比拼第二罐…… 后来怎么着了? 不记得了。 是施楠把自己拖到了床上吗?她明明看起来也喝多了…… 在床上缓了缓,头脑中的混沌好像暂时静止下来,她缓慢地挪动着身体,半坐了起来,想看眼手机,四周寻了一遍,才发现手机根本不在卧室里。听到外面好像有动静,锅灶的声音,心里有些疑惑。纵使施楠醒得更早,她也不是那种会烧水做饭的人啊! 掀开薄被,在地上找到拖鞋,推门出去想看个究竟。 一看,愣住了。竟然是关教授。 自己昨晚给母亲大人打电话了? 完全没有印象了。 刚想开口询问,关教授先抬头看到了她。 “醒了?”关教授一边擦着流理台一边问。语气有点冷淡,有点不满。 “嗯……”路寒头发乱乱的,伸手挠着后脑勺,不介意更乱一点,慢慢走了过去,问,“你怎么来了?我打电话了?” “哼。”关教授把抹布轻轻丢到一边,不满得有点明显了,“你会给我打电话吗?跟小严闹别扭提前回金陵,也不跟我说一声。长本事了,跟人在家喝酒,喝得人事不省,要不是我和你爸正好过来想收拾一下屋子,指不定出什么事!” “就,就喝多了一点,能、能出什么事。”路寒避开了“小严”相关的话题,只聚焦到醉酒上。 “是,只喝多了‘一点’,一个倒在洗手间,一个睡在客厅地上,我真不该把你们弄起来,干脆再给你们买点酒算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路寒心想自己三十多的人了,还要被父母看到这样的场面,确实尴尬,假装环顾了下四周,问,“那我爸呢?施楠呢?” “你爸昨天和我把你们收拾好就先回去了,施楠在这儿,他怕不方便。施楠呢,我和你爸弄不动,勉强安顿在沙发上了。不过她半夜就醒了,去洗手间一通折腾,自己打车走了。” “对不起……妈……”路寒羞愧起来,“辛苦你和我爸了。” “先不说这个。”关教授拉着路寒在餐桌边上坐下,“你和小严怎么回事?我昨天晚上给她打电话,她也支支吾吾的。你俩闹什么别扭了?” “没闹别扭……” “没闹别扭你提前一个人跑回来,还喝成这样?”关教授一副“你不想说可以不说,何必骗我”的样子。 “我也不知道……”路寒抠着手,犹豫着要不要说。关于自己的病情,她觉得越来越难以启齿,哪怕对关教授也是一样。 “你不想说就算了。你的感情,我和你爸也不想掺和。反正该说的我也都跟你说过了:没有人会在原地等你。这点你要有数。你自己没想好,自己犹豫,都不要紧,但是不要奢望这个世界为你停留。世界是动态变化的,是流动的,没有什么一成不变的东西。我希望你记得这个。” “嗯……我知道。”路寒看着手上被抠出的一小块皮,鼓了鼓勇气,说,“是她无意间发现了我在吃的药,知道了我的病情,怪我瞒着她。我可能有点逃避吧……她就一个人走了。我也联系不上她,就先回来了。” 关教授听她一说,气不打一处来。“我要是小严,我也走!什么年代了,你搞什么悲情女主那一套!” “……”路寒想反驳,但不知道说什么。她只觉得无力分辩,在别人眼里自己可不就是不可理喻么。 “而且啊,你可真行,把小严一个人丢家里,自己跑回来了,你要是小严,你怎么想?” “是她先丢下我离开酒店的……” “那你还先瞒着病情呢!” “我知道不该瞒着,但我也确实不想说这件事,跟谁都不想说。她一走,我根本联系不上,那还留在那儿干嘛?” “还不让小严生会儿气啊!气消了,自然会联系你。你倒好……唉,你们路家人都一个德行……” “……” “别在这儿干瞪眼了,赶紧去跟人家道歉去,难不成等她主动找你求和啊?”关教授气得揉胸口,“一个个平时看着挺聪明的,关键时刻脑子都喂狗了,跟个木头似的。” 路寒闻言起身去客厅沙发上了,拿起手机摁一下,没反应,关机了。叹口气,插上充电。 刷牙洗脸完毕,回来手机正好开了机。有两个未接来电,都是小朋友的。微信里有几十条信息,大部分是群闲聊,有两三条是小朋友发来的: “???” “你喝酒了?” “呵,学会关机了,真棒。” 前两条是昨晚的,最后一条是刚刚没多久发来的。 路寒没多想,打字回:“手机没电了,刚充上。” 顺手往上翻了翻,自己也吓了一跳:昨晚竟然给小朋友拨了十多个视频通话! 但每次时长只有两三秒? 什么情况? -- 第158页 自己是完全想不起来了。在沙发上愣了一会儿,好像忽然醒过来,长吸一口气,又猛地吐出,拨出了严忆竹的电话。 她几乎是没有抱任何会被接通的希望,总觉得会像过去一天拨出去的所有电话一样,要么没人接、要么关机。 第五声“嘟——”了,还没有人接。她几乎要生出一些自嘲来。心里计算着,如果到第十声还不接,她就挂掉。这样也许可以骗自己,还没有被完全伤透心,假装还残留些自尊。 然而,第六声才响到一半,电话就被接通了。 “喂?是我。” “嗯。我知道。” “我昨晚……我手机之前没电了,刚开机,才发现昨晚给你拨了好多视频通话……” “呵……”严忆竹轻哼出一声冷笑。 路寒心中“咯噔”一下,有种不妙的感觉。在等待的间隙飞快地努力回想昨晚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关于昨晚“比赛喝啤酒”后面的事,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耍我,拨了十几通视频电话过来,开始是我这边手机刚有提示,你就挂掉。后面几次倒是接通了,我问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没有,你什么都不说,每次两三秒就挂掉。要不是担心你出事了,到后面我接都不想接。” “对不起……”路寒一听自己昨晚的恶劣行径,羞愧极了,“对不起,我昨晚不小心喝多了……” “真是不小心。” 路寒觉得自己仿佛又听到了她哼出的一个冷笑,越发羞愧起来。 严忆竹努力收了收自己的不满,却觉得徒劳无功,心里好像越来越生气了,接着说:“所以酒好喝吗?喝尽兴了吗?把不开心和愁闷都喝走了吗?” “酒还行……啤酒不好喝。”路寒老老实实地回答:“昨天是施楠失恋了,找我喝酒,我正好没事,就答应了……” “怎么,两个失恋的人一起借酒浇愁吗?”严忆竹几乎是报复一般地把“两个失恋的人”说出口,但听到自己说出来之后,心又好像被狠狠划了一刀,疼得超出自己的控制,眼泪一下子就涌过来,啪嗒啪嗒往下掉。 “嗯?”路寒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心里不知道是痛还是慌,几乎是本能地不想听清或不想听明白那句话,问:“什,什么?” 严忆竹没说话,拿纸擦着鼻涕眼泪。她知道路寒听到了。 “我没觉得我失恋了。”路寒克制住心里的慢慢扩大的钝痛,尽量声音如常地问,“所以,你是觉得我失恋了吗?” 你要宣判我失恋吗?来吧! 怒火似乎后知后觉,这时候才慢慢升腾起来。路寒这才重新领略那种感觉:痛到后面是快意。 但快意之后是什么,她也知道的。是更多的痛,漫长的痛,和皮肤血肉连在一起,可能永远都走不出来。 “没有……”小朋友却又按了停止键,犹豫着喊出她的名字,“路寒……” “嗯……” “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我不知道……”路寒不想让小朋友伤心,但又本能地抗拒她期待自己主动说起的话题,“我可以不说吗?” 两边都陷入沉默,最后还是严忆竹开口了:“好的,我知道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你吧。” “不用了。”声音冷冰冰的,又往回找补了一些,“我坐我妈的车回去。” 挂了。 路寒拿着手机,保留着打电话的姿势,脑子里不断回放着那句“不用了”,是真的“不用了”,还是赌气的“不用了”?她不太确定。 她在沙发上呆坐了很久,回想着刚刚的对话。明明两个人都像在钢丝绳上走路,努力不掉下去,或者不把对方碰掉下去,但还是失败了,以一种温和的方式。 一直以来,她也不是对爱情没有信心,而是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没有信心。但其他的关系,比如同学、同事、朋友,你能承受它的不完美,能承受破裂后轻微的痛感,因为这些关系在同一时间内都不是一对一的,而是一对多、多对多,其他的同类关系能帮助缓解某一段关系中的紧张。哪怕因为价值观不一致也好,利益冲突也好,渐行渐远或反目成仇,都不会撕心裂肺地痛。 但爱情真是不一样啊,它具备人和人之其他关系之间的所有误区和雷区,同时还因为不可替代、没有兜底,而带来最重的伤,最痛的痛。 路寒能理解小朋友的想法,但是也清楚地知道,小朋友想承担的,或者以为她能够承担的,恰恰是自己不想交出去的那部分重量。或者,是不能交出去的重量。 疾病,尤其是心理疾病,大概只能自己默默承受吧——它们一旦被说出口,就变成了另一种东西。既然别人无法分担,路寒也就不想告诉小朋友,然后生活里全部都是小心翼翼,是关切询问(但对她来说没有什么用处),最后所有人都“病”了。 有些“敌人”可以一起面对,需要一起面对;有些却注定是一个人的战斗,只能自己艰难地、隐秘地挥舞全部力气。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忙,四处看花ing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国庆节后面几天,路寒都把自己丢进了工作里。中间跟小朋友联系了几下,都不痛不痒的,各自拉开距离,说着稍显客套的话。 -- 第159页 路寒心是痛的,她想小朋友应该也是吧。只是谁都无法恢复到以前的亲密状态,但又不敢彻底断了联系——气若游丝也好,冷淡漠然也罢,都好过彻底断开,失了联系。 路寒没再问她什么时候回金陵,她也没说。至于到底是不是坐范爱萍的车,更是不知道了。倒是关教授,时不时来告诉路寒:小严去海边玩了,小严同学聚会了,小严回金陵了。 路寒都是一样的表情:哦。 心里当然是有波澜的,可是她既不想放任这些波澜泛滥,也不想在父母面前表现在脸上。等到晚上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关了灯,才放这些情绪出来,心里反复想着:哦,她自己去海边了,也不是非我不可;她有同学聚会,同龄人的世界应该很放松吧;她回来了,但是没告诉我,我们在一个城市了,然后呢? 床上只有自己孤零零地睡在自己那一边,小朋友那侧的床头灯再也没开过,之前为她买的枕头和枕头旁的斑马纹眼罩也一直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好几次,路寒闭着眼睛幻想那个温热的身体就在旁边,只要自己稍微伸出手就能碰到,或者只要自己睡着,等醒过来怀里就有个软乎乎的人。 可是,没有。她伸手摸过,没有。 可是要我怎么做呢? 她问自己。 答案是不知道。 误会一环扣一环,最初的解释机会丧失了,后面就再没有“完美时机”。一起丧失的,还有信心和信任。小朋友大概失望极了吧。一个妄自尊大的、不负责任的路寒,一个畏畏缩缩、虚弱逃避的路寒。 都是我啊。路寒自嘲地想。 假期最后一天,她做了一个决定:停止抑郁症治疗。 黄医生的心理干预治疗效果并不明显。倒不是他业务不行,而是路寒本身对这种方式比较抗拒,又经常跳出“病人”的身份,站到上帝视角来看自己、看这场治疗,最后效果总是折扣上再打折扣。 药物她本打算继续服用,但是久了很容易产生一种被控制的感觉,以及一种虚假感。那个药最大的作用就是让她精神放松,产生愉悦感。不断地说话,不断地吃东西,并且感到愉快。但对于一个长期以痛苦作为精神内核的人来说,愉悦感越强,虚假感也就越明显。她感觉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不那么抑郁了,但也不是她自己了。加上和小朋友的关系进入一种冷冻期,她半理性半赌气地停止了心理干预治疗和服药。 如果有什么严重的后果,那就来吧。 也是在假期最后一天,路寒问小朋友要不要一起吃个饭。得到的回复是“有安排了,要和同学去野生动物园”。 原本,路寒想着在假期尾声挽回一把,毕竟一旦开始上班上课,两个人都忙,一忙可能就真的错过再错过,最后所有的机会都没了。但得到这样的答复却又好像在意料之内。悲观如她,原本也没有真的相信小朋友会答应。只是等这个结果真的掉下来,摆在面前,她还是难过极了。 严忆竹倒也没有骗她,那天她们班有同学组织了四五个人一起去野生动物园游玩,她也早就一口答应了。有金陵本地的男生甚至开来了自家的车。 野生动物园比较偏远,她不确定什么时候能回到市区,所以就没答应路寒的邀约。 而且,她还在生气呢。 她理想中的恋爱关系,至少两个人是坦诚相对的,有困难要一起承担,没有秘密,没有隐瞒。 虽然在路寒这件事上,她有过迟疑,怀疑自己是不是要求太多了,涉及到了路寒的隐私。但鉴于路寒没有解释(因为主动的被动的原因),她还是决定先生着气(又怕太生气让路寒伤心,抑郁症更严重,所以又克制着,没有一气到底)。 野生动物园没有想象中好玩,也可能是因为严忆竹有心事,总是心不在焉,没有充分感受到其中的乐趣。那些动物远远看着都不像真的。他们坐在车里也没敢靠太近,既是怕吓到它们,也因为看了新闻怕被动物们攻击。所以就是走马观花地看了看。 下午三点多,一看回城的路几乎全线飘红,“司机同学”有些焦虑,便提议回去。一行人还没逛完就又急急忙忙往回赶。刚上高架,就彻底堵上了。来的时候不到一小时的路程,回去开了足足三小时。到最后,整个车里弥漫着一股绝望的气息。司机更是累得几乎右脚抽筋。 到了市中心,反而好走了一些。大家都饿得不行,纷纷提议先去吃饭。严忆竹本不想参与关于吃饭的讨论,结果扭头一看,这不是“一一”那条街吗?再一看,“一一”的小招牌正在前面闪着。她指了指,说:“要不去那家吧,我之前去过,还不错。” 开到近前正好有个车位,司机问大家意见,没有人反对,就都下车走进了“一一”。 余天舒似乎不在。二楼没有客人,严忆竹一行五人坐到了窗边。她扭头看到路边的梧桐树,因为高而茂密,拢在了路灯上方,想到去年也是国庆假期,和路寒一起来这里,她说这是金陵最美的街道。 好快,一年过去了。 那么多事发生过了,又好像没了踪迹。严忆竹心情沉重起来,心里是难过的。 五个人各自点了些简餐、小吃,竟然也摆满了一桌子。大家说说笑笑,喝酒拍照,也没有人注意到严忆竹的低落。 -- 第160页 “果然是你,稀客呀!”一个娇柔妩媚又有些夸张的声音由远及近,这桌所有人都被吸引得看了过去。 是余天舒。 她的眼睛在五个人身上转了一遍,话却是只对严忆竹说的。 “余……老板,你在啊。”严忆竹莫名有点尴尬,硬着头皮说,“刚刚过来没看到你,还以为不在呢。” “呵,上次不是说好叫姐姐的吗,怎么一年过去就变成老板了?” 余天舒在桌旁站定,看向严忆竹,接着说:“现在生意可太难做了,这回头客盼了一年才盼来……” “这边离学校还是有点远……所以没怎么来。”严忆竹知道她不过是真真假假地调侃两句,不用当真,但还是忍不住想认真地解释。 “那看来我得去金陵大学附近开一家分店了,要不然俘获不了年轻人的心啊。”余天舒继续笑着,是那种成熟女人的游刃有余的笑。紧接着她微微收敛一下,目光也回到众人身上,问:“怎么样,小朋友们?吃得还满意吗?” 大家愣了一下,纷纷表示非常满意。 “看来我真得去你们校门口开个分店了。”说着深看了严忆竹一眼,说,“有什么需求直接叫我,摁桌上那个小铃铛就行。”伸手指了一下,一桌人都看了过去,然后都点头说好。 余天舒下楼去了。 严忆竹松口气。也许来这里吃饭是个错误…… 十五分钟后,余天舒端着一个大托盘过来了。除了一份鸡翅之类的小吃,还有一小壶梅子酒。她把托盘里的东西拿下来放到桌上,退后半步,笑着说:“梅子酒是我自己泡的,今天才启封,拿给你们尝尝,要是觉得不错,以后要多多光顾哦,给你们打折。”又转头看向严忆竹,“泡梅酒的方法还是老路教我的呢。” 一桌人除了严忆竹,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老路”是谁,等反应过来都有些尴尬。毕竟大家跟严忆竹交往,都努力避开这件几乎全民皆知的八卦。严忆竹看向她,微笑着说:“我都不知道她还会泡梅酒。” 笑里带着抗拒,余天舒感觉到了,没有再说什么,笑着打声招呼,走了。 这边桌上喝起了梅子酒,又回到原先的话题。 “司机同学”一个没留意,下意识地也喝了起来。然后才反应过来,作为一个“司机”,他是没有喝酒的权利的。但已经晚了。 吃完饭,下楼结账,余天舒不在,严忆竹又松一口气。“司机同学”无奈叫了代驾,把车开回家,剩下的人打车回学校。 假期最后一晚似乎每个人都奔波在路上,严忆竹他们用打车软件叫车,竟然要排一个半小时。几个人在“一一”门口徘徊着,商量着回学校的方案。正在纠结是排队等车还是坐公交的时候,“一一”门开了,余天舒走了出来。 “叫不到车?”这一句仿佛是不经意间问出的。 “嗯。”严忆竹点点头,看了眼手机:“说要排一个多小时。” 余天舒看看时间,说:“要不这样,我开车送你们吧,这会儿反正也没什么客人。” 严忆竹犹豫着要拒绝,旁边的女生却开心得跳了起来:“太好了!谢谢余老板!我们以后一定经常来!” 余天舒笑着,看向严忆竹,说“不用客气,我跟小严认识,送你们也是应该的。”转头往店里走去,又回头叮嘱:“你们稍等一下,我去楼上拿车钥匙和衣服。” 5分钟后,余天舒臂间搭着薄外套下来了,披散着的长发还特地扎了起来。整个人显得干练了不少。 “哇,余姐姐,你真好看。”刚刚的那位女生忍不住又夸赞起来。其他人也附和。严忆竹没说话,只动了动嘴角,笑了笑。 余天舒听到这样的夸奖,心里当然是受用的,她带着年轻人们往自己的车走去。 竟然是一辆橙色的牧马人。严忆竹微微有些意外。一想到余天舒那么娇小的身躯却驾驶着这么一辆大车,在城市里开着,就觉得有点做作。但又觉得“做作”好像就是余天舒本来的特质,她常常给人一种做作得浑然天成的矛盾感。 “小严你坐副驾驶吧,他们三个坐后面好了。”余天舒安排了座位,大家也没有异议,就上了车。 路上很堵,余天舒和大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严忆竹没怎么说话——她满脑子都是去年和路寒一起回去的记忆,当时路寒好像还因为自己和余天舒略微亲近了一点而生气了呢。没想到,一年后,自己竟然坐在余天舒的车里了。不知道路寒知道了是什么表情。 想到这里心难免再痛一下,但最近痛的次数太多,难免麻木了。忍不住冷笑了两声。 “小严,你怎么没跟老路一起玩?”余天舒看后面三个人在小声聊天,轻声问着严忆竹。 “她……她最近比较忙吧。”加上一个“吧”故意拉远着两人的距离,好像自己也不熟识的样子。虽然也确实不知道她最近在干嘛。 “这么忙,假期也不休息。” 严忆竹含糊应着,没有再说话。 车子开过最堵的路段,路上终于松快起来,车速也明显快了。到了大学城边缘,车子虽然少了,行人却变多了,红灯一等就是90秒。严忆竹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眼神放空,几乎睡着。余天舒跟她说话,也只是敷衍地应着。 但在站在路口不远处的路寒看来,眼前诺大的牧马人,前排两个人,一个说话,一个应着,偶尔点头,更像是两个熟识许久的人,融洽又温馨地相处着。 -- 第161页 绿灯亮了,橙色的大车载着那两个人开走了。路寒在路口站了很久,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紧紧攥着,四个指头在掌心留下了深深的印子和血痕。她松开,张开手指,晚风从指间穿了过去,凉飕飕的。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晚上的路寒原本是抱着“万一遇到小朋友”的想法出门走走的,计划散着步走到金陵大学去。没想到,刚出门拐了个弯,就在路口真的“遇到了”。橙色牧马人这样的车在大学城还是太瞩目了。路寒原本只是下意识地将目光聚焦过去,没想到却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在看到严忆竹的一瞬间,她甚至忘了去难过,只是一种生理性的疼痛,从心口蔓延到全身。牧马人开走后,她又在路口站了很久,直到那种疼痛感像退潮一样慢慢落了下去,才迈开有些僵硬的步子往回走。 今晚父母都回师大了,她原本想散散步,想一想自己的各种问题。可是这意外一幕让她大脑一片空白,瞬间“归零”,什么都思考不了。 慢吞吞地在路口拐弯,走了两步抬头看到跨年夜去过的那家小酒吧。真是到处都是小朋友的影子啊!她心里苦笑一下,走了过去。 酒吧里人挺多,大部分都是年轻面孔。路寒走了一圈,只在角落里发现一个小搁板还没人,就走了过去。这像个临时吧台,但没有椅子和凳子,得站着喝酒。 路寒把手臂撑在搁板上,手掌托住脸。没有服务员过来,得自己去吧台点单。但她不想动。 枯站了一会儿,耳边忽然响起个声音:“今天喝点什么?” 她几乎是吓了一跳,转头看到发出那声音的脸,是跨年夜见过的酒吧老板。她笑了笑,接过老板手里的菜单,点了一小打龙舌兰,想起晚上没吃晚饭,又加了个汉堡。老板犹豫了一下,没说什么,拿着菜单离开了。 等了五分钟,竟然是汉堡先上了。路寒有些意外。 确实是饿了,她连咬两大口汉堡,那种填不满的感觉才消失了。缓了缓,等她的酒。 很快,老板端着放着六小杯龙舌兰的木头架子来了。路寒冲他微微一笑,右手端起一杯,左手拿掉柠檬,仰头一饮而尽,再咬了口柠檬,酸得几乎打了个寒战。紧接着又拿起第二杯,正打算如法泡制,旁边的老板开口了:“慢点喝,吃点东西再喝。” 路寒斜他一眼,心想“你谁啊”,赌气一般,又喝下一杯。老板摇着头走了。 喉咙里烧得厉害,胃里反倒没什么感觉。她看向小朋友上次来坐的长条桌,那里今晚也是一群年轻大学生,四个男生两个女生,喝着酒大声聊天。她又看向上次自己坐的位子,这会儿被一对情侣霸占着。 世界是流动的。关教授说过。 这他妈不就流动起来了吗?! 她瞬间双手冰凉,觉得有一根针刺进了自己的骨头里。 仰头喝下第三杯,喉咙又烧起来,身体像重新发动的机器,开始高速运转,热得发烫。嘴里的酸涩感久久停留,抿了口水,好了一点。拿起剩下的汉堡,迟迟没有咬下一口。一堆已经凉了的面包、牛肉饼、芝士,让她有些反胃。 第四杯下肚。去他妈的汉堡。 第五杯。怎么有股煤油味儿?是错觉吗? 第六杯。六六大顺吧!大吉大利呀! 扫码结了账,她往门口走去。 知道自己脚步踉跄,知道胸口一团浊气无处散发,知道头腔里一半重一半轻已经失去平衡。但她不可能再在这个小搁板前继续待下去了。她想离开。 出门的时候,她努力稳住自己,却还是被吧台里的老板看出了破绽。他快步走过去,想要扶住路寒,却被躲了过去。 老板指着酒吧门口的椅子:“你先坐会儿?我给你拿杯水,喝了缓一缓。” 路寒确实觉得自己脑子里有根血管还是什么跳得厉害,依言坐下来。老板见状转身进去倒水,中间给一桌客人结了账,拿着水杯出来,才发现椅子上的人已经走了。 路寒是故意的。她虽然不喜欢男人,但因为长得好看,从小到大的经历让她一下能明白男人接近自己的心思。遇到酒吧老板这样的,总是能避就避。 但难受也是真的。回家的路不过三四百米,她却有种永远都走不到的感觉。脑子是无比清醒的,但身体有些不听使唤。脚像踩在棉花上,每一步都是虚浮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歪向一边,酒精已经让她无法判断怎样的状态是“平衡”,所以走在路上歪歪扭扭的,好几次,眼看着要摔倒了,自己又赶紧调整过来。 已经能看到小区大门了。胜利在望。她忍不住加快了脚步,却一个没留意,踩到了路边的小坑,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你没事吧?” 路寒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路过的一双手给扶住了。 她借力站起来,才看清对方是个年轻女孩,大学生模样。 “没事,谢、谢谢你。” 刚刚可能动作幅度太大,胃里忽然翻滚起来,有些难受。她顾不上更周全的礼节,再次道了谢,转头就快步往家走去。 那个年轻人却跟了过来,不放心地说:“我送你回去吧?你这样太危险了。” 路寒没有说话,她在想,这个声音要是小朋友的该多好。 扭头看了看那张年轻的脸,圆圆的,眼睛亮亮的,戴着眼镜。 -- 第162页 拒绝的话本来已经到了嘴边,被咽了下去。“谢谢。”她听到自己说。又听到旁边的人低声说了句“没事”。 年轻的双手扶着她右边的胳膊,帮助保持平衡。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专心致志地走路。路寒一度有些走神,脑中闪现着刚刚看到的车里的情景。 她们会聊些什么?小朋友会叫她“余姐姐”吗?她们是约好了见面还是偶然遇到?小朋友会发现任何一个人都比我有趣、轻松、强大、可靠吗? 想到这里,心似乎已经疼得抽搐起来。她忍不住哼出一声。 旁边的人以为她是醉酒难受,柔声问:“难受吗?你家快到了吧?” 路寒点点头,没有说话。 进电梯了,周围一下子亮了起来。路寒残留一丝清明,怕自己看着狼狈,尽量靠着电梯门站,不让她看清自己的样子。谢天谢地,小区的电梯门不是镜面的,让自己还有得躲。 到了,出电梯门,那双手又扶过来。 路寒不好意思此时赶人家走,走了一路,好歹进门喝口水再说。 进了屋,那个女生也没提要走,反而把路寒扶到了沙发上。路寒一坐下,身体上的难受一下子涌过来,但还是挣扎着要去给她倒水,被拦住了。 胃里太难受了,一直在翻涌。 心里知道还是喝得太急了。 她丢下一句“你先坐会儿”,跑进了卫生间。一看到马桶,胃里的食物似乎听到了召唤,一股脑地全倒了出来。 跪在地上把晚上吃的喝的全吐了,才终于舒坦起来。她瘫坐了一会儿,慢慢站起来,漱口、洗脸。镜子里的自己,有点陌生。脸红红的,眼睛里有些血丝,但水汪汪的;头发乱成一团,靠近额头的那一片湿湿的。她努力收拾了一下,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一开门,一张微微笑的脸就在眼前,还递过来一杯水,说:“喝点清水吧,我从餐桌旁边的饮水机里倒的。” 路寒看她一眼,说了声“谢谢”,接过去仰头喝光。 两人又回到客厅。路寒自知状态不好,不适宜招待人,便说:“今晚实在太谢谢你了,改天请你吃饭。” 说完才想起自己连人家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掩饰性地咳了一声,才问:“对了,你是附近的学生吧?” “嗯,金陵大学的。”年轻女生看着她,眸子一动不动,说,“我叫田一诺,朋友都叫我‘一一’,路教授也可以这么叫我。” 路寒心里一个激灵:“你、你认识我?” “我就是看过你的……新闻罢了。” “这样。”路寒嘴里下意识接着,心里觉得怪怪的,没有再说什么。 “那能加个微信吗?”女生又后退一步,“不加也没关系的,您不用为难。” “没事。你扫我?”路寒调出微信二维码,伸了出去。 年轻人掏出手机,飞快地扫了一下。 “今天实在是不方便,改天我请你吃饭。”路寒说着,有点送客的意思了。 女生倒也很快就明白了,站起来告辞。 路寒依然头昏脑涨的,努力站起来。坚持送她到电梯口,再三感谢,等着电梯门关上,才打算往回走。 转身一瞬间却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飞快地闪进了楼梯间。 路寒脑中飞快转动,快步跟了过去。 她知道,是小朋友。 想到刚刚那一幕可能引起的误会,心里急切起来。偏偏喝了酒的身体根本跟不上大脑运转的速度,她能听到小朋友在飞快地下楼梯,自己却怎么都追不上,心里一着急,脚下就踉跄起来。眼看着还有三级楼梯,脚下一软就直接摔了下去。 她几乎是本能地发出了一声大叫,声音在二十多层的楼梯间里产生了回响,听着非常吓人。自己努力扶着扶手站了起来,才发现右脚疼得厉害。头刚刚撞到了楼梯转弯的墙壁上,这会儿也混沌着。 她知道自己今晚真是太狼狈了,心里又委屈又难过。站在那里,很久都没有动。 “你就是这么照顾自己的吗?” 耳边一个冷冷的声音传过来。 路寒转过身去——小朋友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自己的身后。 可能也是听到了那一身惨叫吧。她自嘲地想。 “走吧?走电梯上去。”严忆竹没等她说话,就把她的右手搭到了自己肩上,伸出左手箍住她的腰,往电梯间走去。 进了屋,严忆竹右手关上门,想把人往沙发上带,却被身前的人紧紧抱住了。 路寒把整张脸都埋在小朋友的颈部,不知道是情绪激动,还是生理性的疼痛所致,她哭得几乎颤抖起来。 滚烫的眼泪从她眼睛里流出来,在年轻人的脖子里流淌。 作者有话要说: 脸小真好……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严忆竹任她抱着,一只手放在她腰上,一只手在后背轻轻拍着。路寒的眼泪烫得她心里酸酸的,几乎要跟着一起哭出来。 许久,感受到脖子里眼泪终于不再流淌了,她才轻声问:“脚还疼吗?头呢?” 路寒没有松开她,只是点点头,不知道是脚疼还是头疼抑或是都疼。 “去沙发上坐下,我看看?” 怀里的人继续点头。却没有动,只是继续抱着她。 严忆竹无奈,又等了一会儿,手上微微用力,想把她往沙发带。路寒似乎有些不情愿地顺着挪动脚步。 -- 第163页 她把脸从小朋友颈间挪开,有点不好意思,也不敢抬头看眼前的人,满脸的泪痕更是来不及处理,头瞬间往沙发转去,掩饰自己的狼狈和尴尬。 右脚一用力,果然疼得厉害,忍不住就把身体的重量交给了小朋友,任她几乎是环抱着自己走到了沙发旁。 坐下来,脱下鞋袜,脚腕那边肿了一块,看着有些严重。 “要去医院吗?” 路寒握了握伤处,摇了摇头:“先不去了,你帮我拿些冰块来。” 严忆竹走向冰箱,打开制冰的抽屉,铲了两小铲子冰块,倒进一个大杯子里,然后转过来看她,等待下一步“命令”。 “去厨房拿个密封袋,大的,把冰块倒进去,emmm,再多铲些冰块,对,够了,把口封起来。” 严忆竹依言做好,把冰袋递给她。 “你再帮我去书房书桌旁边的急救箱里拿卷纱布过来。”路寒仰头看向站着的年轻人,声音温温柔柔的。 小朋友往书房走去,沙发上的人赶紧从小推车上抽了几张纸巾,擦了擦脸。 纱布拿来了,路寒把冰袋绑到了肿着的部位。冰凉的触感和脚腕的痛感让她龇牙咧嘴,近乎扭曲。 严忆竹在旁边看着,又好气又好笑。明明三十四五岁的人了,怎么幼稚起来这么幼稚,狼狈起来这么狼狈? “躺会儿吧?”看她悬着受伤的脚难受,严忆竹建议道。 路寒点点头,在沙发上躺下来,双脚搁在扶手上,总算舒服了些。 两人都没有说话,房间里只剩下电力运转的声音。 明明才6天没见,感觉却好像有半年了。这会儿忽然面对彼此,6天里各自心头缠绕的情绪一下子又跑了出来,都觉得自己委屈极了。 路寒可能因为晚上喝了酒,刚刚又摔了一跤吓到了,整个人更加脆弱敏感,旧情绪一翻滚,眼泪就又下来了。 严忆竹见状想抽张纸给她,手刚伸出去,就看到她用手里捏着的纸擦掉了两大颗泪珠。 “你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吗?”路寒发现自己的声音冷冷的——她想努力热情一点的,但还是失败了。橙色的牧马人,一想起来还是心痛。 “我……”严忆竹挠挠头,看向别处,“我过来拿下书包……” 哦,对了,书包。出发回通城前,路寒给她换了个更大的包,把原先的书包放家里了。 “在……那个、那个,书房桌子边上。” “我知道,刚刚看到了。”说着也没动。 路寒想到什么,问:“野生动物园好玩吗?” “还行。”严忆竹老老实实回答,“同学开车去的,回来赶上假期结束大堵车。” “哦。”路寒嘴里应着,把脸转向沙发靠背那一侧。她是相信小朋友的话的,可是也好奇橙色牧马人是怎么回事。一想到晚上看到的那一幕,余天舒的笑,小朋友的回应,依然觉得难受。 严忆竹看着她的反应,不确定是怎么回事,继续说:“回来路上到了‘一一’附近,我们都饿死了,就去吃了点东西,开车的同学不小心喝了酒,叫了代驾回家了,剩下我们叫不到车,还是余老板送我们回学校的。” 路寒没说话,心里却是好受了些的。 “去年也是国庆节,咱们去的一一,你还记得吗?” 路寒点点头。 “那天其实我好开心,因为你讲了好多自己的事,还告诉我你喜欢女生,知道这个信息我真的特别特别高兴……可你后来又因为我叫余天舒姐姐生气……” “我没生气。”路寒打断她,嘴角却是微微翘起来了。 严忆竹没跟她纠缠细节,接着说:“后来我其实路过了好几次‘一一’,但都没去过……” “那今天为什么去?” “今天就是忽然想到,去年也是国庆节,你带我去的,一年过去了,发生了很多事,可是我们现在……就进去了。” “我们怎么了?”路寒迟疑着问出这一句,像是问站着的人,又像是问自己。 “我不知道……”严忆竹的眼泪也滚落下来,喃喃地问,“你怎么了?” 路寒重新看向她,犹疑了一下,才下定决心一般,说:“我应该是生病了,我是一个病人了。但是……但是我也不打算痊愈,我可能就待在这个病里了。待着挺好的。真的。你走吧,你走吧,包在书房里。” 年轻人似乎不明白她在说什么,愣在那儿。 “真的,我不想治疗了。你走了,我就没有‘要变好’的压力了,我可以随便变成什么样子。好的,坏的,随缘,随意。” “路寒。”严忆竹蹲到她旁边,看着她,“让我走是什么意思?分手吗?” 路寒没说话。那两个字她说不出口,一想到要和小朋友分开,她的心都要碎了,而且可能再也拼不回来了。 严忆竹转身抽了两张纸巾,徒劳无功地擦着不断涌出的眼泪。 要分手了吗? 她怀着恐惧问自己,更想问问眼前的人。 “我不需要你变好。”她听见自己在做最后的挽回,“我爱的从来不是一个完美的路寒,我爱的就是那个残缺的痛苦的人,就是现在的你。但你为什么要把我推开?” 眼泪还在不断涌出来,她干脆不再擦,任它们掉在地上、沙发边缘。 -- 第164页 路寒听到“爱”这个字眼,心里像被剌了一道口子,鲜血汩汩流出来。她努力撑着坐了起来,伸出手。 小朋友跪坐在地上,把脸靠过来。路寒擦了擦那脸上的泪水,闭上眼,朝那委屈的大眼睛吻了过去。眼泪咸咸的,流进她的嘴里。 严忆竹也闭上眼睛,感受着嘴唇的温热,自己忍不住地凑向路寒,唇在她的脖子和脸颊间游移,有一下没一下地亲吻着。满心只想离她更近一些,与她更紧密一些。 路寒却又退了回去,只是用手摸着眼前清秀、动人的脸。 小朋友睁开眼,看向她,似有不满,几乎是凭着一股冲动,朝那红艳艳的唇吻了过去。没等路寒拒绝或者挣扎,伸手扶住后脑勺,摁向自己。 滚烫的唇触碰到一起,慢慢口齿交融,两人心里又满足又难过。 终于,是路寒先哭了出来。 她重新抱住小朋友,把头搁在她的肩上,痛痛快快地又哭了一场。 “不要推开我,好不好?”小朋友声音哑哑的,在她耳边响起。那滚烫的唇依然舍不得离开,一下一下,亲着她的耳朵、脖子。 路寒想摇头。可是小朋友这么温柔,这么真诚,她竟然又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那今晚我不走了,陪着你?” “嗯。”她再点头,原先模糊的“计划”早就七零八落。 “那再抱一会儿,累了告诉我。” “嗯。” 两人安静地抱了抱,小朋友不安分地说:“还想亲亲。” 不等回答,就亲了过去。 双唇相触,路寒满足地哼出一声,小朋友像得到了鼓励一般,顺势将她轻轻推倒在沙发上,自己则俯身压了过去,避开路寒受伤的脚,双手撑在沙发边缘,小心翼翼地亲吻着。 作者有话要说: 写不完了,要出门了。 以及没有什么事是接吻解决不了的,如果解决不了,就多亲几次。 以及,最近真的非常抑郁,精神状态很糟糕,坏消息太多了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这个夜晚,路寒在情绪的大起大落之后疲惫异常,随便洗了个澡,就沉沉睡过去了。好像长久以来第一次不焦虑、不纠结、甚至是带着一些安心的感觉入了眠。 看她甚至轻轻地打起了鼾,严忆竹才轻轻抽回被她握得汗涔涔且有些酸麻的手,洗漱去了。 回到床上,躺进自己那一侧的被子里,留了旁边的小灯,一遍遍看着旁边熟睡的脸。回想了一下今晚路寒的表现——那个终于在自己面前撕掉坚强外衣的路寒,那个脆弱柔软楚楚可怜的路寒——都是她喜欢的人啊。 还有沙发上的亲吻,两个人都小心翼翼,但都投入了全部的爱意,倾注了灵魂一般,因此什么都没有说,却好像都明白了对方的心意。 感谢酒精,感谢亲吻,感谢沙发,感谢她和她。 在今晚之前,严忆竹对路寒之前的举动有很多猜想,最多的还是集中在“她觉得我年纪小,不能一起承担所有事情”,这对她是很大的打击——其他东西她都可以努力,年龄的差距却是永远都改变不了的。13岁的差距是一条永远都跨不过去的鸿沟。 不过,现在她知道,路寒纠结的、痛苦的,跟她的年龄、经验毫无关系。她爱的人是活在自己的痛苦里,这是无法分担、无法靠亲密关系解决的事情。 那张脸因为熟睡而微微有点发红,严忆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又凑过去亲了亲。刚想退开,一双手却抱了过来,那人闭着眼睛问:“你还不睡吗?” “睡。”严忆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想判断是不是醒了。 “睡不着的话,眼罩在枕头下面。”说完翻了个身,把背留给了她。 把手伸到枕头下面,果然摸到了斑马纹眼罩。脑子里思绪很多,其实还不困。但她还是把眼罩戴上了,想在黑暗中再理理头绪。没想到,这眼罩像有魔法一般,一戴上竟然飞快地睡着了。 早上再醒过来,左边半边床已经空了。8点了,路寒应该去师大上课了。 严忆竹慢吞吞起床,走到客厅,才看到黄铜小推车上有张便签纸,上面是路寒留下的龙飞凤舞的字:“我先去上课了。冰箱有三明治。”最后还加了个“爱心”符号。 忍不住嘴角上扬。把便签纸小心对折了一下,走进书房,放进书包夹层里。 洗漱完,打开冰箱,果然有一个用保鲜膜包好的三明治,看着应该是路寒早上才做的。在烤箱里热了热,飞快地吃掉了。 天气很好,适合步行。 严忆竹背着书包,心情轻松。生活好像又回去了,或者马上就可以回去了。 路上她给路寒发了个信息:“三明治很好吃。” 又发了一条:“爱你?”。特地加了“爱心”,除了表达爱意,也是想跟路寒的小爱心呼应一下。 唔。恋爱的酸臭味好像又回来了。 路寒快十点下了课才看到小朋友的信息,还没走出教室,笑容已经堆得满脸都是。 “路老师!” 听到有人叫她,立马转过头去。 “咔嚓。”叫她的女生举着手机拍下一张照片。 “?”路寒满头问号。 “老师你刚刚笑得太美啦,不拍下来可惜了。”女生走过去,给路寒看刚刚的照片。 -- 第165页 确实很好看,笑容将收未收,留下嘴角的弧度。 “可以发给我吗?” “当然可以。我微信传给你。” “好。” 收到了。 道了谢,往办公楼走去。路上就把照片发给了小朋友。 “刚刚才拍的?”年轻人秒回。 “对呀。” “好看。想亲一口。” “嘿嘿。”跟着发了个“来呀”的表情。 却没勾到小朋友,反而招来一句:“谁拍的?” “学生……”莫名心虚了。 “就知道……路教授,你有好多学生啊……” 马上又跟过来一条:“上课了,回头再说。” 路寒收起手机,踏进了办公室的大门。 院长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今天倒是端着保温杯从旁边走过了两次。看见路寒,想停下说点什么,又都咽回去了。 路寒却主动走了过去,敲响了院长办公室的门。 “小路,有什么事吗?” “有。”路寒在黑色软皮沙发上坐下来,看向院长,“关于将我的性取向汇报给学校这件事,我明确表示反对,同时也反对将其他同事的私人问题汇报给学校。” 院长一听有些了然也有些为难,喝了口茶,抬眼从眼镜上方看过来,说:“小路,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再说,我向你保证,这些信息学校不会用来做什么,也不会影响你们的职称评定,任何事情。” “院长,我相信你的人品,但这件事显然主动权也不在您这边,现在说不会利用,过个一两年也说不准。更重要的是,收集这些私人信息,还是这样层层上报、明目张胆地收集,让我非常不舒服。我不想向任何人报备我的性取向,现在学院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报给了学校,我觉得学院也要承担责任。” “你……”院长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句,一时竟有些气结。他还以为一周前已经都沟通好了呢。 “我知道这种事情上,学院没有太多自主权,但我觉得不能以此为理由来欺压更弱势的老师。”路寒知道院长平时对自己不错,但此刻依然冷冷地看着他,表情平静、声音冷淡。 “好你个路寒……”院长气得喝了两大口茶,“还‘欺压’……你还能来跟我说理,我跟谁说理去!” “你找校长呗,还能找谁。” “你!”院长气得拍了下桌子,最后干脆不跟她讲道理了,说,“那你说吧,现在报也报上去了,撤不回来了,你过来要说法,是要个什么说法?” “我希望学校停止做这类信息的收集。” “我管不着学校,我能管好你们这几百号人就不错了!” “那您去找校长。” “校长听我的吗?我连他面都不一定能见到。” “那您总该试一试。” “我说路寒,你怎么回事?!”院长对她的油盐不进动怒了,“你是觉得我太闲吗?来跟我说半天这个。我现在告诉你,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不管你是同性恋还是出轨、投资失败,都已经报上去了。具体要用来做什么,我也不知道,反正到目前为止,你们关心的职称评定、薪酬福利,都不会受到影响。我说明白了吗?” 院长说到最后,弯起右手的食指,狠狠地敲了敲办公桌。 路寒表情没变,心里略略失望,默了默,开口:“嗯,明白了。” 她停顿了下,看向院长:“那我今天来是告诉您,我想正式提出辞职。” 院长愣住了,满脸“你有病吗”的表情。 “你就这么不负责任吗?你的学生,不只是本科生,还有去年开始带的研究生,你一手牵头新开的课程,你的研究项目,就这么都不要了?你脑子里在想什么啊,路寒!三十多岁的人了,是在这儿跟我撒娇吗?” “我没有‘撒娇’,我是认真的。我可以上完这个学期,或者把研究生带完,但我是肯定会走的。” “为什么辞职?就因为从暑假到现在这些破事?” “有一部分原因吧。”路寒犹豫着,说,“我自己的状态确实也不太好,已经到会影响工作的程度了。” “抑郁症?” “嗯。” “学院里有各种问题的老师多了去了,这年头谁还没个病呢。你何必因为这个而辞职?而且,”院长起身去倒了杯水,递给路寒,“而且,不是我说,现在高校教职挺稀缺的,有无数拿了博士学位的年轻人在等工作,更别提咱们这还是211呢,每年一个教师名额,能收到几百份简历,履历一个比一个漂亮,别说录用了,能得到面试机会的都少之又少。要珍惜啊。” “我知道。” “当然,像你这样的学术骨干,肯定很多学校抢着要,但不是我吹牛,咱们这边环境算宽松的了。你换一个学校,这些问题还是问题,你以为真有什么能完全让你埋头搞学术的学校?不可能!都有杂事、破事!我也是从你这个阶段过来的,觉得这些事情很烦人,恨不得钻进书堆里不出来。但人总要面对现实的啊路寒,你看我,还不得伸出头来,接受这个世界,否则……” 院长没有说下去。 长在师大、父母都是师大教授的路寒,对院长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也是有所耳闻的,无非是年轻学者埋头搞学术,到头来被学阀欺负。这也逼得当年年轻的学者走出象牙塔,参与到真实而残酷的世界中。如今,也算是小有成就,成了学院的院长。 -- 第166页 “院长,你说的我都懂。只是,我去意已决。” “是有其他去向了吗?” “还没有。”路寒摇头。 院长仍不放弃,又苦口婆心劝说一番。路寒坐在那儿,几乎是木头人一样,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最后,院长说得口干舌燥,她也听得耳朵起茧,勉强答应再“好好考虑一下”,退了出来。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既然心意已决,就不存在“好好考虑”了。路寒不过是在敷衍院长而已。 不过心里是轻松的,好像有一座大山被挪走了。决定要辞职了之后,看待工作的眼光就变了,之前工作带来的痛苦好像消失了,她与工作的关系,可以不占用任何额外的情感——她只需谨守职业操守就可以。 一直到晚上,两人忙了一天,才分别有了空。 路寒开车去学校接她回家。 两人一见面,想到昨晚情绪的释放、表现的失态,又有些尴尬。还好,在那之前她们有更多日常的记忆、亲密的关系,可以很快消解掉这些尴尬。 小朋友上车先侧身抱住了路寒,还偷偷在颈侧亲了亲,又把整张脸埋在颈窝里蹭了蹭,撒娇地说:“今天好累……” 路寒伸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声音很温柔:“吃饭了吗?” “嗯。”脖子里的头点了点,一点也不打算挪开。 “吃的什么?” “吃的……我想想……青椒炒肉片、红烧茄子、糖醋小排……还有……没了,就这些。”小朋友一副累到模糊的样子。 “困了吗?” “一点点。”昨晚路寒哭了又哭,两人其实都很晚才睡,今天严忆竹又上了一天课,还处理了实习上的各种问题,到这会儿困意已经上来了。 路寒拍拍她:“那系好安全带,我们现在就回家。” “嗯~”怀里的人扭捏了一下,嘟囔着,“让我再抱会儿。” “腰不酸吗?”路寒忍不住以己度人。 “不酸,我年轻,腰好。” 这话既有炫耀意味,在路寒听来又有些挑衅,便伸手在她腰间露出的肉上轻拧了一把。 “啊!疼!”年轻人龇牙咧嘴退开一点,抗议道,“路教授,你下手也太狠了!” 路寒知道她有些夸张了,假装伸手揉了揉,有些心虚地说:“不好意思,下次注意。” “哼!还有下次?没有下次了!”严忆竹假生气真撒娇,就差在胸前抱臂了。 “好啦,对不起。快系好安全带,咱们回家。” “你给我系吧~” 路寒看看右手边这个撒娇的人,心里觉得好笑,以前也没见这样过,怎么才几天就变了这么多。解了自己的安全带,再侧过身去拉副驾驶的,在脸最靠近小朋友的瞬间,被亲了一大口。 路寒把安全带卡扣插进去,回身坐正,看着旁边抿嘴笑的人,抽了张纸擦了擦脸上的口水,问:“所以是在这儿等着我吗?” 小朋友点点头:“书上看的。” “都看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书……”路寒嘀咕着重新系上自己的安全带,发动车子,往家里开去。 “我今天……提了辞职。”犹豫着,路寒还是说出了口。 旁边的人一听愣住了,反应了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说:“啊?为、为什么?” “身心俱疲吧。”说出这四个字就好像已经疲惫不堪了。 “是工作安排太满了吗?还是有其他原因?”严忆竹一直以为她工作上是如鱼得水的,当然以她之前的工作强度,疲累是一定的,但收获肯定是能抵消这种疲累的。所以,身心俱疲具体指什么,严忆竹不知道。 “跟工作强度没有关系。”路寒将车开进小区,接着说,“我只是觉得……觉得这份工作带给我的快乐已经慢慢都消失了,只剩下痛苦、焦虑、愤怒,很难受,这种状态下也很难像以前那样带好学生、做好研究。” 抬头看到小朋友疑惑懵懂的表情,又道歉:“对不起,我本来没想传递这些给你……” “不,我想知道。”严忆竹打断她,“我想和你一起分担。路寒,我想。” “对不起。”把车停好,两人都坐着没动,路寒接着说,“我知道像我们这样的年龄差,我应该做那个强大的、给你安全感的人,应该好像能处理所有难题,而不是……而不是把自己变成难题。之前我以为我可以做到,现在……可能真的做不到了。我自己的人生已经漏洞百出……” 小朋友听了直摇头,看向她,表情严肃中透着温情,稚嫩但真诚:“路寒,我不需要一个无所不能的你——虽然在我心中你依然是无所不能的,我需要的是一个真真实实和我一起的人,她很厉害,很强大,但也有弱点,有柔软的那一面。我不是被呵护的那一个,而是,我们互相保护,互相依靠。我是希望我们能走……一辈子的。” 一辈子。 普普通通的三个字,因为被用得过多显得俗不可耐的三个字,这时候有点难以启齿,但还是说出来了。 之前没有想过什么东西要一辈子。就连这感情,从一开始也模模糊糊觉得有一天终究会结束的,所以只是告诉自己享受当下就好了。 竟然要,一辈子吗? 路寒这样的悲观主义者从来不从一辈子的长度考虑问题——她对三年以后的任何事都没有信心。 -- 第167页 严忆竹年纪轻轻,当然也不会想到那么长远——当下已经够纷繁杂乱了,每一种体验都充满新奇,甜蜜放大、痛苦也放大,身体活力满满,承接着精神上的过载。谁会去想一辈子? 可是面对路寒,她想到了一辈子。她找到了这个词,并且把它说了出来。 原来说出口跟在心里盘想着也是不一样的。 说出来好像就变成一种真实的东西了。空气的振动可以作证。 路寒的表情也可以…… 一辈子说的是一生、一世、永远,但表达的却是当下,是当下那种想要“一辈子”的想法和心情。 路寒在听到这三个字的一瞬间几乎是忘了做出任何表情。这三个字原来一点都不恶俗。她想。 而是,感人,震动心灵。 如果情感、精神确有升华的时刻,路寒相信此时算是一个。因为这三个字,她心里燃起的激情,超过以往所有的情话。 她在爱情中抖出的小机灵、小情趣,在小朋友的“一辈子”面前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懦弱的人给自己寻的即食快餐罢了。 “吓到你了?一辈子。”小朋友看她愣住,带着点自嘲,其实心里特别怕她躲过去。 “有一点。”路寒笑了,也是自嘲的笑。 “一辈子,一辈子。”她继续咀嚼着这句话,看向副驾驶,看着那个人的眼睛,几乎是闪着泪光说,“我很喜欢。我喜欢一辈子。谢谢你。” 她侧过去抱小朋友,在她耳边说:“谢谢你的一辈子。我也希望我们能……一辈子。” “我爱你,路寒。”小朋友也在她耳边用近乎呢喃的声音说道,“所以不要推开我……” 路寒点点头。 “我不想绑架你,所以你不需要告诉我你的一切。我希望你依然有一个完整的自我世界,不要因为我,而有分享这个世界的压力。我希望……我希望我们之间很多东西是自然而然的,而不是背负着世俗恋爱关系的压力。你明白吗?我不知道我表达清楚了没有……” “我明白,我明白。”路寒抱紧她,心里是满满的感动。她的小朋友这么成熟,这么好,比她更强大。她不只是捡到了宝贝,而且这可能是她一辈子只此一个的珍宝。 “我爱你。”小朋友又说了一遍。 “我也爱你。特别爱。” “特别爱是有多爱?”路寒听到,小朋友问这句的时候似乎笑了。 “就是……我想想……就是如果全世界毁灭,依然会有一个坚硬的东西,在地上,或者在半空中,黑黑的,也可能闪着光,怎么都消灭不了,就一直在那儿,一直在那儿,就是爱。我的爱。” “你好犯规……说这么好听的话。” “你先说的。” “那你的腰还好吗?”严忆竹想活跃下气氛,不怀好意地伸手在她腰上隔着衣服摸了摸。 路寒一下缩回去了,自己也伸手揉了揉,看向小朋友又赶紧挪开目光,嘴里撒着娇:“哼,欺负我老年人……唔……” 话还没说完,旁边的人忽然扑过来吻住了她。 彷佛这一晚上的对话只是在为这个吻做铺垫;彷佛此刻吻住了彼此,就是拥有了对方的一辈子。 有其他的车路过她们的停车位,她们听到了发动机的声音,轮胎和地库刺耳的摩擦声,但谁也不想停下来。 最后趁着小朋友换气,路寒轻轻拍拍她:“上去吧?” “不要,再亲会儿。”严忆竹没有等她同意,就又亲了过去。姿势当然有些别扭,但她舍不得今天这车里的氛围,舍不得刚刚听过她们誓言并随着一起振动的空气,更舍不得此时的她和她——都把对方严严实实包裹在心里。 这个小小的世界是完完全全属于她们的。她们心里充满感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停在这儿也挺好的…… 第90章 第九十章 两人在车里坐了很久。 有一段时间,没有车进来,也没有保安经过,声控灯都灭了,只剩下零星几处昏暗的小灯。她们也没有说话,只是牵着手,各自坐着。路寒甚至怀疑自己睡着了。知道没有。可是意识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竟然好像做了一个梦。 “醒”过来,四周重新变得清晰。她捏了捏小朋友的手,轻声说:“上去吧?” 小朋友也捏捏她的手,点了点头。 两人下车,向电梯走去。 电梯里没人,严忆竹主动牵起路寒的手,把手指插进去,十指相扣。又轻轻地倚过去,头贴头地站着。 到一楼,进来一对小情侣。 她俩往旁边稍微让了让,保持着刚刚的姿势。 小情侣两双眼睛都在她们身上飞快地逡了一遍,不好意思盯着看,挪开了。过一会儿,又忍不住瞟一眼,看向她们的脸。 被看的人当然知道有目光跟着自己,但对方比较礼貌,她们也没有不自在。快到了,小朋友拿起十指相扣手,飞快地在路寒的手背上亲了一口,轻轻说:“到了。” 路寒抬头笑了笑,微微点头。等电梯门打开,她走在前面,牵着小朋友往外走去。 电梯门还没关上,里面已经传来一阵惊呼。 “刚刚故意的?”路寒问旁边的人。 “什么?”那人假装没听懂。 手还牵着,路寒笑着拿起来,也亲了亲她的手背。 -- 第168页 “嘿嘿。谁让他们老看我们。” “看看怎么啦?你这么好看。” “那亲亲怎么啦?你这么好亲。” “学我说话,无聊。”路寒假装翻白眼,又轻轻用扣着手碰碰她,“开门。” “钥匙在你那儿,你开。” “给你。”路寒把钥匙塞到她手里,“你开。” “幼稚!”严忆竹也白了一下她,拿着钥匙准备开门。 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关教授一脸凝色站在面前。 等她看到门外除了路寒还有个人,又变脸一样喜笑颜开了。 “小严!”关教授眼睛放光,全部聚集在严忆竹身上,完全顾不上旁边的亲身女儿。 嘴里喊着,手伸出去拉“小严”,路寒见状只好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握着的手,任亲妈拉着自己的女朋友进屋。自己则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确认真的没人注意到自己,才悻悻地进了门。 “……你不要跟她一般见识,她那个脑子,搞学术可以,谈恋爱完全不行,一板一眼的,我都忍不了!” 跨进去两步就听到亲妈的这番话,路寒几乎怀疑自己是路边捡来的。 小朋友倒是远远关注到了她的动态,嘴角挂着笑,投过去“同情”的目光。 “她跟她爸一样,特别讨厌,特别烦人,很多事闷着不说,你还不能问,越问越抵触,自己又偷偷难受。最后大家都不愉快。真的,这一点顶讨厌!” 关教授对自己女儿的“控诉”还没有结束,路寒干脆进了书房,把门一关,什么都听不见。 严忆竹看着路寒撇着嘴进书房的背影,心里暗暗发笑。 在外面是风光无限的路教授,回到家在关教授面前,只是个“情商极低的傻女儿”。 “小严啊,路寒这个人,有的时候轴是真的轴,但她对待感情是认真的,也是专一的。她现在精神状态不是很稳定,日常生活中肯定有很多做得不好的地方,你虽然比她小很多,可阿姨还是希望你能多担待她。” 严忆竹点点头。她没有问题精神状态到底是怎么回事,也没有借机说自己前几天的委屈。她和路寒之间的事,还是自己解决吧。 “我知道,你们不容易。两个人相处,不管感情多浓烈,本来就有很多困难。更别提你们这种情况,面对的非议、怀疑会更多。家庭里、学校中、社会上,总是会冒出很多阻止的声音,这些我和你叔叔除了情感上支持、站在你们这边,其他也做不了什么。需要你们自己去面对,去克服。我知道,很难,但是你们要加油,要成为彼此的支撑。” 严忆竹再点头,心里被这番话感动,但面上不动声色。 “你去书房陪她吧,我回去了。”关教授说着要起身。 “啊?现在回去?”严忆竹本来听了前半句已经要往书房走,这会儿又缩回去了,“现在太晚了吧,一个人不安全。” “没事,我本来也就是过来看看。路寒没告诉我你们和好了,我以为她又是一个人,还不知道要怎么胡乱过呢,没想到……挺好的,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说着往玄关走去。 严忆竹趁她换鞋,赶紧把路寒叫了出来:“阿姨要走,你劝一劝。” 路寒跑出来,不满地说:“妈,这个点了你就别走了。又不是没地方睡。” “你爸在家等我呢。”关教授提上鞋,一副“必须走”的架势。 路寒轻轻“嘁”了一声,说:“你就别骗我了。你原来的计划肯定是住这儿,要不然我爸不可能让你一个人这么晚自己回家。这么晚了,要么别走,实在要走,我开车送你。” “不用,我叫个车,一样的。”关教授固执己见,看到小严站得稍远些,一把拉过路寒,压着声音说,“你们好不容易和好,我才不要在这儿当电灯泡。有小严在,我巴不得扔下你回家去。你主动和人家亲近亲近,别整天冷着脸,木头一样!” “……”路“木头”听了亲妈这话,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愣了几秒才说:“我怎么就木头了?我……我……” 好像怎么说都不合适,路寒憋红了脸,站在那儿,一脸不服气。 严忆竹张着耳朵呢,母女俩的话都听得清清楚楚,有点害羞,但看到某人的表情又觉得好笑。遂走上前去,再次挽留:“阿姨,这么晚就别走了,一个人打车回去也不安全。明天上午我没课,到时候我陪您回去,正好也去看看叔叔。” “呀!好、好啊!”关教授一听小严这么说,简直心花怒放,扯扯路寒,“你看看人家……” 又把鞋换下来,往里走:“那我就听小严的,不走了!” 路寒摇着头回到了书房,想着自己在爹妈那儿彻底失宠的可能性。 也不是可能性。大概已经是事实了。 关教授虽然留了下来,但时刻告诫自己“不要当一个电灯泡”,所以飞快地洗澡进了卧室,大门紧闭,不再出去。 那边两人本来在书房里看看书,处理处理工作,结果此前在车里的余震依然有些强烈,免不了又黏到一起,亲了又亲,抱了又抱。最后都有些兴奋,马马虎虎洗了澡,钻进卧室,压着声音,亲热了一回。 都意犹未尽,但碍着关教授就在隔壁,两人也不敢太夸张,适可而止。路寒心里有一点点后悔,没有当机立断,开车把关教授送回师大,搞得现在……难受的是自己。 -- 第169页 坐在床上各自平复了一下,路寒觉得事到如今,有必要跟小朋友说说自己的病情。神奇的是,经历了“一辈子”那样的谈话,她似乎也没有那么抗拒谈及那些了。 “暑假,你离开金陵不久,我就确诊了抑郁症。”没有任何铺垫,她把目光停留在床对面墙上的某个位置,缓缓开口。 严忆竹看向她,没有什么表情,等着下文。 “我以前有过一次比较严重的抑郁症,读博尾声到工作后一年多吧,很痛苦,搞得家里人也跟着难受。后来是通过积极治疗,好了一些,情况比较稳定,也不需要药物了,算是康复了。所以我有一些对抗抑郁症的经验,但是也预先有些恐惧……就是,我知道这个病不容易康复,也知道现代医疗有一些办法,但很难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所以,我其实很害怕。在这之前的半年,我刚刚觉得生活有一些希望,现在一下子又被打翻在地上。心里很焦虑,很……绝望。也不敢让你知道,一是你在那么远的地方,知道了也只能干着急;二是,怕你知道我是一个病人就……远离我。” 路寒说着心虚地看看旁边的人,还好,应该没生气,就接着往下说了:“我就主动找了之前的医生,主要要求住院,想着住院能心无旁骛,可能会好得快一点,想着8月份偷偷去邦达,给你个惊喜……” “所以你让不要打电话是因为你要住院?”小朋友的语气听不出什么,但路寒就是莫名心虚。 “嗯……其实我就是怕不小心被你发现我在医院……可是,没有这通电话,每天可真难熬啊……反正住了十来天吧,也没有明显的改善,我心里着急,但越着急状态越差,只能靠药物控制情况变坏,心理干预治疗几乎完全失效。然后就地震了……我联系不上你,从作出去找你的决定开始,我才觉得自己有点活过来了。至少开始运转,开始想具体的事情了,身体也被逼着动起来了……” “你自己状态这么差,还开车那么远去找我?”严忆竹想象着那个时候路寒的状态,眼泪涌了上来,带着哭腔,“你就不能多爱惜一下自己吗?” “你不懂。”路寒苦笑,“不是我不爱惜自己,是我在自救,如果没有这场地震,我可能还是在医院里假装积极地治疗,情况可能越来越差。但是从我上路去找你开始,我就觉得自己好像变了,开始有信念和希望了。你明白吗?不是我救你,是你救了我啊……” “我不管!”严忆竹钻进路寒怀里,搂着她,回想起在G省的种种,心里一阵难过。原来那时候的路寒默默承受着那么多身体和精神上的病痛啊……可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 “真的,忙起来了,逼自己运转起来,反而好一点了。中间我也有偷偷吃药,要不然可能身体真的会扛不住,会很难受。回来之后,我也有偷偷去复诊,也……一直在服药和心理干预治疗。” “现在还在吃药吗?今天吃了吗?” “还在吃,今天吃了一些。”路寒想解释停止治疗的决定,但不知道小朋友能不能听明白,“其实我昨天决定要停止治疗了,药也打算停了,但不能一下子停,需要慢慢减量。正好,上次医生给我开的还有不少,还可以再吃一段时间。” “为什么停?停了不会更严重吗?” “吃药好几个月了,越来越有一种被药物控制的感觉。有时候心情愉悦,但一想到这是药物的作用,就马上很难受……我想慢慢停药,看看自己真实的状态,如果不好,我还是会再去医院的。” 最后一句带着安慰的意味。 严忆竹在她胸口点点头:“不管怎样,我会陪着你的。” 忽然又想到什么,有点难为情地说:“当然如果你不需要,也……” “我需要,特别需要。”路寒抢着说,“没有你,我真的坚持不下去。” 停顿了一下,又加了一句:“因为有你,我的所有尝试和坚持才有意义。要不然……” “嗯?”小朋友昂起头,问,“要不然什么?” “没什么……” “说嘛……” “要不然,这一身皮囊,丢在哪里都无所谓。” “不许胡说!”严忆竹想去捂她的嘴,手却被路寒摁住了,只好接着说,“就算没有我,为了叔叔阿姨,你也要好好的。” “是啊,还有好多责任呢。”低头亲亲胸口的脑袋,“只有你,不只是责任。” “是什么?” “是爱啊。是我想牢牢抓住的,不想失去,不敢失去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太抑郁了…… 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说出来之后,确实轻松多了。 即使在开口之前,路寒心里对谈论自己的情况也是有些抵触的。但之所以下定决心跟小朋友谈,还是因为她觉得既然说到了“一辈子”,那么自己似乎有“义务”去告知。 至少爱情小说里不都是这么写的吗?那些恋爱中的主角,似乎总要把自己展平了给对方看,不能有一丝褶皱。她一直对此颇不赞成,总觉得那些小说、电视剧把感情弄得太简单了,简单得跟人性相背离。 但她现在才明白,既然两个人的关系有了更深的连接,或者计划产生更深的连接,那么分享彼此的情况,似乎确是必要的。否则,徒增疑虑和猜测。 -- 第170页 因此,她愿意尝试着去谈论这件事,讲述自己这几个月的经历。 当然,结局是令人欣慰的……效果比预期的好很多。 两人谈完相拥躺下后,她甚至想,爱情小说好像也不全是骗人的……至少跟小朋友谈完,她自己是有正向收获的。不只是所谓的“有人帮你分担某件事”,而是好像跳出了自己过去几个月的当局者的身份,以一种局外人的视角重新看这段时间的历程。 好像确实是不一样的。 当初像无头苍蝇一样迷失在弯弯绕绕里,现在看不过是过于急切,反而把自己封闭起来了。 虽然不觉得跟小朋友谈完,这一切就真的能好起来,但至少自己的困境是被理解的,哪怕只是部分理解,也卸去了一些重担。 她就是在这种许久不曾拥有的轻松中睡去的。 一觉睡到天亮,迷迷糊糊醒了一下,摸到旁边的人,心里安定了些,想着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伸手抱过去。再醒过来,阳光已经从窗帘缝里透进来,在床上留下一长条光斑。右侧半边床已经空了,她等着混沌的脑袋逐渐苏醒,心里怅然若失。 把窗帘拉严了,转头听到外面说话的声音,知道是关教授和小朋友。听不真切具体在说什么,但两人好像隔一会儿就在笑,很欢快的样子。原本已经要起床了,听到外面的声音,忍不住又多躺了会儿。这样的清晨总是让她感到安心。知道家里有人,在厨房、客厅忙碌,在说笑,想象着有热气弥漫,香气四溢,温度适宜,光线充足,而她是被保护的那一个,既可以躲在自己的世界里因为外面有这场景而安心,也可以随时推开门去,加入他们。 脑袋里还在胡乱想着什么,卧室的门却被推开了,穿着家居服的小朋友走了进来。 她赶紧闭上眼睛装睡。然后听到了一声嗤笑,感觉到床垫低下去几公分——那人坐了下来。耳边痒痒的,应该是又靠近了她的耳朵。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紧贴着自己:“别装睡了,我都看到了……” 她知道小朋友看到了,但刚刚那一瞬间,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还是闭上了眼。现在睁开,也有点不好意思,上半身挪动了一下,把头枕到小朋友腿上,脸埋进她的肚子里,隔着衣服,蹭了蹭。 “睡饱了吗?”严忆竹伸手帮她捋了捋头发,声音轻轻柔柔的。 “嗯。”肚子前的脑袋动了动,算是点头。 “那现在起床吗?阿姨做早餐,都是你爱吃的。” “哦?你没下厨吗?” “我就打下手来着。”严忆竹有点不好意思,“水平太差,在阿姨面前不敢献丑。” “哪有,你做什么都好吃。上次说不会做馅儿饼,结果跟着视频做,不也很好吃吗?”路寒昂起头,看着上方的人。 “那,等阿姨回去了,我再慢慢给你做。”说完自己也觉得怪怪的,怎么莫名有种跟未来“婆婆”争厨房主导权的感觉…… “起来了,拉我一下。”路寒伸出手,借了一把小朋友的力坐了起来。 关教授看到两人从卧室手拉着手出来,赶紧挪开了视线。年轻人也忽然发现有点过于亲昵了,松开了手。 早饭主食是馄饨和牛肉粥,关教授还准备了新学的越南春卷,煎了鸡蛋饼。屋里说香气四溢完全不为过,惹得食欲不振很多天的路寒也是胃口大开。 生活果然还是有好的一面。 她咬着鸡蛋饼,默默地想。 吃完早饭正好十点。关教授要回家,严忆竹要“践行诺言”跟她回去,路寒要去师大上课,三个人就都上了车。 关教授“识趣”地主动坐到了后排,两眼一闭,假装眯上了。年轻人们也就没再打扰她,在前排落座,说话也轻轻的,生怕吵醒了关教授。 “你们说你们的,不用管我。”关教授听到她们小小声,心里觉得好笑,忍不住开口。 她们应了声。但发现也没什么非说不可的,反而沉默了。 后排的关教授,闭着眼,默默叹了口气。 到家后,路寒稍微停留了下,就出去了。课是下午两点的,但顾莹约了她喝咖啡,说想聊聊合作。她虽然从心里有些抗拒接新的工作,但理性上也知道自己是需要工作的。尤其是提了辞职之后。 顾莹是带着Karen一起来的。这还是几个月来路寒第一次见到Karen。上次的热搜事件,她虽然怀疑有些照片是Karen给古林的,但一是没有证据,二是好像心里也没有真的在意。她知道Karen可能还没有完全放下,即使参与了古林的小动作,出发点也是完全不一样的,心里并不怪她。 顾莹找路寒其实是为了薇拉的一本新书。这次是一本长篇小说,在欧美上市小半年了,反响不错,国内已经由顾莹这边运作引进了。现在就是缺一个优秀的翻译。 顾莹也知道路寒近来状态不佳,不一定适合翻译长篇,但实在是找不到人了。之前也尝试了找一些更年轻的译者,但是试译的部分始终让顾莹觉得少了点什么。在她的想象里,能把薇拉那种生活化的小幽默和孤索感译出来,自己又比较熟悉的,只有路寒了。 本来也没抱太大的希望,甚至做好了软磨硬泡的准备,没想到,路寒稍微了解了下项目的情况,竟然爽快答应试试看。 这一下搞得顾莹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了,要不是开了车,简直想点杯酒庆祝一下。Karen在旁边也露出欣慰的笑。从知道路寒状态不好,她就一直担心着,现在看到状态似乎还不错,也愿意接新工作,比想象中好太多了。 -- 第171页 “合作顺利,来干一杯。”顾莹举起手里的咖啡杯,另两人犹疑了一下,也举起来,笑着碰了一下杯子,都小小抿了一口。 “薇拉要是知道你答应了,得开心死。”顾莹放下咖啡杯,对着路寒说,“她听说我们引进这本书后,就联系我,问能不能还找你翻译,那个意思,好像非你不可了。” 路寒笑笑,意思是太夸张了。 “真的,她太喜欢你了。”顾莹顿了一下,“咳,不是那种喜欢……我一开始也没敢把话说满,就一直说先找你谈谈,现在可以告诉她了。” “别啊……我先看看书,译一段给你,你要是觉得合适,咱们定下来再告诉她。” “肯定合适!书小周带着呢,一会儿给你。我不管,我就当你口头答应了啊,回头让同事起草合同,细节咱们再聊。” 路寒点头默认,接过Karen递过来的书,随手翻着。 顾莹眼看自己目标达成,说还有别的事,提出告辞。Karen没跟着一起走,一副还有话要说的样子。 “上次的事,对不起……”Karen说着低着头,漫无目的地搅动着杯子里仅剩的咖啡,“照片是我提供给古林的,你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想跟你道歉来着,但当时心情不好,所以……” “没事,我没怪你。” “8月份的时候,这个古林找到了我,说是严……小严的前男友,我当时将信将疑的,也不知道找我干嘛,他讲了好多你们的事,然后管我要咱们俩的旧照片、情书之类的,我当时脑子一抽,就发了几张照片。发完就后悔了,但他再三保证不会用来做坏事,我也就没在意。没想到……” “真没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那件事我看闹得还挺大的,至少……至少我们单位的人还聊起过,光我听到的就不少,背着我肯定更多。对你俩没影响吗?还有你的工作……” “对我俩没什么影响,那个古林,我们之前接触过,知道不是善茬,但搞了这一出还是有点意外。至于工作嘛……有受一些影响,但还好。” “那就好。我……我想跟你说的是,”Karen一下子吞吞吐吐的,顿了顿,才接着说,“我努力把你这一页彻底翻过去了……最近也开始一些约会,感觉挺好的,挺轻松的。” “恭喜!真的,为你高兴。”路寒露出欣慰的淡笑。 “谢谢。”Karen看向她,目光真诚,“希望你们也能好好的。” “谢谢。” 和Karen分开,路寒觉得浑身轻松,往家里走去。 “正打算让小严问你还回不回来吃午饭呢!”关教授看到她回来,在油烟机的声响中大着声说。 “什么时候开饭?我饿了。”路寒看着厨房里忙碌的亲妈和女朋友,撒起娇来。 “小严,你知道她有多难养了吧?像个黑洞似的,特别能吃!从小到大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饿了’。”关教授忍不住和“儿媳”吐槽起自己的女儿来,语气却是宠溺的。 严忆竹同情地看了眼路寒,笑着说:“快好了。” 路寒伸手去拉她的手,却被避开了。 “手上都是油……” 关教授把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说:“小严,你出去吧,这边马上就好了,你在这儿,有的人就黏在厨房了。” 严忆竹听到路寒轻轻“哼”了一声,想到这母女俩挺逗的,嘴里应了声“好”,脱掉围裙,又洗了洗手,拉着路寒去了客厅。 “跟顾莹谈得怎么样?”在沙发上坐定,严忆竹问。 “接了。” “真棒!” 她喜欢那个工作的路寒,做起事来游刃有余的路寒,而且,愿意接新工作,说明她的状态是不错的吧?不只是看起来不错。 “嗯,薇拉其实也有联系我,问我愿不愿意做她这本书的中文版翻译,我其实在见顾莹前就想好了要接。” “不过会不会太累?学校的工作也很忙。” “努力吧,长篇给的时间也多。” “嗯,我可以给你做校对!” “好呀,小助理。”路寒说着揉了揉小朋友的脑袋,心里松快了些。 吃完饭又是各自忙碌。严忆竹打车回学校上课,路寒下午也有两节课,上完还要去学院开会。 晚上,路寒在会场见到了院长,有些不自在。院长看到她,面无表情地打了个招呼,脸色凝重。 不过是一次例会,念念文件,传达上面的“精神”,再无其他。 路寒听得打起了哈欠,嘴还没合上,一眼看到院长瞪过来的目光,心里微微咯噔了一下。 冗长的会开到晚上9点才结束。会场早就昏昏欲睡了。 路寒打着哈欠跟着人流往外走,犹豫着是回爸妈家还是大学城。小朋友接下来几天都忙,没时间出来,她俩是肯定见不到的。所以不如还是回爸妈那边吧,至少有人“喂养”自己。 心里想着,就往家属院走去。走到一半手机却响了,拿起来一看,是院长。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状态不太好,就没更。今天更一个,忽然发现这是我竞业协议上的最后一天。当初是打算是竞业期间写完的,没想到留了尾巴…… 过了今天,我就可以出去找工作了……据说今年行情不好啊,哈哈哈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 第172页 院长问路寒在哪儿呢,路寒说正往家属院走。 院长似乎扭头跟别人说了句什么,才回过头来跟她说话,让去一趟书记办公室。 路寒口里应着,心中起疑,猜想八成是辞职的事。 一进书记办公室,果然,系主任、院长、书记都在,还有两个德高望重的老教授。 路寒跟他们一一打过招呼。五个男人坐的坐站的站,几乎把她包围了起来,气势上有些压人。 她心里微微发憷,在角落里坐下。知道这是个庞大的“劝留团”,自己能不能顶住几位的“攻势”还真不好说。 心里打着鼓,等着院长、书记开口,门却忽然又开了,进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 路寒眼睛一亮,是梁教授。 老太太是学院的前前任院长,后来做了副校长,虽然已经退休好几年了,但在学院甚至学校里威望都颇高。一方面是退休后老太太还在坚持学术研究,也常在学校露面;另一方面,她在任时为学生和老师切实解决了很多问题,做事做人都很务实,一点也不官僚,深得爱戴。 路寒从小长在师大,对梁教授并不陌生,有那么几年,两家甚至是楼上楼下的邻居,经常碰面。逢年过节,也会走动走动。只是路寒读书归来,梁教授已经退休,也早已从家属院搬离,两家再无交集。 这会儿老太太一进来,屋里的人都站了起来,纷纷打招呼。书记更是几个大步跨过去,握住她的手,说:“梁校长,您怎么来了?” 老太太微微一笑,说:“我刚刚跟老朱说话呢,看到小路进这里了,就过来看看,想问问她父母如今怎么样了。”再环顾四周:“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看起来阵仗很大啊……” “哪有哪有,您说笑了。”书记把老太太拉到旁边一个皮沙发前,说,“您坐。正好和我们一起做做小路的说客。” 老太太并没坐下去,反而眉头一扬,问:“什么说客?” “小路想另谋高就,我们都在挽留呢。”书记见她不坐,自己也就在一边站着。 “我说呢,这么大阵仗。”老太太往路寒的角落走去,在她旁边坐下,其他人松口气,也都坐了下来。 “小路我很熟悉啊,我们两家以前就是邻居,说是看着她长大的,也不为过。长在师大,又回到师大工作,我相信她对师大的感情比绝大多数人要深。这样的骨干教师我们都留不住,不应该先反省反省吗?” “是,是该反省。”院长接了句。 老太太接过书记递过来的一次性水杯,喝了一口,接着说:“我不知道小路这是什么情况,但无论如何,从学院、学校的角度,就该反思,为什么留不住人才?不要找外部的原因,我知道现在有很多难处,但别的学校没有吗?都有。我相信小路这样背景的也不会因为一点点诱惑就离开,肯定是有更重要的东西让年轻人寒了心。现在搞这么多人挽留有什么意义?单纯的制造压力,何必呢?” 书记和院长还想解释,梁教授伸手止住了,把纸杯放到茶几上,往门口走去,在门边又站住,回头说:“你们也别怪我倚老卖老,说话不中听。我呢,对具体情况没你们知道得清楚,该怎么做,你们就还怎么做,只是,思想上啊,得多找找自己的原因。”又对着路寒:“小路,问老关老路好,改天我找他们叙旧。” 路寒点头称好,目送白发消失在门外,回过头来继续面对满屋的目光。 经历了这么一小段插曲,书记、院长一时竟不知道从哪儿开口了,都没说话,一屋子沉默。 “小路啊,”最后是书记先开口了,“我知道最近这几个月,你身上的事比较多,受到了一些影响,有些事情学院处理得也不够好。说实话,很多决定并不是我们做出的,学院夹在中间也很为难,还是希望你能理解。上次热搜那件事,学校希望你能出面澄清,或者给个小处分,最后也是院长一力承担了责任,拍着胸脯给你作保证,最后才没有追究。还有这次……” “书记,您别说了,我知道学院的难处。”路寒打断了他,“我没有真的怪过学院,或者您和院长。我也知道现在的大环境是什么样的,换个学校也差不太多,可能还会更糟糕。上次跟院长谈的时候,我说了些气话,其实我知道你们已经尽力了。我提辞职,跟学院没太多关系,主要还是自己的原因。” 书记和院长面面相觑,两个老教授也一脸茫然。都想说点什么,但不知道说什么合适。 路寒则继续说:“我承认,当时跟院长提的时候有些冲动,但慢慢地,我觉得这就是自己想要的解决方式。我可以把去年招的两个研究生带完再走,也就是说最晚后年才走。当然,如果学院找到教授来接这两名学生,他们也无异议,我也可以提前离开。” “学院当然是希望你能留得越久越好,所以也不会找人接你的研究生。”书记站起来踱了两步,“既然一时半会儿不会走,我和院长都希望你在后面一年多的时间里能改变主意,只要你愿意留,我们随时欢迎。对吧,老吴?” 院长“老吴”赶紧点了点头:“是啊,留下你也是书记给我和你们系罗主任的任务之一。两位老教授听说你要走,也是主动想来劝劝你,他们都看好你,希望帮学院留住人才。” -- 第173页 原本坐着的老教授们直起身子,纷纷称是。师大中文系一直是强势学科,但苦于师范类院校逐年式微,科研人才难留,路寒这样的年轻的学术明星更是屈指可数。老教授们都有重振院系的雄心,但苦于可依赖的年轻人实在是少,一听说路寒要离开,心下更是着急,主动提出要来劝劝她。 路寒又听了一些劝慰的话,心中不为所动。但因为即便离职也是近两年后的事情,所以前来劝说的人一下子都松快起来,没有了紧迫感。 两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够人的心思转换好几回了。 所以路寒很快就被放了回去。表面上好像什么都没变,心里却觉得郁积了很多东西。 辞职这种决定,如果不能立即马上生效,就好像没有辞一样。老教授说得对,两年的时间世界都能翻个个儿,她这点小小决定也不是毫无翻转的机会的。 想到这里,郁闷极了。 回家路上,又走到当初亲吻小朋友脸颊的角落,心里有所动,打开手机看了一下,正好收到小朋友的信息:“到家了吗?” 路寒打字回复,想了想,又删掉了,直接拨了电话过去。 “到家了吗?”小朋友那边一开始乱哄哄的,好像有许多人,马上又安静了。 “还没,在路上,快了。你那边很多人?” “嗯。张青梅过生日,好多同学在宿舍里,我到阳台来了。”严忆竹一边讲着电话,一边单手关上了窗户,“你怎么这么晚还没回家?” 路寒苦笑:“开完会被留下来了。” “为什么?”不知道怎么回事,严忆竹有点紧张。 “因为……我打电话给你也是想说这件事。昨天院长找我,我提了离职。今天他们找我,就是想劝我留下来。” “啊……”严忆竹听到辞职两个字,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僵了一会儿才问,“为、为什么辞职?” 路寒把学院收集各种私人信息的事简略说了说,心里不是很有底气。小朋友会不会觉得自己太意气用事了? 没想到严忆竹只问:“那你开的课程、带的研究生怎么处理?” “我辞职你没觉得草率吗?”路寒忍不住问。 “啊?没有……”严忆竹想了想,她觉得遇到这种事,路寒辞职好像也是理所当然的,“如果觉得越过了自己的底线,当然应该辞职啊……” “嗯……我主要还是觉得太难受了,不想再委曲求全,没什么意思。是不是太不成熟了?” “要那么‘成熟’干什么?” “我也怕是自己这一路太顺了,所以对拥有的稳定的工作、生活不够珍惜。” “没有,我喜欢这样的你,大家都‘成熟’该多没有意思。”严忆竹安慰她,“不要有压力,我支持你的决定。辞或不辞,我都支持。” “嗯,具体周末再说。你快回去吧,别着凉了。我到家了。” “好。” 两人道了两轮别,才依依不舍地收了线。 到了家,关教授和路教授已经睡了,只留了客厅的一个小灯。路寒脱了鞋蹑手蹑脚地往房间走,背后却传来了开门声。 一回头,父母二人都站在门口。 “爸妈,你们还没睡啊?” “我们等你回来呢。”开口的是路教授。 关教授接话:“路寒,你就没什么要告诉我们的?” 路寒心里有东西落下,想:果然都知道了。 干脆回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二老也出来了,在她旁边和侧面坐下。 “是院长告诉你们的吧?” “不是。”路教授拢了拢披在身上的薄开衫,“是董教授下午打电话来,问我你到底为什么要辞职。我一听都懵了,还问他是不是搞错了,根本没听说你辞职了啊。他言之凿凿的,最后我不信也得信了。” “我本来想明天跟你们说的。”路寒看着面前关切的父母,头忽然一阵一阵地痛起来,伸手捏了捏皱起的眉头,说,“今天真的太累了,咱们明天再聊这件事行不行?” “行吧。”关教授没有再坚持,拉着欲言又止的路教授往他们的房间走去。 路寒在客厅沙发又坐了一会儿,心里的茫然像水滴一样,晕开了一大片。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十月将尽,路寒辞职的事终于没有人再问了。像一场慢性病,渐渐缺乏关注。就连她自己,也觉得最初的出发点有一部分被时间消解掉了。但既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她不想轻易推翻。 一切似乎还是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路寒上课、翻译、搞研究,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严忆竹课程有些多,同时每周有两天给刘爽打工,出差倒是不用了,但是经常需要跟着去采访,也没什么闲暇。 转眼又到了严忆竹生日前夕,路寒提前让她把时间空出来,但又不说有什么安排,神神秘秘的。 范爱萍也想给女儿过生日,但一想到人家现在成双成对,时间早就不是留给自己的,也是有点鼻酸。好说歹说,让严忆竹在生日前一个周末去家里吃了顿饭,又暗戳戳让她带路寒和自己正式见一面。 严忆竹对此不置可否,只说需要问问路寒的意见。其实是知道路寒因为辞职的事被各路人马问过了一轮,打算清净一段时间,加上近期停药后,身体有一些反应,想让她安心调理身体和精神,等过了这段再说。 -- 第174页 路寒的状态其实倒是比小朋友想象的好一些。她跟抑郁症是有相处经验的,一旦能专注到某件事上,或者能有坚实可靠的东西抓在手里,她的情况便好很多。提了辞职之后,她好像卸下了一副重担,仿佛借由这次尚未完全成功的逃离抵抗了什么,心里对自己是多了期待和信心的。 她知道这段时间小朋友一直在担心自己的状态,每次见面都要小心翼翼地观察自己,既关心她又怕不小心冒犯了。她看在眼里,满是心酸。又暗暗想,自己一定要好起来,否则这样的状态他们谁都没法保证能持续多久。 所以,趁着小朋友过生日,她也想带着她放松一下。约了韩天博和施楠去郊外露营,各自带上另一半。韩天博一口答应,并且主动承包了找场地、沟通的工作。施楠则是哀嚎了一阵,发誓要在露营前找到一个男朋友。 “你还有一周时间,加油。”路寒语气是调侃的,心里却知道,只要施楠愿意,哪里用一周,一天就行了,愿意跟她交往的男人得排着队等机会。 果然,出发前一天,施楠约了个线上会议,跟路寒和韩天博报告说自己有了新欢,可以带去露营了。 “哟,所以咱们是三个帐篷还是四个?”韩天博故意打探她的进展。 “三……四个吧。”施楠支支吾吾的。 “到底三个还是四个?”韩天博不罢休,“我之前订的是三个,要是加帐篷,得提前跟老板说。现在营地帐篷可紧俏了,今天订明天的,可能已经订不到了。” “那既然订的三个,就三个吧……” “哈哈哈!”一直没说话的路寒笑出了声。 施楠不好意思地闭了声。 “对了,老路,我订了个蛋糕,直接送到营地去,你家小朋友是21岁吧?我怕我记错了,到时候闹笑话。” “对,21岁。蛋糕我也订了。” 施楠想到什么:“你明天要求婚什么的吗?还是会有什么仪式啊?搞得温馨浪漫一点的。” “……”路寒无语了一阵,才说,“没有什么求婚——她才多大啊,求什么婚!也不搞什么仪式,就是一起吃吃饭,看看星星,聊聊天。” 停了一会儿,有点不放心:“你们也别偷偷摸摸搞奇怪的安排!” “没有安排,我发誓。”施楠举起右手三根手指,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只是给你家小朋友准备了一些礼物。对吧韩天博?” “对对,我也是,我也准备一个礼物,别无其他。真的。”韩天博说罢,也做出发誓状。 路寒这才放心,又对了一些到现场的安排,挂了。 夜里一直等到0点,跟小朋友说了“生日快乐”。电话那边的人白天跟着刘爽跑了一天,宿舍关门前5分钟才回到宿舍,洗完澡几乎瘫倒在床上,明明困到意识模糊,还是强撑着跟路寒聊了两句。有一瞬间,心里闪过一些庆幸。庆幸有路寒给自己安排了一个可供放松的生日party。庆幸有路寒在自己身边。 挂了电话,她还在模模糊糊地想,露营,好期待。长这么大还没露过营呢。 然后就昏睡过去了。 第二天,路寒很早就醒了,在床上勉强等到7点就起床了。 营地开放时间是下午两点,她早起不过是想准备些野餐的食物。水果洗好切好,用保鲜盒装起来放冰箱;照着做饭APP做了些饭团,馅儿是小朋友喜欢的肉松和咸蛋黄;啤酒、气泡酒、红酒,各准备了一些;甚至连冰袋、冰块都准备了。 12点,收到小朋友姗姗来迟的信息:起床了,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路寒仿佛看到一个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小朋友,乖乖巧巧的,等待自己一声令下,忍不住咧嘴笑了,回:半小时后到东门接你。 发完觉得自己似乎语气有点生硬,补了个“亲亲”的表情过去,马上收到另一个“亲亲”的表情。 路寒没有再回,笑着把准备的东西往车库搬。 天气不错,是清冷澄明的秋天。路寒穿了件绿色风衣,戴着墨镜,酷酷的,把车开到了金陵大学的东门。 正准备发信息告诉小朋友自己到了,一个人影已经闪了过来,拉了下车门,没拉动。再拉一下,开了。 穿着淡红色线衫的寿星喜气洋洋的,在副驾驶坐下。路寒解开自己的安全带,侧过身去,一手抚住她的右边脸颊,一手扶着她的后颈,凑过去,吧唧一声,在左边脸上重重地亲了一下,然后说:“生日快乐!” 严忆竹摸了摸被亲过的脸,咧开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随即有点不好意思地道了声谢。又上下扫了眼路寒,貌似随口点评道:“新衣服吗?好看。” 路寒一边发动车子一边回应:“不是,好几年前买的,前两天才翻出来。” “颜色好看,很秋天。” “要想生活过得去,身上必须带点绿……”路寒随口接道。 “什么跟什么啊……” “就很久以前,有一次跟韩天博他们出去玩,路边遇到一个车,后玻璃最下方贴了一行字,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绿’,当时我还念了出来,想这人够狠,后来发现,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缘’……” “哈哈哈哈哈!” 车子往郊外开去,建筑越来越疏,景色越来越接近自然。两个人也好像前所未有的放松,头脑明快,身心轻盈,好像在打开自己,拥抱遇到的一切。 -- 第175页 营地是在山脚的一大片平地上。 虽然不远就是非常野生的环境,但一走进营地,还是感受到了浓浓的商业化。放在十年前,路寒会对这样的中产式的休闲活动嗤之以鼻,觉得虚假,现在倒是慢慢能接受了。毕竟城市人追求的所谓野趣,不过是叶公好龙罢了。 韩天博早就到了,在帐篷里忙前忙后,桌上摆满了他们夫妻带来的吃食和饮料。看到路寒她们过去,都走到门口迎接。 打过招呼后,韩天博的老婆小昭冷不丁来了一句:“小朋友真好看,年轻真好。” 严忆竹反应了半秒才知道说的是自己,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是不好意思地笑笑。旁边的正牌老公“不满意”了:“我不好看吗?” 小昭干脆地回答:“不好看。”然后和路寒她们笑成一团。 韩天博吃了瘪,并不气恼,继续忙着,看上去乐在其中。用小昭的话来说:有了孩子之后,只要不带娃,做什么都特别开心,连上班都像在放松! 过一会儿,施楠终于姗姗来迟。大家都好奇她的新男友是个什么人,但四双眼睛看了半天,却只见她一个人,根本没有第二个人的影子。 “诶?你的小男友呢?”韩天博嗓门大,先喊了起来,引得周围几个帐篷的人都往这边看过来。 施楠等走到他们身边,才轻启朱唇:“分了。” “啊?!” 所有人都傻眼。 “昨晚不还说今天一起来的吗?” “哎呀,反正今天就我一个人了。”施楠虽然料到会被逼问什么情况,但她心情不佳,不想回答。 其他人看她脸色,也知趣地没有再问,坐下来开始下午茶吃吃喝喝环节。 本来还在喝果汁、吃杯子蛋糕呢,施楠已经自顾自打开啤酒喝了起来。 韩天博看她一罐喝完,又打开第二罐,担心喝多,说:“你别光喝啤酒啊,先吃点东西,来,让寿星给你递个杯子蛋糕。” 严忆竹闻言从旁边的杯子蛋糕盒里拿了一个,放到施楠跟前,也说:“先吃个蛋糕吧。” “谢谢。”施楠抬头看她,眼神似乎已经有些迷离。拿起蛋糕,大咬了一口,奶油沾到了鼻子上也不管不顾,又咬了一口,还没咽下去,眼泪已经掉下来了。 其他人都慌了,至少有两只手递了纸巾过去。施楠接过纸巾,擦了擦眼泪和鼻涕,抬头看了看跟前四张脸,逡巡一遍,说:“你们这样挺好的,我挺羡慕的……以前我和老吴也是这样……现在……” 韩天博和路寒彻底懵了,怎么还说到老吴身上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露营实在是太火了……前两天去京郊露营,草地光秃秃,风大,都是沙子,周围特别破,太坑了……南方应该好很多。 明天去一个农场,但愿是个好地方!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施楠为什么临时变卦变成一个人来,谁都没问明白。不过从她的表现来看,倒也猜了个大半。 应该还是忘不了老吴吧…… 几个人任她在地垫上盘腿坐着,想着她心情不好,也没拦着喝酒。还好,经过一开始的猛灌之后,她自己慢了下来,也能够参与聊天了。 原本严忆竹对第一次见路寒的朋友们还有些紧张——虽然上次见过施楠,但基本没有太多互动。来到现场,发现大家都轻松自在,韩天博甚至有点“社牛症”,便也放松了下来。以前不觉得她和路寒有必要去认识对方的朋友圈——更何况,自己除了弓婕也谈不上有什么朋友。等真的被介绍给韩天博他们、看到路寒与朋友的相处模式,才新萌发了一些感动,原来被拥入一个友善的团体中的感觉这么好!有朋友互相依赖、 随时拿来“贬损”两句这么好!最重要的是,对于她和路寒的关系,不用遮掩,也不用有什么顾忌,向他们敞开自己,都这么好!仿佛又重新在心里盖了章、戳了印,爱意汹涌。 晚上,营地安排的是烤肉,牛排、小羊排、虾,还有一众蔬菜,看着非常不错。大家纷纷举杯,先祝严忆竹生日快乐。寿星的脸一下通红,好像从小到大,还没有过这么多人给自己过生日。五个纸杯象征性地碰了一下,又散开,被送到各自嘴边。严忆竹抿了一口,眉头一皱,好苦!路寒看着她笑,被年轻人轻轻捏了下手臂。 韩天博夫妇忙着烤肉,刷油、撒调料,找营地的工作人员要盘子、杯子、灯,各种东西,真正意义上的忙前忙后。施楠吃了两口肉,又开始喝酒,韩天博带的一瓶干白,几乎被她一人喝光了。 “施楠你歇会儿,再吃点东西,别喝多了。”韩天博从施楠手里拿走杯子,放到自己另一侧,给她夹了蔬菜和肉。 施楠撇着嘴,先是表达不满,然后拿起筷子,乖乖地吃起来。本来也不是非酒不可,不过是掩饰罢了。 一轮圆月升了起来,又大又亮,像一个巨大的灯,照得地上也亮亮的。肉还在烤着,吃肉的人已经慢慢都停了下来,大家都在抬头看月亮。 严忆竹也觉得,自己好像从没有跟月亮这么近过,也从来没有这样仔细看过月亮。那些暗斑、纹路都有种异乎寻常的美。她把椅子靠近路寒,头顺势歪到了路寒肩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 “今晚的月亮真美……”小朋友轻声说。 -- 第176页 路寒收回赏月的目光,直起身子看她,见一脸茫然,又回去了。 小朋友还在疑惑,路寒听到这么一句寻常感叹怎么这么大反应:“怎、怎么了?” “没事……”路寒伸手捏捏她的耳朵。 “你们这情话说得……”韩天博插了进来。 “什么?”严忆竹看向他。情话? “你刚刚那句……不是‘我爱你’的意思吗?” “啊?哪句?” “今晚月色很美啊!”韩天博说完看了看天上,“是挺美的。” “不用理他。”路寒伸出手臂拥了拥她,“一些无聊的说法。” “你告诉我嘛。”不知不觉就撒娇起来了。 施楠抱住手臂:“噫~冷,我要穿件衣服。” “去你的。”路寒横了她一眼,拿出手机,搜索了一下,拿给小朋友看。 严忆竹这才知道刚刚无意的一句感慨原来还有这样的渊源,一下有点不好意思:“我都不知道这个说法……”想了想,又凑到了路寒耳边,用很低的声音说:“今晚月色很美……” 四下很静,正好也没什么人说话,她虽然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却还是被边上的人听到了。施楠和韩天博夫妇几乎都跳了起来,纷纷抗议:“这爱情的酸臭味,真的受不了了,你俩去隔壁帐篷吧!” 严忆竹没想到他们能听到,这下脸全红了,像猴屁股一样,埋在路寒身上,不好意思再抬头。 路寒知道她脸皮薄,自己反正皮厚惯了,说:“我看你们是羡慕吧,不要欺负我家小朋友。” “我用得着羡慕你们吗?来,老婆,亲一个。”韩天博说着嘟起嘴凑到小昭跟前,小昭笑着蜻蜓点水亲了一下。 施楠呢,则狠狠往嘴里塞了一大块肉以示抗议。 路寒笑,顺势说:“好了,来吃蛋糕吧,让我们小寿星来切。” 严忆竹这才抬起头,脸仍然是红的,不过表情已经自然了许多。 “先切我订的那个吧?”韩天博说着就要去找工作人员拿冷藏的蛋糕,被小昭制止了。 “当然先吃路寒的,你那个留到后面吃。” “可……”韩天博撇嘴,“可我那个特意写的字牌呢!” “没事,先吃你们订的吧,我那个就是很普通的蛋糕。”路寒对着他们夫妻俩说。 韩天博一听,屁颠屁颠去找营地工作人员了,不一会儿,拎着一个小巧的盒子回来,老远就说:“这个蛋糕应景,是月球主题的,怕咱们吃不完浪费,订得小了点。” 放到桌上,拿出来一看,还真是非常逼真的月球表面,简直就像是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的一般。“月球”上插了个牌子,写的是“自由勇敢,百年好合”。 这八个字也……太夸张了? “这个牌子是我让写的,怎么样,满意吧?”韩天博嘿嘿笑。 小昭赶紧说:“自由勇敢是我让写的,百年好合这么俗气的是韩天博写的,我让他换个词,偏不听。不过我们平时给别人订蛋糕只写四个字:早生贵子。哈哈哈哈。你这算好的了。” 百年好合什么的……严忆竹也笑,同时紧张地看看路寒,想知道她什么反应。还好,她比自己淡定多了。 “不写早生贵子我就谢谢你了。”路寒说着站起身,拿起切蛋糕的塑料刀,递给小朋友,说,“你来切吧。” 严忆竹此时充分发挥自己数学好的特质,切了个大差不差的五等份。那个写着字的牌子,被放到了一边。韩天博瞅了一眼,说:“寿星你吃了吧,白巧克的。” 施楠抢过去,从中间一掰,“自由勇敢”和“百年好合”变成了两块,一手拿一块,问:“你们谁吃自由勇敢,谁吃百年好合?” 路寒本来还不觉得尴尬,被她这么说出来,忽然觉得有些尴尬了。飞快地伸手拿过了“百年好合”,然后跟小朋友说:“你吃那个吧。”说着放进嘴里,飞快地吃了下去。 严忆竹拿过“自由勇敢”,看了一眼蛋糕师傅用黑巧克力写的歪歪扭扭的字,心里有所动,愣了一下神,才放进了嘴里。 众人吃着蛋糕,又开始聊天说笑。 韩天博说到他和小昭马上结婚三周年,施楠忽然插了一嘴:“老吴要结婚了。” 四下忽然安静了一下,所有人似乎都没反应过来。几秒钟后韩天博才问:“跟、跟谁啊?” “一个女下属。”施楠端起没喝完的啤酒,“昨晚我们一个共同的朋友告诉我的。” “结、结,那就结呗。让他结。”韩天博站起来,举起手机拍了拍灯光点点的营地,边拍边说,“他要不结婚,你难道还想吃回头草?” “不是……就挺……意外的。”施楠捏了捏空了的啤酒罐,仰着头,不知道是在看星星,还是在努力不让眼泪留下来,“我俩在一起那么多年,他一直都说自己是不婚主义者,当然我也号称是。后来聊到结婚,又说可以接受结婚,但是不能要孩子。你们猜怎么着?人家现在可是马上就当爸爸了。” “嚯,这进度……”韩天博小小声感叹,被小昭拉住了,没让接着说。 “哎呀,不管他,他就是变性了,也跟你没什么关系了!”路寒故意说得夸张,想让她不要太难过。 “我知道。我们现在是没有什么关系了。就是想起以前,再想想现在,我觉得我们那时候跟儿戏似的。” -- 第177页 “你别这么想,往前看。”小昭接了话,“也别觉得以前在一起那么久,什么都不是,其实主要是他经历多了,想法变了而已。以前和现在都是真心,只是人变了而已。” “嗯……不说这些了。”施楠可能是怕好好的生日聚会,变成大家都来安慰自己,站起来,边往外面走去边说,“我去车里拿礼物,给寿星的。” “我们的礼物呢?”小昭一副被提醒了的样子,捅了捅韩天博问。 韩天博“腾”一下站起来:“也在车里,我去拿。”说着往营地边缘的停车场走去。 不一会儿,两个人各提着礼物回来了。 施楠先的装在一个袋子里,看不出是什么,她先递了过去。 严忆竹接过来,道了谢,掂了掂,很重。打开一看,竟然是欧洲各个城市的冰箱贴!一个一个拿出来,有柏林墙的、查理大桥的、伦敦双层巴士,巴黎的最多,各种景点和主题,最后铺满了桌子的一角,数了数,有十七个之多。 刚想道谢,施楠先解释道:“不是什么值钱的礼物,不过呢,这些都是我在欧洲慢慢收集的,每到一个城市都会买几个,除了单个送人的,家里一共就这一套啦。也没什么特别的意义,希望年轻人多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嘿嘿。我怎么爹味这么足。” “没有啦,谢谢施楠姐,我很喜欢。” “啊,收个礼物‘姐’都出来啦!” “叫你姐你还不乐意啦?这人真讨厌。”路寒见她揶揄小朋友,马上接话。 “不敢不敢。”施楠笑着摇手。 韩天博迫不及待地把礼物放到小昭手里:“来,老婆,咱们的礼物你给。” 小昭接过去,说:“我先声明一下,这个礼物是我挑的,韩天博本来打算送……” “你别说!”韩天博伸手捂住了小昭的嘴巴。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在给家属过生日…很巧了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小昭努力挣脱开老公的魔爪,拿着礼物走到严忆竹那边,说:“你们不知道这些男人整天脑子想什么,韩天博本来想送……” “老婆!”韩天博几乎是用“震天吼”喊住了小昭,马上又一副求饶的样子,“求你了,别说了,我错了。” 小昭看他不好意思的样子,没再说,倒是施楠,接了话头:“我知道老韩想送什么,当初老吴过生日,他送了一堆奇怪的东西,还起名叫什么‘雄风礼盒’,真的,打开不堪入目!我猜八成送你们也是一个思路。” 小昭没说话,只是伸出右手大拇指给她点赞。 严忆竹反应了一下,才忽然明白“雄风礼盒”是个什么鬼,脸又红了。路寒凑过去,把手伸到她背后,悄悄捏了捏。 韩天博听了施楠的话笑了一会儿,看她露出得意,冷不丁问:“那老吴那时候振雄风了吗?” “讨厌!”施楠把手里的空啤酒罐轻轻丢了过去,被韩天博轻巧地闪开了。 “咳,咳!”路寒怕他们尺度越来越大,说,“你们说话收着点,这边还有小朋友呢……” 大家看向严忆竹,倒把她看得不好意思了。尺度什么的……她也是成年人了…… “好了,拆我们的礼物吧。”小昭打破了有些尴尬的局面,把礼物递给了严忆竹。 严忆竹道谢,接过来,发现这礼物看着小,掂着有点分量,拆开一看,是个大牌的蓝牙小音箱,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前段时间我给这个品牌做了个活动,反响还不错,合作方送的。本来想留着我们自己用呢,后来一想,反正家里也有音箱,就拿过来送你了。猜你们年轻人应该喜欢这个牌子。” 严忆竹连连点头,又道谢。 路寒让她接上手机,播点音乐。 年轻人研究了一番,连上了,挑了Katie Melua的专辑。 路寒一听熟悉的音乐流淌出来,心中一动,知道这是小朋友近乎表白的举动,伸手把她揽进了怀里。 “老路,你的礼物呢?”韩天博问。 “你真烦,人家小两口送礼物还需要当着你的面吗?”施楠白他一眼,显然对刚刚被问老吴雄风什么的还耿耿于怀。 “行吧行吧,我不说话。”韩天博做出把嘴巴拉上的手势。 路寒没理他,看看时间,十点了,问还吃不吃蛋糕,不吃,收收就准备休息了。 韩天博闻言又来劲了,自己把嘴巴“拉链”拉开,兴奋地说:“你们发现没,以前聚会老路总是不知道说困的那一个,哪次不是陪到最后,今天,欸?这么迫不及待回自己帐篷?你们说是不是有鬼?” “老,树,要,开,花。”施楠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了一罐啤酒,喝了一大口,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路寒知道她揶揄自己,笑着说:“去你的。” “那就不急着回去啦,反正帐篷小,回去只能睡觉,不如在外面多玩会儿。” “就是。”小昭加进来,对着严忆竹说,“DJ,播点老歌吧。” 严忆竹有点为难:“多老算老?” “我来。”路寒拿过去她的手机,在音乐APP里搜了个“KTV老歌精选”,点了随机播放。 第一首,《从头再来》。 刘欢豪迈的声音从音箱里传出来,施楠差点笑趴在地上。 -- 第178页 韩天博却跟着唱了起来,接着小昭加入了,慢慢地路寒也加了进去,严忆竹看着手机上的歌词,勉强也能跟上旋律,最后竟然变成了大合唱。 第二首,《爱情鸟》,严忆竹先通报了歌名。 “这个好,这个好,应景。”韩天博连连称赞。 这首歌也几乎是大家都会的,再次合唱起来。 渐渐地,周围几个帐篷的人也被吸引了,主动加入进来,连工作进入尾声的营地工作人员也来了。 变成全营地大合唱,也是大家没有想到的。甚至,还有人拿来了吉他,开始让大家报歌名,他来弹,让大家一起唱。 渐渐地,罗大佑、陈升、李宗盛都唱了一遍。有女生要求唱一些女歌手的歌,吉他男生面露难色,说不太会弹,严忆竹又重新打开音箱,挑了几首林忆莲、王菲、那英,一时间变成了女生们唱,男生们听,跟刚刚又是不一样的风情。 唱到最后大家也都累了,有人哈欠连天,韩天博趁着一曲《一场游戏一场梦》播完,站起来说:“太晚啦,就到这里吧朋友们,相聚就是缘分,今天都是有缘人!”路寒、施楠、小昭听到这句油腻的场面话,纷纷翻白眼,严忆竹在一边捂嘴吃吃地笑。 围过来的陌生人们打算往回走,又被韩天博叫住:“等等!朋友们!今天是我们这边一个小朋友的生日,能不能麻烦大家给小朋友一起唱个生日歌,为今晚收个官!” 大家又重新聚拢过来,严忆竹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尴尬得双脚抠地,还得保持礼貌的微笑。 “来吧!不要不好意思!我们这位小朋友今年才21岁,让我们来祝她21岁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1——2——3,唱!” 大家纷纷开口,有人压着声音,有人放声高歌,听着奇怪,但气氛倒也有了。严忆竹紧握着路寒的手,也跟着轻轻唱,好像这祝福不是给此刻站在草地上的这个人的,而是另一个自己。 最后一句“祝你生日快乐”唱完,人群齐声喊:“生日快乐!” 严忆竹连连感谢,大家慢慢散去了。 看看时间,11点半了,路寒提议把剩下的蛋糕吃完再回过夜的营地休息。唱了一个多小时歌,好像确实有些饿了,也没人在乎要不要减肥、是不是健康了,都举手赞成路寒的提议。 路寒的蛋糕确实是个普通的红丝绒蛋糕,生日牌上只写了“生日快乐”四个字,没有什么幺蛾子,只有两个字:好吃。 五个人分食完蛋糕后,大家收拾东西往过夜营地走。他们的三个帐篷紧挨在一起,在整个营地的边缘地带。韩天博带着小昭直接走到了最边上,路寒见状,拉着小朋友选了中间那个,施楠则在最里面。 洗浴设备是公用的,需要排队。 路寒看了一眼,默默放弃了。和小朋友只简单刷了牙,用自带的水和洗脸巾洗了脸。 她怕小朋友不习惯,问:“不洗澡会不会不舒服?” 严忆竹摇摇头:“还好,反正我们明天早上就回去了,回家再洗。” “难受就跟我说,我们可以晚点去简单洗个澡。” “没事,不用……”严忆竹在帐篷里躺下来,“我们凑合睡一晚吧,想抱抱。”说着伸出手去。 路寒心一软,也躺下去,侧过身,把她抱进怀里,在她耳边轻轻说:“生日快乐。” 严忆竹今天好像已经听了无数遍“生日快乐”了,但这一声依然是她最渴望听到、最珍视的。她把脸凑到路寒脖颈里,用力蹭了蹭,算是回应。 两人安静地抱了一会儿,小朋友忽然抬起头,看着路寒,说:“以后,我们所有生日都一起过好不好?” “嗯。” “现在允许你要一个六十岁的生日礼物,我好提前准备。” “六十岁!”路寒惊讶,“能活到六十岁吗?” “呸,呸,当然能。” “好吧,六十岁……那……我想要你到时候一整天都陪着我。” “这个不算,我当然会陪着你啊。你说个更具体的。” “好,我想想……那……我想要你送我一套2020年的台历吧,明年的,想看到你每天给我写一句话。等我60岁的时候给我。” “这个好!”严忆竹一听,恨不得立即马上就到2020年,得买一个好看的、大一点的台历,因为每天都有好多话想跟路寒说! “对了,我的礼物还没给你。”路寒看下时间,还好,还没过0点,赶紧爬起来,从包里掏出礼物,鬼鬼祟祟的。 “是什么?我期待了一晚上呢。”严忆竹说着坐起来,等着。 “嗯……是……呶!”路寒实在说不出“戒指”两个字,只好把盒子拿在手里,放到小朋友跟前,“那个……是我逛街的时候无意间看到的,觉得很好看,就买了,也不知道你的手指的尺寸,感觉咱俩应该差不多,就买了一样的尺寸,就是普普通通的戒指,不用有压力。” “我没有压力啊,你这么紧张干嘛?”严忆竹笑着看她,眼里有揶揄。 “那我打开了?”路寒小心翼翼地问。 “嗯。”小朋友点点头。 下一秒,两枚戒指呈现在眼前:玫瑰金,没有任何花纹、钻石,就是普普通的指环,但简单干净,有种朴素的美。 “好看!”严忆竹轻轻叫出声。她对未来的细节没有过多的想象,也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带戴上对戒中的一枚。现在看到这枚戒指,才觉得这可能就是自己能接受的、会喜欢的戒指的样子。她才不要镶钻的、镶红宝石绿宝石的、各式花纹的戒指呢。 -- 第179页 “喜欢吗?”路寒观察她的表情,不太自信地问道。 她认真点头:“喜欢。”又确认一般:“特别喜欢。” “喜欢就好。我帮你戴上?” “嗯。” 路寒拿起其中一枚戒指,看了眼内圈的字,确认没错,才往小朋友手边送去。 “戴哪个手指?” 严忆竹伸出左右的中指:“这个吧。” “好。”路寒左手拉住她的左手中指,右手拿着戒指推了上去。要不是帐篷里有点黑,小朋友大概能看到她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右手。 很好,完美,大小合适,彷佛订制的一般。 严忆竹伸着左手,仔细看着,忍不住说:“真好看。谢谢。” 路寒看她喜欢,眼里也都是爱意,小声说:“也帮我戴上好不好?” 严忆竹这才想起来,路寒的戒指还躺在盒子里,连忙点头,收回欣赏自己左手的目光,去盒子里拿出了另一枚戒指,问:“你也左手中指?” “我想要右手~” “为什么?” “不为什么,想有点不一样。” “好,那就右手吧。” 给路寒戴戒指的时候,严忆竹紧张得厉害,脑子不断闪现着从小到大看过的影视剧里主人公们互换戒指的场面,一般只有订婚和结婚才这样吧?戴好了,路寒端详一会儿自己的手,然后伸出来,放在小朋友左手旁边,两只纤细清秀的手,被同一枚戒指套住了。 严忆竹靠进路寒的怀里,两人一起躺下来,两只戴了戒指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我应该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了吧……”严忆竹在困意侵袭下依然喃喃告白。 “傻瓜,我才是。”路寒亲亲她的脸,又凑到唇边,小心翼翼印上自己的唇。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0点过后,忽然下了点小雨。 帐篷虽然防雨防雪防大风,但架不住也会稍凉一些。还好睡袋是双人的,路寒和严忆竹紧紧拥在一起,也不会冷。 这个夜晚很奇怪。不知道是在野外陌生的环境,还是刚刚过完生日,还是戴上了一样的戒指,两个人都有一种开阔感,一种可以重新开始一切的感觉。严忆竹甚至想披上衣服出去看雨,被路寒拦住了。深秋雨夜肯定气温很低,这种时候出去,着凉发烧几乎是肯定的事,还是乖乖缩在睡袋里吧。 但两人都睡不着,没有洗澡,终究是有点不舒服,更何况心里好像也都汹涌着很多感情,让人难以平静。 “我说说辞职的事吧。”路寒侧过身,像要开一个正式的头。 “嗯。”严忆竹点着头,也侧过去,黑暗中看不见路寒的脸,她伸手摸着。 “其实这个念头在我心里盘旋很久了,两三年了。回师大的时候,我状态不太好,但不断给自己心理暗示,就是从此在这个我熟悉的地方,可以埋头搞学术,什么都不管了。尤其是,我爸妈都是这里的,他们也会保护我。而且这里我太熟悉了,也觉得很安心。就像是一个在外面遍体鳞伤的人,终于回到自己童年的港湾。那个时候,我想,更多的东西我也不想要了。是我懦弱、瞻前顾后,不敢真的去争取什么。所以只能回来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路寒停了停,像是总结一般地说:“我是怀着羞愧的心,回到师大的。” “当时为什么不留在P大呢?”严忆竹问完又想,留在P大我们就遇不到了,还是师大好。 “因为,”路寒似乎苦笑了一声,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因为P大高门大院,竞争多激烈啊,教授们都恨不得自己的门生留校任教,好壮大自己的势力,后来弊端太多,中间利益撕扯太过难看,学院直接禁止毕业生留校任教了。” “还有这种规定……” “不过我本来也没想留P大,毕业的时候,甚至厌恶多过留恋。” “为什么?” “还是因为在乎才希望它更好吧。但它不会更好了。我做不到像同学那样把P大作为自己好看的标签挂在身上,但根本不在乎它真的变成了什么样,在培养什么样的人。” “那师大呢?” “师大对我来说就像家,我的期待和感情都不一样,所以当师大递给我橄榄枝的时候,我想,OK,师大挺好的,我回去吧。” “但现在又要离开了……” “嗯。我发现自己还是没办法对很多事情视而不见,没办法去忍受体制对人的侵蚀,尤其是明目张胆的、傲慢的、羞辱式的侵蚀。” 严忆竹想了想,点头:“我能理解。” “所以我看到晚上那个蛋糕上的‘自由勇敢’简直感动。”路寒感觉到有一颗泪从眼角一路流下去,掉进了睡袋的布料里,“被社会教育这么多年,我也不是不世故,或者至少知道怎样圆滑能获得最大利益,知道有些话不能说、有些事不能做。物质生活也吸引我——从小到大没有真的缺过什么,没有真的苦过,但我又总在想,也不是非这些不可的。我需要有勇气把这些——房子、车子、好看的衣服首饰——的权重不放得那么高,我需要身轻如燕,回到一个更加自由自如的状态。以前,我就抱着这样的想法,所以总觉得自己这样随时准备从稳固的生活中撤退的人,不太适合建立一段稳固的关系——一旦生活不够稳固,爱情肯定也会崩塌。但……” -- 第180页 严忆竹打断她:“不稳固的生活里,也可以有稳固的东西啊。” “我知道。人很容易有很多自以为是的理论,我以前总觉得,爱情有很多种,有的只是‘合适’、‘差不多’,或者只是‘恰好’有个人出现在了自己身边;有的流于物质,需要用金钱置换;有的情深意重,刻骨铭心……所以在自己心动的时候,会先有个预判,这个人应该只是crush,那个人可能因为像前任……我有很多心理活动,会想很多,但唯独对稳固的关系没有什么信心。” “那现在有了吗?” “也许吧。我不能骗你说,有信心,斩钉截铁地。但我的信心确实是上升的,我对有信心这件事有信心。” “那就好……因为我是有信心的。” “嗯……说远了……辞职的时候,我是有一些冲动,但是其实也不过是说出了憋在心里好几年的一个想法。说出来真的就轻松了。师大是我的家,我不想把它变成一个我厌恶的地方,所以早点离开可能对彼此都好。” “去哪儿呢?有想法吗?” “其实没有明确的想法。但国外有不少大学给我发了邀约,我都没急着答应,想着首先跟你商量,听听你的意见,因为一旦要出国工作,肯定牵涉到对我们未来的考虑,而且……” “你不用担心我……真的。”其实听到路寒说“我们的未来”,严忆竹已经感动得一塌糊涂了,“首先,你去哪里我都支持你,其次,我还有一年多毕业,本来也是想出国读研的,说不定到时候我们会去同一个国家甚至同一个城市呢?” “你怎么没跟我说过你要出国读研?那你开始准备了吗?” “还没准备……” “所以,你是为了宽慰我才说读研的吧?” “不是……才不是。”严忆竹有点心虚,“之前不知道你要去国外,我不想离开你,所以就想着在国内读个研或者直接工作好了。现在既然你要出国,那我也想去念个书。说不定还能做你学生呢?” “首先,我还只是‘可能’出国工作。其次,你做我学生,不做女朋友了?” “……”严忆竹把头枕到她肩膀上,胡乱蹭着,“我不管,你去哪儿,我也要去哪儿。” 路寒故意逗她:“不做独立女性了吗?” “才不是,我只是去你在的地方做独立女性。” “哈哈哈!也可以反过来呀,你先申请国外的学校,申请到哪一所,我就去找相应城市的工作。” 严忆竹一脸复杂:“所以路教授你工作这么好找吗?” 路寒笑:“至少也没那么难,可能比你申请学校难点,但有难度才有挑战嘛。” “哼,凡尔赛。” “对了哦,薇拉邀请我去她那边玩,还说可以在她的工作室翻译她那本小说。” “什么时候?你会去吗?” “最早寒假吧。” “哦……还以为寒假能和你一起过呢……” “为什么不可以?” “你不是要去英国吗?丢我在国内苦兮兮过年……” “你都不给我邀请同去的机会吗?”路寒一脸坏笑,可惜旁边的人看不到。 “啊!真的吗!明明是你刚刚没有邀请!什么叫我没给机会。” “那我现在邀请了,你答应吗?” “当然!”严忆竹想都没想,就回答道。但马上又犹豫了,“薇拉会不会只邀请了你……我过去当电灯泡不好吧?” “怎么说话呢?她见到咱俩,她才是电灯泡!”路寒抱住小朋友,因为心里太开心、太喜欢怀里的人,发出了“嘿嘿”两声笑。 “路寒,你真好。”严忆竹不记得自己是多少次说出这句话,这一次,无疑也是真心的,只是此时此刻,在22岁的第一夜,在谈过远处的未来和近处的未来后,她依然觉得不够,又补了一句,“我爱你,特别爱你。” “我也爱你。”路寒在雨声的缝隙里也喃喃地表白着。 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的脸,但是在心里,她们知道对方是最明亮的存在,她们的未来有了模糊的轮廓,她们愿意一起把这模糊变得清晰。(完) 作者有话要说: 勉勉强强结束啦! 做完一件事好像比什么都重要。 尤其是从冬天到春天,只有部分日子的早上7-10点的时间是我自己的。 发生挺多事,不足道,但对我自己产生很大影响。 知道写得不怎么好看,但祝大家开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