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比这世界都烂漫》 楔子 「曈曈。」 朱一暘低头,轻捏了两下左手掌心中朱曦曈的手。 「以后你交男朋友,一定要找一个和哥哥一样疼你的男人,知道吗?」 朱曦曈歪头:「和哥哥一样的男人是什么样的男人?」 「你说呢?」朱一暘止步,蹲下身子:「哥哥在你眼里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嗯……」朱曦曈很认真的想了想,「哥哥很认真、很善良、很温柔……对我很好。」 「就这样?」 「啊,还有一个。」还真的有。「哥哥不会骗我。」 看向她,朱一暘笑:「哥哥没骗过你吗?」 「哥哥你会骗我吗?」这下换朱曦曈仰起小脸,反问。 闻言,朱一暘牵牵嘴角。 「曈曈,你要知道,就算哪天哥哥真的、真的说谎骗了你,那也一定是因为这样对你而言更好。」他说,极其温柔的笑了笑,「哥哥只希望你快乐。」 朱曦曈安静听着,似懂非懂的点了下头。 朱一暘揉了揉她的头发。 「走吧。」 那是十四岁的朱一暘和十岁的朱曦曈。 Chapter 1 出了星城,驶入郊区,火车的速度明显减慢了许多。 轮子在轨道上规律的运转着,轰隆、轰隆……像某个特别有年代感的bgm。 朱曦曈摘掉一边耳机,将视线投到车窗外盛放的花海,和远处那抹越来越清晰的蓝。 是海。 「下一站,初角湾。」 她就要下车了。 初角湾的车站不大,刷上蓝色油漆的栅栏,装饰着海鸥羽毛的风铃,甚至是似是加了半匙盐的海风,每个角落都有近海城市的味道。 坐了两个小时的车,朱曦曈只觉得两条腿僵硬至极,刚刚查过地图,车站距离她准备去打工换宿的民宿也不远,她索性不打车,直接走路过去。 走了一小段路,路上几乎没有了人,少了人群的喧嚣,海浪拍在岸边的声音听在耳里更是乾脆俐落。 朱曦曈微微扬起头,一头原本被她整理得很精緻的短发霎那间随风翩然。 她闭上眼约莫三秒鐘的时间,再度睁眼的时候,恰巧撞见了天边那场盛大的落日馀暉。 她松开了握着行李的手,驻足对这场驀然而至的日落行以最虔诚的注目礼。 橘红色的天空倒映在海平面上,染得整个海都波光粼粼着夕阳的顏色。 然后视线再往右偏移了几度,朱曦曈注意到了另一抹佇立在海边的人影。 男孩一身白色素t,t恤底下的好身材在风的形塑下若隐若现。往上,一张比例良好的侧脸就这么掉入她毫无准备的目光里。 怦然心动来得猝不及防,她忘了时间似的凝着他。 如果不知道他的名字,她或许会对他一见倾心。 一直到男孩拉着行李箱抬步远去。 朱曦曈本来还在纠结该用什么名义叫住他,眼睛不经意扫到沙滩上的一张悠游卡。 准确来说,那是一张合併了学生证的悠游卡。 原来他也是个大学生。 「同学!同学!」朱曦曈在他身后喊了两声。 可沙滩太大了,他似乎没听见。 朱曦曈本来不想随便看别人的证件的,毕竟说到底还是人家的隐私。 但眼下好像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她咬咬唇,把悠游卡翻到背面,一个名字就这么莽莽撞撞的撞进她眼底。 「温肆远?」 她声音空洞的唸出那个名字,脑袋霎时只剩一片空白。 听见自己的名字,温肆远如她所预期的回过了头。 从前,她想像过无数个和温肆远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令人心情暴躁的人山人海的公车上、日常採买早餐的街头、刚好不约而同一起买到票房很差的电影票所以现场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冷清电影院,甚至是便利商店饮料柜上最后一瓶打折的气泡水前。 偏偏她第一次见到温肆远是在一场特别盛大的馀暉下,海特别蓝,天空特别烂漫。 她就没想过会有这个可能。 朱曦曈迷惘的抬起头,一双眼睛里尽是懵懂。 捏着他的学生证的手收紧了些。 朱曦曈这辈子讨厌几样东西,虫子、刀子和高,还有温肆远。 风铃晃动了几下,无瑕的音色倾洩而出。 门被推了开来,sunny转头,微微一笑。 「订房吗?」 朱曦曈侧目瞥了眼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人。 他怎么还在这里啊?都跟一路了。 「两个人?」 sunny确认。 「一个人。」朱曦曈连忙澄清,扭了下下巴:「是他要订的,不是我。」 「那你是……」奕頡推开另一扇门走出来,绽笑,「小boss?」 如果她没有理解错,「小boss」应该是「小帮手」的意思吧? 朱曦曈点点头,「嗯,你好……」 她鞠躬鞠了一半,一串脚步声不远不近的在右侧落下,伴随着也四十五度下倾的身板。 「你也是小boss?」奕頡提了提声音。 「你好。」简单有力,知书达礼。 朱曦曈二度侧过去一眼。这个世界究竟有多小,她竟然要和他一起打工换宿一个月。 还来不及诧异,风铃第二次奏起它那不成调的歌。 「对不起我迟到了!」芦漫葭跌跌撞撞的跑进来,止步的时候还踉蹌了一下。 「是订房迟到还是小boss报到迟到?」奕頡打趣。 芦漫葭愣了一下,「我没订房呀。」 一旁的sunny拍了拍手,「我们店里一个早上来了三个人,里面没一个客人。」 奕頡扯了扯嘴:「我去叫我哥出来。」 气氛组奕頡离开后,大厅就这么安静了一秒,然后sunny先是踱到窗前整理了下她的丸子头,再踱回三个人眼前。 「今天是八月一号。」sunny说,打量了遍三个人,「从今天起往后推三十天,这三十一天,你们都是初角湾上的小boss。至于为什么是『小boss』呢?因为我希望每一个小帮手都能把这里当自己的店,全力以赴去打理。」 虽然才初见sunny这么几分鐘,但朱曦曈看得出来,sunny是一个特别有魅力的女人,一身干练中带点慵懒,身材姣好,不失性感。 「当然了,我们这里包吃包住,只要你们够给力,週末还会由我视情况发放不定额的零用钱给你们。」 sunny说话的同时,奕頡领着一个帅气的男人从门后走了出来。 那是一种连口罩都遮不住的帅,实不相瞒,那个霎那,朱曦曈真的为之诧异了一下。 「喔,这两个是我弟弟。」sunny往左挪了挪,三姐弟呈一字型站定于三个人面前。 「这是我姐,sunny,等等说的全部都忘掉也没关係,只要记得民宿里她最大。」奕頡笑了笑,「我是奕頡,今年大一,在附近的初兮大学唸餐饮,民宿里只要不是我姐或我哥的工作,全部都是我的工作。其实有件事我连我姐和我哥都没说过,今天刚好有这个机会,我就顺便提一嘴。」 sunny和男人一左一右朝他横去一眼,眼睛里似乎在说着「好好说话」。 「不瞒你们说,我还是初大的校草……」 「多了啊。」sunny俐落的泼了他一盆冷水。 奕頡闪掉姐姐作势要发动的掐腰攻击,赶紧接上:「这位呢是比我大六岁的二哥……」 「我叫有天,负责初角湾上的厨房。」 有天摘下厨师专用口罩,朝大家微微点了个头。 「有天……」芦漫葭突然出声,复诵了一遍这个名字。 「你们两个认识?」奕頡挑眉。 「应该……不认识。」有天不失礼貌的迟疑了一秒。 「不认识。」反倒是芦漫葭一口咬定却笑得开花。 「那就从你开始好了。」奕頡看向一脸懵懂的芦漫葭。「自我介绍啊。」 「我是芦漫葭,这是我的第二个名字。我是研究姓名学的,我的这个名字可好了,不论是事业运、健康运……甚至是桃花运,都旺。」芦漫葭强调。 「那你觉得我的名字好吗?」 芦漫葭还真的颇认真的想了一下。「你知道吗?扣掉你,我有三个朋友都叫奕頡。」 她是个单纯、不虚偽的人,连对一个名字的嫌弃都毫不隐讳。 奕頡赌气似的别开头。 「你呢?」 朱曦曈意识到他问的是自己,连忙頷首。 「我是朱曦曈,今年十九岁,星城人,就读杰陵大学航太系。」 说到自己名字的时候,朱曦曈特别加重了语气,还拿馀光瞥了右手边的温肆远一眼。 全程,温肆远都很安静,像一个彼岸的观火人。 「我也是星城人!」芦漫葭勾上朱曦曈的手,「杰陵大学中文系大一生。」 「真的吗?竟然是同届校友。」朱曦曈弯了弯眼。 「你呢?你该不会也是星城人吧?」奕頡随口问。 没想到温肆远很认真的应了一声。 「杰陵大学航太系?」他不带把握的乱猜了一把。 「嗯。」没想到还真的给他猜中了。 顿了下,温肆远淡淡补充。 「我是大二生。」 奕頡拍手:「你们两个是学长学妹啊?」 朱曦曈扭头,不客气的看了温肆远一眼。 她待在杰陵大学的这一年里从来没见过这个人,连耳闻他名字一个字都没有。 世界真的好小啊。 「难怪难怪……看你们两个一起过来,我就想说你们肯定认识……」 「不认识。」一个异口同声截断了奕頡还没完整的话,简洁有力。 朱曦曈又扫过去一眼,可温肆远没看她。 「你叫什么名字?」有天发问。 「温肆远。」 亲耳听见他唸自己的名字,朱曦曈一颗心还是很不争气的扎了一下。 她真的和这个名字有仇。 「好了好了,我留在这里接客,你们两个把小boss带上去转转,别忘了把该交接的工作都交接一下。」 发号施令完,sunny挥了下手,慢慢坐上柜台边的高脚椅。 「走吧。」有天领路,把大家带上楼。 「欸,你为什么说那是你第二个名字啊?」奕頡好奇了:「那你的第一个名字是什么?」 「芦盼盼。」芦漫葭顺口回,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芦盼盼现在不是我的名字了。芦漫葭是我自己改的名字,这个名字我想六个月欸。」 「一个名字想半年?」走在一边的朱曦曈不敢置信。 「是真的,不夸张。」芦漫葭点头如捣蒜。 「不会啊,我觉得芦盼盼还挺好听的……」奕頡就爱闹她,「盼盼、盼盼……嗯,真好听。」 「喂!我叫芦漫葭!」芦漫葭纠正。 「我就喜欢叫你盼盼。」奕頡调皮。 然后芦漫葭就和奕頡两个人在后头上演了一场你追我跑的戏码。 他们在楼梯间奔跑,朱曦曈看戏看得出神,没注意差点被波及的自己。 可是温肆远注意到了。 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轻轻捉过她的手,往内侧一拉,然后放掉。 让她得以闪过脚下莽撞的两个人。 朱曦曈咬了下下唇,敛下眼睫。 「漫葭!」原本领在前头的有天突然发话,拉高音量喊了芦漫葭一声。 芦漫葭停下动作,有些怔愣的傻在原地。 「小心。」有天伸手拉了她一把。原来是她脚边的地上有一小块刚刷过的油漆,还没乾。 芦漫葭还没回过神,两眼放光的望着有天的背影。 「欸,你刚不是问我你的名字好吗?」芦漫葭抬起手肘撞了撞奕頡。 「嗯,怎么了吗?你突然想改口说你刚刚的判断出错了?」 「我觉得你哥的名字更好。」芦漫葭双眼熠熠。 「有天?」 「嗯,有天。」芦漫葭甜笑着重复了一遍,「我以后如果养狗了,也想给我家马尔济斯叫这个名字。」 此话一出,在场的四个人无不诧异,当事人有天甚至还咳了两声。 和狗共享一个名字……他已经搞不明白这是她对他名字的褒还是贬了。 「简单来说,你们要做的工作大致有这三样,接客、收房、打扫。」有天掰着手指算给大伙听,「厨房里的事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 「至于刚刚我哥提到的那三大工作,我每天会轮流安排你们到不同的岗位。」奕頡瞇了瞇眼,「所以接下来要教你们的东西,每个人都要好好学啊。」 每天三餐饭后总是民宿checkin和checkout的尖峰时段,比如现在,sunny正在一楼和额满的订单打架,两兄弟决定跳过接客,先带收房和打扫的部分。 他们找了一间空房间,示范了一遍完整的收房流程。 「盼盼,来,你做一次我看看。」 突然被cue的芦漫葭迟疑了两秒,一秒是迟疑这个突然,一秒是迟疑这个名字。 「就说了我不叫盼盼。」芦漫葭纠正了不知道今天的第几遍。 「大家都看好了啊。」奕頡直接点出错误,「像这样……这样是不合格的。」 芦漫葭挑起一边眉:「这样怎么了吗?」 「我姐有中偏重度的强迫症。」有天挤了下眼,默默的在后头发话了,「专家看过的。」 芦漫葭一听声,马上闭上嘴。 有天勾了勾唇,示意大伙凑近他:「小boss生存守则一,眼睛要随时能切换成尺或秤,该对称的东西没有不对称的道理。」 奕頡在一旁频频点头,似乎曾经是sunny强迫症下的重灾户。 在大伙离开房间之前,有天貌似又想起了什么,突然煞住脚步。 「怎么了吗?」朱曦曈问了一句。 可有天掉下的视线落在的是芦漫葭那头黝黑的大捲发上。 他笑笑,刻意的轻描淡写:「小boss生存守则二,随时看好自己的头发。」 大伙很有默契的会过意来,却见温肆远撇头扫了眼旁边朱曦曈的肩头。 「干嘛?」 感应到了那道视线,朱曦曈含糊不清的一个字一个字咬牙问。 「头发。」温肆远也不囉嗦,俐落一句,掷地有声。 朱曦曈皱眉看向自己的左肩……还真的有那么一丝她的头发。 不是……他的眼睛是放大镜是不是? 「它掉地上了吗?」朱曦曈是不可能和他好好说话的。 「曈曈,你要这样想就真的出事了。」奕頡缓颊,「在我姐的视线里,她只接受连着头皮的头发和没有头发……」 朱曦曈还没反应过来,温肆远就伸手将她衣服上的那根头发挑掉了。 「嗯哼,就像这样。」奕頡端起笑容,「这大概就是为什么我们家sunny都三十了还嫁不出去。」 「你少说两句,她听力很好。」有天压低音量提醒弟弟。 后面的对话朱曦曈其实都没怎么入耳。她抬眼,温肆远若无其事的放眼远方,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可他手指的温度还残存在她的衣服上,透着不厚的布料,轻轻烫着她的几吋肌肤。 「怎么了吗?」温肆远突然垂下眼,一双眼睛就这么乘载着她。 她看着他那双澄澈而通透的眼睛,如海一般宽广,如星一般有光。 然后她用着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喜是悲的声音落下一句话,虽然是问句,却好像也无须得到谁的回答。 「你能不能别用这双眼睛看我?」 Chapter 2 初角湾上有一个大院子,院子里有一座小温室,听说刚翻新过一遍,还需要花时间再整理一把。 「你们把这里收个尾吧。」奕頡和有天把三个初来乍到的小boss带到温室前。「打扫民宿也是你们往后的一部份工作。」 温室里堆放着上百个盆栽,五顏六色的,几乎什么顏色都凑齐了,如果能整理好应该会很好看。 「我姐说给你们两个礼拜的时间。」有天说,突然又放低音量:「但在我姐手底下做事,不能相信表定的时间。」 三个人不约而同的抬头覷了他一眼。 「小boss生存守则三,要习惯把时间自动砍半。」有天解释,「sunny口中的两个礼拜就是一个礼拜、两天就是一天、两个小时就是一个小时。」 「哈啾!」 大家集体看像掐着时间点打喷嚏的芦漫葭。 「看来有人有意见。」奕頡日常调侃完她,连忙跳出来补充并安慰大家:「当然了,sunny开心的话,零用钱翻倍什么的也不是问题。」 「哈啾!」 不料奕頡话刚落,芦漫葭又打了个喷嚏。 看来芦漫葭有意见的,不是sunny,而是奕頡。 「盼盼,我们还是可以沟通的,不用这样……」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有天突然发话。 他往前站了一步,一百八的身板轻轻往芦漫葭身前一挡。 「你花粉过敏?」 芦漫葭遮着口鼻抬头,只露出一双大大而熠熠的眼睛,似是她眼里的人会发亮。 有天二话不说,弯身从抽屉里翻出一个未拆封的口罩。「戴上吧。」他把口罩交给她。 这是芦漫葭第一次庆幸自己有轻度花粉过敏。 奕頡和有天留下几把铲子和工具就离开了,有天估计是还有厨房的活要干,至于奕頡,大抵是在这监工也坐不住。 朱曦曈左看右看就是不看温肆远,温肆远则是谁也不看,好似在他的眼里有一个更远的世界。 芦漫葭看了看两个人,单纯的她也没发现什么异样,铺垫了几秒后开口:「离中午放饭的时间还有一段时间,我们要不早上先把这一块处理完吧?」 朱曦曈凑过去看了眼她比划的那块地,看起来还算可行。 「好啊。」朱曦曈瞇了瞇眼,「一个人把杂物清掉、一个人扫地、一个人拖地,这样应该就差不多了吧?」 「可以。」芦漫葭一个点头,率先收拾起周边:「那我把杂物清走,曈曈你扫地。」回身,她喊了下温肆远:「小肆,你拖地。」 朱曦曈拿眼角瞥了他一眼,没表态。 倒是温肆远兀自就拿起拖把和水桶准备去了。 咬了咬唇,朱曦曈抓起扫把,努力收回方才险些出逃的思绪。 「盼盼。」她抽了个空,一边扫地一边找芦漫葭搭话:「你觉得『温肆远』这个名字怎么样?」 芦漫葭很认真的想了下,「其实还挺好听的。这个名字不论从字面上看,还是实际唸起来,都很温柔。」 这次,朱曦曈只是安静听着,没有反驳。 其实如果她不要那么早遇见这个名字,又或者说,她换个方式去遇见这个名字,她也会觉得这个名字好听。 而且特别、特别适合温肆远。 「但我更喜欢有天的名字。」 提及有天,芦漫葭就满眼嚮往。 朱曦曈好笑:「你怎么就这么喜欢这个名字啊?」 「你只说对了一半。」芦漫葭比方才更认真的朝她望去,嘴角是浅浅勾起的笑意,「本来我的确就是很纯粹的喜欢这个名字而已,但现在,我喜欢的不只他的名字。」 朱曦曈眨了眨眼,等着她的下文。 「我喜欢有天,是整个人,不只他一个名字。」芦漫葭微笑。 「为什么?」朱曦曈一半惊喜一半诧异。 「你有听到吗?」芦漫葭瞇眼,「在楼梯间,他叫了我的名字。」 其实大伙不用特别注意也会发现,在全部的人都叫芦漫葭「盼盼」的时候,就只有有天叫的是「漫葭」。 那时候在楼梯间,她听见了那一声「漫葭」,就好像在梅雨季里行走于漫漫大雨之中,偶然经过一隅,她抬头一看,那里有一片晴朗。 「不是『盼盼』,是『漫葭』。」 用过餐,三个小boss正打算赶紧回到岗位上收拾温室,却被sunny一把叫住。 「你们谁有驾照?」 大伙面面相覷了几秒。 「我有。」温肆远向前挪了一小步。「怎么了吗?」 「我这边有把吉他要送修,乐器行就在车站旁边,需要你们帮我拿过去一趟。」 语罢,sunny从角落里翻出一把陈年的旧吉他,上面尘埃遍布,馀灰残存。 「好,我拿过去吧。」温肆远拍拍手,伸手就要接过吉他。 可sunny缩了下手。「你们两个女生必须有一个人和他一起过去。」她瞥了遍两个女孩,一个漫不经事,一个侷促不安。 「他一个人不行吗?」芦漫葭随口问。 「因为那个乐器行老闆总算女生更便宜的价位。」奕頡不知道什么时候冒了出来,人都还没到,声音倒是先到了。 sunny挑了下眉,「这也不怪他。毕叔他那个死于意外的孙女吉他从小弹到大,也不知道他这辈子帮他孙女修过几次吉他了。后来,他看所有上门的女客人都像他孙女,总会因为那么几分惦记,把维修费用算得很低很低。」 「原来还有这个故事啊……」芦漫葭动容。 朱曦曈垂头偷偷咬了下唇。 如果她让盼盼去,盼盼应该不会拒绝的…… 「大家忙吗?」谁料此时厨房里传来有天有些拔高的声音,「晚上订单偏多,厨房需要支援!」 「我去!」芦漫葭半秒不迟疑。 「去哪?」朱曦曈下意识的扭头问。 是去修吉他,还是去支援厨房? 「吉他就拜託你了。」芦漫葭拍拍她的手,起跑前还不忘朝她眨了眨眼:「我去看看有天!」那眼神像是在说「我要能追到他,功劳肯定算你一份」。 朱曦曈目送着她逐渐跑远的背影,一句话也组织不起来。 sunny玩味的咬了咬唇。她把一切都看在眼底,却没打算多说两嘴。 她只是回身把车钥匙交到面上始终波澜不惊的温肆远手中。「后院有台车,你们骑那台去。」 见温肆远拿了车钥匙就走,朱曦曈也没时间为之嗤之以鼻,只能抱起吉他追上去。 「喂,你赶飞机吗?跑得可真快……」 她作势要跳上车,却在车身前被他拦了一把。 温肆远轻轻把她按到眼前。 阳光正好洒在她小小的个头和他们足足有二十公分的身高差上。 他拿过她手中的黑色吉他背袋,抬了抬手,背带落下,掛在她右肩。 「抓好。」 他本想捉起她的手覆上背带,可最后只是看了看她,然后作罢。 这是朱曦曈第一次背吉他。她很怕自己一个大意摔了、破了,所以只能听话的收紧抓着背带的手。 咬咬唇,朱曦曈二度准备上车。 「安全帽。」他手捧两顶安全帽,侧身半挡在了车前。「你赶飞机吗?」 他慢悠悠的补上一句。闻言,她朝他看过去,眼神里是满溢而出的无地自容。 见朱曦曈没有松手自己戴安全帽的意思,温肆远兀自替她扣好安全帽,整组动作做得不着痕跡,像蜻蜓点水,又似微风拂面。 和他整个人一样,安静而从容。 「上车吧。」这次,他又省略了拍拍她安全帽的动作。 朱曦曈还没缓过情绪,只能无言上车。 短短十几分鐘的车程,他们一路无话,只有风吹耳边的沙沙作响。 朱曦曈平时不是一个话少的人,但她总觉得和温肆远独处的时候不说话好像是对两个人最好的办法。 她怕她会不小心话说太重,而这是她对他最后的善良。 乐器行从来就是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他们推门而入,来回扫了几遍店面,才在一个小角落里发现貌似在顾店的毕叔。 「老闆!」温肆远马上动身招呼过去,「能帮我们看一下这把吉他吗?」 「毕叔、毕叔!」毕叔热络的招呼回来,几条斑驳的鱼尾纹亲切的荡在眼边。 朱曦曈将吉他递上去,「这把吉他有点年纪了,毕叔。」 「没事!」毕叔挥挥手,笑:「我修过的吉他,多到能堆一间我这个店……我修最多的,就是我孙女的吉他。」 他们两个都是事先听过故事的人,知道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也捨不得老人家一直旧事重提,就没打算问下去了。 谁知道毕叔一边继续着手上修吉他的动作,另一边,口中念着的还是这个故事。 「我孙女好可惜啊,车祸,走了。」毕叔感慨,「那年她才二十二岁。」 二十二岁,是一个少年长成大人的年纪,是一个人生的路才刚清晰的时间。 「她说男朋友要骑车载她去山上看什么夜景……最后她没看到夜景,我也没再看过她。」 心底最脆弱的那块伤口被掀了起来,朱曦曈用力抿唇,忍下了悄然翻上眼眶的泪。 「毕叔你……」温肆远有些艰难的出声,一句话硬生生的卡了好几秒才完整。「你后来有再见过孙女的男朋友吗?」 在这个问句之后,是一段很长很长的沉默,然后才是毕叔残破的一声「没有」。 朱曦曈下意识的看向温肆远。她不知道他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心里想得到的究竟是一个肯定还是否定的答案。 毕叔几度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扯开笑将吉他还于两个人。 「搞定。」毕叔说,笑着把朱曦曈按在桌上的钱推了一半回去,「算你们半价就好了。现在也没有谁会愿意听我这个老人家说话了,所以今天毕叔真的很谢谢你们。」 朱曦曈鼻尖一酸,默默红了眼眶。如果上门一个人毕叔就要讲一遍这个故事,他这些年下来已经痛过几次了啊? 但她好像能理解毕叔的这份坚持。 他只是想,多提一嘴他的孙女,或许有人能记得她。 抹了抹眼角,朱曦曈率先抬步离开乐器行。 门外是夏日午后正嚣张的太阳,透着几片稀疏的树叶在她脚边碎了一地。 她止步,伴随着温肆远落在她耳畔的声音。 「我去旁边试个音再走。」 他兀自说完,兀自朝着和车子反方向的阶梯走去。 朱曦曈一个转头,就见他背着吉他背袋的背影,在冬天里它柔软,在夏天里它洒脱。 她从前就很喜欢背着吉他的男生,这么说到底,怎么好像每一个她喜欢的样子他都有。 甩甩头,她抽身跟上。「你会弹吉他?」走到他右边,她在落座的时候问了一句。 「以前有人教过我。」 他迟疑了没有特别注意几乎不会察觉的半秒,淡淡回答。 「那你来一首吧。」起心动念提了一嘴,朱曦曈也不期待他会答应。 可他竟然二话不说的刷起了和弦。 弹的还刚好是她最喜欢的歌。 听见熟悉的前奏,朱曦曈扭头,诧异和惊喜交错聚于眼底。 「雨下成一片海,在我的眼底流浪。」他低低的唱了起来,「倾城的眼泪出逃,模糊了半片月光。」 在朱曦曈残存的记忆里,朱一暘特别喜欢弹唱这首歌。 她记得小的时候她总坐在他边上听他弹吉他,尤其是这首歌,她心情好听、心情不好也听。 可她不记得的是,其实不是朱一暘喜欢这首歌,喜欢这首歌的人是她。 她哥哥知道她喜欢,所以一个十岁出头的小男孩,硬是练了好久才把这首歌练起来。 「我的快乐,名字是你。」温肆远按着和弦,「你在的时候快乐很容易,你离开的时候快乐很安静。」 他唱这首歌的时候,有一瞬间很像朱一暘。 「所以我不期不盼,只许一场你此生尽兴,和快乐都无须假装。」 朱曦曈别过眼。 她第一次听这首歌听到想哭。 「祝你天天快乐,我的快乐。」 明明以前哥哥唱了好几遍她都没哭过。 「〈当你的快乐成为了某个人〉?」曲终时,朱曦曈问。虽说是问,但语气却比一般的肯定句还来得肯定。 「嗯。」温肆远应了一声,「你听过?」 朱曦曈扯了下眼角:「我听过的次数说不定都比你多。」 温肆远不置可否。「我去年学的吉他,这首歌是我学的第一首歌。」 闻言,朱曦曈极为轻浅的笑了。「我曾经也差点要学弹这首歌。」 可温肆远偏头,对她使用的这个过去式感到了那么几分迟疑。 「有人说过要教我。」朱曦曈解释,然后又过了一秒,她似笑非笑:「不然你教我吧。」 她的这句话说得很轻,破碎在风里,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 要说这个想法突然吗?在她看来倒也不是那么莫名其妙。 朱曦曈看向温肆远,回应着他始终没有挪开的视线。 两道目光都很纯粹,像过滤过人间无数的红尘纷扰。 「嗯?」 朱曦曈微微仰头,阳光恰好打上她的半边脸,错落了一片熠熠金光。 却同时遮掩了阴影承载着的那半边,她湿了一圈的眼角。 「我行李箱里有把我的吉他,回去我用那把教你。」 在下一阵风吹来之前,温肆远轻声应允。 又是一个一如既往的晚上,民宿打烊了,sunny催促着大家上楼休息,明天还要早起。 小boss的房间是一间四人房,两张上下舖分别位于房间左右两侧,中间有一段距离。温肆远和朱曦曈习惯睡上舖,芦漫葭则选择了朱曦曈的下舖。 每个收工后,芦漫葭总会爬上朱曦曈的上舖,但凡两个人聊开了,出动十隻马可能都拉不回她们。 其实芦漫葭试过几次要把温肆远拉进话题里,对他各种cue。可温肆远总能把话题聊死,像气球遇上针,扎一下就洩气。 朱曦曈偶尔,或者比偶尔再频繁一点,会往隔壁上舖描几眼,看他到底在装什么忙。 前几天是原文书,今天是……喔,也是原文书,只不过换了一本。 「曈曈?」芦漫葭抬手在她眼前挥了两下,声音抓了个空鑽进她破碎的思绪里,拉回了她。 朱曦曈挤了挤嘴角,正要回话,敲门声应声落下。 开门的人是有天。 「下礼拜三大部分的渔船都会归港,我要去港口批货,谁想一起去?」 他的这句「谁想一起去」一出来,朱曦曈闭着眼睛都能猜到谁举了手。 「我去!」芦漫葭晃了两下掛在床边的脚。 她一个激动险些要掉下床,有天见状,偷偷朝朱曦曈撇了下头。 朱曦曈意识到了,瞇着一双无奈的笑眼,伸手将芦漫葭往后拉了拉。 「再叫上小肆吧。」sunny不知道什么时候经过了楼梯口,淡淡补了一句,「你们那天可得要叫上三个人才扛得回来的量啊,帮我把现场最好的鱼都搬回来。」 被点名的温肆远终于有了点反应,翻起身和有天、芦漫葭讨论了下当天的行程。 这个时候,有通电话打进朱曦曈的手机。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又看了一眼讨论得正起劲得三个人,抓起手机放轻脚步跑到院子里接电话。 Chapter 3 「喂?妈。」 她按着裙襬坐上院子里的鞦韆。 「曈曈,你在那边好吗?」朱妈的声音久违而熟悉的掉入朱曦曈耳里。 朱曦曈张了张口,可最后什么话都没说就重新闭上了。 「嗯。」她只是这么浅浅的应了一声,把所有情绪都压抑在这一个字里。 「要是不习惯、不喜欢,就回家。」朱爸的声音远远的传过来。爸爸应该在妈妈隔壁吧,朱曦曈猜。 「好,我知道。」朱曦曈说,拉长了尾音。 朱妈顿了半晌,也不拐弯抹角了:「曈曈,八月十一号快到了。」 八月十一号,她哥哥朱一暘的生日。 「我知道。」这次,尾音很短,收得很急促。 「我们按他的遗愿,替他海葬吧,那一天。」 「就去你那边。」 朱爸和朱妈说。听见「海葬」二字,朱曦曈下意识扣紧了手机。 「你们要来初角湾吗?」 「嗯,带上你哥,一起去。」 她记得小的时候,她那个热爱大海的哥哥曾经许过一个生日愿望,是他们一家四口可以一起出一次海。 没想到这个愿望在多年后变相的实现了,只不过是以这种方式。 「一年也过去了,选在他的二十三岁生日这个日子海葬他,他应该会满意的吧。」朱妈说,鼻音有些重。 妈妈刚哭过一场吧?朱曦曈其实都知道。 「八月十一号是什么时候啊?」 「下礼拜三。」 「好,我明天和老闆说一声,让他们准我一天假。」她轻声说,声音在晚风中飘摇,摇摇欲坠。 「早点休息,有事给爸爸妈妈打电话。」 电话的尾声,朱爸、朱妈在电话那头重复着已经说过好几遍了的交代。 朱曦曈只是频频点头,儘管电话另一头的爸爸妈妈看不到。 然后掛上电话的那一秒,她一个没忍住,潸然泪下。 哥,今年生日我们去海边过,好吗? 时间有些晚了,有天和他们道过晚安,离开了。 温肆远正想鑽回被窝里啃他的原文书,习惯性的往隔壁床瞄去一眼,却发现朱曦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独留空床一张。 「咦?」芦漫葭凑到上舖上面瞧了瞧,「曈曈呢?」 回头,她和一如既往面无表情的温肆远对视了半秒。 「她去哪了?」她问。 可问完的下一秒她觉得自己特别傻。 没看他一脸懵懂,看起来像知道吗? 「哎呀,大晚上的这多不安全啊……」芦漫葭爬下床,「我去找她!」 温肆远没有作声,只是安静的又往她的床上看过去一眼。 「盼盼。」 闻言,芦漫葭止步,抬头往突然出声叫住她的温肆远的方向望去。 「带上吧。」 温肆远说,下巴往右前方点了点。芦漫葭一看,竟是朱曦曈遗落的外套。 外面冷,温肆远想着她没穿外套可能会着凉感冒。 芦漫葭勾了下嘴,捉起外套走了。 真磨唧。要那么担心,他大可以跟她走一趟啊。 芦漫葭在鞦韆上找到朱曦曈的时候,朱曦曈已经来来回回哭过好几遍了,所以只是红着一双眼睛,空洞的视线掉在远方。 芦漫葭替她裹上外套,然后坐上了旁边的另一把鞦韆。 「你还好吗?」 朱曦曈是个货真价实表面坚强的人,不问还好,别人一问,她那纸牌筑起的遮掩脆弱的城堡就这么应声倒下。 眼泪数度滑落,朱曦曈慢慢抬起一双泪眼:「盼盼,你看过海葬吗?或者说,你海葬过人吗?」 芦漫葭没想过会是一道关于生死的题,有些怔愣。 「八月十一号,我要海葬一个人。」 「你要走了吗?」 「没有。」朱曦曈摇了下头,「我就是送他这一程,没有要走。」 「刚才……是家人来的电话?」芦漫葭垂眼看了看她双手紧扣着的手机。 「嗯,那天他们会带着他的骨灰下来找我。」 至今说到「骨灰」这两个字,她多少还是有一些迟疑,彷彿这只是一场终会醒来的梦,彷彿没有谁曾经离开。 「那个人是你很重要的人吧。」芦漫葭惆悵。 朱曦曈用力而虔诚的点了一下头。 「特别重要。」特别、特别重要。 芦漫葭捏了捏她的手,彷彿这样能给她一些力量。 「今天的星星好亮。」朱曦曈感慨,「你说我现在喊他的名字,他能听见吗?」 「现在这么安静,肯定听得见吧。」 于是朱曦曈抬头,注视着那片广袤的星空,然后在心底默唸了一遍他的名字。 朱一暘。 天边,一颗星轻轻颤动,恣意温柔。 和他哥哥好像。 经过他们这几天的打扫,温室变得一尘不染,现在只差把几个木架做起来,然后把盆栽往上头一摆。 明明这样的工作进度还可以,可朱曦曈今天手脚动得特别勤,进度条一直拉,好像要赶几点的火车一样。 察觉到她的反常,芦漫葭也问过她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说,并表示有事都可以向她开口,没有问题。 朱曦曈瞇了瞇眼:「我就是想说,早点收工,我有时间种花。」 「种花?」芦漫葭挑眉,「你想种什么?」 「满天星。」朱曦曈说,「紫色满天星。」 紫色满天星……芦漫葭琢磨了会,好像懂了。 「种在这里吗?」 「嗯。」 「但你有种子吗?」 「没有。」朱曦曈面有难色,「我要去花市买。」 她知道要先把分内的工作做好,她才有请假去买花的资格。 「本来我有想过清晨五六点跑一趟早上的花市,然后赶在开工前回来,但花市离这里有段距离,我要搭的那班公车那个时候还没行驶。」然后她又没有驾照,骑车实属不可能。 「所以你才想说动作快一点,这边结束以后找个时间去逛下午的花市?」 「嗯。」朱曦曈点头。 芦漫葭咬了咬唇,有些心疼她。和她说了声加油,两个人各自埋头苦干了起来。 可下一秒,朱曦曈一个心急,原本向着钉子的铁鎚一歪,正中她的大拇指。 她小声的呻吟了一声,却刚好唤了恰巧踏进温室的温肆远一个回头。 「没事吧?」 他第一时间赶到她身边,说话的同时捉起她的手查看了伤势。 肿了。 「我们去擦药。」他按着她的手腕,没给她挣扎的空间。 可她还是找到机会缩回了手。 温肆远回头,眼里反常的闪过一丝诧异。 「不去。」朱曦曈固执。 见她就这么又坐了下来,两手甚至再次握上了钉子和铁鎚,温肆远一个皱眉,大步上前挡在她未完成的木架前。 「你这是在干嘛?」朱曦曈抬头,横了他一眼。 温肆远垂下眼,「这是我的台词吧?」视线扫向她的伤口,他低声道:「擦药。」 「没时间。」朱曦曈挪了挪位子,打算先处理另一边的工作。 「哪里没时间了?」温肆远纳闷,第一次连语气都急上了:「你到底在赶什么?」 听及此,朱曦曈突然鼻酸,眼泪就这么争相涌上。 「你不懂!」 眼中带泪,她用力的看向他,像想看破他脸上现在的表情。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朱曦曈开始觉得「你不懂」是这个世界上最伤人的一句话。 因为这句话背后更大的一层意思其实是「我不想理解你」。 你没有解释的机会,我也没有听你解释的打算。 「你不懂」就是我对你唯一的詮释和想法。 但当她以为只有自己是这么去定义这句话的时候,她不知道其实温肆远也是这么解读这句话的。 所以当他从她的口中听到了「你不懂」这句他觉得最令人难过的话,他没有再多说第二句话,只是踩着不轻也不重的步伐走了。 可能正如她说的,他不懂。 当时在一旁的芦漫葭把这一幕尽收眼底。晚上,趁朱曦曈去洗澡的空档,她坐上上铺,并把在另一个上铺上休息的温肆远叫了起来。 温肆远闔上读了一半的原文书,一语不发的等着她的下文。 「曈曈说的话虽然重了点,但其实没有错,你确实不知道最近她身上到底都发生了什么。」芦漫葭说,又咬了咬唇:「我冒着风险擅自把这件事告诉你是不想让你们对彼此有更多的误会,不是单纯拿这件事八卦的。」 她看起来很心虚。 温肆远好笑的勾了下嘴,继续等着她的铺垫。 没想到这会她倒是进了正题:「前几天曈曈接过一通电话,你还记的吗?」 他怎么可能不记得,那外套还是他让她带过去的。 「那是她家人给她打的电话,让她空下下礼拜三的时间,他们要从初角湾的港口出海,进行海葬。」 「海葬」这两个字,芦漫葭讲得特别轻,可温肆远却听得特别刻骨。 「谁?」谁死了?他的声音很破碎,像碎了一地的玻璃,听着又特别扎人。 「一个特别重要的人。」芦漫葭记得朱曦曈是这样和她介绍的。「应该不是至亲,不然她早该收拾行李和她爸爸妈妈一起回去处理后事了。我猜是朋友,两小无猜那种的。」 「所以她今天那么拼命是为了请假去海葬……」 「不是。」芦漫葭摇头,「她的假sunny早就批准了。她是想提前把工作搞定,然后去一趟下午的花市。早上的花市开得早,她没有车可以坐过去。」 「她去花市干嘛?」 「买种子。」芦漫葭顿了顿,「她想在温室里种一株紫色满天星。」 听见关键字,温肆远默默噤声了。 因为这次,他真的明白了,也真的扎心了。 紫色满天星,花语是思念。 隔天早上,朱曦曈在工具间发现了一包还没拆封过的种子。 像刚买回来的一样。 她放下才刚上手的铁鎚和钉子,将包装翻到背面。 紫色满天星种子。标籤上这么写。 她不敢置信的来回读了两遍,然后打开门,看见正好路过的芦漫葭。 「盼盼。」她嚥了口口水,「你上哪找到的啊?」 「找什么?」可芦漫葭貌似完全不知情。 「这个。」朱曦曈把种子捧到她眼前。 看着她也陌生的种子,芦漫葭愣了几秒,大脑高速运转……「哈哈哈哈……」她乾笑了几声,眼神曖昧:「不是我呦,是温肆远。」 听见这个她想都没想过有可能的名字,朱曦曈手中的种子差点应声落地。她抬眼,确认过芦漫葭的眼神,没开玩笑。 「我就是稍稍跟他说了几句,也没想过他会真的搞一包来。」 才刚提及他,他人就抵达了现场。 「好好解释啊。」擦肩而过时,芦漫葭伸手拍了拍他。 温室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明明塞了两个人,却像没有谁在这一样。 四目交接,似是交换了一场海浪的奔涌和退去,轻狂有时,可最终终归平静。 「你买的?」朱曦曈看着眼前那双眼睛,轻声问。 「那个种在温室里……应该很好看。」温肆远说,有些生涩。 草稿刚打的吧?都没练过。 「什么时候去买的?」朱曦曈又问,而且坚持看着他的眼睛。那双她不能说熟悉,却又称不上陌生的眼睛。 「早上。」温肆远如实回答。 他四点多的时候爬起来更衣、洗漱,五点就出门了。他按前一晚和奕頡说好的,在柜台的第二个抽屉找到了车钥匙。 发动停在院子里的机车,他迎着清晨微冷的风上路了。 他跑了三个花市才找到一摊有卖紫色满天星种子的摊子。 「年轻人。」结帐的时候,卖花的老闆主动和他搭话。「这花通常是送给至亲好友的,你要送的是谁啊?」 闻言,温肆远掏钱的手停了半秒。「纪念一个朋友。」他勾唇。 他记得他用的是「纪念」这个词,是一个过去式啊,想想就让人悲伤。 接过种子,踏出花市,坐上车的那个瞬间,他其实动过那么一丝折返的念头。 但也仅止于「动过」。 经老闆这么一提,他还真的想再多买一包种来送给某个人了。 知道温肆远为她奔波了一个早上,朱曦曈心里忽然就掉落了一种复杂的感觉。她很认真的想了一下,那大概是一种「他对她很好,可她还不起」的无措。 「你为什么要帮我?」 不只种子一件事,她指的是来到这里之后的每一件事。 「我说是帮你了吗?」 温肆远的声音向来听不清情绪,可今天这句话如果一定要说出一种情绪,那可能是一点点的上火吧。 「还有,我怎么就不能帮你了?」 他微微俯身,好看的眼睛就这么凑近她,直到距离她的鼻尖只剩一釐米远。 这个问题,朱曦曈答不上来。 要是放在以前,她大可以直接了当的和他打开天窗说亮话,说她讨厌他,而且这个讨厌会长达一辈子。 可现在,他人就站在她面前,她却突然说不出口了。 「温肆远。」 这是朱曦曈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所以温肆远有些诧异的眨了下眼。 朱曦曈看着他一双安静眼眸里的自己。 「别喜欢上我。」她说。 Chapter 4 温肆远是个聪明人。求学过程中拿过好几次奥林匹亚数学竞赛的奖,当年更是以榜首的好成绩考进杰陵大学航太系。 上至天文下至地理,这个世界上几乎没有他想不透的事情。 唯独朱曦曈对他的若即若离、欲就还推,他怎么也不明白箇中原因。 他记忆力很好,他确定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她。 所以他不知道她究竟在纠结什么,总和他保持着一段距离。 他知道她一定不怎么喜欢他,但那段距离肯定也说不上讨厌,因为每次她看他眼睛的时候,眼里总会有一抹忧伤。 温肆远后来找到了另一个词来詮释那抹忧伤,是「眷恋」。 出海那天,天空像刚上过色的蓝色画布,乾净得一朵云也没有。 轻风徐徐而过,这一天,花开花落、人来人往……世间的节奏好像都慢了一点。 朱曦曈起得很早,梳妆完便坐在窗边等朱爸朱妈的讯息。 「走了啊。」芦漫葭拉上包包的拉链,在下舖喊她。 他们今天刚好也要去港口批鱼货,只不过出发得比她早。 朱曦曈转头,轻勾嘴角:「嗯,路上小心。」 语落,她在收回目光前和门边恰巧回头的温肆远对上了眼。 她的眸底毫无杂质,和他没有什么太大的起伏的眼睛一样。 一秒、两秒、三秒…… 谁都没有挪开视线。 直到芦漫葭听见有天在楼下喊她和温肆远的名字,然后把温肆远拽出房间。 还没缓过情绪,手机的讯息提示音倒先响起了。 |我们下车了,正准备打车过去。| 原来是爸爸、妈妈,还有哥哥坐的那班火车到了。 「我们先把东西搬上车吧。」有天用推车推来了几只箱子。 可温肆远才刚挽起袖子,芦漫葭已经扛了两只过来。 「开门啊。」芦漫葭头一撇。她个子本来就小,现在在两只大箱子的衬托下显得更小了。 温肆远懵懵的替她开了后车箱的门。 「谢谢!」她说,回身将剩下的箱子都扯了过来。 「我看你搬得还挺上癮。」温肆远一个身高一百八的男人,一个箱子都没碰着。 芦漫葭拍了拍手,扯开笑容:「我要让有天知道我是可以跟着他做事的人。」 温肆远忍下了翻她白眼的衝动。 馀光瞥见有天打开车门要上驾驶座,温肆远小跑步跑了过去。 「我开吧。」 有天笑笑:「没事,今天那么早把你们挖起来,你们等会赶快在车上补个眠。」 「我昨天睡得早。」可温肆远拍了拍他,「你比较辛苦,等等还要靠你带我们了。」 欣慰的笑了下,有天没再拒绝,走向副驾驶座。 就在两个人弯身进车的时候,不远处开来了一辆计程车,就停在副驾驶座的那一侧。 「大家安全带都系好了吗?」芦漫葭从后座探头确认,「耶,出发!」 温肆远发动车子,车子开出民宿的大门,在沿海驰骋。 同一时间,计程车才刚停妥,朱爸、朱妈一一下车。 知道朱曦曈的父母要来,sunny、奕頡特别放下手边的工作,陪着她在门口等人。 「曈曈!」朱爸、朱妈人还没到,声音先到。 听见熟悉的声音,朱曦曈四下搜索朱爸、朱妈的身影,最后看见两个人提着大包小包,沐浴着初角湾的阳光朝她走来。 「爸、妈!」朱曦曈忍不住泛泪。 她很想多叫一声「哥」,可最后她还是没有这么做。 「这是这几天在民宿很照顾我的sunny和奕頡。」她介绍。 sunny欠身:「朱先生、朱太太,很荣幸能有这个机会招待你们。」 奕頡也微微鞠了个躬:「欢迎欢迎。」 「今天有什么忙是我们可以帮上的都可以说,我们一定帮忙。」sunny保证。 感受到了他们的理解和包容,朱爸、朱妈笑弯了眼:「谢谢你们。」 「里面请。」奕頡替大家开门。 一进屋,一桌饭菜扑鼻香。朱曦曈扭头,奕頡笑着解释:「我们家大厨今天不巧一早就带了两个人赶去港口批货,所以sunny亲自下厨做了这一桌菜,想说来的都是曈曈的家人,那必须要招待一下的。」 朱曦曈不争气的又红了眼眶。这里的人都好好。 「还希望大家不嫌弃。」sunny难得谦逊,招呼着大家上桌。 饭桌上的话题不难猜,先是聊民宿,再聊初角湾,然后是港口,最后不意外的,话题还是来到了海葬上头。 「今天要送走的应该是很重要的人吧?」奕頡辗转着问。 朱妈点点头,「是曈曈的……」 「是我特别重要的一个人。」朱曦曈眨了眨眼,赶忙打岔。「妈,这个好吃,你还没吃过对不对?」 「我……」 「没事没事,我帮你夹。」她手脚俐落的拿过朱妈的碗筷。 「几点的船啊?」sunny问。 朱爸抬手看了眼錶,「下午三点的船,吃完饭出门差不多。」 「还有时间,慢慢吃,不急。」sunny笑。 作为第一个用完餐的人,奕頡擦嘴:「我等会帮你们叫车吧。」 「好,真的很谢谢你们。」朱妈感激不尽。 「饭菜很好吃,真的。」朱爸说着又扒了几口白饭。 「我爸从来不跟人客套的。」朱曦曈勾嘴。 初角湾上就和今天天边的太阳一样,温暖得令人动容。朱曦曈知道,就算以后回到星城,她一定还会有一部份的自己留在这里。 第一次去批货的温肆远和芦漫葭都以为批货就是一个早上的事,没想到他们三个人在那里从太阳刚出来等到太阳快下山,都见证了一个太阳的东升西落了,交易还没开始。 有天说海上状况多,船隻误点的情况会比火车误点的情况严重上许多。 「这是常有的事,就当看日出和日落吧。」有天安慰大家。 待芦漫葭和温肆远都轮流睡过一轮后,码头终于喧嚣了起来,看来是有船靠岸了。 有天领着两个人衝到第一线,找到几个认识多年的老船长嘘寒问暖了一阵,几尾好鱼这才顺利入袋。 「老闆,你累不累啊?」芦漫葭偷偷脱队,跑去其他船上找人。她掐着嗓门,用力的喊。 「累死了!在海上流浪这么久,能不累吗?」老闆用他那口道地的口音回应之。 「那你想不想早点回家?」芦漫葭又扯着嗓门,问。 「想啊,但我东西要卖完啊,小姑娘。」老闆无奈。 芦漫葭暗自窃喜,可面上假装淡定:「那你卖给我吧,我跟你买。」 「全部?」 「全部。」 在老闆正不敢置信之际,有天从远方跑来,终于在人海里找到了她。 「你跑去哪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他轻扯着她的手,语气里上上下下藏不住担心。 芦漫葭还没回答,船上的老闆倒是先出了声:「有天,女朋友啊?」 像是没想过有一天会被问上这个问题,有天愣住了,一时半会都没有反应。 老闆的眼神在两个人身上晃了晃,一脸有戏:「你女朋友很会说话欸,叫货的能力跟你几乎不相上下。」 芦漫葭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人,然后很快的垂下头晃了两下:「不是,我们不是那种关係。」 与其从他口中听到他的否定,她不如自己先否认掉这段关係。反正本来就是假的。 对此,有天没有再做多馀的评论,不知道是因为她已经代替他回答了,还是他对于这件事还有其他的想法。 「她是漫葭,今天第一次来,我也不知道原来她这么有潜力。」有天勾唇。比他矮上一截的芦漫葭并不知道,他说这话的时候,一半的馀光轻轻落在了她身上。 不远处,温肆远把车开了过来。三个人和老闆道过别,赶忙将今天的收穫都扛上车。 可芦漫葭一个没注意扭了手,上车之后缩在后座偷偷揉了揉发红的手腕。 她可能骗得过别人,但她绝对骗不过左右眼视力都一点二的有天。 或者这或许根本无关视力。 「漫葭,手伸出来。」有天瞥了眼驾驶座旁边的后照镜。 芦漫葭抖了下手。他在她身上装监视器了吗? 见她没有动作,有天走下车,然后绕到后座打开她的车门。「受伤了?」他挑眉,浅浅的在她脸上晃过一眼。 「刚刚扭了一下……没事啦。」芦漫葭难得害羞,一瞬间红了脸。 「没事你皱眉干嘛?」有天横过去一眼。芦漫葭转了转眼珠子,有些慢半拍的松了松眉心。 有天叹了口气,从后车箱捞了一带冰块,又怕这么给她冰上去太冻手,所以脱下自己的薄外套包覆在冰袋外头才给她敷上。 「别动,冰敷。」他按住她的手,调整好位置后才放开。 芦漫葭半声不吭的僵在那里,只是看着他这一连串流畅如水的动作,然后在心底数不清是第几遍的觉得他帅惨了。 温肆远是个聪明人,知道车子里发生了什么事,便站在车外没打扰。 他放眼远方,看镶过一圈金边的海平线上,夕阳落入海面,馀暉当空展演。 然后他注意到了一艘貌似正要离港的船,不同于一般出海捕鱼的喧闹船隻,船上只有几个黑衣人,佇立在船头的甲板上。 身后,有天好像喊了一遍他的名字。 温肆远敛下视线,本来打算就这么收回目光。 却在半釐米的馀光里,刚好瞥见了他熟悉的人影。 是朱曦曈,但不只朱曦曈。 他好像还看见了两个人,他说不上熟悉,但肯定有见过。 还是他这辈子就算忘掉世界也不能忘掉他们的两个人。 他以为是错觉,或者说他告诉自己这是错觉,然后转头,一秒也不迟疑的坐上副驾。他和有天说好了,去程他开车,回程对调。 傍晚的车不多,他们只用了去程一半的时间就回到了民宿。 「回来啦。」听见车子熄火的声音,奕頡两手往围裙上抹了抹,出门迎接。「哎呀,你这手撞哪啦?」注意到芦漫葭那按着冰袋的手,奕頡咋咋呼呼的毛病又犯了。 「小伤,没事。」芦漫葭摇摇头,四下逡巡后又问:「曈曈呢?回来了吗?」 原来她急的是这件事。 「还没呢。」sunny忙完一个段落,也步了出来,「我稍早和他们通过电话,听说今天港口很忙,他们那班船拖了一段时间才啟程,所以应该也会比表定时间晚上岸。」 「那我简单做一做,等等也帮他们留一份。」有天正准备将卸下的货搬进厨房,然后开始做饭。 这个时候,始终没有出过声的温肆远突然就丢出了那么一句话。 「你们先吃,我不饿。」温肆远说,眼睛轻抬,瞄了眼墙上的时鐘。 「我看起来怎么不像不饿、倒挺像在等人的啊?」奕頡嗅出了那么一丝异样,凑上去调侃。 温肆远不疾不徐的将其从身前拨开。 「我去温室巡两圈。」 夜幕落下,温室里,一排一排的led小灯泡一一亮起。 温肆远转了两圈,帮几盆盆栽浇过水。一切都像昨天一样安好。 直到他往门边一瞥,才发现那里空了一个位置。 在那个突兀的空荡前蹲下,温肆远敛眸,淡淡的勾起一边唇角。 那盆昨天还如期长大的紫色满天星已经不在,应该被朱曦曈带走了。 海上的风很大。 朱曦曈身上只有一件黑色的薄纱,群摆拖地,只偶尔的为风掀起。 她其实觉得冷,面上却不为所动,像风与她是两个世界。 朱爸、朱妈站在她左右两侧,前者正在和随行的船长等人接洽,后者则手捧一副嵌入朱一暘照片的相框。 朱曦曈加大了手上的力量。她的手里是一簇浅紫,浪漫而温柔。 如果说紫色满天星代表想念,她觉得她大概能种满一片山田。 船慢慢的行驶在海上,途经的每一道波纹都繾綣,彷彿还在眷恋谁,捨不得散去。 甚至在朱爸把朱一暘的骨灰撒向海面的时候,船都没有停下来,可朱曦曈觉得世界在那瞬间变得好慢好慢。 所有动作都放慢得好像这样是一种虔诚。 然后馀暉淡去,夜色涌入,星星一一亮起。 她想哥哥了。 虽然sunny一直想留朱爸、朱妈下来住一晚,但他们在来之前就订好了回程的车票,吃过晚餐就离开初角湾上了。 朱曦曈一家三口回来的时候,温肆远站在房门边偷听了很久。 可后来他掐着大家离席的空档下楼看过,朱曦曈的晚餐完完整整的放在那里,应该是一直到送走朱爸、朱妈,朱曦曈都没吃过一口东西。 虽然说他也没有。 但他好饿。 后来,他没有再回房间,只是站在楼梯边继续凝望楼下。 朱曦曈似乎没有注意到楼梯上的动静。 她站在窗边,心里想着这里什么时候要下雨。 八月的初角湾,下雨实属疯狂。 但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她才有藉口允许自己发疯的以为会有奇蹟发生。 比如朱一暘那天有平安到家,之类的。 反正现在发生什么事她都不奇怪了,甚至,她曾以为这世界已经一片荒芜。 凌晨十二点,民宿一楼要熄灯了。 温肆远知道sunny睡前都会巡过一遍民宿,而且特别准时。 所以他掐着倒数三十秒的时间侧身鑽回房里。 临走前,他往楼下瞥了一眼,然后落了一条毯子在楼梯的扶手上。 三十秒后,sunny一如往常的下楼关灯,然后发现了缩在懒骨头沙发上的小小身影。 「曈曈?」她轻声唤她,可后者没有应答。 貌似是睡着了。 回头,sunny把楼梯扶手上的毯子拉了过来。 「也不怕着凉啊这孩子……」sunny替她盖好毯子,「睡吧。」 灯关了。 温肆远从房里摸黑走出来,往懒骨头的方向望过去。 上一秒还醒着的人下一秒就睡着了,他连叫她吃点东西再睡的机会都没有。 晚安。 他往楼下看了今天晚上的最后一眼。 希望在你的梦里,都是好日子。 凌晨两点,他被饿醒了。 噢,不对,准确来说,是他们都被饿醒了。 温肆远走进厨房的时候,就见朱曦曈点着几盏灯在灶台边煮泡麵。 「饿了?」 他问,却那么不像一句问句。 那语气彷彿这句话的原话是「你终于饿了。」。 而且他的第一句话竟然不是「醒了?」,他知道她昨天晚上没吃晚餐? 「我昨晚没吃……」 「我也要一份。」温肆远有些孩子气的截断了她的解释。他知道。 朱曦曈朝他瞥去,微微皱眉。 温肆远眨了眨眼,有些无辜。 「我也饿了。」 从昨天傍晚饿到今天凌晨。 而且她好像猜到了。「你也没吃?」她和他一样,问了一句不像问句的问句。 「我昨天没现在饿。」他搪塞了一句。 这不是句废话吗?时间拉长了本来就只会更饿啊。 朱曦曈垂眸,把锅里的麵捞出来。 「你是不是在等我吃饭?」 Chapter 5 温肆远抬眸。 夜里,他的那双眼睛比厨房里的灯、比码头上的霓虹、比天边的星星都亮。 「怎么了?又要让我别喜欢上你吗?」 他表面上说得云淡风轻,但她揣测不了他心里的认真到底有几分。 朱曦曈咬咬唇,避掉了他那双半是温柔半是轻佻的眼睛。 有时候,她真的很希望他能知道她是谁,这样纠结的人才不会只有她。 或者,她不知道他是谁,那更好。 打工换宿的日子过得很快,三个小boss的工作也越来越上手了。 芦漫葭总感慨这里没有有天不行,因为她每次出错,都是有天第一时间站出来替她收拾善后。 奕頡每次听到这里都要调侃上一嘴,说打她来初角湾上的第一天开始,他哥就没有好好睡上一觉过。 「你什么时候能有曈曈或小肆的一半啊?」奕頡皱着一张脸,说。 可朱曦曈在旁边听得有些心虚。 其实她也不是没做错过,只是每一次温肆远都会刚好在她旁边,然后帮她即时救场。 有一次大家收店小酌的时候,sunny就说过一句话:「我本来以为初角湾上我最罩,没想到除了我这个『罩姐』,不知道什么时候还多了几个『罩哥』。看来我们店挺安全的啊。」 乍听之下好像是在夸小boss们有实力、有潜力,回头想想,这句话还颇耐人寻味的。 眼看距离小boss们要回家的日子进入倒数计时,一天收工后,sunny提议晚上来弄个户外烤肉派对,烤完肉时间差不多,刚好可以来场夜游。 有天听完马上动身备料,其他人也没间着,场佈的场佈、补妆的补妆。 「欸,你跟有天现在到底什么进度啊?」朱曦曈难得八卦。 她看他们两个这样曖曖昧昧、不明不白很久了,知道芦漫葭喜欢他,却不知道有天究竟怎么想。 「我觉得他现在只是把我当妹妹。」芦漫葭出乎她预期的坦然。「还是特别能给他找事的那种。」 「但我们不是就快要回星城了吗?」朱曦曈说,还开始掰着手指头数上了:「四个小时的车程欸,来回就要八个小时……」 「然后你就不回来了吗?」芦漫葭停下拍粉饼的手。 朱曦曈愣了半晌,笑:「好,知道了,我们再找时间一起回来。」 毕竟初角湾上就像他们在这个颠沛流离的世界里的第二个家。 路途再远,家肯定是要回的呀。 这天晚上,初角湾上的后院里香气逼人,都是烤肉的味道。 「你们今天最好别吃我哥烤的肉。」奕頡煞有介事的警告小boss们,「真的超级好吃,怕你们回星城吃不到晚上睡不着,一个个连夜打车回来。」 「这么夸张的吗?」有天失笑。 「对啊,省得我到时候半夜还要爬起来帮他们开门呢。」 「所以我们回来你不欢迎啊?」朱曦曈挑眉。 「抓!」芦漫葭附和,本来还想说点什么,可碍于嘴里还有东西,不好开口。 有天看见了,默默推了一杯水到她碗边。 可芦漫葭神经大条,没发现。 「他不开门,sunny给你们开。」一直没有出声的sunny终于发话,「多晚都开。」 sunny的话在六个人里一直都不算多,偶尔真的有话了,那也是懟大家的话佔多数。 可能因为她是这里面年纪最大的,肩上有重担,所以把说话的力气都拿去操心了。 但她的爱都在行动里,在每一天早上为大家热好的牛奶里,也在每一个週末那个装着零用钱的信封里那片塞在最底下的巧克力。 「毕竟这世上哪有人到家门口还回不了自己家的道理啊。」sunny浅嚐了一口酒,「又不是大禹治水。」 话锋一转,画风都跟着歪了。 大伙大笑,笑中带泪。 温肆远馀光扫过坐在他左手边的朱曦曈。 然后明明才吃到一半,他却跟对面的奕頡要了一包桌边的卫生纸。他把卫生纸放到自己和朱曦曈中间,从容的擦了擦嘴。 sunny将他这一连串莫名其妙的动作全看在眼里,视线上移才发现他旁边朱曦曈的眼角早已沾上泪珠。 然后所有的不明所以突然就全得到了解释。 「小肆,你有机车钥匙吧?」 突然被sunny点名,温肆远慢了半拍才应声。 「好,你等等上楼拿下来。」 「玩抽钥匙?」 「不完全是。」sunny摇头,「单纯夜游不好玩。我们等等两两一组,比赛谁先找到森林里的萤火虫,有人有异议吗?」 奕頡率先点头,「可以!」 饭后,温肆远把钥匙拿下楼。 让女生都回避了,奕頡把车钥匙拍到桌上,然后转头示意有天:「哥,钥匙!」 「这里这里。」有天也交上了车钥匙。 就这样,三把钥匙躺在桌上,等着下一个选择他们的人。 因为sunny认得自己弟弟的钥匙,所以让两个女生先做选择。 芦漫葭意外的很紧张,犹豫不前了好久。 「不然我们用删去法吧?我先去帮你挑掉一支。」 「好。」芦漫葭似是遇见了救星。 朱曦曈是真的没有什么杂念,走上前就挑了一支。 sunny在后头看着这个结果,心底默默琢磨。 最后,三个女生各自拿着一把钥匙,男生正要上前和自己的钥匙相认,却被sunny挡下来了。 「你们交换骑。」 她对着有天和温肆远说,用着后面两个女孩听不见的音量。 「什么?」一旁的奕頡还没听懂。 「你们交换车骑。」sunny重复了一遍,「都是车钥匙、都是机车,不会交换了就不会骑吧?」 两个当事人交换了个眼神,明白的抿了下嘴。 「哎呀,怎么那么笨呢。」sunny挑了挑眉,把一旁还没反应过来的奕頡拎走。 温肆远走向捏着有天的车钥匙的朱曦曈。 只能说,sunny虽然母胎单身,但却很懂爱情。 森林距离初角湾上有一小段路,大伙分别上了三台车,出发前往林地。 这是朱曦曈第二次坐温肆远的后座。 喔,如果去程和回程各计一次的话,那是第三次了。 温肆远本来话就少,不说话;朱曦曈话不少,但没打算和他说话,也不说话。两个人就这样安静的骑了一段路,反倒成为最先抵达森林入口的一组。 他们下车步入林中,温肆远一直坚持走在朱曦曈身后。 为什么用「坚持」这个词?因为朱曦曈真的试探过,可但凡她稍微落后了那么一点脚步,他一定会走得比她更慢,让自己保持在她的后头两步远。 所以后来她放弃了,反正她也不排斥走在前面。 而且说实话,有人在她身后,这种感觉还挺好的。 森林里只有一点点月光,稀疏的铺在前方的路上。 他们安静到树上擦肩而过的鸟都比他们吵。 「欸。」 有一次,她终于忍不住了,叫了他。 「嗯?」 温肆远很快的回了话,虽然还是只有一个字。 「你本来就不爱说话吗?」 「应该没你喜欢。」温肆远瞇了下眼,「这种事是相对的吧,我们两个就不能比。」 「你又知道我爱说话了。」朱曦曈转了转眼珠子,「印象中我没和你说过什么话吧……」 「但你和别人说过很多话。」温肆远说。 她以为他会特别强调这个「别人」,但他没有。 温肆远知道她爱说话。他还知道她是个爱笑的人,虽然一样不是对他笑。 他看过她对别人笑的样子,那是一张很好看的笑容,是如果他是一个捕捉世间美景的摄影师,他会替它拍一张照片的那种。 甚至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他只想用「花开遍地,四季回春」形容之。 所以他特别想知道,如果有一天她真的对自己笑了,那个时候的他的世界会是什么天气。 「欸,我们来比赛吧。」他提议。 这么突然?「我们不是已经在比赛了吗?」 「我说『我们』。」温肆远强调,「我跟你。」 「第一次看到有人比赛还搞内鬨的。」朱曦曈诧异。 「sunny的那个没有奖励机制,不好玩。」温肆远说,「我们一样比找萤火虫,但规则多一条,奖励是什么,你订。」 奖励给她订?那也不亏啊。 朱曦曈认真的想了下:「谁赢比赛,谁可以要求对方一件事情。」 「成交。」 他们分头找起萤火虫。 虽说是分头,但温肆远还是走在她的左右,一段她回首就能看见他的距离。 最后,是他唤了她一声「朱曦曈」,然后按着她的肩往后转。 一片萤火虫错落而成的灯海在他们眼前盛大展演着,彷彿不小心失足掉入人间的银河,换个地方匯聚和发亮。 「说好的一件事,要什么?」朱曦曈说,眼角带笑。 「想到了跟你说。」温肆远轻轻勾嘴。 「好漂亮啊。」她讚叹着这片萤火虫。 「真的。」温肆远说,说的是萤火虫也是她。 刚刚她好像笑了。 「可是你知道吗?」朱曦曈有些感伤,「听说一隻萤火虫平均只能活二十天。」 小的时候她把这题当生物考题在背,现在真的看到萤火虫了,她才觉得死亡格外真实。 「会发光的是幼虫,只有二十天寿命的是成虫。」朱曦曈顿了下,「可是幼虫总是要变成成虫的,就像人终究有一死,是吗?」 「嗯。」温肆远没有否认。以短短的肯定取代多馀的安慰,确实像他做的事。 朱曦曈又想起朱一暘了。朱一暘走得早,在一个青春正好的年纪。 「可是就像你说的,牠们在变成成虫之前是一隻会发光的幼虫。」 温肆远说,声音里有一种虔诚的温柔。 「就像你现在看到的一样,在死亡之前,牠们曾经这么灿烂过。」 朱曦曈慢慢抬头,眼里的迷惘轻轻撞进他眸中的认真。然后她突然没这么徬徨了。 朱一暘以前也是个好孩子,聪明、顾家又努力,尤其对她特别特别好。 她忽然能理解他所谓的「曾经灿烂过」了,萤火虫在这里灿烂过,朱一暘也在她眼中灿烂过。 温肆远不和她说死亡的好,但他让她知道活着的美和无量。 「好像能释怀了。」她下意识的说了一句,应该是很小声的。 但他听见了。 一隻萤火虫飞过他们身边。 她拱手欲将之捧起,踮着脚尖想接上那簇光。 看着这一幕,温肆远心底最柔软的那一块突然就晃了两下。 他从来就不知道什么怦然心动,他只知道如果此刻能投胎,他会化为那隻飞向她的萤火虫,在她手背轻吻她。 他们要回星城的那一天,有天特别开了他那台六人座的休旅车,三姐弟坚持要送他们到车站。 有别于朱曦曈以往遇过的告别,车上的气氛很快乐,就像他们只是要去一场六个人的小旅行。 车子行驶在初角湾最大的一条沿海公路上,经过了她送走朱一暘的港口,经过了毕叔的乐器行,经过了她第一次听温肆远弹唱〈当你的快乐成为了某个人〉的阶梯,经过了她和他初次见面的那片海。 印象中,她来的那一天,海就是今天的这个顏色。天空也是。 「你那天为什么会捡到我的学生证?」 坐在她前座的温肆远突然转头。 原来他也想起那天了吗? 朱曦曈将目光投向大海。 「因为你走在我前面。」 「你怎么确定是我掉的?」温肆远侧了下头,「如果是上一个人掉的呢?」 闻言,朱曦曈朝他瞥过去一眼。 对,她当时是想找机会搭訕他,可那是在看到那张学生证以前。 朱曦曈心烦意乱的闭上眼补眠。 果然还是少和他说话为上策。 sunny、有天和奕頡不只送他们过来,还打算陪他们等车。 「反正今天民宿都关门了,回去也没事做。」这是sunny的说法。 「啊,差点忘了,我有个礼物要给大家!」奕頡的一惊一乍还是一如既往。 他从口袋里掏出三张洗好的照片,朱曦曈认出来了,是他们六个人在初角湾上拍的大合照。 「这不是普通的照片喔。」奕頡骄傲勾嘴,「这可是签名照。」 大伙将照片翻到背面,才发现背面有三姐弟的签名。 「亲笔签名。」奕頡保证。 「谢谢。」温肆远晃晃照片,由衷的说。 「没事啦。」奕頡笑。 一旁,芦漫葭若有所思的凝视着照片,几秒后从包里掏出一枝原子笔。「有天。」 听见自己的名字,有天抬头,双眸清澈。 「你可以帮我签名吗?」她将笔递上去,「签在手上。」 可至于他会不会答应,她没这个把握,所以笔也只递了一半。 「签这里吗?」 不料,有天一手抽走笔,一手轻轻把她的手抓过去,捧在左手手心里,然后抬眸问她。 芦漫葭一时半会说不出话,只能点头。 他在她手背上签了一个「有天」,停笔后却没松开她的手。 「你也帮我签一个吧。」他说。 有天把笔塞回她的右手,然后伸出自己的左手。 芦漫葭咬了咬唇,在他手背上写了一个「漫葭」。 那天他手上的温度,比三十七度再高一点点,暖得像夏天从远方送来的风。 车子发动了,可能是逆风的缘故,开得比平常要慢很多。 朱曦曈、温肆远和芦漫葭坐在车上,看车窗外掠过车站刷上蓝色油漆的栅栏、装饰着海鸥羽毛的风铃、似是加了半匙盐的海风,还有月台上sunny、有天和奕頡因为车速加快逐渐模糊的脸。 离家和回家,他们正在同时做着这两件既伤感又开心的事情。 不论岁月更迭几许,朱曦曈知道,他们心上永远都有一个属于初角湾的八月。 Chapter 6 回到星城后的生活相对普通了一些,身为一个九月刚开学的大学生,朱曦曈的生活不外乎唸书、考试、做报告,偶尔跟系上同学一大批人相约去夜衝、夜唱,然后隔天拖着一身的狼狈爬起来上早八。 大一她就没翘过半堂课,大二也不能输。 毕竟朱一暘大学四年在杰陵航太系基本上也不翘课的。这里说的是「基本上」,在他变坏以前。 至于温肆远,和大一一样,她在学校就没碰过他,这一点朱曦曈一直很纳闷。 「欸,对了。」有一次,朱曦曈真的憋不住了。「你回来后有再看过温肆远吗?」 对面的芦漫葭喝了口汤,「小肆?」 每个星期三中午,朱曦曈在工学院下课,芦漫葭从文学院出来,两个人会再一起找个地方吃饭叙旧。 「有啊,我们常常遇到欸。」芦漫葭说,还准备开始数给她听。 朱曦曈扯了扯眼,「难道这就是孽缘吗?我一次也没有碰上他。」 闻言,芦漫葭停住了筷子。「我说你们两个,这关係怎么就这么让人看不懂呢?」 「我们……我跟他能有什么关係?」 「你讨厌他但他喜欢你的关係。」 朱曦曈用力咬字:「不可能。」 芦漫葭微微一笑:「是前者不可能还是后者不可能?是你不可能讨厌他还是他不可能喜欢你啊?」 「是我跟他没可能。」朱曦曈不以为然。 「你和他到底结的什么仇啊?」芦漫葭难得认真,「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们两个以前认识。」 以前认识……他们以前算认识吗?其实她也说不准。 「因为我看你们在初角湾上也没结下什么大仇啊,那他究竟是哪里剋你了?」 「他的名字剋我。」朱曦曈说。 芦漫葭看得出来她是认真的,虽然她还是看不破她的纠结。 「我算过,他的名字很好。」芦漫葭瘪了下嘴,「而且你要是真的这么讨厌她,你干嘛自己跟我提他?」 抬眼,朱曦曈的眼底多了一抹茫然。 在八月以前,她的确是讨厌他的,这一点无庸置疑。 可八月以后,她再说讨厌他的时候,连她自己都不信了。 虽然她也还没弄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欸,走吗?」芦漫葭突然抬手瞄了眼手錶,「不是想见他?」 朱曦曈眨了眨眼,还没完全缓过思绪,下一秒就被芦漫葭从座位上架起。 「我知道他现在在哪。」芦漫葭说,「我以前跟你吃完饭回去上课的时候,常常在这个时间点遇到他。」 篮球场上,温肆远和几个男生正在打球。 篮球场边,朱曦曈面无表情的拄着头,和旁边三不五时就为场上欢呼的芦漫葭形成大大的反差。 就这样看了有十几分鐘,朱曦曈作势要起身:「走,我们回去上课。」 「站住!」芦漫葭连忙拦截,「我从大一累计到现在就翘了五次课,五次!这个第五次就献给你了,为了陪你看男人……你回来坐好!」 朱曦曈扯了扯笑:「这是我第一次翘课。」 见状,芦漫葭笑得更猖狂了。「那你竟然为他在这里待了将近二十分鐘,你还不承认你对他有想法?」 「有,有想法。」朱曦曈挑眉,「球打太久了。他慢慢打,我不看了。」 「球打太久了?」芦漫葭重复,「没事,这好解决。」 这下换芦漫葭站了起来,朱曦曈担心她又要动什么歪脑筋,正想把她拦住。 「温肆远,外找!」 不料芦漫葭动作比她还快,出口的话已经收不回来。 今天天边掛了一颗大大的太阳,阳光赤裸裸的打下来,包覆着球场上男孩带汗奔跑的轮廓。 温肆远在阳光下回头,俊朗的五官上刚好被打出了半片阴影,剩下的那一半盛着光,熠熠生辉却不刺眼。 他好像看见她了,不疾不徐的朝她走来。 朱曦曈眨了下眼。 近一个月没见到他,他好像又长高了一点。 「盼盼,我……」朱曦曈忽然就紧张了。 芦漫葭轻轻拨掉朱曦曈扯着自己衣角的手,笑:「紧张了?」 「我现在好看吗?」 一瞬间,芦漫葭嘴角失守:「哈哈哈哈……好看,特别好看。」 嗯,她没什么太大的要求,好看就行。 「渴不渴?我去帮你们买饮料。」没等朱曦曈做反应,芦漫葭抓起钱包,向几步以外的温肆远挥手致意后就跑远了。 然后一步、两步、三步……睽违几十天,温肆远终于再次站定在她眼前。 「好久不见。」 过了两秒,他开口。 朱曦曈没有说话,大大的眼睛望着他。 「怎么来了?」他不以为意,在她旁边坐下,还灌了口水。 他那语气像他们昨天才刚见过面。 「今天不来这里我还以为你休学了。」 对上温肆远望过来的满眼疑惑,朱曦曈瘪了瘪嘴。 「明明我们唸的是同一个系,我大一就没见过你,这学期更没有。」 温肆远静默了两秒,「你这么在意我休不休学?」 这回朱曦曈学聪明了。「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他每次都挖坑给她跳,这次再上当她都要怀疑自己的智商了。 「我在想以后休学要不要告诉你。」 温肆远说,轻描淡写,像同时吹过两人耳边的风。 「嗯?」 其实休学只是一个玩笑。「我在想我们是不是休学了会互相通知的关係。」 温肆远转头,望进她眼底的那片仓皇。 「那你想好了吗?」朱曦曈问,「所以是吗?」 温肆远弯了弯嘴角。 在他回答她之前,一颗球往球场外高速飞来。 恰好在他抬头的时候。 所以他跨步往她身前一挡,下一秒,球刚好砸在他的背上。 朱曦曈抬眸,看着挡在她身前的温肆远。 「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 不同于「好久不见」,这次,他们同时说。 看着这难得的默契,温肆远别开头莞尔。 他忘了挪开身板,午后暖阳斜斜一洒,朱曦曈就这么在他的影子底下。 赌他看不到,女孩轻轻垂下眼,偷偷勾唇。 「要是休学了,跟我说一声吧。」 朱曦曈不知道这是什么逻辑,但自从那次在球场见上他一面,后来,她到哪,哪哪都是他。 吃个饭能坐隔壁桌、上个体育课能在一个球场、公车上了同一班、搭电梯的时候电梯门开了他就站在里面。 芦漫葭笑说这是姻缘为了驳回她的孽缘论而做的反击。 朱曦曈说,目前大概只有在图书馆还没遇过他。 所以她下午没课后就往图书馆跑。 「看书?」 对面的椅子被拉了开来。 朱曦曈摘掉一边耳机,抬眼看向来人。 只能说,姻缘还真用力在反击她。 她往附近扫过一眼。 「旁边位子还很多。」 她话没说白,但也没有跟他併桌的打算。 「不欢迎我?」温肆远假装失落。 他从来就不是个表情丰富的人,就连失落都演示得若隐若现。 「位子那么多,没有併桌的必要。」而朱曦曈只是淡淡的丢下这句话。 下次再在图书馆碰见他,他身后领了一批人马,都是她素未谋面的人。 然后温肆远一个眼神,全部人便陆续入座,像早排练好了一样,把原本还很空荡的图书馆塞得不剩半个位子。 温肆远勾起一边嘴角,带笑拉开她对面的椅子。 「这次是真没位子了,只能併桌。」这句本该带着半分无奈、半分遗憾说出口的话,他说得一点也不无奈、一点也不遗憾。 「你花了多少钱收买他们?」她在他落座时问。 「给他们个机会吹冷气玩手机,还用不着花钱。」温肆远放眼那片安静玩手机的人海。他只是通宵cover了几个报告,然后把他每一堂课上分组报告的组员都找了过来。 朱曦曈知道她问不出背后真正的交易,所以也不执着。「下次别再做这种事了。」她只是如是说。 温肆远浅浅抬眸。 「要併桌直接说。」朱曦曈垂下视线,「其他张桌子别人还要用,别给人佔着了。」 闻言,温肆远抿了下唇,传讯息到群组让大家都走了。 朱曦曈假装专注于课本,却在那批人离开时偷偷诧异了一下。这个执行力真是不容小覷,彷彿今天她和他许愿,他也会让它成真。 学霸朱曦曈第一次在唸书的过程中走神了,关注起对面的动静。 「你在做什么啊?」眼神勾着他手中的木片、刀片和工具,朱曦曈好奇。 温肆远看了她一眼,手上的动作不停:「飞机。」 再来回看了几遍他手中的半成品,她才看出了模糊的所谓飞机的轮廓。 「下个月航太展,系上规定航太大三全部人都要参展。」 「啊,我好像有听说过。」朱曦曈琢磨了下,「不过之前这个展不都是给毕业生办的吗?」至少她确定,去年还是这样。 「今年提早了。」温肆远解释,「你们那届应该也会。」 温肆远其实很想说,他好希望他们上一届就改制了。可最后他半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是不是往年学长姐都会在这个时候疯狂拉票?」 「好像是。」可温肆远的情绪起伏不大,「但我不喜欢这样开一个亲友团去帮自己站台。」 他当然想拿人气奖,但不是这样拿。 「我希望投票给我的每个人都是真的喜欢我的作品。」 他希望当他真的抓住梦想的时候,他可以没有半分心虚和迟疑。 「所以这个飞机模型是你的作品?」 「没意外的话。」 她开学的时候和系上同学打听过了,知道温肆远大一、大二的时候拿了四个系排一,课业表现不在话下。 所以她更好奇他在製作模型上的操作了。 温肆远看出她想学,也不吝嗇教她。他会在製作之馀和她解释自己做到哪个步骤了,并同时提醒她这个环节的注意事项和小撇步。 「你是怎么做到下刀这么快还不会受伤的啊?」 「练过。」温肆远转了下手腕,「现在很少受伤了。」 朱曦曈点点头,目光上移至他认真的侧顏。 敛下的眼睫毛、澄净的眼睛、立体的鼻子、轻抿的双唇。 从今天起,世界上有一种帅是,温肆远做飞机很帅。 「这个动作相对危险,做的时候一定要特别小心。」 温肆远说。可他做起来貌似毫无危险可言。 所以朱曦曈才敢提出申请。「我可以试试看吗?」 反正她以后也会学到,不如先学。而且她觉得他教得还挺好的,比她碰过的任何一个教授都要详细。 「不可以。」不料,温肆远拒绝,甚至都没打算假装犹豫个半秒。 朱曦曈冷下眼,「怕我毁了你的作品?」 「你对自己就这点自信?」温肆远淡淡飘去一眼,却没有再往下多说什么的想法。 碍于他们现在在图书馆里,朱曦曈不想用气音和他吵架,只能埋头唸书,以全程安静的赌气回应之。 很久以前她曾经听过一句话,有人说在不喜欢自己的人面前,我们自始至终就没有任性的本钱。 朱曦曈其实没想过他喜欢不喜欢自己这个问题,但她还是任性了,不计后果的。 也不知道是谁给她的勇气。 「我今天下楼的时候,在楼梯间看到海报了。」隔天吃饭,芦漫葭突然提起。「下个月的航太展,去吗?」 「你想去?」朱曦曈抬了抬眸,反问。 「那必须的吧。」芦漫葭勾嘴,「我刚刚联络上有天他们了,他们那天应该也会上来一趟。」 朱曦曈有些诧异:「就为了航太展?」 「不完全正确。」芦漫葭摇头,「是小肆的航太展。」她强调。 朱曦曈瞇了下眼。 几个月不见,她确实想他们了。 「听说你们那天晚上还有一个航太人的交流晚会暨颁奖典礼,你陪小肆去参加吧,不用担心这边。」芦漫葭都帮她计画好了,「我会好好照顾有天他们的。」 「你们四个人是不是其实预谋很久了?」朱曦曈不相信。 芦漫葭耸了下肩,没有正面回答。「反正已经定案了,这件事没有讨论空间了啊。」 叹了口气,朱曦曈抿嘴:「可是我昨天跟他吵架了。」 「还来啊?」芦漫葭扶额。 应她要求,朱曦曈轻描淡写的带过整件事情。其实她也知道不至于,但她就是有种委屈。 说到底,温肆远也不算什么大人物,甚至系上那些功成名就的教授都没批评过她,可她偏偏很在意温肆远的想法。 她不知道讨厌到最后会不会变成一种征服?但她现在突然有一个衝动。 「盼盼。」 「嗯?」 「你会不会常常被我的衝动吓到?」 「不会。」芦漫葭挑了下眉。「我习惯了。」 「那我现在有一个衝动。」 「说。」 「你攻城掠地过一个人吗?」 「没有。」 「但我现在想这么做。」 Chapter 7 认识朱曦曈的人都知道,她是一个执行力特别强的人。 事情说几分就做到几分,别人要拦她还拦不住的那种。 所以第二天温肆远才刚拎着模型入座,朱曦曈下一秒就凑到他隔壁。 「学长。」 这声「学长」她喊得一切如常,可他听得耳根痒痒。 「你动口,我动手。」朱曦曈偏头看他,「三分鐘,三分鐘就好。」 她的脸离他很近,目测一公分,或者顶多再多个三毫米。 而温肆远没有避掉她的目光,一双眼睛就这么乾净俐落的撞进她眼底。 像在三十八度的夏天里下起了太阳雨。 看似猝不及防却又好像恰逢其时。 原以为他又要拒绝她了,她早备好了planb,就是打定主意了不撞南墙不回头。 却见他让出手中的模型,把工具和模型一併按进她手里。 「你要不要先坐好?」 温肆远撇了一眼还没反应过来的朱曦曈,说话时,因为距离很近的关係,清新的气息全落在她鼻尖。 朱曦曈眨了眨眼,才把视线从他那副生来俊朗的五官上挪开。 他这是允许了吗? 「学妹。」温肆远倒调皮上了。 朱曦曈往他的方向瞥去一眼,见他灿烂着一张脸对她笑。 「还敢分心啊?」他屈指在她的桌前敲了两下。 阳光刚好经过,沿着他侧脸的弧度洒了下来。 说实话,那画面还真的好看得叫人难以忽略。 后来,他如常的带着她製作模型,回归到那个不经世事与红尘的温肆远。 「这边下刀对吗?」 「对。」 「我担心这块不够牢固。」 「有疑虑的时候千万不能忽视或逞强……你改用这个试试。」 「我再多切几组这个……啊!」 她丢下刀片的那个瞬间,温肆远反手从包里掏出了随身医药箱。 「手给我。」 他说,语速比平时急了一点,就一点。 朱曦曈看着自己被血跡斑驳过的手指,一时半会还没缓过来。温肆远不意外,直接将她的手抓过去。 「痛!」上药的时候,她忍不住嘶了两声。 温肆远拨空撇了她一眼。「这是你以后的日常,可以开始慢慢习惯了。」他嘴上不留半分情分,手上替她擦药的动作却明显温柔许多。 她安静的看着他替她包好ok绷,ok绷是派大星的图样。 朱曦曈噤声了三秒。 「这是航太系必备吗?」她抬起下巴点了点医药箱,笑问。 温肆远挑眉:「那可能要看个人造化了。」勾了下嘴,他坦白:「我这半年很少在带了,因为几乎用不上。」 朱曦曈本想和他争执个人造化的问题,念头一转,突然发现了个逻辑错误。 「那你今天包里为什么有?」这不矛盾吗? 除非说,他本来就有给她试做模型的打算。 预谋好要给她玩模型,然后医药箱则是帮她带的,怕出意外。 朱曦曈扭头,满目的澄净就这么掉在他青涩又仓皇的视线之前。 「你今天本来就想答应我的吧。」 她用的是极其偏向肯定句的问句。 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昨天……没准备。」温肆远敛下眼眸,双颊像馀暉染过。 虽然他只说了五个字,但她能替他拼凑完全文。 因为昨天没有习惯性的带医药箱,怕她伤到手,所以不敢让她接手模型。今天想着要让她操作模型,他出门的时候特别带上了医药箱。 朱曦曈不知道一个男人能周到到这种程度。 「谢谢你。」她看着他的眼睛,由衷的说。 她以前一直不敢看那双眼睛,这好像是第一次,她好好的看着它,莫名虔诚。 因为那双眼睛里有她的太多牵绊。 如果说他们身处于汪洋,那么那双眼睛就是岸上最温柔的光。 朱曦曈在收回视线之际,在食指上的派大星ok绷上留下了最后一道目光。 派大星和海绵宝宝是朋友。 那一集的卡通她有看过。 那时候,海绵宝宝问派大星,为什么你会叫这个名字? 派大星说,因为我是上天派来守护你的星星。 因为我是上天派来守护你的星星。 如果派大星ok绷真的不只ok绷一个意思,朱曦曈不知道这句话是谁想对她说的。 是他替朱一暘传的话,还是他温肆远一个人的想法。 航太展为期一天,时程抓得很紧,从早上八点就开始了。 sunny、有天和奕頡是中午的时候抵达星城的。 「小肆人呢?」见芦漫葭和朱曦曈带笑迎上来,sunny问起主角。 「在里面呢。」朱曦曈比了比身后的会场。 有天的视线随之往会场里面扫去:「我们迟到很久吗?」 芦漫葭好笑的瘪了下嘴,安慰大伙:「还有半天呢,哪有什么迟到不迟到。」 闻言,一旁的奕頡倒是吓到了。「小肆要在里面站十个小时啊?不行,我得去陪陪我兄弟。」 「欸……」朱曦曈拦下他,「你别去。」 如果能去他旁边站,她现在还会站在这里吗? 「温肆远说了,不想要有人替他站台。」朱曦曈笑,「当然了,进去送个花什么的,还是可以的。」 「说的是这束花吗?」奕頡勾了下嘴,从身后掏出一大束花。 花香里有一抹熟悉,应该是从初角湾上后院里刚摘的花。 「你拿远点。」 有天突然往芦漫葭的方向站近了一步,一百八的身高恰好挡在花之前。 他轻轻拨开奕頡的花,成功拉出花和芦漫葭的距离。 芦漫葭抬眸,看着他的背影翩然屹立于她眼前。 原来有人还记得她花粉过敏。 原来时间拉得这么长,她还是喜欢他。 「对,就是单纯送花,别在里面间话家常五分鐘、十分鐘不出来,耽误人家时间。」朱曦曈瞇眼笑了下。 「行,反正晚上他们这边结束了会再过来找我们,等等出来我先带你们去玩两圈!」芦漫葭似是早做好了当一日星城嚮导的准备。 「你们今天晚上住哪啊?」朱曦曈确认地址,好在结束后跟温肆远一起搭车前往。 「本来你爸妈有联络我们呢,说让我们去你家住两天。」sunny突然提起。 朱曦曈知道爸妈应该是念在上次去初角湾上打扰了人家。 可这件事,sunny说得轻描淡写,朱曦曈却听得颤颤巍巍。 「那……后来呢?」 「后来,我们在一场民宿交流会上抽中了星城一间民宿的免费入住券,有效期限刚好在这个月,就想说这次把这个机会住掉了,下次再上你家拜访。」有天解释。 「可以啊。」朱曦曈笑了两下。 三姐弟要真住她家,怎么在今天晚上把大家叫出来和温肆远另外找地方见面这件事,她估计得烦一下午。 「那我带你们进去吧。」芦漫葭出声。 「曈曈不走吗?」奕頡回头。 「她还有事,晚点会再过来。」芦漫葭说,和朱曦曈交换了个眼神。 「好吧,那我进去找我兄弟聊两句!」 「就真的两句话,不能再多了。」挥挥手,朱曦曈把大伙打发进会场。 她确实还有更重要的事。 抬手瞄了眼手錶。 而且时间不多了。 朱曦曈在厕所里折腾了十分鐘左右,然后拎着身上一袭白色的小礼服走了出来。 照了下镜子,她不是很习惯的踩着高跟鞋继续赶路。其实不是她不会穿高跟鞋,但她脚上的这双鞋目测少说也有十公分。谁让温肆远那么高。 抵达预约的发廊,她在等待烫发的空档抓紧时间补妆。 「今天要去哪啊?」站在她身后替她做头发的设计师今天特别透过镜子多瞄了她两眼,「打扮得这么隆重。」 看了下錶,朱曦曈把妆收了个尾,收起小镜子。「参加一个重要的颁奖典礼。」 「你得奖了?」 「不是,不是我。」朱曦曈澄清。 「那少字了吧。」她的设计师是个聪明人,情商、智商都很高。「如果不是自己的颁奖典礼,哪有什么颁奖典礼是重要的。」 朱曦曈眨了下眼。 「其实是要去参加一个重要的人的颁奖典礼的吧。」 设计师也不讳言,俐落说破,甚至没打算和她确认到底对不对。 朱曦曈愣了两下,却发现这套理论好像没有她可以反驳的地方。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 胸上和两袖的透视薄纱拼接着白色的膝上洋装,裙子远看是至高无上的白,近看则有不规则的浅色系渲染。配上她今天指定的这个发型,和她精緻的首饰、刚擦亮的高跟鞋。 这套造型其实是她去年就拟好了的,只可惜去年没机会穿。 今年,她终于穿上了,只是准备参加的是另一个人的颁奖典礼。 所以设计师说她像一个要奔赴重要的人的颁奖典礼的人,她好像稍稍理解了一点她会这样认定的原因。 毕竟去年如果朱一暘有参展,她也会用这身打扮去见他。 在发廊耗了一点时间,朱曦曈终于整理好自己。现在只最后一站了。 她就这么一身隆重的跑过好几个街角,最后拐进一家精緻的小店。 「取货。」她趴上柜台,「大概两个星期前和你们订的星空投影灯。」 「啊,朱小姐吗?」店员记得她。 「嗯,对,谢谢啊。」 两分鐘后,店员抱着一个半透明的盒子走了过来。 盒子里是一个太空人的模型,没意外的话,太空人的眼睛可以投影出星空。 三度瞄了眼錶,朱曦曈火速结了帐,抱起盒子直奔学校。 只希望她没有到得太晚。 会场很大,她绕了一会才找到他。 他今天很帅。虽然平时就不差。白色t-shirt、浅蓝色西装,黑发从容的梳在那,有一种不与俗世却自引红尘的温柔。 「温肆远。」 几度眷恋之后,她出声喊他。 温肆远转头,眼里是她一身白裙翩然而至的样子。 「别担心,我没带人。」朱曦曈看了他一眼,擦身而过他的诧异,在他的展场里捡了一个好位子。 蹲下,她将太空人从盒子里搬了出来。 「我不带人,我就带灯来给你助阵。」她说。 按下开关,投影灯亮了,在展场上方的天花板上撒下了漫天星空。 星星无边游走,烂漫了整个方圆。 她没有转头看温肆远现在的表情,只是微微勾嘴:「在一个星星满天的日子,你的飞机正好行经过那里。」 星空下,柜上的飞机模型突然就亮了两下。啊,原来是有流星。 「这时候,流星朝着同一个方向划过去,你的飞机就这么与流星同行。」 「可以许愿吗?」 温肆远终于出声。 朱曦曈这才转头。 「快点。」 否则流星要不见了。 温肆远闭上眼。下次睁眼的时候,最后一道流星刚好刚走。 朱曦曈搓了下手:「好看吗?」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的这个自作主张到底对不对,毕竟这还是人家的场子,而她说到底又不是他的谁。 温肆远没有作声,只是很安静的看着她。 一秒、两秒、三秒……他走了。 走、走了? 「不至于吧……」就是送个灯怎么了?就算他觉得灯很丑……关掉就好啦,直接连展场都不顾是什么脑回路啊。 朱曦曈用力的蹬了下地板,却被脚上突然的一阵剧痛痛得嘶了一声。应该是刚刚穿着高跟鞋跑了一路,途中不小心扭到脚了。 「温肆远……」她咬唇,「什么助阵、什么参展……要有下次,给我多少钱我都不来!你说我为什么现在不走?我要不是脚疼我早走了……」 「坐下。」 还让她坐好?「我为什么要坐……」 猝不及防的,温肆远单膝跪地,将朱曦曈脚上的高跟鞋卸了下来。 「你干嘛……」 他检查了下她的伤势,然后将一双她眼熟的白色球鞋轻轻套上她的脚。 「这是我的鞋,大了点,你将就穿。」温肆远说。鞋子是他从休息室拿过来的,今天穿正装,他很应景的换上了皮鞋。 朱曦曈咬咬唇,方才错降的委屈和现在突然的感动在她眼底匯聚成海,差点夺眶。 「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连自己扭伤了都不知道?」温肆远数落,可语气里没有半分嫌弃。 「刚刚知道了……」朱曦曈缩了下肩,「我刚刚踱了一下地板。」 有点可爱。温肆远瞇了瞇眼,想掩饰自己心跳漏掉的一拍。「六点把这里收掉以后,我们去看医生。」 「那晚会……」 「不去了。」 「不行!」朱曦曈一个激动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落地瞬间脚还很不给力的抽痛了一下。 但这还不是最不给力的。疼痛使她脚软,她一个踉蹌就往他怀里扑。 身体被好好的接住了,护在一个特别有安全感的拥抱里。 「是不是说了让你坐好。」温肆远说,声音离她很近,像秋风捲落叶,枫红布满天。 如果要从这句话里理出三种情绪,那大概就是埋在风里的偏爱、沿路掉落的宠溺和有跡可循的温柔。 「晚会必须去。」朱曦曈扯着他胸前的衣服,说:「我还等着你拿奖请我吃饭呢。」听说奖金不少。 温肆远垂下眼看着她这个似乎是无意识的动作,嘴角浅浅上扬。 「那等等去sunny他们落脚的民宿要马上热敷。」 「好。」 「晚会上不能跳、不能跑。」 「好。」 「还有一个。」 「还有啊?」不是吧这个人……朱曦曈轻轻推开他。 「回去的时候,我背你。」 「蛤?」 Chapter 8 后来,温肆远其实没有多少时间顾及她。 星空投影灯让温肆远的展场一瞬间突出很多,好多人都于此留步和驻足。然后温肆远便有机会介绍自己的作品,也获得了很多很好的回馈和好评。 朱曦曈按他要求坐在展场的左侧,哪都不能去。他说当实习,但她实际上更多的时候其实是在偷偷欣赏他做事时帅气的样子。 说实话,温肆远真的完全吻合她的理想型,否则那天在初角湾,她也不会对他一见倾心。 思绪兜兜转转又回到了那个夏天,明明只是几个月前的事情,却感觉泛黄又多了几笔。 可能这几个月,他们都变了吧。 「走了。」温肆远的声音由远而近,朱曦曈这才发现自己恍神了好久。 「六点了?」 「嗯。」温肆远踟躕了一下,没有马上动身。「你能走吗?」 「欸……」朱曦曈瞇了下眼,「先说啊,你别打什么现在背我去晚会的算盘,没可能。」 她可不想明天的杰陵大学头条八卦是她跟温肆远的名字。 「我其实只是想问你……」温肆远勾了下嘴,「需要轮椅吗?」 朱曦曈凭着抵死不坐轮椅的信念很坚强的走到了晚会现场。 全程,也许是怕她跌倒,温肆远对她寸步不离。 他很绅士的没有出手牵她、搂她,却一直走在她只要有危险,他一伸手就能救到她的方圆里。 过了用餐环节和社交环节,马上迎来了今晚眾所期盼的颁奖典礼。 「好,相信大家都知道我为什么又上台了。」主持人在眾人的肃静下步至舞台中央,「所以我们废话不多说,让我们来颁发今天的人气奖。」 航太展晚会上的奖项不多,没有什么首奖、二奖、三奖……只有人气奖,票数由高至低有三个名额。 「首先声明人气奖的定夺由白天入场观眾于离场时投票选出,颁发人气奖第一名、人气奖第二名和人气奖第三名。」 按往常惯例,应该都是从小奖公布到大奖的。 「紧张吗?」朱曦曈偏头。 不料,身边的人垂头看了眼自己。 「没你紧张。」 「谁紧张了?」朱曦曈不承认。 两个人再没对话,只是各自将视线投向前方。 和那些拉票人不一样,温肆远要的其实不是那个头衔,而是一份肯定,所以人气奖对他而言就某种程度上来说不重要,就某种程度上来说又很重要。 可刚刚宣布的两名都不是他。 三个月前的朱曦曈可能看不懂他,她不会知道他现在这个表情究竟是无感还是难过。可三个月后的现在,她好像能与他稍微同频那么一点点了。 那架飞机至少有一半是她看着完成的,她知道他在上面下了多少功夫、放了多少感情。 如果最后没拿奖,他终归是会难过的吧。她侧目撇了他一眼。 「看我干嘛?」不料,温肆远还是捕捉到了她那道只敢经过、不敢停留的目光。「我知道我帅,不用一直这样提醒我。」 闻言,朱曦曈毫不客气的白了他一眼。 「接下来我们即将颁发全场最后也是最大的一个奖。」主持人清了清喉咙,做足铺垫,「获得我们第十七届航太展人气奖第一名的是,温肆远的『我只有一片天空』。」 台上声音刚落,台下掌声如雷。 温肆远微微頷首,向周边的每一句恭喜和叫好致谢。 然后他在上台前回首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孩。 女孩朝他笑了下,眼里有光。 温肆远别过头,脚步踏实的往舞台走去。 一切都好不真实,除了他现在脚下踩的每一步路,还有方才在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朱曦曈下意识的牵了一下他的手。 朱曦曈好像从来没有问过他,为什么作品的名字叫作「我只有一片天空」? 「能和我们分享一下作品名字的出处吗?」主持人很会问问题。 「可以。」温肆远微微一笑,视线下放,不用特别用力的就找到了台下他所熟悉的那抹身影。 「得奖了?」 朱曦曈正拿着手机开视讯,直播现场给在民宿等他们回去的四个人。 「嗯,第一名!」朱曦曈笑,「你们知道第一名是什么概念吗?奖金一万的概念。」 「小肆真争气!」 「必须请客!」 「人都还没回来呢你们四个急什么……」 「欸,先不说了。」确认了下台上的状况,朱曦曈示意大伙安静:「温肆远要讲话了。」 台上,温肆远清清喉咙:「我的这架飞机用的是最常见的机型,以此为基础再往上着眼小部分,做一些客製化的创新,藉此扣回题目『我只有一片天空』,飞机本身纯粹、简单,可实质上的高精緻度带出了它的特别,象徵着只在一片天空航行。」 台下遍布正在拍照、录影的手机和摄影机,可他认得那个唯一的方向。 所以在朱曦曈的直播里,温肆远一直都看着她的镜头。 「如果要比喻成人与人的关係,那大概就是,我没有什么远大的抱负,只有一个之于世界很小,可之于我却大如世界的愿望。」温肆远说。将视线从手机萤幕上挪开,朱曦曈望向台上,他一身乾净而清朗。「这个愿望它关于你,我一生只朝它前进。」 网上曾经流传过一句话,它是英文的,但翻译过来,意思大概就是,对这个世界而言你是一个人,可对某个人来说你或许是整个世界。 温肆远的作品「我只有一片天空」,它想呈现的说白了和这句话是一个概念。 「用一句歌词更精闢的比拟,我认为最好的詮释就是,所以我不期不盼,只许一场你此生尽兴,和快乐都无须假装。」 台下,朱曦曈愣了半秒,然后一颗心突然就这么揪了一下。 有些事大抵就是如此。你甘愿为之偶尔揪心、偶尔惆悵,因为你知道,人们只会和你说,不释怀很可怕,可他们没说的是,当一个过去有一天在它被提起的时候变得船过水无痕,那才是真的叫人遗憾的事吧。 晚会接近尾声,主持人召集大家拍大合照。 人海茫茫,朱曦曈回头了两三遍,可都没找到温肆远。她想,他应该跟另外两个得奖人站在靠近舞台的那侧吧,毕竟刚刚是在舞台上颁的奖。 「欸,大家挤一挤啊,挤一挤……对,这样差不多……」摄影师指挥着大家。 原本被堵在舞台边的温肆远凭着他的身高优势在人海里找到了朱曦曈。 眼看就剩最后几秒鐘的时间,他瞇起眼。 「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他穿过一个又一个人,和他们借过。 「借我过一下,谢谢。」 这时候,前方的摄影师已经架好相机,「好,我要拍嘍。」 旁边忽然有动静,朱曦曈扭头,看见原本不知道人在哪里的温肆远突然就站到了她旁边。 「你怎么在这里?」她又惊又喜。 「你这位子多好啊,c位欸。」温肆远没有和她坦白。 「三!」摄影师把食指放上快门。 「你西装外套的领口歪了。」朱曦曈突然说。 其实不明显,但她偏偏一眼就注意到了。 温肆远垂眸看她。 她知道他的意思,抿了下嘴,伸手替他调整好。 「二!」 「行了,看镜头。」他说,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一!」 喀擦! 虽然还没看到那张照片,但朱曦曈相信照片一定很好看,因为她知道按下快门的那一刻,他们都笑了。 在一棵距离晚会场地有点距离的枫树下,温肆远马上替她换掉高跟鞋,然后挽起双袖,二话不说的蹲下身。 「上来。」 朱曦曈知道他是认真的,在这边拉拉扯扯不但无效还不好看,所以眼睛一闭就上去了。 「欸。」 「干嘛?」 见他煞有其事的顿了一下,她以为他要问什么多重要的问题。 「你都吃什么啊?」 闻言,背上的朱曦曈捶了下他:「嫌重你不要背啊。」 温肆远翻了个白眼。 「我说重了吗?」他又顿了下,「以后好好吃饭,你太轻了。」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晚风太轻,可能是夜色还浅,「好好吃饭」这四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感觉一瞬间温柔了好多。 两个人没再说话,只有温肆远踩着路上落叶的声音,还有似是从远方传来的,人车行驶于夜幕中的匆忙。 所谓城市繁华,大抵不过如此。 朱曦曈忽然有点庆幸自己是在初角湾第一次遇见温肆远,而不是在杰陵大学、不是在星城。 她总觉得温肆远是一个需要花时间慢慢去认识的人。 「欸。」 就着月色,朱曦曈偷偷覷着他的侧顏。怕被他发现似的,她还把脸悄悄往他肩上埋了埋,彷彿这样能遮住一点她的视线。 温肆远其实发现了。 笨蛋,沿路都有路灯,他们的影子在地上被照得很清楚。 所以他弯起嘴笑了下。反正这个影子显示不出来。 「你刚刚在台上说的那句歌词……」 「所以我不期不盼,只许一场你此生尽兴,和快乐都无须假装。」 「对。」没想到他会现场再唸一遍歌词,朱曦曈有些害羞得缩了缩头。 「怎么了吗?」 朱曦曈嚥了口口水。「是〈当你的快乐成为了某个人〉的歌词,对不对?」 「嗯。」他回答,却没有再多做解释了。 所以她只好继续问下去。「为什么会想用这首歌当创作动机?」他的整个作品寓意都很吻合这首歌的宗旨。 这次,温肆远安静了几秒才开口。 「你不觉得这种感情很伟大吗?」他说。 她在他背上,看不到他的眼睛,但她听得出来,他肯定双目都是嚮往。 「一个人是另一个人的全世界,这种感情。」 就像那片天空是那架飞机的全世界。 朱曦曈别开眼。 曾经,她也觉得这种感情很美。但正是因为它很美,后来,失去它的时候,她觉得这个世界忽然就成了一片废墟,她不再是谁的全世界了,也不会有人像爱这个世界那样爱她。 「可是如果有一天,那个曾经把你当作他的全世界的人不在了呢?」朱曦曈轻喃,「是不是会有一种自己好像少了某种价值的感觉?」 朱一暘离开以后,她一直有这种想法。 她曾经是她哥哥的整个世界,可如今哥哥走了,她不知道她还能被允许在谁的眼里做一个偶尔任性和放肆快乐的小孩。 温肆远一直走得很慢,可在听到这个问题之后,脚下的步伐又放得更慢了一点。 彷彿过了很久,他才出声,不疾不徐:「可也有可能,你成为了下一个人的全世界啊。」 他说得好像这是真的,似是这整件事已经存在了,只差她一个相信。 「这种机率不大吧。」她说。 温肆远扬唇:「可正是因为机率很小,才美得那么叫人动容和期待吧。」 朱曦曈眨了眨眼,像是卸下了一切防备似的,明目张胆的趴上他肩头。 「你能唱歌给我听吗?」她小声的说,因为她知道他听得见,「就唱〈当你的快乐成为了某个人〉。」 温肆远清了下嗓。 「雨下成一片海,在我的眼底流浪。倾城的眼泪出逃,模糊了半片月光。」 他竟然没有拒绝她,就这样连一把吉他都没有的在月光下清唱了起来。 「我的快乐,名字是你。你在的时候快乐很容易,你离开的时候快乐很安静。」 朱曦曈闭上了眼。 她相信他会带她去一个对的地方,因为好像自从遇见他以后,她就没遇过什么危险。其实或许是有过的,只是他都替她挡下来了。 「所以我不期不盼,只许一场你此生尽兴,和快乐都无须假装。」 温肆远发现朱曦曈睡着后,默默的把音量放低了。 「祝你天天快乐,我的快乐。」 最后,他用气音说。 Chapter 9 「欢迎回来!」 才刚进门,拖鞋都还没换,芦漫葭、sunny、有天和奕頡四个人就这么踉踉蹌蹌的衝了过来。 「你们喝多啦?」朱曦曈赶忙出手扶了扶大伙。 「没有,还能走!」芦漫葭笑。却在下一秒差点拐了脚。 「漫葭。」喊她名字的同时,身后的有天手脚俐落的扶住了她。 芦漫葭的那张小脸一瞬间窜红,像在刚刚那半分鐘里一口气灌下了八杯烈酒。 「换鞋、换鞋。」sunny招呼着他们。 「谢谢!」朱曦曈说,下意识的往温肆远所在的右侧伸出手。 几乎是同时,温肆远很默契的把左手手肘往左挪了挪。 让朱曦曈可以扶着他换鞋。 sunny见状,没有戳破,只是笑着带大家进屋。 「恭喜小肆拿奖!」 客厅里,大伙乾杯,就像几个月前在初角湾上那样。 「欸,我们刚刚游戏玩到一半……」奕頡突然想起了什么,拍了下一旁温肆远的大腿。 「什么游戏?」温肆远纳闷。 「真心话大冒险。」 「新玩家应该各先给个一题吧。」芦漫葭一脸吃瓜的提议。 「可以!」朱曦曈歪了下头,「刚刚最后是谁的题?」 「奕頡。」sunny啜了口酒。她是个酒量很好的女人,喝起酒来特别帅。 朱曦曈转头看向奕頡:「行,问吧。」 「你喜欢的那个人……」奕頡有点醉了,「我们认识吗?」 他下半句话越说越小声,像问题本身一样,轻轻扫过她心尖。 这句话问白了点就是「你喜欢的那个人在这里面吗?」,毕竟要找到他们六个都认识的人,杰陵大学的学生可以排除、朱曦曈大学以前认识的人可以排除,那就只剩下今年八月在初角湾上的人了。 「可以pass吗?」一改方才的霸气,朱曦曈弱弱的举手发问。 这题太赤裸了,而且她知道她还没完全整理好。 「可以啊。」有天说,「但要罚酒。」 「这边这边。」动作之快,原来一旁的芦漫葭早斟好了酒。 她是知情人,知道朱曦曈一定不会选择回答问题。 「我帮她喝。」 酒杯刚过眼前,温肆远就伸手接了过去。 朱曦曈总觉得,以后谁和她谈及「挡酒」,她一定会想到他现在仰头乾掉那杯酒的这个画面。 真的太帅了。 温肆远将酒杯放回她桌前,然后若无其事的扫了她一眼。 她敛眸,在桌子底下找到了温肆远安放在腿上的左手。 她确定这里是大伙的视线死角,没人看得到。 所以她轻轻捉起他的手,用右手食指在他的手背上头写字。 温肆远假装认真的听大伙聊天,实则努力揣摩她都在他手上写了什么。 然后他拼凑出来了。 t,h,a,n,k,s,惊叹号。 「thanks!」,她和他说谢谢。 他望向她,眼里似是装下了全世界的纯粹和清澈。 「该你出题了,曈曈。」sunny提醒。 如果按刚刚新玩家都要有一题的逻辑,朱曦曈现在应该是要出题给温肆远的。 思及此,她覷了温肆远一眼。 「今天晚上撇除得奖这件事,还有其他让你开心的事吗?」 她问得很隐讳也很日常,简单解读的话可以很简单,复杂解读的话也可以很复杂。 「有。」 温肆远回答,几乎没有思考。 朱曦曈点了下头。 其实只要他开心就好了,原因什么的那都是其次。 他们又玩了好几轮,比如让台语超破的sunny唱台语歌、让奕頡跳韩国女团的舞,其中当然不外乎,温肆远和有天又分别替朱曦曈和芦漫葭挡了几次酒。 这一次,又轮到朱曦曈提问了。 「有天。」她看向有天,「你只帮喜欢的女生挡酒吗?」她微微勾嘴。 在场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她这题是帮芦漫葭问的,不论答案是好是坏,都是一个更能釐清和确认意向的机会。 有天咬了下下唇,「不一定。」 馀光瞄到芦漫葭低下了头,朱曦曈马上打住,cue了下一个环节。 这个晚上特别漫长和清醒,连酒都无法叫人遗忘。 因为是週末的缘故,朱曦曈、温肆远和芦漫葭隔天都没课,sunny便把大家留下来过夜。 三个女生一间房、三个男生一间房,意外的不会很挤,刚刚好。 趁sunny去洗澡的时候,朱曦曈踢掉拖鞋,凑到芦漫葭的那张床上。 「盼盼。」 芦漫葭抬眼看了眼她,却匆忙的回避掉剩下的视线。 「盼盼。」她又唤了声她,还顺势捏了捏她的手。 「曈曈。」芦漫葭终于抬头,「离开初角湾那会,我不是和你说过,他只把我当妹妹吗?」 朱曦曈当然记得了。那时候她问她和有天是什么情况,她说有天对她就是一种兄妹之情,很纯粹的那种。 只是当时,她的表情很淡然,像在说着一个别人的故事。 跟现在不一样。 「刚刚我确定了,我现在对他而言依然只是一个妹妹。」 她说的是挡酒那题。有天帮她挡了整晚的酒,却不愿意框定这是一个只对爱人做的举动。 「好好笑,明明是同一件事,八月的时候我还能接受,怎么现在就没有办法了?」芦漫葭苦笑。 朱曦曈知道,这几个月,他们一直都有在讯息上聊天,而且很频繁。 她只是没想过,每天的几十则甚至是上百则讯息能让芦漫葭在这段日子里又更喜欢他了。 「我是不是完蛋了?」芦漫葭皱眉,「曈曈,我好像栽在他手里了。」 朱曦曈就这么静静看着她好一会,然后伸手给了她一个拥抱。 「辛苦了。」 芦漫葭吸了吸鼻子:「是不是因为我脑子不好使又手笨,有天看我就是一个需要人照顾的小孩……他会不会是喜欢那种,头发黑长直,连上便利商店买个午餐都要踩十公分高跟鞋的那种干练女人?」 「哎呀,你早不说、晚不说你现在说……我刚就没想到要问这个。」 「不是……」芦漫葭挤了挤眉,「我不想把我的这头大捲发烫成直的啊!」 闻言,朱曦曈一瞬间傻住了,看芦漫葭为了头发是捲的还是直的这件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大姐,原来你在意的是这个啊?」 朱曦曈捏着手机来到阳台,低头又看了一遍未读讯息。 |还没睡的话,来阳台,我看一下你热敷的情况。| 她轻轻晃了过去。 「大家都睡了?」听见脚步声,温肆远抬眸。 「嗯。」朱曦曈点头,「刚刚跟盼盼聊过了。」 大伙多少都有注意到今晚的事,都很担心芦漫葭的情况。 「你不是要检查伤势吗?」认命的抬了两下腿,朱曦曈挑眉:「给过吧?」 刚刚在酒局上,她已经热敷一晚上了,要不好也难。 「嗯。」温肆远应了一声,「这几天注意点,别乱动。」 「知道了。」抿了下嘴,朱曦曈正琢磨着要不要和他说晚安然后回去睡觉。 没想到月色下,他率先开口。 「没事的话,要不要多待一会再走?」 朱曦曈心底怦然了一下,却没表现出来。 她等着他的下文,等着他这次打算给她什么理由。 「月色正好。」 温肆远说,终于回头正视了她的眼睛。 朱曦曈似笑非笑的趴到他右侧的栏杆上。 「欸。」她放眼远方,那是一片灯火阑珊,「你今天对流星许什么愿啊?」她突然很想知道。 毕竟她所认识的温肆远从来都洒脱得似是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中,他好像不需要什么愿望。 「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一个很普通的愿望。」温肆远耸了耸肩,「也许很多人都许过。」 朱曦曈乱猜:「该不会是什么身体健康、致富发财?」 温肆远朝她望去一眼,勾了下唇,没有正面回答。 「怎么没穿外套出来?」 冬天快到了,夜晚都比平时要冷上了几分。 朱曦曈缩了缩脖子,有些诧异,他怎么会知道她冷? 「我本来不是想说只是来找你看个脚吗……」 话还没说完,他脱下外套,将之按到她肩上。 针织外套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以及刚洗过澡的沐浴乳的香味。 「我就是怕你到时候着凉感冒……传染给我。」温肆远别过眼。 其实他不用解释。朱曦曈轻笑,小声的说了句谢谢。 既然有了外套,也不冷了,那再多待一会吧。 温肆远看了眼身旁的女孩,眼底不知何时温柔上几分。 他很庆幸朱曦曈方才那个问题不是在真心话大冒险上问他的。 他没说谎,但也没说实话。 或许是因为两个人的课业表现都很优秀的缘故,温肆远是航太系三年级的年级代表,朱曦曈则是航太系二年级的年级代表。 杰陵大学航太系十二月最大的一个活动莫过于机场参访,很多学弟妹当初都是奔着这个活动拼死拼活也要考进来的。 温肆远还特别为了这件事约朱曦曈吃过一次饭,因为歷年来都是二年级、三年级联合举行,并且由两个年级的年级代表组织办理。 他们约好在参访前一个礼拜的那个週末去机场场勘。 「你家在哪?我去载你。」 「我家楼下不能停车。」 不能停车?温肆远又用眼神和她确认了一次。 「哈哈,对,我们楼管得比较严……」朱曦曈挤了挤笑容:「你停隔壁街的早餐店前面,我走路过去很快。」 「行,那你回头发我地址。」 场勘那天一切特别的顺利,就是天气偏冷,就是回程的时候出了点小意外。 才骑一小段路,他就在等红灯的时候回头。 「我觉得风有点大。」 「嗯?」 「你要不要抱我?」 「蛤?」 朱曦曈傻了两秒,看向温肆远满目的认真。 「你很冷吗?」她以为是这个意思。 「没有,我是怕你抓后面危险。」因为他们逆风,而风确实不小。 「噢。」 朱曦曈低了低头,踌躇了半晌却没有动作。 眼看就要绿灯了,温肆远抓过她的手圈上自己,然后在重新上路前拍了两下。「抓紧了。」 下一秒,机车发动了,她手一收,整个人猝不及防的趴上他的背。 冬天午后,暖阳轻照,在地上晒了一路他们两个人长长的影子。 「别催了!前面堵车了。」下一个路口,红绿灯明明已经转绿灯好几秒了,前面的车子却一动也不动。温肆远和朱曦曈隔壁车道的机车驾驶貌似在赶路,但情况不允许,所以只能和电话那头这么说。 可现在并不是什么上下班的尖峰时段,一般来说很少在这个时候堵车的,再说了这个路段更不是什么黄金地段。 温肆远和朱曦曈对看了一眼。 「我觉得不是堵车。」 「下去看看?」 「嗯。」 他们的判断之精准,两个人才刚摘掉安全帽,前面就有路人喊救命。 「这里有个阿嬤昏倒了!」 这一句话一出来,马路中间三两下围上了好多人。 「怎么办啊?」 「叫救护车吗?」 路人乱成一片。 温肆远回头,和朱曦曈几乎是在同一个时间望向彼此。「你帮我打119,我会做cpr。」 朱曦曈点了下头,看着他衝到最前线。 「喂?119吗?这里是……」 「麻烦让开一下,我会做cpr。」 路人纷纷开了道。温肆远双膝跪地,确认阿嬤的意识和呼吸。 「听得见我说话吗?」 可阿嬤没有反应。 「没有意识、没有呼吸。」 他挽起袖子,双手打直开始对阿嬤进行cpr。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五下、六下、七下、八下……」 温肆远从来都不觉得死亡遥远。 他曾经离死亡很近很近,近到他甚至有一个瞬间突然就对死亡这件事看淡了,因为那个时候,他有更想成全的事情。 所以如果那个晚上一定要有一个人死,他甚至希望死掉的那个人是他。 经过那件事,他知道死亡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亡背后的那份剥夺。 人之所以怕死,大抵是因为还有很多想做而没做的事。反过来说,人之所以渴望活着,正是因为活着的时候有很多可能和时间,我们可以去做想做的事、去见想见人。 今天你问一个功成名就的八十岁老人,他害怕死亡吗?死亡之于他可能不再是五、六十年前的那种坏事,只是一种如常而终会走到的结局。 因为他没有遗憾了,因为他得到了他当初来到这个世界上走这一遭时想要得到的意义和东西。 「三十、三一、三二、三三、三四、三五、三六、三七……」 所以温肆远很想、很想救这个阿嬤。 因为他不确定她是不是还有想完成的事情没完成,不确定她是不是还有想保护的人没有保护到。 他不希望这个世界上再多一个抱憾离世的人。 「六十、六一、六二、六三……」 「咳、咳!」 阿嬤咳了两声。 见状,温肆远松手,整个人跪坐在地上。 「动了动了!」 「活过来了!」 路人惊喜。 这个时候,远方传来由远而近的鸣笛声。 「麻烦大家让一下!」朱曦曈指挥着大家为救护车开路:「救护车来了!」 医护人员衝下车把阿嬤抬上担架,送上救护车之前,有个资深的老护士特别驻足两秒,只为和温肆远说一句「你做得很好。」。 救护车载着阿嬤先开走了。 朱曦曈跪到他身边,知道他的手刚用力过,没有多馀的力气擦汗,所以抬手替他把汗都擦了。 「温肆远。」她望进他那有些模糊的眼睛里,「你还好吗?」 几秒后她才透过他微湿的眼角明白,原来他的眼睛不若以往清澈是因为混上了泪水。 「嗯。」温肆远吸了下鼻子,牵起她。「我们去医院吧。」去确认阿嬤的状况。 「好。」朱曦曈说,瞥了眼他们十指紧扣的手,没有放开。 Chapter 10 他们骑车赶到医院的时候,阿嬤刚被送进去检查,说是天气变化大,急性心肌梗塞造成的昏倒。 如果温肆远再晚一步做cpr或者直接等救护车来,可能就回天乏术了。 现在阿嬤很安全,后续的治疗医院这边也都会处理。 阿嬤的家人都到场了,一个一个和温肆远鞠躬致谢。 「你给我们你家地址或者学校地址吧,我们寄点水果什么的给你和你的家人。」家属说。 「没事,不用。」温肆远说,「水果什么的,买给阿嬤吃吧。」 和家属、医护人员告别后,温肆远载朱曦曈回家。 整路上都没人说话,只有风偶尔途经的声音。 抱着温肆远,朱曦曈一直想起几个小时前他跪在阿嬤身边,投入所有力气帮她做cpr的模样。 那时候,阳光斜洒他身上,周边明明很喧嚣,但她眼里的世界却只有温肆远俐落数数的声音。 再看向他屹立的轮廓、坚强的眼神,她觉得他像一个天使。 那时候朱曦曈就在想,当年如果他在朱一暘身边,他是不是也会这样拼了命的救他。 「温肆远。」她贴上他的背,说:「你是一个善良的人。」 这句话随风从后座传到前座,温肆远咬了下唇。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 他说,声音有些破碎,不知道是不是逆风的关係。 「但谢谢你这么想我。」 机场参访的最后一个环节是飞机载着大家升空,然后来回两个机场不落地,让大家适应和熟悉那个高度。 登机的时候,朱曦曈站在二年级的排头,馀光才往窗外扫了两眼就缩回来了。 对,她其实恐高。 她当初唸航太系完全是想完成朱一暘的遗愿,因为朱一暘还没毕业就出了那场车祸,而那时候距离他的毕业典礼其实只剩不到三个月。 她想替朱一暘拿一张杰陵大学航太系的毕业证书回家,仅此而已。 「你脸色不是很好,是哪里不舒服吗?」二年级的年级副代表站在她身后,察觉到她的异样,出声关心。 朱曦曈摇头:「我没事。可能是第一次搭飞机,习惯就好了。」 这个时候,温肆远刚好过来确认二年级的状况,路过时听见了这段对话。 「你没事吧?」 他驻足于她身前,一双眼睛的温柔都看进她眼底。 「没事。」朱曦曈拉了拉嘴角。 温肆远又多看了她一眼,这才走回三年级的排头。 队伍开始移动了,从三年级开始登机。 两个年级按事先排好的座位表陆续坐定后,机上的广播通知大家飞机将在十分鐘后起飞。 朱曦曈坐的是靠窗的位子,她入座后第一个动作就是将窗户拉上。 可处理完窗户,好不容易也找到一个稍微有安全感的姿势坐好后,她旁边的位子还是空的。 「副代表呢……」她四下搜寻年级副代表的身影,甚至问了前后几排二年级的同学,可大家都说没有在二年级这舱看到她。 朱曦曈皱了下眉。她确定她有登机啊。 这个时候,飞机震动了一下。 也许是发动前的各种测试吧,朱曦曈不清楚,但着实被吓了一大跳。 整个人缩进座位里,她攥紧双手,想用掐手的痛转移自己恐高的注意力。 突然,舱门的拉帘被拉开了,温肆远出现在门口。 她白着一张脸望向他所在的方向,眨了眨眼。 「找什么呢?副代表?」 终于有人落座她隔壁的位子,但不是副代表。 朱曦曈愣愣看向说话又坐走副代表位子的人。 「走错舱了,学长。」她挤了个笑,「你们三年级的舱在前面。」 温肆远勾起嘴角:「我和你们副代表换过位子了。」 朱曦曈还没反应过来,只是又眨了两下眼睛。 「不用担心你们副代表,她现在在……」温肆远伸出食指往前面比划了下,「前面那一舱。」 朱曦曈嚥了嚥口水。「为什么?」 可温肆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转头反问她:「你恐高为什么不说?」 「恐高既不能当今天请假的理由,也不能当以后罢工的藉口,为什么要说?」 两个人四目相对了两秒。 「各位旅客午安,欢迎您乘坐……」 听见貌似是准备起飞的广播,朱曦曈竖起身板,心跳骤快。 「飞机很快就要起飞了,现在空服员将进行安全检查。请您坐好并系好安全带,竖直椅背和小桌板……」 温肆远见状,默默将左手伸过去。 朱曦曈垂眸看了看那隻手,又看了看他。 「紧张的话……」温肆远嚥了下口水,「掐我。」 朱曦曈扭头。 「我会认真掐喔。」 她紧张的时候力气大到能一个人搬起一张大桌子,她小时候实验过。 「没事。」温肆远扬了扬嘴角。 如果真的很大力的话,他希望她至少不要再掐自己了。 后来,整个起飞的过程她都抓着他的手。 然后她才发现,这是她最有安全感的姿势。 所以起飞结束时,她提了一个她本以为他不会答应的请求。 「我可以继续抓着你的手吗?」她问,脸已经红了一半。 「嗯。」温肆远答应了,踟躕两秒后补了句:「要不这样吧。」 她纳闷抬头,他牵上她的手。 「这样。」温肆远说,双眸微敛,不敢看她。 这是朱曦曈第一次看到他害羞。 害她也跟着红掉了剩下的半张脸。 「你想听歌吗?」温肆远摇了下她的手。 朱曦曈本来还在烧脑着,试图估算现在飞机大概在哪个高度以及这个高度大约等于几层楼,突然就被打断了。「可我没戴耳机。」 「不用耳机。」他望进她眸底,「我唱给你听。」 朱曦曈再没想起过刚刚那道未完成的数学题,只是很安静的等着他。 「雨下成一片海,在我的眼底流浪。」 他轻轻的唱了起来。 「倾城的眼泪出逃,模糊了半片月光。」 温肆远知道她紧张。牵着她的时候,他能感觉到她手无形中的颤抖。 他想不到别的办法,只能唱〈当你的快乐成为了某个人〉给她听。 因为他知道如果现在换作是朱一暘坐在这里,他也会这么做。 「我的快乐,名字是你。你在的时候快乐很容易,你离开的时候快乐很安静。」 朱曦曈突然就泛泪了,然后觉得安慰很多。 「所以我不期不盼,只许一场你此生尽兴,和快乐都无须假装。」 因为这也是她曾经想像过的场景。 搭飞机的时候,朱一暘坐在她身边,替恐高的她唱这首歌。 「祝你天天快乐,我的快乐。」 她抬眼望向温肆远。 走到今天她才发现,好多她想和哥哥完成但没能完成的事情,她都和温肆远一起完成了。 左手突然一紧,温肆远低头看了一眼。 原来是朱曦曈的右手又收紧了些。 然后他抬首,她朝他牵了下嘴角,笑得很甜。 载着他们的飞机继续航行,衝破云层,往离天空更近的地方前进。 冬末春初,新的学期开始了。 航太系的校内体检办于这个週末,学校规定大家没有特殊情况不得缺席。 朱曦曈本来是很不想去的,因为她怕打针,不敢抽血。 她很怕刀,而论杀伤力,针和刀在她看来并无差别。 温肆远倒是提议第一关先抽血。他的说法是,她要是再这样紧张下去,等等测出来的脉搏、血压……各种指标都会有所偏颇。 关于这个论点,朱曦曈暂时无法反驳。 因为採跑关检查的方式,他们先将人少的项目都做了,最后只剩下从进门到现在队伍一直都很长的眼科。 温肆远说他有点想上厕所。 「去吧。」朱曦曈接过他的检查单,「我帮你排队。」 反正男厕几乎不用排队,两分鐘内一定能出来……才怪。 「下一位。」 「啊,好。」朱曦曈先交上自己的单子。 可她都做完检查了,探头往男厕的方向瞥去一眼,温肆远貌似才刚排到厕所。 「医生,我有个朋友他等等过来。」朱曦曈把温肆远的单子递过去,「这是他的单子。」 医生推了推眼镜。 「有什么特殊状况要补充说明吗?」 这是做检查前的例行确认,今天做的每一科在看诊前都有问过类似的问题。 朱曦曈点了下头,几乎没有思考。 「他动过眼角膜移植的手术。」 对话结束之际,温肆远刚好回来了。 医生正常问诊,然后帮他做视力检查。 只是在最后做完记录的时候,医生推了下眼镜,将检查单交还给他。 「要记得定期上医院做视力检查,尤其是眼睛动过手术的,这一点就更不能轻忽了。」他多补上了这一句。 温肆远接过单子的手迟疑了一下。 因为他刚才什么都没有说。 中文系的体检就在航太系隔壁栋,两个人和芦漫葭约好中午一起吃个饭。 「体检前八小时不能吃东西,我真的要饿死了。」芦漫葭往嘴里塞了口饭,「你们知道吗?我昨天差点要吃宵夜了,幸好我有在冰箱门上贴便里贴提醒自己,不然我就真的忘记了。」 「如果真的忘记了,那确实有点惨啊。」朱曦曈瞇了瞇眼。 「小肆是不是瘦啦?」芦漫葭打量了下坐在两个女孩对面的温肆远。 「他?瘦了?有吗?」 芦漫葭拍了下朱曦曈:「那是你们两个人天天待在一起,天天看当然看不出来了。」 「可能是最近比较忙,作息有点不好。」温肆远淡淡的勾了下嘴。 「你都在忙什么?」这下朱曦曈倒好奇了。 「你们两个人不是天天待在一起吗?」 「他没和我说啊。」 芦漫葭噗哧一笑,「不是,朱曦曈,你这语气怎么有种老婆回娘家告状的既视感……」 「你话今天特别多啊。」朱曦曈朝左边射去一记眼刀。 「最近在找实习。」温肆远浅浅的笑了下,「毕竟今年九月就大四了。」 啊,他快毕业了呢。 朱曦曈曾经也想过去参加朱一暘的毕业典礼,可惜没等到。谁知道日子不停奔走,倒是等来了温肆远毕业。 「你成绩单那么漂亮,肯定没问题。」芦漫葭摆了摆手。 这个时候,她的手机骤然响起,来电显示是有天。 「有天的电话……」朱曦曈话才说了一半,芦漫葭就比了个「失陪」的手势,到餐厅外面接电话去了。 据说他们这阵子开始会讲电话了。 趁着这个空档,温肆远斟酌了下,才假装不经意的提起:「刚刚体检,眼科那关……」 「嗯?」朱曦曈正专注于啃炸虾,随口应声。 「医生怎么知道我眼睛动过手术啊?」 闻言,朱曦曈心跳漏了半拍,可面上依然波澜不惊。 「这很正常吧,医生那么专业,经过检查,肯定一眼就看出来了。」 这套说法温肆远一时半会还找不出破绽,好像也只能先这么相信了。 否则他真的怀疑自己当年那场事故其实有上新闻,他甚至是其中的主角,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Chapter 11 这天下课,朱曦曈在离校前收到了温肆远稍早捎来的讯息。 总共三条。 |几点下课? 喝酒吗? 我在「云是月」,下课有空的话可以过来。| 「云是月」是学校附近的酒吧,名字好听有仙气,但和它的装潢完全就是个大反差。 他不是第一次约她喝酒,但以前只是饭后续摊小酌,或者期中考、期末考结束后去庆祝一番。 而今天这个时间点,既不是饭后,也不是考后。 朱曦曈歪了下头,往回家的反方向走去。 抵达「云是月」的时候,天色刚暗下来,酒吧气氛正好。 她站在门边往里面探了探头,很快的就找到温肆远坐在吧台高脚椅上的背影。 也不知道他今天白天去了哪里,竟然身着一身正装。 黑色的皮鞋、黑色的西装,搭上一条深蓝色的领带,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扯下一半,松松垮垮的掛在那。 温肆远趴在桌上,不确定是醉了还是睡着了。 朱曦曈歪头,抬手轻摇他:「温肆远?」 几秒后,后者有了反应,朦胧的双眼望向她,把她的面容姣好都给勾勒个遍。 「朱曦曈……」 他很少叫她的全名。 「嗯?」 她回应,同时也看出来了,他今天状态很不好。 「我这几天在找实习,投了很多家公司,可是几乎都没有消息。」温肆远说,顿了半秒,「我以为是我的履歷有问题、没做好。」 可系上和他关係不错的教授都看过他的履歷,他们都说他做得很好,甚至在同龄中堪称顶尖。 「今天,我好不容易拿到一个公司的面试机会。」 所以他今天才会穿得这般正式。 「他们却跟我说,他们不能录用我。」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他看着杯底的水渍和玻璃,似是要把他们都看破。「你知道为什么我今天可以去面试吗?因为他们觉得什么都不说就把我的履歷筛掉太残忍了,换言之就是,今天我只是去听他们说明为什么他们不能录用我。」 见他还想斟酒,朱曦曈按住他的手,把他的杯子抽了过来。 「为什么不能录用你?」她轻声问。 「他们说……」温肆远顿了下,皱起的眉头写满了忧伤,「因为我眼睛动过手术。」 做过大手术一般来说其实对工作的应徵不至于扣分或打折扣,但在航太业,眼睛动过手术这件事确实很伤,今天公司不敢录用他,大抵也是因为这样。 「我们先回家好吗?」朱曦曈歪了歪头,趴到他隔壁,让视线和他在同一个高度上,可以完整的看清楚彼此,「我带你回家。」 说实话,关于这件事,她目前也没有任何想法。 但她只想让他知道,他随时可以回头,她都会在这条路上。 「酒买了就要……」温肆远指了指桌上的半瓶酒,「喝完。」 朱曦曈瘪了下嘴,转头和服务生多要了一个杯子。 「我陪你喝。」 她其实不喜欢喝酒,但她怕他喝多了不舒服,两个人一起喝至少比例能稍微平衡一下。 半小时后,酒瓶里的酒总算被他们喝到一滴不剩。 温肆远已经醉了,那张俊朗的脸红了半边。 其实喝醉的温肆远还挺可爱的。朱曦曈暗自思忖。 「现在可以回家了吧?嗯?」朱曦曈将脸凑到他眼前,弯起眼睛轻笑。 她没醉,或者只有一点点。 温肆远闭着眼睛,应该在睡着边缘。 朱曦曈也不想吵醒他,兀自结了帐、叫好车,等车确定到门口的时候才研究了一下妥当的姿势,准备把他扛起。 手腕突然被人拉了一下。 朱曦曈垂眸,下一秒,整个人被温肆远轻轻扯进怀里。 「温肆远……」 「朱曦曈。」 他抱着她,将下巴抵在她头顶。这是他今晚第二次唸她的名字。 打从学生时期有歷史这一科开始,朱曦曈就一直被自己的名字所困扰,因为和一个歷史课本上的人物有些撞名。 她原本很讨厌自己的名字,后来发现被他唸起来很好听。 「你还记得我们去看萤火虫的那天,我们玩过一个游戏吗?」温肆远说,眼里退去迷惘,只剩溪水又轮过一个四季的澄澈。 她当然记得了。 |「欸,我们来比赛吧。」他提议。 「我们一样比找萤火虫,但规则多一条,奖励是什么,你订。」 朱曦曈认真的想了下:「谁赢比赛,谁可以要求对方一件事情。」 「成交。」| 那时候,是他先找到的萤火虫。 |「说好的一件事,要什么?」朱曦曈说,眼角带笑。 「想到了跟你说。」温肆远轻轻勾嘴。| 「还有那个关于一件事情的赌注。」他说。 忆起往事,朱曦曈嘴角上扬,忍不住轻笑出声。 「我现在想到了。」 温肆远拉开与她的距离,双眸撞进她微醺的眼睛。 「你能不能把曾经说过的『别喜欢上我』这句话取消掉?」 |「温肆远。」 这是朱曦曈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所以温肆远有些诧异的眨了下眼。 朱曦曈看着他一双安静眼眸里的自己。 「别喜欢上我。」她说。| 去年八月,在初角湾上的某个早晨,因为紫色满天星的种子,他们闹了一场彆扭。 那天阳光微冷,也许是时间还很早的缘故。 然后她说了这句话,不知道究竟是在警告谁。 「别喜欢上我。」,听上去像是在警示他,回首一看却又有几分提醒自己的味道。 现在,他动用了那个「一件事」的扣打,要她收回这句话。 「因为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他说,眸里星火灿烂,似是承载了一整条银河。 隔天在学校碰上了,朱曦曈叫住他,一如往常的约他吃饭。 两个人找了间饺子店,他知道她的习惯,在点餐的时候一如既往的帮她拿了一罐辣椒酱过来。 他不吃辣,却记得她吃几分辣。 所以上菜时,他先帮她蘸好了酱,才把饺子推到她面前。 「你昨天……」朱曦曈踟躕片刻,「喝多了?」 她原本打算什么都不问的,就当没这回事,谁知道一见到他,她又什么都想问了。 「嗯。」温肆远咬了口饺子才慢半拍的问了一句:「我昨天没做什么会上新闻的事吧?」 会上新闻的事吗?那倒没有。 朱曦曈咬了下筷子。这个人八成是喝断片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在嘴边拉了个笑容:「我今天早上出门前特别看新闻确认过了,没看见你。」 闻言,温肆远只是理解的点了点头,对昨晚似乎是真没什么印象。 「欸,你说找实习一直碰壁的事……」朱曦曈换了个话题,「我有想到一个解法。」 温肆远打住了进食的动作,静静掠了眼她。 「你要不回去那家帮你做移植手术的医院吧。」朱曦曈提议,「回去找那个医生帮你再做一次详细的全面检查,然后出一份报告书,让公司知道,眼角膜移植成功的话,眼睛的功能和视力真的无恙,跟一般人没有差。」 这是她昨天回家想了一个晚上,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温肆远牵了牵嘴角。 「你什么时候想到的?」 「刚刚。」 朱曦曈转了下眼珠子。 她才不要让他知道她昨天晚上因为他失眠了。 温肆远也认同这个做法,很快的翻出当年他的主治医生刘医生的联络方式,和他敲定了下次回诊的时间。 一个月后,他们要一起去找刘医生。 那是时隔快两年,朱曦曈再次踏入蓝海医院。 去蓝海医院找刘医生的那一天是个刚下过一场大雨的三月中旬,两个人掛了当天的第一号门诊,眼科一开门就能进去。 「小肆?」 两年不见,刘医生竟然还认得他。 「我知道你今天要来,但没想到你掛了一号。」 刘医生很和蔼,笑的时候眼角能笑出深浅不一的鱼尾纹。 温肆远上前和医生握手、拥抱。「这不是太想见你了吗?」 「这么多年了,还是你最会说话。」刘医生笑。 弯起唇角,温肆远把朱曦曈拉到身侧,「刘医生,和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 「女朋友?」刘医生接话,只是这话接得让场面顿时有些尷尬。 「多了个字。」温肆远瞇眼,可没明说多的是哪个字。 「刘医生好,我是朱曦曈,叫我『曈曈』就可以了。」朱曦曈欠身,弯了弯眼。 温肆远没说明,她自然更不好解释了。 刘医生先是招呼他们坐下,然后认真的和温肆远讨论了一下这次检查的方案。 「行,那你先去柜台开这几张单子,应该不会太久,我在这边等你,回来我们就开始做今天的检查。」 接过刘医生的指示,温肆远马上动身去准备了。 离开前他轻按了下朱曦曈的左肩,示意她在这等他回来。 温肆远走后,诊间里瞬间只剩下她和刘医生两个人。 「曈曈。」刘医生迟疑了一秒,「你给我看过病吗?」 不知道刘医生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朱曦曈愣了愣,摇了下头。 「还是说,你来蓝海看过病吗?」 蓝海是大医院,她还真没来蓝海看过病。但她哥哥朱一暘来看过。 「印象中没有。」朱曦曈牵嘴,「怎么了吗刘医生?」 「没有,就是觉得你有点眼熟。」刘医生搔了搔头,「刚刚你进门的时候我就有这种感觉了,也不知道是在哪里见过你……」 朱曦曈敛眸,紧咬下唇。 她其实一直在挣扎,从一个月前到刚刚。 她不知道她应该怎么做才对。 可就在刚刚,也许是刘医生无意间提及的似曾相识,也许是温肆远临走前按上她肩头的手。 她突然就有了那份直面过去的勇敢。 所以她压抑住声音中的颤抖,轻轻的掠起目光。 「或许你认识林医生吗?」她说,「林尉医生。两年前的一起大车祸,他是我哥哥的主治医生。」 刘医生看向朱曦曈的眼神一瞬间变得复杂而沉重。 「六一三号房……」 六一三号房是朱一暘生前住过的最后一间房间。 「对,六一三号房的朱一暘。」朱曦曈眨了下眼,「我是他的妹妹。」 她曾经来看过朱一暘一次,那时候,朱一暘人还在躺在手术室里进行抢救。 也许就是那一次,刘医生曾经在医院里撞见过她。 十八岁的她在手术室外哭得声泪俱下,可二十岁的她再次回到了这里,面上是一双乾净的眼睛,微笑时眼睛还会笑。 让刘医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女孩就是两年前那个失去挚爱的哥哥的孩子。 「小肆知道吗?」 她知道他指的是她是朱一暘的妹妹这件事。 朱曦曈摇了摇头。 然后刘医生问了她一个两年前的她曾以为很好回答的问题。 「你恨他吗?」 其实温肆远不只是朱曦曈的学长,还是朱一暘的学弟。 两年前的春天,那天晚上,温肆远心情不好,叫才刚喝完酒回来、当时还是他的室友的朱一暘陪他去飆车。 朱一暘喝了酒只能坐后座,半路,温肆远骑车有疏失,撞上桥上的护栏,两个人一起出了一场很大的车祸。 救护车很快就到了,将两个人送往医院。 但朱一暘伤势过重,在抢救了十个小时之后,最后被医院宣告送医不治。 温肆远被救回来了,却在那场车祸中失明了。 当时医院问朱爸朱妈,有考虑把朱一暘的眼角膜捐给温肆远吗? 朱爸、朱妈在当晚签下了器官捐赠同意书。 那时候,朱曦曈真的不能理解爸爸妈妈为什么要这样做。 「恨过。」朱曦曈坦白,声音几乎没有温度,像春天总要来那么一场的春雪。 更准确一点说,从前,朱曦曈其实是对温肆远又爱又恨。恨是因为她觉得朱一暘会死都是因为他,爱则是因为温肆远的眼角膜是朱一暘的,她看着那双眼睛就恨不下去。 得到这个答案,刘医生并不意外。 他只是遗憾,因为他听到了那个「过」字。她用的是过去式,是「我恨过他」而不是「我恨他」。 所以他原本什么都不会说也不该说。 但最后,他把他的诚信度妥协给了一场可能的原谅。 「曈曈。」 刘医生抬起头,眼底是庞大如海而毫不讳言的忧伤。 「你想听真正的故事吗?」 Chapter 12 「当年,警方有来医院做过调查。」刘医生说,「他们在处理这个案子的时候,当时在场的医护人员都有耳闻过一点。」 刘医生想表达的是,如果朱曦曈不相信,她可以去问这间医院的其他人,他们都可以证明接下来这个故事的真偽。 「其实当天提议要去飆车的人不是温肆远。」 朱曦曈错愕抬眸,对上刘医生眉眼中的那抹悲伤。 「你还记得车祸那天是几号吗?」 心口揪了一把,她当然记得了。 那天是她生日,三月二十八号。 「三月……二十八号。」 「如果我没记错,那天是你的生日,对吧?」 四目交接,像有什么东西在拉扯。 「你哥哥一暘他为了在午夜十二点、你生日过了之前赶回家帮你庆生,喝完酒的他从酒吧回宿舍,叫室友小肆骑车载他回家。」 朱曦曈摀起嘴,眼泪唰的一声骤然而下。 「可惜那次,很久没回家的他还是没能回到家,因为他们在路上出了车祸。」 夜漫漫长路也漫漫,那条回家路肯定特别辛苦。 「事后,行车记录器显示,途中一暘一直催小肆催油门骑快一点,甚至可能因为醉了,还有不止一次干扰驾驶的行为。」 刘医生揉了揉眉心,大大叹了口气。 「最大的一次干扰驾驶的行为让车子偏离车道、撞上护栏,这也是他们在桥上翻车前最后的画面。」 听及此,朱曦曈已经泣不成声,掉下的眼泪坠落于地,像世界为两个少年下了一场滂沱的雨。 刘医生抽了几张卫生纸放到她手里。 「你知道为什么你和你爸爸妈妈听到的是另一个版本的故事吗?」 这个时候的朱曦曈连一句完整的话都组织不了,只能摇头。 「因为小肆让我们别说真话。」 他永远记得当年一个十九岁的男孩已经自顾不暇了,却还想保护一家人的模样。 「他自导自演了这个说法,从警察、医生到护士,他让我们保密真相,对外一律用这版回应之。」 所以才有朱曦曈两年前听到的那个故事。 「他为什么编了一个对自己这么没有利的故事?」让她讨厌他讨厌了将近六百个日子。 朱曦曈抹了把泪,终于成功把一句话问出了口。 可听见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又掉泪了。 「小肆不想给你造成心理负担,就没明说那天其实是因为要去帮你庆生才出的车祸。」刘医生说,「又不想在一暘走之前还让家人对他印象不好,所以也没供出一暘喝醉然后在车上干扰驾驶导致出车祸的事实。最后,他用了一个最笨,可也是眼下唯一一个可以让他成全大局的方法,谎称那天晚上是自己心情不好叫一暘陪他去飆车,以及他骑车上的疏失,才促成了整起车祸的发生。」 这是十九岁的温肆远对他朋友和他朋友的家人做出的最大的牺牲和成全。 「小肆那孩子早都想好了。」刘医生说,抬起袖子揩了揩眼角。 朱曦曈用双手伍住脸,想接住似是要原地撒成一片海的眼泪和伤悲。 她不知道那个时候的温肆远有多么徬徨,而他又要拥有多坚韧的信仰才能把一切计画得妥妥当当,让自己成为整件事里唯一的一个坏人。 想起那些日子对他的误会、讨厌和不谅解,她就有宛如冬降大雪般刺骨的心碎,痛得彻底。 那天在温肆远的后座上,她说得一点也没错。 他是一个善良的人,他是不惜飞蛾扑火也要捨己成人的温肆远。 如果可以,她想回到两年前,奔上去抱抱那个身负重伤仍眼里有光的男孩。 到家的时候,她收到了温肆远的讯息,问她到家了吗,和如果需要的话,随时打给他。 因为刚才在温肆远回到诊间之前,朱曦曈就和刘医生告别了,并请他带话给温肆远,说她家里临时有事,她得回家一趟,不能陪他做检查了。 朱曦曈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开门,走到客厅时发现爸妈都在。 「曈曈回来啦?」朱爸、朱妈日常的问候她。 「爸、妈。」她轻唤,可才刚出声就哽咽了。 「哎呦,怎么哭了?」两个人对望了一眼。撇除朱一暘的事,女儿长大后就没哭过,也难怪他们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朱曦曈坐上沙发,拉过朱爸、朱妈的手。 「爸、妈,你们相信我吗?」 「相信啊,怎么可能不相信你。」 「我今天全部都知道了。」朱曦曈锁了下眉头,含泪的眼睛纯粹而忧伤:「当年和哥哥一起出车祸的人,温肆远他没有错。」 一个已被灰尘封存多年的名字突然又被搬到了眼前,朱爸、朱妈一时之间有些无言以对。 朱曦曈用力吸了两下鼻子,把真正的那个故事一字不漏的说了一遍。 「整件事情,不是温肆远的错,也不是哥哥的错,更不是我们的错。」这是她最后给这个故事下的结论,也是她对这件往事最由衷的詮释。 而朱爸、朱妈已经潸然泪下。 「温肆远把哥哥当他的朋友,到最后都还在保护他和他的家。」朱曦曈说,试图擦过眼泪,却发现其实止不住,「而哥哥……他离开家这么长时间,却始终念着要回来替我过生日。」 最后,她看向一脸自责的朱爸、朱妈,然后双手温暖的握上了他们的手。 「而你们其实和我一样,也是爱着哥哥的吧。」 她大概能猜到几分爸爸妈妈当时点头签器官捐赠同意书时的想法。 「我们每一个人到这件事结束的最后一刻都还在爱着另一个人,这大概是这件事之所以不那么悲剧的原因吧。」 所以说到底,这件事里没有坏人,只有超乎常人所及的善意。 「曈曈你知道吗?爸跟妈其实从来没有对你哥哥失望过。」 在二十一岁之前,朱一暘是一个大家公认的好孩子,但凡认识他的人都会夸他好。 是大三那年寒假,交往多年的前女友劈腿了,他们最终以分手收场,可失恋后的朱一暘也走歪了。 听说是因为前女友的劈腿对象是一个痞痞的男生,所以朱一暘也把自己搞成了一个干尽各种搬不上台面的事的痞子,因为他真的很爱他的前女友。 他后来开始学坏,最后甚至离家出走,自己跑去申请住校,大四上便住进学校的宿舍,没再回过家。 因为他知道家里看不下去,而他想要在这个他挚爱而曾经也爱过他的家里留下最后一丝尊严。 他出车祸的那天是朱曦曈的十八岁生日,虽然晚上喝过酒不能骑车,但他还是请他的室友,也就是温肆远,载他去买蛋糕然后送他回家,他要给妹妹过生日。 那是他离家后第一次回家,因为就算他再坏,他还是很爱他的妹妹朱曦曈。 而他的妹妹朱曦曈自始至终都相信他还是她那个集世间所有阳光于一身的哥哥。 结果今天,他曾以为这辈子都会嫌弃、唾弃他的爸爸和妈妈竟然说,他们从来没有失望于他。 朱曦曈多希望朱一暘的在天之灵能听到。 「我们知道他骨子里就是一个天使。」他是人间小太阳,是所有人的家。 这是朱爸、朱妈对他们儿子最高的评价。 他们唯一后悔的是,这些话没能早些告诉他。 「那时候签字把一暘的眼角膜捐给肆远,其实就只是因为我们相信一暘还是一个很好的孩子,如果今天是他来签这个字,他一定会二话不说的签下去。」 朱曦曈曾经不理解这个做法,可今天她终于明白了这个决定的伟大。 「爸、妈。」 朱曦曈说,轻轻拭去眼泪。 「我们和这件事和解了,好吗?」 让爱更好的被体现出来,这或许才是某些人离开的意义吧。 可朱曦曈目前还不想让温肆远知道,包含她是朱一暘的妹妹,包含他们已经知情了整个真相。 那份朱曦曈建议他去取的报告书真的奏效了,最近他陆续收到了几家公司的面试通知,好事总算如约而至。 朱曦曈看着他久违的笑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他现在好好的就是最重要的事了。 要她拿那段过往去打扰和牵绊他,她捨不得。而且说到底,他其实本来就不该被牵扯进这场车祸里。她希望他和朱家不要再有什么爱恨情仇的羈绊,他们的开始可以单纯到只是在初角湾的一片海之前。 虽然这几天,温肆远一出现在她眼前,她就想哭。 温肆远瞇了瞇眼。 「我哪碍着你了吗?」他偏了下头,「衣服顏色不对?鞋子错双了?」 朱曦曈双眸泛泪,「我想哭。」 因为她知道,他不会刻意追问她原因,除非她自己憋不住想说。 果然他什么都没问,只是问她大海好不好看。 「大海美吗?」 朱曦曈愣了一秒,「美啊。」 「大海是水做的,眼泪也是。」温肆远笑了下,「大海还是咸的,眼泪亦然。」 她抬眼,他垂眸。 「四捨五入,眼泪其实和大海一样。」 此时彷彿有片大海,汹涌在咫尺之间。 「所以想哭就哭吧,不要害怕掉眼泪。」 温肆远说,伸出拇指轻轻擦去朱曦曈不知何时滑落颊边的眼泪。 「有时候哭也可以是一件很美的事情。」 朱曦曈总想,一个人有力量的时候,大概就是这个瞬间吧。 想哭的时候突然看到他笑,就想着这个世界上肯定还是有好事的吧,才能让一个人笑得这么开心。 三月下旬,原本前几週都雨落满城,这週突然就放晴了。 太阳暖暖的洒了下来,暌违一整个冬天。 温肆远想了想,也许是因为朱曦曈的生日快到了吧。 他着手联络sunny、有天、奕頡和芦漫葭,打算这几天约个时间,五个人一起来帮朱曦曈庆生。 「那时间的部分,我现在去和她确认。」群组通话的尾声,温肆远这么说。 芦漫葭脑子转了半圈,突然惊觉不对。「不行不行不行……」 「怎么了吗?」sunny发问。 「你是惊喜啊,现在不能出现的。」 「蛤?」奕頡毫不隐讳他的不理解。 「哎呀,你不懂。」芦漫葭坚持,「小肆你就当作什么事都不知道,忘记她生日那种都可以。」 「那你去确认时间?」有天提议。 「嗯,我去。」 所以才有了接下来的这顿午餐。 「你今天没课啊?」朱曦曈刚下课,赶到约定的餐厅的时候,芦漫葭已经坐在那边等候一段时间了。 「那课挺废的,翘掉了。」芦漫葭摆摆手,不以为然。她竟然为了眼前的这个女人翘了两次课,想想都不敢相信。「而且今天我有更重要的任务在身,必须完成。」 朱曦曈喷笑,「又要我去当间谍蒐集有天的什么情报了是吗?」 这种事之前已经发生过两三次了,她都习惯了。 「你说,我帮你不就行了吗?」 芦漫葭乾笑两声,「哎呀,今天不是这件事。」 朱曦曈掠了掠眼皮。 「你生日不是就在几天后吗?」 闻言,朱曦曈停住了正在碗盘上动作的手。 「你那天有空吗?」芦漫葭问,梨涡浅浅的掛在嘴边。 朱曦曈看向她和她的笑容,知道那是一种期盼。 让她一瞬间不知道她该怎么拒绝了。 「盼盼。」 「嗯?」 「今天,你才是他们的间谍吧?」她牵起嘴角,眼睛弯了下却没有笑意。 芦漫葭看穿了她眼底的惆悵,悄悄的卸掉了嘴角的笑容。 「你们是不是想帮我庆生啊?」 「曈曈……」 虽然不知道她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但芦漫葭还是握住了她的手。 果然还是闺密,一个眼神就能看透。 「我真的很谢谢你们。」真的。 朱曦曈咬住下唇。 「可是我没有过生日的打算。」 一般人可能是没有这个「习惯」,但她是直接连「打算」都没有了。 「我已经两年没过生日了。」朱曦曈越说越小声,「今年也没这个打算。」 如果可以,她也想过生日,还是和初角湾上的这群人。 但弄丢了她最爱的哥哥,在这样的一个日子里,大家都在祝她「生日快乐」,可她是真的快乐不起来。 如果一年里只能留一天想念他,她会选在自己生日的这一天。 就像两年前,朱一暘也是在这一天心心念念着她。 当晚,芦漫葭在群组召开紧急会议,和大伙回报了这个重磅消息。 「所以没说为什么吗?」有天问。 「没有。」 奕頡也说不上哪里怪,但总觉得这当中一定有问题。「出来吃个饭、说一声『生日快乐』总可以吧……」 「听起来就是不行的成分比较多。」sunny什么不懂,最懂人心。「曈曈似乎是想直接忽略那天是她的生日的事实。」 见大伙还想争取点什么,一直没出声的温肆远突然发话了。 「我好像知道为什么了。」 他说,声音重得像天空突然下起了一场大雪,雪覆大地,遍地入冬。 他下线,拨了一通电话。 「林医生吗?林尉,林医生。」 温肆远手指紧紧掐着手机,关节都泛白。 「我是小肆,温肆远。」 「两年前那个一暘的朋友,小肆?」林医生的声音没怎么变过,和两年前一样温柔。「我记得你。」 「谢谢林医生。」 温肆远收紧了原本空着的左手。 「那林医生还记得一暘的妹妹吗?」 他其实不知道自己究竟希望林医生记得还是不记得。 「记得啊,那时候她才十八岁,长得漂漂亮亮的,只可惜来这里的时候从来没见她笑过。」 温肆远一个揪心,差点就动了掛掉电话的念头。 「她叫什么名字?」 最后,他还是问出口了。 而儘管在心底默唸了一百遍「不是她」,他还是听到了那个叫他窒息的答案。 「朱曦曈。」林医生有些不确定的补充:「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叫这个名字。」 掛上电话,温肆远沿着墙壁滑坐在地,将脸埋进双膝之间。 其实在打这通电话之前,他就大概确定了。 他只是需要第二张嘴来告诉他,对,一切就是这么的阴错阳差又歪打正着。 三月二十八号,他刚刚才注意到并意识到这个日子。 然后按着芦漫葭带回来的话回推两年前,两年前的三月二十八号正是朱一暘的忌日,他们一起出车祸的那天。 Chapter 13 所以不想在哥哥的忌日上大肆庆祝,很正常。 所以这两年都没过生日,很正常。 所以她之前那么反感他,很正常。 所以「你能不能别用这双眼睛看我?」和「别喜欢上我。」这两句话才会意在言外而有跡可循。 可温肆远现在真的不知道他可以怎么办了。 他和朱一暘不只是学长学弟和室友这样单薄的关係,他们还是彼此在大学时期很好的朋友。 大一航太系的课业基础,他是靠着朱一暘的笔记奠定起来的。 虽然他认识朱一暘的时候,他已经是一个成天只知道玩、不知道看书的紈裤了,但他还是把自己大一认真做过的笔记和考古题送给温肆远,和他说要趁失恋之前好好唸书,否则以后连碰书的心情都没有了。 那次期末,他拼到了年级第一,朱一暘知道之后说,以后出去要记得和大家说,他是朱一暘亲自认可过的学弟。 温肆远上大学后第一次喝酒是朱一暘带他去的。 朱一暘说他不懂什么调酒,但他要请他喝店里最贵的饮料,因为自从他不走大暖男路线后,所有人都推开了他,只有温肆远从来没有随波逐流的疏远他。 他是他最好的朋友,请朋友喝一杯好的不为过吧,朱一暘当时是这么说的。 所以他这辈子喝的第一杯酒是朱一暘请的。 这也是为什么那天晚上朱一暘一身酒气的回到宿舍,按平常担心他的安全,温肆远一定会赶他上床睡觉,绝对不会同意他再出门。 但当时朱一暘锁上眉头,轻轻的说了一句:「可是今天是我妹妹的生日。」 温肆远抬手瞄了眼手錶,那时候就差一分鐘就要晚上十一点了。 「倒数一个小时了。」朱一暘又说,咬了咬唇,褪去了玩世不恭的那双眼睛里只剩下一点点光:「你可以载我回家吗?我想买个蛋糕,然后去和我妹妹亲口说一声『生日快乐』。」 那时候,温肆远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朱一暘从来没有求过他什么,所以今天的这个请求肯定有一番它的意义,而他们是最好的朋友,要他袖手旁观他的求助无门,他做不到。 这也说明了为什么,后来,他愿意扛下一切的坏,只想着要怎么让朱家在这件憾事里走得轻一点,不要有负担。 包含不要让朱一暘最爱的妹妹朱曦曈有哥哥是因为自己而死的想法,又或者是让朱一暘在走的时候,在他最掛念的父母眼里不要显得那么狼狈。 可温肆远现在很纠结。以前他可以以大局为重,为了他的朋友,他可以让整个真相都对外保密,可是现在他可能需要一点自私,因为他有喜欢的人了。 他真的很想跟朱曦曈解释清楚这一切,因为他喜欢朱曦曈,而被喜欢的女孩讨厌是一件多么叫人心痛的事啊。 他也不确定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朱曦曈的。 可能是在初角湾上发现她对别人笑的时候连眼睛都在笑,那个时候,他特别想要看她对自己那么笑一次。 可能是她第一次听他弹唱〈当你的快乐成为了某个人〉时,她偷偷的红了眼睛,却不敢被他发现,那个时候,他不知道这个女孩经歷过什么故事,但如果需要,他愿意给她一个拥抱。 可能是那天她捏着他带回来的紫色满天星的种子,告诫他别喜欢上她,那个时候,他突然发现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答应她。 可能是航太展那天,她不顾自己脚上的伤势,带了一个星空投影灯赶在展览结束前来看他,那个时候,他才知道什么是「奋不顾身」,而什么又是「我只想站在你隔壁」。 可能是他救阿嬤的那天,她坐在他的后座,说他是个善良的人,那个时候,他原本还在因为多年前没能救自己的朋友朱一暘而怀疑自己,是她给了他无条件的相信。 可能是那天他在酒吧买醉,一睁眼发现她就在他身边,那个时候,明明时间是晚上,他却觉得来了一道阳光,彷彿她是他的世界重新迎来晴天的唯一可能。 如果有人问他,朱曦曈对他而言是什么样的存在? 他只想到有一次,他和朱曦曈有一段让他很有印象的对话。 那时候不知道聊到什么,他突然就想撩她一下。 「我可以做你的星星、月亮和太阳。」他说。 虽然本意是撩她,但这其实是他很想和她说的一句情话,想说很久了。 「那你怎么办?谁做你的星星、月亮和太阳?」 意外的是,朱曦曈没有质疑也没有反驳这句话,只是反过来这么问他。 温肆远弯了下眼。「我已经有了,不用担心我。」 朱曦曈瞇瞇眼:「人家答应吗?」 他还记得那个时候,他是怎么回她的。 「她不用答应。她只要站在那,我的星星、月亮和太阳就都在了。」 这就是在他的世界底下,他对朱曦曈的存在的定义。 星星、月亮和太阳。 朱曦曈不知道温肆远这一两个月到底怎么了。 她只知道他话变少了,虽然本来就不多,但更少了。 也变忙了,连一起吃一顿饭的时间都挤不出来的那种忙。 芦漫葭安慰她说温肆远最近在忙实习那边的面试,当然忙了。 「要拼事业的男人怎么可能不忙。」芦漫葭拍拍她的手,「大不了你努力点,明年和他一起去同一家公司实习唄。」 关于这一点,其实朱曦曈也不是没想过。 而温肆远确实被面试前置作业的大小事砸得每天昏天暗地。 忙到他其实没有多馀的时间和馀力思考他和朱曦曈现在的关係。 所以在他整理好心情之前,他可能只能採取「减少联络」这个他这辈子听过最烂的招数应对了。 生活一直在推进,而现实就是比人类还要勤奋上工。 拿到实习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温肆远打了四通电话,和大伙分享这件好事,同时通知大家,他要坐大后天的火车走了。 「白城?」奕頡又惊又喜,一方面替他感到开心,另一方面又很捨不得他走。 「从星城过去的话,车程也有一个半小时起跳吧。」听到他要去这么远的地方,sunny在电话那头多嘮叨了几句,「忙工作之馀也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生病了要请假去看医生,要真想家就买票回来,知道吗?」 「你学分都修满啦?」有天果然还是踏实人,第一个关心的就是他的学分。 「放心,毕业门槛没问题。」温肆远笑。 「小肆,你大后天几点的车?我们去送你吧。」 「我先说啊,你们该上班上班、该上课上课,不用送我。」温肆远说,「我到白城会给你们发讯息的。」 有了他这句保证,大伙才打消了到场送别的念头。 「小肆。」芦漫葭接到他的电话后,问了一句:「曈曈知道吗?」 电话这头,温肆远安静了片刻。 「不知道。」 芦漫葭轻咬下唇,「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她?」 又是一段长长的沉默,长到芦漫葭以为他们其中谁网路不好,断网了。 「我自己和她说吧。」 温肆远轻轻勾唇。 「当面说。」 那天,天空又下雨了。 朱曦曈似乎没看懂老天爷的暗示,更没看懂温肆远久违的主动约她见面的提示,踏进冰店的那刻,她脚下的小碎步还是凌乱而开心的。 「下雨天那么冷,还吃冰啊?」她一边问一边落座。 他们约的是一家连锁冰淇淋品牌的分店,开在学校附近,装潢很韩系,在下雨天里格外有一种不真实的浪漫。 「刚下课?」温肆远递过去一张卫生纸,示意她把身上的水都擦掉,「把水擦了吧,快期末了,感冒了就不好了。」 「所以说你约一个正在和期末打架的人出来,到底要说什么啊?」 她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其实心里是一点嫌弃都没有的。 牵了牵有些重量的唇角,温肆远抬起双眸,目光轻轻撞上她那透亮得彷彿不经世事的笑眼。 「我准备去白城实习了。」 她想过他这次突然约她见面可能要说什么。给她期末考考古题、和她计画暑假六个人出去玩的事情,或者单纯吃冰。 但她真的没想过会是一场告别。 朱曦曈的嘴角掉了下来,嵌在眼底的笑意瞬间散于无形。 「白城。」她有些无意识的重复了一遍,「在另一座城市呢。」 四目相接,可这次交流的是一场伤感。 「几号走呢?」 「明天。」 「你说什么?」 朱曦曈不敢相信的又确认了一遍。 「明天下午四点十九分的火车。」 可他连火车时间都报上了,这叫她还怎么不相信。 「去多久?」她问,声音轻得彷彿风一吹就破。 温肆远眼睛都没有眨过一下,「一年。」 「温肆远。」朱曦曈咬唇,「你还有其他话要说吗?」 「没有。」 「我还有课先走了。」 她抓过包包,脚步踉蹌的推开店门。 她才知道,温肆远本来和她约在冰店碰面,下雨天也没想过要换地方,因为他从头到尾就没打算吃冰。 外面的雨没有停过,甚至比她来时又更大了一点。 可她伞都没撑,就这样隻身穿过雨幕和滂沱。 女孩淋雨的背影,那是温肆远在离开星城前,看过最美却也是最叫他感伤的画面。 「盼盼。」 他打开通讯录,拨了一通电话给芦漫葭。 「你能不能送把伞到学校侧门?」朱曦曈等等会经过那里。 那天一直到打烊,温肆远都坐在店里,看着店门发呆了很久。 说和不说、解释与不解释,他还没想好应该怎么做选择。 所以只能这样,很匆忙的就走了,像繁忙城市里不留一步的黑夜与白天。 朱曦曈在侧门门边看到早等在那了的芦漫葭。 她撑着一把伞,一句话都没说就把她拥入怀。 「盼盼……」她终究还是在她的怀里偷偷落泪了。 芦漫葭只是轻拍她的背,「走,我送你回家。」 Chapter 14 朱曦曈花了一段时间才重新回归到正常的生活里。 大伙偶尔谈及温肆远,朱曦曈会在一旁安静的听。 「你不生气了?」一次,芦漫葭实在看不懂她,忍不住问。 「认真说起来,我也没什么生气的资格和馀地。」朱曦曈瘪嘴,「要因为他去实习生气?还是因为他去白城实习生气?」好像两者都说不过去。 「但你们有半年没见了吧?」芦漫葭掐着手指头认真的算了下。 朱曦曈偏头:「大三那么忙,他回来我还不一定有时间见他呢。」 对,她现在和去年的温肆远一样,都在水深火热的准备着航太展的参展作品。 「不一定要等他回来啊。」芦漫葭单手拄着头,好整以暇的看向她:「你就没想过去白城找他吗?」 「他回来我都不保证抽得出时间见他,我哪里有时间去白城啊?」朱曦曈嗤之以鼻。 「你话别说得这么满。」芦漫葭将一张门票轻轻按到她面前,双眼微弯:「白城烟火节,去吗?」 朱曦曈眨了眨眼,拾起票根。 「『我想见证你的繁华和盛放』……」她唸出上面的字,转头看了眼芦漫葭,「你从哪里搞到这张票的?」 「我和有天他们一起买的,买了六张。」 朱曦曈挑眉,惊喜的眼神似是在问「然后呢?」。 「听好啦,我们的计画是这样的。」芦漫葭压低音量,「烟火节那天,我们分头前往白城。你坐计程车过去,我们四个人坐火车,因为温肆远应该会来车站接我们。」 「所以不能让他知道我其实也过去了?」 「不能。」达成初步的共识,芦漫葭继续道:「那天园区里会有歌手驻唱,在放烟火前。」 她推了一张名片到朱曦曈眼前。 「你去联络这个歌手,请她在七点四十五分的时候让你插上一曲,然后给你机会上台唱歌。」 「我?唱歌?」 「对,他喜欢什么你就唱什么。」芦漫葭拍拍她,「然后我们会掐着点把温肆远带过去。」 说及此,芦漫葭颇为满意的拍了下手。 「一百多个日子后,你们就这样见面了。」 「那……」朱曦曈小声问:「烟火呢?」她是真的很想看烟火。 「八点,刚好你唱完歌,刚好他感动完,刚好放、烟、火。」 朱曦曈想像了一下那个画面。 「真是个还挺有潜力的计画啊。」 「什么有潜力……根本是势在必得!」 白城烟火节那天,白城的天气久违的晴朗了。 「前几天的天气都不长这样。」冬华抱了把吉他过来,随着朱曦曈视线停留的方向望去。 现在是下午五点,她们正在做最后一次的彩排和晚上表演的准备。 「前几天下雨了吗?」 「下了。」冬华歪了歪头,「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一来就放晴了。」 闻言,两个人相视一笑。 天上的云都散开了,海边的白浪偶尔翻涌偶尔静止,一切就像大雨过后的一场寧静。 朱曦曈把注意力拉回来,问冬华要先练哪首歌。 「先练你的歌好了。」冬华将吉他就位,默数三秒后弹起了前奏。 冬华是上次芦漫葭介绍给她的女歌手,也是这次朱曦曈的快闪表演的吉他手。她是个特别平静的人,虽然朱曦曈今天早上才第一次见到她并和她对歌,她却一直都处于一个非常从容的状态。幸好两个女孩的默契不错,甚至可以说是一见如故。 「雨下成一片海,在我的眼底流浪。倾城的眼泪出逃,模糊了半片月光。」 对,这是朱曦曈今天准备的歌,〈当你的快乐成为了某个人〉。 「我的快乐,名字是你。你在的时候快乐很容易,你离开的时候快乐很安静。」 她后来想了一下,知道了温肆远如此执着这首歌的原因。 因为这首歌是朱一暘教他的。 |「你会弹吉他?」走到他右边,她在落座的时候问了一句。 「以前有人教过我。」 他迟疑了没有特别注意几乎不会察觉的半秒,淡淡回答。 「〈当你的快乐成为了某个人〉?」曲终时,朱曦曈问。虽说是问,但语气却比一般的肯定句还来得肯定。 「嗯。」温肆远应了一声,「你听过?」 朱曦曈扯了下眼角:「我听过的次数说不定都比你多。」 温肆远不置可否。「我去年学的吉他,这首歌是我学的第一首歌。」 闻言,朱曦曈极为轻浅的笑了。「我曾经也差点要学弹这首歌。」| 那时候温肆远说的那个人就是哥哥吧。 「所以我不期不盼,只许一场你此生尽兴,和快乐都无须假装。」 她今天也想唱一次这首歌给这两个人听,这两个都曾为她唱过这首歌的人。 「祝你天天快乐,我的快乐。」 其实我们此生的心愿好像不过如此,希望身边的人一切安好和天天快乐。 曲毕,冬华递了瓶水给她,自己也灌了一口。 「为什么选这首歌啊?」冬华突然发问,轻轻偏过头,「你想唱给谁听?」 朱曦曈本以为像冬华这种做事帅气的人不会好奇这种背后的故事之类的东西。 她浅浅的笑了两下,扭开瓶盖。「这是我们三个人都很喜欢的歌。」 这么一想,三个人的缘分就这样深深浅浅的被牵在一起,不知道该说是世界太小,还是命运太造化弄人。 「我、我哥,还有我们的朋友。」一个曾经护我们周全的朋友。 其实冬华早看出来了,她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她驻唱了将近二十年,第一次接到这种要求,那个时候,她就知道这个女孩不一般。 可没想到今天亲耳听她讲这个故事,虽然只讲了两句,她却深深的为之动容。 「弹一首歌给你听。」冬华说,大大的笑容很漂亮,「〈我想见证你的繁华和盛放〉,我今晚的主打歌。」 朱曦曈惊喜的点了点头。 原来这次烟火节的名字就是取自这里,她还听说主打歌是放烟火的时候才会唱的,现在有幸先睹一曲,实在荣幸之至。 冬华的歌声很好听,是略带鼻音的那种,高音飆得上去,低音也下得来,歌声与吉他相互共鸣,着实叫人泛泪。 尤其这首〈我想见证你的繁华和盛放〉,根本是为她量身订做的曲子。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我和嚮往太阳一样嚮往你。」 这是整首歌里朱曦曈最喜欢也最感慨的一句歌词。 正是因为我们嚮往太阳,夜晚将至时,我们才会感到寂寞和想哭吧。 「还可以吧?」温肆远举杯敬大家,虽然里面装的其实是白开水。 「兄弟,你找的这家太有料了!」奕頡满足的擦了下嘴。这顿饭就没看他停过筷子。 温肆远挑了下眉,「那你肯定不知道,我来白城三餐至少有一餐是日式料理,每天都在帮你试吃,想着哪一天你们来找我我一定要带你们来光临!」 奕頡喜欢吃日式料理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小肆来白城后变得会聊天了啊。」sunny笑。 闻言,温肆远苦笑了下。 出社会后,每天的生活就剩下工作和社交,毕竟职场上大家讲的不是情分,是价值,嘴笨至少实力要强,没能力那嘴巴就要会说话。 这次叙旧,大伙都说他放得更开了,但他其实更喜欢以前的自己,只说想说的话、只做想做的事、只去想去的地方、只见想见的人。 笑也不是见到谁都笑,而是见到喜欢的人才笑。 「追你的人应该不少吧?」有天拍了下他,唇边勾了个笑。 今天在车站大家都看到了,他是抱着一束花走来的,像在演哪部偶像剧。 「你去约会?」那是异口同声的诧异。 「我刚下班!」温肆远无辜的反驳。约会和上班,那根本是天壤之别。 「那你手上为什么抱一束花啊?」芦漫葭瞇了瞇眼。 「同事送的。」温肆远摆手想草率的带过这个话题,却没能打发大伙。 「你该不会一天一束吧?」就像现在,话题又回到了花上面。 芦漫葭把花抱起来,模仿着温肆远刚刚在车站时的样子。等等要是套出他在外面有女人的话,她一定现场把朱曦曈叫过来。 反正朱曦曈现在人也在白城。 温肆远连忙撇清:「这才第十束……」 「你说什么?『才』?」大伙二度异口同声。 「你还数过!」芦漫葭扶额。 「等等,我来这都一百多天了,这哪是一天一束的概念……」 温肆远试图解释,可貌似不怎么见效。 「那你是拒绝人家了还是答应人家了?」sunny静静望向他。 这群吃瓜群眾。 「都拒绝了。」温肆远瘪了瘪嘴,「我对他们没兴趣。」 「不是没兴趣吧。」奕頡难得清醒,「是心里有人了吧。」 这是芦漫葭认识奕頡这些年来,听他讲过最中肯的一句话。 「我等等送你们回饭店吧。」温肆远不着痕跡的转移话题。 果然是社会化过的人。 他们今天下榻的饭店离温肆远的租屋处只要走路五分鐘的路程。儘管如此,他们还是给温肆远留了一个床位。 「你今天和我们住吧,大家好久没见了。」有天说,「而且我们不直接回去。」 「不直接回去?还要去哪?」那是一个来自社畜的哀号啊。 实习了一天,温肆远想回家了。 「你都来这一百多天了,有一天少睡几个小时还好吧?」芦漫葭弯了弯眉眼,拿他说过的话来赌他。 温肆远放弃挣扎。 「行,想去哪里?」 「一个好地方。」 入夜的白城很安静,也许有几分靠海的缘故。 七点半的时候,朱曦曈收到了芦漫葭的讯息。 |我们刚下车,在园区外面剪票。| 朱曦曈回了个「收到」,关掉手机,和刚表演完一曲的冬华回报了下目前的情况。 「待会等我cue你,后面就按刚刚彩排的来。」冬华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笑容,「你唱得很好,别紧张。」 朱曦曈回以一笑,点点头。 「嗯。」 「刚刚剪的那是什么票啊?」温肆远并不知情,「你们该不会就只是想来一个需要付费的园区散步吧?」 重点是还拖着一个隔天还要按时进公司打卡的社畜,这才是最残忍的地方。 「谁说只是散步了?」芦漫葭说,指了指前方,「那还有表演呢。」 「什么表演啊?」 三姐弟在一旁帮腔。 「啊,有歌手驻唱欸!」 「去看看?」 「好!」 一行人路过了朱曦曈和冬华驻唱的地方,时间正好是七点四十五分。 一切都很刚好。 围观的群眾正在帮冬华的上一首歌鼓掌,人有点多,从大伙目前的所在位置往小舞台上看,暂时还看不到表演者。 冬华向朱曦曈使了个眼色。 两个人交换过眼神,朱曦曈慢慢步上舞台。 这个时候,台下的人散了一半,几张熟悉的面孔就这么掉入视线里。 朱曦曈今天穿了一条白色的连身长裙,方领边掛上一条锁骨项鍊,在夜里偷偷的发着光。 她将长发挽至耳后,耳朵上的垂掛式耳环随着她的动作很轻、很轻的晃动了两下。 耳边的吉他声刚落下,她一双澄净的眸子望向人海。 三、二、一。 在开口唱第一句歌词的同时,她在台下找到了他。 温肆远似乎是同时看到她的。 睽违半年,他的眸底除了成熟,她确定自己还看到了几许错落的温柔。 Chapter 15 「雨下成一片海,在我的眼底流浪。」 熟悉的歌词一出场,不知道一瞬间勾起了多少回忆。 「倾城的眼泪出逃,模糊了半片月光。」 温肆远紧咬下唇。他没想过有一天,她会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给他唱歌。 「我的快乐,名字是你。」朱曦曈唱,「你在的时候快乐很容易,你离开的时候快乐很安静。」 在白城的这一百多天,他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刷碗、一个人走路上下班。这是一个大城市,可他好几次都觉得这座城市容不下他那更庞大的孤独。 而今天他知道了,那份孤独之所以庞大,是因为里面还参杂了一部份的想念。 他想念过她,只是都用孤独包装之。 「所以我不期不盼,只许一场你此生尽兴,和快乐都无须假装。」 眼泪一度浸湿了温肆远的眼角。 「祝你天天快乐,我的快乐。」 她唱,像许愿一般。 曲终,场外一阵掌声,而后人散。 朱曦曈和冬华相视而笑。 她仰头看了眼天,由衷希望刚刚在天上的朱一暘还没睡。 我正听着呢。她彷彿听见哥哥这么说。 然后,她握着麦克风,浅浅的笑意爬上嘴角:「温肆远。」 名字的主人眨了下眼,眼里尽是氾滥的温柔。 「〈我想见证你的繁华和盛放〉。」朱曦曈笑了下,「等等的白城烟火节,一起去吗?」 一旁的四个人突然有些庆幸刚刚没给他看到票根。他一定以为那是一句情话。 温肆远没有说话,只是极浅的点了下头。 「去吧。」冬华接过麦克风,和朱曦曈拥抱了一下。 朱曦曈奔下舞台。 她跑到温肆远身前,然后在几步之前煞住脚步。 「你刚刚点头,大家都看见了。」朱曦曈喘着气,眼神往旁边的四个人扫了一圈,以示见证,「所以你没办法反悔了。」 直到这个时候,温肆远终于久违的笑了。 「我有说要反悔吗?」 他们对望着,让彼此在自己眼中停留了很久很久。 「三十、二九、二八、二七……」 有人在倒数了。 「要八点了。」朱曦曈看着温肆远,眼里盛满笑意。 「嗯?」 她踮起脚尖,凑上他耳边:「要、放、烟、火、了!」说悄悄话似的,她用气音说。 温肆远嘴角上扬,和她对看了一眼。 「二三、二二、二一……」 他轻轻扯了下她的手,两个人在眾人的倒数声中沿着海边奔跑。 有天也捉起了芦漫葭的手,不知道是有意识的还是只是刚好在身边。 sunny和奕頡跑在两对人中间,六个人沿海追着即将绽放的烟火。 「五、四、三、二、一!」 烟火灿烂于空中,烂漫了整个夜晚。 他们停下奔跑的脚步,驻足向这座城市今晚的浪漫行以最虔诚而盛大的注目礼。 远方传来冬华的歌声,还有她的那首主打歌〈我想见证你的繁华和盛放〉。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我和嚮往太阳一样嚮往你。」 朱曦曈看了一眼身边的温肆远。他的手还捉着她,以一个不松不紧的温柔。 女孩眨了眨眼,小手偷偷往上爬,找到了男孩的手掌,然后鑽了进去。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她和嚮往这个世界的烂漫一样嚮往他。 白城的早晨又比星城再更冷了些,偶尔阳光错降于这座微冷的城,便突兀得叫人清醒。 明明昨晚大伙也没多早上床,今天却很有默契的一起早起了。 或许也是因为这里面有一个八点的闹鐘响不过三声就会关掉的社畜。 朱曦曈和大伙拖着懵懂的步伐晃进厨房的时候,温肆远正在关火。 「蛋煎好了、麵包烤好了,都在桌上。冰箱里有我昨晚下订、今早送来的白葡萄汁,随便拿……」 「哎呀,你一个要上班的人,这么折腾干嘛呢……」大伙又扫了几眼桌上刚上桌的五份早餐,忍不住心疼。 朱曦曈抬头对上他的视线,「你吃过了吗?」 温肆远晃了下手中的餐盒,「我等等路上吃,没事。」 「你几点要走?我们送你吧。」 「差不多了。」温肆远偏了个头,「我先回去拿条新的领带。」 大伙昨晚都睡在饭店里,毕竟他们当初订家庭式本来就有叫温肆远一起住过来的打算。 「我有。」朱曦曈双手背在身后,说:「新的领带。」 才刚走到门边的温肆远闻声回头。 朱曦曈扳开手中的小盒子,从里面抽出一条领带。 她笑着朝他走去。明明现在正值十二月,她的笑容却像三月刚刚盛放的花。 「我帮你打。」 她敛了敛眼睫,轻扯了下他的衬衫将他往自己拉。 领带是天蓝色的,堪比此刻窗外的天空。 「这该不会是你爸的领带吧?」温肆远浅笑。 朱曦曈斜了他一眼,「可能吗?」 一瞬间,温肆远收起玩笑样,安静的看着她虽然略有不熟但整体而言还是很流畅的动作。 那就是朱一暘的了…… 「这是有一次我在星城逛街的时候看上的,当时就觉得如果你也在的话你一定也会很喜欢它,所以就买下来了。」朱曦曈说,拍拍自己打好的领带,后退一步欣赏:「没想到比我想像中还要适合你呢。」 温肆远眨了眨眼,心头猝不及防的怦然了一下。 「打得很好呢。」奕頡挑了挑眉,点头称道。 「你们不知道,在今天以前,曈曈拿我练过多少次手了。」芦漫葭忍不住爆料。 「那你会了吗?」有天突然扭头。 「下次试一下?」芦漫葭歪了个头,朝他眨了下眼。现在,他们已经有这种互相接招的默契了。 默默把一切尽收眼底的sunny笑了下,催促大伙:「好啦,该上班上班、该收拾收拾,我们还要赶下午的火车呢。」 他们早订好了回程的车票,朱曦曈和芦漫葭一起在星城下车,三姐弟则是搭到更远一点的初角湾站。 「我昨天收到讯息,有个报告还需要收尾,我可能中午吃过午餐就要先打车回去了。」朱曦曈确认了下手机。 「那你回家路上小心。」听见她要一个人回星城,温肆远不由的有些担心。 没想到她眼底明媚:「知道了,你也是,上班路上小心。」 然后他们同时看着彼此笑了,眸底开花。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一见,你就笑」和「一见你,就笑」的爱情吧。 朱曦曈在计程车上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车子已经进入她眼熟的街区了。 她按约定先在群组回报了一次,又怕温肆远没在看手机,切换页面打了通电话过去,因为后者说他上班的时候可能不会马上看讯息,但有电话进来他一定会接。 「喂?」电话拨通后,朱曦曈隔了几秒才出声。她刚刚透过那几秒的默不作声事先勘查过温肆远那边的情况,充斥着印表机正在运作和人们攀谈两句的声音,貌似很忙。 「嗯。」温肆远稍微应了个声,朱曦曈不难想像他现在可能正把手机夹在肩颈之处,两隻手上还在忙着工作。 「很忙?」 「嗯。」 一样只有一个字。她不怪他,只是有点惆悵。 「吃过饭了吗?」 他去白城,她从来都不怕什么他另有新欢,她只怕他没有按时吃饭、睡觉和下班。 「等等忙完就吃。」他坦白,「刚刚在开会。」 朱曦曈静默了一秒,「我刚下交流道。」 温肆远正想回她一个「好」字,视线往上一撇,刚好就见带他的学长正在招手示意他过去。 抬手回应学长,他终于腾出手捧起手机准备要结束这场通话。 电话那头突然一阵破碎声,而真正叫他毛骨悚然的是,这个声音还很耳熟,和他记忆中的那个声音几乎可以说是分毫不差。 「朱曦曈?」似是脑袋瞬间被抽乾,他只听见自己声音空洞的唤了一声她。 「有人出车祸了!」这是周边路人的声音,不是朱曦曈。 更确定了温肆远刚才的判断。 「如果你在这里……我一定能……得救……」而这才是朱曦曈在出车祸之后和失去意识之前说的第一句也是最后一句话。 如果温肆远在这里,她一定能得救。 朱曦曈没有什么宗教倾向,而这是她的第一个信仰。 这场车祸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朱曦曈身上的伤势九成是几天就能自行癒合的小伤,但因为剩下的那一成,她动了一场大手术,也在床上昏迷了半天。 在彻底的醒来之前,她先是听见了雨声,然后才模模糊糊的睁开了眼。 她的床边没人,可窗前站了一个令她有些意外的背影。 「温肆远?」她轻唤。 他在倾城的雨幕前转身,大步来到她床前。 「醒了?」他喜形于色,浅浅的勾了下嘴:「我去找医生。」 可手被轻轻的捉住了。虽然力道不大,但温肆远知道那是朱曦曈现在全部的力气了,所以他坐回她的床边。 「吃过饭了吗?」她还记得在车祸前的那通电话里,他说他还没吃午餐。 「来医院之后吃了一点。」温肆远说,怕她不相信似的,还指了指床头的便当盒,「有天带的,大家都来看你了。」 大家都来看她了……突然想起了什么,朱曦曈翻了下左右,终于摸到手机。 点开朱爸、朱妈稍早传来的讯息,她才暗自松了口气。 知道温肆远也会在场,朱爸、朱妈不想让他尷尬,在他从白城赶回来之前就先来看过朱曦曈了,然后和三姐弟、芦漫葭交接完就先离开,让朱曦曈有事给他们打电话。 这是他们之前达成的共识,三年前是这个男孩守住了这个家,现在是时候换朱家来保护这个男孩了。 「你现在不是应该在白城吗?」她放下手机,一双大大的眼睛静静的锁着他,像想把他嵌入某幅画。 她记得她是进星城后才出的车祸,这里应该是星城最大的医院蓝海医院。 「请假了。」温肆远淡淡的敛下眼眸,用最轻描淡写的说法将之带过。 他没说的是那天学长找他其实是想徵求他和他一起去外地参加研讨会的意愿;他没说的是那场研讨会对实习生转正的评鑑很加分;他没说的是那天他掛掉电话后去找学长,在学长提出研讨会一事之前,他就先和学长请假了;他没说的是他把平常四个小时才能处理完的工作量压缩在两个小时内都做完了,然后驱车赶来医院,就只希望在她清醒后的第一眼里有他。 那个时候,他一定要亲口和她说一句话。 「谢谢你活下来了。」 他说,眼眶泛泪。 Chapter 16 朱曦曈含泪打开双手,温肆远用力的上前给了她一个拥抱。 一直到刚刚,他都好害怕,怕她和当年的朱一暘一样、他和当年的温肆远一样,她准备离开,而他赌上一切也留不住她。 如果他救得了路边只见过一面的阿嬤,却救不了他的挚友和喜欢的人,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资格被形容成一个天使。 「温肆远。」 「嗯?」 「我刚刚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梦见什么了?」他替她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我梦见我们一起上医院的顶楼看星星。」朱曦曈说,「就在蓝海医院的顶楼。」 他们不约而同的往窗外望去。 雨势依然滂沱,像谁不小心打翻了一壶酒,天空喝着喝着,忍不住说了一晚上它的难过。 「外面雨下得这么殷勤,果然看星星真的是一场梦。」朱曦曈轻笑,「我忘记梦里我们都在顶楼说了些什么,可能是你这几个月在白城发生过的大小事,可能是我前阵子在航太展上碰上的破事,总之,那天我们说了很久的话,好像是最久的一次了。」 「我话也很多吗?」温肆远自己都不敢相信。 「嗯。」朱曦曈挑眉,「梦里的我竟然还没有质疑过这点。」 「然后呢?」温肆远似乎对这个梦兴致很高。 「我们还玩了空拍机。」 「空拍机?」 「嗯,空拍机。」 「哪来的空拍机?」 「我从我口袋里翻出来的。」她很认真。但现在下意识再往口袋一摸,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空拍机。 她有想过,也许这个梦本身并不长,是她太喜欢了,所以很执着的每次都在快醒来之前睡回去,想将梦尽可能的拉长。 因为病房空间不大,三姐弟和芦漫葭守在病房外辗转了一个晚上,在听到房里的动静后,马上从外头衝了进来。 「我去找人!」有天率先跑远。 「曈曈!」大伙几个人顺势围了上来,摸了摸她的额头又翻了翻她的手。 朱曦曈好笑道:「我真没事,睡了那么久,你们现在一个个的状态可能都没我好。」 「我就是在撑着等医生来看你说你没事你知道吗?」奕頡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sunny倒了杯水过来:「渴吗?饿吗?」 「我想喝汤。」朱曦曈笑得无畜无害。 「想喝什么汤?」不料,芦漫葭拿出一个提袋,把里面的保温杯一个一个拎了出来,「这里有鸡汤、玉米浓汤、鱼汤、薑汤……」 朱曦曈眨了眨眼,愣了两下。 「有天都给你做好了。」温肆远解释。 「谢谢你们。」朱曦曈扫了一遍大家,由衷的说。 医生和护士都到场了,替朱曦曈做了一个全面检查。 「目前没什么大碍,但因为手术不小,最快也要在这里观察两个礼拜才能出院。」主治医生蔡医生进行初步的研判,「出院前我们会再帮她做一个详细的检查,确定都没问题后就可以放家属去办理出院手续了。」 「知道了,谢谢医生。」温肆远代表大家和蔡医生握了个手。 蔡医生还有事先行离去,护士多留了一会,一边调整点滴一边交代了几条注意事项。 「噢,然后我是曈曈的护士汤晽,有什么问题,打这支电话都可以在第一时间找到我。」 汤晽抽了一张自己的名片,食指和中指夹着名片快速扫过大家,最后把名片放在站得离点滴最近的有天手中。 朱曦曈偷偷覷了眼站在床尾的芦漫葭,后者则是轻轻垂下了脖子。 「是不是因为我脑子不好使又手笨,有天看我就是一个需要人照顾的小孩……他会不会是喜欢那种,头发黑长直,连上便利商店买个午餐都要踩十公分高跟鞋的那种干练女人?」 回头审视那天晚上和她聊过的话题,朱曦曈才发现,黑长直、十公分高跟鞋、有一个忙到午餐只能吃便利商店的工作,芦漫葭预言过的一切在汤晽身上都有。 她又瞄了两眼有天,有天正在把名片塞到自己的口袋里面,似是没有发现哪里不妥。 的确,暗恋这件事最挣扎的地方就在于,他不会知道他眼里的云淡风轻在谁的世界里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万念入骨几时休。 确定病房一切安好后,汤晽告辞:「有问题不要上网乱查,网上没那么多医生,到柜台找我就行。」她说话时有种专业度,不说真看不出来是才刚上轨道的二十七岁非资深护士。「再不济打电话给我也行。」她看了眼有天。她记得她的名片最后给了谁。 「谢谢护士……」 「汤晽。」汤晽蹙了下眉,回身纠正大伙。 待病房已经完全听不见十公分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时,大伙判断汤晽应该已经走远了。 「汤晽好帅啊。」奕頡还不嫌事多,差点就要模仿了起来。 直到朱曦曈、温肆远和sunny先后给了他三记眼刀,他这才会过意来并收敛许多。 「你别打扰人家工作了,知道吗?」可有天是真没多想,嘴上还在提这个人。 「哥!」奕頡连忙转移话题,「你和盼盼、小肆先去睡一觉,我和姐在这边先顾上几个小时,我们再交接。」 不料,边上的芦漫葭终于发话:「奕頡,你不是累吗?你先睡,这一轮我来。」 大概只剩十趴电量的奕頡瞬间被她的这番话感动了:「你帅死了。」 虽然大伙心里都明白,芦漫葭只是暂时不想和有天排一个班而已。 关上房门,sunny看了眼两个心底各自有人的女孩。 「在你们这个年纪的时候……噢不,甚至我那个时候比你们都小,我也曾经喜欢过一个人。」sunny感慨,「可是后来我们没有在一起。」 大伙一直以为sunny母胎单身至今是因为标准和情商双高,爱情这种俗事她用看的就看透了,根本没必要栽进去玩。 没想到她还有过这样一个故事。 sunny瞇了瞇眼,「我暗恋了他整整两年,更多的时候我们就像普通朋友,外人基本上看不出什么端倪。一直到毕业以后,某一次聊天,他在电话里和我说他喜欢我。」 「你猜到了吧?」 「对,其实我猜到了,所以我把早就准备好的告白都和他说了。」sunny淡淡的勾了勾嘴,「但我后来才知道,他颠覆了我的推理跑去报考了另一所学校,所以我们虽然还在同一座城里唸高中,可对当时的我们来说,那已经是两个高中生不能负担的远距离了。」 「所以你们才没有选择在一起?」 「嗯,我其实不遗憾,因为我现在是真的把他当作我想看他快乐、有机会再当他助攻的老朋友。」sunny一直都是一个看破一切的人。「而三十二岁的我回过头看那段十四、十五岁的青春,突然发现真的有一种快乐叫『我的作业本叠在他的作业本下面』,叫『全班拍大合照的时候他就站在我后面』,叫『今天早上上学的时候在校门口看到了他的脚踏车』,叫『上课的时候他和我借了一节课的笔』。」 喜欢一个人本身就是一件叫人快乐的事情。 「如果喜欢一个人遇上了一个坎,你要回头去看那条长长的路,因为那份喜欢之伟大让你从零那头的起点一路走到了今天脚下的这个地方,所以喜欢他的时候,你是有力量的。」 sunny摇晃了下马克杯,轻轻啜了几口水。 芦漫葭咬了咬唇。 大家都知道这是芦漫葭第一次明目张胆的和有天赌气,她过去两年做事从来就是所有委屈往肚里吞,就算大家都发现了也要瞒过有天、不让他有压力的那种周到。 所以每个人都怕这是她准备放弃的预告。 可那天晚上,芦漫葭说了一句话,朱曦曈一直到入睡前都还重播着她说这句话时的速度、语调和气温。 当时,她是这么詮释他对有天的喜欢的。 「他一个原本应该生活于北极的人突然错降在赤道上,我都会为他鼓掌。」 朱曦曈在手术后第二天的傍晚发烧了。 当时轮到有天和芦漫葭值班照顾她,两个人想找她玩猜歌游戏,可都还没和她说上几句话,朱曦曈貌似就睡着了。 三次叫她她不应后,芦漫葭半信半疑的摸上她的额头,随即脸色骤变。 「发烧了?」 「嗯。」 两个人交换了个眼色,有天把早输好了的电话号码拨了出去。 可傍晚正值医院最忙的几个尖峰时段,刚在楼下支援急诊室、才把一位急诊病人推进手术室的汤晽在系统发出「转接语音信箱」的提醒时才赶到病房前。 「什么情况?」她推门而入。 「曈曈烧到三十八点五了。」芦漫葭将体温计交给汤晽,「量了两三次都是这个数字。」 汤晽低眸一看,体温确实略高于标准,但点滴状况良好、各项指标正常。 「应该是术后正常反应。」 「术后正常反应?」芦漫葭蹙眉,「都快三十九度了,你说这是正常现象,你们医院还看不看病了?」 汤晽从板子上方瞥了她一眼,正在做记录的右手依旧振笔疾书。「术后发烧的一大起因是手术反应热,做手术的时候会破坏并重组人一部份的生理结构,进而诱发术后各方面后续的拉扯和适应,包含内分泌系统、代谢机制……而这些拉扯和适应的过程或多或少都会发热,使人的体温飆升约一度左右,换算下来就是三十八度五上下。」 见芦漫葭暂时没有更多的疑虑,汤晽将板子重新掛回床尾。 「汤晽。」有天知道汤晽的习惯,板子离手后最多在病房里停留两分鐘,所以这次他掐好时间压线发问:「这个手术反应热一般来说会烧几天啊?」 「二到四天都是正常的。」汤晽替朱曦曈拉好被子,「中途有两个情况需要马上找我过来,一是曈曈的体温进入三十九度,二是第五天还不见曈曈退烧。」 一直到她踩着她那双十公分的高跟鞋离开病房,芦漫葭脑海里都是她那有条不紊的进退应对和处事逻辑。 她承认,汤晽很好,好到她活到这么大从来没有想过要变成谁,可刚刚是第一次,她忽然想牺牲掉一点自己去变成汤晽,就算只是复製她的一片影子。 「退烧了。」 第三天凌晨,温肆远替她量了这个晚上第二十二次体温,终于退到三十七度四了。 「好了,睡觉!」朱曦曈抽走他手上的体温计,「几个小时后还要上班呢。」 温肆远本来是打算从第三天开始通勤白城去上班,下了班后再回医院这边,每天两点一线试试看。 「不上班了。」温肆远替她调整了下被子,「过几天再说。」 朱曦曈蹙了下眉,「昨天早上你好像不是这个说法的啊……」 「这是昨天傍晚的版本。」温肆远弯了下唇角。知道她会术后发烧,他走不开。 可朱曦曈也是一个聪明人。「我退烧了。」她顿了下,「我保证会照顾好自己。」 她知道哪有公司会准实习生这么多天假,最后扣的不是薪水就是他的评鑑分数,而她就怕自己影响了他的前途。 「所以你好好去上班,这里还有sunny、有天、奕頡和盼盼,蔡医生和汤晽也都在呢,都是一通电话的事而已。」 温肆远迟疑了半晌,抬头望向她的眼睛里有大雨洗刷月色的乾净:「打勾勾。」 朱曦曈点点头,「打勾勾。」 她比了个「六」,扣上他早已准备好的手。 今天窗外依然下着大雨,可他的眼睛里有星星。 中午,汤晽定期视察病房,巡到朱曦曈这间时,敲了几下门都没人上前应门。 原来是朱曦曈和sunny还在因为奕頡讲的上一个笑话笑得不识来人,整间房间就只有有天一个人是可以对话的。 「我差点要打电话给你了。」汤晽看了眼出来与之接洽的有天,浅浅的勾了两下嘴。 「不好意思,刚刚房里有点嗨。」有天说,却没解释更多。 汤晽不甚介意的笑了下。「小肆呢?」平常都是温肆远在听报告的。 「小肆有个实习在白城,现在人不在这。」 汤晽点了个头,不以为然的继续在病歷本上涂涂写写,「那他有心了,特别回来这几天。」 「其实不只这几天。」有天纠正。 「他今天晚上还回来吗?」汤晽诧异,「白城和星城那路程少说也得有一个半小时。」 「可对他来说,这些都是其次。」有天抿了下唇,「你要说什么?直接跟我说吧。」 「也行。」汤晽回头多望了眼病房,「那这边跟家属报告一下患者今天早上刚追踪过的最新检查报告,目前整体上并未发现什么异状……」 有时候,你真的要碰上那个人,然后你才会明白,你真的可以穷尽山川和海洋来爱他。 Chapter 17 眼看电梯快到她按的楼层了,芦漫葭连忙搁下五个便当,先调整了一下穿鞋的角度。 十公分的高跟鞋,她刚刚竟然穿着它走了一整条街。认真说起来她还没这么认真的穿过哪双高跟鞋。 电梯的门开了。拎起便当,芦漫葭一边哼着歌一边踉踉蹌蹌的步出电梯。 才第一天穿嘛,不要求走得好看,别扭了就行。 「我回来……啦……」 走廊上,有天和汤晽正在说话,两个人挨得很近,背对着她。 sunny上次说过,有一种快乐叫「喜欢一个人」,所以芦漫葭后来对汤晽和有天的事採取的是一种「自动屏蔽」的模式,但凡有他们两个人同时存在的场合,一定不会有她。她希望自己还是以前那个看到讯息通知栏上跳出有天的名字就开心了、来电显示出现的是有天的头贴就快乐了的芦漫葭。 所以看到那个画面的当下,她一心只想着要赶快躲回病房。 「啊!」 可她忽略了一件事,她现在脚上穿着的不是平常穿习惯了的拖鞋,是足足有十公分的高跟鞋。 「没事吧?」sunny将之扶起。 「拐到脚了。」芦漫葭委屈。 「你上哪搞来这么高一双鞋啊?」奕頡是看着她穿拖鞋长大的,他以为形象这种东西她已经不在乎了。 「我出门买饭的时候刚好看到路边在卖,版型好看,重点是还打折……」 「你先去借一组医药箱来吧。」朱曦曈和奕頡使了个眼色。 奕頡离开后,sunny把芦漫葭扶到床边坐下。后者一落座,朱曦曈就正色开口:「盼盼,你不是因为汤晽才买的高跟鞋吧?」 「我说了,就只是因为刚刚出门买饭的时候刚好看到路边在卖,版型好看,重点是还打折……」 「盼盼。」这次,sunny和朱曦曈异口同声。 她最近整个人都不在状态上,奕頡甚至为此开过一个玩笑,说大伙认识的那个芦漫葭八成是走丢了,得找天报警把她找回来才行。可芦漫葭自然懂得这句玩笑话背后的感慨,她眼中带泪的晃了晃头,「你们上次和我说,喜欢一个人是一件温柔的事,所以那些可能影响心情的东西,我这几天能避掉的都避掉了,我告诉自己没证据就别乱想,所以没看到的不算数!但如果真的看到了呢?昨天傍晚曈曈发烧,我很紧张所以多质疑了汤晽两句,没想到她特别沉着,把所有的问题都回掉了。」芦漫葭低头,眸中砸下一颗泪,「我知道这是汤晽的专业,但相形之下,我就像一个不懂事的小孩。」 sunny沉默了两秒,「所以你穿高跟鞋,想设法变得和汤晽一样?」 「嗯。其实以前我总觉得自己很好,虽然论有钱我家挤不进星城前十、论脸蛋我排不上星城百大美人榜,但如果今天你问我『芦漫葭哪里好?』,我可以给你超过三个答案。」芦漫葭吸了吸鼻子,「可是现在,站在汤晽旁边,我忽然说不出自己哪里好了。」 好像人生走到某一程,我们都会回头去想念以前的那个自己。 「我好想回去。」芦漫葭说,「做回以前那个可以大声的说『芦漫葭很好!』的我。」 「你很好。」朱曦曈说,替她擦去泪水,「芦漫葭很好。」 「盼盼,你希望有天喜欢谁?」sunny轻啜了口水,「汤晽?芦漫葭?」 芦漫葭没有回答,可眼神里已经给出了答案。 「那假设你真的花两千块把头发烫回来、穿上高跟鞋走路还保证不跌倒,变成第二个汤晽好了。」sunny瞇眼,「今天有天跟你说他喜欢你,你开心吗?」 其实sunny少问了两个字。「值得」你开心吗?这才是sunny真正想问,但觉得好像又太残忍的问题。 「你想要的一直都是他喜欢『芦漫葭』这个人吧,那个你曾经可以一口气数出她的三个优点的人。」朱曦曈说。 她希望在喜欢一个人的路上,他们都不要弄丢喜欢自己的能力,毕竟最后站在那个人的面前的时候,他们才有勇气说,嘿,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吗? 「想好的话,我估计有天两分鐘后会进来。」sunny说,朝芦漫葭弯了下眉眼。 芦漫葭吞了口口水。 两分鐘后,先进来的人是抱着医药箱的奕頡,下一秒才是有天。 「谁受伤了?」有天蹙眉。 「盼盼不知道去哪弄来一双高跟鞋,结果穿得不习惯,刚刚回来的时候拐了一下……」奕頡将医药箱搁在地上,蹲下身正准备替芦漫葭上药。 「我来吧。」 有天蹲下,作势要接手。 芦漫葭抬眼安静片刻,然后踩回高跟鞋,蹬着鞋子起身。 「我还可以走。」她一拐一拐的跑出病房。 可芦漫葭脚毕竟是伤了,三两下就被跟出来的有天追上。 「你在逞什么强啊?」这是两年下来,有天第一次动怒。 芦漫葭回头,「对,我不会穿高跟鞋。」 她轻轻眨眼,眼泪就砸在地上。 「我不想穿高跟鞋了,也不想去烫什么直头发。」在人来人往的医院大厅,她原地将高跟鞋脱掉,赤脚站在离他有几个人的距离的地方,「很多人都说过我很可爱,可能还有点天真,没什么心机也不喜欢玩手段,遇见汤晽之后我还知道,我其实有点笨,看不懂什么世故人情,也从来就没有能干过一次。」 其实她和汤晽本来就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谁也不用去执着于模仿谁或者变成谁,因为怎么学怎么演,都不会有本尊高分。 但值得庆幸的是,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一种喜欢的理由叫「因为你很像谁」,多的其实都是「因为你是谁,所以我喜欢你」。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你喜欢的芦漫葭,但这是我最喜欢的,我的样子。」 芦漫葭望向他,眼睛里载满阳光。 医院外刚好是个久违的大晴天,午后的太阳笼罩着这座城市,像冬天里睽违已久的一场奇蹟。 「你可以再重复一次你的优点吗?」有天说,眼角盛着温柔。 芦漫葭这下倒害羞了,左顾右盼了下:「蛤?认真吗?丢脸死了……」 「一次就好。」有天说,「我想听。」 「很多人都说过我很可爱可能还有点天真没什么心机也不喜欢玩手段。」 芦漫葭清了两下喉咙,憋着气快速的唸过了一遍。 「后面那段呢?」 「没了吧?不是问优点吗?」芦漫葭挑眉,「我其实有点笨,看不懂什么世故人情,也从来就没有能干过一次……这些不算吧?」 「那就要看你优点的定义是什么了。」有天说,轻轻抬眸,「如果我说这就是我喜欢你的一种原因,他们算优点吗?」 「你刚刚说你喜欢什么?」 「我说我喜欢你其实有点笨,喜欢你看不懂什么世故人情,喜欢你从来就没有能干过一次。」有天眨了下眼,温柔至极,「还喜欢你,芦漫葭。」 眼泪应声落下,染湿了她的大捲发。芦漫葭很努力的想把眼泪擦乾可眼泪还是一直往下掉:「我以为我在你眼里哪里都不好……」 「你很好!」有天一个揪心,衝上去牵起她的手,「不哭了,芦漫葭很好。」他用指腹拭去她的眼泪。 两双眼睛对望了两秒,然后很有默契的同时给了对方一个大大的拥抱。 芦漫葭用力收紧双臂,将脸埋进他怀里。 「有天也很好。」她说。 被一个人喜欢最奇蹟的地方就在于,我是一个普通人,但在你的眼里成为了太阳。 「欸,你睏了吗?」 「还好。」朱曦曈皱眉:「我白天睡一天了。」 最近她病情好很多,外头天气又好,她常常赶大伙出门玩,不想他们整天跟她一起被关在医院里。但这样一来,变成白天只剩她一个人在这里,没事做的时候她就只能睡觉了。 然后半夜的时候,她就会彻底的失去睡意。 转了转眼珠子,温肆远勾嘴:「要不要跟我去个地方?」 朱曦曈左右张望了下,趴到他耳边:「该不会要逃院吧?」 「本来没这打算,但你想的话也不是不行。」温肆远用气音回她,还不忘勾了个笑。 没想到他还跟她认真了。「汤晽的智商可不是普通的高,我才不想跟她斗智自曝其短。」朱曦曈作罢,躺回床上。 「好,不逃院。」温肆远收起玩笑样,「保证我们人就在医院里,嗯?」 她倒想知道大半夜的他除了带她去自动贩卖机前面投泡麵,还有什么其他的planb? 朱曦曈开心的跳下床。 她恢復得很好,这几天大致上已经可以行动自如了。难得下床,她跑得很快,温肆远才刚拎起她的外套,一个转头人就不见了。 最后,他在电梯前找到了她。 夜里的气温又偷偷的降了几度,风有些刺骨,徘徊在起雾的窗前。 朱曦曈搓了搓双臂,想着大不了等等冷了再回来睡觉。 电梯的门开了。 她探头想催促温肆远,却藉着电梯里的镜子发现温肆远已经来到她身后,连同她的外套一起。 他将外套落在她肩上,然后往她走近了一步,用外套将她轻轻裹紧。 镜子里,她被他用一个极其有安全感的姿势圈在怀里,像冬天的雪都有了归处、风都停留。 「还冷吗?」 温肆远替她扣上扣子,然后将之扳了过来。 朱曦曈吸了下鼻子,「如果我说冷呢?」 温肆远牵了牵嘴,「那就回来。」 他空出双臂,和早已关上的电梯门板中间是刚好容纳得下一个朱曦曈的空间。 他讨抱抱的时候都不脸红的吗? 朱曦曈捂上早已红了的双颊,用力按电梯然后鑽进去。 见状,温肆远计谋得逞的笑弯了眼,凑着月光,甚是好看。 「我说冷的话我们可以回房间,你想到哪去了?」 温肆远带她上顶楼。 「我超想来一次顶楼的。」朱曦曈衝到围墙边。 蓝海医院的顶楼还算安全,围墙外还有一小块空地,然后是一道矮墙,而空地基本上不开放,所以大家离矮墙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尤其是蓝海医院的顶楼。」她做梦梦过。 蓝海医院的顶楼视野很好,大半个星城都能尽收眼底。 「我就知道这里的夜景一定很好看。」 夜深了,万家灯火一一亮起,像有星星住在这座城里,或银河系掉落在谁家屋顶。 三年前,她一个人来过这里,白天的时候。 那时候她就觉得这个高度的夜景一定不一般,想着等朱一暘醒来,她要在一个好天气的晚上带他上来看看。 可惜她到最后都没能等到那个有朱一暘又有好天气的晚上。 刚住进这里的第一个晚上,意外的,朱曦曈竟然梦见自己上来了。 更意外的是,她现在就站在这里,第一次吹着顶楼那特别大又开阔的风。 「抬头。」温肆远拍了拍她。 两个人同时仰头,星空都落入他们眼底,盛大而从容。 「有星星欸。」朱曦曈惊喜。 她不知道的是,那个瞬间不只天上有,她的眼睛里也有。 温肆远侧头瞥了眼她,「朱曦曈。」 「嗯?」 她扭头,双眸熠熠生辉。 「等一下会有一台飞机经过,记得跟它挥挥手。」 朱曦曈当然知道就算有飞机,天上的飞机一定也看不见她。 但她还是轻笑,说了声好。 才刚回头,一个黑色的东西突然晃过眼前,然后在月色下借了一身月光帅气的飞了两圈。 是空拍机。 蓝海医院的顶楼、星星和空拍机。 她梦里出现过的东西都在这里面。 「如果有机会,我想和你一起去看一次星星,去看山川、海洋和这世界的浪漫。」,其实〈当你的快乐成为了某个人〉里还有一句这样的歌词,它不属于副歌也不属于主歌,总共只出现一次,是整首歌的最后一句话。 而朱曦曈今天看到了,不是星星、不是山川也不是海洋,而是这世界的浪漫。 一个人特别把你带去一个地方,就是为了重现你的一场梦。 她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比这件事更浪漫的事情。 「跟它挥手。」温肆远提醒。 朱曦曈抬手挥了两下,然后转头,他就在她的身后。 女孩踮起脚尖趴上男孩的双臂。 「温肆远。」 她把他的名字唸得很轻。 「你是不是喜欢我?」 温肆远垂眸,看她在他怀里烂漫着一张笑容。 「不是你说的,让我别喜欢上你吗?」温肆远眷恋的繾綣着她眼里的星火。 看来他那天是真的醉了呢。 朱曦曈弯起眼,猝不及防的在他的右边脸颊上啄了一口。 「我早就收回了,笨蛋。」 Chapter 18 「喂?曈曈?发生什么事了吗?」 现在明明不是朱曦曈平时打电话回家的时间点,突然就接到了电话,朱爸、朱妈一时半会还以为医院那边出了什么事,忐忑了一下。 「没事没事,只是我刚放sunny他们出去,他们应该也不会这么快回来,想说你们如果有空可以来看看我。」朱曦曈顿了下,补充:「温肆远早上就去白城了,不在这。」 朱爸、朱妈很少来医院,至今也依然没有撞见过温肆远。 最近只有大伙在朱曦曈的三催四请下出去玩的空档,朱曦曈才敢让朱爸、朱妈来医院看她。 因为温肆远下班后回到这边通常也是天黑之后的事了。 「其实sunny他们在的时候,我们也是可以出现的吧。」朱爸推了推眼镜。 「对啊,在初角湾上都见过了。」朱妈将刚削好的苹果送到朱曦曈嘴边。 朱曦曈咬了一口,轻捏了下两个人的手:「我想说如果大家都见过你们了、就只有温肆远没见过,到时候会有点难交代,是不是?」 「还是我们女儿周到。」朱妈骄傲。 朱爸则是在一旁八卦:「女儿,你老实告诉爸,你是不是喜欢他?」 这个问句听着怎么就这么的似曾相识……突然想起昨天和温肆远在顶楼的对话,朱曦曈甩甩头,心底认真的盘算着要怎么打发掉这个话题。 认真到她的手机响了第三遍,她才听见。 她看了一眼前两通的未接来电,和这通电话的主人是同一个人。 「喂?」她压低身子,对朱爸、朱妈比了一个「嘘」的手势,「温肆远?」 听见这个名字,朱爸、朱妈对看了一眼,不敢随便动作。 「有什么想吃的吗?」温肆远问,声音听起来心情很好。 「说了你能送来吗?」她不经心的开着玩笑,却怕这里面就有那么几分真实:「难不成刚刚被开除了,改行做外送了?」 温肆远笑:「我刚下火车。」竖耳一听,背景音乐正是月台耳熟的站长广播。 「在哪个车站啊?」朱曦曈轻声问,好像猜到了几分却仍然不敢相信。 「说了你会来接我吗?」温肆远浅浅勾唇,看了眼头顶上大大的站牌,「星城车站。」 车站离蓝海医院不过就十分鐘的车程,朱曦曈一时之间脑子打结成一片。 「你真被开啦?」 「嘖,提早下班」 朱曦曈捏了捏被角,「喔,那你……路上小心。」 掛上电话,她将朱爸、朱妈的包塞进两个人怀里。朱爸、朱妈貌似也猜出了个大概,早把自己收拾乾净了。 「爸、妈,到家给我电话啊。」 她不捨的把他们送到门口。 「那爸跟妈先走啦。」 「嗯。」朱曦曈趴在门边目送着一步三回头的朱爸、朱妈,然后闭上眼,在头上和他们比了个大大的爱心。 好了,现在可以排除在病房撞见的可能了,而电梯一上一下,应该也可以撇除。 朱曦曈咬了下唇。 蓝海医院这么大,不至于在一楼门口碰上吧。 送走了一位刚出院的老病人,林尉在电梯前欣慰的笑了。 转身正要前往二楼其他病房查房,却在二楼走廊上瞥见了两抹眼熟的身影。 记忆如海一般翻涌着,然后落下,一切又重新归于平静,只搁浅了一幅泛黄的画面在他脑海。 是他在多年前没能留住的男孩朱一暘,和他那对在当天晚上就签下器官捐赠同意书、勇敢又坚强的爸爸妈妈。 可朱一暘已经走了,他想不到他们时隔三年再次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林尉推了下眼镜。 难不成这次出事的是他们的另一个孩子? 他望向他们离开的方向,二零七号房。 「汤晽。」 「林医生?」汤晽頷首,「林医生今天怎么有空来啊?」 林尉每天都有很多台手术,听说人不是在手术室就是在前往手术室的路上。 「偶尔也要来看看我的病人嘛。」林尉拉了个笑,屈指敲了敲柜台:「可以帮我查个病人吗?」 「林医生的病人吗?几号房?」 「不是我的病人。」林尉嚥了嚥口水,「二零七号房。」 「噢,我的病人。」汤晽歪了歪头。 「这个病人是你和蔡医生一起负责的?」林尉确认。 「嗯。」汤晽点点头。 林尉摘掉眼镜,很认真的再看了一遍萤幕上二零七号房患者的名字。 朱曦曈。 「可以带我去看看她吗?」 「朱曦曈。」 打开门,房里的阳光落到了他脚前。 朱曦曈在阳光里回头,见他没什么异样,知道什么事都没发生,弯起眼睛笑如花开。 「我本来还想说,如果你真的丢了实习,我就订个蛋糕来安慰安慰你。」朱曦曈瞇起眼,「但看起来是不用了。」 虽然她没说要吃什么,但温肆远还是沿路带了一些食物回来,都是她爱吃的。 他把大包小包的东西都放下,拉了把椅子坐到她旁边。「你认为最好的日子是什么?」他问她。 他听过一种说法,是一屋两人三餐四季,就这样过了五十年,直到白发苍苍,过去片刻的岁月都被遗忘。 他也听过一种说法,是在大雪中回家,有碗热汤和一把小火。 他还听过一种说法,是站在全世界最高的地方喊着自己初恋的名字。 但他现在有一种他自己对所谓「最好的日子」的詮释,是在一个冬阳轻晒的午后,路上的车子如常行驶着,楼里的灯又亮了几颗,然后他和喜欢的人并肩而坐,倒数着几个小时后下一场将至的日落。 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多馀点缀,一切平静得很安好。 「最好的日子吗?」朱曦曈重复着,然后轻轻的笑了。「现在很好了,但还没到。」 温肆远侧头朝她瞥去一眼。 她淡淡的掠了掠眼睫,「如果可以等到那一天,我会告诉你的。」她轻声说。 而敲门声几乎是在同一个时间落下的。 那是属于汤晽的敲门节奏,他们不用回头就知道谁来了。 「汤晽。」两个人转头,同时看向进门的汤晽。 和她身后的人。 心里各自有顾忌,温肆远不敢说话,朱曦曈也是。 好像一开口就会全盘皆输。 「曦曈……小肆?」林尉推了把眼镜,「你们认识?」 汤晽关门离开后,房间里只剩下林尉、朱曦曈和温肆远三个人。 病房里没有一次这么安静过。 最后是林尉开的口:「小肆,这就是你上回打电话问我的,一暘的妹妹,曦曈啊……」 「我知道。」温肆远说,用的是气音,好像这样说话就不会有人听见。 可朱曦曈终究还是听见了。 他打过电话给林尉? 所以他早就知道她的身分了。 朱曦曈想好好看看温肆远的眼睛,可温肆远始终没有抬过头。 他知道林尉那句话一出口,一切就都得以被拼凑了,又或者说,都必须被承认了,包括他认识朱一暘,包括他其实特别打听过她。 温肆远还没想好他的实话究竟要对她说到哪个程度,半年前离开星城的时候没想好,在白城待上半年后也还是一样徬徨。 「曦曈,对不起。」林尉转向朱曦曈,弯身鞠了个躬。 「林医生,别这么说……」朱曦曈吸了吸鼻子,扶了扶他,「三年前我都还没和你好好的道过谢呢,谢谢你在手术室里陪我哥走完最后一程。」 三年前,朱一暘在一个晚上里三进三出手术室,一路从天黑抢救到天亮,最后在手术台上被宣告不治,真正的走了。 他的每一台手术都是林尉主刀的,虽然和林尉的相处只有短短的不到二十四个小时,他甚至都没能睁眼和他说上一句话,但朱曦曈相信,朱一暘一定很喜欢也很感谢他的这位医生。 所以朱曦曈今天很郑重的和林尉鞠了个躬,也算是帮朱一暘带了个问候。 虽然这么一来,一切都没有任何转圜的馀地了,她就是朱一暘的妹妹朱曦曈。 林尉因为后面还有手术,让她保重身体后就离开了。 临走前,他和温肆远说了句话,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见的音量。 「云必须先开,太阳才出得来。」 林尉是这么说的。 窗外不知何时已经染上了一片橘红色的光,落日当空,在时间的倒数下盛放。 朱曦曈这才想起来,她跟温肆远第一次见面的那天,初角湾的天空也长这样。 站在顶楼的时候,总让人以为自己离日落很近、很近。 温肆远手抵着围墙,任凭风吹乱了他的头发。 「对不起。」 闻言,原本背抵围墙的朱曦曈转头,阳光淡淡的从两个人中间划下,她的侧脸一半在阴影里、另一半盛着光。 温肆远终于敢看她的眼睛。 「事情就像你知道的那样,我没有什么好辩解的。」温肆远紧咬下唇,「我知道那天在初角湾的海边,为什么你捡到我的学生证的时候会迟疑,因为上面有你最讨厌的一个名字。」 一开始他的确想不透他到底哪里对不起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孩了,让她这么排斥他。 可一切都连结起来了之后,他可以理解她为什么会那样做。 「还有你不想过生日的原因。」温肆远坦白,「我是那个时候知道的,你就是一暘的妹妹朱曦曈。」 而这也解释了他那段时间因为还没整理好想法,选择回避她的那种冷漠和残忍。 「我还知道为什么在初角湾上你会和我说『你能不能别用这双眼睛看我?』,因为我的眼睛是你哥哥的。」温肆远放眼天边,瞇了瞇眼,「以及让我别喜欢上你,我那时候才终于明白你的执着。」 远方,山嵐很安静,大海很安静,这座城市也很安静。 「事情就是你听说的那样。」温肆远扯了个笑,「你还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够久了。」 不料,这是事发后朱曦曈说的第一句话。 「三年,够久了。」朱曦曈轻声说:「保护我们这件事,你已经做三年了。」 可人终将长大,有一天他们终要面对那场真相,不论真相长的是什么样子。 就像林尉说的,云必须先开,太阳才出得来。 「选择在我们经不起更多打击的时候隐瞒真相,谢谢你。」朱曦曈轻轻的鞠了个躬,「一直到去见刘医生的那天,我们才知道完整的真相,对不起,误会了你那么久。」 温肆远后退了一步。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他可以卸下所有的愧疚,一身乾净的站在朱曦曈面前。 「之前没打算告诉你是因为……」朱曦曈对上他的视线,认真而虔诚:「我不希望我们以后的关係里有恩人、仇人之类的成分。」 毕竟在这整件事里,没有谁是真正的坏人。 「你不是那个被我哥的车祸拖累的男孩,你只是那个我在初角湾的海边一见倾心的人。」那天的天色和此刻分毫不差,连心头的那分怦然都歷歷在目。「同理,我也不希望我在你眼里就只是那个导致你出车祸又捐眼角膜给你的朱家的女儿,而是那个你因为打工换宿、因为初角湾上、因为那个八月而认识的女孩。」 馀暉下,朱曦曈轻晃了下眼睫,也后退了一步。 「你好,我是朱曦曈。」 她伸出右手。 「温肆远。」温肆远垂眸,将右手握了上去。 或许他们可以重新认识一场,无关三年前,无关车祸,无关亏欠也无关遗憾。 「其实在我确定你的身分后,我一度很想告诉你所有的事情。」温肆远说,目光漂泊在脚下的这座城里。 「但一边是你想保护的朋友、一边是你不想造成误会的对象,所以你很纠结?」朱曦曈替他接话。 她好像终于懂了,那是一场近似于飞蛾扑火的拉扯和挣扎。 「你知道最后拉住我的是什么吗?」温肆远低头,眼底的澄澈復刻在她的眼睛里。 最后,他什么都没说,还是把整个真相封存到了今天。 「其实,出事的那个当下,一暘和我说了他生前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他还记得,那个时候,朱一暘用了他最后一把力气把食指按到自己的唇上。 今天,温肆远颤抖着左手,重现了一次这个动作。 「『我只希望她快乐。』,他和我说。」 雨下成一片海,在我的眼底流浪。倾城的眼泪出逃,模糊了半片月光。 我的快乐,名字是你。你在的时候快乐很容易,你离开的时候快乐很安静。 所以我不期不盼,只许一场你此生尽兴,和快乐都无须假装。 祝你天天快乐,我的快乐。 如果有机会,我想和你一起去看一次星星,去看山川、海洋和这世界的浪漫。 这是朱一暘为朱曦曈唱过最多次的一首歌,〈当你的快乐成为了某个人〉。 后来,他也把这首歌教给了温肆远。 而温肆远一直都知道,那天他口中的那个「她」,指的是朱曦曈。 所以车祸后,他用尽他馀生所有的力气,致力于完成他的这个遗愿。 「一暘他只希望你快乐。」温肆远温柔的拭过朱曦曈安静滑落的眼泪,「这是他的遗愿,后来,变成了我的心愿。」 Chapter 19 朱曦曈出院的那天,星城很给力的出了大太阳。 大伙提议要去吃城里最高档的牛排好好庆祝一番。奕頡的说法是,牛肉补身体,刚出院必须补一个。 「你也吃太生了吧……」芦漫葭看着奕頡盘里刚上的肉,嘖嘖两声。 「你不懂,牛排就该吃三分熟啊。」奕頡坚持。 「五分熟才是正解!」芦漫葭说完还往右手边搬救兵:「你说是不是?」她凑上去,大大的眼睛盯着有天眨了两下。 「嗯。」有天应声,摸了摸她的头。 下一秒,他招手把服务生叫过来。 大伙差点以为他要把全桌的肉都换成五分熟。 「服务员,可以给我一个发带吗?」 他拿到一个款式最普通的黑色发带,然后拢了拢身旁芦漫葭的大捲发,轻轻将之束起。 原来是看到芦漫葭一边吃饭一边拨头发,索性帮她绑了起来。 虽然就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马尾,甚至没有芦漫葭花十秒鐘快速绑过的好看,但芦漫葭还是为此怦然心动了一番。 就连桌边的大伙都极其突兀的咳了两声。 他们很甜,像不属于这个季节的,夏天的风。 「我们上一个话题在聊什么?」sunny扯了扯嘴角,试图转移话题。 「在吵牛排几分熟才好吃。」芦漫葭举手回答,无畜无害的转了转眼珠子。 闻言,朱曦曈乾笑两声,「好。」 「我们来乾杯吧,大家。」温肆远率先举杯。 因为不想在大白天喝酒,大伙选择以饮料代替之,还是草莓奶昔,一种属于冬天的饮料。 「敬什么呢?」朱曦曈偏头。 「一人一句吧,我先。」奕頡清了下喉咙,「敬大家身体健康、无恙!」 sunny歪头,「那我就来个实际点的,敬大家富贵发财、钱入口袋!」 「敬大家快快乐乐、开开心心!」 「敬大家功成名就、筑梦踏实!」 芦漫葭和有天都说完了,到温肆远了。 「敬我们六个人的感情。」温肆远说,「一辈子能有几段你们愿意为彼此奋不顾身的关係?很高兴这辈子和你们做家人。」 大伙欢呼,为这个祝福,也为这份感情。 「敬我们的馀生!」朱曦曈灿笑,「时间一直走,理想一直在。」 「这个好!」大伙拍手。 这是sunny、有天和奕頡在星城待的最后一个晚上,大家回三姐弟订好的饭店续摊搓麻将。 朱曦曈不懂麻将,温肆远则是神级玩家,考量到游戏品质,两个人都自动退出游戏,放实力不分上下的四个人在客厅里慢慢玩。 「等夕阳吗?」温肆远提议。 朱曦曈偏了偏头,「走啊。」 两个人晃到阳台上,此时距离夕阳当空大概只剩不到一个小时。 「你还记得你背我回家那天,我在路上和你说过的话吗?」 朱曦曈抬手挡了下阳光,转头看向温肆远。 温肆远眨了下眼,点点头:「你问我如果那个曾经把你当作全世界的人不在了怎么办?」 嗯,原来他还记得。「我那时候说的就是我哥。」 「我知道。」温肆远说,怕她误会,又补上一句:「后来知道了。」 朱曦曈笑:「我哥走后,我真的怀疑过自己怎么还在这里。」 现在驀然回首,往事掠过心头,都是过眼云烟。 「那时候我觉得我的世界似是啪啪啪的被关上曾经亮起过的每一盏灯,全暗了。」 温肆远垂眸,突然很认真的唤了声她。 朱曦曈扭头,双眸撞进他眼里的一潭乾净。 「我不会说希望你永远都不要失望于这个世界这种话,因为这个世界之难我自己也知道,所以如果哪天真的失望了也没有关係。」他说。「但有一件事,我希望你记得。」 他们四目交接的时候,落日轻轻的染红了云朵。 「也许世界不能保证不让你失望,但我可以。」 朱曦曈弯了弯眼,「这些话是上哪抄的?」 不料,温肆远倒很配合她的玩笑:「如果是抄来的,下面应该还有一句话。」 朱曦曈挑眉,温肆远勾嘴。 「相信我。」 嗯,的确是耳熟的台词。 「套路很熟嘛。」朱曦曈调侃他。 「但我这版里不这么演。」温肆远说,「我没打算这么说。」 残留的几把阳光用力的打在他们身上,像在预告着稍晚的那场日落。 「我会努力,争取有一天你自己和我说相信我。」温肆远牵了个笑,笑容很暖,像跟谁借了几许阳光。 暮色在两个少年身旁温柔降临。 「不用,你不用努力了。」 朱曦曈说,这次踮脚在他的左脸上落下一吻。 「因为我已经信了。」 她在他耳边说。怕打扰了他们似的,经过的阳光都驻足、风都绕路。 「我曾以为这世界已经一片荒芜,直到后来才发现你比这世界都烂漫。」 夕阳馀暉下,女孩有些羞涩的低了低头,缩起脖子就要往屋里走。 那个时候,温肆远差点就要把她拉回来给她一记长吻。 「本台插播一则独家报导,气象局刚刚发布最新消息,明天凌晨三点二十八分,星城多处可见流星……」 「我们今天通宵吧。」温肆远将电视台的声音转小,然后拨了通电话给朱曦曈,「我们去机场。」 「机、机场?」有了上回突然说要到白城实习一年的经验,朱曦曈现在对温肆远说的这种话很是警惕:「你可以直说,没关係!你又要从白城调到哪了?」 「你怎么不是想着我被开除就是想着我被调走啊?这么不看好我。」温肆远嘖了一声,「我们去机场看飞机起降。」 「你不是天天在看吗?」朱曦曈挑了挑眉,温肆远在航空单位实习,每天看的飞机说不定都比车多。 「你不是天天看啊。」温肆远反驳。 「哎呀,行吧。」朱曦曈知道自己拗不过他,也算是妥协了。 「好,晚上我再去你家楼下接你。」 熄火,温肆远先下车,然后帮朱曦曈把安全帽摘掉。 「好多星星啊。」摘去安全帽后,朱曦曈才发现今晚天上有一大片星火灿烂的银河。 机场对面有一个有些高度的大平台,人跡罕至,是个安静的看飞机起降的好地方。 「啊,那台要起飞了。」 朱曦曈拍了拍身边的温肆远。 昨天还在质疑为什么要来看飞机起降的人,真的亲眼看到飞机一台一台升空时却是最感动的。 黑暗中,飞机缓缓升空,飞往星星所在的地方。 「朱曦曈。」 「嗯?」 「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你说啊,我听着呢。」 她正投入于看飞机起降,所以没有回头。 「现在是三点八分。」温肆远牵嘴,「二十分鐘后,三点二十八分,如果气象预报没有出错,今天晚上会有流星。」 朱曦曈扭头,惊喜道:「流星吗?可以许愿的那种?」 「许愿成效不确定。」温肆远瞇了瞇眼,「所以我现在打算来测试一下『向流星许愿』这件事到底有没有效。」 闻言,朱曦曈很认真的朝他瞥去一眼。 「如果有效,等等流星来了我会许愿;如果无效,我就不许了。」 没毛病。朱曦曈点点头:「你打算怎么测试?」 「你曾经跟我说过,当那个曾经把你当作全世界的人不在了,你会有一种自己好像少了某种价值的感觉。」 温肆远说,将目光收在她眼底,只留下一份刚刚好的温柔。 朱曦曈笑了下,以示确认。 他背她回家的那天,她确实说过这句话。 「还记得那时候我和你说什么吗?」 |「你不觉得这种感情很伟大吗?」他说。 「一个人是另一个人的全世界,这种感情。」 「可是如果有一天,那个曾经把你当作他的全世界的人不在了呢?」朱曦曈轻喃,「是不是会有一种自己好像少了某种价值的感觉?」 温肆远一直走得很慢,可在听到这个问题之后,脚下的步伐又放得更慢了一点。 彷彿过了很久,他才出声,不疾不徐:「可也有可能,你成为了下一个人的全世界啊。」| 「我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成为了下一个人的全世界……」 语落,温肆远单膝跪下,从背后的外套里捧出了一束乾燥花。 「那天我没有明说,可是从今天开始,我想要明目张胆的把你当作我的全世界。」 他的眼睛很清澈,彷彿星星都倒映在他眼底。 朱曦曈吸了吸鼻子。 「我喜欢你,和我在一起好吗?」 温肆远说,将花捧到她眼前。 她认得那种花,波斯菊,以「永远快乐」之名独生于世。 「好。」朱曦曈轻声说。 温肆远起身,一把将之拥入怀。 直到此刻,所有喜欢和倾慕才得以在星星的目送下有了去处。 「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澄清一下。」温肆远突然说。 「你说。」朱曦曈闭上眼睛又往他怀里蹭了两下,「我考虑下要不要原谅你。」 温肆远笑:「你那时候不是问我,在航太展上对投影出来的流星许了什么愿吗?」 |「欸。」她放眼远方,那是一片灯火阑珊,「你今天对流星许什么愿啊?」她突然很想知道。 毕竟她所认识的温肆远从来都洒脱得似是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中,他好像不需要什么愿望。 「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一个很普通的愿望。」温肆远耸了耸肩,「也许很多人都许过。」 朱曦曈乱猜:「该不会是什么身体健康、致富发财?」 温肆远朝她望去一眼,勾了下唇,没有正面回答。| 「嗯。」朱曦曈在他的怀里抬头,「你现在打算告诉我了?」 「其实我想了想,我那时候也没说谎。」温肆远瞇起眼睛,「告白成功确实是一个很常见的愿望,不是吗?」 四目相接,心动来得从容,在两颗心之间流浪。 「那天我和流星许愿,许的其实不是什么身体健康、致富发财,而是在一个有流星的机场上和我喜欢的人告白,然后希望她能答应。」温肆远揉了揉朱曦曈的头发,「经过测试,看来是有效的。」 朱曦曈轻轻捉过他的手,腕上的手錶显示现在时间为三点二十五分。 「那我们等一下一起许愿吧。」她仰头,将他整个人装进她眼里。 「好。」 流星终于来了,唰唰唰的划破天空。 两个人闭上眼,双手合十一起许下愿望。 这次,他们的愿望更普通了,却很盛大。 希望你快乐,这就是我对世界最后的祈求。 五月,春末夏初,温肆远的实习终于在夏天的第一场雨来之前结束了。 大伙老早就在群里敲好了一个週末,说好六个人要一起在初角湾好好的玩上两天,重演两年前的那个夏天。 礼拜五下午没课,芦漫葭、朱曦曈和温肆远直接省略掉用餐这个环节,搭上下午从星城开往初角湾的第一班火车。 刷上蓝色油漆的栅栏、装饰着海鸥羽毛的风铃,甚至是似是加了半匙盐的海风,一切都和他们第一次来时一样。 火车缓缓进站,最终停了下来。 三个人跳下车,芦漫葭行李都没拿就直奔海边。 「初角湾,我们回、来、啦!」她将双手圈在嘴边,对着大海大喊。 朱曦曈和温肆远将三个人的行李扛下车。 太阳很大,是夏天该有的样子。 他们将行李丢在路边,也衝了上去。 「好久不见!」 「还想我们吗?」 三个人用力喊完,这才觉得身体里的某一部份获得了释放。 或许是疯狂,或者青春。 回到初角湾上,sunny、有天和奕頡就站在门边迎接他们。 「欢迎回家!」sunny上前一一给了他们一个拥抱。 「累吗?」有天拉过芦漫葭的手,轻捏了下她的脸。 芦漫葭晃了两下头,笑得很甜。 「都饿了吧?今天可是我们三姐弟一起下的厨,有天监工的,一定有品质保障。」奕頡保证。 「行,饿死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进屋,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其实回家是这个世界上最简单的其中一件事情,只要有几个家人,到哪里都是回家。 知道他们要回来,有天特别开了整个初角湾上最好的一瓶酒。 「那瓶已经醒好了。」他知道跟进厨房的芦漫葭想问他什么,抢在前头回答了她。 这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默契,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读懂对方。 芦漫葭双手撑在流理台上,安静欣赏男人认真的侧脸。有天在忙摆盘,这往往是出餐前最后一个、同时也是最关键的步骤。 「你还帮谁挡过酒啊?」她突然没有任何上下文的迸出了这么一句话。 有天愣住片刻,然后忽然在一个瞬间都想明白了,勾唇偷笑。 「你还在执着一年多前那个真心话大冒险啊?」 |这一次,又轮到朱曦曈提问了。 「有天。」她看向有天,「你只帮喜欢的女生挡酒吗?」她微微勾嘴。 有天咬了下下唇,「不一定。」| 芦漫葭乾笑两声。 「我这辈子就帮两个人挡过酒。」有天还特别装模作样的思考了一下,歪头:「一个是你,一个是sunny。」 「咳、咳……」当下,芦漫葭只想原地挖个洞鑽进去。 「其实如果你觉得男朋友帮姐姐挡酒这件事有任何问题也都可以说,sunny什么世面没见过,我相信她会理解的……」 「怎么可能会有问题呢哈哈哈哈……」 接下来的那场饭局,芦漫葭拼命给sunny夹菜,像在弥补着什么。 「对了,这把吉他又坏了。」sunny用下巴点了下身后的吉他。 是两年前朱曦曈和温肆远送修过的那把吉他。 「我们明天早上帮你送过去吧。」有天和芦漫葭对看了一眼,「我明天刚好要骑车载漫葭去兜风。」 大家都知道芦漫葭一直有一个小小的梦想,是坐别人的机车后座去兜风。她嚷嚷了好多年,现在终于有一个身分和一个去哪都愿意载她的人。 「也行。」sunny倒不介意自己的吉他去当电灯泡,反正她都当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那你们两个明天什么计划?」奕頡就不信这对小情侣会放弃约会、贴心的待在家陪他跟sunny。 「不是说晚上要回来唱歌吗?」芦漫葭撇了眼初角湾上新建好的ktv。 他们事先说好了第二天晚上要来场六个人的民宿夜唱。 这下换朱曦曈和温肆远对看了一眼。 「但我们白天会出门一趟。」 「我们要去海边看一个人。」 有天的机车停在毕叔的店门前。 乐器行几年过去了都没有重新粉刷过,在日渐繁华的城市里格外有一种怀旧的美。 「毕叔?」牵着手推开木板门,有天和芦漫葭同时往店里探了探头。 掛满吉他的墙板直抵天花板,一旁还有几个唱片柜,一行一行整齐排列,中间只隔出了一个小空间,就是柜台所在的位置。 只是今天柜台上坐着的不是头发半白的毕叔,而是一个连长期住在这里的有天都没见过的年轻男人。 目测三十多岁,应该跟sunny年纪相仿。 「找毕叔吗?」见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男人率先和他们搭话,「我爷爷去隔壁打麻将了,今天我顾店。」 意外的是,男人的声音特别好听,笑起来还很好看。 「原来是毕叔的孙子吗?」有天伸出手与之握手。 「嗯,我是萧航,平常在别的城市工作,最近刚好休假了有时间回来。」萧航说。 见状,芦漫葭把背上的吉他卸了下来,「那你会修吉他吗?」 「我和我爷爷学过。」萧航笑。 「这把吉他坏好几次了,也不知道我姐为什么不换把新的,每次坏了就送来这里修、修完继续用。」 萧航边听边点头,动作熟练的拉开吉他背袋的拉鍊,却在开盖的那个瞬间愣了几秒。 「我看过这把吉他。」他抬眼,「你刚刚说这是谁的吉他?」 有天歪了歪头,「我姐。」 「叫什么名字?」 「sunny,姝娮。」 霎那间,萧航的表情复杂了两秒。 芦漫葭和有天后来分析过,那是一张兜兜转转后失而復得的表情。 「给我半小时,我能修好它。」 「谢谢你啊!」两个人欠身致谢,「那费用的部分……」 「这笔我不和你们收了。」萧航温柔的笑了下,「如果你姐问起,你们就报上我的名字。」 门外阳光正好,夏天才刚到来。 「萧航,她一定知道是谁。」 Chapter 20 温肆远骑着另一台车,载着朱曦曈来到海边。 港口的风特别大,似乎把春天的尾巴又吹回来了一点。 朱曦曈走到码头边,凝望着港口上一艘艘准备出海的船。 两年前朱一暘生日那天,她也站在那之中的某一艘船上,轻轻的把他送走了。 温肆远和她现在大概在想着同一个人。 他走到她身后,下巴抵在她肩上,从后头圈住了她。 「哥。」朱曦曈含泪笑了,「你说过以后我交男朋友,一定要找一个和你一样疼我的男人。」 虽然那年她才十岁,对男朋友的概念大概仅止于「男女朋友就是以后会像爸爸和妈妈那样结婚生小孩的关係」这样的粗浅。 「这一点我做到了。」她晃了晃和温肆远十指紧扣的手。 海面突然翻起了阵阵白浪,像在回应着什么。 「你说你只希望我快乐。」朱曦曈莞尔一笑,「这一点他做到了。」 温肆远抱着朱曦曈,全程都没怎么说话。 朱曦曈知道他其实一直伏在她肩头安静的掉眼泪,所以侧头吻了下他的发。 「哥,你在那里要好好的喔。」 朱曦曈说,笑得像整个夏天都藏在她的笑容里。 阳光下,大海波光粼粼,从容而烂漫。 「等我们七老八十的时候一起去找你,再在你的面前办一场婚礼,好吗?」 回程前,朱曦曈按住了温肆远准备帮她扣安全帽的手。 「在医院的时候,你不是问我我认为最好的日子是什么吗?」 温肆远温柔的回望她:「你那时候说,到了会告诉我。」 「就是现在。」 朱曦曈嫣然,眼里有整个夏天。 「让离开的人知道留下来的人很快乐。」朱曦曈吸了下鼻子,「这是我最想做的事情。」 那天晚上夜唱,大伙都放开了喝,不过这也导致凌晨约莫四点半的时候,只剩朱曦曈和温肆远还醒着。 「走吗?」朱曦曈悄悄爬到温肆远身侧,生怕吵醒了大伙,「看日出?」 温肆远酒量好,看起来也就微醺而已。「好啊。」他牵着她摸黑走到阳台上。 天由黑转蓝,估计五点能看到今天的第一道阳光。 「欸。」 朱曦曈想问他这个问题很久了。 「你一开始就没讨厌过我吗?」 她当初可是处处和他过不去,他说一她偏做二的那种。 「你要知道,如果这本旧帐真的翻起来,你可是比我危险啊。」温肆远凑近她,弯起眼睛。 确实,她以前对他可坏了。 朱曦曈缩了缩脖子。「你就说有没有嘛。」她晃了晃他的衣角。 「没有。」竟然是否定的答案,而且他回答得不疾不徐,看着不像在说谎。 「为什么?」朱曦曈瞇眼:「我以前就没对你好过。」她越说越心虚。 温肆远很认同的点了两下头:「真的,你以前很少对我笑的。」他说,又补充:「不只笑,你连话都很少对我说。」 「那……听起来挺讨厌的啊……」 「可是我那个时候只有一个想法。」温肆远垂了垂眸,「我当时就在想,如果有一天你笑着和我说上一句话,那会是多棒的一件事情。」 天慢慢的亮了起来,世界在太阳的轻抚中甦醒。 喜欢一个人的心情也是。 「谢谢你,温肆远。」 朱曦曈在他的怀中仰起小脸。 「我在你的眼里落了伤,可你仍愿意爱我以无瑕。」 温肆远敛眸,用一个长长的吻回应了她。 结果他们最后还是没看到日出,因为他们在日出下接吻。 阳光繾綣了一身他们的轮廓,将他们画进了初角湾的大海之前。 六月初是杰陵大学第一百一十一届的毕业典礼。 温肆远要毕业了。 时光更迭,朱曦曈没想过自己会等来这一天。 那天早上,她从抽屉里翻出三年前本来要别在朱一暘的学士服上头的毕业胸花,看了几秒,然后塞进包包里。 才刚到校,四个人影立马窜到她左右。 「听说毕业生会直接去礼堂啊?」sunny确认。 「应该是吧。」朱曦曈皱了皱眉,「我路上都没看到几个。」 毕业生今天应该都穿着学士服,很好认。 「进场到开场前应该还有一些时间,我们去找小肆拍照吧。」有天提议。不说朱曦曈都没发现,他今天特别背了一台相机。 知道今天会拍很多照,奕頡还在把握最后的时间在人家的机车后照镜前面梳头发:「帅吗帅吗?」 「可以啦。」芦漫葭将他拽了起来,「走了啦。」 五个人动身前往礼堂,走在开满凤凰花的路上。 杰陵大学的招生情况一直很好,每一年的毕业生人数都很可观,所以可以想见,身为毕业典礼的举行场地,礼堂里人声鼎沸,大伙特别用力的在茫茫人海中寻找着温肆远的身影。 「在这呢。」 温肆远的声音出现在大伙身后。 朱曦曈扭头,看着比平时更帅的他一身俊朗的站在那里。 她向前走了一步。 温肆远低下头。 「别动。」 朱曦曈说,从包里掏出了那朵毕业胸花。 场边本来应该很喧嚣的,可世界像是突然被谁按下了静音键,一切都安静得很温柔。 她将胸花轻轻别在他的学士服上。 「毕业快乐。」女孩抬了抬眸,眼里爬满笑意。 男孩莞尔,指尖沿着胸花的边缘划了两圈。 「我很快乐。」他轻声说。 喀擦! 一张照片掉进有天相机的底片里。 这个世界上可能什么都会变,时间会继续走、照片会偷偷泛黄。 但不论怎么变,她终究是他的全世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