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伴君侧》 春慢 净心寺的鐘已经敲了一个月。 冬雪未退,放眼仍是白茫茫一片,铺在刚冒出来的嫩叶上更添几分萧瑟,彷彿冬神仍为远去的美人哀悼,恋恋不已。 苏家老爷收起纸伞,拂拂衣袖上,犹如离人泪似的点点,人未踏进大厅,已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老爷,我道是谁呢?这早春唉声叹气的多触霉头!」苏夫人从内堂出来,命身边的丫鬟冲热茶,托了托鬓边的珠饰「怎么回事啊?」 苏富山摇头捋捋鬍子,上榻接过丫鬟递上来的铁观音,慢慢喝了一口,随即要丫鬟全都下去。 苏夫人见状,便知有要事要谈。只是老爷面色凝重,不知何事,倒也叫她不安了起来。 苏家是武将出身,几代都是驍勇善战,为国家立大功的战将。苏将军五个儿子只有排行第三的苏富山弃武从商,以一条天花乱坠之舌广结善缘,在城中也算有名望,是权贵想巴结的对象。 「我刚刚听到一个消息,唉~真是~」苏富安眉头锁得更紧「皇上要给冬怀王选新妃,命朝中大臣推荐美秀女子,护国将军推荐了咱们映溪。」 「冬怀王?刚丧妻那个冬怀王?」 「没错。」 冬怀王一个月前丧妻,相思日瘦,最近更染风寒病倒。皇上十分宠爱这个不到三十岁的幼弟,因此极为忧虑,令御医随侍在侧。 「我们家映溪?」苏夫人细眉一扬,掩不住喜悦「能入选妃之列是无限光荣,更是映溪修得的福气,老爷为何叹气?」 「听说选妃只是个幌子!」苏富山压低声音「皇上打算在冬怀王居处盖个新楼,对外说是给新王妃的贺礼但实际上是诵经用的!」 「诵经?」 「诵经给一个月前坠马而死的王妃啊!」苏富山又是一叹,双手负于腰后「皇上听取星相师的建议,认为冬怀王鬱闷不乐是王妃芳魂未去,日夜缠扰,只要未婚妙龄女子诵经便可解脱。皇上是明君,了解此举必遭议论,因此名为选妃,实则不然。映溪一旦入王爷府便是青灯古佛,蹉跎青春了。护国将军一向和大哥意见相左,肯定是趁机报復。」 「那映溪一生幸福不就被糟蹋了!」苏夫人唉呦的捧着心口「这该怎么办哪?我可不要咱们映溪成了尼姑!」 「爹,娘,映溪来请安了。」 晨起梳好头,苏富安捧在掌心的明珠苏映溪在丫鬟若梅和淡菊的搀扶下,莲步款款而来。苏富山和夫人收起情绪,各捧起茶喝了起来。 「爹,一早什么急事?女儿听您鐘响第一声就出门了,马催得好快!」请安后,映溪笑问。 「几个官爷选了布料,耽搁不得。」苏富山随意编了理由,盘算该不该将冬怀王选妃的事告诉女儿。 苏夫人想的也是同件事,不过她脑筋转得快,喝着茶,一双眼往女儿身后两个丫鬟脸上去。 若梅过完年就二十了,比映溪年长三岁。模样是娇俏,可惜不够稳重,几次给她作媒都不成,看来只能和驾车的阿顺凑合凑合。 淡菊温静,眉目细緻,倒有几分官小姐的气质;而且手脚俐落,交代她的事绝对可以安心。才十六岁,好好给她妆扮~ 苏夫人的眼神定在淡菊白皙面容上不动,嘴角轻轻扬起。 「若梅、淡菊,这里暂时没你们的事,下去忙吧!」 「是,夫人。」 若梅和淡菊离开后,苏夫人拉着女儿的手坐下,将冬怀王选妃的事从头到尾讲一遍。 「爹,娘,女儿不要!你们要帮女儿啊!」 「娘当然会为你做主,就算是皇上的命令,娘冒着砍头的危险也绝不让你受苦。」苏夫人握紧女儿的手「府里的ㄚ鬟想来想去也只有淡菊最称头。她是个出身低微的孤儿,到冬怀王府也算飞上枝头变凤凰,并非我们虐待她;可也不能无端要淡菊去当尼姑,所以娘想到一个办法,事成之前和后你可要委屈点。」 「什么计划?」 苏夫人轻声,细细地说明。 苏富山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几番想发话都被夫人挡住。 「老爷,我知道你不赞同但为了女儿幸福也只能妥协,牺牲春蕊和淡菊。」苏夫人说「大哥、二哥、四弟和五弟那里你也要打点好,可别露马脚。」 「即便愧疚一辈子?」苏富山说「春蕊又做何处置?风声一旦放出去,再也没人敢用她,你要一个十三四岁,同样是孤儿的女孩去哪?」 「当然跟映溪去范阳啦,我都想好了。」 「去范阳?」映溪一惊「娘想到哪了?映溪好糊涂!」 「娘都想透了,你别慌,绝对成的。」 「成吗?」映溪有些犹豫,更多不安。 「成!你听娘的没错!」苏夫人拍拍女儿的手「快去准备!」 春慢 2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负责运柴的赐福衝进来,厨房里外忙着的人全都抬眼。 「没柴啦?这可怎办?说这冬天怎么还不走!真是!」负责指挥的秋霜啐了声,随便点了两个壮丁去搬柴,却被赐福挡下。 「不~不是~」赐福缓过气,放低音量「刚我经过大厅,看到春蕊跪在地上直嚷着冤枉,请老爷夫人明察,然后~」他的声音更低「然后小娘子就说『难道是我栽赃』,气得要报官哪!」 听到这番话,刚好採买回来的若梅和淡菊互看,其他奴僕议论纷纷。 上午还没过,怎么就出了这种事? 「八成偷吃了小娘子的茶点。」秋霜手一挥「没事,继续工作。」 「偷吃几块茶点报什么官?不是闹笑话吗?我猜是偷了贵重东西,不然小娘子话不会那么重!」赐福低声。 「别在这碍事了!」秋霜把赐福推出门外「一家子吃喝全靠这里张罗,哪有间工夫嚼舌!」 「春蕊不就那个一个半月前差点冻死路边,你看她可怜,求夫人收下的小女孩?」若梅悄声「胆子这么大?真是养虎为患,家贼难防!」 「会不会是误会?」淡菊忧心地说「她才刚来,又不是小娘子的贴身丫鬟,怎会知道小娘子贵重饰品放哪?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嘘!」若梅摇头「这话给人听了嚼舌去有的你受!」 「难道不是吗?小娘子贵重饰品放哪连我们都不知道,何况一个一个月前才来的孩子,当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小姐是很明理的......」淡菊想追过去问赐福,被若梅硬挡下来。 「你不要没事找事!就算春蕊真被栽赃,我们能怎办?或是小娘子看她不顺眼想撵走她,下人们哪能有意见!我说你啊!」她点点淡菊的额头「别看我平常嘻嘻哈哈没个正经,做下人的规矩你还得跟我学呢!另外~」她凑近淡菊耳边「千万别跟小娘子掏心掏肺,即使小娘子说我们是好姊妹也千万不能当真,我们要清楚自己的身分!」 淡菊抿嘴不答,拿起一篮菜挑着。 是不是哪天小娘子看她不顺眼,也一个栽赃了事?跟在苏家这样的大户人家底下,有机会读书识字,明白什么叫追求,什么是梦想,但生命却还是一样轻贱,任人宰割,实在叫人感慨! 小娘子平日待她和若梅极好,衣料、胭脂、手饰赏的很大方,这次不惜用『栽赃』教训一个不归她的ㄚ鬟实在太不寻常了!她相信小娘子不是不问是非的人,可是若梅又说要清楚自己的身分...... 淡菊瞬间被打醒似的,起了一种失望和护主对打的心理,异常又无法摆脱的烦躁。她再也听不到外头嚷嚷什么,不停挑菜,试图将负面情绪随着菜泡进水里,炒进锅里,狂吃个痛快。 苏夫人的贴身ㄚ鬟玉兰进来,充斥着碎语的厨房瞬间安静。 「淡菊,夫人找你。」 淡菊放下手边工作,仍是一派沉静,什么表情也没有的跟着玉兰走了。 她被领到大厅,才进门就听到夫人拍桌怒暍。 「自尊?一个贱婢跟我谈自尊,再投胎修练个几年吧!当初你快饿死路边的时候怎没见到这种自尊?巴着淡菊~」 苏夫人扫到跟着玉兰进来的淡菊,长长叹了口气。 「夫人,小娘子。」淡菊行了礼。 「春蕊是你带进来的,她不认自己偷了项鍊,我念你在苏家这几年做事勤快的份上不报官,但苏家养不起偷儿,你跟她一起走吧!」 「夫人!」原本跪伏地上的春蕊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您要惩罚罚春蕊一个就行了!春蕊承认~承认偷了小娘子的宝石项鍊,因为它太漂亮,春蕊一时鬼迷心窍~不关菊姊姊的事啊!请夫人,小娘子放过菊姊姊!春蕊走就是!春蕊走就是!」 「这真奇了!」苏夫人冷冷道「刚刚逼问半天,你一句没有抵死不认,叫了淡菊过来就认了。难不成你心里的主子是淡菊?」 「春蕊不敢!小娘子待春蕊极好,」春蕊不断磕头「求夫人饶恕!」 淡菊跟着跪下,伏地请求夫人开恩。 「哼!」苏夫人手一挥「带两人下去收拾,好好看着以免手脚又不乾净!」 「娘,淡菊是无辜的。当初她也是一个善念,不能怪她呀!女儿不能少了淡菊,您就饶了他们吧!」苏映溪起身,没料到娘亲连淡菊也要赶「春蕊也是一时贪念,小女孩谁不爱漂亮,这件事就~」 「这事就这么定了!ㄚ头再训练就是,谁都不用多说!」 淡菊本就不打算替自己辩驳,但听到小娘子求情心中还是涌起一丝暖意。 小娘子是明理的,只怪春蕊迷了心窍! 收好包袱,淡菊和春蕊两人让管家从侧门带出去。 「这是小娘子交待我给你的,要你好好照顾自己。」管家递给淡菊一袋银子和一只玉环「一路小心。」 「替我谢谢小娘子。」她朝总管行行礼。一切来的徒然,匆促间也无法和若梅多说,只希望她不要担心。 「菊姊姊都是我的错!都怪我!」 春蕊哭倒淡菊怀里,她紧紧搂住春蕊「喜欢鍊子可以跟我说啊!姊姊攒了银子,买个给你不就成了~」 「春蕊没有偷小娘子的项鍊!阿顺说要再出去一趟,我想托他买些东西,回房就看到小娘子的项鍊在我床上......菊姊姊你要相信春蕊啊!你是春蕊的救命恩人,春蕊不会对你说谎的!」 「好。」她拍拍春蕊的肩「咱门姐妹俩互相扶持也活得下去!姊姊不怪你。」 「姊姊不相信春蕊?」 「相信。」淡菊点头「我们都没爹没娘,找间庙结拜好不好?」 「我~如果没有我,菊姊姊应该可以回苏家~」 「别想了!」淡菊搂紧春蕊「今晚我们先找间客栈~」 话未完,春蕊突然用力推开她,发疯似的往前狂奔。淡菊踉蹌了几步追上去,眼见春蕊跑上桥,犹豫了一会,纵身一跳。 春蕊~~~~~~ 她惊声大喊,跟着跨过栏杆,想也没想就往湖里一跳。 春慢 3 静夜湖的水像利刃刺着淡菊。她四肢麻痺,冰水压着心脏,几乎快不能呼吸,勉强随着海的波动漂浮。 浮浮沉沉之中,好像有光柱朝她打来。是条好亮好亮的光柱,光后面隐隐有个影子,她看不清楚却很想哭。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这是你的福气,乖乖听苏老爷和苏夫人的话,尽好自己的本分。』 『可怜这么一个粉雕玉琢,气质恬静的女孩。就叫淡菊吧!你跟着小娘子读书认字,夫人不会亏待你的。』 以前教她女红的嬤嬤说,人要死之前都会看到自己的一生从眼前闪过,好的坏的,明明白白,然后去阎罗王那里接受审判。 身体实在太痛了! 淡菊闭上眼睛,恍惚间彷彿听到春蕊的哭喊。 不!不能放弃! 春蕊才十三岁,怎受得了湖里的酷寒?再说去阎罗王那里没有她的照应怎么成呢!她还不打算去见阎罗王,春蕊也不行! 念及此,淡菊僵硬的身体渐渐涌出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推着她穿梭幽暗的静夜湖,找到了春蕊。 她知道时间宝贵,不管身体再痛再麻木,使尽全力将春蕊拖上岸。 春蕊面色苍白,双眼紧闭,动也不动。她微仰起春蕊的头,硬掰开她的嘴,试图挖出她嘴里的东西,通顺她憋住的一口气。 春蕊仍是动也不动。 「救~救~救命啊!救命~」淡菊张嘴狂呼,猛地一口血喷了出来,她错愕的瞪着手中鲜红,开始感到阵阵剧痛,像吞了一堆刀片,层层刮着她的喉咙。 她呕出满口的血,紧紧抱着春蕊,一时慌了。 「咦!这不是苏家的淡菊吗?」几个大婶经过停下来,见两人浑身湿透,淡菊又是满口的血,惊呼「唉呀!赶快拿衣服给她们换上,找个大夫~」 「大婶~」淡菊强嚥下满嘴腥味「求求您救救~」 「我知道!我家就在前面~欸~」大婶招来路过年轻人搀起春蕊和淡菊,又拜託其他人去请大夫。 淡菊勉强撑到大婶家,再度呕出一摊血昏死过去。 糢糢糊糊又朦朦胧胧,那条熟悉的光柱又出现了。光柱后的阴影跟她捉迷藏似的,时近时远,时亮时暗。她追着光影,追着那一抹慈蔼的光,沿着路不断的跑。 她跑过的地方冒出一株株的花,随后花香四散,她有些迟疑地停下脚步,光见她不动便绕着她,指引她要她继续向前。光源变大,转成一个她熟悉的样貌。 那是净心寺的大佛! 她想起来了!因为日照影响,静心寺的佛像都有特别的光束流转,尤其正厅的大佛像,每个时辰阴影各有巧妙,展现大佛不同静态之美。每次陪夫人、小娘子去净心寺上香,她总能痴看着大佛像一整个上午也不厌倦。 佛祖啊佛祖,请您怜悯春蕊,救她一条小命吧!如果您答应淡菊这个愿望,淡菊愿意终身为您诵经,终身不嫁。 「唉呀!你终于醒了!」 「大~婶~」淡菊挣扎着想起来,可是胸口仍是一阵闷,喉头仍是刺痛。 「别动!」大婶替她盖好被子「你已经昏睡了一天,大夫说只要你醒了,以后好好调养,身子总能慢慢恢復。幸好没发烧,菩萨保佑!」 「春蕊呢?」 「在隔壁床......」大婶顿了一会「我也就不瞒你了......她的情况不乐观哪!大夫说拖一天是一天,你要有心理准备~」 大婶话未完,淡菊已是泪如雨下。 「别哭,我已经通知苏家老爷,他很快就会派人来接你们。」大婶用袖口轻轻擦掉淡菊的眼泪「你们看来都是乖巧的姑娘,怎么会这么想不开呢?唉~」 「苏家对我们极好,大婶不要误会,是春蕊贪玩,雪才要融,地又溼滑,一不小心才落水~」她振振精神「我觉得好多了,可不可以看看春蕊?」 「再歇一会吧!你吐血吐的厉害,大夫说寒气伤了肺,不好好调养,落了根就不好治了。你静下心,我会帮你看着春蕊。」 「谢谢大婶。」她感激的说「包袱里的银子就当成~」 「傻孩子!养病要紧,计较这些做啥!」大婶拍拍淡菊的手「我去煎药,你睡会。」 春慢 4 大婶走后,淡菊撑起身体。 好痛! 她抽了一大口气,像被乱刀划过似的,全身都痛! 手背一整片红,佈满深深浅浅的伤痕,再轻轻摸了摸脸,都涂了厚厚一层药草。 这冻伤应该很严重,大婶人真好,怕她伤心没有多说。 缓过气,她勉强下床推门出去。白如珍珠的雪一颗颗从天而降,几颗落在鼻尖,寒气入鼻,喉间那股刺痛更剧,她立刻用袖子轻蒙住自己的脸,极力忍着胸口那一股翻搅,就怕一咳又吐满口血让大婶送回床上。 无论如何,她得在春蕊身旁看顾着。 淡菊推开隔壁房门,探了探。屋里残留一丝药味,桌上还搁着一些未收的汤碗。 反身闔上门,她来到床前,深吸了几口气才能镇定的看着春蕊脸上龟裂的红紫的伤痕,随后小心执起春蕊的手,轻轻包覆在自己掌中。 手这么烫,身子却抖得这么厉害,炭火不够吗? 眼下一盆烧的正旺的炭火,能御寒的被子都盖在春蕊身上,她立刻明白大婶说的寒气入肺入心,今年冬天的雪下得又比往年多,厚厚堆了一层,静夜湖有些冰都还没化呢! 如果脏腑也像皮肤被冻伤成这般,那~ 春蕊刚进府的时候,因为长期挨饿而营养不良,调了一阵子都不见长进;入冬时也着凉烧了好几日,身子都还没养好,哪有能力抵抗静夜湖的酷寒,只能任由折腾。 春蕊,为什么这么傻? 如果你就这么去了,所受的委曲说给听呢?不是说等天气暖一点,我们姊妹俩要去打春牛祈求丰收吗?你还说要抢到牛角上的土,拿回来撒在田里,让我们的农作物长得比其他家的还好~ 为什么? 淡菊不由得鼻头一酸,喉头梗着,痛着,望着春蕊毫无生气的小脸说不出一句话。 丫鬟哪能有什么委屈?她们的命已经卖给苏家,主子不信除了以死明志还能怎么办? 「哎呀!姑娘,不是要你好好休息吗?这种天冻伤轻忽不得啊!」大婶进来「真要落了根,华陀再世也救不了你啊!」 「我不碍事,大婶,让我照顾春蕊吧!」她恳求「若醒了也有个照应。」 大婶收好汤碗,叹了声说句也好。 「成不成就看小姑娘的造化了。」大婶又说「你们的药差不多可以了,等会我端进来,你慢慢餵着她喝。炭我就搁在墙边,你多加点,看能不能逼小姑娘出点汗。」 半夜,淡菊加了几块炭,正准备吹灭烛火,突然听到一个小小的声音。 「春蕊?」她重点烛火。 「是姊~姊~淡菊姊姊吗?」春蕊半睁着眼,有种不知是现实还是梦境的恍惚,舔舔嘴唇,欲言又止。 「是我。你可醒了!」她大喜「我弄点水给你~才烧好不久,还是温的。」 淡菊用汤匙餵了几口水给春蕊,她原本半睁的眼渐渐变大,变亮。 「我......做了......个梦。」她傻笑「有个~漂亮的家~有淡菊姐姐~」 「你先养好身体,以后再说。」 「不......我怕我没机会说了......」 「别胡说!」淡菊轻斥「烧退了就没事。你撑着点,咱门姐妹还有好多事没做,等你好了,我们离开苏家......」 「不~阎罗王借我~借我时辰说话~我求他放过姊姊~他答应我了~姊姊不会有事的。他只准我~他只准我~」春蕊眼一翻,身子抽搐般狂抖个不停。 春蕊! 无计可施之下,她鑽进被窝,紧紧抱住春蕊,试图稳住春蕊。 求你撑下去!春蕊,一定要坚持住啊! 「姑娘~」大婶敲门进来,见淡菊抱着颤抖不止的春蕊连忙说「苏家老爷来接你们了。」 「老爷来接我们了?大婶,麻烦你帮我扶一下春蕊。」 整好衣装,见苏富山入内,淡菊立刻跪到他跟前「老爷,求您救救春蕊。这个时候也只有老爷找得到大夫,」 「起来说话。」苏富山拉起淡菊,瞧见她脸上伤痕,心中一惊。 这脸要是毁了,冬怀王那就别指望了。他看了在大婶怀中颤抖的春蕊想,这种天投湖简直是自寻死路,这ㄚ头顶多再撑个一两天,花大钱为她找个大夫做戏博得淡菊的感激,日后要谈冬怀王那件事也较好谈。 不得不佩服家里那个女人的算计,这步棋是险但赌对了。接下来要更小心,步步为营。 「马车在外头候着。」苏富山略为皱眉「我会给春蕊找个大夫,路上再谈。」 「谢谢老爷。」淡菊开心地拭泪,再向大婶谢过便跟着苏富山离开。 春慢 5 「春蕊和淡菊怎么样?」 苏富山一出来,夫人和女儿便迎上前伺候着喝茶,整顿情绪。母女俩折腾大半夜成不了眠,眼下黑黑一圈,又不敢入内关心两人,深怕心虚会洩露秘密。 毕竟是一条人命哪! 「春蕊那ㄚ头恐怕是拖不过今晚,一直胡言乱语,听久了也挺可怕。淡菊太疲累,大夫给了安神药,已经睡了。」 苏映溪吓得捏紧娘亲的衣袖,苏夫人吃痛唉了声,神色更灰败,抿着嘴好一会。三人一时没了主意,各自愁着脸。 「谁晓得那丫头那么倔,竟会跳湖!」半晌,苏夫人一哼,又恢復了点霸气,显然下定决心一不做二不休了「这事当然要继续,为了女儿的幸福,不能白白牺牲春蕊。」 「娘,我怕。」苏映溪挨近娘亲「春蕊根本没偷项鍊,是我乱栽赃,要是她化成厉鬼缠着我如何是好?」 苏富山突然一颤,想起冬怀王。 「有什么好怕!我们都不说当老天真的长眼啦!」苏夫人轻嚷,胆子渐渐大了起来「举凡造桥铺路,年节佈施哪次缺过咱们苏家?这还抵不过春蕊一条贱命?大不了我们给那丫头风光下葬......大不了我青灯古佛!我看冬怀王肯定也做了亏心事,不然王妃怎会成为厉鬼纠缠~」 「你给我住口!」苏富山怒斥,看看四周「眼下我们几颗人头都提着了,还敢耍嘴!这事怎么收拾?别说春蕊,淡菊内伤也不轻,大夫说要调个一年,若是持续吐血,恐也命不久长。她可是靠意志力撑着,一心期待春蕊起死回生,所以不敢倒下;一旦春蕊死了,我们如何跟她谈顶替映溪入冬怀王府的事?」 「有这么严重吗?他们可都是我们花钱买来的!」苏夫人一哼「别吓唬人了!」 「你~」苏富山重重叹口气「愚妇!春蕊掉进湖里闹得邻里皆知,即便淡菊说是春蕊贪玩不小心跌进去,可用你的脑袋想一想,那些间来没事、爱嚼舌的大婶会放我们吗?原以为是步好棋,眼下又......」 「爹,娘,你们别吵了!」苏映溪跺脚,扯着娘亲衣袖,眼里微微泛着光「女儿还是乖乖进冬怀王府吧!既然这件事已经传开~」 「别担心!」苏夫人暖暖女儿的手「天就快亮了,你去熬锅蔬菜粥给淡菊,餵她吃完你再去煮药。」 「我?」苏映溪一愣「让下人熬煮就好了~」 「若不想进冬怀王府诵经就听娘的。」苏夫人没理会女儿「这几天你就尽心照顾淡菊,转移她对春蕊的注意力。放低姿态,不要想着你是小姐她是奴婢,绝对要表现出你对春蕊的行为感到遗憾,可是她的确偷了鍊子的模样。春蕊是错的你是对的,你照顾她是心胸宽大,不计较。娘这么说你明白吗?话该怎么说要不要娘教你?」 「不用了。」映溪嘴一瘪,心不甘情不愿的往厨房去。 「如今你又怎么算计?」苏富山问「映溪娇生惯养没做过粗活,你让她去熬粥、熬药,行吗?」 「淡菊个性我还不了解?为一个丫头能伤心多久?她机伶又体贴,到底是明白自己的身分的。」苏夫人又是一哼「再说主子为她亲事汤药,她会怎么想?看到映溪为了煮粥、熬药灰头土脸、满手是伤,这个动之以情还不够?」 苏富山点头「若淡菊顺利入府,映溪也不能留在这了。」 「是啊!」苏夫人叹口气「这几天我想了想,范阳那里也不乏门当户对的人家,如果有适合的定下来,咱们也比较放心。淡菊身体要调个一年,我们就当不知道送她入府,料她自己也不可能大肆宣扬。大户闺秀体弱也是常有的事,等她~」苏夫人使个眼色「我们再以悲痛过度为由离开这里,冬怀王甚至皇帝身边的人再怎么神算也算不到这一招。」 「你想的倒是很美。」苏富山斜着嘴一抹淡笑「这可考验我们偷天换日的能力,我得好好打通几条路才行。」 「白花花的银两拿出来谁不正眼瞧它?怎么想都是活路,少穷紧张。」苏夫人手绢一挥「老爷你先歇着吧,我去瞧瞧映溪。」 还没到厨房,苏夫人就闻到一股浓厚的焦味和乓啷的声音。 「小娘子,还是我来吧!」 苏夫人稍稍放轻脚步,听出是若梅的声音。 「你负责把那些焦巴洗乾净!」苏映溪抹抹脸「我就不信我熬不出一锅好粥!春蕊这样我也不忍心,但做错事不是死了就一了百了......淡菊为了春蕊受伤,我能做的也只有为她们煮药熬粥......」 说罢,苏映溪掩面哭了起来。若梅见她早上才染好的指甲已被燻黑,白皙娇贵的手更划出几道口子,情绪也跟着波动。 「小娘子别哭!」若梅安慰「春蕊和淡菊不会有事的,这不是小姐的错啊!」 苏夫人悄悄退开。 「难道不是我害她们的吗?」苏映溪仍是拭泪「我好自责!为什么要为那微不足道的鍊子生气?春蕊年纪小,好奇是一定的,她喜欢就送她,我又不缺那些~」 「春蕊偷鍊子就是不对,小娘子生气也是正常的,小姐别再责怪自己了。」 「这火候行吗?」苏映溪擦擦眼角,长吁口气「这次可不能再煮焦了!」 在丫鬟的协助下,苏映溪终于熬好一锅称得上好的蔬菜粥。此时东方渐白,厨房一片凌乱,准备弄早膳的僕人全都惊愕的杵在门边,盯着头发凌乱,全身脏兮兮的苏映溪。 「你们全过来嚐嚐!」她盛起一碗,所有僕人纷纷舀了一匙。 「如何?」 「美味极了!」 「所有人听着!」苏映溪颇得意的说「今天起,春蕊和淡菊的药和粥都由我负责,你们儘管忙自己的不用管我,听到没有?」 「是,小娘子。」 春慢 6 端着热腾腾的蔬菜粥来到春蕊房前,苏映溪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后退几步,又让娘亲往前推。 「娘,爹说春蕊拖不过晚上,如今天已经亮了,要是她死在我们面前怎办?女儿一辈子没看过死人,我好害怕。」 「娘不也陪你看着?不管是报应还是厉鬼都让娘来受!娘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苏家所有将来都是你的,轮不到你爹身边那两个小妾。没娘的允许她们哪敢怀孕!你爹还以为她们体质虚怀不上孩子,每隔一阵子就让厨房燉补,补来补去却不见成效,最后还以为自己出了问题,偷偷上药房配药!」苏夫人掩嘴,见女儿神情尷尬,于是轻咳一声「明年你就十八,男女之间的事多少要懂一点,以免新婚之夜~」 「娘!说这做啥?我们可是要面对春蕊~」 「你以为眼下讲这些不正经?」苏夫人摇头「我跟你爹商量过了,等这事顺利告一段落,我们就要送你回范阳,娘会託那边的亲戚给你找一门好亲事。女大当嫁,娘原本指望苏家几代的功勋能让皇上给你配个王爷,但命运这么来,我们只能正面迎击。范阳那不乏贵族,就算比不上皇室但安逸度日不成问题,说什么也不能让你的幸福葬送在冬怀王府。」 「这一切来的突然,女儿真不知如何应付了。从小您和爹宠的紧,什么都无需烦恼......如今说要去范阳......又要成亲......女儿真的好害怕......」映溪端盘的手微微颤抖「我还没想过离开您和爹独自生活,也没想过嫁人......」 「傻孩子,也不是说嫁就嫁。范阳那边的亲戚都是你小时候看过,相处一阵子就熟了。这是不得已的办法,你乖乖忍耐一两年等我和你爹。娘刚嫁来苏家也不懂舞刀射箭,硬着头皮上场没怕过。那时你祖父可严格了,若非你爹弃武从商,你肯定被当男孩训练,将来替国家卖命!」见女儿仍有些胆怯,苏夫人轻拍她的背「既然要继续演这齣戏,心狠一点也就过去了。」 苏映溪吐了口长气。娘的分析也有道理。她虽然是名门之后,但爹不愿习武,商人和将军的地位还是有差别,皇上怎会将她配给王爷?她只配给王妃诵经,不够资格当王妃。 她记得几个叔伯的女儿,跟她差不多年纪,早早就嫁进了某王爷府,晋身贵胄。 堂堂定安将军的孙女居然被送去诵经,传出去实在太丢人了! 映溪背一挺,稍调情绪,轻轻推门入内。放下托盘,她壮起胆子挨进床边,突然定住不动。 「怎么样?」苏夫人见女儿动也不动,嘖了声来到床边。 「唉呦,阿弥陀佛。」 春蕊的眼睁着,一颗泪珠就凝在眼头凹陷处,表情说不上是怨恨、委屈、不甘,反而像魂魄无可奈何地放弃了这副打从出生就不受重视,长期跪在街边乞讨,泡过静夜湖水,伤痕累累,浮肿的有点可怕,任人糟蹋的年轻躯壳,回归太虚。 那颗泪珠像在说,她是不得已的。 春蕊的生命,来的时候不受期待,去的时候无人知晓,只有那一颗泪。 「娘来处理,你去淡菊那边。」拉过女儿,苏夫人顺势闔上春蕊的眼,又念了几句阿弥佗佛。 苏映溪失神的捧起拖盘,才踏出门槛就被裙摆绊了一下,差点摔了苦心熬的粥。她紧握托盘,咬着唇叮嘱自己不能昏倒,因为她已经没有退路。 春慢 7 可是...... 每走一步,映溪的心就缩一圈。每一呼吸,就隐隐一抹腥臭味。每一眨眼,好似有一枚纸鳶在眼前,有个粉衣女孩拉啊拉啊...... 小娘子,纸鳶飞起来了!这蝴蝶好看不?几个姊姊教春蕊做的,送给小娘子好不? 小娘子不爱纸鳶啊?也是!这绑着线的任人拉扯,一点也不痛快! 死丫头贱嘴!什么任人拉扯不痛快,小娘子待你不好还是整个苏家都亏待你?小娘子人好没脾气,说起话来就不饶人啦! 没事,春蕊只是个孩子,规矩再教就好。 那日晴明,放了纸鳶,几个ㄚ鬟伺候她乘船游湖,说起七夕提灯遇情郎,所有芳心暗涌的少女都羞红了脸打闹着。 可是...... 苏映溪,你害死了春蕊,你见过她的死状,往后你还睡得安稳吗? 捫心自问,阵阵寒意自背脊而升。 春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在心中吶喊。苏家很照顾你,吃得穿的甚至零花都比其他富贵人家大方。我也很照顾你,不是吗?去年端午我给你一个香包,你开心的不得了...... 这些你还记得吧?我真的待你不薄啊! 映溪停下脚步,调匀呼吸,试图压下那股巨大的恐惧。 因她的自私而折煞的一段青春,那死白的面孔、伤痕累累的身躯和永远闭上的眼睛...... 那滴无声胜有声的泪...... 不! 她颤抖着,好似春蕊的冤魂正压着她的身体,忿恨地要拔出她的灵魂,将她一同带往幽冥。 不~ 盘子一滑,汤碗乓啷碎裂,热粥洒了一地。她怔怔盯着破碎的碗,失神地抓起一片碎片,对着手腕,几乎束手就擒。 春蕊,我明白你极力讨我欢心是知恩图报,感激苏家收留你。我一直很清楚,是我对不起你。那日我不该轻用你对我的喜爱,狠心诬陷,彻底伤了你的感情。我知道你很伤心,我知道那滴泪是留给我的...... 咚~咚~咚~ 净心寺的鐘响了。 苏映溪慌乱地望向声音之处。 全是冬怀王妃的错!倘若她好好爱惜身体和冬怀王白头偕老,就不会有这桩悲剧! 不!不!不! 我不要为一个愚蠢王妃诵经,我要过自己的人生,我要有人惦记有人疼,我不要死的那么孤单! 春蕊该缠的不是我,是可恨的冬怀王和王妃!映溪握紧拳头,碎片划过掌心,留下一道血痕。 「小娘子!」若梅远远过来。 「不碍事,不小心滑了。」她淡笑「差人过来收拾。」 「小娘子一夜没睡熬粥,想必疲累不堪,粥若梅送过去就好,您先歇着喝碗热汤......天啊!您的手~」 映溪摇头「回头我再熬一锅。你把给我的热汤端来。春蕊那如何?」 「房间收拾了,夫人也择好日子。」若梅轻托起主子的手「我先帮小娘子上药。」 映溪无心听完,手轻轻一挥「去吧!我去看看淡菊,她也该醒来吃点东西了。」 若梅拿出手绢,缠住主子伤处「小娘子体恤淡菊,若梅不敢多说。回头给您送药过来。」 摇摇晃晃走了几步,她渐渐稳了,双手不再发抖,惊恐的表情收了,来到淡菊门前,苏映溪已是另一个苏映溪。 「淡菊?」 苍白消瘦的淡菊已倚在床边,温柔的眼依旧,静静地瞧着她。 「看来好多了。」映溪轻抚淡菊脸庞,瞧得甚细「应当不致留疤,还是张俏脸。没事!我给你熬了粥和汤,急着看你,等会若梅端过来我再餵你。」她坐下「胃口如何?」 「劳烦小娘子......淡菊感激不尽......」她艰涩开口「只是喉头仍不舒服,胸口也胀胀的,恐怕辜负小娘子美意。小娘子的手怎么伤了?」 「没事。喝点汤也好,你已多日未进食,不能不顾身体。」映溪顿了一会「春蕊她......」 「淡菊晓得。」她闪闪睫毛「几个人嚷嚷时淡菊就醒了......这结果原是明白的,只是抱着希望......」 淡菊的神情出奇平静,少了那帖肝肠寸断的悲情铺陈,映溪反倒不知如何后续,有些尷尬地顺顺裙子,抿着嘴。主僕两人就这么静着听净心寺的鐘声,各怀心事。 「你该休息了,明日我再来。」一会,映溪扶着淡菊睡下,拉高她的被子。 「谢谢小娘子。」 「如何?」等女儿出来,苏夫人小声探问。 「春蕊刚走,淡菊又伤成那样,女儿不知从何啟口。」映溪摇头「再缓个几天~」 「哪能缓啊!」苏夫人拧眉「冬怀王选妃之事迫在眉睫,实在等不了淡菊身子恢復,明日就开门见山说了。」 「女儿担心淡菊起疑。发生这样的悲剧,我们马上要她入王府诵经,难保她不猜想。」 「这么说到也是。好吧!就依你等个几天,娘会见机铺陈,必要时你就哭个肝肠寸断。淡菊心软,此时又万念俱灰,去王府诵经再适合不过。我们就先补好她的身子吧!」 为了将来幸福,映溪倒是燉补汤、煨药的勤快,日夜在淡菊身边照顾,直到淡菊身子稍稍恢復。 淡菊终于可以下床那日,皇上下了一道諭旨,确认入冬怀王府的官家闺秀,映溪也名列其中。 孤灯 太监催过一次就寝被他赶走后,承明殿内薰香依旧,烛影摇摇,批卷的手未歇,一本又一本,虽煞费苦心,下笔仍有神,句句斟酌精确。 丰年里最怕的就是太过安逸,身为大唐国第三位君王,迈入在位第五年,他每天都提醒自己怀着感恩和谦卑的心,倾听每一种声音。 「皇上,请恕奴才斗胆,」入内太监跪下「冬怀王求见。」 李顥搁下笔,喃喃「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出来呢?」 命太监要御膳房热汤,自己亲自到殿外将幼弟带进来。烛光下,十六弟的脸仍泛着不自然的红,李顥深知他仍未退烧,再命太监添炭。 都一个半月了,怎么还是病着?到底还是换个环境比较好。 「冬怀,不是朕责备你,而是你实在太乱来了!」李顥拧眉「这样的天气连个下人都没带,烧也未退,要是出了事朕该责罚谁呢?」 他和冬怀是同母兄弟,两人相差十二岁。他出生时大唐国力迈入稳定,父皇日理万机,母后必须当称职的皇后,他自愿负起照顾冬怀的责任,教他读书识字,一同骑马练功,感情深厚。 「皇兄莫生气。」李恩笑着揖揖手「冬怀一觉起来心神舒畅许多,胃口也大开。多日未向母后及皇兄请安,内心掛念,料想皇兄操劳国事必定未用晚膳,也不顾是什么时候,逕自打扰皇兄歇息,皇兄切莫责怪任何人。」 「胃口开了是个好消息。」李顥长袖一拂,笑道「罢了!母后那边朕都详细交代过了,你安心养病便是。颂月楼即将搭建,届时大批工人进出你府上,干扰休息,不如先去南方避避寒。南方天气不若北方冷,对身体的调养大有助益。」 「谢皇兄。不~」 才说一个不字,李顥便以手势阻止「朕明白。月儿尚未百日,你有心了。」 御膳房的人此时端来热汤和茶,伺候皇上和冬怀王入榻。 「立刻备粥和清淡小菜,同时给朕热一壶酒。」 「是。」 「冬怀先以茶代酒,等身体痊癒再和皇兄痛饮。感谢皇兄......」李恩顿了一会「感谢皇兄自月儿离世后为冬怀所做的一切。皇族贵胄多是争权夺位,身不由己,冬怀甚幸有兄如此。」 茶一仰而尽,冬怀白皙斯文的面容却多了一分苦涩。 心若苦,看到的、听到的、吃到的,任何感受都是苦的。 「这件事朕也有责任。」李顥面色一歛「即便月儿是鲜卑后裔,精于骑射,朕也不该送她未驯服的马......」 「月儿并非第一次接触野马,坠马纯属意外。」冬怀若有所思「皇兄忘了冬怀十八岁那年和几个兄弟玩击毬也从马上摔下来断了手臂,母后吓得不准冬怀再玩......」 「冬怀,你到底哪里不痛快?这样病厌厌的,这袍子都快撑不住你了,朕看了难过。」李顥顿了半晌「诵经的姑娘已列册呈给朕,个个都是名门之后、大家闺秀,长伴青灯着实委屈了些,你若有看上眼的,想纳为妾甚至是妃,朕都会为你做主。朕希望你快些振作,即便你和月儿感情篤厚,也别折磨自己。」 「月儿有孕在身。」 「什么!」李顥吃了一惊「居然没人告诉朕!」 「是冬怀的意思,请皇兄恕罪。託御医隐瞒实因月儿娘亲哀慟欲绝,冬怀不忍。孩子才一个多月,料想月儿也不知情......也许知情却瞒着我,毕竟皇兄赏的似雪实在太美了,换做任何人都想亲自征服牠。我怪月儿疏忽也怪自己,怪着怪着就闷了起来......」 热粥和小菜上桌,太监斟完酒就被李顥挥走,他喝了一杯,又一杯。 「月儿当不知情。你们成亲三年多,这是第一胎,就算有什么徵状月儿疏忽了也情有可原......朕总算明白你的鬱闷,颂月楼建的正是时候,祈愿月儿和未出世的小王爷小郡主早登极乐,让你宽心。」李顥拍拍冬怀的肩「把粥喝了,今晚就睡这,明早下朝,朕陪你回府。」 「皇兄,冬怀目前无意再娶,不愿耽误他人青春。」 「朕不逼你,等那些女子诵完经,朕定当另行安排,不让其受委屈。朕明白你不喜欢,但也不能不顾母后的心情,不使月儿芳魂安息。」 「冬怀明白。谢皇兄。」 李顥神情平和,嘴边也噙着笑,但眼中却有一抹深思。 孤灯 2 一早,冬怀王府外头便聚集了十多辆华丽的马车,车里的清丽佳人在王府丫鬟的服侍下,由王府总管秦总管领往各个厢房。 「王爷向皇太后、皇上请安去了,请各位小娘子先安置歇息,等王爷回府再做定夺。」秦总管恭敬的说「这厢房是为各个小娘子精心准备,若有哪处不合意,老秦定再遣人修改。」 「再做定夺是什么意思?」 当中,一袭蓝衫灰裙却不显黯淡,模样有几分高傲的女子发话。双眸灵动好似初升的太阳,点点金光照亮沉睡的天地,令人目眩神移;双颊粉嫩毋须脂粉妆点,彷彿春神提早降临人间,所到之处百花齐放,而她便是吸引蜂蝶飞舞的花王。 这位丽质天生的美人是现任中书舍人柯宏辉之女柯如郁。因为外貌出眾,也算名满京城。据传柯如郁十六岁之后,上门求亲的贵族公卿多到踏坏了好几次柯家的门槛,柯夫人满心以为如此声名能让女儿获得皇上青睞成为宠妃,总是婉拒提亲;可惜事与愿违,柯如郁等不到皇上,蹉跎过了二十岁,即使貌美如昔但上门求亲的人再不是王侯权贵而是地方土豪,柯夫人眼看不是办法,只好『降低标准』,透过关係力荐女儿给丧妻的王爷。 「不是择一为正妃其馀为妾?我爹是这么告诉我的,冬怀王选妃不问本事,只凭感觉。」柯如郁看看四周,略为牵动红唇,有种王妃非她莫属的绝对把握。 不问本事,只凭感觉?她还真以为王妃是她的囊中物,真不害臊! 其他少女毫不掩饰的笑。 也不想想自己几岁,应该有二十一二了吧?就算星星、月亮、太阳全围绕在她身边又如何?不过是个嫁不出去的女人,还敢这么嚣张地跟我们比!再说,堂堂王爷选妃哪能这么草率!故去的王妃不管是文的诗书还是武的骑射,或是刺绣女红都是数一数二,可不随便呢! 深知内情的秦总管暗自叫苦,表面却不动声色,明白这些名门小娘子可不是养在深闺,三两句就可以敷衍过去,若让她们知晓自己是被送来诵经,这王府肯定无一寧日。 面对耳语,柯如郁不以为意,反而仰起头,眼里的光芒更刺眼。 「笑什么?故去的王妃小王爷五岁和我一样......」 她虚岁二十一了!年龄是她的罩门,她必须保护自己,可不能一开始就落居下风,被这群小女孩看扁了。 「笑话!王妃十七岁归王爷,谁和你一样!王爷俊俏非凡,亲近人民毫无上下之分,新王妃也必须内外兼具,心地宽厚又能服眾。」耳语成声,其他闺秀一点也不客气。 「咱们别理她,反正她不可能为正妃之选。而且我爹不是这么说的。」少女们逕自围成一圈,显然已结盟同一阵线「我爹说各凭本事,王爷只选一人。」 只选一人!被送回去面子往哪摆? 「可我爹说一个正妃其馀为妾。」 「若新王妃品貌皆在咱们之上,为妾也无话可说。」少女们有意无意又将了柯如仙一军,淘气地瞧她彻底孤立无援,只能暗生闷气的糗态「可王爷的意思到底如何?王爷以前没纳妾但咱们都到这了,他会狠心将咱们赶走吗?咱们既然来了就不走了!」 「各位小娘子稍安勿躁,等王爷回府,定会给大家一个办法。」秦总管陪笑,适时插话「小娘子们舟车劳顿,暂且喝口茶,梳洗风尘,安心歇息并做准备。」 眼下有中书舍人千金柯如郁,尚书右丞千金冯韶芬,御史大夫千金涂瑄萱,秘书郎千金崔玉絜,中散大夫千金司徒佩,定安将军孙女苏映溪,理应有六人,怎么还少一人?秦总管再仔细看了一次,原是定安将军孙女苏映溪未到。 什么耽搁了吧!秦总管想,不以为意。 各个官家小娘子入房歇息后整个院子安静许多,秦总管吁口气,抹抹额上的汗,转往膳房交代里头的厨娘速速备妥热茶点心,送往各厢房,交代完也就忙自己事去了。 「唉呀!赶上了!」苏夫人从轿里探出头,喊住冬怀王府内,已关了一半门的家丁「这位郎君稍等一等!」 苏夫人表明来意,家丁重开大门,苏夫人牵过淡菊,小声叮嚀。 「一切麻烦你了,淡菊。苏家上下谢谢你,特别是映溪。」 大病过后,淡菊清瘦许多,比以前更安静了。那双善解人意的大眼里,总是放着深不可测的思绪,越见神秘,令人怜惜。 这样的内敛深沉,增添了许多气质,出门前苏富山还不断称讚,直说淡菊换了个人。 「夫人别这么说。」 「料想王爷也不会亏待你,」苏夫人拍拍淡菊的手。在她仔细的调教下,聪慧、悟性又高的淡菊已有小姐的架势,盛装起来更是让人惊艷。 「往后不能陪在夫人和小娘子身边,请您多多保重。」 苏夫人一笑「你聪明又善解人意,我不担心。好好照顾自己,可以省亲之时咱们再好好聊。等映溪平安到范阳,我也会差人知会你。」 「是。」 「好好......总算没白教了你......」苏夫人眼中浮现难得真情之泪「这些碎银给你打点用,必要时买点门路总是没错。苏家上下都打点好了,你绝无后顾之忧。」 「谢谢夫人,淡菊进去了。」 「凡事小心,好好照顾自己。」苏夫人拭泪,摸了摸淡菊的脸,再叮嚀一次「这是不能有差池之事。你虽是机灵的孩子但仍要时时提醒自己。」 「是。」淡菊福了福,莲步款款,从容依旧地进了冬怀王府。 苏夫人盯着淡菊背影,那婀娜的步态,想起淡菊长期粗活以至于脚比映溪宽大,鞋子几乎不能穿,却勉强她硬挤。磨破脚边流血,她也不吭一声的挺过去,近一个月的训练,真有几分大家小姐的模样了。 直到冬怀王府大门关上,苏夫人才上马车,吐了口长气,总决了结一桩心事,即便还不到能完全放心的时候。 孤灯 3 淡菊看着眼前宽阔院子,迎面一股晚来却仍清新的春意。 这一生早在她五岁,爹娘意外丧生时就定了。这是自她懂事后一点一点拼凑,最终得到的领悟,也因此深深左右她的个性。 同样是春天,她所能回溯的最远处,记忆的源头,一艘艘游春的船装饰着静夜湖面,湖光风色和舫上郎君美人互成辉映,娘才帮她做了件粉色的春装,说过午后要带她去净心寺附近逛逛,那常有许多摊贩叫卖新奇的玩意。她开心的跟着附近小孩在外头玩耍,直到家家户户亮灯用膳,才意识到娘没出现。 『娘~爹~』 屋子是暗的,院子里的空气吸进去好冷,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唉呦!菩萨保佑!萍萍回来了!这事太突然,真不知打哪去找萍萍。』 几个叔叔婶婶围着她,七嘴八舌说着她不是很懂的话;她不哭不闹,也不敢提肚子饿,呆呆坐在门槛,直到其中一个婶婶给她一个包子和一串糖。 『东西吃完,萍萍跟着五叔和五婶回家。萍萍记不记得五婶?』给她包子和糖的五婶顺势蹲在她面前,抹了抹她汗湿的前发『玩出一身汗,冷不冷?』 『爹跟娘呢?他们去哪了?』 『萍萍的爹娘去外地做生意了,赚了大钱就回来,在那之前萍萍要乖乖听话。』 五叔开麵馆,她跟着五婶端麵、洗碗,叔婶待她极好,亲似一家人。可没想到那年冬天,五叔染上风寒死了。她和五婶哭肿了眼,无法想像前几天还好端端的一个人竟在几日后高烧不退,药石罔效。少了五叔,生意一落千丈,五婶不得不收了麵馆,找些缝补衣物的活。 『五婶,等我爹娘回来,您就不用过苦日子,萍萍会请爹娘分银子给您,萍萍也会孝顺您。』 『萍萍有这份心,五婶好高兴。日子还过得去,别担心。』 隔年冬天,五婶娘家大哥劝五婶改嫁。 『你还年轻又没孩子,守着五郎大哥的女儿做啥?她本就不关你和五郎的事,说白了就是个灾星,专门剋人的!』 灾星?剋人? 『先剋死了父母,又剋死了五郎,你不改嫁,下一个恐怕是你!』 爹娘和五叔是她害死的? 『萍萍,咱们收拾收拾离开这里,五婶一个朋友打算搬到另一城镇开茶馆,咱们跟着他去。』 『五婶,伯伯说我是灾星,我剋死爹娘和五叔是真的吗?爹娘不是在外地做生意吗?』 『萍萍爹娘很快就会回来和你团聚,别人的话毋须多想。你五叔生病过世,莫可奈何,不是你的错。』 马车颠簸的厉害,没走几哩路,她听到一阵吆喝,五婶朋友哀哀求饶,她偷看到几个蓄鬍子带刀,凶神恶煞的男人站在马车前面。 『好孩子,』五婶悄悄拉开马车后门,将随身包袱塞到她手上『菩萨会保佑你,等等不要回头,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停脚,趁着宵禁前回城里,知道吗?』 『五婶!』一长串的眼泪从她惊吓的双眼中流出,她紧紧抓着五婶的手,不停摇头。 马车前传来两声凄厉的叫喊,她听到男人说『拖过去丢了!里头好像还有人!』 『萍萍,』五婶紧紧抱了抱她『一起走我们都会死,你先走,五婶会想办法活下来和你会合。』 『我~』 『快!』五婶也不管就推她下车,关门瞬间正好男人拉开帘子。 『还有个女人!』她听到男人这么说『还是个漂亮女人!』 她听五婶话没命地跑,一路跑回城里,回到她和五婶住的地方,终日躲在屋里,哪也不敢去,饿了就吃包袱里的乾粮,直到没东西吃。 『听说官府逮到那帮为非作歹的马贼,替冤枉送命的百姓讨了点公道。』 街上,每个人都在说。五婶呢?她慌乱地抓住其中一个大叔的袍子,涕泪纵横的问。 『这孩子的婶婶被马贼抓了,生死未卜,咱们帮她问一问。』 官兵带她去停尸间认尸,她忍着恐惧,在那一堆苍白可怖,受尽凌虐的面孔中仔细找着。 『里头可有你婶婶?』 『啊~』她说不出话,情绪崩溃,眼神定在某具已有点腐烂的身体,不断发抖,眼泪簌簌地掉,接着一个长气便晕了过去。 五婶啊~~~再多眼泪也哭不回她亲爱的五婶~~~~~~ 『孩子,城里极有权势的苏家听了你可怜身世想要收留你,以后那里就是你的家,那是你的福气,乖乖听苏老爷和苏夫人的话,尽好自己的本分。』 改名字也不是第一次了,她从萍萍变成淡菊,又从淡菊变成映溪,不过是朵失根的花随波逐流,从来不曾瞧见自己真正的影子。 厚重的门在身后关上,淡菊没有回头。 孤灯 4 「小娘子请跟我来。」 她微微一愣,挥去杂想。 眼前郎君身形挺拔,穿着一套青色短衣包裤,长发随意束在脑后,若是若梅还在...... 她想到哪去了!这辈子和若梅应当不会再见了。她跟着小娘子决不会有事,就不要再掛心。 「谢谢小哥。」她掏出几个碎银,他忙摇头。 「叫我默人就好。王爷对我们下人很照顾,每月给的比其他王府还多,但也是皇上宠爱我们家王爷,有什么好东西就往王爷府堆,王爷又慷慨~啊~」默人拍了拍脸颊,笑说「我的毛病就是话多,默字一点也不管用!秦总管老唸我这张嘴迟早坏事!我不是说王爷不珍惜皇上的赏赐,常送给我们下人,我是说我们是不许收额外的银子,被发现可惨了!」 「真是对不住,差点坏了你们的规矩。」她将碎银收回去,淡笑道「劳烦你了。」 「这么一个箱子花不了什么力气~欸~小娘子只有这么一个箱子?是不是默人看漏了还搁在外头?其他小娘子都好几箱......」他转身,淡菊立刻制止。 「我就这么一个箱子。」里面摆的全是小娘子以前穿的衣服,戴的首饰,夫人再依她的身型、气质请人修改。 默人仔细打量淡菊头饰,发现她只别几串珠花,耳环竟也是旧式样便说「默人说这些没恶意,可其他小娘子花枝招展,头上插了好几朵樱花、迎春、杜鹃、牡丹,好像春天盛开头上似的,衣服更是绣许多时兴图案,幸好默人见惯排场,否则在那群小娘子面前失态就丢脸了。今年冬天长,天气不稳定,那些花肯定从南方买来的,可能某个花房可以颠倒节令那种,虽然王府也有......不是,是说......」 淡菊含笑听着默人一番见解,也不插嘴,就这么过了一阵子,默人又发现他话多,于是话一收。 「相较之下,小娘子就太朴素了!」 「朴素正好,王爷一下子便瞧见我了。」她笑回。 「也对!」默人低低吹了声口哨「还是小娘子聪明,料想今天各家争奇斗艷,所以来个出其不意。高招!」 默人的热情稍微解除她人生地不熟的不安,爽朗的笑容更让她想起常和若梅拌嘴的阿顺,越聊心情便越放松。 「我们总管呢~嗯~五十岁上下~」默人搔搔头「其实我也不清楚秦总管年纪多大,听说王爷还是婴孩的时候他就在了。王爷今年二十五岁,这么推算应当差不了多少。秦总管虎背熊腰很有份量但处理事情又像猴子般灵巧,极具手腕,不失公平,是个令人安心的总管,也是王爷的好帮手~就是这了!」他搁下箱子「各家小娘子都已入房歇息,等候王爷回府。小娘子等默人一会,默人替您请秦总管过来。」 「多谢。」 离开苏家并没有特别感伤,反而有种解脱。从此孑然一身,再无牵掛,诵经是给她这样不祥之人最好的安排,佛慈悲地收留她,让她实践对佛的诺言,今后她这盏孤灯将长照她所爱的人心里那块福地。 爹娘,五叔五婶,春蕊,我会好好的活着,虔诚的诵经,祈求来世再续前缘。淡菊抬头看天空,默默许下愿望。 「欸!你!」 叫她吗? 「就是你!见这么大的院子傻啦!」 来人一双手直指淡菊面前,退了几步她才看清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梳着保守的髻,未施脂粉,五官甚美但表情十分严肃,令人望而生畏。 女人挑着眉,语气平板「王大婶说你手脚伶俐我才让你进来整理雅音阁,王爷就快回来了,还不快去整理整理,同时给王妃换束新花。」 「雅音阁?」 「跟我来!」 认错人了。淡菊不发一言跟着过去,雅音阁是间佛堂,里头一尊可以媲美净心寺大佛的佛像,庄严肃穆。 「这儿供着王妃牌位,早晚都必须好好打扫,佈上新鲜水果和花。其他时候不准进来。」女人给她一串钥匙「干活去吧!」 孤灯 5 打扫对淡菊而言不是难事,不一会她便把雅音阁里外打扫乾净,连同佛像也擦的闪闪发亮。做的是她最熟悉的工作,那份得心应手让她有着此生已定的安心。 红尘俗事已与她无关。 拿起瓶内的春兰,清洗花瓶的同时,方才领她进来的女人提着一桶花到她面前。 「雅音阁内所有的花每天都要换,正厅六个花瓶,二楼内房还有六个,每个花瓶放六朵。我会教你怎么养花、选花。」 女人边说边看四周,发现淡菊连双眼不易察觉的小地方也擦拭得乾乾净净,严肃的脸稍微柔和,看似满意淡菊的细心「王大婶说的没错,你手脚俐落,态度认真,在王府做事就要这么用心。」 「谢谢~哦~」 「我是刘管事。」看出淡菊的疑问,她用着没什么感情的声音说「府里的下人由我和秦总管负责,见过秦总管了?」 「还没。」 「叫什么名字?」这一问,刘管事起了怀疑。任何出入冬怀王府的人都得让秦总管批过,确认身分,不可能没见过秦总管啊! 「我~」淡菊犹豫了。她的身分是苏映溪,此刻表明身分是否会拖累刘管事甚至其他人?可不说,刘管事的表情明显起了疑心。 「怎么?」刘管事眉微拧「难不成~」 王府出入的人杂,即便经过秦总管确认,他也无法记得每一张脸,若有人偷溜进府,暗地要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钱财事小,若王爷有个闪失,皇上一个震怒满门抄斩,那还得了! 再则,皇上为王爷选了几位小娘子...... 刘管事此刻将淡菊打量仔细,惊讶自己一开始竟无察觉眼前小娘子浑然天成、细緻的美,打扮虽不华丽但也不失大家闺秀该有的礼数,难道~ 自己错认了这小娘子的身分?不!刘管事又一转念,她未经过秦总管那关确实可疑,身为王府管事,各个分际都要清楚得当。 「大胆!竟敢私闯王府,是何居心?」刘管事抓住淡菊手腕「谁放你进来?」 「不~我~我是苏~苏~映~苏映溪。」淡菊摇头,苏映溪三字说的吞吞吐吐,更叫刘管事认定她是作贼心虚。 「苏映溪?王大婶推荐的人叫香玉......等你见了王爷再说!」 刘管事拖着淡菊往外,她拉着刘管事衣袖,不断请求刘管事听她解释,刘管事冷哼,使劲将淡菊一推。 「要解释跟王爷解释~」 「何事要跟本王解释?」 李恩就在门外,未料一条人影往他身上扑来,双方四目相交都有些惊讶,他的后方有座石刻佛像,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受伤,李恩一个反射接住淡菊左肩。他原想利用自己的身体化掉不必要的衝撞,结果淡菊惊吓过度,双手朝他胸口猛力一推,反使自己踉蹌退了好几步,拐了脚跌坐地上。 「你~」李恩看着淡菊,暂拋礼教「若起不来便拉住我的手。」 「王爷,她~」 「什么事不能好好说?」李恩看着刘管事,眼神仍是柔和。 王爷怪她?在府里管事多年,王爷的言语表情她再清楚不过。刘管事内心有些委屈,即便深知王爷待人极好,但在一个几乎陌生人面前这么问她,仍有些难堪和不平衡,不过她将情绪收得很好,声调未有波动。 「她没见过秦总管,我担心有人收了银子放她进来,老奴只是依令行事......」 「我知道。」 王爷再一次打断她的话,刘管事心里更加诧异,这一次她藏不住自己的脸色,狠狠扫了淡菊一眼。 淡菊没瞧见刘管事阴冷的眼色。这一跌可不轻,她像误触陷阱而受伤的兔子,定定的看着李恩。 他就是冬怀王?飘然若仙,神采不凡。 明知如此盯着一个男人非常无礼但她就是移不开自己的眼神。眼前的男人跟她所认识的男人完全不同。他不是五叔也不是阿顺,不是苏老爷也不是曾上苏府求亲的王孙公子,他...... 长发随意束在后头,一袭浅蓝长袍,看来随性又不拘礼。 「皇上在正厅休息,你挑几个人过去伺候,然后叫秦总管过来见我。」 「是。」刘管事行礼后离开。 情动 「起得来吗?」 李恩近身问了第二次。 淡菊低下头,藏住不经意飞上双颊的两团粉红,握住脚踝。 方才和王爷四目相交,心里便有种奇怪的感觉,说不上来。现下王爷又靠她如此近,完全不在意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分际,更遑论他王爷的身分,叫她心儿扑通扑通乱跳。如此失了她平时的冷静,连她自己都摸不清是怎么回事...... 她们那群丫鬟里年纪最大的玉莲十七岁时,夫人准备替她配门婚事,当时她年纪还小,不懂得嫁娶的意义,只记得玉莲姊羞红了脸,突然矜持了起来。那阵子大家跟着夫人上净心寺,总见玉莲姊诚心地对着佛祖祈求什么,那坚定认真的神态让她好奇。 『姊姊,夫人说要帮你配婚事是什么意思?』 『配婚事就是帮你找户好人家嫁了。等你和若梅十六岁,夫人也会帮你配婚事,这是我们女人一生必经的路。若能嫁进一户好人家,就是我们前世修得的福气。纵使我们是丫头命,但到底在大户人家还是不一样,别人看我们也多一份尊重,日后也不必再伺候别人。』 『那姊姊想配给怎样的人家?』 『我怎敢奢望什么呢!我们是丫头命,轮不到我们喜欢......一切都凭夫人做主。』 当时她不懂爱情的微妙,也不懂玉莲姊姊无奈和喜悦交织的矛盾心情,更不懂普通ㄚ头和富贵人家里的ㄚ头的不同,心想玉莲姊在苏家一直是不可或缺的好帮手,老爷和夫人绝不会亏待她。 不久果然有媒婆上门提亲,街坊邻里都称讚老爷和夫人仁厚,直说玉莲好福气,一个丫鬟居然有这么大的场面。那日的玉莲姊比平时更美,穿着一条夫人特地为她染的,散着淡香的黄花裙,梳着时兴的飞云髻,一出场就迷倒跟着媒婆来的郎君。 『什么郎君!年纪跟老爷一样大,家里已经有七个夫人,一个比一个年轻!根本是色鬼一个!』她和若梅听到几个比玉莲姊姊年长的姊姊在厨房讨论。 『说在街上看过玉莲,对她一见钟情......肯定是贪图玉莲年轻貌美,又是未经人事的,老爷和夫人怎么这么糊涂,说不定是收了好处!』 『小声点!你们别忌妒玉莲当八夫人,皇上和王爷不也多妻多子,也没见你们骂过一句色鬼!那宋家生意规模不比苏家小,玉莲嫁去是享福,若再生个儿子,后半辈子便有着落了!这是这个时代女人的命,就少说几句!』 玉莲姊风光嫁了出去,但隔天却给送了回来,宋家老爷当着老爷和夫人的面羞辱玉莲姊,说她早已不是清白之身,夫人相信自己一手调教的ㄚ鬟,怒控宋家老爷佔了便宜还胡闹,一群人在大厅吵得不可开交,夫人说要报官,要玉莲姊捍卫自己的清白才让宋老爷不甘情愿给了一笔钱,最终不欢而散。玉莲姊哭了好几天,说是自己痴心妄想得到报应...... 玉莲姊哀怨泣诉,那痴心妄想四个字却让还是孩子的若梅和她鼻酸,更明白此生是丫鬟的命运。 「谢谢王爷,不碍事。」淡菊回得极轻,慢慢站了起来。 既然决定此生都献给佛祖,就不该再有妄想。妄想不会带来幸福只有恶咒!心绪一动,所有的感情都是折磨,以后她将为冬怀王所苦。 不~ 她只是来诵经,报苏家养育她的恩惠,抚平春蕊飘盪红尘之苦;只是想燃尽自己的生命,不是~ 不是痴心妄想,不是如此轻易对一个王爷动心,可王爷~ 不要再看她了! 那双怀着痛楚和温柔的眼睛,充满怜惜的口气,好像似曾相识。 淡菊原以为起身可以避过冬怀王继续关切,谁知他竟蹲了下去,作势检查她的脚踝,吓得她退了几步。 「王爷,映溪真的没事,这样反而叫映溪不知该怎么办?请王爷~」 话未完,李恩已握住她的脚。 「扶好,我看看。」 「不~真的不碍事~」她难为情的扭着又不敢放声,想到为了学习小娘子走路姿态,为了那双不合脚的鞋子,为了春蕊咬紧牙关承受的苦,她的脚~ 「王爷,请别这样~」 她不愿冬怀王看她的脚。 「别动。」 别动?她的情已动,如迟来的春天,繁花将开,属于一个十六岁少女的情怀。 情动 2 「王爷,您找老秦有事?」秦总管得了刘管事的通报赶来,见李恩弯身查看淡菊脚踝,惊讶道「这小娘子是?」 「我也不知她是谁,还没机会问上几句,」李恩微勾着嘴角「想必我这阵子疏于打理,模样可怖,吓得她连话都不会说了。」 「不,不是~」淡菊回避秦总管锐利眼神,气一闷,忍不住咳了起来。 辜负老爷和夫人所託,如何是好?她越想越担忧,喉头就越来越紧,便止不了咳。她胀红了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王爷似乎回復以往的开朗了。秦总管内心一喜,昨夜与皇上的深谈果然有效。 「怎么咳得这么厉害?」 秦总管迅速挡在李恩前面「小娘子随老秦走吧!咳得这么厉害,得让大夫看看。」 「御医还在,请他来吧!」 胸口好闷,头好晕。淡菊一呕,鲜血立刻透过她的衣袖。 「哎呀!有血!」秦总管一呼「怕是传染病啊,王爷,您退远一点!」 淡菊身子一软瘫了下去,李恩欲上前却让秦总管护住。 「王爷,这可不成。别说是您,皇上也在这,若是传染病可不能有一点闪失。」秦总管抱拳向天「老秦嘱咐人过来。」 「这天寒地冻的哪有什么传染病,顶多是风寒。我风寒未癒,说不定是我传给她的。」 「唉呀,王爷,老秦求您,您就别跟老秦过不去。」 「秦总管!」默人慌张的过来,见到李恩立即恭敬行礼。 「你来的正好!」秦总管指着淡菊「把这小娘子送到远一点的厢房~」 「这位小娘子是苏家的小娘子啊!」默人扶起淡菊「这位小娘子最后进府,我请她在前院等您,谁知我回来,她就不见了!」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小娘子的家当还在前院呢!送小娘子来的夫人雍容华贵,仪态万千,说自己是苏夫人,苏老爷是名将之后。」 「苏家小娘子?」李恩剑眉微歛。 这位小娘子是定安将军的孙女苏映溪,是皇上安排给王妃诵经的闺女之一。秦总管拍拍手「我想起来了!可是苏家小娘子怎会在佛堂?」 李恩想了想便懂来龙去脉,推开默人抱起淡菊「快叫御医过来。」 不一会刘管事进来,跪在他面前。 「王爷恕罪,秦总管都跟奴才说了。奴才见苏家小娘子一身朴素在前院徘徊,以为她是新来的下人便差她去扫佛堂,才有后来您瞧见的争执,奴才该死~」 「起来。这不是你的错,先听御医怎么说。」 一会,李顥随御医进来,所有人立刻跪下请安。 「平身。」见十六弟好好站在自己面前,李顥眼神移往床侧「既然不是冬怀~她是?」 「回皇上的话,」此刻苏映溪身分未明,秦总管怕节外生枝,抢在李恩前「她是定安将军孙女苏映溪,方才不知怎地吐了一嘴血。」 「苏映溪?」李顥眼神停在淡菊脸上「朕在大厅见了所有佳人,相谈甚欢,为何苏映溪躲着不见朕?」 「皇上恕罪!」刘管事跪到李顥面前「奴才有眼无珠误认苏家小娘子,遣她打扫佛堂,真的罪该万死,不知小娘子~」 「皇兄随兴而来,看在冬怀面上就饶了这次意外吧!」李恩开口,打断刘管事「她在佛堂受了惊吓昏过去,醒了就没事了。」 李顥沉吟一会,见十六弟气色确比昨晚好,便不再追究。 「朕便看在你的面上不追究。时候不早,朕先回宫,她的状况如何再差人来报。」 「谢皇兄。」 所有人恭送皇上后,御医来报。 情动 3 「你们全都下去,不用跟着本王。」 李恩负手来到床边,细细看着淡菊,眉、眼、唇,无一放过。 是他病糊涂了还是太思念月儿?怎么这双眼也不牢靠起来,打从佛堂见到她就有这种错觉。 李恩揉揉眉角,稍稍闭了闭眼睛。 「王爷,您还好吧?」御医往前几步,停在李恩附近,同时又可清楚看见淡菊的地方。 「怕是烧坏脑子,眼花了。」他有些自嘲的笑笑。 「事态严重,下官可得稟告皇上,」御医一惊「同时另配新药。王爷何时有眼花症状?头晕不晕?胃口如何?」 「今日特别严重,连你看来都像是月儿。」他喃喃。 「这......」御医放下几乎提到嘴边的心,莞尔的弯着嘴,又不敢太张扬地拱拱手「王爷爱妃甚深,下官没能救回王妃罪该万死,请王爷恕罪......」 「好了,好了!」李恩有点不耐的挥手「本王跟你说这些不是要听罪该万死.......而是~唉!不说也罢!」 「下官明白,这位小娘子和王妃是有些相像,下官诊治时也有些惊讶,王爷会有这种反应实属正常。」 「是吧!」李恩点头「你也认为她和月儿极为相似,不是我的幻觉。」 「是。」御医再次拱手「这位小娘子和王妃确有相像之处。」 「此事不准跟皇上提起。」李恩交代「本王不希望她被误会而受到关注。」 「下官遵命。」 「好。」李恩喝口茶「她的状况如何?」 「下官诊出苏家小娘子内伤不轻,皮肤也有冻伤,造成如此严重伤势,判断是掉入湖里,约莫两个月前。这种时节走在路上都可能冻伤,更何况有残冰的湖里,也难怪小娘子伤肺吐血。这样的内伤是不可能在两个月内痊癒的,需要善加调养,内外兼治。小娘子福大,一般如此单薄身体是捱不过的。」 李恩弯身一探,淡菊素净的脸上果然留有好几道深浅不一的伤痕。她衣着朴素,脸上的胭脂却那么厚原来是为了遮掩伤痕,不过~ 一个大小姐怎会跌落湖里?太不寻常了!难道~ 她早知道入府是给月儿诵经所以以死抗命?若真是如此,先前她的态度又为何如此温顺,语气不见埋怨?这说不通啊! 「你的意思是?」李恩看向御医。 「这纯属下官推论,」御医缓道「方才在大厅,皇上也让下官给其他小娘子把脉~」 「什么!」 皇兄疯了吗? 「下官就直说了,皇上要下官确认哪位小娘子最适合王爷,当然是私下说,当时只跟眾家小娘子解释如此厨房才能参照各小娘子体质燉补~」眼见王爷脸色愈发难看,御医话也越说越慢,将原先想说的吞进去「等等之类~这苏家小娘子质薄,不像是大户人家小姐该有的丰厚~因此下官才说小娘子能熬过冰冻之劫,实是万幸。」 「明白了。」 「下官还有一件事。」 「嗯?」 「小娘子的脚踝没事,不过~」 「有话直说。」 「小娘子左脚踝附近有个磨掉的刺青。」 「磨掉的什么?」 「刺青。跟下官替王妃医治时看到的文字雷同,是鲜卑文,不过位置不同。」 「刺在脚踝的鲜卑文?」 「是。」御医点头「即便文字几乎磨掉,但~确是鲜卑文无误。」 李恩掀开棉被一角,望着淡菊白袜犹豫了一会。 「还有其他要说的吗?」 「没有。」 「那下去吧!」李恩说「皇上问起说她扭伤无碍,质虚要调养即可。其他由本王做主,不用多说。」 「遵命。下官告退。」 情动 4 李恩盯着淡菊雪白的袜子。 大唐建国之初,父皇、皇兄曾和外族战了几次,确实提过他们会在身上刺青,据传可以带来神秘,彷彿神灵庇祐似的巨大力量。有些外族歷经朝代变迁,政策转变后渐渐同化甚至不见,好比月儿虽是鲜卑后裔,但父祖都是汉化的胡人,生活早和汉人无异,不可能无端引发战争。 近年唐人沾染胡风日盛,胡服、胡语、胡乐渐渐融入市井,但他是皇族,和月儿从被阻挠到被祝福,好不容易跨越种族、血统在一起,大婚之时,鲜卑后裔中辈份最长的族老与母后亲自证婚,族老再次重申归顺之心。 明与大唐合作却屡屡偷袭边境的突厥才是大唐心腹之患,有可能是他们的计策吗? 就算是,放在这样的女孩身上也太沉重了! 李恩眸一转。 或许这是最成功的策略,越是无辜越是危险。 他也记得月儿说过即便汉化,但有些胡人身上仍会刺有代表身分的图腾谨记血脉,而刺在脚踝上通常只有犯人或卖给人口贩子的穷苦人。 如今这女孩脚上有着令人怀疑的刺青,是否代表她冒了苏映溪的身分进来,又或者是一段无法说出口的隐情?他不明白的是,他并无左右大唐的能力,为何要派人进他的府? 他不知该往哪个方向想,若告知皇兄,除了牺牲这女孩宝贵的性命外,还会挑起大唐和鲜卑后裔彼此猜忌。他们平和的存在大唐,早已是大唐的子民,实在不需再挑拨。 现下只有他先瞧过刺青再做定夺。可是~ 脱袜如此私密的举动对不醒人事的她是极大的冒犯,若脱到一半她醒了,又该如何解释?稍早为了检查扭伤,他已冒犯过一次,看得出她很惊恐。 方才她的态度的确惊恐,可是担心脚踝的刺青? 「王爷?」 慕容露雅,慕容月最信任也最亲近的侍女,端了碗热汤进来。 「御医说苏家小娘子质虚,交代要先燉碗肉汤补补身子。调好身子再用药补~王爷?」见冬怀王仍立在帐前,她凑过去。 「听说苏家娘子和小姐有几分相像,这么一看~嗯~眉目之间果真有几分小姐的韵。」 「连你也这么说,感觉更真实但也更复杂了。」 慕容露雅与李恩同年,自幼跟着慕容月习文涉武,情同姐妹。慕容月坠马逝后,太后宣她入宫,原想让她成为李恩的侍妾但她拒绝,李顥一度震怒,但她解释自己跟在两人身边多年,对李恩只有家人感情,恳求太后和李顥让她留在李恩身边,继续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太后准许,赏了她许多珍宝,并要给她找门好亲事,婚期就等李恩纳新妃之时。 「小姐去的突然,」她抿了抿嘴「一句话也没留,但露雅知道小姐希望王爷快乐,所以不管王爷选谁为妃,露雅都会以对待小姐的心对待新王妃。」 「你扯远了!我烦恼的不是这件事!」 「那是什么?」她不解「您可是在眾人面前做了宣告。」 「什么宣告?」 「王爷中意苏家小娘子的宣告啊!秦总管说王爷亲自检查小娘子扭伤,甚至连传染病都不怕,以后可要多长出几隻眼睛照顾苏家小娘子。」露雅笑说「我们难道还不明白!」 「这老秦!」 李恩把事情大概说了一遍,听到后来,露雅便掩嘴笑了。 「有什么好笑?」 「先别说您是王爷,府里您最大,您要脱小娘子袜子谁敢哼一声?」露雅说「小娘子肯定也不敢反抗的。重要是您喜欢小娘子,担心她的伤势还有不明刺青,更没有什么好犹豫了。」 「我心里只有月儿,今生不再娶!」李恩说的果断「先前冒犯只是眼花~」 「是。」露雅故意。 「你真不认为刺青可疑?」抬眼,露雅已脱下淡菊白袜,审视脚踝「如何?」 「看起来是鲜卑刺青没错,」露雅捧着淡菊的脚细看「这图案代表什么我还要问一下。普通鲜卑人的确不会在脚踝刺青,不过也有例外,不能这样就判定她曾是犯人或被卖掉。」 「图案画得出来吗?」 「有些模糊了。不能保证但可试试。只是这双脚不像大小姐的脚。」露雅细看「尤其这些疤~很新。」 「每个人都这么说,这女孩全身没有一处像大小姐!」 「这脚骨有点粗,新旧疤痕,周围皮肤也有磨损,跟我的脚有点像~显然长期做着粗活。」露雅看了李恩一眼「我实话实说,您别在意。」 李恩点头,思考着。 「王爷,」露雅想了一会才说「露雅多嘴几句,若您真的中意这位小娘子,请您彻底忘掉她的过去。若不能,请别对她这么好。小娘子年纪尚小,感情懵懂,需要有心人的呵护提点,如果~如果您不能当那有心人,请别给她美梦又无情摧毁。」 「我明白。」李恩看着露雅「事情查明后,我会做最适合的决定。」 情动 5 回房,李恩仔细看过诵经名册。 中书舍人千金,尚书右丞千金,御史大夫千金,秘书郎千金,中散大夫千金,定安将军孙女,一页一页,介绍详实。 被皇兄詔来的姑娘都是朝廷命官之女,年轻貌美、才德兼备。 闔上名册,俊秀的面容因痛苦扭曲。 月儿坠马后他不眠不休地日夜守护,甚至跪求佛祖愿意折寿给爱妻,可月儿状况仍是越来越糟,最后连药都灌不进去!没人敢跟他说,但他难道看不出来?他抱着月儿枯槁的身体放声痛哭,怒斥群医束手无策,怒骂药石罔效,恨不得自己有神力,只要挖出血肉就能填补月儿伤口,终于身体再也撑不住即将失去月儿的悲伤,他发着高烧,伴她嚥下最后一口气,随后眼前一黑。 整整一个月他不知自己算不算活着?眼前全是模糊黑影,像有人蒙着他的眼,拉他一路往前跑;又像在火里烧,又在浪里飘,睡不安稳,翻身就吐,等他真正醒来,月儿已入土,供于佛堂。 他精神恍惚,高烧不退,身体极速衰败,别说下床,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皇兄一日探好几回,深怕他有不测。 那时皇兄跟他说什么他都听不见,如今想来真是耽误了这几位姑娘。 「王爷,太后来了。」默人敲门进来「苏家小娘子也醒了,露雅正伺候着喝药。」 母后?他忙起身至外。 「天凉,母后可有穿暖?」李恩接过娘亲温热的手,放下心「明早冬怀就给母后请安,母后何必亲自来这一趟!」 「哀家听皇上说你的身子好多了,便想着来探探也好,又想着明日诵经仪式要领着那群姑娘,想着许多事便来了。皇上跟你说过了?」太后反握儿子的手,慈爱的细看着「经要连续诵上七天,哀家跟你住着也好,秦总管已经张罗去了。」 「皇兄说过了。母后何不多住几天,有您陪伴,冬怀好的更快。」 「你啊!像个孩子似的!」太后甚宠的挽住儿子手臂往大厅去「烧退了吧?」 「退了。胃口也开了!」 「嗯。」 皇上为了冬怀的病大怒,上朝没人敢多话,她也十分担忧。 『太后,下官斗胆进言,皇上操劳国事又为十六王爷的病一筹莫展,如此影响皇上龙体也非大唐百姓之福。』随后,星相师入宫求她出面『如今只有您的话皇上才听的进去。』 『如何是好?』 『十六王妃未依鲜卑习俗安葬因此魂魄盘旋,同时王爷与王妃感情深厚,王妃眷恋甚深无法离去。十六王爷先前为了照顾王妃折损健康,如此病体当然挡不住王妃魂魄,人鬼毕竟殊途,王妃芳魂盘旋王府越久对王爷越不利。』 『废话不用多说,法子呢?』 『下官问过,只要找六个未经人事的妙龄女子诵经引路即可。』 『这合情合礼,事成别说皇上,哀家也会有重赏。有何困难,为何找上哀家?』 『连续七天之后,这六位女子必须~』星相师比了个杀的手势『善尽领路之责。如此违背大唐国训,滥杀无辜之事皇上肯定不准,太后站在旁观角度定能体会满朝百官束手无策,戒慎恐惧,下官斗胆认为~有时不得已决定是为了更远的未来。』 『牺牲六条宝贵生命难道不会引来更多?』她提醒『如此隐瞒杀意怨恨会更强大。』 『表面上是诵经,实际上是选妃,找来六位八字与王爷、王妃相合的官家女子,您移居王爷府上,七天后在您见证下选出适当人选,之后再......如此这般,皇上以及被选上的小娘子肯定不会怀疑。』 心虽掛寄冬怀但如此逆天,草菅人命之事她也无法即刻定夺,狠狠训斥星相师1番,搬出大唐以及先帝治国原则,在星相师惶恐的下官该死中,她突然有了主意。 『起来吧!』她的眼神和声音都放柔了,如冬里初探的太阳『哀家已有主意,就照这意思做吧!』 冬怀王与母后相谈之际,听闻淡菊昏倒受到冬怀王特别照顾的眾家小娘子纷纷挤到淡菊房前。 「才来第一天就装病昏倒,铁板神算都没她厉害!」原本互看不顺的大小姐们,全因淡菊抢得先机而结盟「不好好治治她怎么行!」 「我刚听到几个下人嚷着太后来了,我们可要机伶些,趁势扳回顏面。」这嘰嘰喳喳的一群看看四周「现在先进去教训教训她!」 柯如郁即便有些不屑,但为了日后着想,只好耐着性子跟这群她瞧不上眼的官家姑娘结盟。稍微大意让他人佔尽便宜,她也十分懊恼。 苏映溪,她心想。我可要好好会会你。 赤月 入内,个性原就刚烈直率的涂瑄萱抢到床边,粗鲁拉开粉色帐子,也没细看就抓起淡菊。 「喂!我说你要装到几时?」她使力摇了摇淡菊。 御史大夫就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即便百般不愿她入十六王爷府,无奈皇命难违,只能含着老泪相送。这涂瑄萱自小在男人堆中长大,有爹宠着,兄长呵护着,说错话做错事也有其他人顶着,因此那一张小嘴越发伶俐,态度也越不知天高地厚。 淡菊被她这么一摇,勉强睁开眼,微微咳了几声。 「哎呀,妹妹,听说你病了!」 柯如郁开口,一个技巧抢在涂瑄萱这个被嫉妒冲昏了头,有点沉不住气的小女孩面前。 虽然不知柯如郁葫芦里卖什么药,不过见她堆满笑脸,其他女孩立即领悟笑脸比臭脸好说话,同时她们身在王爷府,行事更要谨慎,便互相使个眼色。 高下立见,涂瑄萱一时没了气势,微带着恨意盯着柯如郁。她和柯如郁一进王府就针锋相对,她佔了上风,眼见就要收了柯如郁,竟又让她鑽了出来,这下真的要做跟班,奈何不了她了。 「姐姐~」淡菊凝住心神,将所有人看过一遍「谢谢各位姐姐过来~」 「你别多话。」柯如郁扶着淡菊靠在床边「我是里头年纪最长的,当你姐姐不为过。你今年多大?」 「映溪刚过十六。」 「我是柯如郁。」如郁回头看了大家一眼「我们彼此都介绍过自己了,这里就你最小。」 胜负已定,柯如郁手段漂亮,原本居于劣势的年纪反倒成优势,其他女孩再不服也只能忍气吞下。同时苏映溪看来的确有伤在身,皇上和十六王爷对此都没说话,王爷还让贴身侍女伺候喝药,如此慇勤呵护,足见苏映溪不简单。 即便苏映溪不简单,她已恭敬地叫柯如郁姐姐,柯如仙确立长幼顺序,将来王爷选妃,苏映溪也不敢强出头。 淡菊扶着床沿想下床但被柯如郁制止,她顺势介绍其他女孩,淡菊也一一尊称姐姐。 「这位姐姐大剌剌的,吓着你没有?」最后介绍涂瑄萱,柯如郁笑问。 「瑄萱姐姐。」淡菊朝涂瑄萱点了点头,又摇头算是回柯如郁的话「多谢各位姐姐关心。」 「没有就好。」涂瑄萱立刻接口「我自小在男人堆长大,难免粗鲁,妹妹别见怪。我们听说妹妹生病,皇上召见也无法去,立刻过来探望。妹妹觉得如何?」 「服了药好多了。」胸口与喉头的紧塞感似乎渐渐消失,不再那么闷了。 此时所有女孩上前围着淡菊,各自关心叮嘱几句,意在强调自己的排行。 一个ㄚ鬟敲门进来「各位小娘子都在这,太好了。」 「什么事?」柯如郁问。 「请各位小娘子即刻更衣随太后前去净心寺参拜,晚上府里设宴,太后要亲自为眾小娘子洗尘。」 所有人离开后,淡菊下床来到铜镜前,盯着自己素净的脸。 「小娘子,您怎么自己下床了?」慕容露雅进来「露雅来帮小娘子挑衣服。」 「我的妆~」她摸摸自己的脸「我昏过去之后发生什么事?」 「小娘子吐血弄脏衣服,王爷要几个丫鬟帮您沐浴更衣,妆就是那时擦掉的。等御医诊治过后,王爷便让露雅来伺候您。」 「御医怎么说?」 「说小娘子质虚,需要调理。」 如此,她坠湖受了内伤的事王爷也知道了。很快,她假冒小姐进入王府就会被拆穿。 「帮我上浓一点的妆,」她对着镜里自己淡淡一笑「总不能一脸病容见太后。」 赤月 2 夫人跟她商量代替小娘子时,她只想到报恩了却馀生,完全没有考虑便答应。如今才惊觉自己太狭隘、太欠周详;并非自己这条命多值钱而是一旦假冒被拆穿,肯定牵连更多的人,甚至老爷在商场也待不下去了。 想到这里,淡菊的脸色更加苍白,小嘴紧紧抿着。 原以为自己安分避着,王爷总看不见自己,假冒这件事不会有任何人知道,谁知命运却有另一番安排。 更重要的是-她对王爷着了迷。这份心情让她自卑、羞赧、对不起苏家。 王爷俊逸非凡,哪个姑娘不动心?可她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丫鬟~淡菊脸上有了淡淡微热感,似乎提醒自己明白自己的身分。 再想下去又要哭了!那个泛着各种滋味的心头,隐隐在胸间作痛着。 那时她只是天真的想,小娘子出身高贵,诵经太蹧蹋了她,而自己不过一朵弃花,能有大用途也是好的。可冬怀王如此美好,假使~ 假使自己不代替小娘子,以小娘子出眾之姿,冬怀王能不倾心? 「小娘子,想什么这么出神?」露雅轻问。 「没什么。」淡菊瞧着铜镜里的露雅,想必方才的失神都叫露雅看进眼里了。 「这妆和发式您满意吗?」 匀好妆,抹上胭脂,稍稍画了画眉,点上唇脂,露雅看着铜镜里的淡菊,俐落地帮她弄个精巧的花髻,髻上装饰了几朵新鲜的花。 「小娘子就像天仙下凡,飘逸出尘,真正人比花娇了!」 露雅的称讚弄得淡菊不知所措,怔怔地看着镜里不像自己的自己。以前在苏家哪有人拿她这么捧着?在厨房忙惯了,整天流汗燻着油烟是上不了妆的,除了偶尔跟着夫人小姐去净心寺或是跟着其他姐姐上市集才会抹点唇脂提提气色。如此精心打扮倒是第一次,她伸手碰了碰髻上的花,盯着铜镜转着,甚是满意。 「你的手真巧!我都快认不出自己了!」这么漂亮又复杂的髻她还不会,小姐喜欢简单样式「有时间教教我可好?」 「当然好。只是小娘子给谁编去?」露雅故意捉弄似的「王爷?」 那番画面果然又让淡菊脸红,终于掩着面笑出来。 「王爷要是编上了髻~也别上几朵花~」越想越是止不住笑,整张脸更红了。 「小娘子可别告诉王爷是露雅出的餿主意。」露雅稍作正经,见淡菊眉头放松,气色渐好,心里也觉得宽慰。 想到再一会便可见到冬怀王,淡菊颊上那抹羞涩更俏,更增添她小家碧玉的恬静气质。 「我还有许多发髻花样呢!现下可不分已婚未婚,大街上各种风情都有,全看个人品味,当然也是胡风所致,衣着礼节有了新风格。」露雅笑说「小娘子喜欢天天都给您换。」她扶着淡菊站起来,伺候她穿上一袭蓝紫衣裙。 蓝色方领半袖衬托淡菊细白颈部和胸口却又不失庄重,内衬蓝白纹路束口长衫,身形纤细美好。下身一条碎花紫色长裙,紫色束腰上再系一条细红带子,更显淡菊腰隻不盈一握。 「走囉,小娘子。」露雅轻扶起淡菊「头还晕吗?」 「好很多了。」她笑「多谢你了,露雅。」 「露雅本就伺候小娘子,何需言谢?让王爷听了,露雅又要挨训。」 此情景以前服侍小姐也有过,淡菊明白,俏皮的比了比嘘,两人相视一笑,默契逐渐加深。 「我这样子可好?」到了门边,她又有些不安,按着自己胸口。 自小到大她只见过几次老爷商场上的朋友,连个大人都没见过,现在除了冬怀王,竟然还要见太后。 太后是皇上娘亲,自然有其威严,宫中礼节繁复,其他姐姐们懂她却不懂,一不小心极可能穿帮。 「小娘子别慌,一切有露雅照应着。太后个性随和没有架子,不为难人的。您持着该有礼节便是。」 赤月 3 眾家小娘子精心打扮,由丫鬟搀扶一一拜见太后,太后见露雅伺候着淡菊,心里有些讶异,又不好转身询问儿子,不由得多看了淡菊几眼。 莫非冬怀已属意此女?此女样貌秀緻,仪态大方,和其他人一比,确实没有那堆叠的贵气、颐指气使的娇气,做作的媚态。 即便她并不反对贵气、娇气和媚态,她也是权贵出身,了解争艷比较,争取地位的宫中传统。 冬怀娶月儿她亦是满心欢喜,乐见胡汉结合;只是月儿好动,时常念头一转就行动,也曾带着几个人到山里狩猎,一个月不曾回府,冬怀贪静,同时过分宠溺月儿,许多事忍着不说,她总是担心月儿不懂善感的冬怀,恣意妄为。 坠马一事证实了她的想法,那几日月儿前来请安便说身子有点不舒服,皇上召了御医,她却被野马吸引,冬怀要她身子养好再试马,她不听,骑了半圈就出事了。 胡族文化和汉族文化仍有差别,即便是汉化的胡人。 思及此,太后的目光便又多了份兴趣。 其他小娘子并不知露雅与已逝十六王妃的关係,但下人们是知道的,待淡菊上前问安,也就细细地瞧着太后反应。 「过来让哀家瞧瞧。」 太后突然开口,厅里的人全都看向淡菊,已经请安过的几个无不妒忌拧眉。 她有点意外,起身后脚步迟疑了。露雅轻托着她,将她往太后身边一带。 「小娘子,多了太后这层照应,以后您在府里,甚至在宫里就没人敢欺负您了。」露雅悄声交代「万事莫怕,这里是十六王爷府,太后是王爷也是圣上的娘亲,您且宽心,一切如常。」 淡菊暗暗吸了口气,稳住浮动的心神,拢拢衣裙,带着恬静笑容来到太后面前。 「映溪向太后请安,恭祝太后身体康健,永保青春。」也不管合不合宫规,她诚心地再磕了一次头。 「好,好,起来。」 太后噙着笑,伸手扶了淡菊一把,在所有人眼里那便是通向王妃之路的暗示,看着淡菊的眼神便庄重起来,心想日后巴结着总有自己好处。 此女眉目清明,想必心地良善;步履平稳,显得持重;气质婉约,定能为恩儿解忧。太后甚是满意,可惜~ 谁料得到事情这样发展! 星相师的话犹言在耳,太后脱下手腕上一只佛珠。这佛珠是先皇至南方巡视,偶经一佛寺,里头的住持送的礼物,先皇转送给她,成了她不离身的避邪宝物。晶莹剔透的圆珠内藏着一部佛经,显示工匠细腻刻工。 「太后,这是~」淡菊惶恐的看着太后将佛珠套入自己手腕「这礼太贵重了,映溪不敢收。」 盛装的苏映溪让李恩想起他和月儿大婚,青庐却扇,执手吟诗,月儿巧笑倩兮,如影歷歷,眼神竟绕在她身上如相思之丝,再也解不开了。 天长路远魂飞苦,长相思,摧心肝。 见着李恩的眼神,淡菊鼓起勇气给他一个笑容。没想到他回了个浅笑,她红着脸垂下头,太后此时拍了拍她的手。 「没什么敢不敢,哀家说赏你就是赏你。」随后太后手一挥「准备起轿,时候不早了。」 在随扈的保护下,太后一行人缓缓往净心寺。 极少出闺阁的小娘子们各个掀起窗帘,偷瞧着街上情景,领略盛世富庶,和平欢乐。 淡菊亦悄悄掀起窗帘一角,看着她熟悉的市集,看着纷纷走避,甚至不敢逼视的百姓,想着自己离奇的人生,忍不住拿了绢子抹抹眼睛。 「风大,别贪看风景让沙子吹进眼睛。」李恩突然出现,骑着马在她轿子旁。 「还不舒服吗?」他问。 「谢谢王爷关心,映溪好多了。」 她柔顺的放下帘子,没忘记再给他一个笑。 赤月 4 人声鼎沸,方才那一眼足以让轿里的淡菊思绪翻腾。除了对王爷的爱慕之外还有一种再也无法出口的思愁。 街景和春蕊,华丽和孤独,默默对照着。 年刚过,灯节紧接在后,各式各样的花灯沿着墙,延成飞簷走壁之势,串成一长条繽纷又热闹的彩龙妆点着东市。 「小娘子,花灯好漂亮呢!」 帘子略为拉开,淡菊藉着整理衣服掩饰自己心情,一会才看向露雅,忍不住拿手绢往她额上抹了抹,顺着她的手势仰头再看。 龙为吉祥象徵,飞龙在天,更增喜气。 以往这个时候,苏家会放下人半天假上街讨喜气,弥补不能回家团圆的遗憾。她和若梅还有其他姐妹便相偕逛市集,最后再到净心寺参拜。 各个通道被赏灯和参拜群眾挤得水洩不通,若碰上知名景点推出的独特的花灯,更是人潮驻足之处,别说走路,连错身都难。 皇上登基后传令举办宫灯大赛,别出心裁得到皇上青睞的灯,不但重重有赏,还可选入皇宫或庙宇,所以家家户户都卯足了劲。 不同花灯,宫灯的造型典雅、讲究,将祝福的心意寄託于设计,反映设计者的巧思。宫灯型式多元,有圆型、三角、四角、六角、八角,和花灯别苗头。今年不知谁能夺得宫灯头彩,入皇宫、净心寺及另一边的青龙寺展示,想必大家都很期待。 眼神一转,发现冬怀王已不在身边,淡菊不由得有些悵然。但又想,毕竟还有那么多小娘子要他照应,总不能一路在她身边。 明明没有要争的,可从每个微笑之后,她霸佔冬怀王的想法不断加深,所以翻腾,所以煎熬。 「今年的水准极佳,这几天皇上应该会邀王爷郡主们回皇宫赏灯,小娘子没看过宫里的灯吧?」 她尚未回话,突然一阵吆暍,几匹黑马衝过轿边,扬起一阵风沙。 「王爷!」露雅轻吼,跟了几步,喃喃着怎么回事? 淡菊探了出去,风沙中只见冬怀王奔驰而去,倒不若露雅担心,只觉他骑术甚精。 「原来王爷深藏不露!」她轻轻地说。 「王爷的马术是最好的师傅教的,加上这几年和故王妃切磋。」露雅小声说「肯定连皇上都比不过了!」 淡菊掩面轻笑,望向烟尘消失之处。 首先发现异状的是李恩。 城里带刀的人变多了。灯节如此热闹,人们的眼神不该如此戒备,便差了心腹去问。 一个月前的一次衝突,某一汉人误杀了无辜的突厥男童,他随双亲进城交易货品,未料遇此死劫,男童母亲痛不欲生。主事的县丞没有在第一时间处理同时偏袒自己人引来突厥不满,暗暗召集杀手,计画屠杀。 市集里甚至可以看到突厥文写着『徵求杀手,杀光大唐百姓。』这样蓄意的告示满满一墙,一天可以撕贴好几次。县丞发现自己出了乱子,怕事逃了。 「王爷,番邦竟敢犯到天子脚下,公然买杀手杀大唐百姓,就让松眠先去解决这帮贼竖!」王府侍卫韩松眠紧握着刀。 「太后以及眾家小娘子在此不可贸然,此事本王已交代长諭去办,队伍后方便交由你和俊程守护。」 「遵命。」韩松眠和黎俊程拍了马往后而去。 李恩忧心的望着远处,此次母后领头往净心寺,无疑是突厥眼中绝佳攻击目标。 赤月 5 大唐皇族正往净心寺,突厥语传得很快。 杀几个皇族胜过好几百个平民,将他们的脑袋掛上太明宫,就不信李顥不怕!以后我们再不用跟李顥囉唆,保证他不敢再犯边。 突厥人将对皇族不利,即刻回报! 收到消息的人马相互追逐,监视。包括冬怀王府的侍卫长夏长諭、保护百姓的赏金猎人以及突厥杀手。这一来一往,进退之间,李恩一行人已入净心寺。 寺主等在门口,李恩心想佛门重地,寺内的师父也都是练家子,若那帮突厥杀手硬闯,母后等人必得妥善照顾,自己何不趁母后参拜这段时间会会这群杀手。 主意一定,料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去片刻,母后绝不会发现,于是暗暗招来王府侍卫,说明自己的计画,不料竟有几人反对。 「德威,何以不同意本王?」 「王爷,」张德威上前「小的认为此事先稟告皇上比较好。突厥这一两年屡次挑衅我国,卑劣动作不断,防不胜防,但我国实力毕竟远在他们之上,因此未敢明目张胆。若王爷今日插手恐让突厥有绝佳理由大举侵犯。要怪就怪那逃跑的县令,未能及时通报误了大事,现下应当防范,再商讨对策。」 李恩明白张德威的计较,沉吟。 「难道要本王眼睁睁看他们屠杀我国百姓,危及母后等人安全?」一会,李恩摇头「本王做不到。」 「侍卫长已领着精兵制敌,王爷就耐心等候。先别说您风寒刚癒,若惊动太后~」 「本王身体没事。吩咐下去,守着净心寺各处通道,有动静立即稟告。」 「是。」 李恩转身,俊逸的脸绷着。 此时的确不宜惊动母后,月儿的意外,自己这场病都让她老人家和皇兄担心,再和突厥衝撞便当真是莽夫了。 他无奈的往殿内走,经过大佛发现苏映溪站在阴影中,看似追逐着大佛,与之翩然起舞似的。 这女孩真的有点奇妙,有点神秘。他不由得驻足,盯着她看,最后她微微弯身,那姿态竟似让大佛拥抱着般自然。净心寺的大佛素以光影流动呈现不同之姿闻名,显然苏映溪知之甚深。 「佛祖啊,命是会改变的吧?」她双掌合十,虔诚地说。 李恩听得清清楚楚却不懂她话里的涵义。只见她怔怔盯着大佛,再不作声。他不由得想起她身上的冻伤以及被磨掉的刺青。 难不成,此次突厥的行动也和她有关? 不,清醒点,李恩,别搅乱了!她脚踝上刺的是鲜卑文,且详情尚不得知,不要妄下定论。 「我喜欢上十六王爷。」 就在李恩迷乱之际,突然又听到这句话,他惊愕的抬头。 她跪了下去,仰着头正对大佛视线「这份心情逐日加深,可是我的心却是苦与乐交织着,甚至~甚至还有一份极大的罪恶感~当初~当初不是这样~不管我怎么告诉自己不可以,王爷的脸、王爷的笑、王爷的一切却时时盘旋在我脑子里,像日落月升,不停不停的出现~我从未对~从未对任何男人有过这样的心情~只凭一眼就~佛祖啊!您千万不要笑我不知羞耻!这样的心情也只能跟您说~」 李恩不由得再往前几步,听着她的告白。 「我可以留在他身边吗?这么要求过份吗?我不敢奢望~毕竟~王爷该选和他最匹配的~我只想要~只要可以看着他~」她忽然叹口气站了起来「我真是傻了!佛祖啊,原谅我的愚痴!命怎么能变呢?他是王爷我是没有根的弃花,早就是註定的了。」 淡菊环着双臂,心想现下只有她跟大佛,怎么哭都不狼狈,因此放大了胆。 她哭不只为了对王爷那份来不及抗拒就已深植的感情还掺杂着压抑着接受春蕊的死,懊恼自己的身世等等复杂情绪。 李恩往后退了好几步,脑里也是一片混乱,怔了好一会才勉强振作,装做没事的走了回去。 「怎么只有你一个在这?」 见到李恩,淡菊不免又有些侷促,红着脸行了个礼,怕自己的傻话被李恩听到。 她双眼微溼,泪跡未退,别有一番细緻风情叫人怜惜。 「太后还跟寺主讲话,让我们先在殿里绕绕,几个姊姊已经上楼欣赏曲江池风光了。」她低脸「我这就过去。」 两人正眼相对,淡菊羞得又要躲,李恩忙抓住她。 「别走!让本王好好看你。」 莫非王爷真听到她对佛祖说的话?淡菊脸更红,只想立刻消失李恩眼前。 「看着我。」 她柔顺的由李恩抓着,但别过脸不敢注视他的眼睛。 「看着我。」 「不。」她低喃「王爷这样看着,映溪的心思就藏不住了。」 「什么心思?」 「没有。」她恼着,强压着收好的泪「王爷就别追问了,映溪这点心事已求佛祖解忧~」 「跟我来!」 李恩拉着淡菊直上三楼,清风拂面,春味十足。两人倚着栏杆,都没说话,淡菊不由得闭上眼睛。 赤月 6 她为何说自己是弃花? 李恩盯着映溪清丽的侧脸,心中一动。 即便现下不是说话的好时机但他仍想了解。 「不论你发生过什么事情,我都不会嫌弃你的。」 李恩见她睁眼闪着睫毛,双手交握胸前,双颊似火,盈盈欲泣,心里那股柔情更甚,越想好言安慰她。 「不管如何,都不是你的错。」 王爷果真听到她对大佛说的话,只是想错了方向,以为自己遭人欺辱。是啊~弃花听在任何人耳里都会有这番联想,何不将错就错。淡菊仍不敢注视李恩,更不敢趁此表明心跡,只紧咬着唇隐忍内心波动。 她破坏了和苏家的约定,这样怎算报恩!只是这一忍,喉间那股勉强压住的骚动又不安份起来。她不由得拿袖子遮住脸。 「不舒服对吧?」李恩长手一伸,直探淡菊额头。 「谢王爷安慰,王爷~王爷就当没听见吧!」她僵着,不敢乱动。 「我听了你在佛顏前诚挚告白,本王若不做回应便不是大丈夫了。映溪,我愿意给你承诺,择日娶你。」李恩放手「回去再请御医看看吧!」 既然决定就要跟皇兄说清楚,其他女孩他都不要,可以求母后将她们另配人家。 淡菊静静地望进李恩宽如天地,明如春日的眼睛,再也捨不得离开。如能让这双眼永远看着,她就是颂好几百世经也值得。念头一动,热泪也就缓缓流下。 「别哭。我不在意你过去种种,你安心。」 刺青也好,弃花也罢,万般丑恶都无所谓。 「不~」她哭着摇头「这样对其他姊姊不公平~那番话~原是对佛祖说的,不是对王爷~映溪不能~」 这不也是一种缘份?李恩看着映溪手里的佛珠。月儿走了,母后竟意外地中意这女孩,将不离身的珍宝转送给她。而自己对她~ 自己对她也有些许感觉,或许是从月儿那分拨过来。彷彿娶了这女孩便是再娶了月儿,他心中挥之不去的月儿身影转瞬投入映溪身上。 「王爷,万万不可!我不希望其他姊姊~」 「别说了。我已做好决定。」李恩指着远处一座高塔「看到那个塔没有?」 「那是群雁塔。」泪眼中,远处楼台依稀可见「雁塔晨鐘响古城,映溪听过却从没看过那口鐘,那么远娘不准我和丫鬟独自去的。」 以往是没有机会上楼的,连苏家这样的大户进净心寺也只能在大殿上香,和几位师父相谈解惑。如今极目远眺,如此壮阔,也只有皇族才能佔尽天下一切。 「这也难怪!长安八景这里就佔了两个!」他淡笑道「雁塔晨鐘响古城,曲江流饮团团转。这群雁塔原分大小,净心寺以前是大群雁塔,里头供着歷代高僧从印度取回来的佛经,后来我爷爷将它改为净心寺,求其渡化眾生,安定人心。小群雁塔维持原名,塔里有一口大铁鐘,鐘声清脆悦耳,数十里之外都听得清楚,人称『神鐘』。据说如果思念远方亲人,只要把亲人的名字和去处写在黄笺上,鐘声就会把思念之情传到千里之外的亲人耳中。」 李恩顿了顿,眼神一飘,似若有所思。 「这么厉害!」淡菊听得入神,忘了伤悲。想着有朝一日也要将父母、五叔、五婶和春蕊的名字写在黄笺上藉由鐘声送託出去。 「改天我带你去群雁塔敲敲那口鐘。」彷彿读出她的心思似的,李恩说「那边是乐游原,你总该去过了吧?」 这她是知道的。每年正月晦日,三月三,九月九,城里的仕女们都会到乐游原踏青,祓禊免灾,小娘子去过几次。 「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夫子说得好啊!」 即便玩法不同,淡菊倒是了解其中意境,不由得微弯着嘴。 羲和自趁虞泉宿,不放斜阳更向东。这一刻便是永恆了!她要永远记取这一刻,此时此刻,身边的人,如能永久停留该有多幸福! 此时王府侍卫长夏长諭策马进来,李恩面色一变,伸手拢过淡菊「走,你该回露雅那里了。」 安置好映溪,李恩快步出殿,夏长諭就在树下。 「情况如何?」 「突厥声势颇大,极可能威胁太后和小娘子安全。」夏长諭瞄了眼大门「目前他们不断集结人马,我们需要速战速决。」 现下只能请寺主先领母后等人由密道离开。 「我请寺主带大家从密道逃脱,你选几个好手跟着太后一行人,并派人进宫向皇上稟明此事。」他说。 「这里交给长諭,王爷随太后离开。」 「不,我要留下来。净心寺保存大唐重要文物,不可让任何人破坏。」 「可是~」 「时间紧迫,我们分头进行!」 纵使百般不愿,夏长諭也只能衔命而去。 赤月 7 外头那群突厥杀手来势汹汹,但他们盘算的却不是和李恩以及他的侍卫军正面交锋。方才在寺外交手,他们已充分领教侍卫军的实力。李恩不过是个毫无实权的小王爷,手下却是和御林军不相上下的高手,若非靠着武功较高的先锋挡着,如此硬斗下去他们也无胜算。 杀手领头招来两个光头部下。 「李恩必定先保护那群女人,你们汉语流利,按照计画混入寺内,见机行事。」随后点了几人「你们几个在出口守着,有人逃出来就给她几刀痛快,不用囉唆。剩下跟着我杀进去,只要绊住李恩和他的侍卫军即可。」 眾人领命,各自散开。光头二人翻墙而入,迎面便来了几个和尚,两人忙躲到柱后。 「师兄听过住持弘法没有?」 「没有。我一直在大师父身边修习,还没机会听住持弘法。大师父说佛法精深,没有一点了悟是不够资格听住持弘法的。」 「那为什么那些女施主们来了又不听住持弘法,感觉像戏弄住持似的!我来净心寺这么久,第一次遇到要带人从秘道离开。原来寺里还以有秘密通道~」 「嘘!小声!我看大师父神色有些慌张,不若平时冷静,想必发生了大事。你知道屋内那群人是谁吗?他们可是当今皇上眷属,若有个闪失,净心寺可担当不起。皇上非常尊敬住持,时常来请益,住持相对也竭诚以待。我们得好好照大师父的吩咐办事,侍卫军已等在密道前,别耽误时间。」 突厥光头跟着和尚们来到屋外,朝他们后颈一劈,几个人顿时断颈死亡。他们将和尚丢到角落树丛,迅速换上僧服,叩了叩门。 「打扰各位女施主了。大师父吩咐我们带各位女施主到大殿,住持已准备好了。」 「谢谢两位师父。」 太后一起身,所有小娘子也跟着起身。那突厥假扮的和尚一人在前,一人在后,走了几步,后头和尚运劲朝前面两人头上一劈,可怜的冯韶芬和司徒佩立即脑浆四溢,无声无息地一命归天。 若非涂瑄萱正好回头瞧见这一幕,见和尚面目狰狞、满手鲜血,直逼她而来,吓得放声尖叫,前头的太后也不会回头。 和尚往涂瑄萱咽喉一掐,像猛虎咬中猎物般,她只是做垂死挣扎。 「太后,救~命~」她的话还未说完就断了气。 淡菊惊魂未定,看着睁大着眼惨死的涂瑄萱双脚一软,和尚揪住她的头发,扯得她的髻全都散了。 她真的是灾星吗?谁遇到她谁倒楣?好端端的,怎会遇上这种死劫?若不是她命带凶险,也不会连累身旁无辜的人。 「你杀了我吧!」她说「求你放了太后和姊姊们。」 和尚哈哈大笑,一手扯着她的长发,一手又往她的脖子去,正要使力,肩头却吃了极重的一脚,整个人飞个出去。 这大唐太后居然会武功!原以为只有他们剽悍的胡族女人才精射骑武功,汉族女人多娇弱少言,以丈夫为天。不料~ 前头和尚见情势不对,一掌毙了离他最近的崔玉絜。 「这和尚也是坏人!」柯如郁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扑上去死命勒住和尚脖子。 和尚被柯如郁勒的喘不过气,蛮横地扭断她的手臂往地上重重一摔,接着朝她胸口一踹。柯如郁闪得快,没被踹中胸口但膝盖因此重创,几乎分离。 两个和尚从哪混进来?到底跟大唐有什么仇恨? 「快跑!」太后一边与和尚过招,一边护着仅剩两人。 淡菊拖着柯如郁,跌跌撞撞衝进一厢房。待太后进来,她忙将门锁上,按着胸口直喘气。 正合我们的意思!和尚摸出数颗火种,点燃朝厢房投去,不一会,厢房起火,太后三人如笼中鸟不得而出。 柯如郁双腿无法行动,又惊吓过度,本就好强的她不愿开口,已抱着必死决心。只是死得不明不白,心里不免有怨。 「太后,我们该想办法。」淡菊放大胆子。 太后低头不理她,淡菊只好四处张望。厢房颇大,看似是师父修息之处,经书也很多。 以太后的功夫,破窗突围而出应该不是问题,可太后既不答话,她也不敢再问,忙到厢房后面查看。 赤月 8 咳咳! 火势越来越大,越来越浓的烟呛得淡菊眼泪直流,无法呼吸,再这么下去,大家都要死在这里!可眼前除了经书还是经书,连一点可以灭火的东西都没有。 她撕下裙摆一角,把花瓶里的水倒上去,勉强弄湿,随后又扯下一条布帘。 春蕊因为她的无能为力而死,她不能再放弃。 回到前厅,太后依旧支着头动也不动,受伤的如郁姊姊则是不停咳着。淡菊忙将裙摆分成两块,先替如郁姊姊绑上。 「做什么!」柯如郁不甚友善的挣扎,手无法动,加上膝盖的伤让她整张脸都是汗水,喘着气嚷「少惺惺作态!你恨不得我死对吧?我死了,再没人能和你争王爷!」 「映溪没这么想。」她低回「水的清香会让姊姊舒服一点,我相信很快~很快王爷就会来救我们了。」 柯如郁冷笑,淡菊也不多解释,转身将另一块布绑到太后脸上。 「太后,得罪了。」 接触到溼冷的布料,太后先是一愣,随后像被针刺般惊跳起来,回头瞪着淡菊。 当星相师告知必须除去所有颂经女子,她原是打算七日后和这群闺女同归于尽,用自己一命堵住所有怀疑,心想月儿应当不在意多她一个老灵魂。现下连经都没颂,闺女便去了四个,诵经这事已然失败! 她一时也没了主意,究竟是跟着馀下两个葬身火海还是出去再做另一番打算?要杀死这两个女孩简单的很,可是映溪的温顺贴心让她下不了手。 「你想做什么?」太后看着映溪手中布帘,猜到她的心思。 「映溪~映溪想裹着衝出去~总是比等着好。」淡菊回「映溪希望~希望太后不要放弃~外头好像有声音,说不定~说不定王爷已经来了。」 太后拿过淡菊手中布帘,紧紧将她裹住,随后抄起椅子往窗子一丢,在淡菊会意之前将她丢了出去。 柯如郁奋力撑起身体看着,原本冷淡的双眼慢慢添了期待。 太后走向如郁,脱下身上披风。 「太后,如郁该死,给您添麻烦了......」 她欣喜的表情渐渐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惊恐。太后的披风蒙上她的脸,使劲。 好烫!整个后背!淡菊不敢多想,怕一想就阻碍了脚步,她挣扎着爬起来,手忙脚乱扯掉布帘。一开始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能拼命往前衝,直到周围空气变凉,呼吸不再感到困难。 她扑倒在地,拍打着着火的长发,衣袖。慌乱中有把刀来到她眼前,她吓得闭上眼伸手去挡,还没挡到便有另一把刀格开了,刷的一声,人便倒在她面前。她不敢细看,有人拿了件袍子往她身上拍,直到她身上的火灭了,便将她紧紧搂在怀中。 「王爷~」抬眼,她紧抓李恩肩头「快!太后还有如郁姊姊还在里面,太后救了我,我~」 「长諭,映溪交给你。你们几个跟本王进去。」 回去肯定要挨皇上骂了!夏长諭来不急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王爷衝进火海,淡菊心里七上八下,脖子和手臂隐隐作痛。 「小娘子,您受伤了。」夏长諭见她被火烧得焦黄又参差的黑发,起了敬佩之情「不用担心,太后和王爷吉人天相,绝对不会有事。属下请人替您疗伤。」 「我不碍事。」她摇头「我想等太后、王爷和如郁姊姊出来。」 先前是冰现在是火,她的人生冷热交磨,不论是在静夜湖还是净心寺,折煞寸心,或许不会再有平静的时候。 命运会因为她的努力而有不同吗?不知为何,她望着前方的双眼突然模糊起来。 泪光闪闪中,王爷抱着如郁姊姊衝出火海,接着几人护着太后,不一会整栋厢房倒塌,所有人望着轰然大响的身后,露出惊骇又庆幸自己逃出来的表情。 李恩放下柯如郁,对淡菊摇摇头。 「母后,请恕孩儿保护不周。」李恩随即跪下,太后拉起他。 「这不是你的错。哀家不明白净心寺为何会有假冒的和尚?他们与大唐有何仇恨?」太后看着净心寺和尚吆喝灭火叹了口气「事情处理好了吗?」 「那些滋生事端的突厥人都被孩儿和侍卫军击退,回头孩儿好好解释给您听。」李恩回「母后这番折腾,孩儿让侍卫军护送您回宫。」 太后瞄到搂着柯如郁无语的淡菊「这个女孩我先带回宫让御医好好诊治,后续再等皇上定夺。」 「是。」眾人点头。 离恨 半个月后。 「小娘子,皇后一早就差人送花过来。您看,这桃花、樱花、玉兰开得多美!」 晨起,才梳洗完毕,换好衣服,露雅便捧着好几束花来到她面前。 「皇上和皇后人真是好。」她仔细挑了几朵「等等帮我弄发上。」 她住的凤飞阁原是十公主居处,公主出嫁后便一直搁置着。她让太后带回宫中养伤,皇上不但重新翻修凤飞阁,还因她不是宫中之人,免了宫规礼俗。皇后待她亦如亲妹妹一般,时常探望。 「皇后有没有交代什么?」 「交代我多陪您到外头晒晒太阳,散散心。皇后说皇宫这么大,有许多新奇玩意,小娘子不要躲在屋里。」露雅将花交给一个ㄚ鬟,来到她身后,细心梳着她半长头发「往常这时候王爷、公主都会回宫赏灯,今年又有宫灯比赛,宴会相对也较多,非常热闹呢!」 映溪抿嘴,眉间有淡淡的落寞。 皇上处置了县令,厚葬了遇劫的姊姊们;这半个月王爷探望过她多次,对劫后馀生的她极尽呵护。因为这层关係,宫里的人都很照顾她,未料却让她更痛苦,不断想着自己是亲戚口中的灾星,而不敢亲近他人。 每每想到无辜丧命的姊姊们更是泪流满面,吃喝不下。 「小娘子还在调养身体,多到外面走走也是好的。」露雅巧手将她半长的头发编了几条辫子,斜插一朵新鲜桃花,抹上淡淡胭脂,笑说「正好和春天相呼应。」 她看着镜中自己,一时意兴阑珊。 「我想回房念经,你去忙吧!」 「小娘子~」 「皇后娘娘驾到。」外头一阵宏亮声音。 不一会,皇后在贴身侍女的服侍下进屋。 「映溪给皇后娘娘请安。」 「起来。」皇后拉起淡菊,笑说「气色看来好多了。桃花很适合你。稍早差人过来,你还在休息。用过早膳了吗?」 「用过了。谢谢皇后娘娘。」 「坐。」 淡菊顺从的坐下,等待皇后开口。 「春意渐盛,太明宫里的花早藏不住地尽兴开放。」皇后端起茶,喝了几口「这五顏六色的,逕与春风争艷。本宫见天气明媚,便差了手下佈置御花园,准备给太后一个惊喜。」 突厥挟怨报復,净心寺大火,太后歷劫归来却一直闷闷不乐,足不出户,皇上更被朝中主战和主和派吵得睡不好觉,头痛的老毛病又犯了。眼见春花灿漫,宫内却垄罩寂寥之气,她身为后宫之首,自然负责穿梭巧妙,活络气氛,让皇上安心处理政事,无后顾之忧。 昨儿一早她领着四位贵妃前往慈惠宫请安,邀太后赏花,未料太后仍是给了软钉子,託言头痛。因此,她把主意打到仍在凤飞阁养伤的映溪身上。 今儿一早,她独自进了慈惠宫,提议将映溪嫁给冬怀王。 『太后,那些闺女原本就是为了十六王爷选的,无奈发生那样的憾事。映溪端庄得宜,十六王爷看来也对她极为倾心,时常探望,询问伤势。不妨趁此机会让两人完婚,十六王爷也有人照应生活起居。』 太后似乎不反对,原本黯淡的双眼有了点光彩。 淡菊抬眼「映溪也想探望太后,可是身分不符,于礼并不恰当。」 「所以本宫特地来给你一个身份。」 不懂皇后话中涵义却直接联想到冬怀王,淡菊低垂着头,怕让皇后瞧出端倪。 「本宫在御花园设宴,邀请四位贵妃和你陪同太后赏花。怕你生分,本宫亲自来接你。青萍,」皇后唤来贴身侍女,交给映溪一套衣服「换好衣服就随本宫出去。」 离恨 2 春风和煦,繁花似锦,淡菊随着皇后进了御花园。原本喝茶聊天的四夫人纷纷起身向皇后请安,她也按规矩向四夫人请安。皇后并未特别介绍她,四夫人也视她为理所当然,彷彿她一直是当中一份子似的,让淡菊原就纷乱的思绪更加纷乱。 「方才聊什么那么开心?」皇后接过青萍递上来的茶,缓缓喝了几口。 露雅瞧出主子的不自在,适时递来一盏茶,随后拿着扇子在淡菊身旁轻搧起来。 她喝了口,是香气浓郁的花茶,入口沁凉甘美。几片细长的花瓣浮在杯缘,像靠岸的扁舟,渔人拉下斗笠打个盹,随着水波摇晃。她一时看得入神,心情倒也稳定多了。 「在聊淑妃的孩子。」四夫人中年纪最长,坐最外侧的王贵妃笑说:「淑妃说这胎贪吃的紧,以往不太爱吃的,这几个月想的要命,加上没日夜的补汤、药膳,许多衣服都不能穿了。同时异常想睡,有时皇上情话还没讲完,她就睡着了。」 「姊姊们饶了我吧!」淑妃笑嗔「在皇后面前讲这个多不得体啊!」 皇后瞄了眼赵淑妃的肚子「御医怎么说?有五个月了吧?真是辛苦你了。本宫看你体态确是丰腴不少,该是上一胎跟这一胎距离过短,身形还没调好。不过年轻到底还是本钱,给皇上多添点皇子肯定没问题。」 皇后说完,王贵妃、郑贤妃和徐德妃都悄悄掩嘴。淡菊这才发现淑妃挺了个不小的肚子,但微笑里却带着落寞。 据说赵淑妃圣眷正隆,去年冬天才生下第二个公主,不到几个月又怀第三胎。花信年华,即便有孕在身,仍是美人一个。 「该不会~」皇后眉一挑,见淑妃有点无奈的点头,又说「本宫特地给的时辰表和生男药方呢?」 不说还好,这一说赵淑妃不由自主脸红了,很快扫了大伙一眼。 「映溪在这,怎么好说呢!」淑妃有点扭捏「臣妾哪能夜夜巴着皇上!」 「映溪是自己人,有什么不好说?」皇后笑看她,眉风一转,意有所指「驭夫术不嫌多,将来映溪也用得着。这驭可不是驯,而是美人心机,闺房里用的。再说时辰表和生男药方也少不了映溪那一份,到时候照表办事~」 皇后顺势喝了口茶,不想给淑妃太大压力。 王贵妃、郑贤妃和徐德妃可收不住笑了,三人异口同声「再说下去,映溪就要逃了!瞧她脸红的跟什么似的!」 「脸红代表有心。」皇后下结论,更是满意。 后宫跟她想像的完全不一样。苏家才三位夫人就明枪暗箭,各使手段。而这御花园却是春日融融,和谐美妙,令人身心俱畅。 淡菊看了眼赵淑妃,发现她笑瞇瞇的对她眨眨眼。这是个仁厚的家族,她想,不觉又有点想哭,想着自己何德何能。 就在这充满感动的当下,太后进了御花园,所有人恭敬请安。 「起来吧!」太后挥手,随后转向淡菊「映溪,復原得如何?过来给哀家看看。」 「谢太后关心。」淡菊上前「多亏宫里的药和御医细心照顾,皇后娘娘和四夫人时常探望以及露雅的陪伴,原有的伤口全都已经癒合,不痛了。」 「好像还少一个人喔!」皇后故意。 「这~」映溪欲言又止,脸比之前更红了。 「哀家今天来也是为了此事。」太后握住淡菊手腕,看着她腕上佛珠「今晚是灯会最后一天,年节一过,家家户户回归正常,继续为接下这一年辛苦打拼。皇上将会在太明宫设宴,除了庆祝之外也会宣佈大小事项。哀家本可自行决定但考虑过后想先问你的意思。」 「太后的意思是?」淡菊迎着太后清明眼神,不觉心跳加速。 「哀家希望你和冬怀成亲。」 「和十六王爷成亲?」她吓得脸都白了。 「你不愿意?」太后为微着笑。 「不!」她忙摇头,又低头「可是~我~」 她想起苏夫人,想起小娘子,想起春蕊,想起丧命的姊姊们。 她不能要这份幸福! 她不能,也不敢! 离恨 3 见淡菊神色不定,满是担忧和愧疚,太后对皇后使个眼色,她随即命所有人离开。 「你在怕什么,孩子?」 「映溪福薄,是不祥之人,不配享有这样的幸福。映溪若能长伴十六王爷身边,就是莫大的福份,也能洗清罪孽,不需要任何名份~」 「什么福薄、罪孽、不祥!这等傻话不准再说!」太后捏紧淡菊的手,更加不捨「哀家全都明白。你如此善良,懂得体贴,哀家果然没错看你。冬怀与你成亲是他的福气,往后有你相伴,哀家也放心得多。」 「太后~」 「傻孩子!哀家怎能不疼你呢!」太后拿起绢子抹了抹淡菊眼睛「我让冬怀在你房里等着,想必他也有话想说。御医说你质虚,调养仍未精全,可别再伤心耗损元气了。」 冬怀王会怎么说呢?她的身子是造成如今一切的主因,若非当时万念俱灰,她也不会答应对调身分。 她该随春蕊去的!她伤了肺,原就活不久的。死了,反而对春蕊有交代。 掩面,她哭了出来。 「好,没事,哀家明白。」太后慈爱的搂着淡菊「把所有的不安哭出来吧!原就不是你的错,这是命运最好的安排。」 房内,李恩和露雅默默相对。 「你会怪我对不起月儿吗?说了不再娶~」李恩自嘲「我不是用王爷的身分跟你说话。」 「露雅知道,露雅不敢。」 「不敢也有责怪之意。」 「王爷何须如此?」 「这里只有我,想说什么就痛快说出来吧!」 「露雅无话可说,只有祝福。」她淡淡一笑「王爷还记得小娘子刚进府那一天吗?」 「记得。」 肺部的伤,脚踝上的刺青,神秘的隐情,后来他和露雅都没再提起。 「王爷中意小娘子,选择当有心人,从今而后请王爷好好呵护小娘子,但不能事事纵容。」她热切的看着李恩「小娘子比起王妃毫不逊色,一样深爱着王爷,王爷一定要好好保护小娘子,别让小娘子受任何伤害。」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想起月儿,想起映溪在净心寺那番话。 『我可以留在他身边吗?这么要求过份吗?我不敢奢望,毕竟王爷该选和他最匹配的。』 『我真是傻了!佛祖啊,原谅我的愚痴!命怎么能变呢?他是王爷,我是没有根的弃花,早就是註定的了。』 「露雅,你去吧!本王已经准备好了。」 「是。」 露雅回到御花园,只见映溪一人蹙眉瞪着眼前樱花。 「小娘子,」她过去「王爷来了。」 「太后让我在这静静~太后说我答应了,皇上晚宴就会宣佈~」淡菊握住露雅的手「我可以吗?」 「当王妃?」 淡菊轻轻点头。 「当然,还用说嘛!露雅明白小娘子害怕,」她轻扶着淡菊「太后、皇后都是怕过来的。婚后,府里可有许多事让您忙着,这怕就过了。」 「进去吧!」露雅将淡菊往门口一带「等会就不能再称呼您小娘子,得称十六王妃了。」 淡菊羞涩一笑,推门入内。 「如何?」 露雅回身见是太后,连忙跪安。 「起来。」太后稍微调整内息,静听屋内对话。 「太后真是吓着露雅了。」 「哀家仍有点不放心,深怕映溪那孩子在重要关头又退缩。」 「太后安心,王爷不会让小娘子退缩的。」露雅想了想「若小娘子退缩,太后将如何?」 「哀家让皇上下詔,早准备好了。」太后眉一挑,惹得露雅掩面偷笑「也该知会苏家的人了。今日晚宴过后,哀家亲笔修书,也算给足苏家面子。」 离恨 4 入内,淡菊对上李恩在烛光下闪动的眼眸。想起雅音阁初次见面,自己对王爷一见钟情,从此他的身影再挥之不去。太后说这是最好的安排~ 是吗? 春蕊若还活着~ 且慢,一个想法突然闪过淡菊脑际。 春蕊真偷了小娘子鍊子吗?春蕊死后,夫人积极为她治病、补身。半个月后某日,她看小娘子背着她偷哭,询问下才知道小娘子将入冬怀王府。 『淡菊,我不想葬送一辈子青春在冬怀王府!』 『说不定~消息是错的。小娘子是入府当王妃~』 『不!爹说消息十分可靠,娘也联络范阳那边的亲戚,一切都打点好!如何是好?』 『小娘子莫慌,皇上不可能颁佈~』 『你怎了解皇上如何?你见过皇上吗?他只在乎冬怀王,不顾其他人的感受。他的父亲可是策动政变,杀了兄弟才~』 『小娘子,嘘~若是真的该如何?您要为一则不实传言放弃终身幸福?』 『即便是真也是与人争宠,我不愿意!何况~我相信爹!』 『让淡菊去吧!淡菊愿为苏家尽棉薄之力。』 照现下的情形推回去是因为小娘子不想入冬怀王府诵经,所以诬指春蕊偷鍊子,设下这个局? 故去的姐姐们从没提过诵经这件事,唯独小娘子。进府后发生许多事,叫她没时间好好想清楚,如今~ 不!要她怀疑对她恩重如山的苏家简直要她的命!可是~ 『淡菊,这是我惯用的衣服和珠饰。原叫娘给你做几件新衣裳,可娘说你是去诵经,不宜铺张。这些都还算新式样,穿戴在你身上极好。』 后半个月她苦心练仪态和规矩,如今想来~ 太可怕了!小娘子为了让她入府诵经利用无辜的春蕊,还将她逼死了!她居然到现在才将两件事兜起来。淡菊摀着心口,感觉一阵寒。 谁也没开口,只是静静看着对方。一会,李恩起身,直到淡菊面前,执起她的手。 「我一直是个不合礼教的人,即便出身皇族。」他带着微笑,说得极缓,却不轻挑「当初我要娶月儿,大唐和鲜卑闹得差点战争,结果却是胡汉融合的开始。映溪~」 淡菊一凛。如此深切的呼唤,叫的却是另一个用计逃避的人的名字。自己真的要顶替小娘子过一生?享着一切不该的荣华富贵,享着眼前男人的宠爱,为他生儿育女? 淡菊你爱王爷吗?她问自己。 爱啊!她拧眉。若不爱何来这些忧心,犹豫? 不合理教在她听来是多么讽刺啊!何不趁现下无人,将事实全盘托出,死罪也好,活罪也罢,全由她承担。 承担?她可有这份能耐? 「王爷~」 「先听我说。你在我最低潮的时候出现,一定是上天安排来安慰我的,我何其有幸。我明白再多的言语也抹灭不了那日在净心寺的一切,但希望你明白这一片真心。」李恩将淡菊的手放到胸口「你的表白感动了我,我会好好待你。」 门外的太后和露雅全屏着气,深怕淳厚老实的映溪又打退堂鼓。 淡菊天人交战,坦白说与不说之际,突然咳了起来,用袖子遮住半张脸。 「映溪身子调得如何?」太后轻问「我可想儘早抱孙子。」 「小娘子近日不常咳的呀!怕是太紧张。伺候的僕人说小娘子好眠,露雅便收了御医开的药,纯用食补。听来小娘子咳的不轻,要不要~」 太后摇头,表示再等一会。 「怎么又咳了?」李恩伸臂一收,淡菊就到他怀里去了。 好一会没声音,露雅紧张的想过去,太后拉住她。 「你跟哀家回宫,」太后笑得神秘「哀家拿套衣服给你,你给映溪换上。」 「王爷,映溪没事了。」 李恩稍稍松开,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托高她的下巴,仔细瞧着。她被看得有些害羞,扭捏的想挣脱。 「王爷,若被瞧见了~」 「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准进来。」他盯着淡菊清澈双眸「直到你答应婚事为止。」 「王爷好霸道。」她笑。 李恩被淡菊的甜笑勾了心神,想也没想便攫住她柔软唇瓣。淡菊也不挣扎,完完全全顺了李恩的意。 「我们去慈惠宫。」放开淡菊,李恩改牵她的手「我想先跟母后分享这个好消息。」 离恨 5 慈惠宫内。 「孩子,起来。」太后拉起淡菊,将她的手放到李恩手中「以后冬怀就交给你了。婚姻之道贵在坦承,为彼此解忧。皇室婚姻确实有诸多规矩,不过露雅经验丰富,有她在身边打理,凡事总能迅速上轨道。府内的奴僕跟着冬怀已久,该什么规矩都清楚得很。」 「是,太后。」淡菊头低低的,教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太后和李恩都当她是害羞,未再多问。 「你是定安将军的孙女,几个叔伯都还在朝当官,婚宴可不能随便。哀家已叫皇上下詔,届时所有亲族都是座上宾。只是~」太后拉近淡菊「净心寺的伤痛还在平復之中,即便冬怀和你情投意合,哀家强势主导一切,皇上也不能不顾那些痛失爱女的臣子的心情,间言间语只得委屈你多承担一些。」 「太后言重了。映溪明白失去姐姐们的心情,不会介意。」 「哀家还不清楚你?」太后又说「怕的是小人手段~」 就如同她不得已杀了中书舍人爱女一般。 「母后放心,冬怀会好好保护映溪。」 「好。」太后紧握淡菊的手,突然一怔,心思不知飞哪去了。 淡菊看着发怔的太后。 事情演变成这种局面也不是她所能预料和控制,当初虽是她自愿代替小娘子,可那时她不明白小娘子为了保全自己施了这条毒计,夫人更说她为苏家做的牺牲是大恩;若老爷、夫人和小娘子接到皇帝的詔书,苏家上下会有何种反应?她的命不足惜,可太后和冬怀王的心情又该如何? 她有预感苏家会想尽办法要回目前她所拥有的一切。 淡菊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冷吗?」太后和李恩都注意到了,异口同声地问。 慈惠宫内暖如夏初,太后仍招来奴婢加了炭火,随即看着淡菊「身子调得如何?哀家想早点抱孙子~」 「母后,」李恩笑说「皇兄那群还不够您抱吗?」 「那可不一样!顥儿是大唐皇帝,子女眾多是必然的,正规调教也是必然的,都是为了江山命脉。哀家别说是管,连面也难得见几次。等他们大了,进宫请安,就不好玩了!所以说,」太后顺势揽住淡菊「哀家现下有的是时间,当然希望映溪多生几个给哀家~」 「母后是说玩玩吗?」 「玩着玩着怎么会亏待你们呢!」太后慈爱的盯着淡菊「时候不早了,可别误了时辰。哀家还有一样礼物送你,露雅已等着了。」太后唤来贴身侍女「带十六王妃去万春阁。」 「谢谢太后。」淡菊行了礼。 「是时候改称呼了。虽说你和冬怀尚未行礼,但哀家已视你为媳妇。将来不论如何,哀家都是你的靠山。」 淡菊迎着太后目光,小嘴一弯,一句谢谢母后便自然出口。李恩在一旁感动地看着之时并未察觉两个他所深爱的女人复杂的心情。 当晚,淡菊盛装踏入麟辉殿,所有皇族无不瞧着她清丽外貌与温婉气质。她隐约听到许多讚美,直说汉人还是比胡人多了一分细緻和柔美。太后赐的礼服更增添了她的贵气,宛若出身皇族般,连皇帝也频频点头。 那么一刻,当皇帝宣她接旨时,她祈求永远不要从这美梦里醒来。 迎曦 皇帝金口赐婚,淡菊已然是名正言顺的十六王妃,地位更显稳固。府内开始筹备婚礼,即将完工的颂月楼也按照皇帝的意思改成迎曦楼,映溪迎曦一音之转,迎来喜气,皇帝并将它赠与淡菊。慕容月的牌位仍留置雅音阁,无人有异议,在所有知与不知的人心里,一切彷彿船过水无痕。 隔日,奴僕们整理好淡菊的房间,佈置妥当,露雅端来早膳却发现淡菊不在房内。 「王妃?」屋里、屋外找了一回就是不见淡菊。 同一时间,淡菊提着裙襬跨入雅音阁,刘管事背对着她整理大批大批的春花,老练的捡取,修剪。几个婢子四处忙着,竟无人注意到淡菊。 「这花养得真好。」淡菊看着刘管事佈满伤痕的手。 刘管事转身,见到淡菊立刻行了个礼,神情戒慎恐惧。 她拿过一旁尚未修剪的兰花,洗净,细细修剪,分别插好,诚心供上,双手合十。厅内奴婢无人说话,全都静静的看着她。 「外面可有花园?」 刘管事对着淡菊笑容满面的脸,终于回神。 「回~回王妃的话,外面的确有个花园,按时令~」 「带我看看。」 「是。」刘管事领着淡菊到外头,果然一片华团锦簇,却独不见兰花。 「全是你一个人照顾?」 「是的。」刘管事点头「老奴尚未入府前就是花贩,对花种、时令再熟不过。这地也是特别挑过,再娇的花都养得出来,绝非老奴夸口。皇上常赏外国珍贵种子给王爷,只是故王妃特别爱兰,为此王爷还盖了暖房讨故王妃欢心。」 「暖房?」她一时好奇「给兰花住的?难怪园里看不到。」 刘管事惊觉自己失言。眼前明明是十六王妃,自己却多嘴说了不该说的,于是顿了1顿「王妃可有喜欢的花?」 「不碍事。」淡菊了解刘管事的顾忌,摇头「我想看看给兰花住的房子,快带我去。」 「这~」刘管事不敢答应,更不敢多说,支支吾吾。 暖房对面就是马厩,坠马意外后,王爷封了暖房,下令不准再种兰花;闯祸的似雪至今关在马厩内,据附近的奴僕说,有时夜里都可听到牠的哀鸣。她无端生事,引王妃讨看暖房,王爷怪罪下来,一个震怒,可不是她一个人头能了事的。 「我给你添麻烦了?」她意会「那就别看了!」 「谢王妃,」刘管事松口气「这得王爷作主才行,老奴不敢。」 「我明白了。我不会多说。」她看着花园「以后可帮忙照顾园里的花吗?若刘管事不嫌弃我~」 刘管事又是一怔,随后跪地「那日老奴有眼无珠顶撞王妃,绝不是有意,请王妃饶恕。老奴绝不敢要王妃种花、养花~老奴不论是对您或是故王妃都是一片赤诚~」 淡菊这才明白自己无心的行为,竟招得她如此恐惧。府内已是如此,何况宫中。 「刘管事,我的话并非拐弯抹角试探,你大可放心。我是真心喜欢才如此要求,你起来吧!」 刘管事又是磕头又是道谢,淡菊不由得想起若梅的话。 你不要没事找事!就算春蕊真被栽赃,我们能怎办?或是小娘子看她不顺眼想撵走她,下人们哪能有意见!别看我平常嘻嘻哈哈没个正经,做下人的规矩你还得跟我学呢!千万别跟小娘子掏心掏肺,即使小娘子说我们是好姊妹也千万不能当真,我们要清楚自己的身分! 她无声叹了口气,回身便见露雅。 「王妃,终于找到您了!」她笑「皇上差人送灯过来了,您想掛在哪?」 「灯?」 「您在晚宴上跟王爷一起题了字的元宵宫灯啊!」 离去前,淡菊转对刘管事「你去忙吧!」 刘管事依言退下,露雅伺候着她回雅音阁「楼上那间小厢房是什么?」 「王妃还没用早膳呢!」露雅微嘟着嘴「那边放着故王妃的字画。」 「露雅,我来雅音阁很奇怪吗?」淡菊忍不住问。 迎曦 2 「王妃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否做错了?」淡菊轻咬着唇「我明白月儿姊在你们心里的分量,是我思虑不够周全,行动欠周详。其实我并不是要宣示、较劲甚至取代~我明白王爷心里肯定留一个重要位置给月儿姊~我~」 迟早这身分会让人拆穿,她也做了准备。再怎么,说不怕是骗人的。她只希望在真相曝光前,做点事让自己不去想,尤其她非常喜欢这个大家庭。 露雅微皱着眉,欲言又止似的。她笑笑,拍拍露雅的手。 「王爷回来了吗?」 「还没。」露雅回「最近突厥甚是猖狂,王爷和夏侍卫长去几个边镇巡视,避免再生事端。不过您别担心,王爷武功高强,夏侍卫长也是箇中高手,不会有危险的。」 「嗯,回房吧!」 露雅突然握住淡菊手腕,将她拉进放置慕容月字画的房间。 「露雅?」 「王妃就是王爷最亲的人,府内任何地方都可随意观看。露雅不希望您老是说丧气或自贬身分的话,下人听多了,也就不尊敬王妃了。」 「好。」淡菊恬静一笑「以后我不说了。」 闻言,露雅才恢復以往神态,伺候着淡菊。 「谢谢你,露雅。」淡菊真心诚意「我不会忘记你的。」 「王妃又说傻话了!」露雅轻笑。 室内的摆设温柔与刚强对半,一眼就可明白慕容月优游胡汉的个性。淡菊细看着各式弯刀与弓,露出艷羡神情。她所不了解的世界原来是如此广阔,如此吸引人。她想着和王爷并辔的慕容月,想着那两相依偎,心不觉酸了,不知为自己还是为慕容月。 「想必月儿姊也精于骑射和武艺。」她看向露雅「你呢?」 「露雅差的远了!」她笑「不过马术还可以。我们打一出生就要学会骑马呢!」 淡菊知道慕容月坠马而死,因此特别留意,不央求露雅教她骑马,于是转看字画。 出乎意料,慕容月的楷书写得极好,苍劲又带着瀟洒,自成一格,与一般皇室王妃不同。慕容月若未嫁皇室,理当是竞风逐月之江湖女豪杰。大帽、披风,大口喝酒和吃肉,和男人立于平等的地位;可她嫁入皇室,拥有了王爷却无法白头,徒让留下来的人对着满室遗物遥想其风采。这样的人生究竟是幸还是不幸?究竟是一份令人痛惜的无可奈何还是生命的畅快安排? 她糊涂了! 当她的身分被揭穿那一天,当她也必须离开王爷,她留给王爷的又将会是什么? 淡菊轻轻一叹,瞥到一幅画。 「这匹~这是马吗?好奇特!」 画里,马身人面,模样叫淡菊发傻。 「故王妃是马痴。」露雅指着画说「这是山海经里,北方山系的山神。故王妃画了好几幅,深信确有其物,吵着王爷去找!」 「山海经?听起来真有趣!」 「王爷看得可多了,等王爷回来,请他说给您听。王爷讲故事很精采的,如同身歷其境。」 「好。若真有此物,我也想看!」 「王爷也该回来了。露雅帮您换件衣裳,再用早膳。」 淡菊身一转,却踢倒了原本放在书架边的一幅画,她怕弄坏字画,退了几步撞倒了弯刀,弯刀不长眼朝她过来,露雅扑上前抱住了她。 「露雅!」她惊呼。 那把弯刀不偏不倚就插在露雅肩头。 「王妃没事吧?」 「你别动,我马上叫人过来!」淡菊抓起裙子,飞奔出去。 迎曦 3 淡菊惊惶地从内房衝出来,抓住离她最近的两个婢女。 「快!露雅被刀刺伤了,你快去通报请大夫!你跟我进去!」 听到这话,其他奴婢纷纷退开,窃窃私语。被抓住的婢女双膝跪地,哀求淡菊饶她一命,直说她不想当替死鬼。 「替死鬼?」淡菊秀眉微拧,惊讶道「此话怎讲?」 「奴婢胆小,无法为王妃承担,请王妃原谅。」婢女瞬间泪涟涟地磕头「故王妃法力高强,不准任何人接近王爷,所以净心寺那么多小娘子也挡不住她的煞气,您是最后一个~」 淡菊一怔。 「放肆!胡说什么!王爷和王妃的婚事是皇太后决定,皇上下旨,跟净心寺毫无关係,跟故王妃更无关係!」露雅握着受伤的肩出来,神色严厉「这些不实的传言,你们平日胡扯两句也就算了,我为了保全大家不说,未料你们越发大胆,竟在王妃面前搬弄是非。故王妃哪里对不起你们了?若非~」 露雅声音有些抖,显然隐忍已久。 「露雅,」淡菊见方才递给她的绢子已撑不住血量,半边袖子已被染红,对她摇了摇头「别多说了,治伤要紧。」 「若非你们对外族存着疑虑,故王妃也不会离你们远远的!」露雅终究忍不住说了。 「都是老奴教导无方,这批人我会全部换掉,重新训练,请王妃恕罪。」从外头进来的刘管事听到这话,立刻跪在淡菊面前。原本默默不语的奴婢们,见刘管事跪下后都跟着跪下。 「先起来吧!这么一群人,王爷问起也不好说。处理完露雅的伤,我再了解。」淡菊一时也管不了那么多,便扶着露雅走了。 刘管事面色一变,一巴掌朝仍跪着的婢女过去「这些话岂能在王妃面前说?这条贱命还妄想当王妃的替死鬼!呸!罚你们全部在内房反省一晚,明早我再来看你们死了没有!若还是活着,我非打烂你们这几张嘴不可!」 「我们不敢了!」婢女们哭着求饶「刘管事,求求您,不要放我们在内房!」 别说她们原本就对喜欢打猎,作风豪迈的慕容月存着畏惧,奴僕间流传着慕容月经常生饮动物的血藉以培养邪术、继而操纵妖怪;加上收着字画的内房原本就不是普通下人能进去的地方,慕容月死后传言更是绘声绘影。比方~ 山神从画里飞出来了,握着弯刀在房里飞来飞去。 或是画会将爱慕王爷的女人吸进去,谁敢接近王爷就该死! 刘管事本欲训斥,转念又想王爷婚礼在即,府内上下终于一扫阴霾,比较欢乐一些,若这几个胆小下人又在内房出了意外,坏了王爷婚礼,那罪可深了! 「去去去!」刘管事手一挥「以后嘴巴看紧点!」 「是!」所有婢女磕头道谢,再不敢多说,一一工作去了。 刘管事在露雅的房外等着直到淡菊随着大夫出来,谈了一会话,送走大夫后才上前。 「王妃,露雅伤势如何?」 「幸无大碍,休养几个月,等伤口癒合便好。」 「王妃,老奴不敢替那群口无遮拦的下人求情,只不过王爷与您的婚事在即,府里上下万分期待,亦不敢有任何闪失。因此老奴恳求王妃,等王爷与您大婚之后,老奴再换掉这批下人。请您~」 「今日是我不小心撞倒弯刀,露雅为了保护我才受伤。我希望跟大家解释清楚,内房并不可怕,月儿姊的字画很美,若有机会让大家欣赏,月儿姊应当会很开心。我解释过后,若大家仍有所畏惧,那时再做打算。」 「谢谢王妃。」刘管事安心离开。 等李恩回府,得知露雅受伤,听淡菊说完,他一把搂住她,松了口气。 「你可不能出任何差错,否则我会发疯!」他想了想,又说「不行!以后去哪我都要带着你!」 「好啊!」她笑看李恩「那明日带我去小群雁塔可好?」 「怎么想去小群雁塔?」 「想去看看神鐘嘛!自从你说了那典故之后,我就很想去了!」 那日之后她念念不忘,想将父母、五叔、五婶和春蕊的名字写在黄笺上藉由鐘声送託出去。不趁此时,以后恐怕没机会了! 李恩在淡菊耳边轻说「叫一次我的名字就带你去!」 淡菊眉目流转,红着脸低低说了李恩两字。 「亲密一点!」他坏坏的说「像妻子叫丈夫那样的亲密。」 「恩~」淡菊顺从的张口,音未完全,李恩已佔有她的唇,辗转深入。 迎曦 4 隔天一早,淡菊端了早膳和药进了露雅房间。 「王妃!」露雅撑着起身「怎么是您过来?」 「你为我受伤,我当然要好照顾你。」淡菊笑笑坐至露雅身边「我给你煮了粥和几样小菜,嚐嚐合不合口?若合口,你伤好之前我都帮你~」 「王妃为露雅煮粥岂有不合口之理!」露雅摇头「只是~露雅铁定让王爷骂死!」 「王爷知道你为我受伤,不会责怪的。」 「即便如此,王妃万万不可再有下一次,否则要折煞露雅了。」露雅接过淡菊手中汤匙,淡菊顺势夹了菜进碗中。 「怎么如此见外,一点也不像你。」 「规矩还是要有的。」露雅认真地「王妃待露雅已极好~该不会~药也是您弄的?」 「王爷想喝汤,一早我就起来忙了。你是顺便的。」淡菊故意这么说「吃完粥,我再帮你换药。口味如何?」 「王妃的手艺当然是人间~不!神仙美味!」露雅调皮地眨眨眼,意有所指「恭喜王妃。」 「贫嘴!你想哪去了!」淡菊满意的看着露雅吃着粥「回头我和王爷要去小群雁塔,再带点你爱吃的点心回来。」 「王妃如此厚待露雅,露雅一定尽快养好伤回来服侍王妃。」露雅停了会,又说「王妃该试着改口了,尤其对我们这种下人,不可老是我啊我的~」 「你明知道我从没把你当下人,当你是个可谈心的好姐妹。再说,王爷由着我,必要的场合我会注意,你就别多说了。」 两人相视微笑,淡菊正欲发话,一位侍女入内。 「王妃,王爷请您过去。」 「知道了。」淡菊端起王妃的架子,却又在出门前对露雅挤眉弄眼,逗笑了她。 她的心意随着鐘声与黄纸传了出去,总算了却一桩心愿。鐘声悠远地传送出去那一瞬间,她仍是忍不住红了眼。不过她没让李恩发现,悄悄收拾情绪。但李恩懂她,若有所思的听着鐘声,明明有许多话想对月儿说,却也似无声胜有声。 离开小群雁塔,李恩带着她进热闹市集,两人像寻常情侣般逛着。 「太医给的药吃完了吗?」李恩细看淡菊的脸「再过十日我们便要成婚,母后又想早点抱孙子~」 「王爷~」淡菊娇嗔一笑「非得这时候问这问题吗?」 「碰巧看到一对夫妻带着孩子买东西,便问了。你知道月儿坠马死的吗?」 「听如仙姊姊们说过一些~」她回得犹豫,灵动的大眼直盯李恩。 「这事总要跟你说清楚,我不希望你因此猜疑,破坏我们的感情。我说的便是唯一真实,任谁都无法在你面前嚼舌。」 「映溪怎会猜疑王爷和月儿姊的感情!」她摇头「映溪明白的。王爷在心里留给月儿姊一个特别的位置也是应当的。映溪看过月儿姊的字画,倾慕至极,遗憾未能相识。」 她明白那爱人的奢望、卑微、痛苦与煎熬,若非慕容月意外丧命,她也不会认识李恩,捲入这爱情试炼之海。为此她绝不妒忌慕容月曾有的一切。 「我们坐下先吧!」李恩牵住淡菊的手「前面有家我常去的饭馆,已差人张罗吃的。你也饿了吧?」 「嗯,真有点饿了呢!」 饭馆清静雅緻,特意清空二楼。李恩和掌柜间聊之际,淡菊无意瞥见对街一个熟悉身影。 若梅! 她激动的想大叫,想即刻下楼,可是若梅的表情制止了她。淡菊见她稍微调整手边的篮子,买了些瓜果。 那是苏家去净心寺上香会用的篮子,若梅要她去净心寺吗? 她秀眉微蹙,有些紧张地绞起手绢。若梅带着警告的表情出现,是否暗示苏家已收到皇上的旨意,知道她和李恩即将成婚? 她一时有些慌了。 迎曦 5 菜送来了,李恩细心地分着一块热腾腾的大饼,香味扑鼻,但她神思不属,一劲偷空看着街边,想确定方才的人是不是真是若梅,还是她眼花。 「来,嚐嚐。」李恩把分好的饼送她面前「原是要大口大口吃的,怕你吃得彆扭,所以把它分了。饼是炉子烤的,极香。内馅实在,你以前绝对没嚐过这种味道。这家店最有名的就是胡饼、冷麵和葡萄酒。现下还不适合吃冷麵,等夏天一到,我们再来。至于葡萄酒,倒是可喝一些。」 夏天?那时她不知身在何方? 见李恩心情极好,自在地抓了饼送进嘴里,淡菊跟着抓起饼,咬了一口。 「味道真好!」她有点惊讶的扬眉「这羊肉处理的极为细腻,没一点羶。配料也很提味,和羊肉搭配的好极了,一点也不输府里的厨子。」 「就知道你懂吃!」 「王爷笑话映溪了。」她笑得有些勉强「映溪哪比得上您。」 「今早喝你那盅汤,我就明白你懂吃。」 她不懂吃,只是以前负责厨房工作,懂得料理罢了!那盅汤并无特别,只不过李恩珍饈玉饌用惯了,她的平凡口味便显特别,如同她对胡饼的反应一般。 「我叫人送葡萄酒过来。」李恩差了身边的人下去提酒,回头又问「饭后想去哪?」 「夫人,要不要买点香粉?这可是青阳吕家的极品。」 李恩和淡菊都略微惊讶的抬头,尤其淡菊看清眼前的人是若梅时,更是瞪大了眼。 「大胆!」下楼提酒的侍卫一把扣住若梅的手「谁准你上楼?你可知眼前的人是谁?」 香粉盒自若梅手中脱落,淡菊一把接住,看了被压制住的若梅一眼,低下头。 李恩正欲发话,店家跟着上来,吓出一身冷汗地跪在他身边。 「十六王爷恕罪啊!小的看照不周,让人趁隙上来~罪该万死~」 「起来吧!」李恩边说边要侍卫放开若梅「此区兜售物品稀松平常,市井原是如此,无妨。没你的事了!」 「谢王爷。」店家松了口气,抹着汗下去了。 「小女子有眼无珠惊动王爷和王妃,请王爷饶命。」若梅一跪,伏在地上。 「这香粉味道极好,就全收了吧。」淡菊开口,转向李恩。 李恩接过淡菊手里香粉盒,闻了闻,笑说「青阳吕家的香粉,本王也略有耳闻,似是不差。王妃既然喜欢,就依你所言全收了。」 「谢王妃。」 「起来吧!」淡菊伸手拉起若梅,若梅趁李恩取钱时放了另一个香粉盒进淡菊的袖口。 若梅让侍卫给带了下去,淡菊看着她步出饭馆,消失在人群里,只觉鼻头一阵酸,眼睛也热了起来。 若梅冒如此大的险给她送信,情况想必更为严峻。但她又能如何?逃与不逃都是一样的结果,她心中已有决定。 当她跟着春蕊投入静夜湖那一刻,她已经选择了死。 「怎么无端感伤起来?」 「瞧她年纪和映溪差不多,却得沿街兜售香粉~映溪却能和王爷共进美食,共饮葡萄酒,实在是莫大的福分。」 「映溪~」 在李恩尚未反应过来前,淡菊已投入他怀中,将他紧紧搂住。 「到底怎么了?」李恩柔声的哄着「每个人的命运都不同,刚刚那位小娘子也有属于她的幸福,不是吗?」 「映溪对王爷的爱没有半分虚假,请王爷不要讨厌我!」 「又是傻话!」李恩笑说「婚后,一切都不会改变。你放心。我也不会娶妾,我李恩有你苏映溪就够了!」 淡菊万分感动却又万分伤心,直到回府,淡菊都赖在李恩怀里,说什么也不起来,李恩拿他没輒,只好依着她。 迎曦 6 夜半,过三更。 淡菊轻手轻脚的起身,缓缓的下床,深怕惊动一旁的李恩。 穿好衣服,李恩仍熟睡着。她贪看着他平和的睡相好一会,才开门出去。 沿着花径小路,淡菊边跑边留意四周,直到府后侧门。确认没有巡逻的侍卫,她小心地开门,稍探出头,月影下,有个淡淡的身影。 「若梅?」她低呼。 「淡菊!」若梅奔过来,抱住淡菊就是两行热泪「我真怕你没看到纸条!快走吧!我让阿顺在前面等着,先骑马赶点路再换马车~」 「你和阿顺成亲了?」淡菊也频频拭泪「我竟错过好姐妹的婚礼。究竟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不待苏家了?」 「我陪苏映溪到范阳不久,他们就把我配给阿顺了。他人很好,勤快又体贴,凡事总顺我的意~唉!现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再不走就迟了!你的东西就那一包?也罢,找到新的落脚处再添购,到时我再慢慢说给你听。」 「怎么直呼小娘子闺名?」她笑问。 「你还笑得出来!我都快急死了!难道看了我的纸条你一点警觉也没有?」 「别气。不是故意说这些惹恼你。」淡菊握住若梅的手「若梅,我不能跟你们走!这些是当初夫人给我的首饰银两,你和阿顺~」 「你不走?说什么傻话!她葬送你的人生,你还叫他夫人!」若梅激动地揪住淡菊手腕「你明白情势有多危险吗?你明白她想置你于死吗?真是恶毒妇人心!你不知道接了皇上旨意后,那对母女的嘴脸,我真是~气死我了!」 「所以你才离开苏家?」淡菊一愣「你冒险替我送来纸条,我也猜到了几分。」 「苏家要你做什么,春蕊为何而死我都清楚了。既然知道真相,还能在他们底下做事?这类只顾自己,草菅人命的恶人,我不能让你再为他们牺牲第二次,白白让他们享受幸福~」 淡菊微拧眉「若梅,你何必把自己搭进来?夫人是很精明的,难保~」 「我不怕!你已经不欠苏家了!我们找个叫他们找不到的地方安顿,你已非过去的淡菊,还愁找不到好人家?王爷又算什么?就算不嫁人,我们姐妹一起也不怕任何难事!」 「你说的没错,我已非过去的淡菊。在接受苏家安排,代替小娘子那天,我就承诺将来不管出什么事都由我承担。」 「他们还逼你做这种承诺?太不要脸了!」 「那时我万念俱灰,一心只想随着春蕊去,所以答应夫人的请求。真要计较,他们并没有错,不甘心也是应当的。」 「这不是我要的答案。淡菊,何苦这么傻!苏家要诬陷你假冒苏映溪,你辩得了吗?就像他们诬陷春蕊偷了鍊子,我们也都信了。你身上的衣服是苏映溪的,首饰是她的,谈吐走步都是模仿她,连名字~跟我们走,还有一点机会。」 「我~我不能连累你和阿顺。」 「秘密是我偷听来的,苏家不知情。你不会连累我们的。我明白你爱冬怀王,你看他的眼神~我也明白他爱你,可他保不住你啊!或是,你也要他的命搭进来?」 「我已经是王爷的人了。我把我的身和心都给他了!如此算计着,谁又料得着这一切!皇上关爱王爷甚深,不可能伤害王爷。若我今晚逃了,皇上便找不到好藉口从轻处置。快走吧!再耽搁下真不成了!好姐妹,这情我们来世再续。不管如何,走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来。若梅,谢谢你,我不后悔!」 若梅又哭,淡菊将包袱往她手中一塞,狠心推开她,不管若梅说什么,很快将门关上。 沿着路漫步回去,心情已与急着见若梅时不同。接下来要面对的也很清楚,唯一放心不下的~ 她在花园摘了一束花,定住不动。 「会着凉的。」一双温暖的臂紧紧圈住淡菊「不睡觉等日出吗?」 「有点不真实嘛!出来吹吹风~」回身,她把一支花塞进李恩耳边,咯咯地笑。 他任由美人摆佈,捏捏脸颊说了句淘气。 簷前随着晚风摆动的宫灯,透过摇曳的灯火,重现那日在麟辉殿,映溪艷光照人,却又羞怯带笑的模样;他握着映溪小手,一笔一笔地题字,她的软语呢喃~ 他彻底地拥有了映溪,同样有不真实之感,同时有点害怕。他们都没再说话,紧紧相拥,直到曙光乍现。 「叫人把早膳送到花园,没你们的事了,下去吧!」 「是,王爷。」 「王爷把把下人都赶走了,莫非要亲自伺候映溪洗脸?」淡菊半遮着脸。 「这也是你自找的!谁叫你一直诱惑着本王!」李恩横抱起淡菊,轻声密语「再回去睡一会,我会伺候的你极舒服!」 「讨厌!」淡菊环住李恩肩膀,娇羞地靠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 往后到了地底和爹、娘、五叔、五婶、春蕊相见,至少还有一件开心的事可以说。说这个她深爱着,放心不下的男人。 原谅我没有顾及你的感受,王爷。 「王爷心跳得好快!」 「那是你太美了!」李恩放淡菊下来。 「映溪帮王爷泡茶。」 李恩握住淡菊的手,严肃地盯着她。 「王爷?」 「昨晚,我没有误会你的意思吧?」他盯着淡菊红润双颊,不觉嚥了口唾沫。 「王爷不想要映溪吗?」 「想。」 「那么王爷没误会映溪。」 「昨天的你很反常,今天更~」 淡菊脚一垫,环住李恩的脖子,用嘴睹住他的话。 花尽 自那日缠绵,不觉又过了几日。李恩极尽心思的呵护映溪,更精实地调理她的身体。由于映溪肺伤未癒,这是李恩深知却不明说的秘密;何以一个不出闺阁的黄花闺女会掉入湖里,脚踝又有刺青,实在啟人疑竇。 他怀疑过映溪的身份,但不愿再做联想,既然他要了映溪,日后亦会尽力护她周全。现下除了担心行房加重她的负担,若身子尚未调全便有孕,对映溪和孩子并非是福。另外~ 他应当去苏府一趟,以免夜长梦多。想了一会,他召来秦总管。 「备几份礼品,跟我去一趟苏府。王妃呢?」 带着映溪同去应当更具说服力。 秦总管弓身「王妃去探露雅。」 「去请王妃更衣随本王前去苏府。」 「是。」 未料,秦总管才去准备,外头便有太监来传皇上的旨意,要李恩与映溪接旨。 早膳过后,几个婢女在花园吱吱喳喳,聊着酿蜜的事。以往在苏府也会酿蜜,淡菊一时兴起加入对话,从酿蜜聊到养蜂,其中一婢女正好来自养蜂人家,结果欲罢不能连露雅的药都忘了送。 淡菊稍稍安抚慌张的婢女,跟着她进露雅房间,盯着露雅喝完极苦的药。 「復原得很好,应当不会留疤。」 「太后赐给露雅十分珍贵的药膏和补品,御医一日三回看诊,王爷免了露雅所有工作,把露雅照顾的跟公主似的,露雅才能好这么快。估计再过半个月,就能干活了。整天哪都不能去也挺累人的。」 淡菊掩面而笑。府里上下一片和乐,令她几乎忘了未来凶险,来到大婚前夕。 「露雅,我一直当你是好姊妹,不知你是怎么想的?」 露雅微微一愣,疑惑的眼神对上淡菊清透的眸子。即便如此善解人意的她也猜不到此时淡菊的心思。 「露雅做错什么吗?露雅对王爷和王妃当然是真心对待,绝无二心。」 「你没做错什么,傻露雅。」淡菊停了会「我有件事搁了几天,一直想问你,你若知情,绝对要毫不保留告诉我,同时帮我保守秘密。」 露雅认真地点头,淡菊握住她的手。 「那日~我刚进府里那日昏倒,王爷~」她直看入露雅眼中「王爷是否发现了什么?」 「王妃何有此问?」 她察觉露雅迟疑一会,神色微变,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王爷不仅知道她伤了肺,还发现了她脚踝的刺青。 她从不知自己脚踝有刺青,直到前几日沐浴才隐约看出一丝痕跡,似乎是外族的字。可思前想后,却无任何记忆,更叫她疑惑。除非~ 除非那年和五婶在郊外遇到马贼,若那段记忆有误~ 淡菊微微拧着眉。王公贵族、大户人家的女儿是不会有任何刺青的,王爷却什么也没说。 「王妃,」露雅恢復轻快口气「露雅那日发现您和故王妃长得有些相似,随口跟王爷提了几句;王爷斥责了露雅,说您是您,故王妃是故王妃,是不同的两人。王爷对您一片真心,您不可乱想。」 若无事,何来乱想?显然王爷不愿追究,但若苏家也清楚她有刺青,甚至是他们磨掉了她的刺青,如此一来,苏家掌握的更叫王爷无法全身而退。 「露雅,我就明白说了~」 「王妃,」下人来报「王爷请您去大厅,皇上有旨。」 皇上旨意?淡菊不觉握紧丝帕,内心不安。 「皇上肯定是有贵重的赏赐。」露雅掩饰的笑说「王爷可是皇上最疼爱的弟弟,这场婚礼可是眾所瞩目。」 淡菊再不便多说,静静地来到前厅,在厅内与李恩接了旨,乘着马车进宫。 花尽 2 李恩和淡菊进入紫宸殿时,几位臣子仍在殿内议事。李恩很快扫了一眼,发现列位当中有一人是苏家的亲戚。 此人是镇守边关的游击将军苏富荣,苏家老四。据他所知,苏家长兄苏富常因战伤腿,已于两年前解职,归隐终老。老二苏富德和老五苏富全都是官拜六品以上的武将。一门豪杰,在朝中地位不可小覷。 尤其净心寺事件之后,朝臣争议不休,皇上为安国情与民心,原是要出兵扫荡,突厥派特使星夜求见,可汗申明绝无挑衅与叛乱之心,且已重惩滋事者,严加看管进出边城的突厥人,皇上这才与突厥达成协议,确保两国和平。 自从先皇灭了东突厥,西突厥即便骨子里蠢蠢欲动,表面上仍忌惮大唐军威,不敢随意犯边。近几次屡屡挑衅,显然在试探底线;皇上善念,即位不久,不愿战争伤害两国百姓,未料西突厥挟怨报復,一场大火夺去数十条无辜人命与大唐文物,逼得皇上出兵,自知实力悬殊又立刻遣使求和。 这也提醒了皇上,西突厥一日不除,边城不安,永远是大唐背上一根刺。 想来如此,苏富荣进京述职的次数便增加了。 见十六王爷与即将大婚的新王妃入内,苏富荣抬眼,悄悄打量着淡菊。几年不见,此女已非当年流落边城的女孩。容貌秀丽,气质清雅,说是映溪的姊妹也不为过。且她沉稳入殿,见着皇上与大臣也无惧色,如此大气,难怪三嫂会出此下策。 让奴婢假冒主子入王府诵经已是犯错在先,得知奴婢将代主子享受幸福富贵又嫉妒眼红,非要来个玉石俱焚。当初大哥便不赞同三嫂的诡计、二哥和五弟更是冷眼对待,连三哥的面也不见,直接撇清关係。他也想来个相应不理,可他与三哥感情最好,又于心不忍。 冬怀王是皇上最疼爱的弟弟,他怕皇上一怒之下诛了苏家九族,千拜託万拜託要三哥为苏家后代着想,三哥苦着脸说不是他愿意,是三嫂和映溪不甘心。 这就奇了!当初要淡菊替映溪诵经倒是欢喜的很!明知是一条不归路,还不是欢天喜地地把人送过去了!如今峰回路转,却又有一番计较了。他的军人性格实在叫他看不惯这种事。 再则,淡菊的容貌、气质完完全全不输映溪,和十六王爷站一起十分登对,他看了极欣慰,直觉是上天的安排。 臣子一一告退,李恩见苏富荣无离去之意,偕着映溪行完礼,等候皇上开口。 「冬怀,今日朕召你俩前来,乃是苏卿进京述职,问及你俩近况,同时传达家人的祝福。」 淡菊微微一震,懂事的眸子转向苏富荣,带点不解,唇边却噙着淡淡笑意。她明白,天子眼下不能有太多动静,多一分就显露一分,他可是瞧得很仔细的。 若梅都那么说了,可苏四爷的意思是? 「谢谢苏将军,本王本也准备了礼品,打算今日前去苏府。自与映溪订了婚期,迟迟未去苏府拜访,有失礼数~」 「十六王爷客气了。」苏富荣抱拳,暗自庆幸皇上的旨意先到「映溪能嫁入王府是她的福分,」他意味深长的看着淡菊「孩子,当着皇上的面,四叔提醒你,嫁入皇家一切从头,有更多的礼节需要学习,照顾王爷~」 一时间,淡菊想起五叔和五婶,不由得眼眶一紧,一股热切的情绪涌上心头。 这个男人是来成全她的。不管结果如何,她都感激,到了地底,又有一件好事可讲。 「够了,苏卿。」李顥见映溪眼已红便笑着制止「这种事要交代也是苏夫人交代,你一路跋涉,快回京邸休息吧!」 「那么臣告退。」苏富荣行礼后又对李恩说「我们几个叔伯给映溪的贺礼明天就送达王爷府,映溪就交给王爷了。」 李恩抱拳致意,目送苏富荣离开。 回到京邸,下人刚烫来一壶酒,苏富荣吃着小菜,搂过他在京城的宠妾,曾经名震平康坊的歌妓函秋。 「我让你想的事情可有办法?」 「已经想妥了,万无一失。」 「好。」他笑「你这颗脑袋值钱的很,算我没白疼你!」 「将军,」下人来报「三爷带着夫人和小姐来了,在门外候着。」 函秋在苏富荣眉间亲了一下,笑笑离开。 「带他们进来。」苏富荣一叹,喝了口酒。 花尽 3 进了厅堂,苏富山一屁股坐下,逕自倒了酒。苏富荣见他面色难看,想必这一趟来的也是不情不愿。 「三嫂,映溪,」他看向万分期待的母女二人,笑说「函秋买了些时兴小玩意,在房里等着你们呢!」 苏夫人纵使百般不愿,也知晓这是不让他们母女在场的託词,只好拉着映溪,跟着丫环往内院去。 「娘,看来四叔不是真心想帮咱们。」苏映溪打发了丫环,有些闷的说「四叔想从爹那边下手,劝我们成全淡菊。女儿还以为~」 「轻点!」苏夫人看看四周「你这几个叔伯真是没心少肺,不想想你和他们的关係亲过淡菊~更叫娘生气的是你爹,瞧着淡菊成为王妃也不哼一句,竟还把帐算到咱们头上!淡菊是何等身分,也配十六王爷!王爷和皇上一样可是大唐血脉,怎能便宜无父无母的淡菊~真是糟蹋!糟蹋!」 「这该如何是好?婚期已经不远了,等拜了堂,咱们说什么都没用了!不如算了~」 「什么算了!别慌!」苏夫人眉一挑「咱们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您是说~」母女连心一点不假,苏映溪面色一转「您是说~婚礼~」 「没错。大喜当天,咱们就当着皇太后和皇上的面演一齣!」 苏映溪害怕地摇头「不成!大婚之日喜气洋洋,皇上不会听的,只会当咱们胡言乱语。若皇上一怒之下杀了咱们,连累苏家,女儿不敢~」 「你也跟着你爹退缩了?娘的计画怎会是胡言乱语?说你因病一直在范阳静养,淡菊为了替你祈福,冒着生命危险,假冒你的身份入府诵经,如此一桩美事,又替淡菊留了后路,皇上怎会动怒?」 「娘,您忘了入府是与王爷成婚不是诵经,若非爹早一步得知消息......哪家女儿会不愿入府成为冬怀王新妇?」 「对噢!」苏夫人一愣「这么一搅,娘的思绪都乱了。生病的藉口可以留着,其他另行打算。」 「算了。这几日冷静想过之后,女儿不想再害人了。只怪咱们消息不灵通,净心寺大火那时也不在京里,以为一切尘埃落定。」 「娘是疏忽了。该让你爹花钱买眼线注意王爷府,不至于接旨那日太过错愕,什么也没说,错失了机会!」 「或许这就是命。若梅走前跟女儿说,苏家已经害死春蕊,别再~」 「娘就知道若梅偷听了咱们谈话!可她不知道咱们为淡菊改了计画~还是你怪娘弄巧成拙?」 「女儿不敢。」映溪立刻摇头「女儿本就福份不够,淡菊为了春蕊不顾自己往湖里跳,如今她有好归宿也是应当,娘也别怪若梅,她和淡菊情同姐妹~娘?」 苏夫人何尝不恼自己?处心积虑安排一切,最后竟是这般结果。 「娘心意已决。」苏夫人往回走「福份够不够不是由你来说。」 「娘!」 「娘有些话跟你爹和四叔说,去去就来。」 「四弟,事情如何?」苏富山仍喝着酒,神情不是很认真。 「三哥,你也清楚大家都不愿事情闹大,当初~」 「当初那些就不用再提了。」苏富山烦躁的挥挥手「你跟皇上说了啥?」 苏富荣据实以告,见三哥并无不悦,只是仍有点紧绷。 「三嫂那边还是~」 「棘手啊!那毒妇弄死了个奴婢,做这偷天换日的戏,至此仍不罢手,我实在莫可奈何。」 我倒成了毒妇!苏夫人听见两人对话,恨恨地啐了声,暗骂句死鬼。 「她正愁没有个大肆发挥的机会,我担心她会在大婚当日,当着皇太后和皇上的面搬弄一番。」 「三哥,您要劝劝三嫂啊!」苏富荣跟着灌了几杯酒「今日我可在皇上面前,祝福了『映溪』和十六王爷,可不能~」 「她不是傻子,你放心。她懂得保护自己人。」 哼!这死鬼到很清楚她的意图,暂时不用跟他们多说。苏夫人笑笑,满意的离开。 「淡菊这孩子身世坎坷,亲人俱亡还让马贼给卖到边疆,若非你营里几个好心军官瞧见救了一命,辗转送到我这~唉~所以我才要你给她找条活路。」 「路是找到了,可咱们都得活着才成啊!三嫂计画再周全,再合乎情理也难保皇上不动怒啊!否则活路也弄成死路了!」 闻言,苏富山又是一叹,空茫地喝了口酒。 转眼,便是李恩与淡菊大婚之日。 花尽 4 红烛摇曳,鸳鸯对对,可新妇的表情却是悵然若失。 「淡菊,你可说句话啊!」苏夫人细声细气,一双眼直直瞧着淡菊,十分无辜「当初说的可是诵经啊~如今~这如今~你当真嫁给冬怀王?」 「夫人要淡菊怎么做?」她抬眼,无助地看着苏家母女。 苏映溪一会便移开视线,拧着眉对着窗外。 「这~」苏夫人轻笑,彷彿不是她逼淡菊上悬崖,又轻轻在背后一推「怎么会是我要你怎么做?」 冬怀王府里皇亲国戚,贺客盈门,娘竟在这样的日子逼淡菊走上绝路。她明白淡菊的迟疑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她还有苏家考量。当初若无耻地求淡菊代替她,即便危险,淡菊绝对一声不吭去的,也不需牺牲春蕊。 她一直后悔自己的懦弱害了两个人。直到接旨那天,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松了口气,可又有点羡慕与不甘心。 「淡菊~」回身,她不管娘亲,逕自握住淡菊的手「你爱冬怀王对吧?」 未料苏映溪有此一问,淡菊一怔,随后点头。 「那么~」苏映溪一笑「你便安心嫁给冬怀王吧!我为过去的错事向你道歉。」 「小娘子,您和夫人把淡菊搞糊涂了。您的意思是~」 苏夫人拉开映溪,略显不悦「娘和淡菊讲得好好的,你又凑什么热闹?」 「娘,得知消息时我的确很不甘心,也很愤怒。可事后再想,若要补偿淡菊在净心寺受的伤害,以王府的能力,冬怀王大可让淡菊在王府做事,养她一辈子,何必和她成婚?所以,冬怀王肯定也是喜欢淡菊的。既然淡菊和冬怀王两情相悦,女儿愿意成全。」 淡菊起身,向苏夫人以及苏映溪行了礼。 「夫人和小娘子莫为淡菊不快。苏府养育恩情加上小娘子方才这番话,淡菊已不枉此生。等会,淡菊便向王爷承认假冒之事。」 「娘,求您让淡菊和冬怀王成亲吧!女儿肯定也会有不输王爷的好归宿。求您别惊动皇上~」 苏夫人叹了口气「映溪,出了这门,事情便成定局。你想仔细了?」 「女儿明白。」苏映溪欣喜地朝淡菊点点头。 「谢谢夫人,谢谢小娘子成全。」淡菊跪地磕头,喜极而泣「如此恩重,淡菊永不敢忘。」 「别哭了,吉时已到。咱们出去吧!」 苏夫人轻执着淡菊的手,缓缓朝大厅前去。鞭炮声、祝贺声,还有~哭声? 「总管!」 下人凑近秦总管,一番细语,只见他神色大变,快步地移往大门。 门外,一名憔悴汉子,带着一口棺木,一身素麻,仰天洒着冥纸,双眼血红,面露杀气。 「大胆!今日王爷大婚,你何故在此闹事?」 「我的妻子被你们王妃害死了!杀人偿命,我要讨回公道!」 「胡扯!王妃怎可能认识你这种平民!念在王爷大婚,速去!否则抓你治罪~」 「淡菊~」汉子朝秦总管一撞,身边几个竟拦不住他,让他找了缝隙鑽进去。 「淡菊~你在哪里?阿顺来找你了!淡菊~淡菊~若梅死了!都是你~是你~」 阿顺哭喊着直奔大厅,就在阶梯前被制伏。淡菊转身,惊愕地瞪着阿顺,随后将目光转向苏夫人,悽惨一笑。 「淡菊~还我若梅!」 「晦气!」不知何时,李顥已站在厅外,暗黑着脸。阿顺的丧服让他将慕容月坠马,十六弟大病,净心寺劫难连结一起。 他握紧拳头,忍了又忍,最终抄走一旁士兵的剑,脚一蹬便要往阿顺面前飞去。 李恩及时抓住了李顥,但更叫他们吃惊的是,淡菊衝下了阶梯,抱住陌生男子,失声痛哭。 「淡菊~我~我~我~不是~不是~我的意思~」阿顺痛苦低语「立过誓答应若梅不说~可他们一直餵药,逼我练这些话~立过誓答应若梅不说~可他们一直餵药,逼我练这些话~立过誓答应若梅不说~可他们一直餵药,逼我练这些话~立过誓答应若梅不说~可他们一直餵药,逼我练这些话~」 「阿顺,我知道了。是我对不起你和若梅~是我的私念害了你们。是我的错~」 「立过誓答应若梅不说~可他们一直餵药,逼我练这些话~立过誓答应若梅不说~可他们一直餵药,逼我练这些话~立过誓答应若梅不说~可他们一直餵药,逼我练这些话~立过誓答应若梅不说~可他们一直餵药,逼我练这些话~要一直练~见到淡菊~怕会忘记~啊~」阿顺压着心口,猛力一捶「不要再吃药了!记不了了!不要~」 「阿顺?」 「若梅是你害死的!你假冒小娘子进王府~若梅~你假冒小娘子~」阿顺再朝着胸口一捶,倒地,抽搐几下便没了声息。 「阿顺!阿顺!」 春蕊死了,若梅死了,阿顺死了,她怎能独活世上?她是灾星,是祸害,谁遇到她谁倒楣。她早该~ 「映溪,」李恩来到她身边,柔声的问「怎么回事?」 花尽 5 「娘,您不是答应让淡菊嫁入王府?」苏映溪错愕的瞪着母亲,低语「何以置所有人性命于不顾?」 苏夫人未理会女儿,逕自来到皇上面前,跪下。 「三嫂这又是做什么?」苏富荣勉强从齿缝凑出这句话。即便他是杀敌无数、所向披靡的将军,此刻也有命悬一线的恐惧「三哥你不是说三嫂不会蠢到害自己人?怎么看来大家都要掉脑袋了?」 苏富山也是冷汗直流但平日他并无面圣机会,今日入府见着皇太后与皇上,震慑于两人的威严,那张善于周旋达官贵人的利嘴根本使不出劲,同时担心东窗事发,无一刻舒心。 但该来的还是来了! 夫人竟差人杀了若梅,自接了圣旨后,他根本不懂夫人在盘算什么,更没料到阿顺为了若梅追入王府,见皇上拔剑过去,他几乎软腿昏倒,彷彿那剑已刺进他心口,此时再无力跟四弟多说,只喃喃几句『原谅三哥』。 「皇上,一切都是民妇的错,坏了王爷大喜之日,您就杀了民妇吧!」 李顥转身,神情冷漠。 「冬怀恳请皇上,听听苏夫人怎么说。」 淡菊不发一语,近乎崩溃,李恩直觉另有隐情。 「说。」 「是。」苏夫人跪伏于地「小女映溪几个月前不慎染病,大夫说是兇恶之症,恐有传染之馀,于是送往民妇娘家静养......」她停了一会,刻意地用袖子拭了拭脸颊,哽咽说「民妇接旨后便和我家老爷赶往范阳接小女,无奈小女病体孱弱,延迟了归期,淡菊便代替了姊姊........」 「朕记得册子上你们只有一个女儿,何来第二个?」 「淡菊非民妇所生,她是~是~奴婢~」 「大胆!」李顥浓眉一竖,所有人立即跪地「朕岂能容你们如此胡闹!」 「民妇知罪,不敢求皇上开恩。淡菊自幼与映溪习书识字,气质相近,加上映溪生性大方,时常送奴婢衣服、首饰,淡菊模仿起来倒也有几分像。得知淡菊得到王爷宠爱,民妇只好将错就错,并要朝中亲戚隐瞒。谁知淡菊如此心狠,担心冒充之事让皇上、王爷察觉,竟使计杀了民妇家中另一奴婢,也就是帮她瞒天过海的若梅,」她指向阿顺「那人的妻子。民妇教僕无方,羞愧至极,愿承担所有罪责。」 「若未发生此事,朕与王爷便任你们操弄而不知!欺君之罪,岂可轻饶?据实以告,难道朕会杀了你们?朕是如此暴君吗?」 苏夫人惶恐地磕头。 「皇上,」李恩伏于李顥身边「淡菊入府后,从未私自出府。冬怀~」 他突然想到那日私闯饭馆,兜售胭脂水粉的女子,以及隔天清晨,淡菊天未亮就在花园。难道真如苏夫人所言,淡菊是如此蛇蝎女子? 不~ 他不相信!但~除了欺瞒,她脚踝上的刺青~ 不~ 「来人啊!」 「皇上!」 「你别说话。」李顥冷漠地阻止李恩「朕会定夺。」 李恩看向母后,她微微摇头,示意暂且到此为止。他虽焦急但也只能眼睁睁看淡菊让侍卫押入大牢。 花尽 6 当晚,李恩再次进了承明殿。 「皇兄!」 李顥抬眼,要身边的人退下。 「淡菊被苏家牺牲了!一切都是苏夫人的计谋!」他轻嚷「默人告诉我,苏夫人亲自送淡菊入府,似娘亲般地耳提面命,并非淡菊一手策划~」 「你以为朕不明白?」李顥哼了声「苏夫人说词听似合理,可再仔细一想,却又异常矛盾。生病无法预料,朕自然合情处理,苏家怎会让个女僕隻手遮天,又畏罪杀人?细究其因,即有可能,他们早就知道苏映溪是入府诵经,因此让淡菊替代~这也显示,苏夫人是极为阴狠之人。」 李恩一愣,想起和淡菊相处的时光,对于自己竟怀疑她深觉惭愧。那个冒险闯入饭馆的女人便是淡菊的好姐妹,不幸枉死的若梅。她肯定是来警告淡菊处境危险,要她逃走,可淡菊~ 淡菊选择了他,选择留下。想到这,李恩再难掩激动。 「我以为~所以皇兄将淡菊关入大牢是保护她?」 「苏夫人诬陷淡菊为的是她女儿的幸福,苏家的荣华。她以为只要淡菊死了,朕便会让真正的苏映溪成为你的王妃。」 「若这么做能救淡菊~冬怀~冬怀愿意。」 「当真?」李顥挑眉「你要如何安置淡菊?」 「暂时送到南方。」李恩咬着牙说。 「对你们都太残忍了。往后也许一年才见一次甚至见不了面,你当真愿意?思念是很蚀人的。」 李恩苦笑,随后一揖「皇兄早点歇息,冬怀告退。」 「来人,」李顥叫来随侍太监「跟去大牢,看着十六王爷,做什么事随他,朕要完全掌握。」 离开承明殿,李恩来到大牢。 「王爷!」见到李恩,狱卒面色一变「这里不是您该来的地方,请您~」 「让本王进去,本王不为难你们。」 「可是~」 跟上的太监在后面悄悄使个眼色,狱卒立刻闪身让李恩进去。 「开门。」 淡菊抬头,神色如常,不见欢喜。 「你究竟是谁?」李恩来到淡菊面前,她垂下头。 「王爷不是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她悠悠地说「我是假冒小姐身分的奴婢,贪图富贵,谋杀他人。」 「真是如此?」李恩抬起淡菊的下巴,她回避他的眼神。 苏夫人如何逼你?肺部的伤跟这件事有关吗? 「确是如此。王爷不该来这里。」她挣脱李恩,冷淡说「王爷风寒刚痊癒,不宜在此阴湿之地太久~」 求您别再问了!让她带着回忆好好走吧! 「既然你还关心本王~」 「淡菊只是个将死的罪人,不值得王爷深究。」 「死?」李恩握住她的下巴,怒道「你一心求死,在乎过本王的感受吗?难道不明白本王遇见你之前经歷了什么?」 淡菊眼一闪,眼眶一紧,微张着嘴说不出话。 「你在乎本王吗?对本王是真心的吗?」 多傻啊!淡菊!苏家对你如此绝情,你却仍要牺牲自己,顾他们周全。 皇兄说的对,将她放在南方,难以见面,对她太不公平了。但放她走,一想到将来她嫁给其他人,他就~ 「今晚是我们新婚夜,我们还未喝交杯酒。」李恩顺势躺下「府里上下还等着你。」 「婚礼并未完成,淡菊并不是~王爷,求您回府休息,这里~」 「我累了。」李恩翻身,将头埋进淡菊怀里,一手紧紧环住她「难道你还不明白,我和你只剩今晚了。」 花尽 7 「我会想办法让你出去,天亮之前。」李恩起身,看着淡菊灰败的脸色「这里空气太差了,我担心你承受不住。」 淡菊闻言大惊「不!千万不可!」 李恩认真看着淡菊「有何不可?苏家逼你冒充苏映溪,整件事情都是苏夫人策划,这些人欺骗皇上,欺骗本王,把罪全推到你身上,该被关的应该是他们!你何罪之有?」 「王爷为何总是这样说?」 「我才疑惑你为何如此固执!」 阴湿的牢房,污秽的空气,淡菊极力忍住喉间不适,勉强压抑着连呼吸都疼的痛楚,深怕一个咳嗽,王爷更有理由带着她,不顾一切衝出牢房,衝到皇上,甚至皇太后面前。没想到,王爷早有了算计。 「因为我是灾星,谁跟我扯上关係,谁就倒楣!王爷,请您不要为了我跟任何人,尤其是皇上起衝突~」 「谁这么说?刘管事?从一开始她对你就不友善~」 「王爷,您别乱猜!」淡菊望着李恩,幽幽地说「我自幼便剋死了父母,收养我的叔婶也发生意外过世,如果我不冒充小娘子,净心寺说不定不会发生大火。现下连好姐妹也~一切都是我的错!」 「荒谬!你怎能把一切算在自己头上?」 「王爷,淡菊曾和你相爱~」 「不准!」李恩紧紧将淡菊搂在怀里「不准你再说下去!」 外头突然一阵低语,随即一个太监和两个宫廷侍卫进来。淡菊见此,以为死罪底定,将被问斩,不由得抱紧李恩,不自觉掉泪。 「大胆!本王在此,不得放肆!」 「王爷,小的来宣太后諭旨。」太监张开皇太后亲笔手諭「苏府奴婢淡菊接旨。」 一看是母后手諭,李恩放宽了心。想必皇兄找了母后商量,如此,淡菊性命可保!同样,淡菊也因太后手諭燃起一丝希望。 只要活着,即便她和王爷无法在一起,至少她还能远远爱着王爷。 「苏府奴婢淡菊冒充苏家小娘子苏映溪一事,哀家细听原由,体念其护主忠心,故免其死罪,即刻发配状元城服杂役十年,不得减刑。」 「谢太后!」 淡菊举起双手欲接旨,李恩却将諭旨抢了过来。 「好大胆子!」他揪住太监「谁指使你假造太后諭旨?」 「冤枉啊!王爷!」太监吓得摇手「小的自宫内便由这两位爷护送,难道您不识得两位爷?就算您不识得两位爷,总该~」太监看着手諭,吞了口唾沫。 「王爷!」两位宫廷侍卫说「此手諭确是太后亲笔,并非假造。」 李恩当然识得母后字跡,只是~ 状元城? 母后难道不清楚状元城是距离突厥最近,也是胡汉衝突最剧烈的大城,近几年胡族移入人口越来越多,骚扰汉人的例子频繁发生,皇兄仍在整治,拢络胡族,使之成为边塞重镇。此时母后将患有肺疾的淡菊送到那么危险的边境大城服役究竟何意? 「等本王亲自问明太后,你等再将人带走也不迟!」他抓住淡菊「走!咱们立刻入宫!」 「王爷~」淡菊抗拒「淡菊对太后感激不尽,绝无二言,请王爷~」 眾目睽睽下,李恩一把抱起淡菊,太监与侍卫深知李恩的分量,皆恭谨地低头,跟在身后。 出了大牢,太后贴身侍女已等在前面。 「王爷,小的奉太后之命,请王爷照諭旨行事,勿再进宫。」 「王爷~」淡菊摇着李恩手臂,低语「我不会有事,您就让我去吧。」 偷香 状元城南有棵柳树异常青翠,城内流传柳树曾受八仙吕洞宾的度化,因此具有仙气与灵性,时常会化作人身帮助有缘人。 这样无凭无据的传说不知何时流传下来,但不少状元城男性绘声绘影,加油添醋的描述自己或祖先曾在某个时段见到一名青衣女子缓缓的、微笑的从柳树里头走出来。 那些男人们也许只是喝醉眼花,把随风摇曳的枝椏看成丰姿绰约的女人,但羞于承认错看,于是将错就错,把眼花编成耐人寻味的传说。 事实确也很神奇。 状元城里看到柳树化成人身的全是男人,从没有女人看过柳树变成翩翩美男子。 另一个奇怪的地方就是看到柳树化成人身的男人们,不久之后他们的竟都怀了孕,接着便生出如花似玉、体态修长的女儿,更不可思议的是那些女儿长大之后全都嫁给状元郎,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状元城因此得名。即便治安不太好,却也吸引不少人落脚。 『城南柳』知名度跟着水涨船高,许多外地男人前来碰碰运气,演变到后来『城南柳』也变成『好运气』的象徵,不管胡人还是汉人都对它尊敬的很。 就在淡菊即将进城那一个月。春末夏初,和风阵阵。 这一个月,状元城有两件大事。 第一就是,当红酒楼【状元楼】里的当红混血花魁柳絮即将及笄。及笄之后她就必须陪客人做琴棋书画诗酒花以外的事。 当然,许多王孙公子、富豪商贾和胡族勇将都在期待那『以外的事』。 第二就是,声称看到柳树化成人形的『柳』客栈掌柜公孙三,他的女儿芙蕖已届十八,所有人都在看她是否能如意嫁到状元郎? 状元郎哪里来? 这是个好问题。 离状元城一里外的破庙,夜半,一名原本熟睡的年轻男子睁眼,皱起眉头。 他名叫吕悟,今年二十岁,家中专卖胭脂水粉,勉强算得上是富家子弟,在地方也是有头有脸人物,人前人后都是个公子爷。 公子爷为何夜宿破庙?说来又是一段曲折。 几个月前他家特别调配的几种香粉出现冒牌货,他奉父命在县内十五个城镇调查,没想到还没查出个结果,身上的银两就用光了。 这年头,小道消息比胭脂水粉还贵! 好不容易找到可以伸直身体,又有一堆稻草的好地方,但他却觉得肩膀、胸口还有肚皮上面越来越重,而且不时还有几道温温的风从他脸上吹来。 很诡异! 忍了一会,吕悟终于忍不住了! 他起身大吼「我吕悟可不会怕你们!」 但~ 眼前没有鬼怪,倒是有不少纵横交错,头全枕在他肚皮上的陌生人。 原本靠在他肩膀或胸口的男子老少被他这么一推倒地,纷纷清醒揉着左脑、右脑、额头或后脑杓。 「喂!你们太过分了吧!把我当枕头啊?」吕悟用力拍了拍还大剌剌睡在他肚皮上的脑袋。 「真是抱歉。可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你身上散发出一种让人镇定又安心的香味。」 吕悟左手边一位年约三十五,气宇非凡,穿着高级衣物的男人开口。 他正拿把扇子往吕悟身上轻轻搧着,好一副瀟洒自得。 一时间,整个破庙大殿充满异香,而且是毫不刺鼻的香味,破庙里的人全都醒了。 「喔~说到这~」吕悟恍然明白,正想解释,但瞄到男子身上行头,和自己的比照之后「我说你啊!穿成这样睡什么破庙?欠揍喔!还有你!你也是!你更过份!」他顺手指了身边四五个男人,个个衣冠楚楚,相貌堂堂。 「在下楚留相。」持扇男子露出迷死人的微笑「因为追赶坏人不觉天色已晚。我是个有固定休息时间的人,刚好看到这间破庙,所以就暂住一宿。」 「在下西门彦。」楚留相旁边的白面公子对四周轻点下头。 「在下魏小宝。」 「在下沉青。」 全部的人都报上自己身份,全都是赫赫有名的人士。 「幸会。」吕悟抱拳想,这些人一定都是为了状元城的柳絮而来,却又怕遇到熟人尷尬。 「你呢?」吕悟把身后已经躲很久的文弱书生揪出来「终于有人穿的比我还烂了。」 「小人文伦叙。」文弱书生被推到中间。 「看你的样子应该在这里住了几天了。」眾人打量文伦叙。 「小人因为~因为落榜,无顏返乡面对双亲。所以~」话未说完,斗大的泪珠居然从文伦叙眼中滴落。 「很久没遇到懦夫,几乎快忘记他们的长相。」沉青冷冷开口。 「大哥,别这么说嘛!」吕悟看着沉青「这傢伙唸书可不是为了博美人一笑,所以他落榜的痛又怎是我们能了解......」 沉青阴沉的瞪了吕悟一眼,再不发一语。其他人怕自讨没趣,纷纷归位,破庙又恢復寧静。 「我叫吕悟。」他对文伦叙说「我们家是做香粉的,在梧桐镇开了间香粉舖。」 吕悟从怀里掏出一小小束口袋「这叫『留仙』,是我们舖子的新產品。可以提神醒脑、防止体臭、吸引异性。送你一袋,交个朋友。功名之事暂且忘了吧!男儿四海为家,哪条路都能走。不如你跟我去状元城晃晃,如何?顺便帮我兜售香粉。」 「你是青阳吕家!你们家的香粉很有名。」文伦叙动动鼻子「可是小的这一身~」 「我想想。」吕悟瞄了附近的楚留相「借他两套衣服吧!他肯定不缺!」 两人换好装,吕悟留下一袋『成仙』在楚留相包袱里,然后要文伦叙即刻闪人。 「这跟『留仙』不一样吧?」 「你闻出来了?鼻子挺灵的!以后再跟你解释。」 两人踏出破庙,吕悟又问文伦叙「你跟我们新任县令文开延有亲戚关係吗?既然你知道我们家香粉~」 「绝无关係!」文伦叙马上否认「他怎么可能有这样没用的儿子!」 吕悟心想,又没说是儿子,真是不打自招! 偷香 2 只是,吕悟从小看着爹娘作生意,又在兄长的荼毒~不,照顾之下,练就了察言观色、解读人心的好本事。他深知文伦叙否认与县令的关係,肯定有番曲折,当下也不再追问。 近午,两人终于进入状元城。 即便灯节已过,但各式各样的花灯仍沿着墙,延成飞簷走壁之势,串成繽纷又热闹的彩龙。 歷代皆视龙为吉祥象徵,飞龙在天,更增喜气。 仍有不少人携家带眷赏灯,各个通道被人群挤得水洩不通,特别是状元楼这类知名地点推出的花灯更是人潮驻足之处,别说走路,连错身都难。 宫灯大赛由来已久,得到皇上青睞的灯,不但重重有赏,还可选入皇宫或庙宇,所以家家户户都卯足了劲。 不同花灯,宫灯的造型典雅、讲究,将祝福的心意寄託于设计,反映设计者的巧思。状元城的宫灯型式多元,有圆型、三角、四角、六角、八角,和花灯别苗头。 「哇~灯节都过一段时日了。」吕悟拍拍头「大城的格局果非一般小城镇可比拟。咱们也就赏赏灯,风雅一下。」 见文伦叙有些恍神,吕悟拍拍他的肩「那些不顺遂的事暂拋脑后,我们先逛逛,填饱肚子再说。」 身边既有吕悟可依靠,文伦叙稍稍展顏,两人来到不远宫灯下。 「不外乎吕洞宾和柳树仙子,不过柳树仙子的面貌看来都不同。」文伦叙说。 「城南柳的关係嘛!八仙本来就是宫庙最爱......」吕悟抹抹额上的汗「我们先去买几个包子吧!我饿惨了!」 放眼望去,街道左边刚好有一摊。冒着热气的馒头、包子让吕悟用力的吞了吞口水。 两人正要过路,突然听到一阵吆喝,接着两匹高大的黑马衝过来,路上行人纷纷闪避。 吕悟和文伦叙稍稍往旁边退,同时望着扬长而去的黑马,挥了挥扬起的灰尘。 「闪开!闪开!踩死不负责!」两匹黑马过去一会,又有几匹黑马跟上来。 几个穿灰衣裤,模样兇恶、体格魁梧的男人驾着黑马,速度倒是减缓了。马匹队伍后面跟着几顶轿子,立刻拉走不少民眾目光。 「怎么回事?简直像高官出巡。」吕悟看着文伦叙「你~」 他差点把爹字说出来,瞬间警觉不该暴露文伦叙家世背景,只好硬生生把字吞回去,差点顺不过气,咳了几声。 「十几天前柳絮到首都试穿及笄当天的衣服,这会回来了。这次状元楼十足慷慨,给她做了五套高档衣服。」站在吕悟身边的和他差不多高的黝黑庄稼汉双手抱胸,脑袋左右摇摆。 「那是当然的!她可是全状元城最会攒银子的金鸡母,状元楼当然不能吝嗇,否则有失门面。」另一个庄稼汉比较矮,踮着脚,脑袋也是左右摇摆。 「两位爷也会去捧场吗?」吕悟想起破庙那群公子哥。 「别傻了,兄弟!光是见柳絮一面就要做半年工,我们哪有那个命?你也赶紧卡好位,等下轿子打这经过,说不定还能捡到她丢下来的精巧点心。」两个庄稼汉自嘲「吃吃点心,让心甜一甜,晚上做个美梦,这一生就足够了。」 「点心?」吕悟皱眉,看到一旁的文伦叙,口气一转「先填饱肚子再说。」 他和文伦叙过街,买了几个刚出笼的馒头包子,站在摊前吃了起来。 「我看我们还是小心点。」吕悟呵着热气,看着拥挤的人潮「状元城虽然有二美和一绝成为观光胜地,但也因为他们,治安却是青阳倒数第一。我们一定要处处小心!等会你就把这身好衣服换下,我们沿路看看有没有地方缺人手。」 「嗯。」文伦叙无精打采的撕着馒头,他的心早已飞到不远处的柳客栈,想见却又不敢见。他也不敢跟吕悟坦白自己落榜跟个女人有关。可吕悟知道二美和一绝,也瞒不了他太久。 「有没有新任状元的消息?」吕悟笑问包子摊老闆。 文伦叙心一提。 「还没听说。照理应该出现了,公孙三着急得很。」摊子老闆一面招呼一面答。 「如果一直没出现怎么办?」吕悟又问。 「老实说也没前例。听说公孙三要跟城长研究。」 「什么!有没有搞错?女儿的婚事要跟城长研究?公开招亲不就得了?一定有很多青年才俊~」 「大哥,别说了。」文伦叙面色有点难看。世上能配芙蕖姑娘的人只有他! 「你去跟公孙三说。」摊子老闆摇手「我是个生意人,管这做啥?」 吕悟舔舔手指,瞥见文伦叙惨白的脸色,心念微微一动「我们到另一条街绕绕。」 「来了!来了!轿子来了!」有人喊。 一顶豪华的轿子在几个状硕俊挺的轿夫支撑下出现,吕悟往前几步跳上一块大石头。 「看不看?」他问文伦叙。 「不了,我去装水。」文伦叙拿出水袋。 轿子缓缓从吕悟面前经过,一双细白、掛满手鍊宝石的玉手伸出窗帘,洒下一堆点心,姿势美的像天女散花。 「柳絮姑娘!」几个穿着粗布衣的年轻人趁机抓住柳絮玉手「好想见你一面啊!你出来好不好?」 年轻人力道很大,玉手渐渐支撑不住,后面的保鑣拿出鞭子,却不敢贸然出鞭,怕伤了主人。 情急之下,柳絮拋出丝帕。 「捡到此手绢者,」声音亦如黄鶯出谷,令人心醉「在我及笄当日,可免费听我奏琴并与我共饮一杯。」 手绢轻放,一群失心疯狂的男人随风竞逐。 手绢飘啊飘,飘到吕悟胸前。他一抓,底下好几十双眼睛瞪着他。 「这香气......」他一闻。 是他家的『非仙』! 偷香 3 没错!是他们家的非仙!吕悟再仔细一闻,手绢散发出淡雅的茉莉花香。 他们家的非仙共分『香品』、『友品』和『亲品』三款。每款又分三种,深受仕女们喜爱。 香品的牡丹、水仙和玉兰,味道浓厚幽远。主要顾客通常是年纪较长,比较严肃庄重的女性。 友品的茉莉、丁香和石榴,香气清新宜人,同时带点俏皮,是年轻女子的最爱。送礼或自用都非常适合。 至于亲品,则是以蔷薇、芙蓉和夜来香为主。擦了之后,就可以直接赴约。绝对让人心神敏锐,又爱又恨。不需多费疑猜,直接上床,盖紧棉被。 有时遇到举棋不定的男客,他就会在每款香粉最后都套上『不用多费疑猜,直接上床,盖紧棉被。』,虽然常被耳尖的父兄听到,免不了被修理一顿,不过还是很好玩。 「大哥?」文伦叙叫着他。 哇!吕悟回过神,身上已爬满手,感觉就像快被蚂蚁覆盖的甜糕。 「也给我们闻一闻嘛~」聚在石头下的男人用着飢渴的声音,不断摸他胸部、拉他裤子、扯他腰带「闻一闻就好!」 「下去!不要随便乱摸!」吕悟大脚一踹,踹倒几个人。 这样下去还得了!他赶紧把丝帕塞入胸口「阿伦,快跑!」 「抢他的手绢!抢到就能见柳絮姑娘了!」状元城的男人又往吕悟身上施压。这次可不再客气。什么白鹤拳,螳螂腿全都出笼。 乒乒乓乓一阵子之后,吕悟举起双手「各位大哥,再打就死人了!我投降!」 眾人停住。吕悟从地上爬起来,抹抹嘴角,接着从胸口掏出一段白布,往远处一丢。 「大哥!」 「我看你没跟上~你的脸!你的衣服!」 「快走!阿鼻地狱的色鬼全都上来了!」吕悟拉着文伦叙很快左转进入一条小巷,随意乱绕。 「这里应该可以了。」最后吕悟在一面围墙前停下,喘着气,左右张望。 「安全了。」他点头「我们安全了。」 「喝口水吧。」文伦叙把水壶递给吕悟。他喝了几口递回去,接着笑了起来。 「大哥?」文伦叙摇着吕悟,可是吕悟就是一直笑,最后乾脆在地上滚来滚去。 「大哥,你究竟在笑什么?」 「这个!」他从胸口掏出柳絮的手绢「哈哈哈~这次我们~」 他把手绢放回去,示意文伦叙。文伦叙一头雾水的跟着吕悟视线,只见不远处麵摊有三个男人正在吃麵。 「怎么了?」文伦叙问。 「你不觉得那其中有个男人特别奇怪吗?」吕悟说「以一般男人的身材来说他有点矮,骨架也不大。」 「说不定他天生矮小。」 「这你不懂,我做生意看过很多人,我认为他是换成男装的女人。」 「这是边城,着男装避免麻烦也不奇怪。」 「合理。不过她眼睛红红的,像刚哭过。吃饭的姿态也很优雅,这其中必有隐情~」吕悟眉一扬「说不定是被人口贩子挟持的某家闺秀。」 「真的吗?」 此时三人起身,个头较小的男人微低着头,看来不像被强迫。 「我们跟过去看看。没事就好,有事决不能放过。」 两人隔个些许距离,小心翼翼跟着他们到一处大楼侧门,其中一个男人对僕役说些话,三人便跟着僕役进去了。 「怎么办?」 「这里好像在徵杂工。每天工钱一两,包吃住,待遇还不差。」吕悟说「我们先混进去再见机行事。这栋楼金碧辉煌,不知哪个有钱人住这?」 文伦叙往上一看「居然有三层楼!那女孩可能要卖进来当ㄚ环。」 「怕就怕不是当ㄚ鬟。」吕悟说「反正我们也缺钱。」 「可是~」 「放心啦!公孙芙蕖的事我已经有办法了,等下说给你听,不用烦恼。」 这一说又说到文伦叙的痛处。他低下头「原来大哥已经猜到了!我实在太没用!如果不是遇到大哥~」 「废话少说!现在把你的衣服换下来。穿的破烂一点,比较有机会得到工作。」 文伦叙换好衣服,两人排了一阵子,吕悟突然觉得前面某个人很面熟。 「嘿~」他附到文伦叙耳边「往前算第五个人,看起来有点像破庙那个~我去后面叫他名字,看看他有什么反应?」 吕悟走出队伍,躲在后头大喊一声楚留相! 「这里哪有楚留相?」谁在乱喊?被识破身份的楚留相拿起扇子遮住自己的脸「你说谁是楚留相?」他推了推后面的男人。 「我说你是神经病!」后头男人不甘示弱推回去「老子一句话也没讲!」 「你!」楚留相脸一红。 「吵什么?到底要不要工作?」负责面试的总管站起来「你们两个给我出去!」 可恶!都是你!两个大男人推来推去的离开队伍。 「少了两个对手。」吕悟回到文伦叙身边「那个楚留相真是变态!老是喜欢装穷!啐!」 「大哥,楚留相来了,这里会不会是~」文伦叙发现其中不寻常,此时一阵娇媚的声音传来,他和吕悟顺着方向一看。 一个露着香肩,乳沟若隐若现,约莫四十,风韵犹存的妇人站在顶楼扬着手绢。 「我要帅哥!就算是苦力,我也要是帅哥!呵呵呵~这才符合状元楼的风格。男的俊女的娇!」 顶楼距地面有段距离,也没见美妇使什么力但声音却很宏亮。 她邪媚的扫视整个后院,最后眼神停在吕悟和文伦叙身上。 偷香 4 「欸~」被盯了一会,吕悟推推文伦叙「那女人是不是会邪术?我怎么觉得脚有点痛而且不能动?」 文伦叙往下一看。 「抱歉!大哥!」他慌忙把脚一缩「我太紧张踩在你的脚上了!」 「没关係~没关係~我也是有点紧张。那女人和我娘有点像,我有点害怕。」吕悟看文伦叙呆傻的盯着他,急忙补充「我不是说穿着,你别想歪了,而是那股精明的气势!挺住!我有预感来这工作肯定没好事。」 「既然这样我们不走吗?」 「不~」吕悟摇头「这里反而是最棒的隐藏,你若想~」 话未完,美妇已施展高妙的轻功,轻盈的落在两人面前。 「两位小哥,」她白嫩的食指往吕悟和文伦叙胸前一靠,笑盈盈。 阿啾!阿啾!怎知吕悟竟开始打喷嚏。美妇轻遮口鼻,媚眼里的笑意更深了。 「我身上太香了吗?惹得小哥喷嚏连连,真是抱歉!我稍稍退后好了。」她往后几步。 「大哥~」文伦叙扶住吕悟,看到吕悟胸前一条白影,他连忙抽出来「来,用这手绢擦吧!」 他把手绢放到吕悟鼻子前,轻轻一抹「大哥觉得怎样?有没有舒服一点?」 「阿伦!这东西很重要,事关你的未来,你这笨蛋!」 「大哥?」文伦叙吓的手一放,吕悟连忙接住,很快放进衣服里。 这小子怎会有絮儿的手绢?美妇想。 难不成絮儿背地里做了违反状元楼规定的事?另外这个少年,他的容貌和文开延有些神似!这倒好,她更有理由留住这两个英俊瀟洒的小伙子。 「荆总管,」她转向面试官荆武「这两个人我要了。子廷这阵子直抱怨端菜斟酒的人不够,我就要这两个。其他你看着办。」 「是的,翠二娘。」荆武一頷,威严的喊「其他人给我守规矩点!我们继续。」 翠二娘瞄瞄吕文二人,仍是嫵媚的笑着说「跟我来吧。」 「大哥?」文伦叙低低的问「真的跟吗?」 「当然!她是鸟儿投胎,会飞的!」吕悟捏着鼻子「只好先跟她进去,再想办法查出刚刚女孩下落。」 翠二娘领着两人到内院。许多和他们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抱着棉被或是端着酒菜跑上跑下,身手非常俐落。 「我是状元楼的当家翠二娘,这里所有人都要听我的。往后你们的工作就是端菜、整理房间、洗刷澡堂、伺候客人入浴等等。我已经差人叫子廷过来,他会好好指导你们。」 他们对面的房间门突然打开,一个穿粉色薄纱的妙龄少女笑着跑出来,后面追了个已经光着上半身中年人。 「李爷好讨厌喔!等下要罚你喝一杯!哈哈~」 「喝!几杯我都喝!看你这么用心伺候我,让我舒服的份上,我绝对不会吝嗇。」 「谢谢李爷!」少女往中年人怀里鑽,中年人的手就顺势放在少女胸口,轻轻揉着。 「这里~该不会是?」吕悟猛然一醒。 「我从刚才就提醒大哥,我们跑进状元楼了。」文伦叙脸一红。接着好几户的门打开,很多女孩带着男客往同个方向去。 「现在是沐浴时间,」翠二娘说「子廷会有点忙。你们耐心等一会。」 我咧!吕悟暗想,什么地方不好跑跑进状元楼! 不过~他嘿嘿一笑,这也表示他的香粉生意有着落了。柳絮的手绢若能卖给这里的男客,肯定可以卖到更好的价钱! 「二娘?」一个身材纤细,长相清秀的男孩跑过来「有么事?我正忙着,好不容易抽身。」 「这两个人就交给你了。你不是说缺人?」 「我知道了。你们两个跟我来吧!」雷子廷匆匆看了两人一眼「没时间了。」 大哥! 吕悟收起窃笑,两人随雷子廷直到走廊尽头,迎面出现一栋『浴』字的建筑。 「听好,现在一堆姑娘等着和客人入浴,可是有些澡池还没泡香粉。你们一人拿一袋,看到澡池前面没有掛牌子的就倒香粉,然后这是牌子掛的顺序。每个姑娘的澡池都不同,不要弄错!」他把香粉和牌子交给两人「你们先排第一栋。弄完在外面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没想到我们家的香粉在这里很受欢迎,难怪爹和大哥送香粉到状元城就逗留很久!原来~哼哼~给他找到弱点了吧! 「嘿!」他对文伦叙说「我们赶快做完,趁那个雷子廷没回来之前去找那个女孩。」 偷香 5 「既然你已称我大哥,我也真心当你是弟弟。咱们说话就别拐弯了。」吕悟边放牌子和香粉边说「你是文开延的儿子吧?」 文伦叙默默将香粉倒入池子,对吕悟的提问不感意外,缓缓点了点头。 「那么你住青阳哪里?青阳城吗?」吕悟又问,见文伦叙脸一会红一会白「说出来会舒坦些,大哥我也更好想法子。」 青阳指的就是包含状元城、梧桐镇等十五个城镇所组成的大县,县府就在青阳城。县令文开延半年前才由南方的怀安县调过来,勤政体民给青阳人一个全新风貌。 既然大哥早已识破他的真实身分,不妨就豁出去了。 「是。」 「今年几岁?」 「再一个月满十九。」文伦叙回答。 「我已过二十,不意外。」吕悟甚是威风,心想终于有人可管了。 「是,大哥。」文伦叙也顺着,甚是恭敬。 吕悟开心得直笑「不过你才十九,一次落榜何必想不开?」 「大哥有所不知,」文伦叙面色羞愧「小弟自幼被称为『神童』,家父家母对小弟期望甚深,家族世代书香~」 「既是神童又怎会落榜?」吕悟听岀其中不合理。 文伦叙紧抿着嘴,愧色更深。 「到底怎么了?你不说我可不会放过你!难不成你认为我身分不够当你大哥?」 「大哥千万别这么说折煞小弟!」文伦叙一急「总之是无法被家父家母理解的理由。」 「你的试卷被掉包了?主考官跟你有仇?忘了带笔?准备太充分却突然都写不出来?」 「小弟没用!都是小弟的错!」 「你别再怪自己了!」吕悟拍额「我虽然长你二岁,不过我一向不喜欢拘泥行事。既然日后我们要同住一起,就放弃一切规矩吧!快把来龙去脉说出来,别看我这样,奇怪的事我还碰过不少呢!要吓着我没那么简单!」 「既然大哥这么关心小弟,小弟我~」文伦叙脸色渐渐发红「那么~那是因为~因为小弟爱上一个女人,对她茶不思饭不想。」 「情有可原。」吕悟点头「公孙芙蕖我知道。」 「大哥真是见多识广,连芙蕖姑娘都知道。」文伦叙抱拳,露出难得笑容。 「好说。住青阳不知『五美』和『二绝』就太夸张了!」吕悟露出疑惑表情「难不成参加策试是你第一次出门?」 「参加策试不是小弟第一次出远门,却是小弟第一次单独出门。小弟要求父亲让我自己处理一切事情,结果却弄成这副悲惨德行。」 「被抢了?」 「大哥真是料事如神!」文伦叙叹口气「小弟进客栈前在街上间逛,被一幅公孙姑娘的画吸引,小弟从没看过那么美的女人!」他从包袱拿出一张画像「大哥不觉得公孙姑娘就像从天而降,掌管百花的仙子?为了这幅画,我几乎花光了盘缠。」 「风格差多了!」画旁签着『青阳一绝席海亭绘』,吕悟摇头「席海亭才不会称自己青阳一绝。你买的是仿冒品!」 「大哥见过公孙姑娘?不然怎知画像跟本人差很多?但小弟就是捨不得丢,因为它是我和公孙姑娘认识的媒介。她就那样简单轻易的夺走小弟的魂,让小弟日思夜念,茫然不知所归。」文伦叙唇边一丝陶醉的笑。 「当然。」吕悟硬是把心虚吞回去,虽说他是衔父命调查香粉事件,但父亲可没同意他拿香粉祕方出来。若让文伦叙知道他是『偷』家里香粉祕方出来调配兜售,而且也是第一次进状元城,那他大哥的气势就毁了! 从小被父亲及四个兄长管的死死的,好不容易能够逞逞大哥威风,他绝对要好好把握。 「我看过席海亭真跡,这幅真的差多了。」 这是实话。有次他和父兄外出,在红豆镇遇到这位和『城南柳』并称二绝的神秘画师。那时席海亭用种很奇怪的顏料帮他作画,画的顏色到现在居然还是很新鲜! 那是他十四岁的时候吧? 「因此我才能胸有成竹地说你的画是仿冒品。现在生意不好做,冒充名人还能骗骗外地人。我也曾在别的城镇遇过冒用我们家香粉名号的恶劣商人,训过一次,没料到越发猖獗。喂~说不定你见到的公孙芙蕖也是假的!」 「她不是假的!她跟小弟说她以前根本不相信自己会嫁给状元那个传说,但遇到小弟之后她相信了。她相信我一定会风光回去迎娶她!」 「嗯~」吕悟上下打量文伦叙「你的气质说是状元还说的过去。」 偷香 6 文伦叙很感动的问「大哥娶妻了吗?」 吕悟连忙往后一跳,像看到毒蛇猛兽般惶恐但又有点滑稽「饶了我吧!我对女人没輒!我家除了我娘之外,全是男人!从小到大,我对我娘以外的女人过敏,只要她们一近身我就会狂打喷嚏!」 「怪不得刚才大哥对着翠二娘猛打喷嚏。可大哥如何兜售香粉?买香粉多是女客呀!」他想着吕悟边卖香粉,边打喷嚏的模样傻笑「客人都被吓跑了!」 「所以我才需要一个伴啊!没想到这么快就让我找到你!」吕悟拍拍文伦叙「我负责做香粉,而你只要把我传授的技巧以及香粉特性背熟,咱们定可以大赚一笔!反正你暂时也回不了家,不过~你何以没事问我娶妻了没?害我想起一些叫人吐血的往事。」 「自小我娘就不断告诉我,到了十八就要给我讨个门当户对的媳妇。我娘说,文家的男人一旦过了十六就要即刻延续香火,满十八就要负起家庭重任。」 「会不会太早了?」吕悟不赞同的摇头。 「大哥想几岁成亲呢?」 「我嘛?至少等我摆脱过敏。」吕悟揉着下巴「我想大概二十五左右吧?最好一辈子不要有家累!」 「二十五吗?小弟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二十五。」文伦叙黯然。 「发什么笨病!你虽然瘦了点~」吕悟抓起文伦叙的脉搏一测「身体很健康啊!何必诅咒自己短命?」 「我们家有遗传性的疾病。我之前的三个兄长全在二十岁以前过世,我已快满十九,母亲有多着急可想而知。其实家里也找好对象,但我用考试为由拖延。我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大弟在我出发前成亲了,才十五岁!这是让我单独出门的交换条件。可我~可我没有考上状元!」文伦叙一想,眼眶又红了「他娶了一个他根本没见过的女人。我却~」 「你住破庙那么多天,在那种不乾净的地方你都没生病,表示你一定可以健康活到老。何以先想未来吓自己?」 「以前我也这么想。虽然我一直都在唸书,可是那也是我的兴趣,我一点也不觉得苦,同时我也不害怕死亡。可遇到芙蕖姑娘后,我希望和她成亲共组家庭,所以我变得害怕。害怕我没办法娶她,因为我不是状元;害怕我终于娶她之后早死,因为家族病史。我~我乾脆躲起来!躲着什么都不想,有天我就能忘了。我~」文伦叙抓着胸口,我我好几声我不出来。 「我马上帮你窜改阎罗王的生死簿。你等等!」 「大哥!你别闹了!这可是很正经!」文伦叙抓住吕悟,他挣脱文伦叙的手,就地盘腿坐下。 「我张开眼睛前绝对不准叫我!」吕悟说完闭上双眼,不管文伦叙。 文伦叙半信半疑,睁睁地瞧着吕悟凝神静气。 一会,吕悟睁开眼睛「我被阎罗王狠狠骂了一顿!」 「何以被骂?」文伦叙脸色一变「大哥当真看到阎罗王?」 「当然!阎罗王说,」吕悟模仿红豆镇一个卖艺者的声音「你这臭王八蛋!人家活的好好的,不但能长命百岁、子孙满堂,你来瞎搅和什么?去去去!不然本王要重重处罚你了!」 「大哥~」文伦叙紧抿嘴,感动到不知说什么。 「现下咱们必须做的就是暗杀状元了。」吕悟拍掌。 「大哥!」他慌忙拉住吕悟「你说真还是假啊?我都被你弄糊涂了!」 「开玩笑的啦!状元只有你啊!」吕悟从地上一跃而起「既然你这么喜欢公孙芙蕖就该对她有信心,不是吗?如果她因为你不是状元就嫌弃你,这样的女人不过也是个被传说限住,贪慕虚荣的女人罢了。根本不值得你爱,不是吗?」 「大哥虽然对女人过敏,不过却对女人有一番见解。」 「嘿嘿~」吕悟摸摸头「我娘可是个有很多面的女人,就像宝石一样,我不敢说很懂,但也不是木头!先宽心,事情总有办法解决。」 迢迢 大唐皇帝李顥微微拧眉,进了母后所在的慈惠宫。 问安之后,长孙敏示意身旁的侍女离开,屋内仅剩母子二人。 「母后,冬怀出城了。您要孩儿不阻止,孩儿实在不明白。别说淡菊待罪之身,又~」他将身染重疾吞了进去「又无皇族血统,母后该阻止冬怀胡闹。我这兄长惯坏了他,无计可施,没想到母后也由着他!整件事跟当初预想的全不同,淡菊依原先计画,早该消失世上。」 「可老天给了她活路,冬怀中意淡菊,哀家也认为她适合冬怀,虽是个平民,不符合皇族规制,可身份又能代表什么?苏家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恕孩儿无礼,这活路是老天给的还是母后您?」 长孙敏微微一笑「当真任何事都瞒不过皇帝眼睛。哀家承认当时有过同归于尽的念头,可那孩子寧可牺牲也要救哀家和中书舍人的闺女,这份心哀家不忍,转念一想或许是月儿成全,希望淡菊陪着冬怀。就让冬怀自己发掘真相再定夺,要留淡菊还是让她走,才是对他俩最好的办法。」 李顥突然觉得有些不对,瞧着母后。 早在那时还冒充苏映溪的淡菊在冬怀府邸吐血晕过去,他便觉事有蹊蹺,召来御医详问,得知淡菊曾落入静夜湖,肺部受伤甚重,即便用心调理,来日可能也不久长。大家闺女掉进冰雪未退的湖中实在不合常理,背后肯定藏什么怪奇,于是派人暗中调查。邻里对落湖说法一致,却否认映溪脚踝有刺青,他便怀疑淡菊不是苏映溪。 冒充的目的为何,以苏家的角度细想便知。他在意的是外族刺青,淡菊若是细作,买回她的苏家是否知情?苏家兄弟担任朝廷要职,若真与外族勾结,这条线又牵引至何处?谁又是幕后主使?种种关乎大唐国的问题,搞得他头疾復发,所以当皇后提议将淡菊嫁给冬怀时,他坚持反对意见,可母后再次顺了意。 难道他暗中调查这些,母后都知情? 「如此说来,孩儿所知之事,母后也都清楚?」 长孙敏点头,缓缓喝了口茶「这苏映溪哀家原是见过的,六七年前,苏富德立了军功,先帝设宴,苏富山一家子也在,当时苏映溪年纪虽小,模样却和淡菊不同,哀家便差了人去问。」 「母后让淡菊去状元城?」 「若淡菊真是细作,让她去状元城,便可知谁是幕后主谋,意欲破坏大唐和外族的和平;若不是,哀家也不会让淡菊在那待上十年。哀家很清楚淡菊并非细作,不过是个身世可怜的孩子。可你是一国之君,恩儿是她的夫婿,哀家不能让你们有所疑虑。哀家相信将事情交给冬怀,他会给出一个最好的答案。」 「孩儿明白了。」 「苏映溪在冬怀府里如何?」 「冬怀给了苏家想要的,可苏映溪的一生也就这么了。」 「也罢。」长孙敏眉心一舒,再喝了口茶。 「孩儿告退。」 出了慈惠宫,李顥对身边太监吩咐几句,太监弓身,疾步而去。 迢迢 2 「王爷,你看。」夏长諭将满满一手的告示送到李恩面前「突厥这次更兇悍,不可不防。」 「这我早有心理准备。我也受过皇家精实训练,不用担心。」 「长諭不担心王爷,是担心王妃。突厥不知您真正来意,以为奉皇上之命视察边城,早已摩拳擦掌,王妃又下落不明~」 「所以我们行事更要小心。」李恩拉拉韁绳「今晚就在半月城歇息,明日再走。」 「都怪长諭疏忽,以为王妃由皇军护送很安全,谁知仍被换走,想来里面有内应。」 「本王也大意了,不怪你。以苏富山的能力,要收买低阶士兵并不难,本王担心的是淡菊的安危,现下他们应不致轻举妄动,可拖越久对淡菊越不利。」 「是。长諭派出去的人也时时注意着。」 突厥得知李恩将视察边城,再次集结起来。 新仇旧恨,市集公然张贴刺杀李恩的告示,一个上午不到就贴了五次。 撕了又贴,贴了又撕,一撕一贴中道尽突厥人对李氏一朝的恨意。 这使得原本还算平静的边陲小镇半月城一下子热闹起来。一批批架着大刀,背着大弓,握着长剑,脸上明白写着『杀手』两字的人物,形形色色,大摇大摆地扫着街,人人都得让他们三分。 他们大多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边调戏姑娘,边说大话。 【绝对不能让李恩活着回去!】 【突厥人不能让汉人踩在地上糟蹋!我们要摘下李恩首级,高掛城门上,给李顥一个教训!】 眾人齐声欢呼,豪迈举杯,碰撞声中有浓浓的醉意。 不过,当中也有像一潭深水不可测的高手! 他们看来平淡无奇,且异常沉默。身上的衣服或许经过风雨侵蚀,破旧不堪,可是双眼却十足精神。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小心谨慎的收集资讯。 他们习惯坐在角落,习惯穿戴大帽披风,习惯女扮男装。 就像正走进客栈的米榕。 她从下马进店就招来一双双不怀好意,放肆的眼睛。 男装的她靠着天生修长健美的身材而显得英姿焕发,但也仅限于吸引年轻,不諳世事的姑娘,和真正的男人比起来,她还是有些纤瘦! 只是,她惹来贪婪目光的主因并不是被识破性别。 「来壶酒和小菜。」她吩咐小二,随即隐入角落。 她当然知道店里的人正盯着她一举一动,研究她从哪来。 大人物不动如山,任何状况都挺的住。她父亲这么说过。 「客倌,您的酒菜。」 看到店小二用着眩惑的眼神注视着她放在几上的刀,米榕喝下一口酒暖身。 「弄些水给我的马喝。」 「是,是,」店小二收回目光,转向店外「真是少见的骏马!毛色就像雪一样,一点瑕疵也没有!最特别的是牠的尾巴居然有~一、二、三~七种顏色!简直~」 「牠叫七彩。端水过去的时候小心些。」米榕打断店小二的废话,有意无意看了门口的人一眼「牠看的出谁对牠心怀不轨。」 店小二尚未答话,就听到一声惨叫。 七彩狠狠踹了门口某人一脚,力道之大,让那人昏死在地。 店小二一惊,急忙衝出去。 「我就说要小心嘛!」米榕摇摇头,继续吃她的东西。 「我看那人大概得躺一阵子了。」店小二回报。 「可有房间?」 「这~实在对不住啊,客倌,」小二弯身陪不是「昨天就满了。最近正值买卖时节,有些客人一住就是个把月。加上~」小二看看四周,压低声音「听说冬怀王近日要视察边城,突厥人都磨拳擦掌呢!您看来不像杀手,我才敢跟您说。」 「嗯。」米榕浮起思考表情。 冬怀王?他并不是大唐皇帝派驻的边城将领,此时前来,真正目的为何? 「客倌可会说汉语?」店小二突然问。 「汉语?」米榕神色如常。 「前面,约莫一公里处,有几家不怕死的汉人开设,专门给汉人住的客栈,不妨一试。虽然比较危险,但在这样的情形下有个栖身之所总是稳的。客倌看来应该是混血儿,万事小心,这阵子莫名其妙死的人比饿死的多!」 「多谢小二哥。」米榕微微一頷,扬起嘴角。 「好说。客倌慢用。」小二随即去招呼其他客人。 迢迢 3 一会,有群人围住米榕。 「小兄弟,是把好刀。」 说话的是个方脸留着落腮鬍的彪形大汉,一看就知不是善类。 「过奖。」她从容地回答。 「以你的身材,会不会太重?」 米榕放下酒杯,起身,个头一点也不输眼前的壮汉。 「我这把刀叫『霞火』。是把妖刀,被诅咒过的,不是你这种草包所能~」 呸!一口口水直射米榕俊脸,她轻巧的闪过。 「我鹰人在这里也算是个人物,怎能让你这种白净娃儿胡闹!废话少说!把刀乖乖给我,我就原谅那匹贱马伤我兄弟之仇。」 「有本事自己拿,我又没拦你。」米榕蔑笑「不过~不要伤及无辜,否则我不饶你。」 客栈的人静观其变。 霞火就在伸手可及之处,应人却显得犹豫。因为刀身正发出红色的光芒,好像一块烧红的铁,他有所顾忌。 「你去!」他推出身边的手下。 「哼!」米榕更加轻蔑「还说自己是一号人物!丢脸!刚才那人想必也是做了你的替死鬼,你们跟这种人肯定没有明天!」她对鹰人的手下说。 可恶!鹰人又羞又怒,赌气的握住霞火,全客栈的人眼睛一闪。 「哈哈!」几秒鐘后,他高举霞火「有什么难的?谢啦!小兄弟!」 他的手下松了气,一行人欲离店。突然,蹡啷一声,霞火从他手中掉落。 「啊!」鹰人发狂的大叫,汗珠像喷泉一样奔流,他痛苦的在地上打滚。 眾人这才发现他持刀的手掌已经消失,血流如注,莫不惊愕譁然! 「我早说过,霞火和七彩都是我的东西,就算我死,也没人能拥有他们,谁碰谁倒楣。」米榕捡起刀子,继续喝酒吃菜。 红光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如北极星的冷冽,霞火彷彿有灵性似的。店内突然从喧哗归于静寂,几桌客人悄悄讨论米榕,直到她用完餐。 「客倌慢走。」米榕钱给的慷慨,小二亲自送到门口,伺候米榕上马。 就如店小二所说,她很快发现了汉人开设的客栈。 「一间房间。」对她而言,汉语并不困难。小二猜得对,她母亲确是汉人,从小她也跟着学了不少汉字和习性。 「客倌贵姓?一人?」掌柜问。 「姓米,只有一人。」 「春双!」中年掌柜粗略地看了米榕一眼,没再多问。 不久,一名妙龄女子,莲步款款而来。虽是粗布衣裳,却掩盖不住天生的丽质。见到米榕,她欠了欠身。 「带米公子去房间。」掌柜吩咐。 「米公子请。」声音亦是悦耳。 「春双打水来侍候公子梳洗~」 「不必麻烦。」她摇头「我自己来。」 「那么,请公子梳洗后,安心就寝,养足精神。」 春双走后,米榕对于她平静的神色感到怀疑。一个才十七八的少女,却有着足以容纳天地的气质,呼吸说话间不像在边城做事,看尽脸色的人。 这家店及店里的人是何方神圣?正想着,春双已端水进来。 「多谢。」见到乾净的水,她心里爽快大半。一心赶路,已有多日未梳洗。 「当真不用侍候?」 米榕点头「对了,明天一早请人替我餵马,七彩什么都吃。」 「春双知道了。公子有何吩咐,拉这细绳,自有人前来。」告知细绳地点后,她替米榕换了根蜡烛,随即退下。 迢迢 4 「王爷,这客栈不太对。」 独坐的李恩睁眼,夏长諭就在身侧,仅以嘴型。 「隔壁房是一群做买卖的商人,进房时打打闹闹,嗓门极大。可现下,竟连打呼的声音也没有。」 静的太诡异,几乎没有人活动的声息,长諭是这个意思。其实他也戒备着,并未睡着,因而处在黑暗中仍知觉清明,不危乱。 「有个姑娘替他们换了蜡烛。」夏长諭指指桌上「声音是那之后没的,可见蜡烛有问题。」 那姑娘的声音极轻柔,却透着一股沉稳的内劲,绝非等间之辈。若说为了在边城做生意而习武防身倒是解释得通,可那内劲并非两三年可得。 这里是进入状元城的必经之地,各路商旅聚集,此客栈又是汉人开设,苏夫人若真想致淡菊于死,此处肯定是绝佳的地点。 「若这客栈有不法勾当,那么王妃极有可能~」 快!李恩一个眼神,夏长諭立即跟着翻窗而出。 两人在黑暗中施展轻功,不一会便把客栈上下全查过一遍。 「太大意了!」李恩拧眉「整个客栈的人消失大半,咱们竟无察觉!可见敌人比咱们想得还厉害,在这之前,不知有多少人凭空消失!」 「幸亏咱们早服了避毒丹,才有机会拆穿这客栈的真面目!倒是那些商人体型魁梧,即便中毒,也不好搬运,难不成房内有机关密道?」 两人折回房,黑暗中突然有人朝李恩出手,他闪身躲过,夏长諭趁势抓住对方肩膊,对方却疲软无力,再无攻击。 「王爷,是个混血女人!」怀中女子面目姣好,看得出外族血统;衣着华丽但清凉,他不由得别开眼神,却见李恩直盯着女人手腕。 「这是太后给淡菊的佛珠,普天之下没有第二个!」李恩的声音透着狂喜「她果然在这里!」 「这姑娘怎有王妃的佛珠?」 「瞧她衣饰,入边城的女性不会如此暴露又奢华,若是客栈派来的杀手,这等武功说不过去,即可能也是中毒的受害者!这客栈~」 突然一阵脚步声,李恩立刻关窗躺回自己床上,搞得夏长諭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好将女人一併带入自己帐中,调匀呼吸。 女人的幽香随着呼吸传递过来,夏长諭身为皇家侍卫长,即便长年训练,却非佛门子弟,此刻也是心猿意马。偏偏女人又一个翻身,正面贴着他,这该看不该看的全都看了! 脚步渐近,伴随细微说话,分别是掌柜和替他们换烛火的春双。 「爹,上回徐大夫配的药太重,服了的人除了身体耗损外,皆出现半失忆,暴毙状态,再不换药,咱们生意还做不?」春双道。 「这药一服便上癮,药劲很深,比起半失忆和暴毙,那让人精力充沛,勤奋乐观的存在感才是咱们边城最重要的特质,况且之前要餵养个一年半载,现下失控的药性反而缩短时日,让咱们赚更多。再说,这些人都被卖去做苦力或妓女,暴毙很正常!」掌柜顿了一会「趁天未亮,去把房间未用完的蜡烛收回来,爹去处理他们的马匹,行李。以后就照这比例选人,以免官差怀疑。」 「都照爹吩咐,爹放心。」 「我要的那个女人呢?」 「已经让她在房间等着了。」春双娇笑「等她一张眼见了爹,便会死心踏地跟着爹了!」 「呵呵~」掌柜笑道「她跟你娘有点像,都是混血儿,日后你可要跟尊敬你娘一样尊敬她。」 迢迢 5 「先餵她一颗避毒丹。」待掌柜与春双走远,李恩到夏长諭床边,并未揭帐「我去收拾那对父女,逼问解毒方法。」 「殿下要我餵她避毒丹?」夏长諭慌的起身,却不小心拉坏了女子身上的薄纱,啪的一声脆响,他忙咳嗽,试图掩饰。 「不然是我餵吗?」李恩忍着笑「她不醒,咱怎么问话?」 「可~可掌柜的女儿说~」他小心翼翼地将薄纱『放』回女子身上,拭了拭额间冷汗,呆呆地盯着女子雪白肌肤「可~可~」 「你想说什么?」 「不成!长諭随殿下去。」夏长諭慢慢移动身子。 「你别来!她可是重要线索,找到王妃之前,本王命你好好看管!再说,现下的状况即使她对你一眼钟情,你也必须接受。」 「殿下的意思是~」夏长諭茫然中又带着惊恐。 「这女子不知被餵了什么药,照刚才那对父女的话,显然跟淡菊不同,避毒丹也不见得能让她清醒,将她搁在这也不妥,此后无论去哪咱们都必须带着她。」李恩想着也被餵了药的淡菊,越发担心「若能逼问出药种~他们不是说药劲很深,不是半失忆就是暴毙,以前要餵养个一年半载,现下改变药种,失控的药性反而缩短时日~咱们时间不多了。」 可能失忆的淡菊被卖入青楼,他的心~ 「边城的青楼全都要查!」他恨恨地握拳「那个叫春双的女孩功夫不差,做这种杀人勾当,语气不见任何怜悯,怕是不容易得到咱们要的。」 长諭皱眉看着怀中女人「属下明白了。」 「好好照顾她,不论她来边城的理由为何。」 待李恩出门,夏长諭从怀中掏出避毒丹,和着水碾碎,送进异族女人口中。水沿着女人的嘴角流出来,原本轻薄透凉的衣服更显透明了。他嘟噥几句,想起殿下的话,猛地喝了一口药,对着女人的嘴灌进去。 唇瓣接触霎那,一种凉麻的感觉沿着夏长諭的意识扩散出去,像无数隻蚂蚁嚙着他的皮肤,他吓的退开,呛的大咳。忙摀住嘴,待缓过,见药又从女人嘴边缓缓流出来,他深深吸了口气,再喝了口药。这次他好好托住了女人,管他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殿下都那么说了,将来他也不能不管,只好得罪了。 得罪了!他覆住女人的嘴,慢慢的把药一点一点送进去。那凉麻的感觉变成酥麻,他疑惑地想着这口药怎么多到喝不完似的,不对啊~这~ 自己的唇和女人的唇竟牢牢的黏在一起,嘴里的药早没了,只有绵软中透着避毒丹的清凉。他又一吓,推开女人。 原来女人已经醒了,害羞地望着自己。 「郎君,」女人娇俏一笑「怎么了?」 夏长諭恨不得施展轻功飞出去!殿下给的这任务实在太艰难了! 「郎君?」女人又唤了声,轻巧的来到他身边,贴着他的胸口「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今后你就是我的一切。」 普天之下竟有如此迷惑心神的药,日后定要揪出背后製药者,替边城不幸的女人讨回公道。 「瞧你出了身汗,」她伸手抹去夏长諭额间汗水「再睡会吧,天还暗着呢!」 夏长諭依言,不久女人又沉沉睡去,他替她盖好被,悄悄下床,才发现李恩已经回来了。 「殿下!」嘴里的茶全数喷出「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那位姑娘名叫米榕,应该有武功底子,配了把好剑和好马。」 夏长諭神色一歛「王妃呢?」 「让两个人带走了,咱们即刻出发。」 非仙 来自香粉世家和书香世家吹毛求疵的训练让吕悟以及文伦叙很快做好雷子廷交代的事。 浴堂内充满他家香粉熟悉香味,盯着冒着轻烟的浴池,吕悟忍不住试了水温。 果然刚刚好!他已经几天没洗澡了! 幻想了一会,他又回到现实。 「我们快去其他地方瞧瞧,看能不能救出那个可怜的女孩。」他把柳絮的手绢拿出来「这条状元楼首席花魁的手绢一定会为我们带来小道消息和财富,说不定还能探到柳客栈的消息,你觉得~」 突然一声呼喊,他和文伦叙不约而同四处张望,接着是一阵摔东西的声音。两人出了浴堂,随着声音跑过去。 「这位大爷,请您立刻出去!否则~」 「否则怎样?现在是姑娘伺候客人洗澡的时间,每个人都很忙,就算人称千手千眼的翠二娘也没办法救你!不要反抗,乖乖听从我,我既然有本事闯进你的香闺~嘿嘿~呜~呕~」 「声音哪来?」吕悟问「那边吗?」 「好像~好像是!」文伦叙指着一处漂亮院子「我看到有东西飞出来!」 「喔~快!住里面的女人身分一定很尊贵,说不定是柳絮!我们如果能出点力,至少可以给我们垫点地位,说不定还有奖赏!我们顺势攀上,得来全不费工夫~」 「大哥会武功吗?」边跑,文伦叙边问。 「如果会的话,之前还会被追的那么狼狈吗?我爹是教过我几招,不过我资质鲁钝,不是习武的材料。我还肖想遇到几个高手过给我数甲子的功力咧!」 「那~我们拿什么跟别人拼命?」 「欸~」吕悟一愣,从怀里拿出香粉「等会,我用香粉洒坏蛋眼睛,你趁机救人!」 「喔~」文伦叙傻傻点头「如果不只一个呢?」 「你不要让我烦恼好不好?乐观一点!」 「喔~」 「等等,我们先蒙好脸,我怕香粉太香,你招架不住。」 「哪隻臭赖蛤蟆肖想吃天鹅肉!讨打!」吕悟靠着奇异直觉衝进房,也没细看就朝着眼前粗俗恶霸撒了满脸香粉。 「我的眼睛~」 原本让大汉揪住的女孩和她的女侍趁机躲到吕悟和文伦叙身后。 「公子小心。」她轻呼,声音就如黄鶯出谷,吕悟不禁陶醉。 「还不快滚!本大爷今天心情好放你一马!」神色一变,他仍抓着满手香粉,表情张狂的将粗汉踹出窗外,直通院中池塘。 他抚掌大笑。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女孩在女侍的搀扶下欠了欠身。 「你是柳絮吧?」 「公子是~」柳絮上下打量两人,吕悟和文伦叙的装扮实在不像常走青楼之人。 「我们~」 吕悟正要发话,外头一阵敲门,翠二娘的声音。 「絮儿,娘有件事跟你说。」 「二娘来了,」柳絮伸出食指放在唇上,要两人躲进后面房间,随后让女侍去开门。 「怎么这么香?」翠二娘挥挥衣袖,看看四周。 「明日朱大爷要来,他很喜欢非仙,女儿就想多洒点讨他欢心。」 「倒是。」翠二娘点头「他也是竞争群之一,财力不容小覷。相貌堂堂,对你又好,跟了他也算你的福气。」 非仙 2 柳絮扶着翠二娘入座,命女侍奉茶。 「我屋里有上好茶叶,前阵子李大人给的,」翠二娘眼一扫,对着自己的女侍「月牙,你带着丽日去取,煮好再送过来。」 两人走后,翠二娘随口「那群抢着帮你赎身的王公贵族,不论最后你选了哪个,丽日总不能再跟着你。」 柳絮秀眉一歛,淡淡哀愁下也有一丝不悦「不管女儿选哪个,都不是正室,女儿很快就会失宠,怎么就不能再带着丽日?」 躲在内室的吕悟和文伦叙也不禁竖起耳朵。 「丽日的出身你很清楚,儘管从良了,那些狐媚手段可不会跟着从良,哪天~」 「娘!」柳絮眉一蹙,刻意冷哼「您这不是绕弯说女儿嘛!明着说是卖艺不卖身,可在这复杂的烟花之地,谁会真正相信女儿的清白?那些女儿陪伴过的人,一张张的嘴,暗地里又会说些什么?丽日的遭遇就是所有青楼女子的遭遇,女儿只有心疼,绝不捨弃!如果丽日让人看上了,女儿也会非常开心!」 翠二娘一顿,换了个笑脸「好啦!随你!咱母女别吵了!大户人家规矩多,你过门之后考验会更多,娘不过希望你顺心。」 「放心吧,娘。」柳絮拍拍翠二娘的手「女儿满满的狐媚手段,您还担心什么!」 「哎哟,你这张嘴!」翠二娘反握柳絮的手,又说「娘收了个女孩,模样清丽,气质出眾,暂且让她跟着你,等你出阁,她或许能成为状元楼新花魁。」 「好的。」 月牙和丽日端着刚泡好的茶进屋,翠二娘松手「等会我差人送那个女孩过来,你忙吧!」 等翠二娘走远,柳絮这才让吕悟和文伦叙出来。 「两位公子请用茶,」柳絮亲自倒了两杯「丽日,把柜里的芋头松糕拿出来。」 吕悟嚐了一口松糕「果然是珍香堂的芋头松糕,我好久没吃了!」 「珍香堂的芋头饼也好吃,」文伦叙缓缓喝口茶「姑娘真该嚐嚐。」 「没想到两位公子也是饕客。」柳絮和丽日相视一笑「柳絮再次谢过两位公子救命之恩,请问两位公子大名?」 「姑娘太客气了,」吕悟说「就叫我们阿悟和阿伦吧!我们是今天刚到的长工,不久前雷总管要我们在浴池放香粉,放完就听到尖叫声,我们便循声过来了。」 「原来如此。」柳絮点头「那人~」 「那人是我的旧识。」丽日低声说「怪我一时心软,连累姑娘。若让翠二娘发现,恐怕~」 「池塘水不深,他肯定是逃了。」柳絮安慰「若他再来~」 「我们再帮你对付!」吕悟边说边催文伦叙把茶点吃完「我们先回雷总管那,有机会再聊。」 送走吕悟两人,丽日若有所思的说「他们会是二娘派来的吗?」 「他们相貌斯文、不会武功,又懂珍香堂~」柳絮淡笑摇头「那是世家贵族才会去的糕点铺,想必他们的背景不俗。至于为何来状元楼,咱们日后再问仔细。倒是你,想清楚了吗?」 四目对视,丽日旋即明白柳絮所指「丽日命运坎坷,一路流落至此,若非姑娘,命早已绝。姑娘的归处就是丽日的归处!」 「可~」 「姑娘不要再劝丽日了!」 一阵敲门声,丽日转身前去。翠二娘差人送来的女孩低头,静静的站在门边。 「二娘说,先跟絮姑娘学点曲子和身段,」女侍在丽日耳边悄声「已检查过,非处子,而且是从红花客栈来的。」 「明白了。」 她领着女孩进屋「以后絮姑娘就是你的主人,凡事都要听她,明白不?」 「是。」女孩怯怯的回。 样子不到二十岁,却已经人事,难道跟她一样? 丽日挑起女孩下巴,不禁瞪大眼睛。 非仙 3 「淡菊!」 「玉莲姐!」 「真的是你吗?」 两人异口同声,全然惊愕、不信却又泪眼。 「真的是你吗,玉莲姐?」淡菊不由得抓住丽日衣袖,再问「这些年~你一直在边城?我和若梅~」 一想起若梅,淡菊又是一阵心痛,眼泪簌簌地掉。 「你怎么会~」丽日同样不信,忙用衣袖擦乾淡菊泪水「苏家发生了什么事?」 当年,淡菊可是夫人和小娘子跟前红人,相貌气质都是一等一,怎么可能经了人事又来边城? 「难道~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也指了你?你也让他欺负了?」丽日低吼「老爷和夫人真是糊涂啊!」 「不是这样的,玉莲姐,我~我~说来话长~让我想想~」淡菊压压额头,总觉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或人。 脑里尽是些虚浮的影像,拼凑不出个所以然。 丽日盯着困惑的淡菊,越发怜惜。从红花客栈出来,后半生应该尽去了!可惜无实证揭露那对父女恶行,这些年只能坐视不管。翠二娘明知如此,却仍要从淡菊身上捞好处,实在狠心! 玉莲,有多久没人这么叫她了!丽日幽幽一叹。叫宋家羞辱退回后,老爷和夫人并未嫌弃,仍留她在府里做事;可她深感羞愤,几番挣扎,最终悄然离去。 离开京城,靠着缝补打杂挣几个钱,隔壁丧偶的男人对她甚为照顾,她便接受了男人的心意,又给他添个孩子,一家五口,和乐融融。谁知命运捉弄,老实的男人受骗上当,背了巨大债务,一时承受不住,在饭菜里下毒药,她却没死成。 独活的她被卖去青楼还债,年復一年,辗转来到状元城。债还清时,她投河自尽,但让柳絮救了起来。身世境遇差不多的两人,最后以姊妹相称,互相扶持。 「先不说了。」丽日握紧淡菊的手「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淡菊摇头「我只记得半夜让小娘子叫醒,要我换身男装,说在边城行走比较安全。我头有点晕,不停咳嗽,她给了我一些药,我昏沉沉了几天,等我稍微清醒,已经在这里了。」 「你原本要去哪?」 「我不知道。」淡菊摇头「我只记得客栈里一些事,其他都记不得了。」 「可能旅途太累,休息几天就好了。我先带你见絮姑娘,以后你也这么称呼她。」 「好。」淡菊放心一笑「有玉莲姐,我也不怕了。」 「我已不叫玉莲,改为丽日,你叫我丽姐吧!」 另一边,雷子廷带着吕悟和文伦叙到他们的房间。 「这是今天的工钱。」他拿出二两交给吕、文两人「作息时间方才已交代清楚,初来乍到,万事小心,否则我也保不了你们。」 「多谢雷总管。」两人抱拳致谢,雷子廷微点点头,离开。 「大哥,雷总管说万事小心~你说,那个翠二娘有没有发现我们在柳姑娘房里?」文伦叙问「她轻功那么好,想来武功不差,怎么可能没发现我们?」 「发现又如何?你当真跑到翠二娘面前说不成?傻啦!」 「倒也是。」 吕悟往床上一躺「以下人来说,这房间挺豪华舒适的,状元楼财力确实雄厚。」 「大哥,你真不管柳絮姑娘?你点子多,替她出了主意避免虚度馀生。」 「我凭什么管?」吕悟眉一扬「她自己都看得那么透彻。」 「可我觉得她话中有话。」 「你慢慢想,我先睡了。」吕悟一个翻身「别忘了还有公孙芙蕖,我可没办法把你变成状元。」 「还有那个新来的女孩会不会就是我们在找的女孩?」 「嗯~」吕悟睡意渐深「明日再说吧!」 非仙 4 半夜,状元楼却有了动静。 屋顶传来走动的声音,极轻,但一向机敏的吕悟张开眼睛,静听一会,确认声音向东而去。他原是和衣而眠,见另一榻的文伦叙睡得正熟,犹豫着要不要出去探探究竟。 算了,他又躺下。怎么说也轮不到他去!他只有几招三脚猫功夫可以唬唬外行,轻功完全没有,还是让状元楼的高手处理,别给人添乱了。正闭上眼,猛然想到,东边不就是柳絮住的地方吗?难不成被丢池塘的傢伙又来了?可那傢伙不像武功高强之人~ 边城三教九流,状元楼这类复杂之地,什么事都说不准也不好说,柳絮或许不是他这种寻常百姓该接近的人物。 可佳人有难,吕悟还是拿了包香粉,悄悄推门出去。 来人在上他在下,不知对方来歷,他仍不犹豫地摸进柳絮的宅子。 此时,柳絮房内。 「师兄!」柳絮行了个礼。 双手背负于后的男人,年约二十五六,五官深邃丰朗,明显也是个混血儿。高大壮硕的身材配了把工法细腻的大刀,头微微朝上,眼神睥睨,缓步向前。柳絮从他表情与动作里读出些许杀意,不动声色地专注着。 石宽停在桌前,瞄了眼热腾腾的酒菜。 「絮儿已备妥热汤酒菜,师兄请坐。许久未见,师父老人家可好?」 他冷哼一声,环顾屋内珍奇摆设。 「我以为你早忘了埋伏在状元楼的目的,无视师父给的命令,专心当起花魁了!」石宽仍是目空一切的表情,不屑地说「状元楼真给足了排场,等着当你第一个男人的人怕是绕城三天也绕不完!师父想见你一面都不容易啊!攒这么多银子何用?难不成真有意中人,想撇下大家享受荣华富贵去了?」 「师兄说笑了!」她回「絮儿所攒的银两当然是日后孝敬师父的。边城眼线眾多,絮儿也是以师父的安全考量,并非忘了初心。」 他又是一哼,眼神转而轻薄,溜溜地盯着柳絮,似笑非笑,似乎有话未说。 柳絮叫他盯得慌,即便嘴边噙笑,也不由得提了内劲;若师兄意图侵犯,她也要以死一战。 「米榕与你联系了吗?」 「榕儿也进城了?」柳絮秀眉一扬。 她并未得到师兄与榕儿进城的情报,因此未能提早知会榕儿红花客栈的事,这三年边城的光景已不是两人初次进城的模样了。她担心榕儿也遭红花客栈父女的毒手,这一想,眉头不禁拢了起来。 「师父让我们来协助你,不管你乐不乐意。你在状元城也埋伏三年了,」石宽见柳絮表情不假,暗自疑惑。米榕早他十天出发,按理说也该进城了「时机也差不多成熟了。」 「我们?」 「不妨猜猜我和米榕会是你什么人!」石宽又是意有所图的邪恶笑容。 此刻,她很确定石宽的心思了,不由得收起笑容「师父的安排是?」 「师兄我呢,就是标到柳絮你的初夜的财主,米榕是你的嫁给我之后的侍女。」他嘿嘿地笑,眼神更加恣意了「不如~今晚就遂了师兄财主的愿吧!」 柳絮退了几步,抬手。 「你打得过我吗?」他笑「也行,就让你心服口服!」 非仙 5 石宽出掌狠戾,所幸柳絮早有准备,挡住了他的攻势。双方一来一往,竟也过了十几招。 「师妹日日周旋男人之中仍不忘武功,有所精进,叫师兄佩服。」石宽冷笑中擒住了柳絮的肩,扯掉了她半片袖子「你乖乖听话,说不定还能舒服一些!」 「违抗师命是死罪,望师兄自重!」 「你不信师父选我当你夫君?」 「确与絮儿所承之命不同。」 柳絮倨傲的扬起下巴,摆出另一个招式,石宽点点头,解下肩上大刀置于桌上,又攻了过去。 他俩师从高手,水准自不在话下,但石宽不知道的是,柳絮进状元楼后跟着翠二娘学用毒,虽还不到随心所欲,也算是个高手,在石宽进屋前,她已塞了一颗毒丸在嘴里,见机行事。 腰带被扯掉之际,她咬碎了药丸,等待石宽近身;就算石宽不死,至少她还能以死自保。石宽违背师命,也绝无活路。 「柳絮!」 吕悟正好瞧见石宽将柳絮推入床铺,他抓起桌上大刀,拔刀出鞘,在石宽转身之时,给他腹部刺了个窟窿。石宽睁圆了眼,写了满脸怎会如此,终究一句话也吐不出来,跪地气绝。 「柳絮!」见她嘴角渗血「你伤到哪了?我去叫翠~」 「我中毒了~」 「中毒!」吕悟想也没想,托起她的脸,嘴对嘴的吸了又吸,吐出一些血水「觉得如何?」 见柳絮红着脸摇头,他又凑过去「那我再多吸几次~」 「不~」柳絮轻推开他,纤纤玉手一指「解药在那个柜子~白色瓶子~快!」 吕悟取来解药,柳絮吞了一颗,也递给他一颗。 「我没中毒啊!」 「傻瓜!」柳絮娇笑「方才我吞了毒药,嘴里渗血,哪有人像你这样解毒的!」 「啊~」吕悟赶忙吞下解药,无措的搔头「我不是存心~」 「明白。」她淡淡一笑「劳你扶我躺下。」 吕悟依言,小心地让柳絮平躺并整好她的衣裳「你好好休息,我来处理这个人。」 「多谢公子,今日你已救了我两次。」 「我不是什么公子,这点事你不用放在心上,只能说运气好。」吕悟盯着石宽,寻思。 「公子是青阳人,青阳吕家,我没说错吧?你身上带着的是寻仙,是味道比较浓烈的香粉,有的人会產生头晕现象。」 「寻仙的路上总是层层铺叠,各种足跡。」吕悟眼神从石宽身上转回柳絮身上,笑笑「姑娘显然对吕家的香粉有所研究,曾有一阵子我很讨厌身上这股去不掉的香粉味~」 「我很喜欢公子家的香粉,仙系列的全都有!」 「原来如此。」他从怀里拿出柳絮先前遗落的手绢,递回给她「你回状元城那日给一群色鬼挤掉的,恰巧被我捡到。」 「这是我最中意的手绢!」柳絮开心地说「谢谢公子。」 「叫我吕悟就好,我真的不是什么公子,本想拿着它卖钱呢!。」吕悟抱拳「我就替家人谢谢你的支持了。将来吕家有新香粉,我一定给你送来。」 「不知你母亲会不会嫌弃絮儿出身状元楼。」 「我母亲见多识广,是很多面的女人~嗄?」吕悟疑惑的看着柳絮「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已经是你的女人了!你吻过我,看过我的身子~」 「等等!」吕悟迟疑了一会「我~那并非存心~我~」 「难道公子不喜欢我?」 「怎么可能有人不喜欢你~」 「那就是喜欢了!」 望着柳絮绝美灵动又带着天真的双眼,吕悟看着看着觉得自己就快被吸入她旋转的瞳仁中,永远封印。 「我不行!」头一偏,他狠心说。 「哪里不行?身体有病?」 那是文伦叙!吕悟摇头。 「已有婚配?我可以当妾!」 「当然没有!」吕悟叹口气,想不出理由「我若娶你,会被翠二娘砍了!」 「公子一定要在我及笄那天带我走,不然~」柳絮起身,泪眼婆娑「我只能以死明志了!那怕一时半刻是吕家人,终身便是吕家人~」 这眼泪,这哭技,这身姿~这姑娘不去当戏子实在可惜了! 「怎么就是我了呢?」 「公子走吧!」柳絮的声音突转,吕悟微张开嘴「方才是絮儿跟您开个玩笑,切莫当真。」她理好衣裳起身,将吕悟推出门外「今晚之事,勿对他人提,即便是伦公子也不行。」 非仙 6 莫名其妙的回房,文伦叙已醒来,有点担心的东张西望。 「大哥你去哪了?」他拉过吕悟,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蹙眉「好好觉不睡,是不是有什么古怪?」 「确实古怪!」 「怎么古怪?」 「我杀人了!」 文伦叙一把蒙住吕悟的嘴「你杀人怎么说的这么平淡!这大半夜的,怎么就杀人了?杀了谁?」 柳絮面对尸体的态度也不正常!一个才要满十五的纤细女孩,一个看来快三十的高壮男人;又是刀,又是意图侵犯,又是毒药,但那张脸~ 柳絮那张美丽的小脸丝毫不见惧色。若说她早已看惯也合理,可合理当中又透着奇异~ 别想了,吕悟。他对自己说。边城的事你不懂才是正常的。你是做香粉的不是不良人,更不是天桥下说书的,弄得那么透彻做什么! 只是那把刀,他似乎曾在哪看过类似的雕工和铸技。那不是随便的一把刀,那男人的服饰也非市井百姓。若是,柳絮认识那男人呢? 桌上有饭菜,美酒。她理当认识那个男人。青梅竹马?恩客?远走高飞? 不,若是如此,她不需要服毒。 有无可能,花魁这身分只是个幌子?他早该想到,能在半夜进柳絮房里的绝非一般之人。他们目的为何? 「大哥?」 「你别担心。」吕悟摇摇头「我梦见我杀了个意图侵犯柳絮姑娘的人。吓得我一身冷汗,出去洗了把脸!一定是白天的事蒙了我的脑子,乱想了。」 「真是!」文伦絮提着的心总算放下「我给你烧壶茶吧,既然醒了,我便来读点书。」 「你真再考?为了公孙芙蕖?」 「小弟就不瞒大哥了。家父是青阳县令文开延。功名之事,还是得面对。至于公孙姑娘,我并未与她做约定,既然未能考取功名,自是不敢想的。」 「看来,你冷静下来了。」 文伦叙笑笑,在铁罐里注满水,慢慢起个火,淡淡地说「人和人的缘分真的很奇妙呢!」 就在吕悟与文伦叙间聊之际,状元楼屋顶上,柳絮持剑拦住一人去路。 「公子夜半闯我状元楼,所为何事?」 「絮絮,是我。」米榕拉下面罩,神色镇定「我忘了你的房间,胡乱转了一圈,没给你惹麻烦吧?」 「快进来。」入房,柳絮蹙眉盯着米榕「你去哪了?见着师兄了吗?」 「师兄?哪个师兄?咱们有师兄吗?」米榕说「我有个好消息要跟絮絮说~」 柳絮盯着米榕,有些不明白。她和米榕差不多时间入门,因此感情极佳,心里事都说给对方听。长她三岁的米榕个性沉稳,可不是这样子。 「絮絮,榕儿成亲了。嫁给一个帅呆的男人!」 「嗄!」这一惊非同小可。 「郎君,快进来。」米榕开窗,朝外头轻轻一喊。 窗外闪进两条影子,柳絮定睛一看,确是玉树临风,气宇非凡。米榕攀住其中一人臂膀,撒娇似的甜笑。 「絮絮,就是他!我说的没错,他很帅吧!」 「她让人下了药,一眼钟情的药。」另一人低低开口「我们在红花客栈救了她,餵了她一颗避毒丹,她醒来就成了这样。她说有个好姊妹在状元楼,于是~」 「红花客栈~」柳絮轻咬着唇「公子尊姓大名?」 「在下李泰,他是我的朋友常义。我们来边城做买卖,碰巧住同一个客栈。」他化名。 「公子能将事情始末说一次吗?」 娉婷 半个时辰前。 一路上处于昏沉状态的米榕睁开眼,喊了声渴。 李恩两人立刻下马,夏长諭取出水袋,转身又停住,显然内心仍有一丝挣扎。李恩动了动嘴唇,终究没将话说出来。 「郎君,发什么楞呢?」米榕攀住夏长諭精实的背膀,顺势滑了下来,环住他的腰,仰头娇笑。 「身子没事了?这一路你半睡半醒,叫人担心。」面对如此热情的米榕,夏长諭即便认为不该在她失忆时佔便宜,但也无法恶言相向、冷漠以对甚至弃之不顾。 好不容易说完整句话,他的眼神立即飘走,原本搭住米榕腰身的手也悄悄放开。 「舒服多了。肯定是咱们不停赶路的缘故,边城气候不佳,容易招病。」 「知道了,以后少赶点路。」他温和地说,淡淡笑了笑。 见这个本就不擅儿女情长的侍卫队长努力迎合,温柔相待;李恩退开几步,半忧心半莞尔。药力如此强劲超过他的推想,自己命令长諭接纳来路未明的米榕,若某天米榕清醒了~想必长諭也是担心这点,毕竟他们的身分特殊,任何决断都极重要。 李恩神色复杂的看着一口一口细心地餵水给米榕的长諭。 「郎君,咱们这是去哪?榕榕饿了。」 「咱们要去拜访朋友~告知咱们的~咱们的喜讯。」夏长諭拿出乾粮,见米榕吃得急,叮嘱了她几句,顺手拂去她鬓边发丝。 她握住他的手,放在嘴边轻轻一吻。夏长諭一震,直直地盯着米榕。 米榕精神似是振作不少,气色也恢復许多。随手掰了口乾粮,送到他嘴边,他仍盯着她的眼,就着她的手吃下去。 厉害啊你,长諭!李恩微叹口气。到底这怪药是下在谁身上,怎么你也中毒颇深的样貌! 「榕榕也有好姊妹在状元城,她可是状元城最知名花魁,许多人一掷千金只为见她一面。榕榕也想告诉絮絮~可是~」 好姊妹!花魁!长諭偏头和李恩交换眼色。 「不如~」李恩笑笑地对米榕说「咱们先去拜访你的好姊妹,想来你们许久未见~」 既然米榕有好姊妹,事情就容易多了。对方还是花魁,或许能帮他一把。 「不成!絮絮带着师父命令,榕榕不能~坏了师父的计画。」她转看长諭「若计画失败,师父会杀了我们!」 「计画?」 「我跟你说~」米榕附耳长諭,悄声说了好一会。 夏长諭的眉头渐拧,难以置信。 米榕讲的可是刺杀皇族的大事!由叙述可知,米榕的师父已布局多年,渗透边疆军队,买通只看钱的杀手,就等皇族现身,一网打尽!究竟有多少将士被渗透,究竟有多少杀手,他和王爷必须查探清楚。 可时间够吗?得尽快传书给皇上才行。 皇上对边族知之甚深,拢络合作种种策略,无不希望边境安寧,永无战事。若非突厥行径嚣张,刻意挑起纷争,皇上怎有平定突厥的想法。 「如此,咱们更得去找你的好姊妹,据我所知,大唐国已有行动了!」 「郎君如何得知?」米榕困惑的问。 「咱在边城做生意,各种消息都要掌握,事不宜迟,得尽快去状元楼。」 「絮絮会有危险吗?」 「不好说。」 「知道了,咱们快走吧!」米榕跃上的自己的宝马,有那么一瞬间,夏长諭以为她恢復了记忆,不由得一顿。 「郎君,你又发愣了!赶紧!」 夏长諭有点窘的上马,李恩跟上,三人在夜色中赶往状元楼。 「这便是事情始末。」李恩说。 「榕榕你怎可如此糊涂,有负师命。」柳絮挑眉,长袖半掩住自己惊骇的表情。 今晚真是她来状元城后最刺激的一晚,先是吕悟阴错阳差杀了师兄,接着榕榕中了红花客栈下的毒,不但记忆错置,还多了个郎君。 而这两个人,也绝非平凡之辈。 「他是榕榕的夫君,榕榕和他之间没有祕密。」 柳絮一个虚脱,一旁的李恩稳住了她。 「这非米~榕榕本意,姑娘莫怪。」 「也好。一切就由我承担。」柳絮镇定心神,缓缓吐了口气。 娉婷 2 「在下不解,姑娘如何承担?」李恩见柳絮秀眉紧锁,抿着朱唇,又淡淡地说「实不相瞒,在下也在边城闯荡多年,略知边城这些年的变化。大唐皇帝并非昏庸之辈,有目共睹,姑娘何以错信小人,谋画弒君,更要一力承担,在下真心不懂!」 「师父有恩于我和絮絮,师父不是小人!你不要污衊他!」米榕来到柳絮面前,紧握她的手「榕榕不会让絮絮一人承担的!」 柳絮望着米榕,时间回到五年前。 「乾爹!」才叫出这两个字,两行热泪便夺出米榕眼眶。 正在抓药的男人转身,先是一种恍如隔世的错愕,再来是如释重负的笑容。他缓缓步出药台。 「长高了。也美多了。」他伸手,爱怜的将米榕脸上的雪擦掉「进来烤火,喝碗热汤再说。我们父女俩好不容易见面。」 男人话还没说完,米榕已经就着袖子,抽噎起来。 「其他人都平安吧?」男人受到她的情绪感染,也忍不住哽咽「活着就好!就有希望。」他拍拍米榕的肩「房间已经替你收拾好,我担心你一个人在外面。这里有乾爹、乾娘和絮儿,你不是一个人!」 「我还有些事要办,过几天再搬过来。」米榕抹抹脸,顺了顺气。 「什么事?」男人浓眉一扬「你不是单纯来探望我?」 「这次来是要跟乾爹商量一件事。」 「进去再说。我把舖子收收。」男人走回药台,俐落的把方才拿出的药材装进木盒,仔细标号。 米榕以前并未来过半月城,只从乾爹的信中想像它的风貌以及居民的生活型态。 在信里,乾爹形容的既刺激又精采,让她以为和她过惯的骑马打猎,饮酒唱歌的日子相去不远。可是一进半月城,才知道乾爹都是在骗人!严重的管理失序,导致强凌弱,眾暴寡;更因为刺杀皇族的告示,每个人都有欺负别人的好理由。突厥更是趁势吸收所有对皇族不满的人,组织成杀手,製造纷乱。乾爹一定吃了很多闷亏才在这么恶劣的环境生存下来。 药柜破旧不说,上面还有坑坑疤疤的武器痕跡。室内连张像样的蓆子也没有,病患没有一个舒服的环境看病,他们也会比较,也会抱怨吧? 乾爹的生活一点都不好!甚至可以说是清寒!想到这里,米榕有些哀伤。乾爹曾是父王最信任的助手。锦衣玉食,千人簇拥,呼风唤雨,和现在这间破败小斗室相比真真叫人唏嘘! 只可惜,他们现在也失势了,得仰望沙罗可汗的脸色过日子;否则她真希望迎回乾爹,重振雄风。 「不必替我担心。我的病人都不在乎,重要的是医术。」看穿米榕的想法,男人露齿一笑「我已经看淡一切,没什么好争的。」 「乾爹不该连我也骗!回头我给你带几张蓆子过来,算是一片孝心。本来应该带更好的东西。」 「随你吧。」男人耸耸肩,不甚为意。 「父王说他错怪了你,当初不该听信谗言,把你逐出~」 「也许那个决定对我是好的。」他摇摇头「能得到大哥的谅解,我很高兴。遗憾的是无法再跟大哥喝酒论事。唉!」 「是谁啊?相公。」一名年轻妇女牵着男孩,身边跟个女孩,从内房走出来。 「乾女儿米榕见过乾娘。」不等乾爹介绍,米榕弯身一揖。 乾爹娶妻好像才不久前的事,没想到已经有两个孩子。米榕摸摸两人的头,直夸可爱。 「榕儿用过饭没有?粗茶淡饭,如果不赶时间就一起吃吧。」也许久未有亲戚来访,乾娘显得很热络,很想知道半月城以外的事情。 「谢谢乾娘。」 乾娘开心地准备一桌好菜,吃过饭,父女俩喝起酒。 「乾娘好像很寂寞。这里没有朋友吗?」 「朋友不是说有就有。这些年的反省,我不得不谨慎。」男人乾了酒「不说这些,你要找我商量什么事?」 米榕把霞火从包袱拿出来,递给男人。 「我这一生再也铸不出这么好的刀了!」他轻轻的将霞火拔出,陶醉在它美丽的刀气和自己铸刀师的另一个身份中。 「乾爹~我想替霞火上毒。」 「替霞火上毒?」男人被米榕打破了陶醉,一时间有些疑惑。 「我有方可置人于死地得毒药。」她俯向男人耳朵。 「嗯~」男人沉吟一会「霞火一但与毒药混合,就会变成普通的刀子。当初我铸这把刀是要保护你的安全。」 「我要用它来杀大唐皇帝。」米榕小声地,坚决地说。 「你?要杀李顥?」男人忍不住大笑「不是乾爹看轻你。但是~」 「乾爹!」米榕不依「光明正大跟他打也许不行,但我可以来阴的,他刚登基,百事待举~」 「你杀不了李顥!」男人一哼「不说你年纪小,是因为你心太软!再说,你见过李顥吗?边城皇族的肖像都是假的,你不可能有机会!更别说他身边眾多武功高强的将领,你自投罗网有何益处?」 男人再把视线移往霞火「仔细想想吧!当个平凡人也很好,老天有它的打算。胡汉不一定永远对立~」 米榕默默不语。 「乾爹的药铺需要帮手,你乾娘要照顾絮儿和云儿,拨不开身~」 「乾爹,榕儿想成为杀手,重新和可汗合作~」 「不!他杀了你父王~不!这太危险了!我不能让你去!」男人反对「听着!立刻搬来乾爹这,我们从长计议。」 「乾爹,和可汗合作总比被歼灭好,李顥早就想灭掉我们了。我是绝对不会让他得逞。你等我的消息。」 娉婷 3 「絮絮,想什么呢?你脸色不太对~」 「瞧你!说什么傻话!」柳絮反手握住米榕,漾开笑容「几时成亲了,没知会我!」 「就~师父安排的嘛!你也知道他老人家希望我们有好归宿~」谈到夏长諭,米榕就扭捏起来,脸色通红「絮絮开心吗?」 「当然。」柳絮拔了只玉鐲,套进米榕手里「这是二娘请京城工艺最好的师父做的,给你当贺礼。」她按住米榕的手,不容她拒绝「长途跋涉,你们也累了,我让人带你们进房。安心住下,这栋楼只有我和我的人能出入,不会有人发现的。」 柳絮望着米榕娇俏容顏,给红花客栈这么一搅弄,天真的眸子反倒像妹妹了。柳絮心里一阵疼,却只能耐住情绪,若无其事。 米榕挽住夏长諭,他接住她的手,跟着丫鬟进后面厢房。 「公子留步。」柳絮叫住李恩,他一点也不意外。 「我不忍心在榕榕面前重提往事,即便现下的她可能再无记忆,可对我们而言,那天就是末日了。」她低语「李顥杀了我爹~杀了我们全家!榕榕重伤~我一个小孩~若非师父救了我们~」 五年前,皇兄刚登基,绝无可能对突厥发动攻击,此事必有蹊蹺。 「你亲眼看见李顥杀了你们全家?你怎能确认他就是李顥?」 「没有~」柳絮摇头「但他~他就是画像里的人,张贴在边城,大唐皇帝的画像~我亲眼见师父力战李顥,师父~」她又摇头,眉间确有疑惑「我不确定,若非今晚也发生了一些事~」 「若姑娘愿意告知何事,在下也许帮得上忙。」 她从未怀疑过师父,可师兄嚣张行为加上榕榕未与师兄同行且中圈套,她不得不想,师父是否另有打算,或是~针对她和榕榕? 她并未犯错啊!这些年她守着师父的命令,眼下~ 难道真正的杀父仇人并非李顥?若不是又会是谁?她对大唐皇室的怨念已根深蒂固,也做了玉石俱焚的准备,若最终是一场闹局,她的存在、她的家人、爹和榕榕又算什么?她轻抚桌边,思绪万缕。 「姑娘?」 「红花客栈那对父女的毒有许多种,榕榕这样的症状和大多被送至青楼的女子有些许相同,」她移开话题「柳絮在这里恳求公子~」 李恩阻止柳絮说下去「我明白姑娘的意思,在榕榕好转前,我们会全心护她,你别担心。将来~」 「公子谈吐不俗,你的朋友想必也是家世显赫~榕榕是混血儿~」柳絮抬眼「真计较起来她也是贵族出身.将来若你的朋友家里无法接受,」她叹口气「若柳絮有任何不测,请公子给她一生周全,柳絮结草衔环,来世再报。」 「姑娘仍不肯让在下帮忙?」 「我让ㄚ鬟带公子进房吧!」她淡淡一笑,朝屋内喊了声「淡菊!」 李恩心一紧缩,又惊又喜,却面无波澜,直到那娉婷身影来到面前,对他盈盈一福。 「公子请。」 他避开淡菊的眼,怕自己情绪溃防,随着她轻盈的脚步而去。 娉婷 4 淡菊瘦了! 即便神情维持的极好,可薄衫下的身形显得更加纤弱,步伐也有些飘忽~他恨不得御医就在身边,详解他的各种疑问。 深爱的人就在眼前,李恩数度想环住那单薄的肩头,紧紧将她拥在怀中。 「公子,这是为您准备的厢房。」她推门,领着李恩入内「公子您坐,我已让厨子做了几道菜,想必您也饿了。」 她俐落的倒上热茶,安置李恩的包袱,随意说着一些边城軼事。李恩不禁疑惑,似是淡菊曾在边城待过。 「听来姑娘是这里人?」 「不~」她羞怯地笑笑「我听玉莲姐说的,她可是我们府里最有见识的!人美手巧,心地又善良~」 府里?苏府? 「我这身活就是玉莲姐教的,她教的可仔细了!小娘子总说,玉莲姐将来一定可以嫁进好人家!」 态度一如以往温婉,语调却带着与过去不太相同的丰沛感情,整个人沉浸在满足又幸福的氛围中,可这眼神是陌生的! 真的将他忘了?回到了最初在苏府的时候?李恩不由得拧眉。 究竟是谁调製如此丧心的毒药,他随皇兄来过边城数次,竟从未发现! 几个下人送来饭菜,他发觉肚子的确饿了! 「一起用吧!」他说。 如同那时失去月儿,原本悬着的心因为淡菊意外出现而放下,淡菊是老天爷赐给他的,他更不能失去她! 雅音阁初相遇,静心寺的告白,也是在那场失控的大火中他确定了自己的感情,确定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她! 难道她都忘了?她如何能忘!两心繾綣的那一夜至今仍让他心念亦心痛,她如何能忘! 「公子?」 意识到自己的眼神,李恩微微一頷「失礼了。」 「公子似有心事?」 「你愿意听?」 「这边城的人心里总藏着一堆坏事,无处发洩!公子心闷,若不在意淡菊是青楼丫鬟,淡菊极乐意为公子分担一些。」她放下酒瓶,给李恩佈菜。 李恩浅嚐几口。淡菊如此性情,敏锐、贴心且温暖,想必是苏府下人们倾诉的对象。 「先说说你吧!我很好奇像你这样年轻的姑娘在边城酒楼~是出于自愿~还是~」他缓下语速,与淡菊对视。 静心寺告白与大火后他便清楚淡菊并非性弱,而是为了某些事隐藏了。否则那双眸子不可能如此真诚无畏。 「阿顺和我都是曾被马贼抓过的孩子~」 「你说什么!」 淡菊吓了一跳,李恩慌忙道歉。 「难怪公子惊讶!」她淡淡笑笑「我们都是灾星、是祸害,谁遇到我们谁就倒楣。我们害死了身旁所有人~」 「你没有!」 李恩在淡菊闪着微微泪光的眼神中换了口气「没有人是灾星祸害的!你们都不是!」 「我们在不同时间进到府里,感情最好~」她抹抹眼睛「我和五婶本想投靠外地亲戚,可遇上马贼,五婶捨身护我但我还是被马贼抓了卖给外族当奴隶。原本打算找到机会就自尽却没想到被边城的士兵救下~阿顺运气就没我这么好,被凌虐了好些年~但他~」语气一转,她露出微笑「但他也练就坚毅忍耐的脾性,他和若梅成婚了,好替他们开心!」 李恩脑海浮出悲伤的阿顺的身影,抿了抿嘴。 娉婷 5 「你曾待过边城?」 「待了几个月,有些许印象~」淡菊浅笑下的面容却有着困惑「阿顺说,凡是奴隶都以刺青为记~详情是说不清楚了,偶尔才会想起~」 想必是红花客栈的毒药刺激了淡菊过去的记忆,以致错置时序。当时救下淡菊的或许是苏富荣麾下士兵,送回城后便成了苏映溪的婢女。 现下回想,苏富荣当时的应对也就合情合理了。 「除了这些~」李恩一顿,望向淡菊,语气温柔恳切「还有没有其他的事?」 「其他的事?」淡菊秀眉微拧「公子的意思是?」 「不同于~苏家的事~或人~」李恩的尾音逐渐飘忽,甚至有点感伤。 淡菊的样子让他担心。担心她的记忆永远回不来了! 「啊~怎么尽说着我的事呢!」淡菊替李恩加了菜,不着痕跡轻吐了口气「茶怕是凉了,我再去取。」 她端起茶盘,来到门口不由得又回头一看。李恩整身在烛光的烘托下更显一种不同凡人的气质。他究竟是谁?她如何能识得这般人物,可那莫名地熟悉感又叫她惧怕。 「淡菊?」 抬眼,丽日站在眼前。 「不舒服吗?脸色不太好。」 「姊,我有些害怕。」 「怕什么?」丽日一凛。 「怕我还有连自己都不清楚的秘密。怕我可能犯了滔天大罪,怕五叔五婶~其实~我只记得你、阿顺、若梅和小娘子,还有一些边城残影~其他都想不起来~连在苏家的日子都想不起来~姊~我该如何是好?」 「没事的,你还有我。想不起来就别想了,好好活着!」 淡菊睁大眼睛,随后一长串泪珠滚落。丽日环住她单薄的身躯,再安慰几句,随后接过茶盘。 「休息去吧,剩下我来。」 同样陷入思考的李恩,听见有人进门,不同于淡菊的步伐。 「你到底是谁?你和淡菊谈了什么?她为何如此不安?」 抬眼,他对上丽日质问的眼神。 「淡菊她?」 「她就是命苦的孩子罢了!从小流离失所,是苏家收了她,给她和小娘子同等的生活。她很上进,勤于学习,很快便识得字,工作又勤快,是苏家不可或缺的帮手~」 「你也是苏家的人?」李恩一愣「苏家将你卖入青楼?」 「不!」丽日轻喊,痛心的往事再次袭来,她不由得眼前一晕,强自镇定「苏家待我很好,是我福薄不祥~」 又是福薄不祥,李恩一抹苦笑。苏家专门收集不祥的侍女吗? 「我离开苏府时,淡菊还小,我原以为以她的聪慧,夫人会给她一门好亲事~谁料~她竟出现在此纷扰之地~身子状况也不好。她很害怕,我想了解,可她失去记忆也无从问起。」 「在下据实以告,望姑娘不觉唐突。」 可能是他眼底的愁虑让丽日内心一动,不觉也放下责问的心情。 「公子请说。」 「淡菊神似我的妻子,可她几个月前过世了。若在下行为冒犯淡菊,在下愿意向淡菊赔不是。」说的是实情,李恩垂眼。 「原是如此。」转为温柔的眼神盛满不捨,丽日叹口气「若淡菊身边能有您这样的公子照顾,或许~」 「我愿意。」李恩脱口「望姑娘助在下一臂之力。我愿意照顾淡菊,诚心对待。」 她从不相信命运,但眼前的男人可以说是淡菊的命运,极好的命运。 娉婷 6 次日,丽日将昨夜的对话告知柳絮。 亡妻?柳絮听着丽日说着,眉头不觉渐拢,神情似是盘算又似忧虑。 「丽日以为由您出面,淡菊才有机会,并无意让您为难。」 「李公子值得託付?你信他?」 「丽日认为李公子和淡菊极可能认识,甚至有某种羈绊,但不愿深究其中的曲折。以丽日对淡菊的了解,她绝无可能在红花被下药,流浪在边城而被卖到这里;既然李公子一路追逐而来,自是用情极深。」 柳絮点头。她亦不信李泰与常义是边城商人,他们意外救了榕儿,她自当还这份情。丽日说得不错,眼下情势危急,已无暇细究。师父等不到师兄和榕儿的回报定会亲自与叛军头子接应。她死不足惜,可榕儿不行。这两人可以带榕儿、淡菊甚至丽日远走高飞,过上好日子。 她不该仓促决定榕儿的一生,但约定之日就是她及笄之时。若师父在叛军头子帮助下混进大唐军队,随军回京,伺机除掉李顥,翻搅大唐皇室~ 那原本是她的任务,她会在及笄之日选择某位王公贵族,再一步一步踏进皇权之中,与师父里应外合。 事情转变至此,或许大唐气数本不该尽。 若杀她们至亲者不是李顥~李泰的话在她脑中不去。 她心中已有答案但为何会如此不安。 「我明白了。我与翠二娘谈谈。你让李公子准备妥当,尽快离开。」 「是。」 丽日立即将这好消息告知李恩,他又惊又喜甚至有些不真实。 「我家小姐取得翠二娘同意后,请公子即刻离开状元城。」丽日看出他的疑虑「小姐念及常公子与榕姑娘真情,遂你一片真心。小姐及笄之日将至,诸多待办,请公子备妥一切,即刻出城。」 「好。」 对于丽日不断要求他们即刻出城,李恩已有打算。不久前,长諭已收到皇城密諭,皇兄对边城事态已有掌握与指示。 「榕小姐就劳烦常公子照顾了,小姐有空便去探望。」丽日对长諭福了福。 「在下和榕儿已是夫妻,自是诚心相待。」夏长諭淡淡一笑。 此时,与柳絮在厢房的翠二娘看着面前银两。 「你要替那孩子赎身?」她拨拨鬓边「让她跟在你身边?」 「是啊~」柳絮攀住翠二娘臂膀「光丽日一人可不够,絮儿需要贴心ㄚ鬟陪着适应新环境。知道您中意她,可她已经了人事~总是比较差的~不如先给絮儿,后面絮儿能给娘的肯定比这些更多。」 翠二娘哎呀了一声「咱们母女一场,谈这就俗气了。娘就当你这些钱是给状元楼,你就带走吧!」 「谢谢娘。」 「去吧!」翠二娘疼爱的说「我约了人谈事情。」 柳絮走后,翠二娘立刻变脸。 「出来吧!」 柳絮慢慢停下脚步,方才似乎哪里不对。随即,眉一挑,她转身奔回翠二娘厢房。 「娘!」 翠二娘嘴边一道血痕,以指为剑,与人对打。她知道翠二娘会武功,却不知她是个高手。以指为剑,需要极深的内力修为,可二娘行云流水,但对方更甚一筹。 这功夫她不陌生。 师父? 柳絮睁大眼,彷彿一道落雷在眼前,惊得她说不出话。 师父认识翠二娘?他们什么关係? 「你以为你可以保护她?」 「师父!」听到声音,柳絮双膝一软,跪地「不关翠二娘的事啊!」 若尘 「你们成了这样子,都是她的事!」 「师父,是我误杀了师兄,榕儿~」 「若非她办事不利,榕儿怎会误入陷阱,跟了个来歷不明的男人?你师兄早对我有二心,想趁此机会投靠大唐,除掉他也算除掉我心腹大患!」 男人伸指一弹,内力点中翠二娘手腕,不但化了她的剑气,还加了一道长痕,瞬间鲜血直流。翠二娘手一抖,表情痛苦。 「师父,徒儿不明白~」柳絮看着翠二娘「难道,娘也是~」 「她确实是我的人!功夫也是我一手传授~」 「住口!给我住口!」 「都这时候了,你还怕咱们~」 「我跟你拚了!」翠二娘气一提,换左手往男人过去。 柳絮慌的起身,手一伸,搭住翠二娘手臂,将她往身后一带。 男人冷笑,气定神间。 「不用跟他多废话!」翠二娘稳住紊乱的气息「娘视人不明,误信此人~」 「此话差矣!我对你可是一片真心,极尽宠溺。你爱月光,我就在屋顶开了窗;怀上孩子,我寸步不离。放眼天下,我只对你,比李顥那个狗皇帝还专情!」男人说着情话却带着轻蔑的神色「若非你执意带咱俩的女儿远走~」 「许川!」翠二娘一急,抓住柳絮「絮儿,你走!」 柳絮回头,尽是疑惑。师父和二娘曾是夫妻,还有女儿!他们的女儿是谁? 就方才的说法,师父的徒弟只有她和榕儿是女孩,可榕儿是混血儿,师父和翠二娘都不是~ 从她有记忆以来就跟着翠二娘,即便活在青楼,二娘也从不曾委屈过她,更是为她挑了个有脸面的贵族。 「徒儿请师父一个解释。」她背脊一阵凉麻。 「你真的想知道?」 「是。」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絮儿,别相信他!他说的话~呜~」 许川封住云翠的哑穴。她对柳絮猛摇头,柳絮拍拍她的手,无声安慰。 「娘,絮儿撑得住的。」最后,她低声说。 「你这么说应该是猜到了。」许川对云翠挑挑眉「咱们的孩子就是聪慧。」 翠二娘看着他的嘴型,跌坐在地。 「你是我俩的女儿~」 「那杀父之仇呢?我叫了好几年爹娘的人又是谁?」柳絮心一紧「您说的那些全都不是真的?」 「柳鹏也是我的人,早在你出生之前我就在佈这局。米榕的父亲和柳鹏本就是至交,原都知我大计,忠心耿耿~怎料米榕的父亲误中陷阱而亡,柳鹏万念俱灰竟答应帮你们母女俩逃离,我为了国家大计只能除掉柳鹏一家,用你的命威胁云翠,捏造故事让计画延续下去。软弱的人不配大位!」 「所以~你才是杀人兇手,我和榕儿的仇人!」 「你不认我也无所谓,我和你之间的情分早在云翠逃离时断了。那之后你是我训练的徒弟,不过是让我利用的杀人工具。云翠以为让你进青楼,我会放过你后半生,」许川转看披头散发却怒目瞪视的云翠邪笑「你太天真了!等我夺得大唐,你们都得死!」 「夺得大唐~」柳絮惨淡一笑「如此狂念,实在可笑!李顥~」 许川反手就是一巴掌,柳絮退了好几步撞倒椅子,喷出一大口血。云翠几近发狂地奔至女儿身边。 「絮儿!」她无声地摇着柳絮,柳絮缓了一会,点点头。 听见动静的米榕进屋,见到许川与受伤的翠二娘和柳絮。 「师父,你为何打絮絮?她做错什么?」 「她背叛咱们了!」许川盯着她身边的李恩和夏长諭「师父最疼你们俩,可你们却让为师伤心。再说一件事,红花客栈背后的人也是我!」 说完,在所有人反应前,许川手一弹,一道极强的剑气朝李恩而去。 瀲灩 许川的攻势来得迅速且意外,李恩隔开夏长諭和米榕,迅速移至房里另一处。这千钧一发的瞬间,夏长諭见李恩运气成剑,化解了许川的攻势。 他神情复杂的看着李恩,李恩剑气仍在手,凝神与许川对峙。 许川当然也瞧见了。他收起先前轻闹的神色,目光转深沉。 「都说皇族来了边城,让我猜猜~」许川眉一挑「这套瀲灩剑法据我所知,只传大唐皇后所出,长孙敏只有两个儿子,你是李恩。」 屋内所有人皆为之一震,眼神瞬间转向李恩所站之处。 夏长諭伸手护在米榕身前,略为担忧。这人直呼太后名讳,会使瀲灩剑法,似乎深知皇族之事,是何身分? 「师~」 「不可!」长諭稳住米榕,摇摇头「你看过这套剑法吗?」 他柔声,即便此刻的米榕无法给她有用的讯息,他也必须问。 「我和絮絮从未见过这剑法。」米榕仰头「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没事。」夏长諭拍拍米榕的肩。她将霞火交给他,顺势躲进他怀里。 波光瀲艳,虚实之间,迷离闪烁是最高境界。许川目光越加深沉。李恩看来文弱,像是大病刚癒似的,剑势却如此精妙,如此捉摸不定。过去他从未将心思放在李顥这个幼弟身上,他确实轻忽了。 「你有很多疑惑,那是当然的。」许川淡淡一哼「至于为何我会瀲灩剑法,这要问李远做了什么事!李远用了齷齪的手段得到皇位~」 一道虚实交错的闪电朝他而来,许川应势一挡,与李恩面对面。 「不敢面对不属于你们的一切?」 两人又过数十招,只见剑气随着两人的手变化交错,如河面闪光,却无声响。 「我的父亲就是死于李远的剑下,李远夺走原属于我们的一切,大唐应该由我继承!可恨!多少人歌颂李远所创的盛世,李顥如何英明~呸!」 李恩一个踉蹌,许川进逼。夏长諭拔出霞火,破坏了许川的剑气。 「你别管!」李恩稳住心神,要长諭退开。 父皇那段过去他不是没听过,母后总是温柔的说,过去已无法改变,要他和兄长们做更好的人。 原来母后在净心寺内的眼神蕴含那样的心思,她让淡菊来状元城亦是在保护他和皇兄的感情,他竟然今日才懂。 母后~他突然觉得胸前一阵翻涌。 父皇夺了权位,皇兄为了他执意牺牲多名女子,母后想用自己的命堵住眾人之口,也为父皇赎罪。 现下,他希望自己可以在事实变成过去之前改变它。 「不管你是谁,若你愿意,在下的兄长是明理之人,会还你公道。」李恩收起剑气。 「公道?」许川狂颠大笑出来「我要的公道就是大唐的江山,李顥给得起吗?」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翠二娘让柳絮扶着,沙哑开口「你说你是皇族后裔,我们就该信?」 「我自然有让李顥哑口无言的信物。」 「何种信物,令人好奇!」 李恩与夏长諭一凛。许川神情一变,双眼透出异光,似是兴奋,似是一种即将了结的畅意。 房门一推,李顥衣着轻便,仅带了一个侍卫。 皇帝气场全开,房内波涛汹涌,气氛紧张。 瀲灩 2 大唐皇帝现身,眾人都惊讶不已,眼神直盯李顥,想着~ 他就是皇帝,原来皇帝此等相貌,可皇帝随意现身行吗? 眾人思考之时,李顥突然飞身,对着许川重重一挥。剑气破空而出,在场内力较弱之人无不感到一阵晕眩,退得更远。 仍在沉思中的许川吃了一惊,来不及阻挡,衣袖被划开一大片,右臂瞬时鲜血淋漓,再也起不了剑气。李顥不给他缓和的机会,随即进逼,许川起不了剑气,只能勉强躲藏,浑身是伤。 在这一波攻击之下,许川明白,李顥和李恩个性完全不同。李顥的剑气刚硬,非致人于死不可;而李恩修练精妙,点到为止。 他起步已输,李顥无可能让他有使剑的机会,左手更非擅长,于是再一个闪躲,他抵挡不住的喷出一大口血。 眾人静默,在他们眼中,这位拥有天下的王者只是在剷除一个祸害。 「兄长!」在李顥挥击瞬间,李恩一嚷。 李顥给李恩一个无须担心,一切都在掌握中的眼神,同时剑入许川左胸。许川双膝一跪,在李顥收剑之时倒地。 柳絮深深抽了口气,抱紧翠二娘的手臂。 「师~父~」米榕喃喃,神情疑惑又似悲伤。 「想来~」李顥面向眾人,淡笑「朕是趁人之危了。」 眾人皆伏地。 「状元楼接朕指令。即刻起,状元楼由朕接管,状元楼内所有人皆回京,朕自有处置。」 翠二娘理理情绪「状元楼接旨。」 「冬怀,走了。」 数日前,当他收到十六弟交由皇城密探送回的信。细读之后,不由得叹了口气。 原是如此,淡菊身世与苏富荣所说一致。想来十六弟也明白了。 他的记忆向来不差,来时已将脑海所有的画面想过一遍。他确信自己从未见过眼前这个男人,不管是与父皇一起或是他登位后的每一次出访。 他从未见过许川,可许川会瀲灩剑法,连方才在外面都感受到许川深厚的内力,恨不得一招就致十六弟于死。想来,边城需要他大力整顿,不可再拖了。否则下一个许川很快便会出现。 「皇兄~」 「知道~」李顥笑意渐深「皇兄已将淡菊安置好了。」 「可是她~」 「回京再让御医诊治,或许会有方法治毒。」 天明时,状元楼眾人各自登上马车。 「公子,榕儿就交给你了。」 「放心,往后我们同在一地,见面总是方便的。」 「听公子的话,」柳絮一笑「是要娶榕儿了?」 夏长諭脸一红「当然也是~榕儿愿意。」 「我愿意!」米榕一呼「郎君去哪,榕儿就去哪!」 柳絮握住米榕的手「到京城再说了。」 「好。咦~絮絮身边那两个人呢?那个身上很香的公子,还有斯文公子~」米榕看看四周「方才还在的。」 「他们呀~」柳絮笑「都被五花大绑地回去了!但我相信总会在见面的。」 「絮儿~」 「娘~」柳絮搀住翠二娘「回京路途颇远,您撑得住吗?」 「想到咱们此生不用再受许川控制,回京这点路途已不算什么!」 「是啊~」 柳絮望向初升的太阳,露出懂事后最舒坦的微笑。【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