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糖》 第1页 《奶糖》作者:以烟【完结】 文案: 焦虑症冷漠攻x装乖奶狗受 受追攻,酸甜口 陆予行(xing)x唐樘(tang) 前校园后娱乐圈,有悬疑因素 (不建议洁党阅读) 长期患有焦虑症的影帝事业失意,厌世自杀后重生,回到大学时代。 时光倒流,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少年出现在他的大学生活中,初见便索吻勾引人。 并自称是自己的男朋友。 少年用奶糖和亲吻为他积攒勇气,他便把本属于自己的星途全部给予,只当是用少年来完成自己上一世的梦想。 直到少年成为大明星,直到嘴里的奶糖味浓得再也化不开,他才发觉这份来历不明的感情已经无法割舍。 疑团和爱意交织,他在死亡来临之际,终于记起对方是谁。 那天我想服安眠药自杀。一瓶药倒进嘴里,才发现早就被他换成了糖。 注:1.不适合洁党阅读。 2.古早娱乐圈,社会背景参考八十年代港娱,人物没有原型请勿对号入座。 标签:重生、娱乐圈、HE 第1章 尽头 冬日的港城刚跨入新年。街头行人匆匆,熙熙攘攘如同穿流而过的蚂蚁。 矗立不动的商业街大荧幕上,正在播放今天的早间新闻。行人与汽车鸣笛将主播的声音盖过去,却依旧有两三闲人驻足观看。 据报道,昔日影帝陆予行,今晨被发现于家中自杀。其事业在转为幕后后屡屡受挫,又与多位艺人传出丑闻,疑为生活艰难而放弃生命。其住所生活用品均成对,疑似与人同居 五公里开外的私人街道,此时早已经被警车和记者围得水泄不通。 那栋不见天日的别墅前被拉上了警戒线,身着制服的警察们进进出出。记者们在黄线外推搡,闪光灯不断对着警员和窗里的情景闪个不停。 阿sir!能让我们进去看看吗? 里面现在是什么情况?陆予行是否真是为情自杀?这件事情和 哎哎!别挤别挤! 众人被维持秩序的警员拦在线外,此场景,犹如数年前陆予行当红时那样热闹。 带队警察快被外面的记者吵疯了。他懊恼地取下帽子,摸了一把自己的光头。 这位不是都过气了吗?怎么还有记者来炒热度,真是 他叉着腰站在门口,砰地把门关上,转身往事发的卧室走。 怎么样了?光头恼火地问。 一个警员就冒冒失失地从别墅外跑进来。那年轻人一脸都是汗,戴着橡胶手套的手紧张的捏在一块。 sir,他像是见了鬼似的,我们刚才做的检测出结果了,这床上的血是两个人的。 两个人?带队的光头警察眼睛瞪得像只蛤蟆,你没弄错? 他三步并两步冲到床前,那个昔日无比风光的影帝静静地侧卧着,身上穿着深色浴衣。 陆予行的脸比屏幕里看上去更加棱角分明,一双深邃的眼睛眼角微微上挑。五官立体,薄唇剑眉,若不是苍白的肤色和凹陷的脸颊,看上去更像是在酣睡。 光头走进了点儿,看见他微屈着的左手手腕上有一个狰狞的伤口。血顺着手臂肌肉淌到白色被单上染红一片,整个卧室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光头虽然做事吊儿郎当,但他从警二十多年,经验丰富。这样诡异的自杀姿势和床上凌乱的褶皱,恍如一根钉子,猛地扎进他的脑袋里。 陆予行的姿势,像是怀里抱着另一个人。 殉情? 那么还有一个死者呢? 没来由的,仿佛是一盆冷水临头浇下,光头打了个冷战。他慌张地挥手叫来下属,拍照,把整张床都拍下来。 下属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还是战战兢兢地照做了。 冷炽的闪光灯将陆予行毫无血色的脸孔照得更加苍白。那道白光伴随着清脆的咔嚓声,一纵即逝。 第2章 新生 一片黑暗中迸发出白光,首先苏醒的是痛感。 陆予行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被抽干了,左手手腕处的痛楚一路延伸到心脏。仿佛是经历了一个冗长恐怖的噩梦,一道白光在黑暗中猛地闪过,他便醒转过来。 叮铃铃,叮铃铃。 他还没适应突然闯进视野的光亮,就先听到一片混沌中熟悉的电话铃声。这个声音他已经很多年没听到了。上大学那会儿,房间座机铃声就是这个。 可是他按理说应该死了,死在那个又大又冷清的别墅里,手边是写了一半的剧本。 然而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不是病院,更不是他的别墅。 天花板上残留着水渍,这是他大学期间在校外租的小房子。 叮铃铃,叮铃铃。 陆予行艰难地活动了一下四肢,手臂在柔软的床单上掠过,疼痛钻心刺骨。他转动眼珠,在黄昏的阳光里看到了床头的电话机,那真实的刺耳铃声在小小的卧室里回响。 -- 第2页 他有些惊讶,下意识抬起手,看向自己的左手手腕。就见手腕上,分明有一条狰狞的疤痕。 恍若隔世,他的视线从那个疤痕沿着手臂向上,看到了许久未见的,健康的躯体。再抬眼看对面墙角的等身镜,陆予行猝不及防地看到一副年轻的面孔。 那个高挑俊美的青年瘫坐在床上,表情狼狈,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可是他的眼角没有一丝岁月的痕迹,身上的肌肉轮廓分明,比起死前病殃殃的样子,可算得上是意气风发。 电话铃声不过停了十几秒,又突兀的响了起来。 陆予行愣怔地下床,走到镜子前,失神地用手指在镜子上摸了一把。 他重生了。 他已经活了快四十岁,一路顺风顺水,从一个新闻系的学生成长为一代影帝。后来,他想转幕后做导演,结果处女作被观众踩烂;想写剧本,却终日被困在病痛里,最后只能靠一把刻刀得以解脱。 床头的老式座机还在响个不停。 他踉跄站起身,挪到床边,顺手接起了响个不停的电话。 后背漂亮坚实的肌肉微微动作,他用那只疤痕狰狞的手拎起话筒,无言地放到耳边。 喂。 陆予行!你怎么还没来啊,我们在这等你好久了。接电话的是个女生。电话那头闹声一片,像是一群人在回音很大的地方唱歌。 陆予行有些头昏。他在心里默默回忆,依稀记得这人是表演系的一个小学妹。然而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这句等你好久是什么意思。 什么事?他哑着嗓子,试探着问了一句。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笑声,混在鬼哭狼嚎里。南街的KTV啊!学长,你是不是睡懒觉睡懵了?你今天答应要来帮我们拍结课作业的。 陆予行哑口无言。我答应过吗? 别想抵赖!学妹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十分钟,赶紧过来! 电话挂断,房间陷入寂静。 陆予行并不记得这件事。上辈子最后的日子里,他总是浑浑噩噩地什么都记不起来,甚至还和幻想中的人说话。 可是他要是就这么走了,给别人留下麻烦,总归是不太好。 陆予行无力的转头看了眼镜子,有一丝恍身。镜子里的青年肩膀宽厚,窄腰长腿。除了手腕内侧的疤痕以外,这副躯体充满年轻的活力。 他抬手挡着眼睛,深深呼出一口气。 待到再睁眼时,已经完全呈现出少年人的神情举止。他从衣柜里随便挑了件风衣披上,带着手机匆匆出了门。 那个年代还不是特别发达,陆予行攥着兜里的老款手机,有些不适应。 电车在喧嚣的街头穿过,白领们提着公文包回家,小屁孩儿穿着破烂背心在街头玩弹珠。陆予行低头穿过年代感十足的街头,搭轨道电车到达灯红酒绿的南街KTV。 A5包厢!学妹在电话里催促,快点快点,我们的主角都来啦。 陆予行抬眼在一众包厢号上寻找,问:主角? 唐樘呀!学妹以为他在开玩笑,少装了,你不会到现在才说接受不了尺度吧? 尺度? 陆予行不记得自己帮忙拍过什么大尺度作业,至于学妹说的这个唐樘,他连听都没听说过。 他的视线掠过一众包厢,找到了A5,推门进去。门开的那一瞬,温润的歌声便闯进他的耳朵。 学长!学妹扎着时下特别流行的高马尾,挽着明黄色的发箍,正朝他挥手。快点快点,要开始了! 陆予行不动声色地扫视包厢里的其他人。群演、摄像、场记,无一例外都是社团认识的朋友。 除了正在唱歌的那个男生。 他身高一米七五往上,穿一身宽松白卫衣和牛仔裤。蓬松的刘海遮住他的额头,五官干净柔和,看不出年龄。他正唱着当下的热曲,嗓音清透醇正,唱功不亚于任何一个当红歌手。 他注意到陆予行的目光,一双圆润的桃花眼便看了过来。只见他放下手里的话筒,远远冲陆予行一笑,眼睑下卧蚕饱满。 包厢里的灯光将他的脸映成夸张的紫红,原本纯良的笑容也显得有些居心叵测了。 陆予行匆匆别过眼,面无表情地看向天花板上闪烁的灯球。 好了好了,开始拍吧。学妹拍了拍手,将嬉闹的众人赶回工作岗位。 陆予行收回目光,问:能再把戏说一遍吗。 学妹摸了摸下巴,重说一遍来不及了,我们这个包厢是计时收费的。犹豫片刻,她一指边上的沙发,嘴皮子上下一碰,开始快速讲戏:这是你的生日派对,你待会儿就坐这听他们唱歌就行,接下来发生什么,你就做出非常不知所措的样子,OK? 陆予行深知这位学妹独揽全局的作风,于是点头示意。 好,那么就开始吧!她转过身一挥手,刚才嬉笑的神情立刻收住了。清场! 一声令下,摄影师就位,群演就位,刚才那个唱歌的男生也立刻退出了包厢。 陆予行不知道这是在干什么,只好坐到红绒沙发上。他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么一出,此刻他的如坐针毡的样子全是发自内心,无半点虚假。 -- 第3页 ACTION! 摄像机的红灯亮起,两个男生便拿着话筒开始撕心裂肺地唱生日歌。陆予行猜想自己应该扮演的是他们的同伴,于是坐在沙发上,面带微笑,跟着他们的歌声打拍子。 他的状态还算放松,没将这次拍摄放在眼里。 两人唱完,间奏响起时,其中一人突然转身朝他一打响指。 为庆祝我们的兄弟生日!现在,我们来为他献上我们特意准备的生日礼物! 陆予行被他一指,正在鼓掌的两只手悬在空中。 那两个男生大声在边上起哄,包厢的门被缓缓推开了。陆予行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脸上从容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 进来的正是刚才那个唱歌的男生。 他将外套脱了,缓缓走近,里面居然是一件紧身红色连衣短裙。 陆予行的眼神微微一动,不可置信地盯着对方身上闪闪发光的亮片。他秉持着一个演员的职业素养,将震惊的神情表现得淋漓极致。 那个男生的脸上挂着可爱漂亮的微笑,白皙的两条腿上踏着笨重而不合脚的黑皮靴,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那张脸太漂亮,肩膀瘦得看得见骨架,因此完美地撑起了这条原本应该给女孩子穿的超短裙。 他眼神暧昧,和刚才进门时看到的清澈纯真完全不一样。但那清澈之中却又带着悲哀,就连引诱的动作都是拙劣的。 陆予行对上他的眼神,居然有一种棋逢对手的感觉。对方将情绪拿捏得太好,活像一头涉世未深却被迫在灯红酒绿中生存的小兽。 他微微定神,表面上维持一副惊讶的神情,心中猜想对方下一步动作。 那个男生就这样一步一步走过来,踏着皮靴的两条腿微微分开,跨坐到陆予行的腿上。 真实的温度,将他的安全空间猛地敲碎。 你 陆予行一惊,忍不住从嘴里漏出一个音节。 不知真假,那个男生的脸也红了,但动作却毫无羞赧之色。他歪着脑袋,搂上陆予行的脖子,喃喃说道:我等你好久了。 话音一落,他便吻了上来。 作者有话说: 来啦! 第3章 男朋友(一) 摄像头里,男孩身穿红色亮片连衣裙,坐在陆予行大腿上,捧着对方的脸,缠绵接吻。陆予行则面露惊诧,两只手无处安放,僵硬地悬在身上那人肩胛骨的上方。 两人的嘴唇仿佛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脸在暧昧的灯光里变得通红。对方捧着他的脸似乎吻得格外深情,但镜头之外,被遮挡的嘴唇只是克制地碰在一起,没有其他的动作。 陆予行逐渐明白他的用意,眼神中的慌张也逐渐收敛了。 咔! 学妹的声音突兀的响起,打碎了这以假乱真的旖旎气氛。摄像机里的录像画面静止,停在两人唇舌分开的那一刻。 陆予行立刻向后撤开,靠上沙发。他脸上恢复平静,胸膛却有些起伏。 虽说他是个从影二十年的成熟男人,但是在事先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的情况下,一个漂亮清纯大学生突然投怀送抱,还是会让他大受震撼。 何况,这人的长相正是他喜欢的类型。 上一世,陆予行从入行开始就频频被传绯闻,但他精力全扑在事业上,根本没时间认真谈恋爱,最多就是有几个嘴严的炮友。此时突然被对胃口的陌生人这样挑逗,他居然有些沉迷在温软的亲吻之中。 只可惜他刚想伸手稍微回应一下,那人就从他身上跳开了。 演得不错!学妹走过来拍拍唐樘的肩膀,竖了个大拇指,唐樘,你真的太厉害啦! 陆予行怀里空了,他便抬眼去看站在一旁的唐樘。 唐樘身上再没有那种大胆引诱的气质。他脸色羞赧,甚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似乎很不习惯穿女孩子的短裙。他抬眼发现搭档在看自己,便有些局促的指尖捏着裙子下摆,往下拉了拉。 没有没有,唐樘的脸红红的,笑起来很傻,是你们的剧本写得好。他又看向在沙发里坐着的陆予行,不好意思啊学长,没有被吓到吧 他的超短裙亮闪闪的,在陆予行眼前晃来晃去。 陆予行随口应了两声,才回过神。嗯,没有。 一旁的群演和摄影都笑了,起哄似地往陆予行身边凑。 不是吧阿行,脸都红了?平时就觉得你对女生没兴趣,你不会其中一个寸头小年轻嘿嘿一笑,要是喜欢就表白啊! 瞎说什么。陆予行挪了挪身子离他们远一些。 他反复回忆,确实不记得大学校友里有唐樘这个人,也不记得自己来KTV拍过什么东西。不过重活一次本就荒唐,相比之下,其他事情好像也变得合情合理了。 一群人打闹了一会儿继续拍摄,故事内容也在学妹的解说中逐渐呈现。故事讲的是唐樘主演的少年为生计在外打拼的故事,这一段拍的是他在KTV工作,为了赚钱而试图出卖自己。少年的梦想是从这种不堪的生活里爬出来,寻找自己心爱的人,然后一起去热带岛屿上度假。 陆予行觉得这个故事有些可笑,显得过于理想主义了。 -- 第4页 那我们继续拍吧。学妹讲完剧本,挥手示意大家就位。你继续坐上去,她拉着唐樘,往陆予行怀里一指,然后做了个推开的手势,陆予行学长,你在他亲你脖子的时候,嫌弃地推开他。 陆予行点头示意,抬眼就看见唐樘像个小学生似的,非常认真地看着他。 没关系,待会儿推重一点儿。他眨了眨那双小鹿一样的眼睛,说道。 正式开始,唐樘又跨坐到陆予行的腿上,和他嘴唇贴在一起。刚才太过仓促,陆予行的没反应过来。此刻KTV里回响着杂乱嚣张的音乐声,他的嘴角被柔软的触感包围,居然莫名闻到一股甜奶味。 从此种几近引诱的味道中回过神,陆予行很快开始酝酿情绪。身上的人不露声色,仿佛灵魂出窍似的没什么反应。他们就这么坐着,如同静止的画面。 ACTION! 两人的表演细胞在那一刻如溃堤后的洪水,一瞬间涌上来。唐樘扭动着身子去吻他,从嘴唇吻到下巴,动作笨拙。而陆予行则是一副慌乱恐惧的样子,左右躲闪。 在唐樘的嘴唇触碰到他脖子上的时候,陆予行明显能感觉到一丝热气扑在颈侧,带着甜丝丝的味道。 他推唐樘的手一顿,随即不动声色的咬了牙,一把将人推出去。 唔! 唐樘被推到地上,后腰在茶几角狠狠磕了一下。陆予行听到闷响心头一紧,却依旧保持着情绪,一拍桌子站起来,粗鲁吼出台词: 怎么是个男的! 咔! 角色的灵魂被抽离的那一刻,众人立刻冲上去,躬身把唐樘扶起来。 唐樘的眼泪都要下来了,不知道是入戏了还是疼的。陆予行扶着他坐下,抱歉,刚刚用力过猛了。 学妹也很焦急,凑过来又不敢碰唐樘,是我的疏忽,怎么就能撞到桌角呢 没关系,是我自己不小心,嘶唐樘难为情地对二人笑笑,他还穿着连衣短裙,只好隔着衣料摸摸自己的后腰。 陆予行原本觉得他不怀好意,但此刻看见对方这惨兮兮的模样,也有些心软。 一个结课作业拍这么高难度,太难为人了。他说道。 这个故事是我要拍的,唐樘打断他,不是她的错。 他说这话时声音又软又委屈。陆予行盯着他低垂的眼帘,又恢复了冷漠的神情。 那我们今天主角的戏先拍到这里吧,学妹心疼地揉了揉唐樘的胳膊,都冻到啦,快去换衣服。 一旁的摄影小哥也附和:是啊是啊,阿行的镜头也拍完了,不如你先送他回去,我们留下来补几个镜头就收工。 唐樘答应了,一瘸一拐地去厕所换衣服。 陆予行站在包厢门口和众人告别。等所有人走了,他犹豫半晌,还是决定在外面等唐樘。 厕所里窸窸窣窣的,全是衣服摩擦的声音。陆予行靠在门口,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他的身份没有变,朋友也没有变,却莫名其妙多了这样一段经历。 又或许他这段经历是存在的。他的记忆力因为心理疾病原因而慢慢衰退,说不定这一切都发生过,只是他不记得了。 他盯着KTV走道上剥落的一小块红色墙纸,思绪沿着上面的纹路发散。 那唐樘是怎么回事? 如此想着,身后的门便开了。 换好了,唐樘走出来,依旧傻傻地冲陆予行笑,因为站在台阶上的缘故,所以看起来和陆予行一样高。让你久等啦。 他的臂弯里挂着那条红裙子,身上又穿回了卫衣牛仔裤。 陆予行不得不承认,自己想从他身上得到一些答案。 于是他两手往兜里一揣,我送你回家吧。 晚风轻吹,两人在亮起街灯的夜里缓缓往公交车站走。巨大的广告牌矗立在站台边,当红女明星的脸在昏暗的街道里格外亮眼。 两人在广告牌前站定,陆予行侧头看向他。 你 唐樘抬起脑袋,闻言眨了眨眼睛。 对上这双清澈的眼睛,到嘴边的话术又被咽了回去。陆予行长出一口气,转回脸:腰,严重吗。 没事。唐樘伸手在后腰上揉了揉,又抬眼看他,拍戏嘛,总会付出点代价。 比如吻戏?陆予行脱口而出,语气似笑非笑,也难为你,拍这么高难度的结课作业。 他原本是想努力调节一下气氛,却见身边的少年有些懵懂地盯着他的脸。 陆予行被看得不自在,冷着脸地向后退一步。 怎么了?他问。 唐樘抿着嘴,脸逐渐变红。虽然我们没真的亲过,他声音有些小,似乎很怕被人听到,但是我觉得和男朋友接吻,应该是很正常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喜欢的话记得收藏radic; 第4章 男朋友(二) 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予行心中惊讶,低头对上唐樘的眼睛。 -- 第5页 这一刻,他真正感受到生活的不可控。他的第一反应是唐樘在骗人,冷静下来细想,却又觉得没有道理。 他不记得自己在此前认识唐樘,但唐樘是否和昨天的自己认识,他也不敢保证。 思考片刻,陆予行还是选择将这个问题抛回给唐樘,企图得到更多的信息。 嗯? 他不置可否地从鼻腔里应了一声,语调上扬。 唐樘的肩膀耷拉下去,像只垂头丧气的大兔子。抱歉,是我唐突了。他叹了口气,抬手抓了抓头发,似乎很害怕陆予行凶他。你说过不喜欢肢体接触的,我还以为这样能够让你稍微好受一点。 陆予行蹙着眉,仔细从他的神情里分辨真伪。 感受到对方审视的目光,唐樘抬眼看他,露出有些疑惑地表情。阿行,你今天好奇怪。 陆予行心里咯噔一响,不露声色地收回目光,将眉毛舒展开。有吗?他扭头看向别处,可能是之前复习备考,太累了。 聊了几个来回,他大致明白了自己和这个少年的关系。 他们应该是没有公开、刚在一起不久的小情侣。 他不知道之前的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唐樘,但他可以确定,自己现在对这个少年还谈不上喜欢。 陆予行揉了揉眉心,努力扮演起20岁的陆予行的角色。 公交车还没来。 他看着唐樘的背影,继续追问:今天我在家躺了一整天,怎么不来找我? 我唐樘转过身,扑闪两下长长的睫毛,我是怕打扰你。他微微低着头,说话的时候一双眼睛紧张地盯着陆予行。因为身高差的缘故,陆予行的视线落在他柔和可爱的鼻尖上。 公交车缓缓开进车站,陆予行伸手扶了一把他的肩膀,把人带上车。 车上的人很少,只有几个下晚班的白领靠在车窗上打盹。两人挑了个后排坐下,陆予行抬头看了眼那非常有年代感的停靠站点牌,问:你住哪儿? 香檀道。唐樘回答,又转过头小心翼翼地问:你不记得? 陆予行只知道香檀道在郊区,街道后面就是海棠山风景区,那块就是所谓的富人区。他确实认识不少住在那儿的艺人,不过这些都是十年后的事情。 意识到自己穿帮,陆予行咳嗽一声道:记得,跟你开玩笑的。 唐樘轻轻叹了口气,不置可否。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一路。公交车在夜市里穿梭,穿过市中心的高架桥和海港,往郊区开去。陆予行脑袋里一团乱麻,他翻来覆去地把今天发生的事想了好几遍,有些烦躁。 他扭头看了一眼不知什么时候靠在自己肩膀上睡着的唐樘,心中疑虑更甚。 少年的一缕前发微微翘着,明明是个快二十岁的家伙,却显得乖巧可爱。陆予行盯着这张脸蛋看了半晌,有些不屑地在心中轻笑一声。 对于这个人,他甚至懒得拒绝。反正他从来都不在乎情人关系,身边多一个少一个也都无所谓。他好像没有喜欢一个人的能力,也没有精力谈恋爱。 他不怕身边多出一个男朋友,他怕的是此人另有所图。 从唐樘的只言片语中,陆予行意识到对方非常在意自己。一个住在富人区的少爷,为什么来巴结他一个普通家庭出身的大学生? 他将无数种阴谋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肩上的人却睡得很香。唐樘甚至像只小动物那样,无意识地用脸颊在他肩上来回蹭。 香檀道站到了,陆予行把唐樘叫醒,扶着他的肩膀把人带下车。 唔,到了吗。唐樘揉了揉眼睛,前额的碎发也因为靠着肩膀睡觉被弄乱了。陆予行和他下了车,在晚风中相对站着。 陆予行想套话,于是装模作样地抬手给他整理发型。 然而他刚伸手摸到他柔软蓬松的头发,唐樘便伸手将他手腕捉住了。 我回去了哦。 他的手有些凉。也不知道是不是深秋的风太冷,陆予行看他的时候,发现他的鼻尖也冻得红红的。 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记得上药。 陆予行背台词似的说完,然后不自然地抽回手,垂在身侧。 你也要注意安全。唐樘的神色担忧,怯生生地又去抓他的手,早点休息。 回程的车离开富丽堂皇的街道,停在了港城大学站。 陆予行的手掌还遗留着唐樘的触感。也不知这位初次见面的男朋友有什么魔力,但听到他说早点休息,陆予行便感觉困意袭来,不经意加快脚步回家。 他穿过学校大门,一路上发呆似的盯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学生宿舍,回到了自己在校内居民楼租住的房子里。这个房子他从大一就开始租住,一室两厅九十平米,一个人住着有些空旷。他一直不喜欢集体生活,从大学到工作一直都是独居,就算后来买了别墅也是如此,家政阿姨给他做了几年卫生,每次都是打扫完就走。 再次回到港城大学,倒像是泛黄褪色的老照片被重新着色,那些在生命中失去光泽的东西,都随着岁月重新被润色,活了过来。 -- 第6页 回到家中,陆予行就脱了衣服钻进浴缸里泡澡。 热水包裹全身的感觉,彻底让他放弃思考。陆予行低头在波光水纹中看见自己手上的疤痕,深吸一口气,猛地扎进水里。 耳边的水滴声瞬间被淹没了,只剩下鬼怪一般低沉的水流。肺里的压迫感一点点袭上来,陆予行感觉身体里的空气很快就被抽走了。他张嘴呼出剩下的空气,就这样感受着如同生命消逝那样的窒息感。 巨大的水流声唤起了一些让人心悸的记忆,陆予行闭着眼,却依旧能感觉到无数闪光灯此起彼伏,惨白的灯光透过他的眼皮,把苟延残喘的心脏抛出来,血淋淋地扔在港城所有人面前。 请问陆予行先生,对于外界对您执导处女作的看法,您有没有什么想说的?内部人员爆料其充斥着三级低俗内容,是否属实? 陆予行先生,您的这部新作中出现的情节,是否是亲身经历? 圈内相关人士爆料,您的作品因为审核不通过被卡,是否因此不再考虑国内上映? 有记者拍到您和几位同公司女艺人出入酒吧夜不归宿,是否属实? 据说狗仔在您家的垃圾桶中翻找出精神类药品,您如何解释? 那些声音一股脑地往耳朵里钻,最后混合成可怖的尖笑,变成惨白的怪物,一把扼住陆予行的喉咙。 他没挣扎,就这样等待死亡。 我等你好久了。 唐樘那张白皙的小脸又浮现在脑海里。陆予行猛地惊醒,奋力抬起头从水中抽离,大口大口贪婪地呼吸着潮湿的空气。 他艰难地从浴缸里爬出来,赤脚站在冰凉的瓷砖地板上。身上坚实有力的肌肉随着他大口的呼吸一起一伏,那样子仿佛一只溺水的猛兽。 浴室的镜子被蒙上一层雾气,只能勉强看出身形轮廓。陆予行平复着呼吸,一手撑在洗漱台上,一手抹掉镜子上的一小块水珠。 擦去镜面上的水雾,陆予行看见镜子里逐渐清晰的眉眼,以及沾着水珠的、流畅的肌肉线条,却生出一种巨大的反差,仿佛这副身体并不属于自己。 他盯着镜子里的年轻人,一种悲悯的情绪涌了上来。 作者有话说: 每天一更吧 第5章 男朋友(三) 周末很快就结束了。 陆予行的精神状态并不好。白天醒着的时候,他便漫无目的地在学校附近闲逛,重新适应环境。晚上躺在床上,也是忽梦忽醒,一闭眼,脑海里就全是纷乱窒息的回忆。 家里打来几次电话他也不敢接,他只能尽快调整好状态后再和父母见面。 周一上午,陆予行换了身亮色的衣服,提着自己做的饭菜去见父母。他生得高挑,是天生的衣服架子,因此稍微收拾打扮一下,便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当他在敞亮的医院大厅见到崔玉琴那一刻,生的欲望又点燃了一分。 阿行,感冒好点了吗? 崔玉琴刚查完房,身着白大褂,脖子上挂着听诊器,一头短发非常干练。陆予行远远看到那张年轻而略显疲惫的面容,脸上也忍不住露出微笑,提着便当盒迎上去。 嗯,我给您带了午饭。 脸色怎么这么差?崔玉琴走近了,有些担忧地皱眉毛,抬手摸了摸儿子的脸,瘦了好多。 爸呢?陆予行岔开话题。 今天专家会诊,他这个院长忙得很。崔玉琴接过他手里的饭菜,走,出去坐坐。 母子两人走到住院楼下的小公园里坐着,崔玉琴将便当放在膝上,脸上挂着笑。她打开盒子,看见里面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阿行,这些都是你做的吗? 陆予行对答如流,解释道:是饭店做的。 哦,好,阿行真懂事。崔玉琴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但也没表现出来,笑着开始吃饭。 陆予行看了一会儿,毫无征兆地问:最近没有患者家属闹事吧? 没有,崔玉琴拍拍他的肩,有些患者家属也是一时情急,我们做医生的有时候也要包容一点。 闻言,陆予行反而皱起眉。包容也是有限度的。 崔玉琴疑惑地看他一眼,夹起一块蛋饺。怎么突然说这个? 没事。 两人聊了些别的。谈到学校生活,陆予行犹豫良久,忍不住问:阿妈,你记得父亲有什么认识的人住在香檀道吗? 崔玉琴用纸擦了擦嘴,若有所思。香檀道?那里住的都是些有钱人。她回忆片刻,或许你父亲确实认识几位,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事,陆予行沉吟片刻,最近认识了一个朋友,住在那里。 那一定是个养尊处优的年轻人吧,崔玉琴笑着打趣,要好好相处哦。 两人边走边聊到医院门口,陆予行和崔玉琴告别,坐车回学校上课。 下午两点,上课铃响过,能够容下两百人的多媒体教室挤满了人。陆予行翻开新闻传播学的笔记本,望着密密麻麻的文字有些头疼。大概是身体还是受了上一世的影响,过大的信息量无法处理,总有些打不起精神。 -- 第7页 他下意识地在书包里摸索药盒,半晌才回想起自己现在根本没有吃药。 台上的外国教授绘声绘色地讲课,陆予行心里想的却是昨晚和唐樘分别的场景。那张白皙的小脸和那对湿漉漉的眼睛总是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却引得他不断从支离破碎的痛苦记忆里搜寻。 他的精神愿意相信这个来历不明的男朋友,理智却告诉他,其中一定有问题和漏洞。 上一世他树敌无数,说不定这人就是其中一个。 喂,阿行。 正这时,旁边的平头小哥用手肘撞了撞他,低声说:不舒服啊? 陆予行记得这人,是大学好友阿临。这人学习不上进,人却很有趣。毕业后他继承家里的铺子做餐馆生意,油水越来越足,三十几岁的时候已经成了个大着啤酒肚的老板。 陆予行打量他单薄的身板,暗自摇头。他俯下身子,小声说:打听个事。 什么事啊,下课请我吃鱼丸行不行?阿临笑嘻嘻冲他眨眼。 台上的教授还在讲个不停,下边大多学生都聚精会神地听着。陆予行瞥他一眼算是默认,凑过去问:你知道表演系的唐樘吗。 他声音不大,前排几个女生却回头看了他一眼。陆予行觉得有些莫名,有些不舒服地坐直了身子。 不是吧,新闻系的女生都打听他。怎么,你也感兴趣?阿临有些吃惊,阿行,我没听过你喜欢男人啊。 陆予行斜了他一眼。不是。一面之缘,有些好奇。 阿临松了口气,靠在椅背上。那就好,你以后可是要当演员的。 别乱说。陆予行有些不耐烦,跟我说说那个唐樘。 阿临觉得他的样子有些吓人,不敢再打趣,把自己知道的都一五一十说了。 据他所知,唐樘是这个学期才来港城大学读书的。此人大学在法国读了两年表演,也不知道是找了什么关系,回港城后直接来港城大学读大三,念的还是表演系。因为长得好看还会唱歌,在上个月的校歌赛里出了好大一把风头。 他家什么背景?陆予行追问。 这也要问?阿临惊讶,这个我不清楚,反正是上流社会喽,听说他爸好像是开珠宝公司的。 珠宝公司? 陆予行按了按眉心,脑海中闪过某个珠宝公司的名字。 我也是听说的。阿临冲他眨眼,这小子每天放学都坐公交,有次我看见一辆保时捷停在学校门口接他,他倒好,听见车主喊他,转身就跑。 那个车主是什么人? 阿临满脸这也要问的表情,说:这我哪知道,看着三十来岁,戴名表穿名牌,长得人模狗样。他凑上来,样子贼眉鼠眼的。欸,你说,有没有可能是他金主。 陆予行眉头微蹙。别瞎猜,听着烦。 欸?阿临有些莫名,你怎么还替他说话了 下课后,阿临心满意足地拉着陆予行去吃鱼丸。现在时间还早,学生餐厅里只有寥寥几人。老板娘摇着扇子倚在前台看报纸听广播,几个学生围在一起讨论作业。 阿临吃得酣畅淋漓,陆予行看着他狼吞虎咽,自己却没任何食欲。他感觉有些昏沉,于是用大拇指指腹抵住太阳穴,轻轻揉按,心里想着唐樘的事情。 他做艺人的时候很少接广告,一方面是觉得没意思,另一方面,有些看不上。然而,在为数不多的代言中,正好有一家珠宝公司。 唐氏珠宝历史悠久,在旧年代便风靡港城,后来更是被后辈发扬光大,一度将港城珠宝行业其他公司的风头压了下去。大家也心知肚明,这种祖传下来的产业,树大根深,背后的实力不容小觑。 陆予行越想越头疼,一双剑眉微微蹙起。 就算唐樘是唐氏珠宝老板的儿子,他们的关系依旧是八竿子打不着。他疲惫地抹了把脸,感觉头痛越来越厉害了。 秋日的下午让人昏昏欲睡。 陆予行刚合上眼睛,打算靠在沙发上睡一会儿,就听见门口的风铃一响,一个熟悉柔和的声音飘来。 老板,要一份双皮奶。 听到声音,陆予行微微抬头,阿临夹着鱼丸的手也停在半空,朝他一挑眉。说曹操曹操到。他嘿嘿一笑。 唐樘今天穿了件奶白色的针织长外套。他背着小挎包,朝正打呵欠的老板娘一笑,脸颊上便显现出小小的酒窝。老板娘见是他,两眼一亮,寒暄两句便一个箭步起身,冲到后厨去忙活。 啧啧啧,阿临摇头,待遇就是不一样。 陆予行朝那边看了一眼,不露声色地枕着胳膊继续趴着,借阿临的身体挡着自己。 另一边,唐樘坐在高椅上晃腿,百无聊赖地环视四周,等老板娘给他做双皮奶。 阿临显然没明白陆予行的用意,见他趴下要睡觉,便连忙把手里的碗筷放下,使劲在陆予行肩头拍了拍。 阿行,你没事吧?又头痛了? 坐在吧台前晃腿的唐樘听到声音,好奇地抬起头。 -- 第8页 第6章 不可儿戏(一) 不出所料,细胳膊细腿的阿临遮不住陆予行,很快就被唐樘发现了。 陆学长! 他那张人见人爱的漂亮脸蛋上露出舒心的微笑。 陆予行不好装作听不见,只得直起身子,点头跟他打招呼。唐樘接过老板娘递给他的双皮奶,从旋转椅上跳下来,还不忘和阿临打招呼。 阿临刚才还在猜测人家的身世背景,现在见到正主多少有些尴尬。 你好。阿临吞吞吐吐地朝他抬了抬手,非常自觉地将自己吃剩下的餐盘挪到角落里。他狠狠瞪了陆予行一眼:你俩关系这么好? 陆予行没理他,起身往里面挪了挪。他不喜欢和人挨太近,而唐樘已经走到他们桌前,仿佛是想要在他身旁坐下。 然而唐樘并没有如此,反而从一旁拉过椅子,坐在过道的位置。 陆予行瞥他一眼,觉得他有些反常。 学长,今天下午话剧社第一次排练,你没忘记吧?唐樘用勺子挖了一小块双皮奶,问。学姐特意要我来提醒你哦。 陆予行加入了港城大学话剧社,一直都是话剧社表演的活跃成员。他看着唐樘将那小块果冻状的东西含进嘴里,默默回想他说的排练是什么。 现在是大四的秋季学期,期中考期刚过,话剧社在排练准备的应该是下个月上演的《不可儿戏》。陆予行英语口语了得,演技也好,被一致推选成为男主之一的扮演者。 想到这里,陆予行回想起自己当时声如洪钟、表情夸张地在台上演喜剧的样子,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同时,他也有些好奇唐樘为什么也在话剧社。 这次我不想参演了。他果断拒绝,端起茶杯喝了口水,下午我会过去一趟,和负责人说清楚。 阿临瞪大了眼睛,忍不住插话:为什么!这次演出可是好多人等着看你表演来的! 陆予行端着茶杯,不露声色地看了唐樘一眼。只见他坐在旁边没什么表情,就像已经预料到一样。 不想演了,没有为什么。他将茶杯放回原处,发出清脆的声响。阿临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仿佛一定要等一个答案。 两人僵持半晌,唐樘在一旁眨了眨眼睛,左看看右看看。 非要说的话,陆予行十指交叉,有些老成地握了握,我不想演喜剧。 阿临: 三人从餐厅出来,唐樘突然想起自己的书包没拿,于是折返回去,要陆予行在这里等一会儿。 阿临压低声音:他认识你你怎么不早说!他郑重其事地抓着陆予行的肩膀,那小子看你的眼神可不简单呐!他追问:你俩怎么认识的? 两人往店里看了一眼,见唐樘背上挎包出来了。 说多错多,陆予行为避免穿帮,没回答阿临的问题。走吧,他拍拍好友的背,下午的课帮我点名。 阿临叹了口气,趁唐樘走近之前转身离开了。 虽是深秋,但港城的气温依旧不算低。陆予行站在午后的暖阳下,深深吸了口气,努力感受周围环境的真实性。 久等啦。唐樘轻手轻脚地从他背后绕到面前,有些局促地捏了捏挎包的带子。 嗯。 陆予行也不跟他多说,往话剧社的活动教室走。 他比唐樘高了不少,步子迈的也大。唐樘落后半步,走得有些匆忙,却也没叫陆予行慢些走。 看着身侧那人慌慌张张的样子,陆予行还似笑非笑地发问:不是说是男朋友吗?这会儿不粘着我? 唐樘垂着眼,趁机快走几步跟上,依旧和他保持距离。学长你别笑话我,我错了。他走得急,脸有些红,我我听你的,不公开,不再和任何人说了。 陆予行有些惊讶,微微偏过头,边走边看他。 唐樘言外之意,是陆予行不想公开他们的关系,所以学校同学并不知情。但他又说不再和任何人说,那必然是已经有人知道了。 你告诉谁了?陆予行没动声色,顺着他的话问。 唐樘低下头,神情有些内疚:话剧社的蒋冰学姐。 两人说到这里,已经到了社团活动中心的楼下。 大学教学楼区的西南角,这栋四层楼建筑紧挨着咖啡馆和学校剧院,是专门用来开展社团活动的地方。由于社团具体活动类型不同,这栋楼里的活动室各不相同,有几个舞蹈社团的活动室甚至直接装修成了练舞房。 哦,蒋冰。陆予行喃喃自语。 蒋冰是话剧社现任社长,毕业后杀进港城演艺圈,做了不少优秀作品,也和陆予行有过合作。陆予行最后那段日子,经常在电视上看到她的采访。 服装道具到底什么时候能做好? 两人上到三楼,便听见蒋冰那极具穿透力的大嗓门。陆予行率先推门进去,就见蒋冰甩着那靓丽秀发,正和另外一个学妹站在楼道里理论。一群排练话剧的学生瘫坐在活动室的各个角落里,显然是被蒋冰严格的排练折磨得喘不过气。 社团经费已经很有限了,学姐你说的那些服装我们根本租不了! -- 第9页 那位学妹被蒋冰的气势完全压迫住,只能略带哭腔地控诉。 陆予行依稀记得这个女生是某个服化道负责人,正在脑海里回想她的名字时,却感觉身边的唐樘往后躲了躲。 在聊什么呢。 他没注意到唐樘有什么不对,反而迎上去,主动和蒋冰说话。最近身体不太舒服,都不知道大家进行到哪一步了。 蒋冰看见他眼睛顿时一亮,顿时露出惊喜的笑容。你终于来了!她上前拉住陆予行的胳膊,又在看到唐樘的时候尴尬地放开,冲他吐了吐舌头,哎呀,我太高兴了。 学姐好。唐樘微笑着跟她打招呼,我给你把人叫来了哦。 陆予行将蒋冰的小动作收在眼底,再看一旁的学妹,却见小姑娘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唐樘。 或许她自己觉得隐藏得很好,但在陆予行看来,她眼睛里都冒出了粉色泡泡。 陆予行盯着她看了一秒,而后礼貌而冷淡地开口道: 辛苦了。 他点头示意,然后抬手揽着唐樘的肩膀,将他带进了活动室。 既然是情侣,他不想被人看出异常。 他的手掌很宽,足够将唐樘单薄的肩头握在手心里。陆予行感觉到他的身子一抖,而后慢慢放松下来。 阿行! 陆予行一进活动室,那些累得半死不活的好友们便一拥而上,将他连同着一旁的唐樘团团抱住。 他看着久违的年轻面庞,没有拒绝这个拥抱。 唐樘被挤得喘不过气,和大家笑作一团。 你终于来了!等到大家闹完了,其中一个长相出众的男生拍了陆予行一把,没你在这儿,我去哪里找人对词? 此人是另一主角的人选。陆予行脸上笑着,解释说身体抱恙,半晌也没能想起对方的名字。 抱歉,今天不能跟你对词。他将好友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挪开,平静地说:我打算退出话剧社。 作者有话说: 标题来自王尔德的讽刺剧《不可儿戏》 第7章 不可儿戏(二) 活动室外,十几个学生手里捏着台词本,噤若寒蝉地在门外站着。蒋冰的声音带着怒气,伴随着砸东西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服化道学妹也没走。她伸长脖子从窗户缝往里望,已经完全忘记自己的暗恋对象就在身边站着。 陆予行!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你是话剧社顶梁柱,说退就退?蒋冰大吼一声,门外众人便浑身一抖。 陆予行的声音很平静,隔着门听不清楚。不知道他说了什么,蒋冰怒意更甚了。 理想?杀进演艺圈?还想得金奖?你当初入社时的野心都哪儿去了? 你退吧!退了就别回来!别让我再在这里看见你! 只听里面一阵乒乒乓乓响过,活动室的门被猛地推开了。站在最前面的唐樘吓了一跳,赶忙向后退了两步。 蒋冰紧咬牙关喘粗气,身后是面无表情的陆予行。陆予行比她高出一个头,虽然沉默不语,但不输气势。 蒋冰姐唐樘犹豫着开口。 别劝他!蒋冰止住唐樘的话,回头瞪了陆予行一眼,谁也别劝他!让他走! 陆予行从她身后走出来,扫视众人,而后深深鞠了个躬。 承蒙大家照顾。他长身而立,眼神决绝,我从今天起退出话剧社,至于这次JACK的扮演者,会重新进行选角。 众人哗然。 阿行,你不再考虑一下?另一主角的扮演者站出来,你可给社团做了不少贡献,这学期的社团骨干肯定是要给你的。 无所谓。陆予行没什么表情,话剧社的资源应该留给其他感兴趣的人,我已经对表演没有兴趣,以后也不会再参加了。 闻言,唐樘抬起头,和他四目相对。 走了。 他没理会唐樘,兀自将包背上,下楼。 陆予行出了综合楼,一路沿着林荫道走到操场。 秋风席卷而来,回忆纷至。 新闻系的? 大一招新会,陆予行和社长面对面,填写入社申请书。蒋冰当时正巧排队站在他后面,闻言立刻反驳道:新闻系怎么了?新闻系就不能喜欢话剧吗? 社长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按照流程问:那么,你想在我们话剧社得到什么呢? 年轻气盛的青年人冷着一张脸,眼神里却是未曾被磨钝的桀骜。 我想在贵社好好发展,将来顺利进入演艺圈,和科班出身的演员一起追逐金奖。 不知天高地厚的豪言被他一一兑现,却又在时光的折磨下被粉碎。 招新大会聒噪的人声在一瞬间静止,只留下一长串刺耳的嗡鸣。 陆予行忍着头痛,在操场外的长椅上坐下,扶着额头大口大口地喘气。 前一世的病症确实随着他的意识遗留到了现在。因此即使他的身体很好,也不会产生太严重的生理反应,但心里郁积的痛苦却因此更加无数抒发。仿佛一头被绑住手脚的猛兽,一口獠牙只能够嵌进自己的肉里,用以缓解捆绑的疼痛。 -- 第10页 他紧握双拳,撑着额头深呼吸一会儿,便听见耳边响起脚步声。 怎么了? 唐樘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陆予行抬起头,猛地迎上刺眼的太阳,有些睁不开眼。 柔软的指腹碰在他太阳穴上,唐樘在他身边坐下,轻轻用大拇指给他揉了揉。 陆予行紧锁的眉头总算是舒开。他尝试平复情绪,等到完全适应了,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唐樘居然知道他发病时的缓解方法。 看来,他们的关系正如唐樘所说。起码和其他人比起来,算是比较亲密。 没事,陆予行将他的手不轻不慢地挡开,有些累了,想回家休息。 好。唐樘对于他异常而激烈的反应没表示出好奇,他换了个话题:那个角色真的不想要了吗?我还挺期待你演喜剧的样子。 陆予行瞥他一眼,见他眼神里满是期待,疲惫地摇了摇头。没什么好看的,演得很浮夸。 不会吧,唐樘故意逗他笑,能看见你丰富的面部表情,全校师生都会鼓掌喝彩的。 陆予行此刻实在是疲乏至极,没被他成功逗笑。 他最近总是反反复复地陷入某种死水般低落的心境,就连年少时期原本常见的青春活力都被磨平了,整个人显得少年老成,和他读书时那种恃才傲物的性格有些不太一样。每到这个时候,陆予行总是显得很不可接近。外人觉得他高冷看不起别人,实际上他一句话也不愿多说,整个大脑都进入了极度的疲乏状态。 思考片刻,他还是翘了下午的课,回出租屋睡觉了。 他没邀请唐樘,却也没让他走。唐樘仿佛是感受到他突如其来的低气压状态,于是默默在身后半步的位置跟着,脚步也放得很轻。 一路无话。 大学校园占地面积很广,五分之一的占地都是居民区。退休员工和家属都住在这里,也有些闲置的房子出售租给学生。陆予行的出租屋就是从一位老教授手里租到的。 两人穿过大半个校园,终于走到楼下。 陆予行完全忘了身后还有个人,直到进屋换鞋时回手关门,才看见唐樘还站在门口,手里抱着自己的背包。 这是我第一次来你家他将背包还给陆予行,嗫嚅道。 陆予行接过背包,随手扔到沙发上,一言不发地看着依旧站在门外的唐樘。 门外,他逆着阳光,白色外套上被勾勒出金边。 非常抱歉,陆予行闭上眼,抬手揉了揉眉心,我现在的状态没法招待你。 少年人的挺直的脊背肉眼可见的松懈下去。 陆予行感受不到他的情绪,抬手将外套脱了搭在椅背上,又将衬衣扣子松开。 我理解。唐樘垂下眼帘,眼神中透露出的悲哀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真实,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和我在一起也是因为觉得无聊。 陆予行看着他,没有反驳。 大概是因为唐樘垂头丧气的样子让人心软,陆予行冰冷的态度有所动摇。他转身去冰箱里拿了一听牛奶,将玻璃杯塞给唐樘。 别胡思乱想。他低头看着对方的长睫毛,等我状态好些,再招待你。 唐樘闻言抿着嘴,点了点头。 整个下午,陆予行都感觉身体像灌了铅似的沉重,和衣睡到晚上十二点还醒不来。 他反反复复地做噩梦,衬衣都濡湿一片。 半梦半醒间,他回到那栋死寂的别墅。黑暗中,似乎有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仿佛是一个长头发的女孩子,蹲在他的房间角落里,悄无声息地看他。 他猛地惊醒,从床上爬起来,狼狈地在黑暗里摸索墙上的开关,将整个房间都点亮。直到确定没有人潜入房间,陆予行才长出一口气,脱力地靠在床头。 凌晨一点,他躺在床上,凝视着黑暗的天花板。 他有些后悔将唐樘赶走了。 第8章 不可儿戏(三) 早上十点,陆予行去了导师吴任宗的办公室。 你是说,你想找报社实习? 老教授沏了一壶茶,往陶瓷茶壶里倒了一杯,递给陆予行。 谢谢。陆予行接过热茶抿了一口,说道:是的,我知道现在跟您说这件事有些迟,但还是想来争取一下。 茶桌对面,吴任宗手里握着茶杯,用浑浊的眼球打量他。一老一少四眼相对,煮沸的沸水在一旁的茶壶里咕噜噜冒泡,将透明的茶水变成暗棕色。 你啊吴任宗笑着摇头,我原本就觉得你来新闻系就是屈才,表演系的李耀强教授可是把你看得比他自己带的学生还重,说你以后定是要大红大紫,冲进国际视野的大人物。 教授,陆予行打断道,我没有那么长远的志向。现在,只想找个大报社实习,和资历老的前辈好好学,把之前落下的捡起来。 他今天穿了一身深蓝色休闲西装,长手长脚地往教授这小沙发上一坐,颇有些商务洽谈的感觉。 吴任宗看着他,意味深长地感叹道:予行,你变了。 或许吧。陆予行低下头,一种不属于年轻人的疲惫神色显露在脸上。 -- 第11页 同系大四的学生基本都已经开始实习了。陆予行原本的志向是做演员,因此一直没有和其他学生一样进电视台或者新闻报社实习。 好吧,你的想法我也管不了。吴任宗长处一口气,靠在沙发椅背上,说说,想去哪家报社实习? 港城的报纸新闻行业和广播电视行业一直很发达,但因为民办占了很大的比例,所以质量和立场观念各不相同。有不少报社在时代的快速更迭中屹立不倒,也有报社为了引人眼球,哗众取宠,丧失职业底线。 至于这类新闻的负面影响到底有多恶劣,陆予行已经有过非常深刻的体会。 上一世他做演员的时候,有几家报社的狗仔不分昼夜地跟踪,甚至在他的家里装窃听器。那些人就像苍蝇似的赶不走,在他多次言语威胁无效后,他陆予行便几度成为娱乐版上的丑闻男主角。 但在此种追名逐利里,也有人保持着清醒客观的态度,一直在帮他。 港城日报。陆予行略作思考,回答道。教授能否帮这个忙? 不出所料,吴任宗闻言大笑起来。 你小子!他倾身拍了拍陆予行的肩膀,手中的茶杯里洒出些许茶水,港城日报报社社长万介,是我的同窗,你的学长,你知不知道? 陆予行浅浅一笑,故作惊喜。不知道。 他当然是认识的。万介,吴教授同届毕业生,他不仅是社长,而且是万佳传媒集团的董事长。陆予行和他有过不止一次的合作,在出来单干之前,签约的就是万佳传媒。他们私交也很好,算得上是忘年交。这是一个精明而有原则的文人,陆予行虽然不再打算入行,但比起去一些沽名钓誉的人手下办事,他更愿意找自己信得过的人。 吴任宗笑得眼尾的皱纹堆在一块儿,摇头晃脑地用手指点了点他。予行,做了不少功课啊。他说着,起身去办公桌边拨电话,说,想要个什么实习岗位。 都行。陆予行回答。 吴任宗在电话里和老友聊了十分钟便将事情解决了,给陆予行找了份实习记者的工作。 每周工作四天,白班。吴任宗挂了电话,笑着说:明天就能去上班。不过就是要往室外跑跑,你没问题吧? 陆予行点头表示没问题,道过谢便离开了。 出了办公室,已经到了午饭的时间。陆予行没什么食欲,在便利店买了份面包咖啡,潦草吃完便算数。他从便利店出来,逆着人流离开食堂附近,往社团活动室走去。 音乐社团活动室里,传出架子鼓和吉他断断续续的声音。唐樘抱着一大袋方便面从一楼跑上来,气还有些喘不均。 几个正在排练的学生各自练乐器,场面有些混乱。音乐社团人员相比起来少了很多,但每周都会举行活动。因此活动室里总是一片狼藉,彩带横幅落了一地也没人管,往角落里踢两脚堆起来就算是清理干净了。 欸糖糖,你自己吃过没有啊? 吉他手停了手上的练习,从一堆随手扔在地上的彩带里绕出来,接过唐樘手里的东西。 吃过了。唐樘露出一个微笑,你们练得怎么样了? 还不错,打算下个月去熟悉的酒吧试一试。架子鼓手也冲到他面前,汗涔涔的手拉上他的胳膊。你去不去? 唐樘有些为难,抿着嘴,左脸颊上的酒窝显现出来。我就不去了吧。他说,最近在帮话剧社打杂,有些忙不过来。 打杂?主唱上前接过一袋方便面,闻言眉毛都拧起来了。你一个表演系的学生,怎么让你打杂? 我是新来的嘛。唐樘并不在意,转身将电热水壶从角落的桌子上搬出来,接上电源烧水。话剧社很民主的,所有角色都是海选。不过这次人选多角色少,大概轮不上我。 众人将泡面桶揭开,边撕调料包边聊。 对了,听说那个陆予行退出话剧社不演了。吉他手撞了撞唐樘,挤眉弄眼地说:昨天还看见你俩一起走呢,快跟我们说说,真的假的? 唐樘笑而不语,摇了摇头。正这时,就听敞开的大门边响起敲门声。 热水壶发出细碎的轰鸣,众人转过身去,就见陆予行站在门口,抬手用指节敲了敲门板。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虽然被门外的阳光照着,却依旧像是一座万年不化的冰山。 唐樘。陆予行叫他,将手揣回口袋里。 唐樘冲他愣愣地眨了眨眼睛,像是没料到陆予行会来找自己。良久,他放下手里的调料包,转身走了过去。 虽然昨日两人算是闹了不愉快,但唐樘的神情没什么异样,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没等陆予行开口,他便悄悄拉着对方的西装袖口拽了拽,将人带到走廊上。 感觉好些了吗?唐樘抬眼轻轻冲他笑,露出可爱的酒窝。 陆予行看了一眼,别过脸。嗯。他抿着嘴,昨天抱歉了。 没关系的。唐樘摇了摇头,有些俏皮地笑着说,牛奶很好喝哦,打算什么时候招待我? -- 第12页 陆予行看着他,心里微微一动。 他不得不承认,唐樘的笑容和声音,非常吸引人。他的长相没什么攻击性,唇红齿白,左边脸颊还有个小酒窝每当他笑起来,那双圆润的桃花眼便弯成了好看的弧度,仿佛眼睛里捧着一潭池水。 那种笑容衬得他像是电影里纯真可爱的大男孩,又让陆予行莫名觉得有些异样。 几分真几分假,像一个专业演员在对戏。 陆予行移开视线,不再看他。 晚上来我家,有些东西要给你。 第9章 不可儿戏(四) 陆予行扪心自问,他不敢独自过夜。 他原本来找唐樘,只是想将角色剧本交给他让他试试,也算是当做谢礼。但一见到唐樘那张脸,他又改变了主意。 有人陪着,或许他能安心睡个好觉。 随着夜幕降临,港城大学操场上的灯也亮起来,在漆黑的环境里落下几片苍白的光斑。 陆予行洗过澡,穿了件深色浴袍,赤脚站在阳台上吹风。他看着远处操场上的学生们出神,一双剑眉微微蹙起。 墙上的挂钟指向八点的时候,唐樘拎着一个小盒子上门来了。 陆予行也没避着他,一边用毛巾擦头发,一边给他开门。他之前一直有去健身房的习惯,身上的肌肉线条也很漂亮,此刻半敞的前胸上挂着水珠,偏白的肤色被深色布料衬着,乍见十分有魅力。 果然,唐樘见到他这副样子也有些惊讶,半张着嘴看了一眼,耳朵都红了。 我带了蛋糕,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待会儿一起吃吧。 陆予行没注意到他面上微红,只是低头从鞋架上随手给他拿了双拖鞋。这拖鞋是粉红色兔子的形状,两颗呲出来的牙齿显得又凶又可爱。陆予行弯着腰,稍微抬眼,就能看到对方那露在帆布鞋外纤细的脚踝。 我不喜欢吃甜的。陆予行将拖鞋放到他脚边,转身回客厅的沙发上坐好。他将手边的蓝色文件夹拿过来,放在膝盖上翻看。 唐樘换好鞋,好奇地打量周围,走进来将盒子放在茶几上。 偶尔吃一点甜的嘛。 他不敢动陆予行放在茶几上的书本和学习资料,只好又将盒子拎起来,捧在手里。 陆予行低头看剧本看得有些入迷,过了半分钟才缓缓抬起头来,发现唐樘捧着蛋糕盒子,有些畏手畏脚地站在自己身边。 他叹了口气,拉着唐樘的手腕,让他坐在自己身侧。 待会儿再吃。陆予行尽量将声音放得柔和,表现出对恋人的态度。他将唐樘手里的盒子放回茶几上,然后递给他剧本。我先把这个给你。 文件夹里是这次话剧的原著剧本。 唐樘在他身侧坐下,就见上面有许多圈圈画画的注解。 王尔德的《不可儿戏》。他喃喃自语,而后有些疑惑地抬头看着陆予行,你要把这个给我? 陆予行点头。Jack Worthing 的角色。你想不想要? 我?唐樘有些惊讶。他眨了眨眼睛,苦笑道:我专业能力很差的,而且也没演过话剧。社里有那么多厉害的前辈,他们主演的话肯定更合适 差吗?陆予行向后靠在沙发上,轻笑一声,有些促狭的味道:在KTV的时候,我看你演得挺好的。 唐樘的脸又红了,抿着嘴不说话。 也没说要把角色给你。陆予行换了个姿势,双腿交叠着,将文件夹的半边搭在膝盖上,蒋冰肯定会重新选角,如果你想去的话,试一下。 唐樘低垂着眼,手指在那些注解上摸了摸。 你想看我演吗? 他的手指摩挲着打印纸,却让陆予行觉得,他这是隔着剧本在摸自己的膝盖。 拿着吧。他很快抹杀自己的念头,将剧本塞进唐樘的怀里。东西给你了,去不去随便。 晚风轻拂,将桌上那些散落的资料吹起,发出此起彼伏的响动。陆予行起身将阳台和客厅之间的玻璃门合上,又将两侧的亚麻色落地窗帘拉好。 客厅里暖黄的灯光挡住窗外夜色的寒意,安静而封闭的空间有了些温暖的味道。 我试试。 唐樘冲他笑,而后低头开始翻看剧本。 他的笑容很有感染力。陆予行过去帮他将沙发边的小灯打开,坐回沙发,倾身去拆那个蛋糕盒子。 话剧的台词表现和电影有些不一样,他将盒子拆开,那个只有手掌大小的布蕾蛋糕便显露出来,电影台词精炼,讲究人物和观众的距离感。话剧则更需要感染力,让观众和角色共情你在听吗? 他边说边将附送的金属叉拆开包装,就听身侧一阵叽叽咕咕的细碎声音。 唐樘不知什么时候将拖鞋蹬掉了,两只白嫩嫩的脚踩在沙发上。他屈膝捧着剧本,正在念台词。 唐樘。陆予行又叫了一声。 嗯?唐樘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猛地回过神来,像受惊了似地将腿放下去,又恢复成刚坐下时的姿势。我在听! 陆予行又叹了口气,将蛋糕和叉子都递给他。你先吃,慢慢看。 -- 第13页 这份蛋糕的量很少,却足够让两人之间的空气都充斥着甜丝丝的味道。陆予行刚才拆包装的时候就注意到,这家蛋糕店定价是港城出了名的贵,算得上甜品中的奢侈品。他不喜欢吃,但总拿这些甜品去哄小孩。 做艺人的时候手头宽裕,他便常常买两块,带着去福利院看资助的那几个小孩。 他假装没注意到这一点,很自然地将蛋糕推回唐樘手中。 唐樘也没再邀请他。他接过蛋糕,端端正正地将剧本搁在茶几上,捧着蛋糕小口小口的吃起来。 字比较潦草,不懂的再问我。 嗯。 陆予行见他安静看剧本,便打算回房间看些港城日报的材料。他想找个机会重新和万介认识,以后发展也有更多选择。 不管在哪个领域,他都喜欢争夺,也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他掌握着未来二十年的记忆,足够让他在繁荣的新闻界抓住机会,崭露头角。 然而他刚起身离开客厅,唐樘便叫住了他。 阿行,他换了个更加亲密的叫法,你不坐我旁边吗? 陆予行总被好友们叫阿行,此刻却有些心痒。 回房看资料。他简短作答,不想让对方看出异样。 唐樘闻言,趿着拖鞋捧着蛋糕便跑上来。陆予行看着他像只兔子似的窜上来,于是只好站在卧室门口等着。 你先尝一口,尝一口再进去。他一本正经地举着一小块蛋糕,正色道,真的很好吃,今天下课我搭公交去排队买的。 陆予行在心中暗笑。这家店的店铺离大学城并不远,根本不需要搭公交。 然而,唐樘捏着叉子,那小块蛋糕甜腻的香味已经钻进了陆予行的鼻腔,将他有些麻木了的味蕾勾起来。 仿佛受了蛊惑似的,陆予行张开嘴。 一小块松软的蛋糕入口即化,轻柔得像一朵云。 是不是很好吃?唐樘晃了晃沾着碎屑的叉子,笑着说:吃些甜的可以让你开心一点。 第10章 不可儿戏(五) 墙上那挂钟的短针走到十点的时候,陆予行便有些困倦了。 往日他总是感到全身乏力,躺在床上却又失眠。但今日的困意来得格外凶猛,若不是唐樘还在客厅里投入地背台词,他可能早就睡过去了。 唐樘那流利的英式英语透过房门传进来。陆予行放下资料起身活动手脚,打算洗漱睡觉。他拉开衣柜的门,拆了条新毛巾,转身出去拿给唐樘。 推门出去,就见唐樘在狭窄的客厅里站着,一手拿着台词本,一手背在身后,神采飞扬地演绎着风流的主人公Jack。 今天到这儿吧,Mr.Jack。陆予行上前将他的台本从手中抽出去,转而将毛巾塞给他。洗个澡,别回去了。他故作无所谓地补充道:香檀道太远,你一个人回去不安全。 唐樘抱着那块崭新而柔软的毛巾,含着笑的眼睛里还带着话剧人物的几分神采。 我可以留下来?他欣喜地问。 嗯。陆予行点头,踱步走去浴室洗漱。他从洗漱台下的储物柜里拆了新的牙刷,又随手拿了个玻璃杯放在大理石的洗漱台上。 正忙活着,唐樘忽然探头进来。 洗漱台的镜子上沾着些水珠。陆予行抬头,就看见唐樘那张微红的脸。 那个他有些不好意思,冲镜子里的陆予行露出一个笑容,有没有睡衣可以穿? 自己去衣柜里拿。陆予行拧开热水,用毛巾擦了把脸,右下角的柜子,都是我不常穿的。热腾腾的毛巾有些粗糙,陆予行闭着眼擦了一把。他用热毛巾捂着脸,疲惫地深深呼出一口气。 他习惯了安静到极致的环境。唐樘算不上聒噪,却总归让他有些不适应。 浴室外,脚步渐行渐远,没多久又返回来。 陆予行转过身,就见唐樘手里捧着叠好的毛巾和衣服,最上面 他涣散的视线微微聚拢,看到上面那条深色内裤。 他微微皱眉,心中有些异样。 你等一会儿。他将毛巾挂好,转身回房,给唐樘拆了条新内裤。 然而,身后的这位客人好像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唐樘有些不解地跟上来,疑惑地问:怎么了?不是说是你不常穿的吗? 闻言,陆予行拆包装的手一顿。 尺码太大。他撒了个谎,将同样尺码的新内裤递给唐樘,催促道:快去。 唐樘接过他手里那条崭新的内裤,拿在手里比了比,有些怀疑。他还想说什么,却见陆予行一张脸紧绷着,露出些许不悦的神色。 陆予行今晚一直都表现得较为缓和,但当他看到唐樘拿着自己的贴身衣物站在浴室门口的时候,还是不可避免的觉得不适应。大概是太久不与人有过分亲密的接触,才会有这种反应。 我先去睡了。他抱着手臂从唐樘身侧走出去,顺手关了客厅里的灯。声音小一点,不要吵到我。 知道了。唐樘很顺从,在身后轻声应道。 -- 第14页 陆予行在客厅留了一盏夜灯,便兀自上床睡了。 熟悉的环境陷入黑暗后,变得陌生而让人恐惧。房间的门缝里溢出一丝微弱的光,浴室里传来若有若无的流水声,倒使得他安心不少。 陆予行躺在床上,深深呼出一口气,锋利的眉目舒展开。他难得地适应了独处的黑暗,沉沉睡去。 不知何时,身边传来轻微的响动。陆予行翻了个身,醒来了。 对对不起。唐樘的膝盖撑在床沿,有些抱歉地看着转醒的陆予行。 陆予行看了眼挂钟,有些吃惊。虽然时间只过去了十几分钟,他却觉得比前几天任何一晚都睡得踏实。 没事。他难得地放柔声音,给唐樘腾出半边位置,上来。 房间的窗户半敞着,夜风轻拂,将轻盈的窗帘吹开些许,透进一缕月光。 唐樘半跪在床沿,身上穿着不合身的宽大圆领睡衣,衣服下摆遮住大腿根,倒有些像条裙子。 陆予行莫名又想起他穿红色亮片超短裙的样子,有些口干舌燥,匆忙别过头。 不上来就睡地上。他转身背对唐樘,冷淡地说道:别打扰我。 房间里安静了两秒。陆予行以为自己的话说得太重了,刚想回过头看一眼,就听见身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唐樘轻轻掀开被子钻了进来,非常老实地侧躺下,一只手轻轻碰着陆予行的后背。 隔着布料,陆予行能感觉到他的手背贴在自己身上。刚从浴室出来的身子带着热气,还有丝丝沐浴露的香味。 如同一针安神剂,狠狠插进陆予行疲惫的躯壳里。 阿行。唐樘往他那边挪了挪,试探着将脑袋靠在他后颈处。他的姿势不算暧昧,倒像是一只寻求依靠的小动物。见陆予行对他的行为没有出言制止,唐樘有些得寸进尺地笑着轻声说: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陆予行困意正浓,原本想装睡不理他,但奈何对方扑在后颈上的气息太灼热,让他有些心猿意马。 你几岁了,还要人哄睡觉是不是? 他翻了个身,和唐樘面对面。 对方将一双大眼睛露在被子外边,精神抖擞地眨了眨。 陆予行又心软了,无奈地闭着眼说道:那我就给你讲一个。 嗯,是什么故事?唐樘来了兴致,又往前凑了一点儿,在被子里拉着陆予行的手指。 食指被轻轻牵住,陆予行没有反抗,只是微微皱着眉,半闭着眼。 一个演员的故事。他嗓音低哑,仿佛夜里无形的鬼怪。有个大红大紫、家喻户晓的男演员,接了一部电影。 他讲得干巴巴的,唐樘却听得认真,什么样的电影? 悬疑惊悚,夜戏很多。陆予行简短地回答。他翻了个身,面朝天花板。因为工作时间的缘故,他晚上去剧组拍戏,白天回家补觉。 直到有一天,他的夜戏终于拍完了。陆予行动了动手指,触碰到唐樘的手心。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十点,因为太累,所以就直接进房间睡觉。 他一个人住吗,会不会很孤独?唐樘的关注点却有些偏差。 陆予行没有给予回答。 这个人一觉睡到半夜,忽然听到床尾有东西在响。陆予行不露声色地呼出一口气,于是他睁开眼,往那个方向看。 说到这里,他缓缓睁开眼,看着唐樘。那双深邃的眼睛目光如炬,其中的思绪无法言说。 他看到什么了?唐樘有些害怕地握紧他的手,两条腿微微蜷起,抵在他的膝盖上。 一个女孩。披头散发,站在床尾,盯着他。陆予行平静地说,那个女孩穿着他的衣服,手里抱着枯萎的玫瑰花,在黑夜里直勾勾地,盯着她的偶像。 他再次合上眼,前额的碎发遮住突出的眉骨。 你是说唐樘往他身边挪了点儿,虚抓着他的手臂,那个女孩是他的粉丝? 是。陆予行任由他抓着,那女孩每天晚上都偷偷从窗户爬进来,躺在他的床上,穿着他的衣服 唔,你还是别说了。唐樘面色恐惧,紧紧地抱住了陆予行的胳膊,一张小脸也贴在他肩膀上,嗫嚅道:我害怕,要做噩梦了。 他身上的温度要比陆予行高一些,像个温热的暖手炉似的贴着,很让人心安。 陆予行叹了口气,纷乱的情绪也平复下来。 好,不说了。他将胳膊伸出来些,说:瞎编的故事而已,害怕就抓着我。 嗯。唐樘低低地应了一声,将身体贴上去。他的睫毛微微扇动两下,如同轻柔的羽毛,在陆予行肩膀上落下一个晚安吻。 陆予行伸手给他盖好被子,而后闭上眼,低声道晚安。 在安心助眠这方面,唐樘比任何药都管用。 作者有话说: emmm应该不恐怖吧,写得很克制了 第11章 防不胜防(一) 一夜无梦。 或许是因为有人陪着的缘故,这是陆予行近几年来睡得最踏实的一晚。 -- 第15页 早上醒来的时候,唐樘整个身子都钻进了他怀里。陆予行低头便看到他光润的额头,以及被拱得乱七八糟的头发。他的脸颊微微有些泛红,熟睡中的睫毛微微扇动。 陆予行原本想推醒他。思量片刻,他轻轻将手臂从唐樘脖颈下抽出来,悄无声息地下床。 今天是他到报社实习的第一天,是绝对不能够迟到的。 转身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唐樘,陆予行也没打算避着他,将身上的睡袍脱了,开始换衣服。房间的等身镜摆在床尾左侧的角落里,从镜子里还能看到床上人的一举一动。他套上西装裤,弯腰的时候,后背的肌肉线条像蝴蝶翅膀似的翕动。 陆予行将一整套深蓝色正装穿好,又稍微理了一下头发,将平时耷拉在前额的碎发都梳上去,露出那对锐利得有些邪气的剑眉。 简单洗漱过后,他拎着包出了门。 在房门被关上的那一瞬间,卧室床上的少年睁开了眼。他眼底澄澈清明,不像是刚刚睡醒。 港城日报总部在港城东区的写字楼。此地段是港城较为繁华的区域,周边有大小数个商城和中小学,向西便是政府机构。地段繁华物价贵,而港城日报选址在此,甚至将写字楼一整层都包下来,可见经济实力不容小觑。 陆予行进了写字楼,一路步伐稳健目不斜视,丝毫看不出是个实习生。 楼里的装潢十分气派,冷白色的基调衬得氛围严肃紧张,所有人都是来去匆匆。电梯一路上行到了十三楼,陆予行跟着其他人一同出去,映入眼帘的便是墙上那几个龙飞凤舞的红色题字港城日报。 刚才接到通知,城北居民楼发生特大火灾 一阵快速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就见一位穿黑色制服,扎着高马尾的女士风风火火地从转角走过来。她身后跟着两个唯唯诺诺的实习生,貌似是刚被训过话。 身后的电梯门已经关了一半,只见那位女士飞身从陆予行身边走过,毫不犹豫地一抬脚,她那双黑色带亮片的高跟鞋便卡在门缝里。电梯门一声轻响,再次打开了。 还不快去!她将身后两个实习生拉进电梯,叉腰站在门外大声说道:你俩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独自完成工作? 电梯门再次合上,将那两个哆哆嗦嗦的实习生带了下去。 女士转过身,高马尾在脑后甩过一个颇有攻击性的弧度。 陆予行仍旧站在他身后。女士猝不及防对上他那双平静如水的眼睛,心中微微一愣。 你是 她自然是不认识陆予行,但陆予行却认出了她。 我是新来的实习生。他微微躬身,毕恭毕敬地说:您是总编辑艾珠玉女士吧? 艾珠玉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她双手抱着胸前的文件夹,稍微歪着头问:你认识我? 港城日报有两位总编辑。万介身兼多职,年纪也挺大,因此大部分事务是艾珠玉处理,他自己只负责把握大的方向。陆予行和她有过合作,这是个做事风风火火,但对下属很好的领导。 您的大名如雷贯耳。陆予行不便多说,于是面无表情地吹捧了一句。 艾珠玉眉头微皱,嘴角却忍不住翘起来。 你就是吴先生推荐的学生?艾珠玉上前两步,抬头细细打量陆予行,不错。 陆予行任由她打量,脸上始终挂着不温不火的笑。 去找编辑报道吧,她收回目光,拍了拍陆予行的肩膀,在最里面的办公室。 在那几个红色题字的玻璃墙后边,明亮的冷光灯下挤满了办公桌和正在工作的记者和编辑。工位之间被用蓝色塑料板隔开,负责印刷厂联系的几个同事正在打电话。 陆予行顺着艾珠玉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走廊另一侧还有几间关着门的办公室。 向她道过谢,他转身往走廊尽头的办公室走。刚抬手要敲门,门上金属制的把手便向下一转,迎面走出来个矮胖的男人。 看到他那极具个人特色的朝天鼻,陆予行皱起了眉头。 男人猛地撞上他也是一愣,连忙后退几步,抬眼看陆予行。 你你是谁?他吓了一跳,警惕地上下打量这个高挑俊朗的年轻人。 陆予行咬着牙才没下意识蹦出一句你老子,只是冷着脸说:新来的实习生。 男人紧绷的身子终于放松下来,但还是颇为忌惮地斜眼看着陆予行。 吴任宗的学生? 听到他直呼老师的名讳,陆予行好不容易压下来的火气立刻又往上窜。男人被他瞪得吓了一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拿着手里的报告,从他身边绕过去。 来了这里就给我安分点,他拧着眉毛,用圆乎乎的短手指点了点陆予行,管你是谁的学生,在我这儿都是个实习娱记! 说完,他便抖着一脸横肉,去挤满人的办公位训斥下属了。 陆予行皱眉,自言自语道:娱记? 第一天进报社,陆予行不仅连万介的影子都没见着,而且还被分去娱乐版当娱记。 他进报社实习本就是想远离那个圈子,却没成想还是搭上了边。 -- 第16页 除此之外,他没想到,自己的上司居然还是个老熟人。 娱乐版总编朱壶。人如其名,长相矮胖如同水壶,丰满的大脸上长着朝天鼻,每次对下属发火的时候鼻孔便一张一合,像是被气得无法呼吸似的。同组的女孩跟陆予行开玩笑,说朱壶的鼻孔是他的鱼鳃子。 朱壶原本是个平平无奇的编辑,以至于陆予行甚至不知道他在港城日报任过职。后来,他和几个有钱人创办了娱乐速刊,以噱头炒作黑料吸引读者,才算是在港城繁荣的新闻行业站住了脚。 陆予行之前同他有不少仇怨,但此刻却是上下属的关系,因此不好表现出来。 下午六点,陆予行跟着同组的女孩一起从写字楼出来,一路上讨论明天工作的事。女孩名叫白菀,刚做了三个月正式员工。 朱鱼鳃说,让我们明天去参加陈谷洲导演的个人专题采访。白菀跟他介绍道,咱们日报的娱乐版块,每周六都会进行人物专题采访。你也不用紧张,整理工作你也了解过,明天咱俩一起去就好了。 陆予行随口应了一声。两人走到写字楼前的广场。 熙熙攘攘的行人在喷泉前陆续经过,陆予行远远就瞧见喷泉边的大理石长椅上,坐着个穿米色卫衣牛仔裤的年轻人。 唐樘坐在长椅上,百无聊赖地看着过路行人,一双腿晃来晃去。 仿佛是有心灵感应似的,他转脸便看到了人群之外的陆予行,兴奋地冲他挥了挥手。 作者有话说: 章节名来自陈奕迅《防不胜防》 也许这刻你仍然尚未发觉,家中有一个访客,时时漏夜冒昧探你。 第12章 防不胜防(二) 夕阳爬上苍蓝色的高楼大厦,耀眼而诡异,在玻璃墙面上反射出刺眼的光,将过往行人和喷泉的水染成橙黄色。 陆予行别过白菀,绕过广场中心的喷泉,走到唐樘身边。 你怎么在这里? 喷泉里,水花溅落的声音太大,陆予行将人带到马路边,问。 来接你。唐樘伸了个懒腰,米白色卫衣下,胳膊微微蹭到陆予行的深蓝色西服。 陆予行微微蹙眉,低头将实习证取了塞进口袋里。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实习? 书桌上摆着申请资料嘛。唐樘有些得意地朝他笑,露出左边的酒窝。今天下午参加完选角就过来了,顺便在周围转了转。 绿灯亮起,马路对面的行人洪水般涌来。陆予行抬手揽住唐樘的肩膀,略显生疏地带着人,跟随人潮前行。 两侧行人相对涌来,像是织布机交织在运作。 昨晚睡得好吗?陆予行问。 唐樘点头,嗯,睡到中午才起。阿行,谢谢你收留我。 到了马路对面,陆予行松开他的肩膀,又恢复普通好友间的距离。 我以后,可以常来吗? 唐樘在他身后站定,小心翼翼地问。 两人在流动的人群中站着,各怀心事。半晌,陆予行一挑眉,可以。 那,我今晚还能去你家吗?唐樘的眼睛亮了一下,上前两步抓住陆予行的手腕,有些不好意地说:我一个人在家挺无聊的。 陆予行没反抗,任由他拉着,往公交车站走。 你家人呢?他不动声色地问。 这次他放慢了步子,唐樘跟在他身侧并不吃力,非常自然地答:我和我哥住,他忙着呢,没空管我。 你哥?陆予行想起阿临同他讲的,开着保时捷来接唐樘的那个人。 嗯,唐樘以为他在胡思乱想,赶紧解释道:是亲哥哥啦,你不要乱想。 陆予行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我没有乱想。他岔开话题,你哥哥是做什么的,不常听你说起他。 你以后就知道了。唐樘故弄玄虚地递给他一个眼神。 陆予行觉得唐樘的哥哥和他一样,没那么简单。 对视片刻,陆予行问:想要我做什么? 唐樘有些惊讶,阿行,你会读心吗?你怎么知道我要找你帮忙? 演得太差了。陆予行瞥他一眼。公交车缓缓进站,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车,径直走到车尾坐下。 窗外的高楼大厦在黄昏中逐渐褪色,陆予行靠窗往外看,正巧看见路灯一整排地亮起。 这周周末有个宴会,唐樘在他耳边低声说,你能不能陪我去? 陆予行转头看他,没说话。 是我哥的商业伙伴续妻,他垂下眼睛,有些委屈地抱怨,如果不自带伴侣的话,他又得给我介绍女孩了。 公交缓缓发动,唐樘的身子往后倾,靠上陆予行的肩膀。 陆予行正巧想探探唐樘的身份,于是点头答应了。 回到大学城,陆予行请唐樘在楼下面馆吃了碗面,便散步回家。 陆予行一路都在想工作的事,这时候才想起来,问唐樘道:试镜怎么样? 选上了哦!唐樘仿佛等他的问题等了很久,一双圆润的眼睛里充满兴奋的神色。下个月要不要来看首演? -- 第17页 陆予行迟疑了一下,再说吧。 回到家中,陆予行将落了灰的游戏手柄从床下翻找出来,坐到沙发上给唐樘玩。他起初打算躺着看会儿杂志就睡觉,却被唐樘拉住好一通撒娇。沉浸许久的出租屋里也因此热闹起来,陆予行受不了他撒娇,洗完澡后便坐回沙发上,和他一起打那些无聊的像素游戏。 唐樘总是比他会玩,每赢了一局便欣喜地一跃而起,白皙的小脸上绽出笑容,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陆予行多少被他的兴奋感染些许,少见地没有犯困。 打完游戏,唐樘也不愿意睡觉,只是缩在沙发角落里看电视。这个年代的电视又小又模糊,陆予行靠在一旁看杂志,研究别人做的人物专题采访。 他之前接受过大大小小、正式或不正式的各种采访,常常因为说话直白,将经纪人气得半死。在他闯进演艺圈的时代,还不兴包装明星,也没有专业的公关团队,一切采访和形象树立都是靠他自己的表现。 年轻那会儿,陆予行恃才傲物,没少得罪人。有时候被记者问起些私人生活的问题,他甚至会不耐烦地说:你们怎么想就是怎么样。这样一来,第二天负面新闻便满天飞,说他亲口承认了与某某女艺人的绯闻。 陆予行回想起来,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他放下杂志,有些疲惫地按了按眉心,却听见沙发另一侧传来绵长均匀的呼吸声。 刚才兴奋过头的唐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整个人缩在陆予行给他的黄色薄毯里,只露出半张脸,一双脚踩在沙发上,露在外边。 陆予行轻手轻脚将杂志放到茶几上,端详他的眉眼。 浓密的睫毛稍微颤动了一下。这时,陆予行忽然感觉到,真正的唐樘并不像他醒着时那样。 他过于柔和的长相和天真的笑容很有迷惑性,总能让人将他当做小孩对待。但当他安稳熟睡时,陆予行才猛然发觉,他是一个二十岁、思想独立成熟的大学生。 将近日里围绕在两人身边的甜蜜气息抽丝剥茧,陆予行又开始进行无端地怀疑。 他转身进了房间,打开书桌的抽屉,逐一翻找起来。 十分钟过去后,房间的地板上堆满了学习资料和唱片、DVD。陆予行将书架上的书本一行行检查,终于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他将那本黑色硬皮的厚重日记本抽出来,若有所思地摩挲封面上的划痕,而后捏住暗扣,将其打开。 陆家的教育很严,陆予行从小被要求记日记,不光是写每天发生的事情,同时还要记账、写明日计划。这份习惯他一直保留到大学,直到工作才渐渐遗忘。 他回头看了一眼睡得香甜的唐樘,坐到书桌前翻看起来。 日记本的纸张颜色泛黄,已经写完了一大本。陆予行记性很差,随手翻两页,回忆半晌才记起当时的情景。他一页一页往后翻,在里面寻找唐樘的名字。 翻到今年九月也就是秋季学期开学的时间,唐樘开始在行文中出现。 【九月二十三日 晴 在话剧社的招新现场看到一个表演系的学弟,从来没见过。 九月三十日 晴 之前见过面的学弟在话剧社做后勤,他说他叫唐樘,并邀请我去看下周的校园歌手大赛。】 陆予行微微皱眉,抬手将桌上的台灯开了。修长的手指在淡黄色的纸张上飞速掠过,直接翻到七天后的那一页。 空荡荡的纸上,只有一行字。 【十月七日 雨 唐樘向我表白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很喜欢这个只见过几面的男孩。】 在此之后,日记上陆陆续续记录着两人的相处,却在某一天戛然而止。陆予行心中疑惑,连忙去看后面的日期。 【十月二十七日 阴 写了这么多,突然觉得没什么必要了。生活足够充实的话,也就不需要日记本。】 在日记最后,工整而认真的写着一行字: 【虽然不曾亲口说过,但是我好喜欢他。】 回忆的胶片被戛然剪断,陆予行坐在桌前,久久无法回神。 几分钟过后,他缓缓将日记本合上,艰难地塞回抽屉底部。 客厅里的电视还亮着,变幻的光线落在唐樘熟睡的脸上。 陆予行走到跟前,在昏暗的光线中,望着沙发上的人出神。 抱歉。他低声呢喃着,在唐樘面前蹲下。 深邃的眉眼隐匿在阴影之中,陆予行眼神晦暗,凝视着唐樘。 那个陆予行已经死了。 熟睡中的年轻面容露在鹅黄色毛毯外,没有将他的话带进梦里。 第13章 防不胜防(三) 次日上午,唐樘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在陆予行家的沙发上睡了一宿。 他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有些不情愿地起身,伸了个懒腰。原本以为会被抱回床上一起睡,没想到陆予行根本没怜惜他,盖了条薄毯便算是尽了义务。 桌上放着三明治和牛奶,下面压着字条: 吃完去上课。今天很忙,不用来找我,陆。 仿佛是从陆予行嘴里说出来似的,和他本人一样一本正经。 唐樘拿着字条端详,眼睛笑得弯弯的。末了,凑上去吧唧一口,蹦下沙发洗漱去了。 同一时间,陆予行已经坐在了自己的工位上。 -- 第18页 娱乐版块的记者和编辑分了很多小组,他们组的组长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长相斯文,做事有条不紊。 人物采访之前需要很多准备工作,从被采访人的背景身份、家庭婚姻关系、成长经历,到采访的主题、具体采访的问题,都需要整理之后再次与采访人沟通。陆予行进组晚,只参与了最后一部分的整理工作。听白菀和其他同事说,同陈谷洲工作室助理联系的事务,一直都是组长在亲自做。 采访时间定在下午,距离报社不远的一家高档咖啡厅。 时间尚早,窗外繁华的港城车水马龙,整座城市逐渐苏醒。 陆予行不急不慢地泡了包咖啡。他不喜欢速溶咖啡,但现在情况不同,他勉强逼迫自己接受。 甜腻而苦涩的劣质咖啡味道比想象中好接受,倒让他想起刚进圈,在郊区连夜拍戏、对词的日子。 陆予行参演的第一部 电影,就是陈谷洲执导的。 某种程度上,陈谷洲是带他入行的引路人。陆予行虽然在表演方面很有天赋,但始终没有接受过系统专业的科班训练,人脉也没有表演系的那些学生广。 陈谷洲和港大表演系的李耀强教授是好友。李耀强非常重视陆予行,大四这年,陈谷洲的新电影公开选角,他便推荐陆予行去试镜。陈谷洲一眼相中他,让他来演男二号。 电影题材是风靡一时的缉凶片,男主角正在侦查一起连环杀人案,而陆予行饰演的男二号,是第一次凶案现场的幸存者一个高三的男生。 咖啡浓郁的香精味将他的思绪勾回来。陆予行放下杯子,在心中叹了口气。 那时的他虽然已经二十二岁,但穿上校服,靠着出色的演技,演一个稍微有些阴郁却青涩的高中男生并不困难,甚至很贴切。但重来一次,这次的他却是无法胜任的。一个成熟、甚至苍老的灵魂藏在皮囊下,和高中生的感觉已经相差甚远。 喂,陆予行先生。坐在右边工位的白菀用手肘撞了撞他,有些疑惑地瞟了一眼,看向他桌上根本没翻开的被采访人档案。你不准备一下的吗? 陆予行气定神闲地瞥她一眼,继续喝香精味浓重的劣质咖啡。 都记住了,不用看。 怎么不用看?白菀有些着急,组长非常看好你,下午的采访可是你打头阵,直接和陈导面对面呐! 陆予行脑海里闪过陈谷洲那张笑呵呵、皱巴巴的脸,心道面对面怎么了,我还跟陈导他老人家吃过夜宵呢。 我都记住了,真的。他按了按眉心,靠在椅背上喘了口气。陈谷洲,今年五十岁,以前算得上是新浪潮电影的贡献者,不过现在转战商业片了,也拍得不错。不过以后再这样下去,不突破自身瓶颈,迟早有一天会被淘汰。 白菀惊地差点要去捂他的嘴,这你可不能当着陈导的面说!我们报社这次是为他拍新电影造势的。 新电影?陆予行若有所思地顿了一下,眉心微微蹙起。 日子算起来,陈谷洲确实在筹划那部缉凶片了。上半年他尝试回到以前的风格,拍了套文艺电影。虽然票房也算不错,但除去成本和投资方利润,还是赚得不够多。 是啊,总之,你可不要让他为难。白菀将他桌上的文件夹打开,毕恭毕敬地递到他面前。您还是好好准备吧,不然又要被朱鱼鳃骂了。 他拗不过白菀,只好拿起采访资料看起来。 下午,小组出发前往咖啡厅之前,朱壶挺着大肚子来找人了。 负责下午采访的,他眯着眼睛点了点陆予行,那个陆那个谁,你过来。 陆予行也没正眼瞧他,起身冷着脸跟着进了办公室。 你就是负责下午采访的?朱壶再次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他,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转,哼,小周把这么重要的任务给你一个实习生,不会又是让万先生开的后门吧? 您觉得是怎样就是怎样。 陆予行依旧冷着脸,掀起眼皮看他,回了句陆大明星曾经的座右铭。 他的眼神有些吓人,朱壶怂了,抿着厚嘴唇撇了撇,回到办公椅上坐下。 小陆啊,他换了种语重心长的调子,翘着腿,提点晚辈似的,说道:这个人物采访呢,虽然是和被访者的助理事先商量过内容,但这个采访呀,总得有些变数才有意思嘛。 陆予行站在原地,稍微活动了一下肩膀。 我不懂您的意思。他说。 我的意思是,你得问一些大家更关心的问题。朱壶循循善诱,比如,陈谷洲的婚恋他的下巴上堆着几层肥肉,随着笑容皱得更厉害了。你看,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又不结婚,总会有些原因 这不在我们的采访提纲中。陆予行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他,语气中带着无法掩盖的厌恶。提纲也是您看过的,现在再来说这些,恐怕不太妥当。 提纲是提纲!朱壶提高音量,软硬兼施。他一拍桌上的资料,而后腾地站起来,一手指着桌子,喊道:人是活的,提纲是死的!现在的读者都只关心明星绯闻丑闻,没有噱头,谁会看这个什么狗屁专访!陈谷洲又不是粉丝满大街的影帝,谁会关心他的那些电影理念? -- 第19页 陆予行默不作声地等他发完火,一句话也没说。等了半晌,他微微鞠躬以表抱歉,大步流星地出去了。 臭小子!你给我站住!朱壶在身后破口大骂,一张脸气得涨红。 半小时后。 咖啡厅里正在播放节奏舒缓的钢琴曲,门口的风铃微微发出响动,白菀和陆予行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陆予行抬头看向二楼卡座,一眼便认出了坐在窗前的陈谷洲。 记忆中那张脸上的皱纹逐渐褪去,五十岁的陈谷洲还算得上是意气风发。他身边坐着助理,似乎刚来不久。 是是陈导欸。白菀有些紧张,迈出去的步子又缩回来,你说周组长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我们 陆予行却不露怯,从容地上楼,走到陈谷洲面前。 陈导你好,他伸出手,我们是港城日报的记者。 陈谷洲正和助理聊天,闻言,抬头看向陆予行。他有一瞬间愣神,而后笑着起身,和陆予行握了握手。白菀站在陆予行身后,抱着手里的本子,微微向他鞠躬。 众人面对面坐下,陈谷洲的助理起身离开,去了楼下。 你是新来的记者吧? 落座后,陈谷洲突然发问。 陆予行面上带着礼貌而客气地笑容,是的,我是新来的实习生,现在在港城大学读大四。 哦陈谷洲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抬手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 他的动作陆予行看在眼里,于是赶紧道:我们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陈谷洲点头,示意他开始。 这次的人物访谈流程明确,先是谈对陈导上半年执导上映的影片反响的回应,顺便引出其对商业片未来发展的看法,最后再宣传一波他最近在筹划的新电影。 陆予行的提问很自然,甚至能够对陈谷洲的回答有所反馈。仿佛是一个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交流效率非常高。白菀在一旁做记录,听的也是忍不住在心里啧啧称赞。 陈谷洲不愧是功力深厚的大导演,抛出的电影理念非常具有前瞻性,同那些花拳绣腿相比起来,十分有分量。 最后,问到新电影的选题选角上,陈谷洲给出了意料之中的答案。 这次我想在全港城公开选角,他脸上带着些许笑意,除了男一号和反派人物已经有人选之外,剧中还有一个重要角色,我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 是剧中那个幸存下来的学生吗?陆予行适时发问。 陈谷洲大笑几声,对。他两手交叉握了握,半开玩笑道:你是港城大学的学生,你可得帮我好好宣传,让表演系的同学都来试试。 陆予行郑重地点头,心中却想着,如何离陈导的新作远一些。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 第14章 防不胜防(四) 大四的课程比较少,唐樘上午去旁听了编导专业的课程,下午则一直待在话剧社排练。 陆予行的离开没有对社内的气氛产生太大的影响,毕竟话剧社是学校的大社,其中人才不止他一个。除了他之外,还有一批本身就是话剧专业的学生,一直也是话剧社的翘楚。 大家原本都以为,这次JACK的角色会落到话剧社的老人身上。其中呼声最高的,是话剧专业的大三学生贾华雨。 然而谁也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后勤部的新人,一开口就把所有人镇住了。 贾华雨在得知陆予行退社后,连夜就开始准备重新选角。他和陆予行一直都是话剧社打头阵的任务,这次因为要扶持新人,才将另一个角色给了旁人。他自然是不想放弃这个机会,毕竟港城大学话剧社的排场大,每次都有不少校外的人来观看。 明面上这是话剧表演,实际上这是学生们等待伯乐的舞台。 贾华雨准备万全,却没想到试镜那天,半路杀出一匹黑马。 蒋冰要求试镜学生自己选一段戏演。唐樘选的是JACK第一幕出场时,表明人物性格的一段辩述。他穿着一身西装,神采飞扬地上台,将那一段又长又拗口的台词演得一字不差。再加上标准的英式发音,以及恰到好处的细节动作,使得在场所有人都为之惊艳。 相比之下,其他人都只顾着表现喜剧效果,只有唐樘,才真正演出了些讽刺的意味。 于是,在校园歌手大赛之后,他再一次获得了众人的掌声。 几天的排练下来,唐樘迅速融入了新集体,甚至有些要成为团宠的意思。 渴不渴? 休息间隙,蒋冰亲自拧了瓶水递给他。唐樘刚才演得尽兴,泛红的脸上挂着汗珠,兴奋未褪色。 谢谢。唐樘接过矿泉水,抿了一口。他抬眼看蒋冰,眼神亮亮的,有些得意。学姐,我演得怎么样? 说实话,蒋冰靠在做道具用的沙发上,满意地点了点头,很不错,有点儿陆她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两人之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蒋冰换了个话题,一指旁边正在忙活缝制服装的女生。你刚刚没看见,她眼睛都直了。 唐樘笑而不语,捏着手里的矿泉水瓶。 -- 第20页 不喜欢的话,你要不还是直接拒绝吧。蒋冰看了他一眼,沉声道:找别人做挡箭牌总归不是长久的办法。她凑过来,小声说:我都旁敲侧击跟她提了好几次,她好像还是不想放弃。 矿泉水瓶发出清脆的响声,唐樘垂眼想了一会儿,说:好,我会好好处理的。麻烦学姐了。 没事!蒋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只管专注排练,到时候反响肯定比上一个JACK好! 她的声音不算小,倚在门口读剧本的贾华雨瞥了这边一眼。 唐樘对上他的视线,坦然地露出一个笑容。 对方微微有一刻愣神,而后冲他翻了个白眼。 下午六点,港城日报报社。 陆予行和白菀一起整理完采访内容,交给组长后便准时下班了。 你也太行了!人如其名啊! 电梯缓缓关门,白菀兴奋得差点儿跳起来。陆予行看了她一眼,从容地点了点头。受之有愧。 你这哪是做采访啊!白菀的眼睛里满是崇拜,太放松了,我还以为你跟陈谷洲是朋友见面在聊天呢! 陆予行继续谦虚:陈导人好相处而已。 白菀见他一点儿也不兴奋,感觉有些没劲,便也不说了。出了大厅,她四下望了望,问:今天你弟弟没来接你? 陆予行疑惑:弟弟? 对啊,白菀和他四目相对,那个男孩不是你的弟弟吗? 沉吟片刻,陆予行嗯了一声。算是吧,他今天有事。 这样啊。白菀若有所思,他长得那么好看,有女朋友没? 广场上人来人往,陆予行觉得有些烦躁。 有了。他没掩饰莫名的火气,白富美。 白菀被他吓着了,赶紧噤声。 两人匆匆别过,陆予行拦车,径直去了宁安医院。 陆予行的父亲陆君雄是宁安医院的院长,母亲崔玉琴是外科主任。宁安医院里,不少医生都认识陆院长的这个儿子,陆予行从小便在他们身后跟着长大,很讨大人们喜欢。 车窗外,宁安医院那栋西式风格的门诊楼映入眼帘。陆予行让司机绕到侧门的停车场,匆匆下车进楼。 临近门诊下班时间,一楼大厅里没多少人,只有几个等待取药的患者,坐在大厅前的座位上昏昏欲睡。陆予行边走边从口袋里摸出黑色口罩戴上,去前台挂号。 精神科门诊专家号。 前台的护士看了他一眼,很快给他办好了手续。 陆予行接过单子,熟门熟路地左转进电梯,到四楼的精神科。 门诊楼是一栋老旧的建筑,是在战时由外国人建立的。一直被保留到今天,显得有些摇摇欲坠,因此即将迎来一次重新翻修。 陆予行对四楼的科室分布非常熟悉,没有看门牌,径直走向左边第三间科室。 他抬手敲了敲门。 进来。 里面传来浑厚的男声。 推门进去,主任谭宗生从笨重的旧式电脑后边抬起头,看见来人微微一愣。 小陆? 陆予行回手关上门,将口罩取了,晃了晃手里的单子。来看病。他从容地拉来把凳子坐下,非常平静地开始描述病情。最近有些失眠,容易烦躁心悸,所以想过来看看。 他的语气十分冷静,仿佛在替别人描述病情。 谭宗生抬手推了推眼镜,神色也严肃起来。你具体跟我说说。 半掩着的窗户发出剧烈的声响,一阵风灌进来,将天花板上蒙尘的吊顶电风扇吹得轻微摆动,落下一层灰。陆予行花了几秒钟组织语言,然后像以前复诊时那样,开始描述自己的情况。 冷光灯由上至下,吊顶风扇的巨大阴影投射下来,将陆予行整个人都笼罩在阴影里。 眼前的景象逐渐变化,陆予行躺在了心理诊疗室的靠椅上。 最近感觉怎么样?面前年轻的诊疗师穿着柔软的长裙,坐在他的对面。 睡不着。陆予行陷在靠椅里,面色疲惫。很害怕,但我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他的脸颊深深凹陷着,成熟俊逸的面容被深色的风衣衬得有些苍白。吊顶风扇发出轻微的响声,他的颧骨下投射着一小片阴影,眼下乌青。 诊疗师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很久,露出担忧的神色。陆先生,你的状态很危险。剧本暂时先不要写了,不利于病情恢复。 陆予行静静地躺靠着,凹陷的双颊投下一小块阴影。不写了,他低头,喃喃自语,不写的话,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谭宗生手里,那只钢笔的笔尖在纸上快速划过。 有什么躯体症状?他的声音将陆予行拉回来。 陆予行摇头,我不清楚。 去做个检查吧。谭宗生抬头,眯着眼睛在电脑上操作了半天。一旁的打印机开始运转,很快打印出了三张检查表。 陆予行接过表,看了一眼。 以前做过类似的检查吗?谭宗生问。 -- 第21页 没有。陆予行回答,而后转身出门去做检查。 作者有话说: 下周就有榜单啦,以后一周四更 第15章 生死疲劳(一) 那个时代的人们还不太了解心理疾病。大部分医生完全将其作为精神疾病治疗,也有一部分医生主张心理治疗,却不将其当做一种病症来看待。 陆予行出门便将口罩戴上了。科室的护士将他带去做了各种检查,将心肺功能、甲状腺功能等等全都查了个遍,最后又让他做了一份测试。 所有检查做完,陆予行疲惫地坐在医院长廊的休息椅上,莫名想到了唐樘。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把男朋友的角色扮演多久。他对唐樘有过猜疑,但如今更多的是愧疚。至于有没有喜欢,他不想去考虑。毕竟一个精神状态不稳定的病人,不太适合建立亲密关系。 他靠在椅背上出神。等了将近半个钟头,检查报告单下来一,早就已经过了下班的时间。 谭宗生依旧在办公室等他,没表现出丝毫的不耐烦。他将那些报告单一张张看过,神色复杂。 他摘下老花镜,有些疲惫地抹了把脸。 小陆啊,你这是精神性焦虑。他抿了抿嘴,尝试用最易懂的方式和陆予行交流,呃在躯体上的表现并不大,身体数值也正常,但是你这个主观上的情绪焦虑比较严重。 陆予行皱眉,可是我确实有很多躯体性焦虑的症状。失眠、呼吸急促、胸闷,这些不算吗? 谭宗生微微一怔,你知道的还不少。 我看过相关书籍。陆予行反复掐着自己的食指指节,有些烦躁。 这就奇怪了。谭宗生拎起那两张报告单,摸了摸嘴唇上扎手的胡茬,若有所思。可是各项指标都很正常啊 陆予行长出一口气,靠在椅背上。 最后,谭宗生还是给他开了一些小剂量的药。是药三分毒,再加上陆予行的身体机能没有任何问题,因此谭宗生嘱咐他情况严重的时候再吃。 他没说,陆予行却清楚,这权作心理安慰罢了。 临走前,谭宗生将他叫住。 小陆。 陆予行正走到主任室门口,回头看了他一眼。谭主任? 还有一条注意事项。谭宗生眼神复杂地推了推眼镜,医生不建议严重焦虑症患者谈恋爱。 不稳定的亲密关系,不利于病情缓解。他说道。 陆予行一手扶着门沿,沉默地看着他。半晌,他点头道:知道了。 在大厅取到药的时候,已经是傍晚。门诊部的灯只微微亮了几盏,急诊室的病房里,传来几个老人聊天的声音。 陆予行顺手买了一个半透明的分装药盒,把那几样或圆或扁的药丸放进去。他细数着数量,仿佛在和老友打招呼。 默默处理完这些,他熟练地将药盒塞进包里,疲惫地呼出一口气。 晚霞渐落,皎月升起。 他站在门诊大楼前的台阶上,感到深深地无力。 回到出租屋,床头座机的提示灯亮着,有新的留言。 太久不适用旧式的电话机,他坐在床上摸索了好一阵,才将留言打开。 唐樘的声音被电流扭曲,猝不及防地在房间中响起。 阿行,你回家了吗?他的声音有些疲倦,今天排练得好累,我就不上门打扰了。停顿两秒,他继续在电话里说道:明天就是周五了。宴会晚上七点开始,你要记得来哦。 陆予行这才想起,抬头看了一眼日历。 电话机的提示灯灭了,留言结束。 突如其来的寂静让人无所适从。陆予行勉强起身去洗完澡,还是忍不住给唐樘回了个电话。 他将那本厚重的日记本搬出来,在最后一页的电话簿上找唐樘的名字。 电话响过两秒,很快被接起。 那边传来一阵让人面红耳赤的喘息,随着呼吸起起伏伏。陆予行眉头紧锁,问道:唐樘,你在干什么? 嗯?唐樘气息不稳,听筒里传来他断断续续的声音。我,我刚刚在跑步呀。 他话音刚落,陆予行就听见那边传来一阵狗叫声。 小星!不许乱叫!是哥哥回来了! 唐樘冲外边喊了两句,等到狗叫声停了,他才转回头,柔声和陆予行聊天。 阿行,你居然会主动给我打电话。他有些不可置信,我很开心。 陆予行右手拎着听筒,左手从药盒里挑出两颗药。 宴会地址也不告诉我,让我明天怎么去? 唐樘愣了一下。欸?我没有告诉你吗?他有些迷糊,在港湾世纪酒店。我以为我告诉你了。 嗯。陆予行倒了杯水,将药咽下去。他抬手擦了唇边的水渍,说:早些睡吧,明天晚上我会来的。 这时,就听见唐樘小声说了句你等一下,随后听筒里传来碰撞声。陆予行握着玻璃杯的手微微一顿,心中没来由的紧张。 他将听筒贴在耳边,听见那边传来对话声。 -- 第22页 在跟谁打电话?一个低沉严肃的男声问道。 声音很闷,应该是唐樘用手捂住了话筒。 一个朋友。唐樘有些撒娇地笑着说道,哥你快去看看小星,他今天特别想你,都要哄不好了。 他的声音本来就清脆,再加上语调说不出的亲切温柔,陆予行甚至能想象出,他拉着那个男人的胳膊,笑盈盈地和他亲热的画面。 刚吃下的药没有作用,陆予行此刻还是觉得烦躁无比。 嗯,等会儿。被唐樘叫哥的男人没走,他冷声问道:三千米跑完了吗?待会儿我会去检查。 跑完了,我很乖的。唐樘回答。 听筒里陷入短暂的沉默。男人坐下了,声音变得更加清晰。明天宴会的女伴找到了吗? 不用找,我邀请了同学一起。唐樘有些急迫地打断他,我那个同学对于参加这种宴会很有经验,比你找的那些千金大小姐靠谱。 哦?男人的语调有些玩味,他起身,渐行渐远。你别忘了,我让你参加这个宴会是去干什么的。 唐樘乖顺地回答:我知道。 关门声响起,唐樘将捂着的话筒松开,有些着急地问陆予行:阿行,抱歉。你还在吗? 陆予行躺靠在床头,揉了揉眉心。 嗯。他从鼻子里应了一声。不早了,我先休息。 唐樘有些失落。两人互道晚安,挂了电话。 采访专栏定在周六见报,小组的所有人忙了一上午才把事情搞定。 中午,陆予行连午饭也懒得下楼吃,靠在办公椅上小憩。难得不用接受朱主编的呵斥,大家终于安了心。白菀约上几个人去楼下的日式料理庆祝,陆予行拒绝了邀请,继续睡觉。 昨晚他又失眠了。 谭主任给的药完全没有作用,陆予行只好从家里翻出安眠药吃了一颗,才勉强睡上三个小时。 他将桌上的书本叠起来垫高,刚打算趴着休息一会儿,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办公室的同事大多出去吃饭了,原本喧闹不止的空间显得很安静。 请问,陆予行的座位在哪里? 唐樘的声音很轻柔,好像生怕吓着谁似的。 陆予行转头,就见他拎着精致的便当,正在询问门口的同事。唐樘今天穿了身橙蓝撞色棒球服,像个未谙世事的高中生,跑到公司来找家长。 在这。陆予行起身过去,将人带到自己的工位边上。你怎么来了? 唐樘望着他,脸上的酒窝又显露出来。 昨天打电话,感觉你心情不太好,所以就过来看看呀。他将便当盒放在陆予行的桌上,有些拘谨地四下望了望。 坐这儿。陆予行指了指白菀的座位。 唐樘看了一眼白菀桌子上那些粉红粉红的架子和鼠标垫,没说什么,拉过椅子坐了。 你不会是来看着我,怕我晚上逃了的吧?陆予行打开便当的盒子,嘴角微微勾起。不是不是,唐樘连忙摆手,阿行你不是那种食言的人。 他伸出腿,脚尖点了点,将椅子滑到陆予行身边。 办公室里静得出奇,偶尔有纸张翻动的声音。 阿行,你不开心吗?唐樘凑上来,看着陆予行的侧脸。 他凑得太近,温热的呼吸落在陆予行的颈侧。 没有。陆予行随意翻动着最上面一层的米饭,一小块带鱼肉被夹起,又被放回便当盒里。 失眠导致的焦虑感已经达到一个巅峰值,陆予行不想将这些情绪发泄在唐樘身上。 他将便当挪到角落,又把刚才那些叠起来的书搬过来,勉强地露出一个笑容。 乖,先让我睡一会儿。 作者有话说: 章节名来自麦浚龙《生死疲劳》 赌得凶过凶徒,梦中都带刀。 文中焦虑症有艺术处理。不要代入现实 第16章 生死疲劳(二) 唐樘算得上是脾气非常好的那类人。 陆予行要午睡,他便将便当盒重新装进保温袋里,老老实实地坐在边上等着。陆予行将外套盖在背上,将衬衫的扣子松开两颗,趴在桌上闭着眼休息。 他的睡眠很浅,一些轻微的响动都能将人弄醒。唐樘也发现了这一点,于是规矩地坐在他身侧,抱着保温袋,等着。 四下无人,唐樘抱着保温袋靠在椅背上,看着陆予行的眉眼出神。过了大概十分钟,那双原本紧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将偷看他的家伙抓了个正着。 睡着了吗?唐樘轻声问。 百叶窗外的白昼万里无云,刺眼的阳光从缝隙里照进来。陆予行闭上眼,缓了片刻才坐起来。 你一直看着我,怎么睡得着。他抬手整理衣领,侧过头看了眼唐樘。困不困? 唐樘固执地将手里的保温袋递给他。你先吃午饭。 秋日的正午是很容易困倦的。除去小部分失眠的可怜人以外,所有上班族都想借着这个空档睡一觉。 陆予行叹了口气,有些疲惫地按了按眉心。 -- 第23页 你在我这儿睡吧。他把座位让出来,我去外面吃。 要吃完哦。唐樘再三强调,表情认真。一日三餐要定时定量,才能身体健康。 知道了。陆予行忍不住抬手捏了捏他的肩膀,将自己身上的外套披在他身上。你睡吧,我叫你。 唐樘身上披着他的西服外套,脸微微有些红。 保温袋里的便当还是热的。陆予行将金属的便当盒端在手里,抬手抹了一把脸,出去了。 他绕到走廊里,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开始完成唐樘交给他的午饭任务。 那条色香味俱全的带鱼盖在饭上,还配了葱花和番茄。从配菜和酱汁的量也能看得出,这用料慷慨的做法绝对不是快餐厅做出来的。 唐樘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的样子,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陆予行将这奇怪的念头赶走,开始机械地往嘴里塞食物。 他就站在办公室外,隔着一层玻璃,还能看到趴在一堆资料之中酣睡的唐樘。 那张白皙的小脸被深色西服外套衬得如玉般漂亮,他的脸蛋掩在外套下,丰润的嘴唇半张着,身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陆予行喉咙一紧,心跳声莫名越来越响。 也难怪二十二岁的自己会喜欢唐樘,他如此想。 下午一点半,出去聚餐的同事们回到报社,继续工作。 白菀兴冲冲地快步走进来,就见陆予行的座位上趴着个人,缩在外套下,看不清脸。她有些好奇地走近了,刚看见唐樘脑袋上那一缕翘起的碎发,就被人从后面拍了一把。 她吓了一跳,回头就见陆予行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你弟弟?她看了一眼陆予行手里洗干净的便当盒,又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唐樘,露出疑惑的表情,你家怎么回事,让弟弟给哥哥送饭? 陆予行抿着嘴,没回答她的问题。 办公室的人越来越多,唐樘身子一抖,醒来了。 外套从肩膀上滑下来,他猛地坐起身,将白菀吓了一跳。陆予行站在他身边,低头便对上他那双惊慌失措的眼睛。 唐樘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仿佛被从水里捞上来似的,大口大口地喘气。他迷茫地看着白菀,又扫了一眼四周,这才慢慢将情绪平复。 陆予行蹙着眉,怎么了? 没事没事,唐樘复又露出笑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做噩梦了。 是趴着休息压迫神经了吧。白菀担忧地说道,让你哥买个躺椅,你以后来了也有地方休息。 唐樘疑惑地看着陆予行,哥? 陆予行板着脸,将便当装回袋子里,回去吧,我该上班了。 周围众人伸着脖子往这边看,陆予行已经半推着将唐樘带出去了。 阿行你等等。唐樘将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抓住,转过身,从包里摸出一张宴会邀请函。 邀请函的整体设计是淡雅的苍灰色,陆予行接过来,问:给我的? 不是啦。唐樘有些脸红,你是我的同伴,不用邀请函。他将邀请函展开,点了点内页的一行小字。这是给万介先生的,你帮我转交吧。 陆予行皱眉,抬眼观察唐樘的神色。 就这么说定了,晚上我来接你哦。唐樘抬手挥了挥,将电梯下行标志摁亮。 陆予行看着他,欲言又止。 电梯叮地一声开了。 唐樘四下张望,确认没有人看到后,他飞快地凑上去,踮起脚在陆予行的面颊上轻轻一点,轻巧地转身进了电梯。 安心工作。他笑得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电梯门缓缓关上。陆予行站在原地,良久,抬手摸了摸被亲过的地方。 亲密的接触让人上瘾。 陆予行原本想好好琢磨给万介送邀请函的事,却满心满意只记得那个蜻蜓点水般的吻。工作做完,白菀偷偷看起小说,他便翻来覆去地拿着邀请函发呆。 足足花了三分钟定神,陆予行终于将那个亲吻从脑海里赶出去,开始思考万介的事情。 据艾珠玉说,万介外出办事已经一周了,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报社。 陆予行担心自己不能按时将邀请函交给万介。然而,就在唐樘拜托他送邀请函的这个下午,万介回来了。 和记忆中那个硬朗的老头不同,这时的他脸上还没有那么多皱纹和老年斑。万介身后跟着年轻的助理,脚下生风般走进办公室。 全体员工唰地站起来向他问好,其恭敬程度超出陆予行的想象。 他不仅是报社的主心骨,更是港城文学界的前辈。 万介一身正装穿出些人文气息,一头混着白发的短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梳,腰杆挺直。他就这样夹着公文包走进来,完全看不出已经六十岁。他郑重其事地停下脚步向大家回礼,而后转身快步进了总编办公室。 不远处,朱壶站在自己办公室门口张望。片刻,拿着一份报告跟了进去。 白菀不屑地哼了一声。 朱鱼鳃肯定又去打小报告了。她撇撇嘴,对陆予行说:就他事儿多。 -- 第24页 果不其然,几分钟过后,朱壶昂首挺胸地从总编办公室出来,阴恻恻地往陆予行这边看了一眼。 新来的。他冲陆予行一抬下巴,进去,万先生找你。 白菀倒吸一口凉气,连忙骂自己乌鸦嘴。 陆予行冷冷瞥他一眼,将邀请函夹在采访资料里,起身往办公室走。 总编办公室和其他人的工位连在一起,只不过是个用落地玻璃做出的隔间,再用百叶窗遮挡着,也就算是独立办公室了。 陆予行站在门口,抬手敲了敲门。 进来。万介说道。 他年轻的时候是个爱抽烟的,嗓子也因此弄哑了。陆予行听到那熟悉的嘶哑嗓音,倍感亲切。 推门而入,万介已经在办公桌前坐定,助理在旁边帮忙煮茶。 办公室靠窗的墙边摆着沙发和会客用的茶几,另一边是满墙的木质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书籍。 陆予行低眉顺眼地站在办公桌前,向他问好。 你是新来的实习娱记?万介喉咙里发出暗哑的笑声,吴任宗的学生? 是的。陆予行微微点头。旁边的助理用纸杯给他倒了杯茶,示意他在沙发上坐下。 陆予行有些诧异,抬头看了一眼万介。 坐吧,万介从办公椅上撑起身子,挪到沙发上坐下。他的腿有些风湿,刚在一众下属面前强撑着,现在已经显得有些吃力。这个毛病在他之后的生命里越来越严重,每到阴雨天便痛得厉害。老先生喜欢约陆予行和下午茶,陆予行和他见面时,便总下意识的扶住他的胳膊。 陆予行见他有些站不稳,也没多想,将手中的茶水放了,娴熟地抬手扶他。 万介显然愣住了。 他被陆予行扶着在沙发上坐下,有些诧异地侧过头。 小伙子,我们之前认识? 并不认识。陆予行松开他,随口编了个谎,我的祖父也有这个毛病。 这样啊万介不疑有他,接过助理倒的茶水,开始聊正事。刚才,你们主编来我这儿批评你来了。 陆予行一挑眉,应该的,我是新手,难免要做错事。 万介听了仰头大笑,喉咙里发出拉风箱似的声音。 你就不想知道他说你什么了? 无非是说我写的采访索然无味、没有噱头。陆予行轻轻一笑,言语中有些打趣的意思。我接受批评,但我无法认同他的观点。 哦?万介眯了眯眼睛,饶有兴致地倾身,问:那么你的观点是什么? 陆予行从容地喝了一口茶,一双深邃的眼睛微微上挑,目不斜视地看着万介。 他知道老先生想听什么。 港城日报早期是评论时事的报刊,原本就是以客观、正直而在新闻界立足。这是我们日报,也是先生您向来秉承的原则。他双手交叉,膝盖上放着采访资料,我承认娱乐版块有它的特殊性,但如果我们用那些噱头和低质量丑闻来博取眼球,又和街头小报有什么区别? 话音落,办公室里陷入了沉默。 助理站在万介身后,陆予行抬眼就见他一脸慌张,悄悄冲自己摆手。 作者有话说: 糖糖开始攻略阿行了 第17章 盛宴(一) 办公室里,萦绕着苦涩的茶香。 陆予行看向万介,就见老爷子若有所思,看不出喜怒。半晌,他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你的观点很中肯。他叹了口气,向后靠在沙发背上。好了,我会考虑你的建议。你把这次的访谈资料留下,给我看看。 他没再往下说朱壶的对错,陆予行心中有数,点到为止。 公事谈完,便开始聊私事。 万介问了几句吴任宗的近况,陆予行便将邀请函拿出来,递给他。 看到那封苍青色的邀请函,万介浅浅一笑,将其翻来覆去的把玩。 这个唐嘉朗,催我回来居然是为了这个事他自言自语一番,又问陆予行,你认识唐家人? 陆予行猜到几分,含糊其辞地点了点头。 之后两人又聊了几句,陆予行便起身出了办公室。 门外,不少人期待地回过头看着他。见他安然无事,期待的眼神又黯淡下去。 陆予行没理他们,回到自己的工位坐下。 喂,白菀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说,你没被骂呀?我们都以为你要被骂惨了呢。 万先生脾气很差吗?陆予行无意识地将书本的边角抚平。 白菀叹气,我觉得他挺吓人的,光那嗓子我就害怕。 陆予行轻笑,摇了摇头。 黄昏的时候,陆予行又开始犯困,甚至头昏得有些喘不上气。 橙黄的光线透过百叶窗,将所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如同鬼魅一般在墙上映出令人窒息的影像。 同事们三三两两离开,几乎没人发现,这个沉默寡言的实习生有什么不对劲。 白菀挎着用工资买的新包,回头和陆予行说再见,哼着流行曲走了。 -- 第25页 暖黄的光影扑面而来,将逼仄的空间一再压缩。 陆予行勉强站起身,将椅背上的外套挽在肘弯里,昏昏沉沉的下楼。 电梯里挤满了人,有说有笑,在狭小的空间里发出刺耳的声音。陆予行双眉紧皱,面色不善。身边的同事看到他的表情,纷纷都闭了嘴。 出了大厦,就见一辆白色保时捷停在路边,车窗敞着。马路对面的两栋建筑将广场笼罩在巨大的阴影下,只留下中间一条刺眼的裂缝。 陆予行从下班的人潮中挤出来,喘匀了气,远远地看着车里的人。唐樘坐在驾驶座,脸颊被镀上一层金边。 不在他身边的时候,唐樘脸上没什么笑容,永远扬起的嘴角也展平了。他眼神茫然,金色的阳光在他眼里变成一层光,熙熙攘攘的行人落在眼里,他却显现出悲悯的神色。 车窗被轻轻敲了敲,唐樘肩膀一抖,猛地回过神来。 阿行你下班啦?他看到陆予行,脸上又露出可爱的笑容。诡谲的光落在他的身上,倒像是天使照拂。 陆予行的视线落到他身上,发现他换了一套正装。高级西装熨得十分妥帖,紫色的暗纹显得贵气,穿在他身上很漂亮,像个小王子。 等了多久?陆予行忍不住伸手刮了一下他的脸颊,心中异样的堵塞感消减些许。 刚来。唐樘有些面红,挠了挠被陆予行碰过的地方。他拍了拍左边的副驾驶座,得意地挑眉。上来吧,今天我载你。 陆予行开门坐进来,有些惊异。你还会开车?他抱着胳膊,看唐樘熟练的发动、起步。要不还是我来开。 话音刚落,原本还面带笑容的唐樘一张脸顿时变得煞白。不行!他有些失控地喊了一声,右手紧紧攥着方向盘,仿佛想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你不许开车! 车身猛地急刹,而后驶出停车位。唐樘快速换挡,矜贵的保时捷在路上左右漂移了一瞬,终于稳稳当当地上了路。 他那温柔乖顺的样子荡然无存,眼里是果决和些许狠厉。 陆予行静静看着,问: 怎么了? 唐樘抿着嘴,双手不安地攥着方向盘。阳光反射在林立的高楼玻璃上,让人睁不开眼。陆予行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上,凝视着他。 冷风灌进来,将唐樘的额前的碎发吹开。陆予行抬手摇起车窗,车内才渐渐归于平静。 车速逐渐减了下来,唐樘紧绷着的手臂也终于放松。他的五官舒展开,面色恢复如常。 你你是我的女伴,当然是我来开车啦。他轻盈地勾起嘴角。 窗外的景色飞快向后退去。陆予行依旧看着他,没有再多说。 港湾世纪酒店在港城南区。雄伟壮观的米白色现代建筑耸立在海港边,身后高楼林立,入夜后亮起灯的繁华景象,如同是群星跌入了海港之中。 酒店三楼是个半开放式的宴会厅,从露天的平台向外望去,可以看到整个海港的全景。每逢新春过节,许多有钱人便抢着来预订宴会厅,希望能在最佳的角度观看烟花汇。 陆予行在副驾小憩片刻,再睁眼,车已经开进车库。 唐樘将安全带解了,正倾身凑过来给他整理领带。他半个身子都靠了过来,陆予行低头看他,就见他低垂着眼,将一个银色的领带夹夹在衬衫的纽扣之间。他的手指很纤长,以至于让人产生各种不必要的联想。 头痛感已经消失了,陆予行抹了把脸,从座位上坐起来。 这个送给你。唐樘用手指点了点那个银色的领带夹,脸上带着笑意,很衬你的西装。 谢谢。陆予行将它别好,没再多看一眼,走吧,时间快到了。 世纪酒店的装潢无法简单地用豪华一词来形容。陆予行从前经常和朋友们来这里喝下午茶,对于这里的每一根梁柱、天花板上的每一寸壁画都烂熟于心。他带着唐樘进了大厅,顺着两侧的旋转阶梯直接上三楼。 三楼的宴会厅里传出悠扬的小提琴音乐,光鲜亮丽的宾客们早早到场,围在各处聊天。 陆予行和唐樘并肩而行,拾级而上,到了宴会厅门口。唐樘有些俏皮地冲陆予行眨眨眼,抬起手。 挽着我。他笑盈盈地说道。 陆予行有些无奈地低头看他,极不情愿地伸手挽住了。唐樘的胳膊比他的细,手也比他小,被如此挽着,显得有些怪异。唐樘却毫不在意,将请柬递给门口的服务员,满脸笑容地带着女伴进去了。 宴会厅的灯光很亮,将宾客们那些珠光宝气的首饰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暗红色花纹的地毯上无数双高档皮鞋和尖细高跟鞋踩过,混着红酒香味,奢华无比。来着无一不是精心打扮,衣着光鲜。 然而即使是在这样的人群中,陆予行和唐樘依旧很扎眼。唐樘顶着一头蓬松的小卷毛,身上的紫色暗纹西装显露出淡淡的光泽,将他的皮肤衬得像和田玉似的漂亮。再看他身边高挑的年轻人,锃亮的黑发向后梳起,剑眉星目,一手挽在伴侣的肘弯,一只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像是站在王子身边的英勇骑士。 陆予行扫视四周,宴会厅四周摆着酒桌,盛着香槟塔。他的目光在一众来宾之间逡巡,远远看见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身边围着一大群人。 -- 第26页 男人下巴上留着一圈短胡茬,浓眉大眼,微胖。他的身边站着位身着白色长裙的优雅女士,正亲密地挽着他的胳膊,同客人们聊天。 陆予行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挽着唐樘胳膊的手,有些无语。 他叫唐宏达,就是这次宴会的主人。唐樘也看到了角落里的男人,于是向陆予行解释道:他身边那位就是新娶的夫人。他拉着陆予行往旁边走,从那摆放精细的香槟塔上端了两杯。怎么样,很漂亮吧?他笑着问。 陆予行接过香槟,不动声色地又往那边看了一眼。 他也姓唐。他低头看了一眼唐樘,忽地收紧手臂,将人拉到自己跟前。 唐樘一愣,陆予行的嘴唇已经贴在他的耳侧。 他的呼吸温热,声音却如同寒冬般冰冷。 唐樘,你到底有多少事情没告诉我? 第18章 盛宴(二) 温热的气息就在耳畔,陆予行的语气却十分冰冷。 唐樘的身体微微震颤了一下。 对峙了一瞬,陆予行便有些后悔。他对唐樘心有愧疚,终究还是无法冷面相向。 算了,他将人放开,抬起下巴喝了口香槟,喉结微微动了动。不想说就不说。 唐宏达是我叔父。 唐樘却打断了他,仿佛表忠心似的说道,我父亲是唐嘉朗,唐氏珠宝的董事长。 他抬眼看着陆予行,表情平淡,并没有觉得自己被冒犯到。之前是不想告诉你,怕你不搭理我。他垂着眼睛,长睫毛扑闪了两下,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阿行。 他伸手去挽陆予行的胳膊,现在告诉你也没关系,他眨了眨眼,笑着说道:因为你已经是我男朋友,已经跑不掉了。 什么男朋友? 两人正说着,就听一个低沉的男声从唐樘身后传来。陆予行微微皱眉,将唐樘拉到自己跟前。 声音正是来自那天电话里听到的那个人。 陆予行用手臂将唐樘半个身子挡在后边,看着面前这个身材高大,长相英俊的男人。他轻轻摇着酒杯,稍微歪着头,打量陆予行,一张脸冷得像冰山。 回想起在电话里听到的内容,陆予行听得出,唐樘有些怕他。 两人就这样互相打量着,颇有些雄狼争夺领地的架势。 哥。唐樘也看见了来人。他稍微往前挪了一点儿,站到两人之间,拉着陆予行的手腕,同那男人介绍:这是我朋友,陆予行。说完,他又转身笑吟吟地向陆予行解释:这是我哥。 你好。陆予行点头。 嗯,我叫唐锐泽。唐锐泽稍微抬了抬下巴,没有要握手的打算。虽说是唐樘的哥哥,但他的五官和气质同唐樘完全不一样,浑身充满攻击性。 唐锐泽。陆予行将这个名字来回反复默念几遍,想起了他是谁。 陆予行给唐氏珠宝做代言的时期,唐氏珠宝现任董事长唐锐泽的名字,在当时也算是非常响亮。不过按时间来算,现在他还没有上任。 然而以后能坐到那个位置的人,必定不简单。 陆予行依旧盯着他,只见对方的眼神在自己和唐樘之间来回看了一遍,然后旁若无人的发问:糖糖,哥给你介绍的李小姐你不满意吗?我觉得比你这位朋友衬你。 唐樘瞬间睁大了眼睛,一对平眉也变成了八字。哥,你怎么能这样说呢他有些尴尬地看了陆予行一眼,我和李小姐又不熟,一起来的话她也会觉得无聊呀。 他们的声音不算大,但依旧有几个客人往这边看过来。 唐樘站在两人之间,但唐锐泽的目光一直落在陆予行脸上。 半晌,他冷着脸,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算了,随便你。 唐樘脸色有些发白。 你们关系不好?陆予行看了他一眼,问。 唐樘低头喝了一口香槟,被呛得咳嗽两声。没有啦,酒香有些暖意,他的脸色开始和缓,我和父亲关系不好,一直是哥哥陪着我。他人不坏,只是喜欢管束小孩而已。 透过来往的客人,陆予行看了一眼唐锐泽的背影。最好只是这样。他轻声说道。 两人没在角落里待多久,起身去向唐宏达道贺。 这是个财大气粗,性格开朗的中年男人。他膝下无子,和之前的妻子离婚三年后又另寻真爱,但因为是再婚,所以并没有大办婚礼,只是借着私人宴会庆祝一下。 陆予行始终跟在唐樘身边应付着,等了许久,却也没等到唐嘉朗出场。 唐樘作为唐家人,本来就该是宴会主角,再加上身边带着陆予行,不少人都往这边凑。有些年轻女孩见陆予行面生又长得好看,便成群结队地过来搭讪。 相比冷言冷语待人的陆予行,唐樘嘴甜会说话,没多久就和那几个女孩聊了起来。女孩们缠着问他欧洲留学的趣事,其中有个女孩和他相熟,甚至开口就叫他小奶糖。 被各种香水味和聒噪的笑声包围,陆予行有些心烦。这种氛围让他想起了以前。 -- 第27页 那些想要接机上位的十八线小明星,在各种宴会上对他百般讨好,恨不得将胸前的那点筹码全部贴在他胳膊上。 该入座了。他将唐樘从一众女孩之中捞出来,拉着手腕往最近的一桌走。 下次再一起玩呀。有个千金小姐还依依不舍,企图挽留唐樘。陆予行没给她这个机会,揽过唐樘的肩膀,就将人带走了。 好的好的!唐樘艰难地回过身,和她挥挥手。 陆予行觉得心情差到了极点,一把将人按在座位上。聊够没有。他拧着眉毛,有些愠怒地在他身边坐下。 周围的音乐声没停。大家纷纷入座准备开宴,一众欢声笑语之下,两人间的氛围变得有些微妙。 陆予行的手劲大,唐樘有些委屈地捏了捏发疼的肩膀,抬眼看他。 阿行他凑过来,微微低着头。你吃醋了? 没有。陆予行否认。他捏着桌上叠成方块的毛巾,半晌才冷冷地开口:刚才那个穿红色裙子的女生是谁? 唐樘一愣,睁着他那双大眼睛想了许久。 是我小学认识的朋友,怎么啦?他看了一眼陆予行,过了半天才回过味来。哦,我知道啦。他笑嘻嘻地撒娇,是不是因为她叫我小奶糖? 他微微弯着腰,仰着脑袋看陆予行。 陆予行避无可避,转过脸。 是不是?唐樘得寸进尺。那只是小孩子们开的玩笑啦。 正这时,唐樘身边的座位被一只手拉开,一道嘶哑而熟悉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 咦?这不是小陆吗? 如同一道寒光倏地在心里闪过,陆予行有些尴尬地转过脸。 就见万介扶着椅背,正站在唐樘的身边。真巧,他浑浊的眼球微微转动,看向陆予行身边的唐樘,唐家的小少爷也在。 万伯伯。唐樘起身,笑盈盈地扶着他坐下。 陆予行也起身,帮他调整座位。 好,好。万介扶着腿坐好,打趣般笑道:你万伯伯还没老得只剩一把骨头,不用扶。 他刚坐下,便端起酒杯开始喝酒。 陆予行坐回座位,微微皱眉。万先生,您还是尽量少喝酒比较好,他想起十多年后,老头子腿疼得只能坐轮椅的样子,有些不忍。 万介摇摇头,这不是在报社,你也叫我万伯伯就好。他一口将杯中酒饮尽,舒服地靠在椅背上,好久没来凑过热闹了,亏得唐嘉朗还记得我。他转脸问唐樘,你爸呢? 唐樘双手叠在一起,笑着说:他没来,他远远看了一眼正在敬酒的唐宏达,我爸不喜欢叔父再婚。 他就是脾气古怪了点。万介笑着叹了口气,你祖父呢,身体还算健朗? 陆予行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唐樘。 嗯,他还在加拿大住着,一直不愿意回来。唐樘低垂着眼,回答道。 两人聊着家长里短,陆予行则在一旁听着,完全插不上话。 他随手摆弄了一下餐桌上的毛巾,视线在四周扫了一圈。 他们同桌几乎坐满了,只有陆予行右边还空着一个座位。这桌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头,大概是陆予行面生又不面善,因此没人往他身边坐。 不远处,唐宏达带着妻子敬酒,在各桌之间来回。 正在此时,半掩着的红漆木门被人推开。 一个身形普通不算出众的中年男人推门走进来。他穿着皱巴巴的西服,夹杂着灰色的头发随意梳着,看上去并不起眼。 宴会厅里的小提琴拉得很动听,众人的视线聚集在宴会主人身上。除了百无聊赖的陆予行,没人发现进来的是大导演陈谷洲。 然而,正在和万介聊天的唐樘却不知怎么地,正巧抬头看见了。 和任何一个表演系的学生相同,就算是常常和这些名人混在一起的唐樘也忍不住惊呼。 陈导来了!他小小惊呼一声,有些欣喜地拍了拍陆予行的胳膊。阿行你看,那是不是陈导? 万介闻言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陈谷洲也和唐宏达有些交情,但他不太喜欢热闹的场面,因此姗姗来迟,企图避过些繁杂的社交。 你很崇拜他?万介见唐樘满眼的欣喜,笑着问道。 学表演的学生都崇拜他呀,唐樘也不掩饰,噘着嘴冲万介撒娇,万伯伯,你和陈导认识的吧? 他一双眼睛含着笑,很是期待。 万介向来喜欢这样的年轻人。他看着唐樘,而后哑着嗓子哈哈大笑。好好好,他拍了拍唐樘的肩膀,我给你把他逮过来! 陆予行不动声色地瞧了一眼,就见陈谷洲边和几个熟人寒暄,便往里面走。他看向这边时,万介抬起手冲他挥了挥。陈谷洲眼神不好,他眯着眼睛看了半晌,脸上绽出笑容。 看吧,万介回头冲唐樘得意一笑,像个老顽童似的,万伯伯这就给你把他逮过来了。 陆予行心中暗自赞叹,有些佩服唐樘讨好老人的本事。 -- 第28页 唐樘转过身,小声地凑到陆予行面前。陈导要坐过来哦!他忍不住握上陆予行的手,怎么办,我有些紧张了。 要不要跟我换个座位?陆予行有些抗拒见到陈谷洲。 唐樘连忙摆手,不行,我会更加紧张。他突然坐起身,开始翻找自己的口袋,嘴里喃喃说道:嗯待会儿抓住机会,要个签名。 他正急切地到处翻找,陈谷洲已经走到了桌边。 万先生,近来可好啊?他笑着和万介打招呼。 唐樘立刻停止手里动作,规矩地坐直。 好得很。万介回答道。这里有两位小朋友想见你,还不快来坐? 小朋友? 陈谷洲看了一眼万介身边,忽然愣住了,诧异道:这不是贵报社的实习记者吗? 陆予行也没想到陈谷洲第一眼看到的是自己。他随手整理一下西装外套,从容地起身和陈谷洲握手。 陈导你好,我是陆予行。 他说话时,低头看了一眼唐樘。 作者有话说: 阿行:女伴times; 唐家小少爷的贴身交际花radic; 第19章 盛宴(三) 唐樘是唐氏珠宝董事长的小儿子,他虽然不曾表露过子继父业的想法,但也是在珠光宝气里长大。从小跟在哥哥和父亲身边,他肯定是见过世面的。 陆予行不太相信,亲眼见到陈谷洲能让他如此欣喜。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唐樘,却发现他咧着嘴角,眼里满是喜悦,脸上也泛了些红。 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陈导笑呵呵地在陆予行身边坐下,视线缓缓挪开,看到了万介身边的唐樘。 万介拍了拍唐樘的肩膀,对他说:这位你不认识了?是唐家的小孩呀。 陈谷洲微微皱起眉,一双有些浮肿的眼睛看了唐樘片刻,眉毛才舒展开。唐樘?居然长这么大了!他笑着将胳膊搁在桌沿上,有些惊讶地上下打量,好久不见了。上次看见你还是在加拿大,他伸出手比划,才这么高,跟在你祖父身后乱跑呢。 唐樘有些羞涩地抬手摸了摸脸,那都是好久以前啦。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笔,又随手将垫在碟子下的纸巾抽出来,递给陈谷洲。 陈导,我们港城表演系的同学都可崇拜你啦,他笑眯眯地露出左脸颊上的酒窝,您给签个名吧,回去我好跟他们炫耀。 陈谷洲接过纸笔,一挑眉,哦?你在港城大学学表演? 陆予行看了一眼唐樘,心中有些不安。 是呀。唐樘抬眼,亲昵地将手覆在陆予行的手背上,一副天真的样子。我和陆予行是同学。虽然他读新闻系,但我们都是话剧社的社员。他提高了些音量,有些洋洋得意,阿行很会演戏的,他是话剧社的热门社员。 陆予行眉头微微蹙起,眼神示意唐樘不要再说。 唐樘看他一眼,意义不明地笑了。 签字笔在高档纸巾柔软的表面留下一个龙飞凤舞的名字,陈谷洲盖上笔盖,颇有兴致地转过头问道:哦?新闻系的学生?他看了一眼陆予行,又看向万介。万先生,你知道这事儿不? 万介无奈地摇头,我可不知道。 那只是以前感兴趣而已,陆予行从容地解释道,现在学业工作紧张,我已经退出了。 陈谷洲却连连摆手,兴趣可不见得比工作没用。他将写好的签名递给唐樘,你愿意的话,也可以来参加试镜,不要因为不是科班出身就不自信。他眼角的皱纹堆在一起,露出笑容,半开玩笑地说:我看你就很适合我新作里那个学生。他那双盯着无数大牌明星看过的眼睛,凝视着陆予行。小伙子,你可以来试试。 陆予行垂下眼睛,不置可否。 谢谢您的好意,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唐樘,发现他在仔细端详陈谷洲的签名,根本没理会自己说什么。我会考虑的。 吃过晚餐,舞会正式开始了。 手风琴悠扬响起,宾客们成双成对地踏上暗红色地毯,在宴会厅中央翩翩起舞。 唐樘喝了点儿酒,又和陈谷洲大谈特谈,红扑扑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容。 阿行他拉着陆予行的胳膊,哼哼唧唧地撒娇,我也想去跳舞。 陆予行不吃这一套,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他还在想刚才的事情,对于唐樘有些恼。 想去就去。他抬起下巴,示意道:刚才找你的那些女孩子都在那儿站着,你去找她们陪你跳。 唐樘的长睫毛扑闪,拉着他的胳膊不肯放。 不行他拉长调子,我要你陪。 万介和陈谷洲只当是小孩子在撒娇。两人相视一笑,各自起身去别处找人聊天。 微醺的酒味扑面而来。唐樘的脑袋都快靠上来,垂下的长睫毛在灯光下泛着微微的光泽。陆予行心软,起身将人揽过,淡淡地说:你跳女步。 -- 第29页 唐樘醉眼朦胧地抬头看着他,一只手已经搭在他背上。女步?我不会女步呀 那就现学。陆予行没给他反应的机会。 他搂紧唐樘的腰,脚下轻点,以优美地姿态加入众人。 陆予行的探戈跳得很好。他身材好,跳起舞来身子笔挺动作有力,进时胸膛与唐樘相贴,退时步步精准,不像是节节退让,而是像将身前的人紧紧护住。 唐樘虽然哼唧着不会跳女步,但和他配合的极好。探戈原本就需要舞者紧挨在一起,出错很容易踩到对方。唐樘却把握得行云流水,两人的动势很有张力,宛若两只在舞池里肆意张扬的黑色暗纹孔雀。 陆予行握着他的右臂,低头对上微红的脸,和一双清明的眼睛。 两人相视,唐樘同他贴得更紧。 他们踩在手风琴的旋律上,在舞池里进退旋转。不少人都停了下来,退到一旁欣赏这极其美妙的场景。 而此种情景落在陆予行眼里,却是另外一副场景。他舞步稳健,在某个转身的一瞬,一种熟悉的惊恐和濒死感涌上心头。天旋地转之间,陆予行忽然感受到自己的心脏里仿佛被注入了高温铁水,无处安放的鲜血仿佛要涨破血管,喷涌出来,溅在红色暗纹的地毯上。 他的手指紧紧嵌着唐樘的指缝,一双眼睛通红。 曲终,陆予行拉着唐樘匆匆离去,身后响起一片掌声。 早就转得晕乎乎的唐樘有些迷茫,像只小绵羊似的被他随意牵着往前走。 去哪里呀?他含糊地问了一句,脚步虚浮地跟在陆予行后面。 两人穿过舞池,陆予行没有带他回座位,而是径直走到宴会厅外的拐角。 陆予行无法控制地快步走着,心里却很清楚。 他的焦虑症无端发作了。 乐声渐渐听不见了,周围陷入了久违的安静。黯淡的灯光下,唐樘红着脸,有些疑惑地打量陆予行。 此刻,他的女伴表情并不算好看,深邃的眼睛里收敛着戾气,像一头努力收起利爪的豹子。 唐樘只当是他在生气,却不知道陆予行是发病了。 你是不是故意的?陆予行将他逼到墙角,掐住他的下巴。他的手指紧绷,不停地颤抖。 唔唐樘的脸颊被手指按得微微凹陷,他眯起一只眼,有些迷糊地说:什么故意的,我没有呀 没有?陆予行手上松了些力道。面前的人睫毛扑闪,脸蛋微红,让人从心底升起一股虐待的欲望。他努力定了定神,用食指挑起他的下巴。 你故意把陈谷洲叫来,是不是?陆予行问。 唐樘抬起眼睛,沉默地看着他。 你亲我一下,他不急不慢地开口,迷迷糊糊地露出一个笑容,亲我一下就告诉你。 陆予行皱起眉。 他全身的血液都在叫嚣,却见对方微微张着嘴,丰润的唇上沾着酒渍,仿佛散发出丝丝甜味。 别闹,你喝醉了。他呼吸不稳,扶住唐樘的肩膀,沉声警告。 唐樘被他按在角落里,身子不安分地扭动了一下。陆予行比他高,此时将他围在角落里,他完全不能动弹。 你亲我一下他的眉毛耷拉着,胳膊微微有些抖。我只是想要你亲我一下,我就会告诉你呐 说着,他将额头贴在陆予行的肩膀上。 仿佛是一剂镇定剂扎在心口,那种下一秒就要死去的恐怖濒死感瞬间停滞。 陆予行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他那狂跳得快要炸裂的心脏,稍微平复了一些。 他从繁杂的心绪中脱身,晃了晃唐樘的胳膊。然而唐樘依旧靠着他的肩膀,情绪肉眼可见地变得低落。 他几乎没有在陆予行面前露出过负面情绪,此时却像是受了莫大的打击,靠在他的肩膀上一动不动。 你起来。 陆予行的情况很糟糕,却依旧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变化,于是强行捧着他的脸,将人拉开些距离。 唐樘那双醉得失焦的眼睛里,有泪花闪烁。 亲一下就告诉我吗? 陆予行有些心软,于是用拇指摸了摸他的脸颊。 唐樘点头,顺从地闭上眼求吻。他微微仰着头,长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动作虔诚。 正如他所说,和男朋友接吻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陆予行这次没有犹豫,挑起他的下巴,在对方嘴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可以了吗?他淡淡地问。 作者有话说: 昨天忘记更新了 第20章 盛宴(四) 陆予行吻过很多人。 他是个演员,自然以不同的角色身份吻过不同的女主角,甚至在某部同志电影中和男搭档热吻。但抛去那些角色的身份不谈,他不曾在戏外做过这样的事情。就算他有过炮友,但也不曾做过。 这个大众眼里一身反骨的大明星,实质上是个非常传统的人。他固执地认为,接吻是对爱人的专属。 陆予行也不知道,和唐樘的这一笔小小的交易算不算破例。 他觉得这样对唐樘不公平。如果唐樘知道了他的秘密,就会知道和自己接吻的陆予行,并不是自己喜欢的那一个。 -- 第30页 是呀,我是故意让陈导坐到旁边的。唐樘垂着眼,抿了抿被亲过的嘴唇,我也是故意要带你来的。他得寸进尺地拉上陆予行的手,阿行,你并不是真的想放弃吧?他看着陆予行,语气带着不可置信,你那么喜欢演戏,怎么会随便放弃呢? 陆予行的手臂还有些发抖,但面上已经恢复如常。他握住唐樘的手,将自己的手抽出来。 我已经说过,我不感兴趣。他没什么表情,新戏试镜要去你自己去。 唐樘的手在身侧垂落。他微微握紧指节,表情隐忍。 阿行他靠在陆予行身上,低吟般地呓语,对不起,我不应该擅作主张,以后再也不会了。 陆予行听到他道歉,心中不忍。 下次别这样了。他抬起不住发颤的手臂,轻轻搂着唐樘的脊背。走,回去坐好。 两人回到宴会厅,新一轮的舞曲已经过半。唐樘脸上依旧是泛着红晕,被陆予行揽着肩膀带回座位。 怎么了?万介有些担忧地拍了拍他的背。 没关系的,唐樘摆手,看了一眼陆予行,有点喝多啦。 他说着,顺势靠上了陆予行的肩膀,闭着眼睛开始打盹。这样一来,陆予行也没法再起身去别处,只能在这儿坐着,和陈谷洲聊天。 陆予行低头看了一眼刚保证再也不会的某人,认命地揽过他的腰,将肩膀借给他当枕头。 看得出,唐樘跟你关系很好。陈谷洲意味深长地看着两人,摇了摇手里的酒杯。小陆啊,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我父母都是医生。陆予行简短的回答。 哦,我还以为你和唐家是世交。陈谷洲有些尴尬,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你气质出众,不像是一般的实习娱记。 万介插嘴道:那可不是,他是这批实习生里最靓的啦。 两人仰头大笑,留陆予行夹在中间,勉强弯着嘴角附和。 宴会进行到晚十一点,总算是渐渐冷清下来。 众宾客纷纷敬酒,和唐宏达告别。万介本来就身体不好,没待多久就告辞离开。陈谷洲见他走了,于是匆匆给了陆予行一张工作室名片,后脚出了宴会厅。 原本喧闹的人群渐渐都散了,拉小提琴的乐手也从一侧的高台上下来,匆匆下班。 唐樘。 陆予行晃了晃他,发现这人早就睡着了,脸蛋搁在他的肩膀上,微微有些变形。唐樘被他晃得有些迷糊,平眉微蹙,哼哼两声便又睡了过去。 他实在是醉的厉害,就算将人唤醒,陆予行也不能确保他还有力气走到车库。 就在陆予行斟酌要不要将他抱出去的时候,身后又响起了那道冷冰冰的声音。 把他叫起来。 唐锐泽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他看着靠在陆予行肩头酣睡的唐樘,沉声道:要你办的事情一个都没办,你要气死我吗? 睡梦中,唐樘的身子微微一颤,将陆予行的胳膊抱得更紧。 你凶他干什么,陆予行有些不悦,抬头盯着唐锐泽,他喝醉了,叫醒也走不动。 唐锐泽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扫过,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 起来,他用同样的口吻命令陆予行,我抱他去车上。 周围只剩下几个唐宏达和新娘的亲属,唐樘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一个爱撒娇的小孩,自然不会有人投来异样的眼光。 他弯腰过来,手掌握住了唐樘抱着陆予行的胳膊。 别碰他。 唐锐泽的手靠过来的一刻,陆予行有些恼怒地伸手挡开。他伸手捞过唐樘的膝弯,一把将人抱起。唐樘有些不安,醉眼朦胧地半睁着眼,双手环住他的脖子。 一米七五个头的男孩子,被他抱在怀里居然没多少分量。陆予行突然想到那天电话里听到的内容,唐锐泽对唐樘的运动量严格苛责,相比日常饮食也管得很严。他想到这里,不禁怒从心头起。 陆予行替唐锐泽感到庆幸,如果他正巧是在自己发病的时候前来挑衅,这位未来的唐氏珠宝董事长说不定会当场挂彩。 他的动作有些激烈,唐锐泽被他挡开手的一瞬有些愣怔,而后他收回手,颇为好奇地打量陆予行。 怎么?唐锐泽板着脸,原本俊毅的脸有些阴沉。陆先生好像对我很有意见? 您这么矜贵,这种体力活还是我来干比较好。陆予行将自己的外套盖在唐樘身上,抱着他起身。他回头看着唐锐泽,眼神凌厉,而且,您的弟弟是个二十岁的成年人,您还是让他早些脱离严格的家庭教育吧。 说完,他将外套往唐樘脸上拉了拉,抱着人走了出去。 陆予行径直出了世纪酒店的大厅,走进车库。 车钥匙在唐樘的上衣口袋里。陆予行谨慎地将钥匙掏出来,打开车门,将唐樘放在后座。他的动作很平稳,唐樘没被弄醒,躺在后座继续睡觉。 他坐进驾驶座,熟练地发动这辆白色保时捷。 车前灯在昏暗的光线中亮了一下,将站在车前的身影照得清清楚楚。 -- 第31页 不出意料,唐锐泽站在窗外,抬手敲了敲驾驶座的玻璃。 知道香檀道怎么走吗?他淡淡地问。 陆予行没动,警惕地盯着他。 陆先生。唐锐泽有些无奈地笑了一声,这是我的车。 两人隔着车窗对视片刻,陆予行猛地将门打开,下了车。唐锐泽刚打算跟他挥手再见,就见他一把拉开后座的门坐了进去。 陆予行将唐樘扶起来,让他枕在自己腿上。 走吧,我送唐樘回家。 唐锐泽面色铁青,咬肌紧绷。他心中有火,却也忍气吞声地将车开出车库。 保时捷离开昏暗的车库,驶上港湾道。夜晚的港城灯火璀璨,平地而起的高楼里亮着灯,人群如同蚁群般在各自的小方格子里忙碌。街边的车站灯牌前站着等夜班车的路人,偶尔有些灯红酒绿中的女子,穿着超短裙,蹲在路边抽烟。 陆予行望着这个生活了四十年的拥挤都市,萌生了离开的念头。 或许他应该离开这个带给他太多纷乱回忆的地方,同父母一起去别的地方生活。若是那样,他说不定能多给父母尽几年孝,或许还能认识一个不错的伴侣,像唐樘一样可爱温柔。 想到这里,他低头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唐樘,有些好奇。 唐樘为什么要回国?他有些突兀地问。 正在开车的唐锐泽微微一愣,从后视镜里瞥了陆予行一眼。 你说什么?他没听清。 唐樘为什么回国。陆予行重复一遍。他也从后视镜里偷偷观察唐锐泽的神态,发现他双眼出神般看着前方,眉毛微蹙。 不知道。唐锐泽语气平静,对陆予行的敌意也不再显露。他在法国学的是珠宝设计,这次擅自转学回来,唐嘉朗把他骂了一顿。 陆予行微微挑眉。他记得阿临跟他说,唐樘在国外学的是表演。 对了陆先生,唐锐泽微微向左打方向盘,驶上立交桥,你有随身戴怀表的习惯吗? 陆予行沉吟片刻,仔细打量他的表情。 这是上一辈人才有的习惯。他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您为什么这么问? 随口问问而已。唐锐泽笑起来。 他微笑时一边嘴角上扬,看上去有些不怀好意。 陆予行默默地看着,总觉得唐锐泽和唐樘并不是亲兄弟。 第21章 唐家(一) 当港城市中心呈现着不夜城的繁华时,香檀道上已经是寂静一片。私人街道上都是住宅别墅,住在这里的都是些深居简出的富人,就算在家里开私人派对,也绝对不会打扰到其他人。 到了。 唐锐泽将车停在别墅对面的停车位。 香檀道63号,是一栋砖红色调的三层别墅。楼前是精致漂亮的银色复古铁门,两侧的参天大树将三楼的光景遮去一大半,一楼落地窗后连接着后院的花园。 唐锐泽刚下车,原本安静的别墅里便传来一阵犬吠。 陆予行往车窗外看了一眼,就见一只大金毛激动地在铁门后打转,毛茸茸的尾巴摇来摇去,嘴里发出小孩般的哼唧声。 嗯? 靠在他腿上的唐樘听到声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小星,小星来啦。他摸索着坐起来,半闭着的眼睛还看不清楚,伸手便摸上陆予行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甚至轻轻揉了一把。 小星乖,糖糖回来陪你了哦。 他将软乎乎的脸贴在陆予行耳边,嗯小星你剪毛了吗? 陆予行闻到酒味,也不敢推他,只好任由他把自己的头发揉得一团糟。 他有些无语地捉住唐樘的手,打开车门,指着门口那大金毛让他看:小星在那里 正在开门的唐锐泽一回头,就见陆予行头上顶着被十级台风吹出来的发型,忍不住噗地笑出来。 唐樘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跌跌撞撞地就要去摸小星。他刚下车便一个趔趄往前摔,陆予行一把将人捞起,揽着腰将人带到唐锐泽身边。 陆予行前额的头发落下来,遮住了些视线。搭把手。他对唐锐泽说。 你不抱他了?唐锐泽挑眉,看了一眼醉得站不稳的唐樘。 他既然已经醒了,陆予行也不好再将人抱来抱去。 两人一左一右将唐樘扶着进了一楼的客厅。进了玄关处,唐锐泽抬手将灯打开,室内的景象一览无余。 北欧装修风格简单干净,家具和墙纸都是简约的灰白色。玄关进门右边是宽敞的客厅,落地窗外树影婆娑,连接着后院。左手边的台阶以上是餐厅和厨房,楼梯下有一间客房。 唔小星唐樘红着脸蛋,脚步虚浮地脱了鞋,伸手要去摸金毛的脑袋。 汪! 被叫做小星的大金毛叫了一声,在他身边乱转。 陆予行把唐樘安置在沙发上,还没来得及坐下,小星便一个箭步跳了上来。它用圆滚滚的屁股将陆予行拱到一边,凑到唐樘面前舔他的手。 陆予行自然不会跟它抢。他站在门口,看了一眼在沙发上迷迷糊糊睡着的唐樘,对唐锐泽说:我先走了。 -- 第32页 不送。唐锐泽转身去餐厅倒水,背对着他说道。 不许走! 正这时,沙发上正在和小星打闹的唐樘忽然大喊了一声。陆予行愣怔一瞬,回头看他。 唐樘。唐锐泽皱着眉毛,有些不满。声音小一点,邻居睡了。 他倒了杯水,放到唐樘面前茶几上。 小星的前爪搭在沙发边缘,唐樘双手搂着它的脑袋,脸蛋在它额头上蹭了蹭。他的眉毛皱在一块儿,看上去有些不开心。 陆予行叹了口气,走过来认真跟他道别。 唐樘,我先回去了。他捏了捏唐樘的肩膀,照顾好自己,早点休息。 小星看着这个陌生的人类,非常不客气地企图用爪子打掉他的手。陆予行早有准备,在它那只肉乎乎的大爪子砸过来之前,便松开唐樘的肩膀,转身离开。 唐锐泽喝了口水,在唐樘身边坐下,语气平淡地嘲讽道:陆先生,您还真是狗都不待见。 陆予行没理他。刚才进屋时鞋带被唐樘踩散了,他站在玄关处低头系皮鞋的鞋带。 他刚弯下腰,原本抱着小星的唐樘立刻从沙发上蹦了下来,光着脚冲到玄关处,一把抱住陆予行的腰。 干什么!陆予行吓了一跳。 唐樘身板瘦力气却不小,抱着他的腰不肯松手。你不许走他把脸贴在陆予行的背上,泛红的眼尾有些湿润。陆予行,我等了你那么久,你还想到哪里去呀 小星仿佛感受到他情绪低落,也从沙发上跳下来,用尾巴蹭了蹭他的腿。 陆予行原本以为唐樘在装醉,然而他侧过头看了一眼,发现这人确实是意识涣散,有些说胡话了。 好,我不走。他拍了拍唐樘的手,示意他先放开,我哪里都不去。 唐锐泽将水杯放在玻璃茶几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陆予行抬眼和他对视,发现唐锐泽眼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夹杂着怒火。 他有些不耐烦地走上来,动作粗鲁地将唐樘从陆予行身上扒拉下来。唐樘被他拽得有些痛,发出轻微的哼声。 陆予行忍不住皱起眉,你放开他。他将唐樘揽回来,靠在肩膀上,我带他回房间睡觉。 陆先生,唐锐泽抱着胳膊打量他,眼中怒火更甚。你是我弟弟什么人? 朋友。陆予行眼皮也不抬一下。他低着头,耐心问唐樘。唐樘,你的房间在哪? 唐樘仿佛只能听清楚他的话。在三楼哦。他眯着眼睛笑着回答,又恢复成温顺乖巧的样子。 那我们去睡觉。陆予行哄小孩似的拍了拍他的背,绕过唐锐泽,径直上了三楼。 小星见陆予行把自家主人带走了,也无视了唐锐泽,摇着尾巴跟上去。唐锐泽面色铁青,坐回客厅的沙发上。 这栋房子的装修下了很大功夫。陆予行经过二楼的时候看了一眼,书房和卧室相对着,地板的大理石混杂着深色纹路,十分精致。然而冷淡的色调之中,突兀地立着一棵仿真小桃树。会客室的角落里,那颗桃树静静的立着,枝丫上绑着红色丝带。 想必是唐樘置办的。 阿行唐樘歪着脑袋呢喃,要过年啦,我陪你过年好不好,明天明天我们去花市买金桔树 陆予行不再看那棵桃树,加快脚步将人扶上三楼。 醉糊涂了?他晃了晃唐樘的脑袋,现在才十一月。 三楼是一间小阁楼。 比起楼下清冷的装饰风格,唐樘的房间显得温暖很多。 房间墙上贴着时下流行的电影海报,木质的书架书桌上有些凌乱,但处处透着生活气息。 陆予行把唐樘平放在大床上,水蓝色的床单将他的脸衬得格外红。陆予行将他的外套脱了,把人裹进被子里。 小星从门缝钻进来,它把爪子搭在床沿,舔了舔唐樘的手。 没有醉唐樘还在继续刚才的话题,今年我们还是去,去陈阿姨的店买 睡吧,陆予行给他盖好被子,打断他的胡话,我在旁边陪着你,他带了点儿威胁意味,你要是不停说话不睡觉,我就走了。 唐樘赶紧闭了嘴,将脸埋进被子里。 不一会儿,被子里就传来轻微的呼噜声。 终于睡着了。陆予行长出一口气,靠在床沿坐下,按了按眉心。 小星警惕地看着这个长手长脚的人类,坐在房间另一头的地上,跟他对视。 陆予行今天没吃药,此刻却比灌了一整瓶安眠药还要困。 窗户前放着一张蓝色榻榻米。虽然离地面只有一手掌的距离,但陆予行也不嫌弃,脱了外套便躺上去。以前他在室外拍戏时什么床都睡过,有次在大漠,他甚至在吊床上睡了一晚,再醒来时身上全是砂砾。 相比之下,这个只有一米七长的榻榻米已经足够了。 陆予行侧躺着,没管那只在地板上走来走去的金毛,很快陷入睡梦中。 作者有话说: -- 第33页 小星:干嘛睡我的窝?? 第22章 唐家(二) 蜷缩在榻榻米上的感觉,让陆予行梦到了一个人。 大漠的夜晚繁星如昼,剧组在绿洲之中搭起帐篷,作为演员的临时休息点。 然而有些年轻气盛的家伙不喜欢这样的安排,非要拉着陆予行出去睡。陆予行拗不过他,于是在几棵树之间绑了吊床,陪他在凉风习习地空旷漠北看星星。 陆哥,青年躺在他对面的吊床上,来回摇晃,喜欢跟我搭戏吗? 他的眼睛挺漂亮,笑起来也好看,非常贴合导演给的角色。导演也是看重这一点,才让这个演技稀烂的当红偶像来跟陆予行演戏。 可若是说他就是这个角色最完美的扮演者,陆予行却觉得又有些说不清的缺憾。 喜欢。陆予行躺在吊床上,看着天上的群星。 青年悄悄叹了口气,声音很柔和。 陆哥,我们这些人跟你不一样呀。他抬起手,仿佛在尝试抓住某颗星星,我这样的艺人,不知道哪一天就像流星似的从荧幕上消失了。他温柔地看着陆予行,陆哥,你一定要记得我。 天地流转,繁星坠落。 后来,他尝试和陆予行关系更进一步。 昏暗的房间,两人衣衫除尽。躺在陆予行身下的青年面色潮红。 看着他那双眼睛,陆予行忽然觉得胸口发闷得生疼,莫名升起一股愧疚和异样的错位感。他以为自己的病犯了,便匆忙下床,套上衣服离开。 至此之后,他们再也没有私下见过面,就算是公开场合,陆予行也对他保持距离。 然而,对方的经纪人却在后来反咬一口,将偷偷拍摄的照片公之于众。这样一来,原本关系朦胧的两个人彻底决裂,那个青年演员也如同他自己说的那样,在更迭迅速的娱乐行业里,逐渐销声匿迹。 陆予行梦到自己又回到在大漠里的日子,青年和他挤在一张吊床里睡着,天上的繁星落了一地。那种真实而温暖的感觉,让他分不清现实和幻想。 再次醒来的时候,窗外刺眼的阳光已经照在了他的脸上。 他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撑起身子。 水蓝色的床单上,整整齐齐叠着被褥。唐樘不在,那只大金毛也不在。陆予行这时才发现自己身上盖着毛毯,皮鞋也被脱下来。 一双深蓝色拖鞋端端正正地摆在床下。 陆予行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他有些羡慕唐锐泽,和这样的弟弟一起生活,应该是很幸福的事情。 穿着拖鞋下楼,走到二楼转角,却听到唐锐泽带着怒意的质问声。 你是不是动了祖父的那个东西! 陆予行脚步一顿,寻声望去。 仿真桃树迎着阳光,书房的门半掩着。透过门缝,唐锐泽和唐樘在桌前相对而立。 唐锐泽表情难看,英俊的眉毛拧在一起。 我没有。唐樘的声音不算大,语气却很坚决。哥哥你应该是知道的。爷爷他说过,只要他还在,谁也别想拿到那个东西。我怎么会有机会? 那你怎么解释你的决定?唐锐泽逼问道:突然放弃学珠宝,回国学表演,还和一个医学世家的小子混在一起,你怎么解释! 陆予行原本想要离开,闻言心中咯噔一下。 我只是不想再听父亲的话了。唐樘蹲下身,走到角落里,摸了摸盆栽里欣欣向荣的绿植。 唐锐泽淡淡地看着他,开口道:因为你知道祖父不喜欢他,所以不会把那个东西传给他。 唐樘摸小星的右手一顿,神色微变。 不是,他用手指蹭了蹭小星的鼻子,垂着眼,神色晦暗。哥哥你想多了。 书房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糖糖,唐锐泽换了种亲昵柔和的语调,我是为你好。 我知道呀。唐樘苦笑着站起来,手指在沉香木的桌沿摸了摸,我也不会做对不起你和爷爷的事情。 唐锐泽沉默地看着他,线条刚毅的脸上,表情终于有所缓和。 陆予行对这些有钱人家争财产的事情并不感兴趣,他在楼梯转角站了一会儿,默默下楼。 昨夜灯光昏暗,窗外的景象并不清晰。陆予行走到客厅,这才看清楚窗外的景象。阳台的落地窗敞开着,木质阶梯连接着花园。小星懒洋洋地趴在草地上打盹,阳光落在它身上,将淡黄色的毛发照得闪闪发光。 院里种着一棵丹桂树。正值十月开花季节,微风一吹,细小的红色花瓣便落到地上,还有几瓣飘进客厅里。陆予行站在窗前,能闻到空气里的清冽甜香。 早安,阿行。 唐樘从楼上下来,和他打招呼。 早安。陆予行转过身,就见他站在楼梯上,手里端着两份早餐。昨晚睡得好吗?他走过去将盘子接了,和唐樘一起在院里的小桌子上坐下。 唐樘用叉子戳了戳溏心蛋,憋着笑。你昨天怎么不睡床上呀?他左脸上的酒窝又露出来,非要和小星抢床睡。 陆予行一愣,看了一眼脚边凶神恶煞的小星。一人一狗大眼瞪小眼,场面有些尴尬。 -- 第34页 原来榻榻米是小星的窝。 抱歉。陆予行尴尬地咳嗽一声,认真吃早餐。 秋风簌簌,丹桂地花瓣随着一阵芬芳落下来,飘到陆予行的肩膀上。 盘子里的溏心蛋被唐樘戳出一个小洞,金黄色的蛋黄流了出来。陆予行低头吃三明治,总觉得唐樘在盯着自己看。 他抬起头,就见唐樘一手托腮,脸上带笑地看着他。 怎么了?陆予行将手中的三明治放下,问。 唐樘的脸有些红。他低下头,将自己盘子里的溏心蛋戳成好几块。 等以后毕业了,我们一起住吧。他小声地说,我们会赚很多钱,然后一起买一个有大花园的房子。 丹桂的清香侵入五脏六腑,让人心中涌起一股期待,却又惴惴不安。 再说吧。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抬起深邃地眼眸,不动声色地看着坐在对面的唐樘。 没得到肯定的答复,唐樘也不气馁。他小口吃着三明治,小心翼翼地观察陆予行的神色。 那双水灵灵的眼睛直直盯着陆予行的脸,他有些窘迫地偏过头。 怎么了?陆予行直截了当地问。 唐樘犹豫片刻,说:阿行你真的不想做演员吗? 清风起,将细小的红色花瓣抖落,掉进陆予行已经空了的餐盘里。 你想吗?陆予行抬手将那花瓣扔了,目光凌厉。他看着地上占满泥土的花瓣,淡淡地说:做了演员,可不能随便去我家睡觉了。 作者有话说: 倒也不是白月光,一个伏笔而已 第23章 唐家(三) 他的语气很平淡,却又回味出了些别的味道。 艺人的隐私生活在这个时代几乎是透明的。外界的视线无孔不入,任何蛛丝马迹都会被嗅到。在这短短几周相处看来,陆予行并不认为唐樘能在娱乐行的洪流中站住脚,更不用提全身而退。 他原本是想提醒唐樘这一点,却见对方停止了咀嚼,像只兔子似的瞪着一双大眼睛,脸颊上逐渐泛起红晕。 陆予行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的重点在哪里。 我的意思是,艺人出名了,难免隐私会受限制。他打断唐樘的想法,你不能只看到这个职业光鲜亮丽的一面。 在唐樘脚边打盹的小星发出轻微的呼噜声,懒洋洋地翻了个身。 唐樘游离的眼神逐渐清明,他用勺子轻轻在杯子里画圈。 我知道的呀。他低着头呢喃,无论做什么,有得必有失。 他看向陆予行,树影在他洁白的衬衫上摇曳。 用我们有的东西去换想要的东西。他眼神清澈,瞳孔之中仿佛倒映着广袤的时空与生命,阿行,你不用怕,这些都是很正常的。 那双不沾烟火的眼睛,仿佛要将面前人的心思看穿。陆予行沉默半晌,别过脸,低头看着落在桌上的丹桂花。 吃过早饭,学妹打来电话,结课作业的后期剪辑冲印已经做好了,问唐樘想不想来看。 唐樘有些兴奋,和唐锐泽打过招呼后,匆匆拉着陆予行出门。 港城的四季并不分明,除去八九月的台风天气外,总是温暖湿热的。秋日的白昼气温很高,街道被晒得泛起一股尘土气息。 陆予行跟着唐樘走出香檀道,乘电车去大学城。 正值周末,出行的学生很多。两人上车的时候已经没有连在一起的座位。陆予行找到靠窗的前后排,让唐樘坐在自己前面。 电车里燥热的空气让人感觉很不舒服。陆予行将衬衣纽扣松开两颗,有些烦躁地将车窗打开。 他的动作有些许粗鲁,车窗和窗沿碰在一块,发出轻微的响声。 唐樘听到响声,回头担忧地看了他一眼。 不舒服吗? 他的视线在陆予行紧绷的手臂上停留了一会儿。 陆予行试着平复情绪,摇了摇头。他用手撑着脑袋,指腹不断按压胀痛的太阳穴。他上次吃药还是上班以前,到现在将近二十四个小时。陆予行不确定谭主任开的药是否有效,但是身边没有药物的感觉,非常让人不安。 车身轻轻晃动,周围聒噪的人群挤压着他脆弱的神经,仿佛正一点点吸走他周围的氧气。 模糊的视线中,陆予行能感受到唐樘正在看着他。他此刻的脸色一定不好看,不然唐樘也不会皱眉。 他就这样徒劳地按了许久,却依旧觉得太阳穴快速地跳个不停,就像一台过载而要爆炸的机器。 此时,两只柔软的手抚上他的额头。 唐樘转过身,跪坐在座位上,伸手轻轻帮他揉按。 你最近总是头痛。他看出陆予行的反常,轻轻问道:是不是太累了?阿行,你总是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他的动作很柔和,渐渐将陆予行那快要爆发的不安感压了下去。 车上的年轻人很闹腾,甚至有些小孩在玩打手背的游戏。笑闹声一片,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陆予行却有种被围观的错觉。 没事。他尽量温柔地握住唐樘的手,最近有点失眠。他对上唐樘担忧的眼神,忽然想起自己重生那天,和他在晚风里告别的情景。 -- 第35页 同样一双清澈的眼睛,望向他的眼神里隐藏着害怕,仿佛只要陆予行离开他的视线一秒,他就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似的。 电车的到站播报响起,身边的学生们蜂拥而出,座位顿时空了大半。陆予行怔怔望着唐樘的眼睛,心中某个柔软的角像是塌了一块儿。 安心。 鬼使神差般,他将唐樘的右手拉到面前,轻轻在他的食指指节上亲了一下。 唐樘瞬间愣住,而后一张脸变得通红。他紧紧抿着嘴,等陆予行的嘴唇离开他的手指后,才动作僵硬地将手抽了回来。 我知道了。他支支吾吾地盯着自己的手,慢慢转回身,坐好。 直到下车,唐樘的脸还有些红。 热吗? 陆予行状态好转,还不忘调笑他。 唐樘闻言便抬手扇扇风,热呀。他笑着扯了扯陆予行的衣袖,我们快去放映厅,里面有空调。 两人出了车站,沿途走过大学城最繁华的商业街,拐进一条巷子里。 这里的路很窄,有些餐馆将废水倒在路边,还残留着一些小水洼。电玩的夸张音效声从小店铺里传来,伴随着一两声少年稚嫩的笑声,拥挤而热闹。 陆予行是土生土长的港城人,再加上在这里读了四年大学,对于周边的环境很熟悉。学妹给的地址比较偏僻,陆予行本以为唐樘不识路,却见他兴高采烈地走在前面,仿佛对这里了如指掌。 你对这里很熟?陆予行随口问。 唐樘的脚步一顿,他愣了片刻,回头说:小时候经常来这边玩,当然很熟呀。 陆予行也没再多问,和他并肩往前走。 两人走到拐角,见到了学妹所说的那家电影院。 二十年后,这片区域已经被拆掉重建。而此刻,新时代的高楼变成泡影,记忆中那个陈旧昏暗的电影院再次出现在面前。 与其说这是电影院,倒不如说是个不入流的放映厅。那个时候的管控并不严格,许多学生常常逃课来这里,看一些老旧外国电影打发时间;除此之外,也有些成年人在晚上偷偷来看情色电影。 学妹将胶片冲印了,包下一个小小的放映厅,用来播放他们的作业成果。 和门口的老板打过招呼,陆予行带着唐樘进到了里面。 扑面而来的劣质香水味和烟草味,在这个空气闷热的地方反复流转。光线太黑,行进之中,唐樘悄悄拉住陆予行的手。 你以前来过这里吗?他轻轻地问。 来过。陆予行如实回答,不过不是为了看三级片。 唐樘握着他的手微微一僵。黑暗里,他呼吸炙热,脸上又泛起红。两人又往前走了一会儿,已经看到了厚实门帘后发出的光亮。 犹豫半晌,唐樘怯生生地问:那你平时会看吗? 陆予行已经牵着他到了门口,他挑起带着淡淡臭味的老旧帘布,有些没听清。 你说什么?他问唐樘。 大荧幕上的光线照在两人的脸上,唐樘低下头,收敛起神情。 没什么,我们快进去吧。 他放开陆予行的手,率先走进放映厅。 第24章 电光幻影(一) 狭窄的放映厅里,劣质烟草的味道很难消散。 学妹和其他小组成员都已经到了,三三两两地坐在中央。唐樘和他们一一打招呼,陆予行记不清楚他们的名字,便默不作声地跟在唐樘后面,仿佛是个随身保镖。 小陆也来了? 一道浑厚的男声响起,陆予行心中一惊,循声望去,发现最后一排的正中间,坐着一个气质出尘的中年男人,正是表演系的教授李耀强。 李耀强年轻的时候是港城位列首位的话剧演员,现在虽然上了年纪,但依旧神采焕发。老一辈的艺术家气质出众,就算是穿着一身中年人标配的蓝色冰丝衬衫,往这么个脏乱的厅里一坐,依旧显得从容不迫。 李教授。 陆予行看到他,脸上也扬起了些许笑容。 唐樘见到自己的老师,比他更加激动。李老师!他惊喜地睁大了眼睛,我没想到您也来了。 李耀强中气十足的笑声在放映厅里回荡。 我当然要来检查作业了。他笑着看向前排的几个学生,人都到了就开始吧,待会儿我请你们吃饭。 几个学生纷纷欢呼。学妹跑到后台操作放映机,陆予行和唐樘在李耀强身边坐下,等待放映开始。 胶片电影时代,学生想要独立拍摄短片并不容易。胶片的成本太贵,因此很多学生都选择以话剧的形式完成作业,只有少数像唐樘这样的,才有条件自己筹备拍摄短片。 影院的幕很小,放映机的光电感应器也有些问题。当屏幕里的画面还没有完全浮现的时候,厅里便响起了杂音。 细细听着,才发现那是海浪撞击礁石的声音。 一片蓝得刺眼的大海出现在画面中,巨大的货轮在远方驶过。 海风刮过的声音和浪声混在一起,镜头慢慢推远,将沙滩上的少年引入画面。 少年面朝黄金般的海岸,赤脚站在沙滩上。海浪把他的头发吹得飘起,宽大的圆领短袖套在他身上,单薄的身体仿佛要被风刮走一般。 -- 第36页 他和母亲相依为命,母亲却被癌症夺走生命。临终前,母亲攥着他的手,求他带自己离开这里,去海另一边看看。 故事采用了倒叙的形式。镜头一转,仿佛时光倒流一般,少年又回到了港城灯红酒绿的KTV中。 五彩灯球将狭窄的包厢映出诡异的色彩,两个男生勾肩搭背,用极其夸张的方式给同伴唱生日歌。桌上的啤酒瓶东倒西歪,将桌沿弄湿一片。远景中,陆予行面带笑容,颇为期待地打着拍子。 看到他出场,唐樘忍不住弯起嘴角,看向身边。 陆予行却眉头紧锁,紧紧盯着前方。 为庆祝我们的兄弟生日!其中一人高举着手中的酒瓶,冲沙发的方向笑着喊道:现在,我们来为他献上生日礼物! 他打了个响指,镜头切换,给了角落里的陆予行一个特写。陆予行的手悬在半空,神情有些惊讶。 下一秒,如同记忆中一样,唐樘身穿红色亮片超短裙,推门而入。 在他出场之前,大家都没认真将剧情看下去。就算是陆予行出场,他的演技依旧没有将观众带进故事里。 直到唐樘脸色羞赧,踏着并不合脚的长靴走进来,众人才真正将他和角色分离开。 没有人记得这个青涩却充满诱惑力的少年是唐樘。 这是他来这里打工的第一天。 少年的脸涨的通红,却依旧不忘记从前辈那里学的伎俩。他红润的脸上扯出一个微笑,柔软的腰肢轻轻摇晃,裙子上的亮片在红蓝相交的光线下,泛着诡谲的光。他一步一步走向沙发,坐在那个大学生模样的客人身上。 他搂着自己的客人的脖子,喃喃自语了一句,而后是激烈的亲吻。 胶片质感的浓郁色彩下,红色和蓝色的身影相互纠缠,在短短几秒之间迸发出巨大的张力。 他们一人面露惊色,一人迫不得已,仿佛已经这样死死纠缠了一辈子。 单薄的身子被猛地推开,学生将这个可怜的少年推到地上,大声咒骂了一句。 陆予行所知道的片段,到此结束了。 接下来,少年蹲在车水马龙的街头。他将下巴搁在膝盖上,杂乱的额发遮住了眉目。他丢了工作,只好去其他的地方赚钱。 他拿出去世的妈妈送给他的小镜子,轻轻将圆圆的盖子翻开,看着背面那张大海的照片。 片刻,他起身走入人流,继续为离开港城想办法。 少年在餐馆端盘子,在商务大厦做清洁,周末去游乐园卖气球。他身上穿着笨重闷热的唐老鸭服装,手里抓着一大把五颜六色的气球。 繁重枯燥的日子重复了无数次,少年的脸上不再挂着微笑。他表情淡然如同一具空壳,机械地将手中的气球递给买气球的小孩。 他蹲下的那一刻,手上气力一松,成群的气球失去了禁锢,飘飘荡荡地升上空中,遮天蔽日,在热闹而欢乐的游乐园上空开出一朵烟花。 穿着唐老鸭毛绒服的少年茫然地抬起头,看向越来越远的气球。 气球越飘越远,消失在空中。 短暂的转场黑幕中,又响起了海浪拍击礁石的声音。 少年赤脚站在沙滩上,他随手从脚边捡了个开口较大的空矿泉水瓶,又从口袋里摸出那面小镜子。 镜头在镜子的背面停留两秒。啪地一声,少年倏地将圆盖合上,将小镜子塞进矿泉水瓶。 海浪声越来越大,少年走进海里,又咸又冷的海水没过他的小腿。 他抬手,身体后仰。顿了两秒后,猛地将手中的矿泉水瓶扔进海里。 远处的海面泛起一小撮水花,而后恢复平静。 画面定格在蔚蓝的海水上,全剧终。 放映机发出的杂音也停止了,周围陷入沉默的黑暗之中。 数秒过后,李耀强教授率先开始鼓掌。坐在前排的几个学生也从镜头中回过神,激动地开始鼓掌。学妹是这次作业的总导演,她激动地擦了擦眼睛,跑去后台取胶片。 很不错,李耀强教授郑重地拍了拍唐樘的肩膀,又对其他人说,能把十几分钟的短片拍得这么完整,你们真的很不错。他点了点学妹,我觉得这部片子可以直接投送电影节,港城冬季举办的大学生电影节就很合适。 学妹眼睛都亮了,连忙询问具体事项。 后排,唐樘转头看了陆予行一眼,见他依旧蹙着眉,便悄悄伸手去揉他的眉心。 我没事。 陆予行将他的手挡开。他静静看着唐樘,微微上挑的眼睛有些失神。 唐樘微微一愣,随即笑了。 看入戏了?他用不属于片中角色的语调,轻快地说,是不是拍得很好? 他的手悬在半空,被陆予行抓住,拉到两人座位之间。 很好。陆予行的手握住他的,声音淡淡地说,唐樘,我收回早上说过的话。你该是要万众瞩目的人。 作者有话说: 章节名取自杨千嬅《电光幻影》 人存在只想为了求证,曾留下追忆里的情景。 第25章 电光幻影(二) 从放映厅出去的时候,唐樘和学妹走在前面,陆予行跟在他身后。 他的视线落在唐樘直挺的后背和两条修长的腿上,神情恍惚。 -- 第37页 你的学弟将来可了不得。李耀强教授双手背在身后,亲切地笑了两声。 陆予行侧头看向老教授,问:您觉得唐樘是怎样的? 李耀强反问他:你觉得呢? 昏暗的过道里,唐樘正和学妹聊拍摄时候的趣事,漂亮的脸蛋上露出浅浅的酒窝。 他心思很单纯,有时候让人忘了他是个二十岁的大学生。陆予行淡淡地说,这种性格,不适合在这个行业生存。 是吗?李耀强教授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笑容可掬地看向陆予行,小陆,不要小看任何人。 正午时分,气温骤升。 李耀强请众人去商城吃泰国菜,唐樘却推辞说话剧社还有工作,拉着陆予行先离开了。 陆予行确实没有兴致跟大家聚餐。这个时间正是他精力最差的时候,比起去餐厅吃饭,他更想回去睡午觉。 和其他人在商场门前告别,陆予行悄悄瞥了一眼唐樘,就见他正悄悄摸着自己的肚子。 陆予行忍笑,语气中的亲昵自然连他自己都没发现。饿了怎么不去吃? 唐樘撇嘴,悄悄拉他的胳膊。我想吃你家楼下的鲜虾云吞面。他吞了口口水,认真地说:要吃大碗。 阳光迎面而来,将两人的身上都晒得暖乎乎的。 那就走吧。陆予行将双手插进口袋里,我请客。 与繁华的大商城相比,港城大学小区楼下的餐馆显得安静很多。 陆予行拉开贴着啤酒广告的推拉门,带着唐樘走了进去。 哎哟,你又来吃面呐? 老板是个和蔼的中年妇女。中午来吃面的人比较少,她正系着红色围裙在擦桌子,就见一个熟悉的高挑身影走进来,身边还跟这个俊秀的学生。 老板辛苦,唐樘露出一个微笑,来两碗鲜虾云吞面吧。 马上来!老板呵呵笑着转去厨房,忙活了大概十分钟,便端着两碗新鲜热乎的云吞面上来了。 小帅哥,你是他朋友哇?老板把手背在围裙上蹭了蹭,接过陆予行付的钱,对唐樘说。 唐樘点头,是呀,我是阿行的朋友。您能给打折吗? 陆予行有些无奈,夹起一个皮薄肉厚的鲜虾云吞。你别难为老板了,乖乖吃面。 哦。唐樘撇撇嘴,不再打少给钱的主意。 墙上的风扇缓缓转动,鲜虾的香味飘荡在整个门店内。 唐樘并不是娇生惯养的贵少爷。他好像很喜欢吃这家的鲜虾云吞面,风卷残云地将碗里的云吞面吃完后,还不忘端起碗喝了两口汤。陆予行的食欲一直不算好,但一抬眼就能看见他仓鼠吃食似的动作,味蕾也被勾起来一些。 吃过午饭,唐樘自然是跟着陆予行回家睡午觉。 陆予行开门进屋,又将上次那双粉色小兔子拖鞋拿出来。他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看着唐樘弯腰脱鞋。 唐樘感受到他的目光,疑惑地抬起头。 你哥要是知道你来我家睡午觉陆予行挑了挑眉,脸色肯定很差。 这个时代,哪怕是在发达的城市,人们对同性恋也是谈之色变。 不会呀。唐樘穿好拖鞋,右脚轻轻踩了踩,仿佛觉得这双拖鞋很好玩。他早就猜到我们的关系了。 陆予行倒了两杯水,递了一杯给唐樘。他很明显不满意。 这也是正常的,唐樘捧着杯子,一步步走到他跟前,凑近了看着陆予行。因为我们都是男的,所以无论是谁他都不满意。 他的手背贴着陆予行的胸口,隔着薄薄的布料,能感受到指节传来的凉意。 陆予行却没有注意到这些暧昧。你哥哥,似乎很希望你尽快找一个富家女结婚。他看着唐樘近在咫尺的脸,为什么? 唐家两兄弟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陆予行有些想不明白。 如果唐锐泽有野心继承家业,那他就没有必要逼着唐樘早些结婚。虽说这个年代的年轻人结婚年龄都偏早,但唐樘才二十岁,大学也没念完。唐锐泽要求他结婚,明显是一个无理的要求。 陆予行并不觉得唐樘对珠宝公司的产业感兴趣,但回忆起今早的事情,两兄弟貌似很在意祖父财产的问题。 唐樘的祖父,手里到底掌握了什么? 没有为什么,瞎操心而已唐樘喝了口水,冲陆予行眨了眨眼睛。阿行,我们去休息吧,下午我还要去话剧社。 陆予行知道他在转移话题,但也不揭穿。 好。他揽着唐樘的肩膀去卧室,你先去睡,我马上来。 唐樘没再像上次那样怕生,他熟练地将外套和长裤脱了,只留一条平角内裤和短袖,钻进被子里。 卧室门被关上,陆予行从客厅茶几的抽屉里摸出药盒,将药吃了。他把衬衫扣子松开两颗,也上床睡觉。 唐樘在被子里翻了个身,滑溜溜的小腿悄悄蹭了蹭,却是棉质睡裤的触感。陆予行好整以暇地闭着眼,肌肉线条漂亮的手臂枕在脑后。他的衬衫衣领敞开着,露出半个结实的胸膛。 -- 第38页 他预料到唐樘的动作,于是提前穿了条深色棉质睡裤。 老实睡觉。陆予行用膝盖碰了碰他,以示警告。 嗯。唐樘乖巧地收回不老实的腿,和他面对面躺好,闭上眼睛。 他是陆予行最好的安眠药。 陆予行自己也意识到了这点,他闭着眼听着身边人的呼吸,很快陷入沉睡中。 三十分钟后,陆予行缓缓睁眼,发现自己的怀里拱起一个弧度。 他低头一看,唐樘正躺在自己怀里酣睡,白皙的脸蛋贴在他结实的胸膛上,呼吸起起伏伏。他无意识地抓着陆予行的衬衣,两条腿蜷起,膝盖不安地在腹肌上蹭来蹭去。 这一刻,陆予行觉得喉咙干涩,血气上涌。 他盯着唐樘的脸蛋看了几秒,感受到一种久违的异样感。他花了三秒钟思考那是什么感觉,随后忍不住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他有反应了。 因为严重的焦虑症状影响,陆予行近年来很少会产生反应。说得好听是性冷淡,说得专业点,叫勃*功能障碍。 然而,此刻陆予行没有时间思考自己的症状为什么突然缓解,因为他的那东西隔着棉质睡裤,正顶在唐樘屈起来的小腿上。 陆予行无比庆幸自己穿着宽松长裤。他屏息凝神,缓缓往后撤了一点儿。 唔怀里的人哼了两声,原本抓着他衣服的手又伸了伸,试图环住他的胳膊。 陆予行心跳加速。他轻柔地握住唐樘的手腕,将他的手放在枕头上。 乖,再睡一会儿。他哄孩子似地在唐樘耳边低语,磁性低沉的声音沙哑而克制,糖糖乖。 这句话仿佛很有安抚作用。唐樘的平眉舒展开,脸上又露出了舒服的表情。 将他再次哄睡,陆予行绷着脸翻身下床,进了浴室。 作者有话说: 两个封面看心情换,大家认准了哈 第26章 线索(一) 将唐樘叫醒的时候,陆予行已经彻底恢复平静。 他面上如常,既看不出刚才哄人睡觉时的温柔,也看不出在浴室里纾解时全身紧绷的攻击性。 快起床。他坐到床沿,将唐樘从被子里剥出来,要赶不上排练了。 唐樘睡眼惺忪,貌似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他愣愣地环视四周,像是从冗长的梦里清醒,还没回过神来。陆予行坐在旁边没出声,唐樘的眼神落到他身上,才稍微清明了一些。 下午好。唐樘笑着说。 两人穿好衣服出门,一起走到学校的教学区。 陆予行买了两杯咖啡,把唐樘送到社团活动室的楼下便离开了。 正值周六休息日,大多数学生都没有课程任务,平日里一座难求的图书馆也显得很安静。港城大学的图书馆是全港岛最大的图书馆,进入图书馆大厅,抬眼便能看见空中楼阁般,布满墙面的木质书架。馆内装修典雅,是很好的自习室。 陆予行径直坐电梯上了五楼,走进医学生常去的医学类书籍区。 五楼的光线很好,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书架的影子整齐排列,被拉得很长。几个学生坐在进门的木质长桌上,身边堆满了需要查阅的资料。 陆予行同其他学生一样,从容不迫地走向那些林立的书架。他边走边看两边书架上贴着的分类标签,最后走进贴着神经类病症的书架之间。 既然谭主任无法对他现在的病情下定论,他就只能够靠自己想办法。这种病症的诊疗在这个时代本来就不发达,再加上发病症状也因人而异,恐怕很难在短时间内得到治疗。 在他重生之前,焦虑症已经引发的严重的抑郁情绪和病理性的不安惊恐。 从前有过最严重的一次,是在某一次出席电影发布会的现场。面对无数记者和粉丝,他在离场的时候毫无征兆惊恐发作。那一瞬间,仿佛周围的空气被完全抽干,五脏六腑挤压到快要爆炸。陆予行强撑着走进后台,当场昏了过去。 陆予行害怕再次出现这样的状况,更不愿意让自己的病被身边人知道。焦虑症是他身上最丑陋的疤,也是一颗定时炸弹。 他无法想象,自己下次发病的时候,会不会比在宴会时更可怕。到那时,他不仅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更无法保证唐樘的安全。 某些时候,当他处在极其极端的心理状态中时,确实产生过狠厉的念头。 唐樘白皙的脖颈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激起野兽扑食的欲望。陆予行有些不安地晃了晃脑袋,抬手在太阳穴上按了按。 他扶着书架,将书脊上的文字一行行看过去。许多医学类的专业书籍看上去晦涩难懂,只有少数适合非专业人士阅读。陆予行抽出一本《焦虑症自救》,随意翻开。 厚重的旧书拿在手里沉甸甸的,陆予行靠在身后的书架边,习惯性地随手将纸页快速翻过。 不知翻到中间哪一页,一张巴掌大小的书签忽然掉了出来。 陆予行的注意力原本就放在书上,他只看清一张长方形的灰色书签从书页中掉落,再低头去找时,书签已经滑进了书架底部。 站在原地思索片刻,陆予行皱起眉,将书放在一旁,蹲下身去捡那张书签。 -- 第39页 大理石地板有些凉。他单膝跪地,将手伸进书架下摸索。好在书签没有滑进更里面的地方,陆予行手长,很快就将它捡了起来。 他站起身,顺手将书签夹进书页里。然而定睛一看,他拿着书页的手却顿住了。 那是张浅灰色,印着港城大学新闻系系徽,以及新闻系教学楼的书签。陆予行记得,这是他们这一届学生在去年做的文创产品,而他手中这张,边框被金色材料包裹着的款式,是同届新闻系学生才拥有的纪念款。 他微微皱眉,将书签翻来覆去看了很久,心中升起不安感。 同届学生不过五十多人,谁会跑来医学类的区域借书? 修长有力的手指飞速翻过书页,陆予行翻到第一页,看向封皮背面。 封皮背面粘着一个小纸袋,里面插着借书记录卡。 他将那张泛黄的卡片从里面取出来,仔细看着表格里的日期和名字。 图书馆使用的是当时最普遍的记录方式,每本书的书脊上标注编号,在扉页上插一张借书卡,借书人的姓名以及借书时间都记录在上面。等到书被借走,管理员就将这本书的借书卡留存,以便联系对方还书。 时间由远及近,陆予行一行行看去,视线停留在最后一排。 他的瞳孔倏地紧缩,后背升起一股凉意。 借书卡上一笔一划写着: 借书日期:十月二十八日 还书日期:十月三十日 借书人 新闻系学生 陆予行 陆予行猛地抬头,看向进门处显示着日期的、巨大的LED灯。 记忆飞速回转,他很快就回想起来,自己死而复生的那天,正好是十月三十一日,星期日。 图书馆里静的出奇,只有轻微的、鞋底和大理石摩擦发出的闷声。 陆予行缓缓从高入围墙的书架之间抬起头,用那双深邃而疲惫的眼睛望向窗外。他笔直地站在那儿,脸色平静地望着港城碧蓝如海的天空。 许久,他将书缓缓合上,走去前台。 管理员是个戴老花眼镜的退休员工。陆予行将学生卡和书递给她,默不作声地等着她缓慢地操作。 对照着学生卡和借书记录看了半晌,老人家推了推老花镜,抬头看了一眼这个英俊的年轻学生。 她掀起眼皮,略显狐疑地看了陆予行一眼。 又是你啊。上周才借过,怎么又要借?她边做记录,边叹气道:现在的年轻人呀,学业压力真大。 陆予行没有多说,等老太太对照自己的学号做好登记,便拿着书离开了。 社团活动室。 距离演出一个星期。原本蒋冰将演出计划订在十月中下旬,但大家排练准备的效率很高,特别是中途加入的唐樘,不仅没有拖慢集体进度,甚至将社内气氛调动得更加活跃。所有人都已经跃跃欲试,除了调度走位等等舞台上才能看出的细节,前期的准备已经非常充足。 蒋冰做事很主动,她思考了学校十月份的安排,还是决定将演出提前到上旬,确保有更多师生能够来观看。 其中,当然也有一部分和陆予行怄气的想法。 蒋冰始终觉得,陆予行和她应该是并肩作战的关系。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心高气傲的战友会突然退出。 她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在对戏的唐樘,没有说话。 今天照常是继续熟练剧本,调整细节。 唐樘精神很好,从头到尾没有出一点差错。为了配合舞台效果,所有负责舞台布置、灯光服装的人员都到场了。所有人搬着椅子在活动室里围成一圈,静静看着他们的排练。 负责服化道的女生也在,她今天穿了条水蓝色的过膝连衣裙,头发梳成低马尾,整齐的刘海微微卷曲,像是今天新做了发型。 她坐在一众灯光音响师之间,抱着自己的笔记本,目不转睛地看着唐樘。 活动室中央,唐樘握着扮演Gwendolen的女孩的双手,正在乞求她的原谅。Gwendolen无意之间撞破了恋人Jack的谎言,面容姣好地女孩满面愁容,眼神中尽是愤怒和悲伤。 唐樘握着她的手,动情地说着早就练过无数次的台词。 活动室角落里,精心打扮的女孩盯着那两双握在一起的手,紧紧将水蓝色裙摆攥成一团。 第27章 线索(二) 整个下午,陆予行都待在图书馆旁的咖啡厅里。 咖啡厅里零星坐着几个学生,小声和同伴讨论着课题和作业。陆予行坐在角落里,沉默地翻看着手中的书。 桌上的美式只剩下四分之一,这是已经是他下午的第二杯了。过量的咖啡因使得他无比清醒。他微微皱着眉,快速翻阅手中的书本。 陆予行将这本书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叹了口气,毫无头绪地将其放回桌上,闭上眼睛。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来借这本书。 纷乱的思绪如同被风吹起的柳絮,杂乱无章,什么都抓不住。 青年俊美的面容隐在黑暗中,窗外的阳光洒在桌上,将那本厚重陈旧的书照得闪闪发光。 正这时,一个身影站在了落地窗前,将阳光挡在身后。 桌上的阳光顿时消失了。陆予行转头看向窗外,就见唐樘站在窗外,隔着玻璃跟他打招呼。 陆予行抬手示意他进来。 -- 第40页 店门口的风铃轻轻响动,唐樘轻轻走了进来,坐到对面。 怎么这么早就结束了?陆予行将放在桌上的书撤走,放到自己身侧,才四点,蒋冰就肯放你们走吗? 唐樘疑惑的目光在陆予行身侧的沙发停留片刻,今天提前结束啦,出了一些小问题。他收回目光,又看向那杯早就凉了的美式咖啡,微微皱起眉。 陆予行随口问:出什么事了? 步涵学姐身体不太舒服,唐樘解释说,我们排练到一半她说肚子疼,先回去休息了。他往窗外看了一眼,她不在我也没法练,所以就先出来了。 陆予行记得步涵,她是这次Gwendolen的扮演者,Jack的未婚妻。 步涵长得很漂亮,台词功底也很好。她的个子不算高,因此和陆予行演情侣总有些小鸟依人的感觉。陆予行的压迫性太强,Gwendolen原本的高贵自傲便有些显露不出来。 陆予行想象了一下步涵和唐樘搭戏的样子,觉得他们俩当主演或许更加合适。 唐樘见他也不接话,于是继续说:蒋学姐打算把演出时间改到下周周末。阿行,你一定要来看哦。 下周?陆予行略微抬眼,说:我和蒋冰说过,永远不再出现在话剧社。 她只说不让你来社团,又没说不让你来看演出。唐樘撇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你不来看我吗? 陆予行弯了弯嘴角,心底的阴霾一扫而空。当然来。 乌云遮天蔽日,窗外下起了大雨。 两人都没带伞,于是在咖啡厅里坐了一会儿,打算等雨停了再回去。 细小的雨珠砸在玻璃上,唐樘伸手在起雾的窗户上摸了摸。他悄悄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陆予行,就见他捧着那本厚重的旧书,靠坐在深色沙发上,微微上挑的眼睛低垂着。 他正盯着陆予行那双剑眉看,就被对方抓了个正着。 唐樘心虚,慌张地躲闪开他的目光,笑着问:在看什么书呀? 图书馆的许多旧书封面都已经破损,因此统一用亚麻色布料进行包装。书脊上硬着巨大的编号,书名却用细尖的签字笔写得歪歪扭扭。如果不仔细看书脊上的书名,很难分辨书籍的名称。这一点管理员们已经提过无数次意见,但校方始终没有改进。 陆予行微微抬眼,眼神锋利。 随便看看,打发时间的书而已。他说着,试探性地将那张印着港大校园风景的书签从书页里拿出来,随手放到桌上。 窗外开过一辆轿车,车灯一晃而过,玻璃上的水痕如同宝石般反射出诡异的光,照在书签上。 陆予行收回目光继续看书,余光却在留意唐樘的动作。 书签就摆在他右手边的位置。 唐樘百无聊赖地摩挲着大理石桌角,目光在那张书签上停留了一会儿。 这张书签是哪里买的? 出乎意料,唐樘伸手将书签拿起来,直截了当地问陆予行。他将书签拿在手里,颇为好奇地端详了一阵。 这是新闻系的学生自己印的。陆予行观察着他的表情,这张是我的。你喜欢的话,可以拿去。 真的吗! 唐樘兴奋得眼睛都亮了,他露出左脸颊上的酒窝,如获至宝一般。 陆予行看着他,思量片刻,默默点了点头。 雨一直下到天黑才渐渐转小。昏暗的夜空上依旧乌云密布,没有要停雨的意思。 陆予行看了一眼时间,决定不再等下去。 唐樘看出他的心思,笑着说:雨还没停。阿行,今天可以收留我吗? 你哥哥不来接你吗?陆予行抬手,做了个打电话的动作,珠宝公司到这里并不远。 心思被说破,唐樘有些羞赧地别过脸。他很忙的,没时间管我。 陆予行弯了弯嘴角,好整以暇地看着唐樘的脸越来越红。他也没得寸进尺,只是稍微捉弄一下便收手。 今晚别回去了,他起身,带着唐樘到了店门口,将外套脱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雨才能停。 夜间温度低,陆予行在衬衣外套了一件薄外套。他把外套搭在唐樘脑袋上,又将手中的书递给他。 你答应了?唐樘脑袋上搭着外套,将书抱在怀里,有些没反应过来。 答应了。陆予行揽着他的肩,迈步出了咖啡厅,走吧,待会又该下大雨。 咖啡店外,学校图书馆和教学楼都陷在一片迷蒙之中。苍白的路灯亮着,光晕也是模糊的。雨势并不大,但陆予行还是将唐樘裹得很严实,紧紧揽着他的肩膀,快步往小区的方向走。 唐樘和他的身高差接近十公分,因此被他揽着肩总有种靠在对方怀里的感觉。陆予行一双长腿大步流星,在积水的路上尽量避开水洼。唐樘被包裹在他的味道中,外套上浓重的苦涩香味充斥着感官,混合着雨水的清冽,让人心跳加速。他紧紧抱着怀里的书,将其护住。 然而这些只有唐樘才注意得到。 雨天总是能唤起一些不好的回忆,陆予行迎着雨,脸颊和发梢全被沾湿了。他微微皱着眉,极力在昏暗的雨夜里辨认方向。 -- 第41页 路上的行人很少,偶尔有车辆经过溅起水花,陆予行都将其挡开。两人在雨里快步小跑了两三分钟,很快到了小区楼下。 楼道的灯光在黑夜里闪烁,陆予行揽着唐樘冲了进去。 跑了一路,两人都有些气喘。陆予行一手撑着墙,微微喘息。 唐樘将外套从头顶拿下来,有些担忧地看着陆予行。他的衬衣快湿透了,隐约露出肌肤的颜色。原本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有些乱,几缕碎发垂下来,遮住深邃的眉眼。 冷不冷?唐樘将外套还给他 唐樘将气息喘匀了,有些心疼地皱起眉,抬手想要擦去陆予行脸上的水珠。 然而他的手刚伸到陆予行面前,陆予行却突然抬起头,如同猎豹一般警惕地看向漆黑的雨中。 他眼神恐惧而锐利,唐樘吓了一跳,赶忙收回手。 阿行?他警惕地看了眼陆予行,又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外面。怎么了? 陆予行一言不发,紧紧盯着漆黑一片的树影。 树影摇晃,雨水打在宽大的常绿叶上,发出错落有致的声响。 然而陆予行明明看见,刚才有什么东西倏地闪了一下。唐樘背对着楼外,自然不会看见。 没什么。他收回视线,将沾了雨水的衬衫解开几颗纽扣,上楼吧。 他接过唐樘递过来的外套,兀自上了楼。 唐樘不解地转身看了一眼楼外什么也看不见的黑洞,抱着书,跟他上了楼。 陆予行走的很快,唐樘比他慢了半层楼梯的速度,于是只好加快步伐跟了上去。 进了屋,唐樘就见陆予行已经把衬衣脱了。 他背对着玄关处,露出肌肉坚实的后背。 陆予行并不是故意要让唐樘看见。他将湿透的衣服扔进浴室门口的衣篓,转身看到站在门口的唐樘也是一愣。 抱歉,没想到你走这么快。 陆予行不太习惯在唐樘面前袒露身体。他的身材很好,窄腰宽肩,薄削的腹肌上挂着水珠。唐樘的目光不自觉落到他的胸膛上,陆予行有些尴尬地避开视线,转身将脏衣服扔进洗衣机里。 背后传来轻微地笑声,唐樘走近了一点儿,打趣般轻声说:阿行,你的脸好红哦。 陆予行看不也看他,转身去阳台取了浴巾,径直进了浴室。 有吗? 浴室里,水声盖过他的声音。电视柜里有吹风机,去把头发吹干些。 唐樘抬手搓了搓自己一滴水没沾的头发,撇撇嘴,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柔软的沙发轻微弹了两下,原本放在一旁的书本也晃了晃。 嗯? 唐樘的视线落在那本书的亚麻色封面上。 他沉思般盯着封面上那几个歪歪扭扭地字看了一会儿,将其拿过来放在了膝盖上,打开翻看。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点忙,来晚了 第28章 线索(三) 浴室和洗漱台之间,被一张磨砂玻璃门隔开。 陆予行在大雨里淋了一路,有种身体被冻住的感觉。他站在淋浴下,将水温调高了些。水流顺着他的头顶浇下来,淌过高挺的鼻梁,再流向剧烈起伏的胸膛。 水温滚烫,他却觉得脚底的瓷砖无比冰冷。一股久违的寒意蔓延至全身,陆予行一手扶着墙壁,紧闭着眼睛。 从刚才在楼下开始,他便觉得自己的心脏狂跳不止。巨大的濒死感让他想要大声喊叫,但唐樘的在场使他不能不抑制住情绪。 冷静片刻,他猛地抬手,一拳砸在沾着水汽的瓷砖墙壁上,发出闷响。 这种病的发病原因实在太复杂,环境中任何一种因素都可能唤醒心底的恐惧。陆予行紧握着拳头,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想到刚才一闪而过的光亮,思绪渐渐飘远。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唐樘冲进了浴室,担忧地敲了敲玻璃门。 阿行?你还好吗? 陆予行猛地回过神,眼前一片水雾。 我没事。他回头看了一眼门外,磨砂玻璃后隐隐约约显露出身形轮廓。 刚才没站稳,滑了一下。他伸手在那个手掌的轮廓上按了按,马上就出来了。 门外,唐樘看见了他那比自己大了一圈的手掌,轻轻笑了两声。 我陪你聊会儿天吧,他垂下手,百无聊赖地原地转了两圈。一个人在沙发上坐着太没意思了。 聊什么?陆予行低头冲洗头发,灯光从头顶洒下来,在磨砂玻璃上映出模糊的腰身。 聊什么都行呀,我们互相问问题吧。阿行,你先来?唐樘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大概是最近的接触越来越多,唐樘在陆予行面前不再只是一副乖巧的模样,偶尔也喜欢得寸进尺,说一些俏皮话。 陆予行将头发上的泡沫冲洗干净后,抬手将淋雨关了,浴室里顿时陷入一片安静之中。 他想了一会儿,问:你的表演是谁教的? 门外的身影一顿,唐樘将随手拿起的簌口水放下,有些迷茫地回答:李耀强教授呀。 两个月,你能从他那里学多少?陆予行拿过挂在墙上的毛巾,随意在身上擦了两下。他看了一眼那个模糊的身影,说:你哥都告诉我了,你以前是学珠宝设计的。回港城上学之前,你找谁学的? -- 第42页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水滴落在地上的声音格外明显。 半晌,陆予行套上内裤和浴衣,将门打开了。 唐樘站在门口没动,冲他俏皮地笑了笑。 待会儿再玩问答游戏,陆予行从他身边走过去,边擦头发上的水,边把挂在墙上的毛巾递给他,先去洗澡,衣服挂在里面。 唐樘拿着毛巾,飞速钻了进去。 陆予行叹了口气,将唐樘上次来用过的牙刷和杯子从柜子里拿出来,才不急不慢地走出浴室,去厨房漱口。 客厅里还亮着一盏台灯,陆予行走上前拿起借的书,将灯关了,回床上躺着。 书签已经送给了唐樘,他只能随手拿把尺子代替。他躺靠在床头,只开了一盏夜灯,看了一会儿便觉得脑袋昏沉,很快睡了过去。 他睡得不深,没一会儿就被一阵轻微的脚步惊醒。 唐樘悄悄走进来,刚准备抬手将夜灯关了,便见陆予行突然睁开了眼,满眼都是戒备。 是我呀,唐樘甜甜地笑了两声,做噩梦了? 陆予行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说:没有,睡吧。 卧室陷入黑暗中,唐樘侧着身躺在陆予行身侧,两人的胳膊挨在一起。 问答游戏还没结束吧?陆予行没什么睡意,于是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题。 唐樘往他身边凑了一点儿,试探性地牵住他的手。 阿行你很在意这个吗。 他等了一会儿,见陆予行不说话,便乖乖回答他的问题。 是我在欧洲上学的时候,认识的一个老师教的。他把脸蛋贴在陆予行肩膀上,我爸不让我学表演,所以我想偷偷修双学位,有时候就去听那位老师的课。 陆予行嗯了一声,所以你这次回来,你爸才跟你吵架。 对,唐樘又往他身边凑了凑,那位老师教了我很多。他很有耐心,不光是知识,还有职业操守。 陆予行莫名有些吃味。他是华人? 嗯,唐樘的语气里带着无法掩饰的仰慕,他很厉害,我希望我也能成为他那样的人。 陆予行被他牵着的手动了动,手腕一翻,反握住唐樘的手。 他对这个老师有些好奇,但仔细想想在欧洲发展的华人艺人,或者任职教授,没有与之描述相符合的。 他还想再问,唐樘却晃了晃他的手,小声抗议道:轮到我啦!阿行你犯规,问了两个问题。 唐樘不满地将腿架在陆予行的小腿上,不让他睡觉。 陆予行的身体有一瞬间绷紧,而后很快放松下来。别闹,他抬手摸了摸唐樘柔软的头发,想问什么? 窗帘微微扬起,吹进来一阵夜风。唐樘侧过脸,迷恋地在陆予行的手上蹭了蹭,喃喃地说:阿行,你有事情瞒着我。 陆予行一怔,随即自然地笑了笑。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 他在心中默默回忆最近的遭遇,并无不妥。若唐樘问起那本书,他也可以说是随手借的。 难道是相处模式出了问题? 不出所料,唐樘抬头看他,露出有些委屈的表情。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陆予行在心中默默松了口气。 他捧着唐樘的脸摸了摸,将人揽到怀里哄。 你怎么会这么想?陆予行没谈过恋爱,只能回忆着自己演爱情片时的表现,将唐樘想象成患得患失、喜欢哭鼻子的女主角。 他抱着人拍了拍,思考片刻,低头在唐樘的鼻尖上亲了一下。 抱歉,我没有谈过恋爱,如果做了让你误会的事,你要告诉我。他撒了个谎。 黑暗中,唐樘的脸一下子红了。 阿行他有些害羞地将脸埋在被子里,对不起,是我想多了。 陆予行叹了口气,迷茫地看向天花板。睡吧。 讲个睡前故事吧。唐樘笑着提出要求,上次的故事还没说完。他往陆予行身边挪了挪,暖乎乎的身子挨上来。 思考了几秒钟,陆予行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故事。 不害怕?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对方柔软的头发。 被子里的人拱了拱,唐樘诚恳地说:不害怕,我想听。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黑暗中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陆予行声音低沉,缓缓将故事下集说给唐樘听。 他睁着眼望着天花板,一幕幕场景逐渐浮现 女孩披头散发,身上穿着从衣柜里翻出来的,属于陆予行的衬衫。 送给你的,亲爱的陆先生。她看着床上惊恐的俊美男人,缓缓伸手,递上那捧枯萎的玫瑰花。 你是谁?从哪里进来的? 陆予行的语气带着怒意。他强忍着恶心,尽量冷静下来,观察女孩手中有没有危险物。 他的语气惹怒了女孩。你说过要娶我的!女孩悲痛地将玫瑰花摔在床上,长发随着动作微微扬起,露出那双神经衰弱而充血的眼睛。 -- 第43页 你说过要娶我的!她发疯般撕扯着床单,尖叫道:为什么要和那些女人纠缠不清! 她身材瘦小,套着陆予行宽大的衬衫,显得非常诡异。 你冷静一点。 陆予行紧紧皱着眉,不动声色地挪到床边,用床头的电话报了警。 十分钟后,警车声大作,片区的警察冲进卧室,就见女孩趴在床上,紧紧抱着她日思夜想偶像。陆予行的手臂上全是血痕,有的是被指甲划伤的,有些是被花茎划伤的。 枯萎的玫瑰呈现出暗红色,散落了一地。 年轻的光头警察将人制服,带上警车。 万籁俱寂的富人区,陆予行穿着单薄的浴衣,站在凌晨的寒夜里。 红蓝交错的警灯在漆黑的夜晚中摇曳,将女孩疯狂的面容照得更加诡异。 她薄唇轻启,笑着抬起带着手铐的双手,做了一个拍照的动作。 陆予行双手抱在胸前,面上巍然不动,心中却升起一股绝望的濒死感。 女孩却对着他笑了,充血的眼睛有些阴森。 我会一直看着你。 这是他第一次向身边人说起这件事。那次事情发生之后,出了那晚出警的警察和经纪人,他谁也没告诉。他怕狗仔嗅到噱头,也怕葬送了那个女孩的一辈子。 听完了这个怪诞离奇的恐怖故事,唐樘的手早就抱上了陆予行的腰。虽然害怕的人是他,但陆予行却觉得,这么多年来,终于得到了一个安慰。 那个演员为什么不控制住女孩?唐樘从他的胸膛前抬起头,女孩子的力气应该不算大吧? 陆予行没推开他。他看着漆黑的天花板,喃喃地说道:大概是舍不得伤害自己的粉丝吧。 哦。唐樘往他怀里钻,他应该是个善良心软的人。 这晚,陆予行在梦境中见到了年轻的自己。 你这个小偷。 年轻的青年穿着连帽衫,冲他露出一个嚣张而讥讽的笑容。一事无成的家伙,居然连爱人也是从别人那里偷来的。 陆予行站在他的对面,沉默不语。 他是我的!青年冲上来,一把扼住他的喉咙,狰狞地大声吼道:你算什么? 混沌的梦境里,黑与白扭曲在一起,无形的空气如同灌了铅,直逼两人而来。陆予行闭上眼,任由另一个自己将他的灵魂撕扯,踩烂。 作者有话说: 很多伏笔 糖糖又在攻略小陆同学了 第29章 演出(一) 陆予行这周很忙。 周二上班的时候,白菀告诉他有人匿名往报社写信,称某当红女艺人出轨,甚至还附上了偷拍的一张照片。然而就在这周周五,报社还将围绕她的新唱片做专题采访。 整个娱乐版块的记者和编辑全炸了,朱壶向艾珠玉提出要在采访过程中公开照片,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过后再公开在报纸上。艾珠玉不赞成,认为还是照常进行采访。他不敢惹怒艾珠玉,便将一肚子火都撒在下属身上。那天白菀正巧工作失误撞在枪口上,被朱壶好一顿骂。 小姑娘坐在工位上忍着哭声抹眼泪,发出极其轻微的哽咽。陆予行转头看了一眼,见她旁边的同事都只是冷漠地看着,有些不忍。 除去万介和艾珠玉以外,白菀在这里是最照顾他的。陆予行思索片刻,从包里拿出昨天刚抢的门票。 白姐。陆予行踩着办公椅,滑到白菀身后,将票递给她。 白菀捂着嘴,一双通红的眼睛疑惑地看着他手中的票。 陆予行伸手将票压在她的水杯下面。 周末出来散散心。他说,我们学校社团的话剧,周六晚上七点。 港城大学话剧社十分火爆。也不知是谁认出了陆予行,不少同事都知道了这个新来的实习生是前话剧社员。 你也上台吗?白菀抹了抹眼泪。 陆予行摇头,我弟弟是主演。 是那个有酒窝的小帅哥吗?白菀拍了拍脸颊,冲他露出一个笑容,谢谢你。 一周课表轮过,港城大学的学生们迎来了周末。 话剧社的活动宣传做的很出色,因此门票也是一票难求。陆予行将门票给了白菀,等到周五再去买的时候,周六的票已经售空了。 陆予行有些后悔,只好买了周日的票。 今天放假,陆予行没有工作,便逛去学校的剧院找唐樘。 再往上一点! 离演出还有五个小时。走近剧场,就见一群人搭着梯子来回忙活,蒋冰仰着脑袋,正亲自指挥布置吊灯。她咳了两声,摸了摸喉咙,又对正在舞台中间对戏的主演们挥挥手。辛苦了,先停一下,等道具组把工作做完。 唐樘正在和步涵讨论细节,听到蒋冰的话也不抬头,和搭档边聊边走下台,坐到了观众席。 剧场的灯光全开着,陆予行站在最后一排默默看着唐樘。 唐樘的表情非常认真,他微微蹙着眉,侧过身和步涵交谈。他说话时不忘礼貌地注视着对方的眼睛,偶尔用上一些手势动作来解释。 就像个专业的演员。 -- 第44页 陆予行站在灯下的阴影中,冷峻的面容微微露出思索的神色。 他隐约觉得,唐樘所说的老师,应当是个非常厉害的人。 正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平头男生匆匆从陆予行身边跑过去。他抱着一盒三明治,在经过陆予行时愣了一下,又退了回来。 来人正是阿临。 陆予行有些惊讶,你来找人?他低头看了一眼阿临怀里的三明治,又看了眼身上的新衣服,瞬间明白了几分。谈女朋友了? 阿临有些不好意思,居然脸红了。 拍拖第一天来着,他挠了挠头,看了一眼舞台那边忙活的道具组,话剧社的徐婧文,你认识的。 徐婧文?陆予行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蒋冰拿着对讲机正在指挥舞台布置,除了角落里正在调试服装的女孩以外,全都是被拉来做劳动力的男生。 女孩穿着水蓝色连衣裙,一头黑发发梢微微卷起,正坐在台阶上默默缝衣服。 她说话少,声音也小。虽说是服装负责人,却始终像一个透明人似的身处事外,只是默默地看着大家。若不是那天蒋冰跟她起了争执,陆予行恐怕根本不记得这个人。在他几十年的记忆之中,这样普通而文静的女孩实在太多了。 你追她?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起过?陆予行回神,问阿临。 阿临嘿嘿一笑,她向我表白的!昨天晚上下着大雨,她跑来男生宿舍楼下躲雨,碰到我,我送她回去之后她就表白了。 她头发都全淋湿了,怀里还抱了个拍立得。阿临一脸花痴,这么可爱的女孩冲我表白,我当然答应啦。 不远处,唐樘还在和步涵讨论。拍立得?陆予行微微皱眉,她要拍立得干什么? 阿临摇头,不知道!他有些急促,哎呀你别问这么多,我好不容易被人表白啊!这可是我初恋! 你初恋也太随便了。陆予行在心里回忆了一下好友未来老婆的名字,冷淡地说道:别太投入,初恋肯定要分手。 阿临冲了出去,听到这话有些不服,回身大喊道:你怎么知道不能做老婆?你还是好好操心自己吧!整天板着脸,永远都找不到老婆! 拍拖人士的嚣张喊话声在剧场里回荡。原本忙成一团的后勤组一下子全静了,坐在一旁的徐静文也疑惑地抬起头。就连心无旁骛讨论细节的唐樘也回过神来,他缓缓转过头去,正巧和站在最高处的陆予行四目相对。 陆予行: 闯祸的家伙一溜烟跑没了影,给女朋友送吃的去了。陆予行回想起那句永远都找不到老婆,尴尬地别开眼,抬手摸了摸鼻梁。 唐樘看着他局促的样子,忍不住笑得露出了酒窝。他俯下身和步涵说了两句,便起身朝陆予行跑来。 两人退到了观众席后方的控制室门口。 抱歉,陆予行伸手拍了拍唐樘肩膀上的亮片,没能订到今晚的演出。 唐樘今天心情依旧很好,他笑着歪过头,说:没关系呀,你可以来后台等我。他拉过陆予行的胳膊,蒋冰姐只是不让你来社团活动室,又没说不能作为家属来陪同。 陆予行忍不住弯了嘴角,说的也对。他低头便见唐樘抬着脑袋冲他笑,忍不住想伸手刮一下他的鼻尖。 然而手抬到半空,昨晚的梦忽然浮现在脑海中。 去排练吧,不用管我。他收回手,转而在唐樘的背上拍了一下。结束后请你吃饭。 要保持清淡饮食啦,唐樘眨眨眼,明天之后再说吧。 对了,他转头往观众席看了一眼,问:刚才那个人,是你的朋友吗? 嗯,同系的同学。陆予行越过唐樘,也看向坐在观众席哄女友的阿临。 青春时谈恋爱就像吃快餐,年轻的冲动使得有些人根本来不及挑选,只想尽快拍拖。但即使如此,陆予行还是觉得其中有些怪异。 徐婧文暗恋唐樘,这是陆予行很早之前就发现的秘密。他不确定唐樘是否也知道这件事,思索片刻,还是决定不说为好。 趁最后的彩排还没开始,陆予行拉着唐樘去商店买了面包吃,让他稍微填饱肚子。唐樘显得有些紧张,回剧院的路上一直紧紧抿着嘴,望着远处的树发呆。 这是你第一次登台演话剧?陆予行问。 唐樘点点头,还是有些紧张,说着将外套的扣子解开两颗,将里侧的口袋亮给他看。待会我把你送的书签带在身上,希望能安心一点。 他的口袋微微显出一个长方形的痕迹,书签的一角露在外面。原本有些卷皱的地方被展平,显然是被唐樘细心保存着。 傻。 陆予行戳了戳他的额头,脸色却在看到书签后显得沉重了些。 晚上六点五十五分,君舸剧院门口停满了自行车。买到票的学生们早就进场,只剩下匆匆赶来的几个校外人员,在检票处焦急等待入场。 剧院外寂静一片,路灯七点到来的瞬间倏地亮起,而剧院里,观众席里人头攒动,却没有人大声喧哗,都等着表演开场。 -- 第45页 陆予行坐在剧院外的长椅上,手里攥着一包拆开的万宝路。他一袭风衣,默默在路灯下等着,直到检票的人都已经进场,才亮出唐樘给的工作证进了大厅,径直往后台走去。 剧场里的灯缓缓变暗,蓝色的幕布后,道具组正在飞速布置第一幕的场景。 后台挤满了人。化妆师,助理,演员,导演,还有跑来跑去的后勤。一群人挤在狭小的过道里,紧张等待开场。 陆予行仗着身高优势,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中间,准备上场的唐樘。 在周遭混乱中,唐樘正在整理身上的衬衫和黄色夹克。他的头发全部往后梳,稍微化了淡妆,他穿着合身得仿佛定做的华丽深色西服,微微仰着头,满脸的轻佻。 欢快而急促的钢琴声响起,舞台上的蓝色幕布缓缓上升,复古色调的贵族家客厅呈现在观众面前。饰演老管家的演员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燕尾服,端着点心上了场。随后,钢琴声骤停,饰演另一主角Algy从容的从右侧走上台,开始与管家讨论香槟和婚姻的问题。 场下掌声雷动,观众的情绪随着他的上场被点燃起来。 陆予行从人群中挤进去,来到唐樘身边。 舞台的灯光漏进来,借着光线,陆予行看到他额头上渗出了细小的汗珠。再过一分钟,唐樘就登场了。 Mr.Jack。陆予行轻柔地搭上他的肩膀,帮忙调整绿灰色的领带。潇洒点,你的未婚妻可是个漂亮的贵族小姐。 唐樘迷茫地转过身,闻了闻陆予行带着烟味的手指。他顿了一秒,而后学着陆予行平时那样挑了挑眉,痞笑着问道:Like this? 灯光下,他笑起来和平时的温软的样子判若两人,陆予行微微一怔,想起了自己以前的样子。 去吧。他拍了拍唐樘挺直的背,我在后台等你。 话音落下,舞台上的老管家便绕到了后台,冲身后的唐樘示意后,激动地喊道:Mr.Ernest Worthing! 陆予行匆忙让开,门被推开的那一刻,唐樘带着一副夸张而轻佻的笑容,跟在管家身后登场,激动地与好友Algy拥抱。 他的动作流畅自然,台词功底也很不错。两人边叙旧边躺上沙发,唐樘翘着腿懒散地躺着,短短几番高谈阔论,就将一个爱慕虚荣的花心公子形象演得活灵活现。 后台一众人见两位男主角出场都很不错,不禁长处一口气。 陆予行站在右侧进场口,避开不远处的蒋冰,默默看了一会儿。确认唐樘的状态很好之后,他没有按照约定在原地等,而是转身出了剧院,径直到最近的校门外。 夜风吹得风衣衣摆翻飞,陆予行点了根烟,抽了两口,见远处驶来一辆空的出租车,便把烟灭了,抬手将车拦下。 正值交接班,司机显得有些不耐烦。他将车窗摇下来,问:去哪里? 陆予行双手插在兜里,微微弯腰:金宁路,103号。 作者有话说: 悄悄求一波海星和评论~ 第30章 演出(二) 金宁路临近山阴面,远离市中心,一场小雨下过,空气里都带着清新的凉意。 出租车的车灯打破寂静的黑夜,缓缓停在了103号门口。 陆予行付过钱,推门下车。 他曾经无数次走在这条街道上,却从未像今天一样如此从容不迫,不用担心角落里突然出现的闪光灯。 金宁路103号的小洋房静静伫立在雨后的夜里,砖红色的墙壁上爬着几簇藤蔓,二楼的窗户里透着暖黄色的光。 昏暗的路灯下,陆予行一席黑色风衣,沉默地注视着这栋房子。 三十岁那年,港城房价猛涨,陆予行却退掉在市中心租住的公寓,花了两部电影赚到的片酬,从一对外国夫妇手中将这栋房子买下。 在钱的方面他从没考虑那么多,只是觉得莫名喜欢这套房子,便机缘巧合地得到了。 他在这里住了十一年。这里是他的避风港,也是他最终的归宿。 站在楼下看了一会儿,身后忽然传来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 怎么又是你? 陆予行微微一愣,转身就见一个提着扫帚簸箕的环卫工人站在自己面前,警惕而怀疑地打量自己。 是这样的,我来找人。请问现在这套房子的住户是谁?陆予行礼貌地同她拉开距离,尽量让对方放松。 你还没找到人呐?环卫阿姨却有些疑惑,我记得前不久就在这儿等人,怎么今天又来了? 一种诡异的错位感涌上心头,如同一条冷血的蛇,爬上陆予行的双腿。 他愣在原地,冰冷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惊讶的神情。 多久之前?陆予行问。 环卫阿姨上前细细打量他,十月二十九,我记得可清楚呢。她有些不解地偏过头,目光在陆予行眉眼之间游走,看着又不像你是不是有个弟弟? 陆予行没说话,当做默认。 哎呀,你弟那天就来过。她握着扫帚往地上一杵,小伙子一张脸白得吓人,说话声音也哑,问我这里住的是什么人,大晚上我还以为碰着鬼了呢! 他也在打听103号的住户?陆予行皱眉,揣在兜里的手有些发抖。 -- 第46页 是啊。阿姨抬起下巴点了点小洋房,小声说:洋人,做金融的,老婆是全职太太。 正是那对夫妇。 环卫阿姨还在滔滔不绝讲着两位房主的事情,陆予行下颌线条紧绷,胸膛剧烈起伏着。他的耳边响起巨大的轰鸣,眩晕般的恐惧彻底隔离了外界的声音,只剩下一片混沌。 路灯下的影子在模糊的视线中渐渐分成两个,陆予行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他感觉到一个身影猛地穿透自己的躯体,飞速跑到小洋房门口。 年轻的男人戴着鸭舌帽,穿着黑色连帽衫,面容苍白。他望着眼前的小洋房,英俊的脸上露出恐惧和迷茫。 103号103 他喃喃自语,焦灼地在门口走来走去,像个发疯的精神病。 最后,像是埋在心中的定时炸弹终于爆炸,仿佛有无数信息涌入大脑一般,他再也忍受不住,痛苦地捂住脑袋,缓缓在树边蹲下身去。 陆予行双腿被钉在原地,他想要走近看一眼,幻像倏地破灭。刺耳的耳鸣声瞬间消失,摇晃的树影下没有人,环卫阿姨早就拎着扫帚走远了。 陆予行深吸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 他回身看了一眼亮着灯的小洋房,心中升起疑虑。 十月三十一日之前的陆予行,仿佛在逐渐接受不属于这个时间轴的记忆。 赶回学校剧院的时候,演出已经快结束了。 所有的演员和工作人员全部上台,手牵手向观众鞠躬致谢。剧场内爆发出持久剧烈的欢呼声和掌声,唐樘等四位主演站在中间,手中捧着鲜花。他的脸因为激动有些泛红,笑得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虽然身上还穿着Jack那套夸张华丽的服装,但角色的气场已经消失不见,显露出他原本的模样。 陆予行站在后台看着,台上的人仿佛是有心灵感应,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陆予行做了个很好的动作,投去一个笑容。 站在步涵旁边的贾华雨察觉到唐樘的动作,狐疑地转过头。这次他只拿到了牧师的角色,就见留着白色小胡子的牧师瞥了眼陆予行,又狠狠瞪着唐樘,眼神里全是忿忿不平。 谢幕过后,演员们陆续回到后台。 首演顺利结束,不少人都松了口气,躺在椅子上露出装死状。 唐樘依旧很兴奋,抱着怀里的那簇鲜花朝陆予行跑来。 怎么样?他的脸从花束之后露出来,阿行你去哪了?刚才中场休息的时候我找了你好久。 陆予行接过花束,奖励孩子般摸了摸他的头,很不错。中场的时候出去接了个电话,之前一直在后台待着。 这样啊唐樘没对他的话表示怀疑。周围还有不少人,唐樘也不敢跟他过分亲密,于是跑去更衣室换衣服。 陆予行不想让蒋冰撞见自己在后台,于是打算退到剧院后门外等人。然而他刚转身走了一步,身后一个男声突然响起。 陆哥?你怎么在这里呀? 贾华雨嗓门大,这一句话出口,原本嘈杂地如菜市场的后台顿时安静了。 所有人都停下手里的工作往这边看,而后忌惮地望向正在不远处和步涵聊天的蒋冰。 步涵坐在化妆镜前,妆卸了半张脸,看向陆予行的眼神极其复杂。 干活去!蒋冰面色不善地朝围观的众人吼了一声,而后装作没看见陆予行,继续跟步涵聊天。 看到陆予行被蒋冰当空气,贾华雨得意地扬起眉。 贾华雨是校长家亲戚,虽然不曾明着利用身份抢角色,但也是在社团里嚣张惯了的主。陆予行年轻的时候怕麻烦,也不想招惹他,若不是涉及利益问题,陆予行一般不和他起冲突。 周围又恢复的喧闹,但所有人的视线都偷偷往这边看。 陆予行瞥了贾华雨一眼,没给他留情面,淡淡地说:今天的演出已经结束了,你还是把牧师那套夸张的嘴脸收收吧。 他的音量不大,却有种不容置喙的气场。贾华雨被这话一口气噎着,半晌没说出一个字。 正这时,唐樘从更衣室里走出来。陆予行余光瞥见他,就见他下身已经换回了休闲长裤,上身却还穿着演出服。 贾华雨也看见了,眼睛一亮,笑着讽刺道:唐樘,还舍不得这身衣服呀?做主演的感觉怎么样?他向来喜欢欺负脾气软的后辈,这次更是抓准机会揶揄新人。 陆予行有些不爽地拧着眉看了他一眼,唐樘却丝毫没听出讥讽意味似的,投去一个纯良的微笑。 很棒呀!等到你当主演,也能体会到的。 贾华雨上扬的嘴角僵住,而后瞬间黑了脸。 看上去很好欺负的唐樘依旧挂着副笑脸,对他视而不见,转身将陆予行带进更衣室里。 更衣室的门很小,里面的空间却很大。贴墙的铁质衣柜上贴着名字标签,演出服则统一挂在另一侧的衣架上,由服道组一起管理。 怎么了?陆予行问。 唐樘面色有些焦急,拉着陆予行站在衣柜前,指着半掩着的自己的那一格: 衣服不见了。 因为是新人的缘故,唐樘的柜子在最上层。陆予行站在他身后,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点儿,抬手将柜子打开。 -- 第47页 半掩着的柜子让人联想到一些不算美好的回忆。陆予行下意识环过唐樘的肩膀,而后才伸手摸了摸里面。 空的。 我刚才用钥匙打开,发现衬衣不见了。唐樘后背贴着陆予行的胸口,他侧脸嗅了嗅,阿行你抽烟了? 有贵重物品吗?陆予行皱眉,摸了摸锁孔,没回答他的问题。 只丢了件衣服。唐樘转身,四下无人便仰头在陆予行下巴上亲了一口,怎么办,衣服有租金的,今晚必须还给他们。 唐樘的衣服全是他哥给买的名牌,丢的那件估计也够付一个月的租金了。 我给你想想办法,陆予行扳过他的肩膀,躲开这个吻,今晚先穿这套回家,蒋冰姐不会为难你。 唐樘没亲到,有些失落。 不行的,他将身上的外套脱了,又开始解领带。这身衣服要是弄脏了,服道组的女孩子又要被骂,我不想再给大家添麻烦。 眼看他的衬衣扣子被解开一大半,露出白皙的皮肤,陆予行微微皱眉,将自己身上的风衣脱了,给他套在身上。 外套放下,里面就别脱了。陆予行不容置疑地将袖子给他穿好,又将扣子从领口扣到下摆,将人裹得严严实实,弄脏总比着凉好,大不了给你买下来。 作者有话说: 毕竟是影帝。把租来拍写真的名牌买下来,这事老陆应该没少干。 第31章 演出(三) 报社实习能够开出的工资很微薄,只能勉强应付每月一千的房租。但即使是这样,陆予行还是把整套演出服给唐樘买下来了。 演出第二天一早,陆予行拎着去干洗店洗过的演出服,到剧院门口等唐樘。 刚下过一场雨,天气还有些闷热。 陆予行坐在门口的长椅上,将袖口微微挽起。等了一会儿,就见唐樘匆匆下阶梯,跑来他面前。 阿行唐樘接过纸袋,有些不可思议地往里面看了一眼,你真的把它买下来了! 陆予行拉着他坐下,说:你的衣服没能找到。 你把他买下来了!唐樘兴奋地脸都红了,露出可爱的酒窝。他如获至宝般将纸袋抱在怀里,想了片刻,又有些不好意思:这套衣服不便宜吧 没关系。以后你不用那么麻烦了。 陆予行原本想说自己有钱,但转念一想,在唐樘面前,他家给的生活费实在不值一提。 唐樘静静看着他,一双清澈的眼睛含着笑。 阿行,他凑近了点,询问般微微侧头,你是不是,变得更喜欢我一点了? 陆予行侧过头,面上的表情有些松动。 喜欢。陆予行淡然地撒谎,巧妙地避开问题。 密云笼罩的天空严丝合缝,看不到太阳。唐樘的表情有些失落,唇边的笑意有些僵硬。 今天我还有事,晚上再来看你演出。陆予行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蒋冰又该骂我耽误你时间了。 唐樘被他逗笑了,心情立刻好了不少。他抱着纸袋站起来,那我去了。 两人告别,陆予行站在原地看着他跑远。唐樘走到剧院入口时回头看了他一眼,抬手挥了挥。 陆予行同他挥手,笑容却在对方转身后消失。 苍灰色一片的天空上阴云密布,只露出几条不规则的裂痕。陆予行沉思般望向那条溢出光线的裂痕,站了一会儿,低头离开。 他长得很高,却习惯低着头走路。常年的演艺生活带来很多生活上的困扰,为了躲避狗仔,他出门总是戴着鸭舌帽或者墨镜,低着头快步在街上走过。 崔玉琴早上打来电话让他回家看看,陆予行答应下时间,却提前从学校离开,乘公交往老城区去了。 电车穿过市中心,驶向楼层低矮,街道狭窄的老城区。 老城区给人一种潮湿、拥挤、破旧的印象。菜市场和小餐馆的脏水被随意泼在人行道边,顺着缝隙流进下水道里。老旧的招牌错落杂乱,被雨水常年冲刷,显露出污垢的黄色。路边杂乱地停着不少货车,拦住了行道路。 陆予行今天精神很差,他有些昏沉地下了车,先是站在马路边四周观察了一阵,辨认出自己想找的地方后,径直朝西边的小路走进去。 他下午还要去报社加班,身上穿的也是休闲西服和皮鞋。小路上坑坑洼洼有不少水,自行车时不时碾上去溅起些水花。陆予行即使再小心,皮鞋上还是沾了些水渍。 穿过一片喧闹的露天菜市场,一块又小又脏的招牌突兀地竖在转角处,随意地在二楼挂着,上面用端正的黑体写着几个字港城新久侦探公司。 陆予行停下脚步,视线看向招牌一楼。 装修粉色调的饰品店里,年轻的女店员用警惕地眼神看着门口的年轻男人。她哆嗦半天,试探着问:先生,给女朋友买发卡吗?清仓大甩卖。 陆予行: 他面无表情地走进店里,绕过女店员,径直上了二楼。 新久事务所的公司环境和二十年后一样寒酸,却也和二十年后一样神通广大。他们的业务很广,小到调查丈夫出轨,大到与政客合作,什么都敢接。至于娱乐行,当然也在他们的合作范围之内。 -- 第48页 陆予行推开那张脏得看不清门里视野的玻璃门,迈进新久事务所。 有人吗?他看了眼灯光明亮却空无一人的前台,大声问。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来了来了! 只见一个穿着整齐、梳着大背头的男人从前台后面的办公室里跑出来,脸上带着笑容。 欢迎光临新久侦探事务所!请问您想开展什么业务?成为会员可以打折哦! 他点头哈腰,跑来和陆予行握手,一张并不算好看的脸上堆满了笑容。 柏知先生,陆予行有些嫌恶地抽出手,报出对方的姓名,我想请贵公司帮我调查一个人。 柏知明显一愣,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不少。 他示意陆予行在会客厅坐下,也不多问对方的来历,而是直奔正题。 您想调查什么? 所有。陆予行在他对面坐下,淡淡说道:贵公司能查到的他的一切,我都需要。 这是一笔价格不菲的生意。柏知的眼睛亮了一下,梳得铮亮的头发在灯光下格外引人注目。 您想调查什么人?他有些好奇,是哪位政治家?还是大明星? 陆予行左手放在膝盖上,食指轻扣。 不。他只是犹豫了一瞬,而后从容地回答道: 唐氏珠宝董事长的小儿子,叫唐樘。 柏知挑眉,打量着对面的年轻男人,大概是将陆予行当成唐氏珠宝竞争公司的老总了。 把能查到的一切都告诉我。陆予行任由他打量,家庭组成,童年经历,事无巨细。 事务所的工作原则就是不打听客户的动机和个人身份,柏知作为负责人,也非常坚定的恪守了这一原则。 只要钱能到位,其他他都不关心。 这可不是一笔小生意,先生。他笑着说,我觉得您应该先准备好十万定金,再准备二十万尾款。毕竟是大公司的少爷,我们查起来还是很费劲的。 陆予行面不改色,二十万我拿不出,但我有其他的东西可以跟贵公司交易。 柏知笑容顿住,什么? 我可以为贵公司提供五年娱乐行的动向。陆予行嘴角微微上扬,礼貌地将自己的筹码摊开,用这些和电视台、报社合作,能让贵公司赚不少吧? 你是狗仔?柏知皱起眉,打量了一会儿后又改口,传媒公司的员工? 这些与你无关。 柏知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 陆予行摊手,可以先试试看,如果有误,再付款也不迟。他眼神锐利,当然,我得到的调查结果,也必须真实可靠。 柏知不相信,追问道:您应该先给出一个可靠的情报供我参考。 陆予行看着他,食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 最近警方在调查的那家传媒公司,他喃喃道,经纪人漏税的事是真的。他的办公室里有保险箱,里面是所有证据。 凑巧的是,这件案子新久也协助参与其中。柏知回想起自己上周溜进当事人办公室时,墙角确实立着一个防盗功能极强的保险箱。 他再抬眼看向陆予行的时候,仿佛在看下凡的财神爷。 陆予行稳稳坐在对面,不动声色。 他深知自己给出的条件是绝对诱人的,但他也懂得把握这个度。揭露公众人物私生活的事情他不屑做,但整个行业的动向他全部了然于心。谁的唱片发行、谁的电影上映,时代的洪流早已在他记忆中刻印过一次。 毕竟他曾经也陷进娱乐行这个大染缸里,是非黑白他看得很清楚。 两人谈妥,柏知留下自己的名片,将这尊不知道哪儿来的神佛送到了门口。 最后,他还是忍不住问陆予行:陆先生,您是做什么的? 新闻。 陆予行回身瞥了他一眼,迈开长腿绕过路边的水坑,离开了。 中午,陆予行回家和父母吃饭,陆君雄对于儿子去报社实习的选择十分满意。饭桌上,他感叹自己的儿子终于成熟稳重,不再对演艺行业抱着幻想。 而双手摸过无数次金奖杯的陆予行坐在他对面,听着父亲说娱乐行熬不出头之类的话,默默点头。 他昨晚一整夜失眠,吃完午饭便有些头疼眩晕,异常的困倦感随之而来。 崔玉琴和陆君雄都是经验丰富的医生,陆予行怕他们看出异常,坐了一会儿便匆匆离开,去报社办事。 就这样如同齿轮般不停运作了一整个白天,在剧院进场的时候,陆予行脚下已经有些飘忽。 周日的演出同前一天一样火爆,观众们从两侧狭窄的入口处涌进去,所有人都被裹挟在洪流里,只能跟着人群进进退退。 检票的工作人员不断地重复安全事项,陆予行却一句也听不见。 他的耳朵里像是爬进了好多蝉,刺耳的鸣叫一刻不停,让他觉得头痛。跟着人群走了一会儿,陆予行找到后排靠左的位置,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环境太过嘈杂。闭上眼,陆予行的脑海中浮现出可怕的场景。 -- 第49页 他站在港城某个繁华街头,被粉丝和路人围得水泄不通,保安警告的声音在两侧响起,无数闪光灯却在夜晚乍现眼前,刺目不已。 剧场昏暗的灯光下,陆予行的额角冒出冷汗,面色有些发白。 正这时,一个戴着黑色一次性口罩的中年男人走到他旁边,有些惊讶地拍了下他的肩膀。 第32章 演出(四) 男人穿着薄款夹克和牛仔裤,打扮得很低调。 陆予行疲惫地抹了把脸,抬头却对上那双熟悉的眼睛。 是陈谷洲。 你还好吧?陈谷洲在他身边的位置坐下,剧场的灯光暗了,他便将口罩取了挂在下巴上。 忍着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陆予行冲他摆了摆手示意没事。 陈谷洲担忧地看了眼,还想再说什么,见有人在身边的空位坐了,只好又将口罩戴上。 即将开场,剧场观众席的灯光完全暗了下去。陈谷洲靠在椅背上,和其他等待开场的观众一样,双眼注视着缓缓降下的蓝色幕布。 陆予行在黑暗中看了他一眼,眉头皱起来。 如果没有去报社实习,没有参加唐宏达的宴会,他第一次见到陈谷洲应该是在试镜的现场。 然而现在的情况看来,陆予行的判断出了错。陈谷洲不声不响地来港大剧院看话剧,肯定不是为了消遣时间这么简单。 最大的可能是,他是来给自己的新电影物色演员的。 急促欢快的钢琴声再次响起,蓝色幕布后的场景逐渐呈现,老管家匆匆登场,台下爆发出和昨晚同样激烈的鼓掌声。 陈谷洲仿佛感受到身边年轻人的目光,微微侧头与他对视一眼。 陆予行将视线从陈谷洲身上移开,看向舞台。 主角Algy已经登场,掸了掸身上华丽的睡袍,正翘着腿与管家讨论结婚的话题。 在这里见到我,很惊讶吗?陈谷洲突然低声问道。 他的声音很小,几乎被台上激烈的对话声盖过去。陆予行虽然看着舞台,却留了个心眼。 嗯,陆予行用手肘撑着座位的扶手,说:陈导您可是大忙人。 正这时,唐樘出场了。 和昨晚在后台看到的感觉不同,当他意气风发,如同一道春风般潇洒地推门而入时,陆予行的心跳在一瞬间加速,被台上人贵公子般的气质吸引住了。 Mr.Ernest Worthing上前和好友拥抱,慵懒地坐上沙发,眉毛轻挑,边发表着高谈论阔,边往台下看了一眼。 他与黑暗中某个角落的某人对视一瞬,而后笑着移开视线。 陆予行半晌没回过神,身边的陈谷洲却若有若无地笑了一声,将唐樘刚才的眼神看得清清楚楚。 从唐樘出场开始,两人便再不多话,注意力全都在舞台上。 陆予行依旧觉得有些困倦,整个人陷在座位里靠着,耳鸣声不断。他的视线一直跟随着唐樘,眼神中不仅有欣赏,还有审视。 台上,虚荣而高傲的贵公子牵着自己的未婚妻,举手投足都是戏。陆予行撑着脑袋,昏昏沉沉地看着,竟然有些分不清楚台上究竟是唐樘,还是年轻的自己。 他们的身高体型有些差别,唐樘却将他写在剧本上的笔记研究透了一般,可以称得上是完美复刻了陆予行版的Jack。 虽然演的是一部讽刺剧,但他举手投足间的贵气,仍旧在令观众发笑至于被深深吸引。 这种超乎寻常的能力,也是他的老师教的吗? 越来越嘈杂的耳鸣中,他的视线有些失焦。两个身影重叠在一起,在聚光灯下飘忽不定。 他用大拇指按了按眉心,无数念头在脑海中闪过。 所有的疑云仿佛都指向了同一个人。 他半眯着眼睛,看着台上笑容俊美的年轻男孩,不愿意再想下去。他实在太困了,一整晚的失眠加上白天的奔波,身体仿佛不受控制地在陷入睡眠。 意识昏沉,不知过了多久,再次睁眼的时候,台上已经进入到谢幕环节了。 所有演员在台上站成一排,手拉手跟观众鞠躬。 前排的观众早就站起来鼓掌了,陆予行的视线被挡住,只好也站起来跟着鼓掌。 唐樘站在步涵身边,鞠躬后抬眼朝陆予行的方向看了一眼,一张化了淡妆的小脸上显现出些许不高兴。 陆予行: 身边的鼓掌声格外响亮。陈谷洲全身心都投入到话剧上,根本没注意到陆予行早就睡过去了。陆予行应付完唐樘,又看向陈谷洲,问道: 陈导,您有收获了? 陈谷洲看了他一眼,露在口寨外的眼睛微微眯起,讳莫如深地笑了。 让他下周来试戏吧,陈谷洲满意地看着台上,地址我会传真发给他哥哥。 陆予行顺着他的视线,沉默地看着台上转身退场的唐樘。 当年他并没打算主动去试陈谷洲的新戏,若不是李耀强教授强烈要求,他不会和陈谷洲有任何交集。 现在看来,当时陈谷洲的橄榄枝早就抛出来了。 散场之后陆予行与陈谷洲告别,径直去剧院后门等唐樘,主动赔罪。 他和唐樘相处下来,也渐渐察觉出对方的性子。刚认识唐樘的时候,陆予行觉得他性格软,乖巧单纯不谙世事,但接触久了,那种隐藏在外表下的小少爷脾气也就显露出来。 -- 第50页 果不其然,等到所有人都换好衣服出来了,唐樘才慢悠悠地拎着演出服晃出来。 他有些不满的噘着嘴,抱着陆予行送给他的衣服,反手将门关了,踱着步子走过来。 夜风有些凉,剧院后门临着小花园,树影沙沙摇晃。 刚才在台上风光无限的Mr.Jack现在耷拉着脑袋,前额的碎发也被放下来,像只被欺负的小动物。 唐樘。陆予行伸手将他拉过来,对不起,刚才我睡着了。 唔。 他不太认账,低垂着眼睛不看陆予行。一整天不见人,看演出又睡着 对不起,今天工作太累了。 唔,我知道呀可是我想让你看看演得好不好,有没有把你教我的那些学会 陆予行叹了口气,深知这是必须要哄了。 糖糖乖,他换了种口气,将人揽进怀里,揉了揉对方的脑袋,我错了,明天陪你一整天做补偿,好不好? 怀里的人半晌没动静,陆予行有些疑惑地低头一看,发现他耳朵红了。 唐樘的脸蛋贴在他胸前,像只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似的,害羞地往他怀里钻。 昏暗的路灯下,陆予行喉咙猛地一紧,心脏狂跳。 仿佛一艘坚硬的破冰舰猛地撞开千年冰山,惊心动魄的裂痕一直蔓延的地平线的尽头。 他怕唐樘听见自己如擂鼓的心跳,立刻将人从怀里拉开。 走吧,我送你回去。他刻意冷着脸,拉着唐樘转身往外走。 唐樘却站在原地没动,脸颊微红,有些委屈地看着他。 阿行,你有没有更加喜欢我? 他问出了和早上一模一样的问题。 陆予行转回身,看着他的眼睛。 若将对象换作任何一个人,如此同情人纠结这个问题一定会让人厌烦,但换成唐樘,陆予行却丝毫不觉得反感。 他用他那贫瘠的恋爱经验思索片刻,发觉唐樘根本不是因为他睡着的事情生气。 真正让他不开心的,是早上那场似是而非的回答。 陆予行看着他,深邃的眉眼在路灯下显得更加立体。四目相对,那种猛烈撞击的心跳感再次传来。 他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变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买下演出服的时候,还是在雨夜里同眠的时候,还是更早? 暖黄色的灯光洒在唐樘脸上,陆予行站在暗处看着,沉思片刻。 是的。 半晌,他往前走了两步,伸手去牵唐樘。 小少爷,可以回家了吗? 唐樘的脸上终于展开了笑容,左脸颊的酒窝也露了出来。 好吧,我不生气了。 他笑着拉住陆予行的手,和他一起离开。一高一矮两个影子在路灯下被拉长,渐行渐远。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小情侣谈恋爱。 作者下周需要一直外出,不能及时更新的话会在wb请假 第33章 戒不掉(一) 周一,报社办公室里忙得鸡飞狗跳,陆予行却依旧冒着被朱总编大骂一顿的风险请了假,把实习时间调整到明天。 这还不够,陆予行顶着失眠第二个整晚留下的黑眼圈,早上五点起床去超市买食材做早餐。 他从来没对谁做过如此诚心诚意的补偿。 走在清晨的街上,陆予行还在不住地想那个困扰了自己一晚上的问题。 他好像真的喜欢上唐樘了。 他忍不住怀疑唐樘,从而调查他;同时又情不自禁地喜欢这个男孩,像是吃药似的戒不掉。 早上五点半,陆予行提着一大袋子点心和蔬菜瓜果出超市。他站在门口,朝脏兮兮的玻璃上看了一眼。 镜子里的高大年轻男人睡眼惺忪,身上裹着深蓝色整套睡衣裤,脚上踏着凉拖鞋,头发也没梳,杂乱地耷拉在前额。 早起晨练的大妈大爷们从他身后跑过,没人多看他一眼。 曾经出门都要小心翼翼的影帝先生认命地叹了口气,拎着菜回家了。 陆予行不会做饭,但咨询师认为自己做饭能给人一种家的归属感,他才勉为其难地找人学了几节课。 然而幸福感和治愈感没感觉到,拿手好菜倒是学会不少。 常年颠倒的作息使得他不太习惯早起。陆予行脚步飘忽地打了一扎玉米汁,又用早餐机做了两块三明治,最后将中午要炒的青菜洗了,才躺到沙发上去闭目养神。 刚产生些睡意,门外便传来敲门声。 唐樘满脸笑容地站在门口,看到陆予行眼睑下浓重的黑眼圈时,扬起的眉毛立刻耷拉下去。 阿行,你没睡好吗?他皱起眉头,有些担忧地摸了摸陆予行的脸。 他双手捧着陆予行的脸,拇指指腹在眼下摩挲了一阵。 嗯,早上好。 陆予行被他弄得心痒,于是抓住他不老实的手,将人带进屋子里。 唐樘换好拖鞋,刚进屋子便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陆予行抹了把脸,准备在沙发上躺一会儿再起来陪唐樘吃早餐。然而他刚躺下,厨房了就传来惊喜的呼声。 -- 第51页 哇!阿行!这些都是你做的吗? 唐樘踏着小兔子拖鞋,如获至宝般捧着餐盘跑出来。 陆予行太阳穴一阵狂跳。 乖,让我睡会儿。 哦,好。唐樘乖顺地将两人的早餐放到餐桌上,笑盈盈地跑过来,俯身在陆予行冒了胡茬的下巴上吧唧一口,又兴奋地跑开。 自从昨晚那件事之后,唐樘整个人便处于亢奋状态中。陆予行暗自叹了口气,侧身睡了。 睡梦中,玉米汁的浓香伴随着唐樘小口吃东西的声音,不绝于耳。陆予行的视线里蒙着白光,温暖得不真实的阳光照在身上,睁眼再看,自己正躺在金宁路小洋房,后院的躺椅上。 他又做梦了。 这次的梦里没有疯狂的粉丝和无处不在的闪光灯,陆予行缓缓从躺椅上坐起,一个年轻男人从身后的客厅里走出来。 怎么又睡着了? 他手中端着餐盘,里面是刚做好的玉米汁和三明治。 陆予行顺着他修长白皙的腿往上看,却看不清对方的脸。男人身材偏瘦,身上穿着居家服,柔软的头发微微耷拉着。 端详了一会儿,陆予行接过他手里的餐盘,轻轻唤道:秦然? 一瞬间,男人脸上的迷雾消散了,露出那张算得上漂亮的脸。 陆哥。他露出称得上甜美的笑容,和在大漠里的时候一样,起来吃早餐吧。 陆予行打量他,你怎么在这儿? 秦然摇头,露出无奈的表情。 他用那双漂亮迷人的眼睛看着陆予行,阳光夺目,将整个意识世界都吞进光圈里。 浓郁的香味依旧在空气里萦绕,陆予行睁开眼,对上的却是唐樘的眼睛。 他很规矩地平躺在沙发上,两条长腿交叠着搭上扶手。然而唐樘不知什么时候跨坐在他身上,还没来得及凑到面前来,陆予行就被弄醒了。 唐樘的脸唰地通红,连滚带爬地从他身上下去。 小心点。 陆予行拉住他的胳膊,让他站稳。刚才想干什么?他冷着脸问唐樘。 没唐樘脸上绯红一直蔓延到耳根,嘴边还留着玉米汁的痕迹。他挣扎了一会儿,逃不过陆予行的直视,只好承认:就是想亲你一下。 他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看脚尖。 陆予行凝视着他扑闪的睫毛,半晌,凑上去吻了他。 嘴里还残留着甜香,陆予行轻轻将他嘴边的痕迹舔干净了,才拍拍他的肩膀,示意自己去吃早餐。 唐樘被亲得晕乎乎的,跟着他身后,坐到餐桌对面。 这个房子大部分时间都是陆予行一个人住,因此餐桌并不常用,常年盖着明黄色格子桌布,长颈花瓶里插着一束假的康乃馨。 陆予行稍微清醒了点儿,边吃早餐边和唐樘说话。昨天我遇到陈谷洲了。 唐樘摆弄着手里的叉子,愣愣地抬头。 他邀请你下周去试镜新戏,陆予行说,就是我说过的那部。 能够获得和喜欢的导演合作的机会,陆予行原本以为唐樘会很高兴。然而他只是迷茫地看着陆予行,半晌回过神来,似乎有些不高兴。 陈导看了你的表演,陆予行拿过杯子,给他又倒了杯果汁,他很欣赏你。 唐樘接过来喝了一小口,抱着玻璃杯不说话。 陆予行饶有兴致地放下手里的三明治,停下动作看着他。 这个机会本来应该是你的呀,唐樘撇了撇嘴,阿行,我感觉我把你的机会偷走了。 话音落,陆予行猛地想起不久前做的梦。 年轻的自己掐着他的喉咙,骂他是偷走他恋人的小偷。那种感觉,或许和唐樘此刻的心情相同。 唐樘看着他。陆予行怔住片刻,而后低头笑了。别这么想,陈导肯定的是你,不是Mr.Jack。 虽然这么说,但陆予行深知,唐樘大部分的塑造技巧都是他教的。 阿行,你不会生气吗?他还是有些愧疚,如果这次上台的人是你,说不定 没什么好生气的。陆予行抬手,在他鼻尖上轻轻刮了一下。唐樘,我很欣赏你。他平静而真诚地说道:你肯定会成为巨星。 唐樘又脸红了,像只鸵鸟似的埋头喝果汁。 吃完早餐,两人在沙发上窝着打游戏,一直躺到中午。 这个时代的家庭游戏机并不便宜,有些笨重。陆予行的这套是租房前房主留下的,他年轻时喜欢玩这些,空闲的时候便拿出来消遣。大概是恋旧,因此陆予行每次搬家都会把它带上,哪怕是常年压箱底了也不会扔掉。 然而这种老旧的家庭游戏机在二十年后早就被淘汰,陆予行十几年没碰过这类游戏,手生不会打,只好坐在一旁干看着。 唐樘则玩得很开心,每次赢了都开心得大叫,两只脚在陆予行的腰上踩来踩去。 当他第三次不小心踩到某个部位的时候,陆予行终于忍不下去了。 小少爷,你能不能安分点? 趁着对方的腿蹬上来的时候,陆予行一把握住他的脚踝。刚认识的时候那么安静,怎么现在一点都不乖了? -- 第52页 唐樘笑得脸红红的,用另一只脚蹭他的小腿。陪我玩,我乖乖的。 陆予行冷着脸,自己玩。 不行,唐樘蹬鼻子上脸,从沙发另一头坐起来,凑到陆予行面前,阿行,你其实不会玩这个吧? 陆予行: 唐樘得意地一笑,我教你呀。 我会玩。陆予行辩解道。 这话一说出口,他便知道自己进了唐樘的圈套。 唐樘拉着他的胳膊撒娇,陆予行拗不过,但实在是不想在他面前展示可耻的技术,只好起身去做饭。 看着唐樘手持游戏手柄一顿操作,陆予行忍不住问:你哥准你打游戏? 唐樘愣了一会儿,手上的动作微微停住。 留学的时候跟同学学的啦。 他回头冲陆予行露出一个笑容,转身继续和屏幕上的小方块斗争去了。 陆予行站在厨房门口,眉头微蹙,盯着他的后脑勺看了好一阵。直到电视屏幕上出现Game Over 字样,他才转身进了厨房。 唐樘仿佛一直沉浸在游戏里,先是盘腿坐着打,坐累了便趴在沙发上。他仿佛对这种在陆予行看来十分枯燥的游戏乐此不疲,像个被大人管着不让打游戏的小孩。 直到陆予行把鱼蒸好端上桌了,他才稍微有些倦意,放下游戏机,躺在沙发上发呆。 他转了个身,趴在沙发上晃腿,正巧看到从餐厅往回走的陆予行。 阿行! 陆予行的深色睡衣外套着一件粉色围裙,两根细绳绕到后面,在腰上紧紧打了个蝴蝶结。 怎么?听到唐樘叫他,陆予行有些疑惑地转过身,往这边看了一眼。 唐樘的视线在他胸前那只吐舌头小狗图案上停留片刻,脸上表情变幻莫测,把头埋在抱枕里一阵狂笑。 陆予行: 唐樘笑够了,起身去厨房近距离观看。 厨房门口安装了落地推拉门,唐樘将门推开,香甜的气味扑面而来。 陆予行挽起袖子,执铲的右手手臂肌肉线条随着动作起伏。他熟练地翻炒着锅里的螃蟹,黄金色的炒蟹和葱花在高温中翻起,落下,发出美妙的油炸声。 尝一块。陆予行腾出手,用筷子夹了一小块蟹黄,伸到唐樘嘴边。 唐樘张嘴吃了,满意地咂咂嘴。 正这时,卧室里的电话响了。 我去接! 唐樘跳起来,吧唧在陆予行脸上亲了一口,心满意足地小跑着去接电话了。陆予行没阻止,算是默认。 他踏着拖鞋小跑进了卧室,在床边一个翻身后跃,把自己弹到床上。 唐樘抱着枕头,俏皮地晃了晃腿,接起电话。喂?你哪位呀? 那边刚要开口,听到唐樘的声音后却顿住,半晌没吭声。 我找陆予行先生。 良久,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在电话里响起。 唐樘蹙眉,翻了个身坐起。 他在忙,我是他弟弟,有什么跟我说就好啦。他边说边朝外看了一眼。 电话那头的人有些犹豫,两人对着听筒沈默了半晌,对方还是要求道:麻烦让他亲自接电话。 哦,你叫什么名字?唐樘继续晃腿,故意拉长声调,轻浮地问他。 就说柏知找他,对方显然把唐樘当成了小孩,很重要的事,麻烦让他接下电话。 听到对方的名字,唐樘晃腿的动作倏地停住。 作者有话说: 小情侣谈恋爱 这周太累了,晚上完全是回房就昏过去不知道能不能正常更新? 第34章 戒不掉(二) 厨房离卧室有段距离,陆予行听不清唐樘在说什么。 过了片刻,唐樘匆匆从卧室跑回来,帮他把炒蟹装盘。我来吧,唐樘接过他手里的锅铲,笑着说,阿行你快去接电话。 是谁?陆予行怕他烫着,于是拿了块毛巾垫着,站在身后,握着他的手操作。 唐樘摇头,回头看了他一眼。 说是你同事,大概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炒蟹在两人的协作下被装进盘子里,唐樘随手拿过毛巾包着手,端着去了餐厅。 卧室里,座机的听筒仰面被扔在床上。陆予行洗过手,在围裙上蹭干净,过去接起电话。 喂。 陆先生,我是柏知。柏知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陆予行松了口气,心想这人还知道装同事,应该算是比较警惕的人。 嗯,查到什么了? 我们查了些他爸的事,柏知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惫,唐嘉朗的两个儿子,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陆予行微微挑眉,目光看着卧室外。唐樘正趴在餐桌前偷吃蒸鱼,脸颊微微鼓着。 唐锐泽是唐嘉朗前妻生的。那个女人家境挺普通,二十岁就和唐嘉朗结婚生孩子。后来唐嘉朗完全接手公司,出轨了个房地产千金。那千金也是被他迷得五迷三道,几年后他前妻死了,两人立马结了婚。柏知停顿了下,喝了口水,所以说,唐樘实际上是 -- 第53页 嗯,小三生的。陆予行平静地说道。 透过卧室门往外看,唐樘一条腿撑在地上,另一条腿跪在椅子上,正用筷子挑鱼肉吃,小兔子拖鞋在他脚上晃来晃去。 唐嘉朗现在的老婆是房地产公司老总的妹妹,柏知努力地解释着复杂的关系,据我打听,女方是真喜欢他,但唐嘉朗只是商业联姻,他真正喜欢的还是前任老婆 陆予行按了按眉心。我对豪门千金为爱做小三的故事不感兴趣。 柏知连忙道:哎,陆先生,是你说要知无不言的呀! 餐厅里,唐樘悄悄将生菜盖在被吃掉的那块肉上,转身又去偷吃炒蟹。 陆予行沉吟片刻,问:他的祖父,查过了吗? 早就隐退了的老头子而已,能有什么好查的。柏知唉声叹气,陆先生,你的目的是不是想要搞垮唐氏珠宝? 陆予行没理他,用近似命令的口吻说:去查一下,有没有对兄弟俩有利的财产,在他祖父手上。 收到,这就去查。柏知叹了口气。挂断之前,他又说:对了。昨晚我的同事把情报告诉警方,他们连夜把那保险箱撬了。 听筒里传来吸气的声音,对方仿佛还在回味当时那刺激的一刻。如你所说,里面全都是证据,柏知有些激动,这周估计就要见报了。 陆予行轻声一笑,嗯。合作愉快。 锦旗要不要?柏知也笑了,合作愉快。 陆予行从卧室出来的时候,唐樘已经把其他做好的菜端上来,正乖乖坐在桌边等他吃饭。 炒蟹,蒸鱼,土豆丝,菠萝嘟噜肉,满满摆了一桌子。 两人不约而同往蒸鱼肚子上看了一眼,就见稀稀拉拉的几根葱丝躺在空洞的肚皮上,显得有些此地无银。 唐樘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你做的太好吃了,忍不住就先尝了一点儿。 柏知刚才说的话在陆予行耳朵里回响,他在唐樘右手边坐下,看了他一眼。 我很久没做过饭。陆予行给他盛了一碗饭,除了我父母,你是第一个尝到的人。 唐樘眼睛含着笑,那真是太好了。 从富人家庭里出来的小孩,在这方面多少会有些讲究。但陆予行做的东西好像很符合唐樘的喜好,得到许可后,他便风卷残云般将半碟子炒蟹和蒸鱼全都吃完了。 慢点。陆予行看着他像只兔子似的嚼个不停,放下筷子给他倒了杯水,随口问道:你在家是你哥给你做饭? 唐樘将蟹壳里的蟹黄刮干净了,缓了一会儿,说:没有哦,我哥工作忙不吃早餐,我就给自己做。他喝了口水,其他的都会请阿姨来做的啦。 陆予行抽了张纸给他擦嘴,突然有些同情唐锐泽。 唐锐泽自己也不过二十八岁,却要忍受在另娶的父亲手下做事,还得养着后妈生的弟弟。好在唐樘并不想和哥哥争夺公司的权力,大概也是因此,唐锐泽才对唐樘不那么差。 阿行,我们下午去哪里玩呀? 唐樘大大咧咧地扒拉了一碗菠萝嘟噜肉给陆予行,问道。 你想去哪里都行。陆予行没什么食欲,随便夹了点填饱肚子。 我带你去剪头发吧,唐樘擦了擦手,摸上陆予行的鬓角,阿行,你的头发太长了。 陆予行看了他一眼。 唐樘的头发有些自然卷,蓬松凌乱,显得很可爱,但前额的小卷毛已经有些扎眼睛了。 你才该去剪个头发。陆予行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 哎呀! 唐樘不满地眯起眼睛躲开,露出有些顽皮的微笑。 陆予行扬起的笑容一顿,摸他脑袋的手悬在半空没动。他深思片刻,仿佛想到了什么。 吃完休息一下,他的手垂落下来,下午带你去剪头发。 吃过饭,两人一起将碗筷洗了,上床睡了会儿。 陆予行搂着唐樘平躺着,怀里的人呼吸均匀,已经睡熟了。他望着天花板,一束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将白色顶灯割裂成两块。 刚才打闹的时候,他又想到了秦然。秦然和唐樘有几分相似,特别是笑起来的模样,左脸颊上的酒窝特别迷人。 或许正是因为秦然在大漠里冲他那样笑了,他才会考虑和秦然进一步。但除此之外,秦然和唐樘差别太大。 唐樘是唐家的小少爷,秦然是从穷人堆里爬出来的小孩儿,就算是成为了当红偶像,眼睛里也总是带着无法抹去的自卑。 两人在沙漠里拍戏的时候,秦然跟他说:陆哥,我以为我会当一辈子的理发学徒,然后用那点工资供着赌鬼老妈。他的脸上露出讥讽,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了。陆哥,你说我的粉丝们都喜欢我什么? 陆予行是老天追着赏饭吃的人,他想了半天,也没能想出安慰秦然的话。 最后,他看着满天繁星,说:他们喜欢你,大概因为你曾经和他们是一类人。 天花板上仿佛显现出大漠的繁星,怀里的人正在酣睡。吊床轻微晃动着,随着呼吸摇摆。 -- 第54页 陆予行就这样睁眼躺到唐樘睡醒。 下午好。陆予行撩开唐樘前额的碎发,亲了他一口。 唐樘眯着眼睛笑,下午好。 窗帘被拉开,秋日的暖阳洒在身上。唐樘伸了个懒腰,露出衣摆下一小块肌肤。 陆予行看着他,忽然有些失落。如果当时和他在大漠里拍戏的人是唐樘,他们一定会很快相爱。 在看什么?唐樘伸手在他面前晃,阿行? 陆予行回过神,抓住他的手。没看什么。他牵着唐樘让他下床,走吧,该出发了。 作者有话说: 更了。大家久等。 第35章 戒不掉(三) 凭着记忆,陆予行在地图上找到了秦然当年待过的理发店。那是一家高档连锁理发店,开在商业街,专赚富人们的钱。 那条商业街离大学城并不算远,坐地铁二十分钟就能到。陆予行回想起早晨做过的奇怪的梦,决定去店里找人,试探一下。 若不是认识了唐樘,他早就将秦然这个人抛之于脑后了,就算偶尔想起来,心中也不会有任何波澜。然而近日他总是想起秦然,甚至忍不住把他和唐樘相比较。 地铁里,陆予行抓着扶手,神色凝重。 唐樘不太习惯挤地铁,因此全程抓着陆予行的胳膊,像个小尾巴似的跟着,寸步不离。 阿行,我们要去哪儿? 他被陆予行护在角落里,陆予行挡在他身前,形成了一个绝对安全的范围。 陆予行报出店名,唐樘立刻眼睛一亮。 我知道那里。妈妈经常去,还办了卡。他一副非常得意的样子,我们去的话,直接报她名字就可以啦。 这是唐樘第一次谈及自己的母亲。陆予行略有些惊讶,微微挑起眉毛。 车厢外轰鸣声不断,微微有些晃动。唐樘脚下站不稳,故意往陆予行身上一倒,脸蛋贴到他前襟。 陆予行下意识揽住他让他站稳,却见唐樘笑盈盈地抬起头。哎呀,抱歉。 周围的几个路人用怪异的眼睛往这边看了一眼,又在和陆予行对视之后快速收回目光。 站好。陆予行把他从自己身上扒下来,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尽量无视那些异样的目光。 身后传来一阵窃窃私语,陆予行有些烦躁地回过头看了一眼。他的眼神有些凶,带着掩饰不住的戾气,两个年轻姑娘见状立刻收声,低下脑袋装作没看见。 阿行。唐樘拉了他一把,别管他们。 于是陆予行又转回头,看着被他护在角落里的唐樘。 原本有些吵闹的车厢安静了不少。陆予行始终低着头不看其他人,却依旧能在余光之中感觉到,无数双眼睛正在盯着自己。 两人一语不发地等地铁到站,从那个封闭的狭小空间之中脱身。 出了地铁站,唐樘轻车熟路地在商业街一楼找到了那家理发店。 陆予行做艺人的时候都是请私人造型师,从没来过这样的理发店。与小区楼下的店铺不同,这家的装修可谓比得上港湾世纪酒店的大堂。店里打扫的一尘不染,灰蓝色的大理石地板擦得锃亮,正对着的前台后有一面造型新潮的木质屏风,上面用花体写着几个大字:艺尚造型。 望着夸张的吊顶和垂下来小水晶的吊灯,陆予行仿佛闻到一股专宰暴发户的味道。 两人还没来得及推门,玻璃门便被从里面推开了。 悦耳的小提琴声迎面而来,两排身穿制服的年轻帅哥齐刷刷站着,整齐划一地鞠了个躬:欢迎光临。 陆予行: 站在最里侧的帅哥上前问道:两位需要什么服务?有没有会员卡?今天您正好赶上活动可以打折还有套餐送 陆予行揉了揉太阳穴,不耐烦的同时,十分佩服这种具有前瞻性的营业方式。 剪头发,有会员的。唐樘拉着陆予行的手,回答道。 那位帅哥原本注意力都放在陆予行身上,这下才注意到他身边的唐樘。他用疑惑的眼神看了唐樘一眼,而后恍然大悟般,侧身将两人带进去。 两位先在一楼等一下,我马上去安排。 唐樘漫不经心地点头,在靠窗的沙发上坐了,好奇地四处打量。 陆予行也在他身边坐下,扫视店里的情形。 这家店铺有两层楼,进门往左摆着丝绒沙发供顾客休息,右边的墙壁都镶嵌着带灯光的镜子,几个穿着时髦的女士正在染头发。 陆予行多看了几眼那些正在忙活的理发师,没找到想找的。 过了半分钟,刚才那服务生快步从二楼走下来,身后跟着一胖一瘦两个人。两位久等了,他面上带着笑,回身介绍道:这是我们首席造型师,他会负责给两位服务。 他说话像串鞭炮似的,陆予行有些烦躁地按了按眉心。只是来剪个头发而已,没想到居然这么复杂。 那位有些微胖的首席造型师上前,见陆予行没有要握手的想法,便尴尬地笑着。 不用这么麻烦,唐樘在自己前额的碎发上比划了两下,剪短一点就可以。 -- 第55页 造型师连忙说好,请两人去二楼。 他笑着等陆予行和唐樘先走,侧身时,陆予行看清了他身后那个低眉顺眼的年轻人。 那个男孩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身上穿着和其他人一样的白色制服西装裤,却佝偻着身子不愿抬起头来。他的一双眼睛看着前方的地面,头发被烫成时下最流行的夸张造型,明明该是一副新潮的打扮,却被他的气质搅成奇怪的混搭。 陆予行的视线在他脸上停住,微微皱起眉,打量他的五官。 那孩子感受到审视的目光,有些讶异的抬起头,一双充满惊恐的大眼睛看着陆予行。 还没被娱乐公司包装过的秦然,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被呈现在陆予行面前。 他受惊了似的匆匆别过脸,继续低头看着地板。 走吧。 唐樘拉着陆予行的胳膊,没注意到刚才那个匆匆的对视。 大概是认出了唐樘的身份,服务生直接将他俩带进高级会员区,和造型师说了几句,匆匆离开了。 剪短一些就好。 陆予行面对镜子坐下,见造型师又想开口说什么,立刻命令道。你去隔壁,给我朋友剪。 造型师拿围布的手一顿,连忙点头去一旁招呼唐樘。 他并不知道这两人谁是谁,只是看着陆予行像是能做主的那个人,便主动跑来献殷勤,没想到献错了人。 一边去!毛手毛脚的! 隔壁房间里,秦然正在小心翼翼地给唐樘调整座椅,造型师走过来一把打掉他的手,小声骂道:去那边,给我好好表现! 唐樘疑惑地看了一眼,造型师立刻讨好地笑道:来来来,我给你设计设计。 剪短一点就好。唐樘用同样的话堵住他的嘴。 造型师刚到嘴边的一大串话术立刻咽了回去,点头说好。 秦然像个透明人似的,拿上自己的工具,默默退到门边。临走前他抬头怯生生地看了一眼,就见镜子里那个漂亮青年正在打量自己,眼神不善。 明明对方只是面无表情的瞥了他一眼,他却吓得全身发麻,逃似的溜了出去。 门外,秦然抱着工具包,靠在墙上喘气。 比起这里的顾客,他只是一个穷小子。赌鬼老妈欠了一屁股债,供不起他上学,还得让他还债。他怕惹事,怕罚工资,怕得罪师父怕得罪顾客,还怕被人嘲笑又土又没品味。 刚才那个人浑身散发着富人家少爷的气质,就连身边那个长相有些凶的男人也非常出挑。先后被这样两个人打量,秦然有些无所适从,不知道要如何单独面对刚在那个人。 还不进来? 陆予行从隔壁房间里走出来,站在他面前。 秦然吓了一跳,立马站直身子,怯生生地点点头,钻进房间里。 这位客人比他想象中好伺候,既不找他聊天,也不提什么苛刻的要求,只是静静坐着,仿佛在想事情。 这样的氛围很好,他可以完全集中注意力做工作。 也正是这样,他并没有注意到,陆予行一直通过镜子在打量他。 秦然在被星探挖掘签约公司之前,一直都在这个理发店里工作。这些往事不是秘密,但陆予行却没想到,一个在舞台上光鲜亮丽的偶像,从前原来是个这样自卑的小孩。 看着秦然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陆予行默默在心中收起把他和唐樘作比较的想法。 你叫什么名字? 修剪鬓角的时候,陆予行问他。 他突然出声把秦然吓到了。手微微一抖,他立刻出了一身冷汗。 我我叫秦然。 镜子里,陆予行的眼神带着审视,有些凌厉。秦然的反应很真实,并不像是装的。确定他并不认识自己后,陆予行有些失望。他挪开视线,随口聊天。 多大了? 十八。 在这里做了多久? 两年 秦然一一回答,将围布取了。先生,我给您洗头发。他微微侧过身,示意陆予行去旁边的洗头床上躺下。 陆予行微微侧过头看了一眼,秦然的手法很好,让他看上去利落了很多。 他走过去躺下,秦然将热水开了,慢慢淋在头发上。 陆予行脑后的头发有些扎手,秦然轻缓地摸了两下,突然觉得有种奇异的安心感。他的胆子大了点儿,于是主动开口和陆予行聊天:先生您姓唐吗?师傅说,您和刚才那位客人是唐夫人的 他们显然将陆予行当成唐樘的哥哥了。 不是。陆予行抬眼看他,眼神有些凶。他话题一转,唐夫人经常来这里? 秦然手上弄了点儿洗发露,有些面红,笑着说:是啊,唐夫人是我们的高级会员,她还投资了我们店。 投资?陆予行微微皱眉。 嗯,她经常和朋友一起来,她朋友也算得上是我们店的股东呢。秦然轻柔地给他洗头发,手法娴熟地按穴位。 她朋友?做什么的朋友?陆予行的表情有些难看。 好像是什么娱乐公司的吧。秦然摇了摇头,小声说:我不太懂这些。 -- 第56页 陆予行心中咯噔一下,还想再多问,房间门却突然被推开。 阿行,你好了吗 唐樘一阵风似的快步走进来,看到房间里的情景后,一张小脸立刻黑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小醋包 第36章 戒不掉(四) 陆予行也算认识唐樘一段时间,却是第一次见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前额的碎发被很好的修饰了一番,露出的眉毛微微拧着,眼睛里带着愠怒。那个微胖的造型师跟在他身后,劝道:先生,我再给您吹 不用。唐樘难得有些烦躁地躲开他的手,而后又换了一副微笑的表情,进了房间。 阿行,你好慢哦。他完全无视了还在工作的秦然,自顾自坐到陆予行身边,拉着他的手。你看,好不好看呀? 他坐在床边,晃了晃脑袋,让陆予行看。 好看。陆予行看出他是生气了,于是抬手捏了捏他的脸蛋,企图浇灭他的醋意。 秦然的手沾着泡沫,还放在陆予行头上。看着两人在自己面前目无旁人的亲密,再想起陆予行刚才否认了兄弟关系,秦然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什么,一张脸腾地红了。 唐樘坐在旁边说个不停,秦然局促得手指都僵了。 陆予行叹了口气,握着唐樘的手哄他。乖,过去把头发吹干先。他看了眼站在门口一脸尴尬的造型师,别让他们为难。 唔,好。 唐樘极不情愿地答应了,又意味深长地抬头看了秦然一眼。 秦然吓得低头不看他,一张脸越来越红。就当他以为要被这个蛮横的客人训斥挖苦的时候,却听唐樘非常友善地说道:小孩,换个发型吧。长得那么好看,不用搞这些花里胡哨的。 说完,留下头泡沫的陆予行和已经无所适从的秦然,兀自转身走了。 秦然愣怔着,迷茫地望着门口。 继续吧。陆予行开口将他的思绪拉回来,你跟我说说唐夫人朋友的事。 被长了张娃娃脸的唐樘叫了声小孩的秦然总算是回过神来,他以为陆予行只是想找话题缓解气氛,立刻感激地回答:您想知道什么,我都说。 没什么,随便聊聊。陆予行躺着让他给自己洗头,唐太太的朋友,在传媒公司做什么? 她秦然想了想,她好像是什么苗心传媒的老总。 听到某个名字,陆予行忍不住皱起眉。 天知苗心,就是秦然出道签约的公司。 我跟着师父的时候,听她们聊过天。秦然比刚才放松了些,唐太太是个很好的人,她还跟朋友开玩笑,说我们这挺多长得好看的,让她下次来这儿挖掘新星。 陆予行抬眼看他,夸张的发型下,是一张毫无攻击性的、端正漂亮的脸。 你真该去换个发型了。陆予行说,希望下次传媒公司的老总来的时候,你已经把这一脑袋杂草剪了。 秦然又脸红了,薄薄的嘴唇向两边咧开,露出洁白的牙齿。 我只是个学徒,那些好事轮不上我。他说。 陆予行从二楼下来的时候,就见唐樘黑着脸坐在沙发上,身边围了一大群服务生。 先生,您这个发型真衬你!能不能请你拍海报呀? 主要还是您长得好看,什么发型都能撑得住! 您这身衣服不便宜吧?这牌子的衣服我攒了三个月工资才买得起 一群梳着背头穿着制服的帅哥围着夸他,唐樘却依旧黑着脸,抱着胳膊翘着腿,坐在沙发上生闷气,谁都不理。 他低着脑袋盯着脚下的瓷砖,有种要把这家店地板瞪穿的感觉。 一阵脚步传来,视线中出现一双熟悉的黑色皮鞋。 怎么了,还生气呢? 陆予行摸了摸他的脑袋,发型挺好看的,别生气了。 唐樘的表情终于有些动摇,噘着嘴从沙发上起来,径直走出理发店大门。身边的服务生们齐刷刷起立,冲他的背影一鞠躬: 欢迎下次光临! 唐樘噘着嘴大步流星地走上街,陆予行追上他的时候,就听他说:再也不来了! 陆予行觉得这个小醋包挺有意思,忍不住逗了两句:怎么,不喜欢被靓仔包围的感觉吗? 商业街人来人往,唐樘瞪了他一眼,就看到陆予行干净利落的一头短发,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你以后也不许来!唐樘气得牙痒痒,像只努力露出凶恶表情的兔子。 好,不来。陆予行把他拉到角落里,给他顺毛,我原本只是不想委屈你,才带你来贵的地方。 真的?唐樘眯着眼睛,丝毫没有刚认识时乖巧顺从的样子,那个小孩跟你聊什么呢,脸都红了。 聊你母亲,陆予行实话实说,还有她朋友。 唐樘一愣,目光有些躲闪。 走吧。他把陆予行的手从自己脑袋上拿开,又恢复成平时的样子,我饿啦,想吃你做的菜。 -- 第57页 陆予行不动声色地端详着他,狼一般锐利的眼神中带着审视。 在晚饭的空档,他给柏知打了个电话。 天知苗心?对,他们老总投资了这家理发店。柏知有些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大概只是玩玩,没投多少钱进去。 谁推荐她投的?陆予行问。 柏知想了片刻,这个不知道,和朋友做美发聊天,说不定随口就投了。哎,有钱人就是不一样啊 挂了电话,陆予行仰躺在床上,心中思绪杂乱。 秦然、天知苗心居然又和唐家人扯上了关系。他实在不愿继续怀疑唐樘,但发生的一切冥冥之中都在暗示着,这一切都和唐樘有关。 他躺了一会儿,快要睡着的时候,便感觉身边的床垫往下陷,一个身影挡住了天花板上的灯光。 在忙呢?唐樘撑在他身上,笑盈盈地看着他。他抓着陆予行的手,摸摸自己微微鼓起来的胃。吃得好撑哦,我们去散步吧。 嗯,同事的电话。陆予行搂着他的腰让他躺下,起身去衣柜里找运动服。去操场走走。 他换了身无袖衫,露出结实的手臂。唐樘趴在床上看着,眯着眼睛笑。 起身。陆予行背对他换好衣服,走过来吻了一下他的额头,换衣服。 唐樘不情不愿地磨叽了半天,换了件运动连帽衫,跟着陆予行下了楼。 好冷,我不想走了。 刚到学校操场,唐樘便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站在跑道旁不愿走。陆予行系好鞋带,拍了拍他的头,自己先出发往前跑。 出于习惯,他晚饭并没吃多少。但唐樘平时的饮食都被唐锐泽严格管控,好不容易摆脱了他哥,更是放开手脚大吃了一顿。 阿行! 唐樘噘着嘴喊了一声,见前面的背影没有要等他的意思,只好把手揣进兜里,戴上帽子,自己慢慢往前走。 操场上有不少夜跑的人,唐樘也不避让,抱着胳膊在内侧跑道慢悠悠地走。陆予行一口气跑了五圈,终于看不下去了,在经过唐樘的时候拉住他,把人带到一边。 他额上挂着汗珠,靠近唐樘的时候,能闻到汗水和洗衣液混在一起的味道。持续的高强度运动把他身上的戾气和烦躁都冲淡了,精神状态慢慢安定下来。 怎么啦?唐樘红着脸,有些不满地问。 小心被撞到。陆予行晃了晃他,陪你走一圈,走吧。 两个男生肩并肩在夜晚的操场上散步,这种情景放在当时或许有些容易招人非议,但他俩都没管那么多。反正是晚上,没人看得清他们是谁。 陆予行昨晚失眠一夜,早上五点起来买菜做饭,到现在已经有些精力透支了。唐樘看出他精神不佳,也不再说个不停,静静陪着他散步。 走完一圈,陆予行打算送唐樘回家。 走到操场入口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阿行? 陆予行一愣,回头对上阿临。 他差点没认出这位好友。阿临穿得比以前讲究不少,整个人也精神了。 徐婧文站在他身后一步的位置,也冲两人微微一笑。 你终于出来跑步了。阿临上前拍了他一把,看你最近精神不好,还以为你生病了来着。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女朋友,说道:婧文正好有事跟你俩说。欸,婧文,你过来呀。 唐樘向她身后看去,微微歪着脑袋。 徐婧文脸上浮现出一种奇怪的表情,她掀起眼皮看了眼唐樘,又转向陆予行。 我她似乎有些怕陆予行,说话的时候两只手局促地绕在一起,谢谢你们把那件演出服买下来,服装组的经费本来很紧张,那次要不是你们,估计就得组员自己垫钱了。 唐樘看都没看她,随口说:感谢陆予行同学就行了,是他出的钱。 徐婧文的脸白了几分,说话也有些吞吐。总,总之谢谢你们,我想请你们吃饭。 这是婧文的一番好意。阿临连忙在一旁帮腔,我也得谢你们,帮我女友解决了好大的麻烦。他没心没肺地笑着,伸手揽过徐静文瘦弱的肩膀。 唐樘依旧没看他们,无奈地耸肩。抱歉,我最近可能比较忙。 他平时很少对人这样冷漠,阿临脸上露出些许不耐烦。陆予行接话道:唐樘他忙着试镜,确实没空闲。你也不用这么客气,我请好了。 徐婧文愣怔片刻,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还有人记得糖糖不翼而飞的衣服吗 第37章 谋杀事件(一) 周四下午。 陆予行跟着白菀做完剧组采访,刚回报社,就被经济版的编辑叫去印刷厂交接事务。娱乐版人手紧缺,在报社并不被重视。陆予行这样什么都不会的实习生,自然被当做打杂的到处使唤。 座机电话响个不停。看了一眼混乱得如同菜市场的办公区,陆予行不情愿地从工位上坐起来。他疲惫地按了按眉心,顺手将桌上半杯凉了的速溶咖啡灌了,绕过满地稿纸,抬腿往外走。 -- 第58页 小陆,你回来! 刚走到门口,刚才那个编辑便拎着座机听筒,在混乱之中朝门口喊道:先过来接电话!找你的! 陆予行转回身,顶着失眠两天的黑眼圈,脸上露出狠厉的表情。那编辑抱怨的话立刻咽了回去,手中的听筒被他夺走。 谁?陆予行有些毛躁。 电话那头很安静,唐锐泽的声音缓缓响起。下午六点来接唐樘去试镜,车钥匙我给他了。 你怎么不送他去? 公司有事。唐锐泽顿了一下,补充道,他第一次参加电影试镜,看着点,别被野鸡剧组骗了。 让他等我。陆予行抬手揉按眉心,挂了电话。 从印刷厂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四点半,烈日当空,街道上像是蒸笼似的,又闷又热。 陆予行拦车去香檀道,刚上车就睡着了。 耳边回荡着车上广播电台的音乐,不知颠簸了多久,出租车终于停了。陆予行没睁眼,隐约听见计程表打表的声音,而后左侧的车门被轻轻打开。 不用找了。唐樘的声音很轻柔,另外一百是小费。 陆予行的胳膊被人碰了一下。他睁开眼,就见唐樘站在车门外,正冲自己笑。 下午好。唐樘笑着拉他下车,吃过饭了吗? 司机拿了两百块,乐呵着开走了。 试镜几点开始?陆予行揽着他的胳膊,穿过铁门,走进房子里。 唐家请的女佣刚走,家里被打扫得很干净。小星也不在家,客厅里很安静。唐樘反手关上门,将陆予行抵在门上,搂住他的腰。 还早。他仰起头,鼻尖在陆予行的下巴上蹭了蹭。 自从两天前分开后,陆予行忙着实习,唐樘被唐锐泽要求在家里准备试镜,两人一直没有见面。陆予行白天忙得脚不沾地,晚上回家后却怎么也睡不踏实,两天加起来也只睡了五个小时。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无比想念唐樘,又为这种依赖感到恐怖。 准备得怎么样了?他摸了摸唐樘的头,抱着他的腰将人带到沙发上。唐樘看上去比两天前又瘦了,但摸上去也更加结实。 唐樘抱着陆予行窝在沙发里,依恋地抱着他的胳膊。陈导只给了我地址和时间,试戏的内容应该是到场后随机定的。 放轻松,你不会比别人差。 我知道啦。唐樘扭头在他脸上亲一口,满足地缩了缩身子,在陆予行怀里躺好。 陆予行从后面环着他,微微闭上眼,回想起一段非常久远的记忆。 卡罗尔酒店一楼大厅,工作人员在试戏区的门口齐齐站了一排,一群年轻演员在大厅外排队等着,手里拿着临时发放的台词。 试镜的房间门紧紧关着,门外鸦雀无声。每次有人从里面出来,门外的人便紧张地端详他表情。若那人满脸狼狈,其余演员便会长出一口气,继续低头看台词。 门边不远处的地毯上,坐着一个高挑的年轻男人。 他脸上盖了一本表演学基础,露出流畅的下颌线。这人两条修长的腿微微屈着,胸膛起伏,正仰头靠在墙上睡觉,喉结呈现出极其有男性张力的弧度。 正这时,试镜房间里冲出来个戴工作证的女孩,不耐烦地用尖锐的嗓音大声喊: 2146号!2146号在不在现场? 陆予行将脸上盖着的表演学基础拿下来,一双眼睛清明乌黑,冲门口看了一眼。来了。 他一手揣在裤兜里,拍了拍连帽衫上的灰尘,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写了台词的纸。 快一点。女孩白了他一眼,还有好多人等着呢,别以为你是李教授推荐来的就了不起。 陆予行没理她,边走边将台词看了两遍,走到门口时轻轻捏成团,扔进了垃圾桶里。 推门而入,一张U字形的会议桌呈现在他面前,二十几双眼睛都看着他。 一个穿着夹克的中年男人坐在正对面,神色有些疲惫。 做个自我介绍吧。他身边助理模样的人说。 陆予行终于将手从裤兜里抽出来,神情严肃地开始介绍自己。酒店的灯光从天花板打下来,让他原本就深邃的五官变得有些阴郁。 我叫陆予行,是港城大学新闻系大四的学生。 助理有些惊讶,反问道:新闻系? 陆予行眉梢微动,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这是我第一次参与电影选角,在此之前,我只有话剧表演的经历。 助理表情有些难看,他身边的中年男人却摆了摆手。 开始吧。 话音落,一旁的工作人员立刻上前,搬来了一把带扶手的椅子。 陈谷洲的选角要求很高,试镜演员不能提前准备,不能化妆,试镜内容也只能提前一个小时公开。 这次的新片是一个追查缉捕连环杀人案凶手的故事。剧中的高中学生刘杰是凶手犯下第一桩案子中的幸存者,也是五起凶杀案中,唯一一个看清了凶手面目并活下来的人。他的家人全部遇害,他却逼迫自己一遍遍记住凶手的长相,希望能够在某一天帮助警方抓住凶手。 -- 第59页 陆予行拿到的试镜片段,是案件发生三年后,刘杰在警局中指认凶手的情景。 警方将五个嫌疑人拘留,让他隔着房间玻璃进行指认。他看着面前的五张脸,却在痛苦的回忆中无法指认。这时他才蓦然发现,他记忆中的那张脸早就被主观扭曲,根本不是凶手原本的模样。 恐惧、愤怒、无能为力,在一瞬间全部爆发出来。 让新人对着空气演这么一段,着实有些为难。 陆予行吸了口气,眼神逐渐暗下去。场上还有三三两两的聊天声,制片人百无聊赖地在椅背上躺着,灯光师摆弄着手里的设备,还有两个工作人员在聊晚饭吃什么。 负责临时对戏的是个武术指导,呆愣愣的大个子往边上一杵,毫无感情地念出第2146次台词。 你来看看,哪一个是你那天见到的人? 想要赶紧结束工作的众人抬头看了眼场中间的年轻人,微微愣住了。 灯光通亮的酒店会议室里,他微微佝偻着身子在中心站着,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在他眼中消失了。 刘杰长得很高,却忍不住曲着身子,紧紧抓着自己的胳膊。他的视线颤抖着从左边看到右边,又从右边看到左边。 他的眼神从激动变成疑惑,而后慢慢转变成惊恐和惊恐。 明明面前什么都没有,众人却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了那个压抑的审讯室。 一层玻璃之隔,五个身形相同的老男人在房间那边站着。十只眼睛同样浑浊不堪,直勾勾盯着面前的年轻人。 他们仿佛在朝刘杰笑,裂开的嘴唇里露出黄黑的牙齿。刘杰将他们来来回回看了十几次,明明知道凶手就在其中,却怎么也无法确定。 你永远找不到我,但我就在看着你。 刘杰有些眩晕,往后倒退了一步。他的腿有些发抖,眼睛因为激动而充血发红。他反反复复做了三年的噩梦,为的就是这一刻。 五个男人就这么站着,仿佛在挑衅他,蔑视他,用若有若无的笑容讥讽他死去的家人。 最后,刘杰疯狂而绝望地摇头,他红着眼,指向五个人的手指不断地颤动着,嘴里一遍一遍地呢喃我认不出来,窒息一般大口喘着气,最终痛苦地瘫坐在椅子上。 咚。 椅脚在地毯上发出闷响,所有人如同从噩梦中惊醒一般回过神。 令人后背冒汗的诡异氛围瞬间消散,制片人仿佛大梦一场,惊讶地瞪着椅子上瘫坐着的年轻人。 陆予行坐着缓了一会儿,见他起身,其他人才敢有所动作。 他抬起头,和正对面的陈谷洲对视。 可以收工了。陈谷洲紧绷着的脸上绽出一丝笑容,他挥手冲身旁的助理道:后面的不看了,让他们去别的剧组试镜去。 作者有话说: 实际上陆予行和唐樘最初的性格都不是现在看到的这样。小陆曾经也是个目中无人自大狂,社会打磨了他的棱角 至于糖糖,往后看就知道了。 章节名来自JUDE的密室谋杀事件,这凶案很奇怪 记忆也给谁片刻干掉 我不禁怀疑 某位角色 (来晚了真的很抱歉,以后可能会把更新时间调整到晚上) 第38章 谋杀事件(二) 关于试镜的事情陆予行没有多过问。两人简单吃了晚餐,宠物医院便派人将小星送了回来。 小星! 唐樘蹲下身子,将飞扑而来的大家伙抱了个满怀,脸蛋在它头顶蓬松的毛里蹭了蹭。 今天在医院体检有好好听医生的话吗,嗯?他握着小星的两只前爪,哄孩子似的逗他玩。 汪!小星咧开嘴,冲他吐舌头。 陆予行将碗筷收拾好,从厨房里出来。唐樘,换好衣服,该出发了。 正在享受抚摸的小星听到他的声音,立刻警惕地抬起头,用漆黑的小眼睛瞪着陆予行。 好。唐樘抱住龇牙咧嘴的小星,小星,这是你陆哥哥,不许凶他哦。 陆予行: 唐樘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妥。他躬身把小星抱起来,挪到陆予行面前。来,跟陆哥哥握握手。他笑盈盈地握着小星的爪子,大狗狗在他怀里不情愿地扭了两下,发出哼唧的叫唤。 看了一眼面前的爪子,陆予行郑重其事地伸手跟它握了握。小星你好,我叫陆予行,是你糖糖哥哥的男朋友。 唐樘噗地一声笑出来,脸蛋上泛着红。 好啦,以后就是好朋友了,要好好相处哦。他低头在小星头顶亲了一口,又凑上去在陆予行脸上印了一下。 安抚好小星,两人开车出发。 唐樘穿了身浅色头套卫衣,下身是条款式普通的牛仔裤,虽然都是名牌,但比他平时穿的衣服都便宜了不少。他坐在副驾驶,双眼放空地看着窗外的高楼,尽量让自己放松。 等红绿灯的时候,陆予行用余光打量他。他面色平静地看着窗外,不久前刚修剪过的刘海乖顺地搭在额头上,整个人看上去像只温和的绵羊。 待会儿我在外面等你。陆予行开口道,今天有好几个剧组一起试镜,自己小心一点。 -- 第60页 唐樘茫然地转过头,问:小心什么。 绿灯亮了。 所有,保护好自己。陆予行发动保时捷,微风从车窗缝隙灌进来,你看上去太好骗了。 唐樘不满地瘪嘴。 陆予行看了他一眼,改口道:太可爱了。 车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过了许久,唐樘伸手打开广播电台,别过脸不说话。陆予行耳朵也有些发红,尴尬地握了握方向盘,沉默不语。 当红女歌手新发布的情歌唱了一路,卡罗尔酒店终于到了。 这并不是一个多高档的酒店,但周围有不少影视公司和电视台,因此经常被用来做会议室或者试镜地点。 去吧。陆予行拍了拍唐樘的手背,我停好车去大厅等你。 好。唐樘解开安全带,倾身索吻。 他们的车就停在酒店门口,来试镜的演员和工作人员来来往往,只要稍微扭头就能看到他们。 陆予行犹豫了一瞬,而后将人搂过来接吻。 试镜顺利。他摸了摸唐樘的脸,给他将车门打开。 会顺利的。唐樘笑着下了车,冲他挥手。 电台里的声音停了,门关上的那一刻,车里的空气都安静下来。 陆予行坐在车里,远远看着唐樘走上台阶,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进了大厅,消失在拥挤的人群中。 等到完全看不到唐樘了,陆予行才开车绕过酒店正门,停在酒店后方的停车场里。 熄了火,他打算在车上睡一会儿再去大厅等唐樘。 眼皮刚合上,扔在后座的手机响了。 陆予行下意识在那砖块似的手机上摸了好几下,发现没有反应后,他手上动作一顿,这才回神。 极其不习惯地接通电话,那边传来柏知的声音。 陆先生,你和唐樘是,是那个,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他的语气有些别扭,带着恐惧。 陆予行将椅背放平。是哪个?我以为你们什么都能查到。 那是当然!柏知尴尬地咳了一声,你放心,我不会因为你是,是那个,就有什么偏见。 谢谢。陆予行不让听他说废话,查的怎么样了? 我们派同事跟踪他 跟踪?陆予行眉头皱起来,声音带着愠怒。把人撤掉。你们可以找任何途径调查,但是不能跟踪他。 柏知一头雾水,张着嘴愣了半天。可是 撤掉。陆予行提高了音量,不然我们的合作到此结束。 好的好的,柏知怕了,什么多的话也不敢问,我立马叫香檀道的同事回来。 停车场外,工作人员三三两两地走过,议论着长得好看的小演员。 之前让你们查他祖父的事,查到什么了?陆予行问。 查到了。他的祖父唐兴国现在住在加国,柏知说,但是他在欧洲银行存了一笔东西。 陆予行按了按眉心,一个生活在北美的老人,在欧洲银行存东西? 我们也觉得很奇怪,但那边安保隐私做的太好,查不到是什么。柏知解释说,但老爷子每年都回去欧洲旅游,顺便去银行查看一次。他顿了一下,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才让他如此费劲地每年跑过去确认。 知道了。陆予行看着车窗外逐渐暗下去的天空,辛苦。 挂了电话,陆予行茫然地盯着天边那道橙黄色的亮线看了许久,早就没了睡意。 两个小时后,他从车上下来,绕到前门,进了大厅。 和记忆中一模一样。大厅左侧的试戏区前站满了工作人员,记者被拦在门口,还一个劲儿往里面拍。 陆予行往里面队伍看了一眼,没发现唐樘。他坐在大厅的卡座里等了一会儿,见还没有等到唐樘出来,便起身去了洗手间。 从大堂到洗手间要穿过很多会议室和房间。其他剧组的试镜区也挤满了人,狭窄的过道里空气稀薄,混合着各种脂粉和香水的味道,让人忍不住皱眉。 陆予行被堵在排队的演员之中,心中莫名有些烦躁。 十几米之外。 洗手间里很安静,唐樘哼着歌洗手,心情大好。 面试很快就通过,试戏时他也很幸运拿到了靠前的号,进去演完就出来了。发挥很好,陈导反应也不错,让他回去等通知。 水龙头哗哗响。唐樘认认真真洗着手上的灰尘,正思考着晚上和陆予行一起吃什么,一个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 小伙子,考虑来我们剧组试戏吗? 他愣了一下,抬头就在镜子里看见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他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身上穿着有些旧的风衣外套。帽檐遮住他的眼睛,只露出了有些偏平的半张面孔。 唐樘茫然地看着他,将水龙头关了。 您是,哪个剧组的老师? 《都市恋情》。那人往前走了一步,说:我带你去现场,导演肯定会喜欢你。 -- 第61页 唐樘往旁边撤了一步,转过身,后腰抵在了大理石洗手台上。他的眼神里露出一丝戒备,我没听说过这个剧组。 我们是低成本小电影。那人将手撑在洗手台上,循循善诱道:我们剧组待遇很好的。今天去陈导剧组试戏的人那么多,怎么会轮到你呢?他压迫性的身子凑上来,我看你真的很适合我们这部片子,不要错失良机啊。 洗手间里寂静一片,隔间的门都打开着,一个人也没有。 我不去,谢谢。唐樘咬了咬牙,转身就要开门离开。 他刚转身,便感觉衣服后领被人猛地一拽,整个人不受控地向后倒去。 妈的,给脸不要脸。 身后的男人揪着他的衣领,唐樘刚要喊出声,嘴就被捂上了。他使劲挣扎,将唐锐泽平时让他练的所有防身技巧全用上,却依旧挣脱不开。 操,小兔子蹬人还挺有劲。那男人的手臂横在他身前,将人狠狠的箍住,往隔间里拖,还是个有钱的小兔子,不知道用起来爽不爽。 唐樘眼睛涨得通红,他拼命挣扎着,手指甲嵌进他的手背里。 他将所有事都精打细算过了,却没想到会栽在这里。 死心吧,不会有人进来的。男人将他拖进隔间,用脚猛地踹上门,粗暴地撕扯他身上的衣服。 唐樘咬住他的手,对方痛得大嚎一声本能地松开。趁这个空当,他用尽全力地大喊一声:救命! 话还没说话,一个清脆地巴掌啪地落在他脸上。 再叫,我把你的脸打烂。男人恶狠狠地警告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布,蒙在他嘴上。 唔! 唐樘奋力挣扎,却感觉浑身的力气正快速流失,眼前的景象变得越来越模糊。 他靠在隔间的墙上,男人的掀起他的衣服下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爬上他的后背,冰凉刺骨。 砰! 巨大的声响从洗手间门口传来。男人手上动作一顿,刚回过头,隔间的门便瞬间被推开。 操! 男人的头直接被门嗑出了血,他气冲冲地冲到隔间外面,还没来得及骂出一句脏话,一只擦得锃亮的皮鞋已经踹到他脸上。 唐樘眼神迷茫地瘫坐在角落里,从被打开的门往外看,就见男人的帽子飞了出去,整张脸在一瞬间变得扭曲不成型。伴随着清脆的声音,他的脑袋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扭到一边,两颗牙齿混着鲜血被打了出来,掉在了白色的瓷砖上。 很快,来者一刻不停,接着又是一拳打在男人鼻梁上,将人掀翻在地上。 随着男人倒地,来者的脸终于出现在门后。 陆予行像一只疯了的狼,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的男人。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紧握的拳头青筋暴出,上面还带着血。 地上的男人抱着头痛苦地蠕动了两下,陆予行眼中带着杀意,他挽起袖子,扑上去对着那人的脸又是一通乱砸。 直到隔间里传来轻微地声响,他才稍微恢复冷静,停下动作,猛地起身,进来抱住了唐樘。 没事了,没事了,糖糖别怕。 唐樘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只闻到一股血腥味。他被陆予行抱着,也根本站不起来,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他迷迷糊糊地叫了一声陆哥,便陷入了昏迷。 作者有话说: 一个小伏笔。唐樘对陆予行的称呼一直是阿行,但是这里叫他陆哥。 第39章 谋杀事件(三) 晚十二点,宁安医院。 陆予行满脸疲惫地在病床边坐着,紧紧盯着床上的人。他的眼睛依旧泛着红,头发乱成一团,手上的血迹也没来得及擦干净。 唐樘依旧没醒,脸上敷着药膏,闭着眼睛睡得很安稳。 看着他苍白的脸,陆予行回忆起刚才发生的一切,忍不住又捏紧了拳头。 当他堵在那群排队试镜的小演员中的时候,隐约听见走廊尽头的洗手间里传来一声惊呼。短暂的呼救声很快被盖过去,陆予行却敏锐地听出了,那是唐樘的声音。 他不管不顾地将身边那些人扒开,冲出人群。走廊转角,男洗手间门口放着维修中的牌子,里面却传来一阵阵碰撞声。 那一刻,陆予行血液里的愤怒被完全点燃了。他冲进洗手间,一脚踹开紧闭的隔间的门。 他看见唐樘的一边脸肿着,眼神涣散地靠在角落里,身上的衣服被撕破了个大口子。一个陌生男人的手肆无忌惮地掐着唐樘的腰,不耐烦地回头看了陆予行一眼。 陆予行活了四十多年,第一次对人起了杀意。 他接近狂怒地将那人狠狠揍了一顿,若不是唐樘及时叫住他,那人就要被活活打死了。 陆哥意识模糊的唐樘抓着他的衣袖,把头埋进他怀里。 他跪在地上,抱住唐樘,眼泪差点淌下来。 病房里,墙上的秒针不断地响着,静得可怕。 孩子,别太自责。崔玉琴站在一旁,轻柔地拍了拍他的背,你朋友他没什么大问题,迷药醒了就没事了。 -- 第62页 正这时,房间的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剧烈的声响。陆予行回过头,就见唐锐泽手中拿着西装外套,沉着脸快步走进来。 陆予行。他看了唐樘一眼,哑着嗓子厉声道,你出来。 崔玉琴被他吓了一跳,你你是家属? 唐锐泽浑身散发着可怕的气息,仿佛一个行走的火药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点燃。 妈,我出去一下。陆予行站起身,面色平静,麻烦照顾一下他。 崔玉琴担忧地看着两人出了病房,没敢出声。 走廊上灯光通亮。唐锐泽脚步不停,一直走到楼道口。 他猛地转身,照着陆予行脸上给了一拳。 你就是这样保护他的?他揪着陆予行的衣领,狠狠将人摁在墙上。 陆予行丝毫没有反抗,答非所问:那人已经被抓去警局了,你有时间在这里和我较劲,不如去让你的律师帮忙,多判他几年。 你唐锐泽咬着牙,半晌说不出话。 僵持许久,陆予行出了口气。 对不起,这件事是我的疏忽。他仰着头,叹了口气,我没想到他会碰到这种人。 剧组试镜鱼龙混杂,经常有人以试戏的名义骗小演员的钱财和身体,再拍下他们的照片,以此要挟他们为自己做事。 唐锐泽额头上青筋显露,揪着他的衣领努力平息怒火,终于把手松开。他转身在楼道口踱了两圈,忽地猛然转身,一拳砸在陆予行脸边的墙壁上。 操! 他罕见地骂了句脏话,继续在原地踱步,以后他别想再去任何剧组试镜了,给我在家乖乖待着,哪儿也别去! 陆予行低头整理衣服,没有认同他的这番话。 唐锐泽接到消息的时候在外省开会,得知唐樘出事,当场丢下分公司一众下属,直接飙车回了港城。 他如同一头暴躁的狮子,在狭小的过道里没完没了地踱步。唐锐泽平时人模狗样,发起飙来比陆予行还可怕。 你不能阻止他追求事业,这是他的自由。陆予行说。 狗屁事业!唐锐泽吼了一声,仿佛要将天花板掀翻。唐家那么大的公司,唐嘉朗给他他都不要,硬要跑去学什么表演!他回身冲陆予行骂道:都是因为你! 他指着陆予行,还想再说什么,却又强忍住了,愤恨地转过身。 陆予行听出端倪,问:因为我什么? 因为你跟他在一起!唐锐泽转过身,毫不留情地骂道:陆先生,你什么时候打算花钱去治一下同性恋? 陆予行冷冷地说:没钱,治不起。 别给我贫嘴!唐锐泽吼了一声,声音在楼道里回荡。路过的护士不耐烦地推门进来,说道:请不要在这里大声喧哗,会影响病人休息的。 抱歉,他有些狂躁症,我马上带他走。陆予行向她道歉,又朝唐锐泽说:走吧,回病房。 唐锐泽气不打一处来,忍气吞声地摔门走了。 病房里,崔玉琴帮忙照顾着唐樘。她见陆予行只是嘴角擦伤了点儿,终于松了口气。 她简单交代了些注意事项后,被陆予行催着回了家。 唐樘中的迷药药效早就过了,但因为受惊过度一直在昏睡。陆予行和唐锐泽一左一右在床边坐着,默不作声地看着对方。 我们聊聊。唐锐泽开口道。 没什么可聊的。陆予行帮唐樘掖好被角,又拨开他额前的碎发,在光洁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唐锐泽的表情有些难看。 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他问。 十月。 你怎么勾引他的? 他追的我。 唐锐泽愣了一下,脸上却也没有惊讶的表情。 我希望你们能尽快分手。他看了眼唐樘,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如果事情真的是我想的那样,你承担不起后果。 什么事? 你不需要知道。唐锐泽眼中流露出疲惫,我只希望他平安一世,至于什么孽缘,能断则断。 陆予行紧蹙着眉。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懂最好。唐锐泽疲惫地摸了一把脸。 正这时,床上的人微微动了一下,嘴里发出含糊破碎的声音。 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立刻收敛了。唐锐泽隔着被子握住他的手,唤了一声:糖糖,醒了吗? 唐樘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轻声呢喃道:陆陆哥 唐锐泽的脸瞬间沉了下去。 我在。陆予行凑上去。摸了摸他的脸,还头晕吗?脸上疼不疼? 唐樘缓缓睁开眼,视线聚焦。 他迷茫地看了眼左边的唐锐泽,又看了看右边的陆予行。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仿佛沉睡醒来似的,一时间没回过神。 哥,阿行这是哪里? 医院。唐锐泽接话道,累了就再多睡一会儿。 -- 第63页 医院 唐樘喃喃自语,他转过头,盯着陆予行看了很久,眼中的迷茫才一点点褪去。他猛地想起昏迷前的事情,惊恐的睁大眼睛。那个人,他肯定不是初犯 这些不用你操心。陆予行说,已经交给警方了,他们会处理的。 谢谢你,阿行。唐樘握着他的手,要不是你来救我,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唐锐泽沉着脸色,略带厌恶地看着两人牵着的手。 我走了。他起身从椅背上拿过外套,公司还有事,有什么事让陆予行给你办。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张卡,随手扔到被子上,医药费,用这里面的。 唐樘愣怔地看着他出了病房,有些不知所措。 病房里终于只剩下了陆予行和唐樘两个人,陆予行长出了一口气,紧绷的肌肉也放松下来。他低头靠在唐樘的腹部,环着他的腰,闭上眼休息。 阿行,辛苦你了。唐樘有些愧疚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我应该早些出酒店的。 不是你的错。陆予行抱着他,这才有了一切都恢复平静的真实感。是我要说对不起,放你一个人去试镜。 当他看到唐樘被人抵在肮脏的隔间里的时候,他的心脏都要炸裂了。 哎呀,不要这样啦,我现在已经没事了。唐樘捏了捏他的脸,眼中神色晦暗,阿行你打人的样子,很帅。 他抬手把灯关了,给陆予行让出位置,两个人抱在一起。 学过一点。陆予行疲惫地闭上眼。 他拍过不少打戏,除了一些实在难度太大功底不足的动作以外,从不用武替,因此也学了一些格斗技巧。 唐樘有些好奇,在俱乐部学的吗? 陆予行随口编了个谎:高中报班学的。 哦。唐樘也没怀疑,抱着他的腰撒娇,阿行好厉害。 嗯。陆予行几天没休息好,此刻困意席卷而来,根本抵挡不住。让我睡一会儿,明天给你买新衣服来。 晚安。唐樘用脑袋蹭了蹭,挽着胳膊睡了。 没过五分钟,传来陆予行绵长均匀的呼吸声。 双人病房之间的遮光帘拉得很严实,月光从百叶窗缝隙里透进来,洒在拱起来的被子上。 一片寂静中,唐樘缓缓睁开眼,极其谨慎地将手臂从陆予行胳膊底下抽出来,掀开被子,下床。 他身上穿着医院提供的病号服,瘦削的身体套在宽大的衣服里,显得有些病态。迷药的后劲还没过,唐樘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有些站不稳。 他将遮光帘掀开一个角,钻了出去。 在出门之前,他回身看了一眼床上的陆予行。 陆予行背对他睡熟了,背部的肌肉隔着衣服布料微微隆起,随着呼吸起伏。 唐樘就这样看了一会儿,转身出了病房。 他光脚踩在刚做过清洁的地板上,忍着使人心生恐惧的消毒水味,走向护士站。 姐姐,这里有公共电话吗? 齐肩高的桌子遮住了他光着的脚。值夜班的护士打了个呵欠,指向转角处的某个方向。在那边,自己去打吧。 唐樘道过谢,默默向拐角处走去。 公共电话挂在墙上,绿色的按键已经有些褪色了。 他左右看了看,确认四周没人,才拨了个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通了。 是我。唐樘沉下嗓子,低声问:欧洲银行有动静吗? 没有,唐兴国最近没去欧洲。电话那边传来一个女声,艾行先生,您不用换着电话每天来找我们确认,一旦有消息,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这件事对我很重要。唐樘有些腿软。他扶着墙壁撑着,尽量让自己清醒,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们在查,特别是不要让唐他顿了一下,不要让唐兴国察觉到。 我们知道的。电话那边沉默了一阵,不过我们最近发现,还有人也盯着唐兴国。 什么人?唐樘皱起眉,露出不安的表情。 同行,电话里的女人讥讽地笑了一声,新久事务所。不过暂时没查到是谁雇了他们。 唐樘盯着自己的脚背,紧紧握着听筒。 知道了。别被他们发现。 作者有话说: 糖糖同学的假名取得很随便 第40章 谋杀事件(四) 冷锋过境,城市里的热气被一扫而空。 唐樘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但唐锐泽强硬要求他在医院休养两天才能出院。陆予行实习太忙,只好拜托住院部的熟人帮忙照顾他。 大雨连着下了两天,唐樘便在病床上乖乖待了两天。陆予行每晚带着饭菜来找他,就看见他一脸茫然地坐在病床上,望着窗户外面发呆。 窗外的景色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陆予行刚开始以为药物给他留下了什么后遗症,后来才发现,唐樘好像是在想事情。 -- 第64页 没人在旁边的时候,他就像一尊瓷偶似的坐着,手里的苹果一口没吃,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仿佛思想飘得很远。 有时他回头看到站在门边的陆予行,眼中也是一片迷茫。他总是要盯着陆予行看好一阵,才慢慢露出一个微笑。 渐渐地,陆予行隐约察觉到,他有很多心事。 出院那晚,港城连着下了两天的大雨终于停了。沾染尘土的马路被洗刷干净,留下草木的清冽味道。 唐锐泽亲自来宁安医院接唐樘,直接开车把他带回家。 夜幕中,小洋房一楼的灯亮了。 小星两天没见着唐樘,先上来在他腿边绕了好几圈。好啦,我回来啦,乖。唐樘一把将它抱到膝盖上,用余光看了唐锐泽一眼。 唐锐泽将换下来的皮鞋收进鞋柜里,脸色不太好看。 哥,唐樘柔声说,我想给阿行打个电话。 他有事。唐锐泽的表情更难看了,脸上带了一丝讥讽,跟女生约会呢。 唐樘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什么女生? 小星在怀里蹭了蹭,鼻子凑到他脸上闻味道。 唐锐泽站在玄关处,将外套脱了。我怎么知道。他不耐烦地解开袖口的扣子,最近没事不要出门,试镜也都推了。 可是 别顶嘴。唐锐泽将外套扔在沙发上,兀自上楼,也少去见那个陆予行,跟他在一起总是没好事。 脚步声愈来愈远,二楼书房的灯倏地亮起,又随着唐锐泽关门的动作暗下去,门口的金桔树被震得晃荡。 偌大的房子陷入了沉寂。 唐樘望着那颗金桔树看了一会儿,缓缓呼出一口气,抱着小星横躺在了沙发上。 小宝贝,你说陆哥真的喜欢我吗? 他两手抄着小星软乎乎的肚子,把它举到半空中。小星咧开嘴伸舌头,乌黑的小眼睛里带着疑惑。 是喜欢的吧,嗯? 唐樘晃了晃它的身子,摆弄了好一会儿才将它放下来,抱在怀里顺毛。我也没想到会碰到这种事他那个时候的样子,是喜欢我吧? 小星的大脑袋搁在他胸前,舒服地眯起眼,尾巴摆来摆去。 唐樘的手指在它的毛发里一下一下梳着,他的眼睛却逐渐变得湿润,一滴眼泪毫无征兆地淌下来。 小星他抱着小星的脑袋,声音闷闷的。太好了,他是真的喜欢我。过了一会儿,他又毫无征兆地笑了起来,没关系,坏事都冲我来吧,这次我不会让他受任何伤害。 嗷呜。小星哼唧了一声,拱了拱脑袋,睡着了。 二十几公里外,某家西式餐厅里。 靠窗的卡座上,陆予行坐在对面,边点餐边用余光打量对面的女孩。 徐婧文穿了一身时下流行的格子连衣裙,微卷的刘海整齐地贴着额头,脸上的妆画得很精致,将她原本普通不出众的五官塑造得更加立体了一点儿。 在外人看来,他俩和其他来吃晚饭的情侣没什么区别。 徐婧文有些局促,两只手死板地贴在膝盖上,眼睛盯着桌上的水杯。 不用这么紧张,陆予行点完菜,随意地往沙发上一靠,我们也算得上是共事过的朋友。他顿了一下,阿临虽然平时看着有些轻佻,但人还是很老实靠谱的。 我知道,提到阿临,徐婧文更加紧张,今天我有事情想要跟你说。 陆予行挑眉,巧了,我也有事想问问你。 啊? 徐婧文愣了一下,什么事? 你先说。陆予行喝了口水,你是阿临的女朋友,有什么能帮到你的,我都会尽力帮忙。 窗外驶过一辆车,红色的车灯在徐婧文脸上一扫而过,留下诡异的残影。 我徐婧文低着头,涂了橘红色口红的嘴唇紧紧抿着,半晌才艰难地吐出一句话。 我请求你离开唐樘。 陆予行脸上没半分惊讶,只是反问道:你有什么立场让我离开他? 你会毁了他。徐婧文仿佛是鼓起莫大的勇气,握着玻璃杯的手指有些颤抖,你们你们以后都是要成为公众人物的,要是粉丝知道 那又怎么样?陆予行冷冰冰地说道,学妹,你如果喜欢唐樘,就去追求他,而不是一边跟我的好兄弟在一起,一边来找我求我离开他。 我 徐婧文的脸涨得通红。 比起这个,我倒想问问你另一件事。陆予行慵懒地靠在沙发里,眼神却锐利地盯着徐婧文。 唐樘放在储物柜里的衬衫,是不是你拿走了? 话音一落,就见徐婧文吓得一张脸惨白,两只手贴着杯壁,不断地颤抖着。 什么?我,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她慌乱地抬手将碎发挽到耳后,什么衬衫,我不知道 -- 第65页 你不用装了,演出的时候所有人都不在试衣间。陆予行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储物柜的存储归你们服装组管,对吧?除了演员们各自拿着钥匙,备用的万能钥匙是不是在你身上?他顿了一下,放心,我没有告诉唐樘,他至今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听到最后一句,小姑娘捂着脸哭了起来。 她哭了将近一分钟,从小声地抽泣到不可遏制地大哭。餐厅的服务员往这边看了一眼,眼神里带着好奇。 对不起,对不起她痛苦地用手掩面,将自己蜷起来,我没有恶意,我只是,只是太喜欢他了 陆予行蹙眉,回想起一些不堪的事情。 对不起,我没有恶意我只是太喜欢你了 昏暗的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四周的墙壁上却贴满了无数张偷拍角度的照片。每张照片都被用油性笔画上了爱心,将镜头里的男人圈起来。 别对我说这种话。 他按了按眉心,从忽然窜上心中的恐惧和不适中回过神。这种事情不要有下次,我不想让唐樘知道。他伸手将抽纸盒推到徐婧文面前,不然我不会顾及情面。 徐婧文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精心画过的妆也花了一大半,露出原本的样子。 对不起对不起她一遍又一遍地哽咽而重复着,我知道我错了,你别告诉他 不想他知道,就别再打他的主意。陆予行没有因为她的哭腔心软,明晚之前把那件衬衫交给我,我们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我,我现在就可以拿给你 徐婧文的眼线都快哭花了,她胆怯而绝望地低着头,甚至不敢多看陆予行一眼。她强忍住哽咽,颤抖着从身后拿出自己的包。 那是一个十二寸大小的蓝色低仿包,磁铁扣有些紧,徐婧文使劲拉了好几下才打开它。 她战战兢兢地拉开拉链,伸手从里面拿出来什么东西。 陆予行眼神一沉,抱着胳膊的手忍不住紧绷起来。 一件价格不菲的纯白衬衫被她从包里拿了出来,女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依旧视若珍宝地捧着,递到陆予行面前。 给,给你。 陆予行盯着那件衬衫,想起那天穿着它的唐樘。 那天,他们在控制室说话的时候凑的很近,唐樘大概又悄悄吃了些甜食,以至于还能闻到他身上醇香的甜味。 那时唐樘把书签悄悄放在衣服口袋里,傻兮兮地当做安心符。 他死死盯着面前这件衬衫,又看了一眼徐婧文,动作粗鲁地将衣服夺过来。 没等点的菜上齐,陆予行便提前离开了餐厅。 夜晚的冷风侵入四肢肺腑,陆予行浑身的肌肉都紧绷着。他花了三十分钟走回家,将那张书签从衬衫口袋里掏出来,反手就把衣服扔进滚筒洗衣机里。 洗衣机一刻不停地运转了两个小时,陆予行便坐在洗衣机前的地毯上,屈起身子等了两个小时。 他反复将那件衣服洗了三四遍,那股若有如无的女士香水味才终于被洗干净了。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 第41章 词不达意(一) 当这座不夜城还在上演一场场新夜戏的时候,香檀道周围已经是一片寂静。 唐锐泽在书房里处理工作,他抬头往门缝里看了一眼,确认唐樘已经关灯睡下后,才下楼倒了一杯水继续回来看文件。 过了一阵,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 喂? 唐锐泽正在看公司报表,顺手将电话接了。 唐公子晚上好呀,在做什么? 电话那边传来一个有些女气的男声,成熟男人的声音和女人的音调混在一起,显得格外突兀。 听到这个声音,唐锐泽显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何礼,你有事? darling,不要叫我那个名字!那人有些不满,Aiden,叫我Aiden啦! 何礼是唐锐泽的大学同学,在耀星传媒公司做了五六年的公关策划,现在在做经纪人。 唐锐泽从读书那会儿就受不了他的语调,只能忍着挂电话的冲动,问:到底有什么事,你不说我就挂了。 哎哎哎等等呀!何礼急忙收起不着调的样子,你弟弟前几天去试镜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听到关于唐樘的事,唐锐泽放下手里的文件,正色道:那人已经移交警察处理了。怎么,你知道些别的? 倒也不是,何礼斟酌片刻,唐哥,你弟他是真打算干这行啊?我看他要是真想进娱乐行,还不如来找我。 我不认同他干这行。唐锐泽说,但显然我阻止不了他,他已经长大了。 只要你肯放人就成,何礼嘿嘿笑了两声,唐锐泽都能想象出他捏着兰花指的样子,我听过他唱歌,比苗心公司当红的那个谁强多了!要我说让你弟别去做演员了,来我这里多好,唱唱歌,跳跳舞,保准捧红他! 书房外的灯亮了,一阵轻微地脚步声响起,往楼下的方向走去。 -- 第66页 你直接问他,我没权利答应你。唐锐泽淡淡地说,你找公司的人直接跟他沟通,别来烦我。 别嘛,我有多喜欢你这类型,唐哥你是知道的。何礼撒娇似的打趣他,唐哥给个机会呗,反正你们唐家有俩儿子,少你一个结婚生子也不会断子绝孙。 滚。唐锐泽怒了,反手挂了电话。 一楼客厅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唐锐泽猜想应该是唐樘又在和陆予行打电话,想到何礼刚才说的话,便更加不满了。 几十公里外,凌晨。 陆予行又失眠了。 墙上的时针指向三点,他翻身下床,从抽屉里摸出来一包烟和打火机,走到阳台。 一个人在别墅里住着的时候,他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每当创作或者表演进入瓶颈期,陆予行就忍不住到阳台上抽烟,吹着夜风想问题,一待就是一整晚。 远处操场的灯灭了,只剩下地尽头的摩天轮还亮着灯,缓缓转动。 陆予行单手撑在阳台栏杆上,浴袍敞开,被夜风吹得翻飞。黑暗中,那点红色的火星忽明忽灭,最后被扔进烟灰缸里熄灭。 他盯着漆黑一片的居民楼看了一会儿,又将视线移向前上方。 唐樘的那件白衬衫晾在晾衣绳上,也被风吹得来回晃动。 在这种舒缓而诡异的韵律中,陆予行无法自控地想到很多人和事。偷走衬衫的徐婧文、对他充满敌意的唐锐泽、唐家放在欧洲银行的秘密财产,这些都是预料之外的事情。 陆予行将栏杆上的烟灰掸干净,抬手看到左手手腕上的疤。 这条疤实在太明显,身边的人却从来无人过问,仿佛这是个理所应当的存在。 一切都太难以理解。 他疲惫地抹了把脸,原本就没有睡意的大脑却更加亢奋,仿佛到了精力透支的地步。明晚要是还不能跟唐樘睡在一起,他可能真的就猝死了。 在阳台上坐了一晚后,陆予行本来打算中午去香檀道找唐樘,却没想到自己先病倒了。 再年轻健壮的身体,也经不起裸着吹一夜冷风。 上午九点左右,陆予行感觉自己发起烧来。他昏昏沉沉在沙发上盖被躺着,终于有了些睡意。 太阳透过阳台照进来的时候,门铃响了。 唐樘拎着蛋糕站在门外,开门就见陆予行身上裹着毛毯,头发凌乱,眼皮耷拉着,像只病殃殃的大狗。 阿行你怎么了?他担忧地摸了摸陆予行的脸,发现烫得吓人。 陆予行握住他的手,二话不说将人拉进屋里。唐樘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他拦腰扛起带进卧室,扔到了床上。 虽然发着烧,但陆予行的力气依旧很大。唐樘在柔软的床垫上弹了两下,有些惊慌地躲避着企图将他按在身下的陆予行。 阿行,你他的脸涨得通红,眼里却有些期待。 陆予行撑在他身上,将裹着的毯子解开,将两人笼罩在一片昏暗之中。他眼神晦暗,盯着猎物似的看着身下的人。 唐樘闭上眼,就等一个强硬的吻落下。 陪我睡觉。 粗重的呼吸萦绕耳畔。出乎意料,陆予行深吸一口气,搂住他往旁边一躺,不动了。 唐樘愣了一下,脸更红了。 阿行你发烧了,得吃药!他挣了两下,没挣脱开,反而碰到了什么东西。 两人裹在毛毯里,唐樘将脸埋进陆予行的胳膊,小声嘀咕着:太烫了你别抱着么紧,阿行 待会儿再吃药。陆予行没放手,我好几天没睡觉了。 这话一出,唐樘立刻不挣扎了。 房间里静了好一会儿,陆予行滚烫地气息打在唐樘的脸侧,胸膛也紧紧贴着他,让人无所适从。 过了好一会儿,唐樘小声开口道:阿行,你是不是只有我在身边才睡得着? 身后呼吸声均匀,陆予行已经睡着了。 他叹了口气,摸了摸陆予行横在自己胸前的手臂,然后缓缓转过身,在陆予行的眉毛上亲了一口。 陆哥,他轻轻呢喃着,两个普通的音节被他读出甘甜的感觉,你看,就算你不记得我,你的身体也喜欢我。 睡梦中,陆予行的眉毛微微动了动,眉心蹙起。 唐樘靠在他怀里,熟稔地抬手将眉间微微显露的川字抚平。 他面对着陆予行端详一阵,一双清明的眼睛毫无睡意,身体却又被抱着动弹不得,只好挪动视线,好奇地打量四周。 卧室房门半掩着,正好能看到餐厅和阳台的一角。外面天光大亮,雨后天晴,呈现出湛蓝如海的景色。 唐樘仰头看了一会儿,忽然看到什么东西被风掀起来,露出一个白色的角。 他定睛看向那件晾在阳台上的白衬衫,微微愣住了。 作者有话说: 作者身体不适所以比较短,见谅(跪键盘 章节名取自林忆莲《词不达意》 我的快乐与恐惧猜疑,很想都翻译成言语,带你进我心里。 第42章 词不达意(二) 陆予行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 -- 第67页 被子里还留有唐樘的气息,怀里却早就没了人。他翻身起来,强忍着眩晕感在房子里找了一圈都没见人影。 陆予行有些烦躁地在沙发上坐下,发现那件衬衫已经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自己手边。 正这时,门锁发出极其轻微的声响,唐樘开门进来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门拉开一条缝,将手里装着药的塑料袋放到鞋柜上,抬头看到沙发上的陆予行,也微微愣住了。 你陆予行开口,嗓音沙哑。 阿行,你怎么没穿衣服就下床了! 唐樘飞快蹬掉鞋,跑进卧室给他拿了床毛毯,二话不说将人裹粽子似的裹起来。 怎么这么不爱惜身体,都烧到三十八度了。他隔着厚厚的毯子,张开双臂环住陆予行。待会儿我去烧热水,你先把药吃了。 陆予行只被允许露两只眼睛出来。看了半晌,他叹了口气,托着唐樘地腰把人报到自己腿上。小少爷,你会烧热水吗?少瞎忙活了。 唐樘坐在他腿上,就好像被按下了开关,局促得一动不敢动。 两人四眼相对看了良久,陆予行率先解释说:衣服是我在剧院后台找到的。 没关系,一件衣服而已,丢了就丢了。唐樘没对他的话产生怀疑,抱歉,麻烦你帮我找回来。 这有什么好抱歉的。陆予行用额头蹭了蹭他的额头,感觉一片冰凉。他也觉得自己的病情有些严重,于是拍拍唐樘的屁股,说道:起来吧,我去烧水。 阿行你 唐樘受惊似的跳起来,满脸通红地看着他。 他的反应太大,陆予行也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从前他也偶尔会对自己的炮友这么干,对方只会娇羞地搂着他调笑,并不会像唐樘一样羞得满脸通红,仿佛要跳起来跺脚似的。 怪只能怪他没认真谈过恋爱,不懂怎么对待恋人。 好了。陆予行有些尴尬,只好捏了捏唐樘涨红的脸,乖乖坐着。 唐樘红着脸撇撇嘴,在离他最远的沙发角落里坐下了。 晚饭陆予行熬了些粥,吃过药后被唐樘摁在被子里躺着,捂了一会儿终于是出了一身汗。 他将唐樘裹在自己身上的毯子扔进洗衣机,又去浴室洗过澡,终于浑身舒畅了。 阿行,你长得这么结实,好端端的怎么会发烧?唐樘趴在床沿,用手指戳了戳陆予行结实的手臂,微微眯着眼,昨天晚上不是和婧文吃饭吗?吃饭而已,怎么弄成这样? 陆予行闻到空气里的醋意,却又觉得说出来有些丢脸,只好随口编谎。晚上太冷,衣服穿薄了。 哦。唐樘焉耷耷地歪着脑袋,把退烧药一颗颗收回药盒里。 他顺手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正打算把剩余的药放进去留着,就见抽屉里躺着一个半透明的分格药盒。 药盒里面装着大大小小地药丸和胶囊,药盒边上还摆着一小瓶白色药瓶。 那药瓶上贴着一个手写的标签:安眠药。 唐樘拉开抽屉的手微微顿住。他迟疑了一秒,然后飞快将药盒塞进抽屉里,猛地关上了抽屉。 床头柜就放在床边,陆予行见他死死盯着那个关上的抽屉,心中也有一瞬的慌乱。 阿行,那是什么药? 唐樘缓缓转过头看他,眼神里充满了惊讶和迷茫。 陆予行装出一副记不太清的样子,想了片刻,故作轻松地说:哦,一些安神的药而已。 你骗人!唐樘忽然有些崩溃,肩膀耷拉着,一副挫败的样子。我知道那是什么药。 那是治焦虑和抑郁的药,是不是? 你 为什么不告诉我? 陆予行没回答。半晌,他从床上坐起来,下床去衣柜里找毛巾。 去洗个澡吧,我现在不想说这些。 一条毛巾被递到唐樘面前,陆予行叹了口气,疲惫地抹了把脸。我想睡觉了,明天还得实习。 唐樘眼睛有些红,抬眼瞪他。 对峙了十几秒,他神色黯然地抓过陆予行手里的毛巾,拖着脚步去了浴室。 浴室的门被缓缓合上,房间里陷入了一片寂静。 陆予行靠着墙壁,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站在门口,隐约听见浴室里传来的水流声,里面夹杂着若有若无地哭泣。 那声音不算大,却在安静的环境里格外明显。 陆予行按了按眉心,犹豫了一会儿,将身上的浴袍脱了,朝浴室走去。 磨砂玻璃那边亮着昏暗的冷色灯,温水打在瓷砖上,将那哭声掩盖了一大半。 浴室的门并没有关,陆予行轻轻旋开门把,雾气便迅速从缝隙里涌出,模糊了视线。 唐樘背对着他,坐在白色塑料小凳上。温水从头顶的花洒浇下来,他的脊背微微拱起,抱着膝盖的两条胳膊不断地抽动。 他哭得极其克制。陆予行将浴袍挂在门上,走过去在他身后蹲下,才发现他紧紧咬着手背不松口。 乖,松口。 -- 第68页 陆予行把他的手拿开,手背上留下一排整齐的贝齿印。 唐樘浑身冒着热气,湿淋淋的头发耷拉在额头上,显得有些狼狈。 你,你进来干什么? 他眼睛红得有些肿,哭起来有点儿像只吐泡泡的金鱼。他回头看了眼陆予行,又猛地别过脸,用手挡住。别看我 我不进来,就让你自己躲在浴室里哭? 陆予行从后面抱住他,揉了把他湿透了的头发。 他觉得唐樘的反应有些太过激烈。从前他就用那本书试探过唐樘,想要找机会把这件事告诉他。但后来他发现和唐樘在一起久了,那种压抑而心悸的感觉基本不在出现,也就慢慢把这件事情抛到了脑后。 可无论怎样,他都想不通唐樘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 柏知查过他们家族的病史,上到三代人,都是身体健康,没有任何这方面的疾病。 他怎么会对那些药那么了解? 对不起。陆予行摸了摸他的头,又咬住耳尖哄他。我应该早点告诉你,不让你担心。 他在对方耳朵上留下一连串吻,唐樘却哭的更厉害了。他回身搂住陆予行的脖子,把脸埋在肩窝里,哭的撕心裂肺。 温水浇在两人身上,陆予行抱着赤身裸体的唐樘,听到他在自己心脏的位置哭得哽咽不止时,忽然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要被他的哭泣撕裂了。 他仿佛回到了那个冰冷的别墅,除了从他动脉里流出来的血滚烫以外,一切都失去了生命的温度。 那时他也听到了如此撕心裂肺的哭声,那是一种从灵魂深处发出的哀嚎,仿佛是在向整个世界控诉一般悲怆。 他将唐樘从自己怀里捞出来,把人放进盛满温水的浴缸里,用亲吻堵住他的嘴唇。 他们第一次坦诚相见,陆予行却偷偷窥见了唐樘纯真的外表下那冰山一角。 乖,别哭了。 他摸了摸唐樘脸上的泪水,呢喃道:这个病没什么好怕的,我已经好很多了,你不用这么担心我。 唐樘完全不敢放开他的手,强硬地把他也拉进浴缸里。他的动作有些蛮不讲理,仿佛一松手陆予行就会消失似的,两只手紧紧环着他的脖子。 就这样抱了好一阵,唐樘才缓缓地开口: 为什么为什么又是这样呢?我以为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陆予行微微一愣,什么? 怀里的人静了一会儿,继续开口说:我的老师就是这个病。 终于弄清楚唐樘这么紧张的原因,陆予行也放松了点儿。 治好了吗? 没有。 唐樘终于敢松开陆予行,他翻了个身,躺在陆予行怀里。 他白皙的手指在陆予行膝盖上留恋地摩挲了一阵。 老师他,去世了。 花洒里的温水源源不断地浇在地板的瓷砖上,又打着旋流进排水口。 陆予行静静问道:是自杀对吗。 是。 两人陷入沉默。 良久,陆予行拢住他。别担心,我说过不严重,我不会那么做。 我才不信。 我保证。 唐樘仰起头看他,红肿的眼睛眨了眨。 陆予行的神色很平静。 我会活的比你长。他叹了口气,抱着唐樘,在他发旋上亲了一口。你老师他如果知道你为他的离开这样难过,他也不会做出那个选择的。 唐樘蒙着雾气的眼睛里充满迷茫。 是吗。 从浴室里出来,水已经有些凉意。 唐樘哭得有些浑身没力气,陆予行伺候他吹头发,刚吹到一半,卧室的电话响了。 我去接,乖,先自己吹干一下。 他第一反应是柏知打来的电话,于是很快起身去卧室接电话。 电话接起来,那边却传来唐锐泽的声音。 唐樘最好还没在你被子里睡下。唐锐泽的语气有些烦躁,唐嘉朗来了,让他赶紧回来。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有虫明天捉 第43章 证明(一) 香檀道,唐家的小洋房对面停了辆豪车。 保时捷的车灯在那辆车的车身上一晃而过,唐樘将眼睛上敷着的红茶茶包拿下来,往窗外看了一眼。 让我看看好些没。 陆予行将那两个冷却的茶包扔进垃圾桶里,掰过唐樘的肩膀。唐樘刚才哭得太厉害,眼睛肿得像金鱼,冷敷了好一会儿才消下去。陆予行有些担心,便跟着他一起来了。 好多了。 唐樘噘起嘴,露出一个笑容。 看着两人在后座调情,被唐锐泽派去接他的司机有些着急,小少爷,您还是快去吧。 知道了。唐樘揉了揉眼睛,尽量打起精神,对司机说:你带阿行去楼上休息,我马上去见他们。 陆予行替他开车门,顺手在他脑袋上摸了一把。唐樘的头发刚吹干,还残留着白茶洗发露的味道。 -- 第69页 一会儿见。 嗯,在我房间里等哦。 下了车,铁门敞开着,玻璃门也没关。客厅的冷光灯溢出来,把前门和后院都照亮了一小块儿。 两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一左一右,脸上戴着墨镜。 唐樘走进去的时候,这两人冲他微微鞠躬。唐樘却看也没看,匆匆点头示意便进去了。 陆先生,司机叫住看着唐樘的陆予行,将他引到侧边的小门,咱们走这里去小少爷的房间吧 一楼客厅里。 唐樘做好了被小星扑个满怀的准备,推门进去却抱了个空。 小星乖乖蹲在楼梯下的角落里,眉毛耷拉着,可怜巴巴地冲他眨眼睛。 另一头,唐锐泽坐在沙发上,身上穿着刚换好的正装。见唐樘来了,他仰头示意二楼会客厅,意思是唐嘉朗在楼上。 整个房子里充斥着紧张的气息。唐樘走到沙发前,问唐锐泽:哥,发生什么了? 唐锐泽眉头紧锁,显然是刚被唐嘉朗骂了一顿。 他知道了你去试镜的事,唐锐泽灌了一口放在桌上的水,觉得丢脸。 丢脸?唐樘歪了歪脑袋,没太听懂。什么丢脸? 正这时,头顶传来一个冷冰冰的、浑厚的声音。 唐樘,上来。 二楼的水晶吊灯亮着,一个身材微胖的高大中年男人站在栏杆旁,居高临下地看着楼下的一众人。他身上穿着黑色老式西装,手指间夹着雪茄。 爸爸。 唐樘轻轻唤了一声,走上楼。 他从环形楼梯走上去,入眼便看向书房外,会客沙发后面的某个角落。原本放在那里的桃树不见了。 唐嘉朗眼皮耷拉着,在那张灰色沙发上坐下。 在找什么?总一副慌乱的样子,怎么镇得住场?他有些不满地皱起眉,端详许久不见的小儿子,穿的正式点,这种便宜地摊货也敢往身上穿,不怕说出去丢脸。 唐樘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着的圆领卫衣。 他的衣服被陆予行扔进洗衣机了,现在穿的都是陆予行自己的衣服。陆予行的衣服穿在他身上都太大,这件白色卫衣还是翻找了好久,才从衣柜深处找到的。 我不觉得很丢脸 他摸了摸袖口上印着的一排立耳小狗,有些难过。 面前的父亲看到他的举动,有些不悦,用嘲讽地语气说道:你干的那些丢脸的事还少吗?我给你找最好的首饰设计学院,送你去欧洲念书,你却一声不响跑回来学什么表演。 刚从欧洲回来的时候,唐嘉朗就把唐樘召回家骂了一顿。他喜欢旧事重提,每次教训儿子都得把之前做过的其他事情翻出来,先一一数落,再好好劝慰。那些用在谈判桌上的手法被他搬到家里,在两个儿子身上运用的行云流水。 爸,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唐樘小声辩解,我没有接手公司的意愿,我想入娱乐行。 唐嘉朗脸上变幻莫测,他深深吸了口气,将西装扣解开两颗。 糖糖,你真的想好了?他换上一种更加温和的口吻,示意唐樘在自己身边坐下。 唐樘抬头看了他一眼,依旧在茶几前站着。 我想好了。他语气坚定,这是我一直以来的理想。虽然工作很累,但是我愿意。 你知道现在那些去当艺人的都是什么样的人吗? 唐嘉朗有些不耐烦地站起身,在沙发前来回踱了两步。他生气的时候眉毛拧在一块儿,从侧面看和唐锐泽很像。 爸,您别劝我了。唐樘垂着眼,仿佛在想事情。有些事情现在就要做。我不想等以后老了会反悔。 你 唐嘉朗的手指紧绷着,指着唐樘的鼻子抖个不停。他的耐心已经到了极致,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愿再说。 对峙了将近半分钟,唐樘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唐嘉朗猛地一甩手,愤然离开。 那你就去拼吧!我不会给你任何资源和关系! 楼梯发出剧烈的声响,一楼客厅里,唐锐泽起身走到唐嘉朗身后,送他出门。 唐樘站在原地没动。 他望着楼下父子两人的背影,看到唐嘉朗上车离开,才缓缓叹了口气。 怎么样了? 阁楼楼梯前的灯亮了,陆予行从楼上走下来,摸了摸唐樘的脑袋。你们家构造够奇特的,居然有直通阁楼的楼梯。 这样才方便偷偷跑出去玩呀。 唐樘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些笑容。他环着陆予行的腰,把自己埋在胸口,长长出了口气。 汽车引擎声渐行渐远,一众跟班也从家里撤走。 唐锐泽面色凝重地回屋,看到两人抱在一块儿,脸色更差了。 别在这儿腻歪。 他在刚才唐嘉朗坐过的沙发上坐下,将身上的正装脱了,又解开衬衫纽扣,敞开衣领,这才像活过来似的,满足地深呼吸几口新鲜空气。 你们的父亲怎么知道这件事的?陆予行将唐樘从怀里扒出来,跟他并肩在沙发上坐下。 -- 第70页 制片人告诉他的。唐锐泽选择无视黏在一块的两人,看向茶几上堆满烟蒂的烟灰缸,陈谷洲想选你做男二,他看了眼唐樘,但是制片人不同意。两人协商失败,制作人又知道唐樘的身份,所以去找了唐嘉朗,试图利用这层关系来搅浑陈谷洲的安排。 唐樘惊喜地一跃而起:什么?陈导选定我了?他握住陆予行的手,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睛,我可以演电影啦! 别高兴得太早。唐锐泽给他泼了盆冷水,投资方还没答应,陈谷洲不敢要你。 总而言之,算是得到陈导认可了。陆予行也替他高兴,握着他的手吻了一下,恭喜。 唐锐泽的脸越来越黑。 陆予行先生,麻烦你去三楼等着可以吗?他死死盯着唐樘刚刚被亲过的手,不要打扰我们兄弟俩聊天。 陆予行挑了挑眉,可以,正好我也困了。他起身走上台阶,回头朝唐樘说:快点聊完,等你休息。 好唐樘又脸红了,晚安,阿行。 唐锐泽在一旁看着,拳头捏得死紧。他一声不吭地在沙发上坐着,等听到阁楼的门被关上了,才继续刚才的话题。 我同学在一家很不错的传媒公司做经纪人,唐锐泽柔声说道,如果你一定要做这行,我可以让他带你。你长得不差,唱歌跳舞都可以学,这比拍电影轻松很多,也容易出头。 唐樘认真听完,突然笑了。 我知道,是叫何礼对吧?他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左脸颊上的酒窝愈发明显,等他有一天出来单干,我会考虑签他的公司。 唐锐泽愣怔片刻,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 他确实跟我说过,有这个打算。唐锐泽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倾身靠近了点儿。 他目光如炬,深邃的瞳孔里映出唐樘的面容,神色不容一丝质疑。 唐樘有些尴尬地眨了眨眼睛,问:哥,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小洋房里静得可怕,一楼传来小星轻微的呼噜声。 糖糖,你跟哥说实话。唐锐泽的声音低沉而厚重,你是不是动了爷爷的那块怀表? 唐樘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凝滞。 对视片刻,他缓缓露出一个微笑,问:什么表? 那块他放在银行里的,怀表。唐锐泽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说。不要装傻,你骗不过我。 拥有超能力的怀表?唐樘也放低声音,像个在恶作剧的孩子,那只是爷爷跟我们讲过的童话故事。哥,你怎么还记着呢? 你真的相信那是个童话?唐锐泽盯着他,唐家能在时代变迁里屹立不倒,总归有些我们自己的途径。 唐樘摊开手,那你直接问问银行好了,看看怀表还在不在。 阁楼的门缝里,漏出来一线光亮。 作者有话说: 注明一下,因为设定是类似于八十年代的hk的背景,所以解释一下为什么唐爸爸觉得儿子做艺人很丢脸。 那个年代的艺人身上多少带着草莽气息,大多数人都是生活条件不太好才出来唱歌跳舞,试图通过成名来改善自己的生活。很少有像糖糖这样,被家族当做小宝贝宠着的富N代出来做艺人的,所以唐爸爸觉得很丢人。 当然这是我个人对那个时代的理解,不能完全客观概括 第44章 证明(二) 市郊住宅区的空气比城中心好很多,陆予行早上醒来的时候,还能闻到窗外飘来的花香。 早,阿行。 怀里的人早醒了,抱着他的腰撒娇。头还痛吗?有没有觉得难受? 不难受了。陆予行搂着他,捏了一把他的脸。 昨晚他站在房间门口偷听,唐樘和唐锐泽的声音都压得太低,只能听见几个不连续的音节。 但越是这样,越显得可疑。 唐樘的脸被他捏得红了一块,叫唤着钻出被子跑掉了。他红着脸整理了一下睡衣裤,起身去喝水。 和你哥聊得顺利吗?陆予行撑起身子,眼神在唐樘两条修长的腿上游移。 没聊什么。唐樘端了杯水过来,手心里放着感冒药,来,把药吃了。 他把话说得滴水不漏,陆予行再想往下问,却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看了眼唐樘关切的表情,他默默叹了口气。 算了。 陆予行坐起身,搂着唐樘的腰,抬头在他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辛苦你。 两人起床的时候,唐锐泽早就出门了。带着小星一起匆匆吃过早餐,陆予行便打算去上班。 这个带上。 出门前,唐樘匆匆拿着一个盒子跑出来,是陆予行装药的药盒。他有些不放心,将药盒塞进陆予行的包里。 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陆予行揉了一把他的头发,跟你说过,我已经好很多了。 唐樘依旧是一副担心的样子,执意要叫家里的司机过来送他。陆予行发现,唐樘有时候就像个执着的小孩,总想紧紧跟着自己身边的大人,害怕别人出事。 -- 第71页 他没再拒绝,唐樘让住在临街的司机过来接他,把他送到了报社。 电梯门开,映入眼前的又是一片极其繁忙的景象。 小陆小陆!白菀一把将他拉过来,你怎么总是踩点来,娱乐版要开会啦! 抱歉白姐,家里有事耽搁了。陆予行拿上笔记本,跟着白菀去会议室,我记得今天不是例会的日子。 是临时会议啦,白菀的短靴在地板上踏出清脆的声音,她压低声音小声说:听说是新的栏目,陈导的电影要开机了,咱们报社可以选派记者跟组采访,做一期专题报道。 陆予行一愣,陈导的电影? 是,艾编得到消息就立马去联系了,白菀说,陈导因为上次采访对我们报社印象很好,别的报社可没有这个机会呢。 会议室的百叶窗严丝合缝地被拉上,陆予行跟在白菀后面进去,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人,所有负责娱乐版块的记者和编辑都到了,实习生没有座位,只能在角落里站着。艾珠玉在会议桌前正襟危坐,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陆予行环视四周,站到了其他实习生旁边。 他进来的动作放得很轻,坐在艾珠玉右侧的朱壶却面色不善地看了他一眼。身边的几个年轻实习生也纷纷侧目,向他投来好奇的目光。 今天的议程只有一个,艾珠玉十指交叉,手肘撑在桌面上。陈谷洲导演的新片《追凶》马上就要开拍了,我们报社非常荣幸,能够得到全程跟组采访的机会。她随手摆弄摆在手边的钢笔,另一方面,制片人也希望我们能够帮忙做好宣传,给票房造势。 陆予行站在角落里静静听着,身边几个实习生都捧着笔记本写个不停。他努力回忆起剧组拍摄的日子,当时只有电视台来剧组做过采访和报道,并没有报社做长期的跟组。 不过这次采访只能两个人参加,艾珠玉伸出两根手指,一名记者,一名摄影,别的不能再多。她看了一眼朱壶,大家讨论一下。 朱壶露出谄媚的笑容,点头哈腰地冲艾珠玉一笑。那当然,我们肯定要派最好的过去,这可是我们难得的机会。 嗯,艾珠玉扫视一圈众人,你们上次是不是做过陈谷洲导演的个人访谈? 坐在会议桌后端的年轻男人缓缓举起手:是的艾姐,是我们组做的访谈,当时派了白菀和实习生一起去。 坐在他旁边的白菀一愣,扭过头悄悄看了陆予行一眼。 实习生?艾珠玉眉毛微挑,脸上露出好奇的神色,我记得他,是叫陆予行对吗? 身边几双眼睛同时望了过来,陆予行和艾珠玉四目相接,他站起身。是的,当时我和白菀负责做采访,和陈导有一定的接触。 言下之意,要派记者去剧组,他比别人更有优势。 会议桌上的几位编辑也转过头看他,美工组的组长是个上了年纪的前辈,半开玩笑地说:小伙子做事挺踏实的,上次我还见他给隔壁经济版帮忙来着。 朱壶脸都气绿了。 但是派个实习生还是太草率了吧,他忍着心里的怒火,看了一圈自己的下属,随口点了一个,我看老程不错,资历深见识广,遇到什么突发情况也知道怎么处理。小陆是不错,但还是太年轻啦,没经验。 艾珠玉当然看出这是在给新人穿小鞋。她也不说破,摸了摸钢笔笔帽上镶嵌的小钻石,转头问老程:老程,你有意愿吗? 被叫做老程的中年男人摆摆手,艾编,我手上还有其他版块要做啊。他摸了摸头顶稀疏的头发,日刊的固定板块一个都不能落下,剧组的活实在太累了,我还是推荐年轻人去做。 艾珠玉点点头,又问其他人。那么,有人自荐吗? 众人沉默。 娱乐版块的更新速度太快,稍微有些资历的记者都有自己负责的版块。港城日报娱乐版的人员本来就不够,没有人能花上两个月的时间,一直跟着剧组做采访报道。况且跟组采访工作累收益收回的时间长,老人们见惯了明星大腕,对这种工作不感兴趣。 这样一来,就只有时间空闲的几个实习生了。 陆予行左右看了看,见无人应答,于是开口道:艾编,我愿意去。 会议桌上的人纷纷回头。 上次做访谈的时候,陈导跟我们说了很多他的设想,这方面我会更加有优势。 白菀暗中比了个加油的动作,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OK,没有异议的话就这样定了。艾珠玉把钢笔在手里转了一圈,提笔将陆予行的名字写上去,下面我们来选定摄影人员。 会议只开了不到一个小时。摄影最后选定了一个叫李青的年轻男孩,那男孩刚大学毕业,初入社会,对于工作特别热情。 结束会议后,陆予行很快转身离开,李青却小跑着追上来,兴奋地拍了一下他的背。 下下周,他说话有些结巴,瘦削的脸颊激动得有些发红,下周就要一起工,工作了。 -- 第72页 陆予行礼貌地点头,嗯,还请多指教。 正聊着,共用电话响了。 老程路过顺手将电话接了,冲陆予行喊道:小陆,找你的! 来了。 陆予行直觉是唐樘的电话,没和李青多说。 他绕过拥挤的工位,从老程手里接过听筒。你弟弟?老程抱着资料走了,笑着回头说:兄弟俩感情真好。 陆予行向他投去个微笑。 喂?阿行。 唐樘的声音响起。告诉你个好消息! 陆予行想象着他抱着电话,眼角带笑的样子,忍不住弯了嘴角。 什么好消息? 我!被选上啦!唐樘语调上扬,陈导选我演男二啦!下周就进组! 办公室里鸡飞狗跳,忙碌的同事们在工位之间穿梭。 陆予行捂着电话,薄唇上扬,也跟着笑了。 恭喜你,我们糖糖要成为大明星了。 电话那头短暂的沉默了片刻,陆予行明显感觉到唐樘的情绪一下子又跌了回去。他话锋一转,我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唐樘很快又恢复了欣喜激动的状态,好奇地问:什么惊喜? 下周进组你就知道了。陆予行难得卖了个关子,说出来还有什么意思? 唔唐樘噘起嘴,好吧。 陆予行有种自己在哄孩子的感觉。上班时间,两人没再多聊。匆匆挂了电话,陆予行便继续去忙工作了。 下午六点。 陆予行整理完资料后,其他同事几乎都已经下班了。 小陆,你早些回去吧。白菀收拾好自己的桌子,正对着小镜子画口红。跟着剧组会很辛苦的,你这还算好,陈导这次大部分的景色都是在本地拍。她说话有些含糊,我之前实习,跟着一个剧组跑去大山里拍摄,差点因为泥石流交代在那里。 陆予行看着她的烈焰红唇,觉得白菀最近变得自信了很多。说话做事也不再唯唯诺诺,有了些前辈的样子。 我马上就走。陆予行将资料放到编辑的桌上,白姐你先走吧。 那我走喽。白菀拎起自己的小皮包,美美地转了个圈,拜拜。 她顺手将工位的灯关了一半,只留了陆予行头上的那一盏。 电梯刚关上,陆予行桌上的传真机忽然响了。 看着传真机上不断闪烁的小黄灯,陆予行极其不适应地摩挲到接受开关,摁了下去。 工作已经做完了,这时候谁会发传真过来? 黄灯灭了,陆予行站在空荡一片的办公室里,等待那份传真从机器里被传过来。 打印纸飞速印刷,几张配了文字的图片呈现眼前。 看到右下角的署名,陆予行皱起眉,迅速将那张纸拿出来。 【陆先生:这是你要我调查的,关于唐兴国的生平。我们没能查到他放在银行的到底是什么,但是我们查到了这个。】 陆予行看向下方的照片。 那是一款表盖镂空雕花的银色怀表,表链上镶嵌了一整排小钻,里面的表芯没有拍清楚,但依稀能看出花纹繁琐,做工非常精致。 怀表背面雕刻了人像,是一个面容柔和、气质优雅的中年妇女。 【这是唐兴国自己设计的怀表,全世界仅此一块,是为了纪念他意外去世的妻子制作的。唐兴国十几年来一直把它随身携带,出入各种公共、私人场合。和其他钱财相比,这应该是他最重要的东西。】 纸的右下角,写着柏知的名字。 陆予行翻来覆去将那块表的照片看了十几遍,而后拿过碎纸机,把这张传真粉碎。 作者有话说: 佩佩的分卷功能真难用,吓得我以为自己没更新 第45章 旧事(一) 选角通知下来后,唐樘便不怎么往学校跑了。除了有课的那几天以外,陆予行大部分时间都见不着他人影。 开机前的准备事项很多,报社的工作又太繁忙,两人几天下来都没能通上一个电话。 周六晚上,陆予行终于忍不住了。下班后,他上甜品店买了个蛋糕,打车去了香檀道。 傍晚天气转凉,道路两侧的树叶落在水泥路上。陆予行往车库里看了一眼,见唐锐泽的保时捷没停在里面,才上前按了门铃。 院子里传来一阵狗吠,小星从里面窜出来,后面跟着一个家政打扮的中年妇女。 我找唐樘,他在家吗?陆予行隔着铁门摸了摸小星的脑袋,问。 女佣是个菲律宾人,嘴里说着一口不太流利的中文。 在的,您是 她还没说完,身后的门被打开了。 阿行! 唐樘穿着一身运动短装,额头上挂着汗珠,脸颊因为运动和兴奋显得有些红。 陆予行冲他扬起嘴角,晃了晃手里的蛋糕。 来看看你。 唐樘欣喜地跑过来开门,朝女佣解释道:他是我朋友,以后他来了,您可以直接给他开门。 好的。女佣并不多问,牵着小星回到院子里,继续给那些花丛浇水。 -- 第73页 唐樘身上热烘烘的,头发都汗湿了。他接过陆予行手里的蛋糕,牵着人去客厅。 怎么又瘦了?陆予行捏了捏他的胳膊,嗯,不过也结实了。 没办法呀,陈导说我还得瘦一些,不然不上镜。唐樘不舍地摸了摸蛋糕盒,把它放在茶几上,好久都没有吃过蛋糕了 他耷拉着眼皮,睫毛一闪一闪地盯着那个蛋糕,看上去特别委屈。 稍微吃一点没关系的。陆予行动手把盒子拆了,来,吃一口再去锻炼。 不吃不吃! 唐樘捂着眼睛跳起来,转身跑开了。 陆予行见他一副馋得不行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玩,于是端着蛋糕跟了过去。 跑步机放在靠近后院的落地窗前,旁边还散乱摆放着几个组合哑铃。唐樘不理会陆予行手里的诱惑,继续在跑步机上消耗能量。 陆予行好整以暇地瞧着他,找了个懒人沙发躺下,将那个奶白色的蛋糕捧在手里。 糖糖,这上面只有一颗草莓哦。他装模作样地端详一阵,冲唐樘挑眉,你要不要? 唐樘不理他,气鼓鼓地跑步。 落日余晖从落地窗外照进来,在地面上切割出一个橙色的三角形。唐樘处在阳光下,而看着他的陆予行隐在暗中。 陆予行静静看着唐樘,看着他纤细却不失力量的手腕,深色运动短裤下修长的两条腿,以及他脸上带着红晕的神情。 就这样看了许久,他哑着嗓子开口。 糖糖,过来休息一下。 唐樘早就有些气喘。他将开关关了,从跑步机上下来,扶着膝盖喘气。一滴汗水从他的鼻尖落下来,发出轻微啪嗒的声音。 过来擦擦汗。陆予行将蛋糕放到一边,把人拉到自己身前,用毛巾给他擦汗。 唐樘半张着嘴喘气,像只小兔子似的任他摆布。 毛巾掠过他修长的脖子的时候,陆予行喉咙有些发紧。他的手一顿,而后绕到唐樘的身后,一把将人抱到腿上。 唔! 唐樘吓了一跳,本能搂住陆予行的脖子,然后又受惊般地松开手。 我,我去洗个澡吧。他的脸有些红,上身努力往后仰,企图拉开些距离。 待会儿再去。陆予行抬头在他汗湿的下巴上咬一口,又宠溺地舔了两下,你先陪我说说话。 我身上好多汗 下周进了组,我们就没时间这样了。 听到这句话,唐樘推他肩膀的手一顿,靠着不动了。 跟我说说,最近都在干什么?陆予行继续用毛巾给他擦身上的汗,怎么忙得都不跟我打电话了? 唐樘脸红,在锻炼呀,他掀了掀衣服下摆,阿行要不要检验一下成果? 不要撩拨我。陆予行在他鼻尖亲了一口,拿着毛巾的手隔着衣服摸了摸,晚上你哥回来该骂人了。 哦。唐樘也不跟他闹了,前几天一直在准备围读,所以才没联系你嘛。说到这里,他眼睛发亮,两只手抱着陆予行的肩膀:昨天围读的时候,我见到两位主演老师啦! 陆予行眉心一动,装作不知情的样子问:悄悄告诉我是谁? 男女主居然是金梧和姚婷欸!唐樘激动地晃了晃陆予行的胳膊,就是那个演警察超帅的金梧,和古装美人姚婷姐欸! 他的反应太过激烈,陆予行不禁皱了眉头。 这么激动干什么。金梧除了演警察也不会其他的,有什么好激动的?他放下毛巾,拿过一旁的蛋糕,用勺子挖了一小块奶油,堵住唐樘的嘴。还有姚婷,选美小姐出身的,演技不好。 唐樘舔干净勺子,撇了撇嘴。 好啊,人家两个大明星,被你说得这么一无是处。他哼哼两声,周一就开机了,到时候你可别借着我的名义来看明星! 陆予行盯着他的舌头,嘴角忍不住上扬。 有你在呢,我还看什么大明星?他扣住唐樘的后脑勺,凑上去吻了他。 唐樘感觉到嘴里残留的一点点香甜都被抢去了,又羞又气,急得张嘴咬了他一口。陆予行反击,含住他的嘴唇不让放。 院子里隐约听到小星走来走去的声音,和女佣整理花草的动静。吻了很久,陆予行才缓缓放开他。 你以后就是全港城最红的明星。他抱着唐樘,轻声说。 唐樘搂着他的脖子,微微有些气喘。他垂着眼睛,不知道在出神想什么。 陆予行托着他让他坐稳,仰着头和他对视。 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你了,他认真地低声说道,但是糖糖,无论什么时候,你一定不要骗我。 他的手搂在唐樘的腰上,感觉到对方身子微微一僵。 唐樘红着脸看他。 怎么突然说这个。 陆予行看着他的眼睛,唐樘的视线却飘忽不定,像是在躲着他。 -- 第74页 没什么。陆予行摸了摸他的脸,突然想到而已。下周就要开拍了,你自己在组里要多小心。剧组里鱼龙混杂,交朋友要小心点。 嗯。 还有,有些人的性格没有公众看上去那么好,交朋友打交道都留个心眼,知道了吗? 知道了 唐樘叹了口气,靠在陆予行肩窝里,抱住了他。 耳边传来闷闷地声音:想永远这么抱着,不用想其他事情了。 陆予行失笑,拍了拍他的背。 起身吧,今晚不能陪你,我还得赶去报社。 这么忙啊,唐樘有些失落,忿忿不平地说,等我拿到稿酬了,一定要搬出去住,和阿行一起住。 哦,想包养我啊?陆予行躺着出了口气,笑着打趣:可以,我等着你。 日落,两人在客厅里亲热了一会儿,陆予行便要离开了。 唐樘刚洗过澡,裹着浴袍去门口送他。 要不要司机送你?他摁住企图溜出门的小星,问。 陆予行摆手,不用了。天冷,你进去吧,我打个车就到报社了。 那好,唐樘冲他笑,抱起小星,挥了挥他的前爪,阿行哥哥拜拜。 陆予行有些心虚,摸了摸一人一狗的脑袋,转身离开了。 与。熙。彖。对。读。嘉。  夜风刮过繁华都市,隐进漆黑的山里。 陆予行没去报社,而是坐公交去了新久事务所。 见到柏知,他第一句话却是:你们事务所提不提供保护人身安全的服务? 柏知正给他倒水,听着话也是一愣。 陆先生,你被人威胁了? 不是。陆予行在沙发上坐下,唐樘要进组拍戏,我不放心他。 柏知: 他有些一言难尽地看着陆予行。陆先生,我们只做调查,不当保镖。您又要调查他,又要护着他,您这到底是哪一出? 这不冲突。陆予行转开话题,顺着那个怀表,查到什么了? 柏知也收起八卦的表情,严肃地说:怀表并没有查到什么,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问题的话,是唐兴国妻子的去世。 他说着,将一张照片放到桌上。 照片里的女人大概四十多岁,她留着三十多年前流行的大卷发,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左脸颊上有一个漂亮的梨涡。 这是唐兴国的妻子。陆予行喃喃自语。他出神了一会儿,抬头问:她有什么问题? 柏知考虑了许久措词,说:她死前,行为举止有些异常。 第46章 旧事(二) 一沓旧得泛黄的报纸被摆到桌上,报纸上的字迹已经有些不清楚,粗重的笔画带着三十年前印刷的风格。 唐兴国的夫人,是在一次开业剪彩的现场,被一个持刀的路人刺死的。柏知指向某一篇占了很大版面的社会新闻,你看。 陆予行皱眉,努力辨认那些挤在一块儿的繁体字。 三十多年前,唐氏珠宝在当时最繁华的街道开了家店面,开业剪彩时唐兴国亲临现场,参加剪彩。 剪彩进行到一半,一个中年男子突然从人群中冲出,持刀砍向台上的唐兴国。人群喧哗一片,混乱中迟迟赶来的唐夫人为唐兴国挡了一刀,送医后不治死亡。而行凶者被安保人员控制,后经调查,发现是身负赌债的唐氏珠宝公司员工。 那人承认,因为还不起巨额赌债,所以在自我了断之前先捅死自己的老板,报复社会。 新闻版面的配图触目惊心,陆予行盯着那张黑白照片看了一会儿,才缓缓回过神来。 他心中最先冒出的想法却是:唐樘或许从小就没有奶奶的陪伴。 那他和爷爷亲近吗?会不会也从老人的口中听到过他奶奶不幸的遭遇? 柏知见他不说话,也不敢出声,只是掀起眼皮看他的脸色。 过了半晌,陆予行才开口问:你觉得哪里有问题? 你看这里,哎,别压坏了。 柏知将叠在下方的另一张报纸抽出来,他手指按在文字上找了好一会儿,在某处停顿下来。这里,这里有目击人的采访。 刚才的报纸将事情经过阐述得非常概括,而这段对话更加直接: 【你当时在现场吗?】 【是的,我就站在台下,那个持刀员工的旁边。】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我不知道。我只听见身侧很远的地方传来唐夫人的声音,她大喊了一声住手,我从没听过她那样失态地大声说话。】 【然后呢?】 【然后她扑向我身边的那人,我被撞了一下,吓坏了,赶紧躲到一边。唐夫人摁着他的右手,把他的右手从口袋里揪出来。可是她力气太小了,根本拽不动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并没有把刀拿出来?】 【在这之前,没有,我从没注意到他拿出过什么危险品。直到他把唐夫人掀翻了,才从口袋里抽出来刀。他直接捅进唐夫人的腹部,接连捅了两三刀。】 -- 第75页 【安保人员没有阻止吗?】 【他们都没反应过来,等到那人捅刀子了才跑过去救人。因为大家都被唐夫人震惊了,为什么她会突然冲进人群,袭击一个路人?】 【而且那个路人正好带着刀,是这个意思吗?】 【是的。】 陆予行抬眼看了看报纸名字,发现这是一家娱乐小报,上面的内容也多少有些煽动性。这篇报道被放在醒目的位置,大概是给那些阴谋论者增加谈资用的。 我又翻了好几篇报道,柏知将其他报纸全都拿出来,发现了很奇怪的一点。 陆予行接过那些报纸,飞快地浏览了一遍,脸色也变得不大好看。 唐夫人袭击凶手在先,凶手掏出刀捅人在后,这一点很奇怪。陆予行总结道。 柏知感慨,陆先生,来我们事务所打工怎么样? 为什么她会如此清楚地知道,这个人手里有刀?陆予行不理他,而且目标是唐兴国?在凶手被抓住之前,没有人知道这一点。 而且围观剪彩的人很多,凶手周围全是人,唐夫人匆匆赶来,怎么会看得到他的举动?柏知也说。 唐兴国的夫人没有和他一起参加剪彩,却在剪彩进行的时候坐车匆匆赶来,下车就冲进人群与一个持刀欲行凶的人扭打,这一切都太诡异了。 难道她提前知道了?柏知半开玩笑地说,说不定这位唐夫人有预知能力,猜到自己丈夫要遇险了呢。 陆予行抬起眼皮看他一眼,表情有些冷。 柏知却缩着脖子低头看报纸,半点没注意他的表情。 这么看来,陆先生您对社会动向了如指掌,倒也和这位唐夫人有点儿相像。他也和陆予行混的有些熟了,试探着打趣道:是不是唐夫人都有这种特异功能啊? 陆予行凌厉的眼神和他对视上。 抱歉,柏知见好就收,我开玩笑的,别在意。 他以为陆予行生气了,却不知道是自己的话点透了某些线索。 走了。陆予行冷着脸,拎包起身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再告诉我,这种花边旧新闻就不要找我了。 柏知一脸无辜:陆先生,刚才不是还说有问题吗!怎么又变花边新闻了? 陆予行脚下没停,他一口气快步走下楼,穿过饰品店,皮鞋踩在一滩污水里,回到了路灯昏暗的街道上。 几个打扮妖娆的女人浓妆艳抹,靠在墙边抽烟。 陆予行没理会她们的挑逗,靠在墙边,深深吸了口气。 柏知说得对,他和唐兴国的妻子很像。如果报纸上的报道属实,陆予行很难不联想到自己的事情。 他现在活在这个世界里,不就是和唐夫人一样吗?在对方抽刀的时候预见危险,在电影筹备阶段知道主角是谁,甚至知道什么时候谁会闹出怎样的丑闻 因为他已经经历过一遍了。 街道角落的女人们点起劣质烟,缓缓吸了一口又吐出来。令人眩晕的烟味在灯下打着旋,渐渐消散。 陆予行飞快的整理思绪,他看着对面居民楼的楼道口,仿佛感受到黑暗中那渐渐复苏的凶兽,正冲自己缓步走来。 那沉重的恐惧落在地上,却不发出一点儿声音,像一只无形的手让人透不过气。 他猛烈地喘了好几口,最后还是抵挡不住,颤抖着将包里的药盒拿出来,抓了好几颗药塞进嘴里。 他就这样扶着墙壁吞了药,像个濒死的鲨鱼似的大口喘气。周围的女人们不知什么时候走开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半死不活地在黑暗中靠着。 从猝不及防的惊恐之中回过神,陆予行呼出一口浊气,脱力地靠在墙壁上。 唐樘 周一,开机宴。 电影厂的大门被媒体记者围得水泄不通,安保人员从疯狂的人群中开出一条路,将粉丝和记者挡在两边。 主创队伍的车一辆辆开进去,车窗都贴着暗色的膜,看不清楚里面。但门口的粉丝依旧疯狂地尖叫:金梧!金梧! 唐樘一个人坐在后座,百无聊赖地看着外面的人群出神。 他没有助理和经纪人,司机开车跟在姚婷的车后面,他好像是一场盛事的旁观者。 陆予行也挤在记者中间,一边稳住脚下,一边穿过人群寻找唐樘的身影。 唐樘看到了他,笑着冲他摆了摆手,可惜陆予行看不到。 开机宴准备得很隆重,厂门摆了一排盖着红布的机器设备,中间的木桌上摆满了贡品,盘子了还放了个烤乳猪。 主演、导演、制片人等依次上香拜神,最后陈导和制片人一起将红绒布掀起,宣布开机大吉。 仪式结束,记者们蜂拥而至,将几个演员以及陈谷洲团团围住。 唐樘刚才就一直在走神找陆予行,好不容易在人群里找到他的身影,这下却突然被挡住了去路。 麻烦让一下他小声朝身前当着他的记者说了两句,对方却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 记者们都是冲着姚婷和金梧来的,却见姚婷身边还站着一个漂亮的年轻男孩,也有些好奇。 -- 第76页 陈谷洲笑了两声,将唐樘从角落里拉过来。 他叫唐樘,是我万里挑一选出来的演员。 人群一片哗然。 唐樘毫不露怯,笑着看了眼镜头,介绍自己。他今天穿了一身浅色西服,两条修长笔直的腿裹在西裤里,往前一站,似乎比男女主角还要亮眼。 记者们如同嗅到金子般赶来,也将原本给男女主的关注分了他一半。 他们的提问时间太长,唐樘额上有些冒汗。 好了,时间到了。姚婷很贴心地揽住他的肩膀,笑着打趣,他初来乍到,你们可不要吓着他。 众人又是对着他俩按了一通快门。 金梧原本和气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愉,他给姚婷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刻将手放开了。 结束开机仪式,剧组回到电影厂旁边入住的酒店,一起吃饭。 没能和陆予行说上话,唐樘有些兴致缺缺,跟在姚婷的后面,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 累了?姚婷似乎很喜欢这个后辈,以后这种场合还多着,你要习惯。 嗯,谢谢婷婷姐。唐樘点点头,兀自摆弄桌上的餐具玩。 陈谷洲举着酒杯,和制片人一起向大家说明行程安排,唐樘却没怎么听进去,完全沉浸在失落里。 过了一会儿,他感受到不远处一道灼热的视线。他微微一愣,抬眼看去。 陆予行坐在另一桌,正冲他露出淡淡的笑意。 第47章 旧事(三) 开机宴结束后,生活制片找到陆予行和李青,给他们安排住宿。 剧组这周都在电影厂棚拍,他带两人走到走廊尽头,将房卡递给他们,抱歉,房间有限,你们只能住一间房。 没关系没关系,李青激动地捏着挎包背带,剧组其他人也住在这里吗? 制片点头,嗯,几个主演都住在那边,他朝走廊另一头一扬下巴,拍摄压力很大,我相信你们不会去打扰他们。 交代了两句,制片便赶紧离开了。 陆予行刷卡进去,发现是一件套房。客厅里面连着卧室和洗漱室,外面摆着电视和沙发。 陈谷洲拍电影出手很阔绰,记者和主演都住一样的房。 哇李青发出小声的惊叹,兴奋地东张西望,回头朝陆予行说:剧组也太有钱了! 毕竟我们算是负责宣传电影。陆予行满脑子都是刚才在宴会上和唐樘的对视,没心情跟他说太多。他将自己的行李放到沙发上,随口找了个理由出去了。 从二楼走到大堂,宴会的人早就散了。 陆予行兀自在酒店里弯弯绕绕走了一会儿,感觉回到当年拍电影的日子。 一幕幕回忆涌现,让他有些怀念。 走了一圈也没看到熟面孔,陆予行收起怅然的心情,随便找了个工作人员问情况。 主演都在开会,那人指了指楼上,在三楼。 陆予行道过谢,迈开腿跨楼梯上去了。 他在二楼楼梯口坐着,等了快半个小时,楼上终于有了动静。 剧本上的修改大多就是这些,陈谷洲的声音从楼上传来,周围还有不少人,一同往楼下走,明天我们先把审讯室的镜头拍了,大家回去好好休息。 陆予行起身,走到楼梯旁的转角,避过下楼的人群。 小姚,你的情绪表现还要好好打磨一下。 好的陈导。 繁杂的脚步声响起,一群人走了下来。 陈谷洲和制片人走在中间,金梧和姚婷跟在旁边。他们早就换了刚才宴会上的衣服,金梧身上穿着短袖拖鞋,姚婷换上长裤,肩膀上披着件外披。一群在荧幕上闪光的名人就像一群加班到晚上九点的上班族似的,拖着沉重的步子回房睡觉。 陆予行靠着墙壁,摁了两下打火机,凑近还没点着的烟。 小陆?陈导转头看到他,在这抽烟呢。 嗯。陈导與。夕。糰。懟。讀。嘉。辛苦。 陆予行抬眼跟众人打招呼,却一眼抓住了人群中的某到视线。 姚婷身后,唐樘穿着一件粉红色短袖,笑盈盈地看着他,朱唇微启,做了个口型。 206,来我房间。 说完他就笑了,仿佛故意引诱似的笑得露出酒窝。酒店的灯光从他头顶洒下来,就像那天在KTV一样。 陆予行微微眯眼,夹着烟跟众人打招呼,说晚安。 十分钟后。 206房间里一盏灯也没开,陆予行刚敲门,就被唐樘一把拉了进去。 客厅和卧室的窗帘都被拉的严严实实,陆予行什么都没看清楚,一双柔软的嘴唇已经吻了上来。 唐樘在黑暗中搂着他的脖子,温热的胸膛跟他紧紧贴着。比起平时羞怯地样子,他似乎有些肆无忌惮。 两人靠着门纠缠了好一会儿,陆予行捏了捏他光裸的肩膀,把人放开。 好香。他闻了闻唐樘的脖子。 唐樘低声笑个不停,抱着他黏糊糊地说:这就是你说的惊喜?那我们每天都能在一起啦! 小声点,陆予行捂他的嘴,把人带去沙发,检查过房间了吗?有没有录音和偷拍的东西? -- 第77页 窗外的光照进来,唐樘坐在他怀里,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 我只是个新人,谁对我感兴趣呀。 提高警惕。陆予行摩挲他的脊背,万无一失总是好的。 哦。 唐樘不情愿地靠着他,仿佛不太想听陆予行跟他聊这个。 明天上午来看我拍戏吗?他抬头看着陆予行。 当然来。 门外响起一串脚步声,应该是住在对面的姚婷出门了。 昏暗的客厅里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有点点月光透过窗帘照进来。 温热的呼吸纠缠着,两人都有些动情。 唐樘动了动身子,想要撤开一点。 去哪?陆予行箍住他的腰,想要了吗?这很正常,没关系。 唐樘的脸变得滚烫,可是明天还要工作开机第一天,我怕掉链子。 他对于自己的反应感到羞耻,大腿往后蹭了蹭,企图从陆予行身上下去。 黑暗中,陆予行的语气带了些引诱。他摸了摸唐樘的脸,凑过去在他锁骨上轻轻咬了一口。 那就不做到最后,他的手掌将唐樘的肩膀包裹住,迷恋地舔舐肌肤。明天演戏穿什么衣服?我不会把痕迹留在别人看得到的地方。 唐樘脸红得快要蒸发了,靠在他耳边闷闷地答应了一声。 身上的人将他一把掀翻,整个世界笼罩在了无边的温柔和爱欲之中。 唐樘比他想象中契合,两人就像在一起十多年的爱侣一样配合默契。 陆予行说到做到,把他伺候舒服后就没再继续。 沙发边的夜灯被打开了,陆予行给唐樘穿好衣服,把沾在身上的东西擦干净。他也很久没有这样的经历,此刻抱着同样释放过的唐樘,坐在干净的地毯上休息。 灯光映在唐樘的脸上,他餍足地靠在陆予行怀里,凌乱的碎发落在眼前,缓缓喘息着。 累着了?陆予行将他的头发撩开,待会儿洗个澡去床上睡,我半夜再走。 唐樘不说话,只是半闭着眼,摆弄陆予行的手指。 过了半晌,他转头吻了陆予行一下,我们还没真正做过。他的眼睛很亮,阿行,你有经验吗? 陆予行看着他,诚恳地回答:这辈子没有。 唐樘被他逗笑了,我也是,他满怀期待地抱住陆予行,叹了口气,等我拍完这部戏,我们好好庆祝一下。 好。陆予行吻他的发旋。他起身抱唐樘去床上,把人放下后也不上床,只是在床沿坐着。 睡吧,我陪你聊会儿天。他说。 唐樘露了个脑袋在外面,睁着眼睛看他。阿行想聊什么? 聊什么都可以。陆予行看上去比平时更加温柔,俯身给他掖被子,我想多了解你一些。他顿了一下,你的家人、朋友、老师我想知道你的一切。 唐樘耳朵红了,往被子里缩了缩。 跟我说说你的家人吧。陆予行隔着被子搂住他。 好。唐樘不疑有他,我家有很多人,以后带你见见他们。他垂着睫毛,像是讲睡前故事般低声呓语。 我从小学时候开始,一直住在加拿大,和爷爷还有哥哥在一起。他和陆予行额头抵在一块儿,我没有见过哥哥的亲生母亲,有些大人们说是我妈害得我哥没了亲妈,但是我哥对我一直都很好。 爷爷把我和哥哥带大,哥哥工作后才回到港城,和爸爸妈妈一起生活。 陆予行摸了摸他的耳朵,眼神晦暗。你的奶奶,很早过世了,对吗? 是的,我没有见过她。唐樘语气带着惋惜,爷爷家里摆了很多她的照片,看上去是很漂亮的女人。 你一定是继承了她的漂亮。陆予行打趣道。 唐樘笑着踢他,别胡说。 小时候,我问爷爷,为什么奶奶去天上了,他只是摇头。唐樘喃喃自语,他什么都不告诉我们,只是说,奶奶是为了保护他才不在了的。 话音落,陆予行心脏猛地一紧。 是意外吗?他试探着问。 唐樘摇头,爷爷不想让我知道,我就也不多问,怕他难过。 抱歉,唐樘,让你想起伤心的事。陆予行说。 没关系呀,唐樘抱住他,如果是为了救自己的爱人,奶奶她一定也是很满足的。 他好像话里有话,但某个念头在心中过得太快,陆予行没来得及抓住,就已经消散了。 第48章 失控(一) 开机第一天,电影厂内。 早上五点,所有准备工作已经就位。整个摄影棚完全被布置成审讯室的样子,摄影轨道摆在地上,到处都是设备的连接线。 剧组原本打算所有警局的镜头都去实地拍摄,但协调下来出了些问题,只能先把审讯室的戏份拍了。 摄影棚外全是人,化妆师在给主演化妆,录音师将手持架装好,和摄影师交涉。 -- 第78页 李青抱着自己的相机,惊讶地看着一众忙活地人。 哇他看向不远处换上制服的姚婷,看真人果然不一样,姚婷姐好漂亮啊 嗯,很漂亮。 陆予行跟他并肩而坐,视线看着姚婷身边的唐樘。 今天的戏份对他来说很有挑战难度。其中有一段很长的、回忆凶手杀人过程的独白,镜头会一直给他特写。 化妆师在给他弄头发,贴在前额的碎发被撩起来,让他看上去显得更加成熟。 他闭着眼,在心里琢磨角色。 刘杰的成长就像是涅槃重生,他原本是个乖小孩,却在经历了亲人的死亡后变得坚毅,心中的阴霾让他阴郁,也让他更加凌厉。 仿佛是感觉到陆予行的视线,唐樘微微睁开眼,朝他看了一眼。眼神锐利坚定,显然是找到了感觉。 两人遥遥相对,工作人员抱着设备在中间穿梭,没有人注意到其中暗涌的情愫。 想到昨晚唐樘迷离的表情,陆予行喉咙有些紧。 他收回视线,起身走到暗处,点了根烟。刚抽了一口,便想起唐樘闻到他手指上烟味时皱眉的样子,于是又将烟摁灭了,扔进垃圾桶里。 李青还在原地坐着,远远看着女神,一脸花痴。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陈谷洲来了。所有人准备就绪,开始拍摄。 时间线拉到凶案发生后的一年,姚婷扮演的警察负责询问刘杰当年的事。和事发前那个内向的男孩不同,这时的刘杰就像街头古惑仔,他梳着大背头,稍显稚嫩的脸上露出成年人的表情。 什么事? 他身上穿着牛仔背心,光裸的两只胳膊在审讯桌前伸了伸,戴满廉价戒指的手绕着自己胸前的项链,满脸写着漫不经心。 相机和反光板在审讯桌周围围了一圈,一盏巨大的日光灯从窗外打进来,唐樘向后一靠,完全陷进了黑暗里。 陆予行远远看着,一时有些不认识唐樘了。 他演得太好,仿佛是另一个人灵魂被塞进他的身体里,一举一动都属于刘杰。 聊聊一年前的事,姚婷居然被他带得入了戏,自然地掏出钢笔,低头在记录上写字,当时你吓得什么也不敢说,现在能跟我们谈谈了吗?你记得凶手的外貌特征吗?身高,体型? 陈谷洲喊咔,换了个过肩机位,拍唐樘的正脸。 此时的刘杰完全不相信警方,因此什么都不愿意说。他对没能为自己家人找出凶手的警察感到愤恨,也忌惮凶手找到他杀人灭口。 他面对镜头愤恨难平,顽劣的外表下显露出一个痛苦的灵魂。直到警方说凶手再次犯案后,他的表情才有所松动,缓缓道出一直记在心里的凶手的样貌。 而这场在正片里占了三分钟的对白,居然全部一次过了。 举着防风麦的录音师满脸惊喜的表情,不可置信地看了眼一句重来都没喊的陈导。 所有人心中都多少有些惊讶,这个新来的演员,居然有如此功力? 唐樘缓缓从角色中脱身,礼貌地冲姚婷露出一个微笑。 陈谷洲抱着胳膊在镜头外站着,眼神中是对唐樘的肯定。 唐樘,你的状态太好了。姚婷毫不吝啬地夸他,我都被你带进去了,谢谢你。 没有没有,唐樘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又变成平时那副容易害羞的样子,是剧本写得好,我想着那些台词就入戏了。 几乎所有人都为唐樘的状态感到惊喜,只有一个人紧紧拧着眉。 陆予行在远处站着,神色凝重。 他心中有种怪异的感觉,却无法用言语准确的描述。 和上次演话剧时一样,唐樘的表演仿佛建立在一个优秀的范本上,而不是以自己的理解作为基础。 陆予行透过遮挡的人群,远远看着坐在审讯室前的唐樘。 最开始的镜头补拍一下,摄影师说,钨丝灯的线穿帮了。 场务赶紧跑过来,将露在外面的连接线扔到桌下。 摄影助理拿着场记板上来,一场一镜第二条! 场记板发出清脆的声响,唐樘眼神流转,很快进入了角色。 他满脸不在乎,吊儿郎当地拉开座位,一屁股坐下。 什么事? 他自然地抬起右手,用拇指按了按太阳穴。 灯光下,刘杰的故事在镜头里继续展开,而十米外的角落里,陆予行的脸却沉了下去。 晃眼的钨丝灯在视线中呈现一片惨白,灯光将所有入镜的演员圈在白色的光线里,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唐樘很快把这个镜头过了,并且没花多久时间便拍完所有镜头。 所有人都很惊叹于他的行云流水,陈谷洲拍了拍他的肩,让他去边上休息。所有人转场开始拍姚婷和金梧的对手戏。 现场的电线和轨道铺了一地,唐樘四下看了一眼,没找到陆予行,只看到了在角落长椅上坐着的那个年轻摄影师。 他从钨丝灯后面绕过去,接过临时助理手里的毛巾,擦了擦额上的汗。 李青看到刚才万众瞩目的焦点往自己这边走过来,有些局促地往边上挪了挪。唐樘很自然地冲他笑,在他旁边坐下。 -- 第79页 你是跟随做采访的记者吗?他脸上挂着无人能拒绝的笑容,漂亮英气的脸上化着淡妆,比昨天看上去还白一点儿。 看到唐樘笑起来的时候,李青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他一时想不起来,匆匆点头。 那你的同事呢?唐樘装作随意地四处看了眼,他是不是偷闲休息去了? 李青愣了一下,连忙摆手。 没有没有,陆哥他刚才还在的,不知道去哪儿了就离开了一会儿。 他看着面前这个漂亮的演员,忽然产生了种错觉刚才他叫陆哥的时候,唐樘的眼神很明显地暗了下去。 唐樘脸上的笑容减淡了几分,他转头往摄影棚外黑洞般的走廊看了一眼,起身出去。 电影制片厂已经有些年份了,很多设备都没有及时更换。搭建完善的摄影棚里灯光通亮,而转身进了走廊,却是一盏灯都没有。 唐樘站在走廊上,左右看了一眼,朝通风的那一侧走过去。 光线从通风口透进来,排气扇在地上投射出巨大的阴影,正缓慢地旋转着。 唐樘走到那块儿光斑下,旋转的阴影将他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他听到什么动静,还没来得及转头,一个身影猛地从后面制住他的脖子,将他拉入怀中。 夹杂着烟味,陆予行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大明星,单独出门要有警戒意识。他把手臂从唐樘的下巴上撤开,我不想再看你受伤。 唐樘抓住他的手指,什么也没说,扭过头吻住他。 他的牙齿刚咬上对方的唇瓣便急着伸舌头,被陆予行有些强硬地推开了。 怎么了?黑暗中,唐樘看着陆予行紧绷的脸,觉得有些古怪。他凑上去闻陆予行的外套,你又抽烟。 陆予行紧锁着眉,眼神里带着戾气。他的两只手紧紧箍住唐樘的肩膀,浑身散发着攻击性。 唐樘微微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他托着屁股抱起来了。 他脚下一空,赶紧伸手抱住陆予行的脖子。 阿行? 陆予行托着他,转身快步往角落走。光线照不到的角落里放了张闲置的桌子,桌子上堆满了一些灯架零件。 这房间的门还开着,走廊远处能听到说话声。 陆予行腾出一只手,连同桌布一把掀了。零件落了一地,发出叮叮当当地声响。那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回响,被放大了好几倍。 唐樘有些怕了,抓住陆予行的衣服。他的爱人此刻像一头失去理智的野兽,而他像只小白兔,光是闻到空气中沉浮的危险信号,便乱了阵脚。 陆予行依旧沉着脸,有些粗鲁地把他扔到桌子上。 阿行,你要做唔! 他没给唐樘说话的机会,直接吻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没有车,不用蹲,佩佩不让写 我尽量把该交代的交代清楚 第49章 失控(二) 陆予行一辈子都没干过这样疯狂的事。 走廊尽头,昏暗的闲置摄影棚,灰尘在通风口的光线下肆意飞扬。在这样一个随时会被发现的地方,他把唐樘按在那张木桌上,像野兽般做着不合时宜的事。 唐樘紧紧咬着他的手指,大腿上还留下了深深浅浅的掐痕。 他强忍着一声不吭,胯骨却被猛烈地撞在桌角,一下一下,发出闷响。 陆予行掐着他的腰,眼睛通红的边动作边咬他的耳朵。他收敛起平时对待唐樘的温柔态度,完全不顾自己的爱人能不能承受。 就这样过了快半个小时,走廊另一头传来交谈声。临时助理大概是找不到唐樘了,正在问别人唐樘的去向。 阿行唐樘咬着牙,艰难地吐出几个音节,他们会发现的 陆予行终于完事了。他停下来,整理好衣服,默默从唐樘身后离开。 唐樘没转身,他衣衫不整地撑着桌子,泪眼朦胧的眼睛望着灰暗的墙壁。他没缓过神来,愣怔了一会儿,听到摁下打火机的声音。 他哆哆嗦嗦地系上皮带,把那件歪了的无袖衫理正,转身去看陆予行。 角落里,陆予行点了烟猛吸一口,刚才的戾气很快消散了。 唐樘看着他,眼里浮现出极其悲哀的神色。 阿行他又轻轻喊了一声。 陆予行靠着墙壁,手指弹了一下烟灰。你回去吧,他们在找你。 唐樘看着他,半晌问道:你生气了?为什么? 没有,你回去吧。陆予行没抬头看他。他抱着手臂抽烟,按捺着心底的猜疑和愤怒,手背朝外挥了挥。 昏暗的空间里,两人对峙片刻。唐樘忍着眼泪,转身走了。 二十米之外,年轻的临时助理正向场务打听唐樘,就见对方从另一侧缓缓走过来,冲他招手。 刚才出去透气了。唐樘冲他微微一笑,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不用一直跟着我,我自己能照顾自己。 助理有些受宠若惊。他是唐锐泽招来的,也知道唐樘是什么身份。以他的从业经验看,唐樘以后绝对会红破一片天,跟着他绝对没差。 -- 第80页 正想着,他低头便看到唐樘裤子上沾了不少灰尘。 唐樘穿了条破洞牛仔裤,笔挺的双腿包裹在紧身布料里,大腿靠上的位置却被印上了灰尘,在他的裤子上显现出一条线。 哦,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唐樘注意到他的视线,非常自然地伸手把灰拍了,没关系,我走路总是不小心。 助理看着他走路都有些不自然,立刻就慌了。你刚才还说不用我跟着,哎,摔得严不严重?下午拍戏会不会影响? 哪有这么多影响,唐樘揽过他的肩膀,笑得露出左脸颊的酒窝,走,我们去隔壁五星级餐厅看看,给大家带午饭。 两人在场务一脸无语的注视下走了。远处,陆予行从那间昏暗的摄影棚出来,倚在门边,看向那两个勾肩搭背的背影。 他英俊的脸上满是阴霾,嘴里喃喃自语。 唐樘,你不要骗我。 上午拍摄完成的时候,唐樘和助理一起拎着饭回来了。 大家辛苦啦,我们给大家买了午饭! 他像个热情的专职场务人员,拎着一大包从高级餐厅打包的便当,跑进摄影棚里,一份一份开始发。 陆予行在角落里,和李青一起采访编剧。 唐樘进来的动静很大,但他始终没扭头看一眼。 小唐辛苦,姚婷接过便当,拿在手里看了半晌,吃这么高档? 一点点心意嘛,谢谢大家照顾了。唐樘边说便递了份给她身边的陈谷洲,又伸长手递给后面正在工作的摄影师,来,陈导,摄影大哥,你们的。 陈谷洲从监视器后面抬头,像个长辈似的拍拍他的胳膊。别吃太饱,下午还有戏。 好的陈导。唐樘笑着,又拿了份给金梧。金梧哥,这是你的。 金梧在姚婷身边坐着。他冷眼接过,颇为讽刺的说了句:娇生惯养的少爷。 他声音不小,姚婷拍了他一下。唐樘却像没听见似的,去找别人了。 一圈发下来,助理手里的已经发完了。唐樘问过场务剧组的总人数,给每个人都买了一份,包括跟组的记者。 我来吧,助理伸手要拿唐樘手里的那三份。那边两位记者和编剧在做采访,一会儿完事儿了我拿过去就行。 不用。唐樘拒绝了,我也想和编剧老师多聊一聊。 说着他抱着三份便当走过去,再离他们最近的一个小板凳上坐下。 剧组人多也闹腾,但从唐樘进门那刻起,陆予行就注意到他了。 那么您这次创作的剧本最核心的东西是什么? 余光之中,他看到某人在不远处乖乖坐下了,却丝毫不分心,继续和面前的编剧聊天,手中的笔飞速在本子上记录着。 李青察觉到唐樘在旁边,有些害羞地转头看了他一眼。 没关系,你们聊。唐樘小声朝他说,我随便听听。 编剧也冲他笑了一下,继续回答陆予行的问题。 是勇气。 编剧是个戴黑框眼镜的女青年,一头黑发随意束着。她在圈内有些名气,但这是她第一次写刑侦追凶方面的电影剧本。 她瞥了眼托腮认真旁听的唐樘,说:其实在我看来,刘杰才是真正的主角。整个故事里,人物成长最完整的就是他,他的生活被凶犯完全摧毁,却又自己慢慢从泥沼中站起来,勇敢反击,涅槃重生。 最开始,我们对于刘杰的选角设想不一样。她抬手推了推眼镜,我和陈导有过很详细的沟通,我们认为刘杰应该是一个更加高大的人,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眼唐樘,但在看过唐樘的表演后,我们觉得他的爆发力足够弥补身型方面的差距。几千号试镜演员,没有一个比他更合适。 说到这里,陆予行拿笔的手顿了一下。 他沉思片刻,将手中的笔盖上,换了种闲聊的口吻。 哦?他的表现如此出色?能向读者透露当时他的即兴表演吗? 说完这句话,旁听的唐樘微微一怔,抱着便当的手无意识地收拢。 李青眼睛也亮了,他见陆予行没有要记录的意思,于是自己掏出本子开始记。 当然可以,编剧笑了,开始回忆当时的情景,我记得他抽到了最难的片段,对,就是刘杰面对几个嫌疑人,指认凶手的那一段 她兴致勃勃地讲着,陆予行的眼神却越来越暗。 他沉默不语地听完对方的讲述,又问了几个问题便结束了。 谢谢您的配合,陆予行起身跟对方握手,这段采访会在电影上线影院后放出来。 好的。编剧满意地点了点头,她往旁边看了一眼,有些疑惑道:咦?小唐怎么走了? 陆予行侧头望了眼,发现那条板凳上放了三份盒饭。他扫视现场,发现唐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正在远处和姚婷聊天。 下午,唐樘突然没了状态。 几个简单的场被翻来覆去重拍了十几条,到了后面,他上一秒沉浸在人物表演里,下一秒却突然忘了词。 -- 第81页 唐樘泄了气,满脸歉意地抹了把脸。 演员不在状态,陈谷洲也没办法,只好先拍其他人的,让他回酒店休息,明天继续拍。 李青坐在场外,远远看着唐樘带着他的助理走了,忍不住担忧地问身边的陆予行。陆哥,这是什么情况? 陆予行看了他一眼,答非所问:不用叫我哥,你是前辈,年龄也比我大。他沉思般想了一会儿,为什么要叫我哥? 因为你看上去特别稳重吧。李青挠了挠脸,给人特别可靠的感觉。哎,那我以后叫你名字好了,哎 他唉声叹气了好一会儿,仿佛是在强迫自己改掉这个称呼。 唐樘回到酒店,将助理打发走,自己去浴室洗了个澡。 水汽氤氲间,他看了眼自己被擦破皮的皮肤,又望了眼镜子,叹了口气。 陆予行今天像是突然失控似的,不仅在那样一个危险的地方折磨他,甚至在他衣服能遮盖的地方留下了不少痕迹。 唐樘疲惫地换上睡衣,像是丢了魂似的,擦干头发,把自己裹进被子里。 窗帘挡住了白昼的光,他躺在被子里,只露出半张脸。 他闭着眼躺了很久都没睡着,过了片刻,他猛地掀开被子起身,赤脚走到客厅,用茶几上的座机打电话。 你说的那个久新还是新久那群同行,嗯,找人收拾一下,就说是唐锐泽的意思,让他们离唐家的财产远一点。 说完这一句,他打电话挂了,安心回床上躺着。 他叹了口气,望着天花板出神。 陆哥 开口的一瞬间,他眼睛里莫名涌出泪水,舒展的四肢也蜷起来,紧紧抱着被子。 泪水都被被芯吸收了,哽咽却有些止不住。 我是个自私的人你不要怪我 第50章 失控(三) 走廊尽头的房间里,唐樘睡得天昏地暗。 陆予行口袋里揣着他昨晚给的房卡,悄无声息地进了卧室。 卧室里没开灯,窗帘也紧拉着。外面已经是黄昏,余晖的光芒微微漏进来,床上的人裹在被子里,向里侧蜷着身子。 陆予行在床边坐下了,看着唐樘的睡颜,陷入沉思。 他回想上午唐樘拍戏时的表现,道歉的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 唐樘不是在演刘杰,而是在演陆予行的刘杰。 那时,唐樘面对镜头,自然而然地抬手按了按眉心。陆予行在灯光之外远远看着,仿佛被当头一棒打醒般,脑海中产生了这个荒诞的念头。 这个荒诞的念头像是把刀似的悬着,随时会落下。 他垂手在床边站了一会儿,上床,从唐樘背后钻进被子里。 嗯? 唐樘感觉到腰上放了只手,哼了一声,转身呢喃:阿行你还想要吗? 他半睁着眼,抬手环上陆予行的脖子。 仿佛完全忘了几个小时前的疼痛似的,他顺从地闭上眼,把脸埋进陆予行怀里,小声说:来吧轻一点就好 陆予行拧着眉头,有些不悦。他掐着唐樘的手腕,威胁般要去脱他的裤子。 你觉得我是来干这个的?他觉得自己心底的火莫名又上来了,那我要是说,我想进去呢? 那就进来吧。唐樘抱着他的脖子呓语,阿行,你想怎样都可以。 他无视了还在隐隐作痛的大腿根,就这样等着陆予行随意摆弄。 陆予行收回手,把他的胳膊拉下来。 唐樘,他面色凝重,你为什么事事顺着我?他看着唐樘的眼睛,音量提高了些,如果我提出拉开窗帘上你,你是不是也会答应? 他话说的有些重,出口便后悔了。 唐樘听到这句,终于睁开了眼。 阿行,他缓缓说道,没有为什么,我就是这样的人。 是吗?陆予行掰过他的下巴,深邃的眼睛紧紧盯着他,唐樘,我很喜欢你,但是我不希望你骗我。 我不懂你的意思。 唐樘垂下眼,别开视线。我想睡觉了,如果你不做的话。 余晖的光落在地板上。唐樘闭上眼,面对陆予行兀自睡了。陆予行同他对峙半晌,沉着脸下床,拿过外套,快步出了门。 走廊里没人。陆予行一路快步走回自己房间,推门进去。 李青正坐在茶桌边,躬着身子整理采访。 予行?他甩了甩手里的中性笔,你去哪 陆予行径直掠过他,进房间打电话去了。 他拨了个号,李青看他沉着脸的样子还以为出事了。怎么了?他有些紧张,走到门口问。 没事,家里出了些事。陆予行说,你去忙,帮我把门带上。 李青哦了一声,乖顺地把门关上了。 电话响了许久才接通,那边先是传来一阵鬼哭狼嚎,然后才是柏知的声音。 怎么了?陆予行皱起眉,问。 -- 第82页 柏知叹了口气,今天下午有人来事务所闹事,还抢了我们不少东西。 闹事?陆予行握着听筒,是什么人干的?抢了什么? 那边静了片刻才道:一些查到的资料偷拍的出轨证据之类的。 他说话有些心虚的味道,见陆予行半晌不回话,才老实交代:我们搜集到的,关于唐兴国的一些资料和报纸也被拿走了。 陆予行的心立刻悬起来。 你也不用太担心,柏知赶紧补充道,那些东西只要想查都能找到,不是什么保密的资料。 两人都静了。 陆予行冷声问:什么人拿走了? 柏知迟疑许久,小声说:说是唐家唐锐泽的人。他咽了下口水,回想当时的场景觉得有些后怕,让我们别打唐家的主意。 窗外,太阳完全被高楼大厦吞没,最后一丝余晖也消失在地平线。 我知道了。陆予行看着远处那束在黑暗中挣扎的光亮,最近不要查了。 挂了电话,他一言不发地在床边坐着,开始整理思绪。 救下唐兴国一命的唐家夫人,她是怎么提前预知危险的? 为纪念她而打造的物品,为什么是一个古怪的怀表,而不是其他唐兴国更拿手的珠宝产品? 唐锐泽为什么会知道柏知的动作?如果真的是他,他看到报纸之后会发现问题所在吗? 而唐樘 陆予行回想起,在那个昏暗的摄影棚里发生的事。当时,他没有束缚唐樘的双手,对方却甘之如饴般承受着。那些过于粗鲁和不合时宜地举动让他不舒服,他却咬着牙不反抗,仿佛是在赎罪。 他到底隐瞒了什么,以至于被如此对待,也不愿意松口? 就这样在房间里坐了很久,直到外面响起敲门声,陆予行才回过神来。 予行?李青在外面叫他,你没事吧? 天光已经完全暗了,陆予行开门,客厅里暖黄的灯光投射在地板上,形成一个分割的三角。 没事。陆予行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他拍了拍李青的肩膀。走吧,今晚约了采访摄影师。 两个小时后。 距离电影厂一公里外的高级西式餐厅里,一位穿着干练,扎着高马尾的女士绕过吧台,走向最里的一桌。 她的高跟鞋在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响声,和小提琴配乐形成奇妙的搭配。 艾先生。她在靠里的座位坐下,从新买的名牌包里抽出一沓旧报纸,递给对面的年轻男人。 对面的年轻男人戴着黑色口罩,刘海放下来遮住大半眉眼,正是唐樘。他裹着相当朴素而不起眼的深色风衣,白天穿的破洞牛仔裤早就换掉了,如果不是刚才掏出高级会员卡让店员刷,他可能会被拦在门外面。 他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看了面前的女士一眼,接过报纸,一张张翻开看。 对面的女士没说话,喝了口刚端上来的苦咖啡。 唐樘捏着那几张泛黄的报纸,粗略看了看,便放回桌上。 辛苦了。他脱力般躺回座位里,欧洲那边呢? 没有问题,唐兴国没有去过银行。 唐樘垂着眼,抬手拉了一下口罩。 他从口袋里掏出支票和笔,在上面写了个数字,递给对面。 先这样吧,他的手指摁在支票上,推给那女士,如果唐兴国派人去银行的话,帮我拖住他们。 女士苦笑,艾行先生,我们是侦探事务所,不是黑社会。 需要我在上面多添一个0吗?唐樘掀起眼皮,冷冷看了她一眼,给钱办事,这是你们三个月前,答应跟我合作时的宗旨。 小提琴舒缓的旋律在耳边萦绕,女士跟他对视片刻,终于败下阵来。 早知道您这么能折腾,当时在欧洲的时候就不应该接这笔生意。她用手指夹着支票,优雅地将自己的薪酬放进包里,我们会尽力办的。 作者有话说: 写的不太顺,有点儿短。 第51章 追凶(一) 剧组在电影厂待了一星期。 陈谷洲在工作上是雷厉风行的性格,他的安排保证了高效率的工作,同时也使得所有人都出于一种快节奏之中。 紧锣密鼓地拍摄行程下,唐樘也连着拍了好几天,每天忙到除了拍戏就是睡觉。他资历浅,于是每天端着饭盒去找姚婷,希望能多学点东西。 唐樘很会同人打交道,一周时间下来,全剧组上到制片人,下到临时场务,他都能叫出名字,跟对方说上几句。 他身边几乎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围着,就连晚上回房也有助理陪,根本没有独处的时间。 也正是因为这个,陆予行再没去房间找过他。 唐樘根本没有名气,自然没有被采访的必要。陆予行每天跟他的交流,也只仅仅局限于有其他人在场的场合。他对唐樘保持着礼貌和谐的态度,像个并不熟悉的同事。 陈谷洲私下找他们一起吃过饭,但被唐樘拒绝了。 抱歉陈导,我太累了,杀青之后再一起吃饭吧。他如是说。 -- 第83页 陆予行瞥他一眼,便知道他在躲着自己。 自从上次之后,两人就这么耗着。 唐樘的沉默已经算得上是一种承认,他的确隐瞒了一些事情,但那是什么,他始终不松口。 他不说,陆予行便不问。 剧组从电影厂离开那天是晚上,负责人包了三辆旅游大巴,吃过晚饭,所有人收拾行李上车。 金梧和姚婷坐自己的车分别跟在后面,唐樘被姚婷邀请一起,便也上了她的车。 那位年轻的助理拎着唐樘的行李,孤零零上了大巴。 予行,我们接下来去哪里?李青问题特别多,欸,为什么姚婷姐总是和那个新人一起啊,她是不是喜欢这一挂的 去外省,陆予行自动屏蔽了他的第二个问题,Y省内陆的农村。 陆予行知道,Y省的取景地是剧组找了很久才定下来的。近年来Y省如同梨花树,一夜春风吹来,原本边陲的村落立刻就发展起来了。要在最近的地方找到一个适合剧情的村落很不容易。 他们要去农村拍第一起凶杀案的部分。饰演凶手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影视圈前辈,在欧洲混了很久,最近才回港城发展,他行程紧通告多,于是约好直接去拍摄地,跟剧组汇合。 大巴上,摄影助理和灯光助理们挨在一起昏昏欲睡,窗外一片漆黑,只有高架桥上的路灯亮着。 陆予行坐在后排靠窗,回想那段记忆,觉得有些恍惚。 他这次的身份是旁观者,有时候看着唐樘在聚光灯下扮演刘杰,让他产生出在看自己的错觉。 如果当时他和唐樘一样,和周围的同事们相处融洽,会不会少招来些妒忌,一切会不会都不一样? 一排车队行驶了三个小时,临近半夜。 陆予行正睡得安稳,被一阵颠簸晃醒了。 现在几点了?他侧身问李青。 李青抬手看了眼表,说:一点, 他拨开窗帘,就见外面是一片深蓝的夜空。 起伏的山峦漆黑一片,在深蓝色的夜空中留下一串剪影。 水稻田在颠簸之中缓缓后退,山脚下的几户人家早就熄了灯,只有一两家旅馆还亮着灯。 黑暗中,那高耸漆黑的山丘树影如同鬼魅,将故事中那个目睹人间惨剧的孩子拉进无尽的深渊中。 灾难降临的那天晚上,刘杰坐着最后一班公交,从城里的高中回来。他兜里揣着一盒巧克力,那是班里女孩子送的,但他舍不得吃,打算回家给妹妹。 他迫不及待想要给妹妹一个惊喜,于是抄了近路,从邻居家的菜地围栏翻了进去。 天色渐暗,红色的日头下,邻居家那只拴在围栏上的黄狗冲他大叫,刘杰一路笑着跑回家,连院子大门都忘了关。 推门进去,他给正在洗菜的母亲打过招呼,又绕过想要责骂他踩坏邻居菜地的父亲,一路跑去妹妹房间。 妹妹的小学就在村子里,早就放了课。刘杰把正在写作业的小姑娘连人带椅子拉到自己面前,单膝跪地,变魔术似的从背后拿出那盒巧克力。 小姑娘开心得又笑又叫,抱着自己的哥哥亲了一口,把巧克力藏进床底下。 饭菜飘香,夕阳西下的时候,父亲在一楼院子里支起圆木桌,母亲把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来。一家四口在妹妹的笑声中围在一块儿,听母亲谈论在村里见到的趣闻。 刘杰几口把饭吃了,抬眼见自己父亲酒杯见底,黝黑的脸上也有些醉意,于是悄悄离桌,溜进二楼房间。 他偷偷从抽屉里拿出一瓶快要过期的可乐,咕噜咕噜喝了好几口。他动作极轻,在书桌下蹲着,生怕被父亲发现,又要挨打。 只不过在房间待了一小会儿,窗外的余晖已经完全消失了。 刘杰不舍地放下喝了一大半的可乐,从书桌下直起身子,下意识从窗户往楼下看了一眼。 那一刻,他修长单薄的身体暴露在冷暗的颜色里。他瞳孔骤缩,无法控制地浑身一颤。 他只看了一眼,而后条件反射般猛地蹲下身,钻回桌下。他抱着自己的膝盖,抖若筛糠,一双明亮的眼睛里满是恐惧,仿佛是要窒息一般,扭曲地张着嘴。 胃里的饭菜混着可乐,楼下的血腥味逐渐蔓延上来,让他无法呼吸。 他朝楼下望,刚才还其乐融融的亲人们,已经倒在了一摊血泊中。 院子的大门开着,那带着军绿色旧帽子的陌生男人手里提着刀,将他的妹妹踩在地上,狠狠一刀横砍下去。 恐惧和绝望像病毒,在刘杰的全身迅速蔓延开来。他一声不吭地躲在书桌下,放着破烂玩具的纸箱遮住他的身体。 他在心中一遍遍乞求着,却听到一阵刺耳的摩擦声越来越近,伴随着成年男人的脚步。 那是那个杀人魔,拎着刀上楼了。 刘杰额头上青筋暴突,他死死捂着嘴,牙齿却在颤抖中咬开了手掌心,一丝鲜血顺着他的下巴留下来。 那脚步声往妹妹的房间去了,刘杰像要趁此机会跳窗离开,身体却像是被钉住似的,死死定在原地。 妹妹房间里的东西被翻得一团糟,没过多久,那声音便由远及近,一双沾着血的老布鞋出现在门口。 刘杰眼睛里全是泪水,他努力地睁大眼睛,想要看清对方到底是谁。 -- 第84页 那是个面目狰狞的中年男人,杂乱的头发被压在军绿色帽子里,身上穿的是已经褪色的蓝色工装。他浑身都是血,左手拎着的杀猪刀也完染红了,粘稠的血液顺着刀尖淌下来,滴在地板上。 刘杰闭上眼,死死咬着手掌不出声。 男人仿佛散步似的,在他的房间里踱了一圈儿,最后在书桌前停下。 沾了血的裤腿就在纸箱外立着,刘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头顶传来一阵动静,那男人拿起那瓶可乐,拧开瓶盖,咕噜噜全喝下去。 刘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就吐了。 男人满足地打了个嗝,刀尖在地上画了个弧度,转身走了。 钝刀在水泥地板上哗啦地响着,渐渐远去,却在刘杰耳朵里响了三年。 大巴车的引擎声猛地停了。一个急刹,陆予行从思绪中回过神。 怎么了?坐在前排的场务看了一眼前方,猝不及防地爆了句粗口,跟着司机和助理们一窝蜂冲下去。 姚婷的车开进田里了。 潮湿的山地刚下过雨,原本就狭窄泥泞的山间小路更不好行车,姚婷的司机今天开了辆底盘低的豪华SUV,光线不好再加上路面滑,一不小心就直接冲进田里了。 陆予行跟着下车查看,只见车头冲下撞在水稻田的泥巴里,车前两个轮胎悬空,整个车倾斜了快有五十度,估计撞得不轻。 心中有口钟猛地敲了下,陆予行撇下李青,直接冲进泥地里。 整个剧组几乎都下来了,金梧带着场务和一大群助理,把姚婷从后座上扶出来。所有人都担惊受怕地围着她,姚婷捂着肩膀摆了摆手。 我没事 驾驶座的门也被打开了,司机的头撞在方向盘上,鲜血汩汩冒出来。 陆予行远远看见司机的惨状,顿时慌了神。他扒开围在另一边手忙脚乱地工作人员,猛地拉开后座的车门。 唐樘! 车门开,唐樘倾身靠在前座的后背上,左手胳膊护着头,疼得不住喘气。 他迷茫地看了陆予行一眼,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陆予行一把捞着膝盖,怒气冲冲地抱下了车。 作者有话说: 求一波评论和海星!不然首页和必读真的遥遥无期了 第52章 追凶(二) 虽然平时唐樘在剧组是个人见人爱的存在,但关键时刻,所有人的第一反应还是先照顾姚婷。 怎么回事?陈谷洲从车上下来,和众人一起把姚婷扶到一旁坐下。 姚婷当时坐在驾驶座正后方,除了肩膀有些淤青外,没有大碍。 司机的额头破了个口气,有些轻微脑震荡,被随行的医务人员抬到一边去了。路太黑,走神了吧。金梧有些烦躁地在姚婷身后站着,叉着腰四处看了看。那小子呢? 唐樘的助理早就撒丫子跑走了。众人回头去看,就见唐樘被一个高大的青年抱上大巴车,那小助理跟在后头,完全帮不上忙。他焦急地跟着上车,左脚刚踏上去,又被赶了下来。 去找医生拿酒精。陆予行冷声命令他。 小助理被他的语气给镇住了,赶紧转身下车跑回来。 医生把酒精纱布棉签全塞给他,旁边有个场务忍不住问:那是谁啊? 好像是记者。有人小声回答。 谢谢谢谢。助理额头上都冒出汗了,接过东西又一阵风地跑回去。 金梧扶着姚婷的肩膀,拧着眉。 这助理太不靠谱了。 车上。 姚婷的车推不上来,几乎所有人都下去帮忙了。 李青无所适从地坐在后排,就见陆予行阴沉着脸,抱着唐樘走过来。 让他坐里面。 陆予行身上到处都是泥,他把唐樘放在座位上靠好,反YXDJ。手将外套脱了扔在一边。李青被他的脸色吓到了,拿着自己的相机坐到前面去,把后排留给伤患。 助理抱着一堆消毒酒精和纱布,气喘着上了车。陆予行从他手里抢过纱布和酒精,拧开盖子把酒精往上倒。 自己把衣服掀开。他冷着脸,把沾湿的纱布凑到唐樘身前。 唐樘咬着唇,缓缓把袖子推上去。 他胳膊肘上青紫一片,陆予行换了跌打药给他擦上,又拉过他的手指,把手背上划破流血的伤口处理了。 唐樘的手指被陆予行攥着,酒精有些凉意。 不用他小声地开口,手指抗拒地往回缩,小伤而已。 陆予行不管他,一声不吭地又换了新纱布,蹲下,手掌摁住他的膝盖。 唐樘打了个哆嗦,小腿下意识往后缩。 干什么? 陆予行一把抓住他的脚腕,也不管还有其他人在,若无其事般脱了唐樘的鞋,让他踩在自己大腿上。 那个,有什么要帮忙的吗?唐樘的助理傻站在一边,有些尴尬。 李青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他拉了一把那助理,走吧,我们去下面帮忙推车。 两人一前一后下去了。 车厢里静的吓人。外面的天完全黑了。唐樘贪凉,穿了条短款休闲裤。大概是因为车后座上放了不少东西,他小腿上被擦破了好几道痕迹。 -- 第85页 陆予行低头,将渗出来的血全擦干净,给他上药。白皙的腿抬起来的时候,还能看到大腿上未消退的淤青。 那是四五天前,在那张桌子上磕出来的。 陆予行的视线在上面停留片刻,手上的动作微微停顿。良久,仿佛一场战争终于结束似的,他长长卸下一口气。 唐樘低头,看着他的发旋。 陆予行静了一会儿,起身,在唐樘头上摸了一把。 头晕吗?他神色依旧很冷淡,语气却柔和不少。 唐樘摇了摇头,悄悄抬起手,勾住陆予行的手指。 车厢的灯很昏暗,陆予行的脸隐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前座传来沉闷的脚步声,陆予行把手从他手里挣脱出来,在他身边坐下了。 上来的是武指,肩宽膀圆的汉子满头是汗,坐下直喘气。 车弄上来了?陆予行问。 没呢,武指皱着眉,得叫人来处理,这深山僻壤的,估计得等到明早。他看了眼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唐樘,唐樘你没事吧? 没事。唐樘露出笑容,姚婷姐呢? 两人聊了几句,其余人便陆续上车了。 姚婷的司机被送去县医院,其余人则打电话找交警,等明早把姚婷的车拉上来。李青带着唐樘的助理也回来了,两人在陆予行身边坐了,见他脸色缓和些许,才松了口气。 陈谷洲叫医生上来查看唐樘的伤势,确认他无大碍之后,剧组继续上路。 车身一路颠簸,唐樘受了惊吓有些疲倦,靠着陆予行的肩膀睡着了。 陆予行低头看他,浓密的睫毛微微闪着,绵长均匀的气息在他颈窝出打转,就像以前每一个同眠的夜晚一般。 他的手在半空悬停一会儿,最终还是放弃将唐樘推开的念头,伸手拿过外套,盖在了自己和唐樘的身上。 剧组租的旅馆在村落门口,剧组包了三个院子,所有人都住在里面。 这里的条件跟之前的酒店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不说没有独立卫浴,就连上厕所都得走出来很远。 大巴开不进去,众人只能把车停在山脚,沿着公路走上去。 唐樘走路还有些不稳,扶着陆予行的肩膀从车上下来。他的右腿膝盖有些痛,虽然医生说休息一晚就能好,但陆予行还是有些不放心。 他总觉得唐樘还是那个矜贵的唐家小少爷,玻璃人似的,稍微碰着磕着都不行。 阿行,你晚上来照顾我吧,唐樘知道他心软,于是故意走慢了些,落在队伍后面说悄悄话,你看我那助理的身板,我还得扶着他呢。 陆予行听了这话,将放在他腰上的手挪开了,换成肩膀。 好不好?唐樘追问。 走在前面拎行李的助理回头看了一眼,对上陆予行那双眼睛,立刻又转回去,再不敢多看一眼。 陆予行看得出他在怀疑什么,于是朝唐樘说:不好,你让你哥给你换个助理。 话虽这样说,到了旅馆,陆予行还是闷声去敲了唐樘的门。 开门的是助理,他见来的是陆予行,一句话也没敢说便让他进去了。 唐樘呢? 陆予行环视狭窄的客厅。客厅墙上贴了些五十年代的海报,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儿。陆予行清楚记得,自己在这儿睡了一晚后,身上被跳蚤咬了好几个肿包。 这次他有了先见之明,来之前带了好几瓶杀虫喷雾。 阿行? 唐樘从卧室里跑出来,见到陆予行后眼睛都亮了,一瘸一拐地快步跑过来,直接扑进了陆予行怀里。 助理在一旁看着,脸上表情复杂。 陆予行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不要太明显。 这里环境太差了,陆予行把喷雾递给助理,你去处理一下。 助理顿时愣住。 辛苦你,唐樘拍拍他的肩膀,一只手还搂着陆予行的脖子,我们出去转转,待会儿再进来。 我 助理还想说什么,陆予行已经扶着唐樘出去了。 潮湿的晚风吹过山谷,当地的村民们都已经沉沉睡去。 陆予行扶着唐樘,从院子里出来,走去田边的空地上。那里摆着几把没来得及收的乘凉椅,躺上去的时候发出轻微的声响。 唐樘也不怕被人看到,和陆予行肩并肩挤在一块儿躺着。 你不生气了吗?他手肘撑起上半身,在月光下凝视陆予行的眉眼。树叶发出簌簌的声响,在黑暗中摇曳。 唐樘,陆予行拨开他眼前的头发,答非所问,我能相信你吗? 那需要你自己决定。唐樘意味不明地笑了,阿行,你知道我很喜欢你。他俯身靠在陆予行肩膀上,我永远不会害你。 陆予行伸出胳膊,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但是我说过,我不希望你骗我。 夜风里带着十二月的湿气,陆予行搂着怀里的人,忽然有种错觉。 他仿佛又回到沙漠里,看着星空,和身边人低声说话聊天。 忽然间,陆予行开口问道:唐樘,你觉得一个人的生死,应该被别人左右吗? -- 第86页 唐樘的身体僵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一些特别容易和好的小情侣 第53章 追凶(三) 万籁俱寂的黑夜下,旅馆里还亮着星星点点的光。 唐樘侧躺在陆予行的怀里,没有说话。 如果有一天,我的病严重到无法支撑我活下去,陆予行轻飘飘地问了一句,你会阻止我离开吗? 怀里的人微微动了一下。唐樘的声音有些闷,会的。 即使我被折磨得非常痛苦? 是的。 唐樘环住他的腰,把脸埋进他胸前的衣领里。他像个贪婪的小孩,紧紧护住自己的糖果,不管糖果会不会融化,他都紧抓着不放。 陆予行看着星星点点的夜空,脑海里出现了一种猜想。 他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揉了把唐樘的脑袋。 小自私鬼。 夜风吹过,有人从院子里出来上厕所。陆予行从躺椅上起来,回身说道:你应该学会尊重他人的意见,我不是你的一件收藏品。 唐樘坐起来,有些沮丧地跟他对视。 院子大门打开的时候,黄色的灯光跟着洒了出来。陆予行逆着光,黄色的光晕在他身上形成一个轮廓。 如果有那么一天,唐樘说,你会生我的气对吗。 陆予行用轻笑掩盖住思绪,朝他伸出一只胳膊。走吧,回去睡觉了。小心着凉。 唐樘的话像是打在了棉花上,完全没有得到回应。 院子的门半开着,陆予行的手伸到他面前。唐樘沉默了两秒,抬手跟他牵在一块儿,慢慢走回去。 阿行。 走到院子门口,唐樘又停下来。 院子里拴在角落的狗听到动静醒了,朝门口的陆予行狂吠。 怎么了?陆予行扶着他的胳膊,要不要我抱你上去? 唐樘摇了摇头。 他仿佛在做一个很重要的决定,平展的眉毛微微蹙着,脸上露出凝重的表情。 院子外边传来阵脚步声,刚才出去上厕所的人回来了。 拍完电影陪我回家过年吧,唐樘抬起头,我们去加拿大。 陆予行一愣。 去你爷爷家?他试探性问道。 唐樘的表情渐渐由飘忽变得笃定,他扶着陆予行的肩膀慢慢上楼。你想以什么身份去见他都可以我的同学、朋友、恋人,都可以。 陆予行犹豫着没说话。 咦?这么晚还不睡? 院门里走进来个人,是在车上见过的武指。他看了眼被陆予行扶着的唐樘,有些担心。不要紧吧?明天就要跟严文郡老师对戏了,身体不舒服要提前说啊! 没事没事。唐樘摆了摆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膝盖磕到了而已,睡一觉就养好了。 武指感叹着年轻人身体好,回房给唐樘拿了几块膏药,才兀自回去睡觉了。 唐樘手里拿着那些膏药,在房间门口跟陆予行告别。 明天好好演,陆予行摸了摸他的头,无视房间里正在忙活的助理,跟你对戏的那位老师人很好,不会为难你。 知道啦。走廊无人,唐樘在他手掌上亲了一口,你快去休息吧。 房间里正在开窗通风的助理看了一眼,匆匆别过眼。 陆予行有些通过他跟唐锐泽较劲的意思,于是迎着对方诧异的目光,把唐樘搂到自己怀里,低头吻住他。 晚安。 那助理彻底红了脸,逃似的转身跑了。 第二天一早,饰演凶手的严文郡到达拍摄点。 与大部分人想象中不同,这位早就功成名就的国际大演员并没多大架子,他身边只带了个司机,开着不起眼的私家车进了村子。 唐樘上午没有拍摄任务,于是被派过去接他。 李青自然不会放过看到巨星的机会,大清早便拉着陆予行跟着去了。 一大群人在公路出口等着,没过多久,一辆算不上豪华的黑色私家车停在了他们面前。 副驾的车窗缓缓摇下来,里面坐着个穿风衣戴墨镜的中年男人。 所有人愣了一下。 是《追凶》剧组的吗?严文郡抬手掀起墨镜,露出一双英俊成熟的眉眼,你们的凶手来报到了。 陈谷洲派来接人的都是些剧组闲人,大多是没什么工作经历的场务和群演,一群年轻人见到严文郡后顿时呆住了,一时间说不出一句话。 是严文郡老师吗?唐樘相比之下,非常从容不迫。他脸上又露出纯真无害的笑容,笑着介绍自己,我叫唐樘,是下午跟您搭戏的演员。 严文郡打量他,而后笑着伸出手。小伙子不错。 唐樘跟他握了握,身后响起小小的骚动。 我直接把车开到现场吧,严文郡说,哎,这地方路也太难走了,要不是因为陈导,我都不想接 他兀自碎碎念,又朝唐樘勾勾手指。唐樘,来,上车,我们去现场。 -- 第87页 李青在一旁,抱着相机也不敢拍,羡慕地看着唐樘上了车。 那是严文郡欸!他激动地转身朝陆予行哭诉,我从小就喜欢他! 陆予行回想自己当年也说过这种混账话,结果严文郡老脸一黑,整整一个星期不给他好脸色看。 你别当着他面说,陆予行跟着众人往回走,夸他年轻就行了,别惹他生气。 从村口到拍摄地不过十分钟的距离,山路难走,严文郡的车在颠簸中艰难前行,终于到了取景地。 从车上下来,唐樘已经和这位大明星交谈甚欢。 我在欧洲上学的时候,您拍的那部文艺片正好上映,我还去看了首映,真是太精彩了!为什么这么好的片子拿不到奖呀,哎那些评委真没眼光 你喜欢那部?虽然成绩不好,但那是我自己最满意的电影了。 我都喜欢呀,唐樘从后座下来,去副驾驶给他开车门,我从小就喜欢您演的电影 李青远远听见了,脚步一顿。他脸色难看地回过身,给了陆予行一个完蛋的眼神。 就当两人以为严文郡要发怒的时候,却见他只是微微愣了一下,而后放声大笑起来。 臭小孩,别把我说得那么老!他毫不在意地拍了拍唐樘的背,从车上下来,抖了抖身上的风衣,走!找陈谷洲爷爷说戏去! 陆予行: 这次,众人终于感受到什么叫令人发指的交际能力。唐樘陪着严文郡待了一上午,等到两人下午对戏的时候,已经像多年老友般熟络了。 虽然严文郡演了很多反派角色,但私下却是个非常童真的男人。他和唐樘蹲在拍摄点外的椅子上聊天,时不时笑得前仰后合。 其他人远远感受着他们融洽的氛围,根本不敢上前参与。 十二月的Y省依旧如春天温暖,陆予行陪着李青做介绍取景地的采访,视线落在远处唐樘的身上。 唐樘和严文郡在一棵树下坐着,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树长势葱茏,摇曳时落下一两片叶子。 那一刻,陆予行似乎抓住了自己真实的想法。 他真的喜欢上了这个纯真善良的男生,但比起把唐樘绑在身边,他更希望唐樘去找更好的人。 在这个落英纷飞的小村庄里,他站在介绍人面前,却听不到任何的话语。 陆予行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融入这个世界,也根本不敢做出任何决定性的选择。 他可以重新活一次,便无法确定自己什么时候会再次从这个地方消失。 他像个提线木偶,被人牵引到这段时光里,却对自己的命运一无所知。这种感觉实在让人无法接受。 那疑似操控者的男孩感受到他的视线,回眸投来一个灿烂的笑容。 第54章 赤裸的秘密(一) 到达村子里的第一天,就要拍摄难度最大的那场戏。 陈谷洲有些担心唐樘不在状态,好在严文郡能力过硬,跟唐樘对了几场下来,两人都很快进入了状态。 日落之下,场记板打出极其清脆的声音。少年模样的刘杰爬上土丘,翻进邻居家的菜地围栏。 一直拍到日落,剧组都是安静的。 余晖中那个充斥着绝望的院子里,男人手中的刀在地上慢慢划出声响,踱步进房间,寻找可能存在的幸存者。 所有人都清楚的知道这是在拍电影,但没有人敢大声说话。严文郡的一举一动都带着狠厉,仿佛自己天生就是一个变态的杀人魔。 咔! 直到夜幕降临,陈谷洲宣布收工,大家才从故事里缓过神来。 有几条还是不行,他长处一口气,招呼大家收拾东西,走吧,去吃饭,明天再拍。 收工收工! 严文郡将沾满糖浆血的外套脱了,回身朝唐樘喊,小朋友,出来吃饭啦。 周围众人哄笑一片。 助理跑进房,护着唐樘的头顶,把他从桌子底下带出来。 这里灰好多。唐樘打了个喷嚏,从那栋小房子里出来的时候,四周看了看。 剧组的人三三两两回旅馆吃饭了,只剩下几个摄影师还在收拾设备。 唐樘,今晚陈导请吃饭。严文郡顺手把墨镜戴上了,见唐樘四处张望,问:你找什么呢? 那两个记者呢?唐樘看了一圈没找着。 严文郡愣了一下,你是说港城日报的记者吗?我刚才没注意,应该也去吃饭了吧。他揽过唐樘的肩膀,别管那么多,下班了吃饭先,他又转头问唐樘身边的助理,小朋友,你叫什么名? 助理连忙道:叫我小李就行。 哦,小李。严文郡拍他一把,走吧,一起去吃饭。陈谷洲不差这点钱。 村里的路有些难走,唐樘的腿还有些难受,再加上拍戏的时候动作大了点,所以走起来一脚深一脚浅的。 他也不在意,一路上经过其他人的时候,目光一直在人群里游走,就连严文郡的话都没认真回答。 喂,你真的是小孩吗?严文郡晃了晃他的肩膀,无奈地笑道,还在找你朋友? -- 第88页 唐樘一愣,嗯嗯啊啊地点了头。 小李跟在他们后面一步,周围人声嘈杂,不时还有些村民经过,他们的对话完全被掩盖过去。 路人经过他们时,往严文郡这边瞥了几眼。他推了推墨镜,若无其事地搭着唐樘的肩,手揣在口袋里。 你老实说,唐樘。他幼稚地偷笑两声,在和那个高个子记者谈恋爱? 唐樘惊讶地转过头,看到他墨镜下的鱼尾纹。 别掩饰了,严文郡晃了晃胳膊,哎,不拍戏的时候啊,我跟你说着说着话就走神,眼神一个劲往他们那角落里瞟。 他啧啧两声,摇头道:老人家眼光很毒辣的。 好吧,我们确实在谈恋爱。唐樘没辙了,只好承认。很明显吗? 很明显啊。 严文郡话锋一转,脸上多了份严肃,你们自己看不出来,别人可看得明明白白。在剧组还是收敛一点,你以后是要在这个圈子混的。 昏暗的月光下,唐樘意味深长地抬头看着他。 严文郡低头,这个眼神看我干什么,你严哥跟你一见如故,可不会说出去。 唐樘噗地笑了,有些惆怅。 我老师也这么跟我说过,他低垂着眼,脚下步子不稳,突然想起那时候的他来了。一副怜悯世人的样子,对我也不求回报,就一心想着让我混出名堂。 老师都是这样的。严文郡感叹道,你老师在哪高就? 早过世了。唐樘耸耸肩。 走到旅馆,熟悉的烟味儿飘过来,远远就见饭馆门口站着一个人。 陆予行穿着一身黑衣,长身而立,左手手指夹着烟。 他回头,正好和唐樘对视上。 严文郡放下了搭在唐樘肩膀上的手,非常亲和地抬手打招呼。 来一根? 陆予行看到他也不紧张,慵懒地吸了一口,从口袋里拿出烟盒,打开递给他。 嗯,严文郡抽出一根,借陆予行的打火机点上,抽了一口。你是港城日报的记者? 两人在饭馆门口抽烟,唐樘夹在中间,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 陆予行眉头皱了一下,转身把烟掐灭了。 我们是不是见过?严文郡换了个下风处,墨镜后的眼睛打量陆予行,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陆予行笑了笑,您是大明星,我上中学的时候就去看您的电影,但您应该没见过我。 不出所料,严文郡的脸顿时黑了。 他将唐樘推到陆予行跟前,转身就走。别聊太久,记得进来吃饭! 唐樘一个趔趄,在扑到陆予行怀里之前站稳了。 阿行,你为什么故意惹他生气? 看着严文郡转身走进饭馆,唐樘有些哭笑不得。陆予行有时候沉稳得像个四十岁的男人,有时候比小孩还幼稚。 我怎么知道他会生气?陆予行把打火机揣进兜里,你也说过一样的话。 唐樘一时语塞。 晚上吃过饭,陆予行到唐樘房间里找他。 小李出门买吃炒货给唐樘吃,房间的门没关。陆予行轻身推门进去,听见卧室里传来唐樘的声音。 今天照常是吗?嗯,好的。我最近在乡下,你们紧盯点,紧急情况可以不用问我的意见。 不要问为什么,我没有必要跟你们解释这么多。 卧室门半开着,陆予行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抬手敲了门。 小李? 是我。陆予行说,在打电话? 唐樘停了一会儿,没有,你进来吧。他伸腿勾着门缝把门打开了,继续对电话里说:嗯,先这样,我还有事。 陆予行进来的时候,唐樘正好挂断电话。 在帮我哥处理工作上的事。他穿了宽松的短裤和短袖,在干净的床上躺着,阿行,今天采访累不累? 陆予行有些怀疑地看了眼放在床头的电话,脱了鞋躺到床上。 你少打长途电话。他撑在唐樘身上,摸了摸眼下的一点点乌青,这里打到港城话费很贵。 嗯。唐樘不想多说,抬手搂住他的脖子。 陆予行抬手把灯关了,两人盖着被子温存了一会儿。 乡村的夜晚很凉很静,只有树叶吹得沙沙响动的声音。唐樘被他揽在怀里,捂着嘴掩饰纷乱的喘息,却很快迷失了理智。 阿行嗯,陆哥 他喃喃低语,手指按在陆予行帮他的手背上,生怕被人听到。 陆予行紧绷着身体,一言不发。 结束之后,唐樘疲倦而餍足地裹在被里,一动不想动。 陆予行缓缓睁开眼,将人抱进怀里,仿佛在引诱放松警惕的猎物。 你刚才到底在跟什么人打电话?他在他耳边低声问道,你这样的数学笨蛋,你哥哥不会让你管生意上的事。 唐樘翻了个身,肋骨在陆予行肘弯磕了一下。 -- 第89页 唔 问你话呢。陆予行少见的没心疼他,想接手公司了?他顿了一下,手臂收紧,还是在偷偷密谋搞垮唐锐泽? 唐樘抬起脸,像只猫似的,睁开漂亮的眼睛。 阿行,我不能说。他直截了当道。 公司机密是吗?陆予行轻笑一声,摸了摸他嫣红丰润的嘴唇,唐樘,你骗人的技术很差。 唐樘看着他,脸上情欲的红晕渐渐褪去,眼中变得清明。 被子里还残留着对方的体温,唐樘放在陆予行胸前的手攥紧了,又慢慢松开。 好吧。我确实在和哥哥抢家产。 他背过身抱住自己,单薄光滑的脊背对着陆予行。 第55章 赤裸的秘密(二) 唐氏珠宝有近百年的历史,唐兴国接管公司的时候,已经到了子孙三代不愁吃穿的程度。 陆予行原本并不了解唐氏珠宝。他跟唐氏只有过短暂的一次合作,除了拍几套商业写真,再没有其他交集。若不是柏知帮他查了那么多,他根本不会意识到唐兴国手里有多少财产。 在痛失挚爱后,唐兴国早早退居二线,让年轻的独子唐嘉朗接手公司,自己则彻底离开港城,搬到北美的生活。他看似把公司完全交给儿子,实际上手里持有的股份相当有分量。陆予行看过柏知给他的资料,光是唐兴国在欧洲闲置的别墅就有好几栋。 这样看来,唐家两兄弟觊觎祖父的财产,也合乎情理。 可这样的事放在唐樘身上,陆予行总觉得哪里说不通。 一边是从小带大他的至亲,一边是家产,唐樘不可能选择后者。 除非是因为唐锐泽要拿走属于他的东西。 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他问。 唐樘背对着他,闷声不说话了。 两人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唐樘完全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陆予行又叫了他一声,发现人已经睡着了。 他叹了口气,起身去浴室拿了毛巾,把唐樘身上擦干净。 晚安,小骗子。 陆予行躬身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转身捡起地上的衣服穿好,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十二月的月末,Y省毫无征兆的迎来了雨期。 剧组所在的村子就在山脚冲积扇,连绵好几天的暴雨把山头的泥水冲下来,压倒了好几户人家的猪栏。 有人说是太阳活动反常,也有人说是世界末日的征兆。但无论如何,剧组的拍摄进度被延期了。 严文郡的档期快满了,报社催促李青和陆予行在新年之前回来,所有人都想赶紧结束剩余的拍摄,而山路却完全无法通行。 原本计划在港城跨年的年轻人们垂头丧气,每天都在为看不到港口的烟花汇抱怨。 雨水断断续续下了快一周,一群人在旅馆里打牌睡觉抽烟,身上都染上了潮湿的霉味。 唐樘大多数时间也和他们混在一起,跟一群大老爷们盘腿坐在沙发上,无聊地用扑克牌打发时间。 到了晚上,窗外若是还在淅淅沥沥地下雨,陆予行就会来找他做。 旅馆隔音效果太差,也只有借着雨水打在玻璃上的声音,才没有人听到房间里的低喘。 唐樘几次勾他,陆予行却始终没做到最后一步。 怕伤到你,陆予行每次都会安抚般吻他的额头,等电影杀青了,我们再做。 在这件事情上,唐樘似乎有些坚持。但陆予行在这方面很懂得如何安抚他,每次做完后唐樘也不强硬要求。 小李大多数晚上都去隔壁待着,陆予行便有大把的时间同唐樘温存。唐樘的精力不算太充沛,结束后浑身酸软,洗澡也要陆予行抱过去。 也正是这个时候,他的精神状态是最放松的。 唐樘经常餍足地在他怀里躺着,两人坦诚相见,身体赤裸,内心也能得以窥见一角。陆予行用手指摸他的耳朵,抱着他闲聊。 在这样细雨绵长的夜晚,他温柔细语地试探撩拨怀里的人。唐樘再怎样警惕,也会有露出马脚的时候。 比如,他会在到达最顶端的时候,咬着陆予行的胳膊叫陆哥。他懂得陆予行在这方面的习惯和癖好,甚至会在快感灭顶、失去理智的时候,用极其细碎的声音说一些胡话。 陆予行凑到他耳边去听,有时候会听到一两句。 陆哥,陆哥你别去碰别人嗯 他的音节被撞得破碎,语气里却带着难过。 我碰谁了?陆予行低沉的嗓音在他耳畔回响。 你唐樘半闭着眼,神志已经有些混乱,他没有我好看,你别喜欢他 他是谁?糖糖,你告诉我。 唔 可陆予行再往下问,唐樘却像突然清醒了似的,咬着嘴唇不说了。 这样的情况经历多了,陆予行便开始回忆以前的事。 他的记忆力很差,往前十年的事情,都已经有些模糊了。唐樘沉沉睡去后,陆予行侧躺在床上,开始回忆往事。 他接下唐氏珠宝的合作是在三十岁的时候。入行八年,他已经从一个业余话剧演员成长为合格的电影人。那年他获奖无数,刚刚上映的同志文艺片在国际获了奖,又把他的身价往上提了不少。 -- 第90页 就是在这样一个称得上巅峰状态的时间段,唐氏珠宝找上了他。 陆予行当时很少接代言,但看在公司和他们有合作的情况下,就勉强答应了。 好在对方没要求拍什么电视广告,反而只是让陆予行戴上他们的设计产品,拍一组写真,发布在唐氏旗下的时尚杂志上。 对方负责人非常懂得抓住商机,杂志刚上架,报刊亭前便排起了长队。陆予行路人缘好,粉丝和市民纷纷抢购,第一天就将所有杂志抢购一空。 至于唐氏珠宝新款的销量,自然是非常可观。 在拍摄结束后,负责人专门到陆予行的经纪公司道谢,还送来了一份谢礼。 那是一串纯银的男士手链,三排银白色的圆形锁扣串成一串,雕琢打磨得十分精致,中间一排是紫藤花的形状,像是某种诱人而悲伤的物件一般,散发着淡淡的光泽。 陆予行原本只打算敷衍地收下,却在看到这串手链后有些挪不开眼。 手链中间,被三排锁扣串起来的,是一块长方形的圆角姓名牌。它的正面光洁无痕,再摸反面,却密密麻麻刻着字。 陆予行将它翻过来,便看到了设计者为他写下的一段赠语。 这款手链很好看,为什么拍摄的时候不用?他摸了摸紫藤花,问道。 负责人说:这是我们的首席设计师专门为您设计的,全世界就这一款。 一阵白光闪过,数秒后,惊雷倏地响起。 回忆戛然而止,陆予行缓缓睁开眼,看向身边熟睡的唐樘。 唐樘依旧背对着他,光裸的脊背起起伏伏,上面还有两个陆予行留下的吻痕。 持续好几夜的雨声越来越大,在窗户上发出密集的敲打。 陆予行闭上眼,回忆渐渐翻涌而来。 他回想自己站在公司一楼大厅里,从那精致的深蓝色盒子里取出礼物,看到手链上的紫藤花和背面的赠语。 那背面写的全是英文,一笔一划,都是那位首席设计师设计的。 上面写着: To our superstar Mr. Lu. Tang 惊雷响过,唐樘有些害怕地翻了个身,钻进恋人的怀里。 是你陆予行低声喃喃道,是你吗? 作者有话说: 紫藤花的花语,为情而生,无爱而亡 第56章 赤裸的秘密(三) 这场反常的雨期,终于在新年到来的前一天结束了。 山里断电的人家完成抢修,与外界的通讯终于也恢复正常。 十二月三十一日,密布的乌云彻底消散,天气放晴。剧组安排补拍镜头,从清晨忙活到下午日落。这群习惯在高楼大厦间生活的港城人,在小村庄里生活了数周,仿佛身上浮躁的气味儿都被洗涤干净。 拍摄结束,主创成员们在乡间小路上合影。 唐樘跟在严文郡身后当小跟班,姚婷穿着素色长裙和凉鞋,与他们说笑。金梧虽然依旧有些疏远唐樘的意思,但也稍微放开了点儿,护在姚婷身边。 几个主演在小路上站成一排,严文郡在中间,一手搭着唐樘的肩膀,一手插在裤兜里;乡间的风很大,姚婷的头发和裙摆被吹得翻飞飘荡。唐樘挽着她的手,笑得露出洁白的牙齿,左脸颊上还有可爱的酒窝。 我来拍吧,陆予行接过摄影师手里的相机,对陈谷洲说,陈导你们也去,我给你们拍张合照。 行。陈谷洲把外套穿上,拍拍膝盖上的土,叫上制片编剧等人,也站到镜头鱼希读伽里。 快门闪过,这场充满变数的拍摄之旅,被陆予行亲手记录了下来。 晚饭,大家在简陋的小菜馆里吃烧烤,边吃边看港城电视台,等着跟城里的人们一起倒数。 酒馆里钨丝灯昏暗,沾着油污的墙壁上挂着电视,只能收到几个电视台的信号。电流声滋滋作响,电视里的当红歌星在唱歌,倒显得气氛更热闹了些。 武指和几个年纪大的都喝醉了,围着陈谷洲起哄。姚婷坐在唐樘旁边,脸上也有些泛红的醉意。 严文郡面不改色地又接了好几杯敬酒,回身看了唐樘一眼。 你去吧,我照顾婷婷。他拱了一下唐樘的肩膀,痞气地笑道,看你这魂不守舍的,酒杯空了还在这儿喝空气。 唐樘低头看了眼自己滴酒不剩的杯子,瞬间脸红了。 身边众人起哄划拳闹成一团,唐樘悄悄往角落看了一眼。陆予行坐在角落里独自喝酒,李青早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那我过去了,麻烦严哥。 麻烦什么,严文郡轻轻推了他一把,放心好了,我待会儿扶她回去休息。 唐樘把自己的杯子里又倒满了啤酒,绕过几个踩在椅子上划拳的同事,走到角落里。 电视台的新年晚会非常夸张,几个艺人纷纷展示自己的绝技,甚至有人弄了条蟒蛇上来表演。 这些表演在众人看来非常刺激,就连陆予行也觉得有趣。 他已经不记得上辈子的这一刻他在干什么了,或许早早洗漱休息,或许还在片场被陈谷洲指挥拍戏。 阿行。 清脆地一声响,唐樘走过来跟他干杯,手指在他手背上轻轻触碰了一下。 -- 第91页 陆予行抬眼看他,他的脸颊泛着红晕,大概是喝得有些醉了。 昏黄的灯光将唐樘背后的众人笼罩在热闹喧嚣里,没有人保持清醒,自然也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 唐樘看了一眼陆予行身边呼呼大睡的李青,在长凳另一侧坐下了。 明天回港城后,我要回报社了。 陆予行把酒一口干了,凑到唐樘耳边。他低沉磁性的声音带着清冽的酒香,电影杀青至少是三个月之后,我不能常来探班。 没关系,陈导答应在过年前拍完我的戏份,唐樘撑着凳子,悄悄摸到陆予行垂下来的手,他会放我回去过年的。 角落里灯光很暗,李青又已经睡熟。两人不再顾忌,借着饭桌的遮挡,大方地牵起手。 带恋人回家过年,这放在任何时代,都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 陆予行摩挲着唐樘柔软的指腹,忽然想起唐家二楼摆放的小桃树。 港城不少人信风水,过年的时候习惯买些金桔树和桃树回来放家里,求个好兆头。陆予行依稀记得那棵与北欧风格格不入的桃树,那桃树上扎着不少红色绸缎,像是被精心打理过的。 去你爷爷家过年要准备什么?陆予行问他,那边也能挑到上等的桃树吗? 唐樘醉意朦胧地眨眨眼,什么? 在你家看到的。陆予行撑着头打量他,抬手理了理他凌乱的碎发,是你放的吧,是家里老人的习惯? 唐樘笑了,仿佛回忆起一段幸福的往事。 是老师。他眯着眼,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我那个时候跟家里人闹矛盾,周围的同事也不过春节,老师看我可怜,就收留我跟他一起过。 后来我就变成他的常客了。他喜欢过年买桃树回家,我就跟他一起去市场买。唐樘回忆着那些久远的记忆,脸上的笑容逐渐淡下去。晚上守岁的时候,我就写很多小卡片绑在树上。我们从初一到十五每天轮流抽卡片,互相送对方卡片上的礼物 他说到后面渐渐没了声,只是瘪瘪嘴,仰头把酒喝光了。 陆予行看到他这幅样子,心里被揪紧了一下。 你喜欢他?陆予行不动声色地拉过唐樘的手,已经过去了,就不想了。 嗯,不想了。 唐樘倾身,趁无人注意地时候,在他下巴上吻了吻,漂亮的眉毛又皱起来。阿行,你没刮胡子。 没刮也只能凑合亲了。陆予行挠挠他的下巴肉,我不在的时候,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儿找严文郡帮忙,他很欣赏你。 知道了,不用操心我。唐樘碰了碰他的肩膀,比起这个,现在要跨年了哦。 两人转头看向电视。 电视台里正在转播港城的港湾烟花汇开场。巨大的电子屏上,最后十秒的倒数一刻不停的进行着,广场上人声鼎沸,跟着一起倒数。 十九 小村庄的餐馆里,几个划拳的也停了,举着酒瓶对吹,迷迷糊糊地跟着倒数。 八七六! 陆予行看着电视里那时刻变化的电子屏,突然有些说不出的心绪。 他拉过唐樘,把他抱在怀里。 五四! 唐樘吓了一跳,下意识要挣脱。还有人看着呢 餐馆里众人倒数的声音太大,唐樘羞涩地低喃完全被掩盖过去。 三、二、一 新年快乐! 那一刻,绚烂的烟花直冲而上,在漆黑的夜空里绽放成朵朵火花,又如同繁星坠落般洒进深夜的港湾中。 餐馆里也是欢呼一片,喝得酩酊大醉的制片人搂着陈谷洲,在他耳边大喊大叫。其余人也全都疯了,笑着闹着开始唱歌。 陆予行在角落里,依旧抱着唐樘不松手。带着酒香的呼吸洒在唐樘的耳边,他的身体滚烫热烈,就这样真实地存在于这个不属于他的世界里。 糖糖,谢谢你。他在唐樘耳畔说道,你陪我走过了生命的第一年。 唐樘被他紧紧抱在怀里,脸蛋红红的。 你说你说什么?他有些没听清。 我说陆予行提高音量,又忽然变成呢喃般的低语,谢谢你的爱,留住了我。 作者有话说: 最近忙,比较短 第57章 灰色轨迹(一) 从Y省的内陆小村回到港城,繁杂枯燥的都市生活也回归轨迹。 剧组的行程安排得很满,陆予行和李青向众人告别,直接回了报社。大半个月没来上班,办公室里却照常忙碌。编辑的电话响个不停,记者抱着资料在工位间穿梭,若不是墙上的年历换了新的,没人会发现已经是新年。 李青去交相片,陆予行回到自己的工位坐下,开始整理采访。 好久不见,小陆。 白菀在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忽然放小了些:小陆,我看到《追凶》剧组开机的新闻了,你弟弟 -- 第92页 她挂着黑眼圈的眼睛眨了眨,你弟弟被陈导选中啦?她见陆予行一脸淡然,回头四周望了望,凑过来小声说:同事之间有不少人都认出来了,怎么办,朱朱壶会不会知道啊 陆予行抹了把脸,白姐,他不是我弟,朋友而已。 白菀眼睛一亮。 我就说,她碎碎念了一大堆,昨天还看到小报说唐樘是唐氏珠宝老板的小儿子,那就对了,你姓陆,他姓唐,唐家近亲远亲都没有姓陆的 听到后面,陆予行注视着她,缓缓皱起眉。 他在小村子里待了两周多,生活可以称得上是与世隔绝。原来,在电视台报道《追凶》的开机新闻后,唐樘的身份就被扒了一大半。 有不少小报报道,称他是唐嘉朗的小儿子。好在唐樘在电视报道上只是昙花一现,没有太多人注意到他。 其中或许还有唐锐泽暗中作用,但总的来说,唐樘的身份没有成为港城人热议的话题。比起这个,大家更加在意金梧和姚婷的暧昧绯闻。 他是我校友,社团认识的。陆予行解释道,白姐,这事我只告诉你,其他人要是再问起来,你就说他们认错人了。 白菀琢磨了一下其中意味,觉得有些猫腻,但还是点头答应下来。 行,那你下班陪我去逛个街?白菀懂得把握分寸,她笑着挽了下头发,换了个话题,最近你不在,我和其他实习生又不太熟,下了班一个人去坐车太无聊了。 陆予行自然答应下来。白菀隐约露出个如释重负的表情,转身继续去干活。 下午六点,陆予行做完工作,陪白菀一起出了办公室。 电梯门口站满了准时下班的同事们。正所谓下班一条虫,就当所有人都拖着疲惫的步子迈进电梯的时候,一个宽大的身躯在陆予行身后撞了一下。 朱总编? 陆予行整个人被他撞得往前趔趄,跟着人群也进了电梯。 刚才还有说有笑的几个员工看到朱壶,顿时也静下了。 朱朱编。 白菀在陆予行身边的角落里站着,脸色有些发白。 电梯里塞满了人,陆予行站在白菀身边,两人面前是朱壶。门关上,白菀忍不住往陆予行身后躲了躲。 下班了?朱壶难得地露出了微笑,陆予行被他看得浑身发毛。他凝固一瞬,才发现朱壶是在对白菀说话。 身后的人没回答,画着精致妆容的脸别到一边,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陆予行余光瞥见白菀的动作,于是往前站了些许。嗯,朱总编也下班这么早。 电梯发出轻微的轰鸣,缓慢降落到一楼。 陆予行的声音不算大,但所有人都听见了。身边几个背对他们的同事转过身,好奇地打量陆予行。 朱壶那细长的小眼睛眯了眯,露出一丝不耐烦。 叮 电梯门开,众人拎包迈步,生龙活虎地快速离开,毫无刚才疲惫不堪的样子。 朱壶大概是没料到陆予行会同行,走到大厅前便对白菀说:小白,我送你回去吧,高峰期公交车座太少了。 大厅门口的玻璃旋转门进进出出,陆予行跟在白菀身后一步,默默看着。 白菀的脸依旧很白,但仗着有陆予行在,也强忍着心中不适,委婉地拒绝:抱歉,我今天约了人吃饭,朱编您先走吧 面对上司,白菀说话没什么底气。朱壶还想说什么,看了一眼她身后冷着脸的陆予行,没敢说话。 报社上下传的流言,他多少听到过一些。 若陆予行真是唐氏的近亲远戚,还真是需要忌惮几分。 他上下嘴唇抽搐般碰了碰,终究还是没开口,转身上车走了。 看着朱壶的车从广场停车场开出来,驶上马路,白菀紧绷的肩膀才放松下来。 陆予行从始至终便皱着眉。 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跟在白菀身边,两人踱步出了大厦,拐进商业街里。 白菀叹了口气,抬头的时候露出眼下的黑眼圈。 半个月前的样子吧,她挽了一下头发,平时还有你跟我一起下班,你不在报社了,他就隔三差五地在门口堵我,有次还尾随 她咳了一声,没说下去。 反正,我逃掉了。 走过一家女装店,白菀往橱窗里看了一眼,眼中有些悲伤的神色。有什么办法呢,他是我上司。我要拿工资养活自己,也不敢随便跳槽。 我喜欢报社的氛围,也喜欢这份工作。白菀说,我只能找你帮这个忙。 陆予行低头看着她,没来由地想到年轻的自己。 喜欢就干下去。他拍了拍白菀的肩,以后遇到这种事尽管找我帮忙。不过,我还是建议你直接告诉艾姐。 再说吧,我哪敢啊。白菀叹气,我才入职一年,朱壶干了多少年?以卵击石啊。 她站在原地惆怅了好一会儿,算了,她拉了一把陆予行,走吧,姐请你喝奶茶,今天不聊那些。 -- 第93页 陆予行在报社处处受白菀照顾,他知道白菀心情不好,便陪她在周围逛了一会儿,吃了个晚餐。 路过商城,陆予行无意间看到玻璃窗上巨大的招牌。 唐氏珠宝。 他从来没来过这里的商城,一是市中心人多眼杂,二是离金宁路太远,没什么兴致来逛商场。 这是家高档商业城,环绕型的两栋十层建筑被三楼的两条走道从空中连起,玻璃外墙反射着港城市中心的高楼,奢侈品牌的广告林立,五彩斑斓。 想去看看? 白菀发现陆予行驻足凝神,于是嘿嘿笑了两声。这里面我可消费不起,你自己出钱。 陆予行看着唐氏珠宝的广告海报,心中一动。 没关系,我们进去看看,不买。他回身招呼白菀,迈步进了商城,径直到唐氏珠宝的门店。 唐氏珠宝的门店在一楼中间,冷白的灯光和红色绸缎柜台相映成辉,那些经过精心设计的柜台立在店里,呈现出字形状。 哇,白菀隔着玻璃柜台,欣赏里面珠光宝气的珍珠项链,来给你的弟弟朋友照顾生意? 陆予行没听到她的打趣,反而认真地打量门店四周。 导购员穿着一身黑白制服,款款走过来。 先生,给这位女士买首饰吗? 不不不,白菀连忙摆手,伸手一指陆予行,给他弟弟买。 陆予行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随意在店里转了一圈,有些大款的感觉。 抱歉,你们有宣传手册吗?他走回白菀身边,我想看一眼。 导购员的目光在陆予行熟稔的姿态和他俊逸的五官上游走,以为来了个大单子。她回身取了宣传手册,飞速递给陆予行。 谢谢。 陆予行接过来翻开,快速浏览最近的几件新品,又翻阅几款热销银饰,最后翻到设计师介绍。 首席设计师一栏,呈现出的赫然是个陌生的英文名字。 导购员见他眉头紧锁地盯着那一页,赶紧解说道:最近几件热销款都是我们公司首席设计师设计的,先生您要不要看一下 你们的首席设计师,陆予行打断他,中文名叫什么? 导购员愣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先生,她,她不是港城人 白菀有些疑惑地凑过来,首席设计师?我知道她啊,欧洲那边过来的,很有名的珠宝设计师,以前还上过报纸呢。她想了一会儿,不过也该到退休的年纪了吧。 她心态很年轻的,导购员笑着说,如果没有合适的接班人,应该不会太早退休。 陆予行有些不死心,又将手册从头到尾翻了一遍。 空气如同凝固一般,导购员和白菀就在旁边站着,看他来回反复地翻着手册。 抱歉,今天先不买了。 他最终还是放弃了,合上手册,还给导购员。 白菀也跟着附和:对对,今天我们总裁还有事儿,改天再来,改天来买! 作者有话说: 章节名来自Beyond《灰色轨迹》。 心一再回忆,谁能为我去掩饰,到哪里都想跟你认识。 觉得很合适就拿来用了。 章节名逐渐变成我的歌单大放送 第58章 灰色轨迹(二) 回报社上班第二天,陆予行征求过白菀的意见,把朱壶的事同艾珠玉说了。 白菀只是犹豫再三勉强答应,心中依旧有些没底:艾姐要是把我开了怎么办?只要她想,全港城的报社就都不敢用我。 她不是这种人。陆予行很平静,而且,朱壶不会在这个位置上干多久了。 白菀不知道他哪来的信心。一个入职一年的年轻女生,再加一个大四实习生,要去对抗报社娱乐版老大,怎么看都像是以卵击石。但陆予行在这件事情上毫不犹豫,看起来远比同龄人可靠得多。 在这种莫名强大的力量面前,白菀没有退缩,跟陆予行一起进了艾珠玉的办公室。 艾珠玉正在忙着新版块的建立工作,但听到两人的来意,便放下了手中工作。 白姐,你说吧。陆予行说。 白菀犹豫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将事情经过说明了。 她皱着眉头说完,抓着挎包的左手不安地动了动,伸进包里,拿出一支录音笔。 她将那支笔拿出来的时候,陆予行和艾珠玉都有些吃惊。 这是他三番五次骚扰我之后,我偷偷录的。白菀按下播放键,或许算不上什么证据 录音笔里传来两人的对话声。 小白,下一期的稿子,有很多人都写得比你好。 你知道,整个娱乐版我最放心的就是你。想必你刚毕业工作,也想做得更好,对不对? 既然在这方面比别人差了点儿,那就应该换个方式弥补你长得很漂亮。 听到一半,坐在办公桌前的艾珠玉便沉了脸。 白菀的眼睛瞟着她,见她脸色越来越难看,于是颤着手把录音关了。 -- 第94页 录音留下,你们先回去工作吧。艾珠玉凌厉的眉眼间显现出愤怒,白菀,你放心,这件事我会给你交代。 她又转向陆予行,你多陪陪你白姐,别再让那老变态伸爪子。 好的。陆予行点头。 站在两人中间,白菀忽然觉得心头一暖,鼻子便酸了。 下班后,陆予行打算先送白菀回家,再去剧组探班,给唐樘送点儿吃的。 不用这么麻烦,白菀的心情好了很多,笑着打趣道,你带我一起去探班不就好了,我也想看看大明星呢。 平时工作还没看够吗? 陆予行说着,进一旁的蛋糕店买了甜点,又返回广场前叫了辆出租车。 白菀跟着上去,回头往大厦门口看了一眼,没见朱壶。 我是去看你朋友的,她笑着说,他真的长得很可爱。 陆予行无奈摇头,对司机说:西城教堂,多谢。 回港城两天,唐樘一直没有跟陆予行联系,但陆予行记得剧组的行程,日子算下来,他们应该在教堂拍缉拿凶犯的片段。 华灯初上,商业街地繁华被渐渐抛到脑后。车载电台放着新闻,向郊区的老教堂开去。 大约四十分钟后,出租车开到离教堂一段距离的地方便停了。 教堂伫立在一段上坡路上,周围都是高耸入云的居民楼。几棵绿树从教堂后展出来,把它包围在与周围隔绝的空间中。 静谧庄严的台阶上站满了人,负责清场的场务在外围守着,不让人进去。 陆予行下车,远远看见两个人在教堂门前对打,灯光、摄影、录音在他们身边围了个半圈。 是严文郡和金梧吗?白菀眼尖,上次见到严文郡本人还是在电视台实习的时候他怎么一点都不显老呢? 她在一旁碎碎念,陆予行便拎着甜点先进去了。 场务认识他,剧组的人也多少知道他和唐樘有私交,便放他进去了。 只是有人看了眼陆予行身后,随口问道:女朋友? 白菀脸上尴尬,随口应了两声,跟着进去了。 两人绕过忙活的工作人员,从教堂旁边绕到背后。 严文郡和金梧进教堂里面拍戏,陈谷洲带着摄影师等进了教堂,外面只剩下几个场务。 凭着记忆,陆予行找到停车场,发现了辆开着车灯的小轿车。 这场戏是全剧最后的高潮点,男二号没什么戏份,只用等补拍几个镜头就好。 唐樘在车里小睡一会儿,助理小李在前座陪他。 陆予行走近了,隔着车窗玻璃看到后座的唐樘。他歪着脖子靠在角落里,身上盖着薄毯,丰润的嘴唇微微张着,睡得很安稳。 前座的小李转头看到陆予行,赶紧从驾驶座下来。 不用叫醒他。陆予行做了个手势,把甜点递给小李,半夜拍戏容易饿,待会儿给他垫垫肚子。 小李疑惑道:你怎么知道他又看向陆予行身边,这位是? 我是他同事。白菀生怕又被误会,我不会添乱的,就来看看。 或许是听到说话声,唐樘皱了皱眉毛,醒来了。 唔现在几点了?唐樘眯着眼,迷迷糊糊地把车窗摇下来,阿行? 陆予行伸手揉了一把他的脑袋,还早,你再睡会儿。 好久不见,大明星。 白菀从陆予行身后探出身子,冲他打招呼。 唐樘有些迷瞪,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露出一个笑容。 不睡了。他揉了揉眼睛,把车门打开。睡久了头疼。 小李在一旁察言观色,总觉得两人气氛太明显,于是非常识时务的对白菀说:我带你四处走走吧,想去看严文郡拍戏吗? 白菀自然是求之不得,跟着小李走了。 两人前脚刚走,陆予行便进了后座。车门一关,两人滚到一起。 想我吗。唐樘捧着他的脸,眼睛清亮,带着笑意。 陆予行没说话,低头吻住他。 舌尖交缠,唐樘嘴里带着甜丝丝的味道,让陆予行忍不住细细品尝一番。 吻够了,他将人放开,两人并肩坐着。 吃点东西。陆予行把带来的甜品拆开包装,用叉子切了一个角,喂到他嘴边。 唐樘躺靠在椅背上,红着脸喘气。 阿行,我们来做吗? 他没来由地拉住陆予行的手腕。那小块蛋糕在叉子上抖了抖,险些掉下去。 陆予行微微皱眉,看着他那双迷离的眼睛。 做吗?他又问,神情有些急切。 不做。陆予行把蛋糕塞进他嘴里,也不看看自己瘦成什么样,他凑过来,在唐樘耳边轻声说,等我先把你养的白白胖胖,再一口一口吃干净。 唐樘红着脸,有些不讲理地反抗道:现在吃也可以! 车里一片寂静。 前座的灯亮着,照在唐樘半张脸上。 陆予行手上动作停了,开始回忆前几日的相处。细细算下来,这是唐樘第七次提此事。 -- 第95页 他不是重欲的人,为什么对这件事如此执著? 仿佛在等一个宣判,又仿佛预料到了什么。 陆予行看着唐樘的眼睛,忽然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 新的一年才刚刚开始,他却没来由地觉得,唐樘和自己就要走到尽头了。 呼之欲出的秘密,巨大的骗局,仿佛唐樘已经下了决心,在某一天了结这一切。所以他才如此迫切,想要在有限的时间里,和爱人融和一体。 但越是这样,陆予行越想要弄清楚其中原因。 乖,陆予行把他搂在怀里,亲了亲他的鬓发,我们有的是时间,不差这一会儿。 唐樘最受不了他这样的安抚,像只兔子似的,被抱在怀里亲了一通,也就不再强求了。 两人温存一会儿,吃了些东西。陆予行刚准备陪唐樘睡下,远远就听见一阵喧哗声,接着,白菀便跑了过来。 不好了不好了! 白菀脸色也吓得惨白,急匆匆地拉开车门。 怎么了?陆予行正揽着唐樘。 看到小李没跟着回来,唐樘也皱起眉。小李呢? 我们刚才去看严文郡拍戏,白菀眼泪都要下来了,就看他在那儿跟金梧拍武戏,打着打着就晕倒了!她慌急了,小李在帮忙打急救电话,随行医生看过了,说是吃的东西里被下了药 陆予行听得拧起眉,却感觉到唐樘身体突然紧绷起来。 他有些愣神地睁着眼睛,视线缓缓挪移到白菀的脸上。 吃的东西?唐樘喃喃道,严哥的晚餐是我买的啊。 第59章 灰色轨迹(三) 突如其来的变故完全打乱了拍摄计划,就连陆予行也没想到,会有这种变数。 他看向身边那个唯一的变数,唐樘已经吓懵了,完全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神圣的教堂里,严文郡被几个助理扶着,脸色惨白地吐了好一阵。救护车很快就来了,把人送去最近的医院。 陈谷洲几次嘱咐他们动作小一点,但最终还是被狗仔嗅到了机会。严文郡刚到医院没一个钟头,外面就被堵了个水泄不通。 医院实在太乱,陆予行提前把白菀送回家,再去医院找唐樘。 他绕过无处落脚的大门,从安全出口溜进急诊楼。 远远的,就见陈谷洲和一群人围站一圈,小李和唐樘在医院长廊坐着,一言不发。 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唐樘有些懊恼,胡乱抓着自己的头发,当时我买了两份便当,其中一份给严哥,还有一份自己留着了。 你吃了吗?制片脸色不善,问道。 唐樘摇头,我没吃。 陆予行从出口走过来,就听见唐樘说到这里。 当时我在看台词,等到饭菜凉了才想起来。凉了没胃口,所以就只吃两颗糖垫垫肚子。 小李使劲儿点头,对对对,那份还在车上呢,我去给你们拿! 他转身就跑,跟陆予行撞个正着。 陆予行看了一圈,发现所有人都沉着脸,看唐樘的眼神不算太友善。现在是什么情况? 医生初步诊断是中毒,制片说,现在得把舆论压下来,咱们前期宣传还没做,这些负面新闻实在太有损口碑了。 这些事情会尽快安排人去做。宣发负责人接话道,让保安把门口那些记者都轰走,不然事情闹大了就坏了。 唐樘在他们中间坐着,迷茫地扫视众人。他眼神里是不可置信和失望,不懂得为什么都在讨论这个,而不是严文郡的病情。 一只手稳力搭在他肩上。 放轻松,陆予行低头,晃了晃他的肩膀,不是你做的,严哥不会怪你。 陈谷洲抱着手臂,在一旁深思了很久。他看了一眼陆予行,又转向唐樘。 你先进去陪陪严文郡,陈谷洲冲唐樘抬下巴,洗过胃了,没什么大问题。去跟他好好说清楚,他不会怪你。 唐樘眼眶一热,应了声好,起身进去了。 医院病房有些热,陆予行帮唐樘把外衣脱了,站在旁边等他。 VIP病房里很干净,明亮的满天星插在花瓶里,吊盐水的管子在花朵之间晃荡。严文郡的助理在旁边坐着,看到唐樘进来,眼里燃起一股愤怒。 对不起,严哥。唐樘在严文郡身边坐下。我不知道那盒饭有问题。 严文郡脸色苍白,色浅的嘴唇干得起了皮。他半睁着眼,还有些不清醒。 不怪你。他虚弱地笑着,眼角的皱纹又堆到一起,还好你没吃,不然这个剧组就要拍不下去了。 唐樘抓着他的手,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似的,紧紧咬着嘴巴不说话。 放心,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严文郡哑笑两声,让你男朋友带你回去休息吧,好好睡一觉。我不能接着拍摄,陈谷洲肯定会先安排你。 陆予行站在身后,微微一挑眉。 严文郡人好脾气软,在圈里是出了名的。他从不乱来,爱惜后辈,除了抽烟也没什么坏毛病,私生活也很简单。这种人不说在演艺圈,就算放到普通人群里,也是很优秀的类型。 -- 第96页 陆予行和他共事的时候,虽然被摆了脸色,但两人很快成为了好兄弟。而严文郡,也是第一个知道陆予行性向的圈里人。 因此,唐樘把他们的事告诉严文郡,陆予行一点儿也不惊讶。 严文郡右手手背打着点滴,洗胃让他显得十分疲惫。唐樘起身跟他告别,往外走的时候,他掀起眼皮,打量了一下陆予行。 唐樘,借你男朋友用几分钟,行不行? 陆予行和唐樘都愣了一下。 没什么,说说话而已。严文郡转头朝助理说,麻烦你了,出去跟陈导他们说一声,说我没事。 助理跟了严文郡十几年,自然懂他的意思,笑了笑便带着唐樘出去了。 在外面等我,陆予行揉了揉唐樘的头发,送你回家休息。 嗯。唐樘看了眼躺在床上的严文郡,关上门出去了。 病房里只剩下陆予行和严文郡两个人,一时陷入了寂静。 小陆,来陪老人家聊聊天? 严文郡声音还有些哑,带着一种成熟男性的沧桑感。 陆予行不知道对方要干什么,只好不动声色地拉过唐樘刚才坐的椅子,在严文郡床边坐下来。 你做记者多久了?严文郡伸手指着桌上的橘子,能帮我剥一个吗? 陆予行帮他拿,严先生,洗胃后二十四小时不能进食。他顿了一下,我只是实习生,在读大四。 是吗?严文郡露出疑惑的表情,我以为你做这行很久了,总感觉很面熟。他干裂的嘴唇动了动,还以为是在什么发布会上见过的记者朋友。 他的直觉有些太准了,陆予行皱起眉,觉得有些不舒服。 大概是认错人了,陆予行解释说,我长得很大众脸,记混了也正常。 严文郡好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似的,忽然忍不住大笑起来。他的动作牵扯到胃部,脸部表情一阵抽搐。 你你觉得这叫大众脸?他用左手捂着肚子,眼角的皱纹在陆予行视线里晃,那唐樘可真是眼光差,整天盯着大众脸挪不开视线。 他兀自笑了好一会儿,陆予行有些接不上话,于是就在边上沉默地站着。 严文郡自顾自笑得够了,终于缓过神,收敛了笑容。 你以前是话剧社的,对吗?严文郡脸色笑容淡下去,你们这两个小孩真是有趣。他眼神里带着探究意味,你知不知道,唐樘演戏的样子,跟你很像。 陆予行对上他的眼神,心中立刻升起一道警惕的墙。 这个人太聪明,聪明到让陆予行觉得过于危险。 你教过他?严文郡笑得像只精明的狐狸,你俩真是很有趣的小孩儿,我不相信唐樘会干这种缺德的事。 陆予行松了口气,您能这么想,唐樘他会很高兴。 你得好好看着他。严文郡严肃道,新人路上太顺,总有人会眼红。 嗯,知道的。 陆予行很清楚,唐樘比他当初在剧组受欢迎得多。这样一个又会交际又会演戏的年轻人,受到红眼也很正常。 陆予行从病房出来,陈谷洲去处理其他事,而制片和几个前辈还拉着唐樘的询问。金梧的助理也在场,大有责怪他的意思。 不好意思,我带他回去休息了。 陆予行从人群里进来,揽过唐樘的肩膀。小李让我来做临时助理,他扫了眼面前几个人,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今晚的事,你们应该去查一查监控,而不是在这里盘问唐樘。 你金梧的助理气得脸都红了,话到一半,对上陆予行的眼神,便咽了回去。 陆予行揽着唐樘,人群为他开出一条道来。大家都知道他只是个无名小卒,却在他强势地揽着唐樘肩膀的时候,感受到一种浑身散发的攻击性。 陆予行将外套脱了,罩在唐樘头上。 待会儿看到记者不要慌,陆予行把他带到楼道口,你只管跟着我往前走,看路就好。 安全出口的绿光幽幽亮着,唐樘攥紧了外套,一张小脸完全遮掩起来,只露出一对眼睛。 走了。医院一楼,侧门的围栏外挤满了人。 看啊!那是谁! 陆予行一手揽着唐樘的背,一手护着裹在他头顶的衣服。 不认识啊!先拍!先拍再说! 两人踏出侧门,闪光灯便接踵而来,一阵阵不断地闪着。 人声鼎沸,无数猜测议论伴随着刺眼的白光迎面而来。陆予行戴着黑色口罩,强烈的恐惧感却依旧爬上心头,如芒在背。 唐樘感觉到他放在自己肩头的手紧紧攥住了,脚下步子也加快。 是不是那个新人? 好像是!听说严文郡中毒就是因为他!是真的假的? 陆予行紧绷着身体,将唐樘挡在自己的一侧。白光全打在他身上,如同是什么枪林弹雨似的,让他感受到切肤之痛。 -- 第97页 但即使是这样,他依旧一刻没停,揽着唐樘快步绕到前门停车场。 小李按了声喇叭,从疯狂的记者中挪动到门口。 没了围栏的阻挡,不少人直接扛着相机冲了上来。 请问严文郡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真的在ICU急救? 严文郡中毒是被同行投毒吗? 是不是你干的? 陆予行太阳穴一阵刺痛,他抬臂将唐樘护在里侧,刺眼的闪光灯晃得他什么也看不见。在人潮中艰难行进了不知多久,终于到了车边。 陆予行猛地拉开车门,让唐樘先坐进去,而后自己上车,不顾外面穷追不舍的记者,用力关上车门。 小李坐在前排,缓缓发动,离开这个疯狂的地方。那些记者在后面跟着跑了两步,终究是放弃了。 世界一瞬间凝固般,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静止了。 陆予行摘下口罩,大口大口的喘气。 他的手在发抖,颤抖着摸索口袋,想要找到医生开的药。 正这时,一件温暖的外衣迎面盖在了头顶,夺走他的视野。 一双温软的唇覆上来,代替了他的药物。 谢谢。唐樘用外套在头顶遮着,于黑暗中给他一个吻做奖赏。谢谢你。 第60章 灰色轨迹(四) 港城的一月,依旧是艳阳高照。新年伊始一切都欣欣向荣,车水马龙的街道上也呈现出一派新气象。 严文郡在医院休养了半个月。原本他打算住一周就出院,但经纪人死活不让,强硬要求他好好休养,顺便把之前拍戏落下的毛病也治了,医药费全都算在剧组头上。 剧组调取教堂的监控,发现是一个临时场务往严文郡的饭菜里下了药。唐樘的嫌疑被洗清,但拍摄进度还是被拖延了。 陈谷洲没办法,只好提前先拍没有凶手的镜头。 唐樘的镜头不算多,但剧组优先照顾金梧和姚婷,把他们的戏份安排在前面。唐樘戏份不算多,但出场镜头时间跨度大,因此断断续续拍了很久。 剧组的负面新闻还是没能压住,唐樘被陆予行护着上车的照片也登了报纸。虽然没拍到两人的脸,但新闻标题依旧把矛头指向了唐樘。 这段时间,唐樘也不敢回学校上课。不用去剧组的时候,便只好待在家里休息。 唐锐泽有时候会看到他深夜偷偷出去,想着应当是去见陆予行,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去了。 实际上,陆予行并没有与唐樘密切联系。 经历上次被媒体围堵的事情后,陆予行开始频繁地往外跑采访。报社娱乐版通常能拿到些有质量的独家采访,但陆予行还是坚持去那些人多的地方。明星走红毯、参加婚宴,或是什么新闻发布会,同行竞争越激烈、现场人越多,他便主动往那些地方去。 他害怕闪光灯和人群,但一想到唐樘以后还有可能遇到这种事,他就不得不去努力克服。 陆予行在娱乐行的时候,没有人为他挡下那些刻薄尖酸,如今唐樘也站在他曾经的位置上。这样一个不谙世事的年轻人,陆予行不想让他也受到这些伤害。 一月下旬,春节将近,严文郡终于从医院出来了。 他出院的时候,记者们闻风赶来,又将他堵在了医院门口。 严文郡脸色恢复如初,身着纯色短袖和休闲裤,仿佛是度假回来一般。 他没有拒绝采访,反而一个个耐心地回答问题,再次澄清唐樘和这件事的关系。直到这时,唐樘的名字才终于从那些负面新闻中完全消失。 严文郡回了剧组,就像是一枚重要的齿轮归位,剧组的拍摄计划又照常运作起来。 陆予行去探过一次班,原本以为唐樘没法回去过节,陈谷洲却说到做到,在二月初的时候放人了。 那天下午,陆予行从报社回来,远远就见唐樘蹲在小区楼下的花坛边。 阿行,我杀青啦! 他笑着飞扑过来,把自己埋在陆予行怀里。 陆予行一个趔趄,稳稳把人接住,环在怀里掂量。又瘦了。他拉着唐樘进去,低头看他眉开眼笑的脸蛋,你现在也有点儿名气,下次来找我记得把脸挡一挡。 楼道里的灯随着他们的脚步依次亮起。 我不要。唐樘愈发有点儿小脾气,我来见你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走到门口,陆予行掏钥匙开门。 他犹豫般思索了一会儿,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算了,陆予行弯腰把拖鞋给他,你以后会懂的。 唔。 唐樘瘪瘪嘴,乖乖穿好拖鞋,有些不满地捏住小兔子的耳朵。 他熟练地去冰箱拿了牛奶,先倒了一杯自己喝,又给陆予行留了一杯。 陆予行径直去卧室把外衣脱了,不知道在电话边上忙活什么。 阿行?唐樘歪了歪脑袋,有留言吗? 卧室里,老式电话传来断断续续的人声。 唐樘捧着牛奶进了卧室,便听到电话里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 仔,今天我和你爸爸都不用值班,马上就要过春节了,你说你要去北美陪朋友,妈妈今天就想着,提前过来跟你吃顿饭你不用忙活,妈下班就跟你爸过来,菜都买好了。 -- 第98页 唐樘听了一会儿,立刻脸红了。 我,我先回去吧!他紧张地语无伦次,慌乱地回客厅换鞋,哎呀,今天我哥说杀青了要早点回家告诉他,机票还没买呢 然而他刚走到玄关,就被陆予行拎兔子似的拎回来了。 想去哪里?陆予行从后面抱住他不让走,要我陪你回家,你却不肯见我爸妈,是不是太不公平了,嗯? 唐樘一张脸羞得滚烫,我紧张!我不知道怎么跟长辈说话 那就坐着,什么都不说。陆予行看他耳朵都红了,心中涌起一股逗弄的兴致,你只用笑就好了。长得这么可爱,我爸妈会很喜欢你。 唐樘被他好一顿哄,晕乎乎地留下来了。 两人下楼买了些水果,陆予行在厨房切好,唐樘帮忙装盘。很久没使用过的电视被打开,电视台主持人的声音在狭小的客厅里响起。夕阳从厨房窗户照进来,陆予行手持水果刀,仔仔细细地将桃子切成四份,然后递给唐樘。唐樘接过水灵灵的桃子,把它们摆在盘子四周,仿佛在对待一件艺术品。 他转头看了眼陆予行。 阳光在他挺拔的眉骨和鼻梁上勾勒出金边,黑色衬衫挽到肘弯,露出肌肉线条漂亮的手臂。那件过于可爱的粉色狗狗围裙穿在衬衫上,腰间系着的蝴蝶结,是唐樘亲手系上的。 水果刀和砧板碰撞的声音响着,让人觉得很安心。 阿行,唐樘有些沉醉地眨了眨眼,跟你在一起很舒服,就好像我们上辈子也是这样过的一样。 陆予行手上动作停了。 阳光下,他缓缓转过头,深邃乌黑的眼睛看着身边的爱人。 半晌,他那张常常冷着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想什么呢。陆予行意味不明地摇了摇头,哪来那么多上辈子,活那么久太累了。 唐樘的眸色暗下去,他看着盘子里的水果,呢喃道:是啊活很久真的很累啊 忙活到快天黑的时候,门铃被按响了。 我去开门。陆予行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你跟我一起来。 唐樘立刻又紧张起来,我应该说什么? 放松,自然点。陆予行摸了摸他的脑袋,转身去开门了。 作者有话说: 比较短,明天还有 第61章 灰色轨迹(五) 门开,崔玉琴和陆君雄一前一后站在门外,手里提了两大袋鱼肉和菜。 爸,妈。 陆予行招呼他俩进来,唐樘耸着肩膀,躲到他身后。 快快,妈要提不动了。崔玉琴穿了件亚麻色大衣,梳得熨帖的黑发贴着额头,渗出些汗珠,今天我们过来好好吃一顿,就当提前过节了。 嗯,房子收拾得还不错。陆君雄满意地打量干净整洁的客厅。可以,会过日子了。 刚收拾过,你们先进来吧。陆予行拿了两双拖鞋,接过两人手里的菜,转身的时 候,跟唐樘撞了个正着。 哎! 唐樘往后跌了两步没站稳,眼看就要磕在鞋柜上,被陆予行一把伸手搂住了。 门口两人这才看到家里还有个年轻人,顿时都愣了一下。 嗯这是我朋友。陆予行把唐樘放开,有些尴尬地咳了两声,介绍道:今天正好在我家玩呢,就留下他一起吃饭。 唐樘原本就害羞,这下脸都红透了。 叔叔阿姨好,他站到陆予行身前,恭恭敬敬地一躬身,我叫唐樘,是陆予行的同学。 陆予行也被他弄得有些紧张。 唐樘前段时间也算在娱乐新闻里出现了好几次,被无良媒体大肆报道后,他在大众面前的形象并不算好。媒体利用仇富心理,把他捏造成一个靠爹进组的富家少爷形象,这种事情没少拉仇恨。 崔玉琴最先反应过来,她微微打量唐樘,脸上露出笑容。 哎,你好,你就是予行说的,一起去加拿大过年的孩子吧? 大概做母亲的都喜欢这类漂亮乖顺的小孩,崔玉琴对唐樘算是挺有好感。她挽了一把唐樘的胳膊,笑盈盈地带他去沙发上坐下。来,别在这儿站着了,我们进去聊。 在这儿就是一家人,陆君雄显然不关注娱乐新闻。他见唐樘紧张地搓着手,安抚道:今晚就当是在自己家就行。 陆予行见三人其乐融融的样子,松了口气,那你们聊,我去做饭。 还会做饭了?崔玉琴拍了拍他的背,又长高了,哎,长这么大块头做什么?你看看唐樘这样的,多招人喜欢。 唐樘正和陆君雄在沙发上坐下,听到这话,两只手又开始局促地不知道往哪里放。 一个人住,总得学做饭的。陆予行熟练地把冻带鱼扔到砧板上,好了,您去沙发上坐着吧。 崔玉琴盯着他切鱼肉的动作,看了一会儿。 你小心点,她微卷的刘海晃动一下,喃喃道,这还是我第一次看你做饭。 -- 第99页 知道了。陆予行有意放慢动作,您去吧。 客厅里,电视机前,唐樘坐在单人沙发上,局促地用余光瞥陆君雄。 叔叔,吃水果吧。 他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捧着盘子端到陆君雄面前。 崔玉琴踱步过来,双手撑在沙发靠背上。 你不用这么怕他,她笑了笑,伸手拿了颗葡萄,予行他爸是医院院长,做领导的架子摆惯了,实际上没那么严肃。 陆君雄接过崔玉琴手里的葡萄,认真仔细地将皮剥了,塞进妻子嘴里。 唐樘?是哪一个字?他四方的脸上带着和蔼的笑,问道。 唐樘在空中比划了一下,门樘的樘,是支柱的意思。他羞涩地摸了摸脖子,可能我父亲希望我能成为家里的顶梁柱吧。 你家里是做什么的?崔玉琴走过来,坐在陆君雄身边。 珠宝生意。唐樘回答,早知道今天叔叔阿姨来吃饭,我该带些见面礼的。 他余光往沙发后的厨房里瞥了一眼,陆予行专心做菜,没听到他们的谈话。 珠宝生意好呀,很赚钱的吧。崔玉琴看着唐樘,越看越觉得喜欢,你多大了?学什么专业的?想你这样标致的孩子,学校会不会很多女生追? 唐樘被她一连串的问题弄得有些懵,像个初次面试的实习生似的,一个个回答。 说到被女生追求,他摸了摸自己泛红的脸,往厨房的方向看一眼。 倒也没有女孩子追呢他眼珠一转,笑着说道:现在的女生都喜欢阿行那一款的吧。 他?崔玉琴有些不相信,我总觉得他越来越老成了,你们年轻人不会觉得无聊吗? 咣当一声,厨房里传来巨响。 没事,陆予行有些狼狈,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洗菜盆,你们继续聊。 陆君雄责备道:小心一点,晚上扣你米饭吃! 唐樘努力憋笑,被陆予行瞪了一眼。 这个微妙的话题打开了两个长辈的话匣子,唐樘也不那么紧张了。陆予行在厨房里做菜,依稀听见客厅里传来一阵阵的笑声,似乎聊得很开心。 晚饭时间,唐樘帮忙把茶几收拾干净,铺上明黄色格子桌布,去厨房端菜。 进厨房的时候,唐樘顺手把推拉门关上了。 辛苦了。他脸上笑意未减,从后面环住陆予行的腰,摸了摸围裙上那只粉红色狗狗。饿不饿呀? 刚才在聊什么?陆予行把最后一道小炒肉装盘,问。 聊你呀。唐樘抱着他的腰,空出一只手帮他拿碟子。阿姨在说你上初中时候的事情。 陆予行跟名师学过厨艺,就算只学了三成,却也十分够用。唐樘看了眼色泽鲜香的三鲜汤和烤猪蹄,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阿行,我可以偷偷吃一点吗?他悄悄拿起筷子,在某一块猪蹄上戳了戳。金黄的酱料上撒了葱,随着他的动作流下来。 陆予行握住他的手把人转过来,俯身在他嘴巴上咬一口。 去吧,他把盘子递到唐樘手里,乖乖当服务员。 他娴熟地回应着唐樘,就连自己也没发现,他们之间的相处越来越自然,好像理应如此一般。 客厅里,电视里正在报道政治新闻。唐樘将所有菜上齐后,陆爸陆妈脸上都呈现出讶异的表情。 予行崔玉琴有些不敢相信,这些都是你做的? 陆予行擦干净手,边解围裙,边从厨房里出来。 哦,这学期在帮老师做美食纪实,他随口编了个谎,实地调查的时候,跟厨师学了几天。 唐樘起身去帮他解腰上的细绳,熟练地将围裙挂到冰箱侧面的挂钩上。 陆君雄不动声色地看他举动,脸上神色微微变了变。 是吗?崔玉琴眼中依旧有些不可置信,她尝了一块鱼肉,还真的很不错 她嚼了两口,眼睛忽然有些湿了。 真好,她喃喃道,没想到我能吃到你亲手做的菜。 陆予行站在沙发边,低头便看到崔玉琴头顶的丝丝白发。 他和母亲的相处只有三十年。当然,若不是一场意外,或许还有更长的时间。 回想起那三十年,他居然未曾给崔玉琴亲手做过一道菜。想到这里,陆予行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叔叔阿姨,你们喝牛奶吗? 仿佛察觉到气氛变化,唐樘笑着从厨房出来。 他从冰箱里拿了四瓶冰牛奶,玻璃瓶叮当作响,空气里都掺杂了些甜香气息。 来,陆君雄举杯,碰了碰唐樘的杯子,春节我们就把予行交给你了。你们在加拿大好好玩,记得拍些照片回来。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崔玉琴擦擦眼角,笑着打趣道,人家唐樘又不是你儿子。 那就认一个。陆君雄不认输,朝唐樘一挥手,孩子,来叫声爸妈,看你崔阿姨还跟你见外。 -- 第100页 啊?唐樘的脸又红了,端着饭碗一动不动。 陆予行有些尴尬,咳嗽一声。 爸,妈,你们别难为他。 哪里难为了?崔玉琴和陆君雄杠上了,以后来学校看你们,予行有的唐樘也有。 唐樘耳尖都红了,一双眼睛在俩长辈之间来回游走。 陆予行侧头看见了,忍住没凑过去亲一口。他思索片刻,在桌下勾了勾唐樘的小腿。 那就认一个,他也逗起唐樘来,认不了吃亏。 桌下,唐樘气呼呼地将腿撤开。 他深吸了口气,抬头,认真看着陆君雄。 爸。 他又转向崔玉琴。 妈 哎!崔玉琴眉开眼笑,乖。 一顿饭吃下来,唐樘始终紧张兮兮地红着脸,食不知味。崔玉琴追问他什么,他便答什么。夫妻俩知道了他目前的工作也不大惊小怪,只是鼓励他好好干。 聊到晚九点,唐樘把碗筷洗了,两人一起送爸妈回家。 陆予行在学校门口叫了辆出租车,同他们告别后,唐樘也不打算走,跟他一起散步回家。 港城四季如春,冬日的晚风却依旧有些冻。 陆予行给唐樘系上薄围巾,把他的嘴巴鼻尖裹严实了,牵手去操场上散步。唐樘比陆予行矮一截,被他揽在怀里,路人见了只当他是个女孩,没有人会过多留意。 阿行。唐樘把手揣进陆予行的口袋里,我们后天出发吧。 陆予行在心里算了算日子,嗯,还有五天除夕。你要提前过去办事吗? 不是办事。唐樘步子停了,侧身踮脚,鼻尖跟陆予行碰了碰,是跟你旅游呀。等到过年,家里亲戚那么多,怎么有时间约会呢。 他露在外面的眼睛扑闪着,我们去尼亚加拉瀑布吧。 陆予行笑了,捏住他的鼻子。 糖糖,你这样很容易让我多想。他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你知不知道,尼亚加拉是度蜜月的圣地? 唐樘愣怔地看着他,垂下眼睛,仿佛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那再说吧。 作者有话说: 上网查了一下,那个年代,好像去尼亚加拉度蜜月是一种流行 第62章 黄金海岸(一) 春节将近,港城大小商城里挂满红色灯笼,已经颇有些过年的氛围。 登机前几个小时,陆予行带唐樘去商城买了好几件防风衣和棉服。两人先回学校出租屋收拾东西,然后动身去香檀道。 唐锐泽忙着工作,没法跟他们同行。但他又不放心唐樘跟在陆予行身边,于是在出发之前千叮万嘱。 多带几件厚衣服。加拿大的气温不比港城,冬夜里容易感冒。 他站在唐樘的衣柜前,一口气摘出来好几件大衣,示意唐樘都收进箱子里。 哥唐樘看着已经完全塞不下的行李箱,有些郁闷,我不想拿这么多东西出门。 让你男朋友给你拿。 唐锐泽转身蹲下,把刚才翻出来的衣服一股脑塞进箱子里。他显然不懂得收拾衣物,连简单的折叠也不太会。 当他快把箱子撑爆的时候,陆予行终于看不下去了。 我来。他夺过唐锐泽手里那件快要挤变形的针织毛衣,搁在膝盖上,仔细叠成方块。 唐樘在一旁憋笑,我哥他不会这些,从前一个人生活都是请阿姨来做。 看出来了,陆予行将叠好的衣服一件件放进箱子里,公司董事长都不懂得做这些事。 唐锐泽微微蹙起眉,看了眼自己的弟弟。 临出发,唐樘换上一件保暖的奶白色毛衣,跨上唐锐泽给他买的小包,兴奋地出了门,跨步上车。 陆予行拎着三个行李箱跟在后面,艰难地把行李放进后备箱。 你等会儿。唐锐泽冷着脸,拦下正要上车的陆予行,我跟糖糖说几句。 我不能听?陆予行不懂他为什么又开始摆脸色,看了眼坐在车里,激动地像只出栏的小羊的唐樘,又将心中的火忍了下去。行,你们说。 他把行李箱放了,站到路灯下去。 唐锐泽在肩上披了件外套,绕到唐樘坐的那一边。 怎么了? 唐樘示意司机将车窗摇下来,见陆予行在远处站着,有些不安。 糖糖,唐锐泽敲了敲车窗,示意他回神,哥最后再问你一次。 唐樘应了声,带着冷气的风灌进车里。 什么? 前座的司机很识趣,将挡板升起来。 你是不是动了爷爷的怀表。唐锐泽声音很低,眼神严肃地盯着他,告诉我。你要相信我,我不会做伤害你的事。 唐樘的神色变了变。他犹豫了一会儿,淡然地轻声答道: 是。 香檀道的树叶簌簌作响,陆予行在路灯下站着,眼神望向不远处亮着的一扇窗。 -- 第101页 唐锐泽看了眼陆予行,又凝神看向自己的弟弟。 为了他?他的语气有些不可置信,脸上的神色却像是早就猜到,你们发生了什么? 他那双严肃得有些冷漠的眼睛里,出现一种奇异的破碎感。 唐樘,我有些不认识你了。你到底是不是我认识的你? 听到这番话,唐樘却露出释然的笑容。 我当然是我,他从车窗里伸出手,摸了摸唐锐泽冷冰的脸颊,哥,你老了的样子也挺帅的。不用为我们担心,我会处理好所有事情。 你打算告诉他? 对。 你就不怕他接受不了吗? 唐樘脸上很平静,他看了眼陆予行。 不接受又能怎么样,他如同恶魔一般低喃道,事情已经发生了,他没有选择权利。 唐锐泽还想在说什么,唐樘却没给他机会。 阿行! 他冲百无聊赖地陆予行喊了声,我们该出发了! 你唐锐泽眉头紧蹙,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最后在陆予行走近之前吐出一句话: 别做的太出格。 知道了。唐樘打开车门。 陆予行瞥了眼唐锐泽,见他脸色并不好看。 在说什么?他躬身坐进车里,关上车门,朝唐锐泽说:放心好了,我们从来没做的太出格。 唐樘这次没羞得红了脸,他跟陆予行错身开,朝唐锐泽挥挥手。 唐锐泽神色冷下去。 糖糖,记住我说的。他说。 知道了。 车窗摇起前一秒,唐樘在陆予行背后,朝唐锐泽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司机送他们进机场登记,飞机起飞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商务座空间很大,唐樘和陆予行并排坐,身边没有其他人。 机舱开了空调,陆予行便将外套脱了,盖在自己和唐樘的身上。 唐樘看着窗外漆黑一片的云层出神。他出门时戴的黑色口罩挂在下巴上,露出丰润漂亮的嘴唇。 休息会儿。 陆予行凑过去吻他,让他把注意力从那些漫无边际的黑暗里拉回来。 嗯。 唐樘浅浅回应了一会儿,靠着陆予行的肩膀睡了。 没一会儿,耳边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唐樘睡着了,陆予行在外套下握着他的手,却无法入睡。 窗外依稀能看见一两朵深蓝色的云,陆予行看着机翼的一个角,和唐樘相处的种种又翻涌而来。 过往的数种猜疑在脑海中掠过,陆予行清晰地感觉到,他想知道的答案如同就在着黑暗之中,只要待太阳升起,一切疑窦都会消散。 但在唐樘面前,他迟疑了。 穿着紧身红裙的单薄身躯、脸颊上浅笑时露出的酒窝、还有比镇静药刻骨的深吻唐樘变成了他的药,他的安眠药、镇静剂,甚至是春药。 在这种平和安稳的表象下,或许隐藏了太多不美好的事。 陆予行知道,唐樘害怕打破这层表象,他也同样害怕。 糖糖。 他无意识地唤着的身边人,在他耳边印上一吻。 地球自西向东转,飞机飞过太平洋,自西向东飞。一切都如同洪流一般,将他们推向不可避免的未来,为他们解开真相的一角。 飞机落地那一刻,唐樘猛地醒过来了。 陆予行搂着他闭眼休息,睁开眼就见唐樘从他怀里坐起来,脸上又露出那种不知身在何处的迷茫感。 机舱音响里传来英文播报,窗外平坦的机场上亮着几盏闪烁的型信号灯。 到温哥华了。 陆予行摸了摸他的脑袋,提醒道。 唐樘往窗外看了一眼,渐渐回神。哦对,温哥华他揉了揉眼睛,把盖在身上的外套还给陆予行,抱歉,我睡糊涂了。 这有什么好抱歉的。陆予行穿上衣服,侧身帮他解安全带,我也经常这样,睡一觉起来忘了自己在哪里。 陆予行自然不会说,那是因为自己的记忆问题。有时候一觉醒来,他总以为自己还在金宁路的屋子里,以至于起身看到周遭环境时,还需要花几秒钟的时间适应。 等到机舱的人走得差不多了,陆予行才牵着唐樘下了飞机。 他来过加拿大很多次,但不用遮掩地牵着另一个男人的手走出来,还是第一次。 温哥华气候湿润,两人踏上这块土地的一刹那,便感受到与港城完全不同的清新氛围。 两人去托运处拿了行李往外走,远远就见接机的人里站着个亚洲面孔的中年女人。他个子瘦小,上身着暗红色花纹棉衣,下身穿着长裙皮鞋,脖子上还围了条花色丝巾,灰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唐樘眼睛一亮,迈开步子便冲了上去。 张姨! 他像个小孩儿似的,隔着齐腰高的栏杆,用力地跟那中年女人抱了抱。 哎,糖糖,又长高了! 女人被他这一下弄得有些支撑不住,脸上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线,拍了拍他的背。好了好了,姨身体不好,别折腾姨了。 -- 第102页 陆予行默默推着行李车,跟到唐樘身边。 张姨,给你介绍一下。唐樘这才想起陆予行,转身拍拍陆予行的肩膀,这是我朋友,陆予行。阿行,这是张姨。 陆予行礼貌地冲她点头,张姨。 他抬眼跟张姨对视的一瞬,忽然觉得面前这人很眼熟,但一时又记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你好你好,张姨脸上笑容不减,赶紧上车吧,我带你们去酒店。 也行,唐樘也没注意到陆予行的异常,爷爷睡得早,我们明天再回去。 第63章 黄金海岸(二) 张姨在唐兴国家做了二十多年工,唐家两个小孩也是她帮着带大的。她是个做事非常有条理的人,一路让司机送陆予行和唐樘到酒店,很快办好房间,便匆匆离开了。 张姨订的双人间在酒店十楼,从窗户往外看去,能望见温哥华灯火璀璨的繁华夜景。 陆予行把自己和唐樘的衣服叠好放在靠里的床上,洗过澡,钻进唐樘的被子里。 在爱人绵长安稳的呼吸声中,一夜好梦。 第二天早。 陆予行难得没有做噩梦,翻身抱住唐樘的脊背,睁眼便看到外面的景象。 窗外晨光熹微,湿润的空气里薄雾未散,街景在雨露中朦朦胧胧。 他来过这里很多次,却从来没有仔细看过这里的美景。 怀里的人动了动身子,没有要起床的意思。 糖糖,该起床了。陆予行在耳边轻轻唤他,今天要去爷爷家。 唐樘仿佛很依恋这种湿冷安静的氛围,两条腿在被子里蹬了一会儿,磨蹭好久才起床。 吃过早餐,两人提着行李出了酒店。 加拿大天气比较冷,唐樘被陆予行裹成了圆球,脖子上戴着厚厚的围巾,鼻尖却依旧冻得有些红。两人在旁边的商店买了些新鲜水果,去路边等车。 阿行,你以前来过温哥华吗? 太阳遮在云雾里,街上来往几辆计程车。唐樘抬手拦下一辆,用流利的英语跟司机报了地址。 来过。陆予行将行李放在后备箱,听清唐樘报的地址,下意识问了句:在西温? 嗯。唐樘脸上也没什么惊讶的表情,只是无奈地笑了笑,所以只能早些出发啦,从这里到西温只能走狮门大桥,要是碰上早高峰就糟糕了。 计程车行驶上路,晨光穿过高楼之间的缝隙,映亮了两人肩背的轮廓。 你对这里很熟悉。陆予行随口说道。 嗯。唐樘看向窗外那些飞掠过的高大树木,落叶已经掉光了,只剩下交错的枝干。小时候,父母亲都没什么时间陪我,后来到了上小学的年纪,就干脆把我交给爷爷了。 陆予行静静坐在他身边,等他将那些陈年记忆翻出来。 哥哥也在爷爷家住着。他不喜欢我妈妈,所以一直没有回港城。我们在这里一直待到长大,哥哥没念完大学就回港城工作,我被安排去了欧洲。 前排的司机调转方向盘,计程车驶过宽阔的主道,灰蓝的天上蒙着纠缠的云,和建筑背后露出的一点雪山融为一体。 不喜欢珠宝设计吗? 喜欢呀。唐樘转回头看他,苍白的山峦在他脑后飞掠,可我突然有一天发现,我的生活轨迹好像全都被父母规划好了。 他那双干净的眼睛注视着陆予行,澄澈如玻璃般的眼珠子里,倒映着温哥华的高楼大厦。 有一天早上,我对着没做完的设计草图,突然就想明白了。他喃喃道,然后我自己转了专业,去学了表演。 是因为你的老师? 不,是为了我自己。 小时候,爷爷告诉我,已知的未来是很可怕的。唐樘凑过来,牵着陆予行的手,枯燥地去接受那些必定发生的事情,我们这一生将过的毫无意义。 车前座的反光镜里,映出两人依偎在一起的样子。 陆予行盯着镜子看了一会儿。 镜子里,唐樘低垂着眼,没了脸上孩子气的笑容,表情显得有些凝重。 你想打破那些必定会发生的事情。陆予行看着镜子里的他,捏了捏他的手指,但是任何选择都是会付出代价的。 唐樘沉寂片刻,没再说话。 窗外风声渐起时,四周已经没有高楼的遮掩。计程车驶上狮门大桥,墨绿色的桥身如同庞然大物,在苍茫一片的天地间延伸开,将沉默的人缓缓拉向终点。 今天天气不好。 唐樘忽然开口道,平时出太阳的时候能看到云海,很漂亮。 沉闷灰白的天空如同俄罗斯油画般,沉甸甸漂浮在狮门大桥的上空。 以后再来看吧,陆予行摸了摸他后颈,还有机会。 驶过大桥,进入西温区,四周的街道不再宽阔,却再也没有高楼林立的遮蔽感。、 进了社区后更是如此。海岸之上,群山之前,林荫道两边分立着漂亮的别墅。零星有路人经过,或遛狗或骑自行车,都是一副悠闲的样子。 -- 第103页 陆予行曾经想过在这里买房子,但没等到付诸实践,他的生命就已经结束了。 或许,在这样一个悠闲舒适的港湾城市定居,真的是个不错的选择。 计程车开到某条上坡路的时候停了,唐樘付过车费,带着陆予行下了车。 里面不方便通车,我们自己走进去吧。他又恢复成平时的样子,温柔地在陆予行嘴边印上一个吻,辛苦你拎行李。 陆予行嘴角带着他的温度,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这条道上没什么行人,上坡路一直通到幽静的半山腰,常绿古树在两侧成荫,斑驳的光影落在两人身上,比来路的风景还要美。 唐樘左手拉着最轻便的小箱子,腾出右手跟陆予行牵在一块儿。陆予行右手同时推着两个行李箱,却依旧紧紧牵着他,未曾放开。 往前走出五百多米的距离,只见道路右侧立着一栋风格复古的茶色别墅。房前是一片石板地,齐腰高的绿化带围成围栏,几棵常绿的阔叶树被修剪得很圆润,半遮挡住房里的光景。在鲜花簇拥下,一张圆形铁质拱门立在围栏右侧,半圆形的大理石台阶铺在路边。 就是这里啦。唐樘放开牵着陆予行的手,边上前推开大门,边朝里面喊道:爷爷!张姨!我们回来啦! 来啦来啦! 张姨闻声便赶紧从房里出来,她身上系着围裙,接过两人手里的行李。 陆予行静静在唐樘身后站着,投去礼貌的微笑。 糖糖回来了? 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从房里传出来,伴随着木质拐杖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 陆予行始终看向别墅大门,就见一个高瘦而略显佝偻的老人杵着拐杖,缓步走了出来。 他身上穿着改良中山装,架着细边老花镜,头发和眉毛都已经花白,不算茂盛的头发却仔细梳着,长满老年斑的脸上带着几分笑意,鼻子高挺,是个气质和蔼的帅老头。 岁月催人老,陆予行只在报纸上见过他年轻的样子,却不想那个意气风发的唐兴国,现在是这副模样。 爷爷! 唐樘原本还在帮张姨收拾东西,见唐兴国出来了,兴奋地飞身扑进他怀里。 哎,今年怎么回来这么早?唐兴国用枯瘦的手指摸了摸他的头发,脸上带着宠溺的笑意,让爷爷看看长高没有。 唐樘脸上有些不好意思,都二十岁了,还长什么呀。 张姨在旁边听乐了,笑道:你们先聊,我去准备午餐去! 辛苦张姨。唐樘扶着唐兴国的胳膊,回身向他介绍陆予行,爷爷,这是我朋友,今年来加拿大跟我们一起过节。 您好,我叫陆予行,是唐樘的同学。陆予行递上早上买的水果,这几天麻烦您了。 唐兴国接过来,让张姨出来提进去。 他目光打量着陆予行,嘴角笑容未减,眼中却露出一种极其复杂的神色。 陆予行清楚感觉到他审视的目光,心中也升起疑惑。 这两秒的时间如此漫长,仿佛过了很久,唐兴国才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嗯,挺帅的小伙子。他哑着嗓子笑了两声,唐樘在港城,承蒙你照顾了。 我们进去聊吧,唐樘拉着唐兴国的胳膊,今天中午吃什么? 去吧,让你张姨给你做。唐兴国杵着拐杖,被唐樘扶着往房里走,吃完带你朋友四处走走。 唐兴国家里的装修是沉稳的暖色调,陆予行跟在唐樘身后进了门,只见玄关往右是带壁炉的客厅,左边往里走是餐厅、厨房和客房。玄关和餐厅之间的木质楼梯通往二三楼,整个房子里光照充足,后院里是一大块草坪,精心栽种的古树和房子一样高。 在这样一个环境下长大,唐樘的身上也沾染着这栋房子的气息。温柔宁静,身上散发出与世无争的悠远气息。 张姨招呼陆予行在客厅坐下,唐樘带着唐兴国上楼聊天去了。 他在客厅的窗前坐了一会儿,就听楼上传来唐兴国的声音。 糖糖,你在我房间找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查资料看了一大堆加拿大豪宅一栋房子几千万,唐樘富得不显山不露水 第64章 黄金海岸(三) 木质旋转楼梯往上,陆予行寻声走上二楼。 唐兴国只不过进衣帽间添了件外衣的功夫,唐樘便钻进了尽头的房间。陆予行站在楼梯口,卧室的房门半开着,就见唐樘趴在地上往床底下看,仿佛在找什么东西。 唐兴国从另一侧的衣帽间出来,将拐杖靠在一边,抖了抖手上那件金文灰底的大衣。陆予行见他有些吃力,于是迎上去,帮他把衣服披在肩上。 糖糖?他又唤了一声,拄着拐杖往卧室走,在找什么? 或许是隔得太远,又或许是别的原因,唐樘这才听到唐兴国的声音,猛地从地上站起来。 没找什么,他从卧室里出来,关上门,我在找球拍。 唐樘脸上挂着笑,跑过来拉着唐兴国的手。爷爷,以前那对放在床底下的羽毛球拍去哪了呀? -- 第104页 问你张姨。唐兴国伸手弹了一下他的额头,爷爷房间里都是吃的药,你个小调皮,弄乱了我又得找不着。 知道了。唐樘捂着额头,那我下去找张姨了。 唐兴国叹了口气,见唐樘下楼去了,回身对陆予行说道:小陆,他平时也这样? 一楼吊顶的水晶灯来回晃悠,陆予行往楼下看了一眼,摇摇头。 没有,大概是想回家了,今天格外兴奋吧。陆予行说,在港城的时候,他很少跟父母联系,他哥哥貌似也很忙,没时间管他。 唐樘穿过餐厅,跑进了厨房。 唐兴国脸上笑容淡了些,逐渐变得有些严肃。 也不怪他爸,他苍老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连对我也是先斩后奏,回港城念了半个月的书才告诉我。 他谁也没告诉,就这么回去了。 陆予行微微蹙起眉,心中浮现出一种怪异感。 唐樘的父亲是个强势的人,若说瞒着他回港城还能说得通;而唐樘和自己的祖父关系这样亲近,如果提出转学去港城的要求,唐兴国很难不答应。 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不提前告诉他? 陆予行心中疑惑,却也没有多问,和唐兴国一起去楼上坐着喝茶了。 陆予行在柏知那里见过唐兴国名下各式各样地房产。那些大多数要比这栋别墅大气奢华,但或许是因为一个人住太空荡,他才选择了这处颐养天年。 二楼是五间卧室,出了尽头的房间是唐兴国自己住以外,其他的都空着,过年的时候儿女孙子们回来住。 三楼则是他的工作室和会客室。从阳台往外看,面朝西温的群山,还能看到远处的海岸。 另一侧的会客厅有一扇巨大的半圆形窗户,往下望过去,能看到后院里绿荫的草地。 这本来是一片高尔夫球场,唐兴国顺着陆予行的视线,说道,后来改成了草地。种种树,养养花,对我们这种老家伙来说比较舒服。 陆予行收回视线,接过唐兴国泡的白茶。 沉木茶桌上稳当地放着茶盘,各式茶具整整齐齐摆着,都被细心打理过。 陆予行端起茶杯浅啜一口,目光在窗沿边徘徊。 你倒不像是唐樘的同龄人,唐兴国笑道,看上去太稳重了。 是唐樘太像小孩了吧,陆予行说,他是个很善良天真的人。 靠墙的桌角摆了一个精致的相框,里面摆着一张黑白的女人的照片。陆予行的视线落到那张成熟而充满风韵的脸,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这是我妻子。唐兴国大方地把相框转过来,皱巴巴的眼角堆起宠溺的笑容,很漂亮吧?他枯瘦的拇指在女人的脸上摩挲了两下,只不过不在了。 唐兴国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深沉的眷恋,陆予行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悲哀。 是意外吗?他问。 算不上是意外,唐兴国将相框摆回去,不过,我现在还能坐在这里,全都是她给的。 两人正聊着,便听见一阵轻快急促的脚步声。 阿行!唐樘举着一副羽毛球拍跑上来,陪我去院子里打球嘛! 他挽着陆予行的胳膊,强行打断了陆予行的思绪。走吧走吧,我好久没有打过羽毛球了。 陆予行被他弄得没办法,被牵着下楼去了。 唐兴国坐在窗前,默默看着俩人的背影。他躺靠在椅背上,拿过桌上的相框,轻轻摩挲女人年轻的脸庞。 玻璃上映出他布满皱纹和老年斑的脸,同自己的爱人隔着几十年的岁月。 珍珍。他自言自语道,看着我死去是什么感觉?你要保佑我们的小孙子,希望一切都是我想多了 稀薄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洒在苍白的照片上。金光闪烁的草地上出现两个人影,一高一矮,唐樘的笑声从后院传到楼上。 快点啦! 唐樘张开手臂,扑到陆予行怀里,环着他的腰把人拽到院子里。 回到唐兴国身边,他身上那层乖顺的外壳又被剥离下来一点,像一颗酒心奶糖般,露出里面的小孩心性。 你确定要跟我打球?陆予行低头看着他笑眯眯的眼睛,也忍不住扬起嘴角,我高中可是校队的,待会儿打输了不要哭鼻子。 好啊,来试试看!唐樘一挑眉,输了任你处置。 我也是。陆予行在他的酒窝上亲了一口,来,让我看看糖糖的技术。 两人达成约定,把放在仓库里的球网拉起来,开始一轮男单比赛。 陆予行把外衣脱了,只穿一件黑色短袖,唐樘则一身运动短装。两人在温哥华的冬季里迎着阳光,丝毫不觉得冷。 陆予行力气很足,进攻速度特别快。唐樘虽然发力不够,但接球特别灵活。他总能预判陆予行的下一个动作,因此两人打了快半个钟头,一局还没有结束。 打到后来,陆予行见唐樘已经有些气喘,脸颊也有些发红。等发球的时候,明明已经累得扶着膝盖,却依旧咬着牙不肯服输。 -- 第105页 最后一球,陆予行偷偷放水,唐樘半空跳起,一个漂亮的扣球,赢得比赛。 阿行! 他把球拍往草地上一扔,生气地从球网旁边冲过去,一把将陆予行推倒在地上。陆予行下意识曲起腿挡住身下的反应,却被唐樘摁住了腿。 你刚才是不是让我了! 唐樘骑在他身上,两只手掐着陆予行没什么肉的脸颊。 没有。陆予行握着他的手,放到嘴边吻了吻,想要怎么处置你的战俘? 苍灰色的密云散了些,阳光洒在唐樘的背上,如同点点金箔。 陆予行仰面躺在带着露水的草地上,唐樘的脸近在咫尺,身后是湛蓝的天空。 那一刻,仿佛有心灵感应一般,他们就这样吻在了一起。 唇舌纠缠,伴随着运动后的喘息和草地的芳香。陆予行睁着眼,视线里只有纯粹得不真实的蓝天,怀里是唐樘温暖的身体。 他捏着唐樘的耳朵,激烈地回应着,把自己从与世界脱离的不真实感中拉回来。 唐樘鼻腔里发出细小的呻吟,两只手紧紧抓着陆予行的肩膀。 你答应过我的,唐樘的嘴唇跟他挨在一块儿,你说等电影杀青了 好。陆予行摸了摸他的头发,你说了算。 第65章 黄金海岸(四) 温哥华的华人很多,临近春节,若要置办些过年用的东西也不用太麻烦。趁着这两天空闲,唐樘带陆予行去华人街买东西,顺便去景点逛一逛。 第一天,他们先到集市挑了两三棵金桔树,买了些中式糕点。市区的华人街特别热闹,唐樘拉着陆予行买了一路小吃零食,两人玩到晚上十一点才精疲力尽地回去。 陆予行被迫干了一整天体力活,回到家里休息时累得根本不想动,更不要提陪唐樘做什么剧烈运动了。 当然,还有另一方面的原因老房子的隔音效果实在不太好。 二楼的主卧是唐兴国在住,老人虽然给陆予行收拾了间客房出来,但他一直睡在唐樘房间里。 住进来的第一晚,陆予行动了些心思。唐樘洗完澡出来,白皙的身体往暗红色绸缎的被单上一躺,精瘦的腰肢在被子下若隐若现,无论是谁都把持不住。 然而他们刚亲了一会儿,唐兴国就来敲门了。 糖糖,你们还在聊天?他在门那边困倦地打了个呵欠,爷爷要睡觉了,早点睡。 唐樘正被陆予行按在床上亲,听到唐兴国的声音吓了一跳,一把抱住陆予行支在他身侧的手臂。 知道啦! 他紧张地拉过被子,一把盖在陆予行结实的背上。 这一来,陆予行被弄得有些不上不下,一双眼睛里还显露着血丝。他实在有些受不了,于是让唐樘咬着自己的胳膊,两人躲在被子里弄出来。 总之,好不容易被提上议程的安排就这样被搁置了。 唐樘眼睛里又露出了那种失望黯淡的表情。每次见到他这种神情,陆予行都觉得有些难受。 不能在床上约会,他便带着唐樘出去逛。 他来过温哥华一两次,除了剧组的日常拍摄,空闲时间他们也会组织团建。斯坦利公园、海天缆车、水族馆这些他从前不屑于去的景点,如今在唐樘的陪同下,变得闪闪发光。 他们从西温出发,先去斯坦利公园野餐,再到水族馆参观。下午在市中心吃韩国菜,然后到英吉利湾海滩看海晒太阳。 海天一色,陆予行和唐樘并肩坐着,面向苍蓝色天空上飞过的海鸟。 在港城待太久了,陆予行揉了揉他的头发,都快忘了出来旅游的感觉。 唐樘侧过头看他,虞兮正里。视线落在对方微微扬起的薄唇上。 阿行,我们以后来这里养老吧。他一脸认真地说道,港城太拥挤了,走到哪里都是人,山上也全盖着房子,我不喜欢。 陆予行轻笑一声,你喜欢什么样的? 这里就很不错啊。唐樘伸了个懒腰,脚裸贴着陆予行的。今天难得出太阳,海滩上来来往往不少人,还有些被父母带出来玩的小孩。他们在海滩的一块礁石上坐着,双脚踩在水里。 以后我们可以在西温买个海岸社区的小房子,他说,面前是大海,背面靠着山,每天就在附近散散步,晚上去市中心玩一玩。嗯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还可以领养一个小孩 陆予行捏了捏他的脸,回神吧,哪来那么多钱。而且,你家人也不会同意你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那我就耗着。耗到我七十岁八十岁,那个时候就没有人来管我了。 唐樘语气挺平淡,出口却是些沉重的话题。 陆予行看着他,犹豫片刻,说:但前提是,我那个时候还活着。 一个金发小男孩从他们的躺椅前跑过去,一对父母紧随其后。两人往这边看了一眼,下意识绕开了些。 当然。唐樘用脚趾拨着拍在礁石上的浪花,他抬起头,在陆予行的下巴上吻了吻,你会长命的。 -- 第106页 除夕夜,唐嘉朗带着妻子,跟唐锐泽一起回来了。 这是陆予行第一次见唐樘的母亲。郑蓉,郑氏房地产董事长的亲妹妹,比照片上看上去更有气质。即使已经上了些年纪,但富家女的矜贵气质依旧显露无疑。 她身上穿了件米色修身长裙,肩膀上披着纯白貂皮披肩,修剪整齐的指甲涂成蓝色,手里拎着红色名牌包。 唐嘉朗带了很多礼物回来,换下那身正装打扮,他看上去稍微亲和了一点儿。唐锐泽提着给唐兴国带的礼物,站在郑蓉身边,显得有些不自在。 进门的时候,唐嘉朗看到站在唐樘身边的陆予行,微微皱起眉头。 介绍一下,这是糖糖的朋友,陆予行。唐兴国向众人介绍道,蓉蓉你还没见过吧。 没有,郑蓉笑起来,堆了些皱纹的眼睛像桃花似的,来这里过节,就当是一家人哦。 她说话声调很柔和,语气跟唐樘有些相像。 陆予行礼貌地跟他们一一打过招呼,没有再多说什么。 一家人都住了进来,这栋沉寂了许久的房子终于热闹起来。 唐樘从他们进门起就没闲过,一会儿跑去厨房帮张姨和陆予行切水果,一会儿又跑去拉着郑蓉说话,也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他仿佛是很久没有同家人过年似的,像个小孩一般黏着长辈们,跑到唐兴国的工作室里,陪他一起喝茶画设计图。 陆予行不太习惯面对唐嘉朗,毕竟在他还没回来的时候,自己晚上还把他小儿子按在床上做一些出格的事。 他始终在厨房待着,帮张姨忙活年夜饭。张姨夸他手艺好,做到后来,陆予行倒成了主厨,帮忙把一桌子菜全做完了。 半开放式厨房没有关门,张姨若没有滔滔不绝地念叨,陆予行还能听见客厅里唐樘大声说话的声音。 大年初一就去吧!哥哥,你也去嘛,整天在办公室待着,都没见你出去玩过。 唐锐泽抓了一把果盘里的瓜子,塞到唐樘手里。 你怎么不去? 我陪阿行嘛。唐樘嗑了两颗瓜子肉出来,没吃,放到手心里。他好不容易来一次加拿大,怎么能不去看瀑布啊? 郑蓉开玩笑道:你这孩子,尼亚加拉当然是和女朋友去才浪漫呀。 哎!我们跟学校社团的同学已经约好了唐樘抱着她的胳膊撒娇,你们去维多利亚度假好了,每年过年都在家里待着也会闷的吧。 陆予行听了几句,忍不住问张姨:你们要去维多利亚? 哦,兴国先生在那边的岛上有房产。张姨说,糖糖挺喜欢那里的,有时候会一起去那边度假过年。她把年糕下到锅里,浇了些油,我听他说,你们社团组织去尼亚加拉? 嗯。陆予行随口敷衍过去,去那边采风,顺便放松一下。 那你们社团还挺有钱的。张姨笑道,你去休息会儿,剩下的我来忙。 陆予行瞥了一眼厨房外,摇摇头。没关系,我来就好。 你是客人,怎么能总让你做事。张姨拍了拍他的背,去吧去吧,这两天置办年货就够麻烦你了。 陆予行拗不过,只好硬着头皮出去,在唐锐泽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电视里的国际频道在直播港城的晚会,唐樘悄悄从郑蓉身边起身,把剥好的瓜籽肉放到陆予行手心里。 唐锐泽瞥了他们一眼,往里坐了些。 我们明天去墓园看奶奶。他在陆予行耳边小声说,初二你能不能嗯先出发去尼亚加拉?我给你买机票。 怎么了?陆予行侧头看他。 唐樘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我先陪爷爷他们去维多利亚待一天嘛,他伸出手指,指甲刮了刮陆予行的手背,你在瀑布城等我过去,到时候给你带一个惊喜哦。 作者有话说: 预告一下,我会把他俩第一次卡在一个虐的情节上 第66章 waterfall(一) 除夕夜,唐家的别墅里格外热闹。 唐兴国对陆予行做的菜赞不绝口,一大家子人围坐一桌,边看晚会边吃饺子,气氛相当融洽。唐锐泽也不再冷着脸,就连唐嘉朗都对唐樘和颜悦色了点儿。 过了十二点,唐樘坚持要守岁。陆予行有些困倦,帮张姨洗完碗,先回客房休息了。 这间客房很早便收拾干净,但他前几夜都同唐樘一起,几乎没在这里休息过。客房紧挨着楼梯,陆予行浅睡了一会儿,被门外的说话声吵醒了。 我订了五张机票,门外,传来唐锐泽的声音,明天晚上出发,到维多利亚机场。 陆予行翻了个身,准备闷头继续睡。 唐兴国的声音响起。行。我去岛上待两天就回。年前答应过你李叔叔,初五去他家吃饭。到时候张姨跟着我一起回来就行,你也别跟糖糖说了,免得他在尼亚加拉担心我,玩的不痛快。 行。唐锐泽说,那您让张姨陪着吧。 -- 第107页 他们站在客房门口,陆予行在房间里,听得一清二楚。 去吧。唐兴国叹了口气,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你好好跟郑蓉阿姨相处。她对你真的很不错,你也不用太 我知道。唐锐泽不想讨论这个问题,她对我好我知道,但她对我母亲我没法原谅她。 陆予行翻身坐了起来,望向门外,眉毛微蹙。 好了,过节不说这些。 门外,唐兴国重重叹了口气,我只希望你们都过的好。晚安吧,我要去休息了。 嗯,我扶您回房间。 两人脚步一轻一重,伴着拐杖的声响,渐渐离开了。 陆予行坐在床上,面色凝重。 他回忆刚才唐锐泽的话,心中涌起一股不安之感。 半夜,客房的门被缓缓推开,一个蹑手蹑脚的身影闪了进来。 唐樘钻进被窝,从后面环住陆予行的腰。 阿行? 或许是刚从院子里放完烟花回来,他身上还带着冷气。一双胳膊贴在陆予行滚烫的肌肤上,带着淡淡的硝味。 陆予行翻身,把他冰凉的两只脚夹在腿间。 没睡呢。他吻了吻唐樘的额头,一个人,睡不着。 他给唐樘裹紧被子,缓缓睁开眼。 明天你要和他们一起去岛上度假?陆予行低声问,那什么时候来找我? 唐樘抱着他,在脖颈出贪婪地嗅了嗅。 嗯待一两天就去找你。他说,我给你订了明天下午的机票,下午我送你去机场,晚上再出发去维多利亚。瀑布城的酒店也找好了,你在那边乖乖等我哦。 好。 陆予行眸色暗下去。 五张机票唐锐泽明明说的是五张。 唐嘉朗夫妇,唐兴国、张姨,再加上唐锐泽,正好五个人。 唐樘根本不打算去维多利亚,也不打算跟陆予行一起出发去尼亚加拉。 他把所有人都支开,是要做什么? 陆予行又问了一遍:张姨也跟你们去? 对呀。唐樘说,张姨也是家人,当然一起去。 窗外,邻居的后院里正在放烟花,几个小孩儿举着手持烟花跑来跑去,嘴里说着带了南方口音的普通话。 黑暗里,陆予行沉默了好一会儿。唐樘抬头去看他,被吻住了眼睛。 好,陆予行声音低沉,仿佛在压抑某种情绪,我去瀑布城等你。你要给我什么惊喜?是维多利亚的旅游纪念品吗? 唐樘闭着眼,感受到他的唇瓣在颤抖。 保密哦。他轻声道,晚安吧,阿行,睡个好觉。 晚安。 陆予行郑重地吻过他的唇,相拥而眠。 这晚,他第一次在唐樘身侧失眠了。 初一早晨,大家互相道过新年快乐,隔壁的邻居也上门来拜访。他们也是从国内移居来的,一对夫妻和三个小孩,两个大人在温哥华市区的银行工作。 唐兴国平时跟他们关系还算不错,留他们吃过早餐后,便出发去陵园扫墓。 陆予行觉得自己跟着有些不太合适,原本想要推辞,但唐樘执意要求要带他一起。陆予行拗不过他,便跟着去了。 奶奶住在海边的陵园里。 唐嘉朗的司机开了辆八座商务,唐樘和陆予行坐在后排,小声说:在社区东南边,是个很漂亮的地方。 陆予行看着窗外飞掠而过的行道树,脑海中回忆着昨天的事,有些心不在焉。 是你爷爷挑的地方?他随口问。 嗯,爷爷挑的。唐樘小声说,听哥哥说,爷爷以前把奶奶的盒子放在家里,不忍心放到陵园去。后来可能想开了,就在那买了一块合葬的 坐在前面的唐锐泽咳了一声,唐樘便闭了嘴。 车行三十多分钟便到了。 一下车,映入眼帘的便是生机盎然的绿地,以及远处排列整齐的常绿树。与港城那些山峦般的墓地不同,这里的陵园是一片平坦的草地,苍灰色的碑背朝海面,如同虔诚的教徒般阵列着,默默矗立在树影下。 唐兴国走在最前面。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同守门人点头示意后,穿过陵园门口的铁门,径直往海边的方向走去。 所有人都跟在他后面,一直走到陵园深处的某一块墓碑前,停了下来。 陆予行站在最后,替唐樘捧着花。 只见墓碑右边用繁体字写着阮珍,以及生猝年,而墓碑的左边,写着唐兴国,生猝年空着,还没有刻上去。 唐兴国拄着拐杖,佝偻的身躯在这方小小的墓地前站着。 他一言不发地盯着墓上的字看了很久,最终叹了口气,将手里的那支玫瑰花放到墓前。 唐嘉朗带着妻子上去献花,然后是唐锐泽和唐樘。 陆予行在最后默默站着,唐樘转身回到他的身边,神情有些落寞。 唐兴国静静站在那些花前,仿佛在和妻子诉说什么。唐嘉朗有些不耐烦了,抱着胳膊左右张望。 -- 第108页 没有人注意到站在最后的两个人。 陆予行看着唐兴国的背影,想起报纸上那些新闻,心中产生了些许怜悯之情。这个身躯佝偻枯瘦的老头,曾经是那样意气风发。他打拼了大半辈子,到头来只能默默站在妻子的墓前。身后的儿子心不在焉,他连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 这时,唐樘的手勾了过来,悄悄的,跟陆予行牵在一块儿。 陆予行一愣,他们就站在正后方,只要唐嘉朗或郑蓉微微一转头,就会看到他们的小动作。 唐樘抬头跟他对视,清澈的眼睛倒映出他的面庞,比温哥华的海水还要明亮。 陆予行觉得他想说什么,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牵了一会儿便松开了。 中午,唐樘收拾好陆予行的行李,跟家里告别,匆匆出了门。他们没拿多少行李,只背了旅行包。在市区简单吃过饭,两人坐计程车去国际机场。 一路上,唐樘显得有些沉默。陆予行忍不住揣着怀疑的心思打量他,对方却毫无察觉,只是对着空气发呆。 下了计程车,唐樘把机票给了陆予行,送他到登机口。 下午五点。 电子提示音响过,巨大的落地窗外,余晖显现出沉寂神秘的粉红色。 唐樘。 登机前,陆予行叫住唐樘,把他从失神的状态中拉回来。 唐樘好像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出神,慌乱地看向陆予行。他支支吾吾半天,才想起少了什么,凑到陆予行面颊上亲了一口。 去吧,我过两天就来找你。唐樘勉强笑了笑,阿行,你要好好安排我们的瀑布城约会哦。 窗外,轰鸣的飞机从远方的天边缓缓降下,白色的机身被映照成了粉红色,如同一直孤独的远古巨兽,滑行过跑道,在那倒映着两人背影的玻璃以外停稳。 陆予行低头看着唐樘,忽然有种分离的感觉。 明明只是一场他需要先行一步的旅行,唐樘的眼里却带着决绝和留恋。 他们被笼罩在红色的彩霞中,影子被玻璃窗框切割得支离破碎。 开始登机,周围的乘客渐渐开始往前走。陆予行肩膀被撞了两下,跟着人流被往前推。 涌动的人潮中,唐樘隔着齐腰高的栏杆,轻轻放开他的手。 陆哥,你不是想要知道真相吗?他毫无征兆地开口,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在尼亚加拉等着我。 第67章 waterfall(二) 华灯初上,温哥华机场外的咖啡厅里,悠扬的小提琴音乐从店里飘出来。门口的顾客进进出出,挂在风口的风铃摇曳作响。 唐樘坐在落地窗前的卡座里,续了三杯咖啡。飞掠的车灯映在他脸上,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坐到晚上九点,雨停了。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付过钱,推门出了咖啡厅。 计程车一路开回西温,唐樘下了车,快步进了前院。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开门,躬身去脱沾了雨水和污泥的鞋。 唐嘉朗一行已经启程去了维多利亚,此时这栋小楼里沉寂昏暗,院子里的巨树发出沙沙响声,掩盖了唐樘急促的脚步。 他只来得及打开楼道的灯,拖鞋也没穿,径直便上了二楼,进了唐兴国的房间。 唐兴国的房间陈设比较简单,靠窗的位置是木质大床,衣柜旁边是齐胸高的桌子。唐樘跪在地上,一一将那桌子下边的抽屉打开翻看。他找了许久,将抽屉翻了个遍也没找着想要的东西,便又站起身,在那些老书里面翻找。 窗帘的薄纱微微吹动,洒进来一束月光。 桌上有很多药盒,瓶瓶罐罐在书架前摆开一排。唐兴国有很多老年病,张姨为了督促他吃药,把所有药按剂量摆在了桌上,怕他忘记。 唐樘不敢动那些药盒,只好伸长了手绕过那些小瓶子,用手指挑开两本书之间的缝隙。 终于,当他翻开两本汉语词典的时候,一张套着真皮卡套的银行卡掉了出来。 唐樘心下欣喜,赶紧将那张卡抽了出来。 房间灯光太暗,他又有些着急,抬手时便不小心碰到了一旁的相框。啪地一声轻响,相框玻璃便砸在了桌子上。 唐樘吓了一跳,赶紧把相框扶起来,借着月光看看有没有损坏。 月光从窗帘后透进来,唐樘半跪在地上,一手拿着那张银行卡,一手捧着相框。 相框没有损坏,唐樘却猝不及防看见了阮珍那张眉目清秀的脸。 他早已去世的奶奶,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容,正静静看着他。唐樘的脸也被反光映在相框玻璃上,他凝神片刻,看到了自己那张与阮珍神似的脸。 渐渐地,他露出悲伤的表情。 奶奶,对不起。 唐樘把相框捧在手里,维持着半跪的姿势。 后院的树簌簌地响,仿佛在回应他的自言自语。月光照在他脸上,漂亮浓密的睫毛扑闪着,低垂的眼睛里有说不出的情愫。 我犯了个错误。他就像个告悔的信徒,爷爷说过,不让我动那个东西,但我还是动了。 我原本打算相安无事,不要再跟他相识,但是我还是忍不住呀唐樘脸上露出苦笑,我以为只要我离他远远的,他就会平安一生。但那天我偷偷进到他家里时,看到他浑身是血地躺在床上,手边放了一把刻刀 -- 第109页 他说着说着,声音开始有些哽咽两只胳膊也开始发抖。 我感觉我的二十年都白废了。 唐樘看着相片上的阮珍,眼睛发红。奶奶,你知道那种感受吧?他喃喃道,于是我也做了跟他一样的事,然后让他抱着我这个拥抱我等了二十年。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一滴眼泪落在了相框上,打湿了美人的衣裙。 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他擦了擦眼泪,深深吸了口气,我不想再远远看着他了,我想跟他在一起。 唐樘缓缓起身,把相框放回桌上。他用袖子擦干净眼泪,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我知道,我做了个自私的决定。现在,我要向他坦白。他攥紧手中的银行卡,希望陆哥会原谅我。 窗外的月光洒在相框上,阮珍的面庞依旧是挂着静谧的笑容,默默看着自己的小孙子。 说完这些,唐樘决绝地转身,离开了别墅。 晚上十点五十,温哥华机场。 一张到斯德哥尔摩的票,要最近班次。 唐樘换了身黑衣,只背了个双肩包。 好的先生。十一点登机,这是您的机票。前台用英文同他交流。 谢谢。 唐樘接过机票,径直去了电话亭。 十一点。 飞机准点到达机场,唐樘跟随人潮交票,登机。 从温哥华到斯德哥尔摩要十三个小时。这架飞机将穿过大半个地球,去到彼岸另一端。 飞机缓缓起飞,唐樘看向窗外。温哥华机场越来越小,云雾层层围绕,那些灯光璀璨的景象被掩去大半光芒,变成一块块方正而发着微弱光亮的集成电路板,最后变成漆黑一片。 周身被笼罩在昏暗之中,唐樘靠着窗户,沉沉睡去。 梦中,他回到了那个偌大而黯淡的别墅门口。 凌晨时分,天光未亮。 唐樘戴着口罩和帽子,身上穿着针织外套,站在金宁路103号门前。 他左右望了望,没看见蹲守在门口的狗仔,便熟稔地从口袋里掏出钥匙,轻轻旋开别墅的门。 大门被推开一条缝,里面昏暗不见光。唐樘等了一会儿,没听到什么声响,便悄悄溜了进去。 他刚进门,脚下便踩到什么玻璃制的东西,发出轻微的声响。 唐樘一愣,借着客厅里亮着的夜灯仔细看去,发现一楼满地都是玻璃碎片,摆在门口的花瓶也碎了一地,鲜花落在地上,血迹斑斑。 看到地上点点洒落的红色液体,唐樘瞬间慌了,也不顾自己的声响会吵醒这间房子的主人,跌跌撞撞冲到了客厅。 昏暗的灯光下,一个赤裸着上身的男人躺在沙发前的地板上,光裸的脊背上全都是划伤。他无力地躺在地上,像一条濒死的鲨鱼,闭着眼睛渐渐睡去。 唐樘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他记得,这是他这个月第二次看到这样发病的陆予行。 他站在离陆予行十步远的地方,死死咬住自己的袖子,才勉强忍住不哭出声。 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大哭了一场后,唐樘吸了吸鼻子,收拾起纷乱的心绪,用手将地上的碎片一点点扫到角落。 做完这些,他又小心翼翼地走到陆予行身边,环着胳膊,试图把人搬到沙发上。 陆予行发病过后总是昏睡不醒,就算没睡熟,精神也是恍惚的。 陆哥。 唐樘唤了一声,见他没反应,便咬牙将他上半身扶起来,靠在沙发上。 他试了好几次,也没能成功把陆予行抬到沙发上,只好让他靠着沙发坐起来。 借着微弱的光亮,给他盖上毯子的时候,唐樘看到了他身上的伤口。 曾经风光无限的影帝,正是四十岁的好光景。他的身材比以前消瘦不少,光洁的肌肤上有不少划伤的伤痕。唐樘去翻看他的手臂,发现内侧有整整一排红色的痕迹,在青筋起伏的手臂上格外显眼。 唐樘累得不住喘息。他看了一会儿,低头在上面吻了吻,泪水沾在他的皮肤上。 他躬身的那一刻,周身场景倏地变化,冰凉的别墅瞬间扭曲消失。天旋地转间,唐樘又回到Y省农村里那个潮湿破败的旅馆里。 窗外暴雨未停,陆予行同他浑身赤裸地抱在一起,耳鬓厮磨。 他想要贴上去索吻,陆予行却猛地推开他。 小骗子。 男人年轻的眉眼凝视着他,薄唇轻启。 你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唐樘猛地一惊,从这混沌的梦中醒了过来。 飞机平稳地在空中行进着,那些破碎尖锐的回忆,缓缓被收进了脑海中。 作者有话说: 写起来有些费劲,可能会改 第68章 waterfall(三) 尼亚加拉,凌晨一点。 鹅毛大雪在夜空中飘荡,一路上的景色都被冰封成了静态。 陆予行从没来过这里,却又觉得无比熟悉。或许是因为上中学的时候曾经向往这里的景象,或许是其他的原因,从机场到唐樘订的度假酒店,一路上没走什么弯路。 冬季的尼亚加拉瀑布结冰非常壮观,这段时间也正是旅游旺季。唐樘订的酒店是一栋独立的别墅,就在离维多利亚皇后尼亚加拉瀑布公园半公里外的山上。这周围林林总总一共二十栋度假别墅,彼此之间距离甚远,从阳台望出去,能够远远看到瀑布的景象,以及山脚下聚餐开派对的年轻人。 -- 第110页 夜风吹过,时针过了一点,陆予行却毫无睡意。 山脚下灯火通明,一群南美来的年轻人说着西班牙语,在夜市中挽着手打闹。小摊连着商城,来往人群在漆黑的夜里成了一盏明亮的灯。雪势减小,到了夜里已经停了。 别墅里没开灯,陆予行站在二楼阳台上,身后是空旷的卧室和相连的客厅。这种于是隔绝的感觉让他猛地想起了金宁路,那栋安静得如同死寂般的宅子。 如此想来,唐兴国选择一栋小房子颐养天年,确实是正确的决定。此刻,他一个人在黑暗中立着,无比想念起唐樘来。 你不是想要知道真相吗? 刺骨的冷风灌进来,唐樘临行前的话犹在耳边。 他说的真相是什么?是他们为什么会相识,还是时间为什么会重回二十年前? 陆予行想起唐樘种种不符合常理的举动,觉得脑中思绪如同乱麻。 他做了无数猜想,到头来却没付出行动,只能在这里等唐樘。 既然做过约定,唐樘便一定会赴约。 山脚下,集市的笑闹声不绝。陆予行踌躇半晌,从黑暗中抽身出来。 他换了件保暖的黑色羽绒服,匆匆出了门。 没有唐樘在身边滔滔不绝地说话,过分的清净只会让人不安。陆予行戴了个黑色棒球帽,两手插在兜里,就这样混进了热闹的集市中。飘雪落在他肩头,零下温度的寒冷却很快被人群驱散了。集市里的游客大多都是成双成对的情侣,他们说着不一样的语言,在那些卖小饰品和夜宵的小摊中穿梭。 过于密集的人群让他有些透不过气,陆予行绕过夜市,到马路另一侧的小商场里去。 以前做艺人的时候,他从没像现在这样自在过。既不用担心被狗仔偷拍,也不用担心被粉丝认出来。 要是唐樘在身边,他们还可以在异国他乡大方地牵手逛街,完全不用在乎任何人的目光。 如此想着,他穿过堆雪的街道,进了商城。 这个商城像个大型百货超市,拥挤的过道两边摆满了小商品。有卖跌打药的,有卖金银首饰的,甚至还有些劣质皮鞋店。陆予行漫无目的地在人群中走着,从一楼到三楼,再到负一楼。商城里昏黄的灯光让人完全沉浸在这种拥挤狭窄的空间中,又带着异域的神秘感。 走到负一楼的角落,就见一家店铺门口长满了藤蔓,仔细一看,居然是无数吊兰从天花板上长下来。它们的长势茂盛迅猛,以至于第一眼没能看清这些郁郁葱葱的东西是什么。 陆予行以为是家花店,想着能买几束漂亮的花给唐樘。然而等他走近了才发现,这家店木质的门板上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汉字: 算命卜卦。 汉字下面,又用不同语言做了翻译,可见店家生意来自五湖四海,哪里都能算。 陆予行站在门口,盯着门上那行字思考片刻,推门进了店里。 店门被推开,吊兰的长叶根系扑面而来,如同珠帘般落在了他身上。陆予行费力将这些东西扫开,才终于得见店里全面。 一个瘦小的黄皮肤老妇人坐在榻榻米上,她身上穿着欧式复古暗色裙子,头戴纱帽。这身装扮分明是西方女巫的造型,她的店里陈设却摆满了太极八卦,全都是中国道家的东西。 陆予行皱皱眉,转身想要离开。 他刚转身,身后那老妇人立刻起身到他面前,张开手臂拦住他。 哎!欢迎光临!别走啊!她的脸上堆满皱纹,突出的颧骨在笑起来的时候格外亮眼。算事业算学业算姻缘!她操着港城话,我们是同乡,首单给你免费! 陆予行往后退了一步,我看你屋里挂了挺多东西。你拿什么给我算? 你信什么我就拿什么算!大概是很久没有生意,老妇人的脸上露出殷切的笑容,年轻人,想算点什么?反正是免费,要不来试试? 我不信神佛。陆予行四下打量店里情形,视线落在榻榻米旁放着的一颗水晶球上,你会催眠? 那颗水晶球只有巴掌大,一头连着银色链子,球身微微呈现出静谧的蓝色。 陆予行看了它一眼,老妇人没吭声,他便没有再多追问。他在榻榻米上坐了,话锋一转,又问道:算姻缘。 老妇人愣了片刻,缓缓说道:呃我看你气色光润明显,你的伴侣肯定是聪慧娴熟,应该是个贤惠的好女孩! 她话音落,就听陆予行轻笑一声,转身欲走。不好意思,他是男的。 哎!那老妇人立刻急了,连忙赶上去,我算命是半吊子,催眠可是专业的!要不要试试?没效果不要钱啊! 她那矮瘦的身子挡在陆予行面前,颇有些不试试不让走的意思。 陆予行叹了口气,只好转身坐回榻榻米上。 店里亮着一盏昏暗的台灯,太极八卦图和西方信仰杂乱无章地挂在天花板。陆予行平躺在榻榻米上,在那老妇人的引导下,缓缓闭上眼。 那颗水晶球在他模糊的视野前晃动,逐渐变成虚影。 现在,你将变得越来越轻 她俯身在陆予行耳边低吟,引导他的思维渐渐进入前意识。 -- 第111页 你感觉自己漂浮在一片混沌里你想要抓住什么? 在这种柔和低吟中沉沉陷进去,陆予行感觉自己的意识处在一片黑暗中,他的身体越来越轻,意识最后仿佛脱离了身体,进入了回忆的走马灯之中。 他想回忆什么? 陆予行站在一片黑暗之中,努力寻找着唐樘的身影,却在这洪流中一无所获。 无数回忆在空中掠过,从他进入《追凶》剧组,到他的剧本夭折,唐樘的身影却始终不曾出现。 最后,他回到了金宁路的别墅里。 一片混沌之中,他看到一个男人痛苦地蜷缩在沙发上,赤裸的上身青筋暴起,地上的安眠药撒了一地。 陆予行一愣,瞬间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时候。 那是他确诊重度焦虑和重度抑郁后,最严重的一次发病。墙上的指针指向凌晨五点,这个时间,就连常年在门口蹲守的狗仔们也已经回家睡觉,而他的灵魂正在无声的撕裂,宛如一场酷刑的折磨。 陆予行站在门口,就这样看着四十岁的自己痛苦地与病痛做斗争。 他对这件事情记忆深刻。当时他意识模糊地吞下了大半瓶安眠药,第二天清醒后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死成,安眠药的瓶子里也是满满当当。事后回忆起来,陆予行只当是自己产生了幻觉,因此也没再多想。 但受这件事的影响,他再也没动过那瓶安眠药。 现在,他作为旁观者,清醒地目击着这一切。潜意识里那些模糊的幻想在他脑海中成型,四十岁的陆予行痛苦地抓过那小小的药瓶,他仰躺在狭窄的沙发上,肌肉起伏的肌肤布满了汗水。 他的手在发抖,仰头往嘴里送药丸的时候,几颗药丸顺着洒出来,在地板上滚出去好几米,最后停在陆予行的脚边。 陆予行低头看了眼脚下那颗白色的东西,目光又转向沙发上的自己。男人在无尽的折磨和痛苦中祈祷解脱,就着茶水将致死量的药丸一口气服下。 他的手无力地垂下来,空药瓶滚落到地上。黑暗中,他俊逸的面容瘦削病态,却带着解脱的满足感。 一束晨光从外面照进来,将两个陆予行割裂开。 男人仰躺着,在噩梦与痛苦中沉沉睡去。陆予行凝视着脚边那颗白色的药丸,鬼使神差地,蹲下,将它捡了起来。 他把这颗指甲盖大小的白丸子含进嘴里,一股甜腻的香味立刻在口腔里蔓延开,如同某种病毒,只不过瞬息,便将嘴里的苦涩全部掩盖了。 回忆深处,某种记忆轰然炸开。 他站在金宁路的宅子里,旭日从窗外照进来,洒在男人苍白的脸上。 舌尖的甜蜜挥之不去,陆予行在一瞬间全都想了起来。 那天他就着一杯冷茶灌了大半瓶安眠药,尝起来的味道却是甜的。 这种甜味他再熟悉不过了。 那是唐樘嘴里的味道,是他们接吻的味道,是在湿冷的小旅馆里缠绵时,从他身上闻到的味道。 作者有话说: 抱歉拖更了最近三次事情太多,正好又写到重要的情节,所以没能正常更新非常抱歉!! 第69章 时光隧道(一) 东一区,大年初三,晚上十点。 雪夜下的市区繁华喧嚣,行李箱的滚轮在人行道上磕出轻微的声响。女人踩着高跟鞋,拎着行李,拐进了一家高档酒店。 她刚进门,一个身着皮袄,头戴毛线帽的年轻男人便迎面走上来。 男人浓密的眼睫毛上沾着雪花,眼神严肃清冽。 东西呢? 放心,在包里。 斯德哥尔摩的气温太低,唐樘没带太厚的羽绒度,即使戴着口罩,也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麻烦你从港城赶过来。他将手中的银行卡掏出来,给女人看了一眼。帮我办完这件事,以后不会再找你们了。 成交,您记得付尾款就行了,艾先生。 女人穿着高跟鞋跟他一般高。她拢了拢披肩,将上面的雪抖下来。 她把行李在前台寄存了,只挎着个红色皮包。唐樘眼里露出不悦的神色,颇有些催促的意思。对方却不急不慢,走上前,挽住他的胳膊。 唐樘挣了一下。 不是说假扮夫妻吗?女人涂着枣红色口红的嘴微微上扬,陪您做戏当然要滴水不漏。不过,我们的身份证明怎么做?虽然说是假扮唐兴国的孙子孙媳,但 我有办法。唐樘打断她,下意识拉了拉口罩,走吧。 繁星满天,城市的灯光却更亮。 两人在街边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计程车,唐樘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鼻尖也冻得通红。 他没告诉任何人自己要来北欧,自然也不方便带更厚的衣服。 望着对面路过的一对小情侣,唐樘神色暗了暗,将脸埋在单薄的围巾里。又等了大概十分钟,终于等到了计程车。 上了车后,女人先报了银行地址,然后便半靠在唐樘肩膀上,不说话了。 灯光斑斓地在唐樘脸上一路掠过,他攥着银行卡的手却微微发汗,满脸心神不宁地看向窗外。 能问你个问题吗? 女人抬眼,成熟漂亮的眼睛盯着他。 -- 第112页 唐樘瞥了她一眼,看到她粉底掩盖下的黑眼圈。 艾先生,你需要坦诚一点,这样我们才能合作成功。她说着把包拉开,从里面掏出一团东西。 那东西一只手能包裹住,外面裹了好几层旧报纸,看不出里面是什么。女人涂着红指甲的手指缓慢把它剥开,露出一个银色光泽的角。 别拿出来。唐樘伸手按住她,嘴里说着港城话,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确认一下我们的计划。女人漫不经心地把东西包起来。首先,我们假扮唐兴国的孙子孙媳进银行,用他的卡打开放着那块表的箱盒子,然后用这个 她隔着皮包拍了拍那被报纸裹着的东西,掉包。 夜风猎猎作响,计程车司机听着收音机哼歌。他听不懂到后座上的人在说什么,以为只是小情侣在调情。 对。唐樘帮她拉上拉链,以你的专业素质,不会出错。 女人盯着他那双冻得发红的手,思索了一会儿,抬头问:我能看看你的护照吗? 唐樘没理她,从口袋里掏出两份假护照,扔到包上。 护照做得很逼真,一份上的名字写的是艾行,一份写的是陆小星。 不是这个。这是假的,我想看真的。女人半开玩笑地抽出那本陆小星的护照,随手塞进自己的包里。 唐樘不看她,转头向窗外。 步行街灯光斑斓,路灯和橱窗前落着厚厚的雪。唐樘把车窗摇下来,一片雪花吹到他的睫毛上,化成了水。 车载广播里放着流行音乐,唐樘的手指在窗沿轻点,发出有节奏的敲击声。 女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你是唐樘吧? 唐樘的手指顿了一瞬。半晌,他将车窗摇了起来,街上的灯光被隔绝在车外。 他转回头看身边的人。你只管办好自己的事。 女人咧嘴笑了,她伸手去抓唐樘的口罩,被对方用手臂挡开。 唐樘先生,女人摩挲着手指,笑道:你的这双眼睛太漂亮了,整天在新闻报纸上看到,不想认出你来都不行。 唐樘眼神暗了暗,沉默半晌。 别多问,我不会让你干什么违法的事情。他平静地说,我只是把以后会属于我的东西提前拿到手而已。 那个怀表吗?女人问,你让我的同事在银行内外监视了好几个月,居然只是为了件古董。 唐樘靠在座位上,不动声色地捏紧鼻梁处的口罩,没有回答女人的问题。 车行二十多分钟,逐渐从繁华的商业区到了行政商务街。政务大楼隐没在夜里,对街的银行分部却依旧亮着灯。北欧式建筑被皑皑白雪覆盖,门口的粗壮石柱刻着简洁的花纹,以及银行的名字。 唐樘塞了小费给司机,率先下了车。 对高级会员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大银行。女人背上红色挎包, 拢了拢披肩,这银行里的结构我很熟了。 她下了车,从包里把那包在报纸里的东西拿出来,悄无声息地揣进口袋里。 走吧。 唐樘主动揽上她的胳膊,推门进了银行。 几千公里外,尼亚加拉,中午十二点。 长满藤蔓的昏暗门店里,瘦小的老妇人脸上露出极其疲惫的神色,有些无奈地看了眼坐在躺椅里的年轻人。 好吧我以前确实是个心理医生。但是出了些医疗事故,在港城混不下去了 她有些为难地看了眼陆予行。 陆予行在躺椅上合眼躺着,从钱包里又掏出几张钞票,放到一旁的桌子上。 把我当成你以前的患者就好。他看了眼皱着眉毛的老妇人。有些很重要的事情,我需要想起来。 老妇人被他折磨了一整晚时间,已经收起了神叨叨的那一套。你说以前有过很严重的抑郁症和焦虑症,这种病影响记忆力是很正常的。 陆予行看了她一眼,转头躺好,又闭上了眼。 昏暗的吊灯晃了晃,一阵风吹进来,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老妇人叹了口气,将她那套催眠的东西拿出来。 好吧,我姑且试一试。 商城外积雪初融,阳光正好,尼亚加拉的瀑布凝固在冰雪之中。 陆予行躺在这封闭的空间里,耳边风铃声渐渐变化,成了港城街道上洒水车的音乐。 金宁路的房子静静立在静默里,未关的后院侧门里泄进一束光亮。 陆予行无力地躺在沙发上,就见那房门下的光束渐渐变宽,最后洒进了院里的一大片阳光。 一只穿着皮鞋的脚突然从门后伸进来,他艰难维持着清醒,抬眼看去,便看到一张熟悉而陌生的脸。 那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穿着一身高档西服,手中提着公文包,仿佛是刚从公司下班回来。但他的脚步很轻,进门后侧过脸四处张望,像个撬锁进来的小偷。 他四处张望一阵,最后看到客厅沙发上昏睡的男人,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了些许。他逆着光站着,轻巧地避开碎了一地的玻璃片,绕到沙发前。 -- 第113页 屋里的光线太暗,直到他走近,陆予行才看清他的脸。 三十七岁的唐樘依旧俊美漂亮,他的眼睛清冽圆润,与陆予行认识的他相比,也只不过是面部线条更加成熟了些。 他穿着熨帖的西装,神色却像少年时一般,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 陆予行心如擂鼓,却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 还好还好没有摔到头 面前的唐樘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很快收回手。他叹了口气,低头的时候悄悄擦了擦眼睛。 沉寂的别墅里,血液、玻璃、花瓶、花瓣碎了一地,陆予行躺在沙发上,唐樘跪在他身前,喉咙里发出哽咽。 他躬身把地上的白色丸子一颗颗放回药瓶里,又从上衣口袋中变戏法似的掏出许多相同的丸子,将瓶中缺了的填满。 还好,提前把这些东西都换了 他再抬头的时候,眼睛里已经是湿润一片。 他给陆予行擦拭脸上手上的伤口,又将所有用过的纸巾全部塞进包里,仿佛从来没有人来过。临走前,他还是忍不住摸了摸陆予行苍白的嘴唇,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晚安,陆哥。下次再来看你。 作者有话说: 在拍电影作业的片场写的,下次再改 第70章 时光隧道(二) 瀑布城里又开始飘雪。 昨夜的还未消融,鹅毛大雪便又从苍灰色的天际倾斜而下。寒冷刺骨的风从外边吹进来,店铺的木门被缓缓吹开,又砰的一声关上。 陆予行缓缓睁开眼,疲惫的眼睛里带着血丝。 你 老妇人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手里的水晶球晃了晃,不动了。 店里燃的香只短了几厘米,陆予行却好似沉睡好几十年一般。他抿着嘴,抬手抹了把脸,从躺椅上坐起来。 他望着墙上的钟表发了会儿呆,眼神晦暗不明。老妇人刚才只见他表情痛苦地挣扎,却没发出任何声响。正想问问自己的催眠到底成功没,对方却从口袋里掏出了几张钞票,起身走了。 冷风吹得风铃来回摆动,陆予行步伐沉重地拨开那些黄绿色的植物茎叶,推门出去,穿过拥挤的商城人潮,猛地扎进雪白一片的空气里。 稀疏的车流在皑皑之中穿行,他站在堆满积雪的马路边上,闻着尼亚加拉冷冽的空气,忽然有种大梦初醒的感觉。 他想起了那段混沌记忆里被遗忘的一切。 在生命最后的那段日子中,陆予行总会产生幻听,有时候甚至能看到幻想出来的人影。他曾以为那是自己病症发作的表现,如今想来,分明是悄悄进到他家里的、活生生的人。 那人总是一副匆忙的样子,仿佛是下班后偷偷赶来一般。他穿着工作的西服,在凌晨时分打开陆予行家的房门,给他收拾残局。 陆予行每次发病后半昏半醒,都能感觉到身边有人走动。那人在后院处悄悄脱下皮鞋,悄无声息地进来。他把危险物品全都放在高处,又扶陆予行到沙发上躺好,却因为害怕暴露自己的行径,不敢为他清理伤口。 他只能悄悄将那些致死量的安眠药换成糖丸,为了避免更加严重的后果。 陆予行回忆着那个男人的脸,顿时浑身都冻结般冰冷。 为什么是唐樘?他为什么会有别墅的钥匙? 这一切太荒唐了,唐氏珠宝首席设计师,在下班后偷偷潜入一个过气影帝的家里他们是怎么扯上关系的? 陆予行机械地迈开步子过了马路,脑袋里一片混乱。经过的私家车差点撞到他,一个急刹后司机探头出来骂人,他也充耳不闻,只是麻木地往前走着。 是唐樘做了什么导致他重生了?那么现在的唐樘是不是当初的那个他? 唐樘也死过一次吗? 陆予行一路走到瀑布公园的入口。 大雪一连下了好几天,瀑布已经结了冰。不少来度假的情侣都为冰雕雪瀑而来,此刻,公园门口早已经是人山人海。陆予行在人潮的洪流里,不受控制地被往前推,就这样跟着进了公园。 公园里来来往往全是人,沿着中央的道路一直往前,就能看到横贯视野的大瀑布。接近岸边的地方立着摩天轮。远处的观光船停靠在岸边,入口的游客排成了长龙。 陆予行站在门口愣了一会儿,他环顾四周,远远看到右前方的落叶树后有个电话亭。 他快步走了进去,用冻得通红的手拿起听筒。 拨了两位数,他的手又顿住了。 电话亭的玻璃门将外界的喧哗隔开,飞絮般的雪花落到门上,渐渐融化。陆予行站在这一方天地之中,忽然感觉无比的迷茫。 他有无数的话想要问唐樘,但他既不知道唐樘在哪里,也不知道要对他说什么。 回想起对方在机场分别时,眼中的决绝神情,陆予行狠狠攥紧了拳头。他低头抵在那台冰冷的共用电话上,内心无声地低吼一阵。 片刻,他将听筒放了回去,转身走进冰封的天地之中。 电话亭十米开外,两个坐在咖啡厅里的黑衣男人朝这边看了一眼,也起身跟了上去。 公园的观景台很长,有的在瀑布之下,有的则需要坐电梯,从上往下俯瞰。 -- 第114页 陆予行失魂般晃进电梯,将半张脸都埋在羽绒外套里。 半透明的电梯外,最近的部分瀑布已经被冰封。陆予行隔着玻璃看他们缓缓下降,仿佛面对着一只白色的怪物,那些张牙舞爪的怪物被冻在冰里,一旦解开这层封印,就会变成恐怖的厉鬼,把所有人都吞没进巨大的瀑布里。 巨大的瀑布遮掩的阳光,电梯梯箱暗了一瞬,照出玻璃中的倒映来。 陆予行猛地看到镜中的自己,那双眼睛仿佛死死盯着他,眼中全是哀怨。 只是一瞬,阳光又照进电梯里。 同乘的旅客朝他投来怪异的目光,陆予行稳定重心,随着人群出了电梯,到了观景台。 冰封的瀑布静静立在观景台之外,像一个从高处坠落的人,忽然被定格住了一般。 身边的一对白人夫妻抱着孩子,从陆予行旁走过去。陆予行看了他们一眼,默默站到观景台最角落,靠在了栏杆上。 低头看着停止奔流的瀑布,他忽然想起那本自己写的日记。 在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前,真正的自己,是不是更招唐樘喜欢? 陆予行闭上眼,冷冽的风和阳光都在他脸上掠过,最后变成瀑布的轰鸣,以及砸在他脸上的水汽。 二十二岁的、年轻的陆予行,比他勇敢,比他健康,比他敢爱敢恨。他们可能会在瀑布下相拥亲吻,在离瀑布轰鸣最近的度假酒店里缠绵,或许还会花钱买个相机,躺在床上数白天拍的照片 睁开眼,耳边的暴雨轰鸣全都消失了。 身后,一个陌生的男声操着港城口音,突兀地响起: 陆先生,一个人? 陆予行回过神,略微皱了皱眉。 他不确定对方是在跟自己说话,于是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两个黑衣黑裤,脸色严肃的高大男人站在面前。说话的是其中个子高的那个,他微微歪过头,眼神里是不容拒绝。 你们是?陆予行打量两人,依稀辨出对方的来历,应该是高级保镖或打手之类。 对方不回答他的问题,我们老板请您过去坐坐。 陆予行盯着他们,没有动。 身边的游客都沉浸在愉悦的气氛中,陆予行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四周,又转回视线。 唐樘不知去向,可想这些人必定是唐家人派来的。 你们老板是谁?他随口猜了一个,唐锐泽? 矮个子的那个听了后弯起嘴角,眯着眼睛摇了摇头。 陆予行愣了一下,倏地想起除夕那晚,他在客房听到的话。 我去岛上待两天就回 唐兴国的话在他脑海中回现,陆予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上露出震惊的表情。 跟我们走吧。面前的男人又重复了一遍,我们老板要我转告你,唐樘不会来找你了,大家温哥华见吧。 几千公里外,斯德哥尔摩某银行。 行长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雪茄燃烧的烟味。鹰钩鼻、白头发的老头摆弄着手里银行行长的名牌。他制服的袖扣被解开,正托着听筒,边打电话边看前台的监控。 泛蓝的监控里,唐樘和一个戴墨镜的女人并肩挽着手,他出示了一张白金色银行卡,被接待进了房间。 知道了,行长说着蹩脚的港城话,会帮你这个忙的,我的老朋友,你放心吧。 挂了电话,他静静看了眼监控,起身,对着等身镜整理好衣着,推门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这周在首页分类,有一万字任务,不知道我能不能写完 第71章 时光隧道(三) 银行大厅,光洁的大理石地板被水晶吊灯照得一尘不染。唐樘和身边的女人卷着寒风推门而入,皮鞋和高跟鞋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很少有人在这个时间来银行。虽然这里是二十四小时营业,但过了下午六点就只招待高级会员。 前台坐着一个白皮肤的女柜员,唐樘依旧戴着口罩。他带着女人走上前去,摘了手套,从口袋里掏出那张银行卡。 您好,他那双眼睛露出温柔的笑意,礼貌地将银行卡递给面前的柜员,我们替唐兴国先生来确认一些东西。 柜员在电脑里输入了卡号,微微顿了一下。 唐兴国先生,是我祖父。唐樘看出她的犹豫,便又将口罩摘了,递上两份护照,冲身边人示意道:这是我的妻子。 是的。 女人挽着他的胳膊,对柜员露出莞尔一笑。她余光打量着唐樘的脸,隐约露出一个笑容。 柜员接过护照对了信息,还是有些犹豫。 唐樘眼神晦暗,不露声色地等着。 他料到会有这种情况。这个银行对于寄存个人物品的管理非常严格,即使是寄存人的直系亲属,如果没有寄存人给予权限,一般都是不能开启的。 女人看了眼唐樘,有些等不及了,于是笑着说:我们马上要结婚了,爷爷答应把他存在这里的东西送给我先生。我们现在不取,只是过来看看,确认一下礼物还完好无损。 柜员见自己银行的安全措施被质疑,脸上露出些慌张的神色。她开口想要辩解什么,桌上的电话便响了。 -- 第115页 她听到对方声音后略显不安,抬眼看了看唐樘。过了一会儿,她挂了电话,从前台后面绕出来,做了个请的手势。 女人冲她歪头笑了笑,拉着唐樘跟上去。 银行走廊的声控灯随着高跟鞋的声音一一亮起,显露出两边墙壁上密密麻麻的密码柜。 唐樘看着前方望不到头的走廊,后背莫名开始出汗。 他从下飞机开始,就一直显露出一副胜券在握的沉稳样子,实际上内心依旧非常慌乱。女人对他的质问他不知如何回答,心中想着陆予行平时的样子,便学着他装冷酷,勉强让自己处于主动的状态。 她为什么突然同意了?女人打断他的思绪,用港城话小声说,上面给的指示吗? 唐樘不太习惯被她挽着,胳膊稍微挣了一下。 别管那么多。待会你把握机会,看准时机把东西换了。 知道了。女人撩了下头发,我不会失手。 柜员在某一面墙前停下,寻着卡号,从密密麻麻的柜子中找到对应的那个。女人收了声,又将唐樘刚挣开的胳膊挽紧了,倚在身边装出恩爱的样子。 这里的寄存手续非常复杂,也极其安全。柜员用银行卡刷开了密码柜,从那巴掌大小的柜子里掏出一枚银色的钥匙。 这是开房间锁的钥匙。女人低声向唐樘补充道,房间锁要在插上钥匙的同时解密码锁,这样才能打开,如果输入三次都是错误的密码,房间里的东西就会直接被毁掉。 柜员拿到钥匙,回身朝他们走过来。 这是房间的钥匙,她指向走廊尽头,从里面的大门进去,左数第三个房间。 谢谢。女人从她手里拿过钥匙,笑着问唐樘,走吧,我们去看看爷爷送的礼物。 沉重的大门被推开,柜员没再跟进去。这里的防护措施都是世界级的,就算有人偷盗,也不可能得逞。 冷色的灯光照亮了整个空间,只见里面是同走廊一样的长窄过道,两边相对着立着许多锁上的门,唐樘毫不犹豫地走向左数第二张,插上钥匙,在门把下方的密码盘里输入密码。 你知道密码?女人盯着他飞快拨动转盘的手,话还没说完,只听见咔哒一声,门锁开了。 不知道,我是猜的。 门开了条缝,唐樘往里面看了一眼。 女人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问道:你刚才猜的什么?只有三次机会,你就这么有把握? 房里的蓝色光束在唐樘俊美的脸上映出一条线,他侧头看了女人一眼。 我奶奶的生日。 他没再多说,推门进去。 空荡的房间四周什么也没有,唐兴国买下这么大的空间,却只用来放一只怀表。 女人跟在唐樘后面,越过他的肩膀,看见房间中央,那个被玻璃罩起来的展台。 整个房间只靠展台底下的蓝色灯光照亮,那灯颜色漂亮,白墙被它照得湛蓝如海,齐胸高的展台上,那只古香古色的银色怀表静静躺着,发出淡淡的光泽。 比起陆予行在报纸上看到的,唐兴国亲手做的那款纪念品,这只怀表更加古拙。它身上有些许划痕,银色的表盖镂空成紫藤花的形状,将表盘上的时间遮住一大半。 唐樘看着那块怀表,眼里露出悲伤的神色。 又见面了。他喃喃自语,指尖微微颤了颤,将玻璃盖取下来。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块怀表,对着表盖凝神看了片刻。 就是这块表? 女人一时也挪不开眼,她把口袋里的东西掏出来,把报纸层层拨剥开,显现出里面一只仿造的怀表。 多亏了你给的设计图,她飞快把那仿造怀表摆到站台上,嗯,不仔细看看不出来是假的。 她布置好一切,又将玻璃盖重新按了上去。回头就见唐樘还捧着表端详,忍不住催促道:走吧,待会儿有人来就不好了。收起来,连夜出了瑞典再看。 唐樘一手捏着表盖边缘,一手摸在表盖的轴上,按下中间的凸起,镂空的紫藤花表盖便弹了起来。 表盘上覆盖着玻璃,罗马文的数字整齐排列,上面的秒针却以飞快的速度旋转着,几乎到了每秒一圈的程度。 女人凑上来看一眼,咋凝视那秒针的时候,总有种时间被扭曲的错觉。她深吸一口气,移开了视线,伸手将表盖盖上。 走吧。唐樘回过神,他攥紧了怀表,揣进口袋里,带着女人转身往门口走。 然而,门开的一瞬,两人都愣住了。 两位这么着急,想要去哪里? 一个苍老低沉的声音响起。 寂静无声的走廊里站着个头发稀疏花白的鹰钩鼻老人,他身上穿着加大码的西装,深陷的眼窝里,一双精明的眼珠子在唐樘身上打转。 再看他身后,还沾着两个高大的白人。 唐樘心中暗叫不好,手心出了一层薄汗。 我是唐兴国先生的孙子,他尽力稳定心神,对面前的男人说,他嘱托我们来看看。 对不起,唐樘先生。行长打断他的话,平静地说,我的老友也打电话嘱托我,务必把您和这位女士留下来。 -- 第116页 听了这话,唐樘脸色瞬间变了。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与行长四目相对。空气在一瞬间完全凝固了一般,展台上的仿造怀表发出轻微的转动声,与唐樘口袋里的声音合为一体。 过了两三秒,唐樘突然大喊一声。 跑! 说时迟那时快,女人在他出声的同时,抡起包一头砸在那行长身上,又给了面前白人一脚,跟着唐樘飞快地往走廊另一头跑去。 唐樘将口罩摘了,迈开步子冲出大门。走廊两边的柜子在他身边飞速往后掠过,行长一个趔趄撞在墙上,身后的几个大汉跟着追了出去。 胸腔的氧气越来越少,唐樘没命般往前跑。大厅的灯光在前方忽隐忽现,就当他要冲进明亮开阔之中时,几个保镖从拐角处猛地扑了出来。 他只觉得脑袋在大理石上狠狠砸了一下,天旋地转间,几只手把他狠狠按在地上,让他在疼痛中挣脱不开。 女人的尖叫随后响起,她也被抓住了。 行长气喘吁吁地跟上来,唐樘咬着牙抬起头,看见他那张气红了的脸。 缺氧窒息的感觉让他听不清楚行长说的话,唐樘半张着眼睛,盯着地面上映出的几个光斑,渐渐失去了意识。 第72章 陀飞轮(一)(有修改) 意识渐渐回笼,唐樘再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私人飞机的座舱里,一个陌生的男人正伸手摸索他的外衣口袋。 放开!他大骂一声,从座椅上坐起来,狠狠将那人踢开。 那人被他吓了一跳,后背撞在对面的座位上,把坐在角落里打盹的另一个男人弄醒了。 那人梳着大背头,羽绒服里套着西装,看上去像是领头的。他被吵醒了也不恼怒,反而冲唐樘讨好地一笑。 唐小少爷,你别担心,我们没恶意。他起身走过来,时刻提防唐樘再出脚踢人。我们受你爷爷嘱托,来带你回家而已。他指了指唐樘的外衣口袋,还有,那个东西我们也要从你身上拿走,交给你爷爷。 唐樘瞪着眼睛,侧身捂住口袋里的东西。 想都不要想。唐樘像只护犊子的小兽,紧紧咬着牙,我的同伴呢? 飞机坐不下,我们把她扔在斯德哥尔摩了。男人耸耸肩,放心,她很聪明,死不了。 站在一旁的男人再次上前,嘴里说了句得罪,强硬地掰过唐樘的手腕,从他一副口袋里取东西。 住手!唐樘疼得眼泪都出来了,拼命挣扎着,我就是把它扔下飞机也不会交给爷爷! 然而他的挣扎并没有什么用,男人一手摁住他,一手伸进口袋里,抓住表链,把那怀表拿出来。 小心点。他的上司翘着腿,用手帕把怀表抱起来,小少爷和这东西都不能伤了。 那人放手的时候,还是被唐樘狠狠蹬了一脚。他捂着肚子闷哼一声,却也不敢动手。唐樘想扑上去抢回来,又被一把按住。 他挣扎了好一路,直到把对方的脸都抓花了,终于没了力气,瘫倒在座位上。 别白费力气了。领头的男人有些不忍,唐小少爷,你到底在和你爷爷闹什么脾气?他花重金让人从温哥华到斯德哥尔摩、再到尼亚加拉全世界地跟着你和你男友,是因为不同意你们在一起吗? 唐樘头发凌乱,累得直喘气。听到对方提尼亚加拉,他猛地抬起头。 你们把陆哥怎么了?他眼中显出几分狠厉。 没什么,领头的看了眼窗外的黑夜,你爷爷让我们的人把他带回温哥华。不过,他们对他可不像对你这么客气。 唐樘狠狠攥紧了拳头,忍了半天终究是没忍住,抡起拳头上去给了那男人一拳。 只听砰一声,对方鼻子里顿时鲜血直涌。 哎! 男人表情扭曲地捂着鼻子,一旁的打手立即把唐樘拉回座位上,一边摁住他的肩膀,一边给老大递纸巾止血。 西温高级住宅区,晚上十点。 仅仅是两天时间,暴雪便几乎要将路面完全冰封。漆黑夜幕下,别墅里亮着灯,唐兴国站在窗前,凝神望着院外漆黑一片的人行道。 半晌,两束刺眼的黄色光亮冲破夜幕,停在了别墅外。 鹅毛大雪被冷风卷起,疯狂地在空中乱舞。司机停车下来,后座上又下来三个高大的男人,架着被绑住双手的陆予行,艰难地把他从车上拽下来。 陆予行的双手被胶带反绑着,他却依旧不住挣扎,光是进别墅前,就朝右边男人的下巴上砸了好几下。 被拖到院门口,陆予行又给了身旁另一人一脚,司机见状立刻冲上去,摁着他的头,猛地顶住膝盖,将他摁在雪地里。 唐兴国站在暖黄色的灯光下,背着双手,岿然不动。他身边的张姨抿着嘴,有些看不过去了。 她叹了口气,急急忙忙跑出去开门。 哎呀,轻一点轻一点。别墅大门被推开,暖色的灯光洒在地上,照清楚了陆予行那张满是乌青的脸。他再如何厉害,也不是这几个专业打手的对手。 陆予行被他们拉起来,推进别墅里。 -- 第117页 老板,他实在太不安分了!我们原本没动手,好说歹说也不肯跟我们走,说一定要在那里等人。 司机气喘吁吁地抹了一把汗,解释道。 唐兴国转过身,打量面前雇佣来的几人,脸上全都挂了彩,看来一路上没少被陆予行打。再看被摁在椅子上坐下的陆予行,除了嘴角磕破了些,脸上还有几处淤青。 张姨皱着眉看的心疼,却也不敢出声,只好去餐厅给他倒了杯水。 给他松开吧。唐兴国显然也不太满意这些人的办事方式,挥了挥手,示意他们把陆予行的手解开。 几人将胶带剪断,收拾收拾便离开了。 来,喝点水。张姨把杯子递给他,哎,手腕都勒出血了。 陆予行拧着手腕活动了一下,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跟着那些人出了公园后,陆予行拒绝跟他们走,坚持要在尼亚加拉等唐樘。对方急了便动上手,陆予行以一敌二打不过,被敲晕直接绑上私人飞机,全程被押着带回了西温。 他烦躁地捋了一把汗湿的头发,一双带着血丝的眼睛盯着面前的唐兴国。此刻,陆予行完全被惹毛了,对唐兴国的尊敬也消减了一大半。 唐樘呢? 唐兴国拄着拐杖,缓缓在茶几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外面狂风怒号,张姨起身去将大门关上,默默上楼了。 应该还在飞机上。 唐兴国两手搭在沉甸甸的木制拐杖上,疲惫地取下老花镜,枯瘦的手按了按鼻梁。你们俩不乖,居然合起伙来骗我这个老人家。 陆予行皱眉,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不明白?唐兴国动作一顿,倒是很意外,你不知道他去北欧? 他去北欧做什么?陆予行不动声色的看了唐兴国一眼,我以为他在维多利亚,跟您一起度假。 说完,唐兴国却沉默着不开口了。他面露疑惑地敲了敲拐杖,仿佛是之前的预判出了问题。 这是怎么回事唐兴国喃喃自语,也陷入了沉思。 许久,他抬起头,倾身凑过来了点儿,布满皱纹的脸上显现出严肃的表情。 陆予行,陆予行你是唐樘的男朋友,对不对? 他浑浊的眼球里,带着某种复杂的情绪,你到底是什么人?那种目光过于直白,陆予行瞬间有种被看穿的错觉。 我只是港城大学的学生,他移开视线,抬手摸了摸嘴角结痂的伤口,如果您不希望我和唐樘在一起,我想我们可以好好跟您谈谈 你有未来的记忆。 唐兴国突然打断他,一字一顿地问:你却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猜的对吗? 陆予行张着嘴,如被一道雷击中般,一时竟愣在原地。他与面前的老人四目相对,过了半晌,他深吸一口气,嘴角扯出一个笑容。 您不能一直提问,这样不公平。他咬了咬牙,不如我们来一问一答。 唐兴国没想到他能反应如此之快,愣了片刻,也露出了精明的笑容。陆予行看着他,仿佛看到了报纸上那个精明缜密的年轻商人。 果然不是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他笑着说,好,你先回答我,是不是? 陆予行知道他不会伤害唐樘,心中也有了几分把握。 对,按您的意思来看,我确实拥有前世的记忆。 不是前世,是未来。 唐兴国纠正道。 陆予行皱了皱眉,没明白他的意思。这有什么区别? 你果真什么也不知道。唐兴国的食指在拐杖上敲了敲,换个问题吧。这个问题,要等唐樘回来,我才能回答你。 陆予行沉思片刻,问:您怎么知道唐樘会去北欧? 唐兴国坦白道:因为北欧有他想要的东西,就是那东西的能力造成了这一切。糖糖在回来的第一天,就偷溜进我房间找北欧的银行卡这样一来我更加确定他的心思。 他缓缓转过头,再次确认般问道:你真的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予行仔细观察唐兴国的神情,发现对方眼中也带着讶异,好像自己的一无所知在他意料之外。 您难道以为,这次北美之行,我和唐樘合谋的计划?他问。 是的。唐兴国说,不过现在看来,是我想错了。 不过这个问题太复杂,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该我问你了。唐兴国巧妙避开问题核心,反问道:你和糖糖是怎么死的? 作者有话说: 《差别待遇》 第73章 陀飞轮(二)(有修改) 窗外的暴风雪愈演愈烈,关上的窗户发出轻微的撞击声。 陆予行抿着唇,对于唐兴国的问题有些难以启齿。 轻生这个词太容易被人捕风捉影,以至于将其说出来,都成了一种下意识规避的做法。 但与这种情绪比起来,陆予行更关心唐樘隐瞒的事。 -- 第118页 为什么说是我和唐樘?他问唐兴国,我那时并不认识他,更不知道他的事。 唐兴国露出惊讶的神色,你不认识他? 对。陆予行坦白道:或许我们见过,但我的确不认识他。他躺靠在木椅上,坚硬的椅背硌到背后的淤青,隐隐作痛雨吸湪队。。 那你先说说自己的事。唐兴国说。 陆予行深吸了口气,平静地说:那时我生病了,治不好的病。我每天都活得很痛苦,所以不打算活了。 话音落,唐兴国突然怒了。 他手持拐杖,重重地在地上砸了一下,怒道:你!老人颤抖的手指紧紧捏在一块儿,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知道。陆予行不懂他为什么发怒,那时候我爸妈都不在了,没有儿女没有爱人,我的选择没有拖累任何人。 他冷静地看了唐兴国一眼,对上他那双浑浊而愤怒的眼睛。 比起毫无尊严,像个疯子一样活着,我宁愿体面地死亡。 你你真的以为自己没有拖累任何人?唐兴国站了起来,来回踱步,沙哑的声音提高了几分,若不是唐樘也死了,你怎么会回到这里! 陆予行愣了一下,脸上的镇定瞬间消失了。 您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隐约抓住了重点。 半晌,陆予行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站起来,您的意思是如果扭转时间有条件的话我和唐樘都死亡,才能满足条件? 他说着,站起身,走到唐兴国跟前。 所以我能回到这里,唐樘也死过了一次? 是不是? 面对陆予行的逼问,唐兴国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满是皱纹的脸也开始涨红。他想开口说什么,嘴里却发出极其沙哑的吸气声,如同拉动的风箱,只能重重用拐杖砸了几下地面。 楼上的张姨听到动静,立刻端着水杯和药瓶过来了。 唐兴国栽倒在沙发之中,陆予行立刻扶住他,夺过张姨手里的水杯和药,让他服下。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张姨焦急地看着唐兴国,对陆予行说道,老爷有心脏病,你别说太刺激他的话! 唐兴国就着茶水把药服下,缓了好一会儿,总算是喘匀了气。 他剧烈地咳嗽两声,张姨连忙上前给他顺气。唐兴国却摆摆手,让她先回房休息。 我跟小陆好好谈谈,没事。他的嗓子哑的不行,眼泪顺着眼角的皱纹流出来。你休息一会儿,去准备吃的。他看了眼墙上的钟,还有两个小时,糖糖就要回来了。 张姨赶紧应了,有些担心地看了陆予行一眼,离开了客厅。 窗外的风雪越来越大,陆予行起身将客厅的安神香点上,坐回沙发。 哎唐兴国叹了口气,唐樘这孩子,到底是为了什么他驼着背,两只枯瘦的手握着拐杖,身上的衣服快撑不起这副瘦削的骨架。 唐樘答应过我,到了尼亚加拉后就告诉我所有真相。陆予行也冷静下来,放缓了语气,我相信他会全部告诉我。 你相信?唐兴国看了他一眼,笑着摇了摇头。他从小就精明得很。要是他愿意告诉你所有真相,为什么一个人偷偷跑去北欧? 陆予行被他这话堵住了。 我看他就算要向你坦白,也不会把所有都说出来。唐兴国长处一口气,靠在沙发背上,舒展了一会儿,算了,我来跟你说说吧。 他叹了口气,从茶几抽屉里抽出一沓设计图,扔在桌上。 陆予行凝神看去,发现是一只怀表的设计图。图上的怀表表盖上画着精致的镂空花纹,正是柏知给他看过的照片上的那一只。 这是纪念您妻子的作品,陆予行不假思索,唐樘去北欧就是为了这个? 你调查我?唐兴国微微皱眉。不,我做的只是它的仿品。唐樘在银行拿到的,才是真正有用的那一只。 他往前倾身,撑着拐杖站起来,走到了窗边。 我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我的父亲称它为紫藤唐兴国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簌簌落下的大雪,这东西,只要在濒死的时刻,用唐家人的死亡正确开启它,秒针开始转动,时间就会被扭转,生死重来。 陆予行看着他的背影,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开启他的两个人会带着未来的记忆回到过去,从而改变原本的生命轨迹。 唐兴国转过身,他的眼睛隐在深陷的眼窝之中,看不清情绪。他仿佛想到了什么往事,声音也变得缥缈起来。 直到你们再次踏入之前开启它的时间点他平静地娓娓道来,到那时,如果你们还活着,秒针便会停止转动,时间继续往未来走。 如果有一个人死了呢?陆予行问。 -- 第119页 只要有人活着。唐兴国重申道,它都不会再次扭曲时间。他顿了顿,不过,如果开启它的两个人都死了 时间就会再次回到过去,直到有人活着走出了这段倒流的时间。 屋外寒风凌冽,屋内的壁炉明火不断窜着,陆予行却觉得浑身冰冷。 他在死后,回到了二十年前。唐兴国没有说破,陆予行却懂得这意味着什么。 一次时光倒流,必定是以持有者的死亡作为交换。 陆予行想到那个偷偷闯进家中,边收拾残局边抹眼泪的身影,心脏被狠狠揪了一下。 唐樘为了我 他抿着嘴唇,艰难地思索出一个合适的词,献祭了自己。是这样吗? 这是我的猜想。唐兴国说,他用死亡开启了怀表,把你也带回到现在。 可我同他没有任何交集,陆予行依旧觉得不可思议,他有什么理由为了我做这种事?我不明白。 唐兴国望着壁炉里鲜艳的红色火焰,静了一会儿,突然问道:这是你第一次遭遇这种事? 陆予行愣了半晌,而后坚定地点头。 那这就要问他了。唐兴国叹了口气,缓缓走到楼梯前,等唐樘回来吧。你不是说,他会把一切都告诉你吗? 我相信他。陆予行说。 唐兴国苦笑一声。他没让陆予行扶着,自己缓缓往楼上走。那就看看吧,他到底会不会对你坦白一切。 楼梯的灯倏地亮了,唐兴国侧头望着身后的陆予行。 不过,无论他是否对你坦白,他严肃道,我都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 为什么?陆予行皱眉。 我只想他健康平安一世。他说,你们在一起,未来只会是厄运。 作者有话说: 糖糖:厄运?封建迷信要不得(认真摇手指.jpg 昨天突然涨了一百多个收藏,新来的宝贝们能告诉我是从哪儿来的吗 第74章 陀飞轮(三) 深夜。 唐兴国扔下那些话便回房休息了,陆予行在客房的床上坐着,一心只等唐樘回来。 他将过往种种,以及唐兴国告诉他的信息来回梳理好几遍,大致有了个猜想。 唐家有一块能够扭转时空的怀表。这块怀表的开启的必要条件是唐家人的死亡,在满足条件后开启它,便会扭曲时间,倒流回到以前。 而唐兴国一直很喜欢自己的小孙子,唐樘是个心地善良、没什么野心的人。祖父百年之后,很大可能会将怀表留给他保管。 而唐樘很有可能就是利用它的功能,用自己的死亡扭转了时空。 陆予行想到唐兴国夫人的事故,他猜想,很大可能她也动了这块表,才能提前预知危险,赶去救下唐兴国。 但若是这样 陆予行在床上躺下,按了按后背疼痛的地方。 他翻了个身,望着天花板出神。 按照这个猜想,三十多年前开启怀表后受到影响的是唐家夫妻,而这次被影响的,却是两个陌路人。在时光倒流之前,陆予行甚至不曾和唐樘交往,更别提产生感情了。 难道只要满足让持有者死亡的条件,任何人都能扭曲时间? 如果是这样,那这一切也太疯狂了。一旦这个秘密公之于世,有无数贪心的人会来谋害唐家人,到那时,这个怀表只会是他们的噩梦。既然是这样,唐家祖先早就该把它扔了,而不是留到现在。 抛下这一点不谈,唐樘为什么甘愿为他献祭? 真相如同海里的暗礁,周围旋涡重重。陆予行隐约感受到海底庞大的事物,却怎么也看不清全貌。 唐氏首席设计师送给他的紫藤手链、雕刻着紫藤花的怀表 唐樘暗中在做些什么? 陆予行心中思绪杂乱,浑身的疼痛伴着困顿,居然就这样睡着了。 短暂的睡梦中,他闻到了那种熟悉的甜味。 唐樘香甜的深吻包裹他所有的味觉,陆予行条件反射地回应着,仿佛是在他嘴里寻找患者最渴求的多巴胺。 陆哥唐樘轻声唤他。 陆予行捧着他红晕的脸,拉开一段距离。 为什么你嘴里这么甜?他摸了摸唐樘水润的唇,你在暗示我什么吗? 唐樘神秘地露出一个笑容,和我接吻很开心吧。就算是忘了从前和未来,陆哥也会对这种感觉上瘾呢。 一阵响动将陆予行从睡梦中唤醒。他猛地睁开眼,发现怀里空荡荡的,刚才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幻觉。 隐约中,就听一楼传来熟悉的声音。 东西还给我! 是唐樘回来了。 听到这声音,陆予行立刻冲出房间。他刚准备下楼,便见唐兴国从房间出来,伸手挡住他。 不是说相信他吗?唐兴国看了陆予行一眼,待会儿你便在外面听着,看看他值不值得你相信。 陆予行犹豫一会儿,退了回来,转身进了主卧隔壁的房间。 -- 第120页 张姨赶去门口接人,就见唐樘被身旁的打手桎梏住双臂,强硬地不肯服从。他身上落了雪,右手指节红了一片,有些使不上力气。 老板要的东西。 另一个男人跟着进了屋,笑眯眯地将怀表给了张姨。 松开他。 唐兴国从楼上下来,见唐樘这幅样子,有些怒意。他接过张姨手中手帕包裹的怀表,冲那两个男人道:滚吧。 那两人倒是很顺从,闻言立刻松了手。张姨给他们付清账,便匆匆离开了。 没了打手的桎梏,唐樘却也不再着急夺回怀表。他甚至有些谨慎地看着自己爷爷,害怕他对怀表做出什么动作。唐兴国打开表盖,盯着表盘上飞速旋转的秒针看了一会儿,眼中透露出凝重的神色。 去楼上坐吧。家里没人,他们还在岛上度假。唐兴国一手杵着拐杖,一手把玩那怀表。要不是我提前安排人跟着你们,还差点真被你瞒过去了。 他表面看上去很平静,唐樘却很清楚,唐兴国心底一定很生气。 回到二楼卧室里,唐樘搬了张椅子坐下。他揉了揉手腕,将身上落雪的黑色皮袄脱了。 唐兴国看着他,摸索着怀表表盘,一语不发。 半晌,唐樘忍不住问道:陆予行呢? 在路上。唐兴国撒了个谎,糖糖,你如果今天跟我坦白了,我会考虑什么也不对他说與。夕。糰。懟。讀。家。。 我有什么好说的?唐樘无力地靠在椅子上,您已经看过怀表了。他掀起眼皮,疲惫地看了眼唐兴国手中那块散发出银光的怀表,它在转动,代表着已经被开启了,不是吗?这些都是您教我的。 我的确打算在未来某天把它交给你,但我一定会嘱咐你,不要随意动用它! 唐兴国直截了当地问,为什么开启它?为了救那个陆予行? 是。唐樘低着头,毫不含糊地承认了,就是为了让他活过来,为了拥有他。 门外,陆予行垂手站着,听到这话,不禁眉头紧蹙。 唐樘脸上露出与平时不同的,成熟的神色。他平静地讲述着一切,仿佛不是自己经历过的一般。 我从欧洲毕业回来就一直在爸爸的公司工作,他说,那个时候陆哥刚入行两年对,他是个很厉害的演员。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喜欢他了。 唐樘喃喃说着,仿佛陷入很深的回忆。 我像其他粉丝一样,看过他所有的作品,买了很多DVD哦,那是几年后很流行的东西。他说,港城这么小,我也有空闲时间去现场看看发布会之类,也在宴会见过几面。但唐氏集团的首席设计师喜欢追星,这说出去也太荒谬了,所以我从来都是悄悄去看。 再后来,您把这个留给了我。唐樘看着唐兴国手里的怀表,我原本是不想用的,但是 他得了很难医治的病,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我在新闻里看到他一天天瘦削下去,实在是不忍心,所以就偷了他家的钥匙去摹印了一把。 听到这里,陆予行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他想起那些模糊的记忆,不禁有些喘不过气。 每次下班,我都会路过金宁路,偶尔偷偷进去看他。唐樘淡然地说,陆哥发病起来几乎没什么意识,就算看到听到什么,也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我偷偷照顾他大半年,虽然做不到时刻守着,但起码能阻YXZL。止他自杀。 他苦笑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 可还是没防住。那大半年里,我能感受到他的生命在一点点流失。他喃喃道,那天凌晨,我偷偷溜进他家里,在一楼找了一圈也没见着人。后来,我在二楼卧室里找到他,发现血流了一地,人已经 我快崩溃了,在他边上哭了很久。唐樘说着有些哽咽,一个万人追捧的大明星,辛辛苦苦拍了二十年戏,最后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于是我赌了一把,希望能够早些跟他相识相伴。 所以,我用他手边的裁纸刀割了腕。 卧室门开了一条缝,唐樘侧对着门口。陆予行从门缝看去,就见他缓缓抬起左手,亮出白皙的手腕。 暖色灯光洒在皮肤上,他的手腕内侧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狰狞的疤,如同一条蜈蚣,横在他原本应该光滑的皮肤上。 那一刻,陆予行瞪大了眼睛。在唐樘主动说起这些事之前,他竟然从来没有注意到过这条伤疤! 但回忆起相处种种,这条疤居然一直存在。它和陆予行手上那条疤一样,在不被提起之前,居然没有人注意到它。 您看,我没骗人。唐樘晃了晃胳膊,笑着说。 唐兴国凝视着他的手腕,半晌,他叹了口气。 不,糖糖,你在骗我。他眼神中流露出怜惜,以及不可抑制地失望。你漏掉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唐樘面色微变,举着的手有些僵硬。 未来的我,一定没有告诉你,唐兴国缓缓说道,时光倒流的条件不仅有唐家人自己的死亡,还必须有双向的感情做支撑。 -- 第121页 他将那怀表揣进胸前的口袋里,握着拐杖,倾身盯着唐樘的眼睛,问:陆予行根本不认识你,你是怎么做到让他也回到现在的? 唐樘的脸顿时霎白,他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爷爷。 糖糖,你老实交代。唐兴国一字一句地说,你们在这二十年里,到底轮回了几次? 作者有话说: 前两章逻辑有点问题,修改了一下 第75章 留不低(一) 刹那间,不仅是与唐兴国当面对峙的唐樘,就连门外的陆予行,也是当场愣在了原地。 陆予行根本没想到,唐兴国对于他们都有所保留。几小时前的那番谈话中,唐兴国从始至终都在规避一条怀表的使用规则,那就是双向的感情。 如果是这样 陆予行心中像是有口钟被猛地敲响,他大梦醒转般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这时,唐兴国再次开口,说出了陆予行的猜想: 说到底,糖糖,这不是第一次时光轮回,你们在之前就相爱过了。 唐樘的手开始发抖,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唐兴国,刚才的镇定在一点点崩塌。 不是,不是的。他断断续续地说,是陆哥在发病的时候把我认成了别人,他爱上了我。 唐兴国依旧岿然不动,对于他的解释视若罔闻。 所以,这次你们回到这里,并不是因为你启动的怀表,而是因为两个持有人都死了。他语气里带着落寞,告诉我吧,糖糖。这一切的源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陆予行会失忆? 失忆? 陆予行听到这里,已经有推门进去的冲动。唐兴国的推断让他陷入了巨大的迷茫之中。一次莫名的重生已经让他对过去产生了怀疑,而唐兴国的话无不是在提醒他,他还忘记了更早之前的事情。 在他丢失的记忆中,他和唐樘相恋相爱,最终却以悲剧结束。 我是不会说的。 卧室里,唐樘在唐兴国的质问下已经放弃了掩饰,他紧紧抿着嘴,漂亮的眉毛拧在一块儿,眼中有些湿润。 唐兴国有些惊讶。他默默看着自己的小孙子,眼见他的脸颊上滑过一滴泪珠,嘴里责骂的话便说不出来了。 哎,你啊他伸出枯瘦的手指,在唐樘眼睛下边摸了一把。唐兴国浑浊的眼睛也有些湿润,他的视线落在唐樘手腕处狰狞地疤痕上,你爸野心太大,你锐泽哥做事有些太急躁。我一直以为,把它交给你是最好的选择。 唐樘原本只是忍着,被唐兴国擦了把眼泪后,哭得更厉害了。 没想到最后,还是重蹈覆辙了。唐兴国叹了口气,无力地靠在躺椅上,喃喃道:紫藤紫藤你以为它是我们家的福星吗?正所谓为情而生,为爱而亡,唐兴国看向桌上,阮珍的旧照片,不就正是一对爱人,为了对方一个生一个死吗? 虽说紫藤开启后,只有在两人死亡的情况下才会时光倒流。唐兴国坐起身,但你以为它真的会让两个人都活下来吗? 唐樘的眼泪猛然止住了,他含着泪水的眼睛大睁着,眼神中带着恳求。 不会的。唐兴国拿过阮珍的照片,轻轻摩挲一尘不染的魔力相框。 他低着头,淡淡地说:糖糖,你还是和他分开吧。 我不相信。唐樘摇头,说: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不行? 唐兴国的视线从相框挪到他身上,你以为我没有试过吗?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显露出一种极其悲哀的神色,当年你奶奶为了救我一命动了它,我们在短短两个小时中循环无数次 门外,陆予行微微一愣,很快明白了新闻中阮珍异常举动的原因。 唐樘似乎也是第一次听爷爷说这件事,但唐兴国说到一半,便不再开口。 不提了。他回过神,继续说,糖糖,你知道爷爷有多舍不得你。如果你不同他分手,我就只能采取强硬些的办法了。 无论如何,我不会再离开他。唐樘很坚决。 只见唐兴国从桌上拿过怀表,打开表盖,熟稔地摸索侧面的机关。咔一声轻响,盖在表盘上的玻璃被打开了,里面的针暴露出来。 别动!唐樘猜到他要做什么,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他的态度立刻变了,别动那个秒针 我不会动它。唐兴国摊开手,但如若你不肯跟他分开,我只好消除他关于未来的所有记忆,让他不明真相地同你在一起。若是这样也可以,只不过在开启时间点到来之前,我会找人做掉他。 陆予行在门外听得真切,忍不住皱起眉头。唐兴国虽是精明的人,但不至于这样心狠手辣。能做到这个份上,可见紫藤的预言是真实存在的。 在这样的条件下,陆予行以为唐樘会退让,却不料唐樘面上露出苦笑,兀自摇了摇头。 爷爷,你把我想得太善良了。唐樘看了眼唐兴国手中的怀表,您知道我原本的计划是什么吗? -- 第122页 唐兴国脸色微变,看着他,没说话。 对,您大部分都猜对了。唐樘说,我原本打算,在拿到怀表后跟陆哥坦白,告诉他是我爱慕他已久,用这东西扭转了时空 如果他不在乎,那么我们继续在一起。 陆予行那样的人,不可能不在乎。唐兴国说。 我知道。唐樘说,所以,如果他知道真相后想要离开我的话 夜色低垂,暴风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房中的气氛却更加令人透不过气。 唐樘眼神晦暗,说道:我便折断秒针,把我和他关于未来的记忆全部清除。反正我们已经是情侣关系,就凭着这个轮回的情意过下去,至于以后的生死,我已经不考虑了。能多在一起一天,我都赚了。 唐兴国蹙着眉,糖糖,你不能这样。 为什么不能?唐樘恍惚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嘴角挂着笑容,爷爷,我是个自私的人。不管陆哥失去记忆后是怎样的,也不论我忘记一切后是怎样的,只要跟他在一起就好。能活多久,就活多久吧。 他刚才哭得有些乏了,说这些话时,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斜后方的卧室房门外,走进来一个身影。 陆予行站在唐樘身后三米开外,脸色阴沉。 唐兴国也保持着沉默,半晌,唐樘终于意识到氛围的异常。他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了,缓缓转过头去,就见陆予行一言不发地站在门口,那双眼睛看着自己,神色中是失望与惊异。 作者有话说: 会分手,也会破镜重圆 第76章 留不低(二) 当唐樘与陆予行相互对视的那一刻,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半晌,唐樘僵硬地张了张嘴。 阿行你,你怎么在这里? 陆予行抿着嘴,眉头紧蹙。唐樘从他眼中看出了极其复杂的情绪,惊讶、失望、悲哀,这些东西交杂在一起,将他原本镇定下来的心再次动摇。 唐兴国坐在卧室里,默默看着这一切。 我说过的,糖糖不会对你坦白。他视线掠过糖唐樘,对陆予行说。 一个无所谓生死,一个无所谓自己是谁,你们都太疯了。 陆予行脸颊的线条始终紧绷着,他强忍心中翻涌的情绪,过了许久,哑着嗓子开口道:唐樘,我们谈谈。 他的嗓子仿佛是忍得喋血,压抑的铁锈味按捺不住地往上涌,仿佛灵魂要不受控制地冲破肉身。 唐樘没说话,默默地跟着进了走廊对面的客房。 唐兴国远远看着两人走到门口,黯淡无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悲哀。 一声轻响,门合上了。 阿行。 唐樘垂手站在门口,面前的男人径直走向窗户,动作粗鲁地一把拉开窗帘。窗外,漆黑混沌的夜瞬间将他的轮廓吞噬,窗台上堆着厚重的积雪,在夜里显得惨白。 我都听到了。他看着玻璃上倒映出的面庞,哑声问:你能回答我几个问题吗? 唐樘看向他的背影,高大的身躯静静立在窗前,是那么坚不可摧,却又脆弱不堪。 你问。 陆予行转过头,看着门口的唐樘。明亮的灯光暖融融地洒在他身上,陆予行却觉得面前的人如此陌生。 我和唐氏珠宝的合作,是你安排的? 是。 紫藤手链,是你送给我的。 对。 我看到的那些幻象,都是你偷偷进了我家? 是的。 我的安眠药也是你换的。 对 唐樘低着头,像个认错的小孩。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再掩饰,只好自暴自弃般地承认。 陆予行看着他,缓缓开口道: 苗心传媒的秦然,是你暗中捧出道的吧? 唐樘一愣,抬头看向陆予行。 你在你母亲常去的理发店遇到他,把他推荐给星探,又出资让他进剧组和我搭戏是不是? 狭小的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是。 半晌,唐樘小声说。 为什么?陆予行问。 因为,他很像我。唐樘说,他很像你喜欢的我。善良,温柔,乖顺,漂亮。是你喜欢的类型。 那为什么不亲自来找我?陆予行上前走了两步,为什么我会忘掉更早的事情?唐樘,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走近了,他发现唐樘的眼眶还是湿润的,两只手紧紧攥着袖子,眼睛不敢看他。 你刚才说,如果我不能接受你的真相陆予行说,你就消除我和你自己的记忆,是吗? 他往回走了两步,到唐樘跟前。 唐樘,你有没有想过,陆予行声音沙哑,艰涩地问道,我,还有你,之所以成为我们自己,不就是因为我们的记忆和经历? 没有那些记忆的我,他呢喃道,还是不是我? -- 第123页 他近得快要贴到唐樘的胸膛,无形的压迫感在两人之中拉扯。面前的人握着拳,低头不语。 窗外狂呼呼啸,吹得院里的大树簌簌作响。 忽然间,唐樘猛地抬起头。他眼睛发红,厉声辩解: 当然是你!在时间溯回之前,那个接受我表白的你,难道就不是你了吗? 唐樘从来没有如此大声地与谁争执,这番话一出口,陆予行心中便像是被一块坚石堵住一般,顿时喘不过气来。 他想起在自己房间找到的日记,那上面记录着还未拥有未来记忆的自己,和唐樘的快乐时光。 可这一切快乐的存在,全都是前因所致。是唐樘启动怀表改变轨迹,是他在自杀后重获新生。不仅如此,甚至还有唐樘口中无法言说的、更加重要的记忆导致。 若他们的一切前程全部抹除,单凭这几个月的相恋,他们能走多远?就算能一直在一起,他们也不过是被怀表操纵的傀儡,不知道哪一天,便会有厄运降临,爱人突然死去。 更重要的是,没有了那些记忆的他们,还能不能称得上是完整的自己? 他们只会在余生中不明不白地活着,接受早就被预知的命运。 然而,陆予行根本没想到,这一切根本不在唐樘的考虑范围内。 我不接受这个想法。他企图冷静下来,双手按住唐樘的肩膀,为什么不愿意把所有事情告诉我? 他的手触碰到唐樘的瞬间,能感到面前人的冲动冷却了一分。 唐樘再次低下头去,他浓密的睫毛翕动着,半晌,他抬眼,看着陆予行。 我不想让你看见那样糟糕的我。 他说着,试探般将额头抵在陆予行胸口。见对方没有拒绝,便缓缓抬起手,抱住了陆予行。 对不起,陆哥。他终于光明正大地说出这个称呼,我没有你想象中那样好。他闷声笑了,抬头看着陆予行,问:秦然是不是比我好?他应该是个很好的伴侣吧。 陆予行垂着的手动了动,想要抬起抱住唐樘,片刻后又放下了。 他跟我不合适。 两人维持着这奇怪的姿势,沈默好一会儿,陆予行缓缓叹了口气。 唐樘,你爷爷说的厄运,是真的吗? 怀里的人身体有些紧绷。唐樘不吭声,算是默认。 这个答案陆予行已经很清楚,谁都没有再说话。 唐兴国的事,不用猜也知道。他在剪彩仪式上遇袭,阮珍为了救他挡了一刀,两人在时空中无数次轮回,却怎么也解不开这个魔咒。 最终的结局,便是世人看到的模样。 静了许久,陆予行默默推开唐樘,下了楼。 唐樘跟在他身后,就这样看着他绕过客厅,打开了别墅的门。 冷风猛地灌进来,将混沌的神志吹得顿时苏醒。唐樘站在陆予行身后,看着他迎面进了风雪之中。 他猛地一哆嗦,仿佛回过神一般,穿着拖鞋跑进雪地里。 陆哥! 陆予行没回头,只是在路灯底下,落寞地站着。 你去哪?唐樘颤声问道。 飘雪落在陆予行黑色的羽绒服上,他半张脸埋在衣领下,只露出一双疲惫不堪的眼睛。 出去住。他淡然道,唐樘,我们还是分开吧。 第77章 留不低(三) 凌晨。 寒风凌冽,计程车司机一路抱怨着反常的天气,打着呵欠,把陆予行送到市中心的酒店门口。 平日繁华的街道也沉寂下来,陆予行下车,只有酒店前的路灯还亮着。几天前,他和唐樘刚到温哥华时,就在这里住了一晚。 那时窗外雨景静谧温柔,唐樘缩在他怀里不肯起床。两人在被子里交换一个早安吻,仿佛还是在昨天。 陆予行有些出神地望着远处白雪堆积地地面,半晌,才迈步进了酒店。然而前台没能给他开房,酒店接待了好几个商务会谈的老板,已经没有空余的房间了。 极度的疲惫与困倦中,陆予行从酒店又走出来,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直到保安往他这边走过来,他才匆匆拉上羽绒服拉链,挡住自己有些淤青的脸,从这里离开。 空荡的街道,只有几辆计程车偶尔开过,陆予行恍惚地走过那些已经打烊的商店,有种不知往何处去的感觉。 他脑海中浮现出过往种种,想起初见时的唐樘。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卫衣和牛仔裤,就这样朝他投来一个温柔单纯的笑容,仿佛两人只是浮世中匆匆略过的过客,然而他们之间却有着死结。 想到唐樘刚才那番话,再想到阮珍的遭遇,以及唐兴国缅怀爱人时,眼中挥之不去的悲哀神色 既然他们注定一死一生,长痛不如短痛。陆予行不愿看到唐樘步唐兴国的后尘。 纵使千万种舍不得,无论真相到底是怎样,唐樘为他死过一次,他也不能再害唐樘了。 在这异国他乡的深夜中,冰冷刺骨的寒意在向他宣告,是时候结束这段荒诞的悲剧了。 陆予行在街上漫无目的走了许久,最终进了一处还未打烊的同志酒吧。 酒吧里仿佛是不知昼夜般,台上的舞者们还在众人的尖叫欢呼中疯狂的跳着,他脸上那夸张的妆容带着笑,仿佛沉浸在这片喧嚣之中。 -- 第124页 陆予行找了个角落的沙发,他擦了一把依旧疼痛的嘴角,把脸埋在外套下,沉沉睡去。 他闭上眼,在心中盘算着明天何时回港城。虽然来的时候拉了三箱行李,但大多数都是唐锐泽强行塞给唐樘的,陆予行自己的行李并没有多少。护照钱包都在身上,他随时可以飞回港城。 就这样想着,耳边嘈杂的鼓点音乐都渐渐隐去。正当他要入眠时,一个陌生的身影突然挡住了面前昏暗的光线,一个尖细的男声响起: 一个人?之前从没见过你。 那人一口流利的英语,陆予行缓缓睁开眼,就见是个年轻男人。他脸上画着浓妆,身上穿着有些露骨的紧身皮衣和渔网袜,是刚才台上的舞者之一。 我是来旅行的,陆予行有些困倦,找不到酒店住了,想找个地方坐一晚上。 不远处的舞台前还围着人,新的表演又开始了。 要去我房间休息吗?男人声音有些尖细,他笑着说。今年冬天的气温真反常,居然下起暴雪啦。 谢谢,我在这里休息就好。陆予行说着便合上眼,不再搭理他。男人也很识趣,见对方没有别的意思,便不再多纠缠。只是在他身边的位置坐着抽烟。 烟味飘过来,陆予行的困意越来越少。最终,他睁开眼,有些无奈地看着身边的男人。 来一根?男人笑眯眯地递给他一根烟,画着烟熏妆的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 陆予行犹豫半晌,接过来点燃,猛吸了一口。 失恋了吗?男人好奇地端详他,你是上面那个,还是下面那个? 烟雾缭绕中,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 不重要了,陆予行望着远处的人群,我们分手了。 为什么?男人不可思议地上下打量他,你这样的还会被甩吗? 陆予行突然笑了,呛得喉咙生疼。 你笑什么。男人侧过身子,裸露的肩膀贴上来。他轻声在陆予行耳边低语:先生,要不要我来缓解你失恋的痛苦? 他大着胆子想要去舔陆予行的耳廓,被对方推开了。 陆予行一手夹着烟,从钱包里掏出两张钞票塞进他上衣口袋里,顺手将口袋里那包烟抽走了。 谢谢。他将那包烟揣进口袋里,起身离去。 出了酒吧,陆予行在路边等了半个小时。他拦了辆计程车,直接去了机场。 西温。 客厅的落地摆钟来回荡着,不眠不休。唐樘坐在沙发上,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有些呆滞地望着窗外,一语不发。 糖糖,今天的一切,都是为你们好。 唐兴国在他面前坐下,不再那样咄咄逼人。他充满怜爱地看着自己的小孙子,深深叹了口气。 爷爷听你哥说过了,你在港城拍戏。他说,退一万步讲,就算你们能避开紫藤的诅咒,你以后,要怎么跟他在一起? 向媒体出柜?还是一直隐瞒? 唐樘听着,沉默不语。 听你们的说法,陆予行也是个要入娱乐行的人。唐兴国知道他心中难过,却也继续劝道:你们两个人在一起,总有一天会闹得人尽皆知 说到这里,唐兴国的声音忽然一顿。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令人惊讶的事情,他原本平静的脸色变得惊讶,半张着嘴动了动,看着唐樘。 唐樘坦然地望着爷爷,仿佛对于他的发现早有预料。 客厅的时钟指针一下一下,敲在极其紧张的空气之中。 半晌,唐兴国缓缓开口问道: 你们两个,在时间溯回开启前,难道是同行? 他说着,猛然站起身来。 唐樘,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一切?唐兴国既担忧又惊讶,紫藤只会扭转时间,不会让人失去记忆,为什么陆予行会失去记忆? 面对唐兴国的质问,唐樘依旧一语不发。 偌大的客厅里,唐兴国那沙哑的声音显得格外苍老,唐樘默默拢了拢衣服,将拉链拉上,径直走去门口。他的面容依旧与从前一样,脸上却没了那种充满生机的神情。 您不用知道那么多。他喃喃道,紫藤我不会再碰了,您说得对,我不能害了他。 说完,他推门而去。 唐樘一路未停,从社区走到马路上,很快拦到一辆计程车。 原本漆黑的空中露出了一际白色,这个充满变数的暴风雪夜,也终于要过去了。 计程车一路畅通无阻,车窗外寒意依旧,唐樘却将后座的车窗全部摇了下来,冷风从窗户灌进来,将他的头发吹得凌乱。 到了机场,唐樘问过到港城最近的飞机起飞时间,最早也得等到早上十点。而上一班飞港城的飞机,早在三个小时前就起飞了。得到这一消息,他总算是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也松懈下来。 唐樘浑浑噩噩地在人群里走着,机场有不少人为了等飞机,直接睡在候机室里。那些人躺在椅子上,行李和衣服快要将所有座位占满。唐樘蹲在角落,视线在这群人之间来回扫视,没见到想找的人。 -- 第125页 他正打算起身去广场看看,回身时,边上的吸烟室里猛地看到一个身影。 吸烟室里只亮了一盏昏暗的吊灯,只见一个身穿黑色羽绒服的年轻男人靠在墙角,手中的烟还剩最后一小截。他神色疲倦,漆黑的眼睛迷茫地望着天花板,手边的垃圾桶上烟蒂已经盛满了。 他正将烟凑到嘴边,还没吸上最后一口,唐樘便几步跑过去,一把拉过他的手腕。 陆予行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 唐 话还没说完,他的后颈微微一痛,唐樘已经环着他的脖子吻了上来。 夹着烟的手被唐樘用力桎梏住,烟灰飘落在唐樘的手背上,他却一点儿也不觉得疼,反而在嘴上得寸进尺,也不顾对方是否愿意,强硬地撬开牙齿,在口中掠夺。 那一刻,温哥华反常的寒意被全部挡在两人之外。 吻了很久,直到唐樘咬破了陆予行嘴角的上,他才终于狠心将人推开。 你来这里干什么? 陆予行喘着气,摸了一把被唐樘啃得生疼的嘴角。 当然是来找你。唐樘身上带着冷气,阿行,你答应我的事还算不算数? 陆予行将烟在垃圾桶上摁灭了,淡淡道:你说。 唐樘看着他冰川般不可撼动的模样,紧紧攥着拳头。 你说等电影杀青了,他说,你答应过我的。 他没把话说完,只是像是小兽般盯着陆予行。 苦涩的烟味还没消散,和唐樘嘴里的甜味混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半晌,陆予行将剩下的烟揣进兜里。 走吧。 半小时后。 机场附近的酒店生意都很火爆,他们找了三所旅馆,才开到一间不错的标间。 一路上,两人都不在多说。到了房间,陆予行将外套脱了,面无表情地坐在床上。 做过吗?他问。 與。夕。糰。懟。讀。嘉。  这辈子没有。唐樘用他说过的话回答。 他站在陆予行面前,半晌,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阿行你不能原谅我吗?我们 来做吧。 陆予行伸手将他揽到怀里,让他坐在自己腿上。在唐樘看不到的地方,他冰冷的面色上显露出不舍的温柔。他强忍着心中的情绪,摸了摸唐樘的后颈。 不要再问了,这是送给你的分手礼物。 作者有话说: 第一卷 要写完了,分手到重圆之间没有很多描写,怕虐的大可放心 第78章 繁华落幕 听到分手礼物四个字,怀里的人身体僵了一下。 陆予行声音冷冷的,脸上一副不在意的模样。抱歉,我不能原谅你的这种做法。他摸了摸唐樘的后颈,把人搂过来,做过这一次,我们就分手吧。 唐樘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阿行,你不要骗我!他双手按在陆予行的肩膀上,凝视他的眼睛,你真的他眼睛里带着泪花,你真的不愿意原谅我? 我不想和骗子谈恋爱。陆予行抬手摸他的嘴唇,动作很轻柔,说出来的话却很冰冷。今晚兑现完我的承诺,我们就互不相欠了。至于我忘了的那些事情,你不说也没关系。 你 唐樘还想说什么,陆予行却捧着他的脸,不可质疑地吻上来。 旅馆里的旧空调发出聒噪的声响,浴室的门推开那一刻,里面氤氲的水汽和暧昧的声音冲破寒意,飘散到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他们从浴室一直到床上,如同两只天鹅般交颈缠绵。明明做的是期盼已久的事,眼中却是悲伤的神色。 唐樘抱着陆予行,修剪得圆润的指甲深深嵌进他后背的皮肤里,充满张力的背肌线条上留下一道道深深浅浅的血痕,仿佛在用某种方式,让对方记得深刻。他如同一条搁浅的鱼,大口喘着气。细密的汗珠从他额头上落下,滑过白皙的皮肤。 陆予行始终抱着他,一只手支撑他的后颈。唐樘看不到他的脸,只能听到耳边粗重的喘息声。 他们都像疯了一般,仿佛此生只此一次。 一番缠绵过后,唐樘几乎是累得昏睡过去。结束的时候,他已经搂着陆予行的脖子睡过去了。 陆予行把他放在床上,盖好被子,望着他的睡颜,叹了口气。 唐樘迷迷糊糊地张着嘴睡过去了,脸上潮红未褪,眼角还带着泪。他依旧是那副漂亮的模样,让人看过后便挪不开眼。 半晌,陆予行不舍地收回目光。他从床上坐起来,裸露的小麦色肌肤上全是唐樘掐出来的痕迹。 床头烟盒里还剩最后一根烟,陆予行摸过来点着了,随手将打火机扔到地毯上,把烟放在嘴里猛吸了一口。 他的头发凌乱地搭在额前,被遮住的眼睛有些充血。 陆予行光着上身,只穿上了长裤,就这样赤脚站在床边,静静看着床上的人,抽完手里的最后一根烟。 唐樘大概是闻到了烟味,皱着眉翻了个身,下意识抱紧了身旁的被子。 -- 第126页 陆哥他的眉毛皱在一块儿,轻声呢喃着,你原谅我 呼出最后一口苦涩,烟雾缭绕间,陆予行看着他紧紧抱着被子的样子,视线忽然变得有些模糊。 他充血的一双眼睛里泪光微闪,拿烟的手指有些发颤。 过了半晌,唐樘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平稳,大概是已经睡熟了。 手里的烟蒂烧得手指烫得发疼,陆予行匆匆抹了把脸,把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 他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轻轻跪了下去。他两只手撑在床沿,静静看着唐樘的眉眼。 唐樘睡熟了也依旧皱着眉,陆予行看了一会儿,忍不住伸手在他眉间摸了摸,将它抚平。 当然原谅你。 他终于卸下那副冷冰冰的面孔,笑着轻声说。不仅原谅你,还要感谢你。唐樘,谢谢你救我。 唐樘攥着被角的手松了些,脸上的表情也舒展开。 陆予行倾身,郑重地在他额头印下一吻。 下次遇到我这种人,就别救了。祝你长命百岁,未来前程锦绣。 他眷恋地摸了摸唐樘的头发,而后决绝地起身穿好衣服,推门而去。 一个月后,《追凶》的港城首映日。 春节已过,许多上班族又重新投入繁忙的工作中。但即使是工作日的晚上,电影院依旧是座无虚席。《追凶》的宣传做得很不错,再加上是陈谷洲与严文郡的合作,全港城没有人不期待。 首映日前一天,唐樘接到严文郡的邀请,从温哥华赶回来。当时在剧组时,严文郡便跟他越好一起去看首映,可他再三邀请唐樘好几次,对方才在最后关头回了港城。 首映场,两人带着口罩墨镜鸭舌帽,遮的严严实实地坐在最后一排。陈谷洲让他俩去前面一起坐,严文郡不肯,说要混在人群里,等到结束的时候给粉丝们一个惊喜。 唐樘倒提不起什么兴趣,默默跟在他旁边坐下了。 严文郡能够清楚感觉到唐樘没有之前活泼,眼睛下也有些黑眼圈。他什么也不用问,也能猜到几分。 唐樘的情绪始终不高,电影放到一半,严文郡终究是没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背。振作点。你还年轻,不愁找不到更好的。 唐樘愣了一下,有些呆滞的眼神被严文郡的话拉回来。他往上拉了拉口罩,闷声说:我没事。 严文郡也没心情看电影了。怎么没事?今天就没见你笑过,待会儿上台可怎么办。 荧幕上,他俩正演着对手戏,光线照在唐樘气色不佳的脸上。 唐樘看着他关切的样子,叹了口气,缓缓说:抱歉,我会慢慢调整的。 谁让你道歉了?严文郡躺靠在椅背上,凑过来小声说,我倒是看出来,你是真挺喜欢那个小记者。 唐樘看着荧幕,一双圆眼清澈倒映着刘杰的一举一动。 当然,我的一切都是他赐予的。他喃喃道,多亏他救我。 严文郡没听清楚,什么? 唐樘回过神,摇了摇头。没事,都过去了。 这晚首映结束后,主创团队一个不落都参加了首映礼。《追凶》上映第一天,便收到了无数媒体的好评,唐樘也一夜之间成了港城红人,就连原本将他骂成富二代的娱乐报,也开始跟着夸他的演技。 当观影的人潮随着首映礼结束散去后,深夜一点,一个穿着西装,手提公文包的男人走到了影院售票处。 他买了张一点十分《追凶》的电影票,沉默不语地走进了放映厅。 空荡的放映厅里只有他一人,巨大的荧幕是唯一的光亮。 陆予行坐在最中间的位置,静静看着屏幕上刘杰的喜怒哀乐。 唐樘那张漂亮的脸在镜头下没有真人那般好看,陆予行隔着屏幕与他遥遥相对,电光幻影之中,他又不可抑制地想起片场里的种种。 积灰摄影棚里的失控与疯狂,雨夜小村中的缠绵与猜疑,他们这场荒诞的爱恋时光就这样被在胶片里,永远尘封在时光的隧道里。 他就这样默默坐到电影落幕,手边的公文包不知何时敞开了,里面的辞职信和一沓人身意外保险单掉在了地上。 直到电影院的灯光猛地亮起,陆予行才终于从大梦中醒转。他俯身捡起地上的文件,走出了空旷的放映厅。 作者有话说: 第一卷 繁华地写完了,感谢大家看到这里。第二卷大概会在周日开始写,预计之后会倒v,感谢支持! 第一卷 名字来自张国荣《你在何地》: 为什么不见你,只有这耀眼繁华地。 这周有今日必读,大家首页见!! 第79章 命中(一) 六年后。 早上八点,于风准时做好早餐,出门取报纸。 入秋的首都,处处都染成了落叶的黄色。住宅区道路两侧都栽种着枫树,秋风一吹,便发出簌簌的声响。几辆自行车穿梭而过,经过路人时按下车铃,刹那便随着清脆声响骑远了。 于风心满意足地呼吸了口新鲜空气,从门口的箱子里取出报纸和牛奶,哼着歌儿回去了。 他轻声把门关上,回头就听见一阵脚步声。 -- 第127页 起这么早? 陆予行从楼上走下来,他的头发有些长,半遮着瘦削俊毅的面容。 没有,刚起呢。 于风冲他笑了笑,赶紧放下手里的牛奶和报纸,去厨房把早餐端出来。 他是个做事很利索的年轻人,当时大学毕业出来找不到工作,原本是想着做助理先求个温饱,没想到跟在陆予行身边,一做就是六年。 当然,他能死心塌地做六年助理,全都因为是陆予行。 据万佳传媒的同事们说,陆予行杀进电影圈的时候大学还没毕业。他原本是个在万介先生手下的实习生,不知怎么就突然辞职不干,转去做了演员。虽然不是科班出身,但他丝毫没让万介和经纪人失望,万佳传媒打算北上发展,陆予行义无反顾地就去了。 事实证明,他的决定是对的。港城这些年的电影行业势头渐微,陆予行却在北方打下了不少成绩,入行三年就拿到了最佳男配奖,去年更是在国际上名噪一时,还被请去当了电影奖评委。 于风就这样一路看着他成为万佳片酬最高的男演员,从一个人北上打拼到买车买房衣食无忧,其心路比自己升职还激动。 除去这些成绩不谈,陆予行的人品也是让于风十分佩服。他这位老大从不出去花天酒地,除了抽烟有些狠,没什么不良嗜好。当年于风刚工作的时候身无分文,连在首都租房的钱都没有,陆予行也不嫌弃他,直接让他住到自己房子里。两人平时相处也很融洽,陆予行偶尔还给他安排相亲,根本没把他当下属对待。 若一定要说他有什么缺点的话,就是性格某些方面怪了点儿。 比如订报纸。陆予行六年来几乎没有回过港城,却每年都要订长期的港城报纸。每天早上,他便像个退休老头似的,穿着件深色睡袍,坐在阳台上边喝茶边看。有时,他还要从中抽出一两张,折好放进房间抽屉里。 于风偶尔瞥了一两眼,发现那些被他保存下来的,都是些娱乐新闻。他想,或许老大是喜欢哪个港城女明星,不好意思说出来。下次回港城,一定要好好观察一下。 今天也不例外,陆予行去洗漱一番,睡袍也没换,便坐下边吃早餐边看报纸。 于风坐在他对面啃三明治,悄悄瞥了一眼,就见陆予行翻了两页,眉头便微微皱起来。 一般让他露出这种表情,都不是什么好事儿。 于风没吭声,静静等着陆予行把这页翻过来,自己再看两眼。 等了半晌,陆予行总算是翻页了。于风掩饰般拿起杯子喝了口牛奶,眯起眼,视线在报纸上一掠而过。 又是一页娱乐版新闻。于风有点儿近视,只看清了最大的标题 当红偶像深夜幽会豪门千金。 版面左边,是一张模糊的偷拍照片。昏暗的酒吧里,隐约能看到两个并肩的背影,一男一女,亲密地靠在一起。 怎么了?陆予行注意到于风怪异的目光,于是将手里的报纸又翻回来看一眼,半开玩笑道:于风,你越来越八卦了。 于风满脸黑线,心想也不知道是谁偷偷收集娱乐报纸。 没有没有,随便看看。于风尴尬地笑了两声。他想着赶紧转移话题糊弄过去,却听陆予行突然开口问: 这个歌星,在港城人气很高吗? 他看着报纸上那张模糊的照片,仿佛只是很随意地问了一嘴。 于风大学毕业就一直在首都,但作为行内人,他对港城的情况还是非常清楚。毕竟自己老大是港城人,哪天要回去发展也说不定。他伸长脖子看了眼新闻内容:近日,某台正筹办明星慈善演唱会,记者却拍到参加演唱会的重量级歌星唐樘深夜幽会,女方疑似豪门千金 他啊。于风觉得这新闻有些无聊,老大你还记得六年前的电影《追凶》吧?这个艺人当时就是演男配角火的。谁知道他签了耀星,宣称以后不会演电影,专心唱歌了。 耀星公司艺人多实力强,他前两年都不温不火的,后来跟着经纪人出来单干才出头,现在势头可足,全港城应该没年轻人不喜欢他。 于风滔滔不绝地说完这些,又觉得不合理。陆予行整天看报纸,怎么会不知道唐樘人气有多高?但他也没动脑子,陆予行既然问了,就有他的道理。 哎,不说这些了。于风换了个话题,这才想起正事,老大,中秋节你打算怎么过?他两三口将三明治塞进嘴里,今年也不回港城的话,我派人去接送伯父伯母吧。 陆予行放下手里的报纸,沉默了片刻。 他这六年里几乎没回过港城。除了参加颁奖,就连春节也只回家过一两天。大部分和亲人团聚都是在首都。于风隐约觉得他对港城有种抗拒感,仿佛在躲着什么似的。 再说吧。陆予行不太想谈论这个问题,今天什么安排? 于风喝了口牛奶,把三明治咽下去。 下午一点《小城旧事》发布会,在城北。他从口袋里掏出记事本,嗯要穿的西装还在干洗店,待会儿我去取回来。 他正想着,抬头却见陆予行凝神望着手里的被杯子,好像在出神。 -- 第128页 老大?于风眨了眨眼睛,见对方没反应,又叫了一声:陆哥? 陆予行微微一顿,从恍惚中抬起头。 抱歉,刚才走神了。他拉了拉睡袍领口,抓了把头发。你继续说。 要不要再去休息会儿?于风有些担心他,抬手时,视线又不由自主落在陆予行左手手腕的疤痕上,昨晚配音到那么晚,身体会吃不消。 不用,陆予行起身将阳台的窗户推开。他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把下周工作调一调,能推的通告就推了,今年中秋节回港城过。 老大万岁! 于风兴奋地把手中记事本一扔,冲去楼上跑了一大圈。陆予行面上露出苦笑,靠在阳台栏杆上,望着外面的秋景,轻声呢喃着: 六年足够他忘了吧。 作者有话说: 大概下章或者下下章就能见面。 章节名来自《暗涌》:害怕悲剧重演,我的命中命中,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 第80章 命中(二) 中秋节前一天大早,陆予行和于风两人从首都飞回了港城。 前段时间,陆予行刚结束一部历史片拍摄,于风帮他推掉发布会以外的宣传和通告,空出一整周的时间回去过节。 飞机上,忙了一整晚的于风早就呼呼大睡,陆予行带着墨镜帽子,望着窗外出神。他近年来病症已经很轻了,但工作外的大部分时间,总是提不起精神。 九月渐凉,近日的天气有些阴沉。正值中午,云层间却是苍白模糊的一片。 苍茫间,陆予行瞥见玻璃上映出的面容。 他看了一会儿,悄无声息地摘了墨镜。 这六年里,他在无数的化妆镜、监视器、摄像机以及大荧幕上仔细看过自己的脸,此刻,在回港城的路上,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陌生。 玻璃里的面容冷峻而不可动摇。他薄唇抿成一条线,比刚入社会时显得更加不可接近。眉眼之间多了份成熟的感觉,漆黑的眼睛里很少能看到情绪。 在不用站在镜头下的时间里,他似乎都没什么表情。 陆予行条件反射地皱了下眉头,眉心出现了浅浅的皱纹。岁月眨眼过,他已经快二十八岁了。 窗外的云海苍灰一片,如同在北美的冬季那般,空气和时间仿佛都凝滞了。 陆予行叹了口气,戴上墨镜,和衣睡着了。 下午四点。 下了飞机,港城强烈的阳光猛地照射在两人身上。 港城好热啊! 于风推着放行李的推车,挽起衬衫袖子,边擦汗边抱怨:也不知道联系的司机来没来,他左右望了望,声音压低了点儿,这么热的天,应该没有狗仔吧 工作日的中午,机场人并不算多。于风推着推着跟在陆予行半步之后,两人左右都是来往行人。 然而于风这话刚一出口,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就从不远处的步行电梯后钻出来,身手迅捷地躲在角落里。 陆予行瞥了一眼,墨镜下看不清神情。于风也发现了,脸上立刻露出不善的表情。 先别理他们,陆予行一手插在上衣口袋里,走到于风另一边。待会上车了,找人处理一下。 明白!于风认真点了点头。陆予行不喜欢自己工作以外的行踪见报,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有时候陆予行心情好,便随他们拍去了;若是太过分的,把相机交出来删照片的事也发生过。 好在陆予行今天穿的比较低调,上身一件v领黑色长袖,下身牛仔裤,若不是气质出众些,是走在街上也不会有人多看一眼的程度。 出了机场,公司派来的司机已经把车停在了门口。车上下来两个助理帮忙搬了行李,于风朝他们示意一下,两人便往回走,找那两个跟到了门口的狗仔去了。 于风每次来港城都是为了工作,这还是第一次闲着来。他在副驾坐了,好奇地四处张望。 直接回家吧,陆予行有些累,上了车,将墨镜随手扔到旁边,对于风说:辛苦你,过节还跟着我。 贴着防窥膜的车窗缓缓升起,车往主路缓缓开去。 没事老大,我们家一大口子人,我不回去也没事儿。于风笑得露出了牙齿,老大,晚上回家了,就放我一晚假呗? 陆予行闭着眼,随口应了一声。 车窗外,一辆电车反方向驶来,车身上贴着巨大的人像和广告词。穿着红色无袖衫的青年漂亮而充满活力的脸上带着笑容,左脸颊上酒窝。他两手高举着麦克风,带着露指手套的左手手腕内侧,纹着一串花。 唔于风正趴玻璃上看,正巧看见了电车车身上的广告。他一字一句念着陌生的繁体字,唐樘七日演唱会秋日与你、不见不散他看了眼小字的日期,那电车便飞快略过去。 今天正好是第三天!于风有些激动,回过神问陆予行,老大,我能去看吗? 陆予行慢慢睁开眼,于风和他对视上,忽然有些不敢说话了。 -- 第129页 你要是觉得不行,我就不去。他瑟缩着小声说。 实际上,陆予行半个月前就在报纸上看到了唐樘要办演唱会的消息,这几年来唐樘办过大大小小数次演唱会,都没有这次的规模大。何礼也给他在宣传方面下了血本,前脚唐樘的新歌刚占据电台榜一,后脚就把消息铺天盖地放出来了。唐樘人气本就高,路人缘也好,这次演唱会不知道多少人抢着买票。 你想去就去。他不动声色地说,我没怎么了解过他,就不去了,没意思。 于风心中一丝疑惑,但也没多想,心里开始琢磨怎么弄到票。 车行半个小时,便到了家门口。 陆君雄和崔玉琴的新房子在市郊,两层独立别墅。一年前,崔玉琴的身体状况有些下降,在陆予行的劝说下,她从医院退了休。夫妻俩生活安逸了许多,陆君雄每周去医院四天,崔玉琴在诊所坐诊,偶尔给丈夫送午饭。 这正是这样,陆予行才能安心在首都工作。 到了家里,崔玉琴早就做好了一桌子菜。一家人半年没见,气氛相当亲切融洽。 小于,今年也辛苦你了。 晚饭时,崔玉琴笑着给于风夹菜。阿行平时没少摆你臭脸吧?来,多吃点,在我们家不用客气。 不客气不客气!于风没少跟着陆予行父母吃饭,早就跟对自己爸妈似的亲切了,他边吃边不忘给陆予行正名,老大对我很好的!伯父伯母放心,那些小报新闻都是假的,老大他从来不乱来,哎,都算得上不近美色了,一心只知道拍电影 陆予行脸色变了变,踢了他一脚。于风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但非常听话地闭了嘴。 不出意料,崔玉琴立刻抓住了重点。 阿行,你还没有女朋友吗?她露出愁容,筷子抵在碗里,严肃地说,你都快二十八了,虽然说干这行的是挺忙,但也不能耽误了,知不知道? 陆君雄看了眼沉默不语的儿子,没说话。 再说吧。陆予行低头吃饭,暂时还不着急。 我给你介绍几个?崔玉琴有些不放心,你身边有没有优秀的女孩子?不过圈子里的女孩也不好找 老婆你吃菜吧,陆君雄给她夹了块排骨,半开玩笑地打断道,阿行找女朋友,又不是你找,别操心这么多。 崔玉琴瞪了他一眼,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扯了半天,总算是换了个话题。 一旁的电视里放着新闻和广告,陆予行默默听着父母聊天,却不可避免地注意着电视里的新闻。 对了,崔玉琴将他的思绪拉回来,明天家里要来客人,你小外甥今年上高中。我也不知道你们年轻人喜欢什么,你记得给他买些礼物。 陆予行应了一声,视线却落在电视上。 闪光灯起起落落,屏幕上,唐樘站在巨大的签名板前,手里捧着音符形状的金色奖杯。 他长身而立,修长的身形包裹在深色西装里,凌乱的额发上还沾着舞台上的亮片。 很荣幸能拿到今年的单曲奖,唐樘捧着奖杯,脸上露出笑容,这首歌是我自己写过最喜欢的歌,我也会在演唱会的最后一天,把它做压轴演唱。 记者问,为什么演唱会叫七日。 唐樘低头笑了,仿佛回忆起什么美好的事情般。 他说,上帝用五天创造世界万物,又用第六天造出人。他看到世界万物生生不息非常高兴,于是把第七天定为休息日。 记者当然不信这一套,追问是否和某绯闻女友有关。唐樘笑而不语,转移了话题。 滔滔不绝的画外音在客厅里回响,于风悄悄看了眼陆予行,发现他有些心不在焉。 陆予行没注意到他的目光,只是默默低头吃着碗里的菜,桌上的谈话声都被隔绝在外。 他觉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心中却有个想法一直盘旋,挥之不去。 六年前,从抽屉翻出的日记上清楚记着,从唐樘在学校和他第一次说话,到表白在一起,就是七天。 陆予行转过头,看了一眼电视。 镜头前,唐樘的笑容滴水不漏,陆予行却清楚地知道,那是他用来骗过全世界的伪装。 作者有话说: 来更新了!!欢迎新读者!! 第81章 命中(三) 晚饭过后,于风去了朋友家。陆予行洗过碗,便匆匆套上件黑风衣,独自出了门。住宅区的治安很好,一般没有狗仔敢跟进来。陆予行将衣领立起来挡住半张脸,没人注意到他。 明天是中秋节,崔玉琴叫上各路不常联系的亲戚来家里做客。有个好几年没见的小外甥也要来,陆予行便顺道出去给他买礼物。 晚风轻吹,陆予行一路散步到商城。六年来,他都未曾在这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多待上几天。繁华闹市在耳边喧嚣,与首都的氛围不一样,这个狭小的城市里挤满了忙碌的人,那些霓虹灯比天上繁星还亮,永远都不会熄灭。 他在人潮中走着,回忆不可遏制地翻涌上来。 不知走了多久,陆予行站在了一家买CD的店铺门前。这家店的门面很小,也没有漂亮的橱窗,所有CD被整理在架子里,按歌星分类,整整齐齐地码着。 -- 第130页 店里只亮着一盏黄色吊灯,一个踏着拖鞋的大爷坐在里面看电视。见自己门口站着个人,于是扒拉了一下老花镜,抬起头来。 年轻人,进来看看?他眯着眼睛打量陆予行,觉得有些眼熟。 陆予行看了眼门上贴着的海报,推门进来了。 想买点什么?老人搓了搓手,视线从电视球赛转回来,最近有好多新CD,都在这边 他领着陆予行看最靠外的展台,红红绿绿的CD一个比一个漂亮,应接不暇。每个封面上都印着艺人的大头照,全是港城现在当红的歌星。 这些CD对于陆予行来说再熟悉不过,他甚至清楚知道每个人未来的命运,知道谁起谁落。这样一来,所有光鲜都变得无趣了。 陆予行默默扫视一圈,从一堆花哨的CD里挑了张灰紫色的。和其他CD不一样,这张专辑是纸质外壳,封面是一团紧簇的紫藤花。粗糙的颗粒感和模糊的照片,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 但港城人绝对不会觉得它不够出众,因为全港城的人都知道,封面上的是唐樘手腕上纹的紫藤花。 在这个年代,就算是在港城,也很少有敢纹身的公众人物。唐樘也因为这件事,没少被媒体打成带坏小孩、不良风气的带头人。没有人知道唐樘是出于怎样的目的,在左手手腕内侧纹上一串紫藤花。许多粉丝翻出他早年拍的电影,也只能知道那是他出道后纹的,至于其中原因,唐樘从来没有回答过。 陆予行左手拿着这张CD,手腕的疤痕和紫藤花凑在了一块儿。 半晌,他从口袋里掏出钱包,问:这张怎么卖? 老人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是他有些不敢相信,你是陆予行吗? 他愣了一会儿,赶紧从收银台上抽出张废弃小票和圆珠笔,激动地递给陆予行。我给你打九折,可以留个签名吗?他脸上带着笑,我女儿特别喜欢你。 陆予行做了个嘘的手势。我回家过节而已,他熟稔地签了名,依旧从钱包里掏出钞票,钱还是要给的,您不要跟别人说我在港城就好。 一定的!老人将小票揣进兜里,笑得眼睛眯在一块儿,慢走。 出了CD店,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是于风打来的。 怎么了?陆予行将CD抱在怀里,转身往街道另一边走。 于风那边有些吵,许多人挤在一块儿说话似的。 老大,我弄到演唱会的票啦!他嘿嘿笑了两声,后天晚上的,两张,你去不去? 你怎么弄到的?陆予行微微皱眉,问。 那边犹豫了几秒,吞吞吐吐的说:银河传媒里有个我的高中女同学 银河传媒就是何礼的公司,唐樘跟他一块儿从耀星出来。一方面唐樘人气高,另一方面有唐锐泽的关系在,何礼一直对他很不错。 话音落,陆予行脸色立刻变了。 谁让你去银河找人的?他正色道,你小心被万先生知道,扣你年终奖。 错了错了,老大,你别跟他说,这不是弄不到票嘛。于风突然想起了正事,对了,万先生的助理给我打了电话,要你明天去找他。 陆予行应了一声,知道了。还有什么事? 于风又回到刚才的话题:所以,老大,你到底去不去?电话那边传来电梯关门的提示音,你要是不去,我就跟我那个女同学去了。 街道上人来人往,陆予行站在马路边,沉默了一阵。 半晌,他开口问道:后天晚上几点? 电话那边却没了声音。大概是电梯里信号不好,于风没听到。陆予行叹了口气,提起来的心又落了回去。 他挂了电话,编辑一条短信过去:不去了,后天家里有事。 按下发送键,陆予行脸上又浮现出落寞的神色。他抹了把脸,将刚买的CD塞进外套内侧的口袋里。 商城附近的人实在太多,霓虹灯宛如白昼。陆予行怕被认出来,于是走去了公园。 公园里漆黑一片,只亮了几盏路灯。这里白天是野餐、散步的好去处,到了晚上,就只有两三流浪汉在这里休息。 当然,也有很多同性恋者,把公园的男厕作为觅食猎物的场所。 陆予行不想回家,于是找了张长椅坐下,望着公园外璀璨的闹市出神。 身后不远处的公共厕所亮着灯,两个男人倚在门口,眼神如鹰,正往这边看着。陆予行感受到他们的目光,也没理会,兀自在长椅上靠坐着。 他像个离家多年的游子,一朝回到故里,却无法在这里找到自己的位置了。 从前,他和唐樘还只是学生的时候,他们并肩走在人潮中,坐电车和地铁到处逛。唐樘的存在像是一抹亮色,将他布满灰尘的灵魂沾染成鲜活的样子。 如今,他坐在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城市里,只觉得生命枯燥而无趣。他现在有无数的粉丝影迷,那种灵魂被照亮的感觉却再也不曾出现了。 如果一定有一个人要接受死亡,他会坦然面对生命的结束。 -- 第131页 一阵跌跌撞撞地脚步声由远及近,陆予行回过神来,就见远处一个穿着西装的微胖男人摇晃着往这边走,边走边打电话。 喂老婆,我今晚要很晚才能回,嗝,你别等我了,晚晚安 他还没说完,便冲到垃圾桶边,扶着栏杆吐了一地。 路灯照亮了男人那张泛着酒意的脸,陆予行定睛看去,微微皱起了眉。 阿临? 男人正吐得昏天黑地,就听见身后有人叫自己。那人给他顺了半天气,一只手在他背上拍了拍。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阿临从口袋里找出纸巾擦了擦,转头看到陆予行也是一愣。 是你?他惊讶中带着尴尬,好久不见了。 自从毕业,他们已经好几年没见过。陆予行自然是知道他的情况,却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 陆予行扶他去椅子上坐下,又去买了瓶水。 喝两口缓缓。陆予行把水递给他,语气依旧像上学时那样,应酬喝多了? 阿临额头上全是汗,他几年前还是干巴巴的瘦子模样,经营了几年自家的餐馆,发福了不少。 哎没事,没事了。他缓了会儿,摆摆手。为了拉投资扩大经营规模,这几天跟几个老板喝了好几次酒。 陆予行皱起眉头,投资?你可以直接给我打电话的。 你现在是大红人,哪敢打扰你。阿临叹了口气,港城这几年,经济不景气。 陆予行看着他扯了扯衣领,疲惫地靠在椅背上,突然就说不出话了。 你看,阿临喃喃道,咱们这群人里,你是混的最好的。哦,对了,还有唐樘。他看了眼陆予行,那时候他是不是你小跟班来着? 陆予行一愣,觉得心脏有些生疼。 其实我不是很喜欢他。阿临转回头,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头,大概是第一印象不好吧,总是觉得他有点假。他又笑了,不过我老婆挺喜欢他,我也不好说什么。你跟他还有联系没?帮我老婆要张签名行不? 陆予行心中有些酸涩。他犹豫片刻,问:你和徐婧文 早分了,阿临无奈道:毕业前就分了,当时要面子,没敢跟你们说。 为什么?陆予行猜到了几分,不动声色地问。 阿临摇摇头,她根本不喜欢我,我感觉得到。他解开西装外套的扣子,跟我独处的时候老是心不在焉的,她的心思根本不在我身上。 她现在在做什么?陆予行问。 不知道,毕业后就没见过了。阿临说,同学会也不来参加,联系方式也不留,可能混得不好,不想跟同学来往吧。 他长长叹了口气,伸手挡住路灯刺眼的灯光。 青春啊,他满是肉的脸上还有些酒意,一去不回咯 第82章 披星戴月(一) 陆予行陪阿临在公园吹了会儿冷风,聊了许多同学间的近况。 两人坐了半个多小时,阿临的酒也醒得差不多了。他急着回去陪老婆,拦了个计程车回家。 临走前,陆予行送他到路口,阿临看着他,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陆予行看出他的心思,尽管说。 阿临皱了皱眉,欲言又止。你看上去,比电视里还瘦啊。他拍了拍陆予行的肩膀,平时对自己好点,没人跟你说过,你有些 显老?陆予行笑着问。 阿临被他逗笑了,摇摇头。算了,我走了,你保重。 计程车来了,陆予行看着他躬身钻进后座的样子,觉得有些唏嘘。 回到家中,客厅的灯开着,电视也没关。陆予行一进门,就听到自己父母似乎在争论什么事情。 他在玄关处换鞋,远远就见崔玉琴抱着胳膊坐在沙发上,陆君雄与她并肩坐着,两人脸上都带着愁容。 老婆,你也不用太着急,阿行他有自己的计划。要是这么突然给他介绍相亲,让媒体知道了又该麻烦。 崔玉琴眉头紧锁,我不放心他一个人在首都呀。她有些担忧地说,于风也是个大手大脚的,没个细心的女孩陪着他,工作又忙要不,还是回港城来吧。 她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正巧看到门口的陆予行。 陆予行听到母亲的担忧,心中酸涩。 阿行,你过来。陆君雄招了招手,起身领他去了房间里。 怎么了?陆予行看了一眼崔玉琴,顺手将刚买的CD藏进玄关边的柜子里。崔玉琴眉毛耷拉着,扬了扬下巴,跟你爸好好聊聊,我去洗澡了。 这两年,陆予行爸妈没少催他谈恋爱结婚。起初陆予行跟他们说工作忙没时间,后来工作稳定了,他又说找不到合适的,总之拖到现在,连一次相亲都没去过。 房间门关上,他以为父亲要劝自己去相亲,却没想到陆君雄在椅子上坐了,开口第一句却是: -- 第132页 跟爸爸说实话,为什么不想去相亲? 陆予行微微一愣,不是说过,工作太忙没时间吗。 真的? 陆君雄微微皱着眉,严肃时的样子和陆予行有几分神似。他抿着嘴犹豫了很久,仿佛很难以启齿。 儿子,或许是我想多了陆君雄艰涩地说着,两只手交叉扣在一起,我记得当年,唐樘来我们家吃饭的时候,你们关系很亲密。他抬头看陆予行的表情,是我想的那样吗? 门外,电视里微微传出人声,房间里却静得可怕。 陆予行神情有些呆滞,片刻,他张了张嘴,平静地问:为什么您会这样觉得? 我记得,他给你解围裙的动作很熟练,陆君雄看着天花板回忆道,像我给你妈系围裙的样子。 时间太久远,陆予行努力在自己那腐朽的记忆里翻找,才想起那天的情形。 原来,在他们自己看来如此普通的事情,落在旁人眼里,居然是这样亲密。 他摇了摇头,不让自己继续想下去。 是不是又怎样,陆予行的眼神黯淡下去,我现在一个人挺好的,于风很会照顾人,也不需要伴侣。 陆君雄布满皱纹的脸动了动,阿行,你的话越来越少了。他叹了口气,我和你妈妈都很担心你。我们也年纪大了,总有一天 我知道了。陆予行打断他,身体变得有些僵硬。不用再往下说了。 你自己心里明白就好。陆君雄看着他缓缓起身,我们都希望你过得好一点。 陆予行应了一声,转身出门,回了自己的房间。 洗漱过后,他疲惫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他这几年总是在忙碌,演戏、宣传、写真、接广告也曾经连续拍好几天戏把自己熬进医院,也曾经为了参加国际电影节满世界飞,仿佛这幅身体已经变成了机器,一旦无法投入忙碌的工作中,那些过于甜蜜的回忆就会翻涌上来,折磨得他心口发疼,宛如刀割。 每当这时,他便想起唐樘冲他笑的样子,想起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他在黑暗中露出自己柔软的一面,完全沉浸在回忆之中,等到天亮之后,又穿上一身坚不可摧的冷漠,继续做那个勤勤恳恳的高冷影帝。 就这样睁着眼躺到半夜,等到家里人都睡熟后,陆予行光脚出了房间。 借着月光,他一路摸索到门口,将柜子缝隙里那张CD取出来,如获至宝般抱在怀里,悄悄返回房间。 陆予行怕吵醒父母,于是只开了一盏床头的夜灯。暖黄的灯光洒在他深色的浴袍上,陆予行伸手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放着他这些年来买的CD,无一例外,全都是唐樘的。 他将那些CD挪到一边,取出底下的随身听和耳机。 牛皮纸外壳摸上去比塑料的脆弱,他盘腿在床上坐了,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将那张CD从盒子里取出来。 轻微一声响动,光盘在随身听舱里飞速转起来,陆予行戴上耳机,躺在床上,如同一个虔诚的信徒,闭眼听着神明的吟唱。 原来,唐樘的那不敢来找他的二十年,原来就是这样过的。 耳畔清冽的歌声代替唐樘的呢喃,就这样陪他睡去。 第二天一早,万佳传媒公司大楼里,陆予行刚进门,就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他依旧戴着墨镜,衬衫外套着长款风衣,下身修身牛仔裤马丁靴。走起来健步如飞,就这样轻车熟路地进了电梯,奔万介的办公室去了。 港城报社现在基本都是艾珠玉来管,万介年纪大了精力不济,手上的文章也不再写,专心经营传媒公司。 陆予行不常回港城,在总部上班的员工也几乎没见过他。这下突然见到本人,许多新来的员工都忍不住交头接耳,朝他多看两眼。 陆予行冲他们礼貌微笑,墨镜挡住了他浓重的黑眼圈。 进了万介的办公室,陆予行便将墨镜摘了。 万介一抬头就看到他的脸色,嚯,小陆,你这是怎么弄的? 没事,失眠。陆予行按了按眉心,您找我什么事? 办公室里摆着不少盆栽和木雕,万介挪动办公椅,有些艰难地从办公桌后的架子里找出一份文件夹。 他的身体也大不如前,有时候出席节目和新闻,还要备一根拐杖上台。 看看这个,万介把文件夹递给他,钟导让我问问你愿不愿意演。 陆予行接过文件夹,只翻开看了一眼,心中了然。 怎么样?万介打量他,考虑考虑?钟明的这部片子也没法在外省映,市场主要还是在国外和港城,到时候你想回港城发展,也好做个铺垫。 他眉头紧锁,没很快给答复。 剧本不错,题材也可以,钟导的东西,冲一下国际奖也不是不可能。万介喝了口茶,他说选角的第一考虑就是你。不过,要去西北的沙漠里拍很多镜头,可能条件比较艰苦。 不考虑。陆予行没再多看几眼,便合上文件夹,放回桌上,我不想接这个题材。 -- 第133页 万介一愣,老花镜后的眼睛带着疑惑。半晌,他哑声笑了笑,还是那沙哑的声音。我还以为你是个敬业的演员,怎么,你也不敢演同性恋? 办公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另一个角色的选角定了吗?陆予行没回答他的问题,万先生,敬业的演员也是会挑戏的。 还没定呢。万介说,钟明选角很严苛的,大概没找好合适的吧。 作者有话说: 最近巨忙,身体也不好,更新可能不能准时 准时的话是二三五七更 第83章 披星戴月(二) 从万佳总部办完事出来,已经是下午了。 陆予行看了眼表,顺手从公司顺走一张某当红女明星的签名海报,坐计程车回了家。 中秋佳节,港城大街小巷都卖起了月饼,往日里忙碌加班的年轻人也早早回了家,一家人围坐在电视机前看晚会。各电视台的大厦里此刻都是忙成一团,他们聚集起旗下的艺人做晚会节目,打算在今晚用收视率一决高下。 当然,也有不依靠任何电视台的艺人,和自己的粉丝们过一个别样的中秋。 陆予行家里来了很多亲戚,父母忙着张罗,平日里沉寂的房子顿时热闹起来。陆予行把海报送给自己的小外甥,吃过饭后,默默出门去找于风。 天色渐暗,街道上比平时冷清许多。他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于风便开车过来了。 老大!于风摇下车窗,中秋快乐! 陆予行坐进后座,微微勾起嘴角,中秋快乐。你的女同学呢? 她自己有vip票,不跟咱一起。于风发动车子,开出住宅区,咱们的票在山上呢,只能听个响,看不清人。他从后视镜里看了陆予行一眼,后备箱里有望远镜,实在不行拿两个过去。 陆予行靠在椅背上,两只手枕在脑后。 看不见才好。他转过头,看着窗外飞掠而过的行道树,喃喃道。 体育馆距住宅区不算近,车停在门口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巨大的圆形建筑外亮了一圈冷白色的灯,入口处排起了长龙,人头窜动,乍一看过去,还是以年轻女孩居多。 我去,于风的车被堵在了停车场门口,这也太恐怖了。这体育馆怎么看都能容纳三万人吧。开坐率就算有三分之二,那也是两万多人两万多人欸!他瞪大眼睛,转过身去问后座的陆予行:老大,能在这里开演唱会的是什么级别? 陆予行看着窗外,有些心不在焉。 这个级别。 他看了一会儿,缓缓转回身,朝于风比了个拇指。 厉害了。于风咂咂嘴,我看唐樘也挺年轻的,居然这么牛。 他感叹过了,又尽职尽责地从包里掏出黑色口罩和帽子,把陆予行遮得严实而不注目,又带了两瓶矿泉水,才下车去排队。 还未进到场馆里,外面已经是灯光璀璨。平日里,馆外只有寥寥几盏路灯,或许是因为照顾到粉丝大多是些年轻女孩,工作人员特意架了好几盏灯,把排队的区域全部照亮了。 陆予行依旧穿着早上的黑风衣,他和于风一高一矮,两个大男人往人群里杵着,多少有些不自在。周围人声鼎沸,粉丝们三三两两凑在一块儿聊着什么,还有趁机贩卖签名和海报的小商贩,刚被工作人员赶走,又抱着东西过来了。 陆予行怕被认出来,于是全程默不作声地站着。排在前面的几个女生兴奋地聊着什么,她们手里都抱着礼物,有的是毛绒玩具,有的是鲜花。 对了对了,你们买了糖糖的新专辑没有呀! 怀里抱着玩具熊的女生声音格外特别,陆予行站在她后面,无意间听到了她们的对话。 当然买了!短发捧着鲜花的女孩拍了她一下,脸上露出陶醉的表情,真的好好听哦下班之后回家听糖糖的歌,感觉一整天的疲惫都消失了。 我当然知道好听!同伴捏了捏她犯花痴的脸,我是问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专辑封面下边的小字。 我也看见了!另外一个女孩惊呼道,刚买到的时候,我就觉得封面做得漂亮,结果晚上睡觉的时候,关了灯一看,封面右下角居然有一排荧光色的小字欸! 陆予行微微皱眉,不动声色地往前站了站。 你不会是打算抱着CD睡觉吧!同伴发出了一连串的爆笑,花痴女! 才不是! 好了,所以你们谁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送给与我偷换时光的你,是谁的诗吗? 不知道就是给粉丝的小惊喜吧,被捏脸的女孩摸了摸自己的脸,头一歪,呜呜呜地抱着同伴开始叫唤,呜呜糖糖真的好好哦!真不知道跟他谈恋爱是什么感觉。 得了吧你,同伴点着她额头把她推开,vip座都没钱买,你还是先想办法赚钱比较靠谱! 陆予行默默在她们后面听着,眼神晦暗不明。 老大?于风悄悄戳了戳他的胳膊,压低声音说,怎么了? -- 第134页 大概是声音太小,陆予行没有理会他。于风兀自揣测半天,突然想起那天早上看到的报纸新闻。 于风的眼睛瞪得越来越大,心想,难道老大真的喜欢那个豪门千金?这个小歌星和豪门千金是真的? 他顿时在脑海里脑补了一出娱乐圈虐恋大戏,顺便将唐樘编排成老大的情敌,老大今天来看他演唱会,全都是为了了解情敌的招数! 于风越想越气愤,额头上却被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 想什么呢?该进去了。 虐恋大戏的主角伸手弹了一下他的额头,风轻云淡地留下这么一句,兀自跟着前面的几个小女生去检票了。 检票完毕,陆予行带着于风到楼上进场。于风没来这里听过演唱会,全程都被陆予行拉着走,也不知道绕了多少地方,终于跟着人潮进了场馆,找到座位。 还真是在山上啊于风感叹道,这能看到啥? 场馆开了三面座位,从两人的位置往下望,是黑压压一片被挤满的观众席。舞台上方有三面巨大的屏幕,现在依旧是暗着的。 陆予行在座位坐下了,于风却有些不爽,从口袋里掏出望远镜,努力调试着。 全场都是暗的,只有无数荧光棒在挥动。演唱会还没开始,粉丝们就已经坐不住了。 坐下吧。陆予行拉了一把晃来晃去的于风,别挣扎了,看屏幕算了。 好吧。于风有些失望,肩膀耷拉下去。 场馆里有些闷,陆予行四下望了望。他身边都是唐樘的忠实粉丝,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开场,没有人注意到自己身边,就连于风也一心等演唱会开始,没注意他这边。 确认安全,陆予行悄悄摘了口罩。 半晌,场馆里传来演唱会即将开始的播报,刚安静下去的观众席再次沸腾了。 一声悠扬的小提琴声响起,舞台中央的蓝色聚光灯倏地亮起,如同黑暗中腾空而起的莲花。接着,弦乐队开始合奏,舞台边缘的一串白灯以此亮起,一个身影缓缓从舞台下的升降台中出现。 唐樘身着一身白色金边礼服,身上挂着繁杂漂亮的饰品,外披质地柔软的长白披风,一双长腿包裹在修身的白色西装裤中,宛如从某个神话里走出里的王子。 他脸上画了舞台妆,平眉被修得飞翘,原本柔和的面容显得更加有张力,和多年前演刘杰时的模样已经判若两人。 开场,他站在浅色麦架前,唱的是四年前的成名曲。副歌部分是一大段没有歌词的吟唱,唱到这里,他将麦克风从架上取下来,笑着走到舞台边,让观众们和自己一起唱。 从他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全场就已经沸腾了。 陆予行凝神看着舞台上巨大的屏幕,唐樘的面容清晰地出现在上面。 他比六年前更加有棱角,脸上不带表情认真唱歌的样子如神明肃穆,和观众互动起来,却依旧笑得露出脸颊上的酒窝,圆润的眼睛弯成漂亮的弧度,一下子又从那个遥远的神坛上走了下来。 前排的粉丝尖叫着捧花送给他,山上的粉丝疯狂地挥舞荧光棒,叫他的名字。而陆予行只是凝神望着他的面容,轻轻跟着哼唱。 于风吓了一跳,见鬼似的看向陆予行。 老大,你怎么会唱 这首歌在外省并不算出名,于风听到陆予行唱情敌的成名曲,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但他只是看了陆予行一眼,没再多说什么。他这位常年面如冰山,见人从不低头的老大,此刻浑身都散发着奇怪的气场,仿佛不是在跟唱,而是在向自己的神明祷告。 这个想法太疯了。 于风打了个哆嗦,赶紧避开视线。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内情的于风(看了眼自己周围的小女生们):疯狂的粉丝!好可怕哦 知道内情后的于风(看了眼自己老大):老大好可怕 第84章 披星戴月(三) 唐樘的这场演唱会,无论是舞台还是灯光,都做到了极致。何礼舍得给他花钱,自然是请了最好的设计师,自己亲自做策划。 演唱会过去才一个小时,别说是唐樘的忠实粉丝,就连于风也深深被他吸引了。唐樘的嗓音空灵清澈,干净得犹如港湾海风。慢歌他唱得舒缓,劲歌唱跳则又换了身皮衣皮裤,瞬间将全场的气氛推到最高峰;唱情歌时又是深情动人,澄澈的眼睛里带着泪,仿佛在诉说着痛彻心扉的过往。 进行到后半部分,几乎都是唱跳歌曲。唐樘的脸上全是汗,他喘了口气,抄起放在舞台边缘的矿泉水猛灌几口。 水顺着他的脖子淌下来,把身上的黑色紧身背心打湿一块。台下的粉丝起哄尖叫,唐樘擦擦嘴,无奈又宠溺地朝他们笑。 跳得好累哦。他知道粉丝喜欢什么,语气里带着些撒娇。我们休息一下好不好? 好! 台下和山上的荧光棒挥动成一片,口哨和尖叫连绵不绝。 唐樘叉着腰缓了缓,脸上的笑从未减退过。他走到舞台后面,从乐队那里变戏法似的,拿出三张专辑。 大屏幕的视角跟着他移动,就连坐在山顶上的陆予行也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三张有亲笔签名的新专辑。 -- 第135页 那么,现在就到了送礼物的环节啦。唐樘一手拿着专辑,一手拿麦克风,靠在麦架边,笑着道:有人想要亲签专辑嘛? 有! 场馆里爆发出持续的欢呼,唐樘无奈的笑着挥了挥手,好啦,那我们就随机抽观众好不好?他朝山上的观众挥挥手,露出手腕内侧的纹身。坐在上面的朋友也有机会,我们的镜头摇到谁就送给谁哦。 说完,场边的机械长臂架着移动摄像机,匀速移动起来。舞台上方的三面屏幕上闪过观众席,被拍到的粉丝们冲镜头挥手,希望摄像机能够停在自己面前。 唐樘抱着专辑,在台阶上坐着休息。 三、二、一 数到一的时候,镜头在前排一个小姑娘面前停住了。周围的人发出羡慕的惊呼,她本人兴奋地捂着嘴,不可置信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来,就是你啦。 唐樘走到舞台边,修长匀称的腿半跪着,将怀里的一张专辑递给她。小姑娘激动得说不出话,支支吾吾地问唐樘能不能抱一下。唐樘脸上笑容灿烂,俯身轻轻跟她抱了一下。 第二次,摄像机停在了一个坐在第三排的女士面前,唐樘让她上台来领,也给了一个拥抱。 这下,坐在后排的粉丝们按捺不住了,都起哄让唐樘关照下远处。 哎,可是公司好抠门,不让我送太多。唐樘叉着腰叹气,半开玩笑地说:你们下次给何礼老板写信的时候,别问他我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了,问问他能不能多送点专辑。 场馆里又是笑声一片。 啊,他胆子也太大了。于风心里也想要专辑,嘴上却还帮着自己老大,连自家老板也调侃。对了,我听说啊,银河传媒的何礼,好像跟他大哥还是大学同学,哼,关系户 他边骂着唐氏和银羽ク读家河,便伸直了脑袋,希望自己能够入镜。 陆予行站在他身边,不用伸长脖子,也不会被前排的粉丝挡到。他看着摄像头缓缓调高,心里没来由地有些紧张。 这次,摄像头充分照顾了后排观众,虽然放大的图像有些不清晰,但确实是把山上的朋友们拍到镜头里。 好啦,今天最后一张专辑送给谁呢?唐樘依旧笑眯眯的,不过,拥抱就不给啦,先欠着吧。下次见面活动,记得带着专辑来找我领哈。 他总是能用幽默诙谐又温柔的话逗粉丝开心,前排的粉丝们笑成一团,后排的则是努力伸出脑袋,希望自己能获得好运。 摄像头先是升了上来,而后从左至右摇过去。陆予行僵直地坐着,微微低下头,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把口罩拉上的时候,摄像头摇到他的位置,停了。 全场又是一阵呼声,陆予行的心脏却猛地一紧,整个人被钉在了原地。 他不敢抬头,也不敢看台上的人。 好,幸运观众产生啦。不知道是不是陆予行的错觉,唐樘的声音变得有些颤抖,请这位男生待会儿来后台,领取你的礼物哦。 陆予行周身的空气快凝滞了。 他的脖子像是生锈了一般,极其艰难的抬起来。 大屏幕上,镜头前的俨然不是他。 那个男生满脸兴奋,高兴地手舞足蹈。陆予行定睛一看,是于风右侧的一个男生,自己在镜头里,只露出了半个肩膀。 他松了口气,心脏落回去的同时,不免有些失落。 远远的,陆予行朝舞台上看去。 唐樘正面对他,站在舞台边缘。他抬着头往这边望,陆予行知道他是在跟那个男粉丝对话,却不由得生出一个念头。 这是六年来,他们离得最近的一次。 他怔怔看着台上那个身影,连五官都很难看清楚。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陆予行感觉唐樘的视线挪了挪,有那么一秒钟,落在了自己身上。 那瞬间,唐樘的脸上显现出一刻的迷茫。陆予行迷蒙间对上那双眼,手指不可抑制地抖了一下。他匆匆撇过头,戴上了口罩。 观众席灯暗,唐樘不可能看清楚。 果然,不出所料,演唱会的流程在几秒过后继续开始了。唐樘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在刚才的互动上,他依旧精神饱满,继续今天的演绎。 于风转头看到陆予行又戴上了口罩,觉得他有些兴致不高。 老大,怎么了? 没事。陆予行摇摇头,待会儿我想提前走。 于风心中暗暗惋惜。他还想听唐樘的安可呢。 好,待会儿我先出去把车开出来。他忍了忍,还是觉得老大的命令更加重要。 两小时后,唐樘在安可声中谢幕。他站在升降梯上,聚光灯只照亮了他的周身。他笑着向粉丝们挥手告别,而后升降台缓缓下降,将他带到了后台。 从升降梯上下来的那一刻,唐樘几乎是虚脱般,脱力地被几个助理扶进了休息室。唐樘每晚演唱会都是实打实又唱又跳三个小时,结束后总是满头大汗的,要休息好久才能缓过来。 他在休息室里坐下,气还没喘匀,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 第136页 何礼猛地拉开休息室的门,几个助理给唐樘端茶倒水的,被他吓了一跳。 我的祖宗!何礼的油头梳得锃亮,却有几丝碎发落下来,有些女气的面容上呈现出担忧的怒色,你要吓死我吗?给你安排的中场休息,你招呼也不打就直接砍掉了? 他说着走进来,把唐樘脸上胳膊上的汗擦了。 唐樘迷瞪地看着门后,对上唐锐泽的眼睛。唐锐泽今年刚接手公司,忙得脚不沾地,今天能来看唐樘,肯定是推了不少事才来的。 谁想花钱来看明星坐着聊天休息啊。唐樘懒懒地靠着,对关门进来的唐锐泽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哥,中秋快乐。 何礼把助理都赶走了,先伺候唐锐泽坐下,又亲自给唐樘卸妆,没半点银河传媒老板的派头。 迟早被你们兄弟俩整死!他骂骂咧咧地在唐樘耳边嘀咕,我还想揩点油呢,上来拎着我领子就要打人! 平日里,唐樘要是听到这种笑话,保不住要当着自己哥的面笑出来。但他今天只是呆滞地看着唐锐泽,任由何礼摆弄自己。 唐锐泽把手里的月饼礼盒放到茶几上,看着累得不出声的唐樘,皱皱眉。 自从六年前度假回来,唐锐泽莫名其妙得知唐樘跟陆予行分手的事情。从那时起,他这个弟弟就像是换了个人。若说以前还会装一装乖狗狗粘人精,现在则是装都懒得装一下。他总是一个人坐着出神发呆,跟父亲的关系也越来越僵。 没了处处宠着他的男朋友,唐锐泽就成了最关心他的人。平日他不得不为了唐樘跟何礼频繁接触,也会给唐樘制造些绯闻女友,安抚为唐樘的婚姻发愁的唐嘉朗和后妈。 怎么了? 唐锐泽觉得唐樘眼神不太对,于是问了一句。 何礼假装听不见兄弟俩说话,继续用卸妆巾给唐樘擦脸。 静了片刻,唐樘用飘忽而不真实的声音缓缓说:阿行好像回来了。 谁?何礼装了一秒就破功,八卦之心顿起,你老相好? 唐樘不说话,他又转头看唐锐泽。就见唐锐泽眉毛拧得死紧,一双锐利的眼睛仿佛能杀人。 对不起,darling,我多嘴。何礼后背发凉,赶紧捂住自己嘴,默默做事了。 作者有话说: 写着写着觉得何礼还挺可爱的。很有实力的成熟母0,把喜欢的人的弟弟当祖宗供起来(我萌点好怪。) 第85章 明年今日(一) 一场狂欢散尽,体育馆外只剩下寥寥几个粉丝。她们依旧在门口等着,手里抱着花,希望能等到唐樘送里面出来,见他一面。 等了许久,只等来一个车影在路灯下飞快闪过。 小李开着车,有些困倦地打了个呵欠。 繁华闹市被隔在车窗外,唐樘出神地靠在后座,身边坐着唐锐泽。何礼坐在副驾驶,从后视镜中看他俩。 就见唐樘望着窗外发愣,唐锐泽的表情则是有些不悦。 半晌,唐锐泽冷冽的声音响起,你在哪里见到他了? 唐樘回过头,脑海中回忆起刚才演唱会上的情形。镜头匀速到后排观众席的某个位置,那张熟悉的脸在屏幕上一掠而过。 深邃的眉眼,下巴上挂着黑色口罩,眼神躲闪,像个害怕被发现的影子。 唐樘有一瞬间的愣神,就像是一把火猛地将他的心脏点着了,熟悉的感觉冲破六年的尘封,悉数涌了上来。 等他再想多看一眼的时候,镜头已经移开了。 那一瞬间太短,连唐樘也无法确认,到底是不是幻觉。 没事他摇摇头,疲惫地蜷起身子,缩在外套里,大概是太累了。 路灯透过车窗,将唐锐泽半张脸都照亮了。 好好休息。唐锐泽伸手给他拉了下衣服,先送你回去。 唐樘闷声应了,闭眼睡觉。 车行到市区地段,在一栋高档单人公寓前停了。 何礼推了推驾驶座的小李。你送糖糖上去吧,他满脸自作自受的样子,我开车送唐老板回去。 小李赶紧说好,背上自己的包下车去扶唐樘。 没事,我没事。唐樘把唐锐泽送的月饼递给小李,拉上口罩,冲车上两人挥手。 走了,晚安,何哥。 晚安晚安,快走吧,别吹风又凉着了。何礼冲他摆手,心里想的确实让他赶紧走,自己好趁机攻略唐锐泽。 昏暗的角落里闪光灯倏地一亮,唐樘往那处瞥了一眼,满不在乎地转身走了。 这是市中心最好的公寓楼,二十层往上,都能看到港城的繁华夜景。公寓安全措施好,户型很大很漂亮,不少手中有点积蓄的艺人都喜欢在这里住。 唐樘几年前搬进来,一直续租到了现在。旁人不知道,他自己却清楚的很,在未被篡改过的轨迹上,这是陆予行出道后租住的房子。 他自然不会跟任何人提起,只说自己喜欢市中心的夜景,不顾经纪人的反对,在这个被狗仔常年盯守的公寓楼里住了下来。 小李提着东西,跟着他坐电梯上了二十七楼。 辛苦了,回去休息吧。唐樘接过他手里的东西,随手扔在玄关边的柜子上,大过节的,陪陪父母。 -- 第137页 房子里的灯只亮了一盏,客厅的落地窗外,万家灯火组成的绚丽景色照得人睁不开眼。 小李关门走了,唐樘脱了鞋,赤脚走到客厅里。他也不开灯,就着窗外那点儿光摸到沙发,瘫倒在上面,不动了。 过了许久,他伸手在茶几上摸到电话,爬起来,拨了个号出去。 电话响了几秒,立刻接通了。那边有些吵,人声和音乐混在一起,像是在开派对。 田小姐,在干什么?唐樘懒懒地翻了个身,手指缠在电话线上,漫不经心地问。 那边响起一个清脆的女声,老哥又在家里开party,我真是受不了了,她发出一声哀嚎,你能收留我不,这家我真是一秒待不下去啦! 过来吧,唐樘揉了揉太阳穴,依稀能听见田家大哥那声如洪钟地笑声,过来吃月饼,我哥给我带了不少。 啧,我有这种哥哥就好了。田小姐啧啧两声,挂了啊,马上过来,给我留门。 田胜瑜,田氏集团的千金,也就是最近唐樘那闹得沸沸扬扬的绯闻女友。他俩很早前就是朋友,那些暧昧传闻,都是无良媒体编排的。 半个小时不到,田胜瑜就敲响了唐樘的门。 我去!吓我一跳。 田胜瑜开门就见房子里漆黑一片,吓得差点反手将门关上。糖糖,你这是干什么,交不起电费了? 唐樘顺手把灯开了,屋子里顿时亮堂起来。田胜瑜看清了屋里的状况,也看清了唐樘那张疲惫的脸。 怎么了?她脸上笑容淡了几分,总觉得唐樘的精神状态不太好。 两人一前一后回沙发上坐着,唐樘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摇摇头。田胜瑜以为他是有不顺心的事了,才叫自己来倾诉倾诉,没想到这人一言不发,只是坐着闭目养神。 唐樘沉默了一会儿,有些吞吐地开口说:我害怕。 田胜瑜一愣,你怕什么? 她刚问出口便觉得不妥了。唐樘内心就是个小孩,他常年一个人住在这屋子里,偶尔也会觉得恐惧吧。 哎哎哎,不怕不怕。她摸了摸唐樘的脑袋,要不让你哥哥把狗接到这边来陪你? 我不太会养狗,唐樘靠在沙发上,小星年纪大了,跟着我要受苦。 怎么越来越伤春悲秋的了?田胜瑜皱着眉,工作太辛苦吗,姐带你去放松放松。她撞了一下唐樘的肩膀,哎,下周那个什么,叫什么旧事的电影首映,去看不?你最爱的男演员陆予行演的。 听到这个名字,唐樘的身体微微抖了一下。 你不是最喜欢他了吗?田胜瑜坏心思地戳戳他的胳膊,每次骗你爸的时候,都约我去看电影,每次看电影,都是他主演的电影以为我不知道哇? 唐樘目光有些躲闪,脸上扯出个笑容。怎么了,不可以看帅哥吗? 瞧你这点出息,田胜瑜掐他一把,你跟他都是这一行的,喜欢就去认识认识呗。说起来,我记得他还是你校友来着。 喁稀団。别替我瞎想了,唐樘身上有些发抖,想要赶紧结束这个话题,他在外省发展,我怎么认识他? 有的是机会好吧。田胜瑜翻了个白眼,下周陈谷洲他老人家办生日宴,我大哥正帮着筹划呢,到时候让他给陆予行发个邀请,姐让你现场追星成功 田胜瑜滔滔不绝地说着,唐樘却再也没心思听下去。他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那串紫藤花纹身,陷入了沉思。 作者有话说: 最近身体状态不好,比较短 争取下章见面 第86章 明年今日(二) 不是说工作都推了吗? 陆予行只在家待了三天,于风就带着封邀请函找上门来了。他向来是公私分明的人,休假期间接活,实在是件让人上火的事情。 他有些不满地将邀请函拆开,脸上的表情变了变。 这是万先生给我的,于风有些委屈,老大这不能怪我啊。你要是不想去,咱们就只走个过场,早点回来休息。 陆予行抿着嘴沉思片刻,没有说话。 这是陈谷洲生日宴的邀请函。说来奇怪,陈谷洲五十五岁时不办生日宴,偏要等五十六才办。 他怎么知道我回港城了,陆予行自言自语道,万先生告诉他的? 于风眨眨眼,老大,你跟陈谷洲很熟吗?我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陆予行合上手中精致的卡片,放到一旁的桌子上。 我以前当娱记的时候,在他剧组待过。他淡淡地说,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没想到他还会记得邀请我。 当然,既然陈谷洲有意邀请他,说什么也是该去一趟的。 于风一脸好奇,什么剧组?他想了一会儿,脑子里飞快过着自己入行时恶补的知识,陈导六年前拍的《追凶》? 嗯,去了现场可别提这件事。陆予行起身去衣柜里找衣服,我不想上港城的娱乐新闻报。 -- 第138页 哦,好。于风把干净的西装从纸袋里拿出来,心里还想着刚才的话题。他总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你自己也把衣服换了吧,陆予行从衣柜里拿出衬衫换上,转头对于风说,现场记者肯定不少。 于风好不容易建立的思绪又被打断了,彻底忘了刚才的那个念头,哦,好。 他点点头,抬眼就见陆予行领带上那款银色的领带夹。陆予行的正装一直是他来打理,这么多年了,于风还没见过他有这样一个领带夹。 咦,老大,这领带夹以前没见你带过呀。他凑上去细看,这做工,不便宜吧。 陆予行系扣子的手一顿,半晌,淡淡开口道:哦,一个朋友送的。太旧了,一直在家里放着。 这次回港城纯属度假,于风也没给他准备这些东西,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是我疏忽了,他挠挠脑袋,不过这个领带夹还挺好看 别看了。陆予行掐了把他的胳膊,换衣服去,司机快到了。 收拾一番,两人带着礼物出了门,坐车往世纪酒店去了。 说来也巧,六年前唐樘跟他一起去世纪酒店参加晚宴,就是那天送给他这个领带夹。 陆予行从后视镜中打量自己,匆匆别过眼。 六年前,唐樘公然宣称不会再拍电影,一时扫了不少观众的兴,把陈谷洲也弄得有些尴尬。这些年媒体没少编排他们,好在唐樘也真的完全退出了电影圈,不至于和陈谷洲抬头不见低头见。 这样想来,他应该也不会参加陈谷洲的这次生日宴。 落日余晖照在世纪酒店的玻璃窗上,反射出璀璨的光。记者在酒店外围了一大圈,于风从车上下来,护着陆予行一路进酒店。 陆予行从车里出来的那一刻,记者们立刻就沸腾了。 这不是陆予行吗?他居然回港城了? 快拍快拍! 闪光灯便此起彼伏地没有停过,陆予行身着西装,脸色冷峻,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便径直进去了。 陈谷洲的生日宴办的极其气派,于风一路跟在陆予行后边上了楼,顿时升出种误入上流社会的错觉。宴会来宾们盛装出席,宴会现场的香槟塔一个比一个漂亮,小提琴手站在人工瀑布前演奏,舞厅里的男男女女跳得正欢,五颜六色的裙摆看得人眼花。 于风回想了一下报纸上陈谷洲那朴实的形象,不由地骂一句人不可貌相。 陆予行也心生疑惑,陈谷洲是个连参加宴会都极不情愿的人,怎么会办这么热闹的宴会? 他正想着,远远就见一个身影在人群中穿梭。 哟,这不是张美人嘛!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里面坐里面坐,大家玩得开心呐! 陈谷洲没见到,又吵又土的富二代倒是很显眼。 咦,那不是田家的大儿子吗?于风也看见了,这个宴会是他筹办的? 陆予行疑惑地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他是谁? 于风意识到自己露馅了,立刻闭上嘴。 说。陆予行眯起眼,瞒着我什么呢。 没什么,于风挠挠头,你不是喜欢田家的千金吗,我不得顺便他咳嗽一声,了解一下。 陆予行满脸疑惑,我什么时候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清脆冷冽的女声。 陆予行,好久不见。 人声嘈杂,陆予行愣了一下,转头过去,看到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蒋冰。 几年不见,她比学生时代成熟很多。她穿了身极其明亮的红色连衣裙,微卷的长发柔软地耷在肩上,脸上画了精致的妆。 陆予行脸上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好久不见,蒋导。 蒋冰眼里闪过一丝失望,捏着酒杯与他碰了一下。好久不见。她看了眼陆予行身边的于风,你助理? 蒋导好,我叫于风。于风有点儿怂,不敢看蒋冰那双眼睛。 唔,你好。蒋冰抱着胳膊,脸上挂着笑,小帅哥,我和你老板单独聊会儿。 于风赶紧点头,结结巴巴地对陆予行说:老大,我我我我去边上等你,你玩得开心。说完,便一溜烟地跑了。 蒋冰冷冰冰地将视线转回陆予行。咱们多久没见了?她晃晃酒杯,若无其事地问,你躲着我,唐樘也躲着我。好Y。U。X。I。歹同学一场,连相互扶持帮助一下也不肯? 姐,我们换个地方聊。陆予行打断她,做了个请的手势,人多耳杂。 蒋冰看了他一眼,进了舞池。 小提琴悠扬,没人注意到这两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陆予行伸手邀请蒋冰跳一曲,等到周遭都被人声包围了,他才淡淡开口道:姐,我不是故意躲着你。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尽管找我。 蒋冰哼了一声,当年你退出社团,我确实因为这件事生气,但你这么多年不联系我,我还真是没想到。 -- 第139页 两人跳舞还算默契,就像当时在社团排话剧那样。陆予行跳舞的样子实在很迷人,蒋冰心中的气也消了不少,语气温和了点。 你和唐樘当年不也是很好的朋友吗?还能同意假装当他男朋友,现在居然也不联系了。 陆予行揽着蒋冰的手一紧,什么? 不是这样吗?蒋冰脸上有些茫然,那个什么徐婧文追求唐樘,唐樘跟我说你答应假扮他男朋友,让徐婧文放弃。不是的吗? 陆予行的身子有些僵硬,他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半晌,又恢复如常。 没事,我都快把这事忘了。他艰难地弯了弯嘴角。学生时代的闹剧罢了。 蒋冰啧啧两声,老成。 一曲毕,蒋冰的脸色总算好看了点儿。 姐忙别的去了,她拍拍陆予行的肩膀,新电影的投资还没找着呢。 需要帮忙随时找我。陆予行说。 知道了。蒋冰扬了扬下巴,陈导在里面,去跟他打个招呼吧。 两人别过,陆予行穿过纷乱人群,往里面的宴席走。 远远就见陈谷洲被一群人包围着,酒喝了一轮又一轮,显然有些招架不住了。他平日是最不喜欢这种场合的,突然自己成了主角,多少有些应付不来。 陆予行走过去,有些幸灾乐祸地也上去敬了一杯,顺便把礼物塞给他。 陈谷洲见他第一眼,脸上呈现出惊讶的神色。 小陆,你回港城了?他那张有些泛红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好久不见,今年工作可顺利? 陆予行心中也有些疑惑,难道不是陈谷洲邀请的他吗? 顺利,陆予行跟他碰杯,多谢您的照顾。 陈谷洲自然知道他不好提当年的工作,笑着摆了摆手。身边有不少都是影星艺人,陆予行一一问过好,便退到了人群之外。 宴会热闹非凡,陆予行默默站在边上喝酒,又生出种旁观者的感觉。 他的视线落在人群中,回想起刚才的对话,心中生出疑惑。陈谷洲连他回港城了都不知道,那邀请函是谁写的? 是负责举办这次宴会的田家大少爷?陆予行仔细回想,不记得自己跟他有什么交集。 正这时,一个暗红色的身影闯进了他的视线。 唐樘今天穿了一身暗红色西装,头发随意抓了抓,露出光洁的额头。舞会人影绰绰,他就这样穿过人群,向陆予行这边走来。 熟悉的身影近在咫尺,陆予行的双腿像是被钉在原地一般动弹不得。他生出转身逃走的念头,却只能紧紧握着手中酒杯,动弹不得。 这是六年中,他们离得最近的一次。 唐樘就这么走上来,穿过跳舞的人群,陆予行才赫然注意到他还挽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明黄色长裙,烫得精致的卷发随着步子摇曳。她紧紧挽着唐樘的手臂,脸上带着笑,正愉快地跟自己的伴侣说着什么。唐樘低垂着眼,侧过头听她说话,全然没注意到几米开外的陆予行。 这女孩正是报纸上出现的,唐樘的绯闻女友。 一瞬间,陆予行的心落回谷底。他自嘲地勾了勾嘴角,仰头把杯子里的酒全喝了。 他转过身,正准备悄无声息地从这两人面前消失,身后那女孩却忽然喊住了他。 呀!这不是陆予行先生吗!她的声音带着惊讶,仿佛是小粉丝见到了自己偶像。 陆予行脚步一顿,转过身来。 一转身,唐樘正巧抬头。两人猝不及防的对视上了。 唐樘嘴角还挂着笑,清澈的眼中显现出惊讶的神色。陆予行心口像是被人打了一拳,闷痛得说不出话来。 面前的漂亮青年反应过来,目光躲闪,不再看他。 陆先生,陆先生!女孩却丝毫没注意到自己身边人的反应,挽着唐樘把他拉到陆予行身边。陆予行无处可走,只好定定站在原地。 女孩的嗓门太大,周围不少人都纷纷侧目,看向这边。 你好呀,我叫田胜瑜,是陈导的朋友。田胜瑜笑得甜甜的,又拍了拍唐樘的胳膊,这是唐樘,你应该知道他的吧? 他特别喜欢你的电影,想跟你交个朋友。田胜瑜冲陆予行眨眨眼,一副自来熟的样子,陆大影帝,我们交个朋友嘛。 唐樘低着头,一张脸红得不像话。 半晌,陆予行冷冷地说:可以。 他大方稳重地伸出手,淡淡地说:你好,我叫陆予行。 被田胜瑜挽着的人不自觉抖了一下。 唐樘艰涩地抬起头,感受到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 你好。他伸出手,轻轻跟陆予行握了握,眼神躲闪地看着对方宽厚的手,我叫唐樘。 作者有话说: 提前祝新年快乐 第87章 明年今日(三) 陆予行握着他的手,只觉得手心的触感冰凉一片。唐樘的手几不可见地在发抖,他身边的女孩没注意到,陆予行却感受得很清楚。 他的视线落在对方暗红色西装袖口,袖子下的紫藤纹身若隐若现,藤蔓沿着那个疤生长,遮住了原本的狰狞。 -- 第140页 只是一瞬,唐樘便把手抽回去了。 我叫田胜瑜。一旁的女孩笑着介绍自己,待会儿宴会结束了,陆先生有没有时间跟我们一起去酒吧玩? 唐樘又低下头,两只手默默攥紧了。 下次吧,陆予行僵硬地扯出一个笑容,晚上还有其他事要忙,就不打扰两位尽兴了。 他不可避免地想到报纸上的那些新闻,视线落在两人挽着的手上,心中又是阵痛。 那我们可约好啦,下次一定哦。田胜瑜有些俏皮地眯了眯眼, 陆先生可不要忘记了。 好啦。唐樘拉了她一把,脸上又显露出温柔从容地笑容,抬手摸了摸田胜瑜的头发,陆先生很忙的。 田胜瑜一边疑惑唐樘为什么突然这么温柔,一边打掉他的手。还不都是为了你!她小声抱怨,配合点!姐让你追星呢! 她转过头,又变脸似的换上一副可爱的笑容。 那我们下次约哦,她甜丝丝地冲陆予行眨眼,有什么帮忙的也可以叫我。 谢谢。陆予行跟她碰了下酒杯,我先去坐着了,你们玩得开心。 他仰头喝了口香槟,半垂的眼睛悄悄瞥了唐樘一眼。 别过两人,陆予行依旧是一副镇定的模样。他在角落落座了,与周围相识的艺人聊了两句,直到余光看见唐樘已经拉着田胜瑜去跳舞,才起身出了宴会厅,去了洗手间。 洗手间的门被猛地关上,陆予行靠在门后,大口地喘着气。 当唐樘真实地站在他面前的时候,六年前的记忆、以及更加久远的那些东西,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过病症了,此刻却像条濒死的鲸鱼般,浑身冰冷,喘不上气。 被掩盖在六年岁月下的那些情绪,在这一刻破土而出,长出一颗颗尖刺,将他好不容易建立起的生活扎得鲜血淋漓,露出原本腐烂不堪的样子。 陆予行跌跌撞撞地晃到洗手台前,拧开水龙头,捧着凉水洗了把脸。他艰难地撑着洗手台,看着水花打着旋流进管道,心脏狂跳不止。 他的手按在大理石上,不住地发抖。陆予行也没意料到反应会这么大,他努力地深呼吸,却还是没忍住一阵干呕。他只喝了些酒,吐得胃部阵阵痉挛,眼前也变得模糊。 门外,小提琴声依旧断断续续地传进来。过了许久,那声音忽地变大了些,又随着一阵关门声变得沉闷下去。 陆予行脸上还挂着水珠,他意识到有人进来,便擦了把脸,快速理了理弄乱的衣服。 他抬起头,却在镜子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阿行。 身后的人就这样淡淡地唤了一声,立在原地看着他。 头顶的灯将整个洗手台照得通亮,陆予行的头发上沾着水,睫毛上也是湿润一片。他的脸色极其难看,嘴唇也没什么血色。 唐樘看着镜子里的他,微微蹙起眉。 两人就这么相对静默了许久,陆予行抹了把脸,缓缓转过身来。 好久不见。他低垂着眼,掩饰住眼中的血丝,我没想到你会来。 唐樘原本是可以不来的。可田胜瑜百般邀请,他心中也带着点小心思,便没拒绝。 可他没想到,陆予行真的会邀约。 我也没想到你会来。唐樘鼓起勇气,打量他的面容,眼中带着一丝担忧,你看上去脸色不好。 老毛病,陆予行假装若无其事地耸耸肩,坦然道,你知道的。 哦。唐樘点点头,你的助理有好好照顾你吗? 他的语气像是遇上了多年老友,平常得有些过头了。 陆予行愣了半晌,看着唐樘那张毫无波动的脸,忽然明白了什么。 当然。他笑了笑,漆黑的眼睛里看不出情绪,你的未婚妻呢?我看她像是和你一样性格的人。 未婚妻?唐樘眼神中露出一瞬的愣怔,而后很快被他的笑容掩盖下去,胜瑜人挺好的,就是有些太热闹了。你不要介意。 他缓缓抬起手,摸了摸左手手腕。手指在纹身上掠过,依旧可以感受到轻微的凸起。 陆予行站在他两米之外的面前,却莫名觉得自己被唐樘推得很远,连跟他说话的立场都没有了。 放心啦,阿行。唐樘淡淡地笑了,我不会纠缠你的。六年过去了,有些事情该过去啦。你不用躲着我不回来。 临走那天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他垂下手,释然地冲陆予行一笑,你看,现在我们的锦绣前程都灵验了,没什么不好的。 陆予行点点头,我知道,我不回港城也不是因为你。 他逼迫自己直视唐樘那双眼睛,新专辑很好听,你会成为巨星的。 面前人的表情微微松动,正这时,门外传来一声清晰地痛呼: 哎呀! 于风一个趔趄撞了进来,唐樘闪到一旁,才不至于被这人撞个正着。 你这是怎么了?陆予行皱眉,看着一脸尴尬的于风。 -- 第141页 抱歉抱歉!这地太滑了吧!于风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回身给唐樘道歉,不好意思啊吓到您了吗? 唐樘眨眨眼,啊,没 哎!没有就好!抱歉啊我正找着我老大呢,他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像机关枪似的,于风边说边抬头看了眼手表,哎呀都这个点了 他向来是个做事稳重不毛躁的人,这一出把陆予行也整蒙了。他半天没回过神来,就被于风一把抓住胳膊。 老大咱们下次在聊行不行,马上到点了,万先生那边还等着您过去呢!他风风火火地拉着人往外走,还不忘朝一旁的唐樘解释,不好意思啊先生,我们老大今晚还有急事儿下次跟您聊! 唐樘眼睛都瞪大了,一句也没听清楚,就这样看着陆予行被助理强行带出洗手间。 他在陆予行身边干了六年,从来没这么胆子大过。 陆予行不知道他这是发什么疯,一路不情愿地被他拽下楼,也没和陈谷洲打招呼,就直接出了酒店,直奔地下停车场。 怎么了?把你急成这样。 停车场空无一人,陆予行的手腕被于风抓着,心中疑惑。万先生那边出事了? 于风快步把他塞进车里,自己坐进驾驶座,猛地关上门。 他收起刚才装疯卖傻的模样,严肃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调出一条新短信。 陆哥,你看。 陆予行想到了什么,有些不安地倾身拿过他的手机,心中升起一个荒诞的念头。 那是一条简短的陌生来信。 【想让陆予行活着的话,让他离唐樘远一点。】 作者有话说: 考期实在抽不开身,空了会爆更的。觉得短可以囤着看 第88章 绵绵(一) 那个小小的老旧手机上,一行字冷冰冰的,不带任何商量的余地。 陆予行顿时升出种自己被监视的怪异感。他与唐樘在宴会不过几分钟的交流,居然就受到了警告。 这是谁干的? 陆予行想到了唐兴国,那个干干瘦瘦,却为了唐樘扬言要杀了他的老头。但他又回想起唐兴国与亲人朋友相处的样子,不觉得他真的会这么做。 老大,你惹上谁了? 于风比陆予行还紧张,手都有些发抖。毕竟他是消息第一接收人,任谁遭遇这种事,都有些心里发毛。 刚才我在外边等着你呢。结果刚看见唐樘进洗手间,这条短信就发过来了。 他有些不安地凑近了,转过身问陆予行。老大,你惹到什么黑道啊之类的一定要跟我说,万先生会想办法帮你的 陆予行思索片刻,心中也没有答案。他见于风紧张成这样,也不敢把自己的猜测冒险说出来,于是叹了口气,搪塞道:我除了狗仔还能得罪什么人?估计就是恶作剧吧,你别紧张。 真的?于风半信半疑,可是为什么是唐樘啊,你不是跟他不对付吗? 陆予行疑惑,我跟谁? 没事没事。于风拼命摆手,没心情跟他说这些八卦,回身发动汽车,我们赶紧走吧,要是再出什么岔子,我肯定会被万先生开除! 陆予行失笑,我都要死了,你居然还在考虑会不会被开除? 他脸上一副轻松的样子,松了松领带,靠在后座休息。实际上,他的后背早就被冷汗浸湿了。 他想起了一个人。 那个闯进他家里的女孩最后被带去了警局,陆予行那段时间被她折磨得连着失眠好几天,但为了配合警方,他去警局将事情经过复述了好几遍。期间,他不可避免地看到了被控制起来的嫌疑人。 也不知道出于怎么一种怜悯的心态,他提出单独跟她聊聊。 女孩那恍惚时常的表情他已经不记得了,但她说的话,却深深刻在陆予行的脑海里。 她们为什么可以离你那么近?女孩哭着,手腕被禁锢在椅子扶手上,我警告过她们的 陆予行按了按太阳穴,不再去回忆那些不快的记忆。今日的事情与他所遇到过的不一样,在这时想起那件事,实在是自找苦吃。 回想起来,他又觉得不可思议,自己居然会对一个跟踪狂起了怜悯心。他不是什么善人,也不屑于怜悯一个精神病,即使对方是他的粉丝。 这种过于善良的事,倒像是唐樘会做出来的。 也不知道在他丢失的那段人生里,唐樘是不是因为他泛滥的善良吃过亏。 陆予行漫无目的地想着,关于唐樘的各种想法都随之涌来。今晚一见,尘封许久的感情,又再次鲜活起来。 他挂念了六年的人,也终于遂自己心愿,将那段过往放下了。 陆予行有些怅然,心中却没什么挂念。 既然唐樘已经放下,就算自己某天因为什么事情送了命,他也不会再重蹈覆辙。 如此想着,那条威胁短信,无论是谁发出来的,都已经不足为惧。 于风透过后视镜,看着陆予行眼中情绪变化晦暗,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那个老大 -- 第142页 他想了许久,还是忍不住开口问。 你和唐樘是什么关系啊,还有田家的千金我看你们今天 我和唐樘是大学校友。陆予行回答道,以前有些交情。 哦。于风看着前面的路,随口说,你俩争田小姐? 争什么争。陆予行拍了下他的脑袋,田胜瑜是他未婚妻。 未婚妻? 于风吓得差点乱打方向盘,赶紧稳住了。他擦了把汗,我去,真的假的啊,田家和唐家真要联姻啊。 陆予行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滴水不漏。你激动什么,别人家的事情别管那么多,祝福就行了。 另一边,世纪酒店里。 唐樘好久才缓过神,他原本正竭力在陆予行面前,被那个咋咋呼呼的小助理吓得差点破了功。 好在陆予行真的信以为真,没有对他的态度产生怀疑。 看来六年没演戏,演技也还在线呢。唐樘自嘲一番,出了洗手间。 刚回到宴会厅,田胜瑜便急匆匆地快步走了过来。她手里捧着好大一束花,红色的玫瑰娇艳欲滴,漂亮得很。 怎么去那么久?她有些着急,刚才有人找你呢。 唐樘脑袋里还想着陆予行,有些恍惚地看着她手里的花:这是什么? 花呀。田胜瑜递到他面前让他拿着,刚才有个服务员送来的,说是楼下有个女孩拜托她送上来。 唐樘满脸疑惑,给我? 对啊。田胜瑜毫不留情地感叹,好俗的花,也就你还能把它衬得好看。 说我俗是吧?唐樘戳了一下她的额头,脸上的笑容有些生硬,田小姐,就你会说话。 说你好看呢!田胜瑜没好气道,应该是你粉丝吧,都追到这里来了。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话锋一转,对了,刚才陈伯伯问我你去哪了,好像有事找你。 陈导找我? 对,在休息室等你呢。田胜瑜指向最里面的一个房间。 唐樘皱起眉。他看了眼花束里的卡片,没翻开。他叫来小李把花包好拿走,径直去里面找陈谷洲了。 六年前,唐樘公开宣称不再拍电影。在那之后,他跟陈谷洲只有私交上的往来,工作场合,两人都是对对方避而不谈,不想再让媒体抓到噱头。 走廊的灯光洒在柔软的淡黄色地毯上,唐樘走到房间门口,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进来吧。 陈谷洲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他今天喝得有点多,估计是来这里躲酒了。 推门进去,里面是一个单独的饮茶室。唐樘定睛一看,包厢的茶桌前却坐了两个人。 一个陈谷洲,另一个是个高瘦的,三十来岁的男人。他背对唐樘坐着,听到声音便转过头来。他长了张瘦削的长脸,骨架有些撑不起西装,一双深陷的眼睛下边挂着黑眼圈。 唐樘盯着他拿烟的手,觉得眼熟,却又想不起来。 陈导。他叫了一声,又看向那个男人。 男人左手食指拇指掐着烟,皱眉猛吸了一口,冲他挥挥手。 你好,我是钟明。 来,唐樘,给你介绍一下。陈谷洲脸上带着笑,态度依旧和蔼,丝毫不想媒体描述的那样剑拔弩张。他站起身带唐樘进来,步伐略有些不稳。 这是我同行,上届最佳导演得主,钟明。 你好,大明星。钟明看上去个性十足,被陈谷洲夸了也不谦虚。他将烟灭了,伸手跟唐樘握了握。 他的手跟人一样瘦,却干练有力。 唐锐泽教给唐樘的能力,让他在一瞬间想起这人所有的从影经历。 钟明原本是外省人,在港城读完大学之后,就留在港城发展。他算得上是大器晚成的人物,二十岁开始干电影这行,直到现在三十五岁了,才终于凭借一部文艺片拿了奖。他也算是熬出了头,一夜名声鹊起。但这人就喜欢剑走偏锋,放着大众喜欢的贺岁片商业片不拍,一定要拍自己想拍的那些东西。 再加上不太会沟通,不少投资方都不喜欢他。 钟导您好,久闻大名。唐樘脸上笑着,心中却疑惑,两个导演找他干什么? 钟明也看出他的疑惑,低头笑了笑。 来,我们坐下聊聊。陈谷洲拍拍他的背,钟明想见你很久了,这次正好你也在,我就帮了他这个忙。 见我?唐樘笑着问钟明,钟导也是我的粉丝? 那是当然。钟明给他倒了杯茶,像你这样的歌星,港城应该没有人为你不着迷。 他语气平淡,却夸得唐樘不知如何是好了。 唐樘心中还想着措辞,钟明却话锋一转,直接进入正题了。 他从身后的包里掏出一沓剧本。 我这里,有一份新电影的初步构想,他将剧本递到唐樘面前,有兴趣看看吗? 他用艺术家极其执著的目光看着唐樘,你很合适。 -- 第143页 作者有话说: 章节名来自陈奕迅的《绵绵》 费力解释着从没爱过你,实际上却偷偷不可自拔深陷回忆。 第89章 绵绵(二) 六年前,《追凶》大火,严文郡更是借这部电影拿到了奖,唐樘也获得了最佳配角的提名。就在这样一片向好的形势中,唐樘却做了一个谁也没有想到的决定。 很荣幸能参演陈导的电影,面对无数闪光灯和麦克风,他从容镇定地说,不过,之后我不会继续演电影,这不是我的目标。 他身边的严文郡也变了脸色,记者们更是哗然一片。 我已经和耀星签约了,他脸上挂着笑容,有缘的话,我们舞台上再见。 回想起来,唐樘以为自己已经把话说得够明白了,没想到还是有人找上他。 钟明已经把剧本递到他面前,封面白纸黑字写着项目名称。 唐樘没看内容,也没接过来。这种事情他清楚得很,只有答应下来了才能看完整的剧本。一旦翻开了,他将会出于极其被动的地位。 他无奈地笑了笑,钟导,我演技很烂的,您可以去找找那些专业演员,何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钟明见他不接,便先往桌上放了。你演技烂?他看了眼陈谷洲,陈导跟我说,你可是他千分之一挑出来的。他干瘦的手理了理那沓厚厚的纸,要我说,你的演技比现在某些后生强多了。 确实。陈导撑着下巴,有些醉意地眯着眼,点了点头。 唐樘有些尴尬。以往遇到这种情况,他都会让何礼帮忙或委婉或直接的回绝。他那个经纪人嘴皮子厉害,虽然是个见钱眼开的娘娘腔,但理论吵架谈工作都是手到擒来,没什么他办不成的事。但今天不仅没了何礼在身边,旁边还坐着陈谷洲。 再加上这是陈谷洲的生日,要是回绝得太直接,多少有些不太好。 唐樘思来想去,找了个折中的办法。他犹豫了一会儿,问道:能问问是什么题材的电影吗? 钟明见他松口,眼睛一亮。 同志片。他答道。 说到这里,唐樘眼中闪过一瞬猜想被认证了的舒畅。 他心中已经明了,钟明找他想拍的是哪部电影。 这部电影,他是绝对不会碰的。 呃 他开始装起了尴尬,抿着嘴眼珠子转来转去的,满脸写着犹豫。 你介意这个?钟明开朗一笑,没关系,拍同志片没有你想的那么恐怖。况且,这部片子拍完之后会送去国际展,是个拿奖的好机会。 抱歉,唐樘有些尴尬地看了陈谷洲一眼,我还得再考虑考虑。 陈谷洲自然是明白他的意思,于是拍了拍钟明的肩膀,安抚道:小唐他最近忙,前几天才做完演唱会,你也体谅体谅。 可是这个角色真的很适合你。钟明依旧不依不饶,他把剧本递给唐樘,你先拿着,如果感兴趣的话随时电话。 唐樘再不接就说不过去了。 谢谢钟导。他接过剧本,没别的事我就不打扰了。 钟明有些惋惜,在他临走前,又来了句:下次我再去公司找你。 好。钟导,陈导,再见。唐樘笑眯眯地关上门,心中暗暗想着,有何礼在就算来十个钟明也不是对手。 宴会结束后,田胜瑜被她哥带走了。小李被唐樘安排先回家。曲终人散,唐樘一个人站在世纪酒店外的马路上,等唐锐泽来接他回家看小星。 他缩着脖子,半张脸埋进衣领里,露出一对干净的眼睛。 闭上眼,陆予行的模样又浮现在脑海里。他的轮廓比六年前锋利,在人群中穿梭的时候,是只隐藏锋芒的鹰。唐樘以为他的心病早就痊愈,却没想在洗手间撞见他的那副样子。 唐樘静静将自己包裹在黑暗里,两只手插进风衣口袋里,像鸵鸟一样把自己埋起来。 陆予行喜欢穿风衣,走路时衣摆翻飞,干练又挺拔。晚风太冷的时候,他还会把自己裹进外套里拥抱,在他前额印上一个吻。 如今没有拥抱和亲吻,却还有风衣陪着他。 汽车鸣笛声响起,唐樘睁开眼,就见唐锐泽的车停在自己面前。 回忆像池里月被搅碎,他无声叹了口气,坐进副驾驶。 啊。 刚坐下去,唐樘就被什么东西硌到了腰。唐锐泽疑惑地看着他,就见唐樘从车座缝隙里掏了半天,掏出一管名牌口红。 唐樘惊呼一声,举到他哥面前。哥!你交女朋友了? 唐锐泽满脸黑线,这是何礼的。他冷漠地踩了脚油门,你明天去公司的时候还给他吧。 何礼为了和唐锐泽见面找尽了借口,这估计也是他的小计谋之一。 唐樘在心里为他默哀一秒,把口红收进口袋里。 车开出繁华的闹市,收音机里放着唐樘自己的歌。他抬手把电台关了,车里陷入一片寂静。 唐樘的表情也跟着变得落寞。 半晌,他看了眼专心开车的唐锐泽,开口道:今天我遇到阿行了。 -- 第144页 嗯。唐锐泽分神看了他一眼,他来找你? 唐樘摇头,恰好碰到了。 他说着说着,又觉得没什么可说的,于是又闭上嘴。 车行几分钟,唐锐泽淡淡叹了口气,说:糖糖,我不知道你们是因为什么分手。但当时从温哥华回来的时候,爷爷就再三叮嘱我,让你们以后不要来往。 我知道。唐樘说,我只是觉得他过得不太好。 唐锐泽轻笑,过得不好?在首都买了套别墅,在港城买了套傍山居,大小奖项拿的手软,你说影帝过得不好,到不如担心一下自己。就你赚的那些钱,唐嘉朗根本看不上。他看不上你,就会继续把你当小孩,不让你唱歌,逼你跟田胜瑜结婚 知道了。唐樘又没话说了。 他转头看向外面,点点繁星藏在山后边,跟城市的灯光相映成辉。 对了,唐锐泽换了个话题,听小李说,钟明找你了? 嗯,唐樘没想到小李的动作这么快,找我拍电影。 什么电影?唐锐泽随口问道。 讲同性恋的。 话一出口,唐锐泽猛地踩了刹车。唐樘猛地往前倾,被他哥的举动吓了一跳。 不许接!唐锐泽少见地突然暴躁了,你还想不想在娱乐圈混? 第二天到了公司,唐樘将那沓剧本给了何礼,也将事情跟他说了。 何礼的反应和唐锐泽出奇一致。 不许接!何礼气得不行,猛地拍了下桌子,他钟明很了不起吗?你又没成家又没女朋友,他让你拍这个不就是毁了你吗!他气得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像只被惹急了的火烈鸟,真是到时候所有人都以为你是同性恋,你的粉丝还不得跑光了! 唐樘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可是我就是呀粉丝该跑的迟早会跑光的 呸呸呸!何礼上来就要打他的嘴巴,小祖宗,你可把这事儿藏好了!管你是不是都不许提,知道没? 作者有话说: 统一回答一下,初步构想的时候并没有打算把唐哥哥和何礼写成双箭头,之后大概率也不会看剧情发展吧。 第90章 绵绵(三) 中秋过了已是一周多,算起来,陆予行在港城已经修整了半个月。这半个月里什么通告也没有,于风却经常找不见陆予行人,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只不过偶尔瞥见他的包里有些没见过的东西,什么心理咨询报告单,以及透明的药盒。 于风有些纳闷,怎么在家闲着还闲出毛病了? 刚回港城时陆予行还生龙活虎的,自从去了次陈谷洲的生日宴,整个人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 他不明白,只能在陆予行家也住下了,好吃好喝伺候着,还得控制陆予行的体重。 好在陆予行从来都没什么胃口,常年健身。在家休息了半个月,体重也没往上涨。 就这样待了半个月后,两人收拾行李,买好机票,准备回首都。 临走前一夜,陆予行带父母去餐厅吃饭。 西餐厅里,钢琴声伴着流水簌簌作响。这里的安保做得很好,消费价格也很高不用担心有狗仔偷拍。 妈,别没事往医院跑了。 平日里,崔玉琴总对儿子千叮咛万嘱咐,今晚陆予行却格外的啰嗦,对自己爸妈喋喋不休好几遍。 医院离家远,你每天给爸送个午饭,路上来回太辛苦。他郑重其事地叮嘱道,在诊所工作也别太累,遇到闹事的患者,一定Y、X、Z、L。要找其他人帮忙 崔玉琴听得笑了,用勺子搅了搅蘑菇汤。在诊所能有什么人闹事?她完了眼角,都是些小病才来诊所看,你瞎操心这个干什么。 好了好了,陆君雄也觉得儿子有些奇怪,你一个人照顾好自己,你妈自然有我照顾着。 他的语气有些半开玩笑,陆予行和他对视上,眼神却异常严肃。 陆君雄一愣,脸上的笑容减去半分。 怎么了? 陆予行看着他,又看向崔玉琴,表情复杂。 没什么。半晌,他摇了摇头,我只是担心你们。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知道啦。崔玉琴笑着碰了碰陆君雄的肩膀,被陆君雄抬手揽住。我们肯定会照顾好自己的,你放心赚钱就好了。 也别只顾着赚钱,陆君雄补充道,身体最重要。 还有找老婆。崔玉琴也补充了一嘴。 夫妻俩笑盈盈地对着面前自己的儿子,陆予行看着他们,脑海中不禁想象着自己的父母老去时,还相互依偎着的模样。 那是他记忆中,从未有过的画面。 回到家中,于风已经将行李整理得差不多。陆予行又从抽屉里摸了张专辑塞进包里,将行李推到一楼客厅。 崔玉琴和陆君雄与他闲聊两句,早早便休息了。 老大,书房里还有东西要拿吗? -- 第145页 于风看到他刚才塞专辑的动作,便随口问了一句。 陆予行刚洗过澡,躺在床上看他忙活。他刚想开口说不用了,桌上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于风闻声跑过来给他递手机,陆予行冲他挥了挥手,自己起床,接了电话。 经过之前收到恶意短信的事,于风有些警惕,垂手站在门口看着陆予行。 小陆,睡了没? 是万介打来的。 陆予行示意没事,答道:还没呢,万先生。这么晚您找我什么事? 还是上次那个事。万介声音沙哑,刚才钟明来了一趟,把剧本给我了。他说你不用拒绝得这么快,先看看剧本也不迟。 陆予行笑了,他这么想找我演? 应该是的。万介无声笑了两声,声音又严肃起来。你怎么想? 陆予行躺回床上,脑海中回忆着某段往事。 同样是他二十八岁那年,刚从万佳传媒出来单干。万介联系到他,给了他一个剧本。 万介说,挺好的剧本,要不要接? 陆予行花了一个下午看完,果断点头,说接。 当时,万介脸上露出诧异的笑容。他问,你不介意演这个题材? 陆予行脸上很平静,他说,当然不介意。好的电影怎么能被题材限制住? 但时间溯回,同样是二十八岁的陆予行,却没有那么果断了。 他已经获得过属于他的荣耀,也同样懂得接下这部电影后,随之而来的无数风雨与苦果。 我先看看吧。半晌,他如此说道。 万介笑了笑,那行,我传真发给你。 陆予行叹了口气,心想台词他都能背下来了,还看什么剧本。 他隐隐知道自己依旧想要那个角色,却在思绪到此后不再细想。 万介又问了他回首都后的安排,便挂了电话。 于风在外面没了声音,也不知道忙活完了在干什么。 客厅亮着灯,陆予行端着茶杯出来倒水喝,顺便去书房接收传真。 然而他一出来,就见沙发上蹲着个人。 陆予行定睛一看,发现是于风蹲在那儿。 他手里拿了个随身听,耳朵里塞着耳机,表情陶醉。 陆予行一看到他手边那张紫灰色专辑,立刻就怒了。 于风!他快步过去,小声呵斥,你在干什么? 于风被他吓了一跳,随身听从手里飞出去,又被陆予行接住。 我我我我,于风惊魂未定,我错了我错了,就是忍不住想听一听别说这个唐樘唱歌还挺好听 陆予行早就发现这人偷偷转粉了,用空茶杯碰了碰他肩头。 去书房帮我接收个传真,就给你听。 于风眼巴巴看了他一眼,不情愿地抱着专辑起身,上楼去了书房。 陆予行困极,先回去躺下了。 客厅的灯关了,于风轻手轻脚去了楼上,将书房的灯开。他一只耳朵塞着随身听,小声哼着调调。唐樘的歌声温柔轻缓,像是月色落在静谧的房子里。 哎这么好的一个人,咋就和老大不对付呢,他边打开传真机,边遗憾地自言自语,要是关系好点就好了,说不定还能要个签名 传真机滴滴响了两声,于风把听筒提前来放到一边,便自顾自坐到边上听歌去了。 机器簌簌响动着,从里面慢慢吐出打印纸,白纸黑字。于风看了眼便知道是剧本,等全部打印完了,便拿出来整理好,熟稔地用订书机订起来。 他订好之后,边哼歌边随手翻了两页,听筒依旧被提起来放在桌上,一时没来得及关。 于风正准备把听筒放回去,就听见传真机滴滴响了两声,又开始工作起来。 他以为是文件还没传完,便又哼着歌在一旁等着,有些犯困地打了个呵欠。 传真机又吐出一张纸、两张纸、三张纸 等到打印到第五页的时候,于风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他取了耳机,猛地翻开那些纸。 于风的眼睛倏然瞪大了,他一张一张翻过去,就见五张纸全是一样的内容。 崭新的打印纸上,密密麻麻地印着同一句话: 滚出港城离他远点滚出港城离他远点 于风愣神的空当,传真机还在孜孜不倦地打印着东西,白底的纸源源不断地落下来,上面同样是密密麻麻的重复文字,恐怖而带着愤怒。 霎时间,于风吓得脸色惨白。他呆愣了好一会儿,赶紧上前把听筒猛地放回去,躬身拔了电源,一把捞起那些爬满文字的纸。 他的手颤抖着,把纸卷成一卷,快速跑下楼,开了大门,直奔楼下外边的垃圾桶。 第91章 人非草木(一) 次日清早,陆予行告别父母,和于风一同去了机场。 秋日晨光微熹,暖阳透过机场的落地玻璃窗照进来,驱散空气中的一丝寒意。机场人不算多,有些空旷。陆予行今天没带口罩也没戴帽子,大大方方地推着行李,踱步往前走。 老大,你不怕被狗仔拍到?于风四下看了看,小声问。 -- 第146页 陆予行的侧脸被秋日阳光勾勒出金边,拍到才好。他漫不经心地说,之前不还有人发短信恐吓你吗?让他们好好看着,我已经飞回首都了。 老大,那是恐吓你,不是恐吓我 说到这,于风又想起昨晚传真的事情,后背冒出冷汗。 打印好的剧本被于风塞进背包里,那些意义不明的纸则早就被他扔到楼下的垃圾桶,估计天还没亮,就被环卫工人清理走了。 他看了眼陆予行,短暂的休息不足以弥补他长期劳累的精神。于风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他,等到回了首都,直接同经纪人说了便是。 走吧。陆予行揉了一把他的头发,把于风从思绪里拽回来,想什么呢,要登机了。 机场里,航班到达的提示音响起,温柔的女声播报着班次和时间。 两人将行李托运,很快上了飞机。 离起飞还有段时间,于风心不在焉地翻着杂志,却依旧在想昨晚的事情。这堪比闹鬼的故事发生在自己头上,那种被人恶意窥视的感觉让他思之而后怕。 无聊?陆予行却毫不知情,只当他是看杂志看的无聊了。 于风傻愣愣地抬起头,想也没想就应了声。 包里的剧本,你可以拿出来看看。陆予行深呼吸片刻,缓缓闭上眼,比这破杂志好看多了。 老大你接新戏了?于风有些紧张,怎么没告诉我? 没接,钟导给的,让我看看。陆予行睁开一只眼看他,随身听给我。 于风眨眨眼,从包里把随身听和剧本都拿出来。 我能看吗?他有些犹豫,又忍不住好奇。听万介说起钟明,那是个有才气的一个青年导演,他三番五次地让万介联系陆予行,可见对这个剧本的重视性。 看吧。陆予行戴上耳机,歌曲从昨晚于风听的位置开始播放。 于风一言难尽地盯着随身听里的CD,翻开了剧本。 他快速浏览了两页,与其说这是剧本,倒不如说只是个初见雏形的故事梗概。 故事主角是个刚离婚的男人,快三十岁,都市人,有车有房事业有成。相爱五年的妻子同他提离婚,他倍感痛苦,于是报名了一个旅行团,去遥远地沙漠里旅行。 游客们住在沙漠绿洲的旅馆里。旅馆前台是个二十多岁的漂亮青年,仅仅一周时间,男人便和他轰轰烈烈地爱上了。 青年从未去过外面,男人为了跟他在一起,与他约定自己永远在这里陪着他,哪里也不去。 但好景不长,两人甜蜜地生活了近半年,噩耗很快传来男人的母亲去世了。 于是,他被迫回到都市之中,处理母亲的丧事。他与家中亲戚都断了往来,还丢了工作,好心的前妻看他样子落魄,便帮他一起处理后事。 在这样一个人生低谷中,男人无法联系到沙漠里的青年,也无法重新在城市中立足。他开始恨自己的爱人,删掉了联系方式,开始筹划与前妻复婚,不再回去找那个青年。 然而等到了复婚前夜,他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了青年送给他的埙,那一刻,他对青年的思念潮水般涌来。于是,他处理好了所有事,回到沙漠去找对方。 令他没想到的是,到了沙漠里那间熟悉的旅馆,前台早就换了人。 同事告诉他青年在做导游的时候出意外死了。 休息会儿。眼睛不疼吗? 于风正看得入迷,陆予行拍了下他的肩膀,他才猛然回过神来。 抬头看向陆予行,窗外已经是一片云海。 陆予行把耳机摘了,将随身听塞进他怀里,伸手就要将剧本夺过来。于风正看到这对怨侣生死相隔的情节,急得不行。 老大,他们最后咋样了? 陆予行一愣,谁们? 他低头看了眼翻开的剧本,先拿过来合上了。 那个前台的青年没死。他将剧本收进包里,淡然道,他在沙漠里等不到自己的爱人,等得生气了,于是自己寻去了对方跟他说过的那个城市。 他为什么要说自己死了?于风问。 陆予行看着窗外的云海,仿佛在回忆什么。 因为他对那个男人死心了。他说,他走出沙漠,只是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到底有多好玩,能把那么爱他的人给勾走了 那后来呢?于风着急地问,他俩最后在一起没? 没有。陆予行托着下巴,有些困倦地说:他们的人生完全互换了。在沙漠里土生土长的,最后混迹上流社会。在城市里打拼了一辈子的,在沙漠的旅馆里当了一辈子导游。 故事说完,两人都没说话。 于风看着陆予行,他漆黑的眼睛里看不出情绪,又像是迷茫地想着某个人。 钟明就喜欢这种故事。半晌,于风哼了一声,酸不拉叽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陆予行被他逗笑了,从遥远的记忆中回过神来。 你这话他要是听见了,估计会气得挑起来揍你。 -- 第147页 揍就揍,钟明那身板于风说着连忙控制音量,他忽然想到什么,话锋一转。老大,你看过这剧本了?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在万先生办公室看过一眼,陆予行看也懒得看他,手臂枕在脑后,过目不忘,有意见? 另一边,港城机场。 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刚从出口走出来,两边的粉丝便把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严文郡! 郡哥!可以给签个名吗! 上至刚买完菜准备回家的大妈,下至逃课来机场的学生,一群粉丝就这么凭空出现一般涌了上来,把接了个电话的严文郡打了个措手不及。 喂!喂小钟!小钟你等一下! 他冲电话那边大喊了两句,身旁的助理则是伸出胳膊,将涌上来的疯狂粉丝们挡住,护着严文郡往路边走。 哎哎好,待会见待会见,我先挂了这边好多粉丝 严文郡笑起来,俊朗的面容依旧充满魅力,哪怕眼角依旧有了不少皱纹。 来来来,不要着急,一个个来 他极其有耐心地放下手里的包,依次接过粉丝递来的纸笔。签了大概有二十份,身边的助理小声提醒了两句,严文郡才停了笔。他边走边和粉丝聊天,最后在路边的一辆车前站定了,跟大家挥手再见,才不急不缓地上了车。 车外挤成一团的粉丝们还在冲他挥手,车开出去老远,两个助理和司机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每次遇到这种情况,就好像是见严文郡进了盘丝洞。其他人都为他捏把汗,这位老练的帅哥却能把一众女性都哄开心了,再全须全尾地退出来。 这等技巧,旁人可学不来。 走吧走吧,严文郡伸了个懒腰,辛苦你们回公司,我得先去趟酒吧。 刚松了口气的助理,一颗心又吊起来。 约了人谈事儿,他报了个名字,把我放门口就行。 一颗心吊起来的助理,听到那酒吧名字差点厥过去。 严哥!谁约你啊山,与。冫,ク!助理无助地问道,怎么谈公事约在gay吧 少管少管。严文郡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放心吧,出什么事我自己担着啦。 就这样,跟在严文郡身后的一车狗仔,就这样看着大明星明目张胆地走进了港城某gay吧。 正值上午,酒吧里没什么人。这里是个私密性极好的高档雨惜彖对酒吧,严文郡推门进去,跟吧台后的小哥打了个招呼,便径直往里面的包厢去了。 包厢里,红色灯光暧昧昏暗,只见几个身材穿着各异地男人在皮沙发上坐着,围在中间那人周围。 钟明瘦不拉几的,坐在他们中间,饶是严文郡有了心理准备,也吓了一跳。 我说钟导,你这是在干什么?他快步走进来,口罩没摘。 钟明倒是泰然自若,看到来人,笑了笑。哦,聊天呢。昨晚认识的朋友,他们在跟我分享自己的经历。 他又和几人聊了几句,那些人便散了。临走前,还朝钟明挥手,说下次再聚。 放心吧,他们怕公开自己的性向,不会有人朝媒体多说什么。钟明喝了口水,又起身给严文郡倒了一杯,严哥,坐。 叫什么哥,也就比你大十岁。严文郡四舍五入了一下,随意在他边上坐了,叫我来有什么吩咐,钟导? 钟明依旧是那副不通世事的样子,单刀直入话题:我最近想拍一部电影,关于同性恋的。 哦,所以呢?严文郡不解,遇到阻力了?还是不好选演员。 钟明点头,演员不愿意。 严文郡躺靠着,把玩手里的空玻璃杯。他随口问了句:你找了谁? 钟明说:陆予行,还有唐樘,以前跟你合作过的那个。 谁? 严文郡倒吸一口凉气,愣了许久,而后猛地把杯子拍在桌上,发出咚的声响。 愿意才来鬼了! 第92章 人非草木(二) 几个酒吧员工经过包厢门口,被严文郡的那声吓了一跳。 怎么了?钟明一副茫然的表情,有什么问题? 严文郡坐回沙发上,冷静片刻,问道:钟导,你怎么跟她们联系的? 钟明一五一十,将约见唐樘,以及托万介邀请陆予行的事情说给他听。听完他一番话,严文郡松了口气。 那就好,没让他们知道自己要跟谁搭戏。他躺在沙发里,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眼尾。你下次再各自找他们的时候,可千万别说对方是谁。不然这事估计彻底没戏了。 为什么?钟明有些好奇,唐樘几年没拍过电影了吧?他俩能有什么过节? 他顿了顿,诚恳地说:我是真的非常钟意他们两个,太适合这部片子了 好好好,严文郡知道他的用意,觉得同行里只有我跟唐樘熟,让我去劝劝他? -- 第148页 他有些迷茫地看着桌上的玻璃杯,这事我不能马上答应你。他喃喃自语,我先去问问唐樘的意思,你尽管去做陆予行的工作。 说到这里,他无声笑了笑。 当年在剧组,他当记者那会儿就是个生人勿近的样子实际上很好说话的。严文郡转过头,拍拍钟明瘦削硌手的肩膀,你的剧本我没看过,但能被你夸的肯定是好东西。相信他会动心的。 行。钟明眼里充满感激,严哥,多谢你。 谢什么。严文郡撑了个懒腰,要是真成了,我来给你免费客串。 钟明笑得灿烂,那最好不过了。 香檀道。 这周你在家里住下,哥要出差办事。 唐锐泽在卧室里收拾行李,朝外面大声说道。你照顾好自己,如果不方便出门遛狗的话让家政阿姨去就好怎么又在地上躺着,快起来。 一窗之隔的院子里,唐樘躺在草地上,怀里抱着小星,听到唐锐泽的话无动于衷,依旧在地上躺着,百无聊赖地望着天空,抬手摸了摸小星的毛。 小星已经是只十岁的老狗,没年轻时那么有活力。它侧躺着,蜷缩在唐樘怀里,毛茸茸的大脑袋搁在唐樘的下巴上,睡着了。 知道了唐樘打了个呵欠,眼皮沉沉,感觉自己也跟着小星一块儿老了。 他刚办完演唱会,又参加了电视台的慈善演出,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何礼哪敢再给他安排工作,将后续工作完成后,立刻把这祖宗请回家休息。 然而唐樘哪儿也去不成,出门遛个狗被狗仔拍,出门买个菜被娱记采访,上街逛商场还被粉丝认出来,围着他要签名。 最后,唐樘发现最好的选择就是待在家里晒太阳,哪里也不去。 他在院子里躺了一中午,客厅里传来一串急促的电话铃声。 糖糖,起来了。 唐锐泽把他手机递过来,一手捞起小星,一手拎着唐樘,把一人一狗都扔到沙发上。 唔。唐樘懒懒地,看了眼手机屏幕上那三个小方块字,严哥? 唐锐泽回头看他一眼,你又在哪里认了个哥。 严文郡啦。唐樘解释了一句,接起电话。喂?严哥,你回港城了? 回了回了。严文郡的声音依旧清朗,大半年不见了,出来见见面呗。 唐樘翻了个身,终于从沙发上坐起来。小星看了他一眼,跟着跳下沙发,慢悠悠走到玄关处,自己叼起狗绳。 好啊,唐樘报了个公园名,待会儿见。 他放下电话,穿好鞋,蹲下来给小星系绳子。 出门了?唐锐泽从卧室里探头出来看他一眼,注意安全。 知道啦。唐樘勾了勾小星软乎乎的下巴,小星真乖。 这公园周围都是高级住宅区,地方僻静风景好,临着山。严文郡坐在山下的凉亭里看几个老人下棋。他戴了副墨镜,在这种稍显炎热的秋日里,倒也不显得奇怪。 他看了没一会儿,就感觉什么东西拽了拽自己的裤腿,低头一看,是只毛色光亮的大金毛。 严文郡顺着狗绳看向唐樘,就见他一身朴素运动装,头发也没梳。 嚯。他从围观的大爷们之间出来,伸手捏了捏唐樘的脸,怎么瘦成这样了? 换个地方聊吧。唐樘拉住一个劲往严文郡身上扑的小星。 严文郡默默它的脑袋,两人沿着小路往山上走了。 山路僻静,秋日透过常绿的树林照进来,影子斑驳地在石子上晃动。 两人先是互相问过近况,又说了些圈里的热门八卦。唐樘听严文郡说着那些老外的奇葩事,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他笑够了,平日里那副礼貌客气的模样总算是收了起来。 快要到山顶,周围已经没有其他人。严文郡静了半晌,口吻随意地问:听说,陆予行最近回来过? 唐樘牵着小星,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 嗯,回来过。他低头看着小星晃晃悠悠的耳朵,前几天我还见到他了。 他来找过你? 没有。在陈导的生日宴上,偶然遇上的。唐樘摇了摇头,田胜瑜那小姑娘搞的乌龙,尴尬死我了。 严文郡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手心微微有些出汗。 两人一狗登上山顶,炽热的阳光没了树林的遮挡,直直照射在他们脸上,将心绪中的所有秘密暴露在阳光下。 你终于能平静地说起他了。严文郡揽过唐樘的肩膀拍了拍,放下了就好。 唐樘没说话。 他望着山下那些积木似的高楼,眼神晦暗不明。 要是真能放下就好了。片刻,他静静地开口,严哥,不怕你笑话。其实,当时我跟他面对面站着的时候,手都在发抖。 严文郡那颗刚替钟明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和他见面,让你觉得痛苦了?他问。 -- 第149页 小星见两人站着不动,便在脚边坐下了。它两条前腿缩在肚子下,舒服地躺着晒太阳。 唐樘有些难以启齿。某些心绪他已经藏在心里藏了六年,他习惯了骗人,对于自己的真实想法,有些难以启齿。 因为连他自己,也无法接受。 那倒没有。他摸了摸鼻子,我只是,有点紧张。 你还喜欢他?严文郡有些吃惊,你从来没跟我说过。 唐樘靠在观景台的栏杆上,不敢面对严文郡的目光。嗯,只要所有人都以为我放下了,那我就是真的放下了。他晃了晃腿,苦笑着转过头,严哥,你可要帮我保守秘密。 你又是何必。严文郡拧着眉,不过这个圈子是这样,只要露出一点痕迹,立刻会被狗嗅到。 小星抬起脑袋瞧他,打了个呵欠。 是的。唐樘蹲下来,摸了摸小星的耳朵,我倒是无所谓,就算过气了也能回家啃老。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远方淡色的天际。可是陆陆予行,他那么喜欢他的事业,他要是从那么高的位置跌下来 唐樘清澈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恐,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严文郡看着他,心中觉得有些怪异。 算了,半晌,唐樘叹了口气,收回目光。不想了,我们现在这样挺好的。 只是一瞬,那个温顺的唐樘又回来了。严文郡出了口气,伸手在他脑袋上摸了摸。 行了,哥知道了。 严文郡心下明了,于是换了个话题。 不聊这个。听说钟明找你拍戏了? 唐樘一愣,站起来,有些警惕地看着他。 对,怎么了?唐樘很聪明,钟导让你来劝我。 没没没,严文郡摆手,不是劝你。他也联系我了。 唐樘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联系你?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严文郡,仿佛这是个意料之外的状况。 钟导也 对啊。严文郡愣了一下,半分真心半分假装地反问:怎么,钟导把我俩凑一块儿演戏,你觉得不搭?他眯了眯眼,凑近些许。小唐,你觉得你严哥老了是不是? 唐樘回过神来,连忙否认。没有没有!他往后退了两步,我只是没想到会是你。 严哥,剧本你看过了吗?唐樘问。 连剧本都没摸过的严文郡一扬脖子,帅气潇洒地往栏杆上一靠。看过了,怎么?有问题? 唐樘又是一惊,连忙摇头。 那个钟导没有找别人吗?严哥你不是还忙着拍别的戏吗,怎么有空 严文郡察觉出他的怀疑,于是肯定地回答道:没找别人吧,钟明居然先找别人?他抬起墨镜,冲一脸茫然的唐樘挑了挑眉,除了我还能找谁? 唐樘兀自傻愣着,站了半晌,点点头。 两人对峙了一会儿,严文郡上来揽着唐樘的肩。 喂,小唐。他收起那副嬉皮笑脸的面孔,沉声道,如果严哥在剧组,你愿意来不。 唐樘思虑片刻,半开玩笑道:可是经纪人不同意呀。 为什么?怕你被议论性取向? 嗯。 他不同意又怎么样?最重要还是看你自己。严文郡晃了晃他,哎,这人生一辈子也就几十年,躲躲藏藏也是过,洒脱一点也是过 唐樘低着头,肩膀被他晃来晃去。 严文郡说的,他都清楚。他能隐藏一时,以后怎么办?永远不结婚,和他哥一样做个单身主义者,还是为了给父母、粉丝一个解释,同田胜瑜结婚 或者说,他还能活到需要抉择的时候吗? 我好好考虑一下。唐樘缓缓开口,谢谢严哥。 作者有话说: 这周三次事情特别忙,结果榜单任务没完成 准备存稿入v。具体入v时间确定后会在文案标注,当天更六千字。 顺便明天请个假,等我闲下来会爆更的,感谢支持。 第93章 人非草木(三) 回到首都,陆予行很快又忙了起来。 他刚修整了一天,经纪人就找上门了。 他的经纪人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强人,叫叶雪。当初公司分部北上发展的想法就是她提出来的。陆予行上辈子在她手下被折磨了好几年,后来叶雪北上他没跟着去,才从她的魔掌中逃出来。 这次就不一样了,他和叶雪提前一同北上,就在这个万介伸手管不到的地方相互折磨。 陆予行对拍戏要求多,严格待己,严格待人。叶雪又是个强势有主张的,两人总能在各种大小问题上产生分歧。于风一个小助理每次都得当和事老,安抚完这边又劝那边,自己乖乖伏低做小。 叶雪这次打算让他拍一本写真集,在年末的时候好好捞一把粉丝们的零花钱。 -- 第150页 陆予行皱着眉听完,放下手中的报纸。 什么叫捞钱?陆予行从躺椅上坐起来,写真集可以拍,但是质量差的东西我绝对不做。 叶雪翘着二郎腿,往沙发上一坐。 知道。明天开始于风监督你锻炼吧。她瞥了眼陆予行的黑眼圈,放你个假,结果还把你累着了。 于风在一旁端茶倒水,叶雪接过刚泡好的红茶喝了一口,换了个话题。 昨天港城有个导演联系我,想邀请你拍电影。 钟明?陆予行并不惊讶,他已经通过万先生找了我两次了。 先说好,写真的事情优先啊。叶雪挑了挑眉,上次卖电影海报的时候,听说你那些粉丝快把书店玻璃门挤爆了 陆予行听到这件事就开始头疼。 知道了拍就是,你说拍什么就拍什么。他躺回躺椅上,有些困倦,钟明的那个电影呢?你觉得怎么样? 我听他在电话里大概说了一下内容。叶雪一手托着下巴,露出手腕上带着的景泰蓝手镯。嗯我倒觉得不用担心影响不好什么的,你演过那么多角色,好的坏的疯的,演一个渣男同性恋怎么了?说起来,你粉丝好像比较喜欢你演渣男 陆予行: 于风在旁边坐下,也忍不住说:是啊,我也觉得。老大,你的粉丝对你包容度很高的,他想起陆予行去年演过的一个恐怖片,就比如你演的杀人魔,真的有帅又有魅力 陆予行: 他有些无语地看了看面前两人,问:你们想让我演? 半晌,叶雪和于风却不点头。 好吧。陆予行没脾气了,把手边的报纸叠好,另外一个主演确定了没? 没有,叶雪回答,他说还在找。 陆予行从躺椅上起来,转身靠在阳台栏杆上。 秋风簌簌,首都的风凛冽,将他的脸吹得冰冷。 我给他推荐个人。 陆予行沉思许久,缓缓转过身。让他去苗心传媒,找叫秦然的演员。 叶雪一脸疑惑,脑海里一时人名对不上脸。苗心?你怎么会认识苗心的小崽子。 不是认识,这是知道有这么个人。陆予行答道。 于风倒是很快想起来,有些惊讶。 老大,你是说那个老演偶像电视剧的?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陆予行,他演过电影吗?演技那么烂,钟导恐怕看不上吧? 去试试看。 好了,我先去联系联系再说。叶雪起身要走,你别多想了,先把写真集提上日程,下周开始拍! 行。陆予行踱步到门口送她,辛苦。 过了一周,陆予行又恢复到工作的状态,开始写真集的拍摄。 一改时下流行的翩翩公子、西装革履的风格,陆予行和叶雪商量后,定下了这次的风格。 摄影棚里摆满了极具异域色彩的香炉和各类铜黄色酒杯等等,陆予行赤裸上身,涂了深色粉底的肌肤上还擦着金粉,下身是一条挂着许多金色首饰的黑色绸制阔腿裤,赤脚站在铺了绸缎的场景之间。他的头发凌乱地抓了两把,凌厉的五官画了深邃的妆容,肌肉线条的身体随着动作舒展开,呈现出极具魅惑力的、猎豹一般的身姿。 于风在棚外,手里抱着陆予行的羽绒服,一时间看呆了。 像是密宗里的某尊神佛,又像是神秘国度里把人的魂魄勾走的魔鬼。总之,是他以往都没有展露过的一面。 在摄影棚了连着拍了一周,换了四五个景,总算是把前期工作做完了。 最后一天收工的时候,室温已经很低。陆予行卸妆后穿上衣服,胳膊已经像铁一样冰冷。 于风给他披上外套,又拧开保温杯。陆予行冷得有些说不出话,坐着缓了好一会儿,脸色才渐渐好转。 旁人看不出,于风却清楚知道,他这是又开始往死里工作了。 老大,你还好吗?他不知从何问起,感觉你回来之后心情一直不好。 他说完这话又觉得是废话,陆予行除了在镜头面前喜怒哀乐,平时就像是一潭湖水,平静得连一丝波澜也没有。 果然,陆予行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用湿纸巾擦着身上留下的金粉。他的左手手腕往外翻,露出内侧泛白的疤痕。 对了,于风换了个话题,叶姐说,钟导又跟她联系了,让你待会儿去找她谈一谈。 知道了。聊起工作的事,陆予行倒是反应很快。晚上你先回去做饭,我去公司找她。 嗯。于风看着他不为所动的侧脸,突然有些说不出的心酸。 这样一个冰山似的人,并不是生来便是这种性情。冰川表面上坚固不可破,实际上一撞就碎。 于风想,要是能有个人来把这冰川捂化了就好了。可惜他只是个小助理,只能给递一杯热水,没法把自己老大的心捂热。 -- 第151页 走了。陆予行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把保温杯塞回他手里,拿着自己暖手,我走了。 欸。于风还想说什么,陆予行已经一阵风似的出了门。 到了叶雪办公室,他在沙发上坐下,单刀直入。钟明怎么说? 他去找了你说的那个小演员。叶雪说,外形不错,性格软软的挺好说话,就是演技不太行。 陆予行一挑眉,演技差?他分明记得,秦然跟他对起戏来,虽说称不上是出神入化,但演技也是非常过关的。 他非常懂得拿捏一个年轻男孩该有的干净眼神,轻易就能把这个角色读透。 钟导看他外形挺满意,就给他一段戏想让他试试。叶雪继续说,大概是演惯了电视剧吧,钟导不是很满意。 陆予行揉了揉太阳穴,慢慢磨合就好了,外形满意是最主要的,演戏还得看对手。 哟,拐弯抹角夸自己呢?叶雪玩笑开到一半,笑容忽然凝固住了。我说,你已经打算把这个角色接下来了? 陆予行看着她,没说话。 他原本是不愿意的。平白以为一个敏感题材招来各种非议,就算拿了奖,对以后的长远发展也是有负面影响的。 然而,当他亲自证实了唐樘的近况后,他却意外释然了。 唐樘要和田胜瑜结婚了。 没有了需要顾虑的方面,他又开始把生死看得平淡如常,何况是功名。 他自嘲地笑了笑,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我本来就想过出柜。他双手揣在口袋里,平静地说,坦荡一点,自己快活。况且,我很喜欢这个角色。 他心底确实对这个角色有莫名的执念。当年《追凶》中的刘杰,他说不争就不争,但这次不一样。 陆予行很清楚,这个角色该是他的,其他人演不了。 叶雪听他说完,脸上有些严肃。 你有这个资本,但是受到损失是必不可免的。她说,你要想清楚。 我知道。陆予行笑了笑,您先替我答应钟导吧,另外一个主演如果没有更好人选也没关系,我来教秦然。 叶雪眼睛一眯,看上他了? 陆予行笑着摇头,看他可怜罢了,熬了这么多年都不出头,怕他又要回理发店打工。 作者有话说: 拖更失败为了不轮空两周,我还是咬咬牙爬回来更新了。 顺利的话还有一章 第94章 人非草木(四) 钟明接到叶雪打来的电话后,一颗心终于落回肚子里。 真是太好了,这片子没有陆予行根本演不了。钟明乐呵呵的,改天我去首都找你们。 钟明又滔滔不绝地同她说了许多设想。谈到另一位主演的选角问题,钟明想到秦然那不争气的演技就窝火,心中暗道还是要想办法劝一劝唐樘。但他谨记严文郡给的忠告,没在对方面前提一星半点唐樘的事情。他只说还在考虑,便聊了些别的,匆匆挂了电话。 钟明为人很谦逊,但在拍戏上是个流氓。无论是哄骗还是别的手段,只要能达到最好的拍摄效果,他无所不用其极及。 严文郡虽然没有同他说详情,他也不知道陆予行和唐樘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但无论如何,合同一签,把人往沙漠里一带,说不演也不行了。 这事他之前也干过,先向主演保证没有亲热戏,等到机位灯光都架好了,才轻飘飘地来一句,告诉对方今天拍床戏。 好在那演员很敬业,只是因为这事生了一肚子气,换做别的大明星,钟明也不知道会被揍多少回。 这次他倒不怕被万佳和银河两大公司联合暴揍,毕竟严文郡跟他打过包票,不会出事。 至于为什么,他不知道,他也懒得问。只要这事能成,其他的他都不关心。 另一边,银河传媒公司里,何礼和唐樘正在吵架。 小李站在办公室外,肩膀随着何礼地音量一耸一耸。 你最近闲疯了吧!明目张胆去gay吧干什么!他把一沓照片扔在桌上,发出啪的声响,现在被狗仔拍到了才舒服是不是?他从来没对唐樘发这么大火,你知道他们开多少钱吗?何礼比了个手势,八万! 唐樘垂手站在办公桌前,拿起那些照片看了看。 我又没干什么。他理直气壮,去玩一下而已,照片也只是拍到我进门。 何礼深吸一口气,化了淡妆的脸上露出气急败坏的表情。 唐锐泽出差一个月,他一个月见不到心上人就算了,这个小祖宗居然还在这个时候被狗仔勒索! 几天前,某娱乐报爆出严文郡下了飞机就钻进gay吧玩。几天后,唐樘也被拍到进同一家gay吧,狗仔寄来照片威胁何礼,让他用八万元买下来。 八万!爷一分钱都不会给!何礼把照片从唐樘手里抢过来,有些气急了,我现在就派人查是谁拍的! 他叉着腰,在办公室里来回踱了两步,复又停下,转身问唐樘:你一个人去的? -- 第152页 严哥带我去的。唐樘老实回答。 何礼脸彻底黑了。 其实没什么,唐樘解释道,钟明找严哥,想让他跟我搭档拍戏。再加上我们好久没见了,他就说带我出来玩 你们还要一起拍戏?!何礼气得差点要上前抓唐樘的领子,捏着手使劲晃他的胳膊,小祖宗!都跟你说了不许接那部戏!还是和严文郡那个老gay一起拍!你是不是想我死啊! 唐樘被他晃来晃去,脑子里蹦出唐锐泽掐着何礼脖子的样子,居然没忍住笑了出来。 笑个屁啊!何礼都要被他整崩溃了,我现在就去给钟明打电话,不许再找你! 说着,他就拿起桌上的电话开始拨号。 不用了,何礼哥。 唐樘上前,按住他拨号的手,沉声道。 何礼瞬时愣了,抬头,便对上他那张与唐锐泽有些相似的脸。 我不想和田胜瑜结婚。唐樘垂眼,淡淡道,她也不会跟我结婚。 何礼还想着电影的事,一时反应不过来。 那你要跟谁结婚? 我不结婚。唐樘无奈地笑了笑,圆润的一双眼眯起来,哥你知道的,我是同性恋。你也不会因为在乎流言,就和女孩子结婚吧。 何礼眨眨眼,退开了些距离。 他知道唐樘想说什么。唐樘虽然温顺善良,但骨子里是个不折不挠的人。他可以为了筹备演唱会在排练室过夜,可以为了宣传新唱片整天出差,每天只在飞机上睡三个小时。 一旦他认定了的事情,都是磐石不可转。 我知道你不会肯。何礼气消了些,又恢复理智,把扔在地上的照片捡起来,哥先给你把这事儿处理了。 不用,让他们发吧。唐樘阻止道,他能问我们要一次钱,就会有第二次。 何礼有些惊讶,你确定? 反正我没少被他们编排,唐樘耸耸肩,随便他们写好了,我不在乎。 他把那几张照片收回信封里,转身,扔进垃圾桶。 何礼愣了好一会儿,他看着唐樘轻轻一抛,像是把什么东西也连带着照片扔掉了。 这两天严哥跟我说了很多。 他转过身,缓缓对何礼说,人一辈子很短,活得洒脱一点就好。他顿了顿,何礼哥,你也是。 被他那双圆润的眼睛直视着,何礼心中打了个哆嗦。 唐樘平日里太过温顺,以至于让何礼都差点忘了,他是个敢在别的歌星西装革履唱歌的年代,先在手上纹了串纹身才出道的,媒体笔下的反叛青年。 半晌,何礼忽然低头笑了。 那我这次可不帮你兜着了。他叹了口气,你哥要是发怒了,你可要帮我说说好话。 唐樘也跟着笑了,又恢复了平日里温柔的神色。那是当然,我每天都跟我哥说你好话,让他考虑捧你出道呢。 何礼脸一红,少贫嘴! 两天后。 唐樘同严文郡一起去gay吧的新闻占满了所有娱乐报的版面,更有好事者将六年前《追凶》的剧组照片搬出来,编排了好一大段狗血故事,称两人早就是一对了。 于是一呼百应,大大小小的边角旧闻全被挖出来,唐樘和严文郡吃个饭的照片都被放到新闻里。一时间,全程的狗仔和娱记都在寻找蛛丝马迹。 唐樘没想到这件事能牵扯到严文郡,打电话过去好一番道歉,严文郡却抱着娱乐报纸看乐呵,说写的还挺好,若不是他本人,还真就信了。 这一来,钟明要找他俩拍戏的事便完全不能公开。严文郡心中确实更踏实,省得钟明哪天不小心说漏嘴,他的工作可就白做了。 这场风波里,估计也只有严文郡一人看得乐呵。唐樘的粉丝们气得都快游街控诉娱乐报了,一封封信件塞满了银河传媒楼下的信箱。何礼更是心情差到极点,登报第二天,他就收到了唐锐泽的越洋电话。整整一个小时,何礼从任由他骂到对骂,最后聊了个不欢而散。 另外,远在千里之外的首都,也有人被这场风波弄得心神不宁。 陆予行拧着眉看新闻,这次,他没把关于唐樘的新闻剪下来收藏,而是将报纸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于风缩在角落里,看到他手背上青筋暴起,沉默不语的样子,有些害怕。 他也看到了那张报纸。 又是这个唐樘。 老大他怯怯开口问道,你还好吗? 陆予行薄唇抿成一条线,眉头紧锁。 这是谁干的?他语气里带着少有的怒意,把六年前的照片翻出来,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被皱成一团的报纸上,严文郡勾着唐樘的肩膀,凑在一起跟他说着什么。 旁人只论此事是真是假,只有他会想到更深入的问题。 因为这张照片,是他用同事的相机亲手拍的。能找出这张照片的,只可能是他的同事李青。 又或者是他们当时的上司,朱壶。 -- 第153页 当年他早早离开报社,后来听人说,朱壶不知道得罪了哪家大明星,被艾珠玉找名义开除了。 后来,他自己和几个狐朋狗友办报社,专做娱乐报。那份报纸最喜欢用低俗博人眼球,他手下的狗仔跟踪、偷拍、连艺人家扔出来的垃圾袋都翻,可谓是毫无下限。 直到朱壶因为偷税被查,艺人们的日子才算是好过了点儿。 想到某些令人不快的往事,再想到唐樘可能会被那些难缠的狗仔困扰,陆予行不免心头火起。 唐樘只知道他经历过怎样的困境,却未免知道,如果换成自己,应该怎么化解。 他叹了口气,扔下还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于风不管,进了房间。 从满是剪下来的报纸新闻里翻出信纸,陆予行从书架上摸出钢笔,用最原始的方式,开始写信。 于风在门口观望了好一会儿,蹑手蹑脚地溜进来, 老大,你在写什么?他好奇地探头看一眼。 陆予行下笔果决,写下收信人艾珠玉。 给以前的上司写信,他淡淡说,最近港城股市危机,给他们提供点儿其他新闻素材。 什么新闻?于风来了兴致,一字字看了半晌,A娱乐报纳税有问题?老大,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他有些不可置信,陆予行好端端在首都待着,怎么会知道港城一家娱乐报的纳税情况。 因为我有超能力。陆予行面无表情地开了个玩笑。 于风: 他花了十分钟写完,把信交给于风,帮我去寄了,尽快。 好嘞。于风接过来,还是忍不住问,老大,到底是为什么呀? 陆予行看着他,半晌,认真地说:他们报社社长以前是我上司,我看不顺眼很久了,就找人调查了一下。 我也看他不顺眼!于风骂道,那报社的哪是记者啊,全是一群狗!闻着点儿动静就立马跟过来拍,一整天就知道胡编乱造! 好了,快去吧。陆予行转身拍拍他的背,赶紧的,别耽误了。 于风转身跑出去了,陆予行听到他关门的声音,才算是松了口气。 房间里寂静无声,只有钟表的滴答声。 陆予行坐了一会儿,拉开抽屉,把那一堆新闻纸片掏出来。 他收集了四年,报纸上的人儿四年来也没怎么变,依旧笑得灿烂,身形挺拔。 有唐樘演唱会的照片,有他接受采访的照片,也有被狗仔拍到的,在香檀道的家里躺着和小星玩耍的照片。 他看着看着,眼中流露出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情。 房间里昏暗漆黑,陆予行不敢开灯,生怕自己的情愫被暴露在空气里。 他像个疯狂的粉丝一般,把一张唐樘看镜头笑着的照片放到嘴边,轻轻落下一吻。 一定会没事的。他淡淡道,这次换我在暗处,帮你除去阻碍。 第95章 寂寞就如(一) 十月。 港城娱乐报的狂欢持续了不过十几天,便在一场更大的新闻中销声匿迹了。 某销量不错的娱乐报被港城日报爆出偷税,领头的朱老板直接被带走调查。此报社最擅长用丑闻、绯闻、夸大的假新闻博人眼球,也没少编排唐樘和严文郡。这报社突然被曝光,上面便借此机会整顿娱乐报风气,万介手下的港城日报更是痛批其胡编乱造、侵害艺人隐私的行为。 一时间,所有同行都噤若寒蝉。 这天,小李手里拿着报纸跑到录音棚边的休息室门口,他敲了敲门,里面一阵动静,片刻唐樘才把门打开。 小李?怎么了? 唐樘脸色有些不正常的潮红,强装镇定地给小李开了门,转身顺手将一本东西塞进茶几下面。小李没看清,只觉得是本精装的写真。 他看着唐樘有些不自然地在沙发坐了,才傻傻地回过神来,拿出手里的报纸。 没什么大事,唐哥你看,这不就是你之前让我去查的报社吗? 小李指着报纸上的新闻,配图上,一个身材发胖的男人被穿制服的人从报社里带出来,神情狼狈。 嗯,这不就被曝光了吗?唐樘心不在焉地喝了口水,我说过他们报社有问题。 港城日报的人怎么会知道。小李有些疑惑,难道也有人和你一样盯着他们呐? 唐樘垂眼,看向茶几下面被他藏起来的,陆予行的写真。 同行嘛,总是关注的多一点。他笑了笑,无所谓,他们别再出来祸害人就行。 他录了一晚上新歌,有些困倦。 小李知道唐樘不会在意这种与自己无关的事,便也不再提那个被查的报社。他起身给唐樘拿蜂蜜水,又出去跑一趟买早餐。 两人正坐在沙发上啃三明治的时候,又有人敲门进来了。 唐樘看到门口那瘦巴巴的身影,愣了一下,赶紧从沙发上起来。 钟导?他有些意外,您怎么跑这儿来了。 钟明眼下挂着黑眼圈,笑容却依旧灿烂,看来电影前期的准备做的很是顺利。 -- 第154页 这场风波一起,唐樘本以为电影投资会出大问题。然而这些投资方都没有要退缩的意思,甚至觉得唐樘的丑闻正好能给电影做宣传,把他当成吸引观众的噱头。 资金充足,钟明满腔热血,立刻带着美术指导和一众人等去勘景,预计十月份开拍。 现如今,一切准备就绪,最大的问题,还是主演。 严文郡一直在帮他争取唐樘。钟明不知道唐樘和陆予行之间有什么恩怨,严文郡不肯说就罢了,前段时间,陆予行的经纪人还给他推荐了个年轻演员。 钟明和制片人去苗心,找了陆予行说的那个秦然。他让秦然演了一段,还是觉得不满意。 那孩子眼神里总是透露着一种自卑的情绪,虽然外形凑合,但气质和性格都比不上唐樘。 虽是这样,严文郡却要他答复叶雪,称最后的选角就是秦然。 还不是来找你这位大忙人。钟明 取了挎包挂到衣帽架上,从里面掏出一份文件。 他抖了抖那叠纸,递给唐樘。 这是签约的合同。钟明摸了摸鼻子,你看看。 唐樘接过来翻了两页,没看出什么所以然。 以往这种事都有何礼帮他把关,今天何礼不在,唐樘只能自己对着密密麻麻的字发愁。 唐樘原本就有些困倦,看了半晌,干脆从桌上拿了笔,在最后一页签上了名字。 钟明也一愣,没想到他这么干脆。 不用细看了,唐樘冲钟明一笑,我相信严哥,当然也相信您。他把两份都签了,递回去给钟明。对了,严哥最近又出差了吗? 钟明突然有些支支吾吾,啊,对。他应该是有急事吧,不过说好了不耽误拍摄,过几天就回来。 好。唐樘放下心,他沉思片刻,仿佛想到了某些事,有些不安地问:严哥真的答应了? 钟明一愣,后背渗出冷汗。他原本就不善言辞,更不懂得怎么骗人。 在唐樘和陆予行的事情上,他一直都是听严文郡的安排,有严文郡这个大影帝在唐樘面前演着,他始终没有参与太多。这下被当面提出这种问题,钟明实在是不太会骗人。 他当然 正这时,唐樘放在一旁的手机响了。 唐樘疑惑地看了钟明一眼,接起电话。 喂?糖糖? 电话正是严文郡打来的,钟明暗自松了口气,坐在旁边听着。 是我严哥,什么事?唐樘问。 电话那头呼出一口气,没什么,哥这几天有些忙,到时候你先跟着钟导他们一起过去,我稍等几天再来。 唐樘眨眨眼,哦好。 怎么,钟导应该跟你说了吧?严文郡打了个呵欠,围读什么的,咱们去那边做,再改改剧本,时间充裕着呢。 钟导也在旁边点了点头。 主要还是先去适应适应环境,严文郡说,那边天气恶劣,你可要注意身体。 他说得情真意切,对钟明的安排也清清楚楚。唐樘也不再心存疑惑。两人聊了两句,便挂了电话。 被严文郡这么一打断,唐樘也忘了追问刚才的问题。 钟明舒了口气,收起合同,起身离去。 休息室的门被关上,小李继续拿起自己的三明治啃。唐樘却茫然地看着关上的门,自言自语地喃喃道: 怎么和以前不一样呢 首都。 于风一阵风似的进了门。化妆间的暖空调开得足,他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把怀里的写真掏出来,放到陆予行桌前。 老大,门口的报亭都快抢断货了!你看,我抢到了一本。 陆予行刚结束一个公益广告的拍摄,脸上的妆才卸了一半。 他有些无语地看着桌上那本,带亲笔签名的写真。封面上,陆予行背对镜头,微微侧过脸,古铜色的脊背上画着诡异华丽的图腾。 人傻钱多。陆予行把那写真集翻了个面,想要直接问叶姐要就是了。 于风满心听不到,抱着写真在一旁一脸崇拜:老大,你真的好性感啊! 陆予行擦眉毛的手一抖,回过头冲他喊道:别犯花痴!起来干活! 他这一吼,于风直接本能反应从椅子上弹起来,跑去收拾陆予行的衣服了。 这本写真的销量不算好。 陆予行的形象,颠覆了观众对他的认知。他的粉丝自然是喜欢的不行,路人却有些接受不能,甚至一度被勒令不许售卖。 面对这种情况,叶雪只好转战外地,将一部分写真引入港城等地,不出意料,都卖得很好。 当然,陆予行也因为这本写真遭到了不少媒体的抹黑和恶评。美术指导和叶雪等一众人气得不行,他却泰然自若,仿佛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用他对叶雪说的话就是:无所谓,粉丝喜欢就好。 陆予行卸完妆,带着于风出了摄影棚,坐车回家休息。 首都的夜里静得很,天气微凉又下了小雨,车窗模糊一片,红色蓝色的灯光都被晕染开。 -- 第155页 那个于风开着车,从后视镜中看着后排的陆予行,老大,叶姐说,过两天钟明会派人接你去沙漠 陆予行缓缓睁开眼,直接就去了? 他明明记得,自己和秦然第一次见面,做剧本围读是在港城。当时钟导将大部分城市里的戏全拍了,让演员之间熟络了些,才开车进了沙漠拍戏。 这次怎么直接就进沙漠了? 合同呢?他问。 于风摇头。钟导没说,大概是没想到这茬。叶姐说他是个随和的人,大概是想给我们个回旋的余地。 陆予行轻笑,又不是去赴死,还要留什么余地。我看他就是纯粹忘了吧。 作者有话说: 不出意外下周二开始倒v,当天更新六千字,因为要提前写好存稿,所以中间两天应该就不更新了(跪键盘) 章节名来自麦浚龙《寂寞就如》,感觉意境很像六年来的陆予行。 第96章 寂寞就如(二) 来接陆予行的人很快就到了。 叶雪帮他们安排好住宿,陆予行也和来的两位见了一面。 来的是两个三十来岁的男人,陆予行记得,这是钟明的两位导演助理。两方人在酒店签了合同,陆予行得到的片酬比平时更高,这一点让叶雪很满意。 这部戏不可避免有些亲密戏份。再加上题材敏感,拍摄环境恶劣,钟明自然会考虑到提高片酬。 事情谈拢,陆予行回家收拾东西,准备第二天坐飞机出省。 一众人在餐厅吃过晚餐。晚上十点,陆予行从衣柜里随意取了几件防风保暖的衣服,塞进行李箱里,又把随身听也带上。于风正帮他收拾东西,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唔,是叶姐的电话。于风腾出一只手接了,递给陆予行,说是有事找。 陆予行接过电话,走到阳台上。 准备的怎么样了?叶雪的声音从那边传来。 没什么要带的,明早五点的飞机。陆予行从一旁的桌上拿过烟盒,抽出一根点上了。有事? 叶雪沉声,待到陆予行缓缓吐出一口烟,才开口说:于风上次跟我说,有人给他发恐吓信威胁你。 陆予行夹着烟的手一顿,那还是上个月的事,怎么了? 那边沉默片刻,陆予行觉得她在隐瞒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 你注意安全。半晌,叶雪只说了这么一句,这次的行程不要向外公布。上次回趟港城就出这种事,这次跑到那么远的地方的去,我担心有人图谋不轨。这几天,我会告诉媒体你生病在家休养。尽量别让太多人知道你的行踪。 想到上次的恐吓短信,陆予行隐约知道那是什么情况。 放心,人应该不是冲我来的。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靠着阳台,望着外面点点灯火。你觉得不安全就保密吧,不过钟明要是想做宣传,我可就没办法了。 知道了。 叶雪叹了口气,拿你没办法,早点休息。 她挂了电话,陆予行兀自对着黑下去的屏幕发愣。半晌,他在阳台上吹着冷风,把手里这根烟抽完。 寒风阵阵,首都的天空上星光点点,让他想到了沙漠的夜晚。 陆予行想到秦然,心中有些酸涩。 当时,他们的照片被苗心的经纪人恶意传播出去,陆予行的根基深,就算爆出这种丑闻,也不至于站不住脚。但秦然本就是个没什么名气的小演员,那几张照片,算得上是毁了他一辈子。 想到这里,陆予行不免自嘲。他真是个害人精,不仅把秦然害得身败名裂,还闹得素不相识的唐樘为了他割腕。 或者,在他忘却了的那段记忆里,他也做了许多让唐樘受伤的事。 手里的烟又燃了一截,小红点在黑暗中明灭,像是一团幽幽的火。 陆予行盯着它,心中有个可怖的声音在低语。 你活着只会害死别人,不如安静地去死吧。 仿佛受到某种蛊惑,那一刻,陆予行真的被自己心中的潜意识支配了。 于风从楼上下来的时候,远远就见陆予行靠在阳台栏杆上,手里夹着烟,痴痴地盯着小桌上的一把水果刀。 他被陆予行的眼神吓了一跳,心中闪过各种可怕场面,赶紧唤道:老大!你你你你在干啥? 陆予行手指微微一动,烟灰顺着他的动作抖落。 他回过神来,慌忙地收起视线,抬手猛抽了口烟。 没事。 陆予行走进来,关上阳台的落地玻璃门。走吧,早点休息。 于风心有余悸地看向阳台小桌上那把水果刀,跟在陆予行后面上了楼。 那个桌子上放的都是陆予行常用的东西。他喜欢在躺椅上坐着看报纸晒太阳,有时顺手就把茶杯,水果之类的放在上面。 不知怎么的,于风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陆予行躺在躺椅上,把玩着水果刀的画面。 这晚,于风没敢睡太早。 他在陆予行隔壁的房间里躺到凌晨,直到确认陆予行睡着了,他才呼出一口气,沉沉睡去。 -- 第156页 第二天一早,陆予行和于风在机场同两位导演助理碰面,一起上了去Q省的飞机。 这两位导演助理性格大不相同,姓张的那位很健谈,另一位姓徐的男人倒是不怎么闲聊天,沉默地打理行装,给人一种稳重的感觉。 飞机上时间长,陆予行身边坐着于风和徐助理,过道另一边坐着张助理。 隔着过道,于风和张助理聊起了天。 你们去勘景了吗?沙漠里晚上是不是很冷啊? 有些冷,不过我们住在拍摄地一公里外的影视城里,晚上不会让演员冻着的。 陆予行默默听着,想起当年被留在沙漠里拍通宵夜景的事,不禁在心中暗笑。 哎,希望待会下飞机的时候不会被认出来。于风苦恼地撇了撇嘴,老大的粉丝太热情了,招架不住。 他说这话是半开玩笑,陆予行却听自己右边的徐助理开口道:是啊,现在的年轻人,总能为了自己的偶像做很多辛苦的事。 于风有些讶异地回过头,没想到沉默了一路的徐助理也会参与他们的闲聊。 是吧!于风回过身,露出苦恼的表情,之前和老大出门吃烤串,隔五分钟就有粉丝跑过来要签名。一顿烤串还没完,那小店门口就被粉丝堵住了! 后来呢?张助理忍着笑问。 还能怎么办,于风摊手,没吃完就走了呗。哎影帝也会想吃烤串的嘛! 陆予行拍他脑袋,是你想吃。 我妹妹也是个喜欢追星的。徐助理颇为感慨,整天躲在房间里也不知道干什么,赚的钱全用来买杂志专辑,还有海报。他叹了口气,我劝过她,也跟她说过很多身边发生的事。明星其实也都是普通人,让她别把心思都花在一个陌生人身上。 陆予行坐在他旁边,听得皱起了眉。 于风眨眨眼,她喜欢谁啊?下次让我去跟她说说她偶像的黑料,保证她立刻转黑! 张助理笑了,这是个好方法。 众人聊了一路,很快到了Q省。 十月的Q省又干又冷,陆予行身上穿了件冲锋衣,半张脸露在口罩外面,依旧觉得有些冻。 这里地势高,风冷温差大,开发也不如首都程度高。平矮的房群立在道路两边,寒风中都带着萧瑟的味道。 钟导还有些事没处理完,要过两天才能来。 张助理开车送他们去影视城的酒店,这两天我们带您去周围转转,熟悉熟悉环境。 陆予行坐在后排,望着窗外的街景。 轻微的不适感压迫着肺部,让他很快回想起在这里拍戏的日子。 不用,我自己带着助理去就好。他手指在窗沿敲了敲。以前来这边旅游过,挺熟的。 于风有些惊讶,老大,你怎么哪儿都去过?每次出差你都这么说。 小时候爸妈带着出来玩不行吗。陆予行瞥他一眼,换了个话题,其他主演呢? 另外一位主演跟钟导一起过来。徐助理回过头,等他们到了,就可以正式开始工作了。 陆予行心想,没了唐家在暗中帮忙,秦然在苗心的地位高不到哪里去。要把这个在电视台拍连续剧的演员从那边挖过来,确实要费些时间。 行。他点点头,辛苦了。 车窗外寒风肃杀,车载音乐放着小提琴曲。陆予行闭上眼,在小提琴甘醇浓郁的音色中,逐渐回忆起那段时光。 大漠背靠湖泊和绿洲,黄沙漫漫,被阳光切割成两瓣的壮丽沙漠一眼望不到头。哪里的风沙簌簌作响的时候,就像小提琴的声音一般,忧郁而神秘。 他和秦然站在沙丘的制高点,背后是绿洲、羊群、以及倒映着苍灰色天际的湖泊,面前是茫茫天地,和一片延伸到地尽头的沙漠。 他们就像天地间的蜉蝣,在云海之下静默地站着。 钟明很懂得让演员入戏。此种氛围之下,无论身边的人是谁,都实在太容易相爱了。 第97章 寂寞就如(三) 剧组订的宾馆,在距离拍摄地一公里的影视城里。 说是影视城,住宿条件却没比想象中好多少。这里位置偏,来拍摄的都是些小成本的武侠片、战争片,整体环境也不怎么样。 制片人说,等到开拍,所有人都得住到绿洲里去。 陆予行却也没表现出什么不满。他和于风住一间套房,每日由制片组的人带着去拍摄地转转。到了晚上,就在酒店里看剧本,准备围读。 剧组一部分人已经在拍摄地周围筹备了,钟明不喜欢后期配音,所有声音都要在现场收,录音师做了好多天尝试,才让设备成功抵御了沙漠里的狂风。 还未开拍,剧组就已经感受到了压力。 陆予行来影视城的第三天,制片人照例来房间找他,开车带他进绿洲。 制片人叫谢辉,是个经验老道的制片。短短一个多月,他便组织手下将剧本、布景、服化道、资金等等筹备问题都解决了。比起钟明那种全靠灵感做事的性子,他的效率给剧组帮了大忙。 -- 第157页 今天晚上钟导就来了。谢辉带了个墨镜,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他之前就和陆予行有过接触,两天下来已经混熟了。明天所有主演都能到齐,做完剧本围读,后天开机。 他哼着收音机里的歌,朝后排的陆予行说,你的老婆就不参加开机宴了,她的戏份都得在港城拍。 陆予行一愣,什么老婆? 哦,对不起。谢辉嘿嘿乐了,是顾铭的老婆。找的是一个港城三线女明星,你应该没听说过,但演技还不错。到时候对戏就知道啦。 谢辉原本是想卖个关子,却没想到陆予行并不好奇。 他换了个话题,话说,你知道林乐是谁演不? 陆予行看着他的后脑勺,琢磨他的语气。 你不知道?陆予行问。 谢辉令人意外地摇了摇头。不知道啊,老钟选的。他直接跟投资的老板们谈,老板也没啥反对意见。算了,瞒着我就瞒着我呗。 陆予行皱起眉,你倒是心大。 他暗自思索,觉得钟明的做法也有自己的逻辑。秦然只是苗心的一个小演员,拿着不高的工资,演着不温不火的偶像剧。谢辉比钟明更考虑利益,若让他知道钟明选了个不知名小演员,两人肯定又得好一番争论。 毕竟,这次没有唐家在秦然背后帮忙。 想到这里,陆予行心下莫名有些烦躁。他将车窗摇下去大半,让冷风灌进来。 他想起曾经种种,早就在港城大火秦然进组拍戏,哪一个制片人不是对他客客气气,笑脸相迎。现在想起来,居然都是唐樘的安排。 唐樘好似一直没在他身边,却又始终寸步不离。 到了绿洲,远远就见放羊人赶着羊群上公路,一群毛茸茸的小家伙慢悠悠从车头前踱步过去,嘴里发出咩咩的叫声。 谢辉把手臂搭在窗沿,冲那个放羊的青年人打招呼。 今天想去哪里看看?他回过身问陆予行,去旅馆房间看看?顾铭住的那个。 陆予行点点头,下了车,跟他去了。 拍摄的旅馆是租的。一个星期前,手握充足预算的谢辉大手一挥,把整个旅馆的包了下来。 旅馆和大绿洲被一个小山坡隔开,再往前就是沙漠。它就像茫茫沙海里的一点绿色,除了房屋前后有些茂盛的绿植和一面小湖外,什么也没有。 那是个简约的三层小旅馆。大门敞开,摆满植物的前台后面就是楼梯和走廊。回字形的走廊两侧都是房间。采光不好,一楼的房间显得有些昏暗。 陆予行跟在谢辉后面,径直走向昏暗的走廊,上楼,走到二楼最里面的一间。 大概是去别的地方忙了,旅馆里只有寥寥几个布景的工作人员。 进去看看,别动那些东西就行。谢辉说着,推开房门。 与陆予行记忆中一样,那是个普通的单人间。 一张床,一个衣柜,靠墙的床头柜上放着一盏黄绿色台灯。房间墙壁的墙纸都是新贴的,繁复的灰绿色花纹爬满墙壁,显得迷幻又压抑。衣柜和床头柜都是木质的,上面有些斑驳的划痕。 很有感觉吧。谢辉从兜里掏出烟盒,自己点了,又递给陆予行。他对这里的布景颇为满意,一个被老婆抛弃的可怜男人,在这个鬼地方旅行。住得差,被旅行团坑了钱,晚上一个人孤独寂寞冷,隔壁来旅游的情侣还卿卿我我。哎 陆予行右手拇指和食指捏着烟,一下下在桌上敲着。 倒也不能这么说。陆予行扬了扬下巴,示意谢辉看窗外。从这里看出去,晚上能看到沙漠里的星星。 谢辉一愣,把那常年没换洗过的窗帘拉开些许。窗外黄沙漫漫,是绵连的沙丘。 你怎么知道?他抽了口烟。 陆予行意识到失言,摆摆手,不说话了。 两人在周围转了一圈,又翻过山坡去了绿洲。现在是旅游淡季,几乎都是当地人。谢辉招来几个休息的同事,一起吃了顿饭。 到了快天黑的时候,谢辉开车载陆予行回去。 行到出去半里路,车子却熄火了。 陆予行下了车,站在一旁,默默抽了根烟。谢辉掀开车前盖检查,忙了半晌,颇为苦涩地说:大概是油路堵了,这车是租的,估计平时加了不少劣质油。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谢辉四下看了看,茫茫公路两边全是平旷原野,连个人影都见不到。 陆予行叹了口气,从兜里掏出手机,给于风打电话。 几公里外。 城区往影视城所在县开的公路上,一辆贴着防窥膜的黑色轿车飞驰而过。 钟明和唐樘一左一右,在车座后排沉默不语。小李坐在副驾驶,早就睡得天昏地暗。 从下飞机开始,唐樘便变得有些沉默寡言。钟明在三天前安排助理带着陆予行住进影视城,此刻是生怕在唐樘面前露馅。 严文郡跟他说过,千万不能让两位主演提前知道对方的是谁。他神情严肃,不像是开玩笑。 虽然钟明知道,合同已签,人准跑不了。可一想起待会两位见面,若是直接当面打起来,他该怎么办? -- 第158页 唐樘背后势力强,陆予行是首都影视圈一把手,无论是哪一个,他这个新锐导演都得罪不起。 正想着,口袋里的电话响了。 唐樘正望窗外飞掠的栏杆出神,听到声音便回过头来,有些迷茫地看着钟明。 助理打来的。钟明解释了一句,接起电话。 唐樘侧过头,颇为疑惑地打量钟明,总觉得他有些心神不宁。 他听了会儿电话,眉头紧紧皱起。 出故障了?人有事没? 那边说了两句,车身颠簸噪音又大,唐樘听不真切。 钟明却换了只手拿手机。人没事就好,早点早点回来吧,我马上就到。 交代完那边,挂了电话。唐樘听出是出了些问题,便问:出什么事了? 钟明摆摆手,小事儿。制片和呃,制片带群演们去拍摄地回来,车半路出问题了,现在正派人去接他们。 哦,是谢辉老师吗?唐樘眨眨眼,低声喃喃道:我怎么不记得他租的车出过问题 钟明只听到前半句,有些惊讶地问:你认识他? 没有,只是听严哥提起过。唐樘笑着否认,严哥说他很厉害。 那当然。钟明答道。 车里又恢复成一片寂静。钟明实在不懂得怎么和人聊天,再加上原本就有事相瞒,他便彻底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既然不知道说什么,就索性什么也不说。车程过半,唐樘靠着窗户睡着了,钟明则是目视前方,望着越来越暗的天色,在心中构想顾铭和林乐的故事。 那是一段荒诞的恋情。带着俗世气息的男人,误打误撞与一个纯净的灵魂相恋,两人轰轰烈烈,最后却分道扬镳。一个跌进尘世迷失了自我,一个在荒漠中等待爱人,等待在风沙里死亡。 车身轻微晃动,然后停在了影视城的酒店前。 到了。司机提醒道。 钟明从冥想中回过神,叫醒身边的唐樘。 唐樘,我们到酒店了,今天现在这里休息吧。他拍了拍唐樘的肩,后者缓缓睁开眼,有些迷茫地看着他。 小李也醒了,赶紧背好行李,下车给唐樘开门。 唐樘睡眼惺忪,盯着钟明看了几秒,才逐渐回过神来。他揉了揉眼睛,开门下车。 影视城的这家酒店外表看上去就不算高档,唐樘却也没嫌弃。 哥,我先进去存行李。 小李拿到房卡,向唐樘挥了挥,你和钟导慢慢聊。 辛苦了。唐樘冲他笑了笑,披上一件风衣。他有些渴了,便熟门熟路地走去前台,问那个值班的女孩,请问有热水吗? 值班的女孩看着他的脸,愣愣地点了点头,绕到后面去找热水了。 钟明看了眼时间,手机又响了。 钟导有事?唐樘在前台对面的小沙发上坐了,您先去忙吧,我弄杯水喝就去跟大家打招呼。 钟明接了投资方的电话,又回头望了眼陆予行的房间。见到是关着的,便也暂时呼出一口气。 行,我先上楼接电话。 他匆忙交代一句,便转身走了。 夜晚气温低,酒店大门拉上了防风帘,严严实实地挡着冷风。 谢谢。唐樘笑着接过前台递来的一杯热茶,舒舒服服地躺在沙发里。每次出差,都是小李替他先把房间整理好,打扫干净,再叫他住进去。 唐樘惬意地躺着,眼神在酒店各处飘忽,就像是个久不回家的游子,在打量好多年不见的旧地。 暖黄的灯光并不明亮,将小小的大厅照得暖融融的,前台便的落地钟摆发出轻微的响声,角落里的大橘猫打着瞌睡。 他捧着手里的热茶,正出神时,门口却猛地灌进来一阵寒风。 唐樘冷不防一个哆嗦,下意识朝门口看去。 防风帘被一个高大的男人掀开,一双马丁靴首先出现在灰色的帘身后。 他的黑色风衣下摆吹得翻飞,冷峻的一张脸上带着些许疲惫,挺拔利落的一身装扮夹杂着卷进来的冷风,像是风尘仆仆赶来的。 靠!什么破车! 一个身影跟在后边,飞快钻进来。这车车主平时肯定是贪图便宜,不知道加了什么破油!还好我来接你们了,不然这种天得冻死 于风骂骂咧咧地冲进来,也不看路。 老大,我说哎! 他猝不及防撞在陆予行后背上。 刚刚被拉开的大门猛地合上,连带着门外嘈杂的人声车声风声,一瞬间全部消散。 陆予行一身冷气,倏地停下脚步,站在大厅里。 他面前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 唐樘满脸惊讶,两手捧着热茶,一双圆润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第98章 啜泣(一) 大厅墙上的时钟发出轻微的声响。陆予行和唐樘一站一坐,空气在他们之间就像凝固了一般。 于风站在陆予行身后,就看见唐樘捧着杯子的手有些发抖。 片刻,陆予行艰涩地开口: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 第159页 他两只手揣在外套口袋里,看上去漫不经心,实际上攥着的掌心早就渗出了汗。唐樘听到他的话,并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只是惊讶而茫然的看着他。 两人对视良久,陆予行将目光转移到唐樘身边。他身侧的茶几上,放着一张房卡。 你陆予行微微皱眉。 还没等他说完,唐樘却倏地站起身,砰地将玻璃杯放在桌上。 哎!小心着手!于风下意识喊道。 滚烫的茶水洒了唐樘一手,他却丝毫没有痛感一般,逃似的转身跑上了楼。 陆予行的一句你来这里旅游卡在喉咙里,没能说出口。 是啊,唐樘也有未来的记忆。他知道自己会来这里拍戏,还来这里旅游做什么? 老大,于风探出头,什么情况? 不知道。 陆予行看向二楼,心中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大厅里,几个剧组的熟面孔走过,陆予行随手抓住一人的胳膊,急忙问:钟导来了吗?另外一个主演呢? 那人听这话就笑了,一指楼上。喏,钟导前脚刚到呢。刚刚我还看见唐樘跑上去找他,陆哥你快去打个招呼吧。 二楼。 钟明进了房间,将行李往角落里一扔。 谢辉呢?他脱了外套,抬手摸了额头上渗出的汗,把谢辉找来。 谢辉今天带着陆予行去沙漠,车出问题了。张助理说,他貌似气得不行,现在正找租车的老板理论呢。 钟明叹了口气,在床边坐下了。 他一路上都在想,等到了这边,要谢辉好好和两个主演单独聊聊,合同都签了,可不能为了私人恩怨耽误剧组拍摄。 可现在谢辉不在,钟明最怕的就是两人突然遇上,然后在酒店里直接打起来。 他不知道这两人什么仇什么怨,但就严文郡的反应看来,绝对是要打得你死我活的程度。 钟明颇为头痛地挥挥手,算了,快把人找回来吧。不然剧组要翻天了。 张助理明白他的意思,急忙出去找人。 他正往门外走,一个身影却急匆匆跑进来,将他撞得一个趔趄。 哎! 张助理吓了一跳,回头看去,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钟!导! 套房一室一厅,唐樘风风火火地闯进房间里,猛地拉开门。钟明正为他的事发愁,抬头就见唐樘突然冲进来,忽然就慌了神。 那一刻,他甚至连自己怎么被唐家整死都想到了。 唐樘脸上有些怒意,紧紧攥着门框,胸膛剧烈的起伏着。 您骗我!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钟明,逼问道:严哥呢?你不是说严哥当主演吗? 钟明瘦削的手指粘在一起搓了搓,心虚道:我可没说过他当主演,严文郡是来客串的。 唐樘深吸一口气,一句逼问的话哽在喉咙里。 他想起严文郡那副笑盈盈骗人的样子,不禁气得牙痒痒。 那个小唐啊。钟明试图劝导他,不管你和陆予行有什么恩怨,能不能先放放,毕竟这两个角色真的只有你们能演。你看,这合同都签了 他说到一半,想到唐樘也不是付不起毁约金,只好识趣闭嘴了。 到这时,钟明才真正意识到,严文郡到底有多会做人。 当他第一次向严文郡发出请求的时候,严文郡没有第一时间答应,而是先问过唐樘的意思。 后来,严文郡答应帮他邀请唐樘来参演,虽然签了合同,但去留的选择,依旧在唐樘手上。 只要他想走,钟明怎么都拦不住。 想到这里,钟明的脸都白了。他看了眼还在门口,手足无措的张助理,眼神示意他赶紧去找谢辉。 张助理转身就跑,顺便带上了门。 唐樘站在房间门口,气呼呼地给严文郡打电话。虽然国外有时差,但对方还是第一时间接了。 喂?糖糖呀严文郡懒洋洋地打呵欠,怎么样?到了那边没? 严哥!唐樘咬牙控诉他,你怎么骗我,亏我那么相信你! 严文郡同他相识七年,这还是第一次见唐樘冲他发脾气,便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 帮钟明一个小忙啦。电话那边,严文郡呵呵笑了两声,连忙放低姿态,唐樘,这次是我不对,骗了你。 知道就好。唐樘气得不行,作势就要挂电话走人。你来演林乐吧,我不演了。 哎!别啊! 钟明急了,连忙起身拦住他。 别别别!严文郡连忙道,糖糖,你没开免提吧,哥跟你说两句话。 唐樘冷冷看了眼拦在门口的钟明,转过身背对他。 说。 电话里,严文郡松了口气。 哥先诚恳地向你道歉。他严肃地说,唐樘,对不起。我不应该向你隐瞒陆予行进组的事情。 嗯。 哎我记得你跟我说过的话,你还喜欢他,是不是? -- 第160页 唐樘沉默了一会儿。 套房半掩着的门被敲响,唐樘和钟明转过身去,就见陆予行站在门外,手指搭在门上,敲了敲。 钟导,您来了。 陆予行漆黑的眼睛里看不出情绪,话是对钟明说的,视线却落在他身后的唐樘身上。 唐樘对上他的目光,半晌,对电话里的人说: 对,是。 钟明被两人夹在中间,总觉得如芒在背。呃他摸了摸鼻子,小陆你先坐,休息一会儿。 严文郡听到这边的动静,无声地笑了。 糖糖,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分开。当初在剧组的时候,我能看出来,你们的感情非常好。既然心中还惦记着的话,为什么不再试试? 陆予行在客厅沙发坐下,默默等着。钟明要给他倒水,陆予行起身推让,自己从抽屉里拿了三个纸杯,倒了三杯茶水。 唐樘余光里看着一切,陆予行熟悉的侧脸在他视线中晃来晃去,把仅剩的一点理智也吞噬了。 他往里退了点,站到看不见客厅里两人的地方。 房门半掩,唐樘无意识抠着门把手上的铁锈,喃喃道: 知道了。严哥,以后这种事情别骗我。你尽管放心,既然签了合同我就不会跑,不会让你难做人。 说完这番话,唐樘挂了电话。 他倚在门背后,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换上一副笑脸,进了客厅。 钟导,陆先生。 唐樘走过来,搬了条椅子,两手靠在椅背上。在聊什么? 他脸上是滴水不露的笑容,仿佛刚才敢对着导演发脾气的唐樘是另一个人。 钟明嘴笨,呃那个,我确实在这件事上瞒了你们,对不起。 不用这样,钟导。陆予行喝了一口茶,语气平淡。我知道您很看重这部片子,使出什么样的方法招揽演员,都是情有可原的。 这两人一冷一热,讲话兜着好几个圈子,惹得钟明心里一个哆嗦。 小陆,小唐你们都是敬业的演员,他先看看陆予行,又看看唐樘,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恩怨,但是既然来都来了,能不能先放放,咱们好好把戏拍了,片酬也不会少给。 钟导。 陆予行把杯子放回桌上,抬眼问:我能单独和唐樘聊一会儿吗? 钟明和唐樘都是一愣。 当然可以。钟明已经巴不得赶紧走人了,于是起身请唐樘坐,你们俩聊,我去找制片去,你们聊。 唐樘脸上笑容渐淡,嘴唇微微抿起来。 他站在沙发边,不敢靠近坐在沙发上的陆予行。 钟明回房拿了个包,立刻钻出去了。 怎么样?徐助理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外,见钟明满头大汗地出来了,立刻问里面的情况。 钟明长处一口气,你在门口看着,他抬手指着里面,待会要是打起来了,赶紧进去劝架。演员脸上可不能伤着。 徐助理严肃地点点头,目送钟明离开。等到钟明冲下楼,跑没影了,他才小心翼翼地凑到门边,好奇地贴近了,听里面的动静。 然而听了半天,别说打架,就连对骂声也听不见。 一墙之隔,唐樘浑身紧绷地在椅子上坐了。他双手交握在一块儿,右手拇指无意识地来回摸手腕上的纹身。 陆予行看着他,已经不像上次见面那样反应剧烈。 沉默让唐樘有些坐立不安。 半晌,陆予行开口了。 让我看看手,没受伤吧。 什么?唐樘一愣,摸纹身的手指也不动了。 陆予行给他倒了杯热水,仿佛是怕吓着对方似的,轻轻将杯子推到面前。 我是说刚才。他叹了口气,没烫到吧? 作者有话说: 章节名来自李克勤《啜泣》 我爱你这秘密谁愿意去证实 恢复日常更新~具体时间见评论区 第99章 啜泣(二) 比起上次见面,陆予行显得稳重了很多。 他的声线低沉而有磁性,语气却是轻飘飘的。唐樘盯着面前的水杯,突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没事。 唐樘下意识摩挲着右手手背,关节处微微发红。 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避开陆予行的视线,问:钟导找你来拍戏吗? 嗯。陆予行半垂着眼,紧盯着唐樘有些发红的手背。 一句关切的话堵在嘴边,绕了几个弯,又被他咽下去。 我以为来的是秦然,你知道的。陆予行换了个话题,没想到会是你。 唐樘脸上的表情微微变了一瞬,又立刻恢复如常。 我是被严哥骗来的,他骗我说,钟导找他和我搭戏。他摇摇头,后悔地笑道:我就该猜到是假的。除了你,有谁能把顾铭演活? 可是我看了新闻,你经纪人说你生病了,在家休息呢。唐樘低着头,手指在温热的杯口打转,况且,我也没想到严哥会骗我 -- 第161页 陆予行忽然打断他:你不用解释,我知道你不是因为我才来的。 唐樘一愣,抬起头,正对上陆予行的一双眼睛。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来拍同志片,未婚妻知道吗? 陆予行静静看着他,用一种近乎同事般的口吻问了这么个问题。 听到这话,唐樘眉毛微蹙,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他本想好好解释这件事,然而陆予行一脸平淡的样子,却让他心中莫名火起。 平日里温柔惯了的唐樘抿起嘴,赌气般点了点头。 同意了,她很支持我。 陆予行嘴角微动。他看了唐樘一眼,仰头将杯中的热茶喝了。 滚烫的茶水掺杂着苦涩的香味,岩浆般在他口腔里淌过。 好。陆予行放下杯子,玻璃碰撞出轻微的声响。那么,合作愉快。 他起身就走,两条长腿从唐樘座位和沙发之间绕过,却一点没碰着对方,风似的出了门。门外,徐助理的身影一闪而过。 唐樘转头看着他将门合上,脸上笑意全无。 他呼出一口气,疲惫地躺靠在椅背上。 天花板的吊顶上印着繁杂的花纹,就像紫藤表盖上雕刻的花纹,扰得他心里越来越乱。 没想到是我吗?唐樘伸长了手,被烫到的地方还微微泛着红。 他喃喃自语了几句,手臂无力地垂下来,长叹一口气。 哎 另一边,陆予行出了房间,在一旁等着的徐助理连忙迎上来。陆予行片刻没停,迈步走下楼,往酒店外边去,徐助理跟在他身后。 不用看脸色都能感受到,陆予行此刻心情特别差。他掏出房卡,经过大厅的时候,随手抛给等在一旁的于风。 于风将房卡揣进兜里,也跟着他出了酒店。 陆,陆先生。你还好吧?徐助理加快脚步,并肩走到陆予行的另一边,钟导他这么做实在是迫不得已,他知道你们俩不对付,但是这部戏对我们真的非常重要 酒店外天色已暗,门口几个挑着担子买特产的老头蹲在路边。两人跟着陆予行过了马路,一直往北走。 陆先生!陆先生,你别生气了!徐助理额上冒汗,他不像张助理那么年轻,跑两步就有些气喘。 陆予行只是默不作声地往前走,两手揣在口袋里,脚下生风。 于风则越听越头疼。这些人说陆予行和唐樘有仇,可他老大明明对唐樘的专辑爱不释手;他以为陆予行和唐樘是情敌,可两人见面了又说不上的变扭。 老大,这是怎么回事 陆予行忽地停住脚步,侧头问于风: 身上带钱了吗。 徐助理立刻急了,阻止道:陆先生!你可不能走啊! 于风看了他一眼,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掰开,露出里面五颜六色的钞票。 陆予行冷着脸,抽了张红色的。 没跑路。他转回身,放慢步子,拐进前面的餐馆里,淡淡地说,吃晚饭。 徐助理一颗心落回肚子里,长舒了口气,心有余悸地跟在两人后面进去了。 晚上九点,酒店二楼。 钟明自己的套房本来就不大,此刻乌泱泱坐了十几个人,显得格外拥挤。 导演、编剧、制片、主演、舞美、灯光、摄影剧组所有核心成员全部到齐。除了舞美以外,全都是些三四五十岁的男人。他们都为了这部戏的筹备熬了好几个大夜,怕犯困,便开了窗,站在边上抽烟。 钟明搬了条椅子坐着,对面是瘦瘦弱弱的编剧和舞美小姑娘,宽敞的沙发上,只有唐樘和陆予行两人。 两人各坐一边,沉默不语,看着手里的完整剧本。 谢辉斜了钟明一眼,对方专心致志看剧本,根本没发现屋子里的气氛有什么异常。 早在几个小时前,钟明骗来主演的事情,屋里所有人都知道了。至于唐樘和陆予行那些莫须有的仇怨,早就被他们在心里拍成了八十几连续剧。 怎么了?钟明工作起来就什么也感知不到,他拧着眉,看了眼对他挤眉弄眼的谢辉,现在开始吧? 开始吧。 陆予行停下翻剧本的手,微微侧过身,看向唐樘。 嗯,我可以了。唐樘略过他的目光,朝钟明示意。钟导,我们从哪里开始? 钟明前倾身子,手肘搭在膝盖上,翻了翻满是标注的剧本。 从顾铭第一次找林乐搭话开始。钟明说,大家都听一听,有什么纰漏。 他脸上的表情认真而严肃,其他人便纷纷收起八卦的心思,投入工作。 今晚的围读是开机前的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陆予行和唐樘拿到最终版的剧本是在三天前,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们已经把台词和人物性格摸得非常透彻。 没有场景,没有道具,也没有人打板。 陆予行专心看剧本,右手从兜里摸出一根烟,点着了。余光里,坐在一旁的唐樘瞥了他一眼,这是他第一次在唐樘面前抽烟。 -- 第162页 他和唐樘并排坐着,膝盖上放着摊开的剧本。两人也不互相对视,就靠对话演绎这一切,将纸张上的文字变成鲜活。 在那张纸上记录着的,是来沙漠旅游的第一个夜晚发生的故事。 月明星稀,心中苦闷的顾铭从房间出来,坐在旅馆外面的秋千上抽烟。夜晚气温低,他抽了两支便觉得身上冷,回房添衣服的时候,发现没带钥匙。 于是他嘴里叼着烟,晃进旅馆,找前台的林乐帮忙开门。 陆予行凭着回忆和想象,构造出当时的情景。 他非常适时地吸了口烟,苦涩的烟雾,伴着他低沉而略显疲惫的声音。 小哥,我刚忘带钥匙了。209,帮忙开开呗。 林乐在前台坐了一晚,早就注意到了这个满脸落魄的男人。他认得这个人,昨日旅行团来的时候,游客们都是三三两两,只有他,孤零零地走在队伍最后面。 他从抽屉里翻出209地钥匙,领着顾铭上楼。 先生,这儿晚上天气太冷,当心着凉了。 唐樘半垂着眼,面上是林乐那种温柔纯真的笑容,轻快地念道。要是想出来走走,可以去外面那颗大树下边坐会儿。山坡背风处,稍微舒服点。 他的声音很悦耳,就像手里绑在一块儿的两片钥匙,清脆好听。 唐樘的声音让他有一瞬间失神,思绪也被拉了回来。 一个人,没什么意思。他尽量平复心情,继续念台词,我就是瞎转。 身心俱疲的顾铭靠在墙边,恹恹地看着林乐给他开门。他想点根烟,往口袋一摸,却发现打火机落在前台了。 小哥,他看向林乐,有打火机没?借个火。 轻微的金属声响,房门开了。 林乐转过头冲他笑,有火柴。 他从宽松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抽出一根擦燃了,左手挡着风,凑到顾铭面前。 顾铭也没多想,伸手握住他那白皙的手腕,让火凑近了点儿。 陆予行夹着烟的手凑到嘴边,出神地想着故事画面。 夜晚的旅馆走廊昏暗无光,只有一点火星将烟点燃。林乐的脸被火光映得红红的,两人凑在一块儿,气氛极近暧昧,当事人却毫不察觉。 烟灰落在陆予行手背上,微微有些烫。 他莫名想到,自己握着唐樘的手腕时,会看到什么样的情景。他的手有些抖,他直直看着剧本,嘴里是苦涩的味道。 顾铭的烟点燃了。他松开林乐带着凉意的手腕,满是愁容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谢谢。 作者有话说: 来啦 第100章 啜泣(三) 剧本围读从九点开始,一直到十二点才结束。 散会后,大家各自回房收拾东西,准备明早住到绿洲里去。 陆予行和唐樘走在最后,一前一后刚走出门,就被钟明叫住。 等一下。他在门口拦住陆予行和唐樘,两人都有些疲惫,迷茫地看着他。 钟明郑重地拍了拍两人的肩膀,说:我相信你们能把角色演好,但是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我知道这或许有些困难。 陆予行以为他对自己表现不够满意,钟导,您说。 提前培养一下感情吧,钟明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一眼,以后亲密的戏份多的是,那时候可不能像今天一样,只盯着手里的剧本看。 唐樘低下头,微微有些尴尬。 知道了。陆予行点点头,完全是一副工作状态的样子。谢谢钟导。 两人与钟明道过晚安,并肩下楼,一路沉默无语。 唐樘的房间就在陆予行对面。过道太窄,他抱着剧本走在陆予行身后,视线落在对方挺直的背上。 他在门口停下脚步,陆予行像是心有灵犀般,回过头来。 晚安。他淡淡地说。 唐樘看着他的眉眼,晚安。 陆予行和他对视一眼,而后很快转过身去,开门,进屋,打开房间的灯,然后关上门。 昏暗的走廊里只亮了一瞬,便立刻暗下去。 唐樘叹了口气,进了屋。 单人间的床上,放着他的旅行包。唐樘不习惯和小李一起住,每次出门都是让他住隔壁,自己单独待着。 他换了鞋,疲惫地仰躺在床上,把剧本扔到一边。 躺了一会儿,他翻身起来将床头灯打开,从包里摸出一本墨绿色的写真。裸脊装帧,铜版纸印刷,第一页有陆予行的亲笔签名。 是全球限量精装款。 唐樘打开翻了两页,陆予行俊逸的面容、雕塑般漂亮的身材,闯进他的视野。明明已经反复看了好几遍,唐樘却依旧对这本写真爱不释手。 看到陆予行画满黑色花纹的脊背,他会想起他在那上边留下的抓痕;看到陆予行肌肉线条漂亮的手臂,他会想起陆予行抱紧自己,温柔亲吻他的感觉。 唐樘趴在床上看了半晌,脸又红了。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猛地合上写真,把它扔回行李包里。 未婚妻未婚妻!唐樘抱着手臂坐起来,咬着牙自言自语,就这么盼着我结婚? -- 第163页 严哥骗我,你也要来气我! 他兀自生气了好半天,又把自己扔回床上,闭上眼,捂着被子睡了。 刚睡着没多久,房间门又被敲响了。 谁啊!唐樘迷迷糊糊的,心情有些差,闷在被子里大声喊,我睡了! 小李的声音哆哆嗦嗦的,从门外传来。 那个刚才陆予行的助理,让我把这个带给你,说今晚睡觉前要记得用 唐樘听这话,缓缓从被子里爬出来,光着脚下床开门。 什么东西? 他打开门,就见小李穿着单衣站在外面,手里拿着烫伤药膏。 唐樘愣了片刻,视线掠过小李的肩膀。对面的房门紧闭着,门缝下面也没有光亮。 知道了。他垂下眼,周身暴躁的气息也消下去。他接过小李手里的那个药膏,低声道:替我谢谢他,晚安。 第二天一早,全剧组的人上了旅游汽车,带着行李,被拉到一公里外的拍摄地。他们先行的同事汇合,修整片刻,开始拍摄。 开机宴很简单,钟明不太信传统的那一套,简单吃了顿饭,点了柱香拜一拜,就算是办过了。 今天天气不错,钟明便让谢辉安排好群演,先把旅行团来这里入住的片段拍了。前端部分没唐樘什么事,他便端了碗炒粉,和小李一起,坐在场外休息。太阳紫外线强,小李给他弄了个鸭舌帽和墨镜戴着,再搬来个小板凳,坐在场务中间。就这打扮,料谁也想不到,这是那个在舞台上光芒万丈的当红偶像。 陆予行和一众演员在车里拍摄,这一段旅行团要从公路一直走到旅馆门口。唐樘在远处看着,就见一群人在公路和旅馆之间来回走,走了一遍又一遍。钟明也不知道哪里不满意,拿着对讲机和喇叭指挥。摄影师也跟着陆予行走位,轨道铺了一地。 唐樘嚼着嘴里的炒粉,视线始终跟着陆予行。 陆予行从始至终都是一副认真工作的样子,已经进入了状态。他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捏着背包带子,跟在队尾晃悠。他的头发被造型师弄成凌乱的样子,被风吹得来回晃悠。但再看身上,穿的是一身干净的名牌休闲装,俨然一副城市里的精英失恋来散心的模样。 小李上次在剧组还是六年前,看到一群人在太阳底下来回折腾。忍不住感叹道:这都走了十几遍了,不会中暑吗? 唐樘顺手在他碗里夹走一块肉。拍戏都是这样,累死累活的,一句台词一个眼神重复十几遍,最后导演说用不了就全白费。 哦。小李沉默一会儿,望着坡下的人群,小声问:唐哥,你和陆予行当年 别提了。唐樘看向远处,淡淡地说,别和任何人提。 前几场群演多的戏拍到下午,才总算是完工。唐樘被化妆师抓回休息室里,捣鼓了好一阵。 负责给唐樘化妆的是个年轻小姑娘,拿着粉扑往他脸上拍了没几下,连连感叹:哎呀,这还要画什么妆,皮肤比我还好。唐老师,您今年真的二十六吗? 唐樘脸上有些发红,刚满二十六。你叫我名字就好。 不用化妆了。 正说着,钟明挑开休息室临时挂着的门帘,风尘仆仆地进来。就这样,去把衣服换了,进场。 他将两件衣物扔给唐樘,唐樘伸手接了,好奇地翻来翻去。 拍摄取景的旅馆前,那潭清澈的湖水边站满了负责清场的工作人员,录音师手里扛着几米长的机器,镜头和群演都已经就位。 陆予行低头站在镜头外进场的地方,默默想着自己的走位和台词。 来了来了! 唐樘的声音伴随着急促的脚步传来,他小心地从一地电线之间绕开,不好意思,换衣服耽误了 他迅速跑去前台,熟稔地拉开椅子,坐好。 陆予行抬头看他一眼,微微怔住了。 和记忆中一样,顾铭和林乐初见时,林乐身上穿的就是这套衣服,米白色地圆领长袖微微露出锁骨,外面搭着一件鹅黄色毛线外衣,衬得整个人干干净净,像个帮大人看前台的小孩。 或许正是这样,顾铭才会多看他两眼。 而唐樘穿上这身,比秦然更加合衬。他微微倾着身子,一手撑着下巴,无聊地转了转升降椅。 陆予行心中一怔,不知为何,就想到了东施效颦这个成语。 这一场戏的拍摄很顺利。旅行团在导游带领下入住酒店,林乐在前台值班,将导游预先订好的房间一一给他们安排好。顾铭不喜欢扎在人堆里,于是就在门口等着,抽了根烟,直到大家的房间都分完了,他才慢悠悠地进去。 林乐把采光最差的一间房分给他,顾铭皱着眉毛有些不满,林乐却说他来得太晚,只剩这一间了。顾铭懒得计较,收起钥匙,进了房间。 拍完这场,钟明又安排接着往下拍。顾铭在房间里收拾衣服,顺便将钱包里前妻的照片拿出来,满面愁容地又叹息好一阵。 唐樘只出场了十几秒,便又回到镜头外去了。 钟明拍戏优先戏感,其次考虑时间天气。他不怕让唐樘等,只要能让片子质量有保证,他不怕得罪任何人。 -- 第164页 于是这场戏,就从下午拍到了黄昏。 卡!钟明第十次叫停。 还是不对。他摸了摸下巴,情绪不到位。 坐在床边的陆予行放下手中的照片,叹了口气。他保持着顾铭的心理状态已经几个小时,此刻,他躬着身子,一副狼狈的模样,坐在近黄昏的窗户边,眼神疲倦。唐樘在门外远远看着,心中都有些发疼。 小陆,你好好想一想。钟明给他说戏,顾铭跟他妻子闹掰了,他很爱他的妻子,两人吵架了,分手了你,你能体会这种心情吗? 陆予行沉思片刻,突然觉得身边很安静,好像少了什么,缺了一块。 对。钟明说,他在思念自己的前妻,回忆相处时的争执,同时逼迫自己接受这个现实。 陆予行垂下眼,拾起床上的照片。 来,再试试。钟导坐回监视器后面,场记开始打板。 一众录音师灯光师身后,一个明黄色的身影转过身,悄无生息地出去了。 第101章 借火(一) 日落黄昏,窗外的光线已经不能满足拍摄。灯光师在窗外架起超大瓦数的灯,勉强维持屋内的光源。 旅馆十几米外,唐樘坐在湖水边的树下,百无聊赖地看着一群人忙活。他把板凳挨着树干,也不知道坐了多久,便靠着睡着了。 闭上眼浅眠一会儿,唐樘忽然面前站了个人,把光线全都挡住了。 晚上要降温,别在这里睡。 陆予行的声音陡然响起。唐樘迷茫地睁开眼,就见陆予行背后是一片夜幕,天已经黑了。 他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坐正了身子。陆予行上前,将他换衣服前脱下来的外套搭在他身上,动作自然而娴熟。 谢谢。唐樘紧了紧外套,从凳子上坐起来,往后退了一步,与他拉开距离。已经收工了? 陆予行转过身,面向旅馆。几个灯光师在楼上楼下忙活,其他人都端着快餐盒,站在避风处吃晚饭。 晚上还要继续拍,他说,拍顾铭向林乐搭话那一段。 哦。唐樘感觉有些不自在,低头盯着地面,却又看到陆予行的马丁靴。他觉得视线无处安放,只好抬头直视陆予行。 你找我有事? 陆予行眼里倒映着旅馆里外的灯光,他下意识要从口袋里找烟盒,手抬到一半,又忍着放下去。 钟导让我来找你,他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摸了摸鼻子,培养一下感情。 放心,唐樘打断他,这部电影我看了不下二十遍,你和秦然的每一句台词,每一个动作,我都能记住。 陆予行微微皱眉,一时嘴快,反问道:那《追凶》呢?你是不是也看了无数遍,一举一动都能背下来? 话音落,陆予行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凝滞,就连冰冷的夜风也吹不化。 半晌,唐樘淡淡地说:你在怪我抢了你的角色。 没有。陆予行解释道,你演的很好,看你在台上演我也很开心。 那这次呢?唐樘莫名有些火大,转头逼问道,秦然来不来了?我抢了他的角色。你后悔吗?想他吗?还是觉得我不如他演得好? 上次见面不是说放下了,各自安好吗?他看向陆予行的眼神里带着怒意,现在还来旧事重提做什么。阿行,你说谎是想要骗我吗? 陆予行静静地看着他,他们的肩膀靠得那么近,只要稍微一伸手,他就能把唐樘揽进怀里。 他微微定了神,看向唐樘的左手手腕。 你没有骗我吗?他盯着唐樘手腕上的纹身,问,那这是什么?你不想告诉我的那些事,又是什么? 不要你管。 唐樘拉下袖口,扭头看向一边。 陆予行沉思片刻,揣在口袋里的手微微有些发抖。 唐樘,你骗我可以,你已经骗了我很多次了。你藏着的秘密我也不想知道,但你这样,是不是对田小姐不公平。 都说了不用你管! 唐樘提高了些声量,不远处的几个场务闻声转头看过来。 他拉上外套拉链,陆先生,我和你现在都是公共人物。当初不分开,现在也得分开,这个我早认了。 说完,他把半张脸埋进衣领里,转身走了。 晚上八点,剧组全员吃饱喝足,继续干活。 第一天拍摄顺利,演员状态极佳。谢辉浑身是劲儿,和钟明计划今晚把这场拍完。 钟明趁热打铁,把两位主演叫到一块儿说戏。他说得投入,丝毫没有注意到,唐樘脸上始终没有笑容。 这种状态要是换成陆予行,或者稀松平常。但当唐樘突然面无表情,沉下脸不说话的时候,稍微有点眼色的人也能看出来,他这是生气了。 然而钟明就是看不出来,给两人说完戏后就上灯光和镜头,立刻开拍。好在唐樘不会犯那样简单的错误,带着个人情绪拍戏,这场前段拍得都很好,唯独点烟的那一段,拍了三四遍也没过。 -- 第165页 等一下! 钟明叫了停,皱着眉走到两人跟前。昏暗的走廊一边挤满了工作人员,注意力都在陆予行和唐樘身上。 陆予行松开握着唐樘手腕的手,夺过他手里燃了的第五根火柴,甩灭了,扔进垃圾桶。 唐樘手腕上的纹身用遮瑕盖住,此刻已经被蹭掉了小块,露出紫藤花的半边花瓣来。 果断一点,说了多少遍。钟明有些不满,顾铭抓林乐的手腕是个不经意的动作,小陆,你动作不要停顿。他又转头向唐樘,小唐,林乐这个时候觉得好奇惊讶,是盯着顾铭的脸看,你低着头,显得有种被欺负的感觉你知不知道? 知道了。唐樘捏紧口袋里的火柴盒。 钟明叹了口气,转身坐回监视器后面。再来。 镜头里,唐樘深深吸了口气。 几米开外,摄像机对着他们,录音麦克风吊在头顶,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镜头外的人看着。 演员入戏本就难,何况是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陆予行有亲密的举动。 别紧张。 陆予行忽然倾身过来,在他面前沉声道:就当旁边没人,想想我们以前,刚见面的样子。 唐樘一愣,抬头看他,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睛。 陆予行的眼神总是有一种魔力,不动如山,只要被他这样注视着,便感觉任何事情都能被他化解。 可靠,成熟,让人心安。 那是最初吸引他的,陆予行身上的特质。 唐樘半个身子被他挡在手臂和房门之间,他出神般想起了他们的初见,想起那些陆予行不知道的事情。 可以了吗?钟明问。 陆予行站直了,恢复到刚才的姿势,肩膀靠在墙上。化妆师上前给他整理发型,过了一阵,唐樘随手将打开的门关好,拔出钥匙,向钟明点点头,示意可以开始。 四场六镜第十条,Action! 清脆的打板声响过,陆予行又变成顾铭那副懒散的样子。他瞥了眼正在开门的唐樘,一手在口袋里掏了掏。 小哥,有打火机没?借个火。 唐樘开了门,转过头,冲他露出一个纯真的笑容。 有火柴。 他转过身,掏出火柴点燃了,一手挡风,凑到顾铭面前。 窗外微风阵阵,那火苗跳动了两下。 陆予行这次没有犹豫,伸手将唐樘的手腕握在手里,动作轻缓地把他的手拉到自己嘴边。 他的面庞带着冷气,嘴里的烟和点燃的火柴凑在一块儿,微微低着头,性感而冷峻。 唐樘忍不住抬头看他。 火光下,陆予行的眉眼让他的思绪回到很久以前。 唐樘,有打火机吗? 陆哥想抽烟呐?我去帮你借吧,不用出去抽,就在休息室抽,我不介意。 那就不抽了,不想让宝贝抽二手烟。 卡! 钟明一声喊将他从回忆里拉回来,可以了,唐樘表现不错!收工! 众人欢呼一片,开始收拾机器。小李和于风冲上来,给两人披上外套。 苦涩的烟味开始弥漫,唐樘愣愣地捏着手里的火柴,看着眼前的陆予行从顾铭的状态中抽离,又恢复成冷漠的模样。 回去休息吧,辛苦了。 陆予行接过于风递来的风衣外套,随手套上,又夺过唐樘手里燃着的火柴,甩灭,扔进垃圾桶。 他手上的烟却没灭,就着抽了两口。 唐樘依旧有些回不过神,小李把外套搭在他身上,推了推他,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小陆,小唐。 这时,四人才发现钟明没走。他在一旁交代了些事情,便转身走了回来。 唐樘拢好外套,有些疲惫地笑着问:钟导,不是收工了吗? 钟导长处一口气,点点头,打量两人。是收工了,但你俩还不能走。 他轻退房门,将顾铭房间的灯打开。 今晚你俩在这儿睡,好好琢磨一下角色,顺便培养感情。 作者有话说: 《培 养 感 情》 第102章 借火(二) 于风和小李傻愣在门口,望着房间里的两人。狭窄的房间里,陆予行和唐樘迷茫地并肩站着,不知道应该拒绝还是答应。 好在钟明没有征询他俩意见的意思,撂下这么句话,就转身走了。 窗外的风猎猎作响,窗户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陆予行最先反应过来,自然地走到床边坐下,拍了拍干净柔软的被子,对于风说:辛苦你,帮我跑一趟,把洗漱的东西拿过来。 小李也马上反应过来,唐唐哥!我也去! 两个助理转身溜了,只剩下唐樘还站在原地。他缓缓转过身,看了眼陆予行。 陆予行抬头望着他,拍了拍自己身侧。 坐吧,我又不吃人。 顾铭的房间被布置得很有氛围,除了靠近玄关的洗漱间以外,灰绿色的花纹爬了满了墙壁,让原本就不大的房间变得更加逼仄。 哦。 -- 第166页 唐樘闷闷应了声,坐下了。 床沿对面放着衣柜,旧式柜身上有两面镜子。此刻唐樘和陆予行对镜而坐,多少都有些尴尬。 好在于风和小李没多耽搁,来回不过五分钟就到了。 老大,给你拿来了。于风抱着一堆叠好的衣服,他急匆匆跑进来递给陆予行,一样样清点给他看,这是浴巾、浴袍还有换洗衣物,然后这是面霜,叶姐说了大漠太干,一定要记得每晚涂 后进门的小李战战兢兢看了于风一眼,将手里的东西塞进唐樘怀里。 去吧。唐樘小声道,别担心我。 小李看了眼滔滔不绝的于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去吧。唐樘催他,又转头向于风,小于,你也去吧,我会好好帮经纪人提醒陆先生的。 别啰嗦了。陆予行拍了一把于风的脑袋,快去休息,待会儿起大风了。 好好好,于风偷看了唐樘两眼,脸上有点红,那我走了 向两位道过晚安,于风红着脸出了房间,轻轻带上门。他这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见自己的偶像,回想起来,居然有些激动。 陆予行和唐樘两个人完全不一样,一个是成熟稳重的冷峻气质,一个是如春风和煦般,让人觉得舒心。 走出旅馆,于风正兀自回味着,耳边突然传来小李的低语。 喂,你是陆先生的助理吧?小李不知道从那个角落里冒出来,快步走到他身边,你就这么放心让他俩睡一晚上? 于风眨眨眼,满脸疑惑,为什么不放心,钟导说要他俩培养感情啊。他愣了一下,面色一变,他们不会真的有仇吧?不过我老大是个冷静的人,应该不会做什么过激的事儿。 小李听到这里,倒吸了口凉气。 今晚风大,于风脚下没停。怎么了? 你不知道他们的事?小李有些惊讶。 于风摇头,不就是校友吗,还能有什么事。 小李张了张嘴,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算了,他咬着牙,表情复杂,陆先生应该不想让你知道。 嗨?于风生气了,你这人,又要引起我的兴趣,又不告诉我! 他在风里追问小李一路,奈何对方怎么也不肯说,小跑回了房间。 旅馆前,湖水泛着阵阵涟漪,搅碎了弯月的倒影。 唐樘赤脚站在窗边看了一会儿,听到身后浴室里的动静,才伸手拉上窗帘,走了回来。 浴室门开,热气氤氲从门后溢出来。 陆予行身上穿着黑色浴袍,他随手将毛巾搭在门背后的挂钩上,踏着拖鞋出来了。 他从浴室一出来,就见床边的地上多了一套床单被褥和枕头。 唐樘身上穿着米白色睡衣,未扣上的衣领里锁骨若隐若现。 他从窗边走过来,在那刚打好的地铺上坐下了,把被子盖在身上。 陆予行皱眉,问:什么意思? 我睡觉不老实,怕吵醒你。他作势伸手去拉夜灯的灯绳,你现在睡吗?我要关灯了。 灯光洒在唐樘单薄的身子上,他眼神镇定地看着陆予行,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陆予行眉头紧锁,他有些不爽地走过来,一把捞起唐樘的胳膊,把人拽到床上。 干什么! 唐樘吓一跳,用力挣扎着。他的手臂被拽得生疼,整个人被拉到床上的时候,衣服下摆也被掀起来,露出白皙的腰身。 陆予行脸色阴沉,不顾他的挣扎,像头狮子般摁住他的双手,把人塞进被子里。唐樘的双腿隔着被子被他按住,动弹不得。 你是不是疯了?外边零下几度,你打算在地上睡一晚?他有些生气,你感冒了怎么办?明天还拍不拍了? 唐樘看着他的眼睛,心中像是猛地受了一拳,手上反抗的力气也小了。 两人一上一下,隔着被子对峙了片刻,唐樘忽然轻声笑了。 他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一只手挣脱了陆予行的束缚。 对啊,你说的对。 唐樘的手指触碰到陆予行胸前的浴袍,轻巧地挑开一些,摸上他滚烫的肌肤。那我们应该做什么?钟导让我们培养感情,你想让我怎么做? 以前和秦然一起演戏的时候,钟导也这样要求你俩培养感情吗? 他的手指冰冷,不安分地拉开陆予行的衣襟,露出健壮的身体。 手拿开。 陆予行下颌咬得死紧,他捉住唐樘不安分的手,从他身上下去。他沉默着掀开被子,自己在床另一边躺下了。 唐樘张了张嘴,陆予行却翻了个身背对他。 晚安。 两人明明挤在一张单人床上,中间却犹如划了线似的,就算盖着一条被子,也能丝毫不触碰到。 唐樘叹了口气。他伸手将灯关了,在黑暗中淡淡说了句: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房间里漆黑一片,寂静无声。 半晌,陆予行的声音沉闷地传来。想说的太多,就不说了。 -- 第167页 唐樘皱了皱眉,悄悄往中间挪了一点儿。 两人隔得太远,凉风一阵阵往被子里钻。唐樘本来就容易手脚凉,他只好将身子微微蜷起一点,抱着双臂,慢慢积攒睡意。 陆予行却好像没注意这么多,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唐樘叹了口气,迷迷糊糊地也睡了过去。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唐樘的呼吸声越来越平稳,进入了睡眠。 黑暗中,陆予行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 唐樘? 他轻轻唤了一声,没有得到回应。 看来是真的睡着了。确定了这一点,陆予行便伸长了手,轻柔地将人搂到怀里。 唐樘鼻子里传来细碎的哼唧声,他先是迷糊地给了陆予行一拳,而后自然地靠在陆予行怀里,不动了。 很久以前的某段时间,他们每晚都是这样睡的。唐樘睡着了,却还保持着以前的习惯。 怎么身上还是这么凉?陆予行的嘴唇贴在他耳边,他将身上的浴衣拉开了点儿,把唐樘冰冷的双手贴在自己皮肤上,田胜瑜没有好好照顾你吗? 他半睁着眼,借着窗外月光打量唐樘的眉眼,将他眼前的碎发挽到一旁。 陆予行认真地看着他,眼神隐忍而温柔。 他并不怕明早被唐樘看见这样一幕,他本就醒得唐樘早,若是实在没早起,他大可以说是唐樘自己睡着了往他怀里钻。 总之,掩盖的方法有很多种,他不在乎用哪一种。此刻,陆予行只想借着月光,将他藏了整整六年的真心从深处挖出来,放在着静谧的夜里好好透一口气。 从前唐樘是他的安眠药,镇定剂,现在也是。 他小心翼翼地凑上去,用颤抖的嘴唇,吻了吻唐樘的鼻尖,然后与他相拥而眠。 睡到半夜,陆予行却突然被一阵骚动惊醒了。 他本就睡眠浅,怀里的人身子猛地一抖,他便立刻醒了过来。 待他清醒了,才发现自己胸前湿润一片。 唐樘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肩膀,眉头紧锁,眼角带泪。他仿佛是做了噩梦般,额上渗出了些汗。 不要不要开车!他仿佛被梦魇住了一般,闭着眼,不断地自言自语,陆哥,陆哥,我们不逃了,我们不逃了减速!快减速! 啊! 他倏地尖叫一声,蹬了陆予行一脚,终于睁开了眼。 唐樘惊恐地看着陆予行,大张着嘴喘气,贴着的胸口剧烈起伏着。 陆哥!他看见陆予行,立刻捧住他的脸,痴痴地唤了几声,陆哥,陆哥,我们还活着 陆予行从来没有在他眼中见过这样的恐惧,仿佛是一只被群狼追逐的幼鹿,在劫后余生时,依旧是心惊胆战的模样。 别怕别怕,他搂住还在大口喘气的唐樘,一下下给他顺气。你只是做噩梦了。 陆予行在心中默默回味着唐樘的梦话,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唐樘在他怀里平复许久,陆予行又拉开夜灯让他看周围的环境,他才渐渐回过神来。 半晌,唐樘推开他,疲惫地坐起身,喝了口水。 抱歉他揉了揉太阳穴,整理好自己凌乱的睡衣,最近总是做噩梦。 陆予行倒是问得很直率:是我不知道的那些事吗? 唐樘拉扯衣领的手一顿,缓缓抬头,脸色有些白。什么? 没什么。陆予行摇摇头,背对他,躺回被子里。睡吧,太晚了。 窗外已经连风声也听不到了。 唐樘看着他的背,抬手用袖子擦了眼泪,拉灯,躺回被子里。 第103章 借火(三) 日上三竿,陆予行醒过来的时候,半边手臂都被唐樘枕麻了。 窗外阳光和煦,墙上的钟已经过了早上九点。陆予行正好奇钟明怎么不催自己开工,门外便响起了徐助理的声音,由远及近,伴随着稳重的脚步声。 你自己在家好好吃饭,新工作面试通过了吗?哥要工作了,这沙漠里太冷,不和你说了啊,拜拜。 徐助理的声音不算大,但旅馆隔音实在不好,唐樘被他一惊,很快睁开了眼。 两人还维持着极其亲密的姿势,唐樘整个人都被陆予行抱在怀里。 早。 陆予行不急不缓地把手臂抽出来,翻身坐起。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在他的浴袍上勾勒出一道金边。 晨曦中夹杂着陆予行身上好闻的味道,让人回想起六年前的早晨。他们在被窝里交换一个早安吻,然后陆予行催着唐樘去刷牙。 唐樘的脸立刻红了。他猛地翻身下床,从衣帽架上拿过自己的衣服,赤脚冲进了浴室。 门外,徐助理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来: 陆先生,你们起了吗?钟导让我过来看看,那边的布景快完成了。 唐樘穿好衣服,一阵风似地冲出来。他伸手将陆予行挂在门后的衣服取了,扔到床上。 起了。 陆予行看了眼唐樘,起床换好衣服。唐樘脸上有些红,陆予行背对着他脱衣服的时候,他却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 第168页 年纪大了,身材还挺好他小声嘟囔了一句。 陆予行没听清,疑惑地回头。什么? 没什么,唐樘转身开门,将门开一条缝,对徐助理说道:谢谢啦,我们一会儿自己过去就行。 徐助理打量唐樘,又瞄了眼房间里的情况。 那行,我先过去了。他心中暗自松了口气,朝唐樘身后,换好衣服走出来的陆予行点头问好,便关上门走了。 徐助理长出了口气,看来这两人没打架没动手,脸上也没挂彩,看上去相处还算融洽,他也能好好跟钟明交差。 走廊上,徐助理已经走远了。一墙之隔的房间里,唐樘沉着脸收拾自己的背包,完全不理会陆予行。 昨晚是你一直往我身上贴。陆予行在浴室刷牙,边刷边朝外面道,我怕你冷,没敢动。 唐樘随手将叠得歪七扭八的睡衣扔到床上,红着脸冲到浴室门口,大声反驳道:那你就能随便摸是吗?我那是睡着了! 陆予行漱干净嘴里的牙膏沫,从镜子里看着他。 我以前都是这样抱着你睡的。他柔声说,抱歉。 唐樘微微一愣,不说话了。 今天的拍摄地在沙漠里,从旅馆徒步走过去,大概需要十分钟的路程。小李和于风提前去那边开工,陆予行和唐樘后到。 黄沙漫漫,旅馆在绿洲的低洼处,离开那里往沙漠中走,很快就看不到身后的绿洲。好在远远就能看到工作的同事,他们两人才不至于迷路。 将近正午的天气温度高,太阳毒辣。唐樘出发前只吃了半个面包,没走多久便满头是汗,嘴唇有些发白。 陆予行走在他前面,回身的时候就见唐樘晃晃悠悠的,脚步虚浮。 他微微皱眉,上前揽住唐樘的肩膀,也不顾对方的挣扎,就这么搂着他往前走。 拍摄地四周做了清场,群演的调度已经基本完成。这里的路太险,只开进来一辆演员休息用的面包车。钟明在场上来回调度指挥,远远就见人群之外,两个身影紧挨着,往这边走来。 有水吗? 陆予行半搂着唐樘,快步把人带过来。谢辉迎面冲他打招呼他也没看见,满脸焦急的样子。唐樘脸色不太好看,嘴唇有些干涩。 小李急忙从一旁冲过来,拧了瓶矿泉水递给唐樘。 怎么了?钟明也从人群中出来,搬了把马扎给唐樘坐。唐樘有些眩晕,坐在马扎上灌了几口水。 早上没吃东西,低血糖了。陆予行摸了摸口袋,什么也没摸着,有吃的吗? 他正要问于风,却见唐樘摆了摆手,自己从兜里掏出来两颗糖,撕开包装,塞进嘴里。 那糖又小又白的,圆润的一颗,阳光在透明的糖纸上一晃。陆予行看着唐樘把它塞进嘴里,忽然觉得有些眼熟。 我没事。唐樘朝众人摆摆手,坐一会儿就好了,待会马上可以开工。 钟明出了口气,行。看到你们两个都没事就好。他转身示意场记,来,群演再走一遍! 今天拍的几场,是林乐当导游带旅行团进沙漠,参观古塔的戏。古塔周围都是荒漠,只有塔前有一棵苍劲高耸的大树。游客都喜欢来这里求姻缘,将写了心愿的绸带或者同心锁挂上去,以求爱情天长地久。 当众人都在挂绸带,求姻缘的时候,林乐却看到顾铭一个人坐在石头上抽烟,便上前跟他搭话。 你不去吗? 林乐擦了擦额头的汗,在顾铭身边坐下休息,随口问道。我看你也年纪不小了,不想找老婆吗? 顾铭转头看他,半开玩笑地一耸肩。求个屁的姻缘,我老婆不要我了。 烟味熏得林乐有些不习惯,他皱皱鼻子,疑惑地问:为什么不要你了?他直率而单纯地上下打量顾铭,我觉得你长得很帅呀,看上去也很有钱,她为什么不要你了? 林乐眨眨眼,因为你抽烟? 顾铭笑得差点呛住,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脑袋。 小弟弟,情情爱爱可像烟这么简单,他嘴角带着笑,眼神里却一点笑意都没有,有些人一旦上了瘾就再也戒不掉,就算戒掉了,心里还一直想着。 林乐非常不客气地挡开他的手,根本没听懂顾铭说得那些怪话。我二十了!我在这儿当导游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蹦跶呢! 他嗅了嗅空气里残存的苦涩香味,不懂你们城里人。戒掉了就是戒掉了,上瘾了就上瘾了,哪有这么多弯弯绕绕他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灰,反正,希望你能玩得开心点。 他远远望向远处的黄沙,古塔,以及在风中飘扬的,火焰般生长的红树。 老人们说,无论是多大的烦恼,被沙漠里的泉水洗涤过以后,就不会再烦恼了。 顾铭从烟雾中抬起头,只看到了林乐那泉水般清澈的眼睛。 这场戏从上午一直拍到下午四点,钟明工作起来就不把人当人,除了中午让大家吃了饭以外,一分钟的休息时间也没有。 -- 第169页 钟明自己扛着,其他人也不敢吭声,跟着死撑。 唐樘和陆予行也被迫相处了一天。不过,全剧组的人都能看出来,他俩之间那紧绷着的气氛终于松懈了些。在片场远远看着,助理给他俩打着太阳伞,两人并肩在石头上坐着对戏,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对暗生情愫的同性伴侣。 无论是陆予行,还是唐樘,都发挥得极好。可惜外景对光线的要求太高,还有几个镜头没有拍完,就要收工回去了。 大部队浩浩荡荡地,从沙漠返回绿洲。 路上,唐樘和陆予行走在钟明身边。陆予行今日和唐樘待了一整天,发现他的体力没有演唱会那段时期好,到了收工,脸上已经有些疲惫。 钟导,晚上休息吗?他随口问。 钟导看了他一眼,摇摇头。 晚上拍内景。钟明说,就在顾铭的房间里拍。 第104章 无人之境(一) 虽说晚上要继续拍摄,钟明却丝毫不着急。晚饭时间,他和谢辉拉着主演两人,在当地一家家常菜馆子里吃了顿好的。 不仅如此,谢辉还叫来几瓶啤酒。陆予行和唐樘不知道他的心思,便跟着喝了几杯。 眼看一旁的酒瓶空了好几个,陆予行酒量好,唐樘可喝不了这么多。酒过三巡,唐樘脸上已经开始泛红,他一手撑着脑袋,眼神迷离地晃来晃去。 谢辉再来敬酒,陆予行便帮唐樘挡了一杯。他仰头一口饮尽,心里却暗自疑惑。 从他进沙漠的第一天开始,一切都和记忆中不一样了。此刻,他猜不到谢辉和钟明是想做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找自己喝酒。 嗯唐樘已经开始犯迷糊了,捏着空杯子哼唧,半个身子往陆予行身上倒,口渴 陆予行见识过唐樘喝醉的样子,要是待会儿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事情就麻烦了。他一把揽住唐樘的肩膀,往他的空杯子里倒了半杯温茶。 够了。一直一语不发的钟明放下杯子,打量面前的两人,可以开工了。 开唐樘靠在陆予行肩膀上,睁开一只眼,艰难地保持着理智,开工?拍什么? 陆予行顿时明白了钟明的用意,酒也醒了半分。 你让我们拍床戏?他直直看向钟明,顾铭和林乐喝醉了的那段? 钟明干瘦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是的。 什么什么戏?唐樘迷迷糊糊地抬起头,他的气息滚烫,洒在陆予行的耳根处,这里是沙漠,哪来的船 他一路哼唧着被陆予行半抱回房间,浑身酸软地仰躺在床上。直到小李开始给他脱外套的时候,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顾铭的房间里,钟明正在指挥两个灯光师补光,摄影师大哥扛着机器在旁边蹲着。唐樘再转头向浴室,就见陆予行换好了衣服,正靠在墙边和谢辉说话。于风站在他身边,也是一副生闷气的表情。 陆予行身上的是昨晚那件深色浴衣,他脸上还带着醉意,眉毛却拧地很紧,脸上的神色有些不悦。 这是拍什么?唐樘想坐起来,脑袋却很昏沉。他转头问小李,小李,你这是干什么? 小李表情复杂,把他的外套脱下来,只剩里面一件贴身毛衣。 哥,他努力思考着措辞,待会儿要拍床戏了,你自己注意点。 唐樘愣住了。他脑子里嗡地一声,酒也醒了一大半。 床戏?他推开小李,撑着床沿坐起来,钟导?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钟明正在指挥摆放道具,他将几个空酒瓶摆在地上,转身答道:我让你俩喝了一晚上酒,不就是提前告诉你吗? 顾铭和林乐的第一次,就是在醉酒之后。 想到这里,唐樘便是无话可说了。 他脸上通红,也不知道是急的,还是酒劲未褪。角落里的陆予行见他醒了,便向谢辉摆摆手,转身端着茶杯过来。 房间里,有钟明在大声指挥,场务和灯光师也说个不停,非常喧闹。 小李很识时务地让开了,让陆予行在床边坐下。 乖。陆予行安抚似的碰了一下他的手,将醒酒汤递到唐樘面前,他们不知道你酒量不行,谢辉让我转达给你,是他不对。 唐樘拧着眉,身子往后挪了一点儿。 陆予行是专业的演员,他懂得如何在一群同事的注视下入戏,也不畏惧拍任何亲密的镜头。 可唐樘不一样。他光是接下这部戏就已经是克服了种种阻力,若是要当着这么多人,和自己曾经的恋人拍床戏,多少有点太困难了。 思考之间,陆予行已经把杯子递到他嘴边。 别想那么多。他沉稳的声音让人很安心,从现在开始,我是顾铭,你是林乐。别害怕,就当旁边没有人,就当 周围人声起伏,陆予行却还是压低了声音。 要是实在不能入戏,就当是我们还没分开 他自己说着也脸红了。唐樘夺过他手里的杯子,红着脸一口气喝了。 -- 第170页 我也是演员。他抿着嘴瞪了陆予行一眼,你别太小看我。 晚上十点,正式开工。 这段的前言,是顾铭兀自从篝火晚会溜走,自己一个人在房间喝闷酒。林乐正好瞧见了,心中有些好奇,于是跑去他房间陪他说话。 两人喝着、聊着,气氛刚好,便就这样到了床上。 林乐被顾铭的气质所吸引却不自知,顾铭从没有遇到过林乐这样单纯的人,心中早就存了几分怜爱。 于是顾铭将醉意朦胧的林乐扑倒在床上。林乐说,想尝尝接吻是什么感觉,顾铭便吻他了。 房间里,只剩下几个人。场记是个女生,被钟明安排去外面休息了。刚才还喧闹的房间里,顿时只剩下钟明和摄影师,以及被临时抓来打板的于风,还有小李。 窗边架起的灯光将床上照得一览无余。 陆予行撑在唐樘身上,膝盖将他的两条腿顶开。两人脸上都泛着红,呼吸急促地贴在一块。 唐樘身上还穿着毛衣和长裤,被子盖着他的一条腿,露出纤细有力的脚踝。 开镜好半天,唐樘紧紧抿着嘴,努力让自己进入状态。 你他看着陆予行近在咫尺的脸,一句话憋得满脸通红,我还没尝过,接吻是什么,感觉。 重来。钟明叫了停。 唐樘一句话憋得满脸通红。他陷在柔软的床上,陆予行身上的浴袍没系紧,露出了起伏的胸膛。 别说是念这样的台词,就是让他现在正眼看一眼陆予行,他也做不到。 陆予行倒是很镇静。无论是怎样的情况,仿佛只要是变成拍戏,他都能应对自如。 别着急。他温柔地抬手,拨开唐樘额前的碎发,再试试。 手指碰上唐樘额前的皮肤的时候,身下的人猛地绷紧了身体。唐樘略有些震惊地看了一眼陆予行,对视一眼,便立刻偏过头去。 他看到他眼里的柔情,却不知道这是给林乐的,还是给他唐樘的。 接连拍了几条,唐樘总算是找到了状态。 还是差点儿。钟明却依旧不满意,林乐,你能不能看着顾铭说话? 时间太久,陆予行一直保持着撑在他身上的状态。此刻陆予行额头上已经渗出汗,显然有些支撑不住了。 唐樘深吸一口气,我试试。 九场十镜第十条!于风认真打板,Action! 开镜,唐樘脸上立刻浮现出满脸醉意的模样,他那双圆润的眼睛微微弯起,丰润的嘴唇带着笑容,明明是一副天真的样子,却让人觉得是在引诱。 我还没有尝过接吻的感觉,他迷迷糊糊地摸了摸陆予行的脸,顾铭,让我尝尝 话音未落,陆予行便已经吻了下来。 这是个实实在在,没有任何借位的吻。唐樘的瞳孔剧烈收缩了一瞬,便觉得自己被陆予行滚烫的体温填满了。他的吻技还是和六年前一样好,干涩而猛烈,和性格相比起来,反差实在太大了。 钟明这次没有喊停,他们便要继续演下去。 唐樘感觉到陆予行的两手绕到了他身后,撩起他上身的毛衣。温暖的手掌贴着他的皮肤,动作没有任何保留。 于是,唐樘把心一横,攀上陆予行的胳膊,开始回应他的吻。 表演是很有冲击力的。 于风站在一旁,看到不断亲吻着唐樘脖颈的陆予行,被震撼到浑身发麻。 就在这一方床的范围之间,他们就像换了两个人,仿佛真的被顾铭和林乐附身,干柴烈火地演绎着他们的爱意。 从镜头里看是一回事,现场看又是一回事。 唐樘身上的毛衣被陆予行脱了,陆予行身上的浴袍也散落开。镜头里,他们就是顾铭和林乐,情到浓时肆意缠绵;而镜头之外,陆予行亲吻着唐樘的肌肤,边假装动作,边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身体,将他大半个身子都裹进被子里,拍不到的地方,丝毫都没有露出来。 卡! 钟明一声喊停,叫醒了所有沉浸在梦中的人。 唐樘大口喘着气,嘴角被陆予行磕破了皮。他无力地躺在床上,半天回不过神,陆予行却很快反应过来,用被子将他裸露的肩膀盖好。 小李,陆予行迅速将自己的衣服整理好,转身示意小李,把他的衣服拿过来。 钟明显然对这一遍很满意。可以了,就这一遍,很好!他脸上的欣喜之色掩盖不住,辛苦了,穿好衣服早点回去休息吧,别感冒了。 好的。陆予行一手按着被角,钟导晚安。 众人收工离场,于风和小李立刻冲了上来。 老大!于风激动地不行,我第一次见你床戏拍得这么投入! 小李脸色一白,用胳膊肘捅了他两下。 陆予行没吭声。他回头看了眼把自己藏在被子里的唐樘,我先走了,你穿好衣服,快回房休息吧。 知道了。被子里传来唐樘闷闷的声音。 他把自己捂在被子里,紧紧攥着被角不肯出来。黑暗中,就听陆予行叹了口气,床沿一轻,然后是两人离去的脚步声。 -- 第171页 过了片刻,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 小李站在床边,手里抱着唐樘的衣服。他犹豫了许久,支支吾吾地开口道:唐哥他们走了,你快出来吧,别着凉。 被子里的人一动不动,半晌都没反应。 小李急了,赶紧掀开被角查看,却见唐樘捂着嘴,满脸是泪。 哎!他吓了一跳,唐哥你 豆大的眼泪从唐樘眼眶里淌出来,他翻了个身背对小李,肩膀一耸一耸的,却咬牙忍着哽咽。 我骗了他唐樘的声音有些沙哑,我没放下从来没有 作者有话说: 章节名来自陈奕迅《无人之境》 沉睡的凶猛在苏醒,完全为你现形。 这个世界最坏罪名,叫太易动情,但我喜欢这罪名。 第105章 无人之境(二) 自那次床戏之后,似乎一切都不一样了。 钟明把这场重头戏放在前面,本意就是为了让演员快速进入状态,之后的拍摄也能事半功倍。 如他所预料的,镜头下的唐樘和陆予行,已经完全是林乐和顾铭的样子。 钟明将其归咎于亲密戏的作用,而唐樘将其归咎为陆予行的吻。 戏外,他们依旧是不远不近的关系;镜头下,唐樘却不再拘谨,将林乐对顾铭的爱意表达得热烈而透彻。 众人都暗自夸赞他的悟性,但只有唐樘自己知道,他只不过是在借着林乐的身份,多和陆予行做一回情侣。 这是他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坦然地爱着陆予行。 整个剧组,只有小李发现了这件事情。 在沙漠里待了快半个月后,某日晚上,大家早早收工。这晚天气不错,满天繁星闪烁,也没有冷冽的寒风。于风搬了条板凳坐在门口吃夜宵,不远处的树下,陆予行搭了个吊床,兀自躺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于风边吃碗里的鸡爪边瞧着他,感觉自己身边突然出现一个人。 他一转头,就见小李也搬了条板凳坐下,一副心惊胆战的样子。于风疑惑地打量他,问:你怎么了? 小李盯着远处的陆予行看了一会儿,犹豫片刻,又看向于风。 于风,你老大有女朋友没?他问。 于风差点被鸡爪噎住,你说啥?他瞪了小李一眼,我跟着我老大六年,别说女朋友,连个稍微亲近点的女性朋友都没有!你又看到什么假新闻了? 小李欲言又止,转头看了眼身后的旅馆。 那他缓缓侧过脸,男朋友呢? 于风一愣,男的?男的也没有。他见小李一脸严肃,心中隐约有些担心。到底怎么了? 小李确认他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于是叹了口气。 你不觉得,咱们俩的老大之间有些不对吗?他直截了当地说,虽然工作之外都不怎么说话,但是拍起戏来太太真了。 那是他俩演技好!于风继续啃鸡爪,我还以为啥事儿呢。 可是,今天拍的强吻的那场,你不觉得他们的动作都是习惯性的吗? 那叫熟练,老大他当然想赶紧拍完一遍过呀。 那昨天呢?牵着手去沙漠里拍照那段,你不觉得像真情侣一样 哪有这么多我觉得!于风有些烦了,就算是假戏真做也没事儿啊!他一激动,音量便有些控制不住,他俩多配啊! 小李被他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于风轻咳了两声,心虚地望了眼远处的陆予行。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他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小李的背,就算他们真有感情了,那就在一起呗,我老大人很可靠很好的。 这些年我一直觉得他很辛苦,累了的时候也没人陪,总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待着。于风惋惜地说,我还真想他俩有点什么呢,这样老大也能不用太孤单。 算了,不和你说。他拍拍裤子站起身,把剩下的半盒鸡爪递给小李,这个你吃吧,我回去睡觉啦。 小李捧着那盒已经凉了的鸡爪,看着于风转身进了旅馆,微微叹了口气。 远处,一直在假寐的陆予行睁开眼,望着天上的繁星。 以为声音很小呢?他揉了揉眉心,自言自语道:都听见了 次日,陆予行早早起床拍戏。 今天拍的都是顾铭的戏份,唐樘没有通告,便在房间里睡到了正午才醒。 小李给他买了三明治和牛奶,唐樘却把它们塞进包里,打算去片场看看。 唐哥,今天你没有通告,还是好好休息吧。小李劝道。前些天太累了,你都瘦了一圈。 唐樘打了个呵欠。他蹬了蹬脚上的帆布鞋,拉上冲锋衣的拉链。去看看行不行?他作势要出门,小李却挡在了他身前。 唐哥,小李表情严肃,你没发现吗?最近你对陆予行越来越上心。 -- 第172页 走廊的空荡寂静,所有人都去拍外景了。唐樘低头看着他,脸上的笑容褪的干干净净。 他神色不悦,与小李对视半晌,自嘲地笑了一声。 对哦,相处太久,忘了你是我哥安排的工作。他微微蹙起眉,你不需要这样,我实话告诉你,我现在和陆予行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拍戏。 都是假的?小李难得地没有顺从他,唐哥,你开始唱歌的时候,你大哥就告诫我,一定不要让你和他旧情复燃 嗯,都是为我好。唐樘学着唐锐泽的语气,不耐烦地靠在门沿上。行,那我不去片场,我出去走走行不行? 小李低下头,从门边让开了。 唐樘看也没看他一眼,背着包转身出了门。 出了旅馆,他一路走过绿洲里的一户户人家,越走越快,满心烦躁地朝着片场反方向走,一直到公路边缘,才停下来。 烈日当空,将苍凉的空气晒得滚烫。 唐樘微微屈起膝盖,缺氧感让他一时缓不过神。他靠着石墩子坐了一会儿,满身的烦躁消退了,他看着眼前黄沙滚滚的公路,眼里又充满了迷茫。 他的未来就像是一条无尽的公路,前方是悬崖还是桃源,都一概不知。诅咒、旧情、生死未知,这些东西压在他身上,让他被迫做一只鸵鸟,除了当下的片刻贪欢,什么也不愿意想。 公路上偶尔开过几辆车,唐樘茫然地蹲在路边,忽然有些明白陆予行生病时的情绪了。 唐樘正望着公路那边的一群羊出神,却听身后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女声。 总算找到您了!唐樘老师!您怎么在这儿呀? 这声音似曾相识,唐樘愣愣地转回头去,看到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女人。 她上身的白色长袖微微挽着袖口,下身是一条七分牛仔裤,长头发披在脑后,身上背了个斜挎包,看上去像是急匆匆赶来的,满脸是汗。 您真让我好找,她笑着擦了擦汗,太阳太大,钟导临时改了拍摄内容,让我来找您回去拍戏呢。 唐樘打量她,觉得有些眼熟,心下便以为是剧组的场务。 麻烦了,他有些不好意思,我以为今天没我的戏份呢,就出来转转。 没事没事,女孩口音软糯,说话时却有些不自然,我带您去片场吧。 拍戏迟到是一大忌,唐樘害怕耽误时间,便也没多想,跟着她往回走。 两人一前一后往沙漠里走,那女孩好像没有看上去那么健谈,始终没说话。唐樘跟在她身后半步,视线落在她的鞋上。 你怎么还穿着皮鞋?唐樘随口问,之前没来过沙漠吗? 女孩有些慌乱,回头冲他笑了一下。我是被钟导临时招来的,她说,没想到沙漠里的路这么不好走。 唐樘礼貌地回了一个笑容,眼神中却带着戒备。 他们走过了绿洲,一直往沙漠深处走去。唐樘没什么方向感,不知走出去多远,四下望了望,居然在前方看到了那座古塔。然而,目光所及之处,除了飘摇的古树和石塔,都是漫漫黄沙,一个人影也没有。 莫名地,他觉得有些不安。 还有多久?唐樘试探性地问走在前面的女孩,他们在哪里? 女孩却置若罔闻,指了指百米开外的古塔。 唐樘心中生疑,但也跟着上去。 古塔静静地立在黄沙之中,女孩缓缓走了过去,在塔前跪下,拜了拜。 你在做什么?唐樘站在树下没动,看着沙砾沾满了女孩的膝盖,不知道她在做什么,我们不是去片场吗? 女孩不理他,拜过古塔后,她一语不发地从塔前的箱子里,取出一根红绳。那是游客们用来求姻缘的红绸带。 烈日将古塔的影子拉得很长,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女孩头顶。 她从阴暗之中缓缓走出来,虔诚的捧着手里的绸带,走到唐樘面前。 和我一起挂上它吗?她脸上带着笑,固执而沉醉,你说过你愿意的。 作者有话说: 虽然是大过年的,但是下一章有刀 不要怕,是HE 第106章 无人之境(三) 女孩身后,那棵老树上的红绸带随风招展,静默地看着这一切。 我们认识吗?唐樘警惕地后退一步,与她保持安全距离。他再次仔细地打量面前这个女孩,高鼻子小嘴巴,眼睛也很大,明明应该是一副美人相的五官,安在她脸上却显得有些僵硬。 她的表情有些木讷,唐樘看着她的时候,又觉得她的眉眼似曾相识。 你答应了我呀。女孩捧着红绸带,步步紧逼。她笑着说:你收下了我的花,不就是答应了吗? 唐樘再次后退两步,他微微皱起眉。那天在酒店的花是你送的? 对!女孩睁大了眼睛,一副惊喜万分的神情,我知道你不会忘了我,这几年来你一直给我写信,让我等你你说,等到有一天你成为全港城最红的偶像,就娶我回家 她的双手逐渐攥紧,将那条红绸带捏在掌心里,仿佛一条杀人的利器。 -- 第173页 小姐,你冷静一点。唐樘顿时明白这是什么情况,他抬手阻止女孩走过来,边在心中想着脱身的办法。我从来没有给你写过信,你好好想一想,我们根本不认识? 这话一出口,刚才还算冷静的女孩突然就怒了。 不认识?女孩瞪大了眼睛,脸上的笑容变得疯狂而扭曲。她几步冲到唐樘面前,一头黑发凌乱地遮住面孔。 她狠狠攥住他的衣领,喉咙里发出可怖的嘶吼。 唐樘!你说过你喜欢我的!在话剧社的时候你总是偷偷看我!你还把你的衬衫送给我,你都忘记了? 她的怒吼震耳欲聋,唐樘感觉自己被发疯的狗咬住了喉咙一般,他惊恐地看着女孩近在咫尺的脸,突然记起她是谁。 烈日当空,唐樘却冷得像是被泼了一盆冰水,从头淋到脚。 熟悉的眉眼,大学生活的回忆,徐助理的通话内容 徐唐樘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充血的眼睛,徐婧文你整容了?为什么要这样做? 徐婧文听到唐樘叫出自己的名字,忽然尖声笑了起来。 对,是我!她枯瘦的双手攥着唐樘的衣领,咯咯地笑起来,糖糖,我每天都说我爱你,你是不是一直当听不见啊? 唐樘浑身紧绷,对她的疯话置若罔闻。 以前你从来不正眼看我,徐婧文缓缓将手心里的红绸展平,歪着脑袋柔声说,现在呢?我是不是比以前好看了? 你今天就娶我吧,我等了这么久,不想再等了。 她缓缓松开唐樘的衣领,一只手伸进外衣口袋里。 少说梦话了! 唐樘看准时机,猛地抬手将她推开。徐婧文重心不稳地向后倒去,唐樘转身欲逃,却见她的手从口袋里伸出来,手心朝他一洒。 空气中,一些白色的粉末被她倏地扬起,唐樘还没反应过来,便深深地吸了一口。 你要去哪? 徐婧文猛地将他扑到在沙地里,唐樘后背砸在地上,又烫又疼,他拼命挣扎,却发现自己的手脚根本使不上力。 他被下药了。 你想干什么?唐樘眼看她跨坐在自己身上,将那条红色绸带绕住自己的脖颈。 徐婧文眼神疯狂,笑着打量他白皙的脖颈。 唐樘的心脏一阵狂跳,两手狠狠嵌进滚烫的沙粒中。 如果你想反悔,那我们就一起死。她愉快地尖笑起来,谁也别想得到你 话音未落,就见徐婧文的肩膀上挨了一拳,她猛地尖叫一声,还没等唐樘看清楚,整个人便身子一歪,痛呼着倒在地上。 强烈的求生欲下,唐樘迅速翻身滚到一边,使尽全力撑着身子爬起来。他浑身上下都是沙子,还没等站稳,又是一阵强烈的眩晕感。 别怕。 一个沉稳地声音响起,唐樘感觉有人稳住了自己的后背,他喘息着回头看去,就见陆予行一脸阴沉地看着地上的人,额上全是汗。 陆予行原本在片场拍戏,远远就见唐樘跟着一个陌生人往沙漠里走。他心中不安,中场休息时便赶紧跑了过来。 徐婧文痛得大叫,一手捂着自己的肩膀。她的长发凌乱不堪,遮住了大半边脸。 她是 不用说这么多。 陆予行放开唐樘的胳膊,独自走上前去。他的拳头捏得死紧,手背上青筋毕露。 她是徐婧文!唐樘瘫软地坐回地上,我们回去找人吧她已经疯了。 徐婧文蜷着身子尖叫了一会儿,又开始捂着脸大笑。 陆予行此刻浑身散发着暴怒的气息,他几步走上前去,毫不留情地抓起她的头发,把她的上身拎起来。 唐樘坐在陆予行身后,远远看见徐婧文凌乱的头发下,那双带着杀气的眼睛。 那种眼神,仿佛下一秒就要置陆予行于死地。 唐樘心中一惊,立刻叫道:阿行! 陆予行抓着她的头发,乌黑的长发垂到一边,露出她的脸。 在看到那张脸的那一刻,强烈的窒息感猛地冲破内心的防线,陆予行浑身紧绷,竟然无法动弹。 徐婧文冲他笑了,露出整齐地一排牙齿。 陆予行! 身后的唐樘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陆予行还未从巨大的震惊之中缓过神来,锋利的刀刃已经捅进了他的身体。 陆予行的瞳孔猛地收缩,徐婧文的笑容逐渐扭曲,喉咙里又发出了尖细的笑声。 剧烈的痛感,伴随着恐怖的记忆,将他顷刻间淹没。 你说过要娶我的!为什么要和那些女人纠缠不清! 我会一直看着你。 陆予行使出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拽住徐婧文的头发把她扔到一边。徐婧文的头砸进沙坑里,匕首抛到了一旁。 鲜血将他的衣服染红。 唐樘看到那把鲜红的匕首,他大张着嘴,喉咙里什么声音也发不出。就这样呆住了几秒,他才大喊着跌跌撞撞地跑过去。 我警告过你很多次!徐婧文躺在沙地里放声大笑,我说了不要靠近他,你为什么不听! -- 第174页 徐婧文的视野里,只剩下亮的刺眼的太阳。唐樘的哭喊声不绝于耳,她听见他一声声叫着陆予行,说陆予行别死。 她笑着笑着,就哭了起来。 我看到了她哭得满脸是泪,我看到你们一起牵手逛街,看到你们在楼下接吻那我呢,为什么你不多看我一眼 茫茫沙漠之中,鲜血和嘶哑的哭声混杂在风里,被缓缓吹散。 作者有话说: 众所周知诅咒是在老陆四十岁的时候,所以现在年轻的老陆还死不了 第107章 无人之境(四) 下午天气正热的时分,片场里众人都快热得中暑的时候,远远就见沙漠深处走来两个人。 唐樘脚步虚浮,他一手搂着陆予行的腰,一手稳住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臂,艰难地把陆予行带出来。 再看他背着的陆予行,已经嘴唇发白,衣服上鲜红一片。 唐樘在看到剧组众人的那一刻便栽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全剧组都吓懵了,好在谢辉还算镇静,第一时间打电话叫救护车;于风赶紧上前给陆予行止血,一群人手忙脚乱的,将两人送到了最近县城的医院。 一切都变得彻底不可控了。 唐樘迷糊地躺在担架上,黑暗中他动弹不得,昏昏沉沉地跟着救护车在公路上晃。他回想着自己那些过于复杂的记忆,彻底感受到了未来的不可控性。 爷爷说已知的未来太可怕,但未知的东西对于他来说一样可怖。 唐樘听到耳边各种嘈杂的声音,他发不出声,也睁不开眼,只能任由自己被人摆布。 昏沉的意识中,他心中暗想,紫藤的诅咒会不会提前,要是陆予行真的死了,他要找个什么样的方式陪他一起。 想到这里,唐樘迷迷糊糊地笑了一声。什么分手不分手,说到底还是分不开。 再次清醒的时候,已经到了县城医院。 唐樘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洁白的天花板。他只愣了一秒,便猛地坐起身。 陆予行呢! 一旁的医护人员正给他换输液瓶,被他吓了一大跳。 小李倚在门边,听见房间里的动静,立刻冲了回来。 唐哥!唐哥你醒了!他三步并两步跑过来,扑通一声跪下,攥住唐樘的手。你和陆哥可把我们吓死了,小李一副后怕的样子,你别怕,那个女生已经被抓起来了。你猜她是谁? 唐樘迷茫地看着他,答非所问:陆予行呢? 小李眨眨眼,有些尴尬。呃刚从手术室出来,在楼下呢,没事。 换输液瓶的护士瞧了他一眼,笑着安抚道:陆先生没事,你也没事。那迷药劲儿小,打完这瓶葡萄糖就能拆针了。 手术室? 唐樘脸色一白。他赶紧掀开被子,忍着头痛下床。 小李赶紧帮他拿着输液的支架,担心地劝道;等一下再去吧,这还吊着水,小心手 唐樘外套上都是沙,早就不能穿了。他只穿了件单薄的毛线衣,踩着凉拖鞋,就出了病房。 小李没办法,只能帮他举着吊瓶,去楼下的病房找陆予行。 县医院有些老旧,基本上只有些附近的老年人来看看病。唐樘就这样在人群中走,也没被认出来。 小李心中还记着刚才没说完的事儿,人来人往,他一边护着唐樘下楼,一边解释道:那个捅了陆哥一刀的女孩儿是徐助理的妹妹,徐助理前几天打电话回家,她知道了剧组的行程,居然一个人坐车跑来了这里 走过楼梯,楼下走廊里谢辉、于风和另外几个人。他们好像在讨论什么,其中还有两个穿制服的,一个在问询,一个在记录。 谢辉回身看到唐樘,立刻快步走过来。 怎么样?没事了吧?谢辉前前后后打量他,担忧道:多穿些衣服,怎么打着吊针就跑过来了。 唐樘望了望两侧的病房,陆予行呢? 陆哥的病房在那边。于风指向尽头的单人病房,他微微皱着眉,医生说没伤到内脏,休养二十多天就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陆哥他精神状态很差。于风懊悔地叹了口气,我应该跟着他的,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是我的问题。唐樘神色黯淡。听到陆予行没事,他终于放了心。他留恋地看了眼走廊尽头的病房,谢辉走上前揽着他的胳膊。 小唐,徐武让我给你道个歉,谢辉低声说,他没想到他妹妹会这样对你。 唐樘摇摇头,走到那两位穿制服的警察面前。 没事,我来说明情况吧。他平静地说,徐婧文,是我和陆予行的大学同学,也是我的粉丝。 她在大学的时候喜欢我,被我用一些理由拒绝了。前不久她在我出席宴会的时候送花给我,当时我没有多想,但现在看来,她应该是有些不正常。 唐樘回忆着,她还说 想到徐婧文发疯时说的某句话,唐樘愣了一会儿,慢慢转过身,看向一旁的于风。 -- 第175页 她还说,她警告过陆予行 唐樘求证般盯着于风,于风看着他,仿佛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双眼睛缓缓瞪大了。 我想起来了!于风突然大喊一声,,他掏出手机,迅速翻出一条短信给面前两人看,这是陆哥参加宴会那天,我收到的短信。 唐樘看了一眼,后背立刻出了一身冷汗。 一股不知名的恐惧从脚底迅速爬上来,唐樘忽然有些慌了神。他不再管警察的问询,趔趄着推开挡在面前的谢辉等人,快步往陆予行的病房里走。 他嫌小李步子太慢,于是自己夺过支架上的吊瓶,不管不顾地拎在手里。 病房们紧闭着,唐樘腾出一只手拧开门把手,走进去,一把将病床前淡绿色的遮挡帘拉开。 阳光倾泻,床上的人完好的躺着,一双漆黑的眼睛看着他。 陆予行身上穿着病号服,双腿盖着被子,腹部掀起的地方打着绷带。 唐樘拎着吊瓶,输液管里的血液倒流,他却丝毫没注意,只是如获大赦般,紧紧盯着陆予行。 死不了。陆予行干涩的嘴唇张了张,声音嘶哑。他面色不太好,脸上却带着难得地温柔笑容。 唐樘眼眶红了。 他紧咬着牙关,把碍事的瓶子挂在陆予行输液的支架上,和陆予行的挨在一块,发出轻微的响声。 眼泪落下来的前一瞬,他倏地俯身下去,在陆予行嘴边落下一个吻。 是不是她?唐樘俯身在陆予行耳边,将自己哭得不堪入目的一张脸埋在枕头上,就是她闯进你家里,把你害成那个样子? 陆予行沉默不语,抬起左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没事,都过去了。 这些伤害本来就应该是冲我来的!唐樘搂住他的脖子,闷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总是拖累你 陆予行没懂他的意思,刚做完手术的脱力感削弱了他的思考能力。 别哭了,他叹了口气,凝视着洁白的天花板。我死的那一次你也哭成这样吗? 耳边的哽咽声顿时收住了。 唐樘缓缓抬起头,一双圆眼哭得通红。 下次我死的时候,可别再哭了。陆予行看了他一眼。唐樘瞪大了眼睛,刚要出口反驳,陆予行便堵住了他的话,补充道:总是要死的。 紫藤已经告诉我们了,他淡淡地看着唐樘。我的寿命只有四十岁。 唐樘攥紧了被单的一角,他死死盯着陆予行,眼睛里显现出一些疯劲儿。 谁说的。他咬着牙,眼泪却止不住往下掉,阿行,你大可以试试看,看我敢不敢再赌一个轮回。 陆予行眼中闪过一丝愣怔。 他输液的手指动了动,正好碰到唐樘放在一边的手。 你还执着我的生死干什么?他艰涩地问道:不是要结婚了吗?你亲口和我说的,已经放下了 他有些愣怔地看着唐樘,万年如冰山不化的眼神里,露出了一丝惊慌。 正这时,房门被敲响了。 唐樘刚被提起的一口气松懈下去。他皱了皱眉,问:谁? 是我。小李的声音传来,有些慌张,唐哥,你出来接个电话。 房里的气氛顿时被打破了,唐樘擦了把脸,拿过自己的吊瓶,出了门。 门口,小李慌张的捂着手机。见唐樘出来了,立刻迎上来,紧张地说:你哥哥的电话。 唐樘夺过手机,随手擦了擦通红的鼻子。 喂。他语气冷漠,哥,怎么了? 唐锐泽那边静得可怕,半晌,传来他沉稳厚重的声音。 糖糖,我要和你说一件事。唐锐泽不急不缓地说道,你的银行账户里突然多出来几笔钱,总数非常大。 唐樘心不在焉,是不是何礼哥搞错了?哥,我现在很忙,不想说这些。 唐锐泽打断他,糖糖,你听我说完。他严肃地解释道:这几笔钱来自不同的保险公司,我刚刚派人查了 那几笔钱都是人身意外险,受保人是陆予行。他买了六年各种各样的意外险和死亡险,受益人全部都指定了你。 作者有话说: 保险单我在第一卷 末尾埋过伏笔,或许还有人记得吗 第108章 月球上的人(一) 病房里,夕阳的颜色浓烈而绚烂,从窗帘后照进来,在地上投射出一块红色的三角。 陆予行平躺的病床上,脸颊上还有唐樘的余温。 短短几个小时,他先是被唐樘背回了片场,又被救护车一路送进医院,之后上了手术台,一针麻醉剂让他短暂失去了意识,而直到现在,他还是打不起精神。 也正是因为这样,刚才唐樘说出那样的话时,他才会失态。 回想今天的遭遇,当他被徐婧文狠狠捅了一刀,倒在地上的时候,他心中却升起一种安心的解脱感。唐樘已经有了全新的生活,只要他自己一死,诅咒、生死都不再会成为悬在他们头上的一把刀,唐樘会接受他的死亡,收到一笔财产,然后继续生活。陆予行只会被刻在他的回忆里,仅此而已。 -- 第176页 但听见唐樘在他耳边哭得撕心裂肺,拼命喊着救命,把他拖回片场的时候,他再也受不了了。 封印许多年的冰山,在那一瞬被唐樘的哭喊撞碎,被沙漠里的烈日灼烧,露出里面一颗玻璃般的真心来。 他不想死,他想好好活着,他自私地想要待在唐樘身边,哪怕只是一个普通的朋友。 陆予行从来没有过如此旺盛的求生欲,而这一切求生的欲望,都是因唐樘的存在而起。 墙角的红色越来越小,随着余晖一同消失的时候,病房的门被打开了。 唐樘站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表情,手上的针头已经被拔掉。 谁的电话。陆予行转过头,感觉唐樘在看他,接了这么久。 门口的身影晃了晃,唐樘把门关上,走进来,打开床头的小灯,在他边上坐下。 我哥。我告诉他我和你在拍戏,跟他吵架了。唐樘声音有些哑,他垂眼看着陆予行,视线落在他打着绷带的腹部左侧。他只瞧了一眼,便匆匆撇开视线。还疼吗? 有点。医生说没伤到内脏,一个月就能痊愈。 会留疤? 这没办法。不过留疤也无所谓。 陆予行说着,便见唐樘的脸肉眼可见的阴沉下去。他们分开之后,唐樘的脾气好像变得坏了很多。 怎么了?陆予行侧身,忍着痛把床头摇起来点儿。他平视唐樘,咫尺之间,呼吸声都能听见。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唐樘语气平静,刚下手术台,就打电话给保险公司?他说着说着有些激动,我差你的那点钱吗? 夜灯昏黄,照亮了两人的半边侧脸。 陆予行看着他,笑了笑。 我想给你留点什么。万一我死了,还能留点钱给你,当是你救了我一命的谢礼。 你真的知道是谁救了谁?唐樘忽然攥住他的手。 陆予行一愣。 我要你活着,阿行,你能不能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唐樘摸到他手腕内侧的疤,凹凸不平的触感让他想起那绝望的回忆。于是,他环住了陆予行的脖颈,仿佛害怕他消失一般,紧紧抱住。 消毒水也掩盖不了他身上熟悉的香味,陆予行深深吸了口气,内心平静下来。 我不离开你。唐樘闷声道,阿行我没订婚,也没有未婚妻。那些都是说出来气你的。 还有说已经放下了的话,也是骗你的。他把头埋在陆予行肩窝里,我还爱你。 窗外,月光倾斜,走廊外灯光明亮,护士和病患家属来来往往,人声嘈杂。 陆予行上半身被唐樘的温暖包裹住。他定定地凝神望着前方,心中最后一座冰川,也在唐樘的一句真话中被猛地敲碎。 我他颤抖着张了张嘴,一句爱你却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爱太沉重了。对他来说,死亡是解脱,爱却是枷锁。 唐樘盯着他,眼神像一只执著的鹿。 陆予行突然转了个话题,问:唐樘,你用什么东西换掉了我的安眠药? 唐樘一愣,没想到他突然提起这件事。 你先回答我。陆予行说。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半晌,唐樘在裤子口袋里摸了摸,摸出一颗透明包装的白色糖果。 你是说这个?他捏在手里晃了晃,然后撕开包装,记得我叔叔唐宏达吗,这是他开的糖果工厂生产的。我小时候爱吃,到哪儿都带着,他就每年送一箱包装还没印字的给我。 他撕开包装的一角,递给陆予行。尝尝。 这颗糖果,与市面上的奶糖相比,再平常不过。陆予行接过来放进嘴里,熟悉的香甜气息充斥了他的味蕾,却比任何的糖果都要美味。 因为这是唐樘身上的味道,是他们接吻的味道,是他绝望濒死的时候,让他镇定下来的味道。 白色的奶糖在他唇舌间逐渐变小,被溶解。 半晌,陆予行缓缓呼出一口气。他抬手捧起唐樘的脸,借着月光认真端详了一阵,然后凑到他面前,张嘴吻住他。 香甜的奶味从他嘴里,蔓延到唐樘的口腔之中。 陆予行撬开他残留着泪水的唇瓣,落下细密的轻吻。唐樘愣了,搭在他肩膀的手攥住了病号服。 唐樘不敢回应。陆予行吻了片刻,便放开他。 我会好好活着,和你一起。 唐樘愣怔地瞪着他,仿佛不敢置信。陆予行见他一副呆愣的样子,忽然笑了出来。 他摸了摸唐樘的后脑勺,谢谢你的延命治疗。 你别笑。唐樘又抓住他的手腕,严肃道,我这样对你说,是因为我觉得,和你在一起比我长命百岁重要。你不要忘了 诅咒?陆予行自嘲地笑了笑,你都不在乎,难道我会在乎?他与唐樘额头相抵,低声说,从前我以为我能和你老死不相往来,但真正到了这一刻,我才发现我舍不得你。 唐樘从未听过他说这种情话,顿时脸红了。 -- 第177页 你说你自私,我也好不到哪里去。陆予行摩挲着他湿润的嘴唇,呼吸间还带着香甜的气息。我不是圣人,你让我也自私一回。 未来的事情,随他去吧。 唐樘睫毛轻颤。半晌,他抬起手,环绕到陆予行身后。 好。他轻声说道,我们及时行乐,不要长命百岁了。说完,他倾身上去,吻住了陆予行。 六年来的思念汇聚成一个绵长的吻,他们在昏暗的房间里吻了很久,唐樘怕牵动陆予行的伤口,才恋恋不舍地与他分开。 他睫毛扑闪,乖顺地枕着手臂,趴在床沿看陆予行,又恢复成了温柔的模样。 唐樘,陆予行绕着他的发梢,这次我们都不要隐瞒了,任何事情都不要。 唐樘抬眼看他,没有同意。 至少不要说谎话。陆予行苦笑道,你说谎的技术真的很高明。 知道了。唐樘吻了吻他的指尖,留恋地伸出舌尖舔了舔。 这晚,楼上的护士找了唐樘一圈也没找着人,根本不知道这位病人躲在楼下,自己加了张床睡在陆予行旁边。 他们精神都没恢复完好,却还是忍不住聊到很晚,就像两个小孩似的,手牵手盖着被子说话,听外面的风声。 你跟我说过的那个女孩,就是徐婧文吧。唐樘问。 是她。陆予行闭着眼,静静说:我记得她的脸,但是我没想到,她会是徐婧文。 当年是她拿走了你放在柜子里的衬衫,后来我找她要回来,她就向我发誓,不会再做这种事。说实话,我在沙漠里看到她的脸,真的被吓了一跳。 陆予行说着,缓缓转过头。 唐樘与他对视,神色疑惑。怎么? 凝神许久,陆予行说:我有个疑问。唐樘,她原本是该来纠缠我的,为什么成为了你的粉丝? 还是说,她纠缠我是因为,当时娱乐圈里没有你的存在。而你本是应该存在的 别说这个了。唐樘把脑袋捂在被子里,阿行,说好的不骗你,可我不想说这些事。 我忘记的事情是糟糕的吗?陆予行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对不起,我是不是做了伤害你的事。 没有。唐樘攥紧了他的手,立刻否认道;你很好,你很爱我,是我不够算了,睡吧。 陆予行也不强求。他叹了口气,搂过唐樘,吻了吻他的额头。 第二天一早,陆予行醒过来的时候,架在一边的折叠床已经被收走了。 护士拿着小夹板和推车,正准备给他做检查。 老大!于风从门口走进来,你还好吗?待会儿警察要进来询问一些情况,你能应付吗? 可以。陆予行抬起胳膊,让护士抽血。那护士早认出了他,一张脸早就通红。陆予行看着那管被抽出来的血,问:放在旁边的折叠床呢? 护士一愣,抬头答道:啊?我来的时候就没有床。 于风立刻接话道:他早上出去了。他冲陆予行使了个眼色,没有说唐樘的名字,小李陪他一起走的,买了中午的飞机票。 陆予行皱起眉,他好些了吗,怎么就敢坐飞机?他要去哪儿? 护士推着车出了门,于风便走到床边,递给他一张纸条。 陆予行摊开一看,就见上面是唐樘的字迹。 【昨天哥哥在电话里说,爷爷身体不太好。我问过钟导,现在没法继续拍戏。我就想趁着这个时候回去看看他,顺便问一些关于紫藤的问题。你好好养伤,等我回来。】 另起一行,字迹更加有力。 【说好不骗人。我并不清楚怀表完整的用法。因为它的用法,并不是爷爷告诉我的。】 作者有话说: 章节名来自陈奕迅《月球上的人》 就算一双手,只拥抱你的纪念碑,流离在某月某天某地,仍自觉跟你一起。 和唐樘一样温柔的一首歌。 第109章 月球上的人(二) 唐樘一走就是两个星期。 他离开之后,陆予行配合警察处理徐婧文的事情,徐婧文精神鉴定有问题,被送回港城治疗。徐助理心中有愧,辞职离开了剧组。 这次,陆予行没有再心软。当徐婧文哭喊着被带回港城的时候,他只是坐着轮椅远远看了一眼,没有对她说任何话。 暖阳和煦,于风推着陆予行,在警局门口晒太阳。徐婧文被抓,他也终于有勇气开口,将那天晚上传真的事情同陆予行说了。 这算什么。陆予行身上盖着件大衣,脸上戴着墨镜,慵懒地眯着眼。下次遇到这种事务必告诉我,没什么好怕的。 两人远远看着徐助理也上了车,徐婧文带着手铐,哭喊着不住地拍打着玻璃窗。她满脸是泪,完全看不出上学时清纯干净的模样。 于风生出恻隐之心,他叹了口气,视线从开远的面包车上收回来。 陆予行的伤口恢复得不错,精神也好了不少。 -- 第178页 放风结束,陆予行回到医院的病房里躺下,于风坐在一旁削苹果。 剧组的人都被谢辉打发回绿洲休息,县城里只剩下于风陪着陆予行。叶雪打电话说要来,也被陆予行拒绝了。 于风将苹果皮扔进垃圾桶,抬眼看了看陆予行。陆予行刚才在楼下买了本杂志,正百无聊赖的翻着。或许是休养了一阵,他的心情比之前好了不少,有时候还会和于风开开玩笑。 老大。于风试探性唤了他一声。 陆予行没抬头。怎么了。 你和唐樘是咋回事。他想起小李跟他说过的话,小心翼翼地问:我看你俩刚进剧组的时候,还一副水火不容的模样。但是那天在救护车上,他明明已经昏过去了,居然还抓着你的衣服不松手。 陆予行放下手里的杂志,看了他一眼。 感觉你们俩之间的气场好奇怪。于风小声补充道。 楼下,医院的花园里有几个小孩在玩耍,嬉笑的声音传了上来。 我和他是旧相识。陆予行说。 于风的好奇心彻底被勾起来,旧相识? 他把一整个削好的苹果递给陆予行,然后自己搬了条椅子在床边坐着,一副认真听故事的模样。哪种旧相识? 陆予行看着他,仿佛在犹豫要不要说。 说嘛!于风八卦之心按奈不住,对着他合手摆了摆,老大! 陆予行用手指转了转苹果,叹了口气。 我和他认识很多很多年了,他说,谈过恋爱,分开过,现在又在一起了。 于风还维持着双手合十的姿势,他愣了愣,抬起头。 进医院的第一天复合的。陆予行淡然地咬了一口苹果,今天是第十二天。 病房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楼下的小孩叫着闹着,于风却是一副被雷劈中的表情。 怎么了?陆予行疑惑地打量他,我和他不配吗? 配,于风缓过神来,原来老大你一直看娱乐报纸是因为,因为他啊。而且还买唐樘的新专辑,还会唱他的出道曲 他神神叨叨地自言自语,原来老大你喜欢男的 陆予行放下手里的苹果,靠在床头。 抱歉,我告诉了叶雪,但一直没告诉你。我怕你知道了多想。 于风摇摇头,不不不,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他撑着脑袋兀自想了会儿,你俩挺配的,而且我能感觉到,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很快乐。 谢谢。陆予行心中升起一股暖意,于风,你是个好孩子。 正这时,房门被敲响了。 谁?于风回过头去,就见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睁大了眼,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陆予行示意他坐下,冲门口进来的男人打招呼。 严哥,好久不见。 严文郡手里捧着花,身上是一套帅气的皮衣皮裤,还梳了个大背头。 好久不见,他抬手摘了墨镜,笑弯了的眼角有深深的皱纹,面容却依旧带着朝气。听说剧组两个主演都工伤了,我这不就被钟导抓来拍戏了。 他走上前,将那束用彩纸裹着的鲜花放在床头,又朝愣住的于风打了个招呼。小朋友,你是小陆的助理吧? 于风僵硬地点点头,对对对,我叫于风。 你好哦。严文郡像个家长似的,拍拍他的头。于风让出座位给他,严文郡摆摆手,示意他不用走。 陆予行手里还捏着吃了一半的苹果。他看了眼病殃殃的自己,又看了眼严文郡,心情复杂。 伤势怎么样?严文郡在床边坐了,神色变得严肃,钟明说你被唐樘的一个粉丝捅了一刀。 没大碍。陆予行将手中的苹果放下,再过几天就可以拆线了,不会耽误太多拍戏时间。 严文郡皱眉,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拍戏。他看向窗外,感叹道:某种程度上,要不是我骗唐樘来拍戏,应该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不,我还要感谢你。陆予行说。 严文郡一愣,微微一挑眉。 你们又在一起了?他颇有些惊讶,居然这么快。 陆予行摇摇头,只不过是躲了六年而已,继续骗自己也没什么意思。 于风起身,给严文郡倒了杯热水。 谢谢。严文郡接过水杯,他犹豫了一会儿,说: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们一下。 你们既然做了这个选择,以后要怎么办,公开还是隐瞒,都是很难的事情。 陆予行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 我没想好。他说,不过,我不会让他受委屈。 两人又聊了会儿,严文郡便拿着于风打发的苹果走了。这里公路宽敞,人烟稀少,严文郡估计是弄了辆摩托,要一直开到沙漠边上去。 他走之后,陆予行沉默得看着窗外好一会儿。 -- 第179页 于风站在一旁,将刚才那些过于繁杂的信息量消化掉,然后默不作声地取来花瓶,把严文郡送的花插进去。 三天后,唐樘回来了。 小李拖着行李箱,气喘吁吁地跟在唐樘后边。唐樘身上穿了件厚实的毛衣,门也不敲就进了病房。 陆予行呢? 他急匆匆推门进去,却见里面站了好几个人。陆予行坐在床上,于风在一旁站着,还有两个医生在忙活。 陆予行朝门口看了他一眼,两个医生也被唐樘吓了一跳,纷纷转过头去。 唐樘闹了个脸红,赶紧关上门退出来了。 等了好半天,医生终于推着推车出来,唐樘往盘子里瞥了一眼,就见里面放着一根挺长的线,歪歪扭扭的。 唐樘愣了一下,等他们走远了,才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 阿行?他探出头,朝陆予行调皮地眨眨眼睛,我可以进来吗? 陆予行用被子盖着腹部,对他招手。于风很识时务地溜了出去,顺便帮唐樘关好了门。 好些了吗? 唐樘有些热,进门便把外衣脱了,坐到床边,就要掀开被子查看。 刚拆完线。陆予行握住他的手,别看,丑。 他从背后拿出几朵彩纸折的玫瑰花,放到唐樘手里。看这个,这个好看。 唐樘不吃这套,笑着把花放到旁边。 又是以前哄哪个小情人学的?他不依不饶地将被子掀了,让我看看。 他撩起陆予行的衣服,露出结实的身体。 在病床上躺了这么久,陆予行身上的皮肤白了不少,依旧很结实,但腹部左侧,有一道手指长的疤。 那块的肤色格外不同,还能看出缝针的痕迹。 唐樘鼻子有些发酸,他看了会儿,俯身在那道疤上亲了一口。 干什么。陆予行宠溺地摸了摸他的头发,伤疤被亲得发痒,你别惹我,我刚刚大病初愈,知道吗。 唐樘不理会他,伸出舌头舔了舔。 快快好。他像小孩似的念着咒语,糖糖亲一口,痛痛飞走。 陆予行被他逗笑了,吃力地把人拉起来。你念什么呢,他拉着唐樘的胳膊,让他跪坐在自己身上,你这一趟辛苦了。等我办完出院手续,赶紧回旅馆休息去。 唐樘戳了戳他的腹肌,脸上的笑容淡下去。 两人说笑完了,房间里又静了下来。 我去看了爷爷,顺便跟经纪人说了这里发生的事。他低垂着眼,何礼哥说徐婧文这种情况,判不了,要送到病院去治疗。 嗯。陆予行双手伸进他衣服里,摩挲着他腰间冰冷的皮肤。你爷爷 他知道自己快了,问我他还能活多久。唐樘情绪有些低落,我没骗他,说还有两年。 陆予行的手顿了顿,他搂住唐樘,安抚似的顺了顺他的背。 别难过。生离死别,总会发生的。他说,有我陪着。 我知道,我知道的。唐樘摸了摸他的短发,我送走爷爷也不是第一次了,还能见到他,我已经很满足。 两人一跪一坐地抱着,就这样维持了很久。 半晌,唐樘又开口说:上一次轮回,爷爷在弥留之际将怀表给我。他只说那是从北欧的银行取来的,可是还没等他告诉我紫藤的事情,他就意识到了我的秘密 所以他选择什么都不说,是吗。陆予行抬头看他。 唐樘点了点头,但是作为预知生命极限的交换,我问到了一件事情。 什么?陆予行问。 你查过我奶奶的事情,唐樘捧着他的脸,认真地说,你知道为什么,无论如何他们都无法一起成功活下来吗? 爷爷告诉我,他们在两个小时中无数次轮回,唐樘的眼神里显露出无法掩盖的害怕,每一次轮回,留给他们的时间都会少一点,死亡的危机不断地提前 第一次是两个小时,第二次是一个小时 第110章 月球上的人(三) 陆予行屏息凝神,听完了唐樘说的话。 照你这样说,他想了想,轮回越多,留给他们的时间越短。到最后会发生什么? 唐樘摇头,爷爷说他忘了,一切就像做了一个梦。 他从陆予行身上下去,和他并肩坐着。他大概是真的老了,才愿意和我谈起这些。 窗外的阳光透过树叶照进来,无数的念头在陆予行心中涌起。 唐樘,你告诉我实话。他轻声问,我记忆中的那二十年,是第几次轮回? 唐樘没有犹豫,说:第一次。 第一次轮回的时间将近二十年,如果说第二次的时间会折半的话 他们只剩下三年多的时间。 阿行你别怕。唐樘攥紧了他的手,你别怕。 唐樘在医院陪了陆予行一晚。第二天,于风帮忙办完出院手续,四个人租了个车回到绿洲里,一刻不停地继续拍摄。 -- 第180页 两人回归剧组的时候,钟明正好拍完严文郡的戏份。严文郡在片子里客串了林乐去世的父亲。严文郡很喜欢小孩,短短几天下来,就和扮演小林乐的演员混熟了。 唐樘和陆予行手牵手去片场,远远就见一个五六岁的小孩从秋千上跳下来,朝他们招手。 严文郡在一旁补妆,看到那小孩跌跌撞撞朝两人那边跑,立刻起身牵住他。 慢点,慢点! 剧组其他人都回身看过来,就见大病初愈的陆予行和唐樘牵着手,亲昵地从沙丘上走下来。 大哥哥! 那小孩冲上去搂住唐樘的腰,软乎乎的脸上带着笑容。你好呀。唐樘心都化了,扯着他的脸蛋摸了摸,你是谁呀? 严文郡站在一旁,叉着腰大喘气。 我叫乐乐!小孩嘿嘿一笑,你是大乐乐!我是小乐乐! 唐樘笑眯眯地看了陆予行一眼,陆予行摇摇头。 我也要牵手!小孩哼唧着去抓陆予行牵着唐樘的手,乐乐要和乐乐牵手! 严文郡见状,蹲下身去劝他。他把小乐乐的肩膀掰过来,认真严肃地说,不可以这样哦,这是顾铭哥哥,乐乐长大了最喜欢的人,你怎么可以和大乐乐抢哥哥呢? 陆予行站在一旁,听了严文郡一长串的道理,表情复杂。 小乐乐却是一副恍然大悟地样子,捂着嘴说了句抱歉,转身撒丫子跑了。 哄走了小孩,严文郡终于松了口气,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 欢迎回来,他擦了擦汗,钟导等你们很久了。 我还没同你计较这件事呢,唐樘半开玩笑地捶了下严文郡的肩膀,严哥,下次别这样了。 知道了知道了。严文郡讪讪地看了眼两人牵在一块儿的手,这不挺好吗。 三人有说有笑地到了拍摄的旅馆前,被一群人瞧着,陆予行也不放手,依旧和唐樘十指相扣。 钟导从监视器后边站起来,刚想开口说什么,谢辉便抢先道: 哟,这也不忘培养感情啊!不错不错,我就说你俩都是敬业的演员。 唐樘笑着晃了晃牵在一起的手,说:是呀,虽然没通告,但是感情还是可以培养的嘛! 场内的人都笑了,在一片其乐融融里继续工作。 主演回归剧组,停滞不前的拍摄工作又回到正轨。在现场的所有工作人员都能感受到,陆予行和唐樘之间的表演张力越来越真实,和之前比起来,就像是真实的一对恋人在沙漠中热恋。 他们在夜空下的秋千上接吻,在无人区将越野车开出去好远,然后停在大漠之中看点点繁星。 当他们凝望彼此的时候,角色和本身都已经融在一起,就好像真的在镜头下谈了一场恋爱。他们的相处已经自然到,就算在戏外牵手并肩,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当然,小乐乐无福看到他们的所有表演。每当陆予行和唐樘要演吻戏之类的片段,严文郡都会在他身旁待着。 眼见面前两人就要嘴对嘴亲上了,严文郡便从后面将他眼睛捂上,为他挡去少儿不宜的画面。 我要看!小乐乐偶尔被弄得生气了,就在收工之后和严文郡撒娇耍赖,我要看唐樘哥哥和陆哥哥亲嘴! 小朋友嗓门大,一嗓子嗷得所有人都听到了。 唐樘被闹了个大红脸,跑过来掐了下他的胳膊。别乱说!他揉了一把小乐乐的脸蛋,是大乐乐和顾铭哥哥亲嘴! 有什么不一样嘛!小乐乐不服气,叉着腰与他争论,我上次还在你们房间外边看到你俩在床上亲唔唔! 没等他说完,陆予行便捂着他的嘴,一把将人抱走了。 年末将近,大漠的天气也越来越恶劣。剧组在这里拍了两个月,终于在十一月末告一段落。 临走前一天晚上,月明星稀。陆予行租了辆越野车,等到众人都睡下后,把唐樘从房间里叫出来。 唐樘刚被小李逼迫敷了张面膜,他穿着拖鞋浴袍,将脸上的面膜摘了,随手拿了件风衣裹着便出了旅馆。 就见墨黑的越野车停在路边,驾驶座的车窗摇下来,陆予行一手搭在窗沿,冲他勾了勾手指。 就像戏中英俊成熟的顾铭,趁夜带着林乐开进无人区。 唐樘笑着打开车门,坐进副驾驶。 陆予行身上穿着夹克,俊逸的侧脸被车内的灯光照亮,他将烟灭了扔进路边的垃圾桶,像顾铭一样冲唐樘笑了笑。 你也要带我私奔吗?唐樘歪了歪脑袋,凑到陆予行耳边,可是,晚上很冷的,我里面只有一条浴袍裹着。 别惹我。陆予行捧着他的脸亲了一下,倾身帮他系好安全带,伤刚好,会扯到的。 车里的暖气开得很足,唐樘光着腿也不觉得冷。他看着陆予行发动汽车,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半分。 陆予行感受到他的目光,侧过头,问:怎么了?你不放心我开车。 唐樘问他:你平时自己开车吗? 开得比较少。陆予行边说边往前开,但是你放心,我驾龄四十年,比我年纪大。 -- 第181页 他罕见地开了个玩笑,唐樘却脸色苍白,没被他逗笑。 陆予行察觉到什么,于是将车载收音机打开了。收音机的信号不好,断断续续地传出歌声。 到底怎么了?他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唐樘的耳朵,目光凝视前方被照亮的路面,我记得很久之前,与你一起去参加你叔叔的宴会,你不允许我开车。 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吗? 唐樘抿着唇,转过头看他。 你他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 我知道了。陆予行面色平静,操纵着方向盘,我是因为车祸死的,是吧。 车内,流行歌曲噪耳的响着,陆予行突然很怀念自己的随身听,想要听唐樘唱的歌。 是。 半晌,唐樘说道,我也是。 陆予行一瞬露出惊讶的表情,很快又恢复镇定。 唐樘的意思是,他那是也在车上吗?他瞥了唐樘一眼,发现对方脸色很差。 好了,他伸手握住唐樘的手,不说这些。 一路再无话,陆予行将车开到一处无人的地方,忽然一个急转弯,直接冲下公路,开进了地里。 啊! 唐樘吓了一跳,紧紧抓住了安全带。 没事,别紧张。陆予行安抚道,这片草地都是没人管的,下车吧。 车门开,一股冷风便灌了进来。 唐樘被陆予行搂着下车,就见四周平坦开阔,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苍苍草地。 看天上。 陆予行在他耳边轻声说着,温热的气息灌进他的风衣衣领,有些发痒。 唐樘抬头看去,就见满天繁星,如同钻石一般点缀在漆黑的夜空上。那些星星是那么明亮清晰,仿佛伸手可摘,又像一张巨大的网,破碎地朝地面落下来。 他不是第一次见这样的美景,但此刻四周空旷悠远,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人,和身后未熄火的一台越野车。 糖糖,陆予行搂着他,靠在车身上仰头看着,说:剩下的日子,你想怎么过都行。大不了我们退出娱乐行,满世界去旅游。 他凑到唐樘耳边,暧昧而温柔地轻声说:在不同的地方 声音逐渐小下去,风声吹过,天地也没有听到他们之间的秘密。 唐樘及膝的风衣被吹得扬起,露出光裸的小腿。 他听着陆予行在自己耳边说话,明明说的都是暧昧的、期待的事情,他却忍不住红了眼眶。 好他缓缓转过头,踮起脚和陆予行接吻,我们及时行乐。 先是蜻蜓点水般的吻,然后是更多的取索。 嗯,真的只裹了件浴袍。陆予行抱着他,边吻边回到车的后座里,身上好冷。 你把暖气开高点,唐樘红着脸躺在后座上,搂着他的脖子微微喘气,灯关了,音乐别关我怕有人听见。 听见什么? 陆予行却没理会他,将自己上身的衣服脱了,深深吻下去。 繁星点点的夜里,沉寂的大地上只有越野车的车灯亮着,如同浮沉人世间的一颗孤星。 作者有话说: 刀完的时候就是正文快结束的时候 所以我只能保证吃到的刀是甜的 第111章 月球下的人(一) 与相处了六十多天的大漠告别,这群匆忙的过客收拾行李,又回到了繁华的都市中。 陆予行并没有回首都,而是跟着剧组去了港城,继续未完成的拍摄。 他的伤口已经愈合,只不过因为没有遵照医嘱好好休养,新长出来的皮肉还有些发痒。 剧组一行人下了飞机,到某个电影厂外的酒店住下。陆予行没住酒店,也没回家,而是跟着回了唐樘租的房子里。 市中心,某公寓住宅小区门口。唐樘先行下车,从黑暗的角落里走进路灯底下,刷开门禁,走了进去。 车上,坐在驾驶座的小李掏出自己的门禁卡,一脸无奈地递给后座的陆予行。 那个他有些不放心,陆先生,小心被狗仔拍到啊。 陆予行穿了件深色风衣,他熟稔地立起衣领遮住半张脸,又戴上帽子。 您进了小区往里走,右边第三栋 我比你熟。陆予行没听他多说,接过递来的门禁卡,轻车熟路地走到大街上,穿过马路,进了小区。 小李看他那行云流水的动作,甚至还轻巧地避开了门口一个年久失修的井盖。 不是吧?比进自己家还熟练,他暗自感叹了一阵,这件事可不要被何礼哥知道了。 马路那边的小区里,唐樘不急不慢进了电梯。他还没来得及按层数,陆予行便伸手挡了下电梯门。那已经关上一半的门卡顿半晌,复而缓缓打开。 怎么这么快?唐樘站到角落里,没有狗仔吧。 陆予行按下二十七楼,电梯门随后关闭。他转过身,走到唐樘的面前。 -- 第182页 应该没有。 唐樘被他堵在角落里,两人快要贴到了一块儿。 你他有些脸红,你不回家没关系吗? 我和我爸妈说住酒店,工作忙,不回。陆予行说着,将风衣外套拉链拉开,拢着唐樘,把他圈进自己怀里。 再说了,这里本来也是我的家。他侧头,轻轻咬了咬唐樘的耳朵,这是上辈子的我住过的房子。糖糖,你不要告诉我,你租这套房子只是凑巧。 你别说了。 唐樘贴着他的胸膛,隔着一层单薄的毛衣,能感受到陆予行的体温。自己的心思被陆予行看破,多少让他有些无地自容。 叮 一声清脆提示音过,陆予行以为电梯已经到了二十七楼,于是搂着唐樘,打算直接把他抱出去。 正欲转身时,他却在敞开的电梯门口,看到了一个女人。 那女人刚洗过澡,身上穿着粉色睡袍,脸上敷了面膜,头发被许多卷发夹子夹着。她手里拿着洗漱的杯子,当陆予行转过头来与她对视时,女人脸上的惊讶又多了几分,面膜都快从她的瓜子脸上掉了下来。 陆予行一愣,再看显示屏上的电梯层数: 十五楼。 唐樘吓了一跳,下意识往陆予行衣服里躲。 电梯滴滴响了两声。 女人回过神来,战战兢兢地进了电梯。她看了一眼背对自己站着的陆予行,又看了眼陆予行敞开的大衣。那人大半个身子被陆予行拢在怀里,身高一七五往上,只露出来冲锋衣和两条修长的腿。 分明也是个男的。 电梯门关,女人绷直了身体站在电梯的另一个角落里,眼神不敢往旁边多瞄一眼。 陆予行知道女人认出了自己,他避无可避,只好将唐樘藏在自己身后,不让那女人看到他的脸。 狭窄的空间里,时间就好像凝固了一般。直到电梯停在二十楼,那女人才逃命般溜了出去。 她出去后,陆予行和唐樘总算松了口气。两人也不敢亲亲抱抱了,老实地一路进了屋。 大门关上,屋里漆黑一片。 她是谁?陆予行蹲下换鞋,瞬便将唐樘的鞋带松了,娱乐行的,还是普通市民? 我刚刚没看到她的脸,唐樘此刻只想钻进地缝里,我都不知道进来了什么人,一直躲在你衣服里。 算了。陆予行也没看清面膜下的那张脸,虽说觉得眼熟,但实在想不起来,便索性不再想。 他摸到玄关处的开关,将客厅里的灯打开。一声轻响,整个房子的灯都被点亮了。 陆予行站在门口,眼中是说不出的惊讶。 当年他住进来的时候,虽然已经是装修过的房子,但他对很多家具和摆放都不满意,于是自己又花钱改了许多地方。 玄关处和客厅之间是漂亮的木质红酒架,落地窗前摆着沙发和地毯,风格简约素净。 映入眼帘的,与他记忆中的房子丝毫不差,就连厨房、浴室、餐厅的设计也十分相似。 陆予行在房子里走了一圈,回到客厅里,出神地看着窗外的夜景。 你也觉得像吗?当时你从这里搬走后,公寓卖房的广告把这里的陈设都拍了下来,唐樘走到他身后,迷恋地靠在他的后背上。我记得大概,就照你的样子改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以为这样可以体会你当时的感觉。 黑夜衬托出他们的身影,映在干净的玻璃上。 没什么好体会的。陆予行摸了摸他的手,明明是在最热闹的市区里,看着楼下的灯火,却感觉隔我很远。 一个人住在这种地方,我只觉得太寂寞了。 陆予行看着玻璃里,倒映出的唐樘的脸。那时候要是有你在,或许我不会这么想。 为什么时光不能再多倒流几年。陆予行罕见地说了很多,他茫然的看着漆黑的夜幕,我们就能多相伴些时间。 唐樘在他侧脸落下一个吻。 那就回到我六岁那年,唐樘笑着说,我才不去温哥华,我要在这里和你一起上小学。 陆予行也低声笑了,两个人说着说着便吻在一块儿,滚到了白色的毛绒地毯上。 次日,陆予行抱着唐樘,睡到中午才醒。 唐樘揉了揉自己被沙发角撞青的腰侧,狠狠给了陆予行一脚。 起床啦!他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咬牙起身洗漱去了。好在剧组的拍摄定在下午,不至于让他们因为某些不可言喻的事情迟到。 今天是两组同时进行拍摄,一组拍顾铭和前妻的戏份,另一组拍林乐来到城市的片段。 前一组在棚里拍,后一组要到街上拍。 拍之前,唐樘和陆予行在棚里见到了饰演前妻的女演员。 化妆间里,就见谢辉带着一人推门而入。陆予行抬眼看去,就见那女人满头卷发,瓜子脸,面容姣好 三人碰面,陆予行和唐樘具是一愣。 大,大家好。那女演员战战兢兢地,她瞥了一眼陆予行,又看了眼他身旁的唐樘,脸色立刻变得苍白,我我我我叫方丽!多多关照! -- 第183页 说完,她便钻地缝似的进了里间。谢辉反应过来,赶紧追出去道:哎!来和小陆对戏啊! 偌大的化妆间里,唐樘和陆予行面面相觑。 方丽怎么这幅样子?唐樘愣怔道:我记得她是个落落大方的美人,一点也不怯场呀? 陆予行神色紧张,抿着唇不说话。 怎么了?唐樘看了他一眼,担心地凑到面前,伸手要从兜里掏糖给他,不舒服? 眼见陆予行沉吟半晌,片刻才说出一句: 昨天电梯里的就是她,他颇为尴尬地抬起头,敷了面膜,我没认出来 唐樘差点气昏过去,他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睛,问道:不可能啊!我怎么不知道她住在那里,她认出我了吗? 陆予行迟疑地摇了摇头。 唐樘松了口气,却听陆予行说: 不确定。 作者有话说: 章节名来自李幸倪《月球下的人》 偏心的照亮,有情人欢畅,像我一个流落偏僻的宇宙,只应该独唱。 第一个轮回的陆予行be like 第112章 月球下的人(二) 方丽,饰演顾铭的前妻,科班出身的三线小演员。没有代表作,人气也不高,长相没有记忆点。因此出道五年,依旧是不温不火。 此刻,她坐在化妆室里间,内心天人交战。 她好不容易接到一个不错的角色,然而就在她进剧组的前一天,居然撞见了两位主演的地下恋情! 方丽欲哭无泪,还被迫睁着眼让化妆师画眼线。 昨晚,她住的小区停水停电,她便去朋友家借宿一晚。好巧不巧,楼上住的小孩儿踢得地板咚咚响,方丽忍不了了,于是气冲冲地上去理论。 然而电梯门一开,她便看到了两个男人在里面卿卿我我。 定睛一看,其中一位居然还是自己未来的搭档! 另一位 方丽想认不出来都不行,因为她是唐樘的粉丝。 就这样,这位方小姐在朋友家一夜无眠。 怎么办啊!她在内心哀嚎一声,陆予行一个手指头都能碾死我 化妆师不满地提醒道:方姐,别流眼泪,妆花了。 我也不想啊!方丽快哭了,我怎么这么倒霉。 正这时,房间门被敲响了。 方小姐。陆予行推门进来。 方丽见是他,立刻浑身紧绷。是是是,是!是我!她一个激灵坐直了,化妆师手一抖眼线画到了脸颊上。 陆予行看了她一眼,脸上看不出情绪。可以对戏了吗?他问。 方丽胆战心惊地点了点头。 陆予行没提昨晚的事,方丽心中却揣着这定时炸弹,一整天都战战兢兢。 这天,二组的拍摄工作早早结束。唐樘回到棚里找陆予行,正好看见剧组搭好的内景里,方丽正握着陆予行的手,痴情地念着台词。 顾铭正因为母亲的离世而趴在地上痛哭,前妻握着他的手,跪在他身前。 方丽动情地看着他,念道:顾铭,从前是我不对,我们 她无意间抬头,就看到陆予行身后不远处,坐在场外的唐樘。唐樘正看着他俩,手里捧着从外面买回来的双皮奶。 我们方丽感觉自己握着陆予行的手被电了一下,瞬间忘词了,我们 陆予行情绪正好,是成熟的男性被生活击垮后,痛心疾首的模样。 卡!钟明有些恼了,小陆保持一下,再来一条。 方丽被唐樘盯得后背发凉,她本来就心虚,此刻额上都要滚下汗珠来。 她深深吸了口气,再次念道:顾铭,从前是我不对,我们我们复婚吧。 按照剧本发展,接下来顾铭犹豫片刻。他想到不接电话、没有音讯的林乐,又想到面前帮助自己渡过难关的前妻,最后心灰意冷地放弃了林乐,选择自己的前妻,并且亲吻她。 这个镜头是实打实的接吻,没有借位。 陆予行凑过来的时候,方丽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跪在公堂下的犯人,她吓得紧紧闭上眼,仿佛下一刻唐樘就会把斩的牌子扔在她身上。 背对着唐樘的陆予行毫无察觉,就这样把这段演完了。 钟明喊卡之后,方丽一张脸煞白。 很不错,钟明不忘夸奖道,男演员情感到位,女演员把紧张的情绪把握得很好。他从监视器后面站起来,拍拍手,今天到此为止,收工吧。 方丽跪在地上,一时无语。 陆予行看也没看她一眼,起身接过于风递来的衣服,走了。 从拥挤的人群众穿过,陆予行看到了坐在角落的唐樘。 就见唐樘一个人闷闷不乐地坐在一旁吃双皮奶,椅子上还放了一份。 陆予行回身看了眼刚才拍戏的位置,便知道唐樘一定是看到了。他朝于风摆摆手,于风嘿嘿一笑,识趣地转身去开车了。 这边,唐樘刚才亲眼看到陆予行拍吻戏,此刻心中有些不爽。 -- 第184页 哪里买的?陆予行在他身边坐下,一只手撑在他身后,凑过来道:给我尝一口。 不给你吃。唐樘扭过脸。你刚刚亲别人了。 他知道自己不该吃醋,但亲眼所见,难免还是会觉得不开心。 陆予行嘴角带着笑,语气故作正经道:只碰了一下,真的,再没别的了。乖糖糖,我好饿哦,让我吃一口。 面前人来人往,陆予行却压低声音说着这样的话,像是在撒娇一般。 唐樘的耳朵立刻变得通红,他把手边的那份往陆予行手里一塞,起身跑掉了。 于风送他们回家。一路上,陆予行把唐樘给的双皮奶全吃干净了,颇有些意犹未尽的意思。 你真饿了?唐樘好奇地看他一眼,以前没见你这么喜欢吃甜的。 真饿了。陆予行苦笑道,今天一整天都没吃东西。 唐樘顿时也不吃醋了,心疼地凑过去,摸摸他的胃。 于风在后视镜中看了一眼,笑着说:附近有个不错的餐厅,要不吃完晚饭再回去吧。 他打转方向盘,拐进了一条小路里。 那是家隐蔽的家常菜馆,菜品装修都不错,但是一直都没有做大。 于风陪着进去了,三人在最角落的卡座落座,于风坐在外侧,挡着对面两人。 菜馆里嘈杂,楼上的包厢里,几个男人吆喝着推杯换盏,声音很大。 还生气? 陆予行和唐樘并肩坐着,他碰了碰唐樘的肩膀,在桌下牵着他的手。 唔。唐樘看菜单,不理会他。不要点辣的,海鲜也不行,阿行的伤还要养一养。 都一个多月了!陆予行哭笑不得,你不都看过了吗,早长好了。 于风假装没听见,躺在座椅上四处张望。 一个月也不行。唐樘瞪他,昨天还说痒呢。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了良久,才算是把菜点完。于风看着陆予行脸上带着笑的样子,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我去拿点喝的。于风起身道,一会儿回来。 去吧。陆予行说。 于风离座,陆予行沉吟半晌,脸上的笑容减了半分。 糖糖,问你一件事。 唐樘抿了一口热茶,抬起头来。什么? 秦然他缓缓转过头,你当时,是不是教他演戏了。 说完这话,陆予行下意识去观察唐樘的表情。唐樘放下手里的茶杯,微微抿着嘴,视线在桌面上游移。 进沙漠之前,我向钟导推荐过秦然。但是他演得很烂,完全没有林乐的影子。陆予行说,你曾经在背后帮他,除了出资,是不是还教他演戏了? 唐樘转过头,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算是吧。 陆予行沉默半晌,也微笑道:一个珠宝设计师,居然能教一个演员演戏。他静静地看着唐樘,我很早之前就在思考这件事。 你说你转学表演完全是因为自己的意愿。 为什么见第一面时,你的歌唱得比当红歌星还好? 徐婧文曾经纠缠过我,可有了你的出现,她便转而纠缠你。 他不急不缓地说着,唐樘脸上的笑容却逐渐变得僵硬。 糖糖,让我大胆猜测一下。陆予行将桌上的筷子并拢,低声说,在紫藤启动前,你原本就是娱乐行的人?甚至可以说,林乐这个角色,原本就是属于你的。 为什么要放弃原本的轨迹,回去做设计师?陆予行微微皱着眉,是因为我吗? 作者有话说: 方丽:我只是个搞笑女,你们居然觉得我是坏人 第113章 命硬(一) 拍摄依旧紧锣密鼓地进行着,至于陆予行那天所问,唐樘始终没有给出回答。 他只是沉默了许久,对陆予行说: 我不想让你知道,因为那时候的我,实在太糟糕了。 陆予行怕触及他的伤心事,只好不再追问。 新年就这样临近,跨年那晚,钟明没有给剧组放假。借着港口绚烂的烟花,拍了一段林乐和顾铭的内心独白,也就是全片的结尾。 林乐来到了顾铭生活的城市。跨年这晚,他在人潮中茫然四顾,忽然想起顾铭,想起陪他长大的沙漠。 他幻想出自己和顾铭手牵手,在倒数那刻拥吻的情景,回过神来,身旁却全是陌生人。 他在城市的森林里迷失了自我,借着人潮的欢呼,泪流满面。 就这样,前期的拍摄工作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凌晨,狂欢散尽,剧组主创人员吃过杀青宴,各自回家。 昏暗冷落的街头带着喧嚣的余热,陆予行和唐樘绕小路回家,在暗处并肩行走。 他们靠得很近,陆予行把唐樘的手揣在自己口袋里,轻轻摩挲。 你说,他们还会再见面吗?唐樘还深陷在林乐的结局中,他叹了口气,明明是相爱的两个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 第185页 陆予行握着他的手,这个故事,说的是两种不同的人生。城市里的人向往自由,林乐便代表自由。而沙漠中的孩子渴望繁华都市,顾铭就是林乐的繁华都市。 可是他们得到了才发现,他停下脚步,面对着唐樘,过什么样的人生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身边有自己爱的人。 微风阵阵,他们身侧是发光广告牌,与七年前初见的车站十分相似。 唐樘鼻尖有些发红,他看着陆予行,笑道:阿行,你最近话越来越多了。 陆予行脸上依旧是平常那副正经模样,他凝神片刻,似在打量唐樘的眉眼。 明天跟我回家。他忽然说道,时间不多了。 唐樘一愣,而后坚定地点点头。 新年第一天的早上,唐樘提着各种水果燕窝保健品,鬼鬼祟祟地到了陆予行家门口。 我自己提!他腾出手推了推脸上的墨镜,推开了陆予行伸过来的手。 陆予行看他一副又紧张又怕被狗仔拍到的样子,忍不住嘴角上扬。 别紧张,几年前都认过爸妈了。他擦了擦唐樘额上的汗。 唐樘瞪他,那能一样吗? 两人捣鼓了半天,终于准备妥当,陆予行上前按响门铃。 陆予行敲了敲门,屏息凝神地等着。 来啦来啦。 听到敲门声,崔玉琴放下手里的毛线活,起身开门。见到陆予行身边还站着一人,崔玉琴微微一愣。 妈,新年快乐。陆予行笑着说,唐樘说好久没见你们,想你们了。 唐樘红着脸,紧张地说:阿姨,新年快乐。 崔玉琴认出了他,像是吃了蜜糖似的,脸上绽出欣喜地笑容。 好孩子,几年不见,越长越英俊了。她笑着接过唐樘手里的礼物,回身对屋里喊道:老头!快出来,我们的小儿子来了! 两人被崔玉琴迎进屋里,陆君雄正穿着睡衣从房间出来,看见坐在陆予行边上的唐樘,微微一愣。 唐樘说了句新年快乐,陆君雄笑着应了,视线又落在陆予行身上。 前几天,阿行还打电话回家,说他在和你拍戏。崔玉琴倒了杯水给他,我就说,什么时候有空带你来家里玩玩,你爸在电视里看见你,成天念叨。 她在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了,将织了一半的围巾放到抽屉里。 好几年都没见你来过,我也挺想你的。 唐樘正想着要用什么理由解释,身后的陆君雄却开口道: 干这行的工作忙。他坐在崔玉琴身边,责怪道:孩子们赚钱不容易,其实心里是惦记咱们的。 唐樘连忙笑着说是。 陆予行听着他们聊了一会儿,直等唐樘逐渐放松下来,他才起身去厨房做饭。 正如几年前那样,陆予行在厨房做饭,唐樘则和陆氏夫妇在客厅中聊天。偶尔能从锅铲碰撞声中听到他们的谈笑。 陆予行不禁想,如果自己剩下的三年光阴是这样度过的,他也无憾了。 正忙着炒菜时,厨房的玻璃门忽地被拉开,唐樘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阿行。他唤了一声。 陆予行将炒好的生菜盛进碗里,怎么了? 看我在你房间发现了什么。 唐樘露出藏在背后的两只手,拿着几张专辑,在他面前晃了晃。 陆予行转头一看,差点把锅铲砸在地上。 放回去!他面上微红,谁让你拿出来的。 唐樘后退一步,轻巧地数着自己的专辑。这是今年刚发售的,他点了点第一张,这是去年春天的。他又翻了翻第二张,还有 好了。陆予行背对他,去冰箱里拿牛奶,耳朵根都红了。 唐樘见好就收,笑道:刚才爸妈说,你说这都是我送你的。他凑上去,歪着脑袋问,我什么时候送过你? 陆予行不答话了,转身抱着四瓶牛奶,出了厨房。 崔玉琴和陆君雄在楼上,陆予行正摆着碗筷,便见唐樘缓缓从厨房走出来。 他茫然地看着陆予行,脸上没什么笑容。 两人对视了半晌,陆予行在围裙上擦干净手上的水珠,把他揽进怀里。 害怕吗?他问。 唐樘点点头。 从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说,我是说,在你忘记的那段记忆里,你爸妈没有接受我。 陆予行微微皱眉,那是从前。 唐樘抬头看他,轻声问道:你有把握吗? 没有。陆予行摇头,说:可是我们得试试。 饭桌上,崔玉琴依旧和从前一样,像对待亲儿子般对待唐樘,与他说笑聊天。唐樘和陆予行各怀心事,都在为接下来的事情担忧。而陆君雄则显得有些沉默,唐樘与崔玉琴说话的时候,总能感觉到他的视线。 不是打量,也不是猜疑,仿佛是在透过唐樘的举动,思考着什么问题。 吃完饭,一家人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电视里正播放着某档家庭喜剧,崔玉琴正看得入迷。 -- 第186页 陆予行和唐樘坐在侧边,两人相互看了一眼。 爸,妈。我们今天来,是有事要告诉你们。陆予行率先打开话题。 崔玉琴脸上还带着笑意,转头问道:怎么了?她笑着靠在陆君雄肩膀上,就知道是有事儿呢,快说吧。 陆君雄脸上神色严肃,看着自己的儿子。 我和唐樘。陆予行说着,伸手握住了唐樘放在膝盖上的手。他看着自己的父母,坚定地说:我们在一起了。 靠在陆君雄肩头的崔玉琴,脸上笑容逐渐褪去。她缓缓坐直了身子,眼神中带着茫然和无措。 唐樘低着头不说话,手却和陆予行紧紧牵着。 我们上学的时候就在一起了。陆予行不急不缓地说,后来因为工作分开了很久,但是后来我才发现他仿佛不习惯于说这样的话,脸上有些红,我离不开他。 你们崔玉琴张了张嘴,她想到这几年来陆予行的种种,原来他拒绝了所有相亲,是因为这个。 陆君雄脸上却没什么惊讶的神情,他只是微微皱着眉,在沉思着什么。 半晌,陆君雄拍了拍崔玉琴的背,道:既然说开了,我们今天就好好聊一聊。 唐樘抬起头,他抿着唇,和陆君雄四目相对。 你们以后打算怎么办?陆君雄问,你们两人都是公众人物,迟早有一天,媒体是会知道的。 他看向陆予行,到那个时候,你能保护唐樘周全吗? 作者有话说: 章节名来自侧田《命硬》 他反对就反对,亦都跟你爱下去。 第114章 命硬(二) 窗外阳光和煦,将房外一排绿植镀上金边。 听到陆君雄的发问,崔玉琴的眼眶也湿润了。她靠在自己丈夫的肩头,满面愁容地交叠着双手。 如果是小唐的话,妈妈不会反对。崔玉琴说道,能在这个圈子里找到相互扶持的人,真是太好了。她叹了口气,看着面前的两个儿子,可是你们以后要怎么办呢 她说着,竟是已经泪湿了脸颊。 陆予行看着崔玉琴,心中有些动摇。港城经济发达,城市繁荣。这里的人们看似走在时代前列,对于同性恋之类并不是避而不谈。但这个繁荣社会之下,依旧埋藏着一股草莽市井气。 媒体对少数群体不是包容,而是将他们视作妖魔,视作谈资。 和如今的唐樘在一起,陆予行何尝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正这时,唐樘却紧紧攥住了他的手。 我不需要阿行护着。他看着严肃的陆君雄和声泪俱下的崔玉琴,坚定地说,无论发生什么,我和阿行会共同面对。唐樘握着陆予行的手,深情地看着他,如果阿行想要公开的话也可以,我永远和他站在一起。 唐樘轻巧地说出这样一番话,陆予行却明白,那是深思熟虑后的答案。 好孩子。崔玉琴站起身,她在两人面前半蹲着,揽过他们的肩膀。谢谢你,唐樘。 她眼眶湿润,爱怜地摸了摸唐樘的脑袋,将两人凑在一块儿。 不,多亏了阿行。唐樘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是阿行给了我一切。 唐樘和陆予行同崔玉琴抱在一块儿,这是陆予行成年后第一次和母亲拥抱。他不懂得用肢体语言表达亲情,此刻崔玉琴给予他一个拥抱,心中不免狠狠揪紧了。 唐樘从来没有得到过父母这种亲密关系,而自己与父母度过了几十年,到现在才想起珍惜。 沙发那端的陆君雄看着这样的温情场面,摇头叹了口气。他站起身,安抚地拍了拍崔玉琴的背,然后揽过妻子的肩膀,和两个儿子紧紧相拥。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陆君雄对唐樘说道,我们虽然没有唐家的财富和地位,但我们会像对待亲儿子一样待你。 唐樘低着头轻轻应了一声,声音干涩沙哑。 春节,电影的后期配音工作已经基本完成,陆予行和唐樘窝在市中心的公寓里度过除夕。 初一一早,两人躺在床上商量了一番,还是去给唐嘉朗夫妇拜了个年。 正是全家团圆的日子,唐家宅子里却冷清至极。唐锐泽与唐樘的母亲不和,过年从来不回家。好不容易等回了我,对方却带来了个家喻户晓的影帝,开口便说这是他男朋友。 不出所料,唐嘉朗在得知陆予行与唐樘的关系后,连别墅的大门也没让两人进。 唐樘再多说两句,他的这位亲爹便对陆予行破口大骂,而后关上了家门。 两人早就猜到了结局,也不灰心,也不沮丧,拎着原本要送给唐嘉朗夫妇的礼品,转身驶去香檀道。 香檀道路人稀疏,两人在门前下了车,就见院子里站着一人。 唐锐泽这个工作狂难得地脱下了西装,穿着一身休闲服,正在给院里的花草浇水。小星趴在他的脚边,悠闲地露出肚皮晒太阳。 哥! 唐樘隔着院里的铁门,冲唐锐泽挥挥手。 小星听到他的声音,一个翻身坐起来,三步并两步的飞扑向铁门,一边摇尾巴一边用脑袋蹭唐樘的手。 -- 第187页 唐锐泽看到唐樘,以及他身后的陆予行,微微一愣。 来了来了! 正这时,屋里却传来另外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 陆予行微微皱眉,就见一个油头粉面的男人笑盈盈从里面走出来,熟稔地打开房门。 糖糖!新年快乐啦!何礼斜靠在门边,眼角还带着宿醉的红。 唐樘: 没等他发问,何礼便看到了唐樘身后的陆予行。 哟。他站直了身子,这不是咱们唐樘的新搭档么?何礼将两人迎进来,笑着自我介绍。我是唐樘的经纪人Aiden。 久仰。陆予行认真地点点头。 唐锐泽推开客厅的门,小星率先窜到了唐樘的脚边。 开拍前,我听到风声说钟明选严文郡和唐樘搭戏,可把我急坏了。何礼像个女主人似的,给陆予行和唐樘倒茶。 后来知道你们在那边的事情,我真是又惊又怕,恨不得飞过去亲眼看看。 唐樘摸着小星的毛发,有些无语地看了自己哥哥一眼。 何礼哥怎么在这儿?他小声说。 唐锐泽面无表情地走过来,昨晚某些醉鬼来扰民,外面冷得不行,硬逼我放他进来睡一晚。 他声音挺大,何礼立刻红了脸。 唐樘听了直乐,刚才在唐嘉朗那儿受的气也消了。 何礼咳嗽两声,故作温柔地在一边坐下。那个,今天陆先生也来这里,是有什么事情吗? Aiden。唐锐泽察觉到什么,唤了何礼一声,你去把昨晚吐脏的衣服洗干净。 何礼哼了一声,抱着手臂,仰着头。 想支我走?他显然已经不是从前对唐锐泽百依百顺的态度,什么事儿我不能听? 唐樘和陆予行对视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半晌,陆予行正色道:我这次来,原本是想告诉唐锐泽先生一件事情,既然唐樘的经纪人也在,我便一起通知了。 何礼翘着二郎腿,您说。 陆予行揽过唐樘的肩膀,后者脸上有些泛红。 我们在一起了。陆予行不急不慢道,准确的说,是复合了。 空气陷入了沉默。 几秒过后,小洋房里传来何礼的狮吼。 陆予行! 他被眼疾手快的唐锐泽从后钳制住,桌上的一杯水却还是被他踢翻了。何礼愤怒地朝陆予行乱挥拳头,一张脸气得发紫,嘴里喊道:老娘要揍死你!你要敢和我的艺人谈恋爱? 陆予行站到离他远些的地方,何礼的视线又落到被他揽着肩膀的唐樘身上。 他喘了两口气,气愤地说:好啊,阿行回来了,呵,复合,好一个老相好!他怒极了,用食指狠狠地点了点唐樘,我把你当祖宗供了六年,给你圆了多少次烂场子,你还要领一个男的回来? 唐锐泽耳膜都快震破了,你冷静一下 别碰我! 何礼一手甩开唐锐泽,气呼呼地转身上楼。他把楼梯踩得咚咚响,进了客房,砰一声摔上门。 唐樘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他颇感歉疚地看了眼楼上紧闭的房门,叹了口气。 这次又是闹什么。唐锐泽看着两人,爷爷交给我的任务,看来又完不成了。 陆予行抽了张纸,将地上的茶水擦了擦。 对不起,哥哥。唐樘认真地向他道歉,让你难做了。 你自己和爷爷解释吧。唐锐泽坐回沙发上,他看了一眼陆予行,问,你们当初分开,是因为那个怀表? 陆予行捡碎茶杯的手一顿,他转头看着唐锐泽,目光凌厉。 唐锐泽解释道,唐樘虽没有说过详细,但是怀表的存在,我还是知道的。他故意强调了一句,在你知道真相之前。 你最好不要知道。 陆予行没理会他的挑衅。少一个人卷进来,少一分危险。他捡起打碎的茶杯,扔进垃圾桶里。 但你们需要让我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唐锐泽说,再怎样,我也是唐樘的亲哥。 三人相对而坐,一时都没有说话。 唐樘沉吟片刻,将他所知道的事情简单说给唐锐泽听,但没有提唐兴国的寿命。 这中间说不通。 唐锐泽听完,并不觉得惊讶,只是紧紧地皱着眉,你说爷爷在轮回中,时间不断被折半,他沉思片刻,那么这样循环下去,他们只会被困在时间里。而结局并非如此,他们一定是经历了什么。 唐锐泽不愧为唐氏珠宝的老大,冷静分析道:或许弄清楚这个,事情能有转机。 可是爷爷他说,他都忘了。唐樘说,他的这些话,还都是我问了好久才问出来的。 他身体不好。唐锐泽眉眼间,流露出一刻的脆弱,我感觉得到,他快不行了。 -- 第188页 第115章 命硬(三) 春节已过。就在贺岁档赚得盆满钵满的时候,钟明拍同志片的消息如同一道惊雷,震惊了全港城的影迷。 因为这部影片不仅有已经冲杀进国际视野的陆予行,还有在六年前便表示再也不涉足电影的唐樘。 以及和唐樘闹绯闻的严文郡。 电影上映定在三月初春,新闻发布会召开那天,媒体记者和粉丝快要把场馆的玻璃门给挤爆了。 行内人期待钟明的新作品,行外人却只是看热闹。 台下闪光灯此起彼伏,台上坐着主创团队。中间是钟明和谢辉,两边分别是陆予行、唐樘、严文郡。方丽第一次见识这种场面,她坐在严文郡身边,努力地营业保持微笑。 长桌背后,是巨大的电影海报。顾铭和林乐躺在旅馆的床上,阳光沐浴着他们的臂膀,墙壁上的繁杂花纹延伸四周。 台下有人提问这部电影的内容,钟明正认真回答着。唐樘坐在他身侧,越过钟明的视线,偷偷看了一眼陆予行。 陆予行身姿挺拔地坐着,两只手十指交叠放在桌上,神情自然。 他认真聆听钟明的叙述,不时认同地点点头。 唐樘总算是松了口气,收回目光,向远处举着牌牌的粉丝们投去微笑。 台下的记者又问了许多角色相关的问题,见几位主演都说得差不多了,便终于到了他们最关心的话题。 唐樘正捏着手指发愣,就听台下一记者提问到: 请问唐樘先生,您曾经在六年前说再也不涉足电影,这次为什么打破承诺?他微微一顿,是因为严文郡先生吗? 此话一出,后排哗然。 唐樘在心里瞪了那记者一眼,笑着接过话筒,说: 这是其中一部分的原因,六年前我便和严文郡先生共事过,这次接到钟导的邀请,又有严先生参演,我当然不能拒绝。 他说完,颇为傲慢地挑了挑眉。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除了我,没有人能演活这个角色。 唐樘非常敬业呢。谢辉立刻接话道。 后排的粉丝们笑着鼓起掌,唐樘没把那记者放在眼里,笑着向后面挥了挥手。 下一个问题吧。严文郡笑着说,这儿还坐着好几个人呢,你们怎么光盯着唐樘问呐? 台下另一位记者举手,提问道:陆先生,您演过许多不同类型的角色,这次饰演一名同性恋,接到这样特殊的角色,在拍戏的时候是否会遇到困难? 他的问题有些尖锐,场中静了片刻。 陆予行不急不缓地看了他一眼,平静地说:同性恋也算特殊角色吗?如果你说的困难是指和另外一个男人拍亲密戏的话,我可以告诉你,比这困难的桥段,我还拍过更多。 况且,和我搭档的是唐樘。话锋一转,陆予行偏过头看唐樘,竟是微微笑了笑,唐樘是个很好的演员,和他饰演情侣,我并不觉得困难。 谢谢顾铭哥。唐樘笑眯眯地应了一声。 场上场下都笑做一片,方丽后背吓出冷汗,却也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两声。 这个问题翻篇,又有人问陆予行未来规划的问题。 如果还有机会的话,我会回港城发展。他说,不过在此之前,我需要先休个假。下部作品,可能要等很久以后了。 这场新闻发布会上电视后,远在首都的叶雪看到此处,气得摔了遥控器,起身给陆予行打电话。 喂。 彼时,陆予行正和唐樘挤在浴缸里泡澡。 陆予行!你在搞什么?叶雪拔高的嗓音从手机里传出来,陆予行下意识拿远了些。放假?谁允许你放假了?下一部片子我都快给你谈好了,你想跑哪儿去休假? 她的声音太大,坐在陆予行怀里的唐樘迷迷糊糊睁开眼,疑惑地转头打量陆予行。 陆予行抬手擦了擦他的脸,把快滑进水里的人捞起来,靠在自己前胸。 叶姐,我受了工伤。他边摸了摸唐樘的腹部,边回答道:休息一下很正常吧? 你要休息多久?叶雪退让了。 一年。 一年?!叶雪暴跳如雷,你以为万先生会同意吗? 我问过他了,陆予行回答,他说这部片子的宣传做完就放我去度假。 叶雪沉默了。片刻,直接挂了电话。 手机被陆予行扔回浴室的地毯上,唐樘瞌睡醒了,半睁着眼问他:你经纪人? 陆予行点点头,和你那Aiden先生一样,暴脾气。 何礼哥平时不那样的,唐樘用泡沫擦擦手臂,估计是在我哥那受了气,又为我之前的绯闻操碎了心,遇到这个事儿就扛不住了。 陆予行抱着他,两人滚烫的肌肤相贴。 唐锐泽,在我死前,貌似一直没有结婚。陆予行说。 嗯,我哥是独身主义。唐樘蹭了蹭他的下巴,两条长腿在水里碰了碰陆予行的,何礼哥怕是这次也追不到咯 -- 第189页 他说着,又不吭声了。 我们改变不了这个结果。半晌,他低声说,生死也是,别人的情感也是。 唐樘回过头,雾气氤氲间,他的眼神有些动摇。 你说,是谁把紫藤创造出来?让我们不断地轮回,到底有什么意义。 陆予行看着他那双眼,心底被一只手狠狠揪紧了。 很多年来,他的病情越来越好转,却始终摆脱不了,这种被恐惧的力量扼住心脏的窒息感。或许在真正弄清楚那种神秘力量之前,他都无法摆脱。 陆予行掩饰着心中恐惧,捧着唐樘的脸,吻了吻他的嘴唇。 别去想了。他双手抚摸上唐樘的肌肤,低声笑道,你先想想我。 水花四溅,陆予行结实漂亮的脊背露出水面,像一头猎豹。唐樘脚下一滑,被他翻身按在温水之中。 好好好。唐樘笑着躲开陆予行于颈侧的轻咬,搂着他的脖子笑了好一阵,认真地说:等电影宣传结束,我们去尼亚加拉吧。 陆予行和他咬耳朵。 好,他滚烫的气息洒在唐樘耳侧,度蜜月。 第116章 多一分钟(一) 出发去尼亚加拉前,唐樘陪陆予行回首都收拾东西。 陆予行给于风放了个假,两人身边没了小跟班,便格外的亲密无间。唐樘终于见到了陆予行住了四年多的房子,上下两层加一个小院,比港城宽敞太多。 别到处跑。 陆予行将他从院子里抓回来,找了件合身的长袄套在他身上。 这边比港城冷,别感冒了。陆予行把他裹得严严实实,首都初春风大,小心头疼。 唐樘睫毛微闪,垂眼看着陆予行为自己系围巾的手。 他抬手摸了摸陆予行冻得发红的指节,拢在自己手里,凑到嘴边落下一个吻。 这几年想我吗?唐樘轻声问,于风那个小孩陪着你,应该比一个人住好些吧。 于风也就比你小两岁。陆予行捏了捏他的脸。唐樘已经二十六了,却还像个大学生似的,除了眉眼间的气质更加成熟,几乎没有太多的变化。 想我没?唐樘不依不饶。 陆予行叹了口气,关上院门,紧紧抱住他。 想。怎么不想。他沉声说,我只不过是和你分开几年,你那二十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唐樘故作轻松地一笑,忍着咯。他按住陆予行的臂膀,你去收拾吧,我有点困了,借你的床睡一会儿。 去吧。陆予行吻过他的嘴角,午安。 午安。唐樘转身上了楼,进到陆予行的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唐樘打开灯,四周望了望。 陆予行的房间有些过于整洁,所有东西都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房里陈设简单,一张单人床,两个床头柜,窗户下边是书桌。桌上整齐摆放着各种书籍,角落里是几个小药瓶。 唐樘拿起来看了一眼,已经过期了。 初春的阳光照射在书桌上,唐樘笑着将那药瓶放回原位,往后一仰,倒在了床上。 窗外鸟鸣阵阵,春意盎然。 唐樘迷恋的趴在床上,抱着枕头,深深吸了口气,脸上泛起潮红。他钻进被子里躺好,闭上眼,周身都被陆予行的气息所包裹。 温暖干燥的春意蔓延进房中,唐樘在静谧之中安静入眠,心中忽地生出一个荒诞的念头。若是他和陆予行真不是能白头到老的命,或许一块儿躺在棺材里,也是个不错的归宿。 至少有他陪着,应该不会觉得孤单。 半晌,唐樘身上一沉,是陆予行压了上来。 怎么了,嗯?陆予行手指冰凉,擦了擦他的眼角,睡觉还流眼泪了。 唐樘悠悠醒转,两只手环上他的臂膀,做春梦了呢。 那继续做吧。陆予行翻身在他身侧躺下,伸出手臂让他枕着,接下来几个月,打算怎么玩? 唐樘眯着眼,凑到他脖颈处闻了闻。 你休假了,我还没呢。唐樘哼哼了几声,我们去北美玩一阵,何礼哥顺便让我去那边做巡回演唱会,我不敢推了呀,只能唱到哪儿就去哪儿玩啦 陆予行揉了揉他的头发,辛苦。 这天是新年的三月十日。 陆予行在首都的房子里陪唐樘做完了那个春意盎然的梦,便启程去了北美。出发前,他们路过一个小百货摊,陆予行在地摊上买了一本日历。 唐樘没说什么,只是将他的钱包从自己口袋里掏出来,乖顺地付了钱。 一路无言。 机场中,他们一前一后隔了几十米,直到登机,才终于在相邻的座位上落座。 旁边没有其他人,唐樘笑着摘了口罩,一双清冽的眼睛里带着笑容。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陆予行的身体为唐樘挡去了一半。唐樘半张脸上呈现出斑驳的光亮,眼里如同有一汪清泉。 首都湛蓝的天色与云海倒映在他眼中,如同浓缩了一整个世界。 那瞬间,陆予行与他无声对视,视线不曾挪开一秒。 -- 第190页 怎么了?唐樘一愣,笑着眨眨眼,不舒服吗? 陆予行愣怔地盯着他看了半晌,摇摇头,伸手抱住了他。 没什么。他低声说,累了。 陆予行心中暗自嘲笑,活着的时候寻死,而现在时限将至,他却无比地想要活下来。 心里枯死的树木开始发芽,试图缠着面前的爱人,永远不分离。 唐樘的巡回演唱会开了好几场。 从三月到七月,两人先是在温哥华周围度假,只不过肆意妄为了一个月,唐樘的经纪团队便跟过来了。 钟明执导的电影《沉默孤岛》上映,何礼希望唐樘借此机会打通北美市场。 唐樘没办法,只好听何礼安排四处跑,演唱会开了一场又一场。好在日程安排不算紧凑,宣传等也不费劲。工作之余,他们还有大把的时间度假。 唐樘筹备演唱会的时候,陆予行便独自一人在临时租住的别墅里待着,做好饭等他回来。唐樘偶尔笑他像个深闺怨妇,陆予行也不反驳,只是把他按在各种地方亲吻,堵住他那张笑盈盈说个不停的嘴。 卧室、沙发、浴缸、洗手台他们在每一处都留下了美好的回忆。他们没有办法正大光明地在街上亲吻拥抱,却在这一小方天地里疯狂率性,享受着难得的自由。 演唱会一共办了十场,跑了五个城市。 唐樘每次都给陆予行留了最好的位置,既不算近,又不算远。陆予行常常坐在舞台右侧第二排,他也和其他粉丝一样挥着手里的荧光棒,轻声跟唱。 因为女粉丝多,陆予行又格外身姿挺拔,唐樘总是能在人群中精准地定位他。每当唱到快要体力透支的时候,两人只要远远望上一眼,唐樘脸上的笑容便立刻活了起来。 他们就这样过了大半年,何礼终于是将唐樘压榨得罢工,才终于给他放了一个长假,带着赚的盆满钵满的钱包回港城了。 临走前,他再三叮嘱热恋中的小情侣: 别被拍到了,他狠狠瞪了一眼陆予行,又盯着唐樘,别被拍到了! 知道啦知道啦。唐樘举手作投降状,保证不会。 何礼不放心地说:现在已经有媒体在找事儿了,说拍到了陆予行参加好几场你的演唱会,还拍到了你家开车回家的照片。 不承认就是啦,唐樘没耐心了,将他推进汽车后座,何礼哥放心,拜拜! 送走了何礼,唐樘长长出了口气,回身抱住了陆予行。 先回家。陆予行还站在别墅门口,刚答应了 唐樘却不管不顾地将他从台阶上拉下来,同他接吻。 唔嗯他笑着喘息片刻,又吻了上来,傻子才管这么多,他像个学坏的孩子,难得地骂了一句,什么狗屁媒体、狗仔,去他的吧。 陆予行也笑了,边强势地回吻,边搂着他的腰,把人抱回了房里。 夏日当空,别墅的大门被陆予行随手摔上,将世间所有烦心事都隔绝在门外。 那撕去一半的日历静静挂在墙上,目睹着房间里上演的一场爱意缠绵。 这是新年的七月二十七日,暴风雨来临前的最后一个夏季。 作者有话说: 章节名来自麦浚龙《从此世界多一分钟》 当能渴望就渴望,无论以后岁月有几多。 若果可以多一分钟靠你身旁,若果可以多一分钟虔诚地爱我。 第117章 多一分钟(二) 短暂的欢乐时光结束,那本在百货摊上买到的日历,终于翻到了最后一页。 陆予行和唐樘在尼亚加拉迎接这一年的结尾,然后匆匆回国。 《沉默孤岛》成功冲击了国际奖项,陆予行和唐樘分别得到了不同奖项的提名。那时两人正在海边度假,接到谢辉的电话时,才不情不愿地跟着主创团队出席颁奖。 结果跟着忙活了半天,除钟明拿到了最佳导演奖之外,他们都只当了个陪跑。 回国的飞机上,唐樘靠着陆予行的肩膀睡熟。陆予行闭眼想着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情,心中颇有些不安。 他出国这么久,家人朋友打来电话都是报喜不报忧,谈到钟明的电影在国内评价如何,他们都会缄默不言。 陆予行预料到了这个结果,缓缓叹了口气。 唔,墨镜之下,唐樘睫毛轻颤,阿行,怎么了?他撑起身子,坐直了些。 陆予行摇摇头,没事。 唐樘闻言向后一靠,假装生气地抱着手臂,瘪了瘪嘴。 是谁说不能说谎来着?他低下头,露出墨镜下那对清澈的眼睛,快说,在想什么? 陆予行和他对视片刻,败下阵来。 在想电影的事。他伸手把唐樘捞过来,继续靠在自己肩上,你要做好准备,在我的记忆里,媒体可能会写很多极端的东西,你 我不怕。唐樘舒服地靠在他肩膀上,下巴埋进围巾里。他无所谓地哼哼几声,嘲笑般小声说:就那些无良媒体写的东西,我在这个圈子混了二十七年,还怕 -- 第191页 陆予行微微一挑眉,你才过完二十七岁生日。 唐樘意识到自己露了馅,于是闭嘴不说话了。 傻。陆予行笑着捏捏他的鼻子,抱着人继续睡觉。 几年前,他还为唐樘对自己隐瞒的事情抱有芥蒂。如今,那些事情在生死期限面前都成了小事,变成了偶尔能够拿出来调笑的小秘密。 当然不是因为陆予行不在乎了,而是他完全相信唐樘,不会隐瞒对自己不利的事情。 夜里十点,飞机降落港城。 陆予行和唐樘早就换上轻薄的衣物,取过行李,匆匆往机场外走去。 胜瑜说来接我们。唐樘推了推墨镜,笑着说,田家大小姐亲自当司机,没享受过吧? 陆予行一手一个超大行李箱,有些手酸。 就是你那个绯闻未婚妻?他腾出手将行李箱上放着的免税商品摆正,别麻烦她了,我让我的司机来。 唐樘帮他拎了几个纸袋,眨眨眼:怎么?吃醋啦?可是我早就把我们的事情告诉她了。 他笑容灿烂,说话的时候凑到陆予行身边。机场里路过的人纷纷侧目,朝这边看过来。唐樘没注意这许多,陆予行却对这些目光很敏感。 他一路警惕地走在唐樘身后半步,直到进了露天停车场,才稍微松懈下来。 远远就见一辆豪华跑车停在车坪里,田胜瑜坐在驾驶座,百无聊赖地等着。路灯下,她看见从里面出来的两人,激动地招招手。 是不是太招摇了。陆予行觉得有些尴尬。 唐樘笑着向不远处挥手,笑着说:是她哥哥的车吧,没事啦,大晚上谁还偷拍咱们 他话音未落,就听见身后某处响起一个声音: 哎!来了来了! 如雷声平地炸响,紧接着,一大群记者就像是凭空出现似的,从停车场的拐角蜂拥而出。刚从车上下来的田胜瑜踩着高跟鞋,还没搞清楚是什么状况,便被这人潮一股脑裹进来。 真的是陆予行! 他旁边的是不是唐樘?快去快去啊! 你们做什么?田胜瑜从来没见过这种流氓一般的阵仗,惊得直往后退,退到陆予行和唐樘身边。 黑夜中,记者和扛着机器的摄影将他们围在圈里,无数尖锐的声音此起彼伏,闪光灯已经亮成一片。 陆予行下意识伸手,将唐樘和田胜瑜都挡在身后。 陆予行先生,一位女记者冲到最前面,不顾拥挤的人群,将话筒塞到陆予行面前,激动地问:您从荧幕前消失了快一整年,有粉丝拍到您在北美陪唐樘做巡回演唱,现在你们两人又一同回国,对此您怎么解释? 她话还没说完,又被另外一位同行挤到角落里。 后来者占了她的位置,继续问道:陆予行先生,有记者朋友称您和唐樘在颁奖前夜在酒店里接吻,是真的吗? 田胜瑜小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们三人之间存在恋爱关系吗? 你们是不是因为拍戏生情? 唐樘你是gay吗?是不是和严文郡也有一段感情?你们是什么关系? 陆予行蹙着眉,墨镜后是一张阴沉着的脸。唐樘抿着唇,愤怒地瞪着这些人。 田胜瑜显然是被这些七嘴八舌的记者吓呆了,只是愣愣地站在后边不说话。 这群聒噪的记者七嘴八舌地问个不停,闪光灯直冲着他们的脸,拍了一张又一张。记忆和现实交叠,唐樘能够感觉到陆予行的胳膊在发抖,他担忧地侧头看向陆予行,却发现他眼中的不是恐惧,而是极度的愤怒。 那是比他演过的任何一个反派都要令人畏惧的,充满戾气的愤怒。 唐樘尽力平复心情,刚想随便说几句糊弄一下,边听身边传来陆予行低沉而极有震慑力的声音。 滚。 他像只发怒的狮子。周遭尖锐嘈杂的声音顿时小了下去,还没等那些记者反应过来,陆予行已经拉着唐樘和田胜瑜两人,拨开人群,上了车。 不出所料,第二天,陆予行辱骂记者成了全港城娱乐报的头条。 万介办公室里,陆予行挂断叶雪打来的第十个电话,将手机关了机,扔到沙发上。 于风站在角落里,一声不吭。 小陆。 万介放下手里的报纸,就见上面赫然写着影帝陆予行失踪一年后携唐樘重返港城,出双入对,更对记者大骂出口。 其中内容,更是将陆予行和唐樘的关系进行了种种猜测,甚至牵扯了严文郡、田胜瑜等人,用词不堪入目。 对不起,万先生。陆予行坐在万介对面,昨天是我冲动了。 万介脸上挂着淡然的微笑,他摸了摸手边的拐杖,沙哑的喉咙里发出含糊的笑声。 年轻人,难免有些按捺不住。他靠在办公椅里,用那双堆满皱纹的眼看着陆予行,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陆予行抬头看着他,七年,他微微一顿,说,但在我心里,我和万先生已经是老友。 -- 第192页 是啊。 老人笑了起来。岁月催人老,万介的风湿越来越严重,当初那个硬朗、带着书卷气的风云人物,现在也是垂垂老矣。 那你和我说说,他收敛起笑容,你和何礼手底下那个小孩儿,是真的? 角落里,于风艰难地吞了口口水。 陆予行没有半点隐瞒,点头承认了。 万介看了他许久,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他。 自他把报社交给艾珠玉,自己专心打理万佳传媒,一直到现在,陆予行是万佳最锋利的一把刀。 没有他和叶雪当年执意北上,万佳没有今天。 于公于私,万介绝不允许让这把刀卷了刃。 那,你打算怎么做?他眯着眼睛问,公开?还是等着媒体扒出来?或者,永远瞒下去,和别人结婚。 陆予行如实回答:我还没想好。他又补充一句,和别人结婚,是肯定不行的。 万介满意地点点头,想听听我的建议吗? 您说。 出柜吧。 于风微微一愣,抬头看向万介。 万先生他忍不住插嘴,现在这个时候出柜,陆哥他,他的工作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陆予行看着万介,没有回答。 既然不打算隐瞒,比起被媒体牵着走,何不干脆自己掌握话语权?万介笑道,一步一步来,让那些无良记者无话可说,又让你的粉丝有一个接受的过程。 这是你对他们的反击。 万介说,我会帮你。小陆,你要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喜欢你的人,他们不会因为你喜欢男人而对你失望。 陆予行凝神看着桌上那份报纸。半晌,他坚定地深吸一口气。 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本来打算多更的,结果感冒了头晕。那么下一章再看老陆糖糖的反击吧 天气凉,记得勤添衣~ 第118章 多一分钟(三) 又是春节将近。街市上充满了节日将近的气息,家家户户都开始置办年货,去集市上挑选最漂亮的金桔树。 也有人家里生了不少事端。就在陆予行和唐樘的绯闻愈演愈烈之际,唐嘉朗公开声称,和唐樘断绝父子关系。 拜他所赐,狗仔在唐樘的小区外埋伏了一圈儿,硬是逼得他在家待了好几天。 我找人把苍蝇赶走。电话里,唐锐泽不耐烦地说,唐嘉朗要和你断绝关系,我可还没有。 唐樘无聊地躺在沙发上,两条腿搁在沙发扶椅上晃悠。 不用啦哥,他随手剥开一颗糖,扔进嘴里,我倒要看看,那帮狗仔能耗多久。他将糖纸扔进桌上的纸盒里,里面已经堆满了糖纸。耗死他们。 唐锐泽那边传来一阵轻笑,那你自己看着办吧。他顿了顿,声音又变严肃起来:捅了天大的窟窿,哥都帮你补上。 唐樘垂眼笑了,说了句谢谢,挂了电话。 第二天,唐樘试探着下楼晨跑,发现楼下的狗仔全撤了。他意味深长地露出一个笑容,俯身将裤脚挽起来些,继续哼着歌跑步了。 同一时间,陆家的别墅里,陆君雄正在给崔玉琴热牛奶。 老公,你说阿行他她满脸愁容地坐在沙发里,手里捧着杯子。 他这几天也不回家,给小唐打电话,人家说他在公司待了好几晚哎,现在外面都那样说他们,唐樘的爸爸也不帮他,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陆君雄将她手里的杯子换了,倒满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 别着急。他安抚崔玉琴,转头将电视音量调大了些,你看。 电视里正播着某档新闻节目,一个身穿休闲西装的男人坐在演播厅内,正是陆予行。 他看上去并没有受绯闻所扰,头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梳着,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锋利的眉毛,嘴唇微微抿着,随意地靠在椅背上,优雅而潇洒。 万介联系了港城日报和电视台,对他做了一期专访,收入电视台的新闻人物系列中。 演播厅四周洁白一片,女主持人与他相对坐着,就先前准备好问题进行访谈。 首先欢迎陆予行先生做客我们的节目,主持人对镜头露出笑容,正是陆予行昔日的上司,艾珠玉。 艾珠玉眼角有了些皱纹,但依旧是精明干练的气质,往镜头前一坐,有种控制全场的气质。 她对陆予行说道:陆先生,今天做客我们节目,有什么感想? 陆予行半开玩笑地回答:或多或少有些紧张。让我回忆起从前在艾姐手下实习的日子。 这一答案,竟是主动说起了被媒体捕风捉影的往事。 影迷朋友都知道,我不是科班出身。他靠在椅背上,手指随意在茶杯杯口打转,坦然地说,在我入行之前,我是新闻专业的学生。说到这里,他依旧是那副开玩笑的样子,我在大学就被导师教育,新闻要用事实说话,没想到今天的同行们大多都改了规矩,不信这套了。 -- 第193页 崔玉琴在电视前看着,忍不住笑出了声。 艾珠玉也抿着嘴笑了,接着说:听说陆先生前几天和朋友度假回港,居然被记者堵在了停车场里? 是的。陆予行稍微坐正了些,有些记者朋友总是想知道些艺人的私事,我只不过是维护我和我朋友的正当权益,便被他们说成是摆架子。 他条理清晰,认真地说:首先,他们没有权利臆测我的隐私;其次,我不想我的朋友们,因为这件事受到牵连,也不想让粉丝和影迷担心。 艾珠玉笑着点了点头。 那么,对于您参演《沉默孤岛》后,媒体对您性取向的种种猜测,您有什么回应吗?她的问题直白而尖锐。 屏幕外,无数港城人屏息凝神地看着,盯着陆予行带着笑容的嘴角。 我当然需要回应。 陆予行一手搭在桌沿,一手插在外套口袋里。他的动作看似漫不经心,说出来的话却如一道惊雷,落在这繁华嘈杂的城市之中。 我是同性恋,也有一个很爱我的伴侣。他淡然地看着镜头,眼神坚定而平静。 这天,整座城市的娱乐业彻底炸了。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万佳给陆予行安排的洗白采访,正等着看他如何堵住媒体之口时,却等来了一场坦坦荡荡的出柜。 唐樘晨跑完回家,打开电视,正巧看到这一幕。 他脱了鞋,又将袜子随手扔到地上,呆呆地赤着脚站在电视前,盯着陆予行的脸发愣。 上一个话题被艾珠玉波澜不惊地揭过,他们又开始提问拍戏相关的话题。 唐樘的心脏怦怦直跳,他愣怔地盯着陆予行的嘴,一张一合,耳边却隔绝了所有声音,只剩下刚才那后半句。 他还久久没回过神来,便听见身后门锁声响,走廊里的阳光瞬间闯了进来。 瓷白色的地板上,阳光勾勒出一个人形的影子。 唐樘转过身,目瞪口呆地看着陆予行。 阿行他张了张嘴,你 陆予行身上还穿着做采访时的衣服,他神情有些疲惫,脸上却带着释然地笑容。 你是不是傻?陆予行罕见地大笑起来,他上前一步捞起呆若木鸡的唐樘,让他赤脚站在自己的皮鞋上,节目当然是要提前录的 唐樘稳稳当当地站在他脚背上,依旧是那不可思议的表情。 你怎么你怎么不和我提前说?你你你,你只和我说上个节目,没说要出柜啊。他兀自念叨了好半天,就这么,出柜了?你经纪人骂你了吗,万先生还要你不? 陆予行搂着他的腰,把人扔进沙发里,压在他身上笑了好半天。 你做什么呢?唐樘拍了一把他的胳膊,也糊里糊涂地跟着笑,阿行你笑什么!别笑了我在和你说正事! 正事? 陆予行从他身上抬起头来,原本梳得整齐地头发凌乱地搭在额前,配上他高挺的鼻梁,笑起来有一股痞气。 他反手将窗帘拉上,凑到唐樘耳边低声说:饿了一晚上,先让我吃点甜的。 唔 不出所料,陆予行的工作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临近合作解约的几家品牌纷纷表示不再续约,影迷的信塞满了公司的信箱,虽然支持的话语不在少数,但也有不少都是表达失望之类。叶雪只好放下首都的事务,回港城处理这些杂事。 最糟糕的,是《沉默的孤岛》在许多地区受到了抵制。 叶雪快被陆予行整崩溃了,来港城的第一天,就在办公室里狠狠骂了他一顿。 陆予行也不反驳,只是默默听着,末了说一句这都是暂时的,便转身走人了。 当然,媒体们也不再热衷于给陆予行编排各种多角恋情,而是直接把矛头指向了唐樘一人。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谁也没想到,就在这个紧要关头,居然等来了银河传媒的宣传。 唐樘要办出道七周年的纪念演唱会,以此感谢歌迷粉丝。 歌迷激动得快疯了,无良媒体们兴奋得快疯了,路人们也排队凑热闹,捎上亲戚朋友一块儿凑热闹。 售票开始到售罄,仅仅用了半天时间。 整座城市都要为之疯狂,风暴中心的唐樘却心无旁骛,跟着伴舞们在舞室彩排。 陆予行正和叶雪冷战,大闲人一个,于是捧着蜂蜜水保温杯以及毛巾,站在一旁当观众。 唐樘唱情歌时是深情款款的王子,唱跳时是酷帅叛逆少年。陆予行在一旁看着,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 唐樘跳舞的空隙也冲他笑,汗水从他额上滴落,说不出的性感。 演唱会前最后一日,唐樘在体育馆从头到尾地排练一遍。陆予行坐在第一排观众席,默默地看了一晚上。 最后,伴舞和工作人员都去了后台,唐樘气喘吁吁地跪坐在地板上,笑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怎么样?他笑起来,露出左脸颊上的酒窝。 陆予行点点头,站起身,搂过他的脖颈,抬头奖励一个吻。 阿行,你明天上来和我一起唱歌吗?他温柔地握着陆予行的手,放在脸颊边蹭了蹭,我也想为我们做些什么。他半垂着眼,可能这是我生命中最后一场演唱会了。 -- 第194页 陆予行捏了一把他的脸,别说瞎话。 好好好,不说。唐樘求饶了,眨巴眨巴一双圆眼,冲他撒娇。你和我一起谢幕嘛我想让你陪我一起。 陆予行最受不住他这样,连忙答应下来。 谢幕可以,唱歌不行他耳朵有些红,眼神躲闪,换成,别的什么不行吗? 唐樘故作茫然,为什么?他盯着陆予行的脸,看了半晌,发出一阵爆笑。 哈哈哈我知道啦!阿行你是音痴! 陆予行: 第119章 多一分钟(四) 体育场里人声沸腾,座无虚席。 这次的演唱会足足开了四面座位,环绕着圆形舞台,可谓是声势浩大。 后台。 唐樘坐在化妆镜前,任由造型师整理自己的头发,心中有些忐忑。 他脸上画了妆,一缕碎发从额前落下来,身上穿着灯笼袖衬衫和黑底金纹的马甲,皮肤白皙,像童话里的王子。 期待的欢呼声远远传来,粉丝们等着开场,那声势快将场馆的顶掀翻。 唐樘深吸一口气,不安地望了一眼何礼。 陆予行去台下坐着了。何礼看着镜子里白玉一般的人儿,忍不住感叹:真好看。 唐樘瞥他一眼,肩膀耷拉下去。 好了好了。何礼收敛笑容。他拍拍造型师的肩膀,造型师识趣地先出去了,化妆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他认真地搭上唐樘的肩膀,别担心,陆予行在第一排坐着,唐锐泽也在,小李在后台处看着,发生任何事情,都有我们陪你。 唐樘回过头,感激地看着他。 何礼哥。他刚画好眼妆的眼角渗出泪来,这么多年,谢谢你。 何礼优雅地翻了个白眼,谁叫你是我祖宗!快去吧,专心演出。 一片激动的尖叫和欢呼声中,舞台中央的追光灯倏地亮起,四束蓝色的光芒从舞台四周射出,如同通天的光柱。 那光柱点燃了舞台边缘的所有灯光,蓝色的聚光灯瞬间亮起,一同照向舞台正中央。 台面缓缓升起,唐樘在金属麦架前长身而立,灯光簇拥着这位舞台上的王子。他在全场沸腾的气氛之中,闭眼唱起了自己的出道曲。 六年前,他在一个比这个场馆小了不知道多少倍的演播室里,在百来人面前,唱起这首自己原创的歌。 观众为他折服,星耀公司签下了他,从此走上原本就属于他的路。 而如今,在万人瞩目的舞台上,他在灯光下静静唱着,手中握着冰冷的麦架,深深陷进回忆里。 这场演唱会是一个时间轴,短短两个小时,将他这六年演艺生涯画成一条线。场馆四面的大屏上投影着他年轻的脸庞,他将这几年来,粉丝喜欢的歌一一唱过。或热情、或静谧、或苦涩。 陆予行坐在第一排,痴痴地看着唐樘,一颗心被他揣在怀里,感受着他的喜怒哀乐。他以前从来不敢看唐樘的演唱会,那些从来只在随身听和电视里听过的旧歌,如今唐樘都唱给他听了。 陆予行对于唐樘的每首歌都如数家珍,他的春风得意,他的失意,都被陆予行记在心里。歌声响起的时候,往事历历在目,仿佛自己就在唐樘身边,亲身经历了一般。 这晚,唐樘把陆予行这缺失的六年补了回来。 这场演唱会没有中场休息,唐樘一口气唱了一个多小时,最后一首歌唱毕,他累得跪坐在舞台边。 他正对着陆予行跪着,额头上汗如雨下。 陆予行心头一紧,抬眼时与唐樘四目相对。他心中担忧,唐樘却抬手擦了擦汗,偷偷对他露出一个笑容。 他喝了口水,撑起身子,在舞台边上坐下,两条腿在空中晃悠。 面向的粉丝尖叫起来,无数双手在空中挥舞。 好啦!唐樘举起左手挥了挥,镜头和灯光立刻回到他身上。你们最喜欢的歌的唱完了哦。 还要听!有个女粉丝叫了一声。 接下来就是新歌啦!唐樘手臂撑着台面,微微偏过头,就像是在和老朋友们闲聊一样。 今晚的演唱呢,是为了答谢这六年来陪伴我的你们。他笑着伸出手,指向全场,当然,还有我的亲人朋友。 他手指的方向落在某人面前,大屏幕的镜头立刻追到那处。 谢谢我的哥哥,唐锐泽。唐樘笑着说。 唐锐泽的那张扑克脸出现在四张大屏幕上,他略显尴尬地冲镜头挥了挥手,脸上扯出一个笑容。 谢谢我的好朋友,田胜瑜。 镜头一转,转向唐锐泽左边坐着的田胜瑜。 田胜瑜笑得很开心,朝台上的唐樘比了个心。 当然,还有我的经纪人和助理。唐樘耸耸肩,他们在后台,也不知道听不听得到。 台下一阵哄笑,气氛又活跃起来。 无数掌声中,唐樘笑着看了陆予行一眼。 最后呢,还有一位,我要好好感谢。 喧闹的掌声落下,唐樘不急不缓地说着,没有他的帮助,不会有今天的我。 -- 第195页 他笑着扫视了一圈,黑压压的场馆里都是喜欢他的人,无数荧光棒在黑夜里挥舞,让他莫名想起了,沙漠里的星夜。 看够了,他收回视线,专一地看向台下某处。 陆哥。唐樘笑着伸出手,上来陪我谢幕吧。 偌大的场馆里静了片刻,唐樘的声音,在这圆形的体育馆里回荡。 陆予行抬头看着他,灯光从他们头顶落下来,他身后无数光芒闪烁,如同繁星坠落。 他牵过唐樘伸出的手,缓缓走上台,同他并肩站在一起。 万众瞩目下,陆予行身上穿着白色西装,与唐樘牵着手站在一处,像极了一对新婚的爱人。 那一刻,无数猜测和震惊都被抛在一旁,大多数观众的想法都是:再也没有如此相配的人了。 面对无数双眼睛,陆予行却丝毫不躲闪。他感觉到了唐樘还未平复的喘息,以及手掌微微发汗的真实感。 时空和轮回真真假假,但他确信,这一刻在他的生命里是真实的。 他潇洒地躬身,右手横于胸前,鞠躬致意。 而后,唐樘握着他的手,缓缓说了一番话: 我要感谢陆予行先生。是他耐心教我演戏,打磨我那烂的不行的演技。他教我如何在这个行业生存,教我什么是生活,他在没有人管我的时候,陪我过好几个春节,用金桔树之类的小玩意逗我开心 陆予行微微一愣,转头看向唐樘,却见他眼里已经是湿润一片。 他在沙漠里救我一命,陪我飞了大半个北美。唐樘说着已是哽咽,他顿了顿,摆摆手。 台下早就是沸腾一片。 总之,是他成就了我。唐樘笑着抹了把眼睛,看向陆予行,我没什么能送的,陆先生。送首歌给你好不好? 他转头示意乐队,悠扬的钢琴与小提琴声响起,白色的灯光洒在他们的身上,唐樘轻轻唱着,身子靠着陆予行的肩膀。 我沉入你的梦,秒钟作响,时间如风。 空荡世界朦胧,偷换时光,虔诚相拥。 在时间缝隙找到我,你有没有记起,曾说过的爱意 他牵着陆予行,缓缓走到舞台中央。升降梯在凝滞的空气中缓缓运行,灯光渐暗,唐樘的最后一句,随着他的谢幕,回荡在场馆中。 无法忘怀,最后一刻,你对我说晚安。 作者有话说: 偷偷双更。原谅我写歌词的水平,我已经绞尽脑汁了。 这章埋了几个伏笔,一是唐樘说了些陆予行没做过的事情,二是最后一句歌词。 第120章 岁月如歌(一) 演唱会完满结束后,陆予行和唐樘挑了个天晴的日子,去了趟金宁路。 与预想中一样,外国夫妇搬走了,这栋房子待出售。 他们一起出钱买下了那栋小洋房,又花了几天时间逛遍家具城,打算将这栋房子改造一遍。 这几个怎么样? 某家具城里,陆予行点了点几张北欧风格的桌椅,都是简约的黑白风格。 唐樘正在挑吊灯,闻言从一排亮晶晶的灯具前走回来,看了眼,果断地摇摇头。 不要,一点生活情调都没有。 陆予行又指了指一旁复古的皮质沙发,这个? 太老啦!唐樘只是瞥了一眼,回身继续挑吊灯去了。 一旁的销售人员忍俊不禁,背过身笑了许久。 陆予行哭笑不得,只好上前两步,跟在他身后。那你挑吧,好歹以前是个设计师,审美总不会差。 唐樘骄傲地一扬下巴,那当然,他勾勾手指,交给我好啦。 于是,前唐氏珠宝的首席设计师,带着他的人形移动钱包,在家具城里进行一阵扫荡。 入住那天,即使全程参与了翻修,陆予行还是觉得眼前一亮。 明明和他曾经住过的是同一栋房子,在唐樘的设计下却成了完全不同的风格。 后院向阳的窗户开着,阳光倾泻而下,落在柔软的蓝色地毯上。 整个房子被布置成静谧的蓝灰色系,客厅灰色的大理石地砖上铺着地毯,电视柜边摆了一个留声机,下边藏着陆予行学生时代的游戏机。 布面的沙发柔软干净,上面横放着两个糖果形状的抱枕。 唐樘赤着脚,牵过陆予行的手,让他在沙发上坐下。 沿着视线往上,餐厅、厨房、以及二楼楼梯,处处都做得精致漂亮,水晶灯挂在客厅顶上,闪烁着微光。 院里交给你哦。唐樘轻轻吻了陆予行的脸颊,我们可以一起种一些花,弄个小池塘也可以,也可以做成草地,小星可以常来住。 嗯。陆予行将他环在怀里,痴迷地看着这一切。 比起那个冷清灰白的地方,这才是家的味道。 去楼上看看?唐樘笑着说。 陆予行一手托着他的膝弯,将人横抱上楼。唐樘笑闹着挣扎,陆予行却不让他下来,一路抱着人上楼,进了房间。 好啦好啦! 唐樘被他扔到大床上,在柔软的床垫上晃了晃。床上堆满了枕头,还没来得及收拾。 -- 第196页 卧室也布置得很温馨。结实的双人大床,深蓝色绒被,一盏夜灯,还有厚实的蓝色窗帘。 这边连着衣帽间。唐樘先指了指门外某处,又指向另一边,这里是浴室。 陆予行压在他身上亲热了一会儿,迷恋地摸了摸他的脸。 我知道,这儿我住过好多年。 不一样!唐樘两条腿在他腰侧蹬了蹬,现在是我们的房子! 陆予行嘴角带着笑意,那当然,他抱起唐樘朝浴室走去,花了一整年的工资,这房子当然是我们共有的。 浴室四面都是质地漂亮的大理石,洗漱台靠外,中间被玻璃隔开,最里侧是一个大浴缸。 陆予行用毛巾垫着,把唐樘放在洗漱台上。 他看了眼浴缸旁边的墙上,齐腰高的位置有一个金属扶手。 这是什么,陆予行走过去查看,他想了想,说:你想把你爷爷接过来住? 回头再看唐樘,却见他抿着嘴,一张脸变得通红。 那是他欲言又止了好半天,红着脸大喊道:那是我用的! 陆予行一愣,瞬间醒悟过来。他尴尬地背过身,摸了摸滚烫的耳根。 搬进新家的第二天,两人邀请了不少好友来吃饭,车来车往,金宁路瞬间热闹起来。不少狗仔得了消息,都想趁机拍些东西做新闻,却没想还没能见到正主,就被维持治安的社区保安赶了出去。 崔玉琴和陆君雄也来了,庆祝两个儿子的乔迁之喜。 唐锐泽、田胜瑜、何礼、严文郡、钟明、谢辉就连万介和叶雪也来了。房里可谓众星云聚,而狗仔们却被挡在门外,连一个人影都没见着。 至此,陆予行和唐樘的关系算是完全公开了,两个人开始安心地在小洋房里过二人生活。 陆予行担心自己会想起在这里的种种痛苦回忆,然而原本冷清的房子里有了唐樘,心里缺失的某一块儿被补上了。他好像琢磨出了自己的病症与唐樘之间的关联,却又觉得不甚清楚,想不到一个具体的因果关系。 夏日,院外绿树成荫,陆予行躺在院外的凉椅上看书,看着看着便睡着了。 耳边蝉鸣阵阵。朦胧间,他听见唐樘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阿行,怎么又睡着了? 陆予行睁开眼,刺眼的阳光落入眼帘,唐樘手里端着下午茶,身上穿着柔软的居家服,袖子挽到手肘处,从客厅里走出来。 他觉得这场景有些眼熟,却一时记不起来。 没事,只是犯困。他从躺椅上坐起来,打量唐樘的神色,怎么了? 唐樘脸上带着愁容,嘴唇抿成一条线。 爷爷他艰难地开口,爷爷快不行了。 陆予行从躺椅上站起来,睡意全无。什么时候的事? 刚才我哥打来的电话。唐樘将手里的东西放了,声音有些颤抖,我爷爷一直心脏不好,张姨说他已经,已经在医院住了半个月,好像撑不过去了 张姨通知了我爸和我叔叔,他们告诉了所有人,没没告诉我。 院内蝉鸣阵阵,眩晕的白色光芒下,陆予行想起唐樘曾经说过的话。 细细算来,唐兴国的确寿命将近了。 陆予行把他拢在怀里,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脊背。 没事。唐樘强忍着情绪,闷闷地说:我早就知道了。 身边的人谁生谁死,婚丧嫁娶,唐樘都清楚。 陆予行紧紧抱着他,闭了闭眼。 别怕。他吻了吻唐樘的脸颊,我陪你去送爷爷,现在就出发。 作者有话说: 三次事务繁忙,较短见谅 第121章 岁月如歌(二) 七月下旬,温哥华西温区。 唐兴国的房子里弥漫着药味,原本还算宽敞的客厅里挤满了人。唐嘉朗和夫人早在一星期前就到了,唐宏达也在,身边站着几年前同他结婚的年轻女人。 唐锐泽双眼熬得通红,和张姨一起在唐兴国床边陪着。 客厅里安静一片。唐嘉朗和唐宏达两兄弟并肩站在窗边,手边的烟灰缸里全都是烟蒂。 老爷子这次熬不住了。唐宏达叼着烟猛吸了一口,用手背狠狠揉了揉眼睛。 唐嘉朗一言不发,表情凝重。 你真的不通知唐樘?唐宏达看着自己大哥,老爷子昨晚没睡着,一直念叨 我没他那个儿子!唐嘉朗低吼一声,压抑着心中的情绪,一拳砸在窗沿的瓷砖上。 两人说着话,没听见正门外传来的脚步声。 半掩着的门被推开,郑蓉坐在沙发上,正巧与进来的唐樘对视上。 糖糖?她愣了片刻,满是愁容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你怎么 唐樘上身只穿了件短袖,头发也有些凌乱,显然是从港城赶过来的。陆予行在身后护着他,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 爷爷怎么样了?唐樘即使有过一次同样的经历,还是忍不住慌了神。他快步走到自己母亲面前,紧紧握着郑蓉的双手。 -- 第197页 窗边,唐嘉朗见到来人,忍不出破口大骂:你们两个不知廉耻的,还敢出现在这里? 他怒不可遏,看着唐樘身后的陆予行,说着,便要将手边盛着热水的玻璃杯砸出去。 唐宏达见状不妙,赶紧拦住唐嘉朗。 滚!唐嘉朗吼了一声。 陆予行将唐樘揽到自己跟前,和他保持一定距离。 上次两人去唐家的时候坦白了一切,唐嘉朗气得把两人一同赶了出去,末了还扔出一块不知道哪来的古石,结结实实砸在陆予行背上。 您可以不承认唐樘和您的关系,陆予行冷冷看着他,但唐兴国是唐樘的爷爷。 郑蓉虽也气自己儿子,但终究还是不忍心。她走上去挽唐嘉朗的胳膊,轻声劝慰:嘉朗,这次别和他计较 你别惯着他!唐嘉朗气急败坏地瞪着陆予行,手臂一甩,郑蓉一个趔趄跌撞在一旁的落地钟摆上,发出一声闷哼。 你! 唐樘的心情本就差到了极点,看到郑蓉受伤顿时火了,红着眼就要冲上去打自己亲爸。陆予行抱着他的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楼上传来一声洪钟般的怒吼。 闹够没有?! 唐锐泽猛地拍了一下栏杆,双手紧紧攥成拳头,眼里带着极度的悲伤和愤怒。他满头的黑发被挠得乱糟糟,眼睛下边挂着黑眼圈,下巴上也冒出胡茬,落魄狼狈。 楼下瞬间静了。 唐宏达将郑蓉扶起来,唐樘被陆予行抱着腰拉回来,扭过脸擦眼泪。 唐樘唐锐泽咬着牙,强压着颤抖的声音,你和陆予行上来。 陆予行扶着唐樘,经过唐嘉朗面前,静静上了二楼。 唐樘有些眩晕,他勉强扶着栏杆站稳,对陆予行摆摆手。唐锐泽看了两人一眼,领着他们进了唐兴国的房间。 爷爷想见你。唐锐泽在门口转过身,对唐樘说,陆予行在外面等,你和我一起进去。 他怎么样了? 唐樘用恳切的眼神望着唐锐泽,希望从他的回答里听到一丝生机。 唐樘 唐锐泽的眉头抽搐般动了动,而后通红的眼睛里湿润了一片。他艰难地张了张嘴,你都知道了不是吗,这个问题,应该是哥问你。 唐樘和他对视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他哭得伤心,陆予行心中也觉得难受,却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唐樘从小就是唐兴国带大的,他们爷孙之间的感情自然比跟父母还要好。 谁在外面哭呀唐樘,进来。 苍老沙哑的声音传来,张姨将房间的门打开,显现出房里的情形。 和陆予行所想不同,唐兴国并没有躺在床上,而是躺在窗边的凉椅上。他背对着房门,阳光从窗外倾泻而下,洒在他那张枯瘦的面容上。 他脸上带着笑容,身上穿着整洁的丝绒家居服,像是陷入了某种美好的回忆里。 唐兴国的身上盖了一条毛毯,他摩挲着手里的照片,静静看着院子里的大树。 小张,他说话气喘得厉害,断断续续的,你先出去,在外面陪着陆予行。他艰难地转过头,伸出一只枯瘦无力的手,对门外的两兄弟招了招。 小泽糖糖,进来。 唐樘止了哭,陆予行拍拍他的背,让唐锐泽带着他进去。 张姨出来,关上了门。 他是很好的人。张姨落寞地站在陆予行身边,我知道,他一直对爱人的死有愧疚,所以到了这个时候,倒觉得是一种解脱 陆予行沉默着,看着关闭的房门。 房间里,唐樘快步走到凉椅边,握着唐兴国的手,躬身跪了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爷爷,我不知道您病了。 他伏在唐兴国的膝盖上,像个小孩一样留恋地攥着爷爷的手。 唐兴国笑着将阮珍的照片放在怀里,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唐樘的头发。 那么小的小孩他喃喃道,什么时候长得这么大了 唐锐泽垂手站在一旁,喉咙里发出哽咽。 小泽。唐兴国又抬头看着唐锐泽,发黑的面容上带着笑,你也过来。 他伸手将唐锐泽牵过来,唐锐泽也在唐樘身侧蹲下,任由唐兴国在自己脸上头上抚摸。他低着头强忍着,泪水落在皱巴巴的西装裤上。 你们俩都是我带大的。唐兴国艰难地说着,小泽你脾气忍着点,偶尔也多,多笑一笑。以后别再一个人,一个人太孤单了。 他又转向唐樘,糖糖你以前太任性,爷爷好担心你。 知道爷爷为什么怀疑你动了那东西,吗?他静静说着,你从欧洲回来,整个人都变了。一点都不任性了,那么乖, 唐樘听他说着,眼泪又夺眶而出。 哭什么。唐兴国用拇指擦去唐樘眼角的泪,喉咙里发出苍白的闷笑,你又不是不知道,爷爷要死了 -- 第198页 他茫然地看着唐樘的眼睛,爷爷死后你爸把我埋在你奶奶身边没? 唐樘的泪像是止不住了似的,他猛地点了点头,说:在,在的。那里风景很好,我每年都去看你们 唐兴国叹了口气,扭头看向窗外。 阳光刺眼,温暖的白昼裹挟着他,仿佛通往天堂。 爷爷最担心的就是你们。他的声音小了下去,小泽,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要抛下糖糖。 唐锐泽握着他的手,一定。我会护着他。 生死有命唐兴国轻声念道,阮珍,阮珍也是这样和我说的 他急喘了几口气,胸腔里缺氧的憋闷感越来越强烈,发出强烈的咳喘声。 唐樘、唐锐泽与他的手攥在一起,唐兴国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艰涩地说: 把陆予行叫进来。 陆予行一直在门外听着,闻言推门进去。 你唐兴国回头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苦笑,你们还是在一起了。 对不起,陆予行垂手站在唐樘身后,我没能履行承诺。 唐兴国身体里的能量有进无出,他无力地摇了摇头,对唐锐泽说: 小泽,我要告诉他们一些事情。你也给我听着。 紫藤他的声音越来越沙哑,紫藤是一个,回溯时间的装置。 唐兴国把手放在唐樘的头上,它的开启需要,唐家人的死亡。他又看向陆予行,以及爱人的献祭。 这是开启的钥匙,他说,只有这两位当事人才有开启权利。 唐樘已经无心听这些,他伏在唐兴国膝盖上,眼泪打湿了毛毯。陆予行听到此处,眼中却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秒表回拨一圈是一小时,日期回拨一天是一年 时间会带着你的记忆,回到,回到回溯点。唐兴国猛烈地咳嗽着,一直到面临死亡的那天。 两人死亡,再次回溯。唐兴国抚摸着阮珍的照片,一人死亡,时间继续向前 这是第一次回溯。他说。 陆予行接道:如果两个人都死了,就开始第二次回溯。除了第一次往后的每一次,死亡时间都会提前。 唐锐泽露出疑惑的表情,如果,持有者死在了自己的孩子出生之前 所以,这是个危险的东西。唐兴国闭上了眼,我不该让阮珍碰它。 半晌,他布满皱纹的眼角流出眼泪来。 你们都是好孩子。他静静地说,陆予行,你很可靠。如果没有唐樘之前犯下的错误,我会把紫藤交给你。 伏在他膝上的唐樘闻言,身体猛地一颤。 活下去他摸了摸唐樘的头发,你们,不能步我的后尘。 院里吹来阵风,树影摇曳,将爷孙两身上照得斑驳。 爷爷,在天上看着你们。他淡淡说道。 耳边的哭声、树叶声,缓缓在唐兴国的耳边褪去。唐樘失控地晃着他的胳膊,他却再也没有力气抬起手臂,摸一摸小孙子的头。 第122章 岁月如歌(三) 唐兴国的葬礼办得很简单。 他的两个儿子主持操办,按照他自己的意思,只邀请了一些亲戚朋友,办了一个追悼会。也有曾经的商业伙伴闻讯赶来,唐锐泽和唐樘一一接待了。 最后,唐兴国葬在了阮珍身边。这对分离几十年的恩爱夫妻,最终还是走到了一起。 唐嘉朗和唐宏达商量财产分配的问题,唐锐泽整理遗物,整个唐家只剩下唐樘无事可做。 他在那方小小的墓前站了许久,望着爷爷奶奶的照片出神。 回去吗?陆予行扶着他的肩膀。 唐樘晃了晃,有些站不稳。陆予行逐渐明白,失去亲人的痛苦并不会在多次的时间溯回中减轻,只会一次次撕开心中的伤口。 想到这里,陆予行想到了崔玉琴。 你们爷爷生前还交代了我一件事。张姨哽咽道,做完这件事,我也该离开这里了。 海风轻拂,海浪声渐行渐远。三人离开墓园,回到了唐兴国的小房子里。 唐锐泽在楼上收拾唐兴国的遗物,他从唐兴国住院回家到现在一直在忙,已经几天没睡觉了。 他从楼上下来,就见三人往后院里去。 你们在做什么?唐锐泽顶着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需要帮忙吗? 院里阳光明媚,金色的光芒洒下来,带着露水的草地充满了暖意。 张姨从角落里拿过除草用的铲子,唐樘心中一动,和陆予行对视一眼。 就见她走到草地某处,在晒太阳用的躺椅边蹲下,摸了摸。 就是这里。她指了指一块草地,抬头问:你们自己来挖? -- 第199页 陆予行已经猜到了些许,于是走上前,接过张姨手里的铁铲,小心翼翼地挖开那片草。 芳草的清香和泥土混在一起,陆予行深深铲下去,小心地将草根以上连着土带出来,再向下挖。 唐锐泽也走了过来,屏息凝神地看着他的动作。 院里的树丛晃了晃,半晌,陆予行的动作停住了。 柔软的泥土中,露出沉木盒子的一角。 他放下铁铲,徒手将那个盒子扒拉出来,轻按暗扣,盒盖便打开了。 紫藤怀表安静地躺在里面,银色的表面反射出光芒,熠熠生辉。 表盘上,秒针正在快速走动。如果陆予行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它比普通的秒针快了整整一倍。 唐樘 陆予行转过身递给唐樘看,抬眼却见唐樘已经泪流满面。 后来他才知道,唐樘童年最快乐的日子,都是在这个后院里度过的。唐兴国每天下午都抱着他,躺在这张椅子上晒太阳,给他讲故事。 唐兴国百年之后,他把最珍贵的东西埋在了这里,留给他最爱的小孙子。 陆予行将那个沾满泥土的盒子塞进他手里,捧着他的脸,吻了吻他的眼睛。唐樘睫毛微颤,紧紧攥着手里的盒子。 我走了。张姨艰难地向众人道别,代我向唐嘉朗和唐宏达先生告别吧。她回身将自己的行李推出来,我在这里待了几十年,也该回家了。 以后常联系。唐锐泽上前给了她一个拥抱。他八岁丧母,张姨就像他的母亲一般。 处理完所有事务,唐樘和陆予行乘上唐锐泽的私人飞机,一同回国。 他们从后院里带走了些泥土,打算放在金宁路的家里,养些花草。 沉木盒子放在桌上,丝绒布包着的紫藤静静躺在里面,能够听到秒针走动的机械声。 这就是爷爷说的紫藤。唐樘解释道,小时候,他当童话故事说给我听过。 唐锐泽坐在两个对面,皱眉盯着这个精致的怀表。 能拆吗?他问。 机舱里陷入的沉默。 紫藤的秒针走得很快,盯着他的表盘看太久,有种生命被它窃取的错觉。 半晌,陆予行将它用绒布包着,拿到手里观察。 镂空花纹的表盖下,有一大一小两个表盘,大的表示时间,小的显示日期。在这表面下,是无数精细的机械齿轮,以及那股神秘的力量。 他想起七年前,唐兴国和唐樘的对话。 别动那个秒针。 如若你不肯跟他分开,我只好消除他的记忆。 什么意思?损坏紫藤的表盘,会让他损失记忆? 为什么是他而不是唐樘? 陆予行对自己失忆的原因有了些眉目,可是这是唐樘有意而为之,还是出了意外? 他看了唐樘一眼,后者依旧心不在焉,望着窗外的云海发呆。 陆予行叹了口气,选择相信唐樘,不再想这件事。 比起他遗忘的那段记忆,眼前人更加让他担心。 从温哥华一直回到金宁路,唐樘一直都是魂不守舍的样子。 唐锐泽将两人送到门口,陆予行牵着唐樘进了门,紧紧抱他抱在怀里。 乖,别太难过了。他蹭了蹭唐樘的额头,爷爷知道会伤心的。 唐樘无力地点点头,靠着他的胸膛哼了一声。 陪你洗个澡,去床上躺着睡一觉,好不好? 陆予行帮他把衣服脱了,抱去浴室。 唐樘赤裸着缩在浴缸里,抱着膝盖,迷茫地看着陆予行放热水,脱衣服,坐进来,把他抱在身前。 宝贝,说说话。陆予行给他擦干净指缝里的泥土,有些担忧地环着他,你这样我很担心。 亲昵的称呼把唐樘的神志拉回来,他叹了口气,抱着陆予行的膝盖,迷恋地蹭了蹭。 我真傻。他闷闷地开口。居然还抱着希望,这次爷爷或许不会死。 他瘦削的脊背微微弯着,光洁的后颈能看到凸起的骨节。 陆予行有些心酸,俯身在他脊背上落下细密的吻。 别怕,我一直陪着你。他低声说。 唐樘转过头,和他接了一个绵长的吻。 两人在浴室里温存许久,陆予行将唐樘用浴巾裹了,抱回床上,盖好被子,并肩躺下。 好些了?他转头看向唐樘,睡一觉吧。 唐樘神情疲惫,脸色却泛着餍足的红晕。 阿行,你也会有这种侥幸心理,对吧?他伸手摸了摸陆予行的脸。 当然。陆予行苦笑,没有人希望亲人离开自己。 两人凑在一块,肌肤相触,缓慢地接吻拥抱,半晌才分开。 去度假散心吧。陆予行握着他的手,带上我爸妈,我们找个海岛住一个月。 唐樘脸上终于绽出一丝笑容,好呀,给你过三十岁生日。 见他笑了,陆予行终于放下心来。他掐着唐樘的腰,威胁道:嫌我老? 不嫌。唐樘吻过他的鼻梁,就喜欢帅老头哈哈不许挠我! -- 第200页 两人在被子里好一阵打闹,最后唐樘被陆予行制住,压在床上动弹不得,只好老实睡觉。 紫藤静静躺在床头柜上,发出轻微的机械声响。 作者有话说: 之前写人设没考虑生日问题,不过按照时间线发展,老陆生日应该在九月,是个处女男。 三十岁会发生大事,前面有埋伏笔。 介于有的宝儿没看懂,我总结一下爷爷透露的信息:1.怀表可能由唐樘开启,也可能由陆予行开启;2.现在的时间线是他们的第二次轮回;3.回溯点是当事人自己定的; 其他待解决的疑问,期待后续吧~ 第123章 岁月如歌(四) 经历了一场巨大的悲痛,唐樘的神经从紧绷中骤然放松,疲惫地枕着陆予行的胳膊睡去。 陆予行抱着他平躺着,双眼出神地看向天花板,久久不能入睡。 唐兴国的事情让他回忆起一件事,一件从他重获新生开始,便一直积压在心中的事情。 他回忆着,心中的恐惧和紧张感越来越强烈,手心也渗出汗来。 不知过了多久,唐樘微微动了动,仿佛是感受到身边人的不安,缓缓醒了过来。 他掀起眼皮看了一眼陆予行,后者茫然的放空眼神,窗外斜阳西下,已经是黄昏了。 唐樘担忧地摸了摸他的脸,额头上渗出薄汗。 不舒服?他贴着陆予行的胸膛,在他滚烫的肌肤上摩挲,不是说差不多好了吗,阿行,你在想什么? 和我说说。唐樘吻他。 陆予行侧过头与他对视,然后强硬地将人揽到怀里抱着。 他让唐樘趴在自己身上,轻声说:糖糖,我快三十岁了。 都说不嫌你老了。唐樘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笑着蹭了蹭他的脖子,我见过你四十岁的样子呢。 不,不是这个。陆予行抱着他,不让他乱动,严肃地说:是我妈 唐樘闻言瞬间静了。 他回想了片刻,点点头。我想起来了。他说,对不起,阿行。 唐樘瞬间明白了,陆予行所说的是什么。 在第一次回溯之中,崔玉琴原本打算在医院一直工作到退休,但她手底下的护士有一次给病人拿错了药,导致医死了病人。 激动的病患家属拎着刀冲进办公室,崔玉琴想和他解释,但对方根本听不进任何话,一刀扎进了她的心脏。 陆予行赶来的时候,崔玉琴的病床上已经盖上了白布。 而悲剧发生的前一天,陆予行刚过完三十岁生日。 这一切,唐樘都在报纸上看到了报道。 我知道,我知道。他抱着陆予行,喃喃道:我还记得报纸上你的照片,那么憔悴,好想过去抱抱你,可是那时你不认识我 陆予行苦笑道:我一定会觉得你是疯子。 所以我拜托张姨去了一趟,就说是阿姨医院的护工朋友,给阿姨送了一束花。唐樘坦白道。 陆予行微微一怔,终于知道为什么觉得张姨面熟。 阿行,我知道这很痛苦。唐樘安慰道,可是生死有命,我们不能改变其他人的生死 不,陆予行打断道,我不相信生死有命。 唐樘愣愣地抬起头,看着他。 与陆予行相处太久,唐樘甚至忘了,这是个曾经割腕自杀的人。他不愿意自己的生命掌握在疾病手里,他宁愿自己给生死做一个结论,把死亡的自由攥在自己手里。 于是他提前让崔玉琴从医院里辞职,换一份工作。 这只是场意外,我完全能想办法避免。陆予行说,起码我能做些什么。 唐樘艰难地摇了摇头,回想起自己的爷爷,神情悲痛。 阿行,你不知道他张了张嘴,在时间溯回开始之前,阿姨她也也没能 让我试试。陆予行坚定地看着唐樘,就算是徒劳,可她是我的妈妈。 窗外残阳如血,唐樘看着陆予行的面容,觉得说不出的悲壮。 好。他点点头,我和你一起。 两人收拾一番,吃过晚饭,出门拜访父母。 陆君雄和崔玉琴都听说了唐家的事。崔玉琴上前给了唐樘一个拥抱,拉着他的手坐到沙发上,细细劝慰,让他不要太过伤心。 陆予行立在一旁,看着崔玉琴花白的头顶,心中一阵绞痛。 陆君雄示意陆予行跟上,两人上了二楼。 书房里很安静,隐约能听见崔玉琴和唐樘的对话。 这两天好好陪他。陆君雄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小声说,我看报纸上全是他们家的人争财产的事,遇到什么事你要帮着糖糖,别让他太伤心了。 唐家的财产和他没关系了,陆予行低声叹了口气,他父亲因为我们的事把他赶出来,他爷爷留给他的房产都被抢了去,只剩下些老爷子的遗物。 他没心情争这些,都交给他哥了。陆予行补充道。 -- 第201页 陆君雄沉默片刻,拇指在下巴的胡茬上摩挲。 算了,咱们家不缺钱,能养着他。他叹了口气,豪门的那些事太复杂,他不涉足也好。 陆予行点点头,一时无话。 我打算带他去度个假。 半晌,陆予行开口道:就在港城附近的度假岛上,您和妈也一起。 陆君雄摆摆手,我就算了,医院走不开。 就两天。陆予行从沙发上坐起来,走到他面前,等我过完生日后待一天,马上回去。 他的语气有些强硬,陆君雄愣了片刻,担忧地问:遇上事了? 没有。陆予行跌回沙发里,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我只是想你们。在首都待了那么多年也没回,是我的错。 陆君雄看着他,眼神里流露出怜爱。 没什么对和错的。他走上前,捏了捏陆予行的肩膀,孩子都要长大,父母终有一天会离开你们。这是必然的。 唐樘和崔玉琴走上来,远远便听到了这一句。 在聊什么?崔玉琴笑盈盈地往办公椅上一坐,不满地看着陆君雄,老公,你能不能不要教育孩子了,从小念到大,谁想听呀? 我们在说去度假的事。陆予行直截了当地说,去两天,周六出发。 唐樘看了陆予行一眼,神情紧张。 崔玉琴躺在办公椅上,温柔地笑了笑。刚才糖糖和我说过了。 书房里,三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 崔玉琴疑惑地看了众人一眼,笑道:难得儿子们有孝心,那就一起去吧。 闻言,陆予行和唐樘都松了口气。 出发前,陆君雄安排好了工作,崔玉琴也和工作的诊所协调了时间。唐樘收拾行李,陆予行安排酒店住宿,一切安排妥当。 周六早晨,阳光正好,港口挤满了排队去岛上度假的游客。 崔玉琴换上一身老款的淡绿色长裙,头上戴着粉色的遮阳帽,海风吹来,裙袂翻飞。 陆君雄则是非常标准的帅老头打扮,脸上戴着从儿子那里抢来的墨镜,像个护花使者般,让崔玉琴挽着他的胳膊。 上了船,唐樘和陆予行倚在船尾的座位里,看向站在船头拍照的这对老夫妇。 周围偶尔投来打量的视线,但两人谁也没理会,毕竟他们身上都穿着看一眼都觉得土的花衬衫,脸上戴着墨镜,和大明星根本沾不上边。 妈妈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美人,真漂亮。唐樘还是有些打不起精神。他懒洋洋地扶了一下墨镜,没发现自己已经改了口。 你老了也很漂亮。陆予行绕过他的后背,一下一下摸着他的耳朵。 唐樘察觉他语气中的担忧,转头就见陆予行果然皱着眉,嘴唇也抿成一条线。 放松点,阿行。唐樘握着他的手,发现手心全是汗。我们已经离医院很远了。 陆予行的胳膊有些紧绷,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一丝松动,显然是有些不舒服。 船上挤满了游客,左右都是人。海浪不断拍击船身,游客们聒噪的聊着天,传到陆予行耳边,都是刺耳的嗡鸣。 唐樘想凑上去吻他,缓解一下他突如其来的病症,奈何周围人太多。 他想了会儿,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奶糖,剥开包装,捏着递到陆予行嘴边。 啊唐樘哄小孩儿似的,把那颗糖戳在他紧闭的嘴唇上。 陆予行微微张嘴,仿佛是顺带吻了一下唐樘的指尖,将那颗糖含进了嘴里。 是亲吻的味道。 谢谢。陆予行低声说着,揽过唐樘,有你陪着,一切都会没事的。 他们依偎着,看向船头的两人。 陆君雄半蹲着给崔玉琴拍照,崔玉琴笑着伸出胳膊,在风里原地转了一圈。 她的头发在阳光下变成金色,裙摆摇曳。 一切美好都随着陆君雄按下快门,被永远定格在时光里。 第124章 伤逝(一) 陆予行订的酒店临海而建,面朝海岛优美的海岸线,背后是一片茂密的丛林,以及露天电影院。 这里的开发做得很好,安全设施齐全,消费价格也不低。陆予行要了一间顶楼的套房,两室两厅,可以和父母住在一起。 上次和你妈妈出来度假,还是度蜜月的时候。 陆君雄帮忙将行李推进房间,感叹地对陆予行说:日子过得真快。 客厅里,唐樘正帮崔玉琴挑选下午的穿搭,两人有说有笑地拿着各种裙子比划,崔玉琴被他夸得满脸笑容。 陆予行忙着各处检查。他将窗户一扇扇推开又合上,然后穿过客厅,将厨房里的燃气仔细检查了一遍。 这间酒店打扫得很干净,厨房灶台上也是一层不染。陆予行转了一圈,看到角落里的架子上插着两把水果刀。 他思索片刻,拎起那两把刀,用塑料袋包好,扔到橱柜里。 客厅里,刚刚挑好衣服的崔玉琴听到厨房里的动静,满脸疑惑地探头去看。 做饭用的燃气灶发出轻微的响声,陆予行将它关了又开,开了又关。 -- 第202页 儿子?崔玉琴唤了一声,你在干什么呢? 厨房的玻璃门紧闭着,陆予行没听见。 唐樘看了一眼便立刻明白过来,于是笑着拉住崔玉琴的胳膊,打趣道:阿行说想自己做饭,不过看上去东西不太好用。我去看看。 他快步进了厨房,反手将玻璃门关上。 陆予行背对着他蹲下,正在研究那个常年没人用的灶台。 阿行,你别这么紧张。唐樘小声说,你这样太反常了,他们会看出来的。 金属的旋钮发出啪的轻响,被陆予行关上了。 他叹了口气,站起来,转过身。 抱歉。陆予行揉了揉太阳穴,我必须要确保没有任何风险。 客厅里,崔玉琴正在朝自己的丈夫炫耀儿子给自己搭配的裙子,陆君雄也不知道说了什么,逗得她笑个不停。 唐樘看着陆予行,深邃的眉眼之间流露出高度紧张和疲惫。 他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有说出口,只好抱了抱陆予行。 我陪着你。他喃喃道,会没事的。 中午十二点,陆予行领着一家子人在酒店旁的西餐厅里吃了一顿,下午在海边休息。 海边三三两两有不少游客,还有几个堆沙堡的小孩儿,十分热闹。 崔玉琴和陆君雄手牵手站在浅滩里拍照,陆予行有些困了,戴着墨镜,躺在椅子上晒太阳。 阿行! 唐樘抱着两个开了口的椰子跑过来,塞了一个给陆予行,又抱着另一个扔给玩得正高兴的夫妻俩。 陆予行拉着他,让他趴在自己身上,两人贴在一块。他们的举止有些出格,但头顶有巨大的伞棚遮挡,旁人看不真切。 怎么不去游泳?陆予行心不在焉地看着远处的两人。 唐樘趴在他身上,嘬了一口椰汁,咬着吸管含糊地说:没力气。 他静了一会儿,从陆予行身上翻身下去,躺到一旁空着的折叠椅上。 我想爷爷了。唐樘说。 刺眼的阳光落在他身上,花衬衫的衣领敞开着,露出漂亮的锁骨。唐樘脸上戴着墨镜,看不出什么表情。 阿行,要是我们逃不过那一劫他抱着椰子,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要不就算了吧。 活久了挺没意思的,看着爱的人一个个离开,只有我还活着。他说。 海浪汹涌地拍打在礁石上,不远处的小孩们笑着跑开,将刚堆砌起来的沙堡留在海水里。 陆予行看着他,反问道:那你想怎么做? 唐樘晃了晃腿,仿佛说着玩儿似的。 要是你死了,我就把你先冻起来,等到溯回时间点过了,我再来陪你,和你躺到一个棺材里去。他傻傻地笑了笑,要是我死了,那就随便你好啦,记得把我的骨灰放在房间里就行。 这样的话,就算你找了新欢,我还能悄悄看你们上床。 唐樘咬了咬留着牙印的吸管,脸颊上显露出酒窝。 咸味的海风迎面吹来,陆予行扭头看了他一眼,伸手,一把将唐樘脸上的墨镜摘了。 唐樘依旧笑着,那双眼睛里却已经流出泪水来。 陆予行的心被狠狠揪紧了。他拿着墨镜的手停在空中,半晌,又小心地帮唐樘戴了回去。 傻瓜。他狠狠揉了揉唐樘的头发,你不能这样对我。 唐樘仰着脑袋,眨巴眨巴眼睛。 陆予行握住他的手,沉声说:我会尽我的全力。无论是你,还是妈妈。 两人的手紧紧握着,唐樘任由陆予行将自己拉起来,坐起身,和他接吻。 崔玉琴正巧走过来,见状连忙啧啧两声,夸张地惊呼道: 哎呀,真不好意思,打扰你们啦。 唐樘被陆予行亲得晕乎乎,看到崔玉琴立刻红了脸,连忙推开陆予行,跳下折叠椅,一个人跑去别的地方玩了。 崔玉琴笑着摇头,在椅子上坐下。 看到你们这么恩爱,我也放心了。她笑着将那椰子挪到一旁,撑着脑袋看陆予行。怎么样?明天的生日打算怎么过? 陆予行从刚才的亲吻里收神,我和唐樘商量,打算明晚在酒店里过。 远处,陆君雄举着相机,朝这边拍了一张。 崔玉琴笑着朝镜头比耶,小声对陆予行说:我和你爸明天去岛上逛逛,白天就不打扰你们了。小情侣嘛,妈妈理解。 妈,我们还是一起 陆予行的话还没说完,崔玉琴便笑着起身,朝他摆摆手。 妈妈知道,妈妈理解。她笑着将身上的外套脱了,叠好放在椅子上,好了,去陪糖糖吧,我找你爸拍照去。 陆予行一句一起出门的话哽在喉咙里,没能说出口。 一旁,和小孩儿一起捡寄居蟹的唐樘看了他一眼,露出疑惑的表情。 陆予行叹了口气,倒进椅子里,不动了。 吃过晚饭,崔玉琴有些困倦,于是四人从露天电影院离开,回到酒店房间,洗漱睡觉。 -- 第203页 唐樘好陆予行躺在被窝里,隐约能听见隔壁陆君雄说话的声音。 隔音太差,两人早早睡下却无事可做,只好并肩躺着,各想各的心事。 陆君雄浑厚的声音隐约传来,却听不清在说什么。 爸在说什么?唐樘好奇问。 陆予行翻了个身,从背后抱着他。睡前故事。他说,几十年的习惯了,我妈年轻的时候工作太累,有点失眠。 两人滚烫的肌肤相贴,有种很安心的感觉。 真好。唐樘抱着陆予行放在自己腰上的手,你也说一个吧,我睡不着。 陆予行苦笑,我没什么想象力,不会说故事。 说到这里,两人都想起七年前的那个睡前故事,陆予行将那段极其惊悚的经历轻描淡写地说了一遍,惹得唐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被子里,唐樘闷闷地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徐怎么样了。 半晌,他又问陆予行:你恨她吗? 陆予行想了想,摇头。 她很可怜。 可怜归可怜,我不会原谅她。唐樘转过身,靠在陆予行怀里,左手伸进他衣服下摆,轻轻摩挲那道疤痕。 他本自私地想让陆予行亏欠自己,但现在他们身上都有为各自留下的疤,算是扯平了。 隔壁,陆君雄的故事也讲完了。唐樘被包裹在陆予行的体温里,胡思乱想了许久,逐渐睡着了。 黑暗之中,陆予行抱着已经睡着的唐樘,久久无法入睡。 唐樘将他作为沉稳的依靠,而前路茫茫,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打破死亡的魔咒。 第二天早,崔玉琴和陆君雄商量好,轻手轻脚地换衣穿鞋,出门。 陆予行熬到早上天亮才睡着,他还没睡着多久,便听客厅里传来唐樘的惊呼。 阿行,快起床!他们早就出门了! 陆予行猛地睁开眼,翻身下床。 他像头毛躁的狮子,顶着一头凌乱的头发,身上只穿了条平角内裤,快步走到客厅里。 隔壁的卧室里空荡荡的,唐樘从抽纸盒下拿出一张纸条,递给陆予行。 上面写道: 阿行,唐樘,爸爸妈妈去逛街去了。知道你们要亲热,所以我们打算等到太阳下山再回来。 下面还有一行陆君雄的字迹: 别太过火,冰箱里有熟食,记得吃饭。 陆予行脸色阴沉,将纸条放回桌上,火速回房穿衣服。 走,去街上找人。 唐樘也赶紧穿好衣服,简单洗漱了一把,墨镜没带,就跟着陆予行出了门。 早上七点半,这座岛就已经从沉睡中苏醒过来。位于中心的小吃街和购物商城里全是游客,还有不少在广场前合影的游客,把狭窄的街道围得水泄不通。 你看到了吗?人潮中,唐樘和陆予行牵着手,尽力在人群中寻找夫妻俩的身影。 陆予行神色严峻,带着唐樘穿过广场,一路往商城里去。 他们应该会去逛特产店吧?唐樘快步跟上,在人流中大声说,去楼上看看? 购物商城里的游客没有街上多,但到处都是宣传产品的导购员,非常喧闹。 唐樘感觉陆予行的手心微微渗出汗来,满脸的焦急。 找了一大圈,经过二楼出口的时候,唐樘突然看见不远处的一个人影。 阿行!他拽住陆予行的手,往那自动扶梯上一指:那个是不是? 第125章 伤逝(二) 商城的结构设计不合理,每层的扶梯处都挤满了人。 唐樘没有看错,百步开外的扶梯上,身穿素色长裙的崔玉琴挽着陆君雄,两人正说笑着往楼上去。 看到两人安然无恙,陆予行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些许。他站在某家店的橱窗前看了好一会儿,周围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视线落在唐樘的脸上。 陆予行揽着唐樘转过身去,将自己脸上的墨镜摘了,给他戴着。 店里的导购员正巧看到这一幕,她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陆予行。 走吧。 陆予行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自己从口袋里掏出黑色口罩,揽着唐樘上了扶梯。 怎么办?一直跟着吗?唐樘推了推墨镜,觉得稍微有点儿大。 跟着吧。陆予行并肩和他上扶梯,一双露在口罩外的眼睛盯着不远处。他们好不容易出来一次,肯定想单独约会。 唐樘点点头,好浪漫。 商城里人杂眼多,陆予行和唐樘一人戴着口罩,一人戴着墨镜,一言不发地跟随人群往前走。周围不少游客都扭过头打量他们,有的怀疑他们的身份,有的觉得他们不是好人。 然而专心跟踪的两人根本没发现,见崔玉琴拉着陆君雄去买衣服,便在对面的甜品店坐下,点了一份冰淇淋。 坐了大概十分钟,甜品店的女孩终于忍不住了,怯生生地凑到两人跟前,打量着他们的面容,问: 请问是陆予行先生,和唐樘先生吗? 专心盯梢的两人回过神来,先是看了女孩一眼,然后转过头,又相互对视。 -- 第204页 唐樘取下墨镜,一双带着笑意的圆眼看着女孩。很明显吗?他用墨镜腿戳了戳自己的脸。 店里还坐着一对情侣,那看店的女孩激动地捂着嘴,满脸惊喜的神色。陆予行勉强转回头来,暂时不去看对面的情形。 我我我超级喜欢你们演的电影!她从围裙兜里掏出一支笔,可以可以签个名吗! 她脸上红红的,看着陆予行,压低声音说:陆予行先生,我喜欢你好几年了,我你的每一部电影我都看 唐樘懒洋洋地看着陆予行,有些吃醋似地说:哦,是你的粉丝啊。难怪戴着口罩也能认出来。 陆予行一直注视着余光里的服装店,他随手将压在盘子底下的小票抽出来,接过笔,签了名,递给唐樘。 我也要签?唐樘笑着接过笔,故意打趣道:喜欢陆先生的影迷恐怕都不待见我吧? 他本是随口开的玩笑,低头洋洋洒洒把名字签在陆予行旁边,却听女孩认真的辩解道: 不不不,那只是小部分人!我们都很喜欢您的!女孩小声说着,连忙摆手,我们都觉得您很好陆先生和您嗯很般配 她又补充道:真的!您和陆先生可不要为那些报纸上的东西伤心 唐樘愣住了,陆予行也将视线收了回来,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对面,崔玉琴和陆君雄提着纸袋从店里出来,挽着手往楼下走。 陆予行叹了口气,笑着说了句谢谢,将小票递给女孩,拉着唐樘起身。 出店门的时候,他不再揽着唐樘的肩膀,而是自然牵着手。人潮涌动,崔玉琴挽着丈夫的手坐扶梯下楼,在他们正上方,陆予行紧紧拉着唐樘,两人靠在一起,亲密无间。 整个白天,两人都在毫不松懈地跟踪和保护之中度过。他们不得不承认,中老年人的身体素质真的很好,围着整个度假岛逛了一大圈也不觉得累。 终于,夫妻俩在黄昏的时候结束约会,走路回酒店。 跟在后面的两人见状便上了辆观光车,抄近路提前回酒店。 回到房间里,两人换上睡衣拖鞋,装出在酒店温存了一整天,刚刚起床的模样。 唐樘对着镜子看了半天,还不满意,于是把自己的头发揉乱了,又跑到客厅里去抓陆予行的头发。 做就要做真一点。唐樘跪在沙发上,将陆予行的头发揉乱,又解开他上衣的两颗扣子,不能让他们起疑。 陆予行低头看着他的手指,沉思片刻,突然问了句:如果我直接把这些告诉他们呢? 唐樘动作一顿,认真地看着陆予行。 客厅里静谧一片,残阳从窗帘外照进来,将他们的脸映成红色。 他们会觉得你在开玩笑。唐樘扯出一个笑容,跪坐在陆予行腿间,绕着他的衣服纽扣玩儿。 陆予行握住他的手,抬起头,用不容置疑的眼神盯着他。 糖糖,说实话,你相不相信我能改变她的生死? 唐樘低下头,与他对视一秒,然后不由自主地挪开眼。 陆予行搂过他的腰,逼迫他看着自己。说好不骗人。他说。 怀里的人抿着唇,眼底投下一片阴翳。 我不相信,许久,他艰难地开口道:阿行一共三次,每一次,我都看着爷爷在我面前死去,同一天,同一时间。这次我没有事先听到任何坏消息,甚至从几年前开始,就找医生给他看病,让他每年做体检。 他露出一个苦笑,可是又能怎样呢?我以为爷爷身体健康,后来才知道,是他们瞒着我而已。 陆予行静静听完了,沉思片刻,固执地摇摇头。 这不一样。他低声说。 唐樘捏了捏他的肩膀,疲惫地靠在他肩窝处。 可是因为你,我决定相信一次。他喃喃道,阿行,人不能绝望,总要相信奇迹,对吧? 他深知其中的道理,唐兴国与阮珍也是这样。这对老夫妻曾经在时间溯回中一次次尝试,为的也是那一个奇迹。 陆予行将他抱紧,两人就像一对交颈的天鹅,依偎在一起。 你说得对。他吻了吻唐樘的鬓角,只要过了明天,一切都会好的。 唐樘蹭了蹭他的唇角,轻声安慰道:是的,妈妈会安全,我们以后也是 正说着,玄关处的门发出轻响,崔玉琴笑着打破了房间里的沉寂。 在做什么呢?我们逛街回来啦。 陆君雄跟在后面,手里提了不少东西,阿行,糖糖,你们妈妈还买了礼物,快来挑一挑。 夫妻俩一进门,就见沙发上抱在一块儿的两人迅速分开,走上前来接陆君雄手里的东西。 妈妈买了什么?唐樘脸上微红,接过崔玉琴递来的两个小盒子,正要打开时,被陆君雄按住了。 等一下。陆君雄笑了两声,讳莫如深地看了崔玉琴一眼,晚上吃过生日饭再看。 那两个盒子长得一模一样,红色丝绒外壳,只有巴掌大。 -- 第205页 陆予行拿着小盒子翻来覆去看了半晌,心中隐约有了一个猜想。 晚饭时间,酒店把陆予行提前点好了菜送到房间,并且非常贴心地送上一个8寸的生日蛋糕。 四人围坐一桌,酒店外的海滩上传来小孩子的笑闹声,海风吹起窗帘,带着潮湿的味道。 多久没过生日了?陆君雄给陆予行夹菜,爸记得,你小时候那阵,我们都忙着工作,没能给你过生日,你还哭了好久来着。 唐樘正喝水,闻言笑得差点呛到了。 自那之后,你就主动提出不用给你过生日。崔玉琴看着陆予行,回忆着,其实妈妈觉得你太懂事了,什么事都先考虑别人。 陆予行低头吃饭,掩饰着尴尬。 以后回港城吧,崔玉琴说,爸妈每年都陪你过生日。 还有我!唐樘笑盈盈地举手。 陆君雄给他夹了块肉,那当然,我一直教育阿行,不能亏待自己老婆。 父子俩仰头大笑,碰杯,以茶代酒喝了一口。 以后想过要孩子吗?崔玉琴撑着胳膊,笑着问陆予行。 陆予行吃了口菜,领养一个吧,糖糖挺喜欢小孩子的。 唐樘一愣,忍不住大喊:阿行!你没和我说过这件事! 在沙漠拍戏的时候,陆予行便注意到唐樘和演小林乐的孩子很融洽,两人相处的时候,唐樘眼中的温柔和怜爱之色,让人心动。 最近太忙,没来得及和你商量。等我把工作安排好再说吧。陆予行碰了碰唐樘的小腿。 吃完晚饭,窗外已经是夜幕低垂。月光照在海水上,零落的金光洒了一地。 唐樘和崔玉琴对视一眼,笑着离席,神秘兮兮地跑进厨房里。 陆予行满脸疑惑:他们干什么? 陆君雄也不说话,笑着把灯都关了。 一切归于黑暗之中,陆予行回身看厨房的方向,就见火光摇曳,唐樘推着小推车走出来。三根蜡烛插在蛋糕上,崔玉琴站在他身后,红色的火光将餐厅照得暖融融的。 祝你生日快乐唐樘轻声唱着,祝你生日快乐。 他脸上挂着笑意,和崔玉琴一起将蛋糕推到陆予行的面前。一家人围着火光,温柔的红色在黑暗里显得无比圣洁,唐樘走到陆予行身边,边唱边俯下身。 许个愿望吧。唐樘伏在陆予行身上,环着他的脖颈。 崔玉琴和陆君雄并肩站着,看着两个儿子,眼中充满宠溺的笑意。 陆予行抬起头,视线在他们映红的面容上一一扫过,突然觉得以前的自己,是那样的不可理喻。 他摇头笑了笑,闭上眼许愿,然后吹灭蜡烛。 餐厅的灯被啪地打开,唐樘大叫着生日快乐,扑上去和陆予行接了个吻。 生日快乐,阿行。崔玉琴在他对面坐下,将那两个小盒子递到他们面前。 这是我和你们爸爸,给你们买的礼物。 陆君雄强调:订婚礼物。 唐樘吓得从陆予行腿上弹起来,订婚? 陆予行瞬间明白过来,心中升起一股暖意。他将唐樘拉回自己腿上坐着,不许他再跑。 打开看看吧。崔玉琴说。 两人一人拿过一个红色小盒子,唐樘双手捧着,小心翼翼地打开,看到里面那物时,差点感动得流泪。 妈他紧紧攥着小盒子,我从来都没有没有收到过这个 陆予行认真地将那枚银戒指取出来,在灯光下端详。 当然从来没收到过呀,说什么傻话呢。崔玉琴和陆君雄靠在一块儿,笑得眼睛都弯了。妈知道你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孩子,这可能算不上什么贵重的礼物,也不知道你嫌不嫌弃。 唐樘激动得发抖,怎么会嫌弃呢!他无所适从地捏着手里的戒指,被陆予行强势地环在怀里,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陆予行握着他的左手,将那戒指戴在他无名指上。 该你了。陆予行嘴角带笑,拍了拍还没回过神的唐樘,伸出自己的左手。 唐樘傻愣愣地学样,把手里的戒指戴在他无名指上,也没考虑订婚戒指和结婚戒指有什么区别。 陆予行抱着他亲了一口,才终于松开手。唐樘赶紧从他身上挪下去,坐到一旁看那戒指去了。 谢谢妈。 陆予行脸上露出罕见的微笑,他摩挲着左手上的戒指,眼中是对未来的期待。 乖孩子,崔玉琴摸了摸他的头,结婚了,要好好生活哦。 这晚,一家人有说有笑地将那蛋糕吃了大半,而后双双回房休息。陆予行和唐樘窝在被窝里,像一对新婚的爱人般,无止无休地缠绵一晚。 次日,结束了美好度假的一家人收拾好行李,到上船的港湾排队。 唐樘被折腾了一晚,困倦地坐在行李箱上,上半身靠着陆予行的背。陆予行一手拎着箱子,一手牵着他,和崔玉琴一起清点行李。 -- 第206页 咦?崔玉琴左右看了一圈,问陆君雄道:相机呢? 前后都是排队等着上船的游客,唐樘墨镜后的眼睛眯着,他懒洋洋地低头看了看,摇头,示意不在自己这里。 陆予行被他弄得哭笑不得,揉了揉他的脑袋。 应该是落在酒店了。陆君雄将手边的行李给唐樘拿着,转身说:我去拿。 港口排起了长队,游客比肩接踵。唐樘的瞌睡醒了大半,他从行李箱上跳下来,迷迷糊糊地跟着陆君雄:爸,我陪你去吧。 你别去啦。崔玉琴拉着他的胳膊,阿行,你陪着你爸。 或许是路人太多,陆予行心中有些不安,于是答应下来,跟着陆君雄去了。 在这里等着。他朝唐樘交代,我们很快回来。 唐樘乖顺地点点头,将自己和行李都挪到崔玉琴身边,不动了。 崔玉琴笑着捏他的脸,糖糖,回去是不是又要工作啦?什么时候出新歌? 提到工作,就算是顶流偶像也会烦恼。唐樘慢悠悠地摇了摇头,不知道不想工作啦 他的样子像一只挂在树上的树懒,崔玉琴被他逗得乐不可支,打趣道:我们大明星沉迷于温柔乡,不想工作咯 海风吹拂,一众站着干等的游客在太阳下暴晒。唐樘给崔玉琴撑了伞,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都是些工作生活上的事情。 唐樘正跟她说着剧组的八卦,就听前面不知怎么传来惊呼声,抬头一看,就见一个穿着马甲的老年人直挺挺的捂着胸口,站在栏杆边,仰头倒进了水里。 怎么了? 崔玉琴背对着这一切,顺着唐樘的视线转过身去的时候,只看到水面扬起的巨大的水花。 港口的这条排队通道离岸边有很大一段距离,海水的深度足有好几米深。那人的家属惊呼尖叫着,一旁的救生员赶紧穿好救生衣,跳进水里救人。 有人掉下去了。唐樘有些不安,好好一个人站着,怎么会站不稳的? 崔玉琴瞬间紧张起来,拨开人群,探头向前面骚乱的地方看去。 那人的亲人在岸边哭喊着,没多会,两个救生员便把那老年人抬上了岸,可那人躺在地上只打寒颤,表情因为痛苦和痉挛而扭曲。 唐樘站在几十米开外,隔着无比嘈杂的喧嚣,看见一个男人冲上前去,在老人胸前的兜里掏了半晌,绝望地喊了句什么。 老人喉咙里的水也没干净,他痛苦地捂着胸口,大张着嘴。 烈日下,唐樘被周围的混乱扯进了回忆里,他觉得这人的状况有些熟悉,可还没等他细想,身边一道白影闪过。 站在自己身侧的崔玉琴扔下手提包,如一只毫无顾虑的大鸟,拨开人群,冲了过去。 都让开! 她的声音不容置疑,我是医生! 唐樘的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却连崔玉琴的衣角也没碰到。 作者有话说: 爆更五千(跪键盘 第126章 伤逝(三) 晚十点,港城医院。 寂静得可怕的病房之中,陆君雄坐在床边,痛苦地攥着崔玉琴冰冷的手,满脸泪水。陆予行垂手站在另一边,擦破的嘴角渗着血,他却无心去管。 唐樘在床尾坐着,绝望而懊恼地抱着头,头发全湿了。 医生将崔玉琴身上的线全拔了,叹了口气。一旁的两个护士拿来白布,轻巧地盖在崔玉琴身上。 准备后事吧。医生摘了听诊器,无力地朝众人一鞠躬,节哀。 陆君雄终于再也忍不住,抱着白布下的妻子,崩溃地大哭。 空荡的病房里,崔玉琴苍白的面孔被白布掩盖,她就这样毫无生气地躺着,任由陆君雄如何哭喊,也再也没有一丝反应。 陆予行看着这一切,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反应不过来,但心中有个声音在不断提醒他: 崔玉琴真的死了。 唐樘坐在床尾,抬头看了陆予行一眼,脸上也是湿润一片。 对不起他颤抖着,不住说道:阿行,对不起 几小时前,唐樘亲眼看着崔玉琴上去救人。她义无反顾地冲上去急救,先是给那人做了溺水后的急救,而后又做了针对心脏病并发的急救措施。 作为医生,她第一时间便确认,那人是心脏病发作不慎落水。 而病人放在口袋里的药,也随着他的落水沉进了海底。 崔玉琴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却依旧没把人救活。家属立刻崩溃了,一男一女上前与她撕扯。 唐樘立刻扔下行李上去劝架,拳头巴掌暴风疾雨般落在他身上,一旁的救生员也来劝架,那两人却像疯了似的不饶人,一口咬定是崔玉琴害了他们的父亲。 争执中,唐樘被那女人推了一把掉进了水里,他扑腾着浮出水面,却见另一个男人不知用哪里拿出了一把刀,狠狠对着崔玉琴身上扎上去。 那一刻,唐樘半个身子泡在海水里,只觉得无比冰冷。 后来的事情,他甚至已经不记得了。陆予行和陆君雄赶到,崩溃的家属被制服,唐樘用外套按着崔玉琴胸口涌出的鲜血。 -- 第207页 快艇以最快的速度回港,救护车载着他们一路冲进医院抢救室。 然后,医生说刀扎进了心脏;再后来,白布便盖上了崔玉琴的面容,她的生命就这样结束了。 唐樘无力地看着这一切,失声痛哭的陆君雄,不敢相信现实的陆予行,已经白布下盖着的崔玉琴。 昨晚还其乐融融的一家人,现在已经支离破碎。 就像做了一个恐怖的噩梦,如此荒诞,却又如此真实。那只逃不开的,命运的魔眼,在虚空之中紧紧盯着他们。 陆君雄哭声嘶哑,这个守护了妻子大半辈子,永远从容不迫的男人,此刻握着妻子苍白的手,哭得像个孩子。 相比之下,陆予行却没什么反应。他站了一会儿,转身出了病房,打电话联系殡仪馆。 唐樘看着他落寞的背影,想要跟上去,脚下却像是被钉住了一般,动弹不得。许久,他艰难地站起身,走到陆君雄身后。 玉琴 陆君雄握着崔玉琴的手,另一只手在她毫无生气的脸上摩挲。他哭得肝肠寸断,崔玉琴软绵绵的手指被他紧紧攥着,却没有一丝回应。 唐樘一句道歉的话哽在喉咙里,他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如果他能早一点制止崔玉琴,如果他能想到对方手里有刀,如果他能警觉一点,哪怕是自己为她挡下那一刀 无名指上的戒指反射着光芒,唐樘低头看了一眼崔玉琴,也忍不住落泪。 无数纷乱的思绪涌上心头,他却不能崩溃。此刻陆予行一定比他还伤心,他必须扛下所有事情。办后事,面对媒体,追究行凶者的责任,这些事情都需要做。 曾经,他面对陆予行的悲痛无能为力,现在,他必须为自己的爱人扛起这一切。 他强忍着内心的伤痛,擦了擦眼泪,俯身抱了抱崔玉琴。 妈,睡吧。唐樘颤抖着,和她告别,然后转身出了病房,去找陆予行。 走廊里空荡荡,咨询台坐着两个值班的护士。两人认出了唐樘,他们听说了今晚发生的事,都非常伤心。 请您节哀。其中一个女孩说,人死不能复生。 另一个女生看着他,担忧地问:要不要换一身衣服?小心感冒了。 不用了。唐樘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他浑身湿透的衣裤还没来得及风干,此刻还有些水渍,看上去狼狈不堪。 他扒拉开额前半干的碎发,女孩心疼地看着他,从抽屉里拿了条干净毛巾给他。 谢谢。唐樘接过毛巾,问:你们看到陆予行了吗? 两人点点头,其中一人说:我们刚才看到他上楼了,打了个电话。 唐樘呼吸一滞,瞬间警惕起来。 他们处在四楼,楼上一层只有手术室,陆予行上楼干什么? 他快步冲上楼梯,凭着直觉,一路向上,猛地推开天台的门。 漆黑的夜空没有一颗星星,地尽头的繁华都市,却亮着无数盏霓虹灯。晚风呼啸,唐樘看向天台边缘,看到了一个身影。 他背对着唐樘,身形被远处的灯光照出一个轮廓,风吹起他的风衣下摆。陆予行就像一只鹰,仿佛下一秒就要纵身跃下,离开这片土地。 阿行! 唐樘大喊了一声,心脏狂跳。远处那人没有反应,唐樘急了,于是三步并两步地扑上去,环住陆予行的腰,将他整个人拽了回来。 陆予行整个人向后倒去,唐樘死拽着他的腰不放,两人狼狈地摔在地上。 唐樘后背磕在水泥地上,身上的人一丝反应也没有。他来不及考虑自己的疼痛,赶紧将陆予行翻了个身。 借着远处灯火,他看到陆予行那张冰山般的脸上,全是泪水。 他双眼通红,脸上表情麻木,泪水却源源不断地淌下来。 唐樘紧绷着的弦终于松了下来,鼻子一酸,狠狠抱住了陆予行。 阿行,你吓死我了 夜风吹拂,唐樘身上带着湿气。两人狼狈不堪地抱在一起,忍受着心中残酷的钝痛。 糖糖。陆予行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没有妈妈了。 唐樘紧紧地抱着他,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说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陆予行静静地说,本来就注定的东西,是逃不掉的。 他捧着唐樘的脸,你说得对,我们不可能改变他人的生死。 来吧,我们还有好多事要做。他拍了拍唐樘的背,万先生说媒体已经开始报道这件事了,警方的人还在楼下等,我们还得办葬礼。 他强撑着站起来,坚毅的面庞看不出喜怒,唐樘却清楚,他比任何人都要痛苦。 陆君雄陷入巨大的悲痛之中,丧妻之痛,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大的打击。唐樘和陆予行从相机里挑了一张照片作遗像,在全港最好的殡仪馆,为她举办葬礼。 门口的讣告的最底下一排,孝子一栏并排写着陆予行和唐樘。 无数亲友和同事前来悼念,陆予行和唐樘两人身穿纯黑色的西装,一一接待。 没有人对唐樘的身份发出质疑,他跟着陆予行在灵堂中忙前忙后两天,所有辛苦与悲痛,众人皆知。 -- 第208页 第三天早,遗体告别仪式举行。 铺满鲜花的棺椁中,崔玉琴静静躺着,身上穿着陆君雄在度假时给她买的红色长裙,脸上画了淡妆,像陷入了沉睡的美人。 陆君雄几天下来,如同老了十岁。他头发花白,颤抖着在妻子身边跪下,将一束洁白的百合花放在她的手里。 唐樘和陆予行手牵手,站在另一边,无名指上戴着崔玉琴送给他们的戒指。 晚安,妈妈。唐樘小声说着,又湿了眼眶。 在场的亲友闻言,心中都是隐隐作痛。有几个崔玉琴生前共事的医生,都悄悄地擦了眼泪。 陆予行僵硬地抬起手,犹豫半晌,静静放在了棺椁边缘,摩挲了片刻。 他静静地半跪着,看着崔玉琴,许久才站起身。 工作人员上前盖棺,伏在上面痛哭的陆君雄被亲戚们搀扶着,远远目送妻子离开。 陆予行看着这一切。 许多对未来的设想与侥幸,都随着崔玉琴的离世,彻底崩塌。 第127章 陪你倒数(一) 陆予行丧母的消息,在媒体的报道下掀起了不小的风浪。但路人的猜测和粉丝的安慰,都随着葬礼的结束逐渐泯灭。 哀悼的亲人们又回到自己的家中,继续生活,一切仿佛回归如常。 真正受到影响的,只有陆家的几人。 陆君雄拒绝了儿子的邀请,独自一人住在从前的房子里。崔玉琴葬在墓园里,陆君雄隔三差五便上山去看她。他什么也不说,只是捧着花,呆呆地看着照片上,亡妻的笑颜。 这个身体健朗的男人,短短一周时间便衰老了许多,身形佝偻,头发花白。 于风、万介、何礼都参加了葬礼,只有唐锐泽没能赶上。唐锐泽赶来的时候,葬礼已经结束了。他脸上呈现出疲惫的神色,唐樘问他是不是遇到难事,他却什么也不说,接了个电话,又匆匆离开。 所有受到伤害的亲人之中,最让人担心的,还是陆予行。 自葬礼之后,叶雪给他放了假,让他在家中休养。唐樘却不得不忙着筹备新专辑,一周里总有一两天早出晚归。 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唐樘总觉得陆予行脸上没什么笑容。准确地来说,是没有任何表情。无论是一起泡澡,还是躺在院子里晒太阳,他眼中总是一副迷茫空洞的神情,沉默寡言,就算是接吻的时候,也总是兴致缺缺。 无事可做的时候,他便独自坐在床边,打开抽屉,拿出紫藤怀表发呆。 唐樘从不见他哭,却觉得他的状态更加糟糕。 某日清晨,唐樘早起去上班,发现陆予行竟是一晚没睡。他心疼地吻过陆予行,哄孩子似的哄他睡觉,陆予行却死死抓着他的胳膊,不让他去上班。 他熬了一夜的眼睛泛着血丝,紧绷的神经长期得不到睡眠,显露出失控的神色。 你别走。他拽着唐樘。你别出去。 唐樘看着他,原本深邃的眉眼仿佛又深陷下去,两颊也少了些肉似的。他叹了口气,知道陆予行是因为什么焦虑。 经历了如此痛苦而无力的事,难免会从崔玉琴身上看到他们自己的影子。 唐樘又想起海边那一幕。 他紧张地摇了摇头,尝试说服陆予行。 阿行,我去工作,小李的车已经停在门外了。唐樘摸了摸陆予行的脸,不会有事的。你睡一觉,我就回来了。 陆予行像一只满身疮痍的豹子,疲惫地蹭着他的手。 他睡不着。 自事发以来的每一个日夜,他都无法释怀这一切,无法进入睡眠。每当他闭上眼,某些强大而恐怖的东西就会扼住他的喉咙,逼迫他告诉自己,这一切他都逃不掉。 等我忙完了,我们一起去看心理医生。唐樘吻他,好吗? 陆予行木然地点点头,半晌,他从床上坐起来,痛苦地揉了揉太阳穴,说: 我陪你去上班。 他执意要去,唐樘拗不过他,只好从冰箱里取了双份的牛奶和三明治,和他一起出门,上了小李的车。 小李从后视镜上看了陆予行一眼,吓了一跳。 陆先生,你还好吗? 唐樘悄悄摆了摆手,示意他别再多说。小李会意,保持沉默,开车去录音棚。 录音棚里站着两个人,一个是何礼,另一个是音乐监制。 唐樘担心陆予行的状态,然而面对外人,他依旧如常。他礼貌地和两人打过招呼,何礼同他聊了几句,让他节哀。 陆予行随口应了两句,便安静地在录音室外的沙发上坐了。 累了就去隔壁睡一会儿。唐樘把早餐塞进他怀里,在他脸颊处点了点,转身进去录歌了。 何礼见陆予行神色疲惫,叹了口气,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录音棚之间有一层隔音玻璃,监制调试着面板上繁杂的按钮。玻璃那边,唐樘站在麦克风前,戴着耳机,冲监制点点头。 陆予行坐在角落里,他听不到唐樘的声音,一切就像按下了静音键。 唐樘也快二十八岁了。 作为偶像,他的价值在某些人看来,已经开始急速流失。何礼想让他转型,这次的专辑主打抒情慢歌,里面不乏有几首极其悲情的。 -- 第209页 陆予行静静看着他,像忠犬守着自己的主人,眼神一刻不离。 他看着唐樘忘情地唱着,痴迷地晃着肩膀,右手紧紧攥着自己左手的手腕。 紫藤花瓣的纹身在他眼前摇曳,隐约能看到下边的疤痕。 陆予行缓缓低头,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指,翻过手腕,看着那道如出一辙的狰狞疤痕。 录音室里,唐樘唱着唱着,不知为何,有些哽咽。 监制叹了口气,何礼却阻止了他喊停,让唐樘继续唱下去。 除了监制戴着耳机,没有人听到他的歌声。他们只是隔着玻璃远远看着,就见玻璃房里的歌者强忍着泪水继续歌唱,最后一句唱完,他终于忍不住,蹲在空荡荡的录音室中间,抱着头哭了起来。 陆予行看着他,心如刀绞。 唐樘躬着身子蜷成一团,单薄的脊背一下下耸动着。 短短的半年里,他再次失去了至亲,又眼睁睁看着堪比亲生母亲的崔玉琴被人捅了致命一刀。而他的爱人再次陷入了可怖的低谷,仿佛回到了他一心求死那段时间里,眼神中是他熟悉的绝望。 他背负着溯回带来的繁重记忆和诅咒,强撑着的心里防线,终于在这一刻崩溃了。 不知道哭了多久,录音室的门被打开,又被关上。 监制将监听器关了,里面的对话再也无人知晓。 陆予行在他面前的地上坐下,两条长腿架在他身侧,倾身将人抱进自己怀里。 他什么也没说,任由唐樘抱着自己的肩膀,放声大哭。 他们抱在一块儿,陆予行小声说了些什么,又吻了吻唐樘,安抚地顺着背。 过了会儿,唐樘的情绪总算平复下来。他哭得头昏眼花,将所有悲痛和内疚都发泄了一遍,才小心翼翼地收敛起心里的绝望,牵着陆予行的手,被他带出录音室。 见笑了。唐樘哑着嗓子,朝何礼和监制道歉。 何礼从来没见这小祖宗如此伤心,于是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脑袋,说:没事,我也锐泽说了不少事儿,这都不怪你。 他抱着胳膊,叹了口气。回去休息吧,散散心,调整好了再回来工作。 唐樘点点头,揽着陆予行走了。 他们也没回家,晃晃悠悠地在街上走。正值工作日,街上没什么人,偶尔能碰到几个买菜回家的老头老太太,就算是认出了两人,也只是远远看一眼,不去打扰。 走着走着,居然到了大学城。 回去看看?陆予行问。 唐樘闷声点点头,两人熟练地绕过正门,找到无人的侧门,溜了进去。 母校依旧是几年前的模样,操场上学生们三三两两做训练,图书馆里的学生进进出出,步履匆匆。 两人经过了曾经居住的小区,经过了社团的活动中心,最后在那家小餐厅前停下。 陆予行领着唐樘进去,对前台说:老板娘,两份双皮奶。 老板娘打着呵欠看电视,还是那副模样。闻言,她头也不抬,从冷藏柜中取了两份,递给陆予行。 谢谢。 唐樘笑着付过钱,转身抱着双皮奶走了。 老板娘微微一愣,从她那小小的电视机前抬头,门口的风铃叮叮作响,留给她两个一高一矮的背影。 微风阵阵,剧院门口冷清无人,只有一张落地宣传海报,立在角落里。 唐樘看了一眼,坐到门口的长椅上。 话剧社怎么办成这样了?他嘬了一口双皮奶,看着海报上的内容,唏嘘道:服化道和演员都没我们当初的好。 陆予行在他身边坐下,两人头顶是一颗足够庇荫的大树,树影摇曳,斑驳地落在他们肩膀上。 就这样待了一会儿,心中阴翳仿佛也散了不少。 糖糖,陆予行忽然开口,在我的记忆溯回之前,你和当时的我,是怎么相处的? 此话一出,唐樘愣了片刻,转过头来看他。 一片树叶落在肩头,陆予行伸手为他摘了,淡然地看着他。 唐樘那双清澈的眼睛望着他,陆予行表情认真,逗得他突然笑了出来。 他的脸上久违的露出了微笑,脸颊上的酒窝格外可爱。 傻瓜,唐樘戳了戳他的脸,根本没有这回事呀。 陆予行一愣,唐樘继续说:既然是没有公开的事情,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啦! 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唐樘看着陆予行的脸肉眼可见阴沉下去,终于意识到自己玩脱了。 日记也是你伪造的?他问。 唐樘点点头。 你告诉蒋冰我们是伪装的情侣,为了让徐婧文死心? 唐樘再次点头。 陆予行盯着他,说:可是我明明记得,七年前,我们在温哥华吵架你说,时间溯回前,我接受了你的表白。 唐樘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抬头看向他,没想到几年前的话,他还记得如此清楚。 我原本以为,你指的是大学里的事。陆予行无奈地说,现在看来,又是我不知道的事了。 蓝色的树影笼罩在头顶,唐樘低着头,肩膀耷拉下去。 -- 第210页 有什么办法让我想起来吗?陆予行握着他的手,糖糖,时间不多了,我不想不明不白地活着。 催眠也不行吗? 唐樘有些懊悔,摇了摇头。 不行。他靠在长椅上,避开陆予行的视线。催眠可以让你想起因为病痛忘记的事情,但对这件事无效。 因为你的失忆,是因为当时紫藤被损坏了 他的话没说完,口袋里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陆予行示意他先接电话,唐樘掏出手机,按下接听,那边传来何礼的声音: 小祖宗!你哥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 章节名来自张国荣《陪你倒数》 迎接末路,要抱着跌倒。 第128章 陪你倒数(二) 正午,唐氏珠宝的公司大楼里却是混乱一片。 公司门口挤满了路人和闻风赶来的记者,保安们忙得满头大汗,将他们勉强拦在外面。 里面怎么了? 不知道!听说警察都来了,好像有人举报唐氏账务不干净 别挤别挤!让我拍一张! 等等,那个是不是唐樘?他旁边的是陆予行吧! 众人回头,就见一辆低调的黑色汽车停在大楼停车场,从上面下来三个人。 陆予行面色阴沉,一袭黑色风衣,鼻梁上架着墨镜。他身边的唐樘露着一张干净的脸,没有遮挡面容,满脸的焦急。 记者们嗅到了新闻的味道,刚想一拥而上,却见陆予行冷冷地朝他们看了一眼。他抿着嘴,唇线锋利,浑身散发着不悦的气息。 预备冲上去的众人愣了一瞬,不敢动了。陆予行拉着唐樘的手腕,领着他,快步走进大门。 小李在后面护着他们,进到大厅里。 干净敞亮的大厅之中,围了几个穿制服的人,将众人拦在了电梯间之外。 何礼坐在角落的沙发里,见唐樘来了,赶紧三步并两步迎了上来。他今天罕见的没有化妆,素面朝天的模样,有些憔悴。 陆予行自觉退到唐樘身后。今天,他是唐樘的保镖。 我哥怎么了?唐樘问。 何礼回头望了那些警察一眼,长话短说:有人举报你哥的公司,说他们开大量的虚假发票 有证据?唐樘皱着眉,我哥接手之后,从来不做这种事。 何礼着急地来回踱步,压低声音说:这种阵仗,估计是已经拿到了什么证据。 唐樘愣了一秒,心中忽然有了个猜想。 他回头看向陆予行,两人默契地对视上。 以前发生过吗?陆予行说。 唐樘摇头。 半晌,他说:和紫藤有关系? 小李躲在他们身后,小心翼翼地问:什么子腾是谁? 正这时,不远处的电梯发出了叮的一声,门开,里面走出来一群人。 唐樘眼尖,一眼便看到了中间那人。 唐锐泽! 何礼几乎是扑了上去,又被门口的几人拦了下来。 唐锐泽面色凝重,身上西装笔挺。就算周围跟着四位警察,也依旧是淡定从容的模样。 他看了一眼何礼,以及他身后的几人。 让我和我弟弟说两句。唐锐泽不卑不亢,淡淡地说。 拦在门口的警察让出一条道,示意唐樘过去。 唐樘快步走了上去,唐锐泽身边的警察没有退避,依旧像钢铁般立着。 哥,这是怎么回事?唐樘眼神有些颤抖,你不会做那样的事情。 唐锐泽低头看着他,沉声说: 唐嘉朗暂时接管了公司,他在找东西。 唐樘一愣,立刻明白过来。他整你?他眼里充满了不可置信,愤怒地瞪大了眼睛,在他眼里,亲人真的如此不值钱吗?! 远处,陆予行警惕地上前一步,看着唐樘的背影。 他在找东西。唐锐泽重复了一遍,又低下头,眼神在自己周围这些警察身上一一扫过。 你记得藏好了。 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唐樘瞬间明白了唐锐泽的意思。 唐嘉朗在找紫藤? 他怎么会知道紫藤的存在?他知道多少?他要拿它来做什么? 他还想再问些什么,那几人却已经制住了唐锐泽的肩膀,把他从唐樘面前带走了。 唐锐泽的背影被挡去了大半,唐樘愣怔地看着,身子有些摇晃。 你哥说什么了? 陆予行的手搭上他的肩膀,唐樘的后背靠了上来。 回程的路上,两人打发小李去陪何礼,陆予行开车。唐樘不安地坐在副驾驶,将刚才的经过一一说了。 你觉得他知道紫藤的事吗?陆予行问。 两雨惜彖对人遇上了红灯,唐樘盯着面前的斑马线,摇摇头。 爷爷不可能告诉他的。唐樘说,他觉得我叔叔太软弱,我爸野心太大,他不会放心告诉他们。 陆予行揉了揉额头,所以,你父亲只是在寻找你爷爷生前最重视的一笔遗产,他并不知道那是什么。 -- 第211页 绿灯亮起,唐樘叹了口气,歪倒在座位上。 希望吧他满面愁容,当务之急,得去找我哥的律师 许久,车中又只剩下收音机里的音乐声。陆予行握着方向盘,不可避免地又看到了无名指上的戒指。 巨大的变故让他变得更加敏锐,此刻,陆予行心中忽地升起一种奇异的恐怖感。 或许,这种恐怖的感觉,自他记忆缺失开始,就一直笼罩在他的心中。 糖糖。陆予行看了他一眼。 唐樘的视线从车前方放回他身上,怎么了? 陆予行微微打转方向盘,转进金宁路。 我有种直觉他犹豫了片刻,不知道该怎么说,最近要出事。 唐樘看着他,没说话。 两人都心知肚明,按照唐兴国所说的回溯规则来看,他们离那个所谓的诅咒不远了。 停车入库,两人牵手回家。 打开门,小星毛茸茸地脑袋便探出来。 汪! 它愉快地叫了一声,摇着尾巴在唐樘膝盖上蹭来蹭去。 唐锐泽被带走调查,女佣便将小星送来了他们家。许久不见,小星的毛色依旧水光漂亮,但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活泼。从前见到唐樘回来,它都要扑到身上蹭来蹭去,但现在它连站起来都费劲,示好的姿势也改成了蹭背。 小星乖,这两天你爸爸有事,只能和我、还有陆哥哥一起住哦。 汪呜! 小星完全没意识到唐锐泽出了什么事,乖乖让唐樘抱着,坐到了沙发前的地毯上。 陆予行和唐樘并肩坐下,任由它在自己脚边蹭来蹭去。 看着老态龙钟的小星,陆予行问:它今年多大了? 十三岁。唐樘淡淡地说,伸手摸了摸它的耳朵,也是个老人家了。 宝贝,你一定要健健康康的。唐樘喃喃道,我哥那个光棍还指望你陪他一辈子呢。 小星舒服地打了个滚,把脑袋搁在唐樘大腿上。 话虽这么说,谁都知道狗是不能活那么长时间的。他们所要面临的东西也是如此,生死对谁都一样,强大而无法抵御。 死神的镰刀摧枯拉朽,而他们只是血肉之躯。 半晌,陆予行起身进了卧室。 阿行?唐樘摸着小星的后背,探头去看。 过了一会儿,陆予行出来了,手里拿着紫藤。 最近少出门。他单膝跪下,解开唐樘的上衣扣子,认真地将紫藤放在内里的口袋中,带好它。 唐樘瞬间有些紧张,面上却扯出一个笑容,打趣道:你觉得它是护身符? 难道不是吗?陆予行学着小星的动作,也伏在他腿上,是它让我们活在这里。 说完,他仰头吻了唐樘,然后起身去做晚饭。 唐樘看着他的背影许久,摇了摇头,极其轻声地说道: 不,是你。 立秋。 荒诞夏日的离别感,随着秋季的到来,依旧萦绕在数人心头。 唐嘉朗重新接手公司,已经过去了十天。唐锐泽的事情还没有动静,何礼焦头烂额,唐樘也跟着干着急。 他确实也帮不上任何忙。一方面,他担心唐嘉朗查到自己头上,另一方面,何礼比任何人都着急,独自办了不少事。 另外,唐樘能明显地感觉到,陆予行的精神状态越来越不好。 他开始禁止唐樘随意外出。工作事务,陆予行陪同出席;回家探望父亲,两人一共出行;买菜买东西之类,也要一起去。 媒体说他们恩爱感情好,只有唐樘知道,陆予行是在担心。 白日里,陆予行把紫藤怀表放在唐樘身上;到了晚上,便放在他枕头下,随身携带。 高度的精神紧绷带来的,是无止境的失眠。唐樘就像一颗失去药效的安眠药,无论他如何陪在陆予行身边,他的安眠功效也不再起作用。 他为此主动要求要做,可常常是把自己累得昏过去,陆予行还是睡不着。 唐樘并不知道,他失去了安眠的药效,是因为他自己也惶惶不可终日。他满心想着陆予行的精神状态,将自己置在了第二位。 在家中唯一的旁观者小星看来,他们像极了两个精神紧绷的病人,陆予行不让唐樘出门,唐樘则像个定时炸弹,有时说着说着便开始生气吵架。 唐樘的内心防线,也在这如同等待死刑的日子里,一点点崩溃。 某日清晨,唐樘被一阵轻微的响动吵醒。 他下意识往身边一摸,空的。 唐樘瞬间睡意全无。 阿行! 他赤裸着上身,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卧室。 小星也被吵醒了,唐樘往楼下一看,就见陆予行蹲在电视柜前,正在抽屉里翻找东西。 那是放药的抽屉。 唐樘的心立刻揪紧了。楼下,陆予行缓缓抬起头来,疲惫的一双眼望着他。 晨光熹微,从院子半合着的门外照进来,淡淡的光带着粉色,洒在陆予行光裸的脊背上。 -- 第212页 糖糖,我没事。他笑了笑,温柔地说:你去睡觉,我只是找点药吃。 唐樘看了一会儿,突然就火了。 小星呜地一声从他脚边跑开,不明白主人最近脾气为什么这么差。 陆予行! 唐樘少见地吼了他一句,他冲下楼梯,一把夺过陆予行手里的药盒,摔在地上。 白色蓝色的小药丸叮叮当当地,洒了一地。 陆予行没有发火,他在地毯上坐着,伸手去抓唐樘的手腕。 他抓住唐樘的手腕晃了晃,发现他的手在抖。 乖,宝贝,你别生气。他静静安抚着唐樘,我知道该怎么吃药,这个病陪了我好多年,我知道怎么跟它相处。 唐樘哭着甩开他的手,大喊道:你已经好了!药能随便吃吗?你知不知道副作用有多大!你知道你幻听头痛的时候,痛到在地上滚是什么模样吗? 抱歉,抱歉。 陆予行抱住他的腰,唐樘就像一头小野兽,不断地挣扎。他不得不妥协,安抚道:我不吃了,我们回去睡觉。宝贝,别生气了 唐樘狠狠用拳头砸他的背,小星缩在角落里看着,嘴里发出呜呜声。 过了许久,唐樘终于冷静了下来。他喘着气,半个身子伏在陆予行身上。 对不起阿行,他擦了一把眼睛,觉得自己也生病了,我最近有点脾气不好,抱歉。 我知道。陆予行在他腰间亲了一口,后背被唐樘打得酸痛无比,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两人一坐一跪,抱了许久,陆予行才试探着开口:糖糖,批准你的老公吃两颗安眠药,好不好? 唐樘冷冷看着他,脸上泪痕未干。 一颗。陆予行边哄他边讲价。 两人滚烫的肌肤贴在一块儿,他抬头和唐樘对视着,眼下一片乌青,眼中却是温柔宠溺。 哪怕是自己到了精神崩溃的地步,他还是想哄唐樘开心。 于是唐樘心软了,摸摸他的脸,从抽屉里拿出了那个小药瓶,起身去倒水。 陆予行乖乖回床上待着,唐樘端着一杯凉水回来,手里拿着一颗白色药丸。 这次不是奶糖了吧?陆予行盖好被子,冲他笑了笑。 唐樘将那颗药丸扔进自己嘴里,又喝了口水,俯身堵住他的嘴唇,渡了进去。 陆予行的嘴唇干涩,带着淡淡的牙膏味。 他摸到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咽了下去。 陆予行却不松开他,环着他的脖子,一下下细密地吻着。 睡吧。唐樘在他唇边摩挲,觉得心口阵阵发疼,晚安,阿行。 他钻进被子里,两人嘴唇挨在一块儿。唐樘盯着陆予行深邃俊美的眉眼,过了几分钟,便听到了绵长安稳的呼吸声。 他摸了摸陆予行的额头,掀开被子,下床去一楼。 小星蹲在角落里,疑惑地看着唐樘,一颗颗将地上的那些药丸捡起来。 它凑上去闻了闻,想伸出舌头舔一舔,被唐樘摁住了脑袋。 不可以吃。唐樘摇了摇手指,把那药盒盖上,拉开抽屉,放回去。 小星嗷呜两声,看着抽屉,又看唐樘,仿佛在说: 为什么你可以吃?昨天你就吃啦! 唐樘揉了揉它的脑袋,因为我是大人,只有大人可以吃。他拍拍膝盖,不许告诉陆予行哥哥哦。 小星不满地撅着屁股,回自己的窝里去了。 唐樘去倒水喝,打算偷偷吃一颗安眠药,也去睡一觉。然而他刚走到楼梯上,客厅的座机就响了。 他怕打扰陆予行休息,于是赶紧转身去接电话。 喂? 电话那边传来一个男声:请问是陆予行先生家吗?我是港城南儿童福利院的。 哦,你好。 唐樘把水杯放在茶几上,我是他家里人,请问有什么事吗? 是唐樘先生吧?那边立刻听出来了,是这样的,陆予行先生前几天约了来和孩子们见一面,我们顺便把今年上半年资金的使用明细跟他说清楚。 唐樘知道这件事。几年来,陆予行一直有给城南的福利院捐款的习惯,负责人每年都会汇报资金的使用,陆予行有时也会过去看看,是一家很负责任的福利院。 有好几个小孩在陆予行的资助下读完了初中,考上了不错的高中学校。 唐樘思索片刻,回头听楼上的动静,大概是药效起作用了,陆予行没有醒来。 嗯他有事走不开,我来一趟吧。 挂了电话,唐樘换了身低调轻便的卫衣和长裤,准备出门。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唐樘又折回去,从卧室枕头底下翻出紫藤怀表,揣进怀里。 安心睡吧。他在陆予行鼻尖上落下一个吻,我很快回来。 说罢,他匆匆下楼,出了门。 作者有话说: 乱吃药不要学! 第129章 陪你倒数(三) 清晨鸟鸣阵阵,唐樘随意拎了件风衣外套出门。他边走边穿,到了马路边,才发现袖子长了一截。 -- 第213页 唐樘觉得自己也跟着变迷糊了。他苦笑着把袖口挽起来,抬手拦了辆出租车,往郊区去。 城南儿童福利院坐落在一个偏僻的郊区,周围没有林立高楼,除了福利院的小平房,就只有一些给工人们提供的老旧公寓住宅。那里地形靠内陆,地势偏僻,周围都是山路。 车程大概五十多分钟,在一段盘山公路上绕来绕去。 唐樘坐在车里跟着晃悠,昏昏欲睡,感觉这趟像是出了省。 从山上下来,车穿过一段人烟稀少的公路,停在了一群平房面前。 稀疏的植被从贫瘠的土壤中冒出来,几棵小树种在院子里,门口挂着城南福利院几个大字。 唐樘做设计师的时候,也给这里捐过钱,但亲自来这里,还是第一次。 他下了车,远远就听见小孩儿的笑闹声。院里,两个大孩子带着一群小跟班,正在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 小孩子的声音响成一片,一个个小脸蛋上都红扑扑的。唐樘看了会儿,心情也和头顶的太阳似的,明媚起来。 咦?门口站了个哥哥。 末尾一个扮演小鸡的孩子往门口看了一眼,正巧和唐樘对视上。 站在他前面的小女孩歪了歪头,盯着唐樘,眨巴眨巴眼睛。 好眼熟哦,像不像院长给我们放的电视机里那个? 对哦,对哦!好像! 唐樘不知道这群小孩在嘀咕什么,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走进院子里,开口道: 请问 话音未落,这群小鸡仔似的孩子便尖叫着冲过来,抱住了他的腿。 是唐樘哎!是唐樘哥哥! 大明星!大明星! 哥哥好漂亮啊! 唐樘嘴角抽搐,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瞬间,他腿上挂满了小树袋熊,整个人动弹不得。 过了一会儿,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从楼上传下来。 孩子们,你们在干什么?! 院长满头是汗,匆匆从楼上跑下来,招呼孩子们过来。不可以这样没有礼貌!他把小孩子们扒拉开,急忙地朝唐樘道歉,不好意思啊唐樘先生,小孩子们不懂事。 孩子们都规规矩矩地站回院长身边,只有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小孩儿,还紧紧搂着唐樘的腿。 没关系。唐樘低头捏了捏他胖乎乎的脸,随口道:这小男孩长得好可爱。 院长有些尴尬,嗯绵绵是女孩儿 小绵绵大眼睛眨巴眨巴,仿佛听懂了唐樘的话,气鼓鼓地松开手,一步一步走回了其他小伙伴中间。 院长转过身,让最大的两个孩子继续带他们玩,然后和唐樘一起上了楼。 铁皮楼梯踩上去发出巨大的声响,唐樘跟在院长后面上楼,转身往下看,那两个大孩子正抬头看着他,眼神认真,带着打量的意味。 那两个孩子,都是陆先生的资助对象。 院长解释道,陆先生供他们读完了初中,再过几天,他们就要去高中学校上学了。 哪个学校?唐樘问。 Y省最好的高中。院长欣慰地笑了,他们成绩很不错。 唐樘盯着院长的小山羊胡子,点了点头。 进了院长办公室,两人在会客厅里坐了,院长拿出一沓明细,一项一项给唐樘看。 唐樘对这些东西都不太懂,他心不在焉地听着院长说话,偶尔点点头,心中却在想别的事情。 末了,院长收起明细表,问:陆先生是遇到什么事了吗?往年他都会亲自过来的。 唐樘站起身,没有,工作走不开而已。院长背对着他,整理桌上的资料。唐樘往桌子上看了一眼,就见上面放着一个老旧的保温杯,几本封面破损的书籍,文件夹,再没有别的东西。 院长。 唐樘叫住他,忽然问道:如果我死后把遗产捐给你们,需要走什么流程? 院长一愣,随后笑着摇摇头。 您还年轻,这种事实在想得太远了。 也是。唐樘自己也笑了,那再说吧。 院外,小树苗笔挺地迎着阳光,枝叶舒展。 唐樘帮陆予行处理完事情,跟着院长下了楼。院子里,孩子们还在玩刚才的游戏,见到唐樘来了,便齐齐望了过来。 您去忙吧。唐樘对院长说,我和孩子们玩一会儿。 院长笑着点点头,走了。 孩子们见院长走了,立刻毫不收敛,一窝蜂冲上来。不少孩子从兜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纸笔,朝唐樘要签名。 一个个来,不要挤哦。唐樘笑着退到院边上,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了。 小孩子们乖乖地排好队,在唐樘身边围了一圈。 唐樘随手捞过自己身边的一个小男孩,边龙飞凤舞地签名,边问: 平时陆予行哥哥也给你们签名吗? 我们不要他的签名,有些小孩子叫着说,房间里已经贴了五个啦! 大家笑成一片,叽叽喳喳地说陆予行的事情。 -- 第214页 陆哥哥都不陪我们玩老鹰捉小鸡!每次来只给我们读故事! 为什么陆哥哥不来呀?我们想听他说拍戏的事情! 唐樘笑着答道:陆哥哥有事情走不开呀,他拜托我来看你们,我给你们说拍戏的事情好不好? 小孩们开心地大叫着,趴在他身边听故事。 唐樘想了想,回忆起和陆予行拍戏的事情,总觉得儿童不宜的内容太多了。 想了许久,给他们说了个拍戏遇到大风,自己和陆予行吃了一大口沙子的小事儿。 小孩子们笑成一片,突然有个大孩子问: 唐樘哥哥,电视上都说你和陆哥哥是一对,是真的吗? 唐樘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吵闹的孩子们也收了声,好奇地看着他。 问这个问题的,正是陆予行资助上学的孩子。他静静看着唐樘,眼中充满了疑惑。 唐樘看着他,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是的。唐樘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他是我的爱人。以后他没有时间的话,我代替他来看你们,好不好? 好! 唐樘又陪孩子们讲了会儿故事,然后与院长告别,出了福利院。 糖糖哥哥下次再来玩! 小孩们站在门口,奶声奶气地和他说拜拜。 唐樘笑着同他们挥别,转身走去大路边,打算打车回家。 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距离出门大概过去四个小时。 路边行人寥寥无几,住在这片的工人早就出门打工了。此刻,只有几个晨跑散步的老人,在街边走过。 寂寥的初秋,唐樘在路边走着,忽然很想念陆予行。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紫藤怀表,加快脚步,往大路上走去。 他的运气很好,大路左边,正巧停着一辆空的出租车。唐樘三步并两步跑过去,坐进后座,关门。 金宁路,103号。唐樘报了个地址。 司机应了一声,发动汽车,却没开出去。 唐樘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就见左侧车门忽然被人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坐了进来。 唐嘉朗看上去老了不少,他穿着一身休闲装,好整以暇地看着唐樘。 另一个保镖模样的人也上了车,坐进副驾驶。 唐樘瞬间警觉起来,立刻扣动身后的车门开关。 啪嗒。 在他扣上的前一秒,司机将门锁了。 儿子,去哪? 唐嘉朗盯着他,微微仰着头。 把东西给我,然后回家结婚。 作者有话说: 是的,快完结了 第130章 陪你倒数(四) 四十分钟前。 陆予行从难得的安睡中醒转,他艰难地翻了个身,下意识去搂睡在身边的唐樘,才发现扑了个空。 唐樘? 他坐起身,嗓子沙哑地朝楼下唤了一声。 半晌,小星呼哧呼哧跑了上来,却没听到唐樘的回应。 巨大的危机感涌上心头,陆予行伸手往身边的枕头底下一摸,空的。 紫藤被拿走了。 宛如雷电从半空中劈下,陆予行顿时睡意全无。他起身下床,根本不顾小星在自己脚边转悠,冲下了一楼。 客厅里空无一人,地上散落的药已经被收拾干净,一切恢复如常。 陆予行暴躁地抓了一把头发,终于想起自己约了福利院办事。他抄起茶几上的听筒,给院长打了个电话。 他来过了?什么时候?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 挂了电话,陆予行从衣帽架上取过衬衫和外套,草草裹在身上。他一刻不停的出了门,打开车库,开车上路,往福利院的方向飞驰而去。 他的心脏仿佛就在耳边鼓动,和发动机的声音混在一起,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恐惧感。 他紧紧攥着方向盘,一脚油门踩到底,油柏路在烈日下扬起一阵尘土。 此刻,紫藤怀表就放在外套内侧的口袋里,紧紧贴着唐樘剧烈跳动的心脏。 我不回去。他警惕地往后退,整个人贴在车门上,与唐嘉朗拉开一段距离。 唐嘉朗微微眯着眼,狠厉的神色从脸上闪过。 我去查了你爷爷在欧洲的账户,他缓缓道,你知不知道,你太爷爷曾经交给了他一笔遗产,就放在那里。 你太爷爷和我说过,那是我们家最强大的东西。 面前的人同唐樘小时候一样,充满威严,但唐樘已经不再惧怕他,取而代之的是愤怒。 和我有什么关系?唐樘瞪着他,一只手死死地抓着车门。我不是你儿子,这是你亲口说的。爷爷的东西,你们一样没给我留。 唐嘉朗抱着胳膊,视线在他身上扫过。 和你没关系?他眯着眼,你大学毕业之前,去过一次银行,把那东西取出来了,是不是? 唐樘微微一愣,没想到唐嘉朗连这也知道了。 那是什么?唐嘉朗充满了好奇,我不要求你把东西给我,如果你愿意回去结婚,我就算放过你一马。 唐樘不怒反笑,放过我?你还想怎么样? -- 第215页 陆予行,他也要回港城发展,不是吗?唐嘉朗淡淡说,你觉得我们唐家的势力有多大? 他不怕你们。唐樘轻哼一声,爸爸,你把公司交给哥哥那么多年,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在港城呼风唤雨? 正这时,轰鸣声从公路那边传来,远远就见一辆黑色的豪车开足了马力,飞驰而来。 唐樘愣了一秒,立刻认出那是陆予行的车。 阿行! 他猛地用后背顶撞身后的玻璃,用尽全力大喊了一声,喉咙里竟是有了甜腥味。 车里三人都被他吓了一跳,车外的行人也纷纷往这边看来。 陆予行的车在出租车身边一掠而过,隔着昏暗的玻璃,两人短暂对视一瞬。 开车!唐嘉朗猛地回过神来,大喊一声,快开车!回市区! 身后的深色豪车开出去二十多米,一个急转弯,发出巨大的摩擦声响,而后一踩油门,跟了上来。 出租车以最快的起步速度开出去,副驾驶的保镖扑向唐樘。 唐樘猛地侧过身,用尽全身的力气,不管不顾往上锁的车门上撞去! 咚! 疾风从被撞开的车门外涌了进来,唐樘往后一倒,整个人从车上滚了下去,胳膊着地,惯性使他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 身后的豪车立刻打急刹,陆予行下车,冲了上来。 唐嘉朗没想到唐樘有这种疯劲,一时也被他唬住了。 唐樘!陆予行像一头被惹怒的狮子,你他妈要不要命了? 唐樘沾了一身灰,手臂外侧被粗糙的柏油路擦得血肉模糊,脸上也挂了彩。走,他一把抓住陆予行的衣领,阿行,我爸要抓我回去。 陆予行紧咬着牙,把他拎到副驾驶,然后自己坐回驾驶座,砰地关上了车门。 前面的出租车里,一行人看着冲过来的豪车,终于反应过来。 追!唐嘉朗远远看着陆予行那张脸,愤怒到了极点,一定要把他带回去! 陆予行冷冷地发动了车,踩油门,加速,直接往前方五十米的出租车撞过去。 你唐樘愣了一秒,不可以! 他竟是想直接撞上去! 这辆车送去做过改装,速度和防撞能力都不是普通出租车能比的,要是撞上去,车里的人必定要受重伤。 说时迟那时快,陆予行的车已经冲出去三十几米,眼看要撞上前面的出租车,唐樘伸手夺过方向盘,猛地往旁边一拽。 车身一偏,往山路上拐,陆予行和唐樘紧紧贴在一块儿,脑袋撞在车窗上。 阿行你冷静点!他抓着陆予行的肩膀,你想杀了他们吗? 他放过了唐嘉朗一命,然而后者却毫不领情,一刻不停地追了上来。 陆予行看了后视镜一眼,眼中的戾气和杀意依旧未褪去。他仅仅犹豫了一秒,理智勉强被唐樘拉了回来,挂挡,往来时的盘山公路上飞驰而去。 出租车紧随其后,上演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追逐战。 追不上来的。陆予行压抑着心中的愤怒。他认真地盯着前方,问道:怎么回事? 唐樘心脏还跳得厉害,他颤抖着摸到怀里,攥着紫藤怀表。 转过一峰,身后的出租车终于被甩开一百多米。唐樘一五一十将上午的经历说给了陆予行听,却换来对方的责骂: 为什么不叫醒我?! 陆予行心中满是失而复得的紧张,攥着方向盘的手发着抖。你可以推掉!也可以等我醒了再一起去!为什么一定要一个人出门?我跟你说的你都忘了吗? 我敢叫你吗?唐樘也控制不住了,狂飙的肾上腺素使然,他也忍不住和陆予行对吼起来,你几天没睡觉了,嗯?每天晚上睁着眼睛装睡以为我不知道吗?今天好不容易睡着一次,我怕你再不休息就要猝死了! 反正也是要死的!陆予行猛地拍了一下喇叭,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两人的情绪和飞速行驶的车一样,逐渐失去了控制。几周以来压抑在心中的恐慌,一下子爆发出来。 那我能怎么样? 唐樘气得快哭出来,他一把掏出怀里的紫藤怀表,用大得几乎要攥碎的力气握着,狠狠在陆予行面前点了点。 我倒想把这东西摔了算了,要不是你当初用了它 秋日高照,唐樘哭着控诉着,却见陆予行的瞳孔骤缩,眼睛里倒映出一个飞驰而来的东西。 他微微转过头,整个人被笼罩在巨大的阴影之下。 轰 唐樘的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极速行驶的豪车和一辆巨大的蓝色卡车在转弯处迎面相撞。 黑色的车身在空中翻了半个圈,冲出山路的围栏,连人带车,向山下坠去。 在那天旋地转的瞬间,唐樘回过头,和陆予行四目相对。 血腥味充斥了狭窄的空间,陆予行眉目依旧俊朗,漆黑的眼睛里,是一种不可言说的情绪。 是面临死亡的不舍。 唐樘还想多看他一眼,鲜血却依旧糊住了他的视线,后颈的麻木切断了他最后的意识。 -- 第216页 朦胧间,他感觉到紫藤怀表从手中飞出,落在半空,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作者有话说: 是he是he是he 不要再问了,是he已经虐完了 第131章 刹那的乌托邦(一) 死亡的感觉是怎样的? 陆予行经历过不止一次,却依旧不知道如何描述。那就像是被一只巨大的手压住了身躯,那股力量是如此沉重,却又如此轻盈。 他来不及再想一次唐樘,更加来不及想一次其他人。独自在家的陆君雄、去世不久的崔玉琴、被叶雪打发回公司上班的于风 一个人活在世上有那么多牵绊,而死亡来临的一瞬间,他连爱人的手也没能牵到。 黑暗席卷而来,再次睁眼的时候,眼前却是一片刺眼的白昼。 浑身的疼痛都消失了,陆予行勉强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出于一个纯白的空间里,看不到尽头。 脚下和头顶融为一体,如同虚无。 回头。 一个轻柔的女声突兀地从背后响起,陆予行猛地回身,倏然对上面前的女人,以及她身后的庞然大物。 虚无的空间之中,就见一个高耸入云的圆形机械耸立着,铜色的齿轮大小各异,巧妙的层层堆叠,镶嵌在一起。这东西并没有运转,从形状上看,像怀表内部的构造。 在它面前,站着一个穿青色旗袍的女人。 那女人身上的衣服是几十年前的款式,一头乌黑的长卷梳成侧分,柔顺地搭在肩膀上,整个人显得十分温婉、成熟。 陆予行打量她的脸,很快就想起来这人是谁。 你是唐樘的奶奶?他有些惊讶地打量四周,这是什么地方? 阮珍笑了笑,点头。 这是时间的缝隙。她示意陆予行看她身后的巨大装置,你看,这里的时间的静止的。 陆予行略微皱眉,上前一步。 唐樘呢?他没有心情了解这个神秘的装置,我死了吗?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阮珍旗袍下露着白藕般的胳膊,她抱着手臂,从那装置前走过来,说:年轻人,你的问题太多了。 陆予行忌惮这个空间里的一切,阮珍迎面朝他走来,他忍不住退了两步。 放心,唐樘在另一个地方。 她在陆予行面前站定了,虚空之中,声音连回音也没有。 阮珍比照片里更加漂亮。她眉眼温润,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有酒窝,五官也和唐樘颇为相似。陆予行与她对视片刻,心中的戒备也消除了不少。 这就是紫藤创造的空间? 陆予行四下望了望,又抬起手臂翻来覆去地看。他身上还穿着出门前的衣服,手腕内侧的疤还在,却没有车祸撞伤的痕迹。 对,这是紫藤破开时间的河流,创造的一条裂缝。 阮珍微微侧过头打量他,我还以为小糖糖会带个和他一样可爱的女孩子来呢,等了这么多年,没想到是个男人。 陆予行面上微红,不知道怎么回答。 好吧,男人就男人吧。阮珍叹了口气,小糖糖脾气不好,你多担待点。 他很好。陆予行答道,他很温柔。 阮珍看着他,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 无限大的空间里,只有茫茫一片白。陆予行绕过阮珍,仰头走到那巨大的装置之下,忽然想到了什么。 只有齿轮转动,时钟才会继续运转。那么现在齿轮静止了,是因为他和唐樘吗? 陆予行屏息凝神地望着,面对如此庞大的东西,他就像沧海一粟,是神明俯瞰人间时的芸芸众生。 半晌,他心中有了答案,转身问阮珍: 我现在需要做什么?我也会像你一样,永远留在这个缝隙里吗? 阮珍脸上露出讶异的表情。半晌,她点点头,说: 是的,你需要做一个选择。 说罢,她伸出双手,掌心朝上,摊开。 陆予行走上前,就见她两手掌心各放着一样东西。 左手是一个金属发条,右手是一个圆润漂亮的齿轮。 发条代表你,阮珍淡淡地说,齿轮代表唐樘,你选一个吧。 陆予行眉毛微蹙,选一个? 是的。阮珍说,你想让谁活下去,选一个。 另一边,同样的纯白空间里。 唐樘从地上爬起来,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表盘。所有指针都停滞不动,表盘的边缘,散发着金属的光泽。 他微微愣神,再定睛看向自己面前,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奶奶!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阮珍,而后趔趄着爬起来,快步扑进她的怀里。 小糖糖长大咯阮珍宠溺地摸了摸他的头,奶奶想你了。 两人拥抱了好一会儿,唐樘才倏然醒悟过来。 这是哪里?他疑惑地抬起头,看向阮珍身后那个巨大的表盘,这是紫藤? 这是时间的缝隙。阮珍说。 唐樘点点头,我小时候,爷爷跟我讲过。我以为那只是一个童话故事,没想到是真的。 -- 第217页 阮珍眼中闪过一丝悲哀,她抬起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可是我再问他别的,他却说他不记得了。唐樘的视线落回阮珍身上,奶奶,到底发生了什么? 奶奶不能说。阮珍神色黯然,这是规则。 唐樘看着她,很快明白过来。 当年他的爷爷奶奶也经历过这一遭,而爷爷的记忆被抹去,他根本不记得在这里经历了什么。 奶奶知道你不容易。阮珍不舍地看着他,你和你爱的那个人,都不容易。 唐樘一惊,连忙问:阿行在哪里?他也会来这里吗? 他在另外一个地方。阮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表盘,背面。 唐樘的肩膀耷拉下去,他退了两步,毅然地说: 我要做什么?奶奶,你告诉我吧,我不怕。 阮珍放在他肩膀上的手顿了顿,收了回去。 她退了半步,丰腴的手臂抬起一翻,摊开手掌,露出掌心的两件物品。 我懂了。唐樘扫了一眼发条和齿轮,二选一。 空间倒转,陆予行这边,阮珍手中同样展示着这两件精致的小东西。 陆予行静静看了许久,然后伸出手,去拿那个齿轮。 阮珍瞥了他一眼,陆予行眉间显露出平静,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捏起那片单薄冰冷的齿轮,攥在手里。 你想好了?阮珍的手微微有些抖。 陆予行握着那片齿轮,如同一个虔诚的信徒。 我想好了。他说,但是在这之前,我还想问一件事。 你说。 我为什么会失忆?陆予行问,至少在我死之前,把丢失的记忆还给我。 他长身而立,身后是一片纯白的虚无。 阮珍抿着嘴唇,秀眉微微皱在一块儿。 你不用这么快做选择。她抬手一挥,身后的巨大装置轰地一声,所有齿轮开始逆时针转动,发出震天撼地的声响。 先看看发生的一切吧。 另一边,还在观察发条和齿轮的唐樘倏地抬头。 只见原本静止的表盘上,时针和分针忽然开始逆时针走动。 作者有话说: 下章揭示老陆忘光了的1.0回忆 章节名来自岑宁儿《刹那的乌托邦》。就算伤痛满身又如何,有些美好能换过躯壳。 第132章 刹那的乌托邦(二) 回忆如同电影胶片,在齿轮转动的那一刻,如同放映机一般,展现出那段被陆予行忘记的经历。 港城某影视棚,《沉默孤岛》剧组的化妆间里。 漂亮青年的手中捏着一本时尚杂志,两条修长的腿架在另一条椅子上,毫无形象地晃悠。 他脸上带着刚化好的淡妆,眉毛被修成乖巧的一字眉,却依旧掩盖不住玩世不恭的气质。 小祖宗,你收敛点! 何礼狠狠拍了一下唐樘架在椅子上的腿,又抽掉他手里的杂志,呵斥道: 你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他叉着腰,你爸被你气得不行,说好的投资也没了,你零花钱也没了,锐泽也懒得管你,以后没人给你收拾烂摊子了! 唐樘眉毛一挑,刚放下的两条腿又搭了回去。 怕什么,我现在是全港城最红的偶像,我还愁没钱花吗?他伸手讨要何礼拿走的杂志,噘着嘴撒娇道:好哥哥,让我看完这一页,这男模太帅了,你认识不? 何礼一翻白眼,差点气昏过去。 唐樘二十岁的时候从欧洲辍学,回港城进了娱乐行。因为有家里资助,仅仅用了六年时间,就成长为一代歌唱偶像。 但就在前几天,他因为出柜,被父亲痛骂一顿,断了零花钱。 你长点心吧!何礼用食指点了点唐樘的额头,和你搭档的那个影帝比这男模帅一万倍,你能不能把心思放在他身上? 唐樘不情愿地嘀嘀咕咕,这不还没见面嘛他撑着下巴想了一阵,勾搭他还不容易,看我的好了。 何礼叹了口气,你最好能勾搭上。你爸也不管你,不在电影圈找个大腿抱着,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哦。 唐樘软绵绵地应了一声,打着呵欠出去了。 下午,在场里见到陆予行时,他已经完全换了一副乖巧的模样。 陆予行老师,你好你好。 唐樘主动凑上去跟他握手,一双漂亮的圆眼眼波流转,热情而可爱。 陆予行锋利的眉目之间带着一丝动容,而后收回手。 不用叫我老师,叫陆哥就行。 好的,陆哥。唐樘甜丝丝地叫了一声,便算是和他混熟了。 从那天开始,陆予行就收获了一个乖顺可爱的小跟班。 陆哥,要不要抽烟? 陆哥,这家甜点好好吃呀,我们买一点带到沙漠里吧。 还有多久到沙漠啊,陆哥,我晕车 那年他二十六,陆予行二十八。 -- 第218页 同是在娱乐圈里打拼的年轻人,同样桀骜自负,陆予行却忍不住对这个后辈产生了些照顾、关怀的心思。 于是,在去往沙漠的大巴车上,他揽过唐樘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休息。 唐樘心中微动,陆予行的手掌放在他脑侧,带着微微的酥麻感。 他从来不知道,被他人触碰,竟是会像触电一般感到颤栗。 在沙漠的日子,充斥着繁杂的拍摄任务。他们每日都在逼仄狭小的房间里,试戏,背台词,学习如何亲吻。 渐渐的,那些原本逢场作戏的东西,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变成了真。 某一场戏,当顾铭按着他,粗暴地吻下来的时候,唐樘的心脏快要跳出身体。 陆予行的唇干涩而柔软,将他心中的计划完全打碎了。 他满心慌乱,那一刻,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这场勾搭影帝的游戏里当真了。 然而陆予行毫不动容。 拍戏的时候,他有最深情最缠绵的爱意;而在戏外,他依旧把唐樘当做后辈,当做小弟,所有举动都建立在对唐樘的关爱之上。 就这样,电影拍完了。 唐樘伤心失望,何礼却让他继续缠着陆予行,最好能让陆予行动心,愿意给他更多的拍戏资源。 于是,除夕夜的晚上,陆予行结束工作回家,在家门口捡到了一只可怜巴巴的小跟班。 唐樘脚边放着一个大行李箱,他抬起一对湿漉漉的眼睛,委屈地告诉陆予行,自己被哥哥赶出来了。 陆予行自然是心软,于是帮他把行李箱拖进自己家里,暂时收留了这个无家可归的小可怜。 小可怜却背着他笑得极其开心,进门就去他床上打了个滚。殊不知陆予行在床边看了会儿,便口干舌燥地出去喝水了。 大年初一,陆予行领着他去集市挑桃花树,两人搬着那棵漂亮的树回了家。唐樘做了红色小卡片,分给陆予行一半,两人各自写了十五个愿望,每天相互抽一个,就要满足对方的愿望。 唐樘写的,大多数都是些想要的东西,有贵的也有便宜的,陆予行都一一给他买了。 陆予行写的,却都是些奇奇怪怪的愿望。 大年初一,唐樘抽到的是想听糖糖唱歌。 初二抽到的,是一起出门看一场电影。 初三,睡觉之前说晚安。 十五那天,唐樘从树上摘下最后一张小卡片,看完上面的内容,愣住了。 陆予行从他身后走过来,唐樘下意识后退一步,脊背靠在他的胸膛上。 到了这时,他才明白假戏真做的人,不止他一个。 可以实现我的愿望吗?陆予行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是最后一个。 唐樘的手有些发软,卡片上写着: 希望唐樘可以留下来,做我男朋友。 一行字就像石头,打碎了装着心事的玻璃瓶。唐樘回过身,搂住陆予行的脖子,与他接吻。 自那起,金宁路的小洋房便多了一个主人。 小情侣的热恋期保持了将近一年,一年过后,唐樘便开始有些收敛不住脾气,两人经常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 这时,他们才意识到,性格天差地别的两个人,相处到底有多困难。 唐樘任性爱玩,心中藏不了什么心思,思考问题也不往长远里想。陆予行操心完自己的事业,还要替他操心。 唐樘觉得陆予行管着自己,陆予行觉得他不懂事,两人常常因为意见不和大吵一架。陆予行总是忍不住冷暴力,唐樘则想尽了办法气他,隔三差五就被媒体拍到在酒吧里疯玩。 而吵架的结果往往不了了之。唐樘玩累了也不见陆予行来找自己,于是兴致缺缺地自己回家。打开门,却见陆予行一直坐在沙发上等自己,心里的火便再也发不出来了。 于是两人接个吻,说句对不起,就算是揭过一篇。 虽然吵架不断,但陆予行也从来没有忽视过唐樘。每年过春节,他们都会集市上买漂亮的金桔树或者桃树,每年雷打不动地进行小卡片的游戏。 这种状态一直维持到相识两年后唐樘的爷爷去世了。 临终前,唐兴国将自己哭得悲痛欲绝地小孙子赶出房间,把陆予行叫了进来。 他做了一个谁也没有想到的决定,那就是把唐家祖传的怀表,给了一个外人。陆予行心中也是十分惊讶,唐兴国却将这荒诞的物件放进他手心,将使用的方法一一告知。 将来要是有一天老爷子的声音沙哑虚弱,枯瘦的手却紧紧和陆予行攥在一起,唐樘如果遭遇不测,你 你能不能做到牺牲自己救他?他问,他太任性,我不放心 陆予行一双漆黑的眼睛平静地看着他,道:我会的。我会牺牲自己救他。 唐兴国灰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便撒手人寰了。 那之后,陆予行便有了带怀表的习惯。 唐樘偶尔也喜欢把弄他随身携带的那支怀表,问起来由,陆予行只说:这是你爷爷送给孙媳妇的礼物。 于是唐樘便被他闹了个大红脸,想到自己的爷爷,又不免黯然神伤。 -- 第219页 后来,崔玉琴也在一场医闹中身亡。 亲人逝去,日子却还要继续往下过。 唐嘉朗完全与唐樘断了关系,陆予行劝他和作为大哥的唐锐泽常往来,他却毫不理睬,并不想搭理和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 他的身边,只剩下了陆予行一个亲人。 两人就这样,瞒着媒体和粉丝,过了十二年。从初见时的心动,到现在的相濡以沫,他们都被时间磨去了戾气和冲动,两块原本毫无契合的齿轮,也渐渐开始相互拼接。 某日,一则新闻彻底打乱了他们的生活。 影帝陆予行与昔日当红偶像唐樘餐厅中接吻唐樘念着报纸,气得往沙发上一扔,什么叫昔日当红偶像!?我过气了吗? 这都是什么破狗仔!去餐厅吃个饭还要跟着,有病! 陆予行被报纸糊了一脸,伸手将气得炸毛的唐樘搂过来。 宝贝生气了?他亲了亲唐樘的鬓角,眉眼依旧像十年前一样俊朗。别听他们瞎写。这几年对你我的猜测还少吗? 唐樘点了点报纸,语气多了几分严肃。 这次不一样,他指向一张模糊的照片,被拍到了,挺清楚的。 那就公开吧。陆予行伸了个懒腰,无所谓道,我们工作这么多年,也该退休了。 凭什么公开?他们逼迫,我们就要被牵着鼻子走?唐樘不服道。 那你想怎么解释?陆予行看着那张照片,宝贝,你我的脸都被拍的很清楚 唐樘不说话了。 你怕吗?陆予行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我都无所谓,全看你心意。 被他这么瞧着,唐樘心中打了退堂鼓。 算,算了。他叹了口气,我联系何礼哥吧,不过他已经到外省了看看他怎么说。 陆予行从沙发上坐起来,吻了吻他的头顶。 走吧,今天晚上你不是要去外省做宣传吗?陆予行拉过他的手,英俊成熟的脸上带着笑意,我给宝贝当的司机。 宝贝的称呼他叫了十多年,唐樘也从来不觉得腻歪。无论什么情况下,被他这样唤一声,心中再多的烦躁也消失了。 好吧。唐樘挽着他的手。 玄关处,陆予行单膝跪下给他系鞋带。 宝贝不想公开。唐樘忽然嘀咕了一句。我怕。 陆予行抬头看了他一眼,问:怕赚不了钱? 唐樘摇摇头,怕粉丝不喜欢我。 他绕着陆予行的发梢,一想到她们对我失望,我就觉得很难过。 陆予行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站起身,吻了吻他的唇。 再怎么样,还有我喜欢你。他打开大门,走吧,出发。 烈日当空,陆予行载着唐樘上了国道。 唐樘坐在副驾驶昏昏欲睡,脑袋一点一点地晃悠,在砸在窗沿上的前一秒,陆予行伸手为他挡住了。 啊! 唐樘吓了一跳,猛地惊醒。 我睡着了他打了个呵欠,四周望了望,这是到哪里了? 还有一个小时。陆予行摸摸他的头,安心睡吧。 唐樘应了一声,凑到陆予行旁边,朝他索吻。 开车呢。陆予行哭笑不得,不要调戏驾驶员。 好吧。唐樘不满地哼了一声,舒服地靠在陆予行肩膀上。 正这时,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倏地从他们右边车道开过,刺眼的闪光灯对着车中两人闪了一下。 唐樘敏锐地睁开眼,就见那小轿车里坐着几个拿相机的男人,有些眼熟。 是狗仔!他大喊道,从陆予行肩膀上起来,陆哥,他们拍到我们了! 早上的事唐樘还未想明白,此刻这几个狗仔正撞在他气头上。唐樘怒不可遏,把窗户摇下来,对着前面那飞速掠过的车大喊: 停车!你们这群没素质的狗仔! 陆予行眉头微蹙,显然也是生气了。 他和唐樘这几年没少被狗仔骚扰,从家里扔出去的垃圾被翻过,没拉窗帘的时候,经常有狗仔在院外偷拍。 这次,他们竟是连藏也不肯藏,嚣张地直接在他们面前拍。 坐稳。 陆予行一踩油门,车身瞬间加速,飞掠出去。 那小轿车的性能太差,陆予行稍微加速,他们便如亡命之徒般地跑。 到了一个拐弯处,眼见就要追上狗仔的车。 陆予行正打算猛打方向盘,直接将那伙人的车拦住,就听身旁唐樘大喊道: 小心! 然而为时已晚。过了拐角,一辆失控的大货车从对面的车道直接冲了过来,陆予行一心放在狗仔的车上,那大货车以极快的速度冲了过来,车头猛地撞向副驾驶一侧。 轰! 陆予行的车却被撞得变形,瞬间飞了起来,在空中翻了好几次。 爆炸声,撞击声,唐樘的尖叫声,充斥了整个车厢。 -- 第220页 眩晕感伴随着巨大的疼痛,破碎的车身落地之时,陆予行感觉自己全身的骨头全都撞碎了,两条腿卡在废墟之中。 他艰难地想要呼出一口气,却发现胸腔里全都是血,氧气也变得粘稠。 再看唐樘,就见他双眼紧闭,漂亮的睫毛一动不动,红色的血从头顶流下来。 陆予行颤抖着,伸出唯一一只能动的手,去探他的鼻息。 唐樘身子被安全带绑在座位上,脑袋耷拉着,已经没了呼吸。 那瞬间,陆予行彻底崩溃了。 唐樘! 他喉咙嘶哑,带着甜腥味。 陆予行唤了好几声,身后去推唐樘的肩膀,对方却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泪水混着血,挡住了他的视线。 陆予行撑着最后一口气,颤抖着摸出胸口的怀表。 他用满是血污的手擦了擦眼睛,手里的怀表表盖沾满了些,保护表盘的玻璃已经碎了,再仔细看,就连表盘上的秒针,也断成了好几截。 唐樘 陆予行已经发不出声音,他的手抖得厉害,整个世界都和他的意识一样模糊不清。 身边的爱人已经没有呼吸,他却执著地一圈圈拨动发条,口中念道: 我会救你,别怕别怕。 宝贝,我爱你我不怕牺牲自己 如果真的能重来,你去找个比我更好的,别,别来 他拨表盘的速度越来越慢,声音也越来越小。 最后,当缺损的分针转了二十圈的时候,陆予行的手忽地垂了下去。 他嘴里的话说了一半,再也没有下文。 作者有话说: 其实前面都有埋很多伏笔,现在终于写出来了!(暗爽) 第133章 刹那的乌托邦(三) 所有记忆,再次回到陆予行身上。 蓝色的光束丝丝缕缕,从齿轮上飞出,在陆予行的身边转了几个圈,消失不见。 那巨大的装置又停了,陆予行脱力地跌在地上。他能感受到那根贯穿了自己身体的钢管,生命一点点流失,但想要拯救爱人的心,是那样迫切和顽强。 他亲眼看到唐樘死在自己面前,再次回想起,心中也是刀割一般的痛。 糖糖不想让你知道这些。 阮珍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去。他怕你知道他原本的模样,便不喜欢他了。 是你救了他,改变了他。 陆予行看着阮珍,透过她同样温润的面容,与他的爱人对视。 他勉强收神,撑着地站起来。 所以,我的失忆,是因为紫藤怀表被损坏了。陆予行皱着眉。 阮珍点点头,是的。怀表的损坏破坏了你的记忆,但时间回溯后,二十年前的紫藤依旧完好无损,所以你还记得上一次溯回的事情。 陆予行仿佛明白了什么。刚才记忆回到身体里的时候,仿佛心中缺失多年的一角被补全了,也正是那种不可捉摸的缺失感,让他总是出于一种恐惧、焦虑的状态中。总觉得自己在寻找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 那么说,我的病,也是因为失忆?陆予行问。 是的。阮珍叹了口气,你很聪明。 到这里,陆予行便已经对整个事情经过非常明了。 第一次溯回启动后,唐樘觉得是自己让陆予行受害,于是二十岁的他放弃回港,在欧洲继续完成学业,然后回自己家的公司做了设计师。在这期间,他到处打听怀表的事,最后在唐兴国去世后,从唐家其他人手中抢回了紫藤。 而失去记忆的他心中埋下了不安的种子,他独自一人在娱乐行打拼,没有唐樘的陪伴,再加上患病,最后没能熬过去。 于是唐樘也选择了自杀,陪他迎来第二次溯回。 在这重复的日子里,唐樘再也不是那个任性装乖的小孩,从内而外都变成了一个温润的人。 陆予行回想起他偶尔显露出的疯劲,叹了口气。 怎么会不喜欢他呢他喃喃自语,他太小心翼翼了。 阮珍静静听着,神色悲哀。 陆予行展开手掌,手心里,那枚齿轮静静的躺着。 你还有机会改选。阮珍伸出手,金属的发条熠熠生辉,站在客观的角度来讲,是你救了唐樘,你并不欠他。 苍茫一片的天地之间,那巨大的装置俯视着陆予行,等待他做出选择。 陆予行低头看着手心里的齿轮,眼中带着不舍。 半晌,他深深呼出一口气。 不改了。他攥紧手心的齿轮,该是他活着。 阮珍笑而不语。 陆予行疑惑地看着她,微微蹙眉。 另一边,唐樘屏息凝神地看着那表盘。 分针转了二十圈,然后停了下来。 他立刻明白了,惊异地喊道:奶奶,陆哥的记忆回到他身上了? 阮珍安抚地摸摸他的头,孩子,是他的选择,你没办法阻止。 唐樘的肩膀耷拉下去。 他落寞地坐在地上,抱住膝盖。他不会喜欢我了。 -- 第221页 阮珍想上前安慰几句,唐樘却摇摇头,伸出头,说道: 把发条给我,我选他活着。 阮珍皱着眉。糖糖。你 唐樘夺过阮珍手心的发条,攥在手心里。本来就是我连累了他,是我应该还给他的。他笑中带着泪,吻了吻无名指上的戒指。陆老师,陆哥,阿行我爱他。没有他,我不可能在娱乐行活下去,也不会知道怎么爱人。 他教我演戏,教我怎么待人处事,教我爱人,教我接吻。 唐樘抬起头,擦了擦眼泪,对阮珍笑了笑。 奶奶,我整个人都是他塑造出来的。 阮珍神情中带着深深的悲痛,不改了? 不改了。唐樘坚定地站起身,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表盘背面,陆予行也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然后呢?他茫然的看着阮珍。唐樘是不是也要做选择? 是的,他也已经选好了。 阮珍严肃地看着他,过了许久,脸上却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陆予行满脸疑惑,您笑什么? 阮珍年轻的面容舒展开,脸颊上露出漂亮的酒窝,一双细眉微微挑着。 去见糖糖吧,她笑着示意身后,你们都选择了对方,恭喜。 陆予行顺着她的视线往后看,就见齿轮下方出现了一道发着白光的门。 什么意思?他有些反应不过来,紫藤的诅咒,不是二选一吗? 阮珍脸上出现玩味的笑容,带着不符合她性格的恶意。 陆予行忽然有种被戏耍的感觉,但听到自己可以继续和唐樘一起活下去,心中欣喜无比。 谁说的?她喉咙里发出尖细的笑,紫藤从来没说过这种话,紫藤不是诅咒,紫藤是考验。 只有真正爱彼此,胜过爱自己的恋人,才能从时间的缝隙中活着回去。 陆予行惊讶地瞪着她,半晌回不过神。 过了许久,他才重新接受了现状。 他忽然开口道:你不是唐樘的奶奶。 陆予行盯着面前这个长得和阮珍一模一样的女人,你是谁?你是紫藤? 阮珍收起笑容,又恢复成温婉的模样。 被你发现了。她抬起手臂,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只不过借了她在你们心中的印象,真正的阮珍,早就和唐兴国葬在一起了。 陆予行攥着手中的齿轮,他看了一眼那发光的的门,眼神中有些失落。 还不快去。紫藤笑着推了推他的肩膀,几十年来,你们是第一对经受住考验的恋人。 陆予行看着她,半晌,说:我还想问最后一个问题。 问吧。 紫藤撩了一下头发,脚下一蹬,便飘到了高处的齿轮上。 陆予行仰头看着她,唐樘的奶奶,为什么没活成? 紫藤用阮珍的那双眼睛俯视他,淡淡地道: 因为唐兴国选了自己。 陆予行微微一愣,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他们在第二次溯回结束的时候,便来了这里。紫藤的声音从上方悠悠传来,那个女人选了自己丈夫,他的丈夫纠结了很久,最后选了自己。 按照规矩,那女人注定要死。我抹去了他们两人的记忆,把他们扔进第三次溯回里。 陆予行有些不可置信,他还想问什么,却听门那边传来唐樘的声音。 阿行!你在那边吗? 听到他的声音,陆予行再也没有心思去管其他,他冲到门前,大声回应道:我在!糖糖! 紫藤的笑声传来,快去吧,别让他等急了。 陆予行再不管这许多,他紧紧握着手里的那枚齿轮,冲进那一片白昼中。 浑浊的虚无中,他感受到唐樘落在了自己怀里。 他们默契地在这时光的隧道中拥吻,一同向属于他们的世界里坠去。 作者有话说: 大概还有一章正文完结,会写番外。感谢大家支持 第134章 刹那的乌托邦(四)正文完 港城郊区某医院,急诊室里缓缓走进来两个浑身是血的男人。 高大些的男人背上背着一个,那人满头是血,已经昏迷不醒。男人自己的双腿也是鲜血淋漓,身上的衣服被鲜血染成暗红色。 前台的值班护士们都吓坏了,众人冲上去将他背上的男人放下来,这才看清楚,昏迷不醒的正是港城的大红人。 陆予行喘着粗气,呼吸中都带着腥味。 救救他。 说完这句,他也倒在了地上。 两人被火速送往抢救室,医生护士们来回忙活,过了两个小时,两人才终于从抢救室里出来。 两周之后,港城医院住院部。 早晨,陆君雄脖子上挂着听诊器,一间一间查房。他走到自己儿子的病房门口,听见里面传来唐樘的笑声。 陆君雄笑着叹了口气,敲了敲门。 查房。 -- 第222页 他推门进去,里面笑声不断。 二人间里拥挤不堪。唐樘和陆予行各自躺在床上,于风坐在床沿削苹果,田胜瑜在和唐樘讲笑话。 在这场飞来横祸中,陆予行伤到了颈椎,一条腿轻微骨折,轻微脑震荡;唐樘则比较严重,伤到了头。 陆予行躺在床上看杂志,脖子上戴着一个颈托。 爸。 他艰难地抬起眼皮,头部因为被固定住的缘故,一动不动。 一旁的唐樘看了一眼,噗呲一声又笑出来。 陆君雄笑着上前给唐樘听诊,问:你们说什么这么开心? 田胜瑜笑得直不起身,叔叔,我们在笑陆予行的颈托哈哈哈哈 还笑!于风护短地用削皮刀威胁她。 陆君雄问唐樘:转院过来也有不少时候了,感觉还好吗?有没有头痛? 因为要做手术的缘故,唐樘的头发被全部剃掉了。他的头发长得快,两周过去,已经养出了一头漂亮干爽的短发。陆予行怕他难过,于是也给自己剃了个同款。 挺好的。唐樘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谢谢爸。 看完小儿子,陆君雄又转向陆予行。 他看了眼陆予行右腿的石膏,发现上面画满了各种可爱小人,大概出于唐樘之手。 我也很好。陆予行看着他,爸,你去看其他病人吧,我们没事。 陆君雄叹了口气,你差点瘫痪,知不知道。 陆予行低下头,笑了笑。他的一头短发利落,眉眼锋利,笑起来的时候显得比以前开朗许多。 这不是没瘫痪吗。他说,过几天,就能做轮椅了。 警察来问过情况了吗?陆君雄问。 于风答道:来过了,一个光头警察,带着好多人来的。他事无巨细地说:他们说卡车司机疲劳驾驶,要付法律责任。陆哥看他们家也没什么钱,所以没多要他们的赔偿费。 陆君雄又问了其他情况,便去查其他房了。 于风和田胜瑜待到傍晚,也相继离开。 黄昏时分,窗外橙色的光芒照进来,把苍白的病房映成暖色。 唐樘和陆予行相对一眼,两人手上的戒指倒映着光芒。 溜出去?唐樘露出顽皮的笑容。 走。 陆予行一手勾来旁边的轮椅,唐樘慢吞吞走过来,吃力地安置好陆予行。两人套上衣服,捂住半张脸。唐樘做贼似的推着轮椅,乘电梯,带陆予行去楼下花园散步。 秋意渐凉,头顶飞过一群又一群候鸟。 唐樘将他推到凉亭下,脱力地坐在凉凳上。 不行了,走不动了。他摆摆手,头晕呀 陆予行转不了头,只好勉强伸出左手,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唐樘的短发很柔软,像一只小羊。 唐樘看着他,夕阳映红了他的脸颊,脸上洋溢着满足。 何礼哥说,我哥哥明天就能出来了。他轻声说,他没做违法的事情,是被诬陷的。 小李养着小星呢,等我们回家了,就给哥哥送去。 好。 陆予行摸了摸他的后颈。 现在媒体都在痛斥那些狗仔,粉丝也很维护我们。 嗯。 唐樘看着他,好奇地问:阿行,你也见到我奶奶了吗?她和你说什么了? 看来他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陆予行张了张嘴,将实话憋了回去。 她要我好好照顾你。他说,她说,人们爱自己胜过别人很正常,她不怪爷爷。她终于能和爷爷团圆了,她很幸福。 唐樘得到了想要的回答,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夕阳下,他们的轮廓被落日映成剪影,两人静静依偎着,享受着生命的美好。 我们活下来了。 唐樘认真地看着陆予行,阿行,我们活下来了。 陆予行迷恋地摩挲着他的嘴唇,喃喃道:是的,我们活下来了。 唐樘凑上来,缠绵地吻了吻他。 生命珍贵,他们还有无数个日夜可以陪伴在彼此身边。 出院后,他们先是为唐锐泽接风洗尘,而后接受了媒体的采访。这一次,他们毫无保留地公开了关系,再也不用躲藏。 唐樘彻底与唐嘉朗断了父子关系,唐家的东西他分文没取。唐嘉朗也不再逼问那笔神秘的财产,在夫人的劝说下,便由他去了。 陆予行转买了自己在首都的房产,带着于风,回到港城发展。他刚宣布回港,便接到了好几个导演的邀请。 大病痊愈后的唐樘出了新专辑,开了演唱会。与阔别已久的粉丝们再次见面,这场盛事里,唐樘再次回到舞台上,献上了一场惊艳的表演。 繁华落幕,他的专属司机载着他,回到了金宁路的小房子里。 一进门,陆予行便将他按在了门后,急促地吻了上去。 唐樘被吻得大笑,捏着他的腿,问是不是憋了很久。两人打闹着进了房间,共赴只属于他们两人的,酣畅淋漓的夜晚。 -- 第223页 自那时起,落了灰的紫藤怀表便被放进了抽屉角落,随着那些不为人知的岁月,被两人偷偷珍藏尘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