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星夜行》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 第1章 不速之客 我听见在虚空中,低沉的声音如沉沉的雷声,在风呼雪啸中回荡。 若要让巨龙撕开王国的裂口,必先在它的心脏上刺入尖刀。 以欢愉、以仇怨、以谎言、以美酒 殿下! 站在身后的侍女打断了游走的思绪,她皱着眉头,竭力压低声音,急促提醒:殿下,请您举杯! 她的催促使我回过神来,赶忙环顾四周所幸,并没有人发现这角落里发生的一场,我眨眨眼,随着众人一同站了起来,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杯盏:以欢愉、以感念、以诚挚、以美酒敬此夜!敬光明常在的夏天! 无数只水晶杯被高高举起,大厅中弥漫着白葡萄和金柑橘馥郁的酒香气,剔透的酒液在宴会厅辉煌的灯光下,折射出纯金般灿烂的色泽。 身后的侍女莉塔悄悄地松了口气。 您又走神了,艾希礼殿下。她低声嗔怪道。 我理亏地缩了缩脖子。 是的,正如你所见,现在的我正在皇宫的某场宴会上。 夏夜宴,拉维诺王国最隆重的皇家宴会之一。在这个崇敬光明神的国度,白昼漫长的夏季被视为深受神明眷顾的季节。在夏季开始前的今夜,所有的名门望族都汇聚在王宫最大的宴会厅中,以庆祝王国正式进入明亮而丰沛的夏季时光。 觥筹交错、衣香鬓影是这样的宴会里永远不变的主题,淑女的裙摆和绅士的皮鞋将在悠扬的舞曲中,交织出爱情与利益的华美步点。 当然,以上都和我没关系,至少现在没有。 不过,作为接下来这个漫长故事的主角,我还是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的名字是艾希礼格罗斯特,拉维诺国王的私生子之一,宫廷中最不受待见也最不受人关注的三皇子。如你所见,我正在皇室夏季开始前最隆重的宴会里,尽职尽责地当一个摆设。 未满十六岁的我不能像兄长们一样,坐在成人的桌上,也不能和母亲坐在一起。只好像一袋被随意处置的土豆似的,被丢到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小姐堆里。 和我差不多年龄的小小姐们手里捏着手绢,好奇地打量着我,她们身边的母亲和嬷嬷则露出满脸戒备的表情,生怕我这见不得人的私生子,做出什么有损她们女儿名声的事情来。 我理解她们不想和我扯上关系的心情,因此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地切着碟子里头的面包块,心里却还是有点郁闷地撇了撇嘴。 哼,有什么好担心的,明明我也是女孩。 是的,虽然大家都称呼我为王子殿下,但其实从严格的意义上讲,我应该是一位公主。十五年前我出生的时候,我的母亲还是父亲的情妇之一。出巡的父亲与她相遇在边境的某条溪流边,从此对她一见钟情,将我的母亲带回了皇宫。 这本该是一个平凡女孩飞上枝头的罗曼蒂克故事,然而不幸的是,我的母亲是一位兽人倘若说有什么人在王城中比妓.女、孤儿、流浪汉更为低贱,比强盗、小偷、抢劫犯更令人恐惧,那这个身份必定非兽人莫属。 拉维诺的人们敬仰光明神,而在光明圣典则这样记载着,所有人生来有原罪的,而兽人的罪孽尤其深重。它们凶狠、狡诈、邪恶,企图割裂神明对人世的眷属,将血腥和杀戮带来人世间,也因此承受了光明神的诅咒,世世代代都只能生存在黑暗之中。 于是母亲没能迎来罗曼蒂克的续章。在这里,她不但因为没有家族的倚仗而寸步难行,而且连兽人身份都变成了一项必须遮掩的东西王城之中,信奉光明神的人们普遍对兽人这个亚人族满含敌视,于是她只能在王宫中深居简出,从明媚而美貌的狐狸少女,变成了纸片般苍白憔悴的女人。 当我出生时,她已经开始消瘦,容颜枯槁、宠爱不在。于是当母亲发觉刚出生的我是一个没有兽人特征的女孩,一个疯狂的、孤注一掷的想法就此萌生。 她谎称我是一位王子,而非公主。 这句话就这样确定了我此前十五年的人生轨迹。我没有像其他女孩一样穿过裙子,也没有在发间佩过哪怕是一朵野花。在所有小女孩天真无邪地忧愁着,应该用什么颜色的缎带去搭配衣裙时,我只能将自己关在书房里,躲避着外界的目光。 就像是带着面具表演的小丑。我明白岌岌可危的绳索之下是高空和无数双尖刻的眼睛,要小心翼翼,要如履薄冰,要万无一失,才能将假面和自身融为一体。 我想,身为一个混杂着罪恶血统的女孩,一个私生子,扮演成一个男人长大成年,再被封到一片远离王城的苦寒封地,对我而已,或许已是离自由最近的结局。 那一刻的我这样坚信着,谁也没能想到,我的命运与结局,也就是在这一场宴会上发生了改变。 身边坐着的夫人和女孩们依旧在窃窃地闲聊着,她们彼此恭维,千篇一律地谈论天气、婚嫁、宝石和绸缎最时兴的样式,以及谁家的小姐会成为晚宴后的舞会中,最美丽的领舞者。 今夜领舞的,应该依旧是莱昂内尔王子殿下吧,不知道今年又是谁家的淑女能有幸与他共舞呢? 王城里最出众的淑女,还能有除了阿尔希弥斯公爵家的姐妹,还能有谁呢?亲爱的,可别告诉我您不知道如今的神殿圣女是谁? 我们前段日子离开王城探亲去了请问究竟是谁呢? 芙洛伦斯,公爵家的大小姐。她在今年春天通过了神殿的甄选,成为了光明圣女。而她的妹妹,芙洛拉喏,就是不远处脸上带着面纱的那位小姐,据说她的容貌酷似圣女大人,甚至还要更美。 这么说来,如今王城内最美丽的小姐,芙洛拉是当之无愧啦? 那倒也不一定,今年亮相的年轻小姐太多啦,你知道,年轻的姑娘就像夏天的蔷薇,每天都有新的蓓蕾绽放瞧你们家的小小姐,真是个小美人!脸颊像蔷薇,眼睛像星星,说不定等到成年,第一美人的花冠可就落不到芙洛拉小姐头上啦。 实在过誉啦,我的夫人 又是一阵欢快的窃窃私语,酒杯碰撞、刀叉相触,优雅的社交辞令填补着交谈的空缺。悠扬的语调与美酒的香气交织在一起,流淌成一匹柔滑和谐的锦缎。 直到宴会厅紧闭的金色大门骤然洞开,一个黑衣人骤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的衣袍黑如子夜,如同带来不祥的渡鸦,气定神闲地站在众人的面前,皮靴风尘仆仆,在华贵的地毯上留下深色的水渍,身后是一众陷入昏睡的卫兵与侍女。 像一段突然插入的不和谐音符,方才柔滑的锦缎就在这一刻被黑色的阴影剪碎。所有人都皱起眉头,不悦地看着这个影子一样的男人。直到拉维诺的国王、我的父亲打断了寂静。 似乎我们的宴会上,出现了一位没有被邀请的客人啊,国王坐在那里,皱起眉头,无礼的客人,你因何而来? 雄狮的低语重重地压下,大厅因为这饱含威严的声音而变得肃然。那人却深深地向我的父亲行了一礼,悦耳的声音从黑色的帽檐下流淌出来:尊敬的陛下,我的名字是维安,一位风尘仆仆的流浪法师,来自遥远的维尔兰大陆。 维尔兰?那还真是一个遥远的地方,是什么让你跋山涉水,来到了我的王国? 您是否听说过这样的一个传说?在维尔兰大陆深处,有一千座高山,最高的山顶上有一泓湖泊,一千颗星辰于此坠落。命运因而预言它们的去处就是人类的归处。就这样,某日我看见有一颗星辰向人间坠落,便追寻着它踪迹,渡海而来,到达您的皇宫。 说了一通毫无意义的话,真是一个油嘴滑舌的男人。 我默默地想,顿时失去兴趣,低下头继续对付盘子里的那块烤得滋滋冒油的小羊排这样美味的菜,在平时可是落不到我盘子里的。 哼。 一声冷哼从同样坐在上桌的阿尔弥希斯公爵鼻腔里发了出来,他优雅地掏出手帕轻轻地擦拭了自己的嘴唇,挑衅地说:依我之见,作为面见国王的客人,你首先应该露出你的面容。 那是自然。 不速之客轻快地回答,嗓音如精灵拨动了金弦琴。他抬手,缓缓摘下了黑色的兜帽。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手中的刀叉,向这身披黑袍的不速之客之客望去,而大厅安静了半秒,我后知后觉地抬起头,也迷茫地看向了大厅的中央。 然后,我看到了此生所见最美丽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 【避雷指南】 1、前期含少量两位主角女扮男装,但掉马很快,原因可看评论区作者回复。 2、主角艾希礼带点圣母属性,好心肠好脾气,但是很能打。 4、主角二是个非典型坏女人,后期一边冷酷无情一边占有欲爆棚恋爱脑,是法师攻,法师攻,法师攻,重要事情说三次。 第2章 献予我的花束 人们常会用英武描述男人,用柔美形容女人。但在这一刻,一切描述性别的词汇都失去了意义。 在那人破败而乌黑的深深帽檐下,隐藏的竟然是一张美丽到近乎纯净的面孔,湛蓝的双眼像是光明神冕上最纯洁的蓝宝石,倒映着大厅中灿烂的灯火。 若非他还有一头沉如夜色的长发束在脑后,与黑袍一样带着冰冷而神秘的气息,我几乎会以为他是歌谣中栖息在白金月桂树下俊美的精灵,或是传说中光明神座下那些拥有洁白双翼的使者。 就在那一刻,我知道,所谓最美的花冠,还没来得及落到那位未见真容的芙洛伦斯小姐头上,就已经永久地绽放在眼前之人的长发上,从前、以后都不会改变。 在这几乎令人肃然起敬的美丽面前,大厅陷入了屏息的沉寂。 良久,我才艰难地将自己的眼睛从他的脸上移开, 喔,阿尔希弥斯公爵收起了手帕,似乎露出了一丝兴趣:真是摄人心魄的容貌,魔法师,您光彩熠熠的美丽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哦?魔法师懒懒地挑起了眉毛,谁呢? 一个女人,一个美丽、最后却死得凄惨的女人。公爵冷声说,锐利的目光射向魔法师,像是恨不得要将他的皮囊剥掉似的。 他恶意明显,针锋相对,我身边的一位夫人低声倒吸凉气,用手帕掩住了自己的嘴唇,看上去就像是要晕过去了一样。 魔法师看上去却不为所动,他轻轻地笑了一下:是吗? 那听起来还真是一个他歪头思索了一下词语,悲哀的女人。 魔法师平静的声音回荡在大厅中,公爵再次冷哼一声,却没有再接话。 这为难显而易见,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台阶下的这位客人。他却在注视中坦然自若地眨了眨蓝眼睛,向公爵点头致意,声音懒散:如果您的提问已经结束,那就轮到我了吧请问,您先于宴会主人向我发问,是合乎礼仪的举止吗? 当然。阿尔希弥斯公爵面不改色,我身为光明神虔诚的信徒与国家忠诚的子民,自然应该为我主辨清黑夜中所闪烁的,是光明的星火还是野兽的恶眼。 我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刀叉,环顾四周。没有人意外公爵竟敢先于国王发问,阿尔希弥斯家族是光明系的最高贵族,是联系皇室与神殿的枢纽,已故王后特蕾西娅的母族。身为这个家族的家主,卡莱尔公爵不可不谓是左右逢源。 更别说近来公爵家的长女芙洛伦斯刚刚完成五月的花洗礼,正式进入光明神殿成为圣女,使得阿尔希弥斯家与神殿的牵绊更进一步。 这也让公爵更是权倾朝野。 好了,卡莱尔。我的父亲咳嗽一声,轻轻拍了拍扶手上纯金的雄狮,制止了公爵继续发言,他饶有兴味地盯着台下的魔法师,问道:那么,意外的客人,你要用什么来弥补今夜你打扰宴席的过错? 看来这场魔法师与光明系久违的派系之争终究还是很好地取悦到了父亲。我悄悄地松了一口气,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然后忽然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为眼前这个男人提心吊胆起来。 大概是因为这个人确实生得太美,我不知道用美丽这个词语去形容一位男性是否准确,但他的容貌确实是惑人心魄,像故事中海妖的歌谣一般动人又渺茫的美丽,一旦消失在你的视线中,就会令人情不自禁地感到惋惜。 尤其是他的眼睛。 我情不自禁地又看了他一眼,只凭这双温柔而轻佻的眼睛,我已经敢打赌:舞会后,一定有贵族小姐悄悄嘱托她们的母亲,留意这位魔法师的名字和出身。 魔法师却在这个时候偏了偏头。我的目光就这样和他在空中碰撞了一瞬,那一双宝石般的双眸轻轻地眨了眨,倒映出了我的身影。 就在这注视中,魔法师轻轻地微笑了起来。 那是一个很美的微笑,温柔如潮汐涨落,却让我的心一下子砰砰砰跳了起来,一下子涨红了脸,慌忙扭开头。 在眼角余光中,魔法师的笑意却更深了,似乎带上了几分戏谑的味道好像、好像被捉弄了!我回过神来,气恼地回过头,正想狠狠地瞪他一眼,却发现他已经先我一步,若无其事地转过了身子。 他面朝众人,优雅地扬起双手,然后轻轻地拍了拍掌。 啪。 大厅辉煌的灯光一瞬间暗了下去。无数只轻盈的白鸟从烛焰中飞出,拍动翅膀扑棱棱地在金色的大厅盘旋。 仿佛大厅中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我惊异地看着这一切,到处都是轻柔的翅膀拍打声,像风轻轻吹过摇曳碰撞的白色蔷薇花,它们绕过光辉流溢的水晶吊灯,又越过装点大厅的金色烛台,清浅的花香在空中浮动。白色飞鸟越过众人的头顶,然后扑地一声,四散成无数柔软的白色花瓣,纷纷扬扬地飘在了半空。 如同夏季来临前,五月的最后一场花雨。 在女士们惊喜的声音中,清脆的响指声响起,花瓣如被柔风托举,重新聚拢,于柔和的光芒中重新汇成白鸟,展翼飞动,光芒在羽翼间流转,直至它衔着蔷薇花束翩翩地飞落阿尔希弥斯的二女儿、芙洛拉小姐露出惊喜的笑容。 我为占用了各位的宝贵时间而感到万分抱歉,他彬彬有礼地向众人欠身行礼,目光柔情,笑容迷人又混蛋,因此请允许我用一个小小的魔法表演,来向诸位赔罪。 又是一个轻快的响指,蔷薇花束轻盈地掉落在了芙洛拉的手上。 隔着洁白的蕾丝面纱也依稀能够看出芙洛拉脸颊上玫瑰一般羞涩的晕红,她小心翼翼地捧着花,娇声道谢:感谢您美丽的花,维安先生。 我的后背寒毛倒竖怎么回事,为什么感觉自己好像忽然误入了什么浪漫爱情小说似的。 如果这真的是个小说开头,那这个作者一定很烂。 不过我悄悄瞄了瞄公爵的脸,从我的角度,我可以清楚地看见,芙洛拉小姐此刻的脸有多红,她的父亲阿尔希弥斯公爵的脸就有多黑。 他嘴角抽搐的模样实在是有点好笑,我抿嘴憋笑,忽然原谅了这个写出三流桥段的作者。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2) 然后他转身,看向了宴会厅的角落。 还有一束花,送给这一位从头到尾都好奇地盯着我的,可爱的小王子。 谁? 宴会厅再次骚动了起来,朦胧摇曳的光影中,又是一阵拍动的声音,那只月色般皎洁的白鸟拍动翅膀,飞到了我的面前。 花束掉落下来,拨开百里香、没药、乳香与玫瑰油温暖干燥却浓郁到沉重的香气,一束仿佛刚才枝头摘下一般沾着露水的白蔷薇落在我的手中,芳香与花色一样是近与轻软的纯白,凉凉地濡湿了我的掌心。 我的心也因为这冰冷柔软的触感,在不为人知处轻轻颤抖了一下。 蔷薇花献予您,我的殿下。他向我微笑。 大厅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我的身上。 一瞬间,仿佛大厅中所有的光都熄灭了,只有我站在舞台中央,无数双眼睛紧紧地盯着我,就像就像十二岁那年,我被谁推搡着摔下了台阶那次一样。 所有人都在看着我,狐疑的、冷漠的、轻蔑的、审视的目光像箭一样,轻而易举将我洞穿。 我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几乎是自卫一般地做出了反应:我才没有好奇。 我语气生硬:我只是觉得你的这束花很眼熟罢了。 冷硬的语句难以自抑,每一个字听上去都咄咄逼人:你的花,看起来是皇家花园最新培育的品种吧,损坏宫廷财产,这就是你所谓的赔礼吗,维安阁下? 是呀,您说得没错,面前的魔法师却再一次坦然地微笑起来了,他在我紧紧的逼视中歪了歪头,一副无辜的样子。 而他美丽的眼睛中却闪动着针对我的挑衅,仿佛在说:那又怎么样?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厚颜无耻的人!我被他无所谓的样子气得不轻,一下子忘记了刚才不愉快的回忆,赶紧抓住机会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 他却对我轻飘飘亮闪闪地眨了眨眼睛,看起来毫无良心。 开什么屏啊花孔雀!我恶狠狠地把头别了回去,不再看他一眼。 我的父亲大声地笑了起来。你确实很有趣,他说,所以,让我看看你能拿什么去弥补你今夜的过错? 我愿向陛下献上我黄金般诚挚的忠心。 魔法师不紧不慢地回答道,看上去,陛下的宴席上,宫廷魔法师这一张椅子似乎还空着呀。不如这个位置就由我来担任吧。 听起来不错,父亲饶有兴味地盯着维安,话锋却转向了卡莱尔公爵,我想将他任命为宫廷魔法师,爱卿,你觉得怎么样? 阿尔希弥斯公爵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阴晴不定,最后,一丝古怪的微笑从他的脸上浮现:既然是陛下的决定,我当然没有意见不如说,我非常期待呢,毕竟,皇宫中已经很久没能见到宫廷魔法师了,若是他能为王宫带来欢声笑语,就再好不过了。 他的语气,宫廷魔法师就像是皇宫中供人取乐的宠物侏儒一样。 在我阅读过的书籍中,大多是这样描述魔法师的,他们或许性格各异,但却同样地性格高傲,不肯接受半点侮辱。就在我以为这位名叫维安的魔法师将要为这样轻蔑的话语拂袖而去时,却没想到他的脸上没有半点愠色,还再次深深地鞠了一躬。 当然,这是我的荣幸。 随着他的动作,他的蓝眼睛陷入阴影又映入灯火,在某一个瞬间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剔透。我紧紧地注视着他的眼睛,在那双眼睛中,没有愤怒也没有谄媚,只有一片近乎冷漠的平静。 魔法师毫无芥蒂地微笑,以无懈可击的优雅深鞠一躬:愿我为您的每一天带来快乐,陛下。 大概是错觉,那一刻,我感觉他的笑容离这灯火辉煌的宴会厅很远。 不过,这种疏离之感很快像露水般在辉煌的灯火下消逝。魔法师的微笑近乎完美。我看见阿尔希弥斯公爵的脸色发黑宫廷中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魔法师的身影了,而这位风尘仆仆的不速之客,竟在三言两语间将如此称号轻松收入囊中。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一局,是名叫维安的魔法师赢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令人肃然起敬的美丽:源自《伊利亚特》中描写海伦的初次登场 第3章 淑女的裙摆 金色的铃铛响过三声,舞会便要开始了。 短暂休憩后的人们们纷纷站起身来,遵循勋级从舞会厅的六个偏门鱼贯而入。 重新梳妆后的夫人小姐们拖着长长的丝绸裙摆,换好了用香料熏烤好的新礼服,正准备以容光焕发的姿态在舞池中翩翩起舞。 而我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再次真情实感地为我怀里这束烫手的鲜花烦恼起来。 没有人教过我如何处理这样的一束花,来自于一位陌生的人,以一种轻佻而随意的方式抛掷到我手上的花。 我不应烦恼的。花是贵族间最常见的礼物。它鲜嫩贵重,却也易谢廉价,如同宴席中的诺言,一夜之后便不需当真。 我从未收到过真心献上的花朵。 跟随我的父亲出巡时,那些花朵在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中遥遥地向我掷来。在为我的衣襟染上芳香的同时,同样也在时刻提醒我民众在为真正的国王与王子欢呼,在百姓的心中,他们光辉灿烂,肩负着国家和子民的繁荣。 而我在其中,不过是滥竽充数。 毕竟,我是黑暗与光明的子民交/媾而诞生的产物。 每一次看见母亲的眼睛,她眼中的恨意都这样准确无误地对我诉说着:你是我最大的不幸。 身上流着兽人与人类血液的我,注定一生游离在两个种族之间,没有归属。以至于十五年来,在这偌大的皇宫中,我连一朵真心赠与我的花都没有。 直到此刻。 我将目光投向我手中的花朵,看见她洁白而无暇的花瓣,在我的手中颤颤巍巍地托着夜晚晶莹的露珠。 理智告诉我,我应该将这束意外的花扔掉,扔得越远越好。魔法师的出现像一个不祥的信号,若是我不远远避开,迟早会陷入皇室与神殿暗流涌动的斗争之中。 可是我不舍得。这被肆意裁剪的美丽生命,与魔法师那一个微笑一齐,在我的眼中绽放。 我叹息了一声,将花朵交给莉塔:插到花瓶里吧。 然后,我转身踏入舞会厅中。 奥尔德林之夏的第一场舞会要正式开始了,觥筹交错,华光浮动,是上演爱情与阴谋的最佳舞台。 而我轻轻嗅了嗅自己的手指,指间依旧残留着清浅的花香。 按照惯例,开场舞理应由国王王后担任,然而特蕾西雅王后去世后,我的父亲就不再领舞,而选择交棒他与王后的孩子,我的兄长莱昂内尔,而女主角则是公爵家的大小姐,以美丽温柔而著称的芙洛伦斯。 今夜依旧如此,但舞池的女主角却换成了人,公爵家的二小姐芙洛拉此刻正提着裙子翩翩步入舞池,走向站在中央的莱昂内尔不久之前,她的长姐芙洛伦斯阿尔希弥斯选择放弃姓氏,受洗成为光明圣女,因此今夜与王子起舞的荣誉,便理所应当落在了芙洛拉头上。 然而这和我并没有什么关系。 我百无聊赖地站在边缘,靠发呆打发时间。 依照奥尔德林的风俗,只有年满十六岁的少男少女才被允许进入舞池,而我距离十六岁还有约莫大半年的光景,只能缀在舞池边缘当壁花。 不知道明年十六岁的成人礼,和我跳第一支舞的人会是谁呢? 我看着舞池间人来人往,鬓影衣香,心中也不禁有些向往我其实也有点,想试试裙子呢。 不过,我穿的话,一定会很难看吧。 我自嘲地笑了笑十五年来连一根缎带都没拥有过的我,怎么会有这种痴心妄想呢? 还是将注意力放回舞池吧。 灯光渐暗,夜色中漂浮起一缕大提琴低回的弦声,随后是加入的是轻盈流动的小提琴和竖琴,在庄严而优雅的舞曲中,王子拥着小姐在金色的灯光中翩翩起舞。 天啊,她可真美。 身后不知是谁,传来了窃窃低语。 以往的开场舞,主角总是她的姐姐,这次好不容易轮到她,芙洛拉一定准备了很久她身上的裙子,可是不久之前从维尔兰大陆送来的料子呢。 难怪我母亲前一阵子向丝绸商打听,他们说最好的料子已经被一位大客人定下了当时我还以为这是别人订下来送给芙洛伦斯的呢,谁能想到后来就 嘘。一位小姐发出了轻声的制止,光明神在上,不要再议论圣女曾经的名讳。 知道啦知道啦,年轻的小姐似乎吐了吐舌头,我敢打赌,明天早上之前,芙洛拉小姐的房门前一定会堆满各位先生们送给她的鲜花看那十二码的大裙摆和十七英寸的细腰! 好啦好啦,年长的小姐有点不耐烦地打断了妹妹的话,亲爱的,如果你也能将腰束到十七英寸,那你的门前也会堆满绅士们的鲜花。 那可太难了,我一定会晕过去的虽然对于淑女而言,晕倒并不是坏事,年轻的小姐俏皮地埋怨,但是那又有什么用呢?即使我将腰束到十六英寸,领舞的人也不会是我,只要我没有阿尔希 玛丽安!注意你的言辞。不要再讨论阿尔公爵家的事了,否则母亲会责罚你我的。 噢名叫玛丽安的妹妹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知道了,我的好姐姐。 十七英寸的束腰,听上去简直像一种刑罚,我对那位年轻小姐的话深表赞同,在这鲸骨束腰之下,晕倒已经成为家常便饭而贵族们却总认为,这才是惹人怜爱的女性气质表现。 难以理解。 不过,我又有什么资格去评判那些她们呢? 无论如何,芙洛拉今夜的确很美,在飞扬飘逸的裙摆衬托下,十七英寸的纤细腰肢是一种纤细易折的病态妩媚。湖水蓝的斜纹绸裙摆随着她的旋转散出如同湖水一样波光粼粼的纹路,在灯光下柔和地变换着色泽确实是好料子,哪怕是放在皇家之中,也称得上是珍品。 我看着在舞池中央翩翩起舞的人,心中忍不住悄悄地叹气,在他们优雅的旋转中,风雨欲来的感觉悄悄地漫上了我的心中,就像一只轱辘乱滚的线轴,满地经纬错乱,我却找不到它的线头。 舞池边忽然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掌声打乱了我的思绪,在舞曲舒缓的结尾章中,我的兄长莱昂内尔伸出手在空中潇洒有力地滑出一个半圆,顺着他动作,芙洛拉踮起脚尖以优美的姿态退出了他的臂弯,小步旋转后,她提起宽大的裙摆微微屈膝,向正好站在她身前的那位绅士行礼。 而那位绅士,竟然是那位远道而来的魔法师。 不知何时,他已经脱下了象征法师身份的破旧黑袍,露出了里头精美的舞会礼服真是有备而来,我暗道。 但是好吧,必须承认,这一套礼服穿在他的身上很是合身,高腰的丝绸腰封勒出他清瘦有力的一把好腰,层层叠叠的拉夫领更是衬得他像一只即将开屏的孔雀。 小提琴悠扬清亮的声音适时地加了进来。拒绝一位翩翩停留在面前的淑女是不合礼仪的,我看见那位魔法师对芙洛拉露出了一个轻松的微笑,抿了一口手中的红酒,将水晶杯放在桌旁,以同样优雅的姿态弯腰做出邀请的姿势。 那一瞬间,魔法师的眼波比最名贵的丝绸还要柔软,我看见芙洛拉的脸瞬间通红,粉艳如胸前玫瑰,她垂下眼睛,轻轻抿着唇,将手放在了魔法师的手上,随后翩然起舞。 乐声悠扬,人们一对对滑入舞池,无数柔软的裙摆像花朵一样散开。但即便如此,在裙摆翻飞间最为吸引人注意的,还是站在舞池中心的那一对。 芙洛拉像一朵柔软的白玫瑰一样,在魔法师的臂弯间绽放,而魔法师的身姿像一株挺拔的白叶柳,舞姿典雅,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的身上。 当然,除了他们的舞姿足够优美,皇宫中太久没有出现魔法师的身影,也是他们备受瞩目的原因。 正如舞会之前所见,如今皇室与光明神殿之间暗流涌动。 据说曾经的王都,本是皇族、神殿、魔法师三足鼎立的状态,但是不知从何年开始,神殿开始与游离在三者之间的贵族结盟,从而诞生了信奉光明神的光明系贵族。 他们信仰光明神,却无需像神官一般被要求远离尘世。 于是,借由贵族的支持,神殿势力渗透进了议事厅,将魔法系的贵族排除在外。久而久之,生性高傲的魔法师们不愿屈居人下,索性渐渐远离了皇室,开始在自己的领地中发展势力,培养学徒。 但失去了魔法师家族的联姻,王室与贵族之中拥有魔法力量的孩子比从前更少了,在我印象中,无论是大皇子莱昂内尔还是二皇子梅菲尔德,都没有太出众的魔力。 直到今日,一位陌生的魔法师忽然造访了皇室的宴会,并在卡莱尔公爵的不满之下,巧妙地全身而退。 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历来亲近光明神殿的皇室,难免耐人寻味。 更不要说在公爵率先发难之后,他的女儿芙洛拉竟然主动向魔法师邀舞尽管这看上去像是巧合,但我相信,此刻注视他们的目光中,一定有无数人在思量:这一支舞究竟是挑衅还是示好? 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 我被吓得差点跳起来,回过头,发现是我的兄长莱昂内尔站在我的身后。 第4章 暗流涌动 被吓到啦? 他笑着碰了碰我的杯: 艾希礼,你怎么像个小女孩似的一样一惊一乍的? 我怎么好意思说自己刚才正对着那个叫维安的魔法师走神?只好掩饰地举起酒杯,将杯中的柑橘蜜酒略一沾唇:只是刚才看跳舞看得出神了。 噢,他顺着我动作往舞池中望去,好像误会了我的意思,大笑起来,我们的小艾希礼也想要想跳舞了吗?没关系,很快就是你十六岁的生日了,到那时候,说不定芙洛拉小姐也会是你生日宴的舞伴。 他再次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但在那之前你可得好好锻炼长高,没有哪一位淑女愿意同一个比自己还矮的小男孩跳舞,哪怕你是王子殿下。 兄长,请不要再开我的玩笑了。 我终于无奈地叫出了声我还能说什么呢?我总不能说作为女性而言,大部分的淑女小姐在这个年纪都不如我高吧? 我只好注视着舞池,假装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但愿那个时候芙洛拉小姐还没订下婚约。 莱昂内尔的目光随我一起投向舞池,似乎是相信了我的话,再次笑了起来:放心吧,至少一年之内,公爵不会轻易松口她的婚约。 芙洛拉直到她的长姊芙洛伦斯入驻神殿后才正式进入贵族社交圈中,可见维罗尼多公爵期望他的每一个女儿能成为最受瞩目的淑女,神殿和贵族甚至是皇室,他都期望能从中获得助力。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3) 莱昂内尔好像对公爵家的事情非常了解,该说不愧是与阿尔希弥斯有血脉联系的人吗?他的母亲,病逝的王后特蕾西雅,正是出自阿尔希弥斯家族。 算起来,芙洛拉与莱昂内尔,或许还可以算得上是表亲我一边听着莱昂内尔说话,一边思索着。 舞池中心的一对璧人依旧在起舞,琴弓越过金弦,发出锦缎般的乐声。 某一个瞬间里,一个奇妙的念头猝不及防地进入我的心里:维罗尼多公爵应该庆幸,今夜的魔法师并非是女性,否则,芙洛拉将不会成为今夜最耀眼的淑女。 我被自己这莫名其妙的念头吓了一跳,忍不住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怎么有这样奇怪的想法?男人还能变成女人吗? 这举动让我身边一位贵妇人忍不住露出惊讶的表情。在她略带讶异的目光中,我回过神来,莫名其妙的热度涌上了我耳朵,我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轻轻向她举杯致意她便也重新露出了得体微笑,低头抿了一口杯中酒,款款向我点头。 我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或许因为今夜与那位魔法师的交集,从舞会开场后,便陆陆续续有不少人来向我举杯尽管未满十六岁的我不能饮用葡萄酒,但一杯又一杯兑过蜜水的金柑橘酒,也足够让我脸颊发热了。 我忍住伸手试探自己脸颊温度的欲望,遥遥地向舞池对面一位行礼的小贵族举杯,然后抬头将杯底最后一点酒一饮而尽。 柑橘蜜酒薄而甜的味道缓缓流入我的喉咙,在我放下杯时,第二支舞曲也结束了。 魔法师向芙洛伦斯鞠躬致意,随后像一只优雅的白鸟一样潇洒地后退一步,转身走向下一位舞伴。身影交错间,又一支舞曲要开始了。 艾希礼殿下,夜安。 一道悦耳的嗓音在我耳边响起,我将视线从魔法师身上移开,发现芙洛拉已经退出舞池,款款地走到了我的身边。 是不是下一次舞会就能在舞池中看到殿下的舞姿了?她轻轻摇着羽毛折扇,含笑问我。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她的长相肖似她的长姐芙洛伦斯,只是芙洛伦斯往年出现在宴会的时候,总会佩戴着缀有白纱的头饰。轻纱垂下,眉眼安静,无论是谁看她,都像是笼罩在雾中,隐隐绰绰。 而芙洛拉似乎是按着相反的标准培养的,她双眼明亮,嘴唇红润,即使是束到最紧的鲸骨胸衣和贵族教条让她被迫规行矩步,也没办法管束到她眼里跃跃欲试的光芒说实话,我并不反感她这样生机勃勃的眼神。 但今天,或许是刚跳完舞的缘故,她的眼神格外灼热,连脸颊也格外红。 在她灼灼的目光中,我实在有些感到无奈怎么今晚接二连三的有人来关心我能不能跳舞?我其实对这方面实在不热衷,于是只好一板一眼、实事求是地回答:我的生日是明年的事情了,芙洛拉小姐。 那太可惜了,芙洛拉遗憾地叹了一口气,眼波遥遥扫过舞池,我还以为今年的丰收庆典上能够有机会和殿下跳一支舞呢。 其实和我的兄长跳也没什么差别我眨眨眼,刚想这样说,她却没再给我张嘴的机会。 芙洛拉以一个优雅的手势唤来侍从,从托盘中端起一杯葡萄酒,向我举杯:希望未来我能够拥有与殿下共舞的荣幸,愿殿下拥有一个繁星般美好的夜晚。 身边的侍女适时地为我斟上酒,我也举起了酒杯:我的荣幸,也祝您拥有一个愉快的夜晚,芙洛拉小姐。 酒杯清脆地碰在一起,芙洛拉冲我微笑,笑容似乎有一丝复杂,蝴蝶般提起裙摆翩翩离去。 直到她再次进入舞池起舞,我才后知后觉地从她的话语中品出了点示威的味道。 但她在示哪一方面的威啊?总不会是因为今晚魔法师将两束花分别送给了她和我,让她心中有点不高兴了吧? 我茫然地想着,又想到她刚刚才和魔法师跳完舞,这样的猜想似乎也不是不可能天啊,这乱七八糟的人际关系啊 我心烦意乱地揉揉头发。历来我都是躲在角落里毫不起眼的小角色,如今骤然陷入这复杂的交际关系中,我顿时觉得头都大了起来。 都怪那个叫维安的人! 这样想着,我的目光忍不住越过了舞池的众人,落到那位拥着舞伴旋转不停的魔法师身上,心中更加坚定了要离他更远一点的想法。 还好,今夜不过是一场意外罢了。那位魔法师看上去不过又是一位八面玲珑钻营取巧之人,只要了解了我这备受鄙夷的身份,他应该就会明白,我这里无利可图。 我信心满满地想。 然而,我却低估了贵族们追逐利益的嗅觉。在这你进我退的名利场中,他们灵敏的鼻子从不会轻易放过空中飘过的任何一丝血腥味。 这是我在连续应酬了五个人之后,内心的真实感受。 流水一样的蜜酒喝过一杯又一杯,我的脸热了起来。尽管我的身份比在场大多数人都要高,但这份名义上的高贵却如同薄冰,不足以成为我拒绝应酬的底气。 舞池中的人们旋转着,金弦琴迎和着钢琴的乐声你进我退。我感到柑橘酒的味道渐渐在舌尖麻木,笑着与每一个人交谈的同时,却感觉自己游离在这热闹之外,一切都像是雾里看花。 我也许是这场宴会中最置身事外的人了吧。 我转动着手中的酒杯,看金黄色的酒液晃动间在杯壁上留下水痕。 借着水晶灯盏灿烂的光,我看见自己那张苍白又醉红的脸倒映在杯壁,他白金色的长发束在脑后,面无表情的样子像一张白纸。 我与他对望,只觉得那双金色的眼睛如同杯中残酒,在虚假的灿烂之后只剩下死水般的寡淡。 正如我的人生。 无名的烦躁让我将杯中的蜜水酒一饮而尽,啪地随手将酒杯放在一旁的桌上。 借过。我拨开一位拦在我身前的想要搭话的小贵族,不管不顾地走向了舞会厅的露台。 好了,这虚假、无聊、烦闷的试探,至少在今夜我已经受够!抱着这样破罐破摔的悲哀心情,我一把拉开了露台低垂的白纱帘。 然后心中警铃大作。 为时已晚,一把懒洋洋的嗓音在夜风中响起:好巧呀,小王子。 名叫维安的魔法师,今夜带给我诸多困扰之人,此刻正好悠闲地靠在露台上看着我,蓝眸幽深。 那一瞬间,我想借着酒劲扭头就走,哪怕回头丢脸也罢。 第5章 疯狂之酒 艾希礼。 就在我决定把左脚收回的那一刻,叫做维安的人准确地叫出了我的名字。 他是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我一愣神,已错过回头的最佳时机,只好用意念驱动想要后撤的身体,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我还以为维安阁下会在舞池里应接不暇呢。 确实。 他靠在露台的栏杆上,一只手优美地支着下巴,冲我微笑:找我跳舞的淑女太多了,我累了。 好不要脸。 我被他理直气壮的炫耀梗了一下,忽然明白了芙洛拉小姐今夜试探我的心情,这位魔法师的确是十足十的风流浪子开屏孔雀,不管是哪家小姐将他当作意中人,都绝对要因他这四处招惹的性子吃上不少苦头。 但愿有一天他会招惹到一位家世显赫脾气火爆的姑娘头上,从此吃不了兜着走。 我幸灾乐祸地想象着芙洛拉其实就不错,光明系和魔法系多么适合这样复杂纠缠的虐恋情深啊只希望如果有这么一天,芙洛拉小姐的怒火能正确瞄准,不要方才那样伤及无辜。 我被自己想像逗乐了。 尽管淡淡的烦躁还藏在心里,但这样的想像让我的心情好了不少。于是我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露台上微凉的夜风徐徐吹过,打消了我离开的念头。 无论如何,对着一个讨厌的人,总比对着一群讨厌的人更好。于是我也像他一样,懒懒地靠在了栏杆上,眺望王宫辉煌的灯火。 栀子和百合飘荡在露台银盘的水中,像天边寥落的寒星。 空气中浮动着花朵微渺的香气,我身旁的魔法师将自己黑色的马尾束发绕在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边甩边哼着歌。 我意外地发现,魔法师的声音竟然是清澈温柔的,歌声像夏夜里掬起的一捧湖水,凉凉地从指缝间滑落。 我侧过头看他,魔法师正半仰着头看天上的星星。他不说话的时候确实是美丽的,月光下沉思的人像一尊洁白的塑像,下颌与脖颈的弧度如百合花瓣般优美而脆弱。 不知道轻轻折断的时候,会不会也像花瓣一般柔软? 我的心忽然狂乱地跳动了起来。 奇怪,非常奇怪的想法。 我一瞬间攥紧了栏杆,难以置信地低头看自己因为用力而发白的双手,冰凉厚实的石质栏杆变得像火炭,烙过我的指尖。就在刚才,一种无法遏制的冲动涌过我的四肢百骸,在心中留下钻心的疼痛和痒意。 怎么了?他无知无觉地转过头来问我,笑容无辜得堪称恶劣,让我的内心再次涌起一股烦躁。 想要,想要撕碎他。 我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但我猜测此刻我一定面色阴沉,他却不知好歹地凑了过来,纤细的脖颈近在眼前,如同落在我手中的白鸟。 在我直视他双眼的那一刻,铺天盖地的暴雪在我眼前沸腾,沾血的羽毛磅礴地落下,我似乎突然看不见任何东西,只能听见自己心脏猛烈跳动的声音,像一声一声的闷雷炸裂在我的胸膛,血液和沸腾的酒意都瞬间涌上了我的大脑。 你的脸好烫,似乎不明所以的魔法师不解地咦了一声,伸手拂过银盘中盛花的清水,湿漉漉的手指啪地一下搭在了我的脸上,没事吧 冰凉的触感让我打了个寒颤,一丝理智由此回笼。好近,他的脸凑得好近,我一眼不错地凝视着他的双眼,努力地、一字一句地说:我没事。 那一刻我的肩膀一定在颤抖,但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故意,近在咫尺的他却像没有发现。魔法师动作随意地收回手,用一种闲聊谈天般的语气对我说:殿下,你听过兽人这个种族吗? 兽人。这个词语仿佛魔咒一样,瞬间与我不安的血液相应和,再次将那一丝回笼的理智扑杀。 我没懂你的意思。 我冷冰冰地回答他,尽管我知道我的秘密不可能为这一个初来乍到的魔法师所知,但他这一副这副仿佛在谈天的表情却令我莫名恼怒,我忍不住紧紧地咬住下嘴唇,避免面上露出过于戒备狰狞的神色。 但事情却仿佛变得更糟了,血液腥甜的味道在我口腔中弥漫开来了,嘴唇的疼痛没能让我的理智回笼,反而让满溢的疯狂更大声地叫嚣了起来,捕猎的欲望油然而生。 好想尝一尝他血液的味道。 我恶狠狠地盯着他。 他却一下子笑出来声:别这么紧张地盯着我,我的意思是,你刚才的样子真的好凶,像某种龇牙咧嘴的小狗。 他似乎是想缓和气氛,又弯下腰,将脸凑到我面前,伸手胡乱揉了揉我的头,听大人一句劝小殿下,下次舞会别喝这么多甜酒,好吗? 再次拉近的距离带来强烈压迫,口中血液铁锈般的味道让我作呕,我的胃猛烈地收缩了起来,在挤压感中顿生出了一种无法忽视的饥饿,野火般灼烧蔓延,让我情不自禁地舔了舔牙尖。 它们似乎在错觉中变得尖利。 捕猎的欲望越来越强烈,而弯下腰的魔法师正一眼不错地盯着我,脆弱的脖颈和精巧的下巴都近在眼前,只需要我轻轻地向前一倾,我就可以在这朵脆弱的百合花上留下鲜红的伤口,只需要、只需要我再 再近一点。 我猛伸出手,恶狠狠地扼向了他的喉咙。 然而他闪躲的速度却比我更快,只轻轻向旁边一侧,我整个人就扑了个空。一声闷响之后,我倒在大理石冰凉的瓷砖上。 我来不及惊讶刚才那全无理智的动作,天旋地转的眩晕和疼痛猛地袭来,烈火灼烧般席卷我的全身,身体的每一个器官都燃烧了起来。 仿佛有尖利荆棘洞穿了我的咽喉,我挣扎着,用力地喘息着,努力地想用手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却只能屈辱而无力地跪在地板上,任由蓝眼睛的魔法师居高临下地站在我面前,审视的目光利剑一样洞穿了我。 好狼狈,我不想这么狼狈。 为什么我的生活永远都充满了意外和屈辱。错误的出生,错误的身份,错误的舞会,错误的行为,错误的人。 好像一切的一切都是错误的,我在这混乱而疯狂的舞会中,被命运交缠错乱的丝线牵引着,像带着小丑一样滑稽地应酬、交集、起舞着。 有没有人救救我,我其实真的不想过这样的人生。无论谁都好,请带我离开吧,可以吗? 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了下来,它竟然是滚烫的,我再一次徒劳地蜷缩起来,试图站起来,让一切重新回到正轨。 没有用,没有人,没有人会来救我。 我发不出一点声音,魔法师就这样漠然地、居高临下地站在我的面前,锃亮的皮靴冷冷地反射着舞会厅辉煌的灯光。 我注视着靴面倒影上那个滑稽的自己,舞厅圆舞曲和缓的乐声忽然变得尖锐而高昂,像是一千把利剑调转方向向我的无感刺来,我的眼前一黑,随后就失去了知觉。 沉寂。 意识却尚未离我远去,舞会厅内嘈杂的喧嚣隔着冷硬的瓷砖遥遥地穿来,我在地板上好像躺了整整一个纪元,又好像只闭眼了一个瞬间。在恍惚中,有人将我一把抱了起来,宽大的袍袖遮住了我的脸。 我嗅到一股陌生的冷香,像埋在一蓬冰冷的雪里。 我想挣扎,却像溺水一般四肢沉重,无法呼救,只能紧紧地拽住那一片衣角,像即将沉没的航海者抓住最后一片浮木。 沉默,沉没。 那人似乎在快步地走着,我听见他鞋跟敲击大理石砖面的哒哒声,不知道是谁忽然在旁边发出来一声惊呼,随后响起一阵瓶罐破碎和摔倒的声音。人群喧哗,杂乱的脚步纷至沓来,像黑色的浪潮铺面打来,我再次失去了知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叮叮当当玻璃碰撞的声音在我耳边模糊而遥远地响起,像苍穹坠下的雨滴,一点一点变得清晰,有人掰开了我的嘴似乎与前一个抱起的的人不同,他往我的嘴里灌了不知什么东西,苦涩的味道让我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药剂从我的嘴和鼻腔狼狈而难看地流出,让我几乎窒息。 我听见了有关魔药、兽人、毒的词在我喘息的气音中模模糊糊地响起,有苍老的声音在叹气。 然后我听见了父亲冷硬的声音,却没能听清他吩咐的命令,因为两位兄长的声音也急切地响了起来。 我听见快步奔跑的脚步声,从门边一直到我的床边,身侧的床铺微微向下凹陷,似乎是我的二哥梅菲尔德站在我的身边,握了握我的手然后为我手指生出的尖锐指甲所惊吓,低低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知道是不是黑暗让人的听觉更灵敏,我似乎在惊叹中听出了一丝莫名的情绪,但昏沉的意识却让我分辨不清。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头疼欲裂,试图思考,却还没等思考出结果,灌进体内的药剂就开始起效,我再一次变得昏沉,迷迷糊糊中我听见了父亲转身离去,卫兵跟在他的身后,盔甲发出一阵有规律的叮当轻响,沉重大门砰一声关上,我也随之陷入彻底的昏迷。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4) 在昏迷中,我残存的意识隐隐约约意识到,我或许、似乎、绝对是被人下药了。 只是不知道下药的人是谁,无数个人影在我的眼前交替出现,如同夏夜剧场中接连登场的演员。 我想起与莱昂内尔的谈话,想起芙洛拉今夜意外却短暂的交谈,想起前所未有热情的贵族们是酒,今夜我喝了太多的酒,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这药一定是被下在某杯金色的酒液中,被我无知无觉地喝了下去。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没有人能给我结果,母亲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来了,她轻轻地、轻轻地叹息着: 你看,你的存在是多么悲哀。 黑暗吞噬了我。 第6章 【薇】故事伊始 第一次见到艾希礼,是在一个无聊透顶的宴会上。 出于某种不想写在这里的原因,那天我束起了长发,又穿上披上纯黑的斗篷,彻彻底底将自己打扮成了男人。为了不辜负我费劲千辛万苦给自己束的胸(实话实说,它把我几乎勒得要断气),我选择了一个相当郑重的登场。 虽然这惊扰了宴客厅中满堂的贵人,但是因为它足够瞩目,所以我不在乎。 毕竟,这宴会已经足够无聊,总要给自己找点乐子嘛,对吧? 这样思考的我站在厅堂中央,感受来自四面八方箭矢一般的目光我知道这些眼睛正在打量我的仪态与服饰,一如所有千百年来曾在这里觥筹交错的王宫贵族一样,把玩瓷器,调弄鹦鹉,将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放在价值的天平上挑剔称量。 百年如此啊,我把手揣在兜里,懒洋洋地想。如果都是些这样无聊的人,实在是浪费我今天为了跳舞穿的细绸衬衫了。 啊,如果你想问我为什么要来这里?说实话,对于你的问题,也只能说是命运的指引你可能知道,也有可能不知道。 总之,我天生有双能够预言的眼睛,像祝福或是诅咒。就是这样一双眼睛,在某天看见了天上有颗星星忽然闪烁起光芒,拖曳长尾,飞箭般永不回头地滑向了西方。 于是,我听见命运对我说:你应该追寻它的方向。 所以我来了当然,主要目的还是蹭吃蹭喝,至于命运,管它呢。我已经漂泊得足够久,深知对我这样的人来说,命运不过是漫无目的的方向。 如果我这样的家伙也算是人的话? 嗯,我就是在这样的宴会上看见了艾希礼。 年少的王子殿下坐在人群中冷着一张脸,和他的父亲如出一辙的白发金眼,却比他的父亲俊美,面孔雌雄莫辨,如歌谣中被女神爱慕的美少年。 美少年正托着腮面对虚空发愣,眼神兴趣缺缺,大概是除我之外第一个游离在宴会之外的人。 所以,出于某种恶作剧的冲动,我耍了点小把戏,将手中的白蔷薇花抛到了他的手上。 意料之中看见小王子露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然,耳朵却在垂落的白发掩映中悄悄变红,像刺猬面对看不见的敌人,虚张声势地支起稍显稚嫩的刺。 不错,蛮可爱的。我托着下巴品评。 对我来说,脸红是高贵的品质,毕竟大多数人都只会往假面上涂脂抹粉,伪装含羞带怯,实则满腹算盘。所以,我忍不住对他微笑了一下我自认自己的微笑姑且还算是很美的。 如少女般美丽的王子却看也不看地转过了头。 好不领情!我自认自己也算是个普普通通的绝世美人,这副皮囊即便换上男装,看上去也算是个英俊的男子等等,或许这正是他转头的原因? 不错,这个想法多少算是个解释,稍稍抚慰了我的自尊心,但我依旧愤愤不平,为了消解这忿忿,我和舞会中最美丽的小姐连跳了三只舞。 舞池的王后,今夜最美丽的玫瑰,当之无愧属于阿尔希弥斯家的二小姐芙洛拉。 我将她虚虚拥在怀中旋转,却兀自走了神,听见舞池边缘两位小姐以扇掩面絮絮地说着闲话,谈论公爵家的大小姐,如今奥尔德林中最美丽纯洁的圣女,芙洛伦斯。 还是这样熟悉的故事。我忍不住在心中低低地叹了口气,阿尔希弥斯,好久不见。 阿尔希弥斯家族似乎千百年来都被美的造物者所钟爱,神赐般地在一代又一代中造就出一个又一个传奇般的绝色佳人。 可惜这些美的女儿们最后似乎都落入庸常的命运中,在锦衣玉食中婚嫁,死去,为一个家族换来财富,为一个家族分娩后代,再继续这庸常的轮回。 不知面前这位少女的命运将会如何?我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却没有什么要动用预言之眼的打算,毕竟我撇开她背后这尊贵的家族姓氏,我对她本人并没有太多的兴趣。 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所以我只是眯着眼睛,任凭身体的肌肉记忆去跳出娴熟的舞步。 前进,后退,再转一圈,琴声低回,裙摆流丽,千百年如一。 在这旋转中,我眼角余光忽然跃进一片金色,我微微偏头,看见艾希礼站在角落正专注地看着我,金色的眼睛在暗处倒映这舞池的灯火,如同日出时跃动的一鳞湖光。 我心一动,随后一脚踏错了节奏。 糟糕。我心中暗道,转回头时便看见怀中的少女撅起嘴唇生气地瞪我。 然后她不动声色地踩了一脚,在乐队指挥划出休止符那一刻,美艳的二小姐随即后退行礼,动作优雅自如,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让我滚蛋。 一心二用不可取! 我边行礼边在心中暗叹,早知刚才就认真用预言之眼看看这位脾气火爆的舞伴,或许就能避开这毫不留情的一脚呢? 美人离去,只剩下千篇一律的舞曲和油腔滑调的贵族们。过度摄入的砂糖和黄油让这些上流人士面泛红光,脑满肠肥。站在他们之中,宽敞的舞会厅都显得难以呼吸,我忍无可忍,逃也似地溜到了露台。 难得的新鲜空气。 寒星寥落,夜风清冷,我深深地呼了口气,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然后,身后再次响起轻盈的脚步声,我转过头,看见年少的王子面上带着醉酒的绯红走上露台,却在看见我之后露出了迟疑神色。 本着都是来躲酒的情谊,我热情地和他打了个招呼。 然而,他看上去想扭头就走。 可恶,难道我看上去就这么没有个人魅力吗! 不过,最终他还是在应酬和一个讨人厌却足够美丽(我自认为)的魔法师之间选择了后者,我和他一人占据露台的一边,泾渭分明互不干扰。 可是一个人发呆太无聊了吧。 我向他抛出话题的橄榄枝,小王子神情冷淡,却意料之外地保持着基本的礼貌和我一来一回。 那天晚上究竟说了些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因为异变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那孩子忽然伸手想要扼住我的咽喉,但这攻击对魔法师而言太错漏百出,轻而易举就能够闪避开来。 下一秒,他摔倒在我的脚边,痛苦地蜷缩起来,仿佛有无形的巨手将他五脏六腑的空气挤出,他半跪在地上,手指甲飞快地生长出尖锐的形状。 一眼已足够看出了症结所在。 兽人血统的觉醒。奇怪,对兽人血统深恶痛绝的人世皇廷,什么时候诞生了这样一只牙尖嘴利冷脾气的小狐狸。 我微微地皱起了眉头,随后又想到: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倒是没闲到给自己找麻烦。预言的确告诉我应当追寻流星,但我的原定计划也不过是在皇宫里蹭吃蹭喝过段快活日子罢了。 本该是如此的。 至少我是如此认为的。 可是他在挣扎。 那孩子匍匐在地,仿佛被剧烈的痛苦拉扯到变形,但他依旧在挣扎,在疼痛中泛白的指尖试图将自己撑起,露出在血与火中浮沉的一双不甘的眼睛。 血与火。 我一瞬间觉得无法呼吸,双眼无法控制地凝视这他,某种沉重、熟悉的疼痛感久违地回到了我的胸腔。刹那间,我仿佛又回到曾经那个阴沉的午后,遍地都是淋漓鲜血,而匍匐在其中的我,与面前身影重合。 啊,我在做什么? 等我回过神时,我已经将那孩子抱起,小狐狸轻得不像话,就连我也能轻松捞进怀里。我用袖子遮掩着他毛茸茸的耳朵和尖利的指甲,厉声喝开所有人群,疾步向外走去。 我说不上来为什么我会这样做,那一刻,我至少觉得自己别无选择。 毕竟这就是命运的意义,一切混乱的、错误的、悲哀的、美妙的、甜蜜的故事,或许都是从这样一个难以言明的序章开始。 但没关系,再刻骨铭心的故事,最终都会随风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正式开始啦。 文章还是以艾希礼的主视角展开,并采用偶尔转换视点补充信息。 薇薇安暂时是个谜语人,看不懂不要担心,本文不烧脑,大家轻松看个乐子就好。 第7章 针锋相对 再次惊醒我的,是雷鸣一般的轰隆声。 灼热似乎已经褪去,一种令人烦躁的痒意却依旧弥漫在我的心间指尖。疼痛的潮水一波波冲洗着我的身体,痛楚的呻.吟从我喉咙中溢出,有人用力地抓紧了我的肩膀。 我忽然意识到那轰隆声并非雷鸣,而是马车在道路上飞奔的声音,我从这越来越剧烈的颠簸感中推测,马车正在向远离王城的方向飞驰。 我被人挟持了。肩膀上的疼痛和马车剧烈的摇晃让我意识到,我正在被一个不知道是谁的人摁着,或许是为了避免颠簸让我过早惊醒,绑匪的手用力地揽着我的肩膀,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努力转动起自己像奶油浓汤一样混乱的大脑:不论他是谁,我现在都处在一个非常被动的状态下,我的身体无法运转魔力,格斗术也只很勉强,在这样一副虚弱的状态下,哪怕只一个是个稍微强壮一点的普通人,我恐怕也胜算渺不,不对。 我小幅度地偷偷动了一下手臂,发现身体并没有想像中的虚弱感。 太幸运了。我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看来胜算又多了一分。 为了避免那人发现我已经醒来,我将头靠在那人身上,保持着昏睡的样子一动不动,同时尝试着将眼睛微微睁开,环顾四周。 然后我的心再次凉了:不知道是之前被灌下的哪一瓶药起了作用,我的眼前一片模糊,根本看不清一点东西这个可如何是好,我再次陷入绝望,沮丧地闭上了眼睛,却又不甘心束手就擒,只好继续保持昏迷的样子,静静等待着机会。 所幸,我运气不算太差。机会很快就来了,在马车一上一下的摇晃中,我身上的钳制忽然松了一点,瓶罐软木塞被拔开的声音响起,那人似乎侧过了身子,一手拿着药瓶,一手捏住了我的下巴。 就是现在! 我一口咬在了他的手上。 一声闷哼响起,似乎疼痛使那人手劲一松,我趁机发难,用力蹬出一脚,借着这一瞬间的力道将他往地上一掼,旋即翻身压下,想要借此将这人压制。 可惜那人似乎动作也颇为敏捷,被我抢占先机之后就立即反应过来,在我压住他的瞬间,他迅速扼住我,揽着我就地一滚天旋地转间,我们的上下就发生了颠倒。 我砰一下摔到了地上,马车坚硬的木地板撞得我几乎要咳血,一瞬间好似五脏六腑全都移了位置,我大口地喘息了起来。 好疼。 承受了所有的撞击,身上还压着一个成年人的重量,我疼得龇牙咧嘴。 但似乎有人比我更气急败坏。 放手。他咬牙切齿地低声说,克制压抑的声音让我再一次确定,我被挟持绝对是他背地里的搞的鬼。 轻装马车车厢内空间分外狭小,那人压在我身上,距离近到几乎面贴面的程度。即使眼前依旧模糊一片,我也能感受到那人冰冷的视线,呼吸一下下扑在我的脖颈上,似乎在压抑着怒火。 于是我也不甘示弱地狠狠咬了他一口。绑匪措手不及,再次被我咬出一声闷哼。 我忽然觉得一夜间生出的尖牙是这么地好用。随着马车的颠簸和我的动作,尖牙在伤口里搅动得更深,低低的痛呼隐忍地传到我耳边,腥甜温热的鲜血流到我的舌尖,我情不自禁地伸出舌头舔了舔。 血液的味道出乎意料的甜,那种撕碎一切的暴戾冲动再次浮上了我的心头熟悉的味道。 是那位名叫维安的魔法师,绝对是他。 我这样确定地想着,尽管此前我并没有品尝过维安的血液。 然后,我的下巴再次被维安用力地扼住了,随着他的动作,我的尖牙毫不示弱地在伤口里没入更深,温热的鲜血滴落在我的脸上。 松口。魔法师在我的耳边沉声说,一股冰凉的冷香混着血的腥甜,弥漫在我的鼻尖,喝我的血,你是不想活了吗? 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如果不是我的嘴里还咬着他的另一只手,我真的很想这样讥讽维安。 可惜我不能,他一只手捏着我的下巴,一只手扣着我双手的手腕,将我的手狠狠地压在我的头顶,我与他无声地角力着,魔法师的双腿紧紧地钳着我的腰,用力将我压在身下,压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马车剧烈地颠簸着,在两个人的重量下,每一次剧烈的起伏我都能听到自己的肋骨撞击木板的闷响,疼的我几乎昏厥,我却不愿意松口。在身体里蔓延的窒息与燃烧感,一瞬间激起了我难得的血性,我猛地挣扎了起来,试图摆脱他的桎梏。 够了。 魔法师对我冷冰冰地低声说,似乎是终于忍无可忍了,扣住我手腕的那一只手用力到了几乎让我产生骨折错觉的程度。可惜疼痛却让我更清醒了,我正想以更用力的挣扎回答他,却忽然听到咔一声关节错位的声音,剧烈的钝痛从我下巴传来。 混蛋!这个混蛋!居然卸了我的下巴! 我终于被迫松了口,他借着这个机会飞快地抽出了手。疼痛中我恶狠狠地瞪他,不甘心地想要再次反抗,他却没有给我第二次机会,他的手再一次用力地捏住了我的下巴,由于关节错位的原因这次的疼痛比上一次更要命,我几乎要再一次晕过去,泪花湿润了眼角。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悲哀,在泪光朦胧中,我忽然发现自己的眼睛终于可以看清楚东西了。 于是我睁开眼,看见了一缕黑色长发正落在我的脸上,魔法师冰蓝色的双眼冷冷地盯着我该死,这人左眼眼下怎么还有一颗泪痣,我在疼痛中精神错乱地想。 可能是我茫然的样子激怒了他,魔法师捏我下颌的力道更大了。 我在他的钳制下呜呜地反抗着,却于事无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手狠狠扣在了我的关节处,一根修长的手指探进了我的嘴里,用力地按压着我的喉咙感谢命运,他手指指甲修得很短! 把我的血吐出来,不然你是真的要死了,知道吗? 他冷冰冰地说。 难道我现在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不是你捣的鬼吗。我想反唇相讥,呕吐的感觉却铺天盖地袭来。 受不了了,最后一丝修养让我把维安猛地往旁边一推,侧过头哇地吐了起来。 翻江倒海,天旋地转。 或许是刚刚苏醒身体太虚弱也有可能是维安这个混蛋动了什么手脚,我吐到最后,只觉胸口发闷,眼前发黑,咕咚一声就又昏了过去。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身处在一间破旧的房间之中。 即使经历了之前那样一场搏斗,维安也依旧没有将我的手脚捆起来,看来,他的目的应该不是要挟持我。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5) 想到这里,我心下稍安,活动了一下酸软的手腕,正准备好好地观察一下现在的环境,面前的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维安闲庭信步般悠然地走了进来。 现在我们在皇城近郊的森林里。似乎看透了我的疑惑,维安慢悠悠地说道。 这确实和我在马车上的猜测符合我们一直在往郊外去。 但是,我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正想问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里。一个不妙的想法忽然涌上心头:完蛋了,之前在车上吐得那么厉害,弄脏这混蛋的衣服倒是不重要,万一弄脏了我的衣服,他又刚好是个洁癖,把我衣服换了,发现了我女扮男装的事情,那我该怎么办? 那我就死定了,这个狡诈的家伙就算不将我的秘密告发,恐怕也会借此狠狠地敲诈勒索一笔! 我忍不住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领口。所幸,我的衣服还全都服服帖帖的穿在身上。 还没等我松一口气,站在门边的人忽然笑出来声,维安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说:放心,别露出一副被非礼的表情好吗?小殿下,我真的没对你做什么。 这话说出来怕是他自己都不相信,我想起之前宴会上我灌进肚子里的一杯杯蜜水酒,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虚张声势色厉内荏地说:之前我发生了什么你心里清楚,别告诉我和这一切没有关系。 当然。维安动作优美地耸了耸肩,反问道,不然呢?你以为你凭什么能完完整整地躺在这里? 完整吗?如果之前他的力气再大一点,我觉得我就要永远的失去我的下巴了!我心中狠狠地想,难道我还要感谢他手下留情吗? 但现在不是和这人打嘴仗的时候,既然我还能在这里醒来,行动没有受太大限制,就说明面前这个人至少暂时对我没有明显的恶意。我深呼了一口气,尽量心平气和地问道:那么,我之前的昏迷和你有关吗?你给我喝的药都是些什么? 和我无关、都是解药。维安回答道。 没有证据,我不相信。我同样表情冷淡地回答。 维安懒洋洋地挑了挑眉毛,一副笑眯眯的样子:那也随你呀。不过,比起这个,我觉得你似乎应该检查一下浑身上下有没有多了些什么。 什么? 我被维安的笑弄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就按着他的话低头检查了起来。 头发没有问题衣服没有问题还是之前的那套礼服,完完整整地穿在身上似乎还比之前干净了不少等等? 我大脑的警铃当当作响之前我和他打架打得灰头土脸的,怎么这衣服还变干净了?难不成他把我衣服脱下来洗了又晾干给我穿上了? 身上这套礼服的确干净了很多的样子,连舞会的酒气都荡然无存我不会猜对了吧? 我心情复杂地想着,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或许是我一脸复杂的表情过于明显,站在门口的维安一下子笑出了声。 放心,我没对你怎么样,只是用了个清洁咒而已,,维安懒洋洋地说,大家都是男人,小殿下,放轻松好吗?。 你才是男人。 我在心里反唇相讥,嘴上却无话可说。 罢了,至少说明他没发现我的身份,我悄悄地松了口气,将手从领口放了下来,撑在了身旁。 然后我摸到了一条,温热的,柔软的,毛茸茸的东西。 这是什么?我又是一个激灵,下意识一拽,却没能拽动,倒是感觉自己的尾椎处传来了一阵疼痛。 我一瞬间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这,居然是我的尾巴。 我的尾巴?我的尾巴!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一条红彤彤的狐狸尾巴,仿佛在观察一个从我身上长出来的魔法生物,用力闭上眼睛,再小心地睁开了眼睛。 不是做梦,千真万确,货真价实的一条柔软蓬松、尾巴尖尖带白毛的一条狐狸尾巴,此刻正缀在我身后。 我慢慢地将自己的手伸向头顶。 一对同样毛茸茸的、软乎乎的狐狸耳朵正长在我的头上,拉都拉不下来。 在我错愕的目光中,维安爆发了一声大笑。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之猜猜乐》 薇安:我们都是男人。 小艾:我才不是男人,你才是! 薇安:好巧,我也不是。 小艾:?! 关于毛色问题。皇族的血统是白发,但艾希礼的母亲是红狐狸,所以艾希礼的狐狸耳朵、尾巴都是红毛,问就是作者xp,毫无科学依据。 第8章 孤注一掷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对着身后那条毛茸茸的尾巴膛目结舌,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声音。 你的尾巴呀,维安面上挂着微笑,似乎看戏得很开心的样子,你不会现在才发现吧?你在马车上尖牙利齿,咬我可是咬的很得心应手噢? 就该把这家伙咬死。 我愣在原地,竟然不知道是伸手摸自己的脑袋好,还是低头看自己的指甲好。 抑或是,和自己身后那条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大尾巴面面相觑。 我甚至怀疑他刚才对我说的那几句话不是话,而是某种石化魔法的咒语,不然为什么每个字拆开我都能听得明白,合起来却让我觉得一瞬间浑身僵硬呢? 在几乎凝滞的空气中,维安扑哧笑出了声,在我警惕的目光中,端着托盘坐到了我床边:别急,你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被他卸下来又复原的下巴还隐隐作痛,我警惕地看了他一眼,默默地往床里面窝了一点:你又要给我灌什么药? 空腹不宜喝药。 他煞有介事地说,然后把托盘往床边上一放:虽然我看起来不大靠谱,但我姑且还算是一个负责任的好医生噢?我知道你要问的事情很多,但在提问之前,我建议你先吃点东西。 原来你也知道自己不靠谱啊。我沉默地瞥他一眼,随即向后一靠,与他再次拉开一些距离:我不会吃来历不明的食物,在这之前,维安阁下,先让我们把问题解决了吧。我猜,应该是有人在宴会上对我的食物动了手脚,才导致我落入这般田地,对吗? 唔,维安饶有兴味地点了点头,不错嘛,你还算聪明。 我顿了顿,继续说道:我猜应该是有人在我喝的酒里下了什么药,促使我原本潜藏的兽人血统被唤醒所幸那时你在我身边,虽然我不知道你究竟用了什么方法,但总之,你救了我。 所以,谢谢你。我颇为诚恳地说。 维安却露出不置可否的神情,眯起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不敢当,说不定我就是那个给你下药的歹徒,趁人之危将你绑架到郊外,然后借此敲诈你、勒索你、让你成为被我控制的傀儡永远都陷入黑暗之中,你说呢? 看来他还没有忘记之前的事情,我一下涨红了脸:那、那是因为我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现在我回想了一下,直到我在露台遇见你之前,我和你并没有什么接触,除了嗯,你抛给我的那一束花。 但那是众目睽睽下发生的事,花也没在我手里待太久。所以,除非你在花里设置了一个极其精密的魔法诅咒,或者你买通了我身边的女仆,才有可能将药下到我的身上。 然而,我和你也不过是在舞会上见过一面而已,无论从哪一方面想,我和你都应该毫无交集,不值得你这样费心才是。 坐在床边的维安依旧表情懒散地支着下巴,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 这时我才发现,他的手上缠着绷带,雪白的布条上隐隐渗出殷红血迹,看来之前在马车上,我下口并不算太轻。 愧疚感一下子把我淹没了,我的脸烧得越来越厉害,低下头,小声地说:对不起。 维安久久没有回复。 不会真的生气了吧,我心里忐忑不安,正想抬头看看,忽然有一双柔软的手落在了我的头顶。 维安带着笑意揉了揉我的头发,看起来憋笑憋得很辛苦:你都自己一个人分析完了,还要我给你说什么来解决问题呢? 他将托盘推到我的面前:好啦,现在不是来历不明的食物了,可以吃了吧?你可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 我几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小声辩解;我只是因为事发突然一下子乱了头绪。 说完,像是逃避一般,我低头扫了一眼托盘,上头放着一个小小的木碗,里面汤汤水水乱七八糟,不知道煮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我盯了半天,姑且辨认出了一点蘑菇切片的痕迹看起来好像不是很能入口的样子这蘑菇真的没有毒吗? 我忽然觉得这饭还是不吃为好,正想假装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一抬头却看见他一眼不眨地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似乎很期待的样子。 啊嗯这是你自己做的吗?在他期盼的眼神中,我硬着头皮问道。 维安点头,眼睛依旧亮闪闪地看着我,长睫毛一眨,一缕没被束好的黑发滑落,柔软地垂落在白皙的脸颊边。 我的压力一下子就大了起来,且不论这人的性格的恶劣程度,他的外表实在是有种超越性别的美丽,在模糊中兀然显出纯净的气质。 这让他的请求颇为难以拒绝,尤其是他闭嘴的时候。 好吧,我深呼吸一口气,在维安期待而专注的目光中端起了碗,犹犹豫豫地喝了一口。 然后差点吐到了床上。 真的是太难喝了!好难吃啊!是超出我饮食理解范畴的难以形容的味道,我甚至觉得他在路上根本不用那么费劲心思压着我催吐,直接给我灌这么一口蘑菇汤,就能让我把整个五脏六腑都给吐个天翻地覆 我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这怪味的余韵中颤抖。 但他偏偏还很期待地看着我,眼睛里写满了自信和期待:怎么样? 吃起来像一头牛在绝望地反刍三天前的草我很想这么说。然而,对着这个人漂亮的眼睛,我一时竟然说不出话,只好默默地压抑住反胃的冲动,虚弱地说:挺挺好的 维安露出了心满意足的我果然在这方面也是天才的神情,将碗往我这边又推了推:好喝就多喝点? 不了不了不了!我连连摆手,不想再遭此荼毒,赶紧岔开话题,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想对我说? 生怕维安说没有,我赶紧又飞快地补充了几个方向:比如我昏迷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喝的是什么药?究竟为什么你会带我到这里? 别着急呀,维安摆了摆手,事情要一件一件说。 谢天谢地,这页终于翻篇,我松了一口气,又悄悄地将碗往反方向推了回去。 维安往身后的椅子上一靠,将那缕从束发里滑落的长发别到了耳后:你猜得没错,确实不是我给你下的药,事实上,我也没猜到是谁。我只不过是刚好在露台乘凉的时候遇见了你,而你刚好药效发作跪在我面前,所以我顺手救了你而已。 好了,不要再说那件事情。我下意识打断了他,当时跪在地上挣扎的狼狈画面一下子涌上了我的脑海,尽管他说的都是事实,但那一刻冰冷地砖带给我的屈辱感依旧令我难以忍受,我身后的尾巴烦躁地拍了拍被褥,连声音也无意识中变得冷了一点:然后?。 别急,他慢条斯理地继续说,你应该意识到自己在露台上和我交谈的时候身体就不对劲了吧?那个时候你身上的药效应该开始起作用了。 事实上,一般激发血统的显形魔药绝对不会作用得这么快,所以我推测你喝下的药应该是一种烈性而隐秘的违禁魔药。 你也应该知道,普通人不能随意服用魔药,因为他们的体内的魔力稀薄,魔药要么对他们的身体毫无作用,要么会因为没有自身魔力的缓和而在体内肆虐,损伤脏器。 而兽人的体质,情况还要更糟糕一点。你或许听说过?兽人是禁魔体质,也就是说,他们的体内完全没有魔力的流动。一旦服用烈性的魔药,药效会在他们身上作用得特别快,而且很有可能因为无法承受外界进入的强大魔力而引发身体的崩溃,甚至死亡。所以呢,我当时给你喂的药是为了抵消你体内显形魔药的药效。 我明白。我低声说,想起曾经母亲服用变形魔药一日日消瘦,最后在昏睡中去世的样子。 在这之前,你应该是一直隐藏着你半兽人的血统吧?让我猜猜,你的母亲应该是一位狐狸血统的半兽人女士?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光明教好像一直对兽人种族不太待见呀。? 岂止是不太待见,我心中苦笑,面上却依旧平淡地应了一声:嗯。 所以说,如果不是我,你的身份恐怕早就被在场的所有人知道了,就这样你还咬我咬得这么厉害,维安半真半假地抱怨着,将包裹着纱布的手举到我的面前,你看看,你究竟是王子殿下还是没有父母管教的小野狗,嗯? 尽管我知道他这句话多半是一个缓和气氛的玩笑,但我的心还是被猛地刺了一下,我垂下眼睛,面无表情地回答:你说得没错,我的母亲确实很早以前就去世了。 他一愣:我一直以为你的母亲只是因为身份没有参加宴会而已,抱歉。 我沉默地摇摇头,他说得确实是事实,更何况,就算我的母亲在世,她或许也不会施舍多少精力与关爱给我。 从很小的时候我就察觉出,我的母亲似乎不想看见我的脸。所以每当她清醒,为了不惹她厌烦,我都会尽力不出现在她面前。 维安面上显出有点犹豫又有点愧疚的样子,连原本懒洋洋靠在椅背上的腰也不由自主地挺直了,显露出几分认真。他看上去有些无措地拍了拍我床边,又重复了一次:抱歉。 我低下头,看见他的手上包扎着纱布,上头还隐隐透出血迹的颜色,心中悄悄地叹了口气,反省自己是否过于不理智了说到底,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义务了解并关怀我那些陈年旧事的。 于是我恢复了平静的语气:没关系,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无论如何,还是要谢谢你出手救我,如果没有你,或许昨晚我就已经成为王室丑闻中的主人公了。 毕竟在光明圣典中,兽人是背叛与邪恶的种族,他们在暮日之征中选择与光明神为敌,为此将永运受到神明的厌弃。 我自嘲地笑笑,又补充了一句:如果再早几百年,我可能差点就要被送上圣光刑架接受审判了。 是啊,光明神殿历来如此。维安忽然语带讥讽地说道。 我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他看上去似乎对光明神殿非常熟悉? 但这不应该啊,他分明是从另一片大陆渡海而来的人。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6) 注意到我的目光,他有点抱歉地笑了笑,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之前在维尔兰大陆上游历,对于诺恩这一边的事情也略有耳闻。你知道的,维尔兰大陆对待兽人的态度并不像诺恩这边如此严苛,而人们总是乐于拿不同的事情作比较。 我点点头,无意深究他过去的经历:或许是因为,在光明圣典的记载中,诺恩大陆是暮日之征的主战场的缘故吧。 不知道是赞同还是敷衍,维安也应道:你说得对。 然后我们又陷入了沉默,他靠在椅子上,微微蹙眉,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最后还是维安打破了沉默,他拍了拍手:好了!说完了之前的事情,让我们来讨论一下之后的打算吧! 后续的打算?我一愣。 嗯,他轻快地点头,简单地说,就是我在考虑收你做我的学生。 什么?这个转折太突然,我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你、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要不要成为我的学生?维安摊了摊手,继续往下说,你应该也有意识到,你喝魔药之后,后续的反应很严重。那是因为昨晚事出突然,为了迅速压制你体内显形魔药的毒性,我给你配了几种同样烈性的药剂,它们虽然见效很快,但是对你的身体同样也损失很大。 或许你还没有感觉,但实际上,现在你的体内有好几种魔力正在角力,一旦这个角力的平衡被打破,你的身体很快就会因为魔力冲撞而崩溃。 哪怕只是误食了某种带魔力的水果、闻到了某种带有魔力的熏香最极端的情况下,很有可能大气魔力的微弱波动,都会导致这危险的平衡被打破这也是之前路上我要你把我的血吐出来的原因,我的血也有魔力,所以我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 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我还能说什么呢?一直以来我都知道自己身上有一半兽人的血液在流动,所以早就接受了我没有魔力的事实,却不曾想到如今我竟然连身体都像一座脆弱的沙塔。随时随地有可能因为一点风吹草动就溃散。 想起母亲在床榻上奄奄一息的样子,我几乎不敢想象自己以后的生活。 这一刻我几乎要相信,或许兽人,千真万确就是被神明所深厌的种族,倘若神的眼睛当真无处不在,那么此刻祂或许已经因为诅咒的实现而露出了快意的笑容。 正当我这样想的时候,一只手忽然落在了我的头顶,毫无章法地乱揉了一把我的头发和耳朵。 喂!我终于无法忍受了,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在干什么! 好啦,小狐狸,维安笑了起来,你的耳朵都耷拉下去了。我还没说完呢,不知道是昨晚的魔药药效相冲产生的影响,还是半兽人终归与兽人有不同之处,总之,恭喜你,你昨晚魔力觉醒了 你说什么?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可以使用魔法了? 嗯正确的说,是有了使用魔法的前提条件。这么说吧,拥有魔力只是基础,我见过不少体内拥有丰沛魔力,却终其一生都无法使用魔法的人。所以你想使用魔法的话,还必须经过大量的学习和尝试,以及一点上天眷顾的幸运。 维安向我解释着,我发现当他把那吊儿郎当的笑容收起来的时候,他的注视便有锐利之感。 我情不自禁地做出了听讲的认真姿态,听他继续往下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成为你的老师,指导你如何控制魔力。但是在此之前,我必须要明确地告诉你,学习魔法对你而言只有两条分岔路,一条是一眼望到头的死路,另一条路则是一条你必须闭眼走到黑的、没有尽头的路。 没有尽头的路,有时代表希望,有时也给人绝望。他说。 我知道,你不需要向我伪装什么,你现在在王宫内的处境可以说是艰难。只不过是一个宴会,皇室与神殿就已经暗流汹涌。在这交织的暗流中,你努力保持着一个中立的状态,当一个能力平庸,谁也不得罪谁也不拉拢的末流皇子,最后平平安安长到成年的岁数,就搬到自己的领地去过小日子。 我的脸骤然一红,尽管他猜的没错,但是我这种混日子的想法被他毫不客气地挑明,依旧还是令我耳热。 别紧张,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我想告诉你的是,一旦你决定学习魔法,那么你中立的状态势必会被打破。 在光明神殿的眼中,光明信徒与魔法师是势不两立的存在,只要你成为我的学生,那么一定会被他们划入魔法师的范畴,而我只是一个流浪魔法师,并不是魔法师贵族,也没有自己的魔法塔,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你想要在王宫中自保,唯有依靠自己的力量。维安继续说道。 但是,显而易见,力量越强,你将越有可能成为众矢之的,遭受忌惮与猜忌,所以,你要做好准备,要么一步也无法迈出,要么永不回头。 此外,这一点你要清楚地认知,你的魔力其实并不强,甚至可以说是几乎没有,如果说普通魔法师体内的魔力量是一条河,普通人体内的魔力是一杯水。那么,你体内的魔力量可以说是只有浅浅的一个杯底。 很有可能,即使你学习了充分的理论知识,最后在魔法这方面的建树依旧寥寥,不过是白白成为众矢之的。 不过,也别太担心,你还有第三条路。即使你不是我的学生,我也会给予你必要的帮助,我会帮助你联络被称为大治愈者的魔法师斯尔图特,如果他愿意为你治疗的话,那么你应该还能过上你所期待的平静生活。 所以,我并没有要求你一定要做我的学生,事实上,应该是你请求我成为你的老师才对。但是,我讨厌让人在对未来一无所觉的时候就做出选择,所以我将我所能提供的选择都摆在你的面前。 那么,黑袍法师维安向我微笑,你要怎么选呢? 我陷入了思索,理智告诉我,最后一条路是最适合的选择,既然有方法可以让我过上与从前无二的生活,那我完全没有必要去冒这个险,更何况我刚觉醒的魔力还少得可怜,成为魔法师,这句话念起来都带着痴心妄想自寻死路的味道。 但是,平静真的是我所想要的生活么? 我忽然想起前夜的宴会,当眼前这个蓝眼睛的魔法师忽然闯入的时候,我看见他眉眼间飞扬的神色,让我想起那些在书籍中描绘的,跨越海洋与大陆的飞鸟,它拥有锐利闪亮的双眼,每一片羽毛都带着雨水和洋流风尘仆仆的气息。 我承认,那一瞬间,那种跋涉千里的气息几乎令我着迷。我太渴望变数了,在这一成不变、平淡乏味、勾心斗角、如死水般用尽一切形容词也无法描述其中窒息的生活中,维安的出现,就像是一个意外的裂口。 我渴望意外。 但是,我能够拥有这一切吗?我能够成为这样的人?这仿佛就像是一场命运的豪赌,轮.盘一旦转动不会停下,直到最后分出胜负。 但我并非是能够放手一搏之人啊,我一无所有,如履薄冰,多年来所求的不过是能够攥紧寥寥无几的筹码,在从出生就相伴的谎言中全身而退这才是我所应该追求的,不是吗? 母亲的叹息又幽幽地响了起来,她的声音曾这样千百次在我童年中响起,萦绕在我的耳旁,如同王宫中一抹即将消失的幽魂:命运,这可悲的命运啊,若神要向我们的罪恶降下责罚,那我们唯有祈求,祈求有朝一日这责罚能够涤清你的罪孽。 我下意识咬紧了牙关。 不甘心,强烈的不甘从我心中涌出。 为什么我不能光明正大地站在金色的旗帜下呢?为什么我一定要背负谎言去战战兢兢地过一生呢? 为什么我要因为天生的血统而东躲西藏呢? 为什么我要屈服于命运呢?为什么? 我不甘心。 倘若世界上真的有命运存在,那我笃定冥冥中一定有某种存在降临于此刻。 屋子里很静,日光已经西斜,木屋窗棂透出的阳光中有透明的微尘在飞舞,我望着维安的眼睛,那双平静、幽深的蓝眼睛,那一瞬间,我确信自己听见了轮.盘转动的声音。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如果可以的话,请让我称呼您为老师,维安阁下。 来吧,如果这注定是一场豪赌,那么就让我看看,命运这只盲眼的鸟儿要落在天平的何方。 第9章 沐浴的精灵 我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醒来时已经是傍晚。 虽然心有抗拒,但我也只能和他一起凑合着那一锅颜色迷幻的蘑菇汤对付了晚饭。或许是看见我望着碗里那堆不知道是野菜还是野草的东西表情过于复杂,或许是他终于也尝了一口自己的杰作,实践出真知,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满脸真诚地说:难喝总比饿死强。 我咬牙看了一眼他端着碗的手,谁能想到这家伙出现的时候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实际上那双修长白皙的手看上去却比那些淑女小姐们还要娇生惯养? 但是说来惭愧,在做饭上同样一窍不通的我并没有什么立场去嘲笑他,我只好一边自我催眠:至少能配魔药的魔法师不会摘错毒蘑菇,一边一口气喝完了碗里的汤。 等我放下碗的时候,却看见他坐在我的床边,碗里的汤只浅浅抿了一口。 太难喝了。注意到我的目光,他语气很委屈地说。 我放碗的动作默默顿了一下:难喝总比饿死强。 我真诚地搬出了刚才他的那套说辞。 维安轻飘飘地看了我一眼:没关系,像我这种人,喝露水就足够了。 什么人啊还花仙子这人难道还以为自己活在童话故事里头吗 我在心中默默地想,叫花孔雀还差不多,满嘴胡言双重标准,就会到处乱开屏真的是越想越觉得这个人不靠谱! 我开始后悔自己之前的决定了。 没想到,直到夜色笼罩了整间森林小屋,维安真的依旧什么也没吃,施施然离开了木屋,说是要去准备上课的魔法材料。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出门,原本显得有些杂乱拥挤的小屋,忽然显得有些空荡荡,我低头盯着他给我的书发了一会呆,总觉得浑身不对劲,终于忍不住放下它,走到门边,轻轻地推了推门。 门没有锁,也没有什么看不见的魔法禁制,我悄悄松了口气看来他的确没有将我锁在这儿的打算。 出去呢?还是不出去? 盯着那扇小木门,我犹豫了半晌,对外面的好奇还是打败了内心的谨慎,门吱呀一声打开,月光洒落在了我的肩上。 看来这的确是一间被守林人废弃已久的木屋,若非屋外七零八落的栅栏与木桩勉强围出了院子的空间,这件小屋大概已经淹没在了这片树林之中。 我再一次犯了难。 如果继续向外走,难免有遇上野兽的担忧,但如果就这样回头我实在是无法忍受自己这么久都洗不了澡就算有清洁咒也不行! 毕竟我还没忘记自己在不久前在车厢里和这个男人灰头土脸地互殴,转头又吐得天翻地覆的事情 我思想斗争着,自我说服着,最后心情复杂地发现想洗澡这种事情或许和身上有没有灰尘完全没有关系,完全是习惯问题。 算了,我在心里对自己说,既然维安敢将我一个人留在屋子里,那么至少说明这附近应该没有什么大型的野兽,那我或许可以就在附近找找有没有清洁的水源,即使是一捧水,能洗一把脸也好啊。 这样想着,我下定决心,拿起墙上挂着的一把废弃弓箭,跨过废弃多年的栅栏,向森林深处走去。 森林的夜晚嘈杂而安静。 我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着,月光从树影间落下,斑斑驳驳地洒在面前的这条小道上。我从道旁树干上的标记猜测,它大概是以前的守林人常走的一条路。或绵长或急促的虫鸣随着我的脚步在草丛里一声声地响着,这让我的内心稍微安定了一些书上说,有野兽出没的地带,夏虫不会叫得如此安宁。 不知道走了多久,就在我比对着树干上的标记,心中犹豫是否要就此放弃的时候,我忽然在那一声声虫鸣里听见了水流潺潺的声音! 我一下子兴奋地竖起了耳朵,仔细地分辨着混杂在虫鸣中的声音或许是因为觉醒了兽人血统,我的听力从未如此敏锐过。在幽深的夜色中,我仿佛与森林融为一体,一线幽微水声从不远处蔓延到我的身边。 如同传说中那个循着线轴穿越迷宫的人一般,我追寻着那道丝线一般的水声,一直向前走着。 沙、沙,拨开草叶,跨过横生的巨大树根,林间阴生植物湿润清苦的气息弥漫上了我的鼻尖,带着溪水微凉的气味和夜间花朵若有似无的芳香。 野兽天然对水源有着感知,我的尾巴已经在我没有察觉的时候摇动了起来,带着一种对清洁的渴求和向往,我激动又小心地拨开了眼前植物宽大的叶片。 就在不远处的溪流中,似乎有人在水中沐浴。 原本暗淡的月光似乎一瞬间变得明亮,毫不吝啬地洒落在那道清澈的溪流中,满溪都是摇曳晃动的银白碎光,但是那些细碎的光华似乎也不如站在溪水中的精灵无暇。她夜色一般的长发柔柔地飘荡在水中,水面上露出的肩与背却洁白得连月光都要羞惭。 我第一次看见除我以外的、毫无遮挡的、女性的躯体。 我本该回避的。 在我十五年的生命中,我曾一度在内心厌恶过我身为女性的身体。 我学习这个世界中不允许女人学习的事物,看这个世界不容许女人看的书。 男性的教育告诉我,神造人时,黑暗的恶魔将罪恶的果实埋入了女人的体内,使她们天生柔软、洁白、充满甜言蜜语的诱惑,以使男人失去理智、成为罪恶的俘虏。 为了偿还这份充满诱惑的原罪,神令女人必须保守贞洁、遵从父亲与丈夫,承受月经、怀孕、分娩的血腥与疼痛,以抵御恶魔的污染。 我虽未曾在对镜之时感受到那份原罪的诱惑,但毫无疑问,我的身体与男性相比,无论是身高、肌肉的力量甚至是起伏的曲线都大相径庭,成为我难以言说的谎言中、最大的漏洞。 为了掩盖这成长中日复一日明显的差距,我不得不远离阳光、远离欢笑、远离骑马与箭术,以此掩盖我这副身体的劣势,如同掩盖摇摇欲坠的谎言本身,成日将自己锁在书房中,寸步不出。 我必须承认,在那些困于黑暗的时刻,我曾厌恶过自己的性别,厌恶过她带给我的枷锁。 毕竟,是她让我十五年来,时时刻刻在无穷无尽的恐惧与煎熬中挣扎,如同邪魅的恶魔提心吊胆地活在阳刚的英雄中。 然而,面前这具女性的身体却是这样的美。 她坦然站在月色之间,背影的曲线仿佛是一条宁静的河流 谁能将河流的流淌称之为罪恶?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仿佛是被什么吸引了一般,没有任何杂念地专注地看着眼前这一切,看见她动作从容地掬起一捧水,星辰般闪烁的水珠从她的指缝间纷纷洒落。 群山与森林都在这一刻变得静谧。 谎言在此间被击破,我忽然意识到,倘若世界上有一种事物可以打破教条规训对纯洁的污蔑,那么它一定是真正的纯洁本身。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7) 空气中弥漫着芳香。 她伸了个懒腰,慢慢地转过了头,随着她的动作,水中的长发柔柔地曼开,一颗晶莹的水珠从那洁净而优美的下颌线滑落,顺着匀停的肌骨一路蜿蜒,落入水中。 滴答。 一道尖锐的爆鸣骤然划破宁静的夜色。 某种危险的气息一瞬间攫住了我,我头皮发麻,动作却快于意识,本能地举起手中的弓箭格挡,明明面前空无一物,高速旋转的气流却仿佛无形的利刃,瞬间将那柄弓箭斩成数段。 借着这一空挡,我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想要与之拉开距离,却不料一脚踩空,就这样仰面向后倒去 草叶纷飞,天旋地转,在夏虫惊恐而杂乱的鸣叫声声中,响起了令我心中一紧的一声脆响。 咔。 关节清脆的错位声响起,我灰头土脸地躺在草丛中,脚踝处传来无比清晰的、脱臼的疼痛。 我疼得直哆嗦,正想伸手查看伤势,却忽然听见空气中又是一阵尖啸的破空声! 我就地一滚,一道风刃正正斩在方才我躺着的地方,气流消散,被斩断的草叶四散纷飞。 好看吗?精灵轻盈地落在那荒草狼藉的地方,声音比风刃还要冷,那么,为了公平起见,也让我看一看你的脸吧? 我狼狈地侧过脸,从这个角度上看,我只能看见她黑色长袍的下摆。大概她也是匆忙披起的衣服,晶莹的水珠顺着她衣袍下白皙的双腿滴滴答答地往下流着,在身边的草地上留下了微微深色的水渍。 我冒犯了她。 我蓦地回过神来,一下面红耳赤,又羞又愧,几乎没有勇气再看她。 等等,黑色的长袍? 一个荒谬的念头滑过了我的脑海,我难以置信地缓缓抬头,一张熟悉到让我仿佛在做梦的脸映入我的眼帘。 黑如子夜的长发,白如月光的肌肤,蓝如湖泊的眼眸在所有吟游者的弦琴中,林中精灵,这一优美而冷淡的高傲种族,都是世间所有爱与美与不可及的幻梦的化身。 若非她左眼眼下那一颗小小的泪痣,与我曾经讨厌的那个男人一模一样的话,我会以为她是此世所无法诞生的美丽之物。 然而根本就不是什么精灵,我曾经讨厌的不速之客,我的老师,一个曾经叫做维安的男人,此刻她正一手拽着长袍的领口,一手别着湿漉漉的长发,居高临下地挑眉看我。 而那些从她发间脸颊滴落的水珠,就顺着她的下颌与脖颈的曲线缓缓滑入她的衣袍深处,甚至有一滴水落在我的脸上。 我好看吗?她忽然笑起来,又问了一遍,一切冰冷都冰消雪融,此刻只剩风情万种,颠倒众生。 啊? 我傻不愣登地张开嘴,觉得自己一定是刚才从坡上滚下来,摔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免责声明:本文所涉及的宗教内容均为作者从各种书里杂七杂八收集起来的资料,再加上极大一部分想像加工,不存在对现实中某一具体宗教的讽刺和影射,作者尊重一切信仰自由而且偶尔也会转发锦鲤。 第10章 月亮的罪名 薇薇安发出了轻轻的笑声,蹲下身子,托着下巴好整以暇地俯视着我。 我的脸腾地一下烧起来了,几乎听到了大脑因为高温而发出了烧水壶一般吱吱的鸣叫声。 你、你究竟是谁!好一会我的理智才回笼,我扭头躲过她那双试图戳我的脸又揪我的狐狸耳朵的手,自卫一般地质问道。 如你所见,我是来自维尔兰大陆的流浪者,风与星之魔法师维安如果你不介意,当然也可以称呼我为薇薇安,毕竟名字不过是一个代号。她从容地回答,一只手终于抓住了我的耳朵,仿佛惩罚一般轻轻扯了扯。 我想逃开,却又因为刚才的事情觉得很理亏,只好僵硬地躺在原地,任由她蹂//躏我的耳朵。 刚才的事情我很抱歉,我不是故意那个什么的。我红着脸,试图和她讲道理,但是你究竟为什么要骗我? 啊,你是说性别吗,那很重要?我不觉得至今为止有我的性别在哪一件事情起了什么决定性的作用。 维薇薇安用坦然到几乎让人觉得可恶的语气继续说道。随后她又促狭地微微笑了起来:还是说,你爱上了男装的我? 可恶啊!这个女人难道没有羞耻之心的吗? 说实话,如果不是因为宴会的意外,我恨不得离这只花孔雀越远越好。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似乎注意到我的目光,薇薇安相当无辜地对我眨了眨眼以示回应。我莫名奇妙注意到她披散的湿发,此刻正柔和地勾勒出她白皙的脸庞。 心莫名其妙漏跳半拍。 莫名其妙莫名其妙!明明她的外貌较之前并无太大改变,但现在的薇薇安却散发出一种致命而神秘的吸引力,像一首夜曲中的谜语,让我一下子挪不开眼睛,心里惴惴的,看也不敢看她。 都怪今晚的月亮太好。我胡乱为自己的心慌找了个理由,然后努力输人不输阵地反问到:如果你认为性别并不重要,那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大费周章? 她少见地抬了抬眉毛:因为不重要的事情,不代表不是秘密。 你有秘密吗?薇薇安托腮,理直气壮地看着我,如果你能承认你一个没有秘密的人,那么我就把我的秘密告诉你;如果你有秘密,那么我们就来做个交换:你告诉我你的秘密,我告诉你为什么我这样打扮怎么样?这个买卖很划算吧? 我一下子陷入了沉默。 我当然有秘密。说来也不知道是命运的巧合还是捉弄,我的秘密从结果上看,恰与薇薇安相同。 但我并不想把这件事情告诉她,至少现在我还没有完全信任她。 那么,撒谎的我,也没有立场去指责薇薇安分毫。 这样想着,我沉默下来,轻轻地转过了头:没事了,我们回去吧。 她露出了毫不意外的表情,再也没有追问,而是表情轻松地向我伸出手:那就走吧,已经很晚了。 看来我的沉默在她的意料之中。我内心复杂地握住她的手,被她一把拉了起来。 好痛呜! 就在站立的那一瞬间,脚踝处猛地传来一阵钻心的痛楚,我膝盖一软,差点又坐到地上。 薇薇安眼疾手快,将我一把捞住。 直到此刻她轻松地将我拎住,我才意识到我与一个成年女性之间存在的身量差距可恶我从来没有这样希望自己可以再长高一点。 然而薇薇安对我的内心波动毫无所觉,她低头看我的脚踝: 怎么了? 我还没来得及回复,她已经动作干脆地伸手揉了揉。 呜的一声惨叫从我喉咙里发出,我抿着嘴,一瞬间憋得眼泪汪汪。 那看来是扭伤了。她笃定地说,虽然并不难办,但是现在魔杖不在身边,所以你只能忍耐一下啦。 我还没从疼痛中缓过来,忽然觉得身子一轻,薇薇安将我打横抱了起来:至于我呢,作为你可敬可爱的老师,也只好不计前嫌尽职尽责地将你送回去啦。 意识到她说的前嫌是什么,我的脸又腾地一下烧了起来:放我下来! 好哦。她相当干脆地应了,我还没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便感觉她将我一抛,坠落的感觉瞬间袭来。 等、等等一下!我吓得一下子喊出了声,下意识揪住了她的衣襟,闭上眼却没有感受到落地的疼痛感。 薇薇安再次接住了我。 怎么会有这么不按常理出牌的女人啊!我惊魂未定,下意识揪住了她的衣襟。深黑的衣领系得不紧,一瞬间露出了大片洁白的肌肤。 我慌张地松开了手,顿时窘得手忙脚乱,连尾巴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搁。 对不起!我闭着眼睛道歉,但是能不能放我下来让我自己走 好啦,就算你想走路,我也没耐心陪一个瘸腿的家伙走夜路。薇薇安又笑了起来,好像觉得颇为有趣似的,轻快地吹了声口哨,所以说,放轻松,小狐狸。 我真的自己能走我一边底气不足地抗议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控制自己不要碰到薇薇安的身体。 薇薇安却没再搭理我的嚷嚷,我被迫放弃了挣扎,索性将自己的尾巴抱在怀里,自暴自弃地把脸埋在尾巴毛中逃避现实。 就这样,不知道走了多久,当我感觉薇薇安已经要放弃折磨我的时候,忽然听见头顶传来一阵轻轻的笑声。 小狐狸,你知道吗,你的头发颜色好浅。 我不明所以,闷声闷气地噢了一声:所以? 所以你脸红的时候,头发会让你的耳朵红得很明显。她的话中依旧带着明显的笑音。 我已经放弃自我了,只是将自己的脸又往自己的尾巴里埋得更深了一点。 夏夜已深,夜风在林间穿过,她抱着我穿行在月光中,衣衫和发间杉木和冷雪的气味又钻进了我的鼻子,明明近在咫尺,却让人感觉温柔疏离。 回去之后,薇薇安果然说话算话,动作麻利地给我红肿的脚踝敷上草药。 睡一觉,明天就能好了。她拍拍手,将手里的魔药递给我,今晚份的变形魔药。 我老老实实接过去,一饮而尽,满怀期待地回头一看,却发现那条火红的狐狸尾巴还缀在身后。 我垂头丧气。 薇薇安一下子笑出了声:放心,我调的魔药效果还是不错的,只是你的耳朵和尾巴可能还要再多服几次药才能消失。事实上,如果你能使用魔法的话,自如地控制兽人特征,也不是不可能。 我忍不住问:怎么样的魔法才能做到控制兽人特征? 她想了想,答道:变形魔法或是障眼魔法,前一种魔法能够真真正正使你的兽人特征消失,但是长期维持要消耗不少魔力,后一种魔法更多是遮掩的作用,耗费的魔力很少,但是如果在场有能够破除障眼魔法的人,那么它将失去效力。 当时我以维安的身份出现在宴会上,就是在变装的基础上,加入了一些视觉系的障眼魔法。 难怪明明眼前的薇薇安是一个这么这么好看的女性,当时我却一点异样都没察觉出来。 我这样想着,忽然意识到,如果我掌握了这种魔法,那岂不是也不需要再为自己身份暴露而提心吊胆了? 不过对你而言,无论是多还是少的魔力,对现在的你来说都很奢侈就是了。薇薇安残忍地再次补充。 我被这直白的残酷事实给梗了一下,心下黯然,只好在心里自我安慰:能够依靠魔药将身上兽人的特征掩盖住,已经达到了我心中的最低期望了,至于使用魔法,还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别太难过。她忽然这样说。 我愣了愣,带着被点破的窘迫下意识掩饰:没有啊,我只是在思考刚才的那两种魔法。 但是你头顶的耳朵和身后的尾巴都耷拉下来了,薇薇安看着我,笑得像只真正的狐狸,看上去还怪无精打采的噢? 我回头一看,发现那条毛茸茸的尾巴正蔫头耷脑的垂着,好像受了很大打击的样子。 恰似我的心情写照。 我: 在这适应自己多了一双耳朵和一条尾巴之前,看来我的所思所想真的一点秘密都没有了。 我自暴自弃地晃了晃尾巴,让它扑扑地拍在身后的被褥上,目光却落在了她和药草一起拿来的盒子上,试图转移话题:这是什么? 安卡之石,一种用于试验魔力使用的魔法石。薇薇安一边回答,一边拨动暗铜色的锁扣,木盒啪嗒一声打开,一块黝黑的石头出现在我的面前。 拿着它吧。他拿起那块石头,示意我伸出手。 以前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也偷偷看过不少故事书。在图书室的角落,偶尔会有一两本与魔法有关的漏网之鱼。大多是写魔法游侠的冒险故事,故事里的主人公往往是在不经意间发现一块其貌不扬的石头,捡拾起来的时候石头突然光芒大作,让主角意识到自己身负强大的魔法力量,从此踏上满是传奇的冒险之旅。 现在,这样一块神秘的石头就在我的面前。 我紧张地屏住了呼吸实在是很难令人不期待。 作者有话要说: 小艾:尾巴好烦,尾巴一无是处,尾巴让我心情毫无秘密,尾巴还容易被别人扯来扯去,不想要尾巴,快点让我把尾巴收回去。 薇薇安:尾巴,好rua。 第11章 要睡就睡 面对着这一块仿佛蕴藏无数秘密的石头,我的心一下子砰砰砰跳了起来,伸手小心翼翼地接过。 石头落在了我的手里。 静默无言。 我满怀期待的心脏砰地一声落了下去。 看来你确实不是先天魔法者,薇薇安若有所思地盯着石头,语含安慰之意,没关系,大部分人在都需要详细了解魔法的基本原理之后,才能开始运用自己体内的魔力。 我忍不住追问:基本原理是什么呢? 想要使用魔法,有两种东西缺一不可,那就是魔力和魔力路径,她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在空气中晃了晃,魔力不用多说,你可以将它想像成水源,没有水流的推动,船只便无法航行;而魔力路径则如同决定水流航向的河道。 魔力在魔力路径中运转,就如同河水在河道中奔流,越宽阔发达的河道、越强劲丰沛的水流,往往产生的效果就越好。 然而,你要知道,并非具有魔力和魔力路径的人,就能够使用魔法。先天的基础、信念、以及一点不可捉摸的运气,只有具备以上条件的人,才有能力发挥出魔法的威力。 所以,你不需要为自己暂时无法使用魔法而灰心,事实上,如果你有足够强大的信念,魔力并非后天不能增长,而且,我曾经的一个朋友,她舍弃了所有的魔力,毁坏了身体内所有魔力运转的路径,但最后依旧能够使用魔法。 不过付出的代价有点惨烈就是了。她语调轻松地说。 我的心中徒然生出一种复杂的情绪,听上去令人悲伤的旧日传奇啊,也终归是传奇。对我这样天赋平庸的人来说,听上去是那么的遥远。 我垂下眼睛看手里的安卡之石,它依旧冷冰冰沉甸甸的,像一块铁。 把它给我吧。薇薇安轻声对我说。 我把它交还到她手上,她灵巧地将它抛起来又接住。 魔法师通过运转魔力,与世界中不同元素的共鸣,从而控制元素为己所用。于是,根据个人魔力的元素亲和力不同,便有了不同的魔法大类。 随着薇薇安话音落下,她手中的石头一瞬间光芒大作,如同漆黑的夜空被照亮,转瞬间就由黝黑变得碧蓝,在她修长洁白的手指间发出柔和的蓝色光芒。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8) 仿佛一颗剔透的冰蓝色心脏,又像一颗坠落在手中的星星。 薇薇安慢慢地往下说:最常见的魔法就是,火、土、风、水、木五大系,而光、金、雷电系魔法则较为少见,但最少见的就是时间系与空间系的魔法,历史上,能够操纵这两种魔法的人,都是惊才绝艳的大魔导师。 光系魔法,是类似于光明神殿的圣术那样的存在吗?我忍不住问。 她点点头:在我看来,是的。曾经,光明圣术其实与光系魔法同根同源,但后来经过历史的变迁,它们的发生基础逐渐改变,渐渐独立于光系魔法,但在我心里,它们依旧是光系魔法中的一支。 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好奇地问。 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我还想在往下追问,她却似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只将石头重新放在我的手里,对我说:再来一次吧。 不要用手,要用你的心。 她轻声说着,一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点在了我的心口。 想像你的体内有一条魔力之河,河流奔涌、奔涌,从心口开始,流经你的胸腔、肩膀、手臂、手腕。 随着她的声音,她的手指从心口开始,慢慢地沿着我的手臂向下滑。 最后到达你的指尖。闭上眼睛,想像你是一根手指,正在拨动一根琴弦,琴弦在空气中颤动,与某种看不见的存在共鸣。 她的动作很轻柔,指尖微凉,划过我的手背时我闭上了眼睛,在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仿佛就是那一根琴弦,被她的手指拨动,在空气中发出低低的颤音。 我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 手上传来了温暖的触感。 我睁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手中的石头,发现它正微微泛着暖意,一道如石头裂纹一般纤细的白色电弧噼啪闪现,随后又失去了光芒。 石头的暖意再次消失了,重新变得沉重而冰冷。仿佛刚才不过是我的错觉。 我犹豫地看着手里的石头。有一只手却忽然落在了我的头顶揉了揉,轻柔的触感传来,她的手指穿过我的头发,指尖轻轻搔了搔我耳朵里的绒毛。 好痒,我下意识一抖耳朵,把耳朵向两侧一折,警惕地看着她。 抱歉啊。她毫无歉意地道歉,将头凑过来仔细地看了看我手里的石头,是雷电系的魔法,虽然很微弱,但是蚊子再小也是肉嘛嘛。 如果你换个我会更开心一点。我小声地说。 薇薇安充耳不闻,伸手又揪了揪我头顶的耳朵。 放开!我气鼓鼓地瞪了她一眼,一下子忘记了沮丧这件事。 她笑着收回了手,声音却变得正经了起来:接下来这几天好好看我给你的书吧。 我早就留意到了,在这所房间里,整整一面墙都摆满了书。 那些书有厚有薄,有大有小,厚重精美的硬壳书与软塌塌的手抄本混杂在一起,潦草地堆放一起,让原本就不牢靠的木制书柜摇摇欲坠。 薇薇安站起身,在书架上抽出几本书递给我:今晚你就看这些吧。 她动作干脆,似乎对每一本的位置和内容都了如指掌,我不禁有点惊讶出乎意料,她似乎是一个严谨藏在骨子里的人。 我接过她递给我的书,忍不住问:这些书是一直都放在这里的吗? 她摇摇头:这些都是我在旅行中收集的书,暂时放在这个作为落脚点的小木屋里罢了。 你进入皇宫果然是早有预谋。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回嘴。 是啊。她爽快地应下了,带着笑容看了我一眼,脸上写满了五个字:那又怎么样? 确实不能怎么样,我已然接受现实,默默低头翻起了手里的书。 那些书涉猎广泛,涵盖了咒语、魔阵、草药、矿石多个领域,好在薇薇安很贴心地给我挑选了内容基础的书,我以刚才的讲解为纲细细地看,倒也不算难理解。 老旧书籍大都有一种沉木的芳香,书页捻在指尖薄薄的,弥漫着古老的神秘感。我一页页翻过,渐渐看得入迷,她也不再说话,在我眼角余光中,摸出一副金丝单片眼镜卡在眼眶间,垂头安安静静地翻着手里厚重的魔法书。 薇薇安一旦安静下来,就会像一副名贵的画,金边单片镜为她平添了几分矜贵的气质,我偷偷看了她一眼,又莫名紧张地低下了头,然后不知不觉就沉浸在着如画般安静的气氛中。房间里静悄悄的,在书页的翻动声中,月光透在窗棂投下淡色的影子,一点点地慢慢旋转。 不知道过了多久,薇薇安站起身来,将书重新放回了书柜。 我以为她准备离开休息了,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只继续低头看书。 她却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抱出了一条毯子,哗一声抖开了,铺到了我床边的地上。 我大吃一惊,忍不住问道:你要干什么? 睡觉?她铺毯子的动作顿了顿,迟疑地回答,现在这个时候不应该睡觉了吗? 你睡觉不应该到隔壁房间去睡吗?我疑惑地问。 她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忽然笑出了声。 干嘛?我百思不得其解。 你难道以为这间被守林人废弃的林间小木屋会像贵族宅邸一样有大厅、厨房、主卧以及数不清的仆人房间吗?她问。 我的脸腾地红了。 我没有我小声地辩驳着,我只是以为这间小木屋至少会有两个房间罢了就像我的房间一样 殿下,她止住了笑声,双眼却依然含着促狭的笑意,很不幸,一位流浪的魔法师身上的钱财只能让她买下一所只有一个房间的小木屋,所以,请问王子殿下,我能够获得与殿下您同房的邀请吗? 不要用这么奇怪的词汇!我抗议,因为自己毫无见识的想当然和她奇怪的词汇弄得几乎羞耻得要钻地缝了,你要睡就睡! 薇薇安表情相当愉快,我深深地怀疑,捉弄我是她现在最大的快乐,如果她也有尾巴的话,她的尾巴现在势必也会愉快地摇起来了。 不一会,薇薇安就铺好了毯子,我本以为她还要说一下什么奇怪的话,却看见她动作快速地对着毯子念了个清洁咒,然后干脆利落地钻了毯子里。 我心中有点不忍,小木屋灰尘遍地,薇薇安好歹也算我的老师,我却要让一个不久前救我一命的老师无床可睡,只能打地铺。 但是要和她挤一张床的话,我的心理压力莫名很大 就在我纠结的时候,她已经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 木屋的空间本就狭窄,更别说要在床边打地铺,我看见薇薇安蜷缩在角落,长腿委委屈屈地折起来,长发散落其间,像一只落难的天鹅。 愧疚感瞬间淹没了我。 喂那个薇薇安老师我犹犹豫豫地叫出了那个称呼,你要不要上来和我一起睡 说完这话,我的脸自己轰一下红了,尾巴紧张得僵直,生怕薇薇安又要说出什么同床共枕这类让人脸红心跳的话。 出乎意料的是,薇薇安没有拒绝我的提议,也没有再说什么,她略一思索,就干干脆脆地抱着毯子上了床。 她动作利落迅速,反而显得清爽自然,这让我心下稍定。 或许是太困了。我悄悄松了口气,庆幸小屋光线足够昏暗,薇薇安看不见我的脸究竟有多红。 不行,心里还是砰砰乱跳个不停。我在心里暗自唾弃自己莫名其妙,明明大家都是女人,我在这里紧张个什么呀就算要紧张,也该是她紧张才是啊! 我就这样在心里给自己鼓劲。 可是还是好紧张啊啊啊啊啊脸红得要死了!! 我头昏脑涨,猛地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可能是之前睡得太多了,也可能是刚刚觉醒了兽人的血统,此刻我睡意全无,只觉大脑清醒,五感敏锐,即使是背对着她,我也能听见她盖上毯子翻身时布料轻柔摩擦的窸窣声。 身下的床铺被褥大概久是不见阳光,散发着一种轻微的霉味,我悄悄嗅了嗅,忍住了想打喷嚏的欲望,又嗅到了清淡的冷香,像雪杉的味道。 有香味并不稀奇,尽管诺恩并非是盛产香料的大陆。但正因如此,那些千金难得的根茎与分泌物显得更为神秘而高贵,人们笃信在点燃香料的芬芳中,能与遥远的神明达成某种冥冥的联系。于是,当一个人身上的香气越是馥郁浓重,便越是证明她地位高贵,为神明所爱。 只不过人类究竟是因为为神明钟爱,所以才地位高贵呢还是因为地位高贵,所以才为神明所钟爱? 我一直想不明白。 然而,薇薇安身上的气味却不属于我闻到过的任何一种香料,更像是草药、故纸堆、以及旅途中的风霜雨雪经年浸泡出的味道。 那味道我昏迷时萦绕在我鼻尖,只是那时她的衣袖离我太近,香气清晰而凌冽,如同仰面陷入一捧冷雪,现在隔得远了,混着木床的松脂清香和被褥淡淡的霉味,反而显得温和且暧昧。 仿佛此刻我正在被她的味道所围绕着。 我突然被自己的念头弄得浑身僵硬。 背后的薇薇安依旧很安静,一动不动地躺着,我却紧张了起来,总觉得她正睁着眼睛,静静地在被看着我,香气幽幽地浮了过来。我被自己的想像弄得如芒在背,忍不住又翻了个身。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沉睡的脸,面容沉静,轮廓优美。 我的动作一顿,还没来得及为自己避免了尴尬而松一口气,眼睛已经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她的脸上。 我一直都觉得她长得很像雕塑,是那些洁白的、易碎的、艺术家们精雕细琢的爱人与美神的化身,却又要比她们更为精致柔软,犹如脆弱的百合花。 我想不通怎么会有人长了这样一副精灵的面孔,却好像藏了一肚子妖精的坏水,让人对着她就心里直打鼓。但现在那诡秘而美艳的妖精已经沉睡,徒留这沉静的美丽颠倒众生。 她长长的黑色睫毛随着呼吸颤动,我注视着她,内心忽然涌起了一种冲动,忍不住悄悄地伸出手,一点一点地靠近了她的脸,轻轻地用手指尖摸了摸她的眼睫毛。 痒痒的,软软的,像蝴蝶轻盈又脆弱的翅膀。 那黑色的翅膀随着她的呼吸轻轻颤了颤,我触电一般收回手,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所幸她还在沉睡之中,纤长而浓黑的睫毛在就着她身后的月光,在白皙的脸上投下了一片浅浅的阴影。 她依旧阖着眼,呼吸均匀而又绵长,如故事书中所描绘的安静起伏的潮汐。 一无所觉的模样使我心中徒生一种扰人清梦的罪恶感,我蜷起手指,心烦意乱地转过了身,背向她,望着墙发愣。 心中漫起难以言喻的烦躁,却并不恼人,像一根细小的羽毛挠在心里。 屋外夏虫的声音响起又消隐,森林夜半潮湿的雾气渐渐漫上了我的鼻尖,她的呼吸均匀又绵长,雪松和冷雪的味道从身后漫过来,仿佛我身后沉睡的是一座曲线柔和的安静山谷,我背对着她辗转反侧,就这样睁着眼睛睁到了第二天天亮。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精灵敏感而浅眠,原来那天晚上薇薇安也根本没睡着。 第12章 叹息之石 必须承认,薇薇安维尔逊姑且算她叫这个名字吧,确实是个不错的老师,至少在理论上是。 在我醒来后,薇薇安告诉我,她的白鸽使魔已经带来了皇宫的消息,马车将在三天后接我们回去。 于是,在接下来两天的时光中,由于我们在森林中无处可去,于是薇薇安就用成堆的书填满了我们的时间。在她密集的补习之后,我总算对魔法这一领域的知识有了粗浅的基本了解。 虽然我知道这些知识对魔法师来说,只是如孩提的常识般简单的东西,但对我而言,确实乏味生活中另外一片天空的颜色,哪怕只能窥见小小的一角,我就已经感到满足。 但是我望着手里那块一直沉寂的安卡之石,忍不住心中叹息。 自从那一晚之后,它就再也没在我手里亮起来过,更别提像在薇薇安手里那样光华夺目。我对着它叹了口起,苦恼地鼓起腮帮吹了吹落在脸上的发丝,让这些碍事的家伙一边去,然后忽然想起我刚苏醒的那一天,薇薇安说的那句话。 使用魔法不仅在于魔力,更在于信念。 我情不自禁地再次将手里那块黝黑的石头捧在手中,闭上眼睛在心中虔诚地念念有词安卡之石啊!请让我使用魔力吧! 噗。轻轻的一声笑音在门边响起,我睁开眼睛,看见薇薇安正站在门边,上午金色的阳光毛茸茸地落在她那破旧的法师袍上,袍下露出的一截手腕,在阳光中洁白得晃眼。 她饶有兴味地盯着我:你这是在对它许愿吗,小狐狸? 呃我僵在原地,一种做傻事被发现的羞耻感涌上我的心头,虽然刚才的话我只在心里念叨了,但想也知道,我这副捧着石头虔诚闭眼的样子一定傻得不行。 我只是想试试你不是说要有坚定的信念嘛我小声地为自己找着摆脱尴尬的理由。 我说的信念是指对自己的信念,而不是寄希望于一块石头的信念,如果你只是希望它能够亮起来,那你还不如大声喊出来好了,她笑着冲我眨眨眼睛,说不定它真的是块许愿石呢。 我试过我下意识反驳,旋即看见她含笑的蓝眼睛,意识到那只是一个玩笑,赶忙改口道,但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事情吧! 薇薇安又开始笑了起来,自从她的身份暴露,她在我面前就不再以男装示人,此刻她笑得前俯后仰,黑色的发丝在金色的阳光中跃动出纤细的光,我郁闷地将头转向一边,总觉得薇薇安这几天在我身上获得了颇多的快乐。 但是我不想只被她看做是一个可爱的笑话,一个稚气的孩子我都十五岁了! 我拧过头去,抱着尾巴生闷气。 过了好一会,薇薇安终于笑够了,站在门口带着静静地望着我。 每当她安静地将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我就有整个人都在一瞬间被她看透的错觉。 并非探究,只是洞察。 这样的眼神我只在我的父亲身上偶然见过,是历经世事后的锐利,年长的狮王站在岩石的最高处,望遍他的猎场。 但她与我父亲的目光却不相同,比起雄狮,她更像是一只鹤,传说中翱翔于极高之处的美丽鸟类,目光中是一种置身事外的柔和,一种不带攻击性的冷淡。 从那晚的宴会之后我就发现,她不论看谁都是这样的目光,明明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容,但眼神中却满是冷淡的推拒。 很奇怪。 她的骨子里必定是一个恶劣的人。十数年来小心谨慎的生活给予我敏感嗅觉,她必定是一边眼含嘲弄地看着身边那些暗流涌动的心思,一边饶有兴味地配合这些无聊把戏的人。 就像是看客嗤笑小丑的假面。 但她自己何尝又不是带着一副温和的假面在应酬?宴会上她向我送上一束蔷薇花,那时的我注视着她像蓝宝石一般剔透而冰冷的眼睛,心中忽然涌起一股不悦她凭什么能因自己的一时兴起,就让我陪她逢场作戏?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9) 所以我才会在宴会上,用那句话去为难她。 我讨厌这种落差感,直到如今,我们之间依旧并非对等的关系,我对她而言,或许只是一场师生角色扮演的游戏,随时随地就可以抽身离去。 但说到底,这样的落差归根到底还是我的能力不足罢了。如果不是薇薇安,我大概不会有机会安然无恙地在这里看书了。从宴会到现在,不过短短两日,她已经从一位令我讨厌的不速之客变成了我的救命恩人与老师,尽管我对她不着调的性格依旧难以接受但无疑,以她的学识,足以将我视作一无所知的小孩子。 但我不想被当成孩子,我想让飞鸟为我停留。 好不服气,我鼓起腮帮子,气鼓鼓地翻动手中那本厚重的硬皮魔法书,准备继续看下去。 然后我的头顶再次被一双修长的手揉了揉。薇薇安坐在了我床边,肩膀上落着一只白色的鸟儿。 不要总是像摸宠物一样摸我的头!我吓了一跳,用尾巴拍开她的手以示抗议,却被她顺手抓住尾巴,又揉搓了一把。 我只好郁闷地整理自己被揉乱的头发,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那双狐狸耳朵已经在服用了两天的魔药之后消失,但她依旧对于揉我的脑袋这一举动情有独钟。 抱歉抱歉,她举起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毫无歉意地说,只是看起来手感实在太好了。 我忿忿地看了她一眼,她神色自然地瞟了瞟我手里的书,坦然自若地转移了话题:你知道安卡之石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吗? 什么?明知她在转移我的注意力,但听到这块最近让我纠结万分的石头的名字,我还是忍不住上了钩。 叹息之石。 她重新打开匣子将安卡之石拿起来,在她的手中,它重新焕发出了浅蓝色的光芒:安卡之石之所以被用于魔力测试,是因为它能够聚集魔力并显示魔力的特性。它内部的结构非常致密,这让它无法像其她魔法石一样,让魔法师的魔力迅速且顺利地通过,并起到增强、减弱、转换魔力的作用。 它只能将外界输入的魔力聚集在内部,形成一个小小的魔力漩涡,产生魔力反应,反应表现根据魔力的强弱和属性不尽相同。这里你听懂了吗? 我认真地点了点头。 但是,安卡之石并不能无限地承受魔力,一旦输入的魔力超过承受范围,它就会爆炸粉碎。而且,因为结构致密,安卡之石往往黝黑沉重且坚硬,非常难开采。薇薇安一边说,一边曲起手指,轻轻敲了敲手中的石头。 再加上它的产地往往在人迹罕见的深山山谷之中,与魔兽甚至是恶龙所共生。因此,过去想要检测魔力的人,往往要跋涉多日,才能进入山谷之中得到答案。 但是世界上能够使用魔力的人毕竟是少数,在这条求索之路中,很多人冒着危险满怀希望而来,最后却失望而归甚至有人还没回去,就已经在路上成为了魔兽的美餐。 就这样,传说中无数失败者的叹息汇聚在一起,千百年来被安卡之石所记住,每当有风吹过,整座山谷就会被风和叹息的声音所填满。 久而久之,安卡之石就又有了一个名字,叫 叹息之石,而出产安卡之石的山谷,也被人称作叹息山谷。对世上的大多数人而言,这样的名字就像注定失败的预示,但尽管如此,多年来,依旧有无数人在这一条路上前仆后继。 她的语调像述说一个悠长的故事,我轻轻叹息了一声,魔力、血统、天赋,多么渺茫的事物,多少人就这样苦苦追逐,最终却没能敌过命运的嘲弄呢? 所以说,她话锋一转,就算你不能使用魔法,其实也不用太难过,你看世界用不了魔力的人那么多,平常才是常态。 她闭上眼动作优美地摇了摇头,一缕滑落的黑发在肩头轻盈地晃荡:虽然,对我这种天生魔力的人来说,其实我也不太能理解这句话。 谢谢您,老师,如果你讲这个故事是为了安慰我的话,那么我请您不要再说了。 饱受打击的我真诚地说。 好啦,不逗你玩啦,她眨了眨眼睛,一直安静站在肩头的白色小鸟扑了扑翅膀,发出啁啾的声音, 我想告诉你的事情是,我的使魔刚才收到消息,今天下午王宫的马车就会来接我们回去了别担心,把这剂魔药喝完,你的尾巴就可以消失了。 我点点头,不知为何,明明如今身处的环境要比皇宫简陋百倍,但真的要回去,我的心中却又泛起不舍。 我接过薇薇安递给我的药水,捏着鼻子一口气喝完,很快昏沉睡意便如潮水般涌来。 最后一剂药效力分外强,再睁开眼时已经过了中午。我侧头,看见床边的柜子上放着一碗蘑菇汤,正袅袅地散发着热气。 醒了?醒了就把那碗汤喝了,然后去收拾行李。 我好像没什么行李要收拾的。 我回答道,将那碗汤端起来像喝魔药一样一饮而尽。 薇薇安的厨艺依旧让人闻之伤心尝之落泪。 我表情复杂地吃完那带着草腥味的蘑菇。 刚放下碗,蹲在地上看书的薇薇安,就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开了口:现在有了,我有一堆要带去王宫让你看的魔法书,还有不少做实验的魔法材料要整理。 她回头看我,为了方便行动而扎起的高马尾在空中扫出一个漂亮的弧度:来帮我收拾一下呗? 我思考了半秒,忽然发现她这个眼神与那些宴会中的淑女微妙神似,每当她们有事情要拜托她人,往往就是这样用扇子轻轻地遮住脸,只露出一双凝望你的双眼,纤长的眼睫对你轻轻眨动。 虽然她们这样看向我的时候,大多是希望我从莱昂内尔身边走开就是了。 不知道薇薇安从哪里学来的这招,我望着她湛蓝的双眼,心里莫名奇妙地紧张了起来。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相当乖巧地走到她身边,开始收拾那些散落的书籍和材料。 奇了怪了我一边手脚不停,一边心里小声嘀咕,怀疑她是在蘑菇汤里下了什么迷魂药。 谢天谢地,这几天恶补的魔法知识派上了用场,按着她列给我的清单,我一件件地归类着那些基础的书籍和材料。 但即便如此,两个人收拾一间屋子也不是简单的事情(最大的困难是薇薇安时不时就会停下来偷懒),整理好行李时也已经到了傍晚,一只白色的鸟儿拍着翅膀从窗外飞进来,落在薇薇安的肩头,唧唧啾啾地叫到:马车到了!到了! 我向屋外望去,西斜的阳光中,一辆便装马车正停在门口。 走吧。她拍了拍行李箱,施了个减重魔法,提着它率先走出了门。 我低头跟在她身后,从阴凉昏暗的林间小屋,迈入浓重如血的夕阳中。 作者有话要说: 《论学生狐狸尾巴的一百种rua法》 作者/薇薇安 第13章 女神官 马车行驶在奥尔德林的夕阳中。 这是一辆轻型马车,没有任何皇室的标识。为了避开神殿和贵族的眼线,马车无法像以往的皇家车马一样从国王大道长驱直入,只能趁着日暮时分进入城中,从下城区按计划好的路线行进。 下城区道路崎岖不平,马车在颠簸中不断发出轰隆声。但在我的眼角余光中,薇薇安却一直安静地阖着眼,怀中抱着黑布包裹的魔杖,似乎正在休息。 看她平静的样子,我猜测这几天她应当已经通过使魔与皇宫敲定了瞒天过海的对策。 而我明明身为当事人,似乎却被当成是小孩子,被他们刻意地绕开了。我有点郁闷地想着,掀起了车厢的布帘向外看了一眼,且做透气。 落日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河水中,红得像血。 我再次想起那天晚上的那一杯酒造成这一切的,究竟是谁呢? 殿下。 或许是无意间有一角阳光透过布帘的缝隙落在了薇薇安的脸上,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在落日余晖中剔透得动人心魄的双眸注视着我,慢条斯理地说:这个时候掀开布帘,并非明智之举。 我回过神来,乖乖放下了帘子:你说得对,老师。 不知道为什么,重新恢复男装打扮的薇薇安看上去有点陌生,我这样想着,看着眼前的男装丽人重新坐直了身体,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我:你刚才似乎在发呆。 我点点头。 在想什么呢? 我思考了一会儿,决定如实回答:在想宴会上是谁在我的酒里下了药,我觉得 嘘。 她突然向我做一个停止的手势,在我噤声之后,低声念了一串咒语,淡淡的光芒如水波流动一般在车厢上散发出来。 一个简单的静音结界,注意到我不解的目光,她解释道,好了,你继续说吧所以说,你有怀疑的对象了吗? 这几天我一直都在想,那些有疑点的人,以及他们的动机。最可疑也明显的怀疑对象,无疑是那些促使我在宴会上饮酒的人,包括我的兄长莱昂内尔、阿尔希弥斯的二小姐芙洛拉、以及当晚所有与我碰杯的贵族。 我顿了顿:最初我的怀疑对象是你,老师。因为是你在宴会上的举动,导致那天晚上我成为众人的焦点之一,但后来你也直到,最后为我解围的是你,所以我认为你没有给自己添麻烦的必要。 当然,最重要的是,我觉得我身上没有什么你想要的东西 。我坦诚地说。 薇薇安轻轻哼了一声,似乎对我怀疑过她有些不满,但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问:那么你的兄长和阿尔希弥斯的小姐芙洛拉呢? 我想象不出芙洛拉这样做的动机。虽然她的家族属于光明系一派,而光明神殿的教义排斥兽人族,但阿尔希弥斯公爵终究是我父亲的臣子,而并非神殿的神官,倘若皇室秘辛在宴会上以如此难堪的方式被曝光,那么侮辱的将是我的父亲路维德三世、乃至整个皇室的尊严。后果无疑是贵族与王室二者鹬蚌相争,唯有神殿渔翁得利。更何况,对公爵而言,他应该会属意自己的女儿嫁给皇室之人。唯有如此,他才能更好地在神殿和皇室间左右逢源。 虽然,他的女儿芙洛拉小姐比起我的兄长,似乎更中意你的样子。想到那天晚上芙洛拉与我的那番对话,我忍不住小声地嘟嚷了一句。 薇薇安扑哧一声笑了,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虽然我不否认我魅力非凡,以我在宴会上的观察,芙洛拉无疑是一个聪明而野心勃勃的女人,身为光明系的贵族小姐,她从小耳濡目染的教育绝不会让她爱上一个魔法师。事实上,以我的猜测,她和公爵所属意的,应该是你的大兄长莱昂内尔王子。 她确实是目前最有可能成为未来王妃的人,我想了想,但是我的兄长似乎对她并不十分热情,而她看上去也并非特别中意我的兄长。 她像狐狸一样的眯起了眼睛:有时候,人的感情就像交易与谈判,在尚未明确之前的感情要有意瞄准,无的放矢,这样双方才能获得最满意的价格和货物。 什么意思?我没太听懂。 薇薇安却不再往下说,只是看了我一眼,把话题又转了回去:好了,那我们说回你的兄长吧,你认为他有可能是给你下药的人吗? 绝不可能。我斩钉截铁地说。 为什么? 因为 我一时语塞,我该说什么呢?我一时之间,我竟不能像分析其他人一样从目的与动机上证明莱昂内尔的无辜。 但我却是信任他的。 虽然他身为未来的王储,与非婚生子的我注定不会有太多的交集。但小时候我受到仆人和二哥梅菲尔德的捉弄时,莱昂内尔总是为我解围。即使是长大后我们交集渐少,但无论宴会还是郊游,甚至只是长廊上的擦肩而过,他都会放下手中的事情,与我交谈一二,催促我走出书房多多练习骑射与剑术。 除了我的女仆莉塔之外,他在我心中是少有的给予我家人感觉的人。 所以我相信他不会害我。 如果连家人都要怀疑的话,那会让我觉得自己很悲哀。最后我摇了摇头,轻声说。 你很重视家人喔。她笑。 我想了想,回答道:因为真正的家人或许比有血脉关系的人更难得。 话音刚落,我便察觉到了自己话语中的不恰当这话听上去多少有一丝讽刺国王的意味。我下意识看了薇薇安一眼,她却没有说话,思索着找个什么借口将这件事带过去的时候,她莞尔一笑:你说得对。 我们再次陷入沉默。 暮日渐渐沉入地平线,车厢内的光线开始昏暗,在黄昏柔和的灰色之中,薇薇安懒洋洋地换了个坐姿,打破了车厢的安静: 那让我们讨论下一个人选吧,那些贵族们呢? 我摇摇头:我和他们此前并没有什么交集,所以我对这一部分的情况不算十分了解。或许还要回到王宫之后再仔细调查。 嗯她托着下巴,思考了一会,突然说,你有没有考虑过指使这一切的人根本没有与你交谈过,甚至根本没有出现在这个宴会呢 欸?我一愣,忽然灵光一闪,你说得没错,如果要摆脱嫌疑,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不与我产生交流,甚至不参加这个宴会。 她点点头以示肯定:继续。 那么如果它要下药,作为不在现场的人,就必须借由那天晚上侍女、仆童之手,如果那天晚上我服下的魔药只针对我一个人的体质起效,那么上述都要进行排查,因为它只需要将药下入酒中即可;如果不是,那么从端酒的侍从处先入手会更好,因为只有端酒的侍从,才会知道我会拿起那杯酒。 嗯薇薇安思索了一下,很不幸,那种药是针对兽人体制的特殊魔药,所以,我们的调查范围要扩大了。 我们。这个词语使我心中一动,它听上去就像我和她是并肩的伙伴一样。 我忽然想起那天晚上我和薇薇安关于秘密的交谈。如果想要成为伙伴的话,或许我就不应该向薇薇安隐藏我的秘密。而且,毕竟是我有求于她,是我需要她未来的帮助,坦白,或许能够更好地建立我们的信任关系。 更何况,如果我告诉薇薇安自己女扮男装的事情,或许她就会少一下逗弄小男孩的亲昵举动,我就不会在面对她时心脏紧张得怦怦跳了。 马车内很安静,我们二人相对而坐,正是坦白的好时机。 这样想着,我终于下定了决心:薇薇安,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啊! 马车突然剧烈的颠簸了一下,像是撞上了什么障碍物,我猛地向前栽去,被薇薇安眼疾手快地拽住了后衣领拎了回去。车厢外马车夫低声咒骂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随后鞭声响起,疾驰的马车改变方向,马匹却在这个时候发出了一声疼痛的嘶鸣,猛地停下了奔跑的步伐。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10) 车厢外安静得可怕。 发生了什么事情?车轮断了? 我正想扬声问马车夫,薇薇安却将食指竖在唇间,向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我咬了咬下嘴唇,将内心一瞬间的惊慌强行压了回去,屏息静气地听外面的声音。 车厢外的世界像陷入了死寂,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见车厢外响起一把严肃而清越的女声:请艾希礼殿下下车。 薇薇安向我保持着安静的手势,代替我扬声说道: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她微微皱起的眉让面容变得有几分冷淡,声音却很温柔,我只是一位过路人,女士,要找你们的王子殿下,我建议你们去皇宫。而且,撞坏了我的马车,可是要赔偿的噢? 魔法师维安维尔逊,我知道是你。车外的女人毫不留情地戳穿了薇薇安,魔法师,我们已经收到消息,三天前的晚宴突然中断,与艾希礼殿下一同离席的,是你。 车外的女人声音笃定:请停止您的狡辩。 哎呀,那你们是来兴师问罪的吗?让我想想拐卖儿童?你们要给我定这个罪吗?她用手托着下巴,发问的语气颇为真心实意。 皇室与神殿之间的事情,与你无关。 对方似乎不欲与她再纠缠,冷冰冰地亮出了自己的身份,我是中央神殿的女神官安洁黛尔,与神殿圣骑士一同前来,请艾希礼殿下跟随我前往神殿。 我下意识看了薇薇安一眼,她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随后对我轻轻地摇了摇头,摆出了无能为力的表情。 也是,在代表光明神殿的神官面前,如果没有正当理由,我们根本没有拒绝神殿要求的余地。我回想了一下方才马蹄踏在道路上的声音,猜测现在应该进入了上城区,心下稍定至少在皇宫附近,神殿无法随意地对我当众发难。 思即此点,我冷静下来,尽量学着薇薇安那不紧不慢的语气,向马车外扬声:维安阁下是我的老师,我的事情他自然有权过问,倒是阁下从刚才到现在都未曾告诉我,神殿前来究竟所为何事,这恐怕让我有些难以信任你们。 神殿自然有它的理由,您随我前往神殿后,自然会明白一切。 女神官声音凛然,显然并不打算告诉我缘由。在没有得到我的回复后,她顿了顿,又道:我很抱歉。殿下,刚才的意外中,您的马似乎受到了惊吓,导致马车夫摔断了腿,如果您一直拖延时间,恐怕他将无法得到及时的救治。 什么?我皱起了眉头,原本我只是以为女神官只是击断了车轮,却没想到她竟然直接击伤了马匹:安洁黛尔阁下,你在威胁我吗? 光明神在上,我并无此意。帘外她的声音依旧平静,这只是与您对话的必要手段。 更何况,为主人承受痛苦,这是忠诚的表现。 殿下,您是否愿意怜悯您的仆人呢? 又是这些有一套没一套的话! 车厢外传来了低声的□□,我攥紧了拳头:神殿的要求皇室不会随意拒绝,您没有必要再多此一举。 车外一片寂静,女神官似乎已经吝于交谈,只能听见马车夫断断续续的呻/吟声,或许是迫于王室与神殿的威严,他低声压抑着痛苦的声音。 我将目光投向薇薇安,她表情莫测,一言不发。 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事实上,面对神殿的要求,人微言轻的我原本就没有什么拒绝的余地。女神官却要通过击伤马匹来逼停马车,根本就是仗着神殿的治愈术,不把他人的痛苦当一回事罢了。 但我却不能坐视不理,即便我知道这是明晃晃的威胁,但正如她所说,这样僵持下去车夫迟早会因为得不到医治而失血过多。想到这里,我一把拉开了马车门,看向车外:我就是艾希礼,请你们为方才的冒犯向我做出解释。 门外站着的女神官披着洁白的神官袍,站在上城区同样洁白的石质地面上,袍角金线的刺绣在落日余晖中闪光。 而她身后跟随的两位神殿骑士,铠甲同样寒光闪烁,凛然而不可侵犯。 而在我眼角余光中,鲜血流淌在洁白的道路上,像残阳中的河。马车夫狼狈不堪地坐在血泊中,断了骨头的伤腿折向一个诡异的方向。 抱歉,我们也是情急之下,才被迫击伤了马匹,导致您的仆人从受惊的马匹上摔了下来。她连道歉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显然没把我放在眼里,神殿收到消息,兽人,这个背叛了光明的种族似乎在皇宫夜宴中出现了踪影。而恰巧的是,您也在宴会上突然晕倒,随后消失了整整三天,这难免令人怀疑。因此,神殿派遣我来调查此次的调查。 这二者毫无关联,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冷淡地说,请给我证据,而且,身为王子,如果我要前往神殿,请允许我向父亲通报。 神殿从不会做出捕风捉影、颠倒黑白之事,她轻轻地看了我一眼,像在看一只迷途的羔羊,您很快就会看到证据。而且,国王陛下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 什么?我难以置信。 神殿已经向陛下汇报了此事,陛下并没有表示反对,但因为他公务繁忙,莱昂内尔王子将会代替他出席稍后的神殿问讯。 莱昂内尔。 我愣在原地,我早该明白的。如今的皇室成员之中没有人拥有过人的魔法天赋,然而无论是攘外还是安内,都不能仅靠军队的铠甲和兵器,还需要魔法的力量。但生性高傲的魔法师早已被排除在皇室势力之外。 那么,为了维持权力稳定,皇室就必须向神殿妥协,不可能因为我这样一个私生子,而选择与光明神殿对峙。 我低下头,忍不住为自己的天真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不过是离开了皇宫三天,我竟然开始遗忘以往经历的一切,不自量力地产生了会有人站在我身后的错觉。 不,或许还有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对她有了信任与依赖的情感。我下意识回过头,求救般地看了一眼马车上的薇薇安。 薇薇安却没有回应我,只是沉默地坐在车厢的阴影中,只留给我一张美丽而冷漠的侧脸。 怎么回事?我的心猛地向下一沉,却还是不甘心地再喊了一声:维安老师 神殿不允许魔法师踏足。女神官安洁黛尔打断了我的话,她静静地注视着我,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目光中带上了一丝怜悯,您实在应该认清自己的身份的。 好了,现在,请随我走吧。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另一名神殿骑士走到了我身边,一手按着佩剑,一手做出了请的姿势。 她轻轻地挥了挥手,洁白的衣角在渐起的微凉夜风中轻摆:现在,您应该要做的,就是随我们一同前往神殿。 随着她的衣角落下,最后一点日落的辉光也消散了,夜色里响起了盔甲碰撞的叮当声,安洁黛尔身后的神殿骑士分散开来,隐隐成了包围之势。 等一下!我喊出了声。 神殿骑士停下了动作,从盔甲间隙中,我看见他的眼睛审视般地注视着我。 我现在这副负隅顽抗的样子一定很可笑,我凝视他铠甲反射的冷光,艰难地扯动嘴角笑了一下。 但我至少应该做完一件事情。 要我走可以,但在我随你们走之前,请治好我的车夫身上的伤。我紧紧地盯着安洁黛尔,悄悄攥紧了拳头,一字一句地说。 当然。安洁黛尔干脆地说,随后低声念起光明治愈术的咒语,柔和的白光在她手中亮起,洒落在马车夫殷红的伤口处。一切都在那光芒中重新恢复了原状。 随着伤口复原,我绝望地垂下手失败了,兽人无法使用魔力,但我却可以,我原想利用自己是这个常识中的意外进行脱身,但可惜天不遂人愿,在这最后争取到的机会里,我依旧无法唤起体内的魔力。 殿下,请随我来。安洁黛尔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却没再深究,只是安静地走在了我的前面,做出了带路的姿态。 在最后离开的时刻,我忍不住再次回过头,一切都在那光芒中恢复了原状,唯有那道血迹依旧留在纯白的街道上,鲜红刺目。 薇薇安坐在马车中,遥遥地看着我,再也没有别的动作。 光明神在上,愿主祝福你。 空中飘荡着女神官的声音,像一声叹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222 22:51:07~20210223 18:23: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猹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真言之羽 我一直、一直都很讨厌那些纯白、明亮却遥远的东西。 夜色渐浓,而光明神殿内却永远亮如白昼,在这座洁白优美的塔形建筑内部,成百上千颗白曜石在顶端镶嵌成星辰,明亮柔和的光芒昼夜如一。 它们是神殿的防御法阵,如神明们温柔而全知的眼睛,公正地看尽世间的悲欢离合,来处归处。 一道纯白而漫长的阶梯在我面前分成数层,向最高处升去,阶梯的两旁立着无数神明的雕像,洁白美丽,宁静地站立在阶梯的两侧,每一片花瓣,每一片羽毛。每一缕飞扬的长发和每一片织物的褶皱,都被绝世的工匠雕琢得纤毫毕现。 唯有他们的面容被打磨的朦胧而柔和。 人们相信,没有人、也不应该有人能看清神的面貌。 而屹立在神殿的最高处的塑像无疑属于光明神,祂被塑造成一位看不清面容的英挺男子,一手高举象征权力与杀伐的利剑,一手则托着象征治愈与宽恕的圣杯。巨大的圆窗开在他上方的穹顶,当太阳与月亮行至中天,它们的光芒将从这一扇窗洒落,照亮整座巨大而宏伟的塑像。 但如今夜未至央,神殿内只有宝石拟作的群星在闪烁,我站在神殿阶梯最低处,抬头望向身披白色神袍的大神官,他站在第一层阶梯的平台上,手中火炬熊熊燃烧。 安洁黛尔站在他的身后,莱昂内尔则站在低一级的台阶上,微微低着头。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教廷脱离世俗的一切等级,在这里,俗世的人皇也应向顶端的光明神塑像低头。传说在千百年前,开国的神祖奥尔德林曾在晚年酿下无法原谅的大错。 为此,光明神惩罚他每被阳光和月光照耀,便会陷入无比痛苦之中。最后,不堪忍受的奥尔德林终于幡然醒悟,行至神殿之中,匍匐在这漫长的阶梯之上亲吻纯白的石阶,乞求光明神的宽恕。 光明神终于饶恕了他,在光明圣典中记载,因他年轻的功绩和年老的幡然醒悟,奥尔德林的灵魂被允许前往众神之地获得永存。 但像我这样的半兽人,一旦身份暴露,恐怕连踏入神殿的资格都不会拥有。 我心中苦笑了一下,已经明白自己站在这里的缘由,神殿应该已经怀疑我身上有着兽人的血统。 只是不知道,神殿是如何得知这件事的,这实在是太快速、太反常的行动了。 孩子,别害怕。 台阶上的大神官发话了,打断了我的思考。我望向他,大神官看上去年事已高,却依然精神矍铄,不急不徐地说:我们只是想问你一些事情。 或许是念及莱昂内尔在场,他尚且保持着对皇室的客气,没有点破,我便也与他绕着圈子:夜安,大神官阁下。万分惶恐,我不知道我有什么值得您亲自问询的。 你有的,让我们来谈谈夏夜宴你喝的一杯酒吧,那应该是一杯给你带来了不少麻烦的酒,是吗?他向我微笑,还有你的母亲。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大神官阁下,那确实引发了一些骚乱,但主要只是我体内魔力突然觉醒,才导致的现场混乱罢了。我顾左右而言他。 你真的是魔力觉醒了吗? 大神官露出宽和笑容,如同在劝导一个说谎的孩子:让我们坦诚地对话吧,孩子,如果你真的魔力觉醒,你就不会站在这里而你不能,因为兽人血统无法使用魔力,我说得对吗? 我咬牙,尽力保持平静的表情,与他对视:我出现在这里,只是出于对神殿的尊重罢了。至于我那天晚上的酒说实话,身为当事人,因为觉醒魔力后我陷入了太长时间的昏迷,所以我并不确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既然神殿提出了怀疑,稍后我回到皇宫,会下令进行调查的。 相当聪明的说辞,大神官笑起来,面容看上去颇为慈祥,可惜狡诈的言辞敌不过铁证如山,孩子。不需要调查了,那位下药的人,现在就在这里,你要见她吗? 并没有给我选择的机会,他以不紧不慢却又不容置疑的语气接着说:我想,我们还是见见她吧。对你这么聪明的孩子来说,如果不见到证据,势必在心里还是会觉得,这些都是神殿的圈套,对吧? 骑士,把她带上来。 他拍了拍手,从神殿的侧道中,走出了一位清瘦的女性。 她低着头,穿着女仆的服饰,憔悴的面容陷入阴影中,身后跟着两名看守的神殿骑士。 你就是那位女仆?大神官问道。 是,她怯怯地回答,柔顺地行了一个礼,向大神官阁下,各位神职者阁下,以及莱昂内尔殿下问好,光明神在上,愿您拥有一个美好的夜晚。 这是我们调查出的下药者。大神官转头,向我解释道。 我将求证的目光投向莱昂内尔,他向我点头,金色的眼睛闪过一丝不忍。 我的心顿时向下一沉:我明白了,但她的话也无法断定真实。 光明神在上! 那位女仆突然开口,打断了我的话。 她的声音沙哑却尖利,仿佛对我的话感到万分侮辱一般,斩钉截铁地反驳道,我所说的绝无半句谎言! 别害怕,孩子。大神官向她露出安抚的神色。 女仆紧张的面容逐渐缓和。 他又转向了我:你无需担忧,我说过,神殿只讲究铁证如山。所以,我会在诸位面前点燃真言之羽,倘若她在光明神面下撒谎,那么这一根真言之羽便会燃烧成灰烬。 身边的神职者呈上了一根装在银质托盘中的白羽毛。 大厅中顿时陷入一种极度的安静之中,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一片洁白的羽毛真言之羽,传说中光明座下信使左翼的第十二根羽翼,被赋予忠诚与誓言的祝福,因而能够承受圣火的淬炼。 然而,一旦有人在真言之羽面前说出谎言,那么它就会剧烈地燃烧起来。 我难以置信地注视着它,一直以来,真言之羽只出现在传说中,甚至有人认为它根本不曾存在,想不到如今,它就这样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神殿看起来是势在必得了。 大神官拿起它,在众人的目光中,举起手中的圣火火炬,缓缓诵念咒语。在白色的圣火中,那片羽毛并没有燃烧起来,而是变成一种奇异的金色,飘浮在空中。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11) 我的额头微微沁出了汗,太流畅了,这样的审问程序无可挑剔,但却隐约有一种步步紧逼的危险,无论我如何推脱和挣扎,神殿都有办法破解。 因为真相确实恰如神殿所预料的那一般。 我感觉自己的手指在微微地颤抖,在步步紧逼的死局面前,我却没有喊停的正当理由,只能看着那片金色的真言之羽缓缓地飘到了那位女仆的面前,如金色的竖瞳漂浮在空中。 大神官的声音在神殿大厅中庄严地回荡:身为光明神冕下虔诚而忠贞的仆人,我向你发问你,是否是夏夜宴当晚向艾希礼格罗斯特下药之人。 是。 你使用的药物是什么? 一种让兽人显形的药剂,由我倒入酒壶,在宴席流转间到达每个人杯中,邪恶者原形毕露,光明者毫发无伤。 女仆低声应答,像诚恳的羔羊般深深地低着头。 神殿本就安静的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凝固,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那一片羽毛,而它依旧飘浮在空中,泛着美丽的金色。 没有燃烧。 第二个问题,为什么要对艾希礼格罗斯特使用这样的药物? 没有声音。 女仆久久地低着头,就当看守的骑士想要俯身查看的时候,大厅中忽然爆发出一声尖锐的呐喊。 因为他和他的母亲一样!都欺骗了光明神! 刚才柔顺而木讷的女仆猛然抬起头,紧紧地盯着我,目光中满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他们花言矫饰!瞒天过海!欺骗了皇室!和他的母亲一样,都是玷污皇室血统,背叛光明神冕下的罪人! 她剧烈地颤抖了起来,牙齿格格作响。 我从十二岁开始,就进入皇宫成为见习女仆。所以我,既是皇宫忠诚的奴仆,也是光明神虔诚的信徒,她幽幽地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因此,当我听闻艾希礼殿下可能是一个肮脏的半兽人的时候,我简直无法忍受。 如果这是扯谎,那么我无法忍受王室被泼这样的污水;如果这是真的,那么我无法容忍他对光明神的背叛。 我我必须承认,这是一种烈性的药剂,但如果是没有魔力的普通人,这份药效根本无法发挥,更别说造成什么影响;但是,如果他是一个兽人 那么它将在宾客之中显出丑态,为它的欺瞒和先祖的罪孽而付出身败名裂的代价!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像是长指甲狠狠地划过了光滑的石英表面,令我毛骨悚然。 然后,我发现这都是真的!一个肮脏黑暗的下贱种族,竟然在不知何时混入了我们人类的宫殿之中,还险些因为瞒天过海的花招逃脱了责罚!这是亵渎!无与伦比!不可饶恕! 她浑身都开始颤抖起来,嘴角忽然流出鲜血,目光却依旧幽怨恨毒地盯着我:所以所以我一定要站出来揭发你!光明神在上!神官阁下!在场的诸位!我愿意付出生命的代价!承担自戕的罪恶,纵使死后的灵魂无法升入光明神的乐园,也要揭发这般丑陋的面目! 神殿骑士!将她拦住!大神官低喝。 站在女仆身后的神殿骑士迅速地控制住了她,然而她却并没有再做出什么动作。在说完那一句话后,她瞪着眼,身体却软软地倒了下去。她的双颊一瞬间变得红润,眸光却开始涣散。 安洁黛尔飞快的冲下了台阶,念起神圣治愈术的咒语。柔和白光骤然亮起,圣光不断地涌入女仆的体内。 但她却在光芒中缓缓闭上了眼睛。光明神在上请宽恕我的罪孽。最后她喃喃地说,红润的面色迅速地灰败下去。 如此突然。 我愣在原地,难以名状的绝望却已经悄悄地漫上心头。 一种烈性毒药。安洁黛尔捏开了她的下巴,查看了她的瞳仁和舌苔之后,略一皱眉。 鲜血滴答落在神殿洁白的地板上,我忽然想起了奥尔德林的夕阳。 真言之羽依旧没有燃烧。 所有人都再次陷入沉默,骚动的神殿安静下来,大神官做了个手势,两名神职者将女仆的尸体带了下去。 孩子,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直到此刻,他依旧叫我孩子。 第15章 问神 我确实无法反抗。 我紧紧地咬住了牙,疼痛使我恢复了一丝清醒,我竭力让自己不要丧失对话的逻辑:我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大神官阁下,死亡并不代表真相。 但除了真相,还有什么能让一位虔诚的光明信徒付出这样沉痛的代价,你应该知道,在光明神殿中,自戕的灵魂无法进入天堂。他慢慢地说,坦诚吧,孩子,这样神殿或许还会宽恕你口吐谎言的罪过。 这样的宽恕有何意义! 我感觉指尖一瞬间陷入了自己掌心,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刹我感受不到痛楚,只有茫然和无助。 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我非死不可呢? 只因为我身体中流淌的一半鲜血有罪吗? 别担心,如果你依旧不愿意承认,那我们还有一个公正的办法。 他将手中的火炬交给身边的神侍,神侍便托着它缓缓地走下了台阶。 随着他一级一级地走下台阶,大神官站在高处,自上而下望着我:兽人族曾经挑拨光明神冕下与黑暗神之间的战争,导致整个世界生灵涂炭,诸神陨落,最后导致神明再也无法以真身降临世间。这就是为什么神殿会对兽人出现如此谨慎的缘故。 但你不需要担心,光明圣火是从光明神冕下的指尖洒落人间的火种,只要你天性纯洁,那么当光明圣火掠过你的指尖,就只会如一阵暖风般轻柔。 但是只要接触到一滴兽人的血,光明圣火中的真言之羽就会熊熊燃烧,他温和的语调突然变得尖锐起来,既然我们都知道,你的母亲是一位没有魔力天赋的普通农家姑娘,那么你何必担忧自己身上有兽人的血统呢? 换句话说,如果你是兽人的话,那么,真正的艾希礼殿下在哪里?是你将他藏起来了?还是说,从你出生开始,这一切就是瞒天过海的骗局,你和你的母亲,从一开始就是兽人,以狡诈的轨迹欺瞒了国王,才得以进入皇宫之中呢? 分明是国王欺瞒了我的母亲!我心中恨恨地想,却无力反驳。 大神官看着我,露出胜券在握的表情。 与他的话语一起步步紧逼的,是安洁黛尔从神侍手中接过的火炬啊,那实在是制式相当精巧美丽的一支火炬,纤细而神圣,被美丽的女神官擎在手中,像是一枝白金色的高贵花朵,但这枝白色花朵却随着她的一步步逼近而盛开得越来越肆意,白金色的火焰熊熊燃烧,仿佛能让一切黑暗都无处遁形。 美丽却残忍的死亡之花。 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随后身后再次响起了铠甲碰撞的叮当轻响,两名神殿骑士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我的背后,他们的手按在剑上,仿佛一堵冰冷的墙。 你们这是要对我使用火刑吗?我轻轻地问,将目光转向了莱昂内尔,兄长?你与父国王陛下都默许这一切吗? 如果你的血液没有那肮脏的血统,那这火焰就不会伤害到你,艾希礼。他痛苦地、缓缓地移开了眼睛。 他明知道的。 我的心下一片绝望,缓缓低下了头。 没有必要再看他了。薇薇安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不久前马车上的对话,仿佛是一场可笑的玩笑。 请殿下触碰圣火,安洁黛尔一字一句地说,声音在殿堂中回响,却像一声叹息,愿世间一切罪恶得以涤清。 死亡之花在绽放。 不能后退。我在心中给自己下了死命令,一旦我流露出想要转头逃跑的迹象,那么我的罪名必定会从此落实。 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的我紧紧地握着拳,感觉自己的牙齿咯咯地发着抖,那一支火炬越来越近了,越来越近了,灼热的白色火焰如同太阳,让我双眼刺痛,几乎要不由自主地落下泪来。我想要尝试着使用魔力,但体内却仿佛一个烈日下暴晒的空杯子,没有一滴水能够留存。 身体深处似乎有一种本能的畏惧升起,在令人绝望的热意中,我难以控制地抬起头,躲避那刺目的光芒在神殿洁白的穹顶上,有无数颗星辰在闪烁,仿佛神明注视世间的眼睛。 那么神啊,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呢?我注视着那些耀眼的宝石、星辰,向那些纯白而优美的雕塑,神明在人世间想象的凝结发问,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呢? 没有神回应我。 掌管命运的神,掌管西风的神,掌管繁花与爱情的神,掌管湖泊与天鹅的神,掌管彩虹与极光的神,处女与百合花的神,战争的神,疗愈的神,丰收的神,小偷的神,商贾的神,乐器的神神明!全知全能的神明!垂爱众生的神明!你为什么不说话? 没有办法,没有人回应。神的雕像依旧安静地伫立在阶梯的两侧,一言不发地注视着我,一如极天之星辰,从最遥远的高处俯瞰人间。 正如我的母亲去世的那一日。 在这高热而恐惧的幻梦中,我忽然回想起了那一日。 说来嘲讽,尽管身为兽人,我的母亲却是我见过最为虔诚的信徒,在失去父亲的爱情后,宗教便成了她唯一的避难所。囿于皇宫的她,企图从圣典中为苦难寻找到理由,祈祷痛苦的赎罪,能够令灵魂摆脱兽人的罪孽,得到神明的祝福。 这样的光景持续到她临终的那一日,她在陷入漫长的昏迷后苏醒,请求我到神殿去为她寻找一名聆听她临终祷告的神官。 那是我生命中,第一次得到她的请求。为了这件事,我拼命地跑着,穿越偌大的皇宫,来到神殿之中,在所有人莫名其妙的目光中,终于哀求到一位神官阁下愿意为我的母亲做最后的祷告。 那天她服用了大量的变形药水,吩咐我与莉塔在房间点起大量的熏香,掩盖行将就木的身体腐臭,以免自己在神官面前昏迷而显出丑态。 但即便如此,一名来自出身不明、不受宠爱的情妇,对于神官而言也并非是光彩的角色,因此,即便是应允而来的神官,也只是远远地站在门边,轻声诵念祝福。 那一日我的母亲和神官都说了些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在她弥留之际,高热和疼痛再次席卷而来,她在陷入昏迷的边缘挣扎着睁开眼睛,嗫嚅着向那位神官祈求:请握一握我的手吧 那时我站在她的床边,看见她伸出的手却苍白,干枯,散发着药水和重病之人皮肤濒临腐坏的味道。 但她的双眼露出一种天真的希冀,那一刹那,仿佛她的少女时代如百合花般一瞬盛开重来。 我能得到主的宽恕吗?她满怀希冀、断断续续地问。 没有人给出回复。 神官站在熏香浓重的房间内,不远不近地沉默。 愿主祝福你。 他最后只淡淡地说了一句,随后转身离开这香气与腐败的房间。 生命就这样消散了。难道在诸神面前,灵魂的重量就是由出身决定的吗? 这就是公正吗? 疼痛骤然将我拉回了现实。身后冰冷的铠甲,在我情不自禁的后退中被撞上。铁甲骑士紧紧地捏着我的肩膀,以一种几乎要将我骨骼捏碎的力度,让我无法在后退。 热意燎动在我的指尖,面前的圣火燃烧得像太阳在融化,紧握着手腕的铁甲却冷硬如冰,仿佛被两种极端的温度撕成了两半,又似乎是被野兽森白的獠牙撕咬着,往深渊里拖。 多年前我的母亲弥留时,仰头看见的是否也是这样景色? 身体的血液在圣火的照耀下一瞬间沸腾得吱吱作响,我相信我的血脉与这光明有着亘古的宿孽了,毫无疑问。 恐惧、谎言、背叛、撕裂与鲜血,血液中所有远古的恐惧都被这一支圣洁的火炬唤起,如同在阳光下溃不成军的阴影。是诅咒,每一个部分都在恐惧中叫嚣。 有什么冰冷的液体从我的眼角滑落了下来,我不知道因为疼痛还是因为惧怕,只感觉自己整个身体都在瑟瑟地发着抖,所有人都站在那纯白、明亮、而遥远的阶梯高处,遥遥地望着我,我想看清他们脸上各自的神色,是否会有人为我露出一丝担忧和不忍? 但是泪水却模糊了我的视线,教堂的如此宽敞,我却觉得自己被无数铁链缠绕,它们穿过我的手,我的脚,我的脖颈,我的双眼与心脏,在炽热的白光中,众人与众神的面容都如雕塑面目模糊。 为什么会这样?神!全知全能的神!你不回答我吗! 我是被锁链缠绕的囚徒?是提线的木偶?无论如何循规矩步,最终只能往绝路上走吗? 名誉、规训、命运、虔诚,我所应得的,只有一场体面而无声的荣誉死亡吗? 可是、可是我不想死啊! 就在圣火即将触碰到我的那一刻,我的指尖忽然一烫,一道明亮的白光从我的指尖亮起,直直地向圣火冲去。它的光芒太耀眼,金色的电弧在空气中焦躁地跃动,以至于那一刻连圣火的光芒都黯然失色。 整个大厅被一种极其明亮的光芒填满,连穹顶无数颗闪烁的白耀石都似乎在光芒中湮没了,在这强烈的光芒下,那些笼罩在柔光中的洁白雕像也出现了强烈而明显的阴影。 当的一声脆响,圣火被那一道光芒打落,掉在地上,安洁黛尔发出了一声疼痛而惊慌的尖叫,在她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那一道白光如初夏雷雨云中肆虐的第一道电光,冲破了她临时支起的防御法阵,直直地向高处的大神官冲去。 星移斗转,所有殿堂上空的白曜石都同时亮起,神殿数层防御法阵都在魔力冲击中破碎,破碎。在魔力剧烈的波动中,我甚至听见清脆的碎裂声,如同铁索的断裂,幻梦的终结。 不愧是光明神指尖留下的火种,当它离开火炬的一瞬间,它便自动熄灭了。 我注视着火炬咕噜噜滚远,内心忽然平静得出奇。 视野中,指间的电光依旧明亮,如永不回头的光箭,撞上最后一道,由大神官支起的法阵。 然后它砰然碎裂,化作无数细小的电弧,最后消散开来。随后眼前光芒大炽,上方无数颗白曜石齐齐亮起,在电光石火间与我发出的魔力相撞,我甚至还没来得及眨眼,来自神殿防御法阵的白光就吞噬了我的光芒,同样笔直地向我冲来。 这是神殿自动发动的攻击法阵,蕴藏着光明神原处遗留的力量,没有人能够在此时将它停下,而我也已经没有魔力去支起哪怕薄薄的一层防御阵。 但是无所谓了。在电光冲破法阵的那一瞬间,我在大神官的脸上看见了一丝切切实实的慌乱,如同完美面具上的一道裂纹。 数百道白色的光柱如箭雨般射向我,炽热的光芒铺满我的视野,一切都归于熔融的白金色。 我静静地站在原地,我并不想死,如若今夜难逃一死,那不如就像那道电光一般撞碎在这里,起码足够痛快。 到此为止了。 一道清澈的声线突然从我身后的神殿门口遥遥传来,白光突然一暗。狂风乍起,旋转的气流在我的身前构成了一个风系防御法阵,旋转着,以我为中心隔绝出一个小小的空间,在那一刹那,似乎连外界的景象都因为这高速的气流而发生了轻微的扭曲。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12) 如太阳融化般炽烈的白光撞在了我的面前,然后在透明的风墙上,缓缓地,缓缓地碎裂开来。 无数个太阳在无声的坠落,无数光点在我面前的防御法阵上游走,如同碎落的雨珠四散,一瞬间竟显出诡异的温柔。 最后光芒终于逐渐暗淡下来,狂风初歇,我回头,看见薇薇安步调轻盈地从神殿门口巨大的支撑柱后走了出来。 她手中不再是那一根缠满破烂布条的棍状物,而是一柄通体洁白的长魔杖,洁白的枝状装饰缠绕在魔杖顶端,伸出轻盈而优雅的弧度,托举着一颗晶莹而硕大的蓝宝石,十二颗金色的星辰随着她魔力的运转,缓缓围绕着那一颗湛蓝的宝石旋转着。 像万众瞩目中登场的女主角。 我看着她从神殿门口缓缓步入,明明是她为我阻挡了神殿防御法阵的冲击,但是我却在那一瞬间觉得那个气定神闲的身影是这样的刺眼。 很不争气地,魔力透支的空虚感骤然袭来,好像浑身血液被抽空,又好像被灌满了铅,我膝盖一软,向后倒去。 薇薇安在身后扶住了我。 抱歉,我来得应该还不算太晚。她语气柔和地对我说,眼神中却没有太多的歉意和惊慌,仿佛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谁要你来。 从看到薇薇安的那一刻起,一种烦躁就从我心中生了出来,这烦躁与方才的绝望和愤怒都不同,而是一种委屈。这种莫名却又脆弱的感情让我别过头去,一点都不想再看见她。 在我的眼角余光中,薇薇安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我张了张嘴,喉间忽然涌起一股腥甜,应该是刚才魔力对冲时震伤了内脏,我用力将那一口血重新咽下,却无可避免地在嘴边渗出了猩红。 我伸手抹了抹,发现那血怎么也止不住,滴滴答答地流了一手,也就随它去了:我自己的事情,你没有什么道歉的必要。 薇薇安露出了一瞬间的怔愣,然后她歪头思考片刻,竟然伸出手来,在众人的注视中执着柔软的袖子,轻轻地擦去了我嘴角的血迹。 血。她低声说。 谁要你这种姗姗来迟的怜悯。 她的手指太柔软,我难以忍受地一把推开她的手,从她虚虚的怀抱中重新站起来,注视着站在高处的大神官,他如今已经无法在顾及一位魔法师踏入了神殿这种事情,正满脸讶异地看着我。 那道伪善的面具终于碎裂了。 我抬起头平静地与他对视,显然,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很抱歉,圣火熄灭了。我低了低头,看向地面那支白金色的火炬不愧是从光明神指尖落下的火种,当它落在神殿的地面上时,竟然没有燃烧起来,而是悄无声息地熄灭了。 但是,您应该也知道兽人血统无法使用魔力的事实,我一字一句地说着,但是我可以。 拜托了,至少在这里给我最后一次机会。我举起手,回忆着方才的感觉,指尖再次微微一烫,金色的电弧窜了出来,亲昵地绕着我的指尖旋转成一个小小的电球。 你大神官的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 好了,大神官阁下,站在一旁的莱昂内尔终于发话了,尽管皇室已经多年来没有出现过天赋卓绝的魔法者,但我觉得诸位应该还没忘记,皇室历来的魔法天赋都是雷电,既然艾希礼能够使用这样的魔法,那么他必定是皇室的血脉无疑。 而且我之前已经和您说过艾希礼的离开是因为魔力觉醒了,他向大神官露出了一个礼貌的微笑,既然如此,那今晚的误会就应该到此为止了。 大神官低头看着莱昂内尔,又转头定定地看着我,他的目光是一种独属于沧桑老人的锐利,那一瞬间几乎能将我看透。 但我不想再回避,我站定在原地,直视着他的眼睛。 他叹了一口气,终于不再用孩子来称呼我:我很抱歉,艾希礼殿下,您可以离开了。 那一瞬间我的内心竟然没有太大的愤怒,只有悲哀。显然,大神官与莱昂内尔都心知肚明,如今神殿与皇室尚未到撕破脸皮的时刻。为了维护这虚假的平和,双方心照不宣,将这件事情轻轻揭过。 今夜的死生就在这轻描淡写中散了场,仿佛我只是一颗最无足轻重的筹码。 但筹码仍有得以换取之物。 等等,我深呼了一口气,我还有一件事要说。 安洁黛尔阁下,您应该道歉。我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强调道,为您做出的行为。 因为魔力冲击的缘故,此刻的安洁黛尔鬓发凌乱,面色苍白。她捧着已经熄灭的圣火火炬,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她离我最近,首当其冲受到魔力攻击,洁白的神官袍在手臂处被烧出了焦黑的洞,露出了结着血痂的肌肤。 对于这位性格高傲的女神官来说,道歉恐怕不是一件易事,她棕色的眼睛闪动了一下,终于看着我小声地说:抱歉,艾希礼殿下。 我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时,您应该向我的马车夫,那位因为你的光明圣术而摔断了腿的可怜人道歉。 我已经治愈了他的伤口,我不知道我还有哪里需要道歉。她反驳,眼里竟然一瞬间闪了点屈辱的泪光,更何况我也因为今晚的事情受了伤,殿下。 若是平日,我大概会因为自己让女士流泪而内疚,但现在,我并不想退让:您今夜受的伤皆因我而起,我愿意向您道歉。但与你我不同,那位马车夫由始至终都是与今夜的误会不相关的局外人。尽管您治愈了他的伤口,但对他而言,那些经受的痛苦完全是无妄之灾。 她紧紧地咬着下唇,有点不甘地将目光投向了阶梯上的大神官。 或许对她而言,向一位没有魔力的平民道歉,远比向魔法师、皇子道歉更屈辱吧我想着,同样抬头看向阶梯上方。 可惜如今神殿理亏在前,此刻不会有人反对我的要求。 正如我所料,安洁黛尔看见不表态的大神官之后,神情一下子变得无助起来,犹豫了半刻,她终于不甘而复杂地看了我一眼,小声地说:请代替我向那位因我手上的马车夫先生道歉。 我会替您传达的。 我平静地回答,突然冲她嫣然一笑,低声说:抱歉,拜你所赐,魔法师最终还是踏足了神殿。 你她露出愤怒的表情。 不等她再开口,我恢复了冷淡的表情,重新转过头去,抬头望向大神官,今夜的误会就到此为止吧,大神官阁下。 就在三言两语间,神殿修复法阵运转,方才由狂风引起的一片混乱已经重归整洁,站在洁白的阶梯上的大神官慢慢地向我颔首,直到我转身离开,他若有所思的目光似乎还一直落在我的身后。 薇薇安安静地走在我的身后,似乎同样也在看着我。 我谁都不想理会。 尤其不想理她。 第16章 赌吻 我快步走在光明神殿的庭前花园中。 薇薇安不远不近地跟在我身后,叫我的名字:艾希礼。 我实在不想搭理她,魔力透支使我每迈出一步都双腿发软,所幸现在我的怒气槽是满的,所以我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跳上了马车。薇薇安跟在后面上了车,我就干脆别过头,缩在座位一角,不想和她有任何接触。 走吧。腹部依旧隐隐作痛,我窝成一团,闷闷地对马夫说。 夜色中传来骏马清脆的蹄声,马车轻快地奔出了神殿花园,皇城的道路笔直平整,我却觉得腹部在颠簸中隐隐作痛,因为无法承受神圣治愈术的缘故,我只能暂时忍受疼痛。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又一阵的疼痛中我觉得自己的力气在渐渐散去,如同退潮的海滩,潮水过后,只有一片虚无的狼藉。 黑暗中传来了薇薇安的声音。 你在生气吗?她问。 我没有说话,事实上,我也在思考,我在生气吗? 就在我思考的刹那,马车转过一个道路的拐角,分明颠簸如此轻微,我却在感觉自己的内脏似乎又被震碎了一次。我在黑暗中咬紧牙关忍耐着,不想让薇薇安听见我的□□。 所幸车厢的角落足够黑暗,薇薇安看不见我的表情,她伸手搭住我的肩膀,似乎想和我面对面:我不明白你 咳咳咳! 疼痛在颠簸中泼洒而出,我捂着嘴剧烈地咳嗽了起来,鲜血从指缝间流出。马车的帘子在转向中被风吹开,月光泼洒而入,薇薇安注视着我,眼中的疑惑和不解在看到我指缝的鲜血后变成一种不解:你怎么伤得这么 她仿佛想到什么一般声音戛然而止,忙乱地拽起袖子给我擦血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淋漓的鲜血抹上了她洁白的指间:这一切难道都不是在你的计划之中吗? 窗帘落下,如同重新落入深海的鲸鱼一般,车厢内归于黑暗,我看不清薇薇安的表情,只能紧紧地攥着她的手腕:从你在骑士面前后退开始,不就已经预料到这一切了吗? 薇薇安没有说话,我感觉她想抽回手的力度,但不知为何,她没有使用魔力,只是在无声地与我角力。我从来没有这么用力过,挣扎失败后,薇薇安终于简短地说:先让我给你简单治疗。 我不。我执拗地说,我已经开始摸透她的脾气了,只要她不想提的话题,她一定会想方设法略过,除非你先回答我这个问题。 车厢瞬间安静了下来。 为什么不说话了呢?你刚才不是还在问我为什么生气吗? 我轻声地说,连自己也不知是在发问还是在喃喃自语,那就让我先回答你的问题吧我是在生气,因为你当时说我应该还不算太晚,让我觉得今夜发生的一切都在你的计算之中。 所以,我说得对吗,我注视着她,舌尖碾过那个曾经短暂地给予我信赖与安全感的词语,老师? 没错。她迅速地冷静了下来,声音听上去像一块冰,因为你的魔力觉醒需要一个高强度的刺激,而我所能做的,就是利用这个契机,并且保证你的安全,这是我目前依旧赞同的最优解,我不认为我有做错的地方。 她直视我,逐渐适应黑暗的双眼使我看起了她的表情。啊,我终于意识到我为何在看见她的第一眼就讨厌她又追逐她的原因了。 她实在是有一双太美丽又太薄幸的眼睛,与她温柔的表象实在格格不入,直到此刻她露出这样一副冷静又倨傲的样子,才让人有了真实的触感。 冰冷又美丽的雕塑,犹如神明俯瞰人间。此前所有花言巧语和温柔,都不过是居高临下的游戏罢了。 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傻。 我实在不应该怪她,世界上怎么会存在没有缘由的温柔呢,没有人有义务来救我,没有人能体会到你千钧一发、生死关头的恐惧、无助、绝望。 对她而言,那一刻我垂死挣扎的模样或许只是结局前无聊的过场。 我应该明白这个道理的,只是那夜我陷入昏迷时,那一片拂过我面颊的衣袖蒙住了我双眼,使我像溺水的人,天真地自以为抓住了一片浮木。 我以为至少有一个人,是能够让我稍微信赖一点点的。 所幸现在的车厢一片黑暗,我鼻头莫名发酸,委屈得不行,只能用力咬住嘴唇,试图把眼泪憋回去。 只有一点是我依旧不明白。 你说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之中,但是,最后你来晚了。 我慢慢回忆着当时的场景,一字一句地说:在你的计划里,没有预料到我的受伤。但是,你我都清楚,从我魔力爆发到神殿攻击法阵启动的间隙里,你完全可以出手,但是你没有。 在那样一个停顿里,你究竟在看些什么呢?或者,让我们再把时间往前拨动,你没有义务救我,但你却救了我,一次又一次,在那些时候,你又在看、或者想一些什么呢? 再换个问法吧,我身上,究竟有什么是你在意的东西呢? 你能告诉我吗,老师? 薇薇安淡漠地注视我,我同样眼也不眨地凝视她,不愿意放过一丝表情变化不应该,我知道,我实在不应该对我的老师、我的救命恩人如此咄咄逼人。但如今我们注视彼此的眼,确信彼此都如荒原上对峙的野兽,是寒冬中濒临破碎的薄冰,谁先动摇,谁就会万劫不复,粉身碎骨。 因为我觉得你是个有趣的孩子。半刻的沉默后,薇薇安终于开口。 别在叫我孩子。我飞快地说,我太讨厌这个词了。 但你确实是个孩子。她神色不变,我确信自己在她轻快的语气中听到了挑衅的意味某种程度上,我觉得她也相当幼稚。 如果要给你一个具体理由的话大概是因为那天晚上你在宴会厅的露台上因为魔药而痛苦地垂死挣扎的样子太有趣了,像个赌徒,即便是一无所有,也渴求抓住最后的筹码。 我忍不住很好奇,你能这样挣扎多久呢?但冷眼旁观实在太无趣了,家财万贯者一贫如洗,穷困潦倒者一夜暴富,这才是人们所乐见的疯狂赌局,不是吗? 所以我想帮你增添一些筹码,好让这赌局看上去还算尽兴。 尽管依旧是被我攥着手腕的姿态,薇薇安的表情也已经恢复了掌控主场的从容直到我看见那一片小小的、鲜红的血渍,落在薇薇安坦然得几乎无辜的脸上,仿佛无暇面具的裂缝。 那时方才我咳嗽的时候,在慌乱的拉扯中溅上去的一点血,在方才的对话中,没有人意识到它的存在。 我嗅到了破绽的血腥味。 你还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我慢慢地说,神使鬼差地,我伸手抚上了她的脸,手指轻轻擦拭那一片血迹:你已经在局中了,老师,您发现了吗?从你对我伸出手的那一刻起,你已经从观众变为赌徒的同谋。 我在她的眼睛中看见了一瞬的惊惶,可惜很快又消失了,她毫不在意地歪了歪头:是吗?那我们来打个赌吧,赌我找够乐子之后,能不能抽身而退。 那么,你要不要来订赌注?她笑盈盈地问,表情一如那夜她捧白蔷薇般温柔。 我的目光停留在她微笑的唇角,一道暗红的血痕留在她的唇边,娇艳诡异。 一个从来没有过的念头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我的心猛烈地跳动了以来,几乎是无法自控一般地张开了口。 就赌一个吻吧?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说。 第17章 【薇】如何与人类交往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人类是一种容易理解的动物,即便我没有人类所谓的感情。 但在我眼里,和人类达成愉快的交流,其实只需要弄懂利益这种东西就好了。 以利益作为筹码叫做交易,以利益作为钓饵叫做诱惑。 人类的世界被谈判桌和赌桌一分为二,理智的君子在谈判桌上锱铢必较,疯狂的赌徒在赌桌上孤注一掷。性、权力、名誉、财富,都是桌上疯狂奖赏中的一种,甚至他们常常歌颂的感情,其实也不过是获得精神满足感的一种方式。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13) 只要让他们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们就一定会对你言听计从。 这是我游走在人类世界中得出的经验,百试百灵,颠扑不破,是我笔记本上与人类交往的一百条原则中的第一条。 但如今,我与人类交往的一百条原则中的第一条受到了挑战。 我盯着车厢角落那小小的一团身影,感觉自己一个头两个大。 即便拥有预言之眼,我也从来没有想象到自己会有这样的一天:和我认识不过几天的、叫做艾希礼的人类幼崽正窝在车厢的一角生闷气。就在刚才,我们在神殿里经历了一场小小的风波。 尽管车厢内很黑,即使他自以为自己的表情没有人能看见。但事实上,对诞生于黑夜的我而言,黑暗从来都不是视物的障碍。 更何况,他的皮肤很白,简直像个女孩子,委屈的神情在这张白纸一般的脸庞上一览无余,看上去像一只又难过又愤怒的小狗,耷拉耳朵耷拉尾巴地缩在角落,对所有靠近的手露出新生的尖尖獠牙。 但我不明白他在委屈什么,我歪头看他,思索着。我既没有欺骗他,也没有不救他。我在心里悄悄掰了掰手指头,从交往准则的第一条数到第一百条,也没有想明白他究竟生气在哪里。 魔力难道不是他最想要的东西吗?从我们呆在森林里的时候,他就在非常努力地想要唤起魔力。我知道,对他而言,只有自如使用的魔力才是他回到皇宫后保护自己的武器。但或许是由于兽人血脉对魔力天生不亲和,他的努力一直不见成效。 帮他一把不算是什么难事,当我见到神殿骑士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这是个激将法的绝妙机会。 所以我在他望向我的时候,选择了沉默。 接下来一切都如我所料,顺利地运行着。激将法成功了,魔力突破了,最终我们安然无恙地在神殿上全身而退,将大神官那个糟老头子气得七窍生烟,难道不算是大获全胜,可喜可贺吗? 但艾希礼却好像并不开心。 我感到非常困惑或许直接问清楚会好些? 于是我把头探过去:你在生气吗? 这个问题却好像进一步惹恼了他,生气的小狗给了我一张冷脸,再次往角落里缩了一点。 我忽然很想念我们还呆在森林里的时候,世界上没有比艾希礼的狐狸尾巴和耳朵更好懂的东西了。 但如今也没办法了,人类就是这样一种情绪化的生物。我一边怀念着那一大团毛茸茸,一边好声好气地和小狗沟通:我不明白 艾希礼却猛地推开了我的手,转向的马车就在这时轻微地颠簸了一下,他一下子没坐稳,剧烈地咳嗽了起来,鲜血从指缝间喷溅而出。 我愣在原地,看那殷红的血液从他苍白的指间滴答滴答地流了下来。 怎么会伤得这么重? 我皱起眉头,忽然想到我踏入神殿时那一道炽烈的白光,一个微不足道的念头从我心中一划而过,我却没能抓住。艾希礼在低声地咳嗽,俊秀的面容陷入一种扭曲的痛苦之中,人类就是这样的脆弱,像是瓷器一样,一不小心就会因为生病、受伤这些小小的磕磕碰碰损坏。我叹了口气,决定治疗要紧,不计前嫌地抓起袖子,试图帮他擦去唇边的血渍。 他却猛地抓住了我的手。 这一切难道都不是在你的计划之中吗?他问。 我停下了动作,不解地望着他为什么要露出这么受伤的神情?好像是我做错了什么似的,这一切当然在我的计划之中,除了一个小小的意外。艾希礼用力地抓着我的手,少年人开始抽条,手指已经可以算得上是修长但以我的年龄来看,十五岁依旧还是小孩,小孩此刻正用力地抓着我的手腕,轻轻地颤抖着,眼睛却露出了一种被抛弃的委屈。 我忽然生出了一种被控诉的良心不安感,连挣扎的力气都小了许多。 算了!不要和人类小孩或者半兽人小孩一般计较!反正小孩就是这么一种又容易死掉、又情绪化,除了会发动可爱攻击外一无是处的生物! 我再一次告诫自己,一边打定主意要把与人类交往的一百条原则的第一条更新为不要和人类小孩计较,一边再次好言好语地哄小孩:先让我给你治疗,好吗? 我不。小孩惜字如金地抛给我两个字。 我忽然觉得心里烦躁得很。 事到如今,或许我还是不能理解人类。斯图尔特和洛里亚,这两个姑且算是我朋友的人都曾经在很久以前对我说过:精灵,你永远都无法理解人类。因为不会死亡,所以不会懂得人类对于痛苦和脆弱的恐惧;因为没有欲望,所以不会理解人类会对感情有着赌徒般孤注一掷的疯狂。 薇安,擅长治疗的魔法师斯图尔特曾这样对我说,而人类就是这样由爱与死生构建的生物,所以他们总是需要爱人与医生去治愈自己的伤口。而无法体会感情,也无法经历死亡的你,永远无法理解这样的存在。 我知道以精灵的寿命而言,哪怕是垂暮老人在你的眼里也只能算是孩提稚子。但是,精灵,你要知道,人类就是这样一种生物,他们在极短的生命中激烈地迸溅火花,然后熄灭,就像一根蜡烛。 但不要去看清一根蜡烛燃烧的时间,那太傲慢了即便你们就是因傲慢而美丽的存在,但也不要看轻那些转瞬即逝的燃烧。对人类而言,那已经是整段生命的长度了那是永恒的精灵无法体验的灼热。 那时候的我根本不能理解他说的话,只是托着下巴真诚微笑:怎么会看轻?毕竟我可是被人类囚禁过的精灵啊。 通常这个时候,斯图尔特就会陷入沉默。这招对他百试百灵,毕竟他是最标准的那种人类绅士,脾气温和,心底善良,一旦看见我做出自揭伤疤的模样就会面带愧疚地停止唠叨。 但现在,我那种敷衍的逗弄心情忽然消散了。看轻吗?我在心中咀嚼这个词汇,艾希礼依旧在紧紧地盯着我,我表情平静地回以注视,内心却有一丝困惑。 或许不能再将他看作是孩子?眼前的少年是一片模糊而存粹的色彩,鲜血让他苍白的唇色显出一份妖冶的殷红,这让处在孩子与青年之间的人类,显露出一种锋利又柔和的气质。 或许是受到兽人血统影响的缘故,他的眼角上挑出非常流丽的弧度,此刻金色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我,让我恍然间有了一种被捕食的野兽注视的错觉。 我同样不甘示弱地盯着他,内心忽然生出几分惋惜之情。如果他是个女孩,那么这样的一双眼睛会更美。 毕竟,野心勃勃的眼睛在男人的脸上不算少见,叛逆的女人却少之又少。人类从一出生就受到了教育的规训,男人被赠予利剑、匕首、纸笔,理所应当地去开拓、去侵略、去征服,女人却被赠与了华美的裙摆、首饰、鲜花,在这娇养的囚笼中成为供人观赏的金丝雀,随后便等待着父亲将自己交到丈夫的手中,最具有侵略性的时刻不过是与同性去竞争一个男人或是一匹做裙子的丝绸罢了。 就像是曾经的我。 所以我太想看见意外的出现了,戏剧总要有意外的转折才会有趣。贞洁、娴静、温驯、柔美,这些被规训的美德就如洁白的丝绸,平顺得叫人乏味。我多么期望在这群柔顺的羔羊中能够出现一只野兽,用獠牙将这一切都撕破。 也正因如此 所以你来晚了。 艾希礼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他依旧注视着我,目光中却多了一丝坚定。 从我魔力爆发到神殿攻击法阵启动的间隙里,你完全可以出手,但是你没有。 在那样一个停顿里,你究竟在看些什么呢?或者,让我们再把时间往前拨动,你没有义务救我,但你却救了我,一次又一次,在那些时候,你又在看、或者想一些什么呢? 再换个问法吧,我身上,究竟有什么是你在意的东西呢? 你能告诉我吗,老师? 一连串的问题抛向了我。 我一时无法回答或许,我真的低估了人类? 在艾希礼金色的眼睛中,我看见倒映在他眼中的自己逐渐改变了神色,一种茫然从我的眼睛深处弥漫开来。 但他显然没有打算就这样放过我,狐狸是天生的猎食者,他的声音像最好学礼貌的学生一般柔和,问题却像潜伏在草丛般的野兽般步步紧逼:你已经在局中了,老师,您发现了吗?从你对我伸出手的那一刻起,你已经从观众变为赌徒的同谋。 我难以控制地,微微瞪大了眼睛,却又很快掩去了这细微的惊慌,正如以前千万次一样,在脸上挂着淡漠的笑容与他对我。 我们这样对望着,注视着彼此的眼睛,确信彼此都如荒原上对峙的野兽,是寒冬中濒临破碎的薄冰,谁先动摇,谁就会万劫不复,粉身碎骨。 但我内心明白,艾希礼说中了。 我原本可以及时出手的。在光明神殿的法阵中隐蔽气息,对精灵而言并非难事。注视了神殿中全程对话的我,却在艾希礼的电光冲破防御法阵的那一瞬间迟疑了。 太耀眼了,这就是蜡烛燃烧的辉煌吗? 几乎就像燃烧的太阳一般,在那一瞬间令世间的一切黯然失色。黑夜一瞬转变成白昼,我忽然就明白了最初的那个预言,坠落的流星为何要向天际线一路西行就是为了此刻。 当太阳燃烧到最后一刻,从西天坠落的它将会成为夜空中滑落的最耀眼的一颗昼星。 昼星夜行,在这几乎能够吞噬夜色的光明之中,我甚至忘记了自己存在,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令人目眩的光芒,直到双眼在强光的刺激中产生模糊的幻象。 艾希礼,我静静地凝视着他,倘若你是个女孩,一定会是叫所有的羔羊和牧羊人都震惊的一匹野兽吧。 我多么、多么渴望你与我一般是一个异类呀。 但他不是。 我告诫着自己,即便是,在他人身上寻找曾经的寄托,也是多么幼稚而脆弱的事情,薇薇安,别再将这些虚无的东西寄托在他人的身上。 反正,英武的人类、勇敢的人类、美丽的人类,对精灵而言都不过转瞬即逝的花朵罢了。沧海一粟,这并非轻蔑,只不过是道路不同。 我实在没有必要因为自己一瞬间的动摇,让一个人的生命为我而发生改变,毕竟蜡烛总是会熄灭的,不是么? 不过是小小赌局罢了。我看着他,笑意重新回到了我的嘴角:那么,你要不要来订赌注? 他望着我,将自己的一抹鲜血抹在我的脸上,因为方才剧烈咳嗽过的缘故,他的束发散开了,刚到肩头的白金色发丝凌乱地落在脸上,血色的唇让尚带青涩的面容徒生一种凌厉的妩媚,看上去真像一个锋利的女孩儿了。 那就赌一个吻吧。他微微地笑起来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此刻他竟然带着笑容,轻声说道。 我熟悉这样眼神。迷恋而带着一丝疯狂,当我还是一件站在台上待价而沽的商品时,无数人都曾这样望着我。 只有一点不同。 艾希礼的眼睛很干净,没有那种如影随形的贪婪,就好像所有的疯狂都只是为了吻一吻我似的。 但是,年少慕艾的少年人啊,你看穿这幅美丽的皮囊之后,藏着什么样的灵魂了吗? 应该没有吧,你不会知道我的过去,正如我还没能目睹你的未来。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就在此刻,我太想使用预言之眼了。美丽而疯狂的狐狸啊,我能够预见你的末路吗? 但是我忍住了,正如艾希礼所说,这是一个赌局,在尘埃落定之前,身为赌徒的我们没有资格去窥探赌盅的结果。 于是我也笑起来,脸上同样沾染着他的鲜血:好。 我期待着,这漫长而没有尽头的旅途中小小的游戏,谁会是赢家呢? 作者有话要说: 每个说我讨厌你的人最后都会真香。 第18章 少女的心绪 哗 我猛地将自己埋进热水里。 我想死。 口吐狂言、大放阙词、胡说八道,一想到今晚我在薇薇安面前说的那句话,我就恨不得淹死自己。 冷静,要冷静。我在水下深呼一口气,看着气泡咕噜噜涌上水面,直到快要窒息才重新浮出水面,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借着短暂缺氧的大脑空白清空思绪。 我实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那句话。恐惧?怨恨?不甘?愤怒? 似乎都不是,那一刻,某种极其强烈而陌生的感觉攫取了我的心魄,是一种我此生从未有过的体验。 难以用词汇描摹。 究竟是什么呢我盯着自己在水中飘荡的白色发丝走神,水波摇晃,像今晚的月亮。 我再次回想起月光下薇安唇角的一痕血色,像一朵红蔷薇绽放在白茫茫的雪地上。含着玫瑰的人就这样在水面的倒影中挑衅地看着我,宝石般冰冷的蓝眼睛中却满是笑意。 你要不要来订赌注? 我猛地伸出手,去触碰她的脸庞。 倒影破碎了,她嫣红的唇瓣在我面前一张一合,最后在水波中摇曳成我自己的脸。 我慢慢地举起手,水从指缝间滴滴答答的滑落。 只是幻象。 我怎么可能想要亲吻她。 不过是捕猎的欲望罢了,一定是这样。我盯着自己的手,回忆着指腹划过她脸颊的触觉,五指猛地并拢,做出了攫取的动作。 什么都没抓住。别再去想了。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一时冲动罢了,就让它过去吧。 殿下。 身后突然传来女仆莉塔的声音。 啊! 我被吓了一跳,哗啦一声重新缩进水里,才回头半真半假地抱怨道:莉塔,你走路怎么都没有声音? 这是王宫侍女的基本要求,殿下。莉塔波澜不惊地回答我,已经习惯了我的埋怨。 身为从我出生起就陪伴着我的侍女,莉塔十年如一日地穿着整洁挺括的女仆长裙,十年如一日地将棕色的长发规整地编成辫子垂在脑后,同样,也十年如一日地唠叨。 此刻,她正手中捧着一个托盘,满脸不赞成地看着我: 这是您要的蛋糕但请允许我提醒您,沐浴时饮食并不是值得提倡的行为。还有浴室太热了,放在这里会让巧克力和奶油融化的,更何况如果您失手将蛋糕掉进浴缸,您 知道了知道了。我漫不经心地点头。所幸面对照料我多年的莉塔,我同样也已经磨练出了好一套顾左右而言其他的嘴皮子功夫,我将一块蛋糕放进嘴里,露出了真心实意的陶醉表情:唔,好好吃! 莉塔的注意力一下就被转移了:真的吗?可惜就是蛋糕放太久了不如新鲜出炉时味道好,餐厅的侍女们过了用餐时分就一定要将所有食物撤走,我只来得及给您留下一盘凉掉的蛋糕。 她们不过是不想再收拾两次餐盘罢了。看见莉塔稍带沮丧的神情,我下意识想说习惯就好,但不知道为什么,话到嘴边却又转了个弯,冲她宽慰地笑了笑,这样的事情很快就不会再发生了,相信我。 莉塔的动作忽然一顿,声音带上了一丝哽咽:殿下,你终于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14) 好了,好了,好了!我一叠声地打断了她的话,不要露出这样一副你终于长大了的表情!我已经十五岁了好吗!很快就要成年了! 明白了,殿下。莉塔一本正经地点头应到,目光中却充满了慈爱,我被她这中犹如老母鸡看小鸡般柔情的目光看得难为情至极,再次逃避现实一般地哗啦一声把自己埋进了热水里。 在咕嘟咕嘟的气泡声中,我听到莉塔重新退了出去,终于如释重负地从水里冒出来,甩了甩头发上的水,放松地让自己在热水中舒展开来。 浴室内水雾氤氲,腾腾热气让奶油的香味散发得更浓烈了,我甩甩头,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开,把整个人都沉进了浴缸里,混合了魔药的热水漫过肩膀,浸泡每一寸肌肤,温热的熨烫感掩盖了魔力透支后来自身体内部每一处的酸软和空虚,我忍不住长长地舒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笃笃笃。 窗户忽然被敲响了,我郁闷地睁开了眼睛,为什么想要一个人安静的待会儿这么难等等!窗户? 我难以置信地转头看窗外,隔着窗帘,一个身影隐隐绰绰飘在空中。 似乎我来得不是时候啊,懒洋洋的声音从窗外飘进来。 我吓得一个激灵把自己哗啦一声埋进了水里:谁! 我。那人压低了声线,言简意赅惜字如金地给了我这样一个字。 我有一瞬间特别想翻一个白眼就凭一个我字,谁能猜到你是谁啊! 然而,不幸的是,我的确知道她是谁。不如说,在这样一个时间地点里,用这样神神秘秘的语气说话的人,只有一个选项。 维安老师,考虑到莉塔可能依旧在外面,我紧张地压低了声音,干巴巴地问道,你是怎么上来的。 如果不是我记忆出错,那么我的房间应该是三楼,对着皇室花园的一角,并没有可以借力攀爬的地方。 飞上来的啊。薇薇安语气相当轻松地说,用我的魔杖。 说罢,她还相当贴心地飘远了点,窗帘得以映出她完整的身影。 我看见她似乎正侧坐在那根魔杖上,垂落的宽大法师袍下露出了尖尖的鞋尖。 她仿佛察觉到了我的注视,骑着魔杖优雅地转了个圈,夜风吹起她的袍角,看上去非常潇洒的样子。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一时不知道是薇薇安会飞,还是我正在赤身裸体地泡在水里和她对话这两件事情哪一件更令人惊讶。 谢天谢地我们之间隔了一张帘子,不然我的事情就穿帮了。我忽然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一点,下意识又往热水深处缩了一点。 紧张和尴尬漫了上来,最初的惊讶消失之后,我又情不自禁地想起来今夜与薇薇安关于吻的对话,一下子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好。 怎么会这样啊!我在心中无声地哀嚎,明明刚才泡澡的时候心理建设都已经做完了的! 怎么不说话了?隔着窗帘,另一位当事人薇薇安却像没事人一样,语气毫无异动,仿佛今晚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她疑惑地敲了敲窗户,得到我将脸埋在水里闷声闷气的一声嗯之后,清了清嗓子,终于找回了正题,明天和我出门一趟,你需要一根称手的魔杖。 我又哗啦一声从水里探出头来,一下子没能适应话题的转变:但是明早我要晨觐。 这是我一回王宫就接到的国王传令。经历了今夜神殿的风波,我必须明天前往父亲的会客厅,以此我的出现向那些在或明或暗中时刻注视着皇宫风吹草动的眼睛证明,神殿与皇室的矛盾不过是误会一场。 粉饰太平罢了,身为这一连串事件中最大的受害者,我一点都不想出现。 但我却没有选择,至少现在没有。 我心烦意乱地抓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 但是我只有明天有时间。薇薇安理直气壮地说,你能想想办法吗? 我也想有办法啊 我摇摇头,又想起她看不见,只好有点委屈地扬声说:没有。 哎呀,那还真是难办呀她似乎沉思了一会,在空中小幅度地转了一圈,突然问,你想去晨觐吗? 我沉默。 那就是不想了。她笃定地说, 那我们就把国王的鸽子放掉就好啦! 怎么可能我下意识反对,却被薇薇安轻快却斩钉截铁的声音打断:明天早上不见不散,记得披上黑斗篷,我们出城去。 国王那边我来搞定,就这样愉快的决定啦!她吹了个口哨,身影消失在窗外。 喂!我急的一下子从浴缸中站起来,气恼地大喊,你倒是听我说话啊! 薇薇安没有回头,就像是我们第一次在宴会上见面时那样,她自作主张地将决定像一束花一样抛到我的手上,随后翩然而去,不留半分回绝的余地。 被月光照亮的窗帘安静地垂着,除了我胸膛内砰砰乱跳的心脏外,没有人知道她来过。 殿下?听见我声音的莉塔,她急匆匆地赶了过来,有什么吩咐吗? 没事!我手忙脚乱地披上了衣服,一遍心里为自己刚才差点暴露而后怕,一边有点烦躁地用布揉搓着头发。 但莉塔脸上却依旧是关切的表情,我只好找了个理由:刚才差点把蛋糕掉进水里了。 莉塔脸上的神情一下子从担忧变成了责备:殿下,我说过 好啦好啦,我知道错了。我眨眨眼,露出无辜的表情,却看见莉塔依旧皱着眉,我只好举手做发誓状,眼巴巴地看着她:绝对下不为例,真的真的。 莉塔和我对视着,三秒后迅速败下阵来。 算了,她抚额,下不为例,这可是您说的。 太好了,终于躲过一顿教训,我松口气,赶忙用力点头:嗯! 对了,莉塔好像又忽然想起了什么,您在夏日宴上收到的那束白蔷薇,因为是宫廷魔术师公然赠与您的花,没有侍女敢收下,所以,我还是为您插在了卧室的花瓶里。 唔。我心忽然跳了一下,下意识含糊地应了一声。跟在莉塔身后走入卧室,看见书桌上,蔷薇花正盛放在瓶中。 奇怪,这花不知道为什么好几天了还没有凋谢莉塔在我身后纳闷地嘀咕,又问,要扔吗? 我正想答应,却又不知为何迟疑了一下。 瓶中花色皎洁,夜色中柔和如晨星拥簇,我忍不住伸手轻轻碰了碰花瓣,触感莹润细腻,如同女人的脸颊。 我像被烫到一样飞速地蜷缩指尖。 不必了,我叹了一声,那未免也有点浪费。 我好像无法拒绝她的任何东西,即便她的花朵与决定都令我措手不及。 鬼使神差地,我从瓶中抽出了一枝花,用手帕拭干水分,将它包起来,随手夹入桌面的一本书中:剩下的就在瓶子里插着吧,等魔法失效大概就会凋谢了,到时候再将它们扔了也不迟。 莉塔注视着我,目光中带上了一丝疑惑:您不是特别讨厌 我下意识地截住了她的话头:我只是觉得花很好看而已! 话音刚落,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出尔反尔得有些奇怪,赶忙结结巴巴地补充道:而且、而且维安已经是我的老师了!我们关系倒也不算那么差啦! 还稀里糊涂地打了个乱七八糟的赌呢,我在心里小声嘀咕,不等莉塔再次发问,伸手将书一推,飞快地跳到了床上,用被子将自己裹起来,大声地宣布:好啦!我要睡觉了!我明天还要早起出城,所以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 咦,殿下您明天不是需要到陛下的会客厅晨觐吗?莉塔疑惑地问,我还需要为您准备服装吗? 我蒙在被子里,呼吸忽然一滞,旋即意识到了自己方才语气中的那一丝期待与雀跃,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过了好一会,我才结结巴巴地说:啊嗯,刚才回来的路上老师把计划修改了,明天为我准备一套黑斗篷吧,要不起眼的那种。 所幸莉塔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深究,她无奈地叹了口气:都听您的。 我闷头躲在被子里,悄悄地松了口气,然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所谓的紧张、不安、左顾右盼的期许与雀跃,人们通常将这样复杂的情感称为羞涩。 第19章 情思的潮水 我把自己团进被子里发呆,原本只是为了逃避莉塔探究的眼神,却不料魔力透支的身体很快就在温暖柔软的被褥中感到疲惫,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 这一觉并不安稳,我在睡眠中浮浮沉沉,睡眠如同乘一叶小舟在无垠的夜水中摇晃,黑水无边,波涛荡漾,漂浮的小舟落不到实处。 我坐在小舟中,梦境的雾气与夜水的边际交织在一起,稀薄又浓稠,我试图伸手拨开这乳白的浓雾,鼻尖却嗅到湿润的草木气息,下一秒,一双手从雾气中探出,捂住了我的双眼。 薇薇安?我下意识喊出一个名字。 下一秒,雾气消散,我发现自己正站在草丛之中,森林夜荫浓稠,远处虫鸣羽毛一般轻轻扫过夜色的静谧。 那双手从我的双眼处滑落,指尖顺着我脸颊的轮廓一路轻轻地划过我的下颌,脖颈,肩窝,最后落在我的肩头。我回过头,一双碧蓝的双眸撞进视野,眼底摇曳着夜之湖的潋滟波光,足以令一切来客溺毙在这甘甜的美酒中。 你我张口想问她为什么会在这里,手的主人却再次将指尖轻轻上挑,滑过我的下巴,将食指抵在了我的唇上。 嘘。她轻悠地向我吹了口气,仿佛一声甜蜜的口哨,我闻到了雪杉的清冷和酒的醇香。 你说过,要和我赌一个吻。 她慢慢地说着,食指轻轻地碾过我的唇瓣。 凉凉的,痒痒的。 我被迫仰起头,愣愣地看着她的动作,她的手指在月光下洁白到几近透明,指尖却泛着淡淡的粉红。 鬼使神差地,我伸出舌头飞快地舔了一下她的指尖。柔软的,似乎带着一丝淡淡的甜。我思索着品味了一下舌尖的触感,随后听到对方发出低低地一声笑,随后松开一只手,再次覆上我的眼睛。 嘴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这次似乎不是手指。有什么微凉的东西蹭过唇边,起初只是柔柔地贴着,动作轻得若有似无,然后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啄着我的唇角,好像那里蹭上了什么糖似的,最、最后薇薇安灵巧地含住了我的嘴唇,我在黑暗中惊惶的睁大了眼睛,微微地张开了嘴,她的舌尖立即轻巧地撬开了我的齿关,得寸进尺地和我的唇舌纠缠在一起,发出了轻微的水声。 攻城略地,密不可分,我被她吻得晕晕乎乎,几乎窒息,从胸腔到脸颊到大脑都仿佛有火在烧,嗡嗡作响,如同在水中濒临窒息的人一般,眼前浮起甜蜜又缠绵的幻象,身体却好像因为缺氧变得无力,难以自抑地软倒在她怀里,站也站不住,只能勉强勾着她的脖子踮起脚尖。 她一只手捧着我的脸庞,一只手托住我的后腰,修长的手指相当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后背。仿佛在给小狗顺毛一样的动作,却让我的心底泛起一种依赖与满足,我小声地哼了一声,磨磨蹭蹭地将身体贴了过去,轻轻地用脸蹭了蹭她的手。 她拍了一下我的屁股,再次低下头,吻却落在了我的耳边。 乖孩子。潮湿温热的气息扑在我的耳边,让我觉得痒痒的,薇薇安奖励一般地低声说道,是想要这样的吻么? 嗯我下意识点头,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出来的狐狸尾巴无师自通一般,亲昵地缠住了薇薇安的手臂,不想让她离开。 撒娇鬼,她笑起来,像是一支花心盛满美酒的百合花,洁白而令人沉醉,我晕晕乎乎地看着她,一时间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百合花再次向我微微俯下身,蜜酒倾倒,将我淹没。我看着她的眼眸,听见她在我耳边柔柔的问:那么,好孩子告诉老师,为什么想要这样的吻呢? 因为因为 我张了张嘴,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因为什么? 薇薇安微笑地看着我,身后的雾气却慢慢地漫了上来,她松开环住我的手,静静地站在雾气中,面目逐渐变得模糊。 我为什么想要亲吻她? 我忽然打了一个激灵,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茫然地环顾四周。梦潮退去,露出裸露的现实,我下意识望了一眼窗外的月亮,却发现此刻夜空中无星也无月,一阵夜风从窗外吹来,带来一丝寒意。 我低下头,才发现身上的被子不知何时已经被拂落在地,只得慢慢将它拉回,盖在身上。 不知为何,竟有点怅然。 为什么要吻她?梦境中的一切都在清醒后变得模糊,只有最后的问题变得分外清晰。我默默思索着,像煎蛋一样在床上翻来覆去,不停变换着睡姿,却因为这个问题的打扰而无济于事。 最后,我只好气鼓鼓起身,准备翻翻前几天在森林里看过的魔法书,以期那些一团乱麻的咒文能够重新激起我的睡意。 可惜打开书,却又想起那一夜在木屋,薇薇安看书时在光晕中皎洁的侧脸,以及她纤长的手指是如何轻轻地捻动这薄脆的旧纸,就如同刚才在梦中那样打住!不要再想了! 我呜地一声捂住自己的脑袋,被这些乱七八糟的想象羞耻得满脸通红,耳朵烫得快要着火。 薇薇安,我的救命恩人、我的老师、初见时被我评价为轻佻的人,在不久之前刚刚与我爆发过争吵的人,我不过与她刚刚接触了几天,既不了解她的事情,也不清楚她的喜好,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名字是真是假,却就这样无缘无故对她起了非分之想,在梦中渴求她的抚触,她的怀抱,她的亲吻,以及更多。 实在是、实在是太不知羞耻了! 巨大的背德感一瞬间将我击穿,我不知所措地胡乱翻着手里的书,试图将那些搅成一团的念头赶出去,以此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一个意外的梦,脸颊的热度却一直无法褪去,脑海中反反复复出现的都是那双明亮的眼睛,柔软的唇,以及唇边那一抹殷红的血痕那是我的血。 我忽然意识到那一夜从神殿离开后,薇薇安的话说得其实不如以往的多,除了与我争执的时刻外,她一直在马车的阴影处沉默,唇色浅淡,面色苍白,似乎同样透支了魔力。 神殿主殿以穹顶镶嵌的千颗白曜石为法阵,对一切外来的力量天然有着强大抵触,再强大的魔法师,走入神殿之中,也无异于将自己暴露在致命危险之下。 我至今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愿意成为我的老师,她却在我陷入危险的每一次,都向我伸出了援手。 但我却还要埋怨她,甚至还在梦里,梦见了这么过分的事情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15) 我似乎不算是一个特别合格的学生。 愧疚淹没了我,我愣愣地看着手中不知道翻到第几页的书,忽然觉得眼前一模糊,泛黄的书页上晕开一点深色的水渍,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刚才居然急得掉了一颗眼泪。 那一滴眼泪就这样慢慢地、慢慢地晕开,扩散,我觉得自己的心就像那一点被打湿的书页一样,变得柔软而皱起,只需要轻轻戳一戳就会破开。 好委屈,我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的人,我又气又迷茫,下意识抱住了自己的膝盖,将自己整个人在椅子上团了起来。 真是不像话。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还好一切都还来得及,这些乱七八糟、见色起意、难以启齿的非分之想都还在萌芽之中,我决心早早地将这些过分的想法斩草除根,再一把火烧得渣都不剩。 我用力地深呼吸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过来,掏出手帕小心翼翼地将那一滴泪痕印干,重新将书合上,收了起来。 不过是一个梦罢了,我小声告诫自己,不要再去想了。 到了明天,一切都会如常,我会好好将薇薇安当成我的老师看待的。 就这样想着,我将手帕重新收进了明天要穿的黑斗篷的口袋,正打算回到床上的时候,却瞥见了桌上正放着一本厚重的词典。 就在今天晚上,我往词典中夹了一朵薇薇安送我的蔷薇花。 我盯着它思考了半晌,最终毅然决然地将它拿起来,放进书柜最高处的抽屉中,一把推到最深处,再用一堆书将它压住,然后啪地一声上了锁。 什么都不会发生的。我在心中小声地嘀咕着,重新躺回了床上。 窗外忽然一白,电光闪过,雷声轰隆。我再次爬起来,拉上窗帘,隔着厚重的天鹅绒布,依旧能够听见窗外的雨点在坠落时发出清脆的敲击声,轻轻重重轻轻,像一首行进到尾声的序曲。 昭示奥尔德林夏天正式开场的第一场雷雨,在这寂静而漆黑的雨夜中,我如同一片小小的树叶,在湿润的声响中上上下下地沉浮着,彻夜心绪不宁。 所以说,明天怎么才能做到若无其事地与薇薇安出门? 【万物开始之序完】 【奥尔德林之夏启】 作者有话要说: 纯情小狐狸。 第20章 第四面墙 在第二天天色蒙蒙的时候,我和薇薇安披着斗篷,就这样乘着轻型马车从王宫偏门悄悄离开。 不知道薇薇安用什么手段说服了父亲,像是得到默许一般,我们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下城区。 下城区的街道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我和薇薇安一人披着一件黑袍子,鬼鬼祟祟。 那个我们非得到下城区来吗?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这儿法师的集市?我一边低声地问,一边扯了扯黑袍,做贼似地遮住了自己的金色眼睛。 因着昨晚那个梦,普通的一句话被我说得心砰砰直跳,生怕显露出稍许的不自然。 因为中上城区的所有建筑和人员流动都需要被登记噢?你知道的,光明神殿和魔法师一直以来都处于对立,虽然近年来出现大大小小的联盟和法师公会,让神殿与法师形成了抗衡的局面。但魔法师在神殿的势力范围内,难免还是会受到神殿的针对和盘查。 薇薇安这样回答道,她看上去比我轻松自在多了:也只有在人口混乱的下城区,神殿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蛛网一般的巷道是他们难以管辖的地方。 我偷偷瞄了一眼薇薇安的表情,看见她的神态相当自然。似乎昨天关于什么吻啊、什么赌约啊这些乱七八糟的气话完全没被她放在心上,不由得悄悄地松了口气却又不知为何内心弥漫上一股淡淡的失落来。 算了,对于薇薇安这样的人来说,一定已经对这种事情司空见惯了吧。我想起她第一次在舞会中亮相时引起的惊叹,心中便感黯然。在薇薇安眼里,我那些话大概只是玩笑罢。 好委屈。我有些郁闷拽着自己的帽檐,手指纠结地揪着领口边缘,闷闷地缀在薇薇安后头。 小心。 我正走着神,突然感觉一股力道将我往旁边一拽,随后眼前骤然一黑,宽大的黑斗篷兜头落下。 耳边传来震耳欲聋的马蹄声,隔着布料听起也如雷鸣般响亮。粗暴的吆喝声、哗啦的水声与惊慌的躲避声混杂在一起。 随后眼前忽然一亮,一辆中型马车从我身边冲过,耀武扬威,马蹄重重踏在零落松动的砖石上,污水溅了一路。 我愣住原地,看见薇薇安收回手,衣袖上落满了大大小小的泥点。 雪杉香气还萦绕在我的鼻尖,是独属于这位法师小姐的气息,我腾一下子红了脸,嗫嚅着小声地说:谢谢。 薇薇安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吓到了? 她歪过头,凑到我的面前,仔细地瞧:咦,脸都红了。 好近!突然拉近的距离让薇薇安的眼睫毛都在我眼前根根分明,我看着她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眼睛都不知该放哪里,只好一路下移然后落到了她的唇上。 更近了!救命啊! 我噌地往后退,薇薇安却又笑了,潮湿温热的气息扑在我的鼻子上,就像那天晚上。 怎么了?她再次重复了一边,用我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气音轻轻问,我吓到你了? 我我我下意识结结巴巴地要辩解,却看见薇薇安弯起来的漂亮眼睛以及在她含笑的眼睛倒映出了,我满脸通红的窘态她分明她分明是故意凑这么近的! 她明明知道自己的美貌有多大的杀伤力! 我猛地后逃一步,和她拉开距离,忿忿地瞪了她一眼,义正辞严而口是心非:被你的袖子闷到了! 薇薇安相当明显地笑出了声。 要不是我的话,你可就变成一只斑点狗了。薇薇安轻瞥了我一眼,眼波像一尾色彩艳丽的游鱼,倏忽间流过掌心,翻脸不认人可不是我的好学生。 我再次红了脸,对她的美貌攻击负隅顽抗:哪、哪有翻脸,我、我说了谢谢! 薇薇安轻轻地笑,终于放过了我,转过头继续解说:喏,这就是上城区和下城区的分别,在那些上城区的大人物眼中,下城区的人和路上碍事的石头没有区别,所以走在下城区的街边,要特别小心。 马车消失在道路的尽头,熙熙攘攘的人群再次合拢,没有人在意自己刚才被溅满的一身污水,甚至差点就命丧在这横冲直撞的车轮下。吆喝和讨价还价的声音重新响起,仿佛这是极为常见的事情。 我轻声说:刚才那辆马车的家徽,似乎属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贵族,这样的人,在上城区甚至没有乘坐马车的资格。 这就是下城区,妓.女、脚夫、流浪者和孤儿的聚集地,在这里,任何有名字有姓氏的人都可以称得上是大人物,而在这些大人物眼中,这里人命如疯狂繁殖的老鼠蟑螂,比一块黑面包还要低贱。薇薇安平静地说。 我盯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发愣,一个被马车惊吓到的孩子还在母亲怀中哇哇大哭一个姓氏就足以在人命之间划出区别吗? 人命都脆弱得像蝼蚁,哪里有什么分别。薇薇安打断了我的思绪,声音中带着一股漫不经心,不知道是在轻慢哪一方,啧,好脏。 她低头看自己落满泥水的袖子,露出难以忍受的表情。 那孩子的母亲解开衣襟让那孩子含住干瘪的胸脯。空气中满是汗水、发霉衣物、腐烂蔬果的气味,我看见那孩子用力地吮吸着,仿佛这就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我转过头看她一眼,看见她隐藏在兜帽和黑发下白皙优美的下巴,污浊的空气似乎在她身边被自动隔开,无论香花装点的厅堂还是污水横流的街道,每次靠近她我都能闻到那股洁净而清苦的雪杉味道。 就像是一棵漠然的树,辉煌宫殿不会令她倾慕,疾苦人间也不会令她动容。 或许是注意到了我的眼神,薇薇安在我的注视中歪了歪头,美丽的蓝眼睛中露出一丝挑衅,像是漂亮的大猫饶有兴味地挑战她的猎物。 于是我问:那你为什么要救我? 大概是没有听到料想中的指责,眼前的白猫露出了语塞的神情。 过了好一会,我才听到薇薇安懒洋洋的声音再次飘进了我的耳朵:我都说了,因为人很脆弱。 所以他们经常会在我想要看到一个有趣故事的时候,还没到达结局就死掉。她歪了歪头,语气坦然地说,我不想你死,因为你是个有趣的人这个答案,可以吗? 这次她没有说谎,我知道。不再是那种敷衍的温柔,此刻,薇薇安的双眼坦白澄澈,却让我不知为什么又感到失落。 是不是所有人在她眼里,都不过是过眼烟云? 这样想来,我忽然觉得自己先前那些纠结和犹豫,不过是小丑一般的自作多情罢了,毕竟,薇薇安根本就不在乎这些问题呢。 更何况我是这样的平凡普通。 心里空空荡荡地,我黯然着,强颜欢笑:按老师的话,整个世界也不过是场早晚会谢幕的表演而已。 难道不是吗? 她注视了我片刻,突然笑了,如同满树的花朝你骤然开放一般,美丽得叫人受宠若惊。 但她的声音如此淡漠,仿佛是某种毫无感情的、神性般的天启:每一个人对别人来说,都不过是组成舞台布景的一部分罢了。 所有人都是看客和演员,哪怕是现在,你敢说我们的对话没有可能也在冥冥之中,没有被不知名的人所注视着吗?我们所经历的所有轨迹,难道不可能被当成是注视着人生中偶然翻阅过的一段故事吗? 更何况,我什么时候和你说过我是人了呢?她语气轻柔地说。 什么我有些艰难地咀嚼着这一段话,一个离奇的答案浮上我的心头,你 走吧,她却打断了我的话,没有给我问出这个问题的机会,法师的集市,我们已经耽搁了很久了。 我早就明白,只要薇薇安不想细说的事情,旁人休想从她嘴里撬出一个字,但隐隐约约地,此前薇薇安身上那种非人感已经在我心中有了答案。 但这个答案,无疑残忍地拉大了我与她的距离,我不愿意再往下多想,只是鸵鸟般安安静静地跟在她身后,穿过了熙攘的人群。 但她的话终究还是在我的心中泛起了波澜,久久难平。我忍不住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像是想要从中找到答案如果说所有的生命都是看客和演员,那么制定了这些等级与秩序,排演了这一出剧本的人,究竟在哪里呢? 置身于这场戏外的观看者们,会为这一场众生庸碌的好戏而喝彩吗? 天空显然没有答案,它澄澈湛蓝,洁净到近乎空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猹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法师的集市 越往旧城区内部走,道路就越曲折脏污,到最后,我们几乎是在一条暗得不见天日的小巷中,污水无可避免地溅上了长靴和长袍下摆,就在我从小心翼翼逐渐转变到自暴自弃的时候,薇薇安停下了脚步:到了。 我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小巷尽头这一面长满霉菌和青苔的砖墙:到到哪了? 法师的集市。她对着那一堵货真价实的墙面,笃定地说。 哪里? 我正想抬手摸摸那一堵墙是不是什么虚幻的结界,薇薇安已经抢在我前面伸手轻叩砖面确实是货真价实的墙,空心砖在薇薇安有规律的敲击下发出蓬蓬的声音,看来确实是密道暗门一类的东西。 感天动地,薇薇安终于靠谱了起来,我松了一口气,安心地在薇薇安身后,暗暗期待这神秘的大门骤然洞开。 一秒钟过去、两秒钟过去、五秒钟过去、一分钟过去。 那面墙毫无反应,依旧沉默地伫立在小巷尽头,如一座坚城般无可动摇。 气氛瞬间陷入尴尬。 啊,薇薇安小声地说,我好像忘记暗号了。 那我们要不再想想?我小声建议道,老师你还记得什 最后一个单词卡在我的喉咙里,但它再也没有出现的机会了,就在我说话的当口,薇薇安毫不犹豫地举起了自己那根用破布包裹的魔杖,然后干脆利落地用力往墙上一捅! 砖墙轰然倒塌,烟尘纷纷。 我站在这堵不复存在的砖墙面前,感觉自己的下巴都合不拢了。 魔杖是可以这样用的吗?!我难以置信地瞪着地上四散的砖头,忍不住警惕地左右望了一眼,生怕有人冲上来让我们赔钱。 救命啊,我只是个一穷二白的落魄皇子,没有私产也没有什么积蓄,这堵魔法墙这么多块砖头,赔起来一定要不少钱吧! 好啦!薇薇安却轻快地吹了个口哨,率先走进了砖洞之中。 这样做是被允许的吗?我心惊胆战地跟着薇薇安跨过了这一堆砖头,不敢低头望一眼。 身后却响起了砖石移动摩擦的声响,我回头望去,却看见砖块仿佛有生命一般,飞快地互相堆叠、合拢,最后轰地一声,一堵完好无损的砖墙再度出现了,仿佛从来没有挪动过分毫一般,连墙缝中的青苔都是原来的模样。 果然是这个,看来我的记忆力还是不错的嘛!薇薇安露出相当满意的表情。 或许以后你们法师设置的暗号可以不用这么的暴力吗?我忍不住小声说,重新转向前方。 热闹的、蓬勃的嘈杂声一瞬间迎面击中了我。穿过墙洞后,我们一瞬间就站在了一条人群熙攘的街道上,与方才下城区混乱的喧闹不同,所有人看上去都形色匆匆,各有方向。他们有人身上装点着我从未亲眼见过的宝石和美丽羽毛,有人穿着便于活动的利落皮甲,也有人像我们一样身上披着长斗篷,掩盖了大部分特征。 有人在大声叫卖着,街角的吟游诗人满脸忧伤地拨弄着自己的琴,唱的歌却是不同于通用语的、一种我听不懂的语言。我下意识抽了抽鼻子,闻到空气中交织浮动着尘土、草药、皮革与禽类羽毛的复杂气味。 阿嚏!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似乎一不小心撞到了身边的什么人,那人哎呀了一声,手里的东西哗啦掉了一地。 抱歉抱歉!我连身道歉,赶忙蹲下来帮他捡拾,所幸都是大本的书本,没有什么难以捡拾的琐碎物件,我将手中最后一本书交给对方,看见对方是个与我差不多高的年轻男孩。 他皮肤很白,一头棕色的卷发晃动着,冲我露出了一个感激的微笑,就推着自己的小推车转身离开了。 在他的车上正放着一个硕大的铁条鸟笼,一只雪白的猫头鹰正在那里拍打翅膀羽毛的气味就是来自哪里,我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16) 奇怪我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抬头问薇薇安,为什么这里有人会随身带着猫头鹰?是使魔吗? 什么?一身男装的薇薇安正忙着和街边的年轻女郎眉来眼去,闻言转过头来,露出疑惑的神情, 什么猫头鹰?按理说,魔法师不会使用活体作为自己的使魔,因为那太不方便了,通常他们会像我一样,以魔力和某种生物的灵魂签订短期的契约,让它们以灵体的方式存在,就像我的鸟型使魔一样你在哪里看见的猫头鹰? 她一下子站定了,颇为好奇地顺着我的视线张望着,我扫视一眼,却发现那个男孩依旧消失了。 难道是已经走远了?我疑惑地想着,抬头却看到方才那个街边女郎似乎被薇薇安的驻足鼓励了,一下子站了起来,款款地向我们走来。 一种微妙的紧张感在我心中升腾,我一下子也顾不上什么突然消失的猫头鹰了,一把拉住薇薇安,打断了她的张望:那可能使我看错了!我们走吧!不是说今天有好多东西要买吗? 咦薇薇安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但还是相当配合地跟着我重新汇入了人群中,我一边抓着薇薇安的袖子,一边悄悄向后瞟了一眼:那女孩露出了失望的神情,重新回到了店中。 呼我松了口气,随后又为自己小题大做莫名其妙的紧张而脸红了起来。 谢天谢地,斗篷的帽檐足够大足够深,只要我低着头,薇薇安就看不出一点异样。 就这样,我们顺着人流走在街道上,跟随着薇薇安手中的地图标记,我们再次拐入街边的一条小巷中。 这次小巷中空间却比外面的清爽多了,随着我们逐渐深入,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被遥遥地抛在了巷子外头。幽幽的日光从上方落下,微尘在日光中旋转飞舞,空气中弥漫着木头沉郁而复杂的香气。 这里似乎很少人拜访,我小心翼翼地抬脚跨过一丛在砖缝间蓬勃生长的蕨类植物,跟着薇薇安走到了一栋朴素的三层石质小楼前。 薇薇安轻轻摇响了门前光泽暗淡的黄铜铃铛。 请进!!! 破锣嗓子划破了这里的宁静。一只我叫不出名字的黑色鸟儿站在门口悬挂的鸟笼中,尖声尖气地大叫:魔法师!两位!请进!! 好了门铃!别叫那么大声了!到这里还有魔法师以外的客人吗!门内传来一声大喊,有人吱呀一声拉开门,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站在门后,揉着鼻子瓮声瓮气的说,日安,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吗? 客人!客人!魔法师!请进!黑色的鸟还在不依不饶地嚷嚷着,我讶异地看了它一眼门铃这个名字真是直白而准确。 薇薇安已经开门见山:日安,我需要订购一根魔杖,主属性雷电,要求魔力运转快速,魔力增幅作用强。 老人将架在脑门上的眼镜重新放回鼻梁上,隔着镜片审视薇薇安:阁下,您看起来不像是需要高强度魔力增幅辅助的人。 他疑惑的目光在我们俩之间游移。 我默默地举起手:我,我才是需要那根魔杖的人。 噢,刚觉醒的小魔法师。老人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低头看向我,语气遗憾, 不过很可惜,本店已经很久不接定制魔杖的活儿了。 抱歉,我自己拥有魔杖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原来现在的魔杖不接受定制了吗?薇薇安疑惑地问。 噢,别的地方我不知道,店主将自己的鼻子揉得发红,胡子上的木头屑窸窸窣窣地掉了下来,不过本店没有这种服务,因为满足那些客人千奇百怪的要求实在太烦人了,更别说偶尔还有那些脾气古怪的大人物,嘿!成天嚷嚷着要拯救世界毁灭世界之类的,一言不合就把小店弄得一团糟!还不赔钱他们不知道工匠法师也有工会的吗!所以说,本店现在仅提供魔杖成品,材质属性应有尽有任君挑选,有缘相见无缘再见,进来看看? 啊一下子直面店主的愤懑,我有些无所适从,小声地说,如果您允许的话? 他转身往房间内走:跟我来吧,如果你恰好遇到那根属于你的魔杖,它会指引你找到它的。 我跟在他的身后,小心翼翼地问:怎么样才算是它的指引呢? 怎么说呢?他又开始揉自己的鼻子,闷声闷气地说,发光?发亮?发出声响?各种各样都有,有些性急的魔杖还会飞到你的手上,总之呢,魔杖各有各的脾气。 穿过一条光线幽暗的走廊,老人忽然停下了脚步,拍了拍手,朗声说道:好了,醒醒!女士们先生们,新的客人来啦! 昏暗的房间骤然变得明亮。那些高高低低的柜门砰地打开,仿佛同时开启了几百瓶香槟酒。弥漫在空中的木料、龙胆、松节油与皮革的气味,如海水涨潮般变得浓郁而鲜明。 所有陈列在柜子深处的魔杖,或长或短,都从沉睡中苏醒,焕发出或明或暗的光芒。 看来他们都很喜欢你,店主低声地惊叹道,这可能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观,令人惊讶,你或许是个魔力亲和度很高的孩子,就像被上天选中。 亲和度很高?上天选中?我回想起运转魔力时那种隐约的滞涩感,兽人血脉似乎天生与魔力不亲和,按理说不应该出现这样的场景啊 身边的薇薇安好像想起了什么,默默向后退了一步。 一瞬间,大部分魔杖的光都熄灭了,只有少数几根魔杖坚持自己最后的倔强。 薇薇安站在门外,晃了晃手中的长魔杖:抱歉,我有自己的魔杖了噢? 整个房间都失去了光芒。 我似乎一瞬间听到了魔杖们心碎的声音等等,为什么我要这么为它们着想,难道不应该我才是主角吗! 我不甘心地向最后一根保留微弱光芒的魔杖伸出了手,虽然它被放在角落的丝绒垫中,甚至看不清它长什么样,但是此刻,只有它愿意选择我。 这或许就是命运的指引了吧,我在心中默念。 然而,就在我触碰到它的那一瞬间,楼上忽然传了砰的一声巨响,仿佛受到惊吓一般,面前魔杖的光芒应声而灭。 我: 我还不死心,又向前走了几步,企图与魔杖们更深入交流,让它们发现我的魅力。 啪!一根魔杖猛地滚到了垫子边,似乎对我的触碰充满了恐惧。 我的心也一瞬间受伤。 难道兽人血统就这样的与魔力相抵触吗? 算了或许是我的魔力资质不够好,所以才没有魔杖选择我。我自暴自弃地说,或许我更适合找一家可以定制的店,去做一根属于我的魔杖。 不,这绝不可能。店主却拒绝了我,他斩钉截铁地说,从来没有客人出现这样的情况,无论资质再差的客人,这里几乎有上千根魔杖,总有一根魔杖会选择他。 或许是我的资质特别差,或者这里恰好就没有那一根属于我的杖子我垂头丧气,气若游丝。 不可能!我赌上我老道客、全奥尔德林最优秀的魔杖制作者的声誉,我这里绝对会有适合你的魔杖! 涉及名誉问题,对方好像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顺手拿起几根魔杖就往我手里塞,至少绝对不会出现所有魔杖都抗拒客人的情况,这绝对不正常! 哎我看着老人激动得胡子乱颤,无奈地顺着他伸出了手,你看看吧 我话音未落,楼上再次响起重重的撞击声,砰砰的巨大声响让店主手中的魔杖好像受惊的马匹,用一种惊人的力量挣脱了老道克的手,劈里啪啦地全掉在了地上。 我甚至从这接二连三的掉落声中听出了一分惊慌失措的味道。 我与店长一起抬起头,望向上方,阁楼上的撞击声依旧在继续,天花板上落下细细的灰尘。 我就说! 店长忽然兴奋地一拍手,抬头看向头顶:绝对有蹊跷! 作者有话要说: 虚假的法师:优雅自如地敲门砖对暗号 真实的法师:举起魔杖哐哐砸墙 带猫头鹰的小男孩角色源自《哈利波特》对角巷剧情,致敬我的西幻启蒙。 祝大家妇女节快乐,永远勇敢自由。 感谢在20210306 12:13:28~20210308 16:02: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猹 2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我如野草 店主兴奋地将地上的魔杖一抄,转身就走:跟我来吧,看来你是被一根魔杖提前预定好的主人! 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满脸茫然的我被他拽着一路小跑,噔噔蹬上了二楼。 二楼的摆设比一楼更空旷,没有丝绒垫也没有陈列柜,只有木刨花和零件散落一地。几个有点古旧的大箱子摆在墙角,工作桌上乱糟糟地堆满了工具和材料。 我人生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地方,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在哪里下脚好:是这里发出的声音吗? 大概?店主大步流星地跨过地上那一堆堆零部件和原料,走到一个一直砰砰砰发出声响的大木箱前,啪地打开了黄铜的箱锁,这层存放的都是些还没来得及修理的魔杖,这是其中一箱嗬! 他用尽全身力气地大喝一声,猛地打开了紧闭的箱子,随后就将头埋进了箱子里:让我看看是哪个捣蛋鬼吓得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噢!是你! 他忽地直起身来,举起一根魔杖朝我兴奋地挥舞着:看看,这位身有残缺却脾气暴躁的女士! 魔杖闪起一阵白光,似乎对他说自己身有残缺这件事情很不满。 店主顿时发出仿佛被烫到一般的吸气声。 快接住快接住!他龇牙咧嘴地将魔杖递给我,好烫!快接住这位年纪很大的暴脾气小姐! 他的语气太过紧急,我下意识就伸出了手,在接过魔杖的那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我也怕烫啊! 完蛋。 然而,预料中的滚烫疼痛却没有传来。 我低下头,看见这根魔杖正乖顺地躺在我的掌心中,散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温暖。 房间安静了下来。 十寸半长,焦椴木,雷属性,铭文磨损,没有名字。老迪克低声说,看起来它很喜欢你。 他介绍的声音回荡在小小的房间中,引起了轻微的回声,仿佛历史的尘埃就在这一瞬间簌簌地落在了我的肩头。 这是一根离经叛道的魔杖。通常来说,魔杖追求的是最稀有的材料、最精致的工艺、最纯净的魔力宝石。独角兽的角髓?金岩鸟的羽毛?维尔兰精灵湖泊深处千年不腐的白角木?这些都是所有魔法师趋之若鹜的材料,哪怕难以求得这样的稀世奇珍,他们也会尽量购买昂贵的材料以追求更好的品质。但这根魔杖却并没有用到以上任何一种材料,它的杖身材料是诺恩随处可见的树种,椴木,而杖芯则是最普通的一根灯芯草。 我想,这样的取材已经完全脱离了廉价的范围了。雷系的焦椴木和灯芯草,因为除了离经叛道的疯子之外,即使是初级的学徒,也不会选择这样的搭配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一根脆弱的野草该如何承受雷霆的震怒? 但世界上的确有疯子,拉维诺的开国神祖,奥尔德林格罗斯特的魔杖杖芯也是一根灯芯草,这根草来自他最初举旗而起的家乡。 魔法师的史诗这样传颂:金眼睛的魔法师从故乡的土地拔起灯芯之草,向永悬苍穹的日轮宣告:我如野草,星火燎辽。 自此新王之势如新火:凡灯芯草生长之处,便有拉维诺的王旗飘荡。我下意识接过了他的话,这是光明圣典中母亲曾经一遍又一遍地诵念的一段,取自《神眷者奥尔德林篇》。 但我没有接下去说的是,在圣典的下一段,记载的是光明神感念奥尔德林反抗黑暗的勇毅与忠诚,为他降下光明常胜的眷属祝福,派遣十二位神使从阿尔斯诺圣山降临人间,辅佐奥尔德林从此,拉维诺的王都之名便以开国神主奥尔德林为名,而在奥尔德林的心脏地区,则永久地矗立着代表光明神与十二神使的十三座光明殿堂。 但光明圣典中似乎从来没有提到过,奥尔德林是一位魔法师,正如魔法师的史诗中从未提及过光明神殿一般。这样各执一词的故事,让我一瞬间陷入茫然。 我下意识看向薇薇安,想要从她那里寻求帮助,却忽然意识到出于尊重,没有受到邀请的她一直在楼下等候。 我在心里唾弃了自己一句,不是说好不要依赖薇薇安的吗。 于是我思索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问道:似乎我听说过一些,与这个故事不同的版本,这是为什么呢? 本以为店主会因为我的提问而不悦,他却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语言是人创造的,书籍是人编写的,故事是人传颂的,魔法师的史诗如此,光明的圣典也是如此。归根结底地说,这些故事哪里有什么证据可言呢?想要相信哪个版本,还是请听从你的心吧。 但这些故事对我而言都像是太遥远的传说罢了,该说狐狸生性多疑吗?事到如今我竟然发现自己难以完全相信任何一方的说辞,于是我轻轻地说:这两者对我来说都像是传说而已。 那或许以后,你会找到自己的故事。老道克笑起来,我不想诓骗小孩子,事实上,刚才那段话不过是兴致所至随口一提而已。让我们回到正题吧,坦白地说,即便我手上的这柄魔杖用了与传说中相同的材料,但也没有什么证据证明它是奥尔德林的魔杖,事实上,因为神话时代离现在已经太远,我更倾向于认为,这柄魔杖曾经的主人是奥尔德林的崇拜者但这并不妨碍它是一柄特别的魔杖。 的确。我小声地赞同,感受着魔杖坚硬、沉甸而温暖的手感,从刚才开始,我就感觉自己的魔力能与魔杖沟通回流,我握住塔,仿佛是紧紧地握住了一只温暖的手只不过,魔力回转间,似乎存在着一个缓慢流失的缺口。 这柄魔杖应该也有不短的历史了,我抚摸着魔杖古朴的雕刻纹路,以及末端那焦黑的断裂处,问道:这里缺失了什么? 店主摇了摇头:魔法石,每一根魔杖都应该镶嵌至少一颗魔法石,用以辅助魔力的增幅或转换,但是她没有。 我打量着她,原本应该光滑润泽的杖身从末端开始,延伸出数道深深的裂纹,仿佛战士身上纵横的伤疤。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17) 你也是残缺的存在吗? 我在心里轻声问,或许是错觉,我感觉手中的魔杖一瞬间变得更滚烫了。 那真是太巧了。我在心中暗道,忍不住握紧了它:要什么材料才能修好她? 店主沉默了片刻:龙的心脏。 我一瞬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你没有听错,是龙的心脏。最好是从它尚未死亡的心脏中剖出的龙心结晶,鲜活的结晶会熔铸与魔杖上,成为与魔杖相生相熔的魔力晶石,而它滚烫的鲜血则会在流淌中与魔杖的裂纹融为一体,完全地修复这一根魔杖。 巨龙的心脏,这听上去完全是不可能得到的事物。买下一根残缺的魔杖,还要大费周章却寻找这样一种珍稀到甚至会让人丧命的材料,完全是一桩近乎愚蠢的的决定。 但是这柄残缺的魔杖实在是与我太像了,几乎要令我想起那夜在光明神殿中挣扎的自己来,在濒临绝望的时候,我也期盼着能够迎来一线生机哪怕我是众人眼中毫无价值的存在。 冥冥中仿佛有某种力量,让我松不开自己的手来。我低头沉思了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定:请问她的价格是多少? 免费。 什么?我一下子以为自己听错了,您说什么? 我说的是免费。店主颇为滑稽地耸了耸肩。除此之外,我还会替魔杖安装新的魔法石。之前修理的时候,我已经通过微调,将它的结构设计成了可替换的样式,这样,你就可以在找到适配的宝石之后,将这一颗临时的魔法石替换掉了。 可是我迟疑地说,即便这是一根有破损的魔杖,修复的材料价格应该也不低吧?我觉得我应该支付给您相应的酬劳 他却摇摇头:我开店这么多年,绝对不会将半成品、或是残缺的魔杖卖给客人,这是我老道克的原则。 但是赠送的就不一样啦!他冲我挤了挤眼睛。 我为这突如其来的好意而感到无所适从:为、为什么? 就当我是圆妻子一个心愿吧。他推推鼻梁上的眼眼镜,平静地说,其实并非出自我的手中。 老店主朝角落那个大木箱努嘴:喏,楼上的这些魔杖,都是我去世的妻子搜集的。和我这种喜欢窝在木头堆里的工匠呆子不同,她年轻的时候就是个喜欢到处冒险的人。托她的福,我被她拉着也旅行了大陆上的不少地方。她喜欢收集各种各样失去主人的魔杖,无论是在废弃的古战场,还是街边最不起眼的旧货摊,她都对这些在旁人眼里只能扔进壁炉点火的废弃魔杖视如珍宝。因为她觉得,即使失去了主人,它们也应该有自己的价值。 不过因为魔杖是与持有者魔力路径连通的存在,大部分失去主人的魔杖都无法与其他人的魔力共鸣,所以她从世界各地搜集的魔杖,大多就这样一直沉睡在箱子的深处。 她一直收集魔杖,我一直替她修理,但她的脚步太快而我太慢,所以一直到她去世,我还有很多魔杖没能替她修完。所以我就干脆在这落了脚,打算剩下这辈子都慢慢给她修理咯。 这些年来,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得到这些魔杖承认,你是其中之一,或许还是最年轻的那个。 店主看向我。如有所感一般,我顺着他的注视回过头,看见墙壁上挂着一张铅笔画像这是早已泛黄的双人小像,却因为精心的保养而每一丝笔触都细腻清晰。 在这画像中,一位头发卷曲、眼睛明亮的雀斑女人正与一位面容腼腆的年轻男子站在一起,遥遥隔过多少年的尘埃,向我生机勃勃地微笑着。 唉,和年轻人讲这些几十年前的故事,还真是够让老头子不好意思的店主又用力揉了揉自己的鼻子,继续瓮声瓮气地说,总之呢,你带走它吧,温蒂会很高兴的。 我一时无言。 最后,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只记得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心如擂鼓,慌里慌张跑下楼的时候,差点忘记拽进自己的帽檐,漏出了与奥尔德林血统一致的白发和金眼瞳。 索性老店长没有在意或者说他早就不在意一切与魔杖无关的事情。直到他一个人留在阁楼上朝我挥手道别,门口的黑鸟尖声尖气地叫着欢迎下次光临,我抓着魔杖站定在薇薇安面前的时候,心还在砰砰乱跳。 为什么呢?我后来想了很久,才想起这都怪是老店长在最后嘀咕了一句:说来奇怪,你和你的老师出现在我的店门口的时候,我一下子想起自己十五岁时和温蒂去魔杖店挑第一根魔杖的样子。 那是个夏天,阳光很好,他说。 我则落荒而逃。 第23章 昨日的世界 所以我带走了这根魔杖。 离开了那一栋安静整洁的石质小楼后,我向薇薇安转述了楼上的情况。 当然,某些部分的想法我这辈子都不会向薇薇安透露,绝对不会。 此时我们已经离开了魔法师的小巷,正沿着下城区狭窄而忙乱的水道,行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 我低头小心翼翼地绕开那些随处可见的垃圾和污水,薇薇安仿佛在鞋底长了眼睛似的,昂首阔步气定神闲地绕过了一个个水坑,中途还顺手拉了我一把,让我躲开了一盆无缘无故从天而降的污水。 好奇怪,难道她还有什么未卜先知的能力吗。想到不久前她也是这样将我从马车前一把拉走,我忍不住又抬眼看了一眼薇薇安。 她的脸庞在夏日的阳光中,洁净得熠熠生光。大概是注意到我的眼神,薇薇安转头看我,稍稍偏了偏脑袋:嗯,有什么事吗? 从我的角度恰好能看到那颗点缀在下眼角的泪痣,平白里生出一股脆弱和无辜。 果然还是错觉吧。要是连未卜先知都能做到的话,那老天也太不公平了! 我紧张地咽了口口水,若无其事地别开头:没事。 她探究的目光却好像一直落在我身上,我感觉自己脆弱的心脏难以承受这样的注视,赶忙干巴巴地岔开了话题:我们现在是要回去了吗? 一想到要回到王宫那个金碧辉煌的笼子,我的心中就油然生出一阵沮丧。 薇薇安却说:不,我们还要去一个地方。 哪里? 维特里亚港口,她说,不如说,我们已经到了。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我们拐过了最后一个街角。 遥遥地传开了一声号角,随后我听到数支号角齐鸣,我向声音的来处转头望去,看见宽阔的水面上,山一般巨大的船只正缓缓航行,风帆鼓起,带来了远洋和雨水的气息。 我这才发现,身边脏乱的摊贩,横流的污水不知何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为宽阔平整的港口广场,水鸟飞舞在我的身边,我抽了抽鼻子,闻到空气中弥漫着鱼腥、啤酒、烤馅饼的味道。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地方。 这就是维特里亚港口,下城区唯一一个有皇室士兵把守的地方,王商交易的咽喉与隘口,每一日,无数的船只就在这里停靠又离开,数不清的丝绸、香料、奴隶与奇珍异宝,被一艘艘货船从遥远的另一个大陆维尔兰运送到这里,流入王城之中。 薇薇安在我身后,淡淡地说。 我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在很久很久之后,我在王座之上回忆此生时,会觉得我人生的改变就在于这一刻。 你可曾想过?在两片大陆联通之前,从来没有人意识到自己生活的地方会拥有名字。倘若世界上只有一个人,那么这个人就是一个世界;倘若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片大陆,那么这个大陆就是一个世界。 所谓的名字,所谓的语言,起初或许都来自异乡人的一声呼唤。在这声呼唤中,我们开始意识到自我的存在。 绮丽隐蔽,盛大微茫,广阔的天地就在这一瞬间铺陈开来,带着触手可及的远方的气息,从遥远的天际线一路向我奔来。 此前所有的人生经历都褪色了,那些绣线繁复的衣袍、金碧辉煌的宴会、蜷缩在书房一角竭力躲避的谎言、嘲笑与讥讽,曾经所有庞大而又压抑的无形之物,都在这巨人般的船只与看不到边际的宽阔水面前都变得微不足道,在我深深的吐息间随着港口的风远去。 世界原是如此之大。 然而,这毕竟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情了。在现在,年少的我只是觉得这一切看起来都像是梦一样。 我凝睇着遥远的运河线,吐出呓语一般的声音:和这里比起来,皇宫就像是笼子 是吗?薇薇安一笑,但讽刺的是,这条运河存在的意义,就是将无数的奇珍异宝送入到这个笼子般的王城中。 微风吹起她脸颊旁的一缕黑发,她重新拉下帽檐,恢复了面无表情:维特利亚港口,曾经暮日之征里人类胜利的碑石之一,就在这一战中,诺恩与维尔兰这两片隔海相望的大陆,首次达成了连通。 宝石、黄金、香料与奴隶,在两片大陆巨大的差异之下,一切都成为了可以炙手可热的稀世奇珍。黄金与矿石就这样随着这条河流日夜奔流不息,越过原野与峡谷,从玻璃海湾流入海洋,在维尔兰大陆变成一克千金的香辛料与丝绸。 为了到达这传说中财富与神秘的故乡,为了谋求机遇和暴利,商人们雇佣水手,穿越海妖居住的迷雾暗礁,穿越名为玫瑰眼的风暴海峡,在漩涡与风浪中,创造出一条弥漫鲜血的芳香航线。 没有什么是不可交易的,A。薇薇安忽然喊出我们为了隐藏身份而约定的假名,我抬头看她,薇薇安则依旧注视远方,碧蓝的波涛跃动在她眼中,如同沉默的梦,人类就是这样一种存在,哪怕是同类,也能够理所当然地视作货物。强大的人叫勇者,廉价的人叫奴隶,美丽的人叫娼.妓,人身上一切的特质都能成为商品。 不知为何,我忽然在她的眼睛中读出了一丝悲哀。 老师,我小声地喊她,不安地想要拉住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的薇薇安就像是完全沉入月亮的背面,显露出一种清醒的阴郁。 也就是在这一刻,我忽然意识到,为我所怨恨的囚笼般的皇室生活,同样也是某个更大的囚笼的一部分,同样也建立在这些被掠夺的珍宝、被奴役的人类之上。 而筑建这一切的,正是我与他们之间巨大的等级差。我又想起那辆横冲直撞的马车来,它的主人之所以能这样视同类的血肉如无物,正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家世和财富足以令平民忍气吞声。 但即便是耀武扬威的贵族,见到身为皇室成员的我,也必须下车行礼,因为他知道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能够被我身后的王室轻易收回。 人类就是这般弱肉强食的生物,无时无刻渴望着掠夺,也无时无刻害怕着被掠夺。 所以我深深地恐惧着自己的身份被暴露,因为冥冥中我知道,我被身后巨大的权力野兽所胁迫,却又不得不仰人鼻息。身为兽人、身为女人,一旦身份暴露,那么注定我会坠落到更为下层的阶级之中即便是我一直厌恶的、小心谨慎、步步为营的生活,同样也享受着华丽的衣袍、奴仆的服侍与精美的居所,不是吗? 不如说,我之所以努力平衡着这一切,正是为了保持这样相对平稳而优渥的生活,而这比他人更为自由的生活,是否同样也建立在他人的自由与尊严之上? 在这结构性的等级差之中,答案是肯定的。 那么,这样的我,在薇薇安的眼中会是什么样的呢? 想到这里,我悄悄地收回了想要触碰薇薇安手指的手,最终只是小心翼翼地拉住了她袖子的一点点,轻轻地拽了拽。 片刻之后,她回过头,若无其事地露出微笑,半张脸沉入斗篷的阴影,半张脸却在阳光下,令她的微笑介于鲜花与刀刃之间。 我惴惴不安地看着她,她却再次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像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没有好好听课吗?她温柔地问,轻巧地将方才那个话题跳了过去。 我我迟疑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薇薇安却体贴地将话接上了:所以说,在这条风暴遍布的芳香航线上,为了保护这些珍奇的货物,商人们都会重金寻求经验丰富的老水手,以期他们丰富的经验能够减少航行的风险。但最富有的船队,会更倾向于聘请一位护航的龙骑士,他们能在飓风中航行,穿越滔天的巨浪,能够飞上云巅指引商船绕开风暴,也能护卫船只免受海妖与海盗的侵扰。 可惜世人现在已经很少能见到龙了,能驯服龙的骑士更是少之又少。 不过,她冲我眨了眨眼,用哄小孩的语气神神秘秘地说,我们很快就能见到了。 什么我被这没头没脑的话弄得一头雾水,正想多问一点,话语却被一阵嘈杂打断了。 龙!是龙骑士!有人激动又恐惧地喊道,追随自空中投下的那片阴影激动地奔跑着,夜空雷电龙骑士洛里亚! 天光骤然一暗,水面上再次传来一声悠长嘹亮的号角声。一双硕大的翅膀从我的上空飞过,遮蔽了天光,带着香辛料和远洋浓烈又陌生的气息越过了我的头顶。 我手忙脚乱地抓紧了斗篷,在飞龙掀起的狂风中紧紧地闭着眼,躲避四散飞扬的尘土。 我似乎听到了有人提到了龙骑士啊。 爽朗的女声从我头顶响起,随后又是一阵翅膀扇起的狂风,仿佛神话的书页在我眼前展开一般,一条被紫色电光环绕的黑色飞龙落在了我的面前。 然后一位身穿轻甲的女骑士利落地跳下了龙背,特制的骑靴发出沉重有力的落地声。 看来是老朋友噢。英俊帅气、堂而皇之顶着一双毛绒绒的耳朵的龙骑士笑着看向我们,一条覆盖着浓密而坚硬的灰色毛发的尾巴在身后快乐地摇动着。 薇薇安,好久不见。她说。 好久不见,洛里亚。薇薇安的脸上久违地浮现出了一丝真诚的笑意。 随后她们拥抱在了一起。清丽挺拔的男装丽人与潇洒高大的女骑士在港口的风中紧紧相拥,仿佛是久别重逢的絮语一般,女骑士贴着薇薇安的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 那时的我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题已经被薇薇安在三言两语间彻底置换了,只觉得自己的醋坛子也在这一刻被打翻了个彻!底!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标题来自茨威格《昨日的世界》 感谢在20210309 14:25:55~20210311 18:23: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猹 33瓶;叶染青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占有欲 高挑的骑士与飞龙一出现,就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路过的人看见她堂而皇之露出的兽人特征,无不露出了惊讶与厌恶的神色,却又在注意到她尖利的獠牙和身后的飞龙恐惧地选择了绕道而行。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18) 只有薇薇安相当轻松地站在龙骑士身边,气势没有被这慑人的骑士压下去半分。她笑着捋了一缕被风吹起的长发,似乎对龙骑士向她低语的内容说了声谢谢。龙骑士则笑起来,爽朗地摆了摆手。 可恶,她们凑太近了!一点都听不到在说什么! 我郁闷地看着薇薇安的背影,却也明白她们的关系看上去就比我这个半路捡来的学生来得密切,我实在没有什么理由上前打扰。 可今天明明是我先来的 我憋屈地鼓了鼓腮帮子。就在这时,薇薇安好像终于感觉到我委屈的目光,向后退了一步,重新站回了我的身旁。 A,这就是我刚才和你说的龙骑士,洛里亚,恰巧护送商队到奥尔德林。薇薇安言简意赅地向我介绍。 呵,终于想起你有个学生了。我吃味地想,绷着脸朝洛里亚伸出手:你好,你可以叫我A。 想了想,又暗暗地补了一句我和薇薇安的关系:我是薇薇安的学生。 你好!面前的龙骑士相当热情地握住了我的手,用力地摇了摇,我叫洛里亚,算是和你老师认识很多年的老朋友了! 怎么还是很多年的老朋友!我正想要再说些什么扳回一城,手却忽然一紧。下一秒,洛里亚就着握手的动作,一把将我拉到了她的面前。 我下意识就啪地电了她一把。 但洛里亚却没有显露出任何异样,身材高挑的龙骑士似乎对魔力的抗性相当高,她神态自如地送开了手,在我面前半弯了身子,身上的肌肉在发力的一瞬间绷出了流畅而漂亮的线条。同类的气息袭来,我下意识微微弓了弓身子,警惕地看了一眼对方,发现对方同样也在审慎而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但显然,对方的眼神比我更为轻松,还蕴含着一丝我看不懂的兴趣?我一下子没保持住自己的扑克脸,露出了疑惑的神情,洛里亚却歪了歪脑袋,又凑得近了点。 她凑在我颈边嗅了嗅。 V可从来都不收学生,看来你是第一个嗯,确实是可爱小狐狸。她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我,忽然在我耳边低语道,就连喜欢女人的我都心动了。 女人?我浑身上下的毛都奓起来了,下意识想要拉开距离,洛里亚的眼睛却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我,在灰色的碎发下半眯的眼睛绿幽幽,是一双狼的眼睛。 在那双眼睛里没有半分所谓心动的温柔,只有一种戳破了谎言的戏谑,以及某种跃跃欲试的冲动。 她发现我的秘密了,敏锐的野狼嗅出了我的身份。 那根本就是一句警告。 凉意从尾椎一路满上脊背,一滴冷汗从后背滑落下去。我像是被野狼盯上的猎物一样,在无形的恐惧中动弹不得,某种野兽面对强大捕食者的本能反应,让我下意识想要选择臣服或者慌不择路的逃跑。 但我的腿却好像动不了。 怎么办?她要现在揭穿我吗?还是说这是一种威胁? 就在这一瞬间,我的脑内闪过无数种可能性,正当我冷汗涔涔的时候,另一双手握住了我的手臂,以一种轻柔却不容拒绝的力度将我的手从龙骑士的掌心中抽了出来。 薇薇安挡在了我的面前,面容凝着一丝冷意:注意你的分寸,洛里亚,你对我的学生造成了困扰。 哎呀,抱歉抱歉,年轻英俊的女骑士扑扑地晃了晃蓬松的灰毛大尾巴,咄咄逼人的压迫感在面对薇薇安时荡然一空,太久没看到犬科的同类了,忍不住凑上来闻一下以示友好。 洛里亚重新在脸上挂起来和煦的笑容,再次看向我:所以说,小狐狸有空的话,不如来找姐姐喝一杯? 洛里亚。薇薇安的声音带上了几分确凿的冰冷,如果你在航行里经历了什么惊涛骇浪导致兴奋无处发泄的话,我的建议依旧是直走左转水手酒吧,不要在这里打扰我的学生。 或许是错觉,我总觉得薇薇安把我的这两个字咬得分外地重。 好好好洛里亚嘟嚷着摸了摸鼻子,又抖了抖头顶的耳朵,铁石心肠的女人。 不知道为什么,我似乎感觉在她吊儿郎当的语气里,隐藏着一丝对薇薇安敬畏与恐惧。 正当我思索的时候,洛里亚再次转向了我,相当热情洋溢地说道:所以说,有什么问题欢迎来问我噢小狐狸,比如兽人成年第一课之类的问题我也是可以当老师的噢! 什么第一课?躲在薇薇安身后的我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 回见,洛里亚。薇薇安却不给我再发问的机会,她板着脸,一把将我拽走了。 我满头雾水,却还是选择闭嘴,乖乖地跟在薇薇安身后,心中升腾起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太好了,洛里亚没有把我的真实性别告诉薇薇安。 虽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薇薇安拉着我的手一直往前走,她今天穿着便于活动的长靴,长腿健步如飞,拉着我整整走过了两条街道后,步伐才放缓下来。 A。她忽然喊我的假名。 我正在走神,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小狐狸?她轻轻拍了下我的肩膀。 我茫茫然抬头:欸? 被吓到了?她笑起来,又是一副冰销雪融的模样,别把洛里亚的话当一回事。 我飞快地摇了摇头。 其实洛里亚的话对我并没有造成什么困扰因为没怎么听懂。我在意的其实只是她发现了我与她同为女性罢了。一旦想到这件事情可能会被薇薇安发现,我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特别是发现自己对着薇薇安做了那样难以启齿的梦之后。 我终于明白,有一些谎言一旦当时没有戳穿,以后就很难再有坦白的时机了。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只能含糊地说:其实没什么关系,洛里亚不是也说这是兽人间表达友好的动作吗,可能只是我不太习惯吧。 不,薇薇安却干脆地否定了我的话,如果一个动作你觉得冒犯的话,那么它就绝对达不到友好的标准。 她在角落停下脚步,掏出一块洁白的手帕,轻轻地擦拭过我颈边的肌肤,那里是洛里亚方才嗅闻过的地方。 柔软细腻的织物拂拭过我的皮肤,薇薇安的动作很轻,擦得却很仔细,仿佛是在细细地擦拭着什么昂贵瓷器上的污渍一般,不放过每一寸肌肤。她另一只手虚虚地搭在我的肩膀上,离我不算特别特别近,我却再次闻到了她身上清冷的气息,将我整个人都包围了起来。 就像这样,薇薇安低声说着,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音量内,她恢复了女性温柔的声线,如果不喜欢的话,随时都要学会后退和拒绝,你明白了吗? 我下意识低了低头,下颌就这样擦过了薇薇安的指尖,魔法师的手百合花瓣般地纤细而洁白,落在肌肤上是轻柔而微凉的触感,就是这一双手,在梦境间托着我的腰,将我环抱了起来。 此刻它正随着擦拭的动作轻轻擦过我的颈间,略微地有些痒。 我不受控制地回想起来那个令人害羞的梦,当薇薇安的手指抚过我的嘴唇时,原来她的手指是这样的柔软也这样的凉吗? 我被这背德的念头烫得颤抖了一下,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薇薇安的动作果然很轻,我轻而易举地挣脱了她的手,退出了这暧昧的范围。正当我松了一口气,想要抬起头的时候,却看见了薇薇安一瞬间暗下去的眸色。 一丝危险的感觉稍纵即逝,我眨眨眼,只能看见薇薇安从善如流地收回了手,脸上没有半分阴霾。 走吧。她重新直起腰,温和地对我说,这次我们该回去了。 她好像没有发现我的走神,我心下稍定,却又有一丝难言的痒意盘旋在心头。终于,我忍不住问出了那个从看见洛里亚开始就让我吃醋的问题。 老师,洛里亚刚才说她喜欢女性,那老师呢,老师也和她一样吗。 走在前面的薇薇安停下了脚步,偏过头看了我一眼。 她双眸幽深,平静神色中带着一丝危险之意,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那个后退的动作好像做错了。 可是我错在哪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用户【艾希礼】做出了【错误的选择】,攻略对象【薇薇安】【好感度1】【危险度+1】,请进行下一个选择。 感谢在20210311 18:23:39~20210315 15:37: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猹 20瓶;十五六七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青涩果实 薇薇安略略眯着眼,在睫毛的阴影下,连她的眸色仿佛都变深了。 一个离奇的念头划过了我的脑海:薇薇安,不会是在吃醋吧? 我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 嗯她的唇轻轻地动了一下,我的心也随之在这一刻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如果如果薇薇安也、也像洛里亚一样,那、那我是不是就真的还有那么一丝的机会?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我的心就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了。 我她微微地笑了一下,唇边翘起一个暧昧又温柔的弧度,轻声对我说,你知道的,我不喜欢人类。 我愣在了原地。 就在这一刻,我才发现,在薇薇安开口之前,原来我已经不知不觉地想象过各种可能了。如果薇薇安也像洛里亚一样喜欢女人的话,说不定哪一天我也会有机会,向薇薇安表白了自己的身份。 如果薇薇安说她喜欢男性即便是这样,我也心怀侥幸地想过,这样的话,那她对待以男性身份示人的我,或许会有哪怕只有一点的特殊。那样的话,说不定很久以后,我也能够找到机会向她坦白呢? 这些异想天开的想法悄悄盘旋在我的脑海中,直到此刻薇薇安用一句轻飘飘的话告诉我它们都荒唐得可笑。 我站在原地,努力掩盖住声音中的一丝苦涩,有些不甘心地问:那我呢? 嗯她绕开了我的问题,言简意赅,你是我的学生。 我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就是看在学生这个称呼的份上,不讨厌也不会喜欢的意思。 但老师似乎受到了很多人的爱慕。我勉强地笑了笑,拙劣地掩盖着自己的慌乱。 薇薇安歪了歪头,反问道:所以呢?我也需要喜欢他们吗? 说到底,喜欢算是什么需要感激涕零的好事情呢?很多人喜欢权力,喜欢黄金,喜欢一切难以得到的事物,但喜欢就一定应该得到吗?归根结底,不过是占有欲在作祟罢了,太阳、星星和月亮受到众人的仰望,难道它们就应该坠落到人们的掌心之中吗?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更不要说,当它们坠落的时候,在人们心中,就已经和随处可见的石头没有差别了世界上有很多食物,只有在仰望之时,方最令人们深爱。 薇薇安这样说道。 我下意识咬紧了嘴唇,她的话就像是一把刀,平静地剖开了以感情之名编织的幻象,但我确不得不承认,她说的似乎是对的我的爱慕对薇薇安而言,与他人并无分别。美丽、强大、神秘的薇薇安,就像一颗耀眼的流星一般璀璨地划过了我的天幕,让我十五年来死水似的人生第一次出现了这般绚烂的光华。 这一瞬的光芒这样的美丽,几乎令我想要用尽一切力气去挽留。 但这并非是属于我的东西。掠过窗边的飞鸟、转瞬即逝的流星和不可捉摸的晚风,薇薇安是由这些东西构成的女人。你知道自己伸手就可以触碰她的羽衣,却也明白她不会为你停留。 所以最后我只能说:我明白了,老师。 一直到我回到王宫,浑浑噩噩地用过了晚饭,我的内心都沉浸在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之中,如同偷偷摘下了尚未成熟的果实,那种酸涩的青味一直从唇舌间蔓延到心里,混杂着一丝复杂的苦味和甜意,酸胀的青涩除了独自品尝无法再向第二个人言说。 这样的情绪持续到深夜,直到我翻开薇薇安布置给我的书目时还觉得自己的指尖在愁思中轻轻地颤抖,连书也看不下去了,最后只能胡乱地将书收起来,早早地躺到了床上,期待这些混乱的思绪能够在一觉后烟消云散。 却没想到又是一夜乱梦。 梦境中的天地间彻夜起落着拨弦钢琴的键音,我梦见薇薇安坐在高塔最顶端的房间里弹奏着钢琴,寂寥的琴音就这样从那扇灯光昏黄的窗户中流淌下来。她长发低垂的身影被灯光勾勒着,就像是一枚被囚禁的月亮。 我下意识奔跑起来,去追寻她的身影,但高塔中的楼梯却像永夜的舞曲一样旋转着没有尽头。我在一级又一级的楼梯上奔跑着,不知到过了多久,钢琴的声音却忽然停了下来。 整个世界就在这一刻陷入寂静,然后,窗外骤然响起了坠落的声音。 就像是被命运的丝线牵绊住了一般,我慢慢地停下了脚步,从高塔的窗外望去。 我看见了坠落的薇薇安。 她安然地躺在高塔边的空地上,仿佛一片飘落的羽毛,或是一片坠落的月光,黑色的长发和洁白的衣裙四散开来,如同诗歌中那位怀抱着花朵、在飘摇的水波中歌唱着死去的女子一般,薇薇安宁静地阖上了眼睛。 如同逐渐沉没在永夜的黑暗中一样,在我的注视里,她白纱的长裙和身体都慢慢地变得透明,像是夏天之前落下的最后一朵花,在我无法触及的地方消散了。 我睁大了眼睛,本能地向她冲去。 失重感。 一种坠落一般的失重感也瞬间席卷了我的全身。疼痛传来,我朦朦胧胧地睁开了双眼。 自己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睡得滚下了床,此刻正卷着半边被子躺在地毯上,姿势相当狼狈。 酥麻的感觉从手臂处传来,我龇牙咧嘴地撑起了身子,揉着自己被压麻了的手臂。 谢天谢地,只是一个梦罢了。我松了口气。然而,方才那种注视着薇薇安在我眼前消失的感觉却依旧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头,难道连梦也要来警告我不要对自己的怀抱着什么非分之想吗?我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只觉得心烦意乱,只好重新把地毯上的被子扔回床上去,随后自己也再次躺了回去,试图回到正常的睡眠中。 却怎么都睡不着。 受够了!我自认自己就算是短暂地暗恋上了自己的老师,良知也不应该这样就把我惩罚到夜不能寐的程度!我悲愤地抓着被子,恶狠狠地决定和睡眠较劲。却发现自己在这样愤怒的状况之下,睡意早已消失殆尽。 好吧,或许对我罪有应得。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终于决定自我放弃,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想要再找点别的什么事情干。随后我看见椅子上还搭着今天出门穿的斗篷从下城区回来之后,我的思绪就一直乱糟糟的,竟然忘记吩咐莉塔帮我清洗了。于是我叹息一声,将那件斗篷收了起来,顺手检查了一下口袋有无物品遗漏。 然后我在侧边口袋中,摸到了一块棱形的薄片,光滑而坚硬。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19) 我从来没往口袋里放过这样的东西。我疑惑地将它掏出来,低头一看,是一片紫黑色的龙鳞片,镌刻着传音的符文。 一个念头在我心中浮起,我难以置信地将手心那枚鳞片翻了个面,然后在光滑的鳞片背面,刻着一个名字。 洛里亚,外带一个非常抽象的大尾巴狼图案。 我觉得自己今晚真的睡不着了,世事离奇。 我心情复杂地看着这枚鳞片谁知道洛里亚究竟想干什么?但无论她想干什么,我都并不想理会。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失眠之怒的我,本来想把这它连同今天的烦心事一齐扔进垃圾桶,却又觉得这样贸然丢弃实在不妥,最后只好叹了口气,将它收了起来。 毕竟她可是,和薇薇安有着联系的人啊。我在心里小声地说。 就这样,我一宿未眠。 第二天早上,我顶着黑眼圈,好不容易偶然失眠的借口瞒过了替我梳洗的莉塔,正愁眉苦脸地想着自己要怎么面对为我讲课的薇薇安,却不料素来敏锐的她却好像并没有察觉我的异样。 今天的她依旧是男装打扮,腰线利落,双腿笔直修长,黑色的长发清爽地束在脑后,带着一丝漫不经心拨拉这书页,精致的面容如同带露蔷薇,容光焕发,看着就令人生气尤其是对我这种因为她失眠了半个晚上的人来说。 我有些气鼓鼓地看了她一眼,却又觉得自己这般迁怒实在没有道理,只好自觉理亏地把脸埋进书里。她对此似乎毫无察觉薇薇安好像很忙,今天的课程讲到一半的时候,她便收到了我父亲的议事传唤。 但她却对此视若无睹,一直坚持到了讲授结束。我看见那位传令官敢怒不敢言地守在书房门口,脸色青黑,身边,身边同样在等候的侍女却一副脸红心跳的紧张样子,心中觉得有一丝有趣,也有一丝说不上来的怅然。 还是不要再多想了。 我摇摇头,埋首于薇薇安为我划定的书目中,打定主意接下来的日子都要这样相安无事地度过。 作者有话要说: *在水波中歌唱着死去的女子:源自莎士比亚《哈姆雷特》中的奥菲利亚。 感谢在20210315 15:37:37~20210317 16:50: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猹 100瓶;nii 5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情思如字 幸运的是,接下来的十多天真的就这样波澜不惊地度过了。自从那天的朝觐被薇薇安以不知道什么方式推掉后,我的父亲就再也没有传唤过我。 我在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说实话我实在不想面对父亲和莱昂内尔。 直到现在,那一夜神殿中莱昂内尔的面容依旧会时不时地浮现在我的脑海中,他那双与父亲肖似的、狮子般的金眼睛在神殿中的光辉中沉默地闪烁着光芒,一次次提醒着我:对他和父亲而言,我不过是一颗可以推出去的棋子。 甚至这放弃对他们而言都不算是两难抉择,我也不过可有可无罢了。 然而,可有可无不正是我在此前十年中的追求么? 我有些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咎由自取,这就是代价。 但是!是时候要改变这一切了!我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脸,深深地呼了一口气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艾希礼! 胡乱地给自己打了一通气,我重新拿起搁在一旁的羽毛笔,往墨水瓶中蘸了蘸,誊写着薇薇安的魔法笔记。 在这为光明神羽翼所笼罩的王城之中,书籍抄本都是受到上层阶级的管控之物,而魔法相关的书籍更是禁忌中的禁忌。因此,即便薇薇安作为书本的主人,将书堆在我桌面的时候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我还是小心翼翼地对待着这些极有可能是孤本的书籍,将重要内容誊写下来,然后再反复翻阅。 薇薇安的字迹和没个正形的本人极其不同,她书写的是一种相当古老的古文字,有着繁复华丽的装饰性笔触,是曾经的皇室和贵族喜爱使用的一种字体或许,这也是曾经魔法师与皇室关系密切的一种证明? 不过,随着时间的演变,现在使用的文字已经趋于简化,若非在皇室正式的文书仍然需要使用这一种特殊而复杂的文字,不然我可能也会对她的字感到一头雾水。 但她的字确实是很美丽的,这点与她本人如出一辙。我情不自禁地想起薇薇安平时那副懒洋洋的模样,心道能让这样的人克服麻烦恐惧症去练习这样的字体,恐怕是因为这字体好看到足以唬人了吧。 这个想法让我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情不自禁地举起了手,小心地隔着空气用指尖去描摹薇薇安纤细锋利的笔迹。就这样,我想象我的老师的少女时代,会不会也像曾经的我一样,愁眉苦脸地抓着羽毛笔,一笔一划蜿蜒过那些缠绵又繁复的游丝,写下的却是歪歪扭扭的笔记呢? 光是想像着这样的光景,隐秘的欢喜就已经从我的嘴角悄悄地漫出来了。 就像又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和她悄悄靠近了点。 就这样,我一笔一划地书写着,窗外很安静,夏日的阳光将窗外的绿影染成金色,时间就这样从笔尖和树叶轻摇的沙沙声中流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写到了最后一篇接下来一段时间我需要用到的魔法材料,我需要拿着这份清单,亲自前往下城区采购。 是的,即使是皇室,也属于在神殿的势力影响范围内,为了避免魔法这个敏感的话题再生事端,我在这方面一直都竭力保持低调,无论是什么材料都尽量避开耳目,自己乔装前往下城区购买。 感谢薇薇安,她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毫无意外地在皇室和贵族中收获了游手好闲、不误正业的风评。连带着我的出城也在贵族和皇室眼中变成了游山玩水,从而顺利地蒙混过关。 出乎我意料的是,父亲对于她这位宫廷魔法师的散漫作风意外地容忍,不仅没有把她赶出王宫,还对她颇为礼遇。 也不知道薇薇安又给父亲下了什么迷魂汤。 再次想到她的名字,我忍不住在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 其实,除了日常的课业外,这几天我与薇薇安很少见面,父亲传召她传召得分外频繁,许多我没有资格参加的宴会,她都被邀请参与其中。更不要说那些贵族的宴会,除了光明系的贵族们依旧对她深恶痛绝外,她早已成为贵族们趋之若鹜的座上宾。 因此,即便她被光明系的大贵族们暗地中嘲讽为只会耍把戏的跳梁小丑,也无法掩盖她是炙手可热的事实。有些时候我看见她一身男装,佩着礼花或披着披风匆匆行走在皇室的夜色中,连发丝都在辉煌的灯火中发着光芒。 她总是如鱼得水、左右逢源地与簇拥在身边的人交谈,仿佛天生就属于这一片衣香鬓影的富贵乡。 若非我看见她无论何时眼底都噙一抹冷淡和疏离的话。 但这一切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用力地摇了摇头,我已经决心将这份感情悄悄地藏在心里了,那就不要再去看也不要再去想了吧。只将她作为我的老师来看待就好了不如说,这本来才是正确的做法。 这也正是在这半个多月中,我两次出城都是躲开薇薇安单独行动的原因。 起初我的心中还怀抱着莫名的忐忑,轻悄悄地自己整理好了材料清单,轻悄悄地自己一个人溜出了城,在下城区里一个人也不敢多逛,拽着斗篷和地图匆匆地在几个较为熟悉的地方采购了简单的材料,就立刻打道回府。 我一路东躲西藏,却不料在书房的门口撞见了薇薇安。 薇薇安没有自己的宅邸和领地,因此同样也住在王宫之中。此刻的她正披着制式精美的披风,胸口碧蓝色的宝石胸针与她蓝色的眼睛交相辉映,看上去似乎要外出赴一场晚宴。 而披着黑斗篷的我却在那一刻,感觉自己在薇薇安狐疑的目光中凝固成了石像。该怎么解释呢?该说我是一不小心忘记告诉她自己要出门?还是直接了当地承认我就是想要一个人单独行动? 我越想越觉得难以解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消失,却因为尴尬得迈不开步子,只能僵硬地站在她面前,面容扭曲地挤出来三个字:老师好? 薇薇安挑起了一边眉毛表达疑惑,在长廊的灯光中,她衣物上的暗纹刺绣闪着微微的光泽,衬得她愈发高贵而优雅。 该死,为什么她做这个表情也能这么好看。我自暴自弃地胡乱想着,觉得自己的思维开始涣散了。 然而薇薇安还是在我惴惴不安的目光中弄清楚了来龙去脉,她朝我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了解,随后就伸手扶了扶自己头顶的男式礼帽,转身离开了。 没有惊讶、更没有生气,预想中的询问、不解、好奇都没有到来,只有一个了然的眼神和在灯火中远去的背影,这种高高拿起又轻轻放下的感觉让我的内心涌起一丝惆怅。 说到底还是自视太高了吧,本以为我的异样会被薇薇安察觉到哪怕那么一点,却没想到对方看起来完全是毫不在意的样子。 也是,或许这才是最正常最好的交流距离,哪里会有学生天天想要黏在老师身边的呢? 只有暗恋才会这样的藏头露尾,欲说还休,又怕对方知道,又怕对方不知道。 我在心里小声地叹了口气。 总而言之,下一次单独出城,就显得非常有备而来、顺理成章了。这一次的薇薇安相当积极地列出了一份清单,在地图上做了标记,拜托我下次出城的时候帮她也采购一些材料,并叮嘱了我注意安全。 看上去毫无异样,一切都重归了正轨,安全地、毫无波澜地向前运行着。 在这波澜不惊的生活中,我对薇薇安那种难言的感情,或许也能够在彼此或是阴差阳错、或是心照不宣的疏远中渐渐地淡下去了吧。 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毕竟她只是我的老师而已。 书房的门,却忽然在这时响了起来。 我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竟然对着笔记纸发了好一会呆,悬停的羽毛笔笔尖在神游过程中凝结出好大一滴墨珠,啪地掉落下去,在纸上晕染出好大一点墨渍。 就像那天晚上那颗莫名其妙的泪滴一样。 薇薇安。 不知何时,我竟然在走神时在纸上写了她的名字,墨水就落在最后一个字母上,将那个尚未完成的名字晕染成一团乌黑。 叩、叩、叩。 敲门声再次响起,带上了一丝急促。 难道是薇薇安? 我打了个激灵,慌慌张张地撕碎了手中的纸张,跌跌撞撞扑到门边站定,然后用力地深呼吸,一把拉开了门。 并不是薇薇安。父亲的传令官站在门外,做了个行礼的姿势:艾希礼殿下,陛下有事要见您。 第27章 往事而已 我跟着传令官步伐匆匆地走在回廊中。 书房到父亲的寝宫有着好一段距离,而走在前面带路的传令官一眼不发,我跟在他身后,用眼角余光百无聊赖地数着回廊边高大的廊柱。 一根、两根等我数到第五十六根的时候,目光中忽然出现了梅菲尔德的身影。 传令官停下了脚步:日安,二皇子殿下。 他也被父亲传召了? 我浑身僵硬了一瞬,强忍着紧张停下脚步,向他行礼:日安,兄长大人。 他停下了脚步,默默地看了我一眼。 几乎是本能一般,冷汗一瞬间浸湿了我的脊背。 这似乎是我这么多天来第一次与梅菲尔德相遇。就在这一刻,我发现自己还是很害怕他的眼睛。 尽管我曾经想过和他成为朋友。 某种意义上,我与他的出身在某种意义上非常相似:我们的母亲都是国王的情妇。 这是宫廷中心照不宣的秘密,梅菲尔德出生时,大皇子莱昂内尔的母亲特蕾西雅王后尚未去世,但因为彼时父亲与梅菲尔德的母亲情意正浓,由于不忍让宠爱情人的孩子成为私生子再加上情人家族的压力,父亲让特蕾西雅王后收养了梅菲尔德。 但身为阿尔希弥斯家族长女的王后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地应允这样的要求。涉及王储,这件事情便从宫闱之事延展到了两个家族之间的权利争夺,因此,作为代价,国王应允了特蕾西雅王后的要求,将自己的情人让她离开王城前往自己家族的封地生活。 从此,梅菲尔德就成了王后的孩子。 他的经历使幼年的我感到一丝同类的亲切,彼时我的母亲已经疾病缠身终日恹恹,对我流露出了厌恶的神色。就这样,孤独而无知的我尝试着接近梅菲尔德,企图与他成为朋友。 然而这样的想法似乎令梅菲尔德感到大为恼火。这样的情绪在他十三岁、我八岁的那年达到了巅峰。在那年,王后染病离世,父亲却并没有将梅菲尔德的生母续为王后,梅菲尔德对此万分介怀,进而对我也越发嫌恶。 他表达厌恶的方式就是抓住一切机会捉弄我,当然,对家世优越、十岁出头的少年而言,这捉弄常常带着肆无忌惮和孩童天生的残忍。 他命人撕烂我的书本,将墨水泼上我的衣服,支使侍女在盛大的宴会上将我的餐点调换成内里腐烂的食物,在马术课前偷偷割断马匹的缰绳和脚踏,以看见我出洋相为乐。 起初我对此完全难以忍受,在某次他将我的作业染满墨水之后,十岁不到的我忍无可忍地冲上去和他打了一架。 结果显而易见,十三岁的他与八岁的我相比有着天然的体力优势,我愤怒的拳头还没落在他的脸上,就已经被他身边的侍卫一把架开,随后政论课的老师赶来,大为火光地将我训斥了一顿。 扰乱课堂,损毁作业,殴打兄长,这些罪名无一例外都落在了我的头上。作为惩罚,我被责令抄书十遍,罚站了整整一节课,而始作俑者却全身而退,站在不远处凉凉地看着我。 也就是这个时候,我终于明白,尽管我与梅菲尔德同为情妇的孩子。但是,备受冷落郁郁而亡的情妇与深受宠爱出身贵族的情妇是不同的,家世正统的婚生子与不能见光的私生子也是不同的,它们之间隔着一道名为身份的天堑,因为这道天堑,梅菲尔德可以肆意地欺辱我,也因着这道天堑,即便身边的所有人都目睹了这一切,他们也会不约而同地选择沉默。 无从反抗的猎物、有恃无恐的凶手、沉默旁观的帮凶,这个王宫大抵就是由这三种人构成的。那时十岁不到的我没有伙伴、没有父亲的宠爱更没有母亲的支持,在面对梅菲尔德的时候只会一昧地退让或是将自己锁在书房里默默哭泣,只有莱昂内尔会在偶然撞破的时候为我解围一二,但这终究是杯水车薪。 为了避开梅菲尔德,我放弃了自己曾经喜爱的马术与击剑,选择终日躲在书房中。 书本很安静,所有的字都乖乖地躺在纸上,不会嘲笑你,不会伤害你,也不会将一切责罚都推到你身上。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安静了,它们不会和你说话,也不会在你难过的时候给你一个拥抱,只会在我掉眼泪的时候,在泪水中默默泅成一大片看不清的墨迹。 可是书本也很珍贵,我不能随意出入皇家图书馆,许多书都是莉塔偷偷给我在外面带进来的,如果动不动就掉眼泪的话,很快书也没得看啦。这样想的我很快学会了憋住眼泪,只要在想哭的时候用力屏住呼吸的话,眼泪就会落到喉咙里,除了苦了点没什么坏处了。 靠着这个方法,后来母亲去世的时候我也没怎么哭了。 就这样,我在书房里度过了许多寂寞的时光。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20) 那个时候,我唯一的期盼便是十六岁早日到来。等到成年,我或许就可以请求我的父亲随便给我一块什么小破封地,让我带着莉塔离开这座王宫,越早越远越好。 然而,谁能知道,就在我十五岁的夏夜宴之后,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情呢?当年唯一被我信任的、会帮助我的莱昂内尔,也在不久之前成为了沉默的旁观者。 但我,也不想再忍耐了。如果哭泣和逃避都没有用处的话,那就不如直面它吧。 我站直了身子,生平第一次没有躲避梅菲尔德的目光,静静地与他对视。 这么多年过去了,梅菲尔德已经成长成了青年的模样,看上去沉稳而内敛,不再是当初满脸轻蔑的模样。如今的他应该更在意自己与莱昂内尔的王储之争,已经鲜少将注意力花在我的身上。 或许正因如此,他在看见我站定的时候露出了稍许惊讶的神情。 日安,艾希礼,他对我说道,原来你已经长这么高了。 语毕,他伸出手,似乎想摸摸我的头。 我下意识地歪头闪开了,他的手落了个空。在国王传令官的注视中,他有些尴尬地微笑了一下,却没有对我发难,而是用一种友好到有一丝热切的语气对我说:艾希礼,父亲似乎有事找你商议,你快去吧。 这态度实在与我印象中的他相去甚远,我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直觉告诉我,这或许与刚才父亲与他的谈话有关。 但是我实在不想再和他交谈,也没有心情去和他打探父亲的消息,于是我只是稍显冷淡地对他点点头,示意我已经理解,随后便跟着传令官离开了。 梅菲尔德的脚步声渐渐地消失在我身后,很快,我来到了父亲的寝宫前。 我站定在门外,轻轻地敲了敲门。 叩、叩、叩。三声之后,侍女为我拉开了门。但我却发现,房间中似乎还有其他人。 在寝宫深处,莱昂内尔正在父亲床边垂手而立,似乎正在交谈。 床幔低垂,隐隐绰绰地露出父亲靠在床头的身形,我安静地在外厅等候了片刻,用了一杯茶,直到看见两人陷入无话的沉默,才让侍女拉动了传唤的小铃。 内间传来父亲的声音:进来吧,艾希礼。 我走到他的床边。 莱昂内尔与我擦肩而过,低声对我说:父亲似乎心情不好。 他的声音语含关切,我微微点头以示了解。 随后他退出了房间,我向父亲行礼:日安,父亲。 父亲嗯了一声,随手将手上的政务简报推到一边,他眉间深锁,眼下似乎带着淡淡的青黑,胡子和头发也似乎一丝凌乱。 若是平日,他或许已经坐在会客厅面见大臣了。我想起近日有关父亲正在为边境某事烦心的出传闻。 只是我并不知道他今日传唤我,是否与这件事情有关。 于是我只能安静地垂手而立,等他开口。 少顷沉默后,我听见他喉咙里传来了清嗓子的声音:咳,维安呢? 我一愣,并没有想到他开口提起的却是这样一个名字,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只好老老实实回答:我也不知道老师今天早上去了哪里。 他鼻腔里传出一声轻轻的哼笑:哼,魔法师的德行。 语气中却没有太大的责备之意。 我露出意外的神色,难道短短半个多月,父亲已经对薇薇安信任至此? 但很快我就回过神来,心中略微有点窘迫,炙手可热的宫廷魔法师与备受冷落的皇子相比,显然是后者更不受重视。 我才不想给她操这个心呢。我撇撇嘴,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 父亲轻轻地拍了拍被褥:听说你最近一直跟着维安学习魔法。 这是我少有地从父亲口中听到魔法这个词,他从来没有关心过我的功课,因此我很确定他提起这话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却不知道他这样问究竟为何,只好以不变应万变地点头:是。 感觉如何?他问。 感觉糟透了,情感意味上的。我暗戳戳地想,却不能说出口。 平心而论,薇薇安的确是一位好老师,实力强大,学识渊博,讲解也一针见血,这十多天里我可以说是受益良多。 但是我并不知道父亲如今对薇薇安的实力了解多少,如果薇薇安在父亲面前展现的形象只是一个吊儿郎当的有趣魔法师的话,贸然暴露她的实力或许会对她不利。 几乎是下意识地,我选择了维护薇薇安的回答,模棱两可地说:还可以。 父亲再次发出了哼笑,君王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像狮子又像猎鹰,半响后,他缓缓开口:维安看似游手好闲,但事实上实力深不可测听莱昂内尔说,那一夜在神殿之中,他在瞬息间呼唤狂风的场景,你应该也有亲眼目睹。 看来,父亲已经知道了薇薇安的实力不容小觑,那么,宫廷中流传的有关跳梁小丑的流言,也就有待思虑了或许,薇薇安和父亲正在联手隐瞒着什么。 我垂下眼帘,可恶,被排除在外的感觉真不好。 还有一点是我不曾料到的,那就是父亲会主动与我提起那夜神殿中发生的事情。我本以为,这件事情会成为神殿与皇室之间角力间的宫廷秘辛,成为我、父亲、莱昂内尔三人之间心照不宣的事情。 不,或许不是这样。 我尝试这将自己抽离出那个被动的棋子角色,从全盘上看待整件事情,一个模糊的想法慢慢地浮现出脑海。 作者有话要说: 换了封面,感谢三条女士赏字,爱她。 感谢在20210318 17:25:05~20210320 19:09: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叶染青 40瓶;猹 2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遥远之星 是的,如果不是老师出手相救,我可能已经死在防御法阵之下。顺着方才的想法,我试探性地缓缓说道。 嗯,难得有皇室的把柄落在手里,神殿自然不会善罢甘休。父亲叹息了一声,再次伸手拢好散落在被面上的文件,轻轻拍了拍,眉头深锁,似乎是在沉思,所幸维安及时赶到,才没有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下药?审判?神殿如今的所作所为,实在是愈发猖狂了。他发出嗤笑。 我抬起头扫视四周,毫不意外地看到房间内侍立的侍女和侍卫,不知何时已经悄悄地退了出去。 一切的原因就在这里。我想起自己曾经在书房中看过的、语焉不详的皇室历史:一直以来,魔法才是皇室掌握的本源力量,只是不知道是机缘巧合还是别的缘故,近两代的皇室中人并没有出现特别优异的魔力者,才导致皇室需要借助神殿的力量,去巩固统治,最终导致神殿势力逐渐扩大。 看来,看似稳固的权力结构改弦易张,也不过是数十年间的事情。 但我的父亲不会希望看见这样的事情继续发生,年轻时的他虽然魔力不强,但却凭借胆略,率军平定边界,开疆扩土,使得拉维诺国土线在地图上一再推进。如今他虽已年迈,却也绝非坐以待毙之徒。 他必定知道,倘若放任神殿势力滋长,纵然王储莱昂内尔依旧能在父亲的著意以及母族阿尔希弥斯的支持下顺利掌权,但这势必会导致皇室的权力,被神殿及阿尔希弥斯进一步掌控。 未来的王后或许又会是一个新的特蕾西娅王后,长此以往,王权、子嗣的控制或许都将落入阿尔希弥斯家族以及背后的神殿掌中。 而薇薇安的到来让父亲看到了突破。 神秘的流浪魔法师,一到来便与神殿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更重要的是,他没有魔法师家族的牵制,所以皇室无需担心下一个光明神殿的诞生。 这或许就是父亲一开始就对薇薇安另眼相待的原因。但神殿同样不可能放过魔法师的风吹草动,所以薇薇安选择成为我一个毫不起眼的私生子的老师显然正中父亲下怀。倘若维安是庸碌之辈,那么父亲大可以在以后将他当作闲人打发走,倘若维安实力出众,那么他便可以通过暗中支持薇薇安培养实力,让朝廷重归魔法与圣术分庭抗礼的局面。 我恰是皇室与薇薇安之间的牵制和纽带。 然而,薇薇安似乎并没有按照父亲的期望韬光养晦,那一夜她在神殿展现的惊人魔力令人屏息,在令父亲大喜过望的同时,也毫无疑问地引起了神殿的注意。 或许是为了救我,薇薇安才做出了这般冒险的行为。 这个念头一浮出来,就被我迅速地否决了。怎么可能,薇薇安不过是向来行事随性罢了,别自作多情了。 我收回这四散的思绪,继续思考着:王室似乎想要打破这个局面很久了,曾经父亲最宠爱的情人凯瑟琳所在的家族,正是当时朝堂上为数不多的魔法家族之一。身为具有魔力血脉的淑女,父亲期望她能够为皇室重新诞下有魔力的孩子。 可惜最终他还是失望了,凯瑟琳生下的二皇子梅菲尔德,依旧没有魔力,而她的家族也在与神殿的斗争中寡不敌众,败下阵来。 后来的许多年里,似乎父亲也一再尝试过新的情人,但仿佛是某种诅咒一般,无论是谁,都没能再诞下具有魔力的孩子。 在母亲与我之后,无论是后来的情人还是孩子都没有在人们的视野中出现过。 因此,皇室被迫在多年后,将希望寄托到了薇薇安的身上。 我的胃里忽然泛起一阵恶心的感觉。 就在这一刻,我忽然明白,若非薇薇安在人前以男性身份示人,那么她或许也将面临凯瑟琳的抉择。毫无疑问,与其费尽心机拉拢、培养一个与皇室毫无关系的流浪法师,最稳妥也最迅速的方式,就是让莱昂内尔甚至是我的父亲,娶一个有魔力的女人为王妃,利用婚姻建立稳固的联系,让她心甘情愿为皇室奉献此生,不断地孕育与分娩,直到诞下拥有强大魔力的孩子,重建皇室的力量。 这或许也是这么多年来,很少出现女性魔法师的缘故吧。如果男孩觉醒了魔力,人们会欢呼,欢呼他将成为勇士、继承者,成为未来的魔法师;而如果是女孩觉醒了魔力,人们将会祝贺,祝贺她将成为炙手可热的新娘,成为未来魔法师的母亲。 恶寒从我心中蔓延。我的父亲迎娶薇薇安为王后,光是想像这个假设,就令我无法忍受。 所幸薇薇安他们心中一直是男人。 我在心中悄悄松了口气,在心中决定要为薇薇安永远地保守这个秘密。已经有一种隐隐的预感告诉我,王宫看似华丽庄严,内里的某些部分却比下城区的污水还要浑浊,所谓的高贵优雅、金碧辉煌,不过是一摊死水中的油花,泛滥成欲盖弥彰的锦缎。 而薇薇安,我想起那天晚上在林间溪流看见她的背影,那夜水面的月光像一触碰就破碎的美梦,她是万物寂静中最皎洁的一粒星星。 星星就应该永远、永远地挂在高高的天上。 于是我垂下眼帘,保持了沉默。在父亲长久的、锐利的注视中,我低下头,紧紧地抿着唇,没有再说一句话。 一段几近令人窒息的漫长空白,压力就像无形的大象一般塞满了整个房间。 最后,父亲终于在沉默中对我的木讷与寡言失去了耐心,他不悦地皱起眉头,目光转向手中的文书:所以我希望你跟着维安好好学习,不要错过这次机会。 连语气都变得敷衍了起来:如果你没有其他想说的话,那就退下吧,到书房去好好看书。 这便是不想再谈的意思了。我平静地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刚一踏出寝宫,我就看到,薇薇安竟然站在寝宫外等候。 难道是有事找我?我错愕地看了她一眼,却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又自作多情了:薇薇安显然是被父亲传召来的,此刻正懒懒地斜靠在栏杆上,正在和陪同的侍女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男装衬得她的身材分外清俊高挑,让年轻的小侍女一阵脸颊绯红。 一段阳光从廊外落入,照在她侧脸上,映得她托腮的手指雪白修长。 又在乱开屏。一股子酸酸的味道漫上心头口中,我从房间内那一阵紧绷的氛围中放松下来,正想开口,假装若无其事的打一声招呼,身后的侍女却没有再给我这个机会。 维安阁下,她面对薇薇安,恭谨地说,陛下要见您。 我的心里漫上一阵失落。 毫无所觉的薇薇安轻快地应了一声,在小侍女依依不舍的目光中,转头望向我们这边。 我的目光就这样遥遥地,和她的目光在空中相撞。 日光晴好,她微微带笑的眼睛却比这晴朗天色还要明亮,在她的注视中,我的心里忽然感觉像有野火在烧。 上一次这样注视她的眼睛,是什么时候? 我已经记不清了,或许,还是我们一起漫步在旧城区维特里港口的那次。在那之后,我便一直心虚地逃避着她,无论是上课还是日常交流,都在三句之内结束对话,眼神交流之类的事情,就更不会有了。 毕竟,我是如此害怕,害怕一旦看到她的眼睛,就会无法自抑地想起梦中那令人脸红心跳的纠缠她是我的老师,我怎么能对她有这样的想法? 那双清澈的双眼正注视着我,一股热意直冲脸颊,我慌慌张张地移开了眼睛。 所幸薇薇安并没有追究我忽然冷淡的态度,或许是一无所觉,或许是根本就不在意,在我开始刻意躲避之后,她的态度似乎也不再以往那般轻佻而熟络,而是恢复到了一位老师正常的态度有问必答,但也仅此而已。 这正合我的预期。就这样吧,就这样保持克制,让一切都在理智的正轨上运行,我不是一个贪心的人,我是她唯一的学生,在这宫殿之中,也是唯一知道她的秘密,为她保守秘密的人。 远远地看着就已经足够。 我一直是这样以为的,但直到现在,我忽然发现,在她蔚蓝的眼波中,我的心就如同蔚蓝海浪涌来时,一碰就散的沙砾,此刻已经溃不成军、丢盔弃甲。 我远比自己想象中贪心。 在看见她的那一刻起,我忽然发现在自己无法忍受,无法忍受她在面对其他人的时候,也会露出这样柔软的眼波,露出这样温柔的笑容来。 我像是自私的信徒一般,希望我的神明,不要再对其他祈求的少女露出微笑;也像是自私的旅人一般,希望黑夜中启明的星辰,能够只照亮我一个人。 我是这样的贪婪。 一种难以控制的冲动涌上心间,我动了动嘴唇,想要叫出她的名字。薇薇安,薇薇安,我的星辰,我的月亮,请看向我,请只看着我。 薇 艾希礼。 忽然有人扬声叫出了我的名字。 注视我的薇薇安一下子就将头转了过去,我惊讶地抬眼,发现叫我的人竟然是莱昂内尔,他没有在觐见结束后立刻离开,而是一直站在廊柱旁等候我出来。 而我竟然没有看到站在廊柱阴影中的他。 艾希礼,我有话要和你说。像是看到我发愣的表情,他又重复了一边,招了招手,示意我走到他身边。 我下意识看了薇薇安一眼,她似乎轻轻地皱了皱眉头,眼中浮现出一丝我看不懂的神情。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21) 拜托,说些什么吧。怀抱着某种难言的期冀,我紧紧地注视着她。 薇薇安看着莱昂内尔,行礼致意:日安,莱昂内尔殿下。 日安,维安阁下。莱昂内尔同样礼貌地回答道。 她轻轻地勾唇笑了笑,却没有再叫我的名字,只是微微向我点了点头,算是招呼,随后就跟随着侍女步入了寝宫中。 借过。擦肩而过时,她温和地轻声对我说。 随后,寝宫的大门再次吱呀一声关上,我尚未出口的话语就这样消散在舌尖,泛起一阵难言的苦味。 作者有话要说: 整理自己给薇安和小艾画的人设和插图,以及一些朋友给我的画,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在微博上搜索#昼星夜行#这个tag,或者搜索我的微博账号@墨夕 观看。 感谢在20210320 19:09:07~20210322 16:01: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热心网友白拾一、叶染青 20瓶;nii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狐狸与狮子 就这样吧。 我沮丧地跟在莱昂内尔身后,心里莫名其妙委屈得想哭。 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明明薇薇安做出的都是预料之中的反应,但是我的心却好像被揉成了皱皱巴巴的一团,鼻子也酸涩得要命。 我吸溜了一下鼻子,嘴里泛起了一股苦涩的咸味。 怎么愁眉苦脸的?莱昂内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探究地看向我,是被父亲训斥了吗? 他的语气中透露出一丝关心,像往常一样伸出了手,似乎想要揉我的头发。 与对待梅菲尔德一样,我飞快地躲开了他的手,就着他的问题编了个借口;嗯,因为功课没做好,被父亲训斥了。 功课要认真对待噢,他似乎接受了我的借口,除了文书功课以外,马术和剑术也不要拉下,知道吗?你可是快要十六岁了的人,在赛马和玫瑰决斗中表现平平的话,可是很难得到淑女们的青睐的哦? 眼前的青年露出了调侃而友好的笑容,在夏日的阳光中,他的发丝和金色的双眸都熠熠生辉,如同一头年轻的狮子。 但我的眼前,浮现的却是那一夜他沉默地注视着我的面容,青年人锋利而英俊的面容隐藏在强烈的光明和阴影中,仿佛被切割成了迥然不同的两部分。 面对他太阳般释放的善意,我勉强地笑了一下:嗯,我会的,最近已经开始重新练习马术了。 虽然练习马术的缘故只是希望能够有机会跟着薇薇安去更远的地方看看。唉,薇薇安薇薇安,我怎么一天到晚都想的都是薇薇安。 我在心里唾弃自己,莱昂内尔却忽然问道:那么,维安呢? 啊什么? 他顿了顿,解释道:你最近跟着维安学习,感觉如何? 一丝异样的感觉浮上心头。 很奇怪,莱昂内尔和父亲明天都不约而同地问起了我的功课,尤其是父亲,平日里他从来没有过问过这方面的事情,今天突然提起,我不会觉得他是出于关心我的原因。 他们在这背后思考的必定是同一件事情,但是出于某种原因,他们暂时并不想让我知道。 那么?我该像以往一样装聋作哑,还是该主动出击? 我选择了后者,毫不犹疑。 还行吧,但是我迎着莱昂内尔审视的目光,用确定的语气讲出了我的猜测:父亲想要老师去边境。 父亲这样对你说吗? 莱昂内尔皱起眉头反问我,眼神中闪过一丝迟疑。我赶紧乘胜追击:所以,兄长知道父亲为什么想要老师前往边境呢? 你果然还是知道了啊,莱昂内尔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了,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我就直说了吧。在西方的边境线上,出现了巨龙的踪迹。 巨龙? 是的,一头三百岁以上的巨型魔龙,出现在西方边境的高原上。 是我们与邻国卡斯特的接壤处?我皱眉。 嗯,近年来我们与邻国边境摩擦频出,如果巨龙的祸患拖到冬天,粮食吃紧,边境军压力增大,一定会引起边境领主的不满,导致邻国趁虚而入。 所以我迟疑地说,你们需要老师上前线? 莱昂内尔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然后点了点头。 老师同意了? 他必须同意。和煦的笑容从莱昂内尔脸上消失了,这一刻,他的脸上出现的是杀伐决断的、君主的神情,屠龙之战,必须要有皇室魔法师的参与。 我垂下眼帘。 我听懂了莱昂内尔话中的意思,倘若这场屠龙之战的主角依旧是神殿的神官与骑士,那么神殿在皇城中的声望必定还要水涨船高。 皇室必须阻止这一继续切的发生,不如说,皇室这么多年来,等待得就是这样的一个机会:将领军战斗的主权重新夺回来。 而维安,就是其中关键的角色。 我忽然问:谁会担任讨伐的将领? 莱昂内尔沉默了一会:还没定,或许是我,或许是梅菲尔德。 这就是梅菲尔德突如其来的亲近的原因。在莱昂内尔与他之间,谁能够担任这场翻身战的首领,就意味着谁能够在王储之争中,获得极大的优势。 所以,其实你们还没告诉老师你们的打算,因为你还没有把握,老师是否会站在你这一边或者说,你根本就不确定,老师是否会同意卷入这场战争,因为他不是平民,也非贵族,更与皇室没有血缘关系,所以,他很有可能拒绝参与战斗。 是的,我没有把握。但是有一点你说错了,维安必须参与这场战争。这就是王室一直纵容他,为他在神殿和贵族之间周旋的原因你真的以为你能在神殿的虎视眈眈下这么安然地学习魔法吗,这不过是神殿对皇室尚有一份忌惮罢了。我相信维安阁下也明白,这是他应该付出的代价。 艾希礼,莱昂内尔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维安是你的老师,但你也不要真的完全把他当作你的老师这似乎是你第一次这么咄咄逼人地对我说话吧? 我紧紧地咬住了下唇。 片刻后,我重新放软了语气:我只是刚才一下子被吓到了。 但是,一定非得让老师去不可吗?我抬起眼睛,有些不甘心地问。 我实在是放心不下。曾经在港口看见过的,龙骑士洛里亚的飞龙,只不过是一条小型飞龙,就足以令天地变色。更何况是三百岁以上的巨型飞龙,它的体型,恐怕和小型山丘相差无几。 如果是以往,神殿必定会派出最精锐的一支骑士队前往清剿。但如今皇室有了别样的心思,察觉到这点,神殿也必定会在支援力量上大幅缩减。 那、那薇薇安身为首当其冲的魔法师,处境必定十分危险。 我紧紧地盯着莱昂内尔的眼睛。 他给出了毋庸置疑的答案:皇室没有第二位合适的魔法师了。 一个冲动的想法就在这一瞬间涌上心头,我脱口而出:我也是魔法师,我可以去边境。 不可能。莱昂内尔想也不想地回答,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战场不是过家家的地方,也不是你和你的老师魔法过家家的小课堂,我需要的是胜利,是不惜一切也要拿到手的胜利。 我没有和他过家我是说,我当然明白!我深呼吸一口气,努力保持平静,我也没有那种冲到巨龙面前送死的兴趣,只是从客观的角度上考虑,如果有战场上有两位魔法师,那么皇室胜利的可能性会变得更大最起码,两名法师完成大型法阵的吟唱,速度会快很多。 更何况,我施法不需要吟唱。我在心里小声地说,这是我半个月前发现的、或许可以算是天赋的事情。 不过我暂时不打算将这件事公布。 莱昂内尔皱起眉摇摇头:艾希礼,你知道一位战士的成长需要经历多少场战争吗?你恐怕连血都没见过几次,更不要说尸体。 但是我知道每一位战士都会有第一次踏上战场的时候。从准备讨伐到出发,起码还需要一个多月,我会在这段时间里证明我的能力。 这样的话你或许要对父亲说,莱昂内尔摇摇头,一副不愿意再和我浪费时间的样子,父亲才是决定将领的人。 说罢,他就做出了要离开的动作,在转身的那一刻,莱昂内尔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在此停下了脚步。 艾希礼他迟疑着说,我不知道你是否还在为神殿那天晚上的事情生气 如果那件事情让你难过了,我很抱歉。他露出了歉意的神情,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我想把它作为表达歉意的礼物送给你当然,答应你上战场除外。 我抬头看着他,夏日的阳光很好,在庭院植物茂盛的花荫中,莱昂内尔的表情又从充满攻击性和侵略欲的狮子,变成了一位迟疑着、担忧弟弟是否生气的兄长。 这神情就像昔日他率先向我伸出手时,露出的微笑一样温暖。 但是我再也不会那么地相信他了。我垂下眼帘,也向他轻轻地露出了个微笑:暂时没有,或许,我可以把这个礼物的承诺留到以后吗? 当然。他包容地笑着,礼物什么时候拆封当然要由主人做主。 他转身离开了。 我平静地站在他身后,并没有因为遭到拒绝而难过。事实上,我完全清楚,我方才所说的话,绝对是一出口就会被拒绝的要求。 但是我并不急于这一时,正如我并不完全是因为热血上头才开口的一样。 我有我自己的考量:与莱昂内尔、梅菲尔德一样,我同样也需要借助这场讨伐提高自己的声望,以帮助我在成年后,更好地在政治场中占据更高的位置我已经不再甘心于做一只坐以待毙的羔羊。 更何况,巨龙的心脏,就是我修补魔杖最重要的一种材料。 现在,试探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剩下的事情要徐徐图之。 我这样想着,一边思索,一边慢慢地走在回书房的路上。就在走出花园,转过长廊的某个拐角时,忽然有人一把拉住了我。 我下意识偏头一躲,那人的动作却比我更快,反手就将我压到了角落的墙边。 熟悉的香气一瞬间笼罩了我,我抬起眼,看见薇薇安正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我,双手撑在我两边的墙壁上,做出了禁锢的姿势。 你想要去边境?她眯起眼睛,一字一句地轻声问,平日碧蓝澄澈的眼睛此刻沉淀着我看不懂的深沉情绪。 像是恼怒、像是执着、又像是紧张? 我战战兢兢地抬眼看她。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莱昂内尔面前还镇定自若的我,现在忽然觉得腿软得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标题来自马基雅维利所著的《君主论》:身为国王,要同时效法狐狸与狮子。 感谢在20210322 16:01:56~20210325 23:11: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猹 40瓶;十五六七 20瓶;nii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奶油蛋糕 薇薇安依旧在注视着我,在这近在咫尺的四目相对中,我们似乎都可以听到彼此轻轻的呼吸。她的眼睛里闪动着一种焦灼的光芒,使我几乎要下意识地坦白一切。 但在这一刻,某种趋利避害的本能压制了我。 于是我试探着歪了歪头,用一种茫然而无辜的语气,柔柔弱弱地问:老师,您在说什么? 薇薇安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更复杂了。 我的心瞬间被吊到了嗓子眼糟糕,不会我的演技这么差吧!我慌慌张张地想着,正想再说点什么,薇薇安却忽然松开了一只禁锢我的手。 然后头顶传来了,久违的轻柔触感。 就在长廊转角处这个无人问津的小角落里,薇薇安一只手撑在我的身侧,一只手轻轻地揉了揉我的头发。 好近。仿佛我只需心念一动,就能够将扑进她的怀里,闻到薇薇安衣襟上清淡的香味。 热度从我耳后烧了起来,我愣愣地看着她,薇薇安却在这时收回了手,飞快地和我拉开了距离。 那就好。她微微地叹了口气,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西方的边境出现了反叛军,我或许要随军前往边境了。 怎么还有反叛军?我脱口而出。 薇薇安清凌凌的一记眼刀飞了过来:还? 我下意识往后一缩脖子,忽然意识到大事不妙。 怎么办,好像露馅了。我尴尬地干笑:啊嗯就是说怎么忽然边境出现了反叛军呢好奇怪啊哈哈哈 可惜薇薇安再也不吃我蒙混过关这一套,她紧紧地盯着我,盯得我头皮发麻,忍不住往旁边挪了一小步,却不料薇薇安也跟着我挪了一步,将我重新笼罩在她的身影下。 我不甘放弃,她步步紧逼,最后砰地一下,我被她彻底地逼进了角落里。 这下好了,背后两面是墙,正面是薇薇安,我被卡得无路可逃。 背后抵着坚硬而冰冷的墙壁,我进退维谷,快要哭了。 薇薇安却不打算放过我。她垂下眼帘看着我,声音却依旧很温柔:所以呢?莱昂内尔还和你说什么呢?嗯让我猜猜,既然是还,那么他应该和你说了边境出现巨龙的事情? 我慌得不敢说话,心里悔恨的泪或许能够在这一刻倾覆整个奥尔德林。 薇薇安却兀自接了自己的话头,用讲课一般不疾不徐的语气继续继续说着:然后呢,我猜他不会只是谈天气一样和你谈了谈龙患吧,在这之后,应该还会谈到军队的事情,既然谈到军队那么,能够和你谈的事情也就只有魔法了,既然谈到魔法剩下的事情还需要老师继续提问吗? 她语气和缓地说:撒谎的坏孩子会被老师惩罚哦? 呜呜,居然都猜到了! 我绝望地抱头,终于小声地把自己的决定招了:我要去边境。 薇薇安的声音忽然变得像刀锋般冷肃:莱昂内尔威胁你了? 没有我后背直冒冷汗,小心翼翼地说,是、是我自己要求的。 我不同意。 薇薇安吐出的字眼斩钉截铁。 为什么!我情不自禁地提高了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相同的回复,我的心却无法再像面对莱昂内尔那般平静。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22) 或许因为我唯独不想被她看轻。 没有为什么,薇薇安皱了皱眉头,垂下眼眸看我的表情就像是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难道我要眼睁睁看着你去边境送死吗? 一种微妙的尖刺感在我的心中蔓延开来,又扎又疼,好像你想要精心完成一件礼物,却在想要落下第一笔的时候,却发现那个你想要赠予的人似乎只觉得你在无理取闹一样。 又愤怒又委屈。 我呛声道:你有什么资格决定我的事情!只有国王才有选调将领的权力! 很不幸,是的。在我是唯一的魔法师人选的情况下,即便是国王,也要在这方面听从我的意见。 薇薇安像听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眼眸含笑地斜睨了我一眼:还是说,你觉得自己这半个多月来跟着我学了些许皮毛,就足够让你上战场生死搏斗了吗?如果你是抱着这种心态做下的决定,我只能给你两个字的评价。 那就是找、死。 她轻轻启唇,吐出这两个轻飘又仿佛重若千斤的字来。倘若在往时,我必定会为这流转的眼波而心旌摇动,但现在,我只觉得自己又气又急,眼泪汪在眼眶里团团转。 不能哭!那可真的太丢脸了!我紧紧咬住嘴唇,用力深呼吸着,调整着自己的情绪,酝酿着再次以冷静、理性的态度开口。 然后,就在开口的这一瞬间,在眼眶里摇摇欲坠的眼泪一下子没控制好,啪嗒一下流了下来,随后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噼里啪啦越掉越多。 我一下子愣在原地。 世界仿佛都安静了半秒。 半秒钟之后,薇薇安发出了微不可闻的轻笑声。 怎么还哭啦?她柔声地说,好像有一丝意外又有一丝无奈的样子,方才言辞中的尖锐荡然无存,别哭啦,刚才算我说得不对,好不好? 她掏出手帕,一副想要帮我擦眼泪的样子。 果然果然还是一副哄小孩的样子嘛!我又气又羞愧,被不争气的自己羞耻到恨不得钻进砖缝里。薇薇安的手帕刚刚碰到我的脸就被用力推开,我紧抿着嘴,随手抹了抹这捣乱的眼泪,努力继续进行着刚才的话题。 也就是说,只要得到你的许可,我就可以去西边境了吗?我用力眨眼将眼泪憋了回去,紧紧地盯着薇薇安,是这样吗,老师? 带着淡淡无奈的笑意还没有从薇薇安的唇角完全消散,但她的眼睛却已经随着我的话重新透露出了一种冷然。 她平静地将手帕收回胸前的口袋,点点头:如果你要这样想的话,我的答案是是的。 但很显然,你的能力完全不能得到我这个程度的承认,她凝视着我,毫无波澜的语气告诉我她并非在恐吓,也并非在嘲笑,而是完全客观地阐述一个事实,如果你真的亲眼目睹过巨龙,那么你就会明白,如果我答应了你的请求,那么我就等同于让我的学生去死。 我不可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薇薇安难道是在担心我吗? 一个离奇的念头滑进我的脑海,我用力地摇摇头,把这胡思乱想重新赶了出去:但我还有时间。 以西边境到王城的距离,以及巨龙的规模而言,这次军队的集结加上物资的准备,至少还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在国王军从王城出发之前,我一定会向你证明,我是有能力站在你身边的。我深呼吸一口气,坚定地说。 我向太阳起誓。 薇薇安再一次低下头,深深地凝视着我,这一次,她的眼睛中再也没有轻佻的笑意,而是全然的认真,仿佛我是一本难以读懂的书,或是无法看见尽头的深渊一样,她久久地注视着我,目光中是一种难言明的深沉。 向太阳起誓么哎。她轻轻地呢喃着我的话,随后再一次微笑了起来,重新恢复了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那就给你一次机会好了,她的笑容中又露出了那种跃跃欲试的挑衅感,好像看见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一个月之后,王军会整兵出发,在那之前,如果你能够通过我的考试的话 我就会为你说服国王,允许你同军队一起前往西边境。 我一定会做到的!我斩钉截铁地说。 柔软的绸缎质感忽然在这时落在了我脸上。 薇薇安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重新掏出了手帕,在我一本正经说话的时候伸出手来,轻轻地揩去了我脸上一道将未干的泪痕。 现在就先把自己脸上的眼泪擦擦吧,小殿下。她眼睛里噙着笑意,再次用了那个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她对我的称呼,你现在看上去就像块化了的奶油蛋糕,还是带红草莓那种。 才没有!我羞愤地揉了揉自己哭红了的鼻子,紧跟着,薇薇安的手帕就停在了我的鼻尖。 擦擦? 她再一次说道,将手帕递给了我,尾音似乎有一丝轻快的上扬:我可不想被别人看见,小殿下被我弄到哭鼻子的样子。 我愣愣地接过了她的手帕,闻到了上头像云朵一样柔软又好闻的香味。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流血流汗不流泪的小艾同学第一次因为幼稚的理由被薇薇安老师气哭,撒花!(好坏 感谢在20210325 23:11:08~20210330 22:48: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柠檬饼干碎 40瓶;猹、十五六七 20瓶;罗桉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深巷血战 后来,我没有把那块手帕还给薇薇安。 那块被我眼泪鼻涕糟蹋得一塌糊涂的洁白手帕,在洗干净之后,也没能找到好时机还回去,只好被我藏进了抽屉的深处。 好吧,其实我承认我是有私心的。 你有过这样的感受吗?那些仰慕过的、太闪亮的人,她们的一举一动、遗落到你手里的每一点踪迹都像是某种美妙梦境的踪迹,或是神秘入场券的碎片,只要你努力捡拾,拼拼凑凑,或许总有一天可以拼凑出那道神秘大门的钥匙,毕竟,万一呢? 更不要提,夏天漫长的白昼是对白日梦的极大纵容。怀抱着这样的期许,我开始比以往都要更加努力地去练习魔法、马术和剑术。 像丁香花填满夏天一样,忙碌的日程填满了我的生活。在被薇薇安堵在角落的插曲之后,六月就像游鱼一样抓不住尾巴,从我指缝间刺溜划过。 蔷薇花在越来越炽烈的阳光下开过了花期,取而代之的是在七月热烈开放的馥离花。这种乔木盛开的白色花朵,有着与宽大叶片和浓烈香气相当不符的细小花瓣,零零星星地躲在夏日深青色的叶片浓荫中,摇摇曳曳地吐出馥郁的芬芳。 像是许多欲说还休的心事。 这颗王宫角落的花树也成为了我和薇薇安上课的背景感天动地,在我勤奋的练习下,我的魔法终于不再是纸上谈兵,为了避免我什么时候出现一个失误把整间书房给轰翻,薇薇安把我们的课堂搬到了室外。 就这样,我和薇薇安就在这样的树下度过了许多日子。 除了魔法以外,她甚至还会考校我的剑术天知道她为什么懂得这么多。 薇薇安从不佩剑,所谓的考校只是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然后随心所欲地对着我开始拨、点、刺。 然后我的木剑就这样被她轻轻松松地挑飞了出去。 非常可恶,非常伤人。 我也是有自尊心的,我起早贪黑,我夙兴夜寐,在太阳和月亮不知道在树梢交替了多少次之后,我终于能够在薇薇安手下撑过一个回合、两个回合、三个回合、十个回合。 于是,在某一天我终于挥动木剑,将薇薇安的进攻堪堪逼停在我咽喉之前,薇薇安难得地露出了微笑。 我很记得她的笑。 那双太善于传情的眼睛,温和微笑的时候会和眉梢一起稍稍向下垂,像是被缀满雨水的繁花微微压弯的枝头,露出一抹难得的柔软来。就在这样的微笑中夏风吹过了树稍,簌簌地吹落了星星一样的细小花瓣落在她的肩头和发间。 在这样浮动的香气里,我听见薇薇安的声音:真不错,终于不是和空气对战了。 我后知后觉地品味了三秒,然后气得跳起来,就此挥出了对薇薇安反击的第一剑。 毫无疑问,薇薇安闪避的很快。她身形的变化就像是一道光在水银镜上改变方向,我的木剑刺了个空,索性顺势一扫,逼开薇薇安直指咽喉的进攻。 不错。 她吹了声轻快的口哨,像是终于从懒洋洋的状态苏醒,单手挥剑再次逼近了我的身侧。 我握着剑的两只手都紧张得要出汗,勉勉强强地又接了薇薇安十多个来回,直到最后她反手一击,那根柔软的枝条就从一个刁钻的角度穿过了我的格挡,点在我的胸口。 你输了。她用毋庸置疑的语气宣判了结果。 这是下课前最后一次演练,我垂头丧气地放下剑,一屁股坐到了草地上。 说实话,我潜意识里觉得打败薇薇安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她就像神话中每一片羽毛都长了天神眼睛的鸟类,百发百中、八面玲珑,不论从哪个方面发起进攻,都能被她毫无悬念地挡下。 如同传说中无可攻克、无可逾越的圣城之墙,怎么可能击破? 正这样想着,这只孔雀就在我身边坐了下来,伸了个懒腰:下午没有安排,你要出城吗? 我点点头,自从练习的强度加大,魔法材料的消耗就像是流水一样,幸好我已经对出城轻车熟路,一个下午来回不在话下。 但我还是忍不住期期艾艾地问:老师要和我一起吗? 她摇头:下午要去商议边境的事情。 果然。我叹了口气,西征的准备同样也在这些天里紧锣密鼓地进行,整顿军队、派遣信使、修理装备,一切都如同行军的布点般急促而有序,我知道自己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必须在军队出发之前说服薇薇安。 这个念头一直盘旋在我的心头,直到我行走在旧城区污水横流的街道上,还依旧困扰着我。 七月的下城区比以往更为闷热,空气中隐隐带着某种腐烂的味道,我披着黑斗篷走得汗流浃背,感觉自己和水里刚拎出来没两样。 这个时候,我多么希望自己像薇薇安一样是风系魔法师。 可惜我不是,对于使用雷系魔法的我来说,召唤一身噼里啪啦小火花,大概会让情况更加糟糕。 好在,清单上的材料大多都买齐了。 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在巷口停下脚步,像久潜的人终于呼吸到一口新鲜空气一样,在凝滞的热意中挣扎着抬头望了望天空。 逼仄昏暗的小巷将天空切割成小小一块,从摇摇欲坠的民居缝隙间射入的一角阳光像匕首尖似地,浅浅地刺入这潮湿的阴影中,随后便寸步难行。我躲进阴影中,最后一次核查清单。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忽然感觉自己口袋一轻,一个小小的人影从我身边极速冲过,将我手里的东西撞了个七零八落。 站住!我下意识大喊,拔腿便追。 一道电光从我的指尖窜出,转瞬间击中了那人的背部。 他看起来像个孩子,我没下狠手,只将他击倒在地,方才偷来的钱袋也脱手飞出,他却看也不看,一骨碌爬了起来,飞也似地逃进了黑暗中。 不对劲。 我刹住脚步,当即决定回头。却不料,就在方才追逐这几步之间,巷口似乎依旧被人围了起来。 逆着光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只能看见那俩人身材高大,长长的黑影拖着融进巷子的黑暗中。 随后,在巷子的深处,也慢慢地走出了三个男人。 我被包围了。 我咬了咬下嘴唇,面向巷口,试探性地向后退了一步。 就在把守巷口的两个男人以为我想要向巷子深处逃跑,摆出追赶的姿态时,三道电光从我身后如同飞箭一般破开黑暗,笔直地冲向那两人的要害之处。 就是现在!我后撤的那只腿骤然发力,飞快地冲向他们因闪躲而露出的防守空隙。 就在即将突破的那一瞬间,有人狠狠的扑向了我巷口把守的第三人!利刃的破风声从我耳边响起,我下意识偏头一闪,用魔法弹弹偏刀刃的轨迹,旋即侧身躲过另外两人的攻击,就势一蹬,离开他们长刀的攻击范围。 然而,这也意味这我再次回到包围圈中了。 现在是一对六。 急促的心跳声盈满胸腔,我尽量冷静地分析着眼前的形势我可以使用魔法,我的魔力运转速度很快,只要能够击中,可以让敌人在瞬息间毙命。但我的魔力并不充沛,如果巷子深处还隐藏着敌人,那么我极有可能成为困兽。 幸运的是,自从兽人的血脉觉醒之后,我的体力和爆发力都提高了不少,近身格斗也并非不可能。 我眯了眯眼睛,亮出了手中的匕首,与此同时,那六个魁梧的男人一齐向我扑了过来。 毫无疑问,这是早有预谋的一次袭击,他们的进攻有着一致的节奏,我咬牙闪过一把闪着冷光的短刀,趁着对方回刀的空档,藏在斗篷中的左手掷出魔力弹,击中了对方的胸口。 战斗正式开始了。昏暗的小巷就在这一瞬间被雷电的光辉照亮,满耳都是电弧游走的噼啪声,那个人抽搐着到了下去,而他的同伙却再次扑了过来。 挥刀、击中、闪躲、进攻。攻击密如骤雨,搏斗变成一种本能。在这刀刃和拳头交织的雨点中,我的鼻尖漫上了血腥的气味,不知道是谁的血在刀刃下迸溅而出,也不知道是谁发出了被击中的闷哼与□□。斗篷被扯破时发出清脆的裂帛声,随后便是电光四起,刀刃冰凉,我无暇顾及身上的伤口,只能凭借着本能再一次挥动了手中的匕首。 也就是这一瞬间,我的后背被人狠狠地踢了一下,我一声闷哼,手中的匕首脱力飞出,一把雪亮的短刀直直地向我刺来。 几乎是下意识地,我的双手幻化出了野兽锋利的长指甲,反手抓住了身边一人的脸,锋利的指甲深深地刺入他的眼眶中,就势狠狠一拉,稳住了自己的平衡。 那人发出痛苦的惨叫声,指尖传来温热湿润的胶质感,他破裂的眼球一瞬间变得浑浊,鲜血滴滴答答地从眼眶沿着手指流了下来。 随后我又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我没有松手,用另一只手恶狠狠地划开了那人的喉咙。 痛苦的惨叫瞬间变成了嗬嗬的气音,颈动脉喷出的鲜血喷溅在我的脸上,将我眼前染成一片滚烫的赤红。 滴答滴答滴答。 满地都是血。 那个人像是松了口的巨大的沙袋,砰地倒了下去。 已经倒下了,三个人。 战局却依旧没有倾向于我的趋势。匕首被踢到了小巷的角落,眼前站着的,却还有四个人。 最初的猜测没有错误,果然在小巷深处还藏着敌人。 只是,不知道我身上究竟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们这样地大动干戈? 我思索着,啐出一口血沫,喉间随机泛起一股腥甜。 别想了,有命活过这里再思考吧。 拳头再次雨点般地落下,闪过的刀锋冷光像划破夏夜的闪电,我握紧手中的魔杖,将魔力汇集在手掌和脚下,借着电荷的吸引力攀上了小巷的墙壁。 然后,一跃而下。 这是我最后的杀手锏,借着坠落的冲力,我一脚踢飞了身下的一个男人,利爪故技重施,划破了一个人的喉咙,瞬间张开的电网让两个巨汉抽搐着倒了下去。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23) 就在我落地的那一瞬间,巷子深处却飞出了一只冷箭。 怎么还有人! 我心中警铃大作,用力地蹬了一下脚下男人的躯体,侧身闪过了那一支冷箭。却不料那男人竟然还没彻底昏迷,一只手紧狠狠地抓住了我脚腕,用力一拉。 我失去平衡,向下倒了过去。 一把锋利的长刀就在我的面前,直直地冲着我的心口刺去。 已经没有一点魔力去挣扎了,我绝望地闭上了眼。 预想的穿心之痛却没有传来。 作者有话要说: 羽毛长满天神眼睛的鸟儿:源自希腊神话百眼巨人阿尔戈斯与赫拉的故事。 圣城之墙:源自耶利哥之墙的传说。 感谢在20210330 22:48:23~20210406 12:40: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猹 48瓶;叶染青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精巧谋杀 三只机关短箭从上方破空而出,叮当一声弹歪了面前的长刀。 我就势侧身,险险擦过冰冷刃面。 我还以为是有什么好事找我呢。爽朗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随后是骑靴落地的一声闷响,我拨开眼前被鲜血粘连的凌乱发丝,回头看见一个高挑的女人站在我身后。 短发长腿,野狼一般迅捷漂亮的身姿,身后还垂着根灰白相间的狼尾巴毫无疑问,是龙骑士洛里亚。 就在之前亮出匕首的时候,我悄悄地折断了口袋中洛里亚留给我传音鳞片。 没想到真的用上了。 我喘息着站了起来,想向她道声谢,却不料紧绷的神经一放松,下城区腐烂的气味就铺天盖地地袭来。 我猛地弯下了腰,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好恶心。心脏还在战斗的余韵中剧烈地跳动着,身体却已经在这一刻感到了劫后余生的疲惫,在战斗中磨砺得敏锐的五感,此刻清晰地嗅闻到了汗水和残肢断臂翻涌的血腥味。 在这闷热的下城区,不过呆了一会儿,苍蝇就已经铺天盖地地袭来,乌泱乌泱地围绕着尸体裸露的血肉打转。 我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杀了人。 指尖残存着破裂眼球黏腻的触感,胸腔像被无形的巨手狠狠地挤压着,让我撕心裂肺地干呕了起来。 洛里亚一把将我拉起来。 小狐狸,放轻松,她大大咧咧地说,拍了拍我的背,以后多杀几次人就好了。 借着她的支撑,我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气若游丝地说:谢谢你但我希望不会有下次 很不幸,洛里亚松开搀扶我的手,耸耸肩,现在就有一个需要你解决的人。 她努努嘴,爽朗笑容里带上了一丝野兽特有的残忍。顺着她的动作,我看到了地上还躺着一个活人。 就是刚才拉住了我的小腿,让我差点被刀捅了个对穿的那个男人。他双目紧闭,胸腔却还有着微弱的起伏,似乎陷入了昏死状态, 怎么样?洛里亚微抬下巴,笑着看我,如果你不想动手的话,求求我,说不定我可以帮你解决了他。 我弯下腰,捡起刚才拿把差点刺中我的长刀,走到那个男人身边,然后将刀高高举起,用力对着他的胸膛刺了下去。 鲜血四溅。 在呼吸平复之后,我平静地转过了头:谢谢,不需要了。 洛里亚陷入了错愕的沉默。 你还真是在这点上和薇薇安一模一样,半刻后,她喃喃地说,该说你们不愧是师生吗? 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在洛里亚的眼睛中,我看见的是一个浑身溅满鲜血的人,隐忍而沉默,像极了传说中的恶魔。 这样的我,究竟有哪里和薇薇安相像呢? 或者说在洛里亚心中,薇薇安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不知道,洛里亚也没有再往下说,她叹了口气,从随身的皮包里掏出一支药剂。 喝了吧。 什么? 好东西。她手一扬,玻璃瓶子划出一道漂亮弧线落到我手上,大治愈者斯图尔特的治愈魔药,虽然不能起死回生,但治你这点刀剑伤绰绰有余了。 我拔开软木塞嗅了嗅,闻到一股浓郁的药草味,和曾经薇薇安给我的药非常相似。 我不再矫情,将药一饮而尽,将玻璃瓶子重新抛给洛里亚:谢谢,下次还你。 嗯哼,不客气,洛里亚摆了摆身后蓬松的灰毛大尾巴,毕竟你这么破破烂烂回去,我也是很难和薇薇安交代的。 她才不会这么在意我。我撇了撇嘴,感受到身体的疼痛慢慢消散,重新蹲了下去。 嗯?怎么了?洛里亚弯下腰,凑到我旁边。 看看要杀我的人究竟是什么来头。我说着,用刀尖拨开了面前一具已经开始从松弛变得僵硬的尸体。它和其他尸体一样,身上都穿着平民的衣服,没有特殊的家纹或符号,武器上也没有任何拓铭。 看上去就像是普通的抢劫犯一样。 我心下渐冷。 不知道为什么,这场飞来横祸,总让我想起神殿的那一场风波。同样是令人窒息的步步紧逼,同样是无可追寻的凶手同样是势要将我置于死地的恶意。 难道只是我太倒霉? 我不相信。 我抽了抽鼻子,事实上,总觉得有一件事情我很在意。 从他们出现开始,我的鼻尖似乎就萦绕着若有若无的香气。 我皱了皱眉头,又仔细嗅了嗅,空气中血腥味很浓,但即便如此,依旧有一股隐秘的香气隐藏在其中,仿佛一条在草丛深处游走的毒蛇。 我看向洛里亚:能帮个忙吗?帮我分辨一下这里飘着的香味是什么。 啊。洛里亚伸了个懒腰,痞里痞气地说,你求我的话或许我可以答应。 就装吧你。我看着洛里亚头顶一下子支楞起来的狼耳朵,忽然体会到了薇薇安和她友好相处的精髓。 于是我深吸一口气,可怜巴巴地说:求求你了,洛里亚。 蛇阴白草子。 洛里亚飞快地丢出一个答案,眼睛亮闪闪的,一副早有准备的样子。 犬系兽人的脾气真也太好懂了吧!我心道,却又忽然想起狐狸也算是犬系动物也不知道我在薇薇安眼里是个什么形象算了,还是不要再想了。 总而言之,洛里亚的表现欲显然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连身后的狼尾巴都摇得更欢实了点:这是一种生长在西方边境的香料,那里的人喜欢用这种香料熏制衣物,以此除味驱虫。 我曾经护航过搭载着这种香料的船队,它们的香气沾衣多日不散,熏得我直打喷嚏以后我就再也不接这种香料货物的运送了。 洛里亚的语气相当不满,对嗅觉敏锐的兽人来说,这毫无疑问是一种折磨。 这么说来如果是长期使用这种香料的人,即便是换了衣服,身上也有可能带着这种气味。 我沉思片刻,再次握紧了手中的刀,唰地破开了其中一具尸体的衣服。 然后我看见,在尸体的手臂上,赫然出现了一块诡异的纹身。 那是一条黑色的细蛇,吐着鲜红的蛇信子,在尸体已经青白的皮肤上蜿蜒地缠绕着一把尖刀。 我皱起眉头,再次举刀,刷刷刷地破开了其余几具尸体的上衣。 无一例外,所有尸体的身体上,都出现了这吊诡阴恻的蛇缠尖刀。 我的心骤然一紧。 从夏夜宴的虚空中浮现的低沉声音,再次响彻我的脑海。 倘若要让巨龙撕开王国的裂口,那先让我们在它的心脏上刺入一把尖刀。 巨龙,王国,尖刀。 这一切都与面前的景象不谋而合。 但眼前这一切绝不可能只是符号的重合而已。毕竟,这一切都太巧合了,宗教、仇恨、抢劫,看起来一切都可以指向混乱的意外。 但当一个意外能够太完美,那么它看上去,就精巧得像一场谋杀。 那么,想要杀了我的,是谁呢?是谁能够从我的死亡中,获得利益呢? 在这之前,我一直认为此前的事情都是神殿的党同伐异,然而,仔细想来,神殿并不能从我,一个私生子之死上得到任何好处。 除了进一步加深的神殿与皇室之间的嫌隙。 同理,倘若我因为意外死在下城区混乱的街道中,那么薇薇安与国王,魔法师与皇室合作的西征之战,或许也会因为失去纽带而当即断裂。 那么,在这三方都无法得到利益的猎场中,将冷箭的矛头对准我心口的,还有谁? 那就只有一个答案了,那就是王国的邻居,在西方边境上与巨龙一同虎视眈眈的另一头猛兽邻国卡斯特。 而蛇,恰好就是这个国家最崇拜的图腾。 我慢慢地站了起来。 敌人已经将利刃对准了我的咽喉。看来,这次的屠龙之战,我是非去不可了。 虽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看你这样的表情,应该是有答案了。 洛里亚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索,她拍了拍手,看向我:走吗? 走?我迟疑地扫了一眼地上横陈的尸体,这些不需要处理吗? 不需要。洛里亚轻快地说,随意地踢了一脚地上的尸体,既然他们是一个组织的,那么这个组织自然会有人来给他们收尸。 既然是暗杀,那么他们不会希望自己的痕迹被发现的,哪怕是尸体。 看来洛里亚也察觉到了。 我点点头,弯腰捡起地上散落一地的材料,相当珍惜地给它们拍了拍灰尘我手头没什么可供支持的皇室财产,这些都用我为数不多的私房钱买的,要是报废了我就得拉下脸去求薇薇安了。 真不想向她示弱。 不过,谢天谢地,好在这些材料在一开始就被那孩子撞散在巷口,并没有粘上什么血迹。 贫穷的我松了口气。 走吧。最后清点了一下数目,我抱着材料叫了声洛里亚。 洛里亚却似乎在走神,我顺着她的视线抬头望去,看见一只白鸽正停在墙头,慢慢梳理着翅膀。 它洁白的羽毛在昏暗的光线中就像是会发光。 洛里亚小姐?我又叫了一声。 啊,好。她回过神来,含糊地应了我一声,走吧。 似乎注意到我的目光,白鸽拍了拍翅膀,扑棱棱飞走了。 我跟在洛里亚身后走了几步,忽然想起来一个重要的问题。 我们要去哪里? 去给你换身衣服。 洛里亚大步地走着,难得露出了苦恼的表情,不是说了吗,让你这么破破烂烂地回去很难和薇薇安那个女人交代的。 我正想说点什么,却被她的话再次打断了。 我说,小狐狸,她饶有兴致地凑到我旁边,绿眼睛里闪着跃跃欲试的光芒,既然如此,你要不要试试穿裙子? 作者有话要说: 破100收啦,倾听与讲述同样珍贵,万分感谢。 感谢在20210406 12:40:23~20210410 11:20: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nii 20瓶;十五六七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白丁香之息 大家好,我是艾希礼格罗斯特,十五年来,我做梦都没有想过,有生之年我会对着一条裙子发愁。 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轻轻地敲了敲,一把轻柔的女声飘了进来。 需要帮忙吗?那把声音问。 我下意识摇摇头,随后意识到对方听不见,赶忙扬声道:不用了。 好。对方应道,没有再多说什么。 二十分钟前,我跟着洛里亚拐进了另一条暗巷,这条同样昏暗的巷子没有横流的污水,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令人骨头发痒的暗香。 下城区妓/女的居所,洛里亚的朋友或情人之一,就住在这里。 莎芙,这是洛里亚告诉我的名字。据说没人知道她的真名,这个名字如同一缕幽艳的香气浮动在下城区的街头巷角,即便是偶然经过的我,也曾经听说过她的艳名。 莎芙,莎芙。下城区最特殊的妓/女,从来只接女人的生意,无论对方是娼/妓、女仆、还是有钱人家落寞的寡妇。 她如一缕紫罗兰色的夜雾般飘入女人的床帘,也萦绕在男人垂涎的嘴边。有人说她是丑陋不堪的怪物,只能沦为娼/妓的娼/妓,也有人说她美艳如女妖罗蕾莱的化身,是女人梦中最旖旎的姊妹与情人。 然而,当我跟在洛里亚身后敲开她的房门时,从门后探头而出的,却只是一个清秀的女人。 没有状如恶鬼,却也没有传闻中般美艳到颠倒众生,门后的年轻女人身材丰满而娇小,有着一张短且圆的苹果脸,笑意与红晕一同挂在可爱而饱满的脸颊上,看上去甚至与年轻的莉塔有几分神似是那种看上去普通却让人感到一种琐碎温暖的女人。 好久不见,洛里亚。她亲昵而轻快地打了声招呼,目光却落在洛里亚身后。 我猜,你们应该遇到了一点麻烦,她凝视着我,用甜蜜的嗓音问道,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小朋友? 于是,就这样,我在她们交谈的絮语和轻盈的脚步声中,被莎芙拉上了她二楼的房间。 她没有对我满身的血污、伪装的性别、以及象征皇族血脉的金眼睛表达太多的惊讶。或许,对于游走在下城区床榻之间的女人来说,那些遥远的皇室密辛根本就不值一提。 莎芙从衣柜的最深处翻出了一条碎花的裙子,又轻车熟路地打来一盆清水,以呵护某种破碎器物般温柔的手势,用白纱布拭净了我脸上的血污和被血块粘连的头发。 一盆水很快被染成了浑浊的淡红色。 洛里亚帮忙打来了一盆新的清水,莎芙举着纱布问我:身上要帮忙吗? 不、不用了!谢谢你!我面红耳赤,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纱布,剩下的我自己来就好! 莎芙抿嘴笑了起来,体贴地退出了房间,顺手带上了门。 于是,就有了开头的那一幕我和手中的裙子面面相觑。 这是一条洒满白丁香的花布裙子,缀着已经泛黄的抽纱和蕾丝边,看上去已经经过了不短的岁月,却因为主人的爱惜而依旧整洁干净,泛着淡淡的熏香味。 和贵族淑女层层叠叠的宽大裙摆相比,这条裙子可以说是简单得过了头但,对于从未穿过一次裙子的我来说,简单的丝带和花边已经令我晕头转向。 我将这条裙子颠来倒去,前前后后穿反两次之后,终于勉勉强强地将这条裙子套在了自己的身上,如释重负地出了一口气。 然后我发现,自己够不着后背的丝带。 怎么会这样!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24) 我龇牙咧嘴地反手去够,那些轻飘飘的丝带却好像捣乱的蛇一样,要么根本捞不着一根正确的丝带,要么就系来系去根本打不成一个结。 我埋头奋斗了好一会,终于在用缎带将自己五花大绑之前,彻底认输。 我犹犹豫豫地蹭到了门边,准备寻求莎芙的帮助。 却在这时,我听到了门外传来了衣料摩挲的窸窣声,紧接着,细微的喘息声隔着门飘了进来。 怎么回事?我有点疑惑地掀开了一角碎花门帘,透过门上小小的窗户瞄了一眼。 然后,我看见洛里亚和莎芙正在拥吻。 闷热黏腻的夏季午后似乎不是什么亲近的好时机,巷子里静悄悄的,她们就这昏暗的光线,在狭小地空间中安静地吻在一起。 洛里亚的手圈着莎芙的腰际,而莎芙的手落在了洛里亚的脸上,勾勒着年轻女人的脸颊和眉眼。 如同海湾柔和的波涛轻轻地摇晃着靠港的船只一般,莎芙的手指温柔地穿过了洛里亚的头发。 又剪短头发了。她轻声问,又要出海了吗? 洛里亚低低嗯了一声:风暴最多的夏季要结束了。 真快。 不知道过了多久,洛里亚再次低声说:其实我也想过留长头发来着但是你知道的,太长的头发在海上总是不方便。 莎芙,她低声叹息道,我总是无法长久地呆在一个地方,自从离开家乡,我便总是四处流浪,兽人无论到哪里都是格格不入的,我和我的龙也不屑于与这些人为伍。 莎芙沉默了一会:为什么不回家乡看看呢? 因为那已经不是我的家乡了。我活得太久,父母和所有的故友都已经去世我甚至也已经开始忘记他们的模样了。更不要说荒原狼天生就是警惕排外的种族,倘若我再次出现,如今的首领一定会对我戒备森严,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回去的必要呢?那里已经不是我的家乡了,不如说,暮日之战后,所有的兽人种都被驱逐到荒凉黑暗的地方生存,受尽白眼,从此以后的世世代代,都只是永远的异乡人。洛利亚说。 我从未听过她发出这样悲伤的声音,在我的心中,她一直是一个强大到有些令人畏惧的女性。 但此刻,在她的叹息中,我忽然想到,在洛利亚成为龙骑士之前,当她如我一般只是个孩子的时候,行走在荒原上的她,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 或许不会再有人知道了。 但没有关系,莎芙的声音轻柔地接了上去,我们所有人都在世界上流浪着,谁又能找到真正的故乡呢?在在航行中能够拥有偶然的停泊处,就已经是一种莫大的幸运,至少生活不再是没有终点的漫长航行了,它将变成无数个避风港和无数段新的旅程,对吗? 你说得对,谢谢你。 她们再次安静地吻在了一起。 在轻而绵长的呼吸声中,她们依偎在一起的身体慢慢地摇着,仿佛正在跟随着潮汐舒缓的律动,摇曳在海边将落未落的黄昏和清晨。 就在这一瞬间,我忽然发现,向来如烈刀般强大而锋利的洛里亚似乎在这个吻中彻底柔软下来,在她们彼此的臂弯中,你很难将这个吻界定成情/欲的关系,她们之间流淌的气息,就像是母亲、姊妹、情人与阔别的旧友。 就像是宁静的港湾抚慰满是风尘的小船,哪怕港湾要迎来送往多少船只,船只又要辗转漂泊过多少港湾,在这一刻,她们全身心地属于彼此。 我忽然就明白了莎芙为何为女人们所爱,她就像是泥泞中的女神像,听见尘埃中所有无法触及高堂的祈祷。在她毫无保留的纯然的爱中,似乎所有破碎的心都能在她的擦拭下焕发出光辉。 这是某种近乎神性的气质。神明赐予人心的疗愈不在光明神殿高高的圣坛上,不在重兵守卫的圣泉里,也不在纯洁无暇的圣女祈祷中。 而是在此间妓/女的小屋中。 我悄悄地放下了窗帘,差点在转身时踢翻了地上的那盆清水。 所幸我眼疾手快,一把稳住了它。盆内水波荡漾,在暗淡的光线中映照出了我的面庞。 一张少女的面容。 水波中的少女脸颊白皙而俊秀,散落的头发柔软地垂落在肩头,是一个对寻常淑女而言有些可笑的长度。 朦胧的金色眼睛,如五月的夜晚中盈满雾气的山谷。 这是我吗? 房门忽然被叩响了,莎芙在这时候,步履轻盈地走了进来。 洛里亚有点急事先走了,她向我露出了一个花朵般柔软的微笑,我猜,第一次穿上裙装的女孩,大概都需要一些帮助来对付这些难缠的丝带。 她把我转了个身,白皙而灵巧的手指飞快地理顺了那些纠结的缎带,交叉、重叠、旋转,一切都各归其位,像是某种魔法。 就在我以为要大功告成的时候,她却按住了我肩膀。 别动。她低声说,还有头发。 她的手指穿过了我凌乱的发丝,这一头对于寻常淑女而言短得有些滑稽的头发,被她灵巧地编成发辫,又别上了白色的蝴蝶结。 好了。 我缓缓地站起身,水中的少女也随之款款站起。随着她的动作,衣裙上半透明的抽纱和丝带在昏暗的房间中泛着柔和的光泽。 这就是我吗? 我慢慢地举起手,镜中我也同样伸出了手,轻轻地捧住了自己的脸颊。 好烫。 我凝视着自己,看见水镜中的我同样脸颊绯红。 我想起了我第一次撞破薇薇安身份的那一夜。 就在那时,在林间溪流边,我凝视着同样在水波中荡漾的身影,第一次开始思考,什么才是女人? 女人是柔顺漂亮的代名词吗?是母亲、妻子、女儿的同义词吗?是一个看见老鼠就会尖叫晕倒的漂亮生物,还是一个会流出经血、会怀孕、会分娩的躯体?一件窸窣作响的衬裙会让人成为女人吗?一个会流血的子宫会让人成为女人吗? 如果一个女人像薇薇安这般冰冷而强大、像洛里亚这般剪去了头发、像我这般穿上了男性的衣饰、像莎芙这般与女人相爱那么,她还能算是一个完全的女人吗? 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我的倒影用她的眼睛告诉我答案:当然。 我就是一个女人,裙摆翩飞的我与一身男装的我之间,本质并没有什么不同。一个人不会因为她没有穿上某件特定的衣裳,没有履行某一件男性赋予的母职,没有成为男人凝望中理想的情人就改变她的本质。 我就是我,我就是一个完全的、纯粹的女人。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某种从一出生起就与我如影随形的沉重枷锁,在这一刻分崩离析。 我小步地转了一圈,一袭开满白丁香花的长裙翩然转动,轻盈的裙摆在空气中绽开,发间缀着的蝴蝶结也划出了一个柔软的幅度,像雏鸟舒展双翼一般带起了轻微的风。 这或许是我第一次自由地呼吸。 这是我还是小女孩的时候,最喜欢的一条裙子。莎芙忽然说,可惜后来父母相继离世,我被迫离家谋生之后,就再也没有穿过。 如果你喜欢的话,就送给你吧只要你不介意这是一件妓/女的衣服。 我用力摇头,耳朵滚烫,小声地问道:真的可以吗? 还没等莎芙回复,我又懊丧地说:还是算了,这件裙子穿回去,会被发现的吧。 没关系,莎芙对我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洛里亚临走前说,她落在我这里的那件长斗篷,可以借给你。 带走吧,如果让你这样的孩子连一朵花都不能拥有,那这个世界未免也太残忍了。 在最后,莎芙叹息了一声。 我为她语气中莫名的哀愁打动,垂下眼帘,轻轻地嗯了一声。 在艾希礼与莎芙交谈的同时,洛里亚又再次回到了那条让艾希礼险些丧命的那条暗巷。 巷子中残存的血腥味并没有因为时间的过去而变淡,反而愈发的浓重了。 没有被人及时收敛的尸体横陈一地,血迹在地上凝固成暗淡的铁锈色。 而在巷子的深处,鲜血的气味更加新鲜浓重,如果当时艾希礼在场,她一定会发现,其中一具尸体的手上紧紧地握着一把弓正是之前埋伏在巷子深处,放出冷箭的人。 而今他与前来销毁尸体的同伴一起,成为了一具具僵硬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一个白衣女人的脚下。 洛里亚遥遥地站在巷口,叫出了那个名字:薇薇安。 嗯。白衣的女人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懒散地拨了拨长发,是我。 她今天没有再做男装的打扮,披风下赫然是一袭白色的长裙,在风系魔法带起的气流中,轻盈地飘着,没有沾染一丝血迹。 即便是在鲜血横流、苍蝇乱飞的此刻,洛里亚也必须承认,面前的女人是美神的造物,骨肉匀停、纤尘不染,洁白的蛇蝎美人垂眼微笑着,眼角的泪痣在黄昏中像一滴垂怜的眼泪。 若非洛里亚深知她脚下所有尸体,喉咙上的每一道深可见骨的刃口都来自她毫不留情的风刃的话。 与艾希礼不同,薇薇安的战斗是一种寂静而残忍的风格,高速流转的气流转瞬间切断所有暗杀者的喉管,他们便在无声的剧痛中永远地倒下了,只剩切断的颈动脉喷溅出血花,如同高低错落、鲜红的小型喷泉。 别担心,蛇蝎美人语气轻柔地说,我的风刃很快,死的时候不会有什么痛苦。 我从来没有担心过你,洛里亚以旧友的语气毫不留情地说,你向来就是个疯女人。 美丽的疯女人绽开一个艳丽的微笑:谢谢夸奖。 洛里亚注视着她肩头的白鸽薇薇安的使魔,洁白的生灵,与她的主人一样平静而漠然地站在血色之中。 你会让你的学生知道这件事吗?她突然问。 不会。 为什么? 沉默。 你很在意那只小狐狸。 再次的沉默,就在洛里亚几乎要以为她的朋友就要这样长久地沉默下去的时候,薇薇安的声音却再次在黄昏中响起。 没错。她坦承地点点头,对艾希礼来说,就算看起来再坚强,杀了这么多的人也会做噩梦的吧。 你喜欢那孩子?洛里亚问,又顿了顿,说道,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那只小狐狸的眼神,明显是喜欢你的。 我不会对小孩子动什么感情。薇薇安平静地回答道,事实上,那孩子爱的也未必是我,不过是一个符号罢了一个美丽的、强大的、温柔的、神秘的符号,无论谁是这个爱情的象征,出现在情窦初开的少年人面前,可能都会被义无反顾地爱上吧。 去利用这种强大的等级差制造出来的爱情幻像,那才是可耻而可笑的卑劣行径。 薇薇安。洛里亚忽然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怎么? 洛里亚凝视着她,面前的女人天生一副缱绻的面容,语气却锋利而冷漠,如同一把掩藏在柔软丝绒的利剑,谁若是想要走近去拥抱她,谁就会被这冰冷的兵器洞穿心口。 这是某种诅咒吗?不论是对想要走近的人,还是对利剑本身而言。 她不禁有些疑惑地想着。 良久之后,她终于叹了口气:好吧,薇薇安,这么多年了,你猜的结果总是对的。 但是,野狼的眼睛幽幽地注视着眼前的女人,不要总是如此高傲,最强大也最骄傲的野兽,最终总会落入陷阱之中。 倘若那孩子同样也是一把锋利的剑,那么你们会在交错中遍体鳞伤。 谨记这一点吧,精灵,这是野兽的告诫。 对了,在分别的时候,洛利亚像是想起了什么,对薇薇安的背影喊道,你学生用了我一支治愈魔药,就是斯图尔特那家伙最贵的那种,我可要算你头上啦! 黄昏的晚风送来了精灵的回复:好。 听上去似乎有些肉痛。 作者有话要说: 莎芙:致敬古希腊的女诗人Sappho,第一位为女子写情诗与婚歌的诗人,也是描述女子同性/爱的形容词Sapphic的起源。 白丁香:也被称为天国之花,花语是青春、欢笑、神明的祝福。 感谢在20210410 11:20:12~20210414 19:22: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十五六七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蝴蝶吻 因为下城区的风波,回到皇宫时我已经错过了晚餐的时点。 尽管理智告诉我,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回到自己的房间,把这一身既有可能惹祸上身的衣服换掉。 但某种原因却让我,在路过薇薇安房间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她的住所很偏僻,这个时间的外走廊除了黄昏外一无所有,暮色像天鹅绒一样厚重地垂在天幕上,我慢慢地踱步到了她书房的门前,发现门是虚掩着的。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要见她,只觉得心里像是有一只薄纸折成的小船,在某种不安定感中左右摇摆着。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洛里亚对我说的某番话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中,让我情不自禁地想要看见薇薇安,就像是在梦境中飘摇的小船想要寻找现实的锚点。 深吸一口气,我轻轻地敲了敲门。 没有人应答,鬼使神差地,我轻轻地推开了门。 我只是想看看她。 我在心里小声地对自己说。 门后有灯微微亮着。 整个房间都被某种静谧的气氛笼罩着,我似有所感一般放轻了动作,脚步落在厚厚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什么声响。 隔着桌上叠得高高的书,我看见薇薇安坐在书桌前。 不,应该说是靠着更为合适,她斜斜地歪倒在靠椅中,看上去似乎陷入了浅眠。 她的椅子上同样搭着一件白色的斗篷奇怪,难道她也出门了吗? 我有些疑惑地想,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打消了桌上放着一支水晶高脚杯,杯子里葡萄酒已经少了大半,只剩了个浅浅的底,在昏黄的灯光下透出一层浅浅的晕红。 看来薇薇安是在书房里喝酒喝醉了。 她似乎喝得不多,房间里没有太浓重的酒味,只有一种淡淡的清香。我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发现了一个事实我的老师,似乎酒量不太好。 难怪我们第一次遇见的时候,她要躲到露台上去。我忍不住抿了抿嘴,压住微微上扬的嘴角薇薇安,薇薇安,无所不能的薇薇安,原来你也有不擅长的事情吗? 所幸我的老师她虽然酒量不行,但胜在酒品良好,此刻安安静静窝在椅子里不声不响,一缕黑色的长发滑落到她的脸颊旁,被她均匀绵长的呼吸吹得起起伏伏。 这张铺着厚厚软垫的椅子一定很舒服,我看着薇薇安酣然无辜地陷在椅子里头,情不自禁地俯身过去,双手撑在了扶手的两侧。 就像一个隔空的拥抱。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发现自己再也移不开眼睛,那一缕缕黑发就在我的面前,发丝轻晃,挠得的我心痒痒。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25) 我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把那缕长发重新拨回她的耳后。 就在即将触碰到的那一刻,我的老师却忽然在这个时候发出了一声梦呓般的轻哼。 像触碰到燃烧的烛火一样,我的手迅速缩回,却忽然听到啪的一声,身后桌面的高脚杯被我碰到,从桌上摔了下去。 那一刹那我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如同等候绞刑绳升起的犯人一样,绝望又无措地注视那支酒杯在地毯上咕噜咕噜滚远,泼洒的深红酒渍在地毯上一点、一点地氤氲开来。 死一般的寂静中,我听见自己胸膛疯狂的心跳声。 命运残酷的裁决却迟迟没有到来,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薇薇安依旧安静地阖着眼睛。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她。往日清醒时,她像一把被高高悬挂的利剑,纤细冰凉,华丽锐利,带着一种锋芒自掩的淡淡落寞。 但此刻的她却是柔软的,比在林间小屋那一夜的睡颜同样沉静却更显温热,粉红的面颊和嘴唇带着淡淡的光泽,像绯红日暮中开倦了的白蔷薇花。 我忽然很想触碰到她。 她的唇也会像花瓣一般柔软吗? 如同七岁的午后我在花园中轻手轻脚地走向那只蝴蝶一样,我一点一点地靠近她,缓缓地弯下腰,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安然的面庞,只觉得喉咙发紧,心脏怦怦乱跳。 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她温热的呼吸已经扑在了我的唇上,带着潮湿的水汽和葡萄酒淡淡的甜香。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只要在向前一点点,只要我们任何一个人有任何一点较大的呼吸起伏,我的唇就能触碰到她的唇,感受到她的温度柔软地贴过我的温度,品尝到她唇边那让她一喝就醉的葡萄酒是什么味道。 只要再向前一点点。 我紧紧地闭着眼睛,在闭上眼的黑暗中,我感受到她的呼吸像潮汐一般,安静地一起一落。 最后我慢慢地呼出一口气,缓缓地踮起脚,将一个吻轻轻地落在了她眼角的泪痣上。 纤长而柔软的睫毛轻轻痒痒地擦过了我的唇,一切都静悄悄的,没有风,也没有树影摇晃的声响。 我却在那一刹那,听见了蝴蝶翅膀的轻触声。一千支金喇叭在我的胸膛中齐鸣,奏出一个盛大而热烈的夏日,短促而令人窒息地盈满了我的胸腔,令我陷入一种绝望而甜蜜的眩晕中。 我终于确定我爱上了薇薇安,不是因为所谓的美丽、神秘、强大这些为众人所恋慕的耀眼的光辉,只是因为她看见了我。 在最初的宴会上,只有她发现了深陷于阴影的我,遥遥地向我掷来那束蔷薇花,就像是命运当头砸中了太好的礼物,从此我好像一看到她,就会想要情不自禁地微笑出来。 我才是那只落网的蝴蝶,命运的刺针早已洞穿我的胸膛。我终于明白我那么迫切地想要看见薇薇安的缘故了,我想要她看见我,看见我的裙摆、我的长发、看见我的眼睛。 让她看见我从来都不是什么王子殿下,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是与她相同的一个女人。 只要她能够发现我,我一定会将我的身份全盘托出,连同我所有的心意一起,明明白白地全都告诉她,如同故事中那只被玫瑰花刺穿胸膛的夜莺一般,用尽满腔的心血去对着月亮唱情歌。 我这样向命运祈祷着。 然而薇薇安没有醒来,她依旧一无所知的沉睡着。我静静地站在她身边,直到太阳彻底落了下去,淡白消瘦的月亮浮现在夜色中,薇薇安都一直闭着眼睛。 很久之后,我听到她窝在椅子里慢慢地转了个身,像是梦见了什么一样,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命运似乎没有听见我的声音。 那天晚上,我又失眠了。 洛里亚的话一直在我的心中反复地响起。 就在我们去莎芙小屋的路上,我曾经问过洛里亚为什么没有把我伪装身份的事情告诉薇薇安。 那个时候的洛里亚沉默了一下,然后对我露出了一个玩味的笑容。 因为很有趣啊。她说,你知道我第一次遇见薇薇安是在哪里吗? 我第一次遇见薇薇安,是在另一片大陆最大的地下赌场。在那片投机者的疯狂之国中,黄金和灵魂都可以在赌桌上兑换成同等的筹码,有人一夜暴富,也有人倾家荡产,赢与输不断轮转在每个赌客的手指间,胜负的命运没有人可以逃脱。 只有薇薇安,她是赌徒心中永远的胜利女神,夜之赌场高悬的永恒之月,没有老千能够骗过她的眼睛,也从来没有人能抓住她作弊的痕迹,在胜负的天平上,胜利的鸟儿只会落在她下注的那一端。 当然,这并不是因为她有什么高超的赌技,只是因为她是精灵。 精灵。我停下了脚步,一字一句地咀嚼着她的话,你的意思是,薇薇安是精灵? 是的,洛里亚看了我一眼,眼中似乎一种淡淡的同情,薇薇安在赌桌上长胜不败的原因,只是因为她有一双预言的眼睛。 那么,你知道我和薇薇安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我的心中已经隐约猜到了那个答案,那个我不愿意接受的答案,但我已经无路可退,我也不愿意让自己在这个时候退缩,于是我用干涩的声音问:什么时候? 一百年前。你知道的,兽人的寿命和普通人类并没有什么差别,之所以我能够活着这么久,只是因为身为龙骑士的我,与自己的龙签订了平分魔力与寿命的契约。 而精灵却不同,他们诞生于生命之泉,作为被神明宠爱的造物而拥有着漫长的生命,直到光明神与黑暗神发动了暮日之征,这个如同高岭之花一般盛开在这个世界上的种族开始迅速地消亡。 没有人知道原因,我们唯一知道的是,那已经是千百年前的事情所以说,如果猜测足够大胆的话,你甚至可以推测,薇薇安诞生在千百年前。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千百年的时光,足以让江河改道、山川移位。人世间所有的悲欢离合,在精灵的眼中或许都不过是漂浮的尘埃。即便我耗尽身为半兽人的一生,在薇薇安的眼中,可能也只是一个短暂的过客。 所以她才会在我们第一次踏入下城区的时候,说出这样的一番话。 我什么时候和你说过我是人了呢? 那时的薇薇安微笑着,这样对我说。 而那时的我,还依旧在不死心地问着: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帮我和薇薇安隐瞒的借口。 我说过了,因为很有趣,她看了我一眼,还有什么比看见赌局上常胜不败的老友,被一个新手摆了一道更有趣的事情呢? 除此之外,也是为了公平,薇薇安是一个有太多秘密的家伙,就连我,也不知道她身上有多少筹码或者赌债。 而你,毫无疑问就是那种头脑发热的年轻人,身无分文,满腔热情,恨不得就当场将自己的整个人生当成筹码送上赌桌。 这样的人我看过很多,他们要么是天生的幸运儿,撷取命运的果实只在一夕之间;要么就是绝望的狂徒,早晚在山穷水尽之间走向绝路。 我不知道你会是哪一种。所以我能做的,就是在你把自己的一切都赌到薇薇安身上之前,顺手替你藏一张底牌看在同族的情分上。 也算是,为我的老朋友留一条退路吧。她笑了笑,你知道吗,你们的身上充满了注定对彼此纠缠不休的气味。 但是我不知道,这对你们是好事还是坏事。 最后,洛里亚这样对我说。 骗人的吧。 我在心里小声说。 明明今晚我已经觉得把一切都赌上去了,但赌局的大门,甚至都根本没有向我敞开。 在薇薇安心中,我可能只是一个连入场券都没有的人。 太好的礼物,太好的意外,果然都是像梦境一样,是我这种命运的倒霉蛋没有办法握住的东西。 我从床上慢慢地坐起来,吸了吸鼻子,将自己团成一小团,盯着月亮在窗棂上投下的影子发楞。 就在这时,地面上窗格的影子,却忽然多出了一个人形的黑影。 窗户被人轻轻敲响了,月光下,黑发蓝眸的精灵骑着魔杖漂浮在窗外,冲我眨了眨眼睛。 我就猜到你没睡。拥有预言之眼的薇薇安露出了一个无辜又狡黠的笑容,要不要出来和我飞一圈? 我忽然又觉得自己被命运的果实砸中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说好的更新来了!(小企鹅鞠躬 无奖竞猜:我们的薇薇安老师,在本章里究竟是醒了没醒?醉了没醉? 一千支金喇叭齐鸣:出自王小波太阳初升时,忽然有十万支金喇叭齐鸣。 感谢在20210414 19:22:57~20210417 12:00: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叶染青 17瓶;阿屿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夜间飞行 我还在很小很小的时候,曾经渴望过有朝一日我的窗边会飞来一只鸟或者随便什么都好,带我永远地离开这死水般绝望凝滞的生活。 但如今,当真的有人出现在我的窗台,我的心中却出现了一阵不真实感。 就像是梦一样。 薇薇安骑着魔杖,静静地漂浮在我的窗外,夜风吹起她的衣角,带着淡淡的雪杉香气。 我站在窗边,有一瞬间的恍惚。 怎么啦?薇薇安悠然自得地漂浮在高空中,身下那柄纤长洁白的魔杖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我表情复杂地低头望了一眼窗外,腿情不自禁哆嗦了一下。 这也、实在是、太高了! 我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真的有朝一日要从这个接近顶层的高度跃出窗户。 直到这一刻。 别担心。 注意到我的迟疑,薇薇安骑着魔杖又往我这边靠近了一点,很贴心地说:不要紧张,这么高的距离,就算你从魔杖上掉下去,我也有充分的时间可以接住你。 这么高的距离,万一你没接住我,那我怕是当场就能摔成楼下玫瑰花的花泥 我有气无力地想着。 然而美色当前,色令智昏,在恐高和薇薇安之间,我心中那座不争气的天平毅然决然地倒向了薇薇安的方向。我默不作声地深吸一口气,纵身一跃,落到薇薇安的魔杖上。 然后我们和魔杖一起猛地向下坠落。 !!! 失重感猛烈袭来,加速上升的城堡灯火从我余光中一掠而过,地面的景色却一瞬间就近在眼前,我一口咬住自己的嘴唇,死死地封住了那一声足以穿云裂石的惊叫。 然而我的内心却在狂乱而绝望地咆哮着:薇薇安!!!大骗子!!!混蛋!!!说好的没问题呢!!!! 就在我们即将撞向地面的一刻,薇薇安突然用力地一拉魔杖的前端,随后魔杖以一个陡峭的弧度,猛地开始上升。 地上的景物开始急速缩小,就在方才几乎近在咫尺的花园喷泉,一瞬间就成了地上一个白色的小点。 我们重新回到了天空之中。 上升的趋势开始缓和,我们慢慢地漂浮着,超过了我的窗台,超过了皇宫最高的高塔上那一面飘扬的旗帜。夜风恢复轻柔,扬起薇薇安柔软的长发,轻飘飘地擦过我的脸颊。 我屏住了呼吸。 感觉怎么样? 薇薇安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心情有变好吗? 谁来这么一出心情会变好啊!!! 我下意识想悲愤抗议,话到嘴边却发现,原本令人难以入眠的愁绪好像真的都在刚才急速的俯冲和劫后余生的喜悦中被冲淡了。 此刻我们正漂浮在奥尔德林的夏夜中,夜空清澈,群星闪烁,王宫的灯火此刻像落在地面的一片辉煌星光。 庭院、裙楼、塔楼。无数或开或关或明或暗的窗户,或醒或睡或梦或行的人,都随着我们的升高而在夜色中逐渐隐去。 埋怨的话忽然就说不出口了,我的脸莫名其妙烧了起来,别别扭扭地小声说:还行吧,我才没有被吓到。 哦薇薇安拖长了声音,那你知道自己正抱我抱得很紧吗? 诶、啊、嗯?我瞠目结舌,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手正紧紧地搂着薇薇安的腰,好像一个溺水的人抱住浮木,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都贴在她身上。 抱、抱歉!我面红耳赤,手忙脚乱地松开了她的腰,却差点没在高空上保持住平衡,好一阵人仰马翻后才稳住了平衡。 我松了一口气,紧紧地握住薇安的魔杖,连身后的尾巴也缠紧了些。 等一下?尾巴? 我难以置信地回头,只看见自己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条火红蓬松的狐狸尾巴,正死死地缠在薇薇安的魔杖上,无情地嘲笑着我刚才被吓得现出了原形的事实。 怎么了?薇安似乎注意到了我可疑的沉默,好奇地想要回头。 不、不许回头!我满脸通红,慌里慌张地喝止道,不要看我! 要、要是被看见,我在薇薇安心里不就真的成了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了吗! 我紧张得手心出汗,差点连魔杖都攥不住了。 该死!为什么尾巴收不回去了! 薇薇安的声音无情地戳破了我的垂死挣扎。 耳朵露出来了。她促狭地说,看来你是真的很怕高啊? 哪、哪有,不可能,你看错了。我结结巴巴地辩解。 薇薇安没再说话,从她肩膀颤抖的样子上看,她应该是在憋笑。 我相当郁闷地鼓起了腮帮,可惜薇薇安看不到。 然后我们再次陷入了安静的风中,月光下闪光的河流与树林也同样静寂,一缕黑色的长发飞舞在我的面前,我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了薇薇安长发间露出的那片白皙脖颈上。 像一片精致脆弱的瓷器。 我忍不住出神,又想起了方才慌乱中和她的接触。 薇薇安的腰纤细而柔软,拥住时能闻到淡淡的雪杉香气据说精灵的身上都会带有这样的气味,那是他们诞生之地在他们的灵魂中留下的刻印。 那么,薇薇安诞生的地方,会是生长着大片雪杉的地方吗?那里也会有今晚这样的月亮吗? 我不知道。薇薇安在月光下沉默着,就像是夏夜中每一个难解的梦。 我们还在上升,整个奥尔德林的夏夜都尽收眼底,上城区细碎而黯淡的灯火,一路向外直至归于暗淡。 城中的水道像一根根交错纵横的丝线,交汇成一条暗蓝色的丝带,蜿蜒着穿出王城,漫向遥远的地平线。 为什么会失眠?薇薇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只把原因说一半:因为今天在下城区发生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 她轻声地问,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是一个问句,我却觉得她好像已经洞悉了一切,如同无所不知的女神聆听信徒的告解般,她温柔地对我说:有什么我可以帮到你的吗? 我不知不觉间攥紧了魔杖,指尖再次涌起那种黏腻潮湿的触感,鲜血滴答滴答,像是难以摆脱的噩梦一样,再次将我带回了那条阴暗潮湿的小巷。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26) 在那里,我看见自己举着一把鲜血淋漓的长刀,面无表情地刺向脚下那个男人的胸膛。 我闭上了双眼,听见自己喃喃的声音。 我杀了人,我说,就在下城区。 我本以为自己可以做到一切如常的,毕竟我也不是多么脆弱的人。 但是,当白日那些纷扰在夜色的降临中远去,我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浮现的却是一幕又一幕猩红四溅的场景。 而最令我厌恶的,不是利刃破开血肉的血腥刹那,而是 当我注视着那个强大的、凶恶的男人匍匐在我的脚下,我忽然发现,世间所谓令人胆寒的暴力和阴谋,在更大的暴力面前也不过是一具可以被轻易破开的血肉之躯。 当我将刀用力刺下的那一刻,我感到一种尖利却淋漓的快意,让我整个人从指尖到心脏都在颤抖你看,持刀的施暴者,在被我用长刀穿透胸膛之后,不也死得这般的悄无声息? 但这是正确的吗? 那一刻的我和刽子手的区别又在哪里? 我陷入了深深的惶惑之中。 薇薇安沉默了片刻,忽然问:你知道战斗与屠杀的区别在哪里吗? 不等我回答,她轻言细语地说:区别就在于公平。 公平的残酷,残酷的公平。所有人在拿起武器的那一刻,都应该做好将命运置于生与死的天平上的准备。 所以,不要对敌人怀有仁慈,也无需对自己的杀伐决断感到愧疚,因为战场,本身就是一个你死我活的地方。 薇薇安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到了近似于冷酷的程度。这样的她看起来就像是一柄冰冷的利剑,令我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我第一次见到薇薇安露出这样的神情。 然后我听见她微不可闻的叹息声。 不过这对小孩子来说,是不是还是太残忍了一点呢? 她侧过头望了我一眼,如果是往日,我一定会不服气地大声反驳我才不是小孩子,但洛里亚的话依旧在我的脑海中回荡,使我再也说不出这样的话了。 最后我只是小声地问:你都知道了吗? 嗯洛里亚把今天的事情告诉我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就势在高空中换了个坐姿,长腿凌空一翻,顺利变成侧坐。 连带着魔杖又是一阵危险的晃晃悠悠,吓得我再次抓紧了它。 所以我猜,像你这么容易哭鼻子的家伙,今晚怕是会失眠吧? 她探过头来看我。 一点都不想承认她猜中了。 我死撑:我还以为你是用预言之眼猜的呢。 洛里亚那个女人是情报贩子吗。 我被薇薇安忿忿的语气逗得笑了起来,也转过头看着她:所以,你真的是精灵吗? 她注视着我,那一刻我已经确信无疑了,只有精灵才会有这么一双清澈的眼睛,薇薇安轻启唇:是的。 一丝果然如此的酸涩划过我心底,我勉强地露出了一个笑容:我还以为精灵会和传说中一样,有一双尖尖的耳朵呢。 薇薇安却摇了摇头:毕竟我出生的时候就是个异类。 而且,我没有对你用过预言的能力。如果你有不想告诉我的事情,我是不会去看的。精灵美丽的眼睛中盈满了认真,一字一句地这样说道。 所以,我能猜到你会失眠,其实只是我也有过这样的时刻而已。 她重新垂下眼睫,注视着自己的指尖,慢慢说道:洛里亚应该没有告诉过你吧,我是被人类囚禁过的精灵,被当作杀人兵器培养长大。 不会有比精灵更好用的兵器了吧,极高的天赋,极强的自愈能力,哪怕是受了接近死亡的伤也不需要费心去治疗,只需要把它丢在安静的小房间里关上一天一夜,再血流不止的伤口都会自己变好。 精灵就是这样仿佛被祝福、又仿佛被诅咒的物种,就像是一柄锋利而不会折断的剑,永远也不能摆脱屠戮的命运。 但比剑还要悲哀的是,我们有一颗与人类相近的心脏。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其实我和目标彼此用剑刺穿了对方的胸膛,但精灵的自愈能力使我活了下来。在这场惨烈的胜利中,我整整失眠了一夜,好像是被泡在沸腾的血池子里一样,梦里都是那个人绝望的神情。 我永远记得那时候的感受,伤口在缓慢地愈合,却又像是在被缓慢的撕裂,我像是与那个被我杀死的人合二为一了一样,被巨大的痛楚和自我厌恶贯穿了整个胸膛。我没有经历过一次死亡,却又像是在一夜之间死了两次。当我在自愈的高热中头晕脑胀、浮浮沉沉,只有一点我无比明晰那就是作为一把剑,我明天、以后一定还会再去杀人。 我同样注视着她的手,那是一双配得上精灵之名的、很美丽的手。在所有诗人的诗篇中,精灵是这样一种无忧无虑、纯洁无暇的生物。如同高岭之花一般绽放在无人可触及的森林和湖泊边,用她们纤细洁白的手指轻轻拨动那些同样纤细的琴弦,就能轻而易举地触动整个世界最柔软的涟漪。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一双手,也会有这般伤痕累累、鲜血淋漓的时刻。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我脸上滑了下来,打湿了我的衣摆,接着薇薇安的手托住了我的脸庞,纤长的手指落在了我眼角。 她的指腹柔柔地蹭过了我的脸颊,我听见她无奈的声音:怎么又哭了呀? 我把脸埋在她的掌心中用力摇头,眼泪啪嗒啪嗒掉的更凶了,几乎要在薇薇安掌心中积成一个足以溺死我自己的小型湖泊。 我好不争气,我又在掉眼泪,明明已经在心里发过好多次誓不要再哭了,再哭就真的要被薇薇安当成爱哭鬼了,但是无论如何我就是控制不住。 我不能看见她露出这样哀伤又落寞的神情,正如我不能看见在雨水中独自凋零的花。一旦我看见薇薇安露出悲伤的神情,我整颗心都会为此像要碎掉一样地难过起来。 我就是这么不争气。 别哭啦,薇薇安温温柔柔地叹了口气,都是我不好。 她托着我的脸颊,用衣袖一点点印干了我脸上的泪痕:本来是想安慰你的,结果反而把你弄哭了,对不起啦。 我难堪地用手挡住自己红得要命地眼睛,抽抽嗒嗒地负隅顽抗:没、没有的事! 好好好。她一叠声应着,好似投降一般,总之算我错好啦,小爱哭鬼。要不我把肩膀借你靠靠?就当作赔礼了。 我知道我又被当作小孩子哄了,但我无可奈何,我心怀鬼胎,我色胆包天,我极其没有骨气地顺水推舟,把下巴搁在她肩膀上,然后别别扭扭地回了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只是风太大了。 头顶传来薇薇安闷闷的憋笑声,我觉得自己没用极了,索性自暴自弃地闭上了眼睛。 在黑暗中,我感觉薇薇安的手轻轻地揉了揉我的头发,又捏了捏我头顶的狐狸耳朵,她在我耳边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没事啦,都过去了。 我把脸埋在她的肩窝里,小声地嗯了一声。 我们就这样慢慢地漂浮在夜色中。 在眼泪流尽之后,我的胸腔中再次盈满的是无尽的勇气。是精灵又怎么样,是我的老师又怎么样,我就是这么、这么地喜欢薇薇安,总有一天我会明晰、大胆、直白而又热烈地向她表达我的爱意。 总有一天。 于是,我就这样在奥尔德林夏夜的风中,靠在薇薇安的肩头睡着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没有再看清薇薇安后来的神情。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适合边听边看的歌是《さよならは 言わない 》的纯音乐版,日剧《三角迷踪》里的片尾曲。 感谢在20210417 12:00:14~20210422 21:10: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nii、十五六七、叶染青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好眠 在艾希礼睡着之后,薇薇安慢慢降低了飞行的速度。 防风的屏障被撑起,她们如同一艘洁白的小船,安然地浮在空明的夜色中。 魔杖把她们重新送回艾希礼卧室的窗边。 借着浮空咒的力量,薇薇安将艾希礼打横抱起,重新将她安置在自己的床上。 女孩发出了睡得不甚安稳的小声呜咽,听上去颇为委屈的样子。薇薇安有些好笑地揉了揉她的头发,然后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手指慢慢落到了毛茸茸的狐狸尾巴上。 然后终于放肆地揉了个爽。 开玩笑的。 事实上,她只是将落在一旁的被子轻轻地盖在了对方身上而已。 少女的长睫毛上还可怜兮兮地缀着泪珠,薇薇安垂下眼帘,轻轻勾起了一抹笑。 在精灵的双眸中,那种脆弱的哀伤已经如夜风中的露水一般消散殆尽,只剩下捕食者的势在必得。 是什么时候开始对艾希礼的身份产生怀疑的呢?疑惑的种子生根得太早,现在已经无法考证它落下的时刻,但薇薇安知道,自己就是在对方落泪的这一刻,从她将下巴靠在自己的肩上、紧紧挽着自己手臂的那一刻察觉到了她的身份。 没有预兆、也没有确切的理由,但少女就是连泪水都要比旁人清澈和热切几分,隔着夏日那薄薄的两层布料,她触碰到对方柔软又温热的胸膛,年轻的心脏在其中砰砰直跳。女孩的眼泪如同春日从高山上冲下的溪流一般,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决意,落在精灵掌心中的时候,几乎要将她整个烫化。 但艾希礼最终没有开口,薇薇安不会开口去问,正如她从来不急于去拆开盛装的礼物。 她只会等待艾希礼自己将真心全盘献上的那一天。 她是这么恶劣的女人,谁叫她是天生的猎手,常胜不败的赌徒。薇薇安曾在赌徒狂乱的欢呼中张开双臂,仰面躺倒在堆满筹码的赌桌之上,彩带四散,纸醉金迷。 要得到命运的宠爱,不但需要绝顶的幸运,也需要孤注一掷的决心和豪情,对人也同理。想要吸引一个人的目光,美丽的皮囊、甜蜜的话语是不错的主意,流血的伤口更是绝妙的诱饵。薇薇安从来不出老千,实打实的筹码玩的向来是心跳。在真正想要的存在面前,这疯子一样的女人可以毫不留情地撕开自己的血痂,以致命的脆弱吸引一无所知的猎物走向她的陷阱。 她不是那种喜欢把对方逼上绝路的人,正如她不会轻易动用预言之眼。薇薇安喜欢的,永远是让对方在明知自己拥有无数退路的情况下,将她作为唯一的答案。 但,眼前的人却并不是什么赌注或者猎物。 十五岁的女孩安静地蜷缩在被褥中,柔软的脸颊上带着没来得及擦干的泪痕,薇薇安迟疑着伸出手指帮她揩去,却被艾希礼抓住了衣袖。 不要走女孩子纤细的手指紧紧地抓住她的衣袖,像是眷恋也像是哀求一般地呢喃道,求你。 薇薇安忽然觉得自己稀薄到可以算是没有的良心,在此刻终于奋起,给了她一个脆响的耳光。 她又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看见艾希礼的时候,少女因为血脉的觉醒而陷入昏迷和高热,在恍惚茫然中蜷缩在她的怀抱中,紧紧地拽着她的衣袖,就好像自己是她唯一的依靠似的。 或许自己就是她在这偌大王宫中唯一的依靠,薇薇安忽然不,她发现自己或许早就在很久以前就意识到了,自己在艾希礼心中,的的确确就像是一根救命稻草。 所以薇薇安才这样又任性又纵容地逗弄她世界上还有比艾希礼更适合微笑和哭泣的人吗?十五岁的女孩有着亮晶晶的双眼和在太阳下会泛出金光的头发,凑近时能闻到新树抽芽一般干净而蓬勃的气味,她柔软得像一团白云,又锋利得像一把刀,笑容和眼泪都像溪流一般清澈明亮,世界上不会有比她更适合微笑和流泪的人了。 但她无疑也只是个孩子。 薇薇安知道自己当然可以引诱她,用一些狡诈暴露的脆弱和温柔的心机,艾希礼是不能拒绝的,就像是吊桥上摇摇欲坠的人无法拒绝前人伸出的手,溺水者无法拒绝一块浮木,谁能拒绝薇薇安? 更何况薇薇安知道自己是美丽的,在这兵不血刃的美丽面前,一切的爱慕都理所应当薇薇安知道自己勾勾手指头就能将年轻的太阳摘下并藏入袖中,就像是豢养一条活泼可爱的小狗,让它绕着自己的脚跟团团转一样,她可以让那双漂亮眼睛里从此只盛满自己的。 但这应该吗? 薇薇安神情复杂地注视着艾希礼,沉睡的少女面容俊秀,因为握住了她的袖子而重归安宁。她白金色的长发散落在枕头上,眉眼中透出了初见风姿的沉静。 不过是短短两个月的光景,她已经不再是当初宴会上那个只会缩在角落里不吭声的小王子了。 没有人应该、也没有人能够去独占一颗太阳,年轻的女孩也不是什么可以随意对待的可爱小狗。 她是一个人。 一个在濒临险境之时绝不流泪,却在她若无其事地讲出自己曾经的遭遇时哭得一塌糊涂的小女孩。 在她流泪的那一刻,连一向冷漠的精灵,也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心是湿漉漉的。 薇薇安沉默着,缓缓放下了自己想要再次触碰艾希礼脸颊的手,没有再前进也没有再后退。 她就这样任由艾希礼拽着自己的衣袖,在她身边坐了一整夜。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下意识地,我往身侧摸了一把,发现自己的狐狸尾巴已经消失了,薇薇安也不见了踪影。我动了动手指,总觉得自己昨晚好像抓着薇薇安的袖子说了很多梦话。 大概是错觉吧,哪有人会放着觉不睡,陪我这个满嘴梦话的人一整夜呢? 事实上,若非昨晚哭过的眼睛现在肿得惊人,我多半会连昨夜的飞行也认作是一场梦。 我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爬下了床。 书桌上散落了一桌的纸张,大概是昨晚窗户打开是被风吹散的,其中一张白纸上,似乎还有什么印子,看上去像什么野猫溜进来留下的足迹等等? 这么高的房间,哪里来的野猫? 行动快于思考,我猛地扑向书桌,将那张纸拿在手里。 根本不是什么野猫的足印,是一个女人的高跟鞋印子,精巧的后跟底镂空出花纹,在白色的信纸上留下玫瑰花的印迹,像是洋洋得意的猫咪踩过洁白的雪地,又像是信函上火漆的封印。 我似有所感地将纸张翻了个面。 果然有薇薇安留下的笔迹。 不长,没有什么缱绻的话语(我才不会承认对此有所期待),只有短短的一句话落在纸背上。 今晚废弃竞技场见,老时间。 我原本失落的心再次剧烈地跳动起来。这一次,是因为紧张。 我从来没有忘记自己与薇薇安在皇宫一角关于西征的谈话,一个月的时间是如此短暂,七月已臻中旬,王军即将整装出发。在最后的这一段时日中,我询问过薇薇安很多次她的考验究竟是什么,但她给我的答复总是还不到时候。 等到那时,我只会给你一次机会。她这样说。 而今,我终于明白了她的话只有一次机会的考验,那无疑是薇薇安所说的,将命运置于生死之轮上的决斗。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27) 我垂眸,将薇薇安留下的纸张收进了抽屉里,重新取出了自己的魔杖和佩剑。尽管它们在平时精心的养护中已经焕发出光泽,但我还是怀抱着某种珍重的心情,将之用特制的手帕从头到尾细细地擦了一遍。 就在这细致的清理中,如同夏日连绵雨水一般的思绪终于一扫而空,我振奋起来,感觉自己就像手中利剑,浑身都叫嚣着跃跃欲试。 深呼一口气,我重新更换衣装,将自己散落的头发绑成高马尾,静静地等待着黑夜再次降临。 很快又到了夜晚。 我避开守卫和侍女,如约而至。 废弃竞技场位于皇宫一角。在过去魔法还未在王宫成为不可道的名讳之前,魔法竞技曾是王公贵族间最流行的游戏,宴会的必备节目,贵族子弟们互相较量,以此展现自身实力,博取青睐。 无数绮丽的术式曾在这里亮起,无数山呼海啸的喝彩也曾将这里填满,在往日的诸多欢笑中,谁也不曾想到魔法会如这个竞技场一般,最终走向没落,就连曾经最受尊崇的最强大的宫廷魔法师,在如今也不过是一个与小丑等同的职位。 我拨开连生的荒草,拾级而下,慢慢走向竞技场的中心。 薇薇安看上去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她今夜与我一样,为了行动方便做了男装打扮,长长的黑发高高束起,多了几分凛冽的锋利。看见我向她走来,她冲我点点头,取出了一个木匣子,将一块魔力石嵌入竞技台中心的阵眼中。 为了避免战斗时四散的魔力引起注意,竞技场需要魔力源支起隔断法阵。在往日,这工作往往由薇薇安的魔杖担任。 这柄通体洁白光华美丽的长魔杖,曾在无数次被薇薇安毫不留情地插进阵眼里,其动作之随意不亚于往泥地里杵一根木棍,多次引来我同情的目光。 但今日,薇薇安不再空手上阵,魔杖重新回到了她的手中,在夜色中泛着盈盈的光芒。 如同水波漫过,竞技场繁复的石刻纹路从中心亮起,一路四散,缓缓升起了淡蓝色光华的弧形光罩。光芒在一瞬的明亮后就迅速消散,我重新低下头,知道现在外界的人已经看不见我们了。 我握紧了手中的魔杖,心如擂鼓。 薇薇安却依旧是平静的模样,她抽出一根黑色的丝带,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银色的光芒从丝带上亮起又熄灭,从那一闪而过的咒文上,我认出这是一种魔力束缚咒。 这也说明,薇薇安不会在这场战斗中使用预言之眼。 我会在这场战斗中使用一只手的魔力。黑发蒙眼、一身劲装的女人表情冷肃,声音像冷冰冰的玻璃珠子落在竞技场的石板上,现在,开始吧。 话音刚落,一道狠厉的风刃已向我袭来。 第37章 攻势逆转 我极速地后退,一缕飞扬的发丝就在转瞬间,被高速的锋利气流削断。 已经不知道我和薇薇安打斗了多久,或许半分钟,或许一小时。在这难捱的分秒中,她的风刃魔法一次又一次惊心动魄地与我擦肩而过。 犹如用长剑在空中削下飞虫的翅膀,薇薇安这性格恶劣的女人炫技一般地展现着自己对魔力的精准操控。她蒙着眼睛,安然地站在竞技场的中心,如同一尊冷漠而神秘的女神塑像,但她周身环绕的气流却如同无数把挥舞的利刃,使我不能靠近她分毫。 在蒙上眼睛之后,她现在完全是通过魔力视物,所有魔法师都会拥有自己的场,一种通过将魔力外放从而感知外界的方法,在魔法师的场域中,一切可供支配的存在都会成为她的耳目。 我继续往边缘退去,试图找出薇薇安魔力场的边界在哪里。 她似乎发现了我的企图,微微地用魔杖叩击了一下地面,荡漾出无数圈蓝盈盈的光纹,三堵风墙挡住我的去路,不由分说地将我重新往中心逼去。 不过已经足够了。我挥出一道电弧,挡去一道凌厉的风刃,重新逼近了薇薇安。 我已经开始了解她了,像薇薇安这种骨子里带着狂妄的人,最爱看的就是猎物无望的奔跑挣扎然而,她却对我的试探报以阻挠,那么,她也一定是对自己的魔力范围有所警惕的吧。 毕竟,一只手的魔力,能有多少呢? 我一跃而起,在抽出佩剑的同时手指飞快抹过刃面,附魔的咒语沿着刃线次第亮起,金色的长剑狠狠地挥向薇薇安。 她当然不会让我得逞,又是一道风刃挡在我的面前,与长剑相撞,竟然发出了当地发出了冷刃相击声。 我单手持剑,另一只手握紧魔杖,支起雷电的光盾挡住身后凌空袭来的又一道风刃短魔杖的好处,大概就在于它非常灵活,适合我这种魔力运转迅速的人。在格斗技和冷兵器的辅助下,一定程度上弥补了我魔力不足的短板。 也正因如此,我的战斗方式比起魔法师,倒不如说更像是个近身攻击的战士。 但薇薇安不一样,尽管她也擅长剑术,这懒散的家伙也还是喜欢站桩成一根木头谁叫她魔力充沛呢? 黑发的精灵站在那里,黑丝带封住那双多情的眼睛之后,露出的下半张脸在夜色中就显得格外冷峻,犹如传说中蒙眼执剑的裁决女神,没有什么可以能动摇她丝毫。 但,越是这样,我就越是想要打破这一层冷冰冰的壳子。 而当务之急,就是要找到这完美神明身上的致命弱点。 我眨了眨眼睛,在和薇薇安的风刃再次短暂地缠斗一阵之后,我向后一跃,轻巧地与她再次拉开距离。 战场的全局再次落入我眼中。 没有预言之眼,意味着薇薇安只能用战斗的直觉去预判我的动作。 没有完全魔力,意味着薇薇安可以控制的风刃是有限度。 那么,我要做的就是 虚张声势,一击即中。 薇薇安曾经的教导响彻在我的耳边,彼时她懒洋洋地站在树下,我躺在她脚下,被她长魔杖抵住咽喉。 在战场上,就要像一只狡诈的狐狸,这点你可要给我记好了。她慢条斯理地说。 我挥开她的风刃,竭尽全力地向竞技场的边缘再次奔跑,它的四周是高于竞技台的观战台,层层叠起,呈现出碗状的结构。 兽人的爆发力本就强悍,加之我用魔力强化了四肢,纵身一跃,竟然生生地跃过了薇薇安阻挡的风墙。在躲过一波密集的风刃攻击之后,我的身上带上了几丝躲闪不及而留下的刃伤,左脸的伤口火辣辣地淌下一滴温热的鲜血。 这不是什么可以说不要就停下的小游戏。我和薇薇安彼此都心知肚明,尽管彼此身上预先留下的被动防御符文使我们无需有性命担忧,但这些实打实的利刃一旦撞上,对谁而言都是血花四溅的结局。 但愿远方的那位大治愈者给了薇薇安足够的修复魔药吧!我在心中小声祈祷,却没有停下脚步,受伤的血腥味让我兴奋,这就是野兽的本能。 薇薇安似乎意识到了我的企图,她终于迈动了脚步,向我逼近,试图将我重新纳入她的魔力范围。 但是,已经太晚了。 我跳上观战台,借着电荷的吸引力眨眼间就登上了最高处,然后再一次凌空跃起,纵身而下。五道光箭从我身后散开,自上而下笔直地刺向薇薇安。 薇薇安挥动魔杖,顷刻间便收回了环绕在我身边的风刃,挡下了光箭的攻击。魔力在极速的对冲后消弭,迅速地在空中游走逸散,犹如礼花绽放又熄灭。倘若时光在这一瞬倒流回数百年前,那么在这座无虚席的观战席上,必定会回荡着震天动地的欢呼声。 然而没有,在这荒草从生的废弃战场上,唯有搏斗的我们二人。 我聚精会神,再次凝出三道电弧,射向薇薇安。 在亮如白昼的辉光中,薇薇安绽放了今夜的第一个笑容。 差了一点。 她用口型无声地对我说,笑容中的挑衅漂亮得要命。 也混蛋得要命。 在最初消散的五道风刃之后,第六道风刃出现了,它飞速地斩断了所有的光箭,然后在片刻之间吸收了所有易散的魔力,化成一把巨大的利刃,直直地对着我的心口。 显然,薇薇安如我一般,同样也留着后招。 但,在暗巷之后,我会在这种地方吃第二次亏了,前面的一切不过是诱饵罢了。 我还有一柄剑。 我将它用力地掷向了薇薇安,风刃利落地转头,当地挡下一击,随后碎裂成四散的气流。然后,我在将坠落到地面的那一刻,一脚踢飞了薇薇安手中的魔杖,狠狠地扑向了她。 就在我要将薇薇安整个撞翻在地的那一刻,我的耳边响起来扑的风声,膨胀的气流如有实质,减缓了我坠落的速度。 但已经足够了,我的手已经抚上了她的肩膀,将她压在身下,锋利的长指甲拂过她的咽喉,对准,停住。 一声刃铁摩擦的轻响,在我们之间响起。 我缓缓地低下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一柄薄刃银刀轻巧地滑出了她的袖子,悄无声息地对准了我的胸口。只要我的指甲再下去一寸,那么这柄纤细的利刀也将刺入我的胸膛。 我跨坐在薇薇安身上,用大腿的力量压制住她,然后静静地注视着她,尽管身下的她蒙着眼睛,但我知道她看得到我。 在这生与死的天平上,结果已经分晓。 平局。 我们彼此都知道这一点,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彼此都没有放下手中的武器。在无尽的夜色中,我们就这样隔着一层布料,彼此长久地凝望着。 剧烈运动使我的心脏砰砰直跳,血液如同奔涌河流,一次次冲击着我的四肢百骸,我压在薇薇安身上,用力地喘息着,没有松开颤抖的手。 时光仿佛就在这一刻倒流,那夜在神殿门前的马车上,我们也是这样沉默地注视着彼此,目光短兵相接,横刀以对,仿佛是荒原上对峙的野兽,谁先动摇谁就会先投降。 我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干什么,但如同被命运指使了一般,我慢慢地、慢慢地俯下了身,贴近了薇薇安的脸颊,贴近了她的唇。 我想要在这里,向与我刀尖相对的敌人、我的老师说些什么呢? 好啦! 就在这时,薇薇安无奈的声音从身下传来,她率先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势,叮当一声将手中的刀扔向了一旁。 只是一把餐刀而已啦,她无辜地说,晚餐的时候顺手从餐车上拿了把干净的,然后塞进袖子里而已。 我眨了眨眼,她的声音瞬间唤回了我的理智我刚才是想要做什么呢? 想不起来,那个冲动的念头就像是流星,转瞬间就划过了我的脑海中。 我默默地松开了手,一种失落和劫后余生的感觉同时涌上的心头,为了掩盖这种奇怪的感觉,我结结巴巴地反驳:谁、谁会把餐刀塞进袖子里还塞得这么顺手啊! 我啊。她理直气壮地说,即便是隔着一层遮挡,我也能猜到,她必然是假装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试图蒙混过关。 好了,她推了推我,现在可以从我身上下去了吗? 我如梦方醒,手脚并用面红耳赤地从薇薇安身上滚了下去:对、对不起!老师! 薇薇安没有回答我,她动作轻盈地站起来,魔杖轻敲地面,凌乱的衣摆就瞬间恢复了平整。然后,她伸手在脑后轻轻一抽,黑丝带随之松落,露出了那双宝石一般的蓝眼睛。 她注视着我,然后点了点头,说:你通过考核了,回去吧。 不知为何,今夜的薇薇安看上去就像是害怕和我太多接触似的,看上去非常冷淡。就连她的眼睛,也微微垂着,像是躲避着我的视线。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她便转身走向台阶,一副打算离开的样子。 我的心一下子非常难受我还以为薇薇安至少会夸夸我呢! 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吗? 我歪头想了想,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头绪。 于是我叫住了薇薇安:老师! 薇薇安没有停下脚步,甚至没有回头,夜风将她的话语送到我的耳边,如同送来一枚飘散的落叶:还有什么事吗? 我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问:是是我今晚哪里做得不好吗? 她摇摇头,声音中莫名带着一丝忍耐:没有,你做得很好。 顿了顿,她又轻柔地问道:还有什么事情吗?艾希礼? 没有事情了,没有什么更多的话可以说了,但是我内心难以名状的委屈却无以复加,几乎要从胸膛中漫溢出去。 好痛,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几乎没有经过思考,而是以一种下意识挽留薇薇安的哀求语气小声说道,刚才我受伤了,老师。 这是多么幼稚的话啊,话一出口,我的心中就开始升起悔恨薇薇安的语气中充满了克制,明显是不再想与我多话的意思。 而我却鬼迷心窍一般,试图去拿一些无关紧要的伤口去引起她的注意。 薇薇安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似乎是生气了。 我抿抿嘴,垂头丧气地试图找补:其、其实也不是很严重 薇薇安却忽然叹了口气,精灵的叹息像是清澈的夜风,吹过了我的耳际:接着。 有什么闪光的东西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我伸手接住,发现是一支细长的药剂瓶。 喝了吧,很快就不会痛了。身披黑袍的精灵这样低声说着,重新迈动脚步,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中,只剩下一句孤零零的话语在夜色中消散,抱歉。 我低头,看见手中的玻璃药瓶泛着淡淡的微光,隐约能嗅到一丝熟悉的草药味魔法师大治愈者斯图尔特的治愈魔药。 与上次洛利亚抛给我的那支一模一样,这传说中千金难求、足以治疗大部分刀剑创伤的神奇药水,现在居然被薇薇安随意地抛给我,治疗这些细小到甚至不需要处理的割伤。 也不知道该说她是大大咧咧好还是浪费好了。我叹了口气,心中莫名泛起一丝微酸的甜蜜。 我可真是不争气。 作者有话要说: 【艾希礼不会知道的冷知识】 洛利亚给她喝的那瓶治愈魔药,也是算在薇薇安帐上的。 薇薇安:肉疼.jpg 第38章 我的名字 在那夜之后,动身前往西边境终于正式提上了我的日程。 薇薇安说到做到,说服了国王与莱昂内尔。 据说那天议事厅中的侍女所说,当坐在大臣中的她提出这个问题时,议事厅一瞬间就被朝臣们不解和愤怒的质问声淹没了,所有人都以不满的目光注视着薇薇安,仿佛她就是一个祸乱朝政的佞臣她确实是。 至少,薇薇安本人也对这个罪名乐见其成。 据说,当所有人都恨不得用目光把她洞穿的时刻,薇薇安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抿了一口杯中的红茶。 维安,告诉我你做出这一提议的原因。位居上首的父亲问,即便艾希礼是你的学生,但带一个未成年的孩子上战场,对胜利毫无裨益。 谁知道呢?薇薇安放下杯子,轻巧地回答道,也许他对胜利毫无用处,但胜利的关键,无疑在我这里。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28) 这并非提议,这是我的要求,陛下,您应该明白。 她坦然地说,脸上依旧挂着完美的笑容。 有些时候,我会觉得薇薇安是彻头彻尾的疯子,比阿尔希弥斯公爵还要疯狂上几分。 但她确实有疯狂的资本。 她狡黠、强大,精通威胁的艺术,像一匹自负而优雅的野马,从未被皇室的权力捏住过软肋,也未曾自甘低头带上忠诚的金笼头玩弄朝政却又随时可能抽身而退的浪子,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无可奈何。 相信薇薇安对此分外清楚,不如说,她是最享受这场游戏的一个。 事到如今,出征已是箭在弦上,而这场战争的胜利,对王权而言实在是有着太大的意义,她完全有着与国王谈判的资格。 至于成败结果如何,我觉得薇薇安可能从没在意过。 最后,国王妥协,在明令要求不得妨碍军队之后,他应允了薇薇安的要求。 我随即便投入到了紧锣密鼓的行装整束中。 但其实也没有什么需要准备的了。行军从简,在这一个半月里,一直以此为目标的我早就收拾好了大部分行装,剩下的几天不过是在打点一些琐碎的事务。 在这紧张的筹备中,时间的节奏如同军前的鼓点,越发的急促,一眨眼就到了出征的前夜。 那天晚上,在洗漱之后就该离开我房间的女仆莉塔,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停留在我的房间中,面露踌躇。 那时我正坐在镜前梳理自己的头发,为了便于行动,我在出征前重新修剪了头发,如今散下来只堪堪到脖颈,梳子一梳就到头,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落寞。 就在这时,我在镜子里看见了莉塔迟疑的神色,忍不住放下梳子,好奇地问道:怎么了?莉塔,你看起来似乎有心事。 她静默了片刻,启唇时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却明知故问:殿下,您今年是十五岁? 嗯? 我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老老实实点了点头:对呀,等我从边境回来,明年春天就是成年礼了。 真快。她轻声说,我还记得您出生时的样子。 她的声音中有一丝怀念,也有一丝落寞。 我慢慢地转过身,面对着莉塔,我知道她一定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在她与我相伴的十五年中,除了偶尔会有些唠叨,莉塔一直都是以行事干脆利落而著称。 但此刻,她的脸上却第一次出现了犹豫的表情。 在一阵难捱的沉默之后,似乎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莉塔叹息了一声,如同在自言自语:我只是在犹豫要不要把这东西交给您。 但您如今居然要去西边境,我想,这或许是命运的旨意。 她叹息了一声,这样说道,然后从口袋中取出一个小匣子,递到我的手上。 我轻拨锁扣,匣子啪地弹开,我闻到香料木头经年的沉沉香味,而在这古旧的匣子中静静躺着的,是一条项链或许甚至都不能称之为项链。 它并不是王都流行的首饰样式,即没有黄金的辉光,也没有宝石的璀璨,不过是细细的一根绳子串起来的野兽牙齿和骨片,以皇室对于珠宝的评鉴眼光看,它无疑看上去十分简陋。 甚至都没有得到合适的擦拭和保养,在这漫长的岁月中已经开始泛黄。 唯一令人注意的一处是,每一片骨片和兽牙都泛着柔和的光泽,不知道是制作的工匠细致地磨去了所有尖利的棱角,还是佩戴的主人曾在经年里一次次地抚摸它,让它一点点亮起光泽。 这是您母亲交给我的东西。 莉塔缓慢地说道,不知道是在回忆还是在迟疑,或是两者兼而有之。 在您出生之前,如今的西边境并非是拉维诺王国的边境,而是兽人一族的领地。直到陛下也就是您的父亲发动了第一次西征,战胜了兽人,才将王国的疆域推进到了那里。 然后,在王军回程的那日,与国王一同归来的,除了凯旋的喜讯和战利品之外,就是您的母亲。 这串项链就是那时候夫人从家乡带来的物品。 夫人似乎对此非常珍爱,即便是来到了王城,这样的饰品在人们心中粗陋得甚至算不上工艺品,夫人也从不让它离开自己身边。 但在十五年前某一天,夫人忽然找到我,请求我将它丢掉,再也不要让她看见它。 那时夫人已经怀上了您,我猜,她或许是就此决定将自己和故乡一刀两断。 但是,我没有把它扔掉。莉塔这样说。 那时我已经成为了夫人的贴身侍女,常常看见她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用手帕轻轻地擦拭着这条项链于是我想,这一定是对夫人非常重要的东西,如果贸然扔掉,夫人哪天后悔起来,一定会非常难过的吧。 所以我将它留在了身边,却不料夫人真的说到做到,在您出生之后,再也没有提到过它。 后来的事情,殿下您也知道了,在夫人去世之后,她的所有物品都被焚烧处理了,这条项链就成了她唯一的遗物。 我一直在犹豫,是不是应该遵循夫人的意愿,让这项链永远也不要在被人提起呢? 曾经我的决定是是的,我想,对您来说,这样的遗物估计只会平添回忆的痛苦罢了。 但我没有想到的是,在那个夏夜宴之后,您会成长得这样的迅速我知道这背后必定有那位魔法师阁下的功劳,尽管您从来没有向我提起过。 但是,无论如何,能够亲眼看见一棵树苗的成长,总归是令人欣喜的事,对吧?所以我想,如果殿下已经成长,那我也有义务,让夫人的遗物重新回到您的手里。 莉塔,谢谢你。我轻声地打断了她的话,迟疑片刻,终究还是向她绽开了一个一点勉强的笑容。 我可能不能收下母亲的遗物你知道的,母亲在生前,从不喜欢让我触碰到她的东西,或许,她的遗物落到我的手上,是她最不想看见的结局。 我说着,将手中的匣子重新递了回去:你还是将它重新收好吧。 不是这样的。生平第一次,莉塔用这般焦急的语气反驳了我的话,夫人不是这样的人!我是说至少曾经不是。 我知道您一直都不快乐,在夏夜宴遇见那个魔法师之前,殿下,您的眼睛就像是没有星星的湖泊,我知道那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夫人的缘故。 但千真万确,夫人是爱着您的。在您刚出生的时候,夫人曾经将您一直带在身旁,日夜为您轻声哼唱着摇篮曲殿下,您知道吗?您的名字艾希礼,也是夫人为您取下的名字。 在您还在襁褓中酣睡的时候,夫人曾经告诉过我,艾希礼的寓意是白蜡树林,一种生长在夫人故乡的、美丽而坚韧的树。 所以,我想,夫人一定是爱着您的,她为您取下与故乡有关的名字,或许正是希望着有朝一日,您能够带她或者是她的遗物,回到故乡去。 说了这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又有什么用! 我脱口而出,不知道为什么眼眶有些发热:说这么多令人感动的话,不也是只有你们才知道的故事,对我来说,什么母亲的爱,什么摇篮曲,什么名字,这些不过是从来没有在我记忆中出现过的东西而已! 我记得的东西只有,出生时她替我编造了这样的一个身份,从此我就被迫以男性的身份活了十五年。 除此之外就是,小时候的我每次想要接近她的时候,她都只会露出痛苦的表情,不愿意再看我一眼而已! 悲哀、不解与愤怒像巨浪般一波又一波地拍打着我的心扉,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只感觉自己从胸腔到指尖,都在这惊涛骇浪间颤抖着。 不不是这样的莉塔脸色发白,悔恨地摇了摇头,这都是我的错。 她的脸上浮现出愧疚和痛苦:殿下,请不要怪你的母亲,后来她只是因为承受了太多的痛苦,所以扭曲了感情。但是,她将项链交给我时,脸上浮现的、决定与孕育中的您一起好好生活的微笑,我我现在还记得 她闭上眼:只是后来她去世之后,我担心和您说起过去的事情会让您徒增悲伤,所以才意识没告诉您罢了,殿下,都是我的错。 算了,说到底不过还是我为母亲带来了这样的痛苦而已。我移开眼,不想再看到她露出这样的表情。 说到底,莉塔才是这十五年间一直照顾我,真正担任了母亲或姐姐这个角色的人。 身为忠心耿耿的女仆,在面对旧主的女儿因自己而对旧主心生怨怼这样的事情时,想必她的心中也充满了痛苦。 没有必要发生这样的事情。 我重新缓和了语气,将匣子收回自己身边,对莉塔安抚道:请不要再难过了,我会将它带回她的故乡的。 至于母亲,我平静地说,也无需为此自责。我不过是因为明天就要出发,所以才会过分紧张罢了。 事实上,我对母亲并没有多少恨意,因为她陪伴我的时间并不多,所以如今在我心中,只是一个逝去的人罢了我为什么要去怨恨一个已然逝去的人呢? 生平第一次,我看见向来严肃到甚至有一丝古板的莉塔这样的表情,她惴惴不安地问:真的? 我点点头:真的。 她终于露出了放心的笑容。 当然是假的。我在心中小声说,母亲的遗物并没有给我带来多少回忆的痛苦,却激起了我心中沉积已久的怨恨。 如果世间有人能读到我这一段心声,请宽恕我对于这赐予我生命之人的怨恨吧,正是因为我曾经试图去爱过她,我才会这般地在心中生出隐隐的怨恨。 从小到大,母亲似乎都是一个苍白而模糊的人影,冷淡地逃避着我,仿佛我是什么人留下的令人厌恶的罪证,让她每次看到我,都会露出恐惧和嫌恶的神情。 她甚至没有对我微笑过这样的她,为什么会在十五年前的春天,给予我一个与故乡之树相同的名字? 真是令人难以理解。 我完全无法想象出一个缘由。在我与沉默的母亲之间,隔着太多无法逾越的过往,如同隔着无尽的漫漫黄沙,我像所有被母亲遗弃的孩童一样,在过去的十五年间,沉默地爱着,也沉默地恨着。 我看着莉塔,其实她也不过是三十五六的年纪,却已经因为十多年来过度的忧心与操劳,棕色的长发间闪现出几丝白发的银光,眉心也在常年的忧虑中出现了皱纹的痕迹。 从十七岁那年她成为母亲的侍女之后,她已然全心全意为母亲和我奉献了几乎二十年的光阴。 对于已逝之人空掷爱与恨,不过是对这尚存世间之人的一种伤害,我不愿再看见莉塔露出这样悲伤的表情了。 所以,这一刻我决定去探明母亲曾经的一切。在奥尔德林之夏的尾声中,我决意跨越大半个王国的山川与河流,跨越漫长而沉默的秋季和冬日,去探明十五年前的那个春天。 【奥尔德林之夏完】 【叹息山谷之龙启】 第39章 醋意横生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似乎空气中已经隐隐带上秋天的凉意。 必须承认,在澄澈的阳光中,蓝天下的光明神殿是一片洁白美丽而宏伟的建筑群,白色的塔尖在清晨里泛着光辉,风中隐隐传来圣歌的祝祷,在竖琴的弹拨中清澈地回响着。 我和莱昂内尔,以及两名神官站在主殿前的台阶上,接受着出征前的神殿祝祷。薇薇安并没有出现,大概还在自己的房间里睡着懒觉。我对此并不意外不如说,如今的我已经对薇薇安做出的任何事情都见怪不怪了,她缺席才是理所应当的,哪个魔法师会大清早跑到神殿里自找苦头? 除了我。我叹了口气,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地聆听漫长的祷词,昏昏欲睡。 事实上,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我也能和薇薇安一样睡个懒觉。然而我的身份敏感,加之行军过程中还要与派出的两名神官朝夕相处,为了避免嫌隙,我最终还是选择了出席。 然而我悄悄地往旁边瞥了一眼,上述的努力似乎都是白费力气。 在我身边站立着的是一位女神官,她身姿挺拔,棕色的长发梳得一丝不苟,表情严肃地目视前方那位曾经在神殿中与我发生过不小冲突的神官阁下,安洁黛尔。 一想到未来要与相当不好惹的神官小姐朝夕相处,我就觉得自己的脑仁嗡嗡作响。 我虔诚地祈祷着她不要在我的伤药里下毒,尽管神明大概不愿意听。 或许是我走神被发现了,安洁黛尔微微偏过头,冷冷地觑了我一眼,似乎对我的不专心非常不满。 好凶!我略带委屈地抿了抿嘴,正准备不甘示弱地瞪回去,安洁黛尔却忽然转过头去,再也不看我一眼。 她的脸上燃烧起了一种虔诚而狂热的憧憬,比面对大神官时更甚。 我这才发现大神官的祝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神殿的空气陷入了一种难言的沉静之中,所有人都低着头,似乎是在害怕自己冒犯到了什么。 我忍不住悄悄抬头看了一眼。 一位穿着白色长裙,披着轻纱的美丽女子正沿着纯白的台阶款款而下。 她柔软的长裙逶迤地落在地上,素白的百合花与微微卷曲的银白色长发,装点着她纤细的脖颈上。 我认得她的眼睛,那双象征阿尔希弥斯家族血脉的绯红双眼,如今已和她的长发一般,在经历圣水的洗涤之后变成了极浅淡的紫罗兰色。 阿尔希弥斯家族的大小姐芙洛伦斯不,是光明神殿的圣女殿下,光明神在人间选中的、最圣洁无垢的新娘,如今正环抱着一捧绽放的白百合花向我们走来。 在花朵的冷香中,所有人都屏息垂眼,仿佛多看一眼就会玷污这洁白的女子。 我便也垂下了眼帘。 在半掩的目光中,我只听见耳边絮絮的低语,是安洁黛尔在向圣女祈祷的声音。 由于低着头的缘故,我看不见她们的动作,也听不清她们的交谈。只能猜测这圣洁的少女应当是在微笑着,用简短的话语回应着年轻神官的祷告。 耳边响起了清泠泠的水声,约莫是她举起了手中的百合花,轻蘸银盘中的圣水,轻轻洒在安洁黛尔的身上。 清澈的水珠象征着神明的祝福。 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种难言的肃穆,即便是我也忍不住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的呼吸惊扰了沉睡在空气中的什么。 真奇怪,我本来不应该 艾希礼。 圣女殿下踱步到了我的面前,打断了我试图从茫然中揪扯出一丝清明的思绪。她轻柔地唤了我的名字。她的声音在某一瞬间竟然与薇薇安有着某种程度的相似,如同在银盘之水中摇曳的百合花瓣,带着一丝柔软的冰凉。 我安静地垂着眼睛,等待着圣女向我发问。敷衍的祈祷早已打好腹稿,我自认自己并没有什么需要向光明神祈祷的地方,即便祂在人间的代言者是这般美丽的一位女性。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29) 您昨晚睡得似乎不是很好。她忽然说。 我睁大了眼睛,惊讶使我差点抬头望去,圣女发出了只有我们俩人才能听到的轻柔笑声,继续着这与祷告无关紧要的话题。 您眼下青黑,告诉了我昨夜并非好梦。殿下,您总做噩梦,对吗? 她的声音柔和,明明没有看见面容,想象却已经钻进了脑海中。我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开始按着她的话去思考。 是的,我确实是一个多梦的人,纷乱的思绪总能扰乱我的睡眠,尤其是昨夜。在莉塔说了那番话之后,我便整夜都是纷繁的梦,未曾谋面的故土,以及断续的歌谣,以及、以及面目模糊的母亲。 她坐在窗边,口中呢喃着什么,缓缓伸出了手。 你梦见了什么呢? 圣女的声音如同花枝纤细的藤蔓,从我的思绪的间隙柔柔探入,卷曲,缠绕。我下意识回答道:我梦见了母 声音戛然而止,我回过神来,冷汗涔涔。 差点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我咬了咬嘴唇,疼痛使我恢复了一丝警觉,冷冷地说:恕我无法回答。 好可惜,圣女叹息一声,听上去却没有因此而生气的意思,一丝淡淡的笑意永远蕴在她的话音里,使她的话语永远带着一丝温柔的悲悯,我原本打算告诉你一个秘密的,但神谕永远不会告知撒谎的孩子。 不过,我很喜欢你。 她曼声说,在我还没有理解她话语中的意思的时候,目光中圣女那双安然交叠的手忽然动了起来,洁白无暇的手指微微掀起面纱垂落的蕾丝花边,然后,我的脸忽然就被这双纤细的手捧住了。 一种轻柔却无可抗拒的力量逼着我仰起了头,圣女就这样在我的额头印下了一个吻,她的唇瓣如她的声音一般,是一种冰凉的柔软,百合花馥郁的花香浓烈地环绕在我的身旁,几乎充盈了我整个肺部,在那一瞬间,我仿佛被柔软的蛇环住了脖颈,几乎要在芳香中窒息。 就在我挣扎的前一秒,圣女轻巧地松开了我,微凉的手指若有似无地划过了我的面颊,她在我耳边轻声细语:小心薇薇安。 什么意思?我惊讶地皱起眉,终于忍不住抬头看向她,但圣女却不在给我任何解释。下一秒,她就和我迅速地拉开了距离,声音重新恢复清朗:愿神明祝福于您,艾希礼殿下。 圣女执起怀中的百合花,冰凉的水珠拂过了我的头发和脸颊,让我一瞬间又想起了她方才触碰我的手指,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就在这一刻,我终于看清楚了她的眼睛,一双烟紫的双眸,掩映在重新放下的白纱之后,带我看不懂的笑意。 犹如花园中勾住行人步伐的紫藤萝。 直到祝祷典礼结束,那种冰冷的缠绕感还依稀留在身上,一直持续到我们走到列队集合的地方。 王城军队已经集结完毕,在初秋的阳光下静肃地等候着。国王军与神殿骑士队的铠甲闪烁着雪亮的光芒,一如两条泾渭分明的河流。 薇薇安已经在军前等候,她手中牵着一匹雪白的骏马,在阳光下微微眯着眼睛向我们这边点头致意。 莱昂内尔热情地回应了她,两位神官则表情冷淡地点了点头,姑且算作招呼。 在场四人都对薇薇安那白昼般耀眼的魔力光辉记忆犹新,心照不宣地略过了她缺席的事情。 而我在意的却并不是这一点。我眯起眼睛,看见她今天将头发高高地束了起来,紧身的军装勾勒出挺拔修长的身形,在风中伫立如一棵年轻的树。 真好看。 我有些怔愣,薇薇安便在这灿烂的日光中牵着那匹雪白的骏马向我走来。 自从那天晚上在竞技场分别之后,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和薇薇安好好说过话了。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那天之后,薇薇安就像是有些害怕碰到我似的,总是不愿意和我又太多的接触。 这让我心中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 但这一刻,薇薇安站在倾泻的阳光下,似乎每一根发丝都在如瀑的日光中散发着暖融融的光华。 刚才神殿中那种如芒在背的冰冷感终于在阳光下彻底融化消失,我忍不住扬起一抹笑,也向着薇薇安的方向迈开了脚步。 然而,却在下一秒被身后的神官小姐叫住了名字。 艾希礼殿下。 脸板得像块冰一样的安洁黛尔站在我身后,似乎误会了我脸上的笑容。 她生硬地说:奉劝您一句,殿下,神殿从来不欢迎魔法师,您大可不必为了圣女大人降下的一个祝福之吻就露出这般洋洋得意的神情来。 圣女大人天性温柔纯洁,不是您这种魔法师可以肖想的。 她气鼓鼓地说道,同时还因为忌惮薇薇安的缘故,小心地压低了声音。我刚想回话,她已经一拧头,转身走向了神殿骑士队的方向。 我张了张嘴,感觉她愤怒的背影上写满了对我的忿忿。 或许她至今仍觉得,之前我要求她向马车夫道歉的事情,是一种折辱吧。 我不由得长长地叹口气。 与我一起长叹的还有莱昂内尔想必他也已经意识到未来的征途将是一段不算安宁的旅途,莱昂内尔忧愁地揉了揉眉心,向我耸了耸肩,也走向了国王军的方向。 然后,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现在站在这里的,只有我和薇薇安了。 她就站在我的三步开外,不远不近不咸不淡地问道:什么吻? 我背上的冷汗唰地就下来了。 啊就是我结结巴巴,左顾右盼,一下子竟然找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来。 薇薇安静静地站着,蓝宝石般剔透的眼睛注视着我,看上去没有什么感情。 在她的眼睛前,我一下子败下阵来:就是刚才参加祝祷仪式的时候圣女殿下亲吻了我的额头好像是作为祝福什么的我发誓我真的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我举起双手,慌慌张张地表明态度。 薇薇安却轻笑一声:我还以为是什么事情呢。圣女殿下?对她而言你不过是个未成年的孩子而已,没有必要为了这件事情紧张。 毕竟,圣女大人天性温柔纯洁嘛。 她歪了歪头,完整地复述了安洁黛尔的话,声音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却让我又是一阵紧张。 我才不是因为她紧张!我下意识想反驳道,但薇薇安看上去却毫不在意,这让我想说的话如鲠在喉,最后只好灰溜溜地低下头,委委屈屈地应了一声:噢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薇薇安似乎皱了皱眉头,但当我仔细看去,她却又移开了目光,看上去若无其事。 这事不关己的模样,一下让我觉得心里酸溜溜的,仿佛自己才是那个反应过度的人。 好了,不提这些了。沉默了一会,薇薇安忽然说道。 或许是为了表示我也不知道矛盾在哪里的和解,她忽然抛给我一个苹果:要不要喂雪山?它看起来好像很喜欢你。 我抬起头,看见面前白色的骏马喷了个响鼻,亲昵地朝我低了低头。 这使我的心情稍微受到了一丝宽慰,我点点头,正准备将苹果喂到雪山的嘴里。薇薇安却忽然拦住了我的手。 啊,抱歉。她神色自若地说,重新拿走了我手里的苹果,亲自喂到了雪山的嘴里,雪山不喜欢百合花的香味,我忘记了。 耳边响起了雪山清脆的咀嚼声,我吸了吸鼻子,总觉得空气中有股淡淡的酸味。 这个苹果闻起来好像有些不够成熟。 作者有话要说: 苹果:我很甜,谁吃醋? 第40章 焰火与月亮 国王大道上人声鼎沸,空气中充满着浓烈的香气,在秋日炽烈的阳光中蒸腾着,同送别的欢呼声般一浪高似一浪。 这是王城中最宽阔、最恢宏的一条大道,从王宫笔直地通到外城,路上重重关卡,唯有王军出征与凯旋时才会打开,我骑马随军走在大道上,看见军队铠甲在阳光下反射出雪亮的光,如同粼粼的波光落在道旁民众,他们欢呼着、呐喊着,拥挤在道旁,奋力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抛出手中的花朵。 神官安洁黛尔走在我的左侧,白纱从头顶开始垂落,遮盖住大半个身子,代表向神明献上的永恒贞洁。 但即便是这一层遮羞布也不能隔过所有的目光,兽人灵敏的听觉使我留意,欢呼之中,仍有窃窃的声响。 安洁黛尔跨坐在马上。 这是奥尔德林难以见到的场景。王城的小姐并非不会骑马,但只有横鞍侧骑才被视作一位女士应有的礼仪。毕竟,不但马鞍会磨破淑女们娇嫩的皮肤,策马时吹过的风更会有吹起裙摆露出大腿的致命危险。 因此,在过去无数个和煦的春日里,当男人们扬鞭奋蹄,在如茵碧草间你追我赶时,奥尔德林的淑女们往往会撑起阳伞,在垂柳的阴影中骑着横鞍缓缓走过。 而女神官当然也不例外,神殿中女性神官一直都很少。绝大多数进入神殿成为学徒的年轻女性,不过是想要借着光明淑女的名号更好地找到如意郎君而已。 因此,在众人眼中,即便是进入光明神殿的女人,即便做到了神官之位,最终也不过是要嫁人的罢了。 但今日,安洁黛尔,一位昔日的名门淑女,今日的女神官,却如此堂而皇之地跨骑在了骏马之上。 忧虑、疑惑以及轻佻的言语,由于畏惧神殿的威严而变得沉默,却又化作心照不宣的眼神传递在人群之中。下城区人多眼杂,脚夫杂役以及最不入流的佣兵都混在其中,男人们下流的目光越过一众士兵,毫无遮拦地盘旋在女神官身上,像细小却恼人的吸血飞虫,恨不得嗡嗡嗡地钻进那白纱中去。 我只偏头看了一眼,就几乎要气得捏紧拳头,转过头却看见安洁黛尔骑在马上,依旧像我第一次看见她时那般脊梁挺直。白纱朦胧中的双眼,像冰冷的棕褐色琥珀,平静地注视着前方,流露出一种漠然。 与那夜站在上城区的街道上,她注视那位受伤的马车夫一样不为所动的漠然,几乎令我以为她根本没听到这些议论的声响。 但显然并非如此。安洁黛尔的手紧紧攥着缰绳,几乎要失去血色。 啪! 一声清脆的鞭响忽然从我的右侧响起,我转过头,看见薇薇安骑马走在外侧,目光同样平直地注视着前方,手中却再次甩出一声清脆有力的鞭响。 那是一记空鞭,没有击中任何人,却吓得道旁议论纷纷的民众惊慌地连连退了几步,领头的莱昂内尔回过头,对薇薇安露出不解的神色。 然而,他的质问却没有机会说出口了,因为就在这一瞬间,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袖间一闪,飞快地冲上了天空是焰火,出征的礼仪,开城门的讯号,此刻化作焰火绽放在白昼的天空中,发出爆裂的声响。 与此同此,城门打开的号角就在这一瞬间与之相应,悠长而嘹亮地响起,惊飞了王城的飞鸟。所有人都在此刻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见无数的白鸟振翅飞起,掠过国王大道的两侧沉默伫立的三尊高大石像那是拉维诺王国建国以来最声名远扬的三位神王。 此刻,倘若能从飞鸟的眼睛去俯瞰着沸腾的街道,那我们势必会看到民众、军队、钟楼、街道与高空之上看去是这般渺小,不过是此世稍纵即逝的尘埃,唯有三位手执利剑与权杖的英武的君王镇立于王城之中,驻足于天地之间,他们战功赫赫,他们强大魁梧,他们千百年来受到王国的憧憬与仰望,他们无一例外都是男人。 我骑在马上,在欢呼声中仰头注视着为首最高大的石像开国神祖奥尔德林,他的雕像其他两位神王一般目视远方,而是微微地仰起头,注视着天空的方向,仿佛这世间所有的喧嚣,都过是他脚下滚滚的尘土。 于是,他也就永远都不会知道,此刻,在这滚滚的尘埃之中,走过了三个女人。 在这一刻,所有人都仰望着那象征权柄与力量的神像,而我低下头,看见薇薇安依旧注视着前方,下巴微微扬起,嘴角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我知道她是故意的。 瞒天过海的、恶作剧一般轻盈而狡黠的快感漫上我的心头,我转过头,看见安洁黛尔正注视着我们的方向,注意到我的目光之后,她又冷冷地哼了一声,重新把头拧了过去。 好记仇啊!我叹气。 走吧。 薇薇安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回过神来,看见在洪亮的号角声中,城门已经完全打开,机关桥缓缓放下,在穿过城墙,走过护城河之后,征程将正式开始。 我忽然想起我与薇薇安第一次见面的那天晚上,我们趁着夜色乘着马车一路冲向近郊的森林,在车厢内一片兵荒马乱之中,我做梦都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将会离开这里,去到那么远的地方。 世界像长长的图卷,正沿脚下道路铺陈开来。 我注视着远方的天空,也回应道:走吧。 最后一声悠长的号角响起,我一夹马腹,加快了步伐跟上了领头的莱昂内尔。城门在身后缓缓闭合,发出一声落锁的砰然巨响,欢呼远去,于是我知道,在这一刻,童年的余荫已经被我正式抛在身后。 然后,我们开始向西行进。 军队主要由骑兵与□□兵组成。当面对大型飞龙时,巨大的弩机是除法术外最有力的武器,而骑兵则更为灵活机动,为了对抗巨龙的魔焰,几乎所有人都选择了最坚固最厚重的那套铠甲,无论是在阳光还是月光下行进,铠甲上的魔抗铭文都在时时刻刻的闪耀着淡淡的流光。 即便是我也选择了一身轻甲。在这披坚执锐的队伍中,只有两个人选择了轻装上阵。 第一个人必然是安洁黛尔,身为另一位神官督利安的副手,她主要承担的是在后方祈祷和治愈的职责,因此只随身佩戴了一把短剑。 而第二位薇薇安,她甚至没有带任何一把剑,也没有佩戴任何铠甲,依旧是一身柔软的衣袍,怀抱着她用破布条包裹着的魔杖,骑在马上悠然的走着她甚至不会动用马刺和马鞭。 作为精灵,自然万物似乎天生就与她心意相通,名叫雪山的骏马温顺地被她骑在□□,那驯良的样子任谁看了也猜不出这是一匹曾经尥蹶子踢飞过三个人的烈马。 每当军队停下来修整的时候,看见雪山站在溪流边依恋地等待着薇薇安给它梳毛,我的内心就会没来由地涌起一阵嫉妒。 薇薇安已经很久没和我好好说过话了,也很久没有摸过我的头发。那匹雪白的牲口把脸贴在薇薇安手上有滋有味啃苹果的样子和当初薇薇安板起脸和我说话的样子对比如此鲜明,让我越看越郁闷,越想越委屈。 然而军队行色匆匆,在这些日子里,我与莱昂内尔总是走在前方开路,两位神官走在中段,而五感敏锐的薇薇安则常常负责断后,导致我和她经常好几天都说不上一句话。 某些赶夜路的时刻,我会听到身后气流爆鸣般的声响,伴随着黑暗中野兽呜呜地哀嚎,那时我便知道,薇薇安又出手驱赶了一批尾随的野兽。 也只有在这一刻,才能让我感觉薇薇安就在我的身后。 直到某天晚上,或许是白天赶路太多的缘故,膝盖的生长痛让我在帐篷中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最后,我索性爬起来,悄悄走到外头去透透气。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30) 帐篷外的空气透着秋夜的寒意,今夜军队驻营在河岸边,夜色一深,寂寞的涛声就分外的明显。我仰头望天,穿过树木交织的枝叶黑影,看见几点天外落下的寒星。路途疲惫,士兵们几乎都已经陷入熟睡,在篝火燃烧的噼啪声中,我看见薇薇安正坐在远处一棵树的枝桠上。 篝火离她实在有点远,寒凉夜色中,跃动的火光只能暗淡地勾勒出她侧脸的轮廓。 我心念一动,忍不住悄悄地走到了树下。 老师? 我仰头看着她,小声地喊她。 她收回落在远处的目光,低头看我,似乎有点疑惑地眨了眨眼:你怎么没睡? 腿疼,睡不着。我老老实实地答话, 老师呢? 精灵本来就睡得很少。 她轻声地回答,目光又落回了远处,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发现那是大河对岸的一片树林,落在两座山之间,一直延伸到山谷之中。天幕幽蓝,一勾细细的冷月挂在对面山脉的尖端,不时能听到几声寒鸦的啼叫。 那是凡特安塞希特里亚。薇薇安忽然低声说出了一个长诗一般的名字,用通用语的说法,就是精灵之森。 很久很久以前,那里曾经是精灵居住的森林。据说每当新月出现的时候,森林里的精灵就会聚集在泉水边歌唱,庆祝月亮的新生。 薇薇安柔声地说道,我抬头,发现这一瞬间她浅蓝的眼睛竟然在黑夜中变成了与天空和河水近似的幽蓝色泽,一枚冷月沉在她的眼眸中,泛着一点亮光。 如果有幸运的旅人能够循声找到他们的庆典,那么他就会被精灵们迎入林中,赐予他美酒、祝福以及智者的预言。据那些旅行者的笔记所说,精灵的歌声如同弦琴与泉水之音齐奏,回荡在山谷之中,一直响彻到月亮重新落在那座山的背后,是所有旅人梦中宁静的乐土。 可惜的是,后来这片大地就陷入了战火,连精灵的栖息之处也未能幸免。暮日之征之后,精灵圣泉被毁坏,精灵也从此消失在了历史的尘埃中。 他们去了哪里?我忍不住追问。 不知道了。她摇摇头,冲我笑了一下,很抱歉,这些故事我也是后来从书里找来的,我并没有出生在精灵之森。 也没有听过精灵的歌。她喃喃地说。 薇薇安是被人类囚禁长大的精灵。 我想起她曾经的话,一时哑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薇薇安重新陷入静默之中,夜风吹动她的长发,今夜的她似乎像月亮一般哀伤。我的手下意识收进了口袋中,握紧了莉塔交给我的那条项链它同样也来自于一片未曾谋面的故乡。 不知道这两者之间是否能算作同等程度的哀伤?我不知道,也不能问。这个时候,安慰的言语总是显得分外的轻浮,我垂下头,思索了片刻,最后轻轻地拽了拽薇薇安垂落的衣袖,小声地问:我可以上来吗? 薇薇安低头,好像有些不解,但最后她什么也没有问,只是往旁边挪了挪,空出了一个人的位置。 于是我抓着树枝爬了上去,和她并肩坐在一起。 谁也没有再说话,我们肩并肩靠着,就这样看着对面天幕上的月亮慢慢地、慢慢地沉到了山脉的背后。 今夜没有歌声。 作者有话要说: 《走吧》北岛:走吧,落叶吹进山谷,歌声却没有归宿。 第41章 流血诅咒 第二天出发的时候,薇薇安已经恢复如常。 越往西走,旷野的风就越吹得越烈。西边境似乎又出现了什么变化,求助令忽然一封急似一封,军队被迫开始昼夜兼程,累到几乎要跑死马。所幸,三天之后,卡特拉隘口高耸的身影,终于隐隐地浮现在了远方的云雾之中。 王国的西防线就设立在那里,牢牢地把守着这一道天险。看到卡特拉隘口,就仿佛已经看到了山脉下的城镇,热水、热汤与和料理过的大块羊肉的香气仿佛已经翻滚在了远处的云雾中。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欢呼起来除了我。 拜这几天没日没夜的赶路所赐,我迎来了人生中最疼痛的一次生理期。 好在我已然预料这种状况,足量的棉布和用于吸收血液的血藓被我时时刻刻带在身边,靠着它们和一些障眼的小魔法,有惊无险地避免了身份暴露。 然而,过分的疼痛却让止疼的草药都变成了一堆除了腥苦外一无是处的野草。尤其是我们穿过乱石滩的时刻,奔跑的马匹载着我上下颠簸,疼痛的血色怒涛同时也在我的小腹中拍打咆哮,而我却只能紧紧地拽着缰绳,一言不发地隐忍着生理痛某些时刻,我甚至觉得,在我失去意识从马背上摔下去之前,我大概会被痛楚的巨浪先一步掀翻。 然而,我的异样还是被薇薇安发现了。在接下来的一次短暂休整中,薇薇安踱过来,皱着眉头看角落树荫里半蜷起来的我。 你的脸色看上去白得像张纸,怎么了? 即便那时我就快痛晕过去了,我的心还是在听到她声音的那一刻提到了嗓子眼,连血液都快要被吓到倒流了事实上,我想象过很多次自己向薇薇安表明身份与心迹的时刻,它们或悲伤、或平静、或热情却唯独不是这么灰头土脸奄奄一息像堆破布似的尴尬时刻! 于是我用手捂住脸,气若游丝地吐出了那个早就准备好的答案:膝盖疼 长高? 嗯我有气无力地点头,企图用哼哼唧唧的声音博取一些薇薇安的怜爱和同情。 然而,透过指缝我却看见,薇薇安原本已经伸出来的手,却忽然在即将落到我头上的那一刻停住了。 还真是个小孩子。她似乎有点无奈地轻轻笑了笑,把手收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灌满了热水的水囊被放到了我的手边,新灌的热水,可以用来敷一下膝盖。 走啦。说罢,像是不愿在我身边多待似的,她很快就站了起来,踩着吱吱呀呀的落叶离开了。 只有我一个人在原地茫然地眨了眨眼我是不是又说错了什么? 然而,疼痛已经不允许我在思考这么复杂的情感问题了。鹿皮做的水囊在灌满热水后一下子变得柔软起来,我装模作样地用水囊敷了会膝盖,发现四下无人注意我这边之后,将它悄悄地放到了我的小腹上。 热意蔓延,驱散了秋日渐深的凉意,我小声地叹了口气,终于感觉疼痛逐渐退去。 接下来又是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赶路,在第二天的傍晚,队伍中终于停在了一片树林的面前。这是前往西边境之路的最后一片阻碍,一条人迹罕至的小道蜿蜿蜒蜒地没入森林的黑暗深处。 黄昏中,重叠树影如鬼影幢幢,莱昂内尔伫立在队伍的前方,侧耳细听了片刻,听见树林深处传来野兽的嚎叫,便下令就地扎营,等到明天天亮再前进。 营地的篝火很快就升了起来,因为目的地就在前方,也因为要抵御森林边缘的野兽,今夜的篝火在燃料的使用上毫不吝惜,旺盛的火光跃动着,将整片营地映出了一阵子暖洋洋的橘色。 军队中骑士也大多数是贵族子弟毕竟,只有富裕的家境才能支付起昂贵的战马和铠甲。对他们而言,这一段时间的风尘仆仆必定累得够呛。好在,明日穿越这片树林之后,我们将正式踏上边境的土地,这一认知使大家都忍不住放松下来,轻松中微带着倦意的气氛在木柴燃烧细微的噼啪声中悄然漫开。 连我也忍不住悄悄打了个哈欠,困意像一张轻薄的鹅毛被一般披了上来。就在我快要开始打盹的时候,忽然被人拍了拍肩膀。 是薇薇安,我抬起头,听见她在我身侧轻声地问:你看见安洁黛尔了吗? 我疑惑地眨了眨眼,下意识直起身子扫视了一圈营地,另一位神官督利安正坐在稍远处的另一堆篝火前休息,身边却没有女神官安洁黛尔的身影。 仔细想来,我似乎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和安洁黛尔交谈过了。身为军队中唯一一位女性(表面上),她的存在总是显得分外惹眼,却又分外容易让人忽视尤其是在战争之前还不需要照料伤亡的时候。尽管安洁黛尔努力保持着高傲的姿态,在最初的侧目之后,队伍似乎很快就开始变得对她熟视无睹,仿佛她只是一段空气。 有些时候,我会看见安洁黛尔在队伍扎营时茫然地站在角落的样子,她似乎尝试过帮一些力所能及的忙,但在男人们眼中,让一个女人帮助自己似乎总是令人耻笑的,于是他们总会夸张的礼貌口吻高声喊着:这可不是该让女士做的事情!一边对安洁黛尔退避三舍。 于是,在这种心照不宣的排斥中,安洁黛尔被迫沦落成了一只无处可去的花瓶,只能在所有人都忙碌时一言不发地呆在角落。 就连我也在这几天自顾不暇的生理期中忘记了她的存在。 但令我没想到的是,薇薇安似乎一直留意着安洁黛尔,火光映出了她的面容,我看见她注视着不远处的树林,似乎流露出了些许忧虑。 树林的阴影就像是匍匐在暗处的野兽,即便是燃烧最旺的火光,也无法穿透树林边缘浓墨一般的黑暗。 不知道有多少野兽的眼睛潜伏在那里? 我一下子蹦了起来,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我去告诉莱昂内尔。 薇薇安却摇摇头:太兴师动众了。 我明白她的意思如果安洁黛尔只是暂时离开,惊动整个队伍去寻人只会让她回来之后的境地更为难堪。 真头疼,我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叹了口气:我们去找吧,先在边缘简单搜寻一下,分头还是一起行动? 分头,这样更快些。 于是我和薇薇安一人一个方向,步入了树林之中。一根洁白的羽毛飘浮在我的面前,柔和的光芒照亮了前方约一米左右的阴影这是薇薇安临行前塞给我的东西,据说不但能照明,还有一点传音和驱散野兽的作用。 但愿不是从她那只鸽子使魔身上薅下来的羽毛,可怜的小家伙。我诚心诚意地为它祈祷了三秒,然后拨开眼前的灌木丛,继续前进。 然后我的鼻尖闻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我心中暗叫不妙,赶忙加快步伐。 树林中陈年的落叶腐木一层叠一层,踩上去时绵软的触感让人感觉自己仿佛是在什么沉睡的巨大野兽身上行走,远处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混杂着微妙的血腥味更加深了这种恐惧的想象或许是紧张的缘故,我感觉自己的腿.间似乎又开始缓缓地流出鲜血这又加深了我的紧张。 脚边传来来什么东西游走而过的窸窣声响,我知道那不是我踩踏落叶发出的声音,但我不敢也无暇去低头,只能抿了抿嘴,循着那一丝鲜血的气味向前走。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停下了脚步。鲜血的气味变得清晰起来,我眯起眼睛在黑暗中搜寻了一圈,发现不远处的灌木丛背后,隐隐约约地露出了一个人的身影。 安洁黛尔?我小心翼翼地喊了她一声 没有人回答我。 我的心脏一下就狂跳起来,正想快步走过去看情况,安洁黛尔的声音却忽然响了起来。 别过来! 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惊慌,却没有太虚弱,这让我稍微放下心来:安洁黛尔,你受伤了? 她沉默了片刻,似乎摇了摇头:一点点小伤。 那就好,我松了口气,你怎么忽然进树林里了,这也太危险了,和我一起回去吧。 安洁黛尔再次陷入沉默,只有我的声音空荡荡地回荡在树林潮湿地空气中,听上去有一丝尴尬。 我又想起之前我们之间发生的不愉快来,那次安洁黛尔在阅兵广场上(单方面)和我发生争执之后,作为副官的她似乎因为自己冲动的言辞受到了另一位神官督利安的斥责,在那之后,她就开始保持缄默,以敬而远之的态度表达抗拒,好像和我说一句话就会被魔法师玷污了似的。 虽然不知道她现在遇到了什么困难,但高傲如她,需要一位讨厌的魔法师提供帮助,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够令她感到耻辱了吧。 我叹了口气:如果你不想和我并肩走的话,你可以走到我的前面去。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安静,在这连落叶声都清晰可闻的环境里,我听到树林的深处传来了野兽饥饿的咆哮,在枝叶碰撞的沙拉声中。 这令我毛骨悚然,不由得再次小声催促她:安洁黛尔,你究竟怎么了?你应该知道血腥味在树林里意味着什么。 如果你不愿意走的话,女士,我就要让维安过来和我一起直接把你架走了。我板起脸,半真半假地吓唬她。 安洁黛尔像是终于被我逼上了绝路,忽然硬邦邦地开口:我走不了。 为什么?你的伤口在腿上?要我扶你吗?或者背你走一段?我问。 不需要!安洁黛尔恼怒地打断了我的话,我没有受伤! 那你究竟怎么了嘛好心提议却莫名奇妙被吼了一嗓子,我觉得自己委屈坏了,你不需要帮忙,那我就先走了。 等、等! 安洁黛尔忽然叫住了我,她咬牙切齿地压低声音,语气却忽然变得慌乱、羞怯却又柔软起来,她支支吾吾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那个我流血了。 我呆滞了半秒,在听懂她的话之后,我的脸也腾地一下烧了起来。 看来,今夜深受这流血诅咒之苦的女人,并非只有我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对于活了不知道有多久的精灵而言,暗恋对象还在长高这件事情,大概需要她消化很久。 附一些没什么大用的身高小设定:薇薇安身高176cm,洛利亚183cm,圣女芙洛伦斯171cm,安洁黛尔168cm。 小艾因为还在长高所以没有明确数字,但总之目前是一米六刚刚出头,长高之路仍需努力(点头) 本章有关生理期的描写参考了《The Lady in Red: Medieval Menstruation》,一篇关于西方中世纪女性月经问题的文章,感兴趣的读者可以去看看。 第42章 胆小鬼 我瞬间明白了安洁黛尔的窘境。 因为这正是过去几年中,我一直面对的问题。月经,这种每个女性总要在人生的二三十年中每个月面对一次的东西,被人们称为流血症、诅咒或是血魔。 大部分人相信,这种无缘无故流血的症状蕴藏着某种邪恶的诅咒,会令庄稼枯萎、美酒变酸、明镜晦暗。为此,月经期的贵族女性大都选择在自己的房间中闭门不出,直到流血停止。 莉塔告诉我,棉布和血藓是吸收血液的最好选择,但即便如此,渗血的情况也时有发生。所以,为了避免这样的窘境,女士们通常会在这种情况下选择更为宽大的裙摆并佩戴更多的香草,以此去掩饰血迹和气味。 但,当一位女性身着男装的时候,失去了宽大的裙摆和夸张的裙撑,这样的问题就再也不能自欺欺人地掩盖了。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31) 过去数年中,每当处于生理期的我走在男人们之中,我都觉得自己像是一条海水中流血的鱼,那猩红的液体正源源不断地从我的身体中流淌出来,像一个该死的伤口,而那些鲨鱼们全都牙齿锋利、虎视眈眈一旦他们发现这血腥的气味,我将会被撕得粉碎。 所以,此刻我分外能够理解安洁黛尔的恐惧。作为一名同样出身于贵族的女性,一位以纯洁高傲所自持的女神官,倘若她被军队中的男性看见了自己这被诅咒的血迹,那必定足以让她名声扫地、甚至会被怀疑是否还保有贞洁。 但我应该怎么办呢? 足够的血藓就在我的随身口袋中装着,但我却在将它递出去的时候有了一丝迟疑。所有人都清楚,身为一位男性,他绝不应该对女性的生理期有着这般熟稔的了解,反而,他应该恐惧、厌恶、大呼小叫,唯有表达出彻底的嫌恶才能表明他是一个不受恶魔诱惑的正人君子。 在这样的情况下,装作一无所知地要求安洁黛尔从灌木丛的遮挡中走出来是最合理的举动,分一件外套给她遮盖血迹已经是一位绅士所能做出最冒险的仁慈没有人会对这样的举动有所非议,更何况身为神官的安洁黛尔原本就与我势同水火。 我并没有忘记第一次见到她时,她站在摔断腿的马车夫面前漠然而高傲的样子。以她对光明神的虔诚与对我的厌恶,一旦她对我的身份有了哪怕一丝疑虑,那么她很有可能就会在此后一直追查下去。 不能冒这个险。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反正就算不出手,安洁黛尔也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反而是我,可能会因为这个小小的举动而赔上性命。 那就任由她颜面扫地好了,谁能想到当初那个对他人血流遍地而熟视无睹的女神官,有朝一日也会因为自己的鲜血而陷入这般难堪的境地呢。我这样想着,决定不再在安洁黛尔这里浪费多余的时间。 然后,我发现自己迈不出哪怕一步,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这终究是太无耻,太残忍了!没有任何一个女人应该为自己天生会流血而受到污蔑、羞辱乃至惩罚,同为女人,我无法对安洁黛尔做出这样的事情。 月经,这本不应该是一个诅咒,至少那些同样在母亲的流血中所诞生的人无权称此是。 我深呼吸一口气,掏出了自己的随身口袋。 给你,我将那个口袋抛了过去,尽管心里已经为自己的决定而紧张得砰砰乱跳,嘴上努力做出了硬邦邦的语气,虽然不知道你哪里流血了,但是这个你或许会用得上。 隔着灌木丛的遮挡,我看见安洁黛尔接住了口袋。 血藓?她沉默片刻,果然带着一丝迟疑提出了这个致命的问题,你怎么会随身带着这种东西? 还不是因为你!我趁着安洁黛尔还没来得及开始细想,飞快地张嘴堵住她的话头,一副没好气的样子,要不是因为这次由你负责治疗工作,我也不至于自己带这么多治疗止血的东西。 你要用吗?不用就还给我。我恶声恶气地说,万一哪天我摔断腿了你不给我治伤,我还要用这个给自己止血呢。 安洁黛尔好像一下子都说不出话了。 她静默了一会,似乎陷入了心理挣扎,我悄悄地松了口气,听见她忽然开口小声地说:谢谢。 什么?我一下子有些不敢相信她的嘴里竟然会出现这两个字。 她却不出声了,对高傲的神官小姐而言,今夜大概是她自尊心被伤得最严重的一次或许与我要求她向马车夫道歉那一次不相上下。我看见安洁黛尔动了动,忽然用凶巴巴的语气命令到:转过去。 生理期的女人不能招惹,我乖乖照做。 身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片刻之后,安洁黛尔强自镇定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好了。 我转过头,看见安洁黛尔已经从灌木丛背后站了起来,她的生理期应当是刚刚才开始,因此裤子上的血迹在夜色中并不明显。 走吧。她走到我身边,语气僵硬。 你走路顺拐了。我忍不住好心提醒,然后被安洁黛尔再次狠狠地瞪了一眼。 我好委屈! 返回的路上,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只能听见枯叶破碎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夜里响起。 平心而论,安洁黛尔在树林中走得不算深入,不过是几分钟的路程,我们已经看见了不远处营地跃动的火光。但一位女神官与一位男性(我要再次强调是表面上)从树林中一同出现终归容易惹人非议,于是我和安洁黛尔决定就此分开。 离开前,安洁黛尔突然停下了动作,迟疑着看了我一眼。 我有些疑惑地看向她:还有什么事吗? 谢谢。这一次,她终于用一种郑重、清晰的语气说到,虽然我还是并不认同魔法师,但你确实是一位绅士。 我可不是什么绅士啊。我在心中苦笑,却也不能在这里计较。 于是我问:我想知道,为什么你会讨厌魔法师呢? 安洁黛尔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仿佛我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这还用说吗?魔法师曾经是黑暗神的眷属,他们自私又邪恶,所到之处只会散布灾厄、疾病与战争。 但你说的这些话都没有证据 这是光明圣典中的原话,神谕还能是假的吗?安洁黛尔理所当然地回答,光明神与黑暗神曾经共同执掌这个世界的白昼与黑夜。然而后来黑暗神心生贪念,挑起战乱,使大地陷入暗无天日的战火之中,一直到暮日之征后,诸神的叛乱才得以停息,这是《世界史》的神话卷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内容,难道皇宫中的老师不会教授这一门课程吗? 当然有!我说,但书中的内容就一定是正确的吗? 安洁黛尔惊疑地睁大了眼睛:书中的内容不正确,还有哪里是正确的呢?信口雌黄的道听途说,难道比品德高尚的神谕者与知识渊博的学者更为可信吗? 既然如此,我反问道,那些书中的圣贤说女人不能骑马、不能□□坐、不能抛头露面、不能靠近男人的马匹,你为什么不听从他们的教导,还要到军队中来呢? 因为这是圣女大人传达的神谕,无论如何我都要做到更何况,女神官和普通的女人怎么能一样呢?就像贵族与平民之间无法相提并论一般。 她皱着眉头对我摇了摇头:我快要不能理解您了,艾希礼殿下,请停止讨论这个问题吧,我觉得您的想法会非常危险。 您随意。事到如今,我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和安洁黛尔达成沟通了难道这不公平的现象,在安洁黛尔眼中只是一种理所应当的试炼吗? 然而,在安静片刻后,安洁黛尔又说道:但我依旧感谢您今晚的帮助,所以我想给您一个忠告:请小心您的老师维安。 或许您会想要问我为什么,但抱歉,对此我无可奉告。唯一一点可以告诉您的就是:这是圣女大人的旨意。 她似乎不愿多言,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冲我点点头,转身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我紧紧地皱起眉头为什么又是她?圣女芙洛伦斯,她和薇薇安究竟有什么关系? 我陷入了茫然,一边思索一边向外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出了树林,重新回到营地之中,薇薇安正站在那里,似乎在等我。 老师?我走到她身边,大着胆子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角,你怎么在这里? 虽然之前你在树林里给我传音说已经找到安洁黛尔了,但是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所以还是想亲眼等你回来。薇薇安说,又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你怎么衣服头发都有点湿漉漉的。 我眨了眨眼,才意识到夜晚的树林是如此的潮湿,而我当时被那缕血腥味吓得一下子慌了神,只顾着一头往前冲,枝叶间的露水全都扑簌簌地落到了我的身上,现在看起来颇为滑稽。 我晃了晃脑袋,试图以此加快头发变干的速度,结果反而一下子没忍住,打了个喷嚏:阿嚏! 薇薇安扑哧笑出了声。 湿漉漉的小狐狸。我听见她很小声地自言自语了一句。 什么?我心砰砰直跳,故意问。 没什么。薇薇安却板起脸做出一副严肃的样子,她伸出手,在我面前轻快地打了个响指,一阵柔和的气流瞬间把我们两个人包裹起来,头发和微带湿意的衣物瞬间干爽。 好了。她柔声说,该回去睡觉啦,明天我们就要正式到达边防线了。 晚安。薇薇安的手轻轻把我往我的帐篷方向送了送,早点睡。 确实已经不算早了,营地的篝火已经处于半灭的状态,只有守夜的士兵依旧清醒着。尽管这是我们在这些日子里为数不多独处的时间,但我知道现在不宜再多说些什么。 于是我也只能小声地说:晚安。 然后我们各自转身离去,薇薇安没有问我与安洁黛尔究竟说了什么,我也没有把安洁黛尔和圣女的所谓告诫告诉薇薇安。 我知道,自从那日夜间的飞行之后,薇薇安似乎开始努力地想要把我们之间的关系拉回普通师生的正轨上来,但我不知道这究竟是一种变相的委婉拒绝,还是说薇薇安只是最近忧虑的事情太多,所以才让我们好像又忽然回到了当初的距离。 对于这背后的原因,我不敢细想,正如我不敢去问薇薇安她究竟藏着多少秘密,也不敢把我真实的女性身份告诉她,我总害怕在一切的事情都挑明之后,我会得到一个并不想要的结果。 无法宣之于口的感情在我的心中如同潮汐般起起伏伏,时而令人心跳不已又时而令人垂头丧气但,如果把一切挑明的结果是让这样的感情付之东流,那我宁愿做一只什么也不知道的鸵鸟。 好吧,在今夜,我无比沮丧地意识到,我就是一个胆小鬼。 作者有话要说: 蔬果坏死那一段话出自1世纪罗马作家Pliny the Elder的《Natural History》。 小剧场之厨艺小设定。 艾希礼:虽然现在还不会做饭,但是因为学什么都很认真,所以下厨的话,厨艺是挑不出什么错处的家常菜水平。喜欢吃奶油蛋糕之类的甜食,一边觉得自己很幼稚但是一边真的很想吃。 薇薇安:做饭吃不死人,但味道真的难吃死了,具体可以参考前文提到的蘑菇汤。确切的说也不是不愿意学做饭,只是精灵的口味和人类不一样。对精灵来说,越接近自然本身的味道越美味,更何况是薇薇安这种魔力亲和度很高的精灵,在魔力充足的条件下她甚至可以只喝叶子上的露水。 如果能拿到精确到食盐克数的菜谱的话,薇薇安拿出做实验的架势来烧一顿饭还是可以的,但艾希礼拒绝吃从一个煮过蛇皮和癞□□的坩埚里熬出来的蔬菜浓汤。 最近开始觉得奶油蛋糕味道不错,特别是从艾希礼嘴里抢出来的那种。 感谢在20210608 17:27:26~20210612 12:40: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十五六七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半颗樱桃 翌日,在天色尚且蒙蒙的时候,我们的军队已经开始动身穿越这片树林。 清晨的森林弥漫着潮湿的雾气,犹带寒意的露水从枝头摇落,打湿了每个人的衣物和头发,也让原本就崎岖的林间小路更为泥泞难行。 但没有人对此有太多的怨言毕竟,跋涉就快要结束了。在我们穿过树林之后,上午的秋阳很快晒干了身上的水汽,衣物重新变得干爽,连马儿都开始轻快地奔跑起来。 正午时分,队伍停下来,在裸露的荒岩上难得放松地用了一顿午餐。那些巨大岩石的缝隙里顽强生长着一种深青的灌木,叶片薄而狭长,带着些细长的尖刺,薇薇安用随身带着的小刀折了几枝下来,扔进了燃烧的柴火里,空气中顿时就弥漫起了一种类似柑橘叶一般的清香,盖过了军队中的男人们数周没洗澡的怪味。 嗯,对于爱好清洁的精灵来说,这几周对她而言必定也是酷刑。 好在,薇薇安忍受的折磨终于在傍晚时分迎来了尾声。就在太阳即将完全沉没在山脉之下的时候,我们终于步入到了西风山脉的阴影之中,不再是只能从远方遥望它身影的风尘客。这绵延不绝的山脉我们的面前被一分为二,形成一道易守难攻的天险卡特拉隘口。 西边境的驻军点就在此处。薇薇安骑马走在我身边,非常自觉地担任起了老师的讲解义务,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内,这里一直都是拉维诺与邻国卡斯特之间冲突最频繁的区域。 山脉以西的卡斯特位于诺恩大陆的中部,因其复杂的地形而盛产各种各样贵重的香料,而山脉以东的拉维诺则恰巧相反,以其宽广的平原、纵横交错的可通航河流,以及绵长的海岸线成为了两片大陆之间的贸易枢纽。 由于拉维诺是香料货物出海的必经渠道,因此多年来拉维诺一直都以此为由 渴望扩大香料市场的卡斯特王国,一直都对我国虎视眈眈。莱昂内尔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我们的身侧,截住了薇薇安的话。更糟糕的是,在两国领地之间,曾经还夹着一个兽人部落,同样对拉维诺满怀仇恨,在两方的侵扰之下,我国的西边境一直动荡不安,无论是贸易、赋税还是矿产的开采,都受到了很大的影响毕竟,这里同样也是拉维诺重要的矿脉所在处,盛产安卡之石的叹息山谷,同样也在这条山脉上。 所以,为了平定动乱,父亲在多年前发动了西征之战,以一己之力将邻国的势力重新驱逐回了西风山脉背后,曾经作乱的兽人部落也被一举荡平,只能躲入深山中苟延残喘。 一举之力?神官督利安冷不丁地插话道,恕我多言,莱昂内尔殿下,事实恐怕并非如此。 这似乎是这些天来他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发言,为此,我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该说神殿中人都有相似的气质和长相吗?督利安的面容同样自矜而冷漠,有着一双锐利而冷静的灰蓝色眼睛,银灰色的胡须随着他的话音在西风中微微颤动着,看上去仿佛每一条皱纹都盛满了高傲,十八年前,光明神殿同样参与了那场西征圣战,倘若没有神殿骑士团,以及大神官阁下从北方圣山上召唤出的三只圣白龙的话,这场战争恐怕就不会赢得如此轻易。 莱昂内尔瞬间露出了不满的神色,但他无可奈何,只能隐忍地看了一眼督利安。 关于这段战争的后半部分,我略有耳闻。在国与国的战争之间,正义是各方势力渴望夺得的一面旗帜,它无与伦比的价值当然不仅仅局限于一个好听的名头,而在于民心所向,在于某些确切而实在的权力,是国王在募军时获得各方领主支持的基础。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32) 而达成这一点最直接也最有力的手段,就是获得神明的支持毕竟,战争本就被视为一种神明对正义的仲裁,而得到光明神支持的军队,毋庸置疑就是人们眼中的正义之师。 因此,即便莱昂内尔心知神官督利安的插话是对领导话语权的一种试探,他也无可奈何。 薇薇安轻快地吹了个口哨,打断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作为挑起这一话题的人,她此刻却像全然置身事外一般,抱着手臂一副看戏的模样。 好啦,各位唇枪舌剑的先生们,在你们要开始一番优美而有力的雄辩之前,为什么不先把唾沫用在饱餐一顿上面呢?瞧,西风城的领主已经出来迎接了。她懒洋洋地提醒道,口吻体贴得挑不出半点错处,却平白无故带着一股戏谑的味道她是故意的,从她将话头引向邻国卡斯特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但我确定她这幅恶劣做派无可奈何。 甚至觉得迷人。 但她确实没说错,不远处传来了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在愈发浓重的夕阳之中,一支队伍从岔路的另一个方向缓缓走来。 为首的竟然是一辆相当华美的马车,车壁上铭刻着繁复的纹章在这可以说得上荒凉的边境中,这辆马车甚至显得有一丝格格不入,四名穿戴铠甲的骑士环绕在侧,出鞘的利刃在夕阳中闪着金光。 我下意识按紧了腰间的佩剑。 远道而来的客人们!请允许我向你们致以诚挚的问候!一道洪亮的男声从马车内飞出,车门轰然打开,探出来一张如猴一般尖尖的脸来这显然并非声音的主人。那猴脸的仆人身形瘦小,动作却麻利又轻捷,他跳下车,飞快地架好了马车的短梯,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一个身形略显臃肿的男人走下了马车。 随着他的动作,四名骑士齐齐将手中的刀剑调转了方向,剑柄朝外,以示和平。而男人笑容热切,手中不断地挥舞着一条丝帕,这令他的动作带上了一丝讨好的滑稽。 伊莱蒙特伯爵,我代表国王陛下向您致意!莱昂内尔率先跳下了马,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我本以为您已经收到了我们的信鸽我们本打算先于驻军点中安顿好在进入西风城中拜访,毕竟,您在求助信中似乎表现得非常恐慌。 噢,噢!伯爵一叠声地应道,声音似乎有点结巴,那是当然,我当然收到了你们的信!龙患当然也非常重要,只是,各位从王都风尘仆仆、日夜兼程而来,实在是令我感到内心惶恐。所以,我希望诸位今夜暂且不要前往军营之中,而是来我的城堡,让在下能够一尽地主之宜当然,剩下的诸位骑士也无需感到担忧,热水和美食同样也已经在军营中备好,大家可以尽情休整。 莱昂内尔思索片刻,用征求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见所有人都并无异议后,他点头应道:当然,适当的休整对战斗而言自然十分必要,我们也打算在明日入城拜访,共商事宜,在此,就请让我对您热切的待客之心表示感谢吧。 当然、当然。伯爵用手中的丝帕擦了擦额头的汗,大抵是因为体型丰满,他今日穿戴的礼服又是十分隆重,在西风吹彻的秋日黄昏中,他的脸上竟然滚落下豆大的汗珠,濡湿了精美考究的丝绸马甲这对他而言一定不好受,以至于他在简短的寒暄之后,就飞快地逃回了马车之中,催促着我们跟随他进入城中。 于是,我们一行人就此转向,向着离驻军点不远处的西风城行进。夕阳已经快完全沉入地平线之下了,昏暗而厚重的灰红色云朵如同丝绒一般沉沉地缀在天边。就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刻,一声龙啸从遥远的地平线那头传来,我们抬起头,看见一道巨大龙影从远方浓重的暮色中掠过。 我们的距离隔得很远,但它的吟唱却如此低沉而响亮,以至于我觉得山脉、大地与我的耳膜,仿佛就在这一刻嗡嗡地震颤着。 光明神在上是那条巨龙。安洁黛尔喃喃地说。 别担心,我们和它距离很远,它看不见我们。莱昂内尔安抚道,走吧,等到夜色完全降临,潜伏在黑暗中的野兽会比山脉上盘旋的巨龙更令我们担忧。 巨龙展开它宽阔的龙翼,缓缓划入山脉的阴影之中。 最后一片暗淡的夕阳从隘口中流泻而过,仿佛一段平铺于大地上的暗金色光带,我们在阴影中走出,短暂地沐浴在这片最后的夕阳中之后,又重新步入阴影之中。前方领主的骑士点燃起了照明的火把,在逐渐浓重的夜色中摇晃着火光,当我们走到西风城的大门前的时候,夜幕已经完全降临了。 然而,今夜伯爵的城堡中却是灯火通明。为了避免巨龙的袭击,城堡中处处都严丝合缝地垂落着厚重的窗帘,使得整座城堡几乎要融在黑色的夜色中。但在城堡的内部,封闭的环境却使得烤羊排和乳酪的香气愈发浓重,混合着浓郁的香辛料气味,令人一闻就顿觉饥肠辘辘。 这大抵是我们这些天来吃过最好的一顿,大厅温暖而干燥,壁炉烧得旺极了,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脱下了外套。为了恪守戒律,两位神官并没有参与晚餐,而是前往城中的修道院中休息,这也使得今夜的晚餐氛围变得更为轻松与随意了些。 不得不说,这位西风城的领主可以称得上是慷慨而诙谐,他与莱昂内尔相谈甚欢,以一些贵族间的趣事一次又一次地把交谈的推向高潮,即便是对这些内容兴趣缺缺的我,也忍不住被他手舞足蹈的滑稽动作逗乐了几回。 相较之下,伯爵夫人却显得沉默得多,与红光满面、身材臃肿的伯爵相比,她单薄得像一张纸片,安静地缀在伯爵的身后,在晚餐的前半段就显露出了倦容,早早地回了房间。 她大概是一位相当保守而传统的女性。拉维诺的贵族女性往往喜欢在晚宴中穿低胸而有着巨大裙摆的礼裙,以便于展示她们圆润而柔美的肩颈线条,但伯爵夫人却穿着长袖的衣裙,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 哦,可怜的珍妮娅,伯爵神色忧伤,对我们抱歉地解释,请原谅她的招待不周吧,你知道,西风城中总是很少出现外人,她不太能接受这样热闹的环境事实上,自从我们可怜的小女儿十年前去世之后,她就总是这幅郁郁寡欢的模样。 莱昂内尔礼貌地表示理解:女士们总是这般心肠柔软。 薇薇安放下了手中的刀叉,银质的刀叉碰撞碗盘的时候发出了叮的轻响。她是今夜我们之中唯一一个至今还没有摘下斗篷的人,我本以为对她这种社交动物而言,今夜的宴会会令她感到如鱼得水,但不知为何她看上去却不大有精神。 我看着她百无聊赖地托着下巴发呆,餐盘中用牛油烤得滋滋冒油的肉排从开始到现在都保持着完完整整的模样,忽然灵光一闪。 对口味清淡的精灵而言,重油重盐重香料的大块腌制肉类,大概非常难以下咽吧。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我大着胆子悄悄地将自己的餐盘转了个向,将盛着蔬菜的那边转向薇薇安,又轻轻地朝薇薇安推了推。 薇薇安似乎注意到了我的举动,她低了低头,轻而快地瞥了我一眼,然后把头转了回去。 似乎被拒绝了。 我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样的举动对高傲又挑剔的薇薇安来说大概是一种冒犯,一下子把自己的脸弄了个通红,正想垂头丧气地把自己的餐盘挪回去。 却发现银光一闪,一把叉子轻巧地伸进了我的碟子里,飞快地叉走了一颗樱桃。 我惊讶地抬起头,看见始作俑者正相当平静地目视前方,下巴扬起一个完美的弧度,像一只高贵美丽的大白猫端坐在餐桌前。 然后大白猫保持着优美自然的姿态,再次趁着桌面上鲜花和杯盏的遮挡,镇定自若又精确无比地从我碟子里叉走了一颗小番茄。 一时我竟然不知道该说她不要脸还是太要脸,总而言之,我觉得薇薇安在瞒天过海这一点上造诣高超这一点是没错的。 也好像有点可爱,就像是一只漂亮冷淡的大猫咪忽然接受了你的投喂似的。 我在心里为这个比喻小鹿乱撞了一会,过了好一会儿才敢低头看自己的餐盘。然而,就在我低头的那一瞬间,我的脸再次红得快要烧了起来。 碟子里有半颗我吃过的樱桃不见了。 大概是被薇薇安一不小心叉走吃掉了。 吃掉了。 我在心中复述了一遍这三个字,耳朵一瞬间烫的几乎可以媲美火山爆发。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小设定分享时间】 精灵的生理结构,比起动物,更接近于植物。它们从森林、泉水乃至熔岩之中诞生,是与自然紧密相连的物种。虽然它们拥有类似人类的外表,但不会有诸如月经这一类的哺乳动物节律行为,也没有什么为了生.殖而结合的必要,因此精灵无论男女,性格大多非常淡漠。 精灵普遍拥有与动植物沟通的能力,魔力强大者甚至可以在某种特定情况下驱使类似藤蔓这一类的植物,实在是一个退可迪士尼在逃公主,进可(下略)的技能呢。 感谢在20210612 12:40:33~20210620 00:04: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Erebus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薇】宴无好宴 薇薇安一言不发地走在城堡的长廊中。对她而言,方才的那顿晚餐算不上太愉快。 且不说香料浓重的腌肉对精灵而言难以忍受,晚宴的主人本身就足够令人倒胃口。坐在长桌上首的男人身着华丽的礼服,却没能让他的威严气氛增添分毫,只令他看起去与餐桌上红润油亮的硕大烤肉肠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让人一看就觉得胃已经满了大半。 壁炉的火烧得太旺,直到走上了三楼的长廊,薇薇安仍旧觉得自己的斗篷中笼着一团热气。 这让她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脚步,三步开外,一位貌美的小女仆正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这是伯爵今夜特地指派来服侍她的侍女,在介绍的时候特别加重了今夜和服侍两个字节的读音。 这或许就是男人眼中自觉殷勤体贴的待客礼节。薇薇安觉得有些荒谬也有些可笑,尽管她看起来总带几分轻佻,实际也并非一张不知人事的白纸,但□□本身对她而言却没有什么吸引力,犯不上伯爵需要在她这里以己度人。 这让她忍不住有些好笑地勾了勾嘴角。侍女跟在她的后,表情看起来怯怯的,似乎生怕惹怒这位身着黑袍、阴晴不定的客人。 不过,对薇薇安而言,虽然被强塞了一份并不想要的礼物这一点令她感到不快,却也没必要迁怒于被当作礼物本身的可怜侍女。她站在自己房间门口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走进房门,正想回头挥挥手告诉那位小女仆她的任务到此为止了,却不料对方似乎会错了意,哆哆嗦嗦地正要走过来替她解开斗篷。 于是,薇薇安的手就这样在不经意间挥到了女仆的脸上。 她正想道歉,对方却已经先一步瑟缩着跪了下去。 先生!年轻的女仆浑身发抖地跪坐在门口的地毯上,露出恐惧的神情,她跪坐在薇薇安脚边,似乎十分害怕受到责罚似想要去拽面前魔法师的袍角,却又担忧就此惹怒了面前这个面容隐藏在阴影中的高挑男人,只能低下头哀求道:请原谅我 她露出疑惑的神情。 事实显而易见,意外间的触碰力道不算大,面前的女孩也没有半分做错的地方,不知道她为何会露出这般惊慌的神情。薇薇安忍不住皱起眉头,在事情刚发生的那一瞬,她几乎要以为这是某种拙劣的献媚把戏,但眼前人的情绪波动是这般剧烈,感知敏锐的精灵几乎可以嗅出她决堤般的恐惧难道自己看起来真的这样恐怖吗?向来自恃美丽的精灵差点因此开始怀疑自己来。 但很快,她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跪坐于地的女孩似乎是把她方才开门时不经意的举动当成了一记掌掴,一种责罚,这才让她变得如此地惊慌失措,几乎浑身都开始颤抖。 薇薇安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她轻启唇,试图唤回侍女的理智:起来。 对方却再次瑟缩了一下,把头埋得更低了。某种可能性在薇薇安心中浮出水面,她思索了片刻,将房门掩上,然后身手摘下了自己斗篷的帽檐。 她叹了口气,半蹲在小侍女面前,伸出了手:起来吧。 顿了顿,她又用尽量温柔的语气补充道:这是命令如果非要这样你才能站起来的话。 听到命令这个词,年轻的侍女又抖了抖,她胆怯地抬起头,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倘若说方才她还以为面前的客人对她酝酿着什么羞辱的把戏的话,那么这一刻她终于确信对方对她并无此意。原因无他,只因面前的魔法师的容貌是这般的动人心魄。 也不知道为何,原本隐藏在斗篷阴影中平平无奇的面容,在摘下了遮盖后一瞬间如同拭去蒙尘的明珠,美丽得令她相信,眼前的魔法师不会对任何人产生兴趣就如同传说中化身水仙花的少年眼中只会容纳自身的倒影。 连恐惧似乎都被这一瞬的惊讶冲淡了,侍女愣愣地伸出手,被黑发的魔法师一把拉起来,拎到沙发边坐下。 这显然是一个为客人精心准备过的房间。茶桌的茶壶盛满了滚烫的红茶,薇薇安用浮空咒操纵着茶壶漂浮起来,倾倒出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再把茶杯平稳地隔空推到了小侍女的面前。 然后她往另一张沙发里一靠,看着对方哆嗦地捧着茶杯,小心翼翼地啜饮了一口之后,薇薇安问道:你的主人命令你今晚可以满足我的一切要求,对吗? 对方再次睁大了眼睛,嗫嚅着:是。 这次,她的脸上染上了一丝淡淡的绯红。 平心而论,年轻的小侍女确实是美的,眼睛明亮、面颊白皙,鼻尖浮着几点淡淡的小雀斑,在平静下来之后显得娇美而可爱,薇薇安淡淡地扫了一眼,并没有给女孩留下太多想象的时间。 那么,她简略地问,请告诉我,你在这里的工作究竟负责的是什么? 小侍女的脸色再次变得惨白,她抓紧陶瓷茶杯的杯柄,却因为手指的颤抖而让茶杯下沿和杯托碰撞出轻微的格格声。 她的这幅模样落在薇薇安眼里已经是一个答案。今夜从踏入城堡这一刻起一切就已经弥漫的异样的气息,华美的马车衣饰、身材肥硕的伯爵、过分丰盛的晚餐与娇美的侍女,这其中哪一样是应该出现在这苦寒之地的东西?更不要提宴会后出现的那几位年轻的侍女,看上去一个个都怯懦得像只小猫,伯爵打发她们去服侍客人的口吻熟稔得像打发一盘菜然而,边境遥远,坐落在荒原之中的西风城哪里能有这么多所谓尊贵的客人? 薇薇安想起宴席上那位臃肿得几乎能把身下的椅子压到散架的伯爵,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 她的表情映在对方眼里,却似乎被理解成了厌恶。小侍女手中的茶杯一下子脱手而出,滚烫的红茶泼溅到她的衣裙和手上,本人却像全无知觉似,哆嗦着地扑过去抱住了薇薇安的膝盖。 求您!她颤声说,像是想到什么令人绝望的东西似的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滚落,请不要因为这样的原因就不要我!伯爵大人他会因此折磨我的!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33) 像是为了自证一般,她挽起自己的衣袖露出手臂,似乎以此想要证明自己的完好:请您放心,先生,自从听说有贵客要来,伯爵大人已经有整整一周没碰过我了。 那洁白的皮肤上确实没有什么新伤了,只有愈合的暗红伤痕像毒蛇一般缠绕在手臂之上,看上去像是鞭打的痕迹,也像是捆绑时留下的磨痕。十七八岁的女孩啜泣着,像是砧板上的鱼肉在屠刀下被迫向客人兜售自己一般,她将裸露的手臂伸到薇薇安眼下,眼泪则打湿了薇薇安的膝头。 够了。薇薇安忽然说。 有一股轻柔而不容拒绝的力量将哭泣的女孩托了起来,薇薇安再次隔空把对方拎回沙发上坐着,滚落到地毯上的茶杯也被浮空咒归回原位,她眯了眯眼睛,方在这一刻显露出一种冷淡的厌恶来这当然并非针对面前的女仆。 别担心,她叹了口气,我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迁怒于你,但也不会碰你事实上,我今夜对你唯一的命令就是,请回到你自己的房间去。 当然,看着对方尚在啜泣的模样,薇薇安有些头痛地补充道,你可以喝一杯热茶再走,剩下的事情我会解决,你自便。 薇薇安不欲多言,小侍女抬起头,一时竟然没能理解面前的人所说的解决是什么意思。侍女眨了眨眼,一颗泪珠尚且还挂在眼角,房间却已陷入静默。她愣愣地张张嘴,正想再说些什么,窗外的阳台忽然响起了落地声,隔过低垂的窗帘听起来不算沉重,却在安静的房间中听起来分外清晰。 小侍女下意识探了头:发生了什么事? 薇薇安挡住了她好奇的视线,电光石火间,一个念头在她的脑海中闪现。 抱歉,她耸肩,站起身飞快地下了逐客令,女士,您恐怕需要现在就回到您自己的房间里了。 在以一种温和却坚定的态度将对方送出门之后,薇薇安站起来,重新理了理自己的衣摆,走向了阳台。 窗帘外静悄悄的,仿佛从来方才的声响不过是幻觉。但薇薇安知道,在厚重的天鹅绒窗帘之外,有人正收敛了气息安静地等着自己走过来。 她一把拉开窗帘。 清亮的月光在这个瞬间水一般泼洒进来,而在月光下,顶着一双狐狸耳朵的艾希礼正站在夜色的晚风中。看见薇薇安,她下意识绽开一个笑容,连身后蓬松的狐狸尾巴也忍不住摆了摆,却又很快地收敛了笑容。 她以一种严肃而焦急的语气说:老师,这个城堡有问题嗯?! 在艾希礼说完话之前,薇薇安抢先一步走过去,伸手抓起她的后衣领,把这只惹麻烦的小狐狸率先拎进了自己房间。 作者有话要说: 从故事开始到现在薇薇安已经讲过好几次我来解决了,居家旅行必备良品,万能美女教师薇薇安。 因为最近在疯狂考试所以今天的小剧场是现代魔法大学AU! 薇薇安,学院里昼伏夜出来去无踪的神秘老师,校园十大怪谈之一。与她的美貌成正比的是她极高的课程难度和挂科率,修过她《占星学概论》的学生都需要在final时借助东西方神秘力量乞求好运。在学生口中拥有百年画像中复苏的灵魂魔法阁楼里的亡灵等多种身份,但真实身份是精灵,以帮助她掩藏身份为代价和学校签订了劳动合同(包食宿)几百年来发了不少魔法研究论文,但由于都是用假名,所以本人看起来像个纯粹花瓶,其实是个魔法专利一大把的富婆。 艾希礼,刚刚入职的青年教师。据说血统非常了不得,但本人疑似与家族发生龃龉,远走重洋,现在是一个只能靠教师薪水度日穷得叮当响的状态。教学水平过硬,性情温和,相貌出色,还会海底捞学生,属于学院内网里最受欢迎的那一类老师。 从进入学校第一天起就听说了薇薇安的传闻,本人对这位科研履历基本空白、除了美貌一无是处的同事没什么好感。直到某天晚上值班夜巡,遭遇学院地下封印层魔物暴动,遭遇薇薇安美救英雄(或者英雄救美),稀里糊涂地就被这位漂亮同事骗回了她的教师公寓疗伤(下略) 第45章 【薇】不可实现 薇薇安松开艾希礼后衣领的时候,对方身上浮空咒的魔力还没完全消散,魔力轻飘飘地托着艾希礼的发丝,让艾希礼忍不住又抖了抖自己的耳朵。 狐狸耳朵里蓬松的绒毛颤了颤,看上去像两朵又轻又软的小蒲公英,薇薇安注视片刻,强忍下了朝它们吹口气的冲动。 她板着脸,用一种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生硬语气问:你怎么来了? 跳过来的。艾希礼似乎误解了她的意思,老老实实回答,从我的阳台跳过来的,兽人的尾巴在空中保持平衡的时候很好用。 停了停,她还没忘记刚才被打断的话题,非常严肃地把话接了回去:我觉得这里很奇怪,从我们走进西风城开始,我就有这种感觉了。 这里太安静了,老师,你有这种感觉吗? 她说道,转头看向窗外。西风城依山势而建,她们身处的城堡位于最高处,能将整座城尽收眼底。 然而,从窗帘微微拉开的缝隙向外看去,整个西风城已经完全沉入了夜色中,看不见一盏尚是清醒的灯,只有一轮半圆的冷月挂在天空上,森森地落着惨白的光。 艾希礼轻声说:我们入城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但却看不见哪怕一点光线从人们的房门和窗后透出来。即便这是宵禁时间,似乎也不正常。所以我留心了一下城里的动静,发现我甚至听不到一声狗吠这在边境是不寻常的事情,除非 她的声音滞涩了一瞬,这样的猜测和思考对十六岁的少女而言还是有些残忍的事情,但她还是努力保持着声音的冷静说了下去,除非西风城已经民不聊生至此,以至于看家打猎的家犬都已经奄奄一息。 这片荒原有着动荡不安的骨架,我能闻到它潜藏在山脉和城堡中风雨欲来的气味,但城堡中却欢饮达旦,灯火辉煌,几乎要连特制的厚天鹅绒窗帘也封不住作乐的声息。 艾希礼皱着眉头:我回到房间之后,越想越觉得奇怪,这和当初求助信上所说的物资吃紧截然相反看看那餐桌上堆成小山的肉排、葡萄酒和无花果,还有伯爵肚肠中的肥油!伊莱蒙特伯爵根本没有把整座城的安危放在心上,我甚至觉得先前从他手中发出的求助信都另有图谋。 艾希礼金色的眼睛里燃烧着明亮火焰,她忽然踮起脚,将脸扬到薇薇安的面前。 老师,她困惑地问,你在听吗? 薇薇安的眼睫毛微不可见地颤了颤。她当然有在听,只是面前少女的耳朵却一直在扰乱师长的心神。 艾希礼大概还没有意识到,她那双狐狸耳朵会在她思考时机警地竖起来,也会在她困惑软软地向后一折,显露出主人茫然的心态来。 小动物的耳朵这样敏感,几乎可以让人想象出,如果把指尖探进去,轻轻地触碰耳朵处绒绒的软毛,对方必定会因为痒意而惊慌失措地抖起耳朵来。 好想用手碰一碰。薇薇安心道,手心已经开始自然地怀念起小狐狸发顶柔软的触感。 但她不可以,尽管少女的面颊凑得这般近。 艾希礼一无所觉地昂着头,年轻洁白的肌肤在房间昏黄的灯光中泛着淡淡的光晕造物主实在赋予了她一双漂亮的眼睛,大而明亮,眼角微微向上挑,挑出几分小狐狸的娇气来,而她本人的神情却是无辜清澈的,即便是如今身着英气的男装,让人看她一眼,舌尖仿佛就能泛起一丝起泡酒般的甜意。 也就是这样明亮的少女,连风尘仆仆的骑装都难以掩盖她的光芒,以至于在晚宴时分,伊莱蒙特伯爵的目光就像是垂着涎水的舌头一般,在艾希礼每个不经意的瞬间黏在她的身上。 一想到那道在隐秘处贪婪的目光,薇薇安就觉得有一团烦躁的热气直往心头冒他有什么资格用这样的眼神看她的学生? 但她也同样没有资格。面对学生毫不设防扬起的脸,薇薇安下意识躲避般地别开了脸,唇齿间却不受控制地回忆起了晚宴间那半颗樱桃的酸甜。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与伊莱蒙特伯爵一般怀抱着同样龌龊的心思,或许还要更过分一点,艾希礼的唇就在她面前,只需要低头,薇薇安就能轻而易举地吻一吻她,尝到女孩唇间樱桃汁水的甜美气息来这样想法的她,和伊莱蒙特伯爵又有什么区别呢? 噢,区别大概是有的,她知道自己不会被推开的,艾希礼金酒般纯澈的眼睛中盛满了浓烈的仰慕,只要她吻下去,未经世事的女孩会毫不保留地献上自己。 你情我愿,她甚至不需要负太多的责任。 但这样的想法令薇薇安感到不齿她在心中厌恶伊莱蒙特伯爵的贪婪与不知死活,但以精灵的年纪论处,她与艾希礼之间的年龄差距还要更大得多。 更何况她还是艾希礼的老师。 薇薇安由始至终都清楚,自己与艾希礼之间的阅历和年龄都差别太大,年轻的、一无所有的女孩迷恋向她伸出援手的年长者,以至于在绝望时催生出类似于爱情的情愫,却暂时还不能明白,今日那些年长者身上所谓的耀眼光环,在日渐生长的阅历中拥有也不过是早晚。 身为师长之人若是利用了这份天真的迷恋,那么这样的行为令高傲的精灵感到龌龊。 老师?迟迟没有回复,艾希礼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 艾希礼的睫毛纤长,轻轻眨动时如同待吻。那一瞬间薇薇安几乎想要就势捧住她的脸庞,低头吻一吻她金色的眼睛,尝尝它们是否如想象般盛满甜蜜。 但最后,薇薇安最后只是别开头,用非常冷静的语气回复到:我当然听到了,伊莱蒙特是个眼中只知道享乐的酒囊饭袋,然后呢?你想做什么? 艾希礼困惑而茫然地眨了眨眼,她敏锐地觉察出,老师的声音在那一瞬间突然变冷了,而那一瞬间她正凝视着薇薇安湛蓝的眼睛,离奇地期待着她能够在在自己的脸颊上落下一个吻来,就像、就像以前她做过的那个梦一样。 然而薇薇安冰冷的声音唤起了她对索吻这件事情的羞耻之心,她一下子慌乱起来,支支吾吾地把话题重新扯回了正轨:我、我是想来告诉你,我想要去城堡里去探一探。 那里有问题,她说,慌乱地羞红了脸颊,那个、那个被伯爵派给我的侍女,她看上去好年轻,我不想让她嗯让她碰我,所以就请她离开我的房间然后她就、她就哭了。 少女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似乎在寻找一个较为文雅的替代词:我觉得她、她好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伯爵握在手里,所以才被伯爵强迫着做、做了那种事情。我觉得我不能嗯对这样的事情坐视不管,所以我想去城堡里的其他地方看看情况,毕竟,我们明天一早就要出城了,那样的话还有谁能帮她呢? 不行。薇薇安几乎是想也不想地说,你不能去。 为什么!小狐狸委屈得低声喊了出来。 薇薇安沉默了片刻,天知道艾希礼包含委屈和不解的声音有多令人难以拒绝! 就像曾经她们在皇宫角落因为去边境的问题发生争执时一样,她在看见小狐狸委屈得雾气迷蒙的眼睛的那一刻就想要丢盔弃甲、百依百顺。 但她这次却不能。 世界上比巨龙更为凶险的,是人类的心,他们尔虞我诈、互相残杀,把同类当作泄欲的工具生啖其肉唯有这样的景象,她不希望艾希礼看见。 毕竟艾希礼有这样一双干净而悲悯的眼睛。 所以,薇薇安最后只能说:因为你会妨碍我。你知道你这红通通的狐狸耳朵和尾巴在夜色里有多惹眼吗?如果你跟在我的身边,只会让我们都成为一个活靶子。 我可以披上斗篷!艾希礼不服气地抗议。 薇薇安对此置若罔闻:你还很莽撞,艾希礼,你知道这样贸然地跳到我的阳台时,我在做些什么吗? 当然什么也没做。她在心里说,脸上却是一副冷若冰霜的表情。艾希礼愣愣地抬头看她,终于意识到了今夜她一直故意忽略着的事实客厅中弥漫着红茶热气袅袅的香味,带着一丝泪水的咸涩,尽管后者很微弱,但却被狐狸的鼻子轻而易举地捕捉了出来。 同她一样,薇薇安今夜身边也有服侍的女仆。她想起自己落地时听到房间里的那一句娇柔而怯怯的惊呼,嗅到了薇薇安身上泪水的气息那湿意来自于她的膝头,显而易见,那时那位娇美的女仆正伏在薇薇安的身上哭泣,以至于盈盈的泪水沾湿了她身上的衣物。 艾希礼忽然觉得自己变得可笑了起来,尤其是在十分钟之前,当她看见薇薇安拉开窗帘,身后空无一人的时候,她几乎要因为某种莫名的快乐和占有欲的满足而快乐地摇起尾巴来(她也确实这样做了)。却没想到,在十分钟之后,薇薇安却以一种委婉而清晰的方式告诉她,她被她打扰到了。 这让艾希礼委屈而无措地咬住了下唇,差点要掉下眼泪。 好吧,她小声地吸了吸鼻子,闷闷地说,如果老师想要自己行动的话,我会回自己的房间去我只有一个请求,希望老师能尽力帮帮她们。 我当然会的。薇薇安简洁地说,别过头刻意忽略了少女眼中的泪水。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小剧场和吻有关。 艾希礼对接吻没有太大要求。对她而言,薇薇安吻在哪里都可以。但如果硬要挑的话,她会喜欢薇薇安亲吻她的后颈,因为那个时候她可以紧紧地抱着薇薇安,然后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上。狐狸的天性使她天然地对向爱人暴露弱点这件事情紧张而享受,如果可以在亲吻的时候给尾巴顺顺毛就更好啦。 如果是薇薇安她场合,她会喜欢亲吻艾希礼的唇角和眼睛。前者自不必说,后者是因为她喜欢看爱人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样子。我们可以合理地怀疑这其中参杂了某种精灵的自恋,但显然她本人对这样的怀疑并不在意反正,老婆不是谁都能有的。 第46章 【薇】溶于黑夜 薇薇安从阳台一跃而下,就像一段月光溶解在夜色中。 西风城的夜晚寂静得惊人,无数黑黢黢的建筑物恐惧而谦卑地匍匐在黑夜中,看上去几乎像一座死城。 在这深浓的夜色中,只有城堡巡逻兵士铠甲的反光和远处修道院高高的塔尖闪着微弱的光芒。 艾希礼的直觉没有错,这显然是一块动荡不安的土地,世俗的权力与宗教交织在此处,无论是剑拔弩张还是沆瀣一气,都只会为民众带来繁刑重赋的痛苦。 这个事实从薇薇安望见这座城堡的第一眼就已经明了。最初落脚于此处的领主必定雄心勃勃、醉心权势,才能够规划处这般睥睨众生的城堡,即便此后这个家族的权势在命运和王权的围剿之下逐渐衰弱,也并没有将这城堡的雄伟削减多少。 相反,在多年来历任领主的扩张下,它生长出了众多庞大而沉重的屋顶、围墙和瞭望塔楼,超乎一般尺寸的台阶踏步与窗户令这城堡看上去如同雄踞在西风城最高处的古怪巨人不会有比这更固若金汤的醉生梦死之所了。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34) 十三英尺厚的墙体和高高的城垛隔开了外界的一切动荡和危险,薇薇安相信,只要供给伊莱蒙特伯爵充足的食物和美酒,即便城中饿殍遍地,也不会影响他在城堡中吩咐仆人把壁炉和烤肉排的火烧得更旺一些。 她一边不无讽刺地想着,一边在城堡的阴影间轻巧地行动着。拜内侧绣满了咒语的潜行斗篷所赐,薇薇安的身影在夜色中如一缕透明的风,悄无声息地从守卫的头顶掠过,最后轻巧地落到了城堡地下室的入口。 这显然只是这座庞大城堡众多地下室的入口之一,两名守卫百无聊赖地守在门口赌钱,一盏冷焰灯放在桌上,幽幽地散发着白光。 该死,什么时候才能等到下一趟换班的点啊。其中一名守卫把手中的牌丢到桌上,不满地嘟嚷。 早着呢,另一位守卫漫不经心地动了动嘴唇,眼睛紧紧地注视着手中的牌,要我说啊,我们真该弄点酒来喝喝,这天气比婊.子的心还要冷! 下一秒,他眼前牌面的花色骤然变得模糊了起来难道是面前这麻子脸的家伙出了什么老千?他惊疑不定地想着,正想大声地嚷嚷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忽然发不出声音了。 在扑倒在桌面上的前一秒,映入他眼帘的是面前同伴仰面酣睡得不省人事的脸。 薇薇安从阴影处缓缓地走了出来,如同曾经的她在皇室的夏夜宴上畅通无阻一般,她故技重施,轻巧地从守卫的腰上勾下了那一大串叮当作响的铜钥匙,准确无误地摸出了正确的那一把,打开了紧闭的铁门。 地下室比外头还要阴冷得多,在大门掩上之后,这里重新归于漆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灰尘和腐烂的气息,隐隐的甜腥混着恶臭,令人不敢想象这气味源头究竟是何物。 薇薇安面不改色地打了个响指,指尖亮起一点柔和的白光即便精灵能通过魔力达到在黑暗中视物,但在这个时候,有光总让人觉得好些。 这是一个地牢,漆黑、幽深、冰冷如同洞穴。一道黑铁打造的栅栏将这地牢一分为二显然,薇薇安走下的阶梯是专供行刑者、审讯者所用的。而在铁栅栏另一头的顶端,可以看见一个被封锁住的小洞,恰好是能容纳一个成年人的宽度囚徒就是从这个小洞中像猪狗一般被一根麻绳吊着送下来的。 铁牢如一道分界线,以里外之差将人命划出了贵与贱的价格。 薇薇安蹙眉,向前迈了一步。 浓烈的、混合着溃烂伤口、排泄物以及死老鼠的气味扑面而来。 在面前的景象更为清晰之后,可以清楚地看见,铁牢之中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囚犯,衣衫褴褛,面目呆滞,看上去大多都是平民。 并没有任何人对薇薇安的到来产生欣喜、恐惧与疑惑,对他们而言,无论是在牢中等待抑或是被人带走,最终的结局似乎都不过是死亡。薇薇安的指尖托着光团,在白光的照耀下,看见了他们如骷髅般枯槁的面容上麻木绝望的表情。 而在这之中,有一具尸体分外醒目。那是一位年轻的少女,在这片行尸走肉之中躯体尚且可以说得上是柔美丰润,身上穿着的却是女仆的衣裙。 那黑白的长裙几乎已经破成了碎布的片子,露出死者大片青白的肌肤,而肌肤之上,遍布着的是一道道一片片青紫鲜红的淤青和伤口,从惨白的大腿一路蔓延到裙摆的深处。 她的死亡时间应该不算太久,或许就在今晚地牢上方推杯换盏之时,死前的痛苦和尸僵令她的躯体呈现出一种僵硬而诡异的状态她或许濒死的时刻挣扎过,所以苍白的面容才这样向上仰着,翻出青白的眼球,呈现出极度痛苦而死不瞑目的姿态来。 薇薇安垂下眼帘,忽然庆幸自己阻止了艾希礼的跟随。 她后退半步,重新隐入斗篷的黑暗之中是的,她来到这里只是为了印证一个猜想,并没有兴趣当这些囚徒的救世主,尽管那一串铜钥匙正在她的手中叮铃作响。毕竟,就算她打开这扇门,这些人的命运也不会发生任何的改变,只要伊莱蒙特伯爵尚在,那么这座幽深的囚牢便将源源不断地吞噬新鲜的血肉。 而她从不做无用功。 该走了,薇薇安平静地最后扫了一眼地牢中的景象,年轻女仆的尸体依旧在黑暗中呈现出扭曲的姿态。 空气中能够听见苍蝇嘤嘤嗡嗡的声音,显而易见,再过几个小时,这具躯体就会爬出密密麻麻的蛆虫来与精灵死后会像风般消散于天地之间不同,人类的躯体连死亡也如此丑陋。纵是薇薇安也忍不住以手掩鼻,准备转身离去。 艾希礼的恳求却忽然在她的耳边响起,脑海中的少女因为强忍眼泪而鼻尖微红,却在被她拒绝的那一刻也不忘请求她向那些可怜的女仆施加援手。 薇薇安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 她沉默着重新踱步回铁牢之前,轻声地念动了咒语。一阵清新的风从她身边盘旋而起,吹入囚笼之中,拂过了尸体苍白的脸。 痛苦的灵魂终得抚慰,苍蝇的嘤咛声停止了,扭曲而僵硬的尸体重新变得柔软起来,缓缓地倒在了地上。 再细看时,年轻的女仆已经闭上了眼睛。 人间的肮脏并无止息,在精灵安魂的祝福中,似乎只有死,才是尊严、安宁、永恒的睡眠。 离开地牢后,薇薇安有些心烦意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方才那令人作呕的气息惹人不快,还是自己接二连三做出的多余举动令她感到不安。 总而言之,略显焦躁的精灵站在夜色中,难得心不在焉地拨弄了自己散落的一缕长发,看它在风中柔软地飘荡着,一时竟忘了留意身边的声音。 有什么轻轻的脚步声就在这一瞬从她身边掠过。 好在,薇薇安很快就回过神来夜还很长,她尚且还有事要做。她重新跃回城堡的高处,如同一只灵巧的野猫,优美而无声地跳跃在那些错落有致的窗顶间,直到她停留在一扇垂落着深红丝绒窗帘的窗前。 这显然是伯爵的房间,那紧闭的平整的玻璃窗依然显示出这里的与众不同。在数百年前,难以熔炼的玻璃一直被视作与宝石齐名的珠宝,纵然现在的烧制技术已然得到飞跃性的进步,想要如湖面般光滑而透明的玻璃,也非得耗费不少能工巧匠的心血和火晶石不可。 薇薇安戏谑地勾了勾唇,悄无声息地拉开了窗子。 她用魔杖的杖尖轻巧地拨开了严丝合缝的丝绒窗帘,看见伯爵并不在房间内显然,他还在楼下与莱昂内尔谈天,房间中唯有晚宴上提前离席的伯爵夫人,正坐在梳妆台前,似乎正在卸妆。 薇薇安慢慢地走向了伯爵夫人。 她的脚步这般轻,几乎不会发出比一片落叶飘入湖面更大的声音,待到伯爵夫人从镜中看见这陌生黑衣人的身影,那一声尖叫也已经再也没有办法发出几乎就在同时间,薇薇安伸手扼住了她的喉咙。 嘘,安静。 薇薇安的声音非常柔和,甚至可以说得上彬彬有礼,然而那双漂亮的眼睛却冷得像冰。薇薇安一只手绕过伯爵夫人的脖颈,以一种看似亲昵实则满含威胁之意的动作紧紧地卡住了女人的脖子,另一只手则伸出了纤长的食指,竖在她的唇边以示噤声。 您不会想要无声无息地就死在我手上的,对吧,我的夫人?她温柔地问道,含笑地从镜子中凝望伯爵夫人因为缺氧而涨红的脸和惊恐的眼睛,我的动作一定比侍卫的动作要快。 瘦弱的夫人战战兢兢地点头,薇薇安终于确认了她提前离席的缘由。这颤抖如惊弓之鸟一般的女士,根本不是因为什么郁郁寡欢而提前离席,不过是恐惧和压力令她食不下咽镜中那张苍白的脸就是最好的证据。在卸去厚重的粉膏之后,眼眶、嘴角、脸颊都带着淤青与血痕,令那种原本只是清瘦的面容一瞬间显得分外凄惨可怖。 薇薇安稍稍松了力度,手臂却依旧警告般地勾着女人的脖子。尽管她心中已有推测,出于稳妥,她还是简略地问道:伊莱蒙特? 女人呆滞一秒,方才理解她问句的含义,对死亡的恐惧在她心中还未消散,因此她只是沉默地点点头。 薇薇安危险地眯了眯眼睛:那么,你知道城堡地下的事情吗? 还没等女人开口,薇薇安已经屈起手指在梳妆台上轻轻一敲:说话。 在这个陌生而气息冰冷的黑衣人面前,连尊贵的伯爵夫人也不由得感到恐惧,她的嘴唇颤抖着,回答道:我知道。 她低低地说:那是我丈夫的地牢,他总是把违抗他心意的人抓到那里去,犯了错误的仆从、不愿交税的农民、拒绝出让产业给他的商人,还有城堡里那些女仆的家人。 她们不是自愿到城堡中工作的。薇薇安敏锐地抓住了她的话。 是他总能用这些手段让人们屈从。把人扔进地牢里鞭打或火烙;无论里头有多少人,一天也只吊下一铁罐的水和一块面包没有人不会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崩溃,赎金、田产还有那些女孩儿。世界上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每次他喝醉酒的时候,他总是这般得意地对我说。 即便是得不到,他也能从折磨别人这件事情本身得到快乐这些时候,他对我发的火总是会轻些,噢,可怜的!自从我们唯一的小女儿去世之后,他私底下就总是这样阴晴不定的魔鬼把他的心也一齐带到那座坟墓里头去了! 哦?薇薇安不带感情地应了一声,你恨他吗? 我我可怜他。 薇薇安轻笑:真的吗?你真的可怜他吗?? 如果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可以选择从来没有嫁给他,没有来到这个荒芜人烟的地方,没有被他囚禁在这座城堡里,没有被自己的家族从此不管不顾,你还会可怜他,忍受他的殴打吗? 答案在你心里,女士。薇薇安残忍地微笑了一下,然而,人死不能复生,光荫无法重来,请节哀。 梳妆台上亮着的是一盏价值连城的白宝石灯,在它的灯光中,薇薇安的眼睛被映衬了一种冰一般的浅蓝色,而镜子中的伯爵夫人则瞳孔骤缩,嘴唇颤抖。 请节哀请节哀这句话与十年前她可怜的小女儿下葬时她听到的话多么相像啊!在那个狂风在窗外尖啸的夜晚,她五岁的小克里斯汀就是在扑上去阻止那个男人的殴打,不幸在混乱中被随手一推,从二楼的长弧阶梯上一路滚了下去! 血染红了地板,从今往后这道楼梯上都需要铺上地毯。伊莱蒙特清醒之后拒绝承认那是他的过错,他说,他们都是杀害小克里斯汀的共犯。 在假象被撕开之后,满身伤痕的女人终于被迫意识到,所谓的怜悯,所谓的爱,不过是一头被蒙上眼睛的驴子幻想的胡萝卜,一点在痛苦时麻醉自己的甜蜜,她在别无他路的境地下自欺欺人的东西,但现在已经没有可以回头的机会请节哀!这冰冷的黑袍法师没有说错,在小克里斯汀死去之后,现在轮到她进入这绝望的坟墓了! 然而,面前的魔法师却忽然问:你恨他吗? 你想要让一切过错都消失吗,就像把一叠书写错误稿纸扔进壁炉付之一炬般一样。你像重新获得自由吗?你想彻底摆脱他吗? 薇薇安含着笑凝视着镜中人,她并不知晓这座城堡中发生的过往,不过是玩弄人心的天赋使她敏锐地抓住了这女人情绪中的波动。 如传说中仁慈的救世主,如黑夜中呢喃着蛊惑人心的恶魔,精灵用她美丽的音色在耳边哄诱一般地问:你想杀了他吗? 答案已是显然。薇薇安满意地勾了勾唇,在艾希礼看不到的地方,那种只属于师长的温和、克制与理性早已消失殆尽,她又成为了那冷漠而锋利的蛇蝎美人,将众生的仇恨和欲望玩弄于股掌之间。 那把你知道伊莱蒙特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我,然后照我说的做。她松开了钳制的手,轻快地吹了声口哨,只要够听话,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的,夫人。 时候不早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04 21:11:09~20210715 11:12: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ova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巨龙之火 后半夜,我听说城堡忽然燃起大火。 据说火是从伊莱蒙特伯爵的房间燃起来的,那时伯爵尚在一楼大厅中与莱昂内尔饮酒,房间中只有伯爵夫人一人,她卸妆时意外打翻了桌面那盏白宝石灯,恰巧碰倒了桌面伯爵留下的半瓶葡萄酒,大火就这样瞬间燃起,而房间内厚厚的丝绒窗帘和兽毛地毯则为其提供了绝佳的燃料,顷刻之间,火光就冲破了天际,浓烟滚滚,犹如地狱。 好在伯爵夫人反应及时,在大火燃起的那一瞬就尖叫着冲了出去,也因着她的尖叫,叫醒了沉睡中的仆人们,因此没有造成伤亡。 灭火的家丁很快赶到,然而这一场火烧得实在太大,一时半会竟然无法彻底扑灭。 那时我刚刚回到房间万幸城堡是石质结构,三楼的火势不算严重,我慌忙脱下夜行斗篷,寻了个浓烟不大的地方冲了下楼。 莱昂内尔一众人正在一楼大厅门口,注视着二楼冒出的浓烟,鲜红的火光从被烧穿的房间门口透出,如同恶龙的血盆大口。 大门洞开,我们得以呼吸到夜间新鲜的空气,但这似乎无法对莱昂内尔构成多少安慰,他眉头深锁,伊莱蒙特伯爵则尚处于醉态之中,在那位瘦猴似的仆人的搀扶下东倒西歪,像是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一丝厌恶从我的心头闪过,直觉竟让我在这一刻想起了薇薇安:维安老师呢?为什么他没有在这里? 他已经去了塔楼上,防御法阵需要他。莱昂内尔答道,面色铁青,仿佛想起了极为可怖的事情,这火恐怕会把巨龙引过来了! 话音刚落,仿佛为了印证他的猜测一般,一声低沉的咆哮从远处的山脉中震颤而来。 都回到城堡里头去!一道清亮而庄严的女声从黑夜的深处传来,伴随着马蹄急行的哒哒声,身披白袍的安洁黛尔手举神殿的通行令牌,一路冲进了城堡中来。 隔着那层厚重的白布,没有人能看清她的神情,只能看见她那双棕色的眼睛在夜色中熠熠地闪着光芒:我替督利安神官来通知大家,巨龙马上就要来了,请立即回到城堡中避险有人需要治疗吗?从修道院都能看见城堡处冲天的火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女神官焦急的询问中,伯爵夫人面色苍白,摇摇欲坠的模样令人不由得心生同情。 好了,这件事情待会再说,莱昂内尔挥挥手,当务之急是渡过眼下难关都回到城堡里头去! 他一声令下,所有的仆从和女眷都重新退回了大厅中,如同惊慌失措的绵羊般挤在一起瑟瑟发抖。 唯有伊莱蒙特依旧在醉意中蒙头大睡,好似不知道死亡的阴影已然盘桓在城堡每一个人的头顶多么可恨、傲慢的乐天派,就好像他笃定即便天塌下来,也会有数不尽的奴仆为他顶在前方似的!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35) 好在房间的火势已经扑灭,在浓重的皮毛与木材的焦味中,大地又开始摇颤,这一次的声音比上一次更近。 我向窗外望去,看见浓黑的夜色已经被撕开了一个鲜红的裂口,云层翻涌着,如同火山喷发一般的火光诡异而残暴地燃烧在天际那是巨龙喷吐的火焰,那头曾经只在我们的视野中遥遥一瞥的红龙,如今正挥动着它乌云一般巨大的龙翼,朝西风城飞来。 毫无疑问,是城堡中的浓烟与火光吸引了火龙的注意。这场意外的火灾像一柄当头斩下的利剑,毫不留情地刺破了笼罩在城堡之上自欺欺人的幕布。 恶龙的咆哮愈来愈近了,它的怒吼回荡在每个人耳边,即便用手用力地捂住耳朵也无济于事,因为这震耳欲聋的轰鸣是从大地中传来的,沿着骨头一直传到灵魂最恐惧的深处。 这声音终于震醒了伊莱蒙特,他面色发白地坐起来,像是终于意识到自己处于什么样的环境中若非这一把大火,他大概醉上一万遍也不会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壁垒、纸醉金迷的温柔乡,有朝一日会成为巨龙眼中首先要摧毁的目标。 他大声地惨叫起来,挥舞着双手企图寻找一个安全的栖身之所。在这几乎要将所有人的耳膜击穿的波涛中,没有人去理会他的丑态百出巨龙掀起的气流如狂风怒涛,顷刻间就到了眼前。 然后一切忽然陷入死寂。 在这短暂、寂然、绝对的一刻沉默中,我听见安洁黛尔发出了恐惧的吸气声她知道这代表巨龙发现了它的目标了,雄踞在西风城最高处的城堡犹如巨人,吸引着暴戾的恶龙的目光。它扇动双翼、调整方向,喉咙中亮起火焰炙热而明亮到几乎令人致盲的光芒这一刻,西风城中的所有人都仿佛只能祈祷,向光明神,或是向立于塔顶的薇薇安。 安洁黛尔紧紧地注视着巨龙血红的双眼,似乎在估算龙炎与我们之间的距离。 三、二、一。 我下意识闭上了眼睛,然而,预想中的咆哮与灼热却没有传来不,并非没有传来 ,而是有什么东西将这一切隔开了。一种极低、极轻却又极为令人难以忽视的声音叩击耳膜,从我们的头顶如同水波一般漫开。 魔法师安洁黛尔仰起头,目光仿佛要刺破城堡的穹顶,一直落到最高的塔楼之上。她喃喃自语:他竟然做到了 如同神殿的那一幕盛大重演,薇薇安张开防御法阵,抵挡住了巨龙的火焰。焰华流转,波光粼粼,在那半透明的光膜之外,巨龙的火焰如同岩浆一般碎裂开来,在光幕外游走着,变幻出鲜红而灼热的光芒。 由于我们所处的城堡是巨龙攻击的重点,所以在方才的那一瞬,从巨龙的血盆大口中喷出的火焰看上去已经覆盖了整个天空,如同一片火海倒悬在了夜空之中。 薇薇安淡蓝色的魔力与修道院督利安神官支起的法阵融合在一起,覆盖了整座西风城。不同的魔力在其中交织、对冲,泛出了复杂的光纹,令这法阵看上去就像蜻蜓的翅膀或是被雨水浸泡到透明的花瓣,美丽而脆弱,几乎令人担忧这结界是否下一秒就会破裂。 好在事实证明,这是过分的忧心,在这如洪水般的火焰中,薇薇安的法阵没有降下过哪怕一寸。 小心!莱昂内尔喊道,第二次攻击要来了! 又是一阵地动山摇。显然这一次巨龙的怒吼比上次更为愤怒,悬吊于大厅上方的枝形灯掉落下来,在女仆的尖叫声中摔得四分五裂好在谨慎的安洁黛尔在进入城堡的那一刹就灭掉了灯上的所有蜡烛,否则无需巨龙,城堡已经成为一片火海。 然而,我们所有人心里都清楚,一味等待绝不是办法。 用于对付巨龙的□□机在城市中根本无法发挥作用,能够拥有武装对抗力量的骑士军此刻也不在此处。纵是魔法师与神官力量再强大,一旦魔力耗尽,西风城终究无法避免葬身龙炎的命运。 莱昂内尔!我们必须把巨龙引开!在巨龙攻击的间隙,我呼喊莱昂内尔的名字,甚至已经顾不上带敬称,请向骑士军传令,让他们从驻营地赶过来,把巨龙引到布置了巨型弩机的叹息山谷中去! 沉默,又是那般短暂、寂然、绝对的沉默。莱昂内尔思索片刻之后,忽然把头转向了伊莱蒙特:伊莱蒙特伯爵,请问您有可以用的人吗? 什么?我茫然地看向伊莱蒙特,一时竟然无法理解莱昂内尔的话语。但伯爵的反应显然要比我快上许多,他忙不迭地点头道:当、当然! 把地牢里的那些家伙都带上来!快!伊莱蒙特用力地朝他的仆人和卫兵挥手,大声命令道,快去! 生死关头,没有人敢怠慢上位者的命令。我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些卫兵匆匆地离开,顷刻后,带回了一群衣衫褴褛的人。 正是之前我偷偷跟在薇薇安身后,溜进地牢里看见的那一群囚犯。 我已经不愿再去回想那一刻自己看到的景象了。在薇薇安离开之后,我如法炮制,用守卫腰上的那串钥匙打开了地牢的大门,却没想到自己会看到这般地狱一样的场景。在那暗无天日的牢狱之中关着的人,看上去并没有多少身强力壮之人,相反,他们就像是我在奥尔德林下城区看见的那些贩夫走卒一样,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平民,甚至其中还有瘦弱的妇女、孩子以及老人。 当然还有一具尸体。我闭了闭眼睛,无法相信那具女仆尸体竟然是这些行尸走肉般的人们中表情最为安详的难道只有死亡才是唯一的解脱吗? 在我思考的时候,交谈还在继续。莱昂内尔扫视了一圈,语气中带上了一丝不满:只有这些人吗?在巨龙面前,他们根本跑不了多远。 还要多少?伊莱蒙特焦急地问,他大概快被这巨龙吓破胆了,此刻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去结束这噩梦般的一切更别说,现在这代价根本不用他付。 起码二三十个人,要身强体壮,跑得快的,骑士可以驱赶他们一直把龙引到山谷那边去。莱昂内尔皱起眉头,要快。 这还不简单?伊莱蒙特松了口气,大声地叫了起来,卫兵!去贫民窟去把那些整天不纳税的老鼠和蛆虫给我赶过来! 等一下!我打断了他们的对话,难以置信地看着莱昂内尔,既然我们有正规的骑士军,为什么还要手无寸铁的平民去送命! 莱昂内尔却反过来对我露出了疑惑的神情:艾希礼,你在说什么呀?骑士军是用来做这种事情的吗?无论是国王骑士军还是神殿骑士军,他们都是父辈荫庇的贵族子弟,是要承袭爵位的,如果在这里白白送命,我该怎么向贵族们交代? 骑士当然应该保护民众,这不正是骑士道的荣誉和意义吗?难道他们上这个战场就是为了混个军功和爵位吗!我质问。 骑士自然应当承袭荣光,但这荣光应当来自有意义的战场决斗,而不是在这种无谓的地方牺牲。莱昂内尔理所当然地回答,既然能够用死刑犯做到的事情,为什么要让我们白白折损一支精锐呢? 我注视着莱昂内尔,发现他的脸上又浮现出那种熟悉的漠然来了。在无数帝王的歌谣和传记中,人们习惯将这种上位者的冷漠称为大局为重、运筹帷幄,但对我而言,不过是神殿那一夜的再次重演那一夜,居高临下的莱昂内尔同样也是用这种漠然的目光看着我,在利益的权衡之中,毫不犹豫地判了我死刑。 是什么给了他们肆意决定他人性命的权力? 我咬牙:可是他们根本不是犯下重罪的死刑犯,他们之中有妇女、老人还有孩子,现在就站在你的面前呢莱昂内尔!难道他们的性命就不如贵族有意义吗? 注意你的言辞!这可不是身为王族该有的语气,艾希礼。莱昂内尔语含警告地对我说,当初带你来边境就是个错误。别再像一个女人一样在无谓的事情上斤斤计较了,收起你那软弱的同情吧,妇人之仁在战场只会毁了一切,现在你该干的就只是像个乖孩子一样坐在这里等待事情结束! 软弱比残暴更接近于仁慈的美德!我反唇相讥,恨不得用目光将莱昂内尔烧穿,莱昂内尔,如果你执意要让手无寸铁的人民走上战场,那么不如让我去引开巨龙,毕竟一个人的性命总要比一群人的性命要轻上许多! 你疯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莱昂内尔,如果你不同意的话,那就让我们用投票来决定如何?这是最公平的选择! 第48章 指明星 莱昂内尔露出来微笑。 好,那我们来投票吧,只要你能为你浪费的时间负责的话。 他的微笑带着一种讥讽的宽和,恰如仁慈的兄长耻笑他任性的弟弟我知道他笃定自己胜券在握。伊莱蒙特伯爵已经率先一步,毫不犹豫地站到了莱昂内尔身后。 二比一。 薇薇安的手信在片刻后就从塔楼上飘下来。那一只小小的纸鸟扑棱着翅膀飞到众人面前,自动自觉地将自己拆开摊平,黑字白纸地写着我的名字二比二。 可惜还未等我松一口气,快马的蹄声紧接着就在大门外响起,满头是汗的传令官挥舞着从修道院传来的信函还没等他翻身下马,那封有魔力的信函已经从他手中飞出,宣告了督利安的选择毫无疑问,是莱昂内尔。 三比二。 很遗憾,理智是大多数人的选择。莱昂内尔看向我,摇了摇头,好了,别再玩什么小孩子逞英雄的游戏了,好好呆在城堡里等战斗结束吧。这才是你该干的事情卫兵,上马!贫民窟的人都带来了吗?把这些囚犯都赶到城外去!别担心,那里会有骑士军接应你们。 慢着!我大喝一声,谁敢?投票还没有结束! 我们之中,还有一位女士没有做出她的选择女神官安洁黛尔阁下,难道我们可以这样理所当然地忽略她的声音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安洁黛尔,女神官依旧披着厚厚的白布,站在角落。从她进入这间大厅之后,她就重新变得沉默起来。大厅的大部分蜡烛都灭了,在白布的围挡之下,没有人能看清她的表情。 安洁黛尔,我轻声问,你的选择是什么? 殿下!您真的是疯了!还未等安洁黛尔回答,一道尖锐的嗓音像碎瓷片般猛地扎破了这寂静的空气,伯爵瘦猴似的贴身仆从尖声细语,请允许我的失礼,艾希礼殿下,但我必须要提醒你女士没有投票权!这是我身为一介仆人都知道的事情,您难道不知道?要我说,现在巨龙降临,战事正紧,您却始终咬着这件事情不愿松口,甚至还想拖累一位无辜的神官小姐,您心中究竟有何打算? 当然,他的眼睛叽里咕噜转了一圈,对我阴沉沉地一笑,您身为一位未成年的皇子,一个孩子,我相信您断不可能有这样复杂的心思。殿下,可是您的老师在这之前教导了您一些什么?违抗神明的旨意?独占屠龙的功绩?魔法师向来是这般的巧舌如簧!他们的口舌编织着邪恶的罗网,您自以为是他的同谋,事实上也不过是那蛛网上被麻醉了的猎物! 够了,你这佞舌,别在这儿搬弄是非,多嘴多舌,闭上嘴去和你的主人邀功吧!我冷冷地喝道,在这里多嘴多舌的究竟是谁?现在我询问的是神官安洁黛尔的意见,如果你胆敢再妄议一句话,我的剑挥舞起来会比你摇动那三寸不烂之舌更快! 没错。莱昂内尔的声音却在这时插了进来。他风度翩翩地做了个手势,在佞舌的对比之下,声音显得更为温和沉稳,我们应该问的是安洁黛尔小姐的意见难道要让这样一位纯洁柔弱的女性去承担决定战争成败这般残忍的责任吗?这是男人才应该干的事情,她不过是督利安神官的副手一位有教养的女士,理应受到我们的尊重与呵护,在后方为战斗祝福、祈祷、治疗,那才是她应尽的职责! 对吗?安洁黛尔小姐?莱昂内尔微笑着问。 我的心骤然一紧事实上,我并没有太大的把握能够令安洁黛尔站在我这一边,尤其是上次在树林中不欢而散之后,我深刻地意识到,我与安洁黛尔之间的分歧,绝非是一次谈话可以消弭的。在她的心目中,横贯着森严坚固的等级差,并非能被几句言语轻易瓦解。 但即便如此,我仍旧希冀着安洁黛尔能够领悟这一切难道这眼前这人间地狱般的景象还不够明显吗?平民之于贵族,正如女人之于男人,正是因为有着这般鲜明的等级差,才会令所有流血的牺牲、权力的剥夺,都显得这般地顺理成章。它们之间的区别,不过是前者更为□□,而后者则披上了保护这一层光鲜甜蜜的外衣罢了! 然而,出于保护身份的必要,这样的话我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够在此时说出口的,所以我唯一能够做的,就是紧紧地盯着安洁黛尔,用目光祈求她在做出决定之前,再多思虑一点,哪怕只有一秒。 安洁黛尔低头沉默着,白布的阴影森严地遮挡着她的神情。 莱昂内尔殿下,您说得对,安洁黛尔嗓音滞涩地低声说,莱昂内尔满意地仰起头,露出胜利般的笑容但下一秒,安洁黛尔猛地抬起了头,您说得对,我应该履行自己的义务,她目光灼灼,声音在此刻忽然重归清亮与庄严,我,安洁黛尔贝拉娜塔诺斯切特,圣女殿下统领的女神官之首,听从圣女殿下传达的光明神谕,前来参加本次的屠龙之战。 我虽然名义上为督利安神官的副手,但实际上从来只听令于圣女殿下,此前行事,不过出于尊重所以现在,我要履行我的义务,代行神意,为这一次战斗做出选择。 安洁黛尔伸手扯下了一直以来遮盖自己的白布,站到了我的身侧:生灵涂炭,并非光明神冕下愿意所见之事艾希礼殿下,我将为您投上一票。 她长发披散,双眼明亮如星,再一次高高地昂起了头:莱昂内尔殿下,您也应该尊称我为神官阁下,而非只是一句轻飘飘的神官小姐才是。 莱昂内尔的面色灰败了一瞬,然而,他很快便接着说:即便如此,现在也不过是平票而已。 不,你错了。我打断他的话,放柔了声音,轻轻推出最后一张牌,你我之间,还有一个尚未履行的承诺,兄长。 那日在晨觐后我与他在国王花园中交谈,他因神殿一事向我许下的承诺。 莱昂内尔的表情在那一刻凝固了我当然不会傻到在这个时候去向他讨要所谓兄长的恩情,皇室手足之间从无温情可言。我只是想用这一点去提醒他,提醒他我的身份我是兽人诞下的私生子,我的提议对皇室绝非毫无益处。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36) 至少,倘若我死于今夜,皇室在与光明神殿抗衡的过程中便少了一个隐患。 我相信莱昂内尔明白了我的意思,他的目光颤了颤,露出极复杂的神情:你疯了,艾希礼。为什么如此大费周章,只为了孤身一人去送死? 如你所愿吧。他挥了挥手,似乎不愿意再看我,伊莱蒙特,把武器库的钥匙给他,让他去挑一身最合适的铠甲,再到马厩里去挑一匹最快的马。 我向众人点头致意,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走出城堡,西风城的夜色闻起来还是一种秋夜冰凉的气味拜薇薇安和督利安所赐,城中尚未沦为大火肆虐的地狱景象。 但方才的争执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我深吸一口气,听见身上的轻甲碰撞,发出轻微而寒凉的叮当声。薇薇安仍然立于塔楼之上,在前往马厩的路上,我终于能够看到她的身影高挑、静谧的身影,立于巨龙焰火最盛之处,长发飞舞,如同永不沉没的高塔。 一想到这可能是最后一次看见她,我就不由得感觉鼻尖发酸。 莱昂内尔的质问依旧在我的脑海中回响着为什么要去送死呢? 我自己都没有答案。巨龙的烈火就燃烧在穹顶,而我深知自己并非钢筋铁骨之身,更无惊天动地之力,在这世间不过是一粒尘埃而已。但是,世上能够有机会变得足够强大的人究竟有多少呢,又到什么程度才能算得上足够强大呢? 向上攀登的机遇如流星一瞬,往往把持在那些强大而高贵的人手中,而堕落的陷阱却如囚牢洞口,每一刻都在凝视着我们。 那些衣衫褴褛的囚徒,与我在奥尔德林下城区遇见的民众并无不同。妓.女、脚夫、水手、孤儿,他们或许狡诈,或许愚昧,或许凶恶,或许孱弱;他们出生在污水横流的街道,为一块黑面包在暗巷、街头、下等船舱中奔走,从未有幸见过书籍和明亮的圣堂。 在高高在上的人们眼中,他们不是与自己相同的「人」,而是烧不尽的野草和下水道中蠢动的蟑螂与老鼠。 因为他们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强大的血统,所以他们如我体内被视为肮脏之源的兽人血统般生来即是下等;因为他们目不识丁,手无寸铁,所以奴役、驱使、杀戮他们是这样轻易、平常、理所应当但是,这一切真的是他们活该吗? 绝非如此!以脚踩千万人的尸骨为高贵之人,总有一日会迎来被众生践踏的末路;手握权柄与利剑之人,自应为保护身后的弱者而战,而非将剑尖朝向孱弱的平民这才是所谓骑士与王者应有的道义。 巨龙的炎息暂时停止了,透过变换的防御光幕,我看见西边最高的那一座山峰上,指明星终于从层叠的夜云中探出来,闪烁了一瞬。这一刻,它的光辉箭矢般穿透了我的心,是一种明晰而冷静的顿悟。我抬起头,趁着砖石瓦块不再掉落,飞快地向马厩跑去。 艾希礼。 这时,我的胸前却忽然响起了薇薇安的声音,我吓了一跳,才意识到之前她交给我的那根传音羽毛一直就放在我胸前贴身的口袋里,我下意识按了按心脏,边跑边问:我在,怎么了? 用我的马。她简明扼要地说。 雪山?我犹豫了一瞬,难道被精灵骑过的马还会有什么跑得特别快的加护么? 我胡思乱想着,最后还是模仿着薇薇安呼唤雪山的语气,吹出了一串长长的哨音。 马厩中发出了砰!的一声巨响,一匹洁白的高头大马扬蹄蹬开了马厩的门板,疾驰到我的面前。在月光与烈火的交织映衬下,它通身闪烁着雪色华光,一根细而长的白色螺旋角从额前伸出,尖利非常。 我愣愣地看着它独角兽?独角兽!薇薇安这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诱拐回了一匹活生生的独角兽!!! 作者有话要说: 【补正】 本文关于西风城堡与囚牢的描写参考了《远方之镜:动荡不安的14世纪》以及雨果的相关作品资料,特此说明。 我看的书真的很杂,正文完结之后会单独列一章参考文献兼推荐书单 第49章 屠龙之战 一道电光从我的杖尖跃出,利刃般划开夜色直冲天际。盘旋在西风镇上方的巨龙呼啸着,调转头冲我飞来。 直到此刻,直面着巨龙的怒火,我才真正意识到它是如此庞大。翼展如巨云,尖牙似刀锋,深红的鳞片比最厚重的铠甲还要坚硬,在火光中变换着诡谲的光。独角兽本能地发出一声嘶鸣,载着我向前狂奔。 薇薇安的声音再次从胸前传来:往东,去叹息山谷。 我来不及回答,身后已传来了灼烧般的热意,我用力一紧缰绳,胯.下的独角兽猛地转向,一道巨龙喷吐的火焰与我擦身而过方才它已经在狂怒中消耗了大半魔力,此刻竟也变得谨慎起来,不再如西风镇时那般肆无忌惮地喷吐着烈火,而是转而吐出火球,企图将我击中。 旷野燃烧起来。秋日多衰草,在巨龙的怒焰下一点就着。倘若此刻有人能处于高天之上俯瞰这一切,将会看到火舌燎过荒原,将大地划出棋盘线般交织的火痕,形成一张巨网慢慢将我围在中央。 好在独角兽并非普通的马匹,它在火焰中扬蹄跃起,穿过一道又一道熊熊熊熊的火墙,转向时迅捷如一道在镜面上折射的阳光,我几乎把整个身子伏在它背上,一边与它共同调整着奔跑的节奏,一边竖起耳朵,时刻留意着身后巨龙的进攻。一道道电光冲入夜空,爆裂出礼花样的光芒,既是一种躲避攻击的迷惑,也吸引着巨龙追随我向东而去。 叹息山谷,安卡之石的诞生之处,矿石的特性能够吸收魔力,将龙息的威胁降到最低,而隐藏于峭壁上方的巨大弓.弩将击穿龙翼,使它无法从中逃脱。 然而,战斗并非事事如愿。身后的巨龙咆哮一声,竟然再次发狂般喷出横扫一切的烈火,我策马狂奔,却难以避免地被逼入火网之中。熊熊火墙燃烧在眼前,这一次是无法跃过的高度进退两难,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冲入火墙之中。 耳边却忽然响起风声。 冰凉的气流冲破烈火的灼热,与独角兽尖角的光芒交织在一起如展开的羽翼一般格挡开猎猎火舌。我下意识想看向后方,却在此时听到了薇薇安的声音:继续向前,不要回头。 我就在你身后。顿了顿,她又补充道。 显然,她寻着礼花的轨迹一路追来了。我的心神因为薇薇安的一句话而变得安定,深呼一口气,再次冲破了烈火的围追。 叹息山谷就在眼前了,夜色中它的峭壁锋利,以半弧状伸向天空,形成了狭窄而陡峭的山谷空间显然,这并非是利于马匹驰骋的地方,我从马蹬上站起来,在某个停火的间隙奋力一跃,从马背上跳了下去。 独角兽嘶鸣一声,奔向了黑夜深处,而巨龙则在挑衅中将怒火对准了我。在它再次咆哮的那一刻,我趁机滚入某块岩石背后,以石为盾,躲开了它的火焰。 恶龙步入山谷。 从这开始,我与它正式算作狭路相逢。我生平第一次与巨龙这般近距离接触,洛里亚的飞龙与之相比,就像是燕子和巨鹰般有着巨大的体型当然,我知道自己在巨龙眼中不过是一只恼人的飞虫。 我直视着它金色的双眼,血红的竖瞳在黑夜中发出刺目的光。我眯起眼,竟然发现这头巨龙的前额上竟然有着黑紫色的纹印,三条黑蛇衔尾成结,诡异而不详这是黑契印,血契中的一种。 然而,这种契约并非如洛里亚与她的飞龙一般,是共生共息的关系。黑契邪恶、霸道、残忍,令契约双方保持强硬的支配与被支配关系,同时也令双方都承受着精神濒临崩溃的痛苦反噬。 眼前巨龙狂躁的模样就是最好的证明。与成年的巨龙结契并不是容易的事情,我猜测,最大的可能是它在幼年时被人留下了印记,多年后这契约重新被催动,促使它飞到了西风山脉。 而操纵这一切的,无疑是邻国卡斯特山脉以西、一直对我国虎视眈眈的国家。 我注视着那诡异而熟悉的黑蛇,心想。若非今夜这把大火引发了巨龙的癫狂,那么对方或许还会操纵巨龙潜伏在山脉深处,以待时机成熟,一举击破边境防线说来奇怪,今夜的大火怎么烧得这样巧? 就像是有双无形的手轻轻推动了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张。 然而,我已经无暇再思考,巨龙步步紧逼,愤怒嘶吼,怒火让整座山谷都变得滚烫灼热就在方才,隐藏在峭壁顶端的巨型弩机在我的示意下齐齐发动,穿破了它的龙翼,钉入了他的躯体。 那是数十支幼童手臂粗细的利剑,由最坚硬的楠木与寒铁制成,每一支的箭身上都铭刻着光明神殿特制的符文。但即便如此,命中巨龙要害的那一支巨箭还是没能穿透它最坚硬的那块逆鳞,只让巨龙在剧痛中愈发狂暴。 它发出尖锐、刺耳、震耳欲聋的怒吼。群山在这一刻震颤,同一千个士兵推动攻城木对耳膜发起进攻,若非我及时捂住耳朵,恐怕这声龙吟就是我在这世间上能听见的最后音色。我想它一定是被我彻底激怒了,因为它的攻击再次变得疯狂起来,我躲闪不及,一边手臂传来被火焰焚烧的剧痛。 镌刻着防御咒的轻甲在龙息面前是这般不值一提,硫磺、血液、脂肪、衣料的焦味混在一起,让人在痛楚中几欲作呕,我狠狠咬牙,下了一个痛觉封闭的魔咒,强撑着自己站起来。 吸收了魔焰的安卡变成了混杂着深黑的猩红色,叹息山谷在这一刻变成地狱的入口。弓箭又放了一轮,却没有一支箭能够穿透巨龙的逆鳞。我被它吐出的火球逼得越退越深,心知事到如今,以我的魔力所能做的事情已经不多了。 我又想起莱昂内尔那复杂的一眼,明白自己如今可以算是穷途末路了。 然而我的内心在这一刻竟然并没有慌乱,我在等一个声音。一个冷静、镇定而令人安心的声音。 艾希礼。薇薇安的声音响了起来,再坚持一下。 一道冰蓝色的光线从巨龙的身后透出,在这烈火炼狱中劈出一道冰凉的缝隙。明明巨龙庞大的身躯挡住了山谷的出口,使我看不清她究竟身在何方,但她的声音却这样清晰,连呼吸的声音都一清二楚,从那根传音羽毛开始,一直震颤到我的内心深处去。 我的后背只能交给你。她轻声说。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令人无所不能的从来既非利剑,也非坚盾,只是因为她在我的身后。 大地再一次开始颤抖。然而这一次,不再是混乱愤怒的震动,而是一种有力的节拍,韵律和谐,如大地的呼吸,如吟游者起舞的步点。一种极剔透的浅蓝色从巨龙的后方漫出,渐渐覆盖了魔焰留在矿石上可怖的深红色纹路,变成一种湖水般摇曳平静的水波。 盈满,盈满,月相交转,昼星夜行。精灵被魔力托起,浮在空中,十二颗金色的星辰围绕着她杖尖旋转,光华无匹,如永不沉没的高塔,如永悬天际的指明星。 想像你的体内有一条魔力之河,河流奔涌、奔涌,从心口开始,流经你的胸腔、肩膀、手臂、手腕,最后到达你的指尖。闭上眼睛,想像你是一根手指,正在拨动一根琴弦,琴弦在空气中颤动,与某种看不见的存在共鸣。 当我第一次看见安卡之石的时候,薇薇安将手指点在我的心口,这般轻声说。 彼时,安卡之石被她托在手中,如同一颗剔透的心脏。 而今,整座山谷的安卡之石都发出光芒,与她的魔力同调共振着,如群山之心。 巨龙像是明白了薇薇安的意图,怒吼一声,转头向她咬去。然而,光芒中的薇薇安却似无所觉,只轻阖双眸,低声吟唱着这是魔法师施展大型魔法最重要也最脆弱的时刻。五感尽失,毫无防备,如同蒙眼在深渊之上走钢索,随便一根流矢,都能轻而易举地将她击下。 我紧咬牙关,下意识地举起了手中的魔杖,对准了巨龙的眼睛。 那是我一生之中射过最准的一道光箭。雷电穿云破雾,带着闪耀的电弧直冲巨龙而去,准确无误地将那双金红的双目射了个对穿。 血雨飞溅,泼洒一地。在血雾中,巨龙发出痛楚的咆哮,下意识放弃了攻击薇薇安,只凭着魔兽的直觉向我冲来,火光四起,烈焰滔天,我躲闪不及,被它利爪勾住衣角,高高地抛向了空中。 也就在这时,安卡之石发出了第一声清脆的爆裂声,像序章开始的第一声叹息。 随后,整座山谷忽然光芒大作,如无数奔涌的魔力终于冲破禁锢,如盛满水的银瓶坠向地面,黑夜在这一刻转为白昼,千万年来亘古沉默的整座山谷的叹息之石炸裂开来。如同此世所有星辰汇集于山谷的上空,一同坠向地面。 我眼睁睁地看着一块沉重而尖利的岩石呼啸着向我冲来。 然后它被一剑劈开。 薇薇安的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柄剑,与本人一致的纤细明亮、光华美丽,然而这细如琴弦的利剑却像热刀切黄油般轻而易举地劈开了那块坚硬的巨石,在我即将坠向地面的那一刻,她一把搂住了我的腰,将我抱在怀中纵身一滚,闪到了巨龙某处尚算尚算完好的翅膀之下。 直到那一刻,我才发现,那柄剑是她从魔杖中抽出来的。 自古魔杖,皆有杖心。 而薇薇安的杖心,是一柄利剑。 耳边响起巨石刺穿恶龙血肉的声音。乱石坠落如急雨,隔着巨龙双翼和薇薇安撑起的防护结界闷闷地传来。山崩地裂,巨龙发出痛楚绝望的最后咆哮,薇薇安用手捂住我的耳朵,手肘撑起,将我护在身下,向我露出极耀眼的一笑。 别怕。她用口型对我说。 我什么都听不见了,也什么都看不见了,脑海中晃动着的,只有她这个令人目眩神迷的微笑。 还有我们肌肤相贴时,她身上传来的久违的雪杉气息。 第50章 罪与罚 我们保持着这个动作,不知道过了多久。 直到我被薇薇安的气息吹到头脑发热、脸颊绯红,才头昏脑胀地回过神来,动作僵硬地推了推她的胸口。 薇薇安轻笑一声,支起身来,重新将魔力凝于剑上,伸手劈开了我们头顶的巨龙羽翼。黎明前的空气涌入滚烫的身体,奇异地让我感到一种极冰凉的错觉。 我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我站起来,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偏头看去,发现竟是安洁黛尔和莱昂内尔正策马奔来。 其中,一马当先的竟然是安洁黛尔,女神官摘去了那碍事的面纱,长发在风中飘扬如旗帜,在我与她遥遥对视一眼之后,她竟然破天荒地露出了一个略带惊喜的矜持微笑。 天啊,这还是安洁黛尔吗?我不会现在还在昏迷中吧? 我惊疑不定,还来不及掐自己一把以确定自己身在何方,安洁黛尔已经飞身下马,快步奔到了我的面前。 艾希礼殿下!她一把将我拉到她身边,几乎忘记用敬称,太好了!你知道吗,我差点以为我做出的决定会害死你! 她声音颤抖地说,用力地攥着我的手,好像是想要以此确认我的存在不是错觉似的。 那双平静、高傲的棕色眼睛此刻流露出一种我难以描述的复杂情绪,我愣了一会,忽然意识到,数小时前我在那千钧一发间将最后的选择推到安洁黛尔面前,对她而言无疑也是一个相当巨大的压力好在我们最后都撑住了。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37) 于是我忍不住向她展露了一个安慰的笑容,回握她的手:我没事。 安洁黛尔再次难得地露出笑容:那就好。 薇薇安用力的咳嗽起来,嘴上却说:莱昂内尔殿下。 一声清脆的马刺碰撞声,莱昂内尔翻身下马,也走过来:维安,艾希礼,你们做得很好。 他看了我和安洁黛尔一眼:你们在干什么?安洁黛尔阁下,我想您应该把面纱戴上了,这里毕竟都是男人。 我下意识想收回手,却被安洁黛尔拉住了手腕,她冷笑道:怎么?如果我忘带面纱,所有男人都应该在我面前闭着眼走路吗? 我只是提醒您,神殿对违背教规的人应当有相应的处罚。 神殿之事,不劳殿下费心。她又恢复了那副矜傲的模样,现在我是以治愈者的身份站在战场如您所说,这是女人的事情。还是请您去整顿队伍吧,骑士军的男人们需要您呢。 莱昂内尔面色不霁,但他确实无权对神殿神官发布实质性的命令在安洁黛尔决心不留情面地挑破这一切后,连督利安神官也无权管束她了。因此,莱昂内尔只能冷哼一声,重新骑上马背。 等等,我叫住他,莱昂内尔,我想和你说一下有关战利品的事情。 他骑在马上,金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如利剑一般:你想要什么,艾希礼。 我却把目光投向薇薇安,问:老师,你有什么想要的呢? 薇薇安注视着我的手腕安洁黛尔似乎没有松手的意愿。沉默片刻后,她缓缓开口:我什么也不要。 这头龙对我来说没有有用处的地方,她笑,你自己挑吧,艾希礼。 她的笑又让我的心漏跳半拍,强自镇定着,回头看着莱昂内尔他在马上的脊背崩得紧紧的,我知道他在紧张。 在此刻,我已经能品出他的悲哀来了:尽管在此刻,他身为皇长子,是这名义上最尊贵之人,但在战场上,力量和战功才是最大的话语权显然,莱昂内尔什么也没有,没有魔力,更没有勇气,唯有一些在名利场中斡旋的才智。 可惜,勾心斗角的才智在生死搏杀中是这样的不堪一击。 我笑起来:别担心,莱昂内尔,我不会觊觎它的鳞片和骨骼,我知道它们是军队急缺的军备材料我只要那颗龙心。 你明知道巨龙的心脏是最珍贵的熔炼材料。 对。我坦然自若地说,但那不是我应得的吗? 沉默,长久的沉默。莱昂内尔注视着我,忽然冷笑了一声:你的目的一直在这里,对吗? 如果您是这么想的话? 罢了,我应允你的要求。他咬牙,保持着倨傲的语气,气息却有些不稳,但只有那颗龙心。 说罢,他一夹马腹,转身离去。 在你处理你的战利品之前,我想你应该让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安洁黛尔紧接着说。 是吗?薇薇安忽然出声,我还以为神职者这辈子都誓与魔法势不两立呢? 她冲我伸出手:艾希礼,到我这边来,你知道神圣治愈术是很难在魔法师的身体上奏效的。 我会小心的,还有什么比神圣术更适合驱散恶龙的诅咒呢?安洁黛尔不堪示弱,紧紧地抓着我的手。 两人齐齐将目光转向我:艾希礼,你要选哪边? 我选择死亡开玩笑的。 我投降般地举起手:其实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做。 那头巨龙,它还没有死。我说。 兽人的感官总要敏锐一些,从刚才开始,我就感觉脚下的土地依旧在轻微而有节奏的震动着,伤口也随之开始一阵阵地疼痛。 那是巨龙的呼吸与心跳。 薇薇安眨了眨眼,然后平静地说:那真是太好了。 龙心晶石活取最珍贵,那时它还是熔融态的,能够完美弥合你那根魔杖的裂痕你需要剑吗?她把手中的长剑抛给我,剖开它的心脏,把魔杖放进去,就这么简单。 我点点头,接过剑,跳上了巨龙的脊背它太庞大了,即便匍匐于地也像一座小山似的。我无法接触它的腹部,只能从背部入手,破开它的鳞片,劈开它的血肉,斩开它的脊骨。 最后剖开它的心脏。 一个漫长的过程。我深呼吸一口气,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利剑。 那头巨龙却在此刻,忽然发出了一声悠长、痛苦的嘶叫。 那是一声极其苍凉的悲鸣,如同一千只象牙角在雨中吹响。我看着它,心知它已再无回转之可能,我刺瞎了它的双目,薇薇安斩断了它的翅膀,而无数尖利的矿石,也早已深深地楔.入了它的血肉中。 接下来我要做的,不过是活剖开它的心脏,趁它一息尚存,修补好我的魔杖。 这是它应得的、这是它应受的、这是它应背负的。它也曾咆哮如雷,它也曾尖牙利爪,它也曾喷吐魔炎,将万千城池付之一炬战争这样一把残忍的双刃剑,总要有你死我活,总要有成王败寇,总要有血的代价,不是吗? 但它也不过是两国争斗间一个被操控的牺牲品罢了。 我停住了脚步,跃下它的脊背,静静地后退了三步。 然后,将所有的魔力凝于剑上,用力一斩。 鲜血四溅或许不能用溅来形容,血液如同岩浆一般喷出,尽数浇到我的身上。 头、身、手,一切的一切都变成绝对的一片赤红,模糊而沉重。在那一片血红中,巨龙沉重的头颅轰然落下,如庞大鲜红的落日坠入落幕。 下一秒,一种灼热的感觉从我的身体深处轰地烧起来,龙血的魔力在体内疯狂地游走,巨大的火舌在脑海中扭曲着,让我走到薇薇安面前之前,就双膝一软,倒在了地上。 那是尽我所能最快的一剑,但愿不有太大的痛苦。 这竟是我最后的念头,似乎有些可笑。 作者有话要说: 主角是个冷酷的圣母,也圣母地冷酷着,往后越成长越如此,不能接受的现在跑路还来得及。 标题源自《罪与罚》,俄国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创作的长篇小说。 第51章 破碎故事之心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城堡的。 封闭痛觉的咒语失效了,遍身的伤口又热又痛,密密麻麻,仿佛被一万只火蚁啮咬我大概是发烧了,我迷迷糊糊地想。 但是,这次的发烧却不知道为什么很奇怪,在高热的折磨中,一种朦朦胧胧的欲.望从我的身体深处漫上来,如同野火一般越烧越旺。 可是薇薇安却浑然不觉。_我身上那副轻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她卸掉了,朦朦胧胧中,她将我放在床榻上,随后我的耳边响起了药剂瓶、剪刀和托盘碰撞的叮当声。 冰冷的声响唤回了我的一丝理智,我感觉她的手落到了我的脖颈处,似乎是想要帮我剪开血衣上药。 我下意识抓住了她的手,抗拒地摇摇头:不不要。 薇薇安并不能理解我的意思,她似乎轻轻皱了皱眉,声音却难得带上了一丝怜惜,轻声解释道:我要给你的伤口上药,别怕,一会就好。 但其实我已经烧得不能再去理解她说了些什么了,唯一会做的只有紧紧地抓着她的手,呜咽着用力地摇头不行,绝对不行。 我身上的伤口真的太多了,如果薇薇安真的要替我上药,那她势必会发现我是个女孩。 我不想让她知道我的身份,至少现在不能。我设想过好多个和她坦白的场景,却从来没有一个场景是此刻这般的狼狈。没有提前写好长长的表白词,没有穿上我唯一的那一条裙子,甚至连脸上的灰尘和血都来不及擦干净,血迹斑斑、伤痕累累,实在是最糟糕透顶的状态了! 一想到我要以这幅狼狈不堪的模样败露身份,我的眼泪就都要流下来了。更不要提身上的伤还痛得要命,越疼越委屈,我只能带着强忍啜泣的鼻音,更加用力地握着她的手,拼命摇头。 薇薇安果然停下了动作。在泪眼朦胧中,我看见她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艾希礼,你怎么烧得这么烫? 她问,想要伸手去探我的额温,却因为我死死不松手而无法动作。大概是害怕再弄疼我,她索性放弃了抽回手,俯身下来,用额头贴了贴我的额头。 好烫。她自言自语。 我最后一根理智的弦也崩断了。 太近了,真的太近了。精灵的肌肤温度向来要比人类稍低些,此刻对我而言简直是一种难言的刺激。我本能地颤了颤,恰巧碰到了薇薇安的鼻尖,她自言自语的气息落到我的唇上,像一个将落未落的吻。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下意识伸手勾住了她的脖子薇薇安真的好香,精灵身上的气息像月夜下舒展的树林,带着静谧、清冷却又令人安心的味道。 我将脸埋进她的颈窝中,满足地用脑袋蹭了蹭她,唇间溢出一声自己都没有想象过的、甜腻的呜咽。 然而,薇薇安却在那一瞬间僵直了身体。 过了半晌,她才一字一句地说:放开我,艾希礼。 你进入兽人的热潮期了。她说,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喑哑,但大体上却还是冷静、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冷淡的态度,放开我,你还需要喝另一种药。 她说的话每个字我都能明白,但合在一起我却根本理解不了。高热烧昏了我的头脑,只能凭着本能从她那拒人千里的冷漠中感到莫大的委屈,于是我又把她搂得更紧了一些,几乎要把自己整个人埋进她怀里,用力摇头拒绝:我不要! 狐狸尾巴也不知道是在刚才的哪一刻显现出来了,我索性手脚并用,用腿勾住薇薇安的腰,尾巴也缠在她的大腿上,像只黏人的八爪鱼似地委屈巴巴:你呜你不许走! 薇薇安没有说话或许她说了,但我听不清。她的腰好细,一缕黑发滑进我半敞的领口,凉凉的、软软的;我缠在她的身上,可以感受到她克制的呼吸起伏。 明明这只是一个最简单不过的拥抱,薇薇安衣冠楚楚,神色平静,但我的身体却像是藏着干燥了一整个冬天的草原,被这点冰凉的火星子一点就着。 这是我从有记忆起,得到的第一个真真实实的拥抱。母亲没有拥抱过我,恪守仆人身份的莉塔自然也没有,只有薇薇安。 我每一次近距离接触的体验,都是不经意间从她身上得来的。无论是第一次血脉苏醒时那片散发着冷香的衣袖,还是在森林里扭伤时被她打横抱起的调侃,亦或是几个小时前她把我护在身下对我展露的那个微笑,每一次被薇薇安触碰我都会情不自禁地觉得耳尖发热,心也砰砰直跳。 她笑起来的时候是这样的温柔,这样的美。我晕晕乎乎地,情不自禁地在想象中将这样的笑容加到了现在的薇薇安身上。 然后我烧得更烫了。 伤口的疼痛也在这混乱的甜蜜中被掩盖了,好像全世界的星星都砸到了我的头上,砸得我头晕眼花,视线失焦。在抱紧薇薇安之后,一种新的不知餍足的渴望涌上来,仅仅是脸颊贴着她细腻的颈侧肌肤已经无法满足我了,我好热,想要把我和她之间的阻碍全都除去,去换取更深一步、冰凉甜美的接触。 我像一条渴水的鱼,下意识的讨好地用头顶那双狐狸耳朵去蹭薇薇安的下颌,弓起身子将自己往薇薇安手里送。 然后薇薇安猛地捏住了我的下巴:你疯了,艾希礼。 你必须要喝药。兽人在热潮期无法得到满足的话,是会因为高热缺水而亡的。她冰冷地警告我,就像是我们第一次相遇的那晚,她在马车上掰开我下颌的语气一般。但这次,她的冷漠却带上了一丝危险之意,如同濒临碎裂的薄冰。 但我一定是疯了才有胆子把脸蹭进她的颈窝,不知死活、可怜兮兮地问:你不能满足我吗? 薇薇安腾直起了身子,用力地把我从她身上撕了下去。 是不是现在只要是个人在你面前,你都会用这幅样子去求她?她冷冷地问,语气生硬,呼吸不稳。 我本就不算清醒的脑子一下子被她问得更懵了为什么她会这样觉得?她可是薇薇安呀! 但是,她的话确实拉回了我一分溃散的神智,我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的。当下的局面混乱不堪,如今又添一条不知廉耻的罪状。我呜咽一声,被理智和羞耻拉扯着,下意识地松开了自己的手。 然而这却被薇薇安当成了一种默认。 她的火气好像一下就窜起来了,不怒反笑:怎么了?被我说中了吗? 如果你真的不想喝药的话,那就随便找个人来满足你好了?男人?女人?你想找谁?昨晚的侍女,还是安洁黛尔?或是远在天边的圣女大人? 她凝视着我的眼睛,平静无波的声音中终于显露出来疯狂的端倪,随后轻轻一笑:噢,我忘了,你是个女孩,你的身份,你的狐狸尾巴,全部都不能让这些人知道,所以你只好来找我了,是吗? 我愣愣地看着她: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冷笑:你以为你的伪装很好吗? 那天晚上,你抱着我的手臂哭得稀里哗啦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我内心如坠冰窟,她早就知道了。我早该明白了,精灵五感敏锐,心思细密,更不要提薇薇安是这般的见多识广。不只身份,恐怕是我的心思也早就被她猜透了吧?所以她才会在那夜之后,忽然对我变得冷淡起来。 她不喜欢女孩。 现在想来,那是多么明显的拒绝啊!我的心思在她面前就是一张近乎透明的薄纸,她不过是出于一丝可怜的同情没有戳破罢了。但我却傻乎乎地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满腔天真地期冀着有朝一日,我可以好好地、认认真真地向她坦承自己的心意。 但如今却什么都没有了,那张脆弱的、写满少女心事的薄纸,在此刻被薇薇安毫不留情地捅了个粉碎,又酸又涩的潮水从破损的地方哗哗漫出来。覆水难收,无可挽回,什么都没有了。原来我一直自以为是小心翼翼的靠近,在薇薇安眼里或许都是不知廉耻的骚扰。 自尊心在这一刻甚至盖过了生理上的渴求,我咬紧下唇,蜷缩成一团:那你就不要靠近我,薇薇安。 你明明、明明知道我喜欢你很喜欢我失魂落魄地说,为什么、为什么不直接拒绝我呢 没有回复。 我努力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发现薇薇安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那种灼热的火又烧上来了,我觉得脑子嗡嗡作响,终于意识到自己这幅模样在薇薇安眼里一定非常难看,如同毫无理智的野兽,并没有什么尊严可言。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38) 她大概是感到厌烦才离开的。 一想到这里,我的眼泪就忍不住落了下来。好难受,我做错了什么?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没有人回答我,我终于坚持不住了,沉沉地陷入了高热的昏迷中, 过了不知道多久,忽然有人触碰我的脸颊。 她的手很软,很凉,落在我的脸颊上轻得蝴蝶是薇薇安。我再次颤抖起来,为自己此刻仍会对她的触碰起反应的躯体感到难堪,但她的手却滑了下去,绕过我的腋下,将我整个人捞了起来。 我下意识挣扎起来:放开我呜! 薇薇安!我落到她怀里,被她的气息围绕着,浑身软得无法动弹,只好用自己的尾巴去狠狠地抽她,你呜!你要干什么? 她捏住我的下巴,钳制住我的动作,连尾巴也被她牢牢地捉在手里。我紧咬牙关,腰软得不行,内心却是一片碎裂的绝望感事到如今,薇薇安难道还想要以此羞辱我取乐吗? 然后她的唇贴了上来。 与她强制性的动作不同,她的唇是柔软的,比我曾经做过的那个梦还要再温热一点。 她用唇瓣轻轻地描摹着我的唇形,勾勒,含住。我呜咽着,感受到她灵巧的舌尖轻而易举地撬开了我紧闭的齿关,然后渡入了一口微苦的液体。 作者有话要说: 标题源自塞林格的短篇讽刺小说《破碎故事之心》,最出名的译句爱是想触碰又收回手正是出自其中。 第52章 赌约践行之吻 这是我和我的老师进行过的,最深也最浅的吻。 我和她的唇舌纠缠着,如同陆地上的鱼,在甜美的窒息边缘徘徊。放在她胸前推拒的手也失去了力气,只能无力地揪着她的衣领。 她吻得好深。我被迫在薇薇安的臂弯中仰起头,承受着她一次又一次渡给我的苦药,漫长而深刻。然而,随着这冰凉又苦涩的药液滑落喉咙,每一次吻都让我愈发清醒,心也愈发地变冷,如同灵魂和肉.体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沉沦在灼热的纠缠中,一半却逐渐滑入冰冷的深渊里。 薇薇安的吻由始至终都没有带着情绪,好像她自己不过是一个渡药的容器,一个冷冰冰的玻璃制品。 我的手下意识松开了,从她的衣领垂落到自己身侧,无助地蜷成拳头。薇薇安意识到了我的清醒,很快就停下了动作。 我垂下眼睫不敢看她,心却依旧怀抱着一丝可笑的侥幸心理,梦呓一般地喃喃:薇薇安你真的没有哪怕一点点喜欢我吗? 我如同哀求一般地说:有还是没有,我只想要一个答复。 沉默,如同在断头台上等待铡刀落下一般窒息而发凉的沉默。薇薇安沉默着,把目光转向我,凝视三秒之后,她轻轻地说:你以后会遇到更好的人,艾希礼。 我只是你在成年前的一个幻梦。她说。 孩子总会有这种对年长者的迷恋之心,那并非真正的爱,只不过是一种年轻的仰慕罢了。就像露水,随着长大迅速消散,等到以后,你或许只会觉得这份感情幼稚不堪。 幼稚不堪,原来她就是这样想的吗? 我愣愣地看着她她的眼睛真好看,蓝宝石般贵重,却也如蓝宝石一般的冰冷。在我们相遇的第一夜里出现的那个薇薇安,仿佛又重新站在了我的面前。 她看上去高傲而冷漠。 然而,我的怒火却在这一刻被点燃了。 你由始至终都不肯给我一个答案是吗?我咬了咬下唇,薇薇安,我真的很好奇你现在是站在一个什么样的角度来面对我呢? 是从一个老师,还是一个长辈?是不是在你的眼里,我对你的喜欢从头到尾都不过是小孩子玩笑一样幼稚的、荒唐的、不值一提的迷恋,只需要你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我就会自动放弃? 你凭什么这样定义我对你的感情? 我问她,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薇薇安却一言不发地沉默着。 这份沉默使我如鲠在喉,却不得不强忍着内心的疼痛一点一点地往下说,就像是用一把刀子当面将自己血淋淋地剖陈开似地:不是的,薇薇安,我要告诉你根本不是这样的。我喜欢你,就是实实在在、真真切切的想要成为恋人的喜欢。所以我才会一路以来,这么、这么努力地去追赶你。 你知道吗?从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好耀眼,太耀眼了,让从小到大一直躲在影子里的我都避无可避,就好像上天忽然砸下来的一份、太好也太容易失去的礼物。 可是我不想要礼物,不想当那个宴会里被随机抛的蔷薇花束砸中的幸运儿,也不想要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得到的温柔施舍。我很贪心,特别、特别、特别贪心,我只想和你并肩,被你选中,被非我不可的那种选中而选中。 我一字一句地说,竟然觉得自己此生从未有过内心如此清晰明白的时刻。 思绪像最锋利的刀,冷静而游刃有余地将我曾经一团乱麻的思维条分缕析,也让我的心遍体凌伤。 所以,无论你给我的答案是是或否,我都可以接受。我像给自己的葬礼致哀悼词一般平静地作陈词,但是你什么也没有给我。如果你至今还觉得我的感情是什么睡一觉就会过去的东西,那么我请你离开带着你自以为是的怜悯、高高在上的所谓不点破的温柔,从我的房间离开! 最后一句话终归还是变成了感叹句。我努力抑制着自己的呼吸,想要让自己看上去至少高傲些漂亮些,眼泪却特别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转转。我仰起头,然后在此刻发现一个特别绝望的事实。 这房间是薇薇安的,该滚的人是我。 我这辈子就没这么倒霉过!滚就滚!我最会滚了! 怒火冲昏了我的头脑,让我连伤口疼痛也忘了伤口处理这类事情没关系,大不了我找安洁黛尔去!我愤怒地想着,挣脱了薇薇安搂着我肩膀的手,想要往房门口走去。 然后薇薇安扣住了我的手腕。 我回头看她,眼中充满愤怒,薇薇安却以沉默应答。她死死地盯着我,似乎连瞳仁有一丝颤抖。 好痛。 她扣得好用力,我觉得自己的手腕生疼,再也不想搭理这个不可理喻的女人了,拼命地想要抽回手,薇薇安却死也不放。 就在我准备狠狠地咬她一口的时候,她却忽然放开了手。 然后,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那一瞬间,她忽然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我。 艾希礼,她喃喃地对我说,如声轻叹,你别走。 冰冷的香气再次笼罩了我,像一个破碎了的、却又触手可及的梦。 我呆站在原地,委屈得无以复加,好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又想要干什么?看着我被你捉弄很有意思吗? 薇薇安又不说话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在我以为她已经冷静下来,又要把我从她的怀里推出去的时候,耳后忽然传来她带着一丝颤抖的声音。 如果你想要听我的答案,那么对于是否爱你这个问题,我会说是的。 奇异地,我觉得她的声音中压抑着一种深沉的感情,如暴风雨夜振鸣的大提琴弦。悲伤、低哑、带着深深的困惑,就好像声音的主人也不明白,自己的内心为什么会忽然开口说这一段话似的。 你知道吗?在遇见你之前,我觉得这个世界的存在,对我是没有意义的。薇薇安一字一句地说,声音带着我从未听过的茫然,像在虚无中寻找一根可以攀缘的绳索,强大、长生、不老精灵拥有人类所难以企及的一切,却也终其一生无法体悟人类所拥有的一切。拥有「永恒」的人无法体会「转瞬即逝」的含义,没有「痛苦」的人自然也不会体会「欢乐」。 生死、爱恨这些事物,之所以千百年来令所有人类为之颤栗沉沦的,是因为人类本身为它们赋予了存在的意义。河水会因为自己枯竭而流泪吗?蔷薇花会爱上歌唱的夜莺吗? 不会,这样的故事只能出现在人类的诗歌中,是人类将自己的情感嫁接到了这些意象的身上。 对不生不死、无知无觉的精灵来说,它们更像一颗行走的树,千百年来的经历不过转瞬即逝的微风,拂过了就是拂过了,不会再产生更多的意义。 这就是在遇见你之前,我一直过的生活。 她轻声说,慢慢地将我转了过来,握着我的手,放上了她的心口。 隔着柔软的触感,我的掌心感受到了清晰、有力的跳动。 可是你看,在遇到你之后,我开始感受到「心」的存在了。她说,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感情,是那夜你靠着我的肩膀上落泪的那一刻。 那一刻,我听见心中冰层的碎裂声。 也就是从那一条细小的裂缝开始,你的点点滴滴开始渗透进来,我因你欢笑而欣悦,因你流泪而悲伤。在遇见你之后,感情的存在才终于不再是一个公式般的认知,而成为了牵动我心弦的一种感受。 然后,你斩下巨龙的那一刻,我在你的眼睛中看见了前所未有的沉重与悲伤。 我的心终于感受到了你的疼痛。我从未体会过这样的痛苦,也从未如此地想要将你拥入我怀中,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也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这一份感情。 这份感情是正确的吗?这份感情是正当的吗?这份感情会为你再添一丝悲哀和困扰吗这不再是像配置魔药一样可以用经验解决的事情了。 所以我生平第一次,懦弱地选择了逃避。 但是,显而易见,我所遇见的万事万物,早已因为你而产生了新的意义。 你知道吗?现在,当有风吹过我的时候,在我心里它就不再是「风」,而是一种能够吹过你的发丝、让你微笑的事物。 你是我感知这个世界的桥梁。 艾希礼我、我又把你弄哭了吗? 从听到她表白的那一刻起,我的眼泪就不争气地落了下来,泪花糊了满脸好丢脸!我觉得自己难堪极了,下意识想躲,却又被薇薇安捧住了脸,躲闪不得。 薇薇安真的是太讨厌了。她讨厌就讨厌在讨厌在讨厌就讨厌在她特别讨厌! 我在心里恨恨地想,翻来覆去地用一个词骂她。 薇薇安却用指尖揩掉了我眼角的一颗泪珠,轻轻吻掉了它。 我输了,一败涂地、彻彻底底。她叹息一般说,艾希礼,请问我还有资格践行我们的赌约吗? 我不说话,她的气息就又覆了上来她的腿好长,只需要轻轻一勾,就将我完完全全圈在了她的怀抱中。明明现在是我站着她坐着,我却被她带着情不自禁地软了腰,不知道怎么地就坐到了她腿上,被她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脸颊。 她闭上眼睛过来蹭我,额头贴额头,鼻尖碰鼻尖,纤长的睫毛像蝴蝶翅膀一样,痒痒地蹭着我的脸颊该死,她怎么还不亲我? 我脸红心跳地想,然后意识到薇薇安是在等我的同意。 啊嗯我结结巴巴地说,试图营造出趾高气扬的氛围,愿赌服输,你自己看着办唔! 她已然吻了上来。起初是轻轻的,如同第一片雪花飘落湖面,在涟漪间融化。然后这个吻逐渐深入,变成一种令人战栗的、难以呼吸的感情,我的后脑勺被她托住,容不得一丝后退,只能被动地承受着她柔软而绵密的亲吻。 我紧张得快要窒息了,好在薇薇安及时发现。她低声笑了笑,穿插在我发间的手指揉了揉我的脑袋,另一只手则覆上了我的眼睛:闭上眼睛。 我的视觉被她暂时剥夺了,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我们接触的唇。在确认我已经乖乖闭眼之后,她的指尖逐渐下滑,打着圈圈落在了我的腰上,不轻不重地捏了捏。 呜!我下意识绷紧了腰。 别怕。她柔声说,除了吻你,我什么也不做。 说完,她真的依言松开了我的腰,手落到了我的尾巴上。毛茸茸蓬松松的狐狸尾巴看起来体量大,真的被她握在手中的时候其实不过是小小一把。薇薇安像是觉得很有趣似地笑了声,重新把手松开,慢条斯理地给我梳着毛。 我觉得自己要融化了,下意识又蹭过去了一点,勾着薇薇安的脖子哼哼唧唧。 你尝起来好甜,我的公主殿下。她低声说,亲亲我唇角,又吻了吻我的眼睛,才意犹未尽地松开了我。 好了,接下来我们要做些重要的事情了。薇薇安嘴上说得严肃,手却又抓着我的尾巴揉了好几下,乖,把衣服解开。 该来的还是要来!我面红耳赤地将自己的尾巴抱在怀里,结结巴巴:你、你要干什么。 处理伤口。薇薇安正襟危坐,表情清冷严肃,好像刚才那个黏在我身上不肯走的家伙不是她似的。 然而,上扬的尾音却出卖了她:还是说你想我干些什么呢? 不知道! 最后,薇薇安终于帮我处理好了身上的所有伤口。 窗帘拉着,看不出外面是什么时候,但我猜一定已经天色大亮。桌面上的龙心结晶在昏暗的房间中散发着淡淡的金色光芒那是离开时薇薇安帮我取出来了,此刻正静静地悬浮在一只鸟笼型的玻璃器皿中。 还有好多、好多事情要做。 可是,我已经困得快要睁不开眼睛了。难以想象,从跋涉行军到斩下巨龙,不过是一日一夜间发生的事情。我打了个哈欠,终于被旅途和战斗的疲惫彻底俘虏了。在被薇薇安捏着脸颊肉的半哄半劝下,我草草地吃些东西,随后两眼一闭,在薇薇安怀里彻底陷入了昏沉的睡眠。 薇薇安垂下眼睫。 在怀中少女彻底熟睡之后,她轻轻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臂,重新下了床。 艾希礼已经解开了束胸的绷带,身体在被褥下显出青涩而柔软的起伏。薇薇安绝不想让第二个人看到她这模样,因此重新披上外衣,端起餐盘,亲自将它送出了房间。 然后,她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从三楼的长廊上看见坐在大厅中等候的安洁黛尔。 她应当是刚刚从军营中回来,纯白的神官袍上粘着灰尘和血迹,却没有回修道院中梳洗。像是感受到薇薇安的视线一般,安洁黛尔抬起头,以一种怀疑与审视的表情回应了薇薇安的注视。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仿佛能听到剑刃相撞的叮当。 她们互不相让,直到薇薇安露出一个优美的微笑。她随手拿起托盘中艾希礼饮过的酒杯,向安洁黛尔遥遥一举,仿佛胜利者最后的致意。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39) 你、输、了。她用口型无声地说。 安洁黛尔一瞬间黑下脸,一边十分不齿面前这魔法师这种幼稚的行为,一边却又在心中感到了货真价实的怒气。 然而,此刻她确实无可奈何。女神官恨恨地咬了咬牙,咽下了这奇怪的郁闷之情。 然后她转身离开。 薇薇安微笑着将托盘递给了红着脸在一旁等候的小女仆。她轻快地吹了个口哨,相当满意地准备转身回房间,却又忽然停了动作。 就在她拧动门把手的那一刻,一直被她刻意忽略的一幕再次闪现在她的眼前。 那是在叹息山谷里看见的东西。 遍身浴血的白发少女站在巨龙的脊背上,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利剑。就在那个刹那,太阳和巨龙的鲜血同时喷薄而出,将奥尔德林所有的树叶染红。 薇薇安睁大了眼睛,看见明亮的少女在那一刻与眉目高远的君王塑像重叠,随后光阴飞逝,命途陡转,她身后炽烈的太阳如熟透的果实沉沉地坠入海里。 王旗颓败,鲜血成河,万事万物在白马过隙间兀自枯荣。 眼球传来剧烈的灼烧感,就在泪水冲出眼眶的瞬息,所有景物都如浪潮回溯,重新变回眼前宁静的模样。 艾希礼依旧在房间中沉静地酣睡。 薇薇安静静地背对走廊站着,不动声色地用指尖擦掉了一颗从眼角滑落的血泪。 她生平第一次如此、如此憎恨自己拥有一双预言的眼睛。 第53章 砂糖 我做了一个很不好的梦。 一声惊叫下意识从我喉咙中发出,如同溺水的人,我下意识向旁边抓去,有人一下子把我搂紧了些,我睁开眼,看见薇薇安躺在我身侧,露出担忧神情:怎么了,艾希礼?你做噩梦了? 她显然只是和衣而眠,外袍挂在一旁,黑发披散下来,蓝眼睛专注地注视我,令人感到安宁。 看见她,就像是看见茫茫海面上唯一一块浮木,我呜咽一声,一把抱紧了她,把脸埋在她的胸前,用力点头:嗯。 薇薇安的手指落在我的脑后,轻轻梳过发尾,微凉指腹擦过后颈,带起一阵酥麻的电流:什么梦? 一个让我梦见再也不想看到的人的梦。我闭了闭眼,话到嘴边却成了:没什么,梦到了不认识的人。 那就别管它,薇薇安的吻落在我发顶,别怕,我在这里。 我闷声闷气地应了一声,别开眼睛,小声要求,再抱紧一点。 她轻笑一声,又把我往怀里带了带啊,魔法师是有着无论男女都留长发的传统吗?薇薇安的头发肆无忌惮地留得这样长,其中一缕流淌到我的手边,让我忍不住轻轻用指尖绕住她的发尾。荒唐的噩梦带来的惊惧终于在她的气息中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安心感。 以及一种呃羞耻心。 我面红耳赤地感受着脸颊旁柔软细腻的触感,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布料,两人的体温交叠在一起,让我的耳尖温度越烧越高。 也顺便让我想起了自己入睡前那副缠在薇薇安身上哼哼唧唧的腻歪样子而且,当下也是如此的姿态。 更糟糕的是,薇薇安现在还用手抓住了我的狐狸耳朵,轻叹一声:好烫。你是不是又烧起来了? 我简直要烧死了!!!! 我紧闭双眼,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因为积攒多时的羞耻心山洪爆发而晕过去。 不幸的是,现在的薇薇安再也不会点到即止地放过我了。 她的指尖滑落到我的脸颊旁,饶有兴趣地捧起了我的脸,似笑非笑、却又无比清楚地说:小狐狸,你脸红了。 我紧抿着嘴,愤怒地闭上眼睛,以此抵御美色当前的诱惑。 然后,我感觉薇薇安的唇移到了我的耳尖,轻轻咬了咬我的耳垂:耳朵也红得不行。 微凉的唇瓣和滚烫的肌肤形成了鲜明的体验,我颤栗了一下,气急败坏地睁开了眼睛:干什么!人有羞耻之心不是很正常的么!难道你不会 话音戛然而止,我睁大了眼睛,看见薇薇安忽然凑近,把她的额头抵在我的额头上。 我们就这样四目相对。 当然会。她用气音说,松开一只手,落到了我的手边,与我十指相扣,牵引着我用手背贴了贴她的脸庞,你瞧。 好烫,我未曾想过会在薇薇安身上感受过这般温度。 我的睫毛颤了颤,一时竟然不再敢去看她的眼睛。 房间的窗帘拉开了一小半,可以清晰的看出已经是黄昏我竟然睡了快整整一天。 夕阳如同融化的砂糖一般浓厚地流淌进来,整个房间都笼罩在一种温暖朦胧的辉光中,比梦境还要像梦。 在这蜂蜜般的夕阳里,我觉得心里好像怀揣着一百只兔子,砰砰砰地直把我踹得不知所措,最后只好再次自暴自弃地抱紧了薇薇安,把脸埋在她的胸前逃避现实。 头顶的耳朵感受到了薇薇安手指的拂过,她似乎心情很好地又戳了戳里头绒毛:还害怕噩梦吗? 痒痒的,我情不自禁抖了一下耳朵,摇摇头:不害怕了。 顿了顿,我又忍不住喃喃地说:其实从昨天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经历了什么。 薇薇安,有时我觉得你好像一个童话故事。 薇薇安低头去亲我的狐狸耳朵,问:为什么不是爱情故事? 因为爱情故事里头总有隐瞒和背叛?我想了想,认真地回答,当然,不是说我和你之间不是爱情的意思,故事毕竟只是故事。 薇薇安静默了片刻,然后轻声回应道:当然,故事只是故事。 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的。她说道,那只一直与我十指相扣的手用力地握了握,那么,现在我们要来处理一下现实生活中的事情了。艾希礼,你还记得那块龙心结晶吗? 我脸又红了,结结巴巴:当然、当然记得! 其实我差点忘了。好吧,我承认我是稍微有那么一点被爱情蒙蔽了双眼,只有一点,真的。 但谁会承认自己色迷心窍?为表决心,我严肃认真地抿着嘴,从床上爬了下去。 第54章 二律背反 桌面上的龙心晶石依旧泛着金色的光芒,托底铭刻的魔法符文随着它的旋转而流动着微光。 所谓龙心晶石,最珍贵的状态却是液态。那时它存在于巨龙鲜活的心脏中,拥有绝高的魔力活性,无论是用于武器修复还是武器铸造都是完美。 然而,当巨龙的心脏停止跳动后,它的温度就会逐渐开始下降,结晶析出,以六方柱晶形的形态而存在显然,绝少有人能够见到处于熔融状态的龙心结晶,因此它才会被称作晶石。 摆在我面前的龙心晶石当然也已经开始析出晶体了好在薇薇安处理迅速,在特殊的法阵中,它依旧有一部分如融化的琥珀。我深吸一口气,带上一旁备好的石棉手套,揭开了特制的高温玻璃,将笼型玻璃罩放在石棉垫上,心里却忍不住走了个神。 虽然我知道有些魔法师身上会携带折叠了小型空间的戒指或储物袋,但一想到看上去如此潇洒的薇薇安身上竟然叮叮当当地藏着这么多东西,还是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 似乎察觉到了我在开小差,薇薇安用力地清了清嗓子:咳! 我赶紧收敛思绪,抽出魔杖。将杖尖缓缓抵在了晶石上,然后缓缓念起咒语。 起初杖尖传来明显的推拒感,如同油与水互不相溶,魔力与魔力之间也彼此排斥。我闭上眼睛,想象着面前飘浮着一个线团,缓缓地从其中抽出一缕丝线,随着魔杖的裂缝游走。 好像一丝雨线落入皲裂的土地,晶石的魔力沿着缺损缓缓流动,随后魔力愈来愈强大,如同千万支细流汇集成江河,浩浩荡荡漫过干涸的河床。 我的额头开始沁出细密的汗珠,掌心传来的却是火烧般的灼热想要控制巨流的走向,和试图同时勒住几匹烈性的骏马有什么区别? 我可不希望被失控的魔力撕得四分五裂。 我深吸一口气,再次集中了注意力。 在修补了数条大裂缝后,魔杖上立体而细微的裂缝在我的脑海中以平面的姿态展开,如同一幅纵横交错的蛛网图,我牵引着数股结晶的魔力,一点点填补那些细小的裂缝,好似蜘蛛慢慢补齐自己破碎的网。 直到想象中的蛛网每根丝线上都散发出金色的光芒。 丁当。 是结晶掉在托盘上的声音,我睁开眼,眼前的晶石已经缩成拇指大小的一块。我尝试着再次将杖尖抵住晶石,再闭上眼用魔力探查时,眼前已不再是方才稀松流动的魔力流,而是一种高墙般不可瓦解的坚固感。 这说明它已经不能再用于修补了。 我低头扫了一眼,发现手中魔杖的每一条裂缝都已被金色的结晶补满,随着我的翻动闪烁着光芒,如同倒映着夕阳的河网。 好累。 我终于忍不住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抬手想要抹一把额头的汗珠,指尖却忽然在这个时候窜出了火苗! 哇啊!我吓得叫出声,差点跳起来,连连甩手,生怕再引起一场什么火灾我真的赔不起了! 然而,指尖的火苗没有熄灭,却也没有因此把我的头发烧个精光,而是在我的手上不疾不徐地缓缓燃烧着。 我的心脏浮现出一个奇异的念头,情不自禁地在心中想象着火苗熄灭的模样。 它竟然随着我的心意熄灭了。 我睁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薇薇薇安?我好像可以使用火系魔法了? 我发现你已经不愿意叫我老师了。薇薇安却揪着这个奇怪的点抱怨了起来话虽如此,她还是乖乖地凑到了我的身边,仔细地端详着我手中的魔杖。 再试一次? 我依言在心中冥想,掌心的火苗同魔杖上的龙心结晶一同亮起。 唔这是一条新形成的魔力路径还记得我和你说过魔法石的用处吗? 记得,我点头,习惯性开始背诵,根据不同石种的属性,将之切割成特定的形状,将使得宝石具有增幅、禁锢、转换、贮存的不同特性。 薇薇安嗯了一声,以示认可,解释道:龙心晶石所具有的,正是「转换」的属性。以它作为材料的魔杖,可以令使用者的魔力在不同属性间转换它是火龙的心脏结晶,自然会将魔力转换为火系。 但是,因为巨龙的血液已经通过你的伤口渗透到了你的身体里,与你的血液交融在一起,所以,在你熔炼这块结晶的时候,来源于巨龙心脏的结晶与你体内的巨龙之血开始了共鸣,拓展了你的魔力路径。 也就是说,现在你无需借助魔杖,也能使用火系和雷系的魔法了当然,在魔杖的辅助下,你的魔力会更强大些。 就这么简单?我忍不住问。 薇薇安的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情:原来你觉得以一人之力斩首巨龙,并在巨龙的血液诅咒中九死一生是什么惺忪平常的事情吗? 没有!我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只是觉得自己之前遇到的事情都很倒霉现在忽然遇到好事,那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就像天上掉馅饼一样 更何况,我的身边根本没遇见过几个魔法师,唯一的参照就是薇薇安。但显然,在薇薇安这种举重若轻的天才面前,一切参照都好像没有意义。 我在心里嘀咕着,忍不住幽怨地看了她一眼。 薇薇安却好像误会了我的意思,在我的目光中,魔法师浮现出微笑,您还有什么想问的么?我的公主殿下? 当然有,我停下来想了想,终于把一直以来萦绕在我心头的困惑了出来:为什么龙心结晶能转换魔力?或者说,为什么这种结晶具有「转换」的属性? 薇薇安回答道:因为龙心晶石来源于巨龙的心脏,而心脏是血液转换的枢纽。 但这听上去只是在类比,我皱起眉头,困惑地说,心脏能够转换血液与晶石能够转化魔力看起来相似,但却是两件截然不同的事情,不是吗?血液是一种实实在在存在的事物,魔力却截然不同。 没错,薇薇安低声答道,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艾希礼,有些时候你真的很敏锐。 她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拉上了窗帘:很多魔法师终其一生都不会提出这样的问题。他们使用魔力,却从来不去思考魔力从何而来,又因何发生作用,就像大部分人能够熟练地倒茶,却从来不知水为什么总会往低处流。 晶石为什么能够转换魔力呢?她打了个响指,指尖在昏暗的房间亮起幽蓝的魔力微光,要弄懂这个问题,或许我们应该先思考,魔力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换言之,你相信魔力是真实存在吗? 当然存在。我毫不犹豫地回答。这难道还需要问吗?倘若魔力不存在,那岂不是此前我们经历的一切都是虚幻的想象? 薇薇安继续问:那么,魔力是由什么产生的呢? 我想起自己在神殿的经历,答道:魔力由信念产生。 那么,信念是真实存在的吗? 当然我正要想当然地回答,话音却卡在了喉咙里。信念是真实存在的吗? 似乎不是,再强大的信念,倘若不付诸于行动,那也只能是虚妄的想象而已。 薇薇安缓缓露出了狡黠的微笑:你看,不存在的事物如何孕育出「存在」呢? 你看,这就出现了悖论。而这悖论的出现,归根结底,是两个基盘不同的领域发生了冲突。 我觉得自己的脑子要卡壳了:基盘? 基盘指的是构成一个世界的最基础理论。薇薇安答道,在我们所处的现实世界中,物质先于意识是这个世界的基础构造我们总是要先见到太阳的存在,然后才能在意识中构建出太阳的样子。 但在魔法的世界中,这一切截然相反。我们是先有了某种信念,然后才具有某种力量。所以,当你尝试将两个基础架构不同的事情用一个理论去阐述,那就会出现二律背反的结果。 但我还是不明白我忍不住插嘴,如果在魔法的领域中,只要有信念就能够拥有力量,岂不是每个人只要相信自己能够使用魔法,他就能够成为魔法师?托盘上那块无法再吸收魔力的龙心晶石,岂不是我相信自己一定能够把它吸收掉,它就可以为我所用? 薇薇安笑起来:你倒是很会举例子这确实是个很值得问的问题。但在回答之前,我要先问一个问题:我们原初的信念,或者说认知,是从哪里来的呢?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40) 从现实世界中来的。薇薇安自问自答道,我们在出现我要吸收这块晶石这个念头之前,已经有了这是一块龙心晶石的认知。也就是说,我们最初的认知来自于现实的世界。 因此,我们的信念在通过魔力的力量改变现实世界的同时,它也受到着现实世界的制约。 她站起来,在书柜上取出了一本笔记本,又挑出了一支羽毛笔,蘸满墨水,在纸上画了起来:你看,精神世界和现实世界并非两条毫无关联的平行线,而是拥有一个共同的端点,以这个端点为起点,它们各自向相反的方向延伸着。 这个端点既是它们的分界点,也是它们的联系点。它们可以在端点之外各自延伸,却也无法摆脱端点的制约。薇薇安为这两根射线标上了箭头,以此示意它们无穷无尽的延伸,在精神世界的探求,就被我们称作为「魔法」;在物质世界的探求,现在暂时还没有一个明确的名字,但我们可以先姑且称之为「科学」。 我张了张嘴:但 但是,如果我们找来一个对现实世界毫无认识的孩子,让他去构想违背这个世界定理的信念,那他的信念能否实现?你想问这样的问题对不对?薇薇安好似早有预料一般,说出了我的心中疑惑。 我只好乖乖点头:嗯。 薇薇安伸手揉了一把我的脑袋:答案当然是不能实现。即便是在,信念的力量有强弱之分,就像孱弱的细流无法对抗奔涌的江河,一个孩童异想天开的想象,怎么对抗世界上大部分基于现实而产生的确切认知呢? 但如果你问我这个理论中是否还存在无法解释的事物呢?这样的问题,我想我会回答是的。 毕竟,这个「事物」正无时无刻不存在于我们的生活之中呢。薇薇安语气柔和地说,于此同时,她的手抓住了我的手,指尖在我的掌心中轻轻地划下笔画。 它的名字叫做 「光明神」 一瞬间,一线冰凉的寒意从我的脊骨蔓延而上,如同世界的某一个角落出现了微妙的裂痕。 是啊,从来不知道祂从何而来,不知祂是虚亦或是实,却时时刻刻盘旋着我们的思维之中,充斥在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的存在,影响着民众的生活、国家的权力架构的,可不就是「神明」吗? 第55章 寒刃杀人 我忍不住喃喃地问:那按你说的话祂究竟存不存在,又是怎么诞生的呢? 薇薇安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她慢慢地说道:我能够有这一番推测,其实也不过是因为精灵体内拥有更充沛的魔力,所以我才会比普通的人类更了解魔力运转的过程。 但对于祂的存在,我想,我的了解或许不会比现在的你多出多少不如说,我方才所说的一切都只是推论,没有实际的证据。毕竟这不是像魔法实验一样、可以通过一次次重复实验得到证明结果的事情。 但我们会找出真相的。我说,就算魔法的探求指向不可知的神秘,但我相信,真相总是不可更改的。在探求的道路上,我们总会有逐渐接近它的那一天。 我坚定地说:等到那个时候,或许这个世界将会发生全新的变化。 薇薇安却没有立刻回答我。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看着我,忽然说:艾希礼,每当你露出这样的表情,我总是很想吻你。 诶? 我一愣,紧接着脸就开始烧了起来,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深沉气息荡然无存:干、干嘛忽然说这个! 顿了顿,我把目光投向地毯上的一小块花纹,又忍不住声如蚊蚋地说:那、那亲一下也不是不允许 然而,薇薇安已经先一步站起来了。她走到角落,重新束好了胸,昏暗的室内只能看见她光洁的背一闪而过,随后她就再次披上了外衣。 想必她也没听到我最后的那句话了,我稍显失落地晃了晃尾巴,眼巴巴看着她,又问:你要去哪里? 我总该去处理一些自己的事情,薇薇安露出了有些无奈的表情,身为学生,和老师在卧室共处一天,对名声是否有些不好呢?即便大家对于两个男人总是会宽容些。 我耳尖一烫,这才意识到自己表现得也太黏人了些,有点不好意思揉了揉鼻子:噢也是,那你去忙吧。 薇薇安衔着发带睨了我一眼,又取下发带,边绑头发边说:我吩咐过女仆给你准备了晚饭了,要是你饿了的话就摇摇铃铛让她们送过来记得把尾巴收好。 我当然不会忘记这个! 我又听见了薇薇安轻轻的笑声:还有,吃完饭你可以再睡一觉,我躺在你身边的时候总觉得你睡得不安稳我猜可能是当初强制魔力觉醒导致的后遗症。 总之,趁现在多睡一觉总是好的。莱昂内尔今晚就会从边境隘口回来,我猜,你短时间内不想看到他。 莱昂内尔怎么去隘口了?我问。 薇薇安戴好了最后一只手套:去清剿混进西风边境的散兵游勇,军队里头的贵族子弟们还是需要拿出一点实绩回去领军功的。 骤然发狂的巨龙打乱了卡斯特王国的计划,隘口的边防戒备森严,先前混进来预备里应外合的卡斯特先锋军,失去了接应,就像是无头苍蝇。足够那群兵强马壮的男人们打兔子一样大呼小叫地逞逞骑士威风了。 她修长的手在空中做了个外交家的手势:失了先机,又理亏在前,卡斯特王国应该会选择以谈判的方式来完成后续交涉了吧无论如何,阻止了一场战争,这个最大的功劳是属于你的。 我有些赧然:没有吧我觉得还是你的功劳比较大。 我的就是你的,薇薇安笑着说,嗯这可不是情话。从投票那件事之后,我已经正式算作你的幕僚了,我的王女殿下。 啊,是的。从薇薇安在投票中忤逆了莱昂内尔的心意开始,她不会再被视作游走在各种势力之间的中立派了。从昨夜到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说不定已经由传令官快马加鞭地报送到了皇宫。 平心而论,我知道自己在屠龙一战中的表现是不俗的,这也意味着我再也不能以自掩锋芒的态度行动了。 在众人眼中,我已登上权力斗争的舞台。 此外,安洁黛尔对我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这是好事。但不知道,她违背了督利安神官的命令后,回到王城又该承担什么样的后果? 以及她的背后站着的,似乎是圣女芙洛伦斯的支持,对于这位神秘莫测的圣女殿下,我实在不知道她的所求究竟是什么 除此之外,还有如何处置伊莱蒙特伯爵,好让他不再继续残害平民的问题没有解决。 一想到这些乱七八糟、错综复杂的事情,我的头就好痛。 薇薇安笑眯眯地看着我的脸色变幻莫测:怎么样,开始觉得自己要面对的事情多了去了吧?这就是生活。 我闭着眼睛逃避现实,有气无力地应:嗯 窗外的天色已经暗淡下来,黑夜即将降临。薇薇安说得没错,魔力消耗带来的疲惫还未来得及消散,千丝万缕的思绪已经翻涌在我的脑海中,让我的意识再次变得昏沉起来。 昏昏欲睡中,我只能朦朦胧胧地意识到薇薇安走到我身边,牵起我的手,在手背印下一吻,轻声说道:别担心,我总会为你解决的。 随后,她就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 然而,我的睡梦并没有持续太久。 当晚,我是被争吵声、石块投掷声以及甲胄碰撞声惊醒的。 我从床上爬起来,循着声音拉开窗帘,向窗外望去,只能看见一片一望无际的夜色中飘荡着无数点星火,如同一条火焰的长河。我用魔力磨砺了视觉向远处望去,竟然在那长河之中看见了无数个衣衫破旧的人。 是平民发动的起义或许还不能算做起义,因为他们看上去和兵刃雪亮、身材高大的正规军队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但这无疑是一场愤怒的抗议,平民们一手高掣着火把,一手挥舞着长柄大镰刀、生锈的刀剑、斧头、长弓与木棍,不断地呼号着,涌上了城堡最外层的台阶,甚至捡起了地上的石块,一次次用力地砸向了城堡的高墙。 我心中一紧,忍不住跃出了阳台,顺着城堡高低错落的砖台和窗顶,靠近了城堡的外围。 好在城堡重重戒备森严,愤怒的人们处于最外层围墙之外,因此胡乱投掷到我身边的零星石块轻而易举就能躲开。 也正因如此,我才得以隐没在城堡火光的阴影中,居高临下地看清了眼前的局面。 在人群的最前端,站着一个身型干瘦的男人。我定睛细看,竟然发现他沧桑的面容有着一丝熟悉。 是那群险些被驱赶到城外成为巨龙诱饵的囚犯之一。 然而,他脸上疲惫的麻木已经在火光的照耀中一扫而空,男人正高高地挥舞着手中的火把,在人群之首呐喊着:市民们!看看我们都经历了何等的欺辱! 从巨龙出现开始,我们的生活就遭受了巨大的打击。因为害怕被攻击、害怕将巨龙引来城市,我们打猎、耕种的时间被迫缩短,甚至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 即便如此,我们还是被迫要将自己糊口的微薄收入用以缴纳赋税,去满足伊莱蒙特和他的佞臣的贪欲! 我们被迫日日为之劳作!为之忍受折辱!为之被迫献上自己的妻子和儿女任之奸.淫,只为了换取苟且偷生的片刻安宁! 即便如此,伊莱蒙特却还依旧不满足,他日日饮酒寻欢,杀人取乐,放任那跳梁小丑的侍从为非作歹,用我们的财产去铸造奴役我们的笼头!甚至还在巨龙来临时逼迫我们为之送死!而他却在富丽堂皇的城堡中高枕无忧! 他不允许我们同他一般呼吸,不允许我们欢笑,不允许我们和他一样沐浴阳光,不允许我们和他一样享有一切生为人本该拥有的幸福。 倘若我们人人都是光明神创世时创造的子民,那为何我们世世代代就要受之奴役?为何我们生来就注定要忍受这份屈辱? 在这里,我们要提出我们的要求:免除一切赋税、释放我们的妻儿、将那佞舌的侍从头颅高高地挂在旗杆上!否则我们将攻入城堡之中,让复仇的怒火烧红这里的每一块砖石! 复仇!复仇!山呼海啸的呼喊一浪高过一浪,随着他们的领袖大声呼喝,我们要求得到我们应得的一切! 人群愈发激奋,莱昂内尔和伊莱蒙特始终没有出现,把守着入口的卫兵手握兵器,神色高度紧张,弓箭手则站在塔楼上,戒备地张弓以待。 我的心在这瞬间悬了起来剑拔弩张,群情激愤,这是流血□□的前奏。 果然,得不到想要的回应,人们越来越愤怒,甚至开始推搡起来,平民们挥舞着武器,企图突破防线的封锁。 异变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不知道是塔楼上的哪位卫兵在紧张中松脱了手中的弓弦,只听见嗖的破空声,划破了夜色。 人群中有人缓缓地倒了下去。 这支弓箭点燃了一触即发的愤怒,示威的民众们一拥而上,叫嚷着,举起手中的粗重武器砍向把守的卫兵,而卫兵同样不甘示弱,雪亮的利剑在黑夜中映照着火光,兵刃交接,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不对,局面还未发展到如此的程度。 这般浓重的血腥味并非来自于远处的人群。 而来自于我的身边。 我缓缓地转过头,在魔力探查的场域中,我在血腥中嗅到了一丝熟悉而陌生的气息。 那是雪松的冷香,疏离又寒凉。 如同被魔鬼魇住了心智一般,我不由自主地向着血腥味飘散的地方走去。 跃过窗台,又绕过塔楼,在伯爵房间窗台不远处的一个屋顶上,我看见了薇薇安。 以及躺在她脚边,不省人事的伊莱蒙特伯爵。 若非看见他脖颈间潺潺流出的鲜血,我会以为他只是陷入了酒醉。 但显然并非如此,薇薇安一手拎着染血的长剑,一手拎起伯爵的衣领,慢条斯理地用伯爵身上的衣物拭净了长剑上的血液。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她。 即便是在此刻,薇薇安看起来也是冷静而优雅的。 从伯爵青紫的脸色上看,薇薇安并没有直接割断他的颈动脉,而是切断了他的喉管与气管,并通过了某种诸如降温的魔法手段减慢了血流的速度,从而使伯爵不是死于失血过多,而是死于某种窒息。 因此,现场也就没有留下什么可以控告薇薇安杀人的血迹。薇薇安依旧衣冠楚楚,随手将伯爵的尸体扔到一旁,戴着黑手套的手指慢慢抚过长剑。 在那一刻,我确信她是在端详自己在长剑映照中的姿容。 因为我看见她极冷、极慢地微笑了一下。 那个笑与平时她向我露出的任何一个微笑都不同,不再温柔,也不再甜蜜,而是像一把菲薄的冰刃,一剑封喉后,融化得无影无踪。 就在我以为她要就此转身离去的时候,她却又再次操控着浮空咒,让伊莱蒙特的尸体漂浮了起来。 然后,她目送着伊莱蒙特的尸首越飘越远,越飘越高,在到达某个令她满意的地点后,薇薇安抬手打了个响指。 伯爵的尸首重重地坠了下去。 彼时正是卫兵与民众的冲突最趋于白热化的时刻,人们被怒火驱使着,不断地涌向前方。面对忽然从空中坠下的黑影,只来得及躲避,却无暇分辨那究竟是何物。 愤怒的民众们高举着火把与武器,呼喊着口号,头也不低地从伊莱蒙特伯爵的尸首身上踏了过去,一个接一个,直到它最终沦为一片湿滑的、难以辨别究竟是何物的泥泞,再也无法阻挡民众前进的步伐。 在这一片沸反盈天中,却有一种冰凉的恐惧从我的心底漫了出来。 这恐惧当然不是来自伊莱蒙特的死亡谁在乎他的死活? 我只是,恐惧于薇薇安杀人那一刻露出的表情。 过分冷静与自持,更趋近于漠然的微笑。仿佛在她挥剑割断的不是人类的喉管,而是一根无足轻重的杂草。 在这一刻,她再也不是我所熟悉的、童话故事一般的薇薇安了,更像是一把没有感情的杀人兵器。 这令我感到陌生。 作者有话要说: 忽然很好奇,看这篇文攻妈和受妈的比例。可以问问大家在这篇文里最喜欢哪个角色吗? 感谢在20210905 10:23:19~20210906 10:25: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鲜花满楼 7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王女的旗帜 有一瞬间,我几乎想要冲到薇薇安面前,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然而,另一种责任感却拉住了我的脚步,使我重新回头,顺着屋脊线一路跃下。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41) 就在城堡的最外围,平民与卫兵之间的冲突仍在继续。纵然城堡守卫武器精良,但与沸腾的民怨相比,仍是寡不敌众。 莱昂内尔尚未归来,伊莱蒙特身死,卫兵群龙无首。一旦冲突升级,僵持的平衡必然会被打破,尸山血海将会淹没挥剑的卫兵。尔后,愤怒的平民将踏着前人的尸首冲入城堡之中。 而无论这抗议的理由有多正当,在鲜血的催动中,复仇的怒火与胜利的狂热一旦燃起,正义之师与暴民也只有一线之隔。 所以,我必须为民众的性命担起责任来,无论城堡内外。 这样想着,我拔剑斩断了屋顶上立着的某根旗杆,纵身跃入人群之中,挥剑挡开了某个卫兵砍向平民的刀剑。 停下!我高声喝道,防御!但禁止攻击! 同时,烈火从我的指尖燃起,一直蔓延到旗帜之上。兵刃声仍在我的耳边响起,我高高举起手中猎猎的火旗,逼退两方相击的武器。 火舌喷卷,招展风中,夜色中分外鲜明人类似乎天生就有着对火焰的敬畏与恐惧之心。 在金红的火光照耀下,原本兵戎相见的两拨人,竟都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借着双方这迟疑的一瞬,我挥舞着火旗,以烈火为界,竟然硬生生将原本拥挤成一团的人群重新分成了两半。 听着!诸位市民们!烈火织就的旗帜飘扬在夜空中,我扬声道,我知道诸位心中熊熊燃烧着愤懑之情,但在这之前,请听我一言。 我已经听到了诸位的呐喊免除赋税、释放人质、处置伊莱蒙特与他身边的佞臣,这是诸君的要求。 但要实现达成你们的要求,仅仅靠攻占下一座城堡是断然无法做到的。王都的骑士君与伯爵领属的军队就驻扎在城外,纵然诸位攻占下城堡,也必定难以匹敌正规军的围攻。 待到兵临城下时,谈判之机已失。你们的要求终究得不到满足,只能迎来被清剿的末路。 我与你们一样不愿看到这样的结果。我沉声说,直视着那些火光中闪烁的双眼,和在黑暗中对准我的的刀剑和箭簇,率先将手中的长剑收入鞘中,以示友好,所幸而今,伊莱蒙特已经不在是城堡中的掌权人,所以,或许诸君能与我一同坐下来,重新进行 重新进行谈判。 一道男人的声音在人群后方响起,率先说道。 我抬起头,看见莱昂内尔站在人群之外。 我和他的视线在空中交错。 骑士军不得入城,莱昂内尔身边只带了几个贴身的护卫。在这一刻,他似乎也爆发了某种莫大的勇气,伸手示意自己的护卫留在原地,只身拍马向前。 诸位,我已经听到了你们的愤怒。保持冷静,即便此前有着诸多误会,我仍是你们的领路人。我是你们未来的国王储君,路维德三世之子莱昂内尔格罗斯特。 无论你们的期望是什么,鲜血所浇灌出的,只会是仇恨的花朵。现在,我期望诸位能够放下武器,派出代表,与我共同协商,以令人可敬的和平结束今夜的争斗,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他笑容和煦,语调温和,身上却披挂着寒光闪闪的战甲,刺绣精美的紫色马衣一直垂到马腿上,犹带血迹。 看来莱昂内尔是刚刚结束了一场令他意气风发的战斗,他骑在高大的骏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的民众,久居统治者之位的气魄竟然使得愤怒的民众心生畏惧,不由自主地为他让出了一条通往台阶上的道路。 莱昂内尔跃马而上,走到了我的身边。 艾希礼,他坐在马上俯视着我,金色的眼睛中闪动着光芒,却柔声对我说道,谢谢你为我稳定局面,你做得很好。 我执着旗帜,平静地回视:我并非是为了你。 他音调未改:总之,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回房间养伤吧。 必须承认,莱昂内尔接受储君培养多年,一举一动似乎都天然带着上位者令人臣服的压迫,我读出了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威胁,心神竟出乎意料地镇定,以坚定的语气拒绝道:恕难从命。 你说什么?他眯起了眼睛。 恕难从命。我淡淡地复述了一遍,又说道,莱昂内尔,我与你此刻一同站在台阶之上,同历战局,自当共商时是。 别顽劣了,莱昂内尔语调阴沉了起来,艾希礼,弄清楚你的身份。 我忍不住一笑,正要开口,却忽然有人插话道: 我们要求艾希礼殿下参与谈判。 说话者正是这场抗议的领导者,方才走在队伍前端的那个干瘦男人。 他应当是发现我与莱昂内尔之间的分歧,此刻正目光炯炯地盯着我:我记得您,殿下,是您的要求,才使得我们这些阶下囚得以被释放。 所以,如果想要让我们同意谈判,就必须同意一下三点要求。他重新将头转向莱昂内尔,语气强硬地说道。 第一,我们要求让艾希礼殿下参与会议。 第二,我们要求在谈判结束前,不得遣返抗议的民众。 第三,请你高高在上的莱昂内尔殿下从马上下来,走到我们人群之中,面对面进行谈判! 最后,我还有一个不能算作要求的请求,男人看向我,语气中忽然带上了一份尊敬,殿下,是您的英勇使我们免于巨龙的怒火和无谓的牺牲,所以,能否恳请您,在谈判的时候将您的旗帜立在台阶之上,让人们在长夜中得以被您的光辉所照耀。 我听懂了他的意思,深深地点了点头:可以。 旗帜被我高高地举起,用力地楔.入了台阶的石缝之中。夜色已深,旗帜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在跃动的火光中,我率先走回城堡,没有再去在意莱昂内尔青了又白的面色。 开始谈判吧。 旗帜依旧在风中飘荡,以魔力为燃料的金红色火焰成为了黑夜中最耀眼的太阳。 在抗议者的领袖跟随二位皇子消失在城堡深处之后,台阶下聚集的众人在西风吹彻的秋夜中静默地站立着。 对他们其中的大部分人而言,在拿起武器之前,他们不过是最普通的农民、猎人与工人,既不通文法,更不懂军略。 但在此刻,在沉沉如水的夜色中,一种摇摆激荡的紧张无疑萦绕在每个人的心头。 是生存还是毁灭,和平抑或是杀戮,以马鬃悬挂的命运之剑停在所有人的头颅之上,使他们期冀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这面燃烧的旗帜之上。 仿佛这面猎猎的旗帜成了一种新的、永不熄灭的领袖象征。 而在所有人都无法看清的黑暗阴影中,黑发黑袍的魔法师仍旧立于城堡之上。 夜风鼓荡起她的外袍,薇薇安垂首注视着王女的旗帜,缓缓伸出手,将那一团小小的、明亮的火光拢入掌心,然后在虚空中将手指慢慢收拢。 仿佛想要触碰火焰的温度,又仿佛要将那一团跃动的火焰彻底占为己有。 作者有话要说: #艾希礼 搞事业的女孩最迷人# #今天的薇薇安也有点病娇呢# 1.为防有人没看到,这里说下。我的朋友给薇艾cp写了一些懂自懂的小番外,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在我到微博(@墨夕)置顶的爱发电阅读。 另,从上次更新到现在,《昼星》又获得了一些朋友的推荐,在此表示诚挚感谢。 感谢在20210906 10:25:21~20210914 19:41: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北极星中暑 20瓶;51664441 12瓶;diu?、曲东顾 10瓶;一根鸿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夫人的微笑 谈判竟然比我预想中的要顺利。 莱昂内尔将抗议的领导者请入会议厅之中,屏退仆人,神色镇定地听取了对方的要求。 这一场抗议的导火索是巨龙的攻击。伊莱蒙特下令让卫兵抓捕平民上战场,激起了民众最后的愤怒。 然而,愤怒的根源却早这之前已深埋于地底,自从伊莱蒙特承袭爵位以来,便与修道院的院长互相勾结,以宗教和赋税的两重手段对民众大行剥削,以供享乐。 这行径在他身边出现那位巧舌如簧的佞臣之后,愈发猖狂。在那佞臣的教唆之下,伊莱蒙特进一步推行人头税,在敛财手段上无所不用其极,并将抗议的民众投入监狱中进行折磨。 残酷的私刑让民众噤若寒蝉,也让伊莱蒙特通过威胁和勒索得到了更多想要的东西,财宝堆满了城堡的房间。在巨龙的身影出现在西风山脉上之后,由于恐惧巨龙的怒火使他多年积攒的财富付之一炬,伊莱蒙特下令实行宵禁戒严,并纵容手下爪牙趁机疯狂敛财,层层盘剥,近一步加重了平民的负担。 最终,导致了反抗的降临。 因此,抗议者的领袖要求从今往后取消一切赋税,释放所有囚徒和被伊莱蒙特掳走的女性,削去伊莱蒙特的伯爵之位,并处死佞臣杜森,将他的头颅在绞刑架上悬挂三日示众。 取消赋税平心而论,即便是我也觉得这些要求过分激烈冒进,恐怕难以达成。 然而,莱昂内尔的态度却出人意料的缓和。我紧紧地盯着他,而他的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在和谐友好的氛围中,莱昂内尔在简单协商后旋即同意了包括削爵与免赋的请求。 为表诚意,他当即召来书记员,记录下对方提出的要求,并立即盖下了同意的印章。 除此之外,他还彬彬有礼地提出,愿意允许民众选派出一名代表,参与到西风城的后续执政中。 起初,对方的面上还写满了怀疑和审视。然而,在看见莱昂内尔代行了国王的权力,签署了大赦书之后,并盖上印章亲手交到他手上之后,得到了安全保证的对方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用低沉的声音对莱昂内尔说道:感谢您,殿下,我会遣散聚集在城堡前的起义者,并在之后选举出我们的议政领袖。 现在,请允许我为此前的无礼向您致歉。光明神在上,愿您得以庇佑与祝福。 莱昂内尔点点头,从头到尾,他都表现得镇定自若,富有担当,如同真正的君主。 直到起义者的身影消失在门之外。 莱昂内尔忽然扬起了手,就在那一刹那,我看见了他指尖有白色的光芒一闪而过。 几乎是同一时刻,一道电光从我方才就一直悄悄按着的魔杖尖端射出,击中莱昂内尔指尖的白色闪光。 晶石掉落在地的清脆声响在会议厅内回荡。 是莱昂内尔与军队联络的传音晶石。电光石火间,我们对彼此的用意都一清二楚,莱昂内尔向那颗晶石扑去。就在他即将触碰到它的刹那,我抬脚,毫不犹豫地将晶石踢了出去。 叮! 晶石飞了出去,不知道滚入了哪个书柜之下,只能听见一丝细微的碎裂声音。 插在城堡外的旗帜以我的魔力为燃料,如果你敢召集骑士军的话,它会立刻熄灭。我冷冷地盯着他,您是要赌骑士军入城的速度快,还是平民攻占这座城堡的速度快吗? 莱昂内尔面色难看从地上缓缓站了起来。 你要背叛皇室吗?他咬牙切齿地问,为了那些目不识丁的莽夫、指甲里都是黑泥的笨伯?你要把自己划归到那群贱民之中吗,我的弟弟? 谁才是背叛皇室的人?我反问,你口口声声说的贱民正是皇室、正是一切领主税收的来源,是他们的劳作和纳税为这个国家带来了物质和收入。而现在你却在尚能转圜的情况下选择出尔反尔、激化矛盾! 民心向背是国之根本。莱昂内尔,难道你要在一盘散沙上带空皇冠吗?我问。 莱昂内尔却轻蔑地哼了一声:别告诉我你想要在这些鼠目寸光的乌合之众面前谈道德仁义,艾希礼,那太天真了。 所谓的道德和承诺,只是君王领袖的一种手段罢了。如何笼络麾下领主和臣子才是最重要的,归根到底,这片领地是掌握在伊莱蒙特伯爵手中的。 至于那些低贱的农民?一日为奴,则终生为奴。他冷酷地说,语气平静,等着瞧吧。只要镇压动乱、斩杀首领,给伊莱蒙特伯爵一个交代。其余的人只要稍作安抚,他们就会欢天喜地地继续过自己的小日子。 我知道你不忍心,艾希礼。他的语气变得缓和了下来,但政治不是过家家,你明白吗?伊莱蒙特是个酒囊饭袋,这我当然清楚。但是,皇室与贵族是紧密相连的,一旦开了先河,各地效仿将蜂拥而至,那些贵族领主再也不会信任皇室了。 显而易见,那将导致更大的动乱。艾希礼你希望看到国家血流成河吗? 我的心有一瞬间动摇了。 人的意志是多么奇怪啊,在面对针锋相对的驳斥时,它坚硬、顽固得像钢铁。但在此刻,面对曾经至亲之人和缓的提问,它就如被戳破的沙袋,从某个角落缓缓溃散成流沙,几乎要变得软弱。 但这是不对的,我说,莱昂内尔,所以你最后又要选择牺牲吗? 他知道我在说什么:艾希礼,这和神殿那个时候不一样。 是或不是? 是。 我忍不住笑起来:莱昂内尔,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朝一日你站在了牺牲品的位置上,那会怎么样? 这样的话对我构不成威胁。 我并非在威胁你,我只是想说,在这场事件中,已经有人先一步成为牺牲品了。我缓缓地说,以某种与莱昂内尔相似的冷酷,伊莱蒙特已经死了,你难道没发现所有寻找他的奴仆都没有消息吗? 莱昂内尔的瞳孔几乎微不可见地缩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沉默,眼前一瞬间浮现出不久前看见的场景。薇薇安高高地站在屋顶之上,手执利剑,面无表情地擦拭血迹的画面。 那张因窒息而紫胀的面容与随后被踩成肉泥的诡异声音是如此的可怖,几乎让人本能地不寒而栗。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薇薇安,更从没想过,她似乎根本没想过把她的计划告诉我。 这让我莫名觉得内心刺痛了一下。 然而,再开口时,我却只是说:他已经被踩成肉泥了。 起义的平民一出现,伊莱蒙特就因为恐惧而失去了理智。他企图从城堡的某扇小门中逃走,却不料酒精麻痹了他的神经,使他摔倒在地,被愤怒的人潮一一踏过。 就是城堡南边的那个偏门,平时是运送物资的马车出入的地方,从客房的角度正好能看见。 所以你就一直等到现在才告诉我是吗?莱昂内尔冷笑着,寒霜重新漫上了他的脸色,艾希礼,这些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辞罢了。卫兵!杜森呢?去把伯爵身边的那个叫杜森的贴身仆从给我找来! 杜森也已经死了。一道略带沙哑的冰冷女声从门外缓缓响起。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42) 我和莱昂内尔同时抬头,看见伯爵夫人站在议事厅的门口。 她穿着丝质的睡裙,肩上搭着细亚麻的宽大薄披肩,在昏暗的议事厅门口显得消瘦而空荡。一只黄铜制的三叉烛台被伯爵夫人擎在手中,昏黄暗淡地照亮了她苍白的面容,使这画面一瞬间产生了某种古油画般朦胧的质感。 而她看上去确实像古画中的幽灵,面容平静,双眼中却跃动着一种不动声色的火光。 伯爵的宠臣杜森,已经上吊而亡。她漠然地说,伊莱蒙特仓皇逃窜,抛下了他的妻子,自然也抛弃了他豢养的奴仆。杜森自知逃脱无望,又害怕落入平民手中遭受报复,于是在绝望中选择了自尽。 他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当我们发现他时,他的尸首已经凉透了。仆人们甚至花了一些时间才把他僵硬的尸体从吊首绳上取下来。 门锁有被人从外部强行打开的痕迹吗?我忽然问。 伯爵夫人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没有,房门是反锁的。 我沉默了半晌:我明白了,夫人。 不。伯爵夫人忽然轻声说,我的名字是珍妮娅。 什么? 我的名字是珍妮娅霍森德里亚。她用那略带沙哑的嗓音柔声重复了一遍,按照拉维诺王国的继承法,如果一位伯爵去世,那么他的爵位将按照长子、次子、女儿的顺位传递,若是没有子嗣,那么爵位将由配偶继承。 而伊莱蒙特没有儿子,他唯一的女儿在十年前被他亲手推下了台阶,当场死亡。 所以,从现在开始,您应该叫我珍妮娅女伯爵了。伯爵夫不,女伯爵珍妮娅用那轻飘的嗓音,平静地说,现在拥有权力掌管这一片土地的人,是我。 而我决定下令赦免起义的民众,以感谢他们为我实现了复仇。女伯爵一字一顿地说。 你应该诉诸法律,这样的手段太狠毒了。莱昂内尔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话。 狠毒?她手持烛台,低低地笑了声,烛火随之晃动,摇曳的火光倒映在眼中,伊莱蒙特的死亡和我无关,不过是命运的报复罢了。殿下,我曾经也想过做一个好女儿、好妻子、好母亲但您看,最后我得到了什么? 我的女儿再也不会醒过来了,伊莱蒙特,我容忍了他十年,于是我当了他十年谋杀女儿的共犯! 她的语气终于在这一刻出现了波澜。也正是在这一刻,我终于明白,面前这个苍白瘦削的女人,她乌青淤血的眼眶中闪烁着的是什么样的火光了。 那是从前夜一直燃烧到现在的、引来巨龙的复仇之火。 雄狮啊,切莫鄙薄你眼中弱小的虫豸。前夜的烈火焚烧山谷,燎过原野;今夜的鲜血淌下台阶,漫过街道。男人们刀剑相向,沸反盈天,争斗不休,直至死亡。 而一切故事的开始,来源于一个女人决意复仇。 薇薇安,你在这其中扮演的角色又是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一些参考资料】 人头税(head tax):一种根据人口而非根据收入所得,进行定额课证的税款。它最大的不公平在于忽略了贫富差别,向富人和穷人征收同样金额。对富人不值一提的税金,落到穷人头上或许就是一座大山。 一日为奴,则终生为奴:出自1381年英格兰爆发的农民反叛,14岁的理查二世骑马出城接见起义者,并通过认可起义者的要求、颁布大赦令以安抚民众。在农民相信了国王,解散归乡后,理查二世以汝等一日为奴,则终生为奴一句作结,撤销大赦令,对起义军开展了惨绝人寰的绞杀与报复。 相关的参考书籍:《远方之镜:动荡不安的14世纪》《君主论》《空王冠》 【为辛苦看到这里的朋友送一个小剧场】 问:关于艾希礼觉醒火焰魔法之后,薇薇安冬天会用这个能力烤火吗? 答:谢邀,有老婆还烤什么火,直接抱着。 (忙着工作的艾希礼:?) 感谢在20210914 19:41:29~20210920 12:23: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叶染青 100瓶;R 67瓶;曲东顾、半鱼、23411537 10瓶;小狼阿光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薇】法师的谎言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薇薇安落在艾希礼的露台上。 房间的窗帘紧紧地拉着,看不见里面的状况。薇薇安从魔杖上跳下来,收敛了气息,静静站在小小的露台上。 她已经一天没有和艾希礼说上话了。 昨夜的形势一如薇薇安预料的那般发展着。在女伯爵宣布她取得了这座城堡的统治权之后,谈判终于免于破裂。 但这却并非意味着一帆风顺。彼时莱昂内尔迫于局势一口应承下来的要求,在真正的谈判中都需要重新坐下来一一协商,而这对一位才取得继承权的独身女性而言,显然并非易事。 艾希礼几乎是彻夜未眠,陪同女伯爵奔走在起义军之间。一直到第二天下午,城堡才在黄昏的暮色中迎来归马的嘶鸣。 彼时薇薇安正在大厅中,抬头便听见佩剑和轻甲相碰的哗啦轻响。她的王女殿下大踏步走进来,满面倦色、风尘仆仆,连晚餐也未曾参加,只草草地喝了半杯葡萄酒,吃了一小块面包,然后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闭门就睡。 一直到夜幕低垂,艾希礼也没有出门,更没跟她说半句话。 薇薇安知道艾希礼在躲她。魔法师之间能够彼此感应魔力,那夜艾希礼在房顶上窥见她手提利剑的同时,她自然也察觉到对方的存在。兵荒马乱间的乱键错音,不和谐的音符响起,在那一刻,她们却都选择了心照不宣。 毕竟,对刚刚在一起的恋人而言,这实在是令人有些无措的考验。 但无论如何,事情总是要去面对的。 薇薇安面对着紧闭的玻璃门,小块的镶嵌玻璃背后,丝绒窗帘的影子影影绰绰。她深吸一口气,有生之年第一次像个情窦初开的十七岁少女,拘谨而小心地抬起手,想要去敲恋人的门。 然后窗帘被唰地拉开了。 不是薇薇安动的手。 艾希礼站在窗帘后,金色的眼睛睁得滚圆,里头写满惊讶与疑惑。 薇薇安默默地挥了挥举在半空的手:嗨 下一个音节尚在喉间,对方一抿嘴,当即作出关门的动作。 等等!心念急转间,薇薇安果断地将自己的脚尖伸进去,卡住了艾希礼的门。 艾希礼看着那只光可鉴人的鞋尖,气得几乎要磨牙,到底还是不忍心让玻璃门碾过去,只扶着门框,小声而隐忍地说:你来干什么! 她露出这幅冷淡又忍气吞声的表情,倒是让薇薇安心头顿生逗弄对方的欲望,一瞬间又找回了主场作战的感觉。 我来看你。她带着笑音天知道她有多紧张低声说,让我进去吧?不然被别人看见你的老师在你卧房的露台上等着和你幽会,可是很难解释的哦。 我觉得最好的解决方案就是你现在回房间去,然后有事我们明天在大厅里谈。对方飞快地回答,面无表情地做出要关门的架势,晚安。 话音未落,薇薇安已经先一步闪身进入了房间。艾希礼的脸上写满了抗拒,如同无法推动坚城,身体却似乎并不像看起来那般坚定。薇薇安的手虚按在她肩膀上,只需轻轻一用力,就带着艾希礼向里进了一步,好像宴会的开场舞。 然后她灵巧地控制着风,啪地带上了门。 你要去哪里?薇薇安问。 只是出阳台透透气而已。对方飞快地后退了一步,脱离了薇薇安的控制范围。 她身上披着夜行斗篷,堪堪及肩的短发相当利落地束在脑后,看起来并不像只是简单出来透气的样子。薇薇安眨了眨眼:到屋顶上透气? 她扫了一眼艾希礼斗篷下露出的靴面,以及鞋侧凹凸的花纹:一双适合攀登山岩的靴子,你要去爬山? 和你无关。 晚上可不是什么爬山野餐的好时机薇薇安蹙眉,又逼近一步,艾希礼,你要翻越国境线吗? 都说了和你没有关系! 她愈进,艾希礼便愈退。不知道是因为被说中了心事,还是有着其他的原因,此刻的艾希礼色厉内荏,竟然没有反抗,也没有像白日面对莱昂内尔那般反唇相讥,被薇薇安轻而易举地就逼到了房间的角落,推倒在长沙发上。 原本垂落到脚面上的夜行斗篷彻底散开,露出内里的一身劲装。薇薇安毫不意外地扫了一眼艾希礼,目光停留在对方笔直而修长的腿部线条上两秒,然后当机立断地扣住了她的腿,把她压制在沙发上。 薇薇安,你不要太过分了!身下人的眼睛里盛满了气恼,似乎想要去踢她,却又顾忌到自己脚上穿着的是货真价实能把人踢出血的重靴,只好威胁性地让绷紧的小腿在薇薇安的腰侧晃了一晃,放开我,你凭什么要求我什么要求都和你报备? 薇薇安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想起白天时她在城堡里探听到的消息大魔法师有生之年第一次让整个城堡笼罩在自己的魔力之下,只为了去偷听厨房里女仆和厨子的流言蜚语。 流言蜚语的主角当然就是艾希礼。 因为她与莱昂内尔爆发的争吵,有人说她英明果敢,也有人说她胆大包天,但谁都不会想到,传言中那位行事果决、语气冷酷的皇子殿下,如今会被她困在身下,成了一只收着爪子还要虚张声势的小狐狸,看起来毫无威慑力。 奇妙的独占欲在此刻被得到满足,薇薇安抿了抿嘴,几乎想要去捏捏年轻女孩气鼓鼓的脸颊,看看是不是和想象中一样软。 但她确实有贼心没贼胆,初次见面时的惨痛教训至今在她心中难以磨灭。如果她贸然出手的话,她确信眼前被惹恼的小狐狸会毫无犹豫地亮出獠牙,给她再来上狠狠一口。 果然还是顺着毛捋比较保险。她心道。 于是薇薇安再次把声音低了下去,用一种她最擅长的、如同溪水转弯一般柔和的音调问道:你是在生我的气吗? 因为昨天晚上我在屋顶上做的事情吓到你了吗?她慢慢地说,眼中流露出受伤般的神情,重新与艾希礼拉开了一点距离,我很抱歉我只是,不像让你看到我的那副模样,因为我觉得那样的自己看上去一定令人厌恶 方才还在挣扎的艾希礼忽然安静了下来。 接着,她想也不想地截断了薇薇安的话:不。 我从来都没有觉得你令人厌恶过。她说。 我只是艾希礼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指上,无意识地用那根手指揉搓斗篷皱起的衣褶,似乎正试图从毫无头绪的烦乱梳理思绪,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肯提前告诉我这件事。 杜森是你杀的对不对?她抬起头,明亮的眼睛直视着薇薇安,虽然在报告中,他是在密室中上吊自杀的。 但在魔法面前,这世上哪有密室?她轻叹,更何况,女伯爵明确地和我强调过,只有房门是反锁的。 也就是说,窗户不一定是,即便窗户也反锁了,魔法也有千万种手法,无踪无迹地杀一个人。艾希礼说,莱昂内尔不是傻瓜,这一点他或许想得比我还快。在那一刻,即便他暂时没有想到是你,也有充足的理由反驳我和女伯爵。 但是他没有。薇薇安,我对莱昂内尔或许算有几分了解,他也并非推崇暴力镇压的喋血之人,只不过是在贵族与民众的权衡之间,选择了更对他更有利的前者罢了。 所以,伊莱蒙特死后,权力更迭,无须再对旧领主负责的莱昂内尔,也就顺水推舟地将这件事情揭过去了。她小声地说,所以你看,归根结底,如果不是你杀了伊莱蒙特,后面的事情一定不会进展得那么顺利。 我猜,你也一定和伯爵夫人私下有着联络。不然她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到了十年都没能做到的事情。 但是,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她沮丧地问,我知道如果没有你们的话,起义军大概已经血流成河了,我是借助你们的力量才能说服莱昂内尔的但,为什么不让我提前知道你的计划吗,是我不值得信任吗? 我知道我的能力很弱但我也是有在很努力、很努力地想成为值得你信任的人的。她失魂落魄地说。 薇薇安有些讶异地睁大了眼睛。 杜森确实是她杀的,杀一个除了鼓舌摇唇外一无是处的男人并非难事。 她也确实是有意避开艾希礼的。从那一次在下城区艾希礼遇袭开始,薇薇安也遭遇了或大或小的几场暗杀,已经数不清自己清理了多少条人命或者说,她从来没费心去记过。 必要的时刻,人命在她眼中和一根草没有区别。这点从来没变过,她也从不在乎自己杀人的手段有多令人厌恶平心而论,她觉得自己杀人的手法还是蛮优美的嘛。 她唯一害怕的,只是艾希礼看见她这一面后,感到恐惧甚至想要逃离,毕竟,艾希礼太敏锐,也太敏感了。 她绝不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 在艾希礼看不见的角度,薇薇安垂眸,不动声色地扫一眼艾希礼。 她的小狐狸被困在她的臂弯下,蔫头耷脑的,似乎还在为自己能力不足而沮丧,或是为自己刚才的赌气自责:所以我才有一点不知道怎么面对你绝对没有厌恶你的意思。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会逃避现实、消极应对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闷声闷气的,好像快要自责得哭了。 薇薇安悄悄地勾起了唇角:我从来没有觉得你不值得信任过。 在澄澈到几乎一看就穿的恋人面前,精灵显然更像一只狡黠的狐狸。薇薇安的心思千回百转,面上却只显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她偏了偏头,一缕黑发从耳后滑落,柔软地依偎在脸颊旁,愈发显得面容皎洁无辜。 就像在叹息山谷那时一样,如果没有你去引开巨龙,如果没有你射中巨龙的那一只雷箭,或许这座城池,包括我在内,现在已经不能出现在这里了。 她含着笑音,轻轻地给小狐狸顺毛:同样,如果昨晚没有你来制止这场冲突,那么西风城或许也已经血流成河。 你在我心中,是最值得信任的,艾希礼。我说过我的后背只能交给你。 但是我确实不想让你看见那样的我,因为我以前经历过的那些事情,这令我感到自我厌恶。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43) 不过,或许以后我们坦诚相对会更好些,你觉得呢?今天你远远避开我的样子确实令我有些担心和难 话音未落,她忽然被艾希礼拥抱住。 对、对不起!艾希礼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声音小小地说,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做了。 猝不及防地被抱了个满怀,薇薇安眼中流露满意的神色,嘴上却得寸进尺:只有对不起吗? 怀里的人一愣:那、那要干什么?签一个契约? 不。薇薇安说,我是说,我还没有原谅你。 她用命令的语气说:把尾巴露出来,耳朵也要。 艾希礼和她拉开了些距离,仰头看薇薇安,脸上写满了介于你好幼稚和你是变态吗的复杂神色。 然而,最后艾希礼还是在愧疚中败下阵来,咬着嘴唇闭着眼睛,满脸通红地把刚刚变出来的尾巴伸到了薇薇安手里:只能摸一下! 我只摸一下。薇薇安毫无可信度地重复,手上却毫不客气地握住了那一把毛蓬蓬、软乎乎的尾巴。 她把艾希礼拥回怀中,就着这个把对方压在沙发上的姿势,下巴搁在艾希礼头顶,去蹭对方毛茸茸的狐狸耳朵:你好可爱 艾希礼没有说话,大概是认命了。 她们就这么厮磨了一会,在艾希礼快要到达羞耻忍耐极限、一尾巴扫开她之前,薇薇安适时地松开了手。 然后她的手顺着艾希礼的腰际一路下滑,落到对方的大腿上。 匕首套她抚过艾希礼大腿上的武器绑带,牛皮制的腿环在柔韧紧实的腿部勒出浅浅的痕迹,被薇薇安勾住,轻轻拉扯,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今晚出门时为了干什么? 艾希礼一愣。 她原本以为有薇薇安在,今晚大概是出不了门了,因此也没再提起这件事。谁能想到,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瞒过过薇薇安,终究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她习惯性地又咬了咬嘴唇,本想将这件事支吾过去,却又想到刚刚才许下过坦诚相待的承诺,只好结结巴巴地说:就是、就是去西风山脉一趟。 薇薇安的目光温水一般漫过来,盯着她不说话。 莫名的压力袭来,艾希礼低下头,从随身口袋中掏出了小小的木盒子:我要把这个还回去。 那是个造型朴拙的木盒子,艾希礼指尖一挑,锁扣啪地弹开,露出里头的一串骨链来。 那是我母亲的遗物。她低声说,在来到奥尔德林之前,她出生在西风山脉的另一侧。 莉塔母亲曾经的女仆请求我将它带回她的故乡,我无法拒绝她的请求。 我并没有打算今夜就越过西风山脉。毕竟动乱刚刚平息,边境戒严正是最严格的时候,直接从隘口通过是不可能的,所以我想,先去打探一下情况会更稳妥些。 你可以再多等一些时日的,毕竟我们还要在西风城待到凛冬之后才会返程。薇薇安轻声提醒,但你似乎等不到那个时候了,对么? 是。艾希礼低声说。 因为那个梦?你梦见的,不是所谓不相干的人吧? 嗯艾希礼点头的幅度几乎微不可见,是和她有关的梦。 或许是因为这里离她的故土太近了,我最近总会做这样的梦,她说,我每时每刻似乎都能感受到它的呼唤,在每一阵风中。 或许这样说有些冷血,但我确实是想早日归还这条骨链,从此以后,再无瓜葛。 她的声音再次低下去,如同一把琴的数根琴弦被同时拂动,交织出复杂的音色:不过现在看来,今晚是来不及了。或许我不应该那么鲁莽,还是等过几天戒严放松下来再行动会更好。 薇薇安却忽然说:不。 我怎么会说你冷血呢,她温温和和地说,如果是我的话,过去我不想再有瓜葛的东西,我会选择一把火烧掉,让世界上没有人敢再提起。 艾希礼一怔:你 所以我们今晚就把它送回去吧,至少可以先去查探一下情况。薇薇安轻快地对她眨了眨眼,截住了她的疑问,我们可以直接从西风山脉上飞过去,相信我,比起飞行节省的时间,今夜花费在谈话上的时间简直不值一提,怎么样? 空气沉默了数秒,然后她听见艾希礼轻轻地说:好。 略一停顿,她又红着脸补充道:但是你得先从我身上下去! 话音未落,薇薇安已经抓住了最后的机会,飞快地在对方唇边啄吻了一下。然后在艾希礼反应过来之前,笑着站了起来:走吧。 她拿起支在一旁的魔杖,一本正经地说:事不宜迟,现在出发。 艾希礼用力闭眼,深呼吸,然后目不斜视、一言不发地走到门边,给门下了一套气息查探的禁制。 然后她绷着脸走回来:走吧。 最后,当她们坐在魔杖上,重新在夜色中升起的时候,艾希礼钻进薇薇安飘扬的夜行斗篷下,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薇薇安的腰。 温暖的热度从对方身上传来,薇薇安听见艾希礼低声说:谢谢你,薇薇安。我知道你还有没告诉我的事情。 但没关系,我可以等到你决定告诉我的那一天。 她的声音飘散在风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20 12:23:54~20210928 10:21: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drell 14瓶;蜜桃抹茶冰淇淋 11瓶;君塔塔塔 5瓶;不学习叫我干啥 3瓶;UoU26、桀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问与答 直到我们再次升上夜空中,被风吹动我们的头发,我才意识到,上一次和薇薇安一起飞行已经差不多是半年前的事情了。 然而,今非昔比。我们所面对的不再是皇宫时刻高悬于头顶的防御法阵,而是永远也不会触碰到尽头的天穹。我抱着薇薇安的腰,注视着地上的灯火悄无声息地越来越远,一瞬间竟有种自己正在脱离这个世界的错觉。 我们确实在越飞越高。 魔杖飞行的速度与骏马疾驰不相上下,却因为空中毫无阻碍而更显平稳。在巨龙之火残留的硫磺气息中,我们飞快地掠过了西风城到隘口之间那片火痕交错的荒原,到达了隘口。 正如预料的那一般,隘口城墙上灯火通明,戒备森严,火把的光芒在铠甲的倒映中跃动。 看来我们不能从这里大摇大摆地过去了。注视着那些闪动寒光的刀剑,薇薇安略带遗憾地说。 原来你真的考虑过大摇大摆地过去吗。我幽幽地说。 万一呢?薇薇安理直气壮地说。 不过,很快她又叹了口气:不过现在看来,从这里翻过去虽然很刺激,还是太容易被发现了所以,抱紧我,现在我们要直接翻过这座山啦! 话音未落,超重的感觉袭来,魔杖骤然开始升高。 不再是以往闲庭信步般的飞行,这一次薇薇安的上升又快又急,几乎是在瞬息之间,隘口的灯火就迅速暗淡、远去,最后消失在视线之中。 我们正在向最高峰飞去。 肉眼可见地,我们脚下的植被从高大繁茂的树林渐渐变成了连绵的低矮灌木,又从灌木渐渐稀疏成丛生的草甸,随后草地暗绿的颜色在夜色中也逐渐变得稀薄,开始出现白雪覆盖的痕迹,在岩石的间隙间斑斑驳驳地泛着月亮的光我们已越过雪线。 再往上去,夜空中开始有大片大片的雪花飘落。举目皆被冰雪与嶙峋的巨石所覆盖。 高空狂风呼啸,吹得我们的斗篷猎猎作响,即便被薇薇安操控的气流环绕着,也依旧能够感到肺腑吸入寒气的冰凉。 我不由得又抱紧了薇薇安一些,把脸贴在她的背后,轻轻蹭了蹭。 风呼雪啸中,薇薇安的声音飘了过来:别怕。 我摇摇头,小声地说:我还好,只是怕你冷。 精灵的体温总是很低,尤其和兽人相比。 薇薇安似乎怔愣了一瞬,随后声音中带上了一分笑意:那就劳烦殿下您再把我抱紧些。 这个时候就不要再文绉绉地喊什么敬称了呀! 我被她弄得面颊发烫,正想说些什么,却忽然听到薇薇安重新变得凛然的声音:是认真的哦,再往上飞空气就会变得过于稀薄了。 所以,我们现在要从深谷里穿过这片山脉。 下一秒,我感受到魔杖停止了上升,大弯一转,迅速而漂亮地闪过峭壁上突起的尖利巨石,冲入了迷雾之中。 与方才全速上升而带来的凛冽厉风不同,山谷中的雾气显然嗅起来更为湿润。然而,这并不意味着这里的风会比先前缓和多少。 山谷中依旧阴风厉嚎,比先前还要猛烈,即便薇薇安的斗篷内侧绣满防风符咒,我也依旧觉得耳朵都快要吹掉了。 更离奇的是,即便是如此的狂风,山谷半空的浓雾也毫无被吹散的痕迹。 为了防止迷失在浓雾之中,我们只好挨着峭壁的边缘飞行。千仞万仞的绝壁之间,浓雾中的巨石与怪树,如同时隐时现的礁石崖角,让人稍有不慎便会撞得粉碎。 我努力竖起耳朵,辨别着不同气流在空中交织的微妙区别。 一种细微的嗡鸣声传入了我的耳朵。 小心上面!我大喊。 一块巨大而尖锐的岩石从上方的浓雾中显露出身影,直直地对着我们冲来。 仿佛眨眼间我们就要在上面撞得粉身碎骨! 下一秒,眼前的景色骤然远去。 魔杖忽然开始急速地坠落。 没错,是坠落,而非下降。仿佛失去一切动力,魔杖飞行的轨迹反折出一个极为陡峭的角度,向着下方茫茫的深渊急速地坠去。 巨大的冲力和呼啸的狂风吹得我睁不开眼睛,只能凭借着本能用尽一切力气抱住了薇薇安的腰。 坠落,坠落。 呼呼的风声响彻耳边,在我以为下一秒我们就要摔个粉碎的时候,魔杖陡然改变了方向,带着我们再次向上方冲去。 上升,上升。 不知道过了多久,飞行的速度终于变得和缓起来。我们再次回到了高空之中,四周是依旧望不见尽头、或许也没有尽头的浓雾。 天地群山茫茫,仿佛只有我们两个人。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一把苍老的声音,在群山间响了起来。 停下、停下,鲁莽的旅人,报上你的名字,你从何处来,又要到何处去? 那声音是如此的低沉而沧桑,回荡在山谷,像千年的风吹过万年的山岩。 浓白的雾气和雪花在山谷中翻滚着,如同一锅诡异的、冰冷的沸汤。我被吹得快要睁不开眼睛,只能努力地竖起耳朵,探出脑袋,想要辨别这声音是何方神圣。 下一秒,薇薇安的斗篷却扑一声展开,把我兜头罩住,身边的魔力也随之波动起来薇薇安用她的魔力把我严严实实地掩盖了起来。 随后,我才听到她不紧不慢地答道:我是风与星之魔法师薇薇安,此刻正要穿越这片山谷,到山的那边去。 她的声音在这片风呼雪啸中显得分外的轻,却也分外清晰。就在我屏息凝神聆听的时候,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被抓住了。 若有似无、轻轻痒痒的触感传来,薇薇安的手覆住我的手背,用拇指尖在我的手腕中悄悄拼写道:山灵。 我耳尖莫名一烫,明白了她的意思。 山灵,即是山的意志。这些屹立在大地上的不朽群山,或许自神创造这个世界时便已经存在,并在千百年的漫长时光中诞生了自己的意志。 它们有的性情温和,山坡青绿秀美,迎来送往;有的却古怪而残暴,终年与峭壁深渊、狂风暴雨相伴,令无数旅人粉身碎骨、葬身山中。 眼前的山灵,大概是后者。 我不由得紧张地揪住了薇薇安的衣摆,然后听见那低沉冰冷的声音说:我没有听过你的名字,但我知道你的身份精灵,你很傲慢。 从来没有人胆敢如此翻越群山。他们只配在我的脚下仰望我高高的峰顶,在攀登的时刻谦卑地低下头颅。 精灵,你要付出代价。 什么代价? 回答我的三个谜题。如果你能全部答对,那么我会允许你从这里通过;反之,如果答错任何一个,我就会让你在深渊中摔得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 一个。薇薇安忽然说。 什么?对方显然没有预料到会是这个回答,机械地重复了一遍,一个? 薇薇安还在往下说:我的意思是,我只接受一个问题。如果我死了的话,我体内的魔力就会成为风,吹过这个世界上每个地方,告诉所有的旅人和飞禽走兽,不要再试图经过西风山脉。 等到那个时候,你就等着在接下来的成千上万里,对着那些不会说话的木头和石头编谜语吧,不会再人回答你的问题了怎样? 我默默地拽紧薇薇安的衣摆。 我是说,如果万一,万一如果,薇薇安这脾气惹怒了对方的话,这样的安全感起码能让我不至于在生死狂飙中,因为心脏跳动过速而亡。 还能拿她这脾气怎么办呢?习惯呗! 对方依旧在沉默着,在风雪隆隆的呼啸中,高耸如云的山峰伫立在雾气中若隐若现,似乎正在思考。 也或许是在无言的暴怒中思考给我们一个什么样的死法。 在这巍峨群山带来的无形威压中,我已经做好了下一秒就要和薇薇安一起生死时速的准备。 然后,风中飘来了山的声音。 真、真的吗?对方弱弱地问,你们人类世界难道已经不流行这种猜谜语的桥段了吗? 不流行了。我听见薇薇安相当冷酷无情地说,这剧情上次流行,大概还是三百年前的事情了呢废话少说,猜谜吧,不然我走了。 你怎么能这样说!对方气愤地说,编谜语也是、很辛苦的! 走了。 等等! 大山深处的雾气翻滚起来,回荡的风发出了一种类似于人类清嗓子的声音,山灵结巴了一会,终于找回了最初那个苍老、迟缓而又威严的语气:那么,你听好了 世存一物,无色无形;富者所愿,贫者所需; 智者亦求,愚者亦得;今欲问汝,此物何名?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44) 好简单的问题,我忍不住想。 没有确切的形态,无论贫穷富贵都想要得的,不会因为一个人聪慧与否而失去的,不正是幸福吗? 大概是迫于威胁,就连山灵也不敢为难薇薇安了吧我这样想着,却忽然意识到了不对。 这道题并非只有一个答案。幸福、快乐、自由、安宁一切在精神上的追求,大概都可以套入这个问题之中。 显而易见的陷阱。我不相信山灵会认为薇薇安察觉不到。 那么,能让它问出这个问题的,比起答案,或许更重要的是回答的人了这谜底所映照的,是答题者心目中最重要的东西。 那么?薇薇安心中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呢? 我忍不住悄悄支棱起自己的耳朵我太好奇了,此刻我的心情大概与山神一致。精灵啊,这种拥有容貌、天赋、寿命等一切人类所渴求之物的存在,在她们心中,最重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我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然而,待到薇薇安启唇,吐出的却是一个我从来没听过、也听不懂的发音: 山灵爆发出了一声大笑。 我第一次听进群山的笑声,好像一千块巨石同时跃动碰撞,又好像一千股风同时震动,仿佛连山脉深处都产生了微微的震动:真有意思!我还是第一次听见精灵做出这样的回答! ?它重复了一遍这个发音,你知道吗,在很久很久以前,精灵语中甚至不会有这个词的发音。 曾经这座山中也栖居着雪的精灵,在雪线之上,人类不可到达的地方。她们有着霜做的睫毛,冰做的身躯,透过透明的胸腔能看见一颗比雪还要冷酷的心。 她们歌颂冰雪,歌颂寒冷,歌颂月亮,却从不会歌颂这个词,正如她们从不谈论火和暖。 若非后来的战争打破了精灵与人类之间的壁垒,大概她们这一生都不会从其它种族的诗篇中读到这一个词。 我没有见到精灵已经很多年了。它说。 自从她们在这片大地上消逝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那般纤细、又那般冰冷的生灵。真难以想象!直到今日,我不但重新见到了新的精灵,还能够从她的口中听到这个字,简直难以置信你能告诉我,你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吗? 山灵问。 我只会回答一个问题。薇薇安却在这时平静地拒绝了它的问题,好了,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山峰沉默了片刻。就在我以为他要反悔的时候,它忽然说:好吧。 我知道世界上没有任何存在能够撼动精灵的决心,你可以走了。 雪忽然停了。方才仿佛永不消逝的浓雾,如同倾倒的杯中水,一瞬间就流淌得无影无踪。 薇薇安再次高高地飞起来,斗篷在重归柔和的夜风中飘扬。在从山谷中飞出的那一刻,我忍不住从薇薇安的斗篷下探出头来,回头望向来时路。 月色清澈,雪色皎洁,披着皑皑积雪的群山一言不发地伫立在夜色之中。 或许自然的造物,本身就是一种亘古的谜。 风扬起我的头发,我们向山下飞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28 10:21:34~20211011 19:37: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9168608 40瓶;我这么可爱 32瓶;51664441、一个萝卜 10瓶;筱棋kamoo 9瓶;神奇的狗桑、47012135 5瓶;斗哲舞汐 3瓶;49101996 2瓶;桀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主与仆 倘若穿着重靴走在树林中,你会发现,第一脚踩在落叶上时,脚下会先传来干脆树叶碎裂的轻响。 再稍用力,便是经年累积的腐叶和青苔潮湿绵软的触感,好似什么沉睡千年的动物匍匐在你脚下,让人情不自禁地放慢放轻脚步。 沙拉、沙拉。 树影在头顶摇晃,发出细微的声响。如今,为了更好地搜寻狐族的痕迹,我和薇薇安正在树林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因为山势与气候,这一侧的树木大都生长着尖利的针叶或棘刺,在黑夜中如诡异的团团黑影。为避免引起惊扰,我们没有点亮任何照明,只是凭着夜视的能力小心翼翼地前进。 我细细地嗅着树林中的气息,听见枯叶的碎裂声伴随着脚步轻轻响着。 直到我的脚尖忽然踩中了一根手指粗细的条状物应当是一根游走于地面的藤蔓。 不知为何,它踩下去时有些微的晃荡感,就好像悬空着一般。 我无声地做了个手势,示意身后的薇薇安小心。随后,我尝试着慢慢地将自己的脚尖抬起,试图退离。 耳旁却忽然在此时响起了冷箭声! 我的心一紧,下意识挥动佩剑,叮一声挥开了那只不知从哪射出的铁箭,随后脚下竟传来了某种机关发动的声音,那根藤蔓做的活扣霎时收紧,绑住了我的脚踝,瞬间就将我甩上了半空! 就在这一瞬,我的眼角余光撇见,方才铺满落叶的地面,此刻已轰然塌陷成深坑,其中插满尖利铁器,每一根尖刺都闪烁着寒光。 而被藤条倒吊的我,正直直地朝下坠去! 大脑在那一刻由于急速充血而嗡嗡作响,心电急转间,我用另一只没被缚住的脚勾住藤蔓,借着腰力将身子向上一折。 刺啦! 裂布音在夜色中清脆地响起,铁刺从我擦肩而过,险些勾烂的就不只是我的斗篷。下一秒,再次被荡到高处的我一只手抓紧藤蔓,另一只手用剑砍断了脚上的束缚,借着空中摆荡的冲力,一拧腰跳到了陷阱之外。 破空声再次响起,一团黑影从斜刺里冲出,挥刀就向我砍来。 肌肉快于思索,兵刃相击之声清脆响起,我的剑已经迎了上去。 为了避免更大冲突,我没有使用任何魔法,只凭着格斗技与对方缠斗着。在交手的间隙,我终于借着树林间落下的月光看清了对方的面容是一位狐族的女孩儿。 她身材要比我更高大些,上挑的眼睛闪动着野兽般明亮的光芒,交锋间的力量显然也更强。 可惜,在技巧方面她还是不如教授我的薇薇安那般诡计多端,更不要提我还悄悄用了点小魔法使绊,三两下间,我便铮一声将她手中的长刀砍飞出去。 然而,还没等我喘上口气,面前便寒光一闪。对方的手比起人类,更像近似于狐狸的骨骼构造,收放自如、寒光凛凛的利爪,当头便向我抓来。 但谁还没个尖牙利爪呢! 我毫不犹豫地亮出獠牙,一偏头,抓住时机狠狠地咬住了对方。 对方嗷地痛呼了一声,力道一松,我就势绞住了她的手,往前扑去,带着她同时倒地,齐齐滚了一身枯枝败叶。 好痛!不久前的伤还没好透,在这重重一砸下,我情不自禁闷哼了一声。 好在,最后我还是占了丝优势,将对方的手(或是爪子)反剪在背后,用膝盖抵住了她的后背,将她一把压在地上。 却不料对方这个时候还不放弃,狐狸尾巴倏忽一抽,鞭子似地恶狠狠抽到了我的背上。 痛!这可比当时我拍薇薇安的力道重几百倍了吧! 我痛得龇牙咧嘴,恶从胆边生,又要再次张嘴咬下去。 然而,不远处却在此时响起了一声呼喝:! 依旧是我听不懂的话,却与薇薇安当时的语调有着很大不同它的发音更为短促有力,听上去就像是野兽的鸣叫。 身下的兽人女孩听到对方的声音,也吐出了一段话作为回应。 叽里咕噜的,我总觉得是在骂我。 正当我想要朝对方龇个牙以示凶恶的时候,不远处的那个兽人跃到了我的面前。 放开她!那人用生硬的通用语对我喊道,似乎是位更为年长的女性兽人,否则我就放箭了! 然而,她的箭尖对准的,却是我身后的薇薇安。 虽然我深知薇薇安怎么可能对付不过一支小小铁箭,但这一刻,我依旧因重要之人被人所迫而愤怒。 于是我同样拔出剑,横在那女孩颈边冷冷地说:除非你们先放下武器。 黑暗中,我看见对方的眼睛注视了我一会,竟然真的放下了手中弓箭。 随后,她吹出了一声短促的呼哨。 被我压制在身下的女孩再次发出一串我听不懂的骂骂咧咧。 好了。不远处的那位兽人用生硬的通用语对她说,你身上那点伤还比不上在岩场斗殴受的伤呢,放弃吧。 那女孩竟然听懂了她的话,不满地咕噜了一声,扭头看了我一眼,不甘不愿地卸去了浑身的力气。 既然对方发出了求和信号,我也就没再不依不饶,松开了手,从那女孩身上站了起来。 她得了自由,回头却冲我恶狠狠地一龇牙,转身就跳进了黑暗中,红尾巴在夜色中一闪,消失得无影无踪。 别管她。那位年长的兽人说,她前几天刚成年,第一次夜巡就被比自己小的女孩打趴下了,觉得丢人罢了。 说回来,你是半兽人?她紧紧地盯着我,你的气味很陌生。 这时我才意识到她是一位年龄与莉塔相近的女性,约莫三十往上,面容沧桑干练,握着铁弓的手臂肌肉流畅紧实。在她的注视下,我下意识一愣:啊嗯。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她审视我的目光分外锐利,尤其是与我对视时,那双眼睛仿佛要把我看透,从我的眼中读出点别的什么东西来。 你来错地方了。她皱起眉头,我们这里不欢迎或者说,非常厌恶人类,即便你是半兽人,身体里也混着人类的血。走吧,让其他兽人看见你,可就不只是被称一声杂种这么简单了。 我不是来这里定居的。我摇摇头,回答道,我只是来还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她的眉毛拧得更深了,还给谁? 我张了张嘴想回答,却忽然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因为,我竟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我甚至不知道我的母亲真正的名字。 在皇宫中,她被我的父亲称为梅伊,为鲜红之意,因此也被仆人们称做红夫人。但她曾经的名字却从来无人提起,我所知的,竟不过是一个称呼的代号。 最后,我只能从怀中掏出那只木匣子,递到对方面前:或许,您能让我面见你们的族长、或者部落里的老人吗?我想知道有没有人见过这里面的东西。 那木匣子上有数道凌乱的兽人爪痕,对方随意地扫了一眼,忽然变了脸色:里面是什么!快把它给我! 她劈手就夺,我当即往后一闪,利刃出鞘的声音铮然响起,薇薇安的利剑从魔杖中抽出,漂浮在半空中,闪烁着寒光的剑尖直直地对着那个兽人的脖颈。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见薇薇安的剑,月光之下,某个角度的它纤细得像根琴弦,剑锋却闪着如主人一般冰冷的光。 一时之间,剑拔弩张。 我退回薇薇安身侧,警惕地瞪着那个兽人:不。除非见到你们族长,或者有人认出它是什么,我才会把这匣子给出去! 对方的目光又落在我的脸上,像是要把我刺穿。 我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良久,她却忽然叹了口气。 我就是族长。她说,忽然露出极疲倦的神情,我的名字是赞雅,或许我认识你们要找的人她是不是左手上有道疤痕?无论如何,先进村子再说吧。 她摆了摆手,四周的树丛瞬间响起窸窣的声音,有鲜红的颜色在阴影中一闪而过。我这才发现,树丛中原来还有埋伏的兽人。 但那个女人不能进来。 她指着薇薇安,用冷硬的态度说:虽然精灵族已经消失很久了,我也不知道为何你们会重新出现在大地上。但无论如何,我们对精灵的仇恨,与对人类般一如既往。她必须留在这里。 不行。我斩钉截铁地说,她要和我在一起。 哦?族长又恢复了那种充满攻击性的态度,她是你的谁? 我正要开口,薇薇安却已经抢先一步说道:仆人。 然后她飞快地给我递了个眼色。 我一愣:没没错!她是我的仆人,是我的呃私有财产,必须跟在我的身边侍奉我! 薇薇安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嘴上却柔顺地说:您说得对。 身为您的仆人,在您身边保护您、侍奉您是我应该 差不多得了。族长烦躁地一挥手,粗暴地打断了薇薇安蛊惑人心的施法前摇,主仆情深是吧?那你要跟进去也行,毕竟,我们不欢迎精灵,但也有例外那就是当精灵作为俘虏存在的时候。 她又吹了声呼哨。片刻后,方才那个兽人女孩趾高气扬地走了过来,手中叮叮当当地捧了一堆铁链和镣铐,样样都由黑铁铸成,看上去沉重无比,坚不可摧。 如果你要进我们的部落,就必须把武器都留在这里,把这些东西戴上,我们才能允许你跟在我们身后。 那怎么行!我皱起眉头,想要拒绝。 薇薇安的眼睫毛却轻轻一颤:可以。 只要是我的主人为我戴上的,什么都可以。她说道,若有似无地扫了我一眼,然后主动俯下了身子。 乌黑长发从她的肩头滑落,露出一截雪白脖颈,送到了我的面前。 面对她柔顺低垂的纤长眼睫,我手中捧着那沉重的颈链,压力忽然大到爆棚。 薇薇安是绝对不可能吃哑巴亏的,我知道。她今日看似情愿吃下的亏,日后绝对要千百倍地报偿回去。 然而,我却不知道,我身上有什么东西,能在日后抵过这千百倍的报偿。 救命!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吗? 作者有话要说: 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恶魔低语) 感谢在20211011 19:37:22~20211019 17:36: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agu 40瓶;25349359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真与假 我跟随着狐族族长穿过荆棘丛生的树林,又攀爬上裸露的巨大山岩。根据狐族的要求,薇薇安颈上的项圈通过一条长长的、粗重的铁链与我手上的铁环相连,随着攀爬的动作在夜色中哗啦轻响。 也正因这条铁链牵制,也因为魔杖已经被守卫的兽人没收,薇薇安无法再像往常一样轻盈自如地飞行,只能同我一样,徒手攀登着山岩。 黑铁打造的锁链放得愈长,便愈发沉重。一想到这粗重的铁链正套在薇薇安的脖颈上,我便一阵紧张,生怕自己踏错哪一步,就会令她受伤。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45) 然而,人愈紧张便愈易出错似乎是人生哲理,好几次,我都听见了薇薇安忍痛的闷哼声,轻轻的,在只有我能听见的范围之内。 平日清高张扬的人,一旦露出这般隐忍神情,便好似天鹅落难,令我的心也随之牵扯,愧疚感又深一层。 然而,我却无法与薇薇安做任何交流显而易见,那一套如同刑具般的黑铁锁链并非是一个玩笑,监视我们的狐族女孩目光灼灼,脸上写满了不信任。 好在很快我们就停止了攀登。族长大步流星地走过山间岩壁上辟出的羊肠险道,忽然在黑暗中消失了身影。 我吓了一跳,随后便听到她引路的呼哨前方岩壁上显现出一条巨大的裂口,一人宽的狭缝似乎直通往山脉的深处。 我小心翼翼跟着她的脚步走了进去。 一走入狭缝中,就感觉有一阵阴冷潮湿的风直往骨头里钻,在这转身都困难的小道里,只能听见岩缝中的水流滴答滴答落下的声音,以及锁着我和薇薇安的锁链,在黑暗中轻轻晃动的声响。 薇薇安一直没有说话,兽人们的脚步也悄无声息,铁链沉沉地坠着我的手腕,仿佛有股寒意悄无声息地漫上我的心头根据光明圣典以及史书的记载,兽人聚居于世界的阴影之中,那里寒冷漆黑,没有火光、也没有温暖,只有森森的骸骨与腐肉,无穷无尽地堆叠在黑暗之中。 他们仇恨光明,也仇恨人类,一旦人类成为他们俘虏,便会被他们用长长的黑铁锁链拖入深渊之中,直至漫长残酷的折磨中成为一滩新的腐肉。 传言真假,不知几何。但现在看来,至少颈圈与锁链,在兽人眼中必定是一种侮辱与敌意的象征。 这令人我悄悄放慢了脚步,在不经意的手指触碰中,偷偷勾了勾薇薇安的手指,以示愧疚与安抚。 薇薇安依旧保持沉默,指尖却轻轻回触。 她似乎没有因为锁链的事情生气,因着这一点零星的触碰,我的心莫名安定下去。 锁链在黑暗中碰撞出叮当轻响,我们不约而同地松开手,好似做贼般地再次拉远了距离。 下一秒,狭缝转过一个弯,陡然开阔起来。 空气忽然变得干燥了些,昭示着我们已经进入兽人的聚落。 那是一片由溶洞组成的空间,暗无天日,寒冷幽深,与传说一般四处可见堆叠的白骨,不知何处吹入的风带着隐隐的血腥味,混着溶洞特有的轻微土腥。 却并不似传说中那么血腥可怖。 溶洞虽然阴暗潮湿,却不失整洁。入口处的溶洞空间有一个宴会厅那么高而宽敞,发挥着前哨与集会广场的作用。 几个手持武器的兽人看了我们一眼,在确认过族长的身份之后,默不作声地摆了摆尾巴,做出放行的动作来。 族长用兽人语说了句什么,便有兽人取过那些被收缴的武器,退到一边去。 手无寸铁的我们只能跟着她继续往里走,溶洞彼此相接,四通八达,千万年由地下水沉积出的石笋与石柱错落参差,使我在走过几个溶洞后就开始感到头晕眼花。 我猜,在这一路上,陌生的气味大概吸引了不少兽人的注意。 与人类走到哪都会发出丁零当啷一堆声响不同,在这里,所有兽人的动作都是轻悄的,在黑暗中寂静无声,只剩深黄幽绿的一双双兽眼幽幽地发着光,令人头皮发麻。 到了。不知道走了多久,族长忽然对我说,这里是我的洞穴。 我停下脚步。此时,洞穴中已只剩我们三个人。 这洞穴要比其他地方都要干燥些,地上和墙壁上铺着、挂着某种魔兽的皮毛,光泽油亮、极为完整。不远处的角落里堆着几个雪白的颅骨和蜷曲的野兽犄角。 然而,我暂时没勇气去分辨其中是否有人类的骨骼。 啪。 火折子的声音响起,族长最后还是选择点起火把,将它插到墙上,然后在火光中冲我伸出了手:把你的东西给我看看吧。 我警惕地看着她,慢慢掏出了那只小小的木匣子,拨开锁扣,取出了匣中的那条项链。 这是一条我母亲的项链。我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将它展开,您认识它吗? 项链在昏黄的光中,泛出一种骨片特有的、柔和的光泽。 不。族长忽然说,这不是一条项链,只是半条另外一半,在我这里。 在我惊讶的目光中,她将手伸向自己的脖子,从领口里扯出了一串陌生又熟悉的东西,摘下,然后递到我的面前。 同样是一条项链不,应该说是半条项链。它与我手中的那半条项链一样由零碎的骨片串成,一样的透出被岁月浸润的淡黄色,也一样的,在千百次的抚摸中泛出了柔和的光泽。 在看到它的第一眼,我就确信,它们是应该合二为一的东西。 这是用我成年后猎来的第一只鹿的骨骼做出的项链,它本应该是双层的。她喃喃地说,语气中透着怀念,只不过后来被我拆开来,送给了我最好的朋友。 提娅。她忽然吐出了一个我从没听过的名字,转向我,用陈述而非询问的语气说道,你是提娅的孩子。 我早就该猜到了,她自嘲地一笑,目光落到我脸上,便又是那种试图将我穿透的感觉,你长了一双和提娅一模一样的眼睛,眼瞳却偏偏是那个男人的颜色。 从看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希望你是她的孩子,却也不希望你是她的孩子。她喃喃低语,眼睛中闪动着我看不懂的情绪,毕竟,自从她离开这里之后,我再也没想过能再看见她了告诉我,她还好吗? 她已经死了。 我咬咬牙,终究还是轻声打破了她的幻想:这就是她最后的遗物,由她曾经的女仆转交到我的手上,希望我能够将它带回她的家乡。 我将它递了过去,:如果你曾经认识我的母亲,我想,将它交给你正好。 族长沉默地接过了那半串项链,忽然低声问:她是怎么去世的? 多么奇怪,在交出它的那一刻,我竟然不感到悲伤,只感到如释重负。 曾经经受的那些冷眼、诅咒与怨恨,多年来缠身的噩梦与备受冷落的孤独,好像都在说出这一声死亡宣告后变淡了。连同着我曾经对母亲所怀有的不解与怨恨一起,在这声宣告之后,与过去的童年一刀两断。 也就是在这一刻,我忽然觉得,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于是,怀着这样如释重负的心情,我终于能够用平静的语气叙述过去的事情了:我的母亲,她是因为长期服用变形魔药,身体衰竭而亡的。 想到她死亡的那刻痛苦的模样,我终究还是不忍地闭了闭眼睛:她去世的时候很安详。在我的记忆中,她人生最后的几年过得并不快乐,或许死亡才是一种解脱。 毕竟,在爱上了我的父亲之后,她选择了离开故土,却又在后来失去了他的宠爱,以至于多年来,她在皇宫中一直郁郁寡! 一股巨大的力量把我掼到了墙上。 方才还沉浸于悲伤之中的族长赞雅用力地扼住了我的喉咙:是谁?是谁告诉你提娅爱上了路维德三世?!又是谁告诉你她是选择离开故土的?!谁说的! 猛烈的撞击使我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上传来旧伤开裂的疼痛。名叫赞雅的女族长是如此的用力,青筋暴起,双目赤红,以至于我相信在这一刻她是真的起了杀心。缺氧和疼痛使我眼前发黑,只能凭借着最后一点理智握住了身边薇薇安的手,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铁链哗啦作响,在最后一丝氧气耗尽前,我头昏眼花,只能断断续续、支离破碎地说:我不知道或许我们应该谈谈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是半秒。我忽然感到脖子上的力道放松了。 我无力地顺着岩壁滑下,因为疼痛而下意识蜷起,后背处因为旧伤渗血传来一阵暖流感好在岩壁上挂了一张厚实的魔兽毛皮,不然,或许就不止是旧伤裂开那么简单了。 薇薇安似乎想要弯腰把我抱起来,被我用一个小小的手势制止了。我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眼冒金星,扶着岩壁踉踉跄跄地自己站了起来。 薇薇安的脸色难看得厉害,但最终还是听从了我的要求,没有动弹。 在疼痛感没有那么强烈后,我终于仰起头,看向赞雅,动了动嘴唇。 我原本是想要告诉她那些话是我的亲身经历,并非污蔑之谈,然而,在启唇的那一刻,我却忽然发现自己说不出话。 亲身经历?这真的是我的亲身经历吗? 难道它是在我出生之后发生的、为我亲眼目睹的事情吗? 显然不是。 那么,我又为何会对这一段经历深信不移? 又是谁,告诉了我这些事情? 我惊惶地咬紧下唇,发现自己连一个字,一个确切的人名都说不出。 因为在我此前十五年的人生中,每个人都是这么说的,包括莉塔。 在宫人的流言蜚语中,在莉塔的叹息哀婉中,在父亲偶尔流露的追忆留恋中,在我所经历的、一切的一切的同情与嘲笑中,所有人都默认,我的母亲是因为爱慕我的父亲,却又失去了宠爱,才郁郁寡欢而亡的。 一个多情的英武君王,一个爱慕他的痴情女人。皇宫中千百年流传的都是这样的爱情范本。恩爱或薄幸,皇室中流传的罗曼蒂克史,不外乎这两种结局。一人如此,人人如此,一朝如此,朝朝如此。 从来没有人去想象过,在这之外的故事, 那么 究竟过去发生了什么呢? 扶着岩壁的手指用力地嵌入了粗糙岩石的间隙,我忍不住颤声问:你能告诉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19 17:36:16~20211027 21:42: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猹 25瓶;SPY825 24瓶;一个萝卜、soga 20瓶;洛徊 17瓶;给阿基米德一根杠杆、四迭阳关 15瓶;叶染青 10瓶;51664441 6瓶;匪与、慢一拍 2瓶;蜜桃抹茶冰淇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死与生 我已经记不清楚,自己和提娅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了。 她是上一任族长的小女儿,却也是兽人部落中最不起眼的女孩子。与人类推崇惺惺作态不同,我们以强壮为美,以力量为先,谁能够在角斗中打败更多的人,谁能够在捕猎时带回更多的猎物,谁就是我们部落中最受崇拜的强者。 显然,提娅的父母,在当时都是我们部落中最强壮、最受尊敬的兽人。 然而,提娅却与他们截然相反。她苍白、纤瘦又柔弱,以至于父母那引以为傲的、如火一般热烈的皮毛,在她苍白的皮肤映衬下都成了一种鲜血般病态的红。 那时,还是孩子的我并不喜欢她。因为无论什么时候,我看见她,她总是在捧着人类的书看,如痴如醉,头也不抬。 是的,书事实上我也不确定那些在人类的语言中该不该被叫做书,总之,都是些我们迁徙、战斗时从人类俘虏或战场上捡来的东西。 我对这些东西嗤之以鼻。书?文字?这些都是人类这种孱弱的生物才会使用的东西。他们没有敏锐的耳目,没有健壮的体格,更无法从风和树林的气味中读出万种讯息只有这样的生物,才需要用连篇累牍的书写,传达自己的信息。 按理说,兽人部落不应该出现人类的东西,但因为她是族长的女儿,身体又弱,出于怜悯,族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视而不见我因此更讨厌她了,只有弱者才需要怜悯和特权。 事情改变,是在我第一次参与捕猎的那天晚上,我追着一头公鹿闯入了深山之中,气味浓烈的鹿血却引来深山的魔兽。年轻气盛的我,在与魔兽搏斗中受了重伤。 那是一种极少见的魔兽,最有经验的老人都对它獠牙上的毒液束手无策。无论用什么草药,我手臂和后背上的伤口都在反反复复地溃烂流脓,使我命悬一线。 直到提娅找到了书里的药方。她按照人类的记载,把麻布放在水中煮沸,晒干,又用某种矿石的粉末和草药调配在一起,覆在我的伤口上,再用消毒过的布条包扎。 奇迹般地,我的伤口就这样好了。 在那段日子里,因为我的伤口要换药,提娅一直陪在我身旁即便在那个时候,她也随身带着书。 卧床的日子实在太无聊了,我被迫开始和这个我最讨厌的女孩聊天。 然后我们成为了朋友。 她教会我人类的语言。在那些零碎的旅人诗篇中,我意识到,在战争与仇恨之外,人类与兽人所共同拥有的某些东西。 春天踏过湿润土地的声音、夏天黄昏落雨前的气味、秋天果实的颜色、冬天雪花融化的触感所谓感受,所谓思想,所谓爱意,在跨越人类与兽人语言的樊篱之后,原来是共通的一种东西。 尽管我还是不喜欢人类,他们太傲慢了。无论是兽人、精灵还是人类,都拥有自己的语言。但只有人类会将自己的语言大言不惭地称为通用语。你看,现在我和你对话,只能将人类称作人类,我们却只能是添了一个前缀的亚人种兽人。哼,兽人的语言里可不会将人类称为亚兽或人兽! 但提娅却说,我们认为人类弱小狡诈、懦弱无能,不也是一种傲慢吗?毕竟,我们鄙夷人类的记录书写,但我却是被它救了一命。对于荒野的经验,成年人类未必能够胜过一个兽人小孩。但只要拥有一本书,一个足不出户的人也能拥有跨越千百年的只是,是口口相传的经验无法比拟的东西。 或许提娅说,既然我们和人类有着共通的感受,那么为什么我们不能想象,有朝一日两个种族之间的战火能够熄灭,让我们做到和平地交流? 这大概是只有她这种天真无邪的小女孩才能说出的话。 但是,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和她正手牵着手跨过山间的一条溪流,想偷偷去找人类歌谣中只开放在满月之下的花。当溪水流淌过我和她的双足,涧水中的月影被踩碎,在粼粼波光中我看着她的眼睛,我承认那一刻,我就要相信她的话了。 然后,战争爆发了。 这一次,人类的军队不但带着刀剑与覆盖着钢铁的战马,还带来了三条龙。 那是三条披着白金色鳞片,能够吞吐炽白烈火的中型飞龙他们叫它圣白龙。它们的火焰比铁水还要炽热,能够融化一切武器。而人类,却因为拥有神殿的某种加护,在烈火中毫发无伤。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46) 山林原野不再是我们的庇护所,而成为了熊熊的焚烧炉。兽人的联盟节节败退,在三天三夜的烧山之后,走向分崩离析。 而这并非噩梦的结束,只是开始。 大火熄灭,拉维诺王国的军队踏入山中,开始清点战利品。像所有凯旋的军队一样,他们杀死青壮年的兽人,再将无法战斗的兽人驱赶到一块,射杀取乐,强.暴.凌.辱。这是一种发泄战争压力的方式,也被视作冲锋陷阵后勇士的奖赏。 我们的父母都已经战死,当铁骑的蹄音响彻山谷,我踉踉跄跄地拉着瑟瑟发抖的提娅,躲到了后山的乱石背后。 溪水的声音就在下方流淌,如同我们去找花的那一夜。但如今,它却已经被族人的鲜血染成了鲜红的颜色。提娅握着我的手瑟瑟发抖因为身体不好,她一直呆在后方,大概没有想象过自己会看见这样的场景。 我也不想让她看见这样的场景。但,铁蹄的声音却愈来愈近了,搜寻战场的猎犬咆哮着,离我们的藏身之处的距离逐渐缩短。 我知道我无法再与提娅呆在一起了。我身上的伤太重,血腥味也太浓,如果提娅待在我身边,只是死路一条。 于是,我将身上最后一把刀递给她,无声地示意她离开。 不知为何,她却没有动弹,只靠着我的肩膀,脸色苍白,似乎在思考着些什么。 然后,她用一种撒娇一般的语气,轻声说:把你的项链给我。 我以为她只是想要一个,最后的留念。 但当我把那项链递给她的时候,我就知道我错了。 因为就在那一刻,她忽然冲我露出了一个微笑,然后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两个字再见。 下一秒,就在我即将抓住她衣襟的那一瞬间,她以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灵巧速度,将项链断成两半,一半攥在手中,一半和那把小刀一起抛到我的身侧,然后纵身一跃而下。 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她,赞雅低声说,这就是当年发生的事情。 我却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后来,在战火的余烬中,在鲜血染红的溪谷边,年轻美丽的狐族少女一跃而下,出现在人们的面前。 从此,她失去了自己的名字,成为了我的母亲。 夜凉如水,风吹动树梢的叶子,整片白蜡树林都在簌簌地颤动着。此时,我们已经没有呆在洞窟里,而是走到了溶洞另一侧的树林之中。 苍白的月亮浮在天上,一如既往是那一枚十七年前的月亮,将漆黑的影子投到岩壁上,我注视着那一片薄薄的、颤动着的黑暗,忽然启唇,轻轻地说:能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吗? 赞雅静静地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去。 她的目光像一把刀,波澜不惊地划破了我的心脏。 我沉默着转过眼去,我的面前是一个小小的石头堆。一块一块的石头,在这片白蜡树林的空地上垒得高高的这是兽人的纪念碑,每一块石头都代表一位从此再也无法回来的人。 几乎是下意识般,我垂下眼睫,慢慢地抽出了佩剑,将它放在掌心,端凝着它反射的月光,看见了自己比月亮还要惨白的脸颊。 然后,我缓缓握紧了手中冰凉得像一把水的刀刃,轻轻一划,殷红的血珠从中渗出,从我的掌心中淋漓流下,滴滴答答渗入泥土中。 低温和失血让我的手仿佛浸入冰水之中,明明在颤抖着,却感受不到知觉的存在,唯有掌心的痛楚一阵阵传来,竟在某一瞬让我感受到快慰与解脱。 我仿佛着魔了一般,机械性地重新松开又攥紧,让血一直不间断地往下流着,一次、一次、又一次。 母亲的墓看起来很冷,这样会让她暖和一点吧? 够了,艾希礼。薇薇安按住了我的肩膀,声音中带着忍耐,够了。 她将我往回拉:艾希礼,今晚你受的伤还不够多吗?和我回去吧。 我哪里也不想去,我低声说。 我缓缓地坐了下来,双手抱住了自己的膝盖,蜷缩在墓碑边,就像是小时候母亲发病时一样,我蜷缩在她床边的地板上,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就可以祈祷一切都没有发生、一切都已经过去:我想在这里陪着她。 可是她根本就不是死在这里的。薇薇安忽然说。别自欺欺人了,艾希礼,你的母亲死在皇宫里 我不想听!我第一次尖声打断了她的话,尖刻又苍白地抗拒着,不要再说了! 死在了那个你不想回去的地方。薇薇安飞快地把话接了回去,我不明白,艾希礼,你在这里一边自责一边自欺欺人并没有什么意义。她的死亡原因根本和你没有关系。 对,我就是自欺欺人。我说,但是有一点,你说错了。 我的母亲,她不是因为长期服药,身体衰竭而亡的,而是自杀的。 那是我亲眼看见的现在算有关系了吗? 带着一种狠狠撕开伤疤的恨意和报复,我这样轻声问道。 已经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我几乎以为自己可以忘记。 我记得,那一天本来是非常开心的日子。皇宫里刚刚举办过花园宴会,负责打理残局的女仆,偷偷用多余的材料,给我做了一只小小的风筝。 我第一次拿到这样的东西,没有被施加魔法,也没有圣术的祝福,却能轻而易举地飞在空中,好似一种象征。 我想起了卧病在床的母亲她总是最爱看窗外的蓝天。 如果她可以看见风筝飞起来的话,病也一定会变好的说不定那个时候,她就会对我笑一下呢? 怀抱着这样的心情,我兴冲冲地跑向了她的卧室然后,透过窗户,我看见母亲的床上空空荡荡。 女仆莉塔没有在房间里,整个房间都好像变了。我躲在窗外,看见昏暗的房间里,形销骨立的女人好似一具骷髅,静静地凝视着手中的药瓶。 然后,我难以描述那一刻她的神情。女人眼中闪动着泪光,嘴角却似乎在笑。在无声的颤抖之中,她扭曲地、竭尽全力地牵扯着嘴角,又闭上了眼睛,捧着药瓶开始祈祷 然后,她仰头,将它一饮而尽。 双腿在那一刻好像被灌了铅一样沉重,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的喉咙发不出尖叫,无法逃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母亲,慢慢地、慢慢地倒在了地上,失去了声息。 我难以描述那一刻的心情。 这就是你想要知道的吗?薇薇安? 我紧紧地盯着她,感觉连指尖都在颤抖。在我的目光中,薇薇安静默了片刻,移开了眼睛: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是令你如此难过的话题。 不,我空洞地回答,在那一刻,我心里充满的是恨。 我痛恨她那一刻嘴角的微笑,戳穿了多年来我自欺欺人的谎话,□□裸地告诉我,我也不过是她恨不得立刻摆脱的累赘罢了。 然而,就在我决定遵循她的心意,让她如愿以偿地摆脱这一切的时候,那瓶魔药却没有立刻结束她的生命。 母亲最终还是陷入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地中,只能生生忍受着身体一点点地崩溃,最后衰竭死去。 可笑的是,直至死亡,痛苦中的她也没有喊过我的名字,哪怕一次。 她只是在不断地呼唤神明。 为此,我恨了她很多年,我恨她天真、残忍、愚蠢又不负责任,恨她头脑空空,轻信一段不可能的爱情,又把自己的痛苦归咎到我的身上,简直活该。就算是归还遗物,最初也不过是为了和过去做个了断而已。我静静地说,这就是事情的真相,薇薇安,现在你明白了吗?我并不是什么好人。 薇薇安沉默着,在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我其实心知如何才能得到薇薇安的温柔与爱,为此乐于在她面前展现天真无邪,婉转心机,像撒娇的妹妹面对姐姐,明白无伤大雅的小错都是可爱的证明。 直到这一刻伤口被血淋淋撕开,直面着自己的怨恨与恶毒,我知道这已经不再是轻而易举就可以得到原谅的事情了。 我咬紧了下唇,好似在等待审判。 下一秒,我却落入了一个柔软的怀抱中。 她微凉的手指终于轻轻地抵在了我唇上,冷肃的气息收敛了,叹息般说道:你知道的,我从来没有觉得你不好。 在薇薇安的叹息与目光中,所有痛觉好像都在这一瞬间复苏了,掌心中的伤口无法自欺欺人地掩盖心脏的锐痛,我感觉自己好像一只破碎的瓷器,碎片扎入身体,裂痕从掌心蔓延到心脏,每一处裂缝都是空洞而尖锐的疼痛。 我涩声说:但是我在推卸责任,我很懦弱。 无论是面对母亲,还是面对自己,都又自私又懦弱。 不是这样的。薇薇安说,仿佛看穿了我的内心所想。 如果在这之中一定要找出一个人的罪责的话,那么所有人都可能有错。她用一种笃定的语气说,只有你没有。 所有人都应该为自己的选择承担代价,她说,但没有人能选择自己的出生。你不能,我也不能怎么能让无法决定自己是否出生的孩子,去承担所有罪责呢? 她依旧拥抱着我,那种柔软的、清冷的香气再一次萦绕在我身旁,如同笼罩在她的羽翼之下,我的眼泪落下来,打湿了薇薇安的肩膀,哽咽着说:我大概不会是个好孩子 搂着我腰的那只手紧了紧,随后,我感觉到薇薇安揉了揉我的头发。 那就不当好孩子。她凑在我的耳边轻轻地说,我们就离开这里好不好? 离开?去哪里?一丝疑惑划过我的心头。 然而,薇薇安却没有再给我机会提问。她柔软的唇擦过我的耳垂,曼声说:其实我们现在,已经越过国境线了。 我们已经没有必要在回到西风城,回到奥尔德林了,不是吗? 我们随时可以走。继续往西,到大陆的另一端,那里满是苔原和裸露的礁石,海浪拍打巨石,鸥鸟盘旋在深灰色的天际。乘船往海的深处去,就能看见传说中的人鱼。 也可以往北,越过极夜的分界线,我们将进入永夜。在那里,星辰被雪擦洗得发亮。在你十六岁生日的那天晚上,你可以亲自发现一颗属于自己的星星。 或是向南走,那里则是绿草与湖泊的世界,夏令时的山坡将开满细小花朵,我们可以骑着马驹顺着柔和的山坡线一路往下,草浪在微风中分开,如果你伸出手,会发现它们柔软得像少女的发丝 一切的一切,我都可以带你看到。等到那个时候,你将完全属于我,我也将完全属于你。 而实现这一切,只需要你现在点一个头。她用甜蜜而诱惑的嗓音问,艾希礼,你觉得呢? 我愣愣地听着她的话,心脏已经忍不住随着想象砰砰直跳了。 多么美好的将来,就像第一颗早熟的浆果般沉甸甸地垂落在手边,只需要轻轻一个点头,它们就都将实现,我和薇薇安从此便能完全属于彼此。 多么令人心旌摇荡。 然而,到了最后,滚到我嘴边的,却是那个艰难又苦涩的字眼:不。 我闭上眼:薇薇安,我不能走,你知道的。 薇薇安的手松开了。 半晌之后,她终于发出了一声真正的叹息:我就知道。 她的手指抚过了我的眼睛,轻声问:那么,你想要去做什么呢? 杀了路维德三世这只是第一步。我答道。 仿佛有无数的思绪在我的脑海深处翻涌酝酿,千言万语涌动在喉间,终于奔涌而出:如果他去世,这一切会有真正的改变么? 不会。我自问自答道,路维德三世去世后,接任皇位的将会是莱昂内尔,由他统治的国家,将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因为这根本就不是一位贤明的君王,所能够解决的事情。奥尔德林与路维德三世,年轻时也曾是英明贤良的君王,然而当雄狮垂垂老矣,它的思绪不再清明,目光也将不再锐利即便是我坐上了这个位置,百年之后,亦难幸免。 说到底,君主贤明,也不过百年而已。如同在下城区遇见快要饿死的人,给他一块面包,只能解一时之饥,给他一世面包,也只能解一人之饥怎么样才能做到,把面包分给千千万万个人? 杀一个人,和分一块面包没有什么分别。我说,谁能够保证,下一任君王,能够带给百姓永世的和平呢? 只有制度,能够解决这一切。如同给烈马戴上笼头,强迫它只能按照既定的方向奔跑但,又有哪一个帝王自甘戴上约束的金笼头? 答案已经分明了。 如果这件事没有人愿意去做,那么,就由我去做薇薇安,这就是我的答案。 我看着她的眼睛,如此回答。 薇薇安同样凝视着我,片刻之后,她的眼睛温柔地弯了弯:好,那我会陪你嗯? 她露出了疑惑的神情,目光落在我的手指上就在刚刚,我伸出一根食指,竖在她的唇间。 嘘。这次轮到我轻声说,现在该我问你了,薇薇安,你想做的事情究竟是什么呢? 我想听你的真心话。 薇薇安陷入沉默。这在我的意料之中,毕竟,从看见她的一眼,我就知道她是个把三分真情说成十分的女人。什么我将完全属于你啊,都不过是些绵绵的情话你看,由始至终她都没考虑过,将自己过去的事情告诉我。 对她而言,或许此刻对我的情感,更多地还只是占有欲而已。我知道,如果我应允了她离开的邀请,我会在她的陪伴下度过幸福而平静的一生。 但我或许也将失去,与她彻底交心的机会。 凡人的人生百年,对无尽寿命的精灵而言,不过是短短一瞬。只要她想,只要我点头,那么她将能够轻而易举地贯穿我整个人生的轨迹,而我却难以再拥有触碰她过去与将来的机会。 然而,我很贪心。 三分真情,对精灵而言,已是万分珍贵。 百年人生,于凡人而论,亦是千般难得。 但,我想要天平的对等,十分的真心。我想要赌一把。赌这一刻,我在薇薇安心中,是否已经拥有了叩开那一扇大门的通行券。 薇薇安看着我,宝石一般剔透的蓝眼睛里默默盛着我的倒影。良久,她忽然极轻极轻地叹了一口气。 你知道在兽人的语言里,精灵和人类应该被称作什么?她忽然问道。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47) 我一愣,本能地紧张了起来我不知道答案,完蛋,难道还得答对薇薇安才能告诉我吗? 好在,薇薇安很体贴地接上了话:在兽人语中,叫做菲洛和亚尼,是森林之子和平原之子的意思。 然而,在如今人类使用的通用语中,兽人却被称为亚人次生之子,而精灵则被称作自然之子你看,这两种语言中,与兽人有关的语义存在很大的区别,精灵却没有发生多大改变。 这就是语言的分化与演进最初,我们只是用观察得到的外在特征称呼别的种族,譬如森林,譬如平原。 但到了后来,当一个种族取得统治地位之后,它便会自然而然地随着发展改变自己语言中的某些部分,将自己的种族放在中心的位置,其他的种族则用边缘次等的语义取而代之。 在我这么多年的印象中,兽人由于一直以部落的形式生活在山中,它们的语言是变化最少的一种。 那么,我们是否可以推测,兽人、人类与精灵之间的仇恨,或许并非是血脉中与生俱来的呢?或许,是在远古的某一场战争中,精灵消隐,兽人与人类争斗不休,才导致人类语言中兽人这一称呼的意义变化? 尽管这只是推测,她说,但我想,这就是我想要探求的东西我想要知道,在暮日之征、甚至更远之前,三个种族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又是什么,导致了精灵一族的消亡。 然后,我想要知道,精灵一族诞生与毁灭的秘密,这对我很重要。她看着我,目光中露出了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悲伤,如同那一夜我与她并肩遥望,昔日繁荣的精灵之森,就像方才说的,没有人能决定自己的出生,我也一样。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出生的,又是为何而出生。 但这件事想要弄清楚,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对人类而言,百年的时光经不起这般无谓的消耗。 所以,我才想着,尽我所能去陪你渡过这一生的时光。 但显然,是我又输给你了,她说,艾希礼,你的眼泪与目光是最柔软的利剑,能够击碎我一切沉默的盔甲。 她站起身,又向我伸出手:那么,这个答案能够令你满意吗?我攻无不克、所向披靡的公主殿下? 我看着她,这一刻,她的目光温柔得像夜晚的风,让我的心也随之柔软下去:走吧。 最后,当我们返程时,天色已隐隐发亮。沉默的山峰这次没有再为难,让我们畅通无阻地升上高空。 山脉戒备森严的隘口依旧灯火辉煌。 我低头望去,十七年前,曾经被我称作父亲的人,便是在这里大败兽人军队,从此将此处天险划入帝国的版图,筑起了卡特拉隘口。 从此,西风山脉的兽人一支走向没落,而拉维诺则因为把握了贸易咽喉,愈发繁荣。 我忽然又想起了先前的那个噩梦。 在梦中,我梦见了我的母亲,在一个灰色的下午,她随着我手中的风筝一同消失在天际,决绝得甚至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多年来,这噩梦像是被抛弃的铁证,夜夜徘徊在我的睡梦中,令我厌恶又恐惧,甚至不愿多提一字但如今再看,风筝远去,或许对彼此都是解脱。 我如此在夜色中沉思着。 薇薇安却忽然打断了我的思绪,在翻飞的风中,她轻轻地对我说:抬头。 遥远的东方地平线上,已经露出了一线泛白金光。巨大天穹笼罩世界,自西向东逐渐从夜色的钴蓝变换成黎明的淡白。我极目远眺,看见远方群山中不息的雾气,如河流般脉脉流淌着。 那不是雾气。薇薇安说,是灵脉,世界的魔力,万物呼与吸之间吹出的风。一切生命的存续与消亡,都随着灵脉的流动循环着,此消彼长,生生不息。 我出神地望着远方,又看向薇薇安,看见风将她飞舞的长发与黑夜一同吹到身后,薇薇安望向我,语气温柔:死亡吹向生命,正如西风吹向东方。 我们所怀念的逝去,或许终有一日会与我们再度交融。 天色越来越亮了,我们加快了飞行的速度。身后,星星的光芒暗淡下去,沉入月影之中。 【叹息山谷之龙完】 【沉于月影之星启】 作者有话要说: 死亡吹向生命,正如西风吹向东方出自国际诗人耶胡达阿米亥的诗。 感谢在20211027 21:42:35~20211030 23:44: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6118269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雪间絮语 赶回房间时,晨光已半亮,我和薇薇安手忙脚乱地处理了一夜过后乱七八糟的衣物,又匆匆地给伤口做了处理,终得以在负责梳洗的女仆敲响房门之前,把罪证收拾停当。 薇薇安从窗台跃了出去,望着她的背景,我思考半晌,忽然意识到我们这副模样很像那些秘密幽会的情人。 某种意义上说,似乎也可以这么理解。 毕竟接下来的几天里,薇薇安每晚都在偷偷摸摸往我房间跑。 虽然,我们做的事情并没有那么浪漫只是普通的换药而已。 巨龙炎息造成的伤害,连传说中大治愈者的魔药也难以治愈,只能用最简单的方法,每天不断地用药水清创,直至它自己慢慢愈合。 换药真的好痛!某天晚上我趴在薇薇安膝盖上,甚至没忍住咬了她的手一口。 从薇薇安那复杂的神情中,我猜她大概也没有想到,自从遇见我以来,她身上挂的彩几乎都是我咬的。 好在,西风城的冬天很快就来了。低温且干燥的天气,使我得以幸免伤口渗汗发炎的烦恼。一周之后,身上的伤口已经好了个差不多。 我也终于能够,在夜晚好好地一觉睡到天明。 至少,我是这么期待的。 直到夜半三更,我在睡梦中忽然听见玻璃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寒风吹入房中,一阵衣料摩擦的窸窣声过后,忽然有双冰冷的手探进了我的被窝! 几乎是下意识地,我一把抓住枕边的佩剑,想要把剑出鞘。 下一秒,我忽然被人猛地抱住,薇薇安就像是没看见我鞘中雪亮的刃光似的,相当不怕死地把我抱了个满怀,就势钻进了我的被子里。 外面下雪了她从身后抱住我,在我耳边含含糊糊地说,好冷啊 她似乎已经脱了斗篷,一点细碎的雪花同一个吻,一齐落在我的后颈上,在薇薇安的唇下从冰凉融化成一点湿润。 我手中紧握的佩剑,又慢慢地放了回去。 然后,我叹了口气,缓缓地转身回抱薇薇安。冰冷的衣料在被子下轻轻摩擦,很快变得温热,我蜷进薇薇安怀里,昏沉的睡意从四面八方袭来,让我再次坠入黑甜乡。 但薇薇安似乎没打算让我睡个好觉。 迷迷糊糊中,她的手似乎落到了我的腰上,顺着腰线一路下滑,最后停在了尾椎骨的地方。 她的手指轻轻地按了那处,又凑到我的耳边轻声问:你的尾巴呢? 被她第二次闹醒,我迷迷瞪瞪、口齿不清地回答她:尾八?什么尾八? 尾巴。她字正腔圆地重复了一遍发音,这时候听上去倒是不冷了,我想摸摸你的尾巴,可以吗? 我困成一团,压根不想理会她,却经不住她的吻黏黏糊糊的,从眉心一直吻到唇角。最终,我忍无可忍,抖出了狐狸尾巴,毫不客气地拍了她不安分的手一下:睡觉! 薇薇安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她一只手依旧托着我的后颈,轻轻地摩挲着那一处的皮肤,另一只手却松开了我的腰,一把抓住了我的尾巴。 为了御寒,野兽冬天的毛会变得更丰厚,半兽人也是如此。现在,我的尾巴毛几乎是先前夏天时的两倍厚,热乎乎蓬松松,像刚出炉的烤面包。 这也是我收起尾巴睡觉的原因因为真的是太热了! 不过,薇薇安看似乎去非常满意,她胡乱揉了一把,又凑到我的耳边问:耳朵呢?耳朵在哪里? 我动了动狐狸耳朵,试图让她看到,却忘记自己还带着睡帽,正正好把狐狸耳朵卡得严严实实了。 手被薇薇安圈着动弹不得,我自己一个人扑腾耳朵,和睡帽斗智斗勇了一会,忽然意识到自己简直从里到外冒着傻气,顿时没好气地咬了薇薇安一口:你不是都看见了吗? 薇薇安被我咬得轻哼一声,反倒又起了些什么别的想法。她捏住了我的下巴,手指像逗小猫小狗似地勾了勾我的下颌线:张嘴。 有完没完啊! 我被闹得没了脾气,不情不愿地张开了嘴:啊 薇薇安的指尖倏忽探了进去。兽化状态下的牙齿要平常尖利些,我小心翼翼地张着嘴,生怕一不小心咬伤了薇薇安,薇薇安却浑然不觉危险,手指轻轻摩挲着犬牙的尖利处,仿佛在赏玩。 牙尖嘴利她轻笑,平时就是这样咬我的吗? 牙尖嘴利的我本人顿感羞愧,只好卷了卷舌尖,下意识像舔伤口似地舔了舔薇薇安的指尖,以示歉意等等这样做好像有点奇怪! 我回过神,一下子无所适从。 薇薇安却忽然由探进了一根手指,二指并用,夹住了我的舌尖,惩罚般地轻轻向外扯了扯。 唔!柔软的要害被钳制住,我被这奇怪的动作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又要咬她的指尖。 她却没再让我得逞,手指快速地闪了回去,下一秒,她忽然欺身上来,吻住了我的唇。 这次代替她手指作乱的,是她灵巧柔软的舌尖。 我应该严正拒绝的,真的。 可她真的是太软了。薇薇安的舌尖是软的,腰也是软的,连近距离接触时轻扇的眼睫毛都又轻又软的,一碰就让我心脏狂跳,对她根本无力招架,只能任由着她步步深入、抵死缠绵。 短暂分开时,她故意把刚才指尖的湿润蹭到了我脸上,促狭道:看你做的好事。 我的脸腾地烧红了,正想要争辩几句,却又再一次被她堵住了唇。 直到这一刻,在唇舌无声的纠缠中,我才终于听见了窗外落雪的声音。 西风山脉的第一场雪,是一场温柔的细雪。风与雪交缠摩擦着,发出了奇妙而细微的沙沙声,不时能听见屋檐或庭院树枝上的积雪滑落,啪地坠到地上的松脆声响。遥遥地,与房间半灭的壁炉内木柴偶尔的噼啪声呼应。 床榻间的羽毛被褥又轻又暖,软和得让我们俩人直往下陷,亲密无间地贴在了一起。我忍不住发出了轻轻的哼声,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薇薇安压到了身下,感受到她的吻像雪花般密密地落了下来,四处流连。 我的尾巴胡乱扫着,情不自禁地用腿勾住了她的腰,轻轻地蹭了蹭,却尤觉不满足。身体深处好像藏了块被红茶泡软的蛋糕,被她的指尖碰一碰挤一挤,就会有温热的水汨汨地流出来。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好遵循本能,又往薇薇安那边蹭了一点。 然而,薇薇安的吻却忽然停下了。 她伸出一根手指,隔开了我们的唇,轻声说:今晚就到了这里吧,好吗? 怎么、怎么可以说停就停啊! 我下意识哼出了一声鼻音,满怀委屈地眼巴巴看她:你不亲我了吗? 薇薇安握着我手腕的手忽然收紧了,在黑夜中,精灵的眼睛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恍惚中好像带着某种侵略性,声音听起来却云淡风轻:嗯。 她低下头,捏了捏我的脸:刚才不是说要睡觉吗? 我一下子急了起来,不知道自己在急什么: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薇薇安你不可以这样嗯? 是她飞快地在我的唇边啄了一下,打断了我的话:晚安吻快睡啦!不然会长不高的! !她的话一下子戳到了我的痛处,我的气焰霎时熄灭了,委委屈屈地小声说,那你要抱着我睡这总可以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薇薇安看我的目光好像又多了几分忍耐难道我的要求很令人为难吗? 可是、可是是她先爬上我床的啊!做人总不能不负责任吧! 我又急又茫然,用目光表示着自己的不满,却忽然被薇薇安重新按进了怀里。 她纤长的手指在我的发间揉着,我的脸被埋在她的胸前,感受到她的下巴蹭着我的发顶,语气中充满了无奈:好好好算我输了这样可以睡了吧,我的小殿下? 这还差不多,我满意的在她怀里调整了一下姿势,重新闭上了眼睛,很快沉沉睡去。 薇薇安却似乎整晚都睡得不太好,奇怪。 作者有话要说: 下雪啦,本章又名《美女教师深夜爬床》《雪夜小情侣床死现场》《女人,自己点的火自己灭》 其实薇薇安也不是那么执着的以巴控啦,她只是怕摸其他地方自己会控制不住(点烟 感谢在20211030 23:44:36~20211108 22:51: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猹 50瓶;26118269 39瓶;一个萝卜 30瓶;雪夜 20瓶;叶染青 17瓶;8571702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小公主 在那之后,我们在西风城度过了大半个冬天。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西境的寒冬,与湿润近海的奥尔德林不同,西风山脉的冬日纯粹、干燥而凛冽,是属于冻铁与鹅毛大雪的季节。那夜初雪之后,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城堡塔尖就再也没能拥有露出原本颜色。 莱昂内尔变得忙碌,冬日降临,他赶在大雪封山前与邻国完成了谈判跋山涉水而来的邻国使节带来讯息,卡斯特终于决定向拉维诺投降。为了重缔贸易盟约,卡斯特承诺每年向拉维诺进贡额外的香料与货物以一位公主的婚约作为担保。 在最寒冷的暴风雪季过去后,那位传说中最受国王宠爱的小公主将从卡斯特王都动身,来到西风城,前往奥尔德林,与莱昂内尔完婚。 然后,在许多个大雪封城的日子之后,最寒冷的日子终于过去。冬日渐暖,我们踏上了返回王都的路程。 军队中多了一辆精美的马车,上面载着卡斯特王国的黛萝公主刚刚过了十六岁生日的她面容稚嫩而娇媚,眼眸湛蓝,灿烂的金发遵循传统编成复杂发辫,在侍女的簇拥之下像只包装精美的漂亮玩偶。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48) 她看上去似乎颇为怕羞且沉默,整日呆在车厢中,不轻易露面。 当然,这样艰险的路途本来也不是一位公主应该面对,为了照顾马车的行进,在安洁黛尔的建议下,队伍放慢了速度,更改路线,绕过了遍布碎岩、乱石和裂缝的嶙峋山路。 感谢安洁黛尔,感谢黛萝,我终于不用感觉自己的屁股被颠成八瓣了。 于是今夜,我们穿行于森林之中。参天巨树在黑夜中林立肃穆,好似神话中身披皑皑白雪的巨人,马蹄踏过冻土,发出踢踏的声音太寂静的黑夜总让人紧张,尤其是在这令人倍觉渺小的辽广森林中,我情不自禁地握紧了缰绳。 也就是在这时,夜色中响起了急促的号角是野兽夜袭的警报。 莱昂内尔面色凝重:走! 他吹响了挂在腰间的号角,队伍中回应的角声连成,所有人都在一瞬间加快了步伐。越冬的野兽最不好惹,度过了一个漫长的冬天,每一匹狼或鬣狗都饿得眼冒绿光。胯.下的骏马嘶鸣着,像一道白影般掠过了夜色,道旁的树木极速后退,我咬紧牙关,只觉得天地间只剩狂风鼓荡的声音。 直到一声尖叫穿过了我的耳膜。 我仓皇回头,看见队伍中段那一辆精美的马车,被兽群掀倒在地。 这一次夜袭的兽群,首领竟然是一匹魔兽。那匹狼狮皮毛雪白,形似巨狼,头顶却长着利如刀锋的三根犄角,夜色里鬼魅如闪电,尖刀般轻而易举地破开卫兵的防线,直直地朝包围圈的中心冲去。 几乎就在顷刻间,我紧握魔杖,一柄光剑自空中浮现,以穿云破雾射向了那道跃起的白影。 狼狮嘶吼一声,生生被光剑逼退了数步。趁此良机,我拧转马势,惊电般冲入兽群中。被光剑冲散的兽群飞快地重新集结,三两成团,从数个方向再次发起冲击。 我的魔力并不足以面对这么多的野兽,我紧锁眉头,改杖为剑,将魔力附于佩剑之上,将数只魔兽砍翻在地。 同伴的哀鸣似乎激怒了那头狼狮,它后退半步,咆哮着向我扑来。 我匆忙举剑格挡,它却在跃起那刻忽然调转方向,以一个幽灵般诡异的折角向黛萝冲去。 尖叫再次响了起来,几乎是下意识地,我飞身下马,雪亮长剑嗡鸣着,向前方刺去。 噗呲 是血肉被穿透的声音。就在我的利剑穿过狼狮腹腔的那一刻,它发出了一声凶狠而凄厉的哀鸣,恶狠狠咬住了我的手臂。 然而下一刻,数只光箭就同时穿透它的头部和咽喉。 整个兽群都发出了凄楚的悲鸣,我看着面前的巨兽痉挛着,方才轻捷如电的身姿一瞬间变得沉重,慢慢地从长剑上滑下,破裂的柔软内脏于刃面上拖拽出一道湿润的鲜红。 失去首领的兽群如潮水般退去。 我大口地喘息着,溅上脸颊的滚烫兽血余温尚存,在寒夜中几乎烫伤的错觉。 一双纤细而白净的手轻轻扯住了我的衣摆,面色苍白的黛萝公主看向我,大眼睛欲言又止:那个 我这才意识到,方才情况危急之时,我为了将她带离危险,一只手紧紧地搂住了她的腰。 我紧张地放开了手:抱歉,是我失礼了。 黛萝雪白的面孔却瞬间红了起来: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面色绯红,一下子却也再说不出什么话来,只嗫嚅着蹦出来一个词:伤口 我低头,看见自己执剑的那只手已经因为脱力,软绵绵地垂了下去。 不过,好在伤得不算重,我摇摇头:没事。 面前的女孩依旧一副惊惧不定的样子,我想了想,宽慰着解释道:我穿着贴身护甲呢,不疼不痒的小伤罢了。 骗人的,其实我快要痛死了,呜呜呜,薇薇安你在哪! 我在心中呐喊着,面上依旧强颜欢笑:真没事。 紧紧攥着我衣摆的黛萝,终于露出了放心的样子。一股奇异的香气,在这个时候钻进了我的鼻子里。 那是一种温暖而香甜的气息,甚至让人隐隐感到燥热。 我下意识嗅了嗅,问:什么味道? 黛萝的脸烧得更红了:是是我用的香料用来御寒的 是肉桂和丁香。她声音细细地解释。 我叹了口气:这种香料还是别用了,太容易吸引野兽了,不安全。 她怯怯地垂下了眼睫毛,盯着脚尖低落道:嗯我只是觉得用这个会没那么想家以后不会了 我这才意识到,作为一位曾经在深宫中千娇万宠长大的公主,她已经到了距离家乡千里之外的异国他乡。 这让我有一丝心软,语气也不禁柔和下去:我们很快就会到奥尔德林了,你可以那个时候再用,也可以和父母通信。 真的吗?她眨了眨眼,努力地扬起了一个笑容,那真是太好了! 号角声再次响了起来,是队伍整肃完毕的标志。护卫的任务已经达成,我朝黛萝点点头,正要去治伤,却又被唤住。 黛萝拉住我,忽然踮起脚尖,用丝帕擦了擦我的脸。 血好像都凝固了,她轻轻地嘀咕着,语气有一丝软软的抱歉和哀愁,真对不起 她的身高与我相仿,距离被拉近后我的脸颊能感受到她热热的呼吸,在寒夜中呼出白雾。 依旧是那一股香甜而有一丝燥热的气息,我的耳朵莫名被熏得红了红,正想拉开安全距离,黛萝却比我快一步地重新退回了原处。 下一秒,她就恢复了最初那副羞涩的模样,轻轻一笑,红着脸提醒道:您、您快去治伤吧! 我茫然地眨了眨眼。 总、总觉得好像有点哪里怪怪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狐狸:狐疑.jpg 本章又名《薇安,家危,速归》(不是) 感谢在20211108 22:51:29~20211227 21:07: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6118269 465瓶;猹 140瓶;吃饭了吗 75瓶;suit 63瓶;叶染青 45瓶;薄言 41瓶;君可叹 40瓶;贝直女气晕、FIVE、SOY 20瓶;/独守旧城 19瓶;木川 12瓶;yymw、睡不jioo、害叫啥不都一样、一个萝卜、yikuyou、soga 10瓶;星星叫我大眼怪 8瓶;墨痕生鹿 5瓶;... 3瓶;斗哲舞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五月新娘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黛萝似乎开始变得活泼起来。 约莫是因为我们年龄相近,她对我的好奇甚至超过了对莱昂内尔。每当军队停下修整时,我总能在不经意间感觉到黛萝偷偷飘过来的目光,让人有些坐立难安。 再到后来,当她开始在队伍自由走动的身后,甚至开始偷偷跟在我的身边。 不过,她好像不太喜欢薇薇安,大概是薇薇安把脸庞藏在斗篷阴影中的样子,十足十是个标准的阴沉魔法师模样,每次黛萝的气息出现在我身边,总是在薇薇安离开之后。我能感觉到女孩迈着轻巧的步伐,躲在马车后、树木后偷偷看着我。 她的距离不远不近,既不刻意隐藏足音、也没有出言打扰,一派天真的模样反而令人难以忽视,又不忍心驱赶离开的借口。我被她好奇的目光弄得如芒在背,终于忍不住在某次饮马时硬着头皮主动开口:你还是出来吧。 下一秒,那丛落着雪的灌木丛就簌簌地抖动了起来,顶着一头细雪和落叶的黛萝公主像只松鼠似地探出头来:我可以吗? 我刚一点头,她就牵着裙子哒哒哒地跑了过来,满眼好奇:我想问很久了,你这是在干什么呀? 嗯喂马?我想了想,解释道,冬日的草太少了,有时需要喂些蔬果保持它们的健康,这也有利于保持我们的默契。 我捋了捋战马油亮的皮毛,向黛萝展示上面修剪出的闪电印痕:看,它的名字叫疾电。 真是个好名字,黛萝咯咯笑起来,那天晚上你驾着它跑过来也像闪电一样。 她补充:特别是它鬃毛扬起来的时候。 不得不承认,有些时候夸奖骑手的马匹,就像是夸赞将军的利剑一样,总是令人感到自豪。我看见黛萝笑容明媚,猜测那夜的兽潮大概没在她心中留下太大的阴霾,也稍微放下心来,笑道:它确实是因为白色鬃毛甩动起来像闪电,才起的这个名字。 好帅气呀!黛萝赞美道,露出羡慕的神情,我可以摸摸它吗? 当然!我代替我的马驹,被她夸得心花怒放,情不自禁地把手中的半个苹果递给了她,给你,你可以用这和它做个交易。 黛萝兴奋地接了过去,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到了疾电嘴边:啊 接着,疾电却对她毫不客气地喷了个响鼻,黛萝被吓得呀了一声,险些跌倒,疾电则尾巴一甩,整个马身都拧了过去。 我慌忙伸手扶住在雪地里摇摇欲坠的女孩:你还好吗? 还还好!黛萝抓着我的手,终于稳住了平衡,它是不是讨厌我呀 我赶忙摇头,尝试着去牵马的缰绳,疾电气哼哼地站在原处喷响鼻,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模样。 我只好尴尬地解释道:呃它只是比较怕生,大概除了我以外,能接近它的人只有我的老师维安了。 那个黑袍法师吗?那天兽潮的时候我看见他杀狼了,看上去阴森森的,好可怕黛萝的眼睛忽闪着,牵着我的衣角小声说,原来他是你的老师呀我和你一起喂马他不会生我的气吧? 我下意识皱起眉:老师只是为了保护队伍安全而已,我还也在你面前杀了那匹狼狮呢。 而且薇薇安哪里可怕了,她最最最好了! 我在心里大声说。 这样想着,我忽然就失去了和她继续交谈的欲望,摇摇头说道:他也不会因为我和你聊几句天就生气但疾电看上去不太喜欢你,你还是走吧。 黛萝脸色一白,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我于是停下动作等她开口,她却用力地一眨眼睛,眼泪扑簌簌掉落下来,转身就跑了。 身后的树丛忽然发出了轻微的声响,我下意识回头,却发现那里空空荡荡,大概只是风吹过。 不知道为什么,一丝愧疚忽然涌上了我的心头。 我咬着嘴唇焦躁地转了两圈,总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两个人的事情似的啊!人际关系真令人头大! 我紧抿着嘴把调整马鞍,决定下次还是和黛萝道个歉好了我其实还是很希望能有同龄的朋友的。 然而,这份歉意却再也没能找到传达的机会。 黛萝就像是彻底伤心了似的,接下来的旅途中,再也没和我说过话。 薇薇安也没有提起任何相关的话题,笑盈盈如往常,只剩我一个人像做错了事情却没得到预料惩罚的小孩那样,紧张不安,几乎要把尾巴毛愁秃。 好在,这一段返程终于到了终点。 抵达王城的那一日是个大好的晴天。身后千里外的西风城或许冻土未融,东南近海的奥尔德林却已经蔷薇绽放,高大的圣王像伫立在蓝天之下,同鸽群翅膀一般洁白。簇拥在国王大道旁的百姓们欢呼着王军凯旋,不断地将手中的鲜花和香草抛到我们身上。 整条大道都弥漫着热烈的芳香。 此情此景同过去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我的名字也在那些欢呼之中,一浪高过一浪。 一个小女孩被她的父亲高高地举了起来,将手里的白色小雏菊递向我。 这是小花园里唯一的一朵花。她羞涩地说。 我解下头盔,俯下身去,让她能够把花簪到我到耳边。 谢谢你的花。雏菊柔软的花瓣拂过面颊,我露出笑容,向所有人招手。 在沸腾的欢呼中,军队缓缓向前走着。这一段波折而充满奇遇的旅途,终于划上了句点。 奥尔德林一如往昔,千百年来金碧辉煌的宫殿不会因为谁几个月的离开而改变。重新躺上自己的床上的那一刻,望着天花板上的浮雕与壁画,我几乎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很长的梦。 所幸,还有东西能够证明这一切并非镜花水月。我所有的衣物短了整整一大截,像个偷穿小孩衣服的大人一样,滑稽地露出了手腕脚腕。 莉塔大惊失色,用看野孩子的目光上下扫了两圈,痛心疾首地把我推进了浴室,狠狠地上上下下搓了一遍,直到确认我还是她那个香喷喷的好孩子之后,才满意地把那一大堆脏衣服丢进了壁炉里。 以后你不需要年年都穿旧衣服了。她说。 的确,凯旋归来后一切好像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个春天,宫廷衣匠给我做的衣服,比我过去十五年加起来还要多。 簇新的礼服飞快地派上了用场,因为莱昂内尔的婚礼已经飞快地提上了日程。五月是属于新娘的月份,粉嘟嘟的蔷薇爬满花架,王宫中到处装点着铃兰和鸢尾花,赠给新娘的丝绸与宝石被骏马拉着,源源不断地流进王宫,好似一条斑斓的河流。 再见到黛萝时,她已经披上了新娘的嫁纱,曾经繁复的发辫被解下,挽成了奥尔德林最时兴的发式。 新鲜的花朵与珠宝装点着她灿烂的金发,当她站在莱昂内尔身侧,低头带上属于王妃的王冠时,我才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那个冬夜里攥着我的衣角瑟瑟发抖、看上去比我还要娇小的小公主,还没来得及成为我的朋友,摸一摸疾电的鬃毛,就已经成为了我兄长的新娘了。 而后,我的成人礼也要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薇薇安重新杀回主场。 第66章 成年礼 成人礼那夜,乐声与灯火一般辉煌。 数不清的鲜花、丝绸与珠宝在宴会大厅中闪烁,被上千根蜡烛照得通明。皇室的乐师拨弄着金色竖琴,同铃铛一同奏出舞会开场的乐音,衣着华贵的人们自数个大门鱼贯而入,一切都如一年前的那个夏夜一般进行着。 只是这一次,我从角落里最不起眼的那个人,一跃成为了舞池的主角。 今夜,将由我来跳舞会的开场舞。 站在舞池的最前端,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那一种感觉几乎让人一瞬间头晕目眩,喉咙发紧。 我暗中攥了攥拳头,定下心神,目光扫过面前的淑女们。 一年过去,今夜的舞池又多出了许多鲜妍的新鲜面孔。小姐们争奇斗艳,尽态极妍,裙摆与面容都仿佛在辉煌的灯火中发着光。 感觉压力好大。 后颈仿佛已经有一滴冷汗缓缓地滑了下来。我抿了抿嘴,向前踏出一步。 面前的几位女士纷纷露出了矜持而惊喜的微笑,她们或是用羽毛扇子半遮面孔,或是垂下眼帘,或是故意将目光投到别处,一副矜娇又期待的模样,大概是等着看我会去牵起其中哪人的手。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49) 我目不斜视,大踏步走过了她们对不起!我心里已经有人选了! 这一次,我第一支舞的舞伴人选,是一位名唤布兰奇的小姐。她性格温柔,家世清白却不至过分显赫,最重要的是传闻她醉心艺术,目前并无寻觅心上人的打算,无需担心引起太多不必要的纠葛。 简直是舞伴的不二人选。我这样想着,快步走向了她。 站在人群角落的布兰奇小姐看见我的步伐,先是同大家一样露出了好奇的目光,随后变得疑惑,当她确认我是朝她走来时,浅浅的红晕似乎浮上了她的脸庞。我冲她露出微笑,款款地向她伸出了手。 下一秒,我的脚被什么用力地绊了一下。 天旋地转,重心不稳,就在我向前栽去的那一瞬间,一只纤细的手一把拉住了我。 她用力一扯,把我整个拉了起来。我惊疑地睁大了眼睛,看见自己的手紧紧握着面前一位美貌小姐的手。 而那位小姐不是旁人,正是阿尔希弥斯家族的大小姐芙洛拉。 她的脸上露出羞怯的笑意,眼睛里却露出志在必得的胜利光芒,就着我方才踉跄的动作,行云流水地行了一个提裙的回礼。 能够得到您的邀请,是我的荣幸。 等、等等一下!我这是被整个截狐了? 我震惊地眨了眨眼,看见布兰奇小姐与我一样露出了吃惊的神情。 然而,下一刻布兰奇小姐的面容也在我视野里消失了,芙洛拉大小姐迈着优雅的步伐,把我像拎小猫似地扯回了舞池,柔美地做了个等待起舞的姿势。 让我们开始跳舞吧。她微笑。 乐声适时或许也没那么适时地送了进来,在逐渐悠扬的乐声中,我动作僵硬拥着芙洛拉的腰迈开舞步,满脸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位大小姐,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想干什么! 大小姐冲我嫣然一笑:跳舞啊。 我咬牙切齿:刚才是你把我绊倒的? 啊?芙洛拉纤长的睫毛灵巧地眨动着,一副故作无辜的样子,怎么会呢?身为一位优雅的淑女,我的脚尖可探不出裙摆的边缘呢! 她的话倒也没错,以礼裙层层叠叠的宽度看,想要在众人面前神不知鬼不觉地绊倒一个人,实在还是有一定难度。 然而,经过和薇薇安的相处,我已经深刻地意识到:美丽女人不可信,故作无辜的美丽女人,更不可信。 于是,我板着脸,无动于衷地威胁道:不说实话的话,这舞就别跳了。 说罢,我随着旋律后撤一步,作势松手。 等、等等!芙洛拉脸色一白,踩着舞曲步点又逼近一步,一把抓住了我的的手,我就开个玩笑。 扣子。她低声说,瞥了我的靴子一眼,你的靴子上有黄金的钉扣。 我的魔法天赋是操纵黄金。她说。 还真是个很贵的天赋呢,我用力深呼吸,终于明白了刚才靴子上的扯动从何而来。 但事情还没完,我挑了挑眉,又问道:为什么非得和我跳舞? 芙洛拉的脸腾地红了起来,她支吾了一声:哪、哪有为什么啊!想跳就跳,不是很正常吗! 我当然不会自恋到以为才见过几面的芙洛拉会对我芳心暗许。在我和她伴着乐声相拥着转过一圈后,我忽然灵光一闪:开场舞对你来说很重要。 芙洛拉露出了被说中的表情。 看到她这副模样,我突然想起了去年夏夜宴上,我与莱昂内尔的对话。 在黛萝出现之前,所有人都以为,芙洛拉毫无疑问会与莱昂内尔订婚,成为下一任王妃。 如今王妃之位花落谁家,芙洛拉过去被多少人艳羡着,如今大概就有多少人想要看她的笑话。 以芙洛拉的傲气,她必定不愿意让自己沦为王城淑女的笑柄。 所以,你想借着我,在舞池上重出风头?我恍然大悟,特别是要在莱昂内尔面前。 对。出乎意料的是,被看穿的芙洛拉不在扭捏,反而相当干脆直接地点头道,没错,我就是要和你跳舞,或者说,和哪个男人跳舞都无所谓,我就是要做舞池上最抢眼的那个人。 所以,我不但要和你跳一支舞,她漂亮的眼睛盯着我,俏皮又理直气壮地说,第二支也请您来邀请我,这样才能彰显我的魅力我想,今夜也找不出第二位像我一样美丽的淑女了哦? 必须承认,芙洛拉的美丽充满了生命力与攻击性。这样一位小姐以斩钉截铁的语气说想与你共舞,任何人听见都很难做到不为所动。 但,我忍住了。 不行。 我同样斩钉截铁地说:这对我来说可没有好处。 芙洛拉慵懒半眯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为什么? 她的脸上写满疑惑,好像不能理解世界上竟然有人能够拒绝她的邀舞。 这让我内心升起了一丝大仇得报的快感,我学着她的样子眨了眨眼,理直气壮地说:因为没有报酬呀。 芙洛拉露出了警惕神色:你想要什么? 我要一次查阅阿尔希弥斯家族藏书馆的机会。我说。 不行!她想也不想,一口拒绝,那不可能。 我作势松手:那你去找梅菲尔德吧。 他不行!芙洛拉气急败坏,一把摁住了我的手,你给我等等! 我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语气里的慌乱:为什么梅菲尔德不行? 总之他就是不可以!她咬牙切齿,我答应你的条件就是。 空口无凭。 她沉默半晌,忽然用力一扯我的手。 我的手在空中与她交握,乐声适时地高昂了起来,芙洛拉变换舞步,在我的牵引下优雅地转过了完美的一圈。 乐声落下时,再松开手,我的手中已经多了一条小小的金项链。 那是我的信物,芙洛拉低声说,有关梅菲尔德的事情也在里面,我以后再告诉你,可以了吗? 她语气恨恨。 我露出微笑:我的荣幸。 乐声渐渐地弱了下去,一番较量之后,这支貌合神离的开场舞终于跳到了末尾。随着减慢的节拍,我和芙洛拉转过了最后一圈,在即将停下来的那一刻,我冲她鞠下一躬,从容地伸出手,做出了再次邀舞的姿势。 芙洛拉适时地做出了害羞惊讶的神情,再一次将手放在了我的掌心中。 在起舞的那一瞬间,我将她虚虚拥入怀中,借着贴近的舞步,芙洛拉将嘴唇靠到了我的耳边,咬牙切齿:殿下,您可真不是个绅士。 我冲她微笑:小姐,您也不是个淑女。 下一刻,我们之间的距离拉开,又重新贴近。在舞曲的旋转中,我托着芙洛拉的腰肢,看见她宽大的裙摆花朵一样在回旋中绽开,带起一阵又一阵芳香的风。 今夜的芙洛拉显然精心装点过,美貌更胜往昔。晚礼服极其大胆地做了低胸剪裁,露出大片雪白肩膀,只留一朵血红玫瑰别在胸前,衬得绯红双眸同脖颈上的鸽血红一般晶莹浓重,让舞会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们的身上。 惊艳的、嫉妒的、羡慕的。 我看见黛萝紧紧地盯着我,眸光幽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看见与她并肩携手的莱昂内尔,目光却落在了芙洛拉飘逸的裙摆和长发上出神。 在场的所有人,似乎都各怀心思。 然后,我还看见了薇薇安或者说,今晚的整场舞会里,我一直都在寻找她。 而她今夜不再如以往般站在人群中,而是一身黑袍,站在了人群的最边缘处,就如我第一次看见她那般。 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注视,她抬起头,对我轻轻地一笑。 我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也看不见了。隔过人影重重,在乐声的交织、在旋舞的间隙、在人群的欢呼惊叹与衣香鬓影里,我的眼中晃动的,只剩下方才那一刻,薇薇安那双幽蓝双眸里,摇曳的潋滟波光。 而后,她微微一笑,转身推门离去。 世界仿佛都黯然失色。 作者有话要说: 成年的第一天就面临举行修罗场,这就是成年人的烦恼吗。 薇薇安吃醋值已满100%,下一章开始算总账。 感谢在20211229 15:11:18~20220101 21:44: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言汐 50瓶;馋猫与树 24瓶;x 12瓶;15401361、薄言 10瓶;威尼小小菁 9瓶;阿煙 8瓶;不妖不孽、白风临 5瓶;绝弋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情人的良夜 夜凉如水。 我坐在床边发愣。 最后,我还是没有追出去。毕竟,既然达成了约定,那承诺就要忠实地履行。 只是,在接下来的整场舞会中,我心不在焉,好似舞会上漂荡的幽灵。 还因为跳舞走神,一不小心踩到了芙洛拉的脚尖。 然后把被毫不吃亏的大小姐踩了回去。 唉我忧愁地在床上滚了两圈。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这些天来事务缠身,总找不到机会和薇薇安交流,而薇薇安看上去也总是淡淡的,让人觉得一颗心好像都被她钓着,升不上去,也落不了地。 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愁眉苦脸地揪着被子,今夜跳了一夜的舞,我早就昏昏入睡,但我却强撑着不想入睡。 因为,我知道薇薇安今夜一定会来毕竟,她还没和我说生日快乐呢! 然而,我坐在床边苦等许久,等到望穿秋水,等到水滴石穿,薇薇安依旧不见踪影。 困意终于开始来袭,我的头点得像小鸡啄米,眼前一片朦胧。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台上忽然响起了鞋跟落地的声音。 薇薇安敲响了我的窗,轻盈地跳了进来。 她依旧披着那一身黑袍,像一只融于夜色的黑猫,跃下窗台,轻轻一笑:成年快乐,艾希礼。 一个包裹被递到了我的眼前。 那是一份包装得相当精美的礼物,深红色的蝴蝶结被轻轻抽开,我打开盒子,看见其中纯白的、层层叠叠的娇嫩蕾丝,看上去像一条女式的裙装。 而更吸引人目光的,是放置于裙装之上的、编织精巧的桂冠。 是白蜡树编织成的桂冠?我惊呼出声,奥尔德林怎么会有白蜡树? 还是这般葱郁、这般新鲜的白蜡树枝条。枝叶盈盈,每片树叶都完美至极,泛着生命的光泽。 那是我与西风山脉的树灵换来的枝条。薇薇安语气温柔地解释道,用一滴精灵血为代价,从最高大的那一棵白蜡树的最顶端,取来的枝条。 它同样也在编织时被我封入了一滴血,因此将长青不凋,岁岁常夏。 艾希礼,在往后的年月里,愿你也岁岁常夏。 我愣愣地看着她,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反而是薇薇安又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还有一条礼裙,也是我为你订制的。毕竟,怎么能只让你穿别人的旧裙子呢? 她指的大概是莎芙的那条裙子,我傻傻地抱着盒子,原地发懵。 薇薇安满意地拍了拍手:好啦!我来找你就是为了把这些交给你的!你早点休息吧,我要走啦。 说罢,她干脆利落地跃上了窗台,转身离去。 等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地,我喊出了声音,不许走! 薇薇安停下了脚步,转过头,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我的舌头像是一瞬间消失了一样,忽然就说不出话了。在薇薇安疑惑的目光中,我张大了嘴,头昏脑胀、结结巴巴。 但我知道有一句话,我必须要说。 你不想和我跳舞吗?薇薇安? 今夜还有一支舞,是我想留给你的。心脏跳动的声音几乎要震穿耳膜,我咬着嘴唇,面红耳赤地望着她:我想把那条裙子穿给你看。 薇薇安凝视着我,目光幽深。 良久,她慢慢步下窗台。 我的荣幸。她轻声说。 说罢,她低垂眼睫,缓缓地解开了斗篷的系带。 一抹雪色落入我的眼中,在那件厚重、严实、古板的长斗篷之下,薇薇安穿着的,竟然是一件女士的晚礼服。 今夏的奥尔德林追随着芙洛拉的风潮,盛兴着露肩的晚礼服。而薇薇安却比这还要大胆,让礼服露出了背部的整片肌肤。深蓝色的丝绸包裹着她的曲线,夜色中衬得薇薇安圣洁如雪夜山巅。 她冲我微微一笑,极其绅士地背过了身去:你换好礼服就告诉我。 好哇!原来是早有预谋!还在这里装绅士呢! 我望着她那一大片皎洁的肌肤,以及那一副清高禁欲的姿态,一边心脏砰砰乱跳一边恨得磨牙随后,一个想法涌上心头。 不。我忽然说,你不用转过身去。 我可以当面穿给你看。我盯着她裸露的肩部线条,挑衅地说,只能看,不能碰,你敢吗? 薇薇安回头,轻抬下巴,目光灼灼地笑:有什么不敢? 我以一种战斗的姿态开始解睡衣纽扣。 夏衣轻薄,转眼就尽数堆在脚边。夏夜的凉意贴上来,感觉好像每一寸皮肤都被风吹过。我伸手勾过那条白裙,轻轻抖开柔软的裙摆,将它披在身上。薇薇安的目光不远不近地落在我的肌肤上,让我觉得露在空气中的肌肤都仿佛要烧起来。 而她本人却依旧站得亭亭玉立,面色平静,看上去无动于衷。 这让我的心里憋着一股无名火,低下头开始闷头系裙子上的缎带。 一只蝴蝶结、两只蝴蝶结、三只蝴蝶结等等!裙、裙子好像穿反了!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 这是一条剪裁相当精致的礼裙,腰身处被薇薇安度量得既不多一寸,也不少一寸,完美地贴合着腰际曲线,好似一双温柔的手。而我就被这恰恰好的腰身卡在裙子里,欲哭无泪地去松刚刚绑好的蝴蝶结。 然而,那些丝带却松越乱。 我埋头在蕾丝、丝绸与缎带堆中,连暴露在夜风中的肩膀都不觉得冷了,咬牙切齿、心乱如麻、吭哧吭哧一通苦干,终于成功地把自己打成了死结。 怎么、怎么会这样!!!! 我像只被乱毛线困住的倒霉猫,坐在床边胡乱扑腾,终于忍不住,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薇薇安。 薇薇安我泫然欲泣地看着她。 嗯?薇薇安抱臂,好整以暇,不是只能看着么? 那、那还不是被你一进来就不好好说话气的!我在心里小声说。 但我现在是个成年人了,成年人就要学会见风使舵,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说:那、那是气话嘛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50) 薇薇安不说话。 我乘胜追击、可怜巴巴:求求你了 一双手落在了我的肩膀上。她微凉的指腹沿着肩膀的曲线轻轻下滑,帮我挑开了第一个结:那现在是谁输了呢? 她的手环绕过我的肩膀,好像把我搂在怀里,又好像什么都没碰到,不紧不慢地开始解衣服的死结。被她的气息笼罩着,我一下子觉得腿都软了,结结巴巴地不敢动弹:我、我输了。 薇薇安轻笑一声,把我整个人转了过去。 随后,我感觉到她的手灵巧地在我腰后移动,调整丝带,整理裙摆,重新打好了一个个蝴蝶结。 她为我戴上白蜡树枝编织而成的桂冠,动作蝴蝶般轻,香气若即若离,反而让我神思不属,下意识就想蹭过去,离薇薇安更近一些。 然而,我的鼻尖却被薇薇安点住了,她轻巧地刮了一下我的鼻子,促狭地说:不是还要跳舞吗? 我委屈巴巴地被她推开距离。 然后,薇薇安又伸出手,把我拉了起来。 直到这时我才发现,身上的这件礼裙与薇薇安相比,样式要更保守些,泡泡袖点缀着珍珠,胸前打出漂亮的风琴褶,是少女间流行的样式。 没有一处是不合适的,看得出,薇薇安这些天在这里花了不少心思。 我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看见薇薇安终于执起我的手,弯腰烙下一吻。 我的公主殿下,我能够邀请您跳今夜的第一支舞吗?她很温柔地问。 我单手提裙,回了一个礼:乐意之至。 她笑起来,将我拉入怀中。 我的身体一轻,被薇薇安托着,轻轻浮了起来。 我惊讶地看着她:我们要去哪里? 去一个更大的舞池。她拉着我的手,站在窗台,微笑道,闭上眼睛,和我一起数三、二、一。 下一刻,我们一齐向窗外迈步,如同踏在风中,在整片轻柔的夜色中漂浮了起来。 我的房间位于僻静之所,四下无人,惟有无边的夜在脚下柔滑地铺陈开,好似天鹅的镜湖。点点繁星闪烁在天上,盛宴不再,乐声已歇,今夜依旧没有歌声,却有无声的音符与我们心中流淌。我们循着心中的步点进退又旋转,乘着风越飞越高。 裙摆在夜空中交相绽放,划出柔美的弧度。这是我第一次跳女步,慌乱得几乎不知所措,只能随着薇薇安的步点行进,好几次都踩到了她的脚尖,到了最后,薇薇安索性搂紧了我的腰,让我站在她的脚尖上,带着我一圈圈起舞。 乱了、乱了、乱了。我们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温热又潮湿,让彼此都眼睫颤动,好似陷入了无边的幻梦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又转过了多少圈,再落地时,我的脚尖踩在了柔软的床塌上。 我害羞得几乎不敢去看薇薇安,心脏却还在扑通扑通乱撞着,好似其中小鹿,马上就要夺门而出。这促使我忍不住勾住了薇薇安的脖颈,小声地问:今晚你能不走吗? 回答我的是薇薇安落下来的吻。 天地仿佛骤然颠倒了,我仰面看着薇薇安,看她俯下了身子,长长的黑发瀑布般滑落下来,将我笼罩在其中,仿佛一个温柔的囚笼,叫人头晕目眩、动弹不得,却又心神俱醉、不愿逃离。随着她的动作,那柔软的黑发拂过了我的肩膀、腰际和大腿,痒痒地让人忍不住轻笑出声,又被薇薇安惩罚性地捏了一下脸颊,然后她束起了长发,又低下头了专心致志地吻我。 这样的她,让我难以抗拒。我仰起头,承受着她的吻,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薇薇安已经沐浴过,从细微处飘来了清新的橙柑草芳香。 当初做的那个令人脸红心跳的梦竟然成了真,我的眼睛一下子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去了,东躲西藏,一不小心踢到了堆在腿边的衣物。 衣物悉数滑落,跌出了一条小小的金项链,落在地毯上啪地一声,弹开了鸡心状的肖像小盒。 里头是一位美丽女子的肖像,眉眼依稀与芙洛拉有几分相似。 薇薇安垂目看看项链,又抬眼盯着我。 我:呃 后背渗出了紧张的汗,我硬着头皮解释道:那只是芙洛拉在舞会上给我的信物 等等,这话好像有点不对,越描越乱了! 我摆起了手,试图比划:不、不、不是那个定情信物的意思!它只是只是我和芙洛拉做的一个唔?! 薇薇安垂眸,用食指抵住了我的唇:我现在不想听你提其他女人的名字。 我一下子慌乱起来薇薇安果然生气了! 可是、可是这些天也不是我故意去找她们的啊!我的心头顿生委屈,却又不知道从何处说起,只好小心地、讨好地去安抚薇薇安: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毕竟,这些天薇薇安一直在为我准备礼物,而我却(被迫)把心思发在了黛萝和芙洛拉身上,也确实是事实呢 想到这里,我心一下就虚了。 薇薇安依旧不说话,这让我更慌张了,情不自禁地抱住了她的腰,胡乱撒娇:我知道错了薇薇安只要你不生气我做什么都行? 什么都行?她飞快地问。 我的内心忽然警铃大作:太、太过分的不可以! 然而已经晚了,我的手被薇薇安抓住,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三心二意、出尔反尔的小狐狸可是会被惩罚的哦?她慢条斯理地说,随手从旁边拣起了一根衣带,要从哪里开始算起好呢? 那就从兽人部落那一次开始算起吧?我的手腕被柔软的缎制衣带一圈圈绕紧了,薇薇安不忘打上一个漂亮的蝴蝶结,看上去像一个等待被拆开的礼物,我的主人,您还没有给您最忠诚的仆人支付过酬劳呢。 她笑:那就用您自己来抵债吧。 顿了顿,她又曼声说:接下来就该算算黛萝和芙洛拉的事情了,这些天,你的心思好像都放在她们身上,对我不闻不问的,这该怎么算呢? 她语气哀怨得可以唱咏叹调,让我一下子慌张了起来,赶忙分辩:我、我的心永远是你的 是么?她问,要怎么证明呢? 简直、简直是明知故问啊!我咬紧了嘴唇,脸色绯红地又看她,犹犹豫豫,最终还是大着胆子地邀请道:你、你可以来、来尝一尝 我的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几乎要羞得没声音了。 薇薇安却看穿了我的企图。 我可不会给你蒙混过关的机会。她贴着我,在我耳边小声说道,转过去,趴着。 把尾巴放出来。她命令道。 我呜嘤一声,只得乖乖照做。 下一秒,我觉得自己的尾巴被薇薇安揪住了,纤长的手指沿着尾巴的曲线一节一节地轻轻按着尾椎骨,让我把脸埋在被子里,忍不住哼了一声,屁股挨了薇薇安不轻不重的一巴掌。 好乖。耳边她却甜蜜地夸赞道,声音从我的身后传来,细密地吻着我脖颈后的肌肤,让我微微地颤抖了起来。 一切又开始混乱了,我趴在曾经梦中的那只小船上,再次被无边的波涛环绕,浪峰一次次将我推向潮尖,又一次次落入波谷,起伏的水波打湿了夜色,打湿了我的尾巴和她的指尖,泅染出一片脆弱的潮湿。我将脸颊藏在柔软白云之中,仿佛在梦境中看见了一朵玫瑰。 红玫瑰绽放在茫茫的雪原上,又在夜间含露时被人采下。采撷的人有一双多情的眼睛、柔软的唇和温柔的手,她抚过细腻的花瓣,低头轻吻玫瑰柔嫩的花蕊,被露水湿了唇。 我的双手被绸缎缠住,弹不出悦耳的音符,夜莺的夜曲却在我们的呼吸交织间流淌着,娇嫩啼鸣随着节奏,隐晦地颤出小小浪花。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我小声的呜咽中,薇薇安终于将我翻过了身,正面给了我一个拥抱。我委屈地撒着娇,目光却越过她柔美的肩线,在朦胧的泪花中,看见夜空中小小的一枚月亮停落在她的肩膀上。 那是我的月亮。 第68章 食髓知味 我几乎记不得自己昨晚是睡过去的还是昏过去的。 只记得昨晚最情浓时分,意识几乎支离破碎,只能感受到薇薇安从背后贴过来的温热拥抱,以及她在耳后说的那些令人耳热的情话。手被束缚着举过头顶,好似被人完全打开,只能任人鱼肉。我胡乱呜咽着,尾巴去缠磨她的腰腿,企图得到吃醋恋人的爱怜,最后却像奶油一样融化在她的指尖与舌尖,被薇薇安慢条斯理地品尝着。 坏心眼的恋人还不忘一边动作,一边咬耳朵的音量轻悄悄问:你喜欢我吗? 我在这折磨的甜蜜中几乎失去理智,只能被她捏着腰,胡乱答道:爱呜我最爱你了 真乖。这答复似乎令她满意,薇薇安笑起来,奖励一般的吻落下来:我也爱你。 我们几乎缠绵了一夜。 直到天色微明,我才终于被薇薇安放过,哼哼唧唧赖在她的怀中,感受到她温柔的手指轻轻触碰我的耳朵,浸过温水的手帕拭过身体,薇薇安温柔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晚安,我的小狐狸。 我一觉睡到昏天黑地。 再醒来时,明亮的阳光已经照亮了整个房间,透过眼皮照出一片金红。我把自己整个蜷进被子,迷瞪了一会,心中忽然一紧:要迟到了!! 今天早上又是薇薇安的课! 我吓得一个鲤鱼打挺,企图坐起来,半道却又因为腰酸,嗷呜一声倒了回去,整个人躺在床上,好似一条有气无力的死鱼。 莉塔恰巧推门而入,惊道:殿下!您还好吗? 我一下子僵直了身子:还、还好!你先不要过来! 我缩在被子里,飞速地摸了摸被子,又摸了摸自己,终于松了口气太好了,我身上穿着齐整的睡衣。 昨夜被薇薇安哄着穿回睡衣的羞耻记忆浮上心头,我一边面红耳赤,又一边庆幸多亏薇薇安先见之明,将她的外袍垫在了我的身下,才不至于留下太多禁忌的罪证。 虽然这令人腰软的痕迹全都拜她所赐就是了。 我放松了戒备,终于忍不住撒娇般对着门口埋怨道:莉塔!你为什么不早点叫我起床! 我叫了您三次,殿下,莉塔无奈道,从清晨到现在,您睡得很沉。 我的脸腾地红了。 别担心,见我羞得几乎要钻进地缝里的模样,不明就里的莉塔大概以为我在忧心迟到的事情,安慰地说,刚刚维安阁下的口信已经送到了,他说您昨晚跳舞劳累,起不了床的话,今天可以暂且不来。 她倒还挺贴心。我看了一眼天色,发现距离正午仍有段时间,索性摇摇头:没关系,我还是去上课吧。 匆匆赶到书房时,薇薇安果然正端坐在书桌前,换了一件新的外袍,长发齐整束在脑后,似乎正翻看着什么。 看到我来,她的眼中似乎流露出一丝惊讶。 请坐。她说。 这种感觉实在有些奇妙。两个人看起来都衣冠楚楚,一切如常,惟有昨夜缠绵的情绪还在身体里流淌。我走过去,假装若无其事地问道:老师,你在看些什么? 薇薇安动作一顿,才接话道:只是些公文和信函。 她将手中的羊皮卷展开给我看:下城区报告了一起传染病事件,大概是因为最近天气转热,降雨增多的缘故,我下午大概会去查看一下情况。 洛里亚给我寄了几封私人信件,谈了谈奥尔德林近闻,然后就是珍妮娅伯爵的书信。 珍妮娅?我想起西风城之事,问道,她还好吗? 西风城一切太平,她托我向你问好。薇薇安将信件递给我,然后,她在信里谈到了她的婚讯。 她要结婚了?我惊讶地问,伊莱蒙特不是才去世么? 根据拉维诺的法律,女子一旦结婚,她的财产与爵位都将由自己的丈夫代为管理。珍妮娅这样做,和将爵位拱手让人有什么区别呢? 我不明白。 薇薇安看穿了我的疑惑,只轻声道:她没有子嗣。 我沉默下来。 我竟然忘了这条法律的后半段,倘若丧夫的女性没有子嗣可以依靠,那么她的家族将有权接手她的财产。 也就是说,珍妮娅伯爵如果不愿自己的爵位落入父兄之手,那就唯有再度踏入婚姻,挑选一个值得信赖的丈夫。 我忍不住蹙起眉头:这真不公平,难道一直以来没有女人对此不满吗? 对于只接受过舞蹈、刺绣和文学的贵族小姐们来说,接手一个家族、一座城池这种事情,反而会令她们感到惊慌失措吧?薇薇安冷静地,实事求是地看,对她们而言,丈夫和父兄愿意替一窍不通的她们打理这些事务,维持她们优渥的生活,在她们眼中或许是一种被保护的幸福。 不过,别担心,她又道,珍妮娅伯爵在信里说,她会认真地挑选一个能够掌控的配偶,西风城的控制权仍旧会是她的。 我垂下头: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整个国家都没有给予她们选择,那么去苛责被裹挟其中的、某个具体的人,是不现实、也太刻薄的事。 薇薇安莞尔:但我相信会有人正在想着怎么改变这一切,对么? 我无奈地笑了:你还真是把我看透了。 她揉了揉我的头:来看点开心的事情。 她抚摸我头发的样子真好看,我忍不住撒娇耍赖:看公文算什么开心的事情。 那你可以看爱情小说?薇薇安竟然很认真地建议道,今天上午本来就是打算给你放假的。 顺着她的目光,我落到桌角,那里竟然真的叠着几本薄薄的、装帧华丽的罗曼蒂克小说,在样式严肃古朴的古籍里显得格格不入。 你竟然开始看这种书了我伸手抽出其中一本,一边翻一边随口问道,难道你最近在研究爱情? 正在喝水的薇薇安忽然猛烈地咳嗽了起来:咳!咳咳咳! 一个离奇的念头浮上心头,我大惊失色薇薇安不会真的企图通过阅读罗曼蒂克小说研究人类爱情吧?在虚构作品里找真实不可取啊! 我下意识将这个问题问出了口。 薇薇安咳得更大声了。 我就只是随便看看。薇薇安绷着脸回答,白皙的脸上却粉得像蔷薇。 我笑眯眯地看她。谁能想到,薇薇安素来自傲与对人性洞察幽微,有朝一日却会用这么傻乎乎的方法,去研究人类的感情。 我眨眨眼,决定给她一个台阶下:有哪本比较有趣?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51) 都不好看。薇薇安幽幽回答,人物扁平乏味,情节千篇一律,男主人公不是个风流的傻子就是个鲁莽的武夫,女主人公只会咯咯傻笑,挂在男方的臂弯里当摆设。 甚至可以从中分出它们的读者面向,她说,竖起两根手指头,一路击剑比武赢取名姬淑女芳心,最后飞黄腾达的故事面向男性,一路比美跳舞艳冠群芳,最终嫁给王公贵族的故事,大概面向的是女性。 总而言之,罗曼蒂克小说的基本梗概都是:交.配、以及交.配权竞争。薇薇安用一副做研究的严肃表情总结道,当然,和无聊透顶的骑士爱情小说比起来,这些故事也不算那么糟糕我大概就随便看了这么点内容。 这不是看得很认真嘛!我都不忍心揭穿她,只能忍着笑,很严肃地说:既然都没什么意思的话,那我们还是继续看公文吧。 我看见薇薇安绷直的背悄悄地放松了,她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将目光收了回去,颇为矜骄地说:也行。 我重新把自己沉到了书里。桌面上的沙漏悄悄流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手中的书页终于翻到了底,薇薇安又轻轻咳嗽了一声,问我:看完了吗? 我将那本晦涩难懂的魔法书放回去:看完了。 那你过来,薇薇安眨眼,让我抱抱你。 她坐在椅子上,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这是薇薇安撒娇的常用动作,在陌生的西风城,我对此适应自然。但如今回到这充满着肃穆意味的教师书房,便顿觉一种禁忌的背德感。 我本来应该拒绝的。 可她真的是太好看了。 我看着她含笑的漂亮眼睛,只觉有时在美丽面前,道德的阻拦的确苍白无力。 我乖乖走过去,然后被薇薇安一把抱住。 好想你呀。薇薇安在我耳边轻轻说,我从分开就开始想你。 她的手又落在了我的腰上,温柔得和昨晚如出一辙。我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那只羽毛笔上,想起昨夜醋意大发的薇薇安,也是这样握着一支羽毛笔,任性地在我最情迷意乱的时分,在我身上轻轻签下了她的名字 我的心砰砰跳着,情不自禁地蹭了蹭她的脸,等她的下一步动作。 然而,薇薇安的手搂住了我的腰之后,就安安分分地不再动了慢着,现在的薇薇安好像真的只是想单纯地抱抱我! 我回过神来,被自己的想入非非尴尬得面红耳赤。 怎么了?薇薇安疑惑地问,你看起来怎么有点失落? 我差点从她怀里蹦起来:没没没事! 天啊!不过是过了一晚上,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不明所以的薇薇安还要凑过来看我,我断不可能让她看见我这烫的可以冒蒸汽的脸,手忙脚乱地从她的怀里滚了出去:真、真的没事! 薇薇安露出茫然神情。 我觉得自己现在在这里多待一秒,我的羞耻心就会爆炸了,只好也尴尬地轻咳一声:我、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然后,我逃也似地离开了书房,抛下无辜的薇薇安愣在原地。 我一路狂奔,终于奔回了自己房间。 房门一关,我还没来得及把自己烫红的脸埋进被子里,窗外一只盘旋已久的鸽子就落到了我的窗台,腿环上却没有任何纹章。 我从它的腿上拆下那一条小小的纸卷,在输入一缕自己的魔力后,纸卷的禁制打开,露出上头的内容: 今晚父亲不在宅邸,关于上次的商议条件,请来我的房间。 落款:芙洛拉 我的头又开始痛了。 作者有话要说: 薇薇安:嘴上很花但实际上举动很纯情 艾希礼:表现非常纯情但心里全是涩涩 *骑士爱情故事指的是中世纪曾经流行的骑士之爱,主张骑士与贵妇人之间柏拉图式的恋爱,身为骑士的男子要全身心为自己效忠的贵妇人奉献一切,看似将女性推崇到了一个极高的崇拜地位,但实际上是中世纪对性极度压抑、婚姻无法自由,只好到浪漫小说中寻找慰藉的病态投射。 对于薇薇安这种占有欲极强的人来说,这种故事大概等同于她最讨厌的舔狗文学() 以上发言不代表作者观点,如有异议,请与薇薇安探讨。 感谢在20220103 15:43:07~20220106 17:32: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ova 18瓶;薄言、等 10瓶;34824584 7瓶;12345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小姐的闺房 昏暗的公爵小姐房间,即便是在窗帘低垂的夜晚,奢靡家具与繁复花纹,也依旧在柔黄的罩灯下暗自生光。 在影子找不到的角落,有人在窃窃私语。 好了吗? 还没 能不能快点呀! 你小声一些就快了 反正有静音帘幕,怕什么?磨磨蹭蹭的,还是不是男人? 男人这种事情有关等、等一下!你不要那么快转过来啊! 我面红耳赤地叫了一声,飞快地拉上了胸前的白围裙。 不远处,芙洛拉正抱臂站在我面前,满脸不耐烦地看着我:你动作好慢啊,我的女仆穿衣服如果都是你这个速度,我早就把她们都解雇了。 我又不是你的女仆! 我真想这样对她说,可是不行。眼下,我正在芙洛拉的房间里,满头大汗地和最后一根束腰丝带斗争,手忙脚乱穿了半天,却总是穿不到合适的孔里头。? 一滴冷汗从我颈后滑落。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到这来。如果不是为了帮薇薇安调查光明神的起源,我就不会想要查阅阿尔希弥斯家族的书籍。如果不是为了查阅书籍,我就不会和芙洛拉达成交易。如果没有达成交易,我就不会大晚上潜入公爵宅邸。如果没有潜入公爵宅邸,我也就不会被芙洛拉以掩人耳目为由,被迫!穿上!女仆装! 女仆的衣装真是太复杂了,衬衣、衬裙、罩裙、围裙、假领,层层叠叠望不到头。我胡乱把那根捣乱的丝带一塞,像个装在套子里的人,硬邦邦地问:穿好了,然后呢? 芙洛拉没说话,我疑惑地又问了一遍:芙洛拉? 啊、啊? 芙洛拉回过神来,隔着一张小茶桌的距离,我看到她飞快地撇开了眼睛:没事。 想不到你穿这个还挺顺眼的她嘟嚷了一声,咳,我是说,待会跟在我身后,我带你到藏书室去。 一顶女仆便帽被她扔过来:戴上这个。 我再次胡乱把自己的头发藏进帽子里,磕磕绊绊地提起长裙,跟在芙洛拉身后。 毕竟是公爵家大小姐的闺房,宽敞程度不下于皇宫的房间,我跟着她向外厅走去,眼观鼻鼻观心,余光中只能看见大小姐挺拔的后背。 让一位陌生男性进入自己的闺房,还想出变装的主意,大概是许多名门小姐这辈子都不敢做的事情。 不得不承认,尽管芙洛拉常常幼稚又任性,但有时确实有着难言的魄力。 就在我的这样想着的时候,走在前面的芙洛拉发出了一声尖叫,回头一把抓住了我。 救命!她慌乱地叫着,像只蚱蜢一样地跳了起来,我听到女仆长的脚步声了! 如同验证一般,门口传来了不紧不慢的敲门声。 一道严肃的女声从门外传来:芙洛拉小姐,前几日新订的礼裙送到了,请您看一看吧? 芙洛拉绝望地拽着我乱窜:怎么办怎么办!让菲洛米娜知道你在我房间里就完了! 我心一沉,正准备跃出窗外躲避,方才乱塞进去的那根丝带却滑了出来,被我不幸踩中,脚下一个踉跄。 芙洛拉尖叫一声,一把抱住了我的腰。 天旋地转间,我被她猛地甩进内间,胡乱塞进了她的被子里。 与此同时,我还听见叮当一声,我解下的佩剑被芙洛拉操控着,勾起换下的衣物,飞进了床下。 下一秒,她跳上床,一脚把我踹进了被子深处。 我:?? 门外的敲门声还在继续,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会儿,终于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女仆长菲洛米娜一把拉开门,声音带着焦灼:小姐!为什么您的房间下了静音帘幕!您没事吧? 然后,在锦被的黑暗中,我看见芙洛拉的身子动了动,发出了幽幽醒转的声音:啊? 我只是在睡觉呢,菲洛米娜。她说,听起来茫然又埋怨,花园里的蟋蟀和蝉实在是太吵了菲洛米娜,你怎么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开了我的门? 啊抱歉,芙洛拉小姐,我只是担心您有什么事。女仆长低声说,毕竟,照顾您是我的职责。 我忽然觉得不妙芙洛拉的床实在是太香了!在这封闭的环境里,被褥、裙摆的熏香,以及芙洛拉身上沐浴过的味道,全都在这一刻,铺天盖地向我涌来。 我要、我要打喷嚏了! 我竭力遏制着自己的冲动,肩膀却开始颤抖,终于,强烈的生理冲动战胜了理智:啊 一双纤细柔软的手一把捂住了我的嘴紧紧地、用力地、接近窒息地,捏住了我的脸颊。 好痛!有一瞬间,我觉得这喷嚏的反冲力几乎可以让我飞出被窝。 菲洛米娜惊道:什么声音? 哈芙洛拉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被窝下的手用力地捏住了我的脸,太困了,菲洛米娜,你把我给吵醒了。 她用嗔怪的语气说:记住你的身份,身为下人,无论什么时候开门都要得到主人的同意这难道不是你教导那些小女仆时说的话吗? 抱歉,是我失职 好了好了,你走吧,今晚不想看到你。 芙洛拉说,理不直气也壮。 女仆退出了房间,随着大门关上的咔哒声响起,我一把掀开了被子:你在干什么呀! 坐在床上的芙洛拉低头与我对视,不甘示弱:你才是在干什么!干嘛忽然要往窗户外头跳! 我快要崩溃了:我只是想在窗户外头躲一下!我不就是从你的窗户爬进你房间的吗? 谁、谁能想到啊!跳窗本来就是男人才会干的事情啊!身为淑女只会优雅地走正门! 这两者没有任何关联!我气鼓鼓地抗议道。 然后,我的脸颊肉被人飞快地捏了一把。 大小姐飞快地收了手,理直气壮地顾左右言其他:不准这样看我!你知道直勾勾地看一位淑女有多失礼吗? 我服气了,认命地闭上了眼睛:现在可以带我去藏书室了吧? 哼。 最后,我提着灯盏,跟随芙洛拉走在了走廊中。 公爵外出赴宴,偌大的宅邸便显得有些寂寥,我垂眼走在芙洛拉的阴影里,看见长廊中挂着一副副历代公爵的肖像画。 好奇怪,按理说,每一幅肖像画都应作画于不同的时代,但不知为何,从某一幅肖像画开始,接下来几幅画的笔触和色泽,看上去都像是来自相同年代。 趁着走廊上没有其他人,我忍不住向芙洛拉提出了这个问题。 我哪里知道为什么,我又不是芙洛伦斯那家伙。芙洛拉嘀咕了一句,据说是以前发生过火灾吧,因为仆人打翻了烛台之类的原因。芙洛伦斯研究过这些画的落款和风格,的确是同一时代的画家作品。 她对绘画和文学倒是有点造诣,所以才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芙洛拉抱怨道,说起来,她和那个叫维安的魔法师还有些像,都是些琢磨不透的人真想看看他们关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子。 感觉芙洛拉不太喜欢她的姊姊呀。 我无奈地说:我觉得他们不大可能产生交集呢 然后,我们走入长廊的深处。 与此同时,在光明神殿的长廊中,一条细长的白蛇在砖石的缝隙与阴影间游走。 与白蛇一般悄无声息的,还有黑袍法师的步伐。她像一片无声的夜色,落在了圣女宫的庭前,轻轻叩响了洁白的大门。 你终于来了。在中庭月色中等候的芙洛伦斯,慢慢地转过身,注视着来客,我听安洁黛尔说了你的事情。 犹如昼星般的光辉,闪耀在西风山脉。圣女咏叹诗一般地说道,真是令人心生向往,也让人多年来难以忘怀。 那么,我该怎么称呼你呢?神秘的宫廷魔法师维安? 还是四百年前最美丽的奥尔德林之星、流淌着精灵之血的继承人、薇薇安阿尔希弥斯小姐? 猩红双眼的白蛇勾上芙洛伦斯的脚踝,沿着小腿向上游走,隐没在圣女纯白的裙摆中:自那夜神殿审判,你的光芒照亮圣女殿的塔尖起,我就知道是你。 薇薇安没有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姐姐们的见面:暗潮汹涌打机锋 妹妹们的见面:小学鸡吱哇吵架 感谢在20220106 17:32:19~20220115 13:48: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顾小球养成记、Ivy 20瓶;威尼小小菁 10瓶;等 9瓶;一只阿寒、红茶拿铁 5瓶;柿子 3瓶;... 2瓶;路边的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创世纪 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世界尚是颗未被啄破的蛋。 在混沌的胚胎之中,孕育了最初的神灵。 神说世界要有上下,于是便将自己头顶的称为天,脚踩的称之为地。 神说世上要有昼夜,于是诞生了光,光是好的,不能被光照到的地方便是坏的,世界便有了善恶与昼夜之分。 神创造了水,将它们聚拢到一起,世界上便有了海洋与大陆,河水与深谷。 神说大陆应有草木,果实生于生命之末,又孕育生命之初,使一切繁衍轮转,生生不息。 创世的工作令神感到疲惫,于是,他自黑暗中创造了第二主神,作他的妻子,接管大地与黑夜,日夜交替,昼夜不息。 神用泥土捏出牲畜、雀鸟与昆虫,使之滋生繁多,各从其类,生灵便布满世间。 最后,神说,需要主人去管理这世界。 于是他们的灵孕育出十一位主神,分掌天地间的季节、气候、动物与植物,而头颅则化作太阳与月亮,双目化作星辰,照耀四野,知晓八方。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52) 神的躯干化为精灵,是神高雅智慧的首生子;神的双手化为人类,是神灵巧狡黠的次生子; 神的双脚化为兽人,是神强壮蛮鲁的末生子。 如身躯引领四肢一般,精灵引导人类,人类领导兽人。 神双手的各个指头,又依次化作祭司、贵族、战士、平民与奴隶。 如手指生有强弱,尊卑自分,贵贱天成。 自光明神身躯而生的人,生来便擅长战斗与统治,被称为男人。自黑暗神身躯而生的人,因着她是从光明神脚踩的大地、光所无法照亮的黑暗中所诞生的,被称为女人。 如黑暗遵循光明一般,女人应是男子的配偶,男子的助手,受男子的引领与管辖,为之生儿育女。 各归其类,各司其职,万事万物,循律而动,其即为创世之始。 所以你有找到有用的东西吗? 芙洛拉忽然从我身后探出头问。 哇啊! 我被她的神出鬼没吓得一个哆嗦,没好气地说:为什么你走路都没有声音啊! 跳舞的淑女怎么能让别人听到脚步声呢?芙洛拉得意地说,又重复了一遍,你有找到有用的东西吗? 我摇摇头,调了调手边的提灯,感觉自己的腿已经快要在书柜前蹲麻了:没有。 啊,芙洛拉应道,听上去不甚真诚,真可惜。 我没再接话,只低头将手中的书又翻过一页,在心中叹了口气。 自从在西风城回来后,与薇薇安的谈话总在耳边萦绕。 关于神话的起源与种族之间的战争,对它们的疑惑一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仿佛有什么秘密藏在其中似的。 所以,我才想要到阿尔希弥斯的图书室中一探究竟,身为历经数百年沧桑,又与神殿息息相关的家族,其中的藏书必定充满价值。 然而,在藏书室找了大半个晚上之后,我依旧一无所获。这间图书室的书籍大部分都是纸质抄本,摸起来手感也新连记录在羊皮卷上的早期版本都找不到,这样的叙述怎么能令人信服呢? 然而,芙洛拉手里的钥匙,只能为我打开这一间房间。 我愁眉苦脸地把书放了回去,指尖掠过一排排高低错落的精致书籍,它们书脊烫金、铭刻禁制,打开却全都是散文诗歌和刺绣纹样等不相干的内容天使能在针尖上跳舞,但光靠绣花大概拯救不了这个世界吧! 我腾地站了起来,情不自禁地将目光投向了上方的二层阁楼。 据说,在这一间小小的图书室之上,二楼才是阿尔希弥斯家族真正的藏书阁,藏有无数魔法与神话的古书典籍。 而我显然上不去。 想想也是,不过是一支开场舞而已,哪里值得芙洛拉为我铤而走险、背叛家族呢? 更何况,即便是我有打开书库的机会,要在一夜间从浩如烟海的书堆里找到需要的书,也难如登天。 想必这就是当初,芙洛拉爽快答应我要求的理由。 我指尖下滑,将又一本毫无用处的书放回书柜是应该就此放弃呢?还是该想个办法,再和芙洛拉谈判一下呢? 身为公爵家的大小姐,无论我提出什么条件,芙洛拉同意为我开放书库的机会恐怕都很渺茫。毕竟,想也知道,其中珍藏,必定皆为家族机要。 果然还是另寻突破好了。我弯腰提起油灯,正要对芙洛拉说今晚就到这里吧。 芙洛拉却忽然靠了过来。 你是想要看,下一间藏书室的书吗?她忽然问,声音轻轻的,脸颊在暗黄的灯光中模糊明灭,那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做我的骑士吧? 她说,红艳的唇在昏暗中开合,像一颗闪着水光的樱桃。 我吓得差点把提灯砸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震撼小狐狸一整年.jpg 感谢在20220115 13:48:12~20220119 23:21: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言汐、威尼小小菁 10瓶;薄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眼泪 你那是什么表情!芙洛拉气恼地小声说道,我又不会吃了你。 她的话显然没有说服力,我依旧满脸狐疑,警惕地盯着她。 你究竟想干什么?我问。 发觉美人计失效,芙洛拉的脸和手中提灯一齐向下一垮:出来。 她言简意赅地说,从书柜的间隙中转身离去,重新坐到了读书的桌子旁,提灯一放,下巴一扬:我不是说了么?我要你做我的骑士。 见我依旧神色迷茫,她抖开手中羽毛折扇,矜持颔首地提醒道:夏夜宴要到了。 我一愣:你是想让我为你决斗? 芙洛拉啪地把扇子一合:没错! 我不知道自己的头今晚是第几次痛了。 夏夜宴,如前所述,是王宫一年之中最盛大的宴会。然而,在夜晚的宴会之前,整个白昼都是庆祝的活动,贵族们欣赏戏剧、聆听乐曲,享受午餐会、赛马和射箭,当然也会举办贵族之间的切磋比试。 如夜晚的舞会备受瞩目一般,骑士决斗也是白日的重中之重。人们相信,在司掌战争的光明神的庇护之下,无论是爱情、财富抑或是正义,都能在决斗中获得应有的归属。 因此,决斗也被称为神裁。 为了彰显对神明的崇敬与王室奢华,每年的宴会决斗,奖品都价值连城,珠宝、利剑、爵位甚至是公主的婚约,都有可能称为胜者桂冠的装点。 而这一次的奖品 是特蕾西雅王后的头冠。芙洛拉淡淡地说,王后出嫁时从阿尔希弥斯家族带走的陪嫁之一,由数十名能工巧匠精雕细琢而成的黄金冠,嵌满珍珠、水晶与象征忠贞的蓝宝石,天鹅与月桂枝的式样栩栩如生。进宫后,王后又增添了一颗亮如晨星的白宝石作新的主石,是王城所有淑女梦寐以求的珠宝。 因此,这一次的决斗将由骑士为他们珍爱的淑女出战,谁的骑士取得胜利,王后的头冠便将落到她的头上。 很荒唐,不是吗?芙洛拉赌气一般说,阿尔希弥斯的王后之冠怎能落于她人之手? 我必须拿到这一顶头冠。她将折扇又啪地往桌子上一放,所以,我需要一名骑士。如果你能够帮我赢下它的话,我也将会竭尽所能,为你打开阿尔希弥斯的书库,各取所需,公平交易,怎样? 我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没有说话。 提灯的灯焰跃动着,深黄的光晕在黑暗的书库中微微颤动。 过了许久,我轻轻地说:这就是你的理由么? 芙洛拉愣住了: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 我的意思是,我说,这真的是你想要的东西吗? 美丽的珠宝与家族传承百年的藏书,相较之下,哪一样东西价值更高呢?芙洛拉,你的话听上去很合理,但略一推敲就会发现,倘若交易败露,就算得到王后之冠,失去庇护的你,也将一无所有。 珠宝与家族,是什么让你选择了前者?是这顶头冠对你而言意义非凡,还是说你有其他想要得到的东西? 芙洛拉,撒谎的人做不了交易。我看向她。 樱桃般红润的嘴唇变得苍白,芙洛拉紧紧地咬住下唇,在黑暗中死死地盯着我。 我果然还是很讨厌你,她说,从去年的夏夜宴开始,我就讨厌你。 对,我就是另有企图,怎么样? 我必须拿到这一顶头冠。芙洛拉又重复了一遍,以一种恶狠狠的语气,谁在意上头那堆亮闪闪的破烂石头,我只是需要这一顶王后头冠! 我竟似乎听懂了她的话:你是想要这一个王后的头衔么?可是,芙洛拉,你要知道,莱昂内尔已经成婚,即便你得到它,王后之位也不会是你 谁说只有嫁给莱昂内尔才能当王后?!芙洛拉打断了我的话,只要王冠还没戴到他的头上,一切就都还有可能。我这么多年来辛辛苦苦练习跳舞、礼仪和交际,为了以阿尔希弥斯之女的身份登上王后宝座而付出的一切,凭什么就这样落空! 她咬牙切齿地说着,语气甚至带着颤抖:你明白我的目的了吗!为了满足我无聊的虚荣心和不甘心,就是这样而已! 但你的表情看起来很难过。沉默良久,我终于轻轻说,如你所说,特蕾西雅王后死后,她的遗物还要被拿出来当作宴饮取乐的彩头或许就算成了王后,也没有什么好的,为什么你不换一条路走呢? 因为我没有别的路了。芙洛拉忽然说,霍根侯爵已经向我的父亲求亲了。 我愣住了。霍根侯爵,我知道这个名字,不如说,整个拉维诺不会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字。他的家族掌握了拉维诺最大的矿石生意,在这个生产宝石与矿石的国家,霍根侯爵便是财富的代名词。 然而,那却是一个有过两任妻子的男人,甚至比芙洛拉的父亲还要年长。 我想起某次宴会里那个臃肿的身影,觉得这个世界疯了。 阿尔希弥斯也并非看起来那般根深叶茂。芙洛拉静静地说,霍根侯爵的家族是近百年才崛起的新贵,迫切需要一位血统高贵的妻子,而阿尔希弥斯看似显赫清贵,实际却没有太多的实业。 两族联姻,强强联合。芙洛拉冷笑道,这大概才是公平交易相比之下,我的小花招算什么? 面对这样好的条件,我的父亲又怎会允许我再嫁与他人呢?想要摆脱这个婚约,就只剩下最后一条路去当国王的情妇,无论是路维德三世,还是莱昂内尔。 我真不甘心,芙洛拉声音闷闷的。我不想当情妇。 所以你找到了我。我轻声说。 芙洛拉在黑暗中点点头:你说得没错。你知道吗?自从军队凯旋归来,立下屠龙战功的你已经是王城贵女最炙手可热的婚约者。 我当然不是非得和你立下婚约不可。芙洛拉垂下眼睫,我只是想要拖延时间。只要我和你的关系进展到足以让我的父亲动摇,待霍根侯爵失去耐心,我或许就能逃过一劫了。 嘲笑我吧,如你所见,就算是身为贵族淑女的我,也不过是个稍微金贵点的货物罢了,满口谎言只是为了把自己抬出更好的价格,这样的答案够诚实吗?芙洛拉再一次高高地扬起了下巴,没什么大不了的,今晚的谈话我会当没发生过。 现在你可以走了。她说。 我从椅子里站起来,芙洛拉把脸别过去,不再看我。 而我俯身,将手中的手帕递了过去。 可是你好像在哭,芙洛拉。我低声说,你需要手帕吗? 芙洛拉一把拽过手帕,盖在了自己的脸上。 转过去,现在立刻马上。她凶狠地命令道,不许说话,不许回头! 我依言转过身去,然后,听到了身后传来了芙洛拉的哭声。 高高在上的芙洛拉,美艳动人的芙洛拉,肆意妄为又目中无人的芙洛拉,这一刻,就这样在我背后无声的黑暗中,一个人哭泣。 而我不能回头,也无法回头,因为我知道,这样的眼泪,并非能为一个拥抱、一条手帕轻易抹去。 最后,我只能在黑暗中轻声说:芙洛拉,我不能给你婚约、誓言以及一切与爱情有关的东西。但是,如果决斗能够带来转机,那么身为骑士,我愿为你的自由而战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119 23:21:36~20220120 15:45: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松饼好吃 85瓶;宁 20瓶;楽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圣女与毒蛇 月光铺满内殿庭院,庭中对立的二人,也如月亮般沉默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薇薇安忽然启唇打破了沉默:安洁黛尔近来如何?她似乎没有在你的宫殿里。 圣女偏了偏头,雾气般笼罩着她的头纱也随着动了动。她似乎对着不相干的问题感到一丝疑惑,但仍耐心答道:她已经不再是我的神官了。 在外擅自取下面纱这种事情,对女神官来说是不被允许的,安洁黛尔违反神殿教规,理应驱出神殿。圣女语气平静地说,但是,神殿唯一的女神官在随军出征失去了对神的贞洁,并被逐出神殿,对神殿而言亦有损尊严。 所以,在对安洁黛尔进行验身之后,我向大神官提议,不对外公开此事,只将安洁黛尔从神官贬为最低级的神侍,既维护了神殿的尊严,也体恤了她家族的颜面。 嗯哼,你们神殿可真仁慈。薇薇安懒洋洋地往背后的月桂树上一靠,略带讥讽,我还以为在你们这里,不是处女的女人都要被烧死呢。 圣女殿侍奉的是掌管少女童贞的月之女神,即便是正式步入婚姻的女性,在婚礼前夜也应该到神殿中,将处女时期的腰带交还女神,以此祈求允许与宽恕。 所以,倘若安洁黛尔真的失去贞洁的话,那么神殿就算将背叛神明的她送上火刑架,也理所应当。圣女芙洛伦斯从容地说,又忽地一笑,可真是残忍,不是么? 我并不赞同神殿的举动。她说,你知道我方才的提议。 真不公平啊,芙洛伦斯悠悠叹道,同为同样要保守童贞的神的仆从,女人的贞洁如面纱般一揭就散,男人的贞洁却像腰带一样随解随带,而即便身为圣女、代行神意的我,也无法实质上与大神官抗衡。 阿尔希弥斯与神明的渊源,甚至比如今的神殿要深远你知道圣女聆听神谕的能力从何而来。 但如今,身为阿尔希弥斯长女的我,却只能在这当个漂亮花瓶。芙洛伦斯冷哼,当真不公。 薇薇安却不紧不慢地说:你的这番话不怕被你的神明大人听到么?圣女殿下。 全知全能往往也意味着有所不知,芙洛伦斯嫣然一笑,难道你觉得神殿所有的神谕都是真的么? 应当不会吧,毕竟你可是薇薇安阿尔希弥斯啊。芙洛伦斯轻声细语,我可是因为向往着你,才会选择成为圣女的呢。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53) 从我第一次偷偷在家族秘记中翻到有关你的记载开始,我就深深地为你的身姿所折服但那时我也不过是把你当作一个传说去看待罢了,谁能想到,四百年后,这光辉的主人会再一次站在我面前呢? 所以,与我联手吧?别担心,我并非站在阿尔希弥斯的哪一方你不觉得现在的这个神殿、这个家族、乃至整个奥尔德林,都充满着贪得无厌的鬣狗与硕鼠吗? 微风吹响月桂树的枝叶,令这只有圣女才能踏足的内殿更显寂静。芙洛伦斯站在月色中,用祝祷般的声音说:魔法师的力量已经退离得太远、太远了。所谓圣术,其实曾经也不过是光系魔法的一种罢了,神殿将它抽离,摆到与魔法平起平坐的地位上,却又无法做到其他魔法所能做到的事情。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在这个王城之中,魔法无处不在,却没有魔法师。 所以神殿才需要圣水的力量,对么?沉默的薇薇安终于开口,神殿利用圣水的洗涤之力,将不同的魔法天赋都转化为光明魔法,所谓圣女的花洗礼,实质上也是如此吧。 没错,那可真不好受,芙洛伦斯低笑一声,因受洗而变得浅淡的长发在夜风中飘动,你果然有在调查这件事情,我在邀请信里没猜错,你一定对圣泉非常感兴趣吧。 相信我,只要我登上那个位置,一切都将发生改变。芙洛伦斯轻轻伸手,像握手又像抚摸,你也一定会得偿所愿的,只要你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我不能没有你。她用温柔的语气说。 薇薇安却没有伸手,只冷淡地觑了一眼,便语气悠闲地说:没兴趣。 我没兴趣当你宏图大业的垫脚石。薇薇安重新站直了腰,打了个哈欠,我没有熬夜的习惯,要是你说完了,那我现在要回去睡了。 我怎么会让你当垫脚石呢?芙洛伦斯温柔地低语,我以为我的心,在信函上便已表明了。薇薇安,从我还是小女孩的时候起,你高贵的血脉与能力、你高傲的品性与决断,都早已深深烙印在我心里。只要你我联手,我们一定可以利用神 没必要。薇薇安抬起眼眸,打断了她的话,这计划你已说过一次,无需重复。 芙洛伦斯,你与我的未来都一样笼罩在迷雾中,连预言之眼都无法看穿。所以,我也无意对你的野心再加置喙,只有一句忠告要给你:攀附于巨木上的菟丝子,自以为将一切踩在脚下,殊不知有朝一日巨木倾倒,迎接她的依旧只有死路一条。 言尽于此,我走了。 站住。芙洛伦斯冷冷地说,你拒绝我的提议,是为了艾希礼吗? 她紧紧地盯着薇薇安的背影,仿佛要将她的后背烧穿,语气听上去却依旧是柔和的:那孩子知道你是薇薇安,对么?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吗?可是在出征前的那场祝祷里,我亲吻他的额头,喊出薇薇安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并没有在王子殿下的眼中看见疑惑呢。芙洛伦斯笑着说,他一定是私下就称呼你为薇薇安,所以才没有反应过来吧真亲密的关系呀,甚至超越了师生呢。 也是,谁能抵挡精灵的容貌呢?更何况是这样一位年轻的小王子。芙洛伦斯轻叹,只是,让我失望的是,你似乎也对他颇为在意。 真可惜。她说,薇薇安,你知道曾经我有多憧憬你么,透明而冰冷的、像水晶一般的心,能够斩断世间一切赘余,便也能够达成世上一切的目的。但如今,为了一个男孩,我的镜中之影、我的玻璃容器你,却出现了裂痕,这真令我感到可笑。 纤细的白蛇自圣女衣袍中探出,自胸口沿着纤细的脖颈一路蜿蜒而上,在芙洛伦斯耳边嘶嘶地吐着蛇信,芙洛伦斯便微笑着说:你知道么?你最珍重的学生,今夜正和我那不成器的妹妹在闺房中会面呢,他一定没有告诉你吧。 薇薇安的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只波澜不惊地回道:艾希礼只是我的学生,无论是想要见谁,还是要呆在哪里,都不是我需要关心的事情倒是你的所为,芙洛拉知道了大概会恶心。 我并不在意她。芙洛伦斯笑,那你的王子殿下知道你的事情吗?看起来,他似乎深深地厌恶着光明神殿和阿尔希弥斯家族呢。 神秘的流浪法师?命运凄美的精灵?别告诉我你已经忘记了,四百年前那一场震动奥尔德林的清扫,七位被暗杀的法师贵族血流成河,其中有着你的手笔魔法衰微,神殿势大,这动荡的格局,都是由你的剑造成呢。 小王子和他母亲的悲剧根源,也未必不是源于四百年前的你,你说对么?阿尔希弥斯家族的第二顺位继承人薇薇安? 芙洛伦斯笑着说:如果艾希礼拿到了我手中的手记缺页,他会有多恨你? 薇薇安终于回过了头。在黑夜中,她冰蓝的双眸紧紧地注视着芙洛伦斯。倘若此刻有第三人在场,必定会惊叹于面前两位女性的相似,如同黑暗中的对镜之影。这份相似与其说起源于她们美艳的容貌,更不如说源于她们对视着的、冰冷的目光。 也正是在这一刻,那份相似的杀意令她们感到心惊,如一条毒蛇注视另一条毒蛇。 最后,薇薇安终于露出了她今夜的第一个微笑,如游摆的黑蛇缓缓吐出鲜红蛇信:那又怎么样?死人从来不会说话。阿尔希弥斯的小女孩,某种意义上我也可以称得上是你的姐姐在虚张声势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手中的筹码,再来和姐姐谈判吧。 作者有话要说: 红颜祸水小狐狸:哈啾! 感谢在20220120 15:45:21~20220126 12:44: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开司啊、巨阙是我的 10瓶;soga 2瓶;绝弋、薄言、行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试探 又是一个夜晚。 我坐在桌前展开纸卷,缓缓拉出两条长长的平行线。 虽然昨夜状况频出,但也并非一无所获。为了牢牢把控律法与教义的解释权,史书与圣典这样的书籍,权威的完本往往被森严保管着。好在,我在阿尔希弥斯家的第一间书室,发现了几本消闲读物,上头零零散散地记载有关神话与战争的长诗。 我将它们与前些天在皇家图书馆翻阅的资料放在一起比对,终于将拼凑出了一条较为清晰的脉络。 这个大陆的历史大致可以分为三个纪元。 第一纪元,被称作神创时代。关于这世界的诞生之始,也是距离我们最遥远、最混沌的时代。在那时代,没有文字,连语言也处于萌芽,除了创世纪的传说外,没有太多记载。 甚至,就连这传说也是后世的想像。而人总会基于自身的立场去解释事物,这一部分内容可以说是疑云重重。 我在纸上画了个问号。 第二纪元,便是神降时代。它与第一纪元的分界并不明晰,只知道那是一个人神共存的时代,大部分瑰奇浪漫的长诗,都出于此时。在诗歌的描绘中,那时的神灵栖居于山上、云中、地下甚至是每一片花叶里,一举一动都与丰收或瘟疫息息相关。 直到暮日之征到来,也就是大约两千年前。 我在这个时间点上画了个圈。 这是神明之间的战争。黑暗神为了从光明神手中夺取最高神之位,发动了战乱。 这也是个诗歌与音乐凋敝的年代,只能从零散记载中推测,为了争夺力量,争斗的两位神明挑起了洪水、大火与战乱,让众生都陷入了动荡与黑暗中。 最后,战争以黑暗神战败告终,而一切却远未结束。 在那一战之后,光明神元气大伤,无法以真身留存此世,与其他主神一同在最后的黄昏中,退往更高的位面。 这个地方,被人们笼统地称为神界。 而后,便是第三纪元的降临。人们将之称为神逝时代,以纪念上一纪元杳远的足音。即便这片大地的主角已然更迭,暮日之征的仇恨却在精灵、兽人与人类之中延续。 尽管关于三族战争的起因与过程都众说纷纭,但毕竟时间点与结果不可改变,撇去史料中语焉不详的浮沫,我将它们一一对应到时间轴上。 三族之间最大的一场战争爆发于一千五百年前,最终以精灵战败,生命之泉毁坏为结果。尔后精灵一族衰微,于大约一千一百年前在大陆上失去踪影。 随后,便是兽人与人类交战的时代。 不知为何手总有些颤抖,我垂眸,在这几个节点上也画上圈。 然后,我的窗户忽然被敲响了。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纸卷扔进抽屉,又随手拽了本书扔在桌面上,这才心神稍定,唰地拉开了窗帘。 窗外果然是薇薇安。 精灵披着月光踱进来,轻盈地落到地上,手撑着桌边,歪头看我:艾希礼,在干什么呢?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些紧张,只好朝桌面努努嘴:随便看看书。 薇薇安没说话,目光却落在我的右手上上头印着些许墨水的痕迹。 呃 我额头冒汗,轻咳了一声:顺便做了点笔记对了你今晚找我,是有什么事吗?想我了? 我半开玩笑转移话题。 薇薇安却真的柔柔地应了一声:嗯,想你了。 她俯下身抱我,顺理成章地挤进了椅子里,又顺理成章地让我从坐在椅上,变成了坐进她怀里。 身后传来她闷闷的声音:昨晚你去哪里啦?我都没见到你。 我动作一僵,立即被薇薇安敏锐地抓到了身体变化,她圈在我腰上的手臂收紧了,让我几乎陷入了被禁锢的姿态。 然后,她贴紧了我,在我耳边轻声问:你是去找芙洛拉了吗? 微温气息吹过敏感的耳垂,让我瞬间警铃大作。 救命!薇薇安昨天不是去处理下城区的事务了吗!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情!总不会是芙洛拉告诉她的吧!芙洛拉!! 我内心千回百转,表面却一动不敢动。 薇薇安并不是那种要插手我一切行踪的人。大多数时候,她总是心里醋意横流,嘴上一言不发。 能让她开口问的,大概是让她非常在意、也非常笃定的问题。 于是我内心挣扎着,最后还是(状似)乖巧地嗯了一声。 薇薇安伸手摸我的头:好乖。 她的声音听上去倒没有很生气:艾希礼,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昨晚要去找芙洛拉呢? 真是个送命题。我犹豫了一会儿,决定老老实实交代:因为我和她达成了一个交易。 什么交易? 一支舞。芙洛拉最近想要拖延她父亲为她订下的婚约,和我约定如果帮助她,她会为我打开阿尔希弥斯的书库前天晚上从我呃从我衣服里掉出来的那串鸡心项链,就是这交易的信物。 我越说越委屈:我只是想帮你薇薇安,之前在西风山脉里你说的那些事情,我觉得查阅阿尔希弥斯家族的古籍,会有所帮助。 有查出什么内容么? 没有我低落地摇摇头,薇薇安,你相信我吗? 圈在腰上的手臂松了松。 我当然相信你。薇薇安柔声答道,只是你可以不要再往下查了么? 为什么?我瞬间直起了腰,回头望向她,我觉得这是一笔非常合算的交易,不是吗? 是。 那你为什么还要 这太危险了。薇薇安打断了我的话,皱起眉头,只身潜入阿尔希弥斯的宅邸,和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 或许这也可以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说,再说了,不只身潜入,难道我还要带只军队大摇大摆走正门? 总之你就是不能去,我担心你。 薇薇安,我有些急了,忍不住稍稍提高了音调,你不是我的监护人,就算是,也无权规定我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我从来就没有想要限制过你,薇薇安紧紧地注视着我,竟然流露出一丝恳求,只有这一件事情,它太危险,所以不要去查,好不好? 我明明做过更危险的事情。我也蹙起眉头,忽然察觉了一丝异样,薇薇安,你为什么这么抗拒我靠近阿尔希弥斯? 我原先以为你只是单纯的讨厌这个家族毕竟,公爵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开始为难你,我喃喃地说,但是如果一直以来,你的目标是想要查明神话起源与战争真相的话,为什么你会绕过阿尔希弥斯家族呢? 是这个家族里有什么你不想接近,甚至连看都不想看见的东西吗,薇薇安?我问,还有,你又是这么知道我与芙洛拉见面的,你跟踪我了? 我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薇薇安,不要对我撒谎。 薇薇安陷入了沉默。 良久,她才轻轻说:没有,至少后者没有。 那前面的是为什么?我小声问。 她又不说话了,正当我想凑过去仔细看她的时候,薇薇安忽然一把搂住了我。 她再次将我紧紧抱在怀里,从身后将脸埋进了我的颈窝,闷闷地说:你说过我不想说的事情就不会问我的。 我一愣:什么? 在我们飞越西风山脉的那天晚上,你自己说的。薇薇安将我整个圈在怀里,委委屈屈地说,你出尔反尔、见异思迁、言而无信! 怎么还委屈上了呢! 然而、然而,我确实就吃薇薇安这一套。我无奈地问:你是不能说呢还是不想说? 薇薇安在我后头哼哼唧唧:都有。 好吧。我叹了口气,我不继续往下查了,剩下的事情都交给你吧。但是,答应芙洛拉的事情我会继续,因为这是承诺这样可以吗? 薇薇安正要开口,却被我截住了话头:等等。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54) 我还有一件事情要问你,请你务必回答我好么?我说,薇薇安,你究竟多少岁了? 怎么忽然问这个问题? 好奇啊,我答道,赖在薇薇安怀里也露出委屈的语气,你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薇薇安,我什么都告诉你了,也什么都按你的心意做了,你却连年龄都没告诉我,这样是不是太不公平了点? 除非你把这件事情告诉我,我才会乖乖听你的话。我气鼓鼓地说。 这次轮到薇薇安叹气了。犹豫了一会儿,她终于卸下防线,开口说道:确切的数字我记不清楚了,但大约是四百岁左右。 果然,我在心里轻轻地说。 起初我不问年龄的事情,是害怕自己会得到一个悬殊过大的数字,丧失了追逐的勇气。但后来,我渐渐发现,薇薇安自己似乎也一直对此避而不谈,甚至连洛里亚都不知道她确切的年龄。 直到这一刻,她终于被迫给出了答案。然而,精灵一族最后的踪迹,消失在一千一百年前,四百年的薇薇安又是怎么诞生的呢? 这其中必定有什么事情与阿尔希弥斯家族有关。我思忖着,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薇薇安。 不曾想薇薇安却误会了我的目光,她愣了愣,似乎有点手足无措地说道:四百岁和十六岁比起来,是、是不是确实有点让人太难接受了? 她惴惴不安的样子,看上去却像个茫然紧张、初入爱河的少女。我再次在心里叹了口气,内心阴霾却逐渐淡去薇薇安,总是如此的让人疑惑重重,又让人死心塌地。 最后,我凑过去主动吻了她一口,在薇薇安疑惑的目光中,颇为认真地说:味道很好,可以接受。 下一秒,薇薇安拥紧了我,不甘示弱地吻了回去。 她紧紧地托着我的后脑勺,不让我再退却半步,灵巧的舌尖扫过敏感的上颚,又与我的舌尖纠缠。我情不自禁地溢出一声喘息,又被她敏感地捉住,吞入腹中。 空气渐渐热了起来,薇薇安凑到我耳边,轻轻啄吻:可以吗? 我抬眸看她一眼,食指勾住她的腰带,轻轻拉了一拉,无声地做了回复。 在薇薇安把我抱上书桌的那一刻起,我知道今晚的事情就算翻过一页了。 书桌上的书本被扫乱,汗水浸湿草稿,薇薇安俯下身来吻我的脖颈,却被反而我勾住。 我轻喘着,乖乖巧巧地把脸藏在她的颈窝里,掩去了自己的表情。 薇薇安和阿尔希弥斯的事情,我想我还是会继续查。 反正,有些时候也没必要那么乖,对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126 12:44:45~20220128 16:28: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9672936 27瓶;蜜桃抹茶冰淇淋 10瓶;等 9瓶;宁南w 7瓶;农夫山全 5瓶;薄言、你走过打开的窗前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玫瑰骑士 尔后,眨眼就到了夏夜宴的时节。 绵绵的春雨终于止歇,时至六月,惠风和畅,馥郁的玫瑰香浮动在王宫的下层庭院,拉开了夏宴决斗的序幕。 王室最大的玫瑰园成为决斗的布景,呈圆圈状的决斗台四面环水,唯有两座小桥连通内外,观战台则与决斗台相对,曲线优美的白石阶梯上升抬起,以便于人们能够将决斗尽收眼底。 这是一年之中最欢快放松的节日,没有之一。空气中飘来柑橘蜜酒和浓乳酪的香气,场内清脆的剑刃相击声让观战台的惊呼与尖叫此起彼伏。 莱昂内尔已然立于场上,接连将数名挑战者击败退场。他并非穿戴任何笨重的护具,洁白骑士服上金色的皇室纹章在晴空下熠熠生光,一朵白玫瑰佩在他胸口,令他看上去意气风发。 在这场战斗中,佩上淑女亲手摘下的玫瑰,便意味着骑士将为她而战。 我想起芙洛拉的话。 这大抵也是决斗骑士被称为玫瑰骑士的缘由。据芙洛拉说,这习俗始于二十多年前,那时还未成为王后的特蕾西雅小姐,与刚从家族领地来到王城的凯瑟琳小姐一齐,被称作奥尔德林最美的两朵玫瑰。 特蕾西雅金发蓝眸,温柔优雅,被称作白玫瑰小姐。凯瑟琳则红发如火,碧绿的猫儿眼高高挑起,被爱慕者视为王城的红玫瑰。 为了得到她们的青睐,双方追求者常常为了谁才是王城最美丽的淑女而争执不休,甚至拔剑相向。 直至特蕾西雅嫁入王室,已有十多名追求者死于决斗。然而,爱慕者剑拔弩张、势同水火,位于漩涡中心的两位淑女似乎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我轻轻地按了按贴身口袋,那里沉甸甸地坠着芙洛拉的信物。在金项链的鸡心盒中,有一张模糊的女子肖像。 起初,我以为那是芙洛拉的画像,毕竟那美丽的眉目实在酷肖眼前这位大小姐。但直到方才,芙洛拉才用迟疑的语气告诉我这其实是特蕾西雅的遗物。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指,将嵌于盒中的画像轻轻一按,金属底座的画片便精巧地向上弹起,露出了底部签名凯瑟琳。 我总觉得这有些怪怪的芙洛拉神情复杂,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不选二皇子了吧? 国王的情妇竟倾慕于王后,面对如此秘辛,我不知该作何表情,只好默默点头。 也就在这时,一声惊叫从决斗场上传来,莱昂内尔挥剑,将挑战者逼得坠入水中。 水花四溅,深红的血液与玫瑰的碎片一同在水中四散开来,坐在水中的男人捂着上臂惨叫,被仆人簇拥着扶上了岸。 台上的裁判者高高举起手杖,宣布道:诸神见证,莱昂内尔殿下,胜! 那手杖上的宝石采自凡特修斯蒂,传说中的圣山之眼,芙洛拉尽职尽责地低声解说道,好了,该到我们登场了,走! 她将手中的折扇哗地一展。与这铿锵有力的音调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芙洛拉瞬间变得淑女的步伐。她用羽毛扇半掩着脸,含羞带怯地迈开了步伐。我叹了口气,硬着头皮跟在她身后走了出去。 风波稍过,庭院中心便重新处于欢乐的漩涡之中,头戴王妃之冠的黛萝坐在淑女上首,矜持地点头接受众人艳羡的目光。莱昂内尔取下胸前玫瑰,烙下深深一吻。 还有谁要和我决斗?他朗声问道。 我深吸一口气,正要沉心静气,摆出一个最潇洒的姿势,平空中却不知哪来的一股力量,一把将我拽了出去。 ! 我愤怒回头,看见台阶上的芙洛拉满脸无辜,甚至用扇子对我比了个飞吻。 看、好、你。她用口型说。 我、恨、你。我用眼神回。 芙洛拉妩媚一笑,婀娜多姿地转身走了。 我深深叹气,提剑迎了上去。 为了让最美的星辰在我的女士的长发间闪烁,莱昂内尔,下一个与你决斗的人,是我。 将手按在胸口的红玫瑰上,我说道。 两柄剑激烈地撞到了一起。 决斗用的是一种笼状护手的特殊长剑,剑身细如草叶,两面开刃,遍布银线镂刻的美丽花纹,剑柄末端则锻造成蔷薇的形状,花心镶嵌着滴血般的红宝石相当漂亮的一把剑,不是么? 事实上,手持细剑、不佩护具,这样的决斗本身就是一种宣誓与表演,一种具有致命观赏性的死亡之舞。 甚至,某一个瞬间我竟然在想,即便我的在决斗中失败,芙洛拉的愿望应该也能够实现。 铮! 响亮的金属交击声在我耳边响起,几乎刺破耳膜。我回过神来,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背若非刚才快于思索的本能,挡下莱昂内尔一剑,此刻我的肩胛骨早已被利剑穿透。 你走神了。银剑相抵之外,莱昂内尔金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竟像儿时练剑那般提醒道。 然而很快,我们都不约而同地意识到今时已非往日,剑锋一转,再次向对方刺去。 利剑铮然的歌声响彻了整个花园。我与莱昂内尔缠斗着,难舍难分。他的剑技刚猛果决,一往无前,将长剑刺击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而封闭的、毫无遮挡物的决斗台显然不利于我的发挥,使我被迫正面迎接他的攻击。 长剑再次撞到一起,火花四溅,巨大的撞击力叫人手腕发麻,我与莱昂内尔同时后退一步,又再次迎上。观战台的欢呼和惊叫一次次掀起,明明沸反盈天,传入耳中却似隔了一层薄膜。一道灼热的目光紧紧地黏在我的身上,几乎叫人如芒在背,但我去无暇分辨它是否来自芙洛拉、或是黛萝。 是否要将对方置之死地,这是我和莱昂内尔在彼此眼中看见的问题。 不知棋着何处的猜忌,注定让我们走入殊死决斗之局。 直到我听见了一声微弱的嗡鸣。 那是如此、如此微小的声音。湮没在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中,细微如将死之人的□□。 然而,在狐狸的耳朵里,它却响彻如雷鸣。 我紧咬牙关,抡转剑身,听见两柄剑的撞击中拉出尖锐的金属声。然后,在莱昂内尔再一次向我刺来的那一瞬,我双手握剑,高高举起,用力向下砍去。 莱昂内尔手中的剑,应声而断。 为什么我们不立刻进入决斗场?决斗就要开始了。 二十分钟前,在玫瑰小径中,芙洛拉疑惑地问。 因为我们只需取得最后一场胜利就好。 我回答。 观战台陷入一阵死寂,直至芙洛拉爆发第一声欢呼,她用力地挥舞着手中的羽毛扇,激动得脸颊绯红。黛萝在淑女们的拥簇之中,眉头紧锁,目光死死地盯着我。整个玫瑰园都重新陷入激动的叫喊中,我垂下剑,注视着尚在惊愕之中的莱昂内尔,缓声说道:你输了。 莱昂内尔垂下头,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输了。 我忽然意识到,身为特蕾西雅王后的孩子,王后的桂冠对阿尔希弥斯家族而言代表着荣耀,但对莱昂内尔而言,又意味着什么呢? 回答我的,只有莱昂内尔将断剑丢到一旁的动作,金属落地,发出当一声脆响。 我沉默地移开了眼睛,转头看向观战台,听见裁判官问道:还有谁要挑战艾希礼殿下? 寂静笼罩了玫瑰园,我扫视一圈,微笑道:既然没有人,那么我就 我要挑战你。 一道清澈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话,黑发的魔法师自玫瑰丛中走出,面带笑意。 宫廷魔法师维安,为了心中无法在此言说姓名的那位女士,请求与艾希礼殿下一战。 需要换把新剑吗,殿下?注意到我的目光,薇薇安歪了歪头,语气轻松地问。 她显然已将我那拙劣的小伎俩一眼看穿。 作者有话要说: 是谁将这章更新从去年写到今年,是我。 携小狐狸和薇薇安祝大家新年快乐,幸狐平安! 感谢在20220128 16:28:38~20220201 14:06: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馋猫与树 30瓶;Eureka! 21瓶;墨痕生鹿 15瓶;diu 12瓶;维多披萨店 10瓶;37193424 6瓶;天青云白 3瓶;薄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弱点 我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汗水将额前的头发打湿成一络一络,指尖仿佛在颤抖。 太近了,太近了。在一次次激烈的相撞中,她的眉目与肌肤都近在咫尺,令我几乎双目失焦,只剩夜雾般的双眸,沉沉让我坠入。 我的呼吸开始乱了,这点没有人比此刻的薇薇安更清楚。我们身影交叠,似石中之火,一瞬迸发后迅速分离,只剩剑刃相击的激烈嗡鸣,传到腕口成为发麻的余韵。 薇薇安的剑太快,我只目睹过她一剑分开黑夜的光华,却未曾直面其中。草叶般纤细修长的利剑落入她的掌心,便成一阵急雨,将我笼罩其中,无法再后退半步。 真该死,距离太近,我甚至看到她嘴角翘起的弧度,在被汗水模糊的一瞬间里,在我眼中朦胧晃动。 但我才不会败于此处。上一场决斗中未熄的血性噌地燃起,我紧咬牙关,在薇薇安再次逼近的那一瞬,循着空气微妙的振鸣迅速后撤。薇薇安一剑刺空,在耳际擦出风声。而我扬起手,对薇薇安又出一剑。 场下似乎又响起了欢呼,但这已经不重要了。一切似乎都已经远去,玫瑰已然黯淡,掌声已然寂静,眼前晃动的,只剩薇薇安的身影。 倘若说莱昂内尔给予我剑术的启蒙,那么我真正的剑技则由薇薇安一手锻成,值得用极郑重态度称一句老师。也正因如此,我与薇薇安熟稔彼此剑术,如光熟稔它的影。进、退、刺、挑、劈,决斗的步点如同在刀尖上跳华尔兹,音乐未停便不死不休。 一个念头在我心头浮起,比任何时刻都要强烈我要赢了薇薇安,不为荣誉,不为芙洛拉的诺约,不为那顶遍镶宝钻的王后冠冕,只为了薇薇安。 她佩一朵白玫瑰走出时的笑容令我目眩,理应付出些代价。 或许长剑的振鸣泄露了我的想法,薇薇安的微笑在交手间变得更深,真叫人生气。 剑柄的花纹已经深深印如掌心中,凉得像一把水又烫得像太阳,我聚精会神屏息凝气,不放过薇薇安的每一个动作。 薇薇安的剑实在是太快,锋利、轻盈、迅疾,与莱昂内尔逼得人退无可退的风格相比,她的剑快得几乎不容呼吸。我应对着她的攻击,寻不着半点出手的余地。 直到我忽然意识到她如此攻击的原因:决斗台上,铭刻着禁魔的禁制。 决斗既是光明的神裁,又岂容魔法的阴影存在?我与薇薇安曾经私下对决的那个决斗场便是如此废弃的,而新的决斗台注定了薇薇安无法再调动魔力,即便她可以轻松打破禁制。 这对魔法师而言,可不是一件好事。 我的步伐变得沉着下来。 不再去试图寻找攻击的机会,我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到了薇薇安的剑上。随着她的攻击而变换着步伐,缓慢地消耗着她的体力。 她进、我退,某一个瞬间,如成人礼那夜的薇薇安纵容我拙劣的步点一般,我纵容着薇薇安的每一次攻击,等待她在我面前露出破绽的那一刻。 可惜她旋即便发现了我的企图,攻势也随之变得沉稳下来,速度不再令人无从招架,每一次出剑却都惊心动魄。 整个决斗场变得鸦雀无声,唯有剑鸣声愈发激昂。我想,如果此刻站在观战台的是我,那么这一定是一场精彩绝伦悬念迭起的决斗。如果我不是那个被迫直面薇薇安的倒霉蛋的话。 想要从自己的老师手中夺得胜利,果然还是太难了。 我的呼吸再一次变得乱了起来,一层薄薄的汗水覆盖了我的脖颈,被迫在薇薇安愈发缜密的攻击中走转腾挪,如同困兽。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连执剑的手也开始随着呼吸微微颤抖。 但是,薇薇安为什么还没有将我一剑击杀呢? 我抬起眼,看见薇薇安全神贯注地盯着我,专注的目光中晃动着的是我胸前的红玫瑰。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55) 我知道她迟迟不出最后一剑,为的是什么了。 她害怕伤到我。 宴会上的决斗毕竟并非真的生死决斗,因此在不成文的约定中,取得胜利有两种方法,一是令对方失去战斗能力,二则是一剑刺穿对方胸前的玫瑰身为骑士无法保护珍爱之物,自然便失去决斗的资格。 薇薇安的目标显然是后者。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手中的长剑旋即一收,佯装格挡失败,直直地将心脏的位置向薇薇安的剑尖送去。 薇薇安睁大了双眼,眼睁睁看着她手中的长剑刺向我的胸口,就在即将撞上去的那一瞬间,她持剑的右手将剑尖狠狠地一别,硬生生地改变了剑势的方向,就这样从腋下的位置,擦着肋骨的边缘刺了出去。 这是她露出的、唯一一个破绽。 我当机立断,一剑穿过了她胸前的玫瑰。 玫瑰的碎片纷纷扬扬,在距离最近的那一刻,我用只有彼此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 你的玫瑰,归我了。 下一秒,我趁着薇薇安怔愣的瞬间,乒!地打脱了她手中的剑,反手将她压到了地上。 两把长剑齐齐坠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的膝盖抵住了薇薇安的胸口,而她的眼睛看着我,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言说。 但我不会再给她乱我心神的机会了,我朝她微微一笑,用所有人都可以听到的声音宣布道:我赢了。 观战台上不明就里的观众爆发出欢呼,我低下头,用只有薇薇安才看得到的口型说:到花园迷宫等我。 然后,不再去看薇薇安的任何反应,我微笑着站起来,走向了特蕾西雅王后的头冠。 我不知道薇薇安这一战究竟是为何。或许,在最初,她所想的不过是一个吃醋的玩笑,却不料最后我们彼此都在战斗中动了真格。 为了对芙洛拉的诺约,我的两次战斗都不算完全光彩。但,我也深知,如果薇薇安想的话,她完全可以在一出手就将我击倒在地,但她却因为不舍得,一次次错失良机。 如她的存在令我心烦意乱一般,我的存在也必定令薇薇安心旌动摇。 虽然我一直觉得光明神这老家伙完全就是个混蛋,但不得不承认,某些时刻,神裁确有其公平所在。 搅局的人总该付出代价,不是吗? 我取下了天鹅绒软垫上光辉夺目的头冠,一步步走上观战台,将它呈到了芙洛拉的面前。 女士,唯有它能够衬得上你的光辉。我微笑着说。 芙洛拉的脸噌地红了,尽管如此,她还是极优雅地行了一个提裙礼,微微俯下身去,等待我为她佩上头冠。 她的金发丰盈而闪亮,与月桂枝条上的宝石交相辉映,耀眼夺目。 我忍不住伸出手,隔着手套轻轻地将她耳边一缕滑落的卷发别了回去。下一刻,抬起头的芙洛拉却忽然捧住了我的脸,在我的脸颊烙下深深一吻。 谢谢你,她语调轻快,笑意促狭,用胜利般的语调扬声说道,我的骑士。 这和事先说好的可不一样啊!我睁大了眼睛。 在未婚的青年男女之间,吻颊礼虽然旖旎,却也不算出格,是以在惊羡之后,并没有多少不满的目光落在芙洛拉身上。 除了,薇薇安。 我回过头,看见决斗台边的她又重新披上了那一身黑色的袍子,胸前的玫瑰零落,看上去惨不忍睹。而薇薇安本人则面沉如水,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芙洛拉。 注意到我回望的目光,她的目光一偏,落到了我被吻过的脸颊上。 我、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201 14:06:25~20220204 15:53: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楽、农夫山全 10瓶;燕洄 5瓶;37193424 4瓶;我有钱了啊哈哈哈、薄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薇】迷宫低语 *本章为薇薇安第一人称视角 我被放鸽子了。 在迷宫花园中等候艾希礼半个小时之后,我意识到了这一点。 偌大的迷宫由灌木与花藤围成,一人高的树墙在夏末秋初时会开出幽香白花。然而此刻才入初夏,迷宫花园人踪寥落,唯有小小的喷泉在这一方被隔出的小天地间发出淙淙声响。 我缓缓铺开魔力,确认隔墙无耳后,绕着喷泉走了好几圈,满脑子都是艾希礼方才那挑衅般诱人的微笑,还有芙洛拉宣誓主权般的一吻,在我的脑海中反复出现。 真想狠狠欺负一下那只小狐狸,不揉不足以平心头之愤。 我这样想着,心烦意乱地将一颗小石子抛进喷泉池,听见它发出扑通的一声响。 要不还是算了。我又想起昨晚艾希礼在书桌上的模样。湿润的琴曲从指尖飞出,她却移开了眼睛,咬着嘴唇,只发出小小的轻哼。 像一只尖牙利齿的小兽,只在你面前翻出柔软的肚腹,明明已经舒服得快要发出呼噜声,却还要小心翼翼地忍耐着。 每当她露出这样的表情,总让我忍不住指尖多下几分力度,却又害怕将她弄疼。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柔软的人呢? 虽然这柔软的人,此刻正铁石心肠地弃我于不顾。 想也不用想,现在艾希礼肯定是被芙洛拉牵绊住了,哼。 一想起成人礼那夜的情景,我就恨得牙痒痒。十六岁的艾希礼穿上男装礼服是那样的英姿勃发,被边境寒风打磨出俊美的轮廓,却仍有一双温柔的眼睛,看上去像是童话书里头走出来的白马王子。当她走过那些香风阵阵的裙摆间,淑女小姐们藏在折扇下的眼睛几乎要放出绿光,恨不得就地把她给分了。 哼。我冷哼一声,名狐有主,做梦去吧。 艾希礼迟迟不到。思来想去,被动迎敌从不是我的风格。我对着泉水整理袍摆,决定亲自把这只得意忘形的小狐狸给拎回来。 然后,我就听见了艾希礼的脚步声。 小狐狸的脚步声轻轻的,声音小心翼翼地从入口飘到耳边:薇薇安,是你吗? 我忍住了立刻回头把她揉搓一顿的冲动,停顿三秒,给了她一个成熟冷静又高深莫测的背影。 于是,艾希礼的脚步声就又近了一点:薇薇安? 她的声音小小,听上去委委屈屈的:你是不是生气啦? 我再也忍不住了,回过身来正要一把将这只狐狸抱个满怀,却在俯身的那一刻,看见艾希礼伸手,给我戴上了什么。 一顶玫瑰花冠落到了我的发间,花瓣芬芳,枝叶翠绿。艾希礼站在我面前,眼睛亮亮地看着我,腼腆又紧张地说:这才是我的玫瑰。 它永远只属于你。我听见她的声音。 我后知后觉地伸出手,抚摸到绸缎般柔软的花瓣,以及盘曲成环状的光滑枝条。 目光下移,在艾希礼把手藏到背后之前,我看见少女指尖上小小的伤口。 我的心一下子柔软下来,忍不住轻声问:你是为了做这顶花冠,才迟到的吗? 艾希礼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目光羞涩地别到了其他地方,盯着某块砖石的缝隙,我听见她小声地承认:倒也没有。 她继续说:我还遇见黛萝了。 嗯? 我挑了挑眉,艾希礼慌忙举手:我不是我没有! 只是芙洛拉和黛萝发生了一些矛盾而已她忧愁叹气,用一种你知道的语气说道。 我想起那两道黏在艾希礼身上的灼人目光,忍不住酸溜溜说:看来她们都很喜欢你呢。 艾希礼霎时噤了声,湿漉漉的眼睛无辜看我,仿佛在说:我不是故意的。 算了。小狐狸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我坐在喷泉池的边缘,轻轻拍了拍大腿:过来。 她乖乖巧巧地眨了眨眼,□□坐了上来,以一个面对面的姿势,抱住了我的腰。 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狐狸尾巴讨好地晃了晃,蹭过我的小腿。我眯了眯眼,闻到艾希礼身上传来的清爽气息,猜到她刚才一定相当紧张地把自己擦了一边,杜绝了任何被我闻到汗水与脂粉气的可能性。 然而,她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却更让人生气。 我捏住小狐狸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我。奥尔德林湿润的气候抚去边境风尘,小女孩的脸颊线条重新变得柔软起来,像一颗鲜嫩多汁的浆果,戳一戳就会冒出甜水来。 我忍不住轻轻地动了动脚尖点地,膝盖轻轻向上顶,便如愿以偿地看见她的脸,从茫然变得慌张起来。 薇薇安!她惊慌地低叫了一声,不由自主地夹紧了我的腿,你干什唔嗯! 我没有再给她说话的机会。毕竟,得意忘形的小狐狸总该有些惩罚。 我一边动作着,一边用指腹摩挲过她绯红的脸颊,低语道:告诉我芙洛拉亲了你哪里? 她的眼睛一下浮现出了难耐的神色,再勉强自己镇定也掩盖不住:呜忘了 忘了?我又将膝盖向上一顶,现在想起来了吗? 亲亲了这里!她胡乱地指了指脸颊,又哀求地说,薇薇薇安能不能放我下来,会被会被发现的? 发现什么?我笑着问她,故意说道,我们衣冠齐整,有人发现的话就说我们在师生谈话好了。 不不行!她的声音带上了隐隐的泣音,求你 难道是不想让别人看见你的这副神情吗?我低声问道,手指掠过刚刚芙洛拉吻过的地方,来回擦拭,可是我觉得好可爱呀脸这么红,芙洛拉看过你露出这样的表情吗? 艾希礼一愣,眼里明显浮起了难以置信。你怎么能够这样说我小狐狸湿漉漉的眼睛委屈地控诉道,像只被冤枉偷了骨头的小狗。 我当然知道她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却没有停止动作。 你今天看见狮子了吗?感受着指尖滚烫的脸颊触感,我忽然轻声问。 狮子是我们之间指代国王路维德三世的暗号。我低头,看见艾希礼的眼睛里流露出茫然,明明不知道为何要在此时提起它,却依旧被激起了一丝清晰。 这丝清醒大概令人耻感更甚,她脸颊烧得更烫,却努力保持着声音的平稳:没看见他、他似乎最近身体不好所以就嗯没有怎么召见过我,议政厅也很少来薇薇安! 她慌张地低叫了一声我的名字,看来保持冷静的努力失败了。 因为他生病了。我用汇报工作的口吻平静地说,假装不知道自己才是面前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殿下,狮子的身体一直不好,这您是知道的。但是,最近他的身体似乎衰弱得更厉害了,却没有医师能够查出是什么病。 所以他才啊连今天的骑士决斗都没有出现是在害怕什么吗? 真聪明。我低头,看见艾希礼连眼角都泛出了粉红色,忍不住奖励般地亲了亲她的鼻尖,他怀疑有人下毒。 但是,根据我与神殿分开调查的结果,并不存在任何毒药或诅咒的痕迹,我继续说,他只是老了,像任何平凡人那样,老了。 政事加速人的衰老,但他最近连莱昂内尔也不召见了啊!等、等一下别碰那里 我对艾希礼软绵绵的哀求充耳不闻,只说:因为狮子在怀疑他,他们之间有过什么龃龉吗? 不知道,但按理说他应该信任莱昂内尔才是,否则不会把储君之位交给他。 或许,衰弱会令人多疑。他已经开始向我询问有没有延长生命或回转损伤的魔法了,我轻声笑,当然是有的。但我想,那些禁咒你大概不会想让他知道。 延长生命的禁咒,大多要以他人的生命作为祭品我不想用这种手段,尽管民不聊生的统治,将更有利于我们以后推翻狮子。 那你的心中就要有另外的准备。 我会的。啊求求你别弄了真的会被发现的 艾希礼低声啜泣着,将脸藏在我的胸口: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随手拨了拨她毛茸茸的耳朵,懒洋洋地问:错哪了? 我不应该忽视你不应该迟到不应该和芙洛拉走那么近不应该让她亲我不应该不应该我觉得我也没有做错那么多事情吧 她自暴自弃地说,仰头看我,脸上写满了委屈。 我忍不住凑过去又亲她的脸,小狐狸的脸上带着点湿漉漉的泪痕,被我的一番动作弄得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真可爱。 其实她哪里有做错那么多事情呢?不过是我非常纯粹地想要欺负她罢了。 考虑到接下来的宴会,我最终还是缓缓地停下了动作,将小狐狸搂住怀里,轻拍后背,慢慢顺毛。 不知道过了多久,胸前小声的啜泣终于停了下来,艾希礼蹭了蹭我,小声而快速地说:薇薇安其实我觉得还是你不束胸的时候抱起来比较舒服。 我轻拧了一下她的脸,小狐狸把耳朵向下一撇,飞快地缩进了我怀里。 顿了顿,我最后还是说:艾希礼,我觉得你和芙洛拉保持距离会更好,包括黛萝。 可是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揉了揉她的脑袋,但是,你也要知道,她们目前对你一切的示好,都基于你的王子身份。 没有理由的好意,是很少有的。我轻叹一声,你明白,如果她们对你有所期冀,你却无法实现的话,那么有朝一日希望落空,期盼也有可能变成怨恨,对么? 嗯。艾希礼看起来很乖地点点头。 停了一停,她又说道:薇薇安,和我刚认识你的时候相比,你的变化好大呀。 什么变化? 变得有人性了?她摆了摆尾巴,思索了一下,刚遇见你时,我总觉得你是座雕像。 她朝我背后的喷泉努嘴:一块没有感情的大理石。 我笑:你会吻一块石头么?平心而论,我并不在意她们的感受,但我知道你总是那种对别人好却不求回报的人,如果她们因你的好意而反过来对你心生怨恨,我想你一定会难过的。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56) 她低低地应了一声:我明白,以后会注意的。 我忍不住又搓了搓她的尾巴,和冬天相比,艾希礼的狐狸尾巴变细了不少,手感却依旧蓬松柔软。 我垂下眼眸,注视着小狐狸绒绒的耳朵,心里响起的却是芙洛伦斯的话。 你就像一块镜子出现了裂缝。在那夜的月光下,她笃定地说。 敏锐的天性在阿尔希弥斯中一脉相承。我承认那一刻,芙洛伦斯几乎将我看穿。 我确实像一面镜子,所有看似生动的情感,都不过是一块玻璃对人类的投影。 直到我遇见艾希礼。当她坠入我的怀中,蓬勃的热意与温度,让我每每与深夜凝视她沉睡脸庞,内心都顿生茫然之感世界上怎么能有人傻得如此理直气壮,敢将自己的爱与信任全盘托出? 我知道自己绝对不是什么好人,所谓人性,对我而言便是冰冷的空洞,匍匐在内心深处,渴望去吞噬、渴望去缠绕、渴望用鲜活的血肉去填满。 我紧紧地注视着艾希礼,伸出了冰凉的手。 然而,在即将触碰到她的那一刻,我的手却越过了她纤细的脖颈,轻轻地捻起了一缕柔软的发丝。 或许还是不要吓到她吧。 我这样想着,小心翼翼地吻了一吻她的发梢。 我想,我确实出现裂缝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204 15:53:02~20220206 14:45: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曲东顾 20瓶;37752444 15瓶;拒绝返工 7瓶;昵称标 5瓶;薄言、绝弋、K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薄纸 殿下,你来晚了。 当我来到花园凉亭外时,坐在凉亭下的黛萝正站起身,暮色中望向我。 她的声音娇柔,依旧婉转如夜莺。 晚风送来她身上的香气,我站在台阶下,微微抬头望向她:你约我在这里见面,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她却歪头反问道,我可是你兄长的妻子还是说,殿下成了芙洛拉小姐的骑士,从此就不能见我了吗? 她的声音中隐隐带着情绪,我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复,只好叹了口气,走向她,掏出怀中手帕,放在桌上。 那么,你和芙洛拉争执,又借由混乱将写了字的手帕偷偷递给我,原来只是为了找我喝茶吗,我说道,我还以为你会向上面写的一样,问我些家乡的事情呢。 黛萝轻轻笑了一声:不急,你先坐下来喝茶吧。 说来也巧,黛萝约见的地点正好离与薇薇安见面的地方不远。在迷宫花园的另一边,同样树墙环绕,却更显寂静。暮色时分,无论是宾客还是仆人都在为夜晚的宴会做准备,唯有黛萝如此闲情逸致,在桌上摆开红茶与糕点。 我垂眸望去,看见桌上是一套精致的骨瓷,茶壶镶嵌贝母薄片,在黄昏最后的光线中流动彩色晕光。 黛萝向杯中倒入热红茶,醇厚的香气便袅袅地飘起来。她又打开糖罐,往杯中各放了一勺糖。 尔后,她才低叹一声,柔柔启唇:其实我找你,是想给你道歉的。 之前在来奥尔德林的路上对你说的那些话,是我太鲁莽了,对不起。黛萝轻声说道,那时候的我只是太想有一个自己的朋友了毕竟,那个时候你是唯一一个和我聊起香料气味的人呢。 我的家乡卡斯特,被称作药草之国,我还在家乡的时候,也认识一位朋友?那个人非常擅长药草和矿物学,和我说过很多、很多外面的故事,还说过有一天会带我出去看一看呢。她语气怀念地说。 我的表情不由得柔和了下来,轻嗅杯中红茶的芬芳,摇摇头说道:那时的事情并不是你的错,我也太急躁了。 是呢,其实当时我在心里也有向你耍脾气来着,黛萝笑起来,我一直在等你发挥绅士风度,向我道歉呢我当时想,只要你开口,我肯定会原谅你的。 谁能想到后面的几个月如此匆忙,我们竟然再也没说过一句话呢。我无奈地笑了笑,对了,你的那个朋友,还有给你来信吗? 黛萝摇摇头:没有了,大概收不到了吧。 这样的回答让我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略带局促地转了转手上的尾戒,斟酌着安慰道:没关系,你在奥尔德林,也一定能够再遇见那样的朋友的。 我已经遇见了你。黛萝微微一笑,声音却不知为何有些颤抖,多幸运啊。 而且,我确实也有一些事情想要拜托你,不过,还是先吃点蛋糕垫垫肚子再说吧。 她再次站起来,随手拣起一把餐刀。 她手中餐刀也是骨瓷质地,打磨得极薄,昏黄夕阳中呈半透明感的乳白色,与碟子中细密柔黄的乳酪蛋糕相衬,显得十分可口。黛萝低下头,将面前那块蛋糕分成两半,面前那块递给我,另一块则被她连碟带走,在我的注视下,率先举起叉子,将蛋糕送入口中。 啊,快吃吧,她笑眼弯弯地看我,口中嚼着蛋糕,声音都听得有些含糊,像个真正天真的小女孩,我以前最喜欢吃的就是乳酪蛋糕啦。 我却坐着没有动。 卡斯特被称为药草之国我低低地复述了一遍她的话,所以,在客人的蛋糕上抹上毒药,也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吗? 我缓缓抬手,尾指上那一枚蛋白戒指,在接触蛋糕切面之后,已然变成一片微微泛蓝的黑色,好似被什么东西灼烧过。 你在餐刀的其中一面抹了毒药,想要借着当面切蛋糕的机会,迷惑我服下,对么? 我死死地盯着黛萝。 那你为什么还不去死呢! 没有等到答复,她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好似破碎的瓷片狠狠地刮过耳膜,一道雪白的刃影闪过,黛萝抓起餐刀,恶狠狠地刺向我的咽喉。 那一刻,我几乎看见了单侧刃面上,毒药溶液微蓝的闪光。 但可惜,她的动作落到我眼里,终究还是太慢了。 几乎就在一瞬间,她手中的小刀被我打得飞了出去,落到草丛之中。黛萝尖声咒骂着,不知从何处又掏出了一柄尖细的裁信刀,再次刺向我。 就是你杀了阿尔伯特!就是你害的我背井离乡!都是你的错!去死啊!为什么去死的不是你呢! 她的动作毫无章法,却每一次都带着要将我置之死地的恨意。错身间,我的手掌被她划破,尖利的疼痛直冲大脑。 殷红的鲜血滴落到地上,清脆的关节错位声响起,黛萝的双手软绵绵地垂了下去。我一把接住坠落的小刀,反手抵在了她的咽喉。 阿尔伯特是谁? 我垂下眼眸,将裁信刀横在黛萝的脖颈前,低声问。黛萝却死死地咬着牙,双目赤红,一言不发。 然而,一个诡异的印记却此时浮现在我的脑海中三条黑蛇衔尾成结,在黑夜中散发着幽自的光芒。 我此生唯一一次看见这印记,在西风山脉的叹息山谷,那条拥有金红双眸的火焰巨龙,在我的脚下发出了濒死的悲鸣。 而它额间的黑契印,昭示着一旦它死亡,那名以血契为代价控制巨龙的黑魔法师,也将身殒。 阿尔伯特那名黑魔法师就是你说的那位朋友吗? 他不是黑魔法师!黛萝猛地挣扎起来,他是我的老师!!他说过会带我走的!我们明明都已经约定过了的! 我们明明约好了的他会带我离开王宫,到这个世界的每一个地方去旅行,去看他说过的每一种药草,每一种矿石 如果不是拉维诺,这场战争根本就不会发生,他也不会被我的父亲抓住,送上战场。父亲许诺,只要他让战争获胜,就让我嫁给他 黛萝失魂落魄地喃喃道,语气却在末尾重归怨毒:然后你就杀了巨龙,是你杀了他。 啊,你是不是还以为我对你好是喜欢你?真好笑,你也配?她轻声笑起来,面容依旧是那幅天真无邪的小女孩模样,目光却充满了恶意。我终于明白在我第一眼见到她时,她语气中压抑着的,是什么样的感情了。 无论是与芙洛拉起舞还是与莱昂内尔战斗,黛萝的目光一次次落在我的身上,那么强烈的灼热,大概是早就想将我千刀万剐了吧? 没有理由的好意,是很少有的。 薇薇安的话回荡在我的耳边。其实,早在我注意到她将银质餐具换成骨瓷的那一刻起,曾经那杯毒酒就浮现在我的面前。 但我多么希望这一切不是真的。 我曾经是真心地,想要和她成为朋友。 我低下头:你这么知道我是在叹息山谷将巨龙斩首的?我记得那个时候,卡斯特王国已经战败退兵了是莱昂内尔告诉你的,对么? 是又怎么样?黛萝轻哼一声,起初他还顾念这你们的兄弟情谊,不肯告诉我,后来我灌了他几杯酒,他就什么都乖乖说了。 是吗?我静静地说,但莱昂内尔其实千杯不倒。 你被骗了,黛萝。从头到尾,他都参与了这场战争的策划,之所以他没与巨龙战斗,不过是因为他没有魔法的天赋罢了。你以为自己骗了他?不过是他断章取义、借刀杀人罢了。 多轻巧的手法啊,黛萝,你也不过是把裁信刀罢了。还是说,你其实是在自欺欺人呢? 是又怎么样?黛萝讥诮地说,你以为我还有别的选择?我的父母抛弃了我,把我像香料一样进贡给我的仇人,我就活该认命,锦衣玉食地等死吗? 女孩梗着脖子,狠狠地盯着我:艾希礼,你不是想杀了我吗?那别废话了。是男人就现在杀了我!否则下一次,死的就会是你! 我的刀紧紧地抵在她的喉咙上,隔着冰冷的刀片,我感受到女孩的血管剧烈地跳动着,热气扑来,只要在这向下轻轻一划,她滚烫的鲜血将从我的刀下喷涌而出,将整个凉亭溅红。 我下了手。下一秒,黛萝颈间的缎带被刀刃划断,金属吊坠落到地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那你就当我不是男人吧。 我轻轻地说: 记住你的话,下一次再出手,我不会放过你的。 走吧,宴会就要开始了。 我松开手,将手中的裁信刀随手丢到一旁。 黛萝沉默地盯着我,后退了数步,然后,转身消失在暮色中。 我慢慢地垂下了手,轻轻地擦了擦手背。 就在刚才,女孩滚烫的眼泪,在那个沉默的瞬间里大颗大颗地砸到了我的手上。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抉择,或许因为她还是莱昂内尔的妻子,或许只是因为如今时机尚未成熟,或许、或许。 或许是因为在那一刻,她的脸在泪水中,与黑暗中芙洛拉流泪的脸,与十五岁那年我茫然的脸重合在了一起成为了王子的女孩,没有成为王子的女孩,嫁给了王子的女孩,没有嫁给王子的女孩。命运给的选择看似方方面面,可到了最后,为什么却没有人感到幸福呢? 黑夜已经降临,命运像一张被墨水浸透的薄纸,怎么翻覆,都没有赢面。 我想,我终于理解十六年前的那个谎言了但是,难道我们生来便要任人鱼肉、彼此搏杀吗,妈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206 14:45:52~20220208 21:18: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名字偷来的 11瓶;一串乱码 7瓶;各駅停車 5瓶;薄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想像的现实 夏夜宴的那天晚上,第一场暴雨如约而至。 雨水冲刷走了一切的痕迹,除了黛萝的那把餐刀。 薇薇安查验后,告诉我刀上涂抹的毒药,是植物碱的溶液。在服下毒药的最初,只会令人面色红润,精神亢奋,看上去神采奕奕更胜往昔,但数小时后,中毒者就会精神紊乱,反复惊厥,脑溢血或窒息而亡。 即便验尸解剖,也很难查出毒药的痕迹。更不要提在那之后便是宴会,觥筹交错之间,没人会怀疑到黛萝的头上。 一想到她的谋算从第一次见到我就开始了,我便觉得心底发寒。 然而,现在已不是自怜的时候。 按照惯例,夏季的第一场暴雨之后,奥尔德林理所应当会进入阳光充沛的时期。风平水阔,气候宜人,是往来货船靠岸维特利港口的最佳时机。 但不知为何,今年夏季,太阳仿佛彻底消失了,迎接奥尔德林的只有接连不断的暴雨。河水上涨,越过警戒,令下城区几乎淹没在了污水之中。 而与污水并行的,往往是疫病。 从春天开始就零星出现的传染病,终于在污水横流的下城区,开始大肆传播。为了稳定民心,更为了迎接不久之后卡斯特王国的朝觐,王室和神殿都派遣人马,前往下城区控制局势。 毫无疑问,这苦差事几番推脱,最终就落到了我的头上。 我欣然领命。 此刻,我正走在下城区的街道上,准备与薇薇安汇合。 昨日圣女登台祈祷之后,雨势似乎已经减弱,绵绵细雨飘洒在空中,仿佛有什么潮湿粘腻的东西在空气中流动。腥臭的气味隐隐飘入鼻间,踏过污水的皮靴,溅起哗哗的声响,我透过面罩的缝隙向外望去,感觉下城区寂静得像一座死城。 谁能想到它同王公贵族的宅邸,也不过数道城墙之隔? 但好在,下城区并未出现令我担忧的尸横遍野之景。入目所见,除了流民与病人,便是身着铠甲的巡逻骑士与一身白衣的神职者。 他们都佩戴着与我脸上相似的鸟型面具,尖而长的鸟喙中空处填满了祛味的香草,额前颊侧描画着净化的咒语,双目的位置则开出一条细缝,用以观察四周据说,这样的面具能够保护人们免受恶魔的入侵。 而如今,无数带着鸟头面具的人正沉默地行走在下城区灰白的雾气中,我也在他们之间穿过。 就在我要向港口前进的时候,忽然有人叫住了我:艾希礼殿下。 竟然是安洁黛尔的声音。 我回过头,看见一位身披白袍、头戴面具的神侍正站在我身后的不远处。 好久不见,艾希礼殿下。她说,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了您。 我却在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与上次见面相比,安洁黛尔变得消瘦多了,以至于隔着这重重的阻隔,我也能够感知到这疲惫的变化。她身上的白袍不再精致,而是由最粗糙的粗麻布支撑,上面溅满了泥泞的痕迹。 昔日那个骑在高头骏马上意气风发的神官小姐浮现在我眼前,叫人心生黯然。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57) 我当然知她因何受罚,愧疚涌上心头,只好低声回复:好久不见,安洁黛尔阁下,您近来好吗? 不必再叫我阁下了,我已不再是神官。面具下的她似乎轻叹一声,您应该也知道个中缘由殿下,但还请您千万不要自责。那时您的帮助令我万分感激,只是当时我太冲动,没来得及向您道谢而已。 我知道她说的是月经那件事情,以及后来不欢而散的谈话,不由得微笑了一下:没必要再去为它介怀,安洁黛尔阁下,您的谢意已经在巨龙到来的那一夜表达了。 不,她却摇头,那夜我支持您,并非只是为了偿还人情而已。 那是我发自内心的义愤之举。她说。 与那夜的争执相比,安洁黛尔的气质似乎已经变得更为成熟而沉静了,语气却还是一如往昔的严肃如果忽略其中低落的话。 隔音的结界降了下来,我们在雾气中隐去身形。 那时您对莱昂内尔殿下说的话,令我深深触动。她低声说,也令我愧疚为了初次见您时做的那些事情。 都过去了,人的所思所想总是会改变的。 您说得是,她叹了一声,我是没落的贵族之女,您知道的,虽然姓氏也曾显赫,但家境已与普通商贾无异,不过忝列贵族之名而已。 她轻轻道:幼时的我受到了诸多轻蔑和冷遇,那时的我唯有固守贵族与平民之间的血脉界限,才能维持住那摇摇欲坠的自尊。 后来,我通过了光明神殿的选拔。神殿教规森严,攀登之路也有诸多阻力,但置身其中,总难免要妥协。为了成为神官,我只好不断地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合理的信仰是合理的,等级是合理的,权力也是合理的。 我垂眸:直到那天晚上 直到那天晚上,它们出现了冲突,安洁黛尔静静地接上,我才发现存在未必代表合理,规则未必代表公义。 或许,其实我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了,她苦笑,只是曾经的我不敢去想罢了。 薇薇安应当已经在等我了,但是,眼前的安洁黛尔喃喃自语的模样,让我意识到她或许有很多话藏在心中,无从诉说。于是,我没有再去催促她,只轻轻地接了一句:那么,你为什么还要选择接受神殿的惩罚呢? 您将我一直无处言说的话引出来了,她笑,谢谢您的体贴。 她可真敏锐。 然而,安洁黛尔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问:你觉得,这一次疫病,下城区的处理状况如何? 我一愣,随后诚恳回答:说实话,比我想像中要好。至少一切都维持着基本的秩序,没有大面积爆发,也没有中断救治。 面具下的安洁黛尔或许又苦笑着弯了弯唇:你看,虽然我们或多或是都有厌恶这秩序的地方,却也不得不承认,某些时刻它们确实发挥着自己作用。 她说道:刚才和您说过,在巨龙来袭的那一夜,我意识到规则未必等同于公义。所谓生来既有的真理,说不定只是人们之间约定俗称的一种想像而已。 可是,难道公义不也是一种想像么?我们相信水会向低处流,因为它是重复一万遍都不会改变的事实。但是。贵贱天成与众生平等的概念,似乎却只是存在于我们脑海中的一种东西。安洁黛尔说,水的流动不会因为没有人相信而停止,但无论是公平还是等级,一旦没有人相信这一切,它们便将不复存在。 她忽然很轻很轻地说:信仰和忠诚似乎也是这样的一种东西。 她的语气几乎令我悚然一惊什么事情才能让曾经无比虔诚笃定的女神官发出这样的疑惑? 我不知道答案。或许安洁黛尔察觉了我的惊讶,但却不想回答。她只是继续说着,声音低哑,如同在许多个无眠的良夜辗转过:但我们不能失去这种东西。 这就是我选择依旧留在神殿的缘由,尽管我的心或许已经不再虔诚。她轻声说,但这个国家不能没有秩序。或许,我们相信某种规则,并非是因它如山脉和河流一般浑然天成,只是因为它能够将无数个不相关的人联系在一起,并为同一个目的而合作。 我明白了她开头的那个提问:就像瘟疫,或是战争。 是的,她点头,人们不能放弃这样的想像,因为这种想像构筑了我们的现实。如果一个国家只信奉财富,那么投机倒把者将坐上统治的宝座,如果一个国家只信奉武力,那么坐上王座的将是逞凶斗勇的莽夫。 唯有信奉神明,信奉一种存在于无数人脑海之中的想像,才能令这个世界不至于溃散成散沙事实上,法律、神明、国家,不都是这样的存在吗?安洁黛尔说道,一盘散沙或许公平,但想要让这个世界拥有秩序,唯有将散沙盖成金字塔。 哪怕这样的想像正在为少数人所操纵。我说。 安洁黛尔忽然陷入沉默,浓白雾气中那只尖尖的鸟喙面具一动不动,令这一幕诡异到令人头皮发麻。 最后,她只是轻声说:我相信这一切会改变的,但现在时机未到。 我想起自己曾经与薇薇安的谈话。当我们在西风城堡中,第一次谈起有关信仰的力量之后,我曾这样像薇薇安难道古往今来,从来都没有人意识过,统治民众的那份力量,正来自于民众的自身吗? 那时的薇薇安是这样回答的一旦有人明悟了这般道理,他将会比任何人都要更加坚定地宣称,神明的权能或君王的权威,都是由世界的法则所创造,而非想像与虚构。 在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了她的话。 而安洁黛尔这般推心置腹地与我述说,或许并非想要说服我,只是为了说服她自己。 但我的想法却不便再向她言说。莫名的疲惫涌上心头,我勉强地笑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我知道您并不赞同我的做法。她却再一次直截了当地说,但是,您说得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我也有着自己的打算,安洁黛尔低声说,忽然轻轻地吐出了几个字,包括圣女殿下。 当心芙洛伦斯吧,尽管曾经我也提醒过您小心维安,但如今看来,您追随他,正如我追随圣女殿下一般,都是无法改变的事情。 而他们或许都是一样的人。安洁黛尔说,或许你我选择终将殊途,但期望有朝一日,我们能殊途同归。 作者有话要说: 明明是情人节,更新里却没有花前月下只有历史哲学,实在不应该,我反省。 对安洁黛尔和艾希礼谈话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去读《人类简史:从动物到上帝》。 感谢在20220208 21:18:16~20220214 12:39: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7783970 30瓶;12紫耀45 20瓶;天不语行 17瓶;37193424 16瓶;akina、C的小跟班、各駅停車、56144014、威尼小小菁、磕倒了 10瓶;何也 9瓶;薄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幽暗之种 当我匆匆赶到港口时,薇薇安已经站在酒馆前等候了。 这是下城区最大的一所酒馆,水手、脚夫和□□的青睐之所,不但提供源源不断的麦芽酒,也提供港口过往的旅客提供食宿。昔日,这儿日夜吵闹不休,麦芽酒飞溅的泡沫与硬面包碎屑、稻草和皮革的味道交织在一起,偶尔还能看到洛里亚在其中寻欢作乐的身影。 但今日,它却变得如此阴森沉寂,透过面具的缝隙,我看见身着铁甲的卫兵把守着每一个出口,四处画满了净化的咒语,连昔日高高挂起的麦棍,都掉落在污水中,断成两截。 最初的感染就是在这里被发现的。我和薇薇安出示了手里的令牌,走入酒馆之中。 身后传来铁甲碰撞的轻响,在木门即将关上的那一刻,我听见门口传来卫兵交谈的声音。 这么多天了,还真是第一次看见有人要主动进去的真不怕死,这两人谁啊? 谁知道啊,把门关上!我可不想被传染! 大门砰一声关上了,我们重新陷入黑暗中。 这所酒馆共有两层,第一层是迎来送往的酒馆,第二层便是旅店,住客大多是短憩于此的水手。 起初,当第一位水手出现昏迷和咯血的症状时,并没有人去在意。毕竟,对于海上航行的水手而言,败血症和热疾,都是最常见不过的事情。 直到相似的病症开始在下城区蔓延,其中不少人的身体上,出现与第一位水手相似的黑色斑点,人们才开始恐惧。 而今,最初的人已经死去大半,尸体都在圣火的焚烧下灰飞烟灭,但最初的那一位水手,却仍旧活着。 虽然据说他也已经是一具活着的骷髅了。 沿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向上走,腐败的气息越来越浓,脚下传来黏滞湿滑的感觉,不知是地板上经年累月的油烟污渍,还是别的什么。 我不敢再去想,毕竟,我也并非真的是他们口中不怕死的人不如说,我怕极了。借着黑暗中的视觉,我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看见昔日熊熊燃烧的温暖壁炉,如今在面具的狭小缝隙中,沉默如巨口。 走廊深处忽然传来一声惨叫,尖利异常,夹杂着某种粘稠的湿音,仿佛一根尖刺猛地刺入体内。 寒气如毒蛇一般顺着肌肤游走而上,我打了个寒战。 这时,一双纤细的手忽然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你还好吗?我听见薇薇安低声问道。 由于戴着面具,我们无法转头直视彼此,薇薇安便干脆又靠近一步,让我们的肩膀轻轻相碰。 在这黑暗的长廊中,一点微温的热意,隔着布料传到了肌肤上。 别怕。她轻声说道,与我十指紧扣。 在腐臭的气息中,我嗅到了薇薇安熟悉的香气,萦绕在发间的雪杉气味,混合着香草的芬芳,像连日阴雨中的一小片晴空。 我的心再次安定下来。无论是黛萝的毒药还是安洁黛尔的自白,这一刻都随着薇薇安的接近而远去了,好像浑身湿透的落水者靠近了篝火,黏滞的沉重都在她的温度下化为轻盈。我小小声地嗯了一声,挪动脚尖,又靠近了薇薇安一点。 她顺势伸手,搂住了我的肩膀,像安抚小动物一样轻轻地拍了拍。 缓过来了吗?她柔声问,要进去了。 站在最后一扇房门前,她缓缓撕下写满咒语的封条,铜钥匙插进锁孔,转动,粗重的铁链哗啦啦落到地上。 在进入房间的那一刻起,薇薇安手中的魔杖发出幽蓝的光芒,让我得以看清了眼前的事物。 那一团躺在房间之中,不断痛苦低吟的存在,若是按照常识来考量,或许已经根本不能称作是一个人了。 而是一团错乱的躯体。 他的身体还维持着基本的人形,躯干却已经深深地塌陷了下去,像一只被掏空的麻布袋,仿佛内脏全都已腐蚀萎缩,化为一团脓水。唯有肋骨依旧在皮肤下嶙峋支起,却也同样七零八落,显然已经在体内断裂了几根。 我忽然想起方才走廊里的那声惨叫,其中粘稠的声音,或许就是他在挣扎时肋骨断裂,插入肺部发出的惨叫吧。 他显然已经在这里许久了,数周以来,所有人都知道第一位传染者至关重要,却又因为恐惧,无人敢向他踏足一步,只留他在这里苟延残喘。 这样的人还活着么?我不敢想像,更不敢去细看他身下的被褥里,渗出的深色水渍究竟是什么。 退到我身后去。薇薇安忽然说。 我听见咔哒一声轻响,薇薇安抬起手,竟然将自己的上半张面罩卸了下来。我一惊,正要劝阻,却看见她径直蹲下,向那人伸出了手。 戴着手套的手停在皮肤黑色的斑点上,轻轻地碾了碾。 是霉菌。薇薇安说,湛蓝的双眼冷得惊人,这和我春天时接手的病人不是同一种病症。 我凝神细看,发现面前那人皮肤上大片的黑斑,竟然有着不自然的粗糙突起那并非皮肤脱水后粗糙的纹理,而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孢子突起,呈现出异样的粘腻。 不应该出现在人身上的东西,强烈的违和感令我头皮发麻。即便知道自己戴着面罩,也依旧忍不住为这房间内无数幽灵般飘荡的孢子粉尘而屏住呼吸。 薇薇安你 这对我没有影响,她轻声说,别担心。 可能是某种菌子污染,毕竟海上潮湿高热,缺少新鲜蔬果,在沿途岛屿停靠过的航船,极有可能在那里感染未知的疾病更不要提,下等水手在航行时,往往要在潮湿密闭的下层船舱内居住数月薇薇安垂眸,不得病才是怪事。 我被她提醒了:而这霉菌早期发病时只会让皮肤出现黑色痕迹,往往还未来得及在病人皮肤上进行增殖,便被投入圣火之中焚烧殆尽所以,才一直无人知道这病究竟从何而来。 她轻哼一声:谁说不是呢。我提醒过他们不能因为传染病接连爆发,就把它们当作同一种病症。 他还能治好吗?我小声问。 薇薇安沉默了片刻:我毕竟不是药师。 但我会尽力研究的。 她收回手,打开携带的药剂箱,竟就这样开始研究起来。她轻轻刮走了表面的部分霉菌,投入玻璃器皿中。 液体在晃动中变动着色泽,房间中一下子安静得吓人,我提剑把守在门口,专心致志地看着她举起手中玻片,在魔杖的白光中全神贯注地对比着。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异变发生了。 躺在床上的病人忽然抽搐了一下,正当我以为他要醒来时,他却忽然暴起,眨眼间就扑向了薇薇安! 小心!我尖叫一声,想也不想地扑了过去。 直觉告诉我眼前的人已不再是人了,我拔剑,几乎是在转瞬间砍断了他的头颅。 然而,却没得到料想的结果。 好奇怪。那枚头颅轻的可怕,像是一只干瘪的果壳,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下一秒,一腔腥臭的液体四溅开来,我下意识要去挡,却在那液体飞溅到眼前的一瞬,看清了它的真身。 那是无数只吱呀尖叫的、细小的手。 电光从我的杖尖射出,转瞬间便将面前的怪物逼退。但地上涌动着的腐臭液体还要更多,无数双小手像液体伸出的触手,尖叫着蠕动着,汇聚到了一起。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58) 那速度太快了,几乎我还未看清它们是如何融合的,下一秒,那畸形的怪物便已经在转瞬之间向我扑来。 雷光大作,却不能停止这一切,一双双小手被电得蜷曲焦臭,碎屑般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却又在接触地面的那一刻融化,飞快地融入了母体之中。 地上的陶瓷水罐被踢倒,胸腔中仿佛也有什么东西随之爆裂,浓重的血腥气涌上喉间,我难以置信地睁大眼,感受到弥漫着死亡气息的气味,穿过面罩,扑到了我的脸上。 另一道星光般的光芒却在这个时候亮了起来。 某种冰凉的力量羽毛般覆盖在我的身上,薇薇安低声吟唱咒语,清澈的声音如有实质般浮动在潮湿阴暗的旅馆房间中,潮汐般缓缓充盈。 我睁开双眼,看见薇薇安手中的魔杖闪耀着光芒,明亮而清澈,如同一颗新生的星辰。 消逝吧。 如同歌唱又如同叹息一般,薇薇安用古老的、只属于魔法师的语言吟唱着,眸中光芒明亮如满盈星光的湖泊。 在她的光辉之下,原来张牙舞爪的怪物现在畏惧地蜷缩成一团,像一滩真正的腐水,再也聚集不起任何形状,它混乱地哭泣、尖叫、淡去,最后消失在空气中。 心脏还在血腥气中剧烈跳动,我喘息着,第一反应便是去看薇薇安有没有受伤。 还好,她安然无恙。 我松了口气,又去看那堆放在角落的玻璃器皿。 薇薇安却在这个时候摁住了我肩膀,眼中冷意几乎可以杀人。 我以为她一定会责怪我鲁莽行事了,下意识一缩脖子,小心翼翼地等挨训。 她却骤然拔出了杖中的剑。 咔。 下一秒,她举起细剑,准确无误地穿透了那具尸体的心脏。有什么东西发出了碎裂的脆响,薇薇安剑尖一挑,挖出了一枚灰白色的、种子一般的瘤状物,在接触到光明的那一刻,抽搐着干瘪下去,最后消失了。 那是幽暗之种。她解释道,不用去看了。全都消失了。 不知为何她的语气中透出一股疲惫。 方才玻璃瓶和玻片中采集的样本不知何时依旧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是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霉菌,而是亡灵的诅咒。薇薇安的表情忽然变冷,幽暗之种,一种寄居于生者体内的亡灵种,借由他者的躯壳孕育自身,最终破土而出或许,这水手早就死了。 也不知道这自死者的怨念而生的种子,是何时寄居到了他的身上,她自言自语,大概是船队航行时经过了亡者海峡这样的地方吧。 或者是死域。她轻轻吐出了一个陌生的词。 那是哪里?我下意识问道。 她却摇了摇头:没什么。 走吧,薇薇安站起身,将这件事和神殿交接一下,我的任务就完成了。 我愣住了:那你接下来不再接手这件事了吗? 神殿会有应对亡灵种的方法的。她说,至于剩下的事情,我会和王室说明,提醒他们加强海防和关口检查,必要时甚至可以实施海禁我有预感,亡灵种的侵入只是一个开始。 你 我不会再插手这件事情了。她斩钉截铁地说,你也不要去调查。 或许是看见了我茫然的神情,薇薇安最后还是缓和了语气,解释道:魔法师历来被视为与黑暗亡灵有着千丝万里的联系,瘟疫、战争,一切与黑暗有关的罪名都有可能扣到魔法师的头上去。事情的起因已经水落石出,我不想再与这件事情有任何牵扯,只是为了自保而已。 你也一样,她说,我们在这个王城待的时间不会太久了,你应该明白。 我垂下眼睛,点了点头。 我当然明白她的话。但是,直觉却告诉我,薇薇安的抗拒并非只是她口头说的那些话而已她什么时候怕过神殿罗织的罪名? 她眼中的动摇,分明出现在她提到死域的那一刻。 我将探究的目光投向她,她却已经将头转了过去,径自离开了房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214 12:39:53~20220216 00:09: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7783970 30瓶;hava 28瓶;赴盛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深红 在那日调查后,薇薇安真的就像铁了心似得,没有再踏出上城区半步。 虽然沿海的城镇仍不时有零星的报告传来,但在奥尔德林的严防死守下,下城区的瘟疫似乎终于开始慢慢平息。 然而,疑云却依旧笼罩在我的心头,让我不由得开始在薇薇安的眼皮子底下,更频繁地去找芙洛拉。 但我却一无所获。 阿尔希弥斯家族的书库,像是被谁刻意清理过了一般,即便有芙洛拉的帮助,也找不到更多的线索了。 我只能从最基础的一些古籍和地图中推测,所谓的死域,并非位于诺恩大陆,而是坐落于维尔兰大陆的北部,与诺恩大陆的圣山遥遥相对。 传说曾经的死域也是一片充满魔力的山脉,但却不知为什么在四百多年前,灵脉一夜枯竭,从此沦为寸草不生之地,成为死灵游荡的故乡据说,即便是最强壮的巨鹰,都无法飞跃死域之山吞噬的漩涡。 而不巧的是,薇薇安的岁数,恰巧与死域之山陷入枯竭的年岁相同。 我无法自欺欺人地认为这只是巧合。 然而,推测到了这里,便再次陷入僵局。位于诺恩的阿尔希弥斯家族,与位于维尔兰的死域之山,相隔着难以跨越的无尽之海。一个才出生不久的婴儿,怎么能够同时和这两者都扯上关系呢? 没有人能够回答我,能翻的书都已经翻尽了,一切都湮没在历史的尘土中,找不到更多答案。 时间也已经不在容许我耽溺于猜谜游戏之中。 路维德三世的身体日益衰弱,性格却变得多疑。面对虎视眈眈的子嗣与大臣,他的手段变得愈发粗暴铁腕,奥尔德林乃至整个拉维诺王国的边防都在收紧,王城中仿佛有一根日渐绷紧的弓弦,随时预备着被人拉动,在瓮中奏响生死搏杀之曲。 西风山脉那边也终于在艰难险阻中突破了封锁,将一封密信送到了我的手中。 最后决断的日子已经逼近,我想,这将是最后一次去找芙洛拉了。 而最后一次,也没有发生什么奇迹。 依旧是一无所获的一夜,我低头提着女仆裙的裙摆,在芙洛拉身后缓缓关上门。 按照以往,我们都会心照不宣地背过身去,以便我迅速更衣离去。 然而,今夜芙洛拉却没有动弹,她直勾勾地看着我,忽然问:你真的以后都不来了吗? 我眨了眨眼,有点疑惑她为什么忽然会问这个问题,只好谨慎地回复道:是的,该看的书都看完了,芙洛拉,谢谢你一直以来的帮助。 那就来和我喝一杯吧。 她忽然开口说道,这令我一愣。然而,还未等得及我发问,芙洛拉便已转过身去,轻轻托起了一个托盘,将它放在了我们面前的茶桌上。 盘中赫然放着的,竟不是茶壶,而是一只精致的酒壶。 我们是不是以后都见不到了?她幽幽地问,昏暗的房间里,那双宝石般绯红的眼眸如同她耳边那只宝石坠子一般,潋滟生光。 这先验般的语气几乎令我心中一惊,下意识掩饰道:怎么会,以后还有很多次宴会 这杯酒就当作践行礼吧。她打断了我的话,自顾自举起了酒壶。 那是一只水晶制的酒壶,嵌着白银制的壶嘴,深红的酒液汨汨流到杯中,摇晃出宝石般深沉而通透的色泽,随之弥漫开来的,便是醉人的葡萄果香。 我不知道芙洛拉想干什么,这位任性的大小姐,向来想一出是一出。 放心,或许是看见我盯着白银的壶嘴,芙洛拉嫣然一笑,这里什么都没加。 说罢,她举起我面前的酒杯,浅浅地抿了一口,递到了我的面前:你看? 她歪了歪头,耳边那只宝石坠子又晃动了一下,发出嗒哒轻响,叫人心头发紧。我垂眸,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杯壁上那浅浅的唇印,伸手便去抓另一只杯子。 芙洛拉却再次抢了先,葡萄酒液汨汨注入,芙洛拉举起那只干净的杯子,对空气做了个胜利的干杯,随后便将杯中之酒喝去一半。 这杯也一样,她咧嘴笑道,我不骗你吧? 你喝醉了,芙洛拉。 我才没有喝醉,她咯咯笑起来,这一点酒就会让人醉?你才是醉了。 说罢,她竟忽然将脸凑了过来,朝我鼻尖呵了一口气:你会醉吗? 一阵馥郁的葡萄酒香迎面扑来,她白皙的皮肤早已泛起红晕,不知是酒意还是别的什么,艳红的唇骤然在眼前靠近,几乎要贴近我的肌肤。我寒毛倒竖,下意识后撤一步,屁股底下的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咯吱一声刺耳声响。 我几乎是本能地瞥了一眼房门。 别担心,我已经张开了隔音结界,她轻轻说,不会有人听见的。 听起来更让人担心了。 我看了一眼芙洛拉,后者目光灼灼,没有半点退让的意思。我与她相识也有一段时日,心知她直来直往的性子做不出投毒下药的事情,便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拿起面前那只酒杯,调转杯口,从芙洛拉未沾唇的那边将酒一饮而尽。 确实是很好的葡萄酒,入口柔和,香气丰满,带着陈酿特有的橡木香气,只是度数却也离奇地高,热流滑落食道,腾地升起火辣辣的灼烧感,从胃开始直冲脑门和心口。 我明白芙洛拉的脸为什么忽然这样红了,一饮而尽实在勉强,热气在我的脸上云蒸霞蔚,让我的大脑空白了半秒。 芙洛拉忽然抓住了我的手。 艾希礼,你的手好冷啊,刚才的那些酒都没能让你暖和起来吗?她柔声问道。 芙洛拉那头丰盈的金发披散开来,发间摇摆的红宝石坠子却只戴了一只,让她看上去既美艳,又慵懒。 像一个艳丽的陷阱。 我下意识想抽回手,却不料芙洛拉的手攥得是这样紧,几乎被我拽得整个人扑了过来,身下的凳子失去平衡,天旋地转,我和芙洛拉双双倒在了地上。 今夜我的胸本就束得紧,被芙洛拉一压,几乎叫我断气。 而后,一种柔软的触感压到了我身上,我张开眼睛,看见面前大片雪白的肌肤。 芙洛拉身上披着的那件睡袍一般的方巾不知何时已滑落开来,露出内里的睡裙或许也不是睡裙。那裙子比一般的睡裙精致得多了,玫瑰红的丝绸贴着她身体的曲线,水波一样漾开来,衬得芙洛拉的眼睛愈发呈现出宝石红的颜色。 她甚至在这个时候还戴着束腰,衬得纤细腰肢不盈一握,我本能地想要推开她,芙洛拉却伸手,紧紧地抱住了我。 我其实一直、一直都仰慕着你,殿下,她低声说,您感受到我的心了吗? 隔着温热的皮肉,心脏剧烈的跳动传到了掌心,我想要挣扎着掀开芙洛拉,但她的眼神却让我无法动弹。面前这个年轻小姐的脸颊绯红,眼睛却亮晶晶的,闪动着一种疯狂的光芒,让人几乎不敢伸手。我只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竭力用若无其事的口吻问道:芙洛拉,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想和你在一起,殿下。她忽然说,我爱你。 饱满胸脯被紧身胸衣高高托起,隔着丝绸的布料,细腻的肌肤滚烫得烫人手心。 我早就对你心生仰慕了殿下,难道你一直都不明白我的心么?她轻声问,忽然又笑了一声,也是,你一定没有察觉吧,不然怎么会在我问你还会不会再来的时候,明明说着还会再见的话,脸上却露出那样一副决绝的神情呢? 在你心里,我一定是没有利用价值了吧,她低声说,皇室与阿尔希弥斯之间,本就水火不容,而我更是你的兄长莱昂内尔不要的女人。在你心里,我只是你进入阿尔希弥斯书库的工具,和一把梯子、一把钥匙没有什么价值。 我从来没有 但是没关系,她打断了我的话,朝我柔柔地一笑,因为我爱你,我想把一切都给你,殿下,如果今晚之后我们就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见面,那么就请您现在要了我吧。 就当是今夜我们之间,真正的饯别礼。 她幽幽地说,缓缓抽开纱质的腰带,最后蔽体的睡裙敞开,露出了女性柔美的胴体。 真是一片令人垂涎的好风景难道我会这么说吗? 我不。 强烈的不适感从胃里骤然升起。我忍无可忍,终于一把掀开了芙洛拉:你疯了! 甜香滚烫的酒气充盈在鼻腔里,叫人头脑发热。我终于明白芙洛拉那杯酒的用意了,这念头令我几欲作呕,连指尖都开始颤栗。 我做梦都想不到,有朝一日会在芙洛拉这般骄傲的人嘴里,听到要了我这样自轻自贱的话来。 更想不到,在她的心中,我原来也是这般下流的人,不但帮助她的一切都是另有所图,甚至还是个看见女人的裸.体就会不顾一切地扑上去的人? 这想法令我觉得恶心。 我缓缓地站起身来,心中是一片近乎冷酷的平静。 芙洛拉,你把衣服穿上吧。我弯下腰,将地上那根腰带扔到她手边,我不爱你,无论如何。 我不。她却用近乎倔强的语气说。 我忽然觉得很没意思:你这样做有什么意义?难道你以为在一个不爱你的男人面前脱光衣服,他就会满心欢喜地和你上.床,然后爱上你? 男人不都是这样的么?芙洛拉沉默一瞬,忽然反问道。 我竟被她问住了。但我不是男人我当然不可能这样说,最后,我只是摇摇头:那你就当我是个例外吧。 好了,今晚的事情就到此为止吧,我会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我说,现在你可以穿上衣服,转过身去,让我换衣服了吗,小姐? 我不要!她忽然尖叫一声,冲上抱我。 但我不会再给她靠近我的机会,佩剑重新被我握在掌中,雪亮剑尖直指芙洛拉心口:别过来。就当是尊重我,也尊重你自己。我冷声说。 芙洛拉深深地低下了头,长发垂落,遮住了她的表情。 就当我以为她决定转过身去的时候,面前的女人却忽然发出了一声尖锐的笑声。 尊重自己?她讥诮地说,谁尊重过我呢!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59) 让你和我结婚就这么难吗!艾希礼!这世界上多得是和不爱的女人结婚的男人!她尖声叫道,难道我就不配成为一个王妃!难道我就不配不配成为你的妻子吗!你知不知道世界上有多少人排着队向我求婚! 那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我冷漠地回答,已经被她的竭斯底里耗光的耐心,我走了。 站住!她忽然冷喝一声,声音忽然回复了平静。 我知道你不爱我的原因了,她说,眼中闪动着胜利的光芒,你爱你的老师,那个叫做维安的魔法师,我猜得对吗? 我停住了脚步,缓缓回头。 芙洛拉的脸上浮现出快意而痛楚的微笑:我知道你爱他,你们决斗时望向彼此的眼神,我看得一清二楚。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 但是,你们的感情是不被允许的,是吗?她对我的声音置若罔闻,就算我没有察觉,你们被发现也只是时间问题。 你究竟想说什么。 别担心,她笑起来,一种无声的微笑绽放在她的脸上,我不是用这个来威胁你的相反我是来帮你的。 我想说的是,即便如此,我也愿意和你结婚,殿下。她道,您需要一个未婚妻,一个家世显赫、名正言顺的未婚妻。殿下,如果您不想上火刑架,或是被关进疯人院的话,那么,一个恰如其分的妻子将成为您的保险您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我觉得全世界都在今晚疯了! 芙洛拉,你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结婚可不是你那些衣柜里的漂亮裙子或是匣子里的宝石项链,不是胡搅蛮缠就一定能拿到手的东西!婚姻根本就 我保证结婚之后不会干扰你和那个魔法师的事情!你要做的事情不过是给我一天的时间!白天和我订婚晚上和我上.床!生完一个孩子之后就像世间所有的夫妇一样开始同床异梦!就这么简单! 但婚姻根本就不是你想象的这么简单!芙洛拉!我已经快到爆发的边缘了,却还不得不压着男声,让嗓子几乎要冒烟,你就有没有考虑过你的话对自己也负有责任!如果你爱过一个人,你就会明白你根本不会想和一个不爱的人结婚,如果你不爱任何人,那就更没必要和一个陌生人浪费时间! 说到底你就是不想和我结婚! 没错! 为什么!芙洛拉尖叫,图穷匕见的她像一条咆哮的恶龙,或一只昂扬的斗鸡,如果不是房间布下了结界,我敢打赌她的声音绝对能把整座公爵府的房顶都给掀翻,你为什么不和我结婚! 我快要崩溃了。耳膜嗡嗡作响,大脑一片混乱,理智就像是一锅咕嘟作响的奶油浓汤被泼在马厩里,被数十匹马踩成稀烂。 我不理解芙洛拉或者说我根本就不理解这个世界。就算给我十个脑子也想不到,为什么好端端一位年轻貌美的贵族小姐,非要如此疯狂地和一个她心目中的男同性恋结婚哪怕她根本就!不爱!眼前的!这个男人! 她为什么一定要结婚?! 我在内心竭斯底里地尖叫着。 然后,我好像听见了有什么东西噌一下亮起的声音。 结婚?结婚! 芙洛拉就是为了结婚!她的意图是如此明显,从来不是为了爱或是任何东西,说出今晚那些话也根本不是因为什么仰慕于我!她的根本目的从头到尾,就只是为了找一个人结婚而已。 可是,让一位在王城中倍受青年才俊追捧的舞会公主,如此急切地想要得到一份婚约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 我缓缓松开双手,紧紧地注视着芙洛拉,重新用一种平静的口吻发问:芙洛拉,你最近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芙洛拉一瞬间安静了下来,她站在我的不远处,衣襟大敞,面色阴沉。 那双绯红的双目恶狠狠地盯着我,在某一刻,几乎让人有种在滴血的错觉。 关你什么事?她冷酷地说,尾音却在颤抖。 作者有话要说: 小狐狸:(内心尖叫)救命啊!非礼啊!芙洛拉你穿件衣服吧! 感谢在20220216 00:09:44~20220223 15:16: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下划线_ 10瓶;农夫山全 5瓶;薄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玫瑰之恨 夜色深沉。阿尔希弥斯家族的宅邸伫立在黑夜中,如同沉默的巨兽。在这无言的深夜里,所有的灯都陷入沉睡,唯有一扇窗前还透出朦胧的光晕,如这只野兽深黄的眼。 接着,有人走到窗前,哗地拉上了窗帘。 最后一只窥探秘密的眼睛也闭了起来,芙洛拉转过身,重新系好了睡袍的腰带。 如果我告诉你,你会帮我吗?她问。 她的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中闪亮,望着她殷切的眼神,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芙洛拉冷笑一声:我就知道。 带着这般冰冷的笑容,她的指尖落到了自己的领口。 这一次她的动作如此冷静而优雅,几乎让我的大脑都没来得及反应。我眼睁睁地看着她缓缓伸手,拉开衣领,如一颗洋葱剥开自己,一位没有痛觉的伤者撕开自己的血痂,露出了裸露的肩头。 在那一直被衣袍遮覆的、雪白的肩膀和手臂上,赫然显露的,是许多深深浅浅的、青紫的指印。 指痕粗重,显然来自一双男性的手。 这些印记如此触目惊心,但芙洛拉的表情却分外平静。她平静地拂过了自己身上的伤痕,口中说得却是不相干的话语。 阿尔希弥斯没有太多时间了。她说,神色是一种冷漠的苍白,如退潮后的海边,汹涌过后,一片狼藉。 你知道路维德三世的病吧?她问。 那种空白的神色令我心惊,来不及接下芙洛拉的话语,便已听见对方陈述句般、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那根本不是病,更不是任何衰老,路维德三世虽然年岁渐长,但与历代君王相比,他的寿命还未至于此。 她低笑:那只是特蕾西娅王后的诅咒。 那么,你知道我的姑妈、特蕾西娅王后是怎么死的吗?她忽然看向我,在注意到我茫然的神色后,笑意更深。 特蕾西娅也不是病死的,她是被路维德三世亲手扼死的怎么样,是不是很惊讶? 像顽劣的孩子闯入了大人的棋局,芙洛拉看着我,露出了将所有的秘密如多米诺骨牌一般推翻的笑容。 一直以来,阿尔希弥斯家族都是通过联姻,来维系着自身与皇室之间的联系。阿尔希弥斯家族提供可承大统的魔力血脉,皇室则为之提供富贵与荣宠,多年以来,相安无事。 直到路维德三世出现。他不甘心就这样顺从既定的婚姻,不甘心就这样妥协于贵族的胁迫,而想要将所有权力都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里。 芙洛拉轻笑:于是,他的反抗便是,四处豢养情妇,一夜风流,留下无数私生子哪怕是订婚之后。 最早的那几个私生子,都被阿尔希弥斯家族处理掉了。可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终究不长久所以,阿尔希弥斯家族决定斩草除根。 于是,在他们的新婚之夜,特蕾西娅王后亲手为路维德斟下一杯毒酒他生性多疑,唯有新婚,是能让他饮下毒酒的时机。 那杯酒的毒性并不猛烈,甚至不如一杯烈酒来得割喉,但它的毒性却绵绵不绝,残存在路维德三世的血液中,让他直至今日都再也无法诞下有魔力的子嗣。 莱昂内尔,当然也包括在内。 说起来,根据家主手记,那杯葡萄酒还有个非常美丽的名字,叫做玫瑰之恨,芙洛拉微笑着说,而玫瑰的遗恨留存今日,随着路维德三世的日渐衰老而逐渐显露。 路维德三世知不知道,这问题从来不是出在他的那些女人身上,而是出在他自己身上呢?我并不清楚,也不知道他是否察觉,自己已在不知何时,饮下了王后的一杯毒酒。 我猜,芙洛拉平静地说,从他后来对待莱昂内尔的态度而言,路维德三世大抵从头到尾都不觉得,自己的寻欢作乐,对特蕾西娅王后而言是多大的羞辱。 她轻声笑:但这并不妨碍他依旧认为特蕾西娅,是阿尔希弥斯家族安插在王宫中的一根尖刺。 这根尖刺带来的痛苦,与他对子嗣的焦虑一起与日俱增。于是,在一个风雨飘摇的夜晚,路维德三世扼死了沉睡的特蕾西娅王后。 没有人看过特蕾西娅王后的遗容,除了莱昂内尔,与恰巧入宫游玩的我。青黑的指痕印在王后纤细的脖颈上,像对阿尔希弥斯家族的一个警告我也是在那个时候,在王后的遗物中发现了凯瑟琳的项链,我不知道意味着什么。 但我知道,莱昂内尔从那个时候起,就决心复仇那时我们还很小,在空空荡荡的宫殿里,我和莱昂内尔拉着手,站在那特蕾西娅王后的棺椁前,如同看见不可跨越的死亡横亘在我们的面前那一刻,我以为将来我们会成为同盟。就像童话中那些披荆斩棘而来的王子殿下一样,他取代路维德三世,而我成为他的王后,共同走出两个家族交织的噩梦之中。 却不料最后才发现,我的家族选择了莱昂内尔,放弃了我。 芙洛拉轻轻地说,声音如飘渺的雾气,消散在昏暗的房中。 我本来以为,你的出现能够令我的父亲心生动摇,却不料,他们想要得到的东西,从来都不是你我能给得起的。 路维德三世已大限将至,遗毒的荆棘盘旋在他的每一滴鲜血中。然而,曾与他一道策马行军的国王骑士军却依旧忠心耿耿。失去了国王信任的莱昂内尔,如果想取而代之,就需要培养一支拥立他的新军队而培养一支新的军队,则需要大笔的费用。 那么,这笔费用,要从哪里来呢?芙洛拉笑起来,微微地偏了偏头,看向了我,你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但这一刻,我宁愿我不知道。 然而,芙洛拉不再给我逃避的机会了。她垂下眼眸,轻轻地说:于是他们把我卖了。 霍根侯爵,从前两任妻子手中继承了大笔财富与爵位,最终掌握矿石贸易的新贵,他不但能够提供大笔的资产供养军队,手中的矿脉同样也能成为武器的来源无论如何,都是阿尔希弥斯不能放过的一块肥肉。 但这块肥肉却因为你我的拖延而准备飞走了,沿海的瘟疫和封城令霍根心生恐惧,迫不及待想要逃回北方的领土中去但这怎么可能是阿尔希弥斯愿意看见的事情? 所以,在最后的送别晚宴中,我的父母授意,让喝醉了的霍根进到了我的休息室里。 然后,就是你看到的那些事情。 芙洛拉平静地说,声音带着一种微不可查的、绝望的颤抖。如同走在万丈深渊的薄冰之上,芙洛拉慢慢拉上了衣服的领口,再次展露出讥讽的笑容:满意你所听到的么? 我眼神闪动,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芙洛拉已经开了口:别担心,我不会再要求你去做什么毕竟,从头到尾都只是我太天真罢了,我并非不知道自己锦衣玉食的代价,就是为了用婚姻为这个家族换取荣光。不过是我总天真地以为,只要我长得够美,舞跳得够好,总会有更好的男人为我倾倒罢了。 但到头来,我才意识到,一切都不过是命运的价码罢了。或许,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什么骑士,更不存在什么白马王子,无论是莱昂内尔,还是你,最后都放弃了我。 没有人能够带我离开,或许这就是我,是阿尔希弥斯家族的所有女孩,共同的宿命吧。她注视着我,轻声说,你走吧,艾希礼,天就要亮了。 昏黄的烛光在芙洛拉的侧脸摇曳,切割出一半明、一半亮。夏季黎明前的黑夜,原来也是这样的寒凉,凉风从窗帘的缝隙漫进来,让芙洛拉脸颊上的光影明灭,如同一轮即将沉没的月亮。 我确实该走了,芙洛拉说得对,天就要亮了。在最遥远的东方地平线上,大抵已经透出冰蓝色的微光。但是,不知怎么地,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控制着自己迈开脚步。 我只能静静地站在那里,然后听见了自己的声音:芙洛拉,你为什么不自己走呢? 如同无声的闪电划过大地,寂静时分,芙洛拉转头看向我,眼中有亮光一闪而过。 然而,很快她眼中的光亮又熄灭了。 自己走?怎么走?走去哪?她反问道,语气悲凉又嘲讽,我是该去勾引一个园丁或是侍卫,求他带我私奔,还是该就这样自己跑出去,然后等着流落贫民窟,被卖到妓院,一轮一轮地往下掉,成为最下等的那种妓.女,然后有朝一日到大街上乞讨,跪在那些飞驰而过的贵族马车面前,求他们行行好吗? 艾希礼,你以为你说的那些话,没有人想过、做过吗?你知道她们下场如何吗? 你根本就不知道,也根本就不懂,她恨声说,艾希礼,因为你是一个男人,而我,是一个女人。 不。 我打断了她的话,紧紧地注视着芙洛拉,看见自己的瞳孔在她双眸的倒映中,如野兽一般发着亮光。 我再也无法忍受了,再也无法沉默吧。如果这个世界一定要我们如此屈辱、如此沉默、如此不明不白才能活下去的话,那就让这个世界去死吧! 脖颈的皮肤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我的手指沿着衬衣的领口,一颗一颗地往下解开了扣子,直到停在了胸口。 然后,我将手探入领口,松开了一直紧紧缠绕在我胸前、让我无法呼吸的束缚。 芙洛拉,如果我和你一样,也是个女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223 15:16:31~20220302 20:47: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失真复读机 50瓶;唯一的唯一、34824584 20瓶;Mancini 10瓶;一个萝卜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铸剑 大概就是这样。 我简要地向芙洛拉说明了自己女扮男装的缘由当然,略过了兽人血统的那一部分。 然而,芙洛拉的注意力似乎却根本不在这里,她的目光逡巡在我的脸上,打量着我被衣领遮住的喉结处,又迟疑着,飞快地掠过了我的胸口。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60) 我被最后的那一眼弄得忍无可忍:芙洛拉!你看哪儿呢! 呃芙洛拉的目光飞快地转了回来,我只是觉得,你看上去没那么让人讨厌了。 特别是穿女仆裙的样子,顿了顿,她又小声而快速地说,挺可爱的。 我几乎要被她这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打岔能力折服了:你究竟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我在听。芙洛拉终于正色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那种刻意扬起的、打趣般的轻松再次消失了,芙洛拉垂下头,低声说:但是我和你终究是不同的。我不会骑马,也不会魔法,连一把刀剑都没摸过没有人教过我这些,我只会调情和跳舞所以没人保护我的话,就算我逃出去,也只有死路一条。 谁说你不会魔法的?我摇摇头,反驳道,你在舞会上让我差点摔跤用的是什么? 芙洛拉的脸腾地红了起来,真有趣,我第一次看见她如此窘迫的模样。大小姐低着头,无意识地揪着睡裙的衣摆,结结巴巴地说:那只是那只是一些难登大雅之堂的小把戏而已!我总不能靠着让卫兵摔跤逃出阿尔希弥斯吧! 而且,就算我逃出去了,又能去哪里呢?她沮丧地说。 你可以操控金属操控到什么程度?我忽然问。 芙洛拉一愣:啊改变它们的形状,如果比较小块的话还让它们飘在空中飞来飞去,就是这样一些杂耍而已,我的母亲不喜欢我这样做,因为她觉得这不是淑女该做的事情而且我也不能操控所有金属,只能控制一下质地比较软的黄金而已。 我还是比较喜欢芙洛伦斯的能力,她小声嘀咕,她可以和小鸟说话,还可以让玫瑰开放,总之听起来就很优雅 后面她还说了些什么,我没再听清,因为我快要尖叫出声了芙洛拉难道一点都意识不到自己的能力有多天才吗?! 芙洛拉,你可以把它融成一把剑吗?我的眼神落在她身上,一串满嵌珠翠的黄金项链挂在芙洛拉的脖子上,鸽子蛋大的红宝主石深红晶莹。 什么!那怎么行!芙洛拉想也不想地就打断了我的话,那可是我成年礼物! 她语气激烈,带着难以置信的慌乱尖叫道:而且我的从来没有摸过什么刀啊剑啊这种东西!我可是一位柔弱的淑女! 哪位柔弱的淑女会企图把别人摁在地上欲行不轨啊! 我没好气地反驳,把自己的佩剑啪地砸到她面前,斩钉截铁地命令道: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摸! 你可真不是个绅士! 说得对!我不但不是个绅士,还不是个男人。我无赖地说,报复的快感油然而生,好了,这位女士,如果您想扮演一位淑女的话,就到霍根伯爵的婚礼上捧花吧相信他会愿意给你买很多宝石链子挂在脖子上的! 我不要!芙洛拉再次尖叫一声,她恨恨地看了我一眼,小声又飞快地说,我知道了。 我会努力的。她急促且含混地说,缓缓举起了双手。 接着,房间中响起了落雨的声音。 但那并不是雨,无数颗光滑璀璨的宝石失去了黄金的支撑,噼里啪啦地从主人雪白的脖子上坠落,砸到地毯上,如同一场宝石雨。 满室都是珠宝摇曳的华光,而在各色宝石瑰丽的摇光中,黄金如水一般在芙洛拉的指尖流动。直至她睁开双眼,黄金坠落成形。 一把与我的佩剑别无二致,却精巧得多的袖剑浮现在空中。 我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悄悄摸过果盘中一只饱满的石榴,狠狠地向芙洛拉的脸砸去! 咔! 清脆的穿透声响起,那柄金色的细剑准确无误地穿过了那只石榴,将它一斩两半。石榴啪地掉在地毯上,溅出一地鲜红,汁水淋漓,鲜血般顺着黄金剑的剑身缓缓滴落。 我将目光转向芙洛拉,看见后者正一脸难以置信地盯着那只碎裂的石榴,晶莹赤红的籽实暴露在空气中,与满地宝石交相辉映。 就在她怔愣的时刻,盘中最后的几只鲜果被我抄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口气都砸向了她。 芙洛拉!我喊道,在话音响起的那一刻,在芙洛拉惊讶的双眸中,那柄纤细的剑忽然飞起,光华一转,空中数只鲜果被齐齐斩断,噼里啪啦砸到地上。 你是天才,芙洛拉。在满室清香中,我忍不住颤声说道,你难道一直都没发现自己的天赋? 我、没有人教过我。她惊疑不定地说,好像也被自己吓到了,天我快要晕过去了! 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睛中却闪动着一种攫取的光芒。这一刻,我明白她的感受。当魔力的光辉第一次在我手中闪耀,这快乐同样如利剑一般强烈地穿透了我的心房武器已在掌中!一万句对于柔顺美德的赞誉,都不如一次亲身体验,将命运的权柄握在掌中。 把束腰摘下来吧,芙洛拉,你不再需要它了我早就想说了,这种东西是人戴的吗,亏你能穿着它跳一整夜的舞! 而且今晚你还贴身把它穿在睡裙里面,我认真地补充道,真的不会把自己勒断气吗? 我等会就摘!烦死啦! 我笑起来:好了,芙洛拉,让我们一起转过身去,把各自的衣服换好吧。如果你真的想要走的话,我想我会有办法的但这个事情容后再议,天就要亮了,我真的该走了。 你难道要把我抛在这一片狼籍里吗?这满地的水果该怎么办!芙洛拉叫道。 重新扣好了自己男装的纽扣,我下意识舔了舔自己尖尖的犬齿,对她咧嘴笑道:自己看着办吧,芙洛拉!难道当你下定决心离开一个地方,还要考虑怎么给它收拾残局吗? 你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的,环顾这金碧辉煌的闺房,我轻声说,曾经我听过一句话珠宝与黄金是女人最好的朋友。我曾对此嗤之以鼻,但现在,我发现这句话在你这里毫无疑问是正确的庆幸自己的勇气与幸运吧,芙洛拉。 我朝她挥挥手,走向了窗台:再会! 天确实要亮了,在曙光漫过地平线之前,万物都沉浸在最深的一片暗色里。在这最后的黑暗中,一阵寒凉的风吹过,令我打了个哆嗦。一片巨大的云翳飘过,我披上斗篷,在阴影的庇护下跃出了窗外,消失在昏暗的黎明前。 数日之后,霍根伯爵向阿尔希弥斯之女求婚的消息不胫而走,轰动了整个奥尔德林。 而比这消息还要惊人的,是女方的反应芙洛拉欣然允诺,却紧闭房门,宣称自己已经熔铸了所有的首饰,如果霍根伯爵想要迎娶她,必须先打造一顶光芒远胜于特蕾西娅王后之冠的新娘头饰。 众声哗然。 而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耳边响起的,却是落雨的声音。 在最后回头的那眼里,我看见芙洛拉打开了她所有的首饰妆匣,戒指、耳坠、项链、头饰,乃至那顶光芒闪烁的王后头冠都浮动在空中,随着芙洛拉的魔力而旋转。 无数的珍珠翡翠、宝石玛瑙,如同急雨一般坠落在这房间之中。令人想起久远的传说,在那人神共存的神降时代,天上主神看中了人间美貌的少女,便化身黄金雨与之相会交.合。 而如今的芙洛拉孤身一人站在这灿烂辉煌的宝石之雨中,要用黄金去铸自己的剑。 作者有话要说: 芙洛拉的命运里,其实从不需要骑士。 感谢在20220302 20:47:42~20220305 15:01: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inwonderland、是开司啊 10瓶;26118269 9瓶;C的小跟班 5瓶;害叫啥不都一样 3瓶;5778397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黄金雨 我与芙洛拉约定一周后见。 然而,时间却没有再给我们如此机会。疫病蛰伏已久,终于再次爆发。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传染与死亡,潜藏在病人体内的幽暗之种破土而出,操控着一具具被吸食一空的尸体,开始疯狂攻击人类。 乌云遮天蔽日,行尸走肉游荡在荒郊野外,雨水、腥血与尸油燃烧的气息,和秃鹫的嘶鸣一同回荡在奥尔德林的上空。白色圣火在下城区烧了三天三夜之后,路维德三世下令封锁奥尔德林,不再允许任何人进出。 哪怕是下城区的一只鸟,妄图飞越上城区,都会被射落。 而拉维诺王国的整个南部地区,已是哀鸿遍野。卡斯特王国使团被拒于城外,却又无法折返。王妃黛萝于议政厅前垂泪,恳求路维德三世开放城门,准许她的兄长卡斯特王国的来使,能够进入城中避难。 终于,在她不饮不食,在议政厅长阶下跪了一天一夜之后。路维德三世终于允诺,开放城门,迎接使团入城。 这将成为我们唯一的机会。 又是深夜,阿尔希弥斯宅邸却灯火通明,戒备森严。在最高处房间的灯光轻轻闪动三下又彻底熄灭之后,我披着夜行斗篷,悄悄遁入黑暗之中。 卫兵把守着芙洛拉的房间,我无法再如往日那般直接攀爬上她的窗台,只能在火光无法照亮的角落里前行。不小心惊扰了一匹被拴在树旁的骏马,听见它发出轻轻的嘶鸣。 吓得我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手忙脚乱地躲进了花园的灌木丛里。 好在,不知道它是对兽人的气息感到亲和,还是单纯感到困倦,在卫兵的注意被吸引之前,这头性情温和的栗花马又重归沉默。 我松了口气,悄悄走入花圃深处。 一套女仆的衣裙正藏在矮树之下,我轻手轻脚地将它穿好,王子殿下艾希礼便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无名无姓的小女佣。 我仔细戴好帽子,让那自己极具标志性的白金色短发藏在便帽之下看起来毫无破绽了!我满意地松了口气,正要蹑手蹑脚的走出去,一只手却忽然从身后探出,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回头,看见一位身着黑裙的女仆,不知何时已站在我身后,在夜色冷冷地看着我。 ! 就在我想要提起剑柄将她击晕的那一刻,女仆抢先一步,将手中的托盘塞给了我。 竟是芙洛拉的贴身侍女,菲洛米娜。 托盘上放着的一支从地窖中新取的葡萄酒,以及一碟点心。我怔怔地看了她一眼,冷脸的女仆长却没再说话,她转身,手背在背后,做了个跟我来的手势。 我心领神会,低眉顺眼地托着托盘,跟着菲洛米娜,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阿尔希弥斯的宅邸之中。 芙洛拉早已在房间内等候。 与我们第一次在此见面时相比,眼前这公爵小姐的房间可以称得上惨不忍睹,一塌糊涂。四处都是红酒、奶油和水果汁水的痕迹,满地宝石珍珠,看上去无人敢捡拾可见这几天芙洛拉的生活可谓是相当精彩,有滋有味过了一把当疯女人的瘾。 我几乎可以想象阿尔希弥斯公爵又怕芙洛拉受刺激自尽,又怕霍根侯爵反悔时那副两面熬煎的模样。一时竟无处下手,只得任由她在房间中肆意妄为。 然而,如今始作俑者站在我面前,长发盘起,表情冷肃,与这一片狼藉相较,看起来竟冷静得多。 最初那柄黄金剑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黄金打造的钩爪,爪尖锋利弯曲,最适合在外墙上攀爬。 准备好了吗?我问。 芙洛拉点头。 那么,我柔声说,开始吧。 然而,芙洛拉却没有动弹。她迟疑着,目光投向了我的身后。 菲洛米娜,快回去睡吧。别担心,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不会怀疑你的,芙洛拉轻轻地说,晚安。 菲洛米娜点头,悄无声息地行了一个礼,转身离开。 就在她即将触碰到门把手的那一刻,芙洛拉却忽然又叫住了她:菲洛米娜。 然而,芙洛拉似乎却再也说不出什么话了。向来颐指气使的大小姐,大概还未曾学会在自己的仆人面前放下身段,说一些真心流露的话。于是,在漫长而短暂的停顿之后,她目光闪动,将话又重复了一遍:晚安。 菲洛米娜看了看我,又深深地看了眼芙洛拉。 最后,白衣黑裙的女仆长终于轻轻地笑了笑:早安,小姐。 门再次关上了。 望着怅然若失的芙洛拉,我忍不住轻声问道: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没有回头路了。芙洛拉的回答却比想象中斩钉截铁,她看向我,开始吧。 逃跑的计划早已谙熟于心。我与她对视一眼,同时背过身去,脱下了身上的衣服。 然后,我们将衣服扔给对方,再次穿上。 在我那身衣服的胸口,放着两份薇薇安的亲笔信。在我们离开这里之后,芙洛拉将潜入旧城区,在薇薇安的引荐下,搭乘洛里亚的飞龙横跨无尽之海,前往处于维尔兰大陆的斯图尔特法师塔。 哄薇薇安顶着醋意写这两封信还有点难办个中辛苦,不便再提。 毕竟,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 如今,公爵府戒备森严,芙洛拉再天赋出众,与真刀真枪的战斗也还有一段距离。于是最终,我们决定分头行动:由我扮作芙洛拉引开火力后,真的芙洛拉再沿着宅邸外墙爬下,骑着她先前发疯时要求养在窗下解闷的宠物那匹险些被我惊扰的栗花马,从另一个方向逃跑。 现在,芙洛拉已是一身轻便骑装,金发编成长辫,紧紧盘在脑后。而她身上那条深红的礼裙,现在也已被我套在身上。裙摆宽大,夜色中殷红如血。 我将裙摆绑在腰间,最后在脑内回忆了一遍逃走的路线,终究还是忍不住再次提醒芙洛拉:多加小心,保持警惕。 我明白。 那就好,我点点头,压低了头上那顶宽檐女帽,让面容藏进阴影里,又将自己的夜行斗篷披在她身上,晚上很冷,小心着凉。 我先走一步。 等等! 芙洛拉却忽然喊住了我。我停下脚步,不解地看向芙洛拉,正要发问,她却忽然走向了我。 艾希礼,她轻轻呢喃了一句,紧紧地抱住了我,请给我一些勇气。 这个拥抱很短,短到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芙洛拉就已经松开了手。她后退半步,眼中复杂的情绪我看不懂,只能看见她勉强地笑了笑:我真羡慕你的老师。 什么?这不明不白的话让我下意识歪了歪头,还没来得及说话,芙洛拉却又把什么东西递给了我。我低下头,看见她手中的,竟是一叠手稿。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61) 你在调查阿尔希弥斯四百年前的事情对吧,她轻声说,这是四百年前,阿尔希弥斯家主手记中的一部分。 对不起,我骗了你。公爵府还有一个书库,是只有流淌着阿尔希弥斯之血的人才能进入的禁地。我从那里偷出了这部分手稿,原本是想用来做谈判的杀手锏的但是,现在已经不需要这样做了。 她将它塞进我的手里:谢谢你。 分别在即,即便拿到了绝密的资料,心中也没多少喜悦。我点点头,将它收入贴身的口袋中,轻轻拍了拍芙洛拉的肩膀:保重。 然后,我随手拿起桌上那瓶尚未开封的葡萄酒,跳上窗台,狠狠将它扔向远处。 乒! 玻璃瓶的碎裂声在夜色中分外清晰,犹如掷杯为号,在所有卫兵的目光都投向我的那一刻,我从窗台上一跃而下。 夜色在这一刻被点燃。 火光好似一瞬间就烧到了眼前,我将面前卫兵砍翻在地,飞身上马,骏马受惊,嘶鸣着高高扬起前蹄,被我紧紧抓住笼头,扬手给了它一鞭。 它便飞快地跑了起来,在人群中横冲直撞,朝着公爵府的正门冲去。裙上的结不知何时已经颠散了,深红的裙摆在夜风中飘扬,喷薄欲燃,譬如旗帜,犹如烈火。 在这疯狂的疾驰中,我砍断凌空飞来的箭矢,一手抓起马鞍上悬挂的号角,仰头将它吹响。 高亢嘹亮的号角声穿透了夜色,带起一阵更大的慌乱。我身后的狗吠声与叫喊声越来越大,沸反盈天,仿佛整个府邸中的人都已经被我惊动,火把汇成浩浩荡荡的火河,蜿蜒曲折地缀在我的身后。 芙洛拉应当已经听到了我的号角声。 远远地,公爵府金碧辉煌的大门已经出现在视野中。然而,下一秒,面前却出现了一排拒马,生铁打造的人字架,插满了锐利的长.枪,夜色中闪着寒光,撞上去便是必死无疑。 我紧拽缰绳,掌心几乎出血,终于临崖勒马,让马调转了方向。也就是那一刻,我看见了雨。 那大概可以称之为一种雨。在火把长河的末尾,在隐没到几乎看不见的黑暗中。忽然有极艳的金光亮起,千条万条,千丝万缕,反射着暗淡的火光,从公爵府最高处的房间坠落,溅起地上一蓬蓬的血花。 那是,黄金雨。 这忽然出现的诡谲之雨,让追击我的卫兵大乱阵脚,也让我得以喘息,从钢枪尖利的拒马阵中突破重围。 我再次吹起号角,遥遥与之相应。 红裙招展,再次夺去卫兵心神。与诡异的黄金雨相比,谁都更想要抓住公爵之女论功行赏,最终,大部分兵力还是集中到了我这里。追兵越来越近了,我几乎能听见卫兵们兴奋的笑声,等着我冲到那紧闭的公爵府大门面前,粉身碎骨,自投罗网。 然后,在这狂乱而躁动的黑夜中,响起一道雷霆之声。 这是公爵府的大门被人从外破开,轰然倒塌的声音。 清冽的星光闪耀在这浓重的夜色里,在一片纷乱嘈杂的叫喊和火光中,我终于、终于再次看见了薇薇安的眼睛。 我永远的启明星。 我一跃而起,落到了薇薇安的马背上。她一把搂住我的腰,身下骏马便极其矫健地转了个身,从公爵府长长的阶梯上跃下,载着我们头也不回地向夜色最深处奔去。 作者有话要说: 芙洛拉*惆怅发贴*:我今天遇到了一个crush 薇薇安*添加私密标记*:已截胡 感谢在20220305 15:01:56~20220314 15:55: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大街714号、折若木以 10瓶;没什么 7瓶;37752444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魔女(修) 我们疾行在沉睡的长街上,马蹄声将美梦踏成一片狼藉。 身后晃动着火把的光影,薇薇安俯下身子,尽力贴着马背,也将我几乎压在了马背上。 这是让马跑得更快的方法,我知道。然而,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心平静气。芙洛拉的礼裙料子太薄、衣襟也开得太低,露出整段脖颈与肩头。 独自狂奔时尚无察觉,如今被薇薇安的指尖一碰,便下意识开始觉得冷了起来。方才跑得沁出薄汗的肌肤,此刻一瞬间就被夜色浸透,让人本能地想往她的怀里缩去。 大概是察觉到了我的紧张,薇薇安一手把着缰绳,另一只落在我腰上的手收紧,拇指指腹轻轻地摩挲了一下。 痒痒的、柔柔的。 我被拢在她的斗篷底下,一瞬间就红了脸。 都怪裙子的腰收太紧,绢纱的料子太轻薄,恍然中给人一种肌肤相贴的错觉。偏偏我抬头,在斗篷的黑暗中还看不见薇薇安的脸,只能看见前方黑暗的街景急速地后退,身后的体温透过衣料,薄薄地染了上来。 该死,外头追兵喊杀兵荒马乱,我的心好像也兵荒马乱。 如同与我狂跳的心脏合拍一般,下一秒,薇薇安一抖缰绳,骏马冲进深巷的黑暗里。 追兵依旧咬在身后,猎狗汪汪直叫,不放过一丝一毫的气息,吠叫声回荡在深巷里。 一道白光划破了黑夜,一瞬间就从我们身侧爆冲出去。 来不及喘息,接下来两道、三道、四道,无数道炽白色的光芒,如箭矢也如急雨,在这深黑的夜里,齐齐射向了我们。 一刹那我们如同在流星里穿行,薇薇安夹紧马腹,瞬间加快了速度,在颠簸闪避中,我终于抬头,瞥见了薇薇安紧绷的下颌。 我也不由得咬紧了牙关。 神殿骑士军出动了,如此迅速,令人始料未及。冰冷甲胄碰撞的叮当声在身后响起,而在盾牌与甲胄之后,响起的则是神职者诵念咒语的声音。 爆起的白光让一切黑暗都无处遁形,更不要提上城区的道路本就平直宽阔。我们在深巷中左突右闪,不断地隐蔽着自己的身形,但无论如何都有一股追兵,紧紧地咬在我们的身后。 而黑夜仍如此漫长,距离朝日升起,卡斯特使团入城,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 身下的骏马已经出现浮汗了,不停地喷着响鼻,皮毛间泛出白沫,是力竭的征兆载着两个人的重量狂奔,毕竟勉强,再这样下去,我和薇薇安很快就会被追兵追上。 薇薇安!我忍不住急促地说,要不直接闯出上城区吧! 不,她却拒绝了我,如果现在就闯出去,那么明天整个奥尔德林都将进入戒严。 我明白她的意思。与我们不同,此刻的芙洛拉正躲藏在上城区的某一处黑暗中,等待着明天城门开放的时机。此外,贸然惊动王廷与神殿,也势必会波及正在下城区等候的莎芙与洛里亚。 让事态平息的最快方法,就是 我不由得咬紧下唇,再松开时唇上已尝到腥咸味,连声音也开始发涩:让我 不必。薇薇安却忽然捏了捏我的腰。 别担心,她轻笑一声,不然我来这里是为什么呢? 握紧缰绳,她附在我耳边轻声说,看好了吧。 阿尔希弥斯的噩梦,即将再临。 下一秒,她干脆利落地向后一踢马刺,骏马身形一轻,猛地冲向前去。 风声好像一瞬间就大了起来,失去薇薇安斗篷的庇护,黑夜再次浸透了我,我伏在马背上,手中攥着缰绳,几乎是无意识地向后望去。 我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与束手束脚地生怕暴露了身份的我不同,这一次,在斗篷之下,薇薇安堂而皇之地穿着一条纯白的长裙。不再有任何矫饰,薇薇安长发披散,风中飘扬如旗帜。 然后,她高高举起手中的魔杖。 某种水晶般清脆而响亮的声音,穿透了黑夜。 在纯蓝到近乎发白的星光之中,魔力成型、结晶,化作无数根尖锐透明的水晶刺聚集在杖尖,汇聚成芒星的形状。 那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无数根星光的刺芒四散开来,将天地一瞬照耀成白昼。 我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在一片刺目的纯白中,响起了湿润的、爆裂的声音。恍若无形的星光,穿过坚城一般的铠甲,在渗入躯体的那一刻炸裂开来,穿透了敌人的身躯。 鲜血四溅,譬如急雨。 或许圣术的光芒同样也在这一刻齐齐亮起,直冲薇薇安而去。但那已经不重要了,在薇薇安恍若能够分开黑夜与白昼的辉光之中,一切多余的光芒都成了地上渺茫而颤抖的萤火,转瞬即逝。 眼前的一切景象都已远去,瓢泼血雨同寒星的光芒一齐隐没在黑暗中时,我的耳朵还能隐隐听到追兵的哀鸣。破碎、破碎、破碎,薇薇安残忍的杀人舞曲还在身后悠扬,一种犹如钢刀般寒光闪闪的、冰冷而残酷的快意却在这一刻席卷了我的身体,在某种难以名状的颤栗之中,我用力一夹马腹,再次冲进深巷的黑暗里。 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在明日城门打开之前。 钟声响起,在这将改写无数命运的深夜里,沉寂多年的警钟,再一次在奥尔德林的深夜里回荡。 今夜的奥尔德林注定无眠。 守夜人在城中彻夜奔走,一声声高叫,宣布着一个名叫薇薇安的女人的罪行: 魔法师薇薇安,巧言令色、欺上瞒下,散播瘟疫、残害人类,又举止放浪,私通叛国,勾结阿尔希弥斯公爵之女芙洛拉抗婚私奔,下落不明,犯下了一个女人所能犯下与所不能犯下的一切罪行。 终于,在残忍地杀害整整一队神殿骑士军之后,她以一种轻蔑到近乎侮辱的态度微笑着,自投罗网。 没有人知道她为何会这样做。但恐惧已经成为了人类行动的本能。那星光如同阿尔希弥斯家族最深处的梦魇,令公爵竭斯底里的尖叫几乎穿透的整个上城区。最终,在神殿、皇室以及阿尔希弥斯家族的一致同意下,被判处魔女火刑。 连大神官与圣女芙洛伦斯,都将前往观礼。 火刑台被连夜架起,堆得高高的柴垛上,淋满了引燃的火油。在明天不,数小时后,在太阳从东方升起的那一刻,城门将会被齐齐打开,卡斯特使团乃至奥尔德林的一切人都将前往下城区的处刑场,观看数百年来王朝中再一次出现的死亡魔女,将如何被施以极刑。 而我潜藏于上城区的隐蔽之处中,缓缓掏出了阿尔希弥斯家族四百年前的家主手记。 那是可以称之为残破的书页,在烧焦的痕迹与大片大片不知名的暗色污渍之中,只能隐隐约约辨认出大致的字迹:金星历4051年,阿尔希弥斯家族收养████孤女一名,天赋异禀,可堪████之质,名为薇薇安。 金星历████年,████████,██商议后执行████,██反抗后逃逸,杀害████,我██侥幸████,诅咒████████ 后面的内容再不可考。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感觉身体深处传来一种心脏被捏紧的压迫,几近窒息。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漏了些内容,为自己的疏忽所带来的阅读不便致歉。 感谢在20220314 15:55:50~20220319 17:00: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路过的百合骑士 54瓶;离布恩迪亚 26瓶;啦啦啦 20瓶;57783970 13瓶;松饼好吃、何也、贝直女气晕 10瓶;泱泱 5瓶;我有钱了啊哈哈哈 2瓶;薄言、谁会知道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薇】黎明 奥尔德林没有迎来日出。 长街之上,划破寂静的是铁锁晃动的声音。 在遮天蔽日的乌云之下,黎明依旧昏暗如子夜。从上城区到下城区,无数人静默地站立在路边,注视那一辆纯黑的囚车,辘辘地穿过次第打开的城门,向处刑台驶来。 在那囚车之上,在黝黑寒铁打造的方形巨笼中,赫然坐着的正是传说中带来瘟疫与诅咒的魔女。 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或者说对下城区的贫民而言,即便听闻了这名字,内心也不会有多具体的认识。 在这一刻,所有人都只是带着各式各样的鸟嘴面具,如一只只在浓雾中的秃鹫,注视着魔女漆黑的长发,如浓墨般流淌到她苍白纤细的脚踝边。 她美得像即将消隐的月亮,即便在这一刻,也依旧足够摄人心魄。 倘若能忽略她那遍身的鲜血已然浸透衣裙,又蜿蜒成诡异的暗红色纹路干涸在腿边的话。 传说中的魔女,黑暗神喋血的眷属,搅动战争与瘟疫,无论是美艳还是邪恶,都足以颠倒众生。 沉重的铁链纵横交错,锁在她的身上,在颠簸时发出沉沉的声响。铭刻在囚具上的咒语密密麻麻,泛着血色的金光,在黑暗的黎明中像一只只明灭的眼。 这些眨动的双眼给予了人们勇气,随着马车愈来愈靠近处刑台,人群终于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饱含恐惧、憎恶的目光,终于开始为一种兴奋的狂热所替代。 屏息、屏息,越寂静越昏暗越教人心潮澎湃,瘟疫蔓延太久,连处刑台都仿佛带上仪式性百年一遇!精彩绝伦的魔女处刑!难言的恐惧与兴奋交织在一起,令人不由得伸长了脖子,目不转睛地看向那逐渐靠近的马车。 火刑台早已架好,但事到临头,竟无人敢上前去亲手打开巨笼,将魔女绑在火刑架上。 翘首以盼的人群发出了不满的嘘声,一阵轻微的喧哗与骚动之后,领头的行刑者将目光望向了身后的观看台。 莱昂内尔皇子、光明神殿的大神官以及圣女,正站在那里。前两者面无表情,后者则轻纱覆面,神色不清。 一时间,竟无人开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究是大神官举起了左手,掌心下压,做出了个继续的手势。 砰地一声,囚笼被卸在处刑场的中央。引燃的干草与柴垛淋满火油,瞬间就堆满了囚笼,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其中的魔女,企图在她的脸上看出一丝惊慌的神色,却只找到了一种漠然的冷酷,犹如寒霜。 没有哭泣,没有哀求,恐惧、绝望与愤怒的哀嚎便更无从听起。身为最应该被咀嚼与品评的女主角,女人的目光漠然得几乎教人兴味寡淡,不由得将目光再次投向了行刑者。 一支燃烧着白色圣火的箭矢正被他握在手中,弓如满月,箭在弦上,准星直指高台。 然后,他松开了手。 在这一秒,所有人都听见了箭矢破空的声音,却没有人能如预期一般看见圣火燃起。 一道闪亮的电光从空中直冲而来,气贯长虹,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将箭矢击落,发出惊雷一般的声响。 下一刻,一道红影掠过人们眼前竟是一位身穿红裙的少女。她身披轻盔,身骑白马,在昏暗的黎明中势如急电,转瞬便冲进了处刑场中。 几乎是同一时刻,神殿骑士团的长剑铮然出鞘,闪出一排雪亮银光,直指地冲着少女而来。 然而,那已经没有用了。 没人看得清那少女是如何拔出魔杖,又是如何念动咒语的,因为顷刻之间,又是一道电光轰然亮起,却比此前一切都要更明亮更炽烈,庄严如若黎明真正降临。 不,那就是黎明,身披黎明的少女如一把烈刀,以雷霆万钧之势斩断了敌人的防线。 马蹄同样震响如雷鸣,这一刻几乎令人感觉连脚下的大地也为之颤栗。在众目睽睽之下,那道血影转瞬间便闪到了处刑台的中心,少女铮然鸣剑,将长剑自掌心一抹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62) 鲜血飞溅。 那柄雪一般澈亮的长剑顷刻间便染上了鲜血的颜色,殷红浓烈,被女孩高高举起,用力斩向了刻满圣术咒语的囚笼。 她的动作是这样的深、这样的狠,仿佛没有痛觉一般,让众人甚至来不及眨眼,铁笼便已应声而断,好似热刀下的一块黄油。 然而,只有她们彼此能够看见,在那一瞬间,鲜血从剑身一路蔓延,如某种妖异的诅咒,在深黑的寒铁上飞速腐蚀,留下暗红的锈迹。 高亢嘹亮的号角声在这一刻响起,穿透云霄。 这是城门即将打开,迎接卡斯特使团入城的号角。这也正是在这一刻,在这悠长而响亮的号角声中,众人终于看清了少女身后火红的狐尾,以及那一双金色的眼眸。 那是王子殿下艾希礼啊,这一刻,或许该将她称作公主了。 公主将魔女一把拉上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起长剑,准确无误地用一道光箭打掉了传令兵手中的火把,向外冲去。 在她身后,囚笼与高台都分崩离析,在雷光之中被轰得粉碎! 黎明已至。 ! 观看台上最快反应过来的,竟然是莱昂内尔。他纵身跃下高台,夺过一匹驮马便向前追去。 两人的重量终究不及一人轻盈,瞬息之间,那黑马竟然已经扬蹄嘶鸣,骤然拉近了三人的距离。 然而,毕竟那匹白马是王宫中夺来的战马,艾希礼一夹马腹,两匹马又再次拉开了距离。 这时,一道亮光闪过。薇薇安眼睫一动,竟看见莱昂内尔手中长剑一闪,凌空向她掷来! 一切似乎都在这一刻放得极慢。 薇薇安有一千万种方法可以躲过这柄破空的利剑,然而,在那一刻,她却只是静静地坐着,眼睁睁地看着那柄雪亮长剑,在转瞬之间逼近她的眉心。 鲜血。 鲜血溅到了薇薇安的脸上,却并非来自她本人。 从艾希礼杖尖跃出的电光撞向长剑,发出落雷般的声响,控制着那柄剑调转了方向,同样毫不留情地向莱昂内尔掷去! 莱昂内尔目眦欲裂,急转马头,却终究来不及闪避,被长剑一剑刺穿了胸膛。 面前的男人目光迅速地涣散,最终如山倾倒,坠下马去。 鲜血在她的脸颊上流淌,薇薇安终于露出了第一个微笑,挑衅、暧昧、美艳绝伦,足以颠倒众生。 而艾希礼始终一言不发,头也不回向国王大道奔去。 马蹄声如惊雷。 就在处刑场即将消失在薇薇安的视野中时,忽然有一种极大的威压传来。 从刚才起,就有一道白光直冲云霄,在空中诡异地凝聚,成为白亮的光团,光团在昏暗的天空中颤抖着,终于如一颗爆裂的种球,缓缓张开,露出其中金色的竖状瞳仁。 是大神官发动的大光明术审判之眼。 那只金色的巨眼在空中梭巡,几乎转瞬间就锁定了薇薇安,连眨动的时机都不曾有,金色的巨眼一瞬间化为血红,一道金色的光柱从中射出,直奔薇薇安而来。 所有人都在这一刻感受到了空气抽离般的压迫,如同一双无形的巨手,一瞬间攥紧了五脏六腑。 然而,那却并不是审判之眼带来的威压,所抽离的也并非空气。 薇薇安高举双手,被禁锢在不知何处的魔杖便在顷刻回到她的掌心中,随着她的手重新握紧,整个奥尔德林弥散的魔力都在这一刻被她从空气中抽离,汇聚于杖尖,射出冰蓝色光线。 湮灭的、无声的巨响回荡在奥尔德林的天空之上,因为超出了人所能及的听觉范畴,而显得分外地空荡寂静。 薇薇安握紧了手中的魔杖,指节泛白,悄悄地咽下了喉间的一口血。 太近了。 就在方才两股力量即将相撞的那一刻,几乎是本能一般地,她用魔力将视力加强到了极致,在近乎致盲的光亮之中,望向了大神官身边的圣女。 圣女依旧轻纱覆面,端庄娴雅地站着,半垂眉目,在大神官与莱昂内尔的衬托下美丽如装饰,柔弱如白花。 但这一幕放在如此混乱的当下,却透出了一种惊人的冷静来。在所有人都惊慌失措的此刻,圣女面带微笑,似有所觉一般,迎上来薇薇安的目光。 薇薇安忽然就意识到了那种熟悉的感觉从何而来就在方才,在她望向莱昂内尔、望向那柄飞来的利剑之时,脸上微笑大抵也是这般从容。 然而已无暇在思考,圣女的微笑已消失在视线中,国王大道近在眼前,使团已进入城中。把守关卡的卫兵吹起示警的号角,催促沉重的城门。 疾驰、疾驰,厉风在耳边呼啸,薇薇安不由得在颠簸之中环紧了面前人的腰肢,看见身披轻盔的少女杀气腾腾,锐不可当,乱军中杀出一条血路。 吊桥缓缓上升,就在城门即将关闭的那一刻,艾希礼再次高举长剑,劈出一道雷光。 在那万钧的威压之下,无人再敢上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匹白马嘶鸣、扬蹄,重重蹬在半空的吊桥之上,从护城河上一跃而过。 风声仿佛一瞬间变大了,曾经为公主所一次次仰望的、英武而雄伟的三圣王像,这一次终于轮到他们亲眼目睹公主疾驰的英姿。 薇薇安紧紧地抱着对方的腰肢,听见身后追击的羽箭落雨一般射来,却终究无法赶上神采飞扬的少女。 城郊的景色如此荒凉,四处都是死尸的气息和腐烂的幽暗之种,唯有艾希礼在她的怀中。隔过少女身上不算厚重的盔甲,薇薇安几乎能感受到对方剧烈的心跳中,蓬勃有力,好似怀揣着一颗炽热的太阳。 现在,你不再是王子殿下了,薇薇安曼声说,你后悔吗? 不过是一身华丽的旧衣裳,对方轻笑,不要也罢。 她们一齐剧烈地呼吸着,胸口起伏,身上沁出薄汗。突出重围的快意迟来地席卷了全身,强烈热切,令人头皮发麻,薇薇安抿了抿嘴唇,将下巴搁在了对方的肩膀上,柔柔地明知故问:我们要去哪里? 往北走。艾希礼沉声说道,前往圣山凡忒修斯蒂,深入光明神殿重兵把守的圣地,燃起宣战的烽火。 天下大乱将起,兽人军队已于西境集结,这是最快取得他们信任的方式。更不要提光明神殿信仰的核心、神明曾经存在的痕迹,证据都在那里我相信那里会有我们想要知道的秘密。 她用力一抖缰绳,骏马便开始驰骋。在这兵荒马乱之中,终于有丝天光从云层的缝隙落下,在昏暗朦胧之中,显现出了极北之处圣山朦胧淡白的痕迹。 而在她们的身后,却翻涌起了血色的阴云。越过奥尔德林、越过玫瑰海峡、越过无数栖息着海妖的礁石与乱流,在无尽之海深处,渐渐翻涌起了血色的海浪。 千百年来,于战争、瘟疫与饥荒中丧生的亡灵,黑暗之神真正的眷属,此刻正缓缓复苏,犹如盘旋的阴云,从巨浪滔天的海面上西渡,向诺恩大陆扑来。 世界已成为复仇的棋盘。 不过,公主继续说,平静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咬牙切齿,在那之前,我要和你接吻。 【沉于月影之星篇完】 【昼星夜行之梦篇启】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啦。 感谢在20220319 17:00:50~20220402 15:40: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馋猫与树 60瓶;147、转乘火箭 40瓶;未雨 36瓶;Grey 30瓶;29928265、威尼小小菁、卷卷小狗、阿染 20瓶;57783970 17瓶;板栗酥饼 14瓶;作死的人类真捉鸡、不学习叫我干啥、何也、我不是胖胖是撇撇?? 10瓶;15497032、Hitomi、C的小跟班、凛然 5瓶;vole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薇】番外唇枪舌剑 调笑的话被堵在唇边,我被艾希礼狠狠摁到树上,吻得昏天黑地。 就在方才,在脱离追击之后,我们终于得以在林间停下脚步,暂得喘息之机原本我是这样想的。然而,现实中少女的嘴唇却是这样的滚烫而柔软,又踮着脚尖吻得这样急切,让我几乎有一瞬怔愣,而这迟疑被她捕捉,更加用力地揪着我的领子,迫使我低下了头,被她咬住舌尖。 尖尖的犬齿在伤口中搅出血腥的气息,她却没有给我呼痛的机会,只纠缠着我的唇舌,好像掠食的野兽,步步紧逼,抵死纠缠。 后背传来撞击的疼痛,衣领上的那只手又收紧了,我看见艾希礼泛白的指节。她金色的双眸紧闭,脸上却泛起生动的红晕。呼、吸,我们剧烈地纠缠着彼此,好像两个溺水的人,明明知道下一刻就要窒息,却依旧不肯放过彼此。 但今天的艾希礼吻得比以往还要主动还要深,亲亲鼻尖就会面红耳赤的小狐狸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只剩下金眼睛的王女在攻城掠地,誓要夺下我最后一座城池。 她在生气。 甜腥的味道翻涌,我意识到了这点。 但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艾希礼先人一步,以吻封缄,将我一切的花言巧语堵在唇中,再无用武之地。 最后,我终于在唇舌辗转中寻到喘息的间隙,艰难地问:艾希礼,你 回答我的是更用力的吻,几乎近似报复的力度,令我呼吸一窒。 耳边响起艾希礼盔甲碰撞的声响,与她隐忍的呼吸混在一起,我看见少女目不转睛地盯着了我,胸口剧烈起伏,似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忽然如此失去控制,最后只别开眼睛,硬邦邦地说:我没生气。 可是我根本就还没来得及说你生气了?我眨了眨眼,决定还是把这句话咽回喉咙以柔克刚方为上计,我心念一转,放松了身体,任由她将我压在树干上。 方才的吻犹若战斗,让我们彼此的脸上都升起热意,艾希礼脸颊绯红,目光明亮,衬着她脸上暗红的溅血,愈发显出一种柔软与锋利交织的英气来。 占有与征服的欲望开始作祟,我克制着将她拉入怀中重夺主动的冲动,只低垂眼眸,主动低下了头,嘴唇轻轻掠过女孩的脸颊,停在耳边呼出一声叹息:你是在担心我吗? 你也好意思说!她忽然被我这句话激得跳了起来,连带着我的衣领又是一紧,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你? 你就这样把我丢下了,在巷子里,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她咬牙切齿,目光恨恨地盯着我,你甚至都没有事先和我说一句话!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在处刑场看到你的那一刻,我感觉心脏好像都要停跳了!那□□支箭,要是我来得再稍微晚一点的话,是不是就只能看见熊熊燃烧的火刑台了? 我真的、真的好怕,要是我真的那么没用的话,是不是我就要失去你了?薇薇安?她带着哭腔说。 我低头去看,却只能看见她低垂的长睫,颤动着,不愿让我看见主人的眼睛。 什么逗弄和狡辩的心思都被小女孩的满腔委屈浇灭了,我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主动俯身去寻她的唇,果然尝到眼泪的味道:你怎么会没用呢?我当然是因为相信你呀。 你不是说过要做我的骑士吗?用那朵玫瑰作誓言。我低声说,又去亲了亲她的鼻尖,我最相信你了。 她嘴唇微动,又别扭地移开了眼睛:我才不相信你呢。 啊,那该怎么办呢,你已经被我这个邪恶的魔女骗走了,小公主?我轻笑,要摸一摸我的真心吗? 没有再给艾希礼反应的机会,我握住她紧攥衣领的那只手,轻轻摩挲,又用指尖去勾她的手指,艾希礼一愣,便被我抓住时机,指尖滑入,与她十指紧扣。 因为握剑的缘故,艾希礼的掌心中有一点薄茧,我感受着与她十指相贴的触感,眯了眯眼,看见她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正恼怒地瞪着我。 而我却不说话,只将她的手贴在了我的心脏还要稍稍偏下的地方,松开手指,让她掌心朝向我,轻轻托住了那一团丰盈。 她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一样睁大了眼。我弯了弯唇,眼睁睁地看着小女孩霎时间从脸红到脖子根。 感觉如何?我柔声问道,又向着她倾了倾身,不许撒谎哦? 这次轮到她自己把自己舌头咬着了,艾希礼结结巴巴地:软、软软的 喜欢么? 她快要羞得钻进地底了:喜欢 待她反应过来其中有诈时,已为时已晚,我的手已经落在了她的脑袋上,指尖穿插在她柔软的发丝间,顺手挠了挠那双毛茸茸的狐狸耳朵:我也喜欢你。 口中的伤口已经愈合了,我不动声色地卷了卷舌尖,温柔地看向她:现在轮到我亲你了? 她终究还是败下阵来。小狐狸将耳朵向后一别,又软软哼了一声:嗯 盔甲冷硬,与她柔软的眉眼相映,是一种几乎令人屏息的反差。这身轻甲做得真好,腰部护甲极其流畅有力地显出了少女紧窄的腰,凌厉又勾人艾希礼的锋芒实在是愈发逼人了,与之一同攻向我的心的,还有刚刚被浇灭不久的占有欲。 我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只想看见她唯独向我卸下防备、泪眼朦胧的模样。 于是,我又忽然改变主意了,转而去拉住她没有受伤的那只手。 这里没人,我轻轻说,我听到温泉水流淌的声音了,在前往下一个城镇之前,让我们先去把身上的血迹洗掉吧。 又是一番昏天黑地。 作者有话要说: 小 心 坏 女 人 第87章 《芙洛拉之信》 艾希礼: 见字如晤。 你还好吗?真想不到距离我们那日分别,已经过去一月有余。也不知道当你收到这封信时,正身在何方,这些时日,我、莎芙以及洛里亚一切安好,你无需担心。 很抱歉这封信以这样潦草的形式被你读到。自你离开之后,奥尔德林的境况急转直下,不要再说纸笔,就连一块蔽体的破麻布都会引发争抢,我只好从自己的衣服上裁下布料,且作传书之用。 我想,战争是真的要到来了,对么?如今的奥尔德林已进入全面封锁,疫病与污水在下城区横流,到处都是尸体的腐臭与秃鹫的声音,令人彻夜难眠。 然而,我从未想过的是,比瘟疫更可怕的,竟然是活着的人本身。这些天来,屋外时时回荡着铠甲与利剑撞击的声响,那是神殿骑士军与国王骑士军派出的巡逻队,日夜在下城区逡巡。 但这声响却未曾给予我们片刻宁静。这些士兵像是秃鹫和鬣狗,不放过一丝风吹草动,只要被他们怀疑你身染疫病,就会立即将你拖出去就地处决。 这或许已经是仁慈的处理,数日之前,我亲眼看见一队士兵,驱赶着一群形容佝偻的贫民,向维特利港口走去。 那当然不是要送他们去乘船。据莎芙所说,昔日的维特利港口满是鲸鱼般雄伟的巨轮与无数闪光的白帆,但如今的港口已经封锁,碧涛帆影不在,取而代之的却是熊熊燃烧的焚烧台,士兵们将贫民驱赶到那里,眼睁睁看着他们在惨叫中被焚烧殆尽。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63) 我知道那个巡逻队长的名字。昔日春游舞会,他曾向我邀舞,笑容温文尔雅,好似所有少女梦中的骑士。 而今他却在皇城动荡中被逐出权力中心,我在门缝后看见他毫不犹豫地用长剑刺穿了一位老妪的胸膛,利剑反复在她胸腔中搅动,只为确认她的躯体中是否有幽暗之种的萌芽。 令人感到讽刺的是,他们对平民如此赶尽杀绝,却又害怕那些真正的传染者。有些被寄生的人,自知救治无望,就索性聚集在一起,烧杀劫掠,杀人放火。巡逻队对这些亡命徒不闻不问,只因为害怕正面冲突时致使自己感染。于是,整个下城区就陷入了这样一番可笑又可怖的景象:每日都在死人,平民一批一批地死去,感染者却与日俱增在这样下去,下城区迟早会沦陷吧,难道神殿与王国中的那些大人物,就没有考虑过这一点吗? 我不知道答案。多可笑,曾经我住在上城区最好的房间里,将脚下的众生视作无物,直至今日凝望那紧闭的城门,方知命如草芥的滋味。 逃出公爵府的那一刻我曾想过,如果能够让我得到自由,我愿意放弃一切,每天只吃最普通的黑面包,穿最粗糙的裙子,睡最狭隘的小房间后来我才明白这样的愿望是多么奢侈,面包是再也见不着的了,虽然这里有贮藏室,但谁也不知道那点可怜食物能坚持到什么时候毕竟这里有七八个人!日子仿佛与食物的储量一同在倒计时,为了延缓食物的消耗,我们只能每天煮一些干豆、红薯以及皱巴巴的苹果作粥老天!过去我有多么为自己小鸟般的食量自豪,现在我就有多么痛恨过去的愚蠢。 夜间同样也难以入眠。起初在洛里亚还没有来的时候,为了安全,我们所有人都一同睡在一楼的大厅里,轮流值夜。地板上的潮气顺着破烂的旧毯子漫过来,只一夜就令人骨缝酸痛。 难以消化的干豆和红薯同样也在胃里作乱,让我的肚子咕咕直叫这在过去必定会令我羞愤欲死,但如今这声音在黑夜里却如此平常,我听见磨牙声、梦里的呓语、胃的叫声以及地板吱呀吱呀的声响那是一只和我一样饿得眼放绿光的老鼠跑了过去。 拜饥饿所赐,我在夜里辗转反侧,梦魂颠倒间,一切恍然如梦。仿佛只要醒来,我将再次听到花园中送牛奶的小车辘辘的车轮声,也将再次闻到露水与新鲜的玫瑰香气,菲洛米娜将把香喷喷的煎肉与牛奶放在我桌上,催促我去试穿新订做的舞裙然后、然后。 然后便会有人会在敲响我的房门,低声叮嘱,让我盛装参加霍根侯爵的晚宴。 一切都不会回来了,我知道,无论是牛奶、玫瑰,还是菲洛米娜与淋满蜂蜜和黄油的一切美梦。就在那夜之后,我反复被这样的噩梦惊醒。 于是在某一个深夜里,惊醒的我听见了窸窣的声音,在我背后,一个瘦小的、面容苍老的妓.女正跪坐在我的身侧,轻轻翻动我的包裹,试图偷走我的武器。 那一刻,我可以直接用黄金剑割破她的咽喉但是我没有,我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她身体深处散发出的疾病的气味,或许是因为她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憔悴与苍老,或许是因为那夜我在公爵小姐的房间里对你说的那些话。 难道我就该等着流落贫民窟,被卖到妓院,一轮一轮地往下掉,成为最下等的那种妓.女吗? 艾希礼,艾希礼。那一刻万籁俱寂,我终于明白所谓的生而高贵,不过镜花水月。生逢此世,所有女人生来便是妓.女。 但一切不应如此。 于是我只是静静地屏息,等待她看清包裹中所藏的不是金币也并非食粮,而是货真价实的一柄剑之后,轻轻翻身,将面朝向她,显出沉睡的模样。 一切重归寂。 片刻之后,我在一片黑暗中听见窸窣的声音再次响起,她轻轻掩上我的包裹,再也没碰那柄剑。 白天一切则恢复宁静。我们无处可去,只能困于屋内。为了暂缓寂寥,莎芙偶尔会为我们朗诵诗歌,我惊讶于她身为下城区的妓.女,却不仅能识字,甚至还会书写,但当我询问她究竟从哪里来时,她却笑而不语。 她像一个谜题。我不知道在我到来之前,在洛里亚到来之前,她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是如何庇护下这些妓.女的。 四面八方的消息仿佛她都清楚,千头万绪仿佛都与她有联系。我想,或许正是这多年来行走在下城区之中经营的关系,使得莎芙能够如同风雨夜里的蜘蛛,似乎左支右绌,却又似乎能在千丝万缕中保持住巧妙的平衡。 但这也只是猜测而已,莎芙只是微笑着,一次次把自己的食物匀了给我。 但一味地依靠莎芙,是我不愿意干的事情。她就像菲洛米娜,无时无刻不考虑着如何把一切事情料理妥当,却比菲洛米娜还要温柔得多,试图照顾到所有人的心情感受。但其他人却未必有她这份细心与体贴,在习惯了这样的死寂之后,仗着莎芙的包容,那些女人的心思又开始活络了起来,不但眼睛时不时就绕着莎芙贮藏室的钥匙打转,还偷奸耍滑,试图将最辛苦的家务互相推脱,让一切都变得乱糟糟。 我对此简直无法忍受!在过去,我并非没有接受过成为女主人的教育,只是在过去,我的母亲所教导我的,是如何成为一位优雅高贵的贵族妻子。保持温柔、谦逊、和蔼与可亲,要将整个宅邸料理的井井有条,也要保持优雅美丽,低声细语,受人尊敬。 去它的吧!这是人过的日子吗?这优雅我这辈子都不想要了! 我生平第一次对人拧起了眉毛,眼睛几乎要像愤怒的猎豹一样射出冷光,莎芙总不忍心说重话,于是颐指气使的命令就由我来下达或许这也是一种可耻的天赋总之,我一边干活,一边命令所有人都别指望着能再像从前那样,只要躺着就能有饭吃。清洁、浆洗、烹饪、缝补与照顾生病的同伴,贮藏室的食物日渐减少,如何觅食也成问题总之这栋逼仄的小楼里能做的事情不要太多。我一边强忍饥饿一边挥舞扫帚,命令她们再这样好吃懒做描眉画眼,等着有巡逻的卫兵看上她们把她们带走,我就先这柄扫帚把她们先扫出去。 连我自己都没想到,过去从粗使佣人那偷听来的话术竟惊人地有效。虽然这并不温柔的作风现在遭到了女人们的不满与恐惧,也难免有鸠占鹊巢的嘲讽,但当莎芙那么、那么温柔地微笑着望向我,对我说谢谢你,芙洛拉,还好有你在。的时候,我感觉一切都是值得的。 写到这里,我好像明白了她是如何在乱世中保持平衡的了。 后来,洛里亚终于来了。 她到来时也是夜晚,世界被湿淋淋的夜雨浸透,身型高挑的女人带着夜晚的寒气推门而入。那条传说中的飞龙并不在她身边,也不知她是用了什么方法,才突破了奥尔德林的封锁。 然而,她的到来竟没能令我欣喜若狂,尽管她实在是强壮又高大,獠牙锋利、手臂线条紧实而有力,是乱世中令人心生依附之心的强者。 就在她踏进大厅的那一刻,我们几乎即刻注意到了彼此,那是一种对武器与危险的警觉,女人斜倚在门边,锐利的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雨水顺着她低垂的狼尾,滴滴答答地在地板上留下水痕。 良久,女人终于低笑一声:你好,大小姐芙洛拉。 还不等我说话,她已将湿淋淋的雨披一解,坐到一边去了。 与这古怪女人的第一次交谈,发生在夜里。那夜正是我值夜,洛里亚的到来使得我们无需再在门口睡作一团,今夜的大厅本该略显空荡,然而却有一个女人同我一样清醒着,盘腿坐在地上,擦拭她的袖箭。 我走到她身边,低头看她:今晚由我负责。 我知道,她轻笑一声,我还以为看到我在这里,你会很高兴地回去睡觉呢。 我只做份内之事。我垂下眼睛,回答道。 她却忽然抬起眼来,幽绿的眼眸在昏暗中愈发深邃,毫不忌讳地直盯着我的眼睛。那种审视的目光又来了,第一次见面时它藏在雨水、阴云以及龙骑士被淋湿的睫毛下,但这一刻它如同重新擦拭过的利器,重新变得寒光闪闪且毫无遮掩我知道她对我的身份清楚无比。阿尔希弥斯公爵之女,圣女芙洛伦斯的胞妹,一切名号都与奥尔德林的动荡脱不了干系。 而我站在龙骑士的面前,努力不让自己的目光显现出一丝退缩,再次强调道:我只做份内之事。 我将信递了过去。 她却没有接,四目相对间,微弱的火苗在油灯中跳动,一切都静得出奇,却忽地听见啪一声脆响,一把袖箭直冲我而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缠绕在我臂间的黄金化作锋利的小刀,一柄拦下袖箭,另一柄则直指洛里亚的咽喉。 袖箭落到地上,发出啪的一声。洛里亚却连眉梢也没动一下,依旧定定地看着我。 过了许久,我终于听见她又笑一声,垂下眼帘,示意我去看地上的袖箭。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竟发现地上根本没有什么袖箭,只有一颗圆滚滚的黑干豆,在地上叽里咕噜地滚着。 呃那一刻我脸上一定露出了无比尴尬的神情,因为洛里亚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就笑了起来,在暗淡的光里露出两颗尖尖犬牙。 好了,大小姐,看来你确实有独自守夜的能力了,她冲我咧嘴一笑,用口型无声地说道,我回去睡觉啦,晚安! 她低垂的狼尾终于难得地动了起来,在空气中摆了摆,像一个懒洋洋的招手。那一刻,我想我得到了她的认可无论是在能力上,还是在给她找乐子上。 真叫人生气。 但是,最后我还是没有跟着洛里亚离开。尽管她告诉我,战争将要降临,人类与兽人,黑暗神与光明神,一切都将陷入混战之中。 而莎芙也并不准备跟随洛里亚离开,我知道,对这栋小楼中的其他女人而言,她是维系这一切的纽带,而她亦将此视为使命,如一面旗帜,一座永不沉没的堡垒,只要听见她温柔而镇定的声音,就会永远令人安心。 但即便如此,莎芙却也劝我离开此处,乱世即将倾覆,黑色的潮水与血色的腥云已经蔓延到了诺恩大陆,直奔王都而来,她对我说,唯有寻求大魔法师斯图尔特的庇护,方能给我未来的出路。 但这庇护又能令我得几夕安寝?手无寸铁的同伴要在奥尔德林挣扎求生,身负魔力的我怎么还能抛下她们,再去寻一个遮风挡雨的屋檐,再去寻求什么庇护? 最终,只有洛里亚决定按原计划向西北行进,为她与飞龙的族群,带去战争的消息。 乱世将倾,我亦将寻我自己的路。 感谢洛里亚替我将这封信寄出,替我向维薇薇安问好,感谢她的帮助。倘若命运垂怜眷顾,有朝一日得以重逢于王都艾希礼,等到那时,我的剑将永远为你效劳。 你永远的朋友:芙洛拉 作者有话要说: 朋友:芙洛拉和洛里亚见面像alpha互飚信息素。 我:? 感谢在20220403 21:55:26~20220408 22:38: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6118269 105瓶;农夫山全 15瓶;57783970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荒芜的辉煌 我将芙洛拉的信卷起,重新收入口袋中。 在这封信发出之后,又过去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天气迅速转凉,雨却依旧一直下个不定。狂风在原野上肆虐,将远方海洋的水汽送到这里。 愈往北走,雨水便愈寒冷彻骨,打在斗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左臂也随之开始隐隐作痛,随着傍晚的温度降低而愈发冰冷那是一周前与追兵战斗时留下的伤口。我动了动手臂,感觉连指尖也开始慢慢变得僵硬冰凉。 寒气侵入伤口,我咬了咬牙齿,试图忍耐这疼痛:按理说,此刻我们应该已经抵达路线上的下一个镇子了,然而,因为受伤的缘故,我们在荒原上耽搁了更多的时间,只好在这几天里日夜兼程。 然而,薇薇安却很快地察觉到了我的异样,她一言不发,轻抖缰绳,马匹便改变了方向,在原野的迷雾中疾驰起来。 原本向河谷奔去的、缓缓下沉的地势徒然一转,显出上升的趋势来我们正在登上一道长而缓的岩坡,马蹄踏过粗粝的岩石、雨水和苔藓,在雾气中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随夜晚降临的迷雾,浓汤一般流淌在原野上,干扰了人对距离与时间的感知。 浓白的雾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游荡,自深茫处随雨雾吹来渺茫的歌声。那歌声在昏暗的原野中竟不显诡异,只让人感觉温暖而甜美,飘飘忽忽,仿佛在夜色的深处藏着小屋、篝火、咕嘟作响的浓汤和柔软的床铺。 啪! 薇薇安挥了记空鞭,马匹受惊般地打了个响鼻,猛地回到了正确的方向。 别去听那雾里的响动,她沉声说道,那是雾妖的歌声。 它们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她说完这句,便不再言语,只专心地驰骋。 我已经快说不出什么话了,浓重的寒冷像浸透了雨水的羽毛被,无比沉重地压了上来,只能努力地攥紧了薇薇安,无力地点点头。 马匹再次加快了速度,但却步履沉重,如在水中跋涉。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我将要陷入昏睡的时候,一片黑沉沉的影子终于在雾气中影影绰绰地显出了身形巨大的乱石堆在这荒原旷野之上,如同沉默的石巨人。 我本能地按住了腰间的佩剑。 薇薇安的手却在这个时候覆了上来。 别担心,她柔声说,我们今晚可以在这里过夜了。 与冰凉的剑柄相比,她往日微凉的指尖显得无比温暖。我抬起眼睛,看见随着马匹的靠近,那片黑影的轮廓在夜雾中逐渐清晰。 而那既非巨人,也非峡谷,竟是一片断壁残垣:古老而残破的石墙、断塔,在缓坡的顶端、无人旷野之中伫立着。 我们下了马,走向这片废墟。厚重的石墙上长满湿滑的苔藓,几乎及膝的野草拂过小腿,泛出泥土的腥气。一只小小的雨蛙鸣叫着,越过水洼,跳进了长满野草的喷泉台,我拢紧斗篷,向前望去,看见在这一片荒芜之中,唯有一座尚可遮风挡雨的破旧建筑,伫立在前方。 薇薇安轻声说:走吧。 直到这一刻我才意识到这片废墟有多么高大。建筑门前的石阶,高度与曾经的西风城相比有过之无不及,马匹根本无法爬上,只好在石墙之间转辗,从侧面坍塌的小土坡上踩着碎砖与倒塌的廊柱,牵着马艰难的攀爬了进去。 几乎就在脚踩到坚实地面的那一刻,脱力的感觉就从身体深处传来,薇薇安一把托住了我,顺势将我打横抱起,走向建筑物的深处。 会浮空术就是好。我昏头涨脑地想着,感觉到自己被放置在了一片更为干燥的砖石上。落雨的声音随着建筑物的遮挡变得小了起来,薇薇安轻轻摘下我的斗篷,把额头贴在了我的额头上。 好像有点发烧,她自言自语。 方才的雨水顺着我的脸庞漉漉地流下来,被人用手帕爱怜地拭去。薇薇安站起来,不知道又去了哪。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64) 一切仿佛都陷入寂静,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半闭着眼睛,听见类似于劈柴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过了一会,眼前便骤然变得明亮了起来,久违的热意透过满是潮气的衣物,争先恐后地向每一个毛孔钻去。 我打了个寒颤,终于得以睁开了眼睛。 一团小小的篝火跃动在眼前,在黑暗中照出一团暖洋洋的光晕,令人下意识地感到安心。薇薇安将我拢在她的怀里,却没有说话,只垂下眼眸,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愣了愣,才意识到这是她要替我换药的意思,乖乖直起了身子,让薇薇安替我解开了衣服。 从肩头到手臂,大片的肌肤暴露在秋天的雨夜中,带来些许的寒意。我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尾巴下意识地贴紧了薇薇安的手臂,却又被薇薇安不声不响地解了下来,乌黑长睫低垂,在火光下投出小小的一片影子。 她好像有点生气。我茫然地看了她一眼,却想不出她忽然生气的理由。 薇薇安依然沉默,伸手开始拆下我手臂上的绷带,好像方才将我的尾巴拿开只是纯粹为了方便而已。 那难道是没有生气?我心里嘀咕,想说话,却又不敢说话,只好犹犹豫豫、惴惴不安地看了薇薇安一眼。 这一眼却恰好被薇薇安捕捉住,她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冷了下来。 抬手。她轻声命令道。 我一愣,才意识到她正在解开我的纱布,忙不迭地将手举起来,看着薇薇安一圈圈地解开绷带。 随着绷带一圈圈地绕开,原本雪白的纱布渐渐泛出鲜血的颜色,其中隐隐泛黑,显然是毒伤的痕迹。 一周前我们被追兵团团包围,为首的骑士军挥舞一把长剑,长而薄的剑刃上刻满金色的符文,就在他将要刺中薇薇安的那一刻,我纵身一跃,生生用肩膀挡下了这一击。 然后就留下了这个贯穿的伤口。治愈魔药早已用完,光明符文与兽人血液相冲,令伤口至今难愈。 薇薇安的脸色更黑了。她将纱布覆在伤口上,指尖骤然发力,将毒血挤出。 呜!我疼得闷哼一声,尾巴又下意识地去蹭薇薇安的腰。 薇薇安又面无表情地将我的尾巴拿开,目不转睛地盯着伤口,看着新纱布上渗出的血从暗红转为鲜红,才低下头,拿起刚才不知道什么时候捣好的草药,敷在伤口上。 一阵刺痛从伤口处传来,又热又麻,我疼的眼泪汪汪,却又不敢说话,只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薇薇安。 现在知道疼了?薇薇安终于说话了。她低头缠绷带,连眉梢也没动一下,好像真的只是体贴地关心我的伤口触觉才怪。 我眨了眨眼睛,小声说:薇薇安,你是不是不太高兴? 她终于抬头看了我一眼,湛蓝的眼眸波澜不惊:我哪里有不高兴? 受伤的是你又不是我。她平静地说,纤长手指翻飞,在绷带上打了最后一个结。 你就是很不高兴,疼劲过去了,我又开始大着胆子说,你今天甚至没给绷带打蝴蝶结。 薇薇安手指一顿,一不小心把绷带抽成了死结。 我: 顿了顿,我还是决定认命地去哄一下薇薇安,再一次大着胆子凑过去,用尾巴去蹭薇薇安的腰际:薇薇安,你是不是担心我? 薇薇安又不说话了,却没再把我的尾巴赶开。 我赶紧得寸进尺、乘胜追击:别生气啦,当时也就是情势紧急,我以后会照顾好自己的。 为什么要替我挡那一剑?薇薇安终于开口了。 我却一下子被她问住了:啊?我不挡住受伤的就是你了呀? 当时那个破绽是我特意露出来的。她突然说,又移开了眼睛,没头没尾地说,还不如我受伤呢。 她的语气中似乎有点生闷气的味道。我一愣,随后才意识到这股气不是对着我发的,薇薇安垂着眼帘,看上去竟然在自责:我当时只是觉得,自己就算受伤也能很快就好。 她声音闷闷的,向来又强大又镇定的薇薇安,似乎甚少流露出这般孩子气的表情来。我又想起我们立下赌吻誓约的那个晚上,那时的薇薇安又傲气又冷酷,把我气到恨不得咬她一口。 如今情随事迁,我的心里流露出无限温柔。千言万语不知该从何处说,忍不住又凑过去,轻轻吻了吻她的唇角。 薇薇安眼睫一动,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我封住了唇。你刚才上药好痛,我抵住她的额头,低声控诉道,我要一点补偿。 薇薇安终于顺从地闭上了眼睛:嗯 这一个吻柔顺又温柔。或许是心怀愧疚,或许是顾及我的伤口,薇薇安的动作柔和又轻缓,任由我有些生涩地探索。 但把握主动权的感觉真奇妙,即便我们已吻过许多次。我在她柔软的唇瓣上流连,又尝试着去勾她的舌尖,得到对方更为成熟的引导与回应循循善诱,却又点到即止,纵容我胡作非为的自由。 我像在尝一朵云,又像夜莺在吻一支歌。 绯意大概已经漫上了我脸颊,此刻荒郊野外,幕天席地,若是以往,我必定已经满脸通红地喊着要停下但此刻掌握着主动权的竟是我。 我才是那执着酒杯的人。薇薇安的眼波如酒,摇晃其间,一柔再柔,几乎将我溺毙其中。 然而美酒何辜?主动吻尝的是我,甘心醉倒的也是我。 她尝起来好甜。我含着她的唇瓣,流连其间,尾巴也终于得偿所愿,撒娇般地蹭上了她的大腿,再没被赶开。薇薇安托住了我的腰肢,又扯过自己的斗篷,垫在了我的身下。就在天地翻覆之间,她的长发终于垂落下来,落到了我的肩膀上,手指则轻轻地勾住了我的腰带 然后我听见了一声巨响,来自我的肚子。 我的脸腾!地就红了起来,几乎在下意识间捂住了自己的脸,肚子此刻却相似铁了心和我唱反调一样,继续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响。 暧昧的气息荡然无存,薇薇安沉默半秒,终于忍不住噗地笑了出来。 艾希礼,她莞尔,用手指勾了勾我的下巴,似乎若有所思,你可真是只各方面都很难喂饱的小狐狸。 那、哪有啊!我快要羞死了,我只是从上午之后就没有再吃东西了嘛! 薇薇安笑出了声。她勾了勾唇,直起了身:我们晚上确实该吃点什么了。 那你要不就在这里躺着?我很快回来。她一边说,一边起身向外走去。 等等等! 我哪里好意思真的在这里躺着啊!更别提薇薇安那个糟糕的厨艺实在叫人不放心,赶忙起身,也跟了出去。 雨还在下。 伤口的冰冷消退了,在草药的热意下有种血液顺畅流动的感觉。我披上斗篷,重新走到雨中。 雨水的气息驱散了脸颊的热意,肚子却更加变本加厉地响了起来,我郁闷地踢走脚边一颗小石子,看着它一路咕噜噜地滚着,滚到了角落的砖缝里。 阴暗潮湿的缝隙里撑起小小圆圆的白伞盖,我眯起眼睛辨认了一会,发现正是可以吃的一种蘑菇。 我跳下去,随手折了张阔叶,将那些小小的菌子一朵朵摘了下来,又借着雨水细细洗净、包好。 这栋建筑物有着极其宏伟的窗户,向外的窗沿与镂刻的浮雕装饰恰巧可以成为脚下的着力点。恢复体力后,连攀爬也变得轻松起来,我踩在窗沿上,看见薇薇安正好从废墟后面绕了出来,手里正拎着一只灰色的野兔,四肢软绵绵垂着,显然已经一命呜呼。 废墟后面是什么地方?我忍不住问。 墓园,薇薇安言简意赅的答道,这里应该是个废弃的古教堂怎么了? 我差点从窗沿上栽下去救命,古教堂!我刚才竟然差点、差点在教堂里干了那种事情! 你刚才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扶住窗沿,羞得恨不得和蘑菇一起钻进地缝里。 我本来想说的,薇薇安满脸无辜,可是你忽然就凑过来亲我了。 她表情一派纯良,倒显得是我色令智昏了好吧!我就是色令智昏! 我恨恨咬牙,扭头就走了进去。 薇薇安跟在后面,语气听起来比我镇定多了:我以为你没有什么特殊的信仰? 我当然没有,我无奈地答,但你我都知道这个世界上的确存在某种特殊的力量。 而我显然并没有什么兴趣向祂们展示我的情感生活!特别还是光明神这种神!我叹气,又觉得这种感觉对精灵而言大概很难理解,只得叹了口气,冷着脸接过薇薇安手里的兔子,走到外头的台阶上去处理兽肉。 别担心,薇薇安却忽然说,这不是光明神殿的教堂。 小小的光球忽然从她手中亮起,升向空中。与光明神殿辉煌雄伟的拱形圆顶不同,此处的建筑 这是已经陨落的旧神,黑暗神的神殿,她轻声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暮日之征尚未发生的时代,黑暗女神司掌黑夜、土地与生命的孕育与死亡。与重视童贞的月之女神不同,黑夜的浓荫被视作恋人的庇护,在夜里,性与爱都是得到允许的。 我忽然想起阿尔希弥斯手记上的内容:黑暗神的象征是金星吗? 为什么忽然这么问?薇薇安忽然眯起了眼睛。 她记载在手记上的名字从我脑海中一闪而过,我克制着自己抬头的冲动,只专注地剖着手上的兔皮:因为你刚才提到了月神?她似乎掌管着未婚育的少女,但已婚的妇人,似乎却没有相应的神明和星星。 薇薇安的表情放松下来:是的,如今掌管她们的权能属于光明神,而金星已然黯淡无光。曾经,她是天空中最明亮也最琢磨不定的大星,象征着生命的复活与毁灭,薇薇安轻声说,传说她能令万物萌发,也能用神明之血为死去的亡灵赐予复活。 野兔的鲜血顺着剑刃的引血槽滴滴答答地淌下,流入到砖缝之中,我和薇薇安一齐盯着那一缕在雨水中逐渐稀释消失的鲜红,同时想起了此刻盘旋在无尽之海上血色的阴云。 良辰不再,一切不过都是荒芜的辉煌。薇薇安轻轻地说,所以,还是当下的快乐最重要吧。 兽肉已经处理干净了,我擦干净剑上的血,将剑归入鞘中。 这把剑正是我们先前在镇上停留的原因,在魔杖工匠老道克的引荐下,我和薇薇安委托一位隐居的铁匠,重铸了一把佩剑,将魔杖融入其中。 如今,魔杖的一部分已经成为了剑柄,装上了银质的护手,而那颗龙心晶石,正镶嵌在长剑中央。乌金制的剑身在千锤百炼下,竟然从深黑变幻出一种雪亮的淡金色光芒。 我为了这把剑可谓是倾家荡产,甚至还赊了一笔账,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命还。 然而,如今它也沦落到杀鸡用牛刀的境地。我将兽肉切好,和蘑菇串在一起抹上盐巴,放到了火上。 考虑到薇薇安的口味,我特意留了一串什么也没加的蘑菇,放到火上炙烤。 油脂的香气迅速地沁了出来,滋滋作响,让小小的篝火又腾起了一点。 此刻,我终于得了空闲,向教堂深处扫了一眼。 在黑暗的深处,一座高大的石像立在中央,身型丰腴强壮,长裙低垂,看上去是一位女性的形象。 然而她的头部如同被枭首一般被斩落,不知滚到了何处。 黑暗神、金星历、薇薇安,与阿尔希弥斯家族有关的秘密盘旋在我的心里。我想,薇薇安未必不会不知道我在探查着她的过去,但是,就像是我选择将那份手记中的某些内容视若无睹一般,我们似乎都在自欺欺人着,等待秘密真正揭晓的那一刻。 薇薇安用树枝捅了捅篝火堆,升腾起一种食物热烈的芳香。 我饿了,薇薇安说,拖长了声音,我要吃你的那串! 我睁大眼睛:你不是讨厌调料太多的食物吗? 我换口味了,她理直气壮地说,我就要尝尝你的那份! 世界上真的会有活了四百岁的人这么幼稚嘛!我叹了口气,把手中那串递给了她:小心烫。 薇薇安俯下身子,猫一样动作优雅地叼走了一颗蘑菇。 好吃。她点头赞许道。 我的肚子迅速地响了起来,忍不住也咬了一口。 确实很好吃,飘雨的秋叶里,还有什么比热腾腾的食物更能温暖人心?浸透了油脂的蘑菇鲜嫩可口,和尚未融化的细碎盐粒一起泛出亮亮的油光,有着类似肉类的香气。 饿了将近一天的肚子终于有了着落,我靠在薇薇安身上,被篝火烘得暖洋洋的,慢慢地吃完了剩下的一串。 尽管我们已经颠沛流离了数月,但在这一刻,在这荒芜的辉煌中,我却觉得自己吃得像个国王。 但我或许比国王还要幸运,薇薇安竟然又从不知道那里摸出了一把橡果和松子,放在火堆旁,看它们渐渐被火炙烤得毕剥作响。 我放松下来,盯着晃动的火光发愣。薇薇安举起小木棍,像只颇为认真的松鼠一样,拣出烤熟的坚果,一颗颗剥开。 我靠在她身上,打了个哈欠,嘴里就被误会了的薇薇安塞了颗松子。 甜甜的。 一切的一切,在这一刻都仿佛远去了,无论是神话抑或命途,所有的风尘仆仆与居无定所。薇薇安的头发又变长了,软软地垂落到我们十指紧扣的那只手上。 我便不愿再去想什么四百年前的手记、尚未解决的谜题。 雨依然在下着,深夜里响起雨蛙的鸣叫,清脆而遥远,好像世界上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我快要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在这荒芜的辉煌中,我们游荡了一整天。 加缪《杰米拉的风》 感谢在20220408 22:38:17~20220415 22:02: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ava、松栖水鹤 20瓶;新疆的哈密瓜好甜、26118269 10瓶;K爱 3瓶;Cold、3726952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骨骸亡灵 后半夜,我被某种响动惊醒。 那声音轻轻的,由远及近,忽然在我耳边炸开,一把扼住我的咽喉 薇薇安!我惊叫了一声谁的名字,睁开眼睛,冷汗涔涔。 一双雪白的手正搭在我的肩膀上,薇薇安在黑暗中凝视着我,脸色凝重:你也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篝火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熄灭了,教堂浓雾弥漫,我点点头: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我和你醒的时间差不多,薇薇安皱起眉头,声音是从后面传不,不是!艾希礼!上马! 她喝了一声,几乎在同一时刻,早已焦躁不安的战马冲了过来,我一把拉住马缰,将薇薇安拉上了马。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65) 利剑出鞘,淡金色的亮光一闪,一道雷电长驱直入,将重重迷雾破开一瞬。 迷雾之中竟然不知何时围满了人不,那根本不是人,竟是无数架行走的骸骨,步履蹒跚,速度却极快,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包围了这片废墟。 我想起后面的那片墓园,面色难看:难道这里也被幽暗之种感染了吗! 不,薇薇安咬牙说道,这些本身就是亡灵艾希礼,我们必须冲出去,趁更多的亡灵尸骸还没有苏醒! 动物与精灵心意相通,几乎未等我挥鞭驱使,战马便嘶鸣一声,从高高的台阶上一跃而下,犹如一架战车一般冲向了骸骨群。 薇薇安紧紧地揽着我的腰,我紧攥缰绳,预备骏马落地时的冲击,数道火光与雷光同时发出,将前方浓雾撕开一条裂口。 小心!薇薇安喊道,这片雾有蹊跷,它们会复活! 地面响起的轰隆声将薇薇安后半截声音吞没,一只苍白尖利的骨爪破土而出,猛地抓向了我们。 我紧要牙关,狠狠一拽辔头,试图让马改变落地方向然而,已经太迟了。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又一只巨爪破土而出,尖利的骨刺转瞬之间,便刺穿了身下的战马。 鲜红滚烫的血液一瞬间就溅满了我的全身,薇薇安用力将我一拉,一团黑色的幽火从我耳边擦过,与薇薇安杖间升起的光芒相撞,湮灭于浓雾之中。 那轻轻的、琴声一般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抱住薇薇安就地一滚,抵消大部分落地的冲击力。 却无法忽略身下那硌人而温热的、骨骼与鲜血的触觉。 粘稠厚重而令人头皮发麻的撕裂声响起,不过眨眼,方才还扬蹄嘶鸣的一匹战马,已经被骨刺穿透、张开,撕了个粉碎。 肉块和鲜血溅了一地。这一次,我终于看清,那巨大的骨爪竟是由无数人类的骸骨构成,重重叠叠,如无数复生的荆棘,却比那还要令人毛骨悚然我们却已无暇顾及这一切了。薇薇安的魔杖再次升起光芒,但这光辉却不再如奥尔德林时一般夺目,如有实质一般的浓雾弥漫在空中,几乎有一种在固体之中呼吸的错觉,似乎有无数细小的粒子汇聚成了这一片雾气,与我们的魔力反应、抵消,夺取了魔法应有的威力。 黑暗神将为死亡降下护荫。 在这浓得化不开的魔力之雾中,我的脑海中没来由地浮现出这句话。 时间已经来不及思考,魔力的削减不但影响威力,更影响已刻入本能的预判与反应。锃一声利响,晶蓝的剑光在我的眼角余光中亮起,如同一段水的影子她再次抽出杖中之剑。 即便我与她都清楚,面对亡灵,利器并非是最好的选择。 没时间再去背诵任何战斗的教条,魔法已成为防御的辅助,唯有手中剑刃能在此刻斩开前路,我与薇薇安背靠着背,紧咬牙关,试图向外突破。 清脆的砍击声在夜色中响起。想要彻底令这些尸骸停止复活,就必须将其击倒,在胸腔幽火脱离之时,再次将之击散。否则,无穷无尽的骨骸将不断地断裂、复苏,源源不断。 坚硬的骨骼在剑刃下断裂的震动传到手臂,几乎让人虎口发麻我生平第一次感谢自己在不久前重铸了佩剑,魔杖的融铸令它在锋利之余,又增添了火焰与雷电的附魔,雷火交织在长剑之上,一次又一次地斩出生路。 然而,亡灵却如同收到某种感召一般,竭尽全力地攻击着薇薇安,而薇薇安却不知为何,隐隐显出了吃力的痕迹。 琴弦般的声音愈来愈急促、愈来愈紧绷,黑色的幽火在雾气中一次次袭来,明明看上去粘滞迟缓,却总在下一秒就到达眼前。 我和薇薇安背靠背的阵型被冲散了,骨骸亡灵如同无数双可怖的手,一瞬就如海浪般将她淹没。 薇薇安!我大叫道,再次冲入阵中。一阵狂风从骨骸堆的中心卷起,短暂地驱散了浓雾,随后便是极其耀眼的光芒,将所照之处的骨骸都化为齑粉。薇薇安黑发凌乱,面色却沉静如水,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利剑。 然而黑夜却还那么深那么长。 浓雾再次扑来,将那夺目的光辉淹没,就在黑暗重临的那一刻,我清楚地感知到,黑暗中忽然破土而出一只巨大的骨爪,再次狠狠地向薇薇安抓来。 我想也没想地就扑了过去,利刃一挥,雷光亮起,只能听见咔嚓一声,那根直伸向薇薇安胸腔的钩爪应声而断。 但同时,我也在雷电的光芒之中,看见了那一根直伸向我的骨刺,如同某种惨白而尖利的巨矛,一瞬间就刺中了我的心脏。 一阵利器穿透血肉的闷响,鲜血一瞬间浸透了我的全身,无数根细小的骨刺迅速伸出,如同荆棘的囚笼,将我锁在其中。 然而,剜心一般的疼痛却没有传来,那鲜血温热,正汨汨地从我面前那个人身上流出。 薇薇安抱着我,一剑斩断了那些细小的骨刺,而最尖利的那一根,却穿透了她的腹腔,不断地流出鲜血来。 她的脸颊比最惨白的月亮还要苍白,唯有深红的鲜血从她嘴角流出,将一切染成血红。 然后,她轻轻地笑了一下,用没有血的那只手、捂住了我的眼睛。 血肉撕裂的声音再次响起,一切都不过是在转瞬之间,再睁开眼时,我看见那根沾满血的骨矛落到了地上。 直到这一刻我才发现她身上大大小小都是血红的窟窿,鲜血如注,属于精灵的魔力逸散到空气中,竟然生生地逼退了她身侧的浓雾,而薇薇安同行走在鲜血之中,竟好似对一切疼痛浑然不觉。她再一次高高地举起长剑,剑尖升起雪亮的光明,在浓雾中向前一劈如同分开沧海一般分开了亡灵与汤汤浓雾,劈出一条通路。 月色漏了进来,在这小小的一道狭缝之中,我看见真正的月亮垂挂在夜幕之上,明亮静谧,如若指引。 而身后的薇薇安却摇摇晃晃地,最终朝着那一片尸骸倒了下去。 无数双骸骨的手抓住她,将她吞没。 来不及思考,我已然冲了过去,和薇薇安一同坠入尸骸之中。 令人毛骨悚然的琴弦还在响,一声尖锐过一声,急促如催。在令人牙酸的骨骼的摩擦声之中,我艰难地伸出手,握住了那一只满是鲜血的、纤细的手。 在这一刻,我忽然意识到,那琴弦一般的声音,是那日处刑台上射出火刑之箭的弓弦振鸣。 但再想什么都没有用了,因为我已经看见了幽暗的黑绿色从薇薇安身上漫了过来,令她无从挣脱的力量缠绕住我们紧握的那只手,将我也拖入了黑暗之中。 月亮在浓雾中消隐,我紧闭双目,最后的意识里浮现的,唯有薇薇安的血与她苍白的脸。 那好像是我第一次看见她流这样多的血。 作者有话要说: 战损美人版薇薇安首次上线。 感谢在20220415 22:02:50~20220418 12:46: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失真复读机 30瓶;新疆的哈密瓜好甜、diu 10瓶;软软糯糯小板栗、墨痕生鹿 5瓶;57783970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薇】遗迹远星 我已经很久没有这般狼狈了上一次伤得这样重?是什么时候呢? 不太记得了。 在藤蔓的黑暗中,我如此茫然地想着。感觉自己如处流沙之中,一切都在易位、变形、流动。艾希礼的呼唤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我却看不见她的脸,只能感觉到那只握着我的手越来越松、越来越远,最终彻底陷入一片冰凉之中不! 如同骤然踏空,我猛地睁开眼睛,只觉额头冷汗涔涔。 有人用力地握住了我的手,非常温暖的一双手,预料中的坠落感没有传来,我发现自己正枕在谁的大腿上,一条蓬松火红的毛尾巴落在视线之内,白色的尾巴尖尖软软地蹭着我的脸。 我转过头去,仰面正撞进一双金色的眼睛里,艾希礼看着我,眼里盛满担忧:薇薇安,你还好吗? 我想说话,却只能从喉咙中挤去几个干哑的音节,最后,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问:我们是在哪? 一个地下暗道,应该是在这座废墟的下方,但具体位置我也不清楚,之前与亡灵战斗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破土而出一条藤蔓,把你给带走了。她轻声说,又迟疑着说:薇薇安,你的伤口 我用衣物给你的伤口做了止血包扎,但是血而一直止不住,她皱起眉头,而且,你的血液似乎会化为魔力逸散到空气中。 我顺着她的目光向伤口看去:布条上果然只有一点鲜红的血迹,缓慢地晕开、淡去,好像血液正在缓慢蒸发似的。 我呻.吟一声,借着她的力气撑起身体,稍微有些吃力地靠在她怀里:不用担心,精灵的身体就是这样由高浓度的魔力构成的。 伤口会自己痊愈的咳只是可能会稍微有一点慢我低声说,先前审判之眼的余波对我的身体造成了一些影响,再加上之前的浓雾也会吸收人的魔力,所以可能需要一点时间。 我低低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重新变得平稳:艾希礼,可以请你暂时闭上眼睛吗?我需要解开绷带,吸收外界的魔力才能让伤口痊愈,这个过程可能会不太好看。 她正定定地盯着我,像是还没反应过来,我便索性吃力地抬起手,去捂她的眼睛。 艾希礼却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腕:我不害怕。 你在我心里总是最好看的,她轻声说,我来帮你吧。 说完,她便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替我重新解开了绷带。 伤口重新暴露在空气中,鲜红的肌肉组织缓慢地渗着血,虽然已经有了开始愈合的痕迹,但最深的伤口,依旧可以看见骨骼。 直视伤口是一个并不美妙的事情,注视着伤口愈合也是同理。尽管痊愈总令人心生宽慰,但当你真正看见愈合的肉芽从一个人的伤口中飞快长出、爬行,最终覆盖整个伤口之时,难免会心生目睹非人存在的毛骨悚然之感。 但身体的自我愈合却不会因为心生抗拒而停止,空气中的魔力竟尚算充足而清澈,一种酥痒的疼痛已经爬上了我伤口,我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那殷红的血洞慢慢被新生的组织填满,连自己的内心深处都生出一种久违的厌恶。 艾希礼却忽然捂住了我的眼睛。 你的脸看起来好苍白。在一片黑暗中,她轻声说,轻轻地碰了碰我的唇。 我咬住了她的嘴唇。少女的唇瓣在黑暗中柔软而鲜甜,在我的唇舌间辗转,甜美的触感掩盖去酥麻的、令人烦躁的痒意,令我重新平静了下来。 明明是我正靠在她的怀中,她却被我揪着衣领,吻得呼吸都渐渐乱了,却仍不退缩,反倒两只手都覆上来,握住了我的手。 艾希礼将脸颊贴在我的掌心中,浓密而纤长的睫毛垂了下来,满怀愧疚:对不起,让你受伤了。 冰凉的烦躁忽然被这柔软的温热化开了。我轻呼一口气,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我没事了。 手感很好。 身上的伤口已然消失,血迹也消散在空气中。相比之下,脸颊手臂上都是擦伤和血迹的艾希礼,看起来更狼狈些。 之前将我卷走的藤蔓似乎只将我一人缠进了枝条之中,艾希礼看上去竟是在外面勾着藤蔓,硬生生被一路拖过来的注意到我的目光,小狐狸露出了羞窘的表情。 我的心里有了猜测,便眯起眼睛向外瞧去:果不其然,不远处巨大的暗绿色藤蔓盘曲着,紧紧地封住了石道的入口。 藤蔓爬满了整个地下暗道。我站起来,尝试着将手掌贴在了藤蔓之上。 细小的枝蔓游蛇一般爬了过来,轻轻地卷住了我的手指,在指缝间游走。 然后,藤蔓忽然泛起了淡淡的幽光,顺着其中一条枝蔓,向地道深处蔓延。 这是艾希礼睁大了眼睛。 这是月藤,一种能够与精灵共鸣的植物。我低声说,据说它们只生长在精灵居住的地方,我也只是第一次见到。 大概它是想指引我们去什么地方吧?艾希礼盯着地道的深处,若有所思,又看向我,薇薇安,要去看看吗? 那双毛茸茸的狐狸耳朵机警地立了起来,又向好几个方向动了动,小狐狸凝神静听了片刻,对我说:地下似乎没有其他人。 我倒没再去关心地道,只盯着她耳朵悄悄走了会神,便神色自若地说:都到这里了,走吧。 地道深而漫长,由巨大的砖石所砌,散发着一种久不见天日的潮湿与寒气。艾希礼解下了身上的斗篷,披在了我身上。 一片黑暗中只能看见藤蔓盈盈的微光。 地下暗道或密室,在这样庞大的古教堂中是不稀奇的。真正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这藤蔓本身,在这骸骨遍地的死寂之地,怎么会有与精灵共生的植物呢?难道,在这暗道的尽头,连通的会是精灵的森林吗? 如果是的话,又是谁播下了这种子,驱使着它成为旅人的路牌? 难道,除我之外,真的还有精灵,仍存于此世? 最后这一个问题光是想象,都已经足以令我的心跳有些加快了。精灵、精灵。尽管我自诞生起便是孑然一身,但也难免在数百年的光阴中偶感茫然漂泊。此身如寄,如若与我血脉同源者真的仍存世间,那么关于我的茫然、我的漂泊、我的命运,或许真的都能够得到解答,哪怕只是只言片语。 我强迫着自己让脚步保持轻盈镇定,时时刻刻小心,提防暗道中的机关或敌人,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地下的世界一片寂静,唯有那半开的门扉在终点上,盘曲着深绿的藤蔓,是唯有我才能解开的封印,一个安静的欢迎。 我踏了进去。 然后,我看见两具沉默的骷髅,静静地坐在了角落里如果,那可以算是坐着的话。 两具白骨以一种诡异的、扭曲的姿势依靠在一起。在它们之中,盘曲的正是这一股藤蔓的根系,密密麻麻的根系与藤蔓缠绕着每一根骨骼,令它们如同被绞死的尸首、被寄生植物吮吸一空的空壳。 锃! 艾希礼拔出了佩剑,紧紧地盯着那诡异的藤蔓,而我按住了她的肩膀,低声说:没事,放下来吧。 已经没有意义了。我的直觉告诉我,面前的藤蔓并无恶意,而眼前的白骨,也没有一丝要复苏的痕迹。 它们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一片死寂。 我静静地向前走了一步。 两具骷髅都披着银白的斗篷,在黑暗中盈盈地散发着微光,照亮了上面藤蔓与银星交织的复杂花纹。 织物的纹理紧密柔滑,看不见任何针脚的痕迹。我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发现斗篷竟纤尘不染。 而精灵消失已经近千年了,一个遥远的文明,在这现世已无法再现的工艺上显露了它曾经灿烂的遗迹。 遗迹。我沉默着,在心中轻轻地重复了一遍,只是遗迹。 借着藤蔓与斗篷的微光,我看见了地上似乎有什么东西。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66) 我蹲下去,将它捡起来,慢慢抹去上面的尘埃,竟然一本用叶子做的笔记,用精灵的文字书写着,优美中带着稚拙。 我一页页翻开: 第一天 战争爆发了,人类和兽人的军队闯入了我们的森林,姐姐和哥哥让我和白树骑着风影,从小路逃出了森林。 风影带着我们到了附近的教堂。在上一次瘟疫爆发的时候,我们曾教给这座教堂的祭司治疗瘟疫的方法。 他们让我们藏进了教堂的地下室里。 或许是已经晚上的缘故,地下室暗得什么都看不见,我也感应不到天上的星星。 白树已经睡着了,没有人和我说话,姐姐说没人说话的时候可以写日记或者和风对话,可是这里也没有风,那就只剩下写日记了。 今天是第一天。 第二天 白树醒了。我和她一起清点了身上的东西,事出突然,我们身上只有一把银质小刀、干粮、还有一些种子。今年花开得不好,收集的种子都很干瘪,姐姐说是河流中了毒的缘故,因为兽人们污染了河流。虽然我们的森林有自己的泉水,但河水还是随着下雨,渗透进了土地里,整片森林都开始衰弱。 世界上为什么要有战争呢?白树问我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以前,已经活了几百年的姐姐说,很久以前,无论是精灵、人类还和兽人都相安无事,但是后来,这片大陆上的人越来越多,战争也就随之而来。 精灵泉作为我们的生命之泉,拥有无限的力量,或许他们想要的,就是这个东西吧。 第三天 昨晚睡得很早,于是今天醒得也很早。睡在潮湿的地上,感觉自己浑身都开始痛起来了。这种感觉好陌生,以前,无论是睡在树梢、溪流边或是草地上,甚至是整个晚上都不睡,也不会觉得累。 我好怀念我的树,好怀念溪流边的苔藓和蘑菇,应该很快就能再出去了吧! 第四天 今天什么也没有发生,我想出去看看,白树不允许。好吧好吧,谁叫她比我小呢。 第五天 今天什么也没有发生,好想吃甜浆果啊! 第八天 我好像有点感应不到森林的力量了,白树开始发烧。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人类怎么样了,却发现地道口的石板再也移不开了。 我们被欺骗了。 第九天 外面的血从石板的缝隙里流了下来。 第十天 森林被烧毁了。 第十二天 口粮所剩无几。白树快要不行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第十三天 我好想回家 第十四天 银星死了。昨天晚上,她将那把银质小刀插进了自己的心脏,今天我醒来的时候,血已经快流干了。 我知道她是为了救我,精灵的魔力从她的伤口逸散出来,让我久违地感受到了能够呼吸的感觉。现在,她静静地靠在墙角,从发梢和指尖开始变得透明,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我轻轻地打开她垂落的、攥紧的拳头,在她的掌心里发现了月藤的种子,便明白了她心里的打算:精灵的魔力从万物中来,又终将归于万物。倘若这颗种子能够在她的尸体中发芽,那么我或许就能够借助藤蔓的力量,挪开封锁的石板。 但是,我又怎么能够就这样丢下她呢? 银星,我和你诞生于同一根生命树的枝桠上,在我睁开眼睛的那一刻,眼中除了生命树低垂的枝叶、波光粼粼的泉水之外,剩下的便只有你的眼睛。在这之后的几十年里,我的生命也如枝叶一般,同你的生命紧紧相连。 请原谅我,银星,我无法去面对一个没有你的世界。我们的森林已经被烧毁了,精灵已经输了这一场战争,失去了生命之树与泉水,我不敢去想,在那块石板之后的世界还有没有精灵的存在,也不敢去面对这注定要走上衰败的数百年的路途。 对不起,银星,精灵漫长的人生或许也是一种诅咒,我不敢去面对。所以,请允许我也随你而来。你掌心中那一颗发了芽的种子,我已经吞下,在那把银质小刀穿过我的心脏之后,它将在我的身体中发芽。 等到那个时候,我们将生长在一起,一如我们的诞生。 路过的旅人啊,如果你已经看到了这里,那么我们的一切,你都可以带走,愿远星给予你祝福和指引。 我伸出手,捡起来了地上的那把短刀。 如同斗篷一般,这把短刀即便经历了千年的时光,也未见锈迹。极高超的技艺在刀面上锤炼出了流水和行云的纹路,却没有刻下一条引血的槽。 精灵并不需要捕猎,所以,这把银质小刀原本应该只是一种仪式器具,单刃镶嵌的水晶刀锋薄的透明,看上去竟然像冰。 美丽的武器会令死亡也变得轻盈。我凝视着面前的白骨,第一次见证了精灵的死亡,犹如造物主的恩宠,无需经历任何发胀、变形、腐烂的痛苦,只需要将这一把小刀插入心脏,魔力就将这样开始消散,直至最后只剩一具白骨停留在这里如此飘渺又如此美丽。 我几乎难以自抑,就要这样伸出手去。 艾希礼忽然握紧了我的手。 你又露出了那样的表情,她轻声说,和我第一次看见你凝望凡特安塞希特里亚时一样。 那个拗口的词是精灵之森的意思。我知道艾希礼不懂精灵的语言,却没想到她竟在那夜的随口一提中记住了这个复杂的名字。她依旧握着我的手,望着我,露出了担忧的神情,像小狗将自己的脑袋搁在了主人的膝头。 你的手好冷啊,她垂眸,轻轻地靠了过来,热意也随着漫上了我的手臂,是这本笔记本上写了什么吗? 我忽然有一种重新踩在实地上的感觉,艾希礼的尾巴不知道什么时候勾住了我的腰,黏人得好像我身上凭空长了根尾巴。 没有什么太需要在意的内容,我想了想,略去了其中精灵与兽人的宿怨,大概是两位在暮日之征里死去的精灵,她们将遗言留在这里,允许路过的旅行者带走她们的东西我们能够脱离险境,大概也是因为她们的帮助。 那把短刀可以由我保管吗?艾希礼忽然问,如果你觉得它对我们之后有用的话。 我一愣,下意识地看向了她,少女立于我的身侧,掌心温热,神色坚定。 她金色双眸璀璨,在黑暗中熠熠生光,与手中刀刃的寒光交相辉映,如同金色的远星。 愿远星给予我祝福。 当然可以。 最后我轻声说,将手里的刀交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避免死亡,人类进化出痛觉,又进化出爱。 感谢在20220418 12:46:10~20220421 14:49: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等 10瓶;ahaha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1章 安眠曲 后来,当我和薇薇安重返地面时,已是白昼。昨夜战斗的痕迹犹在,废墟却寂静得像一场梦。 我眯起眼睛,越过一地狼藉,在满地残破的骨骼之中,看见了战马的半具骸骨,在阳光下照得惨白,血肉却已当然无存,只有零星的碎肉残片,不知道是什么那一部分的组织,挂在腥白的骨架之上。 我走过去,挥手驱散烈日下嗡嗡作响的蚊蝇,细小的蚂蚁在尚且湿润的骨骼缝隙间行过,我思忖着,低头捧起战马的骸骨,向教堂背后的墓园走去。 薇薇安却忽然拉住了我。 别过去。她说,却晚了一步。失去黑夜的掩饰,荒废的墓园在烈日下暴露得一览无余如果,那还可以称为墓园的话。 然而,根本就不是什么墓园。衰败的荒草中,只有一个塌陷的巨坑,在雨水的冲刷下,露出无数烧焦的白骨,铺或者说堆满了地底。 累累白骨,支离破碎。在千年后的今日,场面并不血腥,却无端教人更觉骇然。在烈日的暴晒下,昨夜那些诡异而凶残的骨爪全都化为断裂而焦黑的骨骼,在尘土中难以辨别来自人体的哪一部分,唯有一颗颗头颅堆叠着,无声地宣告着这是人的骨骼毫无疑问,这是火刑的痕迹。 千年前让大陆战火纷飞的那场战争,毫无疑问也席卷了这座教堂,而教堂中的祭司,大抵都在战败后,被视作异端而处以火刑血流成河,这便是银星在日记中的场景。 我上前一步,轻轻地放下了手中的战马头骨。却在这时,瞥见那遍地尸骨中,似乎有什么闪光的东西。 那竟是一些金属的碎片,我拾起其中之一,看见在锈迹与尘土之中,隐隐约约透出了星与月的图形。 是一只小小的金属盒子。 那只方形的小盒已经被烧得一片漆黑,又因多年深埋地底而锈迹斑斑。一种直觉迫使着我伸出手指,触碰到了略微扎手的金属凸起。 似乎是断裂的发条。我捏住它,轻轻地拧了拧。 然后,我们便听见了音乐的声音。 那竟然是摇篮曲,一支断断续续却又轻柔的摇篮曲。我竟不知道,千百年的母亲们,所哼唱的歌曲竟依旧与今日一致,犹如无数个平静的夏夜、晚星与河流,慢慢悠悠地在这一地残骸之中响起,安宁得仿佛只是千年前一个孩子的梦境。 我不知道这只八音盒属于谁。昨夜被亡灵袭击的恐惧,终于在此刻变成了茫然遥远的、在我的想象中被描摹了无数次的战争,终于在这一刻缓缓地掀开了它残酷的一角。 但摇篮曲当然不会懂所谓战争的沧桑,它只是还在响,在这断断续续的声音里,我和薇薇安一齐静默地站着,最终将这些白骨都收殓了。 战马的骨骸也和他们埋在了一起,墓碑立了起来,一块歪歪扭扭的石板,写不出任何一个人的名字。 薇薇安长久地盯着这座无名的墓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我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想要开口的时,却听见她说:真羡慕那些有墓碑的人。 至少他们不用赶路了,她紧接着又飞快地嘟嚷了一句,现在这世道还能找到独角兽搭个便车吗? 严肃的气氛荡然无存,我忍无可忍:不要把独角兽讲得好像花几个铜币就能搭上似的! 薇薇安非常乖巧地闭上了嘴,眼睛里却写满了:可是独角兽不花钱啊。 好吧!我又想起西风城那夜的独角兽,对薇薇安这种精灵而言,大概就是三个铜币的马车难找,不花钱的独角兽满山跑吧! 我叹了口气。如今大陆上亡灵横行,的确是很难再见到独角兽这种梦幻般的生物了。 至于接下来要怎么走,还是一边前进一边想办法吧。 就这样想着,我和薇薇安一齐收拾了剩下的包裹,慢慢地走出了这片废墟。 阳光愈发炽烈晴朗,让蓝天透明得像一块玻璃。浓雾已然散去,我们站在荒原的坡顶向下望去,终于看见坡下一条河流自乱石中蜿蜒而过这条河流在地图中名叫白河,此刻,粼粼反光使它真的如传说中一般雪亮。 我们沿着河流向北望去,极目远眺,便能在碧蓝的天空之下,看见雪白的圣山,静穆地肃立在那里我们终于看见这座山了,但我真的准备好了吗? 或许这不是现在应该思考的问题。毕竟,如今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如何在失去战马之后,步行抵达那里。 要不还是搭个便车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21 14:49:00~20220504 22:15: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绝弋、ADW、虎鲸 15瓶;南大街714号 10瓶;geao、没什么 5瓶;K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2章 白兰地 嘿,女士们,我们今晚大概就歇在这儿了。 马车的颠簸渐渐慢下来,骑在马上的男人吹了声口哨,把头转了过来:夫人,您的妹妹还好吗?她瞧上去似乎不太舒服。 薇薇安的声音从我的耳边响了起来,听上去非常温和而有礼貌:没事,我想她只是先前被吓着了莉莉,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她的手指拂过了我的脸颊,隔着一层蒙眼的黑布,我将脸仰了起来,面朝虚空,软软地应了一声:我没事,姐姐 看起来你可算不是没事啊,小姑娘,另一个男人也笑起来,骑在马上,摇摇摆摆,你的小脸蛋可白得像纸!待会得给你灌点酒才行! 我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是的,正如你所见,在一番乔装打扮之后,我们今日终于顺利地搭上过路人的马车。 为了搭上这辆车,薇薇安和我还在方式上发生了小小的分歧。薇薇安非常认真地思考过直接抢走他们一匹马的方案,但这个选项却被我非常坚决地制止了。除了道德的约束,另一方面也实在是因为如今非常时期,圣山脚下的城镇必然戒备森严。我和薇薇安两人贸然出现,必定引起居民与卫兵的怀疑。 于是,我和薇薇安便假扮成姐妹,因为护卫被野兽袭击而流落荒野,不得不向眼前这两个男人发出了求助。为了掩人耳目,我索性扮成了盲女,用一条黑布遮住自己的金眼睛。而薇薇安则是疼爱妹妹的温柔姐姐,为了治疗我的疾病,带着我踏上了朝圣之路。 可谓是非常完美,如果我可以不用时时刻刻都假装柔弱的话。 前面的两个男人用我听不懂的一种方言交谈着,爆发出一阵大笑。他们是旅行商人,正要去圣山收购药草,兜售皮毛。其中一个方脸络腮的男人身材高大,心思深沉,而另一个尖鼻子的男人则更年轻,说话也热情或者说更聒噪些。 例如此刻,他便又扭过头来和我搭讪,喋喋不休地向我搭讪,试图展现他的友好虽然他的眼睛似乎总一直绕着薇薇安斗篷下漏出的小半张脸打转就是了。 我听他一边吹嘘自己如何马术高超,一边对薇薇安大献殷勤,忍不住心道这马要是换了薇薇安,这个女人能面不改色铁血驰骋一整夜。 马车上的货物一直在颠簸中哐当哐当地响着,和男人的喋喋不休混在一起,听得人心烦,身上的伤口仿佛都隐隐作痛。我实在没有心情去应付这个尖鼻子,干脆柔弱地哼了一声,把脸埋进了薇薇安怀里:姐姐,我有点难受 薇薇安伸手摸了摸我的脸,她闻起来心情倒是很好。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我伸出手,在薇薇安的搀扶下走下了马车。今夜,我们扎营在一块巨大裸岩的背风处。越往北走,白昼降临的时间变越短。明明方才还是日落时分,现在一走到岩石的阴影里,风中就似乎带上了夜晚的寒意。矮小的越橘生长在石缝之中,暮色里闪着一粒粒鲜红的果子。尖鼻子的男人随手掐了一把,扬手抛给了我:小女孩,尝过这个吗? 我没有动,小小的越橘砸中了我的肩膀,啪地落到了地上。 噢,忘记你看不见了他嘟嚷了一声,似乎觉得自讨没趣,便挥挥手,小姐们,到石头底下歇着去吧。 那边络腮胡的男人已经将火生了起来,切了几条干肉丢进水罐中。我们依照约定,付了他们一颗珍珠作今日的报酬。 这珍珠还是当初在芙罗拉那件礼服上拆下来的,络腮胡接过去,满意地将它塞进了口袋里。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67) 我们明天就能到镇子上了,兴许是那颗珍珠让他变得心情不错,络腮胡的男人难得地开口冲我们说了句话,女士们,今晚好好休息。 说罢,他又将头转了过去,拨弄起了篝火。 或许是明天就能抵达的原因,今晚的口粮比中午丰盛得多,甚至加了少许调味香料。肉汤的香味在黑夜里弥漫开来,我和薇薇安一人盛了一碗,相互依偎着喝完,便蜷缩在岩石下相当潦草地睡着了。 睡得潦草的结果大概就是睡得相当不好,而睡前水喝得太多的后果,大概就是想上厕所。 我一骨碌坐起来,在漫天寒星下打了个激灵。 薇薇安睡在我身边,睡脸看上去相当安详。夜风寒冷,我下意识去摸佩剑,却又意识到为了掩人耳目,那柄剑已经收了起来,只好悻悻地放下手,替薇薇安掖好了盖在身上的毛毯,轻悄悄地站了起来。 络腮胡和尖鼻子正坐在篝火的另一边打瞌睡,我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绕到了一块岩石的背后然后,便站着不动了。 一把冰冷的短刀抵上了我的后腰,身后的两个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一把捂住了我的嘴。 随后,那把短刀一路向上,贴在了我的脖子上。 别出声。络腮胡贴在我的身后,沉声说道,不然就杀了你。 我眨了眨眼,没有说话。一双手落到了我腰上,却是来自那个尖鼻子的声音,男人嘿嘿笑了两声,阴阳怪气地说:小妹妹,在野外不要落单,你姐姐没教你吧? 他嬉笑着用一只手摸了摸我的脸:小瞎子,吓哑巴了?真可怜,都这样了,怕是也看不清是谁上了你。 他转向了我的身后:这个嫩生货我先来,没问题吧? 可以,络腮胡粗声粗气地说,动作快点,另一个女人就归我了。 你倒是识货,尖鼻子哼了一声,她姐姐的脸蛋就是个极品,就是斗篷遮得太严实了也不知道身材怎么样。 他的手沿着我的腰际开始向下摸索,一边嘴里污言秽语:听到没有?待会叫得好听些。不然待会你姐姐落到我们手里,待会我们就一起把她给上了 ! 男人的表情凝滞了,我猜他大概摸到了我腰间的匕首。下一秒,我一脚蹬在他的肩膀上,将尖鼻子的男人踢得滚出三米外,手则一把抓住了那只横在我脖颈之上的手,将它用力一扭。 清脆的脱臼声响起,电光随之从我的掌心蔓延出去。络腮胡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被我用匕首一刀穿透了胸膛。 噗呲鲜血溅到我的脸上。 身后忽然传来风声,一颗尖锐的石头直冲我的后脑勺飞来。络腮胡尚未断气,一把扼住我的脖子,试图让我躲避不得。我便一把抓住他的领子,将他向身后一甩,挡住了那颗飞来横祸。 啪!骨骼碎裂的声音在夜色中分外清晰,我用力蹬了络腮胡的尸体一脚,猛地拔出了那把鲜红的匕首。 尖鼻子不知道从哪里又抽出了一把短刀,向我刺来。 他大概还以为我是个什么都看不见的瞎子,但我已经没兴趣再表演什么格斗技术了,转瞬之间,数支光箭自从空中浮现,带着无数跃动的电弧,一瞬间就扎透了男人的后心。 魔法的箭矢当然不会有什么血肉横飞的场面,面前的男人惨叫着,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扭曲地颤抖,眨眼间就化成了焦黑的尸体,倒在了我一米开外的地方。 短刀掉在岩石上,被我一脚踢飞,落到远处发出铛一声响。 好无聊。 我叹了口气,还以为我耐心等等,能听到什么有用的情报呢。 然而,他们谈论薇薇安时那副下流的口吻,实在让我生气了。 我垂下眼眸,把玩着手中的银质匕首,飞快地检查了一遍他们身上有没有什么可以用的物资,最后,才将匕首贴在了男人的脖子上,慢条斯理拭干净了上头的血迹。 再从岩石背后绕出来时,薇薇安显然已经醒了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睡着,只是懒得过来。 我看见她戴上了那副黑色的手套,似乎正打算检查那些货物。最后却还是没有下手,只伸出脚尖,动作相当优雅地一脚踹开了箱子。毫无疑问,箱子里头根本没装什么货物,不过都是骗人的把戏。 毕竟,装满货物的箱子才不会在马车颠簸时发出那样哐当哐当的声响。我想起先前听见的那些声音,忍不住冷笑一声。 一切都早有预料。岩石背后那两具尸体,根本就不是什么旅行商人,不过是盘踞在这里谋财害命的强盗罢了。 薇薇安一只只箱子踢过去,动作相当干脆利落,直到踢开最后一只小箱子的时候,她的动作停了下来箱子里头装的竟然都是一些衣物。 一些女人的贴身衣服,和一些零零碎碎的首饰珠宝混在一起,显然许多来自不同的人。 薇薇安眯起眼睛:怎么处理它们? 烧了吧,我蹙眉,不能让受害者的遗物就这样丢在这里对了,那两个男人的尸体需要也烧掉吗? 没必要。她露出厌恶的神情,就留在那里吧,会有野兽替我们解决的。 我点点头:你说的对。 我们又另外生了一堆火,将那些衣物扔进火里,直到看见它们被烈火烧得干干净净,才放心地坐了下来。 不远处两匹马沉默地站着,薇薇安随手折了把越橘,抛了过去。失去了主人的马匹喷着响鼻,似乎有一些不安没有关系,它们即将有新的主人了。 虽然乔装成落难富家姐妹这条路已经行不通了,我和薇薇安思考了片刻,决定下次假扮成护卫和她信仰虔诚的小姐。 只是谁扮成护卫谁扮小姐这点还没说好,不过这不重要。 篝火已经重新烧旺了,火苗蹿得高高的。尸体抛在岩背后,寒星闪烁远天中,我和薇薇安坐在一起,一边清点着到手的金币,一边就着搜刮出来的白兰地,相当畅快干了一杯。 明天傍晚,我们将正式抵达圣山脚下。 作者有话要说: 小心过路人(指艾希礼和薇薇安) 感谢在20220504 22:15:46~20220505 16:22: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学习叫我干啥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病美人 坐落在圣山脚下的城镇,比想象中平静,也比想象中热闹。 大概是位于极北之地、又属光明教圣域的缘故,南部纷飞的战火暂且未蔓延到这里。顶着凛冽的寒风推开旅店沉重的木门,再挑开那破破烂烂的厚布帘,便能看见旅店一楼的公共休息厅里,竟然熙熙攘攘地都坐满了人。 这大概是这座城镇最大的一间旅店,摇晃的门牌上漆着一只巨角麋鹿,三层楼高的建筑沿着微微上抬的地势如翼般展开,正门对着镇上唯一一条大道,迎来送往。 朝圣者、逃难者,以及投机倒把的商人,三教九流几乎都宿在这,让我和薇薇安得以趁乱瞒过了神殿盘查,踏入旅店。 北境的天黑得分外早,当壁炉的火光黄油一样从门缝中流淌出来时,我终于在奔波整整一昼夜之后,让屁股挨上了马鞍和岩石之外的东西。 虽然,在我们的不远处,便贴着我和薇薇安的通缉画像。 我看了眼低头喝茶的薇薇安,不由得开始感叹变装的正确性。 平日里略显厚重的黑斗篷,在冰天雪地的北境中显得分外单薄,勾勒出薇薇安纤细高挑的身形,又衬着她斗篷下露出的一节皓腕,让她看上去完全就是一位弱质纤纤的小姐,驯静坐在休息厅角落,仿佛和通缉令上那个大杀四方的疯女人不是同一个人。 当然,一位年轻貌美的小姐带着一个盲眼的护卫,难免会引来些动了歪心思的人。休息厅里鱼龙混杂,有两个身穿雇佣兵铁甲的彪形大汉借着酒意醉醺醺摸过来,被我冷脸提着剑往桌上狠狠一拍,干脆利落地醒了酒。 重剑无锋,能把他们在薇薇安面前拍醒,未尝不是救人一命,大概。 好在休息厅里的大多数人都不愿多生事端,今时不同往日,没有人想引来光明骑士的审讯。 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长椅或圆桌旁,讨论着自己的事情。几个操着浓重南部口音的人讨论着远方奥尔德林的封锁,导致货币贬值、矿石价格上涨。也有像我和薇薇安一样身披斗篷,面目模糊的人坐在角落,似乎在聆听,似乎又在思索。 邻桌上坐着的人听起来是真正的朝圣者,用满怀虔诚的语气进行餐前祈祷,又谈论起明日的圣山参拜。我悄悄地竖起耳朵,听见他们说起圣山设了三道封锁,第一道设在山下,第二道 设在山腰的神殿之前。第三道则设在山顶,背后便是神迹真正所在之处。 没人知道神迹究竟是什么。以往,神殿允许朝圣者走到第二道封锁,到祭祀的广场中参拜,但如今,朝圣者却连第一道封锁都不能越过,只能跪在山脚,遥遥地进行祈祷。 再往下就是没什么意义的闲聊了,我和薇薇安静静地听了一会,将手里的茶喝完,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我们和衣而眠,并没有睡多久。刚过子夜,我们便趁着夜色悄悄地离开了旅店。 北境地势以台地和冰蚀山地为主,并不似西风山脉那般山势绵延不绝。眼前,唯有积雪皑皑的凡忒修斯蒂山静默地伫立在远方。 黎明前的街道飘着细雪,雪似沙砾,风也如刀。我不由得裹了裹身上的衣服,抬首向前望去,看见眼前的道路一直伸展着,伸到了圣山凡忒修斯蒂的脚下。 圣山。 按照我与薇薇安的立场,原本不应该如此去称呼它。但此刻月暗星沉,几乎是这片大陆最寂静的时刻,唯有这座雪山如照明月,在暗夜之中隐隐被朦胧光晕笼罩。静寂、肃穆、庞然且壮美,几乎令人抛开了一切立场,只沉在这神圣的晕轮之中。 我长长地呼出了一口冰凉的空气,重新拉下眼前的布条,跟在薇薇安半步之后,继续向前走去。 长街与登山之路相连,几乎就脚尖刚踏上石阶的那一刻,耳畔便有铮然的剑声响起,我猛地上前一步,拦在薇薇安与两位光明神侍之前。 闲杂人等不得踏入圣山!对方喝道。 不许靠近我家小姐!我以同样的声量吼了回去。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薇薇安在寒风之中适时地咳嗽了起来:咳咳莉莉,退回去,不得对神官大人失礼。 抱歉是我执意要来圣山参拜的,我的护卫只是太担心我了,薇薇安用刺绣手帕掩去低咳,眼角却染上一抹病态的晕红,神官阁下,我以前听说人们是可以进入圣山神殿祈祷的,为什么现在却不行了呢? 她蹙眉看向了对方。 大概是薇薇安这幅模样实在太弱不禁风,两位神侍的戒备心似乎消了大半。长剑入鞘,其中一位重复:如今圣山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薇薇安再次咳嗽起来:我我只是想看看神殿,可以么? 只要让我再往前走几步,看见神殿的轮廓就好,她轻声说,我从小身体不好,医生说我再这样下去,恐怕以后连路也走不了了,所以我才想趁现在,来看看圣山神殿是什么样子的 却没想到不但途中遇到强盗,伤了我的护卫,现在连神殿也看不见了薇薇安愈发急促地咳嗽了起来,我以感知视物,看见她脸色发白,眼中似乎闪烁起晶莹的泪光。 我连忙向前一步,扶住了薇薇安,感受到她的身体犹如一片单薄的落叶,在寒风中瑟瑟颤抖,脆弱得好似下一秒就要坠下去一般。 连她捏着手帕的手指也因为用力而变白,睫羽漆黑,眼角嫣红,生出一种摄人心魄的易碎之美。 刚才说话的年轻神侍终于面露难色,一阵思虑的沉默之后,他快速地扫视了一眼四周,发现四下无人后,态度终于松动:你你过来吧。 略一停顿,他又赶紧强调:只能看一会,不许太靠近神殿那边,那里还有关卡,被他们发现事情可就麻烦了。 薇薇安赶忙点头,连语气都带着柔弱的颤抖:谢谢您!我我只要走到那一级石阶上就可以了。 她伸手向前一指,正指在不远处的台阶上。神侍回头看了一眼,又点点头,让开了位置。 然而,就在我们迈步向前走时,一把更为成熟的声音插了进来:慢着。 是刚才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话的那位神侍,隔着一层布料,我感觉到他锐利的目光在我和薇薇安的身上游移:这位小姐,麻烦你摘下斗篷,再让您的护卫把蒙眼的布条解开。 薇薇安的手悄悄捏紧了我的手腕,不动声色地说:是是有什么问题吗阁下? 没事,对方的声音同样很平静,例行检查罢了。 别紧张,小姐,您摘下来让我们看一眼就好。他语气缓和地说,我却感觉到他与那名年轻神官交换了一个眼神,再次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薇薇安似乎咬了咬嘴唇:好的莉莉,你也摘下来吧。 我的手缓缓地伸向了脑后系带然后,说不清是薇薇安的衣摆先动,还是我的剑先出了鞘,空气中陡然响起一阵爆鸣声,我一剑砍裂眼前的防御法阵,飞身而起,用剑鞘狠狠地击向对方的头颅。 长剑相撞,在空中角力,转出大半个圆弧,我咬牙发力,锵一声将对面的剑击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我的耳畔传来一声骨骼错位的脆响,薇薇安以手臂扼住了对方的脖颈,一个过肩摔,将对方甩到了地上。 动作干脆利落、凶狠有力,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和刚才那位玻璃美人没有半点关系。 我和薇薇安对视一眼,将两位昏迷的神侍拖进了道旁的小树林之中,三下五除二地扒走了他们的衣服。 我正要将它们捡起来穿上,却被薇薇安按住了肩头:等等,会弄脏。 我疑惑地看向她,看见她将手掌横于颈前,干脆利落地做了个割喉的手势。 我思考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飞快掏出准备好的麻绳,将他们紧紧地绑在了树上,又抽出他们身上的手帕,牢牢实实地堵住了他们的口以防万一,我又顺手给了他们一人一棍。 做完这一切后,薇薇安已经迅速地换好了衣服,但我的身量与成年男子相比终归存在差距,我和那套过大的衣服斗争着,最后还是薇薇安走了过来,替我整理好了多出的衣服顺便捏了一下我的脸。 我羞恼地看了她一眼,飞快地嘟嚷了一句:不是咳得快要走不动路了吗?还在这里动手动脚。 薇薇安却没说话,我疑惑地抬头,正要看她一眼,却被她忽然捏住了下巴,落下了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柔软的唇瓣轻快地掠过我的唇,方才还脸颊绯红的病美人,此刻靠在我的耳边轻声说:现在治好了。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68) 然后,她轻笑一声,伸手为我戴上了提前准备好的面纱:小狐狸,你的脸好红,要好好藏起来啊。 温热的呼吸扑在我的颊侧,她又狡黠一笑,用面纱盖住了自己的脸。 徒留我满脸通红,险些愣在原地。 怎么还有这个时候还能调情的人啊!我手忙脚乱,一边在心里和乱撞的小鹿徒手搏斗,一边赶紧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答应了某位读者小天使的加更,隔了两天的更新也算加更(艰难地辩解) 感谢在20220505 16:22:32~20220509 16:22: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秋裤 64瓶;987654 20瓶;没什么 10瓶;农夫山全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4章 亡命 圣山神殿与奥尔德林的神侍服装似乎没什么不同。为了不引起怀疑,我和薇薇安拆去了斗篷上代表圣山的徽章,将一根羽毛别在帽边,继续向山上走去。 脚下的台阶又高又陡,随着山势的爬升渐渐从普通的石阶变成了洁白的石料,道侧霜雪低垂,银装素裹,在此夜最后的月光中将洁白的阶梯映照得犹如亮银,一路向上托举,好似通向神域的天梯。 不知道走了多久,圣山神殿终于显露在眼前。 方才在山脚所见,竟不过是被遮挡住的小小一角。此刻映入我们眼帘的,是一片极其恢弘而静穆的建筑群。凡忒修斯蒂的山势在不远处陡然上升,以一种惊心动魄之势拔地而起。而圣山神殿依山而建,便如利剑般直入云霄。 与黑暗神殿浑圆的拱形穹顶不同,它由无数精巧角楼与塔楼构成,尖锐高耸,一路向上,最高处几乎已经隐没在云雾之中。 站在长阶之末,向上仰望,一种神性的冲击越过了思考的藩篱,从视觉上强烈地撞击着心灵,令人几乎是下意识地感到渺小与微茫,好似天地间匍匐的蝼蚁,只想跪拜在神殿光洁的台阶上。 美之于感官,与权力之于思想的作用大抵是共通的。 我睁大了双眼,几乎是凭借着意志力,才艰难地遏制住了那种拜倒的冲动,将目光上移,落到了神殿的庭前广场。 与险峻的山势相比,广场宽敞得惊人,几乎可以想象昔日信徒聚于此处顶礼膜拜,是怎样的一番景象。然而,此刻庭前却只有数十名神侍手执火炬肃立,将广场照得亮如白昼。而广场西侧是一片光秃秃的陡峭岩坡,冰雪覆盖,寸步难行,右侧则是悬崖万丈,岩壁一路向下,隐在黑暗之中。 我眯起眼睛,忽然明白了所谓圣山神殿,比起信徒朝拜之所,更不如说是一道关卡,一只嵌在凡忒修斯蒂之上的戒环,所有想要踏入神域之人,都须得要经过这一关。 隔着面纱,我与薇薇安对视一眼,缓缓走上前去。 这里的人与山脚那两位神侍相比,显然更警觉。明明还与广场隔了好长一段距离,我却感觉有数道目光,已暗暗地落到了我们的身上。 为首的神官伸手拦住了我们的去路:请留步。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又转向了薇薇安:光明总殿的信使?戒严时期,你们过来是为了什么? 薇薇安颔首:我的确是来自奥尔德林的信使,阁下,如今时局严峻,我受大神官所任,前往此处,只为解读光明神曾经留下的神谕碑文,以期在神谕之中,寻到应对黑暗之潮的方法。 总殿那边可还好?面前的神官忽然问。 并不十分好,阁下,薇薇安毕恭毕敬地说,我从未听过她有这么认真的语气,黑暗之神从无尽之海深处复苏,掀起黑潮,席卷了整个诺恩大陆的东南部。我走的时候,亡灵已经侵入奥尔德林,此次前来,也正是为了寻找应对幽暗之种的办法。 幽暗之种是什么? 一种亡灵生物,寄居在人类体内,能够将活人化为一具任凭黑暗神驱使的空壳。尽管神殿为了避免恐慌,尚未公布它的真身,但海上腥云盘旋不去,人们将很快意识到它真正的面目。薇薇安答道。 你说得不错,神官点点头,看上去多了几分信任,圣山神殿的确存放着神谕的石板,请将大神官阁下的手令交给我,核验过后,神侍将带你前往神谕的塔楼。 薇薇安将一只信筒递了过去。 我的心也随之悬了起来我们当然没有什么大神官的手令。所谓的文书,只不过是薇薇安仿写的罢了,而上面的印戳,甚至都不是用正经印章盖的,只不过是凭着我在阿尔希弥斯书库里的一些印象,用半根喂马的胡萝卜刻的罢了! 我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注入魔力,展开信封,就着火光细细看了起来。 他皱起眉头:慢着,这个字 我不动声色地按住了斗篷下的佩剑。 是圣女殿下替大神官拟的手令,对吧?他忽然说,这字看上去倒像是阿尔希弥斯家的风格。 他们家倒是越来越炙手可热了神官嘟嚷了一句,挥了挥手,没问题,你们走吧。 我将手放了下来。 一名骑士走过来,我和薇薇安点点头,便跟着他向前走。背后仍传来神官的喃喃自语:圣女身边的女神官叫什么名字来着安洁?安洁黛尔?她之前是不是出过什么事站住!! 他大叫一声:安洁黛尔已经被贬职成神侍了!奥尔德林没有女神官!站住!抓住她们!她们是骗子!! 利刃出鞘的声音同时响起,我和骑士的剑在空中相撞,铮一声火星四溅。然而,这一次却不再是反应快便能解决的事情了,眨眼之间,好像雕塑都有了生命,广场之中所有的神职者都亮出武器,齐齐向我们扑来。 一道白光从神官的杖尖升起,极速向我逼来。我闪身而过,试图用一道电光劈开身侧的骑士,却忽然发现自己的手好似有千钧之重,竟难以举起。 薇薇安用力一拽我的手臂,一支燃着圣火的冷箭尖啸着从我的颊侧擦过,烧断一络碎发。 走!薇薇安冷喝一声,当机立断,跃下台阶。我紧随其后如今敌众我寡,硬闯圣山神殿无疑是羊入虎口,更何况此处似乎设有某种禁制,让人越想运转魔力,便越感周身沉重。 这种感觉与曾经的决斗场相似,我心下一沉,下意识握紧了薇薇安的手。 我们向西侧跑去。岩石陡峭、积雪湿滑,往日在魔力面前不值一提的阻碍,如今却让逃跑显得愈发艰难。好在那些巨岩同样也为我们提供了藏身之处,尖锐的破空声从身后传来,我本能地将薇薇安往身边一拽,霎时间,一块岩石便被圣术击碎,溅起一片碎砾残雪。 耳边响起了薇薇安隐忍而克制的呼吸声,很轻,却带着一丝狼狈。 她的境况显然比我更糟糕精灵,原本就是由魔力构筑的生物,此刻魔力受到压制,无异于断翼之鸟、失水之鱼。她沉了脸色没有说话,我却从她紧抿的唇中读出了一瞬的茫然。 又是一阵圣术的攻击,刀剑的声音越来越近,我一咬牙,不再犹豫,拽着薇薇安在岩石间跌跌撞撞地跑了起来。 太阳却在这一刻升起来了,该死,朝阳喷薄而出,将岩坡笼罩在一片微明的光辉之中。 身上的神侍衣袍如蒙感召,在黎明之中发出微光,瞬间就就把我们变成了岩坡上奔跑的两个活靶子。攻击呼啸而来,击中我的大腿,溅起一蓬血花。 快把斗篷脱了!我喊道。 薇薇安的双眼重新恢复了清明,一种狠戾从她的眼神中一闪而过。她飞快地解开了斗篷,将一块石头包入其中,狠狠向后一甩,正巧与一道飞来的圣火光箭擦肩而过,熊熊烈火一瞬间燃起,让斗篷迅速变成一块燃烧物,落到了追兵之中。 身后响起一声惨叫。 我赶忙如法炮制,又将手伸向包裹之中那里放着精灵的斗篷,明明拿在手中只是极轻极小的一卷,展开却似一片云落到身上,转瞬间就隐去了我们的行踪。 但这也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精灵的斗篷令我们能够融入自然,却不意味隐身,无论我们如何躲闪,始终有追兵穷追不舍,狠狠地咬在了我们身后。 薇薇安的呼吸愈来愈沉重了,她咬着牙,不肯说一句话。更糟糕的是,为了跑得更快,从刚才开始我们就一直在向山下逃,此刻,每与追兵拉开一段距离,便意味着我们与目标又远一分。 我的心在滴血。如今,或许必须要有人做出牺牲了。 那人绝对不能是薇薇安,我飞快地咬了咬唇,松开紧握她的手,再次举起长剑,就要折身杀去。 不!薇薇安却察觉了我的意图,猛地一拽我的手腕,以一种几乎要脱臼的力度,咬牙切齿道,你敢走? 我被她喝得心神一凛,连尾巴毛都炸了起来,也正因如此,忽然听到了一丝不一样的风声好在魔力失灵并没有削弱野兽的直觉,在这寒风呼啸的雪山之中,我听见风在岩石间穿梭,在某一处发出了奇异的声响。 向上跑!我小声而急促地喊,再次抓住了薇薇安的手。 我们向上跑去。攀登的速度远比下山慢,追兵的喊杀声一瞬间又到眼前,若非精灵斗篷的庇护,我们大概已经在荒岩积雪上粉身碎骨了一万次好在,风声也愈来愈近了,绕过一块巨大的裸岩,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窟,正藏在岩石的阴影之中。狂风呼啸着吹过,因着洞穴特殊的构造,发出了呼呼的风声。 容不得一丝一毫的犹豫,我抱住薇薇安,便纵身一跳。 圣术攻击的爆鸣在头顶炸开,千钧一发间,我们落入黑暗之中。 尖啸的风声在耳边响起,在极速的坠落中,我下意识护住薇薇安,一路向下滚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我感觉自己下一刻就要被颠碎之际,一阵失重的感觉便骤然袭来,我来不及尖叫,就感觉身体一空,随后猛地坠了下去。 哗啦!冰冷的水瞬间淹没了我的口鼻。原本流血到麻木的腿部,被刺骨的水冻得一个机灵,令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松开了手,在水里剧烈地扑腾了起来。 好痛、好重。我挣扎着,却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脚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一般,沉重得要命。我意识到这是失血与体力透支双重作用的后果,薇薇安就在我的身侧,但我却不敢伸手,只害怕求生的本能会让我在下一刻就将她紧紧缠住,让她同样沉入深渊之中。 于是,我便只能眼睁睁地感受着剧烈疼痛从伤口传来,压着我沉沉地向下坠去。 一只纤细的手却忽然拉住了我,水流骤然乱了起来,薇薇安揪住我的衣领,忽然低头吻住了我。 一个并不缠绵、甚至可以称之为粗暴的吻。带着我们彼此唇舌中的血腥与水的寒意,交织在一起,渡入了她的一口空气。 好似我们曾经的第一个吻,同样如此兵荒马乱,带着愤懑与一丝难言的恨意,送入冰冷又苦涩的吐息。 耳边再次响起了哗啦啦的水声,她拽着我的衣领子,一把我拖到了岸上。缺氧和失温已经令我开始昏迷,晕眩之中,我被薇薇安捏住下巴,猛地一按,哇啦啦吐出一肚子水。 我几乎要开始恨你了。她咬牙切齿、气急败坏地说。这和她平时又克制又镇定又温柔的语气完全不符,大概是我昏迷的错觉吧。 我茫然地望着她大概的位置,眼前依旧是一片模糊,阵阵发黑,直到水流哗啦啦顺着脸颊流下,眼前的薇薇安才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她同样脸色苍白,长长的黑发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寒星般的眼睛中却燃烧着怒火。我看见她抿着嘴,低头在我们的包裹里翻找出一个隔水的小包,掏出伤药,哗啦一下浇在我大腿的伤口上,疼得我差点又晕过去,她本人却像没看见似的,黑着脸将纱布用力一捆,力道大得仿佛和我有世仇好,我知道刚才不是错觉了。 止血药开始生效,阵阵热意从冰冷的伤口涌入,我渐渐清醒过来。 你的手在抖,薇薇安,我轻声说,握住了她的手,一道长长的鲜红伤口赫然露出,正不停地渗着血。薇薇安动作一顿,狠狠瞪我一眼,便要将手往回抽。 可惜现在我俩都累得半死,薇薇安再冰冷的眼神都显得软绵绵的。我没有松手,只凑过去软声软气地哄她:薇薇安,让我也给你上药,好吗? 薇薇安的脸色比刚才的潭水还要冷,我假装看不见,赶紧轻手轻脚地给她包扎了,又蹭过去,小心翼翼地挨着她,问:薇薇安,我是不是又惹你生气了呀? 她的头别开了,就当我以为她要抵死不认的时候,薇薇安的声音却从黑暗中轻轻地传了过来:你答应过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艾希礼,就在黑暗神殿那里,你不能出尔反尔,心口不一 也不能言而无信、始乱终弃她闷闷地说,明明是你先表白,先让我爱上你的你知道精灵爱上一个人有多不容易吗? 我竟然让薇薇安这么伤心,我压力倍增,愧疚无比,顿感自己是整个诺恩大陆最坏的坏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 曾经的薇薇安:*冷酷*全人类死了都和我没关系。 现在的薇薇安:*慌乱*艾希礼你不准言而无信始乱终弃! 艾希礼:*不怕死,但是怕被薇薇安凶* 感谢在20220509 16:22:19~20220515 11:23: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浅 46瓶;各駅停車 13瓶;新疆的哈密瓜好甜 10瓶;日暮千里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5章 雾中 然而,前路艰险,我已经没有办法再像以前一样信誓旦旦地对薇薇安说没问题了。 我沉默,薇薇安也没有说话,在接下来的十分钟里,我们两个人就这样相对无言,在黑暗中靠着歇了一会。 疲倦感仍未消散,圣山之中,仿佛真的存在着某种特殊的意志抑制着魔力的使用。我想起那一道人力难以企及的、长长的天梯,最终也不得不怀疑,这或许就是神降时代的一种遗迹,迫使着所有人都不得不一步一脚印、虔诚地走到山上去。 也不知道我们现在正身处何方。我想起刚才的坠落,心里发紧。 黑暗中忽然响起嚓的一声,薇薇安将火点了起来。我不得不庆幸,出发前将火石也一并放入了防水的包裹里,在失去魔力的此刻,一点小小的光源是如此的珍贵。 薇薇安将一个制作简陋的火把递了给我。火光之中,我看见她的脸似乎有点微红一想到刚才生死关头,我们的对话却这样的幼稚,我便觉得自己的脸也红了起来,看也不敢看她。 好在火把亮起之后,我们终于得以将注意力转移到周围的环境之中。 我们毫无疑问已经进入了这座山的内部,耳畔潺潺的流水声大概来自冰雪的融水。我将火把靠近水面,火光之下,一种通体透明、没有眼睛的小鱼正安然地游着,好似浮动的冰块,又在我随手拈起地上枯叶放入水中的轰然消散,无影无踪。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69) 是的,此处竟然仍有植物生长的存在。阴生的蕨类与苔藓生在水边,在火光难以照亮的远处发出淡淡的荧光。 我目睹着那一片残叶慢慢飘走,对薇薇安打了个手势:我们往上游走。 所幸如今是枯水的冬季,潭水中尚且有小块陆地露出,供我和薇薇安立足。薇薇安从储物戒指里拔出魔杖,将它当作拐杖,和我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上爬,苔藓湿滑,雪水冰冷,一阵阵寒气直往斗篷底下钻,我甩了甩尾巴,只觉得这辈子都没有如此狼狈过。 抱怨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在爬上眼前这一层岩石,窥见这片洞穴的全貌之后,堵在了喉咙之中。 有一瞬间,我几乎以为这座山已经被掏空了。这洞穴如此之大,几乎难以用言语来形容,我抬头望向上方,遥远的洞顶一片黑暗,看不见究竟顶端在哪里。广袤而寒冷的黑暗,令人一瞬间几乎有身处夜空之中的错觉。 脚下回荡着呼呼的风声,昭示着我们并非处于洞穴的最底端。我迟疑着,捡了粒石子,朝下方扔去,洞穴寂静无声,直到过了很久,才听见微弱的水声从下方传来。从坠落的时间上估计,底下至少有十座奥尔德林最高瞭望塔的高度。 这已经可以用深渊来形容。我想起方才的潭水,猜测这大概是一个结构极其复杂的巨型洞窟一旦在这样的洞窟中迷路,后果只有死路一条。我和薇薇安对视一眼,默默拉紧了彼此的手,继续逆着水流的方向,向上走去。 然后,更为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我们的眼前,出现了一条明显是人造的道路或者说称之为神造,会更为合适。 我们面前出现了一道石桥。极其纤细、洁白的一道石桥,宽度仅容一人通过,在黑暗之中泛出淡淡微光,好似一根闪光的丝线,从浓重的黑暗之中穿过。 我低下头,向下望去,看见支撑这座桥的桥柱,似乎是以同一种石料砌成,在目力所及之处,看不见任何榫卯或接缝的痕迹,如同整座桥都从一块石头中雕琢而出在如此深渊之中,这几乎不可能是人类的手笔。 竖琴,薇薇安轻声说,它看起来就像一把竖琴。 我们正站在诸神的琴颈之上。 我想看看下面究竟有什么。 她忽然蹲下身子,从包裹中掏出了小小的一瓶药剂那是一瓶亮光魔药,最常见的一种药剂,能够在短时间内发出极其强烈的光芒,常被森林中的猎人们用于威吓野兽。但对曾经的我们来说,它的作用还比不上一道普通的魔力弹,便一直留到的今日。 却不料终于在此刻派上了用场。 薇薇安用力摇晃,将试剂瓶一掷而出。发光的瓶子如流星一般迅速坠入黑暗之中,就在它即将化为光点消失在视野中之时,触底炸开的魔药瓶骤然发出强烈白光,照亮谷底。 尽管它只闪光了一瞬,但那已经足够。 深渊之中躺着的,是巨人的残骸。 那应该可以称呼为巨人,我猜。尽管在这之前,我从未看见过任何东西,能够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曾经有巨人存在的痕迹。 但方才那一闪而过的强光中,那巨大的躯体是如此的真切而具体,没有任何一种自然的巧合能够模拟。那些巨人的尸体与巨龙体型相仿,身上穿着古代的铠甲,如山一般堆叠在深渊之下,即便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那与人类相似的、却巨大得已经超乎认知极限的体型,依旧足以对人造成冲击。 更不要说,方才在我们想象中如同竖琴一般纤细美丽的神造之桥,此刻它的桥柱正如利剑一般,穿透了巨人的躯体,深红的结晶从疑似伤口的地方凝结,成为巨大而锋利的血红晶体,与洁白桥柱形成了鲜明对比。 那根本不是桥,或是竖琴,而是武器。 这这是暮日之征的遗迹吗?我喃喃自语。 我想不出其他可能了,薇薇安轻声说,至少,这证明我们来对地方了,艾希礼,继续走吧,我想,诸神曾居住的世界,大概就在那里了。 她的目光缓缓上移,沿着脚下白桥优美的曲线,台阶一路向上,一直到最高处隐隐透出光亮的洞口。 继续向上走吧,事已至此,总要亲眼看看才好。我一边说,一边迈出了第一步。 我们就这样向上走去,远方的光亮似乎总在眼前,却怎么走也走不到,石桥却又如此狭窄,好几次都让我觉得自己就要这样摔下去。我和薇薇安两个人一前一后、跌跌撞撞、一瘸一拐,终于爬到了长桥的末尾,然而,当我们踏上最后一节台阶,迈出洞穴之中时,眼前的光景却再一次让我们愣住了。 我们的眼前,什么也没有。 没有古老的遗迹,没有瑰丽的花园,火山、森林、奔涌的江河与山谷,一切的一切在这里都无迹可寻,唯有茫茫的云雾,翻涌在我们的眼前与脚下。 一片寂静。 我呆呆地看着眼前翻涌的白雾,怎么都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跳下去,薇薇安却忽然说,我们要从这里跳下去。 我的眼睛睁得更大了就算我们千辛万苦一无所获,也不至于现在就落到要在这里殉情的地步吧! 我这样想着,迟疑地求证道:薇、薇薇安,你想让我陪你在这里殉情吗? 薇薇安忽然难以置信地看了我一眼: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她表情复杂地伸手一指:看。 我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看见云雾之中,似乎有光芒在闪烁。 那光芒同样翻涌着,组成了一种我从没见过的符号,却如同直接将意识传入大脑一般,令我读懂了它的意义。 入此中来。 只有这短短的一句话,像一句咒语、一个秘密,也像一个谎话。 我们,真的要就这样跳进去吗?我犹豫地问。 这次,轮到薇薇安捡起小石头往雾中抛去,理所应当地没听到声音。她轻轻地说:我们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我沉默下去,确实,以如今我们的体力,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再爬上最初我们掉进来的那个洞穴。 那就跳吧!都走到这了,最不济,也不就是一起死了呗! 我苦中作乐地想着,和薇薇安对视一眼,就这样纵身一跃。 坠落的感觉并没有传来。 薇薇安的身影一瞬间消失了,我们应当坠入白雾之中,但不知为何,明明此刻我正睁着眼睛,但眼前却是一片黑暗。 在这黑暗之中,忽然有人贴近了我的身后,没有说话。 下一秒,一柄纤细冰凉的利剑,洞穿了我的心脏。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15 11:23:06~20220516 23:10: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Gre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 薇薇安 我应当是死了。 我的身体无比清晰地告知我这一点。利器穿透心脏,喷涌出大量血液,瞬间浸透了我的衬衣,从温热到冰冷。我睁大了眼睛,目光涣散地感觉到自己的躯体正从凶手的利刃上缓缓滑下,随后,失去了最后的直觉。 然后,我再次睁开了双眼。 一柄利剑从黑暗中刺来,再次穿过了我心脏。 一次、一次、又一次。我已经数不清那柄剑刺穿了我的心脏多少次。有时候,它刺穿的并非我的心脏,而是割断我的咽喉;有时候,它也并非是一柄利剑,而是破碎的酒杯或琴弦线,毫不留情地洞穿、割裂,在身体中留下狂风呼啸的空洞。 我大概已经死了许多次了,但我仍旧在复活。无边的黑暗之中失去了空间与时间的概念,甚至连□□的界限也变得模糊,只剩下精神对死亡的感受在一次次重复。 我不知道杀死我的究竟是谁,但我知道自己的精神就快要到极限了。再一次,当我从黑暗中苏醒的时候,我用尽全力抓住身边的一只烛台,狠狠地向后抡去 晚了一步。 犹如宿命一般,那柄噩梦般的利剑又一次穿过了我。 啊! 我惊叫一声,猛地睁开了眼睛。 窗外天色微明,我发现不知何时,自己正睡在一张狭小的木床上,天花板低低的,房间非常狭小。 我缓慢地转过头去,看见旁边还有一张小木床,一个女仆模样的年轻女孩正揉着眼睛坐了起来。 你是谁?我本能地问。 空气中却没能听到我的声音,我睁大眼睛,看见女孩露出了不满的表情。 玛丽?她用抱怨的语气说,你怎么忽然做噩梦了?可把我吓坏了。 我呆住了。 玛丽不是我的名字,眼前这双手,显然也不是我的手。它与莉塔的手相似,虎口和掌心中没有我拉弓持剑而留下的薄茧,指腹和关节却有常年擦洗与劳作的粗糙。 身上也不再是我原来那身在潭水边滚了一身污泥的的衣服,微皱的棉布睡裙裹在身上,裸露的手臂一片光洁,看不见任何伤疤的痕迹。 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说话了,语气颇为不耐烦:得了吧,翠西,少给我在这里装腔作势的,现在难道不是该起床的时候了? 哼,对方冷笑,你说得对,反正今天之后,我也不会在这破地方睡了。 两位女仆站了起来,各自板着脸,借着微亮天光开始匆匆梳洗。 我已经发现,如今自己的意识仿佛就寄居在这位名叫玛丽的女仆身体里,她意识不到我的存在,我却能读懂她的想法,只是无法再像过去一样,自如地控制身体。 于是,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梳洗、更衣,又匆忙地吃了点豆粥,步履不停地奔到了当职的长廊。 这是一所相当气派的宅邸,建筑和家具却比如今的贵族样式更繁复深沉一些,像是数百年前的风格。从刚才的对话里判断,今天大概是这座宅邸的家主外出归来的日子,玛丽一边低头干活,我一边听见她在心里嘀咕,抱怨女仆长训话的严格,又羡慕翠西方才和她拌嘴的女仆,被指派给了少爷做贴身女佣,不用再挤在破木板床上睡觉。 都怪那天我的皮鞋被那个鬼丫头藏起来了!她恨恨地一跺脚,泄愤似地拧起了水桶里的抹布。 也就是这个时候,忽然有什么声音忽然在远处响了起来,马蹄声与铃铛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这栋建筑的大门外。我的意识随着玛丽一起直起了身子,目光越过二楼的栏杆,看见那扇沉重而华贵的大门被人轰然拉开,一辆精致的马车停在那里,走出了两个披着黑斗篷的人。 有几位衣着考究的男人已经在大厅中等候,看上去是这位家主的亲信或幕僚。仆人匆匆走过去,为马车上走下来的男人解下了斗篷。 我的思绪就在这一瞬凝滞了。 那个男人约莫三四十岁左右,身材高挑、面容深邃,有着一头卷曲的金发,还有一双红宝石般的眼眸。 而这般浓烈的红色,我只在阿尔希弥斯家族的眼睛之中见过。 不知道谁递出了一个眼神,一瞬间,仿佛所有仆人都消失了。大厅中空得惊人,玛丽原本也应就此离开,但是,不知道是受了我的影响,还是她也看到了别的什么,这一刻,她的脚步与我的思绪一样停了下来,眼睁睁一位幕僚颤抖着,弯下腰,揭开了另一个人的黑斗篷。 一张雪白的面孔露了出来,一位约莫八九岁的女孩,正安静地被裹在黑斗篷之中。她有着一头子夜般纯黑的长发,一双寒星般的眼眸,面无表情,精致脆弱,好似由玻璃做成的艺术品,在熹微晨光中朦胧地晕着光芒。 但女孩的双耳,却像被人修剪过了一般,正潺潺地渗着血,殷红细流顺着耳尖流淌,沿着晶莹脖颈一路向下,最后消散在空气中。 仿佛所有人都在这一刻屏住了呼吸。玛丽手中的抹布啪地落到水桶中,发出清脆的声响。 四百年前的阿尔希弥斯家主,就这样将目光投了过来。隐隐的杀意从他的眼神中掠过,却又很快归于平静。 你,下来。他说。 玛丽战战兢兢地走了过去,看见男人将身边的女孩推了过去。 她是我在外面捡到的女孩,流浪在外,被我收养,男人如此宣告道,带她下去换衣服吧。 以后,你就是她的贴身女佣了。 玛丽浑浑噩噩地弯下腰,牵住了女孩的手。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那孩子竟然是赤脚站在地上的,在花纹鲜艳浓重的地毯之上,肌肤白得像未化的雪。 而她本人却像是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的模样,任由玛丽牵着手,将她拉走了。 就叫她薇薇安吧。身后传来阿尔希弥斯家主的声音。 传说之中诞生于湖水之上,为至高之人献上权柄之剑的精灵。 作者有话要说: 薇薇安(Vivian):来自英国亚瑟王传说,赠与亚瑟王者之剑的湖中精灵。 感谢在20220516 23:10:18~20220519 10:32: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失真复读机 30瓶;松籁响起之时 10瓶;diu 5瓶;狼崽子DB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7章 阴谋之间 我被困在玛丽的躯壳之中,犹如附身的幽灵,无法对外界做出任何反应,更无法与玛丽的意识对话。 一番挣扎之后,我终于放弃,任凭自己的意识静静飘荡在玛丽的脑海之中,透过她的眼睛,开始观看接下来的一切。 对玛丽而言,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在怎样的秘密里死里逃生。一切发生得太快,从擦洗走廊的下等女仆到成为贴身侍女,也不过是在数分钟之间。她呆呆地站着,只觉得自己仿佛被命运的馅饼砸中。 如今,在装潢华丽的卧室之中,仆人们已经抱着衣物鱼贯而入,流水般的丝绸转瞬间就填满了空荡荡的衣柜。一盆飘荡着玫瑰花瓣的热水被端过来,要她在热水中仔细地泡软双手,才能避免那些娇贵的丝料,不被她手上那些劳作的茧子勾到起丝。 大梦方觉,当她触摸到那些昂贵而细腻的衣料,这样的感觉才后知后觉地传来。 阿尔希弥斯公爵膝下仅有一子,所以这些衣服都是匆忙间从那些古老的衣橱中翻找出来的衣物,不算时兴,但却足够贵重更重要的是,那些都是历代公爵小姐们曾穿着的衣物,如今却如此轻而易举地,落到了一个流浪儿的身上。 这意味着什么?她呼吸急促,心怦怦跳,将灼热目光投向了她新的小主人身上。是的,正如主子们会挑拣奴仆的资质一般,女佣们同样也会打量未来的主人。如今,眼前这个在不久前被赐了名的女孩儿,此刻正静静地被安置在沙发上。 与惊疑不定的仆人们相比,女孩看起来镇定或是漠然得多,当玛丽捧着衣裙走近她的身边,薇薇安甚至连眼都没有眨一下,只平静地注视着前方,如同那些华美的衣裙与成群的奴仆,不过是空气一样。 女孩的耳尖还在渗血,但慢慢地已经不再流了,玛丽并没有太在意这点伤口。流浪的生活里,磕磕碰碰总是难免的。她用手帕小心地擦干净了上头的血迹,以免它弄脏那些金贵的丝绸,又伸出手,解开女孩的黑斗篷。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70) 女孩的反应甚至比那些锦衣玉食的小姐们还要冷淡,她静默地站在那里,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需要抬一下手,好让自己的女仆能够将它脱下。 这显然不是一个流浪的孤儿应该有的反应,玛丽想起十岁的自己,在第一次被带进阿尔希弥斯的宅邸之前,她的人生只见过乡野灰暗的柴堆与牛车,公爵的府邸是一个光怪陆离的新世界,光是那些金碧辉煌的烛台与精妙复杂的地毯花纹,都足以震惊得她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 她不由得开始怀疑女孩的来历,猜测她是否是公爵流落在外的私生女尽管那头黑直的长发与湛蓝的双眼看不见一点阿尔希弥斯的痕迹,但女孩的外貌实在太过出众,以至于令人忍不住浮想联翩,她的母亲该是多么倾国倾城的一位妙人。 这实在不知道是喜是忧。对玛丽而言,面前的主人不是一位粗鄙至极的泥腿子野丫头,至少能令她在翠丝那些人面前抬得起头来,但同时,倘若她服侍的是公爵的私生女,那么未来在夫人那里,她的日子将不会太好过。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公爵夫人对此的反应要平静得多。哭闹、争执、怀疑与猜忌,一切预料中的狂风暴雨都没有到来。整座公爵府仿佛都在某种授意之下接受了薇薇安的存在,自然得好似生来便是如此境况。 薇薇安就这样作为被收养的孤女,开启了新的生活。玛丽和翠丝再次碰上了面,但这一次她们不再是睡在一间房里吵架的对手,当翠丝只能作为少爷安德烈的粗使女仆之一,在长廊上等候时,玛丽已经可以踩着小皮鞋,抱着薇薇安的书本,趾高气扬地跟在薇薇安身后走进书房了。 不仅如此,她还被允许在薇薇安的房间里架起一张小床,不再需要和其他女孩一起挤在佣人房里。 这样的殊荣往日只有从小与少爷小姐们一同长大的仆人才能拥有,玛丽此前十四年的人生里从未遇见过。 为此,她明里暗里地赶跑了不少企图接近薇薇安的仆人,像一只昂然的斗鸡,对自己的领地寸步不让。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有多么喜欢薇薇安。 毕竟,薇薇安实在太沉默寡言,以至于最初大家都以为她是哑巴。但直到家庭教师开始为她上课,大家才意识到,薇薇安并非不会说话,她只是不懂得人类的语言,所以,不论大家对她说什么,她都以沉默应答。 这实在是太令人震惊的消息。毕竟,公爵家的小姐直到八九岁还不会说话,实在是有损淑女的名誉。玛丽被勒令不允许向他人透露一丝一毫消息,这反倒坐实她心目中私生女的猜测想要将这样一个明珠殊色的女孩养得无人知晓,除了远离王城的乡村,没有第二个地方做得到。 她的母亲大概也是一个目不识丁的女人了,玛丽在心中猜测,不由得升起一丝鄙夷目不识丁却能与公爵一夜风流,除了暗娼之外,也不会再有其他人。 命运的变幻真是莫测。 每当她想到这一点时,心中总是复杂。目之所及处,薇薇安正坐着看书,白色绸裙在裁缝的别出心裁下褶成起伏的绉边,让女孩装点如一枝半开的白郁金香,清郁而矜贵。 她在语言学习方面的天赋快得惊人,短短数月便已经结束了通用语的学习,如今,她手中的书本已经是玛丽无法再看懂的文字,字型优美而复杂,是只在贵族之间流行的古语。 语言与知识同样是阶级的壁垒,玛丽未必会明白这样的道理,却也能意识到当薇薇安走入课室时,她却被拒之门外的分别。主人们常常用奴仆听不懂的语言交流,是最明显的尊卑有别。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对此习以为常,如今却不知为何,生出了些许妒忌的心绪来。 或许是因为她与薇薇安的年纪太近了,她今年刚满十四,与薇薇安的年纪相差不过几岁。她出身农户,但却也称得上家世清白,像薇薇安这种乡下暗娼的女儿,在村子里绝对抬不起头来的。但如今,玛丽却依旧是最不起眼的女佣,薇薇安却在一夜之间飞上枝头,成了最娇贵的公爵女儿。 这怎么能叫人不忿忿? 每当玛丽看见薇薇安翻开那些自己看不懂的书,这样的情绪便会在她心中萦绕。全然忘记了一切都不过猜测。 这小小的嫉妒一直持续到一年之后,玛丽忽然被叫去了公爵夫人的房间。 公爵夫人是一位美丽的蓝眼睛女士,却有着与公爵相似的、波浪般的灿烂金发。她和蔼地微笑着,带着居高临下的亲切,拜托玛丽时刻留意薇薇安的一举一动。 我明白,我的丈夫收留那孩子,完全是出于仁慈之心,不想让她流浪在外,美丽的妇人轻叹,语气柔婉,但是,薇薇安毕竟不是从小在我身边长大的孩子,难免令我忧心 话说到这里便停下了,公爵夫人倚靠在软椅之中,神色莫测。 一个预感浮上了玛丽的心头,她下意识地开口:夫人,别担心,我会将她的一举一动都报告给您的。 笑容再次在公爵夫人的嘴角绽开,她看向玛丽,满意地说:这很好。 你是值得我信任的人,她说,表情诚恳,比翠丝要好得多,亲爱的,帮我泡杯茶来吧。 玛丽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公爵夫人没有说错,玛丽的确是容易掌控的那种仆人,她年纪尚小,聪明,却又不够聪慧,一句没有着落的许诺足以令她晕头转向。我在心里直叹气,眼睁睁看着玛丽眨巴着眼睛,为自己又比翠丝高出一头而露出高兴的傻笑来。 在玛丽走向茶几的时候,公爵走进了房间。 亲爱的,事情都办好了吗?他问。 一切顺利,公爵夫人微笑着,忽然换了语言,但亲爱的,你觉得这样做有用吗?安德烈毕竟也才十岁 十岁还没有魔力觉醒,对阿尔希弥斯家族的孩子来说实在是太晚了,妮丝,公爵叹了一声,那股力量似乎正在衰弱神殿的势力却开始崛起,阿尔希弥斯的未来不能失去保证。 我明白,只是薇薇安毕竟出现得太突然,怎么能保证她不生出异心呢?更何况,如果这么早就立下婚约,让她成为安德烈的妻子,以后出现更合适的联姻对象时,我们又该怎么般? 别担心,公爵宽慰道,就算看在王城里那些风言风语的份上,婚约也不会现在就订下的。直到十五岁之前,薇薇安都会以阿尔希弥斯养女的名义生活。更无需担心她生出异心,那孩子出现时,纯洁懵懂得像一张白纸,一切知识都来自阿尔希弥斯,在她成年之前,我们不会让她接触到此外任何人。 最重要的是,她身上精灵的力量很强大,妮丝,你知道阿尔希弥斯曾经为了血统纯正,一度是在家族之内联姻的,他继续说,或许正因如此,我们除安德烈之外的所有孩子,总是夭折。 所以无论如何,我们都需要薇薇安用她的力量辅佐安德烈。 玛丽走过去,红茶袅袅地注入杯中,弥漫出一阵温暖的气息。公爵和公爵夫人对视一眼,依旧再用她听不懂的话交谈着。 所以,婚约根本无所谓,最重要的是要让她爱上安德烈,哪怕是做情妇,也能为阿尔希弥斯生下健康而强大的孩子。 你说得对,亲爱的,是我多虑了,公爵夫人端起茶杯,优雅地抿了一口,婚姻、爱情和孩子,在里面随便拿出一样,就足够让一个年轻女孩儿死心塌地了。 我愤怒地叫了起来,想把开水泼到他们脸上,然而杯碟碰撞,只发出轻轻的声响,玛丽低垂着眼,无知无觉地从阴谋的房间中退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19 10:32:26~20220525 12:13: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碎弋 20瓶;狼崽子DB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8章 金笼雀 照料薇薇安不是一件难事。 女孩沉默而平静,即便是学会了语言,也不爱说话。自然也没有什么刁难下人的习惯,她从不发号施令,也不咄咄逼人,不如说,薇薇安身上总带着一种驯静的温顺,让玛丽觉得自己不是在照顾一个人,而是在照顾一枝插花。 有一次,她在夜里偶然醒转,听见床上女孩辗转反侧的声音,却没放在心上,只翻了个身便坠入黑甜。 没想到第二日清早,便看见薇薇安雪白手臂上斑斑驳驳一大片红印,看上去十分凄惨。 她这才意识到昨夜女孩辗转反侧的原因,新换的床单在丝绸上别出心裁刺了花纹,看起来典雅优美,旁人感受不到的针线痕迹却磨损了女孩的皮肤。 玛丽吓了一大跳,又是温水擦拭又是涂抹药膏,终于让那红印在出门前退了下去,她惊魂未定,忍不住用嗔怪的语气埋怨她的小主人,既然觉得痛了,昨晚为何默不作声。 话一出口她便有些后悔,心惊肉跳地,察觉到自己话语中的推卸责任。 薇薇安却没有生气,小女孩坐在沙发的软垫里,托着下巴认真思考半响,忽然用恍然大悟的语气说:原来这就叫痛啊。 她语气平常,双眼澄澈,的确听不出半分恼怒,见玛丽不说话,又踢了踢腿,示意玛丽给她穿上剩下半双袜子。 玛丽忽然意识到,她的小主人与其说是没有生活常识,不如说是没有活着的常识。 真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这奇怪的想法令她莫名有了点骄傲感,如同面对曾经最小的妹妹,白纸般的婴孩刚刚学步,小小的粉红手指紧紧抓住她的食指,叫人心生一分难言的爱怜。 她叹了口气,弯下身去为薇薇安穿好鞋子,又替她梳头。两年过去了,十一岁薇薇安的头发又黑又长,水一般从指缝间淌下,又缠绕在指尖。玛丽将它们和丝带一起梳成辫子,又别在脑头,束住剩下的长发。 女孩忽然摇摇头。 痛,她用朗读般端正的腔调现学现用,又上了一个台阶,好痛。 她弯下腰把缎带解松:这样呢? 不痛了。小女孩眨眨眼,一瞬间就把这件事儿忘了,飞快地跳下椅子,走吧。 玛丽替她提着外套走过长长的走廊,春夏之交,藤叶间漏下的光和花瓣一起掉到脚边,今天是到马场去学骑马的日子。 不远处那匹雪白的小马驹已然认得薇薇安,亲昵地甩着尾巴,她的骑手看上去却更镇定,只摸了摸她的脑袋,便轻快地飞身上马,跑了起来。 阳光太灿烂了,落在眼里几乎成了一片白光,明晃晃的,女孩平静的脸在反复地在她的眼前出现,她忽然意识到那是双雾一样的眼睛,飘在云端,落不到实处。 与五岁开始在田埂上追着野兔疯跑,十岁为了条棉手帕和同伴争吵不休的玛丽不同,名叫薇薇安的女孩周身与世界隔着浓密的雾,而玛丽发现自己宁愿要那种鸡零狗碎的快乐。 绿草茵茵,玛丽提着食篮,在树荫里眯着眼睛看了会儿,突然发现,一直以来盘旋在心中的妒忌消失了。 虽然,这并没有让她停止对薇薇安的监视,这是身为仆人的职责。这职责一边迫使她如同乌鸦的耳目一般事无巨细地关注着薇薇安,一边却也让她一日日沉迷进这些细节中去。 外人眼中,薇薇安是从未露面的公爵养女,一夜飞上枝头的麻雀,在家庭教师眼中,薇薇安是聪慧到几乎与年龄不符的天才,然而,只有玛丽知道,在生活方面,薇薇安的知识匮乏得出奇。刚到公爵府的两年几乎是浑浑噩噩度过点,没有人想过去教一个人应该如何活着,这种孩提时期就应该明白的事情,在这里似乎不值一提。 玛丽便只好承担起这一份责任。她没当过老师,只好凭着本能去教导。像曾经教导妹妹学步一般,她耐心地教导薇薇安,温暖是洗热水澡时被温水环绕的感受,寒冷是冬天忘记穿斗篷,困倦是每晚入睡前要做的事,疼痛是被纸张划破手指头。 那快乐呢?一天结束,薇薇安歪戴着睡帽靠在枕头边,仰着小脸问,快乐是什么? 快乐就是开心啊。玛丽很想这么说,却又意识到这是一句废话。又是两年过去,薇薇安的眼睛依旧像海雾深处的星星,又空濛又晶亮,看不见悲伤,自然也没有快乐。 于是玛丽找不到任何可以与之比拟的事情,她绞尽脑汁思考半晌,只好勉强地说: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即便如此,她们依旧度过了一段很好的日子。 直到十四岁前,薇薇安都被养在闺中。公爵疼爱她,给予她甚至远超大贵族女儿的荣宠。玛丽记得,曾经不过是有只漂亮鸟儿误打误撞飞进厅堂,在薇薇安的目光中多停留了两秒,第二日,整个王城便都回荡着公爵府马蹄的声音。名贵的、美丽的鸟儿一只一只被搜罗进阿尔希弥斯的花园,它们来自四面八方,有婉转的歌喉、优雅的姿态和华丽的羽毛。工匠连夜打出巨大的金笼,安置在繁盛的花木之间,靡费泛滥,只为让它们日夜歌唱。 虽然薇薇安走过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话。 好吵。她说,似乎根本不觉得到自己和这一场兴师动众有什么干系。 公爵对此展现出慈父一般的宽容。 他想要的已然得到。骤然出现的女孩,毫不避讳的宠爱,奥尔德林都对此议论纷纷。 这好奇在薇薇安十四岁生日达到顶峰。那年夏天,紧闭数年的公爵府大门再一次敞开,整个奥尔德林社交圈的贵族都像潮水般涌进来,心怀鬼胎地窥探,阿尔希弥斯的门扉后,究竟流淌的是艳情、阴私还是背叛。 好奇心将所有贵族折磨得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却无人敢在此刻声张。生日宴在花园中举行,处处都是为她精心打造的痕迹。星如光海,华灯如昼,蔷薇的软枝垂下来,团团簇簇,半掩金笼。白日被丝绸蒙住的鸟儿乍见光明,便开始放声歌唱。安德烈站在笼旁,脸色在光下的阴影中晦暗不明在这场宴会中,他也沦为陪衬了,公爵之子将此视为羞辱。 往来的仆人注意到他阴晴不定的脸色,却无人敢出言安抚安德烈十六岁仍未觉醒魔力,性格愈发阴沉。更何况,今夜对公爵府至关重要,不仅是公爵养女第一次社交亮相,更意味着阿尔希弥斯家族重回社交场在过去数年中,公爵深居简出,闭门谢客,以至于外界开始怀疑这是否是拉维诺第一大魔法师家族血脉凋敝的迹象。 光明神殿便是在这个时候崛起的。叫人吃惊的是,数百年后与魔法派势同水火的神殿,在四百年前竟也不过是魔法中的小小分支,与拥护黑暗神的占星院一派相看两厌,在名利场上日日互扯头花。 彼时正是奥尔德林气氛最胶着的时日,那年冬天无雪,天气干燥得出奇。大半个王国都笼罩在干旱的燥热里青黄不接。遭了殃的还有贸易航运,外流河水位急速下降,夏季汛期也迟迟不来,国王夜不能寐,光明神殿与占星院纷纷宣布,将主持祭祀,占卜雨期却不料被阿尔希弥斯一张请帖占尽先机。 也就是在这场晚宴中,薇薇安展现了预言的天赋。沿长阶缓缓步下的女孩,黑发蓝眼,譬如冷雪。她佩戴着覆面的白纱,站在宾客之中,既没有行礼,也没有问好。花园陷入寂静,只能听见虫鸣,就当有人终于不耐烦地想要开口之时。少女闭上、又再次睁开了眼睛。 这一刻,哪怕是玛丽都意识到了某种空旷而辽远的降临。月至中天,洒下银练般的光辉,犹如落雪,空明一片。繁复花木、重重晚宴,一切都在此刻寂静成雪原,空空如也,无遮无挡,而薇薇安立于其间,睛清目明,只一眼便将时间勘破。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71) 三日之后,大雨将至。 她平静地宣告,而后转身离开。 庭院一瞬间陷入死寂,又瞬间爆发。交头接耳、嗡嗡作响。玛丽一瞬抓紧了围裙,宾客的话她什么也听不懂,但也只有她知道,薇薇安根本就没有生日,整个公爵府数年来无人知晓她何日出生,今夜所谓的生日宴,不过是一场社交表演罢了。 而这毫无疑问是最短促也最离经叛道的一场亮相。少女潇洒离去,只余下无数双兴奋的眼睛和一个惊疑不定的玛丽。前者是鲨鱼闻见血腥,名利场上又将掀腥风血雨,后者的惊疑则更为朴实,之后整整三日,玛丽的心绪都随着奥尔德林的议论纷纷而浮沉。 要是预言落空,公爵府颜面尽失,薇薇安嫁不出去该怎么办啊? 她如此忧愁着,差点失眠。 而无论王室与两派政客如何辗转反侧,期待什么样的结果,不多不少的三日之后,惊雷划破天际,干旱已久的拉维诺迎来第一场大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25 12:13:26~20220606 23:28: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四迭阳关 48瓶;谁不喜欢沈美妆 25瓶;尚善、小刀 10瓶;规园、diu 5瓶;只想睡大觉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9章 秘密会议 在那之后,薇薇安成了奥尔德林社交界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 郊游、宴饮、诗歌沙龙和音乐会,邀请函像雪片似地飞向了阿尔希弥斯家。横空出世又天赋卓绝的少女,好似一招险棋,明晃晃地落在奥尔德林的棋盘上,叫人不知道下一步要走到哪里。 所有人都在对她好奇,没有比这更绝妙的借口了。尽管玛丽依旧坚定不移地觉得,她一丝不苟带着蕾丝手套的小姐是世界上最纯良的小女孩,并为薇薇安过早地抛头颅脸而感到忧心,但也不能改变薇薇安已经开始提着裙摆游弋在名流之间了。 政治从来被认为与女人无关,但枕边的谈话,足以让夫人间的谈话拼凑出那些秘闻机要与无数见不得人的阴私。薇薇安听觉灵敏、目光锐利,连记忆都惊人地过目不忘,她游鱼般穿梭在下午茶和晚宴之间,四处探听,收集的证据都成为阿尔希弥斯家手中的把柄。 没有人怀疑到她的头上,毕竟她高贵、神秘、美丽而一派天真,好似娇养在深闺的小鸟乍然被放出笼世上还有比这样可人的小女孩更令人放下提防的存在吗? 等到她十六岁时,便正式抛弃了小女孩的身份,开始以贵族小姐的身份出入宴会了。彼时,正是奥尔德林的政治斗争最白热化的阶段,欺诈、构陷与毒杀日日上演,已有两名大魔法师死于暗杀,但宴会依旧永不停歇毕竟,在越动荡的时代,宴会便越是探听与斗争的舞台。 玛丽不再是薇薇安唯一的贴身女仆了,一位新的女仆来到了,她更沉着、聪颖,重要的是擅长格斗术且能够辨别毒物,专门负责薇薇安在宴会上的安全。 玛丽与薇薇安呆在一起的时间便骤然少下去,当薇薇安在新女仆的陪伴下步入舞池时,她往往只能呆在女仆的休息间里,或是在公爵府中等候。 好在,没有宴会的时候,她们依旧呆在一起。薇薇安的课业已经不再像以往繁重,大概是无聊了,她开始教玛丽识字。有一搭没一搭地,教得也不太上心。反倒让玛丽难以拒绝人尚且会教鹦鹉说话,教仆人认几个字,那似乎也就不是什么出格的事? 于是,鬼使神差地,她没有向公爵夫人报告这件事。 她断断续续地学,关系好似发生倒转,曾经玛丽手把手交给薇薇安生活的常识(她也不确定现在薇薇安学明白没有),现在,薇薇安将杯子里的茶水倒进碟子里,盯着玛丽一个个拼字母,拼得对了,她便用指头蘸水,在上头勾一个圈,拼错了,她便伸出手,一划,将单词抹掉。 玛丽每次都眼巴巴看她,恨不得薇薇安能多圈几个。 桌面水渍湿润、干透、无影无踪,就这样,玛丽学会了基本的贵族语言那也是一段很好的日子,断断续续地,她开始听懂公爵的交谈,得知他们属意薇薇安成为安德烈的婚约者,这叫她放心不少还有比这更好的婚事吗?门当户对,郎才女貌,薇薇安甚至不需要搬去夫家,再去受陌生环境的苦头。 而她也能一直跟在薇薇安身边了,她心满意足地想。 仅次于阿尔希弥斯的特洛伊家族,一夜之间惨遭灭门,家主以及他的妻儿暴毙于家中,四肢扭曲,惊厥而亡,尸检却没能发现任何外伤或毒药的痕迹。特洛伊家族的盟友一口咬定是前夜宴会中有人下毒,对方则抵死不认,再次发生流血事件。 魔法师的联盟摇摇欲坠、分崩离析,一时间王城人人自危,风声鹤唳。 薇薇安近日也不再赴宴。玛丽低着头,快步走过长廊,例行去做她的汇报。一声巨响蓦地炸开,好似撞在心脏上。 我绝不娶那个女人!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盘中的杯碟发出刺耳的声响,玛丽下意识停住脚步。旋即,她忽然意识到这并非她应该停留的房间,冷汗浸透后背,她赶忙向前走然而,已经太晚了。 大门砰地打开了,一个男人面色阴沉地站在门后,看了她一眼。 斟茶的婢女。他说。 房间里有人冷哼了一声:让她进来吧。 房间内坐着的都是男人,浓重的雪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公爵坐在圆桌上首,面色阴沉,安德烈则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从脖子到脸一片涨红。 一副油画落在墙角,木质内框已然断裂,碎木片溅在地毯上,像一场事先张扬的谋杀。 我不会娶薇薇安,他从牙缝里一字一句挤出这话,我答应过贝茜。 贝茜是位小姐的名字,玛丽对她有印象,这位贵族小姐是最典型不过的那种舞会甜心,胸脯高耸,腰肢纤细,和男人说话时只会眨巴眼睛和咯咯傻笑。公爵从鼻腔里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我只是让你娶薇薇安,又没有让你给她守贞。 你只要和她上.床,他继续说,然后生一个 你要我和那种怪物生孩子!!安德烈忽然尖叫起来,玛丽的手一抖,险些把红茶浇到他的腿上。 别过来!他暴喝一声,将桌上的杯子砸过去,骨瓷在墙上粉碎,安德烈却笑起来。 你们都知道了对不对,他以一种与公爵相似的阴阳怪气说道,我都忘记了,收养她本来就是你们的主意,宴会也都是你们一手安排的,父亲,您豢养一头怪物,去达成阿尔希弥斯的交易,这没问题但是,您怎么能够让她成为我的妻子!一个女人探听了那么多情报,您觉得她还会是处子之身吗!她生下来的说不定都是不知道哪来的野种!就算是把她锁进地下室一直生,也只会生成一堆怪物,一堆和她一样血肉模糊、不断 别在这发疯!公爵大喝一声,安德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贝茜发生的事情,你快十九岁了,别装得跟自己没出去寻欢作乐过一样。阿尔希弥斯为什么收养薇薇安,你知道为什么吗?那都是因为你!因为你事到如今还没有半点魔力,连法师塔里最下等的学徒都不如! 你就是个懦夫,公爵讥讽地说,从小你的魔力、骑术、算筹都统统不如薇薇安,你就是怕自己驾驭不了这种女人,就只敢转而去迷恋贝茜那种只会咯咯傻笑的玩物! 你该庆幸自己生到了公爵之子的位置上,别以为自己有多不可替代,他冷冷地说,安德烈,如果薇薇安出生就是个男人,这个公爵府已经没有你的位置了,培养她可要比培养你节省心力! 一缕冷笑同样在安德烈的脸上绽开,以一种血脉同源的讥讽,他嘲笑地说:哦,是吗?可是你怎么最终还是不得不仰仗我。阿尔希弥斯未来的继承人只能是我,这世界的通行证只握在男人手里。各位!既然大家都是靠着这一套规则才坐在这里,那还在这里假惺惺地痛心疾首什么呢? 更何况,难道你们不害怕吗?玩火者必将自焚,饲虎者葬身虎腹,薇薇安这柄剑用得越好,难道不会让你们越恐惧马鬃断裂*的时刻? 你想说什么?公爵的语气阴冷下来,眼神中却似乎有什么在跃动。 我想说的是,安德烈的脸上依旧挂着微笑,他彬彬有礼地环视了四周,目光扫过玛丽,没有停留,既然你们痛惜薇薇安不是一个男人,又痛惜我没有魔力,那么为什么 不把薇薇安的魔力抽出来,转移到我的身上呢?他微笑着说,我知道世界上有这样一种禁术。 ! 玛丽的手颤抖起来,她握着茶壶的把手,骨节发白。 不要害怕。不要害怕。她在心中默念,竭力让自己脸上显出什么也听不懂的神色,走过去一杯杯将茶斟满。方才迸溅的碎片划破了她的手臂,渗出殷红的血珠,红茶落入白瓷杯里,亦如斟鲜血。她紧咬牙关,手脚冰凉地将举起托盘,一步步悄悄向房门挪去。 就快要到了。就快要到了。门口愈来愈近,玛丽面对房门,一滴冷汗从下巴滑落她一定要告诉薇薇安,让她逃!逃离这里!冰凉的门把手握在手里,又好像冰块,又好像烙铁,让玛丽终于得到了一丝喘息的余裕,颤抖着,一把将它转动,但什么反应也没有。 绝望感终于无可救药地浮了起来,一个高大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玛丽身后。 瓷质杯壶滑落,落到厚实的地毯上,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窒息的疼痛从喉咙和肺部传来,玛丽徒劳地挣扎着,眼睁睁看着着眼前的景色渐渐下沉。 你说得不错,安德烈,公爵还在继续说话,薇薇安是从湖水中诞生的精灵,为了得到她,我和光明神殿达成交易,用神殿的半片精灵圣晶,抽光了维尔兰大陆一条山脉的灵脉。 但我已经对你失望透顶,安德烈。 我说过,阿尔希弥斯也不是非你不可。 哐!又是一片桌椅翻倒的声音,安德烈挣扎着,和护卫扭打在一起,而她自己的脚尖则离开地面,像一条濒死的鱼,被人举到半空中。 在缺氧的幻觉中,公爵的眼睛看了过来,似乎感到疲惫:动手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一场事先张扬的凶杀案:出自马尔克斯的小说标题 *马鬃断裂:指达摩克利斯之剑 第100章 天鹅猎杀 玛丽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在黑暗中,一切都混沌不明,创世的神灵尚在水面运行,时间也还没开始流逝。在某一个瞬间里,她几乎以为自己死了,已然回到了永恒安眠的怀抱中,在无垠的黑暗里向着彼岸缓缓流淌,她想起夜晚,也想起梦境,想起那些时刻发生的一些交谈。 她谈起过未来。夜色抹平罅隙,她们共同漂流在睡眠之上,仿佛彼此之间没有任何分别。她将白日探听的一些闲言碎语说与薇薇安听,又欢喜地说未来薇薇安无论嫁给谁。自己都将要和她待在一起。薇薇安似乎没有嘲笑她的话题琐碎,只是饶有兴味地问:为什么我们要一直待在一起呢? 为什么呢?因为她是薇薇安,因为她是玛丽,因为仆人理应永远服侍主人,而薇薇安将要嫁给安德烈。安德烈、安德利,这个名字好熟悉,似乎在不久之前,它也曾在谁的嘴里被反复提过,那个时候她似乎也在,正要忙着去干什么事她要去做什么事情来着? 她骤然清醒,背上冷汗浸透,后脑勺处传来钝痛,整个世界都在嗡嗡作响,浓烈的血腥味泛在舌面,让她反胃。 很快,她察觉到这血腥味并非从脏腑内传来,它来自外面,一股血气从不远处的前方传来,让她抬起了头。 薇薇安正跪在那里。 她们正处在阿尔希弥斯法师塔的顶端,王都最大的占星台上。巨大的圆台之上,四面八方伸出的铁链锁在她的手腕、脚踝以及脖颈上,将女孩锁得动弹不得,遍体鳞伤,血流如注。 一声尖叫卡在喉间,玛丽睁大眼睛,后知后觉发现一团破布正塞在自己口中,她被绑在圆台边缘的一根石柱上,背后狂风呼啸,万丈高空。 而面前是数十个身披黑袍的人,将薇薇安团团围住,公爵站在其中,用力踩住铁链,绷紧的锁链骤然下拉,将少女纤细的脖颈狠狠扯向地面,以一个极其屈辱的姿势,匍匐在地上。 她身上还穿着睡裙,柔软雪白的荷叶边、精心织就的少女囚笼,此刻被鲜血浸满,触目惊心。 玛丽几乎要在这样浓重的血腥里晕厥,大片血红剧烈撞击着她的双眼,她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鲜血。但很快,她意识到这不过是是个开始,薇薇安身下的那一片血泊开始缓缓流淌,淌向四面八方但那并不是普通的血流。仿佛存在某种意识一般,鲜血循着某种规律,开始扩散、转弯、旋转,如同虚空之中有无数只手指蘸着鲜血,在圆台上划出复杂的图形。 倘若玛丽对魔法有所了解,那么她一定会认出,那是个巨大的血祭魔法阵。但她对此一窍不通,便只能眼睁睁公爵向前一步,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法杖。 某种古老的咒语开始念动了。所有人都低下了头,复杂的语言和横流的鲜血交织、穿插而又汇合,编织成绞杀的罗网,沉默许久的薇薇安终于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痛呼,又被死死地咬住。剧痛超出了□□所能理解的范畴,少女的脸上出现了一种诡异的、支离破碎的空茫,犹如某种存在正在肢解着她的理智,而她紧咬牙关,双臂死死撑住地面,本能地为最后一丝尊严抗衡。 但那似乎,没有用处。 咒语骤然加快了,血流在石板上缓缓流淌着,渐渐散发出明亮的蓝光来。一声尖叫从少女的胸腔中爆发出来,她紧咬牙关,纤细的手指似乎用力地嵌入了石板的缝隙之中,却依旧无法抑制住痛楚的悲鸣。蓝光愈来愈炽烈了,终于吞噬了血液原本的颜色,幽蓝的花纹渐渐蔓延上了薇薇安的肌肤,然后,如同瓷器龟裂的裂痕,一瞬间炸开,飞溅出一蓬蓬鲜血。 在狂风猎猎之中,幽蓝的光流慢慢升起,汇聚向空中,渐渐形成了一颗星辰的雏形。 那无疑是一颗真正的星辰,一座山脉千万年的魔力汇聚于此处,在杖尖凝结出一颗露水样白亮的星,不如高悬于夜幕的恒星亘古,却比千百万光年开外的星辰更唾手可得。公爵狂笑起来,玛丽的心底却一片冰凉,隔得太远了,光芒大炽中,她看不清薇薇安的情形,只感觉少女似乎已经失去了一切抵抗的能力,奄奄一息地伏在地上,长发垂落,如同瀑布一般淌入血泊,露出惨白而纤细的脖颈,好似引颈受戮的天鹅。 动不了,无论如何都动不了。她骇然地睁大了眼睛,眼睁睁地看着公爵走向了少女,长靴一脚蹬向女孩的背上。 好似在巨石中拔剑一般,他以薇薇安的脊背为踏脚石,从脊骨中缓缓地抽出了什么。 起初,那似乎只是一团光芒,遥遥地与星辰相连,渐渐地,剑柄的模样显露了出来,随着剑的模样愈来愈清晰,玛丽几乎惊骇地共感了那种痛楚如同活人剥离皮肉、血管与神经,纤细的、脆弱的,曾经在她心目中如同百合花一般脆弱的女孩,此刻正生生地被剥离着骨中之骨,肉中之肉,发不出任何一点声音。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72) 公爵高声笑着,带着一种即将踏上权力之巅的疯狂,看着长剑渐渐融入自己的身躯,念动了最后的咒语。 湖中的精灵啊,献上你的血与剑吧! 有什么碎裂的声音响了起来。一声痛苦的惨叫,从法阵中心传来。 然而,那却不是薇薇安的声音,公爵站在她的身侧,手臂鲜血淋漓。一瞬的难以置信之后,他忽然大声叫了起来:反咒!快阻止她 但那已经太晚了。就在说话的同时,无数支透明的尖刺一瞬间刺破了他的手臂,悬挂于夜空之上的群星忽然光芒大盛,与高塔之中的那粒星辰遥相呼应。 又是一阵魔力暴涨的光芒,但这一次,光芒的涟漪却是以薇薇安为圆心向外扩去,少女匍匐在光芒的中心,依旧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唯有口唇仍在轻微的翕动着。谁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在这样短的时间内记住了那复杂的禁咒,又是如何在这样的剧痛之下,一字不错地以反咒的形式,复述了所有的咒语。 没有人能猜到其中的答案,因为,一场杀戮已经开始了。 第一个倒下的是站在薇薇安身边的公爵,融入他体内的半柄剑化作尖刺,将他的身躯刺得四分五裂,剧痛让他本能地挥杖反击,却在咒语尚未念出口之际,被薇薇安一剑洞穿了心脏方才那柄剑,已经不知道何时被她重新拿在了手里。鲜血溅到少女的脸上,一瞬间便已分不清哪些来自公爵,那些来自她自己。 她的口中依旧念动着咒语,少女平静苍白的脸色与飞速念动的、被血染红的嘴唇在夜色中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妖异之美只是,恐怕此刻已无人有命欣赏。 方才所有构建法阵的魔法师,此刻都在一瞬间被蓝光吞噬,诡异的幽蓝光纹一瞬间爬满了他们的身躯,而后,血花飞溅,绽出一蓬蓬血肉,无数血点抛上天空,又瞬间落下,好似一场暴雨。整座高塔都开始摇摇欲坠起来,巨大的白石柱在魔力的冲击下倒塌,迸溅出一地乱石。 玛丽茫然地坐在地上,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已经动不了了,倒塌的石柱砸断了她的大腿,鲜血温热地濡湿了裙摆和皮肤。 疼痛使她双眼失焦,一片茫然中,只能听见似乎所有人都惊恐地尖叫着。她愣愣地看着眼前地一切,忽然感觉有滚烫的液体落到了她的脸上,伸手一抹,只见满手鲜红灰白的粘稠,有什么东西恰在此刻从眼前飞过,她睁大眼睛,看见翠丝的头颅碌碌滚了过去。 她不明就里地抬起头,然后,就见到了此生难忘的一幕。 在她眼前,一个少女形态的怪物正在缓缓向她走来。眼前的一切忽然变得清晰了,血淋淋的鲜明,就在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安德烈口中的怪物是什么样的一种东西。 眼前的薇薇安身上满是足以令人类当即殒命的伤痕裂口,血肉模糊,皮开肉绽,可见白骨但这并不是最恐怖的事情,最恐怖的是,即便如此,薇薇安竟然还活着,原本为了让它插翅难飞而设置的占星台,此刻成为了怪物屠杀的狩猎场。望风的女佣、男仆、守卫,用一种看见魔鬼般惊恐的眼神尖叫奔逃,企图奔向逃生的长梯,却没能躲过它的长剑。少女将一柄细剑提在手中,一剑、一剑地刺了下去。 它径直向玛丽走来,愈走愈近,便愈让玛丽将那可怖的身体看得分明那些恐怖的伤口正在快速地愈合,长出艳红的肉芽密密麻麻地爬满创口,分化成稚嫩的新肉,与其他未愈合的伤口彼此映衬,便仿佛是一只被扯烂之后,又以被极其粗劣的手法缝上了的布偶娃娃。 而这怪物此刻竟然朝着她一步步走来,在看见她的大腿被乱石压住之后,似乎思索了半瞬,便弯腰冲她伸出了手。 怪物!!!!她终于难以自抑地尖叫了出来,她竟然和这样一个怪物一起生活了数年! 不要靠近我!恐惧和绝望让玛丽撕心裂肺地尖叫着,近在咫尺的血腥气息和伤口让她本能地感到恶心。她不顾伤口的疼痛,用力扯动着伤腿,只想离这个怪物、离这个欺骗她多年、与她共同生活的怪物远一点,再远一点! 一块尖利的碎石落在手边,被她下意识摸起,狠狠向前砸去。 石块砸到薇薇安的脸上,便又是一阵鲜血直流。 但是,巨石终究还是压着她的断腿,令她无法动弹。她便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女孩一步步走近了、走近了,轻轻擦了擦自己脸上的鲜血,然后,在她绝望的眼神中,伏下了身。 一双冰凉的手,落在了玛丽的脸上,如同过去许多次,她帮为薇薇安晨起梳洗一般,柔柔地擦拭过玛丽染血的脸颊,又轻轻地,盖住了她的眼睛。 随后,一柄冰凉的长剑,洞穿了她的胸膛。 再见。 有人在耳边轻声说。 一切都重归黑暗。在这一刻,在失血的眩晕之中,一切仿佛又都重新回到了过去许多个、安静的午夜,夜色抚平了一切罅隙,她们共同漂流在睡眠之上,仿佛彼此之间没有任何分别。她将白日探听的一些闲言碎语说与薇薇安听,又欢喜地说未来薇薇安无论嫁给谁。自己都将要和她待在一起。薇薇安似乎没有嘲笑她的话题琐碎,只是饶有兴味地问:为什么我们要一直待在一起呢? 为什么呢? 她没有答案,她想,自己大概是要死了。 鲜血汨汨地流出来,起初滚烫,最后却越来越凉。她什么也看不见了,在死亡垂怜的黑暗中,她忽然庆幸自己最后没有看见薇薇安的眼睛。 在将女人的双眼合上之后,薇薇安转身,垂下了眼眸。在她的眼中,既没有被背叛的愤怒、也没有杀死朝夕相处之人的悲伤,只有一片雪地般的空茫。玛丽教的那些人的情感,她最终也还是没能学会,在送别玛丽之后,她平静地转身,在我的注视中走下了摇摇欲坠的高塔。 那又是鲜血铺成的一段路,薇薇安漠然地提着剑,一剑一剑地割断了阻拦者的咽喉,踏着横流的鲜血,跌跌撞撞地向外走去。 在她身后,是一具具卫兵的尸体,慌乱之中不知道谁扯倒了巨大的烛台,彻夜不灭的人鱼烛上的火焰,便从尸体与绸缎之间烧了起来,大火猎猎燃烧,将整座法师塔付之一炬,唯有被公爵软禁在书房的安德烈逃过一劫。 至此,王城的势力完成了一场浩劫般的洗牌,而曾在无数舞会上昙花一现的少女,也如她悄无声息的出现一般,踉踉跄跄、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深夜里。 我忽然又想起我和薇薇安相见的第一夜,她站在衣香鬓影的宴会人潮之中,温柔又冷淡的微笑着。阿尔希弥斯公爵讽刺她,说她像阿尔希弥斯家族中一个下场凄惨的女人。起初,所有人都以为不过是一句刻薄的玩笑,最终,原来是一语中的。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疑惑盘旋在我的脑海中。我挣扎着,想要拉住她,却只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渐渐地也开始在黑夜里消融。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含有一定血腥、掉san描写* 第101章 晚安 我跪在地上,用力地干呕起来。 死滞的寒意停留在心脏,如同胸口无法融化的寒冰。我用手掌撑在地面上,目光涣散地看见自己的冷汗从额头到发梢,滴滴答答地往下流着。 有一刻,我真的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心脏被利剑穿过的感觉如此鲜明,让我整个人都颤抖起来。我试图站起身,却又一个踉跄,狠狠地跌了回去。我闷哼一声,这才发现自己浑身都被冷汗浸透,动弹不得,只能跪在地上默默缓了一阵。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血液重新开始流动的感觉,我喘着粗气,艰难地爬了起来。 不远处的草丛里,正有一只引水的陶罐,静静地躺在那里。 那是我方才脱力时从臂弯摔出去的东西。我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身上正穿着农家女的粗布衣服终于不再是别人的身体了,我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几乎快忘记自己呼吸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奇怪,那我之前是干什么去了? 我茫然地回想着,却发现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走到了这里。陶罐躺在草丛里,我走了过去,正要弯腰捡起一声惨叫忽然从路边的树林里传了出来。 旋即,便又是一声女孩的惊叫。那声音令人悚然一惊,我来不及思考,本能地就跑了过去。跃下田埂、草丛,拨开树枝与灌木,我看见一个流浪汉打扮的醉汉正醉醺醺地伏在一个瘦弱的女孩身上,我头皮一紧,下意识将举起了手中的陶罐。 噗呲。 响起的却是血肉被穿透的声音。我眼睁睁看着醉汉发出一声闷叫,血迹迅速地从后心扩散开来。 哐当。 陶罐碎裂的声音响了起来,我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女孩喘息着,推开对方小山一般的身体,慢慢地站了起来,她垂下漆黑的眼睫,面无表情地从尸体的心口拔出了长剑。 疼痛骤然穿透了我的心房,我跪坐地上,难以置信地看着迸溅一地的碎片我什么都想起来了。 穿透心脏的长剑,一次、一次地洞穿了我的心脏。烛台、毒酒、藏在舞会手捧花里又割断我咽喉的钢琴线,破碎的旋转着捅入腹腔的酒杯裂口,王城中离奇死亡的数名魔法师贵族。一切的一切原来都不是梦中的幻觉。 我的意识穿梭在无数个被薇薇安杀死的人身上,被她沉默地、干脆利落地,一次、一次又一次带给了我死亡的体验。 她杀了多少人,我便死了多少次。 如同无数张多米诺骨牌被一次性推倒,无数次死亡闪回的体验在我重回自己的躯体之后,终于如山倾海啸一般落到了我的身上。仿佛浑身的肌肉都已经发生解离,疼痛从四肢百骸传来,又在大脑中交织共鸣。我似乎无意识地,发出了一声濒死的惨叫,如同再次从利刃上缓缓滑下,浑身冷汗淋漓。 一双冰蓝的眼睛忽然映入眼帘。 十六岁的女孩踱步到我面前,长长的黑发垂落在我的面前。 我好难受,她软软地说,朝我伸出了一只手,你能带我回家吗,姐姐? 一阵光芒闪过,长剑被她收回了体内。在失焦涣散的视野里,我看见她满手的鲜血。 虫鸣声响了起来,在草丛里,一只碧绿的螽斯从脚边跳了过去。我在前面走着,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薇薇安正安安静静地跟在我身后,缓过神后的我,最终还是握住了她伸出的手。 不要误会,我并没有什么色令智昏的意思,更没有被薇薇安那一声姐姐叫昏头,我只是想要活命而已。 在曾经亲密无间的恋人面前思忖如何保命,多少有点异样的感觉。然而,玛丽死前的惨状仍在我眼前挥之不去,我不得不强迫自己认识到,眼前的薇薇安,是十六岁的薇薇安。对她而言,现在的我和玛丽,或许也没有什么差别甚至在她心中,我或许还不如玛丽。 我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看见她身上穿着一条破旧的、沾血的布裙,裸露的肩头和手臂依稀可以看见伤疤的痕迹。 我猜测,这大概是她刚从奥尔德林逃出来的那段时间,薇薇安面色苍白,看上去脆弱得一碰就碎。 事实上,十六岁的薇薇安身形虽然纤薄,却不娇小。与同岁的我相比,甚至还略高些。然而,在习惯了薇薇安往日高挑的身姿之后,骤然看见她的少女姿态,总是让人忍不住心生保护之情。 我强迫着自己不要停下脚步去扶她。这不是我的薇薇安,我在心中告诫自己,也不能再轻举妄动,毕竟如今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一切是真或幻,便也更不敢确定,如果我在自己的身体中死去,意识是否还能像之前一样再次苏醒。 也不知道现在的薇薇安在哪里。我忧愁地想着,还是忍不住放慢了脚步,让身后的小薇薇安跟上了我。 数间小小的石屋坐落在半山腰上,在乱石和树丛间彼此相隔得很远,好像茵茵山原里散落的白蘑菇。 奇异的是,我的大脑仿佛知道哪一间房子属于自己,径直地就向其中一间小房子走去,房子边的羊圈里,圈着十来只白绵羊,一看见我便开始咩咩直叫。 我似乎是个牧羊女。这个念头涌进脑海,身体却还要更快一步,心念一动间,我已经娴熟地打开门,迎了薇薇安进去。 石屋狭小,但却整洁。薄羊毛毯盖在窗边的摇椅上,窗台上的陶瓶里插着小小一把野花,是我会喜欢的那种朴素的洁净。我打了盆水来,给薇薇安擦拭身上的血迹。 一盆水很快就被染红了,小薇薇安的脸依偎在软布,看上去乖巧极了。我垂着眼睛,也不敢乱看,只盯着手上的软布一点点细细擦去。手臂、腰腹、小腿到足尖,一路向下,擦干净血迹的皮肤一片白皙,便衬得还未淡去的伤痕越触目惊心,好像有谁把名贵的瓷器打碎了,再怎么修补也回不到过去。 献祭那一幕从我眼前闪过,我的心忽然抽痛一下,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薇薇安的脸然后忽然意识到这样的动作未免太冒犯了一些,正要胆战心惊地收回手,面前的薇薇安却忽然偏了偏脑袋。 细腻温软的脸颊贴着掌心,我吓得瞪大眼睛,却看见薇薇安坐在椅子上,歪了歪头。她的发顶乌黑柔软,能看见小小的发旋我从没见过这样的薇薇安,她身上披着我衣柜里的粗布裙子,还没来得及系好,能看见肩头的大片肌肤。 她抬眼看我,好像一派无辜的小动物,眼睫毛一闪一闪的,又蹭了蹭,好像在表达对我动作停下的困惑:? 我腾地红了脸坏女人!坏女人坏女人! 我对薇薇安实在是太熟悉了!无论是先前寄居在玛丽意识里的时候,还是以前和薇薇安缠、缠绵的时候,我都知道,她脾气像极了那些漂亮的猫咪,平日对人爱答不理,一旦露出几分令人受宠若惊的柔弱,那必定就是她有所图谋。 大的也就算了,怎么小的也这么坏啊! 我气得一把将手抽了回去,忽视了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脏,哐一下端起水盆,快步走了出去。 我心里明白,薇薇安做出这般亲昵的姿态来,未必是我对她而言有何不同,不过是因为薇薇安如今无处可去,所以才想找一个人暂时收留她罢了。 一想到这里我心里就生闷气,又气她骗我,又忍不住去想,是不是遇到任何一个人,她都会露出这样亲近又不设防备的模样。 然后,我就会开始心疼薇薇安原来曾经历过这样的流浪。 我气闷地往脸上泼了捧水,清水滴滴答答,沿着脸颊流下。我端详着变幻的水面,忍不住又确认了一次,这是不是我自己的脸。 答案当然是是的。 这让我多少松了口气,身后半敞的房门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回过头了,看见薇薇安正站在门边看我,裙子的系带已经被她重新系上了,只是看起来歪七扭八,一看就是长年被服侍的大小姐。 我又想起成人礼时我被裙子丝带绊住,只要眼巴巴求她帮忙的事情。真是命中注定,令人不禁莞尔。 只是很快,我的笑容又淡去了。我走过去,替薇薇安重新理好裙子。 她情况比想象中还要不妙,一切都打点妥当后,我便察觉到她身上的魔力气息如此淡薄,几乎与普通人无异。旋即,我又想起方才擦拭血迹时,明明是很轻的动作,都令薇薇安发出了隐忍的闷哼,大概是内脏受的伤,还远没有好全的缘故。 我攥紧了拳头,终究还是没在多问,只是抱起换下的衣物,转身离开。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73) 晚餐用得也颇为简单。薇薇安似乎胃口不好,最后只拣了小半只苹果吃。但好在填饱肚子多少令人振奋,晚餐过后,薄薄的晚霞便像黄油般抹满了山坡,薇薇安抱着膝盖,坐在窗边的摇椅上,一边盯着窗外出神,一边轻轻地哼起了歌。 这一幕美得像一幅画,我的心也随之柔软下去,看瓶里的小白花随着晚风摇曳,忍不住也将身子凑了过去,想听听她在唱什么然后,我便听到了熟悉的音调。 那是我在夏夜宴上第一次见到薇薇安时,她在露台上哼的歌。 也是不久之前惨死的玛丽,夜夜为她哼唱的歌谣。 不大成调的、温柔的晚安曲,在晚风的吹拂中,被美丽的女孩轻声哼唱,唱得那么的甜蜜轻盈、心无旁骛,却让我的心脏再次传来锐痛。 我下意识地攥紧了衣摆,几乎惊惶地回忆起了玛丽死前的那一刻。那一刻,我与她共享着身体的一切感知,亲身体会着那一把锐利的长剑,是如何穿过我的心脏,又是如何□□脆利落地拔出没入血肉的触感是这样清晰,那清晰的疼痛,一直持续到我的身体变冷下去。 歌还在唱,与四百年后一般的无忧无虑、清澈温柔。我想,自己的脸色应当惨白得厉害,以至于薇薇安都停下了动作,仰头看我:你还好吗? 是我吵到你了吗?她轻声问,向我走近一步,我扶你去休息好不好啊? 难以呼吸的剧痛攥紧了我的心脏,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不。 她掩藏在困惑之后的目光便然冷了下去。 大事不妙,我心脏狂跳,勉强地扯出了一个笑:大概是今天太累了,我们还是早点休息吧。 她的目光落到我的身上,过了不知道多久,精灵露出了像小动物一样的微笑:好。 第102章 爱人 一点都不好。 我和薇薇安背对背躺着,心中默念。 为了节省灯油,油灯早早地熄了。旷野的夜色从窗户流淌进来,和薄羊毛毯一齐盖在我和薇薇安身上。木床窄小,两个人再怎么调整姿势,也不免碰到。 手肘肌肤相贴,微微的温度,我把脸埋进毯子里,假装忽略了砰砰乱跳的心脏。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王城近郊的那个小木屋里,一样的夜,一样的人,只是这一次,我清楚地知道背后的薇薇安没有睡着。 毛毯柔软,夜色寒凉,就在我眼皮开始打架的时候,身后的薇薇安忽然动了动。 她的动作很轻,像一只小猫,轻轻地掀开了毯子,又悄无声息地跨过我,下了床。 我依旧将脸埋在黑暗中,假装什么也没看到。闭着眼睛,我感觉到薇薇安在夜色中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便走向了木桌。 我们换下的衣服都放在那里,除此之外,上衣口袋还有一把铜币,所有我能够找出来的干粮,都已经提前悄悄地放在桌上。 我早已知道她要趁夜离开。十六岁的薇薇安像是受伤的小兽,眼中满是警惕和怀疑。对这样的她而言,大概任何人都是不值得信任的,更不要提与我这样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同床共枕了。 而我也同样无法面对她。我躲在被子,心情复杂。 某种意义上说,薇薇安的确没有猜错。我第一次意识到,薇薇安原来杀了这样多的人,翠丝、玛丽,一切无知无觉的奴仆、贵族妻女与家眷,她们的痛苦以死亡这样惨烈而具体的方式,铭刻在我的身体里,抹去了一切自欺欺人的机会。 也横亘在我与薇薇安之间,抹去了一切我和她的可能。 极度的紧张忽然放大了一切感官,夜色寂静,我听见薇薇安轻轻的脚步声,一阵衣物翻动的窸窣声响,她披上了衣服,顿了顿,又掏出了钱币。 强烈的窒息感扼住了我的咽喉,我用力闭上眼睛,如同等待凌迟般,等待她离开的最后一刻。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响,尔后,长久地归于静寂。 我的眼泪忽然夺眶而出,几乎是下意识地翻身而起,就要向外追去,也就是在那一刻,月光自云层之间倾泻而下,将遮起的窗帘照亮如白练,在一种朦胧的、冰冷的暗光之中,我却忽然看见了别的什么。 一团黑影蜷缩在窗边,似乎正是薇薇安的身形。 她竟然没有离开。 我的心脏在一定停跳了一拍,在那一刻的寂静无声里,窗外的虫鸣都震耳欲聋。我屏住呼吸,慢慢地走了过去。 薇薇安正蜷缩在那里,低垂着头,我轻轻拨开她的长发,忽然看见她苍白而痛苦的脸色。一层薄薄的冷汗覆盖在她的额头,打湿了她紧闭的眼睫。 她已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我让薇薇安靠进怀里,才意识到她轻得像一片羽毛就像马上就要消散一样。 这是一种不正常的重量,曾经的薇薇安虽然轻盈,却从未令人感觉如此虚弱。我轻轻地拍了拍她,却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腿,让薇薇安发出了一声隐忍的痛呼。 我忽然发现,她的左腿竟然不自然地垂着,一瞬间,我想到了白日里她跟着我身后,走得比往日在公爵府时要慢上许多她竟在掩藏自己腿上还未好全的伤。 是了,那一日在阿尔希弥斯的占星台上,一道巨大的铁链穿透了她的小腿,将她牢牢地钉在了法阵之中,直到皮开肉绽。 我回忆起给她擦拭血迹的时候,薇薇安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几乎让我以为她无知无觉即便是此时,她也仍然本能地忍耐着。我看见她紧紧地咬着下唇,直到血色尽失,便知道此刻在昏迷中,她也依旧恐惧着暴露出哪怕一丝的脆弱。 桌上的食物和钱币散乱着。大抵是为薇薇安方才腿伤发作、体力不支,才倒在了地上,又生怕被人发现,便像小动物一样,在昏迷的前一刻蜷缩到了角落里去。 虚空中好似有一道耳光,在我的脸上扇出一记脆响,我睁大眼睛,忽然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薇薇安,毫无疑问,也是一个人。 不是什么锋利雪亮的杀人利剑,也不是什么皎洁无瑕的玻璃瓷器,哪怕她残忍、聪慧、长生且仅似于全知全能,但在这一刻,她也不过是一个受了伤,就会疼痛会害怕的小女孩而已。 我终于明白一直以来笼罩在薇薇安身上的迷雾究竟是什么东西了。那是一种破碎,藏在薇薇安完美无缺的外表之下,像剑锋的缺口,瓷器的裂痕,一切人所具备的脆弱、不安、茫然与痛苦,她或许不懂,却不代表没有。 我低下头,忍不住小心翼翼地伸手,替她将凌乱的长发拨到脑后。薇薇安大概还未曾被人如此对待过,她不适应地动了动,似乎真的找到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勾住了我的脖颈,尝试性将下巴搁在我的颈窝里,又下意识的蹭了一蹭。 我轻轻地将她抱回床上。 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受。薇薇安向来高挑,在此之前,从来只有我躲在她怀里的份。第一次,我们身量相仿,无需再仰视或俯视,便已能与她面孔贴着面孔地分享着匀长呼吸。 我和她重新沉入羊毛毯包裹的黑暗中,如入羊水,彼此肌肤相触。我看见她鸦羽般的睫毛湿漉漉地垂着,疲惫又安然的样子,让我的心也仿佛被涨潮的浪濡湿去它的道德,去它的理性吧!如果注定要用「人」的道德去要求薇薇安,那么在此之前,又有多少人曾真正地将薇薇安视作「人」来对待呢? 我没有资格替那些死去的人原谅薇薇安,那么同样,我又有什么资格去审判她? 我既非神衹,也非法官,在这一刻,就在当下,我只想做她的爱人。 我只想爱她,仅此而已。 薇薇安似乎已经睡熟了。凑得很近的时候,能看见她眼下那一点小小的泪痣曾经我觉得这点泪痣衬她清冷又妩媚,但如今,点缀在小女孩的脸上,却可爱得叫人心软。 我忍不住伸手,悄悄地戳了戳她的脸颊。 软软的,好乖。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黑暗中的小屋忽然响起了咕噜一声响。 我疑惑地眨了眨眼,下意识摸了摸肚子,感觉自己明明还不算太饿。 咕噜声便在此时又响了起来这一次,我听得清清楚楚,这响声来自薇薇安的肚子。 我心情复杂地注视着少女秀美又恬静的睡脸,忍了又忍,终于小声开口:薇薇安,你呃,橱柜里还有今晚剩的半盘冷馅饼,你要不要吃? 纤长的眼睫颤了颤,她似乎内心挣扎了一瞬,默默地睁开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薇薇安:《满级大佬穿成小可怜》 第103章 苹果与蜂蜜 薇薇安就这样住了下来。 她腿脚不便,起初,只能在小屋附近活动。或许是身体虚弱的缘故,她不大爱走动,只在傍晚时分会出来慢慢走走,那正是我牧羊归来的时刻。羊圈里十多只咩咩只叫的肥绵羊,没有牧羊犬,我便只好挥动着长长的牧羊杖驱着它们走,夕阳的金手指抹过山谷,一瞬间让人以为自己正在放牧一群金色的云朵。云朵们对绿草恋恋不舍,挤挤挨挨地被我赶进羊圈之后,就终于到了晚饭的时刻。 薇薇安早早地就候在桌旁等吃饭了。薇薇安必然是不会做饭的,她会杀人,却不懂得如何干净利落地料理一只兔子。然而,魔力的虚弱使这段时间的她不得不像普通人一样,依靠进食来维持体力。于是,我只好肩负起喂饱两张嘴的使命。 腌肉和奶酪是乡村旷野最常见的食物,但薇薇安似乎并不偏爱这般浓郁的口感。于是,我们的餐桌上往往总离不开蔬菜浓汤和烤馅饼。土豆、洋葱、黄油和羊奶,加上随意一种新鲜蔬菜(多半是白蘑菇),煨在锅里咕嘟翻腾,当暮色降临时,浓郁的香气便就这样升了起来。 那种传统的、由香料和剁碎的动物内脏烤制对肉馅饼对薇薇安而言自然也敬谢不敏,更何况我们根本不愿意杀任何一只肥嘟嘟的羊,所以,苹果馅饼就成了最佳的选择。四处可见的野苹果树,春夏时开出粉白花朵,夏末秋初时果实就渐渐挂满枝头。我将它们摘下,洗净,再切成薄片一层层铺在饼皮上,蜂蜜亮晶晶刷上一层,便大功告成。 我自己都有些惊异于这娴熟的手艺,也不知自己从何处学来。不过,锅里的浓汤很快就到了火候,热气氤氲着扑过来,将薇薇安的脸化成一片朦胧的色彩,我便很快就将这样的烦恼抛在脑后,全心全意地对付热腾腾的炖汤来。 所幸,薇薇安的腿脚正与她的魔力一样,在山野丰盈的流风夜雾间一点点恢复。很快,她已经能正常行走。 绿野天色晴朗,碧草如丝,正是牧羊的好时节。薇薇安在我身边轻巧地走着,像蜻蜓飞过湖面,无论走向哪,都有风为我们轻轻吹开绿草,柔波中露出一条小路。雪白的、幽蓝的、金黄的花朵幽香浮动,星子般闪烁在绿草之间。我伸手采下,又起了兴致,用束发的碎花头巾将它们包好,插在围裙的口袋里。 薇薇安正站在草地间安静地等我,她神色淡淡,一如既往,眉眼间那股少女柔和的气质却尚未脱去,平白生出一种冷冰冰又软绵绵的乖巧来。我忍不住玩心大起,伸手就去揉她的脑袋。 ! 她睁大了眼睛,好似从来没有人敢对她做过这样大胆的事情来,只难以置信地看着我,露出一种想要拒绝却又吃人嘴短的无所适从来。 最后,她还是放弃了抵抗,任由我把她的头发揉得乱蓬蓬,一副忍辱负重的样子这样的机会我以前哪里有过!我的内心全是揉捏漂亮猫咪的快乐,忍不住又凑过去,将手里的花献宝似地拿给她看,问她喜欢什么颜色。 我本以为她会喜欢蓝色或白色的花朵,和她本人一样冰冰凉的颜色,她却扫了一眼,忽然一指:我要金黄色的。 咦?我不由得问:为什么? 我疑惑看向她,她正巧也看过来,我的眼睛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进了她的目光里。薇薇安蓝眸清澈,日光下透明如湖泊里面只盛着我一个人。 我看见自己的眼睛倒映在她的眼睛里,她轻轻地说:因为金色好看。 我的耳尖一烫,眼睁睁地看着倒影里自己的脸唰地红透了。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我发现薇薇安对我,似乎总比对别人多一丝亲昵。淡淡的,藏在不经意的眼神相撞间,又躲在意外相触的肌肤里。 她似乎喜欢暖和的东西,清晨起床时,总能感觉到她的吐息吹在我的脸颊边,软软地挨着我,将要拥抱却又还未拥抱的样子。 夜晚有时我们会外出纳凉,繁星点缀夜空,原野的深处美得像一场梦,我跟着薇薇安走到小树林里,去看夜晚会发出淡淡幽光的夜光花和萤火虫。探路的木杖不经意间一探,一条被惊扰的小蛇吐着信子缠上杖尖,吓得我们主要是我鼻尖冒汗,假装镇定地将木棍用力一扔,然后脚底生风,一路狂奔跑出了树林。 夜风里涧水潺潺,虫鸣松脆,我们踏过溪水,将月影踏碎。直到我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地停下来的,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紧紧地握住了薇薇安的手。 我脸一红,像触电似地想收回手。薇薇安不知为何却没松手,溪石湿滑,我和薇薇安在拉扯之间失去平衡,哗啦一声摔进水里。 溪水一瞬间浸透了我们的衣服,好在那不过是一条浅溪,薇薇安被我方才带着摔倒,正正压在我的身上还好她不算太重,不然我怕是会被砸晕过去。 我在水里抬起头,看见水珠滴滴答答地从她的发梢、下巴淌下,背景是天幕上一片细碎的星光,她的睫毛挂着晶莹水珠,颤巍巍的,一眨,就落到了我的脸上这样一副动人的场景,却有一根绿油油的水草挂在她的头发上,歪七扭八地垂下来,一下子就破坏了意境。 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却没有笑,薇薇安注视着我,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有点出神。 然后,她忽然俯下身来。薇薇安迟疑着,第一次露出了一种懵懂的青涩来。她的唇瓣微微地动了动,伸手抚住了我的脸。目光却从在我的嘴唇上,慢慢地移到了我的眼睛上。 她似乎有些茫然,但好像又有着自己的想法。滴答,一滴冰凉的水落到了我的唇上,我眨了眨眼睛,似乎、好像、大概忽然明白了她的念头。 可以,我翕动着嘴唇,终于找回来自己的声音,也如同梦游一般,小声地发出了允许,你可以亲。 她的唇便落了下来。 我闭上眼睛,却感觉她的嘴唇贴在了我的额头上,迟疑着,小心地碰了碰,又啄了啄,好像面对着一块陌生的蛋糕,不知到该如何品尝一样。 溪水从我们身边缓缓流过,哗啦哗啦,我紧紧地闭着眼睛,一时不敢睁眼,却又等得有些着急,只好嗫嚅着,鼓起勇气教她:你可以再往下一点。 薇薇安便又将身子俯下来了些。 我的眼睛闭着,她便亲了亲我的眼睛,柔软的唇像云一样掠过,也像云一样不可琢磨。精灵的吻流连在我的眉梢、眼尾,尝得我脸颊泛起一抹烫红,闻到她身上传来淡淡的雪松气味。 那香气让人心里痒痒的,我情不自禁地仰起头,微微启唇,预备去着承接她的吻了。精灵揽着我的脖颈,一只手握住我的肩膀,继续向下,吻了吻我的脸颊,又点了点我的鼻尖,然后就停住了。 我脸颊发烫,屏气凝神地等了半晌,终于急得忍住不住睁开了眼睛:薇薇安,你 我忽然说不出话来了。薇薇安正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我,眼睛映着溪水的波光,亮晶晶的,好像天上的星星。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74) 注意到我的目光之后,她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目光落到我的唇上,眨一眨,又把眼睛移到别处去了这一幕,似乎总似曾相识。 我忽然想起曾经书房的那一幕,在玫瑰色的黄昏中,我面对沉睡的薇薇安,小心翼翼地屏息着,却又恋恋不舍,仿佛顽劣的孩子,生平第一次,遇见了生命中那一只忽闪忽闪的脆弱蝴蝶。 这一刻,我便是那一只蝴蝶。 我鼓起勇气,主动迎上了她的唇。 你你会接吻吗?我用气息问道,我我可以教你。 回答我的是薇薇安的吻她无疑是会的,至少在此刻无师自通。她的唇瓣摩挲着我的唇瓣,缠住了我的舌尖。 她纤细的手指托住了我的后颈,冰冰凉凉的,像溪水一样拂过了我的肌肤。我心如擂鼓,被浸透的衣服好像骤然变得薄透了,夏夜些微的冷意,衬得肌肤间那一点温热的熨贴更为珍贵。我搂住了她的腰,和她紧紧地贴在一起,被她亲得晕头转向、心尖发烫。 谁都没有提议从小溪里站起身来,好像在此刻,接吻就是天大的事。 确实是天大的事情。薇薇安更靠近了,呼吸灼热,那一阵若隐若现的雪松气味也变得明晰我忽然意识到那是真正的一片森林的气息,遥远的一座山脉,漂洋过海,如洋流与雨水般来到这里。 我或许是真的在吻一朵云,我闭着眼睛,感受到苹果和蜂蜜的甜意。 第104章 黑甜乡 那一晚之后,薇薇安肉眼可见地变得粘人了。 她还是不太爱说话,大多数时候都像只猫咪一样,悄无声息挨过来,就开始黏黏糊糊。起床的时候要我把她从被窝里捞起来,换衣服的时候要在不经意间勾勾我的指尖,牧羊时阳光正好,我在树荫里昏昏欲睡,忽地觉得肩头一沉是薇薇安软绵绵地歪了过来,我看她一眼,竟发现这人睡颜沉静,已经抢在我前面睡着了。 我只好小心翼翼地坐在那里,充当薇薇安的大型枕头。 就连吃饭的时候,我们面对面隔着一张木桌的距离,也能感受到她的腿在桌下懒洋洋地晃荡着、晃荡着,一不小心,足尖就勾住了我的小腿。 夏天裙摆飘荡,我们都光着腿,彼此肌肤相触,让我红了面颊。 薇薇安却在桌面上正襟危坐,颇具淑女风范地用刀叉对付着碟子里的半片面包,端正得像台面下的事情从没发生过。 真过分,我气鼓鼓的瞪她一眼。 这气通常在晚上就消得一干二净。我吹灭油灯,钻进被窝,薇薇安就自然而然地贴了过来。手挽着我的胳膊,下巴搁在我的肩头,连大腿也要紧紧挨着,熟稔得好像我命中注定就是她的抱枕。 温热的呼吸落到我的肌肤上,有什么软软的东西蹭了过去,我下意识低头一看什么也看不见。 但是,这却更能令人意识到黑暗之中,是少女的柔软。 我的脸一下子烧透了,下意识要躲,却又躲不开这实在是不能怪薇薇安,只能怪我太没有定力了。她长长的头发散开了,夜色中水流一样流淌在我的手上,千丝万缕,叫人心悸。我的手搂在她的腰上,往上也不是,往下也不是,只好隔着薄薄的布料,感受着那种细腻的软意,愣愣地看着薇薇安凑过来,在我的唇角落下一个吻。 她的足尖探进了我的小腿之间,将我悄无声息地缠蹭,又凑到我的耳边,轻声说:亲一下。 我再也忍不住了,偏头就吻了过去。 漱口后薄荷的凉意交缠在了唇齿之间。这一次,轮到我捧住了薇薇安的脸。她是这般的柔,这般的软,好似指腹在抚摸一片花瓣、一段丝绸,叫人心生怜惜,却又无法自抑,想要留下自己的印痕。 她却蹭了蹭我,狡黠的神色自眼中一闪而过,待我反应过来时,我们的睡裙已经不知怎么乱了,裙边卷起,堆叠胸口。 姐姐,她依旧凑在我的唇边,轻声细语说,我想摸摸你,可以吗? 我说不出拒绝的话来既然刚才我已经那样吻了她,又怎么、怎么好意思在这个时候翻脸无情呢? 人、人总是要讲信用的,对吧 于是我只好拽过被子挡住脸,胡乱地嗯了一声。 然、然后,被子被我颤抖着咬在嘴里,就再也没被松开裙子、卷起的裙边也没有机会再被放下来。我埋在被褥之中,脚尖踩住了薇薇安的肩膀。 薇薇安俯下身来,像一枝开得最盛的樱桃花拂过,雪白清冷,却透粉意,少女的指尖一点点探索,奏出了潮湿的音符,却又尚显青涩,急急忙忙地便要去碰别处,让我短促地颤抖了一下,轻轻地按住了她将要溜走的手。 这里我小声说,越过睡裙堆叠的荷叶边,在黑暗之中脸红得快要滴血,碰一碰这 我咬着嘴唇,拉着她的手,在昏暗之中手把手演奏。乱了、又乱了,在秘密的钢琴曲上,我是被弹奏的琴,被打开的雪白的琴谱,而她是天赋极高的琴童,很快便学会反客为主。 又是一阵颤抖,我咬着被角,企图将自己埋起来,不要再发出那支离破碎又教人脸红的声音,她却又亲昵地贴了上来,以一种小女孩般天真甜蜜的兴致勃勃,把我从被褥中捞出来,落下了一个又一个湿润的吻。 我不知道后来具体究竟是怎么过去的,只记得浮浮沉沉、没完没了,等到一切都结束时,已是下半夜,温存之中,精灵像小动物似地蹭了过来,贴着我的额头小声说:你好暖和。 姐姐,我可以再亲你一下吗?她小声地问。 我已经被折腾得快要睁不开眼睛了,只迷迷瞪瞪、含含糊糊地应了声嗯。她纤长的睫毛便轻轻颤了颤,伸手紧紧地搂住了我。 我的脸被她捧住了,女孩纤细的手抚过了我的脸颊、耳后、头顶,用挠小狗似的方法揉我的头发。好喜欢,好喜欢,我被揉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把自己刚才是怎么哭的样子都忘记了,迷迷糊糊就想往她的那边靠去。 温软的唇再一次覆了上来,她亲了亲我的鼻尖,又亲了亲我的唇角,好像怎么亲都亲不够似的,故意发出了啾的一声,湿湿润润的,让我感觉自己羞得浑身都烫了起来。 而薇薇安抱着我,像小女孩搂着自己最喜欢的玩具,凑到我的耳边,吐气一般小声地说:姐姐,你明天会消失吗? 我真的快要睡着了,迷糊之中,我终于在被子里找到了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不会。 你该不会骗我吧,她说,你不许撒谎,姐姐。 她的吐息喷到我的耳朵,小小声的、期期艾艾的一声姐姐,听得人心底又是一片潮湿。我忍不住轻吻她的眉眼,低声说:不骗你,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真的? 真的。 她似乎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那就说好了。 我想和你一起去看很多很多地方,黑暗之中,她拉住了我的手,我想和你去看下雪的森林,看玻璃的港口,看苔原与冻土的永昼,还有永夜中静止的河流 阴雨、薄暮、黎明和晚风,像小女孩拨弄玻璃珠子一般,薇薇安慢慢地数着。困意袭来,我的意识开始涣散,在即将坠入黑甜梦乡的那一刻,我听见她在我耳边轻声说 我们要一直、一直在一起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616 13:10:08~20220622 23:30: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害叫啥不都一样 14瓶;碎弋、云涂、巴啦啦、delayyyyy、一只猫、未雨 10瓶;不重朝 3瓶;空心汤圆、薄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5章 世界环游 于是,像梦一样,我们决定开始旅行。 离开那天的清晨刚刚下过雨,世界像一块刚被擦干净的湿玻璃。十多只羊如往常一般咩咩叫着,跟着我们,将盛满牧草和溪流的河谷抛在身后,第一次走上了山坡的顶端。 一棵古老的大树长在那里,绑在树顶锈迹斑斑的风向标正在微风中转动。在辘辘的声响中,我和薇薇安一起打开地图,向远处望去。 我们决定向西行进。 这是一片温暖而辽阔的土地,无数倒映着天光云影的湖泊,宝石般镶嵌在旷野之中。夏令时的山丘长满绿草,细碎的白花浮动其中,向着远方绵延起伏。 置身其中,如同踏入波涛汹涌的绿色海洋,多亏自然冥冥中对精灵的指引,我们才不至于迷航。 饶是如此,走到这片绿野的边缘,也已经令人晕头转向。 在某日一场雨水过后,和我一起将绵羊身上又湿又重的毛剪了个干净的薇薇安,终于第一次累得缴械投降。 她无精打采靠在雨后夕阳的岩石上,无可奈何地看着我支起篝火,喝完了整整一碗放了面粉、羊奶和风干熏肉的浓汤。 好在旷野旅行对精灵而言,便是天然的休憩。待到我们抵达目的地,薇薇安的魔力已经恢复大半,足以让她脱离腌肉的苦海,重新餐风饮露。 那时,被绿草和苹果花覆盖的山谷已经被抛在身后,成为遥远的地方了。 西边的苔原更为潮湿阴冷,在这里,远远地看见一片绿意,走近时却往往会发现,那不过是岩石上一层薄薄的苔藓而已。 真正的大海日夜咆哮,浪潮奔涌,我站在礁石之上,忽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似乎这样的景色,也曾被人描绘过是谁呢?我模模糊糊地思考着,却忽然发现,自己想不起来了。 一双手忽然从背后抱住了我,薇薇安环住了我的腰,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小声问:你在想事情吗? 我回过神,嗯了一声:我在想一个人。 那是谁?她问,向前一步,和我并肩,又偏过头,是很重要的人吗? 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嗯我思索着,不知道,想不太起来了,似乎 那就不要再想她了吧?她轻快地打断了我的话,抬起脚,干脆利落地将一颗石子踢进海中,重要的人呢,不会被忘记,忘记的人呢反正都已经忘了,就说明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她歪头看我:你说对吧? 不,我想要这样说,然而,她却已经先一步将头转了过去鲸鱼!薇薇安惊呼了一声,拉住了我的手。 一条巨大的鲸鱼正跃出水面。 起初,是海面上露出一根长长的犄角,随后,大海的深处翻涌起波涛,雪白的浪花奔涌着,撞碎在深灰色的礁石上。 一阵震耳欲聋的声响传来,如同传说中大海在神的手指下分开,一只巨大的长角鲸鱼自灰蓝的海水中跃起,好似神话中的岛屿浮出海面。 这让我一瞬间忘记了言语。 一种奇异的声音响了起来,那是鲸鱼的歌声,古老、悠长而又苍凉。 时间在这一刻屏住了呼吸,一朵云在这一刻凝固,一只蝴蝶刚刚扇动翅膀,许愿的银币尚在掌心,一个帝国兴起了,又有一个帝国衰亡。 鸥鸟盘旋着,磅礴的水雾落下来,白茫茫的,好像一联挽歌。在歌声之中,鲸鱼落了下去,犹如梦境一般,消失在大海深处,只剩下无数动荡的、浮白的泡沫。 我呆呆地看着泡沫被海浪推动着、推动着,珍珠似地堆在岸边,又一个个地碎裂在礁石上。 薇薇安无声无息的收紧了手指,和我十指紧扣,细腻而微冷的肌肤紧紧地贴住了我。她注视着那些破碎的泡沫,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真美啊就像梦一样 走吧,她轻轻地扯了扯我的手,我们还要去看人鱼呢。 于是,我们又走过了许多、许多地方。 人鱼,这种传说中的生物,在有月亮的夜里,海水透明得像大块大块幽蓝的玻璃。我们乘着小船向沉在水底的月亮划去,便能在礁石间听见她们歌唱的声音,像透明的丝线震动在清澈的夜里,回响如珍珠坠地。 人鱼的长发四散,如融化在海水中的月光,巨大的鱼尾在深水间曼舞,在与薇薇安手中的风灯打了照面,便发出悲鸣的声音,沉入海中去。 我们路过了古老的遗迹。 洁白恢弘的圣堂如同凝固的史诗般伫立在空气冰冷的雪域之上,故国的遗迹却在名为遗忘的平原中沉默,在管风琴和雪的夜里,我们从永夜的河流中捞起一颗颗沉睡的星辰,用雪擦亮又放回天上去。 天地仿佛在这一刻倒置,无数闪亮的星星,从静止的河水中升上天空,如同逆行的流星,刹那间照亮我们彼此的眼睛。 我们路过山谷,路过河流,路过古老的巨兽骨架,被郁郁葱葱的杉木填满荒原与绿洲,巨石和枯骨,永恒的月亮与朝生暮死的蜉蝣,太阳落下去,星星又升起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世界如同铺展的画卷,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 我们早就不再感到饥饿了,也不再感到疲倦,时间像熬得浓稠的草莓果酱,那么、那么缓慢地流动着。花不断地盛开着,雪也没有停止过,时间仿佛已经失去意义,成为水晶球中闪亮的宝石碎屑,怎么流转,都不过是让事物一次次闪烁出完美的色泽。 一切都繁极盛极,恰是圆满。如同浸在深红的酒液里,举目望去,世上的所有都成为绮丽的玫瑰色。 好像什么都已经忘记了,当时间不再流逝,记忆也就失去了意义。我们漫游在这个世界之间,昂首阔步,富有如世界的主人,无数的道路在脚下蔓延在,向东、向北、向南、向西,无论到哪,无论何时,每一天都是瑰丽的奇遇。 天荒地老,世上的所有,仿佛都会这样永久地持续下去。 直到那一夜,我们在林间发现了一汪清泉。 那也是一个有月亮的晚上。 月光碎银似地铺在地上,鹅黄和浅白的月见草在袅袅的热气中影影绰绰,摇曳于银白的月光里。 这是林间一汪热泉与溪流的汇合初,地势缓缓地一弯,让水流如丝缎般和缓。微暖的泉水滋润出无数馥郁的奇花异草,月色洒在水面上,让花叶间闪烁着粼粼波光。 温热湿润的水汽漫过来,带着夜间植物微微清苦的味道,令我有些恍惚。 耳边响起轻轻的水声就在我出神的时候,薇薇安已经先我一步,踏入了泉水之中。 哗啦。 她掬起水,将泉水浇在自己的身上,水珠顺着她莹白的肩线往下流淌,好像雨珠划过柔软的花瓣。我愣愣地站在岸边,看见她在水中转过头来,滴滴答答的水流从她乌黑的发间和洁净的面庞上流下,又看见她疑惑地歪了歪头。 姐姐?她困惑地问道,你为什么不下来呢? 她像人鱼一样游向了我,长发在水中波动,柔和得像诗。我的手被她抓住,轻柔地拽到了水里来。 好似方糖在水中融化,身上的衣物在水中也瞬间变得透明,一件件剥落开来。面前的少女轻轻地笑了起来,发出泠泠的、银铃般清脆又柔和的声音。 我呆呆地看着她,看着她伸手解开我的发辫,让白金色的长发也在水波中,柔曼地荡漾开来。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75) 什么时候,我的头发已经变得这样长了? 我怔怔地看着水面的倒影出神,水波中金色的双眼和白金的长发,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没有人回答我的问题。水波漫了上来,温热的水流让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下去,眼前氤氲着白雾,让面前的薇薇安变得朦胧薇薇安,薇薇安? 我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 但同样,这似乎也是想不起来的事情。精灵走到我的身旁,将水慢慢地浇在我的头发上。 水流像是透明的手指,温热地、细腻地拂过了每一寸肌肤,熨贴的温度一直蔓延到深深处去。 湿润的月亮、微明的星辰,雾气中到精灵如同两者的化身,低垂着湿漉漉的眼睫,慢慢地拥住我。 她偏头吻了我下来,湿润的长睫像蝴蝶一样掠过了我脸颊。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放软了身体,感受到她的手指像水流一般向下流淌着,贴着皮肤,湿润而细腻。 纤细的手指探了过来,我像一株被浸在水中的花,被一瓣、一瓣地温柔展开,我本能地哼了一声,正要回应她的吻,却忽然停了下来不,有什么不对。 我的心神却像水波一样摇晃着,心绪不宁,无论如何,都无法沉浸到此中。然而,薇薇安却像没有发觉一样,慢慢地下移了她的唇不,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茫然地看着她,只觉得脑内有一锅浆糊在沸腾,把一切都搅得乱七八糟。我伸出手,想要推开少女的肩膀,却被对方柔软地握住,以一种不动声色的力量化解了我的挣扎,与我十指紧扣,禁锢了我的双手。 姐姐,仿佛什么都没察觉一般,精灵用一种柔和愉快的声音,亲昵地凑到我的耳边问我,你喜欢这里吗? 我们之后就住在这里好不好? 不好,不好。我当然知道她的意思是要在这片森林里定居,也当然知道这片森林是一个梦境般美丽的地方。但我的心中却仍有一个声音在大叫,不要,不要在这里停下来,你还有要去的地方。 可是,我又该去哪里呢? 我剧烈地挣扎了起来,水哗啦哗啦地摇晃着,变幻出一片光怪陆离即便在此刻,面前的精灵也依旧这样的美丽,如同传说中的谜题和陷阱,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臣服着屏息。 我用力地偏过头,躲开了她的眼睛,却被她纤细的手指捏住了后颈并不算太用力,却令人难以逃脱。 我茫然地睁大了眼睛,本能地想要挣脱她的控制,却又被她伸出手,捏住了我腰部,如同一道桎梏,将我无法反抗地拉向了她的身边。 水流滴答着坠落到我的身上,在水面之上,在被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月光之中,她笼罩我的黑色长发垂落下来,像囚鸟的笼。 薇薇安握住了我的腰,一颗晶莹的水珠沿着她优美的下颌线滑落,一路蜿蜒,摔碎在我的脸上。 这一幕太熟悉了。 我一瞬间僵硬了身体,突然惊觉,一直让我迟疑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面前的少女,薇薇安,她像我记忆中的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捏腰这个部分还有个俚语,叫做love handle(小声 感谢在20220622 23:30:24~20220627 11:50: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葫芦娃、爱喝水人士 20瓶;尘埃落满镜子、云涂 8瓶;37193424 5瓶;奥陌陌 2瓶;谁不喜欢沈美妆、空心汤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6章 瞬息一梦 但是,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那个人的名字,想不起自己的名字,想不起此前一切的过往与经历,想不起自己走了多远的路,才终于抵达此间。 于是,面前的人也就成为全然陌生之人了,我知道她叫薇薇安,但却不知道这名字究竟代表着什么。 我怎么会爱上她呢? 我惶惑地想着,如同赤身裸体的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到了雪原上,往前是一片空茫,往后也一片空茫,举目四望,在白茫茫的世界上,失去了锚点与坐标。 一种彻骨的寒意从我身体深处升起,在骨缝间噼啪作响。 我打了个寒颤,忽然觉得面前的整个世界都变得陌生起来,好像一块被放错位置的拼图,正被人企图塞入这个世界的空缺之中。 这里什么也没有。 我不认识她,没有和她走过任何一段路,没有和她看过任何一片天空我怎么会爱上一个陌生人呢? 我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 存在依旧在被抹消着,巨大的异样感鲜明如冰面上的裂痕,越来越多。周遭的一切都在碎裂、溶解、不知所踪,我被困在狭小的雪面上,看见大块大块的积雪迅速地沉入海底。 我很快就不会是我了,立身之地寸寸消亡,我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一片空洞,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了下来。 如果这世界上仍存在眼泪这一概念的话。 我知道很快就什么也不剩了,很快就什么也没有了。意识开始变得模糊,在混乱了的空间和时间之中,混沌地透明着,于虚无与真实之间,轻飘又沉重地渐渐化了开来。 我就要消失了,曾经的我,现在的我,都将要消失在这瞬息的幻梦之中,吞噬殆尽,融皮销骨 眼前的人还在低头凝视着我,像母蛛消化猎物一般,慢慢地俯下了身 然后,她停了下来。 你哭了。 一种熟悉的、温柔的音调响了起来,沉重却也轻灵的气息,如同遥远的森林和河流,慢慢地覆盖在了我的身上。 一双修长而温凉的手捧住了的脸颊,面前的少女注视着我,用一种叹息一般的音调重复道:你哭了。 那么,至少我已经尝试过了。她轻轻地说,带着一种不知道是对谁的怜悯,像暮色中渐渐生起的露水。 尝试什么?我不解地看着,还未来得及思考那种悠长的熟悉来自何方,便看见少女垂眸,忽然用一种坚决而冷酷的音色,对我说:记住了。 你的名字是 艾希礼。 如潮的记忆涌入脑海,在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我睁大眼睛,看见面前的少女,温柔地笑了起来那是胜利者的笑容。 一切都想起来了,我忽然意识到,在胜负之中,坐在薇薇安对面的人根本就不是我。 那只能是时间与命运在命运的赌局中,露水般短暂的光阴里,她已然偷到虚幻的一生。 命运的轮.盘发出咔一声脆响,世界的背面梦境的基盘开始崩溃。 大地震动摇颤,裂成数块,露出底下巨兽的骨骸。云与海在这一瞬间倒置,巨浪涌上天际,燃烧的流星如泪水般坠入旷野,龟裂的云层中露出无数窥探的眼睛。 世界正在倾倒,在虚幻与真实的狭间,脚下的大地骤然坍塌,踏空感席卷而来,我落入无边的黑暗中去。 再次睁开眼睛时,微风带着凉意拂过了我的脸庞。我睁开眼睛,看见一座月亮般皎洁的雪山正伫立在我的前方,高天之上,群星璀璨,如同安静而清晰的银河,都沉在湖水中央。 在群星之间,半片精灵圣晶,渐渐地亮起了光芒。 一阵渺远的歌声传了过来,微风一路徐徐,吹皱水面,我看见一位男人站在岸旁,正以圣歌一般庄严的声音,站在湖水边祈祷。 他有一头金子般的长发,和一双鸽血红的眼睛。 然后,在最高的天穹之上,一颗露水般的星星,轻轻地闪动了一下。 紧接着,所有的星星都开始闪烁起来。天地间一瞬被某种明星的晶光填满,展现出水晶般的明澈。 湖水间的符文亮起银色的光芒,飞速旋转,犹如漩涡。地上的祈愿,如同某种巨大的牵引和拉扯,在耀眼的光芒中,向群星升去。 一颗星星开始坠落。在她落下的那一刻,湖水中的晶石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光芒,好似一场雪盲,让人一瞬间看不见任何东西。 在耳边响起的,是一种枯萎的声音。 森林在枯萎,河流在枯竭,皎洁的群山在那一刹那失去了光芒。 一种闪亮的银色正从山脉的最高峰褪下,如同春天融化的溪水一般,化作莹亮的河流,向群山环抱的中央这一泓湖泊骤然冲去。 于是,在银色的光辉之中,一朵花绽开了。 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女孩,渐渐浮现在湖水的中央。银河的光辉与山脉的灵力流淌着,化作少女湖水般湛蓝的眼睛和冰雪一样的长发。 那一头散发光辉的白发,在水中流淌如银河。随着少女起身的动作而露出水面,转瞬间便被夜色浸透。 在遥远的维尔兰大陆,有一千座高山,在高山之上,有一千泓湖泊,一千颗星星从这里坠落,一千颗星星又在这里诞生。 夏夜宴之时,黑发的魔法师曾如此说道。 这便是薇薇安诞生的故事。没有来路,也没有归处,未曾属于过任何人,也不曾拥有过何物。 与之相伴的,唯有有从她诞生于世的那一刻开始,就如影随形的、巨大的寂寥。 拨动湖水的声音响了起来。如同命运重临,少女站在湖水之中,静静地看向了金发的男人。 薇薇安! 一声呐喊从我的喉咙中爆发出来,来不及思考一切究竟是为何,我紧紧地盯着湖水中的薇薇安,再一次、再一次用尽全力地放声大喊。 薇薇安! 似有所觉一般,少女停下了脚步,回头望了我一眼。 我们的目光就在这一刻交汇了。 在两片大陆的航线连通之前,从来没有人想过它会拥有名字。所谓名字,所谓语言,起初都不过是异乡人的一声呼唤,在这一声呼唤里,我们开始意识到目光的存在,世界与世界之间出现连通与分别。 我在以后等你! 我大声地呼喊着,不顾一切地呼喊着她的名字:薇薇安! 薇薇安,薇薇安,这个因他人祈愿而诞生的名字,从出生起就背负着权利与欲望的名字。 我用自己的声音一遍遍地呼喊着,好像这样就能冲刷掉这三个音节之间背负的一切贪婪、负罪与耻辱,这样就能回到了四百年前阿尔希弥斯的那个下午。 我不再是玛丽,不再是那些被利刃洞穿的让薇薇安痛苦的一具具尸体。在梦中我对着高塔的窗户大叫,抓住她伸出的手。 越过常青藤的窗台,跑过有月亮的走廊,好像只要我们握住彼此的手,就能在四百年前的这个夜晚一路奔逃。 像用雪擦亮一颗星星一样,我用声音反复擦拭着她的名字,好像这样就能将它擦得干干净净,原原本本,只属于它的那个薇薇安。 只属于我的薇薇安。 只属于薇薇安自己的,薇薇安。 天上的群星忽然在此刻大放光芒,我闭上眼睛,任由自己再次坠入空茫之中。 然后,我又开始做梦。梦境像雪片一样纷至沓来,真实的世界在虚幻的梦境中展开,那是我的梦境所无法触及的地方。 我看见八岁的薇薇安一个人安静对镜自照。在万古无言的寂夜里,静默的身体是无言的画布,无法言明诞生的意义。 所有人羡慕她,恐惧她,又厌恶她,如同注视异类一般艳羡又不齿的目光,在公爵府的暗涌中流淌。 我看见她在宴会中遭遇敌手,数柄附魔过的长剑穿过她的腹部,血流成河之际只能被一块黑布匆匆一裹,送上颠簸的马车,又被关在阁楼里独自愈合。 流血、腐败与新生,三者如同衔尾蛇之环,息息相关。 安德烈的惨叫声响彻阁楼,男人骇破了胆,从旋转楼梯逃跑时险些摔断肋骨,公爵踩踏她的脊背,临死前玛丽恐惧的眼睛目眦欲裂,尖叫着仿佛此生第一次看见如此恐怖之物。 然后,面无表情的女孩将长剑从她心口拔出,留下一个死人眼睛般空洞的血洞。 她自高塔中走下,身后大火滔天,好似梦魇中复仇的魔女,要举剑将这世界倾覆。 然而魔女最终要到哪里去? 十六岁那年,奥尔德林的夏夜如蒙感召,大雨倾盆,她赤着脚躲在贫民窟的垃圾堆,看着暗红血液在雨夜中与污水混合,沿着街道流淌。污水让没有死透的伤口忆起自己的存在,但也同样掩盖了她身上腐败的气味。 她逃出了城。 城外却从来没有过牧羊女,没有过牛奶和绿草如茵的山坡,只有流浪汉、追兵与歹徒。也有路过的旅人想要施展善心,但失去魔力的精灵依旧漠然而冰冷,总令人悻悻止步。 她赤着脚走过荒野、走过荆棘,冬天的河水流过去,夏天的烈日升起来,颠沛流离,居无定所,她便这样行走,直到伤口痊愈,魔力复苏。 一晃便是四百年过去。 我看见她开始与形形色色的人相遇,暗杀者、龙骑士、流浪法师和武夫,那个熟悉的薇薇安如同被钻石的切面一般,渐渐在打磨中显现出光泽。 我看见她在地下赌场的巨大吊灯下一掷千金,也看见她成为吟游诗人在下雪的广场上拨动里拉琴。 清澈的声音在雪粒飞舞的冰冷空气中回荡,她依旧在哼唱那一首晚安曲,孩童的歌谣附丽死生的空无,让一位提着草药的绿眼睛年轻人顿住了脚步。 终于有一日,她坐在高塔之上,看见天穹庄严,如蓝丝绒一般在世界之上对向铺开,一颗流星划破夜空,沉沉坠入西边的大海。 故事就这样开始了。 世界的灯火开始熄灭,一切都陷入黑暗。梦境与现实的缝隙间轰隆作响,如同从潮水中浮出,真实的空气灌入肺中,我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四百年,多么漫长的四百年。梦境中浮光掠影,只有一瞬。 而我如今睁眼,却只觉自己已经苍老。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牧羊女。 我回过头,发现自己身边已空无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627 11:50:54~20220703 12:22: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馋猫与树 60瓶;DoubleDouble 29瓶;逢雪怜梅 20瓶;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泱泱、陈林 10瓶;别舟凉 8瓶;我有钱了啊哈哈哈 5瓶;Grey 4瓶;奥陌陌 2瓶;薄言、全是刀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7章 对谈 薇薇安消失了。 环顾四周,我确凿无疑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浓雾已经散尽,我站起身来,回头望去,却发现身后的洞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 明明登山时已是破晓将至,如今,深浓的夜色却低垂天穹,我低下头,忽然看见有人正躺在我的身后。 那是我自己的身体。我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伸手去摸,却看见自己的手就这样穿透自己的身体。 一声清渺的铃音响起,面前的星空忽然泛起波纹,由远及近面前竟是一片无边的水面,银河倒映其中,清晰无比,好似碎银星砾,铺就一道天路。 仿佛被什么推动着,我情不自禁地向前,迈出一步。 一道纯白的光阶,在我脚下浮现,我每踏出一步,天地间,便骤然回荡起一声琴键落下的声音。 起初,琴声只随着我迟疑的脚步,七零八落地响着,但后来,我的脚步愈来愈快,琴声便渐渐连贯起来。琴键、台阶,绵延不绝的长梯在天地之间升起,沿着银河的方向一路前进。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76) 随着阶梯越升越高,空中有什么东西的轮廓开始浮现出来,起初是塔尖,然后是穹顶、窗户、门廊与楼梯,一座巨大的倒悬的神殿,以天穹为底座,庄严而肃穆地立在世界之间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反转,我向天上走去,星河却沉在我脚底。 一路以来我和薇薇安苦苦追寻的诸神的殿堂,在这一刻,毫不保留地在我的眼前展现。 我已经分不清这是真实还是幻境了。瑰丽而绚烂的星河缓缓旋转,与纯白的宏伟建筑交相辉映。长梯穿过倒悬的神殿之间,将我衬得仿佛是误入巨人世界的蝼蚁。 但我没有停下脚步。如牵传说中咕噜滚动的线轴,冥冥中知道自己该往何处。 不知道走了多久,脚下的长阶终于到了尽头。一道窄门伫立在那里与建筑的其他部分所不同,唯有这扇大门在我眼中是正着的,在无数倒悬的黑暗的门与窗之间,唯有它亮着灯,肃穆而庄严,兀自透出一种叫人屏息的气质。 我踏入窄门中,夜晚,在这一如有实质一般流淌到了我的脚边。 我抬起头,看见面前的薇薇安。 浓重的夜色正是从她身上流淌开来的,她浮在空中,微微低垂着面容,在深浓夜色中愈发显得肌骨皎洁。身上的衣裙如同黑夜暗河,沿着身体的曲线一路迤逦,渐渐铺满了整个空间。 殿堂成为一片轻盈而明亮的光晕,唯有她的长发铺散开来,化作无垠的夜空,其间无数星河旋转。 薇薇安。我喊出了她的名字。 她睁开了眼睛毫无疑问是熟悉的容貌,然而,却有某种东西微妙地改变了。 那是一种深沉而神圣的气质,一种不言自明的权柄,与我曾在光明神殿仰望最高处那扇玫瑰圆窗相似。天国明亮的光晕,任何目睹此中荣光的人,都会不得不相信,此世或却有神的存在。 万古长夜,在这一刻,降临此身。 一切的肉.体和外界,都在这一刻被剥离。在精神与物质的夹缝之间,渐渐脱离的梦境像面包间轻薄的奶油,徘徊在真实与空无之间。 意识在世界层与世界层之间缓缓流动,灵魂振动起来,琴弦般发出声音。 于是,接下来便是我们灵魂之间的对谈。 我:你不是薇薇安。 薇薇安:我并不完全是薇薇安。 我:她在哪? 薇薇安:她在她的身体里。 我:你是谁? 薇薇安:我是一隙间的过客。 我:你用了她的身体,来降临此世。 薇薇安:不错,现在在她身体里苏醒的人是我。 薇薇安:你看起很镇定,我还以为你会立刻不依不饶地让我把身体还给她呢。 我:我确实在思考怎么让你怎么从她的身体里滚出去。 我: 薇薇安:哈哈哈,小心哦?在灵魂的交谈面前,思想是一览无余的。 薇薇安:别担心,薇薇安只是陷入沉睡了而已。 薇薇安:肉.体是灵魂的圣殿,你听说过这句话吗?世界上不会有比薇薇安更适合降灵的人了。 我:因为她的身体是灵力构建的? 薇薇安:是的,黑夜与山脉的魔力。这般与世间自然一脉相承的魔力,这么多年来也只有她一个人拥有。如果说她是一座华美的殿堂,那么其余的人便只能称为岌岌可危的草屋。 薇薇安:过去数万年中并非没有想将我这样的存在呼唤到此世的人,可惜他们不是肉.体溃散而死,便是精神崩溃而亡哎呀,别用那样的眼神看我,你的薇薇安不会有事情的毕竟,此刻站在你眼前的我,也不过是投影在这个世界上的一缕分灵罢了。 我:投影?你的意思是,你原本不在这个世界中? 薇薇安:是的,投影。你玩过手影游戏吗?在灯光下,手的影子落在白纸上,便可以变幻出无数形状 我:但无论如何,观众看见的投影,都不会是手原本的样子你就是那双我们永远都不能看见的手。 我:而薇薇安,是那张白纸。 她:你聪明得令我愉快。没错,我也只是短暂地凭依到她的身上罢了。所以,这一刻,我们灵魂共通。即便是陷入了沉睡,薇薇安依旧能够感受到此刻我的感受。而我,同样也为她的性情所影响着换句话说,这一刻你看见的我,便是万千世界中,拥有了「我」之权能的那一个薇薇安。 她:所以说,有什么一直想知道的薇薇安的小秘密现在都可以问噢?比如她究竟为什么会爱上你这样的问题? 我:我才不好奇这种无聊的问好吧!为什么? 她:她不愿意说。 我:我以为我们是在一个严肃且篇幅宝贵的场合里交谈。 她:爱和情.欲对我来说都是事关存在的命题。不过,你确实还可以问我一些其他的内容,关于薇薇安的、你不了解的东西,我将作为她来回答你三个问题。 她:那么,第一个问题? 我:你的年岁并不止四百。 薇薇安:是的,我的年岁并不止于四百。我从山川、河流与星辰之中诞生。它们成为我的躯壳与灵魂,我便与之同岁。据我所知,那一夜诞生薇薇安的湖水,从它在海洋中升起又落下,从积雪融化成雪水,一路流淌汇入湖水中时,这样的循环它已经经历了十万遍了,而那颗成为薇薇安心脏的流星,在坠入湖水之前,也已经三亿岁了。 我:原来如此。 她:你看起来很镇定。 我:当一个数字足够大,那么它是三亿还是三十亿,其实都没有分别了。 她:原来如此。 我:第二个问题,预言之眼对你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她:不意味着什么。囚鸟不会感谢上天赐予它歌喉和羽毛。 我:我以为预言的能力至少能让我们更好地看清命运。 她:但预言并不代表全知,你明白的。命运是横经竖纬的丝线,预言的眼睛只能让我们看见其中一根。我们或许可以循着它看见未来的脉络,但贸然地将它抽出,只会让命运成为一团死结的乱麻。 我: 她:我明白你为什么想问这个问题。你对未来的命运感到茫然了。 我:我做了一个太好的梦。 她:我明白。 她:但是,在命运的布匹还未被剪断之前,我们依旧不会知道最终这根丝线要到那里去。就像预言之眼所看见的画面,或许是一语成谶,也或许是注定让我们改变这一切的天启。古神话中的王子被预言杀父娶母而遭放逐,背井离乡多年后,却又在不知情中实现了预言我们将此称之为命运。一个人在撞见死神不顾一切地逃离这一切,却在逃跑的过程中与死亡不期而遇我们也将此称之为命运。 她:如果命运的预言无可避免,那么蝼蚁一样的抗争,正是人类迷人的地方。 我:然而你在梦中做出了挽留那是四百年后的你,对吗? 她: 她:是啊,如你所见,我也成为人类了。 她:那么,最后一个问题。 我:你是黑暗神吗? 她:这不是问薇薇安的问题。 我:但是你会回答我,对吗,女神冕下? 是,她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如同水面上的涟漪,我当然会回答你。 我既非黑暗,亦非光明,乃是万物诞生伊始,混沌与自然的世界母神。 那是一个我从未听说过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命运的两个例子分别出自《俄狄浦斯王》和萨马拉之约。 本章薇薇安的内容,结合第十七章 《【薇】如何与人类交往》食用更佳。 感谢在20220703 12:22:20~20220708 14:57: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重朝 10瓶;Grey 8瓶;一只猫 4瓶;48412008 2瓶;薄言、坨坨、全是刀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8章 神话的雏形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的世界,究竟因何而来? 每个人都这么说起初,世界混沌未明。神,创造天地。 创世的工作使神感到疲惫,他便创造出第二主神,司章大地与黑夜,做他的妻。 而后,神又创造了人。 自光明神身躯而生的人,生来便擅长战斗与统治,被称为男人。自黑暗神身躯而生的人,被称为女人。 如黑暗遵循光明,女人应是男子的配偶,男子的助手,受男子的引领与管辖,为之生儿育女。 然后,暮日之征爆发了。 黑暗神为了夺取最高神位,发动了战争。 洪水、大火和瘟疫在大地上肆虐。最终,战争以黑暗神战败告终,她被剥去主神的神格,从此被封印于黑暗之中。 你发现悖谬了吗? 倘若说神创世界,那么为何我们将孕育生命的女性称之为母,又却要将创世之神称之为天父? 倘若我们将创造万物的神明称为创世,那么,创造创世的创造,又该称之为什么? 故事一开始就是错的。 起初,神创造天地。世界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的灵在水面运行。 神说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 你看,光也是神创造的。所谓光明黑暗,也不过是神的一对双生胎。 我赐予了黑暗神与光明神力量,让他们司掌世界的白昼与黑夜,掌管战斗与劳作,掌管疗愈与休憩。世界便能日月轮转,生生不息。 直到有一日,黑暗神与光明神决定联手,发起叛乱。 他们夺取了我的神格,抹去了我的名字,从此圣山之上不再有混沌的神殿。光明与黑暗,成为了世界的创世神。 而这只是开始。随着时间流逝,光明神不再满足于只能控制世界的一半。 他开始挑起战乱。 神因信仰而存在。众生卷入斗争与欲望,欲望越强烈,光明神的力量便越发强大。 兽人强壮,人族聪慧,精灵长生。天赐的祝福此刻成为掠夺的筹码。光明神降下神谕,宣告精灵之所以世代长生而拥有法术,正是因为圣晶沉在泉水中,得到它,便能同享魔力与长生的祝福。 覆辙重蹈。人类与兽人联手,出兵夺取精灵圣泉。人族,却未能在圣晶中窥破长生。 没有什么比贪婪更能撬动仇恨,人类转头,与兽人兵戎相见。 大地血流成河。最终,黑暗神败下阵来,被封入深渊,而人类,在将圣晶占为己有之后,也与兽人结下血海深仇。 这,便是神话的起源。夜色之中,自称混沌的女人低声说道。 但黑暗神没有消逝,我说,您知道。 所以我不能相信你。我继续说道,如今,黑暗神的阴云同样笼罩大陆,你用什么证据说明,附身薇薇安的你,是所谓什么混沌母神的分灵,而非黑暗神的幻影呢? 没关系,你不需要相信我。她忽然轻笑一声,说道,因为你的话也不算错我从你眼睛里已经看出来了,你没有相信那个神话,对吗? 不需要否认,我说过,在这一刻,思想在灵魂里,就像在鱼缸中一般透明,你没有相信我,就像你没有相信过光明神的神话。 抱歉,如果我相信所谓的正典,那么现在我已经上了不知道多少次火刑架了。我静静地说,更不要说,你的话里还有没说清楚的地方神因信仰而强大,那么在神创世纪之前,又是谁的信仰,令祂们成神? 你能回答我吗?我仰起头,紧紧地逼视着面前的女人。 她沉默下去。静寂,静寂像夜色一般冰冷地浸透了我的灵魂。在漫长如同一个世纪的沉寂之后,女人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你真有趣。 妖冶的笑容从那张薇薇安的脸庞上绽开了,同样是摄人心魄的美丽,却在此刻的笑容中带上了一种艳丽、黑暗而疯狂的风情。 她不再是雪亮而锋利的剑刃,而成为大地、深渊、狂澜以及暴风雨。女人笑着,用一种雌蟒般幽深的眼神,紧紧地盯住了我。 我绷紧了神经。 我并非是不害怕的,从刚才开始,每一句话我都如履薄冰。然而,面对一个压倒性强大的对手,一旦露怯,就等同于踏入对方的陷阱。 所以我的问题,还算有回答的价值么?我竭力保持平静,彬彬有礼地问。 女人俯下了身子。 这一刻,好似被黑暗慑住心魄。她平静地注视着我,美丽的面庞在一种不言自明的光华中变得模糊没有人能看清神明的模样。光明神殿中那些面目模糊的神明塑像如是对我说。 这让我突兀地意识到面前的女人并不是一个真正的「人」。 祂没有声音、没有躯体,倘若混沌的概念全然属实,那么祂将是这世上最古老也最纯粹的概念,有关诞生与毁灭,有关亿万年来的生,与亿万年来的死。 而祂此刻正以薇薇安的皮囊,微笑着说话。 你说得没错,我既是混沌,也是黑暗。 在很久很久以前,世界还只是一锅沸腾的热汤,原初的魔力在世界上流淌。 在这沸腾的海洋中,最初的生命诞生了。人类开始出现在陆地上,在茫然浑噩之中,产生了最初的生.殖崇拜。 我便从这里诞生。没有人不会敬畏生育,不会恐惧死亡,不会屏息于自然的慷慨与莫测的残酷,而匍匐在造物的裙袍之下。 神灵因信仰而强大,作为原初信仰的母神,我赐予他们祝福、庇佑,指引他们穿过死与生的迷雾。 难怪,我怔怔地说,我一直再想,为什么人类、兽人、精灵在习性和语言上那么不同,那我们信仰的神话,却如此共通。 因为这世上的一切,都从母亲的子房中娩出。无论是兽人还是精灵,无论是悲戚或是欢喜,无论生、无论死,无论用什么样的语音、语言、语调,只要他们张开口,呼唤出母亲的那一刻,与之共振的概念,都只会是我。 那是一段不错的日子,祂笑着说,意义剥去语言的外壳,无遮无挡地传入大脑,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我失去了这个世界的神格,却没有消逝。他们将我肢解,散布到神话每一个角落。 我既是放浪的夜神,也是贞洁的月神,庇佑生育的伟大,也忍受生育的刑罚,我是生命的起源,是魔鬼的诱惑,是母亲、女儿与女仆,既是男子配偶,也是第三者。 我保有童贞,迎接交.媾,是处女,也是娼.妇,是诡计多端、聒噪多舌、蛇蝎心肠的女巫和毒妇,是神圣崇拜、无私温柔、宽恕一切的圣女与医者,我是流淌的奶与蜜,是休憩的葡萄园,是荆棘中的百合花,也是落满蛛网的巷道与坟场。 我是男子的恩赐,是他的不幸,是他没有和想拥有的一切,是矛盾与变幻无常,却唯独不是我。 他们肢解了我们,却又需要我们,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幽幽地说。那么,你想要复仇么?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77) 什么也不需要做。 如同平原卷起风暴,大海燃起烈火,万物之母在这一刻平静地说:真正的神从来不需要乞求任何帮助。 你还没发现么?祂轻笑道,是你在搜寻神话,是你在跨越溪谷,是你翻山越岭,只为了向我寻求答案与帮助。 创造的力量从来不是枷锁,而是宇宙中至高的权能。他们恐惧我,正因我的力量从来无法被夺走。我的存在无需证明,因为我才是存在的主体。在这世上,即便所有人都忘记我的姓名,只要有人仍呼唤母亲,他便将是我双腿之下匍匐的信徒。 亿万年的狂风在这一刻从我的灵魂处席卷而过,冥冥之中,一双古老而洞察一切的眼睛俯视向我:那么,我的女儿,现在轮到你想要向我祈求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引用出处: 《圣经创世纪》1:13:原文 《圣经雅歌》4:11:我的新妇!你的舌下流淌奶与蜜 《圣经雅歌》2:1:我的佳偶在女子中,好像百合花在荆棘内。 《第二性Ⅰ》第三部 第一章 :有一个四十岁的女人,风韵犹存,但被推定为处女,我听到过一个男人粗野地说她:里面布满了蜘蛛网 《第二性Ⅰ》第三部 第一章 :她是男人的猎物,她是他的不幸,她是他没有和想拥有的一切,是他的否定和存在理由。 感谢在20220708 14:57:50~20220714 19:05: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匿名 24瓶;阮唐、37752444、我不怎么看、逢雪怜梅、美女不要搞笑 10瓶;顾. 3瓶;全是刀子 2瓶;薄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9章 无花果 我没有什么想祈求的。我说。 对方的脸上瞬间露出了玩味的神情:噢?你确定? 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哦?祂强调道。 我相信命运的一切暗中都标好了价格,我平静地说,无论是一国的疆土还是惊天的伟力,都不是我能够支付得起的东西。 毕竟如今的我,也不过只有一柄剑、一颗心、还有一位爱人而已,我轻声道,所以,我没有什么想要祈求的东西了。 哪怕我可以赐予你长生?祂柔声问,和精灵一般的长生? 我一瞬间怔住了:我 很可惜,你已经拒绝我了,面前的女人打断了我的话,又笑了起来,两次。 我咬紧了牙关。 我知道,那一瞬间你根本没想起自己,方才的和缓温柔荡然无存,祂微笑着,再一次显露出自然的残忍来,很可惜,这就是命运。 不过,祂话锋一转,你还有你的薇薇安。 混沌的母神在这一刻,露出了一种充满薇薇安风格的狡黠笑容:她用这一次降灵的允许,为你许下了愿望。 闭上眼睛吧。 在冥冥之中,我听到祂的声音轻轻地说。 在意识陷入黑暗前的那一刻,我看见对方身上黑夜的衣裙,如同一袭重水般流淌过来,包裹住我。一种柔和而温暖的光芒在眼前亮起,一个人在我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忒卢斯,如同月亮升上海面,风雪中露出蓝天,一道清澈的声音响了起来,这是人类最初呼唤我的名字。 我将为你种下一颗星星的种子,名为忒卢斯的世界母神柔声说道,它将在未来的某一刻为你指引前路。 现在,到了梦醒的时候了。 白光骤然亮起,盖过黑夜。我的灵魂向下一坠,忽然重新变得重了起来那是疲惫的重量。 四肢百骸的感觉都在慢慢复苏,我重新感受到了衣物的潮湿与寒冷,不久前大腿处的伤口,再次开始隐隐作痛。 然而很快,无形之中一双手伸过来,像熨平一只白信封一样,抚平了伤口的疼痛。我无意识地呻.吟了一声,慢慢地转过了身。 真是好长、好长的一个梦啊。神灵的气息渐渐远去了,我闭着眼睛,一时不愿意醒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适应了身体的沉重,从梦境深处浮上来,湿淋淋地睁开了眼睛。 然后,我看见一柄纤细冰凉的长剑,正悬在我的正上方。 薇薇安想杀了我。 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地传入脑海,让我一瞬间以为噩梦重临。然而这一次,切实的身体快于意识,只听见铿锵一声,我已拔出佩剑,挡在胸前。 两柄剑猛地撞在一起,黑夜中火花四溅。 这声音让我骤然清醒。你想在这里杀死我吗?隔着两柄角力的剑,我逼问道,薇薇安? 我咬牙切齿地问,一股迟到的无名火从心头窜起不,这才不是无名火!任何一个人发现自己的恋人不但欺骗你,强迫你,还一次又一次地试图杀死你,恐怕他们都会比我现在更委屈!更生气! 更不要说我本来都没有打算追究这件事情了!薇薇安还要拿剑指着我!!! 我愤怒地一剑挥了过去。 出乎意料的是,薇薇安的剑却没有握想象中紧。 你输了。 她没有看向我,却忽然对着空茫的夜空,轻声呢喃了这一句话。一抹幽蓝的光辉从她的眼底褪去,我没有看懂,只本能地抓住了这弹指之间的空档,用力一挑,将她手上的长剑挑了出去。 两柄剑相撞,发出久违的声音。 刚苏醒的身体差点没跟上刚才的一切,我剧烈地喘息着,被汗水打湿的长发也随之凌乱地垂了下来。 在它们的阴影中,我将薇薇安压在身下,一只膝盖压住她的胸口,把长剑横在了她的脖颈前。 现在轮到你被我用剑指着了,我冷冰冰地问,感觉怎么样?薇薇安? 这一次,轮到她睁大了眼睛。 这个样子的薇薇安真好看。如同在一场迷梦中惊醒,理智姗姗来迟,她茫然地睁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月光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看上去脆弱得要命。 也迷人得要命。 我的色心不争气地扑腾了一下,被我大力摁住,板着脸继续说:怎么不说话了? 有些事情你能做,我就不能做?我语气凶狠,起初是虚张声势,后来却越说越气,只有你才能把我骗得团团转?只有你才能拿剑杀我?只有你才能把我骗到温泉里,想就这样让我做一辈子梦,还要伸手来解我的衣服强迫喂!你那是什么表情,我才不会对你那样做! 我气急败坏地说。 薇薇安默不作声地把头偏了过去,剑锋锐利,在她脖颈上擦出一丝血痕。 我吓得把剑往后收,又忽然觉得自己这样很没气势,只好尴尬地停在半空。 谁都没有再说话,在一片沉默中,我忽然听见了薇薇安的声音。 你好凶,她委屈地说,我对你都从来没有那么凶过。 我一下子愣在原地。 坏女人,坏女人!我知道她在骗我,我太清楚她的把戏了。薇薇安抬起眼睫看我,看起来又楚楚可怜、又倔强、又脆弱就好像自己这四百年来没杀过一个人,也没一把火把人家宅邸烧光过似的。 可是,她确实又真的非常好看又(看起来)非常脆弱 我的良心莫名其妙地开始痛了起来方才我是真的动了真格,膝盖紧紧地抵在她胸口,逼得她呼吸都只能艰难地起伏。 膝盖下是薇薇安丰盈的一片柔软,被我制住要害,她咬紧下唇,重新将眼睛别了过去。 她的长发泼墨一样铺散,也被我膝盖压着,在刚才又是一阵牵扯。 薇薇安却没再说话,她的脸庞被乌黑长发衬着,显得愈发皎洁。血痕犹在,看起来一副美人受辱的模样。 然后,她纤长的眼睫毛颤了颤,一滴水落了下去。 我刚才是不是做得太粗暴了? 我的心一下子慌了起来,连剑也忍不住放了下去:你、你怎么哭啦 我、我也其实也没有很呃,好吧,关于你强迫我的这个原则问题,我是挺生气的我结结巴巴地说,但是,这个问题我们可能得冷静下来之后再好好地谈谈,无论如何,刚才我把你弄伤是不对嗯? 薇薇安忽然一把抱住了我。 对不起,她轻声说,用下巴轻轻地蹭了蹭我的脸颊,我不应该那样做的。 她坐起来,于是就又变成我坐在她的怀中了。熟悉的清冷香气包裹了我,这一次闻起来是那样地妥帖、真实我好像很久很久没看见真实的她了。 我的心也不由得随之柔软了。 如果你指的是刚才的事情的话,我原谅你。我说道,温柔的夜风吹过来,使我忽然意识到我们此刻似乎仍然处在神明的花园之中。 方才薇薇安眼中那抹幽蓝的晶光从我脑海中闪过,我慢慢地回想着:所以,刚才你是受到了祂的影响么? 薇薇安将我抱得再紧了些:不是,方才确实是我想这样干的。 我: 还好,在我再一次拔出剑之前,她把后面的话说完了:但确实是有一个声音一直盘旋在我的心中。 我也做了好长的一个梦,她慢慢地说,梦见自己的意识被囚禁在了童年薇薇安的身体里面,不得不把过去的一切都重新经历了一遍。 然而,就在我以为自己要做上四百年的噩梦的时候,我的梦却忽然发生了变化。 我梦见了你,在梦中成为了牧羊女的你,混沌母神的声音,也是那个时候在我的脑海中响起的。 祂告诉我,此乃神明永夜永梦之花园,在这里,意识剥离□□,时间自成永恒,只要那一刻我们能够斩断现实的联系,那么,我们意识将在神明的世界永不分离。 像梦一般,她呢喃着:等到那个时候,无论是外面的世界再如何充满饥荒、瘟疫、战火滔天,无论生命再如何脆弱又短暂,都不再与我们相关。我们将在永恒的庭院中,分享永恒的世界,但是 但是,我轻叹一声,接上了她的话,你知道我不愿意的。 是的,我知道,她同样叹息道,我一直都知道。 造物弄人。放大一个人的欲.望,看他如何在命运中挣扎,大概也是神的乐趣之一,我想起刚才与混沌之神的对话,忍不住摇头笑了笑,其实,我也差点就在梦中沉沦了。 薇薇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梦。 她露出微笑:我也是。 但是,现在梦要醒了,薇薇安轻轻地说,在下山之后,我们就要分开。 我黯然了一瞬:是啊。 这是我们从上山之前就讨论过的事情,只是这次,恋恋不舍的人成了我。 我咬了咬嘴唇,还是忍不住说:薇薇安,你真的不能和我一起随军出征吗?我们我从遇见你之后,就没有和你分开过 我小声地说。 我何尝不想和你一起,她的目光像夜色一样温柔地流淌过来,但是,精灵、人类、兽人三族间积怨已久,并不是一时能够解决的。 你以半兽人的身份中途加入兽人军队,还要让精灵跟在你身边,一个人、两个人或许能够理解,但对整个军队而言,必定引起怀疑与猜忌这是行军之中最恐怖的事情。 我在奥尔德林与你里应外合,这样更稳妥,她说,久违地揉了揉我的头,艾希礼,该试试独当一面的感觉啦。 可是我可怜巴巴地看她,还是有点伤心又委屈。 我现在开始觉得在梦里过一辈子也不错了。我小声地说。 薇薇安含笑瞥了我一眼,语气温柔:小狐狸,我可是会把这句话当真的噢? 我乖乖地闭上了嘴。 她这才柔声继续说道:而且,对我来说,奥尔德林也有必须去做的事情。 如果我没猜错,精灵圣晶大概就在王都的神殿中。四百年前,它被带到无尽之海的对岸,让一整座山脉成为死域,又诞生了我。她淡淡地说,现在,一切都该物归原主了。 道理都懂,但我还是有点委委屈屈。明明我们早就一起讨论过几次了,但到了一锤定音的时刻,还是觉得自己像被抛下了似的。 做梦的时间真短啊,我伸手去揪薇薇安的衣角,郁郁闷闷地说,明明当时觉得很漫长 但是,我们还在神的花园中,她却忽然说,在这里,时间流得很慢。 所以她没有再往下说了,只温柔地看着我。 愿者上钩。 我吻过去,与她鼻尖碰着鼻尖,朦胧地、轻柔地触碰。 夜风再次徐徐地吹了过来,我不知道神明的庭院,是否就是我们此刻内心的映照。因为,此刻我们站在一片温柔的原野之中,月光像水一般流淌在每一缕草叶上。洁白而古老的神殿遗迹隐没在远方,苹果树和无花果树在夜色中站立,垂下芬芳的果实与枝条。 薇薇安将外袍铺在了树下。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为何在母神口中爱与情.欲将是永恒的命题。我们躺在一起,幕天席地,看晶莹的星星在枝叶间闪烁,无花果树浓密的枝条垂到地上,如同情人的庇荫。 果实散落一地,我将它捡起来,与薇薇安分食。甘甜的蜜液在唇齿间辗转,像一种吻的比喻。 我闭上眼睛,感受到薇薇安的手指轻轻地触碰我的脸颊。 我好久没有这样看你了。她这样说道。 她开始慢慢地吻我,从眉心到锁骨,一路流连,久违的亲昵,让我放松下来,摆了摆身后的狐狸尾巴,大着胆子去勾薇薇安的手。 直到她忽然凑到我的耳边,轻轻地喊了我一声:姐姐。 我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 这敏感的动作被她发觉,便更是变本加厉,在我的耳边又促狭地喊了一声:姐姐。 你怎么抖得这么厉害呀,小狐狸,呵出的热气扑到我的耳边,激起一阵酥麻,薇薇安含笑问,在梦里,你可是很喜欢呢。 你的耳朵,好红,她纤细的手指拨开我的头发,沿着耳朵的弧度,一直滑到脖颈处,连脖子都红起来了,姐姐?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78) 我、我我一下子什么话都说不出了,只好呜咽一声,薇薇安你别再戏弄我了 她在我的耳后轻笑一声:我怎么戏弄你啦,姐姐? 在梦里的时候,你的反应可不是这样的,她曼声说,手指沿着腰际的曲线滑去,那个时候,我一喊你姐姐,你就会浑身发抖 呜我颤抖着说,恨不得找个地缝转进去,你、你不要再说了 被、被十六岁模样的薇薇安喊姐姐已经够让人心尖发颤了,更不要说现在被四百岁的成熟女性薇薇安亲亲热热地咬着耳朵喊姐姐 我一想到自己当初意乱神迷的样子都被她看尽了,就觉得自己浑身都仿佛烫得要化掉了 你好烫呀,仿佛洞察了我的心绪,薇薇安故意似地说,化得这么快,你是奶油还是砂糖做得呀? 她收回手,在我的脸上划过一道湿亮亮的水痕:你看。 还是说你不喜欢我喊你姐姐,而是喜欢自己喊我姐姐呢?她低声问,你选一个? 我咬住下唇,羞耻得说不出话来。 那就算了?她勾唇,又一次风情万种地开口,姐 姐姐! 大的羞耻打败了小的羞耻,我紧闭双眼,终于脱口而出,姐、姐姐我知道错了 我的尾巴被抓住了,薇薇安不轻不重地揪着我的尾巴,往我、我的屁股上轻巧地甩了一记巴掌,嘴上却用着夸奖的语气,温柔地说:嗯,好乖,再叫一声听听。 姐姐我小声地叫了一声。 真乖。她柔声说,再一次吻了下来。 这一次,这个吻与以往所有的吻都不一样,带上了晚风、无花果粘稠的甜意和一种禁忌又羞耻的脸红。 我呼吸急促,好似水面上随时会倾覆的一叶小舟,看着薇薇安垂眸,在枝与叶间撷下一颗无花果。 那是一颗人间的果实,甘美,柔软,汁水四溢。被薇薇安温柔地吻着,吮吸果蒂的位置,从小小的口中流淌出透明的汁水,将她的嘴唇染得亮晶晶。 薇薇安的指腹轻轻揉捏着果肉,嘴唇细致、小心又轻柔吮吸,直到一切都在指尖融化成晶莹的蜜,舌尖轻轻一勾,便尽数流淌了去。 这大概是最漫长的一夜,也是最短暂的一夜。我小声又短促地叫着薇薇安,翻来覆去,胡乱地喊她名字,喊她老师,又喊她姐姐。 直到最后,我的声音像露水没入草丛一样,尽数都在吻中淹没。 星星垂在天幕之中,好像看不到终结。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们躺在无花果树下,十指相扣,薇薇安侧过头来,温柔地理着我们凌乱的长发。 你不生气了吧,她凑过来,小声地咬着耳朵,温泉的事情。 好像只是随口一问,她看上去表情镇定,但我分明看得出,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小心翼翼,又透着狡黠。 好像做错了事情的猫,一边惴惴不安,又一边觉得自己能靠撒娇蒙混过去似的可是她分明折腾的是我诶! 我瞥了一眼腿上的红痕,忍不住半恼着瞪了她一眼,不由自主地开口说:不行。 我还在生气呢,我半真半假地说,温泉的事情,你得赔。 那我再赔你一次就是了。 薇薇安笑起来,手再次落到了我的腰上,我赔你,好么? 那是一只非常好看的手,修长的一段柔白,不轻不重地捏了捏我的腰。我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了,险些就缴械投降,只得按住了她的手,轻声说:不,我不要这么赔。 薇薇安,我想要你这么赔。 我的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轻轻向前一推。薇薇安毫无防备,就这样倒在了柔软的碧草上。 月光落在她的肌肤上,照出一段腻白,她的长发散乱其间,好像流淌的河。我看着她湛蓝的双眸,心也随之漏跳了一拍。 你可是说好要赔我的,薇薇安。 那是一种迄今为止未曾有过的一种体验。 薇薇安长长的睫毛忽闪着,我的心也咚咚咚乱跳。我俯下身吻她,看见她脸颊上渐渐泛出晚霞的粉晕,像茫茫雪地上盛开的唯一一朵玫瑰,找不到任何一段诗歌能与之比拟。 我触碰她,托着她的腰,看见她渐渐软化,动情又脆弱,看见她的眼波像水一样漾开,风情万种,浸透了月色,也浸透了我。 波光潋滟,眉眼风流。直到我面红耳热之际,我才意识到,薇薇安薇薇安好像不论做什么,都这样得心应手。 而我是被她勾住的行人,雪白花枝盈盈欲滴,露水正浓。 我闭上眼睛,小心翼翼,珍而重之,成为她裙摆间最虔诚的信徒。 别再去想离别在即,别再去想良宵苦短,珍惜这一刻吧。 一千年也抵不上这一夜。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只有脖子以上,审核大大。 感谢在20220714 19:05:36~20220717 12:01: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转乘火箭 49瓶;Grey 18瓶;馋猫与树、111 10瓶;没什么 5瓶;薄言、Hoche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0章 烽火 太阳升起来了。 这一觉,仿佛睡了一百万年,又仿佛只有一秒。等到我们睁开眼睛时,太阳已然升起,哪里有什么黑夜的痕迹。 梦境像夜里的露水,在阳光下转瞬间就没了影子。 我们慢慢地爬了起来。 原本浓得伸手不见五指的雾气散尽了。积雪皑皑,强烈的反光让我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发现来时的洞口不知何时已经消失感谢混沌女神,我们如今已穿越封锁,站在了圣山的山巅之上。 圣山神殿就在我们的下方。 以俯瞰的角度看去,山崖上的神殿依旧恢弘得惊人。日光之下,积雪被霞光染成淡红,与山脉灰蓝的阴影形成鲜明的对比。 无数高高的塔楼如同白银与珍珠所铸的利剑与箭簇,在绯红的光辉中直向云霄。 雪白的旗帜在风中闪亮,我带上鹿角制的护目镜,眯起眼从狭小的缝隙间望去。 在最高那座塔楼之上,一只浑身雪白的飞龙,正盘踞在屋顶上。 那便是曾经吞吐白焰,让整个兽人军队节节败退的圣白龙之一。 与曾经那只巨型火龙相比,眼前的白龙只能算作中型飞龙。然而,只看它脊背上冰凌般的棘刺以及那一双巨大的翅膀,便已足够令人想像出一幅遮天蔽日千里冰封的景象。 而我的目标正在眼前这只飞龙的正下方那是圣山神殿的烽火台,也是整个诺恩大陆最高处的烽火台。只要将它点燃,滚滚浓烟将直冲而上,足以令在西风山脉的人观测到。 这将成为我与兽人军队的一个信号,一个我与拉维诺王朝决裂的宣告。 圣山神殿修筑在山崖之上,在宽阔的前庭广场之后,神殿的建筑群分为数层,呈阶梯状分布。一层比一层高,每一层都深深地凿入了山体之中,背靠天险,固若金汤。 瞭望塔高入云霄,如同白银打造的棘刺拱卫王冠上的明珠。毫无疑问,倘若战争爆发,这将是整片诺恩大陆最后沦陷的堡垒。 除非有人能到达圣山之巅,从上方攻入。 我垂下眼帘,按了按身上的箭筒。 按照计划,从奥尔德林出发的洛里亚已经到达圣山脚下,一旦烽火燃起,她便将驾驭飞龙,前来接应。 不过,在那之前,我们必须在戒备森严的神殿中逃出生天在无法使用魔力的情况下。 我默默地看了眼薇薇安,后者拨开自己在风中飞舞的长发,轻轻地点了点头这问题我与薇薇安讨论过,然而,每一次她都只是笑而不语,告诉我她自有办法。 我行我素向来是她的习惯,我也只好相信她了。 准备好了吗?薇薇安轻声问。 我点点头。 钩爪钉在山崖之上,一道银色的细线微微闪着光,在风中几乎透明,我紧了紧背上的长弓,咬着一支羽箭,沿着绳索悄无声息地滑下了山崖。 精灵天生脚步轻盈,但在禁魔领域里,兽人矫健的身姿显然更占优势。借着精灵斗篷的掩蔽,我落到了神殿的屋顶上。 神殿的屋顶覆盖着积雪,日光下闪耀如水晶。我如履薄冰,小心地保持着平衡,向烽火台走去。 太阳已经升高了,雾气散尽。一瞬间,我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洁白、冰冷、剔透而又无暇的世界中。 直到此刻,我才意识自己的渺小。耀眼的雪光闪烁着,让人睁不开眼睛。我半眯着眼睛,竭尽全力地保持着身体的平衡,在高高的屋顶上以一种缓慢而沉静的步态,慢慢前进。 然而,我的脚下却在这时,忽然踩到了一块冰。 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声响,我的身体飞快地向一边倒去,一块冰凌在震动中断裂,啪地一下落下去,发出清脆的声响也就是在这时,盘曲在塔尖的白龙,忽然扬起了翅膀。 那一刻,我的心脏几乎冻结成冰,但是,在一个世纪般漫长的屏息之后,白龙发出一声清越的长啸,便又重新卧了下去。 在如此近的距离里,我可以清晰地看清它身上铠甲一般的鳞片,泛着幽幽的蓝光,三根尖利的犄角从吻部生出,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优美。 然而,它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之后,却又慢慢地闭上了双目,显出一种安然的恬静来。我低下头,发现不知何时,身上的精灵斗篷已经莹莹泛光,让我的身影同白雪融在了一起。 悬着的心终于稍稍放下来了一点,我松了口气,慢慢地攀上了更高的一层这个距离刚刚好。 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着,我强迫自己放缓了呼吸,牙齿紧紧地咬住弓箭,掏出火石,用力一擦,火焰便从指尖跃到了羽箭之上。 我将点燃的羽箭从口中取下,眯起眼睛,对准烽火塔的最高处张弓、搭箭、松手。 一声弓响,利箭便如燃烧的流星般飞去。 起初,一切都是静寂的。在无数庞大而森严的建筑物之间,它纤细得像一根羽毛。然而,不过一次眨眼,烈火便已经席卷了烽火台,浓烟滚滚,转瞬间直冲天际。 于此同时,飞龙的尖啸响彻天地,锋利的冰凌在咆哮之中凝结,如同箭雨一般向我飞来。 空气仿佛就在一瞬间凝结成了白茫茫的寒霜,飞龙从塔尖跃下,狂怒地张开了利齿。 我确信自己在那一刻看见了雪暴的形成。传说中毁天灭地的白焰,正是飞龙喷吐的寒霜,在这寒霜之中,一道锐利冰凌袭来,击中了我的小腿。 我不由自主地踉跄了一下,便感觉到了寒霜的再一次迫近,呼出的水汽正在冻结成冰,成为无数细小的冰凌后又纷纷炸裂,发出玻璃破碎般清脆的声响 薇薇安! 我听见了自己呼喊的声音,就在转瞬、就在屏息之间,茫茫雪雾中显出一个女人纤细的身形,狂风鼓荡,在神殿的银号角之中,她手执一柄利剑,干脆利落地一剑削断了自己的长发。 精灵的身体由魔力构建。 那长发几乎就在眨眼间剧烈地燃烧了起来,强烈的魔力波动以那幽蓝的火焰为圆形,如同涟漪一般扩散开来。一道亮光从薇薇安的杖间升起,铸成无形的风壁,挡下了巨龙的一击。 那是极其耀眼的光芒,在积雪与建筑的反射之中,仿佛一切阴影都无处遁形。巨龙发出恼怒的咆哮,我也闭上了眼睛,在短暂的雪盲之中,我听见耳边传来一声清冽的呼喝:跳! 我想也没想,当即纵身一跃。 咔! 尖锐的巨型冰棱落到了我方才站立的地方,狂风怒号中,我从绝壁般的城墙上坠落下去。 下一秒,我落到了一个柔软的怀抱里。 接住你了,她轻声说,带着小小的促狭,你看,我总能把你接住。 又是那样的冷香,像脸埋进了一捧雪里。我下意识抓住了薇薇安的袖子,正想说些什么,眼前的景色,却忽然全都呼啸着向上升去。 抓紧我!她喊了一声。 一只巨大的利爪凌空抓来,第二只白龙飞起来,却扑了个空,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们再次开始坠落,速度比上一次更快。 巨大的冲力与坠落的力量拉扯着,让我们急速地向下冲去。 薇薇安!在巨大的风声中,我终究还是忍不住喊出了声,你的头发 一些魔女的把戏,狂乱的风吹起她堪堪落到锁骨的短发,露出纤细又白皙的脖颈,薇薇安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前方,一边狡黠地说,这一手我留了一百年小心了! 极其惊险的一个转弯,像光改变方向,魔杖载着我们躲过一道厉咒,听见身后一阵冰凌四溅的脆响。 斗篷的袍角在飞舞中被击中,化为齑粉飘散风中。 看来我们得小心了,带着些微的喘息,薇薇安在我耳边小声而急促地说,毕竟现在我的魔力可不多!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被风雪吞没,暴怒的白龙再一次怒吼着向我扑来。魔杖在空中踉跄了一切,再次向下方坠去。 下面!我大喊一声。 第三只白龙咆哮着出现了,它盘踞在前庭宽阔的广场上,有一条钢铁般有力的尾巴。 无路可逃了,魔杖的魔力已经快要耗尽,我听见薇薇安剧烈的心跳声。在极速的坠落中,近乎绝望地看着我们直直地向其中一条龙冲去。 风暴在它口中成型,天地间荡开一片苍白的雪尘。 魔杖彻底失去了魔力,剧烈的冲击之中,我和薇薇安一起从万丈绝壁上坠落下去。 一只黑龙从浓雾中冲出,一把抓住了我们。 洛里亚!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是你! 是我! 在翅膀卷起的狂风之中,我听见龙背上的女人大笑地回答:两位女士,久等了! 没事,伤口的寒冰融化了,热血汨汨地流了下来,又冻结成冰,我喘息着,抱紧了黑龙的爪子,闭着眼赞叹,你的龙也太帅了! 另一只爪子里的薇薇安却哼了一声:还行,没死。 那是!洛里亚吹了声口哨,毫无愧疚之色,不然我可没机会看见你的新发型! 与此同时,黑龙腾空飞起,吐出深紫的电光,与白龙缠斗在一起。 接下来的一切我难以用语言形容,就像没有人能确切地描摹一场风暴。 暴怒的沸雪、狂风和雷霆缠斗在一起,四条飞龙咆哮、撕咬,张开双翅卷起风暴,遮蔽了天地的光芒。 血花四溅中,它们在空中呈现出力与美极致的角力,叫所见之人毕生难忘尤其是我此刻正在命悬一线的一等席上。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79) 洛里亚的黑龙与她本人一样,在海洋的搏击中历练出了狡诈的灵巧。有好几次,我都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撞碎在山崖或对方的利爪上。 黑龙在空中翻滚腾飞,像条滑不溜丢的鲛鱼,在冰浪中穿梭。终于,在某一个喘息的间隙,它忽然喷出雷电,用力振翅向上飞去。 抓紧咯 洛里亚高喊一声,电光石火间,又是一蓬血花溅起,黑龙抓着我猛地向前一冲,突破了包围,白龙恼怒咆哮着,一爪向我抓来。 锵!金石撞击的传来,就在那利爪就要将我勾个对穿的那一刻,一道银色的锁链自空中显现,猛地一扯,白龙发出一声哀鸣,竟生生地停顿了一刻。 随后,它忽然奋力挣扎了起来。 然而,那条锁链再也没有变长,在最后一次撞击后,它不甘地长啸一声,调转方向,飞回了前庭广场 。 我们,则冲入了茫茫云海中。 洛里亚的口中发出一种低沉的声音,黑龙松开爪子,将我们甩到半空。 我来不及惊叫,下一刻,就落到了龙背上。 这是我第一次从龙背上的角度俯瞰大地,云海苍茫,前方的洛里亚正全神贯注地抓着缰绳,穿梭在云朵之间,背后的薇薇安静静地搂着我的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至于我呃我夹在洛里亚坚硬的背甲和薇薇安的胸前,快要喘不过气了 我用眼角余光偷瞄了一眼薇薇安,看见她的短发在风中飘扬,露出洁白耳廓与脖颈,陡然生出一种陌生又美艳的凌厉来。 劫后余生的刺激还残存体内,血液沸腾着往脸颊耳尖涌,我的心砰砰直跳,赶忙拧过了头。 然后,我又发现,自己从刚才开始,就下意识抓住了什么东西毛绒绒的,是洛里亚的尾巴。 !我不知道这样冒失的动作是否是一种冒犯,赶紧松开了手,黑龙恰巧在这是拐了个大弯,我一个不稳,差点被甩了出去。 好在薇薇安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我。 而我,则在手忙脚乱中,又下意识把洛里亚那根毛绒绒的大尾巴抱了个满怀。 洛里亚头顶的狼耳朵疑惑地动了动:怎么了? 呃嗯我结结巴巴,没、没事就是有点恐高 薇薇安率先发出憋笑的声音,随后,洛里亚和薇薇安一起笑了起来。 我一愣,腾地脸红起来她们俩就是合起来诓我!两个天天飞来飞去的女人嘲笑我一个,有意思吗! 看她们开心的样子,大概确实是很有意思吧! 我郁闷地甩了甩尾巴。 好了,终究还是洛里亚打破了僵局,她毛绒绒的耳朵在风中转了转,薇薇安,我在前面的渡口放你下来,然后,我就捎着你的小狐狸往西走咯? 薇薇安轻轻地嗯了一声。 洛里亚,你是要到西北荒原去吗,去找你的部落?我问道。 嗯她拖长了腔调,思考了一下,严格的说,那里也不能算我的部落。 我只是在那里出生而已,在一百多年前的时候,她聚精会神地盯着前方,短发随风而动,露出俊朗的脸颊,在野狼的族群中,我们将头狼成为阿尔法,你知道吧? 荒原狼是一个与其说接近人,不如说更接近野兽的兽人族群。在那里,我们奉行绝对服从、弱肉强食。一旦头狼在挑战中落败,新的阿尔法就会诞生,而旧的阿尔法,将会被逐出群落。 我的父亲就是当时的阿尔法,然而,在挑战中,他被一只更年轻力壮的母狼咬断了咽喉,命丧当场。 而那时已经快成年的我,则选择了离开别误会,我并没有为此太伤心。毕竟优胜劣汰,向来如此。 是吗,当时我怎么记得当时有人赌气赌得在雪原里到处踢树把我吵醒了呢?薇薇安插话道。 那、那些都是不重要的事情!洛里亚气恼道,你见面就把我打了一顿这件事我说了吗!艾希礼!这种黑心肠的女人你究竟喜欢她哪点啊! 啊我斟酌着说,因为她好看? 薇薇安发出得意的笑声。 真受不了你们,真正的大灰狼愤愤不平地说,别怪我没警告过你哈!童话里的大坏狼骗小女孩都是这个开头! 我怎么就不能是湖中仙女了呢?薇薇安飞快地反唇相讥。 好了,好了夹在她们俩中间,我赶紧调停道,那、那洛里亚,你这次回去,是因为什么呢? 她的脊背忽然绷紧了,连周身的气息都骤然变得冷肃了起来。 和你一样,她淡淡地说,乱世终起,时日已近。 我也该回去拿回我自己的东西。 轻松的气氛荡然无存,话题终究还是来到了这里,如同我们终将要降落。 在最后一段飞行中,我们三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这沉默一直持续到了降落,在旷野无人的野渡之间,洛里亚主动张开了双臂。 祸害遗千年,她别别扭扭地说,薇薇安,别那么容易就死了哈。 少来给精灵操心寿命问题,薇薇安莞尔一笑,再见。 她们快速地拥抱了一下,洛里亚晃了晃尾巴,便背过身去,把剩下的时间留给薇薇安和我。 这倒让我顿时不好意思了起来,小腿上的伤口包扎得潦草,我一瘸一拐地走了过去。 薇薇安将我拉入怀中。 好啦,她摸了摸我的头,我给你的那顶白蜡树冠还在吗?那里有我的一滴血,戴上它,即便是在千里之外,我们也将心有所感。 嗯,我用力点头,我一直带在身边。 我的一只手插回了口袋,在那里,藏着一枚小小的戒指。 那是用灯芯草编成的一只指环。我没有薇薇安那样和万物生灵沟通的能力,只好削了一缕长发,细细地编了进去,偷偷花了不少心思,大概也还算精巧。 我捏着它,摸着它光滑的边缘,开口说道:薇薇安 嘘,一根纤细的手指却竖在了我的嘴唇边,薇薇安轻轻地说,这个时候暂时不要说这种话。 根据定律,分别时的许诺,最好留到重逢时再说。她狡黠地说,这可是我在奥尔德林看小说时总结出来的薇薇安定律噢? 我笑起来:好,你说得对。 那么,我们也再该拥抱一下?我说道,同样张开了双臂。 她一笑,与我拥抱在一起。 互道再见之后,我们在渡口分别。 黑龙冲天而起,再次载着我和洛里亚飞上天空。在茫茫的云海中,我最后一次回头,看向身后。 在那里,圣山的巅峰,烽火还在燃烧,浓烟滚滚,升向天空,某一刻甚至遮住了太阳。 这便是这个纪元里,战争的讯号。 【昼星夜行之梦篇完】 【日轮坠落之战篇启】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卷开始了,希望在到达目的地之前,也能继续和各位读者小天使相伴。 感谢在20220717 12:01:37~20220723 22:31: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叶染青 30瓶;逢雪怜梅、k酱 20瓶;我马上就去睡觉了 19瓶;delayyyyy 12瓶;南大街714号、是废辰、Grey、云涂 10瓶;49946724 5瓶;归尘又嗑疯了 4瓶;薄言 2瓶;奶盐小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1章 狼窝 月亮映照在溪水中,我解下头盔,掬起一捧水泼到脸上。 已近初冬,冰凉的水让我打了个激灵,漆黑的水面映照出一个年轻女孩的面庞,高高竖起的狐狸耳朵,金色的眼睛,还有一头浅棕的长发。 这是为了掩盖王室血统而特意染的,发丝间散发着一种树汁特有的酸苦味道,我轻轻摸了摸发梢,不由自主叹了口气。 距离与洛里亚分别,已经过去数日了。 此前,当我和薇薇安向圣山赶去的时候,兽人的军队也在向着东南的奥尔德林日夜行军,加之洛里亚的飞龙日行千里,不过一日路程,我便已经与兽人的军队汇合。 在那之后,军队沿着萝格雷森河旁的大道顺流而下,翻过了贝雷尔森丘陵,又经过了曾经我和薇薇安在渡河对面遥望的精灵之森。 薇薇安的预料没有错,当那片森林的影子出现在河的对面,几乎所有兽人都露出了厌恶的神色。 邪恶的森林。他们用兽人语低声咒骂,朝那个方向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 咚! 一颗石子从我身侧擦过,落到溪水中,发出清脆的水声。 我回过头,看见不远处的灌木丛里,探出了一头乱蓬蓬的红发。 喂!半人类!红发女孩用兽人语喊道,你干嘛不在帐篷那边呆着! 她语气粗野,面孔看上去却颇为稚嫩,乱糟糟的红发之间,一双红狐的耳朵倔强地立着正是曾经在西风山脉袭击我的那个兽人女孩。 蒂南娅,我喊出她的名字,你不也没有呆在那儿吗? 我当然是来监视你的!她恶狠狠地说,谁知道你这个半人类会不会偷偷藏起来给人类通风报信。 她的眼睛落到了我腰际的佩剑上,露出厌恶的表情。 龙心晶石在黑夜中泛着光芒,曾经,我就是用了些小魔法,将她压在地上打。 这回忆显然令女孩记恨到现在,她冷冷地哼了一声,又甩了甩尾巴:让开,我要站这里! 随你的便。我回答到,转过身去,看自己身上的伤。 不久前被冰凌刺穿的小腿伤口终于开始出现愈合的迹象,只是这几日昼夜兼程,疏于护理,以至于伤口一直冰冷疼痛,恐怕未来愈合之后,也会有后遗症。 哼,蒂南娅又哼了一声,一点小伤就这样磨磨唧唧的,果然人类的血统就是没用。 我懒得搭理她。 她却又凑过,笑嘻嘻地说:喂,他们都说你不像狐狸,像一条狗吗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就是人类的奴才的意思,她居高临下地看我,用脚尖不轻不重地踢了我一脚,喂,半人类,你说是不是喂,你跑什么啊! 别以为我不知你刚才在帐篷里说了什么!摇尾乞怜!你就是那些没毛狗的走狗! 我腾地站了起来,向外走去,蒂南娅气急败坏,在我身后低声喊道:你就活该被赶出来! 我一瞬间咬紧了下唇是,蒂南娅说的没错。 我的确是被人从帐篷里赶出来的。就在今夜,在议事的军帐内,一只白狼,提出了我们应该将敌人的尸体抛入河水之中。 萝格雷森河自西向东流淌,是人类堡垒依靠的重要水源之一。无数条分流被引入坚固的堡垒中,一旦被抛入尸体,引发大量腐败,无论是战马还是牛羊,是士兵还是平民,一切依靠这条河流的生命,都将必死无疑。 我几乎是想也没想地就提了反对。 然后,结果显而易见我的提议被拒绝了。 你该不会这还是你们人类过家家的玩意儿吧?白狼尖刻地说,战场上不需要同情和怜悯。十多年前人类杀了我们那么多人,你以为今天我们不动手,就能让他们同情我们吗? 就算到了战场上,所有人都是一样要死的,那个时候,我们这边死的人会更多还是说,这就是你的目的?你是人类那边派过来的间谍吧?他冷冷地盯着我,我早就奇怪了,混迹在人类之中活了十来年的人,怎么这么轻易地就倒戈向我们兽人呢? 可惜了,人类这种诡计多端的没毛猴子偏偏派了你这样一个蠢货,白狼哼了一声,要我说,就不该把你这种人放进议事帐来,捆起来丢到俘虏那边就够了。 好了!赞雅打断了他的话,当初点燃烽火的要求,是我们商议后提出的。接纳她,也是我用一族首领的信誉担保的,白狼,如果你认为她是间谍的话,那你心里,又是怎么看待我的呢? 白狼没有说话,只烦躁地甩了甩身后的尾巴。 艾希礼,她说,你的想法确实是太幼稚了。 我明白自己这一刻应该闭嘴了:但是那些平民是无辜 没有什么无辜!也没有什么平民!赞雅厉声打断了我的话,你难道忘记了你的母亲是怎么死的吗?! 她的目光像鞭子一样火辣辣地抽在了我的脸上。 好了,我明白大家的意思,坐在上首的狮王终于发话了,没有信任就没有同盟。白狼,赞雅是红狐一族的族长,既然她用性命担保,那么我们就应当相信她。 至于你,艾希礼,你实在不应该这样说话,她紧紧地盯着我,你知道十七年前的那场战争里,白狼的父母是怎么死的么? 他们是被人类开膛破肚而死的,拉维诺的国王,路维德三世把他们的皮剥下来挑在军旗上的时候,白狼就藏在尸体堆里眼睁睁地看着。 白狼一直烦躁甩动的尾巴垂了下来。狮王继续说道:而我的母亲,是被光明神殿的白龙烧死的。它们喷出寒冰的烈火,将我的母亲冻成了冰块,一箭过去,她的四肢就碎成了许多块。 还有黑豹,她的目光转向一位从刚开始就一直没说话的女士她黑发金眼,长长的粗尾巴搭在膝盖上,她瞎了一只眼睛,腿也是瘸的,因为战争爆发的时候,人类把所有兽人的孩子圈起来,像打猎一样一箭一箭杀人取乐你还觉得人类是无辜的吗? 在这里没有平民。人类今日的所有安定,繁荣与昌盛,都建立在兽族的尸体之上。这一切都是应得的代价,人类曾经开疆扩土,大肆掠夺,那么今天,也就到了该偿还的时刻。 赞雅,狮王继续说,我并非不信任你,但是,你看,让艾希礼坐在这里实在是太早了些。这是各族首领的会议,而艾希礼并没有与我们并肩作战过,即便是你想要培养她,于情于理,也是蒂南娅坐在这里更合适。 我的提议是,让艾希礼到普通士兵那里去,就归在白狼队伍下吧,有人有其他想法吗? 所有人都沉默下去。 那么,狮子慢条斯理地说道,这座帐篷就暂时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了,艾希礼,你先出去吧。 我垂下眼睫,迈开脚步。 再停下来时,我发现我已经站到了自己的帐篷前或者说,我曾经的帐篷。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80) 现在,几个狐族士兵正在帮我打包行李。 被褥被人胡乱卷着,丢到我的脚边,沾满了暮秋的草叶和露水。 好了,那年轻的士兵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去白狼那边报道吧! 他的脸上带着一种如释重负,像是终于能看见可疑人物从眼前消失了似的。赞雅方才的目光依旧火辣辣地抽在我的心头,于是,我什么也没说,只弯腰捡起东西,转身离开。 狼族的帐篷离狐族不远,我小心地掀开帘子,一瞬间愣住了。 好、好多狼! 帐篷里成了狼尾巴和狼耳朵的海洋。 四处弥漫着汗味、狼族特有的强烈气息,还有一点伤口的血腥味。现在已经到了该休息的时候,几十个士兵挤在帐篷里,被褥、绷带和武器放得乱七八糟。 狼族的身材天生要比狐族高大不少,更不要说我还有人类的血统。我小心翼翼地在一群肌肉发达、肩宽腿长的狼族姑娘间穿过,朝自己角落里的床位前进,只觉得她们个个都是尖牙利爪,尾巴毛像钢针,下一秒就要挥到我的脸上。 喂!新来的!有人用力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你就是她们说的那只,要掉进狼窝的小狐狸? 那是一只黑狼,年纪看起来二十岁上下,一条伤疤贯穿于眉眼之间。她嘻嘻地笑着,忽然凑到我面前,龇出一口尖牙,又轻佻地吹了声口哨:小不点,该不会没成年吧?怎么狐族那边就把你赶过来啦? 我静静地看了她一眼:成年了。 兽人的成年可没那么简单喂,你打过猎吗? 打过。 猎了什么啊?要我说,该不会是只小鸡崽吧? 一头龙? 切,不就是一头龙呃一头什么? 一头龙,我平静地重复了一遍,将佩剑扔到被褥上,这是它心脏的结晶。 龙心晶石散发出幽光。 这次轮到我咧嘴一笑: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她怔愣了一瞬,忽然朝那柄剑伸出手去。 啪! 火花一闪,她的手被电得缩了回去。 呜哇!她大叫起来,这是什么!你会魔法!你不是兽人! 所有狼绿幽幽的目光,几乎都在这个时候看了过来。 第112章 战争 静电而已,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静寂之中,忽然有一把声音冷冷地响了起来。 我下意识望过去,发现又是一只白狼走了过来。 她身材高挑健美,面容却在某种程度上更接近人类概念中的美人一头银白的长发齐齐向后梳起,露出饱满的前额与英气的眉毛,杏眼却像寒星一般,笔直地望向了我。 毫无疑问,她是这座帐篷里头狼一般的角色。在发话之后,明明此事还有诸多蹊跷,但几乎所有狼人,都不约而同地移开了眼睛。 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你就是那个狐族小女孩对吧,她冲我点点头,简明扼要地说,我叫菲涅莉,是这支队伍的队长。 菲涅朝我伸出手,又看向黑狼:她叫奥莉,是个只会打架脑子却不太灵光的家伙。 我灵光得很!奥莉不服气地大叫道,明明她就是用了魔 闭嘴。菲涅莉又低低地喝了一声,你难道真的以为我们就不需要魔法师吗? 艾希礼只是一个开始,她语气平静地说,反倒是你,奥莉,看在你我从小一块长大的份上,你要是不接受的话,也可以去罗格雷森河干尸体的那份活计。 奥莉飞快地闭上了嘴,眨了眨眼睛,果断抱着尾巴滚到一旁装尸体去了。 那么,艾希礼,你还好吗?我哥把事情都告诉我了。她说道,礼节性地晃了晃我的手。 掌心相触间,我们彼此都感受到对方手中武器所磨砺出的薄茧,我点了点头:没事。 好极了,她松开手,像另一侧的奥莉一样躺了下来,那就快睡吧,我们明天还要起得很早呢。 别担心,黑暗中,她的声音幽幽地飘了过来,像是宽慰又像是警告,新兵,虽然我们都这样称呼你,但你我心里都知道,杀人就是那么简单的一回事,对吗? 我没有回答,但我确信菲涅莉知道我已经听到她不再说话,只翻了个身,随后,很快便传来了浅而均匀的呼吸声。 对我而言,这是注定失眠的一夜。 传说中群狼环伺的感觉,大抵就是这样。狼人们捕食者的气息如此强烈,让我的身体一直处于僵硬的戒备状态之中,硬挺挺躺在毯子上,好像一根棒槌。 躺在我左侧的奥莉打着呼噜,显然睡得很香。我被她的呼噜吵得辗转反侧,愈发怀念起此前的清净夜晚。 记得我曾经和薇薇安一起躺在避风的岩石下,幕天席地,一片寂静,晶莹的星星悬挂在天幕上,明亮得仿佛一伸手就能够得着也不知道薇薇安,现在还好吗? 想必现在的她,同样也是在一路风餐露宿,正风尘仆仆地想着奥尔德林赶去吧? 也不知道我们再见面时,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我在心里小声地念叨着,情不自禁地将手伸向了领口,拽出了一只用银链挂在胸前的戒指。 那是曾经我们一起逃亡的时候,在路上讨价还价买的储物戒指,能放下的东西少得可怜,薇薇安送给我的那顶白蜡树冠正是其中之一。 现在不是将它拿出来的好时候,我垂下眼眸,静静地将戒指在指尖转了一圈。 冰凉光滑的金属碾压过指腹,我闭上眼睛,将指尖穿过指环,在黑暗之中无声地吻了吻那枚戒指。 薇薇安。 我在心中默念她的名字,用唇瓣感受着戒环上隐约的花纹。一丝凉意掠过我的嘴唇,又很快在我的体温下染成温热。 黑暗之中,它多么像恋人的唇。 帐篷外,寒凉的白露悄无声息地滴入草丛,鼻尖似乎又传来了久违的雪杉气息,令我终于得以沉沉睡去。 接下来的几天,战役顺利得甚至令人感到残酷。 攻城,原本对兽人而言是最不利的形势人族盘踞在堡垒之中,只需数位圣术者把守隘口,居高临下,便足矣做到一夫当关,万夫莫敌。 然而,被污染的河水打破了这一切。腐败从河水中滋生,向堡垒中蔓延。 第一波瘟疫带来的大规模死亡开始出现,叫人猝不及防,犹如魔女货真价实的诅咒。兽人埋伏在森林与岩石的阴影之处,死死地盯住出入口,令围困中的人类,不得不将尸体堆在城内,一批批焚烧处理。 然而,城中的物资与劳力无疑是有限的,挖掘水井、煮沸河水、焚烧尸体,毫无疑问都要耗费战备的资源。而更要命的是,腐烂已经弥漫在空气之中,随着尸体的腐败而愈演愈烈,终于到了依靠圣术者也难以控制的地步。 固若金汤的堡垒,终究成了死亡的囚笼。 巨大的攻城梯和投石器终于被推了过来。在力量与强韧面前,兽人永远比人类更甚一筹。无数重量惊人的巨石被兽人们投掷起来,越过战壕,飞到令人屏息的高度。 而后,它们轰然砸碎在城墙上,发出地动山摇的声响。 从高大的云梯之上,我们开始向上攀爬,煮沸的沥青和石块从城墙的最高处倾倒而下,耀眼的圣术光芒贴着眼皮炸开。像雨点一样,不断有被击中的兽人从半空中坠落,摔得血肉模糊。 然而,无论如何,永远有兽人不断地向上着,向上着。甚至不需要云梯,便能凭借着利爪在城墙上攀登。血肉填平着魔力的鸿沟,战线在一点点向上推移,在震耳欲聋的声响中,几乎所有兽人都在奋力嘶吼,齐声咆哮。 复仇!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大地的震颤之中,我终于攀上了城墙,在我用雷电之箭射穿了一名光明骑士的咽喉之时,白狼菲涅莉的兄长,咆哮着向前扑去,隔着头盔,用背上的巨剑,硬生生地砸碎了对方首领的头颅。 随后,他吹响了手中的号角。 防线崩溃了,兽人高举着武器,冲入其中。人类依旧在进行着最后的抵抗,喊杀声、刀剑声不绝于耳,从城墙脚下一直响彻到城堡的最高处。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一声嘹亮的号角声从城堡的最高处响起。挂着拉维诺领主家族纹章旗帜的旗杆被斩断,升起了兽人的图腾。 我们又一次胜利了。 城门轰然洞开,迎接兽人的军队。我站在城墙之上,向下望去,只觉得城里城外都是一片血流成河的景象。 曾经我以为目睹过巨龙的怒火与死亡,便已算是目睹过这世上最惨烈的景象。但直到这一刻,我才意识到,当初自以为多么悲壮的一场「战争」,在真正的两军交战面前,也不过一场「战斗」而已。 一个已经扭曲的钢头盔滚到了我的脚边,死去的人类弓箭手躺在脚下。在尸体的正下方,一支背着巨剑和战斧的小队正绕着城墙巡逻。他们负责搜寻伤者,一旦发现同伴的伤势已无力回天,便挥动武器,给予他们最后的解脱。 一切都应该有代价。 城镇浓烟四起,大火燃烧。点燃这一切的,一半是投降前的人类,一半是兽人的火箭。大火点燃了房舍,尸体腐烂和烧焦的气味一同传到鼻尖,令人作呕。我掏出用草药浸泡过的湿布,挡在口鼻之前,看见已经有战士开始驱赶战俘。 人们被分开成两列。仍然活着的成年男性被双手反绑,跪在城墙边上,被行刑的兽人战士一颗颗砍下头颅。 这是一场收割。 血流了满地,在遍地乱滚的头骨之中,一个孩子哭着,大喊了一声:爸爸!,便从母亲的怀抱之中不管不顾地冲了出来。 然而,还没等到她扑到那具无头的尸首身边,一根冷箭嗖的一声,从后背射穿了她的胸膛。 我回过头,看见白狼缓缓地放下手里的弓。 一切都应该有代价。他平静地说。 我知道他在告诫我。自古以来,战争就是要流血的。今日死在兽人手下的人类,未必有当年惨死在人类手下的兽人一半多。 弱肉强食,天经地义。我在心中对自己说道,强迫着自己硬起心肠。一切都有代价,艾希礼,你可是要依靠着他们,夺下拉维诺的王座的。 走下城墙之后的景象,却更为混乱。 到处都是求饶、呜咽和哭叫。看见一个人类女孩哭喊着,被一位兽人揪着头发,拖行到了道路的一旁。 这是一场暴虐的、发泄的、报复的狂欢。混乱的交.合发生在每一处,少女,老妇,一个人,两个人许许多多个人,士兵们轮番发泄着战斗后的余兴,旁若无人地施暴。 冷静些,艾希礼,她说得对。我们的战士出生入死,怎么能在奖赏的时刻让他们停下? 世界上的命运是公平的,想想人类曾经怎么对待你还有你的母亲!赞雅责备又失望的目光依旧像鞭子一样打在我的心上,我怎么还能不知天高地厚地去同情他们,为曾经杀害我们的仇人求情? 女孩的声音已经渐渐地弱了下去,在无力的啜泣之中,第不知道多少个人从她身上爬了下来。他们似乎已经感到厌烦,便随手割断了她的喉咙,将她抛进了尸体堆里。 稚童的尖叫却从另一边响了起来,一个孩子哭喊着母亲的名字,眼睁睁地看着几个士兵将一位妇人拖进了巷子不,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一定还会有办法的,艾希礼,想想你从帐篷里被人赶出来的事情!现在可不是任由你逞英雄主义的时刻了!你需要兽人的接纳,需要这些士兵忠诚于你,为你卖命,那么,你就必须得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比如说一场交易!士兵需要发泄,女人们需要活命,或许你可以命令他们停下来,然后用一些口粮和一条生路,让那些女人成为军.妓这难道不已经是一个两全其美的结局?难道还不够满足你高高在上、多到泛滥的同情心? 可是可是! 一声痛苦而恐惧的惊叫划过了我的耳朵。巷口的妇人大力挣扎着,被穿过手臂的一刀钉在地上,在孩子的哭泣之中,衣裳撕裂的声音响起,我狠狠地打了一个激灵,在模糊了的视线中,仿佛看见了我的母亲提娅,十七年前也是如此地、如此地被人摁在地上。 住手! 连我自己都没有预料到的一声呐喊。就在面前那个兽人士兵犹豫,不知道是否该把武器从妇人身上拔.出来之时,我的剑快于我的思考,已经轰然飞出,一剑削掉了他半个脑袋。 直到这一刻,我才发现,不知何时,我的眼泪已经盈满眼眶。 你在干什么! 一声又惊又怒的质问传来,我回过头,看见白狼、菲涅莉和奥莉,已经面色阴沉地站在我的身后。 第113章 野兽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的身上。白狼、菲涅莉和奥莉冷冷地瞪着我,目光几乎可以杀人。 奥莉的长刀直直地抵在了我的后心,冰冷、锋利的一点,隔着护甲也依旧能感受得一清二楚。我并不怀疑,如果我在此刻做出任何攻击的动作,那把长刀将会立刻捅穿我的心口。 空气几乎凝固。在那一刻,我想我应该立刻放下武器,大声否认、辩驳,解释那只是一次失手,一次不了解兽人习俗的冲动,用满怀谦卑的语气,去换取对方的宽恕。 但不知为何,我没有那样做。 眼泪尚在眼眶,随着轻轻一次眨眼,啪嗒落下来。 我的语气在这流淌的一秒钟里变冷,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我平静地说:人是我杀的。 白狼目光沉凝地看着我,他身材高大,眉弓高而眼窝深,看上去分外阴鸷。 我听见他哑声说:你果然是人类派来的奸细。 我做过的事情自然会承认,而没做过的事情就是没有,我回复道,我不是人类的奸细,只是想救人而已。 救人?白狼冷笑,你们人类有多么背信弃义,恩将仇报,自己心里还不清楚么? 把那个女人带过来。他黄澄澄的眼睛盯着我,忽然说道。菲涅莉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将她身上的两个兽人士兵掀到一旁,抓住女人的脖子,将她拖了过来。 让我们来看看你救人的下场是什么吧。他嘲笑地说,走过去伸腿踢了一脚地上的女人。 你,人类女人,想活命吗?他用通用语生硬地问,揪起女人的头发,让她看向了我这一边,这里,有个人,救了你,要被杀了。 现在,给你,一个机会。要么,你留下,换她活命,要么,你走,我们杀了她。 他舔了舔嘴唇,露出一个残忍的笑:你,要选哪个? 奥莉用刀尖抵着我的后心,一脚踢在我的后腿处,将我踢得跪了下去,于此同时,菲涅莉默默地看了我一眼,松开了钳制妇人的手。 没有任何的犹豫,甚至没有再看我一眼。刚才还呆滞着的女人,飞快地爬了起来,疯狂地冲向了人群包围中唯一的出口。 噗呲。 一支利箭射穿了她的背,女人背对着我,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鲜血从她身下泅染开来,白狼再次收回弓箭,微笑着看了我一眼。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81) 你的眼睛里没有意外,他说,毫无意义的事情,谁会去做? 男人高大的阴影笼罩在我的头上,腿伤旧伤未愈,被奥莉踢得生疼。一颗冷汗从额头滑落,正巧掉进眼眶,我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听见自己笑了一声。 是啊,毫无意义。 我说:可是我救人从来只看理由,不看意义。 没有行刑前,所有叛徒的骨头都和嘴一样硬,白狼冷漠地说,看上去不为所动,菲涅莉,去吹角集结吧,通知红狐他们按照规矩,今天的胜利会用叛徒的血来庆祝。 那是你的规矩! 就在奥莉即将一脚将我踹翻的那一刻,我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瞪住了白狼的眼睛。 那是一双凶恶的野兽之眼,居高临下,遍布血丝对野兽而言,谁先在对视中流露恐惧,谁便将成为猎物。 在白狼阴冷的注视之中,我一字一句地说道:现在,我要挑战你。 走狗要挑衅野狼?他冷笑,一个叛徒,不配如此说话。 是我不配,还是你不敢呢? 我高声说道,也同样绽出微笑:难道说你害怕被人嘲笑,嘲笑你输给了一个所谓的\'叛徒\',一个十六岁的女孩? 他的目光骤然森冷下去我知道,这是一个白狼无法拒绝的挑战。 如洛里亚曾经所言,兽人的权威建立在绝对的力量之上,哪怕他对我的算计心知肚明,也必须意识到,一旦拒绝我,他一切的领袖威严都将在未来不断受到质疑。 奥莉,放开她。 白狼面无表情地看向奥莉,又低下头,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阴恻恻地说:但愿你不会因为害怕死相凄惨而求饶,小女孩? 你尽管可以试试!我应答道,长剑铿锵,自剑鞘中闪出雪亮的光。 背上的弓箭被他抛到一旁,白狼一跃而起,与我缠斗在一起。 长剑与巨剑激烈地相撞,好似风暴中的雷鸣。白狼挥舞巨剑,在巨大的破空声中仿佛能一剑劈断山脉。剑面宽阔,犹如巨斧,当一声停在我的面前,被我用长剑抵住,一个转身,两柄剑在角力间发出尖锐嗡鸣,火星四溅。 我从他的巨剑之下滑了过去,闻到它浓烈的铁锈与血腥味,与它的主人如出一辙。在此之前,我未曾与如此力量、如此粗野而阴险的巨兽扭打过于与此相比,此前的所有决斗都彬彬有礼得像是舞台剧。 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金铁相撞的声音,巨剑砍在盔甲上,当当作响。我的长剑被龙心之火淬炼过,未曾在他的巨力下卷刃。然而,锁子甲却已经无法支撑,在某一次挥砍之中,白狼的利刃穿透了盔甲,砍伤了我的右腿。 一瞬间,我几乎感到鲜血流满了铠甲。 然而,他同样也受了伤。就在他的巨剑卡在我的盔甲间的那一刻,我用力地刺过去,刺穿了他的左臂。 鲜血染透了他的肩膀。失去了双手持剑的能力,白狼喉咙中发出狼的低吼,在两把剑再次僵持之际,用浑身的力量将我的剑向后压去。 我连忙格挡,却在这一瞬的空档之内,被他用力地踹了一脚腹部,整个人仰面向后飞去。 喀啦。 我清晰地听到了骨骼碎裂的声音。于此同时,我们手中的剑都因为彼此的脱力而飞了出去。白狼看也没看它们一眼,就向我扑来。 一切都变成了纯粹的暴力。 就在白狼扼住我咽喉的那一刻,我张开嘴,毫不犹豫地撕咬下了一块他脸颊上的皮肉。殷红的血哗啦流了下来,露出粉红的肌肉组织。白狼疼得大吼一声,大声咒骂着,往我的脸上吐着混着血的唾沫。借着他松劲的机会,我曲起腿,猛烈地踹踢他的腹部。 疼痛却没能让他停步,白狼伸手揪住了我的头发,将我拽起来,狠狠地向着地面上一块尖锐的石头砸去。我在半空中用力挣扎,偏头躲过石棱,却一头撞到了地上。 他在背后压着我,用尽浑身的力气,将我的头砸到地上,一次!一次!又一次!我的大脑嗡嗡直响,血从眉骨上流了下来,糊满了我的眼睛。 好痛!!!!! 那一刻,我几乎想要念动魔咒,让此世间所有利剑,都在此刻,洞穿他的肺腑。 但是不行! 纯粹的死亡不是我想要的东西,在这一刻,我只想要权力。 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暗了,远远地,似乎有雷鸣在铅云中翻滚。或许是疼痛的错觉,那一刻,我感觉天地昏暗如黑夜。血滴到地上,眼前却在发白。 我喘息着,感受到白狼在我身后狞笑道,用听不懂的兽人语大声咒骂着我,宣告着他的胜利。 我咬紧了牙关。就在他最后一次揪着我的头发将我提起来,狠狠地向地上那块尖石掼去的时候,我忽然暴起,拧住他的手,一个过肩摔,将他向地上压去。 那是一个巧劲。两具身体的重量压在一起,巨大的惯性让白狼也随之向地上倒去。 哐!尖锐的石头和我的肩甲相撞,就在电光石火之际,他的利爪伸向我的喉咙,我则咆哮一声,张嘴咬向他的咽喉。 在心脏停跳的一拍里,我们的动作却都没有停。好像慢动作一般,我的利爪狠狠地抠入了他左肩的伤口,让他的动作,偏了一分。 也就是在这一拍里,他的利爪穿透了我颈侧的肌肉,我的尖牙,则咬断了他的咽喉。 鲜血在那一刻喷涌而出,染红了我的整张脸庞。白狼的瞳孔骤缩,在一种临近死亡的空白中颤抖了一下。 随后,他的目光渐渐地涣散了下去。 我摇摇晃晃地,从他的身上爬了起来,口中还下意识地衔着一截,他的喉管。 血腥的热气翻涌着,眼前依旧血红一片,我抬起眼皮,看见奥莉和菲涅莉神色复杂地站在我的身后不知道何时,我和白狼的尸体周围,已经围满了兽人的士兵。 与之前的厌恶不同,这一刻,没有人上前指责我。所有人都凝神屏息,目光中流露出敬畏与恐惧。 大脑一瞬间还不能分辨出这恐惧是为何物,在他们的注视中,我本能地、漠然地眨了眨眼睛,将口中的血肉与自己一颗断裂的牙齿一同呸了出去。 就在我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尖锐的号角声却忽然响了起来。 亡灵在瞭望塔上的士兵大声尖叫着,那些死人,又复活了! 不是错觉。 刚才被射杀的那具妇人尸体忽然抽搐了一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面目扭曲地朝离它最近的菲涅莉扑去。 天地间不知何时已阴云密布,犹如夜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801 21:35:02~20220810 18:06: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馋猫与树 70瓶;我不怎么看、南大街714号 10瓶;Cold 4瓶;56867359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4章 沸雪 菲涅莉的斧头很快,几乎在转瞬之间,妇人的手臂已经被她砍断在地。但它的行动却未曾停下,数条腐肉般粘稠扭曲的藤蔓从断臂处生出,再次向菲涅莉扑去。 小心!我大喊一声,光箭在空中成型,噗呲一声射穿了它的心脏。 难言的腥臭弥漫开来那是河水的味道,数日前我们向河流中抛入的尸体,如同潘多拉魔盒,催生了与瘟疫和死亡如影随形的幽暗之种。 伤口还在剧烈地疼痛着。伴随着每一次呼吸,被撞击过的头部仍觉天旋地转,令人反胃。身边的兽人已经与亡灵种战作一团,他们身姿矫健,转眼就摆脱了尸体的纠缠。 但尸体还在不断的复苏,他们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面庞或浮尸一般肿大,或骷髅一般干瘦,身着生前褴褛的血衣,发出尖利的嘶吼。 更糟糕的是,在昏暗的天地之间,浓汤似的雾气开始弥漫。在苍白的大雾中,我看见一名士兵与黑影缠斗,长刀砍断了黑影的头颅,断面处却陡然生出数只狰狞的黑手,将他拖进了浓雾之中。 雾气深处传来血液喷射与骨骼碎裂的声音,一声凄厉的惨叫之后,再也没了声音。 这都是些什么鬼玩意儿!混乱之中,奥莉愤怒地吼着,一刀砍断了朝她扑来的断肢,肯定是城堡深处还有人类躲着捣鬼让我去杀了他! 不!我本能地喊出了声,于此同时,一只黑手破土而出,挂着腐臭零星的死肉,瞬间抓住了奥莉。 咔。脖子折断的声响传来。她尖叫一声,很快就没了声音。 菲涅莉尖叫:奥莉! 别过去!我嘶吼一声,跨上战马,紧紧地踩住马镫,我们必须要突围! 破损的战旗被我高高地挑了起来。掌心中燃起的火焰,眨眼的功夫就爬上了旗帜。燃火的战旗在罡风中鼓荡,如同着火的船航行在浓雾的海面之间。顾不得再回头,我接近全力地呐喊着:跟着旗帜!整队!朝城外突围! 有人惊叫:可是外头的雾气更浓! 缩在城里只会被困住!我打断他的话,跟紧战旗! 雪不知什么时候下起来了,在沸雪与浓雾中,我紧紧抓住缰绳,向外冲锋。 战马奔驰的声音在我的身后响成一片。 这实在不是适合马匹驰骋的环境。浓雾,大雪,无数颓垣断壁与残肢,仿佛随时都会绊倒马匹,摔断骑手的脖颈。 战马不安地嘶鸣着,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浓白里横冲直撞,我闭上眼睛,不再试图去分辨雾中隐隐绰绰的轮廓是为何物,只凭着魔力的感知与野兽的感官,在一片昏暗之中驰骋。 腐烂的气味越来越浓,兽人敏锐的直觉不会出错,那诡异的雾气,的确是从城外飘来的这样浓雾难道能够包围整个原野吗? 不祥的预感与恐惧,紧紧地抓住了我的头皮不,不,别再去想这些了,城门就在眼前! 马蹄声与战马的嘶鸣混在一起,高耸的城门终于在雾里显出身形。身后,不断有人发出惨叫,与亡灵搏斗,却又被幽暗之种催生的触手与藤蔓勾进浓雾里。 一个年轻的兽人士兵尖叫着摔下马去,他明明已经用长.枪将地上的尸体砍成了碎块,其中尸体的半截身体却穿在了枪杆上,伸出一只漆黑的利爪,划破了战马的肚腹。 黑暗中蛰伏的阴影蜂拥而上,肚肠流出的声音与士兵的惨叫混杂在一起,奥莉的脸在黑暗中一闪而过。菲涅莉发出绝望的呐喊,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枪杆上的半截尸体属于奥莉。 混乱,一切混乱透顶,风雪呼啸,亡灵哀鸣,在巨石和钢铁碰撞的铿锵声中,在明灭的火光里,大脑失去了一切思考的能力,只是凭着本能紧紧地抓住旗杆,让火光长明。 所有人都开始奋力狂奔,战马的铁蹄重重地落下去,不顾一切地踢翻一切障碍,分不清脚下踩踏的是扭曲的怪物还是同伴的尸体。奔跑,奔跑,我一次又一次地挥剑,砍断无数黑暗处蔓生的黑爪与触手,一路领头冲锋。 在越过最浓的雾气之后,鼻尖浓烈的腥臭味中开始渐渐稀薄。一点杳远的森林和原野的气息,若有似无地飘进了鼻子里就要冲出去了! 就在这个念头撞入我脑海中的时候,浓雾里忽然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格拉声,一只由骨骸组成的巨兽,从风雪中缓慢地现了形。 也就是在这一刻起,我意识到,这一次的攻城,彻头彻尾地就是一场死亡的埋伏我们杀了多少个人,现在,就有多少在黑暗中蛰伏的亡灵, 因为这根本不是自然界中能看到的东西。奥莉竟然没有猜错,必然还有活着的人类,还在操控这埋伏的援军如果,不惜让同胞惨死也要布下这一个死亡之局的人也能算援军的话。 那只似龙又似虎的巨大怪物,由无数人骨与腐肉拼凑成,惨白、蹒跚、摇摇欲坠,却惊人地敏捷灵巧,没有在浓雾中横冲直撞,而是直直地,朝着我们这一支突围的小队不,是朝着我扑来。 长剑撞在白骨上,迸溅出猩红的火花,又在昏暗之中熄灭。根本无路可逃,那一只巨大的骨爪,看起来动作迟缓,掠到眼前却只有一瞬,就在那心跳停滞的一个呼吸里,我高高地举起长剑向前一劈。 带着火焰与雷电的剑气如同长风,一路向前。浓白的雾气与我的魔力剧烈地反应着,一瞬间竟然变得透明,在雾海茫茫中被硬生生撕出一条前路。我嘶吼了一声:快走!,下一秒,就被那只巨大的怪物一把抓住。 它尖利的钩爪有的已经在长剑下断裂,有的却没有,它们刺穿了我的铁甲,硬生生穿透了我腰腹和手臂。滚烫的血液从伤口中喷出,在极寒之中氤氲出腾腾白雾。 好痛。好痛。好痛。我听见自己惨叫的声音,遥远得像从天外传来。 剧烈的疼痛让大脑和身体好像被分离,像有人把你生生撕开,在痛楚的空白之中,我看见了怪物的眼睛。 那根本不是眼睛,骷髅的空洞中跃动着的,是两团幽蓝的火焰,明明剧烈地燃烧着,却让人觉得冷得像十万年不曾融化的极北之冰冻结的太阳,燃烧的月亮,那一刻,我的脑海中只有这两个词可以形容它。 很快,我就连这样的想法都没有了。伤口再次传来剧痛,这一次,疼痛比此前所有都要猛烈,怪物的骨爪抠入我的伤口,有一瞬间我甚至在晕眩中看见了自己白花花的肠肉。 利爪划过了我的脸颊,剧痛从眼眶处传来,我无意识地发出尖叫,然后,便感觉自己正在被举高。 它要在空中将我撕成两半。 没有任何的奇迹发生,女神的祝福?希望的种子?魔杖与龙心之火?一切的一切都在这一刻喑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我颤抖着,长剑哐当一声脱手,掉入白雾茫茫中。 浓雾吞噬了道路,军队轰隆奔袭的声音已经远去,一片苍白之中,再也看不见任何的身影。在最后的那一刻,我终于意识到,我或许再也见不到薇薇安了。 薇薇安? 我的心忽然剧烈地跳动了起来,如同狂风吹散浓雾,永恒的指明星高悬天际。我忽然意识到,我还有一把武器。 那是曾经在精灵的遗迹之中,薇薇安交给我的一把短刀如今,它就在我的后腰。 我的右臂已经断了,疼痛之中,能看见小臂软绵绵地垂了下来,巨大的力量拉扯着我,我呻.吟着,在身后摸到了那把冰凉的短刀。 已经说不清自己是在攻击,还是剧痛之中四肢的痉挛。鲜血糊满了眼睛,我已经失去了视觉,只能在黑暗之中不顾一切地挥舞着短刀,一次次地向身边那些尖利的骨刺和钩爪砍去去死吧!去死吧!那把银亮的短刀又轻又薄,在掌心中像冰凉的一把水,又像滚烫得像燃烧的星星。我疯狂地挥着它,放弃一切章法,只凭着本能不断地戳刺。咔、咔、咔!骨骼断裂的声音响起,分不清断的是我的还是它的。清脆的碎裂声像初春的冰层,山洪来时,山摇地动,在一阵恐怖的震动之中,怪物发出惨叫,一把将我甩了出去。 我失去了意识。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蹄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再次响起。黑暗之中,有谁一把拉住我,用力地将我拽上马去。 艾希礼!是菲涅莉焦急的声音,你还活着吗!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82) 大概吧。我很想回答她,但再被你的马颠下去就不一定了。我被菲涅莉抱在怀里,感觉五脏六腑都快要散架,更糟糕的是,冥冥之中,我感觉有一种热意,一种从决斗开始就叫嚣在鲜血里的热意,终于在这一刻,无法控制地烧了上来。 我进入发.情.期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以防有人没看过后接113章的BE if线,请到作者微博@墨夕 中阅读第二条置顶/在微博中搜索关键词BE观看。 感谢在20220810 18:06:47~20220817 13:00: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汤团、馋猫与树 20瓶;不学习叫我干啥、碎弋 10瓶;LLUKE 2瓶;薄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5章 无望之爱 菲涅莉静静地站在军帐中。 篝火烧很旺,点亮狼的眼睛。她低下头,凝视着艾希礼冷汗涔涔却又酡红的脸。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艾希礼抱回军帐的了。 冰天雪地里颠簸太久,甲胄与皮肉已经冻在一起。所幸严寒同样也减缓了出血速度,才让菲涅莉没有抱回一具鲜血流干的尸体。 女族长精通医术,尽管她本人总对此保持缄默,但在兽族的草药巫医之外,所有兽人都窃窃私语她曾读过人类的医书读过人类医书的兽人能治好半人类吗?菲涅莉惶惑地想,不知为何,刻意忽略了臂弯中滚烫的温度。 这不算是一场细致妥帖的缝合。艾希礼伤得太重,以至于每一针都可以说是与生死赛跑。铁针烧红,冷却,名叫赞雅的女族长牵引着羊肠线穿过皮肉,昏迷中的艾希礼无知无觉,却烧得像一把快要燃尽的火,面颊绯红,在一片死寂之中烧出一种令菲涅莉想要回避的、垂死的鲜艳。 而赞雅却无情地撕破了这一切。发.情期,红狐的族长言简意赅,仿佛不是在陈述艾希礼的症状,而是在宣判菲涅莉的死刑,就当赞雅还要在说些什么的时候,刺耳的摇铃声忽然在外头响起。 又有新的重伤者等待救治。蒂南娅!蒂南娅!女族长高声叫道,却没有人应答,在今夜,垂死的并非只有艾希礼一个,太多伤员生死未卜,等待军医争分夺秒的救治。 待在这里,不要让其他人进来。最后,她只来得及说这么一句,帐帘起落,卷起一阵雪风之后,便匆匆离去。 于是帐篷里就只剩下菲涅莉,与艾希礼。 有一瞬间,菲涅莉几乎想扼住她的脖颈。年轻的领袖正辗转于情与欲之间。半日之前,十六岁的少女还遍身是血,在滚滚灰尘中,发出咆哮,而半日之后,她却如此没有防备地躺在了菲涅莉的面前,纤细的脖颈上一道艳红的血痕,暴露在菲涅莉的利爪之下,唾手可得。 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菲涅莉想。 眼前的少女杀死了她的兄长,拔刀相见生死立现的那一刻,殷红的血迹溅到菲涅莉眼前。杀了她,只要杀了她,一千个理由化成一个,在此刻叫嚣半人类能做兽人的领袖吗? 菲涅莉对她兄长的死其实没有太多哀怜,弱肉强食,自古如此。但十六岁的女孩来路不明,危险锋利,又偏偏带一丝天真到可笑的仁义,摇摆不定,蛊惑人心,活像个潘多拉之匣,谁也不知道里头装的究竟是什么。 谁能信任这样的人? 要是换她坐上领袖的位置,她能做得更好。 菲涅莉的眼瞳眯起来,一根、一根地收紧了脖颈上的手, 对方忽然发出了一声痛楚的呻.吟。 菲涅莉猛地缩回了手。她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那天真的仁义救了她们所有人一命。赞雅的声音依旧响彻在耳边,发.情期。在她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菲涅莉无法否认自己眼前浮现的是骸骨之中艾希礼濒临死亡的苍白脸色。 还有在那之前,少女极其惊心动魄的一剑。 是那样夺目的光华让她从雾气中折返。她想,弱肉强食天经地义,恩仇必报,同样也是准则之一。 而艾希礼无疑救了她两次。 一声叹息从菲涅利的唇间溢出,她慢慢松开手指,终于开始正视眼前的少女。 她烧得厉害,从脸颊到鼻尖,都泛出滚烫的晕红。与其说发.情期的气息是一种嗅觉上的味道,不如说是一种感知。这种感知与雌雄之间游走于适配与不适配的极端吸引与极端厌恶不同,更像一种潮汐与月亮之间的牵引。同为雌性,菲涅莉感受到一种温和的吸引力,与隐隐的烦躁一同,包围了她的心。 这是一种热潮同调的前奏,她对此并不陌生。就像生理期,兽人女性之间同样有一种节奏间的吸引。然而,对纯血兽人而言,这样的热潮并不会摧毁她们的理智。毕竟,兽人已经与这种远古洪荒之时便具有的生命指引共处了千年万年。 与没有发.情期却时时刻刻能发.情的人类不同,在不适合孕育的时期,比起交.配,她们更愿意聚集在一起,依靠彼此的抚慰度过这一段涨潮时期。 但眼前可怜的小狐狸显然把人类和兽人的血统缺点都占了个全。 菲涅莉垂下眼眸。艾希礼的铠甲已经悉数卸下,贯穿腰腹的伤口用纱布包扎,赞雅的手干脆有力,将压迫止血的纱布抽得死紧,依旧不可避免地有殷红的血液,从女孩的腰侧渗透出来,与没有被纱布裹起的苍白肌肤相映,鲜艳得叫人眉心一跳。 篝火烧得噼啪作响,女孩陷在被褥之间,神色迷茫,呼吸却灼热潮湿。水她听见艾希礼呢喃,被鲜血浸湿打结的皮毛已经擦拭干净了,如今,那条鲜红的狐狸尾巴在篝火的温暖中显得蓬松厚重,疲倦地盖住主人纤细的小腿,像是陷入了一场滚烫的梦。 但她显然还需要一点,更多的帮助。 菲涅莉的眸光暗了下去,她必须承认,同调的前奏同样扰乱了她的心神。火烧得太旺,薄薄的热气同样浮上了她的脸颊,原本垂到地上的狼尾巴无意识地晃了晃,菲涅莉俯下身去,慢慢地扶住艾希礼肩头,想要将她抱起来时 薇薇安。 艾希礼却忽然喊出了一个名字。 那是一个她从未听说过的名字。 在菲涅莉的目光中,她看见女孩脸色潮红,如堕梦中。她嘴唇翕动用无比珍惜、依恋而又委屈的声音,将那三个音节含在舌尖,如同海蚌磨砺珍珠一般,珍而重之地吐出那个名字:薇薇安。 菲涅莉的手指停住了。 下一秒,狐狸的眼睛忽然睁开,一声清越的刀剑鸣响,那把混乱之中被菲涅莉捡回来放在一旁的长剑骤然出鞘,飞到主人手边,毫不留情地抵住了菲涅莉的咽喉。 冰冷的利刃压在皮肤上,菲涅莉的双眼映出对方金色的瞳仁,利剑的主人声音沙哑,眼角嫣红,语气却分外凛冽:出去。 她咬牙切齿地说,声音像濒临破碎的薄冰,冷、锋利,却也脆弱。然而,在那一刻,菲涅莉无暇他顾,剑刃锋利,生死咫尺间野兽趋利避害的本能占了上风。她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慢慢地松开手,将它们举到头顶,以示毫无威胁之意。 我只是想帮你,她声音发涩,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雌性兽人有些时候会互相帮忙解决这个问艾希礼,你的眼睛 最后一个音节被她吞入喉中,菲涅莉听见自己迟疑的声音:它流血了 一道血痕从艾希礼的左眼一直流淌到下颌。 那里封着纱布,看不清眼球的状况究竟如何。艾希礼慢慢地放下手中的长剑,努力克制着胸口剧烈起伏的喘息,用唯一一只能活动的手,轻轻地搭在纱布上,指尖微微用力,向下按去。 空的。 过去眼球那种略带弹性的触感消失了,取而代之代之的是空空荡荡的眼眶。昏迷之前骨片扎入眼球的疼痛重新回到脑海,鲜血渗出的湿润与那一刻重合像是要从噩梦中挣脱一般,艾希礼本能地眨了眨眼,然后发现,一切都没有改变。 她失去了一只眼睛。 出去,少女纤细的手指从眼眶的纱布上滑落下来,菲涅莉听见她用一种冷淡、疲倦的声音轻声重复,请你出去。 我都说了让你出去!! 一声绝望的尖叫从少女的胸膛迸发,却又在最后转成一声变调的呻.吟。那样甜腻的转变如此清晰,清晰得叫人感到耻辱,菲涅莉看见少女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用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紧握剑柄的指节泛出白色,在菲涅莉的面前,少女低下头,在凌乱的、汗津津的发丝间,带着一丝绝望的哭腔,一字一句地说:如果你有哪怕一点尊重我的话。 菲涅莉被赶了出去。 门外正火光冲天,举着火把的士兵来回奔走,菲涅莉茫然无措,干脆就地坐了下来自己究竟又哪里不尊重她了,高大的白狼其实还没搞懂人类那些复杂的弯弯绕绕,只委屈地想,她架在我脖子上的那把剑还是我捡回的呢。 小狐狸的气息依旧在她的鼻尖萦绕。不是没有人被吸引,只是所有尝试靠近的士兵在看到首领的帐篷和菲涅莉阴云密布的脸色之后都悻悻地缩回去。这注定是一个混乱的夜晚,隔着帐篷,她听见女孩低声地喘息,那个陌生的名字再度浮上菲涅莉心头。 薇、薇、安。 那是一个美丽的、女人的名字,轻盈的三个音节,在唇齿间发音时,像春风吹响一枚绿叶。少女用兽人听不懂的语言呼唤着那个陌生的人,温柔又依恋,如同溺水在旧梦之中。 在这一刻,她又忽然庆幸,自己被艾希礼赶出了军帐,至少隔了一道厚重的帘,让她不需要再在这道铜墙铁壁之前,直面自己难言的失落,与一点点难堪。 下雪了。 帐篷之内,艾希礼睁着眼,茫然地望着天花板。 上一次有这样的感觉,是什么时候呢?她已经记不大清了,在这一方面,薇薇安实在是一个温柔又体贴的满分情人,把她娇惯得太好,以至于如今叫人无所适从。 艾希礼咬住下唇,慢慢地松开了握住剑柄的手。 她闭上眼睛,想象那是一双薇薇安的手,薇薇安的手没有伤痕,没有薄茧,是一双白皙、修长,真真正正魔法师的手。法师小姐的手抚过她的脸颊,温柔一路下滑,像风的手指拂过雪白的山丘与溪谷。 大火烧起来了,或者说,那火就没有灭过,只是如今烧得更烈。大火滔天,彻夜通明,从艾希礼看见薇薇安的第一眼起,就烧得少女辗转反侧。 那是薇薇安的手。细碎的呼吸从艾希礼的唇间溢出,少女雪白的脚趾泛起绯红,无助地抓住了身下的被褥。像从前的许多次一样,薇薇安的手熟练而温柔地演奏,让她腿弯发颤,腰背弓起,像一架洁白的琴弦,发出细细的颤音。 那是薇薇安的手。她在心中呢喃。 艾希礼用一只手揪过被子,盖在自己的脸上,另一只手却没有停。一切都陷入黑暗,滋生出徒劳而无望的幻觉。 一无所有之人应该去怎样爱呢?那爱如此甜蜜、炽热又教人绝望。没有人弹奏的琴弦空置,夜莺的胸膛插着玫瑰刺彻夜歌唱,鲜血殷红,艾希礼将自己剖开,在黑暗的幻觉中,唱一支无望的情歌。 她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在被推上最高的潮尖之后,空虚的感觉在回落中袭来。没有拥抱,没有夸奖,没有人亲吻她的唇角与额头,没有人促狭地、温柔地揉搓她的尾巴与耳朵。艾希礼茫然地睁着一只眼睛,终于意识薇薇安并没有在自己身边。 一切都是不存在。她愣愣地想着,再一次伸出手,轻轻地按了按空空荡荡的眼眶。 一滴眼泪落了下来。 薇薇安抬起头,一滴雨水落进她的眼睛里。 她眨了眨眼,才意识到夜色已深。熟悉的南部雨水落下来,沾湿斗篷。 在从前,艾希礼还在她身边的时候,此刻应当是停下来烤火休息的时刻了。然而,如今孤身一身的精灵不需要夜晚,奥尔德林已经近在眼前,流星的心脏与精灵圣晶遥遥呼应,如同命运的指引,日夜鼓荡。 精灵停下来,静静地回头望了一眼北方,便继续策马南去。 作者有话要说: 薇薇安,我恨你像块木头(幽幽) 感谢在20220817 13:00:50~20220824 19:15: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狼阿光 20瓶;Grey 14瓶;一只猫 5瓶;薄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6章 羽目 圣女行走于神殿之中。 十二月的王城寒风凛冽,神殿却依旧四季如春。芙洛伦斯步伐轻盈,佩纱下挽起长发的新鲜百合露水摇摇欲坠,伴随她的走动而滴落。 最高处的议事殿寂静如清晨,透过洁白的露台与石柱,能看见下城区的□□尚未停止发狂的病人掀翻施舍的粥棚,又撞死在城墙边上。中城惊恐的富人大把购买赎罪券,灵魂未必渴望无垢,□□却必定渴求踏入上城。芙洛伦斯虔诚地低下头,凝视天光自双层穹顶之上落下,在神殿正中投下变幻莫测的光晕。 大神官已坐在那里。 宽阔的神殿之中,只有他们二人。 半月之前,神殿曾在芙洛伦斯的提议之下,将精灵圣晶活化后的圣水分发给士兵,借助圣晶孕育生机之力,催化寻常士兵的魔力回路。 最先展现可用之才的,竟是位普通的初级神侍。以召唤亡灵之力,在攻城战中反将一军,令兽人军队损失惨重。 尽管那人很快就因为□□无法承受过量的魔力血脉破裂而亡但这并不重要,对力量的渴望从来令人前仆后继。神殿封死一切消息,又迅速培养了一批能够使用风、雷、水、火等魔力的士兵。 即便那过程必定令人痛苦。 芙洛伦斯在心中冷冷地笑了一声,她早已领教过这样的痛苦,比此间任何人领教得都要深刻、漫长。 圣女看似天选,实则不过是政治漩涡中的一枚棋子。入主圣女殿的少女必然出自阿尔希弥斯之家,然而在十六岁之前,她的魔力不要说比得上胞妹芙洛拉,甚至不如神殿中随便一位神侍。 在选定她成为未来圣女之后,从十六岁到十八岁筹备选圣那漫长的两年,她每日都在接受训诫与考校。精灵圣水濯洗血脉,以一种冰寒、冷酷而不可撼动的力量,一日日、一寸寸地拓宽体内的魔力路径。 在同龄的少女开始日复一日地沉醉在舞会与裙摆间时,那寒冷已磨练着她的脾性,像一把锋利的冰砾揉进血肉,在漫长而不见天日的神殿清修之中,让芙洛伦斯连血都变得冷下去。 不过没关系,圣女平静地抬起眼,在无数细小的、飞舞的微尘里,看见大神官双手交叉于下颌,深邃眉骨于眼前投下小小阴翳。 你的提议行之有效,殿下,他沉吟,有了圣水的催化,王军可谓如虎添翼。 她露出谦逊的神色来:盖因吾主在此。 末了,芙洛伦斯又语带忧虑:只是这样的士兵到底不如真正的魔法师。听闻那日王女叛逃,投向敌军。短短半月,便带领兽人军队连破神殿十二阵,从无名之人一路擢升,乃至如今成为了敌军最年轻的将军。 她的老师是整个奥尔德林四百年来都未必能出一个的魔法师,大神官悠悠地说,如果那些消耗品都能与之抗衡,才是蹊跷。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圣女殿下,说到底王军的胜利对我们而言根本不重要您的仪式准备好了吗?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83) 芙洛伦斯的心难以自抑地一跳。 她知道大神官说的是什么。神降仪式。所谓神谕的代行者,最虔诚的人间之目,从来都不是一个虚名。在圣女尚要幽居圣山之上的时代,光明神的狂信徒曾多次秘密举行仪式,期冀让神明重临此世。 先代圣女多陨落于此。 她按捺住心跳,竭力镇定地说:已经在准备中了。只是,四百年前神殿与阿尔希弥斯家族定下诺约,将半片精灵圣晶许出,如今,殿内晶石尚未完整,贸然举办神降,只怕会 那就先举行第一阶段的神降,大神官打断了她的话,在那之后,再以吾主之力,夺取魔女的力量。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难道没有经历圣山苦寒磨练的您,终究还是少了一份圣女高洁奉献的品性吗? 大神官的语气严厉,流露出一丝不耐烦终究是不应该向阿尔希弥斯家族妥协,将圣女居所从圣山迁到王城之中的所谓圣女,从来不需要代行神谕,只要离群索居,任人摆布就够了。 一直温柔从容的少女终于颤抖了一下:我 我并没有不愿意举行神降的意思 像是一直引以为傲的品格遭到质疑,圣女垂下眼帘,柔顺又哀伤地说。 少女的哀伤从来如此令人动容,美丽的少女更如是。与神殿中所有神侍者厚重的制服不同,芙洛伦斯在神殿中的衣饰以轻纱裁成,洁白轻柔,飘渺似雾。此刻在她悲伤的神色下,更衬得人圣洁无垢、纯净脆弱。 大神官的烦躁忽然熄灭了罢了,女人终究是女人。和这些哭哭啼啼的生物计较什么呢?芙洛伦斯,向来柔顺有余,胆识不足,当初在资质更好的芙洛拉面前挑中了她,不正是为了这一点吗? 他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准备转身离开:请您再好好想想吧,殿下,为吾主奉献此身,乃圣女之 那句话再也没有机会说完了。 一阵强烈的钝痛从心口传来,大神官惊骇地睁大眼睛,看见一条雪白的藤蔓,在他的心脏处破开一个碗口大的血洞。 一切发生得是这样的迅速、干脆,犹如神裁一般不容置疑。他正要发出惨叫,却忽地觉得头颈一凉。一声清脆的断裂声之后,眼前的一切景色忽地飞了起来。 权杖落地的声音响彻殿堂,镶嵌着红宝石的金权杖,与男人头发花白的头颅一同,骨碌碌地滚到了芙洛伦斯的脚边。 雪白的藤蔓如同蛇形,柔软地自血泊之中收了回来。 倘若此刻大神官身首异处的尸体仍有知觉,那么他将发现,方才那根洞穿他胸口的藤蔓,不过是自芙洛伦斯身上生长出来的其中一根。 柔软的轻纱、洁白的裙裾统统都不存在了。在芙洛伦斯身上,无数根洁白的藤蔓在她的身体上肆意生长、游走。鲜红的血脉从身躯蔓延到藤蔓之上,化作某种美丽而鲜艳的纹路,银白的羽叶从藤蔓蜿蜒处萌发又舒展,羽管同样鲜艳如血,在光华流转之中交织,成为芙洛伦斯流淌的裙摆。 长发、肩胛骨与腰际生出的藤蔓,则化为三双羽翼,一双遮住了芙洛拉的脸庞,一双遮住双脚,在最后一双翅膀缓慢扇起的风中,露出圣女殿下微笑的唇。 因为神降已经在我身上开始了,直至此刻,圣女方不紧不慢地接上了先前的话,轻声叹道,您怎么就不听我把话说完呢? 没有人应答,只有一片草叶,悠悠地从天光处飘下,落到芙洛伦斯脚旁。 圣洁而又妖异的女人缓缓抬头,望向最高处的穹顶之窗,轻声笑:我邀请你来看的这场戏,还算满意吗? 薇薇安? 与话音一同响起的,是破空的尖啸,数道藤蔓如箭矢一般飞出,直直地向穹顶冲去。 一道黑影掠过,剑光泠冽,顷刻间削断藤攀。枝蔓噼里啪啦落到地上,眨眼便化为齑粉。芙洛伦斯展开翅膀,瞬间便与薇薇安缠斗在一起。 这是叫人不惜性命也想要记住的一幕。如同苍鹰与巨蛇纠缠,在翻飞的衣摆与羽毛之间,绝对的黑与白在高空相互角力,形成一种令人屏息的力与美。薇薇安明眸冷如秋水,显然已明了自己收到的那一封邀请函是请君入瓮之计。 长剑冰冷,半寸之外,便是圣女微笑的脸,依旧是羽翼覆面,嗓音慵懒:薇薇安,你还是太傲慢了。 你明知这是一个计,怎么还会来呢?娇艳的红唇缓缓开合,芙洛伦斯侧身,从断口处再次生出数根藤蔓,是觉得我一定拿你没有办法么? 还是说,为了你心上的小情人,你明知有去无回,还是要为了她探听消息呢? 薇薇安没有应答,显然,芙洛伦斯也不指望从她嘴里得到答案。一阵血流涌动的声音响起,芙洛伦斯的脸颊、身体与藤蔓,骤然开裂,露出数十只血红的眼睛来。 那场景竟出乎意料地不让人感觉恐怖,只令人想要臣服。在无数双闪动的金色瞳孔面前,预言的眼睛也失去了效力。无数藤蔓与利刃般的羽毛,仿佛暴雪一般,铺天盖地地向薇薇安扑去。 不再有多余的言语,不再有多余的动作。神的意志如此强大、威严、全知全能且不可动摇,在祂双眼垂怜的一瞥之中,世界上一切的可能性都只能坍缩成一点。 半个心跳的时间内,胜负已定。 薇薇安的长剑削断芙洛伦斯的一翼,而芙洛伦斯的藤蔓,则在那一刻洞穿了薇薇安的身躯。如同一黑一白两只坠鸟,两个人双双向下落去。肌体同时以一种常人无法想象的速度迅速再生,芙洛伦斯重新拍打起莹白的双翼,薇薇安却由于身体被洞穿,而不得不与芙洛伦斯的藤蔓绞在了一起。 如同被锁链囚禁的飞鸟一般,肩胛、腹部、手腕与大腿都被银白藤蔓穿过,殷红的血液从薇薇安的唇间流下来,又迅速地化作魔力,逸散到空气中。 一声痛楚的闷哼传来,尾音却又被薇薇安很快地咽了下去。 你的头发变短了,在用藤蔓将薇薇安从冰凉的地面上拖行过来的那一刻,芙洛伦斯端详着薇薇安的脸,忽然没头没脑地问,是因为她么? 依旧没有人回应她的问题,薇薇安的头垂下去,面色苍白。圣女殿下宽宏大量地轻叹一声:算了。 安洁黛尔,进来吧。她扬声说道。 把我的话传下去魔女薇薇安,杀害大神官艾尔德奇,手段残忍,令人发指,拘于圣泉之中,以待处置。 那些猩红的双眼已经闭上了,芙洛伦斯的脸庞重新恢复光洁,唯有藤蔓尚未褪去,将她与薇薇安相连。她款款走过去,亲自弯下腰,将薇薇安打横抱了起来。 去吧? 女神官注视着遍身是血的薇薇安,眼神闪动,最终低低地应了一声是。 就在她转身离开的那一刻,芙洛伦斯却又忽然喊了一声:慢着。 芙洛拉最近怎么样,她有考虑我的提议吗? 芙洛拉小姐说她在下城区很好。 还有呢? 还有女神官迟疑地说,她说别说待在神殿,她闻到光明神殿的味道就恶心,而且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您下次再看到我就让我滚出去 确实是她会说的话。芙洛伦斯冷笑,随她,反正,我也早就不是她的姐姐了。 神殿重归寂静,赤足踩在神殿的地板上,芙洛伦斯抱着薇薇安,向神殿深处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光明神(眨着几十只眼睛):真是搞不懂你们ntxl 进入完结倒计时啦。 感谢在20220824 19:15:29~20220830 07:29: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雪上 60瓶;周也地下情人、一串乱码 20瓶;72583、失真复读机 18瓶;天2 6瓶;空小白 5瓶;薄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7章 狮王的棋局 狮王纳恩特在军帐中等待时,正是黄昏。 她已经快四十岁了,一身强健的肌肉,与利爪和金色的短鬃一样闪耀,对狮族兽人而言,正是身强力壮、嗅觉锐利的盛年。在这酒一样暗的黄昏里,即便在营帐之中,泥土湿润的腥味也能与战役后特有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飘进她的鼻子里。 对习惯在干燥而开阔的地方生活的狮子而言,她并不喜欢这样的气味,毕竟,湿润意味着泥泞与寄生虫,以及难以愈合的伤口。然而,奥尔德林地处东南沿海,愈向前进,降雨便愈发频繁。 好在,黄昏是狮子活跃起来的时间,漫长而困倦的白昼过后,冷雨的气息令狮王眯了眯眼睛。她环顾四周,下意识弓起背伸了个懒腰。 那只名叫艾希礼的红狐就是这个时候挑帘进来。年轻女孩脸上怔愣的表情一闪而过,双眼眨了眨,从飞快地从她伸懒腰的姿势上挪到了她爪边的梁柱上。 显而易见,那道梁柱满是猫科动物横七竖八的抓痕。 年轻将领默默地将目光收了回来。 四目相对之下,双方都有点尴尬猫科和犬科混在一起活动就是这一点不好。习性不同,彼此都常常不太理解对方莫名其妙的举动。 比如现在她们猫科就不明白为什么犬科兽人,总要在进门前摇摇尾巴以示礼貌。强壮的雌狮看着那条蓬松的狐狸尾巴,心里嘀咕一声,默默移开了眼睛。 她厚实的狮爪不自觉地伸了伸,又轻咳一声,低声说道:你来了。 我来了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火光在艾希礼的一只眼睛里跃动,她低声问。在那黑布眼罩的下方,一道深暗的疤痕从女孩的面中划过,深及鼻骨,一直延伸到另一边的脸颊上。 那是不久前的一场战役留下的痕迹。 狮王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这女孩时,她甚至还不能在军帐中拥有一席之地,而今,军帐中悬挂的拉维诺版图,属于兽人的那一部分,已经有将近一半的领地由艾希礼领军攻下。 于是她的目光从版图上收回来,随手提起面前一颗龙骑棋子,在棋盘上轻轻地敲了敲:来下棋吧。 没有多问为什么,艾希礼入了座。摆在她们面前的,是一局已然下到半程的棋局。人类总传说兽人工艺粗笨,事实却并非如此面前的每一颗棋子,都由大块通透深沉的宝石雕刻而成,在城堡、龙骑、狮子与野狼等闪闪发挂的宝石切面下,黑铁打造的棋子底座冰冷森寒,锤炼自上一任首领的佩剑。 狮王纳恩特满意这一套收藏。 冰冷的宝石在指尖重若千钧,就在艾希礼的棋子即将落下的那一刻,纳恩特忽然低声说:慢着。 年轻将领宝石般透亮的目光投向她。 棋局该有赌注才有意思,纳恩特慢悠悠地说,你想下什么注,艾希礼? 那是人族的通用语。 就在纳恩特话音出口的一刻,宝石般透亮的目光即刻锐利如匕首。狐狸紧紧地盯着她,眼中几乎要燃烧起火苗。 然而很快,那火苗又灭了下去,剑拔弩张的戒备被对方重新收起,狐狸的脊背重新放松下来。少女懒洋洋地执起一枚猎狗的棋子,同样在棋盘格上不紧不慢地敲了敲,用兽人语平静答道:听您这样喊我的名字,真是有些奇妙。 毕竟你的姓氏比名字更为难念,艾希礼格罗斯特? 您已经念得足够好了。对方笑起来。 你不害怕。 既然您在我踏入帐篷的那一刻没有将我拿下,那么现在的我,至少就还有一盘棋的机会,笑意依旧挂在女孩的脸上,是纯种兽人这辈子也不会擅长的,政治周旋间的礼节性微笑,所以,您允许我用自己的命作这一盘棋的赌注吗? 狮王静静地端凝着对方的表情。必须承认,这笑容虽然虚与委蛇,但却因带着一种有风度的示弱,而并不显得令人生厌。 于是她轻轻点头:当然,那是你的自由。 那么,您的赌注是什么?艾希礼问道。 狮王却不再说话了,雌狮垂下眼帘,用尖利的爪子推动着灰水晶的投石车,在黑白相间的棋盘上率先移动了一格。 一切又重归寂静。在黄昏的雨中,帐篷里只剩下宝石棋子移动的声音她们下的是一局明棋,彼此都对对方的棋路谙熟于心纳恩特风格强硬,却擅长将每一颗棋子调动到最合适的地方联合联合作战,而艾希礼的布局与她指挥的风格一致,看似谨慎,实则大胆。最擅长在要紧关头调用精兵,一骑当千,出奇制胜 第一局狮王获胜了,第二局的赢家则是艾希礼。 棋子被一次次撤下,山脉与堡垒的布局不断发生着变幻,眼前的棋盘似乎正在移动。方正平滑的棋盘格轰隆耸起,尘土飞扬,露出险峻的山峰与峡谷,黑河、罗格雷森河与铁水河蜿蜒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之间,日夜奔流。而艾希礼骑着骏马,一马当先,如同一把尖刀一般一次次破开敌人的防线。 起初一切都很顺利,魔法师的利剑与龙焰令兽人的力量得到了极大的发挥,但很快,在拉维诺王军一夜之间拥有了无数能够使用魔法的士兵之后,单打独斗的魔法师在人海战术面前便不再具有优势。 他们再次陷入不利之地。 依旧是艾希礼提出的破局之法。在她从自己这儿求证了黑铁隔绝魔力的力量,极大一部分来自兽人特殊的锻造工艺之后,艾希礼向自己进言,要求将兽人军队中大部分黑铁打造的器具投入炉火,重新熔铸。 那便是如今兽人军队所向披靡的黑铁重骑兵的由来。只有兽人强健的体魄才能负担起的沉重盔甲与厚重盾牌,能够隔绝大多数魔法与物理攻击,而巨大的重量带来巨大的冲击力,通过迅速地拉近距离,打断敌军的施法。 再强大的魔法师,在他吟唱咒语的那一刻都是脆弱的,纳恩特记得艾希礼曾如此慢悠悠地说,更不要说这些速成的魔法士兵,以他们的施法距离,想要发挥作用就不能躲到战队的最后方去。 唯一的一只金眼睛在长剑的反光中悲凉地闪动,独眼的狐狸嘴角却露出了一丝讥讽:毕竟王军也不过是将他们当作消耗品罢了。 这就是您发现我身份的原因吗?狐狸打断了她的思考,眼睛淡淡起扫了一圈棋盘的局势,这是奥尔德林的攻防布局。 国王有国王的下法,军师有军师的棋路,纳恩特回答道,而你介于两者之间。 你对拉维诺王军了如指掌,她沉声说道,不是了解武器,也并非了解具体的战术,而是了解他们的战略与思维,明白他们何时会选择取舍和牺牲。 是,我既非国王,也非军师,只是流亡的公主,对方露出微笑,从另一个角度看,也是拉维诺曾经的牺牲品之一。 你背叛了自己的家族。纳恩特说。 什么才是自己的家族?她诘问道,我一半流着兽人的血,一半流着人类的血,既被叫做半兽人,也被叫做半人类,请您告诉我,什么才是我的家族?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84) 狮王眯了眯眼睛:所以,你觉得自己现在就是是流亡的公主,还是我的将领? 如今的我是您的将领。 什么时候不再是? 战争结束的那一天。艾希礼回答道,又问:您觉得,在两支血海深仇的血脉之间,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彻底结束战争呢? 直到一方打败另一方。 但另一方会铭记自己所受的耻辱,只要憎恨仍在,终有一日会再次复仇。 一缕微笑从纳恩特的嘴角浮起,她故意说道:那就把他们都杀了,仇人、仇人的孩子、仇人的朋友,朋友的朋友,在一切都屠杀殆尽之后,死人是没有办法举起刀剑的。 将军,艾希礼却忽然轻声说道,棋子在棋盘上落下清脆声响,她笑着看向纳恩特,您输了。 我知道那不是您的真心话,她温文尔雅地接着说难以置信,纳恩特竟然觉得自己从她的口吻中读出了一丝少女的狡黠,至少,您直到我将军之前,都没有撕开我的喉咙。 纳恩特并不避讳自己的残忍:其实,下棋的时候,我依旧在考虑是否要杀了你。 她们相视而笑这实在是一副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在狐狸与狮子的对视之中,彼此的笑容都友好得像是一场下午茶,然而,只有她们知道,在一次又一次的落子之间,性命的价值被推敲了一次又一次。 好在如今一切考量,都已经尘埃落定。 其实,您不觉得,努力吃掉所有棋子,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么?艾希礼忽然说道,毕竟无论吃掉多少棋子,只要王棋不变,战局就不会结束。 杀一个人是很容易的事情,杀一个家族就稍微有些困难,杀一个城邦、一个王国、一个种族,便更耗费心力,少女轻声说,更重要是,他们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所以,即便是位置对调,我也会赢,艾希礼说,或者说,我会更努力地去赢现在您可以告诉我,您的赌注是什么了吗? 你想要什么? 一顶拉维诺的王冠,狐狸抬眼望向她,金色的眼睛如同烈火一半闪动,请您协助我,登上拉维诺的王座。 噢?纳恩特却反问道,我为什么不自己登上王座呢? 狐狸的微笑忽然变得莫测了起来:那么,您究竟想要给我什么呢? 军帐的气氛再次安静下去。雨越来越大了,一种流血的气味在帐篷内蔓延。彼此的双手都交叉着搁在棋盘边上,野兽的眼睛闪闪发光下一秒,率先拔出的该是利剑还是□□,命运的千钧仿佛就该在这一个心跳内落下。 纳恩特率先动了起来。 万顷臃肿的领地不如一位可靠的盟友,这是雌狮的生存智慧,她干脆利落地说,向艾希礼伸出手,高明的捕食者不会将一切屠杀殆尽,却也没有兴趣成为人族的庇护我想要的,始终只有兽人应得的那份自由所以,我将助你一臂之力。 我亦无意成为万兽的领主,毕竟,我终究不过是一个外来人罢了,少女微笑道,握住了诺恩特的双手,能够得到您的助力,是我的荣幸。 由始至终,她的双手都停留在桌面之上,没有动过。诺恩特很清楚,少女看似彬彬有礼,实则绝不仅仅是为了向她讨赏的。从棋局落下第一子开始,她们的对谈便是完全的谈判。艾希礼的每一颗落子都在提醒她,过去、以及未来每一场由她带来的胜利,都应有自己的价格。 兽人的军队需要她,而对方的要求与自己愿意交换的筹码恰好一致,没有比这更为幸运的事情了。 她放松下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背后已经隐隐渗出了汗。 气氛重新变得轻松起来,一种捉弄眼前一切事物的本能再次占据上风,狮王清了清嗓子,故意不紧不慢地说:保险起见,我认为你还应该和一位雄性兽人联姻 宝石棋子劈里啪啦倒下的声音响了起来。方才从容冷静的年轻将领瞪圆了眼睛,慌乱得差点从椅子上滚下去:不不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心上人和联姻并不冲突,纳恩特模仿着人类政治家的腔调说话,你还可以有很多个心上人,就好像我们雌狮可以有很多个雄性。 我的心上人是个女孩! 哦哦狮王拖长了声音,承认自己居然在这时找到了一点逗小女孩的乐趣,女孩也很好,女孩的性格也有各种各样的,你看,我觉得狼族的小队长菲涅莉就很好 不行不行不行!对方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发过誓只爱她一个,她最最最好了!! 狮王眯了眯眼睛:有多好? 就像月亮和星星一样好,艾希礼认真道,我从这里向着奥尔德林日夜兼程,就是为了能早日见到她。 她的语气变得温柔起来:我很想念她。 黄昏终于过去了。在协议商定之后,艾希礼离开了帐篷。她进入军帐时没有佩甲,却依旧身姿挺拔,挑帘而去的动作也优美得体,以至于让雌狮的心头掠过一抹难言的不忍所谓君王,所谓战争,如此沉重的命运,就要如此压在一个年轻女孩稚嫩的肩膀上么? 那是艾希礼自己选择的路,同样在血与火中走过来的狮王纳恩特心中明白,他人的命运从来不容自己置喙。 她只是隐隐地期望,当少女走出军帐时,雨能够不再下,而今夜迎接她的,会是一轮温柔些的月亮。 艾希礼走出军帐时,雨已经停了。 一种难言的牵扯促使着她停下脚步,从领口慢慢地拽出了自己的储物戒指。 光芒亮起,空间打开,她小心翼翼地将手伸进去,像过去许多次一样,带着无限的温柔,小心翼翼地去触碰那顶白梣木桂冠微凉的叶片。 然后,就在那一刻,她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那顶桂冠的叶片已经落了一半。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快乐。 感谢在20220830 07:29:17~20220910 20:40: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uit 20瓶;60159163 12瓶;国家一级保护废物 10瓶;二四 6瓶;蜜桃抹茶冰淇淋 5瓶;薄言、柠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8章 百合之叹(上) 沉重大门被打开的时候,芙洛伦斯正巧看到一缕光落到薇薇安脸上。像一线冰凉的蛇,在浮尘飞舞的空气中爬上了对方苍白的肌肤上。 她勾唇笑了一下,温柔道:日安,薇薇安阁下。 没有人回答她。薇薇安低垂着头,看不清楚表情。 她看上去糟透了。厚重门扉被彻底推开,日光轰然倾泻,昔日冷漠光鲜的精灵法师,如今正以半跪的姿态,被吊在大殿的中央整个神殿都被打造成了水池的模样,数根雪白的藤蔓穿过了薇薇安的锁骨、手腕与大腿,将精灵如囚鸟一般的身形,送到了芙洛伦斯的眼前。 即便如此,薇薇安也依旧很美。 站在高台上的圣女眯起眼睛,满意地看见对方雪白的衣裙盛开在波纹诡谲的水里,如同五月的百合盛放在银盘中。 这是一件极美的衣裙,来自神殿衣匠整整三个月的裁制。柔软的衣料如同一袭重水裹在薇薇安的身上,覆盖她胸口与腰腹的却是一整片薄如蝉翼的月影纱,银线精心绣出叶片与肋骨的纹样,缀以一颗冰冷的深蓝宝石,被水浸透时便摇曳成一片波光粼粼的雪山和月光。 这身衣服很适合你,她轻声笑,薇薇安,你看上去真的就像一个真真正正的圣女了。 毕竟上面的每一颗宝石,每一寸衣料,都是我精心挑选的呢,银白的长发同样倒映着波光,芙洛伦斯慢条斯理地说,那时候,每一个人都以为,那是我自己的新礼裙。 但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那一身圣女的纱衣,那么轻、那么薄、那么脆弱,就算点缀着无数价值连城的宝石,也没有一点实际的作用。 不过直到今日我才明白当时我不喜欢它,只是因为我不是赏玩这一切的人,芙洛伦斯微笑,用赞美一朵花的语气,低声地说,你知道自己有多么美吗,薇薇安? 依旧没有人回答她的话。 殷红的血液从薇薇安的伤口渗出,无数鲜红的细,越过洁白的衣料,缓慢却未曾停歇地向水中流淌。 整个水池都散发出一种盈盈的蓝光。 噢,我忘记了,你现在说不了话要我帮你解开吗? 身旁的神官安洁黛尔露出紧张的神色,芙洛伦斯却不以为然,她挥退神官迟疑的阻拦,提起裙摆,同样步入水中。 光明神的眼目已经闭上,如今,除去眼角泪痕一般的红色纹路,身着白色衣装的圣女看上去与往日无疑。但,当她靠近的那一刻,任何人都可以感受到她身上气质的改变,昔日的柔美已荡然无存。 线条流畅锋利的新礼服披在她的身上,饰以流苏垂坠的披风,璎珞矜严,令芙洛伦斯在此刻展现出连昔日大神官都难以企及的冷峻风度。 显而易见,大神官人头落地后神殿已然经历了一番改天换地的重整,所有还敢和她重复谦逊是圣女的美德的人,都已经死了。 长发像水银一般从肩头流淌下来,她缓步走到水池中央,捏起薇薇安的脸,看见精灵的双目与口唇都被白底金纹的魔力束缚带封住,平白生出一种禁忌的美感。 拆开嘴巴还是拆开眼睛呢?如同少女在挑选心仪的礼物,芙洛伦斯犯难地低声自言自语,要不,还是都拆了吧? 绸缎样的束缚带落到水中,露出了精灵血色浅淡的唇:滚。 很金贵的一个字,像一口唾沫一样优美地落到芙洛伦斯脸上。芙洛伦斯眨了眨眼,知道精灵远未及没有力气说话那个地步,只是不愿与她多费口舌。 不过很可惜,这是芙洛伦斯专门在各种乱七八糟的会议中腾出的一个上午,时间是属于她的。 于是,她宽宏大量、兴致盎然地说:你好像没资格这样和我说话。 但没关系,神不在乎,我也不会在乎,她温柔地说,从自己的发间拆下一支新鲜的百合花,插在了薇薇安的鬓边,它衬你,你觉得呢? 薇薇安偏了偏头:令人作呕。 作呕?莫名地,这个词让芙洛伦斯笑了起来:怎么?难道就只有你薇薇安能在两年前的夏夜宴上扮演无用的唐璜,凭半束蔷薇对我那不成器的妹妹大献殷勤,却不准许我在神的花园里为你折一枝百合吗? 还是说,她用手轻轻地抚过了薇薇安的脸,如果是艾希礼这样对待你,你就会立刻觉得甘之如饴了呢? 厅堂再次安静下去。芙洛伦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安静,每一次,当她提起艾希礼这个名字的时候,薇薇安都会以沉默应答。 芙洛伦斯尝过许多种的沉默,那些沉默藏在每一次祝祷时冰冷的雨水里,藏在每一夜神殿长跪时奥尔德林刺痛关节的潮湿中,漫长孤独,如蚁啮骨,却未曾令她露出不耐过。 然而,此刻薇薇安的沉默却令她感到难以忍受。 那是一种再明显不过的回护。在她将精灵囚禁的一个多月里,薇薇安从不掩饰过自己对她的厌恶。尽管她从未露出愤怒的神情,也从未指着芙洛伦斯的鼻子破口大骂,却在平静漠然的表情与冷不丁的只言片语中,流露出一种近似于神明对人的轻蔑与冷酷。 从这一点上看,薇薇安确实是神降的最佳人选。也难怪,在如此重兵把守而她又如此虚弱的情况下,薇薇安甚至还差点成功逃跑了一次。那一次,精灵的魔法几乎荡平了整个神殿,又一剑刺穿了芙洛伦斯的心脏,最后,是栖居在芙洛伦斯体内的光明神之力发动神裁,生生扭转了神殿这一片的时间,才让风波平息。 然而神裁对时间的干涉却无法触及到芙洛伦斯栖居着神明的身体内侧。最终,精灵圣晶嵌入胸口,将伤口修补如初,那道冰冷的剑伤却长久地横亘在了记忆与感觉中。 这样的薇薇安,却在她一次次提起艾希礼的时候,流露出这般沉默的回护,就像是既害怕自己对那个女孩流露出太多的偏爱,遭致她芙洛伦斯的报复,又担忧自己的演技太过拙劣,故作漠不关心,反倒又露出马脚,被她芙洛伦斯抓住把柄似的。 总而言之,什么都是她芙洛伦斯的错。芙洛伦斯在心里缓慢地微笑了一下,发自内心地觉得薇薇安的警惕非常正确。 她对自己的嫉妒供认不讳。事实上,无论薇薇安会作何表现,她心里都确凿无疑地明白,那个叫艾希礼的少女,在薇薇安心里毫无疑问是特殊的。这份确凿来自于刑场上的亲眼目睹,更来自于她曾经借毒蛇的眼目窥探过王宫的角落,看见那个女孩坐在薇薇安的大腿上,软得像金色的糖浆,满脸通红地闭着眼睛与薇薇安亲吻 在女孩低低喘息着,将脸埋进薇薇安胸口,手指却无助地揪住薇薇安衣领的时候,她承认,她将自己的嘴唇咬得出血了。 世界上为什么就是有人能够如此轻而易举地得到命运的偏爱呢?薇薇安也是,芙洛拉也是,艾希礼也是,对唾手可得的事物,从未真正地珍惜过。 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知道你的名字的吗?芙洛伦斯忽然问。 半跪在水中的薇薇安抬起头看她,眼中流露出疑惑的漠然她果然已经忘记了。芙洛伦斯垂下眼帘,平静地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再次重复:在我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 我在父母书房的最深处,翻到了那本家主手记,她一字一句地说,就是我曾经和你提过的手记缺页,你还记得么?不记得也没关系,曾经在神殿庭院对谈的时候,你还让我掂量掂量自己手中的筹码呢。 她低低地笑了一声:现在,你不就沦为我的阶下囚了么? 不过,我现在要说的,倒不是这件事,她慢慢地说,我想说的是,曾经的我,非常仰慕你。 那个时候,我不过才八九岁,被家族测定为魔力资质平庸,我的妹妹却已经在魔力上初露天赋。 家族里的所有人都默认,芙洛拉才是未来的圣女人选,包括那时的我,也并不在意这样的事情,毕竟,世界上有多少个女孩能够成为阿尔希弥斯家的女儿呢?即便魔力表现逊色,我的生活也比其他人无忧无虑多了。 直到十岁那年,芙洛拉的皮球一不小心滚到了父亲的书房门口,她功课没做完,不敢过去,便偷偷央求我替她捡。 而书房里的父亲正在与母亲商量着我们的未来。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85) 他们希望未来我能够接替特蕾西娅姑妈的位置,嫁给路维德三世,继续做阿尔希弥斯家族的王后现在想来,其实是很划算的一笔买卖,对我的家族而言,我的魔力资质平庸,纵然有一张漂亮的脸,却少有可能生出天赋出众的孩子。这样的我,很难为自己的家族、丈夫的家族生出合格的继承人。 所以,我的父母觉得,就算是未来的我嫁给了贵族英杰,也不会对家族有什么裨益,不过是借着阿尔希弥斯的荫蔽,忝居贵族正妻的位置罢了。甚至在年老色衰撒手人寰之后,只能把位置让给私生子毕竟我的母亲也心知肚明,父亲、每一个贵族、每一个男人,都少不了情人和私生子呢。 倒不如让我嫁给路维德三世算了,虽然那个时候姑妈还没有过世,虽然那个男人私生子同样多得成群结队,但没关系,反正他也生不出有能力的孩子了,只要我嫁过去,只要有莱昂内尔,王后的荣光便能永远属于阿尔希弥斯。 八九岁的我还不懂这么多道理,只是下意识觉得很恶心路维德三世的年纪甚至比我的父亲还要大些,父亲怎么能让我嫁给这样行将就木的老人? 也就是在那一刻,我发现,我对于自己未来要和一个男人结合的这件事,感到发自内心的恶心。 这念头本身,比我要嫁给路维德三世这件事还要可怕。 又是低低的一声笑。这一刻,连芙洛伦斯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一刹那的叹息,竟已经与曾经的芙洛拉于命运的冥冥中重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910 20:40:17~20220913 18:33: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2017144 40瓶;新疆的哈密瓜好甜 15瓶;等、云涂 10瓶;落花生 6瓶;欲言又止言又欲 5瓶;宋昕冉冉升起 4瓶;薄言、不学习叫我干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9章 百合之叹(下) 薇薇安抬起眼睛,静静地看了眼芙洛伦斯。 芙洛伦斯并不在意她的冷漠,毕竟,她只是需要一个人听她说话罢了。洁白的神殿太过空旷,圣女听过许多人的告解,却没有人能听她的倾诉。 于是,她继续往下说着:而那时,我看见了你。 目光随着讲述的声音飘忽了,一切又仿佛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下午。命运天启般的到来不需要狂风、疾电与暴雨,只需要一个春风摇曳的午后,一切都一如往昔,她踮着脚尖,怀抱着某种隐秘而令人颤栗的恐惧与期许,终于偷偷溜进了父亲的书房。 也就是在那里,她缓缓地翻开了薄脆泛黄的书页,让面前的寥寥数语与多年后精灵的面容重合。 薇薇安,从流星与湖泊中诞生的精灵,命运注定的献剑之人,魔女,背叛者。 一段短暂如露水的命运在她眼前铺展开来,她确信自己在那一刻听到某种降临。金丝雀意识到囚笼的存在,也意识到金笼外存在一整片蓝天,那天空透彻冷酷,却也无比宽广,如同一柄利剑,在转瞬间破开所有为贵族少女精雕细琢的绮丽梦境。 那是另一种可能性的到来。身为贵族小姐,无需耕作,不用刻苦,也永远没有必要去为裙摆与家庭之外的事物忧虑的顺遂人生,忽然分叉出另一条道路泛黄书页上对另一个女孩近乎诅咒的描写显露出那道门的轮廓。 而破开笼子的门,需要拥有很多很多的力量或者说,需要很多很多的权力。 芙洛伦斯阿尔希弥斯在那一刻决定成为圣女。 那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如何让一个九岁的孩童违背天性?用棍棒,用利刃,用一切令人感到恐惧的威吓。然而芙洛伦斯手无寸铁,连身体都属于家族财产,剩下的便只有一个孩子孤注一掷的绝望,以及从那时就显露端倪的惊人的忍耐力。 天真无邪的童年在那一刻远去,烂漫甜美的少女时代,也失去了到来的机会。从那一天起,芙洛伦斯开始以超乎常人的要求苛待自己。礼仪、学识、步法与谈吐,一切无法在魔法天赋上超越芙洛拉的东西,都用刻苦和忍耐去补。 当然,还要显露出比芙洛拉远超百倍的驯良与温静。 而那时的芙洛拉还不知道,自己的姐姐想要在她的命运中抢走什么。无忧无虑是她这样的家族小姐最应该做的事情,当芙洛伦斯在房间内以出色的礼仪,令王城最苛刻的老学究也为之惊叹的时候,她的胞妹正抱着皮球和儿歌谱,赖在芙洛伦斯的房间外撒泼耍赖,哇哇大哭。 八岁前一直形影不离的姐姐忽然变得如此遥远而冷酷。现在想来,那时的芙洛拉一定很困惑。 也很寂寞。 但芙洛伦斯不在乎,至少她自己这么认为。十六岁那年,身着白衣的神侍终于手持信印到来,告诉她,神殿已预定她成为圣女。 接下来的一切便都变得顺利成章。她辞别家人,接受花洗礼,入主圣女殿,终于一步一步,踏到了神殿的最高处。 有些时候,她会情不自禁地觉得,与其说是神选中了她的命运,不如说是薇薇安改变了她的人生而已。 但是,为什么十五岁那年遇见你的不是我,而是艾希礼呢?芙洛伦斯喃喃道,为什么? 精灵半闭着眼睛,忽然幽幽地说:或许是因为造化弄人吧。 不知是否是错觉,芙洛伦斯竟感觉薇薇安的声音中滑过了一缕冰凉的叹息。精灵眼睫纤长,低垂着在眼前落下一小片阴影:但是我明白你的感情。 作为曾经从阿尔希弥斯逃离的人,其实我并不抗拒和你合作的可能性,薇薇安抬眼望向她,眼中波光潋滟,但是你知道那意味着你要做些什么吗? 她语气中温柔的挑衅让芙洛伦斯忽然感到有趣:需要些什么? 你凑近些来,精灵却摇摇头,轻声地说,我并不信任你们神殿的眼睛。 我倒是很信任神殿的护卫呢,芙洛伦斯笑道,脸上并无畏惧,她干脆利落地走过去,主动俯下了身体,好了,现在你需要些什么? 精灵仰头看她,在如此近的距离内,芙洛伦斯看见她眼下的一点泪痣盈盈欲滴紧接着,便是一阵馥郁的百合花的芬芳,精灵柔软的唇若有似无地擦过了她的脸颊,蜻蜓点水般,停留在圣女的耳际,轻轻开合。 她的嗓音纯净如落雪:我需要你去死。 下一秒,芙洛伦斯只觉颈间飞掠一线冰凉,锁链断裂的声音响起,被拘在大殿另一处的杖中之剑忽然凌空飞起,直直地向薇薇安飞来,转眼便斩断束缚着精灵的一边藤蔓。 然而锁链断裂声一同响起的还有水花炸裂的声音,震耳欲聋。 羽翼与蛰伏的藤蔓瞬间长出,水花四溅中,芙洛伦斯飞速后退,方才已经可见喉管的裂口迅速愈合,成为红色血线一闪而过。 可惜了,她笑着说,我不是已经说过我很信任神殿的护卫了么?薇薇安,你既然差点逃过一次,我就不会让你成功第二次。 她带着笑意,听道空中传来一阵清脆的铁链声,原本无形的铁链自空中现形,如同抓捕一只囚鸟,将那柄细剑迅速地扯回原位。 而这大殿中真正的囚鸟,芙洛伦斯美丽的收藏,则被重新生长出来的藤蔓,缠了个严严实实。 远处传来佩剑的铿锵声,芙洛伦斯摆了摆手,让差一点就要冲过来的安洁黛尔退了回去。 她不喜欢让第三人踏足囚禁薇薇安的水池,因为那会弄脏。 虽然水池中已经是一片血色氤氲,方才插在薇薇安耳边的新鲜百合掉落到水中,与芙洛伦斯的裙摆一起被染红。 而她的鸟儿比这一切都还要鲜红。 无数藤蔓如同冰冷滑腻的长蛇,在薇薇安的肌肤上缓慢爬行着。在精灵鲜血逸散的浓烈魔力中,生长得愈发肆意,藤上血管似的纹路生出细嫩蜷曲的柔枝,如同触手一般亲密无间地探进了薇薇安伤口的深处。 迅速愈合的血肉与之对抗着,却无法躲避那些枝蔓的纠缠,渐渐地与藤蔓长在了一起。 精灵第一次发出一种痛苦的喘息,即便是咬着嘴唇,芙洛伦斯也能听见女人颤抖的呼吸。她的呼吸也情不自禁地随着薇薇安的颤栗而绷紧了,被血肉滋养的藤蔓正迅速生长,伸出无数莹白的枝叶,与芙洛伦斯的羽翼一同微微颤动。 连呼吸和痛觉都仿佛交缠在了一起,圣女轻阖双眼:你的血也是暖的呢,薇薇安。 真可惜。她遗憾地摇了摇头,竟出乎意料地,让那些没有与血肉生长在一起的枝条褪了下去,有时候,我会觉得折辱你就是在折辱我自己。 但是你实在是太愚蠢了,薇薇安,她冷冷地说,也非常地傲慢。 我知道,过去我能够用一封信函就邀你见面,并非因为我在你心中是多么重要之人。不过是因为一直以来你从未把什么人放在夜里,因此就也把神殿当作来去自如的地方罢了。 你傲慢惯了,因为害怕陷阱就裹足不前,这样的事在你眼里毫无疑问意味着懦弱但是,对于降神,你真的一无所觉么?我不这么认为,芙洛伦斯紧紧地盯着薇薇安,那样就不是你薇薇安了。 你为了艾希礼吧,那个十多岁的小女孩。只要她仍走在那条反叛的道路上,终有一日会与吾主的怒火重逢所以,你愿意替她承受这一切顺势被擒,沦为阶下囚,只为了和她里应外合。 圣女轻轻地摇了摇头:有时候我真不明白明明你拥有这卓绝的天赋、力量和才华,却心甘情愿去为他人作嫁衣裳难道「爱」这种东西,也能让精灵如此盲目吗? 你现在也不过是为让我做你的垫脚石罢了,薇薇安平静地说,倒也别把自己想得那么高尚。 是啊,我请君入瓮,芙洛伦斯打断了她的话,但我给过你机会,薇薇安,那次对谈,我问过你愿不愿意和我合作,你忘了?以你的力量,不要说拉维诺,哪怕是将整个世界收入囊中,或许也只是时间问题只要你愿意和我联手。 整个世界?薇薇安却笑了起来,我要这整个世界做什么? 人类,朝生暮死的蜉蝣,至死庸碌的蝼蚁。我要统治他们,绞尽脑汁让他们安居乐业、生儿育女,只为了看他们每隔一百多年,就一批一批地死掉吗?她轻笑,至于别的,不错,我并不否认。 艾希礼想要改变这个世界,所以我就把这个世界送给她玩罢了。 好像世界在她眼中只不过是个适合作礼物的水晶球,精灵语气轻松地说。 反而是你,芙洛伦斯,精灵抬眼看她,露出讥诮的神色,你不也依旧想要这一切吗?你羡慕芙洛拉,因为她天生就有远超于你的魔法才能,又羡慕艾希礼,觉得她明明天赋普通,却又偏偏得到了我的帮助。 你说得对,圣女再次打断了她的话,冷笑,你说得还是太客气了,不如就说我是在妒忌吧,毕竟我可是从胞妹手中抢过圣女之位的人呢? 我并不觉得觉得那是你抢来的。 别用这种怜悯小女孩的神色看我,芙洛伦斯咬牙道,我觉得恶心! 芙洛伦斯攥紧了拳头。精灵的目光像水一样漫过来,没什么温度,芙洛伦斯却被她眼中的了然打湿,九岁那年的无助和委屈涌上心头,如同经年后再次咬破一颗青果,硬壳,酸涩,让芙洛伦斯从牙根到心头都泛起酸软真是厌恶长生种,明明她才是俯视薇薇安的那个人,却偏偏在对方湿淋淋的狼狈中,看到自己的软弱。 她有一秒钟想要落泪。 但是圣女的泪怎么能落在这里? 芙洛伦斯高高地昂起头,下意识绞紧了藤蔓。 血肉被刺破的声音再次响起。水池蓝光盈盈。沉重的藤蔓用力地将精灵向下拉扯,让薇薇安不得不彻底跪在了地上。精灵的头发长得很快,发丝掠过肩膀,凌乱地垂下来,沾染了血污,狼狈地粘连在一起。 终于,她又可以如此居高临下地俯视薇薇安了。借着这般的差距,芙洛伦斯的心终于平静了下来。 我真不喜欢你把头发铰断,她轻叹一声,伸手重新理顺那一缕长发,其实也很舍不得,把你献给吾主。 但是,别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薇薇安,她漠然地警告,就算你真的能把她推上王位,她也未必能够做到对自己的父亲和兄长痛下杀手。 像是终于找回来安全感,芙洛伦斯半垂眼帘,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薇薇安:艾希礼做不到的事情,她的父兄未必下不了手这条路太窄了,只能走一个人。你以为自己真的能护她周全吗? 「吾既给出,汝应回赠」,她低声诵念出了一句古老的祷词,薇薇安,自古王室争斗,血亲倾轧,你让那孩子在这条路上走得越深,她的结局将越痛苦。 你要对她做什么! 这个问题你不应该问我,芙洛伦斯别过头去,半张脸沉入黑暗之中,安洁黛尔,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913 18:33:19~20220915 10:03: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花生 20瓶;小狼阿光 14瓶;秋裤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0章 至暗时刻 梅菲尔德并不喜欢冬天。 他出生于五月时节,母亲的离去却是在冬天。二十年前,在特蕾西娅王后的极力要求之下,还来不及等到哺乳期结束,他的母亲凯瑟琳便在那年冬日匆匆离开了他。 那时他尚在襁褓,对一切都只是模糊印象,却离奇地记得那一年的冬天分外寒冷。结着白霜的铠甲能冻掉人的手指头,他在空荡的枕榻上彻夜大哭,夜色如铁,连彻夜燃烧的壁炉和十二层的天鹅绒都无法捂透。 不是没有与凯瑟琳相见的机会。特蕾西娅犹在后位,路维德三世已一年数度前往凯瑟琳女爵封地幽会,待到王后染病离世,国王私会各方情人,便愈加肆无忌惮。 然而凯瑟琳却一次也没有向国王求过见他。哪怕是圣眷最浓时,她与国王幽会数周,听闻远在王城的幼子思母心切,也不过是随手解下自己贴身袜带,交由路维德三世,请求他带到皇子身旁。 那是一条绣花精巧的袜带,雪白,柔滑,精妙缎纱缀结出细细玫瑰蓓蕾。相较慈母之心,情人的婉转狎昵之意更浓路维德三世爱不释手,不过把玩时随手让他看了一眼,便让他离开房间。 从那一刻起他便明了。自己是被母亲放弃的孩子了对凯瑟琳而言,诞下皇子不过是家族长女之中的任务一道,胎儿呱呱坠地,从此恩义两清,她远走高飞,徒留他困守王城。 但世界上怎么会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儿子呢?他困惑地想,二十年来日夜辗转反侧。更不要提后来路维德三世日益衰老,恩宠渐断,一个女人,一个母亲乃至一个家族,最好的命运,最好的支撑,不就是依靠他们年轻的儿子吗?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86) 他的困惑得不到答案。前半生的凯瑟琳肆意,张扬,如同开在国王枕边最摇曳的一朵红玫瑰,却唯独在这一点上态度莫测地恪守着特蕾西娅王后的禁令,此生不入王城半步。 或许这就是他恨艾希礼的原因。恨她出身微贱,却偏偏能够伴随母亲左右,更恨她恬不知耻,明明只是个私生的杂种,却还偏偏要凑到自己面前,自以为他们彼此同病相怜。 幼时的恨意绵延不绝,直到那夜艾希礼身份暴露,直到艾希礼在神殿觉醒魔力,直到艾希礼在处刑台一剑揭破她自己瞒天过海的身份,带着那名黑发的魔法师杀出重围。 直到如今。 明明是这样卑贱的身份,凭什么她却偏偏能活得如此潇洒肆意? 麂皮擦过利剑,水一样的剑面映照出梅菲尔德阴沉的脸色。 不过没关系。那个魔女已经被抓住了。半个月来,光明神殿易主,为了获王室支持,圣女托人向王室送来三瓶圣水水晶瓶中液体幽蓝透彻,据说是圣泉提炼过的高纯度精华。 那是能够赋予人魔力的生命之水。圣女特意叮嘱,圣水魔力浓度极高,需要精心保存,否则一旦泄露,便会迅速逸散。 梅菲尔德生性谨慎,自然不愿率先使用。如今,泪瓶大小的鸡心水晶瓶正搁在桌上,瓶面起伏光滑,如同水在流淌。他凝睇那幽蓝光芒,好似凝睇一颗白昼的星辰,又低下头去,继续擦拭自己的铠甲。 他并不相信艾希礼在失去了魔法师的帮助后依旧能够夺取胜利。依靠皮相和运气获得青睐的取巧者必死无疑即便是这样想着,也依旧不能消除内心不快。 铠甲已经被维护到了最佳状态。即便如此,他依旧在一遍遍地擦拭着,衔接精密的接缝、护肩铁边、哗啦啦在掌心流淌的锁子甲、千锤百炼的、风琴褶般规律起伏的盔甲褶皱,被柔软的麂皮一寸寸擦过,直到亮银般光洁表面,在冰冷的天光直下闪现出照出一张阴鸷的脸庞。 梅菲尔德紧紧地盯着他,手下愈发用力,仿佛如此就能擦去阴霾。 也正因如此,梅菲尔德并没有听见门口的脚步声或者说,他听到了,但是没有回头。 他这一生熟悉很多种脚步,也知道如何对人笑脸相迎。但这一次,他累了。敌军已近城下,父亲垂垂老矣,莱昂内尔母族如日中天,他心知自己即位无望,不如提剑踏上战场。 那脚步声近了,沉稳的、不加任何掩饰的坦然的脚步声,来自这座王宫的主人,却不知道是父亲还是兄长。他静静地擦拭着自己的倒影,直到来人在身后停下,屏息凝神,一言不发,方才施施然地放下麂皮,准备转过身去 一把尖利的匕首穿过了他的胸膛。 先是一阵冰冷透过胸腔,随后,滚烫的血液濡湿了胸腔来不及呼救,也没有必要再呼救,梅菲尔德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雪亮的刀尖从胸前的伤口露出,后撤,再一次深深刺入。巨大的压力令鲜血喷溅,瀑布般自铠甲上流淌下去。 在最后的一拍心跳里,梅菲尔德看到了一张扭曲的脸。 金色的纹路从刀身透出,满室奇诡光华。在盔甲倒影中,他目光涣散,缓缓地向前倒了下去。 下雪了。 这是奥尔德林今年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雪。芙洛拉仰起脸,看见无数细小的冰晶从天而降。 数日之前,已长久处于分裂状态的王室与神殿,在圣女的促成下再度合作,协力加固防御结界,以上城区为圆心向外扩大三十英里。 整个奥尔德林都笼罩在了淡金色的光芒之下。数月以来盘旋在王城上空的乌云被结界推开,露出淡蓝的天空。光晕之中,灰烬一般不断自天空飘落的絮状物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真正的新雪,纷纷扬扬,自云层缺口处飘落,洁净如恩典。 神乃灾厄,神乃惩罚,神乃光明与荣宠。如今,哪怕是在街边乞讨的流浪汉,都会发自内心地感激,是光明神与国王的恩赐,才令他们得救于水火之中。 蒙恩之人五体投地,不知自己曾经究竟因何而一无所有。 芙洛拉低下头,看见自己呵出的一口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重新扯下灰布斗篷的帽沿,又用布裹紧了自己的脸。 灿烂的金发严实地盘在脑后,在帽沿和面罩的缝隙中,只露出了一双红宝石般的眼。那双绯红的眼睛眨动了一瞬,目光便迅速地垂了下去。 她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立场去耻笑他们。 数日之前,莎芙病倒了。没有魔力的人终究难以在疫病和严寒中坚持下去,为了救她,芙洛拉终于不得不也走到救济棚前排队的人群中。 那是圣女芙洛伦斯开设的救济棚,一周一次,分发光明神殿调制的药水。 那药水据说具有抵御抵御黑暗浸染的力量,日光下透明澄澈,只有某个角度折射出微蓝的光芒。芙洛拉小心翼翼地将那一只小小的药瓶握在手心,慢慢地向外走去。 似乎没有人发现她的身份。芙洛拉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或许是精神紧绷,或许是连日疲倦,一丝异样感在此刻,掠过了她的心头。 不知道为何,就在刚刚棚下目睹神官分发药水的时候,她总觉得自己的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你流血了? 菲涅莉大步踏入帐中,惊疑地问道:我闻到了血的味道。 昏暗的帐中只点着一支蜡烛,深黄的光晕如同油画的手指,抹过军帐中央端坐的少女面颊。艾希礼放下手中那顶桂冠,神色随意地擦了擦手:没什么。 她显然在出神。菲涅莉的目光掠过她手中一半绿叶、一半荆棘的头冠,却不敢再多问。 将军,她敛容道,军队已集结完毕,所有人都在等您, 我知道了,少女轻声说,我这就来。 她的声音与数月以前菲涅莉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没有太大区别,依旧是清澈坚定的年轻音色。然而,就在艾希礼站起身的那一刻起,她前所未有地感觉到面前的少女身姿忽然变得高挑挺拔。如同料峭的清晨,一把利剑已在匣中嗡鸣。年轻的领袖神色坚定如铁,取下壁上长剑与号角,就这样走了出去。 军队已在平原之上集结。近万名士兵全副武装,严阵以待。轻步兵、轻骑兵以及那一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黑铁重骑正肃容等待将领的到来。菲涅莉重新放下黑铁头盔的护目板,飞身上马,缓缓地走到了骑军之中。 艾希礼纵马跃上最高处的那块岩石:将士们! 在数月与诸位的并肩作战中,我们如一柄尖刀直入拉维诺的腹地,攻下无数都城。无数的同胞追随我们的步伐,汇集在兽人的军旗之下。如今,山脉之间已然回荡着我们行军的足音,譬如惊雷,令敌人日夜惊惶。 然而,如今却并非安寝之时,就在不远处的东方,拉维诺的王城奥尔德林,同样也已令大军集结城下。最后的决战已经来临,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迫近地盘旋在双方头上。我们心知肚明,在这次战争中,将有无数事物逝去,亦将有无数事物新生兽人已经被奴役太久,在这一刻,我只愿问询诸位事已至此,是此生如虫豸,躲藏于黑暗之中惶惶不可终日,还是拔剑相向,战,抑或亡? 拔剑相向!战抑或亡! 山呼海啸般的回应声传来,少女吹响号角,高亢嘹亮这与她十五岁那年出征西风之境不同,没有长号,没有欢呼,更没有魔法师的烟火。至暗时刻,唯有一柄长剑高高举起,整片大军便跟随着她开始行进。 奥尔德林的确已经近在眼前,很快,他们将要翻过最后一道山岗,跨过贝内特河,不再遮掩,不再躲藏,避免一切无谓的消耗,全力疾驰直到到达奥尔德林城下。 只有狮王纳恩特默默地注视着身侧的艾希礼,就像只有她知道,眼前的少女,要奔赴的是战场,更是故土。童年的炉火与曾经所有晚餐时分杯碟碰撞的令人愉快的轻响,以及所有少年时的旧梦,十五年来落在那里,一旦兵戎相向,便要将此击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915 10:03:50~20220925 19:41: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Eric、Grey 20瓶;28692856 10瓶;欲言又止言又欲 5瓶;楚楚 4瓶;仙玉是为何物、番茄大帆船 3瓶;薄言、不学习叫我干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1章 奥尔德林之战 露水沾湿了马蹄与衣角,盾牌与剑鞘上的寒霜凝结又融化。在冰冷的、浅灰色的寒意中,我长长地呼出了一口白气。 在最后一夜的休整过后,大军步上山野,让奥尔德林再次显露在我的眼前。 阔别一年,它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此刻,应当已经是黎明。太阳自遥远的无尽之海东处升起,而万物却都掩藏在黑云的阴翳之下。 曾经我与薇薇安同宿过三日的王城近郊树林已经被砍伐一空,而今,平原上无处遁形,唯有奥尔德林,拉维诺最后的王城,在防御结界的庇护之下,沐浴在淡金色的光芒中。 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吹彻原野。站在最后的山岗上,我最后一次地凝望它完好的模样,缓缓取出了号角。 一支号角响起了,随后千万支号角齐鸣,悠长洪亮,震耳欲聋。在洪水般冲刷着耳膜的合奏中,我率先挥起长剑,纵马扬蹄,自山坡上一跃而下。 远处城下黑压压的军队随之开始移动,如同滔天的巨浪相向奔涌,大军潮水一般冲过原野。 巨大的喊杀声在这一刻如同银瓶迸溅,转眼响彻云霄。跟在我身后的黑铁骑军蹄声如雷,只听当!的一声金铁交击之响,马匹后拖行的板车轰隆而下,越过黑骑军,迅速冲入敌阵之中。 尖而长的弯钩自车上先锋兵怀中亮出,寒光一闪,划过敌方战马肚腹。血腥味蓬地弥漫开来,战马的肚肠和鲜血一齐哗啦倾下,转瞬间就淋了马下的士兵一身那是我自亡灵一战中得到经验,秘密培养的一支机动队。日夜操练,未曾实战,只为最后一战中自山野上疾驰而下的这一刻。 叮叮当当的箭矢声和刀剑声雨一般落下,战马嘶鸣,轰然倒地,在马肠子浓烈的气味之中,菲涅莉挥起巨锤,带领黑骑军与王城军战作一团。 也就是在这是,一阵灼烧的热意自盲眼一侧传来。我猛地回过头,看见一轮日轮正缓缓升起。 不,那并不是真正的太阳。那是一种与曾经大神官艾尔德奇所使用的审判之眼相似的大光明术。就在我眨眼的那一刻,巨大的光球以一种看似迟滞实则迅速的速度一分为三,在天空处缓慢地旋转了起来。 而光球之下高举魔杖的,正是一位熟悉的老朋友阿尔希弥斯公爵。 他正一身战甲,猩红的双眼与杖尖的红宝石一般燃烧着烈火,在日轮之下熠熠生光:拉维诺的叛徒!去死吧! 光明神殿的走狗!我冷笑着回应道,怎么?四百年前的薇薇安,把你们吓得连魔法都不敢用了吗? 无需再等待对方恼羞成怒的咒骂。我双腿一夹马腹,迎着剧烈的强光冲了上去。如同日轮坠落,如同陨石落下,第一道白色光球轰然向我袭来,被我侧身闪过,发出尖锐的爆鸣声,转瞬间掀起巨大的气浪。 骏马人立而起,前蹄剧烈踢蹬。第二道光球接踵而来,我挥舞盾牌,再次接下一击。剧烈的冲击让盾牌发出嗡鸣,震得人手臂发麻,在剧烈高温之中,身侧的一切事物都在透明的热浪中呈现出波浪般的变形。在策马越过一丛火焰的瞬间,我拔出长剑,让烈火燃起,用力劈出一道落雷。 轰隆! 电光自剑刃劈出,如浪似火,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噼啪声与最后一道光球撞在一起。两种巨大的魔力相互对冲,让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色彩,呈现出一种最高温的铁水般纯粹的白。电弧闪现在眼前,支起巨大的魔法屏障,挡住了光球爆裂的余波。 世界仿佛重新被熔炼,高浓度的魔力呈现出一种液体的状态,在屏障上如同洪水冲刷滚滚而下,又迅速汽化。景物重现显露出原有的颜色,我抬头看向阿尔希弥斯公爵,却忽然听见他发出一声大笑。 那只是前菜而已,他仰起头,声音带着一如既往的倨傲,以及一丝隐隐的疯狂,阿尔希弥斯同样已经忍耐多年了! 一声利剑出鞘的锐响。我一愣,来不及阻止,便眼睁睁地看着他举起那柄华美的长剑,自眼前一抹 鲜血迅速涌出,将血红的眼瞳染得更为血红那柄剑竟与我曾经那把精灵短刃的制式又一丝相似,纤细精美,在空中挥舞时,如同一道水的影子。 那是一柄仪式用的礼剑。在那一刻,我蓦然察觉,阿尔希弥斯这个与古老的月神之名发音相近的名字,自古以来一脉相承的或许便是祭祀的能力。 在阿尔希弥斯公爵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平原卷起飓风,吹响这片大地动荡不安的骨骼。 天色骤然变得昏暗如墨,黑云如盘旋的亡灵,重重地压了下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慑住了人的心魄,不远处,受惊的战马纷纷尖声嘶鸣,不顾一切地躲避着朝阿尔希弥斯公爵汇聚而来的阴影,有骑手被疯狂的骏马摔下,在沉重的盔甲之中折断了脖子。我听见愤怒的狮吼,纳恩特为了制住发狂奔逃的骏马,索性一爪撕开了它的咽喉。 而我挥舞长剑,再次迎上阿尔希弥斯公爵的攻击。一阵晶莹的星光亮起,那柄纤细的长剑与我的龙心之剑相撞,发出寒冰般清脆的声音。然而,离奇的是,在烈焰的钢铁面前,寒冰却未曾断裂融化。甚至,在某一个瞬间,它纤细的剑尖以一个离奇的角度,悄无声息地滑入了盔甲的间隙,刺中了我手臂。 寒冷的感觉迅速从伤口蔓延,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一口咬住心脏。我闷哼一声,在魔力路径中运转起火焰的魔力与之对冲,才制住了诅咒的侵染。 公爵的攻击方式就像薇薇安。我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月神的祭司献上了他的眼睛。在这一刻,获得了近似于薇薇安预言之眼的能力。 所以他的动作才会这么快,预知了每一次的攻击,拆解了我每一次的空挡。在这一刻,盲眼的公爵手眼通天,冰凉的细剑如同命运的丝线,接通了过去、现在与未来,躲过一切刀剑的格挡准确无误地向我的咽喉刺来。 我知道我必死无疑如果我不曾是薇薇安的学生的话。 你听着,在无数次废弃角斗场的对练之中,薇薇安的长发高高束起,手执利剑,目如寒星,战斗的本能同样也是一种预知。 它能在肌肉千万次的防御和进攻中,磨砺出敏锐预感,胜过一切短暂的取巧。 仅有的一只眼睛也沉入黑暗之中,繁乱视像、倥偬声响,皆归于寂,就在命运之神剪断丝线的那一秒,我闭上眼睛,任由身体在黑暗中随波逐流。 然后,几乎是微不可见的一个侧身,我与那柄剑擦肩而过。 长剑划过咽喉处的护甲,发出刺耳的声音!而我,就在这时间几乎停止的半拍心跳里,在我和阿尔希弥斯公爵此生最接近的距离内,挥出了手中的龙心之剑。 利剑穿金破铁,势如破竹,一剑,便刺穿了对方的心脏。 热血喷溅,寒铁似冰,相撞间呲一声白气翻涌,又自盔甲的间隙淅淅沥沥滴落。如今,战线已经进入到胶着状态,王城军的前沿虽然已经被撕毁。然而,而是一支集结了各方领主驰援的精兵,数量依旧远在长线奔袭而来的兽人军之上。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87) 我举起号角,再次吹响命令:攻城械!向前推进! 一阵轰隆隆的、足以令地动山摇的声响传来,烟尘似海浪的白沫,自远处涌来。巨大的投石机终于被推了出来,巨石上附着破毁之魔咒,又淋上火油,在尖利的机关嘎吱声中如火流星一般被投出。 我想,未来数年,所有王城中不幸抬头目睹这场战争的孩子,噩梦之中都会有这一幕。 着火的投石如燃烧的泪水般划过旷野,落到奥尔德林的防护罩上。起初,这看起来只是蚍蜉撼树一般无意义的举动,在苍穹一般的防御罩面前,巨石看起来就像孩子的弹丸,转瞬间就化为齑粉。然而,随着越来越多的投石落下,淡金色的防御罩渐渐出现裂痕终于,在一阵震耳欲聋的声响过后,一块巨石率先击穿了防护。 无数金色的碎片迸溅开来。抓住这个弱点,无数投石如同急雨一般落向那里。城墙的一截终于崩塌,上面的弓箭兵与瞭望兵也随之坠落,在碎裂的城墙和裂岩之间,溅起血花和肉块蓬蓬。 那一瞬间我几乎在这样想若干年后,我与这一场战争,将会被放在历史的什么位置上呢? 然而,战场上根本没有犹豫的时候。一支冰箭呼啸而来,打断了我的思绪。投石的攻击没有停下,但就在那一转念间,淡金色的光芒再次亮起,如织网覆盖了缺口,重新将防御法阵修复如新。 一个光点在防护罩的上方亮起,如金色的涟漪,转眼扩大如圆环。 我眯起左眼,想要看清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却忽然感觉一阵凛冽的雪风,吹向了我的鼻尖。 那是一种遥远又熟悉的气味。 是龙!有目光敏锐的兽人士兵已经率先替我喊出了它的名字,是那三条白龙!! 与他满怀恐惧的声音一同响起的,是一阵撕裂空间的摇颤声。一道白光自奥尔德林城中,光明神殿的方向冲天而起,转眼明亮如白昼。 就在光柱的前方,金色的涟漪圆环正缓缓地扩大为空间的裂口,圣山凡忒修斯蒂千年万年的寒风在此刻席卷而来,曾经镇守圣山神殿的三条寒冰白龙正挥动巨大雪白的翅膀,在天地间掀起风暴。 而我在那一刻竟然不能言语。就在光柱冲入云霄的那一刻,我头上的荆棘桂冠一瞬间刺入皮肉,带来难以言喻的钻心剧痛。 也就是在那一刻,三条白龙之一,调转头来,发出了一声雪崩山倾一般的尖啸。雪雾在它口中迅速翻涌成形,化作一条雪龙,笔直地向我冲来。 小心!一声大喝从耳边响起,菲涅莉飞身冲到我的身前,举起盾牌。 黑铁铸成的盾牌沉重无比,与冰晶碰撞时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我回过神来,烈火从剑尖燃起,同样化作火龙,呼啸着与雪龙交缠在了一起。 你又救了我一次,在冰与火之间蒸腾起的白气中,我忍不住郑重说,菲涅莉,谢谢你。 白狼的短发在狂风中飞扬着,她连眉毛都挂上了寒霜,闻言却只是回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深黄的双眼如同熔炼的黄金,在一瞬间几乎要将我融化淹没。 一瞬间漫长得像一万年。那一刻,我怔怔地看着她,看见她目光闪动,从荆棘冠移到我的脸上,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当! 冰晶刺入盾牌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刻的寂静,我回过神来,赶忙转过头,用烈火再次撑起魔力屏障。 于是,在寒冰与烈火的撞击中,我只来得及听见她低声问了一句:就那么重要吗? 谁重要?重要什么?狂风呼啸,我没听清她的话,正要回头询问,白龙却再次发出尖啸,两条巨龙齐齐喷吐寒冰,如此仓促,便将我和躲避攻击的菲涅莉中分开了。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 战争已经进入到白热化阶段。 就在方才,我们好不容易才占据的优势再次溃散。奥尔德林与凡忒修斯蒂远隔千里,谁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寒冰白龙的身影,更未曾想过会在这,看见此生从未见过的如此巨大的空间裂口。 即便兽人再次组成了防御阵型,也依旧难以抵御那毁天灭地的寒冰。 巨木折断的吱呀声与投石机倾倒的轰隆声响起,刚刚推进到奥尔德林城墙一里外的战线再次后退,配合着白龙的喷吐,拉维诺的军队再次结成攻击阵型,一寸寸向外推去。 身边传来兵士坠马时痛苦的哀嚎。兽人有着强健的体魄和尖利的爪牙,却对高空的敌人束手无策。它们的鳞片硬如坚甲,哪怕是最锋利的箭都难以穿透,而它们的吐息却如同诅咒的白焰,所到之处摧枯拉朽。 纵然长剑燃起烈火,也难以与三条雪山般的白龙相抗衡。它们鸣叫着,盘旋着,宽大的双翼如同死亡的阴翳,落在每个人的脸上。 更令人绝望的是,就在这个时候,我又听见了一声龙鸣,自遥远的云端传来,与白龙的鸣叫相应,愈发高亢激昂又是一条飞龙!四条飞龙呈现一前一后的夹击之势,切断了最后的退路。 山野和平原都随之摇颤起来,所有的兽人士兵都在那一刻露出恐惧的脸色,他们的耳朵与眼目比我这半兽人更为敏锐,十数年前那场毁天灭地般的冰焰也令他们受到创痛更深,令他们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死亡冰冷的吐息贴着头皮而过。 一阵死寂扼住了我们所有人的咽喉,而所有拉维诺的士兵却在此刻发出的欢呼龙!又是一条飞龙!赞美吾主!胜利属于拉维诺! 一种深深的茫然锲.入了我的内心,我仰起头,感受到风云翻涌之中,脚下的大地再一次传来空间撕裂的摇动。 然而,长剑沉重的手感再一次唤回了我神志我在踟蹰什么呢?长剑仍在手中,战旗尚未颓靡,只有仍有一战之力,战局便未至惨败! 于是,我又一次举起长剑,高声呐喊:冲锋! 整齐的金铁声再次响起,这一刻与十七年那场惨败一起,在所有人的梦魂中盘旋。后退已无可能,也绝无必要,战斗的天性沸腾在每一位兽人的血液中只要战斗到最后一刻,哪怕惨败,也远比屈膝投降要光荣! 所有仍可一战的士兵都聚集在我的战旗下,结成冲锋阵型,再一次向前推进。在令人脊背发冷的结冰声中,不知是谁率先发出一声咆哮,所有兽人都发出长啸,与飞龙的鸣叫彼此抗衡。 然后,我听到了一声巨大而悠长的狼啸,在那一刻盖过了战场上的一切声音。它并非来自我的前方,更不是自身侧传来,大地的摇颤更为剧烈的,在那一声咆哮之后,千万声狼啸一同响起,自战场后方传来,迅速汇入战局。 不好意思我又又又迟到了!一道快活而有力的声音从天而降,黑龙展开双翼,将龙骑士矫健的身姿送入战场,喂!你们奥尔德林就是这么对待老朋友的吗?我可是你们水手酒吧的老顾客啊! 她大笑着,让黑龙喷吐出紫色的电光,转眼便掀翻了大片拉维诺的士兵:这可怎么行呢?你们升起白旗之后可得免费请我喝一杯啊! 洛里亚!我高喊她的名字,又惊又喜,你终于到了! 找援兵是需要一些时间的啦!别介意!她大声回应,一个迅捷的俯冲,躲过了白龙的利爪。 在她的身后,大地依旧在摇动那是来自荒原的巨狼,飞速奔跑时发出的震动。每一只巨狼的身形都与最矫健的战马不相上下,然而它们有着尖利非常的利爪与獠牙,更勇猛,也更凶狠。狼群如同一柄灰色的利刃,从侧翼精准而狠辣地切入,一转颓势。 直到此刻,我才看清狼背上的骑兵们。他们毫无疑问都是洛里亚的族人,为首的女狼王与洛里亚一般有着利刀雕刻般深邃而锐利的五官,深灰的狼鬃却留成长发,编成无数细辫在风中飞舞。 敌人的战马在巨狼的咆哮中踟蹰不前,转眼就被狼王撕成了碎片。腥热的马血泼溅开来,洛里亚从每个人的头顶俯冲而过。 好久不见啊!三位手下败将!她热情地喊话。 这一次,她不再使用曾经下城区那把小巧的袖箭,转而换成了一把沉重无比的十字.弩,弩.箭的箭头闪着深黑的光泽是黑龙不断生长的犄角制成的箭头,黑铁打造的箭身同样黝黑发亮,涂着一圈深红的标记。 短发在飞龙掀起的气流中胡乱飞舞,龙骑士仰起头,半眯起眼睛望向前方,手臂的肌肉青筋暴起,用力拉开十字.弩,接连不断射出三箭要如何精确的动态视力才能在两个飞速移动的目标之间直中靶心? 我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下一刻,黑箭没入皮肉的声音齐齐响起,龙血如同熔金一般流淌下来,转瞬腐蚀了黑铁。白龙发出咆哮,齐齐向黑龙冲来。 去找薇薇安!她冲我喊道,那个空间裂口,和光明神殿一定有关系! 巨大的破空声令人头皮发麻,黑龙躲闪不及,其中一条白龙被撕破了龙翼,从空中直直地坠落下去,在即将撞上地面那一刻,再次用力拍动翅膀,冲天而起。 我回过神来,吹起号角:攻城槌! 轰隆的车轮声响起,这一次,一辆巨大的战车驰过原野,将所有躲闪不及的士兵统统碾成碎片。在战车的中央,用粗大的铁链悬挂着由一整根巨木打造而成的槌体,如同神话中支撑天与地的巨木,在无数战士拼劲全力的拖动中,巨槌摆动到了一个眼睛都难以相信的角度,随后,在空中停滞了一刻,然后迅速地向前撞去! 在黑龙和巨狼的掩护中,巨槌一次次撞向城门,发出难以置信的巨大声响,在震耳欲聋的撞击声中,防护罩率先发出了碎裂的声音,强烈的魔力波动化作气浪,转眼间便掀翻了一群人。 然而巨槌依旧在撞击,如同雪崩,如同海啸,如同一座高山的倾倒,如同千年万年来无数兽人的亡魂都在此刻发出咆哮,在一次比一次猛烈的进攻中,城门的铁锁崩断,嘎吱摇颤,在最后一击剧烈的撞击中轰然破碎,化为齑粉。 城破了。 数百年来屹立不倒的光辉之城,奥尔德林,在这一刻,敞开了大门。 荆棘冠已深深刺破皮肉,鲜血滚滚而下。我率先冲了出去,一剑砍飞挡在面前的三个士兵的头颅,在鲜血滚烫的腥味中,跃马向前,直直地向着光明神殿的方向冲去。 作者有话要说: 阿尔希弥斯阿耳忒弥斯 洛里亚全书最靠谱的铁T(不是 写到结局部分才意识到自己其实很喜欢写打斗戏的事实,真爽。 感谢在20220925 19:41:42~20220928 12:55: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itten 15瓶;薄言、长安区第二谢灵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2章 重逢 我紧握缰绳,纵马驰骋。 身边的一切景物都在极速地后退。随着防护罩的破碎,黑云重新笼罩在奥尔德林上空。天光暗淡下去,周围的一切都变成灰色的影子,唯有远处的光明神殿依然洁白无暇。光柱自最高塔冲出,像神树的躯干伸向天空,形成明亮的晕环,好似永不会熄灭的火。 石桥、护城渠和重重深灰的拱门如灰衣的仆人,谦卑地低下头层层后退,光明神殿洁白的前庭却迎入眼中。我飞身下马,正要踏上台阶时,眼前却忽然一闪,一道深红的血影挡住了我的去路。 ! 利刃出鞘,转眼便将那道直冲要害而来的红影斩下。我拎着剑,冷眼看着那根断裂的藤蔓扭曲着,从台阶上滚落。 而在藤蔓的另一端我缓缓地抬起头,沿着无数雪白却布满深红纹路的藤蔓,顺着台阶一路向上,看见了站在阶梯顶端的女人。 圣女芙洛伦斯。 她看上去变了不少。昔日温柔的神情已如露水,在战火中荡然无存,而今,站在长阶之上的女人,神情冰冷而漠然,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如同一座千年万年都不会融化的寒冰。 奥尔德林已经破了,芙洛伦斯。 带着灰烬的风卷起我的头发,吹过眼前,我提着剑,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她:你知道薇薇安在哪里吗? 没有人回答我的话。就在我要失去耐心时候。芙洛伦斯的身形,却忽然微微一动 没有人能够说清楚她是怎么动的,不过是一个心跳的距离,她裙摆翻飞,骤然生长大片雪白鲜红的藤蔓,齐齐向我扑来。我将长剑抛向空中,瞬间幻化出无数雷电之剑,将它们尽数斩断。然而,那些藤蔓却仿佛拥有生命一般,在脱离母体的那一秒,蓦地裂开一张血盘大口,朝我咬来。 电弧闪动,转眼就将它们电成焦黑一片。但与此同时,藤蔓獠牙上的毒液也我的盔甲腐蚀得滋滋作响,我仰起头,看向芙洛伦斯,不知何时,她的头发已经生长得像银白的瀑布,在流淌之中分叉处无数根藤蔓,以一种诡异的柔软姿态,在阶梯上蛇行。 一双莹白的巨大羽翼从她的后背生长出来,缓慢地随着她的呼吸翕动。 你没有资格见她。 她终于说话了,如同忠诚的守卫,牢牢地把守着神殿的门口。见此光景,我忍不住发出冷笑:你也没有资格说这句话。 你父亲已经战死,你已无需再履行圣女的职责,我紧紧地盯着她,芙洛伦斯,让开,为了我与你的妹妹芙洛拉的友谊,我不会杀你。 回答我的却是又一次的攻击。 芙洛伦斯无声地微笑了一下,她的唇微微翕动,吐出一段难以辨别的低语,我并没有听清其中的内容。这一刻,摄住我的心魄的是她胸口处一颗镶嵌在血肉之中的鲜红晶石以它为起点,无数血红的裂纹般的纹路生长开来,蔓延至芙洛伦斯的周身。 那恐怕就是她力量的源泉。 一根粗壮的藤蔓猛冲过来,撞在我的盾牌上,发出一声巨响,而她的双翼也在这个时候展开,用力扇动起来。狂风,狂风再次从天地间席卷而来,卷起无数锋利的羽刃,如同急雨般向我落下。 剧烈的烦躁终于从我心中破土而出那些藤蔓如同野火烧不尽的野草,永远源源不断,永远没有尽头。 而我只是要去见薇薇安而已。 任何拦在我与她之间的人,都应该去死。 杀意自心间一闪而过,我放弃了防御,放弃了一切和藤蔓无谓的纠缠,羽刃穿过盔甲,划破皮肤,无视了一切酸液腐蚀的疼痛,我抬起头,举起长剑,准确无误地瞄准了芙洛伦斯的胸口 尖锐的破空声响起,一支黄金箭射出,准确无误地击中了我的剑身。 长剑偏离一寸,喷吐出烈火,与芙洛伦斯擦肩而过,在巨大的爆裂声中,将洁白的长阶与无数藤蔓烧成焦黑。 艾希礼!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薇薇安就在光明神殿最高的主殿上! 神殿廊柱的阴影之中出现了一道灿烂的光。 芙洛拉手中的黄金箭与她满头闪亮的金发一般耀眼。她看上去狼狈极了,像是一路狂奔而来,斗篷不见了,裙摆被她整个捞起来,狠狠地在腰上打了个死结,堂而皇之地露出了底下破破烂烂的衬裤她甚至连靴子都跑丢了一只。 简直叫人难以相信她是曾经那个束腰都要拉到整个王城最细的芙洛拉。 数十把漂浮在半空的黄金剑拱卫着她,芙洛拉盯着我,终于绽放出一个微笑:殿下,我的剑为你效劳。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88) 芙洛拉,芙洛伦斯暂时停下了攻击,咬牙切齿,谁让你来这里的! 你的某位得力属下,要还我们在座三人其中一位的人情,芙洛拉笑起来,面容与曾经头戴桂冠洋洋得意的少女重合,芙洛伦斯,看来安洁黛尔并不完全认同你的行事风格呢。 号称可以抵御瘟疫的圣水那是薇薇安的血吧。她冷声道。 我一瞬间握紧了手中的剑,却被芙洛拉拦住。 不过没关系,我是特意来找你的,姐姐。 她紧紧地盯着芙洛伦斯,深红的眼眸与黄金的流光交相辉映,熠熠生辉:芙洛伦斯,今天,你的战场属于我艾希礼!还不快走! 她忽然大喝一声,于此同时,巨大的爆裂声再次传来。芙洛伦斯拍动翅膀,挥出无数羽刃,向我冲来。芙洛拉也在这一刻高举手臂,数十把黄金剑,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划出圆弧重影如同一朵花的怒放,转瞬间分成无数片锐利的刀片,向芙洛伦斯冲去。 黄金的急雨与银白的羽刃交织在一起,发出铿锵的声音。满殿辉光中,两张镜影般相似的面容,终于在此刻战到一起。而我,则一刻也不敢多停,拼尽全力,向神殿上方跑去。 神殿之中空无一人。急促的脚步声回荡在阶梯之上,我奋力奔跑,终于看到了最高处的主殿大门。 门扉紧闭,纹丝不动,被我一刀雷电劈过去,轰然倒下。 奥尔德林最后的阳光从主殿最高处的圆形穹窗处落下,透过洞开的大门,在飞舞的发光的微尘之中,我终于又看见了她。 世界仿佛都在这一刻静止了。 她的头发又变长了,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如今竟然变得一片雪白。那白色并非垂暮老人毫无生机的灰白,也非芙洛伦斯水银般流淌的银白,柔和而明亮的光晕笼罩在她的长发上,如同阳光中的新雪,一种纯净的明亮。 薇薇安似乎也瘦了。身上衣裙同样白如初雪,倾泻而下,重水般勾勒出精灵窈窕的身形。朦胧的纱与光泽的缎,一层层铺展开来,在满池金光流丽的涟漪中,热烈又冰冷,如同太阳照亮亘古不化的霜。 一切都慢了下来,连我的呼吸都变得轻缓。直到在这一刻,我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地想念她你有过这种感觉吗? 当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就站在你的眼前,你的眼、你的唇、你的指尖与双脚,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叫嚣着,想要跑向她、拥抱她,而你的呼吸与思想,却全都不由自主地在屏息间颤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怕一切都只是瞬息之梦,怕一触碰便会烟消云散。 还好她并没有消失。站在金色的阳光里,薇薇安静默地伫立了片刻,慢慢地回过了头。 一切都好似旧梦重临,如水逝影。 我却在这一刻对方双眼的倒影中看见了,自己从欣喜到绝望的神色。 在薇薇安的眼中,湖水般湛蓝清澈的眸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朝日的深红,面前的女人神色高远而漠然,站在神殿的水池之中,露出了冰冷的微笑。 神降已经开始了。 方才芙洛伦斯口中模糊的话语,忽然在此刻变得无比清晰。 你不是薇薇安。下意识后退了半步,我咬牙切齿地问,你附身在薇薇安身上,要做什么? 应答我的,是祂手中的剑。 我从没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再见到薇薇安。 长剑出鞘,寒光四射。两柄剑相互撞击,发出铿锵脆响,自手腕处传来嗡鸣。我咬牙接下一剑,后撤一步,又再次冲上前。 女人美丽面孔上笼罩着一层寒霜,也毫不犹豫地再次举剑向我刺来。她身上有一种熟悉的气息,与先前笼罩芙洛伦斯周身的气息相似,是一种冷漠的神性。 有什么东西已经在她体内苏醒。然而,如果将芙洛伦斯身上的气息比作黄昏最后的余晖,那么薇薇安身上的气息则毫无疑问是一轮缓缓升起的太阳,光芒无匹,日渐强烈,隐隐带着令人不可逼视的光华。 根本无法躲避祂的攻击。又是一剑向我刺来。我明明已经侧身避开,它却依旧刺中肩膀。鲜血迸溅开来,盔甲片片溃败,我睁大眼睛,看见面前雪白的神衹垂下猩红的眼睛,漠然地宣告:你已经来晚了。 祂竟然还会说话:蝼蚁的挣扎毫无意义。凡人,薇薇安诞生于黑暗与晨星,是吾的女儿,吾的妻子,吾灵魂与□□的圣殿,自她诞生之日起,存在的意义,便是为了等待吾的降临。 薇薇安就是她自己!才不是你说的那些狗屁! 祂这幅腔调简直令人作呕,我怒极反笑,难得地骂了句脏话:不就是一道想象的投影吗?也敢在这里大放厥词!薇薇安是我的薇薇安!什么妻子女儿配偶,统统都做梦去吧呜! 长剑从伤口处猛地拔了出来,锋利的剑刃再次隔开血肉,让我不禁痛得闷哼一声。看来,光明神已经不想再对我多言,祂再次举起长剑,向我砍来。 正好我也只想让他滚出去。我咽下喉中鲜血,冷笑一声,也提剑再次与祂战到一起。 即便我知道,这是无法获胜的一场战斗。 寻常战斗里那些试探与交手,在这里完全失去意义。就像一张白纸没有黑点,光明神附身的薇薇安也没有破绽,她动作干脆利落,却每一剑都直冲我的命门。 而我却根本没有办法向她的身体刺出任何一剑,也没有办法阻挡她的动作,只有一次又一次地闪躲,又被刺中,一次又一次地奋力呼喊着她的名字。 薇薇安! 就像曾经在那跨越四百年的梦境中一样,我大声地呼唤着,期盼她能够再次睁开眼睛,回应我,呼唤我。 但是,这毕竟已不再是梦中了。不同于芙洛伦斯那般需要横生出无数枝蔓维持力量,眼前的光明神运用薇薇安的身体,如同一双手把玩着最顺手的一柄武器,行云流水,如臂使指。只需一柄剑,便足以得心应手,将我步步逼退。 薇薇安! 我绝望地呼喊着,龙心之剑喷出的火焰再次落了个空。长剑穿过了我的腹部,刺出没入血肉的一声闷响。 我其实已经很累了。 说不清精神是在哪一刻崩溃的,或许是在薇薇安的剑在我的脸颊划出那道细小伤口开始,或许是看见她陌生神情的那一刻,或许更早。长途跋涉,昼夜奔袭,经历了奥尔德林之战,又与芙洛伦斯和光明神交手,无数或细小或庞大的疲惫堆积如山,此刻让我连肩膀都颤抖起来。 明明最开始,只是为了再见到薇薇安而已,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个样子? 没有人能够回答我。 长剑被打飞了,跪倒在水池中,我凝望着水中的倒影。 在倒影之中,涟漪泛起,我看见光明神的分灵缓缓地在水面上走过来,神色漠然地举起长剑,一剑刺下! 我猛地抬起了头,一把握住了剑刃! 纤细的利刃划破皮肉,噗呲一声锐响,然而长剑同时也因我用力的推拒偏离了一寸,避开心脏,转而从肋骨的间隙刺了进去。我疼得大叫一声,却没有松开双手,反而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拽着长剑,用力将她扯向我! 又是一阵没入血肉的疼痛。这是我与她距离最近的一刻,清晰得能够看见彼此眼中的倒影。在这一刹那,祂竟然没有动作,只拽得踉跄一步,跌入水中,眼中似有意外,又似乎感到不可理喻的疑惑。 神怎么可能真正理解人呢?祂们不老、不死,未曾有过真实的□□,也就不会懂得凡人面对死亡的真正无畏。如今,我已不再害怕死了,唯一害怕的,只有薇薇安得不到真正的自由她不该是这样的结局,更不应是任何人的造物、女儿、配偶,不是用完就可以扔的一柄利刃。 甚至也可以不是我的恋人。 她只要做她自己就足够了。 曾被白龙寒冰射中的旧伤隐隐作痛,与身上无数新伤一起折磨着我。内脏应该也受了很重的伤,鲜血从喉咙溢出,一片腥甜。与胸口不断涌出的血混在一起,转眼就将池子染成血红一片。 我仰起头,睁大了眼睛,在几乎完全涣散的半边视野中搜寻着薇薇安的身影这一幕多么熟悉。十五岁那年王宫角落,满树洁白的馥离花下,她居高临下,用一把木剑把我挑得恼羞成怒,十六岁那年的玫瑰园里,却又轮到我压着她,一剑将白玫瑰刺下。 世事反复,譬如逝水,少年荒唐心事,再回首时,竟只觉恍若隔世。 我想我已经失败了。薇薇安依旧缄默,长剑紧紧握在手中。四百年乱梦又纷至沓来,我想起在梦境的高塔下,我曾对她大喊,许诺过她自由,又在星星坠落的湖边,许诺过她再相见的以后。 但诺言大概没有办法再实现了。 薇薇安。 最后一次,我温柔地喊她的名字,眼泪落下来。 一双手却忽然在这一刻捧住了我的脸颊。 艾希礼。 如同灰蓝的海洋再次翻涌,吞噬了血色的天空。精灵的眼瞳忽然从血红转为清澈的蓝,在眼泪坠落的那一秒里,薇薇安睁开眼睛,对着手背上的那滴泪痕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你终于还是来了。 我听见了你的声音,她轻声说,和梦里的声音一样。 寒冰破碎的声音响起。我睁大眼睛,看见胸口的细剑在这一刻化作流光,转瞬间四散飞舞。熟悉的、雪山与湖泊的气味再次萦绕在鼻尖,精灵沉默地拥抱着我,缓慢地将那萤火一般飞舞的流光聚拢,重新缓慢地注入到我的身体里。 我好想你。柔软的发丝掠过我的脸颊,我听见她轻声说。 相同的力量消弭了寒冷的诅咒,清澈的星光里,我的伤口也散发出光芒,缓慢却又肉眼可见地寸寸愈合。薇薇安垂下眼睛,轻轻地拨了一下我凌乱的额发该死,都什么时候了,她另一只手还管不住似地揪了揪我的尾巴! 太多复杂的信息在这一刻汇聚在我的脑海,让我的思绪成功变成一只沸腾的水壶,此刻只会吱吱冒烟。薇薇安轻笑了一声,擦干了我脸上的泪痕。 她的手指怜惜地划过了眼罩的边缘,眼中流露出了然与哀伤,又缓缓松开双手,慢慢地站了起来。 深红与湛蓝的光芒在她眼中流转,让她流露出温柔又漠然的复杂神色。精灵依旧发如霜雪,目光落在虚空之中,轻声呢喃了一句:我已经没有剑了。 但我也不再需要它了。 强烈的光华从她的手中亮起,与先前的光柱类似,明亮得足以分开黑夜与白昼。一股温柔的力量包裹着我,我抬起头,看见薇薇安神色决绝,踏入了光芒之中。 在无数飞舞的光尘之中,最后一眼,她望向我。 等我。 于是我便知道,这是属于薇薇安的战场。 作者有话要说: 薇薇安:天塌下来也要先摸一把老婆的尾巴 感谢在20220928 12:55:33~20220930 16:07: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欲言又止言又欲 5瓶;57744759、薄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3章 【薇】日轮坠落 又是十四岁那年,公爵府的夜晚。 在柔软的床塌,垂纱的帷幔,织花细腻的厚实地毯之间,我用餐刀插进了女仆玛丽的胸膛或许在真实的梦中她不是以这种方式死亡但真抱歉,我很赶时间。 在壁炉木炭噼啪作响的声音里,水沉香热烈又冰冷的香气弥散开来。门被叩响了,佩戴着宝石袖扣的公爵走了进来。薇薇安,他说,我有事要 找你。 声音戛然而止。男人直挺挺地倒下,我随手把餐刀从他胸口拔出,扔到一旁。 走廊的壁炉挂着雄鹿头与长剑,我将长剑取下,又是一剑,看见扑上来的卫兵头颅骨碌碌地滚下台阶。 那颗流血的头颅落到地上的那一刻,却又忽然变为一颗苹果,在织锦的餐巾上垂落,被我一剑刺中。 咔嚓。 酸甜的汁液四溢,清脆的声音响起,黄铜蜡台从我手中掷出,看见眼前衣着华丽的男人目光涣散,缓缓地倒了下去。 侧厅之外,晚宴的歌舞仍然在响,酒杯自他手中滑落,葡萄酒泅染一片鲜红。 我的鞋尖将那片鲜红碾过,沙漏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我随意地踢开了一只碍事的断手,一把拉开衣橱。 结束了吗?我问。 浓烈的血腥味在这一刻爆发,衣橱骤然洞开,其中塞满残肢断臂,在这一刻齐齐扑向我穿刺,砍杀,绞死,折断,梦境不断坠落,楼梯不断旋转,我用各种各样的方法,把它们再一次都杀死了。 然后,无数悬挂的尸体与肢体,空幽幽地转动着,忽然全部转向我,变成艾希礼的面容。 真无聊的把戏。 鲜血从剑稍滴答垂落,我眨了眨眼睛,自言自语,终于失去耐心,用力一剑砍了过去。 耳畔传来的却是流沙坠落的声音,没有人应答我的话,毫无疑问,神已经降临。只接受忏悔,不接受质询。祂似乎同样也依旧厌倦了梦境的把戏,当眼前事物如潮水一般退去,一阵强烈的辉光刺伤了我的眼睛。 四肢百骸在这一刻传来剧烈的疼痛。神降再一次开始了,那光芒如此均匀、炽热而又明亮,如同羊水,包裹了我的周身。 我听见灵魂碎裂的声音。 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许是一秒,或许是一秒的十万分之一,根本毫无反抗的机会,那疼痛猛烈地降临至全身,我下意识咬紧牙关,竭力保持清醒。 「放弃吧,神无法被杀死」 神如此嗤笑。 「肉.体乃灵魂之圣殿,将此身献与神明,乃世人所艳羡的殊荣」 神循循善诱。 我没有说话。剧烈的疼痛再次袭来,祂显然已经失去耐心。人类无需与蝼蚁多言,神明与我亦如是。在绝对的威权面前,灵魂如同一颗牙齿被从内部捣碎,在完好无损的外壳里,神经却被连根拔起,传来拉扯与断裂的声音。 离奇的是,灵魂的碎裂如此深入骨髓,我却痛得疏离。在漫长而短暂的折磨之中,我垂下眼睛,忽然发出一声哼笑。 神无法被杀死吗?或许是吧。 一阵光芒自我身体中亮起,针尖般的刺痛从指尖传来,我缓慢地露出了一个微笑:但是,你知道吗?我杀过很多个人。 我杀过公爵,杀过玛丽,杀过老谋深算的幕僚,杀过一无所知的仆佣。 将毒酒斟入恶贯满盈的政治家杯中,用碎杯割断一无所知的新生儿喉咙。 杀过拦路抢劫的流浪汉和人贩子,杀过勋贵与王侯。杀过用一片面包换我嫁给她痴傻儿子的好心农妇,也杀了她的儿子。 我满手鲜血,恶贯满盈。 但这一次,我决定杀死我自己。 「愚蠢至极!吾说过,神明不死不灭!」传入脑海中的话语带着轻蔑,「哪怕你死了,我也依旧可以在他人身上降临!」 但你已然在我身上降临,我闭上眼睛,笑意未减,我也说过,我知道如何杀死一个人。 世界上最可怖的存在,不是野兽,不是疯子,不是巨龙与军队,而是绝对的不可知、不可触与不可感。人类对于「未知」的恐惧,一旦成为「已知」,便将如深渊触底,终有一日被烛火照亮。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89) 光明神,你最不该做的,就是从观棋者,入到棋局中来。 「你要干什么!」祂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恐惧,「疯子!」 世界上骂过我疯子的人太多了。对此美誉,我欣然笑纳。从方才开始,指尖处传来的细碎疼痛就没有听过。在雪白的光柱之中,太阳愈来愈炽烈。在越来越高的上升之中,我的身体也开始逐渐碎裂,在越来越强烈的疼痛之中,我再一次露出微笑。 光明神,我知道你既非造物者,亦非创世神,不过是生于灾祸、长于战争、千年万古的祈愿,凝望着纯白的虚空,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轻地叹,我知道,与其说是神挑动了战争,不如说是人对权力的傲慢与贪婪,孕育了神。 人类如此,兽人如此,精灵也如此。 信仰不灭,则神不死你说得对,世界上只有我能够做到这一步那就是,我要让所有人,亲眼看见神明的坠落。 诸神的时代已经远去,光明神,见证你在这一侧世界的结局吧。 「」 脑海中响起了愤怒的咒骂声。有些是这个世界的语言,有些则我完全听不懂。所有的咒骂混杂在一起,化作神的诅咒一一显现于是,在此身的最后一秒,连一万把刀剑穿过躯体都无法比拟的疼痛中,我的身体与灵魂经受了此世最恶毒、最污浊、最暴烈的诅咒。 但那已经没有关系了。我是决意沉没的船,狂风与暴雨都只能加速它的坠落。 于是,我没有说话,最后纯白的光芒里,凝视水仙般的倒影,闭上了眼睛。 人类何其渺小?在至高的神与永恒的星辰之间,人类不过是一支注定熄灭的蜡烛。然而,领悟到沧海之伟大与蝼蚁之渺小的,能够感受到恒星之亘古与风烛之短暂,却既不是星辰,也不是神。 而是所有活着的人本身。 死亡,是所有活着的人所必须经历的事情。自诞生起便被加诸于此身的被凝视的命运,也注定要用一死来完成。 「你真的做好决定了吗?」 在凡忒修斯蒂之山上,混沌女神曾在附身之后,在我的脑海中叹息般呢喃。 「世界对你而言,果真如此无趣?」 我垂下眼睫,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曾目睹过王朝的覆灭,也曾挑动过战争的兴起,目睹贪婪之人走上绝路,也目睹过绝望之人重逢生机。欺诈、赌博、杀戮,几乎所有令人类疯狂迷恋的东西,我都曾有所涉猎且大部分成绩斐然。 即便如此,一切依旧令我意兴阑珊。 杀一个人和杀无数个人,有杀人和没有杀人,对我的心而言,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毕竟,人类会因为割草而感到心痛吗?并不,收割太多只会令人疲惫。 所以,在圣山之上的那场梦里,我大部分的楚楚可怜其实都是假象。 只有这一件事,让我乐此不疲。 即便遇见那只小狐狸,是我未曾预料的事情起初,看见冰凉的地板倒映出她十五岁绝望又不甘的神情时,我只是久违地感觉到一丝熟悉而已。 第一次真正注意到她是在那一夜的神殿,少女自绝望之中爆发的电光,闪耀夺目,照亮整座神殿。 她整个人就像一束光。在那一刻,我在殿外被那光芒所灼伤,竟然离奇地慢了一步,险些让她命丧于此。 也是在那一瞬间,我发现自己的心脏在猛烈地跳动,虽然只有一刻。 但是我迷恋这种鲜活的触觉。 也想要将那一束光占为己有。 为此,我做过很多事情。自我第一次从预言之眼中窥见艾希礼命运的波云诡谲时,我便决定要不惜一切代价,让她留在我的身边。 要如何完全占有一只正欲展翅的雏鹰?毫无疑问,用爱,用耐心,用甜言蜜语,用欺骗,用驯服与死。 我考虑所有办法无数次,在她满怀依恋的熟睡在我的怀抱中时,在她满脸通红地将脸颊埋在我的颈弯中,每一次,每一夜,在她轻轻仰头喘息,毫无防备地露出那一截细白的脖颈时,我注视着她,指腹划过跳动的血管,轻轻按压,思考过一百种吻它,切断它,或让它戴上项圈的方法。 然而,直到在圣山之上,艾希礼用长剑抵住了我的脖颈,我终于意识到我完全无法对她下手。 无数在我手下死去的面孔浮现在眼前,愤怒、绝望、扭曲、安详、沉静,每一张,都不如此刻鲜活的她令人动容。 也就是在那一刻,我意识到自己死亡的命运。 景象开始模糊了。在身体逐渐分崩离析的过程之中,眼前的纯白也开始碎裂,在光明神的诅咒中,世界像断裂的绸缎幕布潮水般滑落,我忽然在缝隙之间看见,我与艾希礼拥有过的另一种可能性。 如同曾经梦境展现的那一般,我们骑着独角兽踏过了森林,涉过了溪水,看见雪白的浪花撞碎在深绿深灰的苔原礁石上,看见人鱼拖着曼妙的长尾跃出水面我不是很敢担保自己那个时候不会忍不住吃醋。 我还看见,我们还会拥有一间小屋,一座壁炉,夏天时苹果派烘焙香脆,冬天时则门窗紧闭,我们围坐在壁炉前,慢慢地听肉汤在锅里咕嘟,直到羊肉和洋葱一起变得酥软。 我们会拥有很长很好的一生。那些曾经是会成真的。 这大概就是光明神最后的诅咒我想,祂成功了。 我后悔了。 我承认自己是一个自私的人。就在我踏入光柱中的那一刻,明明知道自己将面对如此命运,我依旧微笑着,对艾希礼说,等我。 哪怕是死亡,我也要最直接、最惨烈、最仓促的方式,在艾希礼的心脏留下永恒的印记。 我要让她永远地记住我,一次次,午夜梦回,难以磨灭。 但是现在,我后悔了。 她值得更好的、更温柔也更郑重的一个告别。在一切结束之后,当夏风再次吹过王城,白色的馥离花在深绿的叶间片片飘落,她仍然应该有崭新的冒险,崭新的朋友和恋爱。 还有崭新的、属于她的很长很好的一生。 所以 生命与死亡之神、黑暗与混沌之母、万物流转的因果律忒卢斯。您虔诚的女儿,在此呼唤。 在我将应允圣山的祈祷,令肉.体消弭,而灵魂在您的掌心中合拢之前 请求您,让我再与她共舞一曲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930 16:07:04~20221002 00:13: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iu 10瓶;72583 7瓶;。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4章 谢幕时分 似乎另一个世界的巨轮撞上这个世界的外侧,在冲角与此世界的切线之上,巨大的光柱忽然发出沉闷的轰隆响声。 在厚重的云层之下,第二个太阳在炽盛的光芒中升了起来,在它的光芒中,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种真正的、神意的降临。如同千万年前酒神尚在树林中狂欢的时代,人们头戴山羊颅骨,以酒为血,以肉为体,城下最惨烈的战争也不过是场娱神的把戏。 光明神正在降临。 那光芒如此灼热,如同千万支金色的光箭,一瞬间破开一切的朦胧、混沌与未明。在一种来自更高维度的力量面前,永不停止的奔涌的时间、无限延伸的空间以及此世之间一切秩序,骤然成为一本由无数纸张堆叠起的薄书,在神明的巨手间,能够被肆意地翻页、折叠与裁切。 一声铠甲与地面撞击的脆响,我在此刻不由自主地半跪下去。光明神殿之外,哭嚎声与哀求声响成一片,无论是交战的兵士,还是躲避的民众,都在那绝对、最高、不容质疑的光芒之中,深深匍匐下去。 然而下一秒,所有人的耳膜都感受到了一声剧烈而无声的鼓荡。 仿佛千百万年前创世母神随手抛下的一颗棋子,在无数命运的必然与巧合之间,终于越过一切分叉与拐角,滚落到了最后的终点。 这是注定被观测到的一眼,可能与必然的滔天黑浪,在这一刻自世界撞击的缝隙间涌入,转瞬冲天而起,吞噬了至高无上的那一轮太阳。 如被捕获的囚鸟,太阳在那一刻发出了最剧烈的光芒,而后,开始碎裂。 你看过流星吗?无数颗坠落的星星。 好似苍穹之上有一勺铁水烧至白亮,被无形的巨手用力击打,转眼间迸溅出千万点耀眼的亮光,成为瞬间怒放的光花,划出千万条闪烁而纤细的银线,流星般自昏暗的黑云中坠落。 然而,那铁水竟然是温的、凉的,像一种吻,或是泪水,自天空的最高处流淌,在神殿无数尖塔的屋顶上,沿着屋檐飞起流泻,如同银河垂落在人间。 薇薇安便是在这个时候从光芒中出现的。 光明神殿已经成为了星星的宫殿,然而,薇薇安比这个世界上的一切星星还要美。月光般的裙摆在空气之中绽放,洁白如流淌的亮银,却又薄得像清晨将醒未醒的梦如同在梦中曾见那般,她雪白的长发在夜风中飘扬,渐渐又变为黑夜的颜色。 她美得像一位新娘。 而朦胧得像纱一样的光晕之中,新娘向我伸出了手。 公主殿下,你愿意再和我跳一支舞吗? 她如此温柔地问我怎么能够,拒绝自己的新娘呢? 眼泪不由自主地从眼眶中滑落,我跌跌撞撞地跑向她。几乎就在迈开双腿的第一秒,我的身体腾空而起,随着奔跑的步伐,夜风将我送到了她的身边。 直到我看见那双蕾丝手套雾气般笼罩在薇薇安的肌肤之上,我才意识到自己现在这幅浑身血污、连盔甲都七零八落的样子有多么的狼狈。 这样的我怎么能够去牵她的手呢?我一下子慌乱起来,手忙脚乱地想要擦干净脸上的泪水,却忘记了自己手上沾满了鲜血,在脸上擦出一道道乱七八糟的血痕,又慌张地将手背在身后,想要将手擦得干干净净地再去牵她时,却听见薇薇安发出一声轻轻的笑。 她用手指揩去了我眼角的泪痕。 爱哭鬼。她柔声说。 我几乎就要生气了!我伤得很重的时候都没怎么哭呢!正当我气鼓鼓地看向她,想要反驳的时候,却又听见薇薇安带笑的声音,她眉眼弯弯,将手指抵在了我的唇边。 来跳舞吧。 裙摆飞扬了起来。 好像时间又倒流了,我们再次回到了奥尔德林的那个夜晚,在五月的尾巴,六月的开始,夜色黑丝绒一般铺展开来。我们在晚风中起舞,沐浴后肌肤散发着橙柑草的香气,被风吻过时有点凉。 流星依旧在滑落,星星的碎片像融化的白银与黄金,在屋檐和那扇巨大的穹窗上滑落下来。无数星屑闪烁的光芒里,看见薇薇安的眉眼、嘴唇、肩头与指尖都闪着光。 没有音乐。乐声却流淌在血液里,它们欢快地奔流,如同童话地图里那些曲折蜿蜒的河流,越过山坡与溪谷,从绯红的脸颊奔到心脏,从生奔向死,又从泛红的指尖奔到恋人的嘴唇,。 我们又接吻了,在小提琴弓弦拉出最长的那一声时,我托着薇薇安的腰将她举起,她捧住我的脸,微微张着嘴唇低下头,吻住了我时间能够就此停止么?我想拥有没有尽头的夏天。 毫无疑问不能,但没关系,最后是个好结局就足够。当短暂的一吻与露水的光阴一般消失在唇间,我与薇薇安又转过了一圈,命运之神应该有眷赏与垂怜,这一战尚未结束,但我想我们应该赢了,在这之后,长夜终明,应打的仗已经打完了,应走的路都已经走尽了,从今往后,迎接我们的,应是冠冕与坦途。 我带着笑意望向薇薇安,在她眼眸的倒影中看见自己的眼睛也在闪闪发亮,百合花开放在她的长发间所罗门王极荣华时,他穿戴的也不如其中一朵。 然后,我看见薇薇安在这一刻俯下身来,忽然抱住了我。 再见,她的声音与唇瓣一样柔软,擦过我耳垂,晚风般微微地带些痒意,在这支舞之后,就把我忘了吧。 我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我想,我的眼睛里一定流露出疑惑,正要开口时,却再次被她用指尖抵住话。薇薇安含笑凝睇我的双眼,足以瓦解千军万马。 遑论小小的一句话。 她的手指摩挲着我的唇瓣,封住了我的一切又惊又诧的言语。我用眼睛询问,她却避而不答,而后,舞又一次跳起来了,裙摆流淌,辉光流丽,薇薇安托起我,将我微微抛起,开始在空中旋转。 身旁的景色开始快速地旋转,在无数繁星坠落在我们的身侧,与她翻飞的裙摆交相辉映。在极速的旋转中,隔着嫁纱一般的白纱,我忽然发现,薇薇安的发梢忽然开始变得模糊。 不,不,不! 我睁大了眼睛,想要扑过去,抓住她的双手,舞曲却忽然进入到了独舞部分,在一个急陡的跳弓之后,顺着方才旋转的弧度,薇薇安忽然松开了我的手。 她宽大的裙摆如同水一般泼溅开来,顺着旋转的弧度,我们之间的距离迅速拉远。时间在脚下流淌为镜湖,倒映出她天鹅般孤单的倒影。黑夜般的长发在黑暗中溶解,我拼命地叫着她的名字,想要再次奔向她的身边。 她却再次开始起舞,脚步翩翩,且行且舞,天鹅的独舞如此寂静而优美,洁白的羽毛舒展在黑夜之中,脚下的水面化为命运的轮.盘开始转动,好似一句谶语。 我不停地奔跑着,她却始终在轮.盘的另一边,遥远凝望。直至最后,她一舞完毕,站在水边,屈膝裙摆,庄重优雅,是一个谢幕的动作。 再见。她微笑着,再次说。 我也是在这一刻终于扑向她,张开双臂,想要将她紧紧抱住,却在那一刻,看见精灵望向我,眼中露出温柔的、了然的笑意。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听见她轻声说,笑容近似于完满,忘记我吧。 一切从指尖开始,迅速碎裂,我的手穿过她虚幻的身体。 流星雨又开始了,此夜,精灵与白昼的太阳坠落为星辰,不息地向世间坠落,犹如泪水。 我跌坐在地上,如同在梦境中醒来,看见冰凉的地面上,映照出了自己绝望的脸。 遥远的天外,星辰依旧在闪烁,我忽然开始剧烈地干呕。 怎么可能不流泪?怎么可能就这样说再见?怎么可能就这样去忘记?在最后一根击穿防线的稻草之后,一路以来所看见的所有血腥、疯狂与肮脏,都化为滔天的巨浪朝我反扑过来。 失去了一边眼睛的视野模糊又涣散地晃动着,空荡荡的胃皱缩成一团,也没什么消化物值得它排空,胆水强烈的苦涩在舌尖弥漫开来,我握拳用力抵住腹部,在疼痛之中,看见殷红又粘稠的血丝从唇边坠落。 眼泪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开始滚滚而落。 大颗大颗的眼泪砸落在地上。在这一刻,我终于意识到薇薇安的死在我心中早有预感。 她的死亡藏在焰火与月亮的光里,藏在那从高塔上坠落的梦中,藏在她晃动的手指与唇瓣后,每一次,每一次与之相望,冥冥中自有预谋,而我却未曾敢于读懂。 精灵走得如此干脆利落,明知自己将消失得一无所有,所有向命运借来的馈赠与债务都一并清还,唯有一支舞得以留给我。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90) 这离开可称完满。故事以一舞开头,又以一支舞结束,屈膝致敬的时候,人人都应当道别。身为她最后的舞伴与最后的观众,我似乎也理应流泪,为之欢呼。 但我此刻不愿欢呼。 拥有预言之眼是什么感觉?除了薇薇安之外,没有人说得清一眼即洞穿千万年是如何的感受。然而,我看过她如何预言大雨,少女站在四百年的月光之中,只需一眼,便看穿了无尽的时间。 而她未曾将自己所望见的结局透露半分,正如我未曾问。 这是两个胆小鬼的最后一舞。从薇薇安死去的那一刻开始,我意识到自己的少女时代真正地结束了。我十七年的光阴、身体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全都化为齑粉,纷纷扬扬,悉数落在那里。 白蜡树枝化为荆棘,这一刻,我意识到自己正在恨她,正如我平等地在恨自己。 虽然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命运是纵横交错的道路,无论是荆棘还是玫瑰色,总要选择其中一条走但是,很抱歉,接下来的一切我不愿意再讲述。 就让故事在这结束吧,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 《圣经提摩太后书》4:7:应打的仗已经打完,应走的路已经走尽了,应守的道已经守住了,从今往后,应有公义的冠冕为我存留。 《圣经马太福音》6:29:所罗门王极荣华时,他的穿戴也不如其中一朵。 《皆大欢喜》莎士比亚:屈膝致敬的时候,人人都应当道别。 (《As You Like It》:And I am sure, as many as have good beards, or good faces, or sweet breaths will for my kindoffer, when I make curtsy, bid my farewell.) 感谢在20221002 00:13:47~20221004 00:54: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uiri 35瓶;汤团 20瓶;未舟、温水、59613364、シャボン玉 10瓶;今天没吃饱 5瓶;薄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5章 紫藤花 第二轮太阳冉冉升起的那一刻,阿尔希弥斯的两姐妹仍在交战。 黄金箭与白银的羽毛交织成一片,芙洛伦斯展开巨大羽翼漂浮半空,淡紫眼眸冷冷睥睨她的妹妹。那高高在上的神情令芙洛拉咬牙切齿,十支黄金箭一字排开根根射出,噗呲没入对方血肉,又在芙洛伦斯双翼展开时被反方向射出,叮叮当当落到地面。 好似猎人在捕猎,却不知谁才是猎物。芙洛拉决意偿还艾希礼当日骑士诺约,高举长弓寸步不让,她的姐姐亦羽刃锐利,根根直冲命门而来。 对空交战难分上下,数根血红藤蔓再次自神殿沉重地砖下破土而出,芙洛拉挥手召回箭矢,又化成黄金长剑提携在手,一剑将它们砍飞出去。 鲜红的汁液溅到她脸上,分不清这是不是血。 谁也没有说话,或许也没有人想说话。两张相似的面容映照在黄金剑的正反面,好似镜中倒影,只对望一刹便即刻分开。 巨大的太阳愈发炽烈,连神殿之内都在强烈的反光中变成刺眼的纯白一片。明明是寒冬,汗水却从芙洛拉的下颌滚滚而下。在白亮的光芒之中,一种强烈的绝望与恐惧慑住她的心魄。随着第二轮太阳渐渐升起,芙洛伦斯的力量也愈发高涨。 她的翅膀再次展开,却从一双化为三双。修长的羽叶在热风中轻轻摆动,每一片都泛着太阳般的光芒。在那强烈的热度面前,芙洛拉感受自己手中的剑都在发烫。 即便如此,芙洛拉也没有放下自己手中的剑。七岁之后她便与芙洛伦斯渐行渐远,奇怪的预感告诉她,一旦她在此战中做了逃兵,那么她将永远失去与芙洛伦斯再次交谈的机会。 所有悄无声息飞向芙洛伦斯的细剑都在半空中被她的羽刃击落,仿佛无论如何都无法靠近芙洛伦斯半分。圣女终于居高临下地投下了一个漠然的眼神,拍动双翼,便要向神殿最高处飞去。 芙洛拉心头一凛,索性召回所有金属,高高跃起,一剑斩向芙洛伦斯。 那毫无疑问是注定失败的一剑,哪怕是剑的主人亦如此认为。然而,那柄剑竟然出乎意料地刺中了目标,锋利的剑刃在雪白的羽翼上划出一点鲜红的痕迹。 直到很多年后芙洛拉在夜里反复从这样的一个梦中惊醒,冷汗涔涔,才忽然意识到,当年不是她的剑先刺中了她的姐姐,而是在那柄剑刺中她的姐姐之前,芙洛伦斯就已然开始坠落。 然而这也是许多年之后的事情了。在这一刻,血肉被破开的声音骤然响起,芙洛伦斯被斩断一翼,坠落到地上。身体的本能快于思考,芙洛拉冲过去,剑抵在芙洛伦斯的脖颈之间。 世界骤然陷入黑暗之中。 来不及说一句话,巨大却无声的鼓荡从天空之上传来,冲击着所有人的耳膜。神殿忽然变得一片昏暗,一缕亮光率先划过了窗外的黑夜,而后,千万点流星开始坠落。 光明神陨落了。 剑刃反射出窗外无数闪亮的辉光,在星屑流淌的光芒中,芙洛拉的目光从窗外落回来,看见在剑刃的映照中,自己的神情从惊讶慢慢转为微笑。 芙洛伦斯。 红宝石一般的眼睛倒影出芙洛伦斯的脸,对方的嘴唇轻轻翕动,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带着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温柔的残忍,这一刻,芙洛拉听见自己微笑着宣布:你输了。 保持着一丝警惕,她没有松开剑,却忍不住垂下眼帘,向芙洛伦斯伸出了一只手:你要和我一起回家么? 回答她的却是一声血肉的异响。 芙洛伦斯一头撞上了她的长剑。鲜血瞬间奔涌而出,溅到芙洛拉的眼里。 黄金剑当啷一声落到了地上,芙洛拉听见自己发出一声惊叫,慌乱又恐惧:姐姐! 方才还兵戎相见的人,在这一刻本能地扑了过去,捂住芙洛伦斯的伤口。也正是在这样近的距离里,她惊骇地看见,不知从何时开始,无数血红的纹路瞬间爬满了芙洛伦斯的身体。 一道巨大裂痕率先从她的脸颊上裂开,露出里头血红的眼睛,转眼间与无数眼睛一起,齐齐转向了芙洛拉光明神的残灵在芙洛伦斯身上苏醒,高高在上的姿态不再,此刻,祂愤怒、绝望、孱弱却又癫狂,成为在阴影中东躲西藏的幽灵,疯狂繁殖的胚胎般,不顾一切地掠夺着信徒的血肉。 「月神的祭司我认得你的血肉,」被无数只眼睛注视的感觉令人头皮发麻,她听见对方缓慢低语,「你比你的姐姐资质更好。」 一道巨大的藤蔓从芙洛伦斯的体内破出,直直地冲向芙洛拉的心脏。距离太近了,黄金剑根本来不及阻挡,在那一刻,她本能地闭上了眼睛,等待剧痛的降临。 一声晶石碎裂的声音。芙洛拉睁开眼睛,看见那柄黄金剑被芙洛伦斯握在手中,洞穿了自己的心脏。 我才不要当你的傀儡。 断续的声音从她的喉中吐出,方才那根从血肉中生长出的血藤,此刻被芙洛伦斯用剑穿过,垂死的鱼一般挣扎着。 去死吧,只会寄生在女人身上的吸血虫,你有什么资格称为神呢? 鲜血自芙洛伦斯唇角流下。仿佛恼羞成怒,所有血红的眼睛蠕动着,发出吱吱尖叫的声音,疯狂地在她的血肉中涌动着,争先恐后地冲向她的胸口,想要修补那一道致命的裂口。芙洛伦斯却在这一刻发出了大笑的声音,纵然鲜血如注,亦不能让她眼中流露出半分恐惧,黄金剑在她手中,闪耀出前所未有的光彩她紧紧握着长剑,再一次,用力刺向了自己的胸口。 血红的晶石终于彻底碎裂,无数只血红的眼睛尖叫着,发出绝望的声音,祂大概做梦都想不到,没有任何绝世的神兵,没有任何神衹的祝福,眼前的这个人类单薄得像一根苇草,却单枪匹马,完成了弑神最后的任务。 眼睛们拼命眨动着,却再也不能移动半分,好似脓血破裂,一只只碎裂开来。它们化作殷红的鲜血,在芙洛伦斯身上流下,又渐渐透明,化作溃散的魔力,消失在空气中。 芙洛伦斯的肌肤变得光滑如初,在流淌的星光中泛着淡淡的光芒。鲜血从胸前的伤口慢慢地流淌到了芙洛拉的膝边,她如梦方醒,紧紧地攥住了姐姐的手。 你不要动!她慌乱地叫着,我去给你找治愈的药水!神官!神官在哪?! 芙洛伦斯的嘴唇轻轻翕动着,她将耳朵凑过去,却听见对方轻轻地说。 我没有输。 那便是芙洛伦斯阿尔希弥斯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没有道别,没有泪水,也没有悔恨,神逝时代的最后一位圣女平静地宣告,紫罗兰色的双眼映照出妹妹泪流满脸的倒影,在这句话说完之后,便静静死去了。 只留芙洛拉一人坐在原地,听见神殿钟声响起。不多不少,正好四声。 那正是她们曾经下了文学课,要去花园里喝下午茶的时点。在那遥远的、彼此还相依相偎的小女孩时代,芙洛拉聪颖的天赋依旧开始显现,却总在看书这一点上,比不过她爱静的姐姐。 那时她已经是一个娇纵的小女孩,听惯了众人的夸赞,偶尔输给姐姐一筹便心中不忿。每一次,从书房到花园的这条路上,总要报复性地走得拖拖拉拉。 芙洛伦斯总是会很耐心地等她。等芙洛拉磨磨蹭蹭走过去,又明知故问:喂,你干嘛不自己先去吃点心啊? 那是她们的命运还未被光明神殿分割,每一次,对方都会无奈又温柔地说:因为我是你的姐姐嘛。 这一次,却是她先离开了。芙洛拉忍不住想,或许这就是注定的事情。芙洛伦斯的骄傲从来未曾比她少,一个骄傲、有天赋而对权力野心勃勃的女人,生在这样一个孤独的时代,生在这样一个孤独的家族,或许注定会走上这样一条孤独的路。 某一刻她甚至忍不住想,如果芙洛伦斯生在另一个时代,或者在这个时代身为一个男人,结局是否会有所不同? 也就是在这一刻,她听见了某种生命破土抽芽的声音。芙洛拉睁大眼睛,看见芙洛伦斯的躯干正在缓慢地化成无数藤蔓。 这一次,不再是苍白的底色与血红的纹路,每一根藤蔓都生机勃勃,伸出嫩绿的枝条,如同翠绿的海浪,一波波向神殿四周蔓延。 这是碎裂的精灵圣晶最后的力量,万物复苏,欣欣向荣。柔绿的藤蔓爬上台阶,缠上石柱,一直伸向神殿最高处的光明神石像处。 整座神殿都被绿意充满,闪烁着银亮的光芒。在这柔嫩的、纤细的、仿佛一折就会断裂的新生面前,沉默的、坚硬的、死一样的石像显露出一种亘古不变的强硬。然而,当柔枝和根系深入石像每一条细微的裂缝处,有什么东西便从深处开始破裂。 象征权力的圣剑率先掉落下来,发出当啷一声,紧接着,男人手中治愈与宽恕的圣杯也随之坠落,滚落到芙洛拉脚边。巨大的石像开始颤抖,在一声轰隆之后,倒塌在地,四分五裂此后千百年中再也无人立起。 或许一个时代总有一个时代的命运。 芙洛拉默默地想。纵然在这个时代,有人因芙洛伦斯而死,她也以死付出代价。然而,在这垒砌的阶梯中,光荣也好,不耻也罢,她毫无疑问在某一刻如愿以偿地达到了这时代的权力顶峰,也毫无疑问踏出了他人无可企及的一步。 至于之后的事情,就之后再说吧。 在芙洛伦斯身躯化为藤蔓的最后,芙洛拉轻轻伸手,掩上了她的眼睛。 一串崭新的紫藤花开放在断裂的石像之上,以无数坠落的流星为背景,闪烁摇曳,依旧是紫罗兰色。 作者有话要说: 芙洛拉(Flora)和芙洛伦斯(Florence)的名字,都是鲜花的意思。 感谢在20221004 00:54:59~20221005 20:24: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上天喝汽酒 122瓶;宋昕冉冉升起 10瓶;无产阶级兄弟姐妹 9瓶;燕洄 3瓶;薄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6章 新王 艾希礼静静地躺在地上。 神殿的大理石地板如此冰凉,遥遥地传来远处的风声、金铁声,还有不知哪儿的水落下的滴答声。一小摊透明的水在地板上,沾湿她的脸颊。有一瞬间,她几乎觉得世界就这样停止了。 不是么?故事里都这么说,当爱的那个人离开后,你会心碎欲绝,仿佛天崩地裂,世界失去颜色,风也从此不再流动。 然后,直到她真正来到此刻,才意识到世界从来不会为谁停下,这广袤无垠而又复杂多端的世界,与时间一样,缓慢而无穷,千万年来都为它自己的规律转动。 她本以为自己会这样永远地躺下去,直到成为神殿里头第不知道多少尊石像。然而,一阵微小的震动从地板深处传来,传入她的耳朵。 那是来自王宫的魔力波动。 于是艾希礼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有事情要做。在愈来愈烈的摇动中,粉尘与碎石簌簌落下,她用长剑撑起上半身,慢慢地站了起来。 那动作多少有些狼狈。薇薇安那柄剑的力量只能治愈它自己造成的致命伤,而今,艾希礼身上依旧血迹斑斑、摇摇欲坠,并不比她那副破烂盔甲好到哪里去。遥远的呼唤传来,她无声地笑了下,抹了把脸上的血,一瘸一拐地走下了台阶。 战马忠诚,仍在殿下等候。艾希礼调转马头,朝王宫奔去。 玫瑰园仍在一片无声的梦里,往夏过后,尚未等到来年,便被马蹄踏碎。 她拾阶而上,鼻尖闻到愈发浓郁的血腥味,抽出长剑,戒备地立于身前,却仍在踏上最后一级台阶之后,看见了未曾在想象中出现的画面。 在王宫最高处,金碧辉煌的议事厅中,残肢鲜血流了满地,浓烈的红与金之中,一个巨大的法阵饱蘸鲜血,赫然显露在宽阔的地板上。 不,或许也不算毫无预料。艾希礼的目光掠过地面,在那复杂的三角螺旋之中,看见了莱昂内尔与梅菲尔德的头颅。 没有死于战场,也没有成为君王或英雄。多年争斗不休的莱昂内尔与梅菲尔德,此刻头颅与断肢都以一种特殊的姿势,整齐地码放在三角形的两个顶点,看起来亲密得不分你我。 鲜血从肢体中渗出,仿佛仍有生命一般顺着法阵的纹路缓缓流动还有一个顶点仍是空的。艾希礼垂下眼,掠过兄长们惨白的脸,将目光投向了王座之上。 你来了,我的女儿。 王座之上,头戴三重冕的国王在阴影之中露出金色的眼睛:我有没有说过,其实你长得很像你的母亲。 他语气和蔼,那句话却语意复杂,多少含着一丝怜悯、嘲讽、侮辱或是些别的什么。年轻的公主没有露出任何看客所期待的表情,只轻轻地歪了歪头,一缕挡在眼前的发丝顺势落到鼻梁:这就是你的遗言吗? 既然如此,那就开始吧。她如此平静地宣布。 交手时刻,艾希礼离奇地感到麻木。依旧是剑与剑撞击的声音,依旧是雷电与火的交缠,她打了太多的仗,以至于在此刻无需思考,身体便已循着本能行动。然而路维德三世虽已迟暮,今日却不知为何有充沛的力量在他的剑中,一道落雷挥出,电光明亮微带纯净的幽蓝色,轰地落到艾希礼身旁。 艾希礼躲闪不及,手臂落下一道血淋淋燎痕即便如此,她也不过是轻轻皱了皱眉头。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91) 好似要解答她眼神中流露的一丝思虑,路维德三世像一位真正的父亲般露出和蔼笑容:你是想看到这个? 他问。一瓶幽蓝的药水在指尖闪光。 那正是昔日圣女芙洛伦斯用刀尖在精灵心口剜出的心头血,此刻竟成为薇薇安在此世留下的最后痕迹。路维德三世并不解其中深意,却仍在女儿骤然缩小的瞳孔中印证此物珍贵这圣水原本共有三瓶。他慢慢地说,莱昂内尔杀了他的弟弟,夺下其中一瓶,而我杀了她的儿子,亦夺下他的那一瓶。 现在,我这瓶就在这里,艾希礼,你要为此杀了我吗? 他便又问,话音未落,一道幽蓝的弧线已经从指尖跃出。血瓶急速向地面跌落,艾希礼睁大眼睛,本能地扑过去接轰!一道落雷再次劈来,就在少女的眼前,那枚小小的玻璃瓶被劈得粉碎,液体泼溅到地上,转瞬间便无影无踪。 只剩一把玻璃的碎片。 大抵命运这观众此刻要惩罚方才的分神。背后忽然传来破空声,路维德三世在这一刻挥剑刺向她的后心。心念急转,艾希礼翻身闪避,却仍不可避免地被对方压在身下。长剑擦过肋骨处盔甲,当一声刺向地面,她的手亦在方才紧急之中用力撑起身体,玻璃碴深深没入掌心。 鲜血争先恐后自掌心涌出,法阵又亮起一点光芒。 龙心之剑从受伤的手中掉落,路维德三世的长剑亦卡在地面之中。男人双目赤红,此刻索性扔下长剑,伸手扼住艾希礼喉咙。一道金色的光芒从他袖中闪现,在他空出的那只手上,一柄短匕首正泛起金色纹路的光芒你认得这柄刀吗? 在剧烈的疼痛从脖子传来,她听见身上的男人这样问,又自问自答:它认得你的剑。 灯芯草之杖,世人皆知它的美名。开国神祖奥尔德林,用它在野草上建立了新的国家,却无人知晓,在那之前,奥尔德林曾用一柄匕首,杀死了自己的哥哥。 那柄匕首,名为掠夺,于国库中封存多年,直至今日竟与你的长剑重逢还差一位王室之人献出鲜血,军神奥尔德林便将重临艾希礼,你命中注定有此一死! 颈间的手蓦地收紧了。男人的手青筋暴起,高高地举起手中利刃一切都近在咫尺,艾希礼的眼睛漠然地映照出刀尖的寒光,男人身披厚重王袍与盔甲,如座山般压下。兽的皮毛在血污中虬结,蓬松的地方看起来却依旧像雪一样新鲜,不知为何,她此刻心中竟难以生出反抗的念头。 她太累了,而死亡恰好如此轻易,是一片黑色羽毛,只需放手,便将轻轻落到眼睛上。 滴答。 有什么东西却在这一刻先一步落到了她的眼里。或许是路维德三世的汗水,或许是一滴最高处融化的蜡,甚至是方才一片不知迸溅到何处的玻璃碴,此刻姗姗来迟,恍若某种启示,在搏斗的动作里滑落艾希礼眼中。 这一刻她想起某个不该想起的人,只觉眼球冰冷又炎热,几乎是下意识的一个颤抖,腿已经本能地曲起,用力踹去,在刀尖落下的刹那以肉搏肉,挣出片刻间隙。 她因此得救,短刃偏移,没入铠甲,她一脚将路维德踹倒,翻身压过,重新将长剑提携在手。 卡在胸前盔甲的匕首被拔出,她随手一扬,听见短刃叮当一声落在远处。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没有生出有魔力的孩子吗?少女垂下眼帘,忽然用闲谈一般的语气问道。 路维德三世无心回答,又要挣扎噗呲,长剑没入血肉的声音响起。他疼得发出一声大叫,眼睁睁看着艾希礼的剑从他的肩头穿过,直接将他钉死在地面上:回答我的问题。 黄豆大小的冷汗从额头冒出,鲜血汨汨地流着,路维德三世只觉得自己眼前一片发黑,咬牙切齿地说:当然是那些女人的肚子不争气 长剑又噗呲一声拔了出来。路维德三世惨叫一声,感觉到鲜血溅到脸上。 错了。这一次,轮到艾希礼睥睨自己的父亲,轻轻地笑了一声。 因为你新婚之夜已饮下王后的毒药,而你最宠爱的情人,更长久以来深爱着她。 你以为她们只是你的玩物但其实她微笑,你才是她们眼中最可笑的那个。 一枚鸡心状的项链盒被她随手扔到路维德三世的脸上,啪地打开,露出了王后的肖像与情妇的签名。闺房小物,如此玲珑,只需一眼,就足以让人怒火中烧,发出尖利、痛苦、难以置信,嘶哑的辱骂与诅咒。 不可能!这两个娼.妇!贱人!我要杀 最后一个音节尚未出口,眼前的一切景物已飞速旋转起来那是路维德三世在此世看见的最后一眼。长剑轰然落下,少女面容年轻,神色却无悲无喜,斩下国王的头颅,如同砍倒敌军的旗帜。 她看上去就像金色的死亡。 一声脆响从她身后传来,路维德三世以怒火为掩护唤来的匕首同样被自己的女儿用长剑挡下两种相同的力量相撞间,匕首铿锵一声断裂为碎片。 永别了,父亲。她自尸首之上缓缓站起身来,叹息道。 母亲最后自戕的那一幕再次出现在她的眼前。在那西风山脉那一夜之后,她的梦中便时常燃起十七年前的那场吞噬母亲的战争与大火,猎狗汪汪叫着,一次一次将她围住。 谁人又能预料,而今,睡梦中大火连天十七年,终于烧到此刻。 滚烫的液体溅到艾希礼的脸上。这一刻,殿堂忽然开始动摇,自长剑下流淌的鲜血,让那鲜红的巨大法阵瞬间爆发光芒。 那便是第三个人的血。在骤然亮起的金光之中,传来一阵刀刃相撞,战马嘶鸣的声响。仿佛遥远的长风从荒原出滚滚而来,满是鲜血的王宫殿堂,一瞬间变成了远古的战场。 是某种神话已经苏醒。当鲜红的披风扬起,巨大的金色人影慢慢地从光辉中走出,渐渐显露出一个高大的、男人的身形。 军神奥尔德林已经降临。 如同狮子迈出林间,气息却比光明神更为温和,那金色的风拂过艾希礼的身体,转瞬便治愈一切伤口。昔日盲眼亦在此刻重见光芒,在忽然清澈辽阔的视野中,少女抬起头,看见此刻,金色的神灵正低下头颅。 祂用长着翅膀的语言庄严宣布:年轻的新王、王座上的晨星,吾应唤而来,此刻将赐予你祝福与恩典。 吾将赐予你至高的血脉,无上的祝福。赐予你城邦繁华,水草肥沃;赐予你雪白的新麦与美酒;再赐予你君王的长胜,所到之处必将凯歌高奏。 你手中的剑心曾与我血脉相连。现在正是承冠之时,举起手中佩剑,刺入眉心,以血和你的眼睛起誓:汝将恪尽职守,永尽君王之责,直至魂灵消散。此后,诸神与人类共治的时代即将到来,汝将信仰虔诚,永奉军神座下。 金色的太阳仿佛融化了,金红的岩浆汨汨地流着,在金色的光芒中,艾希礼缓缓闭上眼睛,举起长剑,刺破眉心。 鲜血在额前绘出花纹,女孩长睫如雪,低声吟诵。 吾名艾希礼格罗斯特,她神色虔诚地半跪了下去,在此,以鲜血与双目起誓:吾将恪尽职守,永尽君王之责,直至魂灵消散。此后 金色的双目骤然睁开,闪烁出火焰一般的光芒:诸神的时代终将逝去,人类的时代已然来临!无数窥看此世的天上之眼啊,退回到你应有的地方去,神与人分别的时刻已经到来,今夜之后,将是属于人类的黎明! 火焰骤然燃起,艾希礼调转长剑,以此为触媒,一剑穿过了面前神灵金色的虚影。 这是蘸满了无数人鲜血的一柄剑,从奥尔德林到今日的艾希礼,血脉的相连足以令长剑在那极短的一刹之内触达军神的胸膛。 然而,那长剑同样也因此刺伤艾希礼。烈火之中,空间仿佛发生折叠,在长剑没入对方胸口消失之时,龙心剑的剑尖却从艾希礼的胸口穿出。血泊如同一汪烧红的金属,太阳熊熊燃烧,军神发出暴怒的诅咒,此前所有治愈的祝福一应收回,眼眶中那只金色的眼睛率先爆裂,艾希礼视野中一片鲜红,疼痛如神经被人一把扯出,在烈火中灼烧。 她的大火烧过奥尔德林,同样也灼烧着她自己。但直到此刻,艾希礼依旧没有松开手中长剑。皮毛与肌肉灼烧的气味率先飘入鼻尖,而后便是被焚烧的牙齿与骨骼。即便如此,意识却还清醒着,在灭顶的痛楚面前,她承认自己有一瞬间想要跪下乞求。 然而她没有主要是,没机会了,在足以焚毁神灵的火焰之中,没有人能够听见她的言语薇薇安在毁灭的那一刻也是如此么?她茫然地想,在身魂具灭地前一刻,疼痛接近于麻木,艾希礼因此得到一刻思考那样也好。 她想,慢慢闭上眼睛。如果这样就能见到薇薇安的话,那么这样也很好。 然而在这一刻,她却听见一声从灵魂深处传来的脆响。 是星星的种子发芽的声音。昔日圣山之上,薇薇安用一次降灵的允许,换来混沌女神在眉心烙下的一吻,在跨越千山万水之后,终于在这一刻的烈火中破土而出,涅槃新生。 温凉的光芒在灵魂中亮起,像一只温柔的手,抚平衬衫褶皱一般抚平灵魂的苦痛。那光芒水一般流动,带来万物的生长女神于此应允,万物自混沌中死,亦从混沌中生。 下雨和抽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纤细枝条生长着,如同命运编织的金线,争先恐后,与血肉融为一体,修补了焚毁的身体,熔炼出黄金的骨骼。 大火熄灭了。 温柔的夜风吹过来,光线变幻莫测,一同编织出新王鲜红色的披风与洁白的长袍。在金碧辉煌的废墟中,女孩缓缓睁开了金色的双眼。 此刻,她睛目清明,思绪澄澈,目力所及之处,比风更远。一种熟悉的、曾经在薇薇安身上感受过的力量此刻涌动在她的体内,缓慢生长。 那是女神的祝福,赐予艾希礼星星一般的新生。 最后一抹神灵的气息残留在空中,她慢慢走过去,伸出双手触碰奥尔德林金色的残影。我听见过你的声音,她温柔地说,在故事伊始的夏夜宴上,你曾予我指引,冥冥中终于踏向今日。但是,你亦曾向光明神祈求过灵魂的永存,如今却又为何处心积虑,只为重归人的肉.体之上呢? 你明知时代的更迭无法阻止。退去吧,此后,应是神的归神,人的归人。 随着少女的一声叹息,神灵的残影在空气中消散。 在王殿之外,仿佛感受到最后一位神灵的转身离开,天空之中数日未散的黑云也随之缓缓消散。真正的夜幕降临了,在清澈的夜空之中,一弯纤细的月亮自云层中浮现,轻而朦胧的光芒笼罩了这片满目疮痍的大地。 这是极其惨烈的一战。炽烈的太阳如熟透的果实沉沉地坠入海里。王旗颓败,鲜血成河。在这注定举世闻名的一夜里,神殿白金色的圣旗在新王指尖的火焰中烧毁,神衹的故事才真正从人们的心目中落幕。 新的旗帜升起了,曾经点燃黑暗的王女的旗帜,此刻在夜风中猎猎,宣告着这场战争落幕时分的来临。 战斗的声音渐渐停息,开始有火把的光芒与之相应,人们点起火把与灯笼,缓缓聚集到了长阶之下。 离奇的是,这一刻,艾希礼心中竟无端想起许久之前的那个下午,那时正值黄昏,太阳将落未落,她情窦初开,又误打误撞,闯进了老师的书房。 在那里,她动了绝对不该动的心思,也稀里糊涂地,在薇薇安的眼角落下了一个不该落下的吻。 彼时她满心惴惴,只觉得自己胃里有一千只蝴蝶在飞。但直到此刻,她才恍惚忆起,在那个吻之外,还有一声精灵的叹息,如同坠落的蝴蝶,又轻又软地落在了时间的尘埃里。 那一刻,薇薇安是否梦见往后了呢? 艾希礼不得而知。 她只知道,有一瞬间她甚至希望,她们的相遇是个可以一页页翻回的故事,明日是今日,今日是昨日,昨日又复昨日。只要一页一页翻回去,总有一天,能够一直翻到她们初遇的那一天位置。 然而时间是如此慷慨,它点石成金,令野草成为权杖,荆棘成为皇冠,少女成为君王,却同样也如此冷酷,是流水,也是纯金的箭矢,一支支射出去,便不再回头。 从今往后,黄金铸造出新的传说与神话,风吹响颂歌,王行走于旷野之上。长夜终明,年轻的女王站在长阶的最高处,长发飘扬,却于风中落下泪来。 她因而感知到命运的残忍在薇薇安逝去之后,她竟因此得到永生。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1005 20:24:56~20221007 20:25: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四迭阳关 10瓶;无产阶级兄弟姐妹 5瓶;玄卿 4瓶;薄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7章 新政 当黎明的第一缕光芒出现在遥远的东方地平线上,新王迈向了她的王座。 加冕仪式在战争的废墟中举行,饱蘸鲜血的红地毯一路铺展,自殿堂前庭的断壁残垣之中一路滚过,越过漫长的九十九级台阶,通向染血的王座。 这是拉维诺数百年来第一位女性统治者。依照惯例,女王应由光明神殿的最高使者,送上象征君权神授的月桂之冠。 然而,神明已然陨落,女王的长剑上还燃烧着焚毁神灵的金火,无人敢踏上前去,教新王低下她的头颅。 而至于从路维德三世头颅上取下的那顶三重冕,女王此嗤之以鼻:吾乃无神无君无父亦无兄之人,亦将踏上从无人踏足之路。 无数人垂首而立,在女王鲜血滴落的长剑反光中缄默,正当新王平静地转过身去,将要踏上台阶之时,一道消瘦的身影却忽然从人群中冲出。 那是个年轻的女子,一身华服已然破烂,脸庞也满是血迹脏污,一道寒光闪过,锋利的匕首已经直冲女王的喉咙。 没人看得清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似乎,女王的身形只是轻轻一动,那把匕首便从身侧刺过,女子从台阶上摔落,仰面躺在了地板之上。 匕首无声地掉落在地毯之上,映照出年轻女子蓬乱的金发。 是黛萝。 她摔下的台阶不高,一摊鲜血却忽然从她的身下缓缓地泅染开来她怀孕了,昔日十六岁的小公主,拉维诺的王妃,不知何时已经怀上了莱昂内尔的遗腹子。 当新王登基之时,她注定只有一死。 在女王逐渐阴沉下去的神色中,终于有人如梦方醒:卫兵! 他大喊着:快把这个行刺的疯女人拖下去! 一阵甲胄撞击的声音,佩剑的士兵冲了过来。慢着。女王却忽然说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她,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女王要拔剑将之就地正法之时,艾希礼却脱下了王袍。 血染的王袍盖在了黛萝的身上,盖住了她的身体。艾希礼弯下腰,将黛萝打横抱了起来。 医师。 她唇瓣一动,轻轻吐出两个音节,便有身披灰袍的药剂师和满脸慌张的侍女,忙不迭地冲了过来。 带她下去,好好医治吧,一声叹息从艾希礼的唇边溢出,她望向黛萝那双死死盯着她的、玻璃珠一般的碧眸,闭了闭眼睛,我们说过,下次见面,将是你死我亡。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92) 但我现在不想杀你,黛萝,旧日的恩怨,在此休止吧。 她如此说道,不再看向对方。女王转过身,再次孤身踏上通往王座的旅途。 这是一条注定无人喝彩与欢呼之路。父亲与兄长,爱人与敌人,皆陨于此途。累累白骨与鲜血砌就长阶,台阶颓败的神殿残旗被新王铁甲的战靴碾过。她扬起头,一步又一步地向上走去,终于以新王的身份,再一次踏上王座。 诸神的时代已然逝去,人的时代正在来临,风猎猎地吹起新王的长发,在曙光点亮新王金色的眼瞳之时,她宣告,吾,艾希礼格罗斯特,在此宣誓,从此刻起,为国家的和平与繁荣,将献上此生。 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响了起来,在她高举王剑与权杖的那一刻,山河万物却在她灿烂而悲哀的金色双眼中缄默。在这平静的缄默中,王已然明了,她正目送着自己,走向光辉而不归的道途。 新的纪元就这样的开始了。 这是注定动荡不安的一年。战火连天之后,百废待兴。兽人在狮王的带领下接受女王的统领,人族与兽族的领域线重新划定,人族归还十七年前吞并的土地,再一次开放贸易与集市,互通有无。 两族的交流正在逐渐放开。这显然不是件容易的事。两族多年的误解与仇恨深如渊海,登基之后,大大小小的叛乱与抗议依旧在拉维诺的各地爆发。为了稳定民心,新王不得不御驾亲征,平息叛乱。 在戎马倥偬之间,艾希礼十七岁的生日就这样倏忽地过了。 等到国内的战乱终于平息,已经是第二年的春日。来不及喘上一口气,年轻的女王再次投入到轰轰烈烈的改革之中。 不成文的法律最先得到修订。在冗长、暧昧乃至可以被统治者随意裁定的法律之中,艾希礼率先挑出了其中最重要的几条明文规定:血统的裁定不再以一滴血论,神殿不再掌握审判生死的宗教裁决权;平民与贵族拥有同样的生命财产权;而女子,无论婚嫁与否,一致享有与男子等同的继承权, 铭刻着以上法条的黑色巨石从此赫然立在中心广场之上,由宣令官朗读三日。 以法律为基础,各个领域的改革都开始逐步推行。 安洁黛尔已经接过了主持神殿的职责。在光明神陨落之后,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身负一半兽人血统的女王会对神殿深恶痛绝,谁也没料到,女王在宗教改革上的态度近似和缓。 信仰可令民心安定,尤其是在战乱之后。艾希礼深谙其中道理,在神官安洁黛尔的支持下,神殿的权力逐渐收拢,归于王权之下。如今,神殿供奉的最高神亦称为混沌母神,当艾希礼询问安洁黛尔是否需要重修神殿,再立一尊女神塑像之时,女神官却轻轻摇了摇头。 神明在此世不应有形,她说道,我们敬畏创世之力,既然如此,就让圣女殿下化作的藤蔓永远生长在神殿的最高处吧,即便草木枯荣,逝者如斯,生命的力量却将永恒。 芙洛拉亦对此表示赞同,虽然她是如今唯一一个,敢操着剪刀给她姐修枝剪叶的人。 现在,她已经成为当之无愧的阿尔希弥斯家主。半路出家的政治家,为了挑起整个家族的重担天天没好觉睡,每次艾希礼和她见面,都觉得彼此眼下的青黑已经快要掉到下巴上了。 即便如此,夙兴夜寐也不能磨灭芙洛拉的熊熊斗志。三年前她能连跳一整夜的舞,第二天再容光焕发地去和淑女们比裙子扯头花,三年后也就能挑灯夜战一整晚,第二天再去和大臣们拍桌子唱反调。 在这一点上艾希礼对她近乎纵容,气得一众老古董们吹胡子瞪眼,差点在议事厅里当场没了一个。 她与艾希礼一同联手推进女性继承权和教育权的改革。起初,这一法条的修订几乎掀起满城风雨,好像今天法条颁布,明天整个拉维诺的母鸡就要骑到公鸡头上打鸣似的。 多年来,他们借助这一套继承规则,磨牙吮血,顺理成章地挤占了不属于他们的另一半权力与空间,如今要让他们物归原主,自然比教他们去死还难。 后来确实如此。在某日晨觐,一场分外激烈的争吵过后,女王忍无可忍,骤然发作,一剑斩下了其中一人的头颅。 那正是曾经向芙洛拉求过婚的霍根伯爵如今,应该叫霍根侯爵,这位不知道娶过多少任妻子的男人,在战争中靠着魔矿生意如之中天,已隐隐显出叛乱之势。为了平定内乱,女王已忍耐许久,如今新仇旧恨一起清算,艾希礼提着长剑,冷笑着看男人的头颅咕噜噜滚下了台阶。 他的神情仍停留在死前那一刻的惊愕之中。 暴君?年轻的女王哼笑一声,她身姿纤挑,站在在辉煌的殿堂里美得像幅画,长剑上的鲜血,却一直滴滴答答流淌到地面上,我是杀了我的父亲才站在这个位置上的,诸位觉得我算不算暴君? 用一颗人头换政令畅通,我觉得值得,她微笑,英气逼人,谁想做第二个? 群臣鸦雀无声。 法令就这样通过,紧随其后的,便是女子学校的开设。 若无力量,律例也不过一纸空文艾希礼深谙其中道理,即便规定了继承权的平等,千百年来的偏见与习惯,也需要时间去慢慢改变。 于是,率先设立的便是皇家女子学院,来自各大贵族的年轻女孩来到王宫,接受王家教师以及女王和阿尔希弥斯家主的亲自指导。 对此,众人反而欣然接受他们的陛下正值妙龄,毕竟寂寞,就如昔日淑女小姐需要闺中女伴,女王自然也需要陪伴。 然而,很快他们就发现,女孩们在王宫中学习的竟是历史、政治、骑术与剑术,其中层层选拔培养,最优秀的少女没有站在舞池中艳压四方,反倒跟随在老师身畔,忽然一头扎进了忙碌的政务之中。 女官制度就这样建立了起来,如此悄无声息又如此顺理成章,以至于没有人来得及提出反对。于是,家中只有女孩儿的贵族率先倒戈,虽有一子却年纪尚小的贵族紧随其后当上升的可能性出现,谁愿意舍近求远,拒绝这样一条直通权力中心的坦途? 轰轰烈烈的竞争开始了,女王设立的制度,不论出身,只看才能。无法进入皇家女子学院的贵族亲自教导女儿,财产丰厚的商贾则重金聘请名师,在如此激烈的竞争之下,呼吁增设女官数量的呼声渐渐出现。 这一次,轮到女儿多的贵族与没有女儿的贵族打得不可开交,但毫无女眷的家族毕竟是少数,眼界开阔后的淑女们也不再愿意被家族轻易摆布,王宫女官的数量一增再增,而王宫之外,往日只为男性而设的位置,亦随之开始出现女人的身影。 当教育的风尚逐渐在社会中普及,由王家出资在下城区建立第一所平民女子学院的计划,也随之拉开帷幕。 这毫无疑问又是一场激烈的争论难道国王要用我们的赋税与进贡去养这些妓.女和小偷么?有人大声质问,这简直是对我们正直身份的一种侮辱! 你们养情.妇和姘.头的时候倒是没考虑过正直身份呢!芙洛拉率先反唇相讥,怎么?现在女王要肃清下城区风气,挽救失足女子的时候反而不乐意了?难不成你们和那里的老鸨有什么不可见人的勾当? 她自己便在下城区与妓.女们一起生活过,口齿磨练得泼辣伶俐。如今阿尔希弥斯女公爵权倾朝野,谁也不敢在她的面前将她比作妓.女或情妇。在一片鸦雀无声之后,终于有人小声地抱怨了一句陛下倒和妓.女们情同姐妹。 话一出口他便觉得寒风凛凛,几乎下一秒就要看见自己人头旋转飞起,从那著名的断头台阶上滚落。然而,女王竟出乎意料地没有拔剑,她静静地坐在王座之上,鲜红王袍铺展开来,神色平静地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她淡淡地说,天下女子都是我的姐妹。 于是,政令就此开始推行。这次艾希礼不再竭力争取群臣的支持大战过后,拉维诺已休养生息整整三年,兽人与人类之间的贸易日渐畅通,更不要提王室还在瓜分霍格侯爵这块大肥肉时狠狠咬了一口,如今国库日渐充足,昔日左支右绌焦头烂额的艾希礼,终于难得实现了财政自由。 修!女王拍板,连带着狐狸耳朵都高高立起修最好的! 不久前被赞雅打发到王城,跟在女王身边当随行女官的蒂南娅,愣是从文绉绉口水仗的困倦中,被这一巴掌拍出了一个激灵。 她因而又被女王顺手打发到下城区,靠着兽人精湛的工艺知识与敏锐五感,在工程监理中发现了自己的新天赋。 待到学院落成之时,因着与妓.女们的熟悉,莎芙便成为了这所学院的第一位老师,教简单的识字。 她拒绝了艾希礼为她在上城区另设府邸的好意,转而期望将这笔钱投入学院后续的建设之中,为了感念她的贡献,第一所向贫民窟开放的女子学院,便以白丁香命名。 学院开放第一天,洛里亚就把一群借醉闹事的醉鬼和地痞挂在龙尾巴上,倒吊着环绕奥尔德林飞了一圈。 一切都在向前推进,却也并非一帆风顺。 因着大刀阔斧的改革,女王艾希礼遭遇过无数次暗杀。光明神残党、旧贵族以及反叛势力,每一派都想割下她项上人头。最严重的一次,女王被三支铁箭射中心口,当夜便昏迷不醒,危在旦夕。 没有人知道她是如何痊愈的,直到此刻,艾希礼或许才有点明白薇薇安,所谓女神的庇护,所谓长生,既是一种祝福,也是一种诅咒。如同被封入琥珀中的昆虫,注定她将在今后一生中,为了王冠上的职责,奉献此身。 离开的那个人已经得到自由,而活着的人,却仍有漫长的余生。 等到一切改革都步入正轨,已经是大战之后的第六年了。也正是在那一年,刚刚又经历了一场凶险刺杀的女王再次宣布,夏夜宴将从今年开始重新举行。 而那时的艾希礼已经二十二岁了。在她的治理之下,拉维诺欣欣向荣,风调雨顺,女王本人却在历任国王都已经生儿育女的年纪里,却依旧保持独身。 事关王位继承,整个拉维诺都开始对她的婚讯翘首以盼。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1007 20:25:05~20221011 22:57: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猹 96瓶;落花生 45瓶;delayyyyy、叶长时萋 20瓶;度洛西汀、没什么、シャボン玉、飘啊飘不起来 5瓶;霜承 3瓶;薄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8章 夏夜 这毫无疑问是七年来奥尔德林最盛大的一个夜晚。 几乎每一根枝条上都挑着轻纱与灯笼,成束的新鲜百合扎成睡莲模样,开放在硕大的浅口银盘中。小提琴声悠然升起,与花朵的香气一同,被夜风打湿了痕迹。 这一年的夏夜宴在王宫的花园举行,邀请函中除往日勋爵权贵,不少寒门才俊也赫然在列。 王宫大抵已经很久没有被这么多年轻人的欢笑填满了,夜风温柔,灯盏明亮,莓果、奶酪派和烤羊排的香气顺滑如丝绸。 今夜,毫无疑问是属于年轻人的节日,就连女王也点上了妆在贴身侍女莉塔的极力建议之下。 过去二十多年里,她的脸除了血之外再也没过多过其他半分颜色。对于莉塔的请求也多为无奈,一番软磨硬泡后,也不过淡淡地敷了粉,让红的唇更红,亮的眼更亮。 但即便如此,她仍是宴会中最受瞩目的那一个人。又是一阵晚风吹过,温柔地拂过她的脸庞,艾希礼用手支着下巴,忍不住抖了抖耳朵。 很快便有目光落在了她身上,在女王发丝与袖口之间那截皎洁的手腕上略一停留,就羞涩又慌里慌张地落到了女王的鞋尖上。 毕竟,很少有机会能看见这样的女王。 自推行新政以来,年轻的女王就像一柄利剑,沉默、强硬、锋利,永恒地高悬在每个人上方。然而,今夜她坐在众人之中,却像一支水里的百合清贵、俊美、芳香,而又因着夜色,微微带上了露水的湿意。 她看起来有些倦了,或许是因为旧伤初愈的缘故。往日高高束起的长发被放低,没有繁复的发辫,只用丝带在脑后低低束成马尾,厚重的君王礼服也已经脱下,只剩一身洁白的骑装。深红的宝石袖口与胸针点缀着她,在夜中不过轻微的光芒一闪,便已让年轻的少年红了脸庞。 开场舞照例属于芙洛拉。阿尔希弥斯的女公爵褪去了少女时代的娇稚,锋芒更胜往昔。她同样身着骑装,烂漫金发披散开来,发辫上簪一串紫藤,生气勃勃地拽着艾希礼在舞池中连续转了十二圈,一直转到所有人都鼓起掌来。 今夜毫无疑问也是旧友齐聚的日子。芙洛拉、洛里亚、莎芙,即将前往圣山解读旧日石板的安洁黛尔,甚至连远在维尔兰的魔法师斯图尔特,都不远万里地来到了宴会上。 作为最后一位客人,斯图尔特带来了薇薇安的旧物她总喜欢在宴会最后登场,斯图尔特无奈地说,看来她的东西好像也不例外。 迟到的遗物被交到艾希礼的手中。只是一封书信,一只轻便的小皮箱,锁扣已经因为多年的时光而微微生锈,却没有打开的痕迹。作为薇薇安故友之一,斯图尔特毫无疑问是位正直的绅士,这么多年来,朋友的旧物被他严格地封存着,只为了多年后交到应交之人手上的那一刻。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她的身上。有人好奇,也有人疑惑,知道这是女王恩师遗物的人,目光中流露淡淡的感伤,而洛里亚看向艾希礼,却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艾希礼没有立刻打开它们。 七年前她也在夏夜宴上迟到了呢,女王笑着说,这的确很有她的风格。 那是一个非常完美的笑容,带着些哀伤,却非常温和。温和得坚不可摧,如某种坚硬的玉石,通透而沉默。 芙洛拉想说些什么,却被洛里亚截下了话头。今夜是欢庆的节日,薇薇安应当也不想让大家难过,龙骑士也笑着说,对吧? 她说的话自然正确。倘若故人离去,最怕旧友相聚。所有幸存的人坐在一起,沉默与欢笑无法回避,确凿无疑地在每一个人的呼吸中宣告:曾经也在这其中的一些人无论曾经她们曾经是熟稔还是陌生,是爱还是恨,都已经不可避免地离去。 而薇薇安的离去毫无疑问最决绝,正如她的来到那般无法令人忽视。世界上所有见过她的人里,许多人爱她,许多人恨她,但绝不会有人能够忘记她。 所有人都陷入沉默,难捱的寂静之中,忽然听见有人惊呼:焰火! 黑夜之中,一线绚丽的光芒冲天而起,瞬间绽放为无数朵光花。宴会寂静了一刹,所有人都仰头看向天空,任由灿烂的光彩在每个人的眼中流溢,直到芙洛拉第一个发出欢呼,笑着拍手,再次跃入舞池之中。 舞曲又一次开始了,钢琴和单簧管欢快响起,小步舞曲将气氛再次推向高潮。身边的人被陆续邀走,洛里亚、莎芙,连斯图尔特都被拽着,滑入舞池之中。年轻的孩子们最为快乐,无论是成双结对,还是三两成群,每一张脸上都闪耀着青春的光泽。 焰火在夜空中闪烁,纷纷扬扬,星落如雨,像流金的灯盏,又像怒放的花朵。在忽明忽暗的绮丽光芒之中,艾希礼却忽然感到有一丝温柔的倦意。 让所有宾客都仰头惊叹的盛景她也曾见过,十五岁那年的夏夜宴,有人站在众人之中,捧一束白蔷薇,表情温柔。 而今夜繁星璀璨,却没有月亮。 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深红的葡萄酒像丝绸般滑入喉咙,在胃的深处升起暖意,艾希礼的脸泛起晕红,连视线也好像有一点水雾,她眨了眨眼,决定出去走走。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93) 有大胆的男孩跳到她的身边,又紧张又羞涩地邀她共舞。女王露出得体微笑,摆了摆手,转身走向了花园的深处。 花园的深处同样为了今夜精心装点过,却更为幽静。纱灯挑在枝头,绰绰地投下花与叶的影子。 幽蓝夜色里,连光晕都薄如蝉翼。 艾希礼小声地叹了口气,终于觉得自己的步伐轻快了起来。 一直强迫自己不能出错,也是很累的事情啊,更何况是在微醺之中,她白皙的脸庞透出晕红,好似冷冰冰的雕像有了温热,一颗圆滚滚的小石头蹦到了她的脚边,本该是园丁的疏忽,她却忽然在此刻感到轻松,将它一脚踩住,脚尖一点,追着那颗骨碌碌滚远的石头一路小步跑了起来。 然后,艾希礼忽然看见了她。 那是一个不该出现的身影。在所有人都举杯欢笑的此刻,在寂静无人的花园之中,却有繁花垂落,朦朦胧胧地,衬托出一道纤细的身影。 她有一头长长的黑发,在月光之中,微微泛着绸缎般的光芒。初夏的夜晚,蔷薇花开正好,在繁花的枝条之间,看见月光照亮浅溪的水,也照亮那个人□□白皙的足。 她站在溪水之中,提着白纱的裙摆,却低着头,仿佛在等候。 呼吸都好像停止了,艾希礼睁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那人黑发之下,露出的一截优美的下巴。 在大脑开始转动之前,她已然跑了起来,跌跌撞撞,不管不顾,一路向着那人奔去薇薇安,薇薇安,我知道你会来。 她的步伐急切,呼吸却变得越发屏息,仿佛是在害怕惊动一个沉睡的幻梦。月影朦胧,美丽的肥皂泡在溪水的流光间显露绚丽的光彩,人的身影却没有消失。繁盛的灌木被越过,垂落的花枝被拂开,每向前一步,精灵的身影便愈发真实而动人。 花移影动之间,她终于轻轻地回过了头。 一张年轻的面孔在月光下显露出来,美丽却陌生。 并不是薇薇安。 艾希礼停下步伐,毫无知觉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之中。 谁在那里?女孩似乎也受到了惊扰,从溪水中走了出来,十六七岁青涩紧张的模样,身量也不如薇薇安高。 艾希礼没有再向前一步。隔着蔷薇花重重的影子,她沉默地转身,背对少女,轻声反问道:你又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当听见女王温和的声音从蔷薇花的背后传来,奥丽芙的心几乎差点跳到了嗓子眼。 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在这里遇见女王。白纱长裙湿了水,湿哒哒地黏在小腿上,她局促地搓着那一小片布料,差点找不回自己的舌头。 啊嗯我就是觉得宴会太闷了,想、想出来透透气,她结结巴巴地说,又问,陛、陛下您也是吗? 一阵风吹响树叶的声音,缀满白蔷薇花苞的枝条摇晃起来,方才还坐在宴会遥远的上方,高高在上、看起来难以接近的女王,却站在朦胧的花影中,身姿挺拔,语气温和:嗯。 奥丽芙的脸一下子就烧了起来她、她自己刚才说的当然是假话。数月之前,她还是一个乡下姑娘。 当素未谋面的远房表亲写信给她的母亲,邀请她到王城来生活数月时,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见到这一番场景。 起初,她本以为对方不过是想要为她在奥尔德林谋一门好亲事而已,然而,当她与那名身为小贵族的亲戚见面,对方却告诉她,她长得有几分像女王曾经的老师。 尤其是那一头黑头发,对方用慨叹的语气说,若是你的绿眼睛能够再蓝一些就好了。 她的亲戚曾在七年前的夏夜宴上目睹过那位名叫薇薇安的魔法师的身影,不过惊鸿一瞥,却叫人铭记在心。 那位惊才绝艳的魔法师已经去世六年,在这整整六年里,无数远近闻名的绅士、王子乃至国王都曾来到拉维诺,向女王求婚。甚至有人发誓愿意放弃一切爵位,只为博取女王的青睐。 然而,女王却都无一例外地拒绝了。 她年轻美丽,位高权重,感情经历却像一张白纸,长此以往,难免有人心生怀疑。 女王的恩师,或许不只是女王的恩师而已。 这一句话起初让奥丽芙感到困惑。就在今天,在入宫之前,当她的亲戚嘱托侍女为她放下盘发,换上带着披纱的白裙子,又叮嘱她往白蔷薇绽放的花园中走时,她的内心,还满是茫然不解。 直到她看见女王的身影。那一刻,她忽然懂了某一种隐蔽的情感。 所有人都在述说女王的美丽与锋利,却没有人能够真正描摹女王的光彩。她看上去原来真的这样年轻,眉眼俊秀沉稳,双眸却灿烂如黄金,当她在众星捧月之下环视宴会,目光似乎不经意间落到了她的身上时,奥丽芙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心脏正在狂跳,抑制不住地在心中祈祷 祈祷那句话是真的,又祈祷它不是真的。 虽然,她真的没有想象过自己真的能在这里遇见女王。她只不过是不小心看见女王转身离开之后,神使鬼差地走到了这里而已。 不、不知道女王的狐狸尾巴摸起来是什么感觉呢? 奥丽芙红着脸,甚至开始幻想。 宴会现在还在放烟花,不喜欢吗?对方却忽然打断了她的想象。 隔着花叶,她看见对方身姿笔挺,骑靴紧紧绷出一双修长笔直的腿,连束在脑后的低马尾都显得从容又温柔:这可是我特意嘱咐他们准备的,我还以为你们年轻人都会喜欢呢。 奥丽芙一下子慌了神:没、没有!我、我非常喜欢 她嗫嚅着说。 女王似乎笑了一下:那就好。 她又问:你喜欢白蔷薇? 现在应该开始玩玫瑰决斗了,今晚的彩头是一颗红宝石,女王继续说,微微笑着,我看过它,颜色像玫瑰一样红。我觉得对你们年轻女孩子来说,红玫瑰或许会更适合。 她语气温柔:不如去看看? 在女王的声音中,奥丽芙发现自己好像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一种柔和却又叫人不敢违抗的力量,让她愣愣地点了点头:好 她又忍不住期期艾艾地捏住了裙摆:可是可是我不认识路,陛下您不回去吗? 我还想在这待会,对方声音和缓地说,去吧,沿着那条路直走就好,害怕的话,我会在这里一直看着你的。 一阵暖意贴上了奥丽芙的小腿,女王似乎念了个咒语,湿哒哒的裙摆应声而干。奥丽芙提着裙摆,下意识向前走了几步,再回头时,发现女王果然信守承诺,一直站在花的影子处。 她由始至终都没有越过蔷薇丛走到自己的面前来。夜风之中,一朵蔷薇半明半暗地摇曳在阴影中,奥丽芙慢慢转过头去,终于意识到女王在体贴下藏着的疏离。 在走向喧哗热闹的光亮处之前,她的内心感到一阵失落。 或许祈祷已经成真,只是不知道实现的是哪半句。 直到听见奥丽芙的声音消失在另一条小道的尽头,艾希礼才垂下眼帘,从原来的那条路折返。 洛里亚的声音却在这个时候忽然传来:艾希礼? 她分花拂叶,露出一双毛茸茸的狼耳朵,满怀关切:你看上去脸色很苍白,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艾希礼摇摇头,发梢在晚风中划出柔软的弧线,散心而已,你怎么也来这里了? 我跟着你的味道来的,芙洛拉那个女人在射箭比赛里用魔法连赢我三场,我哪里还有脸呆,洛里亚咬牙切齿地说,她已经在决斗场上杀疯了,你真该看看她那副嚣张的模样。 她走过来,和艾希礼并肩走:刚才的动静,我似乎听见了一点。 女王的脚步顿了顿,又神色自若地迈开步伐:每个月总有那么几次的事情罢了,来来去去的人太多,有时也让人无奈。 洛里亚偏头看她。 艾希礼依旧垂着眼帘,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便油然而生,这样的神色通常只能在两种人身上看见头戴王冠的国王、或是面佩黑纱的寡妇,前者是一种冰冷的高傲,后者则是一种凝固的哀伤。 洛里亚不知道艾希礼属于那种,她冷若冰霜,或者两者皆有。 她只知道,艾希礼依旧年轻兽沉重的皮毛、纯金的权杖、荆棘冠与厚重的水沉香,都无法掩盖,面前的王年轻凛冽的眉眼。 她面容依旧如新雪,身姿挺拔,像一把新开刃的剑。明明前方还有无数绮丽的冒险,却被固执的主人早早地收入剑匣,从此束之高阁。 你还在想薇薇安吗?她轻声问,其实,我觉得刚才那个姑娘还蛮可爱的。 艾希礼的眼睫眨了一下,她平静地看着前方,目光笔直得像一条直线:你是在替你的老朋友薇薇安试探我有没有变心吗? 洛里亚无奈地叹了口气:怎么会呢? 我和斯图尔特,都希望你能够遇见新的人,她真诚地说,但是,你好像还是不能放下她。 有谁能忘记她?难道你们能够忘记薇薇安吗?对方却反问。 她声音依旧和煦,语气却不知何时已经带上了戒备,形成一种叫人紧张的割裂感。洛里亚又叹了口气,心知自己正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但她曾经是你的恋人。 我也把你当成我的朋友,灰狼幽绿的眼睛深深地看向艾希礼,作为朋友,我觉得你现在并不开心。 朋友和恋人是不一样的,艾希礼,她轻声说,对方动了动耳朵,没有说话,让她得以将话继续下去,如果你还像曾经那般,拥有着普通人类寿命的长度,那我或许不会劝你,因为人的一生如此短暂,哪怕只曾光辉一刹,也足以胜过千万人。 但你如今却以得到永生,我不知道那是否是一种祝福。在我们此后漫长的余生中,我们将注定看着身边每一个人的离去这是终将会习惯的事情。 倘若无法忘怀,那将是比常人漫长许多倍的痛苦我也并没有想让你立刻忘记的意思,我只是想说,放下是或早或晚会发生的事。哪怕是薇薇安,她也一定期望你会获得幸福。 她怎么敢?女王忽然反问,语气尖锐,你们怎么敢这么说? 怎么敢? 女王站定脚步,死死地望着面前的人。她站得笔直,面色苍白,目光却锋利而尖刻,似疾电,也似利剑,疯狂得似乎要刺穿眼前的一切薇薇安怎么敢这么说?艾希礼紧紧地咬着牙,听见自己的牙齿和骨骼都在绝望地咯咯作响。薇薇安怎么敢这样以为?以为她自己轻飘飘一句话,就能够左右她的思想,让名叫艾希礼格罗斯特的人永远地忘了她? 是她先背叛了誓言。在忠贞的四目相对之间,在床笫之欢的缠绵,她们曾彼此许诺,要让这誓言的限期持续到永远。然而,薇薇安用一支舞让彼此都发了伪誓。这伪誓的惩罚亦将永无穷期,除非两人都身死魂灭。 她恨她。 艾希礼格罗斯特深深地恨着薇薇安,用恨来加固爱意,直到它们在绝望而无尽的每一个夜里都显得坚不可摧、铜墙铁壁。 虽然,也不是没有过自以为已经忘却的时刻。 她毕竟还年轻,人生如同长卷刚刚铺展,洁白如新雪。在许多个忙碌于政务的午后,无数个纵马驰骋的春日,新鲜的风从窗户外或树荫下吹过,吹动她的发梢,如同春风催发新芽,难以言喻的悸动潜藏在少年人的心中,仿佛只要向前一步就能跃入一段新的故事。 然而,每当午夜梦回的时刻,逝去的记忆却又再次回笼。让她一次又一次深夜惊醒,冷汗涔涔,下意识去寻找枕边人,却发现身边空无一物。 即便她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一个吻就心旌动摇的小女孩了,七年过去,艾希礼格罗斯特在鲜血与尸骨中杀出重围,王座上的血债不会比任何一位国王要少,也未曾惧怕过任何死亡与噩梦。 但薇薇安本身便既是美梦也是噩梦。 她已经留下了太多的痕迹。艾希礼遇见她的年纪太早了,一切都还太年轻,纯白如新雪的未来就已经被她毁去,此后,艾希礼人生中的每一个可能性,都将无法磨灭地带着薇薇安的印记。 谁叫死就是是这样最确凿、也最充满不确定性的东西,在一个人开口之前,你不会知道另一个人的死在她心中意味着一阵针刺的疼痛,一副永远差一块的拼图,还是一个人隐蔽而震动的海啸海啸过后,一切都被摧毁,只留下活着的人赤脚站在废墟上,当奔涌的海浪带走所有,那片破碎的尖利贝壳却被人固执地藏在脚下,不愿后退,哪怕已经扎入脚心,哪怕已经血肉模糊。 所以,此刻,女王停下脚步,用她最平静的口吻对洛里亚说道:还是请你先回去吧。 艾希礼静静地站在林中。 理智告诉她,她应该回去了,宴会的欢笑已经遥遥地传到耳边,夏夜宴不能没有女王做为主角。但是,她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从胸口掏出来那一封薇薇安的信。 那封信看起来很普通,极轻的分量,洁白的信封,没有半点花纹或书写者的文字,隔着丝绸的手套,艾希礼慢慢地拆开了信封。 信封那张薄薄的纸片忽然飞了起来,起初,艾希礼以为是一阵无故闯入的晚风,吹起了她的信纸,然而,她伸手去拦,却发现那张信纸忽然变成了一只纸叠的鸟,拍动着白纸做的翅膀,扑棱棱地飞了起来。 一切仿佛又再次重来。在夏夜宴的欢笑声中,在这四下寂静无人的花园深处,魔法师变幻出白鸽,在月光中振翅盘旋。 一阵风再次吹起了她的长发,并非南方夏夜湿润的温热,而带上了一丝雪的气味,苍松负雪,碧草如丝,海浪拍打礁石,人鱼自灰蓝色海洋跃起,一颗星坠落在雪原中风都曾经走过,风也曾经目睹,所有曾经的故事与旅途,都尽在此刻的不言之中。 艾希礼睁大了双眼,她下意识去追,却看见飞鸟越飞越高,在盈满耳膜的振翅声中,风托起纸鸟飞到最高处 然后,一朵花开放的声音响起,纸鸟化做一朵真正的白蔷薇,坠落到艾希礼的手中。 这注定是一封辗转的信。辗转的风被曾经的薇薇安在重返奥尔德林的旅途之中捕获,封入信中,跨越了一个大洋寄到维尔兰大陆斯图尔特的巫师塔,又在跨越了六年的光阴之后,裹挟着雨水与洋流的气息,穿越芳香曲折的航线,被风尘仆仆的魔法师交到艾希礼的手中。 薇薇安,六年前的你,在想些什么呢? 一切已不得而知。 此刻,艾希礼唯一想起来的竟是,薇薇安曾经说过,她羡慕那些有墓碑的人。 即便是孤魂野鬼,只要有人为它立下一块碑,石头就将永远记住那一刻铭刻下的思念当风浩浩荡荡地吹过荒原,它的名字便将回荡在天地之间,永远被风朗诵。 不过,艾希礼是不会为薇薇安立下墓碑的。毕竟,她那么恨她。 也那么爱她。 一滴眼泪落下来,女王重新站直,向喧嚣处走去。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94) 夜风吹动她的长发,似乎有温凉的手指拂过她的脸颊。在深绿的枝叶间,雪白的馥离花碎成无数芳香的碎片,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也就是在那一刻,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已成为那个人行走的墓碑。 作者有话要说: 记得在写五十五章的时候,曾经做过薇薇安和艾希礼的读者喜爱度小调查。 那么在本章,也进行一个后测:如果一定要在两位主角中选出一个最喜欢的,你会选谁呢?和阅读到本书中段时的态度相比,最喜爱的角色是否有改变呢? 感谢在20221011 22:57:16~20221015 22:00: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1782207 108瓶;玄卿、叶长时萋 10瓶;yuiri 6瓶;万 3瓶;58953212、薄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9章 无名之人 十六岁那年,当我被正式告知,自己将成为王储的时候,心里并没有特别的激动。 我来到王宫生活已经十五年了,比皇家女子公学里所有同龄的女孩待的时间都要长。十多年来,父亲那边没有传来太多音讯,我也没有特别去留心。毕竟,我知道,自从一岁那年我从保姆的怀抱中被王宫的使者接上车驾,我的父母便已经作为王室的旁支血脉之一,同我的老师签下了永不得干涉内政的死契。 我的老师告诉我,死契是铭刻在舌尖与心口的咒语,除非违反,否则不会有任何生命危险。 我并不是很担心。大抵是那时我已经跟着老师生活得久了,心里知道她的为人女王艾希礼格罗斯特,大家唤她陛下,私下里我喊她老师,从小到大,她在我心里一直都是个严肃却温和的女人。举止高贵,气质沉静,长发总是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身上永远弥漫着淡淡的、温暖又冰冷的水沉香气息,是我模仿了好多年都模仿不出来的优雅。 除去皇家公学里必修的课程,每日我都跟在老师身旁学习。她好像什么都会,所以也什么都教,从击剑到骑术,从魔法到政治,书房里的每一本书不但年纪算起来比我还要大,掂量起来也像砖头。老师就把那些书一本一本取下来,摊在我们俩的膝头,伸出纤长的手指,一个字一个字地教我读了过去。 那时已经是老师即位后的第四十三年,拉维诺承平日久,大抵是念在我自幼离家的份上,老师的不少时间,都花在了陪我。 然而,等到我终于读完第一个书柜的时候,她便宣布,之后的书我都该自己读了。 这让我感到很失落。 好在,骑术她依旧会手把手教我。在我心里,骑马的老师分外耀眼。她神采奕奕、风度翩翩,平日厚重的王袍悉数褪下,只留衣装轻便,长腿一夹马腹,骏马便扬蹄奋起,在碧草之间如闪电一般冲了出去。 而我,却只能和自己那头枣红色的犟脾气小母马怄气。 那个时候,老师常常会走过来,摸摸我的脑袋,又抛给我一只苹果。你得让你的马信任你才行,她笑着说,别伤心,我刚开始骑马的时候也骑不好,第一次知道有人甚至不需要马鞭和辔头就能驯服烈马的时候,我也是羡慕得不行 老师在我心里已经是骑术最好的人了。我很奇怪,忍不住问:那个人是谁? 笑容却凝固在了老师的脸色。我愣愣地看着她,看见她神采飞扬的狐狸耳朵,从高高立起到慢慢放下,笑容消失在嘴角,她移开眼,只淡淡地说:故人而已。 她的脸色并没有流露出什么哀伤的神情,我却从此不敢再问。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意识到,老师的心里其实装着很多心事。 我不敢问她的心事,有人却敢。 魔法首席大臣,芙洛拉阁下,据说年轻时就是老师的密友。魔法师的寿命普遍要比普通人长久,芙洛拉即便年岁渐长,也不显美人迟暮。她总是风风火火地来,风风火火地走,有时会和老师在书房里为着政事上的意见分歧而争吵,有时却会吩咐侍女煮一壶红茶,坐在窗边的棋桌边静静手谈。 直到有一天,她们爆发争执。 具体争吵的内容是什么,那日我并不在书房内,只知道芙洛拉气得厉害,连棋都没下完。当她气鼓鼓地走出书房时,我正好有问题要向老师请教,便在书房外的长廊里,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却说你自己去问她吧!有些人白长了张那么年轻的脸,心却早就埋进坟墓里头了! 她说完就提着裙子气哼哼地走了。首席大臣浮沉多年,是王城里出了名的笑面虎,却在老师的面前,总是被气得像只蚂蚱。 我于是推门走进去,老师正坐在窗边,面色如常,静静地下着那盘残棋。 直到那枚黑色的国王棋子被拿下,她才面色平静地开口:怎么了? 这时候我才意识到芙洛拉说的是对的,老师的确有一张很年轻的脸。十二岁那年我被她牵着手走上王宫的阶梯,仰着头只觉得她成熟又美丽,是世界上最遥不可及的那种大姐姐,而在我十八岁的这一年,在老师日渐老去的故友面前,我忽然意识到,老师的那张脸,年轻得近乎残忍。 她就像一只被封进琥珀里的蝴蝶,时光静静地凝固在她的身外,纵然世界上的一切已面目全非,她也将美丽如初。 我愣愣地看着她,良久,才重新找到自己的声音:老师是因为什么和芙洛拉阁下生气了呢? 她生了我的气而已,我没有生她的气。老师的声音里带着习以为常的宽容,只笑着这样说。 至于原因,不过是谈及故人罢了。 又是故人。 那个时候,我已经对数十年前那一场战争有所耳闻。极少数闲暇的时候,老师会动笔画一点油画。她画过雪山、荒原与巨龙,画过旷野里的小镇,画过神灵消失的幻影,偶尔,也会画人。 出现最多的是一位身穿黑衣的女子,高挑纤细,黑发如夜。 有时那位女子背对画面,有时则低头沉思,有时站在高高的尖塔上,有时却回首在喧嚣的人群中。无论是哪一幅画,老师都从不会为她画上无关,也不会吩咐工匠将它们装裱,挂在房间或长长的走廊上。 她根本不想让任何人经手,只一副一副地画着,直到那个女子的画像堆满了房间,又亲手将它们一副一副地烧掉。 我知道那是老师的亡师,多年前的战争中,她死在了老师登基的前夜。 若非如此,魔法首席大臣的位置或许就是她来坐了。我想,老师必定是一个极其念旧之人,才会用如此沉默而内敛的方式去纪念一个人。 直到我在老师口中第一次听到那个人的名字。 那是在某个春天的下午,皇家公学的老师提前下课,宣布我们可以自由活动。 所有同学都欢呼起来,春日暄和,正是踏青骑马的好时节。朋友约我同去,我却想去见老师于是,便与众人告别,飞快地向老师的书房跑去。 书房没有侍卫,我敲响轻轻门扉,却没有人应答。 门是锁着的,断断续续的呼吸声却从里头传来。我的心几乎就在那一刻剧烈地跳动起来难道老师受伤了? 我几乎冲进去的,却又出于谨慎,放轻了转动锁扣的声音,以免被刺客发现。长靴踩在绵软厚重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发出声响,我小心翼翼地绕过了桌面一片凌乱的书桌,走入往日供客人休憩喝茶的偏厅,却忽然在那里看见了老师。 没有其他的人。 只有老师一个人,蜷缩在长沙发之上,低低地喘息着。 我和她隔得很远,越过我们之间另一张沙发的椅背,我只能看见昔日威严而整洁的王袍被老师凌乱地裹在身上,她背对着我,露出凌乱的发和白皙而微微透着粉意的一片后颈。 那一刻,我闻到一种不该属于书房的气味,如此暧昧地与往日矜贵的水沉香混在一起,平白添了一分兵荒马乱的狼狈。 那只纤长的手淹没在王袍的布料之中,鲜红雪白,如此分明。老师蜷缩着,似乎在颤抖,就在我几乎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已经凝固的那一刻,她突然扬起头,呢喃着喊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薇薇安,薇薇安。 她叹息着,似乎在哀求,又似乎在流泪。 薇薇安,你究竟在哪里? 我好想你。 一截雪白的脖颈随着她的后仰而显露在我的眼前,我的血液却在那一刻完全冷了下去。身体仿佛能够越过大脑自由活动一般,我紧紧地咬住了下唇,一步一步地,沉默地退了出去。 很多年后我才后知后觉地明白那时的感受或许,所有年轻的女孩都很难不被比自己年长的成年女性吸引,在那样朦胧而懵懂的仰慕之中,女孩从年长者的身上,憧憬着自己某种未来的可能性。 这样的憧憬往往会随着年岁增长而消失,当女孩也逐渐步入到那个曾经恋慕的年岁,自身的成长将令那由幻想加诸于年长者身上的光环黯然失色。 但不幸的是,我的老师恰巧是所有人之中最卓越的那种女性,我追逐在她的身后,或许追逐一百年,也无法企及她的高度。 更不幸的是,我也是在那一刻兵荒马乱地明悟,促使我的老师成为我眼前的模样的那个人,那双使花朵成为花朵又使利剑成为利剑的那双手,早已经消失在我无法触及的那段故事之中。 而那个时候,我已经是老妇人的模样了,而我的老师却还依旧年轻着。时光与属于另一个人的浓烈的爱恨凝固成琥珀松脂的金色河流,将她永恒地封存,也永恒地横亘在她与一切人之间。 于是我便知道,纵然后世青史将有我的一席之地,但在老师的故事里,我也只能是无名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 或许,所有年轻女孩黯然失色。来自波伏娃《第二性》 感谢在20221015 22:00:53~20221016 23:00: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浪了 31瓶;41889939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0章 尾声 在这之后,如同流星划过天幕,所有的故事都走向了它的结局。 最先离开的是莉塔。身为君王的贴身女仆,她一生没有配偶,也没有儿女,整段生命都仿佛献给了这座王宫。她视女王如子,女王亦视她如母。在经历了对普通人而言已足够此生难忘的王权斗争与倾轧之后,动荡的前半生终于过去,她拒绝了女王为她颐养天年的提议,选择一直以女仆的身份,陪伴在女王左右。 在一个静谧的,落雪的清晨,她再也没有像过去那样起床。老妇人平静的躺在柔软洁白的鹅毛被中,如同一只终于得到舒展的白手套。如同过去她曾为女王做的那般,女王坐在床头,亲手为她梳理发辫。 所有见过她最后一面的人,都相信她已然度过了很好的、很平稳的一生。 第二个离开的是莎芙。那场在战争中染上的重病,虽然已经治愈,却让她的身体变得比旁人虚弱许多。或许正因如此,她没有应允与洛里亚一同到世界各地旅行的邀请,而选择长久地定居在下城区。战争结束后的五十年里,她一直生活在白丁香学院里,目睹了一批又一批的学生毕业离开,直至她也离去。 有人满腹经纶却终生蝇营狗苟,有人不过略识之无却能桃李遍布。在白丁香女子公学最初创立的那几年,没有人愿意成为妓.女的老师,是莎芙对着那些女王赠与的书籍,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学着,为女孩们编写了最初的课本。 在毕业典礼上,她曾亲手为每一位学生别上象征业成的十字丁香胸针,而在她离去之后,所有人用白丁香纪念这位教育家。 随后离开的是斯图尔特。战争之后,他曾在诺恩大陆旅行过几年,却少与艾希礼见面。或许是彼此都身为那场战争的遗迹,相见难免触及伤情。被称为大治愈者的魔法师内敛而沉默,调配的药水名满天下,自身的故事却从来不为人知。在战争之后的第八十二年,一个下雨的春夜,一只乌鸦落在女王的窗台,捎来他的死讯,艾希礼才知道,曾经目睹过那场战争的人,又少了一个。 第四个离开的是安洁黛尔。新纪元的第一个百年刚刚过去,在丰收的秋日,圣山凡忒修斯蒂传来了大神官溘然长逝的消息。女神官的一生都在忠诚地为逝去的圣女履行着职责,严肃与高洁的美名与她一生相伴。 在她的主持之下,曾经尘封在圣山藏经阁深处的神谕石板被重新解读,昔日胜利者掩盖去的那段历史解开沉封,众人终于知晓,当神明诞生于人的信仰,那么一切的荣耀应归之于人,是人类推动着历史,如同神话中的英雄推动巨石,在时间中一次次前进。 于是,后人将此称为历史与神学分道扬镳的起点。人类散落在大地之上,却未曾孤独,如同闪烁的群星,每一个灰暗的侧面,转过一圈,或许便能闪耀出自己的光彩。 最后,芙洛拉也同她道别。 阿尔希弥斯家的大小姐,奥尔德林最美丽的少女,黄金魔女,拉维诺第一位女公爵,魔法首席大臣。无数称号如同宝石镶嵌桂冠,缀满了她的一生。十七岁那年她从房间的窗台上一跃而下,未曾想过自己将踏上如此的道路。 是命运,更是永恒的、不屈的勇敢让她走上这条路。未曾畏惧过权力,未曾放弃过自由,也未曾拒绝过爱,芙洛拉阿尔希弥斯活了一百九十八岁,在权力与一场一场的恋爱之中起舞多年,终生未婚。 而在芙洛拉生命的最后三十年,她将特蕾西娅的头冠、首席大臣的权戒悉数交还,孤身一人开始了前往另一片大陆的冒险。 从此,诺恩大陆永远地失去了她的身影,但芙洛拉的冒险却不断地随着水手的传说自大洋彼岸传来。一千座高山,一千泓湖泊,无数遥远的风景,她代替女王一一踏过。 终于,在最后一封书信中,她庄严宣布:我已经度过了足够好的一生。现在,或许就快要到了结束的时刻。 灵脉复苏,曾经寸草不生的死域已经出现绿意。那么,艾希礼,你什么时候去过属于你的那一生呢? 她在信中最后一次询问。女王无奈地莞尔,没有写回信。 荆棘王冠在枯萎多年之后,终于再一次萌发新芽,小小的一点绿意,珍珠般缀在枝头。然而,谁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长大。 而与此同时,她也开始意识到,随着人类的发展,笼罩在这个世界上的神秘,也开始消隐。 虽然在有生之年,母神荫庇依旧会长久地留存在世界之上,但身为曾与母神触连之人,最早的消退,却已在她的身上中显现。 尽管艾希礼依旧年轻,但却开始渐渐感到疲倦。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多年来她夙兴夜寐,即便是长明的蜡烛,也有烧到疲倦的时候薇薇安,我还能再见到你么? 她在心中问,没有人能给她答案。艾希礼垂下眼帘,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能够亲眼看着那一天。 毕竟,她真的已经太累了。自此,几乎所有曾经目睹过艾希礼年轻时代的人都已经离去,徒留她在此地伫立,孑然一身。 薄薄的信纸,与曾经那朵夹在字典中的白蔷薇一起,收到了抽屉的深处,像一艘纸折的小船,旧友最后的书信载着昔日欢笑、争执而又流泪的往昔远去,驶向记忆的深处,再也不会回头。 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女王依旧行走在王宫,从议事殿到书房,处理政务,教导学生,恪尽职守,兢兢业业。 直到很多年后,人们才意识到,未来许多已经或将要展开羽翼,搅动风云的大人物,都来自女王的身旁。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95) 然而那时,作为女王的学生,连她们自己都不会相信未来会发生这一切。永生的女王仿佛已成为拉维诺永恒的象征,在她的宽大而有力的羽翼之下,所有人要做的事情都不过是继续辅佐她,将这繁荣而稳定的王朝延续下去。 直至某一日,女王忽然宣布,她将要远行。 她的宣布如此突然,几乎令所有臣子与学生措手不及。然而,女王的态度却如此决绝,几乎是就是在第二天,一切程序都开始随之运行起来。 直到那个时候,所有人才明白,多年来,女王一直坚持设立王储,并时刻严格准备着一套女王葬礼的流程预案,在以防不测之外,其实还有这样的一层意义。 她在王位上已经太久。两百多年来,她将自身化作囚笼囚禁权力的野兽的同时,她自身也在囚笼之中。 然而,那时的王储却向葬礼的提议投出了否决的一票。她目光闪动,请求道:我们没有资格让您永远地留在王座之上,但拉维诺不能没有您的象征。 于是,女王的离开最终决定以游行的方式举行。在众人的目睹之中,女王与王储身骑骏马,从国王大道一路驰骋,在三王像之下,亲手将王冠戴到王储的头上。 那正是清晨,时值五月,一年中最好的时光。青草长满山坡,在臣民的鲜花与泪水中,女王挥手作别,骑着白马消失在山坡之上。 在山坡的另一头,洛里亚已然在等候,她们将骑上飞龙,跨越玻璃海峡,前往大海的深处。 在那里,有一片迷雾中的礁石,一艘灰色的小舟千百年来静默地停留枯树之下,传说能够将乘坐者带到死者的国度。 艾希礼将在这里划上故事的句点当然,死者的大门并不向生者开放,她要前往的,是两个国度的交界处,在那片迷雾之中,时间不在流淌,生命与死亡重合,是此世与彼世交叠的永无乡。 没有人能知道那里会有什么,艾希礼也不能。 所以,她只是静静地,和自己唯一的那柄剑一起,登上了小舟。 当死者的舟渡前往大海深处,身后的亲人会射出最后一支燃火的弓箭送别,而艾希礼尚是生者,所以,洛里亚只拉响弓弦,以一声空音作别。 悠远的弦音响彻天地之间,如同一只白色的飞鸟,倏忽远去。那一刻,她们彼此都想起来曾经初次见面的日子。 鲜衣怒马的岁月,未尝也不是一支空箭。没有目的地,无法被触碰,永不回头,却永恒地响彻在故人的心间。 当一切已然逝去,你还会怀念我吗? 海面随着弦音泛起波纹,灰色的小舟缓缓驶向迷雾,龙骑士跨上龙背,亦和她的龙一同消失在海洋的风中。 一个传说就这样在此落幕,王沉睡在迷雾的深处,不知何年才会再苏醒。 然而,世界的旋转从来不为任何人停止。在艾希礼离去之后,世事变幻,政权更迭,关于阴谋与权力的斗争永不止息。 数百年后,战争又再次兴起,当黑云笼罩大地,战车倾轧鲜血,女王的光辉却如同破损的石像,在那片大地上几乎要被所有人忘记。 直到吟游诗人的来临。 没有人知道她如何出现在这片大地之上。仿佛只是一颗露水再次凝结,一颗星星重新闪烁光明。从荆棘丛生的荒原到光辉的殿堂,诗人身披黑袍,面掩黑纱,带着一把破损的里拉琴,在风中弹奏,永不停息。 带着湖水与雪山的气息,她走过荒原,走过战场,走过集市与村庄,在井水边将故事重新歌唱。她歌唱遥远的飞龙,歌唱昔日繁荣的港口,歌唱落雪的黎明。 歌唱一个动荡不安的夜晚,年轻的皇女决定举起长剑。 殿堂与旷野,亡灵与巨龙、神衹与黑云,数个世纪前的故事在她的琴声中复苏,传奇般的人物从故事中走来听过这个故事的人都相信,吟游诗人歌唱传说,如同唱她的爱人。 流亡的难民、负伤的勇士都在她的歌声中得到勇气,却没有人知晓诗人的名姓。 他们只知道诗人破败的帽檐之下有一双寒星般的蓝眼睛,如同永不沉没的昼星。 在一千零一个夜晚里,她唱了一千零一支歌。 在故事的最后,总是年轻的女王驻足于长阶之上,永恒地凝望着神灵消失的、金色幻影。在万籁无声的天地之间,她的眼睛如此辉煌,又如此寂静。 千百年后的史学家亦将在此处划上神逝时代落幕的批注史书如此记载,那是千年前一场无声的葬礼与新生。 在那一场战争之中,旧的信仰坍塌,新的信仰诞生,年轻的王策马踏过每一个战场,开启了一个崭新的时代。 从此,属于人类的时代到来。当平民走入学堂,女子脱下束身衣,在殿堂与学院之上,探寻与思考不再是部分人的特权,沉默的牧羊睁开双眼,世界便开始改变。 那注定是一个曲折的过程,国王被推上断头台,贫民亦被送上绞刑架,在永恒的斗争之中,谁也不能阻止历史的车轮滚滚前进。 当水车辘辘地开始转动,第一次超过贵族车驾的声音,昔日镶嵌在魔法师手杖之上的宝石在锅炉中燃烧,驱动白热的蒸汽,科学的灯火便在大陆的每一处次第亮起,带来的光芒第一次让人类对于神秘的崇敬消隐。 这或许是魔法史上令人哀伤的一笔,却翻开了人类文明史上崭新的一篇,一个属于更多人的时代从此降临。 而在两个时代的交接之时,播撒下第一粒种子的那个人,艾希礼格罗斯特,则从此成为传说结束之时最后的传说,神秘消隐之时最后的神秘,在歌谣中永远地消失在了黎明的山坡之上。 至于你们,年轻的魔法学生,无需为此感到生不逢时更无需唉声叹气。历史的神秘就在于,无论我们回首驻足时感到它的车辙是多么板上钉钉,然而,站在当下的十字路口,我们谁也不知道它最后将驶向哪里去。 所以,世界上最高等的魔法便是历史与时间。作为永不消退的神秘之一,魔法、宗教与科学的三重螺旋,构建了人类文明宗教令原初的人类与一或多位神衹建立联系,科学则将人们从这个世界抽离,而魔法,甚至是哲学,则试图在我们与世界之间重建某种联系这就是作为魔法施行者的你们在未来将要穷尽一生去做的事情。 以上就是本学年入学典礼的最后内容,欢迎你们来到布拉德利学院。友情提醒,在今晚前往开学宴会的路上,尚未取得通行令的学生,禁止踏入城堡中任何油画或镜子,否则将有穿梭到错误地点,被扭送到治安管理所或疯人院的风险。 我的名字是薇薇安维尔逊,期待下周在教室与各位相遇,再见。 黑发蓝眼的法师微笑着,在掌声中,注视着礼堂的灯光次第亮起。 她今日穿得郑重,灰色的西装三件套,衬衫马甲与外套都一丝不苟,黑色缎带束起长发,细细的金丝边眼镜架在鼻梁上,掩去预言之眼的光芒。 学生们开始陆续离开,薇薇安擦了擦眼镜,也向外走去。礼堂外正是黄昏,金色的夕阳涂抹在这座古老的城堡上,桥下玫瑰色的河水波光粼粼。她眨了眨眼睛,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也就是在这一刻,在朦胧的泪花之中,薇薇安忽然睁大了双眼。 她开始奔跑。 故人黑色的袍角闪过城堡的转角,像一只旧梦中的黑蝴蝶,一角飘渺的余烬,如此翩跹。人潮涌动,在昏黄的夕阳之中,每一件魔法师的斗篷都似乎在反射着光线。在耀眼的光芒之中,薇薇安拼命地奔跑着,越过砖石砌成的小桥,踏上旋转的楼梯,又跑过漫长的长廊。她不停地跑着,时而推搡,时而致歉,在摩肩擦踵之间,差点跑丢了眼镜。 艾希礼。 薇薇安不知道她为何会出现,也来不及去想。这么多年来,她翻阅过传说、古籍,在旅行家的手记与水手的航线图中翻阅一遍又一遍,故纸堆里、迷雾海上,却始终无法寻见她的身影。 然而,此刻,薇薇安却知道那一定就是她。仿若冥冥中注定,自从薇薇安自湖水的深处再次苏醒的那一日起,她便相信,有朝一日,她们必定会再次相遇。 她怎么、怎么可能忘了她? 皮鞋敲击出急促的步点,束发的缎带松散了,薄薄的镜片也起了雾气,薇薇安觉得自己好像这辈子都没有这样的又欣喜、又狼狈过,在踏上喷泉广场的最后一级台阶之时,她终于开口,大声喊道。 艾希 最后一个音节卡在喉间,镜片的雾气消散了,薇薇安愣愣地站在原地,终于看清了面前的一切。 那个人消失了。 或许,根本就没有人在那里,面前空空荡荡,只有太阳的余晖透过喷泉,寂寞地在石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当太阳沉入地平线下,过去的一切都已挥手道别,你明知长生的旅途如此疲惫,又怎么敢奢望她会一直等你? 她忘记你了。不要太自以为是了,薇薇安。 她忽而在夕阳的晕光中感到巨大而无形的失落。缎带从长发上滑落,掉落到脚边,精灵却没有再弯腰去捡,只沉默地转身,准备离开。 风却在这个时候吹了起来。 耳边吹来枝叶簌簌摇动的声音,在夕阳温柔的光线里,馥离花像雪片一样落下,与那条轻飘飘的缎带一起,被风卷起,吹向水中。 薇薇安下意识去抓,却晚了一步。 一双修长洁白的手抓住了那根缎带,一个年轻的女子从喷泉的另一侧走出来。布拉德利的讲师制服被她披在身上,微风吹动黑袍下摆,夕阳中仿佛一场梦。 比梦更令人心悸的,是那一双金色的、比太阳还要璀璨的眼睛。 好像害怕梦境破碎,薇薇安静静地站在最后一级台阶上,直到她的日落微笑着向她看过来。 好久不见,我的名字是艾希礼格罗斯特。 她听见那个人这样说,居高临下,带着一丝狡猾的挑衅,眼中却有星光点点:这位女士,请问你是来找我的吗? 一切都仿佛都沉静温暖起来。在薇薇安的眼中,艾希礼美得像一场黄昏,值得让小王子为她挪动四十四次椅子。 遥远的宴会厅传来了钢琴与大提琴的声音,悠扬而低回,回荡在天地间。太阳已经落了下去,星星浮现在天边,在日与夜的交汇之处,世界温情脉脉,好像所有故事中离别的人,都会在这一刻重逢。 而今夜,年轻的孩子又将在古老沉睡的故事上起舞,琴声流丽,裙摆翩翩。 一千年的时光就这样流淌过去。 新的故事也要开始了。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魔法、科学与宗教的三重螺旋论:来自《魔法四万年:巫术、占星与炼金术的全球史》,作者是英国牛津大学欧洲考古学教授克里斯戈斯登。 【作者后记】 行至停笔,忽然觉得心里有些恍惚。 原本的故事里,夏夜宴并不是故事的开头,在正式发表之前,我还写了三万字左右的废稿。 在废稿里,故事发生在一所现代魔法学院里,以倒叙的形式进行回忆的展开。然而,那时的我很快意识到,当过去尚且朦胧,未来也就成为了难以捉摸的事情,所以最终决定,故事要先从过去开始写起。 然后便有了大家看到的这一版《昼星夜行》,正如大家所见,这是一个在开始就注定了结局的故事,我也在文中用了许多有关命运闭环的隐喻,其中,以希腊神话居多。因为促成我写这个故事的契机之一,正是大二那年的外国文学课。那门课上,我第一次认真地读完了《俄狄浦斯王》与《荷马史诗》,心中震动,唯有以笔抒发。 回头再看,距离2020年1月,我第一次在文档中敲下她们的名字,到今日完结,竟已过去了快三年的时间。 一个故事写了快三年,有坏处也有好处。坏处是故事最初的读者,许多人已经在半路提前离去。好处则是,再回首时,我能够非常清晰地看见成长,无论是艾希礼与薇薇安,亦或是我自己。 如果有之前就关注我微博的朋友,那么你应该听说过,最初,故事的主角其实是薇薇安,而非艾希礼。因为那时薇薇安已经是我构思中最完整的人物。从动笔之前,就以及有了较为详细的人物经历和外形,以及好多张我手绘的插画和人设图。 而那时,艾希礼连名字都还没有。 但后来我很快发现,薇薇安是一个根本不适合当主视角的人,这个女人太聪明,又太懒,洞悉一切,却根本没有行动的愿望。于是思考再三,我将主视角给到了艾希礼。 她就这样惊人地成长起来了,生机勃勃,日益鲜明。从一个模糊的影子,变成了当之无愧的女主角。 故事也随之发生了改变。原本,故事的结尾,在与奥尔德林相遇的那一段,应该是一个非常经典的金手指剧情。被视为私生子的少女击败了兄长,终于得到了来自神明正统的认可。 然而,在故事走到一半的时候,艾希礼忽然仰起脸质问我:我为什么非得要得到他们的认可? 问得好。于是我只好说,好吧,都听你的。 这样的情况出现过许多次,我不再是那个操纵她们命运的人,而成为她们推动的一支笔,写下了真正属于她们的故事。 这是属于女孩们广阔天地的故事。她们的爱与勇气,愤怒与不屈,在一个灰暗的时代里竞相闪烁出光芒,在疫情最严重的时候,给予了那时仿佛身处孤岛的我诸多慰藉。 当然,给予我慰藉的,还有我的朋友与读者。特别感谢我的好朋友白鹭和鲤鱼。在写作过程中我遇到过诸多困扰,也有过许多濒临放弃的时刻,是她们的坚持给予我诸多温暖。 毫无疑问,这个故事的完成还要感谢我的每一位读者,尤其是曾经评论的大家。写作的过程并非一帆风顺,如今的创作环境也不算太友好,许多次沮丧、焦虑、失望甚至几乎要崩溃的时候,我会一次次地翻看着大家的评论,告诉自己,我不应该因为自己心中的困顿,而令许多爱着这个故事的人失望。 还好我写完了这个故事,没有让大家失望。 接下来大概就是薇薇安追妻火葬场的番外故事了,因为现实生活忙碌,可能要稍后再动笔。 旧的故事已经落幕,新的故事即将开始,世界永远有一片未知的广阔天地,她们的故事将在笔尖之外延续。 能够停笔在这里,我觉得很好。 下个故事见。 墨夕 2022年10月17日 书于夜,大风 ps:创作不易,如果你喜欢《昼星夜行》这个故事,并且想向作者给予更多投喂鼓励的话,欢迎关注我微博(@墨夕)置顶的爱发电,进行发电,支持我写更多新的故事。 感谢在20221016 23:00:47~20221017 21:11: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与受抚慰不共戴天 40瓶;竹青天阳 10瓶;42421044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1章 【参考书目】 Summary:连载时答应过完结会列的参考书目,分为文学类书目和工具类书目两类,包含少量作者的阅读短评和闲聊。 Attention:作品列入参考主要因为作品在文学性、知识性或思想性具有可取之处,不代表作者同意书中所有观点。文评主观,仅供参考,不要试图和作者争论,因为我懒得回。 一、文学类书目 基本都是经典译林本,因为作者有强迫症,就爱这种深蓝硬壳精装书在书柜排成一列的感觉。使用方法是书页研磨成粉温开水送不是,是卡文时前随便翻一页大声朗读以此矫正文风。 恋耽美 昼星夜行免费阅读(96) 《飘》:十四岁时第一次看,被斯佳丽迷得神魂颠倒无法自拔。这种看似美丽绝伦肤浅,实则野心勃勃、充满生命力的女性角色也是芙洛拉这个角色的灵感来源之一。 但小艾和《飘》里的艾希礼完全没关系,完,全,没,有。 《魔戒》:可以不爱《魔戒》,但没看过《魔戒》的人生相对不完整。私以为这是西方奇幻作品中将门前与远方阐述得最淋漓尽致的一本。对于大战之后每个人结局的描述既有历史的冷静,亦不乏温情,本文结局亦是致敬此作的遗憾与圆满。 《荷马史诗》:从描写神性到反观人性本身的一部作品,里面类似长着翅膀的语言和酒暗色的大海的句子很有神喻式风格。本文最后艾希礼与奥尔德林的对话亦有参考,或者说,是先看了这部史诗,才写了这个情节,然后才有了整本文。 《荆棘鸟》:两位主角对于身份年龄的巨大等级差压抑又热烈的情感充满张力。 《俄狄浦斯王》:微博单独写过长评,此处不再赘述。 《莎士比亚悲喜剧集》:莎翁就不需要再说了吧。顺带一提小艾和芙洛拉在公爵府跳窗的那段情节致敬的就是《罗密欧与朱丽叶》。 (薇薇安:?) 《昨日的世界》:不用说了吧,这可是茨威格。 《冰与火之歌》:就爱这股杀人不眨眼血次呼啦的劲头,不知道怎么杀人的时候就会去看看。 《圣经》:必须承认简洁的语言非常诗化,或许离神最近的一种文学题材就是诗吧。 二、工具类书目 大部分没看完,因为这些动辄七八册的大部头真的太长了,主要还是作为知识性考据的参考资料,使用方法是电子书目录和关键词检索。 《人类简史:从动物到上帝》:从名字就可以看出是位重量级选手。读起来很友好,对历史、文明、宗教与社会结构形成的解析深入浅出,生动幽默,对本文世界观贡献最大的一本书。 《文明的故事》:同重量级选手,主要看了宗教改革那一册,每次看都会让我想起西塞罗的一句话:如果想要孩子和神在一起,就教他哲学,如果想让他跟人们生活在一起,就教他修辞术。 《君主论》:对我而言最大的帮助是让我意识到自己不适合写权谋。 《政治学通论》:同上。 《远方之境:动荡不安的14世纪》:主要参考了其中对于战争的知识以及中央与地方贵族、统治者与贫民之间的权力斗争。 中途稍微模仿了一下这本的文风结果被读者批评说细节太多太枯燥了(。 《牛津中世纪欧洲史》:主要参考了军事和宗教相关知识,努力看,睡着了,睡醒了,努力看,睡着了,有兴趣写考据向的朋友可以看看。 《第二性》:波伏娃,不用说了吧,女性主义入门书。 《阁楼上的疯女人:女性作家与19世纪文学想象》:关于文学写作的女性主义书籍,对本文某些意象运用亦有帮助。 《_________》:可能还有其他琐碎的参考资料,但是不太记得了,此处留空,阅读永无止境。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犯懒打算蒙混过关的,没想到还有读者记得我自当初夸下的海口记忆力也太好了吧! 感谢在20221017 21:11:33~20221021 22:13: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6118269 71瓶;莫知我哀 30瓶;是废辰、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未雨、SHIKI 20瓶;LLUKE 16瓶;山风岚 14瓶;zjexh、soga、kwas、我与受抚慰不共戴天、56867359、为你弃殷商 10瓶;玄卿、08140319 8瓶;万 6瓶;Tcf、度洛西汀、阿基米德、apathia、蜜桃抹茶冰淇淋、张式 5瓶;不学习叫我干啥 3瓶;柳木长卿 2瓶;薄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