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世,还要再当你的猫》 0. 生命,是会轮回的。 1.「喵。」 我第一个听见的声音。 是雨。 雨水打在地板上,我也在地板上。 原先我们住的地方是个温暖的纸箱,连日的大雨将我们的纸箱淋湿后,妈妈带着我们离开。 离开时,她遗落了我。 奋力爬出被淋湿的纸箱,叫了几声,回应我的只有雨落下的声音,以及冷冰冰的气温。 妈妈应该不会来接我了,毕竟我是最弱小的孩子。 我不怪她,毕竟前几个辈子,我也跟她做了相同的决定。 刚出生的身体太过弱小,未开的双眼看不到周遭,我放弃挣扎,任由雨水打在我太过虚弱的身上。 这样正好,这是我的第九世,下次投胎便能化成人,以现在的速度,不出几个小时就可以结束我这短暂的第九世。 就在我缩着身体等待阴差将我带走时,由远至近出现高跟鞋叩叩叩的脚步声。 脚步声在我面前停下,我被一双只比气温高一点的冰冷双手捧起。 她抚摸着我微微起伏的腹部,倒吸一口气。 「喔!我的天啊!」 发出惊呼的是一名人类女性。 藉由她颤抖的双手,我可以感受到她有多么慌张,我的身体随着女人的动作晃来晃去,最后我被包裹到柔软的布料里,拥在她怀里。 女人的怀中很温暖,却奇异地有炭火的气味。 「计程车!」 随着车辆的煞车声,车门被打开的声音,以及周遭霎那间暖和起来的气温,我可以感觉到自己进入计程车中。 随着车门关上碰的一声,女人慌张的语气再度出现。 「快去兽医院!」 我感觉到女人在颤抖,不知是因为天冷,或是太过紧张。 女人开口说话,发出带着哭腔的声音,「你是……豆豆吗?」 用尽全身的力气,我回答。 「喵。」 2.奇怪的女人 我被带到动物医院,做了紧急处理,强制住院,在兽医的照料下,我活过来了。 双眼睁开的同时,我看到了拯救我的那个女人。 用一隻猫的眼光来看,她是个非常……狼狈的人类女性。 身材乾扁、皮肤蜡黄、头发微乱、眼睛浮肿,眼下还掛着黑眼圈,身上唯一没那么狼狈的地方只有黑白相间的ol制服。 拿我们两个相比,她更像是从鬼门关走一遭。 隔着铁笼子的栅栏,我看着她,她看着我。她用哭了一个世纪般浮肿的眼睛对着我笑。 然后又哭了。 她拿出皱巴巴的卫生纸,一边擤鼻涕一边擦眼泪。 「太好了!太好了……活过来了……总算是活过来了!……豆豆……总算回……」之后的话语,因为女人换气过度听不清楚。 我默默地望着栅栏外的女人。 就猫的角度而言,她是个奇怪的人类。 我遇过很多会为宠物哭泣的主人,但他们几乎是在我年老生病或死亡时才会哭得如此伤心,因为一隻第一次见面的小猫復活哭得起去活来的,她还是第一人。 真是个奇怪的女人。 这是我对她的第一印象。 此时我还不知道,在往后的日子里,这女人除了奇怪,还有更多令人匪夷所思的举动。 3.两週大的猫是不能吃稀饭的! 我一天天的恢復体力,那女人天天来看我,眼下的黑眼圈消退不少,等到我被医生宣判可以出院时,我被这奇怪的女人高高兴兴地接回家,展开新的生活。 被接回家后,我不但可以断言她是个奇怪的女人,同时也是个不有钱的女人。 泛黄墙壁的小套房里,放着样式老旧的深色木衣柜、一张单人床、放在地上的小矮桌、随意拼凑起来的四格柜,以上是全部的家具,由于收纳空间严重不足,地上还放着许多杂物及空啤酒罐,某一处的磁砖地板甚至有发黑的烧焦痕跡。 整个空间看上去最贵的物品居然是,我的饲料、猫砂盆、睡垫以及智能饮水器。 真是怪了! 我相信世界上有猫奴,我前几任的主人有些奴性确实挺重的,但我从没见过倾注自己所有财產来服侍猫的猫奴。 我投胎过八个猫生,当过野猫也当过家猫。 跟人类相处好几十年,并非不了解他们的习性。 资源分配时,以自己的利益为优先考量,薪资高低决定了额外付出在其他生物上的费用。 我也有遇过,奴性渐渐变重的主人们,原先买的都是普通价格的日用品,随着相处时间越长,我生活用品的价格逐渐升级,这表示他们被我训化成功。 像瑜芳这种一开始撒大钱买猫用品的,我还是第一次遇见。 「豆豆!」她在阳台叫唤我,我踏着仍不稳的步伐走过去。 来到阳台,她披着围裙对着我微笑,我这时才发现狭小的阳台被她改造成简易厨房,一块木板放在阳台铁栏杆上,放些电磁炉、电锅以及简易的厨房用具,完美詮释了穷人的空间利用法则。 环视一圈厨房后,我将视线停在对我笑咪咪的瑜芳身上。 「豆豆午餐想吃甚么呢?稀饭好不好?」 稀饭? ……稀饭!? 我的理智线瞬间断裂。 稀甚么饭!我才两週大,只能喝奶!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兽医讲解,小猫出生四到六週才能开始吃饲料!更不用说稀饭了!那是人类吃的!我是猫!猫! 我开始喵喵叫抱怨,直到稀饭端到我面前,我坚决不吃并持续大叫,好不容易才让这蠢女人打电话回去兽医院询问。 兜了一大圈,她总算是出门买了猫奶粉回来泡,我也总算是保住了我的小命。 我一边吸着奶瓶上的奶嘴一边挥舞四肢,好发洩我对刚才稀饭的不满。 捧着我,用慈爱的眼光看着我说:「对吼,豆豆还是小baby啊,应该要喝奶才对,我怎么就忘了呢?」 她嘻嘻笑着,让我很无奈。 听说,这是我未来的主人,不知我以后的日子会过得如何? 4.我的主人是智障 幸运的,在新主人跌跌撞撞的摸索以及我疯狂的鬼吼鬼叫下,总算度过了奶猫的危险期,坚强地活了下来。 跟她相处了这几个月后,我越来越了解这怪异的主人。 叶瑜芳,三十二岁,未婚,领着基本薪资的会计小姐,没有朋友,放假唯一兴趣是玩猫。 之所以会知道那么多确切的基本资料,该感谢她妈妈。 每週一次通电话,对她的抱怨总是这几句。 我不懂人类的母亲对于自己小孩苛刻的程度是否有助于他们生存,不过猫对自己小孩的生存教育方式也没好到哪里去,对于瑜芳妈妈,我没资格多说甚么。 只是每次瑜芳掛上电话,总是眼眶泛红的松一口气。 身为猫的我,并不晓得瑜芳妈妈口中说的,三十二岁、未婚、领着基本薪资,这些代表甚么,不过光看瑜芳在家里的表现,我很难想像她能把工作做好。 为了上次的稀饭事件,她去买了一本饲养幼猫的书来看。 结果有看跟没看差不多。 上面明明写,出生四到六週之前要喝奶,结果我一直到三个月大还在喝奶,是我又叫又跳又抓饲料袋,她才意识到她应该要餵我吃饲料。 除了这点,我已经来这个家四个多月,猫砂也使用了四个多月,瑜芳到现在铲屎的时候还会把猫砂喷得到处都是。 我可是体谅她下班后的疲惫,想让她好整理,每次大小便之后都轻手轻脚的不让猫砂喷出去!结果居然是她自己把猫砂弄得一地都是! 到底是为什么!? 明明我是宠物,她是主人,为什么对于养宠物这点我懂得比她多? 我的猫生好难,尤其遇到这种智能明显有障碍的主人! 好吧!我们撇开智力不足的问题,认真说,瑜芳是个好主人,应该说,是个好到过头的主人。 每天下班,一回家就是陪我玩,还很认真的煮饭给我吃,当然,我不能吃的都自己避免掉了。 她总会帮我梳毛、抚摸我,晚上抱我回猫窝睡觉,并帮我盖好被子。 不过其中有几点我觉得她做过头了。 例如,她总喜欢在睡前抱着我唸故事书,每次我都会听到睡着,直接趴在她的腿上,这时就会被她摇醒,强制继续听下去。 她会一边摇醒我,一边说:「豆豆要认真学习才可以!」 学甚么? 身为一隻猫该会的吃喝拉撒睡跟调皮捣蛋我都会啦,我还要学甚么? 对于这点我很疑惑,不过瑜芳的行为倒还可以接受。 我某一任的主人生了小孩,自从那小孩开始上小学以后,我被那小孩抓去一起学ㄅㄆㄇ跟认字,导致我现在成了一隻会认字的猫,这才真正令人难以接受。 撇除刚才的学习,还有另外一件更过分的事。 当她看到我肚子朝上睡觉时,总会将我翻面,说:「豆豆是女孩子,不可以随便将妹妹露给别人看!」 ……我是猫耶!没有人会对猫的鼠蹊部有特别想法的!况且这个家不是只有你跟我!我为什么不可以翻肚睡觉! 对此我大声抗议过,但她总会在我睡得正香时打扰我,我只好在瑜芳在家时乖乖照她的规矩来……不在家的话就随我高兴。 虽然对我这老妖猫而言,瑜芳不是我见过最怪的人类,但还是不可抹灭她是个怪异的存在。 我的主人很奇怪。 除了她的智商特别低下以外还有另一个堪称可怕的问题。 她的灵魂会离体。 猫有阴阳眼,尤其是黑猫。 有次瑜芳在整理电脑里的照片,点着点着,突然点开她与一个男人的合照,合照中她笑得开怀,与男人的互动特别亲密,应该是情侣关係。 自从我来到这个家,从未见过有人前来拜访,也从未见过瑜芳拿着手机与谁讲过长时间的电话或传讯息,我猜想男人应该是瑜芳的前男友。 瑜芳看着电脑,开始恍神,正当我以为她要掉眼泪的时候,她头上飘出一缕轻烟。 我见过这个场景,我前几世的主人要离世时头上就会飘上轻烟,轻烟会越飘越多,最终会幻成人型,等待阴差来将其带走。 瑜芳既无病痛,也无意外发生,只是单纯地坐在电脑前,怎么就灵魂离体了? 我吓得赶快喵喵叫把瑜芳唤醒。 所幸,在我的叫唤下那抹轻烟瞬间缩回瑜芳的脑袋。 「豆豆怎么啦?是饿了吗?」瑜芳没事人一样对我笑。 我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我刚认不久的新主人快死了吗? 她看起来没事啊? 灵魂离体还有办法缩回去吗? 所有问题充斥着我小小的脑袋,我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实在不晓得现在是甚么情况。 见我瞪大眼睛发愣地在原地不动,瑜芳逕自去帮我拿化毛膏来餵我。 直到化毛膏顶到我的嘴边,我才意识到要舔。 我一边舔一边盯着瑜芳的脑袋。 或许是我的视线盯着奇怪的方向,瑜芳一边餵我一边皱着眉头说:「豆豆你在看哪里啊?那里又没东西,你还真怪……」 你才奇怪!你全家都怪! 小姐!你刚才灵魂离体耶! 还好意思说我! 我气噗噗的舔着化毛膏,瑜芳完全没有感受到我的怒气,只觉得奇怪我怎么一边舔一边发出碎碎念的声音。 5.阴差 虽然上次瑜芳灵魂离体确实吓到我,但瑜芳仍是我的主人。 又观察了几日,除了那次灵魂离体之外,瑜芳并未有过类似状况,我提心吊胆的心便轻轻放下。 就在我以为一切日子会如往常般平静时,往日我时常打盹的窗边多了个漆黑的人影。 「你是来带走瑜芳的吗?」我问,转头看向瑜芳,她正在阳台改造的厨房里忙着做我的早餐。 对于他的到来,我不感到意外,毕竟前几天见识过瑜芳灵魂离体,我多少有些心理准备。 黑影瞄了我一眼,开口:「不是。」 不是? 我有些疑惑地歪头。 「那是来把我带走的吗?可是我一点病痛都没有。」 「……也不是。」 他的回答使我摸不着头绪。 「那你是来干嘛的?」 黑影没多说,我们陷入了几秒的沉默。 在脑中思考了一轮后,黑影总算回应我的提问。 「叶瑜芳,阳寿未尽,却时常灵魂离体,属于重度看管对象。」 「她会死吗?」 「暂且不会,但如果伤心过度会导致魂飞魄散,成为没有灵魂的躯壳。」 我睁大眼睛,立刻转头望向正在阳台切菜的瑜芳,此时的她正愉快地切着南瓜,完全看不出她正处在危险当中。 黑影再度开口,「遇见你之后,情况似乎好转许多。」 我看向黑影,这是我们相见短短几分鐘以来,他第一次主动开口说话。 此时,他也正好转向来看我,黑漆漆的阴影中,闪过一丝略带温柔的目光。 「我上次见到她时,她伤心过度差点魂飞魄散,好在她没跑掉的魂魄够坚强,才让她撑了过来。」 我再度看向瑜芳,问:「瑜芳……发生了甚么事?」 黑影看向她,她像是感知到了有人正盯着她,转过身来看向这里,看到我在这以后微微笑了一下,又转回去继续做菜。 这样傻气的傢伙,有甚么事能让她伤心到魂飞魄散? 「她被前男友要求打掉孩子。」黑影目光落在我身上,「而她照做了。」 这次换我沉默了。 我不晓得该怎么回应这个答案。 要说瑜芳心灵太脆弱吗? 只是打掉个还未出生的小孩就伤心得魂飞魄散?但我想,我没资格评断她,毕竟我曾丢掉过我的孩子,而我转生了这么多世,偶尔还是会想起他。 见我不说话,这次黑影很识相的自己说下去。 「遇见你后她的状态好多了,魂魄尚未完全回归,但不至于有生命危险。」 回忆起我与瑜芳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以及她总是坚持睡前念故事给我听,我忽然明白那些动作背后的意义。 「豆豆这个名字,是不是瑜芳小孩的?」 黑影看了我一眼,他的面容前方蒙了一层纱一般的阴影,这是冥府的保护机制,为了不让阴差的长相被记住。 虽然看不清他的样貌,我却能感知到他的情绪。 「对,这是她帮他取的小名。」 我思索了一下。 「她以为,我是她的小孩?」 「正确的说法,她以为,你是她小孩的转世。」黑影又说:「你与她相遇的夜晚,正是她小孩流產过后的头七。」 「……」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这笨蛋主人了,死去的灵魂必须在阴间待上一段时间,等报到、等审判、等抽籤投胎,光是这些繁琐的流程就不知道要等到民国几年了! 假使由最快的畜生道轮回,猫的孕期也需要两个多月的时间,如果她要误会我是她小孩的转世,那我应该会在两个月后出生才对,怎么可能一流掉,小孩立刻从别的地方生出来,这时间观念也太差了吧! 「我的主人是笨蛋。」我打从心里得出这个结论。 黑影也认同的点点头。 「总之……」黑影说:「对于你照看她,我得感谢你。」 照看?我笑了声,是没错,我确实照顾着瑜芳,虽然我原本应该是被照顾的那方。 「你为什么那么注意瑜芳?因为工作?」我好奇的发问。上看下看左看右看,这全身乌漆摸黑的傢伙,都不像是会主动关心人类的样子。 「这是我的工作范围……」他停顿一下,接着又说:「我不当人很久了,很多事情都忘了,叶瑜芳……你的主人,她的遭遇及心伤,让我有总似曾相似的感觉……」 我想,这已经是他最能表达出的情感了。 因为现在我看到瑜芳,我也说不出自己究竟是抱持着怎样的心情去看待。 我们俩陷入各自的思绪,不再交谈,只是默默的看着瑜芳手忙脚乱的将食材拿出电锅。 静默将近一分鐘后,我与黑影互看对方一眼。 「我还有其他工作,先走了。」打算离开的黑影,身体逐渐消失在墙壁中。 「等一下!」 随着我的叫喊,他的身体卡了一半在墙外。「怎么了?」 「你叫甚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我的代号是零零七二。」 「那我帮你起个名字吧!」 「……」 「叫小黑怎么样?」我说。 「……」他原本就黑成一团的脸看起来更加阴沉了。 「因为全身黑漆漆的嘛!如果瑜芳没有帮我取名叫豆豆,我多半也会被叫小黑。」 「……你高兴就好」阴差全身退进墙壁里,「我之后会再来探视的。」 原本乌漆摸黑的墙面又恢復成老旧的淡黄色。 窗台边,回復成我日常熟悉的模样。 「豆豆,我把南瓜泥吹凉了!快来吃!」远处的瑜芳传来高兴地呼喊。 听到瑜芳的声音,我小跑步的过去检查我的早餐到底能不能吃。 不管瑜芳经歷过甚么,她都是我的主人…… 我这一世……有点笨笨的主人。 6.我的笨蛋主人谈恋爱了! 猫的日子并不精彩,尤其是家猫,我每天悠悠哉哉的吃东西、玩玩具、抓壁虎,等待瑜芳下班回来监督她煮的食物是否能吃,然后晚上被她抓去听故事听到睡着,只是我们家的窗台边偶尔会出现一团黑影,有的时候我会上前打招呼,有的时候只撇见卡在墙壁里又瞬间消失的黑影尾巴。 这般舒适的日子,我希望不要改变,瑜芳似乎不这么想。 不知从哪天开始,瑜芳开始晚回家,原本固定六点回到家,之后变成七点、八点、九点,有时甚至到十一点才回家。 回家的时候总是傻傻地笑着,然后呵呵呵的把我抱在怀里转圈圈。 用尾巴的毛想也知道,这女人谈恋爱了。 我不反对瑜芳谈恋爱,这对她是好事,总要有个人类将她拖离活死人的状态。 哪有人类像瑜芳这样,没有朋友只顾着玩猫,既不运动也不打扮,一点朝气也没有! 对我而言也是好事,由于瑜芳晚回家,她没办法做有毒料理给我吃,我现在规规矩矩的吃猫饲料,短时间内不用担心自己小命不保。 「豆豆!」有天瑜芳下班后早早回家,心情愉悦地唤我过去。 我走到她脚边,她笑嘻嘻地将手里的袋子放到地上。 「这是爸爸买给你的喔!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她把纸箱拆开,拿出层层保护在内的白色机器,我才知道这是甚么东西。 电视上有广告──智能宠物餵食器。 「有了这台,豆豆就不用饿着肚子等我回来了!」 瑜芳心情很好地看着说明书,努力想搞清楚到底要从哪里放饲料、该怎么设定时间、饲料量该放多少,这段时间我在一旁玩纸箱,反正这傢伙上次光组装智能饮水器里的滤网就换了一个小时,而且滤网脏了、水早该换了,她也不知道要换,我现在是靠喝马桶水维生的。 现在又来了台智能產物,我想,我应该开始练习自己打开饲料桶的技能了! 打着呵欠,我玩腻了纸箱,回到阳光洒落的窗台,继续睡我的午觉。 隔天,奇蹟发生了。 餵食器在正确的时间掉出正确分量的饲料。 瑜芳兴高采烈地出门上班,我不以为意地去吃由餵食器掉出的饲料。 不知是不是经过机器内部的关係,明明是同一牌的饲料,我却觉得特别难吃。 我盯着饲料盆里剩下的饲料,叹了口气。 ……真希望这破玩意快点坏掉。 我呼了餵食器一巴掌就不吃了,留下了将近一半的饲料。 今天一整天,我都闷闷不乐得在家里走来走去,无聊地把桌面上的东西打到地上,累了直接躺在地板上耍废,直到傍晚时分…… 「……你在干嘛?」 「我在玩逗猫棒……」 窗台上传来熟悉的声音,我头也不回的继续拨弄着逗猫棒上的小球。 「我第一次看到猫咪用那么无力的方式玩逗猫棒。」 他说得没错,我一边躺在地上,一边有气无力地用前掌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逗猫棒。 没办法,日子实在太无聊。 「你生病了吗?」 「没有。」 「感到哪里不舒服?」 「没有。」 「你主人发生了甚么事?」 「……」我停下拨弄小球的掌,「你今天怎么特别多话?平常不是都爱理不理的……」 「我平常爱理不理,是因为你们平常也没甚么事。」 「我现在也没事啊!」 「……」这阵沉默直接代表了他对刚才那句话的不认同。「你主人发生了甚么事?」 居然被他猜对了! 看起来呆头呆脑的,没想到意外精明。 「瑜芳她……谈恋爱了……」,我开始向小黑抱怨起瑜芳。 「她自从谈恋爱以后每天都很晚回家,不唸故事给我听,回家也不煮晚餐给我吃……我可没说我喜欢吃她煮的有毒料理喔!我只是……只是对于不能继续监视她做菜感到无聊而已!对!真的只是感到无聊而已!才没有觉得寂寞呢……」 没想到小黑不但没有安慰我,还问说:「你的主人谈恋爱?」 「对……我刚才对你吐了那么多的苦水,你只听到这句?」 他脸上的阴影更黑了,「……这样不太好。」 「我也觉得不太好,对我的生活不太好!但是我抱怨归抱怨,我还是觉得她出门多跟人接触是好事,她的生活型态已经快要从活死人变成真正的死人了,多出去走走……」 不理我的碎嘴阴差直接插话,「她的桃花一向不太好。」 我瞬间闭嘴,翻过身来面对他。 「可是……可是那男的还送了一台智能餵食器给她……」虽然我讨厌那台餵食器。 「瑜芳的前男友,也送过她不少东西。」 瑜芳的前男友……叫她拿掉小孩的前男友…… 「可是说不定……」我想辩解,却不明白我为什么要为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类男性做辩解。 他沉着脸说:「她已经交过三任男朋友,每次遇到的不是跟她要钱,就是会打她,你的主人每次分手后都会出现轻微灵魂离体的状况,由于次数太多被列为中度看管对象,她与前男友分手时情况最为严重,直接被升级为重度看管对象。」 我哑口无言。 那女人到底发生甚么事? 我合理怀疑,瑜芳上辈子得罪过月老,这辈子的恋爱运才会坎坷成这样。 「所以我该怎么办?让他们分手?不对,分手后可能会灵魂离体……啊,也不对,不分手瑜芳可能会被打……」 就在我纠结到底该怎么办时,我眼角瞄到小黑穿墙在内的半截身体。 「啊!我想到了!你可以去瑜芳的身边观察她的新男友是个怎么样的人,然后适时地在瑜芳快被打之前阻止他!」 如果可以,我很想亲自去保护瑜芳,但是我穿不过窗户和门,即使穿过了我也不知道瑜芳的公司在哪里,更何况我不小心被人发现可能会被抓去流浪动物中心,这样看来看去,还是没有肉身,又不会被人类发现的小黑最适合。 「阴差不能干涉阳间的事物,况且瑜芳的公司也不是我的辖区……」 我对他露出水汪汪又楚楚可怜的眼神,他下一句立刻改口,「不过我可以帮你问一下管理那区的同事。」 「谢谢你,小黑。」 「……我接受你的道谢,但可以不要叫我小黑吗?」 「不叫小黑那要叫甚么?小白?」 「……算了,就叫小黑吧。」他穿墙而出,不再跟我计较。 目送完小黑,时间来到五点半,差不多是瑜芳到家的时间。 虽然她最近总是晚归,我仍走到门边,安静地等他开门进屋。 希望她进屋的第一眼,看到的是我。 7.不!我不能被罐头收买!......呸嘍呸嘍呸嘍 我等啊等,等啊等的,总算等到门锁被打开的喀搭声。 原本睡眼惺忪的我,马上跳起来到正门口准备迎接瑜芳。 「你总算回来啦!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每次都那么晚回家,知不知道女人在晚上外出是很危险的……」我喵喵叫的对着他抱怨,但是当大门完全敞开后,我发现进来的人不是瑜芳。 我立刻往后跳,弓起背来哈气。 「小偷!有小偷!看我的疯狂乱抓!」就在我准备跳上去抓花他的脸时,瑜芳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豆豆!不要这样,这是你未来的爸爸!」 我停止哈气,并未收起仍处于紧戒状态的身体。 等他们终于进门,我才瞇起眼睛扫视这位传说中的未来父亲。 人模人样,穿西装打领带,普通的上班族模样──上了年纪的上班族。 瑜芳已经三十多岁了,这男人看上去至少比瑜芳再大上十多岁,发际线已经开始往后秃,身材不胖但也不精壮,整张脸油光满面,眼睛小小的,看上去一脸狡诈。 我是真看不懂,瑜芳是看上这男人的哪点? 他们一边进门,一边将手里大包小包的东西放下。 瑜芳在门口脱下高跟鞋,男人贴心的拿下她手上过多的东西。 两人简单交谈后将东西大致摆好,我则躲在瑜芳的腿后方,就怕她突然对瑜芳图谋不轨。 我一边帮着瑜芳观察这男人,一边在心里对他品头论足。 哼!虽然长得其貌不扬,至少帮女孩子拿重物的基本常识还有! 就在我想着这男人还可以的同时,瑜芳碰出一句让我炸毛的话:「时间这么晚了,今晚就留宿在这里吧!」 见到女生主动,哪个男人会说不。 他笑着点头,不大的眼睛又瞇得更小了。 「不行!绝对不行!」我又尖叫又哈气,只差没衝上前去给他一爪。 我奋力地宣示我的不同意,结果瑜芳只是从他提的那堆东西中掏出猫罐头。 「豆豆看到陌生人比较怕生,也许由你餵她,她会跟你亲近点。」接着把猫罐头放到男人的手里。 男人乖乖地照着瑜芳的指示,拿起我的碗打开罐头倒进去。 瑜芳趁这个时候安抚我,「乖,豆豆,要对爸爸好一点,不要兇人家,等等给你吃好吃的罐罐喔!」 我抱着瑜芳的手委屈巴巴地看着她。 我才不要吃那个男人开的罐头!我可是一隻有主见的猫!你开的罐头我才要吃! 结果当那罐头端到我面前时,那香气扑鼻的肉味刺激着我的鼻腔,加上我从早上的饲料吃不到一半,肚子不争气的咕嚕了一声。 罐头放在我面前,我看看瑜芳再看看男人,两人都一脸期待我能上前享用。 我吞了吞口水,内心正在天人交战。 「豆豆,这很好吃的喔!而且这不是一般的罐头而是很贵的鲜食罐啊,既营养又好吃!」瑜芳诱惑性地将碗靠离我更近。 见我犹豫不决,男人从包里拿出更必杀的东西─调味鲜食粉。 不!怎么可以作弊! 我……我……呜……好香…… 当调味粉加进罐头里,伴随着搅拌的动作,香味更是扑鼻而来,我……我……我妥协。 衝上去大快朵颐,罐头新鲜的肉味、调味粉提起的香气,每咬一口嘴里便喷出的鲜甜肉汁。 为什么我这辈子到这么晚才吃到如此好吃的东西? 之前的主人也给我吃乾饲料,不过每週一次固定餵我吃罐头,平时还会餵我吃肉泥跟小零食,怎么到了这一世,我活了快一年才总算吃到人生第一次的罐头? 吃着吃着我开始忆起过往的种种,从早上到现在的飢饿感、平时都吃乾饲料的无奈,以及瑜芳做得实在称不上好吃的晚餐……想着想着,我都快哭了出来。 原来我这一世的猫生,过得如此悽惨…… 而且这罐头绝对不是瑜芳说要买的,会买的话她早就买了,肯定是她身旁的男人为了讨好我或讨好瑜芳而买的。 天啊,我……我不知道该不该为了一个罐头被收买…… 8. 蠢女人!你哪隻眼睛看到我想要新爸爸了! 后来我发现其实也不用思考到底是否被收买,早在吃下罐头的第一口,我已经沉沦于这个男人底下了。 吃饱后,我总算想起来要替瑜芳看紧这个男人,我跳去衣柜最上方,由上而下地盯着那个男人,注意他的一举一动。 看我吃完饭,瑜芳将我的碗拿去洗,离开前还特地交代了我们要好好相处,我不屑的撇过头当作我没听到。 男人原本还笑笑地说好,结果瑜芳一离开,他立刻拿起床上的遥控器,很自然地打开电视,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看来这方面,我们两个是有共识的。 过了一会儿,瑜芳拿着两瓶已开罐的绿色酒瓶,坐在男人旁边。 男人看了那一小瓶啤酒,笑着说:「小坏蛋是不是想买醉后做些甚么事啊?」 瑜芳还呆呆地回答:「我家只有这个……」 她说得没错,虽然我来之后从未看见瑜芳喝酒,却在厨房的地板上看到一箱已经喝掉一半的啤酒,想来是之前囤货来买醉用的。 瑜芳的习惯也不好,房间已经够小了,却在角落堆着那些空酒瓶不收拾。 男人喝了口酒,脸上坏笑着凑到瑜芳的耳朵旁说:「你家有套套吗?没有的话,我们去便利商店买吧!」边说还边将手不怀好意的搭在瑜芳的肩膀上。 瑜芳娇羞着推开,「现在很晚了……」 「没关係!反正明天放假,还是……」男人露出一丝坏笑,「你想直接上?」一边说,手还一边不安分地伸进瑜芳的衣服里。 见状,我从衣柜上跳下去,爪子精准一抓,男人的咸猪手上瞬间出现三道血痕。 「唉!你这猫怎么回事!」 他一边大叫一边将我挥开,幸亏我及时跳开才没被他打到。 从最开始我就噁心到想上前呼他一掌,碍于瑜芳的面子才忍住没上前,现在好啊!当着我的面想做甚么! 我弓起背,露出牙,对他嘶吼着。 正当我准备在上前补他个几爪,却被瑜芳抱了起来。 「好了!豆豆!不可以这样!坏小孩!」 甚么坏小孩! 你没看到他刚刚想对你怎么样吗!? 蠢女人!我是在保护你耶! 我喵喵叫的抗议,并扭动身体逃离瑜芳的怀抱,跳上柜子的最上处警戒地瞪着那个男人。 见我跳开,瑜芳先忧心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就去关心那个男人了。 「怎么办?流血了……」 男人往柜子上瞪了我一眼,只是短短的一秒,我便感受到他眼神里的嫌弃及不耐烦,当他转头面向瑜芳时,随即又变了张脸,对瑜芳温声道:「没事,拿优碘擦一擦就好!」 瑜芳小女人模样地去四格柜里翻翻找找。 我瞪着那个男人心想,瑜芳快逃!这傢伙只是装装样子!不是个好东西! 我持续炸毛戒备那个男人。 他则完全无视我,眼神一直盯着在找东西的瑜芳,不知心里在想些甚么。 瑜芳将医药包拿来,两人坐在床上包扎伤口,一下子你会不会痛,一下子不会的,你弄得很轻,听上去很普通的对话,传到我耳里却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你弄好就快滚!滚出我家!滚出瑜芳的身边! 我用死亡视线扫试着他,可惜他没半点感受到。 好不容易他们包扎好了,可喜可贺的是,经过我的捣乱,他们想要做坏事的心情全没了。 在门口目送完男人之后,瑜芳关上门的瞬间叹了好大一口气。 她抬头看向我,我故意在她面前撇过头。 她又叹了一口气,说:「豆豆,那可是你未来的爸爸,你们就不能好好相处吗?你不也想要有个爸爸照顾你?」 你哪隻眼睛看到我想要爸爸了! 我不需要! 我也不会让那种人当我爸爸! 如果我爸是那种人,我寧愿出去外头流浪! 9. 那男人是眼睛瞎了才会看上我主人吗? 我气到完全不想理瑜芳,逕自地在柜子上生闷气。 瑜芳看我死不下去,也不再理我,自己简单的收拾了下房间后,脱下今天一身的疲惫,进到浴室里洗澡。 这次瑜芳洗澡的时间比较久,几乎是平常的两倍,水声哗啦啦地响着,没有因为抹沐浴乳及洗发乳而停下,出来时她眼睛红红的,很明显刚才偷哭过。 像是避着不看我,她连头发都不吹,直接包着浴巾,躺到床上关灯滑手机。 以前她习惯关灯滑手机,一开始为了怕她眼睛瞎掉,我会上前拍掉她的手机要她睡觉,当时她只当我调皮,将我推开后继续滑,经过几个晚上反覆上演同样戏码后,我折衷办法,自己跑去开桌上的檯灯。 我第一次开灯时,她还不解地看着我,经过几次后她明白了。 「原来豆豆怕黑啊!抱歉,妈妈没有注意到!之后每个晚上都帮你开小夜灯好不好?」 于是瑜芳帮我买了个猫咪造型的小夜灯,放在我的猫窝旁边。 我已经懒得争辩这到天边的误会,反正我的猫窝就在瑜芳床旁,小夜灯多少有保护她眼睛的作用。 以往她都会帮我打开小夜灯,跟我道晚安后才去滑手机滑到睡着。 而今天,她将大灯关上后,直接往床上爬去。 没有帮我开小夜灯。 黑矇矇的房里,少了以往暖黄色的光芒,只剩手机刺眼的蓝光。 最后,连蓝光也消失了。 瑜芳睡着了。 直到她发出的鼾声逐渐变得沉稳且绵长,我才悄悄地从衣柜上下来。 跳到床头柜上,我俯视看着黑暗中包裹着瑜芳的那坨棉被。 瑜芳脸被被子盖住大半只露出上半颗头在外,即使只露出一半,仍可以瞧见她长年的疲倦全写在脸上。 在月光的照耀下她的脸更显沧桑,终年未消的黑眼圈上有泪痕,眼睛还有些浮肿。 看到她这副模样,让我不禁怀疑我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 瑜芳好不容易摆脱前男友的阴霾,迎接新的男友,我却这般过份……可是那个男的也不是个好东西,除了瞪我,还将手伸进瑜芳的…… 我看了一下瑜芳的脸。 皮肤蜡黄、面颊凹陷,一旁还有几根凌乱的头发连在脸上,还没结婚就像是煮了几十年饭菜的苦命媳妇。 ……那男人是看上瑜芳的哪里?这样的姿色能嚥得下去,那男人的口味还真特殊…… 从床头柜上跳下,来到瑜芳的正前方,想用不同的角度看看是不是我没发现瑜芳的美。 当我用爪子拨开棉被,只看到瑜芳张着嘴巴流口水到枕头上,让我更怀疑那男人的眼光。 怎么看都不是张漂亮的脸。 会不会就是这张不漂亮的脸,才导致她每次恋爱都以失败收场? 如果是这样,今天那男的没打瑜芳,那他是不是在瑜芳的人生中算是个不错的男人? 况且瑜芳顶着这张脸,他居然还想吃了她……等等,我们后退一百万步,假设他真的是因为口味特殊而喜欢瑜芳,依照这个理论,那我岂不是坏了瑜芳的好事? 不对啊!人类的择偶标准有低成这样吗?所谓的温柔、体贴、会赚钱又会顾家,不应该要是这样的男人才可以嫁吗? 啊!不过如果是瑜芳的话,应该找不到这样的男人…… 这些矛盾在我小小的脑袋瓜里不停的衝突,怎么理都理不清,我最终也确实没有理清,天就已经亮了。 10. 完蛋了!我的主人要因为我嫁不出去了! 随着窗外的天微微透着光,再到越来越亮,亮到照耀进房间的光芒开始改变方向,由东边一直到最上头,瑜芳才从睡梦中醒来。 就跟所有放假的未婚女性一样,瑜芳睡到自然醒的时间已经是下午一点。 当她起床看到手机的时间后,立刻到吸一口气,「完了完了完了!昨天约见面十二点要一起吃午餐!」 全程看着瑜芳慌慌张张地洗漱,再匆匆忙忙地出门。 我知道她是要去跟那男人约会,但昨晚整夜没睡,我已没力气阻止。 我躺在窗台边,晒着太阳补眠。 正当我翻身,想让另外一面也晒晒太阳时,一道阴影挡住了温暖的阳光。 睁开眼,一团阴影卡在墙壁上。 「小黑,你来囉……」 他盯着我看了几秒后,说:「你看起来很累的样子。」 「我是很累没错,昨天瑜芳带了个坏男人回来。」 「坏男人?他打你主人了?」 「……没有,他把手伸进瑜芳的衣服里。」 小黑看了我几秒,「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唉?」我睡意全失。 小黑一本正经地告诉我,「我在阳间看过许许多多的人,就我的观察在你主人这个岁数的女子,大约会在交往的三个月内执行交配这个动作,有些甚至可以跟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一同执行,就我所知,她跟这个男人已经认识半年,交往满一个月,并没有超出平均值。」 我哑口无言。 人类世界原来是这么淫荡的吗? 猫的世界是可以跟不认识的公猫发情,但是我记得人类是不一样的啊! 「可是……可是……我的前主人、前前主人,都是在结婚后才……」 「你的前主人结婚是几年前的事了?」 「十……十五年前……或二十年前……」我不确定,我上辈子是流浪猫,我的前主人是上上辈子的事了。 小黑轻叹了声,「当时的人类思想还没这么开放,现在已经是崭新的超开放世代,所以性观念理所当然地越来越不保守。」 听完小黑的解析,我一整个震惊。 对,我怎么没想到我已经是隻老妖猫了,走过那么久的岁月,不是被关在家里就是在外流浪,能真正与人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又怎么能用自己的目光去判断人类的情事? 这时代变了,只是我不知道。 「所以……我做错事了?」 「甚么做错事?」 「我昨天,因为那个男人想要非礼瑜芳,我抓花了他的手……」 「你没有错,你只是想保护主人。」 「可是……要是瑜芳因为我,这辈子都嫁不出去怎么办?她都三十二岁了还是个领最低薪资的会计小姐……」我整个天崩地裂,我是不是毁了瑜芳的幸福? 「……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 「瑜芳她妈,她总是在电话里这样数落瑜芳。」 小黑又盯着我看了几秒,说:「你下次还是别再偷听她跟她母亲通电话比较好。」 11. 幸好有你 我不懂小黑为什么要我不要偷听,房间就那么小,瑜芳她妈讲话又那么大声,除非我聋了,不然我怎么样都听得到她妈说话。 先不管她妈,现在最重要的是瑜芳的幸福。 「从现在开始,我是不是要努力的对那个男人諂媚?」 「倒是不必……」 我突然想到上次与小黑的协议,「你说要去帮我问那个男人的底细,结果如何?」 「我问了那边辖区的同事,他说你主人的新男友,是隔壁部门的小组长,在公司表现良好,没有特别发生甚么事,所以细节他并不清楚,初步评断就是个极为普通的普通人。」 还真是个笼统的答案…… 我看了看小黑,又仔细地瞧了瞧他面无表情的脸,突然想到如果所有阴差都是他这种个性的话……「你们阴差是不是都不管人间发生的事?」 「照理说是没错,我们的工作内容是将死者带入阴间,除非有特殊的状况,例如已死之人脱逃,又或是未死之人呈现将死徵兆才会特别关注。」 「也就是说,如果那个男的有暴力前科又是会家暴,你们都不会注意到?」 他老实回答:「如果他没有把对方打死,我们是不会晓得的。」 听到这晴天霹靂的消息,我慌了起来。 即使没打死,不小心打残了事情也很大条啊! 如果瑜芳不小心被打成植物人,小黑他们也不会知道! 「你要去哪里!?」见我用猫爪开窗,小黑问。 「我要去找瑜芳,如果瑜芳不小心被打残了怎么办!?」 「依她的精神状态,被打残了以后三魂七魄一定会离开主体,到时我一定会晓得,因为她是重度观察对象。」 我傻眼他会这样回答。 「等三魂七魄离体就来不及了啦!」 我两爪并用的将窗户抠出个头可以过的缝隙。 「等等,你现在还未确定那男人是否会对你主人动手,况且你现在思绪也混乱。」小黑将烟雾般的手挡在我面前,想要阻止我前进,但阴差无法阻挡阳世间的生物,他想拦也拦不住。 「等确定了,瑜芳也不保了!」我身体挤出窗外,只差双脚一瞪,就能到外头的世界。 「我去帮你看着你主人!」 我准备往外蹬的双脚及时煞车。 「真的?」我狐疑地盯着他。 他頷首。 「对,我去帮你看着,你不要出去。」 见他坚定地答应我,我乖乖地将窗户推回去,并跳到窗台上晃了晃尾巴。 「谢谢你,但是……你为什么突然要帮我?上次你已经帮故我一次了……」 他低下头,然后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让你出去很危险。」 「危险?因为我是猫,会被动保团体抓到?」 「不是。」 「还是怕我被车撞?放心,我前几辈子流浪过,会看车流和红绿灯。」 「也不是。」 我想了又想,说:「该不会你怕我迷路回不了家?你别小看猫这种生物!」 「……不是。」 我疑惑了,「那到底是为什么?除了这几个原因,我想不到别的了!」 他又沉默了,这次久久才开口,「我总觉得你出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我有这样的感觉。」 我看着他,他望着我。 要不是他眼神如此诚恳,我绝对不会相信他所谓的直觉。 我问:「生死簿上我的阳寿近了?」 「没有,你会活到十五岁。」 「阴差的直觉比较准?」 「没有。」 「那你到底是根据怎样的直觉?」 他眼神复杂的凝视着我,似乎有很多想说的话,却不知该如何表达,或是说,他根本不知道该从何解释自己心中莫名的担忧。 见他说不出话,我叹了口气,然后望着他说:「好,我答应你不出去,但你必须帮我照看瑜芳,我不怕我出事,我已经猫生第九世,下辈子便能化成人。但是瑜芳不同,她这辈子没遇上甚么好事,我不希望她就这样走了。」 小黑慎重的点点头,「我不能够改变阳间的万物,但照看着她还是没问题的。」 说完,他便穿墙出去。 我望着飘在天空中的一抹黑影,觉得一阵安慰。 幸好这辈子,能有个愿意帮我的人。 12. 我就说他不是我爸! 那天,瑜芳平安无事地回到家,小黑也跟我报告那个男人并没有特别做甚么。 我放心了许多,也打算放宽自己的心胸。 以瑜芳不受伤的前提,我就能够容忍她与那个男人继续来往,毕竟以瑜芳的条件,能够找到不打她的,已是万幸。 那段时间,我们过着相安无事地生活。 瑜芳依旧晚回家,我也依旧在家里无聊地打发时间,唯一改变的是小黑越来越常来家里陪我。 我知道他是要跟我报告瑜芳与男人相处的状况,但他每次只会回答:「他们今天没特别做甚么。」就结束了,剩下的时间他都待在窗台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有次我好奇问他:「你每次都这样陪我,工作没问题吗?」 他回答:「阴差的工作量不大,不是每天都有人过世。」 他说得对,只要不是传染病或战争,就不可能天天死人,况且他们还分区管理,并不是整个城市只有这么一个阴差。 「既然工作量不大,那你为什么之前不常来?」 也是他最近频繁出现在我们家窗台,我才发现他的工作原来间成这样。 「我们没有办法改变阳间的事物,无法触碰更无法交谈,养成了保持距离的习惯。」 「那为什么现在答应帮我照看瑜芳,因为她是重度观察对象?」 他停顿了下,似乎是在犹豫是否要告诉我。 「因为我觉得你需要帮助。」他说,眼神飘向遥远的过去,「我总觉得应该要帮你,不然你也会跟我过去认识的那人一样……」 「过去的那人?」正当我想问得更详细时,他的身体没入墙壁。「我该去工作了。」 缓慢地,他如烟雾一般的身体,消失在墙壁里。 我望了望平坦的淡黄色墙面,不爽地说:「哼!明明就是想逃避我的问题!」 跳下窗台,我将不满发洩在老鼠玩具上。 玩着玩着,我抱着老鼠玩具睡着了,在我正准备将梦里的老鼠一口吞进肚子里时,门口传来开锁的喀搭声。 我瞬间从地板上跳起,现在时间才下午六点,瑜芳最近都晚归,难得她会在下班后准时回来。 「豆豆!我回来了!」 随着瑜芳的声音,我开心得飞奔到门口。 然后我看到了让我不开心的那个男人也在门口。 「为什么那个男的也来!干嘛带他来!坏了我刚才的好心情!」我喵喵叫地抱怨,身体同时警戒得弓起背来。 「豆豆,别这样,爸爸这次来是为了要跟你友好相处的!」 我就说他不是我爸! 往后跳离门口,我对着那个男人哈气。 瑜芳看了看男人,又看了看我,眼底满是伤心及忧虑。 见到她那副模样,我心软了。 收起尖牙及利爪,我小心地走到瑜芳的脚边对她磨蹭。 「豆豆……」她高兴得蹲下来搔我的下巴。 看我今天配合,便对着那个男人招手,要他靠近我。 男人一来,我下意识地往瑜芳的脚后缩。 见我不上前,便从他的公事包里拿出个像是砂糖包的东西。 当他撕开包装纸的霎那,香味立刻飘散出来。 那是……肉泥! 是我最爱的肉泥! 瑜芳到现在还没给我吃过的肉泥! 我虎视眈眈地盯着男人手里的肉泥,他晃到左边,我的视线跟着向左,他晃到右边,我的视线同样往右。 他手拿着肉泥,逐渐向我靠近。 直到肉泥几乎顶到我的鼻子,香气直接将我的理智线衝破。 我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下。 天啊!好好吃! 就是这味道!即使投胎转世也难以忘怀的美味! 我舔着肉泥,如果可以吸,我很想一口气将整条肉泥吸进嘴里。 舔着舔着,不知不觉间,整条肉泥都被我舔完了。 当包装纸再也挤不出一点肉泥,我才依依不捨地望向拿着肉泥的那个男人。 他准备从公事包中再拿出第二条,却被瑜芳阻止了。 「她等等要吃晚饭了,不要给她吃太多。」肉条被瑜芳硬生生塞回公事包。 哼!臭瑜芳,平常都不买给我吃,我好不容易吃到了还要阻止我!不公平! 我抗议,但她似乎误会我的意思。 「好啦,我知道你饿了!我这就做饭给你们俩个吃!」她摸摸我的头,然后走进厨房开始从操旧业。 她刚才说,做饭给我们俩个吃? 我缓缓抬头,看向一旁的男人,他与我对视一眼后,就一屁股坐在瑜芳的床边,打开电视随意转台。 我坐在地板上,有点距离地盯着他。 他发现我正看着他,笑着对我招招手。 我不为所动的坐在原地。 见状,他将手伸进公事包里,拿出我期待的肉泥! 13. 坏男人! 「来!小猫咪,趁瑜芳不在……」他在我面前撕开包装,将肉泥朝我凑过来。 我高兴得向前,开始觉得也许他是个好人…… 就在我高兴得舔着肉泥,他悄悄地将手伸进他的公事包哩,从里面拿出夹链袋,并从里头拿出一团东西。 原以为那是其他零食,我凑近闻才发现那是一团酪梨球,里头除了酪梨还塞满了洋葱、巧克力、葡萄乾之类──猫不可以食用的东西。 确认过他的手上的东西为何物后,我立刻转身跑走。 「嘖!过来!」 他眼急手快地将我抓得正着。 被他拎在手里,被迫看他油光满面地扭曲笑脸。 我奋力的乱挥我的爪子,紧闭嘴巴。 「畜生!安分点!」他低声咒骂着,就怕引来瑜芳的注意。 他拿着酪梨球抹在我的嘴巴上,试图撬开我的牙,塞进我嘴里。 一隻手抓着我,一隻手塞酪梨球,这动作让他不好操作,我又疯狂的胡乱扭动,最终在我奋力抵抗下,我的后脚意外地将他的脸抓出个爪痕。 「干!」他的脸瞬间喷出血来,他用力将我甩开,不料这房间太小,而我太轻,我被扔飞撞向墙壁,发出碰的一声巨响。 撞上墙后我又垂直地落下至地面,两次撞击使我全身都在发疼,骨头像是散了,阵阵疼痛从我的背部及前脚传来,我几乎痛到快晕过去。 瑜芳听到房里的撞击声,从阳台衝了进来。 一进门,她立刻看到了躺在墙边奄奄一息的我。 「豆豆!」 她跑向我身边,小心翼翼地将我抱在怀里。 刚才的衝击,使我全身都很痛,我不敢吭声,瑜芳可能会因为我叫的这一声而崩溃。 见我不吵不闹,瑜芳些微放心后抱着我转过头去与那个男人对质。 「你干嘛!」她对着男人大吼着。 「我干嘛?你没看到我的脸怎么了嘛!」他摀着还在流血的脸,快速地抽卫生纸往自己的脸上按住,用更大的音量对着瑜芳咆哮。 男人还在处理自己脸上的伤时,瑜芳看到我嘴边绿色的泥状物,再看到掉在一旁散开来的酪梨球。 「那是甚么!?」 经由我的调教与兽医师的叮嘱,瑜芳知道酪梨球里包裹的全是猫咪不能吃的东西。当她看到那颗被刻意製造出的毒物时,她立刻知道男人想做甚么。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语气中带着愤怒及不解,她的全身都在颤抖,眼眶更是染上一层红晕。 见事跡败露,男人放下手里染血的卫生纸,露出本来的真面目,狰狞且不屑地瞧着我。 「我的租屋处不能养宠物,我千方百计让你搬过来与我同住,结果你却护着这隻畜生,说要留在这照顾她!」他挥舞着手臂,展示着瑜芳房间的破烂,「你也不瞧瞧,这破地方是能住人的嘛!」 他的脸上还滴着血,却因为止血没有刚才留得那么夸张,他冷笑的一声,让嘴角的伤痕因为肌肉牵扯又挤出一滴血珠。 「不过是隻畜生,有必要让你宝贝成这样?」 瑜芳抿紧嘴唇,眼眶的红越发鲜艳,她试图让自己不要软弱地哭出来,但声音出卖了她。 「那你为什么还帮她买这买那的……不是因为喜欢她吗?」说话时声音嘶哑着,像是恳求着他能说一句谎话。 男人不领情,只是耸耸肩,一副反正都被发现了,告诉你也没差的表情,「我是为了接近牠,好让牠可以食物中毒,一次不行就吃两次,总有一天会毒死的!」 我的头上落下一滴水,那是泪,瑜芳的泪。 瑜芳颤抖着身体,我彷彿听到了她心碎裂的声音。 男人走过来,伸手想将瑜芳怀里的我抓起,瑜芳将他的手挥开,转过身将我放在墙角。 瑜芳背对着我,站起身来对抗着男人。 「你敢动她试试看!」 男人冷哼,「为了那隻畜生,你要跟我作对!?」 他向前,想要伸手抓我。 瑜芳压低身体抱住他的腰,使劲将他往另一个方向撞去。 男人的脚撞上放在地上的小茶几,茶几上的东西撒落一地,男人也被绊倒在地。 14. 我在这,别怕! 男人倒在地上痛得大吼,「叶瑜芳!你敢为了一隻猫这样对我!也不看看自己的条件有多差!要不是我大人有大量的跟你交往,像你这样条件的上哪找像我那么好的男人!」 瑜芳没说话,她压在男人身上,用劲全力地将他双手固定在地上,也许是用尽体力压制导致说不出话,更或许是,她自己也同意那男人所说的。 女人与男人在力量上终究存在无可抹灭的差距,瑜芳压制没几秒,男人立刻挣脱她的制伏,他将她一脚踹开,并快速站起朝她的肚子又是一脚。 你怎么能这样对她! 瑜芳流產过!之后生不出小孩怎么办! 人渣!你这混蛋人渣! 我奋力嘶吼着,想衝上送他个疯狂乱抓,身体却怎么样都动不了。 解决完瑜芳,他杀红了眼地朝我走过来。 当他伸手准备将我抓起时,由他身后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 「你敢动我小孩试试看!」 瑜芳颤抖着双手,拿着破碎的酒瓶抵着男人后颈。 男人不相信她真有种伤害他,仍是那副屌儿啷噹的模样,「你的小孩?」 他嘲讽道:「你是不是寂寞太久?居然将猫说成是你小孩,年纪都多大了,还看不清现实!」 瑜芳抿着唇不说话,颤抖着双手,将酒瓶向下压去。 男人的脖子被扎得流出血来。 「好!算你狠!」他举起双手,在瑜芳的酒瓶威胁下,缓慢移动到门口。 直到他的脚踏出门口,远离瑜芳有段距离后,他才转身对着瑜芳叫嚣:「我会让你后悔为了那隻猫跟我作对!」 用尽最后的力气,瑜芳对他大叫:「滚!」 直到门被甩上,瑜芳才放下酒瓶,颤抖着双手将门上所有的锁关上,背部抵着门板,脚软地滑下。 我紧张地看着她,她身体抖得不停,双手满是被玻璃碎片划伤的伤口,她用双手抱紧两侧手臂,想让颤抖的身体停下,却怎么也止不住,还将鲜血沾上袖子两侧。 我心疼。 特别心疼。 瑜芳从来不是好强的人,个性软弱、畏缩,对人唯唯诺诺,今天她为了我,站出来对抗她所害怕的一切。 哪怕误以为我是她的小孩,她仍是站起身来,将我护在身后。 我……这辈子赔给她都无所谓。 「喵……」 我叫了声,让她注意到我。 我就在这,在你身旁。 瑜芳,别怕。 听到我的叫唤,瑜芳呆滞地望向我,她眼神失焦,直到几秒后才终于回魂地向着我的方向,双手并用地爬过来。 「豆豆,你有没有怎么样?站得起来吗?」 我很想站起来好证明我没事。 但现实是,我根本站不起来,我不仅全身疼痛,左前脚恐怕有骨折,连动都不能动。 我躺在地上挣扎地想爬起来,却惹得前脚更痛,我想叫,又怕瑜芳哭出来。 结果,我没叫,瑜芳还是哭了出来。 「都怪妈妈不好,没有保护好你……对不起,豆豆……对不起……」瑜芳的眼泪滴在我身上,我想上前舔掉她的泪珠,但没办法。 我躺在地上抬头看她,她的状态很糟。 她不断掉泪,呼吸急促,并反覆说着:「对不起,豆豆……对不起……都是妈妈的错……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说着说着,她的眼神越来越呆滞,头上飘着一缕轻烟。 轻烟越来越明显,快要逐渐成为人型。 深怕瑜芳的魂魄等等直接脱离她的身体,我伸出不痛的右前脚,轻轻触碰她的手。 她用空洞的眼神望向我触碰的地方,神智回来了些。 「不对……现在要去兽医那才对,豆豆必须看医生才行……」说完,她站起身来去拿钱包跟钥匙。 虽然我比较希望去看医生的是瑜芳,但我的骨折如果没及时处理,后果会非常糟糕,最后还是乖乖让瑜芳将我放进外出笼带去看医生。 15. 我觉得这个阴差怪怪的! 男人走后,我们的日子都不好过。 我被打上石膏,关在笼子内限制行动。 而瑜芳,被资遣了。 「我会让你后悔为了那隻猫跟我作对!」那个男人临走前说的话,没想到那么快就实现。 从男人被轰出去的那天开始算起不到一个礼拜,瑜芳的人事资遣就被分发下来。 这时我才知道,原来男人是人事组长,有个论及婚嫁的女友,跟女友吵架后才跑来找瑜芳,现在跟瑜芳决裂后,又跑回原本的女友身边准备跟她求婚,这些都是瑜芳边流眼泪边流鼻涕抹在我身上讲的,她当时讲得断断续续前句不接后句,是我好不容易拼凑才听出来她想表达的是甚么。 看着瑜芳现在无精打采地滑着人力银行的网站,一页又一页地略过,只有其中几则勉强看了看以后,再度将画面关掉,继续寻找下一笔。 我无比担忧。 我不懂人类的职场规则,但我看瑜芳那副模样就知道她肯定很难找工作。 不漂亮、对科技不在行、笨手笨脚,还老是误会我的意思,这种人要怎么好好完成工作? 连我一隻猫都觉得我工作能力比她好! 有时候我觉得老天很不公平,让我是一隻猫,而瑜芳是个人。 如果瑜芳是隻猫,她就不用烦恼找不到工作、房租缴不出来、自己总是遇到烂男人,我是人,我就可以照顾并保护好瑜芳,让她待在家里做个每天只要吃喝拉撒睡的猫咪。 不过现在我是猫,瑜芳是人的事实已成定局,只能祈祷等我下辈子化成人,再来保护瑜芳…… 不对……我下辈子化成人,必须喝下那碗孟婆汤,即使和瑜芳相遇了,也不认得她了…… 我突然觉得一阵感伤。 就在我蜷缩着身体,待在笼子的角落时,熟悉的嗓音响起。 「你怎么了?」 我转过身来,小黑正在笼子外担忧地看着我。 「小黑你来得正好,帮我看看瑜芳工作找得怎么样?有没有适合她的工作?电脑太远,我看不到……」 他快速的瞄一眼,立刻又转回来,「她还没找到,你怎么了?」 「我骨折了……应该说骨裂,就骨头裂开一点点……」 「怎么骨折的?」 小黑异常执着于我受伤这件事,我只好将当晚的事交代一轮。 他的脸随着我的叙述越变越黑。 「你……」像在忍耐甚么,他嘴巴开开合合,最后只能吐出,「怎么那么不小心!」 我委屈地低下头,「我就想说要跟他友好一点,瑜芳才嫁得出去……」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重重的吐出,说:「阴间之人,不能插手阳间之事……」 「嗯,我知道,我也没有……」 「阴间之人,不能插手阳间之事……阴间之人,不能插手阳间之事……零零七二,你不能将他丢进油锅地狱里……阴间之人,不能插手阳间之事……」外加上几个深呼吸吐气。 16. 我不要吃钙粉! 他催眠自己的呢喃着,直到重复了十来遍以后才睁开眼睛问我:「你主人还好吗?」 虽然他的样子有点可怕,我还是照实报告了瑜芳的近况。 「不好,瑜芳被资遣了,而且我的医药费付了一大笔钱,她还帮我买了笼子跟钙粉,说这样好得比较快……」 我突然想到这个月于芳收到信用卡帐单时惨白的表情,「我不需要笼子也不需要钙粉……瑜芳她缴完房租之后,这个月的伙食费一定不够,她只是个领最低薪资的会计小姐,现在她没了这份工作……」 我焦虑得在笼子里绕圈圈,越是焦虑绕圈的速度就越快。 小黑将手伸进笼子,想阻止我继续绕圈,「你冷静点,脚上还有伤。」 可惜我的身体直接穿越他跟空气没两样的手掌。 「我怎么冷静!瑜芳根本没有在人类社会上生存的能力!职场不行、恋爱不行,未婚又没存款……」 「我不是说别再偷听瑜芳她妈的电话……」 「房间就那么小!我要怎么不听!」我的焦虑让我不小心对小黑大声。 我的鬼吼鬼叫吸引了瑜芳的注意,她拿着钙粉来到笼子旁。 「豆豆,你还不能出来啦,再忍忍喔,等你脚伤好了才可以出来!」她在罐头上撒了一匙的钙粉,打开笼子将碗放到我面前,「抱歉,这罐钙粉吃完,妈妈可能就不能再帮你买了……」 我对她大声抗议,「我就说我不需要钙粉!连现在这罐也不需要!把钙粉跟笼子给我卖掉!」 我生气地想直接逃出这笼子,但瑜芳下一秒将我推了回来,并将门关上。 瑜芳听不懂猫语,她只是摸了摸我的头,将罐头推得更靠近我,「豆豆乖!我保证等你脚伤好了,一定放你出来!」 「我不是在气这个!」 我气到不想吃香气扑鼻的罐头,生闷气地将自己面壁在墙角。 见我不理她,她只好摸摸鼻子,自己回到桌上继续瀏览人力银行上的职缺。 我生气地喃喃自语,「就说不用买笼子和钙粉,我知道自己骨折不会乱动,而且骨头不吃钙粉也会自己长回去……」 见我这种状态,小黑来劝我。 「钙粉要吃,骨折才会好得快……」他的手穿越笼子,在我头上摸了摸,形成一股带着凉意的清风,「况且钙粉都撒上去了,不吃倒掉反而更浪费。」 我气归气,但他说得没错,钙粉开都开了,也没法卖,不吃反而更浪费瑜芳的钱…… 我乖乖上前将洒有钙粉的罐头吃掉。 等我吃完,舔舔手,清理完嘴巴跟鬍鬚以后,我问小黑,「要怎么样才能在投胎时不要喝孟婆汤?」 小黑想也没想的直接告诉我,「只要不投胎成人,就可以不用喝孟婆汤。」 这事我早就知道,我九世为猫,从未喝过那碗汤。 「可是如果我不投胎为人,就没办法保护瑜芳了。」 小黑望着我,说:「即使不投胎为人,你不也在保护你的主人。」 「可是……」 「人类没那么万能,动物也没那么无能,就接手她这些日子以来,你是帮忙她最多的。」 他伸手摸摸我的头,如往常令人安心的凉风拂过我的脸。 「我知道你的焦虑与担心,但身而为人,总有些必须自己跨过的坎,她此生有你相伴,已是最大的福气。」 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我未曾当过人,但我遇过不少主人,从他们幼年到成年,中年到老年,似乎每个人生阶段都会碰上该有的问题,我始终只能当个凝视者,观察着他们如何度过难关,并后悔或释怀当时做的决定。 瑜芳也会跟他们一样,遇上自己人生的问题,然后由我见证她的后悔与释怀。 也许是来到第九世的缘故,我突然觉得这习以为常的事情令人感伤…… 「你很好,她也很好,这样就足够了。」他说,并将黑雾一般的手穿进笼子内抚摸我脚上的石膏。 「疼吗?」他问。 「不疼。」 比起瑜芳,我不疼。 17. 猫咪的直觉永远是对的! 瑜芳出门面试,过程不顺利。 这几天瑜芳老是穿着衬衫、黑窄裙出门,不到一小时就回来,回来总是无精打采的。 她会躺在床上好几个小时,然后起床做午饭或晚饭给我吃。 我已经从笼子被放出来,石膏也拆了。 当瑜芳躺在床上时,我会跳上床去窝在她身旁舔舔她的手。 通常我跳上床后,她振作的时间会比较快,她会痴呆的看着我,摸摸我的头和身体,并捎捎我的下巴,我会在这时尽可能的卖萌,让她心情好点。 幸好这招始终有效,等她玩我玩一阵子后,原先的愁云惨雾会消散一些,并对我微微一笑。 我开始觉得小黑说得对,这段时间我是帮忙她最多了,瑜芳没有朋友,她妈又总是打电话数落她,在她失业的这段期间,至少我的陪伴,能够稍稍让她开心些。 这让我庆幸此生为猫,有着可爱的外皮,只要卖卖萌,就能让瑜芳的心情变好。 「好了!来煮晚饭吧!」瑜芳总算振作地从床上爬起,向厨房前进。 我看着她的背影,希望她永远能在沮丧后重新振作。 我是如此渴望瑜芳能好好的,不功成名就没关係、总是痴呆痴呆的也没关係,只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就好,但老天对瑜芳总是特别不公平,让她遇上那么多灾难。 灾难发生那天,瑜芳老样子穿上衬衫、黑窄裙出门面试,唯一不同的是,她多带了把伞,因为今天外头下着雨。 台北经常下雨,我早就习惯的。 只是今天不知为何特别不安。 「喵!」 出门前,我对瑜芳叫着,希望她不要出去,甚至都来到她脚边抱着腿不放。 「豆豆乖,妈妈要去面试才有工作,有工作才能买罐罐给你吃!我很快就回来的!」 被她当作撒娇地推到一旁,正当我想再上前抱住她时,她眼急手快地关上大门。 大门在我面前关上,我就这样被拋在家里。 我用爪子抓着门板,开始鬼哭神号,希望瑜芳能心软回来。 黑猫常被人们说是带来不幸的猫。 其实不是。 我们只是直觉较为灵敏,会在不幸发生前出声警告,才被误解为带来不幸。 我大概叫了半小时,认定瑜芳真的狠下心来离开才不叫。 跳到窗台,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小黑。 我在家里焦虑地等待小黑出现,已经来不及了…… 当小黑一脸愁云惨雾地从窗户衝进来,我就知道大事不妙。 18. 拜託...... 「瑜芳怎么了!?」 「她出车祸了,三魂七魄飞了个大半。」 「怎么会这样!?」 「她在面试时,遇到她前男友刚好是那间公司空降过去的面试官,对她说了些冷嘲热讽的话,她走出公司时精神恍惚,不小心闯了红灯,由于雨水打滑汽车煞不住……」 「前男友……那个叫她拿掉小孩的前男友?」 「对。」 该死! 「她现在在哪?」 「被送进急诊了。」 「我去找她!」 「等……」我推开窗户,小黑伸手挡在我面前,阻止我跳出去,但已经来不及了。 瑜芳住在四楼,我一跃而下,轻巧得在一楼的巷子里落地。 「小黑!带我去瑜芳的医院!」 小黑从四楼飘下来,对着我摇摇头,「你不要出门,我会去处理,况且你也没办法进医院。」 「可是……」 就在我要辩解时,我发现我们不用再争论这件事。 瑜芳自己回来了。 依然穿着衬衫、黑窄裙的瑜芳游走在巷口外的路上,整个人失神得厉害。 「瑜芳!」我衝过去到她面前,她却看都不看我一眼。 她眼神忽视我,由我的正前方笔直地穿过我的身体,她的身体呈现半透明。 我待在原地,惊讶得望着她,「她怎么了?」 「车祸造成的灵魂离体,她的车祸本应不严重,却因为心伤及本身体质关係,导致灵魂出窍,如果她自己求生慾望不够的话,恐怕撑不过这关。」 「撑不过这关的意思是……瑜芳会死?」 小黑紧皱眉头不说话。 我激动了,「瑜芳不能死!她还那么年轻,她的人生不能没半点好事都没发生就这样死了!」 「我知道,你别激动,她阳寿未尽,并不会死去,只是……」 「只是甚么?」 他本不愿告诉我,在我的怒逼下才开口:「如果她求生慾望不够,灵魂回不了本体,那也没办法醒过来。」 「甚么意思?」 「她会变成植物人,直到阳寿终了为止。」 我倒抽一口气,久久无法说话。 小黑见我如此,便努力安慰道:「这事还没真的发生,我们还有机会让你的主人醒来,我能做到的我都会去做……」 我茫然地望着仍在游走的瑜芳,她依然是处于半透明的失神模样,摇摇晃晃地飘在街上,嘴里一边呢喃着,「孩子,你在哪里?对不起……对不起……妈妈来找你了……你在哪里?」 她会不会永远这样? 我不敢接着想下去,怕自己的眼泪奔腾出来。 我一边盯着瑜芳,一边问小黑,「我该怎么帮她?」。 「你主人的魂魄之所以会离体是心理因素的关係,必须直接解决她最在意的事。」 最在意的事…… 这答案非常明显,就是瑜芳即使现在变成灵魂状态,仍正在做的事。 于是,我对小黑说出了一个十分大胆的要求。 「你可以带瑜芳去阴间找她的小孩吗?」 19. ......谢谢 果不其然,小黑拒绝我。 「尚未死亡的魂体,是没办法到阴间的,这违反规定。」 「如果不论规定,瑜芳可不可以去阴间?」 「可以……」 「那将我带去,就说一切都是我干的!所有的罪过我来扛!」 「不行!」小黑几乎是用吼的拒绝我,我第一次听到小黑用如此严厉的声音对我大叫。 也被自己的态度吓到的小黑畏缩了下,露出满脸歉意,让我突然觉得好对不起他。 「当初拿掉小孩,是你主人自己的决定,她造的孽必须自己承担。」 「我知道!但是我不帮她,就没人可以帮她了!」 「那也不该由你……」 「我原本不该活的!」 听到我这么对他说,小黑瞬间愣在原地。 「我出生的那天下着雨,由于身体太过弱小被妈妈遗弃,是瑜芳捡到我,将我带去治疗,我才能活下来。她当初是这样帮我的,现在我为什么不能帮她?」 小黑不说话,我则继续开口道:「那你告诉我阴间的入口,我自己去,毕竟我本来就不该拖累你……」 重新冷静下来的小黑,语气不再强硬,却有着满满的悲伤,「不拖累……你从未拖累过我……」 他低下头思索了一会儿,说:「如果你执意要去,我是有办法带你们过去。」 「真的?」 「真的。」 见到小黑頷首答应,我放下了心里的大石头。 就在我们下决定后,小黑走到瑜芳身旁,牵起她的手,与她一起从窗户飘回房间。 没办法飘回去的我,只能沿着巷子里的遮雨棚,一个一个的跳回四楼的窗户。 回到房间后,瑜芳仍旧搞不清楚状况在房间乱走,而小黑已经在等我。 「我等等会打开通往阴间的门,你的肉体会留在这,而灵魂会跟我一同前去阴间。」 我的部分没有任何问题,瑜芳的部分问题比较大。 「那瑜芳呢?她现在的状态有办法去吗?」 像殭尸一样游走的瑜芳,我很怕到时我们真找到她的小孩后,她自己会认不出来。 「这部分没问题,魂魄在阴间会比较清醒,况且三魂七魄是因为心理因素导致飞散,只要我们越接近她心病的核心,她的魂魄自然会一点一滴的回来。」 我松了一口气。 「那我们赶快出发吧!」 我在小黑的指示下,躺在宠物床上,随着小黑的触碰,我的意识逐渐飘了起来,最后,我看到了自己的肉体躺在宠物床上,而我站在小黑身旁。 「还好吗?」小黑关心地问我。 当我抬头,我看见一个面容惨白,长相清秀,穿着一身黑斗篷的青年站在身旁。 「小黑你……变清楚了!」 以往见到的小黑总是一片模糊,像是蒙上一层黑色的薄纱,虽然看得见表情的变化,却看不见实际的长相。 而现在,我能清楚的看见小黑,面无表情的苍白面孔虽是好看,却是如冰山上头寒冷的冰块,晶莹剔透却寒冷刺骨,搭配上一点血色也没有的淡色薄唇,以及一脸涟漪都没有的黑色眼眸,要不是脸长得清秀年轻,还真有阴间使者该有的长相。 注意到他冰冷却过分年轻的脸庞,我问。 「你几岁的时候过世?」 肯定不超过二十,我猜。 虽然面无表情的脸孔会让人误以为年纪很大,仍藏不过斗篷底下矮小的身材,比起成年男子,小黑还要再矮颗头,身材也略显瘦弱,黑斗篷像是麻布袋一样地罩住瘦弱单薄的身体。 他思索了一下,回答:「大概十七……左右?」 「左右?」 「年代久远,有些遗忘。」 有人对自己的死亡那么不上心的吗? 「那你的死因……」 小黑见到我还想继续问下去,便插嘴对我说:「过去的事不重要,我现在要打开阴间的大门,你好好抓住我。」 小黑伸出手,示意我跳上他的肩,此时我才发现,我可以触碰到小黑的身体。 冰冰凉凉的,像尸体一样的温度,此时的我却觉得,这是世界上最温暖的温度。 我跳上小黑的肩膀,他一手牵着瑜芳的手,一手在空中挥了下。 霎那间,通往阴间的黑洞出现在眼前。 20. 没事,她本就智商不高 那是条很深的黑洞。 深得看不见尽头,也见不着光。 小黑在最前方一手牵着失魂的瑜芳,一手拿着引魂灯,肩膀上站着我,缓慢地往前走。 青色的火焰在灯笼内微微晃动,引魂灯的光亮很微弱,只能看清前方三步远的距离,其他一律全黑。 洞穴里除了黑暗还有股淡淡的死尸味瀰漫在周围,除了前方能感受到微弱的风吹来,为我们显示这不是条死路,不然任谁进入这洞穴都会想马上掉头。 我们走了好长一段路,总算在丧失斗志之时,看见远远的彼方有个灰色的小点。 灰色的点离我们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大,随着我们逐渐地靠近,我甚至听到河流潺潺的声响,直到一个完整的洞口呈现在眼前。 走出洞穴后我才发现,原来那灰色的点,是阴间永不散开的乌云。 我们正站在流着如墨汁般深黑的河畔旁,天空是令人沮丧的铁灰色,河畔旁满地遍野血红色的彼岸花。 阴间一直不是个令人舒服的地方。 每次来阴间,我都尽全力的速战速决,能用多快的速度跑到畜生道投胎处就多快跑去。 望向四周,这里不像我之前的报到处。 「我们在哪?」 小黑道:「奈何桥的旁边,这条是阴差走的小道。」 他手指着另外一个方向,大概在五百公尺外的河流上方有座石砌的桥,桥上排着满满的人龙,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都挤在桥上等着向最前方的牛头马面报到。 「这里是三途川,那是奈何桥,你之前应该是从附近的土地庙接连走到桥上。」 对,以前都是阴差将我带到往生地点附近的土地庙,让我先去那登记,再被送往奈何桥,前一、两世我还会乖乖的在阴差的带领下,慢慢经过城门、走过酆都,后来我死比较多次后,便轻车熟路,开始拋下阴差飞快地在人们的脚边穿梭,一路直直地衝到畜生道的投胎处。 死了八次的我已经不想在此多逗留,况且我是畜生既不用喝孟婆汤也不用等待审判,不需要在这阴阳怪气地方等待那些麻烦且眾多的手续。 不过我现在却要在这阴阳怪气的地方,不知花多久的时间寻找一个素未谋面的孩子……唉。 撇开沮丧的心情,我问小黑,「现在我们该往哪走?」 他缓缓地将手举到人龙最终聚集的那门口,「酆都,亡者聚集之地。」 他回头提醒我们,「等等跟紧我,别走丢。」 我点头。 当我回头想叫瑜芳跟上时,发现她坐在彼岸花海之中,正以惊奇的表情望着这里的一切。 见我走近,她便问:「豆豆,这是哪里?」 「这是阴间,我们要来找你的孩子。」 「你不就是我的孩子吗?」见她天真无邪地望着我,我心被扎了一下。 「不是,我不是你的孩子,你的孩子还在阴间等轮回呢!」 「是吗?」 「是啊。」 她低头思考了一下,「好吧!那我们去找他吧!我有好多话想对他说!」 她灿烂地笑了,是我与她相遇后从未见过的阳光笑容。 「来到阴间后她的魂魄会相较稳定,但三魂七魄尚未归位完全,智力会像小孩子一样,放心,会慢慢好起来的。」小黑在一旁说明,希望我不要介意她现在的状态。 我回答:「没关係,她本来智商就不高,现在这样反而方便行事,况且……」 「况且?」 我摇摇头说:「没事。」 我想说,况且……现在她的状态,比她以往都好,如果可以,我希望她能永远如此。 我没将这句话说出口,因为这是不可能,也不可以实现的愿望。 21. 幸好我的朋友是阴差 随着小黑的带领,我们避开人群经由旁边工作人员的小道来到酆都城门旁的一个小侧门。 酆都的城墙,是由石块堆叠而成,宛如万里长城般地将酆都围绕而起,城门最上方刻着血红色的「酆都」两字,底下则站着牛头马面看守,一个个核对进入者的身分。 相较大门的严谨,我们所处的侧门啥警卫也没有,只有一个金属门,上面掛着「工作人员休息室,非请勿入」的门牌。 看着大门口门庭若市,再看看这小小的侧门,顿时间庆幸小黑是站在我们这儿的。 这小侧门口朴素普通,一打开门,里头更是平凡到不行。 正方形的房间内,简易的在正中间摆着桌椅,旁边放着上面写着各个编码的铁製置物柜,另外还有与阴间非常不符的日光灯在房间上头亮着。 看看房间里,再看看房间外,活像阳间与阴间的间隔线只是一扇门。 「为什么这里会做成那么……阳间风格?」 「因为这里是工作人员休息室。」 「不,我的意思是这里是阴间,所以风格应该也要……」 「嗨!七二,你也来送亡魂回来啊?」正当我问到一半,热情的招呼声从我们身后传来。 我吓得直接炸毛,快速跳到小黑肩膀上。 小黑转过身,与小黑穿着同样黑斗篷以及另外一位穿着白斗篷的阴差,跟在我们后头走了进来。 「嗨嗨!七二,好久不见!」身穿白斗篷的女性阴差开心得与小黑打招呼。 见到这两位阴差,我才知道不是所有阴差都像小黑这样死气沉沉的。 穿着与小黑同款式,顏色却是纯白的阴差是位看上去二十出头岁的女孩子,鹅蛋脸及俏皮可爱的短发造型,显得青春洋溢,更不用说脸上充满阳光般的灿烂笑容。 站在他身旁穿着与小黑一样黑斗篷的阴差,看上去比白斗篷小姐稳重许多,三十多岁的脸庞充满阳光,古铜色的肌肤及明显将黑斗篷撑起的宽大臂膀都显得这人成熟稳重,小黑站在他身旁更显得娇小。 黑斗篷先生微笑地看向我们,「这两位怎么会在这里?不是应该要去牛头马面那里登记报到?」 「这位是特殊案例,死亡时三魂七魄飞走,不算完整的魂魄,便将她先带回酆都治疗,而小猫则是她的宠物一同车祸死亡,说要陪主人走一遭。」小黑说得脸不红气不喘的,我合理怀疑他违规过几百次。 「喔!原来如此,真是隻有义气的小猫咪!」白斗篷小姐如此说道,伸出手想摸摸我。 黑斗篷先生则是看了我一眼,说:「这猫是九世猫吧!下辈子就能投胎成人,需要帮她预留一碗孟婆汤吗?」 小黑替我回答:「她自愿下辈子当猫,继续守在主人身边。」 白斗篷小姐「喔呜……」了一声发出心软的婉惜,「真是隻好猫咪,你主人真有福气!」 白斗篷小姐笑着摸摸我的头,而黑斗篷先生对我皱起眉头,却还是对我说:「小猫咪,我知道你想守在主人身边的心情,但是轮回过后你即使有记忆,也不一定找得到你主人,尤其你还是隻猫,很多事情由不得你。」 顺着小黑的谎言,我回答:「我知道,但我就想留在主人身边,我会找到她,并且保护她的!」 见我毫无动摇,即使觉得不妥,他还是笑着摸摸我的头,「小猫咪,如果你已经决定这么做了,就去吧!只要你不后悔就好了!」 就在两人轮番上阵抚摸我时,小黑突然转头往门口看去,似乎在寻找着某人。 「陈诺呢?」小黑问。 小黑一开口,他们俩人便一脸不敢置信地望向他。 22. 你平时到底是怎么对待你同事的? 「七二,你第一次问起同事之间的事耶!喔!今天真是值得庆祝的一天!」白斗篷小姐感动得彷彿第一次见证孩子站立的母亲。 旁边的黑斗篷先生则是一脸天塌下来的模样,「你今天怎么了?怎么突然问起他?」 「阎王有些事要我转达给他,你们不是一直都一起行动?」 听完小黑的解释,黑斗篷先生一脸「对,这才是平常的七二」的表情。 白斗篷小姐由原本的感动瞬间被打回现实,连语气都变得懨懨地说:「我们是最近才比较常在一起,杨哥要转去冥府文书部,阿诺才接手杨哥阴差的位置当我的搭档,我们是最近要交接才总在一起,不是一直!谁想一直待在那死古板身边!」 即使小黑脸上没有表情,我也感受得出来他的内心对于这件事一丁点都不在意。 最后是黑斗篷先生回答他:「陈诺刚才将试图逃走的亡者送到牛头马面那边,还要跑些流程,估计要一段时间,你要我帮你转达吗?」 小黑摇摇头,「不用了,不是太紧急的事,我遇到他再转达即可。」 说完,小黑便转头离开,而他们俩没有在意小黑没跟他们礼貌性道别,只是在后方对我笑着挥挥手。 他们显然已经十分适应小黑的冷淡无情,并且完全接受这种状态。 他们都是好人,跟小黑一样。 在我们关上门离开休息室后,我抬头看向小黑,问:「阴差都像你一样面无表情,还是像他们一样热情?」 「阴差本是人,人有几种个性,阴差就有几种个性。」 「可是我前几辈子遇到的阴差都死气沉沉的,跟你一样。」 「你一直投胎在我的辖区,你遇到的都是我。」 「……喔。」该死的阴间防护机制,总让我看不清脸! 我尷尬得转移话题,「你刚刚为什么要打听那个叫陈诺的人?」 肯定不是因为有事要交代,我与瑜芳都是非法入侵的状态,能遇到的阴差越少越好,怎么可能自己主动找过去。 小黑眼神瞬间变得犀利,「陈诺生前是刑警,眼睛很利又十分守法,他不会容忍这种事发生的。」 难怪刚刚小黑要打探他的消息,为的是要往他反方向逃窜! 我瞬间觉得我们这一趟下来还没被抓真有些运气成分,如果刚才开门的是陈诺,我们还没进酆都之前就先被捻回去了! 幸好刚才开门的是那两位! 这时我突然好奇,「刚才那两位看起来好年轻喔,是很年轻就过世了吗?」 「嗯。」 我偷偷瞄向小黑,小黑看起来也不过就是大学生的年纪,只是平常都板着一张脸,才让人觉得老成。 到底是经歷了怎样的事情,才会在那么小的年纪去世? 「你们怎么会来当阴差?这是个好工作吗?」 「阴差的来源有两种,一种是像刚才的杨洋跟小渚,来修福报基阴德,让自己下辈子投胎去好人家,另一种则是因为上辈子犯了错,来受刑罚的。」 「所以你是……」 「……我们进去酆都吧。」 23. 不可以这样滥用阴差特权啦! 酆都,亡者聚集之地。 等待转世的亡魂们会聚集在这等待审判及投胎,由于人的一生皆纳入审判范围,等待的时间便长得可怕。 罪大恶极的会先被审判进十八层地狱受刑,好让酆都不会有为非作歹的人混在里头破坏居民和平,终其一生平凡无奇的人会因为手续及工作人员不足的关係,必须等上几年,碰上难以釐清的还会等上好几十年,甚至百年的都有。 更不用说,还有自愿留在酆都,不愿投胎的民眾以及为积阴德而留在冥府的工作人员。 在这人多并且漫长的等待时间,才让这些亡者开始建造城镇,创造与阳间相仿的社会模式。 由员工休息室穿越过城墙后,再经过一层由三途川支流分出来的护城河,正常的亡灵都是从牛头马面那边登记过桥,而我们则是从工作人员专用的小桥进入到酆都内部。 由于管道不同,我们进入的地方并非酆都的正门口,而是侧门。 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我感觉有些奇异。 我一直都知道酆都是个亡者聚集的城市,但从前我都不曾留意,只一心想赶快去投胎,从未停下来仔细观察周遭。 撇除掉乌云罩顶的天空,这里像极了阳间的热闹市集。 有人卖鱼卖肉、卖小零食、小点心,甚至连手摇饮都有! 「死人有需要喝饮料吗?」当我看到熟悉的珍珠奶茶在路人手上晃啊晃时,不禁这么问。 「照理说,人死后不需要再烦恼吃喝拉撒睡等生理反应,但人是种习惯性的动物,总会觉得没做这些事很奇怪,于是便在阴间开啟了这些商店。」小黑补充着说:「旁边就是酆都门口,最热闹也最能做生意的地方,摊贩总喜欢往那里挤,但由于摊贩过多才会蔓延到这里。」 「他们摆摊要做甚么啊?」如果只是单纯无聊,也不至于要全部挤在门口,高兴哪里摆就摆哪里。 小黑答:「可以骗刚来这不久的亡者手中的冥纸。」 「骗到了可以干嘛?」 「可以贿赂这里的长官让自己的罪刑判轻一点。」 「真的假的!?」 「事实上是不可能成功的,之前也劝导过很多次,但他们就是不相信。」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想这就是人类自古以来的恶习。 不过这样也好,现在看看这市集,总觉得阴间没那么恐怖了。如果我是初来阴间的人,比起黑不见底的河畔和血红色的花,我更希望能看到这种热闹繁华、人来人往的街道。 我转过头去,正巧看到瑜芳正好奇地望着一旁卖布偶的小摊贩。 我跳到瑜芳的肩上,由上至下的看她在干甚么。 「豆豆你看!好可爱的小狮子!」她手上拿着用毛线勾勒出的小狮子玩偶,开心的拿到我面前摆弄。 她一边抚摸着狮子玩偶,一边喃喃的道:「以前妈妈有帮我做一隻很可爱的狮子娃娃,她总叫我长大以后要像狮子一样勇敢,不能畏畏缩缩的……」 我很难想像那位母老虎居然也有温柔的过往,我总是听到她在嫌弃瑜芳,嫌弃到我以为她是瑜芳的继母而非亲生母亲。 「想要的话,我可以买。」小黑说,然后摸了摸口袋。 「没关係啦,你已经帮我们很多了……」 我话说到一半,小黑已经将钱包拿出并打开。 正当他要从里面拿出钱时,小贩抢在他之前挥手拒绝。 小贩眉开眼笑,频频道说:「不用钱!只是个小东西,只要大人想要,摊位上的所有东西都不用钱,但请务必将小的的罪孽……」 不等小贩说完,小黑便拉着我们快步离开。 走在街上,小黑拉着瑜芳,我站在瑜芳的肩上,而瑜芳一边看着手里的狮子玩偶一边像孩子般露出纯真的笑容。 我对着前方的小黑说着:「没想到真的会被贿赂……」 小黑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嗯,所以我的钱包里其实没钱。」 24. ......这个阴差怪怪的 「啊?」 「每次要买东西时,他们都会直接送我,我就乾脆不带了。」 真是个洒脱的发言。 不过阴间本就无需这些,即使小贩没有收到钱,也不会影响他的生计。 只是不知道这些努力挣钱的摊贩,最后在阎罗王面前发现这些钱不能用的表情为何…… 「七二!」突然间,我听到远远地有人喊着小黑的代号。 「不要回头。」小黑严厉出声,我听话得脖子都不敢动。 小黑牵着瑜芳的手,脚步越走越快,我们随着人潮转进一旁的小巷内,接着小黑开始狂奔。 错综复杂的小巷我们一下左拐一下右弯,跑了一阵子后,小黑总算停下脚步。 灵魂状态的我们并不会喘,但深怕被逮捕的紧张感并不会消失。 小黑将我们安置在狭小的防火巷内,自己走出去望了左右两边的巷子,确认没人后才来将我们领出。 「刚才那声音就是陈诺。」 猜到一二的我感到寒毛炸起。 「他没有追来,应该是没发现。」读懂我的紧张,小黑对我安慰道。 提起的心又缓缓降了下去。 平復一下心情后,我发现我们已经远离刚才的市集好一段距离,这里的人比刚才少了很多,周围是一般住宅与餐厅,应该是商业区与住宅区的交接位置。 我们持续地走着,随着我们行走的时间越长,遇到的人就越少,一旁的房屋也从餐厅店家变成普通住宅,再由住宅变成稻田农庄。 在阴间是分不出白昼与黑夜,没有肉体的感知也不感到疲倦,所以实际上我们到底走了多久,实在不晓得,只知道我们应该是走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因为我们所处的地方,已经从农庄变成了杂草丛生、杳无人烟的荒地。 「差不多了。」 「差不多甚么?差不多我们可以野营在这里不被人发现?」我天真地问。 小黑往四周看了看,确定这荒野丛生之地没有其他人后,说:「差不多可以从这里去我家了。」 就在我还在纳闷小黑的家到底有多远时,他已经一手揽住瑜芳的腰,一手将我抱在怀里然后眨眼瞬间,我们站在一片芒草原的中央。 「好漂亮的芒草啊!」乐天如瑜芳,到现在还没发现我们刚才经歷了不可思议的事。 「你刚刚那招式怎么用的?」我一脸崇拜地望向小黑。 他面无表情,平淡道:「阴间物质本就是由念想组成的,只要勤加练习就可以学会,只是大多数人都太习惯之前阳间的生活,才没有开发出此能力。」 「所有的阴差都会这招吗?」 我知道阴差会飘也会飞,在阳间常常看到他们飞来飞去办公,在阴间的居民有些会有些不会,但凭空从这地方瞬移到另一个地方,我连听都没听过。 「就我所知,目前阴间就两个人会……而且他们不知道我会。」 难怪刚才要走那么远的距离到杳无人烟的地方。 我不怀疑小黑有很多想隐藏的事,从他有办法弄我们来阴间、脸不红气不喘地说谎,或是很多答非所问的回答……都显示他不想把所有事情摊开,不过我倒是有点好奇,他所说的另一位…… 「另一个是谁?」 「……阎王。」 25. 大家都来阴间了,不可以职场霸凌! 「为甚么只有你们两个会?」 他的眼神刻意闪避我,「……住得够久,就会。」 似乎不想在这话题上多诉说,小黑将我放下后起身赶路,我们随着小黑的脚步穿梭在比我们还高的芒草丛。 就在他拨开眼前不知道第几堆的草丛后,他在空中摸索着,像是在寻找甚么似的。 他摸索着,直到他的手在空中逐渐摊平,彷彿摸到一堵透明的墙体,他闭上眼睛,下一秒停在空中的那隻手渐渐往前伸。 眼前原本芒草丛丛的景象,在小黑的触碰下出现阵阵涟漪,像是水波的纹路在空中绽开,紧接着出现的是一栋日式房屋。 「我家。」 青瓦的屋顶、木造的墙体,只有一层楼却自带庭院、池塘的老旧房子,乾净得彷彿没有人居住。 要不是小黑说这是他家,我还以为这是被人遗弃的房子。 先不论走过来的路程好比山林探险,小黑所谓的家,也实在是……太过简陋。 一扇纸糊的日式拉门就是大门,走进去是个长长的木质走廊,走廊的深处是厨房,两旁各有一个房间,其中一间是可以通向院子的主卧,另外一间则是指有一扇窗的普通房间,两间的共通点都是地上铺着榻榻米,上面一点摆饰、家具都没有。 「这房子很……空旷。」 我唯一能给出的评语只有这了,说空旷还只是好听,说白一点就是这房子根本没有任何东西,一点人生活在此的痕跡都没有。 「这是冥府送我们的房,可以随着自己的意念创造喜欢的形状,但是阴差不需要睡眠,也不需要食物,所以我只想了个壳摆在这里。」 「你多久没回这里了?」 「自从建造出来的第一天以后就没回来过了。」 「其他的阴差也跟你一样吗?」 「不,他们只要休假就会待在自己的家,所以家里会摆很多自己生前喜欢的东西。」 「你们有休假?」 「其他阴差有,我没有。」 「为什么?」 「阴差是黑无常跟白无常的搭档组合,若有人想休假,另外一个人会帮忙看着,但我只有一个人。」 我想起刚才遇见的那两个黑白阴差,原来他们是搭档。 「这是职场霸凌吗?」 他摇头。 「为甚么不找人搭档?两个人不是比较轻松?」 「我与谁都不合。」 我想到我以前的主人,她在国小的时候被班上比较强势的女生霸凌,导致其他同学都不敢跟她玩,当她找我倾诉时对我说的话就是:「也许……我与谁都不合……」 想到这样的过往,我为小黑打抱不平,「只不过是脸臭了点、比较不会说话、又孤僻了点嘛!有甚么好计较的!人都死了还搞排挤!如果我是你同事,绝对会找你搭档!」 「……是我拒绝他们与我搭档的。」 「……喔。」 我们俩陷入一阵尷尬。 所幸,小黑很快接着道:「不过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谢谢。」 小黑鲜少变化的脸庞漾出温柔,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幅度不大,却令人印像深刻,像是始终乌云密布的阴间透出一丝的暖阳。 我第一次听到小黑道谢,也是第一次看到小黑崭露笑顏。 我呆愣在原地,小黑并没察觉自己脸上的细微变化,转身去忙着安置瑜芳。 26. 「她」到底是谁!?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我们三个一起待在小黑的家里,原本小黑是想立刻衝去冥府找关于小孩被送往哪安置的资料,但瑜芳坚持让他留下。 理由是,晚餐时间到了。 「你现在是灵魂状态,不会感觉到飢饿。」小黑试图把被瑜芳抓住的斗篷一角抽回。 「我不觉得饿,但是晚餐时间就是该吃晚餐,妈妈说过不吃饭会胃溃疡。」瑜芳死也不放开。 「我们并不会胃溃疡,而且现在也不是晚餐时间。」 「天都暗了,不是晚餐不然是午餐?」 「……」 与三魂七魄飞了大半的人争论是没有用的,小黑卢不过她,只好乖乖在家里待下。 阴间的好处之一,食材不用去菜市场买,直接用念想的方式就可以出现。 拿着凭空出现的新鲜蔬菜和鱼肉,瑜芳高高兴兴地走进厨房料理。 照理说,瑜芳应该连厨房都不用进,我们直接把菜餚凭空变出来都不是问题,但是她坚持纯手工製做才是最营养健康的料理,我们只好放任她去。 在瑜芳煮饭的这段期间,我与小黑待在主卧房里发呆,小黑将面对庭院的拉门拉开,我们一起到了房间与庭院中间的木质回廊上休息,他放空地望着有水无鱼的庭院池塘,我则捲缩在他旁边打呵欠。 庭院内的景致有种岁月静好的愜意,庭院是柔软的青草地,上头种了株歪歪斜斜的松树,与松树对边的是一座有着清澈水质的池塘,池塘上有着竹製的惊鹿,每每装满水后会在石头上发出扣的清脆声响。 在这如此色调和谐的庭院中,不小心混入池塘石缝中的几株彼岸花艷着赤红的花瓣,如此鲜艳的顏色,竟不突兀地融合进这院子,为整个院子增添了不同的色彩。 一阵风吹过,吹动了庭院外围比人高的芒草,黄金海浪般的引起了阵阵波纹。 如果这时有道阳光打下,我们一定会沐浴在阳光下就此睡着。 此时此刻这种轻松悠间的模样,完全感觉不出我们正冒着被通缉的危险闯入阴间。 我们这状态维持了几分鐘后,我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这么舒服的房子,为什么平常不回来呢?」边说边在木质地板上伸懒腰并打了个滚。 小黑的目光仍在那池塘上,「我对家没甚么概念,即使回来这屋子,我也不知道该做甚么,反正不会饿也不会累,所幸一直待在阳间。」 「对家没概念?可是你将这里佈置得不错啊!」 这屋子空旷归空旷,该有的主卧、厨房却一样都不少,更不用说现代少见的日式庭院和回廊,简单却典雅,有种令人舒服的沉稳。 就像小黑给人的感觉,沉默,却令人安心。 小黑低头沉思了下才开口,说:「这不是我想要的房子,是另一个人想要的……我只是代替她造好。」 「谁?」 「一位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我都记不清长相的朋友。」 「朋友?」 甚么样的朋友会让人忘记长相,却记得帮她盖房子? 就在我想问得更详细时,瑜芳在厨房里大叫,「饭煮好了,快来吃!」 「我去帮忙端菜。」小黑逃难似的从我身边离开。 很明显的,小黑不想回答我这问题。 「不想说就不说,也不用逃嘛!」我不高兴地甩甩尾巴,哼了一声,最后也跟着去吃饭了。 27. 我的主人到底有甚么优点呢?......抱歉,我想不到! 吃完饭后,本想让小黑休息一下,但他坚持说阴差是不会累的,先处理事情要紧。 就他的说法,在阴间待的时间越长,阳间的肉体就会越衰弱。 这我知道,但瑜芳也不可能因为他休息个一个小时,直接肌肉萎缩醒来时无法行走,况且我刚才问他时,他还说我们到阴间不到一天。 即使我这么跟他反驳,他还是叮嚀了千万别出门,会被冥府的工作人员发现……等等,就匆匆忙忙出门了。 我狐疑地盯着他离开的门口,从他吃饭时的眼神回避一直到他快步离开,我合理怀疑他一定是在避着我。 是又怕我问她那位很久的朋友是谁吧!? 到底是多怕我问啊!? 虽然我真的很想知道,但也不会逼他啊! 我气嘟嘟的瞪了下紧锁的大门门口,哼的一声扭头就走。 离开门口,穿过走廊,我来到了我与小黑方才待的主卧房。 主卧中间的方桌上,瑜芳已经将吃剩的碗盘收拾乾净,正一个人坐在回廊,手里拿着狮子娃娃,望向着庭院的池塘。 我在拉门边探了探头,瑜芳对我招招手。 走过去,在她腿上转了几圈,找到最舒服的姿势趴在她的腿上打了个哈欠。 她抚了抚我背上的毛,就像我们在她的小套房那张床上一样。 瑜芳一边摸着我的毛,一边说:「我曾经有个梦想,要跟某个人结婚,然后生三个小孩。」 我不懂她这时对我说这话要干嘛,但我不打断她。 「新婚时我与老公可能会先住公寓,孩子出生后,我们存够钱就会换到带院子的透天,我会辞掉工作,在家专心顾小孩,当个贤妻良母,让老公在外能安心打拼。」 她对着院子比划下,「那时我梦想家里有像这样的院子,孩子们会在院子里奔跑,而老公会切西瓜叫我们过来吃,一家五口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说着说着,她忽然语气一转,「可是我后来发现,台北根本买不起有院子的房,我也养不起三个小孩,然后我的男朋友们完全不想跟我结婚……」 瑜芳的笑容黯淡了许多,她的魂魄渐渐回来,那些梦靨般的记忆也一同回到她身上…… 「我是不是很傻……」她苦笑着,而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 「他们到底为什么不跟我结婚呢?」她滴咕着,「是不是因为我很糟糕,所以他们才总是想逃离我身边?」 「不是!」 「那我有甚么优点会让他们想留下?」 ……我还真想不到。 「为甚么一定要让他们留下来?不结婚也可以啊!」 应该说,瑜芳最好一辈子别结婚,照瑜芳这糟糕到不行的桃花运,即使有幸结婚,肯定也会被家暴。 瑜芳对着远方笑了笑,「不结婚的话,小傢伙会没有爸爸的……」 自从瑜芳认清我不是他小孩的转世后,她便叫她的小孩小傢伙,好区别我们俩。 我喜欢她这样的区别,才不会时刻刻提醒自己是那小孩的替代品…… 「没有爸爸也没关係……」 我正想说些安慰的话,一个黑色人影突然出现在院子中间。 调查回来的小黑说。 「找到他了,在枉死城。」 28. 枉死城......我不喜欢 枉死城。 与酆都不同,酆都住的是正常轮回、等待投胎的暂时居民,枉死城收的则是阳寿为尽的亡魂们,要在这等到阳寿消耗完,才能搬进酆都等待轮回。 小黑解释道。 一般意外、车祸身亡,不算枉死,是已经写在生死簿里、命中注定之事。所谓枉死基本是指自杀,或是……堕胎。 进入枉死城门,我明显感觉到这里阴鬱许多,城门内没有热闹的市集,更没有吵杂的人潮,甚至连普通的居民与居民之间的谈天都没有,所有人都苦着一张脸,原本暗灰色的天空都被这沉闷的气氛影响,看上去更加阴暗。 被这里的氛围影响,从进入城门开始,我就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很怪异。 「这里的城门没有看守者吗?」我问。 「枉死城里的人,算是被惩罚着,所有人的身上都被下了咒,禁止离开这座城,必须在这里完成原本在阳间的人生歷程,才能去投胎。」 难怪这里的建筑物井然有序,一栋栋建筑物都整齐地排列在街道两侧,每栋统一水泥灰色,样式也是同款,除了上面的招牌写着不同的字样外,根本分不出哪栋建筑物是在做甚么的。 不像酆都,建筑物都是自己造的,非常具有个人特色,整个城市五顏六色、乱七八糟的,是个十分胡来的城市……却也是,比较令人嚮往的城市。 我站在小黑的肩膀上,小黑牵着瑜芳向前走,他们一边走,我一边仔细观察每栋长相相同的建筑物上的招牌。 「邮局、警察局、补习班……这里连消防局都有!?阴间会失火?」 「有人一生中必被祝融,必须全程模拟阳间的一切才行,包括消防车的声音、救护过程中的痛处,以及被火纹身过的面容。」 我突然为那些在阳间以为自杀就能解决一切的人感到悲哀。 「该经歷的必须经歷,无关生死。」小黑此刻的面无表情,更显得这条铁则无法通融。 「那所谓自杀会下十八层地狱是?」 「十八层地狱是给生前有犯罪、伤害他人或动物者去的地方,自杀者生前大多没有伤害过人,顶多就是死后伤了父母朋友的心,况且……」 他沉下眼眸,说:「会自杀的人,活着本身就是一场地狱,所以在这里体会完原有的人生,便是将地狱走了一遭。」 这句话深深打击了我,尤其是看到居民心口上明显的红印后。 这里的所有人左心口都烙上一点红色宛如符咒般的圆形印子,有人鲜红、有人顏色深到接近黑色,我问过小黑,他说那是业障,人的一生中多多少少都会犯过错,并后悔着,那是要烙印在灵魂上,陪着我们度过一生的。 酆都的居民还没那么明显,来到枉死城后几乎每个人的心口都有或深或浅的红色印子。 就跟瑜芳身上的一样。 随着瑜芳的魂魄逐渐回归,那红印越发明显,由原本刚进阴间的淡红变成了如血般的鲜红色。 我转头看向瑜芳,她正低着头像是在思考甚么。 「小傢伙也必须经歷完一切,才能去投胎吗?」忽然,一路上沉默不语的瑜芳开了口。 走在前方的小黑身子一顿。 他转头看向瑜芳,见了她的表情,再看看她心口的红印后,明白瑜芳的魂魄已大致归位,不好随意呼咙,便对她实话实说。 「依照冥府的机制,未出世的婴孩会被尽快安排投胎,毕竟,他的死亡并非自己的决定。」 听到最后一句,瑜芳的表情沉了沉。 我想说些安慰的话,却被小黑摇了摇头。 我懂他的意思,这是瑜芳自己造的孽,这份罪恶感,她必须自己承担。 29. 幸好你妈没把你生下来! 我们走着走着,总算在一间育幼院前方停下来。 「未出世的婴孩,由于被洗去上辈子的记忆,却没被开啟这辈子的人生,都会先被集中在这管理,等待下次投胎的时间来临。」 小黑要我们先在外等待,他先进去交涉过。 与瑜芳在外等待的同时,我们站在门口往里面看。 这里看上去就像阳间的大型幼稚园,规模大概有国小那么大,除了教学大楼以外,外面就是游乐器材,溜滑梯、鞦韆、沙地……应有竟有,数量还很多,不难想像这间育幼院容纳的人数应该不少。 「如果小傢伙当初有出生的话,没过几年也能来这种幼儿园读书……」 不不不,根据你的财力他应该不可能到规模那么大的幼儿园就读。 我没将现实直接说出来,而是改说:「他这段期间待在这,环境也不错。」 我睁眼说瞎话,即使这间育幼院看上去挺好的,如果是我,绝对不想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是阴天,外面又游荡着枉死灵魂的地方住下。 虽然心里这么想,我死也不会说出来。瑜芳已经很自责了,现在不管怎样都不能让她情绪更往下掉。 瑜芳望着育幼院,勉强地笑了下,「说得也是……」 半晌,小黑终于出来,后面跟着一位幼儿园老师。 「叶小姐,方才阴差先生已跟我说明原由,理应未出世的孩童是无法跟原生母亲见面的,但由于您们有阎王大人的特令,破例让你们母子俩见面。」 我很想问阎王的特令是哪弄来的,但现在这局面我知道自己该闭上嘴。 幼儿园老师闪身,让一直巴在老师大腿上的白色人影现身在我们面前。 老师对我们微笑点头,摸了摸小孩子的头,然后礼貌地回去教学大楼,不打扰我们。 白色的矮小人影,看上去五、六岁,头发、皮肤、身上穿的衣服都是雪白色的,只有眼睛里的黑眼珠是有顏色的──这是洗去前世记忆,却未能投胎成功的灵魂型态。 小孩的颊上还掛着稚气的婴儿肥,不捨得看着老师离去的方向,也想跟着进去。 小黑带着我退离他们几步远,好让她们母子俩能好好相处。 「豆豆!」瑜芳蹲下身,张开双臂,喊出原本就属于他的名字。 我心头一紧,原本以为瑜芳会叫他小傢伙…… 就在我们以为一场温馨感人的母子团聚会在眼前上演时,小孩转过身来,问:「大婶,你是谁?」 他皱起眉头,一脸嫌弃,彷彿看到脏东西那般地斜视瑜芳。 完全没有预料到会这样发展的我与小黑瞬间倒吸一口气。 瑜芳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很有耐心地道:「我是你妈妈啊……你不记得了吗?」 他瞄了瑜芳一眼,目光冷冽,「没让我出生的人,不配当我妈妈。」 「誒!你怎么……」我正想为瑜芳说几句,却被小黑一把抓住摀上嘴巴。 「你要让她自己面对。」 30. 「......」 让她自己面对,等一下她又三魂七魄飞走怎么办!你没看到她一副快被自己的小孩打败的模样吗!? 我抬头瞪向小黑,他则面色凝重地盯着他们母子俩,铁了心不插手。 面对小孩如此恶劣的态度,瑜芳瞬间红了眼眶,「对不起……」 「现在说对不起有甚么用?我没办法出生就是没办法出生,现在倒好了,再过几日我就要投胎到新的人家,你现在来是甚么意思?」 「我想来看看你……看看你好不好……」 他非常不领情地翻了个白眼,「来看看我?当初连想让我出生的念头都没有,现在才说想来看看我?」 「豆豆……」 「不要这样叫我!」 「我不是不想让你出生……」 「不是不想让我出生,那为什么要流掉我!?」他尖叫道,为当时仍是小小胎儿的自己抱不平,「居然你口口声声说是我妈妈,让我出生不就好了嘛!」 「我这是为你好!」瑜芳的语气有些着急。 「为我好?你怎么会觉得这是为我好!?让我不能降生于世是为我好?让我来枉死城是为我好?让我要没有记忆地等待漫长的再次投胎也是为我好!?」小孩红了眼眶,印在纯白的脸上尤其明显。 「你不是我妈妈吗?不是应该爱我吗?那为什么不要我,要将我丢来这鬼地方?」 透明的泪水沿着小小的脸蛋滑下来,小孩用力抹掉,倔强的忍着不让更多的泪夺出眼眶。 瑜芳想上前抱他,他却后退一步。 「我爱你……」瑜芳心疼地望着他。 「你爱我的话为什么不让我出生!?」或许是想掩盖悲伤的情绪,说这句话时,他是尖叫地说出口。 场面变得针锋相对,原以为瑜芳会就此退缩,没想到她用更大的音量压过。 「我就是爱你才选择不让你出生!」 瑜芳眼眶饱含泪水,意志坚定地直视他,「你出生之后,一定会厌恶自己的人生!」 原本还歇斯底里的小小身躯瞬间一僵。 「你看看我是甚么样子!」瑜芳泪流满面的,用手拍着自己的胸口,「一个三十几岁还没办法结婚、个性自卑唯唯诺诺、生活贫困没办法让自己过上好日子的女人!」 她止不住地全身颤抖,「我以前不承认,但怀上你的时候我便明白──父母的人生是会复製的,我爸是个混蛋,在外劈腿,与我妈离婚,你爸也是!」 「如果你出生,你会踏上与我相同的人生,因为我没钱养你,没时间好好陪你,你也不会有个好爸爸能呵护、保护你,等你长大以后,我会因为金钱压力,对你大吼大叫,怪你不争气、怪你钱赚不多、怪你毁了我的人生,然后你会开始怨恨自己,希望自己早在一开始就不要出生!」 她重重地喘着气,努力让自己的情绪缓和下来,却不太管用。 「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成为坚强的单亲妈妈!我妈没有,而我很高的机率也不会!你出生,我就会变成像我妈那样子,而你会变成我这样子!」 她深吸一口气,严肃地对他说:「如果是这样子的人生,你还会想出生吗?」 我们全都没了声音,小孩更是直接愣在原地。 我第一次听到瑜芳说出如此沉重的话。 沉重,而且写实。 写实到无法反驳。 就在我们现场一片沉默下,瑜芳伸手将小孩拥入怀中。 「我爱你,我不希望你怨恨自己的人生,所以我能够爱你的方式,是让你从我身边离开,重新开始一段有好爸爸好妈妈陪伴你的一生。」 情绪起伏太过的瑜芳,在大发飆完开始眼泪鼻涕不断流出。 她的眼泪鼻涕都沾在小孩瘦小的肩上,被抱住的他还处在刚刚的震惊中,久久无法回神。 抱了好一会儿后,瑜芳将手松开,与小孩面对面。 「我希望你幸福快乐,因为你是我的小孩,我爱你。」 小孩没有说话,也没有刚才嚣张的戾气,只是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瑜芳。 见小孩不说话,瑜芳一瞬间意识到刚才的失态,立刻用手抹了抹脸,试图将脸上的眼泪和鼻涕抹乾净。 「对不起,妈妈刚才情绪有点失控,有没有吓到你?」 小孩仍不知怎么回应,不摇头也不点头。 瑜芳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勉强对他笑了笑。 「我只是……只是希望你能有好的爸爸……与妈妈……,不要像我一样……」 她吸了一口鼻涕,故作坚强地打起精神。 「这个送给你……我没甚么能送你的东西……这是你外婆对我的期许,希望我能像狮子一样的勇敢,虽然我直到三十几岁都没办法做到……」瑜芳语无论次地将狮子娃娃塞到小孩手里。 她疼惜的摸了摸他的脸,温柔地对他说:「我不会叫你勇敢,你想哭就哭,胆小也可以,想要逃避也可以,你是我的孩子,不管你是甚么样的个性我都爱你,只希望你能幸福快乐……」 她的眼睛又泛起泪光。 「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瑜芳站起身来,逞强地对着我与小黑撑起微笑。 「豆豆,你要好好保重……希望你未来……可以过得幸福……」说着说着,瑜芳又哽咽起来。 她立刻转过身,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脸。 「我们走吧!」瑜芳大步向前,走出育幼院大门。 我从小黑肩膀上跳下去,走在瑜芳身边。抬起头来,我看到瑜芳的眼泪溃堤般地往下掉,却怎么也不用手去擦。 她心口上的红印没有消失,没有变淡也没有变得更加通红。 这一刻,我明白了。 明白了瑜芳的坚强,也明白了瑜芳的业障。 瑜芳后悔的并不是没将小孩生下来,她是怨恨没有能力给小孩好的未来的自己。 并不是找到小孩,就能够解决的…… 这个业障她必须自己背一辈子。 此刻我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望着努力向前迈出脚步的瑜芳,再转过头去,看到站在小黑身旁的小孩。 他正举起手,眼光望向瑜芳,嘴里欲言又止地想要说些甚么。 然后我看到…… 原本纯白色的身躯上,左心口的位置多出了咒术化成的红印。 31. 我是不会帮你把罪孽消除的! 回到家,我们让瑜芳待在主卧静一静,小黑则说要出门办点事,好让我们的踪跡被消除。 小黑在门口贴了张符咒,除了我、小黑、瑜芳以外的人,都会被阻隔在外,除非从里面将门打开,不然用任何方式都打不开。 他出门前千叮嚀万嘱咐,这段期间绝对不可以出门乱跑,也绝对不可以乱开门。 我嘴巴上答应,实际上在小黑前脚刚踏出去,我后脚立刻跑去瑜芳的房门前。 「瑜芳……」 拉门后方传来闷闷的声音,「抱歉,豆豆……我先一个人静一静,我保证等一下一定出去帮你煮晚餐……」 此时此刻,我就先不吐槽煮晚餐这件事。 我说:「你待在里面不要乱跑,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了!」接着又补充一句,「绝对不能把大门打开喔!除了我和小黑以外,绝对不可以帮陌生人开门喔!」 「……嗯。」 听到她的答覆后,虽然有些不放心,但我还是出门了。 临走前,我检查了房子的四面八方,确定符咒真的生效,才沿着刚才回家时踩踏过的路线出门。 枉死城离小黑家不远,毕竟小黑家就在酆都与枉死城中间的郊区。 沿着小黑领着我们穿过的城门及街道,我很快找到刚才离开的育幼院。 跳上围墙,我沿着育幼院的边缘走,直到教学大楼的窗户旁。 由窗户看进去,育幼院里的老师慌慌张张地走来走去,有些人还压低身体在桌子底下不停翻找,像是遗失了甚么。 我跳到一旁的树丛里,偷听他们谈话。 「怎么办!?怎么办!?……逃跑了!」 「……甚么时候染上业障的?」 「明天就要投胎了……」 「不消除的话……」 听着他们片片断断的讯息,我大概猜出发生甚么事。 我转身,朝着育幼院门外走去。 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阻碍了视线,我索性跳到屋顶上由上往下看的寻找。 小孩子的脚程不快,跑不了多远,通体雪白的身体在人群中应该会特别明显……原本我是这么想的,没想到我绕了整个枉死城三圈都没有找到。 枉死城不大,枉死城里的居民又不可能穿越结界,但我就是怎么样都找不到那小孩…… 就在我垂头丧气地沿着城墙边下找时,城门外有个小贩对我招了招手。 「喂!小猫咪!」 向下一看,原来是卖我们狮子玩偶的小贩。 我疑惑地看向他,「你不是在酆都摆摊吗?」 「今天生意不好,只卖出了你们那隻狮子,就来这里摆摊看看有没有机会。」 我看了看城门口的结界,再看看摆在城门口外的地摊。 「有结界你要怎么卖?」 「简单,叫他们把钱丢出来,我再把娃娃丢进去就可以了,况且枉死城更好卖,这里的人没甚么金钱观念,又没有其他摊贩可以比价,随便喊个价也信!」 奸商!来人啊,这里有奸商! 我扭头,不打算继续跟他瞎耗下去。 「欸欸欸,等等阿,小猫咪!你是不是在找小孩?」 我立刻停下脚步,「你怎么知道!?」 「刚刚有个小孩拿着我卖给你们的狮子娃娃从城门旁走过去。」 「他往哪个方向走去!?」 「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甚么事?」 「请你那位阴差大人,将小的的罪孽……」 「……」 32. 这小孩超没礼貌! 随便答应小贩后,便朝着他所指的方向前进。 越走越远离市中心,周围开始只有零星的住户居住,前方有座桥,桥下有潺潺的流水和一大片彼岸花田。 这里是枉死城的边界,再过去一点就到城墙边,而这条河水是三途川的支流。 黑压压的河水外加上血红色的彼岸花,景观不是很好,很少居民会走到这里。 我站在石头砌成的桥上,望着下方的墨黑色的河水潺潺流过,刚才也在这路过了三次,却怎么样也找不到小孩的身影,就在我觉得那小贩可能是唬我的时候,我听到了小小的说话声。 「小狮子……我要不要去跟妈妈说……」 「嗯?要?」 「可是我……」 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从桥底下传来,在桥上我探出头来,往桥下望去。 穿着深色连帽外套的小小身影躲在桥下,过大的衣袖一看就知道是偷大人的衣物逃出来的,纯白的手指从过长的袖口露出,手里抓着狮子玩偶自言自语。 我轻手轻脚地沿着桥边走去。 此时的他仍在对玩偶自言自语,「我知道我应该要跟妈妈道歉,但是……」 「找到你了!」 小孩吓一跳得跳起来,连看都不看一眼,转身拔腿就跑。 「等等等等,我是你妈妈的……」 听到妈妈两个字,他立刻停下脚步,回头看我。 看到来人是我后,松了一口气,「吓死我!我还以为是老师来抓我回去!」 「为什么要逃?」 「老师们看到了我的这个。」他拉下连帽外套的拉鍊,露出左心口的红印。 「老师说,我快要投胎了,尚未出生的婴孩不可以有这个,要带我去喝孟婆汤,消除这个……」 业障,是经歷人间悲欢离合,后悔并懊恼着的人,才会產生的印记,尚未出世的孩子,确实不该一出生就带着业障。 「老师是为你好,为甚么不喝?」 「我就不喝!你管我!」他气得鼓起嘴,眉头全皱在一起。 「你是不是还有甚么事想做?」 他不说话。 盯了他一会儿,依旧死不开口。 我叹了口气,说:「我跟瑜芳要回阳间了。」 「阳间?你们没死!?」 「对,我们是偷渡进来的。」我接着说:「我们来这的目的是见你,事情办完了自然要回去。」 「你们……甚么时候回去?」 「今天。」 他小声的嘟嚷着,「这么快……」 看这小孩的傲娇个性,比起人,我想他更适合投胎当猫。 「你有甚么话要对瑜芳说?」 「没……没有。」 我瞇起眼睛盯着他,「做人不能不诚实。」 「我没有不诚实。」 「那你逃跑出来干嘛?」 「……透透气。」 「小孩子透甚么气……」 他双手抱膝,身体说成一团,嘴里嘀嘀咕咕地说:「一隻猫懂甚么……」 「是是是,我是猫,我不懂。」 瞄着旁边生闷气的小孩,我再度叹气,小屁孩终究是小屁孩。 「你知道我为什么跟在瑜芳身边吗?」 他理所当然地说:「因为你没地方去。」 这小孩有够没礼貌! 33. 始终忘不掉 「不要瞧不起猫,况且我还是九世猫,下辈子就能投胎成人!要活要死都是我自己决定的!」 虽然当时如果没有瑜芳,我也只有死亡这个选项。 见小鬼赌气不说话,我继续说:「我曾经也有个小孩,最后被我杀了。」 小孩一瞬间抬起头,眼睛瞪得老大。 而我平静地叙述了身为猫的,这九个辈子。 「猫这种生物……是会放弃自己小孩的。」 我这辈子的妈妈放弃过我,我上辈子的妈妈放弃过我的兄弟姊妹,再往前几辈子,我的妈妈同样放弃过我们之中的任何一隻小猫。 我每一世的妈妈,只要她在外流浪,她就会在自己的小孩里做选择,将最弱小的幼猫放弃掉,带着其他健康、较容易存活的小猫过生活。 第一次被放弃的我很埋怨,当时还发誓如果有天我当妈妈了,绝对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小孩。 直到我当上妈妈,我才知道那并不容易。 不像人类社会的一夫一妻制,猫的社会是弱小的母猫会被公猫强姦,然后公猫会拋下怀孕的母猫,让母猫独自一人带小猫。 小猫出生后,由于在外流浪,自己都营养不良,分泌出来的奶水自然无法分给每隻小猫。 每隻小猫都在挨饿,那些一出生就需要悉心照顾的病猫,根本没办法分出太多神来照顾他们。 长时间下来,能够做的,也只有像前几世的猫妈妈那样,将最弱小的幼猫拋弃。 唯有这样,其他的小猫才有机会长大。 也只有这样,那隻体弱的小猫,才能快快结束他充满病痛的一生。 所以当我头也不回地丢下那隻最弱小的孩子时,我懂得我前几世的妈妈们的考量,并同时告诉自己,这就是自然法则,不能怪谁。 「所以,我很敬佩瑜芳。」 瑜芳与我第一次见面时,她身上有烧纸钱的味道,在家中的瓷砖地板上有一块烧黑掉的痕跡,我一直以为是瑜芳曾经烧炭自杀过,直到小黑告诉我,那是烧纸钱的痕跡。 「瑜芳与我相遇的那晚,是你的头七,她为你换上黑色的洋装,准备了金纸与铁盆,前方放着超音波照片,一边哭泣一边烧着纸钱,嘴里还一边念道希望你来世能投胎到好人家。」 小孩沉默不语,我知道他脑海里一定出现了瑜芳蹲在铁盆前哭泣的画面。 「瑜芳很诚实地面对了自己的伤心,她替你做了后事,也独自揹起了属于她的业障。」我深吸一口气,「不像我,只把一切都怪罪给天意。」 怪罪天意的同时,我总是想起我的小猫。当时她还未开眼,甚至连完整的喵都无法发出,我就将他拋在原地。 至今,我都还记得起她的模样、花色,以及她那虚弱的模样。 我常在想,如果当时我再坚持一点会迎来比较不后悔的结局吗? 我不确定,也许我没放弃那隻小猫,他的兄弟姊妹可能会因为奶水不足,无法成长为健康的猫,在未来的路上死在某条不为人知的街道。 后者的可能性太大。 当时我能够做的,只有在那样恶劣的情况下,选择一条对大多数人都好──对我与大多数孩子都好,却对那小猫不好的选项。 如果猫有业障,我的左心口也会有咒术般的红印,陪我度过那辈子。 听完我的故事,小孩的态度软化了不少,虽然还是嘴硬不说话,却不再浑身是刺。 我望着他感叹,「如果有甚么想做的就勇敢去做吧!后悔是很可怕的,他会跟着你一辈子。」 虽然孟婆汤可以消除记忆与业障,但让自己失忆而无法做到原本该做的事,何尝不是另一种遗憾? 「身为猫的我都懂的道理,身为人的你不也应该懂?」 他不屑的撇过头去,却在过了几秒后,转头过来偷偷瞄我,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我静静地等待着。 半晌后,他小小声的说:「你……你可以带我去找……」 话还没说完,我的视线瞬间出现了交织的黑线,等我回过神来,四隻脚已经悬空离地。 小孩一阵惊呼,但很快地,他也被从一旁衝出来的人抓个正着。 「抱歉了,小猫咪!」 「你是!」 抓住我的人我并没有见过,他一身阴差的黑斗篷,脸上带着古板带点严肃的神情,一双眼睛犀利得像是把锋利的刀。 我并不认识他,但我认得在一旁将小孩抓住的小渚。 「你是陈诺!?」我在网子里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陈诺因为我认得他而身体有霎那停顿,很快便意识到是可能是小黑跟我提过,他又立刻恢復过来,中间停顿步道一秒鐘,我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他抓着我的后颈,把我从网子里拉出来,塞进宠物笼里锁好。 他一点歉意都没有地说着:「抱歉,为了七二好,必须将你跟你主人带去审判!」 遭了!瑜芳! 34. 我还是太天真了 「为什么!?」被关在宠物笼里,我大声咆哮。 陈诺跟小渚将我们押上警车,并在前往关押的路上跟我们说明被抓的所有过程。 打从在酆都门口的市集上瞄到我们的那一眼,他就觉得奇怪。 回头与杨洋跟小渚会合后打听到小黑带着两个没去牛头马面报到的亡者,他就猜到我们是非法入境,当时已经通报上层,后来是因为小黑将我们的足跡抹去,住所又藏得隐密才没被发现。 直到育幼院的小孩失踪,调出资料后,才将这两件事连起来,在搜索瑜芳小孩的同时逮到我。 陈诺正在开车,副驾驶座摆着被关在宠物笼的我,后座则坐着小渚及小孩。 「为什么要通报我们!?」我不甘心地大叫。 「你不是小黑的同事吗?就不能睁一隻眼闭一隻眼!?我们今天就回去了,回去之后这事就不会被发现!」 一边开车一边跟我吵架的陈诺黑着脸说:「七二的事迟早会被发现,叶小姐的孩子心口出现业障,还逃出育幼院!你觉得这事能不被发现!?」 他一说完,后座立刻传来小小声的「对不起……」 听到那哽咽与担忧的气音,我的心立刻揪了一下。 「那孩子原本是要去向瑜芳道歉的,到时业障就会消失。如果不是你们出现,他们现在就能见面!」 「不是那么简单就能解决的!」他的语气已经饱含慍怒。 完全不理会他的忍耐极限,我继续无理取闹,「如果你不抓我们,事情就会这么简单!」 「你从头到尾都没有搞清楚状况!」 陈诺火山爆发地怒斥着。 「这件事牵扯到七二,他滥用职权又是冥府的员工,他一定得受罚!当初他是为了甚么帮助你们,我不知道!反正我是不可能让他平白无故刑期被延长!」 「阿诺!」随着小渚的提醒,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讲得太多。 但我已经听到了。 「刑期……延长?」 「……这事你不用管!」 我怎么可能不管! 「小黑为什么会有刑期?他从前做错事了吗?他这次又帮了我们还会再受罚?会下十八层地狱吗?」 我不断拋出问题,他们俩怕又发生刚才的惨况,死也不回答我。 就在我劈哩啪啦问一堆问题并且得不到回应后,我开始认错,说一切都是我干的,不干瑜芳和小黑的事。 就在我仍说着「小黑是无罪的!」的时候,我们到了。 陈诺提着我的宠物笼,将我们带进一栋建筑物中,我们经过了一道自动门,转个弯后进入一堵金属栅栏后方。 陈诺将我的宠物笼放在地上,将笼门打开。 一出宠物篮,我立刻看到小黑和瑜芳并肩坐在牢房的板凳上,旁边就是牢房的金属栏杆。 看着眼前的两人,虽说我大概知道发生甚么事,我还是忍不住问。 「……你们怎么被抓的?」 「我回冥府消除探视育幼园的资料时被发现。」小黑说。 「那你呢?」 我将视线移向瑜芳。 她对我傻笑,「门口的人说,如果不就范的话,小黑先生跟你的罪刑会很重,所以我就……」 就直接开门了吧…… 我当初真不该天真的认为瑜芳有办法一个人在家…… 35. 对不起 无言归无言,也不能忽视我们目前的处境,就在我询问完最该质问的两人后,我开始观察我们所处的环境。 我们被关在警察局关押嫌疑犯的牢房,牢房外摆了几张办公桌,三三两两的阴差来来去去传递资料与办公,牢房内则是一张简易的上下舖双人床及只能供两人坐的板凳,空间小到板凳的旁边直接是白铁栅栏,栅栏不但一根根由上直下,上面还佈满铁网防止我鑽小缝逃出去。彷彿就是为了关我所设计出来的。 我一脸厌世地看向笼外的陈诺。 他耸肩,「我通报你们的同时,就顺手准备这个牢房了。」 好样的,没有同事爱的傢伙! 现在的状况是,我、小黑、瑜芳被关在这牢笼里,陈诺、小渚以及小孩在牢笼外面。 小孩一直望向牢房内的瑜芳,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 小渚轻轻拉住他的手,将他交给刚赶过来的育幼院老师。 直到他被带走,他始终看着瑜芳,瑜芳也一直看着他,最后她只能待在牢房里露出苦笑地对他挥挥手。 我不忍说:「不对他说些甚么?」 瑜芳轻轻擦拭着眼角,「他明天就要投胎了,他会有好的爸爸跟妈妈,我不想影响他的心情,况且……我觉得我没资格对他说些什么。」 我真恨命运将你调教成这样。 但我也没资格对你说些甚么,因为我当时跟你做了同样的决定,而我连葬礼也没为我的小猫举办。 「你为他准备了葬礼,也误会了我是你小孩的转世,并将我带回家……即使你的套房不能养宠物,你还是养了我,为我准备那些你觉得很好的东西,你是有资格成为他妈妈的。」 我认真地说着,她仍旧苦笑着摸摸我的头,「谢谢你豆豆,对不起误会了你是我的小孩……」 我要的不是这个答案。 直到完全小孩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她才疲倦地往下铺的床倒去,蜷缩着身体让脸面对墙壁。 「让她静一静吧。」一直站在旁边的小黑说。 他一脸平静地彷彿身处的不是牢笼,而是他家的和室。 望着他,我突然想到陈诺说的那些话。 「小黑你……是为了什么成为阴差的?」 小黑看看我,又看向牢笼外正回避他眼神的陈诺,立刻不言而喻。 他沉静了一会儿,缓缓地说:「听说我是为了减刑成为阴差的,但实际上发生甚么事我记不清了,过于频繁地往返阴阳两间会像喝孟婆汤一样,会洗净过往的记忆……及情感。」 他越说越小声,最后几个字几乎是用气音说出,即使他刻意隐瞒,仍逃不过猫敏锐的听觉。 我瞬间垮了脸。 所以小黑总是一脸面摊,并且表达不出自己的情感,是因为他被洗净…… 「……你当阴差几年了?」 「一百多……左右,记不清了。」 「……你总共要服刑几年?」 「四百年。」 你到底是犯了甚么样的罪需要服刑这么久? 见我一脸骇然,小黑自己解释道:「听说我生前偷拐抢骗样样都做,死前还纵火杀了许多人。」 「听说?」 「我想不起来当初发生甚么事了……」 小黑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更让我心疼。 四百年的刑期,他过不到一半……他甚至不记得自己犯下了甚么错,仍要继续服刑,现在又因为我的事情要继续加重…… 突然间意识到自己犯下了多么不可饶恕的错,我的眼泪开始止不住地往下掉。 见我掉泪,小黑紧张得蹲下来。 「是我执意要带瑜芳来这,没想到害了你……」 他用手抹开我掉下的泪,巨大的手掌,几乎是我脸的两倍大,他却慎重地用双手捧着我的脸,并用大拇指的指腹将我的泪抹去。 他试图安慰我,「没事的,我不介意。」 「虽然我已经服刑了一百多年,但实际并没甚么感觉,服刑期限增加对我来说差不了多少。」 「那是因为你被洗到没有时间感了啊!」 「……」 「你怎么没告诉我你要服刑,还真带我们偷渡进来……」 他沉默片刻后,说:「即使我告诉你,你也会想办法闯进来,不带我。」 「……」这次换我无言。他说得没错。 「与其让你冒险,还不如让你试一试,至少有我在旁边陪着你。」 他眼神里满是温柔,让我更加难受。 我到底干了甚么好事,害了这么好的人……如果不是我决意要来阴间的,他也不会下来混这摊混水…… 知道我的愧疚,他双手稍微用力地将我的脸捧起,让我直视他的眼睛。 「有些事如果不做就会后悔,就像你帮助你的主人,我也是出于自愿,才帮助你来到阴间。」 刚被擦乾的眼睛再度泪眼婆娑,我望着小黑,有个从未经歷过的回忆在我脑中浮现,似乎很久很久以前,也有某个人用这样的表情凝望着我。 「你为什么要帮我?」我下意识地问出口。 「我想保护你,不让你受一点委屈。」他说得很慎重,慎重得像在发誓。 这一刻,时间彷彿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一个半大不小的男孩与一个小小的女孩在死亡之前,对对方许下的承诺。 36. 过劳啊!阴间也搞过劳啊! 我们被关的时间不长,大概一、二个小时我们的审判便来临。 比起枉死城步行就能穿越的城前城后的大小,酆都大上许多,由我们待得警局到阎王殿还有段距离,陈诺带着猫笼,小渚銬着小黑及瑜芳将我们带上警车。 随着阴差的护送,我们由警局的简易牢房被带去审判。 随着警车的车窗,酆都的街道景色在我面前快速飞越,由接近现代的钢筋混泥土,变成曾经流行一时的洋房建筑,再到古代中国的粉墙黛瓦,中间除了穿插少数带着个人强烈风格的建筑物,大致上是随着我们的路程,由现代至古代的世代交替。 越往市中心前进,建筑越古老,同时表示这里的居民死亡岁数越大。 就在我们被古色古香的中国古城建筑包围时,车子没有再前行,而是停在一座高耸的建筑物前面。 一下车,层层叠叠几乎通天的阶梯出现在我面前,在这阶梯之上,是个城池大小的古代宫廷。 青瓦堆叠的屋顶、漆红色的柱体、通天的十八层高楼,尚未走上台阶,便能感受到此建筑物的气势磅礡。 只有在古代剧里才会出现的那种皇宫宫殿,此刻正在我眼前。 我还来不及发出讚叹,陈诺猫笼一提,小渚手銬上的链条一牵,将我们一行人带着飞上层层叠叠的阶梯。 阶梯在我脚底下飞跃而过,我再度感到震撼,「你们平时都在这里办公?」 见他们三个面无表情地飞越着,我开始佩服他们。 「没有,不常来。」小黑说。 陈诺翻了翻白眼,「你当然不常来,你管的那区又小又是住宅区,没有医院也没有监狱,如果你常常需要押送进十八层地狱的罪人就会常来这。」 他又说:「阎王是几百年前的人,他就习惯这种几百年前的建筑,还不准我们建电梯、用滑板车,说这样不雅观,害得我们人人都得念想学会飞,不然会累死在这阶梯上。」 我总算明白为什么每个阴差都会飞,并不是因为职前训练而是生存考验,如果我每天都要爬那么长的楼梯去上班,我恐怕会想再死一次。 好不容易,我们飞越那恐怖的阶梯,来到了宫殿的入口。 红底金字的匾额上写着大大的「冥府」。 就在我以为我们一推开门,就会直接见到阎王接受审判时,我们再次腾空飞起。 这次,我们直直向上飞。 雕刻着龙凤的梁与柱在我眼前交错,一颗颗装饰用的红灯笼在我眼前由上至下地越过,我们像搭电梯一般地直线向上飞。 每经过一层楼,我便看到门上的匾额。 「秦广殿」、「楚江殿」、「宋帝殿」、「五官殿」……经过这些殿以后,我们才抵达我们最终的目的地。 「阎王殿」 我们一行人站在紧闭的大门前,暗红色的大门有三人高,上头两只金色狮头咬着门环,天花板上绘着双龙抢珠的壁画,一旁还有一排的红灯笼装饰。 我没看过古代的宫殿,但曾经流浪住在庙宇一段时间,这里的建筑风格和台湾庙宇有些类似。 看着红底金字的「阎罗殿」,我突然发现一个盲点。 「为什么我们直接来到第五殿?」 我没有经过像人类的轮回审判,不过举凡有点脑袋就能知道刚刚的一到四殿应该是要层层上来的。 「目前只有阎罗王一人。」小黑回答我。 「只有他有空?」 「不,冥府十王只剩阎罗一人。」 我眉头一皱,「其他九个王呢?」 「投胎轮回去了。」 「不选其他的王出来顶替?」 「曾经选过,不是不适用就是自愿投胎,没有一人留下。」 这不就是过劳! 原来不只阳间压榨劳工,连阴间都搞这招! 难怪冥府的工作人员人力不足持续好几十年,根本不是工作人员不足,而是负责审判的十王只剩一人了啊! 现在不知是该庆幸阎罗王不会过劳死还是该替他难过他死不了…… 突然间,陈诺对着一旁喊道。 「阎王。」 冥府唯一的王,凭空出现在我们身旁。 37. 我由衷敬佩他能顶撞阎罗王 阎罗王。 冥府十殿仅存的王。 原以为会像吓小孩的话本里形容的外貌粗旷、有着落腮鬍的大叔,没想到出现的是面貌姣好、一头白发、身穿古装的年轻男子。 及腰的白发一半顺着后背流淌而下,一半结成发髻,头上带着由十二串金珠串成的黑色礼帽,身穿黑底金边的古代长袍,衣袍周围刺绣着腾飞的金色龙纹。 虽然他的长相并非青面獠牙甚至称得上俊俏好看,却丝毫没有降低他散发出来的威严。一张比小黑更冰山的脸,以及比海还深沉的黑色眼眸,彷彿被瞪一眼能立刻结冻成冰棍。 如果小黑的面无表情与毫无波澜的眼神像是冰山上的冰块,阎罗王就是整座冰山本身。 「走。」 低沉的嗓音只喊了一个字,所有人只有照做的份。 阎王走在最前头,连手都没抬,前方的大门自动向两边开起。 门一开,除了跟外头大同小异的龙凤雕刻及金碧辉煌的壁画,最显眼的便是在正前方通体漆黑由大理石製成的审判台。 阎王笔直地走上审判台,一甩手,长袍安安稳稳地垂在雕龙刻凤的木椅上,彷彿刚才一瞬间有十个宫女帮他整理整齐似的,左右平均没有半分不均匀之处。 阎王一个眼神,陈诺立刻頷首将我们一行人带到审判台的正中央。 陈诺将我从宠物篮放出来,并在我的脖子扣上项圈,拉上鍊条,要我端正坐下。 小黑与瑜芳也双手带着手銬,在审判台前方跪下。 阎王以上至下的俯视我们,冰山般的脸庞看不出是以何种情绪看待这件事。 「零零七二,你来说明。」 小黑頷首,与阎王同样面上没有一丝情绪地说:「在我辖区内被视为重度观察对象的叶瑜芳小姐,由于先天质关係极易灵体分离外加上经歷孩子过世等打击,于两天前灵体分离,我便将她带来阴间了结她的心愿,好让其恢復正常。」 好个义正严词啊! 我打从心底佩服小黑这种避重就轻的睁眼说瞎话,尤其是在冥府唯一的王面前还能说成这样,这心理的素质实在太好。 小黑一说完,阎王冷冰冰地看着小黑。 「零零七二,你认为你有办法忽悠朕?」 霎那间,阎罗殿内的温度骤降了许多。 阎王的面上依旧毫无波澜,语气也无任何抑扬顿挫的起伏,但所有人都感觉到他正蕴怒着。 「没有。」小黑说得理直气壮,眼神依旧直勾勾地盯着阎王。 阎王一句话也没讲,只是撇了小黑一眼。 「我必须替自己多争取一丝机会。」 面对小黑的坚定,阎王没有说话,面部肌肉更是没有一丝牵动,不过所有人都能打从心底感觉到从审判台上传来的威压。 阎王再度开口,语气多了几分严厉,「私带阳寿未尽之亡者前来阴间,可有何罪?」 「不论过往罪刑,一率翻倍处置。」小黑鏗鏘有力地说着,毫无畏惧。 听到这,我立刻抬头看向小黑。 「我愿意接受所有的……」 「是我指使的!是我要求小黑带我们来找瑜芳的小孩的!」不顾阎王尖锐到可以杀人的目光,我插嘴说道:「瑜芳车祸后,灵体一直找她的孩子,我认为只要找到她的孩子她就会好!」 他瞄了一眼瑜芳心口上的业障,再将视线移回到我身上。 他那沉静如深海的眼眸只盯了我一眼,瞬间猫生所有事都如跑马灯般在我脑内走一遭。 好事、坏事,前世今生,全在他面前无影遁形。 「九世猫,下辈子本该成人,你知道你这么做,后果如何?」 「没关係!」 我坚定地说着,小黑却抢着我的话,「有关係!当初是我答应带她来的,是我知法犯法,是我……」 「是我求他的!他原本不肯!」 「不是的!是我……」 就在我与小黑争论到快要吵起来时,一直在一旁沉默的瑜芳突然开口。 「不是小黑先生跟豆豆的错。」 慢悠悠的嗓音在急速的争执中更引人注目。 瑜芳彷彿不晓得现在情况有多糟糕,只是笑笑地回答:「虽然我不知道他们犯了甚么错要受惩罚,但他们是为了让我见到孩子并好好的跟他道别才带我来的。」 阎王盯着瑜芳,道:「阴阳有别,他们所犯的错,就是让你与你的孩子见面。」 「那这就是我的错……」 「不是!是我开头的!」 「是我知法犯法……」 「安静!阎王殿吵成这样像话吗!」 开口的是陈诺,他对这场争着讨惩罚的闹剧感到头痛,而阎王殿的主人周围散发出来的冷意更是可以冻死人。 38. 阎王,我恨你! 等我们三个都被陈诺和小渚制伏的冷静下来,审判才得以继续。 我们依旧跪在审判台前,阎王冷冷地向下望着我们,我们被瞪得只能乖乖就范。 「你们的目的是让叶瑜芳与其孩子见面。」阎王这句话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 小黑答:「是。」 说完这句,他们不再对话。 阎王臭脸凝视着小黑,而他也坚定不移地回望他。 他们并没有说话,但此刻所有人都可以感觉到两人之间的争锋相对与蕴含其中的波涛汹涌。 他们俩极为相像,都是固执且坚定的人。 恐怖的寂静充斥着整座阎王殿。 周遭的冷意越来越强,就连身为灵体的我们都忍不住开始发抖,我小心翼翼地靠近瑜芳,想让快缩成球的她能够舒服点。 小黑仍然坚定不移,坚石般抬头挺胸地跪着。 就在我意识矇矓快晕过去时,阎王突然开口。 「我答应你,让叶瑜芳与他的孩子道别,但你们必须接受惩罚。」阎王没表现出任何一种表情,我却可以感受到他似乎正在叹气,为了小黑。 方才的冷意及朦胧在阎王开口的瞬间立刻烟消云散。 「好!」我立刻点头答应。 小黑跟着同意。 瑜芳则是有点受宠若惊地张着嘴巴,「可……可以吗?」 不理会瑜芳的痴呆,阎王眼神依旧冷淡,「你们尚未听从各自的惩罚。」 我们三个定了定身体,瑜芳和小黑正经八百地跪着,我则回到我原本的位置,挺直腰端正坐好,不再乱动。 阎王庄严的声音响彻整个审判厅。 「零零七二,刑罚加四百年。」 「是!」 我很想反驳这个刑罚太重,又想到这是小黑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不敢开口再说甚么。 「九世猫,你还要再轮回九辈子,才能正式成人。」 「好!」 阎王的视线转移到瑜芳身上,他看了她一眼,接着缓缓开口。 「叶瑜芳,念在你处被动状态,只消除在阴间的记忆即可。」 一听到这判决,我跟小黑瞬间炸毛。 「不行!消除记忆的话,瑜芳不就白来一趟,小黑的惩罚也白白多了四百年!那你刚才为什么答应瑜芳可以让她跟她小孩道别!你会不会审判啊!」 阎王狠狠瞪了过来,「阴阳有别,生人本就不该带着阴间的记忆。」 「阎王!」小黑尚未讲出任何一句话,就被阎王回了过去。 「零零七二,律法便是律法,朕不在叶瑜芳身上增加刑罚已是念在她并无主动之行为上。」 小黑还想反驳,却被阎王的下一句话堵得无话可说。 「如你们不想让其母子俩会面,我也可撤销。」 审判台之下,我与小黑只能将气闷往肚里吞。 相较我们的气愤,瑜芳倒是很逆来顺受。 她再度笑笑地安慰我们,「虽然我觉得你们的判决下得太重,但是我觉得阎王大人说得有理,我来这里本就不该带着记忆回去,能够跟小傢伙道别已经很好了!」 我本就在气头上了,看见瑜芳的惯用笑脸更气。 「你不要每次别人亏待你的时候就笑着面对!我们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能够让你不要有遗憾!幸福快乐地活下去!消去这里的记忆不就甚么都没有了吗!?」 气愤及委屈逼得忍不住哽咽,斗大的泪珠从我眼眶夺出,我失控地对着瑜芳发火。 瑜芳被亏待惯了,被亏待时总是笑脸迎人,被良善对待时反而觉得自己不配。 我不要她这样!她明明甚么坏事都没做,却一堆坏事和烂人找上她! 她到底做错了甚么! 「豆豆……」见我哭泣,她跪着向我移动。 她轻轻摸着我的头,像以往千百次抚摸我的那样。 「我想跟小傢伙道别,从来都是为了他不是为了我。」她说,眼神里是无境的温柔,「我想让他知道,世界上是有人爱着他的,即使我无法在他身边陪伴及养育他,当他投胎转世遇到不好的事情或是不好的人时,至少要知道曾经有个人很爱很爱他,这样就足够了。」 「怎么会足够,不管是他还是你都要喝那碗孟婆汤,全都忘了还能留下甚么!」 瑜芳依旧笑着,「你替我记着不就好了吗?反正我平常也总忘东忘西的,说不定我没喝孟婆汤也会将这件事忘掉。」 都这时候了,瑜芳还在说着傻话。 「可是你的业障……」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心口的红印,「留着也没关係,留着,我还能提醒自己这是我的错,下次别再犯了。」 没有下次!我绝不会让这种事再发生的! 我们三人之中最豁达的瑜芳,突然转头对阎王说:「能将过错都算在我头上吗?反正我都会忘掉。」 阎王看到傻子般,冷冷地回答:「自己犯的罪过自己担,没人能替谁背罪。」 39. 再见 判决已定,阎王如约让瑜芳与他的小孩见面道别。 我们一行人被带到冥府最上层的转轮殿。 一进转轮殿,阎王直接表明。 「我只给你们三分鐘的时间,时间到,那孩子就必须去投胎,不然会耽误时辰。」 「我觉得你这判决有问题,哪有人说要给对方见面,又要失忆又限制时间的!」我对此表示抗议。 而阎王只开口说了一句,「不要?」 我立刻闭嘴,免得连最后这点权力都没了。 对于这不合理的要求,我们三个已无话可反驳。 小黑、瑜芳和我仍被陈诺用手銬及铁鍊限制,瑜芳的小孩则被小渚牵着,站在一面巨大的镜子前。 镜子里印照出了阳间的繁华热闹,镜子旁有个老婆婆端着一碗汤。 小孩背对镜子,望向瑜芳,纯白的身体突显得左心口的红印更加显眼。 他低着头,时不时地抬起头来偷瞄瑜芳。 由于规定,他们不能有肢体上的接触,就连对谈也要相隔数尺。 瑜芳在这端,小孩在那端,中间只隔个数尺,却怎么也碰不着对方,就像阴阳两隔,终究无法跨越。 瑜芳看着他,露出苦涩的笑容。 「我不能叫你豆豆了,也不能叫你小傢伙……你会有新的名字,也会有新的爸爸妈妈……」说着说着,瑜芳的泪水在眼眶打转。 「你……你以后要好好听新爸爸妈妈的话,他们会爱你、会疼你、会好好照顾你的……」 「不过如果他们不喜欢你的个性,就别勉强自己改了。」 瑜芳眼泪溃堤得不成人样,仍勉强自己笑出来,只为让他能无后顾之忧地去投胎。 「虽然你投胎之后,应该就不记得我了,但我希望你能知道,这世界上是有人爱你的……不管你是甚么样的个性、甚么样的长相、有甚么样的梦想……我都爱你……你永远是我的宝贝……」 「对不起……是我没有能力养育你……我没有办法给你好的生活,没有办法真的让你成为我的心肝宝贝……是我……」 她的声音破碎了,如同她的心,碎到再也发不出声音,她嘴巴开开合合,却怎么也说不出一个字。 所有的亏欠、关心、叮嘱,她都说不出口了…… 现在说不出口,以后也无法说了…… 她张开嘴哭泣着,她还有好多好多话想说,还有好多好多…… 「说完了?」阎王问。 她流着泪摇头,张开嘴试图让自己发出声音,却呜呜哑哑讲不出半个字。 见状,阎王不给她更多时间,一个眼神示意,孟婆便将碗端到小孩面前。 阎王以上至下地看着小孩,「你可有话要说?」 小孩看了看阎王,又看了看递在自己面前的汤。 只要喝下那碗孟婆汤,这世所有事都会遗忘,包括心口的那道业障。 小孩望向站在他对面哭得不成人样的瑜芳,表情犹豫且痛苦,她想往瑜芳走去,却被小渚牵制住。 小小的脸庞眉眼之间有着瑜芳的轮廓,即使从未出生,仍抹不掉他与瑜芳曾经有着脐带相连。 挣扎一番后,他张开嘴。 「妈妈……」 声音小小的、细细的,宛如蚊蝇,仍被瑜芳注意到。 瑜芳瞪大眼睛,震惊眼泪都停止了。 她从未奢望过自己的小孩会唤她妈妈,以前不敢想,真实见面后更觉得不可能。 换作是他们初次见面的场景,小孩早就暴怒得对着她鬼吼鬼叫。 如此倔强、憎恨她的孩子,现在唤她一声妈妈…… 小孩低下头,惨白的小脸整个胀红。 此时的他深知,这是最后一次与妈妈对话的机会,他不能再失去了。 小孩再提起多一点的音量,又喊了声,「妈妈。」 瑜芳方才震惊到停止哭泣的眼泪,再度落了下来,她摀住嘴巴,阻止自己情绪崩溃的嚎啕大哭。 「妈妈,对不起,我……」 还来不及说完,小孩身后的镜子开始起雾,并向着中心旋转。 「时辰到。」阎王冰冷的嗓音,宛如开向受刑人的枪响。 孟婆直接把汤推到小孩手里,一手抓着他捧碗的那隻手不放,大有如果敢反抗,我就直接灌下去的意思。 小孩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孟婆汤,下定决心地对着瑜芳喊道:「对不起,妈妈,我对你说了不好听的话。」 小孩对着瑜芳笑着,脸颊旁滑过泪的笑着。 此时的他,像极了瑜芳。 「不要担心我,我会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 说完,便将手里的汤一饮而尽。 瑜芳在这个瞬间,突然嘶吼地爆哭出来。 「宝贝!我的宝贝啊!」 孟婆汤喝完,一滴也不剩。 「妈妈,再见……」小孩微微笑着,跟瑜芳平常的笑容有几分相似。 纯白的身体逐渐变模糊,原本的黑色眼珠渐渐变淡,淡到全部呈现纯白,心口刺目的红色也被染淡。 直到全身没有半点顏色,面容变得模糊,最后成为一团白色雾气。 那是所有生灵,最初的样貌。 小渚手掌轻推,那团白色的雾气缓缓进入了连接阳间的镜子里。 趁着雾气消失在镜子后方,瑜芳对其大叫。 「宝贝!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要偏食、睡觉要盖好被子、天冷了记得要穿衣服!你要……你要好好活着!幸福快乐的活下去!」 瑜芳吼叫着,即使她知道他早已听不见,她仍不停叮嘱着。 叮嘱着那些微不足道的日常,叮嘱着她无法给他的爱,叮嘱着她无法兑现给他的未来…… 如果可以,多想未来的路上有你…… 40. 我陪你 不用说出口,所有人都明白瑜芳心中的无奈。 她被陈诺抓着,不让她衝进转轮镜里,雾气一点一点进入镜中,直到最后全部迈入。 她瘫软在地上,像是用尽此生所有的力气。 千言万语都抵不过这些日常的叮嚀,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爱,不过就是希望他能好好过生活。 我在一旁看着,眼泪全程没停过。 我并不喜欢瑜芳的孩子,脾气暴躁又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但他跟瑜芳有个很相像的个性,都很真诚并且勇敢。 世上有多少人能直面自己的错误并勇于承认。 我钦佩他,也真心地祝福他,来世过得幸福快乐。 我转头,看向一旁的小黑。 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染上一丝柔情,他没有流下泪,但眼眶早已被泪水浸润得闪烁。 小渚脸颊旁早已掛着两行泪,就连陈诺都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现场所有人都被渲染得有些感伤,除了阎王。 他看了千百万次离别的场面,不但面无表情,甚至有些不耐烦。 阎王走向哭倒在地的瑜芳。 不给她时间,也不给她机会。 「现在换你。」 他一个招手,孟婆立刻拿出装着黑色液体的小药杯。 「稀释过后的孟婆汤,能让你忘了这两天的经歷。」阎王将小药杯举到瑜芳面前。 「她才刚与小孩分别,你有需要做得那么绝情吗!?」我对他大吼,陈诺将我的项圈拉得更紧。 阎王一个挑眉,完全不介意我如此咒骂他。 「阳间人本就不该带着阴间的记忆,九世猫,要不是你早入了畜生道,我也想给你来一杯。」 说完,便将要杯塞进瑜芳手里,眼神里写满了,你要是不喝,就等着我想办法让你嚥下去! 瑜芳望着手里的药杯,她的眼泪还掛在脸夹两边,她抬头望向阎王。 「喝下去后,我是不是就不记得这里的一切。」 阎王頷首。 「也没办法跟豆豆说话了?」 阎王显得不耐烦,但还是点了点头。 瑜芳挤出如同过往的笑容,转头面对我与小黑。 「豆豆、小黑先生,谢谢你们带我来见小傢伙,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她的声音沙哑着,是刚才哭得太用力的后果。 见她这副模样,我既心疼又生气。 「心满意足甚么!?甚么都不记得了是要心满意足甚么!?」我忍不住对她大吼,「你不要就这样放弃啊!反抗啊!为自己争取权利啊!不要被欺负了就往肚里吞啊!」 忍不住眼泪又夺眶而出,不似刚才感伤得哭泣,这次是因为生气。 气阎王的无情、气瑜芳软弱的性格、气自己的白费力气、气自己的愚蠢害了小黑。 我对所有人都生气,最气的是我自己。 对于我的发火,瑜芳仍然笑着,只是这次笑得有些感伤。 「豆豆,对不起……但是啊,我就是这样的个性,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我改变不了……」她又扯出一丝难看的笑容,「回去之后,我就不能再像这样跟你对话了,所以我希望能用最后的机会跟你说……」 「我爱你,如同我爱小傢伙那般的爱你,甚至更多,你总在我最失意的时候陪伴在我身边,你总是知道我甚么时候最伤心,甚么时候最沮丧,每次都会走过来蹭蹭我、安慰我,我知道我一直不是个好妈妈,很多养猫的常识我都不懂,还总是笨手笨脚的……」 「我不期望你能包容我,但我希望你多少能理解我一点,因为你是我的家人,是我……最好最好的家人,所以我尤其希望你能对我说,不管我是甚么样子,你都爱我。」 我心头的烈火霎那间被瑜芳浇熄。 我望向她心口的业障,仍然是初见时的艳红,并没有因为与小孩道别而变淡。 从头到尾,瑜芳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软弱和无能为力。 但是,陪伴她大半辈子的性格又怎能说改就改? 审判已注定,即便我生气仍改变不了事实,我现在对着瑜芳发火,只不过是在她伤口上撒盐。 我望向瑜芳,望向她即使难过也努力撑起的笑容──瑜芳的标准笑容。 忽然间,我明白了瑜芳为什么对她小孩说那句,「不管你是甚么样的个性、甚么样的长相、有甚么样的梦想,我都爱你。」 那是瑜芳最渴望别人对她说的一句话。 不管你是怎么样的人,我都爱你,爱你的个性、爱你的选择、爱你的全部。 理解到这道理的瞬间,我所有的愤怒与不公瞬间烟消云散。 是啊,打从我第一次遇到瑜芳,她就是这样的性格,不管是被从出生就带着的,还是被世道磨圆出来的,她都是瑜芳。 是将我从下雨的街道救回家的瑜芳。 她包容了我的任性与骄傲,我又为何硬要她改呢? 这一刻,我突然觉得很对不起她。 瑜芳的妈妈就是最看不惯她这种个性的人,每次她掛上电话的那种表情我总歷歷在目,我又为何要让她再次露出那种表情? 「瑜芳……」我轻轻地唤她。 然后模仿她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你是瑜芳,是我的主人,你只要做好你自己就好了,我会替你记住小傢伙的,也会好好照顾你,你的后半辈子,我每次轮回都会找到你并且好好陪你的。」 「我……我会永远爱你。」小小声的,我说着。 瑜芳笑着点点头,这次是发自内心地扯开笑容。 「谢谢你,豆豆……还有对不起,以前误会你是小傢伙的转世,你是我的猫,是我最好最好的家人。」 说完,便把手里的孟婆汤一饮而下。 瑜芳微微一笑,身体逐渐变得透明,最后变成一缕中间带着一丝红点的白烟。 阎王手一挥,瑜芳立刻在空中散开,想必是回到阳间的肉体里去了。 看着逐渐消散的白烟,我有一点后悔,也有一点松了口气的感觉。 后悔的是,我最终仍没有为我刚才刺伤瑜芳的那些话道歉,我没有像瑜芳与她孩子那般有勇气地去面对自己的错误。 松了口气的是,我有好好地承诺她,会好好陪伴她的后半辈子,虽然她喝下孟婆汤后,会忘记在这里发生的一切。 但是没关係,我会替她记得的。 我下个九辈子,每次都去找你。 你的后半辈子,我都陪着你。 放心吧,瑜芳,我会一直在你身旁。 41. 阿嬤!你是我阿嬤! 瑜芳被送回阳间后,小黑替我擦掉眼泪,收拾好仪容与心情后,小黑带着我一同去领罚。 随着陈诺,我们被带往审判厅纪录课,随着一阵作业流程,我们俩分别在冥府的电脑系统上被登录多加畜生道九辈子与四百年的刑罚。 我还要当九辈子的猫,而小黑还有七百年要过…… 不敢想像小黑接下来的七百年要怎么过,是像现在这样没有搭档、没有感情、没有记忆地继续活着吗? 幸好执行下一个流程的阴差将我们喊过去,不然我的眼泪又要掉出来。 领罚完,小黑被留在冥府写悔过书,而我则变成一缕白烟,被送回阳间。 一回来,我立刻感觉到铺天盖地的…… 渴。 人不吃东西可以活一个礼拜,不喝水则三天就会死掉。 身为猫的我不像人类那样脆弱,但在阴间待了两天,我的肉体也两天没补充水分。 我现在一边艰难地爬向我的饮水机,并在心里理解小黑当时吃完午餐匆匆忙忙非得赶出去找瑜芳小孩的资料,他怕的不是瑜芳会在医院瘫痪不起,他怕的是我被活活饿死! 就在我好不容易爬到饮水机,喝下那甜如甘露的水后,我又一头倒下,倒向旁边的饲料盆里。 幸好这智能餵食器是定时定量的滚出饲料,不然瑜芳这么多天没回家,我的肉体又那么虚弱的状态肯定没办法咬开饲料袋,到时我这第九世真的不用过了,直接请小黑送我回阴间。 我大口大口的吃着饲料,一边庆幸有这个智能餵食器,一边觉得不甘心这智能餵食器是那个臭男人送的时候,大门被打开。 一位身上扛着大包小包的中年妇人满脸不高兴地站在门口。 「怎么搞的!把猫养成这副懒样!」 要不是我现在没有力气,我早就跳起来把你的脸抓花,让你见识见识甚么叫充满活力的猫! 她把门关好,一脚跨过我后将身上大包小包的东西全卸在地板上,然后开始碎碎念。 「住这甚么鬼地方!叫她回来不回来!非要在这里当那领基本薪资的会计小姐,好了啊!现在住院啦!连医药费都付不出来!」 一听到她的碎碎念,立刻知道她是何方神圣。 她向我瞄了一眼,又叹了口气,「连猫都这副德行!」 摇了摇头后,她从那大包小包的东西里拿出一袋鱼,自己走向阳台开始烹煮。 我继续躺在原地,等肚子里的饲料消化,好让我等等可以抓花她的脸。 等我好不容易有了些力气站起,我立刻走向阳台,好让那大婶见识见识甚么叫活力。 我一踏进去阳台,一碗剥好的鱼肉送到我面前。 「吃吧!懒猫!等等我还要去给我家笨女儿送鱼汤。」说完便拿着手里装着鱼汤的保温罐走出大门。 来如一阵风,去如一阵风的瑜芳妈妈,独留一碗鱼肉在我面前。 我呆呆地看着眼前汁多味美的鱼肉,鱼刺被剃除、鱼肉被切成碎末,就连温度都已经先用电风扇吹凉,保留下一点温热,是入口正好的温度。 尝了一口,没有放盐、没有加薑,并不是从鱼汤内捞出来,而是专门另外煮一锅水,为我准备的鱼肉。 我对于瑜芳妈妈是毫无良心的母老虎这观点有些改变。 接下来的几天,由于瑜芳还在住院,就变成了瑜芳妈妈负责照顾我的生活与打理家中。 跟瑜芳相同的是,瑜芳妈妈坚持一定要帮我做饭,与瑜芳不同的是,瑜芳妈妈是一边看着猫鲜食的食谱一边料理我的伙食。 煮饭时还会抱怨,「养隻猫还这么麻烦,自己都顾不好了,还养猫……」 碎碎念的同时,将我的饭煮好。 说真的,比瑜芳做的好吃一百倍。 吃得我痛哭流涕,开始想说自己这一世的前半辈子都在过着怎样的生活,一边挑出不能吃的食物,一边对着瑜芳喵喵叫试图阻止她毒死我,后来瑜芳被我与兽医调教得知道甚么食物会毒死我后,煮出来的东西实在算不上好吃,鱼肉煮得太老,鸡胸肉是整块没有切丝的丢在我的碗里。 现在吃到瑜芳妈妈做的料理,我真的…… 阿嬤! 我认了你是我阿嬤! 42. 阿嬤,你寂寞吗? 吃完后,我高兴得跑过去蹭瑜芳妈妈的裤管,她碎念道:「别把我的裤子当抹布擦!没规矩!」并用乾净的棉布帮我把嘴角擦乾净。 和瑜芳妈妈相处的这几天下来,我完全体会到甚么叫刀子嘴豆腐心。 她会帮瑜芳打扫家里,同时碎念瑜芳的生活习惯不好,然后看到厨房一整箱啤酒时,默默流眼泪。 她还帮瑜芳整理帐单与存摺,抓狂地大叫到底是怎么活着的,然后默默把帐单缴掉。 她替瑜芳丢掉单薄的棉被,换上温暖的羽绒被,也替瑜芳清理好房间的各种小角落,就连电风扇和冷气滤网的灰尘都清了。 从各种小细节都能看出她对瑜芳的爱,也是从各种小细节能看出她对瑜芳的埋怨与逞强。 她在家的大多时间,都在替瑜芳打扫及收拾残局,偶尔坐下来休息时,会抱起我,在瑜芳的床上一边看向窗外一边说:「你要好好照顾她,她不聪明,总是笨手笨脚的,还老是被人骗……以前我总希望她能勇敢一点,现在看来,这个性应该没办法了……」 说着说着她叹了口气。 她很无奈,无奈瑜芳的个性、无奈瑜芳的生活方式,可能也无奈自己对她的态度和逞强,让瑜芳从小到大始终无法与她亲近。 「幸好你在她身边,至少她不会那么寂寞。」 那你寂寞吗? 我伸出猫掌,贴在瑜芳妈妈的心口。 瑜芳之前说过,她们家是单亲家庭,自从瑜芳上台北后,妈妈便一个人留在家乡。 我之前独自流浪过,虽说猫本来就是独居动物,但每次遇到天冷的时候,也希望能有另一个身躯给自己依靠取暖。 猫是如此,群居的人类又怎能耐得住多年的寂寞? 瑜芳妈妈彷彿知晓我的心意般,握住我的掌,对我露出难得的微笑。 彷彿听到我的心声,她说:「好多年了,我独自一人好多年了,早就习惯了,她不一样,她的人生还有好长好长,我不希望她跟我一样。」 接着,擦擦眼泪继续干活。 我看着她逞强的背影,不禁感慨。 瑜芳的妈妈就像全天下的母亲,一边抱怨自己孩子的不好,一边替她们操心。 忍耐着寂寞,独自扛起孩子的天与地。 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存在。 43. 阿嬤!我是你的猫金孙! 两个礼拜后,瑜芳出院了。 瑜芳妈妈一大早就跑去医院帮瑜芳办理出院手续,我则在家里焦虑地来回踱步。 总算被阎王放行出来的小黑,飘在窗户旁看着我绕圈。 「你别焦虑了,你的主人復原得很好。」 「我不是担心这个,我是担心之后还会不会像这次这样灵魂离体。」 瑜芳没了阴间的记忆,情况会不会回到原点再度重蹈覆辙,这点我们都不敢保证。 这次车祸住院两个礼拜,下次呢? 「所以就说阎王判决有问题!」我一边抱怨一边继续绕圈。 小黑皱起眉头,面有难色地开口,「阎王有阎王的立场,他坐上那个位置,自然是不能包庇我们。」 我抬头望向小黑,一脸担忧地看向他,「你在冥府那段时间被打了?」 「……没有。」 「那你怎么帮他说话?」 小黑不说话,让我更紧张了。 「你被关进小黑屋?」 「不是。」 「那你……」 怕我继续胡乱猜想,小黑直接跟我坦白。 「阎王指定我做他的接班人。」 接班人? 「接阎王的位置?」 他沉重地点了点头。 「你要升官了?」 「不算好的升官。」小黑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宛如肩上被放上千斤重的石头。 我懂他的沉重,冥府唯一的王,注定要过劳不能死。 我很想问小黑这官可以不要接吗,但突然想到另一个问题。 「那你可以自己减轻你的罪刑吗?」 「不行。」 「……这官你还是别接了吧!」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接。 不用开口,我直接从小黑的脸上读出他的心声。 看着小黑一脸眼神死,又想起阎王那狡诈的个性,想来其中一定有许多无可奉告的理由。 为了不让他继续想着这沉重的官职,我扯开话题说着最近的事。 就在小黑安静得在一旁聆听我的叨叨絮絮,大门口传来瑜芳妈妈的大嗓门。 我立刻衝到大门口,好让瑜芳一进门第一眼见到的就是我。 我带着担忧和兴奋的交杂心情坐在门前等着。 随着大门门锁喀搭的声音响起,右脚打着石膏的瑜芳,在瑜芳妈妈的搀扶下走进来。 见到瑜芳,我开心得倒下露出肚皮,撒娇得在地上扭来扭去。 我以为瑜芳见到我会会心一笑,或是感动得喊我的名字。 没想到她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是。 「豆豆……你是不是变胖了?」 我僵硬得停止扭动。 ……说好的久别相逢的感动与开心呢? 即使了孟婆汤失忆忘记在阴间的经歷,我们不也还是许久没见的主人与宠物吗? 第一句话就说得那么伤人? 我承认,最近阿嬤做得东西确实很好吃,我也吃得比较多,但是……但是……你也不能这样…… 我伤心得直接跳到衣柜上面朝墙壁,死也不下来。 见我伤心得去面壁思过,瑜芳妈妈直接教训起瑜芳,「哪有胖!是她原本太瘦了!你都怎么养猫的!原本瘦不拉基的,现在这才是猫该有的样子!」 「妈……上次兽医说她的体重在标准值的最上缘……」 「你妈我没养过猫,至少也看过猫走路,老家巷口那几隻各个都比她大隻,她哪里胖了!」 阿嬤!我爱你! 我生生世世都爱你! 瑜芳斗不过她妈,直接认了闭嘴。 之后的三个月,由于瑜芳骨折,生活大小事都需要人照顾,瑜芳妈妈直接住在瑜芳家里,我们过上了两人一猫的生活。 瑜芳和她妈妈的互动简单的说就是一个负责骂人,一个负责挨骂。 「东西不要乱丢,用完要放回原位!生活习惯这么差,之前是怎么活过来的!?」说完,就帮瑜芳把东西放好。 「饭吃那么少,是想骨头长不好,领残障手册吗!?」说完,在帮瑜芳盛了碗大骨汤。 「復健怎么不多穿点的衣服,那么不会照顾自己!」说完,帮瑜芳把外套拿出来披在她身上。 我以前一直以为臭小鬼是遗传他那素未谋面的老爸脾气才会如此暴躁,自从见到瑜芳妈妈我才明白,原来那是隔代遗传。 不过小鬼有遗传到瑜芳勇于认错的特点,面对亲人时至少不会有太大的遗憾,瑜芳妈妈就不同了…… 吵吵闹闹的三个月总算过去。 瑜芳的石膏拆除,能自己打理大部分的生活后,瑜芳妈妈便自己将行李打包打包,准备回老家去。 临走前,她对瑜芳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就没多待了。」 「没有的……妈……」瑜芳面向地板,不敢直视她。 不理会瑜芳的心虚,她逕自地说:「冷冻库有冰好的鱼汤和大骨汤,直接微波就能喝,你的帐单我都缴掉了,也留了一笔钱进你的户头,省着点用,伤好了点在去找工作也不迟……」 她看着她,瑜芳仍把头压得低低的。 她们母女俩的相处总是这样,一个负责强势地控制,一个负责软弱地妥协。 最后她叹了一口气,用这三个月以来,最不激烈的语气说:「真不行了,就回家吧!」 瑜芳抬起头,看向她认识了三十多年的妈妈。 她的眼眶略红,背上和手上都带着她刚来时的大包小包,背脊直挺挺地站着。 她是一位母亲,为孩子支起天地的母亲。 虽然个性暴躁、嘴巴狠毒、总爱贬低瑜芳,仍抹灭不掉她是瑜芳母亲的事实。 她做的大小事里,都隐藏着对瑜芳的爱,只是个性不坦率、不懂得表达。 「偶尔也回回老家吧!带着豆豆。」说完,便转身离开,大步大步的走下楼。 我知道她是因为眼泪掉下来,才急着转身离开。 我在楼梯间听到小小声的吸鼻涕的声音,声音很小,是为了不让瑜芳听到刻意忍耐的声音。 但是猫的耳朵很灵,我听到了。 瑜芳抱着我在门口待了很久,久到她妈妈都走到一楼的大门口走了出去,瑜芳还待在门口发呆。 她需要时间,她们两个都需要时间,好去重新认识彼此。 半晌,瑜芳对我说:「找到工作后,放长假就回家见阿嬤吧,好吗?豆豆。」 「喵!」 44. 我们都会幸福快乐的! 瑜芳妈妈回去后,瑜芳拿着她妈妈给的那笔钱,报名了保母执照的课程。 我看着她在电脑前点开报名页面,再关上,再点开,再关上,来来回回总共五次后,瑜芳从书桌上站起来……去上厕所。 等她回来后,我已经跳上桌上帮她按下了报名键。 「啊啊啊啊啊啊啊!豆豆你干了甚么好事!」 我在帮你啊!傻女人!你以为你点开同一个页面几次了!你不烦我看了都烦! 我高傲得跳到床上舔前脚洗脸,让瑜芳一个人在那边研究能不能退费。 就在瑜芳犹犹豫豫要不要退课,并且完全搞不懂退费规则后,她乖乖去上课了。 依照瑜芳迷迷糊糊的个性,外加并不聪明的脑袋,保母执照考得勉勉强强,不过最终还是通过了。 就在我一边担心她会不会不小心把别人家的小孩杀了,或是被家长嫌弃时,她高高兴兴地拿着录取通知书回来告诉我。 「豆豆!豆豆!我录取了!」 她开心地将录取通知书举在我面前,我看清楚上面写的工作地点与职位。 育幼院──保育员。 我知道瑜芳想当保母,但我不知道她想当的是育幼院的保母。 我对育幼院的保育员没甚么概念,唯一的想法就是,至少瑜芳不会被恐龙家长咆哮。 而我是更后来在瑜芳妈妈电话里的鬼吼鬼叫中得知,育幼院的保母是个又累薪水又不高的工作,还不如原本的会计小姐好,至少会计只是薪水低,还没那么累人。 确实,自从瑜芳去了新的工作后,时常累得到家后直接往床上躺,连做饭都懒得做直接买便当来吃。 有时候大半夜还会接到院方的电话说哪个小朋友生病、受伤、出意外,瑜芳就必须披星戴月地去处理。 成为保母的瑜芳不改她迷糊又软弱的个性,育幼院年纪较大的小朋友总爱欺负她,同事也总因为他的笨手笨脚而叹息。 虽说没有实质的欺负,但由于工作不上手,瑜芳在试用期总处处碰壁。 我一开始不太放心,总叫小黑帮我照看瑜芳。 直到有天,有位因家暴被强制与小孩隔离的家长闯进去大吵大闹,瑜芳第一个衝上前将小孩护在后方,自己面向家长,扛下家长的怒吼与咆哮。 就在家长准备出手殴打时,警卫即使赶到将那名家长拖出去移交给警察,瑜芳没有受伤。 经过那场闹剧,整所育幼院的人都对瑜芳刮目相看。 他们认清了这个迷迷糊糊的新人是真心爱小孩的,也是十分勇敢的。 在她要守护重要的人时,她能站在前方,保护身后的人。 听到这里,我才放心地不让小黑继续跟着。 瑜芳不是软弱,也不是不勇敢。 只是之前没遇到她需要守护的人。 现在她遇到了。 瑜芳的保育员生活过得吵吵闹闹又开开心心。 而我的日子依旧平静,只是瑜芳变得更加忙碌,没时间煮饭给我吃,除了假日偶尔可以吃到瑜芳煮的鲜食,其馀时间我仍依赖着那台智能餵食器。 刚开始我不习惯这样的模式,总忍不住挥出猫拳打一掌在智能餵食器上。 打久了外加年久失修,智能餵食器直接故障。 没办法,瑜芳只好提前帮我煮好鲜食冰冰箱,下班回来再加热给我吃。 除了料理,她对我的管教也变得十分松懈,她不再逼我睡前听故事,也不再要求我不能张开脚睡觉。 有时我想偷吃桌上的食物,她还会对我说:「猫咪是不可以吃这个的!因为你是小猫咪!」 她不再把我认成她的孩子,而把我当成一隻正常的猫看待。 我将这件事告诉小黑。 小黑说:「孟婆汤有发挥效用,她并不记得在阴间的那些记忆……但有些刻在灵魂的经歷,是洗不掉的。」 记忆会消失,经歷不会。 每当人经歷过某些事件,做了些改变,那改变便会跟着人一辈子,不管记忆消失与否。 我坐在窗台旁,望着在厨房忙着晚餐的瑜芳,现在我不在阴间,没办法看到瑜芳心口上是否还有业障。 问小黑,小黑表示人在肉体状态时是看不见业障的,要知道瑜芳是否带着业障,必须等她死后成为灵体才会知晓。 必须等她死后啊…… 那还有好久好久…… 「那小鬼后来过得好吗?」 不追究那么久远的事,我改问比较贴近现况的事情。 我懒洋洋地问着一旁的小黑,夕阳西下,阳光穿透小黑黑雾状的身体,让他多了种柔和的氛围。 「他的新父母对他很好,虽然新手爸妈难免比较紧张,做事小心翼翼又经常焦虑,但也是因为在乎他。」似有似无地,小黑的嘴角有一丝上扬。 「那就好!」 这次能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了吧!那个小傢伙。 45. 这次,让我陪你吧! (END) 瑜芳录取上育幼院的那天,她跟我说:「虽然我不希望小傢伙进育幼院,但如果有一天他被家人拋弃了,我就能替他找到新的爸爸妈妈,我会照顾好他,然后将他送到好的爸爸妈妈手上。」 是有记忆的吧? 其实在阴间的那些回忆,没有被孟婆汤洗掉吧? 我是如此希望的,不过上次瑜芳将我抱在怀里,一边抚摸我,一边自言自语道:「不知道那孩子过得好不好,上天堂了吗?投胎了吗?遇到好爸爸妈妈了吗?还是变成孤魂野鬼……该不会变成昨天那隻被我打死的蚊子!?」 然后一边去看垃圾桶里的蚊子还有没有生还跡象。 这时我又会怀疑,瑜芳的记忆被洗得乾乾净净。 经过一段时间的沉淀,我不确定自己到底是希望瑜芳记得那些记忆,还是不记得。 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投胎,前往新的父母身边,原因还是自己的无能为力,那该是多痛的一件事。 是将自己的孩子扼杀掉,还是亲手将自己的孩子送给新的父母,怎么选都痛吧! 还不如让她留个念想,也许孩子上天堂了,变成天使,每天都快快乐乐地生活着。 这样,比较好吧? 对吧? 「豆豆。」 「嗯?」 就在我发着呆想着这些时,小黑叫住我。 自从阴间回来,我便能看清小黑的脸孔,虽然身体还是呈现半透明的黑雾状,但是脸上的表情能看得一清二楚。 「你下一世,还会想回来找你主人吗?」 我不假思索道:「是啊!」 我答应她,每次轮回都会找到她、会好好陪她。 猫的九辈子,足够守护她剩馀的人生。 小黑听到我的回答后沉默,犹豫要不要开口问下一句。 我等他开口。 跟小黑相处久了就会明白,他会说的就会说,不会说得从一开始就不会告诉我,只是他在情绪表达上有点障碍,需要给他一点时间。 经过半晌,他开口:「我帮你每次投胎都你主人附近,也帮你找到你的主人,让你们相遇。」 「这是阎王候补的权限吗?」 「不是,但我知道漏洞要怎么鑽。」 你这回答要是让阎王知道,他会哭出来的。 我思索了一下他的话,问:「会让你的刑期加重吗?」 我可不想再为这件事害到小黑,我怎么样都没关係,当流浪猫也没关係,小黑不能再出事了! 小黑轻摸我的头,凉凉的风从我的脸上拂过。 「不会……这次不会了。」 他望着我的眼神放柔许多,与小黑相处越久,我越能从他面无表情的脸孔中看出情绪,他的脸不会说话,但眼神会。 他在笑,温柔地笑着。 正当我想一口答应时,突然想到。 「我还有个请求,希望你先答应我。」 「你说。」 「等我这九个辈子过完,我去当阴差,陪你过完你的刑期。」 他坚决得摇摇头,「不行,我的刑期太长,况且你下辈子就能成人……」 「我有说过我想当人吗?」 「……没有。」 「对啊,当人太麻烦了,看看瑜芳就知道。」 「……」 小黑在挣扎,他很想劝我,但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摆在我们面前,实在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劝退我。 「我想当阴差,想当你的搭档,陪你过完你的刑期,我们再一起看看要去哪里,也许我们可以一起投胎,也许我们可以定居在阴间……」 他再度摇头,眼睛水灵道:「太长了……实在太长了……你会变得与我相同……」 小黑面容垮了下来,眼眶变得湿润,难得有表情的脸孔,居然是摆上这副难过的神情。 我抬头望着他,说:「没事的,送走瑜芳后,我也没甚么好遗憾的,有没有记忆对我来说没差,最重要的是,你在我身边,我肯定会记得你的!」 他说不出话,因为他眼泪滴落下来。 我伸出掌想要抚去他的泪,无奈手太短,小黑又是灵体状态没有办法让我拭去他的泪。 他识相地将身体压低,让我能够与他平视的面对面望着。 我的掌轻放在他脸颊上的位置,语气坚定地对他说。 「让我陪你吧,好吗?」 他哭着頷首。 也不是全没了感情的……只是时间太久,久到让人遗忘自己曾经是人。 但是没关係。 我来了。 我陪你。 你护我九辈子。 我陪你七百年。 或许更久更久。 我们一起度过,那好长好长的日子。 番外1. 阎王的回忆 这是朕第二次见到他们三个。 一男一女一隻猫,其中一个还是朕的属下。 他们跪在审判台面前,接受审判,为了那女人堕掉的孩子。 当审判结果判下,那隻猫咆哮对我道:「你会不会审判啊!」 朕忽然有些后悔判她轮回畜生道九辈子,而不是直接将她打下十八层地狱。 「阎王!」 喧闹尚未结束,朕的属下一个眼神怒视过来,看来他也不满意这判决。 不满意便不满意吧! 自己有错在先,又希望别人能宽以待己。你以为你是在谁的底下做事! 阳间人本就不该带着阴间的记忆。 违反规定外,也违反人性。 忘了好,忘了是种解脱,唯有忘却过去,才能直面向前,只是大多数人都不懂这道理,才会紧紧拽住自以为宝贵的记忆。 好在这场闹剧并没有闹驣太久,一番压制下,他们总算被迫接受这场判决,结束这场胡来。 而朕也可以得到短暂的清净。 将所有人支出去,坐在审判台后方闭眼休息。 身为冥府仅存的王,一天要审上百位罪人。 每个人都有故事,也有自己的苦衷。 数百年间,来来去去的罪人已经多到数不清。 太多太多人,太多太多事,导致朕总在审判完便记不清这些人的故事与前因后果,毕竟数量实在太过庞大也太过相似。 唯有他们三个,朕依稀记得。 番外2. 他的过去 那是个混乱的年代,由于战争及条例,台湾由清朝执政转交给日本管理,不少人反抗、不少人死亡,製造了许多孤儿。 而他,就是孤儿之一。 成为孤儿时他还太小,没有名字。 他的同伴称他为「阿狗」。 发现他时,他正依偎在一条母狗的身边取暖。 那是个困苦的年代,流落街头的孩子们没有太多选择,他们实在太饿,只能将母狗杀了,饱餐一顿,然后将他收入其中,让自己的组织壮大的同时,顺便安慰自己的良心,至少自己收留了这可怜的孤儿。 理所当然的,等那可怜的孤儿醒来后,发现将自己护在怀里的母狗被支解成肉块后大哭了三天三夜。 即使他们刚碰面时并不愉快,小孤儿却始终没有离开组织。 他还太小,也太饿,最重要的,他还非常清楚他们的考量。 身在乱世,很多身不由己。 尤其乱世的小孩,不只身不由己,连明天是否还能睁开眼睛都是问题。 所以,他留了下来。 接受阿狗这称号。 这组织其实也只是一群半大不小的孤儿们组成的,平时靠着偷东西、抢劫、拐骗过生活。 一群没上过学、没父母保护的孩子,在街头能生存下来的手段也就那几种,只是这群组织带头的大男孩稍微聪明点,不知从哪种管道弄来了鸦片。 鸦片原先不论贵族或平民人手一包,后来政府严明禁止贩售,成癮者必须强制接受治疗。 这就是他们发大财的转机。 他们用了不为人知的管道,弄来了鸦片,高价贩售给那些戒不了的成癮者。 那些成癮者不论富贵贫穷,皆倾家荡產地向他们购买。 靠着贩卖鸦片,他们过上了相较以前舒适太多的生活。 同样靠着贩售鸦片带来的钱财,他们开了赌场、妓院、温泉会馆……让钱越滚越大。 而当时,阿狗已经成长为一个青少年的模样。 小时候的同伴死了几个、进监狱的几个、自己逃跑的又几个,留下来的除了阿狗与带头的大哥,没剩几个。 于是,阿狗顺理成章的成了干部,底下管着几间妓院。 妓院的营业时间与常人相反,晚上营业,白日休息,阿狗总在妓院小姐下班后,只剩店长在理帐时前往查帐与询问最近营运状况。 就在他照惯例披着清晨的微光走在艋舺的小巷中,路边忽然衝出一个小小的身影。 衝出来后立刻撞上阿狗,撞上后便紧抓着不放。 冲出来的是个小女孩,灰头土脸,小小的手将他的衣角抓得老紧,活像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稚嫩的脸上带着胭脂,凌乱不堪的衣服即使骯脏无比也掩盖不了底下过于亮丽妖媚的原型。 很明显,是个雏妓。 「救我,求求你……」 理论上,他应该将她推开,并将她带回本该属于她的地方。 但他没有。 也许是因为小女孩的身高才到自己的腰际,也许是她身上带着炭火的味道让自己想起小时候被炸弹烧毁的家,更或许是,他看到了过去依偎在母狗身旁同样脏乱不堪的自己。 于是,他将她抱起,带回家。 番外3. 他们 回到家,等她洗完澡,换上阿狗宽松且显得过大的上衣后才发现,女孩的身上有着大大小小的瘀青、鞭痕,脖子上更有一圈不忍直视的手指印。 阿狗看着这些痕跡,有些出神。 照理说,他应该问这些伤痕的由来。 但是混街头的他,怎么会不清楚这些怎么来? 又是雏妓又是伤痕,怎么会不明白这些是谁弄的? 阿狗还没出声,女孩就先开口。 眨着圆圆的大眼,她问:「你是谁?」 阿狗愣了愣。 现在才问会不会太晚了? 「阿狗。」他老实回答。 「我是问,你的职业是甚么?这样救我没关係吗?会不会被找麻烦?」接连问了好几个问题,让本就不擅言语的阿狗又愣了一下。 「妓院的管理者、没关係、不会。」没有废话地直接回答出问题的答案后,阿狗想了一下,反问:「你是谁?」 女孩的口音不似本地人,有点日本腔调,应该在这片土地住有好一阵子了,对答没有问题。 听到阿狗的反问,小女孩有些沮丧。「我们家被抢劫,爸爸妈妈被杀掉,我被卖掉,然后……」 小女孩说不下去,接下来的一切都是恶梦。 阿狗不强迫他,不用脑袋想也知道后来发生了甚么事。 「之后想去哪里?」他决定问点比较实际的。 现在他长大了,不是当年瘦弱无助只能依靠母狗生存的小孩,他足够有钱送女孩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 「我想待在这里,我会煮饭、会洗衣、会打扫……不要赶我走……」小女孩拉着他的手臂,泪眼汪汪地看着他。 阿狗觉得自己太急迫了,问一个刚逃出恶梦的小女孩这问题似乎太勉强,她的世界认知可能除了以前的家和妓院这两个地方就没其他了。 阿狗想了想,依照自己目前的财力,再养一个人完全没有问题,城里有一半的妓院都归自己,估计没人会找他麻烦。 于是,他点了点头。 然后问:「你叫甚么名字?」 见到阿狗的答应,女孩脸上漾起笑容,「我叫雏子,我原本的名字叫雏子。」 起初以为雏子只有九、十岁左右,后来与她共同生活后才从她的谈吐和行为举止上推测,她有应该十二、三岁。 她的骨架本就偏小,外加上营养不良,让她看上去更加娇小。 虽然雏子看上去娇小可怜,但她的个性与她的遭遇正巧相反,不但异常天真,甚至有些聒噪。 经歷过苦痛经验的小孩,性格多少会有些扭曲或抑鬱,雏子则表现得像个正常的女孩。 阿狗猜想,应该是因为女孩曾拥有过美好且完整的童年,导致她在经歷之后的苦难,能有强大的过去支撑她的人格。 这只是他的猜想,毕竟他自己并没有美好的童年可以去证实这个论点。 阿狗不会主动跟她谈以前发生过甚么,毕竟他连话都不常讲,但是雏子常常讲起自己被掳之前的往事。 她说:「我以前小时候的家里有个庭院,庭院有池子,还有惊鹿,你知道惊鹿是甚么吗?就是会在水池上叩叩叩响的那个小竹子,然后我们家一走进去会有个走廊,两边会有房间,那个大的房间打开拉门就是庭院……」 她将她家以前的格局完完整整地交代一遍,上次听到这么完整个格局分佈还是阿狗要去抢劫某户富商人家的时候…… 阿狗一边听着一边煮饭。 最初雏子身上还有伤口时,阿狗不让她碰水及做家务,自己一人将所有家务揽在身上。 多一口嘴吃饭并没有对阿狗的生活带来多大的变化,雏子至今从未要求买过东西、饭量又少,除了换伤口时所用的消毒用品及纱布,根本没有花阿狗太多钱。 唯一让他破费的那次是,雏子伤口完全好了的第一天,自告奋勇的说要下厨,然后把他家厨房的天花板燻出一团黑烟。 那时他才知道雏子从没下厨过,而她所说的会下厨是指她看过妈妈煮饭,她知道步骤……虽然她的步骤全错了。 没办法,阿狗只好请人来将厨房弄回原状,然后捲起袖子料理两人的伙食。 虽然这个小女孩异常聒噪还不太会做饭,甚至连打扫也勉勉强强,但阿狗从未想将她赶出去。 自从雏子来了,他就觉得这个房子有了家的感觉。 他对于家的记忆没剩多少,但他隐约记得自己曾经有个妹妹,妹妹那时还不会说话,很会哭很会笑,家里总充斥着她的声音。 就像现在,家里都是雏子的声音。 他将随意煮的麵线端到桌上,两人面对面的一起吃。 他抬头看向雏子,她身上仍穿着自己过大的上衣,肩膀上的衣服时不时地滑落。 阿狗是个不太在意周遭的人,雏子已经来家里住上几个月了,刚开始时因为身上的伤痕,他不方便带雏子外出。 现在伤痕好得差不多了,他这才想起来对方没有属于自己的衣服。 「我们今天去买衣服吧。」 「真的吗!?」雏子发出闪亮亮的眼神。 阿狗頷首。 番外4. 我们回家 阿狗牵着雏子走上街,像极了一对兄妹。 街上人多,雏子个头小又爱到处东看看西瞧瞧,就在雏子第三次被人群挤得松开手后,阿狗认命地将她扛在肩上。 原本像兄妹的两人,现在反倒像父女。 经歷一番波折后,他们总算来到服饰店门口。 阿狗不懂女孩子的东西,但他有钱,一进店里,阿狗直接将雏子丢包给老闆娘,拋下一句「她喜欢的我全包。」后,自己先跑出来。 过于悲惨的童年让阿狗不喜欢人们的眼神注视,刚才将雏子扛再肩上已经成功引来不少人的侧目。 其中更有饱含恶意的。 身为角头势力的重要干部,走在街上偶尔会迎来这样的目光。 只要不惹事,他都会选择无视。 乱世之下,大家的生活都不容易,能少一事是一事。 就在阿狗靠在服饰店门外警戒着时,雏子从店门口跳出来。 「我好了!」 雏子身穿一件小洋装,脚踩皮鞋在阿狗面前赚了个圈。 这在当时是很前卫的服饰,西洋的舶来品尚未普及于民眾,却已经在富商女子间广为流行。 「好看吗?」 阿狗頷首,虽然他看不懂,但看见女孩脸上的笑容,他就觉得好看。 接过老闆娘递来的帐单,阿狗看着上面的数字不是很有概念,但他印象中这数字可以买五十件他自己的衣服。 他又看了看袋子里静静躺着的三件衣服,微微皱眉。 「只买三件?」 他对女孩子了解不深,不过他记得他妓院底下的女孩光是工作用的衣服已经十来件有。 雏子对他笑着点点头。 「可以替换就好了,那是你的钱。」 我不介意。 阿狗没说,只是轻摸她的头。 看着穿洋装穿得十分自然的雏子,阿狗问:「以前穿过这类服饰?」 雏子点点头,「以前爸爸经常买给我,夸我穿着好看。」 她起先笑着的面容闪过一抹忧伤,她在怀念,怀念以前有爸爸妈妈的美好。 阿狗看着她,觉得有些羡慕与心酸。 他对父母的记忆并不多,毕竟当时还太小,而她却有完整的、对于家的记忆。 这是好事吗? 尝过了有家的甜头,然后在一夕之间烟消云散。 此时此刻,他无法分辨到底是从未有过家的自己比较不幸,还是曾经有过家的她比较不幸。 像是要将脑中的感伤赶走,雏子对着他露出大大的微笑。 「天黑了,我们回家吧!」 她抹去眼泪,强顏欢笑地对他伸出手。 阿狗蹲下来,捧起她的脸,用大拇指将她没擦乾净的泪珠抹去。 「好,我们回家。」 番外5. 给你的自由 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阿狗便被自家组织的大哥招去。 大哥坐在董事长办公椅上,空气中瀰漫着菸草的气味。 从前到现在,阿狗都不喜欢香菸的气味,但那是他大哥,他没权利去管他的喜好。 「我听说,你最近家里养了个女孩?」 果然被看到了吗…… 阿狗从没刻意隐瞒雏子的存在,毕竟他不能终身监禁雏子,身为角头势力之一的他,与其将雏子藏起来,还不如大大方方宣示那是他的人,警告那些身在暗处的人不要动她! 大哥吐了一口气,烟雾随着他的呼气被大量送出。 「你知道她是谁吗?」 「某一家的雏妓。」 大哥抚着额头,显然有些头痛。 他认识阿狗很多年了,从他还是小小孩一路看他长大,他怎么会不清楚他的个性。 「你在不清不楚的状态下将个麻烦带回家了。」 「她不是麻烦。」 看着阿狗坚定的眼神,大哥的头更痛了。 他将菸捻熄,站起身来,面对阿狗。 「她是高山帮底下妓院的雏妓,当初还是头领亲自将她带去妓院的,现在他们在跟我要人。」 高山帮,这区势力里最不讲理的一群。 帮派该干的事大多骯脏,但多有道德底线,阿狗底下的妓院没有一个未成年,也没有一个是被迫加入的。 高山帮不一样,可以干的不该干的全都干了,不顺他们意还一阵硬干,就是一群不择手段的疯狗。 大多数的角头都不愿意碰上他们,他们疯起来,不顾后果。 大哥安静地直视阿狗,等待他的决定。 阿狗的眼神只暗了下,很快便抬头对上大哥的目光。 「感谢大哥近几年的照顾,我会将我名下所有财產归还给组织,请容我退出。」伴随九十度的鞠躬,这是阿狗给出的答案。 大哥点起一支新的香菸,深深地吸了一口,「为了一个认识不久的小女孩?」 「对。」 半晌间,整个房间只有沉默与渺渺烟雾。 大哥转过身去背对阿狗,再重重地吐了一大口菸,像是将肺里所有氧气都吐出。 「你名下的產业与房子我收走,带着钱跑吧!今晚就走,能跑多远跑多远!」 「是!谢谢大哥!」 说完,阿狗便快步走出办公室,准备用最快的速度带着雏子跑路。 望着早已走出门外的阿狗,大哥坐回他原本的位置上,吸吐香菸。 他的心情复杂,不知这样做是放他这个小弟自由还是将他推向死路。 他很感慨。 由最开始的流落街头,一直到现在的大富大贵,跟他一路走来的人越来越少,少到一隻手就能数得清。 现在又要少一个了。 如果可以,他多希望用命令的方式让他交出女孩,但起初那小孤儿的母狗会被吃掉就是他下的令。 当初他没有太多选择,他是大哥,带领着一眾饿到活不过明天的孩子们在街头流浪。 而现在他仍没有选择,他是大哥,底下有无数个被社会放弃的小弟需要保护。 他没有选择权,所以他一直希望这小孤儿能有一个选择的机会。 虽然他不知道给他选择的权利,终究是对是错。 番外6. 你是谁? 阿狗回到家第一件事情,便是将雏子打包带走。 带上足够生活几个月的钱财,让雏子穿上临时在街上买的男孩服饰,阿狗戴了顶帽子,穿上平时不常穿的服装风格,并在口袋放了把瑞士刀以便不时之需,乔装后便带着雏子离开他们的家。 当时的交通工具并不发达,不是每户人家都有汽车,他们能够移动最快的交通工具只有火车。 阿狗一边牵着雏子往火车站走,一边抬头张望附近是否有高山帮的眼线。 不料,真在火车站门口见到几个警戒着的地痞流氓。 阿狗立刻转身走进一旁的小巷中。 果然…… 高山帮的人在向老大要人之前,已经猜过他可能会出逃,便在火车站派了眼线。 不过目前只看到两、三了人堵在这,应该是觉得他们交人的机会很大,便没在这多加人手,等下可以看情况,闯进去。 他们绕过弯弯曲曲的小巷,总算找到一栋烂尾楼,便决定先在这避避风头。 他们走上这栋楼的第三层,这里视线良好,遮蔽性又高,很适合躲藏及窥探。 蹲在窗边,阿狗小心翼翼地瞄着外头的状况。 被他抱在怀里的雏子一改往日的聒噪,整个过程没开口讲过半个字,就连阿狗突然回家将她打包带走,她也没问一句。 就在阿狗确认没有被跟踪后,他才松了口气地看了下怀中的雏子。 「是不是以前的人来抓我了?」雏子眼里满是担忧,但她尽量让语气保持冷静。 看到不属于她这年纪该有的强忍,阿狗没有正面回答。 「我会保护你的。」 雏子摇摇头,「将我交出去吧!他们只是想将我带回去。」 这次换阿狗摇头。 他要保护家人,被炸弹炸毁家园时,他还太小没办法保护,母狗被杀时,他仍没办法保护。 他长大了,有能力保护他觉得重要的人。 而现在重要的人便在他怀里,他不能再失去了。 瞄到窗边又有一群不怀好意到处探查的人经过,阿狗更用力地将雏子护在怀里。 不是刚才火车站的那群人,但他们是一伙的,高山帮的人特色明显,一眼就能辨认。 这数量多得有点夸张…… 此时他突然想到一个弔诡的问题。 「你是谁?」 妓院里的雏妓并不值钱,在街上随便抓个孤儿都可以当雏妓,没道理大费周章来抓人。 照雏子之前的形容,她应该是日本富贵人家的女儿。 身处乱世,贫民因为忌妒与生活压迫去抢劫、杀害富商人家的事件层出不穷,被卖到妓院的富家女子并不稀奇。 会来寻人的都是得知状况的亲友,角头老大来要人还是第一次遇到──还是饱含恶意的来要人。 雏子对他扯出个难看的笑容,「你现在问有点太晚囉!」 原本上扬的嘴角逐渐垮了下来,表情越变越冷,语气更透漏出凉意,「我烧了那家妓院,里面的叔叔、姊姊……好多好多人,都被我烧死了。」 雏子面无表情,说得置身至外。 「我以为,我把所有人都烧了……没想到还有人活着……」 她冷笑。不知是在笑命运坎坷还是笑自己蠢。 此时此刻,阿狗才明白雏子的性格并不是没有扭曲,只是她藏得太深,导致自己从未发现。 番外7. 将恶梦烧尽,然后遇见你 到底是多痛的经歷,才会让一个小女孩杀人如麻? 伸出手,阿狗将雏子的头压进自己的胸口。 「我带你逃走。」 他又重复了一次。 「我带你走。」 雏子的表情从原本的清冷逐渐变成惊讶,再从惊讶转为悲伤,最后双手紧紧抱住阿狗。 大滴大滴的泪珠从她眼眶夺出。 她等这句话等了好久。 太久太久了。 父母在她眼前被杀害、自己被捆进麻袋里、被迫穿上会客衣服、第一次被侵犯……每个被恶梦惊醒后发现现实更像恶梦时。 她多希望有个人牵起她的手,跟她说:「我带你走。」 但是她等不到,好几个夜,在她房里进进出出的客人没有一个对她这么说。 她痛苦、她绝望、她想死──带着所有人。 于是,她放了把火。 将恶梦烧尽。 雏子记得很清楚,当时所发生的一切。 艋舺时常下雨,那天却是出奇的晴天。 那天,她遇到了很残暴的客人,不但鞭打她,将她衣服撕烂,甚至在进入她时掐住她的脖子。 吸不到氧气的她,生存本能地踹了客人一下。 由于体型差距太大,她这一脚没有起太大的作用,反而变成客人向妈妈桑告状的理由。 不顾雏子满身瘀青、血痕,脖子上还有掐痕,妈妈桑直接呼了她一巴掌后就将她丢去厨房帮忙善后,自己陪笑着安抚客人。 雏子委屈极了,又不能反抗。 那位客人是大客户,每次来都大手大脚的给小费,用意是要小姐们多多忍耐他的性癖。 其他姊姊们会因为小费多少忍耐,但她不一样,她是被卖来的,所有小费都被妈妈桑拿走,她一毛都拿不到。 她一边擦眼泪,一边拧抹布。 冬天的水很冰,雏子的手上还有鞭痕,拧出的抹布水渗过她的手指,让她很痛很痛。 厨房的厨师各个撇过头,不愿多帮忙,下了班后全都鸟兽散地离开。当时店里已经打烊,楼上只剩加长时间的客人与住在这里的姊姊们和妈妈桑。 那天刚好是厨房食用油的补货日。 一桶一桶的沙拉油,堆在厨房里。 雏子恍惚地望着沙拉油,再恍惚地看了自己满是伤痕的手。 天时地利人和,彷彿是神明在告诉她,就是今夜。 唯有烧了恶梦,她才有得救的机会。 于是,她将油倒在妓院的外围。 一滴不剩。 然后…… 点火。 于是就有了最开头阿狗与雏子相见的场景。 当时雏子一直跑、死命地跑、用劲全力地跑,直到看到阿狗她才停下。 她见过他,有次阿狗走进她家妓院交涉,似乎是为了抢客跟地盘划分的问题。 当时他带着重重人马进店里谈判,浩浩荡荡好不醒目。 她听姊姊们交头接耳说,他是这地盘上最大的妓院管理者,而且是良心事业,不接受暴力客人也不签卖身契。 当时她就好想好想跟他走,求他将她带走。 但下一秒,她就被妈妈桑推进房里,持续她永无止境的恶梦。 这就是当时她撞进阿狗怀里死命抓住的源由,她抓住的是救命稻草,是她脱离恶梦的唯一手段。 幸运也不幸的,阿狗接受了她。 将她带回家。 番外8. 神明大人啊!求求你...... 「如果你当时没将我带回家就好了……」黑暗里,雏子呢喃地道。 夜幕已降临,为了等待那些眼线离开,他们躲在这栋楼等到最后一班火车开走,原以为那些人在火车开走后会自动离开,没像到他们不但没离开,还在附近的街道游荡。 篤定他们就在附近似的。 雏子悄悄看向外头,火车站那些人还在外面巡着,有个熟悉的人影就在那几个人之中。 她心里明白,逃不掉的。 她转头看了奔波一天的阿狗,此时他已经疲惫得靠着柱子睡着,睡着时仍紧皱眉头,睡得十分不安稳。 雏子想摸摸他,帮他拨开挡在他眼睛旁的瀏海,但是这小小的动作可能将他惊醒,她只好悄声走到另一个角度,蹲下来看看他的全脸。 「我要走了,你要好好保重……」雏子张开口无声地对他说着,「下次,别再随便帮别人了……」 雏子越说越难过,眼前的阿狗已经被眼泪模糊了身影。 「对不起……是我拖累你……」 她擦擦眼泪,站起身来,靠着意志力才转过身去不看他。 她大力深呼吸几口,才迈开步伐离开阿狗。 她要回去属于她的地方了。 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她不会试图挣扎、不会试图逃走,更不会抓着阿狗不放。 如果可以,她寧愿阿狗从未遇上她。 不会为她烦恼,也不会为她难过。 她伸出双手,将其合十,放在胸前。 神明大人啊!请让阿狗遗忘我吧! 不要让他找我,也不要让他伤心。 请让他好好的。 他是一个善良的人,请让他有好报吧! 在心中默默祈祷着,雏子走出烂尾楼,往那些混混走去。 番外9. 我们一起...... 等阿狗醒来,发现雏子不在身边,他立刻跳起来在屋子里巡视一圈,没发现女孩的身影便衝下楼。 狂奔跑过几个街道,最后他在距离大楼不远处的巷子里发现了雏子。 雏子衣衫不整、满是伤痕地躺在血泊中,旁边围了圈刚才的混混。 混混一人一手地将她的四肢固定在地上,并将大腿分开,大腿中间硬是挤进比她身躯还大上好几倍的男人,男人身后更有人在排队。 见到此景,阿狗理智线瞬间断裂,完全不管现场有多少人,直接举起放在口袋的瑞士刀,大步往前衝去,往正在侵犯雏子的混混刺了一刀。 瑞士刀穿破脖子的大动脉。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雏子见到阿狗的到来,眼泪涌了上来,她想喊他,但她的舌头已被割去,发不出声音。 阿狗迅速将自己的外套脱下,盖在她身上,然后朝着下一个人攻击过去。 街头出身并一路做到干部的阿狗,打架实力没话说,上去一个杀一个,但对方人多势眾,双方从原本的势均力敌,逐渐寡不敌眾。 最终,阿狗被揍得鼻青脸肿架在一个男人面前。 男人脸上带着嘲讽,由上至下地俯瞰他。 「阿狗。」 阿狗见过这人,高山帮的帮主,很少露面,他深色的皮肤跟深邃的眼睛无时无刻都在显示他的血统。 上次阿狗见到他时,他左脸还没有烧伤的痕跡。 而现在,那恐怖的伤疤沿着他的脖子爬上他的左脸。 他扫视了下阿狗的战绩。 周围的地板上躺了十来个男人,有的一动也不动,有的摀着身体的某处哀号,他们都有个特徵,全都掛了彩,而这些全出自阿狗一人之手。 「很好,你为了一个女人……不!连女人都不是的小女孩,伤了我那么多手下,你觉得,我该怎么向你老大讨这笔帐?」 「我已脱离组织!与老大一点关係都没有!」 男人冷笑,一个拳头灌在阿狗左脸,力道大到阿狗的一颗牙喷了出来。 他单手掐住他的脸,硬逼他看向自己。 「好,那我就当这是你私自行为,那你知道你帮助了个怎么样的人吗?」 他将她的脸硬生生地转向躺在地上的雏子。 此时的雏子因为失血过多,神智有些恍惚,更是有几秒陷入迷离状态。 「雏子!」阿狗大叫,想让唤回一点意识。 「哼!雏子!」男人又是一拳。「不过是个妓女!」 「为什么……」阿狗已经被揍到有些意识模糊,「为什么这么对她……」 「为什么?」男人的面孔从不屑逐渐变得扭曲,「你怎么不问她是怎么对我的!」 「这该死东西的父亲因为山里的资源杀了我全族,现在又毁我容、烧了我的妓院、让我女友葬身火海,你问我为什么这么对她!」 男人对他咆哮,一手夺过手下刚才被抢去的阿狗的瑞士刀。 一把桶进阿狗的腹部。 「我为什么不能!?因为我族该死!因为我该死!因为我女友该死!所以我不对!?」男人陷入疯狂,瑞士刀尖整枝埋进阿狗的腹部,他用力地将刀子转了圈,让痛苦加深。 阿狗冒着冷汗,视线逐渐模糊。 他看向雏子,发现雏子也正在看他。 雏子奋力抵抗昏迷,颤抖着举起手,想要抓住他。 她的嘴巴动了动。 「对不起……是我拖累你……」 雏子没有发出声音,但阿狗听到了。 「不拖累,你从未拖累过我。」 阿狗张开嘴,回了话,过于庞大的疼痛让他发不出声音。 刀子被拔出阿狗的腹部,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随着刀子的掉落,阿狗跟着倒了下去。 「你们,黄泉路上见吧!」 男人头一撇,将所有人带离。 此时天空下了雨,雨水打在两人身上,又冰又冷。 阿狗躺在地上,视线始终盯着雏子。 雏子身上满是伤痕,嘴里流满鲜血,即使盖了外套仍盖不住她脸上残留的男人体液。 阿狗想挪动身躯,到雏子身旁,但他做不到。 所以,他只好用仅存的力气,对她说:「如有来世,我守在你身旁……我保护你,不让你受一点委屈……」 声音细如蚊蝇,但雏子听到了。 她艰难地頷首,并扯出一点点的微笑。 最后,阿狗的眼神逐渐黯淡,一点光亮也没有。 雏子的脸庞流下泪水,她同样看着阿狗,也同样跟着阿狗眼神变得黯淡。 她随着阿狗一起走了。 番外10. 最终 这就是,最初遇见他们的故事。 他们是手牵手进来阎罗殿的。 小女孩跪在审判台前说:「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没有求阿狗帮忙,他就不会杀掉那些人,都算我头上!」 青年说:「是我的错,我动的手,那是我应得的惩罚!请将雏子的罪算到我身上!她本来可以过正常的人生!」 「不!算我头上!」 两人在此争闹不休,只好先将其中一个拖出去。 审判台前跪着青年,朕一脸严肃地望着他,他也毫不忌讳地与之对视。 「先不提杀人之罪,光是偷拐抢骗等罪刑,就足以将你从第一层到第十八层地狱轮个遍,你认为你有办法替那纵火的女孩扛罪?」 「请将雏子的罪刑加到我身上。」阿狗仍旧重复道,并目光炯炯地直视着。 许久没遇过如此胆大之徒,这几百年来,能在审判台下挺直腰的没几个,更不用说主动替人扛罪的! 「你说,要替那女孩背罪,你在那女孩所犯的过错中,有何错?」 他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我,理直气壮道:「错在我没有更早遇到她!」 听到这理由,朕都能感受到朕的眉毛不自觉地抬起。 如此理直气壮的胡说八道,这几百年来,还真是第一次遇到! 见他目光炯炯,朕忽然觉得可以再多问他一个问题。 「环境与际遇造就人民犯罪,该人民有罪否?」 「有,但应该从轻罪刑,毕竟这都不是我们的初衷,如果可以,谁不想平安度日?」 朕摇摇头,「谁都想平安顺遂,但谁又能一生风雨无阻?犯了错就该罚,罚完了,再给一碗孟婆汤重新开始。」 这次换青年不同意,「如果我站上你那位置,我不会这样判。」 「你想要这位置?」 他没回答,但他眼里的火已经说明一切。 朕没忍住地勾起笑容。 有意思! 「很好!罚你担任阴差四百年!」 审判一下,他立刻问:「是替雏子扛下罪了吗?」 「嗯。」 他心甘情愿地领罚去。 面对那女孩也用了相同的招术,她同样心甘情愿前去畜生道轮回了。 就在朕满意地看着乖乖就范的两人,一个身影手摇扇子地从一旁的柱子后方走出。 「没想到阎王也有说谎的时候。」 「朕没有说谎,朕只是嗯了一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那人轻笑,露出一小截虎牙。 「话说,你前几个月审的那个女人,与这两人似乎也有关係?」 三个月前,有位因火灾过世的亡者前来审判,生前因情人怂恿,捲款家中财產后开张妓院,使眾多无辜少女被迫卖身与自杀,已被判下阿鼻地狱一百年,而后投胎为人也需遭受感情欺骗、运气皆失之苦,轮回一轮后,才可重回普通人家,过上平凡生活。 「她便是那女孩的妓院老闆。」 那人轻摇扇子,粉色的汉服衣襬随着他的摆动摇曳得像隻蝶,明明是个男人,身穿姑娘的顏色却毫无违和。 「真可惜,上辈子可是月老办事处的好帮手,如今却入了地狱。」 「仗着修来的福报,投胎至好人家后不知好歹,捲款家中财產开张妓院残害他人,下地狱,刚刚好而已!」 月老轻笑,不予置评。 虽说那人活该得报应,但有件事始终让朕耿耿于怀。 审判当下,她说:「请将我的罪判重一点吧!让那些被我残害的女孩能投胎至好人家吧!是我促使她们犯了错,请让我替她们受罪吧!」 为何要替那些女孩背罪? 这是朕当下第一个疑问。 从未相信人死后会大澈大悟,更不信人有这般气度去替他人背罪,朕便用孽镜之眼一探究竟。 死者进入阴间时,会通报住在酆都的家人前去接送,让死者安心的同时,也能防止有人总想逃回阳间。 这次前去迎接她的便是她早逝的母亲。 生前最疼她的、给她最大支持的母亲,自从十岁那年逝世后,便只能在坟前相见。 如今,当她渡过三途川后,母亲出现在她面前,她立刻热泪盈眶。 她温柔地摸着她的头,说:「乖女儿,怎么来到这啦?你不是还好年轻吗?」 见到女儿固然高兴,但在这地方见上,肯定不是发生甚么好事情。 「我开的店发生火灾……」她说得小声,因为心虚。 母亲微笑道:「虽然这是憾事,但我的女儿居然开店当老闆娘了!真了不起!」 见到母亲的笑容,她越发不敢说实话。 母亲抚摸她的脸,就像十岁之前那般温柔亲暱,她说:「幸好你今天到来,明天是妈妈的投胎日,能在最后一刻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见到母亲对她引以为傲的神情,她更加心痛。 她并不了不起,更不是好人。 她十恶不赦,罪有应得。 「妈,对不起……我不是……」 「老闆娘很照顾我们的!」一旁与她葬身火海的女孩跳出来。 「老闆娘对我们很好!见我们穷便收留我们在她店里工作,供我们吃穿用住,是个好人!」 其中一个女孩起头后,其他的女孩纷纷点头赞同。 她们一起圆了一个谎。 一个让家人安心的谎。 与家人分别后,女人问她,为什么要替她圆谎。 女孩说:「我的家人也在那,他知道我穷,将自己卖身给妓院,我总要装得我过得很好,才不会让他伤心难过。」 女孩身后跟着的一眾女孩与她抱持相同心情,她们都出身无奈,全都身不由己,唯一能让家人安心的方式,便是说谎。 即使要被拔舌头,也在所不惜。 女孩轻轻看了她一眼,「我这次替你圆谎,别再有下次了,下辈子做个好人吧!」 她们分道扬鑣。 她被狱卒带去审判,而她们被牛头马面登记进入酆都。 之后的之后,便是他跪在朕的面前,请求将所有罪刑算在她头上。 于是,朕「嗯。」了一声。 谁也无法替谁背罪。 百因必有果。 自己的罪孽,必须自己扛着走。 她的罪孽、放火女孩的罪孽、成为我下属的那人的罪孽。 等他们扛着罪孽走完自己的一生后,再给碗孟婆汤,重新开始新的人生。 这便是冥府存在的意义,也是阎王的职责所在。 他们都得背负罪刑度过人生,一直以为他们最终会选择忘却一切,投胎轮回,重新过上平凡幸福的人生。 没想到若干年后,当朕第三次见到他们,他们拒绝了轮回。 当时,朕的属下肩上站着黑猫,一手牵着女人,来阴间报到。 不同上次的躲躲藏藏,这次他们正大光明地走上我面前。 「阎王,我带她们两位,入职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