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节 书名: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作者:三红七绿 简介: 【预收】《唢呐一吹,黄金万两》捉鬼探案文 孟厌在初恋飞升成仙当日,在奈何桥拦下一个弱不禁风的俊俏游魂。 游魂温僖初入地府,满脸天真无邪,脑门上明晃晃写着“好骗”二字。她见色起意,当夜便半哄半骗把他拐上床,收他做了跟班。 摸鱼的好日子过了没几年,上司空降,地府改革,跟班闹着要分床。 正巧,地府新衙门缺人。 孟厌一咬牙一跺脚,从轮回司“躺平”咸鱼,跳槽到查案司当“卷王”判官。被迫走向破案缉凶,为枉死者鸣冤的金光大道。 人有贪、嗔、痴三念。 隔着人皮的那颗人心,连神仙也看不透。 孟厌带着跟班,寻魂历奇案,见识了一个个诡谲人心。 好消息:案子多破案顺,升官发财指日可待 坏消息:凶手全部离奇死亡,她成了头号嫌疑人 万幸,跟班温僖一再表示相信她,她拍着跟班的肩,大感欣慰,“真是好跟班!” 后来,孟厌看着被抓的跟班,欲哭无泪,“天杀的死骗子!” #骗感情就算了,坏妖还骗钱!# #当初说玩玩的是我,怎么最后被玩的还是我?# * 姜杌纵横妖界三千年,以碾压众妖之态成了妖界大佬。 为了找到藏有十万恶魂的酆魂殿,他冒险隐了妖气,去了地府,成了一个除了脸一无是处的游魂温僖。 入地府第一日。 他被一好色孟婆拦住去路:“做我跟班吗?孟姐罩着你!” 姜杌看着她腰间金晃晃的令牌,心动了——“还有这等少走十年弯路的大好事?我先冲了!” 等他被吃干抹净后,那孟婆才坦白:“我其实是地府小喽啰……” 姜杌:“?” 本想傍大佬,结果大佬竟是我自己? 起初,姜杌只想进地府盗宝。 结果,盗了三年,只盗了个好色贪财的小孟婆。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悬疑推理 爽文 异闻传说 追爱火葬场 单元文 主角视角:孟厌,姜杌/温僖;配角:顾一岐,崔子玉,月浮玉 其它:地府同僚及人间路人甲 一句话简介:做我跟班吗?孟姐罩着你! 立意:这世间虽有恶,但善意更多 第1章 万象佛(一) 天上仙,世间人。 北海有山,名曰幽都;黑水来处,即是地府。 这日是人间岁除,旧岁过尽,画虎于门,桃符新换。 夜半,岁将阑,陈郡谁家一声爆竹声响。 阴风飒,黑雾茫。 远在城西的城隍守在庙口,抚掌道好,“终于来了。” 须臾,有黑白二无常引亡魂至,眼巴巴心慌慌,“城隍大人,丑时还有一个游魂,您看……” “今日事已毕,明日待明日。” “快走吧,再晚没位置了。” 人有三魂,一曰胎光,二曰爽灵,三曰幽精。 魄有七魄,尸狗、伏矢、雀阴、吞贱、非毒、除秽,臭肺。 身有三魂七魄,分去则病,尽去则死。 可亡于赤乌二十六年最后一日的这个游魂,死的着实“冤枉”。 白日因琐事与人争吵,恨气填胸。 至晚间,气未消,连叫数声“老贼”后,他一命呜呜。这死后成了游魂,仍忿忿不平,“那无耻老贼,在老夫面前狂吠不止。只恨老夫笨口拙舌,没把他骂个狗血淋头……真真气煞我也!” 生为过客,死为归人。 飞沙茫茫,黑白无常架着老丈脚不沾地一路疾行。 城隍在前引路,不时回头宽慰,“死矣死矣,老者何必纠结因何而死。” 言语间,耳畔喧呼噪,眼前妖鬼匆匆。 黄沙白草,黄泉路上的游魂,鬼影幢幢,一眼望不到头。黑白无常将他引至一棵歪脖子树下,转瞬便消失不见。 “诶诶诶,上仙莫走,老夫该去何处投胎?” 他头回入地府,前路如谜,万事不知。 无奈城隍与黑白无常急脚生风,任他哭他追他喊,皆不曾回头。 想起生前诸事,他不免扯着嗓子淌着泪,瘫坐在地嚎啕大悲,“作孽啊,老夫该何去何从?” 有游魂抱着手凑上来,“瞧着像新死鬼。” 另有游魂在旁解释,“今日地府别岁宴,地府的仙人们忙着赴宴,哪得空管轮回琐事。” “县衙尚有直宿一说,地府何不派些仙人轮值?” “常言道,‘死猪不怕开水烫’。这地府绩效,年年是三界垫底,早没皮没脸豁出来了。” “这这这,万一有妖魔鬼怪趁夜偷袭,如何是好?” “鬼门关一关,连天上的神仙都进不去,遑论几只妖魔鬼怪。” 老丈生前爱去市井听人说书,一碟炒香的罗汉豆,再配上一杯烧酒,几个糟老头子围坐一桌。 半梦半醒间,听说书人讲起前朝几个细作的轶事,“若是有妖魔鬼怪潜入地府,与外面里应外合呢?” “您说的这事,上月就出了一个。一个恶鬼靠着一张假路引,混进了鬼门关。结果方走到望乡台,因无亲眷可望,被巡视的鬼卒发现,抓了个现行。” 老丈抬头撇了撇嘴,“今日地府中空无一仙,若要混进去,岂不是易如反掌?” “这种机会可不好找,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反正我在此五十年,没听说有妖怪混入地府。” 山不生草,彼岸花却开的艳。 这边的三人在歪脖子树下,梗着脖子瓮声瓮气争论地府细作。那边有新魂遇昔日旧魂,相顾无言,惟有对泣。 朦胧现,城隍与黑白无常一路穿鬼疾行。 远处隐隐宫殿,其上琉璃瓦片,金顶朱红门。飞檐上雕二龙,活灵活现,似欲腾空西去。 黑匾之上,上书“酆都大殿”四个金闪大字。 推门进,地铺白玉,华灯金烛。 殿中已搭起半丈高的戏台,丝竹盈耳,咿咿呀呀有三五鬼卒登台,好一派热闹之景。 紧赶慢赶,三人总算在开宴前,找了个不算太差的位置坐下。 方一落座,便有相熟的判官与阴鬼使,满怀期待地围过来,“城隍大人,今年如何?” 城隍摆手又摇头,轻瞥了一眼戏台上滔滔不绝的阎王,招手让几人靠近些,“惨兮惨兮。今年地府绩效,又是三界垫底。本官听说东岳大帝和后土娘娘让发,酆都大帝自觉没脸,拦着不让发。” 话音始落,满桌徒闻哀号。 有妖冥使麾下小卒豹尾,语气平静,“去年及前年也是这般说辞吧?” 城隍在地府为官百载,适时纠正,“非也非也。去年是东岳大帝没脸,前年是后土娘娘没脸。” 地府三个顶头上司,每三年轮一回没皮没脸之事。 为官久者,司空见惯。 另有阴鬼使呜咽泪下,“当初他们骗我进来干活时,说地府银子多事情少,年底还有金子拿。在地府当官,乃是三界难得的好事……” 他入地府已三年,每月的银子少之又少,年底的金子从未见过。 这阎王,每年初信誓旦旦,每年末言而无信。 “唉。” “早知道地府这般苦,还不如投胎去人间。没准投个好胎,几十年吃穿不愁,也好过不老不死在地府当牛做马。” …… “瞧,又是一个被骗来的傻子。” 拘魂使座下牛头阿旁和马面阿防听见邻桌的窃窃私语,不时点头苦笑。 地府事杂乱无章,俸禄仅够温饱。 被骗来做官者数不胜数,他们也是其中之二。 两人正竖起双耳偷听旁桌功曹司的八卦事,有金声玉振从耳旁一闪而过。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2节 来人是一女子,高髻银簪,眉眼间半分英气半分娇俏。穿一身绯红大袖宽衫,腰间左坠一金令牌,右系两颗琉璃珠。 这令牌虽金的晃眼,打眼细瞧,原是块鎏金铜牌。一看便知出自恶狗岭某李姓匠人,造假手艺一般,胜在“便宜”二字。往游魂面前一摆,倒也足够唬人,三跪九拜喊上一句上仙。 两颗琉璃珠倒是大,可惜大而无光。 若去趟人间,多添个十文,大抵能买个更亮些的珠子。 偷听的两人回神,阿旁见到来人,深觉稀罕:“孟厌,你怎才来?” 女子名孟厌,轮回司九品孟婆是也。 旁的本事没有,偷懒耍滑凑热闹算是地府一把好手。他们兄弟俩自三十年前与她结识,还是头一遭见她临宴开才至。 “轮回司缺个取火的倒霉鬼,好死不死被我遇上了呗。” 孟厌吐语如珠,她今日本躲在忘川河怡然养寿。谁知,一个过河的游魂因嫌孟婆汤难喝,一哭二闹要跳河。上司泰媪追游魂路过,正巧撞见她在岸边呼呼大睡。当下火冒三丈,罚她去地狱取无尽火。 无尽火在沃焦石下,乱石斜飞,其路难行,其势崎岖。 她来回跑了数十躺,费劲取了一日的火,方才回房换了身衣裙便匆匆赶来。 阎王一声抑扬顿挫的“开宴”,声震地府。 碗盘声阵阵,阿防左右环顾,发现他们这桌少了一人。他看向孟厌身边的空位,“对了,温僖呢?” 闻言,孟厌俏脸微红,朱唇噙笑,“他一宿好几回,我让他白日多躺躺。” 一桌皆是几十年为官熟友,心下了然。有人回以“啧啧”几声,也有过来人苦口相劝—— “温僖这身子,迟早被你折腾没。” “孟厌,纵。欲伤身过则亏,节制啊。” 觥筹交错间,荤腥迅速见底。 邻桌手眼通天的城隍又提到一桩新鲜事,“酆都大帝新招了一个中书令。” “这中书令什么来历?” “百年前月氏朝最年轻的那位宰相,死后直上天庭。不到一年,天庭绩效翻倍,时至今日,高居榜首。上回哼哈二将给本官露的小道消息,咱们大人在玉帝大人面前求了几日,才求到这人。” “呦呵,厉害!” 新官上任,素来与孟厌这类地府底层无关,她眼下只关心温僖怎还没来? 她明明记得她来时,温僖已香肩半漏,起床试衣。 地府一年到头,唯今日这顿吃的尚好。 就温僖那个弱不禁风的小身板,再不吃点好的,迟早被她压在身下,为所欲为。 酒过三巡,饭菜见空。 锣鼓一响,好戏开台。 只不过,大戏之前,阎王拉着一人上台,说要简单讲两句。 好巧,这人便是酆都大帝新招的中书令,自称月浮玉。 紫衣黑发,玉笄横插入发髻。恂恂公子,面如莲花,好似神明降世。 甫一登台,便引得台下一众女仙惊昂鬼叫,尤以十殿阎王的几个中书令叫的最大声。 不巧,这人所言所语皆是他们不喜之语,“地府众仙懒惰成性,躺平之风盛行,更有甚者,私养暖床跟班。从今日起,将由本官代管地府,实行新的绩效。” 台下一片哗然声中,阿防扭头,盯着孟厌,“孟厌,他点你呢。” 孟厌不服,拍桌而起,“地府又不是只有我养跟班!” 后土娘娘掌阴阳,育万物,最是博爱。千年前,恐地府女仙死后为仙寂寥,阴阳不和,特准女仙们收跟班以调阴阳。 再者说,她区区只收了一个,实在算不上违法乱纪。 “说话之人是谁?” “轮回司,孟厌。” “不尊上司,大声喧哗,上月俸禄全部扣除。再有下次,逐去地狱为驱魂厉鬼。” 岁事又从今日尽,天上人间,各有热闹。 凡人未睡,家家户户酒食相邀,至正月初一达旦不眠。 地府中,血月之下,鼓动的阴风,吹起雾气缭绕。 有一白袍男子摇着折扇,正慢腾腾踏月而行,赶去酆都大殿赴宴。 凡人羡慕神仙,无外乎“寿长”与“貌美”二因。 神仙大多仙姿玉貌,可这男子,面容清疏。长眉斜飞入鬓,似珠玉在瓦石间,尤为俊美。 一身月白暗纹锦袍,如松挺拔,端的是美色无边,神仪明秀。 满头乌发半散半挽,头顶白玉冠,系着素色发带。 夜风轻起,发带翻飞。 许是宴已散,路上多了不少结伴回房的女仙。 地府路窄,仅容得两人过。男子目不斜视,径直走过,倒惹得女仙们驻足不行,频频窃窃偷望。 有今日才入地府的新官,面上泛起三月桃粉色。小声向身侧为官多年的同僚,打听起男子来历,“大人,他是何人?下官听闻地府允女仙收跟班,不知他……” 后面几句,声量渐小。 往前数个百年,人间有一位山阴公主收面首,被史官们痛骂不知廉耻。 地府女仙收跟班一事,虽得后土娘娘首肯,但总归不是光彩之事。 时有男仙在背后嚼舌根,说后土娘娘对女仙太过娇宠。不准男仙纳小,却纵容女仙广纳跟班。 “他啊,叫温僖。不过,早有主子了。” “呀,不知是哪位上仙这般有幸?” “方才席间被扣俸禄的轮回司孟厌。” “如此绝色,怎没长眼找了个九品孟婆?” 温僖兀自沉湎于得赏受封的喜悦中,对来往女仙的嗔怪之语,充耳不闻。上月,孟厌悄悄与他说,去年的地府优秀跟班奖,她使了些银子,举荐了他。 据前日孟厌从城隍处打听到的内幕,这奖十有八九已内定下他。 温僖自觉自己貌美无双,暖床花样繁多。 对孟厌这个主子,更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得这个奖自是应该的。 为表重视,他今日觉也未睡,在房中费心梳洗打扮了一日。倒不图出尽风头,只为一展风姿。若能寻个伯乐,升个小官,也算意外之喜。 大殿已至,他理理白袍,推门而入。 只是,甫一推开门,殿中之人个个面无血色,似行尸走肉般,从他身边飘过。他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正欲飘走的黑白无常,“黑一,白二。那个奖赏……” 黑一白二两无常与孟厌是多年旧友,对视一眼。方出声夸他今日绿髪白袍美少年,不愧是地府第一美男子。 温僖被两人夸得飘飘欲仙,但面上仍敛起笑意,正色道:“主子养我不易,我一向有做跟班的觉悟。” 白二从衣袖中掏出一张绢织泛黄诏书,“温僖。来,你的诏书。” 温僖喜不自胜接过诏书,心想自个虽年少眼拙,跟了一个没用的主子。总归这地府尚有人慧眼识珠,发现他实乃栋梁之材。 “不过做了些种花的小事,怎还有诏书呀?” “啊,孟厌专门托功曹司的大人写的。” “我这主子,倒还知趣。” “好说好说,你慢慢看。” 黑一与白二说完这句,便丢下他,急匆匆飘走。 温僖立在原地,满面不解,“地府很忙吗?他们为什么跑?” 他还想问奖赏是何物呢,他记得去年轮回司那个优秀跟班,直接被提拔成了判官,一时风头无两。 待他美滋滋打开诏书,仅看了两眼便怒从中起,实因上面写的是:“有一美男子,身娇体又软。若问他是谁,跟班温僖也。” 所谓的诏书下方,另留有五个歪七八扭的眼熟大字:“我逗你玩呢。” “孟厌,你敢耍我!” 温僖捏着诏书,怒气冲冲回房找始作俑者孟厌算账。 正要开门兴师问罪,反被冲出门的孟厌抱住,伏在他怀中痛哭,“阿僖啊,我养不起你了。” 孟厌鼻涕眼泪横飞,一个劲往他身上蹭。 等温僖发觉不对时,白袍之上,已赫然多了不少粉白胭脂,“我二两银子买的新袍!” 地府常年黯淡无光,半明的烛光映出一骇人女鬼与一怒目男子的模糊面貌。 孟厌只顾诉苦,全然未看温僖的脸色。 当时月浮玉扣完她的俸禄后,又提了一句全地府常年绩效垫底的轮回司。 言语之间都在明说:地府不养闲人。若轮回司继续垫底,所有孟婆将全部降为从九品的判官文书。 同时,俸禄减半。 养人不易,孟厌叹气。 每回说到轮回司年绩效垫底一事,她们一众孟婆实在有苦难言。 上司泰媪,生前是大厨,死后熬起汤来没完没了。 孟婆汤都被她在奈何桥畔熬了个七七八八,哪还有事留给她们这些小孟婆做。 温僖忍着崩溃,声泪俱下指着身后那张摇摇晃晃的架子床,“孟厌,三年前,就在这张破床上。你骗我做跟班时,可是发过毒誓,说要养我一辈子。” 孟厌起身一把抱住他,“阿僖你放心,我定会养你一辈子。” 此处不留姐,自有留姐处。 孟厌思虑再三,决心带着跟班温僖谋条新财路。 她托好友阿防阿旁四处打听三界近来的官缺,“就凭我熬汤三十年的手艺,留在轮回司,每月只拿五两的俸禄,属实屈才。”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3节 不到三日,阿旁私下找到孟厌,“有大人瞧上你了。明日午时,三生石见,她戴一帷帽。” 翌日,三生石旁,有爱侣执手相看泪眼。 孟厌遮住脸,偷偷凑到一戴帷帽的女子身边,“大人,下官是轮回司孟厌。” 女子闻声转身,“孟厌啊。” 这声音听着有些耳熟,可孟厌一时半会记不起,顿了顿继续道:“大人,并非下官自夸。我这熬汤手艺,奈何桥来回多少游魂,尝了拍手叫好,闹着不肯投胎呐。” “可本官听说轮回司泰媪大人,熬汤手艺才堪称一绝。” “大人,您初来地府,有所不知。泰媪大人熬的哪是孟婆汤,明明是鬼见愁!过路游魂,哪回不是边喝边骂?” “是吗?”女子一把掀了帷帽,怒不可遏,“好啊,孟厌。看来本官这小小的轮回司,已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 面前之人唾沫横飞,孟厌缩着手一脸尴尬,“泰媪大人,您怎会在此处?” “给本官滚回去熬汤!” “好的,小的这就滚。” 孟厌失魂落魄地走了,路上遇到拘游魂回地府的阿旁。 看了一眼孟厌来时的方向,阿旁挑眉弄眼,得意洋洋,“孟厌,我为你找的新上司,不错吧?” “不错,和旧上司长的一样。” “怪了,没听说泰媪大人有姐妹呀。” “狐朋狗友,我就不该指望你!” “你别走啊,不是你说要找一个熬汤的活吗?” 第2章 万象佛(二) “我想买玉华醒醉香,只要一两银子。” 孟厌方一进房,便被温僖拉到一旁,伸手讨要银子。 “我没钱。”孟厌一把推开他,径直坐到床上。嘴一撇,眼一斜,“你不能买吗?” 这温僖,跟了她三年,委实是一毛不拔。 除了送过她两颗不值钱的琉璃珠,吃穿用度,全找她要银子。如今连买几支在床上折腾她的香,竟也要她出银子。 温僖凑到她耳边撒娇,轻含住她的耳垂,呼吸沉沉,“上回你不是闹着要用此香吗?” 孟厌摊手,“我真没银子。” 温僖疑心她藏私房钱,将她全身搜了个遍。 结果,银子没找到,倒找到一张当铺单,所当之物正是他的一件白袍。 他顿时火冒三丈,举着那张当铺单,与孟厌对质,“孟厌,你凭什么典当我的东西?” 孟厌背过身,心虚应他,“我俩谋新路子,不得使些银子向上打点吗?等这月俸禄发了,我给你赎回来。” “今日这路子,可成了?” “三界近来官缺少,”孟厌伸手去抱他,“你放心!我人脉广着呢,定能带你吃香喝辣。” 温僖看她信心满满,不再追问。低头将脸埋在她的脖颈处舔舐,声音低哑,“真不要香?” “买吧……柜子里还有一两银子。” 床帐生香的玉华醒醉香虽到手,只苦于孟厌再不得闲,白白浪费好香。 自从泰媪知晓孟厌内心的汹涌攒动,对她再不复往日包容。 取火、熬汤,追游魂……轮回司的脏活累活苦活,全成了她的活。 一连几日,孟厌被折磨的清心寡欲。每夜好似坐怀不乱的柳下惠,面对温僖的求欢不动如山。 不是她不想动,实在是有心无力。 譬如昨夜,温僖在上努力了半宿,她在下哈欠连天。 一来二去,温僖恼了。一字一句吼得歇斯底里,“孟厌,你是不是背着我有野男人了?” “阿僖,你就让我睡会吧。” 她这几日熬的孟婆汤,已够地府的游魂喝上十年不休。 结果今日一问,十分的绩效,她直接没了七分。她去找泰媪说理,反被讥讽一句欺软怕硬,“有本事找本官理论,没本事去找月大人吗?” 泰媪官大一级压死人,月浮玉新官上任三把火。 孟厌别的没有,眼力劲倒是极多。 再三思忖后,她决定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 “做官嘛,哪有不难的。” 二月初三,孟厌领到一月的俸禄。不多不少,刚好三十文。 而她的跟班温僖,到手三两银子。 温僖随她一起去领俸禄,眼神鄙夷直叹气,“孟厌,你怎这么少!你是不是又偷懒被抓住了?” 他当初怎么瞎了眼,被孟厌这种废物骗上床,如今还要靠他这点俸禄养活。 孟厌数着手里的铜板,耳边听着温僖的数落,欲哭无泪,怒发冲冠。 她要闹了,她真的要闹了! 不过,闹没闹成功。一她没胆,怕被赶出地府。 二来患难之交阿防够义气,说罚恶司近来多了不少官缺,银子大大的多,事情大大的少。 阿防说的眉开眼笑,“钟馗大人,你懂的。” 孟厌回的喜上眉梢,“懂懂懂。” 查案司钟馗大人豹头虎面,龙额鱼眼,脸上大把虬髯。 自千年前入地府后,每日不是在人间捉鬼,便是在市集摆摊赐福。一年到头,对底下小仙从不多问一句。 罚恶司油水多,最是清闲,时常还能收到受罚游魂的打点银子。 孟厌这种底层孟婆早已心向往之,只可惜资历不够,又苦于没有门路。 “罚恶司怎突然缺判官了?”孟厌不解,她自来了地府,还是头回听说罚恶司缺人,“往年罚恶司的官缺,没塞够一千两,可进不去。” 阿防:“罚恶司月初增设了一个查案司,广纳地府人才,专为自杀者查冤,助其入轮回。” 原是如此,孟厌懂了。 天庭有规矩:自杀者不入轮回。地府每年因这一项,少了不少轮回转世的绩效。酆都大帝每年三月三朝会,一提起此事,免不得要长篇大论个半日,句句泣泪,好似剜心。 拘魂使一职常年往来人间与地府,消息最是灵通。 阿防往后一瞥,确定无人后,又道:“上月,月大人提出若查明人间自杀者自尽真相,助其入轮回,可计入地府绩效。听说查清一个案子,查案判官得四分呢~” 孟厌眯着眼,小心翼翼伸出四指,“去人间查个案子,能得四分?” 自从月浮玉大改绩效后,轮回司条条框框出了好几条新规矩。她上月辛苦熬汤九百九十九碗,绩效只得两分。 倒是因游魂密告她与温僖在奈何桥边打情骂俏,被扣了八分。 阿防左右环顾,拽她去了角落,“不止呢。若发现恶魂,再加两分。” 孟厌一怔:“凡人自尽与恶魂有关系吗?” “逼人自杀者,与杀人同罪。若凶手恶念深重,便为恶魂,”有鬼差从两人身后经过,阿防等他走远,才敢继续低声道:“城隍说大人有一座酆魂殿,囚禁了不少恶魂。” 孟厌还是头回听说酆魂殿,一时好奇心起,“这酆魂殿在何处?” “反正在地府,具体在何处,只有大人知晓。” “咱们大人一脸老实相,藏得可真够深的。” 查个案子,若运气好,便能加六分。 峰回路转,思来想去,孟厌决心去查案司搏一搏前程。 穿过幽冥背阴山,再往西行个四五百步。 宫殿万千的酆都城内,判官司新衙门查案司,便藏在其中。 孟厌带着温僖好一番寻找,总算赶在地府下衙之前,摸到查案司门口。 金匾之上,写有“查案司”三字,左右门柱置对联一副,似鬼画符般,潦草难认。 孟厌赔着笑脸,上前对着铁面门神月浮玉谄媚道:“月浮玉,我来自荐当判官。” 满脸堆笑,正好露出上下八颗牙。 温僖说这样的她,笑的最狗腿子。 然,面前之人面不改色,一支判官笔笔走龙蛇,“轮回司孟厌,对上司不敬,扣三分。” 几笔朱砂过,孟厌二月的绩效直接被扣了三分。 为防孟厌不知余下绩效,月浮玉还甚为贴心地告诉她,“你本月还剩七分可扣。机会尚多,多试多扣。” “月大人,下官自荐做判官。” “你进去吧,跟班候在门外。” 房中,罚恶司众判官负手立于两旁,正中间是难得一见的钟馗。 他今日身着官服,头戴乌纱帽。 左手仗剑,右手持扇。乍一见到孟厌,他面带笑容,亲切问道:“来说说,你为何想加入查案司?” 孟厌手脚并用,慷慨激昂,“不瞒大人说,下官生前是女捕役,入地府后一直想加入查案司,成为钟馗大人手下的判官。侦查邪魔恶鬼,造福人间百姓!” 说到激动处,喷出的口水差点溅到钟馗,幸好左右小鬼手脚麻利,及时撑伞挡住。 “就你了,明日就来,”钟馗想来对孟厌极为满意,三言两语便定了她,“那个子玉啊,你带带她。” 钟馗口中的子玉,说的是罚恶司五品判官崔子玉。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4节 她常年一身黄衣,梳高髻。左手执生死薄,右手拿勾魂笔。 孟厌在地府见过她几回,只是彼时两人一个是判官,一个是孟婆。 见面只当不识,一笑而过。 许是查案司实在太缺人才。 孟厌刚被钟馗一语收下,不到半个时辰,便办好了所有上任手续。晚间甚至被一位六品判官,催促着从轮回司搬去了查案司的新房间。 走前,泰媪照例关切问道:“本官新熬的天地玄黄无极大补孟婆汤,暖心补身,专治女子肾虚等疑难杂症。来一碗?” 孟厌直言拒绝,而后潇洒转身。 三十年了,她的这位前任上司,除了取汤名的技术在不断进步,熬汤的手艺是一日不如一日。 不止一回,她在奈何桥边,听到轮回转世的游魂喝完汤后。脸皱成一团,十分礼貌地与她抱怨:“上仙,这孟婆汤怎如此难喝?” 新房间与崔子玉的房间仅一墙之隔,比轮回司的房间大上不少。 温僖很满意这间房,尤其满意那张架子床,够大、够宽、够他一展宏图。 有了好日子,自然有了好心情。 孟厌摩拳擦掌,上前扒拉温僖的白袍。边脱边求,楚楚可怜,“好阿僖,今夜我能在上面吗?” 温僖眼神阴冷,拒绝地干脆,“我在上你在下,男子在上的尊严比性命更重要!” 两人在床上骨节酥熔,架子床摇的欢。正难舍难分时,隐约有一串笑声传来。 孟厌停下动作,“阿僖,好似有声儿?” 温僖不接话,兀自卖力冲击。 架子床被撞的咯吱咯吱响,孟厌埋怨道:“你不能轻点吗?我才来查案司,此事若传出去,有损我的声誉。” 温僖不屑:“你叫大声点,别人不就听不到床响了。” 美男误事,诚不欺人。 翌日,等孟厌睡醒,早过了上衙的时辰。 等她带着温僖急匆匆赶去查案司,要查的案子全分了个干净。 不巧,今日月浮玉巡视查案司,正好抓住她。 “判官孟厌,晚来半个时辰,扣三分,”月浮玉掏出朱砂笔,洋洋洒洒又是三分,“对了,你还有四分。” 本月绩效眼看要见底,孟厌打算殊死一搏。 她悄悄挪到分案子的判官旁边,边说边往他衣袖里塞铜板,“大人,下官不挑活,有没有大活难活呀?” 判官收了钱,眯着眼在衣袖中数了数,心中暗喜,“是有一个,绩效直接加十分的案子。你要接吗?” “我接!” 等带着温僖找到崔子玉,孟厌才知晓她花钱接了个什么大麻烦。 “这女子已死十年之久,连尸身都找不到。” “地府众判官追查十年,一无所获。” 崔子玉拿着生死簿,意味深长看了孟厌一眼,“你惨了……” 月浮玉今日另加了一条规矩:查案司查案,以半月为期。若半月后,仍查不出自尽真相,绩效扣十分。 规矩初立,就在她接下此案之后。 温僖立在一旁,俊脸铁青。 就孟厌这点嘴皮子功夫,全地府都查不出来的案子,她能查出来个什么? 迟早败光绩效,靠他的三两银子养。 他依稀记起,前日徐湘陵曾问他,愿不愿意做她的跟班。 徐湘陵乃楚江王厉温手下的中书令,专司活大地狱,官职和品阶都远在孟厌之上。 做她的跟班,不仅每月有十两俸禄可领,一年后还能被提拔为阴曹司的文书。 识时务者为俊杰。 温僖冷眼看着一旁上蹿下跳的孟厌,决定待会去问问徐湘陵,还要不要他。 他这般好模样的跟班,总要跟着一位有前途的主子,才算没浪费爹娘生前给的这张脸吧。 孟厌不知跟班已盘算与她分床,另谋新主。 今日的打击接二连三,她无助地倚靠在墙上,唉声叹气。 叹气之后是长久的沉默,最后还是面无表情的崔子玉喊走两人,“走吧,接都接了。” 新燕啄春泥,人间正是二月芳菲,远山渐绿,隐隐春光。 自尽的女子名伏樗,乃是庐郡岐山镇人士。 十年前的二月二十二,她上少咸山后,再未下山。 时至今日,了无踪迹。 人间的官府,地府的判官,查了十年。 既没有发现她的行踪,亦没有发现她的尸身。 孟厌听完崔子玉所言,嗤笑一声,心道这判官司也不过如此。 拘魂来问便能搞定之事,费劲查什么真相。 可惜,她是孟婆。 法力低微还不懂招魂之法,只能求助崔子玉,“崔大人,不如将伏樗的魂魄拘来问问?” 崔子玉回头看她,眸中尴尬与鄙夷闪过。 那奇怪的眼神,好似在瞧一个傻子,“他们没跟你说吗?” “说什么?”孟厌记得去查案司时,那些个判官说的极为清楚,“月俸十两,月休十日,饭菜管饱。” 崔子玉幽幽回她,“凡自杀者,只有等判官查到其自尽之因后,方会显魂。” 孟厌脚步一滞,愣在原地。 她那日光顾着问俸禄,却忘了打听,为何除了她,再无一仙来查案司。 温僖把她干的桩桩蠢事,尽数看在眼里,心中连声道后悔。 后悔自己初入地府那日,不识人心,着了她的道。 三年前,他一身白衣,英姿焕发,准备到地府大展拳脚。 谁知,刚踏上桥,一脸色相的孟厌伸手拦住他,“做我跟班吗?孟姐罩着你。” 他初入地府,瞧她腰上挂着一块金闪闪的令牌,以为她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 为了能留在地府做官,他一口答应下来,“多谢上仙赏识,在下愿意!” 当夜,孟厌便急不可耐将他骗上床,吃干抹净。 被掀红浪,春风一度之后,她才坦白,“我呢,其实是轮回司泰媪大人手下的孟婆。” 嗯,还是一个排不上号的小小孟婆。 第3章 万象佛(三) 案子太难,孟厌自觉没那个脑子破案。 踟蹰再三,她决意知难而退。 从人间回地府后,她马不停蹄找到月浮玉,“月大人,下官今日仔细琢磨了一番。这熬汤的手艺学了三十年,万不能荒废呀。不如让下官回轮回司?” 可惜,面如死水的月浮玉,说话更是冷若冰霜,“泰媪大人方才与本官说,轮回司已不缺孟婆。” 这边的孟厌,被月浮玉拒绝。 那边的温僖,同样被徐湘陵婉拒。 徐湘陵瞧上了高洁如兰的月浮玉,“听说月大人不喜女子私养跟班,本官已决心为他守身如玉。” 两个因月浮玉心伤之人,在房中相遇。 温僖头回被人拒绝,愤愤不平,“孟厌,不就是一个案子吗?我就不信了,以我俩这聪明的脑瓜子会查不出来?” “阿僖,要是我俩真有脑子,”孟厌说的是实话,“我也不会在地府干了三十年,还是底层小仙。你也不会刚入地府,便被我骗上床,做了跟班。” 一个被窝里,从来睡不出两种人。 温僖咄咄逼人,“轮回司又回不去,不查案你准备怎么办?” 孟厌低头不语,手藏在宽袖中。 温僖见她眼神乱飞,忽地想到一种可能。 他不可置信地开口,声音都在打颤,“好啊,孟厌,你不会指望我养你吧?” 平日里出力就算了,如今还要出钱养一个废物。 他每月拢共三两的俸禄,连吃喝都不够。 孟厌抬头厉色道:“好歹我也养了你三年,你怎胡乱揣测我?” 其实她方才想过让温僖把他的俸禄拿出来养她,养到她谋个新官缺。谁知这人竟这般抠门,连养她一阵都不愿意。 “那你说,如今怎么办?” 温僖双唇紧抿,在房中来回踱步。不时停在孟厌身前,骂骂咧咧,“丑话先说在前头,你休想让我养你。” 孟厌在心里大骂他爱财如命,面上仍拿出十足的耐心哄他,“阿僖,你说的对。我俩如此聪明,定能查清此案。” “怎么查?” “明日去少咸山瞧瞧?” 如今的人间,东南西北四面各有四国。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5节 南月氏、北陈留、西柔利,东轩辕。百年前,月氏势大,渐有统一四国之势。结果月氏昏帝宠幸侫臣无度,横征暴敛,大修宫殿高楼。陈留宣帝当机立断,出兵攻打月氏。短短三年,吞没了月氏大半疆土和城邑。 自宣帝始,陈留王朝三代帝王励精图治。 经百年,南伐月氏,西征柔利,东讨轩辕,眼下俨然已是人间第一王朝。 他们今日要去的便是陈留王朝西边的一座富庶城邑:庐郡。 寒犹在,雪未残,百草回芽。少咸山在庐郡百里之外,隐于一片崇山峻岭中。 山下有一小镇,名曰岐山镇。山中有一太平教,伏樗生前常去教中问道。 三人沿着山路,拾级而上。 太平教位于少咸山金门峰,从山下遥望,峰顶常年金光闪烁,如同佛光映门,以此得名。 孟厌看着遥不可及的金门峰,气喘吁吁,“崔大人,这太平教,怎听着有些像邪门歪教?” 十几年前,她在地府便听过一桩骇人的邪教杀。人案。 教主自称是“弥勒佛”下界,创立弥勒教,鼓吹杀人积功。信徒们为了能早登极乐,成仙成佛。纷纷举起屠刀,成为杀人不眨眼的暴徒。 以佛之名,杀人兴教。此教几年内,杀了足足三百人。 更有甚者,为了积功,因不敢杀身强体壮之人,便杀病弱妇孺,有的连亲子老母都未放过。 事发后,弥勒佛在人间的香火减半,佛像被砸,骂声一片。 有一回,他到地府品汤。席间与一众孟婆提起此事,捶足顿胸,心绪难平,“那贼人,真真毁老僧名声!” 崔子玉知她说的是弥勒教,听罢缓缓摇头,“你错了,太平教四十年前迁来此处。教主儋耳老祖与四位弟子,常行好事。而且,我昨夜找岐山镇的土地神问过,此地百年间,只伏樗消失。” 弥勒教讲杀人积功,太平教却讲行善积功。 凡太平教教众,需日行一善,不论善行大小。 三人疾行了约一个时辰,才在峰顶金光合拢时,走到太平教山门。 一间不大的古刹,巧借山势与巨石,造在悬崖之上。佛门破败,红墙露白,香火不盛。进山门先至观音洞,再往上,是以凿石为阶梯的通道,迤逦伸向最高处的的大雄宝殿。 沿石阶盘旋而上,走至峰顶,方见一块木牌,上书“太平教”。 往来的一僧一尼,身形消瘦,穿着发白的僧袍。见到生人到访,两人先是一怔,后是合掌上前,“三位施主,可是来此问道?” 崔子玉两手合一,微微低头,“我们兄妹三人,今日途径此地。听闻儋耳老祖于佛法一事,颇有见解,特来听经闻法。” 两人回礼,引他们入内,“贫尼乃沙棠,他是沈亭松。” 他们一路走到一处崖边的佛台,儋耳老祖慈眉善目,盘坐在蒲团上。 他手拿念珠,正闭目诵经。身旁两人随他动作,口中亦是念念有词。孟厌走近一听,三人念的是《妙法莲华经》。 “老祖在唱吟佛法,诸位可去禅房等候。” 沈亭松引三人去禅房,边走边说,“山路崎岖,石下洞窟相连,常有香客不慎跌入山洞。自二十年前起,老祖便不准村人上山。若遇礼佛日,他会一早下山,于山脚草棚内,开道场,弘扬佛法。” “这事,和土地神说的,能对上。” 崔子玉悄悄走到孟厌身边,“土地神还说,他去听过几回,这儋耳老祖确实不像假僧。” 一行人穿行间,两山相对,双峰缥缈,云雾从山下升腾而起。 松柏婆娑,临渊高耸。偶有仙雀在林间鸣唱,金光万丈,似万剑穿云过。 三人等了约半个时辰,儋耳老祖手持念珠,笑着入内,身后跟着三人,“老僧听闻三位施主来此问道?” “我们兄妹三人想来听听佛法。” 闻言,儋耳老祖哈哈大笑,指着孟厌与温僖道:“两位施主举止亲昵,何来兄妹之说?” 孟厌侧头看温僖,没发觉不对劲之处。顺着崔子玉无语的眼神,她往下看,果真发现一只手在她腰侧乱摸,“你主子办正事呢,把你的手拿开!” “好好好,孟厌,今夜在床上别求我。” “滚出去。” 温僖咬牙切齿,跑去禅房外一棵树下饮茶赏景。 等他一走,孟厌开口,“老祖,我们其实是捕役,来此是为查清伏樗因何而死。” 语罢,儋耳老祖身边一女尼应道:“施主,伏樗只是消失。生死之事,不可妄断。” 两人不好表明身份,只好改口说是来寻伏樗。 “老僧相信她还活着,”儋耳老祖捻着佛珠,满目担忧,怅然道:“她悟性极高,常行好事,老僧有心引她入道。可惜……” “她消失之前,你们可曾见过她?” “不曾。” 五人异口同声,“那一日是礼佛日,贫僧四人随老祖在山下传佛法。至第二日,有官差上山寻人。我们才知伏樗昨日上山后,离奇消失。” “她上山之事,是谁说的?” “伏樗的妹妹伏湫,她们姐妹相依为命。” 孟厌不解,伏樗消失时不到二十,一个和离在家的女子,为何会常来山中谈经诵佛、坐论禅理。 儋耳老祖陷入回忆,“她的舅姑以多言为由,逼她与夫婿义绝。她被休后,心生死意,便想参悟佛法,重振生机。” 另一人补充道:“伏樗消失前,她的夫婿常偷偷陪她上山。” 崔子玉与孟厌对视一眼,“她的夫婿是谁?” “岐山镇赵老爷的儿子,赵远弘。” 伏樗消失后,赵远弘行遍少咸山,寻了她半年。 正欲出镇寻人时,被其爹娘发现,至此便关在家中,不得自由。 他们去山下,偶尔会听到他的消息。 听说人疯了,原先与他定亲的女子退婚后,他的爹娘为他另娶了一位妻子。 “走,我们去问问赵远弘。” 孟厌与崔子玉向五人道谢后,急忙离开。 一出门,瞧见立在崖边的温僖。 孟厌白眼一翻,好心劝慰,“崔大人,日后若你耐不住寂寞,也想找一暖床跟班。听过来人一句劝,千万莫找相貌好的。” 譬如温僖,整日为了一点小事,拈酸吃醋,要死要活。 她一个主子,到头来还得低声下气哄他。 崔子玉冷面冷语:“哦,本官修无情道。再者说,我瞧你挺喜欢他的。” 孟厌小脸涨红,急急辩解:“我就是见色起意,只是图他相貌,没图其他的。” “你快喊他走。” “要不我们别理他?让他自个待在这儿?” “孟厌,你个无情无义的王八蛋!” 温僖的声音近在耳边,孟厌不敢回头,兀自自说自话,“崔大人,你莫劝了。我最是舍不下阿僖,我去叫他吧。” 一回头,她撞进温僖的怀里,“哎呀,阿僖,我正想叫你下山呢。” “别以为我没听见,今夜有你好果子吃,”温僖说话阴森森,面色冷冰冰,“敢抛下我,信不信我卷了你的家当一走了之,让你连九品闲官都做不成?” “你们俩能不能快点?” 远处的崔子玉看两人还立在原处调风弄月,心中连声道后悔。 早知孟厌这般不着调,她当日就该劝钟馗大人将孟厌退回轮回司。 她常从地府同僚的口中,听到孟厌的名字。无外乎她有一绝色跟班,而此男子名为跟班,实为暖床。 当年,孟厌未经地府同意,与温僖先成好事。因温僖那时已沾染地府仙人气息,不能投胎,便做了孟厌的跟班。 从前,她以为孟厌是因私自收跟班一事,被地府责罚,导致绩效月月垫底。 今日方知,地府属实不易,这般偷懒耍滑之人,竟能安然在地府做三十年的官! “这就来。” 孟厌拉扯温僖,边走边哄他,“方才崔大人在呢,我若不赶你出去,万一她回去告状,你我可就得收拾包袱滚出地府了。你别生气,等这月俸禄发了,我再给你买一身白袍。” “哼,算你有点良心,我要章家成衣铺的。” “行!” 孟厌银牙咬碎,才从口中蹦出这一字。 章家成衣铺的白袍,一件少说也得二两银子。温僖没来地府前,她每月最少能存四两银子。自温僖来后,她每月银子见底不说,还欠了一堆外债,尚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还清。 “听声音,你好似很不情愿?” “做人主子嘛,哪有容易的。” 第4章 万象佛(四) 三人到了山下,一路问路,问到了赵远弘家。 镇上的百姓,一提起赵家,叹气又摇头,“远弘爹娘拿儿子的婚事攀附权贵,害了伏樗,害了远弘。” 赵家在镇子东边,两进的宅院。 一扇朱红大门,依然能辨出十年前岐山镇大户赵家的风光。 远山忽然传来一声鼓响,似奔雷滚滚。 孟厌乍然听见鼓声,朝少咸山看去,“什么鼓,这么响?” 身后传来一女子爽朗的声音,“是儋耳老祖的守神鼓,每日晨昏响,为百姓祈福。” 三人回头,发现一面貌清秀的妇人。 “三位立在我家门口,可是要找人?” “夫人,我们是捕役,来此是想找赵远弘问一件事。”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6节 妇人定睛打量,心下一思索,大概猜到三人因何而来,“你们是想问伏樗的事吗?” “对!” 妇人自称雁姑,是赵远弘八年前娶的新妇。 院子中,有一个白发男子抱着一五岁孩童摇头晃脑,望着天傻笑。 雁姑走过去,拉着男子的柔声道:“弘郎,带着历儿回房去吧。” 赵远弘依言抱着孩子离开,崔子玉忙上前拉他。雁姑眼疾手快,伸手拦住她,“他已忘却一切。你们问他,不如问我。” 雁姑口中的伏樗,心善、念善、行善,像是个菩萨。 她爹娘早亡,便带着妹妹伏湫在镇上四处找活计。她活得艰难万分,却时时行好事做善事。 伏樗与赵远弘自小定亲,感情甚笃。 十二年前,两人成婚。但不到一年,因庐郡太守的女儿守寡在家,有一日路过岐山镇,瞧上了赵远弘。赵家爹娘有心借儿女亲事,攀附庐郡太守,便让赵远弘与伏樗和离。 可惜,赵远弘深爱伏樗,不愿与她分开。 赵家爹娘槌床大怒,见劝不了儿子,将伏樗羞辱一番后,休弃遣返。 自此,孔雀东南飞。 世间一对有情人,一疯一死。 孟厌:“你为何觉得伏樗死了?” 雁姑回房取来一封信,“伏樗常留信给我。最后一封信中,她言辞恳切,央求我帮她照拂妹妹。” 三人接过信一看,信中确实如雁姑所说,是一女子的诀别信: “雁姑,我已下定决心,万望你能帮我照顾湫妹。” 崔子玉:“她下定了什么决心?” 雁姑:“不知。我们的往日书信,只提佛法,不曾提其他事。” 房内的赵远弘久不见雁姑入内,似疯子般举着木棍冲出门。 雁姑见他如此,向三人道了一声抱歉,笑吟吟走上前夺他的木棍,“弘郎,我在。” “樗娘,我以为他们把你赶跑了。” “没有,我与客人说几句话便回房,你快回房陪历儿。” 赵远弘“嗯嗯”兀自应着,转身边回房边喊“樗娘”。 院中剩下三人见此情形,面面相觑,“他不知伏樗已死吗?” 雁姑叹口气,“十年前,他本想去外面寻伏樗,爹娘管不了他,便将他锁在家中。锁了半月,他疯了。如今时而清醒,明白伏樗已死,与我好好过日子;时而疯傻,以为我是伏樗。” 孟厌听她语气全无抱怨,好奇道:“他把你当做其他女子的替身,你不会生气吗?”若温僖敢抱着她喊其他女子,她定会打他一顿,再搜刮了他的私房钱,一脚踹开。 “能做伏樗的替身,我极愿意。” 雁姑二十岁时,被夫家以“不事父母”的由头休弃,“那个负心人中了秀才,便打心眼里瞧不起我,觉我粗鄙不堪,做不了他的秀才娘子。” 被休回家后,爹娘兄嫂觉她丢脸,关门闭户,不准她进门。 后来,她流落街头,路遇同样被夫家休弃的伏樗。彼时,伏樗在一间凉亭中,与两位高僧辩论佛法。 亭外围了不少百姓,她兴起围了上去。 两位高僧认为伏樗是女子,言谈间对她多有轻慢。他们自诩为得道高僧,呵斥她该在家中守着佛龛供奉,不该抛头露面,与人讲佛。 伏樗不卑不亢,以《大宝积经》中的妙慧童女与《维摩诘经》中的天女为例,“佛法素讲平等。吾虽为女身,而非女也。成佛只在自性上用功夫,从不在男女形相上起差别。”[1] 高僧自知理亏,双手合十向她道歉后离开。 那时,雁姑身旁有一人,与旁人絮絮叨叨提起伏樗。 说她被夫家无故休弃,却未曾萌生死意,反而四处弘扬佛法,积善行做好事。 “凉亭外有一条河。当日,我原想跳河自尽。” 至亲之人皆不容她,雁姑寻遍世间,找不到一种活法。 只能投胎,重头来过。 可是在听闻伏樗的经历后,她放下自尽的念头。找到伏樗,求她帮一帮她,“她听我说完前生种种,自嘲自己甚至不如我,起码我离开夫家前,大骂了夫家全家一顿。而她,是流着泪背着包袱,默默离开。” “雁姑,我去了少咸山。老祖对我说,如何向上,唯有放下。你愿意与我一道放下吗?” 伏樗放下与赵远弘的俗世情缘,一心为佛法奔走。 自此,雁姑住进她家,帮她照顾妹妹伏湫。 伏樗则随儋耳老祖,素食苦行,潜心修行,遵行戒律,广行一切善法。 “伏樗放得下弘郎,弘郎却放不下她,”雁姑听着房内两父子的咯咯笑声,凄凉一笑,“他时常跟着她入山听佛法。” 一来二去,赵家爹娘得知此事,又登门将伏樗羞辱一番,“爹娘带人破门而入,把伏樗的衣衫与佛经抱到祠堂烧毁。骂她妖言惑众,水性杨花。常在外借佛法为由,勾搭富家公子。” 雁姑抬手抹去一行清泪,“爹娘不知从何处,找来一男子。”那男子拿着伏樗亲笔所写的书信,言之凿凿说与她有染。 孟厌大惊:“你们便信了?” 她今日听儋耳老祖与雁姑所说,伏樗一心向佛,应是一个高洁的女子,怎会做出背离佛法教义之事? 雁姑看向她,微微动容,“他当众指出伏樗身上有一烫伤的印记。” 那印记在后腰处,非亲密之人,不会看见。 围观的百姓群情激愤,齐齐指责伏樗水性杨花,其心不纯,染污佛法。 自那日起,伏樗陷入绝望,雁姑时常能听见她在房中悲哭。 崔子玉听完,已是怒气冲冲,“赵远弘爹娘真不是东西!一而再,再而三的逼她,我瞧着,伏樗没准是他们逼死的。” 雁姑却摇头肯定道:“不是他们逼死的。” 那件事之后,伏樗又去过几次太平教。 几次之后,伏樗似乎重振生机。她离开前的那两个月,雁姑总能看见她捧着不同的佛经在窗前唱吟,眼中跃动着光芒。 伏樗离开的那日,异常平静。 “她找到我,交给我一封信,让我第二日打开。”雁姑看她抱着佛经,神采奕奕,似要远行,还问过她欲去何处传佛法,“她说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2] 伏樗说完这话,便施施然离开。 雁姑以为她上山找儋耳老祖开导,并未多问。直到翌日展信一看,才知伏樗怕是早生死意。 崔子玉拉着孟厌到角落商议,“我还是觉得赵远弘爹娘有问题。” 孟厌颔首,“崔大人所言极是,不如我们问问?” “行。” 两人再回院中,问起赵远弘爹娘去了何处。雁姑看向院门,“他们明日一早会来,你们一问便知。” 既如此,崔子玉喊走两人,打算明日再来看看。 温僖闹着不肯走,孟厌拉不动他,回头横眉竖眼,“温僖,崔大人在呢!你少跟我耍小性子。” “你傻了,万一雁姑今夜通风报信,赵远弘爹娘跑了怎么办?”温僖凑到她耳边,低声劝道:“我们不如在此住下,守株待兔。” “你说的对。” 孟厌一听也觉有理,赶忙喊住崔子玉,对着她连连挤眉弄眼,“崔大人,山路难行,何必明日再跑一趟。” 崔子玉不明所以,见两人不走,蹙眉走近,“无故不回地府,要扣两分。” 孟厌:“崔大人,若赵远弘爹娘便是凶手,要是明日抓到他们,直接加十分。” “还是你想的长远。行,我去找土地神,央他帮我们三个告假。” 等崔子玉一走,孟厌堆起笑脸,拉着雁姑亲热喊姐姐,“雁姑姐姐,我们跑这趟差事,上司没给银子。不知能否在你家住一宿?” 雁姑指指对面的两间客房,“自是方便,两位请随我来。” 孟厌与温僖住在东客房,因崔子玉一直未归,两人只好在房中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温僖从窗缝里偷看雁姑,见她围着赵远弘转,丝毫没有外出之意,“没意思。” 他躺回床上,一手搂着孟厌,得意洋洋道:“今夜你放心睡下,我帮你守着,保管你拿到十分。” 三年来,孟厌还是头回见他如此勤勉,不免心生感动,“阿僖,他们都说你是没用的小白脸,除了脸一无是处。没想到,你还挺有用。” “孟厌,我难道就今日有用?嗯?” 伴随着一声轻笑,温僖的身子压下来。两人在一起三年,孟厌知他想做何事,一把推开他,“别闹,我办正事呢。” “这事难道不是正事?” “你脑子里,可否想点其他的?” “那行,我想再买一件白袍。” “滚!” 两人在房中吵闹良久,崔子玉才踏着夜色回房。 方一回房,她便偷偷摸摸来到两人房中,“这儋耳老祖来头真是不一般,他的师父竟是佛图涔。” 见对面两人茫然摇头,崔子玉面无表情抱着手,语气鄙夷,“你们好歹也是神仙,怎一问三不知?” 孟厌低下头,心虚看手。她日常不是跟着阿旁阿防在人间听话本,便是在地府四处找游魂显摆。所听所知,全是风花雪月之事。 若问三界大事,她自是不知。 不过,若问地府众仙风流韵事,她比谁都门清。 崔子玉捏紧拳头,“佛图涔啊。” 温僖咿咿呀呀半晌,说他知道,“是前朝那位神僧!” “是他。” “陈留王朝第一神僧佛图涔。”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7节 第5章 万象佛(五) “既是他的弟子,怎来了这般穷乡僻壤?”孟厌记起他们来时,岐山镇人烟稀少,镇上连过路的行商都少之又少。 在此偏僻之地讲学传道,有何意思? 温僖连番白眼,“四十年前,你尚在人世,又是陈留人,难道不知人间发生了何事?” 孟厌气急败坏,“我都死三十年了,孟婆汤不知喝了多少碗,哪记得起前尘事。” 眼见两人又要吵起来,崔子玉拍桌而起,“好了!你们先把案子破了再吵。” “所以是什么大事?” “太武帝陈留闻灭佛。” 四十年前,太武帝陈留闻不满佛寺与僧众遍布,佛门大兴土木建造寺庙。加之东征西讨,年年巨耗之下,糜费银两。 因僧侶免除赋役,民间不少百姓为了逃避徭役,剃度出家,成为假僧尼。几年下来,致赋税锐减,兵力不足,当时有人放言“十分天下之财,佛门握有七八”。 眼看国库见底,兵力短缺。 陈留闻下令禁佛教、封寺院、毁佛经、罢沙门,并令还俗。 此事,与佛图涔本来无关。 他自称水云身,佛学造诣极深。自皈依佛门后,只一心与弟子游历诸国,弘扬佛法,度化众生,从不提开山建寺之事。陈留闻知他与人为善,素来礼待他。 但灭佛诏令一下,风声鹤唳中,沙门无少长悉坑之。 佛图涔不忍佛门经像俱毁,带领弟子六人从南边月氏朝出发,北上京州,入宫找陈留闻求情。 然而,陈留闻是万人之上的帝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佛图涔进宫苦劝月余无果。连日奔波之下,不幸身染重疾,最后于京州城外一间破庙圆寂。 “土地神听儋耳老祖提过,佛图涔圆寂前,将他所藏的经书万卷,与从诸国得到的六件法器分给六个弟子。望他们顾好自身,继续传扬佛法。” 儋耳老祖得了两千卷经书与一件守神鼓,一路跋山涉水来到少咸山。 见山中寺庙因灭佛令,被原先的僧尼所弃,索性在此住下。每日食野菜,饮甘露,封山避世,埋头苦修。 三十年前,他收下四位弟子,创立太平教。 二十五年前,如今的陈留王朝天子陈留胜下令兴复佛教,之后佛门重开,僧尼开山迎香火。 孟厌听她一说,终于想起来佛图涔是谁,“是常和地藏王菩萨,来地府念佛经的佛图涔,对不对?” 崔子玉:“他每月都来,你没去听吗?” 听一回佛经加两分,地府绩效垫底的小仙,常巴不得佛图涔日日都来。 孟厌不好意思道:“我每回都去,但是躲在角落打盹。” 崔子玉:“。……” 三人聚在房中商议赵远弘爹娘一事。温僖怕雁姑趁他们睡熟,跑出门报信,遂提议道:“今夜我来守,等他们明日回家,我便叫醒你们,如何?” 孟厌一口答应,“行。” 崔子玉不放心温僖,“人间不可动用法术。你身子弱,万一被他们制服,我俩还得费心救你。不如我来守?” 温僖最烦别人瞧不起他,闻言指着孟厌,“你来说,我的身子行不行?” 孟厌指指自己,迷茫地看向二人,“还……行吧。” 他身子行不行,她不知道。反正每回她的身子,是挺不行的。 温僖一再坚持守夜,孟厌赶忙推崔子玉回房,“你别管他,他一贯爱逞能。再说,他精着呢,打不过,不知道喊人吗?” 崔子玉安心回房,孟厌假装陪温僖守了一会,也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夜里青雾茫茫,赵家小院静悄悄。耳边风声呼啸,只闻得房中人的梦呓。 温僖坐在窗前,死死盯着院门,偶尔回头骂几句孟厌,“这么能睡,还当什么劳什子神仙。不如早日投胎去做猪,每日从早睡到晚,睡不死你!” 这孟厌,睡之前甜言蜜语,假惺惺说陪他到子时。好话说完不过一刻,立马借口腰痛,手扶着腰躺在床上。还美其名曰,躺在床上看他,别有一番雅趣。 卯时,山上又一声鼓响传来。 远处隐隐有车轮声,温僖打起精神,紧紧盯着窗外。 一盏茶后,一辆马车停在院外。 他小心开门出去,隐在院中角落。片刻,有两个头发花白之人,佝偻着背,推开院门走进对面的厢房。那老妪手中抱着一床被褥,料想两人应是连夜赶路回来的。 “怎么不是?”温僖看着两人,小声自语。说完便转身回房,脱了外袍钻进被窝,搂着孟厌沉沉睡下。 “阿僖,他们回来了吗? “他们不是。” “不是什么?” “不是凶手。” 等孟厌再睁眼时,崔子玉的唇抿成一条线。抱着手立在床前,面色不悦,像要吃人。 “哈哈哈,崔大人,你起的真早。” “午时三刻了。” “是吗?”孟厌伸头往外瞧,果然看见天光大亮。她挠挠头,高声抱怨,“温僖也真是的,不知道喊我一声吗?” 崔子玉用手指指她的身后,“你看看后面。” “后面有什么?”孟厌依言扭头,她的身后,一男子睡得正酣,“温僖,你个没用的小白脸!” “快起来,赵远弘爹娘早回来了。” 孟厌推醒温僖,简单收拾后便随崔子玉去到院中。 赵家一家五口坐在椅子上,今日的赵远弘依旧抱着儿子傻笑,怔怔看着雁姑喊樗娘。 崔子玉单刀直入,“你们为何一再逼迫伏樗?” 赵爹:“老夫当年被太守府的权势迷了眼,一心认为伏樗配不上远弘,便狠心棒打鸳鸯。” 一次两次……赵远弘依然不愿放弃伏樗,甚至铁证如山下,他也不愿相信她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 孟厌:“我们昨日听儋耳老祖与雁姑所说,伏樗良善,你们是否弄错了?” 赵远弘爹娘相视一眼,愧疚道:“我们被人骗了,这才害了她!” 据赵远弘爹娘所言,当日那个指证伏樗与他有染的男子,并非他们故意找人假扮。 而是有一日,这男子找到他们,信誓旦旦说伏樗曾与他做下不轨之事。 “他清楚无误说出伏樗身上的印记。这事,连老身都不知。” 他们于是坚信,看似高洁的伏樗,私下借佛法为由,勾引富家公子。为了让儿子看清伏樗的真面目,他们带上男子,跑去伏家,与她对质。 伏樗百口莫辩,虽一再坚称不认识男子,但人证物证俱在,百姓们自此再不信她。 温僖昨夜一宿未睡,白日只得两个时辰安睡。 眼下靠在孟厌后背,昏昏沉沉听几人交谈。孟厌被他压着,越想越生气,索性闪到一边,害他摔倒在地。 而后,又委屈地扶起他,“阿僖,你怎摔倒了?” “孟厌,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干的。” 崔子玉恨铁不成钢,忍着怒气别过脸,继续追问,“你们为何说是被人骗了?” 这事,雁姑最清楚,“弘郎和我皆不信男子所说,便偷偷跟了他几日。” 他们早出晚归,赵远弘盯梢,雁姑寻机接近男子。 三五次来往之后,男子吐露实话,他不是什么富家公子,原是一戏班的戏子。 因欠下一笔巨债,索性答应他人,帮他们污蔑伏樗,断她入道之路。 孟厌回神,“指使男子之人是谁?” 雁姑:“在发鸠山修行的几位高僧,他们不喜女子学佛。” 伏樗锋芒太盛,只跟着儋耳老祖潜心学了两年,佛学造诣便已超过不少得道高僧。 为了断绝伏樗修行成佛之路,他们花钱买通曾与伏樗共同修行的一女子,得知伏樗身上的印记。而后找戏子假扮奸夫,当众诬她清白、毁她经书、断她生路。 可惜,伏樗在哭过悲过之后,再次上山寻求儋耳老祖开解,立誓重新学佛。 “伏樗死后,老夫在临镇遇到那男子在戏班唱戏,逼问之下,才知当日真相。但为时已晚,伏樗已死,我们也遭了报应。”赵远弘爹娘凄声悲哭。 雁姑:“三位,爹娘已诚心悔过。与其逼问他们,不如去问问发鸠山的那几位高僧。” 赵家了无线索可问,发鸠山离岐山镇不远,三人打算去问问。 一路走,孟厌与温僖一路吵。崔子玉不堪其扰,快步走在最前面。 她想着,要不等此案查清。她便回地府,求求月浮玉,把孟厌退回轮回司。 “她到底为何能入地府?!” 此事,不光崔子玉不解,连温僖也时时在疑惑。 孟厌对外说是因她生前做下不少善事,死后论功行赏,阎王见她是个人才,便强留她去了轮回司。 不过,据温僖后来找管理地府官员上任的功曹司打听。 孟厌之所以能入地府,全因三十年前,三界官缺多,游魂大多选择去天庭,极少留在地府。加上孟厌生前乃是操劳而死,地府以为她是吃苦耐劳之人。 结果,这孟厌死后成了神仙,实在令地府“大开眼界”。 为官游手好闲,懒惰成性; 为仙不思上进,贪财好色。 每月绩效垫底,功曹司来人一问,她还狡辩:“大人,下官其实也没有那么懒吧,只是忙得没那么明显而已。” “崔大人瞧着有些不高兴,”孟厌用手肘撞撞温僖,“她不会回地府告状吧?” “你把这案子破了,给她露一手。” “温僖,你真瞧得起你的主子。” 发鸠山与少咸山不同,香火鼎盛,山路上多是上山拜佛的百姓。 立在山腰,抬头望庙顶,庙廓绿树环抱,琉璃瓦金碧辉煌。比之京州的护国寺,更显宏大。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8节 崔子玉看着络绎不绝上山朝拜的百姓,多有感慨,“僧与僧之间,亦有差别。” 儋耳老祖不忍百姓受山路之苦,宁愿断绝香火,也不愿百姓有性命之危。 发鸠山的山路比少咸山更崎岖,稍有不慎便有坠崖之险。山上的几位高僧,每日居于寺中,受香火滋养,全然看不见百姓之苦。 他们跟着百姓上山,找到少咸山的几位高僧。 一听三人来意,其中一位高僧嗤鼻一笑,“女人障重,难以成佛,贫僧是为了她好。”另一位高僧手持念珠,半眯着眼,一脸不悦,“三位施主,她因何消失,与我们无关,请回吧。” 崔子玉上前想与几人理论。 孟厌双手合十,先她一步开口,“不知几位高僧,可得空与小女子辩辩佛法?” “施主请讲。” “佛平等说,如一味雨,随众生性,所受不同。这句是何意?”[1] 高僧云:“佛法平等利益一切众生,只众生受用不同。” “为何受用不同?” “关乎根机。” “可曾提到男女之别?” “不曾。” 孟厌高声说不对,“可你们方才明明说女人障重,难以成佛。连佛陀释迦牟尼都言一切众生皆能成佛,几位高僧却拘泥于男女之别,不准伏樗修行。你们到底是为弘扬佛法,还是为世俗私心?” 几位高僧面面相觑,崔子玉又惊又喜:“孟厌,你居然能记得住佛经。” “我虽在打盹,但是认真听过几句。”后面的话,孟厌没再说下去。她能记住这么多,其实是因佛图涔三十年来,每回来地府,只读一本《妙法莲华经》,每回连诵七遍才走。 她每月绩效垫底,每月被逼去听。 听了三十年,两只耳朵早起厚茧了! 第6章 万象佛(六) 孟厌头回在五品官面前出风头,下山路上,不时摇头晃脑吟诵佛经。等念够了,她回头问崔子玉,“崔大人,我好似没见你去过讲经台听佛经。” 崔子玉语气平淡,“哦,本官绩效多到用不完。” “你有多少绩效?” “上千分是有的。” 孟厌:“诶?地府的绩效不是每月一清吗?你怎会有上千分?” 崔子玉奇怪地盯着她,“五品以上仙官,可积绩效,你不知道吗?” 温僖觉她丢脸,低着头快步跑开。两人房中有一本《地府为官手札》,他记得第三条便是,“五品及以上仙官,以绩效累加之数,为每年为官考核之准。” 合着,孟厌压根没翻开过。 怪不得他翻开时,除了面上有些油渍,内里如新。 孟厌威风片刻,败下阵来。 她伸出手指,算了算她的绩效,“如今还剩四分,这月的十分还不知何时到手。” “怎么绩效,还有官位大小之分啊!” 拾阶而下,三人又说起伏樗。 孟厌:“听那几个高僧的意思,他们自知做了错事,已多年未下山。” “我们再去赵家和少咸山问问。” 回岐山镇的路上,路遇一年轻女子在路边茶寮与围观百姓讲佛法。 因讲的也是《妙法莲华经》,孟厌上前听了几句。 等女子讲完,底下一人大声喊她,“伏湫,你如今比你姐姐还厉害。” “樗姐是引我入道之师,我之见解,皆来自她。” 等伏湫与围观几人叙旧完,三人迎上去,“我们是京州来的捕役,追查伏樗消失一事。” 伏湫上下打量几人,见他们相貌不凡,不像宵小之徒。渐渐放下戒心,与他们同路而行,“走吧,你们随我回家慢慢说。” 崔子玉:“你是最后见到伏樗的人吗?” 伏湫黯然点头,“樗姐走时,交给我一本佛经,要我好好参悟。” 她那时方八岁,以为姐姐觉她近来贪玩,于佛法一事上多有松懈,想以佛经提醒她而已。 可等她认真读完那本佛经,她的姐姐却再未回过家。 孟厌问道:“她走时,可有怪异之处?” 伏湫想了想,“没有。她走前的两个月,心情都极为高兴。每日夙兴夜寐,捧着佛经细看,言语间好似要去做什么大事。” “她要做什么事,你知道吗?” “不知,”伏湫娇俏转身,吟唱起佛经,“但总归樗姐死后,定会去西天极乐之地。” 崔子玉和孟厌在心里暗暗接话,“她得先来地府。” 伏湫要回的家,正是赵家。 十年前,赵远弘疯了后,赵家爹娘照顾了他两年,逐渐力不从心。 恰好雁姑在镇上找活计,遇到他们,答应帮他们一辈子照顾赵远弘。 只不过,她嫁进赵家,只有一个条件,那便是带着伏湫。 “樗姐尚在时,常说雁姐和弘哥天生一对,”伏湫性子欢脱,说起三人的纠葛,更是妙语连珠,“雁姐性子泼辣,最适合拿捏弘哥这团软面团。樗姐不行,她太过心软,遇事只知哭哭啼啼。” 伏樗也是看出两人合适,才在离开之前,时常让雁姑与赵远弘相处。 她深知雁姑性情耿直,承诺之事,决不食言,这才放心将伏湫与赵远弘托付给她。 “你们别怪樗姐推雁姐入火坑,”伏湫怕三人误会伏樗之意,特意回身解释,“雁姐被夫家休弃,被亲人赶走,早已没了家。樗姐真心实意觉得弘哥好,才撮合他们。” 说话间,赵家到了。 伏湫蹦蹦跳跳上前叩门,“赵叔、赵婶、雁姐,弘哥。我回来了。” 今日开门之人是赵远弘,眼神清明,一脸笑意,“湫妹回来了,快进去,雁娘在等你。” 伏湫回头喊他们,“你们快进来啊。” 赵远弘侧身看向他们,“湫妹,他们三人昨日来过的。” 孟厌小声嘀咕,“他不是疯了吗?” 温僖揽着她,“今日清醒了呗。” 三人随伏湫进门,雁姑见他们去而复返,急忙询问:“是他们做的吗?” 崔子玉摆手,“他们得知伏樗无故消失后,羞愧难言,已近十年未下山。还在寺中为她点了一盏长命莲花灯,日夜期盼佛祖佑她平安归来。” “生不见人,死不见骨。”雁姑失望叹气。转瞬,她又乐开了花,“没准伏樗早登极乐,成了神仙。” 自始至终都未开口的赵远弘,突然插话说了一句,“她还在少咸山。” 孟厌小心翼翼问他,“你为什么说她还在少咸山啊?” 赵远弘:“我那日送她上山后,一直守在山下唯一的路口。” 他等了一日,未见她下山。等到儋耳老祖带着四位弟子上山,他以为伏樗又要留在山上与他们辩论佛法,便先行回家。 等到翌日,雁姑带着伏湫找来,说伏樗昨日离家后,一直未归。 他心中着急,便去报官,带着衙役上山寻人。 孟厌:“你为何觉得她又要留在山上与他们辩论佛法?” 赵远弘闭上眼睛,面上涌起一阵痛苦之色。雁姑见状轻轻握住他的手,才让他得以继续说下去。 “爹娘赶走她后,她心生死意,是儋耳老祖路过救了她。” 儋耳老祖救下伏樗后,给她佛经,劝她放下。自此,伏樗常常上山,向儋耳老祖讨教佛法。 有时,她会宿在山上,与他们辩论佛法。 儋耳老祖单枪匹马,伏樗与另外四人为伍。 他听伏樗提过几次,说儋耳老祖经常将他们辩的哑口无言。 崔子玉:“你带衙役上山时,太平教的五人可有异常?” 赵远弘答没有,“他们都说没有见过伏樗。” 案子已入死胡同,孟厌拉着两人去角落,“崔大人,可否找山神问问?” “问什么?” “山神掌一山生灵,我们可以问问他,伏樗消失前,最后出现在山中何处。” “这个时辰,山神应已沉睡,我们明日再来?” “行!” 明日来,便得早起。孟厌本不想走,是崔子玉说,土地神昨夜回地府帮他们告假,被月浮玉抓到错处,扣了三分。今日好话说尽,都不愿帮他们跑一趟了。 孟厌不懂,“他帮我们告假,怎会被扣分?” 崔子玉随口应她,“他也真是的,比你还会偷懒。戌时不到,便跑了个没影。结果,方到地府门口,迎头撞上月浮玉。” “崔大人,其实下官没有很会偷懒。” “哦。” 孟厌悲愤交加,缓步退到后面与温僖诉苦,“崔大人真是一语伤人。” “谁让你月月绩效垫底。” 别说崔子玉,温僖也觉面上无光。 他一个跟班,每月辛苦侍弄彼岸花,都能拿够俸禄。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9节 反观孟厌一个孟婆,每日仅需做些熬汤的小事。她倒好,熬汤熬不成,取火取不来。连追个游魂,都能追进十八层地狱,把游魂吓个半死不活。 连番被伤,孟厌气急,“她是你主子,还是我是你主子?” 温僖淡漠地看她一眼,“若她是我主子,我今日会跑来人间受苦?” “你还有脸说我?”孟厌记起他守夜之事,“赵家爹娘回来,你喊也未喊,这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我跟你说了。” “你说什么了?” “我说他们回来了,你好似在做什么梦吧,抱着我又亲又啃不撒手。我盯了一夜,身子虚弱,只好躺下任你动作。” “是吗?” 孟厌低着头,死命回想今早做了何梦。 想着想着,三人到了鬼门关。月浮玉如一尊门神守在门口,朱砂笔在纸上来来去去比划。 崔子玉径直走过,孟厌正要跟上去,被月浮玉喊住,“查案司孟厌,不尊上司,扣一分。” 孟厌看着潇洒远去的崔子玉,回头又瞧瞧月浮玉,“下官何时不尊上司了?” 月浮玉背着手,“本官在此,你为何不问好?” 孟厌指指崔子玉,“她不是也没问好吗?” 温僖无语望天,一把拖走她,“你回去好好看看《地府为官手札》。” 孟厌惊慌失措,“那本书很重要吗?” “不算很重要。” “那就好。上回泰媪大人让我加把火,我顺手把那本书丢进了火盆,烧成了灰。” “……” 直到回房,孟厌仍不知她错在何处,只好央温僖说一说。 温僖无奈地看着她,一条一条背起《地府为官手札》中所记的规矩,“第六条,五品以上仙官,无需向上司问好。” “做五品官,可真好!” 孟厌躺在床上,梦中全是她一朝升官,躺着数银子的好日子。想到得意处,她转身抱紧身旁之人,喃喃道:“温僖,我俩努力些,争取当上五品官。” “这傻子,倒挺会做梦。”因她尚在梦中,不知今夜回她之人,语气阴冷。 与往日枕边之人,截然不同。 第二日出地府时,孟厌斗志昂扬,扬言三日内必破此案。 崔子玉放缓步子,靠近温僖,“她怎么了?” “没怎么,还在做白日梦。” 他们这回并未去赵家,直接进山找少咸山的山神。 山神得知三人来意,遥遥指了指金门峰上的一处山洞,“她最后出现在那里。” 崔子玉:“你能用法术找找她的尸身在何处吗?” 山神摇头:“金门峰乃佛门重地,神仙的法术在此全部失灵。往日有几位判官来过,下官随他们找过几次,都没发现她的尸身。只知她消失前,出现在一处山洞门口。” 总归知晓伏樗最后去了何处,三人信心满满,朝那处山洞走去。 临走前,山神叫住三人,“对了,她妹妹今日好似也去了那处山洞。” 三人害怕伏湫出事,急忙离开。 半路遇到上山寻人的雁姑与赵远弘,两人一脸焦急,“今早湫妹留下一封书信,有人瞧见她来了少咸山。” 信中仅十五字,字字惊心:“我已下定决心,与樗姐同去极乐之地。” 第7章 万象佛(七) 孟厌三人不好暴露身份,只好推说有人曾看见伏湫去了那处山洞 赵远弘常在少咸山中走动,一看他们指的那处山洞,便说不可能,“这十年间,我与雁娘无数次路过那处,那里并没有山洞。” 前面的雁姑催他快走,他赶忙跟上。 崔子玉立在原地,山洞在左,太平教在右,“你们说,是信山神还是信赵远弘?” 孟厌高举双手,“你们听我的,山神好歹是七品官,定然不会看错。” 不像她,是个九品芝麻小官。 崔子玉看着跑远的赵远弘,索性招呼两人,“事不宜迟,我们去山洞看看。” 可等三人到了山神所指的山洞,却发现这里乱石纵横,压根没有山洞。 温僖摸着巨石,挑眉嘲讽,“七品官,不过如此嘛。” 孟厌知他是在指桑骂槐,顾着崔子玉在场,一直忍气吞声。 但温僖素来嘴上没个把门的,顺嘴便说起她昨夜的梦话,“孟厌,就你这个脑子,还想做五品官?真是痴人说梦话。” 孟厌气不过,上前小拳锤他,叉腰好一顿骂。 两人拉扯间,孟厌猛推了温僖一把。 好巧不巧,这一推,把温僖推进一处山洞。 看着在她眼前突然消失不见的大活人,孟厌急得满头大汗,“完了完了,阿僖人呢,难道被我推死了?” 一石之隔,温僖站在洞中,好整以暇拂走白袍上的尘土。 心底忽地冒出一个不耐烦的男子声音,“你整整暗示了十次,她倒好,只顾着吵架。” “算了,忍忍吧,她一向如此。” “让她多急一会儿,你再出去。” 外间隐隐有哭声传来,温僖往脸上抹了点尘土,这才作势手足无措将洞门推开。 孟厌哭到一半,瞥见山洞门打开,欣喜奔过来,“阿僖,你还活着?” 温僖哑然失笑,“我都死过一回了,如今想死也死不了吧。” 崔子玉不想看两人卿卿我我,便在一旁研究起那道洞门。 洞门乃是一块巨石,与周围的巨石浑然一体。若非温僖无意碰到机关,撞开那道门,他们怕是也找不到这里。 “山神应该是看见伏樗开门走进去,便以为这里是一处山洞。” 三人小心翼翼地摸进山洞,一路顺着石阶往下走。 走了约一炷香,他们到了另一处山洞。洞内怪石堆砌,中供佛像。 东面隐隐有亮光,三人顺着光走过去。走着走着,到了一处开阔的山洞,四面皆有天窗,中间放着一只鼓。 “守神鼓?” “看起来是。” 周代有八音,鼓是群音之首。 这鼓乃羯鼓,形如漆桶,鼓身以山桑木为之。其声,声促而清脆。 孟厌没见过这般神器,拉着温僖走上去偷摸看。啧啧称奇时,她的手忍不住放上去摸索。触之莹洁光滑,恰如凝脂。 “这个鼓……怎么怪怪的?” “你小心点摸,别把人家的神器摸坏了。” “阿僖,不是,”孟厌着急辩解,指着鼓上一块凸起,“这不像普通的鼓。” 两人在鼓前一惊一乍,崔子玉走过来细看,片刻后大骇,“孟厌,伏樗后腰处有一块什么印记?” “崔大人,是烫……烫伤的印记。” “人皮鼓啊!” 不知谁喊了一句人皮鼓,孟厌扑进温僖怀里。看着自己的手,直喊晦气。 崔子玉壮着胆子上前,将鼓挪到亮光处,来回细看。 最终,她确定此鼓的鼓面是人皮所制,“应该是伏樗的人皮。” “啊?” 孟厌躲在温僖怀里,“这鼓是儋耳老祖的,难道是他为了制鼓,逼死伏樗?” “真相到底如何,我们一敲便知。” 说罢,她拿起鼓槌,敲响守神鼓。 山下的百姓听见声响,还以为儋耳老祖老眼昏花,记错时辰,“今日怎午时敲鼓?” 太平教中,赵远弘与雁姑正跟着儋耳老祖的四位弟子,在各处找人。听见鼓声,几人慌忙跑出来查看,只见儋耳老祖颤颤巍巍奔向守神鼓所在之处。 沈亭松暗道不好,“快走,许是有贼人偷鼓!” 一行人扶着儋耳老祖来到守神鼓所在的山洞,却看见三个眼熟之人站在鼓前。 赵远弘不解道:“三位不是去寻山洞了吗?” 孟厌招手让他过来,“你来,认认。” “认什么?” “伏樗的人皮。” 沈亭松与沙棠大惊失色,“三位施主,请勿妄言,伏樗的人皮怎会在此处?” 赵远弘步子沉重,一步步走向孟厌。 鼓面之上,有一块微红的烫伤印记,和多年前伏樗后腰处的印记一样。 一样的让他怜惜,一样的让他绝望。 雁姑看他瘫倒在地,也凑上来看。等看清之时,悲怆的哭声从洞中传出,“伏樗……”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0节 与伏樗相熟的两人,皆已确定鼓面之上的皮是伏樗的人皮。 儋耳老祖的四位弟子齐齐看向他,“老祖,为何?” “不知几位施主,可知晓庐郡三十年前的那场旱灾?” 崔子玉点头,“我知晓。庐郡大旱,足足两年没下雨,致庄稼无收,赤地千里,饿殍遍地。” 元光三十三年五月,天赤如血,至三十五年六月,无雨下,种粒皆绝。 百姓饥死过半,流亡者众,乡乡几断人烟,时现易子而食。 儋耳老祖笑道:“当年,老僧居少咸山,常带着弟子去庐郡救济灾民。往日繁华如烟的城池,那时流民载道,路边白骨青磷,夜夜似闻鬼哭。老僧不忍生灵涂炭,便遍寻诸法,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找到下雨的法子。” “何法?” “不眠不休敲响守神鼓,足三日,上感动天,可得雨下。” 他敲了三日,到第三日午时,神迹现世,天降大雨。 自那日起,甘霖连下半月,干涸的河床里荡起清波,龟裂的土地重新泛起绿意。 百姓得救。 可惜,鼓也开始坏了。 他翻了不少古籍,终于窥见修鼓之法,“此鼓乃西域羯石族之物。典籍中记载,他们爱以人皮制鼓,尤以道心纯粹的女子之皮为佳。” 孟厌:“所以你哄骗伏樗,骗她自尽后,再将她做成鼓?” 儋耳老祖皱眉答不是,“施主,此事是伏樗自愿的。” 十年前的新岁后,发鸠山的几位高僧使计毁伏樗名声,断她修行之路。 伏樗悲痛几日后,再次绽颜找到他。 他看出伏樗又心生死意,便与她提起三十年前的那场神迹,祈望能帮她重振生机。 谁知,伏樗听完,反而问他,“老祖,神鼓日渐衰败,你可找到那位道心纯粹的女子?” 他答未曾,伏樗开心地指指自己,“若以已身,助守神鼓再佑人间,当不负老祖救命之恩。” “你同意了?” “嗯,”儋耳老祖勉力扯出一丝笑意,“她意已决。” 自那日起,伏樗重拾佛法,力图在二月二十二的吉日前,成为世间道心最纯粹的女子。 她没日没夜的参悟佛法,在二月二十二走进山洞。 儋耳老祖上山后,通过房中密道来到山洞,以小刀切开其头皮,再将流珠慢慢灌入。 当流珠填满伏樗皮肉下的每一处缝隙,一张人皮就此剥下。 崔子玉环顾四周,“她的尸身呢?” 儋耳老祖走到洞口,看向万丈山崖下,“伏樗为世人修好守神鼓,想来已得道成仙。皮囊,不过是她的身外之物。” 洞中众人悲泣,儋耳老祖却笑得满足。 他修好了守神鼓,若世间再遇旱灾,有鼓便有生机。 念念为众生,他与伏樗,佛为心,道为骨。 今世来生,以已之身,终成大道。 孟厌听完他所说,扑哧笑出声,“你错了。” “何错之有?” “那日的神迹,与你无关,更与鼓无关。” 三十年前,孟厌入地府方一年,庐郡饿死的游魂,将鬼门关堵的水泄不通。 她辛苦熬着孟婆汤,苦恼游魂何时才能不来。 泰媪好心宽慰她,说再等三月,庐郡便会下雨,自此风调雨顺,太平百年。 她当时问了一个傻问题,“泰媪大人,雨师大人不能今日便下雨吗?那些游魂瞧着有些可怜。” “一切皆有定数。” 时至今日,孟厌仍记得当日泰媪所说的六字,“你心中笃信的道,只是定数安排。即使你那日没有敲响守神鼓,日升月落,斗转星移。三日后,天依然会下雨,百姓依然会得救。” 儋耳老祖缓缓摇头,一双慈目和煦地看着孟厌,“旱灾之后,却无蝗灾,此乃上天保佑之兆。” 孟厌:“不是的。是因为石复州,他是从前庐郡的太守。” 儋耳老祖轻轻应了一声,“原是石太守,老僧知晓他。可这事与他有何关系?” 庐郡旱灾后一年,有庐郡游魂入地府。 那些游魂面上带笑,说他们是石复州手下的巡视打捕者,专捕蝗虫,“旱灾之后,蝗虫初生。石太守带着他们一行打捕者,没日没夜设法扑捕蝗虫以焚之。这些未留下姓名的打捕者,才是庐郡蝗虫未现之因。” 儋耳老祖听完,仍固执地说是守神鼓之功,“守神鼓确有神力,此鼓甚小,却能传音千里。” 孟厌抱起鼓,走到洞外一处崖边。 手起鼓槌落,往日清脆悦耳的鼓声,眼下声音似闷雷。别说传音千里,留在洞中的温僖都摆手说听不见。 儋耳老祖不信,自己抱着鼓敲。 连敲三下,守神鼓再不复往日风采。 他无力地倒在地上,鼓从他的怀中滑出,滚到孟厌脚下。 “我认识一人,是制鼓的好手。”孟厌常去黄泉路找游魂显摆官位。有时遇到有趣之人,便会与他们多说几句,“他与我说,若要鼓声清脆,传之甚远,可找一四面有高窗的空旷山洞。” “如此,便可响彻云霄。” 她抱着鼓走进原先的山洞,大力敲响。 鼓响,众人扭头看去。 守神鼓所在的山洞,四面有高窗,洞中一片空旷。 儋耳老祖没错,他所作所为,从不是为自身积善,而是为苍萌亿亿。 伏樗亦没错,她一心向佛,奈何世间人皆不容她。 世人轻她谤她辱她,她仍回以一片赤心。以生受剥皮之刑,希望为百姓修好守神鼓。 若他日大灾又临,守神鼓在,生机便在。 伏樗。 因道生,因道死。 第8章 花事了(一) “伏湫呢?” 孟厌急着问道:“有人看见她也进了山洞。” 儋耳老祖指指洞中的左边,“那边有一间密室,她在里面。” 众人冲进洞中救人,谁都没有发觉,儋耳老祖抱着守神鼓,趔趔趄趄走到了崖边。 密室暗门打开的一瞬,洞外传来一声闷响。 四个弟子冲去崖边,凄声哀嚎:“老祖!” 伏湫被救出,懵懵懂懂地问他们,“难道这里便是极乐之地?雁姐,为何你也在?” 雁姑一掌拍到她背上,呜咽骂她,“你不过多学了几本佛法,怎敢妄谈牺牲?” 伏湫鼓着嘴,“樗姐留了一封信给我,信中说她为世人修好了守神鼓。我便央求老祖,也把我做成鼓。” 正巧,因伏樗那块烫伤的印记,守神鼓出现裂痕。 儋耳老祖思索多月,才在前几日答应她。 孟厌拉起她,“有一位高僧曾说,修行无需牺牲。救济众生,多的是法子。” 虽然他也为了救万千僧尼之命,不停奔走,最后劳心而死。 从洞外走进来的崔子玉告诉孟厌,“山神朝我们招手呢。” 山神在儋耳老祖跳下后,守在他的尸身旁边。 因他落下之地,已非金门峰。山神以山中精灵为路引,引导众人下到崖地,找到一具尸身与远处的一副裹着黄布的骸骨。 “不如将他们葬在一处吧。” 孟厌提议道:“他们是师徒,更是世间难得的知己。” 下山路上,三人身后凭空多了一老一少两个游魂。 伏樗知晓来龙去脉后,自责不已,“老祖,到头来,却是我连累了你。” 儋耳老祖回望金门峰,“道心破碎,老祖再无颜苟活于世。伏樗,黄泉路不好走,老僧陪你一起吧。” “真可惜,这人不是恶魂。” 孟厌走在前面,忽然听见有人在道“可惜”。她猛地回头,看向身后唯一一人,“温僖,你可惜什么?” 温僖摊手,“我没说话。” 只是片刻后,他的心底有一个声音幽幽响起,“这个傻子,她若是早些开窍,我岂会白跑一趟?” “别说了。” “温僖,你嘀嘀咕咕,定在骂我!” 三人带着游魂回到地府,结案卷宗一交,月浮玉大手一挥,给孟厌加了二十分。 之后,朱砂笔一转,又扣了十七分。 孟厌攥紧拳头,“月大人,下官做错了何事?为何要扣十七分?” “查案司孟厌,焚毁《地府为官手札》,视为大不敬。” “烧一本破书,就要扣十七分?”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1节 “《地府为官手札》乃大人亲笔所写,你烧毁手札,便是对大人不敬。” “烧好久了,为何今日才扣分?” “因今日本官巡视地府,发现就你房中没有手札。” 温僖闭目叹气,“算了,明日佛图涔要来地府念经。我们再去听听,好歹加上两分。” 第二日来地府念经的佛图涔身边,多了两个随从。 这一老一少,讲起佛经来,比一本正经的佛图涔着实好上不少。 阿旁从黑一口中得知孟厌被扣了十七分,心中好奇,“你闯了什么祸?” “把那本破书烧了。” “《地府为官手札》?怪不得。” “怎么听你的意思,你好似知道些什么?”孟厌难得没有打盹,闻言凑近阿旁,“那本破书真那么金贵?” “你没看过吗?” “没有。” 孟厌领到书后,放在一边。 只偶尔在床上啃猪蹄时,会拿它垫垫,免得弄脏衣裙。 “书上第一页便写了,此书乃大人亲手抄写,望地府众仙珍之重之。若有毁书者,绩效扣十七分。” 孟厌愤怒地看向温僖,“你那日怎么没背这条?” 早知此书如此重要,她当日就该找阿旁借书,再送到人间,找人抄一本。 温僖无语地看向她,“你还有脸说我?我来时,书上第一页全是油污,哪看得清!” 讲经台上的两人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孟厌奇怪他们为何没有投胎,一旁的阿防悄悄应她,“人家佛图涔可是地藏王菩萨的左膀右臂,找地府留两个游魂不入轮回,上下嘴皮一翻之事。” 阿旁想起一桩大事,“听说天庭多了一个官缺。” 孟厌邪魅一笑,“那我得再努力些,没准玉帝大人看我破案多,当官当的也不错,让我去天庭呢。放心,到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定会在玉帝大人面前,帮你们几个小喽啰美言几句。” 阿旁阿防等她大放厥词后,才慢悠悠开口,“孟厌,你比我们官位还低呢。” “我们不都是九品官吗?” “我们兄弟俩昨日升官了,成了八品官。” “不长眼的酆都大帝!” “何人喧哗?” “查案司,孟厌。” “扣两分。” 离二月结束不到十日,孟厌的绩效,兜兜转转又回到月初的四分。 温僖无话可说,拂袖离去。 孟厌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骂骂咧咧,“哼,等我找到新跟班,便把你这个没用的小白脸踹了。” 不过,孟厌只嘴上说的硬气。 回房时,面对坐在房中生气的温僖,她小心翼翼上前,“阿僖,放心,还有十日呢。我多聪明呀,没准明日一去查案司,又能领一个加十分的大案。” “还有六日。” “哦。” 夜里的地府被红雾笼罩,鸦雀悲鸣。 奈何桥上寒风滚滚,桥下水面宽,桥中波浪涌。 今夜晚归的鬼卒,在查案司门外碰到一俊美男子,眼神飘忽,一脸紧张,“温僖,又跟孟厌吵架了啊?” “嗯,她把我赶出来了。” 鬼卒轻笑几声,拍拍他的肩膀离去。 独留温僖站在查案司自言自语,“那个诸蔷的案子,看来挺难的,应该能加六分吧?” 翌日一早,孟厌生龙活虎。 走时见温僖还在蒙头大睡,她狠狠踹了他一脚,“小白脸,懒死你。” 温僖素来磨磨蹭蹭,等他收拾好被孟厌拽出门跑去查案司。 结果,案子又分没了。 温僖指责孟厌好色,“让你别亲了,非要亲。” 孟厌骂他狐媚子,“还不是怪你衣衫半露勾引我。” “如今怎么办?” 两人蹲在查案司门口,孟厌想了想,“要不,我再塞钱问问?” “那你快去。” 孟厌去了,花了十文钱,接了一个大案子。 “判官说我运气挺好,这案子的卷宗被藏在角落。没曾想我一去,它自个掉下来了。” “你真是走了狗屎运啊。” “这案子能加十分呢,我俩努力些,争取三日破了这案子。对了,你别又拖我后腿。” “呵呵。” 崔子玉去判官司议事后归来,一问才知,孟厌又接了一个难案。 她叹气一声,无奈问道:“你就不能来早些,挑个容易的案子查查吗?” “崔大人,他们太卷了!” 查案司辰时上衙,判官们一个个卯时一到,便守在门口抢光了案子。 崔子玉欲哭无泪,孟厌这运气,不知是好还是坏。上个案子是个死了十年之人,这个案子,是一个死了五年之人。 三人出了地府,边走边说。 崔子玉两年前也查过此案,“她死在成亲前一日。” 诸蔷,是陈郡诸家的大小姐。 五年前,她与陈郡卢家的大公子卢望丘定亲,成亲之日定在五月十三。 可诸蔷却在五月十二那日晚间,穿一身素白衣裙,手中握着一支蔷薇,割脉自尽。 她未留任何书信,房中也未有任何人闯入的痕迹。 判官们查了五年,没有发现任何疑点。 孟厌话本看的多,心觉是一出有情人被拆散,女子为情自尽的戏,“崔大人,诸蔷是否另有心上人?” 崔子玉答没有,“她是一个任谁都挑不出错的大家闺秀,与未婚夫卢望丘情投意合。” 陈郡诸家门前,大门紧闭。 孟厌找了一个过路人询问,才知诸蔷爹娘上月携满府奴仆回老宅祭祖,不知何时回来。 诸家后院,三人望着高墙,孟厌手脚并用,打算翻墙进去看看。 可惜墙太高,又没有可抓之物,她试了几回都不行。直至最后一回,她高高跃起,双手攀在墙头上,“温僖,快推我一把。” 温僖强忍笑意,“你在做什么?” “翻墙啊。” “那边不是有门吗?”温僖指指旁边的小门,一脸幸灾乐祸,“门既开着,你为何要费劲翻墙?” 孟厌回头,见崔子玉已先她一步开门走进诸家。 她咬牙切齿,怒瞪温僖,“你怎么不早说?” “你跑的比狗还快,我哪来得及说。” 三人进入诸家,崔子玉带两人摸进诸蔷的闺房。 诸家世代经商,算陈郡一富,诸老爷对女儿诸蔷最是娇宠。 房中陈设一如当年,东面贴墙的描金黄花梨架子床,四柱端头,并出头悬挑。 其上花纹精雕细琢,其香静味敛,历久弥香。 孟厌环顾一圈,好奇道:“这位诸小姐很喜欢蔷薇吗?” 房中不仅架子床,连镜台、书案、烛台之上,皆刻有蔷薇纹样。 温僖从妆匣中翻出几支珠钗与步摇,“这上面也全是蔷薇。” 崔子玉微微颔首,“诸蔷,素喜蔷薇。” 她三年前来过一次,那时正是蔷薇花期。诸老爷特意吩咐丫鬟,每日送一束蔷薇至诸蔷房中。至他们查案离开,花期结束,窗前绿瓶中的蔷薇,从未少过一日。 “她为何要在成亲前一日自尽呢?”孟厌翻看从前几位判官写的查案手札,一时毫无头绪。 第9章 花事了(二) “要不,我们去问问诸蔷的未婚夫卢望丘?” 孟厌提议道:“他既与诸蔷定亲,平日里定有来往。” 崔子玉招呼他们离开,去卢府的路上,她说起卢望丘,“卢望丘是陈郡都尉卢戎的大儿子。自五年前诸蔷死后,他一病不起,在府中休养了三年才好。” 五年间,不乏有说亲之人上门。 但卢望丘直言自己无法忘却未婚妻诸蔷,将说媒之人尽数拒绝。 “真是痴情人,”孟厌唏嘘感慨,“与我的白翟郎君不相上下。”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2节 崔子玉见孟厌神思飞扬,双颊似醉酒般酡红,心下好奇,“白翟郎君是谁?”她虽时常行走人间,但所看之书所问之事与旁人不同。 百年来,还是头回听说“白翟郎君”这一号人物。 春风卷起杨花,崔子玉立在树下,听孟厌眼神灼灼讲起她的白翟郎君。 另有一男子,抱着手,轻挑下眉,不甚耐烦地斜倚在树下。 海晏河清,天下太平的盛世。上至天子,下至民间凡夫俗子,人人都爱往那勾栏瓦肆一坐,听话本看故事。 十年前,《鸳鸯会》是市井最出名的话本,“白翟郎君便出自《鸳鸯会》。他与魂魄离体的公主相遇相知相爱,后来公主的魂魄被道士唤回,他不远千里……” 正说到精彩处,默不作声的温僖忽地一声冷哼,“呵。” 经他一打断,崔子玉想起有公务在身,要先回地府。走前,她叮嘱孟厌,“这月马上到底了,你的绩效还只有四分,你努力些吧。” “崔大人,你放心。下官昨日已立誓,好好做仙,好好做官。”等崔子玉捏诀离开,孟厌收起笑意,扭头恶狠狠盯着温僖,“不过提了几句白翟郎君,你竟也要吃醋?” “笑话,我会吃一个丑八怪的醋?杨花落到脸上,打了个喷嚏而已。”温僖耸耸肩,一脸无所谓地走了。 关于白翟郎君,他最是清楚。 无他,时因孟厌有一段时日,三句有两句不离白翟郎君。他发狠折腾了她好几日,她才消停。 “小白脸,醋死你。” 卢家的宅子在陈郡城东,两人本想直接进府找卢望丘,无奈卢家是官家,非等闲之人可进。 横竖进不去,孟厌只好带着温僖躲到卢府对面的暗巷。 从午时等到申时,孟厌靠在温僖后背,昏昏欲睡,“你盯着点。” 至申时三刻,一脸不耐烦的温僖用手肘碰了碰孟厌,“出来了。” 正说着,卢府中走出一位公子。二十五岁上下,一表人才,眉宇间有忧思之色。 他们一路跟着卢望丘,去到一间名为青韵书舍的书斋。 此书斋前院卖书,瞧着不大,却内有乾坤。穿门而入,有庭院深深,左右回廊蜿蜒联结起亭台楼榭。 碧波如镜,垂柳挑水,但见临河一排大小不一的书房,隐于百竿绿竹中。 卢望丘今日来此为访友,傍池而建的清风明月亭中,依次坐着四人。 看衣着相貌,应都是陈郡有钱有势的公子。 其中一人长的尤为好看,面如凝脂,眼如点漆,穿一身飘逸绿衣。 孟厌一时托腮看呆,恍惚间想起满腹诗书的白二,曾在她耳边念过的一句诗,“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1] “要去问他吗?” “孟厌?” 温僖左喊她不理,右喊她不应。 顺着她不安于室的眼神看向亭中众人,他便知她瞧上了哪一个。 一声冷哼后,他用手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与他对视。银牙轻咬,声音阴森,但面上却是星眸微张,那一双桃花眼烟视媚行,“孟厌,他有我好看吗?” 孟厌扒着柱子,心虚回他,“哈哈哈,我就多看了几眼罢了。” 温僖倒不怕孟厌会喜新厌旧抛弃他,那绿衣公子虽瞧着比其他人俊上几分,跟他比,仍是差的极远。 他此生,最怕一个人,千般万般不及他。 但这人,偏偏是孟厌第一个爱的男子。万幸,这人三年前去了天庭,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地府。 不远处的卢望丘已走进亭中,与四人拱手施礼。 那绿衣公子开口问他,“卢兄,你今日怎来的如此晚?” 旁的公子拿起折扇轻打他头,“南宫扶竹,你忘了今日是卢兄定亲的日子吗?” 绿衣公子拍拍自己的脑袋,笑着说自己近来记性差,连这事都忘了。 与卢望丘定亲的女子是留郡方家的三小姐方盈,是个娇憨美人,刚满十七。其父方遂是当朝相国,方盈家世显赫又貌美。这门亲事,属实是卢望丘高攀。 据坊间传言,方盈敬重卢望丘对诸蔷多年不变的爱意,特意央求媒人为她说亲。卢望丘原本不愿意,此事最后能成,全因方家答应:即使成亲,卢望丘依然可以在家中拜祭诸蔷。 早在四年前,卢望丘与诸蔷的故事,便被写成一出《怀蔷记》的话本。 痴情的公子卢郎与冤死的佳人蔷儿,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今日亲眼见到卢望丘,孟厌连连垂泪。 当夜,温僖卖力暖床,孟厌却哭着问他,“阿僖,若有朝一日我死了,你也会为我守节不娶妻吗?” 温僖白眼连连:“……” 跟班靠不住,还是银子到手最实在。 两人跟了卢望丘两日日,总算找到机会接近他。 孟厌借口她与温僖是京州人士,爱听那出《怀蔷记》,近日路过陈郡,特来探望他这位书中人。 卢望丘虽觉两人瞧着有些奇怪,但仍热心请他们去茶楼饮茶。 茶香氤氲间,卢望丘忆起诸蔷,“六年前,诸家从京州搬来陈郡……” 那日,柳絮风起,柳花飘坠。 他去武陵河边的一间勾栏瓦肆看戏,偶遇诸蔷,“当日,有两出戏。许是缘分吧,我与蔷儿看了同一出戏。” 世人皆得新忘旧,时兴的《芙蓉屏》,人满为患。 十年前那出《鸳鸯会》,一前一后,只他们二人,“我对蔷儿一见钟情,回府便求爹娘去诸家提亲。本以为蔷儿会拒绝我,不曾想,她对我亦有情。” 两人定亲后,时有来往。 五年前,卢望丘因童生试一事,整日在家看书。加之婚期已定,他与诸蔷,不再常常见面。 他以为熬过那段苦闷的时日,便是金榜题名,佳人在侧。 谁知成亲那日,等他穿着喜服赶到诸家,心上人诸蔷却无端自尽。 孟厌:“诸小姐自尽前,可有奇怪之处?” 卢望丘抬手抹泪,悲咽回她,“不曾。我与她最后一封书信中,她说她近来在读《女诫》,还说等日后成亲,要做一个好妻子。” 诸家人一时半会回不来,关于诸蔷的一切,孟厌只好问面前的卢望丘,“她平日爱去何处,爱做什么?” 卢望丘答:“她与我一样,爱看书,常常手不释卷。” 孟厌小声低语,“卢公子,你有怀疑的人吗?” 卢望丘面上染上悲色,犹疑片刻,说了一个人,“曹荣余。他是蔷儿的夫子,对她生了不该有的心思。”诸蔷尚在时,在信中与他提过几次曹荣余,说他眼馋诸家的富贵与她,总对着她念情诗。 “蔷儿死后,他便不见了。” 孟厌心觉曹荣余有古怪,扭头打算让温僖记下此人的姓名,却见他满脸厌烦之色。 对面的卢望丘,兀自喋喋在说:“蔷儿出事后,我央求家父拘曹荣余到府衙审问,但他早已离开陈郡。五年过去,再未出现过。” 思泪涌下,今日说起旧事,卢望丘捂面哭泣。 他哭得伤心欲绝,引得孟厌也伏在温僖怀中痛哭。 温僖心疼自己新买的白袍,不停推开她。 一回、两回……孟厌生气了,指着他的鼻子大骂,“温僖,我养你,还不如养小倌。” “孟厌,你居然把我当小倌。” “小倌都比你有良心。” 卢望丘站在两人中间,一边劝孟厌,一边拉温僖。 然而,两人不仅不听劝,还越吵越大声。 直至后来,温僖被孟厌的一句“你就是不如他”,气到失了理智,一把将劝说的卢望丘推倒在地,“你烦死了,没见我们在吵架吗?” 卢望丘无语凝噎,索性丢下两人,下楼结账后匆匆离开。 茶楼的小二听见动静,跑上来劝道:“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两位不如回家吵?” “孟厌,你今夜别想睡觉!” “温僖,你今夜别想上床!” 出了茶楼,孟厌一想到有情有义,对诸蔷念念不忘的卢望丘。再一看旁边没良心,整日闹着与她分床的温僖,气不打一处来。 她怎么就眼瞎,找了这么一个,除了脸一无是处的糟心跟班。 其余同僚的跟班,不说能力出众,总归忠心耿耿,对主子言听计从,每月的俸禄还知上交。 全地府,唯有温僖。 平日里吃她的、喝她的、穿她的、用她的,每夜还要折腾她。 世风日下,暖床跟班翻身成了她的主子。她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走在后面的温僖,也觉自己方才做的不对,小步跑上前握孟厌的手,“我错了。” 孟厌眼圈泛红,“滚开。” 温僖赶忙把她的手握紧,顺势一勾,将她往怀中揽,“孟厌,我发誓,日后再不推开你了。原谅我,好不好?” 孟厌被他圈在怀里,死活推不动他。 她不信邪,又用了法力,可温僖依旧不动如山,“烦死了,你哪来的力气?” 平日在地府,她让温僖做点事,一会儿说身子弱,一会儿说没力气。 这人,唯有在床上折腾她时,最有力气。 温僖不应她,反而低头去寻她喋喋不休说话的唇。 二月的春风尚冷,他的薄唇微凉,鼻息相缠,孟厌被他亲的头昏脑涨。 “养跟班嘛,哪有不难的。” 日薄桑榆,残霞明灭。 淡淡的朱红隐于天际,飞鸿影下,武陵河边,一前一后两个落寞身影。 孟厌早已消气,沉默地走在前面。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3节 温僖自知理亏,难得大方一回,“你不是惦记柳娘子家的糟羊蹄吗?走,今日既已出来,我请你。” 孟厌眼睛一转:“算你有点良心,我要吃五碗!” 温僖强颜欢笑:“行……吧。” 武陵桥下,灯火煌煌。 孟厌吃着酥嫩脱骨满口香的糟羊蹄,听着邻桌几人的窃窃私语。 “南宫太守那儿子,真不是个东西,上月又糟蹋了李家的姑娘。” “这回可抓到他了?” “唉,又没有。” 第10章 花事了(三) 皎月暗,疏星淡。 河边人来人往,邻桌的几人仍在痛骂南宫扶竹。 说他仗着好皮囊,惯爱做一些偷香窃玉之事。自四年前起,陈郡已有好几家的小姐着了他的道。 只苦于他是太守的儿子,兼之没有证据。纵使有人报官,官府查过后,全部不了了之。 他们骂的大声,孟厌却无端想起多年前看过的一出话本。 说许郡有一户人家,某日妻子在自家郎君离家后,服毒自尽。 她的郎君回家后痛不欲生,坚称是有人害了她。 经他多年秘密追查,最终查明真相。原是邻家一男子,觊觎她的美貌,在他走后,强行霸占了她。 她受辱后羞愤难当,深觉对不住他,这才走了绝路。 五碗糟羊蹄已见底,温僖心疼自己付出去的银子,不停催孟厌,“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孟厌伸手,一把捂住他的嘴,“你别说话。” 经邻桌几人提醒,她想到一种可能。 难道诸蔷一案也与她听过的话本一般。五年前,人面兽心的南宫扶竹欺辱了诸蔷,而诸蔷觉得无颜面对未婚夫卢望丘,便在成亲前日自杀。 “温僖,我就说我聪明吧!”想通关键之处,孟厌拉上温僖,“走,我们回地府找崔子玉。” 夜里的街巷偶有百姓走过,路过一家书斋时,温僖叫孟厌向右看,“你瞧,那不是崔子玉吗?” 孟厌定睛一看,还真是崔子玉。 此刻,她正站在窗边,拿着一本书在看,不时啧啧几声。 她看的极为认真,连他们靠近也未察觉,“崔大人,你在看什么?” 崔子玉闻声抬头,便见孟厌和温僖立在她面前,四眼一睁一闭。联想到方才书中的画面,她霎时羞红了脸,面上却装的镇定自若,“没看什么,一本书而已。” 她快速合上书,藏到身后,“你们怎还未回地府?” 孟厌正想说事,旁边的温僖却一脸得意洋洋,“你在看春画。” 这崔子玉骗骗孟厌就算了,还敢骗他。这本春画他早看过了,花样不多。唯一可取之处便是画师技艺精湛,书中画面颇为精美。 崔子玉突然被他揭穿,慌乱片刻后便冷静下来,背着手正色道:“本官看春画又如何?岂是你们二人的官位能管的。” 温僖抱着手,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 孟厌站在两人中间,“不是,你们谁能告诉我春画是什么?” 按照孟厌的浅显理解,春画应是春日美景之画。 这种好书,有何不好意思说的? 温僖挑眉,贴在她耳边轻声道:“春画啊,就是将我俩每夜在床上常做之事,画出来的书。” 孟厌不可置信地看向崔子玉,“崔大人,你私下竟看春。宫图!” 崔子玉神色坦然,“你们两个有闲心在此闲逛,不如多想想本月绩效如何到手。” 提到此事,孟厌赶忙拽她离开,边走边说自己的猜测。 “你怀疑诸蔷有可能是被人欺辱后,觉得没脸再见卢望丘,故而自杀?” “对!” 三年前,崔子玉与察查司的一位判官一同查此案。 当时,诸蔷的贴身丫鬟无间提起过一件事。说诸蔷在五年前的四月二十之后,整日心绪不宁,贴身丫鬟常常听到她在房中哭泣。 可一旦贴身丫鬟追问,诸蔷便推说没事。 三人站在河边,凉风拂面,河中映出三人的影子。 温僖百无聊赖站在孟厌旁边,不时摸摸她的腰,握握她的手。 孟厌烦了,一掌挥开他,“你烦不烦,一边待着去。” 崔子玉摸着下巴,思索良久,“事不宜迟,我们今日便去会会这个叫南宫扶竹的人渣!” 孟厌问道:“怎么会?” 南宫扶竹是陈郡太守的独子,对他多有维护。全陈郡的百姓都拿他没办法,他们哪有法子。毕竟月浮玉下了死令,地府众仙在人间查案时,不得对人动用法术,违者扣十分。 “我装鬼吓他,趁机套话。” 崔子玉装鬼极有一套,她带着两人翻墙进入南宫家。 南宫扶竹房中无人,蜡烛却亮着。 他们偷摸进入房中,趁南宫扶竹尚未归家,三人索性在他房中搜寻起来。 温僖在枕头下找到一堆纸,皆是一些淫。词艳赋。孟厌在他房中的衣柜夹层里,找到好几件女子的肚兜,颜色不同,绣花不同。 “果然是他!”崔子玉看着两人找到的证据,怒目四顾,“这种空有皮囊的人渣,待我查明真相,定要将他送去地府,好生折磨。” 三人吹灭蜡烛,在房中等至二更,才听见有人哼着艳曲儿,醉醺醺推门进来。 一见南宫扶竹回房,孟厌赶忙用手推推一旁哈欠连天的崔子玉,“他来了。” 崔子玉拿着蜡烛应声走出,高髻散开。 黑发与黄衣随窗外吹进的夜风飘起,她声音悲咽,似是怨鬼,“南宫扶竹,你害的我好惨。” 南宫扶竹方一躺下,便听有人在叫他。 今日喝的醉醺醺,他勉强撑起身子,恍惚间有一个白得骇人的女子,口口声声说自己害了她。 他只当自个做了恶梦,揉了揉眼睛,那女子却离他越来越近。 近在咫尺的一瞬,他终于看清,那女子的眼中流着血泪,“啊!有鬼啊!快来人!” 只不过,南宫扶竹这声凄厉的叫喊,没有引来南宫家的任何一个人。 毕竟,月浮玉只说不能对人用法术,又没说不能对宅子用法术。 南宫扶竹左等右等都没等到小厮进门,只好壮着胆子靠近崔子玉,“你说我害了你,可你是谁啊?” “你害了我,还有脸问我是谁?”崔子玉变了语调,声色俱厉,“我便是被你逼死的诸蔷!” 南宫扶竹瘫坐在地,狐疑问道:“诸蔷?谁是诸蔷?我没害过诸蔷啊。”他仔仔细细将认识的女子名字全想了个遍,发觉自己确实没听过诸蔷这个名字。 崔子玉暗道这人果真是个人渣,不过五年,连诸蔷的名字都不记得了,“你的好友卢望丘,五年前死在家中的未婚妻,便是诸蔷。” 南宫扶竹恍然大悟,“哦哦哦,我想起来。可我一不认识她,二没害过她。” 他家跟诸家一向没有来往,他从前只知卢望丘有一个未婚妻姓诸,但他没见过此人。 崔子玉揪着南宫扶竹的衣领质问,他一再解释。 僵持间,房中一声尖叫,吓地两人齐齐回头。 “孟厌,你踩到我脚了!” 原是温僖,埋怨挤过来的孟厌,“我忍你很久了!” 孟厌听得入神,踩到他的脚还不知,兀自往前凑,他忍无可忍才出声提醒。 一惊一乍之后,南宫扶竹反应过来。 慌忙起身点燃桌上的蜡烛,等看清房中三人后,他大喝道:“你们是谁?” 崔子玉无语极了,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二百五,她就不该带他们一起来。 孟厌跳出来打圆场,“南宫公子,你别害怕。我们就是想问问你,认不认识诸小姐。” 南宫扶竹见他们三人面相不似歹人,放下戒备,“我真不认识诸蔷,也没害过她。” 崔子玉拿出他们在房中搜出的东西,“这些东西,你又作何解释?” 一见到肚兜,南宫扶竹慌了神,一把夺过揣进怀里。 他的脸上泛起红潮,一路延伸到耳朵根,“这些都是赤水姑娘的。” 崔子玉知晓赤水,陈郡浮戏馆的一个妓子。长得娇美,肌如白雪,腰如束素,恩客众多。 南宫扶竹爱慕赤水,常给她写艳诗。偶尔宿在赤水房中时,便会央求赤水把欢好时的肚兜留给他,让他好歹有一个念想,“我爹不喜欢赤水姑娘,常拦着我去找她。” 三人聚在角落讨论,孟厌和温僖觉得南宫扶竹说的应是真的,“他被你那般吓唬,都没松口。” 崔子玉倒认为可以再诈诈他,“若不是你们冒冒失失,没准他就承认了。” 三人争执不下时,南宫扶竹悄悄凑近他们,“你们是捕役吗?其实,我知道有一个人可能认识诸蔷。” “谁?” “聂都。” 聂都,是浮戏馆倒夜香的奴仆。 南宫扶竹之所以说聂都可能认识诸蔷,是因有一次,他在浮戏馆二楼饮酒。曾无意间瞥见卢望丘和聂都说话,两人言语间,好似提到过诸蔷这个名字。 “走,带我们去找聂都。” “啊?”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4节 浮戏馆内,南宫扶竹去而复返。 龟公以为他来找赤水,特意上前告诉他,“南宫公子,赤水姑娘今夜已有客人。” 闻言,南宫扶竹黯然盯着二楼的一间房。面上染上悲伤,只是这一抹悲伤很快消弭不见,“我不是来找赤水的,楼中倒夜香的那个聂都呢?” “在后面。” 龟公用手指了指后院,带着四人找到聂都。 聂都面貌丑陋不堪,脸上还有道疤。 一听他们的来意后,他激动不已,“”小人一直都觉得诸小姐是被歹人所害,就算她真是自尽,也定是有人逼迫她!” 孟厌追问,“你为何如何肯定?” 五年来,官府和地府的判官都没发现任何的疑点。 聂都脱口而出,“因为小人,便是最后见到诸小姐的人!” “我敢肯定,她不会自尽!” 第11章 花事了(四) 聂都自小无父无母,吃百家饭长大。 至十岁时,村里遭了灾,村人走的走,死的死。无家可归的聂都,只能在京州街头流浪。 七年前,诸蔷一日出府,发现倒在雪中的聂都。 不仅热心送他去医馆治病,还求了她爹娘,帮他在诸府谋了一个差事。 六年前,他随诸家迁来陈郡。之后,诸蔷与卢望丘定亲,他常帮两人传递书信。 五月十二那日午后,卢望丘找到他。 同往常一样,递给他一封信,让他转交给诸蔷。 他回府后,将信交给诸蔷。 可那一次见面之后,诸蔷却割脉死在了房中。 “你最后见她时,她的神情和心绪如何?”说话之人是崔子玉。 她想着,若诸蔷有意自杀,与聂都的最后一面,或多或少总会表露一点和寻常的不同之处。 聂都细细想了想当日诸蔷的一言一行,最后给出答案,“和平日一样。” 诸蔷和往常一样接了信,嫣然向他告谢,而后阖上门,直到翌日一早被丫鬟发现死在房中。 孟厌:“难道问题出在那封信上?他让你送的是何信?” 聂都不识字,但诸蔷有一回当着他的面拆开信,笑着读了出来。 那句话,他记到现在,“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卿,坐也思卿。”[1] 那一日和今日一样,是暮冬初春之日。 冬阳晚照,风过林梢,远山的薄雾散尽,一草一木归为平寂。 他垂着头站在她面前,从怀中拿出信递给她。 信一直被他揣在怀中,他一路跑着回府,不想冷到她的手。 外面很冷,他却听不到耳边冷风在吹,只听见她的温声呓语。 她红着脸读完信,关门前关切地对他说,“聂都,天还冷着。你记得添衣,可别又栽到雪里去了。” 卢望丘的信,是写给诸蔷的情信,聂都帮两人送过好几次,一来二去和卢望丘熟稔起来。 诸蔷死后,他离开诸府,来了浮戏馆倒夜香。 南宫扶竹看见他们那回,是聂都拜托卢望丘,帮他在诸蔷画像前上一柱香。 孟厌问起今日卢望丘提过的曹荣余,“诸蔷从前的那位夫子,你知道他去了何处吗?” 聂都认真想了良久,“曹夫子与小人同一日离开。小人只知他是京州人,其余的,一概不知。” 信没问题,人也没问题。 唯一可能的凶手曹荣余,不知去了何处。真要找出他,无异于大海捞针。 三人闷闷不乐回地府,进房之前,崔子玉安慰两人,“好歹我们找到了聂都。” 孟厌与温僖连日奔波,今日又忙到夜半,回房后躺下便睡。 等两人再睁眼时,已是日上三竿。 孟厌先醒,偷偷摸摸从温僖的怀抱里钻出来。 她昨日趁温僖和崔子玉理论时,在书斋买了一本好东西。 书斋掌柜与她说:“此本《诸芳尽》,乃是陈郡一才子所画,极尽潇洒绚丽之能事。” 孟厌坐在窗前捧着书,凑近蜡烛翻开了第一页。 只见一男一女在薄纱帐中暖度春宵,蕴藉含蓄,春光乍泄。 往后几页,所绘的男女姿势愈出愈奇,孟厌面红耳赤翻完,心跳得又乱又快。 “怎么,我满足不了你了?就这破书,也值得你背着我偷偷看。” 温僖半裸着身子,贴在她耳边低喃。 “我就……” 孟厌回身欲解释,可余下的话尽数温僖吻入口中。 地府的白日,昏昏暗没有一丝光亮。 眼睛不知被何物盖住,半遮半掩中,依稀窥见一团模糊人影。那人影低头、张唇、含齿,埋首在她的颈侧,唇舌游走四方。 手不安分地揽着她的腰,随着几声轻笑,似侍弄花草般,不轻不重捏几下。 实花一重,香骨一重。 上回花了一两银子买的玉华醒醉香,总算派上用场。轻烟细细,酥麻痒意随烟缕渐泛至全身。她从混沌中清醒,喉咙里浑浑噩噩呜咽一声。 那人影属实坏,嫌她叫喊的碍事,索性捂了她的嘴,要她整个翻过去。 她抵着案桌,扒着窗棂。桌上的瓷瓶如她一般摇摇欲坠,她听瓶声分了神,摸索着去稳瓶。人影忽地压下来,将她的双手反剪到身后,咬耳道:“还有力气去瞧你那破瓶子,看来今日我不够努力。” 大掌一拂,瓷瓶随着她最后一声叫喊,应声碎地。 “温僖,我五十文买的花瓶!” 几番腾挪辗转,敌我双方筋疲力尽,桌前只剩一片狼藉。 两人躺在床上轻喘,温僖半撑着身子,嗤笑道:“那破书除了取名风雅,一无是处。有一个叫江浮笑笑生的画师,画的倒还不错。” 孟厌把头蒙在被中,含糊应他,“我瞧着人家书里面的男子,可比你会暖床多了。” 话一说出口,她已是后悔不迭,赶忙翻身假装睡觉。 温僖耳朵最灵,一听她所言,气急下床,取来蜡烛和那本《诸芳尽》。 他拉着她的手,一页页翻过去,“孟厌,今日你若指不出是哪个男子胜过我,我让你三天三夜出不了门!” 枉他三年来苦练暖床技艺,结果孟厌这个负心薄幸的女子,将将看了一本破书,便敢嫌弃他。 孟厌只是随口一说,眼下温僖正发火,她哪有胆子指认。 只好谄媚求饶,“好阿僖,我随口说着玩的。” “不行,今日你必须指一个人出来,”温僖翻到其中一页,将书凑近蜡烛,又将孟厌缚到怀中,“是不是他?” 孟厌凑近细看,画中的男子面貌不清,倒是女子脸上的神色十分清晰,“怎么会是他呢?你瞧他身下的女子拿着蔷薇,脸上痛苦极了,定是技术不大行。” 等等,蔷薇? 孟厌扯过书,又仔细看了看,“阿僖,你说这女子会不会是诸蔷啊?” 她记得诸蔷死时,手中也握着一支蔷薇,“你快穿上衣衫,我们去找崔子玉。” 片晌,两人出现在崔子玉房中。 三人围坐一团,中间放着一支蜡烛。孟厌翻到那页,“你们瞧,这女子手中拿着蔷薇。” 两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画中女子露出一只手,手中确实握着一支蔷薇。 崔子玉不解,“你是何意?” 她方才明明听见这两人在房中咿咿呀呀叫个不停,转眼突然拿着一本春画,跑来她的房中要她一起看。 孟厌叉腰,“你白看了那么多春画,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女子是诸蔷?” “会不会太牵强了?”崔子玉看向孟厌,仅凭画中女子拿着蔷薇,便将一本春画的女子和大家闺秀诸蔷联系到一块。 她心觉孟厌走投无路,已然开始胡言乱语。 “是不是牵强之语,问问便知,”孟厌撕下那页,拉着两人离开,“走,去问问聂都。” 崔子玉随她出门,“此事事关诸蔷清誉,为何问聂都这个奴仆,不问卢望丘?” 孟厌边走边说,“卢望丘快成亲了,我们何必再生波澜。” 诸蔷自尽一事仍是疑案,卢望丘用了五年,才勉强让自己接受另一个女子的爱意。 眼看婚期将近,他们的无端猜测,怕只是空耗他的余生。 三人再去浮戏馆,聂都坐在后院。 见他们急着找来,以为案子有了新进展。 谁知,迎面走来的孟厌,从怀中掏出一张画,“你帮我们辨一辨,画中的女子是否是诸蔷?” 聂都绝望地捏着那张纸,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悲伤又绝望,“是她……” 那般高洁如兰的诸小姐,凭空出现在一本春画上,被画中男子肆意玩弄。 崔子玉:“你为何确定是她?” 聂都抬手抹去眼泪,“诸小姐手腕有一胎记,似花非花。”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5节 三人拿起纸一看,画中女子的手腕处,果然也有一似花非花的胎记。 而且,据聂都说,画中女子的面貌与诸蔷有八分相像。 “是谁干的!” 聂都忙不迭夺过那张纸,想从画中男子的相貌,找出是何人所为。 可惜,作画之人刻意模糊男子的相貌,反而将女子的相貌,画的惟妙惟肖。 三人对视一眼,猜测诸蔷应是被画中所绘之事逼死的。 她应是在死前,被某人胁迫或诓骗,失了清白。 这件事随着婚期迫近,压得她喘不过气,直到卢望丘五月十二送来的那封情信,让她彻底生了死意。可这人逼死了她,仍不愿放过她,还厚颜无耻将那日之事绘进春画中,任世人观赏。 孟厌宽慰了聂都几句,“对了,诸蔷四月二十前,可曾去过何处,见过何人?” 诸蔷是在四月二十后,整日在房中悲泣。那她出事,应该是在此日前的某一日。 “三月和四月,诸老爷吩咐我去留郡办事。那两月,小人并不在陈郡。”聂都五月初二回府。一回来,也发觉诸蔷神色间偶有恐惧之色。 他私下问过她的贴身丫鬟,丫鬟说她不清楚。只提到四月中的某一日,诸蔷把自己关在房中,哭了很久。 丫鬟进房问过诸蔷,她说无事。 听完聂都所说,孟厌分析道:“看来我们得查查诸蔷死前几个月,见过哪些人?” 诸蔷之死,想来和画中男子脱不了干系。 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平时出门也少,应很快能查出此人是谁。 崔子玉对作画颇有见解,“我去查作画之人。” 三人就此分开,孟厌带着温僖去诸家找诸蔷的贴身丫鬟,崔子玉去书斋找找作画之人的线索。 “你还挺聪明的。”温僖难得夸一次孟厌。 “不聪明也骗不到你啊。”孟厌笑着回他。 温僖入地府那日,她一眼相中了他,当夜便半哄半骗把他拐到手。 “你不准提这事!” 温僖此生最悔之事,便是被孟厌哄骗,成了她的跟班。如今三年过去,他还是一个小小跟班。而和他同年进入地府的游魂,最差已是判官。 唯独他,长的最俊,混的最差。 “就提就提。你整日在地府无所事事,全靠我的银子养,你哪里吃亏了?”这事要说亏,她才最亏。 两人争执间,诸家到了。 门口一左一右两守卫,任孟厌说破嘴皮,都不放行。 原想去后门翻墙,可今日后门有诸家小厮在,一见他们便上前盘问。 孟厌想施展法术,温僖在旁悠悠提醒,“十分哦~” 辛苦破案才十分,施展一回法术就要扣十分,实在得不偿失。 不能进去,那便只能守株待兔。 第12章 花事了(五) 日影斜,晚风吹,两人守在诸家门口。 等至黄昏,终于等到一个丫鬟打扮的人出府,孟厌拉着温僖立马跟上。 那丫鬟听见两人的脚步声,一回头惊声大喊:“你们是何人?” 孟厌一把拉过温僖,“不知姑娘是否认识诸家原先那位诸小姐的贴身丫鬟?我弟弟爱慕她,又不好意思说。” 丫鬟满面红云,低头应她,“姐姐,奴家便是诸小姐的贴身丫鬟。” 孟厌一掌拍到温僖胳膊上,“哈哈哈,真巧啊,弟弟。” 温僖嘴角一抽,片刻后笑着问道:“不知姑娘可愿与在下同游陈郡?” “我愿意!” 三人走到无人的河边,丫鬟捏着裙角,“奴家还不知公子姓名。” 温僖看孟厌,“你自己问。” 说罢,他头也不回,大步离开。 孟厌对着他离开的方向小声大骂,“养你还不如养条狗!” 丫鬟蹙眉看着她,疑心他们是拐子,慌忙想走。 孟厌死死拽住她,“我们是京州的捕役,大理寺派我们来查诸蔷自杀一案。” 孟厌唯恐丫鬟不信她,还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你瞧,这是大理寺的令牌。” 令牌实则是孟婆令,上面全是鬼画符。 丫鬟接过令牌查看,见那令牌金灿灿,上面好似写着大理寺三字,“你们想问什么?” 孟厌快速问道:“诸蔷在四月二十之前,见过哪些男子?” “小姐平时都待在家中,偶尔会去书舍看书,碰见的男子也都是卢公子的好友。” 丫鬟跟着诸蔷去过五六次,因房中备有茶水,兼之诸蔷看书喜欢独处,故而她一般都候在房外。 “青韵书舍?” “是。” 诸蔷日常进出有贴身丫鬟跟着,若真有男子接近她,只会是在青韵书舍。 孟厌向丫鬟道谢后,找到在一旁哼哼唧唧生气的温僖,“那人藏在青韵书舍!” 青韵书舍内,书舍掌柜带着他们找了一间又一间书房与密室。 最终,孟厌从画中陈设之物,确定青韵书舍挨着湖边的一间书房,便是诸蔷被欺辱的房间。 房中有一间密室,与画中陈设一模一样。 温僖:“为何书房中会有密室?” 掌柜贴心为两人解惑,“红袖添香乃是风雅之事,一时情难自禁乃是常事。” 孟厌环顾四周,书房有一门一窗。 而这间密室唯一的出口,在书房的柜子旁。 诸蔷不是傻子,丫鬟就在门外,她没道理跟着一个陌生男子进入密室。 就算真有人翻窗进来,或者有人早早埋伏在房中,一个大活人不可能没有任何动静。 种种猜测排除,剩下的可能便只有: 这人应是诸蔷的熟人,与她约好在密室相见。她进房后,自愿去了密室。 孟厌:“五年前,这间房,谁来的最多?” 掌柜想了想,回道:“应是南宫公子。五年前,他曾租下这间书房半年之久,有时会带女子来房中吟诗作画。” 扯来扯去,此案又绕到南宫扶竹身上。 崔子玉来回跑了几家书斋,也找到一个线索。 有一家书斋掌柜道:“《诸芳尽》是何人所画已不可考。不过,我瞧这画,像是出自南宫公子之手。” 他拿出一幅南宫扶竹曾卖给他的字画,“他有一回说自己缺银子,便将此画卖给了我,说是他亲手所画。” 崔子玉拿着那张纸与南宫扶竹的字画对比,从下笔顺序与笔锋力度,确实像出自一人之手。 三人在城门碰头,彼此交换线索后,齐声说道:“难道我们被他骗了?” 崔子玉尤为气愤,当日她已快把真相诈出来了。 偏偏这俩二百五在旁露馅,匆忙间,才让南宫扶竹想到应对说辞。 “现下怎么办?”崔子玉瞋目切齿,孟厌与温僖心虚低头,不敢看她。 许久后,温僖抬头,笑着回她,“要不……我们再去诈诈他?” 崔子玉还在气头上,他不敢惹她。可孟厌一直用手挠他的腰,示意他说话。 没办法,跟班得有为主子随时赴汤蹈火的觉悟。 “做人跟班嘛,哪有不苦的。” 三人正准备去南宫府埋伏,一回头,远远看见一绿衫公子朝他们挥手。 见他们立在原地,他兴奋地小跑过来,“怎又是你们,诸蔷那个案子有眉目了吗?” 眉眼清清亮亮,笑容徐徐绽放。 真是好一个满楼红袖招的俊美少年。 南宫扶竹见三人不理他,疑惑道:“你们今日怎么不说话?” “打他!” 三人齐声回他,顺带将他按倒在地。 拳头落下,崔子玉打的最狠,一拳打在南宫扶竹的脸上。 喷涌而出的鼻血,溅了温僖的白衣一身。 “快说,你是怎么欺辱诸蔷又逼迫她自杀的?”孟厌叉着腰,一只脚踩在南宫扶竹的脸上,恶狠狠问他,“再不说实话,我们打死你!” 旁边的温僖泪眼摩挲,看着白衣上的血,惋惜自己又少了一件能穿的衣衫。 南宫扶竹无故被三人暴打一顿,躺在地上痛哭流涕,“我没见过诸蔷,更没欺辱过她。” 崔子玉见他仍在狡辩,作势又想打他。孟厌怕闹出人命,赶忙吩咐温僖拦住她。 南宫扶竹抵死不认,三人只好继续问。 孟厌:“五年前,你在青韵书舍租下一间有密室的书房,是不是?”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6节 南宫扶竹:“是。可我就去过几次。” 他当时怕爹娘发现他常在妓馆,便想了个自以为绝妙的好法子。租下青韵书舍一间有密室的书房,对爹娘说在书舍看书,实则带着赤水在密室中欢好。 后来赤水嫌弃密室没窗,来了几回便不来了。 银子已付,掌柜也不退,他想着也没花多少银子便没管。 孟厌:“那间房的钥匙呢?” 他们问过青韵书舍的掌柜,那掌柜说若有人租下房间。他便会把此房的一把钥匙,连同密室唯一的一把钥匙交予那人,到期收回即可。 “我给他们了。” “他们是谁?” “常跟我在书舍吟诗作对的几个兄长。” 孟厌记起来了,他说的应是那日在亭中的另外三个人。 南宫扶竹将钥匙丢给几人后,再未管过。 连他都不知晓,这把钥匙在谁手上,又是谁还给了掌柜,“到期后,掌柜没找我讨钥匙。” 书房之事问清,崔子玉拿出那张春画和书斋掌柜给她的画像,“这两张图,下笔顺序和力度几乎一样,你又如何解释?” 南宫扶竹撑起身子查看,“画像是我画的,这张春画却不是。” “为何?” “因我画的每一幅画,都会刻意在一些不起眼的细节处写上赤水扶竹。” 南宫扶竹指着画像中女子飘起的裙角,“你们看,这里写了的。” 三人一瞧,画中女子的裙角边确实有“赤水扶竹”这四字。 字写的小,又与裙角处的皱褶连成一片,若非南宫扶竹告知,旁人万万看不出来。 崔子玉拉着孟厌和温僖聚在角落商议,孟厌觉得南宫扶竹说的每件事都能解释的通,观他所言也确实不像在说谎。 南宫扶竹躺在地上,见三人又聚在一块窃窃私语,索性说道:“你们若不信我,可以去问赤水,我自六年前开始,时时与她在一起。” 崔子玉带着孟厌离开,温僖留下来看住南宫扶竹。 她们径直去了浮戏馆,赤水一听她们的来意,扑哧一声笑出声,头上的步摇乱颤,“那傻子连踩死蚂蚁都不敢,遑论逼人自杀。再者说,六年前到现在,他都与我在一起。” 孟厌问起城中关于南宫扶竹欺辱女子的传言,赤水面露疑惑,“不会是他。城中那些小姐受辱的日子,他在浮戏馆。” 赤水也觉这事古怪,明明南宫扶竹再三解释不是他,亦有不少人证为他作证,可为何那些女子依旧笃定是他。 南宫扶竹的嫌疑洗清,她们回去时诚心向他道了歉。 他倒毫不在意自己被打一事,拍拍身上的泥土,擦擦脸上的血便准备打道回府。 等他走了几步,崔子玉不甘开口,“为何你们下笔的顺序与力度几乎一致?” 她来此的路上又仔细看了这两张画,若不是其中一张画中写了小字,横看竖看合该是出自一人之手。 南宫扶竹回头,坦然回道:“因为教我们作画的夫子是同一人。” 他们五人学画时,都拜了陈郡远近闻名的书画大师陆岸为师,一起学艺又师出同门,所画之画自然相似。 “你把画给我再看看,”南宫扶竹伸手讨要那张春画,“四位师兄的画作,我房中都有。你们若信得过我,且随我回府。” 三人跟着他回家,在书房中,他找出其余四人的画铺在桌案上。 然而,通过女子手中粉团蔷薇的勾染法处理,他得出结论,“这画,应该是卢兄画的。” “啊?” 三人齐齐震惊。 南宫扶竹眼见三人不信,直接指出区别之处,“卢兄画花,喜欢细勾细染。我与三位师兄呢,一般是细勾粗染。” 诸如孟厌与温僖之类的外行人瞧着确实一样,崔子玉同是作画之人,有了对比,终于觉察出了不对,“确实像是他画的……” “可是他五年前,他不是在家闭门看书吗?” “没有啊,他五年前去过青韵书舍,我碰见过他好几回。” 第13章 花事了(六) 南宫扶竹碰见卢望丘的日子,是五年前的三月初与四月中。 他偶尔为了敷衍爹娘派来的小厮,会去青韵书舍假装看书,“我碰见过卢兄三回,他当时来去匆匆。我想着,他大约也是偷溜出来的,便没跟任何人提过此事。” 孟厌三人倒吸一口凉气,“你能帮我们问问另外三人吗?” “问什么?” “问书房和密室的钥匙,到底被谁拿走了。” 南宫扶竹带着他们,找到当日凉亭中的其余三人。 据其中一人说,那两把钥匙到他手上之后,给了卢望丘,“有一回,我去卢家作客,提起这间书房。卢兄便找我讨要钥匙,说是在府中待的累了,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看书。” 诸蔷死后,卢望丘将钥匙还给他,另拜托他保密。 孟厌尚有问题,“那间书房明明已经租给了南宫扶竹,为何诸蔷能进去?” 对于此事,南宫扶竹解释道:“许是发觉我不常去,掌柜为了赚钱,又让诸小姐进去了呗。” 他每回带着赤水去书舍,都会提前告知掌柜,好让其帮他遮掩一二。 三人站在空寂的凉亭中,六目相对。 孟厌喃喃道:“他为何要这么做?” 卢望丘对诸蔷的情深义重,她看在眼里。 她实在不敢相信,那样一个世无其二的男子,其实是一个欺辱女子,还将她画进不堪春画,肆意侮辱的小人。 南宫扶竹坐在亭边,看三人蹙眉深思,满面心烦意乱。 他热心围上去,“我再跟你们说一个秘密,你们别跟旁人说。” “什么秘密?” “《怀蔷记》其实是卢兄写的。” “你怎么知道?” “我为了赚钱帮书斋抄书,看过《怀蔷记》原稿,千真万确就是卢兄的笔迹。” 有几回,他旁敲侧击夸过卢望丘,说他的话本写的极好。 谁知,卢望丘面色惊恐,一再恳求他不要说出去,“他爹铁了心要他读书科举,比我爹管的还严。我猜他是怕被他爹知道,打他一顿。” 南宫扶竹在一旁偷笑,深觉自己聪明无双,一眼看出卢望丘心中所想。 孟厌听出一丝不对劲,“诸蔷死后,他不是一病不起吗?怎有心思和力气写话本?” “他应是装的,”温僖不露声色道:“不过,他为何要装病?” 崔子玉看向傻笑的南宫扶竹,“卢望丘生病时,你去看过他吗?” 南宫扶竹不明所以,依言点头。 “他瞧着像是生病吗?” “他说他伤心,面容憔悴,不让我们进去。” 南宫扶竹每月去看卢望丘一次,他都推说生病,不肯见人。 三人撇开南宫扶竹,找了个角落围坐一团。 孟厌:“他为何要逼死诸蔷啊?” 崔子玉:“觉得诸蔷婚前失节,配不上他?” 温僖:“诸蔷不是失身给他了吗?谈何配不配得上的。” “也对,你情我愿之事。” “他没道理因欢好一事,便瞧不上诸蔷吧?” 孟厌隐隐觉得何处不对,她来回踱步,一抬头看见远处的南宫扶竹,“对了,卢望丘五年前在准备科举。五年过去,他金榜题名了吗?” 崔子玉摇头,“没有。说因伤心,接连落榜。” “你们说,”孟厌拉着两人的衣袖,三人的头抵在一块,“他会不会是为了前程逼死诸蔷?” 崔子玉狐疑道:“逼死诸蔷,于他前程有何助益吗?” 孟厌:“诸家是商户,与诸蔷成亲,至多给他银子。若是娶一个官家女子,那便是好风凭借力,送他上青云。” “有道理!” 崔子玉拍手道好,“走,我们去问问卢望丘如今的未婚妻方盈。” 三人抬步要走,路过南宫扶竹身边。他招手问道:“你们去哪?” “留郡方家。” 南宫扶竹开心跟上来,“你们要去找方盈吗?” “对。” “我认识方盈,她是我表妹。还有,她近来都在我家。” “南宫公子,若你死后去地府,我亲自熬汤给你喝!” 南宫扶竹带着三人回到南宫府,他爹南宫太守难得见他这般乖巧有礼,心下好奇,“他们是谁?” “爹,他们是断案高手,”南宫扶竹神神秘秘凑到他爹耳边,“他们在查诸蔷自尽一案,好似有些眉目了。” 南宫太守走近打量他们三人,“不知三位可查到什么线索了?” 崔子玉抱拳行礼,“拜见南宫太守,诸老爷花重金请在下查案,不便多说,望太守见谅。” “行吧。本官并非霸道之人,只是你们若找到凶手,需告知本官,府衙总要给死者一个真相。” “多谢太守。”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7节 方盈如传言一般,娇憨动人,貌美如花。 那细腰,盈盈不及一握。 顾及方盈尚是未婚女子,孟厌吩咐温僖留在院中。 她和崔子玉进房,找方盈问话。 “表妹,她们是诸小姐家找来的人,有事想问问你。” 南宫扶竹方一坐下,便急切说道:“表妹,她们俩可是断案高手!” 方盈素手一挥,面露嫌弃,“表哥,你先出去吧。姨丈让我少跟你说话,怕你带坏我。” 等南宫扶竹一走,她才开口,“你们有何事问我?” 孟厌:“你为何想嫁给卢望丘?” 闻言,方盈双颊泛起阵阵红晕,“卢郎有情有义。” 崔子玉:“就因他对诸蔷念念不忘,你便觉得他有情有义?” 方盈抬头,秀眉紧蹙,“世间多是忘恩负义的薄幸郎,难得有一个如《怀蔷记》中的卢郎一般的有情郎。” 一提起《怀蔷记》,方盈便滔滔不绝。 从书中卢郎给蔷儿写的第一封情信,说到蔷儿死后,卢郎悲痛欲绝写下的绝命诗,“我有所念人,隔在黄泉道。我有所感事,结在残灯夜。”[1] 方盈所爱之人,哪是小小都尉的儿子,屡试不中的卢望丘。 明明是卢望丘笔下,那个深情款款,为了未婚妻被迫放弃仕途,辗转多地寻凶的卢郎。 孟厌与崔子玉,相顾无言。 临走前,孟厌问起一件事,“方小姐,你可还有姐妹?” 方盈歪着头,眼中满是迷惑,“没有,爹娘只我一女,上面还有两个哥哥。” 两人走出房门,找到与温僖在一起的南宫扶竹。 孟厌问道:“方相国对方小姐好吗?” “你瞧她说话那嚣张样,能不好吗?一个大家闺秀,整日就知看话本,”南宫扶竹提起这个表妹,便觉生气。每回话里话外嫌弃他不上进,不如他的卢郎,“听我爹说,姨丈上月给卢兄谋了一个差事,光禄寺少卿。” “方相国这么有权势?” “姨丈的姑姑是太后。” 三人对视一眼,赶忙离开。 南宫扶竹忙不迭拦住他们,“难道卢兄是凶手?” 而后,他又开始自言自语,“不像啊。他每回提起诸小姐,眼泪都止不住。” 眼神清澈,宛如赤子。 温僖实在忍不了有人比孟厌还傻,等前面两人走远,他回头骂道:“蠢货。他不知借你的名头,干了多少坏事。” 眼神阴鸷,好似妖魔。 不远处的孟厌露出一个脑袋,“温僖,你快点,别耽误我升官发财。” 眸中的阴鸷之色褪去,再转身时,温僖神色温柔,笑着应她,“马上来。” 三人大步流星走出南宫府,“走吧,该我们去帮诸蔷讨回公道了。” 他们到卢府时,处处张灯结彩,挂满红灯笼。 聂都怀抱贺礼,笑盈盈等在门口。 片刻后,有小厮带着他离开,三人一路跟着他来到卢家后门。 卢望丘等在后门,一见聂都,面上十分关切,“你怎来了?蔷儿曾说你不能受寒,今日天凉,快回去吧。” 聂都从旁人处听说他不日成亲,搬去留郡,特赶来为他祝贺,“卢公子,小人的贺礼。” 卢望丘神色忧郁,收下他的贺礼,“多谢。” 然而等聂都一走,卢望丘忽然变了一副模样。 一脸嫌恶,将贺礼毫不在意地丢在后门角落。 孟厌:“还真是他。” 人前深情的谦谦君子,人后人面兽心的无耻小人。 三人走上前喊住卢望丘,“卢公子,我们有事想问问你。” 方才还面露嫌弃之人,转身看向他们时,却和煦笑着,“原是两位,不知有何事要问我?” 孟厌逼近他,“诸蔷是被你逼死的,对不对?” 卢望丘茫然看向他们,唐突地哭了起来:“我与蔷儿虽未有缘结成夫妻,但我对她的心日月可鉴,三位何出此言?可是在下得罪了谁,故意找你们来此污蔑我。” 崔子玉上前拿出春画,“这是你画的!” 卢望丘泪眼摩挲盯着崔子玉展开的那张纸,拼命捂住嘴,竭力想抑制住自己想笑的冲动。 他的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隐约笑意,脸颊上的肌肉微微抖动,“确实是我画的。” 孟厌指着他怒斥,“诸蔷做错了什么,你要如此侮辱她?” 卢望丘心满意足地咂着嘴,闭着眼似是在回味什么。 等想够了,他才开口,“她活该,我稍一开口,她便与我欢好。卢家,不会让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进门!” 孟厌看他数落起诸蔷来,那一脸正义的样子,忽地想笑。 “五年,用一本话本,钓一个女子。” “卢望丘,你好歹毒的连环算计。” 第14章 花事了(七) 卢望丘此人,看似淡泊名利,实则争强好胜。 可惜,他自十七岁参加科举。时至今日,连秀才都不是。 五年前,卢望丘与诸蔷成亲在即,他哄骗诸蔷在婚前越礼。真等得手后,又嫌弃诸蔷不坚定。 起初,他费尽心机逼死诸蔷,或许是为了那点所谓的名节有损,不堪为妻。 可是后来,诸蔷自尽,他却从《鸳鸯会》中悟到了一个好法子。 一个助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平步青云的好法子。 孟厌拿出衣袖中的《怀蔷记》,“那些与你说亲的女子,怕都是为这本书来的。你挑挑拣拣四年,总算挑到一个最满意的女子。” 他们今日来时,顺道问了陈郡的几位媒婆。 那些媒婆皆说,与卢望丘说亲的大家闺秀,人手一本《怀蔷记》。 一个个不明真相的女子,隔着一本书,爱上书中的卢郎。 她们求爹娘,寻媒婆登门说亲。 可是她们不知,她们所深爱的卢郎,每日在家中装病,看着一个个送到他手上的结亲帖,东挑西选。挑了五年,他终于等到方相国捧在手心的小女儿方盈。 方家有权有势,方盈金枝玉叶,不是普通人能高攀的门第。 但他,卢望丘,靠着一本话本,成了方相国的乘龙快婿。只等成亲后,踏着方家为他铺好的青云路,一步登天。 纵使不是秀才又如何,方相国区区一句话,他便成了光禄寺少卿。 多少人梦寐以求之事,于他,却轻而易举。 如《鸳鸯会》的结局,白翟郎君找到公主,从一介白衣成了公主的驸马。 卢望丘耐着性子听她说完,不屑道:“你可真会编故事。诸蔷不守妇道,是她该死,与我何干?” 孟厌头回见到这般无耻之人,“男欢女爱本是常事,诸蔷心悦于你,才会被你所骗。你竟如此无耻,把所有过错都推给她。” 诸蔷性子温婉,自小规矩行事。 若非真的深爱卢望丘,怎会做出越礼之事。 卢望丘尖刻地指责,“她成亲前已如此轻浮,保不齐成亲后有旁的男人勾引她,她也会如此。这般不干净的女子,不配做我的新妇。” 他三言两语便把诸蔷骗进密室成了好事,欢好后她还抱着他承诺,说她日后会成为他的好妻子。 这种不坚定的女人,合该去死。 那次之后,他常给诸蔷写信,信中都是一些《女诫》之言。 可诸蔷不明其意,还回信告诉他,她会按照《女诫》所说,做他的好妻子。 婚期将近,他只好彻底捅破那层窗户纸。他写了一封信,信中告诉她。他已将她做的丑事绘成春画,他永远不会娶一个失贞的女子,信中还夹了一张她的春画送给她。 “人渣!你将诸蔷说的如此不堪,你呢?你难道是什么正人君子吗?” “你不过就是一个,连偷香窃玉都不敢说自己名字的小人!” 南宫扶竹今日从他爹的书房,将陈郡这几年间女子受辱的卷宗偷出给他们看。 无一例外,这些女子都是在武陵河边,与一自称南宫扶竹的男子相遇。 之后,那名男子频频写情信邀约她们出游。 直至带着她们去了城外一处宅子欢好,自此男子消失不见。 因那些女子全是刚来陈郡之人,受辱后去报官,告的自然是日日与赤水在一起的南宫扶竹。 无人会想到,陈郡第一痴情人卢望丘才是真正的凶手。 他借口诸蔷病故,伤心欲绝在家休养。实则假借南宫扶竹之名,欺骗其他女子。 卢望丘威风凛凛背着手,站在高处俯视几人,“你们有证据吗?”他与那些女子交往时,不仅易容过,连情信都是仿造他人笔迹。 纵使他们找来人证,认不出他,更抓不住他。 “你!”孟厌冲上去想打他,却被人死死拉住。她以为是温僖,厉声说道:“阿僖,你别拉我。” 一语落定,拉她之人仍不放手,她扭头大骂,“温僖,你烦不……”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8节 结果一回头,拉她之人却是她此生最讨厌的人,温僖站在那人旁边,吹鼻子瞪眼。 “温僖,你傻了吗?”孟厌好不容易挣脱束缚,恶狠狠地盯着温僖,“我都被他拉住了,你跟傻子似地杵在原地!” 温僖白她一眼,“你别跟我说话,我还在吃醋。” “迟早醋死你,我养你有什么用。” 拉住孟厌之人上前向卢望丘拱手行礼,“在下管教下属不力,望卢公子见谅。” “顾一岐,你是不是脑子有病?给这种卑鄙小人道什么歉!” “谁又拉我?” 这次拉住孟厌的是崔子玉,倒不是她觉得孟厌说错了,而是因为她看到远处来了一个人。 那人拿着判官笔,好似是月浮玉。 “孟厌,月浮玉来了……” 来人确实是月浮玉,说诸蔷亡魂现,已至地府。 他特来告知绩效一事,“查案司孟厌破案有功,加十二分。因对上司不敬,扣七分,本次共加五分。” “下官哪里又对上司不敬了?”孟厌愤怒质问。 月浮玉面无表情抬头,用笔指了指顾一岐,“顾一歧,顾大人。今日新上任的东岳大帝中书令兼查案司中书监,你的上司。” 卢望丘听不懂几人之话,转身便要回府。 快成亲了,他不仅要忙碌成亲诸事,还要收拾收拾搬去留郡方家。他苦等五年,才等来的方盈,蕙质兰心,父亲还是相国。 这样的女子,才是他的好妻子。 聂都恰在此刻冲出来,拿着一把匕首径直捅向卢望丘。 他走至一半,发觉自己忘记把礼钱给卢望丘。去而复返时,听见孟厌三人与卢望丘对质,才知是卢望丘逼死了诸蔷。他送的最后一封信,便是杀死诸蔷的那把利刃。 诸蔷的救命之恩,他无以为报。只好一命抵一命,杀死害她的人渣,为她报仇。 卢望丘被捅了一刀,卢家侍卫听见他的叫喊,急忙赶来。 来人众多,孟厌拉上温僖,叫上崔子玉和聂都,“快跑啊!” 四人去了诸蔷的坟茔,墓旁栽有一丛蔷薇。 聂都跪在诸蔷的坟前拜了三拜,孟厌让他记得跑远一点,他笑着答应,不住向他们道谢,“多谢三位恩人帮小姐找到逼死她的真凶,免她死的不明不白。” “走吧,我们也该回去挨骂了,”崔子玉叹气。她逃跑时,回头曾看见月浮玉口中念念有词,判官笔写的飞快,“唉,孟厌,你不知要扣多少分。” 三人垂头丧气慢慢走着,身后却传来一声响。 原是聂都倒在了诸蔷的坟前,胸口插着一把匕首。 人死魂显,聂都笑着跟在他们身后,“原来你们是地府的神仙。” 三人在诸蔷的墓旁挖了一个坑,草草埋葬聂都。 等带着聂都的游魂回地府时,正好撞见送诸蔷的游魂去奈何桥的黑一白二。 孟厌索性将聂都推给他们,“从黄泉路到奈何桥的路程尚远,你们好歹能说说话。” 黑一白二与孟厌关系好,明知不合规矩,也收了聂都的游魂。 不巧,几人正欲走,月浮玉和顾一岐来了。 顾一岐眼神犀利,盯着黑白无常发问,“此游魂未登望乡台、过恶狗岭、爬金鸡山、过野鬼村、喝迷魂水、进酆都城、见十殿阎王,为何能先送去奈何桥?” 黑白无常低头听训,白二默默将聂都又推给孟厌。 “查案司孟厌破坏地府规矩,扣三分。”月浮玉手起笔落,又是三分。 孟厌和崔子玉正要开口反驳,钟馗带着左右小鬼摇摇晃晃走来。一来便叹息自己近来赐福的生意不好,“本官要去轮回司品汤,不如由本官带这两个游魂去奈何桥?” “钟馗大人,这不合规矩。” 说话的是月浮玉。 “我们大人说的,就是规矩。” 顶嘴的是崔子玉。 两方争执许久,最后两个游魂被钟馗带走,相伴去了奈何桥。 诸蔷与聂都走远,众人四散回房。 地府归于平静,人间的卢望丘躺在床上,掀开下腹的白布,查看伤口。 红肉泛出,血痕仍深。大夫已来看过,说不会影响成亲一事,但思及被一个下贱的夜香奴所伤,他不免耿耿于怀,“嘶……贱奴,竟敢伤我!等本公子抓到你,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夜深露重,他闲来无事,翻出诸蔷的春画把玩。 这是他第一次画春宫。图,画功虽青涩,但画中内容别有一番风情。特别是诸蔷手中握着的那支粉团蔷薇,与她情动时的脸尤为相衬。 他曾说他最爱她握着蔷薇的样子,没想到她还真信了。 自尽还握着蔷薇,真是愚不可及。 正看的出神,檐下的灯笼遽然灭了。有沉重的脚步声,自房外一步步走来。似有一阵阴风吹过,门未开,房中却凭空多了一个黑影,此刻就悬于他的上方。 高大的身形在烛光的映衬下,完完全全吞噬了他。那双冷眸似笑非笑,像是在盯着到手的猎物。 “不错,够恶。” 黑影缓缓开口,声音阴冷至极,仿佛来自无间地狱。 他缓缓扭动脖子,嘴唇不停翕动,豆大的汗珠从苍白的脸上流下。在看清黑影相貌的那一刻,他还看见,他的三魂七魄全部被吸进一颗珠子中。 “救……” 这是卢望丘留在世间的最后一语,手中的春画随黑影推门而出飘远。 那张画随风而舞,直至随他的性命,消弭于世间。 第15章 崚嶒骨(一) 因聂都自尽,孟厌死缠烂打,好话说尽,才说动月浮玉又给她加了四分。 一来二去,总算不用烦恼二月绩效与俸禄。 只是,孟厌回房时,却始终高兴不起来。崔子玉无意间透露卢望丘阳寿未尽,他会安然活到七十五岁,再入地府受刑。 聂都没把他捅死,诸蔷和其他女子的冤屈亦没有得到伸张。 他依然会与方盈成亲,权势在握,佳人在侧。 善者枉死,作恶者却潇洒活于世间。这样的结局收场,她心里实在难受。 回房时,温僖沉默不语,孟厌见他就来气,“他拉我,你还看戏。” 温僖回神,眼神游离,茫茫然看向远方,“你说什么?” 孟厌猛推了他一把,“滚,没用的小白脸。” 顾一岐不是别人,正是孟厌第一个心悦的男子。 彼时她是轮回司的小孟婆,每日熬汤取火送游魂轮回,日子过得极为舒坦。 遇到顾一岐的那一日,她正与阿旁阿防在金鸡山吹牛,“我曾在人间见过一个俊俏男子,他答应过我,死后来地府找我。” 阿旁笑她痴心妄想,“你就吹吧!你每回去人间,我们都跟着,哪遇到过什么美男子?” 她见两人不信,绞尽脑汁,找了不少好词向他们形容那个男子的长相。 旁边的阿防突然指着她的身后,“孟厌,你说的不会是他吧?” 她一回头,便看见了顾一岐。 容颜如玉,身躯凛凛,一袭白衣,濯濯如春月柳。 “好像就是他。” 她看着向他们走来的顾一岐,笑着应道,“我记起来了,他说会穿一身白衣来找我。” 顾一岐生前是陈留王朝最年轻的状元郎。 酆都大帝素有爱才之心,大手一挥,免了他的轮回,让他留在地府,去了功曹司做官。 孟厌自此每日跑去功曹司找顾一岐,陪他熟悉地府,带他认识同僚。可顾一岐喜欢上进的姑娘,时常对她说:“孟厌,天下之事常成于勤奋,而败于懒惰。” 言下之意,便是说她太懒了。 孟婆汤有泰媪在熬,孟厌实在找不到别的事可做。 日子久了,她不再去找顾一岐。 有一回,她路过功曹司。听见功曹司的几人,在背后嗤笑她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小小孟婆也敢肖想顾大人。” 阿旁说的没错,她的确是痴心妄想。 遇见温僖的那一日,顾一岐飞升去天庭。全地府都去了功曹司帮他庆贺,阎王为了省银子,请了泰媪掌勺。 那日的奈何桥无人守,泰媪知晓她与顾一岐的往事,叹息一声后吩咐她留下。 她百无聊赖熬着孟婆汤,可半日过去,却未见到一个游魂。 快晌午时,桥上有风起。 迷蒙间,她被风吹醒。一睁眼便是一身白衣的温僖,笑着向她讨汤喝。 她看着比顾一岐更俊的温僖,无端想起功曹司那几个同僚嗤笑她的话语。于是,她开口留下打算投胎的温僖,“做我跟班吗?孟姐罩着你。” 顾一岐当夜知晓她留下温僖后,跑来找她,说她不该为了报复他,伤害自己。 温僖当时躺在房中,将他们二人的争执听的一清二楚。 等她再开门进房时,他也如今日这般,沉默不语。 “那个讨厌鬼,怎么回来了?”温僖推门进房,颇有怨言,“你回房怎么不等我?” 孟厌半躺在床上,“听说大人去找玉帝大人,又把他要回来了。”这酆都大帝,刚招来月浮玉,又找来顾一岐,存心和她过不去。 温僖脱衣上床,作势要去脱她的衣裙。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9节 “你干嘛?”孟厌此刻没心情尽他今日欢。 “肉债肉偿!”温僖说的咬牙切齿。 隔壁的崔子玉方一回房,便听见两人房中的响动。 暗道温僖瞧着弱不禁风,粉融香汗这事,每日干的却着实不少。书斋掌柜昨日对她说,要她精进画技的同时多多充实姿势。已有不少人抱怨她的春宫。图,画功精湛但动作单调。 崔子玉听着响动,心觉自己可以找机会套套孟厌的话,“孟厌瞧着比温僖好骗不少。” 孟厌再次醒来时,已是翌日午后。急匆匆跑去查案司上衙,又被月浮玉抓住,扣了一分。 回房好巧不巧碰见顾一岐,她二话没说,撒腿就跑。 温僖坐在房中等她,阴恻恻地问她,“你去了何处?” “我不查案,你养我啊?” “他如今成了你上司,你倒勤快不少。” 温僖回的阴阳怪气,他今日跟在孟厌身后,看她与判官说话,不时偷瞄顾一岐几眼,“我都看见了,你一直在偷看他。” “好啊,你跟踪我!” 两人你说我不忘旧爱,我说你没事找事,自此吵的不可开交。 吵的正欢,房门被人重重推开。 崔子玉站在门口,气喘吁吁,“不好了,出大事了!” “卢望丘死了!” 孟厌和温僖异口同声,“他死了不好吗?” 这种人渣,苟活五年已是便宜他了。 崔子玉招呼两人挨近些,压低声音,“他的魂魄被吸光了,钟馗大人让我来叫你们去察查司。” 自从天庭管理三界后,人间已有上千年没有发生魂魄被吸食之事。 崔子玉催两人快走,“我今日路过赏善司,听见他们在传,卢望丘的魂魄,实为恶魂。世有妖魔鬼怪,以恶魂为生。此人恶魂无故丢失,这世间或许将有妖魔或厉鬼现世……” 孟厌疑惑不安:“奇怪,昨日查清真相时,并未提及恶魂,怎今日又说他是恶魂?” 一旁的温僖不明白,卢望丘死在人间,关地府何事,“为何要叫我们去?” 崔子玉尴尬地看了他一眼,“顾大人怀疑地府出了细作。” 温僖懂了,这顾一岐大概是冲着他来的。怕是他真去了察查司,顾一岐便会指认他是细作,好把他赶出地府,重新追回孟厌! 察查司内,地府各司人员齐聚,阵仗丝毫不输当日顾一岐飞升去天庭时的贺宴。 “你们俩昨夜在何处?”顾一岐率先发问,问的是刚来的孟厌与温僖。 “在房里。”孟厌先答,温僖不说话。 顾一岐继续追问,“在房中做什么?” “能干嘛,”这次回他的是温僖,“做夫妻该做的事。” 顾一岐还想细问,崔子玉忽然开口,“下官可以作证,他俩昨夜确实一整晚都在房中。” “你怎么证明?”这次发问的是月浮玉。 “我听到了呀。”崔子玉回的坦坦荡荡。 孟厌与温僖齐声指着崔子玉,“原来是你!” 怪不得他俩缠绵时,常听到有笑声。温僖还疑心孟厌听错,今日才知旁边住了一个偷听他人房事的女。色。鬼! 既有人证,顾一岐不再深究,与来此的众仙说起卢望丘死亡的细节。 今日早间,卢家小厮发现卢望丘死在房中,眼睛圆睁,看向大开的房门。 黑白无常路过卢家,看见门口挂着白灯笼,心中觉得奇怪。 有人死去,却无魂魄可勾。 黑白无常疑心出事,急忙回地府上报此事。 察查司的陆之道与顾一岐去了卢家查看,最终在卢望丘的脖颈处发现残留的妖气。 因妖气太淡,暂不知是何妖所为。 “卢望丘是恶魂一事,只有你们几个查案之人知晓。本官怀疑地府出了细作,与吸魂妖物狼狈为奸,为他通风报信。”顾一岐淡淡说完,双眸依次扫过房中众仙。 满殿沉默的间隙,孟厌弱弱举手,“顾大人,昨日你和月大人,好似没说他是恶魂。” 顾一歧平静回她,“结案卷宗中,清楚写明卢望丘乃恶魂,死后需先入酆魂殿受罚。” 月浮玉一记眼刀扫过去,语气凌厉,“本官清楚记得,此案给你加了十二分。你难道未看结案卷宗?不知这多出来的两分到底因何而加?” 昨日的结案卷宗,孟厌着急放衙,大笔写上自己的名字后,看也未看,便交给了月浮玉。此刻,她战战兢兢应道:“看了的,只下官眼拙,没看到这句……” 月浮玉咄咄逼人,温僖怕孟厌多说多错,赶忙搭腔,“已经证明我和孟厌昨夜未出地府,我们可以走了吗?” 顾一岐负手回他,“可以。” 两人眼神交汇间,温僖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搂着孟厌离开。 崔子玉借口有事也跑了,开心跟着他们身后。 温僖与孟厌回头,“你跟着我们干嘛?色。鬼!” 崔子玉难得露出笑容,“你们要画春画吗?我的画技你们放心,包你们满意。” “滚!” “好的。” 孟厌在路上问温僖怎么看,温僖没回她这一句,反问道:“他死了,你开心吗?” 她讲不出自己开不开心,只是觉得卢望丘坏事做尽,却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他生前该活在牢狱,向诸蔷与被他伤害过的女子忏悔。死后该先入酆魂殿受罚,再下十八层地狱,尝遍刑罚。如今这般轻易死去,倒便宜他了。” 卢望丘的风波之后,人间和地府都平静了许久。 孟厌靠着诸蔷案得到的绩效,潇洒躺到了三月初。 自然,也没有很潇洒。 自温僖日日吃醋,一吃醋就折腾她。 本想出门躲躲,崔子玉一见她出门便跟着她,缠着问她要不要画春画。她可以帮他们画,仅需告诉她姿势即可。 “唉。”孟厌叹气。 “唉。”阿旁和阿防也在叹气。 他俩二月绩效不到五分,俸禄要少三两银子。 三人坐在望乡台唉声叹气,各自说着自己的不易。 说着说着,又吵起来。 阿旁和阿防深觉孟厌身在福中不知福,这地府中谁敢说自己过得比她好,“温僖那张脸,我们兄弟二人见了都心动,不知怎么被你骗了去。” “那我把他让给你们,让你们也试试他的臭脾气。”孟厌站起来大声说道。 当年她瞧温僖文质彬彬,儒雅随和,该是一个好脾气的郎君,结果一吃醋就发疯:“你们是不知道,他是怎么折腾我的……” 孟厌喋喋不休,丝毫没注意阿旁和阿防一直盯着她身后看。 直到一声熟悉的质问传来,“孟厌,你打算把我让给谁?” 孟厌回头,谄媚露笑,刚好露出八颗牙,“阿僖,我跟他俩开玩笑呢,不信你问他们。” 结果一转头,却发现这两人早已跑远。真是狐朋狗友,大难临头各自飞! 温僖这回没生气,反倒问她去不去参加顾一岐的升官宴。 “去吧,他现在是我上司,不去万一给我穿小鞋怎么办?”孟厌边说边偷偷看温僖的反应,“你说呢?” “那我们便一起去。”温僖面上毫无波澜。 第16章 崚嶒骨(二) 两人到时,宴席已开。 掌勺的大厨照旧是泰媪,桌上全是汤,黑一白二有心,帮他们留了位置。 阿旁和阿防坐在孟厌旁边,轻声告诉她,“你莫怪我们哥俩没义气,实在是温僖的脸色太吓人。事到如今,我们已明白你的苦衷。” “怎么这么难喝?”说话之人是阴曹司新来的城隍,他不解泰媪为何熬个鸡汤,也能这般难以下咽。 旁人告诉他,泰媪没有味觉,熬汤全凭喜好,“今日之话千万别让她听见。她睚眦必报,小心回头熬一锅孟婆汤,让你喝下去。” 孟厌和阿旁阿防侧耳听阴鬼使的抱怨,顾一岐端着瑶卮走到他们这桌,特别点了孟厌,“玉经磨多成器,剑拔沉埋便倚天。”[1] “下官知道了,顾大人!”孟厌面上恭敬,语气却尖刻。 黑一白二知晓两人的过去,等顾一岐走后,挤过来对她说,“城隍最新内幕,不是大人找他回来的,是他自己跟玉帝大人说忘不掉一个人,想回地府。” 话音刚落,满桌之人齐刷刷盯着孟厌。 “哈哈哈,没准顾一歧是忘不掉大人。” “哈哈哈,你们说对不对?” 阿旁:“孟厌,他明摆着是冲你来的。” 阿防:“孟厌,你感动吗?” 左右两边的阿旁阿防不停在说,孟厌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倒不是她难忘旧情,心中感动,实在是旁边的温僖牵着她的手,握的太紧了。 她感动吗? 她动都不敢动! 回房后,温僖果然好生发了一通脾气。 孟厌变着法安抚他,作势还要发誓,“我早忘掉他了,真的!”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20节 温僖冷言冷语,“你昨夜梦中,还叫过他的名字。”孟厌昨夜实则喊的是他,可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顾一岐一出现,孟厌总会下意识的讨好他。平时伶牙俐齿,张牙舞爪的一个人,近来服服帖帖,摆明了心里有鬼。 “我没有叫过他,你少诓我!”她昨夜被他折腾了一宿,怎么可能叫顾一岐的名字。 好啊,还敢套她的话。 “真忘掉他了?”温僖脸色缓和。 “真忘掉他了!”孟厌眉眼弯弯。 她喜欢顾一岐时,顾一岐明明知道却装作不知道。 他的同僚笑她痴人说梦,他听见了却只让她努力上进,如今不知在装什么深情。 如他一般的大人物,生前是状元郎,死后也能直接做大官。 而如她一般的小人物,熬了三十年汤,依然是一个小小孟婆。不是她不努力,是她的身份,注定努力也没有结果。 两人迅速和好,温僖捧着她的脸吻上去,唇间温热,心跳和鸣。 他用力将她搂进怀里,似要融进骨血。 隐约的熟悉笑声又传来,温僖停下,对着隔壁大喊,“崔子玉,你再敢趴在墙边听墙角。我明日就去找月浮玉告状,说你在人间画春画。” 笑声停下,随即是簌簌的开门走动声。 这夜之后,醋坛子不再生气,但孟厌躺了两日才敢下床。 三月一到,绩效归零。 今日去的早,两人到查案司时,案子才开始分。分案子的判官记得她,夸她有能力,连破两桩悬案。 “来,昨日刚到的案子。”判官笑。 “谢谢大人。”孟厌笑。 只是,笑着笑着,嘴角僵住。 因卷宗上清清楚楚写明,顾一岐要随查案司一起追查这桩自杀案。 据说死的那个人,是他生前的同僚。 孟厌这日去人间时,看看左边的温僖,瞧瞧右边的顾一岐。 最终,她选择走向前边的崔子玉。 自杀之人叫祝融,是陈郡高陵县的一个七品县令。 十年前,顾一岐是状元,他是榜眼。 他们同年金榜题名。 不同的是,顾一岐是二十岁的状元,他是四十岁的榜眼。 不惑之年成了榜眼,他的仕途却没有一帆风顺。 熬了十年,还是七品县官。 他昨夜在房中自尽,三寸气断,昏蒙一时,一根麻绳匆匆了此余生。 顾一岐缓缓说道:“他性情耿直,待人豁达,不像是会自尽之人。” 温僖反唇相讥:“顾大人,你都死五年了,人是会变的。” 两人在后面争吵不休,崔子玉在前面蛊惑孟厌,“你只需告诉我动作,我画好之后便送给你珍藏,如何?” 孟厌脸颊一热,“崔大人,你为何喜欢画春画?” 崔子玉神色坦荡,“我生前是画师,专画春画。” 到了人间,前面的两人越说越心动,后面的两人越吵越心烦。 四人沉默走到祝家时,祝融的尸身已被放进棺材。 一口白茬的便宜杨木棺材,成了他最后的归处。 顾一岐借口自己是祝融十年前的学生,带着他们进祝家吊唁。 祝融的灵堂布置的极为简陋,不见孝幛、魂幡。只棺材与掉漆的门匾上,挂着几朵不成型的白纸花。 祝融的儿子祝余孤身跪在棺材前,端正向他们回礼。 他们在院中站了一个时辰,没有遇到一个百姓。 孟厌悄悄问顾一岐,“你不是说他当官很得民心吗?怎么都没人来。” 这句悄悄话被跪着的祝余听到,抬头黯然道:“他们说家父是偷拿善银的贼,故而来者甚少”。 一个清官成了偷钱的贼,看来祝融的冤屈便是由此而生。 孟厌瞅准机会,上前与祝余攀谈,“我们四人是大理寺派来的捕役,特来追查祝大人自尽一事。祝公子,请务必言无不尽,知无不言,告知我们来龙去脉,我们才好为祝大人伸张冤屈啊。” “真的吗?”祝余抹去眼泪。 “真的!”四个人的头,点的比小鸡啄米还快。 在祝余断断续续的叙述中,他们终于得知:这位陈留王朝十年前风光无限的榜眼,到底是如何走向绝路的。 祝融四十岁时中了榜眼,起初他被分到御史台。可他为人刚正不阿,为官不懂变通。极力反对底下官员以贺礼之由,向上司行贿赂之事。 五年前,他被上司与同僚排挤。说是调任,实则贬到陈郡做县令。 上月,祝融辖管的一处村庄遭逢天灾,伤者众多。 因村中人皆是贫苦人家,祝融便去了高陵县几家大户家中募捐善银,共计筹措一千两。 原本二月十九那日,该在县衙中当众把这一千两善银从钱箱中取出,交给村中受伤的百姓。 可是,那日祝融打开箱子后。 里面却只有九张一百两的银票,另有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不翼而飞。 祝余悲嚎道:“钱箱一直是家父在保管,日夜不离身。” 本来高陵县的百姓只当是祝融保管不善,致银票丢失。 但二月二十三,城中多人传言:有人曾亲眼看到祝融从一家大户家中走出后,偷偷把一张银票揣进了怀中。 一时之间,谣言四起。 百姓说是祝融偷拿善银,一再逼他把这一百两交出来。 “银票真的不是家父拿的,他百口莫辩,这才走了绝路,”祝余露出一丝惨然的笑,“昨日,家父去县衙时,路遇三危居士。居士骂家父枉为人,连善银都无耻贪下,还说他老眼昏花,看错了家父。” 三危居士是高陵县的名士,素有威望。 自祝融上任高陵县县令后,因其软硬不吃的性子,底下的捕役见捞不到油水,便整日闹事。三危居士得知此事后,拄着拐杖走到县衙,将捕役们一个个骂了个遍。 自此,捕役们再未闹事。 百姓的指责,底下人的风言风语,祝融忍气吞声,悉数咽进肚中。 不曾想,连唯一的知己,也觉他是贪赃之人。 祝融神思恍惚,趔趔趄趄走回家。连日来听到的所有痛骂与侮辱之语,如紧箍咒般,萦绕耳边。 那些话,由最初的一点刺痛,再缓缓散开。在无人察觉时,慢慢沁入到他的五脏六腑,直至鲜血淋漓,痛苦不堪。 哀恸、酸楚…… 多年的为官之道彻底崩塌,他望向房中的麻绳与高处漏光的房梁。 妄图以死亡,结束此刻所有的绝望。 听完祝余所说,四人站在院中,徒留几声唏嘘。 孟厌:“我觉得不是他拿的。” 顾一岐:“为何?” “你看他家,”孟厌双眼扫过之处,家徒四壁,房中连张像样的桌子都没有,“他既未急用钱,难道临了临了,才想起来贪钱?” 祝融这样的清官,清廉了一辈子。 何必半只脚已踏入棺材,才想起以权谋私,偷摸瞒下这一百两。 他若是真想贪钱,一个县令,有的是法子让商户自愿给银子。 孟厌肯定道:“他有一百种贪钱的法子,没必要选其中最蠢最容易被发现的法子。” 既然钱不是祝融拿的,那定是有人偷拿之后又栽赃陷害于他。 崔子玉问祝余,“钱箱是否有其他人拿走过?” 祝余坚定地摇摇头,“没有!自二月十五收齐善银后,家父便将钱箱上锁,并加贴封条。直到二月十九开箱取钱,无一人经手。” 祝家能查之事少之又少,四人决定去县衙问问。 临走前,祝余再三向他们道谢,“多谢四位愿意听我所言。自出事后,家父与我解释了无数遍,都无人信我们父子。” 他的父亲时常教导他要清白做人,他不信他的父亲会是一个无耻小偷。 第17章 崚嶒骨(三) 出祝家时柔风拂面,河边柳丝新嫩冒黄芽。 黄鹂初啼,麦苗返青。有人死有人生,四季轮回,去来如一。 孟厌走在前面,低头想事。 温僖扭头看了一眼身侧的顾一岐,快步跑上前去拉孟厌的手。 “你干嘛?”孟厌被他吓了一跳。 “牵着,快点。”温僖眉眼含笑,边说边去拉她的手。 孟厌无言,“幼稚,迟早醋死你。”她虽骂的大声,但仍伸出手,任由他握住。 双手交叠,手心发烫。他微微用力,她亦会轻微回应。 见此情景,顾一岐垂目不语。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21节 崔子玉缓步走在后面,将三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尽收眼底,“感情这事真复杂,幸亏我修无情道。” 县衙尚远,四人缄默不语。 崔子玉忽然走至最前,孟厌偷偷回头看了一眼,见顾一歧孤零零一个走在后面。 顾一歧自小便是人中龙凤,顺风顺水长大。生前死后,有大把人巴结,怕是从未被人如此冷落过。 她早已不怨顾一歧,可看他如今这副模样,心觉有些心酸。叹息一声,孟厌停下,扬起一张脸,施施然开口,“我跟你们说一个秘密。” 崔子玉第一个回头:“什么秘密?” “地府中有一座酆魂殿,囚禁了不少恶魂。”孟厌左右四顾,见三人毫无反应,郁闷道:“你们难道不惊讶吗?这事没几个人知道。” 顾一歧缓步走过她身边,面上纠结,“孟厌,你大可不必如此。” 他知她何意,她方才频频回头。眼下这一番话,不过是不想他难堪罢了。 她的好意,他已心领。 可她说的这事,能算秘密吗? 孟厌瞪了他一眼,“顾一歧,你什么意思?” 温僖抿唇又扶额,“虽然我烦他,但这事我站他。” 崔子玉沉默许久,“孟厌,你看过《地府为官手札》吗?” 孟厌老实点头,“没有。” 上回被扣分后,月浮玉又给了她一本。那破书,又厚又重,她怕再弄丢,方一到手中,便锁进柜子里了。 温僖拖走她,边走边无语,“书中最后一页,记载了大人营造酆魂殿的来龙去脉。” 孟厌眉峰紧蹙,“大人也真是的,这般重要的秘密竟写在一本破书里。” “你在地府做官,好歹看一眼。” “你是我跟班,你记住便行。” “孟厌,你可真放心我。” 高陵县衙又小又破,牌匾红漆斑驳,唯“行廉守洁”四字清晰可见。 公堂的左右门柱之上,贴着一副对联。 右曰:崚嶒骨,一身皆正气,孤梅有香清在骨;左曰:玉雪心,两袖尽清风,独松无曲直于心。 顾一歧认出对联的字迹,“是祝兄写的。” 温僖难得没有与他争执,“写的挺好的。” 县衙之中,顾一岐谎称自己是陈郡的学子,“在下听闻高陵县县令十年前曾高中榜眼,特来请教学问。” 捕役端量他一眼,冷声道:“你说的这个人昨日死了,请回吧”。 顾一岐拱手还想说,温僖上前塞给捕役二十文,“大哥,我二弟屡试不中,就是想来谋个前程。” 捕役满意收下铜钱,“看你还算有心。走吧,我带你们去见李大人。” “顾大人,这二十文记你头上,回去还我。”温僖牵着孟厌,大步走过顾一岐身边。 李大人名李柘,原是高陵县的县丞。 因祝融自尽,新县令尚不知何时才来,县衙众人不能无人管束,他只好代行县令之责。 四人拱手行礼,“拜见李大人。” 捕役走到李柘身侧,低声与他说了几句,“免礼,听说你们想来高陵县谋前程?” 李柘四十岁上下,身子干瘦,身上的官服满是补丁。 顾一歧:“李大人,在下并非来此谋前程,只是受人所托,来查祝融自尽一案。” 李柘看着堂中四人,抚着胡须不解道:“你们是受何人所托?” 据他所知,祝融在官场得罪了不少人,哪来的好友。 孟厌大声应他,“祝大人十年前的一位好友,姓顾。” 虽然这人已经死透,但总归是一起高中的同僚,说好友应也没错。 那位死透的顾一歧接话道:“祝大人乃在下大哥的好友。大哥今日早间听闻好友自尽,一病不起,特意吩咐在下带着三位断案高手前来高陵县调查。” 说罢,崔子玉递上一两银子。 他们一路过来算是瞧明白了,这高陵县的官场,有钱能使鬼推磨。 李柘收了银子,乐呵呵问他们想知道什么。 孟厌:“祝大人的钱箱是否被人动过?” 李柘回的斩钉截铁,“没有。” 募捐之事,是李柘与祝融一起做的。 他们奔波三日,去了城中多家大户。费尽口舌,最终有四家答应捐钱。募到一千两后,祝融当着他的面将银票清点后,再放进箱中,之后,上锁贴封条。 装钱的钱箱共两把钥匙,一把在祝融身上,一把在他手上。 从始至终,未经第三人之手。 崔子玉提出一个关键问题,“祝大人清点银票时,你一直在旁边盯着吗?” 若放进去时,便已少了一百两,任他们如何严格保管,也只会是九百两,不会是一千两。 闻言,李柘急急说道:“老祝数了一遍,本官又数了一遍,才装进去的。”收到这一千两后,他和祝融清点了两遍,才将这十张一百两的银票放入箱中。 他敢立誓,的的确确是一千两。 开箱那日,他也愣在当场,实在不明白怎么会少了一百两。 顾一岐:“那个装钱的箱子如今在何处,可否让在下看一眼?” 银票没问题,人也没问题,难道是钱箱的问题? 李柘吩咐捕役去取钱箱。 不多会儿,一捕役抱着一个贴有封条的钱箱走来。 说是钱箱,其实是文房提箱,常用来装文房之物。 孟厌认出箱子是紫檀木所制,暗叹这县衙看起来破,装钱的箱子却知用好的。 李柘看他们都盯着箱子看,解释道:“此箱并不是县衙之物,乃是周饶周老爷之物。” 他们当日在周家收到善银后,周饶叫住他们,吩咐小厮取来一个箱子。话里话外皆在担心,银票放在他们身上,恐有失窃之险。便建议他们将银票装入钱箱,贴上封条,到时打开交给百姓即可。 祝融觉得在理,等收齐所有善银,依话照做,谁知最后竟因此没了命。 四人仔细检查了钱箱,封条仅有一次扯开的痕迹。 而且,箱中并无机关。 孟厌:“后来的传言又是怎么回事?” 李柘拍着胸脯,说得痛心疾首,“不瞒你们说,这事连本官也不知。总之就是有一日,大家都在传老祝贪了一张银票,还有人言之凿凿说看见他把银票揣到怀里。” 他与祝融共事五年,不信祝融会做出这等龌龊事。 自祝融来高陵县后,一向严格管束县衙所有人收受他人钱财之物。今日若非祝融死了,他万万不敢收他们的银子。 崔子玉挨近孟厌,“这事瞧着有鬼,看来我们得去找找这个传谣之人。” 四人对视一眼,向李柘告辞后离开。 温僖牵着孟厌的手,口中不停嚷嚷让孟厌夸他。 “今日若不是我机灵,某人还进不去这县衙呢?”说罢,他神色惫懒,瞧了一眼顾一歧。 孟厌拉走他,“你可别说了,这案子本就是我的事,他不过是陪同我们查案罢了。”虽说顾一歧和她有旧情,但两人已三年未见。万一顾一歧和月浮玉一个性子,治她一个纵容跟班,不敬上司之罪,免不了她又要被扣分。 温僖面无表情,“孟厌,你竟维护他?” 孟厌:“……”合着,分没扣在有些人身上,便不知道心痛! 四人在高陵县,来回问了多人。 人人都说曾亲眼瞧见祝融贪钱,可一旦他们细问是何日何时何地看见的,那些人便开始胡言乱语。 有说是县衙门口,有说是某一家大户的后门。 更有甚者,说是路过祝家看见的。 孟厌起了好奇心,“你是如何路过,又是如何看见的?” 那人信誓旦旦,“我回家时,远远瞧见他往怀里塞东西。” 四人聚首,得出结论:“三人成虎,全是道听途说之言。” 顾一歧沉思片刻,“如此看来,最初散布谣言之人很有问题,我们得找出第一个说祝融贪钱之人。” 可他们今日问了多人,每个人对此的答案都不一样,反正是你听我说,他听你说。 一来二去,没有一个人知晓,第一个告诉他们祝融贪钱之事的人,到底是谁。 眼看天色已晚,四人准备打道回地府,明日再来。 一路上,温僖时刻牵着孟厌的手。 崔子玉看一旁的顾一歧身影落寞,低声问他,“你当时不喜欢孟厌,如今才想明白吗?” 她与孟厌相处月余,随她破了两桩案子,心觉孟厌虽偶尔过于懒惰,但总归是一个好姑娘。 地府众仙成亲,从无门第之说,顾一歧没道理因孟厌官位低不喜欢她。她前日从黑白无常口中听到这件陈年旧事,疑心顾一歧当年是爱不自知。 顾一歧未应她这一句。 只快到地府时,他才慢慢开口,“我当时也很喜欢她。” 走在前面的三人脚步一滞,孟厌神思恍惚,崔子玉尴尬不已。 唯有温僖回头,眉眼带笑,开心回他,“顾大人,她说会喜欢我一辈子”。 语罢,温僖带着孟厌快步走远,崔子玉在后面急追,“孟厌,一起回房啊!” 顾一歧立在原地,恍惚间记起前尘诸事。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22节 他前世高中状元后成了大官,每日有忙不完的公事。等到二十五岁欲说亲时,意外死去。死后走到金鸡山,孟厌拦在他身前,“做我跟班吗?孟姐罩着你!” 笑语盈盈,如二月春风,杨花满路。 没出任何意外,温僖醋意大发,委屈巴巴抱着孟厌哭诉,“孟厌,你如今知晓他喜欢你,是不是准备抛弃我了?” “不是,我发现我昨日忘领俸禄了。”孟厌回的义正言辞,听他言语中提到顾一歧,便问道:“顾一歧方才说了什么吗?” 温僖:“你没听见?” 孟厌:“我一路都在想俸禄这事。” 地府有规矩:众仙俸禄若逾期未领,直接收回。她这一路都在赶路算日子,生怕错过最后领俸禄的时辰。 孟厌喊温僖,他却站在原地不动,“你不去领吗?” 温僖晃晃沉甸甸的钱袋,“我领了呀。” “小白脸,我养你有什么用!” 主子生气,温僖自觉有做跟班的觉悟,立马陪孟厌去领俸禄。两人回房的路上碰到刚回地府的顾一歧,温僖遮住孟厌的眼睛,牵着她走了。 孟厌无语:“我真忘掉他了。” 温僖坚持:“那也不能看他。” “你说过要罩我一辈子的。” “知道了知道了,一辈子。” 这夜临睡前,孟厌与温僖说起祝融一案,“阿僖,你怎么看?” “反正是被人陷害,一时没想通自尽,”温僖说着,手却不老实往孟厌身上摸。 “今日没心情,”孟厌按住温僖的手,“谁会陷害他啊?一个县官而已。” “他死了谁得利,谁就是陷害他的人,”按住了一只手,他还有另一手可以摸过去,“我有心情,无需你动。” 孟厌觉得他说的在理,索性半推半就躺平任他动作。 第18章 崚嶒骨(四) 翌日天晓,地府众仙四散前往人间。 孟厌将温僖昨夜之言告知给另外两人,“既然找不出凶手陷害祝融的法子,我们不如直接查查凶手。” 明面之上的得利之人是县丞李柘。 据顾一歧说,像高陵县这种小地方,若无其他官员调任,吏部一般会直接让县丞升任县令。 他们再去高陵县,找人打听李柘与祝融的关系。 百姓们都说这两人极为要好,他们从未听说两人闹过嫌隙。 祝融的儿子祝余也说李柘处事圆滑,常常帮祝融收拾烂摊子:“家父刚直,经常说错话得罪人都不知,每回都是李叔帮他善后道歉。” 四人查了半日,只得先把李柘排除。 孟厌站在祝家穷酸的院门外,“他还会挡谁的道呢?” 一个县官而已,多大仇多大怨,设此无解之局,用他最在乎的廉洁逼死他。 “要不,我们去问问李柘?”温僖此话,对着孟厌在说,眼睛看的却是顾一岐。虽然孟厌才是他的主子,但是顾一岐如今是他主子的上司。 顾一歧:“那就走吧。” 这一问,还真问出一个人。 “元寻。” 李柘想了很久说道。 元寻是高陵县的一个米商。 五年前,他因私自抬高米价,被刚调任高陵县的祝融重罚。 祝融带着捕役上门时,元寻曾站在米铺门口,指着祝融,放话要他走着瞧。 他们辗转找到在村中收粮的元寻。 一听来意,元寻连连摆手,“当日只是气话,后来祝大人私下找到我,他与我彻夜长谈。我才知,我做错了。” 五年前,高陵县附近的农田受灾,可收之粮大减。 元寻仗着自家米仓存粮多,大肆涨价。正应了那句话:乘上之急,所卖必倍。 祝融得知此事后,直接重罚了他。 元寻提起此事,仍觉自己轻狂过甚,“我当时挺不服气的,心想他祝融,左右不过一个被贬的县官而已。” 他被罚后不思悔改,提着重礼跑去祝家行贿。 从前高陵县的几个县令,每隔半月,便会编些由头罚他们这些商户。 罚倒不是真罚,无非花钱免灾。 有的最懂竭泽而渔,几两一次,慢慢让他们送银子。 有的直接狮子大开口,每回没个二十两,填不满县令的钱箱。 天下乌鸦一般黑,他以为祝融也和那些县令一样。 可是,真等他到了祝家,看到祝融和儿子挤在一间破房中,所食之菜竟无半点荤腥。 一听他是来送礼后,祝融更是直接拒绝了他。 元寻那日喝着祝融自己酿的浊酒,耳边是一个清官的铮铮之言,“他当时跟我说,他做官不为银子,只为百姓。” “上面人不贪银子,我们这些经商之人,也无须费尽心思向下面人讨要银子。” “百姓各有不易,我们不也是百姓吗?” 他常听城中的几个富户背地里骂祝融泥古不化,做事死板。 可祝融是坏官吗?他觉得不是,祝融只是太过正直,乱了这世道所谓的人情世故。 孟厌:“他筹措善银时。来找过你吗?” 元寻摇头,“我得知此事后,找过祝大人,原想塞给他一百两,但他坚决不要,说善银已筹够一千两。” 祝融开箱取善银那日,他去了邻县做生意。 等再回来时,祝融已死,他只来得及买点纸钱上门拜祭。 人的线索查到绝路,四人道谢离开。 孟厌靠在温僖肩头长吁短叹,崔子玉走在路上无精打采。 快走到村口时,有人喊住他们。 “几位留步。” 他们回头,发现是元寻。 “我想起来了。去年冬月,祝大人曾跟我说,他在查一件大案,恐有性命之忧。” “他有说是什么案子吗?” “未曾,祝大人仅仅提过一回。我后来问过他,他又说没准是查错了。” 夕阳斜照,晚云渐收,举目遥看,山间翠色忽明忽灭。 孟厌一算日子,惊觉一件事,“阿僖,我们认识三年了。” 三年前的三月初五,温僖入地府,被她留下。 在她拐他入房之前,他对她说:“孟厌,丑话先说在前头。你既要我做你跟班,便得罩我一辈子。” 这一日,也是顾一岐永远失去孟厌的日子。 当日,他见她一直未出现,以为她在房中伤心难过。 他拜托她的好友阿旁带话,说他在三生石旁等她,有话想对她说。 可惜,他独自等了很久,最终只等到一句话:“孟厌今日拐了一个郎君。” …… 因是两人相遇的好日子,温僖拉着孟厌,说要去人间吃喝庆祝。 自然,这钱得孟厌出。 孟厌面无表情:“那我宁愿不去。” 温僖讨价还价:“最多你六我四。” “我四你六。” “你我对半。” “行!” 崔子玉不好跟着打扰他们二人,笑着走了,顺带喊走了顾一岐。 千灯映碧,云高楼红。 陈郡的夜市上,孟厌自告奋勇说去帮他买吃食。 方一落座,她便伸手向温僖讨要银子,“花了五十文,你给我二十五文。” 温僖恼怒地看着面前的一堆猪蹄,“怎么全是你爱吃的?” 孟厌啃着猪蹄,含糊应他,“你自个没说要吃什么,我只能顾着我爱吃的买。” 温僖不情不愿掏出二十五文,“喏,给你。” 孟厌笑嘻嘻收下,把一碗猪蹄推到他面前,“你吃啊。” “孟厌,你存心的是不是?”他此生最烦蹄物。 “你不吃,那给我。”孟厌今日赚了温僖二十五文,胃口大开。 温僖侧身看她一脸奸计得逞的小人样,入迷入痴,唇角上扬。夜市人声鼎沸,他的笑声轻到听不明,辨不清。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23节 唯有心底的那个声音如犹在耳。 “我怎么又被她骗了。” “算了,骗便骗了吧。” 远近的叫卖声不绝,一河之隔的说书人,醒木拍桌,正讲到肃杀处,“那前朝太宗皇帝魂归地府,十殿阎王亲自来迎……” 提起地府,孟厌想起酆魂殿的故事,便让温僖继续说,“你上回讲到大人修好酆魂殿后,第一年便囚禁了三妖二鬼五人共十个恶魂。” 温僖手托着下巴,“嗯,那已是千年前的事。如今酆魂殿,大概关了十万恶魂。” “书上没说在何处吗?” 她这三十年,没少在地府闲逛,还从未去过酆魂殿。 温僖目光一闪:“十万恶魂,若让世间妖鬼找到,大人这官位难保。”若能得十万恶魂,于妖鬼来说,便是如虎添翼。假以时日,以恶魂修炼自身,可拥无上灭世之力。 孟厌嘴角泛油光,手拿着猪蹄比划,“我猜酆魂殿肯定藏在地狱。”全地府,数十八层地狱里面宫殿最多。 “你快吃吧。” “你真不吃?” “不吃!” 孟厌吃完一桌吃食,揉着肚子,大呼满足,“今日这猪蹄真是不错。阿僖,你没吃,真是可惜。” “我突然想吃猪蹄了。” “你不早……”后面那仅剩的一个“说”字再未说出口,有人隔着不大的桌子,朝她倾身过来。 灯火辉煌,人来人往。 两形相搏,爱意淹没神智,细碎轻吻变为唇齿间的交缠。风吹四面吹来,纷扰卷过武陵河边,细柳扬,春水浮。 有花无声落在两人肩头,叠合的身影映入河中,莲花河灯顺着向下的水流飘过影子,宛若蜃景。 这个突如其来的亲吻,结束于温僖的一声干呕。 “真难吃,你怎么会喜欢啃猪蹄?” “我是你主子,你管我。” 回地府的路上,清夜无尘。 温僖不经意间问起当年事,“你当时为什么不跟他走?” 那日,孟厌带他回房。顾一岐急匆匆找来,说有话要对她说。 一门之隔,他躺在床上,两人之语一清二楚。 顾一岐说他求了酆都大帝很久,至昨日,酆都大帝才准他带她同去天庭,“我昨夜便想告诉你,可你去了人间听话本……” 孟厌沉默良久,笑着回他,“顾大人,我难得骗到一个游魂,得对他负责。” 她说完这话便潇洒转身,回房关上门又开始呜咽哭泣。 他们那时什么都没有发生,她完全可以抛下他,跟着顾一岐一走了之。 “你长的比他俊俏,我放着你不要,难道选他?” “滚!色。鬼。” “温僖,是你先勾搭我的!” 那日她原本没起歪心思,毕竟一个小小孟婆,若私自收下游魂,重则会被赶出地府。偏偏温僖一双桃花眼,极不安分。在她面前晃来晃去不说,还一个劲夸她好看。 左一个上仙,右一个上仙,勾得她色心四起。 “孟厌,我一上桥,你那双眼睛都快放光了!” 那日他原本只是想开口打听地府出了何事,毕竟他一路走来,没见到一个神仙。谁知孟厌小手勾着令牌晃,那双色眯眯的贼目眨个不停。 左一个真俊,右一个真俊,摆明让他以色侍人。 两人扯起旧账来,没完没了。 孟厌又想起一事:“哼,当夜我让你抱着被褥去床下,说明日帮你谋个小官。你倒好,半夜脱光衣衫,爬上我的床。”她睡到一半,睁眼便是一个近在眼前的半裸美男。 那男子疏阔俊朗,看的人神魂颠倒。 正是春心荡漾的日子,她哪忍得住? 温僖冷哼一声:“你还有脸说我?大半夜不睡觉,你非要蒙在被中偷偷叫我的名字。”他睡到一半,听见有人在轻唤他的名字。 那声音又娇又媚,叫的人骨酥心痒。 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他哪忍得住? 关于当年旧事,两人各执一词,各不相让。 回房后,孟厌大手一挥,“算了,我这个主子大度,不与你一般见识。等我当上五品官,定要踹了你。” 温僖讥讽她痴人说梦,“眼前这案子,你都破不了。” 孟厌胜券在握,“我已找到此案的线索。” “什么线索?” “你傻了,凶手逼死祝融,要么为财,要么为情。既不是财,那便是情。” 她盘算着明日去问问祝余,祝融年少时,可曾做过负心人。 温僖无语地看她自说自话,心底另一个声音冒出来,“这傻子,你明日还是直接带她去找凶手。” 第19章 崚嶒骨(五) 朝阳透过薄雾之时,四人在地府门口聚首。 孟厌洋洋得意说出她的猜测,“没准是祝融从前负心薄幸,被人报复了。” 顾一岐扯出一丝难言的笑意,“据我所知,祝兄与亡妻青梅竹马,夫妻情深。” “你认识他才几年,哪能知道所有事。” “我们不仅是同僚还是同门师兄弟,师从同一个夫子。” 去人间的路上,往日叽叽喳喳的孟厌,陷入沉默。 顾一岐疑心自己说话伤到她,本想找她道歉。然一扭头,一旁的温僖龇牙咧嘴,好似索命的恶鬼。 万幸快到高陵县时,孟厌恢复生机,“啊,我又想到了!” “想到什么?” “钱箱没问题,人没问题,那定是银票有问题!” 孟厌有一旧友,生前乃是骗人的一把好手。被他所骗之人,数不胜数。 等死后入了地府,他在十八层地狱转了十年才投胎。 据他说,江湖上有一种讹人的法子,便是故意在钱庄内,当着所有人的面数银票。等数完,还要大声报出银票数目。 之后,假意出门与人撞到,把银票丢下。 众目睽睽之下,捡到银票那人定会喊住丢钱之人。这时,丢钱之人再当众数银票,定会少几张。 “你们猜,为何会少?” 崔子玉:“他丢银票时,藏了几张在袖中?” 顾一岐:“他第一遍数银票时,故意报多?” “非也非也,”孟厌摆手,“问题出在少的几张银票上。那几张银票,是假银票,一碰到手心汗或者多放一段时日,便会消失不见。” 崔子玉后知后觉,“此骗局,确实天衣无缝。” 若捡钱之人怀疑丢钱之人使诈,官府就算搜身,也找不出任何破绽。 “走,我们去问问上回捐钱的三家大户。” 问过李柘后,知这三家分别是:布商甘文华、药商周饶、粮商奚仲。 孟厌带着温僖去了药商周饶家。 人是温僖闹着选的,美其名曰想去见识高陵县第一富户的风采。实则是想去问问周饶收不收彼岸花,他闲来无事在地府种了很多。 孟厌心心念念想去甘府,“我听说他家的成衣铺,全是时兴的衣裙。” 温僖好言相劝,“等周饶收了我的彼岸花,我给你买,如何?” “你会这么大方?” “毕竟万一事发,会扣你的绩效。” “我就不该指望你!” 两人跟着周饶出门访友,又外出谈生意,跟了半日没发现任何问题。 直到午时末,孟厌盯梢盯得昏昏欲睡,温僖突然叫她,“快看,出来的这个人不对劲。” 温僖所指之人,是刚从周家药铺走出的一个人。 孟厌左瞧又瞧,“哪里不对劲?” 温僖让她看看那人腰间的钱袋,“他进去时,钱袋空空;出来时,钱袋鼓鼓。” 他已看到好几个进出之人,皆是如此。 空手进去,拿着银钱出门。 孟厌:“你的意思是这间药铺挂羊头卖狗肉,面上是药铺,其实是地下钱庄?” “很有可能,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查查。” 话音刚落,温僖起身便走。 孟厌一时有些纳闷,“怪了,他不是比我还懒吗?” 一炷香后,温僖抱着一袋子钱出来,脸上堆满了笑容,“果然是地下钱庄,他们还借给我三百两银子呢。” “你快还回去,地下钱庄利滚利,我们哪有银子还?”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24节 “我都死透了,再说我在地府,他们怎么可能找到我?” “阿僖,还是你聪明。” “走,带你去买新衣服。” 两人在成衣铺足足挥霍了五十两,买了一堆衣衫。 四人再次相遇,崔子玉看着孟厌怀中抱着一袋子,双手又各提了一袋子。 她眉头乱跳,哑然失色,“你们俩,到底是来查案还是来闲逛的?” 孟厌露出一张小脸,“崔大人,我们找到线索了。” 四人找了一间茶楼坐下说。崔子玉查的是粮商奚仲,没有任何问题,唯有一点可疑,“奚仲去了外地。据奚家的小厮说,奚仲原打算给三百两银子,是周饶登门,好心帮奚仲换了三张一百两的银票。” “巧了,布商甘文华的三百两银票也出自周饶。”顾一岐直接问的甘文华,据他说,他募捐那日回府,周饶带着祝融和李柘登门说善银一事。 祝融虽为人执拗,但从不为难他们,甘文华心里明白他是个好官。 听说是为了帮助伤者,他当即唤来小厮,去取现银。可周饶拦住他,“银子重,祝大人素来谨慎,定会随身保管,不如用我的银票换你的银子。” 甘文华不疑有他,点头答应。 此案所有的线索,皆指向这位热心换银票,送钱箱的大善人:周饶。 他表面是药商,背地里却做着放印子的地下钱庄生意。 温僖拿出借据,“这家放印子的钱庄,行的是九出十三归的规矩。” 何谓九出十三归?便是九两本金,以三月为一期,一期还十三两,取四成四为利。[1] 孟厌:“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看来就是他了!” 崔子玉问道:“孟厌,你的那位骗子好友,可曾提过关于银票消失之术的法子?” 孟厌抿唇欲言又止,顾一歧知她害怕泄露与游魂结交一事,“无妨,我和崔大人不会透露一句。” “他跟我提过一个人,说是他师弟。”孟厌斟酌许久,微微抬头瞄了面前两人一眼,才敢接下一句,“我……我八年前找他师弟借过十两银子,没还。” 顾一歧:“?” 崔子玉:“?” “将功赎罪,我可以带你们去找他。”孟厌拍着胸脯,一脸浩然正气,“他就住在陈郡,真的!” “走吧。” 顾一歧提步先走,崔子玉叹气一声跟上。 孟厌走在最后面,一个劲跟温僖撒娇,“好阿僖,借我十两,行不行?” 温僖白眼连连,丢给她十两,“如今真不知是你养我,还是我养你。” 拿人手短,孟厌不敢反驳。只得闭上嘴,在心中暗骂温僖小气,有几个臭钱便显摆。 孟厌说的这人,住在陈郡城北的一间宅子。 轻吻梨子整理到了门口,她清清嗓子,上前叩门,“想当年,金戈铁马。”不多会儿,门内传来一句,“看今朝,一贫如洗。” 宅门打开,闪身走出一人,二十上下,一表非俗。甫一见到孟厌,他笑如朗月入怀,“孟厌,不就十两银子吗?八年不肯来找我。” 孟厌用手指指后面,低声道:“你少说几句,后面那两个是我上司。” 此人叫司幽,一听他们的来意,笑得前仰后俯,“她是个傻子,你们难道也是傻子?” 崔子玉:“你是何意?” 司幽取来五张银票放在掌心,“诸位,看好了。” 话音刚落,五张银票凭空少了两张。 崔子玉指指银票,“你不是能做到吗?” 司幽指指自己,“因为我是妖啊。” “孟厌!” “好啊好啊,司夜这个王八蛋骗我说他是人。” 司幽笃定世上无人能做到让银票消失,“除非他是妖,但据我所知,高陵县没有妖。” 崔子玉喊走孟厌去门外商议此事,顾一歧无奈跟上去。 司幽盯着立在角落的温僖,“我总觉你有些眼熟。” 温僖靠在墙上,眼神冰冷,“我生前在陈郡也有些名头,你或许见过我吧。” “不是陈郡,好似是旁的地方。”司幽陷入沉思,恍惚间想起五十年前在招摇山的一场比试。 那一日,他打赢了整个巫妖一族。当时的巫妖族长巫九息,不知从何处请来一个自称姜杌的蒙面大妖。他与姜杌比武又斗法,三日三场比试,他均以惨败收场。 最后一日的比试,他被姜杌踩在脚下。一身黑袍的男子,漠然地平视前方,从始至终不曾低头看他一眼。 修炼千年,头回败在他人之手。他有心与姜杌结交,可姜杌性子冷,对他的示好不屑一顾,丢下一句“手下败将”便消失无踪。 他找巫九息打听,却被告知:姜杌脾气坏,行踪不定,轻易找不到。巫九息能请来姜杌,全因她手中,有一件足以威胁姜杌的旧事,又辅以一件能遮掩妖气的法宝为酬。 此后十年,他去过不少地方,却再未见过姜杌。 眼下,司幽看向对面之人,那双疏离至极的双眸,与当日持剑从天而降的姜杌竟一模一样。他不甘心,再一次开口试探,“你去过招摇山吗?” 温僖迎着他探寻的目光,冷冷开口,“没有。” “你认识姜杌吗?” “废话真多,手下败将。” 一记阴冷的眼刀扫过来。 时隔五十年,那股熟悉的杀气又升腾四起,司幽知趣地闭了嘴。 那边的三人商议完毕,孟厌跑来拉温僖,“走走走,他俩要走了。”临出门前,温僖回头轻蔑地看了一眼司幽,“你不是要还钱给他吗?” “还忘了这事,”孟厌赶忙转身,双手递上银子,“还你。” 司幽收了银子,指向温僖,“他是谁?” “我收的跟班,”孟厌眉毛上挑,得意炫耀,“如何,长的还行吧?” 司幽:“你出息啊,跟班都这般厉害。” 孟厌:“他整日无所事事,全靠我养。” 温僖静静站在门外,听孟厌跟司幽吹嘘,“前些日子,我连破两件大案。唉,你没养过跟班,不知这跟班便是那吞金兽……”等听够了,他冷声催促,“崔子玉在催你。” “马上。” 第20章 崚嶒骨(六) 一日将歇,人间的热闹将散未散。 去高陵县的路上,孟厌惴惴不安,生怕顾一歧与崔子玉回地府告发她与妖怪结交。 见两人在前面窃窃私语,言语间似乎提到“妖怪”二字。她心生一计,赶忙拉着温僖凑到两人身边,“既然司幽说高陵县无妖,我觉得此案的关键,就在周饶到底用了什么手段陷害祝融。” 温僖在旁无情拆台,“你说的似乎是废话。” 顾一歧语重心长:“你整日找游魂显摆便算了,怎还敢与妖怪结交?” 崔子玉苦口婆心:“幸好今日月浮玉没来,要是让他看到司幽,你哪还有命回地府。” 孟厌的眼底闪过一丝惊慌失色,“司幽怎么了?” 地府并未明说不许众仙与妖怪结交,同僚们私底下也常与妖怪往来。譬如城隍,整日溜去人间写对联赚钱,城隍庙是幽都山下的几个树妖在守。 再者说,她瞧司幽,横竖不过一个小妖怪而已,有何要怕的? 顾一歧无奈地叹了口气,“司幽二十年前,曾与天庭的几个上仙勾结,盗走太上老君的一件法宝。虽然最后司幽退还了法宝,但天庭在三界的颜面尽失。月大人自此下令,不准神仙与妖怪私交过深。” 崔子玉:“这事闹得挺大的,你不知道吗?今日一听你叫他司幽,我还疑心是不是我认错了。” 她当年随钟馗大人去天庭论道,正巧碰见司幽潇洒离开。 孟厌咬着唇,“我统共就借过他两回银子。一回三两,我还了,一回十两,司夜说司幽银子多,让我别还,气死他。我真的不知道他是妖怪……” 天庭失宝一事,她隐约听城隍提过几句。 但一来不是什么风花雪月之事,她顺耳听了几句便跑了。二来城隍只说那妖怪姓司,她哪知道是司幽。三来她法力低微,哪能一眼辨出是人是妖? 余下的路,孟厌手脚发凉,越走越绝望。 一行人路过酒楼,温僖晃晃钱袋,“走走走,我请你们吃饭,吃饱了再说。” 顾一歧与崔子玉了无头绪,只好依言随他走进酒楼,孟厌失魂落魄走在最后。 上楼前,温僖停在斜阶等孟厌,“怕什么?他俩摆明不会告发你。若你真被赶出地府,大不了我陪你去做妖。” “做妖?那我不如使点银子打点,去做驱魂厉鬼。”她那点修为,一出地府,便是妖鬼的盘中餐,“你说的对,顾一歧与崔子玉皆是仗义之人,定然不会乱说。对了,你别到处说。” 温僖好心安慰反被骂,拂袖上楼。 孟厌骂骂咧咧跟在他后面大叫,“我要吃清炖蟹粉狮子头。” 二楼雅间中,温僖豪气地点了八荤四素一汤,“不够再点。” 这一番有钱人的做派,惹得崔子玉频频心动,“不如我明日也去借个几百两?。”她辛苦画一本春画才得二两银子,温僖进一趟钱庄便有三百两。 顾一歧照例扫兴,“不义之财,轻则破财,重则祸身,渐至死丧。”[1] 温僖照旧回击,“有本事你别吃。” 眼见两人又要吵起来,恰好小二端着佳肴入内,整整十三道菜摆了满桌。 孟厌闷头吃肉,吃着吃着觉得不对,“这两个菜怎么一样?” “哪里一样?” “你看啊,这道是东坡肉,这道也是东坡肉。” 温僖唤来小二,“你是不是上错菜了?” 小二尴尬回他,“公子,这菜是您自个点的。小人怕您点错,还报了两次菜名,您可都点头了。”温僖这才想起来,他点菜时光顾着听顾一歧和孟厌说话,不小心便点了两道东坡肉。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25节 孟厌一口肉下肚,愤恨说道:“整日吃醋,迟早醋死你。” 这温僖,独独把她要吃的清炖蟹粉狮子头点没了。 菜已点,只能将就吃下去。 三人埋头猛吃,唯顾一歧看着两道一模一样的东坡肉,拍桌疾呼:“我知道周饶的手法了。” 人没问题,银票没问题,钱箱没问题。 问题出在此钱箱非彼钱箱。 祝融白日上公堂时,会把钱箱放在衙门书房。他以为贴上封条还有锁,不会有人来偷。但他不知道,确实无人会偷,因为有人要换。 用装着九百两银票的钱箱换一个装着一千两银票的钱箱。 钱箱是周饶所赠,奚仲与甘文华的银票也出自周饶。若他想做到一模一样,简直易如反掌。等派人换了钱箱,只需静侯到开箱那日,在所有人的见证下,为到场的百姓埋下祝融保管不力的伏笔。 再等过个几日,派人四处散播祝融偷藏银票的流言。 谣言四起之时,无人会在意第一个说祝融偷钱之人,或许便是周府的小厮。 两个一样的钱箱,一张缺失的一百两银票,一个滴水不漏的死局。 轰隆—— 一声春雷破空而来,雷声隆隆,春雨无声潜入。 雨声渐大,与来往之人的嘈杂声,渐渐盖过一窗之隔交错的碗筷声。 叹气声不知是从何人开始,直到后来一片沉默。孟厌三十年前入地府成为孟婆,前世在人间的种种,随着一碗孟婆汤忘了个干净。 她实在不知道,人会如此恶毒…… 卢望丘逼死诸蔷,周饶逼死祝融,并非深仇大恨,只因一己之私。害人者长命百岁,自尽者却要因自尽而死。地府不要,轮回不入,游魂游于世间生生世世。 何谓正义? 看另外三人都不言不语,孟厌拍桌而起,“我们不能让祝融白死!既然我们已知晓他害人的法子,不如明日改头换面混进周家找找线索?” 如此大事,周饶定有同谋。 “行!”三人异口同声。 春雨绵绵不绝下了整夜,一早,雾霭沉沉伴着细雨霏霏。 周府在高陵县的正东方向,崔子玉上前扣门,说他们兄妹四人来找活做,“奴家听旁人说,周老爷药材生意做的大,对手下奴仆最是宽厚。” 孟厌谄媚地递上一两银子,“我们四人不挑活,够温饱便行!” 管家扫了崔子玉与孟厌一眼,然后指着温僖与顾一歧说道:“你们俩跟我来。” 孟厌:“管家大哥,那我和姐姐呢?” 管家:“府中不缺丫鬟。” 入府计划只差临门一脚,还是温僖脑子好使,趁周家小姐进门时,把顾一歧推了出去。周小姐偶然一瞥,对易容后的顾一歧惊为天人,霎时心如鹿撞,羞红了脸。 温僖趁机上前潸然泪下:“小姐,我们兄妹四人自小一块长大,从未分开过一日。管家觉得两个妹妹力气不够大,不愿要她们。” 周小姐红着脸看了一眼顾一歧,“管家,都留下吧。” 四人拱手道谢,“多谢小姐赏识。” 管家无奈收下他们四人,分配活计时,顾一歧和温僖去了周家两位少爷的院子,一个做随从一个做小厮。崔子玉去了周小姐的院子当丫鬟。 只孟厌,因不合管家的眼缘,被派去东厨当粗使丫鬟。 四人商议晚间再聚首,东厨的活又多又杂,孟厌忙至晚间才得片刻喘息。等她回去时,另外三人已优哉游哉坐在房中,“你怎来的这般晚?” 崔子玉好奇问道:“你的活很多吗?”她第一次当丫鬟,原来丫鬟只需跟着小姐赏赏花作作画,俸禄便可到手。 这份活,她满意极了。 孟厌将将喝了半壶的水,才压下嗓子的不适,“我今日就没停过!”周家东厨的下人没几个,但周家几个主子对吃食却极为上心。她今日切菜洗菜烧火端盘,一刻不停。 顾一歧走在门外,环顾一圈后阖上门窗,“各自来说说今日查到的线索。” 他们都是偷溜出来的,一会儿还得回去干活。 温僖跟的人是周大少爷,十足的纨绔公子,白日去赌坊赌钱,晚上逛妓馆。 他曾有意提起祝融之死,周大少爷反应平平,连祝融是谁都不知道,“我听其他下人说,周饶嫌这个儿子不上进,很少管他。估计逼死祝融这事,他没参与。” 崔子玉今日跟了周小姐一日,“标准的大家闺秀,每日除了琴棋书画,其他一概不管。” 顾一歧的收获最大,他白日跟着周二少爷出门。去的便是周家的地下钱庄,那些下人对周二少爷毕恭毕敬,见他到来,忙不迭送上账本,“周二少爷应该知道点内情。” 他们当务之急,一要找到被调换的钱箱,二要找到周饶逼死祝融的动机。 钱箱暂无下落,动机的突破口只能从周二少爷身上找找。 四人聊完已是戌时,温僖与顾一歧起身离开。 府中灯笼亮起,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温僖忽然开口:“顾大人,她不喜欢你时,你再怎么努力都没用。” 顾一歧停住,身影隐在在半明半暗的游廊中,“可我偏要试试。” 这夜,孟厌正昏昏欲睡时,温僖推门进来,“孟厌,我们成亲好不好?” 孟厌猛地起身,“你怎么了?” 温僖挨着她坐下,“你难道不想和我成亲?” 孟厌躺回床上,她倒不是不想成亲。主要她才到查案司,总要做出一番事业才好向钟馗大人提成亲一事,“阿僖,要不缓缓?我听阿旁说,近来地府成亲,都需上司同意。” “行,”温僖帮她盖好被子,“那便说定了,今年冬月成亲。” 临走前,孟厌拉住温僖,“你记得去找土地神告假。”原本该她去,但她今日忙了一日,困乏不已。 “你放心,我马上去。” 温僖出门时,看到不远处角落露出的一截白色衣角。 他勾起唇角,故意大声道:“孟厌,冬月成亲一事,你记得明日回地府向钟馗大人禀明。” 孟厌忙着睡觉,闻言赶忙敷衍了事,“知道了知道了,我明日便去。” 角落里的那人,在孟厌说完这句话后慢慢走出。 温僖与他之间,最近时,几步便能走到。 一夜好眠,孟厌一大早跑去东厨干活。 谁知厨娘说,今日有贵人来了高陵县,周家所有主子都不在府中,让他们这些粗使丫鬟自己找事做。 孟厌一听此言,赶忙跑去找另外三人。 除了崔子玉跟着周小姐去了成衣铺,其他两人同她一样,被迫闲了下来。 温僖:“趁此时机,不如在周家各处找找线索。” 三人避着人,找了一圈,倒真让他们找到了证据。 那个被换的钱箱,锁未开,封条仍在,就那般随意地丢在周饶书房的桌案上。 孟厌抱着钱箱,不可思议道:“他竟藏都不藏吗?” 温僖一语道醒梦中人:“祝融既无人脉,也无权势。他估计以为不会有人为祝融伸冤。” 不是不藏,是对周饶来说,逼死一个无权无势的县官而已,根本没有藏的必要。 证据找到,三人准备明日便去找李柘伸冤,还祝融公道。 等至晚间,崔子玉跟着周家人回府。方一进门后,她便急切说道:“我知道第一个说祝融偷钱的人是谁了!” “是谁?” “周二少爷的一个随从。” 方才崔子玉跟着周小姐去了酒楼,周家一众奴仆在一楼等候时,一个随从与旁人炫耀他前几日得了大赏。 她见缝插针,与他攀谈起来,才知他便是到处说祝融偷钱之人,“他说他与人说了一句流言,老爷便赏了他十两银子。” 孟厌:“此案人证物证俱在,我就不信治不了周饶的罪!” 诸蔷一案,因证据全无,致诸蔷虽入了轮回,可她被人逼迫而死的冤屈却无人知晓。 周家人今日喝了不少酒,酩酊大醉。四人偷偷抱走钱箱,溜回地府。 半圆的明月悬于他们的上方,将身影拉长。 第21章 崚嶒骨(七) 翌日,从东方升起的旭日破开晨雾之际。崔子玉敲响登闻鼓,孟厌抱着钱箱走进县衙。 李柘方到县衙,便听捕役来报,有人要为祝融伸冤。等他慌忙升堂,才知为祝融伸冤的人,竟是前几日来县衙找过他的那四人,“堂下何人,有何冤要伸?” “拜见李大人,我们四人为祝大人而来,亦为祝大人伸冤!” 县衙外已围满了百姓,孟厌一路走来县衙,逢人便说祝融并不是偷钱贼。一传十,十传百,今日高陵县的百姓们闻风而动,结伴来县衙旁听。 孟厌递上钱箱,“李大人,我们已找到证据,足以证明祝大人并未偷钱,而是有人故意陷害!” 李柘盯着被捕役递上来的钱箱,百思不得其解,“这箱子……”竟与祝融当日打开的钱箱一模一样。 崔子玉指着钱箱,“李大人,请问此钱箱,是否与祝大人当日所开的钱箱一模一样?” 李柘茫然点头,“一样。” 见他确定,孟厌心满意足。从他手中拿回钱箱后,她走向围观的百姓,“诸位,请你们也看一看。” 百姓们挨个看了又看,皆说孟厌怀中抱着的钱箱,与当日祝融拿出来的钱箱一样。 “好,那就请周老爷也看看,此钱箱是否是你之物?” 顺着孟厌手指的方向,藏在人群中的周饶现身。 “不知姑娘要周某看什么?”周饶作势看了一眼,淡淡说道:“这并不是周某之物。” 他昨夜回府后倒头便睡,今早听管家说有人为祝融伸冤,他心觉好笑,索性走这一趟瞧瞧热闹。 不过一个钱箱而已,他只要抵死不认,他们能查出什么。“周老爷,你真是大方,这般贵重的箱子,说不要就不要,”孟厌怀抱钱箱,在箱身上摸索许久,高兴道:“你瞧,这儿刻了你的姓。”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26节 早在县衙查验第一个钱箱时,他们便发现箱身上,刻了一个很小的“周”字。 料想是为了防人偷去,特意做的记号。 正巧,他们昨日在周家书房找到的那个钱箱,在同样的位置,也刻有一个“周”字。 眼见孟厌向围观的百姓展示钱箱上的记号,周饶故作疑惑问道:“即便是周某之物又如何,祝大人是因偷钱愧对百姓自尽,周某好心借钱箱给他,难道有错?。” “你承认是你的便好,”孟厌露出欣喜之色,转身向李柘走去,“李大人,请将祝大人当日所开的钱箱拿来。且看看祝大人,到底是因何而死!” 捕役依令取出另一个钱箱,公堂之中,两只钱箱并排放在一起。 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呼,这两个钱箱不仅一模一样,连封条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孟厌:“李大人,请来认一认,到底哪一个钱箱是你与祝大人亲手所封。” 李柘抱起两个钱箱看了半晌,最终指着未开封的那个钱箱说道:“本官敢立誓,是这个钱箱!” 他与祝融共事五年,祝融的字和他的人一样端正。 面前这两张封条,看似一样,但实则一个横如列阵排云,纵如行云流水,一撇一捺,方正笔直。而另一个已竭尽全力模仿,却始终不得要领,字像而形不似。 “好,既然李大人已确定,”孟厌转身看向周饶,“周老爷,我有一事不明,为何祝大人封好的钱箱会在你的书房?” 周饶摊手,“姑娘,此箱虽是周某之物,但我并未见过。管家,你往日在书房见过这个钱箱吗?” 周家管家在一旁低头接话,“老爷,不曾。” 几人争执间,温僖哄骗周大少爷来到县衙。 孟厌抱着钱箱走向周大少爷,“大少爷,这是你家的钱箱吗?” 周大少爷不明所以,见这钱箱贴着封条。想起前几日去书房时,好似见到过,便随口回了一句,“这是我爹的。” 周饶的脸憋得通红,嘴开开合合良久,最后只憋出两个字:“逆子!” 围观的百姓中有人不明,“这箱子即使在周老爷家出现,又与祝大人偷钱自尽一事有何干系?” “那就请李大人与诸位做个见证,看此钱箱是否有一千两的银票?”孟厌将钱箱举到高处。温僖上前撕开封条,李柘取下挂在腰间的钥匙打开上面的锁。 在众人的屏息等待中,钱箱打开,一叠银票放在箱中。不多不少,正好十张。李柘清点查验之后,大声高喊,“这十张银票,才是本官与祝大人放进钱箱中的银票!” 话音刚落,百姓们窃窃私语。 “周老爷,钱箱已开。” 孟厌抱着打开的钱箱走到周饶面前。 见他不说话,孟厌也不追问,回身去找李柘,“李大人,既找到了一千两,祝大人在天有灵,定愿意将银子用在救灾之事上。依我看,不如立马去商号兑换银子,如何?” 李柘喊来一捕役,“你快去把银票兑了。” 不曾想一炷香后,捕役拿着十张银票无功而返,“大人,商号说这十张银票全是假的……” 李柘大惊失色,颤巍巍指着周饶,“周老爷,这十张银票是你给本官与祝大人的!”他与祝融起初本来收的是银子,是周饶一再说银子容易失窃,不如换成银票,随身带着。 他们以为他是好心,今日才知是包藏祸心。 孟厌讥讽他,“你可真是小气,连一千两都不肯出。” 良久未曾开口的周饶抬头,“我的银子,又不是大风刮来的。凭什么要多出这一千两?” 孟厌指着公堂外的对联,“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你明知祝大人严以律己,最重廉洁,却偏偏在善银上大做文章,活生生用流言逼死他,真是小人!”[1] 周饶瞥了她一眼,语气平淡:“断人财路,甚于弑人父母。” 自祝融上任县令后,便不准任何人放印子钱。他大好的来钱生意,只能被迫转入地下。 他收敛了四年,可祝融得寸进尺,又在去年冬月,暗中查到他在城外开的地下钱庄和赌坊。 为了保命,他只能逼死祝融。 周饶因诬陷朝廷命官与银票造假两桩罪收押入狱,李柘捏着十张假银票,自嘲说道:“没想到老祝这条命,居然只值一百两。” 围观的百姓知晓真相,四散离开县衙,七嘴八舌说要去祝家上香拜祭。 等孟厌再回头时,县衙外已无一人。 月浮玉在县衙外等他们,身后跟着祝融的魂魄。他身形清瘦,身上穿的衣衫已泛白,见到他们不停道谢。 顾一歧走在最后,祝融见到他,语气中透着惊喜:“正道?” “是我,”顾一歧走到他面前。当年同日面圣的同僚与同门师兄弟,十年前各自春风得意马蹄疾,如今再见,物是人非,“师兄。” 两人十年未见,自有说不完的话,并肩相偕离开。 孟厌去找月浮玉加绩效,虽加了六分,却被告知因前夜未告假未回地府,要另扣两分。 “温僖!” 孟厌扭头,捏紧双拳,横眉竖眼,“你前夜没去找土地神告假吗?” 温僖眼睛乱瞟,支支吾吾解释:“你答应跟我成亲,我一时开心便忘了……”实则是他出门遇见顾一歧,一时吃醋,全然忘了告假一事。 事到如今,为防孟厌生气,他嬉皮笑脸凑上前,“我错了。你前日不是说想买一支簪子吗?不如我送你吧。” “我要金簪子。” “行。” “两支。” “行!” 地府内,顾一歧带着祝融登上望乡台时,祝家已挤满了来拜祭的百姓。 人人交口称赞,说祝融是难得的好官。 祝融看了一会,便叹气离开,“我并非他们口中难得的好官。” 顾一歧追上他,“师兄何出此言?你若不是好官,怎会招致祸端?” “正道,”祝融回头,看向来时路,那里黄沙茫茫,空寂悲凉,“可恨我自己,有一次真对那些银子动了心。” 他穷困潦倒时,对富商们送来的银子也动过心,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他:“拿吧,十两而已,不会被人发现的。” 这个一时冒出的贪念,困了他一辈子。 “师兄,人有贪念是本能,克制贪念才是本事。”顾一歧拍怕他的肩,拉着他一起往前走。 顾一歧生在富贵之家,自小吃穿用度不愁。生前年少中举,风光无限,死后还能被酆都大帝赏识,入了地府又去了天庭。此生唯一有过的贪念,是明知她身边已有良人,上天入地仍痴心妄想寻回她。 所以,他敬佩祝融,一生自孤直。 两人行至奈何桥,今日值守之人是泰媪,笑盈盈为祝融递上孟婆汤。 祝融一碗入口酣然畅饮,放下碗时甚至夸了一句好喝。 “去吧,忘了这浮生。”泰媪收回碗,与顾一歧一起目送祝融涉过忘川河。 人间忽有啼声堕地,一个婴孩的哭声穿过地府,来到奈何桥。 “三品大官的独子,是个好胎。” 第二日,孟厌头上插着两支金簪出现在查案司。 崔子玉诚心夸赞,“孟厌,这簪子瞧着真好看。” 孟厌凑近她,边说边往她手里递东西,“崔大人,我已想好,为我和温僖画一本春画。这簪子送你,你多费点心……” 崔子玉眼睛发亮,“你若无事做,可来房中找我。” “行行行!” 两人躲在角落交头接耳,温僖见孟厌频频红着脸点头偷偷看他,心觉没好事。 正闹着,顾一歧进来告诉几人,“此案还未完。” 昨日投胎前,祝融告诉他,周饶的大半家财,全送给了朝中一位大臣。 祝融去年去城外,无意间发现一个偏僻的村中,有不少人来来往往。 其中一人,是高陵县出了名的赌徒。 他暗访多月,才发现村中有地下钱庄与赌坊。钱庄放印,博取暴利,无数乡民因借钱走上不归路,倾家荡产卖儿女已算常事。他不忍百姓跳入深不见底的火坑,又疑心高陵县还有更大的地下钱庄。 气愤之下,他一纸奏折便告到了京州,请求朝廷派官员前来追查此事。然而,他接连写了十封奏折,在高陵县等了好几个月,却无一位官员来此调查。 正欲去京州面见天子,他等来了周饶的一个死局。 四人再回高陵县,径直去了县衙。 谁知,门口的捕役见到他们,一言不发,直接关门跑走。 县衙进不去,他们只好去街上问百姓,才知昨日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周饶便被放走,“还是李大人亲自送他回府,我们都看见了。” 四人诧异道:“周饶不是有罪吗?怎会被放出?” 一百姓悄悄与他们说:“我们问过李大人,说是太傅丰卿侯已重新审理此案,认为祝融乃是自尽,与旁人无关。” 孟厌:“假银票之事呢?” 百姓:“周老爷捐了五千两给县衙。” 权势果然呼风唤雨,纵使他们铁证如山,依旧不能定周饶之罪。 四人正欲离开时,遥遥走来一行人,是周家人和一个七十上下的白发老者。 周饶搀扶着老者,极尽谄媚。 孟厌:“太傅丰卿侯?” 顾一歧:“嗯。当今天子最倚重的大臣,丰卿侯。” 回去的路上,孟厌好奇问道:“顾一歧,你和丰卿侯很熟吗?” 顾一歧想了想,侧头应了一句:“我差点成了他的孙女婿,应该算熟吧?” 当年,他一朝金榜题名,成了陈留王朝最年轻的状元。丰卿侯想把他的孙女嫁给他,还使了太子陈留葴来当说客。 不过,被他婉拒了。 孟厌歪着头看他:“你为什么拒绝啊,他孙女难道长的像他,不好看?” 顾一歧笑着看她:“花容月貌,但我不喜欢,我喜欢的姑娘该是……” 他的话未说完,孟厌已被一把拉走。温僖一路听过来,就知这顾一歧没安好心。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27节 好啊,竟敢当他的面挖墙脚,真当他死透了吗? 温僖气鼓鼓:“你以后不准跟他说话。” 孟厌笑嘻嘻:“好了好了,知道了。” 路过上回的酒楼,孟厌想起没吃成的清炖蟹粉狮子头,缠着温僖请她去吃。 菜足饭饱,孟厌倚在窗边,轻声问道:“周饶也是恶魂。你说,那个妖,这次还会来吗?” 第22章 群芳妒(一) 今日陈郡不知哪家有喜事,一路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温僖站在孟厌身后。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以一种冷漠至极的语气反问她:“你希望他来吗?” 孟厌回头看他,“你问的真奇怪,我为何要希望一个妖怪来?” “我乱说的。” “这坏妖可别来了,来一回我倒霉一回。” 可惜,孟厌的希望再一次落空。 翌日方睡醒,崔子玉急促的敲门声传来,“孟厌,周饶死了!” 同是恶魂的周饶与卢望丘一样,昨夜死在家中,魂魄被吸了个干干净净。 管家一早去房中找他,几番寻找,最终在书房找到已死去多时的周饶。他趴在书房的桌上,手上还握着一本账本。 顾一歧与黑白无常赶到后,没找到一缕妖气。 接连两人的恶魂丢失,惊动远在天庭论道的酆都大帝,他特意派鬼帝神荼与蔡郁垒至查案司审问。 两位鬼帝手执金瓜锤。 一个白脸长髯,慈眉善目。一个红脸虬髯,怒目圆睁。 此刻,高坐在主位,一左一右厉声问道:“你们昨日去了何处?” 孟厌与温僖被吓得瑟瑟发抖,从早间喋喋交代至晚间。 最后因有崔子玉与顾一歧作证,才被两位鬼帝放过,但严令禁止两人再去人间。 孟厌走出查案司,站在树下大骂,“这坏妖可真会找事。哼,他定是嫉妒我断案如神,眼红我升官在即,存心想坏我的仕途。” 温僖白她一眼,语气鄙夷,“你一个小孟婆,有什么值得人家嫉妒的。” “好啊,你维护坏妖!难道你便是坏妖的细作,或者你就是坏妖?”孟厌得意抱着手,绕着温僖转了一圈。 得意不过片刻,一阵阴风吹过。孟厌扑进温僖怀里,双手合十自言自语:“好妖在上,求求你放过我这个可怜的小孟婆吧。” 温僖哑然,“孟厌,你好歹也是神仙。” 孟厌抬头,一把推开他,“没准真等那妖出现,你比我还会巴结呢。” 温僖提步离开,路过她身边时,故意讥讽一句,“小孟婆,你讨好人家,没准人家还不想理你呢。” “等我成了五品官,定要先踹了你。”孟厌朝着他离开的方向大喊,转头撞上冷若冰霜的月浮玉,“月大人,下官说着玩的。” 月浮玉懒得搭理她,正要走,却被一只手拉住衣袖。他蹙眉回头,发现是一脸恭维的孟厌,“你有事?” 孟厌:“月大人,方才两位大人不准下官去人间。可下官这月的绩效才两分……您看?” 月浮玉眼皮未抬一下,“你在轮回司时,绩效常常两分,怎么到了查案司,便知担心绩效了?” 好你个月浮玉! 孟厌无功而返,反被说了一通。 不巧,月浮玉训她时,泰媪恰好路过。一听月浮玉说孟厌到了查案司上进不少,言语中夹枪带棒,自嘲自己不如钟馗,“唉,世风日下,连孟厌都知道上进了。” 今日连番打击,孟厌本想去野鬼村找阿旁和阿防。 结果刚走两步,又被顾一歧叫住,让她陪他去望乡台,说是有公事。 刚被前上司奚落,转角又遇到现上司发话。她哪敢拒绝,屁颠屁颠跟在被顾一歧身后。 两人并肩走去望乡台,孟厌不时回头,生怕温僖那个醋坛子在后面。 顾一歧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温声问她:“你很怕被他遇见吗?” “那是自然,你不知道温僖是怎么折腾我的。”孟厌一口气说完,才想起身边的人是顾一歧,赶紧闭上嘴。 顾一歧未在意她这句话,走到望乡台后,他拉过孟厌坐在山坡上一起看。 看的是人间的一家三口,孟厌正疑惑时,耳边传来温润的男声,“那对夫妇是我的爹娘,那个年轻男子是我的二弟。” 原是上司想家了,孟厌自觉自己深谙拍马屁之道,“他们过得挺好,你不用担心。你瞧你二弟,长得多俊啊,来年定能娶贤妻,再生几个乖娃娃。” 顾一歧忍着笑意,“孟厌,我二弟只小我两岁,他早娶妻生子了。” 望了好一会,顾一歧才起身,“公事已完,你快回去吧。绩效一事,你无需忧心,我会去找月大人求情。” 孟厌道了谢,笑着跑开。 回房时,温僖不在。隔壁的崔子玉去了赏恶司,也不在。 孟厌在地府找了一圈,在奈何桥边见到一个穿黑袍的男子,背着手站在彼岸花丛中。 她试探着喊了一句,“温僖?” 男子回头,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孟厌,快来。” 等走近,孟厌仔细打量了一番,温僖平日只穿白袍,连个旁的颜色都不肯穿。今日倒稀奇得很,穿了最讨厌的黑袍,“你怎回房换了身黑袍?” 温僖眼帘微低,“好看吗?” 孟厌回得勉强,“还行吧。” 她说不出那里奇怪,只觉今日穿黑袍的温僖,太过冷漠,太过疏离。 温僖牵着她走向彼岸花深处,“我在房中等了你许久,你方才去了何处。” 孟厌如临大敌,硬着头皮回他,“顾一歧让我陪他去望乡台,说有公事。我发誓,我真忘掉他了。” 语罢,她偷瞄温僖,见他没生气,又笑着往他身上靠。 温僖低头看了她一眼,未说话,但牵她的那只手握得越来越紧。紧到孟厌喊痛,他才松手。 得,还是吃醋了。 一吃醋便折腾她,可今日的温僖吻她时,唇舌长驱直入。手被他强势压着,她动弹不得。 孟厌喘息片刻,“阿僖,我怕。” 温僖紧紧拥着她,“你怕什么?怕我吗?”他再次低下头时,比上一次的吻更加强势,只是手上的动作缓和,轻轻搂住她。 那日之后,在地府中遇见顾一歧,孟厌都躲着。 因崔子玉有旁的事要做,她每日能做之事除了找阿旁阿防,便是回房耐心哄温僖。 日子过到三月中,先是鬼帝蔡郁垒因桃止山出了乱子,赶忙回山平乱。 后是鬼帝神荼查到三月底,了无发现,也回了鬼门关。 四月初三,孟厌带温僖去领俸禄,到手果然整整齐齐十两银子,“算月浮玉有点良心!” 温僖今日又穿了一身闷沉沉的黑袍,“四月到了,你不用担心绩效吗?” “我去问问顾一歧?” “走吧。” 两人晃着手到了查案司,“顾大人,那个坏妖,还没抓到吗?” 顾一歧扫过两人十指相扣的手,“没有。但两位鬼帝走前告诉我,他们已派妖冥使去妖界追查,应很快便会有消息。” 孟厌满怀期待:“那我能去人间查案了吗?” 顾一歧难得见她如此上进,轻笑几声,递给她一袋卷宗,“今日还剩一件案子,去查吧,记得小心些。” 孟厌激动道谢:“多谢顾大人赏识!” 温僖阴阳怪气:“你可真是狗腿子。” 出门时,孟厌对着温僖的膝盖,便是一脚踹过去,“小白脸,给你脸了是不是?” 两人看着卷宗,慢悠悠走出地府。孟厌瞥见黑一,上前与他招呼几句,又问起崔子玉,“黑一,你近来见过崔大人吗?” 崔子玉自几日前,便消失不见。 孟厌去房中找过她几回,笔墨纸砚都在,唯独不见她。 黑一:“好似在人间听曲儿看话本吧。” 孟厌:“五品官真好!” 有钱能使鬼推磨,官大一级压死人。想她和温僖,被两位鬼帝连番逼问,不敢离开地府半步。与他们一同查案的崔子玉不仅没被逼问,有事无事还能去人间偷懒。 今日分到的案子,死者名梁芙蕖,与郎君成亲五年,上月底在房中悬梁自尽。 孟厌拿着卷宗分析,走走停停,“看来是因情自尽。” 温僖走出很远,才发现身侧空无一人,冷冷回头催促,“你能不能走快点。” “你一个小跟班急什么?” 刚出地府,迎面撞上心急如焚的崔子玉,“快快快,孟厌,陪我去查个案子。” 孟厌晃晃手中的卷宗,“我今日刚接了一个案子。” “你那件案子在何处?” 孟厌忙不迭翻看卷宗,一旁的温僖冷声道:“许郡,梁芙蕖。” “巧了不是,”崔子玉挽走孟厌,喊上温僖,“我要查的也是梁芙蕖自尽一案。” “她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吗?” 孟厌惊讶问道:“一个凡人自尽,竟需要你亲自查?” “她是神荼大人的夫人。”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28节 “啊?神荼大人不是修无情道吗……他怎还抢别人的夫人啊?” 孟厌心绪起伏,一口恶气堵在胸口。 想当年,她收下温僖做跟班,被地府扣了半年的俸禄。神荼一方鬼帝,竟偷偷跑去人间养外室。 这外室,还是人间男子正儿八经的夫人! 崔子玉看她一脸悲愤,忙解释道:“不不不,她是神荼大人前世夫人的转世。上月二十五,神荼大人去人间追查大妖一事,偶遇梁芙蕖,便上前与她说过几句话。可第二日,竟听闻她死了。” 既是一个人,三人便携手去人间查案。 还未走到梁芙蕖家,门口已围满了人。他们三人硬挤进去,才知是梁芙蕖的爹娘来找她的郎君彭汜讨要说法。 “芙蕖自嫁给你,操持家务,服侍公婆。如今平白无故自尽,你竟不让她葬进你家祖坟!”梁芙蕖娘亲哭得凄厉,闻者伤心。 “她不配入彭家的祖坟!”彭汜愤恨地盯着院中梁芙蕖的棺材,“就在上月二十五,我亲眼见她与一男子在门外拉拉扯扯。” 孟厌越听越觉得这日子耳熟,她轻拉崔子玉的衣袖,“他说的那个男子,不会就是神荼大人吧?” 崔子玉回得心虚:“好似……是他。” 温僖在旁边冷嘲热讽:“看来神荼大人的无情道,修炼得不大好啊。” 第23章 群芳妒(二) 院中的争吵,慢慢演变为厮打。 梁芙蕖爹娘气不过彭汜污蔑梁芙蕖,上前扯他的衣领,要他拿出证据。 彭汜指着自己泛红的双眼,“不止上月。自新岁后,我亲眼所见,她挽着不少男子去客栈!我顾着她的名声,未曾多言。她倒好,贪得无厌,竟敢将男子带到家中。” 梁芙蕖爹娘大骂他为了逼梁芙蕖和离,不择手段,“芙蕖早与我们说了,说你整日不知所云,诬陷她与外男有染。如今她死了,你连死后落脚之处都不肯给她留一个!” 三人听着彭汜的控诉,觉他可怜。 可一听梁芙蕖爹娘所言,又觉得彭汜心狠手辣。 院中忽然传来一阵凄厉哭声,彭汜拂袖离开,再三告诫梁芙蕖爹娘,“最多再等三日,你们若不把她的棺材领回去,我便丢到乱葬岗。” 梁芙蕖爹娘哭天抢地,大力拍着棺材,声声唤着“芙蕖”。 等围观百姓散去,孟厌与崔子玉上前扶起梁芙蕖的爹娘,“我们三人是京州大理寺的捕役,今日路过许郡,听二老之言,梁小姐可是死得冤枉?” 梁芙蕖爹娘死死拉住两人,不停点头,“请三位大人为小女伸冤!” 据梁芙蕖爹娘说,梁芙蕖与彭汜是青梅竹马,两人自小便定了娃娃亲。 五年前,梁芙蕖方满十七,彭汜请来媒人上梁家求娶她,信誓旦旦说会对她好。梁芙蕖性子柔和,自嫁给彭汜后,尽心伺候公婆,是远近皆有贤名的新妇。 “并非老身自夸,”梁芙蕖娘亲拍着胸口,急急说道:“老身这就带三位大人去问问其他人,他们都可作证,芙蕖并非水性杨花之人。” 孟厌轻拍她的背,“梁婶,不急,你再说说后面发生的事。” “好好好。” 从年初开始,梁芙蕖爹娘记得清楚,是正月十五元宵之后。 梁芙蕖有一日回家,与他们说起彭汜,“汜郎不知怎么了?近来总是疑神疑鬼,时常问我去了何处,见了何人。” 那时,梁芙蕖爹娘还宽慰梁芙蕖,说彭汜或许是听了几句风言风语。后来,梁芙蕖不堪其扰,自二月初七起,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待在家中。 上月二十五,梁芙蕖开门时,偶遇一问路的男子,热心帮他指路,便说了几句话。 谁知,此情此景,被回家的彭汜看见。等男子走后,彭汜便与梁芙蕖吵起来,指责她对旁的男子搔首弄姿。 话里话外,又怀疑他们的儿子缙儿是梁芙蕖与其他男子所生,不是他的亲生孩子。 当夜,梁芙蕖悬梁自尽于房中。 “芙蕖死后,”梁芙蕖娘亲抹着眼泪,从怀中掏出那封诀别信,“写了一封信放在房中。” 三人接过一看,上面有十八字,字字泣血。 “人言可畏,芙蕖百口莫辩。唯有一死,自证清白。” 梁芙蕖自尽后的第二日,彭汜喊来梁芙蕖爹娘,一定要他们把梁芙蕖的棺材领走,说他们彭家不会让她入祖坟安葬。 彭汜坚称看见梁芙蕖与其他男子拉扯,梁芙蕖爹娘说相信自己教出的女儿,不是水性杨花之人。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孟厌决定去鬼门关问问此案的第三人:鬼帝神荼。 三人回地府,径直去鬼门关找到神荼。 一听他们的来意,神荼赶忙摆手,“本官从未跟她拉扯,那日我们只说过三句话。第一句是我叫沈怀,第二句是问她不距山在何处?第三句是她帮我指路,说不距山在许郡东南向。” 一桩人命案,牵扯到一方鬼帝。 孟厌挠挠头,硬着头皮道:“可是,神荼大人。梁芙蕖的郎君彭汜,亲眼看到你们在拉扯……” 神荼见三人都不信,指指温僖,“你来,扮做本官。” 再指指孟厌,“你来扮做她。” 为免他们看清,神荼捻诀引光,转瞬房中亮如白昼。 孟厌与温僖站在房中,重演当日之事。 崔子玉换了好几个角度,看了半晌,得出结论:“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像在拉扯。” 前提是神荼没说谎。 神荼并四指举天立誓,“本官真的未说谎。” 他当日路过彭家,梁芙蕖正巧开门,他一眼认出她是他前世的夫人转世。想起前世之事,一念之差,他这才上前与她说了两句话。 可就是他这两句话,却生生害了她的一条命。 孟厌靠近崔子玉,“神荼大人确实不像在说谎,不如去问问彭汜?” 既然神荼与梁芙蕖并未拉扯,那亲眼看到他们拉扯的彭汜,便很有问题。 三人再回人间,直奔彭家。 彭汜不在家中,对门的一位女子听见敲门声,开门告诉他们:“彭汜应去酒坊买酒了。” 寻了半日,他们在一处河边找到彭汜。他已喝的醉醺醺,脚边放了好几坛酒,嘴中喃喃叫着“芙蕖”。 温僖将他扶回彭家,孟厌与崔子玉感叹,“他深爱梁芙蕖,又为何逼死她呢?” 彭汜的爹娘见他们扶着彭汜回家,不住道谢。 孟厌问起梁芙蕖,“彭叔,彭婶。我们一路听彭大哥在喊芙蕖,他们既恩爱无比,又为何梁姐姐走了绝路?” 彭汜爹痛心疾首,“你们莫信这个逆子之言!芙蕖性子好,不仅能干,还孝顺。是他胡说八道,逼死芙蕖。” 彭汜娘亲补充道:“汜儿总说他看见芙蕖与旁的男子拉扯,两人吵过几次。我和老头子都以为是汜儿没事找事,时时宽慰芙蕖。” “你们看见过梁芙蕖与旁的男子在一起吗?” “没有。只听旁人提过几次,说看见芙蕖和男子说话。我们一律一笑置之,谁出门不会和旁人说话。” 孟厌从彭汜爹娘的一番话察觉出两件事。 其一:彭家亲眼看见梁芙蕖与男子拉扯之人,只有彭汜。 其二:还有旁人曾看见梁芙蕖与男子说话。 针对其二,他们问了几次,彭汜爹娘都说已记不清那人是谁。 临近黄昏,彭汜依然未醒。 三人打道回府,路上遇到神荼。摇着折扇,一脸淫。邪相,大步走进许郡的一家妓馆。 孟厌心中好奇,快步跟过去。 不多会儿,见神荼搂着一个身形娇媚的红衣妓子走出妓馆,手在妓子的腰侧摸来摸去。 “神荼大人确定修的是无情道,不是合欢道?”孟厌指着前面搂着妓子的神荼,震惊问道:“他……也太好色了!” “不对,那边怎么也有一个神荼大人?”温僖指的是正准备进酒楼的一人。 三人左右环顾,面面相觑,齐声说道:“怎么有两个神荼大人?” 崔子玉大喊一声“神荼大人”,进酒楼那人回头,妓馆那人却未理会他们。 神荼朝他们走来,“你们怎还在人间逗留?” 崔子玉急得支支吾吾,还是温僖冷静,脱口而出:“神荼大人,有人冒充你!就是前面那个搂着红衣女子的男子。” “啊?” 神荼身形极快,三人眨眼的一瞬间,他已消失不见。 等他们反应过来时,他已用千里传音术传来一句话,“回鬼门关等本官。” 不到半个时辰,神荼带着另一个“神荼”进门。 三人围着假神荼转圈,啧啧称奇,“呀,可真像!” 那人嘻嘻哈哈,手往脸上一摸,立马换了一副模样,却是温僖的。 神荼冷冷发话,“你再敢变下去,本官让你这辈子都变不了。” 那人老实转身,再转回来,又是一个面生的年轻公子模样。 俊俏有余,轻浮更多。 那人自称巫即,是可以幻化任何人相貌的巫妖。 孟厌还是头回见到巫妖,缠着他问东问西,“你怎么敢变成神荼大人的模样啊?” “我曾与他有一面之缘,瞧他的相貌,挺像个大官……”巫即尴尬应她,就是今日才知这大官,原是地府的鬼帝。 神荼气恼他败坏自己的名声,打算将他关在鬼门关一段时日。 巫即跪下求饶,“上仙,小妖在招摇山修炼百年,刚化人形,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小妖假冒上仙并非有意为之,只是觉得上仙相貌英武而已。” 崔子玉见他说的潸然泪下,从旁求情。 神荼开口警告他几句后,挥手让他快滚。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29节 巫即走后,神荼问起梁芙蕖自尽一案,“可有了新线索?” 孟厌如实告知,“神荼大人,我们方才问了彭汜爹娘,他们说并未见过梁芙蕖与男子拉扯,只听旁人偶尔提起过几句。” 崔子玉上前,“请神荼大人放心,我们明日会直接去问彭汜。” 神荼沉思良久,“她前世今生都不是水性杨花之人。此事怪本官,不该与她说话。” 他修了无情道千年,仍因她起了波澜。 前尘已然尽断,他却多此一举,无端扰了她这一世的安稳日子。 孟厌看他走远,才敢开口问崔子玉,“神荼大人前世的夫人到底是谁,都成一方鬼帝了,他竟还放不下?” 崔子玉走在前面,“他的夫人,孤身等了他整整六十余年,从生到死。” “千年前,神荼大人是个将军。本来与夫人约好最后一战后卸甲归田,结果一将成万骨枯,那战之后他失踪了。他的夫人苦等他一辈子,百年之后入了地府,才知他原来早就死了。” 本以为来世还能再续前缘,可偏偏神荼成了鬼帝。 而她只能咽下苦涩的孟婆汤,情爱全忘,再世为人,一次次入地府历轮回。 “神荼大人心中有愧,他的夫人每回转世,他都会去人间看她一眼。” 崔子玉继续说道。 前几世皆未出事,独独这一世的梁芙蕖因他而死,他心中愧疚更甚,这才私下拜托崔子玉去人间查案。 走在最后的温僖,眼神凛若冰霜,语带嘲讽之意,“她已转世好几次,早已不是当初之人。他还巴巴跑去看,真是自作多情。” 前面的孟厌,忙回头捂他的嘴,再一脚踹到他腿上,“一个小跟班还敢妄议鬼帝之事。你若是被赶出地府,别连累我。” 温僖今日被她连踹两次,抱着腿,眸中尽显阴冷,“孟厌,你再敢踹我一下试试!” 闻言,孟厌一脚扫过去。 不偏不倚,正好踢到温僖另一条腿的同一位置,“小白脸,别以为我治不了你。” 崔子玉站在两人中间,好说歹说才把孟厌劝走。 温僖一瘸一拐跟在两人身后,心底有一个声音不停在说:“等我离开地府,定要把她踹进十八层地狱!” 第24章 群芳妒(三) 三人进房前,约好明日天一亮便去彭家询问彭汜。 温僖一进房,一言不发坐到床上。孟厌心觉他近来大有翻身做主子的架势,上前一把推开他,躺到床上。 地府时有凉风,大概是今日真的跑累了。床榻之上,孟厌呼吸清浅,睡得正酣。 偶尔溢出的几句话,无外乎“升官”“发财”几字。 温僖坐在床前静静看她,手放在她的脖颈处,来回轻抚。随她一吸一呼,他的手不自觉用力。 房中的蜡烛仍烧着,他嫌碍眼,一个抬手,隔空灭了烛光。 黑夜茫茫,呼吸声越渐清晰,一丝不屑的冷笑从他眼中掠过,“算了,我大度,不与你这小孟婆一般见识。再有一次,我定饶不了你。” 孟厌迷糊间,听见温僖在她耳边嘀嘀咕咕,抬腿就是一脚踹过去,“不睡,滚出去。” 温僖冷不防被她一脚踹到地上,阴沉沉地盯着床上那个模糊的人影,眸中闪烁着暴怒的寒光。 气不过片刻,他收敛怒气,脱了外袍,快步爬上床。 有女子翻身过来抱他,顺着扯开的衣领往他怀中摸,嘴中嘟囔着让他别再穿黑袍,“阿僖,我还是喜欢你穿白袍的样子。” “你管我?” 啪—— 女子从他怀中抽出的那双手,一巴掌打在他背上。他怒而转身,“孟厌,别以为我不敢打你。” 闻言,孟厌“腾”的一下坐起来,咬牙切齿,“好啊,好啊。我就说你近来怎奇奇怪怪,有胆子跟我闹性子,原是有了靠山。快说,她是谁,或者他是谁?!” 她已偷摸跟踪温僖好几日,自开始穿黑袍,他常借口种彼岸花,跑去地狱,且一去便是半日。 再回来时,眼神中流露出窃喜之色。 温僖起初以为自己去地狱之事暴露,心跳如雷。结果一听孟厌说完,他无语道:“你委实够多疑的,我哪来的靠山?” 孟厌不信他的说辞,“那你说,你去地狱做什么?” 温僖伸手去脱她的衣衫,“还能做什么,去那边偷偷练练五禽戏,想强身健体,好好伺候你。” “我今日不想动。” “这事又不用你动。” 翌日,孟厌睁眼时,发现温僖盯着她在看。 四目相对,她先红了脸,嗔怪道:“你盯着我作甚?” 温僖未回她,反而俯身过来亲她,放肆又霸道。 两人吻了许久,才在崔子玉不停的敲门声中,依依不舍地分开。 出门前,温僖照旧找了一件黑袍穿上。面上冷漠,和面冷心更冷的月浮玉属实一对异姓亲兄弟。 连崔子玉都察觉到温僖的不对,走在后面悄悄问孟厌,“他怎么了?” “醋坛子一个,不用管他。”孟厌和他相处的久。瞧他那副死样子,就知道这人估计又不知在何处吃了飞醋,故作冷漠折磨她,“许是上回他说成亲,我敷衍了几句,他不高兴呗。” 孟厌近日想了又想。 她这几月来,唯一对不住温僖之事,便只有他提成亲那日,她因困乏敷衍过他几句。 崔子玉:“你们打算成亲吗?听说月浮玉上任后,提出成亲可奖一千两。” 孟厌大喜:“还有这般好事?” 崔子玉扭头看孟厌一脸蠢蠢欲动,补充道:“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我瞧这事不是什么好事……” 可惜,她循循善诱说了半晌,孟厌实在一句都没听进去。 人间四月春光浓,晴烟如泼,翠绿苍苔。 他们到时,彭汜正坐在院中,身旁有一个三岁孩童哭着在喊娘亲。 彭汜听得不耐烦,一把将孩子推开。万幸崔子玉眼疾手快,将孩子及时接住。 孟厌怒从心起,“你怎么对孩子这么坏?” 彭汜的爹娘听到院中的声响,跌跌撞撞跑出来。得知缘由后,他们赶忙从崔子玉手中接过孩子,大骂彭汜不是人,“你多疑逼死了芙蕖,如今还要害缙儿。” “他不知是谁的野种,也就你们把他当个宝!” 彭汜说完这句话,一脸愤恨不平,推门跑远。 三人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见他先去了酒坊买酒,而后带着酒去了梁芙蕖的坟前。 起初,他喝着酒絮絮叨叨不知在说什么。 后来,他发起疯来,徒手去刨坟。三人看得心惊肉跳,温僖赶忙上前拉住他。 “你们是谁?”彭汜被温僖拉住,转头又看三人方才去过他家,疑惑道:“你们为何一直跟着我?” 孟厌上前,依旧那套说辞,“我们是京州的捕役,来查梁芙蕖自尽一事。” 说罢,她递上那块金闪闪的孟婆令。 彭汜将信将疑,问他们想知道什么。 孟厌问他:“你真看见梁芙蕖与旁的男人拉扯了吗?” 彭汜信誓旦旦:“我瞧见过好几次!” 自元宵之后,他常在路上看见梁芙蕖与别的男子有说有笑。 最过分的一次,他看见一男子搂着一脸媚笑的梁芙蕖去了客栈。 他慌忙上去找人,却被小二拦下。他只好守在客栈外,等了半日,却没等到梁芙蕖。等他不甘心回家,却正好撞见梁芙蕖,“我问她去了何处,她说我没事找事。” “我亲眼所见,我的妻子难道我会认错?” 彭汜提起此事,仍怒气满腹。 一次两次便算了,这几个月间,他撞见过无数次。 青梅竹马数十年,少年夫妻五载。他也不愿相信梁芙蕖是一个红杏出墙,不顾名节的女子。 “那个男子长什么样子,你还记得吗?” 崔子玉继续追问,梁芙蕖虽然已死,但他们可以找到那个男子问问。 “不是一个男子,是好几个!”彭汜说完,用手打了梁芙蕖的墓碑一拳,“我每回撞见她时,她身边的男子全不一样。” 三人将醉酒的彭汜送回家,原打算再去梁家问问梁芙蕖爹娘,温僖闹着要买白袍,“你不是不喜欢我穿黑袍吗?那你给我买一身新袍。” 孟厌指指自己,“凭什么是我买?” 温僖:“你当年自个说要养我,不得把吃穿用度全包了?” 两人之间,剑拔弩张。 崔子玉见状不对,赶忙把孟厌推给温僖,“孟厌,你陪他去吧。做人主子,得大度些……我再去鬼门关问问神荼大人。” “走!” 孟厌牵着得意的温僖离开,边走边抱怨,“早知养跟班这般费钱,我那日拦你做什么?” “你自己好色,怪不得别人。” 成衣铺内,温僖试了一圈,最后勉为其难挑了一件白袍换上。 孟厌趁他试衣时无事可做,与他说起梁芙蕖的案子,“阿僖,你说梁芙蕖真的是那种人吗?” 每个人看到的梁芙蕖,和彭汜眼中的梁芙蕖好似不一样。 可彭汜说他是亲眼所见,今日观他神色,又不像作假。 温僖:“眼见不一定为实,我们昨日不就撞见两个神荼大人吗?” 经他一点拨,孟厌倒想到一种可能,“或许是有坏妖从中作祟。走,我们去问问巫即。”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30节 但是巫即这妖常变化相貌,他们找他等同大海捞针。 温僖勾唇一笑,说他有办法。之后,他带着孟厌,从许郡的妓馆找到陈郡的浮戏馆。 南宫扶竹碰巧来浮戏馆,见到他们,以为两人又来查案。他神秘兮兮凑近两人,低声道:“你们知道吗?卢兄死了,而且他竟是逼死诸小姐的凶手!” 孟厌大惊,“你怎么知道他是凶手?” 南宫扶竹拉着两人上楼,“我爹说的。卢兄不知为何死在家中,表妹闹着让我爹找凶手。不曾想,竟在卢兄房中发现他写给诸小姐的信,上面全是一些让她快死之语。” 剩下的一句话,他顾及诸蔷与其他女子的声誉没有说下去。 他爹还在卢望丘房中的密室,发现不少女子的春。宫图。一看相貌,全是陈郡这些年被人糟蹋的女子。 孟厌连声道可惜,“唉,若他晚死个几日,诸蔷的冤屈便能大白了。” 南宫扶竹听出不对劲,“你知道杀害卢兄的凶手是谁吗?” 孟厌:“我随口说说罢了。南宫公子,你认识一个叫巫即的男子吗?” 南宫扶竹迷茫摇头,“不认识。” 而后,南宫扶竹带着他们在浮戏馆转了一圈,却未找到巫即。正要下楼时,孟厌发觉二楼房中一个高大身形的姑娘眼熟得很,跑过去推开门,疑惑地喊了声:“巫即?” “诶?” 还真是巫即,相貌变成了一个女子。 两人再见巫即,他摇身一变成了浮戏馆的美貌妓子。 孟厌盯着他细瞧,“你们巫妖,不仅相貌,连男女都可随时变换吗?” 巫即娇俏地扯开衣衫,“那倒没有,只能变相貌。” 温僖默不作声走到两人中间,鄙夷地盯着巫即,“你也不怕脏了你的眼。” 话是对孟厌说的,可那不屑的眼神却看向巫即。 巫即轻笑一声,合拢衣衫。 隔着温僖,他好奇问孟厌,“你怎么认出我的?” 孟厌冷哼一声:“就你这轻浮的样子,我一眼就瞧出来了!” “你们找我有事?”巫即妩媚问道。手顺势攀上温僖的手,却被他厌恶甩开。 孟厌:“你变过其他女子的模样吗?” “变过几个吧,”巫即说了几个,都是妓馆的妓子,“我上月才下山,只变过这几个女子。” 孟厌问他是否认识梁芙蕖,他说不认识。 又提了彭家的地址,巫即才说想起来了,“我有一个同族便住在那边,没准她变过。” 孟厌作势拉上他便要走,“走,带我们去找你的同族。” “等我换身衣裳。” 巫即说完,进了里间。再出来时,已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 第25章 群芳妒(四) 巫即说的同族叫巫湄,是一个相貌普通的女子,与彭家仅一街之隔。 三人找到她时,巫湄说自己确实认识梁芙蕖,但平日交往甚少,只是点头之交。 不过,巫湄也觉得梁芙蕖不是水性杨花之人,“她与她的郎君感情很好,时常挽着手形影不离。突然听说她死了,还是因与旁人有染羞愧自尽,我还疑心过是不是我看错了人。” 而且,巫湄自十年前,再未变过相貌。 孟厌:“你是巫妖,换相貌轻而易举,为何不换?” “他喜欢我这张脸。” 巫湄口中的他,是她的郎君,一个极为普通的凡人。 眼见两个能变换他人相貌的巫妖,都说没变过梁芙蕖,孟厌带着温僖失望地走了,后面跟着巫即。 路上,巫即与他们说起巫湄,“巫湄曾是我族最艳丽的女子。百年前入凡世,换了无数张倾国倾城的脸,最后以最普通的相貌找到恩人。只等那恩人老死之后,巫湄大概就能成仙了吧。” “啊?”孟厌感叹道:“你们巫妖成仙的方式还挺别致的……” 她还是头回听说妖怪成仙的方式是找个恩人,相伴到老。 “你别以为容易,此等成仙方式最是折磨。”巫即伸出四指,“我族千年来,也只巫戚山、巫肦、巫咸与巫九息四位同族得道成仙。” 巫妖一族,自出生之日起,所习的法术便是变换相貌,修炼上百年、上千年。忽有一日,为了所谓的成仙,却要他们放弃变换相貌。无异于活生生杀死自己,再重活一世般痛苦。 “巫妖中没几人能做到,譬如我。”巫即说的坦荡。 他此生最爱以不同的相貌遇见不同的人,要他以一张脸与人生死相守,这仙不成也罢。 孟厌惊讶,“那你们找的这良人,又是怎么回事?” 巫即热心为她解释,“你算是问到了点子上,巫族称呼助我族成仙之人为恩人。其实,巫妖中有定力之妖多不胜数。但找恩人,却艰难无比。一要机缘二要耐心,二者缺一不可,等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相伴到老又不容易。你想啊,人时有意外,巫妖找到了恩人,指不定哪日恩人死了,轻则换人,重则入魔。” 孟厌嘴巴大张,“这……找个人,还能入魔啊?” 说到此处,巫即忽地凭空变出一把折扇,活脱脱一个春风得意的贵公子,“我们巫妖,最是重情重义。若恩人惨死在他人手上,就算乱了天道,也会杀死那人为恩人报仇。” “哈哈哈,我突然发现,在地府做官还挺好的。” 孟厌从前以为妖族不用干活,活得潇洒自在。今日方知,三界众生,各有各的不易。 三人路过城外小道,孟厌自顾自在前面想事。 巫即趁机溜到温僖身边,“公子,可愿意与我同去招摇山快活?你喜欢什么相貌,我都可以变。”他边说边往温僖身上贴,这等相貌的男子,谁看了不心动。 “滚,别逼我杀了你。”温僖眼神凌厉,眸中杀气升腾。周身红光闪烁间,右手随着“杀”字,凭空聚起一团黑雾。 巫即被这一瞬的骇人杀机,吓得转身便跑。 孟厌再回头时,只瞧见温僖,“巫即跑哪儿去了?” 温僖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和方才欲杀巫即之人判若两人,“他回浮戏馆了,让我们不用管他。” 巫即走了又没走,躲在角落,看见温僖脸色变换,心中纳闷:“这人怎么还两幅面孔啊。” 等人走远,他怔怔盯着温僖的背影发愣,“奇怪,我好似在哪儿见过他?” 地府中,三人坐在房中叹气。 孟厌弱弱发问,“你们说,梁芙蕖不会真和旁人有染吧?” 崔子玉:“这话你去跟神荼大人说。” 她刚从鬼门关回来,神荼大人叮嘱一通,让她务必查明真相,还梁芙蕖清白。 孟厌想起神荼当日审问她和温僖时的样子,缩缩头闭嘴了。 彭汜说看见了,其他人都说没看见。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 沉默中,温僖猛然站起身:“不对,我们忘记问一个关键问题了。彭汜看见的梁芙蕖,是正面还是背影?” “有区别吗?彭汜应该不会认错人吧……” 崔子玉记起彭汜的确没说过,他看到的梁芙蕖是正面还是背影。可他们同床共枕五年,还是青梅竹马,正面背影又如何,总不会认错吧。 “正面与背影的差别可大了。走,我们再去问彭汜。” 温僖拉着孟厌便走,崔子玉跟在两人身后急匆匆在追。 结果去了彭家一问,人彭汜不仅看到过梁芙蕖的背影,还亲眼见到过梁芙蕖本人,要不然也不会如此笃定。 三人信心满满地来,灰心丧气地走。 出门方走了几步,遇见正要回家的巫湄。 她见到他们,热情招呼,“你们又来找彭汜吗?可是案子有了些眉目?” 孟厌无奈叹气,“没呢。对了,巫魅,许郡还有你的其他同族吗?” 巫湄认真想了后,回答说没有,“巫妖化形不易,天庭管束又严。我们在人间稍有不慎,便会被打回原形,同族们都不愿入世。” 话锋一转,巫湄说她倒知晓幻妖一族中,有一种药会让人产生真实的幻觉,“幻泪。巫妖好变换相貌,幻妖则爱造幻境。中了幻泪之毒,会勾起一个人心底的喜恶欲念。” 幻泪,以幻妖血泪为引,曼陀罗入药。 去其苦涩,留其甘芳,如此煎熬七七四十九日,方熬七滴幻泪。 一滴,便可迷惑一人一生。 听她说完,崔子玉急迫问道:“这药哪里有,你知道吗?” 巫湄不好意思回道:“我也只是入世时,听族中与幻妖一族交好的长老们提过,实则并未见过。” “天下之大,果然无奇不有。” 孟厌笑着向巫魅道谢,“多谢你。” “唉。” 三人聚在一块无言叹气。 他们这一趟查案,先是遇到了巫妖,后又知道了幻泪,然而越查越觉得梁芙蕖与旁人有染。 孟厌左右环顾,“现在怎么办?” 温僖小心提议,“要不再去探探彭汜,找一个和梁芙蕖有染的男子问问?” 查案已到绝路,三人没了法子,只得再回彭家问彭汜。 彭汜本不想回忆此等糟心事,可爹娘也在旁帮腔,非要让他说出一个和梁芙蕖有染的男子。 但是,任彭汜坐在院中回忆了整整一个时辰,竟想不起任何一个男子的相貌。 他惊讶地发现,记忆中有关梁芙蕖与男子说话拉扯的情形,只有梁芙蕖的样子,没有男子的相貌。 彭汜茫然地看着对面的三人,“我想不起来了……” “上月才发生之事,你便记不得了吗?”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31节 崔子玉还以为他在诓骗他们,孟厌拉着她去角落,觉得彭汜不像在说谎。 照彭汜回忆中的场景,温僖与孟厌一左一右站定,在彭家还原他当时所见。 奇怪的是,在彭汜所站的位置,没道理看不到男子的样貌。 温僖断言:“他没准真被人下了药!” 彭汜深爱梁芙蕖,内心深处自然最怕她红杏出墙抛弃他。 若真的中了幻泪之毒,他日日所见的幻境,定然是她与男子拉拉扯扯。 午后阳光灼灼,孟厌却没由来地觉得遍体生寒,抱着温僖的胳膊不肯放手。 给彭汜下药之人,不知是何居心。生生离间了一对恩爱夫妻不说,还致幼子失母,梁芙蕖的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 此番若非他们插手查案,彭汜直到死,怕是都会觉得梁芙蕖死有余辜。 孟厌本想问彭汜被人下药之事,复又想起巫湄说,幻泪与人的眼泪一样,下到何处通通不会被人发现。 崔子玉转而问彭汜与梁芙蕖是否得罪过人,彭汜缓缓摇头,“没有。” 三人跑去巫湄家,“若有人中了幻泪,该如何解?” 巫魅笑着开口,“巫妖与幻妖万年前同属九尾狐妖一族,既相生,又相克。你们找个巫妖,取他手心血,掺水喂服,便可破幻泪之毒。” 可惜,巫湄已修了百年仙道,妖血不够纯,大概破不了彭汜所中的幻泪。 温僖笑的一脸奸诈,“我瞧巫即做妖挺纯粹的,他的妖血应该够吧。” 孟厌想起巫即的轻浮样,颔首赞同,“走,我们找他帮个小忙。” 三人于浮戏馆,找到变成赤水相貌与南宫扶竹饮酒的巫即。 温僖手起刀落,一瓶妖血到手。 临走前,孟厌好心提醒南宫扶竹,“你真是笨死了,他这般轻浮浪荡,哪里会是赤水!” 三人马不停蹄又返回彭家,诓骗彭汜喝下掺有妖血的茶水。 不到一炷香,彭汜突然看着他们三人,面露疑惑,回身大声喊道:“芙蕖,家中来了客人,你怎未端茶水出来?” 见房中无人应答,他笑着跟他们道歉,转身走进房中说去寻他的妻子。 可空寂的房中,眼下只有彭汜的爹娘抱着缙儿,泪流满面地告诉他,“芙蕖已经被你逼死了……” 说罢,他们拿出梁芙蕖的诀别信给他看。 彭汜读完信,匍匐在地,放声痛哭,“我只是做了一场梦。怎么梦醒了,芙蕖却死了?” 第26章 群芳妒(五) 孟厌与崔子玉跟着他进房,见他痛哭流涕,知他已解毒。 两人对视一眼,孟厌开口问道:“你可还记得,你陷入梦境前,见过何人,又或者吃过他人递来的茶水或吃食?” 彭汜坐在房中,拿着诀别信想了许久,而后提到一个名字:何红莲。 今年元宵那日,彭汜带着梁芙蕖去城中看花灯,路上曾遇到过何红莲。 因彭汜与她的郎君胡少渊素有来往,梁芙蕖见她孤身一人,便拉上她一起看花灯。 中途,他们三人坐在一处茶棚歇脚,他吃了何红莲递来的糕点。 回家后,他莫名其妙,不分白夜的开始做梦。梦中全是梁芙蕖与别的男子苟且,不守妇道的情形。他有一回梦中气急,打了梁芙蕖一巴掌,还说自己要休妻。 彭汜摊着手,怅然地看着房中所有人,“可那不是梦吗?” “是梦,但却是只有你入梦的歹毒幻梦。” 胡家离彭家不远,出门再走过一条暗巷便到了。 他们到时,院中女子凄惨的求饶声与碗盘碎地声交织。 崔子玉踹门进去,发现是何红莲的郎君胡少渊正在殴打她。 孟厌拉走何红莲,见她面上身上都是淤青,胡少渊还喋喋不休说要打死她。 崔子玉生气,一脚踢过去。 胡少渊吃痛闭嘴,大声问道:“你们是何人,我打她,与你们何干?” 孟厌挡在何红莲身前质问道:“她做了什么,你要如此打她!” 胡少渊回的恬不知耻,“我娶了她,自然想打便打。” 何红莲站出来打圆场,“胡郎今日喝酒喝多了,不小心碰到我而已。三位来我家,是来找人吗?” 孟厌扶着她去了外面小院角落,“今年的元宵灯会那日,你是否曾递给彭汜一块糕点?” 何红莲依言点头,“是。他们夫妻好心与我同行,我便把自己做的糕点分给他们吃了。” 她的目光中有真挚闪动,说完还急急为梁芙蕖辩解,“你们是彭大哥找到的人吗?芙蕖姐姐并非水性杨花的女子。” 孟厌又问了几个问题,何红莲都一一作答。眼神清澈,从未闪躲,实在不像撒谎之人。 三人瞧不出任何问题,见天色已晚,准备先回地府,明日再来。 可他们方走不到十步,何红莲的求饶声再次传来。 崔子玉气到直接翻墙进了院中,一抬手再一记无影腿,将胡少渊打趴在地。孟厌趁胡少渊躺在地上喊痛时,扶着何红莲去了客栈休息,“你在此歇息一晚,我们明日陪你去报官。” 投宿的银子,孟厌好说歹说才劝温僖付了,“不义之财,花在正道上才会长命百岁!” 何红莲拉着他们不停道谢,似想起什么,在三人临走前,她拉住孟厌,“我白日做糕点时,胡郎也在。他好似往糕点中放了什么,我问过他,他说就一点水而已。” 水? 难道是胡少渊下了药? 三人退出房中,原打算去问问胡少渊。结果到了胡家门外,院门上锁。邻人听见叩门声,开门出来道:“他去喝酒了,不知何时才会回来。” 孟厌看看崔子玉,“那我们明日再来?” 崔子玉踹了一脚胡家大门,“行!他反正跑不了。” 翌日一早,崔子玉去胡家找胡少渊。 孟厌带着温僖,去客栈找何红莲,说陪她去报官。 何红莲摆手,面露无奈,“不用去报官了。胡郎平日对我尚好,只喝了酒才会打我,都是小伤,不碍事的。” 孟厌想说什么,但看她一脸着急回家的样子,便随她去了。 他们陪她回了家,崔子玉仍立在门外。 “还没回来吗?” “说是半夜回来过一回,又被人喊走喝酒去了。” 何红莲带着三人进房,等至午后,醉眼醺醺的胡少渊被一男子送回家。 方一见到何红莲,他没好气道:“不是有人给你撑腰吗?你怎么又回来了?” “胡郎,我不是……” 说着说着,何红莲竟捂上双眼哭了起来。 崔子玉被她这一哭,哭得心烦意乱,索性揪着胡少渊的衣领问道:“元宵那日,她做糕点时,你往里面加了何物?” 胡少渊不明所以,“和面水少了,我加了一点水。” 孟厌:“你认识梁芙蕖吗?” 胡少渊点点头:“认识,我和彭汜同岁,算是好友,两家常有来往。” “你知道梁芙蕖因何而死吗?” “知道啊,彭汜到处说看见梁芙蕖当街与人拉扯。我倒一次没瞧见,还奇怪梁芙蕖这么大胆吗?与人有染竟避也不避。” 胡少渊语气中有不解有疑问,就是没有半点心虚。 这人似乎,也很奇怪彭汜这几月的反常举动。 崔子玉挥舞拳头,“你若再敢打她,我饶不了你!” 胡少渊昨日被她踢过一脚,现下脚上还钻心痛着,赔着笑脸向她保证,“女侠,我日后定会好好对她。” “何红莲和胡少渊都没问题,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孟厌一走出胡家,便仰天长叹。 “问题反正出在彭汜身上。走,再去问问他!” 温僖语气冷静,先一步离开。 孟厌看着走远的温僖,凑到还在生气的崔子玉身边,“崔大人,你有没有发觉温僖变了许多?” 莫名生气,莫名上进。 崔子玉心道自己一个修无情道之人,哪看得懂你俩这般弯弯绕绕的感情,“他不是想和你成亲吗?估摸着,是想做个能让你依靠的男子吧。” 孟厌恍然大悟,小跑至温僖身前,牵着他一起走。不时诚心称赞他,“阿僖,你近来勤勉不少,我心甚慰。” 彭汜自幻泪所造的梦境中醒来后,两行清泪便没停过。 昨日他们走后,他去了梁家跪下认错。今日早早出门,说要把梁芙蕖的坟移到彭家祖坟。 三人等到晚间,才等到满头大汗的彭汜回家。 “你们查的如何了?” 彭汜推门见是他们,忙问进展。 孟厌小心问道:“还没查出个结果。我们想问问你,除了何红莲,你还吃过或喝过其他人递来的东西吗? 彭汜双眉紧蹙,眉宇间的忧愁之色渐浓,“没有。” 昨日,他们与他说,他是着了有心人的道。 中了一种名叫幻泪的毒,这才产生幻觉,看到梁芙蕖与男子当街拉扯。 他日思夜想,实在想不到他和芙蕖得罪过谁。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32节 崔子玉觉得奇怪,“你和胡家夫妇关系如何?” 彭汜欲言又止,在三人的催促下才说下去,“我和胡少渊关系还行,他常来我家喝酒。不过,自三年前,他娶了何红莲后,来往便少了。” “为何?” “胡少渊说她是灾星,让我们少和她说话。” “啊?” 三人惊呼,他们看何红莲相貌清秀,不像是能招致祸端之人。 彭汜挠挠头,“我不是很清楚。这事,我也是听胡少渊有次提起往事,说他自娶了何红莲,家中灾祸连连,接二连三有人死去。” 先是他娘莫名说自己看到恶鬼索命。 有一天在湖边洗衣,一边叫喊“恶鬼来索命了”,一边走进湖中。等过路人发现她时,人已走到湖中央,旁人喊了半天,她竟毫不理会。 后是他爹,坚持说他娘没死,日日出门找人。 有次在街上找人,被疾驰的马车撞倒,一命呜呼,熬了几日便去了。 听彭汜说完,三人不约而同想到了一个东西:幻泪。 “她看来真有问题!” 孟厌贴在崔子玉耳边说道,同时眼神示意温僖走人。 彭汜见他们着急要走,疑心是何红莲招致祸端,害死梁芙蕖,赶忙说道:“她爹娘尚在,就在谷里村。” 三人道谢后离开,直奔谷里村。 村中人一听到何红莲的名字,人人皆避之不及。有一个村民帮他们指了指何家的方向,也慌张跑开了。 何家在谷里村的正西方向,独门独户,家中只有何红莲的爹娘在。 两人一听他们的来意,忙问道:“她是不是又害人了?” 为何说又?何红莲的爹叹了一口气,面上无奈说道:“她不是红莲,她是青莲。” 何红莲与何青莲是一对双生子,红莲为长,青莲为幼。 自何青莲十五岁开始,村中有几个她不喜欢的人,全死了。连她姐姐何红莲,也难逃一死。 孟厌不解:“她害她姐姐做什么?” 何青莲的娘带着怒气回道:“她喜欢上红莲的未婚夫了!” 何红莲与何青莲长得一样,若有心装下去,连他们这个爹娘都极难分辨。 三年前,何红莲与胡少渊成亲前半月,“何青莲”消失。几日后村中池塘浮起一具女尸,当时的何红莲,实为何青莲。她带着他们跑去认尸,言之凿凿说女尸是何青莲。 “她装得很像,我们直到出嫁那日才瞧出不对劲。” 胡少渊来迎亲那日,何青莲坐在房中,无意间说了一句:“她死了真好。” 他们听到后,追问她是何意。 何青莲当时着急上花轿,回头阴森森地盯着他们,“你们若知道了,也不能活了。” “我们早该发现的,红莲尸身浮起那日,她一直在笑!” 第27章 群芳妒(六) 月影重重,何青莲的爹娘兀自在说:“她和少渊成亲后,少渊爹娘来找过我们一次。” 胡少渊与何红莲的亲事,由胡少渊爹娘亲自定下。 自何青莲替何红莲嫁进胡家后,胡少渊爹娘慢慢察觉不对,“他们说她心狠手辣,整日缠着少渊,不准他出门。还问我们,她到底是红莲还是青莲?” “她自小最会装成红莲骗人,我们只能猜她是青莲,却不敢肯定。”因这一丝的犹豫,他们并未说出成亲当日的怪事,也并未告知胡少渊爹娘,何青莲身边之人接连自尽一事。 可后来,他们听到去许郡的村人回来说:胡少渊的爹娘也死了。 “我们去了胡家,又是求她又是打她骂她,让她不准再害人。”何青莲的娘捂脸直哭。他们没有证据,只能凭借只言片语猜出这些人的死亡,大概与自己的女儿何青莲有关。 可惜,何青莲不仅没有停止害人,这次还拆散了一个家。 何青莲爹娘追问他们,她这次害了谁。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温僖沉声开口,“我们只是来问问。” 回地府的路上,夜静更阑,月影朦胧,隔了树梢照过来。 孟厌仔细算了算,何青莲身边莫名自尽之人,竟已有六人之多。 崔子玉声音发闷,“真是她吗?” 她实在不敢信,那样一个被郎君殴打折磨侮辱的无助女子,竟是一个嫉妒成性,滥杀无辜之人。 温僖回她,“明日问问她,便知晓了。” 过鬼门关时,碰见神荼,他在此已等候很久。 崔子玉上前与他说:“我们已找到一人,大约是凶手,准备明日去问她。” 神荼遥遥向他们道谢,“多谢。” 翌日,天光大亮。 三人去了胡家,胡少渊不在,家中仅何青莲在房中忙活。 她见他们又来找她,笑着迎上去,“多谢恩人昨日帮腔。如今我的日子如蜜里调油般甜,真的不用报官了。” 崔子玉借口有事问胡少渊,带着孟厌与温僖坐到院中等待。何青莲来回走过,又不好赶走三人,索性去了房中继续收拾。 午时初,胡少渊抱着一袋米归家。隔的老远,孟厌都能听见他的喊声,“红莲,我回来了。” 他的语气中翻腾着爱意,与往日殴打妻子之人截然不同。 孟厌看向正要走去开门的何青莲,“你终于忍不住,也给他下了幻泪吗?” 何青莲扭头,目光中满是迷茫之色,“姑娘,你在说什么?我不大听得懂。” 胡少渊进门后,见到院中三人,热情招呼,“红莲,他们是你的好友吗?” 何青莲笑着点点头,“算是吧。” 温僖从房中走出,递上一杯茶水给胡少渊,何青莲看了一眼却未阻止。 半个时辰后,温柔的胡少渊消失,一把推开坐在他身旁的何青莲,急躁地问她:“他们怎么又来了?” 何青莲被他推倒,眼中闪过诧异之色,“你们做了什么?” 温僖晃晃手中的瓷瓶,笑得神采飞扬,“帮他解毒罢了。” 胡少渊听到他们的交谈之语,想起自昨日吃了何青莲递来的吃食后,自己便好似做梦一般。梦中的他娶了心上人何红莲,夫妻情深,日子安稳。 但梦醒一睁眼,他还是娶了何青莲这个毒妇。 胡少渊:“你给我吃了什么?” 何青莲温柔回应:“让你开心的东西,你这两日不开心吗?” 胡少渊指着她大骂,“毒妇!害了红莲与我爹娘还不够,你还想害我。” 何青莲扑上前,泪光莹莹,“胡郎,他们妄想分开我们,死有余辜。我没有害过你。” 事已至此,何青莲也不装了,大方承认彭汜的毒是她所下。 崔子玉带着哭腔,步步走近,“为什么?” 何青莲大声吼道:“她凭什么过得比我好!” 再好的人都可以变得狠毒,只要她尝过什么叫嫉妒。 未出嫁时,何青莲嫉妒姐姐何红莲。她们相貌一样,偏偏姐姐得了好夫婿,可以去许郡生活,而她却要一辈子留在谷里村,嫁给镇上的屠夫。 她看着登门求亲的胡少渊,心动了。想起那人说的好东西,她将幻泪掺进姐姐的吃食中。 果然过了几日,姐姐因幻觉跳水自尽,救回来时已是一具尸体。 她们姐妹长得一样,自姐姐消失那日,她便用心扮做姐姐。 她装得很像,可谓天衣无缝,连她的爹娘及姐姐相熟之人都未曾起疑。 唯独胡少渊,还是认出她了。 他们成亲后不到三个月,胡少渊便质问她,“你到底是谁?” 她扯了无数个谎,来证明她是何红莲,胡少渊却总说她和红莲不一样。 她不知道哪里不一样,可她知道胡少渊的爹娘已经开始怀疑她,他们旁敲侧击问她是不是害过人。那些人是因幻觉而死,怎么能怪到她身上? 胡少渊不在家的那半个月,他们去谷里村的日子越来越多。 她没办法,只好用两滴幻泪,送他们这对恩爱夫妇去了黄泉路团聚。 去年,她开始嫉妒梁芙蕖。 彭汜与胡少渊喝酒,常常炫耀梁芙蕖是难得的贤妻。以致于胡少渊每次打她,都会提一句,“你瞧瞧梁嫂子,再看看你。” 梁芙蕖既然千好万好,她便毁了她所有的好。 语罢,何青莲站在房中,大笑起来,“你们就算知晓了真相,又如何?他们自尽而死,关我什么事。” 胡少渊听她说完,上前要杀了她,被崔子玉拦住,“何苦为了她,赔上一条命。” 真相查清,被何青莲害死的游魂出现,齐齐围在她身边,而她还兀自笑着。 出胡家时,黑白无常与月浮玉都在。 月浮玉数了数跟着他们身后的游魂,痛快地给孟厌加了二十六分,“二十四分为查冤拘魂,另外两分为发现恶魂。” 黑白无常惊讶一个凡人因为嫉妒居然害死了六个人,拉着孟厌不停问,“这人会有什么惩罚?” 崔子玉路过三人身边,“她会好好活到五十岁。” 黑白无常震惊,“岂不是什么惩罚都没有?” 何青莲说的对,就算他们知晓了真相,也是徒劳无功。 幻泪之说,天方夜谭。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33节 他们没有证据,官府不会信的。 万幸何青莲手中的七滴幻泪已用完,她再也不能害人。 胡少渊决绝地要休妻。 她所珍视的一切从今日开始,将全部失去。 可这算是惩罚吗? 孟厌看着走在最后的梁芙蕖,实在说不出“算”这一字。 六个无辜者因何青莲的嫉妒丢了命,差点连轮回都入不了。 而何青莲,也仅仅只是失去了郎君而已。 彭汜当日从胡少渊口中得知真相,提了一把刀想去找何青莲报仇,被他爹娘拉住,让他想想孩子。 他叹了一口气,去了梁芙蕖的坟前,说自己对不住她。 梁芙蕖站在他身后,轻声回了一句,“没关系。” 说完,她对着神荼弯腰道谢,提步跟着黑白无常离开。 神荼正要跟着回地府,月浮玉上前道:“鬼帝神荼,无视地府规矩,私自引渡游魂,扣一百分。” 孟厌与崔子玉目瞪口呆。神荼倒不在意,拍拍月浮玉的肩膀,潇洒离去,“月大人,地府有你,是幸事。” 神荼能来,全因崔子玉提前告知了他真相。 他对梁芙蕖有愧,等现魂后,特意跑来问梁芙蕖是否有未尽之事,他可以帮忙。 地府中,由神荼带队,一行人送六个游魂去了奈何桥。 等他们投胎之后,神荼站在桥上笑道:“又送她转世一次。” 正要回房,温僖大喊糟糕,“完了,巫即的妖血还在胡家。” 孟厌一边怨他拖后腿,一边拉上他去胡家找妖血,崔子玉跟着两人身后。 刚走到胡家,便见胡少渊将何青莲推出门,甩给她一封休书。 何青莲与他们擦身而过,眼神阴森,似要杀人。 温僖拿走装有妖血的瓶子,三人回地府的路上,却碰见何青莲跟着一个姑娘。 崔子玉怕出事,忙招呼孟厌与温僖跟上。 前面两人的路越走越偏,崔子玉心中起疑,一回头却发现孟厌不见了,“孟厌呢?” 温僖跟着回头,发现原本跟在他身后的孟厌,早已不见踪影。 “快喊地府的人来,她没准被什么厉害的妖怪抓走了。” 闻言,崔子玉捻决施法。 不到一炷香,今日在附近巡视的顾一岐赶来,之后是带着牛头马面走来的月浮玉。 “出了何事?” 崔子玉:“长话短说,孟厌不见了。” 温僖补充:“我方才原路折返回去,也不见她。” 六人兵分五路,除了崔子玉与月浮玉留下继续跟着何青莲,其余四人沿着林中的四个路口寻找。 温僖去了正东方向,一路走一路喊孟厌。 在密林中转了两圈,无人回应。他心中着急,只得求另一个人,“快帮忙找她。” 那人嗤笑他没出息。 他发了狠,把刀抵在脖子处,“你若不帮忙找她,我现在就把自个杀了。” “往左边走,里面有一间房,她就在里面。” 温僖瞧了一眼他说的房子方向,好似有些远,“那你先过去帮我看看,要是有人杀她,你就出手救她。” 那人骂他和孟厌一样烦,温僖将刀又抵在脖子处,“你看着办。” 一道红光闪过,妖气升腾而起。 顾一歧在温僖反方向,一回头便看见妖气冲天,暗道不好,匆忙追随妖气而去。 密林深处的房间中,孟厌躺在床上昏昏沉沉,旁边站了一个人。 她看着这人轻浮的背影想起来了,是巫即。趁她迷路找不到温僖,扮做温僖来找她,带着她来了此处。 眼看巫即越走越近,孟厌撑着身子起来,“你要做什么?” 巫即笑得一脸邪魅,“原来你是地府的孟婆啊。”他尝过人和妖的味道,至今还没尝过地府神仙的味道。 孟厌中了迷药,勉强起身又无力躺下。 眼皮合上之际,她在想:“不是吧,怎么还有劫色的啊?” 第28章 群芳妒(七) 巫即转动眼珠,舔舔嘴唇。想他这趟虽没拐到温僖,能得到孟婆也算不错。 正欲上前脱孟厌的衣裙,杀气忽然从背后袭来。 庞然大物般的身影完全笼罩了他,亮如白昼的房间霎时暗淡下来,一瞬间彷如置身黑夜。 他回头想看看是谁如此大胆,敢坏他的事,反被一团黑影掐住脖子。钳制他的力量实在过于强大,他动弹不得,呼吸不了,无处可逃。 黑影的声音由远及近,魔音绕耳,“巫即,你好大的胆子。我的人,你也敢动?” “你是谁?” “姜杌。” 寒意从心底升起,悬在半空中挣扎的巫即,终于记起面前之人是谁。他推着黑影的双手求饶,“姜杌,我错了。看在九息姐姐的面子上,求你放了我……” “孟厌!” 外间温僖的声音传来,在巫即快要被黑影掐死之际。 黑影听到有人进门,瞬间消失不见。 巫即倒在地上,直流冷汗。温僖的声音越来越近,他来不及喘气,赶紧跑了。 温僖推门而入,一道黑影与他擦肩而过。 “一个孟婆还能被妖怪骗了,她也真够没出息的。” 温僖跑去床上看孟厌,见她脸色还好,只一直在睡觉,想她应是中了什么迷药。 他顺手拿起桌上的茶水,朝她泼过去。 孟厌一睁眼见到温僖,气不打一处来,“那个该死的巫即,竟想劫我的色!” 温僖抱着她安慰,“没事了。色没劫成,巫即已经跑了” 两人正抱的难舍难分,其他几人赶到。走在最后之人,赫然是月浮玉与崔子玉。 顾一歧质问,“你们来干什么?” 崔子玉回他,“这边好大的妖气,我们以为是吸恶魂的大妖。再说何青莲跟着的姑娘是幻妖,她想做坏事也做不了。” 大妖现世,东方红光一闪。何青莲跟着的那位姑娘转身,“你为何要跟着我?” 何青莲:“我知道你是幻妖,我需要幻泪。” “你救过的那个幻妖,难道没告诉你,妖与妖亦有差别吗?”那幻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片刻后狰狞着脸,“快走吧,要不然我真会忍不住吃了你。” 何青莲固执地不肯离开,幻泪已用完。她如今无家可归,急需一滴幻泪迷惑胡少渊,她不能失去他。 两人争执间,幻妖作势要吃她,反被一道黑影弹开。 “滚,她是我的猎物。” 黑影冷冷说道。幻妖自知不是他的对手,逃之夭夭。 何青莲不知死期将近,“你是谁?” 只可惜话未说完,她的所有魂魄被吸入一颗珠子中。 她这一生,救过妖,害过人。 最后,只落了个魂飞魄散的结局。 远处房中的顾一歧暗道不好:何青莲是恶魂,他们不在,正好给了大妖吸魂的机会。 “温僖留下照顾孟厌,其余人快走,何青莲有危险!” 然而,等他们赶到,何青莲已死,脖颈间妖气甚浓。 顾一歧:“那妖应是刚走不久,分头找找。” 密林中忽地没了鸟雀之音,安静极了。 温僖扶着孟厌出门,一团黑影朝他们袭来。两人躲闪不及,被撞倒在地。 “阿僖,是那个吸恶魂的坏妖,快跑啊!”孟厌一抬头,与一团黑影对视。她大叫出声,慌忙去拉温僖的手。见他没反应,一回头才发现他早已晕倒。 眼见那团黑影又要撞过来,她赶紧回身护住温僖,闭着眼,口中念念有词。 黑影以为她在捏诀,靠近之后,才听见她说的是:“好妖在上,求求你别杀我们。我和阿僖道行低,吃我们都不够你塞牙缝。” “傻子。”黑影消散之前,在孟厌的耳边骂道。 语气中,无奈与鄙夷交织。 等孟厌敢睁眼时,黑影已经消散。 顾一岐与崔子玉站在她面前,后面跟着牛头马面与月浮玉,“出了何事?” 孟厌指着半空,“那个吸恶魂的坏妖来找我们了!” 崔子玉心有疑惑,出声问她,“他刚吸了何青莲的恶魂,为何会来找你们?” 孟厌:“反正我们一开门,一团黑影便冲过来撞我们。”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34节 温僖仍昏迷不醒,牛头马面架着他回地府。 顾一岐走在后面,与孟厌并肩,“那团黑影长什么样子?” “就一团黑乎乎的影子。”孟厌双手挥舞。恍然记起那妖的最后一句话,她恼怒道:“对了,他临走前骂我是傻子!” 月浮玉笑出声,“你确实像一个傻子。” 一个孟婆先是被巫妖骗,接着撞见大妖,连个模样都没记住。 孟厌不服气,和他吵起来,“我俩当时都快被吃了,哪还敢睁眼看他长的是丑还是美。” 顾一岐打断两人的争吵,继续问她,“他为何放过你们?” “不知道,反正我再睁眼的时候,只看见你们几个。” 连失三人恶魂,酆都大帝发了火。 五方鬼帝齐聚查案司,除了温僖,查案的几人全部被盘问了一遍,特别是遇见大妖的孟厌。 孟厌回忆半晌,只记起那个大妖是一团黑影。 再多的细节,实在想不起来。 神荼好心帮她说话,“她连日查案,今日先被巫妖迷惑,又撞上大妖,记不起来也是人之常情。” 几位鬼帝见问不出任何有用之事,挥手让她回房。 房中的温僖依旧昏睡,孟厌守在床前,托腮看他。 临近黄昏,隔壁房门被推开,她忙跑出门去找崔子玉。 孟厌:“如何了?”她今日从查案司离开前,曾听见顾一歧说此次留下的妖气够重,应能查到是何妖所为。 崔子玉:“只知来自搅乱荒,其他一概不知。” “搅乱荒在何处?” “西海之外,大荒之中,有一搅乱荒。日月不至,昏天暗地。” 再回房,温僖总算醒了。 孟厌抱着他一阵安慰,言语间不时炫耀一番自己的丰功伟绩,“我俩出门遇见坏妖,你晕过去了。要不是我护着你,你肯定没命。” 温僖听完语气平淡,甚至透着一股嫌弃,“是吗?那你还挺厉害的。” 想象中的夸赞和吹捧全部没有,孟厌从他怀中钻出,瞪了他一眼,满面不悦,“我救了你,你不得谢谢我吗?” 温僖低头,诚心诚意道谢,“谢谢主子救命之恩。” 孟厌满意了,抱着温僖又啃又亲。亲累了躺进温僖怀里,握着他的手抱怨,“那个坏妖真讨厌,骂我是傻子。” 温僖摸着她的头发,“那下次见到他,你骂回去。” 孟厌面色涨红,“你也是个傻的。他专吸魂魄,万一听见我骂他,一生气杀了我,怎么办?” 温僖强忍住从心底冒出的一阵阵笑意,“那你日后避着点他。” 孟厌拍拍他的手,“放心,我又不傻。” 两人这一宿,抱着睡至日上三竿才醒。 温僖经此一吓,身子更加虚弱。孟厌不准他出门,表面说去查案司打听消息,实则与崔子玉一道去了人间抓巫即。 孟厌带着崔子玉去了巫即曾出现过的所有地方,一个人影也未见到。跑去找巫湄打听,才知巫即回了招摇山,“他昨日急匆匆跑来,说得罪了一个大妖,再不回招摇山躲躲,恐怕命不久矣。” “哼,别让我再遇到他!” 地府内,顾一岐去找温僖问话。 温僖的说辞与孟厌一样,“我们推门出去,他突然撞过来,之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顾一岐:“你晕倒前,可曾看清黑影的模样或特征?” 温僖摇摇头,“没有。” 两人正说着,孟厌推门进来。 见是顾一岐,知是为大妖一事而来,连忙为温僖解释,“他法力低微,大妖撞过来前便晕倒了,什么都不知道。” 两人皆一问三不知,顾一岐尚有要事在身,出门前回身叮嘱道:“你们这个月不要去人间。” 孟厌一口答应下来,“好的,好的。” 等顾一岐走远,孟厌气呼呼关上门,“巫即这个王八蛋,跑的倒快。” 温僖斜靠在床上,不住咳嗽,“你平时不是能一眼认出他吗?这回怎会被他欺骗?” 孟厌指着温僖,“他装得可像了,和你冷漠的样子一模一样。” 温僖陷入沉思,“是吗?” 孟厌看他眉头紧锁,跑过去抱他,顺嘴说了关于大妖的几个消息,“对了,崔子玉说那个大妖来自搅乱荒,几位鬼帝大人已带着妖冥使去查了。快的话,下月便有消息了吧。” “若查的慢呢?” “一年半载,反正总会查到。” 一番劫后余生,两人闷在房中温存了几日。隔壁的崔子玉出门倒勤快,每日天未亮出门,夜已深也不见踪影。 孟厌近日时常觉得温僖变了,具体哪里变了,她又说不上来。 温僖说她疑神疑鬼,“好啊,孟厌。你不会是想找理由抛下我,去找你的旧情人吧?” “我没有。”孟厌最怕他吃醋,这日趁他醋劲发作前,借口去查案司打听消息,赶紧溜了。 在地府转了一圈,她跑去黄泉路,和黑一白二一起送游魂。 今日的游魂中,有一人很是闹腾。 从进了土地庙开始,便不老实,死活闹着要留在人间,说自己还有重要的事要做。 黑一白二不堪其扰,索性闭口不言。 那人见到孟厌,又缠上她,“你能带我回去吗?” 孟厌摆手拒绝,“你已经死了,回不去的。” 那人继续问,“那你能帮我,带一句话给他吗?” 白二:“你说的那个人,明日也会死。” 第29章 孔孟道(一) 凡人的寿命,在一出生便已被写进生死簿。 生老病死,无人可改,无人可免。 孟厌无事可做,跟着那个喋喋不休的游魂去了奈何桥。 泰媪见到她,又把她从头到脚好好奚落了一番,“本官瞧是谁,原是查案司的大红人孟厌呀,怎赏脸来了本官这小小的轮回司?” “哈哈哈,下官来瞧瞧……” 喝孟婆汤前,那个游魂总算消停片刻。 他对着一直跟着他的孟厌,殷切哀求道:“我应是见不到他了。若你明日能见到他,请你帮我带一句话给他,就说‘不管世人如何谤他毁他,但子桐知他是好人’。记住了,他叫陈留葴。” 一碗孟婆汤入喉,他笑着走向忘川河。 独留孟厌站在桥上自言自语,“陈留葴?这名字,我好似在哪里听过……”转念想起白二方才说,这个叫陈留葴的人,明日会入地府。 “只是一句话,我明日在黄泉路上等着便是。” 回房路过望乡台,她看见顾一歧孤身在山坡上坐着。背影孤寂,肩膀耸动,应是在哭。 孟厌心中不忍,走过去陪他一起看。 原是他爹生了病,大夫来了好几个都束手无策,他娘急得在床前掩面而泣。 孟厌扭头便瞧见顾一歧那双深邃的眼眸之下,此刻布满了泪痕。 没有声音,只有眼泪扑簌落下。 孟厌拍着他的后背安慰,“你莫伤心了。我从前不是帮你偷看过你爹娘的生死簿吗?他们会安然活到八十五。” 五年前,顾一歧刚入地府,想家又不肯说,整日憋在心里。 孟厌常看他偷偷来望乡台,于是自作主张跑去偷看他爹娘的生死簿。可等她高兴地告诉顾一歧时,他不仅不高兴,还把她说了一通,“偷看凡人生死簿是大罪,你以后不准再冒险做这些事。” 顾一歧越哭越伤心,孟厌只好不停安慰他,直到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 “孟厌!” 温僖一来,便撞见孟厌抱着顾一歧。双手紧紧握成一团,眼睛冒火,上前拉着孟厌就走。 孟厌的手被他拽得生疼,只好不停解释让他放手,“好阿僖,我当顾一歧是同僚安慰他呢。我发誓,我真忘掉他了。” 温僖转身,刻薄反问,语气中满是冷嘲热讽,“孟厌,安慰同僚,何时需要搂搂抱抱?” 孟厌立在原地,小心翼翼伸手去拉温僖的手,“我瞧他实在想家哭的伤心,才好心安慰他。” 温僖没躲开,把她伸过来的手紧紧握住,“下次不准安慰他了,他哭的再伤心也不行。” “行!他下次再哭,我推阿旁阿防去安慰他。” 回房路上,孟厌倒有一事奇怪,“你也没喝孟婆汤,不会想家吗?” 自温僖来了地府,她一次都未见过他去望乡台。 温僖面无表情,语气冷漠,“我爹娘早亡,生前过得极惨。纵使去了望乡台,也无亲人可望。” 孟厌记得温僖死时,方不到二十。 爹娘早亡,英年早逝,一无亲眷二无至交好友。去了望乡台,入目空荡荡,唯余悲酸。 她一时心疼不已,歪着头问他,脸上浮起无边笑意,“我们明日去找月浮玉拿成亲文书,好不好?” 温僖蹙眉,“为何成亲还需填文书?” 孟厌语气幽怨,“月浮玉上月刚定的规矩。” 她前些日子惦记成亲之后的一千两奖赏,专门托阿旁去打听。谁知,一打听才知,如今这地府成个亲,手续繁琐。一要填文书,二要各司上司及酆都大帝朱批同意。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35节 温僖犹豫片刻,最终缓缓点头答应。 翌日,月浮玉听说他们二人打算成亲,爽快地扔给他们两本书,其中要填的内容数不胜数。 温僖粗略翻了一下,竟有九十九道题要填。 孟厌拿着书嘴角抽动,结结巴巴,“成亲而已,不用填这么……多吧?” 她三十年前入地府当孟婆,另一位孟婆成亲,只在泰媪面前说了一声罢了。 月浮玉抬头,冷冷看着面前的两人,“近年来,地府和离人数增长过快,已是三界第一。为防地府众仙盲目成亲又和离,本官下令从成亲开始严格把控。怎么,你们有意见?” 两人连连摆手,“月大人,我们随口一说,您忙您忙。” 月浮玉细细交代,“拿回去填吧,填完后须交给本官。后续本官将会与钟馗大人商谈,大概半个月会出结果。” 孟厌牵着温僖去酆都城,找了块空地一起填。 方才没细看,如今正要填写,才发现这些问题难于上天。 譬如,第一题便是:你为何要与他/她成亲? 两人坐在石桌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月浮玉就是存心和我过不去!” 孟厌把笔扔在桌上,愤愤不平。怎么这地府中的所有好事,每次到她,都在改规矩! 温僖见她生气,把笔收起来,抱着她一顿宽慰,“我们慢慢填便是。” 他们的脚下,成片的彼岸花连绵至黄泉路,花开簇簇,流萤在其间一明一灭。孟厌长叹一口气,从温僖手中拿过笔,又埋头填起来。 孟厌写到一半,咬着笔头,偷瞄温僖。见他一挥而就,还以为他写了什么肉麻情话。 她忙凑过去,结果上面只有四字,“身不由己。” “你什么意思?”孟厌指着那四字,骂骂咧咧,“跟我成亲,你很身不由己吗?” 温僖争不过她,只好划掉重写,“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满意了吧?” “哼,算你有心。” 孟厌想了半日,憋出四个字,“因为缺钱。” 风水轮流转,这回轮到温僖发火。他丢了笔,双手交叉抱于胸前,怔怔看着那四个字,“孟厌,你什么意思?” 孟厌自知理亏,偷偷补上一句,“千金难换温僖,自然是因爱他,才愿同他成亲。如何,我写的不错吧?” “哼,算你知趣。” 黑一白二带着游魂路过,看见两人在填成亲文书,揶揄道:“暖床三年,总算熬到成亲。温僖,你实属不容易啊。” 孟厌看见他们,想起昨日曾答应帮一个游魂传话,“你们今日勾的游魂中,有没有一个叫陈留葴的人?” 白二回头瞅了一眼,“没有这人。” 黑一:“既然他今日会死,就一定会来地府。没准被别的无常同僚勾走了,你且等等吧。” 这一等,便等到酆都城城门关,所有黑白无常回了地府。 “怪了,难道那人没死?” 五方鬼帝去了搅乱荒至今未归。 五月已到,二十六分的绩效再次归零。孟厌思来想去,又跑去查案司领案子。 温僖讥讽她要钱不要命,“你也不怕那妖盯上你,把你吃了。” “那你养我?” “那你还是去查案吧。” 孟厌:“小气鬼,背着我攒了不少私房钱吧?” 温僖:“我自个凭本事攒的银子,与你无关。” 查案司内,往日分案子的判官见到她,连连称赞,“孟大人入查案司才三个月,连破四件大案,月月都是查案司绩效榜首。” 话音刚落,判官环顾左右,招手让孟厌附耳过来,“昨日来了一个小案子。阎王已下令,谁破此案,便可拿六百两银子!” 她从前还是孟婆时,一年到头辛苦熬汤,每月只得五两。 六百两,需她不吃不喝攒十年才能攒到。 如今,破个小案,便能得十年之数? 尽管孟厌已死三十年,但此刻她的心,隔着几层衣衫,一下接一下,跳得极快。耳边好似有无数个声音,在呐喊在咆哮,字字句句汇成一句话,“接啊,不接是傻子。” 温僖耳朵灵,听见孟厌与判官的悄悄话,心觉有猫腻。 阎王最是抠门,一年到头,别说银子。每回那宴席,回回泰媪掌厨,回回喝不完的孟婆汤。 这种黑心上司,会平白无故给你六百两? 这案子,定是难查还麻烦。 一想到此处,他慌忙去拉孟厌。可他的手,方一碰到孟厌的袖子,便听见她兴奋说道:“我接!” “她是傻子吧?” 他的声音与心底的另一个声音重叠。 一听孟厌答应接案子,判官笑得比她还开心,恭敬地将卷宗递给她。看孟厌签字之时,他在心中庆幸,“这破案子,终于甩出去了!” 此案中的自尽之人,正是前日托孟厌带话给他,说是昨日会死的陈留葴。 孟厌拿着卷宗,喜不自胜,“这也太巧了!” 一旁的温僖,嫌弃写在脸上,不住翻着白眼。忍无可忍之下,他指着卷宗道:“你能否看看下面的那一排小字?” “小字怎么了?”孟厌凑近仔细去瞧,一字一句念出声,“陈留王朝太子陈留葴。” 怪不得阎王这般重视,原来死的人是人间的太子。 可判官不是说是小案子吗?难道……孟厌猛然回头,果然分案子的判官已拿着纸笔消失不见。她心虚去看温僖,勉强挤出一点笑容,“阿僖,接都接了。” 孟厌笑嘻嘻:“哈哈,没准这次我又能破案呢。” 温僖苦兮兮:“呵呵,你睁着眼睛还会做梦啊。” 第30章 孔孟道(二) 榴花正艳,鸟鸣不绝,人间夏浅胜春朝。 季节转换之间,送春迎夏。 两人牵着手,正要出地府,迎面撞见两个男子等在门边。 美的是:全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坏的是:左边顾一歧,右边月浮玉。 孟厌谨记五品以下仙官需向上司问好的规矩,一个箭步冲到两人面前。点头哈腰,极尽谄媚之态,“月大人好,顾大人好。” 月浮玉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不停往她身后看。 孟厌一时奇怪,顺嘴问道:“月大人,你在等谁吗?” 顾一歧看她拿着一袋卷宗,猜她又接了新案子,柔声问她,“你今日要去查案吗?” 孟厌点头,翻开卷宗,与顾一歧抱怨起来,“陈留王朝太子陈留葴昨日自尽,这案子分到我手上了。” 谁知,一旁的月浮玉一听这话,当即大惊失色,“你要查谁的案子?” 孟厌眨眨眼,复又说了一遍,“陈留王朝太子陈留葴。” 闻言,月浮玉无语望天。 倒是顾一歧面露关切,“你怎么接了陈留葴的自尽案?” 孟厌不敢说是因她贪财,上了判官的当。只好现扯了一句谎话敷衍二人,“这案子来得急,其他判官一早去了人间查案。唉,我想着为地府分忧,便自告奋勇接了。” 温僖的眼白转动如风,在后面默默拆台,“她贪图阎王的六百两,被骗了。” 月浮玉与顾一歧对视一眼,双双止不住的叹气。 见状,孟厌小心问道:“这案子,很难吗?” “没事。” 顾一歧回的是没事,担忧却挂在脸上。 温僖最烦顾一歧,见他问够了,拉着孟厌便要走。 然而他们一动,顾一歧和月浮玉也跟着动。温僖回头,眉眼中遍布不耐烦之色,“你们跟着我们干什么?” “陈留王朝太子无故自尽,此案上达天庭。为避免人间大乱,大人特派本官与顾大人协助你们查案。”莫名被分了一个自尽案便算了,还要被迫和孟厌这个傻子查案,月浮玉有苦难言。 四人的查案队伍,到了人间变成了五人。 消失好几日的崔子玉出现在书斋,被眼尖的月浮玉抓住在人间画春画。 事发之前,孟厌远远看见崔子玉拿着一本书,与书斋掌柜讨价还价。 为防她被月浮玉抓住,孟厌特意带着三人绕路。 不曾想,转个弯又遇到崔子玉,正当街收下书斋掌柜递来的银子。 月浮玉急忙追过去,拿了她一个人赃并获。不仅当场被扣三十分,还收了她刚画好的一本春画。 崔子玉忍气吞声,跑去跟孟厌诉苦,“我起早贪黑,画了半月,才画好这一本……” 孟厌:“你胆子也忒大了。” “我哪知道他今日会来人间?” “实在不行,你回去低声下气求求他,好歹把画要回来。” “行,我试试。” 五人走到太子府时,府中的嚎哭声此起彼伏,陈留葴的棺椁前跪满了女子。 崔子玉借口来吊唁太子,借机与太子府的一个小厮打听,“这些女子是谁呀?”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36节 小厮们见怪不怪,“她们都是太子殿下纳的妾室。” 孟厌粗粗扫了一眼,发现陈留葴的妾室竟有二十人之多。个个妙龄佳人,貌美如花。 “他也太花心了。” 崔子玉与孟厌调侃陈留葴的花心,“我猜测,此案是因情所致。” 孟厌:“崔大人高见。” 两人悄悄躲在角落讨论案情。 一女子飘然而至,一袭白衣出尘如仙,发髻间仅插着一支素净的簪花。 路过他们身边,她并未惊讶。只看见顾一歧时,她脚下一滞,惊讶地问道:“公子,你可是姓顾?” 顾一歧拱手行礼,“在下姓月。” 语落,那女子神情落寞,“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其余四人不知这二人的恩怨,崔子玉偷偷问一旁的小厮,“这女子又是谁?” 小厮上下打量她一眼,“你们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太子妃都不认识吗?” 崔子玉支支吾吾,“我们兄妹五人不常来京州,一时眼拙,才没认出太子妃。” 见太子妃到来,前面跪着的妾室起身退后,把棺椁前面的蒲团留给她。 可太子妃却不动,只微微看了几眼灵堂便转身回房,有妾室叫住她,“太子殿下对你情深意切,你就这般狠心,今日连为他哭几声都觉勉强吗?” 太子妃回头讥讽,“他有什么值得我哭的?” “你!” 妾室起身想去拉她,反被另一个妾室劝住,“她祖父是丰卿侯,我们惹不起的。” 祖父?丰卿侯? 孟厌一点就通,怪不得太子妃说顾一歧长得像她的故人,原来这两人差点成了夫妻。 出门一趟,无意得知上司的八卦。 孟厌深觉这趟不亏,看着顾一歧捂嘴偷笑,直到那些妾室愤恨地盯着她。 崔子玉在旁不停拉她,眼看有妾室招手让侍卫过来。月浮玉急忙站出来,“在下这位妹妹,自小脑子不大好,请诸位见谅。” 几个妾室来回打量孟厌几眼,觉她看起来确实有点痴傻,挥手又让侍卫退下。 “原是一个苦命人啊。” 东升西落,周而复始。 五人在太子府待至傍晚,也没见到有官员来拜祭陈留葴,为他悲哭之人,全是他的一众妾室。 原想找人问问,但来往的小厮行色匆匆,压根不理他们。 这一趟,注定无功而返。 回地府的路上,孟厌问顾一歧,“你生前既然是状元,和陈留葴交情怎么样?” “还算熟吧,若他不是太子,他会是好人。但他生来就是太子,所以他是坏人。” 顾一歧说话高深,除了月浮玉,其他三人都道没听懂。 “无能无才之人当皇帝,是国之不幸,蜀有阿斗,晋有司马衷。如此,听懂了吗?” 月浮玉反问三人。 孟厌带头点头,其实她没听懂。 但看月浮玉一脸不耐烦的神色,只能听不懂也得装听懂,她自觉很有做底层小喽啰的觉悟。 崔子玉执拗,“陈留葴并未做伤天害理之事,单单因他是太子,就断言他是坏人,岂不是有失偏颇?” 月浮玉语气严厉,“他得了无上的权势,却没有与之相配的才能。继位之后,只会举步维艰。直至无法守业,天下大乱,百姓何其无辜?” 见月浮玉好似在生气,孟厌拉着崔子玉赶紧走了,“他就是一个活阎王,你没事惹他作甚?” 此案天庭与地府皆催得甚急,顾一歧招呼四人去查案司商讨案情。 孟厌第一个开口,“人嘛,要么为财死,要么为情死。陈留葴应很喜欢他的太子妃,没准是因为他爱她,她又爱他。他无意间得知真相,受不了便自尽了!” 说完,她状似无意,瞄了一眼坐在中间的顾一歧。 此话意有所指,另外三人随着她的目光,齐刷刷看向顾一歧。 顾一歧无奈摊手,“她并不爱我……” 在四人期待的眼神中,他只得将当年之事一一告知。 太子妃叫丰芫,当年,他拒绝丰卿侯的结亲。丰芫曾女扮男装,跟在陈留葴身后来找他,“你为何拒绝我祖父?” 顾一歧那时并无成亲的打算,便如实告知。 两人之间的误会说清后,丰芫常与陈留葴一起来找他,说的都是一些朝堂之事。 丰芫虽是女子,但谋略过人,颇有治国之才。 三人交谈,唯有陈留葴插不上话,默默坐在一旁。 顾一歧回想往事,“连我都看的出来,太子很喜欢她,她其实也很喜欢太子。” 陈留葴才能见识,皆平平无奇。丰芫嘴上嫌他不上进,昨日看的书今日就忘,但若旁人私下议论陈留葴,丰芫便会上前与他们理论,言语中对他多有维护。 “可陈留葴要是真喜欢她,怎会娶了她,又纳了二十个妾室?” 孟厌想起今日灵堂上的那些女子,这陈留葴,横看竖看,也不像什么专情之人。 “他们二人大婚后,我外放去了南郡。直到死,再未回过京州,实在不清楚他们二人之间出了何事。” 当年京州琴瑟和鸣的太子与太子妃,如今为何会变成一对怨侣,顾一歧也不知道。 崔子玉:“我觉得孟厌说的在理,我们明日不如先问问陈留葴的妾室与太子妃?” 月浮玉:“行,明日早些出发,你们先回去吧。” 定好明日要做的事,五人各自回房。 孟厌与温僖回房后,点上蜡烛继续填那本成亲文书。 两人昨夜奋笔疾书,今日已填到第十一题:“你觉得对方有什么缺点?” 这题简单,两人三两下写完。 孟厌写的是“太爱吃醋”,温僖填的是“太蠢”。 “我看看你写的。”一写完,孟厌迫不及待地拉过温僖的答案细看。不料,一看便生气,“你敢骂我?我聪慧过人,连神荼大人都夸我聪明来着,怎么就蠢了?” “你不会觉得这些案子,全部是你破的吧?”温僖从头到脚扫了她一眼,眼神漠然,冷若冰霜,和平日那个醋坛子温僖完全不一样。 孟厌察觉不对,“你怎么怪怪的?” 温僖自觉失言,连声附和夸孟厌聪明,“我的意思是你运气挺好,每次误打误撞,也能破案。” 为防孟厌生气,他把“太蠢”划掉,改写为“好色”。 孟厌仍不满意,“生前事不提了,我死后只喜欢过你和顾一歧,怎么就好色了?你重写,快点。” 温僖写无可写,最后在孟厌的逼迫下,写下一句:“在我心中,孟厌没有任何缺点!” 孟厌满意了,“孺子可教矣。” 第31章 孔孟道(三) 风驱急雨,蛙鸣切切。 这日去人间时,云压轻雷,雨下个不休。 往日从不迟到的崔子玉,今日姗姗来迟。眼下有乌青,眼中有血丝。 月浮玉看见她来,一脸心虚之色,慌慌张张地跑了。 临走前,对着顾一歧道:“本官先走一步,在太子府等你们。” 其余三人看着走远的月浮玉,又回头看看伤心的崔子玉。 温僖看向孟厌,示意她去套话。 孟厌挽着崔子玉走在最后,“你昨夜去了何处?” 她和温僖填文书填至子时,才听见脚步声尤为沉重的崔子玉开门回房。 崔子玉扭扭捏捏,直走到太子府前面的暗巷,才小声回她,“我去找他要那本春画,结果脑子一热,把他亲了……” 她不想亲他的,可月浮玉冷冰冰,任她如何哀求都无用。 当时月色不明,她莫名奇妙想起孟厌曾跟她说:“温僖每回一吃醋,我亲亲他便没事了。” 亲完后,她只想扇自己一巴掌,暗骂自己连孟厌的话都信。匆忙回房,哭了一整晚,觉得自己一没要回画册,没用得很;二又觉得丢脸,整夜担惊受怕,生怕月浮玉多想。 “你胆子真的挺……大的。” 孟厌听完她的叙述,从牙缝中硬生生挤出这一句。转念安慰她道:“我听阿旁说,月浮玉与你一样,修无情道。放心,他已修炼百年,你亲他一口,不会乱他修行。” 温僖慢腾腾走在前面,边走边偷听。等听到了来龙去脉,顺嘴讲给一旁的顾一歧听,“原是崔子玉把月浮玉亲了。” 一口气说完,才想起身边人是顾一歧,他冷哼一声,拂袖离开。 月浮玉等在太子府门口,见他们四人到来,一言不发,转身进了太子府。 今日倒是来了不少官员吊唁,只是个个皆没有多少真心。 孟厌从他们身边走过时,他们面上带着喜色,“陛下已定晋王殿下为太子,不日便会宣旨。” 陈留葴的二十个妾室跪在他的棺椁前痛哭,太子妃丰芫独自站在灵堂中,辨不出喜悲。 他们在太子府待了半日,所有妾室依然跪地悲坳。孟厌与温僖感叹,“她们可真痴情。” 等至午时,总算有妾室起身,往后院走。 五人避开太子府的小厮,偷摸跟着她。可惜没走几步,便被她发现,“你们昨日不是来过吗?为何跟着我?” 孟厌面不改色,上前拉着她的手,语气诚恳,“这位夫人,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太子殿下昨夜托梦给我,说他死得冤枉,拜托我们五人帮他查案。”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37节 她随口一说,谁知这妾室真信了,回握住她的手,激动不已,“我们所有姐妹,也觉得殿下是被人杀死的。” 据她所说,陈留葴死前行为举止并无异常之处。 甚至半月前,还与她们承诺道:“等来年春日,孤带你们去陈留二郡游玩,玩个十天半月再回京州。” 可惜,这句承诺再无兑现的可能。 前日,他被发现死在房中,口鼻处有黑血冒出,应是服毒。 她们寻遍了他的房间,没有找到任何书信之物。 皇帝陈留胜知晓儿子自尽后,觉得丢脸,未让大理寺细查,便吩咐太子府操办丧事。 “他死前曾告诉我们,他会努力做一个好皇帝。甚至前几日,我瞧见他,拿着一本书去找太子妃。”妾室想到陈留葴往日种种,哭得梨花带雨。 孟厌追问:“太子妃?那后来呢?” “对,就是太子妃丰芜。可太子妃说他已过而立之年,才想起来努力。在书房中骂了他很久,最后将他赶出书房。”妾室提起这事,言语中满是对丰芜的恨意。 她觉得陈留葴会走绝路,和丰芜的无情绝对脱不了干系。 顾一歧眼神忧伤,“他们以前不是感情很好吗?怎么如今成了这样……” 妾室义愤填膺,“自从宫中传出要废太子之后,她就不大瞧得起殿下了,整日骂他不上进。那些歹毒之语,直往殿下心窝子戳。” 陈留葴天资如此,丰芜入府前便心知肚明。 如今觉得自己做不成皇后,才想起来嫌弃陈留葴。言语中,句句不离“废物”二字。 早知如此,当初何必嫁进太子府。 “除此之外,太子殿下死前,还有旁的奇怪之处吗?” “没有了,殿下近来很少出府。” “陈留葴没准真是因情自尽。” 等妾室回房后,孟厌笃定说道。除了顾一歧,其余三人都觉得她说的对。 “他们二人怎会走到今日之绝境?” 顾一歧从院中遥遥望去,丰芫站在空无的灵堂中,身形孤寂。像失去爱侣的孤鸟,形单影只,再也没了生机。 “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温僖心觉他们几个磨磨蹭蹭,“这事问丰芜最清楚。” 怎么问? 四人看向顾一歧,由月浮玉开口,“顾大人,此事牵连甚多,你不如帮忙问问?” “行吧。” 孟厌跑去灵堂,偷偷凑到丰芫身边,“顾一歧有一事想问你。” 时隔五年,再次听到顾一歧的名字。丰芫霎时愣住,迟疑道:“姑娘,顾一歧已经死很久了。” 孟厌拉着她去后院,“真是顾一歧,你跟我来。” 顾一歧向她行礼,“应观,我是正道。五年前我被人追杀,无可奈何,只能假死脱身。” 丰芫问了几句他们当年之事,顾一歧一一作答,全部能对上。她这才相信,“你有何事要问我?” 顾一歧盯着丰芫,“你仍爱着殿下吗?” 九年前,他离开京州之前,陈留葴邀他饮酒。醉酒后,陈留葴与他说:“正道,孤很喜欢应观。但若是孤娶了她,她这一辈子,便真毁了。” 跟着一个没用的太子,会有操不完的心。他的父皇不喜欢他,他的弟弟才能比他出众。 终有一日,他会被废,她就得跟着他吃苦受累,每日都有被灭口的危险。 顾一歧鼓励他去问问丰芫的心意。直到离开京州当日,陈留葴来送他,顺道告诉他,“孤已问过应观,她说她也喜欢我。孤昨日已上奏,请父皇赐婚。” 那是顾一歧认识陈留葴以来,他笑得最开心的一回。 他向陈留葴道了恭喜后,便匆忙离京。再听见他们的消息时,已是大婚之后,去京州述职的同僚回来说,“太子殿下得了贤妻,琴瑟和鸣,恩爱无双。” “爱啊,怎会不爱?可越爱,便越恨。” 丰芫听完顾一歧所问之事,笑得凄惨。 手抓着石桌边缘,许是太过用力,十指皆泛着白。 “既然爱,又为何恨?” 问话之人是崔子玉。她入地府已近百年,实在费解凡人情爱。 丰芫反问她,“姑娘,你爱过人吗?” 崔子玉尴尬点点头又连忙摆手,她虽爱画春画,实则对男女之事没多少兴趣。再者说,她已死百年,对生前那位夫君,早已没了一星半点的感情可言。 “恨从爱来,要断恨,就要断爱。” 可爱了陈留葴多年的丰芫断不了爱,只好越爱越恨。她看着灵堂内跪着的妾室,满目心酸。 孟厌:“若你还爱他,又为何要逼死他?” 岂料,丰芫听完这话,吓地往后退了两三步。脸上先是变得青白,随后又涨得徘红。 “我没有逼死他!” 丰芫扶住石桌,才堪堪停住,对着孟厌大吼出声。 声量之大,连灵堂内跪着的一众妾室全听见了,纷纷探出头往亭子内看。 等丰芫平复心绪坐下后,顾一歧问道:“前几日,他拿着书找你,你把他骂了还赶走他,是不是?” 闻听此话,丰芫无奈笑了,“我常骂他不上进,他从未当回事。” 顾一歧想了想十年前这二人之间的相处,好似也是这般。 丰芫好学,常骂陈留葴懒惰不上进,但陈留葴从未将这些骂语放在心上。反而时时向他炫耀,说丰芫这是在意他,“她嫡亲的二弟比孤还差呢,她倒从不说他。” 亭中的四人一看顾一歧沉默不语,便知丰芫说的是实话。 四人互相偷瞄,妄图推一个冤大头上前继续问。 眼神交汇间,月浮玉对上崔子玉,低头认输。 正准备问话时,有人率先开口。众人一回头,发现是陈留葴的一个妾室。 “自从陛下有意废太子后,你为何不让殿下进你的院子?” 那妾室身后还跟着一堆妾室。 因连着哭了几日,她们此刻不像人,倒像白衣红眼的厉鬼。几人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把回头的孟厌吓了一大跳,差点摔倒,万幸被温僖扶住。 妾室们来势汹汹,丰芫的气势也不遑多让,“因为我觉得他恶心!” 自废太子的消息传出后,陈留葴既不上朝也不见人,只顾往府中纳妾室。 两年间,已纳了足足二十人。 当今天子并未放弃他这个儿子,陈留葴却自己放弃了自己。 “我问过祖父,父皇只是觉他不上进,并未说要废太子,他呢?为了与我和父皇赌气,纳你们进府。” 丰芫起身走向陈留葴的二十个妾室,手指着她们,颤抖地吼出这句话。 当年,他求娶她时,曾答应她会好好待她。 山海难平,人心易变。他的山盟海誓不到八年,变成了太子府的二十个妾室。 第32章 孔孟道(四) “他没有对不起你!” 说话之人,是另一个妾室。 孟厌记得她,昨日灵堂之中,数她哭喊得最大声,声声催泪泣血。 那妾室走进亭中,跪在丰芫身前,“殿下救我们进府,只是为了陪你。他说他此生注定当不成太子,害怕他死后,你孤零零一个人寻死,所以找我们入府陪你。若你有心查他,便会知晓他从未来房中找过我们。” 这个妾室说完之后,其余十九个妾室均点头称是。 “我哪里需要你们陪,我有他陪着便好了……” 丰芫伏桌悲泣,陈留葴怕是从废太子的风言风语传出后,便已打定主意寻死。 他死了,她才能活。 陈留葴的真心,丰芫看到了。 亭中哭声此起彼伏,陈留葴的游魂却并未出现。 孟厌小声道:“看来他不是因情而死。” 丰芫哭累了,抬手抹去眼泪,起身说要送他们出府。 谁知,她方一站起来便扶额倒下,幸好站在她身前的妾室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住。 众人还以为她伤心过度导致的晕厥,结果大夫一把脉,连声道恭喜,“太子妃已有三个月的身孕。” 二十个妾室欢呼雀跃,“好人有好报,殿下有后了。” 正开心,太子府的小厮来报,“太子妃,太傅丰卿侯大人入府吊唁。” 丰芫听见自己的祖父到来,忙不迭起身去迎接。 妾室们怕她摔倒,让两个妾室扶着她出门。 剩下的妾室向孟厌几人道谢,“万幸有几位,殿下的真心才不至于蒙尘。” 孟厌站在角落,嘀嘀咕咕,陈留葴若不是因情而死,还能因何而死? 想着想着,她想起曾经在地府遇到过的那个游魂,那个托她带话给陈留葴的子桐。 于是,她开口问房中妾室,“你们认识子桐吗?” 房中妾室面露疑惑,“不认识,太子府没有这个人。” 孟厌摸着下巴,自言自语,“怪了,子桐看着和陈留葴很熟啊……”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38节 灵堂内,丰芫跪着还礼后,高兴地告诉祖父丰卿侯,“祖父,我已有身孕。等阿葴的葬礼办完,我打算带着太子府的妾室去留郡的别院生活。” 丰卿侯听闻她有孕,面上却瞧着不大高兴。嘱咐她几句后,便匆匆走了。 扶着丰芫的两个妾室为她打抱不平,“太子妃的孩子,好歹也是丰大人的曾外孙,他怎如此冷漠?” 丰芫宽慰两人,“祖父历来如此,我尚在家时,他对我们姐妹七人,时常没个好脸色。” 府外又来了几个吊唁的官员,丰芫跪了半个时辰,才脱身回房。 碰巧,孟厌他们五个也准备出府,两路人在院中相遇。一院之隔,丰芫摸着肚子言笑晏晏。 变故突生,一个黑衣蒙面杀手从墙外翻进院中,手持一把利剑,直奔丰芫而来。 “太子妃快走!” 左右扶着丰芫的妾室将她推开,挡在她身前。杀手武功高强,一脚踢开她们二人。正欲去追逃跑的丰芫,脚被其中一个妾室拖住。他发了狠,提剑刺向妾室的手,惨叫声响起。 趁杀手分神的瞬间,崔子玉捏诀施展法术,瞬移至丰芫身前。 等把她安全带到孟厌身边后,又移到杀手旁边,一拳打着他脸上,再一脚将他踢远。 杀手自知不敌,翻墙逃走。 一切发生的太快。 等崔子玉跑出去,孟厌伸手想拦,已然来不及。伸出的手,最后只得尴尬悬在半空。 太子府的侍卫与房中的妾室听见动静,赶来把丰芫和受伤的妾室扶回房间。 孟厌心虚地看向月浮玉,“月大人,崔大人不是故意的。人命关天,这事又急。阿僖,你说对不对?” 说罢,她用手肘撞撞温僖,示意他说话。温僖点头附和,“对对对,崔子玉不是故意的。” 月浮玉正气凛然,“你们两个不去帮忙,在这里杵着干什么?” 孟厌懂了,拉上温僖赶忙进房,“月大人,下官这就去帮忙。” 满院之人走了个没影,院中独留月浮玉与顾一歧。 月浮玉转身问顾一歧,“顾大人,方才没发生什么事吧?” 顾一歧面上带笑,“月大人,方才风大,本官眼睛不巧进了沙子,实在没瞧见出了什么事。” 房中,幸好给丰芫把脉的大夫还没出府,他刚诊出一个喜脉,又被请来救治伤员,“皮外伤,敷点金创药在上面,几日就会好。” 金创药撒上去时,受伤的妾室嘴上说着疼,面上却笑着,得意洋洋与坐在她床前的妾室显摆,“殿下的救命之恩,我终于报了。以后投胎转世,再不欠任何人。” 其余妾室说她命好,救命之恩都能偿还,不像她们,无以为报。 丰芫向她道谢,她反倒担心起丰芫,“太子妃,你近来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没有。” 丰芫仔细想了之后,她近来待在太子府,从未出门。 可这个杀手明摆着是冲丰芫来的,有妾室怀疑此事是晋王府所为。 丰芫回的斩钉截铁,“晋王素来敬重阿葴,晋王妃还是我亲妹妹,不会是他们。” 刺杀之事暂且没有旁的疑凶,妾室们怕丰芫出事,与她商量道:“太子妃近日不要出府,留在房中,万事有我们姐妹帮你看着。” 丰芫摸着肚子,点头答应。 月浮玉招呼几人离开,孟厌不死心,又问方才不在房中的三人,“你们认识子桐吗?” 丰芫摇头,另一个妾室也说不认识。 倒是去房中换衣裙的那个妾室,进门听见“子桐”二字,说她认识,“你说的子桐,应该是寄奴。” 一提起寄奴,丰芫和一众妾室全说认识,“寄奴是阿葴身边的一个随从。去年冬月进府,半大的孩子,常跟在阿葴左右。” “今年春月,我有一回无意路过书房,听见里面有争执。殿下说子桐,你不要继续查了,会没命的。寄奴回他,我一定会找到证据,告诉世人真相。” 那妾室想起那日他们之间的争执,她当时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只以为两人在查什么大案。 “告诉世人真相?” 孟厌想起子桐临走时所言,也提到“世人谤他毁他”六字。 陈留葴自尽的背后,到底藏着怎样的真相? 五人问到夜深,将太子府的人全问了一遍。 子桐或者寄奴,在陈留葴自尽前一日消失。早间出府后,至晚间也没回来。 陈留葴找太子府的管事问过寄奴几次,听说他一直未归,还着急派了侍卫去找。 侍卫第二日回府,回禀说未找到人。那时的陈留葴坐在房中喃喃自语,“是孤害了他。” 之后不久,陈留葴在房中服毒自尽。 回地府的路上,孟厌总结道:“陈留葴自尽应与寄奴消失有关系。” 早知如此,她当日就该拖着寄奴别入轮回。也好过如今一团迷雾,他们尚不知从何查起。 崔子玉回她:“那我们明日,便去查查寄奴这个人,还有他死前去了何处?” 其余三人点头表示同意。 快到地府前,崔子玉把孟厌拉到一旁,左右环顾,紧张兮兮,“月浮玉没拿出朱砂笔吧?” 孟厌摇摇头:“他和顾一歧都说没看见。” “吓死我了,我冲出去一回头,才想起来他在!” “你绩效好几千分呢,大不了让他扣个一百分。” “你说的在理。” 今日的成亲文书,填的是第十九题:“若对方背叛你,你会做什么?” 孟厌拿着笔,无处下手,“这月浮玉生前是不是没成过亲?这书里的问题,怎么一个比一个奇怪!” 温僖没有纠结,三两下写完放下笔。 孟厌冷哼一声,伸手拿来一看,可上面写的竟是“杀了她”。 “你怎么这么狠!”孟厌拿着他的文书兀自生气,心觉温僖写这三字,就是在警告她,“我早跟顾一歧说清了。你醋意发作,竟想杀我,真是没良心。” 他写她也写,孟厌拿着笔快速写下三个字“杀了他”。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 夜风徐来,窗下一排彼岸花婆娑起舞。房中光线昏暗,孟厌在地府待了三十年,早已习惯这里日夜不明的暗。 桌上的烛台仍缓缓燃着,一缕若有若无的轻烟随向上的丛丛火苗袅袅升起,又缓缓消失在暗夜中。 知晓温僖存了杀她的心,这夜他照旧摸过来时,孟厌一脚将他踹到床下,“滚下去,我没你这么狠的跟班。” 这三年来,温僖不知被她踹下去过多少次,如今已是司空见惯,毫不在意。他起身,背对着烛光,一件一件将衣袍褪下,语带蛊惑,“真不要我?” 孟厌的半张脸藏在被中,睁眼微微看了一眼,又赶紧闭上。 片刻后,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顺着她的腰际,摸到她的脸。她心中烦闷,一掌拂开,“我还在生气呢。” “我写着玩的。再者说,我后来改了。” “真的?” “我何时骗过你。” 孟厌星眼微朦,手搭在他肩上,“行吧,我大度,今日便原谅你了吧。” 细碎又轻的吻自她额头落下,如蜻蜓点水般,轻缓缓一下接着一下。 温僖伸手找来一截白绸蒙住自己眼睛,一片黑暗中,手下的触感更甚。身下女子的肌肤微凉,唯唇舌滚烫,他试着递上自己的手指,沿着温唇来回轻扶。 他今日慢腾腾不肯收手,孟厌恼了,摇着他的手臂催促,“你快些。这案子若是我先查到真凶,没准能升官呢。” 拥抱的力度加重,温僖摸索着拂开她眼前濡湿的额发,哑声低笑起来,“放心,你定能先抓到真凶。” 只是,这官约莫是升不成的。 第33章 孔孟道(五) 自初夏开始的大半时日,今日难得凉爽。 云层将烈日团团遮住,清风徐徐来,敛了半数暑气。 次日五人再聚首,孟厌哈欠连天,温僖一脸餍足,崔子玉的神色更加不好。 孟厌看着崔子玉心中愧疚,以为是他们昨夜动静闹得太大,扰了她的清静,“崔大人,对不住。我发誓,日后定会让温僖克制些。” “不是因为你们。” 崔子玉闪烁其词,想了许久,贴在孟厌耳边嘀咕说起来。 另外三人走在前面,月浮玉与顾一歧商议案情。 温僖屏息凝神,将后面两人之语听的一清二楚。等听完,他捂着嘴,震惊地看向月浮玉。 “你盯着本官作甚?”月浮玉作势要掏笔出来。 温僖见状跑到孟厌身边,眉飞色舞,笑得一脸灿烂。 月浮玉满面无语之色,回头看这三人,一傻二疯,没一个正常人,“这地府,怪不得年年绩效垫底。一个二个,都招的是些什么官。” 顾一歧在旁边轻笑,“地府众仙懒散惯了,月大人习惯便好。” “顾大人为何去了天庭,又回了地府?” “月大人,此乃本官私事。” 五人一路,各怀心思。 到太子府时,已是天光大亮。 府中今日只几个妾室在,“陛下召太子妃进宫,几个姐妹不放心,跟她一起进宫去了。” 孟厌上前问道:“寄奴出府后爱去何处?” 一个妾室帮他们找来与寄奴交好的一个小厮。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39节 小厮年约二十上下,是常在陈留葴身边的另一个侍从。据他说,寄奴平日出府后爱去书斋看书,回府后喜欢一个人在院子练字。 孟厌感叹,“如今做个随从,也不容易。不仅要认字,还要练字。” 另一个妾室叹息一声,“寄奴若不是遇到那件事,日后应是可以做状元。” 那件事便是寄奴尚是子桐时,被攀附权贵的糊涂爹,送去给京州的一个大官折磨,以换取一个六品官职。 “寄奴三岁开蒙,勤学到十岁,被送到大官的地牢里折磨了五年。等殿下救下他时,因一直待在地牢,身量与孩子无异,身子也废了……”妾室提起这事,痛心疾首。 一个区区六品官罢了,寄奴那狠心的爹,只顾眼前蝇头小利,不顾长远打算。 要是寄奴能好好长大,以他的学识,定能高中。 五人听完妾室与小厮所言,待问清书斋所在之地后,忙不迭赶去查看。 那处书斋在京州挨着城外的一个偏僻小巷,一个很普通的书斋,位置也不算好。 往来之人全是带着孩童的夫妇,他们进去翻看,发现这家书斋所卖之书,皆是十岁以下稚童的蒙书。 五人翻了半晌,并未发现任何问题。 孟厌和温僖去找掌柜套话,“我有一个弟弟,常来此处看书。” 说罢,她又细致描述了寄奴的相貌特征。 掌柜咿呀一声,说他记得,“他啊,今年开始经常来。每次只挑蒙书看,倒是买过几本。” 他回身取出四本书,递给孟厌。 顾一歧接过一看,发现寄奴买过的书,分别是《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与《论语》。 月浮玉在旁解释,“这是小儿开蒙,首要会学的四本书。” 难道寄奴准备拾起书本,参加科考? 五人抱着书,返回太子府。一个妾室上前告诉他们,说她想起来一件事,“寄奴曾跟我提过抱朴院。” 妾室不知抱朴院是什么地方,只记得寄奴提到此处时,看起来很是生气。 顾一歧望向远处巍峨的皇宫,“抱朴院,陈留王朝历代太子开蒙读书之地。” 此案的关键似乎在宫中? 可是以他们眼下的身份,压根进不去皇宫。 妾室看几人沉默不语,笑着道:“我有法子让你们进宫。” 再怎么说,她们也是太子的妾室。 太子府的侍卫找了辆马车,带着他们进宫,宫门口值守的侍卫并未细查便开门放行。 “感觉皇上对太子没有那么讨厌啊……”太子府的马车,甚至不用检查就可以进宫。孟厌方才掀帘看时,发现其他马车查的甚是仔细。 这对皇家父子,看似互相不喜,又彼此放心。 侍卫带着他们,一路去往抱朴院。 因陈留葴十五岁后,便出宫住进了太子府,院子闲置下来。他们只从留下的几本书中,依稀可追忆当时陈留葴在此处读书的情形。 五人兵分五路,将抱朴院翻了个底朝天。 再遇到时,个个摇头,“奇怪,没有任何发现。” 抱朴院一无所获,他们出宫时,碰见丰芫与一男人再说话。 顾一歧遥遥看了一眼,“他就是晋王,比太子陈留葴更适合当太子的晋王陈留栒。” 丰芫看见太子府的马车进宫,疑惑走近,瞧见是他们五人,又招手让陈留栒过来,“他们便是我跟你提过的,在查阿葴因何自尽的几个人。” 她一一向陈留栒介绍起来,到顾一歧时,“不知二弟可还记得顾一歧顾大人?他是顾大人的弟弟。” 陈留栒虽觉顾一歧瞧着眼熟,但并未起疑,拱手向他们道谢,“本王亦不信大哥会自尽,望几位多多费心,早日查明真相。本王自会请父皇,为大哥主持公道。” 太子府的马车够大,孟厌正巧有事问丰芫,索性让她与他们一起回去。 听说他们去了抱朴院,丰芫蹙眉,“那里已许久无人去过了。阿葴出宫后,祖父将抱朴院的所有书都带回府中封存起来,说是等阿葴有孩子后,再将这些书送还给他。” 孟厌惊讶不已,“你祖父还教过太子啊?” 旁边的顾一歧道:“丰太傅不仅教过太子,还教过当今圣上,门生遍布陈留王朝。” 孟厌嘴角微抽,心中十分鄙夷。 的确,连小小的高陵县富商都是这位丰太傅的门生。 丰芫极敬佩自己这个祖父,“祖父学富五车,等我生下孩子,也要请祖父为孩子开蒙。” 今日注定没有收获。 五人送丰芫回太子府后,往西一路走回地府。 落日熔金,太阳从天边渐渐坠下来。 月浮玉看着身侧的温僖,好心提醒道:“你俩的成亲文书尽快交给本官。钟馗大人一年到头不见人,错过下月底他回地府议事的机会,你们怕是只能等来年才能成亲。” 温僖大声应好,声量极大,震耳欲聋。 孟厌回头看他,“你在说什么好?” 温僖笑容满面,“我说,和你成亲很好!” 话音刚落,顾一歧停下脚步。 月浮玉低头想事,差点撞上他,看他背影孤寂,问他怎么不走又不说话。 “得,又疯一个。” 月浮玉心想,“查个案,一傻三疯,看来我得时刻注意些。” 前面的崔子玉与孟厌继续早间出门曾提过的事,“我昨夜梦中全是他。孟厌,你说,我是不是生了什么大病?” 孟厌小心翼翼分析道:“你不会是喜欢上月浮玉了吧?我从前喜欢顾一歧时,也时常梦到他。” 好巧不巧,这话被温僖听到了。 孟厌看他的手握得很紧,忙补上另一句,“其实没梦到过顾一歧几次。倒是温僖,我夜夜做梦,梦里全是他俊俏的模样。” “他在你梦里做什么啊?”孟厌试图从崔子玉的梦境解谜,“我每每梦到温僖,他在我梦中伸手找我要银子来着。” 谁知,崔子玉听完这句,闭嘴不肯再说一句。 五人到了地府,沿四个方向回房。 孟厌牵着温僖,好奇问道:“阿僖,你说崔大人到底做了什么梦?” 温僖似笑非笑的眸子,轻蔑瞥了她一眼,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她的脸红成那样,还能做什么梦?” 孟厌呆若木鸡,“啊?不会吧……” 因成亲文书的第二十题,两人似乎都填了对方不喜欢的答案。 于是从这日开始,他们不再互看答案。只约好每天填十道题,赶在钟馗回地府前,交给月浮玉。 可孟厌一向好奇心重,趁温僖去窗外侍弄彼岸花,偷偷把他的文书拿出来看。 第二十题:“若对方抛弃你,你会做什么?” 温僖写的是:“她不会抛弃我。” 孟厌一时有些心虚,拿出自己那本文书,对着上面的一页发呆。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十个字,“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 温僖如此信她,孟厌深觉自己有些无情。 原想把昨夜写的答案划掉,又发现因她写字太大,那页纸上已无空白处够填新答案,“我背叛他,他还想杀我呢。他抛弃我,我又没干坏事……怕什么怕。” 两人躺在床上思索案子的线索。 阎王的这六百两,孟厌立誓,势在必得。 孟厌翻身靠在温僖怀里,“阿僖,你说寄奴为什么提到抱朴院会生气啊?” 一个太子曾待过的书院,怎么看也没有任何问题。但妾室说寄奴进府后,沉默寡言,那次因他难得露出生气的神色,她才记住“抱朴院”三个字。 女子的香气近在咫尺。 温僖低头,握住一缕乌发,绕在手中把玩,“想不出来,要不明日去找找他死在何处?他的尸身不是没找到吗?” 孟厌觉得有道理,“不错,你这脑子确实挺好使。” 温僖俯身过来亲她,“我身子不好使吗?” “你轻声些,崔大人这几日正烦着呢。” “你还有脸怪我?哪回的动静,不是你闹大的。” 第34章 孔孟道(六) 翌日,孟厌提出去找寄奴的尸身。 “陈留葴曾劝寄奴不要再查下去,说会没命。如今看来,寄奴真因某件事被人杀了。” 地府找游魂尸身所在之处,最快的方式,是问勾魂的黑白无常。但月浮玉早早定了规矩,查案司查案不可用法术不可问鬼差。 可太子府中,又无一人知晓寄奴死亡当日去了何处。 四人看向制定规矩的月浮玉,“问吧,扣一分。” 一分而已,上司大发慈悲,岂有不要之理?孟厌拍手道好,“走走走,我带你们去找黑一白二。” 孟厌和黑一白二相熟,知这兄妹俩日常若没事,惯爱去茶肆听书。 只是今日月浮玉跟着,孟厌自觉自己做人做鬼做神仙都恪守“仗义”二字。去的路上,她小声吩咐温僖,“等会到了门口,你去把月浮玉引开。” “我?你确定?” 温僖看向她,不可置信地用手指指自己,“我跟月浮玉,一向没来往。你喊崔子玉不是更快?” “就你了。” 崔子玉今日心绪不佳,孟厌不好使唤她。 快到茶肆前,孟厌偷摸给温僖使眼色。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40节 温僖无奈叹气,跑去月浮玉身边,附耳说了几句悄悄话。 片刻后,月浮玉老实跟在温僖身后,走了个没影。 等两人一走,孟厌让崔子玉和顾一歧等在原处,“我去去就回。” 茶肆不大,今日讲的是《莺莺传》,说书先生摇头晃脑吟着崔莺莺写给张生的情诗,“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1] 孟厌方一入内,一眼便瞧见躲在人群后面的一黑一白两无常,“快跑,月浮玉在附近。” 她拉着黑一白二出门,迎面撞上顾一歧疑惑的眼神,“顾一歧,他俩刚拘游魂呢。” 崔子玉从旁帮腔,“黑白无常甚是辛苦,整日奔走拘游魂,实乃地府众仙之楷模。” “嘴角还有瓜子壳。” 顾一歧瞥了他俩一眼,“还有,下不为例。” 从前孟厌还喜欢他时,常带着他去茶肆找黑白无常。美其名曰关心百姓疾苦,实则偷懒听书。 方才一走到这家茶肆,他便知温僖为何要拉走月浮玉。 五人立在茶肆门前等了约莫一盏茶,月浮玉跟着温僖回来,低着头一言不发。 往日冷如冰山的脸,眼下更冷了几分。 艳阳高照,黑一白二却无端觉得有冷风吹过,抱着手问孟厌,“你有何事找我们??” 孟厌笑容可掬,“就上次那个闹腾的游魂,你们是在哪里拘走他的?” “原是因为这事。走吧,我俩带你们过去,那处隐蔽,他尸身还在呢。”黑一白二乍然看到月浮玉,心慌慌。听孟厌说完,才知是要他们去找尸身。 当日,寄奴的游魂,由白二拘走。 她带着他们七绕八拐,最后停在一处宅子废弃的后院。 孟厌低头从一处狗洞望去,院中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其间杂草丛生。 白二为她指了指方向,“诺,他就在那边的井里。” 五人翻墙入内,找到白二指的那口井。 井口已有尸臭传来,孟厌憋了一口气,往下看了一眼便径直跳下去。温僖正撕衣衫蒙在口鼻处,见她纵身一跳,也跟着跳下去。 “真是他……”孟厌看着井底的那具尸身。 身量不高,身形瘦小,前胸后背都有血迹。应是被人一剑捅穿,撑着一口气跑到此处藏起来。 “他手里有东西。”温僖将他手中握紧的东西抽出,原是几张纸,瞧着像是从一本书中撕下的。 顾一歧接过一看,“是《三字经》,又不是《三字经》。” 众人问他何意,月浮玉掩住口鼻,与顾一歧一起看,“看起来是《三字经》的内容,实则完全歪曲了《三字经》的意思。” 譬如这句:人之初,性本恶,性相远,习相近。 与《三字经》中的“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的意思大相径庭。 “若有人真按照这些书中所写开蒙,可想而知,这人长大后会变成一个怎样的恶人。”月浮玉拿起其他几张纸看,悉数是从蒙书中撕下来的。无一例外,全是曲解蒙书之物。 五人拿着纸,爬出井,商量下一步怎么办。 孟厌望向井底,“好歹把他葬了吧……” 月浮玉找来附近的鬼差,几人合力将寄奴的尸体抬出。孟厌拉着温僖跑到太子府,“寄奴昨夜给我托梦,说他已死在别处,托我找你们把他安葬了。” 丰芫和太子府的妾室对她的话深信不疑,吩咐侍卫跟他们去找寄奴的尸体。 有一个侍卫走到那处院子后,左顾右盼,“这里好像是太傅府的后面?”说罢,他热心为孟厌指了指位置,“那边那个大宅子,便是太傅府。” 另一个侍卫是京州人士,“就是太傅府后面的宅子,以前万阳侯的府邸。二十年前万阳侯造反被抓,这宅子被查封后荒废至今。” 四个侍卫将寄奴的尸身抬走送去义庄。 孟厌看他们走远,跑去与另外四人说:“这里挨着太傅府。” 从井底出来后,顾一歧陷入长久的沉默,久久盯着那张曲解的《三字经》看。 孟厌一回头,见他还立在原地,上前拉他,“你怎么了?” “走,去找丰芫,我知道真相了。” 顾一歧丢下一句话,直接跑走。剩下四人面面相看,也跟着他一路跑。 太子府中,丰芫正在书房看书,顾一歧喘着气推门而入,递给她一张纸,“应观,帮我辨一辨字迹。” 丰芫接过纸一看,纸上的字迹再熟悉不过,是她祖父丰卿侯三十岁时自创的飞卿体,“这是祖父的字。” 结体端正、行笔瘦劲、顿折利落、飘逸清润,恰和飞卿二字。 顾一歧自嘲似地笑了起来,“原来如此,是我错了,他不是坏人……” 身后跟着的四人进房后,只听见丰芫那句“这是祖父的字”,之后顾一歧如疯了一般,一直重复一句话,“他不是坏人。” 月浮玉从丰芫手中拿过纸,“这字疏密自然,用笔洒脱,的确是可流芳百世的好字。可惜,字是好字,心却是坏的!” “你们是何意?” 丰芫察觉出不对劲,拉扯着顾一歧的衣袖不停追问。 既查到了真相,就该还亡者清白。 寄奴说的没错,不管世人如何谤他毁他,陈留葴实实在在当得起“好人”二字。 真相太过残忍,崔子玉去找太子府的妾室,让她们陪着丰芫。 丰芫坐在房中,这个被顾一歧夸赞有治国之才的女子,隐约猜到了真相,悲戚地对着无人的窗外问为什么。 他们出门去找陈留栒,言明已查清太子自尽的真相,万望他带他们入宫面见皇上说明真相。 与他们进宫之人,还有太傅丰卿侯。 无他,陈留栒方才派人去府中告知他,“太子之位将定,请太傅务必来宫中商议。” 太微殿,陈留王朝百年来所有帝王上朝治政、奉行大典之处。 如今,这座矗立百年的大殿中。当今天子陈留胜看着多出的五个面生之人,不解道:“栒儿,他们是何人?” “父皇,大哥自尽一事有疑,儿臣请他们五位查案。他们今日回禀儿臣,说已查到大哥因何而死。” 陈留栒跪在殿内,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那个逆子不是自己要死吗?怎会有疑?” 陈留胜仍在气恼陈留葴自尽。前几日,不过多说了他几句,他便服毒自尽,枉费自己从小悉心栽培他,还特意请来自己的夫子丰卿侯教他读书。 顾一歧站出来,“陛下,太子虽是自杀,但却是为了陈留王朝而死!” 陈留胜与丰卿侯乍然看到他,还以为有鬼。陈留栒赶忙解释,“父皇,他并非顾大人,而是顾大人的亲弟,长得相像罢了。” “你是何意?” 陈留胜自诩最了解自己这个大儿子,读书不行,才能平平,空占了个嫡长子的名头。 月浮玉:“因他死前知晓了自己无能的真相。为了陈留王朝的社稷安宁与百姓安康,他选择自尽,将太子之位让出,成全晋王。” 陈留葴是嫡长子,除了才能不足,并无其他不足之处。 虽然朝堂内外都不满他当太子,但若他一直占着太子之位,其他人拿他没有丝毫办法。 偏偏去年,会识文断字的寄奴来了。 一次偶然,陈留葴发现他的夫子,曾教授给他的知识和所有人俱不一样。 他并非生下来便是无能之辈,是他的夫子自小潜移默化将他教成一个无能的太子。 他曾经燃起过希望,想从头学起,寄奴买过的书便是佐证。 可惜,他已过而立之年。 若要推翻前三十年那位夫子为他打造的知识樊笼,并非一朝一夕能做到之事。 他失败了,寄奴想为他寻到证据,告知世人真相,却在偷到证据后被人发现,死在井底。 寄奴一死,他害怕此事再起波澜,平白害了其他人。所以选择自我了断,把太子之位让给更有才能的弟弟陈留栒。 “陛下,太子殿下死于一个为人师者,多年来有意的错误教导,把他彻底教成一个废人。” “怎么会……怎么会……” 坐在龙椅上的陈留胜如遭雷劈,怔怔地看着自己曾经的夫子,也是他为大儿子选定的夫子,丰卿侯。 从始至终,丰卿侯未发一言。 陈留栒不信慈眉善目的丰卿侯会如此歹毒,“你们有什么证据?” 孟厌上前,把寄奴从太傅府偷来的几张纸交给他,“上面的字是丰太傅亲笔所写。” 陈留栒一张张看过去,直到再也忍不住怒气,快步走到丰卿侯身前,揪住他的衣领质问,“你为何要如此对大哥?” 丰卿侯泰然自若,“殿下,老臣此举全是为了陛下和你。” 第35章 孔孟道(七) 陈留栒震惊于丰卿侯的无耻。 龙椅之上的陈留胜捏着那几张纸,眸中闪烁着一股无法遏止的怒火,“你为何要这么做?” 空无的大殿中,丰卿侯如孤松一般笔直地站着,“陛下,多年前,你曾对老臣说。比起太子,你更喜欢晋王。” 三十年前,尚是太子的陈留胜前后有了两个儿子。太子妃生的大儿子陈留葴,与郑侧妃生的小儿子陈留栒。 三年后,陈留胜继位,成了万人之上的皇帝。按照祖制,陈留胜在两个儿子三岁时,立了嫡长子陈留葴为太子,又从留郡请回自己当年的夫子丰卿侯当大儿子的夫子。 日夜盼大儿子如自己一般,得夫子教导,长成一个才能兼备的太子。 从陈留葴三岁开蒙到十五岁出宫,丰卿侯一日日在抱朴院,用邪门歪理恶意养废他。甚至出宫后,也未放过他。太子府的管事说:“从殿下十五岁到二十五岁,丰太傅隔日便会登门进书房教导殿下。” “你真是一个疯子!” 陈留胜拍着桌子大怒,“民间爹娘多偏爱小儿子。朕当时所言,并非厌恶太子。” 比起太子,他更喜欢晋王。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41节 是因为他知晓小儿子不会成为太子,除了宠爱,他再无法给晋王任何东西。可陈留胜没想到,当年一句无心之言,竟让大儿子因此送命。 孟厌走到丰卿侯身边。 前几回没细看此人,今日一看,果真一脸虚伪相,死到临头还妄想将错推给他人,“不是陛下更喜欢晋王,是你觉得晋王当皇帝对你更有利。” 进宫的路上,顾一歧总算想通丰卿侯为何甘愿冒着夷灭九族的风险,也要教废太子。 皇后出自陈留王朝第一世家大族,家族势力庞大,族中为官者数不胜数。而郑妃娘家只是陈郡的一个微末小官。 太子继位,丰卿侯及丰家无法掌控他。晋王则不同,势单力薄易操控,扶持晋王上位才可保丰家得到一人之下的无上权势。 嘴上满是忠君爱国,心中实际全是家族利益。 “你真的好狠,知晓丰芫有了身孕。为了斩草除根,转头便找杀手去杀自己的亲孙女。” 孟厌今日去看望受伤的妾室,无意间听她提起丰芫遇刺当日,丰卿侯知晓孙女有身孕后一脸不高兴,才让孟厌想通其中关键。 杀手不是想杀丰芫,而是想杀丰芫肚中那个不确定是男是女的胎儿。 为了丰家万代永昌,丰卿侯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一个孙女罢了,”丰卿侯被戳破心思,仍面无表情,冷冷告诉孟厌,“老夫有七个孙女,她们个个才貌双全,与陈留皇室结亲。若以丰芫一命换得丰家大权在握,她也算没白姓丰。” 真凶坦白,冤屈解开。 陈留葴的魂魄显现,就立在龙椅旁边。 孟厌轻声跟温僖道:“他们两父子长得还挺像。” 丰卿侯当场被抓,进了大狱,只等陈留胜彻查之后,便会问斩。 大殿中欢呼雀跃,为真凶伏法高兴。 谁都没注意,陈留栒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从大殿中消失。 许久后,太监焦急来报,“陛下,晋王殿下自缢于冷宫。” 陈留栒的怀中揣了一张纸,上面写着:“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之罪过,当以命偿还。” 人死魂现,陈留栒的魂魄出现在大殿,看到龙椅旁站着的陈留葴,两人相视而笑。 满殿,徒留陈留胜的哭声。他这一生,是成功的帝王,却是失败的父亲。 若他能多陪陪太子,与他一起看书,丰卿侯决无机会养废他。 他这一生,太过信任丰卿侯。 害了自己,又害了两个儿子。 “走吧,该回去了。” 陈留葴和陈留栒的游魂跟在他们身后,走过太傅府时,府中一处院子火光冲天。 透过围观的人群,孟厌看到丰芫与太子府的二十位妾室领着太子府的侍卫,手持火把,正在烧几箱书。 那些害了陈留葴一生的毒书,随着大火燃起,荡然无存。 黄泉路上,孟厌替寄奴向陈留葴转告了那句话,“他说,不管世人如何谤你毁你,但他知你是好人。” “这孩子,太倔了……”陈留葴无奈摇摇头,“我已帮他找好私塾,鼓励他参加今年的秋闱,可他非犟着要去找什么真相。” 奈何桥今日值守之人还是泰媪,语气尖酸刻薄,“咱们孟厌自去了查案司,可不得了。昨日大人在本官面前,指名点姓表扬你呢。” 孟厌躲在温僖身后,“下官能有今日之成就,全因泰媪大人教的好。” 两人虚与委蛇间,陈留葴拿起孟婆汤又放下,眼神诚恳看向他们,“我可以求你们一件事吗?” 他想知道丰芫怀的孩子是男是女。 如果可以,他想为孩子取一个名字再投胎转世。 未出世之人的生死簿,放在酆都大帝的书房。地府众仙皆知,但只有区区几人能进。 孟厌和崔子玉看向掌管轮回司的泰媪。 泰媪摊手,“别看我,本官进不去。” “大人的中书令不是在此处吗?”温僖扯孟厌的衣袖,让她看月浮玉,“月大人代管地府,应该能进吧?” 顺着孟厌与温僖的眼神,奈何桥上的几人全看向月浮玉。 “月大人,你就进去看一眼吧。” 崔子玉和孟厌一左一右拉着月浮玉的衣袖,声声哀嚎。 月浮玉不堪其扰,拂袖离开,“烦死了。” 孟厌遥遥看了一眼他去的方向,“我们再等等,瞧着有戏!” 等月浮玉回来的间隙,陈留栒向陈留葴道歉,“大哥,我无意害死你。” 陈留葴拍着他的肩膀,“二弟,我从未怪过你。丰卿侯利欲熏心,他刻意养废我,不是为了你,是为了丰家,你无需自责。” 远处出现月浮玉的身影,等走近了,他丢下一句“一男一女”,便闭嘴不肯说话。 孟厌:“料想应是双生子,你快取名字。” 陈留葴欣喜若狂,站在奈何桥上转圈圈,想了很久才道:“玉不琢不成器,一个琢一个玉,希望各位能帮我带话给应观。” 顾一歧拱手,“殿下,我明日会去人间告知应观。” 心愿已了,两人端起孟婆汤正要喝,陈留栒笑着问陈留葴:“大哥,若有来世,你还愿意做我哥哥吗?” “大哥很愿意。” 话音方落,两人仰头喝下孟婆汤。 再对视时,记忆全无,并肩走向忘川河。 众人四散离开,崔子玉缠着孟厌,让她猜陈留栒与陈留葴下辈子是否还是兄弟。 月浮玉从两人身边路过,莫名其妙来了一句,“还是兄弟。” 酆都大帝难得回一次地府,刚到书房准备看看折子,便发现桌案上摆着未出世之人的生死簿。正疑惑谁如此大胆敢进他的书房翻生死簿,他最看重的中书令走进来,看见是他还微微惊了一下。 “大人,你怎么回来了?” 月浮玉方才看得急,生死簿没放回原位便跑去奈何桥。 一送走了陈留葴,他赶紧跑回来。 “本官回地府看看,这个生死簿被谁翻过吗?”酆都大帝疑惑不解,这页生死簿上,记的是今日出生的一对兄弟。倒是挺有缘,这两人前世也是兄弟,不过短命了些。 月浮玉:“大人,为求精准无误算出地府绩效,下官自作主张翻看了生死簿。” 原是为了绩效,酆都大帝大感欣慰,挥手把生死簿丢给月浮玉,“你拿去,日后不必绕路来本官的书房看。” 月浮玉抱着生死簿离开,酆都大帝坐在八仙椅上抚须大笑,“不错,是个人才!” 回房的路上,孟厌问起崔子玉,“那个大妖这次还会来吗?” 崔子玉正要开口,顾一歧匆忙走了。 孟厌:“他怎么了?” 崔子玉:“不知道。” 炊烟四起,人间暮色渐渐模糊。 地府众仙缓缓归来,沿着黄泉路,一路进了鬼门关。 孟厌正在崔子玉房中,琢磨画春画一事。 叩门声响起,阿旁在门外大声喊道:“孟厌,顾大人让你们三个去查案司议事。” 孟厌牵着温僖,与崔子玉抱怨,“这地府,自月浮玉来了后,一日比一日放衙迟。如今太阳打西边出来,放衙后竟还要议事!” 阿旁回头,“你少说几句,今日大人也在。” 三人进房,里间阵仗堪比地府别岁宴。 酆都大帝左右站着月浮玉和顾一歧,除了五方鬼帝去了搅乱荒,钟馗还在人间赐福,其他各司神仙俱在。 顾一歧长话短说,“本官已与陈留胜谈好,他答应将凶手丰卿侯交予地府看管,直到问斩。” 孟厌明白了,顾一歧这是打算用丰卿侯钓那个大妖。 十殿阎王:“顾大人如何笃定那妖一定会来?” 月浮玉:“本官与顾大人已查明,丰卿侯的魂魄,是千百年才会出一个的极恶之魂,那个大妖不会放过他的。” 既如此,各司神仙不再多问。 顾一歧走下台阶,指着孟厌、温僖及几个鬼差,“你们几个,在厢房充当诱饵迷惑大妖。两两一组,一个在明一个在暗,若遇到大妖,用传音术呼喊。” 去人间的路上,温僖与孟厌哭诉,“我法力低微,顾一歧是不是想故意害死我?” 孟厌担心他的安危,找到和温僖搭档的鬼差,特意调换了房间。 顾一歧来房中巡视时,看见温僖与孟厌待在一块,倒未曾说什么。 夜深人静,更夫的更声传来,已是三更。 温僖坐在床上,不停打哈欠。 孟厌躲在被中,露出个脑袋,昏昏欲睡。怕睡着被大妖偷袭,孟厌没话找话,“你今日怎么引开月浮玉的?” 温僖回得理直气壮,“我跟他说,崔子玉做梦梦到他,问他想不想知道是什么梦?” 第36章 未了因(一) 这一夜,风平浪静,吸魂的大妖并未出现。 东方既白,山色清明。孟厌和温僖伸着懒腰推门出去,打算寻些吃食。 谁知刚到宅子门口,鬼差伸手拦住二人,“顾大人已下令,未抓到大妖前,地府众仙不得随意进出。” 两人出不去,只好溜去东厨。无意路过一间客房,看见十殿阎王的得力干将都在房中坐着。 孟厌扬扬得意,“丰卿侯定关在这里。” 温僖左右看了眼,“离我俩的房间还挺近。”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42节 月浮玉从隔壁房间走出,指着两人大声质问,“你们在此做什么?” 崔子玉从他背后走过,“做人做神仙不都一样,除了吃便是睡。睡醒,不得找吃的吗?” “走走走,一起去吃面,这次没带泰媪大人来。” 崔子玉眼中放光。 听说来前,泰媪自荐来掌厨,被酆都大帝婉拒。 这回掌厨的是阴司鬼王手下的一个鬼卒。生前是大厨,进过御膳房,开过酒楼,尤擅面食。 一碗打卤面做的是汤鲜面香,爽滑筋道。 三人吃饱喝足,回房时又路过那间房。 此刻房门大开,丰卿侯正坐在里面,四周立着不少看管他的鬼差。 孟厌一脸得意,“我猜的没错吧。” 温僖违心回了句,“你可真聪明。” 从昨夜之后,孟厌再未见过顾一歧。温僖语带嘲讽,“顾大人身子金贵,哪受得了这些苦。” “你这是醋劲上头,诋毁上司。” “谁让你没事在我面前提他。” 新一日的夜,吞噬了一日的热闹。 朱窗半开,夜风又起,树影随风动,凌空几声惊雷。 亥时末,孟厌被惊雷吓醒,原想喊身旁的温僖起来守夜。 不曾想,推喊了良久,这人竟纹丝不动,“睡死你!等会坏妖来了,我就跑,把你留给坏妖,正好换个新跟班。” 虫鸣隐退,从九天吹来的风,带着星月的凉意,房中的蜡烛左右晃着。 孟厌关上窗,托腮坐在桌前。面前的烛影成双,她睡意渐起。 巨大的人影自她身后出现,烛光忽明忽暗,明灭不定。 白墙之上,忽地多了一团模糊的黑影。 孟厌再睁眼时,对面墙上被烛光映出一团黑影,有一双手正伸向她。 她缓缓扭头,“大……妖!” 许是她的声音太过惊骇,温僖被她吵醒,“孟厌,你怎么了?” 黑影见床上有人,直奔温僖而去。 孟厌想起顾一歧交代之事,忙趁大妖袭击温僖时,用传音术告诉所有人。 外间传来声响,孟厌抱着温僖被黑影逼到床上角落,瑟瑟发抖。 黑影袭来的一瞬,温僖又晕了过去。 眼见黑影越来越近,孟厌大声求饶,“求你别……杀我们。” 门被推开的一瞬,黑影消散。 临走前,他贴在孟厌耳边,咬牙切齿说了三个字,“笨死了。” 崔子玉第一个赶来,看着躲在角落的孟厌,与身旁的月浮玉感慨起来,“孟厌难道得罪过那个大妖,怎回回都是她撞到?” 一日未见的顾一歧匆忙赶来,“出了何事?” 月浮玉一见是他,惊讶道:“你走了,丰卿侯呢?” 顾一歧:“陆大人守着。” 话音刚落,宅子处的某一间房中,升起腾腾妖气。 顾一歧出门看了一眼,大叫不好。 众人赶到时,陆之道不在,丰卿侯倒在地上,魂魄全无。 正说着,陆之道提剑从外面进来。顾一歧盯着他,“陆大人,你方才去了何处?” 陆之道面露疑惑,“你不是让我去外面追妖吗?” 他方才守在房中,顾一歧去而复返,说大妖已逃走,让他快去追。 月浮玉四顾左右,“调虎离山。袭击孟厌引我们过去,又扮做顾大人引开陆大人。” 顾一歧:“可他如何能确定,这间房才是真正的丰卿侯所在的房间?” 地府倾巢而动,结局惨淡。 酆都大帝拍着桌子骂他们愚不可及,竟被一个妖怪耍得团团转。 温僖醒来后,抱着孟厌大哭,“吓死我了。” 顾一歧带着月浮玉来找两人问话,“你们看到的妖是何样子?” 温僖胆子小,“就是一团黑乎乎的影子。” 孟厌点头附和,“对对对,很高的黑影。” 两人所言,全是胡言乱语。 月浮玉越听越不耐烦,拉着顾一歧走了。 等他们一走,孟厌忙不迭与温僖抱怨,“这坏妖,心可真坏。上回骂我是傻子,这回竟骂我笨。” 温僖:“你让他骂几句,又不会少块肉。” “他回回吓我还骂我,你还帮他说话,你难道便是他的帮手?”孟厌气恼温僖不帮她,坐在床上连带着大妖一起骂他。顺道将两人之间的旧账翻出来,全说了一通。 “别以为我不知道。两年前,你背着我去找宋帝王的中书令逐水,说想做她的跟班。” “一年前,你和都市王的手下勾肩搭背,还想塞钱去阎罗殿谋前程。” …… 起初,温僖据理力争,“逐水要我做她的跟班,我拒绝了。还有都市王那次,不是你跟我吵架,嫌我赚得少靠你养吗?” 后来,他闭嘴了,下床去填成亲文书。 第三十一题:“若对方正在生气,你会怎么做?” 他划掉原本写的“安慰她”,重新大笔一挥,写上“我闭嘴”。 因顾一歧擅离职守,导致捉拿大妖失败,俸禄直接罚没了半年。 他倒毫不在意,整日拉着月浮玉在查案司商议此事。 月浮玉不解,“顾大人,我们明明事先已经说好,不管发生任何事,你和陆大人都要寸步不离守着丰卿侯。” 顾一歧未应这一句,转而说起大妖,“那件事是本官的错,我还是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宅子外设了结界,当夜大妖来或走,结界却未有破坏的痕迹。 月浮玉执着,誓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先不管他是怎么进来的,你先说说,你为什么要丢下丰卿侯去找孟厌?” 崔子玉本来躲在角落偷听,见月浮玉那张嘴开开合合一直问个不停,在顾一歧受不了之前,她先受不了了。 “你出来!” 崔子玉去拉月浮玉。 月浮玉看着崔子玉,莫名想起温僖那日说的话,起身老实跟着她出去。 门外的一处隐蔽角落,崔子玉滔滔不绝,“你是不是傻?你难道不知道他俩有旧情?” 月浮玉摇头,他死后直接去了天庭,年初才来地府。 今日反正无事,崔子玉便跟他聊起从黑白无常处听到的事。正讲到上次祝融案,顾一歧当着温僖的面说喜欢孟厌时,月浮玉一把捂住她的嘴,“顾大人,她跟我讲话本。” 月浮玉一出声,崔子玉才知后面有人。 一回头,顾一歧沉默地站在他们身后,不知听了多久。 崔子玉尴尬地笑了笑,“对对对,我们在讲话本。” 顾一歧没生气,“你们尽快讲完,本官还有事要问。” “难道大妖当时就在宅子里藏着?” 结界未破,那便说明大妖从头到尾都在宅子中,“当日的宅子中,全是地府同僚。大妖屡屡得手,怕是地府真出了细作,或者大妖早已藏在地府中。” “可他又是怎么隐藏妖气呢?” 崔子玉复又问道。既是妖,便会有妖气,当日地府那么多神仙在,再厉害的妖也无法做到完全隐藏妖气。 房中三人不是妖,自然想不明白这件事。 崔子玉盯着顾一歧,“这大妖着实聪明,不仅猜到顾大人守着真正的丰卿侯,还懂得用孟厌引开顾大人。” 月浮玉略一思索,“这妖应是知道顾大人和孟厌的往事。” 崔子玉:“月大人。除了你,地府同僚都知道这事。” 月浮玉:“……” “不对,他不仅知道我与孟厌之事,还知道我直到现在依然喜欢孟厌。” 顾一歧恍然大悟。他与孟厌之间的事,知道之人确实多。但大妖凭什么就笃定孟厌出事,他一定会来。 除非大妖也知道:顾一歧依旧放不下孟厌。 每回记载恶魂的结案卷宗虽有多人看过,但他自回了地府,从未在外人面前表露心迹。 想通关键处,顾一歧眉头舒展,肯定道:“崔子玉、温僖、孟厌。大妖的帮手或大妖,就在这三人中。” 崔子玉一番费力分析,到头来成了大妖帮手。 眼见左右两人看向她,她急忙解释,“我不是,我没有!” 顾一歧:“卢望丘和周饶死时,你在何处?” 崔子玉:“房中作画。” 月浮玉不信作画能画一晚上,崔子玉跑回房间,取来当时所画之画。 画有好几幅,惟妙惟肖,画功精湛,确实得费些功夫。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43节 月浮玉怀疑孟厌,“本官查过她,在轮回司时常偷懒。偏偏到了查案司后,每日早出晚归,断案如有神助。” 顾一歧怀疑温僖,“每回大妖来,他总是推说晕过去了,没看见。” 月浮玉戏谑道:“顾大人这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本官能理解。” 崔子玉扑哧笑出声,“最不可能的便是温僖,他法力低微,也就你怀疑他。” 月浮玉打算改日试试孟厌,不过具体要怎么试,他没说。 崔子玉抱着画回房,隔壁房门紧闭,里间隐约有争吵声传出,“这两个冤家,命都不保了,还吵个不休。” 孟厌的确在和温僖吵架,因为她发现第四十二题:“如果给你一个机会回到过去,你最想改变什么事” 而温僖居然填的是:“千万不要被孟厌骗了。” “温僖,你给我滚出去!” 伴随一声怒吼,温僖被孟厌推出门,正好与抱画回房的崔子玉撞上。 “你们又吵架了啊?” “嗯。” 房中的孟厌拿着自己的答案大骂温僖没良心,枉她还想先爱上他。 那个问题的答案处,有人划掉了很多升官发财的愿望,最后字迹清晰写下确定的答案:“孟厌,再等两年吧,你会遇见温僖的。” 第37章 未了因(二) 顾一歧曾答应陈留葴,帮他带话给丰芜。 这日,他早早等在查案司,想约孟厌一起去人间走一趟。 孟厌冷着脸来领案子,后面跟着更冷的温僖。 分案子的判官摊手,“孟大人。不巧,今日没有案子要查。你眼下乌青,不如回房休息一日。” “案子,是查不完的。这身子,才是自己的。” 判官深有体会。 顾一歧见状,趁机开口,“我今日要去京州,你要一起去吗?” 孟厌本不想陪他走这一趟,昨夜她和温僖吵了一宿,眼下昏昏沉沉,只想睡觉。可转念一想,回房要面对温僖,不可避免又要吵,不如眼不见心不烦。 正要走,温僖也跟着走。 孟厌回头质问:“你干嘛?” 温僖面目狰狞:“跟着你!” 一言不合,两人当场在查案司吵了起来。 孟厌:“你既然不想遇见我,如今跟着我做什么?” 温僖:“你计较此事,不过是想找个由头抛弃我。” 顾一歧站在两人中间,劝谁都要被说一句“关你什么事”,索性坐在一边,拿出纸笔记下大妖每次出现时的疑点。 “查案司乃地府议事之地,岂是你们二人吵闹的地方,都给本官扣三分。”月浮玉一来便瞧见两人吵得不可开交,手起笔落,一人三分。 绩效已扣,孟厌和温僖老实闭嘴。 顾一歧收起纸笔,走到两人身边,“吵完了?那走吧。” 快到地府门口时,前面站在崔子玉。一回头,月浮玉正跟在他们后面。 孟厌与温僖异口同声:“你们也要去人间?” 崔子玉向孟厌招手,“我没事做,一起去啊。” 昨夜她去奈何桥边作画,遇到月浮玉。以那本春画为要挟,让她陪他一起试试孟厌。 怎么个试法? 月浮玉没说,她不敢多问。 月浮玉大步走过两人身边,“怎么?本官不能去人间?” 两个儿子相继死去,陈留胜将全部希望寄托在太子妃丰芜腹中的胎儿身上,日夜期盼她诞下皇孙。 为防有人暗害,直接派了一队禁卫军守在太子府。 他们到时,若非正巧遇到太子府的妾室,否则根本进不去。 顾一歧假借陈留葴托梦,将他的原话告知给丰芜。 “阿葴为何不托梦给我啊……”丰芜笑得凄凉,她的祖父害了陈留葴一辈子。她这几日午夜梦回,梦里都是这么多年她对陈留葴说的那些重话。 一句一句,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想认真道歉,可他一次都未入梦。 孟厌上前安慰她,“他要是怪你,也不会托梦给我们。” 即使知晓真相,陈留葴从未怪过丰芜。从他放弃太子之位开始,他所图全是她余生能活得安稳又开心。 丰芜慢慢平复心境后,提起一件事,“正道,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帮我去留郡找一个人。他和阿葴是忘年交,可是这次阿葴离世,这人一直没来吊唁。” “他叫瞿句余,正道应该听过这个名字。” “我知道他,二十年前雍郡守城战的主将。” 提到雍郡守城战,房中众人陷入沉默。 出府后,孟厌望着远处的连绵山峦,低低一叹,“雍郡守城战,死了好多人啊。那一年奈何桥上挤满了游魂,我熬了好久好久的孟婆汤才送走他们。” 那一年,孟厌刚入地府十年,每日能做的活屈指可数。 大战从春天开始,到冬天结束。 地府来了十五万游魂,轮回司不眠不休熬了整整三个月的孟婆汤,才勉强把这些游魂送入轮回。 他们,有的因饥饿而死,有的死于冻伤。还有的被刀剑所伤,救治不及时而死。 “瞿句余瞿将军带着十四万大军,在粮草断绝的境遇下守了半年。苦撑到援军与粮草到来,后又率兵击退敌军,将敌军守将斩于马下……” 顾一歧十岁时,十万敌军犯境。 正值壮年的天子陈留胜想以此战一扬陈留王朝的威名,派了十五万大军还击。 起初,大军乘势追击,形势一片大好。可是从那年五月开始,飞蝗遍野,食稼殆尽,饿殍载道。陈留胜没了办法,只好下旨先救灾,让大军暂时退到雍郡。 这一退,便退了半年多。 城中粮草自八月起断绝,十四万大军守到十一月。 无人知那三个月雍郡到底发生了何事,只知援军到时,城门再开,城中只剩不到八万人。 顾一歧:“据说瞿将军的夫人也死在雍郡。” 一将功成万骨枯,无数亡魂留在二十年前的雍郡。 去留郡的路上,孟厌与温僖重归于好。 原因是孟厌过桥时,被争吵中的月浮玉与崔子玉推到桥边,差点掉进河中。幸好温僖拉住她的手,才免她今日成了落水鸡。 孟厌惊魂未定,“你们俩吵架,推我作甚?” 月浮玉斥责她一点小事锱铢必较,“本官与崔大人并非有意为之。倒是你,小肚鸡肠。” 两人官位皆在她之上,孟厌忍气吞声,转头与温僖小声抱怨,“定是月浮玉那个小气鬼推的!他故意推我,没准是嫉妒我连破几件大案,又得大人的赏识,会威胁他的官位。” “应该不会吧……” 温僖左瞧右瞧,还是觉得以孟厌这点能力便妄想取代月浮玉,属实是痴人说梦。 两人走在前面窃窃私语,三人在后面立在原地密谋。 月浮玉看向顾一歧:“如何?” 他好不容易想到一招试探孟厌,赌她深陷险境时,会不会动用妖法。 顾一歧摇摇头,“她没有问题。” 他方才在桥边仔细看过孟厌的反应,和平日无异,“你们能否装得像些,连我都看出来你们是故意推她下河。” 顾一歧无奈叹气,这俩人突然开始吵架,等吵到孟厌身边时,又动起手来。也就孟厌心大,真以为两人是因吵架无意推她。 唯一可疑的是:温僖的反应实在太快。 他还未看清,温僖便已经稳稳拉住孟厌。 前面的两人回头,“你们不走吗?” 崔子玉笑着应道:“我们这就来。” 孟厌一回头看三人聚在一起,暗道不好,“阿僖,完了。月浮玉为了赶走我,已筹谋联合子玉和顾一歧一起孤立我。” 温僖蹙眉看着喋喋不休的孟厌,“你会不会想的……有点太多了?” “等会回地府,你拖住月浮玉和顾一歧,我去找子玉探探口风。” “我和顾一歧无话可说。” “为了我,你牺牲一下。” “行!” 五人到了留郡,一路去瞿家的路上,竟连遇三户人家办丧事。 瞿家在留郡的正北方向,孤零零的一个大宅子竖在那里。他们敲门打听,府中的管事开门应道:“我家老爷已消失十日。” “十日前,老爷说自己有事要出一趟远门,之后便再未回府。” 除了此事,管事还记起当日瞿句余出门前。曾说自己对不起一个人,苟活多年,是该还债了。 至于瞿句余说的是何人,管事也不太清楚,“小人十年前才到瞿府当管事,老爷沉默寡言,对家事绝口不提。” 孟厌:“他在留郡还有其他好友吗?” 管家:“有四人经常来,不过其中有三人,前几日被人杀了。”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44节 孟厌:“那四个人是谁?” 管家:“卢其、钱来、刘乐次、付禺。” “留郡五将,也是当年雍郡守城战的五位将军。” 顾一歧听到这四人姓名后,想起自己生前入朝为官。某一日在四库中翻查文书,曾看到过雍郡守城战的经过,其中便提到这五位异姓将领。 他们志趣相投,结拜为异姓兄弟。因一心报效国家,索性一起结伴去了军营参军。 雍郡守城战后,陈留胜有感他们兄弟情深,亲封五人为留郡五将。 瞿句余为正三品中将,其余四人分别为正四品的东南西北四将。 因其中三人已死五日,孟厌算了算日子,他们怕是已经喝下孟婆汤投胎去了,“拘游魂来问看来行不通,我们不如去问问卢其?” 卢家离瞿家稍远,他们走到时,正好在门口遇见一个五十上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 顾一歧大声喊他,“卢将军。” 卢其回头,厉声道:“你们是何人?” 顾一歧上前行礼,“在下受太子妃所托,前来留郡找瞿句余瞿将军。” 一听几人与太子妃相熟,卢其换了脸色,满脸堆笑,“诸位请进府细说。” “瞿大哥,我也许久没见过了。这几日我还奇怪,三个弟弟被人残害,他这个当大哥的为何一直不出现?”卢其坐在厅中,细细回想最后见瞿句余的日子,“半月前,我和三位弟弟曾去大哥家喝酒。” 孟厌:“瞿将军神色如何?” 卢其:“还是老样子。” 七日前,另外三人相继惨死。卢其忙着催府衙追查凶手,帮着操办葬礼,一时之间也忘了瞿句余未出现一事,“今日若几位没来找我,我其实打算明日一早去瞿家瞧瞧。” “瞿句余不会也死了吧?” 五人走出卢家后,孟厌疑心道:“一个大活人,平白无故消失不见,一看便知有鬼。” 山腰落日,雁背斜阳。 五人各怀心事,打道回府。 月浮玉打算找机会再试试孟厌,特意放慢脚步,交代身后的崔子玉,“你这几日务必跟紧她。” 顾一歧看着前面的温僖出神,不时皱眉思索。 月浮玉与崔子玉看他这般神态,苦劝道:“顾大人,不会是温僖。本官查过他入地府时的路引,没有问题。” 孟厌每回一回头,都能瞧见月浮玉与另外两人相谈甚欢。 “好啊好啊,这月浮玉,看来已打定主意与我过不去。” 第38章 未了因(三) 走到一半,孟厌给温僖使眼色,“你去,引开他们。” 温僖无奈叹气,转身走向顾一歧与月浮玉,手搭着两人肩上,“走,我请两位大人喝酒。” 月浮玉:“本官不想去。” 温僖:“我知晓江浮笑笑生是谁。” “那去吧。” 顾一歧:“本官不想去。” 温僖:“你难道不想知道,孟厌当日为何不愿跟你去天庭?” “那去吧。” 等温僖带着两人离开,孟厌一个箭步凑到崔子玉身边,“子玉。走,我们回地府画春画。” 路上,孟厌状似无意问道:“呀,子玉,你近来好似常跟月浮玉在一块?” 崔子玉涨红了脸,“没有常在一块。只今日,他让我去人间来着……” 孟厌竖起耳朵认真听,谁知崔子玉越说越小声。一扭头,却见她面色泛红,一脸少女怀春相,“一提他,你脸红什么?” “我哪有脸红?” “你喜欢月浮玉。” “你别乱说,我没有很喜欢他。” 孟厌心觉自己懂了,“好啊,我说月浮玉没事跟我们去人间作甚?原是借机与你私会。” 崔子玉故作娇羞,“孟厌,我和他的事,你别跟旁人说。” “放心,我最是仗义。” “嗯嗯,我信你。” 崔子玉看着一旁的孟厌,有苦难言。 她此番为了月浮玉的大计,把自个的名声都搭进去了。 远在陈郡的酒肆中,三人依次落座。 温僖买来一壶酒,月浮玉看着倒了三杯便见底的酒壶,郁闷问道:“地府难道没给你发俸禄吗?” “两位大人若还想喝,我可以再去买一壶,”温僖端起瑶卮,一饮而尽,“不过,得两位大人付银子。” 顾一歧苦笑:“我去吧。” 等他一走,温僖挨近月浮玉,“崔子玉在人间画春画一事,月大人想必知道。我呢,无意间知晓,原来崔子玉,便是江浮笑笑生。” 月浮玉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崔子玉是百年前月氏那位画圣江浮笑笑生?” 温僖点头,“对。” 顾一歧买酒归来,月浮玉消失无踪,温僖气定神闲地盯着他,“顾大人,该你了。” 酒已见底,人却未醉。 温僖看向窗外,算了算时辰,猜孟厌应已回地府。 他不欲与顾一歧多说,索性直接开口,“你输在万事都依她。” “依她不好吗?” “不好。若我喜欢一个人,便得依我。” 顾一歧是君子,可他不是。 若换作当日是他在门外,一把拉走孟厌便是,不会给房中人留任何机会。 凡人定下的所谓礼义廉耻,先来后到。他不管,他只知孟厌应了他一辈子,他亦许了她余生。 他挖空心思才得到的人,纵使日后惊涛骇浪,也要拉着她陪他走下去。 顾一歧喝了一杯酒,没有开口。 三年前,他占尽先机,结果因一念之差丢了孟厌。 三年后,他徒劳归来,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便知自己早已失了一切。 温僖起身离开,临到门口又回头,“顾一歧,此生除非我死,否则你休想抢回她。” 即使她终会知晓他的真面目,知晓他曾如何不择手段哄骗她。但他有把握,让她永远留在他身边。 回房时,孟厌高兴地扑上来,“阿僖,我已打听清楚。月浮玉去人间这事,与我无关。” 温僖一手环肩一手环腰,一再收紧手臂,将她稳在怀里,“本来就与你无关。” “那他们三个嘀嘀咕咕做什么?” “怀疑我俩呗。” 孟厌猛然抬头,“你是说,他们怀疑我俩是坏妖的细作?” 温僖用下巴蹭蹭她的头,“身正不怕影子斜,他们没准跟几日便不跟了。” 时辰尚早,孟厌催着温僖继续填成亲文书。 今日的十道题,倒是简单。不到半个时辰,孟厌已填好了前九道题,唯独最后一题,无从下手。 第五十九题:“若有一日,你知晓对方曾欺骗过你,你会原谅对方吗” 孟厌设身处地想了想,要是日后得知温僖曾骗过她,她定要先问明欺骗她的缘由,再决定是否原谅。正要填时,侧头瞄到温僖的答案,写的是“会”,但后面还跟了一句“她没有这个脑子”。 孟厌丢下笔,“温僖,你敢骂我!” “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温僖顾左右而言他,反夸起自己大度又爱她,“日后不管你是骗我,还是杀我。放心,我都会原谅你。” 做官不顺心,男人不顺眼。 孟厌提笔写上自己的答案:“无法原谅!” 第二日,残星高挂,东方欲晓。 顾一歧等在地府外,等了一个时辰,总算等齐另外四人。 孟厌今日再看他们三人,一脸见怪不怪。 他们到达留郡时,卢家门外白灯笼高挂。进门一问才知,卢其昨夜无故死在家中。 顾一歧拿着丰芫给他的书信,借口大理寺官员,带着几人进卢家查案。 卢其的尸体仍放在架子床上,等着棺材铺午后送来那口金丝楠木的棺材安葬。顾一歧上前查看,发现卢其身上并无明显伤口,也无中毒痕迹。 而且,昨日他观卢其身体康健,实非短寿之人。 到底何处出了问题? “已是巳时,为何黑白无常未来勾魂?” 顾一歧想了许久,终于想到何处不对劲。他们从地府出发前,他明明看见黑白无常早已出发前往人间勾魂。没道理他们都发现卢其死了,黑白无常却一直没出现。 “我叫他们过来。” 月浮玉捏诀呼喊,叫来附近巡守的黑白无常。 片刻,今日在留郡勾魂的黑白无常现身,“月大人,唤下官前来,是为何事?”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45节 顾一歧指着床上的卢其质问:“此人昨夜死在家中,为何今早无鬼差来勾魂?” 黑白无常上前查看,“回顾大人,此人三魂七魄皆已消失,无魂可勾。” 孟厌慌忙躲到温僖身后,“大……妖?” “不一定,快找陆大人来,”顾一歧思索后应道:“前面几回,大妖吸魂都发生在真相被查清之后,可这一次并没有自杀者。” 陆之道从地府匆忙赶来,仔细查验后,断定是大妖所为,“魂魄全部消失,颈间有妖气萦绕,是他干的。” 房中众人陷入沉思,大妖既然吸食了卢其的魂魄,说明此人是恶魂,做了逼人自杀的恶事。 事发突然,月浮玉吩咐道:“顾大人与陆大人留下查案,其余人回地府做事。” 孟厌左边挽着崔子玉,右边牵着温僖,走在中间左顾右盼。 崔子玉斜看她一眼,“你是神仙,何需怕他。” 孟厌一脸悲痛:“我最是倒霉,次次都遇到他。万一他哪日心情不好,把我的魂也吸走了呢?” 她前世活到二十便死了,入地府后刚活三十年,自然得惜命。而且,她法力低微,遇到妖法厉害的妖怪只能抱头求饶,连一招都接不了。 三人走得慢悠悠,路过陈郡时,碰见南宫扶竹,死活要拉着他们去酒楼。 好菜点了一桌,三人吃得正开心,南宫扶竹笑着开口:“我爹娘已答应我,纳赤水为妾。” 原是为了这事,三人向他道贺,叮嘱他好好对赤水。 午后回地府,又碰见查案司分案子的判官,手里拿着一袋卷宗。 孟厌心觉有戏,大妖已吸食卢其的恶魂,想来一时半会不会再出现。她笑着迎上去,“大人,今日可是有新案子?” “是有一个,你要查?” 判官话虽这么说,卷宗却已经递了出去。 不巧,今日的自杀者便是丰芜托他们找的瞿句余。 他前日死在雍郡城外的一处孤坟旁,死因是自尽,一把匕首捅进心口。 孟厌看着卷宗上面的“瞿句余”,想到一种可能,“卢其做的恶事,不会就是逼瞿句余自尽吧?” 崔子玉:“应该不会这么巧?他们是生死相交的兄弟,卢其没理由逼死瞿句余。” “他为了什么,去查查不就知道了?” 三人去了瞿句余自尽之地,他的尸身已被来此打猎的猎户送去义庄。 那里是雍郡城外的一处山谷,位置隐蔽,树木高耸入云,常年不见天日。他们跟着那条被人踩过的痕迹一直走,最后走到一座坟前。 说是坟,实则是一个孤零零的坟包。 墓碑残破不堪,三人认了半晌,只依稀认出“白素归”这三字。 “瞿句余临走前说要给一个人还债,看来这人就是葬在此处的白素归。”孟厌环顾四周,这里人迹罕至,瞿句余跋涉千里来此处自尽还债,得是多大的债。 崔子玉:“可是这关卢其什么事?” 孟厌与温僖也想不通,三人便又去留郡找顾一歧。 两队人马在卢家汇合,孟厌说出她的猜想,“虽说有些巧合,但我觉得卢其也许是因逼死瞿句余,而被大妖吸魂。” 其余几人觉得有理,唯顾一歧在听到白素归这个名字后,低头想了很久。 直到许久后,他说:“我想起来了,白素归是瞿句余的夫人。” 他记得当时雍郡守城战的死亡册子中,便有“白素归”这个人。后面另有一行小字,写的是“瞿句余夫人”。 自杀者和凶手先后死去,此案犹如一团迷雾。 月浮玉沉思之后,指着卢其的棺材道:“大妖已帮我们确定真凶,眼下我们只需查清卢其与瞿句余之间的纠葛,便可解开谜团。” 顾一歧出门唤来卢其的管事,“卢将军与瞿将军之间有无矛盾?” 管事连忙摆手,“大人,两位将军如亲兄弟般。老爷常与小人说,自嫂子死后,大哥活得像行尸走肉,没个生机。如遇逢年过节,老爷都会让小人去请瞿将军来府中。” 第39章 未了因(四) “香棺,香棺,家中出官。” 他们等至黄昏,总算等到卢其那口上好的金丝楠木棺材。 管事在旁吹嘘,“这棺材不仅难找,还价值千金。” 千金?孟厌来了兴趣,偷偷凑近管事,“卢将军可是有旁的挣钱门路?他一个四品武将,怎买得起价值千金的棺材?” “雍郡那场大战后,陛下赏赐不断,听说今年还有重赏呢,”管事一向嘴碎,三言两语又吐了一个秘密,“年初,老爷从京州回府后,无意间跟小人提过一句,说是陛下又有大赏。” 顾一歧听到两人的谈话,却无端感伤起来。 当今天子重武轻文,对武将向来宽厚。诸如卢其这种武将,一战成名,一战得利。即使无战事,俸禄奖赏也源源不断。 身将就木,入土为安。 祝融苦熬多年,只得一口杨木棺材。而卢其一个四品东将,竟买得起王侯才可用的金丝楠木棺材。 “安朝廷、定祸乱,直须长枪大剑,至如毛锥子,安足用哉……”[1]月浮玉与他同为文臣,惺惺相惜,不免自嘲一句。 时也命也,两人对视苦笑。 几个地府神仙对生死之事看得开,对着棺材也能侃侃而谈。 可温僖才死三年,对着面前的棺材深感瘆得慌。他拉走孟厌,弱弱发问,“要不去查查死的那三个武将?” 孟厌秀眉轻皱,一头雾水,“查他们三人作甚?” 温僖耐心与她解释,“你想啊,卢其、瞿句余还有瞿句余夫人之死,好似都与雍郡守城战有关。指不定另外三人,也与此有关。” 孟厌白他一眼,“自尽案还没查清,又去查杀人案。你真当我是捕役啊!” 她不想去,无奈另外两个上司觉得温僖说的在理。待问明另外三人的府邸后,抬步走了出去,回头见她不动,还一个劲催促。 “你们昨日喝酒说了什么?” 孟厌与温僖并肩走在最后,突然问起昨日之事。 “没说什么。” 温僖拧起眉头,一脸委屈,“为了帮你,我足足花了二十文买酒。” “我让你帮我引开他们,又没让你请他们喝酒。反正,你不能找我要银子。” “吝啬鬼,下次再不帮你了。” 两人一路吵闹,等到了钱家才停。 据钱来的他的夫人说,钱来年轻时常年在兵营,习惯了闻鸡鸣而练武,“那日也是,老爷早早出门,却一直未归。等我带着小厮去找人时,才发现他已死在后院。一剑穿胸,当场毙命,连呼喊都来不及。” 顾一歧:“他生前或死后可有奇怪之处?” “生前并没有奇怪的地方,老爷死前还与我说,十一月打算去雍郡,”钱夫人思忖片刻,想起一件奇怪的事,“死后的话……他大腿上少了一块肉。” 那肉不多不少,仅一小块。 捕役说现今有一些穷凶极恶的凶手,杀完人后喜欢取走被杀者身上之物。 钱夫人:“捕役查了几日,因无其他证据,叮嘱我们不要单独出府,在家等消息。” 他们紧接着去了刘乐次与付禺家中,两人皆死于一剑穿胸。 无一例外,尸身上都少了一块肉,刘乐次少在手臂,付禺少在后背。 “果真有问题!” 走出付家后,孟厌拍着温僖的肩膀,不住夸赞,“真聪明啊你,不愧是我的跟班。” 顾一歧:“这三人应是死于同一人之手。” 他方才细问了这三人的死法,凶器都是一把剑,都是孤身一人时被凶手偷袭,死后都被割走了一块肉。 而且凶手对这三人了如指掌,知道钱来惯爱早间练武,刘乐次看书时不喜欢有人打扰,付禺近来爱上了一个有夫之妇,每三日便要乔装打扮去城外与她偷欢,“能同时做到如此了解这三人,还能偷袭成功。这留郡,唯有两人可以做到。” 月浮玉低声沉吟:“瞿句余与卢其。” 五个人,有人猜是瞿句余,有人猜是卢其。 意见不合,只能分开。 温僖原本猜的是瞿句余,被孟厌骂了一句吃里扒外,临时倒戈跟着她与崔子玉走了。 “我发现你近来很听月浮玉的吩咐哦~” 小小跟班,竟然敢不听话。孟厌心想自己得罪不起上司,难道还拿捏不了你吗? 温僖身子一僵,还嘴反驳,“人家说的有理,我不该听吗?” 崔子玉站在两人中间,不停劝和。可两人一吵便不休,她只好话锋一转,“孟厌,你为什么觉得卢其是杀人凶手啊?” 孟厌狡黠一笑,“你们笨死了。此案的关键在卢其,并不在瞿句余。” 钱来每日练武,定然是个武功高强之人。而卢其肥头大耳,走快两步便要停下喘气。 纵使偷袭,卢其也打不过钱来。 “我猜是卢其指使瞿句余杀死另外三人。” 孟厌分析的头头是道,“瞿句余杀死三人后,在亡妻坟前自尽。那说明,这三人之死,与瞿句余夫人有关。” 崔子玉抚掌道好,“孟厌,你竟能想这么长远!” 温僖敛眸勾起唇角,“你难得聪明一回啊。” 卢家,管事见他们三个又登门,忙迎上来,“三位大人可还要查什么?” 他昨日听卢其说,这几人是太子妃的手下,不可怠慢。天下谁人不知,太子妃若诞下男婴,便是皇太孙,自然得好好对待她的人。 “卢将军没有旁的亲眷吗?” 孟厌记起他们这两日入府,似乎全是卢其的管事在操持府中事务。 管事摇头,“老爷未曾娶妻。” 三人去了卢其的书房和房间查看,陈设之物华美精致,并非一般俗物。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46节 管事一一与他们介绍,“这些都是陛下历年赏赐之物。” 孟厌看着书房桌案上的红珊瑚,不可置信地问道:“就帮陛下打了一场仗,便能得这么多赏赐吗?” “大人,若非老爷他们打赢了那场仗,如今这天下还乱着呢。”管事亲历了二十年前的蝗灾和大战,当年,陈留王朝差点灭国,幸得雍郡坚守了半年之久,才换得一线生机。 此战之后,陈留王朝国威尽显,周边三国再不敢轻言犯境。 知晓了来龙去脉,孟厌再看满屋的金银珠宝,已然失了兴趣。 今时今日的富贵背后是二十年前的累累白骨,为了天子的颜面引发的大战,那年奈何桥上的游魂何其无辜。 三人又问了管事几个问题,基本拼凑出卢其二十年间的人生轨迹。 雍郡之战后,卢其跟着另外四人去了京州封将领赏,之后回留郡买宅置地。他未娶妻未有子,平日爱去留郡的茶坊与酒楼,喝茶听书会友。闲来无事,便会吆喝着去找其他四个兄弟喝酒闲聊。 管事:“钱将军被杀前几日,小人还瞧见老爷和瞿将军在一起说话。” 孟厌想起卢其说最后一次见到瞿句余是半月前,可管事却说钱来死之前,两人见过。她忙追问道:“具体是哪一日,你还记得吗?” 管事:“小人不会记错,是五月十九。因那日小人丢了一块碎银,心痛啊。” 他丢了银子,去后院找寻时,瞧见卢其正和一提着剑的男子说话,看身形,像是瞿句余。 “卢其撒谎了,另外三人应是他和瞿句余合谋杀死的。” 孟厌拉走崔子玉与温僖,跑到一处无人的角落说出她的猜测,“瞿家的管事说瞿句余整日待在家中,怎会知晓另外三人的行踪?特别是付禺与有夫之妇的瓜葛,是一月前才有的。” 只有在留郡四处逢源,喜好四方交友的卢其,才可能会知道这些辛秘之事。 “我们得查出他们因何事结盟?走,去瞿家。” 前面来查案的月浮玉和顾一歧刚走,瞿家的管事正要关门,温僖伸手挡住,“我们有事想问问你。” 管事百思不得其解,“另外两位大人才问过小人。” 这五人昨日明明是一起来的,今日刚来两人问了一堆,又来三人说还有问题。 孟厌挤眉弄眼:“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不一样。” 原是为了立功争权,管事了然,“请三位随小人入府。” 管事带着三人先去了瞿句余的房间,房中陈设简单,完全不似卢家般夸张。连桌上的装点之物都是平常的物件,孟厌好奇:“陛下难道没赏赐好东西给瞿将军这个主将吗?” 管事答:“赏赐倒多,可惜老爷全卖了,部分银钱给了夫人的爹娘。还有一部分银钱,给了当年雍郡之战中,那些战死士兵的亲眷。” 崔子玉感叹:“瞿将军确有大将之风,富贵于他如浮云。” 孟厌问起瞿句余这个人,“瞿将军平日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不吃肉,算吗?” 管事十年前入府当日,便被告知瞿句余不喜荤食,吃食中万不可出现肉。他记得有一回,掌厨的厨娘做了一盘豆腐做的素肉,瞿句余看到后,当即发火将此人赶走。 崔子玉在地府已近百年,天上人间诸事均有耳闻。 一听管事说瞿句余不吃肉,便知是怎么回事。粮草断绝时,人也可能会是他人的盘中餐。 “对了,半月前。另外四位将军来府中做客,小人曾去送酒,一进门便瞧见老爷似乎很生气。”管事回忆当时的情形,他去送酒,进门时正听见刘将军说那碗汤甚是好喝,钱将军和付将军乐呵呵附和说好喝。 卢将军喝着酒未说话,只瞿句余手握得很紧,眼神狠厉盯着说话的三人。 “那碗汤怕是……” 崔子玉沉默良久,“他们吃了白素归。” 第40章 未了因(五) 兄弟反目的真相,源自二十年前一个女子的牺牲。 他们食其肉,喝其汤,活了下来。 多年后,旧事重提,言语间却无半点对那位女子的敬畏,反而食髓知味,洋洋得意。她的夫君愤慨难平,决心杀死他们三人向亡妻赎罪。 孟厌望着孤独矗立在此的瞿家喟叹,“不怪瞿句余,若是换成我,怕是当场就会杀了他们。” 管事说,瞿句余过得悲苦,虽生犹死。 皇帝赏赐的越多,他怕是越愧疚,滔天的荣华富贵全因亡妻的牺牲所得。临死前,杀了三人为她报仇,才觉不枉此生,含笑九泉。 孟厌想到了一个疑点,“不对啊,若瞿句余是大仇得报后自尽,他为何还未显魂?” 温僖托腮思量,“难道问题又出现在卢其身上?” 孟厌提议去白素归的坟前看看,瞿句余杀完人后千里迢迢跑去坟前自尽,应是在死前发现了新的疑点,这才有了冤屈。 他们到时,月浮玉与顾一歧也在,还有几个鬼差,正在挖坟。 孟厌走近才发现,他们第一次来时没注意,这坟竟被人挖开过,“这地这么偏,难道有盗墓贼?” 顾一歧:“不是盗墓贼。发现瞿句余尸身的猎户,见坟被人挖开,好心填了回去。我和月大人猜测是瞿句余死前挖开了坟,想与亡妻合葬。” 趁鬼差挖坟的功夫,五人交换线索,一致认为问题出在白素归的坟中。 正说着,有鬼差来报,“顾大人,坟已挖开。” 他们踱步过去,坟中有一破烂棺材,棺材有一具白骨。裹身的衣衫因长年累月的侵蚀,已破烂不堪。 孟厌壮着胆子上前,片刻后,大呼不对。 “何处不对?” 孟厌指着那副白骨不停重复,“她的骨头是完整的。” 崔子玉:“无人知下葬时,她到底是何模样,他们也许只是吃了她的肉。” 顾一歧站在墓碑前,淡淡开口,“孟厌是对的,他们并没有吃她。” 他和月浮玉听见管事说瞿句余不吃肉之后,便猜到了原因。之后,他们去了卢其和其他三人的府中,几人的亲眷与管事皆说这四人吃肉。 他们又找到了当年雍郡之战,刘乐次的一个部下。 那个部下时至今日仍记得那碗汤,“汤鲜味美,肉嫩得很。我还去火头军的营帐看了,是大骨熬的。” 那时,他们已坚守快三个月,别说清汤,连树皮都啃的带劲。 一日,火头军忽然通传有肉汤喝,他高兴得不行,整整喝了两碗才罢休。 当时管理火头军的人是付禺。 崔子玉:“既然他们吃的不是白素归,为何瞿句余会耿耿于怀?甚至不惜杀死自己亲如手足的兄弟。” 月浮玉:“因为卢其骗了他。” 他们问过刘乐次的部下,是否知晓那些肉从何而来。 那部下支支吾吾不肯说,追问之下,他才肯道出实情。因当时敌国虎视眈眈,时时在城外架起大锅,肉香飘远,以此引诱士兵叛变。 瞿句余恐人心涣散,严令任何人出城。付禺和钱来眼见城中出现饿死者,于心不忍,便想去城外猎些野物。 在某日晚间,由刘乐次出面拖住瞿句余,付禺和钱来带着十个士兵趁着夜色偷偷出城打猎。 那次共猎得三鹿三狼十兔,但被敌军发现,死了两人。 瞿句余治兵素来严苛,三人怕他追究猎物的来源与死亡的士兵,只好拜托和他最为交好的卢其帮忙遮掩。 不久后,粮草运到,援兵到来。他们出城应战,大获全胜,也无人再提这件事。 孟厌明白了:“他们让卢其帮忙遮掩,可卢其却告诉瞿句余,他们吃了白素归的肉。” 当年之事,卢其不仅骗了另外三人,还骗了瞿句余。 当瞿句余挖开坟,把匕首插入胸口打算与亡妻合葬时,惊讶地发现她尸骨完整。这才恍然大悟当年喝的那碗汤,吃的那些肉,根本不是亡妻的,他被人骗了。 那人二十年前骗了他,致他愧疚半生; 二十年后,继续利用他的愧疚心,挑唆他杀了另外三人。 可悲的是,他临死之际知晓真相,却已经来不及。只能踉踉跄跄爬出坟中,跪倒在亡妻坟前,悲哀地道一声,“错了……我错了。” 孟厌满面疑问:“卢其为何要挑拨瞿句余杀死另外三人?” 这五人在当年那般的绝境之下都活了下来,已共苦,为何不能同甘? 顾一歧幽幽说道:“这个问题,也许我们该去问问当今天子。” 他们一路在留郡打听,和卢其相交之人,说他爱财如命,惯爱吹牛。逢人便说当年雍郡之战没有他,根本胜不了。 月影横斜,将圆未圆的明月升空,光影斑驳落在他们回地府的路上。 若最终的真相真如他们猜测的一般,卢其何止恶毒,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杀人凶手。 回房前,五人约定明日先去京州找陈留胜,再去留郡调查。 孟厌与温僖的成亲申请单,还有三十九道题。 因明日要早起,两人今夜只准备填第六十题:“你因何原因对他/她动心?” 一翻到此页,孟厌眼神乱飞,鬼鬼祟祟抱着文书跑去角落写,写完后又藏着掖着锁进柜子。 温僖站在窗外,好笑地看着她拿着文书东躲西藏,“孟厌,你知不知道有一句话,叫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知道啊,我不是怕你偷看我的答案嘛。”孟厌心虚不已,一口气说完,赶忙上床蒙着头,再不敢多看温僖一眼。 温僖低头给彼岸花浇水,再抬头时无语回她:“不就填了个‘美色’吗?你也不怕被憋死。” 这傻子,字写的那般大,他早看见答案了。 闻言,床上的孟厌笑吟吟露出个脑袋,“哈哈哈,阿僖,我不是怕你多想吗?” 温僖绕了一圈,回到房中,坐到桌前奋笔疾书。 久不见温僖上床,孟厌好奇心作祟,轻手轻脚偷摸下床,想看看他的答案。 温僖听见声响,把文书丢到一边,转身便去抱她。 只是抱着抱着,他起了坏心思,将她的衣裙尽数除去,“你这个没良心的小孟婆,整日贪图我的美色。不行,我得给你一点教训尝尝。” 青帐之内,衣衫半解。 孟厌渐渐语不成调,脸上起了绯红,双手无力推着他,“明日要早起呢。” 暗夜里,唯有残烛燃着,微光漏了大半,照亮床榻之上。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47节 待微喘相偎,他才贴在她的耳边勾唇一笑,“我见你第一眼便爱上了,傻子。” 隔着不真切的光亮,她看清他眼中的痴迷与汹涌情意。 他稀里糊涂被她收下,她却一直未给他半点回应。思及此,孟厌微微撑起身子,高仰脖颈,试探着将自己的温唇递上去,“温僖,我虽贪色,但实实在在是喜欢你的。” 她在奈何桥上见过不少俊俏游魂,独独那日遇见温僖,她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明知以他的相貌,若留在地府,能攀上更好的上仙,却半哄半骗,勾着他沾染了她的仙气。 不少同僚私下说她运气好,其实不然。 她与温僖,一开始,是她费劲心思。引诱他上当受骗,留在地府陪她度过这漫长的寂寂余生。 温僖低下身吻她,“反正你得记住,你曾答应过罩我一辈子。” 孟厌从喉间溢出几声颤音,“知道了知道了。” 日出东方,天色微明。 三人在地府外等了半个时辰,才等到牵手而来,有说有笑的孟厌和温僖。 月浮玉抱着手,冷冷发问,“你们俩是来地府做官,还是谈情说爱?” 孟厌绞着手,小声反驳,“又没迟很久……” “《地府为官手札》前一百页抄一遍,本官明日要看。” “下官知错了。” 五人去了京州,先去太子府告知丰芜,言瞿句余已死,凶手可能是卢其,“应观,可否送我们入宫,我们有事需问明陛下。” 丰芜唤来其中一个妾室,让她带着太子的令牌与他们一起进宫面圣。 陈留胜与几人寒暄一番,一听来意,他怅然道:“今年十一月,雍郡之战大胜刚好二十年。有几位大臣提议重赏留郡五将,朕觉得在理,私下便打算将其中一人封为雍阳侯。” 这皇位越稳固,他越感激二十年前牺牲在雍郡的将士。 死者不可赏,他只好年年重赏活着的武将与士兵,特别是当时领兵的留郡五将。 孟厌:“陛下,你心中可是已经有了人选?” 陈留胜轻轻笑起来,“封侯一事,自古以来,大多会给主将。瞿句余素来神勇,朕也更属意他。” 他一语落定,几人相视一眼,大致猜到卢其因何挑拨离间。 曾经的同袍,如今时常来往的好友。兄弟如手足,可在滔天的权势面前,犹如过眼云烟,实在不值一提。 卢其上回来京州,不知从何处知晓封侯一事。 自诩为雍郡之战救星的他,自然不甘心放过这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于是,他设下毒计,挑拨瞿句余杀害另外三人。就算瞿句余不自尽,若最后封侯之人真是瞿句余,他大可暗中揭发其杀人之事。 他笃定瞿句余顾念兄弟之情,不会供出他。到时留郡五将只剩一人,雍阳侯除了他,再不会有旁的人选。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兄弟情深抵不过人之利欲熏心。 真相揭露,他们等了许久,瞿句余也未显魂。 月浮玉召了几个鬼差来问,个个摇头,说没看见瞿句余的游魂。 “他难道还有冤屈?” 第41章 未了因(六) 行过重重宫闱,窥见四方天光。 他们离开时,陈留胜孤寂坐在龙椅之上。短短几日未见,他头发白了大半。 这位曾经乾坤在怀,纵横捭阖的人间帝王。 忽有一日,徒然老去。 于陈留王朝的百姓,于万千僧尼来说。相比先帝陈留闻,陈留胜实在算是上一位好皇帝。 继位之初,便大赦天下,佛寺僧尼总算得了生机。 后一年,以雷霆手段,一步步拔除权贵奸佞。再三年,威服三国。 可惜,世事难两全。 他顾了天下,却忘了顾念儿子。让一个小人钻了三十年的空子,利用他的信任,差点毁了太平盛世。 出宫之后,五人原打算去留郡找找线索。 不曾想,方走了几步。身后的月浮玉脸色一变,大喊不好,“地府出事了,快走。” 手腕一翻,五人掐诀施展瞬移术。 少顷,从人间皇宫到了地府酆都大殿。 眼下,酆都大殿中站满了地府众仙。 阿旁阿防看见孟厌,凑到她身边,“出了何事?我俩正勾魂呢,突然被叫回来。” 孟厌指指月浮玉,“他让我们回来,说是地府出事了。” 阿防四下环顾,“难道那个吸魂的大妖擅闯地府?” 三人躲在角落嘀嘀咕咕,温僖隐在柱子后,冷眼旁观殿中的一切。 随着月浮玉的一声“肃静”,甚少露面的酆都大帝从殿外大步走进来,语气沉重,“酆魂殿昨夜有一恶魂逃脱,他被囚了千年,一心要为祸人间。” 地府众仙面面相觑,彼此低声细语。 因酆都大帝常自吹自擂,他们往日虽知酆魂殿,但一直未当真。 今日方知,酆魂殿是真,囚禁恶魂亦是真。 如今恶魂逃脱,若逃至人间,天庭免不得要治地府一个监管不力的大罪。 他们身为地府官员,自然难逃责罚。 功曹司六曹官员拱手站到殿中,“大人,地府各处皆布下结界,料想此恶魂应还在地府。” 酆都大帝怒目扫视殿中所有神仙,沉吟片刻后方道:“地府今日生死一线,望诸位拿住此恶魂,送回酆魂殿。” “下官遵命!” 孟厌跟在一众去地狱的拘魂使后面,不时找阿旁打听,“酆魂殿在哪儿啊?” 阿旁努努嘴,示意孟厌看看左边,“就那儿。” 孟厌扭头朝左看,那山高耸入云,山势嶙峻险恶,其间遍布刀刃。 遥遥一处狭长山道上,有厉鬼正拿着鞭子,驱赶受罚的游魂上山。再往上瞧,山崖之上,游魂被一脚踹下山。须臾,直直堕进刀山,穿肠破肚,血流成河。 又一眨眼,方才堕崖的游魂又出现在山崖上。 循环往复,不知要经百千万劫方休。 哀嚎声不绝于耳,孟厌看得心惊,“咱们大人还挺会藏东西,这刀山地狱,一般的妖魔鬼怪轻易可上不去。” 阿旁面上浮起得意之色,“酆魂殿在刀山地狱一事,你别外传。全地府,拢共就十个人知道这事。” 孟厌咂舌,“你从何处知晓的?” 阿旁指指自己的耳朵,“我耳朵灵着呢~方才在殿中偷听到大人和阎王大人说这事呢。” 一行人在地狱找了一圈,别说亡魂,连个闲逛的游魂都没有。 孟厌走累了,找了一处乱石歇脚,攀着温僖的胳膊撒娇,“好阿僖,你的肩膀借我靠靠。” 温僖听话挨着她坐下,等她两眼微闭,靠在他的肩膀,又不放心地伸手扶了扶她。孟厌呼吸沉沉,身子摇摇欲坠。他坐着未动,任由她栽倒在他怀中。 远处的飞刀火石狱,不时有飞刀火石,从空坠下,密如雨点。 尖叫声、嘶喊声、悲泣声,求饶声震天。 近处的女子杳不可闻,睡得香甜。 温僖原想骂她一句“比猪狗还能睡”,可一低头,又觉她睡相娇俏可爱,甚至贴心地帮她拂开额间恼人的碎发。 孟厌睡至黄昏,朦胧醒来,挠着头,“还没找到那个逃走的恶魂吗?” 温僖静坐了半日,手脚发麻,“没有。” “那我再睡会?” 一听这话,温僖一瘸一拐赶紧跑开。 孟厌立在原地,跺脚生气,“没用的小白脸!” 两人正要去奈何桥继续找,一妖冥使来说,恶魂已被抓回酆魂殿。 孟厌:“谁抓住的?” 阿防:“听说是一个鬼卒,大人大喜,当场赏了一千两。” 孟厌:“有点羡慕还有点嫉妒,你呢?” 阿防:“谁说不是呢。” 恶魂既已被抓,众人四散回房。 孟厌惦记那一千两,回房路上与温僖唠唠叨叨抱怨,“你该喊醒我的,没准今日便是我先抓到那个恶魂。” 温僖揉着自己发麻的手腕,轻挑下眉,不咸不淡地开腔,“喊醒你又如何,你找不到那个恶魂,何必白费功夫。” 孟厌兀自懊恼,丝毫未注意温僖回了什么。 阴月蔽日的浓夜,闷雷从半空传来,暴雨将至。 地府归于平静,只站在酆都大殿阁楼之上的几人,偶尔能闻听几声杂音。 楼中有四人,负手站在四面窗边,久久盯着不远处的刀山地狱。 受刑的游魂一趟趟被厉鬼赶上山,又被踹下去。 一夜过去,风平浪静。 立于东面的月浮玉郁闷开口,“怎会没来?”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48节 西面的顾一歧望向地府一处角落,一女子牵着一男子,结伴正要出地府,“我们该走了,孟厌和温僖要去人间查案了。” 酆都大帝目不转睛守了一夜,现下揉着眉头,“想来不是他们,你们先去查案吧。” 月浮玉回身,一再劝阻,“大人,下官与顾大人可以确定,大妖已混入地府。下官恐他迟早会找到酆魂殿……” 酆都大帝挥手催两人去人间,“本官可保证,这世间无人能找到酆魂殿。” 他既如此说,月浮玉与顾一歧不好再劝。拱手行礼后,匆忙赶去地府门口。 路上,月浮玉道:“关有十万恶魂的酆魂殿近在眼前,他竟不动心?”他琢磨了几日,才想到这出引君入瓮的大计。 谁知,一夜过去,刀山地狱中的假酆魂殿居然毫无动静。 顾一歧背着手,“要么他已看穿我们的算计,要么他知晓真正的酆魂殿在何处。” 月浮玉回头看向酆都大殿,“姑且信大人一回吧。千年间,惦记酆魂殿的妖魔鬼怪何其多,不是也无人找到吗?” 孟厌隔了老远看见两人走过去,赶忙缩着身子躲在温僖身后,生怕月浮玉想起《地府为官手札》抄写一事。 可惜,月浮玉自小是神童。一目十行,过目成诵,任何事都记得一清二楚。 一见到孟厌,他便伸手,“昨日让你抄的书呢?” 孟厌低着头,不敢说话。 月浮玉走近,上下打量,“你不会没抄吧?” “抄了的。” 回话的是温僖,双手递上一本书。 月浮玉拿过一看,字迹流走畅贯,似飞剑狂舞,潇洒纵横。不像出自女子,倒像是男子所写,“真是你抄的?” 崔子玉来得晚,一来就听见他又在刁难孟厌,“你怎这么烦人,不是孟厌写的还能是谁?” 顾一歧适时帮腔,“她的字向来如此。” 有顾一歧作证,月浮玉不再深究,收下书后转身便走。 从始至终,孟厌不敢多说一句。 因为这书的确不是她抄写的,昨夜她忙着与阿旁阿防一道,去找那个得赏的鬼卒,起哄让他请他们吃酒。 回房时,已是半夜。 原打算早起再抄写,可她一睡便睡到了上衙的时辰。 正火烧屁股时,温僖丢给她一本抄好的书。 为防月浮玉找茬,她特意找了崔子玉帮她说话。一来二去,总算将月浮玉应付过去。 五人再去留郡,兵分两路,去了瞿家与卢家打听。 孟厌带着温僖,去了卢家,“今早幸好你反应快,要不然我又得被月浮玉扣分。” 温僖注视远方,“你勤勉些,他便不会为难你。” 孟厌身子一僵,语气中微露哀伤,“如今,连你也嫌弃我懒了吗?” 她喜欢顾一歧时,顾一歧时时让她上进。可她生前劳心劳力到死,漫漫二十年,没舒心过一日。 死后,不过想换个活法而已。 温僖侧身看她,放在她腰侧的手不自觉用力,“我嫌弃你作甚?我的意思是,你在他面前装装样子,他极好糊弄。” 得了想听的话,孟厌眉眼舒展,“行行行,听你的。” 两人在卢家打听了一圈,靠着孟厌那套“不为财,便为情”的歪理,倒真打听出一件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 卢其的管家带着两人去卢其常去的妓馆,找到一个妓子。 妓子长相温婉,提起卢其,一脸嫌恶,“他惯喜欢折磨人。欢好时,若不顺他的意,便会扯着我的头发,往墙上撞。” 卢其权势在握,是留郡数一数二的人物。 妓子不敢得罪他,只能吞声忍泪。 孟厌:“他有什么怪癖吗?” 妓子抿唇想了一会,“楼里伺候过他的几位姐姐,都说他喜欢叫她们素娘。可我们之中,无人叫素娘。” 她们各有不同的名字,也纠正过卢其几回,但卢其固执地叫着她们素娘。 那神情,好似透过她们,在唤另一个人。 孟厌喃喃“素娘”二字,去瞿家的三人找过来。 顾一歧:“瞿句余与卢其,不仅是结拜兄弟,还是同乡。两人十五岁时,乡里遭了灾,这才出村去了军营。更巧的是,白素归与他们两人自小相识。” 孟厌:“他们三人是同乡?” 崔子玉:“还是一起长大的同乡。” “我知道了,他的冤屈来自他的夫人!” 第42章 未了因(七) 白素归的尸骨还留在那处孤坟,有鬼差守着。 他们原打算今日找瞿家的管事过来收敛骸骨,将白素归与瞿句余合葬。 孟厌带着几人跑到时,气喘吁吁。 刚喘上几口气,她立马跳入坟中。果不其然,白素归的头骨有一处破损,应是死前撞到什么坚硬物件。 “她并非自尽,而是被人所杀!” 二十年前,卢其错手杀了白素归。 正盘算如何处理她的尸身,刘乐次找到他。说他们出城打猎,猎到了不少野物,言语间拜托他帮忙遮掩。 卢其思来想去,想到一条毒计。 他骗瞿句余,白素归自尽而死,只为他们能吃了她的肉活下来。瞿句余不明真相,悲痛地喝了那碗汤,吃下那片他以为是白素归的肉,余下的二十年再不肯沾一点荤腥。 半月前,另外三人重提当年之事,瞿句余本就日日活在愧疚中,被卢其三言两语挑拨着杀了人。 死前,他发现亡妻尸骨完整,终于明白当年之事。 白素归并非为了让他活下来自尽,而是被人杀死的,凶手便是当年诓骗他的卢其。 五月中,林中蝉鸣渐起。 上空万里无云,树梢间有偶尔因风起透进来的光。 瞿句余的游魂出现时,他们正忙着帮白素归收敛骸骨。 “多谢。”有人向他们道谢。孟厌回头,看见一个飘在坟前的游魂,眼窝深陷,瘦得厉害。 孟厌轻声问他,“瞿句余?” 瞿句余笑得凄凉又欣慰,“是我,多谢你们,我还以为我白死了。” 将骸骨送到瞿家后,瞿句余说起当年的真相。他们三人自小一起长大,卢其爱慕白素归。但白素归与瞿句余早有婚约,彼此更是心意相通。 二十年前的雍郡,城中饿死者渐多。 雪胔白骨无人收,雍郡成了一座绝望的死城。有人仍咬牙坚持,自然便有人轻言放弃,卢其就是其中之一。 许是认定自己会死,卢其决心临死前得到爱慕之人。谁知白素归拼死反抗,他错失杀了她,之后抱着她的尸身告诉瞿句余。白素归在房中自尽,只是为了他们能活下去。 瞿句余悲痛万分,没有细查白素归的尸身便任由卢其带走处置,“我与他,自十五岁结拜为异姓兄弟,从未有一日疑心过他。” 半月前,五人聚在一起喝酒。 刘乐次喝多了,嫌弃桌上无肉,言语间提及那碗汤。他生气,觉得他们这三个小人配不上白素归的牺牲。 因他当时并未让卢其告知其他人,白素归因何而死。 宴散,卢其找到他,“大哥,他们三人今日之语,我听着生气,真想杀了他们!” 他本就活不下去,赶忙劝阻卢其,“素娘的仇,为兄是她的夫婿,自该由我去报。” 十日前,卢其托人送来一张纸。里面详细记下三人每日的行踪,他依照那张纸上所写,挨个杀了他们。 事后,他去找卢其,说自己要去向白素归赎罪。 可等他临死前看见尸骨,方知自己被卢其骗了。 再一细想当年,白素归每日跟着城中妇孺四处找野菜,常常鼓励他一起活下去,怎会突然自尽? 他想起白素归临死前几日,曾说卢其近来常跟着她,终于恍然大悟。 他恨自己识人不清,害妻子枉死二十年。他恨自己被小人蒙蔽,杀了真正的好兄弟。他最恨自己临死前才知真相,正义无法伸张,小人继续作恶。 众人送他去酆都城接受审判,十殿阎王今日皆在,“瞿句余,你身为主将,挑起兵祸,不察真相致三人枉死。数罪并罚,即日起,去幽枉狱待满一年,方可再入轮回。” “瞿句余知罪,甘心受罚。” 幽枉狱中,各路幽魂哭哭啼啼,凄凄惨惨。 瞿句余在这里见到三个熟人,分别是钱来、刘乐次、付禺。 他们也曾是大战的主将,被罚在此待满半年。 四人见面,刘乐次先道歉,“大哥,我们并不知嫂子死亡真相。那日提及那碗汤,只是觉得绝境下,我们兄弟五人都活过来了。怎么好日子来了,你却不肯吃肉了?” 瞿句余扑通跪下,“是我对不住你们,我被卢其那个小人欺骗,以为那碗汤是素娘……” 三人愤愤不平,大骂卢其见利忘义,心肠歹毒。 顾一歧听着听着,忽然慌忙离开。 “他又怎么了?”崔子玉用手肘碰了碰孟厌,两人看向顾一歧去的方向,好似是酆都大殿。 孟厌:“几位鬼帝大人回来了?” 崔子玉:“没听说。” 眼见月浮玉要走,孟厌厚着脸皮拦住他,“月大人,下官这回能加多少分?” 她此番不仅查清了自尽案,还查清了两桩杀人案,少说也得加个十分吧。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49节 月浮玉回得云淡风轻,“四分。” 辛苦几日,上蹿下跳,查案又挖坟,结果只得四分?孟厌想上前与他再讲讲理,顾一歧用传音术叫走月浮玉。似有大事发生,他们三个热心想跟上去,反被他说了一通。 “哼,我还不想去!” 孟厌喊走温僖,回房继续填成亲文书,“我俩抓紧些,钟馗大人一年到头,难得回来。” 等他们走后,月浮玉从角落走出,拉走崔子玉,“几位鬼帝大人已回地府。” 崔子玉看着远走的孟厌,心口发闷,“为何不让他们去?孟厌辛苦查案,我们却这般不信任她……” 月浮玉:“走吧,他们仍有嫌疑。” 两人到场,五方鬼帝高坐主位。 顾一歧负手立于殿中,沉声道:“本官这几日,时时在想,为何这次地府还未查明真相,卢其便死了。前几回的案子,凶手被吸魂,我们一直以为是结案卷宗泄露之故。”他顿了顿,扫过殿中众人,“实则不然,那个大妖应一早便知谁是恶魂!” 此案中,大妖提前行动。 怕是已经知晓地府在追查他吸魂一事,恐卢其被地府带走。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当夜便下了杀手。 崔子玉大惊失色:“你的意思是,这大妖能瞧出谁是恶魂?” 百年来,三界中。 她见过不少妖魔鬼怪,还是第一次听说有妖怪可以看出他人的恶魂。 “是亦不是。据本官打听所知,三千年前,搅乱荒中有大妖降世,修行千年,化为人形,自称姜杌。再千年,靠着四处与妖怪比武斗法,得了不少法宝,其中便有孽镜台。”说话的是南方鬼帝杜子仁。 孽镜台前无好人。 凡恶魂,临台照镜,一生罪孽皆映出。 崔子玉:“孽镜台不是只地府有吗?” 杜子仁:“万年前,孽镜台有两块。一块在地府,另一块藏于镜妖所在的敦薨山。一千五百年前,此妖打败镜妖一族,取走了孽镜台。” 月浮玉沉吟良久,“几位大人此行,可在妖界找到见过此妖的妖怪?” 几位鬼帝面露难色,缓缓摇头,“他与人比试时,一直戴着恶鬼面具。千年来,无一妖知晓他的真面目。” 杜子仁补充道:“听说巫妖族长巫九息常与此妖来往,本官亲自去招摇山问过,巫九息十年前便消失无踪,她的同族亦不知晓她在何处。至于此妖,只知他来自搅乱荒,心思缜密,修为又高,其他一概不知。” 搅乱荒在大邺城外,神仙不可入。 他们在山下徘徊许久,未曾发现有其他妖怪的行踪。 神荼细思之后,“方才本官听顾大人所言,此次大妖先吸恶魂,你们再去查案。可大妖既然知晓谁是凶手,前几回的案子,又为何先让地府查明真相?” 难道是故意耍他们玩?抑或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崔子玉站在一边,喏喏发问,“那大妖应不是孟厌和温僖吧?他们两个整日待在一起,若其中一人是大妖,肯定早露馅了。” 月浮玉摇头,“大妖还未找到,除开我们几人,每个人都有嫌疑。” 崔子玉郁闷不已:“那个大妖吸恶魂做什么?” 西方鬼帝赵文和回她:“他要灭世。” “啊?” 五方鬼帝回地府后,马不停蹄将所有事情禀告给酆都大帝。 方才酆都大帝与他们说,这妖和万年前的共工一样,想毁了不周山灭世。 上次共工怒触不周山致天柱断裂,天河之水从窟窿倾泻而下。江海奔流,山火不绝,野兽四窜,凡人差点灭绝。 创世神女娲熔五色石,修补天穹,方免人间毁灭。 “大人为何断定这妖的目的是灭世?” 崔子玉一向执着,平日有孟厌拉着,尚能管住嘴。眼下孟厌不在,她话一出口,才想起这话似在质疑酆都大帝。 “因为他十年前曾写了一封书信给天庭,说他十年后要灭世。” 酆都大帝走进殿中,手中握有一封信,正是当日那个大妖亲笔所写。 “凡人愚不可及,灭世方能造世。十年,我会找到酆魂殿,以十万恶魂之力,重造人间。” 后面还留有一个名字。 姜杌。 字迹肆意狂妄,纵横开阖。 通篇线形飞舞,行放浪之笔,取夸张之形,得颠逸之意。想来书写之人定狂妄自大,目中无人。 崔子玉心觉奇怪,十年前天庭便收到书信,为何地府一无所知。 酆都大帝看穿她眼中欲言又止的疑惑,热心为她解释,“天庭每日要收千百封威胁要灭世的书信,没当回事。” 他上回去天庭论道,无意间提起酆魂殿,管理三界书信的神仙有心,特意翻出这封信转交给他。 顾一歧向酆都大帝行礼后,再次提起酆魂殿,言语中满是担忧,“大人,此妖已入地府,下官怕酆魂殿……” 酆都大帝勾唇笑了笑,不甚在意,“本官来时,才去过酆魂殿。再者说,三界之中,唯有藏魂珠能容纳世间魂魄。可藏魂珠在太上老君处,本官已差人问过,藏魂珠仍在。” 知晓了大妖的来历和目的,余下之事便是尽快找出潜藏在地府中的大妖。 众人前后脚离开。临走前,顾一歧找到崔子玉,“关于大妖的任何事,你切勿告知给孟厌和温僖。” “我知道!” 第43章 斗雪红(一) 崔子玉慢慢走回房间,一墙之隔似又有争吵传出。 她取来笔墨纸砚,小声嘀咕,“孟厌可真倒霉,怎么偏偏被灭世妖怪缠上了?” 烛火晃,烛影动,一簇簇火苗颤巍巍地袅袅升腾。 灰白烟雾之下,崔子玉坐于桌前,执笔作画。孟厌上回拜托她画一幅与温僖的初遇图,只是方一落笔,她猛然想起一事,“总归孟厌付了银子,我该先问问她喜欢何种技法。” 思及此,她收了笔墨纸砚,躺到床上。 耳边的隐约争吵声犹在,她司空见惯,沉沉睡去。 今日最后一个鬼差带着游魂步入鬼门关,高耸的大门重重关上。 天上人间有满月升起,地府归于平静。 顾一歧坐在房中,蜡烛燃起,微微的亮光只够他看清桌上的那封书信。 出鬼门关前,他一再恳求酆都大帝将此信交给他研究几日。 “姜杌。”随着唇舌的动作,他轻轻念出声。 四下无人,那两字的回音久久不散。 “还在看?”月浮玉不请自来,推门而入。 顾一歧抬头,一见是他,招手让他坐下,“我已对比过温僖和孟厌的笔迹,与此封书信大不相同,应可以暂时排除他俩的嫌疑。” 毕竟写字的习惯一旦养成,轻易不会改变。 “我还是觉得孟厌有问题。”并非月浮玉对她有成见,实在是他接手地府后,翻查地府历年绩效。孟厌自三十年前入地府开始,绩效常常倒一。还是自三年前起,才稍有提升,每月稳定在倒二与倒三。 当然,唯二的两次倒三,是因为倒一倒二的两个鬼差收受凡人贿赂,绩效直接归零。 他实在想不通,一个在轮回司绩效垫底之人,为何到了查案司后连破六案?心思缜密不说,分析案情更是头头是道。 “月大人,你对她成见太大了。她虽懒惰了些,但轮回司诸事从未落下。”顾一歧从未疑心过孟厌,他当年差点和她在一起,对她的性情一清二楚,“她绩效每月垫底,实因无事可做。” “泰媪大人……” 月浮玉在地府半年间,时常听到轮回司一众孟婆的抱怨,说轮回司每日能做之事寥寥无几。 泰媪的“威名”,两人都有所领略。对视间,一声苦笑溢出唇角。 笑完,月浮玉坐下,“你为何怀疑温僖?” 他早先查过温僖的路引,后又听地府其他人所言,温僖从不私自去人间。每日时时跟在孟厌身后,十足一个小跟班模样。 “说不清。”顾一歧耸耸肩,摊开双手,“你若非要执着一个理由,也许就像你说的,我因孟厌,格外怀疑他。” 可他内心觉得不是,他怀疑温僖,并非孟厌之故,而是温僖全身上下透着古怪。 那般相貌的男子,三界难找,他却从未听说过这号人物。 血月挂山间,时见疏星几点。 山非山,月非月,草不生草,花不见开。地府中的一切,都与人间不同,唯彼岸花在此生根发芽,延绵整个幽冥地府。 沉默许久,顾一歧再次开口:“对了,你可查到温僖生前的家世?” 月浮玉笑了笑,从衣袖中掏出一张路引,“他生前是轩辕国玉城人,家中以买卖玉石为生。累三代之富,温家家财万贯,算玉城首富。温僖生前是温家独子,温家全家将他视若珍宝。” 顾一歧接过细看,这张冥途路引,确实瞧不出任何问题。 “正巧,明日我要去轩辕国,不如我去玉城走走?”顾一歧捏着路引,笑着问道:“月大人,顺路之事,你应不会治我一个以公谋私之罪吧?” “你查温僖,我查孟厌。反正这姜杌,与他们二人脱不了干系。”月浮玉不以为意地挥挥手。而后语气转换,他语重心长说起另一件事,“顾大人,孟厌与温僖成亲一事已是板上钉钉。他们到底与姜杌有没有关系,你我可得快些找到证据或真相。” 言下之意,顾一歧比任何人都清楚。 若最后温僖便是姜杌,三年前收留他的孟厌,轻则被赶出地府,重则魂飞魄散。 整整十万恶魂丢失,地府无法承担如此滔天大罪。 顾一歧:“那本成亲文书,难道他们已经填完了?” 月浮玉:“听崔大人之意,还差最后几道题。钟馗大人还有十日,便要回地府,我没有理由拦着不让他们成亲。” 顾一歧点头附和。 末了,他替功曹司从前的几位同僚,抱怨了几句成亲文书之事,“他们皆说这文书填起来实在麻烦,月大人不如换个别的法子,减少和离之数?” 月浮玉蹙眉,“很难吗?本官只花了半个时辰便填好了。” 顾一歧哑然失笑,“月大人,你爱过人吗?若真填完所有问题,地府怕是再无人愿意成亲。” 凡人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地府不同,众仙分分合合,自由随心。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50节 有朝一日,要不老不死的他们,去理解凡人的情爱与责任,太过艰难。 房中陷入死寂,正当顾一歧以为月浮玉不会开口时,他漠然来了一句,“爱过。有夫之妇,有心抢,没抢成。” 月浮玉潇洒离去,徒留顾一歧坐在桌前感慨,“月大人生前真是惊世骇俗……” 第二日,轮到孟厌每月旬休。 原打算在床上躺上一日,可温僖闹着要去人间置办成亲的行头。 两人牵着手出门,崔子玉谨记月浮玉所托,闻声而动,“孟厌,你们要去何处?我在地府无事可做,一起去啊。” 伸手不打笑脸人。 纵使温僖白眼连连,最后只能任由崔子玉上前挽着孟厌的手,三人结伴出门。 今日的陈郡,热闹一如往日。 成衣铺在陈郡城东,他们一路从城西的糕点铺,沿着街巷穿城而过。 路过一间茶肆时,听见里间有几人正高声谈论南宫扶竹,“南宫公子这命,可真是羡慕不来。刚纳了美妾,下月又要娶方相国的女儿……娇妻美妾,齐人之福呐。” 南宫扶竹和方盈? 他们不过月余没来陈郡,世事变化,真是白云苍狗,沧海桑田。 孟厌小声嘀咕,“方小姐怎会看上南宫扶竹?” 茶肆外人来人往,碰巧经过的一人听见她的嘀咕声,好心为她解惑,“姑娘,你不是陈郡人吧?” 孟厌依言点头,那人笑道:“怪不得。南宫公子半月前,为陛下献上一幅《思子图》,情态传神,犹如先太子在世。陛下心下一高兴,封他做了画侍诏。” 昔日纨绔,今朝一飞冲天,得了天下青眼,成了人人口中的香饽饽。 他们走很远了,仍能听到旁人的艳羡之词。 只是不知眼前此番青云际遇,对于南宫扶竹而言,是福还是祸? 到成衣铺时,大门紧闭。 一打听才知,成衣铺的掌柜家中出事,得半月后才会开门。 原打算去陈郡旁的成衣铺瞧瞧,一连跑了五家。家家都言因婚期迫近,方相国为了女儿成亲,下令将全陈郡的喜服送去方家别院,供方盈挑选。 孟厌惊讶道:“岂不是在方小姐选好之前,全陈郡都买不到一件喜服?” 为了女儿成亲,闹出如此大的动静,方相国可真是权势滔天。 成衣铺掌柜指指外面几个兵卒打扮的人,示意孟厌小声些,“方大公子带着牙兵百人,从京州赶来陈郡送嫁。前几日,在街巷抓了几个私议方家之人。” 崔子玉:“南宫太守管一郡百姓安危,竟放任方大公子胡乱抓人吗?” “太守大人倒是明事理,可方大公子位高权重,官职在太守之上,”成衣铺掌柜伸出四指,“他是四品武卫将军,太守大人管不了他。只好等他抓了人,又派卢都尉亲自送人回家。” 卢都尉是卢望丘的爹,孟厌记得上回听南宫扶竹说,已查清卢望丘是逼死诸蔷的凶手,卢都尉怎会还在府衙? 思及此,孟厌问道:“卢家没事吗?” 掌柜一脸疑惑,“卢家好好的,会有什么事。” “卢家大公子卢望丘呢?” “被人杀死了。” 他们接连问了几句,掌柜一律摆手,称不知诸蔷自尽案的所谓真相。 “怪了,难道因为卢望丘已死,那些案子便未查下去吗?” 喜服一时半会没了着落,三人高兴来,失落回。 崔子玉为方家的强权忿忿不平,一路上愤慨不休。唯孟厌在听她说起方盈时,微不可察闪过一丝羡慕。 她生前二十岁而亡。 死前,爹娘为了娶不到妻的兄长。穷途末路,想到换亲的法子,将她许配给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 她未曾见过那个男子,只知他原先有一个妻子,因受不了打,跑了。她死在换亲前,不知死后,兄长是否如愿娶到那人的妹妹。 有的人生来便是掌上明珠,吃穿不愁。连成亲,都有满城的喜服可以选。 而有的人是野草,要想长大,只能不顾一切拼命活。所谓的喜服,嫁妆,更是遥不可及的美梦。 孟厌沉默一路,温僖以为她因为没买到喜服闷闷不乐,低声宽慰,“钟馗大人回地府的日子不定,喜服一事,我们不用急于一时。” “嗯,不急。” 她不再是命薄的凡人,往后余生,来日方长。 方入地府,遇见阿旁阿防两兄弟,和几个鬼差聚在一块窃窃私语。 孟厌起了好奇心,偷偷凑过去,听见几人在说即公山和梅妖的事。 鬼差:“即公山真晦气,去那里勾魂,连三分的绩效都拿不到。” 阿旁:“你傻了不是。但凡遇到去即公山,找几个绩效多的同僚,让他们匀几个游魂给你便是。” “还是阿旁大哥有法子,小弟受教了。” 另一个鬼差压低声音:“妖冥使今日从搅乱荒所在的山下抓到一个梅花小妖。” 阿防:“听说那梅妖是吸魂妖的手下。” 孟厌适时开口,“岂不是让那个梅妖认一认,便知谁是大妖?” 几人回头,一见是她,立马惊慌失措,四散跑开。孟厌一把拽住想跑的阿旁,“你们为何见到我便跑?” 阿旁挠挠头,“你没听到传言吗?” “传什么?” “大妖屡屡放过你,实因你和他狼狈为奸。” 第44章 斗雪红(二) 地府门口早已没了一个人影,独独孟厌站在原地,欲哭无泪。 万幸崔子玉和温僖,一再表示相信她。 崔子玉抱着手:“大妖怎会与你狼狈为奸,他图你什么?图你没钱?图你是小官?” 孟厌:“……” 温僖摸着下巴:“他难道图你的美色?不过,这玩意儿,你有吗?” 孟厌:“……” 不会安慰人,其实可以不用安慰的。 孟厌悲愤交加,快步回房。 温僖跟在她身后,边跑边解释,“没事。他不图你的美色,我图。” “滚!” 崔子玉看够了两人的热闹,慢腾腾踱步回房,路上遇到匆匆赶去酆都大殿的月浮玉。 从她身边经过时,一把牵走她,“大妖一事,有新进展,你随我来。” 崔子玉低头看着他的手,“月大人,走两步路而已,不用牵手吧?” 月浮玉后知后觉,依言放开她,大步流星走在前面。 “他近来怎么奇奇怪怪的……” 酆都大殿内,神荼负手而立。 另有一五花大绑的小妖怪,七八岁孩童模样,珠圆玉润,煞是可爱。穿一身海棠红对襟长衫,头上顶着一朵含苞待放的梅花。项上戴着赤金长命锁,腕间玉环,玉质温润,圆滑婉转。 此妖通身上下所佩之物,件件非凡物。 月浮玉皱着眉头,拉扯神荼去角落,“神荼大人,他便是姜杌的手下?” 神荼点点头,“三位妖冥使在搅乱荒所在的山下蹲伏半月,常常看见此妖出入,应是姜杌的手下。” 三人盯着梅花小妖看,那头上的梅花随几人灼热的目光开开合合。 看久了,由月浮玉开口,“你叫什么?” 梅花小妖眨眨眼睛,满脸无辜之色,“上仙,小妖叫姜……有梅。” 崔子玉凑到月浮玉耳边低语,“都姓姜,没准真是姜杌的手下。” 月浮玉计上心头,招手唤来一鬼差,让他将姜有梅押去石压地狱。 姜有梅一听要去地狱,扑通跪下求饶,“上仙,小妖未做坏事,求求你放我一马。” 说罢,他摘下自己的长命锁与玉环,又从腰间的佩囊中掏出一颗鲛珠递上。 崔子玉嘴角一抽,“你打算贿赂我们?” 姜有梅频频点头,头上的梅花随动作摇摇晃晃。 月浮玉置若罔闻,吩咐鬼差将他带走,“记住,要让地府所有人都知晓,他在石压地狱。” 一招请君入瓮,只等姜杌上钩救人。 鬼差依照月浮玉的吩咐,押走姜有梅。 去石压地狱的路上,姜有梅鬼哭狼嚎,心中直喊后悔。他今日穿金戴银,本打算去搅乱荒外的大邺城,找其他梅妖显摆显摆妖主的宝物。 谁知,一到山下便被三个地府鬼差抓住。 他虽活了千年,但平日里修炼总偷懒。一来二去,连小小鬼差都打不过…… 地府上下,皆被他的哭声引出门。 外间脚步声来来往往,孟厌想去凑热闹,被温僖拉住,“你今日的十道题还没有填。” 孟厌抱着他撒娇,“阿僖,我就去看一眼。” “不行,快填。” 孟厌叹气坐下,手捏着笔,头却不时往窗外探,“今日拘魂使拘了哪路游魂?竟能哭得这般大声。”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51节 温僖面无表情填着文书,不发一言。 哭闹声响了半晌,孟厌听声辨位,得意洋洋道:“哭闹的游魂应去了地狱。” 温僖嫌她喋喋不休烦人,伸手关上窗,手不时敲着桌案。 孟厌嗔怪一声,低头认真填起文书。 日落西山,远在酆都大殿的月浮玉等到三个消息。 其一:孟厌与温僖今日一直在房中填文书;其二:几个鬼差一路押送姜有梅时,并未发现围观之人有异样;其三,姜有梅被石压地狱的受刑之景吓到昏厥,不知何时会醒。 月浮玉哑然,“妖怪还能被吓晕?” 回禀的鬼差面露窘态,“月大人,他胆子极小,修为又差。下官三人抓他回地府的路上,他已晕过三回。” 月浮玉挥手让几人离开,走前再三叮嘱,今夜需守好姜有梅。等鬼差离开,他自言自语,“可惜,还想让姜有梅辨一辨温僖和孟厌。” 入夜,奈何桥上起了一阵风。 风过,薄雾蒙蒙,一黄衣女子敲响月浮玉的房门。月浮玉独坐在房中,听见叩门声,心觉奇怪,“门外是谁?” “月大人,是我。”一个耳熟的女声传来。月浮玉开门一见来人,更觉疑惑,“崔大人,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门外的崔子玉左顾右盼,慌乱不已。 等至门开,她泪眼盈盈扑进月浮玉怀里,“月大人,我知晓谁是姜杌了。” “是谁?” “我。” 手起手落,月浮玉应声倒地,连哼叫都没来得及。 再一转身,门关。 衣袂飘飘的“月浮玉”背着手踏出房门,径直走向石压地狱。 今日看管姜有梅的鬼差正昏昏欲睡,忽然等到来此巡视的“月浮玉”,周身冷若冰霜,开口寒气逼人,“可有人来过?” “回大人,无人来过。” 闻言,“月浮玉”大步走进洞中,几个鬼差守在洞外。 关押姜有梅的地方,位于石压地狱半山腰的一处山洞。洞中四面无窗,仅有一扇门。 入内伸手不见五指,着实阴森可怖。 姜有梅晕了两个时辰,早已醒来。眼下蜷缩成一团,躲在角落抽抽噎噎,心中又惊又怕。 听到有人进来的声响,他吓得跪地求饶。眼泪横流,鼻涕不断,抱着来人的腿不停求情,“上仙,小妖千年来,真的没干过坏事。” 除了偶尔拿妖主房中的宝物外出显摆。 黑暗中,有人低声回他,“你又拿了什么宝物去大邺城显摆?” 姜有梅语气幽怨,顺嘴应道:“没拿几个。姜无雪整日似防贼一般盯着我,这回我只敢拿一个鲛珠。” “能起死回生的鲛珠,你倒是识货。” “妖主?” 姜有梅后知后觉,听出来人的声音,晃晃头上的梅花,眉开眼笑,“妖主,你怎会在地府?” 那人并不回他,洞中一阵窸窸窣窣后,有一声短促的石头落地声。“月浮玉”走出山洞,取来鬼差手中的灯笼,回身照亮洞中一角,“好好盯着他。” 洞中一梅花小妖坐在地上抱着腿,摇头晃脑。 走了很远,“月浮玉”掏出衣袖中的荷包,抖了几下,一朵梅花落地。 再一眨眼,梅花变了又变,姜有梅出现在地上。 “快走,我不能离开太久。” “妖主,你何时回去?”姜有梅抱着他的腿,泪眼汪汪问道:“你已三年未归。” “快了,你近来别出搅乱荒。” 姜有梅用力点头,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等月浮玉再醒来时,头痛欲裂,大步跑向石压地狱。 洞口的鬼差见他去而复返,不解道:“月大人,你还有事要问那小妖吗?” 还? 月浮玉心道不好,急急推开洞门,“灯笼!” 灯笼扫过之处,再无梅妖的影子。 几个鬼差面面相觑,颤颤巍巍指着月浮玉,“月大人,今夜除了你,无人进过山洞。” 事已至此,请君入瓮之计只好作罢。 月浮玉捂着发疼的后颈,悻悻离开。几个鬼差眼珠子一转,着急喊住他,“月大人,这……不扣分吧?” “扣我的分。” 扣他一个明知姜杌能变换相貌又诡计多端,一听见崔子玉的声音仍上了当。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他就不该开门。 回房路上,他改道去了孟厌的门外。藏在角落的鬼差,见他到来,睡眼惺忪从地上爬起,“月大人,下官盯着呢,今夜无人出来。” 月浮玉久久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发愣,直到鬼差问道:“月大人,还要继续盯下去吗?” “不用了,你回去吧。” “好嘞。” 鬼差拿走放在角落的被褥,口中喃喃着“加分”二字,开心离去。 月浮玉望着鬼差远去的背影,叹息一声,“这地府官员,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翌日,孟厌难得有空,又跑去黄泉路找游魂显摆。 一路走一路听鬼差们窃窃私语,说月浮玉昨夜放走梅妖,被酆都大帝狠狠骂了一顿。 孟厌自觉洗清冤屈,马不停蹄找到阿旁和阿防抱怨,“这月浮玉,整日说我与大妖勾结,结果他自个把妖怪放跑了。” 阿旁眼睛乱瞟,确定四下无人后,三人头抵着头,“听说月大人是被大妖骗了。” 孟厌不服气,“他一个二品大官,还能被妖怪骗?定是借口!”她倒霉,接连撞见大妖,月浮玉问也不问,便怀疑她是大妖的细作。 一直未开口的阿防,面上浮起怪异的微笑,又“啧啧”几声。 孟厌和阿旁齐齐看向他,“你难道知道什么内情?” 阿防嘿嘿一笑,“我听功曹司的几个文书说,昨夜大妖扮做月大人生前夫人的模样,引他开门。等打晕他后,扮做他的模样去了石压地狱。” 孟厌猛然抬头,“月浮玉生前居然成过亲?” 她倒想知道,什么样的女子,才能与一座铁面无私的冰山相处多年。 阿旁忙道不对,“我听城隍那边说,大妖是扮做月大人心上人的模样。” 刚冒出一个夫人,又冒出一个心上人? 孟厌:“他心上人是谁?” 阿旁:“城隍说最快三日问到,让我们静候佳音。” “咱们地府,果真群贤会聚,人才辈出呀。” “那是自然。” 在黄泉路与游魂显摆了五日后,城隍传信,道已有月浮玉心上人的消息。 孟厌借口要去查案司按个手印,撇下温僖,独自去了城隍庙。 第45章 斗雪红(三) 多年好友围坐一桌,城隍抚须开口,“月大人生前二十又七而亡,没有娶妻。” 黑一压低嗓音,“城隍大人,你快说说,月大人的心上人是谁。” 听完上司的情事,他和妹妹白二还得赶回人间勾魂。但城隍说话慢吞吞,又喜欢讲故事。从月浮玉出生讲到为相,迟迟不肯说月浮玉的心上人是何人。 几人耐着性子,听城隍讲起月浮玉死后之事,“月氏昏帝继位之初,也算明君。可等月大人一死,他性情大变,好好一个国,白白丢了一半。” 讲了约一个时辰,城隍总算记起几人此行的目的。清清嗓子,笑着说道:“月大人的心上人是一个女子。” “然后呢?她是谁?” “一个有夫婿的女子,其他不知。” 浪费一个时辰,听了一句废话。 孟厌离开城隍庙时,忍不住与阿旁抱怨,“下回,再不信城隍了。每回递的消息,没一句是真的。” 去年,城隍说酆都大帝欲重赏每月各司绩效前三的官员,赏银三两之多。 孟厌为了这三两,累死累活一整月。 结果赏银是真,不过赏的是地府所有官员,无论官位大小,不论绩效高低。 还有前年,城隍说天庭不满地府女仙收跟班,要重罚有跟班的女仙。为了保住官位,她忍痛与温僖划清界限,提心吊胆过了一整月。 结果天庭压根未提过此事,全是城隍道听途说之言。 在黄泉路又闲逛了一会儿,孟厌才偷偷摸摸回房。一开门,温僖皮笑肉不笑地坐在床前,“按手印而已,竟需一个时辰?” 孟厌心虚回他,“回来路上碰见阿旁,我们去三生石看热闹去了。” “哦,顾一歧也爱去三生石。” “你别乱说。顾一歧昨日出地府,说是去人间,得好几日才能回来呢。” “你连他去了何处都知晓,还敢说心里没他?” 孟厌顿时头大,“我听阿旁说的。”怕温僖醋性大发,她赶忙上前安抚,“我没去三生石。城隍说知道月浮玉的心上人是谁,我怕你说我,便自个去了。” 温僖揽着她,勾唇一笑,“是谁?”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52节 一提起此事,孟厌便火大,“说了许久,全是废话。说是一个有婚约的女子,连女子是何人都不知晓。” 这日临睡前,温僖问了一个古怪的问题,“若有一日我骗了你,你当如何?” 孟厌翻身过去,低声应了一句仿若呓语的话,“不如何。自认倒霉,再不见你。” 声音又轻又淡,温僖躺在床上,难得沉默。 原定几日后回来的顾一歧,十日后仍不见踪影。 孟厌休沐之期一到,原打算去查案司接案子。可分案子的判官说,顾一歧走前有交代:他一日未归,查案司一众判官一日不能再去人间查案。 “怪了,难道顾一歧被大妖抓走了?” 可等了足足半个多月,顾一歧再未出现。 孟厌旁敲侧击找月浮玉打听,只得到一句,“顾大人有公事在身,你先去轮回司熬几日汤凑凑绩效。” 兜兜转转,经月浮玉的一句话,孟厌又回到轮回司。 泰媪一见她,语气照旧尖酸刻薄,“哟,本官瞧是谁,原是大红人孟厌。今日怎赏脸来了小小的轮回司?” 孟厌谄媚道:“泰媪大人,下官回来熬熬汤。” 泰媪丢给她一把汤勺,“你熬吧。本官正好有事要去酆都城。” 孟厌震惊地看着手中的汤勺。从前相熟的几个孟婆凑过来,“前些日子,月大人来轮回司,把泰媪大人好一顿说。自此,我们终于有汤熬了。” 几个孟婆抱头痛哭,虽不能再快乐偷懒,但每月绩效最少也能得八分了。 众人聚在一块熬汤闲聊,有孟婆听闻孟厌打算成亲一事,“你和温僖何时成亲?” 孟厌摇摇头,“钟馗大人说好上月底回来,上月底又说近日赐福生意好,下月才能回来。我估摸着,成亲一事,最快得三个月后。” 几人向她道恭喜,孟厌笑着道谢,心中却惶惶不安。 她怕一如前生,她会死在成亲前。 三十年前死亡带来的痛苦,即使喝了三十年的孟婆汤,依旧无法忘怀。 她那日躺在雪中,腹部破开一个血窟窿,血流了满地。她眼睁睁看着生命流逝,却毫无办法。 人死,如灯灭。 又如血渗进雪中,悄无声息。 顾一歧消失的第二十五日,孟厌又做回孟婆。 每日熬汤送人轮回,偶尔偷懒跑去找温僖,在奈何桥下种彼岸花。 孟厌生前死后,皆没有种花的天赋,只能坐在一旁看温僖种花,“彼岸花快种满整个地府了吧?” 温僖忙着种花,并未立马回她。等了很久,才有一个男子以极为平淡的口吻回应她,“不,地府中有一处地方,种不了彼岸花。” 许是自觉失言,温僖回头看孟厌。 一看才知,她已跑了个没影,“她整日缠着崔子玉,也不怕月浮玉嫉妒生恨,公报私仇。” 孟厌这半月一直缠着崔子玉,全因作画一事。 崔子玉作画规矩多,一会儿问她喜欢什么技艺的画法,一会儿又问她喜欢哪位画师的画作。 她对作画一事一窍不通,只好拐弯抹角问温僖。至昨日,才打听到一人,“江浮笑笑生。” 崔子玉拿笔的左手微微颤抖,“你说谁?” 孟厌不明所以,复又重复一遍,“江浮笑笑生,温僖说他的画挺好的。对了,他和你志趣相投,也专画春画。”见崔子玉面色难看,她忙问道:“怎么了?他的画不好吗?” 崔子玉忍住眼泪,低着头,逼自己语气平静问出一句话,“挺好的。温僖说他看过此人的画吗?” 孟厌点点头,“他说是他看过的所有春画里,画的最好的。你认识他吗?” 崔子玉依然低头,“听过,是个画师。行,今日你先回房,我找找此人的画作瞧瞧。” “好。”孟厌起身离开。出门前,回头见崔子玉肩膀抖动,好似在哭,“子玉,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 门阖上,隔绝一切从外透进来的光亮。 时隔百年,崔子玉再次听到“江浮笑笑生”这五个字,心直往无尽深渊下坠。唇上最后一丝血色消失,隐在烛影中的脸,惨白似无间炼狱爬上来的厉鬼。 隔壁的房门打开又关上,一男一女的声音隐约传进她的耳中。 她丢下笔墨纸砚,悄悄出门,一路狂奔至月浮玉的房门外,“月大人,是我。”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话语。 月浮玉冷哼一声,打定主意不开门。 崔子玉执拗,见打不开门,便绕到窗前,却看见月浮玉好整以暇在房中看书,“月浮玉,你明明在房中,为何不开门?” 月浮玉已上过一次当,坚决不肯再上当,冷着脸走到窗前,“骗了我一次,还想再骗第二次?” 啪—— 语罢,关窗。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崔子玉立在窗前,久久才反应过来,对着紧闭的窗户大喊,“我何时骗过你?你快开门,温僖有问题!” 话音刚落,月浮玉开窗,“他有什么问题?” 崔子玉将孟厌方才所说的话,悉数道来,“江浮笑笑生亲手画的一百本春画。除了一本找不到,其余九十九本已在百年前随江浮笑笑生死在刑场。” 月浮玉脱口而出:“你怎会死在刑场?” 崔子玉歪着头,不明其意:“我说的是江浮笑笑生,你为何问我?”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月浮玉赶忙改口,“江浮笑笑生之死与温僖看过她的画,两者之间,有何关系?” 崔子玉着急地不知如何是好,站在原地,胸口起伏,盈盈含泪。舌头如打结一般,喃喃半晌,几欲要哭出来。 等到鼓足勇气,她闷声开口,“江浮笑笑生这个人和她的画,已随烈火付之一炬。温僖生于二十三年前,怎会亲眼见过她的画?除非……” “除非他百年前见过。” 月浮玉帮她补上这一句。 是了,江浮笑笑生的身份隐秘,他查了几年都未曾得知她的姓名。而温僖,却信誓旦旦告诉他,崔子玉便是江浮笑笑生。 一个远在轩辕朝的商户之子,怎会知晓百年前月氏朝的画圣? 隔着一扇窗户,两人看向彼此,死寂般的安静。 “崔子玉,江浮笑笑生因何而死?” “她画了天子相貌的春画,死于火刑,死后被挫骨扬灰。” 顾一歧迟迟未归,想来查到了什么线索。 月浮玉在房中来回踱步,须臾后沉吟道:“温僖确有问题。这几日,若他们要去人间,你喊上我。” “行!” 再回房时,遇见孟厌与温僖结伴出门,说要去人间,“子玉,一起去吧。” 崔子玉瞄了一眼温僖,眼中闪过一丝惊慌。怕他瞧出破绽,赶紧低头,手捏着衣角,故作害羞,“那我去叫上月大人?” 孟厌面露难色,可话已说出口,只能不情不愿道:“行……吧。” 两人行变三人行,最后成了四人行。 月浮玉一贯面冷,一路上走在最前面,不与他们三人说一句话。 孟厌苦心相劝,“子玉,三界中不乏俊俏的同僚,何苦在一棵树上吊死。” 崔子玉在心中连连叫苦,敷衍道:“哈哈哈,我生前便极为崇拜月相。” “你们从前难道认识?” “不认识,我嫁过人的。” “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孟厌正要与她大谈城隍说的秘密,前面的月浮玉冷冷发话,“快走,本官戌时还要回地府处理公务。” 四人到了陈郡,沿着武陵河走了一圈便作罢。 不知为何,今日的陈郡来往的百姓少之又少,与他们擦肩而过之人,全部面带惊恐之色。 正欲打道回府,一个胡子拉碴,头发披散的男子突然从角落蹿出。 “帮我找到杀害赤水的凶手。” “求求你们……” 第46章 斗雪红(四) 陈郡最艳丽的赤水姑娘,死在与心上人南宫扶竹成亲后的第五十九日。 一袭红衣,于夜半从城楼一跃而下。 南宫扶竹眼睛猩红,“她不会无端自尽,定是有人逼死她。” 诸蔷一案,南宫扶竹帮他们良多。再者说,赤水是自尽而死,也该查案司管。 孟厌有心帮他,可惜顾一歧不在,月浮玉又不让她查案。 南宫扶竹不知她的纠结,流着血泪恳求道:“你们能查出诸小姐自尽的真相,便能查出赤水因何而死。我求求你们……” 说完,他慌忙跪下,作势便要磕头。 孟厌赶忙扶起他,回头看着面无表情的月浮玉,“月大人,您看这案子? 月浮玉难得正眼看她,开口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查吧。” 第二句:“本官和你们一起查。”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53节 孟厌瞥了一眼身旁自顾自忙活的崔子玉,大概猜到月浮玉为何频频跟着他们,“也对。他生前喜欢有夫之妇,正巧子玉也是有夫之妇!” 南宫扶竹见月浮玉点头,马不停蹄带他们回府。 一路走,他一路喋喋不休。说起上次一别,发生在他身上的所有事,“那次之后,我便为赤水赎身,纳她为妾。” 他们心悦彼此,日子自然好的蜜里调油。 一个月前,他在赤水的鼓励下,画了一幅《思子图》进献给当今天子。 之后,一切都变了。 南宫扶竹勉强挤出一丝苦笑。 开口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生生挤出来一般,艰难,苦涩,“方盈忽然说要嫁给我……” 他因一幅画做了画侍诏,圣旨到陈郡的那一日,他爹头回夸他上进。 可高兴不到三日,方相国造访,提出要与南宫家亲上加亲。 他不喜欢方盈,也不想娶妻,随口拒绝,“但是他们,在我去京州谢恩的十日,私自帮我与方盈定了亲。” 他们是南宫扶竹的亲爹南宫成山,与方盈的亲爹方遂。 等他拿着赏赐回到陈郡,连婚期都已定好。无人在意他的话,无人问过他是否愿意娶方盈。 就如此,草草决定了他的一生。 南宫扶竹咬紧嘴唇,竭力忍住眼泪,“我娘劝我,说姨丈权势滔天。事已至此,让我多想想赤水。我若再执拗不肯娶方盈,方家不会放过赤水。” 方家对方盈有求必应,他生怕因他拒绝方盈,惹方相国发火,拿赤水撒气。 为了赤水能活,他听话,忍了满腔怒气与不甘。 “为何她还是死了?”南宫扶竹想不明白,他窝囊活了二十余年,好不容易娶了心上人。大喜不到两个月,便是彻底的大悲,“方家说,赤水之死与他们无关,我不信!” 方盈自与他定亲,时常入府找赤水麻烦,他只能日夜守在赤水身边。 赤水死前那一夜,穿着一身舞衣,为他跳了一支舞。 那日,他喝了太多酒,醉得实在厉害。等他再睁眼时,他娘泪眼摩挲站在他面前,哭着说赤水半夜跳下城楼。 “赤水死后,方盈的大哥方聿泽曾对我说,”远处的南宫府红灯笼高挂,南宫扶竹愤恨地看了一眼那一抹红,“他说,如今你总算能收收心,好好爱小妹。” 孟厌与赤水只有过一面之缘,那般热烈的女子,却死的不明不白。 她听着南宫扶竹的讲述,渐渐也红了眼眶,“你是怀疑方家为了方盈,逼死赤水吗?” “对。” 南宫扶竹的回答坚定有力,与往日的纨绔公子,判若两人。 一行人入府,来往的小厮看见南宫扶竹,笑着上前,“公子,方大公子在前厅等你,想与你商议三日后的成亲诸事。” 南宫扶竹背着手,紧紧攥着拳头,“告诉他,三日后,南宫扶竹的亡妻出殡,无暇与方小姐成亲。” 话音刚落,从前厅中走出一个高大伟岸的男子。 三十上下,战袍肃穆,玄甲泛着烁烁银光。漆黑不见底的眼眸,凛然森寒,周身布满肃杀之意。料想此人便是方家大公子,四品武卫将军方聿泽。 果然,他一拍掌,几个兵卒打扮的人上前,将他们围在其中。 他大步流星走至南宫扶竹面前,居高临下审视众人,声音裹挟着阴狠,“三日后,本将若见不到你,那妓子也别想安稳下葬!” “无所谓,大不了我随她一起去死。” 南宫扶竹迎着他的目光,桃花眼微微一弯,忽地笑了笑,“正好给方大公子开开眼,让你知道什么叫情比金坚。走,回房。” 他们想走,兵卒们却不动。 月浮玉算算时辰,约莫已快到戌时。他今日还需赶回地府,与难得回地府的平等王商议要事。 眼下他们被围住,僵持之下,他先失了耐心。一个抬手,兵卒连同方聿泽倒了一地。 他大步踏过其中一人,回头催促愣在原地的几人,“走啊,本官还有要事在身。” 孟厌眼睛瞪得似铜铃,连说话都结结巴巴,“月……大人,这不合规矩吧?” 月浮玉不觉有错,再三催促,“快走,要不然扣五分。” 上司动用法术,假装无事发生。她不过多嘴提醒了一句规矩,便要扣五分! 孟厌苦不堪言,赶紧跟上。 南宫府的小厮上前扶方聿泽起身,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几人远去的背影,“他们是谁?” 小厮定睛看了看,“好像是京州来的断案高手,上回公子带他们来过府中。” “断案高手?” 他玩味似地喃喃自语这四个字,而后徐徐绽开笑容。 南宫扶竹的房中,入目全是一片红,喜字贴满了大大小小的陈设之物。 他的心上人方死了五日,悲痛欲绝。他们却要他在三日后,高高兴兴迎娶另一个女子。 正如他所说,这府里,确实无一人在乎他的感受。 孟厌:“赤水姑娘平日也住在此处吗?” 南宫扶竹点头,从柜中翻出一个包袱,“这些都是她的。” 几人打开包袱,里面有几本书与几支珠钗。 南宫扶竹叹口气,“她死后,我娘作主烧了她的衣物,我只从火中抢到这些。” 书是近来陈郡时兴的话本,深闺大院的女子,人手一本,不足为奇。 珠钗有三支,据南宫扶竹所说,全是他娘所送。 孟厌翻了翻话本,书中未留下字迹。 月浮玉转了一圈,心觉无线索可查。眼看快到戌时,他淡漠开口,“本官先走一步。” 等他走远,孟厌走到南宫扶竹身边,半是宽慰半是解释,“他说话行事一向冷淡,你别放在心上。” 南宫扶竹不甚在意,只困惑一事,“他武功很好吗?” 方才,他瞧月浮玉一抬手,竟然连武将方聿泽都倒地不起。 孟厌眼珠子一转,转瞬想到理由,“他是修仙之人,会一丁点法术。” 原是如此,南宫扶竹不再追问。 三人在房中翻找了一圈,毫无发现。 天色已晚,孟厌打算明日再来,“你放心,我们既应了你,定会找出逼死赤水的真凶。” 南宫扶竹诚挚道谢,“多谢。我求过不少人,他们一听我怀疑方家,都劝我放弃。” 可是,他不甘心。 不甘心赤水死的不明不白,不甘心一辈子被方家捏在手心。 三人告辞离开,孟厌与崔子玉走在前面,温僖信步走在最后。 出府前,又遇到方聿泽,言语间尽是威胁之语。 崔子玉心绪难平,想上前教训他一顿,孟厌一把拽走她。 温僖慢慢走过方聿泽身边,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半眯的双眸轻蔑扫过,映出遮天蔽日的戾气,“真是有趣,你是第一个敢威胁我的人。” 方聿泽阴郁地看着他,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杀意。 远处的孟厌着急在喊,温僖收了戾气,慢悠悠走过去。 翌日,孟厌先去轮回司告假。 泰媪照例讥讽她几句,顺便让她帮忙找几个孟婆,“昨日本官去酆都城,几个鬼帝身边带着不少文书,瞧着威风极了。本官回来想了想,轮回司十个孟婆,又要当文书又要熬汤,属实忙碌,便想多找几个孟婆。” 孟厌:“泰媪大人,这怕是只能从游魂中找。” 轮回司的俸禄,全地府垫底。 来此的官员,不是其他司不要,便是同孟厌一样,被骗来之人。 一说起游魂,泰媪自有道不完的苦水,“如今那些个游魂,比你还懒。一听每日要熬汤,一个个宁愿去投胎。” 孟厌一脸窘态,大概明白泰媪是何意,“行,下官改日去黄泉路,忽悠几个游魂过来。” 泰媪拍拍她的肩,“不错,本官没有看错你。” 地府门口,四人碰面。 月浮玉神色萎靡,双眸泛红。倒是温僖,面上带笑,精神抖擞。 再入南宫府,哭声起伏。来往之人,全是陈郡的大夫。 南宫扶竹等在前厅,一看他们前来,忙上前招呼,“几位,今日不如去城楼看看?” 孟厌应好,指指后院的方向,小声问道:“你家出了何事?” 南宫扶竹:“方聿泽昨夜被人打了,鼻青脸肿,双手折骨。” “啊?”孟厌大吃一惊,“他被谁打了?” 南宫扶竹摇摇头,“也是奇怪。他被打时,府中人并未听到声响。是子时初,有小厮听到他的求饶声,一进门才发现他的双手被人折断。” 一个武将,在戒备森严的太守府被人虐打,却没有声音传出? 此事,要么是神仙所为,要么是妖怪犯下之事。 孟厌扭头盯着一脸疲惫的月浮玉。抿着唇,不敢说话,心中嫉妒与羡慕交织。 “做大官真好啊。” “用法术不会扣分,出手伤人也不会扣分。” 第47章 斗雪红(五) 月浮玉与崔子玉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大概猜到是何人所为。 温僖怕晒,一直待在门后的阴凉处,不时摸摸钱袋,算算自个的私房钱。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54节 孟厌眼热做大官的好处,走过来闷闷不乐与他抱怨,“唉,我要是能做大官便好了。” 温僖拧眉看她,语气鄙夷,“你要是做大官,地府只会乱成一锅粥。”并非他恶意揣测孟厌,实因这三年,他亲眼见孟厌干了不少荒唐事。 譬如:整日拿着一块假令牌,去黄泉路忽悠游魂入地府做官,好赚一笔举荐银子。 再比如去年,和阿旁阿防在望乡台做戏,哄骗游魂交望亲银子。 一来二去,着实赚了不少。 若非月浮玉管得甚严,孟厌指不定今年又能想到旁的偏门生意发财。 孟厌横眉竖眼,“我辛苦赚的银子,不全拿来养你了吗?你如今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大言不惭嫌弃我?” 温僖能伸能屈,闻言不再说话,任由孟厌指着他的鼻子大骂。 月浮玉远远看见两人在吵,悄悄拉着崔子玉去到角落,“昨夜温僖可曾出去?” 崔子玉努力压低声音,力图平复内心的慌乱,“我在暗处守了一夜。亥时中,有一道黑影从房中钻出。” 那道黑影,依稀能辨出人形。无论身长还是轮廓,都与温僖无二。 对方是千年大妖,她不敢追上去。等至子时末,那道黑影又悄悄潜回房中。 去房中换衣衫的南宫扶竹出现在不远处,崔子玉快速说道:“黑影走后,我使了隐身术进过他们房中,温僖确实有点奇怪……” 她进去后,立在两人床前,站了约半个时辰。 孟厌不时翻身,唯有温僖动也未动,直愣愣躺在床上。 南宫扶竹近在眼前,两人不好再说下去,跟在他身后,招呼孟厌与温僖去城楼。 陈郡的城墙高不可攀。以砖石砌筑,设有九座城门,每座城门上皆有城楼。 因陈郡离京州最近,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陈留王朝历代帝王每隔五十年,便会下旨修缮城墙。 除了城楼,其内另有藏兵洞六座。 若有外敌侵扰,士兵可藏于洞内望哨处,从洞中三面齐发暗箭,抵御攀城之敌。 五人立在赤水跳下的永安门,抬头往上看。 今日的城楼之上,有四个持剑的守卫驻守在上面。 孟厌心觉奇怪,“照理说,夜半的城楼也有守卫值守。赤水为何能上去?” 城墙守御,不是儿戏。 赤水出府时,已是子时。虽说脚步轻些,不会惊动府中小厮。但一个女子半夜大摇大摆从南宫府走到永安门,后又孤身登上城楼。 此乃失察大罪,难道夜巡的官差与城楼的守卫竟无一人发觉? 南宫扶竹沉吟良久,方道:“此事我打听过。其一,当夜陈郡有一户富商家中失窃,丢了一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官差听闻消息,大多赶去了富商家,夜巡之人只区区几个。” “其二,赤水死前半月。我爹接到圣旨,要求在半月内修缮永安、永定、永福三道城门及城楼。” 为了赶工期,南宫太守下令一百个工匠,昼夜不休,分两批人干活。 可工匠们不是守卫,接连干了数十日,昼夜颠倒,精疲力尽。 夜半趁着守卫昏睡,他们会偷偷躺在城楼角落休息片刻。赤水登上城楼之际,有一个工匠半梦半醒间曾见过她,以为在做梦,便未管。 后来,他听到城门下传来一声闷响。等至天明,才发现是赤水坠楼。 孟厌望着城楼,颇有一番感慨,“太守大人这运气真好,若当日是敌军将领登楼,他的官位难保啊。” 南宫扶竹:“几位,还想去何处看看?” 孟厌指着城东,“去浮戏馆问问。” 浮戏馆的管事引几人去了赤水从前住过的房间,陈设一如她走前。 管事再三解释,“南宫公子,赤水自嫁给你,再未踏入浮戏馆半步。” 南宫扶竹眼角泛红,开口已隐隐带着哭腔,“我知道。她怕出门惹非议,自嫁给我后,一直待在府中。” 赤水的房中多是字画,孟厌一一看过去,无一例外,全出自南宫扶竹之手。精细入微,形态毕现,栩栩如生。她诚心夸赞,“你画的很好。” 南宫扶竹上前收起所有字画,“若非赤水,我也许至今仍是一个无用之人。” 他出身富贵之家,又是独子。 爹娘盼着他成才,自小。逼着他用功读书。可他不喜读书,亦不愿入仕当官,余生困于功名利禄的浮云中,郁郁而终。 遇见赤水前,他已荒废多年作画之技。每日浑浑噩噩,沦为爹娘口中的不孝子。 是赤水,让他重拾画笔。 “我爹说,作画无用,为官当是正途。”南宫扶竹收起最后一幅山水画,面带微笑回身看向他们,“赤水告诉我,前朝许多画师,留下不少传世之作。可前朝的官员,却只有极少人能青史留名。有用无用,该由我自己评说。” 他得了赤水的鼓励,重新找到夫子。 万幸,他的天赋仍在。闷头苦学了两年,总算能抬高画价,攒下三千两银子为赤水赎身。 孟厌带着温僖找管事打听,“浮戏馆中,谁与赤水交好?” 管事招手唤来一女子,“她是清琬,与赤水是同乡。” 清琬娇媚,说话却十分温婉,“她离开浮戏馆后,与我们所有人都断了来往。风言风语太多了,她怕南宫公子因她丢脸。” 赤水很爱南宫扶竹,但越爱越怕。 她的身份尴尬,自然不敢肖想南宫扶竹能为她赎身,与她成亲。 至三月初,她才下定决心,离开浮戏馆,嫁给南宫扶竹,“有一回她跟我说,她不管了,想重新换个活法。” 那日之后,赤水再不肯接客。管事知晓她的意思后,并未多说,只开口要了四千两银子。 赤水卖了不少首饰,加上南宫扶竹作画赚来的三千两。 相隔多年,这对苦命鸳鸯,终于能永远在一起。 赤水离开浮戏馆前,将值钱之物悉数分给交好的姐妹,“我知晓她是何意,她身无一物离开,不过是想清清白白嫁给南宫公子……” 一声叹息,孟厌回去找另外三人。 “看来她的死与浮戏馆无关。”孟厌环顾四周,“我觉得,关键还在你家。” 南宫扶竹闷声应了一句“嗯”,抱着几幅画带着四人离开。 回府时,几人路过方聿泽的房间,仍能听见似哀嚎一般的惨叫声。孟厌蹑手蹑脚走过去,从半开的轩窗探头往里看。只见方聿泽躺在床上,双手和脸上裹着厚厚的白纱,连连喊着“疼”。 他的床前坐着一个五十余岁的男子,不停为方聿泽擦去额间密汗。 方聿泽不是十恶不赦之人,如今无端被打成这般模样。孟厌不忍再看下去,转身正欲离开,却被房中人发现。 一声令下,几个牙兵从四面八方涌来抓她。 片刻,孟厌被抓进房中,“我路过而已。” 方聿泽见到她,大喊凶手,“本公子与你们四人白日起过争执,当夜便被人所害。此事,定与你们有关。” 孟厌辩解:“我一个弱女子,怎会伤到你?” 争执间,南宫扶竹带着三人进门,“姨丈,这位姑娘是我的贵客。” 方相国不怒自威,“你为了一个见不得人的妓子,竟狠心至此,找来这些歹毒之人,折磨吾儿?” “相国大人,不是我们做的。我们入府只为查案,从未伤人。”孟厌赶忙摆手,而后指着方聿泽道:“方大公子,你难道未曾看清伤你之人的相貌?” 一提起此事,方聿泽闭嘴不言。 方相国从旁开腔,“泽儿,快告诉爹,是否是这四人所为?” 听罢,方聿泽缓缓摇头,“是一个白衣男子,身长八尺,束发戴冠。对了,他腰间挂着一块海棠形玉佩。” 孟厌越听越觉不对劲,直到听到玉佩,慌忙凑到崔子玉身边,“这听着像是顾一歧啊……” 崔子玉尴尬地笑了笑,“顾大人应不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 月浮玉盯着温僖的后背,气不打一处来。 这坏妖,害人便算了,竟还光明正大顶着顾一歧的面貌害人。 房中陷入沉默,温僖适当开口,“既不是我们所为,那我们可以走了吧?” 方相国倒想将几人下狱,但眼下儿子的伤势要紧。思及此,他挥手让几人离开。 孟厌惶惶不安,“月大人,顾一歧到底去了何处?” 月浮玉淡淡扫过她和温僖,“此事与你无关,你好好查案便是。” 孟厌好心关心同僚,反倒被教训一通,索性退到温僖身旁,骂骂咧咧。 这回入府要问的人是南宫扶竹的娘亲,南宫夫人。 赤水自嫁进来,时常跟着她。 可惜,他们来的不巧。南宫夫人为了安抚盛怒的方家老太君,今日一早去了方家,不知何时回府。 清风醉残霞,斜阳将歇。 四人等了半日,迟迟不见南宫夫人回府。只得告辞离开,打算明日再来。 路过城门,已近日晚,城楼隐隐绰绰。 方一走近,守卫便厉声喝止,“你们是何人?” 孟厌好言好语解释,月浮玉猛然发觉不对,招手让几人去暗巷。 月浮玉:“我们今日不回地府。” 孟厌绞着手,“那那那,扣分吗?” “扣我的,行了吧。” “行!” 三更的更声悠悠响起,月浮玉带头走出去。堪堪走到城门附近,便被守卫发现,持剑来追。四人四散跑路,气喘吁吁又回到暗巷。 “你们发现了吗?” “嗯。”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55节 第48章 斗雪红(六) 他们在暗巷观察了许久,陈郡的城门守卫以燃香计时换岗。 上下半夜,两批守卫,交替值守。夜里别说人,连只夜猫经过,守卫都会下楼来看。 他们疑心是赤水出事后,南宫太守的亡羊补牢之策。特意找了更夫询问,一问才知,赤水坠楼当夜,有人与赤水一起登上城楼。 “是何人?” 更夫面露难色,他们一再追问,又发誓不会外传,更夫这才开口,“是一个连太守大人也惹不起的人。” 这个人,在赤水死亡当夜,带她登上城楼。 守卫们并非偷懒,而是只能视而不见。 所有人都骗了南宫扶竹,赤水不是自尽,而是被杀。 被相国公子,四品武卫将军方聿泽所杀。 时入暑月,黑夜渐短,白昼渐长。 他们遥遥望向城楼,无法想象当夜站在城楼之上,纵身一跃的赤水,该有多绝望。 夜巡的官差、打更的更夫、城门的守卫,或许还有南宫府的下人,每个人皆目睹了她的死亡。 她也许曾向他们求救,但换来的,只有在看到她身侧之人时,悄悄移走的目光。 孟厌:“南宫扶竹日夜不离守着赤水,但偏偏那夜喝醉。看来不是他喝多了,而是有人往酒里下了药。” 月浮玉抱着手,“若她不是自尽,魂魄为何未至地府?” 温僖扯了下嘴角,似笑非笑道:“若你被人逼上城楼,他未动手,你却死了。这算自尽还是被杀?” 月浮玉抬眼看他,大致明白他是何意,赤水是被人逼迫自尽。 案子查清,线索却不好找。 方聿泽的牙兵不会出卖他,当夜目击之人更不敢指认他。 见三人低着头,似是心生失望,孟厌乐呵呵鼓励道:“相国府再有权势,世间总有正义之人!” 蝉鸣声响彻陈郡时,四人兵分四路,在陈郡各处寻找当夜的目击者。 可是,人人避而不谈。 直到孟厌问到修缮城墙的工匠,他抹着泪,跪下坦白,“我们都看见方大公子,让手下牙兵拖着那位姑娘上城楼,逼她跳下去。但我们不敢说不敢问不敢救,只能闭着眼假装睡觉。” 当夜的工匠眼睁睁看着悲剧发生,却无能为力。 他们一穷二白,能捞到修缮城墙的活儿,还是因朝廷催得急。相国公子做了何事,他们这些上有老下有小的百姓管不了。 许是良心不安,那位工匠提到一件事,“第二日,太守大人找我们问过……” “你们告知他真相了吗??” “嗯。” 南宫太守明知真相,却依然欺骗南宫扶竹,赤水是自尽。 月浮玉深谙为官之道,为几人解释,“南宫太守是为了工匠和守卫。若当夜的真相揭开,第一个死的不是方聿泽,而是目睹赤水坠楼的工匠和守卫。他们畏惧强权任由方聿泽带人登上城楼,疏忽职守,是为失责。” 方聿泽有相国府和太后保,即使皇帝治罪,总有东山再起之日。 而工匠和守卫们,没有人保,更没有重来的机会。 为了他们能活,南宫太守只好让赤水死于自尽。将所有登楼的过错,悉数推到她身上。 听完他的解释,孟厌仰天长叹:“赤水活不了。” 崔子玉惴惴不安,“这个真相,我们该告诉南宫扶竹吗?” “不知道。” 不知谁惆怅似的,说了这三个字,四人陷入沉默。 直至许久后,南宫扶竹找来。一看四人欲言又止,流泪苦笑着,“你们查到了真相,是不是?” 无人回他,无人敢应他。 南宫扶竹眼中的生机一点点黯淡,他漠然转身,踉踉跄跄扶着墙离开。 月浮玉看着他孤寂的背影,有了一计,“南宫公子,方相国在朝中可有政敌?” 南宫扶竹轻声应道:“有一个,大将军郭惇。” 自陈留葴自尽真相被揭开,陈留胜下旨彻查丰卿侯,大理寺发现方相国与他来往甚密。陈留胜心生厌恶,对方相国再无好脸色。 郭家与方家素来不和,这几个月,郭惇写了不少折子参方相国。 月浮玉颔首,“这位郭大将军家世与行事如何?” 郭家远在崃郡,南宫扶竹甚少与郭家人接触,只从他爹口中听过几句郭惇,“为人耿直,不屑与文官为伍,底下士兵极为信服他。至于家世,郭大将军已封侯。对了,他是皇后娘娘的堂兄。” 太后的侄儿与皇后的堂兄,一个拜相,一个封侯,委实是“势均力敌”。 月浮玉抚掌道好,“有些事,不该我们管,但可以递一个消息让别人管。” 孟厌懂了,“你是打算借刀杀人!” 月浮玉鄙夷地瞥了她一眼,“制衡之术罢了。你们等我一日,我去找郭大将军好好谈谈此术。” 唯恐南宫扶竹闹出大乱子,月浮玉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冷静些,“你现在去找方聿泽报仇,无异于以卵击石。卧薪尝胆,方能一击必中。” 南宫扶竹含泪答应他,“你放心,我不会白白去送死。” 临走之际,月浮玉突然走过来,牵走崔子玉。 孟厌看着两人十指相扣的手,双眼圆睁,震惊得无以复加,“这这这,他们不是修无情道吗?” 温僖漫不经心回她一句,“前世无缘,今世再续。” 孟厌一时没转过弯,“他们俩前世有关系吗?” 温僖白她一眼,“你整日和城隍混在一起,难道不知这两人是月氏人吗?” “这事连城隍也不知晓,你怎会知道?”孟厌察觉出不对劲,怔怔盯着温僖,“城隍只知崔大人入地府后,改名换姓。” 众仙的生前之事,一直是地府秘密。 城隍号称地府百晓生,都不知崔子玉是月氏人。 温僖自知失言,敷衍了事,“我前些日子听功曹司的王大人提过一句。” 孟厌未深究此事,平静地抵着墙,等崔子玉回来。 月浮玉牵走崔子玉,是为温僖,“我走之后,你需时刻盯紧温僖,以防他向方聿泽下手。” 崔子玉愕然,“方聿泽也是恶魂?” 月浮玉附耳道:“我今早去城西找人时,抽空回了一趟地府。神荼大人方才派鬼差告诉我,经他们探查,方聿泽是恶魂。两位鬼帝已去南宫府保护方聿泽,你切记,不要和温僖起冲突。” “好。我等你回来。” 崔子玉再出现时,双颊染上桃红,扭扭捏捏来挽孟厌的手。 见她如此害羞状,孟厌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好奇问道:“崔大人,你和月浮玉?” “我与他都修无情道,自有说不完的话。” “挺好的,挺好的。” 月浮玉最快明日会回来,三人只得先随南宫扶竹回府。 南宫府门口,大红灯笼高挂,往来之人,个个面无血色。事情已闹至如此绝境,孟厌实在费解,“方家还要你成亲吗?” 南宫扶竹自嘲一句,“秦晋之好,无路可走。” 方聿泽依然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疼,大夫们束手无策,战战兢兢侯在门外。 方盈今日也在,不顾规矩,跑来探望亲哥哥,在床前以泪洗面。 花影晃,疏帘卷。 近黄昏时分,南宫夫人吩咐丫鬟来唤几人去前厅用饭。 席间无人说话,厅中静得只剩下暴雨将袭,远远翻涌而来的电闪雷鸣之音。 两个丫鬟扶着哭哭啼啼的方盈走来。 甫一入内,她便扑进南宫夫人怀中,“姨母,我不成亲了。” 她不爱南宫扶竹,闹着嫁给他,不过是因为卢望丘死了而已。 正好,南宫扶竹因一幅画,深得皇帝青睐,不日将入宫为官。 她为争一口气,跑去爹娘面前,说喜欢表哥。因她的任性一言,害了赤水,又害了哥哥。 这亲,她不愿再结。 南宫夫人做不了主,扶起她后,喏喏看向南宫太守,“老爷,小盈与扶竹皆不愿意,不如就此算了吧?” 正说着,方相国带人赶来,拉走方盈,阴狠的眼神扫过厅中众人。 经方家父女一闹,满桌人了无胃口。 独独南宫扶竹胃口极佳,吃到塞不下,仍往嘴里胡乱塞着吃食。 孟厌瞧着难受,偷偷拉他的衣袖,“别吃了。” 南宫扶竹置若罔闻,又拿起一条鱼,准备塞入口中。南宫夫人怕他出事,忙上前阻止,反被他一把推开。 雪亮的闪电掠过黑暗,怒涛翻滚,咆哮奔腾。 “你们喜欢的到底是南宫扶竹,还是画侍诏南宫扶竹?” 自赤水死后,压抑了多日的南宫扶竹,终于在成亲前一日彻底爆发。 南宫夫人瘫坐在地上悲泣,南宫扶竹起身,笑着看向她,“娘,当日那壶酒,是你差丫鬟送给我的。” “扶竹,娘真的不知道酒里下了药。” 酒是外甥方聿泽所送,说是安神酒。她见南宫扶竹守着赤水,整日昏昏沉沉,好心送酒,希望他能好好睡上一觉。 “方聿泽是什么人?娘,你可比我清楚多了,”南宫扶竹撑着桌子,肆意大笑,“你浅眠,夜里喜欢起夜。我不信,你没有听见一声赤水的救命声!” 她听见了,可她也嫌弃赤水是个妓子,害她在陈郡失了颜面。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56节 那一声声凄厉的“夫人,救救我”,午夜梦回,吓得她再不敢睡觉。 “你们每一个人都想她死,你们每一个人从未让我活。” 暴雨——至。 时辰一到,城门一关。除非圣旨至,否则神仙也难进。 不巧,今日值守的守卫守至子时。城门下来了一队人马,为首之人手拿圣旨,“陛下有旨,派本侯来此彻查方聿泽杀人一案。” 城门从内打开,尘土飞扬,一路延绵至城东的南宫太守府。 月浮玉等郭惇进城,才现身离去。走至半路,遇见消失许久的顾一歧。 “温僖没死。” 第49章 斗雪红(七) 上月,顾一歧拿着路引去玉城打听温僖。接连问了多人,个个避而不谈。 他心生疑窦,便在玉城住下。以经商为由,与温老爷结交。 “温家老太君八十岁寿宴,温家下帖子请我去,”顾一歧语气平静,听不出一丝波澜。但余下之话,却字字惊心,“我在寿宴之上,见到温家大少爷温僖。牵着妻子,抱着幼子,旁人却喊他温泓少爷。” 他觉得奇怪,温僖的路引之上,明明写明他是温家独子,为何又冒出一个温泓? 借着酒劲,他向温家的一个掌柜套话。 一问才知,温泓便是温僖。三年前死里逃生,这才改名。 月浮玉双目蒙上一层冷意,“你的意思是,牛头马面勾错了魂?” “不,他们是故意勾错魂,留温僖一命。” “这是何意?” “他们收了温家价值千金的玉石。” 地府俸禄低,鬼差们行走人间,时常会收受凡人贿赂。 因收的少,也未影响地府。对此,阎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未严令管束。 两个在玉城的牛头马面,眼馋温家的富贵,在得知温僖将死的消息后,登门拜访。温老爷知独子将死,奉上玉石,恳求牛头马面救温僖一命。 牛头马面美滋滋收下玉石,随意找了一个无主游魂顶替温僖。 月浮玉心绪难平,“为了玉石,这两人竟引狼入室!” 顾一歧:“他们已被抓回地府,据牛头说,假温僖是自己找上门的。” 牛头马面原想找相熟的无主游魂,以防被地府拆穿。 谁知,刚出温家,便撞见一个游魂。说已游荡世间几十年,实在想投胎。 两人见游魂投胎心切,便带他走了。 月浮玉仍有疑惑,“难道地府二十道关卡,无一人发现有问题?” 顾一歧面露尴尬,“牛头马面带假温僖回地府后,送他进了鬼门关。当日是我的飞升宴,他们忙着赴宴,丢下游魂便跑了。” 当日,地府齐聚一堂,贺他飞升。 二十道关卡,除了奈何桥有孟厌值守,其他关卡,空无一人。 游魂只要进了鬼门关,如入无人之境。 后来之事,便是孟厌见色起意,收下冒名顶替的温僖。 月浮玉掐诀便要回去,“那我们快回地府,捉拿温僖。” 顾一歧打断他捏诀,“我来此,便是来找温僖。” “他们没回地府吗?” “戌时归。但之后,房中只有孟厌昏睡,温僖不见了。” 他回地府后,向酆都大帝禀告此事,后马不停蹄带鬼差前去捉拿温僖。 可惜,房中只有昏迷不醒的孟厌。 月浮玉心中着急,“崔子玉呢?” 顾一歧带着他往南宫府赶,“她晕倒在地府门口,我已派人送她回房。” 今日短短的三个时辰内,崔子玉波澜起伏。 先是在南宫府,目睹南宫扶竹的泣血控诉。 南宫扶竹骂了亲娘后,又笑着看向亲爹,“爹,该你了。” 南宫太守自顾自喝粥,不曾理会他。 “你呢,爱民如子。”南宫扶竹走到他身后,语气淡然,“为了帮工匠和守卫逃脱失责治罪,推说是赤水趁守卫松懈,登上城楼。” “可是爹,你到底是为了他们,还是你的仕途?” 吃了太多,说完这句话。南宫扶竹抑制不住内心想吐的冲动,跑到墙边哇哇大吐。 约过了一盏茶,他再次出现在前厅,“姨丈和你,同一年中举。他名次不如你,但偏偏有一个太后姑姑,不到四十,便做了相国。而你,在陈郡努力了大半生,只做到太守。” “方家两位表兄,喜欢习武,不喜读书。小时候,你逼我读书,要我成才,无外乎想压姨丈一头。” 他也不喜读书,一顿顿鞭子棍子往他身上打。 打多了,他不怕了,他爹总算失望了。 “姨丈因太子失宠,我因太子得宠。那几日,你日日在笑,你在笑什么呢?笑我成才,还是笑你压了姨丈一回?” “爹,你就是一个假惺惺的君子。自诩正义,其实连小人都不如!卢望丘逼死诸小姐,你明知真相,却顾念与卢家的交情,替卢家瞒下此事。” “你不甘心,却时时让我甘心。” “你们合谋杀了赤水,我凭什么甘心!” 这府里每个人,与外头那些因他的家世,与他交好之人。 自小嫌他丢脸,嫌他不上进。 赤水也嫌弃他,嫌他傻,嫌他身上鞭痕太多,心疼得直掉泪。 他因着赤水,得以苟活。 他们却因他,杀死了赤水。 “爹娘,你们爱的,到底是你们的儿子南宫扶竹,还是被赤水焐活的画侍诏南宫扶竹?” ”有何区别?” 南宫太守放下碗筷,“南宫家,世代为官,是累世的清白之家。我容一个妓子进府,已是对不起祖宗。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方家既有心结亲,自然该帮儿女选更好的人。” 闻言,南宫扶竹笑得更加大声,“爹,你当我傻啊。方聿泽早跟我说了,你用亲事与方家结盟,换取司空之位。” 假仁假义的爹,虚情假意的娘。 还有懦弱不堪的他与无辜枉死的赤水。 “你明日还要成亲。来人,送公子回房。”南宫太守平静地说道。有小厮拿着绳子上前,作势要绑着南宫扶竹回房。 孟厌先他们一步,拉着南宫扶竹离开,“你相信月大人,他定能帮赤水伸冤。” 南宫扶竹扯扯唇角,“他门外有牙兵守着,我想进去也进不去。” 三人告辞离开,回地府时正好戌时。 孟厌奔波一日,倒头便睡。半梦半醒间,见温僖坐在床前,她一脚踹过去,“你不睡吗?” “你先睡。” 她昏沉睡过去,不知今夜的人间与地府,一件接一件的大事,犹如惊涛骇浪。 崔子玉回房后,又偷偷跑出去,藏在门外角落。 等至戌时中,温僖开门走出。 她远远跟着他,方跟到地府门口,便被发现。一阵黑雾袭来,她眼前一片漆黑,应声倒地。 山影摇曳,骤雨粗暴地敲打着轩窗。 方聿泽躺在床上,被突然而至的雷声惊醒。入目一片黑暗,他顿生恐惧,“来人,掌灯!” 雷声雨声交织,门外如无人一般空寂。 他挣扎着起身,看见从门缝中钻进来一道黑影。 一道闪电划破长空,黑影渐渐现形,一步步朝他走来,“方大公子。” 方聿泽僵在原地,从脚底升起的寒意,直直刺入骨髓血肉中,冷得刺骨,“又是你!来人!来人!” 他失了所有相国公子的体面,犹如一个疯子般,歇斯底里地在床上大喊大叫。 黑影慢条斯理转身,环顾四下,漫不经心道:“方大公子,你在找谁?外面二十人,我进门时,可全倒在雨中。” 金光闪过,一颗不大的珠子出现在黑影手中。 弹指间,方聿泽发觉自己,好似正被人拉扯着往墙上撞。几缕白色的光束从他全身钻出,着急地奔向那颗珠子。 三魂七魄,已少了一魂三魄。 眼看魂魄即将吸完,几道剑气从天坠下,刺眼的剑芒瞬间照亮整个房间。 三位鬼帝持法器现身,紧紧盯着一桌之隔,幻化成顾一歧的男子,“姜杌,你跑不了了。” “我偏要试试。” 说罢,“顾一歧”眉眼一横,腾空而起,妄图从房顶逃走。 结果,这间房已布满结界。他刚飞到房顶,便被银光压制,跌落在地。 鲜血从嘴角渗出,他抬手抹了抹。 为了躲过阎王的法眼,他故意将内丹藏在旁处。没了内丹的加持,修为大打折扣。 手掌一翻,正打算拼死一搏。床底忽地钻出一个人,朝他跑来。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57节 “快,劫持我。” “啊?” “顾一歧”看着近在手边的南宫扶竹,没有丝毫犹豫,一手掐住他的脖颈,“三位大人,退后。” 南宫扶竹还有多年寿数,三位鬼帝不敢妄动,只能任由他离开。 “顾一歧”一路劫持南宫扶竹跑到城外,等确定无人追来后,他赶忙放手,靠在树下喘气。 没有内丹,又无法宝在身。一番打斗,他已然累得满头大汗。 南宫扶竹静静看着他,“你是妖怪,对不对?” “顾一歧”手扶着树,斜瞥他一眼,没好气道:“我还能是神仙吗?” “方聿泽会死吗?” “只吸了四缕魂魄,死不了,也活不了吧。” 南宫扶竹今夜本想为赤水报仇,正要下手,却听见脚步声,只得先钻进床底。 不曾想,有生之年,他竟能看到妖怪吸魂。 “顾一歧”懒得和他闲扯,说完这句,化作一道黑影跑了个没影。 三位鬼帝追到城外,只看见南宫扶竹坐在地上念诗,“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1] “他去了何处?” 南宫扶竹随手指了指东边的方向,“赤水扶竹,来生再续。” 神荼看穿他心生死意,特意退后,“你死不了,好好活吧。对了,那位赤水姑娘托本官告诉你,床下有字。” “多谢。” 月浮玉与顾一歧晚到一步,南宫府已乱作一团。 郭惇奉旨查案抓人,一进房,却看见方聿泽倒在地上。有呼吸有脉搏,却喊不醒,成了一个活死人。 方相国绝望悲坳,趴在方聿泽身前,凄声大喊。 郭惇面不改色,“相国大人,太守大人。走吧,陛下要见见你们。” 修缮城墙的工期,陈留胜定的是两个月。 但南宫太守为了政绩,与方相国勾结。上欺下瞒,逼迫工匠们没日没夜在半月内完成修缮。 南宫府的事情解决,月浮玉担心崔子玉,忙招呼顾一歧回地府。 方一踏入鬼门关,鬼差来报,“两位大人,温僖抓住了。” “何处抓到的?” “孟厌房中。” 孟厌睡至子时末,照例往身侧摸,却发现床榻之上空无一人。正纳闷温僖去了何处,他推门而入,直奔她而来。 “孟厌,不许抛下我。” 第50章 寸上珠(一) 孟厌还未开口,越来越多的人涌进房中。 领头之人,赫然是阎王。 四个鬼差上前将他们分开,温僖被带走,孟厌慌忙下床跑过去,“阎王大人,发生了何事?” 阎王面无表情,不发一言。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徒留孟厌瘫坐在地。 站在门外的崔子玉进房扶起她,“孟厌,温僖便是姜杌。” “姜杌是谁?” “那个吸魂的妖怪。” 温僖被押入石压地狱受刑,五位鬼帝加阎王审了三日,一无所获。 “本官仔细看了,他没有妖怪的内丹。”阎王沉声说道。他这双眼,能辨世间一切妖物,“他只承认是无主游魂。三年前,送给牛头马面一锭金子,想入地府轮回转世。” 顾一歧抿唇,“三位大人当日追姜杌时,可曾发现异样?” 神荼:“他幻化成你的模样作恶。本官与其他两位大人追到城外,他已逃之夭夭。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他不如传言般厉害。当日房中的结界,千年以上的大妖虽冲不破,但也不至于吐血受伤。” 顾一歧倒有不同见解,“若他的内丹不在身上呢?修为大减,自然打不过你们。” 神荼:“你说的在理。” 为今之计,是找到温僖或姜杌藏起来的内丹。 月浮玉匆忙赶来,“对了,酆魂殿没事吧?” 一提起此事,阎王有苦难言,“大人让我们放心,说还在呢。” 月浮玉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脚不沾地赶去酆都殿找酆都大帝。 “大人,你让下官进去瞧一眼。”月浮玉好话说尽,总算说动酆都大帝点头。 “行吧,今日便带你开开眼。” 酆魂殿有两处入口,一处在地府内,一处在酆都大帝书房。 “本官的书房全是结界,天庭那帮神仙都进不来,”酆都大帝边去书房边得意炫耀,“并非本官自夸,千年来,多少妖怪惦记酆魂殿,没有一个找得到入口。” 书房内,有一幅山水画。 画技不精,一看便是闲时练笔之作。 酆都大帝指着那幅画,语气中透着一股得意,“你觉得此画如何?” 月浮玉着急确认酆魂殿的安危,随口应道:“不如何,下官十岁之画,已超越此人画技。” 酆都大帝蹙眉苦笑,打开地室暗门。 拾级而下,走了数百步,一座地下宫殿出现在两人眼前。 可惜,里面空空荡荡。 “本官的十万恶魂啊……” 月浮玉扶着痛心疾首的酆都大帝上去,忙不迭又赶去石压地狱,“除了内丹,再找找十万恶魂。” 阎王大惊,拍桌而起,“那妖还把酆魂殿偷空了?” 月浮玉无奈点头,“偷得干干净净。” 温僖被抓的第三日,孟厌依旧把自己关在房中。 崔子玉来找过她几回,向她道明原委,“几位大人并未怪你。他有心入地府盗取恶魂,当日不是你,也会有其他人上当受骗。” 孟厌抱着崔子玉大哭,“我没脸见人了,他们都说我是好色。鬼。” 因为好色,差点致地府万劫不复。她不敢出门,害怕指责,害怕被骂,害怕被赶出地府。 她不想再做命如纸薄的凡人。 崔子玉拍拍她的后背,“地府已抓到姜杌,只要他说出恶魂被他藏在何处,此事不会牵连到你。你好好想想,温僖平日里爱去何处?” 热泪翻涌,孟厌哭得不能自己,“他可会藏东西了。三年来,我连他的私房钱藏在何处都不知晓。” 她做了错事,拼命想补救。 可是,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她对温僖一无所知。 他从不去望乡台,从不提及自己的亲眷与生平。他说他生前过得凄苦,可死后的吃穿用度却极为讲究。 她被他骗了,从身到心,还有银子,全被他骗走了。 若十万恶魂找到,她还能保住这条小命。若找不到,她大概要随他一起去地狱受刑。 “这坏妖骗感情便算了,怎么还骗钱啊……” 温僖在石压地狱受刑的第五日,嘴角渗血,奄奄一息。 没了内丹的凡人之躯,挡不住地府的酷刑。等不了三日,他便会死在这里,魂飞魄散。 无人会知,搅乱荒之主,打遍妖界无敌手的姜杌,最后会悄无声息死在地府。 万幸,在死透之前,他等来了一线生机,“顾大人,好久不见。” 顾一歧站在他面前,半是无语半是不解,“你可幻化他人相貌,为何每回做坏事,专挑我的相貌?” 温僖勉力从布满污血的脸上,扯出一抹笑,“顾大人,你别乱说。我只是心急投胎,贿赂鬼差而已。” 血堵了喉咙,他无力倒下。 顾一歧蹲下身,与他对视,“你若不肯说出那些恶魂被你藏在何处,孟厌会在十八层地狱受刑百年。” “什么恶魂?这事与我无关,你们别诬陷我。” “姜杌,孟厌没有做错任何事,你不该连累她。” “姜杌?谁是姜杌?”温僖扶着一旁的巨石撑起身子,眼中平静无波,看不出一丝波澜,“我要见她。” “见了她,我自会告诉你,恶魂在何处。” “好。” 顾一歧起身离开。 临走前,温僖喊住他,“顾一歧,因为我最烦你。” 孟厌在房中哭了五日,不见鬼差在抓她。 这日,她戴着帷帽,偷溜出门。 阿旁阿防远远看见她,“孟厌,你还敢出门啊?” 孟厌捏着嗓子,“两位大人,下官并非孟厌。”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58节 阿旁:“你下次出门,能否把那块假令牌和琉璃珠摘了?” 孟厌低头一看,更是心酸不已。她养了温僖三年,结果他回报给她一条滔天大罪和两颗不值钱的琉璃珠。 阿防拽她去角落,“我们打听过了,大人这几日闭门不出,听说在生气呢。” 阿旁好心劝她,“你把恶魂先找出来,戴罪立功,没准还能升官。” “你们真瞧得起我。” 孟厌想起一事,“他们背地里没有骂我吧?” 阿旁与阿防互相看了一眼,“没有,他们都是当面骂。你也真够傻的,竟能被一个妖怪骗三年。” 孟厌哇哇大哭,“我哪知道他是个妖怪啊……” 从前说她运气好,得了温僖。如今骂她是个傻子,被温僖骗了三年。 好话歹话,全被他们说了个遍。 三人正在角落叙旧,顾一歧出现在孟厌走后,“孟厌,你随我走一趟。” 孟厌如遭雷击,呆愣地立着,不敢有丝毫的动作。 顾一歧走了很远,一回头看她杵在原地,语气无奈:“我不抓你,你快点过来。” 阿旁阿防猛推孟厌一把,“你快去。实在不行,跟大人撒泼打滚,好歹先把命保住。” 孟厌边走边用袖子抹泪,“顾一歧,我是不是特别傻?” “他活了三千年,你才活了多久,自然不是他的对手。”顾一歧温声安慰她。余下的话,他夹杂着酸涩,“他对你有情,你进去劝劝他,让他说出恶魂在何处。此事错不在你,大人不是不讲理之人。” 温僖为何烦他,他比任何人都明白。 三年前心头裂开的那条小缝,至今日,几株杂草破血肉而生。 一阵阵,刺得他难受。 孟厌红着脸,吸吸鼻子,“你放心,我已立誓戴罪立功。” 隔了五日,再见温僖。 他躺在地上,发丝凌乱。血污染了大半在他往日清冷的面容之上,嘴角边的暗红血迹,已经干涸。衣衫破败之处,显露出深浅不一的鞭痕。 听见耳熟的脚步声,他慢慢睁眼,惨然一笑,“你来了。” 孟厌别捏地不肯走近,“死骗子。” 无尽的阴风从四面八方涌来,穿过皮肉破损处。温僖挪动高大的身躯,一点点靠近她。 沉重的脚镣在地上拖行,发出一声声渗人的锒铛声。许是受了重伤,他挪动的速度极慢,短短二十余步,他却爬了许久才堪堪摸到孟厌的脚踝。 孟厌再也忍不住,蹲下身将他搂在怀中,“你把恶魂交出来,我去找大人求情,好不好?” “你亲亲我。” “这不好吧?” 光线斑驳,温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去寻她的唇。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勺,一只手强势地箍住她的腰肢。 由浅入深,亲密无间。 孟厌的口中混进他的血,味道难受,她双手推着面前之人,“阿僖,血……” 温僖没有如往常一般放开她,而是用尽毕生力气,再次加深这个吻。 等两人分开时,孟厌无力倒在冰冷的地上,大口喘着气,“阿僖,恶魂在哪儿?” 没有人回她。 墙壁之上,由血月透进来的光亮,映出一个人站起来的影子。 “温僖?” 孟厌微微侧身,盯着站起来的人。 此刻,原本命若悬丝的温僖,身上破败的血肉,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愈合着。 等她再一眨眼,鞭痕消失,温僖已近在眼前。 “傻子,我叫姜杌。” 这声中气十足的“傻子”,让她彻底明白过来。 死骗子,怪不得要见她,原来把内丹藏在她身上! 姜杌捂住她的嘴,将她全身翻了一遍,边翻边说:“荷包,我的。里面的银子,我的。令牌和琉璃珠不值钱,留给你吧。” 似是想起什么,他扬起无边笑意,“对了,你藏在花瓶里的五十两私房钱,我也一并带走了。” 孟厌不能动弹,欲哭无泪。 姜杌拿走了想要的东西,却仍不肯放过她,“你折磨了我三年,我得好好回报你一份大礼。” 大礼是踹孟厌下地狱。 顾一歧不知房中出了何事,等发觉不对劲之时,姜杌已带着孟厌从高窗处飞去十八层地狱的入口。 从入口那处的悬崖往下跳,一炷香后,孟厌会摔到地狱最下面。 城隍曾说,掉入十八层地狱堪比酷刑。 虽不会死,但下坠过程中,恐惧与惊慌交织。落地的一瞬,全身疼痛袭来,纵使神仙也熬不住这阵疼。 在被姜杌踹下去之前,孟厌死死拉住他的裤脚,“你可以滚,我的私房钱留下。” “做梦。” 第51章 寸上珠(二) 孟厌被鬼差找到时,正四仰八叉躺在十八层地狱的一块巨石之上。 巨石够大,够她肆意翻身,够她安心睡觉。 鬼差们围在巨石旁,不知该不该喊醒她。直到满面着急之色的顾一歧赶来,一把推醒她,“孟厌,姜杌呢?” 孟厌乍然被人推醒,正欲发火,转眼想起方才之事,大悲道:“顾一歧,那个坏妖,他把内丹藏在我身上!” “他人呢?” “跑了。” 顾一歧摇摇欲坠,只能先将孟厌带去酆都大殿。 孟厌从巨石上爬下来,一路呜咽悲诉,“死骗子把我踹下地狱便跑了。” 一时只顾哭诉,等走了很远,孟厌才发觉身子有一点不对劲,“奇怪,掉下来不痛啊……死城隍,又骗我!” 酆都大殿内,孟厌低着头,小心翼翼跟在顾一歧身后,不时偷瞄殿中之人。 入目的几位大人,手持法器,怒目圆睁。 孟厌瑟瑟发抖,等顾一歧停下,她立马扑通跪下磕头,“大人,下官错了,求您留我一命!” 酆都大帝丢了十万恶魂,剜心之痛,让他日日以泪洗面。 哭久了,眼睛红得不成样,此刻哑着嗓子开口,“他走前,可留了话或书信给你?” 孟厌一时摸不准酆都大帝是何意,只得努力回想。 记得掉下去之前,她绝望倒下。那个坏妖好似往她怀里塞了何物,抽出手时,还泄恨似地掐了一把她的腰。 想到此处,她往怀里摸,果真摸到一封书信,“大人,好像有封信。” 一看到信,酆都大帝又哭成了泪人。 满殿之人被他的哭声吓到,功曹司拱手开口,“大人,查案司孟厌与中书令顾一歧放走大妖,理应押入地狱受刑。” 酆都大帝流泪看信,众人耐心等他。 不曾想,等他看完信,脸皱成一团,哭得更加大声,“大家都是地府同僚,你们先回去吧。” “大人!” 几位官员站到殿中,“此妖意在灭世。若恶魂被放出,为祸人间,此乃大罪!下官愿前往搅乱荒,捉拿此妖回地府问罪!” 酆都大帝支支吾吾半晌,最后挥手赶走众人,“本官自有分寸,你们别轻举妄动。今日心情不佳,改日再议。” 说好的改日,结果当夜,酆都大帝一声不吭去了天庭。 美其名曰与玉帝多日未见,如隔三秋。 他不在,阎王及一众官员不好给顾一歧与孟厌定罪,更不好前去搅乱荒找姜杌。 一来二去,孟厌倒不知自己此番,到底算不算有错。阿旁和阿防劝她趁酆都大帝未回地府,尽快把恶魂找回来,“大人没准故意给你戴罪立功的机会。” 孟厌哑然失笑,“我想立功,可我打不过他。” 她想过,去搅乱荒找姜杌,低声下气求求他,看在往日的情面上,把恶魂还回来。 但崔子玉说,神仙进不去搅乱荒。 即使进去又如何,她没姜杌聪明,修为也不如他。没准被他骗得团团转,平白丢一条命。 “呜呜呜,他还偷了我攒的举荐银子!” “孟厌,你真是惨啊。” 搅乱荒在西海外的一座山上,山下便是大邺城。时隔三年,姜杌再次穿过大邺城。 只是这一次,他是回家。 山上云雾缭绕,他走到一处盘根错节的参天大树面前,大步走进去。 搅乱荒一如他走前,白雪皑皑,雪白一片,没有任何生机。 不等他怀念片刻,一个雪团朝他飞来,他挑眉侧身躲过。 再一瞬,一个十七八岁的白袍少年持剑袭来。他空手接住,无语道:“无雪,搅乱荒千年来,除了我们三个,你可曾见过有外人胆敢入内?” 少年收了剑气,一个箭步奔至他面前,“妖主!” 姜杌打量他一眼,问起另一个,“有梅呢?”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59节 话音刚落,姜有梅顶着盛放的梅花出现,“妖主,你怎突然回来了?” “事情办完,便回来了。” 三人相偕往雪深处走,姜有梅一身红衣,在前面蹦蹦跳跳。姜无雪看不惯他的得意样,立马告状,“妖主,你不在的三年,姜有梅每月下山找梅妖显摆。” 姜有梅不服气,“我……又没干坏事!” 两人作势又要大吵一架,姜杌耳根子难受,忙开口打断,“我拿走了地府的一件法宝,地府这几日定会派人来此找我。有梅,你近来就在山中巡逻,若遇到有人上山,直接带她进来见我。” 姜有梅头回得此重任,一再表忠心,“妖主,此事我定然能办好!” 姜无雪指着只到他膝盖的姜有梅,“妖主,他修为极差,连人都打不过。万一将坏人带入搅乱荒,不如我去巡逻?” 姜杌摇头,“你修为高,出手容易伤人。” 剩下的一句话,他小声凑到姜无雪耳边,“我要闭关修炼,实在不放心有梅。” 原来如此,姜无雪懂了,坚定点头。 姜杌逃走的第三日,孟厌戴着面纱跑去奈何桥熬汤。 一路上,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她悲愤交加,一到奈何桥便大倒苦水,“功曹司那几个王八蛋,骂得真难听!”旁人只会骂她傻,只功曹司的几个人骂她又蠢又坏,平白连累顾一歧的仕途。 交好的几个孟婆纷纷安慰她,“大人没追究,你应该无事。” “泰媪大人呢?” “来了新孟婆,她去功曹司领人了。” 说话间,泰媪笑吟吟领着一个红衣女子,来到她们面前,“赤水不像其他游魂,挑三拣四不肯来。本官一问,她便来了。” 孟厌以为是同名之人,直到红衣女子抬头,还真是被逼跳下城楼的赤水。 “你不去投胎吗?”孟厌教她熬汤时,好奇问道。 “我想送他轮回。再者说,若万一投胎运差,分去畜生道,倒不如留在地府熬汤。” “也对。” 泰媪对赤水极其满意,去哪儿都带着她,四处炫耀。 赤水头回被人如此重视,更加上进。每日起早贪黑,宛如第二个泰媪。 孟厌被她无意间抢了不少活,留在轮回司也没事做,只好去黄泉路等阿旁阿防。 这日,几个不能投胎的游魂。从鬼差口中得知地府前段日子出了一个妖怪细作,聚在歪脖子树下高谈阔论,“依老夫说,定是那女子贪图妖怪的钱财与美色。” 孟厌捏紧拳头,“她不是贪财好色,是被骗了!” 游魂回身看见是她,调侃几句,“原是孟厌啊,今日又准备忽悠谁去地府做官?” 孟厌回过神来,“你们不知道她是谁吗?” 游魂纷纷摇头,“鬼差只说是一个女子,长相丑陋,身无分文。” “谁说的?!” 竟把她说的如此不堪! “你的狐朋狗友,阿旁。” “……” 孟厌气冲冲去找阿旁。一听她的来意,阿旁神秘一笑,“你且说说,我这招浑水摸鱼,妙不妙?” “你什么意思?” “我传假消息给游魂,好歹把你的颜面保住了。” 孟厌恍然大悟,拉着阿旁的手直道谢,“阿旁,我没看错你!” 姜杌逃走的第九日,酆都大帝偷偷摸摸回了地府。 一进门,便被一众官员堵在酆都大殿,“大人,顾一歧和孟厌的罪,该由你来定。” 酆都大帝被他们烦得无法,只得传顾一歧与孟厌进殿。 不为治罪,是为传信。 “本官已想好法子,你们两人之间,选一个去搅乱荒帮本官带封信。”酆都大帝端坐在高位,脸上的哭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表的光彩,“搅乱荒,神仙不能进。所以去的那人需抽一魂一魄塑肉身,变成凡人之躯。” 搅乱荒危险重重,姜杌心狠手辣。 仙人之身受伤倒还好,若是凡人之躯,姜杌一掌下去,便是生死难料。 孟厌怕死,低头不敢应。 顾一歧先举手,“大人,下官愿意去。” 酆都大帝正要答应,孟厌起身,“大人,我去。温僖,不是,姜杌最烦顾一歧。他若去了,定没命回来。” “你们俩,给本官一个确切的答复。” 顾一歧拉着孟厌去角落,语气诚恳,“送一封信而已。两军交战,尚不斩来使,他不会杀我。” “你傻不傻,和妖怪讲道理。”孟厌抬头看他,“本就是我惹出的祸事,自该我去。” 顾一歧还想再劝,孟厌已冲到酆都大帝面前夺信。 “大人,你让我去。” 酆都大帝招手唤来月浮玉与阎王,“你们帮她塑肉身。” 塑肉身,先抽魂。 孟厌躺在床上,平静地听着阎王施法念咒。 约莫半个时辰后,有人喊醒她。 再回头,她看见另一个自己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房中忽地多了两支燃烧的蜡烛。 “这两支蜡烛,便是你的一魂一魄。若你魂魄受损,蜡烛晃动,我们会派人来接应你。” “好。” 过了三十年再世为人,孟厌走出地府时,暗暗发誓,“我定要办好这件差事,日后好好做官,再不偷懒了。” 顾一歧驾马车送她去大邺城。谁知一掀帘,车中还有一人,冷若冰霜的月浮玉。 自出事后,往日交好的同僚,对她拒之千里。 没想到,一朝落难,从前对她最差的月浮玉竟愿意来送她一程。孟厌心生感动,“月大人,劳烦你送我。” 月浮玉:“本官说完这件事便下车。” 许久之后,随着月浮玉离开,车中传来一声惊呼,“不是吧?” 马车行了半日,大邺城总算到了。 搅乱荒所在的山,设有结界,神仙进不了。顾一歧送孟厌至山脚下,“要我等你吗?” “不用,你先回地府。” 说罢,孟厌转身走入山中。 蜿蜒看不到头的山路,对凡人孟厌来说,简直是噩梦。 走了半个时辰,她堪堪走到山腰。正想靠在树下休息,一个头顶梅花的小妖怪出现在她面前。 “你是谁?” “人。” “你找谁?” “我找姜杌。” “你找我们妖主有何事?” “我怀了他的孩子!” 第52章 寸上珠(三) 满山梅花突然在夏月绽开,孟厌看着面前喜笑颜开的小妖,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姜杌让我来找他,说有一个聪明又可爱的梅花小妖会带我进搅乱荒。小妖,他说的便是你吗?” 姜有梅晃晃头上的梅花,开心点头,“妖主夸我聪明又可爱吗?” “对,他说最喜欢你!” “走走走,我带你进去。” 孟厌随他在一棵大树下转了一圈,再一睁眼,进到一处雪山。 白茫茫一片,连个旁的颜色都找不到。 来时穿着单薄,孟厌此刻牙关咬紧,冷得直打颤。姜有梅看她冷得发抖,记起从前下山,曾听凡人说,怀孕的女子受不得冷。 一想到妖主的孩子,他着实捏诀念咒试了不少次,总算为孟厌变出一团火,“来来来,你接住这团火,别冷到了。” 孟厌摸摸他的头,诚心夸他心善。 姜有梅得了夸,更是得意。脸上绽开笑容,背着手,十足一个小人样,“那是自然。妖主常常夸我是好孩子,从不伤人。不像姜无雪,出手非死即伤!” 提到姜无雪,姜有梅话匣子打开,“姜无雪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你千万别惹他。上回,有一个花妖来找妖主,姜无雪二话没说将她打个半死。” 孟厌越听越害怕,她眼下是凡人之躯,怕是连姜无雪的一招都接不住。 姜有梅牵着她的右手,发觉她的手冰冰凉,特意回身安慰她,“你莫怕,我会保护你。” “你打得过姜无雪?” “打不过。” “哦。” 姜无雪在院子外,远远看见姜有梅牵着一个女子,赶紧化形跑过去。 孟厌正和姜有梅闲扯孩子的事,一团雪朝她脸上砸过来。 她避之不及,被巨大的冲力推倒在地。姜有梅看她捂着肚子倒在雪中,上蹿下跳指着雪团大骂,“姜无雪,妖主好不容易有个孩子,你竟给他砸没了!”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60节 雪团现出原形,姜无雪手忙脚乱扶起孟厌,不好意思道:“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 孟厌摸摸肚子,抖抖身上的雪,大喊没事,“吾儿随我,砸不死!” 两人一左一右,牵着孟厌。 还未走到院子,姜有梅先一步奔进院中,双手挥舞,欣喜大叫,“妖主,快出来,你的孩子来了!” 姜杌坐在窗前看书,听到叫喊声,连声道后悔。姜有梅没脑子,被人一骗便上当,他就不该偷懒,派姜有梅去巡逻。 这倒好,半月不到,硬生生给他闹出一个孩子。 姜杌气冲冲出门,指着姜有梅,“我哪来的孩子?” 等看清姜无雪身旁之人,他默默闭嘴,扭头看向一边。 孟厌捏紧拳头,三步并作两步,快步扑倒他,骑在他身上乱锤,“死骗子,把我的银子还给我!” 姜有梅在后面凄声惨叫,“孩子啊……” 院中的两人回头骂他,“傻子,哪来的孩子!” 一来二去,姜无雪看明白了。 这女子,原是个想进搅乱荒的骗子。 姜无雪腾空而起,转瞬便冲到孟厌面前,掐住她的脖子。眸中飞快掠过杀气,左手凭空出现一把闪着寒光的剑。 杀机迫近,孟厌忙去拉姜杌的手。 姜杌无语望天,一掌拂开姜无雪,“我好歹是你俩的主子,能不能先扶我起来?” 姜有梅极有眼色,一听这话,笑眯眯来扶他,“妖主,她说她认识你,我才带她进来的。” “嗯,我也认识她。” “妖主,她是谁?” 姜杌打算说是地府的孟婆,孟厌银牙咬碎,“我是他的债主加主子!” “妖主,你怎会沦落到给一个凡人当奴仆?”孟厌一开口,姜有梅立马在雪中哭天抢地,小手胡乱地扑腾着雪花,“妖主,你这三年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你太苦了!” 姜无雪提剑又要刺来,姜杌赶忙拉孟厌进房。 “你来做什么?”姜杌倒了杯热茶递给她,“我一个搅乱荒之主,被你欺负了三年。临走前,要你五十两银子,若传出去,也是我吃亏。” 孟厌喝了一杯热茶,方觉身子暖和了些,从怀中掏出书信,“大人给你的。” 姜杌收下信却不看,斜靠在窗边赏雪。 孟厌小步走到他身边,低声哀求,“你把恶魂还回去,我求你了。” 姜杌白她一眼,语气中透着一股愠怒和不屑,“酆都大帝都不着急,你急什么?” “我快没命了……” 说罢,她坐在地上大哭。 自姜杌消失,她成了地府罪人。每日出门,那些往日面目和善的同僚,在背后不停讥讽她。骂她蠢骂她笨,骂她痴心妄想,骂她贪色被骗。 更有甚者,提起五年前,她死皮赖脸追求顾一歧一事。 一时间,她成了所有人耻笑的对象。 她开始害怕出门,害怕碰见熟人,害怕他们问她,“地府罪人,还敢出门?” 人间已是夜半,姜杌木着一张脸听完她的哭诉,“你饿吗?” “饿!” 时隔三十年,再次做回凡人。孟厌有说不完的苦楚,这具身子,容易饿容易冷容易累。 今日奔波一日,又是爬山又是受冻,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唤。 姜杌开门出去,姜有梅趁机溜进来,“我叫姜有梅,你叫什么名字?” “孟厌。” “呀,原来是孟姐姐。” “你的嘴真甜。” “妖主也常夸我说话好听来着。” 姜杌端着一碗面进房,喊走姜有梅,“你出去。” 姜有梅头回被他如此对待,愕然地抱着他的腿撒娇。小脸通红,泪眼盈盈,“妖主,为何要我出去?” “你去盯着无雪。” “好好好。” 一碗连肉都没有的面,孟厌边吃边哭,“你拿了五十两,不能吃点好的吗?” 姜杌垂目看她一眼,双唇紧抿,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你见过哪个妖怪,需要吃肉。” 孟厌红着眼抬头,嘴里含着一根面条,含糊不清说道:“你从前在地府,不是时常去酒楼吗?” 姜杌没有回她,背身坐在窗前赏月。 面已吃完,孟厌端着碗走到他身后,“这儿可真奇怪,白日还在下雪,夜里又出现满月。” “你废话怎么这么多。” “一毛不拔的死骗子。” 今日注定出不去,可怎么睡,成了摆在孟厌面前的大难题。 这间院子有四间房,原本她想去最后一间房。 正抱着被褥走过去,一道白影闪过。她脚步一滞,转身头也不回冲进姜杌的房中。 关门、上床、踹开姜杌、裹上被子。 动作一气呵成。 等姜杌反应过来时,孟厌已安稳躺在他的床上。 他从地上爬起,一步步走过去,指着那张架子床道:“这,好像是我的床。” 轩窗半开,不时漏些冷风进来。孟厌裹紧锦衾,眼神狡黠,“一晚十文,从我被你拿走的五十两银子里面扣。” “我不喜欢睡地上。” “那你去最后一间房。” “那里挨着无雪,冷。” “那你去找姜有梅。” “有梅话多,烦。” “那你别睡了。” 一个妖怪,没事睡什么觉。 大好的月夜,就该吸收日月精华,好好修炼自身。 姜杌深吸一口气,抱走一床锦衾,径直睡到地上。窗外明月高悬,他背对着床上之人,轻声问道:“你怎么来的?” 孟厌一句未回,一个翻身便沉沉睡过去,她明日还有大事要做。 “啊啊啊,该死的月浮玉!” 姜杌再醒来时,孟厌已经离开。他甚至找不到一星半点,她曾出现过的痕迹。 守在门外的姜有梅听见声响,推门进来,“妖主,孟姐姐下山了。” 姜杌状似无意地问道:“哦,她下山回家了吗?” 姜有梅坐到他身边,“不是。她说去大邺城查案挣绩效,要不然这个月没银子花。” “这月浮玉,果真会做官。”又让她送信做细作,又让她查案。 怪不得年纪轻轻便能当宰相,也怪不得年纪轻轻便英年早逝。 姜有梅不知他说的月浮玉是何人,只知他心情好似很好。 昨夜,搅乱荒时隔千年,出现满月。 今日,又现烈阳。他和姜无雪热得难受,一早已去山中冰山,抱回不少千年寒冰。 “妖主,你要下山找孟姐姐吗?” “不去!” 孟厌出搅乱荒时,一路走一路骂。 昨日,她以为月浮玉好心送她,结果是来给她送案子。说什么正好大邺城有个小案子,还说她本月绩效只有三分,再不努力查案,俸禄都拿不到。 她刚没了五十两,只能含泪道谢,接下案子。 此案中自尽的女子,叫柳玉蓉。 大邺城柳家的小姐,死时刚满十七。这月初,在家中悬梁自尽。 她从姜有梅指的一条近路下山,果不其然,不到半个时辰,她已在山下。 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 孟厌叹气走过去,“顾一歧,你没回去,是不是?” 顾一歧斜倚在车中,“回去了。大邺城离此处甚远,走吧,我送你过去。” “嗯。” 孟厌一见他,便憋不住泪水。那些同僚骂她时,捎带着会骂顾一歧,是她做错事,连累了他。 “他没为难你吧?” “没有。” 两人进城后原打算去柳家,可刚进城,便听见来往的百姓交头接耳。言语间反复提到“柳娘子”、“不守妇道”、“死了活该”。 孟厌带着顾一歧去到一处临街面馆,等小二端面之际,她开口打听起柳玉蓉。 小二一听这名字,直道晦气,“我们大邺城,民风最是淳朴。百年来,只她一人,做下此等龌龊事!”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61节 孟厌眉眼皱成一团,“她不是出了名的温婉贤淑吗?” 邻桌一人凑过来,“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她被诊出喜脉后,郁公子仍对她不离不弃,顶着骂名,想尽快娶她过门。她倒好,一个劲说自己没有与人苟且。” 更多人围过来,七嘴八舌骂起柳玉蓉。 “全城的大夫都诊出喜脉!” “一个大夫错了,难道全城的大夫全错了?” “她与郁公子定亲前,便与家中的下人有些不清不楚。” “我听我姨母的外甥说,柳玉蓉曾勾引过他。” 第53章 寸上珠(四) 一时间,面馆内充斥着污言秽语。 孟厌有心数了一下,与柳玉蓉有染的男子,光有名有姓之人,便有十七八个。 她实在听不下去这些人的污蔑之言,喊走顾一歧。 “若照他们所说,柳玉蓉应是一个水性杨花,不会在意他人的自私女子。”孟厌与顾一歧并肩走去柳家,边走边与他分析道:“可她却因为被人发现苟且之事,悬梁自尽。” 顾一歧颔首,深感赞同,“若她真是一个不守妇道的女子,根本不会自尽。” 两人走过两条街巷,再一拐弯,柳家到了。 白灯笼依然挂在门口,两扇门上的白纸花摇摇欲坠。 孟厌上前叩门,“我们兄妹二人,平生最喜断案。听闻贵府柳娘子死得冤枉,特来问问柳老爷,是否需要查案?” 门口的小厮左顾右盼,确定门外无人后,才敢请两人入府。 “因小姐之事,如今全府上下皆不敢出门。但凡有人进府祭奠,出门必是人人喊打。”小厮唉声叹气,“小姐素来温婉,我们也觉这事蹊跷。可这,喜脉又做不得假……” 小厮在前引路,不时与两人说起柳玉蓉死前之事。 上月初,柳玉蓉无故出现恶心呕吐之症。 柳夫人以为她是暑月中暍,便请了大夫来看。没曾想,大夫把脉之后,竟然诊出月余的喜脉! 一个大家闺秀,未婚先孕。在大邺城,会受浸猪笼之罚。 柳夫人相信女儿的清白,又请了不少大夫登门。 然而,所有大夫皆诊出喜脉。 事已至此,柳夫人不得不信,自己亲手养大的女儿,在婚前与人苟且,做了不该做的事。 所有大夫都说是喜脉,难道是有人暗中欺辱了柳玉蓉? 孟厌:“柳小姐被诊出喜脉前,可曾出门,可曾与其他男子来往?” 小厮转身站定,“这事怪就怪到此处。若没出这事,九月初三便是小姐与郁公子的成亲之日。” 柳玉蓉与郁家大公子郁金,自小定亲。 眼看婚期将近,柳玉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日在家中跟着柳夫人操持家务。 唯一与她有来往的男子,只有郁金一人。 “郁公子半月来一回,他是知礼的书生,从不私下与小姐见面。”小厮三十上下,在柳家待了二十年,算是从小看着柳玉蓉长大,“小姐自小读《女诫》,常说要学习曹大家,做一个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的女子。” 柳玉蓉读《女诫》,最后却死于不守妇道,可谓造化弄人。 说话间,三人步入前厅。有一男一女人坐在主位上,面目哀伤,乌发半百,显出衰败之相。 小厮上前与男子躬身交谈。几句话后,男子猛然起身,朝两人奔过来,“两位,若你们能查出真相,还小女清白。老夫愿以百金为酬。” 孟厌虽眼馋百金,但经上回姜杌假冒温僖一事,阎王对地府收受凡人贿赂一事,管得甚严。 当下,忍着滴血的心痛,她婉拒了这百金,“哈哈哈,柳老爷,我们兄妹不缺钱,只是喜欢查案罢了。” 听到此话,柳老爷对两人更是敬佩,忙不迭招呼小厮上茶。 孟厌:“柳老爷,我往日查过几个未婚先孕的案子,其中有不少是因女子被采花大盗欺辱。因中了蒙汗药,才不知被人欺辱之事。” 话音刚落,柳老爷拍着桌案,惊怒的声音响起,“老夫为证小女清白,曾请人为她验身。来人回禀,小女仍是完璧之身!” 一个完璧之身,却莫名其妙身怀六甲。 他们以为拿到此证据,便能证明柳玉蓉的清白,可城中百姓不信这套说辞,认为是柳家收买了验身的婆子,一再要求柳家族长将柳玉蓉浸猪笼。 全城,唯有郁金相信心上人的清白,特意请媒婆入府,想将婚期提前,平息这场风波。 自始至终未开口的柳夫人,手绞着帕子,喏喏道:“小女得知郁家想提前成亲,原本是高兴的。可城中风言风语太多,有些难听话,传到她的耳朵里。有一日,她不知听到了什么,当夜便悬梁自尽……” 呜咽悲泣的哭声震耳欲聋,柳夫人犹如春日的残花,绝望颤抖。 孟厌等她哭完,才继续问道:“老爷,夫人。柳小姐可曾得罪过人?” 对面的两人对视相看,方缓缓摇头,“小女很少出门,不曾得罪人。” “那你们呢?” “没有仇家。” 柳家了无线索,孟厌提出想找郁金问问。 柳老爷道:“他前日去大宛城找人查案,明日才归。” 既如此,孟厌与顾一歧告辞离开。 去取马车的路上,两人路过客栈。顾一歧神色难辨,声音冷淡,“你今日是打算住客栈还是回搅乱荒?” 搅乱荒太冷,她昨夜反复被冷醒。原想住客栈,可话到嘴边,想起姜杌半夜曾说,今日会回信给酆都大帝。 思来想去,她只好回搅乱荒。 只是,在回去之前,她拉上顾一歧,去了酒楼。荤食点了好几样,吃到撑才摆手说回去。 为防她吐,顾一歧驾着马车,丝毫不敢跑快。 一炷香便能行到的路程,硬生生磨蹭了半个时辰。 马车行的慢,孟厌有一搭没一搭与顾一歧说话,“我已经知晓搅乱荒的入口。要不我找姜杌套话,问出恶魂被他藏在何处,再与你们里应外合,抓住他。” 顾一歧回身看她:“大人一再下令,让地府上下不可轻举妄动,你送信便好。” “大人难道有什么把柄在姜杌手上?”孟厌心觉这事蹊跷。想到地府少之又少的俸禄,她越猜越离谱,“难道大人贪了地府的银子,被姜杌发现了?顾一歧,你不知道,姜杌还是温僖时,时常背着我去功曹司!” 顾一歧在前面驾马,听着车中人的胡言乱语,轻轻笑出声。 孟厌听见笑声,掀帘问他,“我难道猜的不对?地府多少人在大人面前请命,说来搅乱荒捉拿姜杌,大人都不准呢。没准就是因为姜杌手上有大人的把柄。” 心觉自己猜到了真相,孟厌越渐得意,“哼,看来是个大把柄~” “大人昨日气定神闲去了辩经台论道,想来恶魂一事,他心中有数。”顾一歧温声在说,耳边偶尔传来几声女子哼哼唧唧的不满声,“再者,功曹司只管五品以下官员的俸禄。姜杌去功曹司,能查到什么?” “我怎么不知道这事?” “我改日带一本《地府为官手札》给你。你在搅乱荒,若无事做,少胡思乱想,多看看书。” “顾一歧,你好似在拐弯抹角骂我。” “没有,我只是好心关心同僚。” 下马车时,孟厌捂着肚子直喊难受。踏入结界前,她转身告诉顾一歧,“你明日不用在山下等我,我们在柳家碰面便好。” “好。” 隔着结界,孟厌看马车跑远,这才慢腾腾上山。一路跟着姜有梅留的记号上山,又披上狐裘,步入搅乱荒。 今日再进来,她热得直冒汗。走了方两步,赶忙脱下狐裘,“这儿怎么一会儿冷一会儿热?” 回到院子,三人坐在院中等她,桌上摆着猪蹄。 一看到猪蹄,孟厌胃中翻涌,假装看不见,慢慢挪回房。 一桌三人,唯有姜有梅啃着猪蹄,满嘴油光。见孟厌路过,他热心拿起猪蹄递给她,“孟姐姐,我去山下买的猪蹄,你吃吗?” 孟厌摆手推辞,“我……在山下吃过了,你们吃。” 唯恐被塞几口猪蹄,她脚底抹油,飞快回房关门。 姜杌抿唇拧眉,看着孟厌离开的方向发愣。姜有梅与姜无雪抱怨,“今日可真热,再热下去,我迟早变回原形。” 姜无雪修为高,尚能维持人形。但搅乱荒再热下去,不到三日,他也会变成雪团,“唉,妖主……” 两人托腮惆怅,时不时抬头看看天上的满月。 姜杌慢腾腾回房,孟厌躺在床上假寐。见他进门,她一声不吭蒙上被子。 几声低笑声传来,姜杌坐到窗前写信,漫不经心道:“还有银子吃饭。这几年,背着我赚了不少吧?” 孟厌一把掀开被子,“我的银子全被你偷了,你还有脸问我!” “你哪来的银子在山下吃饭?” “死骗子,你管我。” 翌日,烈阳更甚前一日。 孟厌出去时,边走边流汗,“这儿的天气一直如此奇怪吗?” 姜有梅头上的梅花已被晒到发蔫,说话有气无力,“偶尔如此,过几日便好了。走,孟姐姐,我送你下山。” 昨夜,姜杌找到姜有梅,说姜无雪发觉山中多了不少妖怪,疑心姜有梅没有好好巡逻。 为争一口气,姜有梅今日一再坚持送孟厌下山。 方一出结界,熟悉的马车又等在远处。孟厌心中一颤,小声低语,“这顾一歧,迟早犟死。” 姜有梅看她进了马车,立马跑回搅乱荒。 等姜杌醒来,姜有梅的脸近在咫尺,“我不是让你去山中巡逻吗?” 姜有梅瞪大眼睛,眉眼弯弯,“妖主,你今日下山吗?” “不去。”姜杌自顾自起身,为自己倒了一杯冷茶,闲适地看着窗外的艳阳,“今日这日头不错。” 姜有梅心思一转,跑到他身前,“妖主,今日我送孟姐姐下山,瞧见有人在山下等她。”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62节 “她租的马车吧?她惯会偷懒享乐。” “不是。”姜有梅爬上桌子,晃着藕节般的白嫩小腿,“是一个男子在等她。” “那男子长什么样子?” “没看清,但我听孟姐姐叫他顾一歧。” 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后,茶杯碎成粉末。窗外电闪雷鸣,终于又开始飘雪。 姜有梅看着飘雪,继续添油加醋,“我瞧见孟姐姐与他有说有笑。” 而后,话锋一转,给姜杌找了个台阶下,“妖主,山下有一个怨妖来搅乱荒闹了一年,说有事找你。我瞧她特别着急,定是有妖命关天的大事,你今日不如下山去问问她?” “哪个怨妖?” “住在大邺城柢山的怨妖,叫花魄,但她近日搬去了城中。对了,城中柳家小姐刚刚自尽,怨气大着呢,没准花魄就在柳家!” 姜杌走了。 说自己作为搅乱荒之主,自该庇护一方生灵,这就下山为怨妖主持公道。 姜无雪从冰山下来,看见飘雪又至。再一细看,姜有梅得意地坐在窗前,心觉有鬼,“妖主呢?” 姜有梅勉强翘起二郎腿,一下一下踢着桌腿,“下山查案去了。” 孟厌与顾一歧到柳家时,正好撞见一身官服的男子离开。 一年轻男子在身后急追,不停在说:“叔父,蓉娘不是这样的人。” 可惜,官服男子走得坚决。 孟厌猜测年轻男子便是郁金。见他跌倒,忙扶起他,宽慰道:“别追了,他认定柳小姐有错,无论你说什么,都是徒然。你是郁金,对不对?” 郁金面上浮起疑惑之色,“二位是?” 孟厌:“帮柳小姐查冤之人。” 一听此言,郁金赶紧请两人入内,“多谢两位愿意相信蓉娘。她不是百姓口中不守妇道的女子,在下断言,定是有人暗中作祟。” 从郁金口中,两人大概猜到柳玉蓉因何自尽。 “因为在下想提前娶她,城中嘴碎之人常在柳家后院骂她误我终生,说她人尽可夫,伤风败俗。她是个坚贞的女子,无端被诊出喜脉,又被人四处编排,便闷头走了绝路。” 三人在厅中交谈,柳老爷领着一人进来,“管家,给贵客上茶。” 孟厌回头,看见一袭青衫的姜杌,“你来干什么?” “查案。” 第54章 寸上珠(五) 柳老爷这两日,算是春风满面,苦尽甘来。 昨日两人登门说帮他查案。今日出门,又遇一男子,分文不取,非要帮他查案。 柳老爷满意地看着厅中三人,“三位来我柳家,真是蓬荜生辉!” 姜杌手中有孽镜台,一照便知谁是凶手。和他比查案,简直是蚍蜉撼树,自不量力。孟厌偷偷问顾一歧,“要是他先找到凶手,能算我的绩效吗?” 顾一歧心虚看她,模棱两可回了一句,“算……吧?” 绩效一事,顾一歧做不了主,得问月浮玉。可月浮玉铁面无私,定然不会给她加上这四分。 姜杌看两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心中更是烦躁,冷声开口,“你女儿死前可吃过外人递来的吃食?” 柳老爷不明所以,“公子,你是何意?” 姜杌面上浮起怒气,语气逐渐不耐烦,“你蠢死了。喜脉是假,你女儿是被有心人下了假孕药。” 本来九个月之后,此等诡计,自会不攻自破。但偏偏柳玉蓉自尽,死无对证,更加坐实她与人苟且之事。 孟厌双眸瞪得滚圆,眼中充满了惊愕,“这世上还有这种药?” 顾一歧与姜杌的声音同时响起,“有。” 姜杌活了几千年,自然知晓此药。而顾一歧是因生前断的一桩糊涂案,知晓假孕药的存在。 那时,他刚上任太守。某日,一个男子领着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报官,说他的妻子突然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可他离家已一年之久。 男子疑心妻子红杏出墙,女子大喊冤枉。 后来,经他查证,原是男子的堂兄久不见男子回来,便起了歹心,想霸占男子的家产。 为除掉女子,堂兄找人骗女子喝下符咒。 果不其然,女子的肚子一日日变大,并出现害喜之症。 若非男子突然回家,堂兄已盘算将女子沉塘。 听顾一歧说完那件糊涂案,柳老爷如被惊雷击中,错愕地张大嘴巴。 郁金恍然大悟,“怪不得我们找了所有大夫来看,都没有发现问题。” 因为柳玉蓉确实有了“身孕”。 会害喜、肚子会变大、能诊出喜脉。独独不会在九个月后,生下孩子的假身孕。 柳老爷慌忙派人去房中喊柳夫人,“老夫不常在家,平日都是内子与小女在家。” 柳夫人趔趔趄趄跑来,“老爷,你是何意?” “你快想想,蓉娘出事前,吃过什么?”柳老爷扶柳夫人坐下,“三位贵客怀疑蓉娘是被人下了假孕药!” 柳夫人颤颤巍巍坐在椅子上,努力回想柳玉蓉出事前的一举一动。 许久后,她道:“蓉娘出事前,曾去过柢山的道观。除此之外,并未去过旁的地方,吃过他人递来的吃食。” 想来问题出在柢山,柳老爷招手唤来管事,让他送三人前往柢山。 三人前后脚出府,孟厌放缓步子,退到姜杌身边,“跟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 “你要是用孽镜台找出凶手,能不能先跟我说?” 孟厌美滋滋等他的回应。 良久后,身侧之人从唇舌间吐出两个字。 “做梦。” 孟厌深吸一口气,新仇旧恨涌上心头。 趁姜杌出府之际,她找准时机,一脚踹到他身上。等他摔倒,再大步走出门,“死骗子。” “孟厌,信不信我杀了你!” “你有本事,现在便杀了我。” 三人坐在马车中,顾一歧看着面前抱着手的左右二人,无语凝噎。 记起此行的差事,他斟酌几句,淡淡开口,“姜杌,大人还等着你的回信。” 姜杌从衣袖中掏出一封信,丢给顾一歧,“真不知你们在着急什么?你们越急,酆都大帝越烦你们。一个个连察言观色都做不到,怪不得地府年年绩效垫底。” 顾一歧面上带笑,“自上月开始,地府绩效已升至第二。” 千年来,头回听到地府得第二。孟厌与有荣焉,不免有些沾沾自喜,“这里面,也有我的功劳呢。” 顾一歧忍了又忍,还是开口告知她真相,“本来是第一,但是因你我放走大妖,被扣了二十分。” 姜杌掩嘴欲笑,“还功劳,你一天到晚净知道添乱。” 骨头咔咔作响,对面之人笑声渐大。 红了眼眶却流不出眼泪,孟厌面色苍白,在满腔酸楚爆发前,她一脚踢过去,“全是因为你!” 姜杌能躲,但未躲。等她踢完,默默抱着腿挪到角落,与顾一歧挤在一起。 马车小,本来三人各坐一方,尚算宽敞。 眼下姜杌挤过来,两个身形高大之人,连侧身的缝隙都没有。顾一歧一脸无奈,“你少说几句吧。还有,能不能坐过去点?” 挑起话头的人是顾一歧,如今挨打受骂的是他,姜杌气得牙痒痒。 幸好,挤了一会儿,马车停下。马夫掀帘告诉他们,已到柢山。 三人下车,看着山腰处的道观,孟厌双腿打颤。 为了挣绩效,她一咬牙走进柢山。姜杌原想飞上去,结果顾一歧从他身边经过,径直走向孟厌。施法的手停下,他快步跟上去。 三人在山中走了半个时辰,越走越不对劲。 孟厌环顾四周,只见千年古木拔地而起,直插云霄。林中安静极了,听不见一点蝉鸣鸟叫之声。 一阵风拂过,林中起了一阵白茫茫的雾气。 几步之隔的藤蔓像是动了动,沿着树根攀援向上。顺着藤蔓的方向,一朵诡异至极的花,正在白雾中缓缓盛开。 孟厌指着那朵花,惊恐地问左右两人,“你们看见这朵花了吗?” “我又不瞎。”说罢,姜杌以一种庇护的姿态站在她面前。右掌一翻,聚起一团黑雾,“花魄,出来。再敢装神弄鬼,我杀了你。” 有顷,那朵花消失,雾气中走出一个奇怪的女子。 奇怪之处在于,她的脸,一半貌美一半丑陋。像是两个不同之人的脸,硬生生合在一起。 女子跳到三人身前,“你怎么知道我叫花魄?” 姜杌合掌收了黑雾,“姜有梅说的。” “呀,那你定是妖主,对不对?”花魄绕着他走了一圈,“妖主,我寻你许久了。” “你找我何事?” “柢山死了太多人,我越长越美,实在害怕。” 花魄是以怨气为生的妖怪,吸食的怨气越多,相貌越美。 百年前,她因一女子在山中坠崖的怨气诞生。在此过了九十多年,她仍是一副丑陋的夜叉样。 直到三年前,不停有人来柢山自尽。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63节 她变美了,可修为没有与之一起提高。她的脸受不住源源不断的怨气,成了如今这副半丑半美的怪样子。 白雾散尽,道观就在眼前。 花魄跟在三人身后,喋喋不休在说:“妖主,你帮帮我吧。” 旁人看不见她,只能看见三个人捂住耳朵自言自语。姜杌忍无可忍,回头瞪她一眼,“等我把这件案子查清再说。” 妖查妖,人查人。 孟厌忽地有了一个主意,“姜杌,你去帮她查案,我来查柳小姐的案子。如何?” “做梦。” 柢山的道观,由道士尧光真人所建。 前有山门,后为大殿。他们径直入内,找到尧光真人问话。 尧光真人青袍裹身,发髻锁发,身形消瘦。一听三人来意,他奇怪道:“老道与弟子常行辟谷,平日食野果,喝山泉之水,观中并无斋饭。” 三人找到他的六个弟子,六人皆说柳玉蓉当日来时,只喝过山泉水。 “不知是谁,到处乱传柢山的山泉水可治百病。”一道长提及此事,极为恼火,“前几个月,城中不少人上山饮泉水。真人烦恼他们扰了我们修行,只好塞钱给一乞儿,让他说山泉水有毒,这才阻止更多人上山。” 柳玉蓉随柳夫人上山,喝到半碗水。 然而,在山泉水见效之前,她先因伤暑,生了一场病。 “山泉水在一处不遮阳的山坳,她难得出门,不生病才怪。”道长领着三人,去到当日百姓争饮山泉水的地方,“她戴着帷帽,和丫鬟坐在一边等着。贫道对她尚算有印象,她娘本来抢到一碗水,让她全部喝下。她看一旁等了多时的盲婆子可怜,分给她半碗。” 盲婆与柳玉蓉同食一碗山泉水。 若水有问题,那盲婆也定然会出现害喜之症。 孟厌急着追问:“那个盲婆是谁?” 道长:“山下第一家,鲁婆便是。” 三人道谢离开,花魄摇头晃脑跟着他们一起下山。 到了山下,看着一个个院子,花魄跳出来,“我知道谁是鲁婆。” 她带着三人找到鲁婆,一个六十余岁的瞎眼老婆婆。拄着拐杖,肚子平平,完全没有害喜之症。 孟厌:“问题不在那碗山泉水。” 柳家的马车不知去了何处,孟厌看花魄在三人旁边跳来跳去,心生怜爱,“反正一时半会回不去。要不,我们先帮她查查?” 花魄感动得热泪盈眶,“多谢姐姐。” 大邺城由姜杌庇护,千年来,没出过大乱子。 可自从他三年前消失后,不到半年,柢山接连来了五人,在林中树下自尽。 第二年是十人,第三年是二十人。 花魄引三人去那些人的自尽之地,“很奇怪,他们只在此处自尽。” 那些人三三两两结伴上山,带着一根麻绳。 等到了午时,他们便如提线木偶般,往树杈上丢绳子,之后自尽在树下。 孟厌在树下找了一圈,找到一根满是青苔的麻绳,“官府没有来查过吗?” 花魄跳到她面前,“来过。我有一回,偷听到官差说,这些人身患重病,走投无路才寻死。” 孟厌盯着麻绳,“大邺城大夫的医术很差吗?” 第55章 寸上珠(六) 花魄摇摇脑袋,“城中有医馆百家,大夫两百余人。其中有五十人,从前是御医。” “大邺城难道是什么风水宝地?”孟厌 第1回 来大邺城,倒不知小小的一座城池,竟这般卧虎藏龙,“连御医都有这么多。” 姜杌为她解释,“大邺城又称药城,附近有一座药山,里面有很多名贵药草。千年前,城中出过一代名医符惕,自此扬名。” 大邺城崇尚学医,柳玉蓉的未婚夫郁金,家中便开着两家医馆。 郁金喜好诗文,未能继承家业。但其两个弟弟,不过十五岁,已是城中有些名头的神医。 当初柳玉蓉被大夫诊出喜脉,郁金的两个弟弟皆为她把过脉。 自然,最后是清清楚楚的喜脉。 既然城中全是名医,怎会出现如此多病入膏肓的人?孟厌问花魄:“你能带我们找到自尽之人的亲眷吗?” 花魄点头,“山下就有一家。走,我带你们过去。” 四人再回山下,花魄七拐八拐带他们找到一户人家,“死的是这家的独子。他家往日很富贵,儿子死后,散尽家财。” 孟厌上前叩门,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推开一条门缝,“三位找谁?” “大叔,我们想来此问问,您的儿子因何而死?” 老者面上染上悲伤,不愿多说,“得了怪病,连白大夫与北号神医都束手无策。” 具体是何怪病,老者说是一种莫名其妙全身抽搐,常自说自话的怪病。 发病时,不认人不辨人,口中叽里咕噜全是听不懂的话。发病后,神识尽失,全身酸痛难言。反复多次折磨后,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孟厌听完他的描述,“这听着像中邪啊……” 老者却说不是中邪,“老夫家中有些家底,花重金请过几位道士来家中驱邪,没用。” 姜杌嘴角一抽,“蠢,那些道长懂什么驱邪之法。你越花钱,你儿子死得越快。” 此话一出,眼见老者浑浊的双眼中涌出热泪,如风中残烛般扶着门框。孟厌回身一把捂了姜杌的嘴,而后转身向老者道歉,“他脑子不大好,您多多包涵。” 老者微微点点头,见几人无话再问,轻轻阖上门。 孟厌边走边骂姜杌,“你会不会说话?他没了儿子,本就伤心,你还往人心口捅刀子。” 姜杌低头不语,半晌才敢喏喏回嘴,“我是妖怪,哪懂什么是伤心……” 四人走回山下,柳家的马车停在远处。 孟厌上马车前,喊上花魄,“反正其他人也看不见你,你不如跟我们一起去查案。” 花魄开心坐进马车,特意挨着孟厌。 回城的时辰尚长,孟厌与三人说起案情,“柳玉蓉之死与道观无关,我们待会再去问问柳夫人。先来说说柢山自尽案,听方才那位大叔的描述,这些人怕不是得了重病,而是中邪。” 姜杌掀帘往外看,声音轻得似一阵烟,“不是中邪,是夺舍。” 这人明明知道很多事,偏偏每回只吐半句。剩下的半句,非要他们低声下气问才肯说。孟厌握紧拳头,忍无可忍锤了他一拳,“你说清楚点,什么是夺舍?” 姜杌莫名其妙挨了一拳,怒火无法发泄,只好死死盯着坐在最里面的顾一歧,“人有三魂七魄。一朝受了惊吓,魂魄会暂时离体。这时,若有穷凶极恶又不能化形的妖怪在附近,便会附身抢走人的身子,意为夺舍。” 凡人之躯,妖怪们短时间内定然无法适应,便会出现凡人所说的中邪之症。 顾一歧:“你常在大邺城,这里有多少穷凶极恶又不能化形的妖怪,你应该清楚吧?” 姜杌忽地闭嘴不言。花魄不知三人的关系,从旁解释,“大邺城方圆百里的妖怪,每年需向妖主上供,姜无雪亲自来收。我们都是好妖,不会做夺舍的坏事。” “死骗子,可真会赚钱!” “赚得盆满钵满,竟还瞧得上我的五十两。” 顾一歧眯着眼,一脸了然之色,“哦~原来是怕大水冲了龙王庙,查来查去,查到你的手下身上。” 姜杌摆手,正色道:“我只收银子不收手下,他们不是我的手下。” 说话间,柳家到了。 柳夫人站在门口苦等三人,一见孟厌下马车,便着急问道:“如何,问题可是出在道观?” 孟厌摇摇头,“我们找到当日与柳小姐同食一碗山泉水的婆婆,她并无症状。柳夫人,你再想想,柳小姐还吃过什么?” 柳夫人捂眼悲泣,那日艳阳高照,柳玉蓉本不想去道观与人争抢山泉水。是她,执拗地拉着女儿前去,害她得了伤暑之症,足足喝了五日的汤药才好。 孟厌见她一直在哭,不忍再问。 哭了许久,柳夫人忽然抬头,咬着手,“对对对,她喝过几副汤药。” 柳玉蓉当日下山后,面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不停往下滴。怕女儿出事,她直接带着女儿去了城中的还朴堂,让白大夫帮忙诊治。 孟厌:“白大夫是谁?” 还未等柳夫人说话,站在旁边的花魄开口,“是三年前搬来大邺城的白芥子大夫。” 柳夫人:“白芥子白大夫。” 三年前搬来大邺城,又同时出现在柢山自尽案与柳玉蓉自尽案中。 孟厌心觉此人有问题,招呼另外两人,打算去还朴堂瞧瞧。 临走之前,姜杌喊走花魄。再之后,花魄不见,只姜杌一个人出现。 孟厌看着走过来的姜杌,“花魄呢?” “我让她去帮我办一件事。” “死骗子,赚了不少上供银子吧?” “还行,堆了满山而已。” 还朴堂在大邺城,不是最大的医馆,却是人最多的医馆。 无他,因白芥子医术高明,宛如华佗再世。每日,还朴堂门前,有不少慕名而来的重病之人,在此等候白芥子看诊。 还朴堂规矩多,看诊前需先领一木牌。 每半个时辰,药童会喊五个人入内。孟厌领了一个写着“三九”的木牌,药童将她引到一处凉棚。 趁着等待的时辰,孟厌与邻座的男子攀谈起来。 据他说,白芥子方过而立之年,开还朴堂,只为济世救人,“白大夫从不收穷苦之人的看诊银子。” 孟厌眨眨眼,“那他怎么开医馆?”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64节 “找他看病之人,有不少富商大户,白大夫收他们的银子。” “好一个劫富济贫的白大夫!” 等至黄昏,总算喊到孟厌。 顾一歧与姜杌想跟着一起进去,药童伸手拦住两人,“只能她进去。” 他不让两人进去,两人各有法子入内。 姜杌动作快,左手一翻,便化作一缕白雾从门缝钻进还朴堂。 顾一歧用的是隐身术,跟在一个药童身后。 引孟厌入内的药童带着她走了百余步,最后在一间药香袅袅的门外停住,“师父,今日的病者已到。” 一声铃铛响后,药童推门请孟厌进去。 房中坐着一身形清瘦,皮肤白皙的男子,“白某观姑娘并无不适。” 孟厌盘腿坐在他对面,“白大夫,我并非来看病。而是想问问,柳小姐上回伤暑,你给她开了何药?” 白芥子面露疑色,“普通的解暑药。药方由在下所开,但其中用到的药草,出自郁家。”他与郁家交好,不想多收柳家的银子,便开了药方,将柳夫人推给郁家。 孟厌还有问题,“我听说,这三年间,城中有不少生怪病的人。白大夫,他们来找你问诊时,你可曾发现端倪?” 白芥子叹口气,他身为大夫,却对病症毫无办法。 那些得病之人自尽后,他伤心了好几日,“他们所得之病,闻所未闻。白某与北号神医研究了三年,一无所获。” 孟厌无话可问,告辞离开。 走前,药童塞给她一包蜜饯,“陈娘子做的,拿着吧。” 有热心百姓为她解释,“瞎眼的陈娘子丧夫后,与几个寡妇开了一家蜜饯铺。白大夫有善心,每日会从蜜饯铺买来蜜饯,分发给看病之人。” 原是如此,孟厌吃着蜜饯,心觉这白大夫确实不错。 一出门,横竖找不到姜杌与顾一歧。 正开心吃蜜饯时,两人现形,出现在她面前。姜杌看不惯她的开心样,伸手夺走蜜饯,“走,去酒楼用饭。” 大邺城最大的酒楼,菜摆了满桌。 三人中,唯孟厌在吃。顾一歧与姜杌一左一右靠在窗边,默不作声。 吃饱喝足,孟厌上下眼皮打架,“回去吧,我困了。” 姜杌:“我不想回去。” 顾一歧:“那便住客栈,你出银子。” 姜杌自认倒霉,带两人去城中最贵的客栈投宿。天字一号房,阔气地开了三间。 甫一进房,在沉重的困意驱使下,孟厌垂下眼帘,沉沉睡过去。 今夜的梦,实在可怕。 她走入一片密林,从地上伸出的藤蔓,往她身上爬。她被困在其中,完全动弹不得。 “救……” 她想呼救,可身子好似已经脱离她的掌控。更多的藤蔓缠住她,她像一个蝉蛹,被藤蔓死死裹住,吊在树下。 汗水从额头冒出,她的双手在空中胡乱比划。 伸手不见五指的房中,有一道黑影悬在她的上方,腥臭的口水滴到被褥之上。 一阵血腥气溢出,让梦中的她忍不住跟着犯了恶心。 “缺魂之人,竟能活?”黑影饶有兴趣地盯着孟厌,言语中,越渐兴奋,“等了三年,终于到我了!” 床榻之上的孟厌,仍迷失在梦境中。 黑影往她的胸口钻,只是接连撞了几下,毫无反应。他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架子床上突然出现的两个人,“你们是谁?” “你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在我的地盘动我的人!” 第56章 寸上珠(七) 孟厌这一夜,时而噩梦,时而美梦。 鸡鸣天晓,她神清气爽起身。一开门,左右房门紧闭,她挨个叫醒两人,“快起来,我知道谁是凶手了!” 顾一歧先开门,欲言又止。 姜杌房中的开门之人是姜无雪。孟厌看他眼中杀气腾腾,赶忙缩成一团,躲到顾一歧身后,小声嘀咕,“姜杌,你快点。” 房中无人回应,姜无雪“啪”的一声关上门。 “他怎么来了?” 孟厌戳戳顾一歧的后背,“你别惹他,他心狠手辣。” 顾一歧慌乱地点点头,极为认同她这句话,“何止是心狠手辣,简直是杀人不眨眼。” 磨蹭了半个时辰,姜杌才开门出来。 “凶手是谁?” “白芥子。” 姜杌侧目看她,露出一丝欣慰之色,“你昨日不是还夸他是好大夫吗?” 孟厌大步走在最前面,“我昨夜细细想过了,药方没问题,药草没问题。问题出在每个看病之人,走前皆被塞了一包蜜饯。” 她不傻,姜杌逃走后,她整日心神恍惚,也未做噩梦。偏偏昨日吃了蜜饯,当夜便噩梦连连。 那蜜饯,必定有鬼。 姜杌听到此,忍不住抱怨几句,“你也真够馋的,那药童刚递给你,你立马塞进口中。”他伸手想拦,已然拦不住。 “唉,凡人太容易饿了!” 三人先去柳家说明情况,柳老爷与柳夫人惊讶不已,“怎会是白大夫呢?” 倒是郁金,忽然想起一件事,“蓉娘有一日与我说,白大夫常借着把脉为由来回摸她的手。”当时,他曾安慰柳玉蓉,“我对蓉娘说,白大夫把脉素来认真,没准是为了更好的为你治病。” 那次之后,柳玉蓉又提过几次白芥子的异样。 直到有一次,据说好脾气的柳玉蓉当场生气,白芥子才有所收敛。后来,柳玉蓉又陪着柳夫人去过还朴堂好几次,白芥子再无奇怪的举动。 柳玉蓉疑心自己胡思乱想,问过其他常去还朴堂看诊的小姐们。她们皆说白芥子把脉认真,是她多想了,“蓉娘年初因揣测白大夫一事,曾私下向他道歉。” “报官吧。” 孟厌说完这话,悄悄跑到姜杌身边,“我和顾一歧拦不了你吸魂,但是能否等我先把他抓住,赚到四分的绩效?” “晚了。” “你是何意?” “无雪已经去找他了。” “啊啊啊,我的绩效!” 孟厌慌慌张张跑去还朴堂,走前催促郁金去报官。 等她大汗淋漓跑到还朴堂门口,姜无雪已收剑离开,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与一句话,“没死,留了半条命。” 官差赶到时,孟厌就蹲在半死不活的白芥子身边。 郁金带了两个弟弟前来帮忙,同是大夫,两人很快从白芥子的房中,找到几瓶奇怪的药。 城中大夫听闻白芥子被抓,纷纷前来。 北号神医年近半百,见多识广。仅嗅闻了几下,便辨出其中一瓶是致人假孕的药丸,“此药丸磨成粉,无色无味。撒在水中或蜜饯中,无人会发觉。” 剩下的几瓶药,北号神医在房中研究了三日,最终辨明是令人心悸的毒药。 若有人服下此药,神思恍惚,直到陷入无尽的痛苦之中。 三日后,府衙开审,整个大邺城的百姓闻风而动。 白芥子手脚的经脉俱断,被两个捕役抬着送进公堂。 起初,他抵死不认,曾向柳玉蓉与其他在柢山自尽的亡者下药。 北号神医领着一众大夫踏入公堂,与他对质,“此药瓶,是从你房中暗柜找到的。老夫连服三日瓶中药丸,果真出现短暂的离魂之症。” 白芥子扭头,盯着一侧,不说话亦不认。 惊堂木拍了数十下,他仍不肯开口。孟厌走到他身边,“你是一个寺人,对不对?” “我不是。”白芥子愤恨地睁大眼睛,努力想起身,证明孟厌是错的。 可惜,经脉已断,他已成了一个废人。眼下所有的挣扎,在外人眼中,只会觉得滑稽。 北号神医拱手向太守行礼,“大人,不如由老夫为其验身。” 太守同意之后,两个捕役将白芥子抬去后院。方到一炷香,大邺城第一的北号神医再次回到公堂,带来足以震撼整个大邺城的消息,“白芥子确为寺人。” 既确定他是寺人,孟厌开口说起他陷害柳玉蓉的动机,“因为不甘。” 柳玉蓉貌美,经过几次看诊,白芥子对她见色起意。时常借着把脉,偷偷痴迷地摸她的手。 一次两次,柳玉蓉发觉他的龌龊意图。在一次把脉后,言语间或许得罪了他。白芥子本就因寺人的身份心有不甘,乍然被心有所属之人呵骂,自然怀恨在心。 得不到,便毁掉。 借着那次伤暑,他将假孕药下入蜜饯。 之后,眼睁睁看着柳玉蓉发病,甚至假惺惺上门为她把脉。 至于为何要害其他人,孟厌请来几个在柢山自尽之人的亲眷。 他们站了一排,有百姓惊呼,“呀,怎都是从前城中有钱的人家?” 孟厌:“大人,他们的儿子因小病去到还朴堂。经白芥子之手诊治后,无一例外,全部生了怪病。” 白芥子为防被人看穿,特意找北号神医一起研究病症。 北号神医苦心钻研,但他不知,他每找出一种病症的解药,白芥子便会再下另一种毒药。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65节 一来二去,那些自尽之人救无可救。 反复的折磨之后,他们濒临绝望,走进白芥子说的极乐之地,了结痛苦。 为何一定要去柢山自尽,是因白芥子想用那些人死前的怨气,喂养与他合谋的妖怪。 当然,以上怪力乱神之语,孟厌不好在公堂之上细说。 “他逼死这些人,是因为想得到他们的家产,”孟厌指着其中一人,“他曾是大邺城的首富,儿子生了怪病后,他听从白芥子之言,一次次将家财拱手送给白芥子,美其名曰散财免灾。” 每送一次家财,那些人的病症便会好转一点。 他们以为是老天保佑之故,实则是白芥子没有下毒之因。 直到送无可送,白芥子会痛心疾首的告诉他们,他已经尽了全力。因为有北号神医合力治病,自己的孩子自尽后,他们也只能只认福薄。 白芥子躺在地上,平静地听完孟厌所有的控诉。 等说到因财杀人时,他开口纠正,“不完全对。他们那些人,与我年纪相仿,却是完整之人。有钱有权,还是真正的男子,真是讨厌啊……” 儿时,他家因言获罪,全族男子均被处以腐刑。 他运气好,熬了几年,被一个大夫带走做了药童。 细究他一生,辗转多地。费尽心血,寻求至宝,大肆揽财,只为做回真正的男子。 一个可以和心上人亲热的男子,一个可以娶妻生子,绵延家族血脉的男子。 柳玉蓉算是三十年来,他第一个心慕的女子。 可她聪明,不到两次便发觉他的心思,他言辞恳切地求她给他一个机会。 沈修荣已答应他,再抓几个妖怪,炼几瓶丹药。便会用神功助他做回男子,一展雄风。 可柳玉蓉,非但不肯,还说他不如郁金。 “我哪里比不过郁金!”白芥子用头撞地,猩红的眼珠,恶狠狠地盯着人群中的郁金,“他处处不如我,只比我多了二两肉罢了。” 孟厌听着他大言不惭的话,直犯恶心,“你长得……不好看啊。换作是我,也会喜欢郁公子。” 白芥子骂她没眼光,他这般模样的男子,万里挑一。 说医术,孟厌对不过他。若说到选男子的眼光,孟厌自认天下第一。她叉腰与他对质,“屁。我挑的两个男子,那才叫好看。你在我这儿,还不如我的狐朋狗友阿旁和阿防。” 围观的百姓中,不乏有看热闹的姑娘,闻言纷纷附和,“白大夫,我们私下都喊你丑八怪。你难道不知道是何意吗?” 白芥子俯首认罪,柳玉蓉的冤屈彻底洗清。 无人知晓,她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走上那条绝路时,该是何等的绝望。 万幸,她的爹娘信她,她的心上人信她。 他们为了她,奔走四方,只为还她一个清白之身。 走出府衙,孟厌在心中粗略算了算,猜测自己这回,约莫能加个十分。 好消息:月浮玉难得大方,爽快地加了二十分。 坏消息:她破案之时,已是九月初一,这二十分最后全加进九月的绩效中。 因八月绩效只三分,她的俸禄到手二十文。 本想找月浮玉求求情,结果他一句话堵了她的嘴,“让你送信,你倒好,竟能把信送错!” 孟厌这才记起,当时她拿走酆都大帝的信后,因忙着抽魂,将信塞在枕头下。等离开地府,顺手从桌上拿了一封信走。 随姜杌回搅乱荒的路上,她问起这事,“你怎么不告诉我?” 姜杌摊手,很是无奈,“我怎么知道你会送错信。” “你不是看过信吗?” “看了,所以我胡乱回了一封信。” 孟厌愁容满面,“这差事没办好,大人肯定会骂我。” 姜杌勾唇欲笑,“你办砸过多少差事,难道还怕被骂?” 刚被上司臭骂一顿,转眼又被妖怪讥讽。孟厌心烦地低着头,越走越快。姜杌在身后急追,没话找话与她交谈,“你怎么知道他是寺人?” 孟厌:“他和他的药童都面白无须,跟我从前认识的一个寺人游魂一样。” 寺人做大夫,不是什么稀罕事。 可白芥子实在太过好色,来来回回盯着她的胸脯瞧。她那日其实还想再问,但心里难受得很,只好推说无话可问,匆忙离开。 “他养的那些妖怪呢?”孟厌记起这事,白芥子被抓,可她却未看见一个妖怪出现,“他们跑了吗?” 姜杌回得云淡风轻,“无雪修炼剑术需要吞魂,那些不能化形的妖怪,全进了他的肚子。” 回想起前几日顾一歧的慌乱,孟厌瑟瑟发抖。 “我的魂魄不好吃,真的。” “他随我,挑剔,只吞百岁以上的妖怪恶魂。就你那点修为,他根本瞧不上。” 第57章 菩提偈(一) 人浮于世,不过百年。 酆都大帝被地府一众官员烦了半月后,在一个午后,又一次消失无踪。 月浮玉拿着一堆文书进房找他,看房中空空如也,气得不顾读书人的体面,从牙缝中骂出几字泄恨,“上梁不正下梁歪。” 从幽都山往西南面行四百里,有仙山名昆仑。高达万仞,上有木禾万千,半山瑶池化水为云。 经昆仑天池往上九重天,便是弥罗宫。 站于宫阁,俯视山下。入目仙岛林立,浮云直上,大渊奔流不息。 酆都大帝一踏进弥罗宫,殿中众仙便看着他笑。太上老君摆弄拂尘,“你乃堂堂酆都大帝,难道还惧怕一个月浮玉?” 一句话,引得众仙哄笑起来,酆都大帝呵呵地干笑附和。 殿中,唯玉皇大帝未敢多笑。 百年前,他引月浮玉上天庭。百年间,委实过得苦不堪言。 月浮玉每日夙兴夜寐,靡有朝矣,连累他日日宵衣旰食。好不容易将月浮玉骗去地府,才算过了几个月的潇洒日子。 笑声未停,酆都大帝涨红了脸,一脸正气凛然,“本官何需怕他?” 太上老君抚须大笑,“既然不怕,为何今日才敢来?莫不是因那月浮玉一早去了搅乱荒……” 提到搅乱荒,后土娘娘关切道:“上回那事是否已经解决?明年轮到本官管地府,你的烂摊子,本官可不想管。” 万年前,他们三个约定各管地府百年,明年正好是百年之期。 酆都大帝颔首,紧挨着她坐下,“本官已与那妖谈好条件,不日这事便能顺利解决。” 说话间,一团荧荧红光闪过。 酆都大帝探头往外看,正巧瞧见心宿星君追着荧惑星君在跑。 两仙重叠,荧荧如火,飘忽不定。 斯须,太上老君往人间一探,闭目幽幽道:“荧惑守心,有坠星下月氏。就看这月氏元象帝,是做宋景公还是汉成帝?” 酆都大帝借着在天庭论道的由头,赖在弥罗宫,久久不回地府。 月浮玉没办法,只好与阎王商议着处理地府诸事,偶尔帮酆都大帝收收来自姜杌的书信。 每日几封的书信,由顾一歧带回,已堆了一柜子。 这日,顾一歧拿着书信找到月浮玉,“又来一封,大人难道还在天庭吗?” 月浮玉大力抽开柜子,将书信扔进去,“对!传信去催,哼哈二将说他又跟着太上老君去了流坡山。” 顾一歧退后几步,生怕月浮玉无处发泄的怒气撒到他身上,“大人一向爱与人论道。再者说,姜杌也未催,应是不急。” 说到姜杌,月浮玉起了好奇心,“真不知他和大人每日在谈什么。” 他曾有心拆开那些书信,但他一打开,入目一片空白,料想两人在信上动了手脚。 顾一歧摇摇头,“我听孟厌说,姜杌是避着她写的书信。对了,孟厌托我问你,她何时能回地府?” “尚早。大人走前已发话,让她先待在搅乱荒。” 次日,孟厌从顾一歧口中得到这句答复。站在山下捶足顿胸,频频口出狂言,“大人,真是烦死了!” 走前明明说好送一封信,她待在搅乱荒已满一个月,送的信已七十有三。酆都大帝和姜杌似有说不完的话,每日早晚一封,午间兴起,还会再写一封。 顾一歧背着手,抿了抿嘴角。静静等她骂完,好半天才说,“孟厌,月大人托我给你送一样东西。” 思及自己上回破了大案,为地府的绩效狠狠加了数十分。一听此话,孟厌顿时心花怒放,满怀期待搓搓手,“顾一歧,是给我的奖赏吗?” “不是,是卷宗。” “大人和月浮玉,真是一丘之貉!” 顾一歧肩膀微颤,双手递上卷宗,“这案子稍远,在月氏朝碧阳城。我们明日出发,可好?” 孟厌咬唇,欲哭无泪,“没有附近的案子吗?” “其他案子已分完,只剩下这件。”顾一歧欲言又止,眼神乱瞟,“这案子,能加十分,另再赏十两。但是……” “但是什么?” “月大人会跟着一起去查案。” 孟厌直到进入搅乱荒,仍在跺脚生气。 姜无雪从冰山上练剑归来,一听她口中骂声起伏,以为她在骂姜杌。提剑欲刺,反被她一脚踹进雪中,“跟死骗子一样烦人,整日吓唬我。” “诶,你怎么会知道我的秘密?” 他由雪团化形为人,双腿是全身最薄弱之处,一踢便倒。 这秘密,只有他、姜杌与姜有梅知晓。远处出现一个小小的红色身影,他眼神好,一眼看到人影躲在树下捂嘴偷笑,“姜有梅!” 这三字震耳欲聋,姜有梅见状不对,转身溜回院中,躲在姜杌身后。 孟厌走得慢,等回到院子,只见姜无雪拿着剑上蹿下跳,姜有梅瑟瑟发抖。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66节 姜杌在中间充当和事佬,不时劝劝这个,“无雪,有梅不是故意的。”再回头骂骂那个,“有梅,你也真是的,怎能把无雪的秘密到处乱说。” 姜有梅争辩道:“妖主,不是我说的!我也是今日才知晓这事,方才并非故意笑他。”他修为不如姜无雪,整日被骂。若早些知道这个秘密,怎会被姜无雪欺负两千年不还手? 孟厌低头悄悄路过,被盛怒的姜无雪拦住,“这个秘密,是谁告诉你的?!” 利剑架在脖子上,孟厌抬头到处乱瞥,最后推给姜无雪,“你自个说的。” “我何时说过此话?” “就前几日,你做梦说了一句‘别踢我的腿’,我路过听见了。”孟厌快速说完,指着姜杌,“对,他也听见了。” 姜杌迟疑半晌,缓缓点头。 姜无雪不信,脸色阴沉半眯着眼,银牙咬得咯咯作响,“我从来不睡觉,怎会说梦话?” 面对他的咄咄逼人之态,孟厌眼神闪躲,目光心虚地瞥向一边。 姜有梅小声嘟囔,“又不是只有睡觉才说梦话,打盹也会。” 姜杌听见这句,转瞬想到理由,“你上回练剑,闭目养神时说的。” 风波平息,姜无雪红了眼,提剑负气离开。 孟厌拿着卷宗回房,坐在窗前自言自语,“秦延,年四十五,月氏朝宰相。本月初九,受火刑而死。怪不得月浮玉要跟着去,原是想以权谋私,故国重游。” 甫一进房,姜杌便听见“月浮玉”三字,假装不经意地问道:“你能回地府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孟厌白他一眼继续看下去。 本月初四,月氏朝出现荧惑守心的天象。 人间视荧惑星为灾星,若现此异象,便是帝王驾崩,国家覆灭的恶兆。上至天下,下至百姓,人人惶恐不安,生怕天庭降下天罚,致帝崩国灭。 从前几位人间帝王,为帝时,现此天象。有的不到三月驾崩,有的却百岁终老。 而年方二十一的月氏元象帝,最终在太史令的建议下。效仿汉成帝,下旨让秦延尽节转凶,替他以身挡灾。 孟厌入地府的第二年,人间也出现过荧惑守心的天象。 后来她才知天象是假,实则是两个星君在天上打架。因他们全身泛红光,才有了凡人所见的荧惑守心之象,“两个星君素来不和,估摸着又打架了吧,此番不知会扣多少分。” 她放跑大妖,尚未出事,便连累地府扣了二十分。 两个星君打架,致秦延惨死,合该扣光绩效,下凡历劫。 姜杌瞧她越看越开心,假装到窗前饮茶。偷瞄了好几眼,才发现是卷宗,“案子一件接一件,你快升官了吧?” “我近来要去碧阳城查案,”察觉到他的目光,孟厌收起卷宗,侧身对他嘱咐道:“你若是要给大人写信,托有梅交给山下的鬼差便是。” “不行,我与酆都大帝的来往书信全是机密要事,怎好交给一个鬼差。” “那你攒着,反正大人这一个月都不在地府。” 眉峰微微蹙起,姜杌轻咳一声,“你让顾一歧帮我传信。” 孟厌抬头,面露不满,“不行,他得送我去碧阳城。” “你让鬼差送你。” “我如今缺魂少魄,是妖怪眼中的香饽饽,鬼差哪打得过妖怪。” 原来如此,姜杌恍然大悟,转至她身后忽悠道:“顾一歧连无雪都打不过,路上若是遇到厉害点的妖怪,你俩必定尸骨无存。唉,我曾经遇到过一个被妖怪抢了身子的神仙,魂魄在人间徘徊,整日东躲西藏,特别惨~” “我相信顾一歧。”孟厌不欲与他多说,抱着卷宗躺到床上,“同行之人还有月浮玉呢,听说他吃过蟠桃,又得玉帝大人提点。” 姜杌慢腾腾随她上床,坐到床边,诱惑道:“我知道月浮玉的一个秘密。” “没兴趣。”孟厌翻身看他,“你今日话真多,又想骗我什么?” “我想去碧阳城。” “你想去便去呗。” “我银子多,花不完,想请人帮我花。” “吃穿用度,我要最好的。” “行!” 第二日的同行之人,从说好的一人变成了三人。 孟厌带着姜杌,月浮玉带着崔子玉。 顾一歧看着面前的四个人,回头瞧了一眼只够两人乘坐的马车,开口一个个赶客,“崔大人,你为何要去?” 崔子玉在地府闲来无事,昨日听月浮玉说要去碧阳城,一时兴起便自告奋勇跟着去。眼下,顾一歧问起此事,她心虚地应了一句,“查案。” 孟厌搭腔,“对对对,钟馗大人让子玉带我查案,我和她一直是一块查案。” 崔子玉看来有充足能去的理由,顾一歧沉吟片刻,把目光投向姜杌,“你又为何要去?” 地府神仙查案,一个妖怪跟着,算怎么回事? 姜杌双手环抱,“我可以出银子。” 孟厌笑容满面,乐呵呵补充,“他已跟我说好,咱们这趟可随意吃喝,全由他出银子。” 地府有规矩,众仙奉差,每日按官位大小给银子。孟厌一个九品官,每日仅能分到八十文。此番去碧阳城,若姜杌付银子,每日的奉差银子便能全数落到她的口袋里。 不仅如此,她往日听城隍说:遇多人奉差,省下的奉差银子,一律平分。 另外三人全是五品以上的大官,和他们平分银子,简直是天上掉钱,不捡白不捡。 一趟奉差,不仅吃得好住得好,少说还能小赚个五十两,真真是两全其美的大好事! 顾一歧:“那行,你先把马车换了。” 姜杌:“你们想要多大的马车?” “越大越好,再请一个马夫。” “行。” 第58章 菩提偈(二) 从大邺城到碧阳城,少说也得行十日。 为防一路颠簸难受,姜杌寻遍全城,找了一辆可坐十人的马车。 车夫是大邺城中的一个牛妖。 身材魁梧,全身上下,充满使不完的牛劲。 十日的路程,硬生生被牛妖缩短到六日。 抵达碧阳城时,月浮玉看着累得大汗淋漓的牛妖,颇有惜才之心,“一个妖怪,都比地府某些官员勤勉。” 此句指桑骂槐,孟厌狠狠咬了一口肉干。 五人问路问到宰相府,从大门起至内宅门,扇扇大开,皆糊上了白纸。 孝棚高起,孝幔飞扬。 来往的吊唁者,多是文官。头戴展脚幞头,袍上绣飞禽,个个痛哭流涕。 这宅子,百年前便是月浮玉的府邸,自是熟悉无比。他带着几人左拐右拐,顺利混到灵堂。 灵堂中,有一年轻男子披麻戴孝跪在棺椁旁磕头还礼。有官员吊唁后,起身拍拍他的肩膀,“浮玉。” 孟厌以为官员认识月浮玉,“月大人,他好似在叫你呢。” 月浮玉面露不解,他已死百年,一众亲眷早已死光,怎会有人认出他? 正疑惑着,跪着的男子开口,“多谢刘叔,浮玉会好好保重自身。” 原是同名之人,几人彻底放下心来。 五人在宰相府等至日落,总算等到灵堂只剩下那个叫浮玉的年轻男子。他擦干眼泪起身,一回头看见后面站着的人,吓得退后几步,“你们是谁?” 月浮玉拱手上前,“顾某与秦相是知己故交,今日路过此地,听闻秦相死得冤枉,特来为秦相伸冤。” 年轻男子半信半疑,月浮玉为了打消他的疑虑,提起一件事,“秦相祖父秦玄,曾是乞儿,师从月氏宰相月浮玉。” 此乃秦家辛秘之事,非秦延信任之人,轻易不会告知。年轻男子总算信了,拱手还礼,“在下叫秦浮玉。因未到及冠之年,暂无表字,诸位平日可叫我浮玉。” 月浮玉尴尬问道:“不知秦公子这名字出自何处?” 秦浮玉一脸正色,“自是曾祖父秦玄的师父,千古第一相月浮玉!” 为了纪念师父,给后辈子孙取了个一样的名字。 孟厌凑到月浮玉身边,扬起一张笑脸打趣,“月大人,你拿他当弟子,他拿你当孙子。你亏了呀~” 秦浮玉不知内情,眼看天色已晚,索性留五人住在宰相府,“几位,府中客房甚多,不如今日就在此住下?” “行。” 姜杌头一个答应。 这六日,这几个神仙,着实花了他不少银子。他的银子虽来得容易,但也经不住几人大手大脚乱花。 秦浮玉应好,带着五人去到后院挑选各自的房间。宅子大,游廊多,秦浮玉边走边说,“天象为假,有人故意推家父挡灾。” 初四那日,天现异象。 起初,元象帝听从秦延之言,打算亲自登城楼,以草人祭天。 然而,就在登城楼前两日,太后突发恶疾。太史令断言此乃上天不满元象帝的天罚,联合朝中几位官员,上奏要求元象帝以人祭天。 秦延不忍无辜者枉死,一再坚持以草人祭天之法。 直至最后,大将军慕容简从边关赶回碧阳城,拍板定案。用宰相秦延祭天,以平息天人之怒。 初九那日,秦延被活生生烧死在城门。 围观百姓不忍一代良相秦延遭受此等酷刑,纷纷跪下为其求情。可慕容简说一不二,亲手点燃火把。烧了半日,秦延被火海吞噬,死前大骂慕容简为了铲除异己,不择手段。 “慕容家百年前不过一个边陲小地的武夫,如今竟敢一手遮天?”月浮玉面上带着愠怒,双眸如刀子般盯着东面的天际。 秦浮玉走在前面,闻言赶忙回身劝道:“顾公子,隔墙有耳。慕容家手握兵符,拥五十万大军,连陛下都无可奈何。” 孟厌:“你为何说天象为假?”来的路上,她已托城隍打听过。初四那日,两位星君确实因打架致天现异象,已被玉帝罚去凡间历劫。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67节 秦浮玉眼眶湿润,忍着悲痛开口,“太后娘娘并未生病,何来的上天不满陛下的天罚之说?太后娘娘出自慕容家,与慕容简是一母同胞的姐弟,陛下并非她的亲子。她另有亲子,只不过才七岁罢了……” 三年前,先帝骤然驾崩,留下遗诏,立年长的元象帝继位。 当时,慕容简联合如今的太后当众质疑遗诏为假。是秦延联合百官,与慕容简对质,逼得慕容家低头。 自此,秦延成了元象帝的左膀右臂。 三年后,太后的亲子越来越大,慕容简自是蠢蠢欲动。 这半年来,慕容家野心毕现,明里暗里早想除掉元象帝身边最大的助力,在朝野素有威望的秦延。 借着天象,太后假意生病,慕容简买通太史令。以一句“社稷为重,可移于相”,逼迫元象帝下旨烧死秦延。 “陛下连夜召家父入宫,劝他辞官。”秦浮玉面上浮起苦笑,“可家父以月相孤身一人逼退二十万敌军为例,宁愿死,也不肯辞官。” 孟厌一边骂秦延傻,一边小声骂月浮玉。 “某人真是害人不浅啊。” “查案司孟厌,诋毁上司,扣一分。” 月浮玉如今在地府只手遮天,万万得罪不起。孟厌目光空洞,老实闭上嘴。 是夜,月明星稀。 半夜下了场急雨,姜杌睡到一半,听见开门声。 耳熟的脚步声中夹杂着一丝兴奋,一个女子缓缓朝他走来,“姜杌,我想要你。” 姜杌拉她上床,欺身上前,覆在她身上。骨节分明的手从腰肢往上一路摸索,直到停在脖颈间。 他微微用力,女子轻声喊痛。他俯身挨近,作势要舔舐她的耳垂。女子的双颊染上红晕,微微侧身,好细细感受接下来的欢悦。 只是在欢悦之前,掐她的那只手越来越用力。她疼得难受,喘息着求饶,“姜杌,我痛。” “痛便对了。”阴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她的脖颈被他掐着,手脚被他的力量压制,动弹不得,“数到三,给我滚出来。” “一。” “二。” “三”字刚启唇,身下的女子突然闭上眼睛。 房中忽地多出一个白衣女子,面容妖冶,笑声如银铃,“百年未见,我与你开玩笑罢了。” 姜杌赤脚下床,径直走到她面前。一只手掐住她的脖子,五指关节使力,面无表情地将她整个拎起,重重往地上撞。 来回撞了几次,女子骨头散架,哀声求饶,“姜杌,我错了。” “再有下次,我拆了你的艳骨喂狗。” “好歹相识一场,你也真够狠心的。” “滚。” 女子化作一缕红雾飘走,姜杌回身推醒孟厌,“这床小,你回房睡。” 孟厌一睁眼,一脸色相的姜杌近在眼前。她裹紧被子,一脚踹过去,“死骗子,你怎会在我的房中?好啊,你定是想偷偷占我便宜。” 姜杌无语:“睁大你的狗眼瞧瞧,这是谁的房间。” 孟厌察觉不对,她的房中有屏风,这里却没有,“不对啊,我怎会来你的房中?”她明明记得睡前,安稳躺在床上。 “你夜里孤寂,想我了呗。” “滚。” 孟厌穿鞋走人,直到睡着仍在后怕,“难道是离魂之症?” 凡人之躯,果然毛病多。 彻底睡过去前,她盘算破了此案后,找月浮玉求求情,回地府继续做官。 一声鸡鸣,孟厌揉着眼睛开门,蹑手蹑脚摸到东厨,好不容易找到一碗粥。 回房时,崔子玉盯着她,面露为难之色,“孟厌,你的脖子……” 孟厌冲回房中,铜镜之内,女子的脖颈间莫名多了两个暗红手印。可想而知,那人掐她时,是如何的用力,“死骗子,不过离魂走错房间,竟这般狠心掐醒我。” 姜杌恰巧路过,被孟厌拦住索要诊金,“五两。” “你可真会敲竹杠。这印,最多明日便会淡。”姜杌懒得搭理她,背着手走过。想了想,又退后几步,漫不经心与她说道:“对了,昨夜若非我出手救你,你今日会出现在乱葬岗。” “你少骗我,我离魂症犯了而已,哪走得了那么远。” “你不走,多的是贪你身子的人帮你走。” 早间雨雾蒙蒙,冷风阵阵。 孟厌神色惊慌,找到月浮玉,“月大人,我不想做人了。” 月浮玉得知来龙去脉,拧眉答应,“等此案查清,本官传信问问大人。” 酆都大帝不知去了何处,等他回信,估摸着又要好几个月。孟厌看向月浮玉,“你不能做主吗?” “本官只是代管地府,此事需由大人决定。” “行吧……” 五人收拾妥当,随秦浮玉前去碧阳城外的碧山。 在山中小屋等了许久,等来九位乔装打扮的中年男子。一进门,见到面生的五人,其中一人道:“浮玉,此事干系重大,怎可带无关之人来此?” 秦浮玉起身作揖行礼,“月叔叔,他们五位是家父信任之人。” 月姓男子打量五人几眼,眼神游移不定。特别是在看到月浮玉时,眉心蹙成一团,眼中满是探究之意,“不知这位公子的姓名?” 月浮玉知他问的是自己,上前拱手应道:“在下姓顾,名正道。” 闻听此言,月姓男子手指轻轻颤抖,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失落,“顾公子长得很像本官的一位故人。” 秦浮玉嘴角轻扬,“月叔叔,您说的可是月相?” 房中九个男子听到这一句,一时间愣住,犹豫片刻,无不抬手抹泪。 孟厌不解,“你们为何哭啊?” 秦浮玉叹口气,“自月相死后,昏帝下秘旨将他从史书中抹去。如今月氏朝知晓月相之人,少之又少。昨日顾公子提起曾祖父秦玄与月相的关系,足可见家父对你们的信任。” 第59章 菩提偈(三) 山中林静,倦飞的鸟雀没入山岚。 房中陷入死寂般的安静,窗外云雾低垂。短暂的咳嗽声响起,月浮玉开口打破沉默,“浮玉,你日后行事,需慎之又慎。若顾某是慕容简派来的细作,你们的谋划,在今日便会功败垂成。” 秦浮玉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曾祖父的身世,除了月相本人与秦家人,无人知晓。” 月浮玉的笑容僵在脸上,嘴角微微抽了抽。他这才记起,当年他在苍梧城收留秦玄后,隔了一年才带回碧阳城,养在别处。 这世上,确实除了他和秦家人,无人知晓秦玄曾是乞儿一事。 秦浮玉与五人一一介绍起今日来山中的男子,到月姓男子时,他顿了顿,“这位是月相的后人。月长琴月大人,任礼部尚书。” 孟厌呆呆地张开嘴。她明明记得,城隍说,月浮玉生前并未娶妻,怎会有后人? 姜杌小声在她耳边补充道:“义子。” 月长琴听到姜杌的话,抚须一笑,“浮玉贤侄没看错人,你们竟知晓本官祖父是月相义子。” 多说多错,月浮玉递给另外四人一个眼神,示意回去再说。 叙旧半晌,总算步入正题。 秦浮玉今日带他们来此,便是打算联合朝中文官,以秦延之死,弹劾慕容简。 此事,在秦延死前已商谈过多次,只是苦于找不到由头。 “秦相素来倡俭爱民,月氏朝百姓对他一向敬重。他为了百姓,死于慕容简的极刑之下。”回忆起秦延死前的惨象,月长琴泪湿衣襟,“如今朝野内外群情愤怒,百姓中民怨沸腾。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我们筹谋多年,终于等来良机。” 慕容简意欲谋反,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昨日是秦延,明日也许便是朝中任何一位与慕容家作对的官员或无辜百姓。 暴政之下,人人自危。 秦浮玉满怀信心,“家父常对在下说。当年立储之争,月相以一人之力,斩佞臣,诛武王,扶持昏帝继位。月相死前,嘱咐诸位先祖护月氏天子,守月氏百姓。” 月浮玉听完他们的计划,默默摇了摇头。 他当年之所以能扶持昏帝登基,除了威望,还因手握兵权。在昏帝尚未成为太子时,他已暗中联络朝中武将,至立储之争开始,他与昏帝已手握三十万兵马,足以对抗武王的三十五万大军。 而他们如今,空有他当年的胆色,却无他当年的底气。 蚍蜉撼树谈何易。贸然弹劾,下场只会是九族俱灭。 月浮玉适时开口,“你们可曾联络武将?慕容简拥兵自重,若他逃回边关,你们在劫难逃。” 秦浮玉眸中的点点光芒黯淡下去,紧紧咬着唇,“朝中大半武将,与慕容家交好。家父在时,有心结交过几人,但未能成功。” 房中众人,若论治国,月浮玉当属第一。 月长琴见他侃侃而谈,颇有月相之风姿,对他不免高看几眼。 “此事不可操之过急。”月浮玉站在房中,左右环顾。一个个人,穿越百载春秋,在此刻浮于他的心中。 他记起来了,房中的这九人加上秦浮玉,正是他当年收留的十个乞儿后人。 在无人记得他的百年,只有他们这十人一遍遍告诉子孙后代。 他的存在、他的风采、他的抱负与他的不甘。 尘归尘,土归土。 月浮玉已是一抔黄土,他们不该为了他去送死。 “几位大人,朝中其余武将的名单,你们明日写一份交给在下。”月浮玉快速吩咐道:“令家族更上一层楼的机会,总有人会动心。” 几位官员点头,他们与慕容家相争多年,早将武将们的情况摸清。 当下,立马凑到他面前,七嘴八舌与他商谈月氏朝八位手握大军的武将中,到底哪些人会成为他们除掉慕容家的助力。 朝堂之事,孟厌听的一知半解,索性溜到外面,坐在院外石阶上托腮看云。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68节 姜杌闲庭信步跟在她身后,随她一起坐下,“不如你让月浮玉出银子,我帮你们杀了慕容简。” 杀个人而已,何需如此麻烦。 “天庭有规定,神仙不得干涉凡人生死。”风声穿过耳畔,孟厌静静看云,语气平淡,“再者,凡人有凡人的规矩。若神仙妖怪动辄插手凡人生死,人间迟早会乱套。” 自他从地府逃走,孟厌找来搅乱荒。 这一个月间,他们看似一如往日,实则彼此都在逃避。 从未有过的迟疑与不安,与日俱增,似搅乱荒一眼望不到头的乱山残雪。 “恨我吗?” “恨死了。” 他与她之间,相隔仅一拳。 没由来的,姜杌却觉得他们离得越来越远。他不动声色地挪动,直到衣袖紧紧挨着她的衣袖,“我跟酆都大帝谈好了,他答应不罚你。” 孟厌猛地回身推他一把,面上血色尽失,眸中恨意翻涌,“死骗子,别以为我还会信你!” 在姜杌被抓前,她已偷偷填完所有的成亲文书。白二私下打趣她,说难得见她上进一回。 可她的努力,最后沦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同僚们笑她,说她傻说她痴心妄想。姜杌和她在一起,只是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阿旁阿防见到她,总是欲言又止。 她知晓他们想说什么,一个小小孟婆该与鬼差相配。而不是眼高手低,整日惦记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 石阶上只剩一个人仍坐着未动。 姜杌低着头,喉咙发干,小心翼翼开口,连声音都在轻颤,“我没骗你。” 院中传来开门声,孟厌抹掉眼泪,“你把恶魂还回去,从此我们再无瓜葛。” “你想与我一刀两断?”姜杌突然起身,长身玉立站在孟厌身后,脸上的笑意似有若无。他贴近她,拂开耳边的碎发,一字一句,含了几分森森寒意,“那我更不能还。” “随你。” 孟厌身子微颤,转瞬开心向崔子玉招手,“子玉,我在这儿!” 崔子玉找来,招呼两人离开,“走吧。月大人让我们随他去一个武将家。” 孟厌面露难色,“不能不去吗?” 她生前没读过几本书,实在听不懂月浮玉和顾一歧的之乎者也。 一想到两人一谈便是好几个时辰,她大喊头痛。 月浮玉正巧路过,眼皮一抬,“真不知是本官在查案,还是你在查案?” 顾一歧走至最后,闻言让崔子玉与孟厌先回宰相府,“月大人,孟厌如今是凡人。若有人刺杀,我们还得费心搭救她。” “言之有理。”月浮玉摸摸下巴,盯着孟厌,“算了,你先回府。切记,不要乱跑。” 等月浮玉与顾一歧离开,孟厌拉上崔子玉赶忙回城。 路上,孟厌问起月浮玉此行的目的,“他眼下插手凡人之事,不怕被地府责罚吗?” 崔子玉小声应道:“听说秦延尚有三年阳寿,死后本要去天庭为官。但因两位星君的缘故,致他惨死,轮回难入。玉帝特意派月大人来此纠正此事。” “纠正何事?” “除掉慕容简。” 孟厌捂住嘴,“你的意思是,若非天象,秦延近日便会除掉慕容简?” 崔子玉点头,“对,慕容简的阳寿将尽,约莫就是这月。” 因天庭的疏忽,致秦延早死三年,慕容简阳寿再续三年。 他们来此,便是为了纠正错误。 回府后,崔子玉听闻宰相府有不少藏书,去了书房看书。 孟厌本要回房,被姜杌喊住,“碧阳城有一家酒楼还不错,你要去吗?” “不……”孟厌话未说完,便被姜杌一把拉走,“走吧,全是你爱吃的。” 碧阳城城东,酒肆林立,香飘十里。 他们去的酒楼,足有三层高。登三楼俯瞰,其前灯烛晃耀,其后一碧万顷。 姜杌扔给掌柜一锭金子,转身带着孟厌去了楼中最高处。 盘盏声阵阵,有酒香盈樽。 孟厌吃着满桌佳肴,“你从前来过吗?” 姜杌凭栏听雨,与她说起他百年前来此见到的盛况,“当时月浮玉只二十一岁,已是一人之下的宰相,将月氏江山治理得井井有条。月氏百姓敬他,坊间时有童谣,唱‘生子当如月浮玉’。” 他路过碧阳城,听见人人皆在夸月浮玉。 一时好奇心起,他变换相貌跑去宰相府,打算会一会月浮玉。 在房顶守了三日,月浮玉着实比天子还勤勉,筹谋帷幄,有定社稷之功。 可惜,为人甚为无趣,得罪人还不自知。 佳肴方吃了几口,外间踏步一阵闹哄哄。少焉,四个武将打扮的男子簇拥着一个华服男子推门而入,身后跟着战战兢兢的掌柜,“两位贵客,请随小人去二楼。” 未等两人有所动作,为首的一个武将大步踏入房中,粗鲁地推开愣在椅子上的孟厌。 孟厌险些被他推到地上,姜杌一个闪身挡在她面前,手腕一翻,挥出一掌。掌风所及之处,尘土翻卷。 在所有人的愕然声中,武将被这一掌推出门,直撞到门外的阑干仍未停。 杀意似怒浪般奔腾席卷,在姜杌挥出第二掌前,孟厌紧握住他的手,“算了算了。” 另一个男子拱手道歉,“两位,舍弟行事鲁莽,叨扰了两位,实在抱歉。家兄常在边关,难得回城,最是惦记此处的风光。不知可否将此雅间让予我们?” 说罢,他转身吩咐掌柜,“房中两位贵客今日在楼中的一切花销,记本将帐上。” 孟厌俏声应好,牵着姜杌离开。 两人与华服男子擦肩而过,那双阴狠的眸中,带着不寒而栗的寒意,“好功夫。” 下到二楼,仍能听见楼上几人的交谈声。 “堂兄,我要去杀了他。” “那人不像普通人,五弟,你不是他的对手。再者说,此事错在我们。” “慕容难,你算什么东西?” “好了。” 第60章 菩提偈(四) 掌柜递上姜杌的金子,面露歉意,不住道歉,“上面那五位是慕容府的五位将军,小人实在得罪不起。” 孟厌倒不在意,与他打听起付银子的那位武将,“他是谁?瞧着还挺好的。” “是骠骑将军慕容难,”掌柜引两人入内,又招呼小二端膳食上来,“不瞒两位说,除了骠骑将军来此用膳会付银子,其余四人……唉。” 一声叹息,一切尽在不言中。 慕容家一手遮天,连宰相都敢杀。他们这些生意人,哪敢得罪。 等掌柜一走,门一关。孟厌笑吟吟凑到姜杌身边,“我帮你省了一锭金子,你分我一半就好。” “全给你。” “不行,我只要一半。” 姜杌莫名开始生气,捏着那锭金子,在房中来回踱步。 孟厌瘪嘴,小声嘟囔,“死骗子,又没占你便宜。” “我喜欢别人占我便宜,不行吗?”姜杌眸光微动,冲她大喊。一股无名的怒火似火苗般窜起,直达四肢百骸,“我懒得劈开,你爱要不要。” 那锭金子,兜兜转转到了孟厌手上,“也对,你欠我五十两。如今,我们便两清了。” “我后悔了,还我。” “做梦。” 时辰尚早,姜杌指指窗外的后院,“他家的院子修得不错,要去看看吗?” 孟厌记得月浮玉临走前,说他戌时才会回来,反正回去也无事可做,她忙不迭点头。 不巧,方到院中。从远处来了一行人,个个手持利剑,其中一人便是方才拉她的武将。 孟厌怕他们被姜杌杀死,连累她被扣绩效,赶忙拉着姜杌躲进两间房的夹缝。 原想等几人一走,便偷溜出去。 不曾想,这几人站在夹缝外,莫名其妙争执起来。 万幸,夹缝上方横着几根巨木,完完全全遮挡了阳光,让他们得以隐入黑暗。只要他们不开口,无人发现有两人正躲着此处偷听。 孟厌侧耳细听,才知拉她的武将叫慕容进,是慕容简的堂弟。 而慕容难,也是慕容简的堂弟,还是慕容进二叔的婢生子。 当下,慕容进语气鄙夷,“慕容难,你装什么好人?本将与堂兄自小一起长大,何需你一个外人帮本将说话!” 慕容难苦劝道:“五弟,大将军先是大将军,再是你我的堂兄。军令如山,你不该与他开玩笑。” 慕容进冷哼一声,“你前些日子帮太史令那个女儿逃跑一事,人证还捏在本将手上。慕容难,等堂兄事成之日,便是你的死期。” “我帮王小姐,是为月氏。我问心无愧,你若觉我有错,大可今日便告诉大将军。”慕容难负手而立,白袍银甲,一派凛然正气,“我言尽于此,万望五弟能听进去一二。” 慕容进拂袖而去,想来并未听进慕容难的劝导。 夹缝里,闷得发慌。 孟厌紧紧贴着姜杌,头抵在他的胸口。他的心跳,又乱又快。手缓缓抬起,搭在她的腰际,不自觉地环住她。 正欲低头,传来女子的声音,“你要是敢亲我,我出去后便回地府,再不见你。”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69节 逼仄的空间,不动还好,若其中一人有所动作,另一个人自是难受。 孟厌闷得喘不过气,额发被不停冒出的热汗沾湿。 好不容易等到慕容进离开,谁知又来了一人。听此人说话,应是慕容难的亲弟弟,“大哥,慕容进非要送死,你何苦劝他。” 慕容难幽幽叹气,“大将军这事做的太过。秦相为民而死,如今百姓间怨声载道,他不该让五弟领兵,去抓捕无辜百姓。” “大哥,你可想过,秦相一死,下一个或许便是你我。” “佑弟,人固有一死。” …… 脚步声渐远,孟厌马不停蹄从夹缝中跑出去喘气。 姜杌跟在她身后,帮她拍背顺气。 两人偷听许久,等回去时,已过戌时。月浮玉阴沉着脸,等在前厅,“孟厌,你们去了何处?” 孟厌自知理亏,赶忙上前认错,顺便将偷听的消息告知给他,“我听慕容难的意思。慕容简知自己失了民心,下令让慕容进抓几个百姓,以儆效尤,平息风波。” 月浮玉颔首,“此事本官已知晓。但听你方才之意,慕容难与慕容简似乎有些不合?” 一旁的秦浮玉抱着手,面上浮起疑惑,“不该啊……听说慕容难曾救过慕容简,两人之间,情谊非同一般。” “真相到底如何,一问便知。”月浮玉眸中精光闪动,他今日与顾一歧接连去了数位武将府中。这些人有心报国,只苦于月氏大半兵马都在慕容家,丝毫不敢有所动作,“若能拉拢慕容难,于我们的大事,便是如虎添翼。” 一提起慕容难,秦浮玉迟疑不决,“他是慕容简堂叔的庶长子,悍勇绝伦。五年前,曾以十万人击退柔利十五万大军。但因其身份卑贱,一直未得重用。” “他与秦相可有来往?” “没有。” 秦浮玉有事离开。月浮玉打算明日去会会慕容难,坐在厅中,对众人发号施令。 孟厌领了一个跟踪的活。跟踪的不是别人,正是凶狠的慕容进,“他可凶了,万一发现我,把我杀了怎么办?” 抽魂时,阎王一再嘱咐她,让她好好活着。 若被人所杀,魂魄会有损伤。 轻则失忆,重则损仙身。 月浮玉眼皮未抬,指指她身边的一人,“姜杌和你一块去。” 孟厌跑到他面前,嘀嘀咕咕说了一堆。月浮玉越听越不耐烦,一脸无语,“你拉住他不就好了?” “我怎么拉住他?”孟厌气极,说话结结巴巴,“我……也怕死啊。” 姜杌今日在酒楼发怒,她壮着胆子上前拉他。 再来个几次,她哪有胆。 月浮玉看向姜杌,“你明日随她出府。记住,不能动手。” “真是笑话。”姜杌将头扭向一边,高傲尽显,“我与你们是一路人吗?” 孟厌:“子玉与我一起不行吗?” 月浮玉:“她要保护秦公子。” 孟厌:“顾一歧呢?” 姜杌适时开口,“我明日其实要去城中会友,正好顺路。” “行,他答应了。”月浮玉侧身看孟厌,“相比他,我更担心你。慕容进是武将,你需时刻小心,别让他发现。” 孟厌还想再问几句,被月浮玉挥手打断,只好作罢。 翌日出门,姜杌穿着一身黑袍,唯袖口绣着银丝云纹的滚边。一头乌发用一根黑色发带随意绑着,额间几缕发丝随风在飘。比之平日,多了几分潇洒之意,端得是风华如月。 两人走在路上,来往之人,不论男女老少,皆来回往姜杌身上瞧。 孟厌气得牙痒痒,“你存心害我,是不是?!” 姜杌背着手走在前面,“你这话倒是奇怪,我去见百年未见的好友,自然该穿新袍,以表重视。” 吵闹间,两人走到慕容进的府邸,守了一个时辰,无人出府。 宅子不远处有一家茶肆,孟厌找小二打听。据小二说,慕容进今日尚未出门,“听说昨夜在城外坠马,抬回来已是昏迷不醒。” 果不其然,不多会儿,一个大夫打扮的男子入府。 再半个时辰,男子拿着一袋赏钱,眉开眼笑出门。路过茶肆门口,晃晃钱袋,与小二炫耀,“慕容将军身上压根没伤,我只是把了个脉,白得二十两。” “为何?”孟厌问出声,“他昨夜不是昏迷不醒吗?” 大夫摇摇头,“不知。府里人也觉奇怪,昨夜明明腿上有伤,今日一早便没了。” 忽地记起一件事,大夫进门,要来一壶茶。 等呷了一口茶,他才色眯眯道:“慕容将军昨日新得了一位美妾,真是千娇百媚。想来没个半月,他是不会出门喽~” 茶肆一阵哄笑声,小二见两人面生,好心解释,“慕容将军喜欢美人。每回纳美妾入府,都会先折腾几日。等玩腻了会赏给手下,再出门寻美人。” 孟厌遍体生寒,不知是害怕慕容进,还是惋惜昨日入府的美人。抑或是在慕容家掌权的多年间,死在慕容进手上的那些无辜女子。 “我们走吧。” 孟厌招呼姜杌离开。既然慕容进一时半会不会出门,他们在此盯着也无用。 姜杌理理黑袍,随她出门。 走至一半,孟厌记起他会友一事,“我走路回去便是,你去会友吧。” 姜杌道不好,随手塞给她三锭金子,“你跟我一块去。我这个朋友,最是贪财。最后这三锭金子,万一被他抢了去,你回去怕是只能坐驴车咽咸菜。” 他们五人,三个神仙一个妖怪,不用吃饭,随时还可以飞走。 只有她一个凡人,离不开银子。 当下听姜杌一说,孟厌眉眼发愁,一脸沉重,“行,我帮你收着。可是,为何我要一块去?” “他喜欢种三尸醉,吃了有养颜之效。” “我去!” 姜杌的这位好友是一个花妖,住在碧阳城外的姑逢山。 一走进山中,重重密密全是累累红果。 两人顺着一条山间小道,一路走至一间小院,“山刀叶。” 等了许久,房中走出一个俊美的粉衫男子。为他们开门时,战战兢兢,手不住在哆嗦,“姜杌……你怎么来了?” “哈哈哈,来看看你。” 山刀叶侧身为两人让开一条道,孟厌经过他身边,见他浑身发抖,双脚打颤。 “你们不是好友吗?”进房前,孟厌偷偷问姜杌,“他为何有些怕你?” “他一向如此。对吧,山刀叶?” “啊啊啊,对对对。” 第61章 菩提偈(五) 姑逢山群山起伏,峰峦簇拥,山下的姑江穿山破壁。 近初秋,深碧与浅红二色层层叠叠,唯山头云雾,一点雪白。 山刀叶为两人端来热茶,桌子小,房中仅一把交椅与一把条凳。孟厌大大咧咧坐在交椅上,到他进房时,只能挪到条凳边上,小心翼翼坐下。 姜杌望了望对面的山头,“对面那个叫山萦的枣精,搬去了何处?” 闻言,山刀叶眸中的一点光,迅速淡下去:“她消失很久了。” 姑逢山有很多妖怪,他与山萦自三百年前结识,时常结伴下山,去四方游历。 十五年前,山萦背着一背篓香枣离开,说要去山下卖枣。 从那之后,他再未见过山萦。 对面的山头自山萦消失后,枣树凋零,香枣落尽。 孟厌慢慢听着,疑心这个叫山萦的枣精应是已经出事,“你没去找过她吗?” 山刀叶惆怅地叹口气,“找过。寻到一处镇子,可那里全是凡人,并无捉妖师与其他妖怪。” “镇子在何处?”姜杌半眯着眼,心里盘算着等碧阳城的案子结束,便去瞧瞧,“反正我近来无事可做。” 山刀叶呵呵干笑,在心里求神拜佛,盼着这个祖宗喝完茶赶紧走。 他记得姜杌上次来碧阳城,将全城妖怪的法宝都搜罗了遍。他身上唯一值钱之物,便是一颗养了千年三尸醉。可姜杌嫌果子难吃,咬了一口便丢进姑江。 听说山下的艳鬼最惨,被姜杌生生拆走了两根艳骨,说要拿回去做骨剑。 孟厌见他一直不开口,心中冒出一个发财大计,“你可以花银子请我帮你找山萦,我是地府的判官,好友遍布三界。” “你是地府的神仙?” “对啊。请我查案,只需一锭金子。” 话音刚落,山刀叶一口热茶喷出,吓得从条凳上滚到地上,“上仙,我安安分分待在山上,没干过坏事。” 姜杌抿唇憋笑,笑意却从眉眼溢出,“对,你花一锭金子。她人脉广,最会查案。” 在两人一唱一和的说辞下,山刀叶一咬牙,转身跑回房,翻出一锭金子交给孟厌,“她最后出现在巴郡永安镇。我曾找过她的同族,据其中一个枣精说,山萦消失前,曾与一女子结伴同行,去了永安镇。” 孟厌在地府时,时常打听游魂的生平。虽不敢自诩过耳不忘,但她确实是头回听到永安镇,“怪了,地府三十年间,似乎没有游魂来自永安镇。” 难道这个镇子三十年间竟无一人死亡? 永安镇处处透着古怪,山刀叶又道:“永安镇有结界,我当日进去后,本想动用法力找找山萦,但法力莫名消失。” 他在镇上住了半月,发现镇上的百姓,的确全是凡人。 后来,他四处打听永安镇,才知两百年前曾有上仙下凡,于永安镇历劫。 雷劫当日,百姓们筑人墙为上仙挡下致命的一道天雷,助他升仙化神。这位上仙感念永安镇民风淳朴,散去千年修为设结界,隔绝世间一切法力。 姜杌大呼有趣,“这地方不错。若我日后被人追杀,遁去此地,岂不是无人能找到我?”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70节 山刀叶嘴角抽了抽,“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追杀你?” 那边的孟厌美滋滋收了金子,为防金子有假,她特意用牙咬了咬,“不错,是真的!” 山刀叶左右打量两人,轻咳几声,意在赶客,“哎呀,竟已到申时。我今日跟同族约好要去姑江涉水,两位不如改日再来找我?” 说罢,他轻轻起身,准备溜出门。 孟厌俏生生喊住他,“那个,我听姜杌说,你种的三尸醉特别好吃。我能不能摘十……七八个带走?” 她已想好,这般好的果子,自然得多摘几个。 宰相府的三个上司得好好孝敬,阿旁阿防平日帮她良多,也得送。还有黑一白二,对她多有照顾,必须得送。 再想想,她如今是地府罪人,判官司已容不下她。没准等此案查清,她又得滚回轮回司,自该讨好泰媪。 怕自己算漏果子数,孟厌伸出手指,又数了数送礼之人,“查案这事,少了城隍的消息可不行,得送。听说钟馗大人,喜欢吃果子,得送。” 算了半个时辰,孟厌一合计,大概得摘二十三颗三尸醉。 山刀叶悲痛欲绝,他辛苦种百年,才得五颗三尸醉。孟厌一开口,便是二十三颗。 整整五百年的辛苦,一朝被洗劫一空。 他正要拒绝,瞥见姜杌手中聚起黑雾,摆明了他不同意,他们便要硬抢。 小命最重要,他忍着悲痛,点头笑着答应,“来者是客,你去摘吧。” 孟厌讨要了两个橐,开心出门,奔向果林。 山刀叶扶着门框,声声哀嚎,“你注意脚下啊——” 下山路上,孟厌与姜杌一人扛着一个橐。橐中鼓鼓囊囊,她一路大赞山刀叶大方,“你这朋友真是不错,我还以为他不会答应呢。” 说出二十三颗前,她偷偷瞄了一眼山刀叶的神色。看他面色无异,才敢狮子大开口。 姜杌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我百年前来此做客,他更是大方,送给我一颗千年的三尸醉。” 千年的三尸醉? 若吃了,岂不是能容颜永驻? 孟厌羡慕嫉妒交织,舔舔嘴唇,试探问道:“那这颗果子,你吃了吗?” 姜杌指指奔腾的姑江,“太酸了,我丢进了江里喂鱼。” “你真是暴殄天物!” 两人回到宰相府,孟厌挨个敲门送三尸醉。 月浮玉正与顾一歧在书房中议事,一看她走进来便头痛,“本官让你去跟踪慕容进,你倒好,跑去山上摘果子。” 孟厌谄媚地递上果子,“月大人,我打听过了。慕容进新得了一位美妾,这几日不会出门。” 顾一歧沉吟道:“今日慕容难也说慕容进未出现在大将军府,想来孟厌所言是真的。” 听顾一歧的语气,看来他们今日之行,应极为顺利。孟厌旁敲侧击,“月大人,你们说动慕容难了吗?” 顾一歧把玩着手中的三尸醉,微微颔首,“他愿意帮我们。” “怎这般顺利?”孟厌惊呼。既高兴,又害怕慕容难会出卖他们,“我听城中百姓说,若非慕容简有心提拔,慕容难至今仍是一个翊麾校尉。他只见了你们一面,便愿意背弃自己的伯乐吗?” 顾一歧侧目看向月浮玉,“巧了,这位慕容难将军平生所愿,便是如月相一般,扶持明君继位,守好月氏江山。” “月大人,您的弟子真是遍布月氏。” “还行吧。” 他们今日去找慕容难,本以为是一场硬仗。 谁知,慕容难听完他们所言,难掩激动,一口答应下来,“当年,本将因身世之故在朝堂上被人刁难,是秦相以一句‘我朝的武将历来只论能者居之,本相倒不知,如今竟要以出身论英雄’,为本将解了围。” 当年,慕容进不满他做了骠骑将军,挑唆堂弟,当众揭开他的不堪身世。 他并非婢生子,他的亲娘实则是一个营妓。 他从未嫌弃他的亲娘,可先帝嫌弃,满殿的文武百官嫌弃。 当日,他孤寂地跪在殿中,听慕容进的堂弟信口胡诌。污蔑他的亲娘怀着他,勾引他的亲爹,说他是一个野种。 慕容家无一人为他说话,他向慕容简投去求救的目光,却看见慕容简与慕容进相谈甚欢。 那时,他才明白,慕容简只当他是一把利剑,从未将他当做一个活生生的人。 被人当众侮辱,他生不如死,却又无可奈何。 不曾想,秦延突然站到殿中,将慕容进的堂弟骂了个狗血淋头,“本相记得你,前年与柔利一战中,数你跑得最快。营妓之子尚知精忠报国,而你的亲爹是一品永平侯,你的亲娘身为二品诰命夫人,他们竟教出你这般弃城出逃的小人!出身寒微,并非耻辱。倒是逃将,才该遗臭万年。” 慕容进的堂弟被秦延这一骂,生怕先帝追究当年之事,赶紧闭嘴。 自此,朝堂内外,再无人提起他的身世。 于秦延来说,当日朝堂上的随口一言,却维护了一个武将余生的尊严。 秦延行刑前一夜,他曾秘密潜入宰相府,以报当日的恩情。 可秦延却说,不过滴水之恩,不值得他惦记多年。临走前,秦延交给他几本藏书,说是月相当年亲手写的治国策,“青蓝相继,薪火相传。若月相在天有灵,对于本相的选择,想必也会倍感欣慰吧。” 行刑那日,他并未去刑场,而是将自己关在房中,认真读完了三本治国策。 “奖廉惩贪,扶正抑邪;民惟邦本,本固邦宁。”[1] 他愿意为这八字,赴汤蹈火,粉身碎骨。 孟厌听完顾一歧所说,热泪盈眶,“月大人,你真不愧是一代良相。” 若非死得太早,月氏迟早一统四国。 “月大人,你因何而死?”孟厌从前只知月浮玉英年早逝,一直不知他的死因,“难道是累死的?” 时隔百年,月浮玉已然记不清他的死因。 只知有一日,他开始头痛。慢慢地,他无法握笔无法视物,直至死亡来临。 孟厌拍拍他的肩膀,“神劳则魂魄散,志意乱。这病我知晓,叫劳神症。” 月浮玉拂开她的手,白了她一眼,“你明日起,去寻一个人。” “谁?” 轻吻梨子整理“王筝。” “王筝是谁?” “太史令的女儿。” 一说是太史令的女儿,孟厌记起来了,这是慕容难放走的那位王小姐,“为何要寻她?” 顾一歧:“她可以证明天象为假。” 第62章 菩提偈(六) 说到此处,孟厌闹不明白了。 两位星君打架是真,被罚下凡是真,天象怎会有假? 顾一歧耐心与她解释,“据慕容难说,这位王小姐自小有些神神叨叨,爱说胡话。碧阳城现荧惑守心之象那日,王小姐在城中追着天象跑,边跑边喊‘荧惑留于心宿二’,引起城中惶恐。” 孟厌瞪大双眼,大惊失色,“难道这位王小姐是神仙?” 顾一歧摇头,“我已问过天庭,并无神仙在此历劫,她应不是神仙。” 不是神仙,却能一眼看穿天象的真相。 这位王小姐,实非凡人。 前些日子,太史令被慕容简以全族性命相威胁,只能与之合谋,逼死秦延。 唯恐慕容简事成后杀人灭口,太史令连夜将女儿送走。王小姐路上遇到埋伏,慕容难好心出手相救。 月浮玉敲敲桌案,“王小姐是此案的关键,你明日出发,需在七日内,将她寻回。” 小脸皱成一团,孟厌苦兮兮看着月浮玉,“月大人,我连法力都没有,怎么找啊……” 月浮玉:“我们已问过太史令,她在白水山。我明日派两个鬼差,随你一块去找她。” “行吧。” 原想送两颗三尸醉讨好上司,没曾想又接了一个难活。 孟厌转身去找崔子玉诉苦,“子玉,我的命太苦了。唉,真是羡慕你们这些五品官。” 两人坐在檐下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直到提到五品官,崔子玉突然手舞足蹈,咿咿呀呀叫喊起来。 “你怎么了?” 崔子玉神秘一笑,“我才想起来,你升官了!” “啊?” 据崔子玉说,他们出发前一日,她去找功曹司告假。无意间看见地府下下月的升官简牍中,有孟厌的名字。她疑心自己看错,还特意多看了两眼,“确实是你的名字,后面还跟着‘原轮回司孟婆’这六字。” 孟厌头回升官,一时感慨良多,“大人可真好,我犯了大错,他竟还愿意给我机会!我,孟厌,在此立誓,日后定要好好做官。对了,我下下月会成为几品官?” 崔子玉掰了一粒三尸醉放进嘴里细嚼,“好似是七品官。” 阿旁阿防也才八品官,而她却成了七品官。 “大人真是慧眼识珠。”孟厌大喜过望,干劲十足,立马跑去书房找月浮玉,“月大人,寻人一事宜早不宜迟,不如我今日便出发去白水山吧?” 月浮玉有一瞬的惊讶,“你今日为何如此上进?” 孟厌搓搓手,“大人待我不薄,我自该上进些,方不负他赏识之恩。” “你知道了?” “嗯!” 月浮玉扶额,负手立在窗前叹气。 上月,他与酆都大帝商议众仙升官一事。 孟厌的名字在册,他秉承公正,实话实说,“她去了查案司后,破了不少大案,此为大功。但其收留大妖,后又无意间放走大妖,是为大错。”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71节 他起初打算功过相抵,不升亦不贬。 酆都大帝听完他所说,手翻着简牍,“酆魂殿一事,并非她与正道之错,就按简牍中所写去办吧。” “行,你去吧。”月浮玉捏诀唤来两个鬼差,“你们二人,需时刻跟着她。” 孟厌去房中收拾衣裙,月浮玉等她一走,与顾一歧提起一件怪事,“十万恶魂丢失,如今全地府上下,只大人不急。” 顾一歧盯着剥开的三尸醉,露液凝蜜,点点似红珠,“大人的确有些奇怪。” 照理说,此事关系地府安危,他与孟厌难逃一死。 然,酆都大帝对于责罚他们一事,一拖再拖。甚至为了躲避功曹司雪花般的折子,整日躲在天庭。 顾一歧想到一种可能,“恶魂难道没丢?” 月浮玉低头沉吟,片刻摇摇头,“我随大人去过酆魂殿,恶魂确实没了。眼下只得猜测大人与姜杌之间,或许有我们不知道的内情。” “大人到底要躲到何时?” 顾一歧无奈摇摇头,面露难色,“他不罚我便算了,为何还要给我升官?” 下下月升官的简牍中,不仅有孟厌,还有他。 从前功曹司的一位同僚私下找到他时,他还诧异过是否是他们弄错了。 一问月浮玉,才知是真的。 月浮玉摊手,“你的官位,是大人亲自拍板定下的。”他问过酆都大帝,只得到四个字,“用人不疑。” “别说孟厌不敢回地府,其实我也不敢。” “我们改日套套姜杌的话。” 孟厌哼着小曲儿回房收拾衣裙,见姜杌换了身绯红宽袍,其上繁复地绣着金线竹纹。长发束起,黑发带换成了白玉冠,十足的妖孽相。 与她擦肩而过时,他还挑眉朝她笑了笑。 孟厌生怕他记起那三锭金子,对他一阵夸赞,“你要出府吗?这身红袍真衬你。” 姜杌漫不经心地斜倚在白墙之上,眉眼低垂,“还好,区区只花了十金而已。” 一提起金子,孟厌眼神乱飞,借口有事,一溜烟跑了。 姜杌靠在墙上,不停懊恼,“她最烦我买新袍,方才该说一两银子。” 当夜,姜杌不死心地又换了身白袍,打算再去勾勾孟厌。 结果门敲了许久,没把孟厌吵醒,倒引来一脸不悦的月浮玉,“本官正在房中与人议事,你能否小声些?” “孟厌呢?” “去白水山寻人了。” “白水山?你让她去白水山?”姜杌顿时焦急如麻,额上暴起一道道青筋,“那里有四个心狠手辣的山魈,她去了便是死!” 月浮玉想说有鬼差跟着,可一眨眼,姜杌已化作黑雾飞走。 不过,听姜杌如此说,他也有些着急。只好找到崔子玉,让她去追孟厌,“她与鬼差坐马车去白水山,两日便能到。” 姜杌一路沿着出城方向追,崔子玉碰见他时,正好撞见他在一处茶寮逼问一个竹妖。 那竹妖瑟瑟发抖,跪在地上磕头求饶,“妖主,此处这几日,真的没有马车经过。” 姜杌还想再问,崔子玉拦住他,“孟厌应该没走这条道,我一路来时,没有发现车辙印。” 去白水山,必定会经过此处。 没道理他们二人晚了两个时辰出发,一路停下找人打听,却比马车还快。 两人皆有些纳闷,崔子玉提议道:“月大人为孟厌找的鬼差,是在碧阳城待了百年的同僚。也许他们走近道去了白水山,不如我们先去白水山瞧瞧?” 姜杌淡漠应好,先行一步。崔子玉追着黑雾,穿林疾行。 紧赶慢赶,两人终于赶在日落前,到达白水山。 此山,形似尖刀。 群山簇立,满山秃露着乱石。 秋日艳阳照着高耸的山峰,山中却鸦雀无声。崔子玉刚要上山,一团妖气朝她袭来。她好不容易闪身躲过,又被地底冒出的一双手抓住往下拖。 那双手骨节突出,但五指黑黢黢,着实渗人。 左右夹击之下,崔子玉越感无力。本想喊姜杌帮忙,一回头才发现他身边的妖怪更多。 崔子玉凌空画符,可一道道金光所及之处,一个又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妖怪,破风朝他们袭来。 筋疲力尽之时,忽地闻听剑气嘶鸣,一把闪着红光的骨剑划破长空。风过,天色暗下来,数道剑影闪过,斩灭了目之所及的所有妖怪。 崔子玉从打斗中脱身,看着一地的妖怪尸身,紧紧咬着唇,“完了,这得扣多少分?” 姜杌从她身边经过,白袍上全是血,“走吧,上山。” 白水山中住着四个山魈与无数的妖怪,姜杌带着崔子玉,从第一个山头打到第三个山头。 直至打到最后一个名曰东始的山魈,一听他们来此是为找一个凡人女子。东始满腹委屈,眼泪珠子啪啪往下掉,“姜杌,我难得做一回好事,你怎还要打我?” “东始,你劫的人在何处?” “来人,去把小姐请出来。” 斯须,两个小妖带着一个相貌清秀的女子走进房中。 崔子玉看着女子,尴尬地挠挠头。 东始确实劫了一个女子,只是并非孟厌,而是孟厌要寻的王筝。 姜杌回身,一把揪住东始的衣领,“除了她,这几日还有谁上山?” “除了王小姐,真的无人上山!”东始一把鼻涕一把泪,人高马大的一个山魈,此刻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姜杌,本王与你相识千年,你个忘恩负义的死妖怪,竟不信我?” 姜杌不甚耐烦地皱了皱眉,“你们四个若是不心虚,为何派手下妖怪在山下埋伏我?” 东始双手捶地,“我们近来在山中偷偷挖金矿,不得让手下在山下盯着点吗?你说一句‘我是姜杌’,他们哪还有胆子拦你!” 自千年前相识以来,东始自诩最清楚姜杌记仇的性子。为防手下人无意得罪他,东始每日千叮咛万嘱咐,让手下妖怪遇到自称“姜杌”的男子,直接带上山便是。 可姜杌倒好,一声不吭入山,一言不合大开杀戒。 “姜杌,我……折损了不少手下。”委屈涌上心头,东始不甘地盯着姜杌,“本王的金矿,还怎么挖啊!”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姜杌瞧了一眼自己染红的白袍,庆幸自己英明,穿了身不值钱的袍子出门,“这位崔大人是地府的五品官,若她出事,地府定不会善罢甘休。我好心出手帮你清理门户,免你去地府受罪,你怎还有脸怪我?” 榻上铺着一块虎皮垫,姜杌将骨剑放上去擦了擦血,淡淡又回了一句,“再者说,我帮你扫平三个山头。他们三个元气大伤,日后你便是白水山真正的大王。” “他们三个是我亲兄弟。” “哦,那你兄弟还挺多。” 第63章 菩提偈(七) “今日已是第三日,为何孟厌还未到白水山?” 崔子玉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焦急不安地往山下张望。 “她会不会走错路了?”东始见缝插针,弱弱开口,“碧阳城外,有左右两条大道。一条通往白水山,一条去苍水山。” “不会,与她一起的鬼差,生前便是月氏人。”崔子玉相信鬼差,疑心孟厌出城前便已出事,“姜杌,不如我先回碧阳城与他们汇合,让月大人派……” 话还未说完,一个小妖领着三人入内,“大王,地府的妖冥使有事问你。” 而后,小妖的身后,冒出一个笑盈盈的女子,“东始大王,我来找王筝王小姐。诶,你们怎么也在这儿?” 孟厌惊讶地看着姜杌和崔子玉,两人衣袍上全是血。 崔子玉:“孟厌,你去了何处?” 孟厌仰天长叹,泪花闪动,“这世上,竟有同僚做官,比我还差劲!” 他们出发当日,两个鬼差先是贪小便宜,租了一匹跑半个时辰,便要停下休息一个时辰的马。后又走错路,去了苍水山。 走走停停,等他们发觉不对时,已是第二日一早。 最后还是孟厌加银子,租了一匹快马,总算在第三日赶到白水山。 东始在旁边冷嘲热讽,“听说地府绩效,年年是三界垫底。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尴尬的沉默中,王筝疑惑问道:“你们为何都来找我?”孟厌走上前,交给她一封信,“有人托我来寻你,他希望你看完信后,能随我们回碧阳城。” 那封信是月浮玉亲笔所写,孟厌不知信中内容,只知王筝一读完,便坚定地选择跟他们走。 离开之前,她向东始道谢,“多谢你,救我一命。” 东始:“你们快滚吧,下回别来了。” 姜杌:“好歹相识一场,你怎如此赶客?” “滚——” 在一片震耳欲聋的骂声中,几人拉起王筝便往山下跑。 崔子玉一路都在担忧扣分一事,孟厌热心安慰她,“你瞧我,犯了大错还能升官。事出有因,咱们大人是爱才讲理之人~” 坐在角落的姜杌听到这句,嗤笑一声,“酆都大帝老眼昏花,竟准你升官。” 孟厌瞪他一眼,继续炫耀,“我托鬼差找城隍打听过了,七品官每月二十两俸禄呢。若干得好,年底的别岁宴奖励去天庭。” 城隍还说,自月浮玉上任,地府所有官员的俸禄大涨。 如今虽苦了些累了些,总归做官有了点盼头。 孟厌从未去过天庭,一直心向往之,“听说天庭有几位上仙,俊美无俦,尚未婚配。” 姜杌的手捏得越来越紧,咔咔作响声近在耳边。崔子玉发觉不对,默默挪到边上。 “不过,我听泰媪大人说,天庭的上仙不食人间烟火。”孟厌连声道可惜,不舍地咬了一口馒头,“思来想去,我还是觉得地府不错。” 等姜杌放下手后,崔子玉才敢开口,“这位王小姐到底什么来头?” 孟厌:“我听鬼差说,她自小通星象,精历算。她爹官运亨通,全靠她。” 两辆马车一路疾驰,终于赶在月浮玉设计捉拿慕容简的前夜,回到宰相府。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72节 几人迟迟未归,月浮玉昨日又找到几个鬼差。结果一问才知,跟着孟厌的两个鬼差,人虽勤勉,但抠门还不识路。 “算了,大事要紧。”月浮玉叹口气,挥手赶走两个鬼差,“念你们并无坏心,先回去吧。” 两个鬼差彻底安心,勾肩搭背,开心跑走。 “你随我来。”月浮玉指指王筝,回身吩咐其他几人,“明日有大事要做,你们今日早些安寝。” 孟厌点头应好,忙不迭回房沐浴。 路上遇到顾一歧,喊住她,关切问道:“你怎去了那么久?” 孟厌简单解释几句,转而夸起自己,“顾一歧,我运气特别好。一路上,只碰到一个妖怪。” 正说着,姜杌从两人中间大步走过。眼帘微低,眸中寒冷如冰,“走开,别挡道。” 顾一歧侧身让他,等他走远,无语道:“他又发什么疯?” 孟厌哼哼唧唧,“我贪了他的三锭金子没还,记仇呗。” “孟厌,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他整日乱买新袍,万一花光了银子,我只能走回大邺城。” 嘴上说着不还,孟厌一回房便跑去找姜杌。她不日便是七品官,万万不能被有心人抓住一丁点的错处。 万一痛失官位,得不偿失。 到了门口,她门也未敲,直接推门而入,扔下金子便走,“姜杌,还你的金子。” 姜杌仍穿着那件染血的白袍,站在窗前,久久未动。 孟厌走至门口,小声骂了一句,“拈酸吃醋的小气鬼。” 咣当。 房门关上,姜杌慢慢转身,拿起其中一锭金子握在手中。 半明半暗的光影中,笑意一闪而逝。 极短,极浅。 翌日一早,天似漏了般,暴雨如万马奔腾。 秦延惨死的城门口,今日又聚集了半城百姓。从城楼上望去,一个个油纸伞下,是一张张愤怒至极的脸。 无他,大将军慕容简言天怒未消,逼迫元象帝下旨处死秦延的儿子秦浮玉。 有年逾六旬的百姓凄声为秦浮玉求情,“大将军,秦公子一寸赤心,从未做下一件伤天害理之事,老夫愿意替他受今日的天怒神罚。” 慕容简站在高高的城楼之上,冷笑一声,“秦家以草人祭天,惹仙人生气,降下神罚。这等泼天怒气,岂是你的死,能消解之事?” 城墙上,早已垂下一截绳圈。 午时一到,秦浮玉被几个兵卒带上城楼。他神色平静,在绳圈套上脖颈前,他弯腰道谢,“诸位,死无所惧。惟愿以浮玉之死,平息风波。” 哭声起伏,百姓们不忍看他受刑,纷纷背过身去。 “行刑。” 慕容简大掌一挥,便要处死秦浮玉。 “慕容大将军,可否与小女子赌一把天意?” 一把红色油纸伞停在人群中,伞挪开,露出一张女子的脸,“王筝赌这雨,午时三刻便会停。” 慕容简没见过王筝,只听过她的名字,知她是太史令最宠的女儿。 一说起赌局,慕容简来了兴趣,轻蔑的瞥了一眼王筝,“好啊,若你输了,便与秦家罪人一起受刑。” 王筝微微点头,撑着伞站在下面,静静等待午时三刻的到来。 城楼上下约千人,从午时等到午时三刻。 雨未停,反而越下越大。慕容简失了耐心,指着王筝,“你输了。” 不知谁大喊了一声“午时三刻已到”,纷扬的骤雨忽地停下,只有几点未尽的雨点,从遥不可及的天上滴落。 “雨停了。” 王筝抬起头,看向高高在上的慕容简。 之后,她转身对百姓道:“世上并无天罚。荧惑守心,只是荧惑星偶尔与心宿二星相遇之象。虽无规律可寻,但这事时有发生。” 有人反驳,“自天现荧惑守心,暴雨倾盆注,这难道不是天罚?” 王筝掏出一卷竹简,“连日暴雨,与天象无关。我翻阅了典籍中关于碧阳城下雨的记载,发现每隔五十年,碧阳城便会自九月始,频繁下雨。” 几位佝偻着背的老者,沉吟道:“王小姐说的在理,老夫十余岁时,碧阳城下了整整半年的雨,比之今日的还要大。可那一年,天上并无出现任何天象。” 暴雨与天象无关,又何来的天罚,需要活人祭天? 一时间,窃窃私语声不断。慕容简自知诡计败露,大声对着兵卒吼道:“行刑!” 可惜,兵卒们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慕容难从人群中杀出,持剑领兵直奔城楼,“陛下有令,捉拿逆贼慕容简。” 兵卒们闻声而动,抽出佩剑朝慕容简冲来。 慕容简恍然大悟,疾呼藏在箭楼中的慕容进与自己的牙兵登楼,“慕容进,快!” 吼叫了半晌,左摇右晃的慕容进出现在他身后。 慕容简腹背受敌,不忘回身大骂他,“大难临头,你竟还敢喝酒?” 可真等他看清身后之人,他惊恐地叫起来,“鬼……” 这一声之后,慕容进重重向后倒下。 慕容难带着牙兵上楼,找到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慕容简,口中喃喃自语,“鬼啊。” 跟在慕容难身后的月浮玉眉心一跳,暗道不好,急忙跑去查看慕容进。 那张脸失了所有皮肉,只剩两颗浑浊的眼珠子挂在上面。一扒开裹身的银甲,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传来,其上遍布蛆虫。 短短七日,再见慕容进,他竟已腐烂至此。 孟厌冲上楼,惊骇万分,“他……上城楼前,不是这样的。” 今日慕容简与慕容进一起登上城楼,所有人亲眼所见,做不得假。 月浮玉细细查看慕容进的尸身。这事,一看便知是妖怪所为。他怀疑姜杌,但姜杌昨夜才归,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 慕容简被带走,慕容难回宫复命。 勾魂的黑白无常出现,带走慕容进的魂魄。月浮玉追上二人,“他今日才死?” 黑白无常一时有些纳闷,“月大人,下官依令拘魂。他今日魂魄现,便是死于今日。” 顾一歧:“你忘了吗?生死簿上写的清清楚楚,慕容进死于今日,慕容简死于三日后。” “我不是此意。”月浮玉陷入迷茫,“我的意思是,为何他明明今日才死,可尸身却像死了很久。” 黑白无常凑近一看,“月大人,他被人吸干了所有阳气。故魂未散,身已败。” 月浮玉:“你们可知是何人做的?”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此地吸食阳气修炼的妖怪,唯艳鬼一族。” 月浮玉听完两人所言,忍着恶心蹲下身,在慕容进身上翻找起来。 孟厌被尸臭味熏到角落,余光瞥见姜杌在偷笑,她没好气道:“你笑什么?” “我天性爱笑,不行吗?” 第64章 浮生变(一) “月大人,要追查此事吗?” 顾一歧看了一眼尸身,白骨已现,人应是在半月前便死了。可奇怪的是,几日前,甚至方才,他们都听见或亲眼看见慕容进在所有人面前说话走动。 月浮玉起身,斟酌良久后方道:“这事没法管。” 明面上,慕容进似乎死于妖怪吸食阳气。但生死簿上,慕容进确实会在今日寿终。 一个本该死在今日的人,按照生死簿上所记的时辰,死在了今日。 并未早死,亦未晚死。 地府该如何管? 孟厌闲来无事,与姜杌谈起慕容进,“奇怪,我们那日遇见他时,他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凶神恶煞的眼神,像是要活吞了她。 姜杌背着手,淡淡瞥她一眼,“他反正注定会死,何需管他因何而死。” 慕容简伏法,慕容进的尸骸被捕役带走。因两位星君闹出的这件人间惨案,自此宣告结束。 由月浮玉领头,几人踱步离开。 孟厌环顾一圈,发觉有一处不对劲,“诶,秦延好似没显魂。” 走在最前面的月浮玉听见这一句,猛然回头。 几声呼喊过后,满城的勾魂使齐聚城楼,皆说未发现秦延的魂魄。 孟厌心里一阵发凉,缓缓说出自己的猜测,“难道他并非死于火刑,而是自尽?” 月浮玉道不对,“当日有不少百姓围观,他曾在火中挣扎,直至火焰吞噬他。众目睽睽之下,他怎会死于自尽?” 姜杌:“你这话不对。” “为何不对?” “若他在被火烧死前,咬舌自尽,该算作被杀还是自尽?” 月浮玉恍然大悟,“他或许真的死于自尽,此案还未完。” 自杀者未现魂,便是有冤屈。 这案子,看来还得继续查下去。 孟厌一听有案子,一个箭步跳到月浮玉面前,谄媚道:“月大人,下官愿意接下此案。”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73节 月浮玉:“这案子本就是你的。” 孟厌眨眨眼,伸出两根手指与他比划,“秦延被杀案,秦延自尽案,不该是两件案子吗?” 月浮玉语气冷淡,“同一个人,算一件案子。” “呀,小孟婆,案子一件接一件。”姜杌从孟厌身边路过,嘴角微微含笑,轻描淡写又一句讥讽,“孟厌,你年底估摸着得升个五品官吧~” 孟厌吃了一个闷亏,不敢反驳月浮玉,只好拿姜杌撒气。 一路上,姜杌不时挨上一掌,闷哼几声。宰相府近在眼前,在身边人最后一掌挥过来时,他握住那双手。指尖微微发颤,试探着插进她的指缝,再屈指死死扣住。 十指交错缠绕,手心相贴。 被他握住的那只手,在起初片刻的挣扎后,不再动作,任由他用尾指轻轻摩挲。 进门之前,孟厌缓缓收回自己的手。 前厅,秦浮玉一看几人,纳闷问道:“几位……今日不是要离开吗?”昨夜商议完今日的大事后,月浮玉曾说,他们一行,今日便要离开碧阳城。 他与诸位叔伯挽留许久,可看月浮玉去意已决,也便随他去了。 月浮玉:“秦相死因有疑,我们还得查下去。” 秦浮玉眉头皱起,愣在原地,“家父死于火刑,难道有假?” “此事说来话长。”孟厌听两人闲谈许久,迟迟不进入正题,赶忙开口,“秦公子,秦相死前可有异常之处?” “唉。” 秦浮玉惨然一笑,满目心酸,“不瞒几位说,其实我与家父并不亲近。” “为何?” “家父要辅佐陛下,自然顾不上我。” 秦浮玉自七岁起,便被秦延送给弟弟一家照看。 一开始,秦延尚有精力,偶尔会陪他看书练字。关于月相的一切,全是他十三岁前,秦延亲口所说。 他十三岁生辰之后不久,先帝病重,太子一直未定。 秦延更属意先帝的长子,顺王月弗之,每日殚精竭虑教导月弗之。 自此,再顾不上他这个亲儿子。 他不怪父亲将他丢给旁人,只是偶尔有些讨厌月弗之。 他的父亲因月弗之,丢下他。最后还因月弗之,死得不明不白。 眼眶中有几滴热泪涌出,秦浮玉抬手擦干眼泪,“家父死前,白日要入宫教导陛下,晚间会与几位叔伯,在山中木屋商议弹劾慕容简之事。我还是在行刑当日,跟着围观的百姓,才见到他最后一面。” 弹劾,并非易事。 稍有不慎,便是诛灭九族之罪。 他明白,他的父亲不想他趟这摊浑水。可他仍在父亲死后,坚定地上山,坚定地走进山中木屋。 “奖廉惩贪,扶正抑邪;民惟邦本,本固邦宁。”[1] 如蜉蝣之朝生而暮死。 他也愿意,为这八字,为百年前月相的遗憾,碎首糜躯。 孟厌听完他所说,唏嘘感慨。 百年前,月浮玉无意收留的几人。百年后,依然念着他这份恩情,世世代代为他守着月氏江山。 尽管月氏昏帝抹灭了月浮玉在世间的所有痕迹,尽管这江山早已摇摇欲坠。 秦浮玉叹息一声,“若论家父死前到底有何奇怪之处,陛下应最为清楚。” 月浮玉快速问道:“你可否送我们入宫面圣?” 秦浮玉点头,转头吩咐管事准备马车,“陛下御赐的令牌还在。” 如今月氏的天子元象帝月弗之,正好二十来岁的年纪,英眉秀目,生得貌如良玉。端详细看,其相貌与月浮玉,尚有几分相似之处。 月弗之听闻秦浮玉入宫,急忙从寝殿赶来正清殿。 一见到月浮玉,他的眸中闪过片刻的诧异。等秦浮玉说明来意,他忽地顿了一下,呆愣地看向空无的殿外:“夫子死前,身中剧毒。” “怎会?” 秦浮玉跌坐在地,喃喃自语,“爹为何不与我说……” 月弗之:“夫子怕你担心,更不想你卷入此事。” 秦延自知不是一个好父亲,为了儿子的安危,他瞒下所有,惟愿秦浮玉能活下去。 月浮玉:“秦延是故意引慕容简烧死他,是不是?” 月弗之侧身看向他,慢慢点头,“对。夫子自知命不久矣,那日天象现后,他便找到朕,说他已想到一个好法子扳倒慕容简。” 可惜,直至看到慕容简递上来的折子。月弗之才知晓秦延口中的那个好法子,居然是以命换命,以酷刑激起滔天民怨。 他想阻止,但秦延去意已决,甚至劝他,“陛下,臣活日已不多。这条命,若能换得慕容简伏法,换得江山安宁,百姓安乐,也不枉来这世间一趟。” 孟厌轻声问道:“陛下,您知晓秦相中的是何毒吗?” 月弗之泪眼盈盈,双手忍不住地发抖,“不知是何毒,连何人下的毒,也不知。” 秦延是在三个月前,出现频繁的头晕目眩之症。 之后,时有吐血。 宫中的御医与宫外的大夫,秦延全看了个遍。可无一人知,他到底中了何毒。 秦延中毒一事,最可能的凶手只有慕容简。 月浮玉招呼几人离开,打算去天牢问问慕容简。离开前,月弗之喊住他,“这位公子,你来自何方?” 秦浮玉抢先一步开口,“陛下,他姓顾,并非月氏人。” 月弗之挥手让他们离开,转身与秦浮玉感慨,“真像。若非父皇并无流落在外的亲子,朕怕是会以为多了一位兄长。” 孟厌耳朵尖,听见这一句话,偷偷问月浮玉,“月大人,你难道与月氏皇族有关系吗?” 月浮玉声音平静,“月氏昏帝月封阳是本官堂兄。如今的元象帝,算起来,应是我堂弟月封樾的后辈。” “啊?” 孟厌绕到他面前,“你既是皇室之人,为何能当宰相?” 月浮玉负手站在台阶之上,目光所及之处,是月氏的宫阙月重宫。 百年前,他无数次走过这里的青砖。那时,他是景王月封阳的堂弟,也是伴读。 他和月封阳,同年同月同日出生。 自三岁开蒙,他便在月封阳身边,辅佐月封阳一步步登基,成为月氏天子。 他去天庭后,从几位同僚口中,得知月封阳横征暴敛,倒行逆施。在他死后三年,他的堂弟月封樾造反,将月封阳杀死在寝殿。 “没有为什么。他让我做宰相,我便做了。” 月浮玉神色中,是难得一见的哀色。 他以为月封阳是明君,没想到此人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君。因他之故,致万民流离失所,实乃大罪。 一句话问出一件伤心事。 去天牢的路上,孟厌闭上嘴,不敢再说一句话。 然而,身旁的姜杌喋喋不休与她念叨,“月封阳的皇后,自小喜欢月浮玉。” 事关上司的秘密,还是她最喜欢听的风花雪月之事。孟厌一时没忍住,巴巴与他聊起来,“那她为何成了月封阳的皇后?” 姜杌一看她上当,指指远处的酒楼,“天牢多无聊啊,我们去酒楼边吃边聊,如何?” “我得查案。” 孟厌如今将是七品官,自觉不能对不住酆都大帝的赏识,只好一脸不舍地拒绝,“改日再说。” 说罢,她快跑几步,追上前面几人。 姜杌立在原地生了会闷气,也疾步追上。 天牢,常年不见天日。 几抹斜阳残照,刚透窗照进来,便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慕容简戴着镣铐,绝望地蜷缩在牢房一角。慕容进的死相,直到现在,仍萦绕在他的脑海中,久久挥之不散。 “慕容简。” 黑暗中,他听见有人在叫他。 转瞬,牢房中走进几个人。为首之人的相貌与先帝极为相像,恍惚间,他还以为是先帝返魂。 月浮玉:“慕容简,你是否曾给秦延下毒?” 慕容简靠着墙,看向牢房唯一的一扇高窗,“本将不屑下毒。” 第65章 浮生变(二) 慕容一族,百年间,出过莽夫出过懦夫,但从未出过下毒的小人。 对于政敌,他们更愿意以权势以武力解决。 见慕容简神色无异,一行人只好离开。快至门口时,慕容简喊住月浮玉,“他为何愿意帮你?” 众人知他说的是慕容难。月浮玉回头,丢下一句铮铮之语,“相比做权倾朝野的权臣,他更愿意做征战一方的将军。他想镇边关,守江山。不想与你一样,深陷权势泥沼,忘了那句‘驱陈留,收三城’的誓言。” “我也想扶大厦于将倾,可这月氏江山早就没救了。” 慕容简朝着几人的方向大吼,双目猩红,头发披散,“昏帝败光了所有,我已尽力。” “你从未救过,从何谈没救?” 月浮玉带着他们踏出天牢,夕阳西下,天地间一片昏黄。 “接下来,如何查?”月浮玉看向身后几人,最后指向孟厌,“你来说。”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74节 孟厌眼神迷离,左顾右盼,喏喏开口,“要不,让姜杌把孽镜台拿出来照一照?” 顾一歧与崔子玉也在旁劝道:“月大人,偶尔走走捷径,其实也可以。” 地府尚有一堆烂摊子等着他回去处理,月浮玉思忖后,正想点头。谁知,一旁的姜杌却别过头,目光不安地四处游走,“我忘带孽镜台了……” 当日走得急,他光顾着收拾好看的新袍勾搭孟厌,哪顾得上带那些没用的法宝。 “没用的小白脸!” “真不知你跟来作甚。” “那你的三个大箱子里都装了什么?难道全是新袍?” “唉,偷懒果然不行。” 姜杌被四人连番责怪,越想越气,“你们四个神仙查个案子,全靠我这个妖怪,如今还有脸说我?等我回搅乱荒,定要写信告诉酆都大帝,就说你们四个在外查案,不仅花我的银子,还妄图走捷径!” “小气鬼。” 捷径没走成,孟厌欲哭无泪。 这案子一头雾水,不知要查到何年何月。 几人再回宰相府,得知秦浮玉打算明日护送秦延的灵柩回乡安葬,“我十日后归,几位可继续住在府中。你们若想入宫或问朝中其他人,我已吩咐府中管事,他会带你们前去。” 最后,他躬身道谢,“多谢诸位相助。毒害家父的凶手,望能一并找出。” 月浮玉扶起他,“无妨,我们本就为他而来。” 众人四散回房,孟厌惦记月浮玉的那点秘密,辗转反侧睡不着,索性半夜翻窗跑去找姜杌,“姜杌,你快说说。月封阳的皇后明明喜欢月浮玉,为何最后却嫁给了月封阳?” 姜杌舔舔唇,手偷偷放在被中,把中衣的衣带往左右扯了扯,蛊惑道:“今日天凉,你这身子弱不禁风。不如上床,我们慢慢说?” 孟厌犹豫片刻,跳上床,再一脚将姜杌踹下去,“你说的对,我容易着凉。反正你是妖怪,睡地上也无事。快说,我明日一早还要去查案。” 中衣散开,松松垮垮披在身上。敞露的上半身,腰身精瘦,没有丝毫赘余。 姜杌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子,低低笑了一声便从地上爬起,坐到床前,“月封阳的皇后叫严若昭,他们三人算是青梅竹马。月封阳知她喜欢月浮玉,便故意让月浮玉为他们做媒。” 孟厌露出个脑袋,“严若昭这就同意了?” “你热吗?”姜杌用手扇风,顺势把中衣脱下,丢到地上,“月浮玉哪知道月封阳的小心思,想也未想就去劝了。再者说,月浮玉当时另有喜欢的人。” 严若昭被心上人劝嫁,一时没想开,便答应入宫为后。 孟厌为严若昭的命运哀叹,被心上人劝着嫁给不喜欢的人,她的余生,不知该多痛苦。 姜杌露着身子等了半晌,却没等来她问月浮玉的心上人是谁。 一扭头,她已裹着被子,呼呼大睡。 “这身子摆在你面前,我就不信你不动心!” 翌日孟厌一睁眼,姜杌早已跑了个没影。她生怕耽误查案,赶忙翻窗回房。 他们出门时,姜杌仍不见人影。 崔子玉心有不安,“他难道跑回搅乱荒去取孽镜台了?” 孟厌苦着一张脸,“不会吧。” 从碧阳城回搅乱荒,纵是妖怪,也要行个三日,一来一回便是六日。 为了帮他们查案,要他累死累活跑一趟,真是良心难安。 顾一歧:“昨日我说他最狠。唉,等他回来,我给他道歉。” 月浮玉抿唇未说话,因他一早看见姜杌开心出门,实在不像要回搅乱荒的样子。 果然,午时三刻,姜杌再次出现。一来便神神秘秘凑到孟厌旁边,“你今夜来找我,有好东西给你瞧。” 孟厌白眼一翻,“你没回搅乱荒?” 姜杌不明所以,“回去做什么?跑一趟累死了。” “滚,没用的小白脸。” 几人午后要去的地方,是秦延常去的一家茶肆。 昨日,他们已把宰相府翻了个遍,并未找到任何毒物。 据秦延的侍从说,秦延向来对入口之食与他人所送之物极为小心。 其一:他从不收礼,若遇实在不能推辞之物,便会让管家收进后院一间闲置的书房。 其二:除了在家,他几乎不在外吃喝。 这么多年,他唯一在外吃喝之地,是一间茶肆。 孟厌找到茶肆的小二,“秦相这三个月,常来这里吗?” 小二引着他们找到秦延常坐的位置,临窗,窗下是一条小溪,“秦相从前每十日来一次,总是独坐在此,喝完一壶茶便走。近来这三个月,倒是来的少了。偶尔瞧他行色匆匆走过,应是有事要忙碌。” 几人依次坐在椅子上,左看右看,未发现任何线索。 茶肆中的所有客人,所泡之茶与所用的茶具也都一样,“秦相每回来,都让小人随意泡一壶便好。” “他有单独的茶具吗?” “没有。” 几人离开茶肆,边走边说,“难道还有我们漏掉的地方?” 孟厌:“秦延和那几位大人不是常去山中木屋吗?应会喝茶吧?” 月浮玉:“本官问过另外几人,山中木屋不好烧水泡茶,故而他们全是自己带茶水上山。” 秦延自发觉中毒后,对入口之物,更加上心。对旁人递来的吃食,全是接过便放在一边。 宰相府与茶肆找不出任何问题,他们一时半会实在猜不到,秦延到底是怎么中的毒。 他们翻找过大夫留下的记录,秦延的身子一日比一日衰弱,应是一直在接触毒源。 时至黄昏,残霞明灭,水面浮光。 一行人漫无目的沿着河堤走走停停。走到一半,一位曾在山中木屋见过的大人喊住他们,“今日月府宴客,几位若不嫌弃,可随金某一起去赴宴。” 如今的月府,在百年前曾是月浮玉的府邸。 孟厌闹着想去,崔子玉出言附和。 顾一歧与姜杌袖手旁观,月浮玉被一左一右两人烦得无法,“去吧。” 金大人名金桓,官至光禄寺少卿,为人甚为风趣。 走过一条暗巷,月府近在眼前。 高门白墙,层楼叠榭,大有去天尺五的显赫之势。 孟厌站在大门下,抬头仰望那扇御赐的匾额,“月氏昏帝对月相恨之入骨,毁了他的所有诗文,怎还留给他的后人一座大宅子呀?” 金桓耐心与她解释,“金某往日听曾祖父提过几句。昏帝此人,应只是恨月相,对其他人其实尚好。” 孟厌退到月浮玉身边,“月大人,你堂兄为何恨你啊?难道是因为严若昭?” “不知道。”他死前,月封阳但凡得空,便出宫看他,一派兄弟情深。他哪知道,在他死后,月封阳会变成那般模样。不过,月浮玉心中忽地升起一团疑云,“你怎么知道严若昭?” 孟厌顾左右而言他,“我上回听说书先生说的。” 月浮玉盯着姜杌,“有空问些无关紧要之事,不如快点把案子破了。” 此话指桑骂槐,孟厌默默闭嘴。心里却盘算着今夜定要让姜杌,把他们三人的爱恨纠葛全说与她听。 等她回到地府,再与城隍联手,将这个故事卖个好价钱。 月浮玉不知她的打算,时隔百年,再次踏入自己曾经的家,他徒生悲哀。 无情道修了百年,他第一次感受到恨。 恨自己有眼无珠,扶持一个昏君继位,为祸月氏,致万民流离失所。 可是恨过之后,他迫切地想弄清楚,月封阳因何恨他?那位爱民如子的景王,又到底为何变成人人欲诛之的昏帝? 他们到时,前厅已坐满了两桌人。 月长琴见金桓带着几人前来,热情上前招呼,“顾公子光临寒舍,本官不胜荣幸。” 有丫鬟上前,引几人去用膳。 今日来此的宾客,全是文官。孟厌听邻座几人兴高采烈提起,“月大人不日为相,我朝又将出一位月相。” 剩下之话,全是对月长琴的期许。 他们盼着他,如月相一般,力挽狂澜,拯斯民于水火,再现月氏百年前的盛世。 席间交谈声阵阵,孟厌却了无胃口,实因桌上之菜全是素食。一眼望过去,她的双眼直泛绿光。 吃了几口,她便停筷,坐在椅子上左顾右盼。 一旁的崔子玉早已坐立难安,四目相对,她先开口,“要不,我们去后院走走?” “走。” 两人离席欲走,姜杌跟在身后。 月长琴乐呵呵看着三人从他面前走过,“三位可去后院书房歇息。” 金桓笑道:“你们有福了,那间书房原是月相的。自他故去后,无人动过里面的陈设。” 话音刚落,月浮玉一口茶水喷出,慌忙阻止三人,“我……马上走,你们别去书房了。” 可惜,他的话方说了一半,三人已开心跑走。 孟厌第一个冲到书房,正要开门,身后传来月浮玉的疾呼,“走了,明日还要查案。” 崔子玉拉拉孟厌的衣袖,“算了。一间书房,没什么好看的。” 两人依依不舍转身离开。唯独姜杌笑着看向月浮玉,然后一脚踹开书房,“来都来了,进去看一眼再走,不会耽搁查案。” “啊啊啊!” 第66章 浮生变(三)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75节 正如崔子玉所说,一间书房,的确没有什么好看的。 书房不大,入目一桌一椅一琴一柜。临窗处,竹榻茶垆,壁上悬一幅山水画。 窗外花木繁多,青松茂盛。 今夜风移影动,桂影斑驳映照在竹榻之上。 孟厌摸着古琴,啧啧称叹,“月大人,你还会弹琴啊?” 崔子玉翻着书,连连赞叹,“月大人,你的藏书真多!” 月浮玉苦不堪言,闪身挡在一面书柜前,“看够了吧?快回去了。” 他一再催促,奈何房中三人越看越不想走。 顾一歧匆忙跟过来,一看到那幅山水画,激动之情久久不能平息,“此画乃是百年前柔利朝一位画师所画。听闻他死后,他的所有画作悉数成了陪葬之物。没想到今日,我竟能看到真迹!” 他来回细看,不时吟诗几首。 孟厌眼尖,见月浮玉一直寸步不离,挡着几本书。她心中起疑,故意走到他面前,“月大人,我想看看后面几本书。” 月浮玉欲哭无泪,“你没事看什么书。” 崔子玉闻声走过来,“月大人,看你一本书而已,你怎如此小气。” 孟厌附和,“就是。月大人,你可真小气。” 任两人好话歹话说尽,月浮玉死活不挪步。 姜杌悄无声息走到月浮玉身边,出手猛地一推。伴随着一声倒地的哀嚎,姜杌熟门熟路从中抽出一本书,结果翻了几页,他面露失望,“唉?怎么不是……那本书去哪儿了?” 他不信邪,丢了书,转身又翻找起来,“信怎么也不见了?” 书正好丢到月浮玉怀中,一看书中内容,他彻底放心下来。起身一派主人的姿态,让几人随便看。 之后,他走到古琴旁,手下微动。 “铮”的一声琴鸣,琴音随凉风贯入耳中。藏在其中的悲怆之意,没浅草、过青松,浸河水。 辽阔无极的天地间,唯余绿绮之音,众人好似又回到百年前。 绿绮乃是千金难求的古琴,其音可传十里。 当下,前厅尚未离席的几人听见琴音,慌慌张张涌进书房,“顾公子,你怎会弹《惊鹤吟》?” 月浮玉尴尬一笑,“家父是琴师,在下自小随他学琴。” 月长琴低头不语,金桓面露探究之色,直接问道:“《惊鹤吟》乃月相所谱,在他死后,昏帝下令毁琴谱。月大人的祖父月方进老大人拼死也只抢回几页琴谱,而你方才所弹,却无半点不连贯之处。顾公子,不知令尊是谁?又师从何人?” 多大的仇怨,连琴谱都毁了个干净。 月浮玉无语望天,只好现编了一个谎敷衍几人,“在下先祖与月相是故交,他曾在先祖寿诞送过一本琴谱。” 月长琴斟酌许久,“据本官所知,月相没有故交。” 孟厌:“百年前的事,你们怎会清楚?” 月长琴:“无人敢与他为友。” 月浮玉惊才绝绝,世无其二。 与他同辈之人,既慕他风姿,又妒其才华。一来二去,无人愿意与他结交。 自然,月浮玉内心怕是也不屑与人为伍。 眼见面前几人咄咄逼问他们的来历,孟厌心生一计,“其实祖上是梁上君子……” “琴谱是偷的?” “对!” 这下轮到月长琴与金桓面面相觑,再看另一边的顾一歧对着古画,面露贪婪之色。最后,由月长琴开口,委婉赶客,“天色已晚,几位快回去吧。” 走出月府许久,顾一歧仍难掩激动。 月浮玉想起一事,走到姜杌身边,“你去过我的书房?” 姜杌耸肩摊手,“去过几回。有一回正好撞见你在看……” 话还未说完,月浮玉已拽着姜杌去了角落密谈。 孟厌和崔子玉,连同神思恍惚的顾一歧,立在原地等了约莫一炷香,才等到洋洋得意的姜杌与一脸狼狈的月浮玉。 “出了何事?”孟厌问姜杌,“我还是头回见到月浮玉吃瘪。” “欲知前事如何,今夜来房中找我。” “还有严若昭的事,你需一起说。” “行。” 奄奄黄昏后,寂寂人定初。 亥时三刻,一道人影钻进姜杌的房中。 孟厌一进门,便看见上半身未着寸缕的姜杌,躺在床上等她。 他的乌发未束,垂于胸前。孟厌的目光随他的手往下移,宽肩窄腰。一再往下,看得她耳根子发热。 房中今日熏了香。 这香,孟厌闻过。是她与温僖认识第二年,他不知从何处买来的香。 听他说叫酴醾香。人间谷雨时节,一候牡丹,二候酴醾。此香便是以三两玄参加二两松,再添半枝栌子蜜与团团烟粉色的酴醾,微微几点麝香与瑞龙脑片。 一炉酴醾香,香气顺着烟气攀上窗棂横梁,直至弥漫萦绕在床榻之间。 香亦如风,风亦飘香,吹香如春来。 孟厌咽了咽口水,“你很热吗?” 姜杌眨了眨眼睛,“见到你,我便热。” “热就去地上待着。”孟厌照旧上床前,先踢姜杌下床,“整日搔首弄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点小心思。” “既知道,为何还来?”姜杌撑着身子从地上爬起。看孟厌将自己裹成蝉蛹,他顿觉好笑,“我若真想对你用强,你裹成这样,难道有用?” “我是真的冷,你快说。” “你往边上挪挪,我也挺冷的。” 孟厌伸脚欲踹,姜杌自觉没趣,就势坐在床前讲起来,“我在碧阳城住了半年,月封阳与严若昭大婚后不久,我便走了。再几年,月浮玉死后,严若昭被月封阳厌弃,去了冷宫。而月封阳流连后宫,不理朝政。” “严若昭真可怜。” 被逼嫁给不爱之人,又在心上人死后,被丢去冷宫受折磨,“这月封阳真坏!” 姜杌趁她愤愤不平之际,沿着锦衾的缝隙,小心翼翼挪进被中。 微沉的呼吸声近在耳边,孟厌发觉不对,一扭头,重重的吻旋即落下。 这个吻如鱼游动,从耳垂,一路往前寻到她的唇上。 烛光晃动间,轻烟聚成一团青雾。酴醾之香,果真香得人晕眩欲醉。 他们之间,力量悬殊。 孟厌等他亲够,餍足地离开,才平静开口,“为什么骗我?” 姜杌靠在她胸前,静静听着她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孟厌,在喜欢你这件事上,我从未骗过你。” “把恶魂还回去。” “我解释不清,反正这事你别管。” 孟厌开始哭,压抑许久的泪水奔涌而出,“他们都说你是骗子,我是傻子。对,我是傻,喜欢上一个别有用心的妖怪,还沾沾自喜,以为他也喜欢我。可是他早有心上人,我只是他的踏脚石。” 姜杌听她边说边哭,等听到心上人时,他突然暴跳如雷,“我哪来的心上人?” “还想骗我,树妖已与我说了,”孟厌起身与他对峙,“巫九息便是你的心上人!你为了她下山,帮她打跑其他妖怪。她成仙了,你痛失心上人,便跑去地府骗我。利用我留在地府,进入酆魂殿盗取恶魂。” 姜杌逃走后,她偷偷塞给城隍一锭银子,托他打听姜杌。 出发来碧阳城前,城隍与她说,姜杌进地府,是为了盗取恶魂修炼。 幽都山下的几个树妖也认识姜杌,“他哪会喜欢你。孟厌,他与巫九息认识千年,早已定情。有一年,巫妖一族危在旦夕,姜杌特意去招摇山帮忙。听闻巫九息消失多年,大概已飞升成仙,没准他是……” “巫九息算我哪门子的心上人!” 姜杌气得眉毛倒竖,额头青筋暴起,“不过帮过她一回,她怎到处诋毁我的名声?” “我管她是不是你的心上人。”孟厌不信他的说辞,凄声哭喊,“你快点把恶魂还回去,我不想做地府罪人。” “还不了。” “为何还不了?你怎么拿的,怎么放回去便是。” “酆魂殿一事,我与酆都大帝心中有数,你少管。”末了,姜杌轻轻拉着孟厌往他的怀里靠,“巫九息真不是我的心上人,我真没骗过你。” “那你无缘无故帮她作甚?” 孟厌听树妖说,姜杌从不管闲事。上次巫妖一族比武,姜杌从天而降,他们都极为诧异。 “巫妖最有钱。上回帮她一个小忙,我赚了一万两……黄金。” “听者有份,你分我一半,我保证不对外说。” “你先原谅我。” “我再想想。” 孟厌今夜又哭又闹,困乏不已。 房中的香断断续续在燃,她昏昏欲睡。迷糊间,她如往常一般,抱着身侧之人的胳膊撒娇,“你还没说月浮玉的心上人是谁。” 姜杌侧身搂紧她,温热的唇瓣拂过她的耳边,“江浮笑笑生。” “她是谁?” “江婉仪,也是崔子玉。” 翌日一早,孟厌红着眼圈去前厅用膳,一见到崔子玉便咯咯怪笑。 崔子玉疑心她被妖怪附身,“孟厌,你要辟邪符吗?钟馗大人的赐福摊子,去年剩了不少辟邪符,我给你几个。”说完,她哆哆嗦嗦从衣袖中掏出一堆辟邪符,一股脑塞到孟厌手中,“你别怕,钟馗大人的辟邪符,有法力加持,特别管用。” 谁知,她一靠近,孟厌笑得更加大声。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76节 这诡异的情形,直到月浮玉与顾一歧到来,才算结束。 顾一歧也怀疑她被妖怪附身,又是画符,又是动用法力帮她驱赶。 闹了许久,妖怪没见到一个,反倒是姜杌的脸越来越冷。 月浮玉看着一旁淡定饮茶的姜杌,心中了然,“查案司孟厌,诋毁上司,扣两分。” “我何时诋毁上司了?”孟厌回神,“我今日直到现在,还未说过一句话呢。” “你在笑什么?” “我天性爱笑,不行吗?” 第67章 浮生变(四) 任孟厌狡辩了半个时辰,月浮玉依然未松口收回扣分。 这日出府时,孟厌走到姜杌身边,抱怨道:“都怪你,没事跟我说月浮玉的秘密作甚!” 她哪管得住这张嘴,从昨日得知月浮玉的心上人便是崔子玉后。她在梦中,早已迫不及待想找崔子玉商量。 若崔子玉点头同意,她立马将秘密中的女子改名换姓,再编个故事卖给城隍。 这等秘密,起码能卖个一百两。 她与崔子玉五五分成,能赚个五十两。 “好好好,都怪我。”姜杌左右看了一眼,悄悄去勾她的手,“今夜你再来,我跟你说说月浮玉因何而死。” “他不是病死的吗?” “不是,他其实是被人害死的。” 孟厌任他牵着,“你怎会知道此事?” “我认识一个艳鬼,她从前是月封阳的妃子。上回我找她帮忙,顺嘴问了几句。”姜杌生怕孟厌又怀疑艳鬼与他有情,赶忙补上一句,“我跟艳鬼只见过三面,每回山刀叶都在场。” 身侧之人沉默不语,姜杌只好继续解释,“我抽了她两根艳骨炼剑,她恨死我了,绝不会喜欢我。” 一口气说完,他焦急不安地等待孟厌的回应。 片刻后,耳边响起一句满含算计的话语,“姜杌,你说。我要不提提价,卖二百两?” 酆都大帝中书令的秘密,只卖一百两,算来算去,她亏惨了。 姜杌白眼一翻,“你拿他的秘密换银子,不怕他把你赶出地府吗?” 孟厌回得理直气壮,“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与城隍合作多年,他不会出卖我。” 二百两已在向她招手,她大笑着跑向崔子玉,“江……子玉,等等我。” 今日要去的地方,是皇宫。 自月弗之十岁后,秦延时常日夜不离守护他,再找不出比月弗之更了解秦延之人。 近处重重宫阙,远处连绵青山。 月弗之站在一处高阁等待几人,透过半掩的轩窗,他看见越走越近的月浮玉,“夫子,他真像月相。或许你说的对,月相并未死,而是成了天上仙。” 月浮玉开门见山,“陛下,烦请你将秦相死前的所有异常之处,悉数告知。” 月弗之拍拍手,有太监上前,放下一堆纸。 “这是何意?”月浮玉随手拿起一张纸瞧,是一个人写的折子,其中内容大多与国事有关,“秦相写的?” 月弗之点点头,“你们上次走后,朕苦思冥想了一整夜,发觉夫子死前,或许曾无法握笔不能视物。” 随即,他将那堆纸一一摆开。 其中有几张纸,上面的字歪歪斜斜。与旁边几张纸上的字一对比,其笔迹其力道,判若两人。但月弗之可以发誓,桌上所有的纸,全是秦延所写,“朕问过几个太监。这几张纸,是夫子半年前,在夜里所写。” 那时,太后收买了他身边的一位太监,欲毒杀他。 结果下毒之事败露,太监被灭口,死无对证。秦延得知此事,特意搬来宫中,与他同吃同住。 有几晚,秦延头痛欲裂。为防扰他安宁,便等他睡着后,去了偏殿。 他听伺候的太监说,秦延常在偏殿写折子。有一回,太监与他提过一件小事,“陛下,秦相夜里总犯雀蒙眼。蜡烛明明在他面前,他却说看不到。” 之后,秦延搬回宰相府。 他曾旁敲侧击问过,秦延说是劳神症,不碍事。 “半年前?” “对。” 月浮玉似想通了什么,拱手道谢后,急匆匆离开。 几人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孟厌想了想,还是开口道:“月大人,秦延和你,没准是被人毒死的……” 一样的头痛,一样的不能视物,一样的无法握笔。 这世上,哪有什么劳神症?他与秦延,都死于一场阴险的毒杀。 月浮玉越走越快,直至消失在无尽的宫道中。 顾一歧叹息一声,“我们先回去,他想清楚后,自会来找我们。” “月大人为月氏殚精竭虑,到底何人会害他?”孟厌幽幽叹气。话锋一转,她看向姜杌,“你知道是不是?” “真相残忍又令人作呕,让月浮玉自己面对吧。” 月浮玉是何等聪明人,一猜便知当年自己死亡的真相。他慌忙离开,不过是一时无法面对。不信自己辅佐的君王,不信从小一起长大的堂兄,竟是杀害他的凶手。 四人慢腾腾回到宰相府,不曾想,消失在宫中的月浮玉也在。面色无异,此刻正好好坐在前厅等他们。 孟厌小心翼翼上前,“月大人,你若实在伤心难受,不必强撑。此案有我们在查,定能找到凶手。” 月浮玉目露鄙睨,冷哼一声,“你们查?本官已在此等了一个时辰,你们出宫后去了何处?” 闻言,几人面面相看,在一声声敲桌声中,孟厌推姜杌上前解释。 “顾一歧路过书画斋,看上了一幅画。崔子玉见碧阳城的春宫图平平无奇,连跑三家书画斋,自荐做画师。”月浮玉沉默不语,姜杌顿了顿,面不改色接着道:“孟厌肚子饿,我带她去酒楼吃喝。” 在月浮玉发火之前,顾一歧赶紧开口:“也不算一事无成,我们查到一件事。” “何事?” 月浮玉与孟厌等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不经意的眼神交错间,孟厌改口,“哈哈哈,你瞧我们。一路着急回来,还忘了查到的线索。顾一歧,你快说说我们查到了什么!” 厅中气氛缓和,顾一歧沉声道:“我生前对砚台颇有兴致。” 他家富贵,各种砚台买了满柜。他自小最爱做之事,便是在书房研墨挥毫。 方寸之间,自有乾坤。 砚与砚,墨与墨。在细微处,各有不同。 顾一歧今日细看过秦延所写的奏折,“呵之即泽,研如磨玉。秦延用的是歙砚,而且是一方极品歙砚,至少价值千金。” 月浮玉不解,“歙砚虽贵,但秦延是宰相,应不会用不起。” 顾一歧摇摇头,“我今日去了五家书画斋询问。自三十年前起,月氏已无人用歙砚,读书人多用的是发墨更快的端砚。走,你们随我去书房,一看便知。” 书房内,秦延多年来所写所画,摆了满地。 顾一歧带着他们一张张纸看过去,“我可以断定,秦延的砚台,从七个月前开始,由常用的端砚换成了歙砚。” 端砚所写的最后一张纸,纸上是几句吟春之诗。 “难道问题出在砚台上?”孟厌环顾房中四处,却未见到一个砚台,“不对啊,这里没有砚台。” 崔子玉去叫秦家的管事,等他一来,听说他们在找砚台,忙不迭上前翻找,“怪了,小人前些日子还看见那半块砚台放在桌上。” 管事说的日子,是秦延死后第三日。他带小厮进房,打算寻一些秦延素日爱看的书,放进寿棺随葬。 他记得清清楚楚,那日有一个小厮还曾问过他,是否要将砚台带走,“磨到只剩半块,大人应很喜欢这块砚台吧。” “留着吧,权当给公子留个念想。”管事将当日之话原原本本讲出,“小人生怕小厮们不长眼,一个不留神把砚台丢了。还特意在砚台下垫了一张纸,写着‘勿动’二字。” 月浮玉在听到半块砚台时,已觉不对劲。管事一说完,他急着追问,“那半块砚台的砚侧,是否有一块半月形的缺口?缺口旁有刻字?” 管事呐呐点头,“对,有一个缺口,还刻了字。” 因砚台已断成两截,管家依稀辨出其中一个是“浮”。一语落定,月浮玉无力挥手,让管事先出去。 等人一走,孟厌讶然道:“月大人,你怎会知道这些细节?” 月浮玉的眸中,有难言的哀色,“那方砚台应是我的,月封阳所送。我那时尚能视物,闲来无事,便往上刻了两个字。后来有一回,我在书房头晕目眩,不小心将砚台扫落,自此断成两截。之后,我命人将砚台丢了。” 秦延对他人之食他人之礼,小心又小心。 可他不会对一方砚台起疑,遑论那方砚台,是他最崇敬之人的遗物。 那方砚台,或许曾在百年前毒害了月浮玉,又在百年后杀死了秦延。 “当务之急,是找出砚台,还有到底是谁送的砚台?”月浮玉平静之后,当即开始吩咐几人,“崔大人,你与孟厌、姜杌一块去查何人送的砚台,本官与顾大人去找砚台。” 找人问几句而已的小事,何需三个人一起去?崔子玉小心提议:“找人这事简单,不如我陪你们去找砚台?” 月浮玉面无表情,“不行,你去找人。” 崔子玉还想再劝,被挤眉弄眼的孟厌一把拉走,“他不让我们去找砚台,没准那块砚台藏着什么秘密。你说对不对,姜杌?” 姜杌深深叹了一口气,“你小声些,月浮玉就在我们后面。” “是吗?”孟厌猛地一回头,果然看见月浮玉正一脸无语地盯着她,“月大人,我们马上去问人。” 三人在宰相府问了一圈,无人知晓砚台是何人所送。 只知七个月前的某日,秦延抱着一块木盒回府,面上带笑去了书房。 自那日开始,他惯常用的一方砚台被锁进柜子,取而代之的是那半块砚台。 宰相府没线索,三人又去了宫里问月弗之。然而他也不知道,“夫子很爱惜那半块砚台,进宫照顾朕时,特意拿木盒装着。一再嘱咐打扫的太监,不要动木盒。” 他奇怪秦延的举动,有一日临睡前甚至缠着问过,“夫子,朕送了多少砚台给你,你从来不用。独独那半块砚台,你却当个宝。” 秦延满面红光,眼中跃动着异样的神采,“陛下,此物并非俗物。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臣相信月相在天有灵,定会护佑月氏江山稳固。”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77节 第68章 浮生变(五) “秦延看来知道砚台是月浮玉之物。” “若砚台真的有毒。此事的关键在于,送砚台之人,到底知不知道砚台有毒?” 若此人不知晓,秦延中毒应是无妄之灾。 若此人明明知晓砚台有毒,还利用秦延对月浮玉的崇敬之情送给他,致他中毒惨死,其心可谓歹毒。 除了月弗之,常与秦延相处之人,便只剩当日山中木屋里的另外九人。 他们一家家问过去,九人皆说不清楚,“秦相年少时,曾改过前朝诗人所写之诗,大赞端砚,贬低歙砚。我们也纳闷,他怎么突然用起一贯瞧不起的歙砚。” 那句诗是:端州石工巧如神,踏天磨刀割紫云。干腻薄重立脚匀,歙砚纹杂何足云![1] 九人之话,更加证明秦延应是清楚知晓,砚台是月浮玉之物。 已过百年,除了月浮玉,他们实在想不通,还有谁会知晓那半块残缺砚台的来历。 三人了无头绪,只好先回府与另外两人汇合。 只是,今日进府。一路上,三人却未看见一个奴仆。 等踏进后院,姜杌忽然亮出骨剑。孟厌上下左右看了又看,并未发现任何不对劲,“姜杌,怎么了?” “我们进了幻境。崔子玉,护住她,退到……” 话还未说完,轰隆几声咆哮,由远及近,声振屋瓦。 再一抬头,风起云涌,四面八方涌出一团团黑雾。 倏忽,黑雾遮天蔽日。三人立在院中,犹如身处茫茫黑夜。 “姜杌,你还敢来碧阳城!” 随音而至,三个手持长剑的男子从天而降,将三人围在其中,“馀容说你来了,我们还不信。” 姜杌双手握住剑柄,抵在胸前暗暗蓄力,“笑话,我为何不能来碧阳城?” “大哥,何需与他废话。”左面男子的面目近乎扭曲,长剑在手中不停翻转,“杀了他,为四弟报仇!” 孟厌挨他最近,那把剑在她眼前闪来闪去,她吓得瑟瑟发抖。 眼下这局面,三个对一个半,本就了无胜算。 况且,她还是个拖累。 一旦打起来,姜杌和崔子玉还得分心顾她。与其在此连累姜杌,她和崔子玉倒不如回房,去搬救兵。 她瞧三人言语中有些忌惮姜杌,猜他应能撑一会儿。 “姜杌,好像是你的仇人寻仇。那个……要不我和子玉先回房等你?”孟厌一边笑吟吟说着,一边悄悄去拉崔子玉的手往后退,“哈哈哈,几位大哥,我们和姜杌不熟。你们慢慢打,我和我姐姐先回去。” 孟厌边说边退,直撞到右边那个男子才停下。 “这位大哥,麻烦让让。” “不熟?你们要是不熟,他牵你的手作甚?”男子恶狠狠逼退孟厌,“馀容和几个女妖不过碰到他的手,被他拆了两根艳骨,千年修为毁于一旦。” 孟厌欲哭无泪,“你们不知道,他欠我银子。我这人好色,便让他牵手来还债。” “他会欠你的银子?”男子桀桀开始怪笑,笑声越渐毛骨悚然,“他上回来碧阳城,抢了我们三万两黄金。” “姜杌,你真有钱啊。” “还行,够帮他们买几副好棺材!” 话音一落,三人脸色大变,眼中红光闪过。三人合为一人,持剑向他们挥来。 左右皆空,姜杌回身一推,将孟厌与崔子玉推到廊下,“待着别动,几个小喽啰而已。” 孟厌退到廊下的同时,呼啸破空之势,裹挟着剑气横扫而来。姜杌来不及闪躲,只得双足点地,化作一团黑雾飞上屋顶。 一人又变三人,飞身一跃,追上屋顶与姜杌缠斗。 四人四剑,剑光闪过,如萤萤之火。 顾一歧与月浮玉走至一半,远远看见宰相府上方黑雾弥漫。 两人对视一眼,暗道不好,急匆匆往回赶。府外设了结界,两人着实废了一番功夫才进到院中幻境,找到躲在廊下的孟厌与崔子玉,“出了何事?” 孟厌指指斜上方屋顶打斗的四人,“姜杌的仇家寻仇。” 月浮玉随她看去,屋顶上的打斗仍未分出胜负。姜杌的身形穿梭在另外三人之间,四方妖气涌动,剑光如虹,划破黑雾。 “我瞧他能应付。”月浮玉看了一会儿,便带着几人坐到院中,“你们查的如何?” 孟厌:“没人知道是谁送的。”她回话时,仍不时盯着屋顶。姜杌被三人围在中间,手中的骨剑只剩半截,她心中着急,“月大人,你法力高强,不如帮帮姜杌。” 月浮玉淡淡看了一眼,“上面那三个,是修炼千年的大妖,本官打不过。别看了,他能应付。” “那……他万一死了,我岂不是人财两失?” 生死离别的哀伤,瞬间涌上心头。泪水在眼眶打转,孟厌捂着脸不敢再看。 月浮玉好整以暇抱着手,面无波澜,心如古井,“无妨,等他死了,本官为你和顾大人做媒。” 顾一歧拱手道谢,“多谢月大人成全。” 孟厌听着两人的调侃,哭得更加大声。 姜杌分神听院中四人交谈,一把长剑疾进,如蛇之灵转。剑尖近在咫尺,姜杌回神,以掌相挡。 左手凌空挽了一个剑花,又一把剑出现在他手中,“忘说了,我还有一把剑。对了,是用你们四弟的脊骨做的。” 这是一把通体漆黑如墨的长剑,挥动时隐隐有哀嚎之声传出。 三人看着剑,双眼赤红,破口大骂,“姜杌,你杀了他还不够,竟将他做成剑侮辱!” 姜杌冷冷怼了回去,“你们真不讲理。他自己找死,非要与我比试,与我何干?再者说,他死都死了,我拆根骨头做把剑而已。馀容被我拆了两根艳骨做剑,你们见她抱怨了吗?” “你!” 三人被他气得血气上涌,满腔怒火无处发泄。 一声暴喝,三人挥剑直削下去。 姜杌飞身半空,以法力催动骨剑。顷刻间,剑光如万点星芒倾洒而下,剑气如雷霆万钧奔腾而至。 这一剑诡异至极,这一剑躲无可躲。尚在屋顶的三人,被剑气所伤,摔下屋顶。 其中一人正好摔到孟厌脚边,孟厌避无可避,只能笑着与他招呼,“哈哈哈,你怎么摔下来了?” 男子插剑入地,勉强起身站住,慢慢擦去唇边溢出的鲜血,“他好像很喜欢你。” “没有,他最讨厌我。” 孟厌躲到崔子玉身后,“我跟你无冤无仇,你别杀我啊。” “大哥,姜杌喜欢她!” 月浮玉与顾一歧起身站到孟厌左右两边,捏诀施法,凭空筑起一道结界。三人已身受重伤,修为大减,刺了几剑,也刺不破结界。 姜杌冷嘲热讽的话语自三人身后响起,“你们给我一万两金子,我把这把剑送给你们,如何?” 三人火冒三丈,拼着最后一点修为,再次合为一人,持剑刺进结界,直冲孟厌而去。 “孟厌!” 黑雾散尽,秦家奴仆的声音再次隔墙传过来,院中地上只剩一把染血的银剑。 姜杌捂着胸口站在顾一歧身前,断线的血色玉珠染红白袍,顺着衣角滴落到杂草之上。 一滴,两滴…… 直至他再也支撑不住,一头载倒进飞奔而来的孟厌怀中,“你没事便好。” 孟厌在剑刺来的一瞬,抱头蹲在地上。三人哪会料到她会蹲下,剑已刺出,无力收回转下,直愣愣向顾一歧而去。 顾一歧侧身躲开,谁知姜杌却飞身挡下这一剑。 此刻,孟厌手足无措抱着姜杌大哭,崔子玉拉走她,“你扶不动他,让他俩扶他回去。” 孟厌听话让开,顾一歧与月浮玉咬牙切齿上前,一左一右架着姜杌回房。 路上,姜杌面色苍白,气若悬丝,“顾大人,我帮你挡了一剑。” 顾一歧白眼连连,他明明已经躲开,姜杌非要来挡剑,“姜杌,我能避开,你大可不必。” “总之是我救了你。” “别装了,你的伤口快愈合了。” 月浮玉的修为在几人之人,一眼便瞧出打斗时,姜杌是故意装弱,戏耍那三个妖怪。 至于之后莫名其妙闹出挡剑一出,顾一歧与月浮玉对视一眼,耳中所闻,全是孟厌鬼哭狼嚎的哭声。将姜杌丢在床上之前,月浮玉丢下一句话,“明日早些起来,别耽误本官查案。” “月大人,你真狠心!” 月浮玉转身离开,顾一歧想了想说道:“多谢。” 不管姜杌到底是为了谁挡剑,总归那把本该刺向他的剑,刺进了姜杌的胸口。 千年妖怪赌上所有修为的剑气,他其实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躲开。 “顾一歧,上回扮做你吸魂一事,一笔勾销。”孟厌的哭声越来越近,姜杌挥手催促,“你快走。你在,我不好装。” “姜杌……” 顾一歧出门时,正好撞见哭哭啼啼进门的孟厌。他眉头乱跳,扶额跑走。 姜杌有气无力躺在床上,见孟厌进房,他勉强撑起身子,“我不放心他们,你来帮我包扎,好不好?” “可我怕血。”孟厌坐到他身边,“不过为了你,我愿意试一试。” 她的目光中,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伤口流了太多血,别把你吓着了。”姜杌暗中窃喜,从枕头下变出一截细纱布递给孟厌,“你闭上眼睛,我握着你的手。我说,你做。” 孟厌点点头,闭上眼睛,伸出双手任他握住。 “你把我的衣带解开。”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78节 孟厌摸索着解开衣带,入手一片冰凉,她颤抖着往伤口处摸,“姜杌,接下来做什么?” 姜杌低头看了一眼已经愈合的伤口,懊恼道:“你把纱布展开裹一圈便好。” 孟厌依言照做,等裹好纱布后,她轻轻睁开眼睛。入目是男子半裸的身子,再往上,是一圈缠在胸口的纱布,“我还挺会包扎,都没流血了呢。” 姜杌心虚应她,握着她的手来回摩挲,“还好有你。我今日与他们连番打斗,又失血过多,夜里怕是要起高热。” 孟厌急急表态,“你放心,我睡在地上守着你。” “地上多凉啊,你来床上与我一块躺着。” “会不会挤到你?” “不会。”姜杌挪动身子往里靠,拍拍身侧的床板,“你瞧,多宽呀。” 孟厌立在床前思索片刻,最终选择躺在他身旁,“若我挤到你,你记得喊醒我。” “行。” 迷迷糊糊睡至夜半,孟厌察觉有人好似在摸她。那双手沿着腰侧缓缓上移,所到之处,如烈火在烧。 “姜杌,痒。”她用手去推,反被那双手按住,“你身上有伤,别乱动。” 一阵阵低笑声后,灼热的呼吸从她的锁骨移到她的唇瓣,“孟厌……亲亲我,好不好?” 鼻尖渗出细小的汗珠,孟厌自知装不下去。索性睁开眼睛盯着悬在上方的姜杌,手搭在他的肩上,害羞地别过头,“你轻点。” 得到想要的回答,姜杌情不自禁地低头。 正欲落下缠绵一吻,一女子的偷笑声传来—— “哟,你没死啊。” “呀,姜杌,我没打扰到你吧?” 第69章 浮生变(六) “馀容!” “我杀了你!” 寂静的府邸,突然传来两声怒喝。 月浮玉疑心又是姜杌的仇家找来,急忙喊醒其余两人往房中赶去。 姜杌双手撑在孟厌身前,心上人的温唇擦过他的脸庞。大好机会,白白错过,他怒不可遏地盯着此刻立在房中的红衣女子,眼中猩红一片。 孟厌也盯着女子在看,那是一个三界都难见到的绝色女子,“姜杌,你认识她?” “认识,老相识了。” 女子自顾自走到床前,好让孟厌看得再清楚些,“姜杌,他们三个方才与我说,你被他们刺穿了,恐怕命不久矣。好歹相识一场,我便想着来看看你。” “正好,我的剑断了,他的骨头用着不顺手,不如你再送我几根艳骨?”姜杌冷笑着说完,右手直奔女子而去。那女子身轻如燕,闪身一躲,再快步爬上床,亲热挽着孟厌的手,“姑娘,我叫馀容。对了,你缺魂啊?” “下去。”姜杌一掌打空,面色铁青看向馀容,“别逼我说第二遍。” 孟厌惦记他的伤,“你小心伤口。” 闻言,馀容扑哧一笑,抱着孟厌的手,笑得前仰后俯,“傻姑娘,他哪来的伤,故意装可怜骗你呢。” 孟厌自是不信,指着姜杌的胸口解释,“我亲眼所见,他被那把剑捅出个血窟窿,流了很多血。我帮他包扎时,手上也沾上了血。” 馀容似笑非笑地看着姜杌,“你现在再去看看呢~” 孟厌见姜杌眼神闪躲,赶忙冲到他面前,扯开衣袍,拉下白布。 上面别说血窟窿,连半点血痕都找不到。 “死骗子,又骗我!”孟厌一拳打在姜杌身上,声色俱厉,泫然欲泣,“枉我还担心你。” 姜杌不动如山,任孟厌乱打一通,一旁的馀容扑在枕头上大笑。 架子床越摇越欢,大有散架之势。 月浮玉带着顾一歧与崔子玉赶到时,床帘落下,隐约可见三人在床上打闹的身影,“你们三个在床上,不嫌挤吗?” 孟厌第一个下床,冷着一张脸,站到崔子玉旁边。姜杌随后下床,手上还拖着一个女子。 房中人四目相对,月浮玉皱眉看着地上的女子,“贤妃?” “哟,又是一个老相识。”馀容从地上爬起,抱着手在月浮玉身边来回走动打量,“啧啧,我与月封阳打赌,说你会成仙。没想到,你还真做了神仙。” 馀容手上不老实,边看边伸手去摸月浮玉的脸,“没得到你,是我平生最悔之事。” 月浮玉一掌拂开她,“怪不得月封阳死活要封你为妃,你还真是妖怪。” 馀容被他拂开,倒也不恼,顺势又往顾一歧身边靠。 可惜,顾一歧早在她扑向月浮玉之前,已先一步躲到姜杌身边。 “没趣。”馀容扑了个空,施施然坐下饮茶,“你错了,我是艳鬼,专吸男子阳气的艳鬼。” 想到慕容进那副骷髅架子,月浮玉大惊失色,“慕容进是你杀的?” 馀容一口饮尽冷茶,急急摆手,“怎么能算是我杀的呢?他那日午时中本就要死,你们且说说,他是不是死在该死的时辰?” 月浮玉半眯着眼,精光乍现,“谁跟你说他会死在午时中?” 馀容看了眼姜杌,随口应道:“姜杌前些日子,让我帮他一个小忙。我虽是鬼,但素来喜欢助人为乐,一听说慕容进阳气多,又快要死了。我思来想去,便入府找他要了点阳气修炼,好让百年前丢失的两根艳骨,再重新长出来。” 房中几人听完她所说,皆怒气冲冲,“姜杌!” 姜杌结结巴巴解释,“慕容进反正要死,我又没耽误你们查案……再者说,他作恶多端,要不是我让馀容入府,指不定又有无辜百姓被害。” 月浮玉怒极反笑,“你从何处看到的生死簿?” 姜杌顾左右而言他,见实在躲不过,只好坦白,“从前在地府,我曾溜进酆都大帝的书房看生死簿,记住了几个人而已。” 顾一歧连忙道不对,“大人的书房有鬼差把守,你怎么可能溜进去?” 姜杌眼中闪过尴尬之色,凑到他耳边低语道:“你从天庭回地府后,我扮做你的样子进去的。鬼差没拦我,还热心帮我开门。” “怪不得,有一个月我被扣了二十分,原来是你!”顾一歧记起四月初,功曹司的同僚说他被扣了二十分。因他对绩效一向不上心,对于扣分之事,也并未在意,“你扮做我,还做过哪些坏事?” 姜杌伸出四根手指,“吸丰卿侯的魂魄、打方聿泽、吸方聿泽的魂,进酆都大帝的书房。就这四件吧。” 月浮玉开口打断两人的争吵,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问馀容,“他为什么要杀我?因为严若昭?” 馀容一口冷茶喷出,捂着肚子笑得欢畅,“你算一个,月封阳算一个,被严若昭耍得团团转。她既不喜欢你,也不喜欢月封阳,她爱的从来只有她自己。” 严若昭,是馀容千年来,所遇的凡人中,最聪明的一个。 够狠,够虚伪,够贪婪,玩弄人心于鼓掌之中。 严若昭家世一般,她是月浮玉与月封阳启蒙夫子的女儿,一个八品教谕府上的庶女。 “她自小便想做皇后,”馀容声音娇媚,讲起故事来,更是风情万种,“可是一个庶女无论如何都做不了皇后。所以,她盯上了你和月封阳。” 月封阳既依赖月浮玉,又嫉恨月浮玉。 严若昭看穿月封阳的心思,从小便假装与月浮玉形影不离,时常写情诗,故意让月封阳看到。 “月封阳也是个蠢货,还以为你和严若昭两情相悦。一继位,马上下旨立严若昭为后,以为如此,便能彻底赢你一回。”馀容目光中尽是不屑,“严若昭入宫后,为了固宠,经常写诗怀念你,月封阳便夜夜宿在她的凤鸾殿。” 馀容为了吸阳气才入宫,自然得与严若昭争宠。 可无论她怎么争宠,月封阳总会在得知严若昭写信之后,丢下她,跑去凤鸾殿。 馀容与凡人男子相处千年,还是头回遇到被人抢走相好一事。她将其视作奇耻大辱,整日不眠不休躲在凤鸾殿的房梁上偷窥严若昭。 一来二去,果真让她发现严若昭得宠的真相。 “你猜严若昭为何被月封阳丢进冷宫?” “为何?” “因为在你死后,月封阳不知从何处得到几封书信,才发现你的心上人另有其人。”馀容抚掌大笑,“月封阳与严若昭对峙当夜,我就躲在暗处偷听。” 月封阳掐着严若昭的脖子质问,“月浮玉根本不喜欢你!” 严若昭不慌不忙,“封阳,妾身与月相当年之情,只是年少的情愫罢了。我们早已忘怀,你为何依然执迷不悟?” 月封阳掏出几封书信扔向严若昭,“他与那个女子早已以书信定终生。你算什么?你从小写了上千封情诗,他可曾回过你一句,多看你一眼?是朕蠢,竟然信了你的鬼话,以为是月浮玉害羞不敢回你。” 那些信中,男子情愫深浓。 笔墨之中,字里行间,全是爱意。 若非他亲眼所见,也不敢相信那一封封书信出自冷情冷性的月浮玉。 更不敢相信,他被一个女人骗了整整数十年。 月浮玉一夕得知当年真相,心中毫无波澜起伏,“他和严若昭为何杀我?” 馀容开口纠正他的错误,“从始至终,只有月封阳想杀你。严若昭巴不得你长命百岁,辅佐月封阳或她未来的儿子统一四国,她好成为留名青史的一代贤后。” 月浮玉难得情绪失控,一掌拍到桌上,怒吼着问出那句,“月封阳为何要杀我?我尽心尽力辅佐他为帝,从未做过对不起他之事!” “既生月封阳,何生月浮玉。” “一山不容二虎。你的锋芒完全盖住了万人之上的月封阳。” 若月封阳是一个平庸的帝王,便好了。 可他也有治世的才能,可终他一生,始终活在月浮玉的阴影之下。 书生们将月相所言所说写进书中,街头巷尾全是月相之言。 百姓心中,哪还有天子的位置? 长此以往,这月氏天下,也会是月浮玉的囊中之物。 “只是因为嫉妒,便要杀人吗?”崔子玉问道:“月封阳与月大人从小一起长大,他难道不知月大人从无谋逆之心?” 馀容没有回答,只是反问房中众人,“你们嫉妒月浮玉吗?” 死寂一般的沉默后,孟厌心酸开口,“嫉妒,我嫉妒月大人的官运。” 同是凡人,月浮玉一死便被玉帝引去天庭为官。 而她,若不是遇到地府缺游魂做牛马,早不知投胎了几回。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79节 崔子玉咬着手指,“我嫉妒月大人的画技比我好,算吗?” 她上回去月浮玉的房中,壁上挂了两幅画。她仅瞧了一眼,便自卑不已。 那画,不仅形似,更是传神。 其中一幅画中,画有一苍龙。站在画前,苍龙呼之欲出,好似要吃了她。 姜杌摊手,“他一没我好看,二没我有钱,三没我修为高。若说嫉妒,也该是月浮玉嫉妒我。” 顾一歧最后一个说话,“我也嫉妒月大人。” 他生前是陈留王朝百年来最年轻的状元,死后又得酆都大帝赏识,地府同僚对他多有称赞。不到三年,更是升去天庭为官。 可真等他到了天庭,“月浮玉”这三个字,生生压了他三年。 每每看着月浮玉写的折子,顾一歧都会与旁的上仙感慨一句,“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完美无缺之人!” “月浮玉,所有人都嫉妒你。” “你真的太完美了……” 第70章 浮生变(七) 孟厌迟疑片刻,还是高声开口,“我们虽然嫉妒月大人,可我们从未想过让他消失。” 城隍常说,自月浮玉代管地府,日子总算有了盼头。 同样当牛做马,忙碌一年。据说今年底,地府终于要兑现承诺,发金子给所有人。 黑一白二为了挣金子,近来已很少去人间闲逛偷懒。 还有,她和顾一歧放走姜杌,闯下大祸。月浮玉从未骂过她一句,反而照旧让她查案挣绩效。 “月大人确实不近人情,但他是好人。”孟厌又记起一事,心生感动,“功曹司那几个臭鱼烂虾背地里骂我是蠢货,月大人听到后,当面扣了他们十分!自那以后,他们再没骂过我了。” 月浮玉面无表情听到此处,适时纠正,“他们倒不是因为骂你扣分,是因为我发现功曹司交上来的账本,算错了十文钱。” 孟厌无话可说,“月大人,我收回‘你是好人’这句话。你真讨厌,怪不得功曹司天天躲在刀山地狱骂你!” 十文钱而已,竟硬生生扣人家十分! 顾一歧:“你知道月封阳是如何害死月大人的吗?” 馀容:“你们已查到砚台,何必多此一问。” 至于当年的其他事,馀容怡然自得坐在椅子上,放言让他们随便问。 她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孟厌又是第一个开口,“严若昭最后去了哪儿?” 这般玩弄人心的奇女子,她迫切想知道结局。 馀容叹息一声,“她聪明反被聪明误。月封樾继位后,下旨让她出宫。但她执念过深,想继续留在宫中当皇后,便故技重施想勾引月封樾。可惜,月封樾是一个爱皇位甚于一切的帝王。” 当年,陈留宣帝的大军一度打到碧阳城,月封阳派月封樾的双生哥哥月封棣领兵出征。 月封棣智勇过人,屡立战功。不到半年,便把陈留大军赶到金吾城。正欲再进一步,夺回金吾城,彻底将陈留人赶出月氏。 可在夺城前一夜,月封棣死在营帐中,七窍流血。 “你们猜,是谁毒死了月封棣?” 众人七嘴八舌,有人猜是月封阳嫉妒心又起,有人猜是陈留宣帝派人做的。 唯有月浮玉斩钉截铁说是月封樾,“他若是想造反,必然需要一个正当的理由。只有杀死月封棣,月封阳才会是众矢之的,群起而攻之。” 一个守卫疆土的大将军,被昏庸无能的帝王暗中毒杀。 民心已失,月封阳的皇位本就摇摇欲坠。月封樾只需在月封棣死后,在将士面前振臂高呼一句“是陛下杀了兄长”,多的是愿意为他赴汤蹈火之人。 几十万群情激愤的大军长驱直入,月封阳无能为力,只能沦为月封樾的刀下亡魂。 馀容:“不愧是月家人,一猜便知。” 月封樾弑兄后造反夺位,因其得位不正,整日心神恍惚。严若昭不知内情,时常在他面前提起月封棣,加上文武百官对他割让三城讲和一事颇有怨言。 一来二去,月封樾盘算着杀一儆百,以坐稳那把高高在上的龙椅。 前朝厌弃的废后严若昭,无权无势,是最好的人选。 在某一个电闪雷鸣的深夜,月封樾派出的杀手在冷宫中勒死严若昭。对外宣称是废后为昏帝赎罪,自缢于冷宫。 “严若昭写的那些怀念月封棣的诗词,成了她赎罪自缢的铁证。”馀容隐在角落,亲眼见证严若昭的挣扎与死亡,“她玩弄人心,最终也死于人心。” 馀容看过太多不择手段之人,从月封棣死讯传来时,她便猜到月封樾想造反。 然而,世人宁愿相信是月封阳害死月封棣,也不愿相信一母同胞的弟弟会为了皇位杀死哥哥。 馀容目光深远,望向空寂无人的窗外,“你们还想知道什么?” 崔子玉跃跃欲试,“那个……月大人的心上人是谁?” 此话一出,房中众人忽地缄默不语。崔子玉心觉奇怪,看向孟厌,“你难道不想知道吗?” 馀容抬头看了一眼月浮玉,掩唇笑了笑。正欲要说,被月浮玉强行打断,“你快走吧,我们还要查案。” “你瞧,他不让我说。”馀容起身离开,特意路过崔子玉身边向她解释,“反正总有一日,你会知晓。” 崔子玉痛失一个到手的秘密,几人商议案情时,她心不在焉,频频叹气。 月浮玉与顾一歧白日去找砚台无果,反倒从大夫的诊籍中,发现一件事,“秦延的身子时好时坏。” “这是何意?” “他入宫陪伴月弗之的那一个月,身子最差,几近昏厥。出宫后,又好转不少。直到死前三个月,他出现呕血之症,才发现自己已经中毒已久。” 顾一歧拿出诊籍递给几人,“我与月大人查阅后发现,秦延身子好转的日子,他总会出现在一个地方。” 孟厌咿咿呀呀接话,“是那间茶肆,对不对!” 月浮玉点头,“对,那间茶肆所有的茶,均产自碧溪山。顺着这条线索,我们找到一种毒,名曰沉碧。此毒以碧溪山中的苦实所制,此毒不可久闻,不可久食。而中此毒之人,先是莫名的头痛,慢慢毒素蔓延全身,会出现无法视物,手脚僵硬。最后毒素侵入五脏六腑,中毒者便会吐血而亡。” 万物相生相克,沉碧之毒来自碧溪山的苦实。 其解药,也来自碧溪山的茶树。 秦延中毒后,因常去茶肆饮茶,毒性被压制。 之后他入宫,整整一个月未饮茶。被压制的毒性死灰复燃,致他出现明显的中毒之症。 但因他一向操心,又劳神劳力,故而并未将中毒之症当回事。特别是等他出宫,又去了茶肆饮茶,毒性再次被压制。 日子来到三个月前,慕容简与太后的书信往来越来越密切。朝堂内外步步紧逼之下,秦延忙于国事,便很少去茶肆。 久而久之,毒性蔓延全身,他终于发现中毒一事,可已经为时晚矣。 “我们问过大夫,沉碧的制毒方子已失传几百年。若非我们找到碧溪山这条线索,他们也记不起世间曾有沉碧一毒。”月浮玉神色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事不关己的小事,“查个案子,竟能查到自己的死因,倒算没白来。” 孟厌提议,“既然查不到送砚台之人,我们不如查查是谁拿走了砚台。” 半块砚台,下面还垫着一张“勿动”的纸。 秦延的书房中,多的是比砚台更值钱的物件,偏偏砚台不见了。 也许拿走砚台之人,便是送砚台之人。 这个人应知晓砚台有毒,故意送给秦延。在他死后,又偷偷拿走砚台。 馀容走时,天色已渐明,几人商议完案情,已是辰时初。 月浮玉查案心切,一见旭日东升,忙吩咐几人出门查案。 孟厌又饿又困,可怜巴巴看着月浮玉,“月大人,我能再睡会吗?我如今是凡人之躯,比不得你们。” 月浮玉看她双眼无神,萎靡不振,不好再让她出府,“行吧,你回房休息,巳时末在前厅等我们。” 好歹能睡一个时辰,孟厌一口答应下来,忙不迭跑回房。 姜杌站在房中,左顾右盼,“我昨日受了伤,也要多躺躺。” 月浮玉回头看他一眼,“快走,你泄露生死簿一事,本官还没找你算账。” 姜杌:“……”他似乎不是地府之人吧? 虽不服气,姜杌仍老实跟在月浮玉身后出了房门。 宰相府问了个遍,一无所获。 因秦延死后,入府吊唁之人甚多。管事只依稀记起,曾看见金桓去过书房。 月浮玉打算去找金桓问问,走之前,他嘱咐崔子玉留下保护孟厌。 姜杌趁两人交谈之际,拐去房中找孟厌。 方一推开门,床上的女子立马翻身。 往日在地府,他一旦惹孟厌生气,她便翻身假寐。非要他哄上半晌,才肯睁开眼睛与他说话。 “生气了?” 无人回他。 “我去地府,一开始的确是为了找酆魂殿,可是我爱上了你。” 无人回他。 “我发誓,我真的从未骗过你,我离开地府是形势所迫。” 无人回他。 “孟厌,我不该骗你。我要如何做,你才肯原谅我?” 无人回他。 月浮玉不停在催,姜杌转身离开。阖上门前,他听见有人在说,“跟我说对不起。” “对不起。” “我这个主子大度,便原谅你吧。” 姜杌再现身时,容光焕发,大步走在最前面。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80节 月浮玉与顾一歧在后面嘀咕,“不如趁此机会,套套话?” “行。” 于是这一日,姜杌被一左一右的两人,问个没完没了。 左边的月浮玉:“艳鬼靠吸食阳气修炼。姜杌,你靠什么增进修为?” 姜杌不明所以,脱口而出:“搅乱荒中有源源不断的灵气。” 右边的顾一歧:“既有灵气修炼,姜无雪又为何吞魂?” 姜杌耐着性子与他解释:“无雪吞的都是坏妖之魂,也算为民除害吧。放心,我活了三千年,最懂三界人情世故,从来不做得罪神仙之事。” 月浮玉笑道:“那你为何写信给天庭,说要灭世?” 姜杌背着手,幽幽感叹:“有一年我活腻了,便写信挑衅玉帝,希望他派个神仙把我杀了。” 结果等他入了地府才知,那封信只送到南天门,便被丢进柜中,从此不见天日。 别说玉帝,连收信的官员也未拆开过。 快要接近真相,月浮玉与顾一歧对视一眼,“酆魂殿如此隐秘,你怎么找到的?” 姜杌兀自沉浸在喜悦中,对于两人的问话,不疑有他。正要开口,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想套我的话?” 月浮玉停下,双手抱于胸前,“你肯不肯说?” 姜杌犹豫许久,留下一句话,“书中自有黄金屋。等你们翻遍酆都大帝的书,自会找到答案。” 顾一歧面露纠结,“据我所知,大人所写之书,成千上万……” “怪不得地府年年绩效垫底,大人整日在做什么?” “写书呗。屁大点小事都要写一本书,夸夸自己英明神勇。” “我倒是佩服你,竟能将大人的书看完。” “跟了个没用的主子,就得自个上进些。” “你还挺不容易的。” “一把辛酸泪。” 第71章 画中仙(一) 三人边走边说,总算赶在金桓出府前拦住他。 一听他们的来意,金桓挠挠头,疑惑不解,“金某去秦相书房,是为了还书。” 金桓所还之书,是一本叫《北次经》的游记,“秦相极为宝贝此书,金某缠着他问了一年。直至半年前,他才肯借给金某瞧瞧。” “《北次经》?”月浮玉恍若失语,再三问道:“书的第二页,是否写了一句‘逢春不游乐,但恐是痴人’的诗句?”[1] 金桓迟疑着点点头,“顾公子,你怎会知道?” 顾一歧适时拉走月浮玉,“也是你的书?” 月浮玉茫然地看向人来人往的街巷,“对,我的书。那本书,我记得很清楚,写成后便送给一个人,当做他十五岁的生辰贺礼。” “他是谁?” “我的义子,月方进。” 三人再回宰相府,直奔书房找书。 不曾想,那本书竟也不在了。顾一歧找来管事询问,“你可还记得,放进秦相寿棺中的那些书中,是否有一本《北次经》的书?” 管事从前便是秦延的书童,自幼随他读书认字,“所有随葬之书,全由小人查验之后放进寿棺。小人敢立誓,没有这本书。” 莫名其妙消失的砚台,莫名其妙消失的书。 这两样与月浮玉有关之物,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 姜杌在书柜前走走停停,不时翻开几本书看看,“这位秦相,好似有个怪癖。” “什么怪癖?” “他喜欢抄书。” 管事忙应道:“是。大人嗜书如命,所以极为爱惜书。但凡得到好书孤本,会先抄写一遍,再将原本好好收进柜中。每日拿着自己抄写的书翻看,如此又能看书,又能藏书。” 顾一歧:“没准他给金桓的书,是他抄写的,并非原本!” 管家看三人在书房中到处翻找,赶忙上前帮忙。 找了约一炷香,他们最终在书房的一个木箱中,找到那本由月浮玉写就的《北次经》。 月浮玉拿着那本书,哑然失笑。 姜杌凑近闻了闻,“这书,味道有点怪……” 闻言,月浮玉也跟着深深嗅闻了几下,“确实有问题。”他敢断言有问题,是因此书用的纸,经黄檗染制。其色黄,闻之泛苦,可防虫蛀。 可今日再闻此书,竟泛着一股幽香。 月浮玉拿着书,急忙招呼两人出府去医馆。 馆中后院,大夫捏着书,面露不解,“三位是怀疑书上有毒?” 月浮玉:“对,烦请大夫帮我们验验毒。” 大夫虽觉奇怪,但依话照做。 他撕下书中一页,泡在清水中。等纸张被水浸透,再捞出纸,将杯中水倒给养的老鼠。 一盏茶不到,笼中老鼠发狂似的四下逃命。 大夫惊诧不已,“这毒,瞧着像是沉碧?” “你说什么毒?” “沉碧。” 大夫怕几人不信,从书房中找出一本古籍指给三人看,“你们瞧,此书中画了老鼠中沉碧后,发狂逃命的怪异之象。” 三人一边看书,一边看笼中老鼠。两者中毒后的表现,果真一模一样。 大夫:“三位且等等,在下将沉碧的解药喂服给老鼠,便能确定书上之毒是否为沉碧。” 又等了约一炷香,老鼠终于安静下来,蜷缩在笼中角落。 “真是沉碧!” “又是沉碧。” 月浮玉走出医馆时,几近绝望。 那本书除了月方进的后人,他想不到,谁还能拿到此书。 姜杌走在最后面,走着走着却道不对,“孟厌呢?我们回府时,已是午时中,她和崔子玉似乎不在府中?” 他们在书房闹出的动静不小,没道理这两人没听见。 月浮玉:“许是没等到我们,便出府找我们了吧?” 顾一歧:“不会。孟厌如今是凡人之躯,她昨夜至今早,并未用膳。假设她巳时末起床,必定会在府中用膳,磨磨蹭蹭等到我们回来。” 姜杌认同顾一歧的猜测,“她昨夜梦中,闹着要吃宰相府的包子。据说厨娘跟她透露,今日会做肉包。” “她们难道出事了?” 一个神仙带着一个缺魂的凡人,若遇上修为高的妖怪,只能束手就擒。 人命关天,三人哪还顾得上去找月长琴,急急飞去宰相府。 管事见三人去而又返,奇怪道:“三位怎未随两位姑娘去月府赴宴?” “月府?” “是啊。午时初,月大人进府,邀请两位姑娘去府上赴宴,小人还以为你们知道呢。” 三人暗道不好,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徒留管事立在原地,看着半空中的三道人影哆哆嗦嗦,“他们……真的是人吗?” 孟厌今日睡至巳时末,本想偷懒再睡一会儿。 无奈崔子玉守在床前,一见她睁眼,便催促她起床,“你快起来,月大人走之前交代过我,定要盯着你。” “子玉,你近来很听他的话。” “我跟你说,昨日馀容走之前,让我随时去找她。” 崔子玉挑眉看向孟厌,“你难道不想知道月浮玉的心上人是谁?” 孟厌心虚地低下头,“嗯,还行吧。” 两人收拾好,打算出府去找馀容。 月长琴坐在前厅,一见两人便热情邀约,“两位姑娘,本官今日略设薄宴,替浮玉贤侄聊表谢意。” 崔子玉惦记月浮玉的秘密,孟厌昏昏沉沉还想睡觉。两人原本不想去,可实在架不住月长琴一再相邀。 僵持了一会儿,崔子玉点头应好,“行吧,我与妹妹先去府上。” 谁知到了月府,府中连半个客人都无。 月长琴解释道:“几位大人尚有事要忙,两位不如在此坐坐。来人,上茶!” 茶是好茶,可惜孟厌眼下只惦记那桌薄宴。 崔子玉辨出杯中茶是霍山黄芽,诚心夸赞,“徽茶凤毛是黄芽,多谢月大人的好茶。” 月长琴抚须直笑,不时催催孟厌,“这位姑娘,此茶难得一见,你快品品。” 孟厌打着哈欠,昏昏欲睡。 崔子玉尴尬应付,“月大人,实在对不住。妹妹昨夜一宿未睡,她并非故意不理你。” 等至午时末,仍无客人临门。 孟厌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月大人,何时开宴啊?”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81节 随她的目光看去,坐在椅子上的月长琴。此刻汗流浃背,额头大汗淋漓,战战兢兢指着崔子玉,“你为何无事?” 崔子玉指指自己,“我能有什么事?” “来人,抓住她们!” 话音刚落,有几个拿绳的小厮从外走进来。 崔子玉回身护住孟厌,“看来这位月大人不是什么好人。” “子玉,你能应付吗?” “能吧。你快帮我算算,若我擅用法力,打倒面前这些人,会扣多少分?” “你不是有上千分吗?” “呜呜呜,月浮玉上月刚改了规矩。五品以上官员,从本月开始,每月绩效也要清空。” “该死的月浮玉!!!” 月浮玉飞进厅中,正好听见孟厌的这一句怒骂,“查案司孟厌,当面诋毁上司,扣一分。” 姜杌一把推开月浮玉,“怪不得你死得早。” 月长琴看着从天而降的三人,与自己倒作一团的下人,“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好人。” 姜杌笑着凑到他面前。转瞬,笑容消失,月长琴被一团黑雾举起又重重抛下。 来回几次后,月长琴已只剩半条命。他绝望地瘫倒在地上,愤恨地盯着月浮玉,“你为什么要回来?” 从他见到月浮玉的第一眼开始,他便知道,这位顾公子便是月浮玉。 上回设宴,月长琴曾有意路过书房,听见他们叫他月浮玉。自此,他更加确定,是月浮玉回来了。 他回来报仇,回来找他们一家报仇…… 月浮玉如神明一般,看着地上的月长琴,“月方进为何要害我?” 他在来的路上,想明白一件事。 砚台被他丢了之后,他最后还是死于中毒。 照大夫所说,沉碧之毒,需日积月累。他丢砚台前,堪堪只出现头晕目眩。远未到毒发之日。 假以时日,只要不继续接触沉碧,自会痊愈。 可是,他的身子在月封阳的毒砚台离开后,却一日比一日更差,直到死亡。 他这才恍然大悟,他那位义子每日送上的茶,也是毒物。 月长琴:“祖父打听到,她的夫家嫌她性子古怪,有意逼迫她的夫君休妻。可若她真的和离,你定会不顾一切娶她。” “那又如何?我收月方进为义子,何曾苛待过他?” “不一样。若你有了亲子,祖父便不会是你唯一的儿子!” 月相唯一的义子与月相的义子,看似一样,实则天差地别。 月浮玉深吸一口气,“我收留月方进时,曾写下一纸遗言。信中言月家的老宅与地契,在我百年后,通通会留给他。他何必……” “你发疯一样的爱她,若她有了你的孩子,你定不会再管祖父!”月长琴等不及月浮玉说完,便急不可待地反驳道:“你不知何时会死,祖父总要为自己打算。” 崔子玉听到此处,再也忍不住,一脚踹到月长琴的胸口,“为了那点金银财宝,便要害死养育自己的义父吗?” “你懂什么。” 月长琴白了她一眼,“月浮玉既然将祖父当做亲子,就该信守承诺,不娶妻不生子。他做不到,祖父自然该另寻明主。” 当年,月浮玉打碎砚台,无形间破了死局。 月封阳便找到月方进,丢下一包茶,许以重利,嘱咐他每日泡给月浮玉喝。 此话实在厚颜无耻,孟厌没忍住,狠狠踹了一脚。 本来还想再踩一脚,月浮玉隔空给了一个眼神,孟厌缩头退到姜杌与顾一歧身后。 “你为何害死秦延?” “他和你一样讨厌,一样锋芒太盛。” 他月长琴,明明才是月浮玉的后人。可为什么,其余八人只听秦延之言。 一个乞儿的后人,凭什么地位在他之上! 第72章 画中仙(二) “你和月方进,真是一脉相承的疯子。” 月浮玉冷冷说道:“我已派人知会金桓,你跑不掉了。” 月长琴咯咯怪笑,等笑累了,他阴险地盯着月浮玉,“你到底是人是鬼?” “我是神仙。”为防他听不到接下来的话,月浮玉特意蹲下身子,“忘了跟你说,我如今在地府做官。我看过你的生死薄,你会死在三日后,斩立决。” “月长琴,地府见。” 远处传来一阵阵马蹄声,月浮玉招呼几人快走。 只是临走前,他再次走到奄奄一息的月长琴身边,“她的死,是否与月方进有关?” “无关,是她自己找死。” 一声闷哼后,月长琴吐出一口血。月浮玉收回脚,转身潇洒离开。 月长琴静静倒在地上,看他身影渐远,看他身边出现秦延。 直到看到拿着圣旨的金桓,一脸怒气朝他一步步走来。 秦延背着手站在房顶,平静地看着月长琴被捕役抓走,“我受刑之日,在火烧起来前,便已咬破藏在齿间的砒霜,希望能死个痛快。谁知死前一抬头,看见隐在人群中的月长琴偷偷在笑。” 亲如手足的同僚,在自己受极刑之日,如小人一般,躲在后面偷笑。 秦延疑心自己看错,拼尽最后一点力气,依次看向金桓等八人。 他们无一例外,满含热泪,唯独月长琴在笑。 直到那时,秦延想明白一件事,“我这人谨慎。这么多年,除了收过月长琴的一本书与半块砚台,再未收过旁人之礼。” 月长琴送他那两件东西时,他一再拒绝。可月长琴对他说,那些都是月浮玉之物。 他心动了。 昏帝毁了月浮玉存世的一切痕迹,他迫切地想从那本书那半块砚台中,窥得百年前月氏一代贤相月浮玉,曾经存在过的一丁点痕迹。 “唉,我确实害人不浅。” 月浮玉自嘲一句,“你会升入天庭做官。快走吧,有缘再见。” 秦延拱手告辞,“月相,不知你在何处为官?” 月浮玉:“在地府,帮酆都大帝打理烂摊子。” “月相,多谢。” 与天庭的上仙离开前,秦延回头笑着喊住月浮玉,“月相,祖父曾对我说,他帮你了结了一桩夙愿。” 秦延飞升成仙,月浮玉颇有一番感慨,“我认识秦玄时,他整日偷鸡摸狗,没个正形。没想到,最后是他这一脉,帮我继续守着月氏江山。” 他寄予厚望的义子,原来是一个贪财的小人。 他随手救下的乞儿,却因他短短三年的教导,长成顶天立地的正人君子。 孟厌指着远处的金桓,“你当年救了十个人,除了一个是坏人,其余九人全是栋梁之材。月大人,你眼光真不错。哎呀,若你和江……” “孟厌!” 月浮玉一记眼刀扫过来,孟厌自知失言,赶紧闭嘴。 崔子玉见案情了结,悄悄挪到孟厌身边,“走,我们去找馀容。” 孟厌眼睛乱瞟,委婉推辞,“我……没睡好,想回房再躺躺。”说罢,她拧了一把姜杌,“姜杌,你身上还有伤呢。不如,我陪你回去吧。” 闻言,姜杌捂着胸口,面色痛苦,“我倒忘了这事。方才着急救你,我的伤口好像又裂开了。” “走走走,我们快回房包扎伤口。” 崔子玉看两人相偕离开,纳闷道:“城隍不是说,孟厌对风花雪月之事最感兴趣吗?” 她也是前些日子才知晓,地府众仙之间的爱恨纠葛,全来自孟厌。 听闻孟厌靠着这些消息,着实赚了不少银子。 月浮玉经过她身边,照旧冷若冰霜,“走吧,收拾收拾,我们该回去了。” 顾一歧沉默地跟在两人身后,崔子玉心心念念月浮玉的心上人,不时凑到他身边蛊惑道:“顾大人,你难道不想知道月大人的心上人是谁吗?” “本官已下定决心修无情道,近来小有成就。此等红尘俗事,本官不想知道。”顾一歧硬着头皮敷衍她,心中直道后悔。他适才就该厚着脸皮,跟着孟厌与姜杌先回去。 “你们怎都跑去修无情道了?” “无情道,好啊!” 孟厌和姜杌走到一半,回头见另外三人并未追来,“我饿了,你陪我去酒楼。” 姜杌应好,牵着她跑去上回去过的酒楼,依旧是楼中最高处。 这次再来,孟厌心境变换。少了几分害怕,多了一点爱意。此刻,她笑吟吟托腮看着姜杌,“我眼光真是不错,一眼便相中你,做我的跟班。” 姜杌让她闭嘴,“你别四处乱说,我怕丢脸。” 他纵横妖界上千年,手下败将多如牛毛。本以为去地府后,必定顺风顺水,风光无限。 只等酆魂殿到手,再一走了之。 结果,入地府第一日,便被孟厌骗得团团转。他后来时时悔恨,怎么偏偏着了她的道? 一怪那块金灿灿的令牌太晃眼,他当时真的以为她最起码是个三品官。 二怪孟厌笑得太好看,如春风拂冬雪。川河解冻,一路摧枯拉朽,势如破竹,直滚到他心里才堪堪停下。 孟厌:“做我跟班,很丢脸吗?”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82节 姜杌挨着她坐下,唉声叹气,“若让我的仇家,得知我在地府给你暖床,我日后哪还有脸出搅乱荒?” 孟厌搛起一箸樱桃肉入口,其色殷红如樱,其味皮软味甜。 姜杌不爱吃凡人膳食,见她吃的开心,试探问道:“真原谅我了?” 孟厌没应这一句,反而说起她上回与两位鬼差,一路去白水山的见闻,“他俩比我还懒。离白水山还有半日路程,他俩非说口渴,驾着马车去了一间路边茶寮。” 那茶寮,又破又小。那店家是个竹妖,眼眶泛红。 鬼差与竹妖,是多年好友。见茶寮一片狼藉,以为他被白水山上的四个山魈欺负,“东始他们四兄弟,上月才向天庭的几位上仙保证,发誓不再做坏事。这才过了半月,他们便又欺负你吗?” 竹妖泪眼汪汪,支支吾吾,“不是四位大王,是搅乱荒那个。” 鬼差心下一惊,“姜杌?他怎么又来碧阳城了?” 孟厌装作不知,向三人打听,“姜杌是谁?” 鬼差叹气,“住在搅乱荒的一个大妖。百年前来过一次碧阳城,戴一张金色的恶鬼面具,将城中妖怪全打了一顿。我们哥俩那几个月,日日跟在他的身后勾魂,忙得不可开交。” 他们记得姜杌当年离开前,曾说碧阳城实在无趣,再也不会来了。 孟厌拐弯抹角问起巫九息,“原来是他啊。我听幽都山下的树妖说,他有很多红颜知己,其中有一个叫巫九息,是他的心上人。” 两个鬼差和竹妖皆摆摆手,“他无情无义,心狠手辣,哪来的红颜知己和心上人。” 鬼差接过话茬,“他为何找你的麻烦?” 竹妖:“好似是他夫人不见了。” 鬼差:“他何时有了夫人?当年,艳鬼勾了他半年。他嫌烦便罢了,临走还拆了人家两根艳骨。” 竹妖摇摇头说不知,“不过,我此番倒是见到他的真容了。那相貌,三界难寻。” 鬼差讥笑几声,指指孟厌,“姜杌能有多俊?我身边的这位孟厌孟大人,她从前有一绝色跟班。那相貌,才称得上三界难寻。” 竹妖一听她叫孟厌,忙道:“怪了,姜杌的夫人,也叫孟厌。” “姜杌,我在路上遇到一个小妖怪。他与我说,有一个妖怪,发了疯一样,到处在找自己的夫人。” “那他最后找到了吗?” “找到了。他的那位夫人最是大度,三言两语便原谅了他。” 孟厌笑着说完,侧身看向姜杌,“幽都山下的树妖说你喜欢巫九息。可是竹妖对我说,姜杌很喜欢他的夫人,发疯一样的找她。我摸不准你是又想骗我利用我,还是真的喜欢我。” 从白水山回来后,她一直想找机会问问姜杌。 万幸,兜兜转转,她总算知道了他的真心。 姜杌一把将她拉入怀中,一再收紧手臂,衣衫相贴,心跳重合。 唇落于她的额头、阖上的双眼与朝思暮念的温唇之上。 由浅入深,轻舔慢咬。 外面的秋雨,如烟如雾。 门外忽地响起一阵急促的叩门声,孟厌得以微微喘息,与姜杌短暂分开。 进门之人,是一脸深意的馀容,“姜杌,我这回够知趣吧?” 馀容今日在酒楼中与相好私会,正巧碰见姜杌牵着孟厌上楼。她心中好奇,特意去了另一处高阁偷偷窥探。 姜杌冷冷发话,“你又来做什么?” 馀容自顾自坐到两人对面,掏出三锭金子,“我妹妹半年前去了苍梧城,自此消失不见。姜杌,你帮我找找,行不行?” 孟厌盯着金子,两眼放光,“我其实也很会找人!” “好姑娘,那便拜托你了。”馀容莞尔一笑,把金子推到孟厌面前,“她叫娇客,左脸颊有一花形印记。” 孟厌收下金子,“行,我这就回去告假,去苍梧城帮你找妹妹。” 话一说完,她揣起金子便跑,生怕馀容反悔,姜杌在后面一路追一路喊。 一回府,月浮玉坐在前厅,沉声发问,“你们又去哪儿了?” 孟厌:“下官陪姜杌去医馆,路途遥远,便多耽搁些时辰。” 对于孟厌信口胡诌的说辞,月浮玉并未拆穿,“你快回房收拾,我们明日出发去苍梧城,那边出了一个案子。” “苍梧城?” “怎么,你不想去?” “我去!” 既不用告假,又能帮馀容找妹妹赚金子。孟厌一时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姜杌怕她被月浮玉扣分,慌忙拉走她,“你在月浮玉面前收敛些,若此事让崔子玉知道……” “我知道什么?” 崔子玉从两人身后,闪身走出,“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孟厌与姜杌坚定摇头:“没有。” 第73章 画中仙(三) 原本十日才归的秦浮玉,得知谋害父亲的凶手被抓,马不停蹄赶回家。 一入城,便听百姓们交头接耳,人人都说是礼部尚书月长琴毒害了秦相。 “怎会是月叔叔?”秦浮玉一下马,甚至来不及喘气,便冲进府中找月浮玉,“顾公子,你们是否抓错人了?” 月浮玉带他去书房,指着那本《北次经》,“他忌恨秦相得陛下重视,先后在书中与砚台中下毒,妄图毒害秦相。” 秦浮玉听他说完来龙去脉,气得一拳打到桌上,“枉家父整日提拔他。没想到,他竟是一个如此卑鄙无耻的小人!” “他不日将伏诛。”月浮玉实在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好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我们明日将去苍梧城。之后的路,你慢慢走,不急。” 一听几人要去苍梧城,秦浮玉抬手擦去眼泪,担忧道:“城中近来不甚太平,听说有不少人消失。” 苍梧城自一年前起,接连有人消失。 据官府查证,至今日,消失在苍梧城的人,已逾两百人。 这些人在某一日走进一间寺庙,从此再未出现。 官府来来回回去寺中寻了许久,没有任何发现。 眼见消失的人越来越多,半年前,苍梧城的太守下令不准任何人再去寺庙,甚至用木板封之。 然而,不管是禁令,还是木板。 一日又一日,城中依然有人无故消失。而他们消失之前,皆曾出现在寺庙附近。 月浮玉:“无妨,我们本就是去苍梧城查案。” 秦浮玉见他语气坚决,不好再劝,转身从书房中翻出一把钥匙,“顾公子,你们的恩情,我无以为报。家父在苍梧城有一间宅子,你们可去住一段时日。” 月浮玉收了钥匙,又劝了他几句,便回房收拾包袱去了。 管事躲在暗处,等月浮玉一走,赶忙跑去书房,“公子,他们不是人!” “秦叔,你是何意?” 管事将那日的事,原原本本讲给他听,“我听天牢的狱卒说,月长琴整日在牢中自言自语,说什么‘月浮玉回来了’之类的话。” 轩窗半开,从秦浮玉所立的位置望去,正好能看见月浮玉消失的背影。 他尚小时,曾祖父总喜欢将他抱在膝头,声情并茂与他讲月相的故事,“浮玉,曾祖父的师父乃是月相。他们都说他死了,可曾祖父不信,那般好的一个人,定是成了神仙,才不得不离开。曾祖父相信,总有一日,他还会回到碧阳城。你记住,他叫月浮玉,貌似神明。” “秦叔,他本来就不是人。” 浮玉,他是神仙呀。 翌日出府,一辆马车停在门外。 月浮玉拱手向秦浮玉道谢,“多谢,你想得很周到。” 秦浮玉面色尴尬,眸中闪过一丝难言之色。 他昨日着急回来,原本没想到马车一事。是姜杌找到他,说他们帮了他大忙,让他花钱租一辆大马车送他们去苍梧城。 趁几人交谈之际,姜杌率先钻进马车,掀帘催促道:“你们快点。” 孟厌咬着肉包,不停抱怨,“他一个妖怪,不知在急什么?” 月浮玉从她身边走过,一脸失望,“他一个妖怪,都知上进。你倒好,吃了三个大肉包才肯走。” 孟厌:“……” 马车中,五人坐定。 月浮玉独坐中间,闭目养神。崔子玉与孟厌坐在左边,叽叽喳喳闹个不停。顾一歧与姜杌抱着手坐在右边,相看两生厌。 行至一半,崔子玉道:“我生于苍梧城,死于苍梧城。” 孟厌磕着瓜子,瞄了一眼侧方的月浮玉,小心翼翼追问,“你因何而死啊?” 崔子玉伸出自己的右手,“这只手画了不该画的人。天子之怒,流血千里,官府为了讨皇帝的欢心,判处我火刑。” 终她一生所画的九十九本春画,随她一起于烈火中,烟消云散。 她受刑前,右手被狱卒活生生折断。 死前太过痛苦,以致于她死后去了地府,再也不敢用右手作画写字。 练了整整十年,她才学会用左手作画写字。可画技与字迹,已然与生前之人判若两人。 孟厌还想接着问,又怕月浮玉扣分。偷偷歪头看了一眼,见他闭着眼睛,不动如山,这才放心下来,“你为何要画天子的春画?” 崔子玉无奈摊手,“他家闯了大祸,他卖了大半家产仍凑不够救舅姑的银子。我一时心急,便铤而走险答应帮人画一本春画。” 那时,舅姑嫌她多年无所出,不准她出府作画,一碗又一碗的汤药灌给她。 至出事前,她已两年未曾拿笔。 孟厌越问越放肆,“他是谁?你生前的郎君吗?” 崔子玉点头,将两人之间相遇相知的细节娓娓道来,“嗯。他叫姚岸,他的画技在我之上。我们因字画结缘,常有书信往来。等我十八岁那年,我写信让他来找我。” 孟厌:“你为何确定,姚岸便是与你有书信往来的人?”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83节 崔子玉扭头,奇怪地盯着她,“他拿着我写的信呀。我自己写的信,难道认不出?再者说,他当时还送了一幅画给我。可惜有一次,他为了救我,右手受伤,再也不能作画写字了。” 听到此处,孟厌丢了瓜子,“不对,书信和画可能是偷的。跟你有书信来往的人,应该是……” 话还未说完,月浮玉、姜杌与顾一歧三人齐齐伸手。 孟厌自知闯祸,咬牙闭嘴。 见此情形,崔子玉盯着孟厌,“孟厌,你继续说!” 孟厌低着头不敢说话,顾一歧搭腔,“她……她话本看多了,总爱胡思乱想。” 姜杌颔首附和,“对,她昨日还怀疑黑一和白二,表面是兄妹,实则是夫妻。” 月浮玉一锤定音,“苍梧城快到了,查案要紧。” 余下的路程,孟厌不敢再提一句,抿唇看着对面的姜杌,欲哭无泪。 下车后,月浮玉假借升官之事,将孟厌喊到一边,“再敢乱说一句,本官立马回地府写折子,将你贬去地狱做厉鬼!” 孟厌呜呜乱哭一通,“月大人,你这是公报私仇。” 月浮玉:“你大可以试试。” 孟厌:“下官错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孟厌在答应闭嘴之前,仍不怕死地问了一句,“月大人,为何不告知子玉真相?”告诉她,姚岸并非她的心上人。 “她受极刑而死,给她留一点希望吧。” 孟厌再出现时,闷闷不乐。 姜杌凑到她身边,“他扣了你多少分?放心,改日我找酆都大帝,为你求求情。” 孟厌:“呜呜呜,月浮玉威胁我。” 姜杌:“你别多话,不就没事了。” “可我憋不住啊!” “那你……活该。” 崔子玉站在寺庙门口,将另外四人之间的暗涌,尽收眼底。 不过,方才孟厌的随口一言,倒让她想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自成亲后,姚岸明里暗里嫌弃她画的春画上不得台面。可明明那半年的信中,他曾说她的春画乃是天下一绝。 “我相信有朝一日,江浮笑笑生的春画定能扬名于天下。” “难道姚岸真不是他?”崔子玉看着朝她走来的几人,心里冒出一个可怕的猜测。 这间寺庙,在苍梧城城西。 庙宇年久失修,牌匾斑驳腐朽,只依稀能认出“繁寺”二字。 门口立着一块木板,用鲜红大字写着“此寺禁入”。 寺门有厚木板挡着,几人辗转找到一处矮墙,翻墙入内查看。 寺中早年的石板与台阶,早已残破不堪。野草丛生,其间遍布脚印、纸钱与经幡。想来除了官府,应有不少消失之人的亲眷来此招魂祭奠。 姜杌化为黑雾,在寺中转了一圈,“没发现有妖怪。” 几人走进正殿,左右的壁画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佛像东倒西歪,到处都是灰尘。 大梁上,栖着一巢乌鸦。见到人来,乌鸦哀鸣,一窝蜂从梁上飞出。 在半空中盘旋许久,才飞到房顶上,哑哑叫个不停。 几人兵分四路,在寺中找了几圈。别说妖怪,连只老鼠都未见到。 眼看天色已晚,月浮玉吩咐几人离开,“先去苍梧城,明日再说。” 翻墙离开前,孟厌回头望了望。 恍惚间,她好像看到壁画中,有一男一女正在翻云覆雨。 可等她定睛一看,哪还有交合的男女,眼前只剩下姜杌满含期待的脸,“今晚来房中找我,好不好?” “你脑子里能否想些旁的事?” “你难道不馋我的身子?” 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冷风,孟厌忽地记起前几夜梦中反复出现的那具身子。 最终,在姜杌似笑非笑的蛊惑下,她一口应下,“馋。” 去秦家宅子的路上,月浮玉道:“秦家那间宅子,只有四间房。孟厌与崔大人一间,我们三人各一间。” 无人说话,便是同意。 等到了宅子,姜杌径直走向后院的那间客房。这间房隐在竹林之中,离另外三间房稍远。 今夜无月无星,天地一色,交错难辨。 亥时初,孟厌借口找姜杌有事,在崔子玉的一脸深意中,提着一盏灯笼,去了后院。 竹林悄无声息,唯有萤萤鬼火闪烁其间。 夜风徐来,修竹沙沙作响。 往日床榻间的缠绵情事在眼前不断涌现,孟厌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提着灯笼越走越快。 门未关严,漏出余光。 她凑近往里看了看,姜杌穿着中衣,正在床上打坐。 许是听见声响,床上的人睁开眼睛,向她招手,“孟厌,你快来。” 孟厌放下灯笼,笑吟吟走进房中。 “姜杌。” “嗯。” 第74章 画中仙(四) 姜杌看着越走越近的孟厌,笑着解开中衣,“喜欢吗?” “嗯,喜欢。”孟厌试着摸上去。从锁骨处慢慢往下摸,直摸到姜杌哑着嗓子,按住她的手,“别摸了……” 梦了许久的身子就在眼前,孟厌不等姜杌说话,便跨坐上去。 “今夜,我在上,好不好?” 身下的男子依然没有开口,只是缓缓伸出手褪下她的衣衫。 烛影摇红,珠帘落下。 “救命啊——” 静谧无声的夜里,忽然听到一声惊骇的求救声。 月浮玉第一个冲出去,另外两人紧随其后,三人循声走进姜杌的房中。 只见轻纱帐内,孟厌屈膝坐在姜杌身上,不停俯身去亲他。而姜杌一边别过头求救,一边用手挡住孟厌。 三人立在房中,月浮玉与顾一歧面面相觑。 唯独崔子玉双眼放光,啧啧称叹,“你们……玩得真花啊!” 她恨不得立马回房,拿上笔墨纸砚,将这一出霸王硬上弓的好戏画下来。 “救救我!” 姜杌见他们到来,一把推开孟厌,连滚带爬跑到月浮玉身边,“她好像中邪了。” “啊?” 姜杌今日特意住进东面的客房,只是想找个安静的房间修炼而已。 他出搅乱荒已达半月,前些日子,忙着勾搭孟厌,修炼渐少。上次与另外三人打斗,虽未耗费多少修为,但总归修炼这事,败于懒惰,而成于勤奋。 思来想去,他便打算今夜在房中打坐修炼。 谁知,孟厌突然推门而入,直奔他而来。 “她一来便推倒我,坐在我身上扯我的衣服。”姜杌拢了拢白袍,“我喊她,她不应,反而越来越开心。” 他心觉不对,赶忙去推孟厌。 可孟厌似傀儡一般,死死坐在他的身上,反复扯他的衣服,又低下身亲他。 她如今是凡人之躯,他不敢用力,只好呼喊他们前来。 姜杌下床后,孟厌停下动作,迷茫地看着他们,“我接下来该做什么?” “她真中邪了。” 四人不知她中了什么邪,只得寻来一截绳子绑住她的手脚。 万幸,孟厌素来多眠,闹腾了一会儿,便沉沉睡了过去。 姜杌惊魂未定,“她一直与我们待在一块,到底是何时中招的?” 崔子玉走到孟厌身边,细细打量,“她从寺庙出来后,便很奇怪。” 她第一个出寺,之后便在墙边等他们。孟厌最后一个出来,盯着姜杌的背影捂嘴傻笑。适才孟厌出门前,还问过她一句,“子玉,我今日好看吗?” 月浮玉听完崔子玉之言,“今日出寺时,谁在她前面?” 顾一歧开口,“是我。我出去前,曾回头喊她。当时,她站在院中自言自语,不时傻笑。” 他催了两遍,孟厌才应他。因她神色无异,故而他并未当回事。 月浮玉:“问题看来出在那间寺庙。姜杌,你速速去找城中妖怪打听打听。” 姜杌点头:“行,我稍后便去。不过,为何我们五人同入寺中,偏偏是孟厌着了道?” “她如今缺魂少魄,本就容易被附身。” “唉,我总觉得不是。” 金鸡破晓,秋风瑟瑟。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84节 孟厌一睁眼,发现自己身处陌生的房间,她大喊不好,“完了,我又被哪路妖怪附身了?” 桌前四人见她醒来,催促道:“你快去洗漱。” “你们怎么也在这儿?”孟厌听见这句冷冰冰的话,猛然扭头。本想起身,却发现自己手脚被绳子牢牢绑住,动弹不得,“放开我啊。” 姜杌走到她身边,帮她解开绳子。 崔子玉勾唇一笑,与她解释昨夜发生之事。 “你的意思是,我半夜不睡觉跑到你房里,扯你的衣服?”孟厌指着姜杌,见他点头,她忙道不对,“不是你让我来房中找你吗?” 姜杌大喊冤枉,“我第三个出寺,之后便去马车旁找月浮玉,替你求情。” 月浮玉:“他确实和我在一起。” 孟厌双手垂下,惊愕万分,“可我明明记得,姜杌在我后面……” 在孟厌的记忆里,前面三人离开后,姜杌跟在她后面。不断蛊惑她勾引她,让她夜里去房中找他。 月浮玉:“孟厌,你昨日在寺中,可曾看到什么或者摸过什么?” 孟厌面色泛红,低头慌乱地绞着手,“我临走前,曾看到壁画上面有一男一女在交。合。” 月浮玉记得殿中两面残缺的壁画,可他眼中的壁画,分明是《地狱变相图》。上面所绘的阎王及鬼卒须发翕张,极尽狰狞之态,十八般酷刑,令人望而生畏。 如此可怖的壁画,怎会出现男女双修? 思及此,月浮玉看向另外三人,“你们看见了吗?” 三人通通摇头,姜杌忽道:“我想起来了,孟厌曾摸过壁画。” 昨日进入寺庙后,他与孟厌在一块。他们走到壁画前,孟厌无意间发现其中一幅壁画中,有一个鬼卒长得极为俊俏,便凑近摸了摸。 月浮玉当机立断:“走,我们去看看。” 姜杌看着孟厌:“她怎么办?” 月浮玉:“她留在此处也危险,一起去。” 再入寺庙,孟厌杂念全无,老实跟在姜杌身后,“就是这个鬼卒,我摸的就是他。” 月浮玉凑近细看,发现这鬼卒并非什么玉树临风的男子,只是在一众红发圆目的鬼卒中,稍显顺眼罢了。他屏息凝神,伸出左手摸上去。 顾一歧与崔子玉在他之后伸出手,上前摸索。 可尽管三人已将鬼卒脸上的朱砂摸到斑驳掉色,他们也未看到所谓的阴阳交。合之景。 顾一歧将两面壁画全摸了一遍,“孟厌,你是不是还做过旁的事?” 孟厌指天发誓,“没有,我只摸过壁画。” 姜杌牵着她,一再保证,“我可以为她作证。” 一行人了无发现,只得先回秦家宅子。 书房中,五人坐在桌前,月浮玉问道:“姜杌,你打听得如何?” 姜杌找了城中七个修为高的妖怪打听,七人皆说那个破庙有些邪门,“那个寺庙是楼繁寺,三十年前,寺中僧人弃寺离开,自此荒废。对了,除了人,也有不少妖怪消失在楼繁寺中。” 消失的妖怪中,有一个还是活了两千年的妖怪,修为甚高。姜杌记得他,“他叫白奇,是一只穷奇兽。苍梧城的所有妖怪,皆听他号令。” 据妖怪们所言,白奇有一日听闻楼繁寺吃人吞妖怪。他不信邪,当夜便跑去寺中,想一探究竟。 自那日开始,白奇消失。时至今日,无人发现他的踪迹。 孟厌听了半晌,越听越害怕,“那些人或妖怪,全部消失在楼繁寺中,可我走出去了啊。” 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孟厌害怕自己又出事,不敢出门寻些吃的垫肚子,只得喝水。 姜杌看她双唇发白,赶忙去摸她的手,果真发凉又哆嗦,“她饿了,我带她出去用膳。” 两人牵手离开,月浮玉看着孟厌的背影,“她应该有什么事瞒着我们,或者有一件事连她自己也未发觉。” 这件事,也许就是打开“楼繁寺”的钥匙。 去酒楼的路上,孟厌一路走,一路抽抽噎噎,“我太倒霉了。” 姜杌抱怨道:“昨日我让你跟在我后头,别乱摸寺中之物。你偏不听话,看见一个人模狗样的鬼卒,便上手去摸。我问你,他有我好看吗?” 孟厌不敢反驳,绞着手小声应他,“没你好看……你们今日也摸了,不是也没事吗?没准不是因为摸他,是因为我缺魂。” 姜杌:“连千年大妖都未能幸免,我们四个却无事,那问题定在你身上。” 孟厌:“哼,还不是怪你搔首弄姿勾搭我。” 酒楼中,孟厌胃口不佳,喝了几口粥,挑挑拣拣吃了几样小菜便作罢。 姜杌怕她回去又饿,又逼着她吃了几口肉。 见她哼哼唧唧闹着不肯吃,他故意挨近,挑眉打趣道:“多吃点,今夜来我房中,我好好伺候你。” 孟厌嫌他色。欲薰心,扰她安宁,一把推开他,“烦死了。你明知道我好色,还整日衣衫不整在我面前乱晃。昨日在寺中,我脑子里全是你。” 姜杌自知犯错,急忙安抚她,“我跟你闹着玩的。” 孟厌狠狠咬了一口肉,眼神凌厉,“我想你,你想我吗?” 姜杌闪烁其词,被逼得急了,才老实应道:“没有,我昨日在想修炼的事。” “果然男人一旦得手,便不再珍惜。” “我因你差点官位不保,在地府被人骂罪人。你那时在搅乱荒,吃香喝辣,很是逍遥吧?” 孟厌一阵数落,从酒楼骂到秦家宅子仍不肯停,“没准我就是因为想你,才出事。” 姜杌眉心紧蹙,缓缓走在最后,随她一起去找月浮玉。 等看到他们三人,姜杌问道:“你们昨日在寺中,都在想什么事?” 月浮玉:“查案。” 顾一歧:“查案。” 崔子玉:“查案,但我还想了一会儿生前的事。” 姜杌招呼几人坐下说,“今日我听孟厌说,她昨日在想我。或许关键不在壁画,而在入寺之人心中所想之事。” 他们四人,无半分色。欲杂念。独独孟厌,所思所想,全是姜杌。 月浮玉盯着孟厌,“据我所知,去过楼繁寺然后消失之人,多是二十上下的男女。” 这般年纪的男女,色念最重。 姜杌补充道:“对对对,白奇特别好色。还有馀容的妹妹娇客,也是个艳鬼,靠吸食男子阳气为生。” 色,食色性也。 色。欲如食欲一样,皆出自人之本能所需。 走入楼繁寺之人,其心中的色。欲被无限放大,直至被色。欲吞噬,迷失在寺中。 第75章 画中仙(五) 月浮玉:“孟厌说壁画上的鬼卒瞧着俊俏,你们觉得如何?” 另外三人:“平平无奇。” 在他们四人眼中,鬼卒平平无奇。可在孟厌眼中,他却是一个极为俊俏的男子。 按照月浮玉的猜测,那些消失之人,与孟厌一样,从壁画中窥见俊俏的男子或绝色的女子。色。欲被勾起,他们被壁画上的男女迷惑,彻底迷失在幻境中。 崔子玉不解:“倒是奇怪,为何孟厌没有消失?” 姜杌洋洋得意:“自然是因为我最好看。她放着我不要,难道退而求其次,去找壁画上的丑八怪?” 月浮玉嘴角微抽:“你说的……确有几分道理吧。” 从始至终,孟厌都低着头,唯恐几人指责她好色。 见几人停下思索,她赶忙抬头解释,“我没有一直想姜杌,我也想过查案。” 月浮玉抱着手,微微往后仰,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那你说说,你想到了什么?” “你们没发觉一件事吗?” “何事?” “所有人都知道楼繁寺有古怪,为何接二连三,还是有人消失?”孟厌昨日踏入寺中,便觉不对,“除开一些好奇心重,不信邪之人,其他人为何明知故犯?” 甚至在官府严令禁止入内后,还是有人偷偷翻墙进去,然后离奇消失。 顾一歧:“确实古怪。或许打开楼繁寺的钥匙,不止一把。” 崔子玉:“枯坐在此处,想到死也想不明白。我们不如去问问那些消失之人,在消失之前曾去过何处?做过何事?” “行。” 此案处处透着古怪,月浮玉害怕孟厌又遭算计,吩咐道:“姜杌,你和孟厌留在此处。” 姜杌自告奋勇,“我带她去找妖怪打听,顺道去借一件法宝。” 三人见他一再坚持,叮嘱他顾好孟厌后,便快步出门。 姜杌等他们一走,带着孟厌去了一间大宅子,里面住着一个妖怪,奴仆无数。 孟厌一坐下,便有四个丫鬟端来茶水与糕点。另有两个丫鬟,一个为她捏脚,一个为她捶肩。 如此过了半个时辰,有四人抬着一个华服男子入内。 姜杌凑到孟厌耳边,向她介绍起来,“他叫即墨侯,是砚台所化的精怪。” 即墨侯一见姜杌,白眼连连,“你来做什么?” 姜杌开门见山,“即墨侯,把你那对同心镯,借我两天。” “不借。” “那我硬抢。” 额头青筋暴起,即墨侯竭力压住心中的怒气起伏,“三百年前,你找我借乱玉剑,说三日后还给我。一百年前,你又说要借焦桐琴,说第二日便送回来。如今,我的剑呢?我的琴呢?它们在何处?” 孟厌偷偷扯姜杌的衣袖,“他瞧着有些生气,你要不先把剑和琴还给他?”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85节 姜杌:“我丢在搅乱荒了,现在去取,也来不及。” 即墨侯看两人嘀嘀咕咕,举止亲密。再一看孟厌仅有一魂一魄,心觉奇怪,“她一个凡人,缺魂少魄,竟也能活?” 姜杌眼珠子一转,心生一计,“不瞒你说,她其实不是人。” 即墨侯双眼圆睁,呐呐道:“那……她是什么东西啊?” 姜杌拖过一把椅子,坐到即墨侯身边,语气沉重,“三十年前,我与一凡人女子相爱。后来她得病死了,我寻遍九州三界,又冒险入地府,也只找到她的一魂一魄,勉强为她续命。” “你还挺痴情的。”即墨侯眼中泛泪,“诶,你不是得了一颗藏魂珠吗?怎会只寻得一魂一魄?” 姜杌看着孟厌,边说边抹泪,“我有一仇家,在她死前找到我,非要与我比试。等我打赢仇家,她的魂魄已被黑白无常勾走。三年前,我借口寻宝,拜托你送我去地府。唉,实则全是为了她。” 即墨侯掩面痛哭,不知是为女子的枉死,还是为姜杌踏遍三界心酸。 等哭够了,他怅然抬头,“可这与同心镯有何关系?” 姜杌见他上当,温声道:“我与她要在城中待几日。我仇家多,近来城中也不大太平。我怕她又出事,便想找你这个好心人借同心镯,好随时保护她。” 原是如此,即墨侯拍着他的肩,大赞他有情有义。 之后,他吩咐侍从去房中将同心镯取来。 “姜杌,你变了不少。馀容、白奇还有巫九息骂你无情无义,原来你竟是个有情郎。” “这事你千万别跟他们说。你知道的,我废了他们不少修为。我怕他们打不过我,便报复她。” 即墨侯郑重点点头,一再向他保证,“放心,我一定为你保密。” 姜杌美滋滋接过同心镯,放进衣袖。 正欲走,见东厨炊烟袅袅,他开口道:“你家今日吃什么?” 即墨侯所答的膳食,皆是些稀罕的滋补物。 孟厌听着心动,搓搓手,试探问他,“我能在你家吃顿饭吗?” “行……吧。” 离用膳的时辰尚早,即墨侯邀约两人去后院书房赏花饮茶,听曲看戏。 书房内,三人坐在临河窗前。一河之隔的岸上,有一戏班,正在咿咿呀呀唱戏,“听闻东厢之内,有一书生高叫低唤。”[1] 即墨侯属实爱哭,一出戏方唱到第二句,他已泫然泪下,不住用丝帕抹泪。 孟厌与姜杌不爱看戏,偷摸离开椅子,在院子里逛起来。 这宅子,处处华丽奢侈。 孟厌摸着阁楼下那尊半人高的白玉狮子,目瞪口呆,“一个妖怪,怎么比神仙还有钱!” 姜杌:“他最会赚钱。” 说罢,他掏出同心镯,一个戴着自己手上,一个塞进孟厌的手腕,“你戴上这镯子,日后不管你在何处,我都能找到你。” 孟厌摸着镯子,疑惑道:“他怎么听完你瞎编的故事,便同意将此物借给我们?” 姜杌神秘一笑,“他跟你一样,喜欢看话本~最喜欢感天动地的有情郎。” 远处回廊,遥遥有一行丫鬟端着饭菜走过。 姜杌牵着孟厌,前去厅中用膳。即墨侯早已端坐在主位,见两人牵手而来,面上浮起欣慰之色,“姜杌,你们打算何时成亲?何时要孩子?” 孟厌夹菜的手停在半空,姜杌忙应道:“一来她从前是大家闺秀,最是重名节。二来我想等她身子再好些。” 话一出口,即墨侯频频点头。一脸了然于胸,大赞自己有眼光,“姜杌,心上人在侧,你竟能忍住,真乃世间难得的有情郎!” 孟厌看着放在她腰上的那只手,咬牙切齿:“他……真的特别能忍啊。” 姜杌沿着腰侧来回摸了一圈,心满意足,“好说好说。” 即墨侯看两人眉来眼去,更是欣慰。一个没忍住,又开始抹泪。 席间,姜杌提起白奇,“他虽重色又贪财,但好歹也是能与我打个十天半月的大妖,怎莫名其妙消失了?” 即墨侯摇摇头,“我也不知。出事后,他麾下的几个妖怪来找过我,让我帮忙找找。可我去楼繁寺找了一圈,空空如也。” 他当日带着百余奴仆,将楼繁寺翻了个遍,没有任何发现。 姜杌:“白奇消失前,在忙什么?” 即墨侯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盯着他,“他能忙什么,和女妖双修呗。半年前,馀容的妹妹娇客来苍梧城做客。两人一拍即合,特意买下一个宅子,在房中双修,整整一个月未踏出房门。” 孟厌瞪大双眼,“啊,他们不会腻吗?” 即墨侯面无表情,“有一回我去找白奇讨债,看他俩拿着一本春画在看,上面姿势挺多的。” 姜杌关心起另外一件事,“娇客也消失了。你知道她和白奇,谁先消失吗?” 即墨侯:“娇客先消失,之后是白奇。娇客消失前,曾来找过我,说想与我双修。” “你同意了?” “没有,她那时古古怪怪的,我派人将她赶出去了。” 孟厌:“她何处古怪?” 即墨侯红着脸:“我喜欢馀容。娇客私下一直喊我姐夫,她往年常来苍梧城,从未勾引过我。” 那日,经常喊他姐夫的女子,突然破门而入,扯开他的衣袍,说要与他双修。 他怕得不行,生怕馀容知道这事后,再不理他。没有片刻的犹豫,他一掌将娇客推出房门,又喊来奴仆,将娇客送去白奇的宅子。 娇客被他送走后,再未来过。 过了三日,白奇消失。白奇手下妖怪找来时,他曾问过他们,娇客在哪儿。 结果那些妖怪说,娇客三日前与白奇闹别扭,回碧阳城了。 姜杌:“她那日真的回去了吗?” 即墨侯皱眉想了想,招手唤来一人问道:“三个月前,我让你们送去白府的女子,你们送到了吗?” 那人摆头,“老爷,她走到一半,借口有事便跑了。” 奴仆们看她离开的方向,正是白奇的宅子,便回府向他禀告,说人已送到。 孟厌断言,“她那日应是去了楼繁寺。” 姜杌:“她应该也迷失在寺中幻境中了。” 即墨侯听两人一来一回的言语,渐渐察觉不对,“你们的意思是,娇客和白奇一样,消失在楼繁寺?” 两人点点头,即墨侯捂着胸口,“完了,要是让馀容知晓娇客是被我弄丢的,她非得杀了我。” 姜杌宽慰他,“眼下地府正在追查此案,已经有了些眉目。” 即墨侯抬头轻轻瞥他一眼,无语道:“你一个妖怪,怎么会知道地府的事?” “我如今在帮地府做事。” “你一不缺钱二没得罪神仙,为何帮地府做事?” 姜杌有苦难言,指着孟厌道:“她在地府当官,每月偷懒耍滑,连十分的绩效也凑不够。为了保她的官位,我只得陪她查案。” 即墨侯脸色大变,“她不是凡人吗?” “哈哈哈,她生前是凡人,如今是神仙。” “滚——” 第76章 画中仙(六) 同心镯已到手,姜杌牵着孟厌潇洒离去。 走前,他再三承诺道:“放心,这回我一定还你。” 两人回去时,已近黄昏。 红日西坠,远处山峦,流金赤红交错。 举目四顾,千里溶溶。 另外三人早两人一刻回府,此刻坐在桌前,桌上摆着不少春画。 孟厌一回府,便看三人拿着春画端详,不时有交谈声传出。 “崔大人,你瞧这姿势如何?” “委实一般,不如我手上这本。” 孟厌走到三人面前,“你们在做什么?” 月浮玉见他俩回来,耐心解释道:“我们今日查到,所有消失的人,在消失前都看过春画。” 他们中有的是新婚男女,在成婚前,长辈将春画塞给嫁妆中。 有的买。春画,用来辟火辟邪。 月浮玉:“这里是全城出自不同画师的所有春画。眼下,我们需找出到底哪本,才是打开楼繁寺的钥匙。” 姜杌害怕孟厌胡思乱想又被迷惑,将她赶去窗边饮茶。 四人翻了约两个时辰,头晕目眩,一无所获。 孟厌泡茶路过,看姜杌似防贼一般挡着春画,更是生气,“哼,若不是你坏我修行,我早去修无情道了。” 姜杌无语笑道:“孟厌,地府有规矩,众仙修无情道,最差也需得是六品官。你的品阶想修无情道,还差得远呢。” 孟厌疑心姜杌乱说,扭头问顾一歧,“顾一歧,他说的对吗?” 顾一歧神色慌乱,看了一眼月浮玉。正要开口,对面的月浮玉反问道:“孟厌,你难道未曾看过《地府为官手札》?” 孟厌老实回答,“没有,太厚了。” “查案司孟厌,扣三分。” 孟厌一朝多嘴,惨扣三分。本月绩效所剩无几,她越看姜杌越心烦,索性坐回窗前饮茶,骂骂咧咧,“小白脸,哪壶不开提哪壶,故意害我扣分。” 几人交换翻看,看至亥时,依然没有发现任何古怪之处。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月浮玉合上春画,“今日先看到此处,明日我们再去找找旁的线索。”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86节 孟厌跟在崔子玉后面离开,路过一处角落时,被人一把拉入怀中,“走,我藏了几本,去我房中看。” “不看,小命最重要。” “有我在,你怕什么。” 孟厌思来想去,点头应好,“那行吧。” 黑暗中,姜杌去握她的手。掌心相触,他慢慢牵着她往前走。 姜杌偷偷藏下的几本春画,艳而不俗。 孟厌一页页翻开,绮罗珠翠,惟妙惟肖。其上女子玉软花柔,男子则孔武有力。 姜杌端着茶杯,见她看得认真,勾唇一笑,“好看吗?我今日不修炼,不如我们试试?” 谁知,他的话说了不少,孟厌却毫无反应,眼睛直勾勾盯着其中一张春画。 姜杌疑心她出事,赶忙放下茶杯,去寻绳子。 正欲转身,孟厌拉住他的手,“姜杌,这幅画有点不对。” “哪里不对?” “这里面的女子,好像是娇客。” 孟厌将蜡烛移到画前,指着上面的女子,“你瞧,画上女子的左脸颊有一花形印记。你还记得吗?馀容拜托我们找娇客时,也说娇客左脸颊有一花形印记。” 姜杌夺过那幅画,与娇客抱在一起的男子结实魁梧,脸上有一刀疤,“怪了,男子好像是白奇?” 两人对视一眼,赶紧去找另外三人。 月浮玉看着两人递来的春画,认出其出自苍梧城城北的无声阁。 “无声阁所卖的春画取名为《画堂春令》,分为五册。”崔子玉从桌上七十余册的春画中,找出其余《画堂春令》,“另外四册在这里。” 五人一张张看过去,这本《画堂春令》的确与其他春画大不一样。 上面男女的相貌从不重复,但所绘之景来来回回只在一间闺房。 崔子玉素爱画春画,一眼便瞧出不对劲,“观此人画技,不管是画人还是画景,都该十分了得。可此人画了约上百幅,却局限于一间闺房中。除非……” 月浮玉:“除非他作画时,也被困在房中。” 是了,五人再翻《画堂春令》。果然发现此画极其诡异,画师作画时,好似就站在房中,边看边绘。 孟厌提议:“我们不如去找找这个画师?” 几人冒雨跑去无声阁,一问才知,画《画堂春令》的画师,从不露面,“他画好后,会将《画堂春令》放进一处山洞,我们收到画后,便将一百两银子装进木盒,丢在山洞。” 月浮玉:“他拿走银子了吗?” 掌柜:“拿走了。反正我每次去取画,没见到有银子。对了,明日便是交画的日子。” 《画堂春令》每两月出一册,明日便是第六册的交画之期。 月浮玉问出山洞所在的位置,带着几人往山洞赶。 孟厌走在后面,哈欠连天,“月大人,等此案了结,你帮我求求大人,让我回地府吧。我不想做人了,太累了。” 月浮玉:“正好,我与顾大人有事要去天庭找大人,便帮你一起说了吧。” 闻言,孟厌立马回神。一个箭步冲到月浮玉身边,拉扯着他去了前面,“月大人,我想打听一件事。” “何事?” “我有一朋友,想托我问问你。若地府之人与妖怪成亲,会被赶出地府吗?” 月浮玉扫了她一眼,“你指你和姜杌?” 孟厌坚决不肯说是自己,“没有,是阿旁托我问的。他近来喜欢一个花妖,想与她成亲,又怕官位不保,连拘魂使都没得做。” 月浮玉呵呵一笑,“你回去自己看《地府为官手札》,里面有写。” “在……第几页啊?” “第二百七十五页。” 孟厌牢记这个页数,可她现在一时半会回不去地府。 答案抓耳挠心,看着朝她走来的姜杌,孟厌计上心头,“姜杌,我考考你。《地府为官手札》第二百七十五页写了什么?” 姜杌深觉莫名其妙,“地府众仙与妖怪成亲,需写文书上奏酆都大帝,经酆都大帝朱批,方可成亲。婚后,夫妇二人需搬出地府,前去人间做官,自食其力,继续为地府做事。另,每年需向地府交纳一百两的贡赋。” 一口气说完,姜杌侧头看她,“你为何问这条?” 孟厌:“我就问问。照你所说,岂不是和妖怪成亲,虽官位还在,但俸禄全无,还得交银子给地府?” 姜杌微微颔首,“要不说酆都大帝最会赚钱和省钱呢。” “有点亏,我再想想。” 思索间,一行人走到山洞。 趁天还未亮,月浮玉吩咐四人进山洞埋伏。 孟厌亦步亦趋跟在姜杌身后,随他躲在一处角落。上下眼皮打架得厉害,她抱着他的胳膊,呼呼大睡。 等至隅中,艳阳当空。 姜杌喊醒孟厌,“有人来了。” 来人是一身形消瘦,身着襕衫的书生,怀中抱着一个木盒。入洞后,他将木盒放下便走。 几人遥遥跟在他身后,见他一路穿过田地,涉过小溪,最后到了一处宅子门前。里面隐约有人声传来,月浮玉急追过去,却发现宅子里面,竟全是十岁左右的孩童。 那书生见月浮玉忽然出现在房顶,惊慌大喊,“你是谁?” 崔子玉已至书生身后,“《画堂春令》是你画的?” 书生被两人一吓,抱着头跪在地上求饶,“两位大人,我错了。我画春画并非为了图财,而是为了照顾弟弟妹妹。” 据书生所说,一年前的某日,他在梦中梦到一对男女在床榻上缠绵。 之后几日,他接连梦到男女交合的情形。奇怪的是,每日梦中的男女相貌完全不一样,可架子床却从未变过。 他醒来后,按照梦中之景,绘出几页春画卖给书斋,“我第一次只画了五张,卖了五两。书斋掌柜见我画的不错,让我多画点。我想着银子多,便接着画了下去。” 每日入梦的男女接连不断,他的画越画越多,卖的也越来越好。 “弟弟妹妹是城中的乞儿。”书生呜咽泪下,“我收留他们后,整日去城中找活。我知道画春画不对,可被丢的孩子太多了,我快养不起他们了。” 月浮玉扶他起来,“你开始做梦前,可曾去过什么地方或者见过什么人?” 书生带几人去书房,“我清楚记得,去年中秋前后断断续续开始做梦。在做梦前,我刚刚画好一幅画。” 那是一幅山水画,画工精湛。 崔子玉看着有些眼熟的画技,“教你作画的夫子是哪位?” 书生:“江乘月。她居于西毫城奔流山,我算是她的关门弟子。” 崔子玉又问道:“江乘月的爹娘是谁?” 书生心觉奇怪,“江流春与万里霜。两位师祖死于江浮之祸,他们死时,夫子五岁,师叔江乘星两岁。家中忠仆冒险救出他们二人,带去奔流山隐居,师叔在九岁时丢失,至今未找到。” 崔子玉肩膀耸动,泪流满面,“他们怎么死了……” 书生无奈应她,“师祖的妹妹被人陷害致死,他们二老与数十位画师为她奔走,被昏帝下旨诛杀。” 听到此处,其余几人终于明白江乘月到底是何人。 崔子玉瘫坐在地上,低着头,任眼里肆意流下,“苍梧城姚家呢?” 书生不明所以,“你是指姚记金银铺的姚家吗?” “对。” “你们没去城中逛过吗?姚记金银铺十里一家,生意红火。” 崔子玉猛然抬头,“姚家为何没事?” 书生苦笑,“这位姑娘,我实在不知当年之事。只是听夫子提过几句,说她的姑姑被姚岸骗了一辈子。”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第77章 画中仙(七) 崔子玉在那幅山水画前哭了许久。 几人连带书生,在门外静静站着等她。 孟厌悄悄挪到月浮玉身边,“月大人,不如跟子玉说了吧。” 月浮玉叹息一声,“我心中自有定夺,你别多事。” “我是为你好。” “查案司孟厌,忤逆上司,扣……” 正说到此处,崔子玉推门出来,“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众人看向她,听她以极为平静的语气,讲起她的生前,“我从十四岁开始画春画。起初,画的不好,只能丢在角落。后来有一日,我正要丢画,却听见画中有声音传来。” 那个声音像是个二八年华的妙龄女子,温柔地对她说,“主人,你别丢掉我。” 崔子玉以为自己听错了,还想丢画,那声音急忙阻止,“主人,我是画妖。你画的很好,只要改一个颜色便好。” 她听话照做,果然那幅画好似有了生机,笔酣墨饱,活灵活现。 之后,画中不时传来声音,在她不知从何处下笔,在她不知用什么颜色之时。 “我死前曾试着与画妖说话。”崔子玉怅然若失,“可画中无人应我,我以为她走了。没想到,她与我一样,死在了刑场;也与我一样,被困在了刑场。” 孟厌:“为何如此说?” 崔子玉:“楼繁寺,便是百年前的行刑之地。” 书生来回打量几人,“你们是外乡人吗?江浮之祸,死了约百人,刑场便是如今的楼繁寺。昏帝夜夜梦魇不断,便在刑场之上,建了一座寺庙,以镇压亡魂。” “都怪我……我不该让她等我。” 百年前,因她贪财引发的祸端,连累了至亲,连累了城中画师。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87节 在百年后,又因她的执念,连累无数人消失在楼繁寺。 孟厌:“你死前跟她说了什么?” 崔子玉扑进孟厌怀里大哭,“我让她等我转世,等来生继续作画。” 可她去了地府,再也不能转世为人,画妖苦等了她百年。 “我死了太久,竟也辨不出自己生前所绘之画。”崔子玉拿出《画堂春令》,一张张看过去,“这些,其实是我从前画的。” 孟厌尚有一事奇怪,“若此事真是画妖所为,为何隔了百年,她才开始诱人去楼繁寺?” 见几人提起一年前,书生好心解释道:“一年前,有一伙盗墓贼曾挖开楼繁寺后院的一座孤坟,里面有一副棺材,但没有尸骨。” “或许画妖作乱的源头,便是那座空坟。” 月浮玉向书生道谢后,带着几人疾步往楼繁寺赶。 寺中一如往昔,几人去到后院,寻路找到那座空坟。 坟已被挖开,腐朽不堪的棺材就那般留在坟中,里面空无一物。 孟厌折了一根粗树枝,在坟边四处搜寻。果然让她发现一截断木,上面刻着五字。 「江婉仪之墓」 “子玉,这好似是你的坟。”孟厌将断木递给崔子玉,“你的尸骨不在此处,难道是衣冠冢?” 崔子玉笑着摇摇头,“哪来的尸骨。我死后,被人挫骨扬灰了。” 孟厌大骂月封阳变态,“他真是活该被人杀了,活该断子绝孙。” 画妖作乱的根源找到,眼下他们要做之事,便是找到画妖,救出被她引诱之人。 要见画妖,就得入幻境。 月浮玉面色涨红,轻咳几声,“这样,大家今日在寺中,多想想男女之事。两人一组,若发现其中一人有异,便大声呼喊。” 顾一歧指指自己,又指指月浮玉,“我该和你们一起,还是和孟厌姜杌一块?” 月浮玉:“随你。” 顾一歧默不作声走向孟厌,“姜杌,你不会介意吧?” 姜杌:“不!介!意!” 五人就此分开,孟厌带着两人在寺中闲逛,不时抱怨几句,“今日非要让我想,我倒不敢想了。” 顾一歧背着手,左顾右盼,“你多想想。我们几人中,唯你平日想的最多做的最多。” 此话拐弯抹角,意在指责她好色。 在孟厌听来,属实不是什么好话,“你还有脸说我!从前在地府,你做梦还喊过我的名字呢。” 顾一歧微微露笑,“只喊过一次,难为你记到现在。” “你们俩当我是死人吗?” 姜杌阴恻恻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顾一歧回头看他一眼,“你放心,我已决意修无情道,于仕途上更进一步。” 孟厌怕姜杌吃醋,赶忙拉过他安抚,“你听话,等我回地府,便写成亲文书。” “你每回写个文书,没个一年半载憋不出来。”姜杌实在不放心孟厌做事,“不如我直接去找酆都大帝求情?” 顾一歧抖抖衣袖上的枯枝落叶,“不巧,地府众仙的姻缘一事。从上月起,由本官负责批阅。” 姜杌:“……” 三人在寺中来回转了好几圈,色。欲没起,倒起了杀心。全因顾一歧与孟厌炫耀,他下月不仅将升官,往后每年还会额外加一千两的俸禄。 孟厌气得牙痒痒,一拳打在柱子上,“凭什么你我都犯了错,你却能步步高升?” 姜杌倚在树下,“孟厌,人得有自知之明。你整日偷懒耍滑不做事,如今尚能留在地府,实乃酆都大帝心善。” “你们俩,烦死了!” 孟厌被两人气得七窍生烟,坐在石阶下,寻来一根又一根树枝,大力掰断。 树枝断裂的声音犹在耳边,顾一歧举目看向无声无息的寺庙,“月大人和崔大人呢?” 自分开后,他们三人好似再未遇到过另外两人。 “他们俩难道一起中招了?” 三人在寺中找了一圈,最终确定月浮玉与崔子玉进了幻境。 孟厌站在壁画前气喘吁吁:“我们怎么办?” 顾一歧与姜杌对看一眼后,齐齐看向她:“孟厌,靠你了!你快想。” “两个没用的小白脸。” 孟厌欲哭无泪,在左右两人的逼迫下,只能坐在地上,绞尽脑汁想一些男女之事。 想了约半个时辰,她发觉壁画上有一个貌若姜杌的男子,不停朝她招手。 她迟疑地伸出手,在与他十指相扣的瞬间,她的眼睛被人蒙上。再睁眼时,她已身处一间女子的闺房。 纱幔低垂,青烟弥漫。 床榻上似乎有人,孟厌一步步走近,快到床前时,她被人两只手拉住,“孟厌。” 孟厌一回头,发现是姜杌与顾一歧,“你们怎么进来的?” 姜杌晃晃腕间的银镯,“你消失的一瞬,银镯拖着我们上前找你。” 三人推门出去,入目是成千上万扇一模一样的房门。 每扇门打开,里面都是一男一女,重复做着同样的事。 开了近三十扇门,他们仍未找到月浮玉与崔子玉。 孟厌:“照我们这样找下去,月大人与崔大人的孩子,怕是都能喊人了。” 顾一歧:“月大人是正人君子。” 孟厌:“可子玉是他的心上人。” 心上人近在眼前,本就被勾起色。欲之心的月浮玉,哪还顾得上其他。 姜杌抿唇未说话,从打开第一扇门起,他便发觉此幻境有些古怪。他看过《画堂春令》上所有的画,第一扇门中的男女出现在《画堂春令》第二册第三页,房中桌上写着一个“一”字。 而第二扇门中的男女,却出现在《画堂春令》第三册第十页,房中桌上写着一个“二”字。 门中之男女,毫无规律可言。破局的关键,在于找出桌上之字。 要找出月浮玉与崔子玉在哪间房间,就得先找出他们出现在哪幅画中。 “我们错了。” “哪里错了?” “答案在房中,不在门外。” 两人随他回到来时的房间,“快找找画。” 孟厌在一个角落找到一册春画,上面写着《画堂春令》。 姜杌快速翻着书,“找,从画中把月浮玉与崔子玉找出来。” 顾一歧明白过来,与他一起开始翻书。 三册书翻完,在翻到第四册时,顾一歧发现其中一幅画有些不对劲,“这对男女,瞧着有些生疏啊……” 两人随他看去,画中男女坐在床榻的两边,各自抱着手,桌上写的是“三三九五”。 “第三千三百九十五扇门。” 三人忙不迭去找门,紧赶慢赶,好歹赶在房中两人亲吻之前,破门而入。 孟厌第一个进房,一看月浮玉的举动,便知自己扰了上司的好事,“月大人……是顾一歧推我进来的。” 月浮玉端正坐好,“你们总算来了。” 姜杌走进房中,“来是来了,眼下该怎么出去?那个画妖呢?” 崔子玉红着脸,“我试着喊过她,没人理我。” 孟厌:“要不,我们把画烧了,逼她出来?” 她想着,画妖爱画。若毁了画,没准她便会现身。 “那试试吧。” 五人在房中烧画,直到五册《画堂春令》烧完,画妖依旧未现身。 崔子玉盯着房中角落发愣,“这间闺房是我生前的房间。”她从柜中翻出藏起的笔墨纸砚,坐在桌前铺纸磨墨,研朱调粉。 山峦处一笔青墨重重落下,有悦耳女音从画中传来,“哎呀,你这颜色用的不对。” “那你说,我该如何画?” “你轻轻落下便好。” 一幅山水画将成,画妖终于现身,拍着手大赞,“你画的真好,与我的主子不相上下。” 崔子玉无声落泪,泪滴到画中溪流之中,晕染了水墨,恰似一圈涟漪,“你的主子托我告诉你,别等她了。她如今在地府做官,不能转世为人,继续与你作画。” 画妖:“可她说过会来找我。” 崔子玉拿起画,笑着送给她,“你瞧,我来了。” 第78章 黄金台(一) 画妖接过画,怔怔看着崔子玉,“主人,你的画技退步不少。” 闻言,崔子玉的笑容僵在脸上,辩驳道:“地府重享乐,没有你在旁督促,我有些犯懒。但是每两日一幅画,是有的。” 画妖拿着画细细端详,“你骗我,你最多五日一幅画。” “是四日一幅画。” “不可能,这画技止步不前,定是因你时常偷懒之故。”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88节 “是五日一幅画……”崔子玉底气不足,越说越小声。唯恐画妖生气,她结结巴巴再三保证,“你放心,等此事了结,我一定勤学苦练。” 画妖懵懵懂懂抬起头,眼中尽是迷茫之色,“你们要了结什么事?” 孟厌赶忙冲到她面前,“那些被你困住的男女,你能不能把他们放了?” 画妖:“他们自愿前来,我不知道如何让他们离开。” 此话一出,房中众人顿时愣在原地。 他们冒险进入幻境,未曾留后手,难道真要被困在幻境中? 月浮玉叫上几人去角落,“我方才与崔大人试过了。幻境中,法力尽失,形同凡人。” 孟厌:“那怎么办?” 姜杌盯着画妖瞧,“再诈诈她?” “行。” 几人再次围到画妖身边,七嘴八舌缠着她问个不停。 连番问了两个时辰,画妖秀眉紧蹙,抿嘴生气,“你们五个耽误我作画了。” 崔子玉上前劝她,“我们还有要事在身,不如你先放我们出去?” 画妖不明就里,“你们怎么进来的,就怎么出去呗。” 说罢,画妖消失不见。 崔子玉挠挠头,向几人解释,“她应该是去作画了。从前我还未嫁给姚岸时,她整日催促我作画。”后来,她嫁为人妻。舅姑不喜她作画,连姚岸与她的爹娘兄嫂也劝她收起笔墨纸砚,学着操持家务,做姚家的主母。 孟厌坐在床前,慢慢回味画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怎么进,怎么出? 进入幻境之人,是因欲念横生。 难道…… 孟厌拍着床大喊,“别想男女之事了,断绝欲念,我们没准就出去了。” 此话说的容易,做起来却难。 画妖幻境,一直在不停催生人之欲念。 几人彼此相顾叹气,各自坐在房中四角,打坐化解欲念。 孟厌打坐到一半,姜杌笑吟吟凑过来,“你真的愿意与我成亲?” “算是吧。”孟厌摆弄着裙角,与他小声说起她的打算,“在查案司,我注定升官无望,不如去人间搏一搏。我往日听泰媪大人说,她有一手下,便是自请去人间做官,最后成了三品官。” 身旁的女子大谈升官之路,姜杌从牙缝里抛出几个字,“你是想嫁给我,还是想升官发财?” 孟厌唇角微微一勾,眼珠黑亮,“都想!” 姜杌低着头,语气酸涩,“在你心中,那个破官位比我重要很多吧?” 他入地府的第一年,有一回孟厌不知何处听到一个谣言,说天庭要重罚有跟班的女仙。 当夜,孟厌直接将他扫地出门,整整一个月不理他。 孟厌听出他语气中的不高兴,赶紧抱着他的胳膊撒娇,“放心,我不是喜新厌旧之人。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等我做了大官,你也有面子不是?” “孟厌,与其指望你升官,我不如答应酆都大帝。”姜杌转过头,似笑非笑,“前些日子,酆都大帝的信中,盛情邀约我去地府做官。好似是五品官吧,我嫌官位低没答应。” “大人真是没眼光!” 两人越吵越大声,惹得月浮玉心绪起伏,冷冷道:“你们俩,出去。” 孟厌低声骂了一句,闭上嘴继续打坐。 姜杌走回自己原先的角落,方一坐下,便觉不对,“顾一歧呢?” 崔子玉闻声睁开眼,“顾大人的无情道,果真已小有成就,我们抓紧些。” 顾一歧已出幻境,余下几人不敢再耽搁。 之后的几个时辰,孟厌一想到姜杌即将为官,官位甚至还压她不少。别说欲念,脑子里来来回回,都是姜杌那张得意炫耀的小人嘴脸。 一时气愤难当,她忍不住骂出声,“小白脸,等我找到更好的,便踹了你。” “你想踹了谁?”阴冷至极的声音自她耳边响起。孟厌一睁眼,入目已是姜杌那张极其生气的脸,“哈哈哈,我说着玩的。” 顾一歧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的石柱下,他揉着眉头,不悦道:“你们俩都出来了,他们俩为何还未出来?” 姜杌扶起孟厌,三人坐在地上,抱着手苦等。 夜色茫茫,头顶的乌鸦飞来飞去。 孟厌靠在姜杌背上嘀咕,“月大人整日自诩修了百年无情道,到头来,还不如我呢。” 顾一歧折了一截树枝丢进火堆,“你少说几句吧。万一让月大人听见,便是两分。” 说起这个,孟厌倒起了好奇心,“顾一歧,你怎么知道他们二人之间的事?” 篝火持续在烧,顾一歧恍惚间记起,有一日他去月浮玉房间,正巧撞见月浮玉在砚台上刻字。一个“江”字与一个“浮”字,两个毫无关系的字,让他徒生疑惑。 月浮玉见他一再追问,便将自己生前之事一一告知,“月大人二十岁那年,在苍梧城养伤。某日在书画斋,见到一本落款为‘江浮笑笑生’的画师画的春画,当即留下一封书信,希望能与江浮笑笑生书信结谊。” 在养伤的半年间,他与江浮笑笑生每三日一封书信往来,全由书斋掌柜代为转交。 之后,月浮玉回到碧阳城。 可接连写了数十封信,却无人回信,直到他收到一封男子的书信。 信中言:他与江浮笑笑生青梅竹马,近日已经成亲,万望月浮玉勿要再写信给她。 随信一起送到的,是江浮笑笑生写给另一个男子的情信。 孟厌唏嘘不已,“姚岸看来不仅骗了子玉,还骗了月大人。” 火光照亮顾一歧平静的侧脸,“月大人死后,才慢慢想明白。他最后的几封书信与一幅画,应是被有心人拿走了……” 说到此处,孟厌倒有一事不解,“照理说,他们两人互通书信已久,子玉怎未认出月大人的字迹?” 顾一歧拿起树枝在地上胡乱比划,“月大人上天庭的第二年,有一位以草书见长的上仙升入天庭,月大人拜他为师,学了多年。” 从行书入草书,从壮志满怀的月相到冷酷无情的月大人。 一百年,太长了。 姜杌:“他也真够傻的,当年竟不知找找崔子玉。” 顾一歧:“月大人是个君子,又是头回喜欢一个女子,自然不愿扰她的安宁。等收到姚岸的信,他倒是派人去苍梧城打听过,可惜一无所获。” 孟厌:“唉,子玉真可怜,被姚岸蒙骗,又因救姚岸送了命。”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正讲到月浮玉房中之画的深意,崔子玉从三人身后冒出来,“月大人房中的画,怎么了?” “啊!” 孟厌被她吓了一大跳,捂着胸口问道:“你何时出来的?” 崔子玉:“你们说到画的时候。” 顾一歧起身,看向她的身后,“月大人呢?” 崔子玉摇摇头,“他不知怎么了,死活静不下心。我离开前,他让我们再等等他。” “月大人每日想的事多,情有可原,情有可原。” “对,地府一堆烂摊子,全靠月大人。” 崔子玉静静坐在火堆前,三人坐在另一边,不敢再说一句话。 等至翌日天明,月浮玉跌跌撞撞出现在寺中,“走吧,去找找破幻境的法子。” 一行人回到秦家的宅子,月浮玉打算去天庭问问,“你们在此等我,我去去便回。” 顾一歧打算去地府,“我回地府问问几位鬼帝。” 两人说完便走,剩下的三人无事可做,崔子玉忽然提出要去城中逛逛。 孟厌不疑有他,拉着姜杌随她出门。 不曾想,崔子玉一出门,便直奔姚记金银铺打听,“掌柜,你们东家的先祖可有一个叫姚岸的?” 掌柜鄙夷地看了她一眼,“这苍梧城中谁人不知姚老太爷的威名!当年江浮之祸,若不是姚老太爷大义灭亲,不仅姚记金银铺,城中所有书画斋都难逃一劫。” 崔子玉听罢,不怒反笑,“是吗?他怎么大义灭亲的?” 掌柜上下打量几人,“你们是外乡人?百年前,城中有一个画师大逆不道,竟敢擅画天子相貌的春画。官兵来城中捉拿逆贼,扰得全城不宁,姚老太爷于心不忍,便写信告知太守,逆贼便是他的内人江婉仪。姚老太爷告发有功,这才保住姚记金银铺。” 孟厌害怕崔子玉动怒报仇,忙去拉她,却见她笑得越渐开心,“对了,掌柜。匾额上的‘姚记金银铺’是谁写的?” 掌柜侧头看了看,“姚老太爷写的,他师从青要散人,写的一手好字。” 崔子玉道谢离开,走之前还买了一支金钗插在头上。 孟厌惶惶不安,一路小心翼翼,“子玉,我们快回去吧。他俩快回来了,月浮玉要是发现我们不在,又要扣分。你说对不对,姜杌?” 姜杌不应她,反而问崔子玉,“走,我们陪你去掘坟。” “远,不想去。” 孟厌提议,“要不我们去把他的子孙骂一顿?” “累,不想去。” 孟厌与姜杌唉声叹气,跟在她后面,不时对视苦笑。 所幸在城中转了一圈,崔子玉催促两人回去,“我这月绩效只剩两分,再被扣两分,怕是只能去赏恶司当讨债判官。” 孟厌惊讶道:“你怎么比我还剩的少?” 她整日忤逆月浮玉,时至今日,也还有整整八分的绩效。 崔子玉语气淡然,仿佛在说一件事不关己的小事,“哦,早先在幻境里,我把他睡了。他直接扣了我八分。” 孟厌呆立在原地,目瞪口呆,一动不动。 怪不得月浮玉心烦意乱,迟迟出不了幻境。原来他们看到的那幅画,不是开始,是结束。 孟厌走到她面前,诚心夸赞,“你胆子还挺大的。” 崔子玉轻扬唇角,凑到她耳边,“八分换一个月大人。怎么算,都是我赢了。”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89节 第79章 黄金台(二) 三人抱着一堆物件回府,数孟厌与崔子玉买得最多。 月浮玉正与顾一歧在前厅议事,一听两人叽叽喳喳的笑声,便觉烦乱,“你们去了何处?” 孟厌不敢提姚记金银铺,只好说是去城中找线索。 倒是崔子玉不管不顾,脱口而出一句,“去瞧了瞧我原先不长眼嫁的人。看他过得好,子孙又多,我挺难受的,便去城中把上月的俸禄花完了。唉,尚不知这月的俸禄有多少。” 月浮玉面无表情,挥手让三人坐下。 顾一歧:“我回地府问了阎王大人与四位鬼帝,神荼大人带我去石压地狱找到一个画妖。” 那个画妖化形千年。 百年前,为了修炼不择手段。在人间利用一幅美人画,引诱男子入内,吸食男子的阳气与魂魄修炼。 后来,死亡的男子渐多,魂魄却迟迟不显。 此事惊动地府,酆都大帝派几位鬼帝前去人间抓捕画妖。 “他说我们此番遇到的画妖与他是同族,擅造幻境。”接下来的话,顾一歧斟酌许久,“他还说,幻境唯一的破解之法,是杀死画妖。” 孟厌试着开口,“可她并未做坏事。” 楼繁寺中的画妖,并非有意引诱那些人入幻境。 她一未吸食阳气,二未害人性命,实在算不上罪大恶极。 月浮玉:“我去天庭问了几位上仙,有一法,可破幻境。” “何法?” “帮画妖偿愿。心愿若了,她自会离开。” 此法虽不伤画妖性命,但问题在于,他们并不知晓画妖的心愿。 崔子玉摸着头上的金钗,欣喜道:“试试呗。” 回房路上,崔子玉消失不见。孟厌独自回房,点着蜡烛在床上算钱。 等至夜半,才见发髻散乱的崔子玉,披着一件紫袍,笑着回房。 “你……胆子也太大了!”孟厌忙不迭拉她入内,阖上门后,苦心劝道:“你可只有两分了。” 崔子玉躺在床上,笑得欢畅,“没事,他说扣他的分。” 风花雪月之事,孟厌最是喜欢听。 思及此,她挨着崔子玉躺下,“你真喜欢上他了啊?” 崔子玉的头抵在孟厌的肩膀,闷声嘟囔,“我本来就喜欢他。” “你知道了?” “你们三个旁若无人说的那般大声,我又不是聋子。” 他们三人自顾自交谈,全然不顾她的呼喊。 她慢慢走近,隐在角落,听几人说起月浮玉与她的往事,那些她从不知晓的往事。 崔子玉指责孟厌不仗义,“枉我拿你当交心的好友,你竟瞒着我。” 孟厌结结巴巴解释,“我想说,月大人不让。我一个七品小官,哪敢得罪他。” 崔子玉面不改色纠正,“明日才是下月,你眼下仍是九品官。” “夫唱妇随,你和他一样烦人。”孟厌推了崔子玉一把,翻身睡过去。迷糊间,她问起崔子玉的金钗,“对了,你的金钗呢?三两银子买的呢,别弄丢了。” “他拿走了,说不衬我。” 次日一早,一行人前去楼繁寺。 因知晓进出幻境的法子,这回再进幻境,着实轻松不少。 崔子玉照旧坐在窗前乱画一通,画妖生气现身,“主人,你越来越懒惰了。” 众人见她出来,忙上前拉她坐下,“你有什么心愿吗?” 画妖嘟着嘴,左摇右晃。想了许久,她道:“还想再看看主人从前画的春画。” 孟厌好言好语,“江浮笑笑生的春画都被烧了,你换一个心愿。” “这世上,还有一本。”画妖摊手,狡黠一笑,“我只有这一个心愿。” 沉默片刻,月浮玉忽然开口,神色没有任何波澜,“是还有一本,被我藏起来了。” 走出楼繁寺前,孟厌慢悠悠走至最后,与姜杌窃窃私语,“昨夜子玉去了月浮玉的房中。” 姜杌四下环顾,“我和顾一歧看见了。” 孟厌好奇心大起,“你怎么会和顾一歧在一起?” “成亲这事,靠你不如靠我。” “……” 被月浮玉藏起来的那本春画,据他说,藏在他书房的柜中。 孟厌恍然大悟,“怪不得当日,你死活不让我们碰你的书!” 月浮玉没好气道:“姜杌摆明没安好心,若非书被人收去了旁处。我的秘密,早被你们俩嚷嚷出去了。” 孟厌:“你知道是谁帮你收的书吗?” 月浮玉:“不是月方进便是秦玄,我的事,只他俩知晓一二。” 不过经过月长琴的事,他猜当年收书之人应是秦玄。 若月方进先找到,自然会拿着书去找月封阳换赏钱。既然画妖笃定还有一本书存世,那定是秦玄拿走了书。 只是,他实在不知,秦玄会把书藏在何处? 一行人先去月府,大门紧闭,门上贴着封条。 短短五日不到,曾经车水马龙的月家,如今枯枝落叶堆满大门,一派衰败之象。 几人翻墙入内,直奔月浮玉的书房翻找一通。 春画没找到,倒找到几块碎银。 孟厌捏着碎银,谄媚问道:“月大人,这能算是我的吗?” 月浮玉:“拿着吧。” 书房连同月府翻了个遍,月浮玉站在空荡荡的后院,“走,再去秦家找找。” 宰相府中,秦浮玉见五人再次登门,既高兴又疑惑,“顾公子,你们不是去了苍梧城吗?” 月浮玉顾不上与他寒暄,“秦玄在世时住在何处?平日里常去何处?” 秦浮玉指指后院的一间院子,“曾祖父住在荣寿堂,平日爱去城外教人读书。” 荣寿堂在府中最后面,月浮玉边走边抱怨,“他大字不识几个,倒敢当人夫子,也不怕误人子弟。” “其实曾祖父后来中举了。” “武举吧?” “哈哈哈,对。” 荣寿堂门口有一副对联,上书: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1] 自秦玄死后,这里再未住进过一个人,只奴仆每隔半月,会进房打扫。 五人连同秦浮玉,把荣寿堂里里外外找了又找,连秦玄当年不知写给谁的情诗,都翻了出来。 只那本春画,依然没有找到。 秦浮玉得知几人在找自己曾祖父藏起来的一本书,笑道:“曾祖父常说府里藏不住东西,他但凡得了什么好物,大多送去城外的那间私塾。” 几人问明私塾所在,马不停蹄赶去。 那是一间建在城外的乡野私塾,夫子有十人,学生不计其数。 一听几人来意,其中一位夫子引几人去一间柴房,“秦大人送来的所有物件,都在此处。我们这些年卖了一点,还剩不少。” 柴房打开,一箱箱金银珠宝出现在众人眼前。 姜杌眼尖,认出其中一颗夜明珠是前朝皇室之物,“我在宫里面见过,听说这颗夜明珠,最后进了皇陵陪葬。” 夫子抚须大笑,“这位公子好眼光,这颗夜明珠确实是前朝高宗皇帝的陪葬品。因价值连城,我们卖了几年,也未找到买主。” 孟厌大惊失色,“啊,这里面的宝物,都是偷来的?” “不算偷。秦大人说,这叫物尽其用。” “他自小歪理便多。” 秦玄中了武举后,被派到皇陵守卫。 每每轮到他当值时,他便会进入皇陵盗宝,再托人送去私塾救济乡民。 他守了三年,盗了三年。 直到月封樾造反,他被月封阳召回碧阳城。 谁知,他运气极好。 那日方一回到城中,见一男子被杀手追赶,便好心救下男子送去城外。 结果,那男子是入城看望亲娘的月封樾。之后,月封樾登基为帝,封秦玄为宰相。 月浮玉蹙眉听完,“秦玄胆子倒大,连宰相都敢应下。” “秦大人其实有很多门客。” “都是些偷鸡摸狗之徒吧?” “哈哈哈,对。” 柴房中的金银珠宝很多,但没有一本书。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90节 有孩童来请他们用膳,月浮玉让孟厌去,“你去吃吧。” 孟厌屁颠颠跟着夫子离开,崔子玉倚在门边看了一会儿,转身笑着去追孟厌,“我如今越看他越喜欢。” 她嫁给姚岸后,发觉他与信中男子的所做所言大不一样。 兄嫂与身边的丫鬟说世间男子皆是如此,成婚前与成婚后,时常判若两人。 她傻傻地信了,毕竟姚岸为了救她,再也不能写字作画。 后面几年,姚家的生意越做越大,她有了忙不完的家事,自此开始荒废作画一事。 画妖不再出现,直到她死前画的最后一幅画。 “主人,你不该嫁给他。” 画妖的语气中,尽是惋惜之言。 若她未嫁给姚岸,她或许真的可以成为他口中的月氏画圣。 孟厌大口吃着肉,时而听崔子玉红着脸,说起月浮玉写给她的信。时而凑到几位夫子身边,听他们给孩童讲故事。 “那日风云骤变,刑场无故起了一阵邪风,而后黑雾弥漫。风停雾散,只剩空荡荡的刑架与一张纸条。你们猜,上面写了什么?” 许是这故事已讲过太多次,孩童们烂熟于心,齐声高喊,“我带走了。” 孟厌对这个故事来了兴趣,“这是哪位英雄好汉干的?” 夫子们会心一笑,“盗圣和一位弱不禁风的书生。” 另外三人循声赶来此处,一听到“盗圣”二字,月浮玉无语望天,“秦玄和金子期,是不是?” 夫子们含笑点头,“秦大人与金大人尚在世时,常说起这个故事。” 月浮玉:“他俩一个读书太少,一个读书太多,确实合得来。” “这位公子,倒是了解两位大人。” “还行吧。” 毕竟是他捡来的孩子,好歹也辛苦养了几年。 孟厌纠结于这个故事的起因,“他们为何要去劫法场?” 月浮玉白眼连连,“他俩素爱吹牛,这故事是假的。” “确实是假的。”夫子们颔首附和,但看孟厌一脸真诚,他们道:“不是劫法场,他们劫的是一个已死之人。听秦大人吹牛说,他试过劫狱,但那人被抓进牢狱的第一日,便被折磨致死。他来不及救人,只能抢走那人的尸身,免得受火刑,瞧着不好看呐。” 第80章 黄金台(三) 咣当—— 有碗碎声传来,孟厌回头望去,疑惑道:“子玉,你怎么了?” “我想起来了……我没有死在刑场,我死在入狱后的第一日。” 因那本春画,月封阳成了市井街巷的谈资。官府抓到她后,月封阳等不及行刑之日,便下令用刑。 她挺过了断骨之痛,没躲过狱卒朝她挥来的木棍。 当头一棒,让她头破血流,死在狱中。弥留之际,她听见狱卒们在说—— “她死了怎么办?” “明日抬着尸身上刑场,反正火一烧起来,谁知道是死是活。” …… 崔子玉说的种种,与故事中那个被劫走的人完全对得上。 孟厌豁然开朗,“秦玄和金子期没准真的劫走了子玉,可他们会把她的尸身带去何处?” 顾一歧:“江家祖坟?” 姜杌:“西毫城外的奔流山?崔大人的至亲不是藏在那里吗?” 月浮玉不发一言,因他突然想起秦延去天庭前,曾说秦玄帮他了结了一桩夙愿。他死前几日,秦玄入府看他,见他依依不舍那本书,与他打趣道:“师父,等她百年后,我偷来她的尸身与你合葬,如何?” 他回了什么,他忘了,只记得秦玄走前一再对他说:“师父,这天下没有我偷不到的东西。” “她和书,应该都在我的墓里。” 天边轰隆一声秋雷,几位夫子招呼孩童们去收书,“秋后一声雷,遍地起盗贼。孩子们,快去把书收起来。” “走吧,去挖我的墓,里面有不少金银。” 死了百年,再次站在墓前,却是为了挖自己的坟。 月封阳恨他入骨,倒知做些表面功夫。 他的墓在城外姑逢山的月氏皇陵,不远处便是月封樾的天子墓。 五人带着铁锹,避开皇陵守卫,就着零星的月色,开始挖墓。 孟厌站在墓前,提着灯笼为四人照明。 挖了一个时辰,一副玉棺出现在众人眼前。孟厌咂舌,“月大人,你真有钱啊。” 月浮玉:“我好歹也是王爷之子。” 姜杌一掌推开玉棺,顿时臭气熏天。孟厌赶忙憋气,把灯笼丢给姜杌,跑到树下躲起来。 玉棺中,确实有两具尸骨。 月浮玉看着硬套在尸骨上的凤冠霞帔,尴尬不已,“他俩也真够闲的……” 崔子玉却觉得极好,“这料子不错,凤冠也不错。比我头回嫁人,穿的还好。” 月浮玉:“能不好吗?这两件,是天子立后穿的吉服。” “他们确实挺闲的。” 姜杌在尸骨旁边的一个盒子中,找到一本书与几封信。稀疏星光映照下,玉棺中的金银珠宝闪着别样的光彩,他笑着朝树下的女子大喊,“孟厌,快过来捡银子。” “来了!” 这声叫喊,实在太过大声,惊动皇陵的守卫。 他们捡得正开心时,一队守卫手持刀剑将他们团团围住,“你们是何人?竟敢盗皇家之墓!” “怎么办?” “跑啊。” 姜杌揽过孟厌,足尖一点,飞身一跃。 三人见他逃跑,也赶忙捏诀离开。 那日后,城中渐起谣言,说有五个来无影去无踪的摸金校尉,开棺盗墓后一走了之。 月弗之派金桓前去皇陵追查。等看到棺中的两具尸骨与散落一地的金银,金桓大概明白了来龙去脉。之后,他进宫回禀,“陛下,应是月相在人间查案缺银子,便开棺取了点金银离开。” “他为何不来找朕?” “月相爱民如子,定然不愿劳民伤财。” 江浮笑笑生所画的最后一本春画到手,几人将墓中金银交给私塾的夫子后,驾着马车径直前往楼繁寺。 相比第一次,车中位置有了不少变化。 顾一歧抱着手坐在中间,左边是姜杌与孟厌,右边是月浮玉与崔子玉。 车中鸦默雀静,他清清嗓子,“那个……月大人,你还去天庭吗?” 月浮玉冷面冷语:“去。” 崔子玉靠在月浮玉怀里,好奇问道:“你们去天庭作甚?” 月浮玉盯着姜杌,握着崔子玉的手,温声道:“找大人问点事。” 孟厌一猜便知两人去天庭所为何事,“大人也真是的,把地府的秘密全写在书里。” 顾一歧大惊失色,“你怎么知道秘密在书里?” “我听城隍说,大人但凡得空,便与同僚们饮酒吹嘘。自夸无人能找到酆魂殿,除非那人能看完他写的所有书。你们不知道吗?” 崔子玉起身坐好,“这事我知道,可我们都当大人吹牛。” 酆都大帝生前是炎帝大庭氏,讳庆甲,爱写书爱吹牛。 地府中,无人认真看过他写的书,更无人相信他说的话。 孟厌与幽都山下的城隍是多年盟友,而城隍与酆都大帝是同一年入地府的同僚。 据城隍所说,实非地府众仙不信酆都大帝,而是他实在爱胡诌,“大人有几本书,说他打败了几个魔尊,都是假的!那几个魔尊一心归顺天庭,假意和大人过了几招罢了。” 姜杌附和道:“酆都大帝写的一本《训狐录》中,说他与九尾狐大战三天三夜,大胜九尾狐一族,将他们赶去荒无人烟的青丘。假的!我认识九尾狐的族长,他们只是从招摇山搬去了青丘而已。” 今日既说到此处,孟厌担忧起被姜杌私吞的恶魂,“你让我别管酆魂殿,那你把几个恶魂还回去。” 姜杌别过脸,“那几个恶魂我早还了。” 月浮玉眉心跳动,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你既还了恶魂,为何大人未与我提过这事?” “酆都大帝有自己的秘密呗。” “看来你和大人相谈甚欢啊。” “还行吧。” 马车晃晃悠悠行了半日,楼繁寺终于到了。 几人拿着春画入幻境,画妖捧着书,赞不绝口,“这是主人所有画里,画的最好的一本。” 为了画成此书,彼时尚是江婉仪的崔子玉闭门半月未出。 因为她说, 她要送给那个人一本世间难得一见的冠礼。 画妖看完了画,心满意足,“心愿已了,我得去寻下一个主人。” 崔子玉轻轻抱住她,与她道别,“谢谢你。若不是你从旁督促,我如今怕是一事无成。”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91节 “你勤勉些吧。”画妖说完这句,忽地话锋一转,指着孟厌与月浮玉,“少与这女子相处,我观她懒惰成性,定会带坏你。还有这男子,我看他人模狗样,定会让你耽于情爱。” 孟厌:“……” 月浮玉:“……” 崔子玉立在一旁,含泪立誓,“我发誓。出去后,每日一幅画!” “再见,江婉仪。” 画妖化作一阵轻烟离开,幻境在一瞬坍塌。 无数男女出现在楼繁寺,有的抱头痛哭,有的含羞带怯。 人群中有一高大的男子拥着一个女子,频频朝他们看过来,“姜杌,你还敢来!” 话音刚落,姜杌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男子追到孟厌身前,指着逃跑的姜杌,“他是不是姜杌?” 孟厌一本正经,“不是,他是我的跟班,叫温僖。” 男子摸着脑门,“怪了,他怎么和姜杌长得一模一样?” 等人群散去,姜杌才小心翼翼回到孟厌身边。 一路遇到的妖怪不在少数,孟厌还是头回见他如此怕一个人,“你很怕他?” 姜杌心慌慌:“他便是白奇,我倒不是怕他。一百年前,我和即墨侯合谋把他骗去城外,即墨侯的奴仆,趁机盗走了他的所有法宝与金银珠宝。” 几人回秦家宅子收拾包袱,半道路过街巷,瞧见有人当街争吵。 孟厌素爱凑热闹,拉着姜杌一个劲往前跑。 听了半晌,问了几人,大致弄明白了原委。原是有一四十余岁的老者,拿着一对银镯,自称其父是姚家前任族长姚岸的私生子。 今日登门认亲,反被姚家族长赶出门。 眼下,他坐在闹市,举着银镯悲泣,“天可怜见,祖父与祖母琴瑟和鸣,若非姚家拦着不让祖母进门,我怎会流落街头?” 老者之话,听者流泪,闻者伤心。 可惜,任他撒泼打滚闹了半日,往来的百姓竟无一人停下。 “这城中百姓怎如此冷漠?”孟厌上前欲扶起老者,反被一老妪拦下,“小姑娘,他是个骗子,别信。” 孟厌指着老者,“他不是有证据吗?” 老妪四顾一圈,拉她去角落,“姚家老太爷二十七岁那年被人所害,成了寺人。连如今的姚家族长都并非他的亲孙子,这人更不可能是姚家老太爷的亲孙子。” 孟厌张大嘴巴,“啊?万一他爹是姚家老太爷成为寺人前所生的呢?” 老妪斜看她一眼,笃定道:“姑娘,你是外乡人吧?姚家老太爷二十七岁前,寸步未离苍梧城,整日忙于生意,怎会有私生子?再者说,听闻他对原先的那位夫人一往情深,那位夫人多年无所出,他也未曾兴过纳妾的念头。” “他确实深情……” 孟厌干巴巴附和着老妪之言,等老妪离开,她赶紧跑去找另外三人,“子玉,我跟你说一件大好事!” “何事?” “姚岸在你死后,成了寺人!” 此话一出,无一不惊。 崔子玉呆若木鸡,结结巴巴道:“月封阳这么恨我吗?连他都不肯放过。” 月浮玉在一旁摇头,“月封阳若真的不肯放过他,直接灭了他九族便是,何必多此一举留他一命。” 孟厌:“那会是谁干的?” 崔子玉:“许是姚家的仇人吧。姚家生意红火,免不得有眼红之人。” 晚霞明,落花寂寂。 明日需早起回大邺城,黄昏将收,月浮玉便迫不及待催几人回去。 路上,又遇到白日的那个老者,被几个奴仆打扮的男子抬着离开,一路鬼哭狼嚎。 一行人身后,跟着一面目俊秀的公子。 他们与他擦肩而过,崔子玉在看清他面貌的一刹那,流泪扭头,“他长得很像我的哥哥江流春……” 孟厌拉住一个过路的百姓,指着那人道:“他是谁?” “姚家大公子姚宜甫。” 第81章 黄金台(四) 姚家大公子姚宜甫,与崔子玉生前的哥哥江流春,竟长得十分相像。 孟厌疑心崔子玉看错,带着她一路跟踪姚宜甫去到一间宅子。 前厅中,坐着一男子,四十上下。比之姚宜甫,此人更像江流春。 男子旁边,立着一女子,二十余岁的样子。 孟厌攀在墙头,怔怔看着厅中三人,“子玉,你有没有发觉,那个女子长得有些像你?” 两人眉目如出一辙,唯独厅中女子多了几分大家闺秀的温婉。 崔子玉早已泪如雨下,“像,真像。” 身后几人追随她们而来,一看清厅中几人,也觉奇怪。 顾一歧:“难道姚岸爱你至深,连收养的孩子也与你的亲眷相似?” 姜杌:“崔子玉,你家当年还剩哪些人?” 崔子玉含泪摇摇头,她第一个死,以为等她死后,月封阳会放过其他人。 谁知在她死后,家破人亡,他们一家全成了刀下亡魂。 月浮玉提议去找书生,“他是江乘月的关门弟子,没准知道些什么。” 几人连忙找去城外,书生一见到几人,以为又是问春画一事,急忙解释,“自你们走后,我已决心不再画春画。” 崔子玉冲到他面前,急急开口,“当年,江家剩了几人?” 书生侧身让出一条道,“进来说吧。上回一见你,我便觉得眼熟。” “江家当年,只剩两人。他们是大小姐江乘月,与大公子江乘星。” 江婉仪被抓后,惨死狱中。 江流春与万里霜,不知从何处得知妹妹是被人陷害致死。四处搜寻证据,想还江婉仪清白。 城中有几个画师,一来知江婉仪品性。 二来也觉月封阳罚之过重,不仅烧了江婉仪所作之画,还毁了苍梧城所有的字画。 月封阳得知几人想为江婉仪翻案,一怒之下,下旨抄家,抓捕江家所有人。 江婉仪爹娘自缢于家中,江流春与万里霜被抓。 而他们的一双儿女,江乘月与江乘星被忠仆连夜送走,改名换姓去了西毫城。 “师叔六岁时,一日在山中玩耍,不幸被人拐走。”书生怅然道:“夫子长大后,去各处寻过几次,没寻到便作罢了。” 崔子玉:“乘月来过苍梧城寻乘星吗?” 书生:“没有。因那时姚家人尚在,夫子害怕被他们发现。等到姚老太爷死后几年,夫子才搬回苍梧城,收了几个弟子,在此小住了一段时日。” 孟厌看崔子玉若有所思,便接过话茬继续问道:“江乘月在苍梧城时,可曾与其他姚家人碰面?” 书生迟疑地点点头,“应是见过。姚老太爷的义子五十大寿当日,夫子曾送过一幅画给他贺寿。几年前,夫子百岁而终,姚家如今的族长姚适曾带着儿女前去祭奠。” 崔子玉喜极而泣,抱着孟厌呜咽大哭,“乘星应该没死。” 百年前,被拐走的江乘星,不知为何成了姚岸的义子。姚岸死后,江乘月回到苍梧城,见到姚岸的义子,知他便是自己的弟弟江乘星。 而后,姐弟二人私下相认。 孟厌:“姚岸难道认不出江乘星?” 顾一歧:“或许他是故意为之?” 书生听几人猜来猜去,又看崔子玉相貌似故人,怯怯开口,“你们其实可以去问问姚家族长姚适,夫子出殡那日,数他哭得最伤心。” 几人道谢后离开,方走出房门,便听房中传来一句耳熟的女子声音,“主人,方才与他们说话耽误了不少时辰,你快作画。” “她可真是勤勉啊……” “若地府众仙如画妖一般勤勉,何至于垫底千年。” 再回那处宅子,嚎哭的老者已不在。 厅中的三人各自拿着账本,一人一把算盘,在桌前算账。 崔子玉站在墙头,思绪万千。 最终,在厅中三人收起账本前,她叩门而入,“我与江乘月是故交,她昨日托梦,嘱我来看看你们。” 开门的姚宜甫四下环顾,确定左右无人后,才请他们进门,“姑奶奶一辈子爱操心。这死后,看来也不放心我们。” 崔子玉笑着应他,“乘月是长姐,自小最是稳重。” 姚宜甫笑笑未说话,“爹,姐姐。这位姑娘,是姑奶奶的故交。” 姚适盯着崔子玉细瞧,“姑娘,你与乘月姑姑是何关系?” 崔子玉眉目含笑,“无关。只多年前以书画结谊,她昨日无端托梦与我,一再叮嘱我来看看你们。说是害怕姚家发现真相,将你们扭送官府。” 闻言,姚适拍着桌子,哈哈大笑起来。 等笑够了,他目光一冷,“家父尚在世时,已将姚家的家财尽数握在手中。纵使姚家发现真相又如何,姚岸一死,其余姚家人便是一盘散沙。” 月浮玉不解道:“姚岸是否知晓令尊的身世?” 姚适勾唇冷笑,“他成了寺人后,不甘心断子绝孙,便到处寻医问药。吃了几年,仍不见好转。后来,眼见生子的希望破裂,为了巴结朝中一个大官,他收留了大官手下门客的遗腹子。那人,便是家父。” 孟厌追问,“哪位大官?” 姚适:“上月惨死的秦相,他的祖父秦玄秦相。”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92节 “啊?” 原本在奔流山中隐居的江乘星,在被拐后,成了秦玄门客的遗腹子。 姚岸为了家中生意,花了不少银子,攀附上当时一人之下的秦玄。在碧阳城待了半月,姚岸带着一个十岁的孩童返回苍梧城,入宗祠,收其为义子。 月浮玉迟疑半晌,斟字酌句道:“秦玄知道令尊的身世吗?” 姚适语气悠悠,带着几分欣喜,“自然是知道。秦相让家父在姚家好好活,最好把姚岸气死,将姚家据为己有。” 月浮玉扶额苦笑,“这般损的法子,的确像是他做的。” 秦玄当年,不仅劫了崔子玉的尸身,与他合葬。还拐走江乘星,送给姚岸当儿子。 江家遗孤,无声无息成了姚家人。更是在百年后,成了姚家的族长。 这法子,的确够损,的确像他。 孟厌倒有一事不明,“令尊长大后,姚岸难道未曾发觉不对吗?” 姚适:“他怀疑过。但因那时家父入宫伴读,他隐忍未发,只私下派人追查。查了半年,自是一无所获。” 商户之子,成了太子的伴读,是光耀门楣之事。 可姚岸眼看义子长得越来越像江流春,心中起疑,忙不迭派人细查义子的身世。 然则,江乘星的身世毫无破绽。 姚岸想过杀了义子斩草除根,可还未等他动手,江乘星已暗中与姚家另一脉合谋,将姚记金银铺死死攥在手中。 余后几年,姚岸渐渐猜到真相,每日在房中大吵大闹,说义子是江家孽种江乘星。 姚记金银铺因江乘星更上一层楼,姚家所有人皆不信姚岸所言。以为他是成了寺人后,不甘郁结于心,污蔑义子清白。 厅中众人听完故事,无一不感叹秦玄的手段之绝妙。 秦玄将江乘星送给姚岸,想来是蓄谋已久。 姚岸若有亲子,此事定不能成。 那么…… 孟厌问道:“姚岸无故成了寺人,此事与秦玄有关吗?” 姚适点头又摇头,“我听家父提过一句,说秦相原想直接杀了姚岸,为某个人报仇。好似另有一人提议,说与其让他死得痛快,不如让他生不如死。” 孟厌看向月浮玉,低声问他,“月大人,你能猜到是谁吗?” 月浮玉喟然长叹,“月方进。他自小阴损的法子,便层出不穷。我费心教了他几年,以为他改了。” 重回人间,他恍然才知,他对他们实在不够了解。 他以为月方进得他教导,是一个正人君子。结果月方进为了权势害死他,又为了他,害死姚岸。 事到如今,他实在不知,月方进到底恨不恨他? 姚适久久看着崔子玉抹泪,“当年,姑姑辗转回到苍梧城。因她尚是罪人之身,只能送画入府,与家父相认。那幅画便是姑奶奶江婉仪生前所作的《春日戏婴图》,里面有两个小儿,一个是家父,另一个便是姑姑。” 崔子玉也跟着他哭,“是江婉仪贪财,连累乘月乘星与至亲阴阳两隔。他们不怪她,还留着她的画。” 姚适重重放下茶盏,目露凶恶,“当年之事,并非姑奶奶贪财,而是有人故意做局陷害她!可惜,家父暗查多年,只查到姚岸或与此事有关,但不知幕后做局之人是谁,姚岸也不肯说。” 崔子玉神思恍惚,孟厌不露声色给另外三人递了一个眼色。 而后,月浮玉拱手道谢,带着几人离开。 临走前,姚适气喘吁吁追上来,喊住崔子玉,“姚岸的书房中藏着一幅画,你很像她。” “江适,可否帮我替江家枉死之人上柱香。” “好。” 回去的路上,有疏星几点。 崔子玉独自走在最前面,轻声说起由她引发的那场江浮之祸,“姚家出事后,我看姚岸为筹银子忙得焦头烂额,便找到书画斋,自荐做画师。” 有一日,书画斋掌柜告诉她,有人愿以千金买江浮笑笑生的一本春画。她回府与姚岸商议,“如今想来,真是可笑。他一边劝我慎重接之,一边又说他走投无路,私自做主帮我接下此单。” 三日后,她收到一幅男子的画像与一封信,信中罗列了不少要求。 她从未见过月封阳,自是不知画中男子便是当今天子。 春画绘成之日,她收到千金,交给姚岸。 再半月,一行人从碧阳城的月华宫出发,持圣旨一路快马加鞭赶到苍梧城,下令捉拿画师江浮笑笑生。 第82章 黄金台(五) 圣旨抵达苍梧城那日,崔子玉随姚家人去了城外。 再回城,已是地覆天翻。 全城书画斋关门闭户,平日里与她相熟的几个书画斋掌柜带着镣铐,被兵卒押着,前往府衙。 她慌忙去找人打听,才知太守已下令,全城搜捕画师江浮笑笑生。说此人罪大恶极,竟敢画天子相貌的春画,如今春画传遍市井,天子颜面尽失。 “我慌了神,赶忙回府找姚岸商议。”秦家的宅子只剩几步便可走到,崔子玉难掩哀伤,放缓步子慢慢转身,“他让我别急,说他会去找他的师父青要散人,进宫替我求情。” 青要散人是宫廷画师,一向得宠。 当夜,姚岸收拾包袱,趁夜离开。走之前,言之凿凿让她在家中等待。 姚岸离开的第三日,城中所有画师全被抓去大牢受刑。 他们受刑半月,却未供出她。一来她是江浮笑笑生这事,仅几人知晓。二来与她相识的书画斋掌柜守诺,直到奄奄一息,仍闭口不言。 半月后,姚岸迟迟未归,她在家中坐立难安。 有一日午后,烈日灼灼,无风无雨。她没有等到姚岸,却等来了太守与捕役。 入狱当夜,江浮笑笑生所绘的所有春画,摆满了牢房。太守让她一一辨认,她辨出自己的九十九本春画,又认下了牢房中的所有春画,“我听太守说,等我认完,还要继续抓人来认,直到世上再无江浮笑笑生这个人。” 她不想再连累其他画师,只能咬牙认下所有春画。 太守见她认罪,便吩咐狱卒用刑。 直到死,她再未见过姚岸。 直到死,她还在担心会不会连累爹娘兄嫂,连累他。 可惜,她近日方知,原来出卖她的人就是姚岸。 秦家宅子檐下有灯笼亮起,一行人踱步回房。 快到分别的路口,孟厌提议:“我们明日去找找当年的真相,如何?” 崔子玉想拒绝,毕竟她已死百年。 所谓真相与清白,于她来说,早已不重要。 不曾想,身边的月浮玉一口答应,“行。明日卯初,本官在门外等你们。” “月大人,不能晚些起吗?” 孟厌眼角泛红,祈求般望向他,“我如今是凡人。前些日子昼夜颠倒,我已清瘦不少。” 月浮玉面不改色:“你今日早些安寝便是。” 说罢,他疾步离开,说是要回房算算地府上月的俸禄。 几人四散回房,孟厌与崔子玉在床上辗转反侧。 须臾,两人双双起身。对视间,孟厌先开口,“我饿了,我去东厨找找吃的。” 崔子玉揉揉手腕,“多日未修炼,我去后院练剑。” 两人各自穿鞋披衣出门,一个往东一个往西。 孟厌见崔子玉离开,赶忙掉头,跑去后院找姜杌。跑得太急,她在转角处撞到一人。 好巧不巧,此人正是崔子玉。 “哈哈哈,真巧啊。” 一句寒暄完,一个继续往东一个继续往西。 孟厌蹑手蹑脚摸到姜杌的门外,房门虚掩,她推门进去。 姜杌仅着一层单薄中衣,半躺在床上,无语问道:“至于吗?他们又不是不知道……” “今时不同往日,我如今是七品官,得时刻注意些。”孟厌自从得知自己升官,私下已将七品官能做与不能做之事,问的明明白白。 她清楚记得,其中有一条便是:不可养跟班。 夜风顺着半开的轩窗吹进来,孟厌抱紧胳膊,钻进锦衾,“你找我做什么?” 适才回房前,姜杌一再说有事找她,让她今夜务必来房中一叙。 “想你了。” 孟厌哼哼唧唧将脸埋入衾枕,“你没听月浮玉说吗?明日卯初便得出门。” 姜杌恼了,隔着衣衫,一口轻咬在她肩上,“往日在地府,我让你上进些,你骂我多管闲事。如今成了七品官,整日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便算了,还想抛弃我?” 蜡烛不知何时已被秋风吹灭,孟厌撑起身子,伸手去寻他的怀抱。 直至心跳和鸣,她躲进他的怀里,“没想抛弃你,我夜里忙着写成亲文书。” “算你识相。” “你快些,别耽搁我升官发财。我前些日子已暗暗立誓,好好做官,好好为仙……” 女子絮絮叨叨在说,语气似是撒娇又似埋怨。 爱意再无法抑制,姜杌从背后环住她,沿着女子的膂骨,一路渐渐燎原。 难以言表的迷离感,似呼啸的萤火,一阵阵从她看不见的四面八方涌来。 孟厌慌乱地捏着帐幔,断断续续,嘶哑着嗓子催他,“我是你主子,你每回总慢腾腾欺负我。” 茫茫夜色,帐幔垂下,透不进一丝光亮。 妖的好处在此刻尽显,姜杌半撑着身子悬在孟厌上方。入目所及,是女子微微泛红的小脸。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93节 身子越渐发烫,孟厌弓起膂骨,无助蹬着,“你别……” 她想开口阻止,可这几句低低细细的哀怨之音,倒让姜杌的动作更加放肆。 孟厌的手被他扣着。 这坏妖明里暗里欺负她是凡人,偷偷用了妖法,让她动弹不得,只能任由他摆弄。 不知过了多久,姜杌总算餍足地攀上她的肩头。 “舒服吗?” “还行吧。” “口是心非。” “你烦死了。” 绯红爬上脸颊,一阵天旋地转,城池倾覆。 这宅子里住的,皆非凡人。 孟厌怕丢脸,实在难耐便用手捂住嘴,好歹掩住几声要命低语。 姜杌匆忙中还要分神看她,自是越看越欢喜。 情到浓时,他一把扯开她捂嘴的手,“怕什么?这儿离得远。” 孟厌开口欲解释,眸中闪过一阵羞怯。 姜杌嫌她支支吾吾恼人,索性停下动作,俯身来亲她。 两人离得太近,鼻息相缠。孟厌伸出手抱住他,贴在他耳边一句又一句,絮絮不休,“姜杌,我很喜欢你。下次再有不得已的苦衷,得先与我说。还有,踹我下地狱这事,虽然不疼,但再不许了。” “没踹你下去,我抱着你飞下去的。”姜杌摸着她的额发,“做戏不得做全些吗?我一走了之,你却无事。功曹司那几个臭鱼烂虾,定会在背后骂你,说你故意放走我。” 他原打算吸完方聿泽的魂魄,便与孟厌坦白。 岂料,酆都大帝技高一筹,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万幸,孟厌对他有情,愿意来看他,这才破了他的死局。 孟厌泪光闪动,“你真的不愿意与我说你的苦衷吗?” 女子似哭非哭的声音,抓挠着他的心。姜杌心尖一颤,最终没有回应,“好孟厌,我不能说。” 临睡前,姜杌怕孟厌睡不踏实,特意允诺,“你放心睡下,我明日拖住月浮玉。” 孟厌被他折腾半宿,早已累得骨头散架。神思恍惚之下,哪还记得明日需早起一事。 她这一睡,直睡到日上三竿。 肚子饿得咕咕作响,她茫然醒来,四处寻人,“姜杌。” 姜杌提着食盒闻声进房,面露窃喜,“放心,月浮玉今日还未出过房门。” 食盒中,全是孟厌爱吃之物。 孟厌喝着清粥,指指远处月浮玉的房门,“他一向勤勉,今日怎比我还懒?” 姜杌凑近她,“我一早去你房中拿换洗的衣裙,崔子玉便不在。至方才,一直未现身。你猜,她在何处?” 孟厌一脸了然之色,“哼,月浮玉整日指责我好色。等我回地府,定要好好写一封折子参他一本。” “孟厌,七品官的折子,是月浮玉在批阅。” “你就知道欺负我!” 午时末,孟厌吃饱喝足,晃着令牌与琉璃珠等在门口。 崔子玉先来,一来便与孟厌寒暄,“你昨夜去东厨吃得如何?” 孟厌:“还行。你在后院修炼得如何?” 崔子玉:“还行。唯独那剑不情不愿。” 月浮玉今日难得穿了一身黑袍。背着手前来,冷若冰霜,不言不语。 顾一歧左右环顾,无奈叹气,“走吧。” 百年前的案子,如今查起来,颇多不易。 他们来回问了不少当年知情之人的亲眷,得到的答案全是江浮笑笑生贪财,招致祸端。 姚适知他们想为江婉仪翻案,特意派人请他们入府,“不瞒几位说,家父与秦相当年暗中查过不少人。唯一的知情人是姚岸,家父在他死前,曾严刑逼问,可惜他宁愿死,也不肯说出设局之人。” 江乘星与江乘月想翻案,想还江家清白,更想堂堂正正以江家人的身份活。 可是,他们找不到证据。 当年唯一与买画之人有过来往的书画斋掌柜,同江婉仪一样,惨死在狱中。 他们还想从江婉仪收到的那幅画上找线索,但画早已被姚岸烧毁。 “没有证据。”姚适伸出手指,一个个数着他们问过的人,“查了许久,只查到确实是有人故意设局,意在除掉江浮笑笑生。” 孟厌揣测道:“会不会设局之人便是姚岸?” 姚适摇头,“他临死前,曾对家父说,‘我是卑鄙无耻,偷了他留下的书信与画骗她半生,但我从未想过杀她’。” “江浮笑笑生,一个专画春画的画师,会得罪谁?” “不知。” 姜杌心思活络,拽几人离开,说要去找一个可能的知情人,“他在苍梧城待了一千年,没准他知道。” 知情人便是即墨侯。 一听几人来意,他先伸手讨要同心镯,“这事我确实知道,不过镯子得先还我。” 姜杌骂他小气,摘了镯子丢给他,“我当年帮你搬了多少白奇的法宝,如今一对镯子罢了,三番五次催我还。” “白奇的法宝,你拿了大半,还有脸骂我!”即墨侯把同心镯放进衣袖,看着崔子玉悠悠道:“你就是江浮笑笑生吧?” 崔子玉点头,“你知道是谁设局害我吗?” “不不不。你该问,他为什么独独杀你。” “为什么?” “因为画。” 第83章 黄金台(六) 有一个人,自十岁起,便是远近闻名的奇童。 十五岁,他画了一幅《苍梧叠嶂图》。 画中江水茫无边际,万重山峰重叠逶迤,舟楫穿行其间。 凡观者,人皆穷尽目光,思接千里。 十八岁,他因画被召入宫,奉事天子左右。二十五岁,他成了文林馆的待诏,一画值千金。 终他一生,月氏再无一人的画技能超越他。不是因他画的太好,而是因他实在够狠。 天下第一,只能有一个。 他做了多年的天下第一,便再也容不得另一个天下第一出现。 陷害、打压、污蔑…… 一个个画师消失在月氏,直到江浮笑笑生的出现。 那时,他已垂垂老矣,收了几个不甚如意的弟子。 有一日,他的其中一个弟子抱着心上人的画,来找他这个师父请教。 他这一生,看过太多画,一眼便辨出弟子心上人的天资在他之上。 假以时日,她会超越他,成为天下第一。他不甘心,即使他已没有几年的活头。 在得知弟子的心上人是一个爱画春画的画师后,他想到了一条毒计。利用天子之怒,来保住他最后几年的天下第一。 故事讲完,即墨侯平静地看向崔子玉,“你猜到他是谁了吗?” “青要散人……” 姚岸的师父,宫廷画师青要散人。 隔了百年,崔子玉已然记不清青要散人的相貌,只知是一个面目和善的老者。 她与姚岸成亲后,作画若有不解之处,姚岸便会自告奋勇,捧着画去找青要散人帮忙看一看。 青要散人每回给的见解都极好,好到她提出想拜师,却被他一口回绝。 怪不得姚岸迟迟未归,怪不得姚岸宁死也不肯说。 师父与心上人,他最终选了于他前程有助力的师父,抛弃了可能会连累他的心上人。 崔子玉眼角泛红,却未流出一滴眼泪,“也对。除了宫廷画师,这世上也无旁人能轻而易举拿到天子的画像。” 姜杌问起即墨侯,“你能帮忙找找翻案的证据吗?” 即墨侯白他一眼,无语道:“他已死几十年,证据全被他毁了个干净,这案子翻不了。” 孟厌:“你是从何处得知这些事?” 即墨侯:“青要散人亲口所说,做不得假。他为了续命,用他的所有秘密交换十年阳寿。” 当年,青要散人离死还差半年之期。 他不知从何处,打听到即墨侯是长生不老的妖怪。 为了续命,他带着万金登门拜访。 即墨侯一向爱听故事,收了金子,又提出用秘密换阳寿。十年阳寿的诱惑太大,青要散人在三日内,讲了所有秘密。 孟厌好奇道:“你本事竟这么大吗?还能为凡人续命?” 即墨侯正欲说,姜杌先一步开口,“他一个砚台精,懂什么续命之法。他用续寿之说,骗了不少凡人。要不然,你以为他的满屋金银从何而来?” 故事的结局,一个心狠手辣的凡人,被一个妖怪骗走了所有家产与秘密。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94节 他老死在梦中,睡前仍喜不自胜自己多了十年阳寿。 即墨侯的算计乍然被姜杌戳穿,急急辩解道:“我一没杀人二没害人,赚点辛苦银子怎么了?” 他劳心劳力出银子找人做戏,每日还得耐着性子听那些凡人的龌龊事。 此事要说惨,他最惨。 “你们还想知道什么?”即墨侯端着茶杯,浅浅闻了一口,“我可是知道不少人的秘密~” 崔子玉犹豫片刻,在看了一眼月浮玉后,才慢慢开口,“姚岸为什么骗我?” “他倾慕你,可你却看不到他。” 即墨侯也知道姚岸的秘密,一个成了寺人的凡人,时常入府求他帮忙。 他收了银子,听了故事。为了打发姚岸,便找来几个女妖,陪姚岸演了几夜的戏。 在姚岸的口中,江婉仪是遥不可及的存在。 她千好万好,唯独有一点不好,看不到身后的他。 “他不喜欢作画,但为了能与你说上话,他拜师青要散人学作画。”即墨侯将姚岸所言,悉数讲出,“他以为他学成后,便能与你在一起。可你却喜欢上另一个素未谋面的男子,这男子有权有势,比他好上千万倍。” 姚岸想过退出,谁知有一日,他无意间在书画斋听到掌柜与旁人之言。 他这才得知,男子前几日寄来几封书信与一幅画。因江婉仪随爹娘去了城外,这些东西一直未交到她手上。 那一瞬恍若柳暗花明,他拿走书信与画,敲开江府的大门,也敲开了江婉仪的心。 为了不漏出破绽,他故意派人劫持江婉仪,借机为她挡剑。之后,假意称自己的右手已废,不能再提笔作画写字,就此瞒过江婉仪。 崔子玉面上仍笑着,“他最后又为何抛弃我?” 即墨侯:“得到了,自然便不再珍惜。他是姚家独子,你却多年无所出。再者说,他不敢得罪青要散人。” 孟厌怒骂姚岸恶心,“骗子玉的人是他,害子玉的也是他。” 即墨侯牵唇笑了笑,自嘲中满含得意,“唉,你们若像我一般,多听几个凡人的故事,一眼也能辨出人之好坏。” 姜杌轻蔑一笑,“不知是谁,被我耍得团团转。” “姜杌,别以为我打不过你!” “你和巫九息合谋,挑唆白奇埋伏我一事,别以为我不知道。” 厅中突然剑拔弩张,两人眼看就要打起来,孟厌赶紧拉走姜杌,“走走走,我们回房写成亲文书。” 即墨侯在后面上蹿下跳,“姜杌,把我的琴,我的剑还给我。” 走至门口,即墨侯喋喋不休还在骂。 姜杌一掌挥过去,房梁应声倒地,“你再说一句,我马上出门去找白奇。” 即墨侯闭嘴了,抹泪看着一片狼藉的前厅。心中的算盘不停上下拨弄,算着此番又损失了多少辛苦银子。 街巷已拐了几条,他们依稀还能听到即墨侯的哀嚎。 姜杌司空见惯,“他虽有些小气,但聪明。赚钱的法子,更是一个接一个。” 他七百年前途径苍梧城,与即墨侯不骗不相识。 即墨侯善于利用人心赚钱。 他曾在苍梧城住过半年,亲眼见到无数的凡人抱着金银财宝,求即墨侯为他们续命。 那些贪婪之人,为了几年的阳寿,可以为即墨侯做任何事。 他们可以为即墨侯送银子,也可以为他卖儿卖女,甚至拱手让出心上人。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贪欲一旦起,便永无终止之日。 孟厌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大宅子,“既不得罪天庭,也未妨碍地府。这门生意,两不得罪,他确实会赚钱。” 姜杌伸手揽过她,“他门路多,认识不少神仙。三年前,我想去地府,便是托他帮忙。” 即墨侯热心为他出了一个主意,用一锭金子贿赂两个贪财的鬼差,以一个寿数将近的凡人身份,进入地府。 他知道即墨侯打的是什么主意,妖怪去地府,九死一生。即墨侯出钱出力为他寻门路,不过是想骗他去地府送死,好等他死去,再独占搅乱荒。 月浮玉听到此处,忽然开口,“看来我此回上天庭,得好好找玉帝大人谈谈此事。对了,姜杌。即墨侯与哪些神仙相识,你说与我听听。若查实,算你告发有功,年底可得赏银十两。” 孟厌:“月大人,你多操心地府,少操心天庭吧。” 似是同意孟厌之言,月浮玉摸着下巴,频频点头,“你说的对。姜杌,即墨侯与地府哪些神仙认识?” 姜杌冷冷回道:“不知道。” 即墨侯的赚钱生意有他一份。他又不傻,为了月浮玉的十两,白白断自己的财路。 路过酒楼,崔子玉莞尔一笑,“走吧,我请你们去酒楼。” 孟厌:“你的俸禄不是花光了吗?” 崔子玉:“他的。” 既是上司的银子,岂有不花之理? 孟厌心思一转,指着苍梧城最大的酒楼,笑吟吟道:“子玉,去这家。” 月浮玉的嘴角微不可察闪过一丝笑意,再三与孟厌确定后,他含笑提步走进楼中。 美酒佳肴点了一桌,足足花了十两。 孟厌埋头喜滋滋在吃,不时抬头说几句恭维话,“月大人真是大方。” 一桌之人,神色各异。 崔子玉托腮看着孟厌开心,顾一歧欲言又止。唯月浮玉慢条斯理喝着茶水,言笑晏晏,“若不够,你可再添。” 姜杌心觉有鬼,想劝孟厌别添菜。正要伸手拉她,邻座响起女子清脆的叫喊,“小二,再来一盘五味杏酪鹅、红熬鸡、白炸春鹅、八糙鹌子、菩提玉斋、墨子酥,翠玉豆糕。另要一壶琼花露。” 末了,她看向另外几人,“你们不点吗?这些都是我爱吃的。” 崔子玉凑热闹点了一壶碧螺春,顾一歧摆手劝道:“你少点些吧,吃不完浪费银子。” 孟厌:“我吃得完!” 顾一歧还想再劝,被月浮玉拦下,“顾大人,孟厌辛苦查案,随她去吧。” 暮云合璧,酒足饭饱。 这顿饭,前前后后整整花了三十两。 正欲走,月浮玉喊住几人,“今日是发俸禄的日子,本官便在此发了吧。” 崔子玉因绩效只一分,自然没有。顾一歧的俸禄,每月有功曹司的同僚代领,自然也没有。 孟厌扶着腰走上前,“月大人,我的呢?” 月浮玉似笑非笑指指她的肚子,“都在你的肚子里。” “你是何意?” “十两是本官的银子,另外二十两是你的俸禄与秦延一案的赏钱。” 孟厌欲哭无泪,看向崔子玉,“你不是说是他的银子吗?” 崔子玉心虚低头,“我走得急,忘记听他剩下的话了。” 今日临走前,月浮玉让她把桌上的银子拿去花。桌上的钱袋有好几个,她随手挑了最大的一个。 开门走时,好似听他在说,“诶,错了……” 第84章 黄金台(七) 一桩秦延之案,接连引出几人的死亡真相。 回宅子的路上,月浮玉感慨万千,“我每日要忙的事,实在太多。于娶妻生子一事上,一直不甚上心。” 月方进,是他收养的第一个孩子。 那一年,他十八岁,月方进十一岁。彼时,月方进还是碧阳城中的一个乞儿。 一日,他外出遇到月方进被人欺负,便吩咐侍从救走月方进。之后,爹娘逼他成亲,他便收月方进为义子,想以此堵了爹娘没日没夜的催促。 二十岁那年,他遭遇刺杀。 正中心口的一剑,逼得他只能去苍梧城寻名医。 在苍梧城养伤的半年间,他认识了江浮笑笑生,又收养了两个孩子。 十四岁的秦玄与十三岁的金子期。 他们俩自幼相依为命,一个翻高头,一个吃恰子。 他看出两人天资不错,有心引他们入正道,便吩咐侍从擒来他们,每日费心教导。 至他二十七岁死前,他暗中断断续续已收养十个人。 除了月方进,其余九人全被他送走,只逢年过节会偷偷入府看看他。 百年前,他以为自己死于一场重疾。 百年后,才知自己的死亡,是堂兄与义子合谋为之。 他死前所有的不甘与抱负,于他们来说,不过是过眼云烟。 “秦玄歪理多,我总是被他气得头痛。”想起往事,月浮玉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秦玄每回惹我生气,金子期便会来我床前念佛经,美其名曰清心咒。月方进呢,会一声不吭跑去打秦玄。” 最后,为他大打出手的月方进背叛他,为了家产杀了他。气得他七窍生烟的秦玄,倒是听进了他的教导,成了一代良相。祖孙三代护着摇摇欲坠的月氏江山,安稳百年。 顾一歧上前拍拍他的肩,“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月大人,他们这一生,或许各自都在报恩。”[1] 月浮玉:“虽已不能伸冤,但总归有人记得我曾来过。” 孟厌适时拍马屁,“月大人,这天上地下,谁不记得你呀。你入地府那日,城隍便与我们说了,说你是月氏最年轻的宰相。” 月浮玉蹙眉,背着手疑惑转身,“我生前是月氏宰相一事,城隍为何会知晓?” “哈哈哈,我说错了。”孟厌顾左右而言他,“不是城隍,是姜杌说的!对不对,姜杌?”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95节 姜杌:“……” 月浮玉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盘算着此番回地府,定要细查细查城隍。 自他接管地府后,发现时有众仙生前事泄露。原先,他以为是阴帅司泄密之故,今日听孟厌之言,怕是城隍更脱不了干系。 今日先是吃没了俸禄,又因失言出卖了城隍。 连番打击下,孟厌心神不宁,频频与身旁的姜杌搭话,“姜杌,若我被赶出地府,你能不能收留我?” 姜杌去寻她的手,“自是愿意,可你不是很喜欢在地府做官吗?放心,城隍老奸巨猾,月浮玉不是他的对手。”停顿片刻,他温声道:“我已答应月浮玉,不日随他们去一趟天庭。” 孟厌:“为何去天庭?” 姜杌:“那件事若不解决,我将永无宁日。” 虽姜杌并未明说是何事,但孟厌隐约猜到与酆魂殿有关。 想到此,她抬起头,眉眼含春,满目微笑,“行,那我先回地府。等你回来,我们再去永安镇帮山刀叶找山萦。” 姜杌颔首应好,“我会先回搅乱荒一趟。再等几日,要收上供的银子,无雪下手没轻重,我得回去与他说说。” “姜无雪整日吓唬我,烦人。” “你没与有梅相处过,他更烦人。” 提起姜有梅与姜无雪,孟厌好奇,“你与月浮玉一样,也喜欢收养孩子吗?” 姜杌一脸平静,“我在搅乱荒,独自活到一千岁。起初,那里除了无穷的雪与无尽的黑夜,没有一个活物。我等了很久,才等来有梅与无雪。” 第一个一千年,他修为不够,找不到搅乱荒的出口。 不知过了多久,昏天暗地的搅乱荒,有一日忽现烈阳与满月。 日月映照之后,冰雪消融,搅乱荒出现裂缝。从外飘进一朵含苞待放的寒梅,正巧落在雪团之上。 经灵气滋养百年,寒梅变成姜有梅,雪团变成姜无雪。 又三百年,他终于找到搅乱荒的出口,得以下山。 孟厌轻轻靠在他的胳膊上:“我呢,生前是家中不受宠的二女儿。我被人杀死那日,其实还剩一口气。可治病的银子要二十两,爹娘无钱,便弃了我。” 一条人命,只值区区二十两。 爹娘与未婚夫婿的舅姑在她床前推诿,谁也不愿出这二十两。 他们眼睁睁看她咽气,然后一哄而散。 她被黑一白二带走时,曾与那位素未谋面的未婚夫婿擦肩而过。他长得五大三粗,一进门便拍桌大怒,“她既死了,换亲一事便作罢。” 爹娘与兄长迎上去,他们几人在她的床前絮絮叨叨争执许久。 他们说了什么,她走了太远,早已听不清记不得。 死后路过望乡台,领着她去奈何桥的阿旁阿防,问她想不想再看一眼至亲。她摇了摇头,“算了,看了也无用。” 姜杌第一次听她说起生前事,神色空了一瞬。 难以言喻的心疼,如藤蔓一般,死死缠绕住他的心,直到他再也喘不过气。 他入凡世千年,袖手旁观过太多生离死别。他从未想过,他所爱的女子,在他似风一般行过人间之时,曾那般无助、绝望、孤寂的死去。 “我护着你。”他握紧身侧之人的手,站在半明半暗的街巷承诺道:“日后不管你在何处,只要你叫我的名字,我定会来找你。走,我们去找即墨侯买同心镯。” 姜杌说走就走,另外三人再回首,已不见两人踪迹。 “这两人……” 姜杌带着孟厌,一路疾行。结果进门一问,即墨侯白日刚把同心镯卖给白奇。 “他哪来的银子买同心镯?”姜杌一时有些生气,“即墨侯,你是不是故意找理由拒绝我!?” 即墨侯抹泪,直喊冤枉,“娇客付的银子。说是与白奇生死与共三个月,打算与他成亲,找我买下镯子当聘礼。” “你还有没有同心镯?” “还有一对,不过得等等。” “给我留着。” “行行行。” 姜杌牵着孟厌离开,“无妨,你好好待在地府便是。” 没了镯子,孟厌倒不在意,“我这一趟收获颇多。改日回地府,我先找城隍,卖月浮玉的秘密,小赚个两百两。再把七品官的令牌拿到手,去黄泉路忽悠几个游魂去轮回司做官。” 听闻地府七品官的令牌乃是黄金所制,比起她那个鎏金铜牌,定然更好忽悠游魂。 姜杌担心她的官位不保,“月浮玉已开始怀疑城隍。风口浪尖上,你避着点。” 孟厌:“不怕。我已问过子玉,她说可以说,最好传遍地府。” “为何?” “她说要让全地府的同僚都知道,月浮玉与她是天作之合。” “月浮玉知道这事吗?” “子玉说他扭扭捏捏害羞,定是十分愿意。” 姜杌哑然失笑,“你们确定他是害羞,而不是嫌烦不想说话?” 孟厌反驳,“你又不是他,怎会知道他心中所想?” 姜杌嘴角一抽,没有继续说话。只是默默有些同情月浮玉,堂堂一个中书令,整日被崔子玉缠着试“姿势”便罢了。捂了一百年的秘密,还被孟厌拿去赚银子。 月浮玉这一趟,真是惨呐。 回宅子已是子时,月浮玉等在前厅,特意叫住姜杌,“十日后,我与顾大人去天庭。” 姜杌:“好,我明日便回搅乱荒。” 月华初上,银烛秋光。 孟厌沉沉睡去,梦中反复出现姜杌的脸,与她成为五品大官后的得意。 一觉睡至午后,身边只剩傻笑的崔子玉。 “他们怎么不见了?”孟厌寻遍宅子,却未见到另外三人,唯独门口停着一辆马车。 崔子玉将两个食盒塞给她,“姜杌一早去市集买的,嘱咐我给你。西毫城的城隍昨日来说,城中不少凡人的魂魄丢失,他和顾大人随城隍去追查此事。姜杌先回搅乱荒了,他们三人约好十日后去天庭。” 孟厌啃着猪蹄,愤愤不平,“他竟不与我道别?” 崔子玉轻声回她,“他守了你一宿。” “诶,那你去了何处?” “我去帮你要俸禄。如何,仗义吧?” “那你要到了吗?” “没有。连带我又扣了两分。” “他可真是公私分明!” 马车跑远,苍梧城越渐模糊。 崔子玉自出城后,便依依不舍地放下车帘坐好,“我昨夜去找过姚适。告诉他,相比真相,江婉仪更希望他们好好活下去。” 姚适面上带笑,说他们会好好活下去,“但我们依然会帮江婉仪找到当年的真相,以江家人的身份,重活于世。” “凡人,有时比神仙还执着。” 崔子玉的手中捏着一支金簪,是临走前,姚适所送之物。她入地府的第一年,被生前的极刑所扰,日夜痛苦不堪。 当时,钟馗大人与她说:“子玉,一念放下,万般自在。” 不是忘记,而是放下。 因为她已成仙,江婉仪的一切,与她再不相干。 “我生前,也很执着。”孟厌啃完猪蹄,又盯上另一个盒中的果脯。颜色各异的果脯装了两层,一吃便知买果脯之人的用心,“我执着地想买一盒胭脂,甚至最后因此送了命。” 她去山林采药,偷偷攒了好几年,才背着爹娘攒到一两银子。 可惜直到死,她还是没有买到心仪的那盒胭脂。那盒她来来回回走过无数次,一眼便相中的胭脂。 “忘了与你说,他昨夜留了一个案子给你!”崔子玉从身后取来案子的卷宗,“我帮你看了,是一个小案子,在离陈郡不远的平郡。” “平郡啊……” 第85章 地府乱(一) 这世上,无人知搅乱荒从何而来。 就像姜杌,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现在搅乱荒,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活下去。 只能没日没夜的修炼,直到走出搅乱荒。 时隔多月回来,姜无雪照旧在他踏入搅乱荒的一瞬,持剑从天而降,“无雪。除了我,没人会进来。” 姜无雪收了剑,走到他身边,“妖主。不对,上月来了一个人。” “谁?” “南宫扶竹。” “他怎会找到搅乱荒?”姜杌与姜无雪并肩走在雪上,“他不是凡人吗?” 姜无雪无语道:“那人本来只找到山下。姜有梅那个没脑子的蠢妖,一听他认识你,便乐呵呵把他带进来了。我赶过他几回,死活赶不走他。” 因姜杌一再叮嘱,让他不要出手伤凡人。他只得每日催促南宫扶竹离开,不敢动手。 南宫扶竹认识的人该是温僖,怎会是他? 姜杌心中起疑,疾步往院子赶。 方一走到院中,便看见身形消瘦的南宫扶竹朝他奔过来,“你能不能杀了我?” “啊?” 震惊过后,姜杌一口拒绝,“我若是杀了你,天庭与地府,皆不会放过我。”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96节 他一个妖怪,虽法力高强了些,但哪敢杀无辜凡人。 南宫扶竹不依不饶,“你上回不是杀了方聿泽吗?我愿意死在你手上……” 姜杌不欲与他多解释,“我可以杀他,但不能杀你。” 眸中最后一丝光亮黯淡下去,南宫扶竹寂然开口,“赤水让我好好活下去。可我失了她,又没了家,实在不知该去何处寻活路。” 自从被抄家,他试过自尽。可每回,总有人在旁救下他。 无数次被救之后,他放弃了。 有一日,他路过茶肆,听到说书先生说,“妖怪杀人如麻,最爱吃凡人修炼。” 于是,他便想着:找到一个妖怪,再让妖怪杀死自己。 他认识的妖怪只有一个,便是姜杌。辗转打听了半月,他才找到搅乱荒。 姜杌听他说完,更是疑惑,“你怎么知道我是姜杌,又住在搅乱荒?” 南宫扶竹:“上回你走后,有几个人找到我,问我是否认识你?他们走时,我留了个心眼,问你叫什么,他们与我说了。” 姜杌根据南宫扶竹描述的相貌,猜测那几个人应是北方鬼帝的属下,“他们也真是的,什么都告诉你。” “对了,他们还骂你和那位孟姑娘狼狈为奸。” “胡说,我和她明明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侣。” 姜杌坚决不肯杀死南宫扶竹,“我看过你的生死簿,你的阳寿还有十年。” “十年……”南宫扶竹满目哀伤,“我等不了十年了。” 姜杌:“活着不好吗?” 南宫扶竹:“不好。” 于他来说,活着太过难受。 不论儿时,还是长大,无人在意他的喜恶。 他浑浑噩噩活到与赤水相遇,可他的爹娘又亲手断绝了他的唯一生机。 姜杌看穿他眼中的死意,宽慰他几句后,特意找到姜无雪与姜有梅,“他瞧着想死,你们盯着点他。” 姜无雪提剑出门,“妖主,我去赶走他。” “他已找到搅乱荒的入口,你赶不走他。”姜杌拦下姜无雪,而且他观南宫扶竹心生死意又无处可去,“他上次救过我一次。你们盯紧他便好,特别是有梅。” 姜有梅自知做了错事,从始至终低着头不敢吱声。 当下一听姜杌提到他,赶忙发誓,“妖主,你放心,我定死死盯住他。” “我明日将出门一趟,大概会去一个月。” “妖主,孟姐姐今日怎没跟你一起回来?” 姜杌笑意加深,“等我回来,她便能长久地与我在一起。” 姜有梅心下了然,爬上桌子,晃着小腿,“妖主,孟姐姐是地府的神仙,对不对?” 姜杌往后微仰,眼中难得流露出赞赏之色,“你怎么知道?” 姜有梅捂嘴偷笑,“嘿嘿,我认识大邺城的城隍。他与我说,孟姐姐从前是孟婆,后来是判官。因为好色,让一个坏妖骗了,这才被地府派来人间查案赎罪。” “哦,城隍有没有与你说,那个坏妖叫什么名字?” 姜有梅晃晃头上的梅花,“没有。他是个九品城隍,不常回地府。只打听到坏妖原先是孟姐姐的暖床跟班,听说相貌与你不相上下。” “下来!”姜杌厉声吩咐道:“你整日偷懒不修炼,跑去山下显摆便罢了,还敢与城隍结交。” 千年来,姜有梅头回被姜杌训斥,此刻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任热泪奔涌而出,“呜呜呜,妖主,我帮你打听过了。孟姐姐是真心喜欢你,并非将你当做坏妖的替身。” “滚——” 姜无雪等姜有梅夺门而出,一脸不屑,“这蠢妖,妖主比坏妖好千万倍。她放着妖主不要,难道选一个骗她的坏妖?” “我看你也是一个蠢妖,滚——” 月浮玉收养的孩子,一个比一个聪明。 怎么他养的这两个,一个赛一个的蠢。 今日的搅乱荒,又现满月。 姜有梅坐在冰山上,抱着姜无雪大哭,“我又没说错话,妖主为何骂我?” 姜无雪一掌推开他,“许是看你烦,又觉得你蠢吧。” 譬如他,一直便觉姜有梅无用又烦人。 每回去收上供银子,但凡姜有梅跟着,他不仅要对付不听话的妖怪,还得分心救晕倒在地的姜有梅。 姜有梅:“哼哼,妖主也骂你蠢呢。” 姜无雪:“呵呵,再蠢也比你聪明。” 次日一早,姜杌穿过漫天风雪,沿着山路,一步步走向等在山下的月浮玉与顾一歧。 “孟厌回地府了吗?” “我让她查案去了。” 姜杌半是夸赞半是讥讽:“月大人果真会做官。” 衣诀翻飞,月浮玉迎风而立,“并非本官自夸,三界中,无人比我更懂为官之道。” “……” 去天庭的路上,姜杌趁机告状,“北方鬼帝的几个属下,私自向凡人泄露地府机密大事。还有大邺城的城隍,与山中妖怪私交过甚!” 月浮玉:“行。此事若查实,你可得三两的赏钱。” 赏钱,姜杌倒不在意。他唯一在意的是,他和孟厌的名声,“我若将此事说清,你能否写个皇榜,还我和孟厌一个清白。” 身后的顾一歧默默开口,“还有我。” 他与月浮玉先回地府,足足五日不眠不休,总算将酆都大帝写的所有书看完。 所有答案,果然尽在书中。 月浮玉思忖片刻,“行吧。但你私自入地府这事,得算大过。” 姜杌竭力争取,“我帮地府做了不少事,功过相抵。我这三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一切由大人定夺。” 行了几日,三人抵达南天门外。 今日值守南天门的守卫远远看见月浮玉的身影,赶忙理理衣袍,立正站好,“月大人好!” 月浮玉看着两人,颇感欣慰。 百年前,他代管天庭前,南天门的守卫懒惰成性。经他调教三年,才渐成如今这般奋发有为的样子。 “酆都大帝在何处?” 守卫一脸正色,遥遥指了指最高处的弥罗宫,“回月大人,大人在弥罗宫与诸位大人下棋论道。” 月浮玉带着两人前往弥罗宫,守卫看着姜杌的背影发愣,“他好似是妖怪,我们要拦吗?” 另一个守卫道:“还是拦一拦吧?要不然秦大人知晓这事,便是两分……” “咱们真是命苦,刚走一个月大人,又来一个秦大人。” 诸天之上,九根擎天玉柱,琳琅振响。 酆都大帝被三人找到时,正与秦延侃侃而谈,“自从月大人代本官掌管地府,每日夙兴夜寐,清减不少。本官于心不忍,欲为他寻一帮手。秦大人,你意下如何?” 秦延拱手施礼,“多谢大人赏识。下官才疏学浅,怎敢当此重任?再者,大人乃地府百官之首,万事自该亲力亲为。” 人没骗走,反被秦延教训一通。 眼看秦延越说越起劲,酆都大帝缓缓退后,打算溜之大吉。 不曾想,方退了两步,又被另一人拦下,“大人论道多日,想必感悟颇深。不如今日便与下官彻夜长谈,说一说酆魂殿,如何?” 酆都大帝心觉躲不过,只好沉着转身,“行,你们随本官去流坡山。” 昆仑云雾缭绕,四人在雾气中渐行渐远。 日月周而复始行经昆仑,人间的日与夜由此而生。 孟厌与崔子玉一路颠簸二十日,才到平郡。 所谓的小案子,只查了五日,便真相大白。原是一男子因病自尽后,不放心死前收留的狸奴,趁黑白无常与城隍寒暄之际,逃之夭夭。 崔子玉追着游魂满城跑,好说歹说才将他哄好,“你放心,我们马上去帮狸奴找新主子。” 孟厌抱着一只黄白相间的狸奴,在城中遍寻买主,身后跟着唠唠叨叨的游魂。 一连三个买主,游魂全道不满意,“这三个不行。你瞧他们,对小厮无半点耐心,定不会好好对我家霜霜。” 这只叫霜霜的狸奴,虽好看但也重。 孟厌抱了一日有苦难言,前胸后背早已大汗淋漓,“那你说,你想把霜霜交给谁养?” 游魂支支吾吾半晌,最后瞥了一眼不远处的书院,“给他们吧。” 他们是游魂生前的几位师兄弟,孟厌抱着霜霜找到其中一人,“余生临死前托我将这只狸奴交与你们。” 几人一听余生的名字,个个泪流满面。 “我们已在帮他筹措治病的银子,他为何还要寻绝路?” 游魂余生立在孟厌身后,一字一句应着几人,“这病是无底洞。已连累你们多年,不忍再让你们为我折腰,卑躬屈膝讨好他人。” “对了。他临死前说,有你们相伴多年,已很知足。” 第86章 地府乱(二) 游魂余生心愿已了,在向两人道谢后,跟着黑白无常隐入茫茫密林中。 崔子玉:“走吧,我们去投宿。”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97节 孟厌:“即公山到底出了什么乱子?竟连阎王大人也去了。” “不知。” 孟厌原本打算查完此案,便回地府找阎王求情,把魂魄放回去。谁知崔子玉回地府一问,才知即公山早先出了乱子,阎王半月前,率鬼差平乱去了,不知何日才归。 凡人之躯不能在地府久待。 她眼下只能在人间逗留一段时日,等阎王或月浮玉回地府,再行还魂之事。 平郡八面环山,岁已深秋,群山深红出浅黄。 孟厌与崔子玉在城中闲逛半日,投宿的客栈没找到,倒听到一件事。 经刑部查实,方相国与南宫太守多年来同流合污。 十年前,两人便暗中与太傅丰卿侯勾结,意欲推晋王继位,好把持朝纲。 茶肆中,有人提起南宫扶竹,“这位南宫公子真是正直,亲自入宫,告发南宫太守收受贿赂,包庇陈郡都尉之子卢望丘逼死未婚妻,欺辱女子一事。” 早在南宫太守收下卢都尉的一箱金银前,南宫扶竹便偷偷瞒下所有证据。 盼着有朝一日,能还那些无辜女子清白。 孟厌听着邻桌几人的交谈,颇有一番感慨,“知人知面不知心。当初我们追查诸蔷一案,以为南宫太守是正义的好官。岂料,他也是一个道貌岸然的小人。” 当初那个信誓旦旦,说要还死者一个真相的南宫太守。 在真正得知真相后,转头便找卢都尉索要贿赂。帮真凶卢望丘掩盖真相,也为维护方相国之女方盈的名声。 一个女子的死亡真相,转瞬成了他手中的聚宝盆。 邻桌几人仍在说,“南宫家抄家后,南宫公子抱着一截木头离去,不知去了何处。听说陛下有意留他在宫中继续做画侍诏,他言斯人已去,他再也无法提笔作画。” 另有一人道:“上月,南宫公子的几位好友写了一本《赤水扶竹》,情真意切,肝肠寸断。” 几人相约改日去戏班听这出《赤水扶竹》,孟厌望向平郡城外的群山,“赤水放弃投胎在地府等他,不知他是否依她所言,好好活着。” 崔子玉催她离开,“他最听赤水的话,也许此刻便在某处活着吧。” 甫一回客栈,有鬼差找来。 一来是查案司出了新案子,需孟厌去查;二来即公山的乱子久未平息,阎王下令,让判官司所有五品以上判官前去增援。 崔子玉诧异之下,忙问道:“即公山到底怎么了?” 鬼差目露哀色,“半月前,有牛头马面去即公山勾魂,被人所食。” “人吃了牛头马面?”孟厌大惊失色,“他们是神仙啊……怎会如此?” 鬼差连连叹息,被食的牛头马面与他交好。 那日,他们同去人间。路上,几人还曾抱怨过即公山几句,“即公山那个邪门地方。这几十年,别说人,连妖怪的魂魄都勾不到一个。小弟这月的绩效,只能靠几位兄长了。” “好说好说。我这月被派去战场勾魂,手上攒了不少游魂,分你几个便是。” 他们笑着分开,可直到鬼门关阖上,他却再未等到他们出现。 几日后,有两位妖冥使行过即公山,无意发现牛头马面遗失的令牌。四下寻找,在林中发现一堆尸骨。 两人惊觉不对,慌忙回地府禀告。 阎王查了几日,发现山中妖怪全无,“阎王大人怀疑有人吞妖食鬼,妄图长生不老。” 崔子玉:“为何又让判官去?” 鬼差:“那群人的修为已在鬼差之上,只得派判官去抓。” “那群人?” “对,我们前日抓到一人。据他所言,山中还有约三十人。” 的确是大乱子。 凡人无法分辨妖魔鬼怪,这群人却懂捕杀妖怪,甚至胆子大到连神仙都敢吃。 长此以往,不知会长成怎样的魔物。 崔子玉担心孟厌,临走前找鬼差另讨要了两人,“你派两个鬼差保护她。” 鬼差点头应好,“两位大人,下官已与他们约好,他们明日便会来此。” 既如此,崔子玉不敢耽搁,赶忙随鬼差前去即公山。 孟厌抱着卷宗看了半宿,翌日睡到午时,两个鬼差仍未到。 “他们怎比我还懒?” 孟厌无法,只得先去查案子。 不到半日,案子查清,黑白无常拘魂离开前,特意与她说,“鬼差们大半去了即公山,剩下的鬼差每日忙得不可开交。孟大人,你在平郡多等几日吧。” 等孟厌垂头丧气回到客栈,正巧在路边遇见上回替他们驾马车的牛妖,“牛妖,你怎么在平郡?” 牛妖一脸老实相,闻言摸摸头,“有人雇我驾马车来此。” “你何时回大邺城?”孟厌俏声问他。她不想留在平郡,她想去搅乱荒,“可否捎我一程?” “行的。”牛妖收了上一个人的银子,喊上孟厌,连夜出发,“平郡去大邺城,需十日的车程。我力气大,六日便可到。” “你真勤勉。” 说好的六日,在孟厌一声声的夸赞声中,生生变成了五日。 待马车停下之时,孟厌哆哆嗦嗦,手脚并用爬出马车,“多……谢。” 在山下歇了一会儿,孟厌赶紧上山。姜有梅留下的记号与狐裘还在,她披上狐裘,大步踏入。 预想中的剑光没有闪过,孟厌上下左右看了又看,“怪了,讨厌鬼姜无雪今日怎么不吓我?”记起姜杌曾说这月要收上供银子,她猜姜无雪应不在搅乱荒。 “姜有梅。” 风雪渐盛,她边走边喊,却无半个人影出现,“有梅连我都打不过,难道还能去帮姜无雪?” 院子近在眼前,院中却走出来一个男子。 那男子见到是她,微微有些震惊,“孟姑娘,你怎么来了?” 孟厌盯着面前的男子,与上一次见面相比,他颓唐不少,“南宫扶竹,你怎么在这儿?” 南宫扶竹无奈笑了笑,“人间无处可去,便想来此躲躲。” 鹅毛大雪不停,孟厌往院子里面张望,“姜杌回来了吗?” “昨日已归,方才去了冰山上修炼。不如我带你去?”南宫扶竹目光一闪。见孟厌轻轻点头,他笑着指指自己身上的袍子,“你等我片刻,我回房披件狐裘便来。” “好。” 再出门时,南宫扶竹问起她和姜杌,“上回,有几个人找到我。说你贪色好财,表面被姜杌所骗,实则与他勾结,盗取宝物。” 孟厌气得牙痒痒,“哪个臭鱼烂虾说的?” 南宫扶竹扑哧一笑,“姜杌也说他们是臭鱼烂虾。” 越往冰山走越冷,孟厌拢了拢狐裘,又看旁边的南宫扶竹瘦得不成样,心有不忍,“要不你给我指指方向,我自己寻路去找他。” 南宫扶竹摇摇头,“我在院中坐着也无事,就陪你走两步吧。对了,你们打算成亲吗?” “你怎么知道?” “有梅说的。”南宫扶竹忽然记起姜有梅当时说话时的得意样,忍不住笑出声,“他说你从前眼瞎,找个了坏妖。如今幡然醒悟,才看到姜杌的好。” “他蠢死了。” 孟厌捏拳生气,“姜杌瞧着聪明,怎养的妖怪,一个蠢一个烦,没一个好妖!” 南宫扶竹:“天性使然,姜杌也未多加管束。他们其实……挺好的。” 起码对他,这短短的几个月,他们已远超他的爹娘。 孟厌嘴角一抽,“姜无雪哪好了?整日拿着一柄剑到处吓人。” 譬如她,每回进搅乱荒,总要被他拿剑吓一回。 南宫扶竹有心为姜无雪解释,“他如今是我师父,教我练剑。” “你竟有胆子拜姜无雪为师?”孟厌想起姜无雪冷冰冰的脸,便觉害怕,“他阴晴不定,小心哪日不高兴,把你打一顿。” 南宫扶竹苦着一张脸,“我知道无雪脾气不好。起初,我找过有梅。唉,他实在一无是处。” 姜有梅连剑都提不起来,更别提教他练剑。 “你练剑做什么?” 孟厌问的这一句,直到走到那条路的尽头,才听见有人回答。 “为了……杀你。” 话音刚落,孟厌的胸口凭空多出了一把剑。 那把剑,闪着寒光。从她的后背刺入,又从她的胸口刺出。 剑上染了血,血珠顺着剑身滴落到雪上。 如三十年前死亡当日,孟厌又一次倒在雪中。她怔怔看着南宫扶竹,“为什么?” “对不住。” 南宫扶竹平静地坐在她身边,絮絮叨叨与她说起,他想了很久很久的计划,“我想死,可他不肯杀我。他离开后,我听说他爱你至深,便想利用你,逼他杀了我。” 血从胸口处的伤口涌出,孟厌慌忙用手掌去捂。 可是,止不住的鲜血又从她的指缝间溢出,顺着手指的方向,淌进雪里。 腥热的血,落进冰冷的雪里。 转瞬,消失。 阳寿将近的无助感,再一次笼罩孟厌。她想喊,伤口拉扯的疼痛,让她只挤出一点点粗哑的声音,“姜杌,救我。” 南宫扶竹伸手接过一捧雪,“他没有回来。对不住,你们帮我良多,我却骗了你。” 雪落无声,可耳边突兀地响起了渺茫的呜鸣声。 孟厌拼尽力气往前爬,想喊来姜有梅或姜无雪。阎王一再叮嘱过她,千万不能死,否则会失忆会损仙身。 她想长生不老,她不想再做回命薄的凡人。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98节 南宫扶竹将她的挣扎看在眼里,“无雪后日才归,有梅去了城中。我以为等不到你了,我以为没机会了……” 孟厌骤然没了劲,眼前一白,她侧躺在雪上喘气,“我是神仙,你就算杀了我这具身子又如何?等我回到地府,等我醒来,我会来找姜杌说清。” “我知道你是神仙。”南宫扶竹呵出一口寒气,“姜杌明日回来。我会告诉他,我杀了神仙孟厌,而不是凡人孟厌。” “他又不傻,不会信你的。” “孟姑娘,他会信的。” 第87章 地府乱(三) 孟厌在成为孟厌前,是平郡城外一户人家的二女儿。 在没有弟弟之前,爹娘对她不好不坏。等有了弟弟后,她每日要干的活,多不胜数。 兄长大她七岁,可他却不用干活。 因为兄长是个读书人,虽说他认的字,还不如她随耳偷听到的多。 兄长学了数十年,一事无成。 至说亲时,十里八乡的姑娘嫌弃他空有读书人的架子,实则连字都认不全。 她十九岁时,兄长二十六岁。 邻村相熟的媒婆找到爹娘,提出换亲。用她,换另一人的妹妹。 那位未婚夫婿的名声不大好,邻村的姑娘无人敢嫁给他。 她也不想嫁,害怕被打死。 兄长和爹娘找到她,接连劝了多日,“二妹,你别听外人乱说。他和善易相处,你嫁过去便有享不完的福。” 至亲眼里的算计刺痛了她的心,她无力反抗,只能点头答应。 成亲前,她攒到一两银子。 那日大雪纷飞,她兴高采烈找去胭脂铺。 在一处暗巷,她被人拦住。那人跟了她一路,以为她的钱袋里有数不清的银子。 她竭力解释,那人嫌烦,一刀捅进她的腹部。抢了她的钱袋,一走了之。 走了很远,她听见那人的抱怨声,“就一两银子,跟宝贝似的捂着……” 这些年,她干活挣的银钱全被爹娘拿走。 这一两银子,是她攒了几年之数。 她运气说坏又尚好,那人刚出巷口便被捕役抓住。 有好心人抬她回家,还帮她请来了大夫。 可惜,大夫开口便要二十两,“刀上有毒,老夫也只能尽力一试。” 爹娘看着她,抹泪却不说话。 后来,未婚夫婿的舅姑来了,也是抹泪不说话。 每个人都在等她自己活,抑或等她自己死。 她看着他们,慢慢阖上眼睛。 再睁眼时,黑一盯着她,连话都说不清,“你好像……是死了,跟我们走吧。” 白二无语望天,“大哥,什么好像死了,她已经死了。” “我跟你们去哪儿?” “地府。” 黑一白二那时初入地府为官,她是他们勾的第一个游魂。 三个新死的游魂一言不发走过黄泉路,正要走进鬼门关,却被守卫拦住,“黑一,她的路引呢?” 白二眨眨眼,“路引是什么?” 守卫捶足顿胸,大骂牛头马面,“骗一个是骗,骗两个也是骗。他们怎净骗些蠢的?!” 她记起城隍给过的一张纸,赶忙递给守卫。 好说歹说,他们总算进了鬼门关。 黑一白二走到望乡台,又把她推给阿旁阿防,“阴帅司让我们去领令牌,你们带她去投胎吧。” 阿旁阿防是一对双生兄弟,入地府为官已十年之久。 去奈何桥的路上,两人一左一右,对她十分关切,“你想投胎吗?” 她用力点点头,阿旁道可惜,“本官瞧你是个人才,才有心留你在地府做官。” “我能做什么官?” “地府的官缺可多了!就拿轮回司来说吧,当孟婆,每日仅需熬熬汤,每月便有五两俸禄拿。”阿防怕她不信,特意取下腰间的令牌给她看,“在地府做官,便可领一块金令牌。如何,不错吧?” 那令牌,金灿灿。 她心动了。 再者说,她生前时常熬汤,“我愿意留在地府做官。” 阿旁阿防见她同意,拐道去了轮回司见泰媪。 泰媪慈眉善目,像一个活菩萨。一见她,便亲热地问东问西,“你生前可熬过汤?可帮家中干过活?” “大人,我都做过的,我还会劈柴挑水种菜采药!” 泰媪满意点头,拿出一张纸,让她选一个名字,“本官手下孟婆,皆有名有姓。你快挑一个。” 她东挑西选,指了一个孟厌,“大人,这名字是何意思?” 泰媪生前没读过几本书,见她眼神灼灼,只好现编了一个“朱厌”的故事诓骗她,“你听说过神兽朱厌吧?此字,便是出自神兽朱厌的厌!” 阿旁阿防在一旁小声低语,“泰媪大人,朱厌哪是什么神兽啊……” “那我要这个名字。” 自此,平郡城外那户人家的二女儿,成了孟厌。 很多年后,她遇见顾一歧。 顾一歧生前是状元,书读的自然多,“厌,为满足。这确实是一个好名字。” 孟厌很满足在地府的每一日,虽然她每一日都无事可做。 日子久了,她成了地府偷懒耍滑凑热闹的一把好手。 每月绩效,月月垫底。 有几年,她担心自己会被赶出地府,再世为人。 城隍让她放宽心,“莫怕,最多扣俸禄。本官在地府千年,还未见过有同僚被赶出地府。” 地府很好,她不想离开地府。 更不想投胎做人,做一个连自己的命都握不住的凡人。 搅乱荒的雪仍下着,很不幸,这具凡人之躯的阳寿即将到头。 孟厌从腰间取下那两颗不值钱的琉璃珠,握着手中。这是姜杌尚是温僖时,送给她的唯一礼物。 那日,他们同去人间,她看中了一支簪子,缠着让温僖付银子。 温僖一向抠门,只肯掏十文钱买簪子旁的琉璃珠。虽然几日后,那支簪子还是到了她手上。 眼下,琉璃珠沾了掌心的血,闪闪发亮。 孟厌第一次觉得这珠子好看,珠光绽放,其间隐隐有萤萤之光闪烁。 南宫扶竹背对着她,兀自在说,“他快回来了。” 孟厌努力朝出口处望了望,恍惚间,她好似看见有人笑着从山下走上来,“姜杌……” 有光倏忽闪过,南宫扶竹回头,孟厌已彻底倒在雪中。 “对不住。” 他再次诚挚道歉,而后静静坐在雪中,等待死亡的来临。 远处出现一个红色身影,却是姜有梅。燃起的希望又落空,他懊恼地继续坐在孟厌旁边。 染血的琉璃珠又亮了亮。 就在他的眼前,几缕白线,似线又非线,被吸进琉璃珠中。 他记起来了,这是他的三魂七魄。 雪落,覆了一层又一层。 姜杌赶回搅乱荒时,姜有梅正坐在院中堆雪人。 雪人堆了四个,三人一狗。 “你也不怕无雪看见,追着你打。”姜杌环顾一圈,却不见南宫扶竹,“他和无雪呢?” 姜有梅:“那个凡人走了。姜无雪下山收银子,听说昨日又与城中妖怪比剑。” 姜杌推门进去,“你怎么知道他与妖怪比剑一事?你难道出去过?” 姜有梅随他进去,再三发誓,“我只昨日和今日出去过,就半个时辰。” “孟厌来过吗?” “没来过。” 姜有梅爬上桌子,见他笑得开心,凑到面前问他,“妖主,你打算何时娶孟姐姐?” 姜杌扫了他一眼,“你关心这个作甚?我让你练剑,你练了吗?我让你打坐修炼,你修炼了吗?” 他在天庭的日子,日日向月浮玉取经,想知道如何养好姜无雪与姜有梅。 月浮玉不堪其扰,只丢下一句话,“严师出高徒。”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99节 姜有梅被他连番逼问,慢慢爬下桌子,捂着脸跑出门。 一路跑一路哀嚎,路过雪人身边,他一脚踢飞堆好的白色小狗。 姜无雪抱着一堆银子回来,正好撞见姜有梅哭着离开,“这个蠢妖,又怎么了?”进房不见南宫扶竹,他怅然道:“我好不容易收个弟子,他怎还跑了?难道嫌我剑术不精?” 与孟厌约定去永安镇的日子过了三日,姜杌依然不见孟厌来找他。 在搅乱荒焦急不安地等待了七日后,他前去幽都山打听。 人间已是初冬,一路行过,叶红霜白。 他走在路上,耳边时时能听见几句窃窃私语之言。 这些声音,来自与他擦肩而过的鬼差,那些凡人看不见的鬼差。 他们在说上月,地府出的一件大乱子,“即公山那群人,可真够狠的。这百年间,在山中吃了近百个妖怪,修为大涨。若非他们胆子太大,吃了牛头马面,天庭和地府还不知道这事呢。” “上月,全地府出动,着实忙碌。” 另一个鬼差神秘一笑,“听说月大人还在天庭,下月才归。即公山中,只剩下几人未被判官司抓住。咱们这些小喽啰,大可放心歇息几日。” 地府这些人,果然十年如一日的懒惰。 姜杌笑着摇摇头,快步离开。 方走了两步,又撞见两个黑白无常,面上带笑,“快些走,今日孟厌与顾大人成亲。去晚了,可就没位置了。” 他们脚下生风,路过呆立在原地的姜杌,还调侃道:“这人间男子,长得倒不错,比地府几位大人还俊。” 姜杌伸手,一把揪住其中一个无常的衣领,眸中猩红,全身闪着暴怒的寒光,“孟厌今日与谁成亲?” “顾一歧,顾大人啊……” 还未等黑白无常反应过来,姜杌已先一步化形飞走。 黑白无常挠挠头,看着半空中的那道黑雾,“诶,他怎么会看见我们?” 幽都山下的城隍,今日摆摊赚了不少。 他捏着一袋铜钱,哼着小曲儿,慢悠悠走在回幽都山的小道上。 不巧,今日无人的小道,突然多了一个眼熟的男子。 路窄,男子偏偏站在中间,动也不动。他装作不认识此人,信步走上前,“公子,可否让老夫过去?” 好话说尽,男子却纹丝不动。他恼了,捏诀念咒打算避开男子离开。 谁知,男子在他捏诀的一瞬,身形一闪,掐住他的脖子威胁道:“带我进地府!我知道你有法子。” 地府进去难出来容易。 妖怪进地府的法子,他确实有,可他不敢。 毕竟这事一旦事发,轻则贬官,重则被罢官,“姜杌,你今日就算杀了老夫,我也不会带你进地府!” “你接连二十年与功曹司合谋,贪了地府五百两。” “行,我带你进去。” 第88章 地府乱(四) 孟厌在一个午后醒来,全身酸痛,四肢乏力。 “这房间,好似不是我的啊?”她揉揉手腕,穿鞋下床。四下环顾,却发现不对劲,“神仙还能犯离魂症吗?我这是进了谁的房子……” 房中陈设比之轮回司,好上不少。 桌上的蜡烛,竟奢靡地点了三支。孟厌心疼自己买蜡烛的银子,赶忙跑过去灭蜡烛。 中间的一根灭了,奇怪的是,左右的两根横竖吹不灭。 “难道是无尽火做的无尽烛?”孟厌仔细盯着蜡烛瞧。无尽烛十两一支,她嫌贵,一直未买,“这房间的主人定是个五品官,连无尽烛都买得起!” 一通分析后,她慌忙记起已过上衙的时辰,急匆匆往轮回司赶。 有意路过功曹司,她笑盈盈向房中之人打听,“顾一歧呢?他今日不在吗?” 房中坐着五人,一听她所言,全部惊恐回头,“你怎么醒了?” 孟厌不解道:“我睡了很久吗?” 有人恶狠狠起身,好似想说些什么。孟厌担心被泰媪发现,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她怎么了?” “估计办砸了差事,想装傻躲过一劫呗。” …… 孟厌还未到轮回司,又被阿旁阿防拉住,“你怎么醒了?” “我不过多睡了半日,你们怎一个个都说我?”孟厌委屈巴巴,看着面前的阿旁阿防,“我昨夜大概犯离魂症,走错了房间,多睡了一会儿罢了。” 阿旁与阿防面面相觑,试探着问她,“孟厌,你……在搅乱荒过的怎么样?” 孟厌面露疑惑,迷茫反问,“搅乱荒?搅乱荒是什么地方吗?” 阿旁小心翼翼:“你还记得姜杌吗?” 孟厌更觉奇怪:“姜杌又是谁?” 阿防心道不好,赶紧将阿旁拉到角落,“我瞧孟厌是失忆了。” 阿旁大喜,“这是好事。孟厌被姜杌欺骗,没准在搅乱荒又受了委屈,这才忘了前尘往事。” 思及此,两人笑容满面回到孟厌身边,“孟厌,我问问你。你入地府多少年了?” 孟厌:“二十五年。” 阿旁凑到阿防耳边,“看来丢了五年的记性。她既忘了姜杌,我们便别提了。你去通知其他同僚,让他们小声点骂孟厌,别让她听见起疑。” “行!” 阿防借口有事离开,阿旁拉着孟厌去奈何桥。 一路上,阿旁左右环顾,生怕有同僚跳出来骂人,又惹孟厌想起伤心事。 孟厌未曾在意他的举动,反倒含羞带笑打听起顾一歧,“阿旁,顾一歧呢?他昨日说让我陪他去三生石,可我方才去功曹司找他,他却不在。” 阿旁尴尬一笑,“啊,他去天庭了。” 孟厌心思一转,“听说地府众仙成亲,需得玉帝大人首肯。他此番去天庭,难道是为了与我成亲?” 阿旁为了稳住她,只好扯谎附和道:“对对对,你这几日别去人间听话本,在地府安心等着他便是。” “好好好。” 奈何桥上,赤水与几位孟婆正在闲谈即公山的乱子。 阿旁带着孟厌赶来,眼神示意赤水去了桥下,“她在搅乱荒被那个坏妖所伤,忘了从前的事。你让她们注意些,别在她面前提姜杌和温僖,多说说顾大人。” 赤水侧身望了一眼桥上的孟厌,一口答应,“她定是受了情伤,才不得已逼自己忘掉。” 两人说好,再回桥上。 孟厌拿着汤勺发愣,“泰媪大人今日怎舍得让我们熬汤?” 赤水笑着迎上去,“泰媪大人近来在房中研究补身汤,哪顾得上熬孟婆汤。” “真是难得有活做。” 孟厌在地府等了五日,顾一歧依旧不见人影。 她忧心忡忡跑去金鸡乡,找阿旁阿防与黑一白二,“去天庭,要不了五日吧?他难道不准备与我成亲,而是打算抛下我?” 阿防亮出手上的喜服,“没有。他临走前,还托我们四个帮你准备喜服呢。日子都定好了,就在五日后。” “这么急?” 孟厌一时有些心烦意乱,“其实,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嫁给他……” 白二挨着她坐下,“五日后是定亲。你莫怕,等你日后想清楚,再成亲也不迟。” 孟厌迟疑地点点头,自她醒来,同僚们对她多有厉色。 她只是多睡了半日,实在不知做错了什么,“他们怎一个个都不待见我啊?” 黑一安慰她,“各司文书都想嫁给顾一歧,却被你捷足先登。她们,是嫉妒你!” 其余三人频频点头,孟厌又道:“那些男子,他们也会嫉妒我吗?” “顾一歧一表人才,惦记他的同僚,自是有男有女。” “咱们地府,真是包容万象!” 孟厌开心抱走喜服,白二倒担忧起五日后的定亲宴,“若顾一歧真回了地府,这戏可就演不下去了。” 阿防:“我已找南天门的守卫打听过,顾一歧和月大人还在流坡山,一时半会不会回来。” 阿旁:“孟厌当年闹着要嫁给顾一歧。这回,她受了情伤,我们四个自诩是她的朋友,自然得帮她了结这桩夙愿。” “定亲宴当日,她问起顾一歧怎么办?” “没事,届时我们骗她,就说顾一歧去流坡山找大人了。” “我们先斩后奏。万一顾一歧回来后,不愿意娶孟厌怎么办?” “我瞧着,顾一歧还喜欢孟厌。” 正说着,孟厌去而复返,“对了,你们知道我为何搬去查案司吗?” 她打听了几日,才知如今住的房间归查案司管。 而且,她醒来的那间房,就是她的房间。 黑一面不改色撒谎,“前段日子,轮回司多了不少孟婆。你知道的,泰媪大人素来喜新厌旧,便把你赶去查案司了。” 原是如此,孟厌抚掌大笑,“不错,我这算因祸得福。查案司的房间比轮回司,可好上太多了。” “哈哈哈,你运气特别好。” “还有,定亲宴可以收礼钱吗?”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00节 “可以吧……” “那行,你们多喊点同僚来,最好把黄泉路的游魂也叫上。” 孟厌一朝醒来,换了大房间,不日又将与心上人成亲。 每夜梦中,来回皆是美梦。 定亲宴当日,她独自在房中穿喜服,“阿旁这个抠门鬼,就不能买件好看的吗?” 她身上穿的这件喜服,皱巴巴不说,连朵花都未绣上。 丝绦不知去了何处,她埋头在衣柜翻找一番。丝绦没找到,倒找到另一件喜服,比之她身上这件,着实好上不少,“难道是顾一歧买的?” 孟厌不疑有他,换上新喜服,又从妆匣中找到十几支金簪。 梳妆打扮好,她坐在床前,静静等待。 午时有风起,她昏昏欲睡,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外面传来。 须臾,门被推开,有人焦急地喊她,“孟厌!” 姜杌盯着房中女子,那身红,狠狠刺中了他的心。 那是他离开地府前,特意买的喜服,足足花了百金。还有她头上的金簪,全是孟厌闹小性子时,他买来讨好她之物,“好好好。原来你根本不喜欢我,原来你一直在骗我……” “孟厌,你骗了我三年,还想与顾一歧成亲,没门!” 他暴怒着上前拉起孟厌便走,“走,别逼我对你动手。” 孟厌的手腕,被他握得生疼。 一再确定自己不认识此人后,她无语问道:“你是谁啊?” 闻言,面前的男子停下动作,转身死死盯着她,指尖微微发颤,“你如今是打算装作不认识我?” 孟厌眨眨眼睛,一片茫然,“我真不认识你!” 僵持间,孟厌抽回自己的手,挪到角落嘀咕,“他难道也喜欢顾一歧?得不到顾一歧,便想污蔑我的清白?他长得也不差,怎心思如此歹毒!” 哼,居然想通过污蔑她,得到顾一歧。 姜杌一时不知她出了何事,只好阖上门,在房中各处找了一圈。 片刻,他抱着一堆物件丢到床上,“你自己来看,我到底认不认识你。” 孟厌走到床边,一看床上之物,震惊地捂住眼,“呜呜呜,我的房中怎会有这些污秽之物……” 那上面有缅铃数个、春画数本、调情香数支、悬玉环数个。 孟厌不敢置信地指着那一堆物件,“定是你为了污蔑我,提前放的!” 姜杌冷冷一笑,“这些都是你自己买的。” “不可能!我守身如玉,最是清白。” “屁!我自入了地府,你夜夜与我缠绵。” 孟厌懵了,瘫坐在地上大哭,“死骗子,你诬我清白。定是你放的,不是我买的。” 姜杌陪她坐下,极力压下起伏的怒气,带着一丝苦涩的开口,“你到底怎么了?我在搅乱荒等了你很久,我去天庭前,你明明答应过我,说愿意与我成亲……” 孟厌偷瞄他一眼,哭得梨花带雨,“可我不认识你啊。” 姜杌正要解释,阿旁阿防进房催孟厌。一看到他,两人立马大声喊叫,“姜杌来了!” 叫喊声引来地府不少神仙,姜杌抱起孟厌便往外跑。 跑到望乡台,他被神荼拦下,“姜杌,你盗取十万恶魂仍不知足,竟敢趁诸位大人不在,又闯地府!” 姜杌放下孟厌,与他解释,“我在天庭,已与大人说清。月浮玉和顾一歧呢?” 神荼:“月大人和顾大人还在天庭。” 此事的所有知情人皆不在,姜杌问起崔子玉,“崔子玉呢?她也可以证明我的清白。” 神荼:“崔大人在即公山平乱。” 孟厌趁姜杌与鬼帝对峙的间隙,偷偷跑到树下躲起来。 神荼不欲与姜杌多说,飞身一跃,持剑刺来。姜杌无法,只得抽剑抵挡。 自此,两人厮打起来。 第89章 地府乱(五) 两人一来一回打了半晌,远处遥遥出现两人。 孟厌眼尖,一眼认出其中一人是顾一歧。她急忙跑过去告状,“顾一歧,他污蔑我。说我与他有染,你千万别信!” 顾一歧见她穿着喜服,心觉奇怪,“你何时醒的?” 孟厌躲在他的身后,言笑晏晏,“顾一歧,今日我们定亲,你怎不穿喜服?” “我们定亲?”顾一歧瞪大双眼,结结巴巴指着姜杌,“你不是要嫁给姜杌吗?” “姜杌是谁?” 这是孟厌第二次听人提起姜杌,“我认识他吗?” 那边的姜杌见孟厌躲在顾一歧身后,更觉心痛。 神荼瞅准时机,闪身到他身边。一掌正中胸口,剑抵在他的脖颈处,“姜杌,收手吧。” 月浮玉深感孟厌莫名其妙,见姜杌被擒,他走上前拿走剑,“神荼大人,酆魂殿与姜杌无关。上月在天庭,他已向我们解释清楚。” 神荼半信半疑收了剑,月浮玉问起孟厌,“阎王大人与本官都不在,她魂魄未还,怎会醒来?” “不知。”神荼也是一知半解,“前几日,本官听手下的文书说,她醒来后,好似忘了不少事。他们说她故意装傻,躲避责罚。” “并无责罚,何来躲避?” 月浮玉走到孟厌面前,“你忘了哪些事?” 孟厌看着面生的男子,扯扯顾一歧的衣袖,“顾一歧,他又是谁?” 姜杌沉默地立在月浮玉身后,叹息一声,“房中的蜡烛仍亮着,她不知为何醒了。” 孟厌一见姜杌,便觉害怕,只得躲在顾一歧身后。 顾一歧苦不堪言,转身柔声对她说道:“姜杌没有坏心,你上回交上来的成亲文书,我已批阅。你曾说,想冬月与他成亲。” “啊?我真跟他有一腿啊……” 孟厌坐在床上,眸中全是迷茫之色。 月浮玉盯着桌上的蜡烛,“怪了,蜡烛未灭,她的魂魄应未损?可她怎会失忆?” 顾一歧提议去找阎王问问,“地府抽魂一事,一直是阎王大人在做,他应该清楚。” 姜杌抱着手坐在孟厌身边,看她把缅铃藏在枕下,便觉好笑,“别藏了,那下面有你的私房钱。” “诶,你怎么知道?” 孟厌捂住枕下的银子,回身看他,“你……真跟我有一腿啊?” “嗯。” “你长得怪好看的。” 孟厌藏好缅铃,凑到姜杌面前,细细端详,“我这眼光真是不错,连奸夫都知选个最俊的!” 姜杌无语看她,“顾一歧才是奸夫,我不是。” “我怎么会抛弃顾一歧,与你在一起?” “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呗。” 孟厌挪到角落,咬着手指深思。 姜杌走到月浮玉身边,“我来时打听过了。半月前,她和崔子玉出现在平郡。之后,崔子玉离开,她突然消失,之后再无鬼差见过她。” 阎王当夜赶回地府,一进门便蹙眉看着蜡烛,“本官派了两人守在此处,他们人呢?” 旋即,有两个鬼差进门,“大人,是我们在守。” “这蜡烛可曾闪动?” “未曾闪动,但是蜡烛熄灭过。”鬼差日夜不休守在房中,只记起一件怪事,“不过,一眨眼又燃起来了。两日后,孟厌便醒了。” 阎王在房中来回踱步,想到一种猜测,“她的那具凡人之躯应该没了,不知为何魂魄却保住了。” 姜杌开口质问,“人都没了,魂魄怎会保住?” 阎王:“可能她的魂魄被藏起来了?或者……” “藏?” 姜杌猛然想到一种可能,回身冲到孟厌身前翻找,“我给你的琉璃珠呢?你的令牌呢?” “什么琉璃珠?”孟厌愁眉苦脸,“我令牌丢了。一醒来,就没了。” 房中众人随姜杌走到床前,听他喃喃自语“珠子”“令牌”。 顾一歧想起来一件事,“她抽魂离开时,把令牌和琉璃珠一起带走了。” 姜杌:“她的魂魄应该被藏魂珠吸进去了。” 可是,若藏魂珠真的吸了她的魂魄,那便说明她的手上有血。他当年把藏魂珠藏进琉璃珠时,曾设下封印,开启的唯一条件便是她的血。 孟厌听不懂几人的话。 眼下,她蜷缩在角落唉声叹气。 一觉醒来,她属实是悲喜交加。 喜的是:莫名其妙成了七品官。 悲的是:喜欢的顾一歧成了奸夫,她的正室另有其人。 “我的命,怎么又苦又好啊!” “如今怎么办?”月浮玉喊走姜杌,“你能否找到藏魂珠在何处?”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01节 “我找过,找不到。” 姜杌懊恼地站在门外,侧耳听房中的顾一歧温声安慰孟厌。 孟厌醒在最喜欢顾一歧的五年前。 那时候,她的心里并没有他。 崔子玉听闻孟厌出事,连夜赶回地府,“她不是在平郡吗?” 月浮玉正好有事问她,“你走后,谁保护孟厌?” 崔子玉找来当初那位鬼差。一问才知,因即公山之乱,他答应的两位鬼差忙着勾魂,压根没去找孟厌。 最后一个看见孟厌的黑白无常,只说瞧见她回城,并不知她到底去了何处。 崔子玉去看孟厌,心中懊悔不已,“我该等到鬼差来再走的……” 孟厌笑着与崔子玉招呼,转身又问顾一歧,“崔大人一贯与我没来往,怎会来看我?” 顾一歧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安抚道:“她住在隔壁。” 日升月落,又是一日。 孟厌一早推门出去,发现姜杌守在门外,“你怎么还在啊?” “你不多睡儿?”姜杌去牵她的手,被她躲开也不恼,“你要去何处?我送你去。” “人间。” 前些日子,因阿旁阿防一再叮嘱她待在地府。时至今日,她已足十日未去人间看戏听曲。 今日轮回司休沐,她便想着去人间看看。 “我陪你去,好不好?” “行吧。” 他们去的是陈郡,热闹一如往昔。 两人前后脚,不紧不慢走在路上。走至一半,前面的孟厌忽地回头,拉起姜杌便跑。 在角落躲了许久,她才慢慢走出去。 姜杌四下环顾,“你怎么了?” 孟厌悄悄用手指了指人群中的一人,“他是我债主。几年前,我欠了他十两,没还。” “司幽?” “完了啊……我连这事都与你说了,我还真跟你有一腿!” 远处的司幽听见有人喊他,循声走过来。 一见到姜杌与孟厌,他欣喜道:“你们怎么在这儿?” 孟厌唯恐司幽让她还钱,躲在姜杌身后,死活不敢开口。 司幽察觉有异,“她怎么了?” 姜杌叹气,“唉,她忘了一些事。” 三人寻了一间茶肆,坐下慢慢说。 司幽听完姜杌所说,摸着茶杯沉思良久,方道:“我知道一件法宝,可以回到过去。” “什么法宝?” “过去镜。” “在何处?” “巫九息手上。” 姜杌眸中闪过一丝疑色,巫妖一族的法宝,他如数家珍。他记得,好似没有过去镜,“你确定巫九息手上有过去镜?” 司幽坦然直言,“我确定。五十年前,我去招摇山,便是为了夺过去镜。” 可惜,最后姜杌从天而降,将他打败。 “巫九息这个骗子,骗我说族中已没有法宝!”姜杌素爱收集妖族法宝,光巫妖一族,他就拿了十件。当年司幽单挑巫妖一族,巫九息求他帮忙,一再发誓说她的手中只剩金子,并无法宝,“早知你是去夺过去镜,我拦你作甚?” 司幽哀声低叹,“如今知晓也不迟。你与巫九息交好,她不是吝啬之人,定愿意借你一用。” 过去镜,意在回到过去。 照镜者,可在一日内回到想去的日子。如旁观者般,旁观那一日发生的所有事。 只要拿到过去镜,便能知晓孟厌出了何事,魂魄也能寻到。 姜杌道谢后,带着孟厌匆匆赶回地府。 其余几人听他一说,当即同意让他带着孟厌去招摇山寻过去镜。 这事,唯独孟厌不愿意。 因她今日听阿旁阿防说,姜杌曾骗过她三年,“他骗过我。没准我没出事,就是故意忘记他。” 这一句又一句,直往姜杌心窝子上戳。 崔子玉看姜杌眼圈泛红,只好进房劝孟厌,“孟厌,他是真心喜欢你。骗你这事,他已诚心向你道歉,你曾与我说,你原谅他了。” 孟厌哼哼唧唧不依不饶,“他若是喜欢我,为何我出事,他不来救我?” “他去天庭了。” “反正我不放心他,万一他又骗我呢?他是妖怪,路上要是饿了,把我吃了怎么办?” 丢了一魂一魄,于仙身并无损伤,孟厌不想冒险。 崔子玉劝不动她,阖上门后对姜杌道:“不如我随你去?她出事,全怪我。” 即公山乱子未平,崔子玉赶回来已被扣了五分,他不好再麻烦她。 姜杌摇摇头,“无妨,我自己去吧。” 外间的脚步声消失,孟厌偷摸下床,准备去找城隍。 不曾想,一出门便撞见姜杌,“你怎么没走啊?” 心口好似血珠四溅,泛起一阵阵针刺一般的疼痛。姜杌稳了稳心神,哑着嗓子开口,“我明日一早,会出发去招摇山。你若想来,便去幽都山下的城隍庙找我。” 孟厌快步跑走,边跑边喊,“要去你自己去,我不去。” 拐角处的背影消失,姜杌缓缓闭上眼,双眸止不住的颤动。 孤寂地站了许久,直到胸口处心如刀绞般的疼痛袭来。他拭去嘴角的血,用力按住胸口,黯然离开。 幽都山浮云缥缈,从东边昆仑山升起的金乌,映出树下的背影。 姜杌孤身在此,从夜深等到天明。 前去人间的鬼差三三两两从他身边走过,直到他的身边空无一人。 临走前,他回头望了一眼幽都山。 然后,转身离开。 下山的路,他慢慢在走。说不清是心中仍怀有期待,还是身子受伤,不敢用力。 快走到山下集市时,恍惚间,他好像听见有人在叫他。 “姜杌!” 第90章 地府乱(六) 孟厌背着包袱,追了姜杌一路。 喊他不应,叫他不理。 万幸,在她累得快断气前,姜杌总算停下。 孟厌忙追上去,“你不是说在城隍庙等我吗?” 姜杌见她气喘吁吁站不稳,赶紧伸手扶住她,“我等了你很久,以为你不来了。” 孟厌骂他撒谎,“我天一亮便去城隍庙了,怎么没看见你?你定是在骗我!” “我真的在城隍庙等你。” “你去的是哪座城隍庙?” “东边那个。” “哎呀,你去错城隍庙了。那间城隍庙,地府早不要了。” 姜杌满目疑惑,“不对啊。前日入地府,城隍带我走的,便是那间城隍庙。” 孟厌坚持说他去错城隍庙,害她白跑一趟,“我不管,反正是你错了,你得请我吃肉。” “知道了,我请你。” 山下热闹的集市,孟厌选了一家最贵的面铺。 她大口吃着面,时不时抬头问问姜杌,“招摇山远不远?那里有什么好吃的吗?” 姜杌适才去集市买干粮租马车,眼下一边收拾一边回她,“远,得行个数十日。那里住着巫妖,山下有一家息阁,味道还不错。若是遇到巫九息掌厨,味道会更好。” “巫九息是谁?你的老相好吗?” “不是。只是认识的人。” 静静等孟厌吃完,他牵着她去寻马车。 路上,他状似不经意问起,“你为什么又愿意陪我去?” “该死的月浮玉威胁我。”孟厌一提起月浮玉便生气。一醒来,莫名其妙多了一个上司,还是个冷酷无情的上司,“他说若我不去,便扣光我的绩效。你不知道,我若是这月拿不到十分,下月又得变成九品官。” 姜杌没有说话,只是在她坐进马车前,他轻声道:“孟厌,七品官需连续两年,每月绩效均不足十分,才会变成九品官。” “……” 这下轮到孟厌支支吾吾,“多谢你提醒我,原是我被月浮玉骗了。”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02节 余下的路程,孟厌要么躺在车中睡觉,要么掀帘看看外面。 至黄昏时分,两人行到一处偏僻小镇,镇上没有一间客栈。 所幸马车够宽敞,足够孟厌睡个安稳觉。 姜杌靠在树下,十指交迭在一起。火光映出他的半张脸,映出那张牙关紧咬,满面痛苦的脸。 前日打斗时没注意,神荼那一掌,伤及五脏六腑。 这几日,胸口不时疼痛难忍。若要疗伤,便得回搅乱荒闭关修炼。 可如今孟厌魂魄丢失,虽仙身暂时未损,但久了,谁也不知道她会不会突然出事。 孟厌睡到一半,将车帘拉开一条缝。躲在车内偷偷看姜杌,自然是越看越满意,“呀,我可真会选。” 昨夜崔子玉找到她,言之凿凿说她与姜杌确实有一腿。她原本不信,顾一歧又拿出她写的成亲文书,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她的字迹,做不得假。 她是真的爱上了一个妖怪,还和这个妖怪情意绵绵,爱得要死要活。 正想的出神,火堆旁闭目养神的姜杌睁开眼,往火里又添了些枯枝。 夜里冷,他穿得单薄。 孟厌看他颤巍巍添柴,一时有些难受,“姜杌,你要不来车里睡吧?” 姜杌抬头,不明所以,“我不用睡觉。” 孟厌又好言劝了几句,姜杌依旧拒绝。一来二去,孟厌恼了,“我听白二说,我从前是你主子。主子让你进来,你便得进来。” 姜杌无奈地叹口气,起身听话钻进车里。 “你睡我旁边。”孟厌笑着挪开身侧的包袱,拍拍被褥,示意姜杌睡到旁边,“你放心,我睡觉特别老实!” 姜杌看她一脸色相,便知她打的什么主意。 当年孟厌头回骗他,也是如此情形。 大半夜叫他去床上睡,没话找话撩拨他。等他被撩起了邪火,她又故作矜持让他快些安寝,委屈地说明日举荐他做其她女仙的跟班,好让他有个好前程。 孟厌等姜杌躺下,侧身与他说话,“姜杌,阿旁阿防说你骗过我。你为什么要骗我,你是惦记我的银子吗?” “你少与阿旁阿防说话,他俩没脑子,容易带坏你。”车里漆黑一片,姜杌盯着车顶发呆,“我不是惦记你的银子,是惦记你。” “那你为什么骗我?” “在喜欢你这件事上,我没骗你。” 孟厌越挨越近,“姜杌,你长得真好看。” 姜杌一扭头,便看见孟厌盯着他的脸偷笑。心道她就算失忆,也改不了好色的本性,“别看了。我胸口受伤,这几日得静养,动不了。” 孟厌关切道:“你怎么会受伤?” 姜杌:“还不是怪你和顾一歧说话。” “我那时候……哪知道顾一歧才是奸夫啊。”不过多睡了半日,一觉醒来天都塌了,孟厌欲哭无泪,“对了,我到底为什么会抛弃顾一歧那个二品官,选你这个妖怪啊?” 姜杌一边应付她摸过来的手,一边想词回答她,“他去天庭的那日,我来了。你喜新厌旧,觉得我更好看,便弃了他,选了我。” 不料,孟厌听完大怒,“你骗人,我怎会是水性杨花的女子?定是你故意勾搭我,我一时不察,才着了你的道。” 那只手已摸到胸口处,姜杌忍气吞声,“行行行,是我故意勾搭你。” “本来就是。哼,你个坏妖,还想坏我的名声。” “孟厌,快睡吧,我求你了。” 孟厌在他胸口处来回摸了好几把,这才心满意足转身睡下。 翌日睡醒,已是天光大亮,姜杌驾着马车带上她离开小镇。 孟厌在车里无事可做,便跑去车外陪姜杌,“万一那块镜子没用,我找不到魂魄怎么办?” 姜杌也不知道。 他从未听过过去镜,而且巫九息已经消失多年。巫即说她已经成仙,可他在天庭打听过,这些年三界的成仙简牍中,并没有巫九息。 巫九息是巫妖族长,却多年未回招摇山,怕是凶多吉少。 他们这一趟,大概一无所获。 “天涯海角,总会找到的。”姜杌侧头看她,似开玩笑般,又低声说了一句,“若真的找不回你的魂魄,那我便死缠烂打,费尽心机,再勾你爱上我呗。” “你这坏妖,果然没安好心。” 孟厌咬着肉饼,说话含糊不清,“那你得努力些,趁我现在看不见顾一歧。” “别提顾一歧了。” “行吧……” 行到第八日,远远可见招摇山的山尖。 奇山兀立,群山嵯峨黛绿。纵是冬日,也可见满山蓊郁荫翳。 巫妖一族已在招摇山居几千年,山下招摇镇人来人往,叫喊声此起彼伏。 马车方进集市,孟厌便再不肯回车里坐,晃着腿,四处乱看。 往来之人,有人亦有妖。 有女妖热情似火,一见姜杌便挪不开眼。 不顾孟厌在场,一个个直直往姜杌怀中扑,反被姜杌一掌打飞,倒在地上掩面而泣。 也有男妖拿着一把折扇,对着孟厌就是一句肉麻情诗。 姜杌耐心听男妖念完,再一剑将折扇砍成两截。 孟厌怒斥姜杌小气,没有容人之量,“我听说泰山王手下的一个文书,只是八品官,便有五个跟班呢。我如今是七品官,多一两个跟班也无妨。” 姜杌白眼一翻,“地府不能养跟班。” “她为什么能养五个?” “因为人家养的是正经跟班,哪像你。” 此话拐弯抹角骂她不正经。 孟厌气急败坏,跟在姜杌身后骂骂咧咧。 一路吵闹,一座三层相高,五楼相向的酒楼近在眼前,匾额上龙飞凤舞写着两个大字。 「息阁」 其上飞桥栏槛。 其间金碧辉煌,珠帘绣额,灯烛晃耀。 甫一走近,便有俊美小二端着茶点,笑脸相迎,“两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姜杌牵着孟厌,径直走进去,“告诉巫悻与巫怀仁,姜杌来了,让他们速来见我。” 此话一出,小二手中的茶点与楼中的杯盏应声倒地。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姜杌来了”,适才还熙熙攘攘的息阁,转眼只剩下孟厌和姜杌。 “你把他们吓跑了。”孟厌寻了一圈,没发现一个人,气得大怒,“我今晚吃什么啊!” 姜杌一路上与孟厌炫耀,说息阁满目珍馐,食之馋馋。随便一道菜,都比皇宫的御膳房还好吃。 说了一路,孟厌被勾得馋虫四起,搓着手期待了整整五日。 为了这一顿,她已好几日不曾多吃。 可如今,姜杌不等她先吃,便将所有人吓跑,存心和她过不去。 姜杌牵她上楼,直奔息阁最高处的一间房。 此房两面有窗,既可俯瞰招摇镇,又可眺望招摇山。 房中陈设更是极尽奢华。 紫檀雕花拔步床往那一摆,床中床,罩中罩,气势恢宏。 孟厌躺在床上,抱着姜杌的胳膊作势就要咬下去,“姜杌,我饿得想吃了你。” 姜杌将她扶正,似笑非笑地问她,“你想怎么吃了我?” “没趣。”孟厌四仰八叉躺着,看着床顶的牡丹花问道:“他们为什么怕你?” “妖怪之间,成则为王,败则为寇。”姜杌半靠在床上,“他们如今怕我,不过是因为打不过我。若有一日,我被其他妖怪打败,他们便会生吃了我。” 所以,他需要很强,强到那些妖怪听到他的名字,就得落荒而逃。 孟厌:“你还挺不容易的。” 姜杌却道还好,“跟他们打斗,最多受伤罢了。当你跟班的那三年,我才不容易。” 孟厌太过懒惰,绩效每月垫底。为了帮她凑够绩效,他只得苦心钻研那本《地府为官手札》。看能否悄悄寻些旁的事做,好歹帮她加几分,免得她因常年倒数第一被逐出地府。 加分一事。 不能加的太多,否则功曹司会怀疑,进而查到他。 又不能加的太少,毕竟孟厌与倒二之间悬殊近七分。 他每月既要辛苦帮她做事挣绩效,还得塞银子四处托人打听其他人的绩效。苦思冥想近两个月,总算试出一套绝妙的法子,帮她稳在倒数第二,堪堪能拿足俸禄。 日子安稳过了三年,谁知来了一个月浮玉。 地府绩效大改,他辛苦试出的法子,一朝成了废纸。 轮回司每日能做之事,只够加五分。而孟厌,若连续三个月绩效不足十分,便得去做从九品的判官文书。 地府有规定:从九品不得养跟班。 他没办法,为了不和孟厌分开,只能陪她去查案。 孟厌一拳锤过去,“我哪有一无是处。有几个月,我不是倒一。” 姜杌面无表情,“倒一的鬼差触犯天条,才没了绩效。你倒好,每月光因偷懒这一件事,便被扣了九分。” 孟厌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才去上衙。 午后一到奈何桥,假模假样熬了几下汤,又跑去桥下睡觉。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03节 一年到头,正事没干一件,闲事倒干得多。 可惜,这些闲事全是败法乱纪之事。地府一旦查实,她哪还有官做。 只苦了他,有时还要帮她那群没脑子的狐朋狗友遮掩错事。 譬如,城隍贪的几百两烂账。 第91章 地府乱(七) 在床上等了一个时辰,仍不见一个人影。 孟厌饿得头晕眼花,只好靠在姜杌身上勾勾他的手,道一声,“真不错。” 姜杌闭眼假寐,任她动作。 日头西斜,外间起了大风。房中轩窗被风吹开,开开合合,吵得人心烦意乱。 风吹进床中时,姜杌缓缓睁开眼。右手破风而行,直往那股邪风中间去,“你俩连巫九息都不如,还想暗算我?” 话音刚落,房中半空中落下两个人。 一男一女,双眸猩红。 男子持剑又要袭来,被女子拦住,“他身上有伤,我们也打不过。姜杌,你又来做什么?” 为何说又,实因姜杌这千年间来过太多次。 每回来,要么索要族中法宝,要么拿走息阁的金子。 姜杌好整以暇坐在床上,“巫悻,你们当年求我出手时,可是巴不得我年年来一回。” 闻言,被他唤作巫悻的女子面色铁青,“你拿走了我族多少法宝与金子,竟还不满足?九息姐姐不在,你请回吧。” 姜杌:“不巧,我就是来找巫九息的。” 身边的男子眼神如刀,眼底溢满愤恨,“当年九息姐姐主动提出与你成亲,你明明已经答应,却在成亲当日逃之夭夭,害她失了颜面。如今她得道升仙,你竟还不肯放过她?!” 孟厌侧耳在听,一听姜杌曾与巫九息有情,气不打一处来,“好啊,你个坏妖。做我跟班还不知足,竟还想享齐人之福!” 姜杌耐心与她解释,“你别信他们两个。巫九息当年与我成亲,实则打算与另外几个大妖合谋,在成亲当日杀死我。我聪明,一眼看穿他们的诡计,提前跑了。” 巫悻大骂他撒谎,“九息姐姐对你痴心一片,怎会想杀你?” “即墨侯说的。”姜杌勾唇一笑,“他还说,巫九息养了不少男宠,你身边的巫怀仁便是最得宠的那个。” 巫悻侧身阴恻恻地看了一眼巫怀仁,“他说的是真的?” 巫怀仁当即破口大骂,“巫悻,你别信他。我不过是与九息姐姐走得近罢了。” “他腰上的令牌,是巫九息的。” 扑通—— 巫怀仁跪在地上,抱着巫悻的腿痛哭流涕,“我是伺候过她几年,但我对你是真心的。” “滚。” 一声令下,巫怀仁跳下窗,跑了个没影。 巫悻坐在榻上,“你找九息姐姐有何事?” 姜杌负手走到她面前,“你只需告诉我,她在何处?” “成仙了。” “不可能。我曾去过天庭,升仙简牍中没有她。” 见瞒不过他,巫悻终于坦白,“我们也不知她去了何处。” 巫九息消失在十年前,消失前,她已是半仙之身。 她努力千年,只差最后一道天劫,便可飞升成仙。十年前,她算出天劫将至,未留下一句话,便离开招摇山。 自此,消失无踪。 起初,所有同族以为她已经得道成仙,为她高兴。 几年后,他们渐渐发觉不对。 巫九息最是重情重义,怎会不肯回来见他们一面? 再者说,巫九息离开前几日,曾对族中长老说:“不管我能否成仙,下一任族长的继位,我会亲自回来,将族长的信物交与她。” 可惜,整整十年,巫妖族长之位空悬。 山尖之上的王座,再未等到那个明艳如火的女子。 姜杌:“她手上是不是有一面过去镜?” 巫悻:“是又如何?那是历代巫妖族长之物,她怎敢让给你?” “过去镜在何处?” “她离开前,带走了。” 兜兜转转,还是得先找到巫九息。 姜杌沉吟片刻,“我帮你们找巫九息,如何?” 巫悻扫他一眼,“你会如此好心?” “我自然有条件。”姜杌在房中转了一圈,“酬金一万两……金子,如何?” 巫悻略一思索,点头答应。 临走前,姜杌眉眼含笑,喊住巫悻,“对了,你们族中的那个巫即呢?上次他帮了我一个大忙,我想好好感谢他。” 巫悻不疑有他,透露巫即目前在招摇山的佛座须闭关修炼。 “多谢。” 巫悻一走,姜杌喊上孟厌,下楼用膳。 一楼临窗僻静处,已摆了一桌珍馐。孟厌迫不及待坐过去,“姜杌,那个巫怀仁是怎么回事?” 姜杌为她倒了一杯茶水,“巫怀仁修为差,便想走些以色侍人的偏门路子。你别看他人模狗样,温文尔雅,背地里干了不少仗势欺人的坏事。今日我看巫怀仁和巫悻手腕皆系着红绳,便知巫九息走后,巫怀仁果然攀附上了巫悻。” 孟厌不解,“巫怀仁既是男宠,再找一个应无事吧?巫悻为何生气?” 姜杌招手让她靠近些,“巫九息与巫悻自小不对付……我来时听其他妖怪说,巫悻不日将与巫怀仁成亲。” 宿敌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男宠,转眼成了她正儿八经的夫君。 巫悻今日得知此事,怕是要生生呕出一口血。 不对付,又出钱让姜杌找人? 孟厌更弄不懂了,“可她方才,不是巴不得你找到巫九息吗?” 姜杌靠在窗前,“因为巫悻,是下一任族长。” 巫九息一日不归,巫悻的族长之位便要多等一日。 她当然希望巫九息快些回来,将历代族长的法宝全部交给她。 “巫即又是谁啊?” “一个不怕死的妖怪。” 满桌佳肴全进了孟厌的肚子,至黄昏时分,她揉着肚子随姜杌出门,说是去佛座须报恩。 一路上,孟厌看姜杌拿着剑,面上怒色起伏,疑惑道:“你不是去报恩吗?” 她横竖看了又看,他此番像是去报仇,实在不像报恩。 姜杌带着她一路疾行,“哈哈哈,我报恩的法子,一向比较特别。” 孟厌挠挠头,“是吗?” 佛座须洞外,姜杌随手指了一块空地,“你去那边,我报完恩便来找你。” “我不能陪你进去报恩吗?” “巫即长得像夜叉,我怕你今夜做噩梦。” “那行,我去空地等你。” 孟厌开心跑去崖边摘花,姜杌见她走远,慢慢走进洞中。 山洞深处,有男子的呼吸声。 姜杌一路拖着剑,骨剑不时发出几声哀嚎之声。 在洞中修炼的巫即听见声响,疑心是同族捉弄他,大声问道:“谁啊?” “姜杌。” 话音落,人影现。 姜杌持剑,一剑刺向巫即的手臂,“她,你也敢动?” 再一剑是腿,“惹了我,还敢跑?” 巫即凄声求饶,“姜杌,我错了。那日,我没有得手。” 又一剑划过,鲜血四溅,姜杌的脸沾了不少血。 洞中灯火通明,他背光站着,形似恶鬼。 正欲刺下最后一剑,身后有女子哭着在说:“姜杌,你杀人……” 巫即见到来人,慌忙爬过去道歉,“我错了,上回是我鬼迷心窍,才胆大包天想欺辱你。” 孟厌原本在崖边摘花,摘了一束,苦于找不到人送。记起姜杌说要去报恩,她便想着把花送给他的恩人。 谁知,一进洞中,便看见姜杌拿着剑滥杀无辜。 再之后,一个凄惨的男子跪到她脚边,不停给她道歉。 三言两语间,孟厌听明白了。这男子瞧着可怜,从前竟想欺负她! “什么?你欺负过我?!”孟厌丢了花,快步上前抢了姜杌的剑,“好啊好啊。怪不得我看你不顺眼,一脸轻浮样,果真不是好人!”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04节 孟厌拿着剑,狠狠往巫即身上打,边打边骂。 巫即被打得抱头鼠窜,姜杌害怕孟厌下手没轻重,赶忙伸手阻止,“别打了。万一他死了,连累你官位不保。” “行。” 事关官位,孟厌立马停手。 临走前不解恨,又回头踹了巫即一脚。姜杌拉不住她,只能随她去。 直到走出洞外,孟厌仍骂个不休,“你早说他欺负过我,我便陪你进去打他了。” 姜杌:“这事本就因我而起。” 巫即是扮作他的相貌去欺骗孟厌,总归是他,没有保护好她。 孟厌回头看他一眼,见他脸上血污甚重,忙拉着他去河边洗脸,“别弄脏了你的脸,我没得看。” “你喜欢我的脸,还是我?” “脸。” 姜杌轻轻笑了几声,捧起水开始认真洗脸。 孟厌蹲在他身边,眉眼间突然担忧起巫即,“姜杌,那个巫即,会不会死啊?” 她努力多年,刚升为七品官,不想再做九品官。 “他一个妖怪,哪有那么容易死?最多废个几百年修为吧。”姜杌洗完脸,起身喊她离开,“走,我们去问问巫九息最后出现在何处。” 笑容徐徐绽开,孟厌伸出一只手,“你扶我起来。” “孟厌,别勾我了。” “你个色欲薰心的坏妖,整日胡思乱想。” 孟厌大步离开,回头见姜杌还站在原地,又转身过来牵他。 两人沿着山腰,一步步走上山顶。 巫即已被同族抬回房中,巫悻一看到姜杌,一个箭步冲过来,“姜杌,巫即做错了什么,你竟废他五百年修为!” 姜杌:“他惹过我。没杀他,已算给巫九息面子。” 孟厌在旁搭腔,“那个巫即,从前想欺负我。” 巫即已伤,他们亦打不过面前之人。 巫悻愤愤不平坐到椅子上,“你们上山做什么?” 姜杌:“巫九息离开后,是否有人曾见过她?” 巫悻迟疑地点点头,“十年前,她离开三个月后。有一位同族,曾在齐郡看见她与一男子相谈甚欢。奇怪的是……” “哪里奇怪?” “二十年前,族中另一位同族巫咸,成仙前也曾出现在齐郡。” “错了。” “哪里错了?” “巫咸也没有成仙。” “他与巫九息一样,是消失了。” 第92章 百花魁(一) 巫咸是巫妖一族,传闻中第三个成仙之人。 二十年前,他算出自己的天劫将出现在齐郡。在息阁摆了三日宴席庆祝后,他背着剑前往齐郡。 从此,再未回招摇山。 “他一向眼高于低。”巫悻急急解释,“我们以为他成仙后,便瞧不上我们了。” 因巫咸常常自诩上仙,瞧不上同族及其他妖族。故而对于巫咸的消失,没有人当回事。 姜杌问起与巫九息交谈的男子,“遇见巫九息那人,可还记得男子的相貌?” 巫悻缓缓摇头,“他也只是晃眼一瞧,并未看真切。” 姜杌告辞离开,打算带着孟厌前往齐郡。 下山路上,孟厌牵着姜杌,问东问西,“姜杌,你为什么能看出巫九息,不是真心想与你成亲?” 姜杌脚步停下,回身凑到她面前,与她对视,“她的眼里没有我,可你的眼里却有我。” 两人靠的太近,孟厌红了脸,一把推开他,“好好说话,别搔首弄姿勾搭我。虽说你长得好看,但我是正经女子,不吃这一套。” 姜杌垂眸盯着她,笑意直达眼底,“即墨侯偷偷跟我说的。” 巫九息想算计他这个人,好坐稳巫妖族长之位。即墨侯也想算计他,毕竟一个砚台精,再努力修炼,也打不过白奇。 他们二人,都要得到他,为他们驱使。 即墨侯眼看巫九息即将得逞,便暗中使人告诉他。 姜杌眉心微动,“其实我也在算计他们。当时无雪修炼剑术,走火入魔,巫妖手中恰好有一件法宝可以救他。我便故意跑来招摇山,一边招惹巫九息,一边与即墨侯称兄道弟。” 那件法宝,只有巫妖族长成亲当日才会从秘境中取出。 他假意答应与巫九息成亲,又挑唆即墨侯派人大闹招摇镇救他。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靠着这二人,他总算拿到法宝,救回无雪。 虽然之后,他的算计被即墨侯与巫九息看破。两人再次合谋,挑拨白奇来与他打斗。 孟厌听完故事,歪着头问他,“即墨侯和无雪又是谁?” 姜杌:“即墨侯是个有钱的砚台精。无雪是我养的一个雪妖,他心不坏,只是有些爱吓唬人。” “他吓唬过我吗?” “哈哈哈,没有。” 两人走到山下,息阁的一个小二立在马车旁,“妖主,金子和干粮已备好。” “金子送去搅乱荒。” “好的好的。” 孟厌坐进车中,等离开招摇镇,她赶忙爬出来,“见者有份。你的金子,得分我一半。” 姜杌微微点头,“等日后成亲,都是你的。” 孟厌抵着他的背,开心笑出声。 齐郡离招摇山不远不近,马车行个三日便到。 离开前,他曾找巫悻讨要了两张画像,一张是巫九息,一张是巫咸。 这日,他们抵达齐郡。 姜杌拿着两张画像,带着孟厌去集市询问。问了百余人,却无一人见过画像中的两人。 垂头丧气回客栈,又被掌柜告知,他们定好的两间房,被人抢了一间,“客官,近来是城中的百花魁节。并非小人见钱眼开,实乃不忍一个弱女子流落街头。” 城中客栈,已被来此拜祭百花魁之人抢空。 姜杌忍着怒气,住进临河的一间上房。 房间不大,胜在临河而居。推窗见景,水净河清,自是舒心。 孟厌倒不在意,一进房便躺在床上打滚,“姜杌,这客栈不错。” 姜杌站在门前环视一圈,最终选择睡在美人榻上。 清夜无尘,幽花泛香,明月由窗入帘。 孟厌睡到一半,又开始喊人,“姜杌。” 姜杌打定主意不理她,任她呼喊半晌,他动也未动。 孟厌思来想去,跑到美人榻,与他一起挤着睡。 “这里小,你去床上。” “我害怕。” 今夜,孟厌并非故意撩拨他。而是自蜡烛熄灭后,她总觉得有人在暗处盯着她。 姜杌听她结结巴巴讲完,疑心是她的说辞,又不好拆穿她。只好陪她躺在床上,“我在这儿,没人敢盯着你。” 孟厌望了一眼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角落里似乎有人眨了眨眼睛。 隔空一声猫叫,她吓得躲进姜杌怀中。 一夜噩梦侵扰,孟厌再睁眼时,姜杌守在她的床前,“醒了?” “嗯。我昨夜梦到有人想抢我的身子。” 姜杌不好说是因她缺魂乱想之故,只拍着她的背安抚她,“无事,我守着你。” 今日再去城中问人,倒真让他们问到一个曾经见过巫咸的女子。 女子是个貌美的寡妇,孤身一人开着一家酒坊,“他五年前来奴家处买酒。奴家见他长得俊俏,便使了些手段,有心勾了勾他,成了几夜的好事。” 姜杌:“他有什么奇怪之处吗?” 女子掩唇点点头,“他总是自言自语,表里不一。就拿与我欢好这事来说吧,他一会儿求我疼他,一会儿把我推开,抱着头让我滚。” 来来回回几次后,女子受不了,与他一刀两断。 孟厌凑上前,“他与你相识时,叫什么名字啊?” 女子想了想,“他说自己叫严洵。但是,有时候,他总会拍着桌子大喊‘巫咸’。” 严洵甜言蜜语,哄得她心花怒放。 可是与严洵相处久了,女子开始害怕。因他动不动便大喊大叫,常引得街坊四邻对她指指点点。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05节 “他住在何处,你知道吗?” “不知。自五年前一别后,我再未见过他。” 姜杌从女子处买了一壶酒,牵着孟厌离开。 孟厌怀疑是其他妖怪抢了巫咸的身子,“我在地府,认识一个小妖。他被同族抢了身子,才不得不去投胎。” 姜杌:“巫咸不是普通的妖怪,他的身子可没那么好占。” 况且,照女子所言,巫咸的魂魄仍在他的身子中。 一具身子,如何容纳两个人的魂魄? 简直闻所未闻。 孟厌扭头见他拎着酒,心中好奇,“你买酒作甚?” 姜杌眉眼舒展,将酒提到她眼前晃了晃,“你不是睡不好吗?喝点百花魁酒便好了。” 齐郡人好种梅花,城外绵延百里群山,全是花色不一的梅花。 据传,千年前的冬月,有一名曰百花魁的女子,于城外梅山飞升成仙。 自此之后,每年的冬月,来此拜祭百花魁仙的女子络绎不绝。 孟厌在茶肆听完百花魁的故事,纳闷问道:“拜祭她有什么好处吗?” 茶肆中有好心女子为她解释,“百花魁成仙前,曾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丑女,制香为生。后来,她越长越美,到成仙前,已是绝色女子。这世间女子啊,只要诚心向她许愿,她会保佑你琼花玉貌,觅得如意郎君。” 本来蠢蠢欲动的心,霎时被女子之言浇了个透心凉。 如意郎君,孟厌如今便有两个。她眼下正发愁到底选哪个,“唉,我这心。又喜欢顾一歧,又喜欢姜杌。” 回客栈的路上,孟厌旁敲侧击,“姜杌,你喜欢热闹吗?”若他喜欢热闹,她大可委屈点,嫁给他们两个。 姜杌冷言冷语,“不喜欢,更不喜欢顾一歧。” “哦。” 一句话,断绝孟厌所有不安分的念想。 余下的路,她小心翼翼,不时唉声叹气。快走到客栈前,孟厌记起一件事,“对了,你当时为什么去地府?” 她听阿旁阿防说,姜杌三年前扮做温僖入地府骗她。 姜杌目视前方,笑容促狭,“原想去地府盗一件宝物,结果只盗了个好色贪财的小孟婆。” 为了帮孟厌凑绩效,他每日又要看书又要种花确定酆魂殿的位置,隔个几日还要花心思哄她。 直到第二年,他才有时间进入酆魂殿。可等到抽身想走时,又实在舍不下她,便想着帮酆都大帝做一件事,事成后可以安稳留在地府。 孟厌发狠拧了一把他的胳膊,“小跟班,含沙射影骂我呢。” “没有含沙射影,我是明着在骂。好色贪财的小孟婆~”语罢,姜杌提着酒,快步离开。孟厌站在原地暴跳如雷,“我以前,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他!” 黑夜沉沉,姜杌为给她赔罪,不仅亲自为她倒酒,甚至亲手喂给她喝。 喝了不到三杯,孟厌昏昏沉沉躺在床上。抱着姜杌撒娇时,顺嘴说了心中所想,“唉,我舍不得你,又喜欢顾一歧。你就不能为了我,做个大度的男子吗?” 姜杌怒极反笑,“做梦。” 身边的女子安然睡去,姜杌帮她盖上锦衾,再坐到榻上打坐。 胸口处的伤这几日越渐疼痛,他只能灌醉孟厌,好歹有一晚上能疗伤。 冬月的夜,风动一庭花影,静谧无声。 夜至子时末,耳边唯有帷幔晃动与床上女子的梦呓。 姜杌静心疗伤,一只手却突然摸过来,沿着他的额头,一路往下摩挲。 “姜杌。” “嗯。” “我渴了。” 姜杌收掌,无奈叹气。 他忘了,孟厌但凡喝醉,后半夜必定会起来喝水。 蜡烛点燃,他倒好茶水递给她。 孟厌的眸中一片澄净清明,紧紧盯着他的胸口看,“你的伤,严重吗?” “不严重。” “可我看你大汗淋漓。”孟厌适才摸他时,发觉他额头上都是汗,“你是不是又想骗我?” “真的不严重。” 孟厌不信,坚持要看看他的伤口,“你让我看一眼。” 姜杌拢紧白袍,一再摆手拒绝,“不用,真不用。” 纠缠间,姜杌被孟厌推到床上。 不等他反应过来,孟厌已经屈膝跨坐在他身上。双手往外一扯,胸口处若隐若现的红色掌印浮现,她急得大哭,“你还骗我,你都快没命了……” “我真没事。”姜杌握住她的手,“这伤,我回搅乱荒修炼个三日便能好。” “那我们立马回搅乱荒!” “搅乱荒远,等我们找到巫九息再回去也不迟。” 孟厌趴在他的胸口呜咽,“我不打扰你修炼了,你快去疗伤。” 姜杌拍拍她的背,正欲起身,耳边蓦地响起一个声音,“妖主,你们在做什么?” 孟厌泪眼朦胧,循声看过去。入目所及,是一张诡异至极的脸。 “啊,鬼啊!” 第93章 百花魁(二) 花魄站在房中角落,无助地绞着手,“妖主,我并非有意吓你们。” 她本来在房中安寝,睡到半夜,听见隔壁房中隐约有打斗声,之后又有女子的哭泣声传来。她疑心有人受欺负,才隐身潜入房中,想看个究竟。 谁知,一进房,发现两人竟是她的相熟之人。 姜杌揉着眉心,“你怎么会来齐郡?” 一说起这件事,花魄赶忙冲到他面前,一脸诚恳,“妖主,你能不能帮我找一个人?” “谁?” “我的一个同族,叫花桅。她消失了……” 花桅也在大邺城修炼,已化形三百年。 三个月前,花桅听闻齐郡百花魁节,一心想来凑热闹。临走前,她与花魄约好,游玩一个月便会归。 花魄在大邺城等了两个月,久不见她回来。 她们相识多年,情同姐妹。 为了找她,花魄只好离开大邺城,来到齐郡寻人。 孟厌:“百花魁节还有几日才到,她也许看热闹便忘了归期。” 花魄转向她,一口咬定不会,“每年的九月至十月,姜无雪下山收上供银子,我们都不敢离开。花桅最怕姜无雪,哪有胆子敢不回来。” 孟厌记得姜无雪,那时姜杌说他是个心不坏的雪妖,“你们为什么怕姜无雪啊?” 姜杌见势不对,赶忙开口打断花魄,“行,我帮你找她。你先回房吧,天亮再说。” 花魄道谢离开,孟厌皱眉看着姜杌,“她为何长的有点奇怪?” “她是个怨妖,怨气越大,长得越美。” 孟厌经一番惊吓,已然了无睡意。闲来无事便坐在姜杌旁边,看他打坐修炼。 直天明,姜杌收掌叫醒靠在他背上的孟厌,“走了。” 因要帮花魄找人,两人出门前又叫上她。 一到她的房门才知,那个抢了他们另一间房的弱女子,便是花魄。 花魄蒙着面纱,戴着帷帽,“我和你们真是有缘!我前日来,问了几个客栈,他们全说满了。问到这间客栈时,掌柜无意间透露,有一对牵手而来的男女定了两间上房。我便塞钱给掌柜,求他行行好,既成全那对男女的好事,又帮了我。” 孟厌:“……” 齐郡多花,花妖自然也多。 花魄带着两人找到住在城中的一个花妖越桃,“花桅没回去吗?她两个月前,便走了。” 花桅在齐郡游玩半月,一直住在越桃家。 两个月前,花桅匆匆忙忙收拾包袱离开,说姜无雪快下山了,她得快些赶回去。 越桃不知姜无雪是谁,打趣道:“他难道是你的相好?为了他,连热闹都不看了。” 花桅却说不是,“他是个比阎王还可怕的雪妖。” 照越桃所说,花桅确实已经离开齐郡。 姜杌站在院中沉吟良久,“齐郡这些年,还有其他妖怪消失吗?” 越桃扑哧一笑,“妖怪间,不是你吃我,就是我吃你。我们从未在意过身边妖怪的消失,反正总有一日,我们也会消失。” 这话听来,悲凉又心酸。 孟厌抬头望了一眼面前的姜杌。 他活了这么久,那些妖怪恨他,巴不得杀了他,又在听到他名字的一瞬逃之夭夭。 这几千年,他不知受过多少伤,又不知付出过多少努力。 姜杌不知孟厌心中所想,这几日,他常常在想一件事。 一具身子,到底能不能容纳两个人或更多人的三魂七魄?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06节 人的身子脆弱无比,但妖怪的身子不一样。只要勤加修炼,便可长生,便可刀枪不入,甚至可以成仙。 巫咸被严洵夺舍,可巫咸仍在那具身子里面。 他记起大邺城那件案子,白芥子手下的妖怪便是通过夺舍的法子,借身还魂。 可他当夜让姜无雪逼问了半宿,那几个妖怪皆说:三年来,他们中没有一个成功夺舍。 难道真的有妖怪或人,学会了夺舍? 而且夺的并不是人的身子,而是妖怪的身子? 想到此处,姜杌掏出巫咸与巫九息的画像,“你帮我问问其他妖族,是否见过这两人?” 越桃收了画像,言明五日后给他们消息,“五日后便是百花魁节,我马上去帮你们问人。五日后,齐郡玉妃河见。” 三人等她离开,结伴踱步回客栈。 孟厌趁姜杌低头想事,凑到花魄身边,“我以前和姜杌,看起来如何?” 花魄扭头看了一眼姜杌,捂嘴偷笑起来,“极为恩爱!上回姜无雪下山收银子,还让我们准备好礼钱,说你和妖主不日成亲。” “那那那,你们准备了吗?” “城中所有妖怪凑了五千两黄金。单单我,便给了三百两。” 孟厌大赞花魄大方,“你这小妖,真是有趣!” 花魄莞尔一笑,“毕竟姜无雪放言,谁给不够一百两,他便找谁的麻烦。” “姜无雪很可怕吗?” “反正别惹他就行。” 回去的路上经过玉妃河,岸边有数百位工匠正在忙碌,修缮百花魁的神像。 近两层楼高的神像,于玉妃河边拔地而起。整个神像由百花魁之身像,与底座的百花组成。 此神像所雕刻的百花魁,翩然欲飞。 头绾双环望仙髻,身穿杂裾垂髾服,层层相叠,华带飞髾。唇上朱樱一点,柳眉如烟。观之面貌盛颜仙姿,妙相庄严。 若站在神像下仰望,更是顾盼生辉。 桃花玉面,一貌倾城,的确不负百花魁的名字。 孟厌驻足不前,“她长得真好看。” 虽说百闻不如一见,可今日一见百花魁,花魄心觉平平,“还行吧。我有一个活了两千岁的同族,比她还美呢。” 越活越久,还能越长越美。 孟厌一时有些羡慕,“唉,做怨妖也不错。” 姜杌瞄了一眼神像便扭头过来寻孟厌,“走吧,先回客栈。” 孟厌边走边回头看百花魁,言语间酸涩难辨,“这般美的仙女,真想去天庭瞧瞧。”而后,她话锋一转,兴奋道:“瞧完了仙女,再去看看几位俊美的上仙~” “快走!” “小跟班,你急什么。” 百花魁节临近,今日的客栈,来了不少人。 姜杌牵着她穿过人群,听见掌柜正给一女子赔罪,“姑娘,并非小人收钱不办事,那位公子一眼便拆穿了小人的谎话。” 那女子不依不饶,“我为了和他住一间,多付了不少银子。” “姑娘,一人一间最是宽敞,你可以去找他。” “不行,他近来说自己修生养性,我好不容易才想到这招。” 姜杌在心中嗤笑女子比孟厌还好色。 不曾想,一上楼看见两个眼熟之人。再一回头,好色的女子正笑着与他们招呼,“孟厌,姜杌!你们怎么也在这儿?” 孟厌一看到顾一歧,赶忙放手。可姜杌握得紧,她只好心虚低头往后面站。 月浮玉:“你们不是去招摇山了吗?” 姜杌:“说来话长,进来说吧。” 几人坐在房中,姜杌慢慢说起他们去招摇山打听到的消息,“巫九息消失了。族中人以为她成仙,十年来不曾寻找。有人曾看见她出现在齐郡,我便想着来碰碰运气。” 月浮玉听完,拿出一张纸,“是即公山那群人的招供书。据他们说,捕食妖怪和神仙,困住其魂魄的法子,皆来自齐郡的一个人。他们还说,这个人换了不少身子。” “换?” “对。换身子。” 即公山食妖怪的人,共三十二人。 几十年前,这三十二人与齐郡的那名男子是同村。某日,一个面生的男子回村,坚称他就是村中某个外出的男子。 起初,村中人以为他是学会了易容之术。后来,有人听见男子的儿女问他,“爹,我们何时也能与你一样,长生不老?” 村民一合计,将男子与儿女绑到祠堂,欲烧死男子。 男子为了活命,情急之下,说他有一个法子可以让他们长生不老。 法子便是:吃妖怪,吞内丹,变成非人非妖的怪物。 这几十年间,他们靠着男子传授的法子,果然不老不死。 但是,妖怪的内丹,凡人的身子无法承受。他们虽然得以续命,但此生再也不能踏出即公山。 孟厌:“他们为何吃牛头马面?” 月浮玉:“因为男子半年前曾回村,教给他们捕食神仙,走出即公山的法子。” 此话一出,孟厌遍体生寒,“他们是人啊……” 顾一歧:“因为是人,所以长生不老的欲念更重。” 男子走前,再三叮嘱他们,神仙不比妖怪。若神仙出事,天庭与地府定会查到他们。 可他们被困在即公山几十年,急不可耐想要走出去。 那日路过的牛头马面,成了他们第一个捕食的神仙。 可惜,男子骗了他们。 孟厌惊诧万分,“你的意思是,男子是故意骗他们吃神仙,好让天庭和地府发觉,抓住他们?” 月浮玉点头,“是。” 说到此处,姜杌问道:“换身子又是何意?” 月浮玉指着招供书上的几句话,“男子告诉他们长生的法子后,他们又囚禁了男子近三年。直到确定法子无误,才将其放走。但为了长久地控制男子为他们所用,他们抓住男子的儿女,逼迫男子每十年回村一次。” 男子每次回村,样子全不一样。 村中人怀疑他瞒下其他长生不老的法子,男子却说:“我这个法子,你们做不到。” 上一个十年,男子的儿女被妖怪所伤,一命呜呼。 男子得知儿女惨死,并未多说什么。直到半年前,他突然回村,说他打听多年,终于帮他们找到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村中人信了,可是吃了牛头马面,他们依然不能走出即公山。 孟厌讶然:“这人已换了不少身子,竟还放不下儿女吗?” 崔子玉:“人嘛,骨肉亲情,断不了割不断。” 姜杌:“他们既知晓男子在齐郡,是否知晓男子叫什么?” “严洵。” “巧了不是,我们也在找严洵。” 第94章 百花魁(三) 姜杌将酒坊女子之言告知给众人,“若她没撒谎,巫咸的身子应是被严洵所占。可奇怪的是,巫咸的魂魄依然在自己的身子中,只是再不听巫咸的使唤罢了。” 两桩案子皆指向同一个人,月浮玉提议道:“既是一个人,便一起查吧。” 姜杌应好,孟厌却突然跳出来,“姜杌受伤了。不如我跟着你们,让他先回搅乱荒疗伤?” 月浮玉点头,姜杌原想解释几句留下来,反被孟厌一把捂住嘴。 等把其余几人送人,孟厌语重心长道:“你眼下受了重伤。万一碰到厉害的妖怪偷袭,我岂不是人财两失?” “嗯……”姜杌局促不安地去碰她的手。见她没拒绝,手指勾起她的尾指,紧紧将她的手握进掌中,温声叮嘱,“别乱跑、别逞能、别贪财。还有,少跟顾一歧说话。” “你大度些。” “孟厌!” “知道了,小气鬼。” “听话。” 姜杌连夜离开,走前承诺会在百花魁节当日回来。 孟厌自个在房中躺至天明,蜡烛燃了一夜,她盯着无人的角落自言自语,“到底谁在盯着我啊?” 自姜杌离开,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瞬间袭来。 烛影晃动间,好似有人立在角落,睁大双眼死死盯着她。 隔壁有了响动,孟厌赶紧夺门而出。 他们今日去的是城中镖局,因即公山的那群人说,严洵原先是个镖师。 孟厌走在后面,与崔子玉和花魄抱怨,“那间房鬼气重,我总觉得有人盯着我。” 崔子玉:“不如你搬去与我一块住?” 花魄快人快语,“可你的房中,不是有一个男子吗?” 她昨夜听到隔壁房中,时有咿咿呀呀之声,偶尔听得几句男子恼怒的话语。 昨夜妖主走时,曾细细交待过她。要她时时跟着孟厌,尤其要防着男子与孟厌接触。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07节 还说若此趟差事办得好,可免了她的上供银子。 闻言,崔子玉的脸,霎时绯红一片。 见两人齐刷刷往她这边看,她期期艾艾解释,“哈哈哈,昨夜月大人与我商讨案情。我们意见不合,吵了几句。” 孟厌了然,深觉同情,“崔大人,你半夜还要干活,真是不易。” 幸好她只是个七品官,不用被月浮玉叫起来干活。 等两人不再纠结房中男子之事,崔子玉道:“要不,我陪你去花魄房中睡觉?” 孟厌的眼中闪过犹豫,花魄以为她是害怕自己的脸,赶忙指指面纱,“我可以蒙着面纱睡觉。” “不是,我是怕床小,睡不下三个人。” “孟姑娘,那床够大,睡得下三个人!” “行!我们待会再买些佐酒菜和百花魁酒,如何?” “我来出银子,妖主走前给了我一百两。” 前面的月浮玉与顾一歧,听到后面三人叽叽喳喳的吵闹,无奈摇摇头。 顾一歧回头看了一眼花魄,“看到她,我突然想起大邺城那件案子。” 月浮玉看过那件案子的卷宗,一个心思歹毒的大夫,利用医术逼死无辜之人。 当下,听顾一歧提起此案,他问道:“那件案子怎么了?难道还有隐情?” 顾一歧:“真凶白芥子在伏法前,曾提过一个人,说这个人很懂抓妖怪之法。” 月浮玉:“可知是何人?” 顾一歧启唇念出一个名字:“沈修荣,年三十上下,自称是捉妖师。” 据白芥子说,他与沈修荣相识后,在沈修荣的授意下,开了一家医馆。 他暗中下毒,致使病人出现离魂之症。 这时,沈修荣以捉妖为由,伺机驱使不能化形的妖怪夺舍。 因他们选中的夺舍之人,皆是权贵的独子。 若夺舍成功,权贵的家产便是他们的囊中之物。若夺舍不成功,沈修荣会指使白芥子慢慢下毒,好让那些权贵把家产一点点交出来。 后面的三位女子说起百花魁,尤以孟厌讲的最大声。 顾一歧勾唇笑了笑,继续道:“白芥子说,那些不能化形的妖怪全是沈修荣猎到的。有些妖怪正直,不愿与他们同流合污,沈修荣便让白芥子,将他们炼为丹药。” 月浮玉做人二十余年,做神仙百年。还是头回听说此等歹毒之人,“这人的生死簿,可曾查过?” 说到此处,顾一歧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月大人,照生死簿上所记,此人应该已经死去多时。” 回地府后,他托查案司其他判官查过此人。 然而,翻遍生死簿。所有年约三十上下,叫沈修荣的男子,皆已死去。 月浮玉尚有一事不明,“他们残害妖怪,为何地府从未收到魂魄喊冤之事?难道是鬼差嫌烦未管?” 顾一歧摇摇头,“不不不,被沈修荣杀害的妖怪。数十年,甚至数百年间,没有鬼差,发现他们的魂魄。” “即公山那群人用法阵困住魂魄,此法阵据说来自沈修荣。” “不,他们猎捕的妖怪,修为不高,才被法阵困住,无法逃脱。但被沈修荣抓走的妖怪,小小的法阵应困不住他们……” 几人在城中镖局问了一圈,无人听过严洵的名字。 街上人山人海,孟厌拉过一女子一打听,才知今日是百花魁的玉像巡游之日。 前路拥挤,月浮玉吩咐几人等在巷口,等人群散去。 锣鼓喧天中,扮做天兵天将的男子手持刀斧从远处出现。 身后有八人抬着一顶花轿,轿中有一蒙面女子抱着一尊白玉神像。 最后面,是一群打扮艳丽,提着竹篮的女子。 孟厌听前面的两个女子说:男子意为神将,轿中女子为百花魁,后面的女子为神女。 花轿行过,周遭之人纷纷伸手。 神女们从篮中抓起一把梅花,扔向围观之人。 争抢的人太多,孟厌与崔子玉被挤到巷中角落。 正疑惑花魄去了何处,前方忽地有人大声叫喊,“鬼啊!” 从人群中漏出的缝隙,孟厌看到花魄站在中间,帷帽与面纱散落一地。 身边七嘴八舌的指责声,不绝于耳。 “她好丑啊。” “她长得真奇怪。” “她是鬼吧?” …… 孟厌又急又气,急忙跑过去。 可看热闹的人实在太多,她与崔子玉寸步难行。 等到好不容易背着月浮玉偷偷用了法术挪到前面,方才还窃窃私语的百姓,此刻正诚恳地向花魄道歉。 花魄的身边立着一个男子,眉目疏淡,挺拔端庄。 手上拿着的,正是花魄掉落的帷帽与面纱。 见所有人已道歉,男子将帷帽递给花魄,“姑娘,无需在意他人之言。” 花魄点头道谢,“多谢葛公子。” 巡游的队伍散去,孟厌挽着花魄离开,“那位公子什么来历,怎人人都听他的话?” 身后的顾一歧回道:“葛山尾。” 孟厌回头:“顾一歧,你认识他吗?” 月浮玉的面上浮起怒色,崔子玉见势不对,先一步开口,“孟厌,他就是大人选定的下一任妖冥使尚书令,葛山尾啊!” 在崔子玉不停的提醒下,孟厌想起来了,“原来他便是大人每逢三月三朝会,定会提的那个凡人。” 如今的妖冥使尚书令还有十年,便要去天庭为官。 酆都大帝在地府找来找去,盯上了一个人间男子葛山尾,只等他死后入地府,再忽悠其上任妖冥使尚书令。 葛山尾自小便与妖怪结缘。 据传,他能一眼辨出妖怪真身,但从不做伤害妖怪之事,妖族对他素来敬畏。 黄泉路上不少妖怪游魂,听说葛山尾日后将来地府为官,明里暗里塞了不少银子给城隍。只为拜托他,在葛山尾入地府那日通知他们,好让他们在投胎前瞻仰其风姿。 孟厌:“不光妖怪听他的话,怎连人也这般听他的话?” 花魄眉眼弯弯,“他是百花魁在人间的郎君。” “啊?” 见众人如此反应,花魄扬起一张笑脸,“齐郡有风俗,百花魁护佑一方百姓,劳苦功高。为免她为仙寂寥,每隔一段时日,便会掷杯筊帮她选一位郎君。” 葛山尾,便是她今世的人间郎君。 孟厌半是羡慕半是嫉妒,“人比人,气死人呐。” 月浮玉走过她身边,“你就算失忆,也难掩本性。” 孟厌不敢反驳,毕竟城隍说,如今月浮玉代管地府,撒泼打滚这一套对他无用。 要想在地府安稳做官,就得夹起尾巴做人。 时辰尚早,月浮玉与顾一歧想去城中再问问,花魄想去打听花桅的下落。 孟厌站在两拨人中间,摇摆不定。 跟着顾一歧,月浮玉在,难受。 跟着花魄,万一有妖怪找上她,危险。 思忖片刻,孟厌一个响指,“我们傻了。既然左右都是妖怪的事,为何不去问一个最了解妖怪的人?” “谁?” “葛山尾啊。” 月浮玉难得夸赞一回孟厌,“你总算有了点为官之象。” 一行人问路找到葛山尾。 一听来意,葛山尾皱眉凝思,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已有很多妖怪在齐郡消失……” 葛山尾认识齐郡的所有妖怪,连妖怪的名字与来历也清楚。 “妖怪们喜欢同我讲这些。”葛山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几年前,我的身边,开始有妖怪消失。” 起初,他以为是妖怪们搬走去了旁处。 可是没过几日,他遇见妖怪们的好友,才知消失的妖怪并未搬走。 他们只是消失了。 葛山尾:“其他妖怪劝我,说妖怪消失是常事,让我不要伤心。” 然而,一个又一个的妖怪接连从他身边消失。 他暗中查了许久,却一无所获。 “你是花魄吗?”葛山尾笑了笑,温润如玉,恰如春风拂面,“花桅说,她有一个同族叫花魄。因修为太差,那张脸变得十分奇怪。” 孟厌:“你见过花桅?” 葛山尾微微颔首:“凡是来齐郡的妖怪,我都见过。” 他能叫出他们的名字,他能与他们把酒言欢。 有一日,他再也看不到他们。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08节 第95章 百花魁(四) 花桅离开齐郡前,葛山尾曾在城门处遇见过她。 “我问她,为何不多待几日?”葛山尾低低笑起来,眉眼间顾盼神飞,“她说姜无雪似催命鬼一般,若回去晚了,免不得要被他拿剑吓唬个几日。” 他目送花桅离开,而后去了百花魁庙帮忙。 孟厌:“花桅离开前,可有异样?” 葛山尾摇摇头,“没有。她行色匆匆,与我说了几句便走了。” 知晓几人在追查妖怪消失一事,葛山尾转身回到书房,取来几张纸,“这上面,是齐郡这些年消失的妖怪。” 纸上有名有姓,甚至连妖怪最后出现在何处,穿着打扮都写的一清二楚。 一看便知,书写之人的用心。 月浮玉收下纸,拱手道谢。 孟厌眼尖,瞥见葛山尾房中有喜服,以为他不日将成亲,诚心道贺,“葛公子,你要成亲了吗?恭喜恭喜。” 葛山尾回头,尴尬地笑了笑,“不是。盛传百花魁节当日,百花魁可能会下凡,故而每年拜祭百花魁时,她的每任郎君都需穿着喜服行游街之事。” 轻咳几声,葛山尾涨红了脸,接着道:“传闻,有时百花魁还会与人间郎君洞房。” 既享人间烟火,又享人间俊俏男子。 一时之间,孟厌与崔子玉对视一眼。彼此眼中,满是羡慕之色。 回去的路上,孟厌问顾一歧,“天庭的上仙中,真有百花魁吗?” 顾一歧点头,“九疑仙人便是百花魁。” 一提起九疑仙人,众人沉默不语。 花魄不知内情,忙问道:“你们见过她吗?” “没见过。但九疑仙人的威名,谁人不知啊。” 孟厌入地府第二年,三月三朝会当日。天庭的一位上仙闯地府,说阴鬼使尚书令蓄意勾引他的未婚妻九疑仙人,两人在朝会戏台上打得不可开交。 “肃静”喊了几声无用,酆都大帝索性吩咐鬼差搬来他的八仙椅。坐在台上,翘着二郎腿,饮茶看戏。 这事最后闹到玉皇大帝处,上仙与阴鬼使尚书令皆说九疑仙人是自己的心上人。 直到九疑仙人一身素衣赶来,眉目清冷,一本正经道:“大人,下官近来在修无情道,已决意断情绝爱!” 无情道修了没几年,九疑仙人再次跑去修炼合欢道,引发三界大乱。 孟厌:“顾一歧,你见过九疑仙人吗?” 顾一歧:“没有。她近来在修无情道,不常露面。” “她又招惹了哪两位上仙?” “唉,值年神星君与湘江水帝。” 百花魁神像已修缮一新,神像周围多了不少梅花。 花魄热心为几人解释,“百花魁喜梅花,往日以制香为生,留有一个香方罗浮梦。每到百花魁节,城中男女会效仿百花魁,熏罗浮梦折梅祈愿。” 岸边熙熙攘攘皆是怀中抱梅的男女,走过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梅香。 几人行走间,小心闪避。 不料,稍有不慎,花魄撞到一人。 等看清来人相貌,花魄笑着道:“葛公子,又碰见你了!” 男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姑娘,你认错人了。我是山尾的哥哥,葛山首。” 葛山首与葛山尾,长的一模一样。 一样的心善,一样的热心肠。他是乐师,善弹箜篌。 今日抱着箜篌,便是打算去玉妃河边,与其他乐师合奏一曲《百花魁引》。 一行人快挤出人群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渺渺仙音,泠泠似雪山清泉,自九天而下。 孟厌停下与众人感慨,“葛家爹娘可真会生。两个儿子,一个赛一个的好。” 月浮玉拿着葛山尾给的纸看了一路,不时皱眉凝思。他已翻至最后一页,并无奇怪之处。 孟厌见他面露难色,赶忙拉着崔子玉与花魄凑过来帮忙,“月大人,下官帮你看。” 结果,几个神仙没看出问题,倒是花魄一眼瞧出问题,“他们都是有钱的妖怪。” “妖怪还要分有钱与无钱?” 花魄莞尔一笑,“分的!譬如花桅,她就极会赚钱。有时候我凑不够上供银子,会找她借点。” 花桅采山花与朝露,制胭脂卖给城中的大家闺秀。她的胭脂卖得极好,光是去年,便攒下两千两金子。 月浮玉指着其他妖怪的名字,“你怎么看出他们是有钱的妖怪?” 花魄一个个与他们说明,“山魈一族,擅掘金银。花妖一族,随便卖一朵奇花给权贵,便是千金。还有山熊精,好勇斗狠,常常威胁小妖们上供,坐享其成。” 几人照她所说,一个个看过去。 果不其然,在纸上一句微不足道的小字中,最终发现端倪,“这些妖怪消失后,宅子被毁。” 葛山尾以为是妖怪间寻仇,并未在意。 只是今日听花魄一言,几人豁然开朗,“毁的不是宅子,而是抢夺妖怪家产后,留下的痕迹。” “走,我们去最近消失的山魈家瞧瞧。” 山魈家离得不远,几人走过一条街巷,便到了。 宅子不大,但已被大火烧得仅余几根断木。 花魄带着孟厌与崔子玉,敲开隔壁山魈的大门,“山魈大哥,旁边这位山魈的宅子被何人所烧,你知道吗?” 山魈茫然摇头,“我近日才搬来此处。” 那边的月浮玉与顾一歧在宅子内转了一圈,确定是有人故意纵火。 因墙角的草木处,留有桐油。 三人问了一圈,只找到一个百姓。说山魈家无故起火当夜,曾隐隐听见有人呵斥手下,骂他们是蠢货。 几人回到客栈,聚在房中商议。 月浮玉怀疑是谋财害命,“虽然他们害的是妖怪。” 可妖怪,即使比不上神仙,但总归有修为,会法术。 怎会轻而易举被擒,还拱手交出家产? 所有消失的妖怪,家宅均毁于大火。孟厌记起这件事,“花魄,你来时,花桅的宅子还好吗?” 花魄:“我离开当日,专门又去花桅家找过,宅子好好的。就是……” “就是什么?” “姜无雪守在房顶,说要给花桅一点颜色瞧瞧。” 严洵、沈修荣了无下落。 月浮玉吩咐道:“我们先查查妖怪消失一事。严洵与沈修荣都懂捕食妖怪之法,没准此事与这二人有关。” 众人应好,四散回房。 花魄端来佐酒菜与百花魁酒。 夜里一片黑,唯桌上的蜡烛闪着亮光。三人坐在桌前,一边喝酒一边闲谈。 孟厌方喝了一杯,便觉眼前一片黑一片白,隐隐绰绰现出一个人影,“那边角落是不是有人啊?” 花魄与崔子玉随她看去,角落空无一人,“没人。你许是喝多了,快去床上躺着。” 两人扶着她躺下,孟厌闭上眼睛,又睁开。 半睁半闭之间,有一个朦胧的人影悬在她的上方,嘴巴开开合合,好似在说什么。 孟厌迷迷糊糊,只好问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见。” 人影失望离开,孟厌歪头,沉沉睡了过去。 一夜好眠。 翌日离开客栈时,孟厌与另外几人说起昨夜的怪梦,“她可急了,一直说个不停。我问她,她又走了,真是奇怪的梦。” 崔子玉安慰她,“你如今缺魂少魄,梦到奇怪之事,不足为奇。” 顾一歧打趣道:“难得听你梦到女子。” 孟厌如今的心里,装了顾一歧,又装了姜杌。 一听顾一歧打趣她,自是扭扭捏捏,一脸害羞样。 花魄旁观一切,瞬间明白姜杌要她防备的男子,便是顾一歧。 余下的路程,她紧紧挽着孟厌,丝毫不给顾一歧任何接近孟厌的机会。 几人再次找到葛山尾,打听城中的妖怪中,哪些略有家产。 葛山尾提了几个名字,又写下妖怪的家宅所在,“你们为何偏偏要找有家产的妖怪?” 月浮玉:“我们疑心妖怪消失,与他们的家产有关。” 葛山尾震惊不已,“可是,连我也仅仅猜测他们略有家产而已。抢夺他们家产之人,又是从何得知?” 这个问题问的极妙,从昨夜猜到妖怪消失背后的真相后,他们五人一路都在想:“真凶,到底是怎么准确无误分辨出哪些妖怪有钱,哪些无钱?” 据花魄说,怨妖一族法力低微。 花桅赚了大把银子,但从来不敢与其他妖族炫耀。 而抓她之人,却知她极会赚钱。 孟厌反问葛山尾,“你为何猜测这些妖怪有钱?”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09节 葛山尾叹口气:“他们时常塞钱给我,还让我随意花。” 与葛山尾结交的妖怪,多是仗义之辈。 他们承了葛山尾的恩,便想着报恩。有的喜欢给他送奇珍异果,有的喜欢给他送银子。 葛山尾衣食不愁,自然对银子拒之千里。 原是如此,孟厌笑道:“他们是真心敬佩你,才会将珍重之物送给你。” 几人带着葛山尾给的地址,找到其中一个野兔精。 一听几人的来意,野兔精连连摆手,“我确实有些银子,但只够温饱。葛公子一年前在山中救过我,我无以为报,便想着凑点银子送给他。” 野兔精看了一眼纸上的字,指出其中一个花妖家财万贯,“葛公子也救过她。半月前,她抬了一箱金银珠宝去葛家,葛公子没收。对了,她喜欢凑热闹,可她好似很久没出现了……” 月浮玉暗道不好,直接吩咐几人捏诀离开。 城外山中的宅子门前,几人看着一片废墟,脊背发凉,“这个凶手,真是胆大包天。” 花妖前脚露富,后脚便被抓走。 孟厌:“凶手难道守在葛家门外,从中挑选送银子的妖怪?” 月浮玉:“极有可能。走,我们再去葛家问问。” 回城路上,顾一歧想与孟厌说说成亲文书一事。 花魄一见他靠过来,立马如临大敌,拽着孟厌快步离开。 顾一歧不知花魄的目的,提步追过去。 眼见顾一歧越追越近,花魄带着孟厌也越走越快。山路崎岖,她踩到石子,直直往旁边倒,“救我……” 一旁便是悬崖,幸好孟厌眼疾手快,将她拉住。 惊魂未定,花魄被吓出一身冷汗,摘了面纱不停喘气道谢,“多谢孟姑娘救我。” 孟厌与她面对面站着,看她的嘴巴开开合合,不自觉想起昨夜那个人影的嘴。 片刻,她大叫道:“我昨夜梦中的女子,说的是‘救救我’!” 第96章 百花魁(五) “可是,那不是梦吗?” 崔子玉率先发问,“我们昨夜听你半梦半醒间,一直在喃喃自语。” 孟厌怀疑不是梦,“我往日做梦,从来不会梦到女子。” 这话顾一歧赞同,“她只会梦到俊俏男子和金银珠宝,要不然就是做错事被赶出地府。” “顾一歧,你烦死了。”孟厌白了他一眼继续说:“我如今缺魂,没准真能看见你们看不见的东西。” 她住进客栈的第一日,便发觉角落像是有人。 姜杌说她胡思乱想,可她昨夜确实看到一个人影,甚至能清楚辨出男女。 月浮玉站在崖边思忖良久,而后吩咐道:“我与崔大人去葛家,顾大人随你们回去,看能否找出人影。” “行。” 花魄一瘸一拐走在最后,她此番偷鸡不成蚀把米。 一来二去,倒成全了顾一歧,“希望妖主回来,不要骂我蠢。” 孟厌三人回到客栈,顾一歧用法术在房中各处找了一圈,并未发现任何人影的存在。 天色尚明,孟厌提议再等等,“她晚上才出来呢,我们再等等。” 三人坐在房中等另外两人,顾一歧在花魄不停的打断中,总算寻到机会开口,“你的成亲文书,我已交给钟馗大人。他朱批同意后,你便得带着姜杌搬去人间。” 孟厌直到此时,才知晓与妖怪成亲,需搬出地府一说。当即呆愣在椅子上,“我才升官啊……” 顾一歧:“无妨,去人间亦可做官。” “那我会是几品官?” “凡去人间为官,需从九品开始。” “我亏了。”孟厌看着窗外,唉声叹气,“顾一歧,要不你回地府,让钟馗大人等等,我再想想。” 顾一歧负手站在窗边,语气平淡至极,“孟厌,你失忆前一再催促我,让我快些交给钟馗大人。我想,你一定很想和姜杌成亲。” 那日笑靥如花的女子,将一本写得满满当当的文书交给他。 她的语气中,是难得的认真与笃定,“顾一歧,我想好了。我要与姜杌成亲,日子定在冬月的最后一日。” 因为那一日,是结束亦是开始。 孟厌趴在桌子上,看着顾一歧的背影,“顾一歧,我后来为什么不喜欢你了?” 冬日有风,楼下的凡人拢紧衣袍,与身边人相偕离开。 顾一歧迎风站着,风轻云淡一句轻语,“因为我不甘心。” “不甘心什么?” “不甘心……不甘心留在地府,也不甘心娶你。” 孟厌大概想明白了,侧头看着角落,眼角有泪滑过,“顾一歧,我不怪你。” “嗯,我知道。” 花魄尴尬地坐在两人中间,左顾右盼,坐立难安。 在难言的沉默中等待多时,她总算熬到月浮玉与崔子玉进房。 月浮玉一坐下便道:“问过了。那些妖怪送银子上门时,来来往往不少人,没法细查。” 葛家两位公子,皆是齐郡有名有姓的大人物。 那些妖怪抬着一箱金银登门,自然会引来百姓围观。 围观者众,他们接连问了几人,了无线索,只能放弃。 崔子玉坐到孟厌身边,“你们找的怎么样?” 孟厌指指角落,“那种古怪的感觉又来了,我猜她此刻站在角落。” 月浮玉的修为在几人之人,闻言立马用法术寻找。 不远处的更声传来,他们等候许久,无人的角落终于渐渐现出一个残缺的人影。 粉衣,流苏髻。 头上左步摇右金簪,极为富贵。 孟厌:“你是谁?” 人影无声启唇,众人猜了半晌,纷纷摇头。 孟厌:“我该如何救你?” 一听这话,人影伸出四个手指。众人不解其意,还欲再问,她已消失不见。 崔子玉摸着下巴,“她应该是残魂。” 何谓残魂? 人已远去,唯有一丝执念执着地想留在一处。随着岁月更迭,执念慢慢消散,残魂便会消失。 孟厌猜测女子从前应在这间客栈住过,“我们明日问问掌柜,看能否找出女子的来历。” 其余几人应好,月浮玉与顾一歧出门前,孟厌快步挪到两人身边,“两位大人,去人间有什么官做啊?” 月浮玉不明所以,“挺多的。” 孟厌搓搓手,满怀期待,“我能选吗?” 顾一歧:“本来能选。但是大人觉得姜杌是个人才,已帮你们二人定好官职。” “大人真没眼光,我难道不是人才吗?” “你觉得呢?” 月浮玉一开口,孟厌没了底气。送走两人后,她赶忙关门。 花魄在床上招手,孟厌顺势躺到两人中间,“这月浮玉,真讨厌。崔大人,你讨厌他吗?” 崔子玉侧身,甜蜜开口,“讨厌。” 最讨厌他欲擒故纵。 一想到往日床榻间的缠绵,崔子玉羞涩地蒙上被子。 孟厌与花魄将她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崔大人,怎么一提起他,你便怪怪的?” 崔子玉蒙在被中,含糊开口,“没,快睡吧。” “她怎么一脸少女怀春样?” “许是春日快来了吧。” 次日一早,几人找到掌柜,打听曾住进客栈的女子,“着粉衣,头上插了不少步摇与金簪,瞧着特别富贵!” 掌柜一听“富贵”二字,忙说想起来了,“是去年来此拜祭百花魁的一位姑娘。住了几日便走了,连包袱都没要。几位客官,难道是捕役?” 月浮玉点头,“本官便是大理寺少卿。” 掌柜细细打量,见他气宇轩昂,确实是大官之象,“她的包袱,小人还留着。大人,请随小人去后院。” 女子叫花戚里。 月浮玉记得这个名字,曾出现在葛山尾所写的那张纸上。 花戚里是个玉簪花精,一年前路过齐郡,在城中待了半月后消失。 她也是唯一一个,葛山尾明确写明其是有钱妖怪,“花戚里喜着粉衣,爱熏鹅梨帐中香。她做玉石营生,出手阔绰。我与她提过几次财不外露的道理,她倒毫不在意,说自己修为高,城中没几只妖怪能打过她。” 花戚里的包袱中,没有财物,仅有几件衣裙。 掌柜对天发誓,“大人,小人开门迎客,断不会做私吞贵客财物之事。”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10节 孟厌:“花戚里消失后,有人进过她的房间吗?” 掌柜面上浮起纠结之色,“像是有人进去过。小人那日在楼下,看见花姑娘的房门打开过,但是再一抬头,又关上了。房中并未遗失任何物件,小人也不知,到底是否有人进去过?” 因百花魁节,客栈每日人满为患,掌柜与小二自是忙碌。 若真有人进去,他们其实也不知道。 月浮玉带着几人回到房中,“花戚里要是没说谎,一个修为甚高的妖怪,到底会被何人抓住?” 孟厌伸出四指手指,“怪了,她为何独独伸出这四指手指?” 昨夜,光顾着猜花戚里的用意。 今日一比划,孟厌方觉奇怪,因花戚里伸的是大拇指、食指、中指与无名指。 其余几人照着比划,姿势说不出的怪异。 “她也许是在为我们提示凶手。” 之后的三日,一行人白日穿街过巷打听消息,晚上便聚在房中,讨论案情。 可惜,查了几日,问了多人。 此案,依旧疑云重重。 明日便是百花魁节,也是姜杌答应回来的日子。 这夜,孟厌辗转反侧。一闭上眼,梦中全是姜杌的脸,“几日没见他,还有点想他呢……” 花魄听到她的呓语,偷偷蒙在被中记下这句。 百花魁节当日,几人在玉妃河边等到了越桃,“这个叫巫咸的男子,有妖族姐妹见过,就在上月。对了,他说今日要来百花魁节凑凑热闹。” 越桃的那位姐妹还说,长相是巫咸,自称却是严洵的男子,出手极为大方。 “他说他有数不尽花不完的银子。”越桃的姐妹以为他是经商的妖怪,严洵神秘一笑,说他有旁的赚钱门路。 月浮玉:“看来这桩谋财害命案,与严洵脱不了干系。” 顾一歧:“他今日既然也在,我们不如分头找找?” “行。” 今日城中的热闹,仅两处。 顾一歧带着孟厌与花魄,前往百花魁庙。 月浮玉与崔子玉,留在玉妃河边的百花魁神像附近。 孟厌三人方一到庙口,身着喜服的葛山尾骑马出现在人群中,后面跟着一顶花轿,里面空无一人。 旁边的热心百姓解释道:“你们可仔细瞧瞧几个轿夫。若百花魁下凡,花轿渐重,轿夫们便会抬头,一路将花轿送去城外百花魁的旧宅中!” “哈哈哈,百花魁是神仙,应该不会下凡吧?” 神仙私自下凡,乃是触犯天条的大罪。孟厌不信九疑仙人今日敢来凡间,还敢与人间男子春风一度,“再者说,神仙断红尘凡情,一心修行,怎会行洞房之事?” 百姓鄙夷地看了孟厌一眼:“阴阳交合,乃是人之常情。” “百花魁又不是人。” “她从前是人。” 孟厌争不过几个百姓,只得牵着花魄,喊上顾一歧,四处寻找顶着巫咸相貌的严洵。 快寻到庙门前,身后的人群中爆发一阵阵欢呼。三人站在台阶上看过去,原本要来庙前停歇片刻的花轿,忽地调转方向,直奔城外。 百姓们拍掌大喊,“百花魁下凡了!” “她真敢来啊……” 人群霎时涌向城外,三人无奈,只得跟上去。一路上经过玉妃河,又拉上崔子玉与月浮玉。 云天一色苍茫,岸边有三五女子手执红梅一舞。旁有几位乐师,钟声扣扉,琴箫和鸣,音落意绵。 同样的《百花魁引》,今日听来,少了空灵婉转的冷泉之声,多了清脆悦耳的轻玉之音。 花轿越走越远,一行人被围观的百姓挤到神像旁。 一河之隔,孟厌怔怔看着对岸的女子,“少了。” “少了什么?” “一把箜篌。” 第97章 百花魁(六) 月浮玉粗粗扫了一眼合奏的乐师,回身催促几人快走。 只是,方走了两步,他猛然停下,“顾大人,如何弹箜篌?” 顾一歧儿时学过一年的箜篌。 已死多年,眼下他也只能拼命回想,闭着眼伸出手,于半空中弹起来,“弹箜篌用四指,小指跟随四指动作。” “花戚里比划时,只伸出前四指,小指未动!”孟厌反应过来,“葛山首是凶手。” 葛山首,也许不是谋害其他妖怪的凶手,但一定是谋害花戚里的凶手。 花轿去城外,会路过葛家。 几人连忙跟上去,可到了葛家才知,葛山首前日背着箜篌去城外访友,已几日未归。因他常常去城外与人合奏,长则十天半月,短则三五天,故而葛家人并未外出寻找。 “如今怎么办?” 一日之日,要抓两个凶手。外面乌泱泱全是人,仅凭他们五个,怕是连葛山首都找不到。 月浮玉捏诀唤来齐郡的所有鬼差,“今日你们需与本官一起,找出两个人。一个是葛山首,一个是严洵。” 孟厌拿着巫咸的画像,一一让鬼差查看。 走至最后一排,她看见两个熟人,“阿旁阿防,你们俩怎么也来了?” 阿旁:“不止我们,黑一白二稍后便来。” 阿防:“你如今缺魂少魄,万一被妖怪杀了,平白少一个朋友。” 孟厌捏着画像,含糊地说了一句,“多谢。” 月浮玉一声令下,所有鬼差奔向城外。 孟厌牵着花魄,阿旁阿防跟在两人左右。 出城路远,几人闲聊起案情。阿旁:“这齐郡怎么回事?听说没了不少妖怪?” 孟厌叹息一声,“有人谋财害命。只不过害的不是人,而是妖怪。” 无人会在意妖怪的消失,连妖怪自己都不曾在意。 一群歹毒的人,暗中盯上有钱的妖怪,抓走他们,再抢走他们的家产。 阿旁问起姜杌,“他人呢?” 孟厌笑吟吟,“他先回搅乱荒疗伤了,答应今日来找我。” 旁边的阿防见她面上高兴,试探道:“你想起来了?” 孟厌摇摇头,“没呢。但我觉得,我应该很喜欢他。” “确实。往日在地府,你整日与他形影不离。” “何止。连偶尔熬孟婆汤,也要牵着他的手。” “你们俩,这是嫉妒同僚!” 四人路过城门,碰见上回有过一面之缘的野兔精,跟在百姓身后,打算去城外凑热闹。 孟厌喊住他,“葛山尾并不缺银子,你为何非要凑银子送给他?你是精怪,若无钱,大可寻些山中野果给他便是。” 野兔精与她说起葛山尾当日救他的情形,“那时我刚化形下山,一脚踩进猎户的陷阱中。葛公子听见我的呼喊,将我从陷阱中救出,手也被陷阱所伤。有朝一日恩人有难,我自该倾尽全力帮他渡过难关。” 孟厌脚步一滞,葛山尾又是百花魁的人间郎君,又是妖族倾力保护之人,怎会有难? “你是不是弄错了?”孟厌道:“我们问过葛山尾,他并不缺钱。” 野兔精欲言又止,阿旁阿防苦心劝了一路。 直到快到城外宅子,他重新开口,“原本我是不想说的。葛公子缺钱一事,是他亲口跟我讲的。” 他记得,是葛山尾救了他之后的第二个月。 有一日,他刚在城中安顿好,葛山尾登门,言语间似有难处。他问了半晌,葛山尾才幽幽讲起来:“我为救治妖怪,散尽家财。如今身染重疾,却拿不出银子救命。” 他见不得恩人受苦,便答应为葛山尾筹措治病的银子。 可惜,他是一只无用的野兔精。 几月下来,只借到五百两。他捧着银子去葛家,却被葛山尾一口回绝。 后来,葛山尾登门道谢,说他已攒够银子治病。临走前,葛山尾一再哀求他,“万望你帮我保守这个秘密,我因救治妖怪,才走至绝境。若让其他妖怪知晓,他们定然不肯再让我救治。” 如此至情至性,有情有义的男子。 野兔精自然一口答应下来,“若非旁边两位兄长说话有些道理,我实在不愿说出恩人的秘密。” 孟厌听完他的话,冷哼一声,“葛山首真是把你们骗得团团转!” 他们前几日还纳闷那些有钱的妖怪,到底是怎么被找到的,原来是葛山首之故。 有钱的妖怪,给银子也快。 无钱的妖怪,凑了几月,只有几百两。 并非妖怪有意露财,而是有人引诱他们故意露财。 有钱的妖怪露财后,招致杀身之祸,生死未卜。无钱的妖怪被拒绝后,还会觉得葛山尾果然是好人,死心塌地替他保守秘密。 野兔精知道葛山首,葛山尾的双生兄长,也是城中的乐师,“葛大公子怎会是坏人呢?” 阿旁阿防听了一路,算是听明白了,“兄弟,你们啊,是被骗了。这位葛大公子利用你们的仗义心肠,挑无辜者下手。我且问问你,你能分辨葛家这对双生兄弟吗?” 野兔精迷茫摇头,他与葛家兄弟仅仅几面之缘。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11节 “那你如何确定,找你借钱的葛公子,一定是葛山尾?” “不能确定……” 野兔精抱着头,陷入茫然。 孟厌拍拍他的肩膀,“葛山尾是好人,你只是被坏人迷惑而已。走,随我们一起找出葛山首,找回那些消失的妖怪!” “我去找同族帮忙。” 野兔精一咬牙,化形离开。 他们一路找来,既没发现葛山首,也未发现严洵。 远处的花轿队伍已停下,百姓挤满了百花魁的旧宅。骏马之上的葛山尾已下马,抱着一尊百花魁的玉像,在院中拜堂。 三声高喊过后,一群人推着葛山尾进房。 孟厌带着三人绕到西窗,见轩窗半开,翻窗而入。葛山尾见到她,满是疑惑,“姑娘,你怎会在此?难道你便是百花魁?” “葛公子,你的兄长去了何处,你知道吗?”孟厌随意扯了一个谎话,“他的箜篌弹得极好,我有一位兄长想拜师学艺。” 葛山尾走到窗前,指指远处的山峰,“他在那处,修有一间木屋。他不在家中,便会在木屋中。” 孟厌道谢后离开,翻窗走前,她打趣道:“葛公子,百花魁定是十分喜欢你,才特意下凡与你洞房。” 房中的葛山尾,面上染上红晕。那片红,一路绵延到耳根子。 阿旁得知百花魁便是九疑仙人,多有羡慕之语,“真是羡慕这些上仙。” 阿防仰天长叹,“春宵一刻值千金,九疑仙人今夜真是潇洒快活啊~” 两人对视苦笑,勾肩搭背朝山上走去。花魄见孟厌停步不前,忙问道:“孟姑娘,怎么了?” “快把顾一歧喊来,他不是葛山尾!” 语罢,孟厌拔腿往回跑。 阿防拉着花魄跟上去,阿旁留在原地呼喊顾一歧。 万幸他们走的不远,再回去时,葛山尾仍在。 在窗外竹林守了一会儿,顾一歧带着鬼差赶到,“孟厌,怎么回事?” 孟厌低声道:“房中的男子是葛山首。” “你为何能确定?” “因他今日熏的香不是罗浮梦。” 顾一歧拧眉,“熏香怎么了?” 孟厌指着漫山遍野的梅树,“百花魁喜欢绿萼梅。他若是真心敬畏百花魁,今日该熏她最喜欢的罗浮梦。” 其余鬼差纳闷道:“熏香而已。” 孟厌急得跺脚,“不是的。葛山尾是一个温柔细心的男子,他连花戚里爱穿粉衣,爱熏鹅梨帐中香这些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今日是见百花魁的日子,他怎会胡乱熏香?” 这世间的香数不胜数,可每个女子喜欢的香却屈指可数。 百花魁既然喜欢罗浮梦,真正的葛山尾便不会在这般重要的日子,照着自己的喜好来。 听完孟厌的推断,顾一歧点了几个鬼差,“你们随我隐身进房抓人。” 孟厌带着阿旁阿防守在竹林。 一炷香后,顾一歧带着鬼差回到竹林,“他好似能分辨神仙。我们一走到窗前,便被他发现。” 他们进房后,房中只剩下一尊玉像。 问了几个百姓,都说没见过有人走出房门。 一行人不知所措之际,野兔精找来,“那间房有暗门。他开门后,往山中跑了。” 顾一歧带着众人追进山中,行到一处空地时,眼前的梅树忽然开始挪动,挡住所有人的去路。 变故丛生,越来越多的梅树挪到空地,以合围之势,将他们死死围在中间。 阿旁护着孟厌与花魄,“这群人,到底是人还是妖,怎会如此邪门的阵法?” 孟厌轻扯顾一歧的衣袖,“你会破阵法吗?” “不会……” 最大的官不会,其他鬼差更是爱莫能助。 孟厌坐在地上,招呼其余人,“先休息一会儿吧。跑了半日,累死我了。” 阿防依言坐下,沾沾自喜,“幸亏我聪明,追上来前已告知月大人我们的方位。” “万一月浮玉也不会破阵法呢?” “那……他可以回地府请阎王大人。” 众人坐在梅树下。 孟厌靠在花魄身边,望着头顶的天空发呆,“你们别说。这阵法虽邪门,但还怪好的呢,我竟看到了姜杌。” 花魄随她看去,一袭红袍的男子,手持一把骨剑从天而降。 耳边剑气嘶鸣,梅花随风而舞。 有细碎的梅花瓣落进孟厌眼睛里,她抬手揉揉眼。 再一睁眼,有人站在她面前,眼底波光微转。孟厌从他的眼中看见自己,笑靥如花的自己。 “孟厌,我回来了。” “坏了,这阵法迷人心智!” 第98章 百花魁(七) 姜杌紧赶慢赶,总算赶在他们进山前,回到城中。 去客栈一打听,才知他们去了城外。一路追到城外,几个花妖为他指路,“野兔精说,他们去了山中找葛山首。” 等好不容易循声找到他们,几棵梅树非要挡在他面前。 他嫌烦,便出手砍光了周遭所有的梅树。 顾一歧走出阵法,入目所及,是一片光秃秃的梅林。 余光中,有红色人影消失在梅林尽头,“葛山首在那里,快追!” 孟厌急着想追过去立功,姜杌伸手拦住她,“放心,无雪去追了,他跑不掉。月浮玉已经抓到严洵,我们先去找他。” “行!” 月浮玉能抓到严洵,实属巧合。 他带着鬼差隐身在人群中,一个个查看相貌。 原本没有发现严洵,是他无意间看见人群中的一个男子,对着无人的角落面露惊恐。等他走过去,才发现角落处的鬼差拿着巫咸的画像。 他赶忙现身追上男子,男子回头见他追上来,一个飞身,跑进林中。 追了一路,他们最终在山崖处拦住严洵,“你既能看穿本官身份,那本官也无需多言。严洵,束手就擒吧。” 严洵冷冷一笑,“地府小喽啰,你们抓不住我。” 话音刚落,一阵雾气袭来。 在他们的脚下,百竿绿竹从地底钻出,将所有人困在其中。 月浮玉正欲捏诀破阵法,有女子的声音呼啸而来,“月大人,本仙来救你!” 来人是今日下凡,欲与人间郎君共度春宵的九疑仙人。 不曾想,俊俏的郎君没见着,倒见到了平生最怕的月浮玉。 唯恐被发现下凡一事,她躲进山里,想伺机逃跑。 方才,她坐在山尖,腾云驾雾欲走。眼看月浮玉被阵法所困,她心生一计,便现身美救英雄。 九疑仙人修为甚高,一剑破阵法,再一拳打倒严洵。 等严洵被鬼差制服,她一脸正色走过来,“月大人,本仙今日无意路过此处,竟发现有邪祟作乱,真是人神共愤啊。” 月浮玉从头到脚扫了她一眼,见她一身红衣,便知她打的是什么主意,“你快走吧,秦大人眼下在南天门等你。” “月大人,我好歹救了你。” “你觉得本官不会破阵?再敢私自下凡,本官亲自去天庭找玉帝大人。” “小仙这就滚。” 九疑仙人走了,走到一半,看见一个俊美雪妖,又不想走了。一路化成梅花瓣,跟着雪妖追人。 谁知,雪妖虽貌美,但下手实在太狠。 譬如适才,凡人男子念咒,挪梅树欲挡雪妖的去路。那雪妖明明可以飞走,偏偏舞个剑花,把梅树砍成三截。 千年的梅树,经风霜雨雪,躲战乱人祸,最后毁在雪妖手上。 那雪妖砍了梅树还不解恨,路过含苞待放的红梅旁边。他一脚踏上去,将红梅碾了个稀碎。 “我叫姜无雪,你叫什么?” 雪妖的语气中,难掩欣喜与激动,“你快跑啊,我马上追上你了。” 葛山首累得气喘吁吁,因未看清前方,一头撞到梅树上。 姜无雪持剑迫近,“你叫什么?” “葛山首。” “葛山首,我找你很久了。你把花桅交出来,她今年的上供银子迟迟未交。” “什么花桅?我不认识她。”葛山首靠在树上,手往树下的土中摸,“你追错人了。” 话音落,他抬手将手中的土撒向姜无雪。 可惜,在挥手的一瞬。他惊慌地发现,他的手掌不见了……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12节 他挥向姜无雪的土,变成了他的血。 须臾,疼痛自腕间传来。他握着手腕,凄声叫喊。 叫喊声引来月浮玉与顾一歧带队的两拨人。月浮玉看看凄惨的葛山首,又看看一脸无辜的姜无雪,“你干的?” 姜无雪点头,“妖主让我千万留他一命,我留了。你瞧,他没死。” 顾一歧大手一挥,“算了。来人,将葛山首抬去木屋,问出消失妖怪与葛山尾的下落。” 几个鬼差上前抬起葛山首,断掌留在一旁,“大人,要一起捡走吗?” 姜无雪上前捡走断掌,“我学过接手掌的法子。” 一行人来到山中木屋,屋子有三间,鬼差将葛山首抬进书房。 严洵与葛山首前后脚被带去书房,两人一见面,便撇过头,装作不相识。月浮玉将两人的举动,尽收眼底,“看来这两个是同谋。” 关于消失妖怪与葛山尾的下落,两人抵死不认,闭口不言。 月浮玉失了耐心,吩咐鬼差严刑拷打。 严洵是妖怪身,拷打无用。葛山首闷哼几声后,也再不言语。 一时之间,房中人拿两人颇为无奈。 恰在此时,姜无雪伸手站出来,一脸真诚,“我最会逼供,我帮你们问。” 月浮玉看向姜杌,“他真的会逼供?” 姜杌迟疑地点点头,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哈哈哈,略知一二吧。” “行,你来逼供。” “你们先出去,我怕你们偷师。” 月浮玉吩咐众人离开,在另一间书房等候。 林中寂静,寒气逼人。 隔壁的房中一直没有半点声响传出,一行人焦急地等待了半个时辰,姜无雪才高兴地跑来:“他们愿意说了。” 月浮玉起身前去隔壁,拍着他的肩夸赞道:“好孩子,多谢。” 只是,方一踏进房中,他震惊地大喊,“姜无雪,过来!” 姜无雪老实走过去,“怎么了?” 月浮玉指着形同废人的葛山首,与脸被划花的严洵,“他们怎么成了这副鬼样子?” “放心,能说话!” 事已至此,月浮玉只能拉过一把椅子,一句句问起来,“葛山尾在何处?” 葛山首哑着嗓子开口,“与那群妖怪关在一起。” “何处?” “旁边山上的半山腰,有一处山洞。” 月浮玉唤来几个鬼差,让他们赶去救人。 “你们从何处学到的辨妖辨仙之法?”月浮玉扫视二人,“还有,你们到底是人是妖?” 第一个问题,葛山首应道:“沈修荣教的。事成后,他会带走百岁以上的妖怪,其他无用的妖怪留给我们炼丹药。” 第二个问题,严洵开口了,“从前是人,如今是妖。” 既说到此,月浮玉好奇道:“你为何能夺走巫咸的身子?” 严洵平静地看着房顶,“沈修荣会夺舍的法术,我已换过不少妖怪身子。巫咸这具,算是最好的。” “夺舍?” “对,驱除妖怪的魂魄,夺走妖怪的身子,让我们复生。” “我们?” “巴郡永安镇。那里的人,从两百年前开始,便用此法活到现在。” 月浮玉问完该问之事,轮到姜杌进房询问,“巫九息在哪里?” 严洵的眼中闪过惊慌,姜杌蹲下身,伸手扼住他的脖颈,“她在哪儿?” “十年前,我抓住她后,送去永安镇。”严洵喘息着,“沈修荣出面将她带走,之后去了何处,我真的不知。” “沈修荣是谁?” “他自称是捉妖师,行踪不定,我只知他从前是巴郡永安镇人士。” 巴郡永安镇。 这个地名,姜杌听山刀叶提过,一个有结界的小镇。 枣精山萦消失前,曾与一女子结伴同行,去了永安镇。自此,消失不见。 书房紧闭,几个上司全在里面。 孟厌稍稍看了一眼,扭头与姜无雪攀谈起来,“你怎么逼供的?” 姜无雪摇头不肯说,崔子玉与白二抱着手在旁劝道:“我们都是好人,不会偷师。” “你们真想知道?” “嗯!” “这事简单。”姜无雪勾起唇角,眸中明净清澈,“我把他的手筋脚筋抽出来,然后变一把钝刀子,一点一点慢慢割。” 阴风阵阵,三人愣在原地。沉默良久,由白二带头,违心夸赞,“你真有法子啊……” 姜无雪:“还没完。我跟他说,我能帮他接断掌接经脉,他便答应交代一切。” “你真有善心。” “其实我不会,我骗他的。” 孟厌:“你怎么会来?” 姜无雪指着躲在一旁瑟瑟发抖的花魄,“我没收到花桅的银子,还以为她跑了,结果是有人把她藏起来了。” 他在花桅宅子房顶守了好几日,等来几个鬼鬼祟祟的妖怪。 一问才知,花桅被这些妖怪的主人藏在齐郡,打算永远不交上供银子。 他收了一千年的上供银子,还是头回遇到有妖怪敢不交,自然生气。 若非妖主恰巧回来,他早跑来齐郡要债了。 得知来龙去脉,三人哑然失色,对视一眼后,悄悄挪走。 正巧,月浮玉站在门前招手,“玉娘与孟厌过来。” 崔子玉笑着奔过去,孟厌细细琢磨月浮玉之言,果然发觉不对劲,“崔大人,他为何叫你玉娘啊?” “我喜欢别人叫我玉娘。” “是吗?” 两人一进房中,外间响起一阵喧哗之声。 几个鬼差拖着十个妖怪前来,后面是几个相互搀扶的妖怪。走至最后的人,是一对男女。 男子是葛山尾,至于女子? 月浮玉怒气起伏的声音犹在耳边,“九疑仙人,你还没滚?” 九疑仙人扶着葛山尾,眼角泛红,“月大人,若不是本仙出手相助,你的鬼差哪打得过这十个恶妖。” 黑一上前解释,“月大人,下官几人不知洞中有妖怪帮凶。一进洞便被妖怪拖进深潭,是上仙出手制服妖怪,救下我们所有人。” “救完人,你可以滚了。” “月浮玉,别以为我怕你。” 嚣张不过片刻,九疑仙人败下阵来,“这就走。你别找玉帝告状,我往后千年的俸禄都快被你罚没了,哪还有银子花。” 月浮玉不欲搭理她,转身进房,重重阖上门。 “该死的月浮玉。” 九疑仙人骂骂咧咧骂完,扭头拉着葛山尾一顿哭诉,“郎君,今日他在,我不好与你洞房。等你去了地府,我们这对苦命鸳鸯,便可再续前缘。” 葛山尾轻轻拂开她的手,拱手道谢,“多谢百花魁救命之恩。” “郎君,你可以叫奴家,花玉奴。” 有鬼差上前扶走葛山尾去房中歇息。临走前,九疑仙人摸着他的手,一阵悔恨,“早知月浮玉今日在,我该早些下凡,好歹与你先成七八次好事。” 花魄远远看见花桅,泪流满面跑来扶她,“花桅,你活着就好。” 花桅熬了整整一个月,才说出家中银子藏在何处。本来半月前,严洵已经准备将她送去永安镇。可因为去大邺城的妖怪一去不返,严洵疑心她说谎,故而多留了她半月。 在黑漆漆的洞中,她无助绝望地等了两个月,终于等到生机。 姜无雪一见花桅出现,提着剑走到她面前,“一百两。” “回去给你。” “现在便给。” “姜无雪,我身上像是有银子吗?” “姜无雪,你等她回去给你。” 九疑仙人路过,听见三人的争执,勾唇走向姜无雪,“弟弟,可愿与姐姐去天上逍遥几日?” 姜无雪面色冷下来,手腕一翻,利剑直奔九疑仙人身上去。 花魄吓得大叫,九疑仙人伸出手指夹住剑身,“弟弟这性子,可真烈。” 花桅与姜无雪相识已久,对他的脾性一清二楚。害怕他被九疑仙人打伤,一瘸一拐上前,“上仙,他并无坏心,你放过他吧。” “你瞧本仙这位同族,多知趣。” 九疑仙人松手,闪身一瞬移到姜无雪身边。狠狠摸了一把他的脸,知足离去,“走了,回去继续修无情道。” 同族?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13节 花魄与花桅惊讶地看向远处的背影,“你也是怨妖吗?” “是啊。” 妖界法力最低微的怨妖,修炼千年成仙。 天庭的上仙们对她多有鄙夷,她一日日闭关修炼,一年年四处拜师。 为的便是不给怨妖一族丢脸,更要对得起齐郡人一声声的祈愿,与从未断过的香火。 “百花魁,你在天上,一定要保佑我们。” 第99章 人之恶(一) 姜无雪头回被人欺负,直接闯进房中告状,“妖主,有个坏女人欺负我。” 姜杌面无表情:“你欺负回去。” 姜无雪语气诚恳:“她是神仙,我打不过。” “那你快回搅乱荒修炼,顺便把两个怨妖带回去。” “行!” 姜无雪提剑出门,招呼花魄与花桅回大邺城,“你们快走,别耽误我修炼剑术。” 花魄扶起花桅,唉声叹气,“走吧,幸亏他拖住那群妖怪,要不然我此刻已无声无息死在永安镇。” “小怨妖,每年一百两的上供银子,值吧?” “嗯,挺值的。” 姜无雪一走,房中人继续商谈去永安镇之事,“据本官所知,为永安镇设下结界的上仙,应是涂吾帝君。” 孟厌深觉这位涂吾帝君糊涂至极,“凡人怎么活,是凡人的事。他闲得慌,把三界所有秘密告知给他们,反倒让他们生了不该有的心。” 并非孟厌诋毁上仙,实因严洵又透露一件事。 这位涂吾帝君为了保护永安镇的百姓,不仅散去修为设结界,还费心教他们如何分辨与猎捕妖怪。 他升仙后,拍拍屁股走人。 永安镇的百姓眼馋长生不老的好处,用他所教之法,在短短几十年间,彻底走上歪门邪路。 他们不知从何时起,学会“夺舍”的邪术。 之后,由沈修荣出面,与利欲熏心的人或妖合谋,设计抓住有钱的妖怪。 修为高者,送去永安镇,成为镇上百姓的“身”,好让他们借尸还魂续命。 修为差者,会做成丹药,卖给权贵。 日子过久了,他们越渐不满足。 如今,每二十年,便要换一具身子。 据严洵所知,这二十年来送去永安镇的妖怪有四十余个。均是百岁以上的妖怪,面貌或俊或美,皆非凡相。 至于严洵为何能夺舍还魂,全因他是沈修荣的得力干将。 永安镇当年的那群百姓,日子过得奢靡,自然需要大把金银。沈修荣多年前找到严洵,收他做弟子,让他在各处为他们赚钱。 严洵从前是镖师,走南闯北见识过不少骗术。骗起妖怪来,当然得心应手。 每年,经他之手送去永安镇的银子,便有万金之多。 沈修荣舍不得他,有意为他留了几具妖怪身子。 月浮玉:“本官已派鬼差回地府,通知阎王大人。由大人出面,让涂吾帝君撤去结界。” 顾一歧适时开口,“永安镇那群人已能分辨神仙,我们该如何潜入?” 孟厌跃跃欲试,“简单。我和姜杌是仙妖情深,崔大人和月大人是神仙相恋。我们四人被地府棒打鸳鸯,跑去永安镇避世。” 顾一歧:“那我呢?” 孟厌绞着手,心虚地看向姜杌,“姜杌,我暂时收顾一歧为跟班,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 余下之事,便是收拾包袱前去永安镇,找出那些消失的妖怪。 叩叩—— “进来。” 阿旁与阿防扶着葛山尾进门,“大人,他有几句话想与你们说。” 葛山尾拱手行礼,“听闻几位要去寻妖,我愿帮忙画出所有消失在齐郡的妖怪。” “你能画出来?” “能,你们等我五日便好。” 月浮玉点头答应,葛山尾再次开口,“可否让我去看一眼葛山首?” “可以,他就在隔壁。” 葛山尾扶着门框,一步步走进房中。 与他有着相同面貌的兄长,似活死人一般躺在地上。 葛山首知他为何而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杀他们,是为了保护无辜百姓。” “万物有灵,他们并未伤人。”葛山尾捂着胸口,坐在葛山首旁边的椅子上,平静地问出口,“你利用他们的善心谋财害命,你不配为人。” “妖怪本就不该存于世间,我只是替天行道罢了。”葛山首恬不知耻,一脸不在意,“你去把外面那个雪妖叫来,他答应过我,帮我治伤。” 闻言,葛山尾起身离开。走至门口,看着无人的院外,他低低一笑:“你骗了一群好妖,到头来,被一个恶妖所骗。你说的那个雪妖,心狠手辣,怎会好心帮你治伤?” “葛山首,他早走了。你的断掌,被他随手扔到山下。” “我会回家告知爹娘,你的所有恶行。” 葛山尾一出门,有几个被救回的妖怪赶来搀扶他。 一人六妖,慢慢消失在山道上。 月浮玉带走严洵与葛山首,“巫咸的魂魄还在,本官回地府找阎王大人试试,看能否抽走严洵的魂魄。” 天色已晚,鬼差们四散回地府。 孟厌原想跟着一起回去,临走前被姜杌拉住,“孟厌,我有话想对你说。” “不就是想问我,有没有想你呗。” “你怎么知道?” 孟厌不言不语,上前牵起他的手下山。 夜阑静,山道远。四野辽阔,他们走得慢吞吞。 “姜杌,我想你。”他的手,极为温热。夜里凉,孟厌握得很紧,“你呢?你想我吗?” “想。” “很想。” 他生于冷寂的搅乱荒,若遇受伤,只能回搅乱荒。坐在冰山之上,任由冰雪盖住自己。 彻骨的冷,浸进四肢百骸与每一寸肌肤,直达五脏六腑。冷意会一点点侵蚀意志,他需要时刻不停地逼自己保持清醒。 清醒地看清自己被极寒冰封,清醒地经历生不如死的锥心刺骨。 此番回去,他想着孟厌,往日痛不可言的折磨,这回有了一点甘之如饴之感。 他有了希望。 希望快些疗伤,快些回到她身边。 孟厌支支吾吾,“姜杌,我考考你。以前我想你的时候,我会做什么?” 姜杌费劲想了许久,缓缓给出一个答案,“我们以前没分开过,何来想我之说?” “你个坏妖,又诋毁我的名声。我白日在奈何桥熬孟婆汤,定会与你分开。” “孟厌,你失去的是五年的记忆,不是三十年。”姜杌一想起孟厌在轮回司的所作所为,多有数落,“你完完整整熬出来的孟婆汤,我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你笨死了。”孟厌停下,踮起脚尖,勾住他的脖颈,“我会想亲你。” 近在咫尺,气息可闻。 沾染了冬夜冷意的舌滑入口中,贪婪地索取她的气息。 姜杌双手环着她的腰,随唇舌间的动作,手不自觉地也在收紧。 山下的烟花炸开,火光流泻而下,映出仍停留在山腰的影子。 他们不舍地分开,不过片刻,又紧紧地相拥。 回客栈的路上,孟厌突然问起姜有梅,“我听姜无雪说,你还养了一个梅妖。这回,怎没带他来?” 姜杌嘴角一抽,“带他来做什么?他那点修为,连怨妖都打不过。” 从搅乱荒出发前,姜有梅蠢蠢欲动,整日背着包袱在他面前晃悠。他没忍住,开口骂了几句。 结果,姜有梅负气出走,说要去外面闯出个名堂才回来。 等他和姜无雪离开大邺城,正巧撞见姜有梅跟在几个小花妖后面,帮她们拿胭脂付银子。 孟厌好奇:“你养的两个妖怪怎么不像你?” 姜杌叹口气,“唉,我聪明一世。偏偏他俩,一个太蠢,一个太狠。” 孟厌倒有不同的见解,“没准你往日也又蠢又狠,是因我这个主子之故,才变好的。” “你可真会往你脸上贴金。” “你且说说,是不是吧?” 前面的人笑笑没有回应,孟厌跑过去牵他的手。 吵吵闹闹间,山下灯笼林立,腾空升起的烟花似无数花枝,坠地的一瞬,花瓣飘飘落下。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14节 孟厌带着姜杌在齐郡住了五日,总算等来另外三人。 葛山尾在家中画了五日,临去永安镇前,他托付一个妖怪将画交予他们五人,“葛公子说,他于心有愧,万望诸位能寻回他们。” 整整二十三幅画,细腻入微,栩栩如生。 尤为有心的是,葛山尾在每幅画旁边,甚至小字标注了画中妖怪的显眼特征。 “大人怎么找到葛山尾的?”孟厌拿着画,自叹弗如,“怪不得他能做妖冥使中书令,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这事崔子玉倒是清楚,“我听妖冥使的同僚说,好似是大人去黄泉路找妖怪游魂打听,不少妖怪都推选葛山尾为官。还一再表示,若葛山尾当上妖冥使中书令,他们此后绝不在黄泉路闹事。对了,听闻大人前日已成功忽悠葛山尾,死后入地府为官。” 孟厌竖起大拇指:“咱们大人,骗起人来,一套接着一套。地府的几个大官,我听城隍说,全是大人骗来的。” 譬如五方鬼帝,当年一入地府,便被酆都大帝骗去书房。 彻夜长谈三日后,五方鬼帝痛哭流涕走出书房,口中喃喃着“知己”“伯乐”之类的话。 孟厌与酆都大帝没说过几句话,只知每年三月三朝会那日,所有同僚都恨不得夙兴夜寐,在地府再做五百年的牛马。 另外三人将两人的谈话听在耳中,笑而不语。 月浮玉:“大人昨夜与我说,涂吾帝君不相信永安镇的百姓是不择手段之人。纵使玉帝大人已然下令,他仍不愿撤去结界。” 孟厌听到这句,骂骂咧咧上前,“他糊涂至极,枉为帝君!” “他不日将升为涂吾大帝,来年代东岳大帝,管理地府。” “哦,当我没说。” “不过,”月浮玉看向远处的一辆马车,“昨日大人与后土娘娘将他大骂一顿。他已答应,与我们同去永安镇。若查实此事,他自会撤去结界,再行请罪。” “那他在哪儿?” “方才你骂他时,他就在你的身后。” “……” 涂吾帝君抱着手坐在马车中,见几人坐进车中,语气不悦道:“腾云驾雾飞过去便是,平白耽误本君修炼。” 月浮玉拱手行礼,礼数周全,“《天庭为官手札》第三页第二条,严令禁止众仙在凡间使用法术。涂吾帝君适才用了驭云与布虚二术,当扣三十分,罚没半年俸禄。本官今日会写折子,上报天庭。帝君可有疑问?” 车中陷入沉默,孟厌咬牙憋笑。实在忍不住,便扑进姜杌怀里,肩膀耸动,假装在哭。 涂吾帝君忍气吞声:“无疑!” 第100章 人之恶(二) 去永安镇的路上,崔子玉为五人易容后。月浮玉为涂吾帝君编了一个新身份:孟厌的亲爹,孟半山。 涂吾帝君指着孟厌,“本君没有做七品官的女儿,换一个人。” 姜杌计上心头,看向顾一歧,“那便做二品中书令顾大人的爹,顾半山。” 涂吾帝君淡淡扫了一眼身侧的顾一歧,仍不满意,“不行,他修为平平,不可做本君的儿子。” “崔大人呢?她虽是五品官,但修为在顾大人之上。” “本君千年前有一宿敌姓崔,自此甚是厌恶此姓。” 一来二去,整车人算是看明白了。 这涂吾帝君,明摆着是想做月浮玉的亲爹。 月浮玉倒是一脸无所谓,“查案要紧。涂吾帝君从此刻起,便是本官的亲爹,月半山。玉娘,你帮他易容。” 崔子玉应声而动,只花了半个时辰,涂吾帝君着实像换了一个人。与易容后的月浮玉,活脱脱一对亲父子。 行至一半,月浮玉道:“阎王大人已抽走严洵的魂魄。据巫咸说,他被夺走身子的二十年间,有一日清醒,曾偷听到沈修荣无意说漏嘴,提过一句‘修吉’,应是他的弟弟。” 从沈修荣与沈修吉两兄弟的姓名入手顺藤摸瓜。地府查了永安镇几百年来所有的沈姓人,最终找到两家人:沈炎与沈禹两兄弟。 生死簿上,他们两家人本该亡于两百年前。 可翻遍轮回司的卷宗,均无沈家人的投胎记载。 涂吾帝君记得沈家人,“他们两兄弟以打猎为生。本君历劫当日,是他们叫来百姓,助本君成功历劫飞升。他们最是仗义,你们莫因几个宵小之言,便怀疑好人。地府一向纰漏频出,没准是泰媪又忙于熬汤,漏了他们。” 孟厌与他争执,“泰媪大人从未漏下一个游魂。” 涂吾帝君轻飘飘落下一句,“本君与泰媪同日为官,她的仕途却停滞不前。时至今日,依然管着小小的轮回司。” “泰媪大人是因为喜欢在地府熬汤,才没去天庭。” 孟厌一心维护泰媪,崔子玉赶忙拉住她,小声低语,“算了,他顽固不化,你别气到自己。” 余下的路程,其余五人商议案情。涂吾帝君独坐角落,闭目养神。 在冬阳的余晖中,载着六人的马车,晃晃悠悠进了永安镇。 进镇子前,月浮玉掀帘看向不远处的山头,“镇中无法用法力,此行危险重重。大人已派蔡郁垒与神荼两位大人,带着一众鬼差,埋伏在山中。本官每三日,会上山报平安。” “好。” 永安镇离巴郡不远,镇上高阁林立,车水马龙。 孟厌惊讶一个小小的永安镇,竟应有尽有,“你们看,那边成衣铺的衣裙样式,比齐郡的成衣铺瞧着还好看呢。” 姜杌在齐郡时,找过几个妖怪打听,大致弄清了永安镇这两百年间的情况,“永安镇自两百年前开始,每隔二十年,镇上的两家大户,便会换一拨人。” 二十年之期一到,上一个大户会借口外出经商离开。 下一个大户会在半个月内,拿着上一个大户亲笔写下的借据与房契等文书,顺理成章搬进宅子。 “你是猜,这两家大户便是永安镇当初的百姓?” “对。” 除了两家大户,镇上的其他人,全是来此经商的外乡百姓。 永安镇有两家客栈,一曰樊楼,二曰汴楼。 一行人选了樊楼投宿,阔气地要了三间上房。掌柜看着孟厌,面露疑惑,“姑娘,你要与身后两位公子同住一间房吗?” 孟厌看向身后的两人,“不行吗?他们都是我的郎君。” 闻言,掌柜面色涨红,尴尬应道:“啊……倒不是不行。只是不知姑娘,怎会嫁两位郎君?” “家中姑奶奶常说,这女子嫁夫婿,自当多多益善。我有一位表姐,嫁了五六个。” “哈哈哈,姑娘家的家风真是惊世骇俗啊。” 进房前,涂吾帝君伸着懒腰,对几人道:“我瞧这镇子并无奇怪之处,你们查个两三日便走吧。” 所有人只当他的话是一阵耳旁风。 约好申时去镇上逛一逛后,几人进房歇息。 孟厌一进房,丢下包袱便与两人抱怨,“他可真烦人。” 姜杌在房中仔细搜了一圈,才沉声接话,“他真是个老顽固。” 顾一歧靠在窗边,底下的百姓来去匆匆。 他们个个面带喜色,慈眉善目。若非亲耳从严洵口中,得知永安镇那群人折磨妖怪的手段,他或许也会如顽固的涂吾帝君一般,对镇上的百姓深信不疑。 “我们今夜如何安寝?” 姜杌指指美人榻,“我委屈一点睡榻上,你睡地上。” 顾一歧看着那张宽敞的美人榻,“看起来,是我比较委屈。” 申时一到,一行人推门下楼,涂吾帝君慢吞吞走在后面。一会儿喊腰痛,让他们搀扶。一会儿怒斥月浮玉不孝,非要他当街喊爹。 几人被他折磨得苦不堪言,唯独月浮玉笑吟吟上前,听话照做。 孟厌与崔子玉感慨,“月大人平日里冷冰冰,此番为了一个案子,竟卑躬屈膝至此。” 崔子玉凑到她耳边,“不是,月大人每日都在悄悄写折子。” 据她方才偷看到的折子,涂吾帝君短短半日,绩效已被扣五十分,罚没十年的俸禄。 再过个几日,涂吾帝君约莫要贬去做星君。 剩下的感慨之言,孟厌硬生生憋回心里,“月大人,果真会做官。” 前面的涂吾帝君折磨了一番月浮玉,心情大好。随意走进一家酒坊,开口便要两壶酒。 月浮玉热心帮他付银子,“爹,两壶酒怎够你喝?店家,再上三壶酒。” 涂吾帝君不明其意,乐呵呵答应,挥手赶几人离开,“你们几个不省心的小辈在此,我喝得不尽兴。” “爹,你慢慢喝。” 语罢,月浮玉带四人离开,继续往镇中走。 孟厌心觉有古怪,轻拉姜杌的衣袖,“喝酒怎么了?” 姜杌:“若我记得没错,上仙下界饮酒,一壶酒一百分。” “月大人,真狠啊……” 永安镇的尽头,是一座祠堂。 镇中两家大户的宅子便在祠堂附近,家家全是三进的大宅,门口一对威风的石狮子。 大门敞开,能看见奴仆来来去去。 孟厌与崔子玉找了几个百姓打听,才知这两家大户前日相约去了巴郡,后日才归。 不过,姜杌看向角落的一个人,“有人自我们进来,便一直跟着我们。我猜这两家人,快回来了。” 一行人面上带笑,似来此游玩的过路人,在镇上逛了一圈,买了不少东西。 逛至酉时初,去酒坊扶走醉醺醺的涂吾帝君。 谁知走到客栈前,涂吾帝君突然当街耍起了酒疯。指着月浮玉,劈头盖脸一顿骂,“不孝子!为了这个一无是处的女子,背叛师门,害老夫颜面尽失。” 围观者越来越多,顾一歧上前好言好语苦劝,反被他一把推开,“还有你这个不孝子,与一个男子共侍一女。枉老夫收你为义子,多年来费心栽培你。” 骂到兴处,他坐在台阶上抹泪嚎哭。 樊楼的掌柜听见吵嚷声,忙叫上小二出来搀扶他,“贵客,常言道‘少管儿女事,长命活到老’。您何苦因他们气坏身子,走走走,小人扶您回房。”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15节 涂吾帝君得了他的安慰,总算止了哭泣,颤巍巍随他上楼,边走边嚎哭。 真真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有围观百姓听完来龙去脉,对着几人窃窃私语。其中,看向孟厌者,尤其多。 “一女嫁二夫,真是伤风败俗。” “她相貌仅算清秀,到底为何能嫁给两个俊俏男子?” 有人猜孟厌是权势滔天的公主,有人猜顾一歧与姜杌是贪财之人。 孟厌立在人群中间,咬着手指,期期艾艾大喊一句,“丢死人了,我……不活了。” 姜杌追着她上楼,顾一歧走在最后。 阖上房门,孟厌当即破口大骂,“他定是存心与我们作对。” 姜杌听着楼下的动静,笑着打趣她,“他们说你左拥右抱,坐享齐人之福。” 孟厌趴在锦衾上,欲哭无泪。 顾一歧坐到床边,敲敲床框,示意姜杌过来。 三人盘腿坐在床上,顾一歧压低声音,“有两人藏在围观的百姓中,偷偷观察我们。其中一人的相貌,与葛山尾所画的竹妖毫无二致。” 同样的脸上有疤,同样的鼻上有痣。 姜杌:“看来永安镇中,不止有穷凶极恶的真凶,还有一群为虎作伥的帮凶。” 外间响起一阵马车声,六目相对,下床奔向窗前。 原本喧闹的楼下,眼下正行过四辆宝马雕车,朱红漆,金银饰件遍布车身,车马饰件极尽奢华。 孟厌咂舌,“他们到底夺走了多少妖怪的家产?” 光一辆马车,便值百金之数。 三人倚窗偷看间,第三辆马车中,有女子掀帘朝上看过来。 杏面桃腮,眉目如画,好一个娇俏佳人。 女子抬头看见姜杌与顾一歧,掩唇嫣然巧笑,眸含秋水,害羞地望了又望。 顾一歧出于礼节,勾起唇角,假意笑了笑。 可姜杌看着那张脸,遍体生寒,实在笑不出来。 因为那张脸,他见过。 百年前,他去碧阳城。有一日路过城外姑逢山,一个枣精在山下卖枣。 见他路过,她笑语盈盈递上一颗山枣,“公子,山枣甘甜,送给你吃吧。” 他一口咬下,比山刀叶的千年三尸醉,委实好吃不少。 “公子,我叫山萦,是个靠山吃山的枣精。你叫什么?” “姜杌。” 她说她叫山萦。 十五年前,她消失在永安镇。 第101章 人之恶(三) 马车早已走远,姜杌却一直负手站在窗前。 孟厌走到他身后,轻轻去勾他的尾指,“我瞧你盯着那位小姐,她的相貌是你认识的妖怪吗?” 姜杌缓慢地点了点头,“是一个很会种山枣的枣精。十五年前,消失在永安镇。” 有人推门而入,窗边的三人回头。月浮玉扬起手中的画,“这两家大户共十人,有五人的相貌,与画中一致。” “对了,严洵是否知晓被夺舍后的妖怪魂魄去了何处?” 月浮玉招呼几人坐下,“严洵不知道,但巫咸知道。” 据巫咸所说,他被送到永安镇后,在一处地室,待了一年,直到沈修荣带着严洵走进地室。 他被打晕之前,曾看见沈修荣拿出一颗珠子。 等他再醒来时,迷迷糊糊间听见沈修荣与手下妖怪抱怨,“不愧是活了千年的大妖,藏魂珠也吸不尽他的魂魄。无妨,料他的一魂两魄也成不了气候。” 自此,巫咸的身子被严洵的魂魄控制。只是偶尔,趁严洵分神之际,这一魂两魄才能短暂夺回身子。 “藏魂珠?”顾一歧面露疑色,看向姜杌,“三界中的两颗藏魂珠,一颗在太上老君处,一颗在姜杌手上。沈修荣手上怎会也有?” 姜杌思忖片刻,笃定应他,“是还有一颗。” 多年前,姜杌跑去白水山夺宝。 当时,东始打不过他,便丢给他一颗藏魂珠,说是世间难得的好物,能容魂藏魄。 他记得,东始曾与他吹嘘,“这珠子原先是风生兽的。本王抢了一颗,另外一颗风生兽不知送给了谁。” 月浮玉:“对了,巫咸还说,巫九息和花戚里并未被夺舍。但他只知花戚里关在永安镇,不知巫九息被带去了何处。” 巫咸的一魂两魄拼尽所有,在两日内,将他所知晓的一切告知给他们。 巫九息原本已经察觉严洵有异,仍旧为了救出巫咸,随严洵来到永安镇,之后被沈修荣带走。巫咸心中有愧,他从前瞧不起同族,最后同族却为了救他,以身涉险,不知去向。 月浮玉幽幽叹气:“巫咸的一魂两魄,如今只余一魂在苦苦支撑……” 若他们找不到沈修荣,巫咸便会魂飞魄散,彻底消弭于世间。 涂吾帝君的骂声隔墙传来,姜杌蹙眉,惆怅道:“等找出花戚里,那位帝君大人总会信了吧。” 月浮玉一脸正色:“由不得他不信。” 骂声震耳欲聋,整个客栈的人纷纷开门出来瞧。 楼下投宿的客人听见声响,以为客栈闹鬼,慌张离开。樊楼的掌柜苦不堪言,气喘吁吁来敲孟厌的门,“三位贵客,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为人儿女者,该多陪陪老人家。” 孟厌捂住耳朵,“不去。他算我哪门子的爹。” 此言一出,群情激愤。 方才楼下围观的客人,七嘴八舌闹起来,“世风日下,真为老人家不值。辛苦养大两个儿子,结果一个儿子为了女子,不认老父。一个义子自甘堕落,与人共侍一女!” 樊楼的掌柜再次敲门,言语间多是哀求,“三位贵客,你们去瞧瞧吧。” 五人在房中面面相觑,只好推门出去。 满楼的客人一见五人,闹得更加大声,“你们瞧瞧,老父醉酒在床,呼天喊地。他们五人竟待在一块,怕是巴不得老人家死啊。” 五人咬牙切齿,走向涂吾帝君的房间。 一开门,两个茶杯砸过来,“滚,老夫没你们这两个心思歹毒的儿子!” 门口围了不少人,一听这话,齐齐指责。 更有甚者,当夜找到掌柜,要掌柜将他们五人赶出樊楼。 次日,掌柜找到月浮玉,“贵客,并非小人不愿做你们的生意。昨夜巴郡太守大人的公子找到小人,说你们扰了他的安宁。小人不敢得罪他,只能委屈几位贵客去旁处投宿。” 过午,五人背起包袱。 在整楼的骂声中,扶着哭红了眼的涂吾帝君前去汴楼。 一走到汴楼,掌柜赶忙迎上来,“几位贵客,今日楼中并无空房。” 孟厌指着空荡荡的汴楼,“这也没人啊?” 掌柜面不改色,“有人包下整个汴楼,今夜便来。” 孟厌还欲再说,被姜杌拦下,“算了,明摆着不想我们投宿。” “烦死了。” 涂吾帝君自知闹得太过,见五人神色不善,开口便是几句大道理,“本君当年下凡历劫,不知吃了多少苦,时常睡在大街上。唉,如今三界这些官员,真是一个不如一个。” 捏拳的咔咔声作响,趁几人发火之前,涂吾帝君一溜烟跑了个没影儿。 孟厌跑去月浮玉跟前告状,“月大人,他喝酒闹事,差点耽误地府正事。你写折子时,得好好与玉帝大人说说。” 最好罚涂吾帝君下凡,再历五六七八个雷劫。 唯恐涂吾帝君误事,月浮玉眉心乱跳:“先把他找出来。” 几人分开寻找,孟厌带着姜杌与顾一歧,不管走到何处,总会引来一阵骚动。 无他,因他们发现,涂吾帝君正在酒坊与人高声谈论,“老夫那义子,鬼迷心窍爱上那个女子。为了她,不惜委身做她的二房夫婿。” 随着孟厌三人走进酒坊,啧啧声不绝于耳。 顾一歧扶额,无奈上前扶起涂吾帝君,“爹,快回去吧,兄长该着急了。” 涂吾帝君边走边骂,“因为你们俩的不孝之举,连累老夫被赶出客栈。” 孟厌与姜杌走在前面,无语望天。面上仍装出一副孝顺的模样,回头亲热挽着涂吾帝君,“爹,瞧您说的。等找到兄长,我们再去樊楼与汴楼问问。” 一提起樊楼与汴楼,涂吾帝君火冒三丈,“樊楼掌柜嫌你们不孝,将你们赶出来。汴楼掌柜宁愿不赚银子,也不要你们投宿。唉,老夫真是被你们害惨了!” 孟厌银牙咬碎,小声道:“你别闹了……” 围观的百姓不知内情,一听涂吾帝君的胡言乱语,厉声指责三人。 对于孟厌的话,涂吾帝君置若罔闻。 走到门口,他又不依不饶开始抹泪痛哭,坐在地上数落几人,“老夫的满山金银,被你们败到只剩半山之数。你们长大了,便嫌老夫唠叨,背地里合谋分家产,好把老夫赶出去。” 孟厌深吸一口气,压下重重怒火,面上带笑,“阿僖,你来扶爹。” 姜杌向顾一歧递一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架起涂吾帝君。 刚走了几步,人群中有一面生男子喊住几人,“来者是客。几位若不嫌弃,可去本公子府上暂住几日。” 涂吾帝君没日没夜地发疯,孟厌不想麻烦他人,婉拒道:“我们人多,还是不麻烦公子了。” 此话一出,围观百姓扑哧一笑,“边昭义边公子的宅子乃是三进的大宅,岂会容不下你们几人?” 边公子?三进的大宅?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16节 三人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孟厌乐呵呵一口应下,“多谢边公子邀约,我这就回去告知兄长。” 涂吾帝君看着边昭义,一阵夸赞,“不孝子,你瞧瞧边公子多大方。” 孟厌与姜杌找到月浮玉,“涂吾帝君歪打正着,其中一家大户邀我们去府上住几日。” 边家的宅子在永安镇的尽头,月浮玉站在大道上,往前望去,大宅隐隐绰绰,似要吞没所有人,“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在永安镇,我们用不了法术,他们一样用不了。” 一行人跟着边昭义去往边家。 一入前厅,昨日见过的那位小姐含羞上前,“兄长,他们是?” 月浮玉拱手,“这位便是边小姐吧?边公子心善,留我们几人在府中暂住几日。” 边昭义笑笑不言语,吩咐管事带六人去后院的厢房。 临走前,他道:“今日小妹归宁,在府中略备薄宴,几位可来前厅用膳。” 月浮玉原想拒绝,一旁的涂吾帝君先一步开口,“极好,边公子真是心善又有礼。” 去厢房的路上,涂吾帝君不时抱怨几句,“老夫前世不知做了多少孽,这世才会得你们这两个不孝子。” 管事附和着劝几句,等走到后院,他指着三间相连的厢房,“几位贵客,这三间厢房可随意住。” 孟厌带着顾一歧与姜杌住进第一间。 月浮玉与崔子玉本来走向第二间。然而,半路杀出个涂吾帝君,大大咧咧走进第二间厢房。 走在他身后的两人无法,只得住进第三间房。 边家的厢房比樊楼的上房还要雅致奢华,顾一歧一进门便躺在美人榻上,“今夜我委屈点,睡榻上。” 姜杌勾唇一笑,把包袱丢到床上,“行,多谢顾大人成全。今夜,我与她睡床上。” 顾一歧:“……” 孟厌四处摸着房中的金器,语气羡慕渐多,“连烛台都是金子做的,真有钱啊。” 冬日的夜,来得极早。 一行人在房中待了不到一个时辰,有丫鬟轻声敲门,“主子请贵客前去观星阁用膳。” 涂吾帝君应声开门,对着丫鬟一阵道谢。 几人跟着丫鬟穿过一眼望不到头的回廊,直走到一处高耸的阁楼前。 匾额与对联金光闪闪,一抬头,檐上的金龙,腾空欲飞。 丫鬟引他们入内登楼,阁楼的最高处,有十人正坐在桌前。 见他们到来,边昭义起身来迎,“几位,快坐下。” 与边昭义坐在一起的翩翩公子,相貌俊秀,“晚生姓周名恂,尚不知几位的姓名?” 月浮玉正要开口,涂吾帝君已做到周恂身边,与楼中十人介绍起来。他先指着月浮玉,“老夫姓牛,名半山。这个不孝子,叫牛大力,旁边那个女子是老夫的大儿媳,叫翠仙。” 又指着顾一歧,“他是老夫的义子,叫牛二狗。旁边一男一女,一个叫温僖,一个叫桃仙。” “原来是大力公子与二狗公子……” 第102章 人之恶(四) 楼中陷入片刻的沉默,边昭义尴尬开口,“两位公子相貌堂堂,牛叔怎会为他们取如此俗气的名字?” 涂吾帝君自顾自倒酒,“贱名好养活。老夫从前有两个儿子,名字倒雅致,活到三岁便没了。” “原是如此,牛叔真是用心良苦。” 一顿饭吃到一半,孟厌已辨出不少妖怪的相貌。 这十人中,周恂与边昭义最为俊俏,边小姐最是貌美。 当然,其他七人的相貌,也是凡人中难得一见之貌。 觥筹交错间,周恂端着酒杯,坐到月浮玉身旁,“大力公子,怎来了永安镇?” 月浮玉无奈应道:“做了错事,来此避世。” 周恂正欲细问,涂吾帝君拍桌而起,怒气冲冲,“错事?你与翠仙勾搭成奸,不惜杀了她原先的夫婿,也要娶她。人家爹娘带上整个门派找上门寻仇,你的五百年修为差点没了。” 话音刚落,满楼寂静。 边昭义试探着问道:“牛叔怕是喝多了,本公子瞧大力公子方到弱冠之龄,哪来五百年修为之说?” “爹,你喝多了。”月浮玉与顾一歧上前欲扶走涂吾帝君,“走,儿子扶你回房。” 涂吾帝君挥手推开两人,“要回,你们回去。周公子与边公子心善懂礼,老夫不是忘恩负义之人,自该好好感谢他们。” 月浮玉冷言冷语,“行,我们走了,你慢慢报恩吧。” 说罢,他转身叫走另外几人。 下楼时,他对着涂吾帝君,眼角泛红,愤恨道:“你浪荡半生,何时管过我与弟弟?如今在外人面前,倒知摆些为人父的架子。” “逆子,滚!” 月浮玉头也不回,下楼离开,四人在后面急追。 等甩开丫鬟后,月浮玉总算停下,“涂吾帝君是装的。他想以身为饵,引诱这十个人入局。” 孟厌恍然大悟,“怪不得他整日哭闹,原来是为了接近这十个人。” 他们来时编好的身世与来历,涂吾帝君明明清楚,却另编了一个故事。 看来,他应该已经识破这十个人的身份。 崔子玉:“他既已知晓真相,为何不撤去结界?” 回廊蜿蜒,好似吞人的怪物。月色不明,月浮玉低头叹息,“我猜,他想找回那些因他消失的妖怪吧。” 孟厌:“他撤去结界,我们抓住那些人审问,不就得了?” 几人在角落低语,姜杌在四周走来走去。 暗夜的角落,此刻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 月浮玉幽幽道:“这些人心狠手辣。若他们不肯说,我们拿他们毫无办法。涂吾帝君这法子虽冒险,但确实能找到所有消失的妖怪与沈修荣。” 只是他也不知,涂吾帝君到底想怎么引那些人上钩。 “走吧。往日在天庭,数他心眼最多。” 观星阁中,涂吾帝君喝了不少酒。眼泪不停落下,混进酒里,他不管不顾,一杯饮尽。 边昭义与周恂一左一右为他倒酒,“晚辈有眼无珠,竟不知牛叔原是修仙之人。” 涂吾帝君摆摆手,“散仙罢了。倒是有几个弟子,如今名列仙班。” 之后,他随口说了几个神仙的名字。 周恂笑着开口,“牛叔真是谦虚,您说的几位上仙,可不是普通的神仙。” 涂吾帝君的手,搭在周恂与边昭义的肩上,“这几个人,从前只是普通的凡人罢了,根骨比你们还差。得老夫十年教诲,便飞升成仙。” 话锋一转,涂吾帝君凄凉一笑,“若非两个逆子闯下大祸,老夫怎会连散仙都做不了……灰头土脸带着家当和法宝,来永安镇避世。” 楼中伺候的奴仆早已没了踪影,十个人不声不响围上来,“牛叔,永安镇只是一个小镇,你为何偏偏来了此处?” 涂吾帝君面色涨红,手在半空中比划,“你们还想骗老夫呢。往日在天庭,涂吾那个莽夫,早与老夫说了。永安镇有他设下的结界,三界所有法术在此,通通不管用。结界只他能破,躲在此处,保管天庭也找不到” 边小姐声音娇俏,“牛叔,你还认识涂吾帝君吗?” 闻言,涂吾帝君乐开了花:“认识。老夫与他师父三清大帝是酒友。” “呀,牛叔真是神仙!” 涂吾帝君乐呵呵又喝下一杯酒,“若你们想成仙,老夫有的是法子助你们飞升……” 话未说完,他一头栽倒在桌上,手上仍拿着酒杯,喃喃在喊:“倒酒。” 风过阁楼,呼啸的风声中,夹杂着十个人兴奋的话语。 “妖怪这身子虽好,但远不及神仙。” “依我说,留下这个糟老头。等我们升仙,再杀了他。” “这事,要跟沈修荣说吗?” “说了,这五仙一妖便是他的。你们难道忘了?他十年前得了一个半仙妖怪,死活不肯让出来。” 北风呼呼在吹,三间厢房中的蜡烛被风吹灭。 孟厌伏在姜杌怀中,遍体生寒。锦衾中哆嗦的手,被姜杌的手死死握住。 房门被人推开,走进几个谈笑风生的男女。 有一男一女坐在顾一歧身边,摸着他的脸,打情骂俏,“这脸真是不错。再等个几年,你把他的身子夺了,我们便拜堂成亲,如何?” “荇娘,你真愿意嫁我?” “只要你得到这具神仙的身子,我便嫁给你。” 男子一口应下,揽着荇娘来到床前。 边小姐与两个男子正在床前,另有一男子打着灯笼立在一边。 有男子想去摸孟厌的脸,姜杌不动声色转身搂紧孟厌,将她整个挡住。 见此情形,边小姐笑得前仰后俯,“她的脸,不值一提,也就你这个急色鬼瞧得上。倒是这男子的脸,虽有几道印记横在脸上,但我瞧着不错。你们谁想要他的身子?” 提灯笼的男子率先开口:“姑姑,我想要。” 边小姐身边的男子厉声道:“去去去。别跟为父抢,你再寻一个。” 几人看了又看,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外间下起了大雪,风雪中,十个人来去的脚印,渐渐被风雪淹没。 孟厌等他们的笑声消失,才敢睁眼,“姜杌,我害怕……” 她躲进姜杌怀里,小声哭泣。 那些人,旁若无人说着夺舍之事。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17节 他人的性命,在他们眼中,连蝼蚁都不如。他们区分性命之价值,只凭喜好,只看相貌。 他们是人,却比妖怪恶鬼还歹毒。 姜杌紧紧揽着她,低头在额头落下一吻,“别怕,我护着你。” 今夜的风雪,至次日午间才短暂停歇。 “我虚长你们几岁,两位姑娘可叫我芸娘姐姐。”边小姐带着一个女子一早来找几人,约他们去镇上看戏,“这是二妹边荇,年岁渐长,但性子骄纵,一直未婚配。” 孟厌挽着崔子玉俏声应好。 镇上的戏台在永安镇的南面,他们到时,戏班正在准备。 边芸莞尔笑了笑,仪态万方,好一个大家闺秀,“真是来得不巧,几位不如随我去河边走走?” 永安河边,孟厌牵着姜杌,挽着顾一歧。 来往的男女,神色中鄙夷与羡慕交织。 边芸带着月浮玉与崔子玉去了临河茶肆品茶,边荇跟在三人身后,时不时问问顾一歧与姜杌,“二狗公子,你真是痴情。为了桃仙姑娘,竟愿意与温公子同处一室。” 顾一歧:“我爱她至深,自然愿意为她放下一切尊严。” 边荇的眼中满是赞赏之色,见姜杌温柔为孟厌拢紧狐裘。她掩唇又问起姜杌,“温公子,不知你与桃仙姑娘如何相识的?” 姜杌想了想,侧身低头看向孟厌,“自是一见钟情。” “两位公子真是世间难得的有情郎……” 余下的路程,边荇半是感慨半是心酸,与三人说起她不肯婚配的缘由,“边家富贵,那些登门求娶我的男子,多是为了家财而来。我看穿他们眼中的算计,自此对世间男子失望至极。” 孟厌偷摸露出手,等手被风雪吹得冰凉,她上前挽起边荇的手,“荇娘姐姐,你真可怜。” 边荇被她的手冰到,面上闪过一丝不悦,“所以啊,姐姐羡慕桃仙妹妹,得两位佳婿。若姐姐也能得到如两位公子一般的俊秀男子,余生便无憾了吧。” 她说话时羞红了脸,不停拉着孟厌喊妹妹。 一来二去,孟厌瞧明白了。这边荇,不仅看上了顾一歧,还瞧上了姜杌。 甚至,已经等不及夺舍,便想与他们二人成好事。 看着远方滚滚而来的乌云,孟厌计上心头,“荇娘姐姐,你身子弱。两个男子的折腾啊,你把握不住!” “妹妹真是为我着想。”边荇抬头,眼眶中闪着泪光,“昨日我一见桃仙妹妹,便觉亲切。若能与妹妹姐妹相称,做当世的娥皇女英,不失为一桩美事。” 顾一歧与姜杌哑然失色,倒是孟厌,笑吟吟摆手,“荇娘姐姐,我喜欢三人行,不喜欢四人行。” 戏台之上,隐隐传来锣鼓声。 三人并肩离开,独留边荇立在原地,阴恻恻看着孟厌。 今日戏班唱的是《四郎探母》,几人坐在台下。边荇与边芸凑在一块,交头接耳。 孟厌与崔子玉亲热挽着手,压低声音,“昨夜,你们房中进人了吗?” 崔子玉一边拍手一边点头,“来了,好几个。有人瞧上了我的脸,有人定下月大人的身子归属。” “涂吾帝君的房中,难道没进人?” “他一个糟老头子,他们看不上。” 边荇与边芸借口有事离开,崔子玉凑到孟厌耳边,“今日一早,涂吾帝君进房,假装与我们吵架。他说,巫九息在沈修荣手上,活着。” 第103章 人之恶(五) 戏台之上,寒风悲笳。 雪穿珠帘,越粉墙,悠悠飏飏飘进戏台。 杨四郎悲唱,“金井锁梧桐,长叹空随,一阵风。”[1] “走吧,我们这两个逆子,该回去孝顺老父了。” 一路穿镇而过,回到边家时,边家与周家的十个人整整齐齐坐在厅中等他们。一见几人到来,边昭义笑着招手,“几位快坐下。” 涂吾帝君高坐主位,身边是几个男子。 月浮玉带着几人上前,不咸不淡问候,“爹,我们回来了。” 涂吾帝君将桌子拍得啪啪作响,“逆子,整日不修炼,跑去戏班看戏。老夫费心引你入道修行,不如再收几个义子……” 月浮玉皱眉坐下,端起金碗,默默用膳。 涂吾帝君骂完月浮玉,仍嫌不解恨,指着顾一歧便是一句,“老夫今日听边二小姐说,对你有些好感。老夫瞧你也别跟着桃仙了,就留在边家,娶边二小姐为妻。” 满桌人夹菜的手悬在半空,顾一歧喏喏反驳,“爹,我们三个的日子,过得挺好的。” 涂吾帝君吹鼻子瞪眼,侧身盯着他,嫌弃之情溢于言表,“你一个神仙和一个妖怪争宠。若传出去,老夫哪还有脸出门。” 月浮玉用筷子敲敲碗,“爹,你失言了。” 涂吾帝君环顾左右,满面无所谓,“老夫瞧他们都是心善之人,不会乱说。再者,他们根骨不错,是修仙的好苗子。” 许是得了涂吾帝君的承诺,边荇拿着一壶酒,坐到顾一歧旁边。脸上羞红未褪,眸子里含着秋水,一举一动间,万种风情似要溢出来。 顾一歧微微挪动,倒向孟厌,手在桌下胡乱地拉扯孟厌的衣袖。 边荇见他耳根红透,更觉心动。 她一边倒酒一边看向涂吾帝君,声音微糯,“多谢牛叔成全荇娘的痴心……” 眼看边荇快到倒进顾一歧怀里,孟厌摔了碗,起身大骂涂吾帝君,“老匹夫,我还在呢。二狗是我明媒正娶的二房,你休想让他娶旁人。阿僖,二狗。哼,我们走!” 顾一歧忙不迭推开边荇,亦步亦趋跟在姜杌身后。 三人踏雪离开,直到坐进房中,顾一歧依然心绪难平,“他到底想做什么!” 姜杌拍拍他的肩膀,挑眉打趣道:“弟弟,我瞧边二小姐挺美的,你不如从了她?给我和桃仙腾腾床榻,好让我们这对有情人厮守终生~” “滚——” 三人在房中托腮等另外三人回来。 孟厌闲来无事,问起姜杌去天庭一事,“你一个妖怪,为何能去天庭?” 姜杌不动声色,看了一眼沉默的顾一歧,最终选择敷衍,“我当年擅入地府,是为大错。他俩上回带我去天庭,专程找大人认错。” 孟厌咬着手指,“阿旁说你从前是我的跟班,你擅入地府这事,不会连累我扣分吧?” 身边的姑娘仰着头,似明珠般的大眼忽闪忽闪,一脸无辜之色。 姜杌心弦一颤,忽地起了捉弄之心,“擅入地府这事,倒没扣分。但因你好色收我做暖床跟班,犯了天条。大人打算从下月起,每月扣你三分,另罚没所有俸禄。” 他伸出三只手指,“大概要扣三年。” “啊?岂不是我不仅官位不保,连俸禄都没有?”孟厌乱了心神,“要不我们快些成亲,我与你搬出去,正好不用受罚。” 顾一歧抱着手,心觉两人无聊至极,“他骗你的。” “你个坏妖,整日骗我!” 戌时中,隔壁房门有了响动。 而后,月浮玉牵着崔子玉入内。看着顾一歧,面露同情,“顾大人,你从了边二小姐吧。” “不。” 顾一歧难得冷脸,“查案,难道需要牺牲色相?” 月浮玉坐到他身边,将涂吾帝君的计划细细道来,“他打算以修仙为由,骗他们带他去关押妖怪的地室。等你和边二小姐成亲当日,我会让鬼差们潜入,将这十人与他们的帮凶一网打尽。” 孟厌:“他不能先把结界撤了吗?” 月浮玉摇头,“结界一撤,这些人便是有修为的妖怪。稍有不慎,他们会逃之夭夭。” 结界于永安镇,既是保护,亦是束缚。 同样失去法力,他们几人尚会些拳脚功夫。而边家与周家人,在结界中,只会是一无是处的凡人。 孟厌叹气,“顾一歧,我护不住你了。唉,忍忍吧,几日便过去了……” 顾一歧迎风站在窗边,咬牙答应,“行!” “顾大人真是舍身忘己。” “姜杌,你再多嘴,我马上去找边二小姐,要她一起嫁你。” 姜杌知趣闭嘴,挨着孟厌坐下,“对了,涂吾帝君说已有巫九息的下落?” 月浮玉微微点头,“昨夜,他们以为涂吾帝君醉酒,在他耳边提起沈修荣手上有一个半仙妖怪,应该是她。今日,涂吾帝君又旁敲侧击问过几句,眼下可以肯定巫九息在沈修荣手中。” 姜杌不解,“沈修荣留着巫九息作甚?巫妖一族,修为极差,巫九息连无雪都打不过。” 月浮玉招手让几人挨近些,“他猜是为了给一个人续命。” “谁?” “沈修吉,沈修荣的弟弟。自小缺魂少魄,时常被附身。” 涂吾帝君在永安镇历劫的几十年间,亲眼看着沈修吉长大,心生怜悯。 在一日醉酒后,他无意中泄露,仙人心尖血可治缺魂之症。 他随口一说,以为沈家人不会当真。 谁知,沈家人暗中记下这句。 因不敢抓神仙,只好退而求其次,抓那些即将成仙的妖怪。 巫九息十年前被抓,沈修吉每日一碗心尖血,她便要日日受剜心之痛。 半仙之身,虽能愈合,但剜心的疼痛,几乎永无止境。 姜杌记起巫九息的脸,那般要强的女子,此刻不知在何处过着怎样的苦日子。 “巫九息自一千年前,便不肯变换相貌。”风吹得烛影摇摇晃晃,姜杌与他们说起他认识的巫九息,“她是族长,但巫妖中没几个人服她。为了争一口气,她日夜苦修,期望成为巫妖一族中,第三个成仙之人。” 她没有如前两位同族一般,去找一个恩人相助。 而是选了最苦的一条修仙之道:悟道修行。 巫九息要护着全族,又要管理息阁,为巫妖一族攒身家。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18节 “姜杌,妖与妖,亦有差别。你受搅乱荒灵气滋养化形,而我们,努力千年远不及你的一百年。司幽与我同年化形,而我,却打不过他。” 当年,巫九息求他出手时,满目心酸。 姜杌的面上浮起一丝哀色,孟厌抱着他的胳膊,轻轻摇晃。 隔壁响起惊天动地的呼噜声,月浮玉起身离开,“我们会救出她的。” 是夜,孟厌抱着姜杌,靠在他的胸口,静静听他的心跳动,“姜杌,不管前路如何,我愿意陪你去找巫九息。” “嗯。” 顾一歧彻夜未眠,一早便坐在窗前发呆。 孟厌牵着姜杌走到他身边,两人于心不忍,试探问道:“顾一歧,要不我们去找月大人再说说?让他换一个法子,引蛇出洞。” 顾一歧望向无人的院外,“月大人已答应我,此事做成,我将升为一品官。” “一品官?”孟厌一听一品官,双眼冒光,蠢蠢欲动,“不如我去问问边二小姐,是否喜欢女子?若她喜欢,我可以费心勾她爱上我!不瞒你们说,我对付女子极有一套。” 姜杌、顾一歧:“……” 涂吾帝君恰巧路过,双眼通红,眼下一片乌青。 可惜,他只是面上憔悴,开口中气十足,“逆子,大早上还不快去修炼!” “是,爹。” 顾一歧跑去院中,冒着风雪开始打太极。 姜杌揽着孟厌坐在窗前,不时道几声好,“顾一歧快成一品官了,你却要随我去人间做九品官。孟厌,你后悔吗?” 院中多了一个人,原是一脸无语的月浮玉。 涂吾帝君生怕两人不好好修炼,搬来一把椅子守着,偶尔挥起梅枝催促。 孟厌见月浮玉吃瘪,躲在姜杌怀中偷笑。等笑够了,她仰头吻上他的下颌,“姜杌,我不后悔。” “我后悔了。” “后悔什么?” “后悔没早些坦白,后悔没早些娶你。” “如今,也不迟。” 边荇端来热茶孝敬涂吾帝君,“义父,荇娘一早煮雪烹茶。” 涂吾帝君笑着接过茶,扭头鄙夷地看向孟厌,“桃仙,你瞧瞧边二小姐,再看看你。一个一无是处的小仙,也敢恬不知耻霸占老夫的义子。” 姜杌握着孟厌的手,挠她的手心,小声低语,“他找机会与你吵架,好顺理成章把顾一歧推给边二小姐。” 掌心温热,足以驱赶严寒。孟厌霎时有了底气,“老匹夫,我受够了。二狗,你自己选,是要你爹还是要我?” 顾一歧面上为难,看看涂吾帝君,又瞧瞧孟厌。 最后,他捂住耳朵,大步离开。 孟厌望着他离开的方向,上蹿下跳大骂,“牛二狗,你个没用的小白脸,我迟早休了你!” 姜杌躲在她身后扶额狂笑,唯恐被边荇瞧出破绽,他努力咬牙憋笑,抱着孟厌的腰为顾一歧求情,“桃仙,弟弟爱你至深,定会选你。” 孟厌一巴掌拍开他的手,“哼,你也是个没用的小白脸!” 啪—— 孟厌关上门窗,躺回床上。勾起手指,轻声唤姜杌,“快来陪你主子睡个回笼觉。” “这就来。” 门外的涂吾帝君,看着紧闭的门窗骂骂咧咧,“你瞧瞧那个无礼的野丫头。” 边荇走到涂吾帝君身后,娴熟地为他捏肩,“桃仙妹妹年轻,自是不知孝顺的道理。义父,您慢慢教她便是。” “老夫可不敢教她。你根骨不错,老夫更愿意教你。” “多谢义父……” 第104章 人之恶(六) 顾一歧再回房时,步伐沉重。 随他推门入内,迎风送来一阵若有似无的香气。 姜杌斜倚在榻上,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再次庆幸自己聪明无双。早在易容当日,他便留了个心眼,偷偷嘱咐崔子玉往他脸上多添了几个印记。 行走江湖,长得太俊或者太美,可不是什么好事。 顾一歧一脸悲痛走到榻上,挥手赶走姜杌,“你俩出去,今日黄昏前,别来烦我。” 姜杌依言照做,推醒孟厌,牵着她去河边赏雪。 路上,孟厌颇有一番看破官场的顿悟,“唉,我如今才想明白,当个小官挺好的。你瞧顾一歧,身为二品官,在地府呼风唤雨。来人间查案,照样身不由己。” 岸边的寒梅压满枝头,似玉如雪。 姜杌随手折了几支梅花送她,“他每月五百两俸禄,你才几两。再者说,他当年能从功曹司一个七品小官升去天庭做四品官,心思与手段皆在普通人之上。边二小姐,不是他的对手。” “什么!五百两?” 孟厌瞪大眼睛,伸出五根手指,“我每月累死累活才二十两,顾一歧每日看看文书便有五百两?!” 地府众仙的俸禄,因既要分官位,又要分所在的衙门,其中还要细分所做之事。 同衙门的同僚,同样的品阶,皆各有不同。 为防同僚之间无端生攀比之心,故而每个人的俸禄,一直秘而不示人。 孟厌直到今日方知,二品官每月竟有五百两之多。 “你怎么知道?” “有一年去功曹司帮城隍遮掩烂账,顺手翻开看了几页。” “你帮城隍遮掩烂账作甚?” “那笔烂账,你分了十两。” “呀,姜杌,你真是一个好跟班!”原是为了帮她。孟厌绽开笑容,搂着姜杌的胳膊娇俏撒娇,“我从前没看错你。” 姜杌往她头上别了一朵红梅,双眸似笑非笑盯着她看,“对了,阿旁阿防的俸禄也比你高。” “他们多少?” “每月二十五两。” 孟厌咬牙切齿,立誓回地府,便找阿旁阿防算账。 枉她整日请他俩吃喝看戏,原来这俩兄弟的俸禄比她多出不少。 冬日的河岸,纵有暖阳,也冷得打颤。 两人沿着河边来回走了几圈,眼看天色渐晚,姜杌牵着孟厌回去。半道碰上涂吾帝君,身后跟着周家与边家的十个人。 涂吾帝君看见两人,面露嫌弃,拂袖离开。 孟厌半是泄愤半是做戏,对着他的背影大骂:“老匹夫!” 走在最后的边荇路过两人身边,左右望了望,提起顾一歧,“桃仙妹妹,二狗公子今日没和你们一块吗?” 孟厌冷哼一声,“边二小姐,你真是明知故问。” 闻言,边荇眉眼间闪过疑色。 前面的边芸不停在催,边荇施施然离开,边走边自言自语,“诶,他去了何处?” 顾一歧既然离开后没遇到边荇,那他今日为何心事重重? 孟厌与姜杌对视一眼,齐声道:“我们该不会被顾一歧骗了吧?” 两人急匆匆回房,果然见顾一歧安稳靠在架子床上,一旁的炕桌上摆着热茶与茶点。 眼下,他左手端着茶杯,右手捏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 听见两人进房的脚步声,顾一歧眼皮未抬,兀自饮茶看书,“你们在,我睡不好。今夜,我要搬去与涂吾帝君同住。” 孟厌坐到床前,随手拿起一块茶点塞嘴里,“边家有不少空房,你为何搬去与涂吾帝君住?” “我若是孤身一人,边二小姐定会乘虚而入。”顾一歧收了书。说到最后,他语带鄙夷,“你们几个靠不住。我的安危,还得靠我自己。” “顾一歧,听说你每月的俸禄有五百两?” “说少了,是六百五十两。” 孟厌攥紧拳头,一言不发坐到姜杌身边,“又能娶美人,又能拿俸禄。哼,这些大官,真是讨厌。” 门外有几个丫鬟踏雪行过,嘴里说着边家与周家这十人,近日要辟谷禅修。 孟厌听到这句,与房中两人议论起来,“涂吾帝君到底怎么骗他们的?怎一个个这么听话?” 这十个人好歹也活了两百多年,夺舍这等残忍之事,做了无数次。 照理说,他们应个个心狠手辣,怎会轻易相信涂吾帝君的说辞? 顾一歧翻着书,正好看到张仪戏楚这一段,“放眼三界,涂吾帝君怕是最识人心之人。几千年前,他曾是地府的鬼差。” “鬼差?” 孟厌来了兴趣,“鬼差变帝君?他的运气,也太好了吧!” “你以为光靠运气便能成仙?”顾一歧抬头看了她一眼,“涂吾帝君尚在地府时,每月绩效均名列榜首。他做了一百年鬼差,又做了三百年功曹书的文书,总算等到升去天庭的机会。在天庭苦熬了近两千年,才下凡历劫,位列星君。” 成功非一朝一夕之事,相比涂吾帝君,顾一歧深觉自己才算孟厌口中的运气之人。 一日又一日的坚持,涂吾帝君见识过的人心鬼蜮,岂是他们能比的? 顾一歧:“三界之中,唯凡人阳寿有尽,以此便会生出贪嗔痴三欲。永安镇当年的百姓有百人,活下来的仅有十余人。明知会死于非命,可他们依然前赴后继行夺舍之法,无外乎想长生不老。妖怪的身子和无尽的金银珠宝得到之后,他们自然想更进一步。神仙的身份,便是他们迫切想得到之物。” 无尽的欲念,催着他们去相信涂吾帝君。 而涂吾帝君随口的几言,随手露的几招,给了他们足够的希望。 而且对于他们来说,成功抑或失败,都有退路。相信涂吾帝君,于他们而言,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19节 “唉,顾一歧,我终于知道你为何能做大官了。” “你若是勤勉些,也能做大官。” 孟厌默默退回到姜杌身边,“我还是喜欢做小官。” 姜杌轻轻揽过她,“少操心,才活得自在。做小官,挺好的。” 剩下的半句话,他压在心底,未曾言语。 他当年冒险入地府。 或许是活腻了,想寻一个体面的死法。又或许,是真的想寻出酆魂殿。 他说不清他的目的,只知他那时其实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一定能留在地府。 若孟厌当年是大官,断不可能开口留下他。 天时地利人和,他似乎注定会遇见孟厌。 三人在房中等到夜色茫茫,也未等到涂吾帝君回房。 孟厌担心他出事,忙去找月浮玉,“月大人,要不去寻寻他?” 月浮玉摇摇头,“不用担心他。若他真有危险,会自己用法术。” “可是,在永安镇的结界中,法力会消失啊……”孟厌入永安镇的第一日,还不信邪让姜杌试过,法力的确消失了,“为何涂吾帝君能用?” 月浮玉忙着写折子,抬头不甚耐烦地回了她一句,“他行事,素来喜欢留一个心眼。永安镇的结界是他所设,他有破解的法子。还有,你们少在房里说话,他每夜都在偷听。” 他也是今日在院中修炼,无意间听涂吾帝君提起他夜里对崔子玉说的情话,才知涂吾帝君的法力并未消失。甚至他们几人每日说的话,涂吾帝君用耳听八方术听得一清二楚。 孟厌咬着手指,惴惴不安,“我骂过他好几句,他应该不会记仇吧?” “不会。若此事查清,他官位不保。” 回房后,孟厌环顾四下。总算想通涂吾帝君为何要选中间的厢房,原是为了方便偷听他们说话。 孟厌慢慢坐回床上,“不过,他到底怎么看出那些人有问题的?” 姜杌:“第一日,他喝完酒回到客栈,便突然开始耍酒疯。我想,他应是在喝酒时,发现了端倪。” “他的心眼也太多了……” 那些人以为永安镇安全,在此为所欲为。 殊不知,涂吾帝君偷偷还留了一手。他们旁若无人的算计,被他听得清清楚楚。 “从一介鬼差到一方帝君,没点心眼可不行。” 次日天晴,一行人一出门,便看见边家的奴仆抱着喜服往顾一歧房中送。 往外一打量,府中各处张灯结彩,小厮们踩在方凳上,正打算往轩窗上贴喜字。 孟厌装作生气,找到在前厅与边昭义饮茶的涂吾帝君,“老匹夫,你什么意思?” 涂吾帝君撇撇嘴,开口之语极尽嘲讽,“你配不上老夫的义子,二狗如今幡然醒悟,是好事。老夫已帮他定下婚期,你快滚吧。” “你!” 孟厌叉腰骂了一会儿,等到边芸闻声来此,才愤愤不平离去。 一回房,月浮玉捏着一张纸等在房中,“你们今日便上山,通知两位大人,三日后进永安镇。” 姜杌蹙眉盯着那张纸,疑惑开口,“进镇前我看过,镇外有人盯梢。若他们贸然进来,岂不是打草惊蛇?” 崔子玉在旁解释,“涂吾帝君三日后,会将永安镇的结界覆盖到地府鬼差所在的山上。给你们的纸上,是结界的破解法子,神荼大人一看便知。届时,鬼差们可隐身入镇,他说保证无人会发现。” 得了涂吾帝君的承诺,孟厌带着姜杌回房收拾包袱。 顾一歧来过一次,惆怅地看着两人离开。姜杌临出门前,故作哀伤,拍拍他的肩,“弟弟,好好和边二小姐过日子~我和桃仙有空,会来看你的。” “忘说了。成亲文书等钟馗大人同意后,还需本官首肯~” “……” 姜杌牵着孟厌,在这日午后离开永安镇。 只是,方走出镇外百步,他们的身后已然跟了不少妖怪。姜杌满脸无奈,“我这具身子,惦记的人可真多。”末了,他不忘挤眉弄眼逗逗身边的孟厌,“放心,我的身子,只准你惦记。” 又走了几步,四面八方出现几个妖怪朝他们走来。 来者不善,孟厌本就走得心惊胆战。一听他还有闲心调侃自己,气不打一处来,“你这坏妖,烦死了。” “怎么办?”上山的路被四个妖怪挡住,孟厌低声问姜杌,“他们对付妖怪极有一套,你打得过他们吗?” 姜杌揽着她,径直走过去。 前面的妖怪侧身让开一条道,等他们走过,后面的数十个妖怪不紧不慢跟上来。 走到一处树林,那群妖怪忽地散开。每人手中拿着一截绳索,站在四个方位,口中默念咒语。 霎时,从天而降的红光将两人罩在其中。 绳索围成一个圈,一再收紧。直到将两人的手脚缠住,动弹不得。 “你想想法子啊!”孟厌背对着姜杌,心中又气又怕。方才,她提议将两位鬼帝大人喊过来,姜杌不让,结果转眼落到这群妖怪手上,“再过三日,便是领俸禄的日子。你不知道,我头回在地府领到二十两……” 后面几句,孟厌一开口,已带了隐隐的哭腔。 “缚妖索,好东西。”姜杌低头看了一眼捆住自己的绳索,低低笑起来,“蠢货,跟我之前,竟不知打听打听我是谁。我当年不要的缚妖索,也敢拿来捆我?” 话音落,绳索被一把凭空出现的骨剑割断,断成几截。 姜杌左手握着骨剑,右手牵着孟厌。 随着剑光闪过,无数声惨嚎惊起满山鸟雀。 神荼带着一队鬼差闻声赶来,一来便见数十个妖怪倒在地上。上手一模,已经了无气息,“姜杌,你好歹留一两个活口吧……” “我留了活口。”姜杌说完,飞身从树上拎下来两个妖怪。一只手拖着一个,眼神清澈,笑吟吟走向神荼,“你瞧,他们俩活得好好的,还能哭呢。” 第105章 人之恶(七) “走吧……” 神荼无奈摇头,带两人去山洞。 孟厌早在鬼差出现时,便看见躲在树后的阿旁阿防。记起他俩的俸禄,她忙走过去指责,“狐朋狗友,每月的俸禄比我多,还整日让我请你们吃喝!” 阿旁和阿防对视一眼,方出口问道:“你怎会知晓我俩的俸禄比你多?” 姜杌默不作声走过,拉走孟厌。 阿旁阿防追上来,语气幽怨,“虽说你常请我们哥俩吃喝,但是上回帮你和顾一歧操办定亲宴,光买喜服,便花了我们不少银子呢。” “好啊!”姜杌回头,眸中闪过狠厉之色,“原来是你俩撺掇她和顾一歧成亲。” 阿旁阿防见势不对,赶忙低头溜走。 姜杌盯着两人的背影,满腔怒火堆在心头,“他们俩一天到晚净知道添乱。” 孟厌顺口应他,语气中略带遗憾,“阿旁阿防最是仗义,他们做这么多事,不过是为了帮我圆梦罢了。” 话一开口,已觉不对。 身侧之人,周身寒意逼人。孟厌傻笑几声,借口有事,忙追着阿旁阿防而去。 山洞中,神荼看完信,幽幽说道:“涂吾帝君看来是打算用修为保官位。” 孟厌:“神荼大人,这是何意?” 神荼还未开口,一旁的蔡郁垒了然一笑,“千年修为设下的结界,撤去难,扩大亦难。他私自向凡人泄露三界秘密,致无辜者枉死,无数魂魄丢失,闯下滔天大罪,官位难保。此番,他散修为抓住永安镇这十人。玉帝大人一向心慈手软,看他修为不在,定不会再行贬官。” 孟厌后知后觉:“他的心眼,果真多……” 怪不得涂吾帝君非要自己编故事骗那群人,他们还以为他于心有愧,不想他们冒险。 原来是准备将功赎罪,好保住官位,免得又被贬下凡。 蔡郁垒抚须一笑,“三界之中,察言观色与趋利避害这八字。涂吾帝君,最是精通。” 神荼附和着笑了笑,转瞬又叹惋道:“他从前自私自利,唯利是图。不知为何下凡一趟,竟这般信任凡人,最后招致大祸……” 孟厌望向山洞外无尽的黑夜,“许是难得遇到一群真心待他之人,也想做一回无私之人吧。” 在山上等待的三日,孟厌无事可做,每日不是找阿旁阿防闲扯,便是与姜杌在崖边赏雪。 远处的永安镇,一到夜里,隐隐有红灯笼亮起。 孟厌驻足眺望,猜测红灯笼来自边家,“哎呀,明日便是顾一歧成亲的日子。” 姜杌侧目看她,咬牙切齿,“怎么,你打算去抢亲?” “你真小气,我顺嘴说说而已。” “是吗?我入地府第一年,听说你特别喜欢顾一歧。甚至为了他,勤勉了半年之久。” 身边的男子论起旧事,一件接一件数落不停。 孟厌耳根子难受,赶紧开口打断,“我……后来不喜欢他了。” 姜杌冷哼一声,“还不是因为他抛下你走了。” “不是不是。”孟厌说起当日在齐郡,她从顾一歧嘴里得到的答案,“我猜,在他走之前,我便不喜欢他了。” 顾一歧生前死得太早,有太多的不甘心。 可她不同,她生前过得太苦。在地府的每一日,都心满意足。 他们注定,不是同路人。 姜杌哼哼两声,算是满意她的说辞,“对了,你怎会喜欢顾一歧?” 当年他入地府后,只听功曹司的几人提过几句,说孟厌对顾一歧一见钟情。 孟厌双手捧着脸,认真想了想,“我好似在人间遇见过顾一歧,他曾答应我,会来地府找我。后来,我在金鸡乡遇见他,觉得有缘,便喜欢上他了。” 姜杌哑然失色,“你怎么确定,你在人间遇见的男子是顾一歧?” 孟厌回头看他,眸中清亮,似繁星闪闪,“他长得俊俏,又穿一身白衣。当日那个男子也长得俊俏,答应会穿白衣来找我。” 夜风在吹,姜杌没有言语,许久后才憋出一句话,“你真是个傻子。”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20节 “小跟班,竟敢骂我。” “走吧,傻子。顾一歧还等着我们去救。” “姜杌,你为什么喜欢我啊?” “因为我喜欢傻子。” 回山洞的路上,姜杌走在前面不时大笑。孟厌好奇问道:“你笑什么啊?” “我天性爱笑。” “你这坏妖,定是在笑我。” 次日一早,神荼派鬼差来说,结界已至山上。 按照涂吾帝君纸上所写的法子,一行鬼差隐身入镇。 孟厌带着姜杌,跟在阿旁阿防后面,“你们瞧这镇子,比陈郡还热闹呢。” 阿旁人脉广,早在出发当日,便找城隍打听过,“两百年前,涂吾帝君历劫时,这镇子不过百人,是个又小又破的小镇。等涂吾帝君离开,过了十几年,镇上忽然人丁凋零。再过了几年,这镇子诡异地又兴旺起来。上回,我听巴郡的鬼差说,永安镇两百年间,没拘到一个魂魄。” 孟厌惊讶道:“妖怪的魂魄被藏魂珠吸走了。可镇上死了那么多人,他们的魂魄能去哪儿?” 阿防抱着手神秘一笑,“我们哥俩猜是结界之故,致游魂无法入地府。” 左边的两人掩唇偷笑,孟厌不知出了何事。还是姜杌一眼看穿这哥俩的算计,“怪不得你们这俩惜命鬼会跟着来,原是想来此白拣功劳。” 镇上的游魂被结界困在永安镇,两百年间,定然攒了不少游魂。 有两位鬼帝与一位帝君坐镇。此回来永安镇,看似危险重重,实则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拣些现成的绩效。 阿防摇头晃脑:“非也非也。城隍上月打探到一个消息,今年的别岁宴会论功行赏。我俩跑这一趟,少说能赚五十两呢。” 天塌下来,尚有多位大人顶着。 他们只需躲在角落,伺机拘几个游魂,便能赚到绩效和赏银。 这一趟差事,属实是千载难逢的美差。 孟厌阴阳怪气:“你俩的心眼,可真不少。” 阿旁得意洋洋:“黑一白二想来还来不了呢。” “对了,他们去了何处?” “被阎王大人派去旁处拘魂了,我俩出发前,他俩抱头痛哭。” “白白错失银子。换我,我也哭。” 说话间,一行人悄无声息走到边家的前厅。 涂吾帝君高坐在主位,许是发觉他们已到。他悄悄用手指了指柱子,示意他们去角落等待。 定好的良辰一到,穿着喜服的顾一歧与边荇步入厅中。 正欲拜堂,涂吾帝君起身,清咳几声,说自己有话要说:“今日义子成婚,老夫着实高兴。高兴之余,便想问问边公子一件事。” 边昭义闻声笑语:“牛叔,有何事想问晚辈?” 涂吾帝君指着他与边芸,“你俩既是边荇的爹娘,为何不与老夫同坐在此?” 闻言,边昭义与边芸对视一眼,面上俱是疑色,“牛叔,你何出此言?荇娘是晚辈与芸娘的二妹,何来的爹娘之说。我们兄妹五人,爹娘早亡,靠着家中薄产,才苟活至今。若非世道好,我们早没命了。” “陈权,唐卿。与两百年相比,这世道确实好。”对于两人的解释,涂吾帝君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你们再也不用担心,卖酒养不活女儿陈玖。” 边芸大惊失色,指着涂吾帝君大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涂吾帝君拿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当年,与你们同酿这壶酒之人。” 还未等两人反应,周恂已先一步开口,“你是涂吾?” 涂吾帝君转身看向他,满目哀伤,“王宣,你胆小,连与心上人说话都结结巴巴。没想到,你如今竟胆大妄为至此,不仅敢杀妖怪,还敢杀神仙!” 边家与周家剩下的六个人,涂吾帝君一一喊出他们的名字,“唐守节、唐玉辉、殷双、傅昆、纪长恭,还有……涂言。” 涂言是涂吾帝君收留的一个弃儿,心善,自小便喜欢陈玖。 他飞升前,已与陈权定好涂言与陈玖的婚事。 早在入边家的第一日,他便认出唯唯诺诺跟在陈玖旁边的涂言。 他不敢相信,那般心善的孩子。也与这些人一样,为了长生不老,走上杀人夺舍之路。 名字叫完,厅中一片死寂。 涂吾帝君大吼着问出萦绕于心的那个问题,“你们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 一直躲在角落观礼的边家小公子,也是涂言,从阴影中走出来,“我们帮你历劫成仙,你为何不助我们成仙?凭什么只有你能长生不老?” 涂吾帝君不怒反笑:“因为本君本就是神仙,因为本君勤勤恳恳修行了几千年。你们呢?本君留下的心法,你们可曾有一日翻开?” 修行的日子,苦不堪言。 座下的童子时常说他的无极殿,一年到头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并非他为人差,而是他没空去交友论道。 他根骨差,比不上旁的上仙,只能一日比一日更努力。 涂言横眉竖眼,双眼猩红走向涂吾帝君,“义父,心法修行,少说也得五十年才见成效。可我们是凡人,等不了五十年!” 话音刚落,涂言的手上,多了一把匕首。 隐身在角落的鬼差发现时,已然来不及。 那把匕首从涂吾帝君的腹部刺入,接连刺了数十下。 从始至终,涂吾帝君神色如旧,任由面无表情的涂言一刀刀刺进又拔出,带不出一点鲜红血迹。 刺到最后,涂言恼怒成羞,“你怎么杀不死?” 如往日一般,涂吾帝君慈爱地摸摸他的头,“我当年教过你,不管与谁来往,都要留一个心眼,那是自己的后路。永安镇的结界由我所设,结界于我,形同虚设。” 周家与边家的十人一听这话,慌忙想走。 可惜,方走到厅外,便被结界弹飞在地。 有人抱着涂吾帝君的腿求饶,有人持刀走向顾一歧等三人。 “神荼,抓人吧……” 涂吾帝君颓然坐到椅子上,目睹鬼差现身抓走这十人,看到藏在镇上的那些帮凶被鬼差带走。 时至夜半,热闹了一日的永安镇,安静如初。 “乾坤一掷,阵破无形。” 轻吻梨子整理庇护了永安镇两百年之久的结界,在这一日的深夜无声无息消失…… 第106章 因果劫(一) 晨光初破晓,永安镇的百姓在这一日照常忙碌时,发现镇上的两家大户再一次消失无踪。 “这两家人怎么又走了?” “听说昨夜边二小姐成亲,许是跟着夫婿一家去了旁处吧。” …… 结界已撤,游荡在镇上百年的游魂显魂。 阿旁阿防粗粗一数,大呼发财,“好几百人呢。光我们哥俩,便拘了三十个游魂!” 直到坐上马车离开,孟厌仍忿忿不平,“他俩运气真好,这回白捡便宜。我真是嫉妒死了。” 涂吾帝君此番兵行险招,果然保住官位。 一听孟厌之言,不免自持帝君身份,开口教训几句,“本君听说你从前是泰媪手下的孟婆?怪不得修为差,官位也低。” 涂吾帝君尚是帝君,孟厌不敢高声反驳,只好躲到姜杌身后低声一顿骂。 月浮玉无奈叹气,“好了。涂吾帝君,本官尚有事问你。” 涂吾帝君似乎已经猜到他的问题,叹惋道:“他们其实不知道沈家藏在何处。” 夺舍的法子,由沈家人提出。 沈修荣自小能言善辩,不到三年,便鼓动镇上大半百姓。 另有二十余人不愿与沈家人同流合污,本想离开,反被沈修荣带人抓进祠堂。 夺舍,自此从这二十余个无辜百姓开始。 十余年间,他们抓了四十余个妖怪,死了一半的人。 可惜,无一人成功。 直到某日,沈修荣抓到一个妖怪。那妖怪为了活命,献上藏魂珠。 沈修荣总算摸到夺舍之法的门路,之后几年,沈家人与镇上最后剩下的十人相继成功夺舍。 可是,在镇上住了几年后,沈修荣带着沈家人搬走。只每月会遣手下送些金银与妖怪来,供他们花,供他们选。 他们上一次见沈修荣,是在十年前。 那日,严洵抓来一个巫妖。 边芸一眼相中巫妖的相貌,想留几年,用作自己的下一具身子。 巫妖在地室被关了几日后,沈修荣突然出现,将她带走。 涂吾帝君说到此处,愧疚之情溢于言表,“听说那个巫妖已是半仙之身,只差一个雷劫,便能成仙。本君一时心软,害人害己。” 孟厌见缝插针,问出心中所想,“涂吾帝君,你为何会相信他们啊?” “他们以前,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 涂吾帝君下凡过很多次。去永安镇那次,他运气差,投生成了巴郡的一个乞儿之子,自小受尽白眼。 二十岁时,他来到永安镇谋生。认识了猎户沈炎与沈禹两兄弟,酿酒的陈权与唐卿夫妇,还有胆小的读书人王宣。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21节 从二十岁到四十岁历劫离开,他旁观他们成家,又旁观他们的儿女长大。 他们热情待他,在人间的二十个新岁,他不是在沈家便是在陈家。他活了千年,还是头回遇到像永安镇百姓那般淳朴善良的凡人。 自私千年,他渐渐生出报恩的心。 沈修荣被妖怪所伤,他便教他如何对付妖怪。陈权与唐卿整日担心女儿陈玖,他便教他们酿酒。 涂吾帝君悲痛地阖上双眼,“第一日入镇,我借口饮酒支开你们。用招魂术招来了两个人。” “是谁?” 车中众人异口同声问道。 “一对不能投胎的游魂夫妇,在永安镇已徘徊千年。我尚在地府为官时,便与他们相识。”涂吾帝君仰头叹气,“我设下结界当日,他们与我道别,说会一直留在永安镇。” 他招来他们二人一问,才知自他走后,永安镇的百姓,真的走上了不归路。 他们想告诉他,可他们只是游魂,既去不了地府,更上不了天庭。只能日复一日,默默守着永安镇,冷眼旁观一切不幸的发生。 涂吾帝君:“神仙无情无欲,可我却生了私心,是为第一错。多年来忙于修炼,不曾下界来永安镇,是为第二错。错上加错,连累无数凡人妖怪惨死,是为大祸。” 月浮玉听到此处,忍不住开口,“那帝君打算如何赎罪?” 涂吾帝君干巴巴一笑,“当然是日后好好做官,造福三界众生。” “……” 孟厌低声与姜杌抱怨,“他可真不要脸。” 姜杌凑到她耳边,“脸皮越厚,越容易做大官。” 两人在角落嘀嘀咕咕,涂吾帝君在对面吹鼻子瞪眼。等到两人不再言语,他才慢腾腾开口,“那个巫九息,若你们寻到她,本君愿意收她为弟子。” 孟厌脱口而出,“你想收,没准人家还不愿意呢。” 给罪魁祸首当弟子,与认贼作父相比,有何不同?巫九息本就只差一道雷劫飞升,结果因涂吾帝君之故,受了十年的剜心之痛。然而,涂吾帝君犯了大错,仍能好好做帝君为官。 这天道,真是不公。 话一说完,崔子玉忙偷偷拉孟厌的衣袖。 涂吾帝君尴尬应她:“她若是提些旁的条件,本君一律应下。” 余下的路程,几人打定主意不理涂吾帝君。 到了幽都山下,涂吾帝君借口有事找泰媪,先走一步。 孟厌等他离开,大声骂道:“讨厌鬼!” 一行人步入地府,恰有神荼的手下鬼差来报,“月大人,从永安镇地室救出的一个妖怪,说她知晓沈修荣在何处。” 此妖怪便是消失在齐郡的玉簪花精,花戚里。 一见到几人,她忙拉着孟厌的手道谢,“姑娘,多谢你。我被严洵抓走当日,留了一缕残魂在客栈。苦等一年,终于等到你。” 因孟厌缺魂,花戚里留的一缕残魂才得以被发现。 姜杌心急沈修荣的去处,不等她们寒暄完,便急急追问,“你说你知晓沈修荣在何处?” 花戚里点头,“我有些修为在身,被抓来永安镇的路上,严洵带我见过沈修荣。” 因当年巫九息差点被夺舍,而后几年,严洵但凡捉到修为高的妖怪,都会先带其去见沈修荣。 在巴郡的一处宅子,花戚里见到了沈修荣,“他凑近看了我一眼,便嫌弃地让严洵带走我。我留了个心眼,在他靠近时,偷摸往他身上洒了一点玉簪花粉。此花之香,百年不散,仅我能闻到,我愿意帮你们找到他。” 姜杌一口应好,盘算着明日就带花戚里去找人。 月浮玉平静发话:“后日出发。” 姜杌不解:“为何?” “因为本官也要去。” “你去做什么?” 月浮玉负手而立,“沈修荣手上有藏魂珠。那颗珠子里,少说也有几十个魂魄。再者,拿到藏魂珠,便是大功一件。” 孟厌诚心夸赞,“月大人,你可真是勤勉。” “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1] “……” 既然定好出发的日子,一行人四散回房。 孟厌一路走一路喋喋不休骂涂吾帝君,姜杌劝不住她,索性随她去。 地府的路一如往日的窄。 有路过的同僚看见二人,侧身停下,笑着与孟厌招呼,“孟厌,你何时回的地府?” 孟厌心觉奇怪,“你们怎突然与我说话了?” 几人热心与她解释,“大人半月前回地府议事。言明是他暗中派姜杌入酆魂殿,盗取恶魂后放在别处。想以此法,试试地府是否上下一心。” “啊?”孟厌神色一滞,愣在原地。许久才慢慢应道:“大人,真是闲得慌……” “哈哈哈,大人一年到头,就这点乐趣。” 孟厌自觉冤屈洗清,牵着姜杌晃晃悠悠回房,“姜杌,你和大人一唱一和,把全地府骗得团团转。” 姜杌的嘴角微微抽搐,强颜欢笑附和一句,“大人也是为了地府好。” 进房前,孟厌看向隔壁紧闭的房门,大喊奇怪,“子玉明明先走一步,怎还未回房?” 姜杌一把拉她进房。 桌上的两根蜡烛仍亮着,孟厌托腮坐在桌前自言自语,“我的魂魄,你们到底在哪儿?” 衣柜中,姜杌翻了又翻,没找到自己往日的衣袍。 他不信邪,又去另一处暗柜找了一通。 自然,一无所获。 最后,他站在房中,无语问道:“孟厌,你把我的衣袍全扔了吗?” 孟厌回神,疑惑地摇摇头,“我醒来后,没动过房中的东西。” 不是醒来后的孟厌干的,便是去搅乱荒前的孟厌做的。 姜杌叹息一声,除去衣袍睡到床上。 孟厌走过来,随他躺下,“我明日陪你去买新衣袍。” “你出银子。” “行吧。” 躺至夜半,隔壁的房中,依然无人走动。 孟厌一时有些担心,“姜杌,子玉会不会出事了?” 姜杌困乏不已,搂着她轻轻安抚,“她能出什么事,和月浮玉在一起吧。” “做大官,真是不容易。”孟厌回身抱紧姜杌,“这么晚,竟还要议事!” “小傻子,快睡吧。” “小跟班,又骂我。” 翌日,孟厌出门,正好撞见崔子玉开心回房,眸中神采奕奕。 去人间的路上,孟厌与姜杌感慨:“自从月浮玉来了地府,同僚们时常起早摸黑。没想到,如今还得彻夜不眠与他议事。” 姜杌一路耐着性子听她胡扯为官之道,直走到陈郡,再也忍不住,“她和月浮玉已打算成亲。你失忆前,她拜托你将她与月浮玉的故事卖个好价钱,谁知你忘了五年的事。她心急,便自己编了个故事卖给城隍,听说赚了三百两。” “?” 孟厌张大嘴巴,心中悲痛难忍,“我的三百两啊……” 无意得知自己曾痛失三百两,孟厌双眼无神,如行尸走肉般跟在姜杌身后。 姜杌买起衣袍来,属实是大手大脚。 陈郡的成衣铺共十家,他一家家逛过去,各色衣袍,足足买了三十余件。 孟厌付了一两银子后,便捂紧自己的钱袋,“我昨夜只答应买一件。” “小气鬼。” 两人买的衣袍实在太多,成衣铺掌柜原想找几个人帮忙。姜杌摆手说不用,转头自己租了辆马车。 等马车跑至城外,他从衣袖中取出一个钱袋,将衣袍一件件塞进袋中。 奇怪的是,衣袍一靠近此袋,便消失不见。 孟厌看得目瞪口呆,结结巴巴问道:“这是什么法宝吗?” “百宝袋。我平时拿它装金银和法宝,今日凑合着装点衣袍。” “你真是暴殄天物!” 第107章 因果劫(二) 黄泉路一如往昔,游魂一眼望不到头。 姜杌牵着孟厌由黄泉路进鬼门关,路上有游魂认出他是妖怪,慌忙去找鬼差,结果只得一句,“咱们大人近来广纳三界人才,他便是大人招揽的第一个妖怪人才!” 对于鬼差的说辞,游魂撇撇嘴,白眼一翻,“黄泉路上的游魂骗不到,你们也只能骗骗外面无知的妖怪了~” 姜杌耳朵灵,不时将鬼差与游魂的话讲给孟厌听。 起初,孟厌还乐呵呵附和。 后来,孟厌拉着他越走越快。姜杌回神,忙问道:“怎么了?” 孟厌低头不说话,兀自牵着他绕道走。 走出几步远,姜杌觉出她的古怪。皱眉一回头,只见三三两两的鬼差身上,套着几件不合身的白袍。 那些白袍,瞧着极为眼熟。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22节 他顺手拉住离得最近的一个鬼差,“你们这袍子,从何处买的?” 鬼差指指躲在远处的孟厌,“前几个月,孟厌卖给我们的,一件六十文。” 等鬼差走远,孟厌才蹑手蹑脚走出来,装作无事发生,“你骗我在先,我当时肯定只是想着卖你几件衣袍而已。” “整整五十三件,你全卖了。” “白二说,我养了你三年呢。” 孟厌哼哼唧唧说落,“养你三年,花了我不少银子。你一走了之,为免人财两失,我肯定要想法子赚钱回本。再者,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得谢谢我,要不然你今日还狠不下心,买这么多新衣袍。” 姜杌越听笑意越深,等到回房,他诚心道谢,“行,多谢主子恩典。” 隔壁的崔子玉又不在,孟厌痛惜自己到手的三百两,趴在床上呜咽悲诉。 姜杌整理衣袍时,发现当初那本成亲文书,放在衣柜的最下面。 孟厌丢了他的衣袍,却没有丢掉它。 厚厚的一本书,他顺势坐在地上一页页翻过去,平静地看到最后一个问题。 和前面的九十八道题不同,直到被抓那晚,他才写上最后一页的答案。 孟厌久不见他过来,侧身看他拿着一本书瞧,心觉奇怪,“你在看什么?” 姜杌晃晃手里的书,眉眼中暗藏无边笑意,“没什么,一本无趣的书。” “那你快过来,明日还得早起呢。月浮玉整日扣我的分,烦死了。” “放心,他明日定会迟到。” 床上的女子温声在催,他的唇角扬起笑意,顺手将文书塞到最下面。 塞的时候过于心急,最后一页露出半截。 随着柜子的关闭,几点余光照亮上面的答案。 “你是否真的愿意与她/他成亲?” “姜杌愿意与孟厌成亲。” 翌日一早,姜杌先醒,喊了孟厌半晌才将她喊醒。 出去的路上,孟厌摸着额头,直打哈欠,“我今早困得睁不开眼睛,会不会是生病了?” 姜杌哑然失笑,“孟厌,你昨夜少撩拨我几句,今早便不会困。” 这一句句,话里话外指责她好色,孟厌锤了他两拳,“你还有脸说我。不知是谁,整夜抱着我不撒手。” 地府门口,孟厌总算见到崔子玉。此刻就站在月浮玉身边,一脸甜蜜。 见人到齐,月浮玉冷冷发话,“走吧。” 姜杌环视一圈,又看见顾一歧,“你怎么也要去?” 顾一歧理理衣袍,“本官如今专管三界魂魄丢失一事。大人昨日已下令,沈家人夺舍一案,由本官负责。” “……” 花戚里说,她被关在永安镇地室的时日,时时能闻到花粉香。猜测沈修荣藏身之处,应该离永安镇不远。 一行人先到巴郡,以永安镇为起点,驾着马车,沿着周围村镇找了两日。 等到第三日,行到一处村子。 漫天大雪中,花戚里指着不远处那个炊烟袅袅的村子道:“我敢肯定,他就在那里。” 月浮玉:“你能通过花香找到沈修荣吗?” 花戚里从衣袖中取出一片玉簪花瓣,“你们等我半日,我用法术找找。” 马车停靠之地,旁边是一片空地,其上花团锦簇,宛如春日。 孟厌被那片诡异的花景吸引,等待花戚里施法的间隙,她拉着崔子玉走下马车。 姜杌不放心,赶忙跟上去。 “这儿可真奇怪,竟有这么多野花?”孟厌仔细数了数,野花多达七八种。 在凛凛冬日,这些颜色各异的花,肆意盛放,美而惑人。 花戚里闻声走过来,热心为两人解惑:“仙客来、羽叶报春、柳叶白菀……这里所种之花,全是冬日开花的花种。你们瞧,这些花高低交错,应是有人有心种在此处。” 环顾一圈,花戚里的唇角溢出笑意,“我猜,是一个男子为心上人种的。” “你怎么知道?” 孟厌与崔子玉齐声问道。她们俩看了许久,横竖没看出一点门道。 花戚里指着远处的小坡,“你们站到高处看,自有答案。” 闻言,孟厌拉着崔子玉站到坡上。 果然见一团团花丛中,有一种紫色的野花穿插其间。这些花,隐约组成两个字,“折……丹?” 孟厌:“我知道了,那个男子的心上人叫折丹!” 远处的姜杌朝几人招手,孟厌走过去,才发现花丛深处,有一座坟。 不巧,墓碑之上,写的便是:「爱妻折丹之墓」 “原是为了祭奠亡妻……” “真是痴情人。” 去找土地神的月浮玉与顾一歧已回来,几人不敢耽搁,赶忙回到马车中。 方才从花戚里手中飞出的玉簪花瓣,重新回到她的手上,“玉簪花瓣并未沾到他的身上,想来他今日不在村中。” 孟厌不解,“他既不在村中,也许没藏在此处。” 花戚里摇摇头,“此处的香味最重,他在此起码待了半年以上。” 来的路上,月浮玉已将此案的来龙去脉讲给土地神听。 当下一听花戚里之言,他一拍大腿,“此村有十一人,有一人前几日去了巴郡。你们要找的人,没准是他。” “他是谁?” “赵寅,一个屠户。” 土地神护佑此地,已有五百年,未曾发现任何异样。 此村名曰赵家村,村中人多为赵姓,“两位大人,下官官位虽低,但可以保证,他们都是凡人。” “凡人?” “对。” 据土地神所说,赵家村目前住着三户人家,分别是赵栝一家五口、赵和一家三口,还有赵全根与两个儿子。 永安镇十人的认罪书上,清楚写明沈家人还剩五人。 思及此,月浮玉问道:“此村可有怪事发生?” 土地神摆手,片刻又迟疑地提到一件事,“半年前,村中有一个女子去世,可下官并未看见有拘魂使来此。” 有人死去,却无人来此拘魂。 要么此地的拘魂使欺上瞒下不做事,要么是无魂可勾。 月浮玉带着几人前去巴郡城隍庙,找到常在此地拘魂的两个黑白无常。 两人听完他们之言,齐齐面露疑惑,“几位大人,赵家村的亡者叫折丹。一来她的魂魄未现,二来地府一向是依令勾魂,但她死时,城隍大人未下勾魂令。” 听闻月浮玉已到城隍庙,在城中摆摊的城隍,急匆匆从城中赶回来,“月大人,并非下官几人偷懒,实在是她不该死在半年前。” 月浮玉大惊,“你们是什么意思?” 城隍擦擦头上的汗,“月大人若不信,可找出她的生死簿瞧瞧。” 生死簿在地府,月浮玉正欲回地府翻看,姜杌在旁默默开口,“我记起来了。照生死簿所记,这个叫折丹的女子,应该死在四十年后。” 见城隍点头称是,孟厌震惊扭头,“你怎么知道?” “有一回去大人书房,想着来都来了,便多看了几眼。” “……” 城隍歇了一会儿,方觉气顺,“下官借着摆摊,问过不少人。他们都传言这女子没死,而是跑了。” 赵全根有两子,大儿子赵遂生,十五岁时生了一场大病,自此身子骨变差。二儿子赵荣余,几年前落水受了惊吓,成了一个痴傻孩童。 折丹是赵全根家的童养媳,自小生活在赵家。 因赵遂生身子不好,折丹一直照顾他。三年前,两人成亲。 半年前,折丹消失。 赵全根逢人便说折丹受不了苦,抛下赵遂生跑了。 针对城隍的话,跟来的土地神道:“折丹这姑娘,心善。逢年过节,下官常收到她的香火。而且下官观她与赵遂生夫妻情深,实在不像抛夫弃家之人。下官猜测她是真死了,魂魄未现,许是出了什么差错。” 两人各执一词,作势便要吵起来。 顾一歧看向两人,“村中可有人亲眼看到折丹下葬?” 土地神和城隍面面相觑,“她在一夜之间消失,下官知晓此事时,棺材已埋入土中。” 顾一歧:“她也许真的没死。” 姜杌:“又或许,是被某个人夺舍,然后离开了赵家村。” 孟厌左看右看,小心提议道:“我们不如把赵家村的人,全部抓去地府审问。” 城隍和土地神惊呼不行,“天庭有规定,凡人不可进地府。而且仅是猜测,便要将人拘去地府,不可不可。” “那把他们抓来城隍庙?” “孟大人,我们并非官府之人,怎好胡乱抓人。” 月浮玉思忖良久,“既然花戚里确定沈修荣曾长久地待在赵家村,那我们便先去赵家村一探究竟。” 顾一歧找来花戚里,吩咐她与土地神守在赵家村的村口。 等赵寅回村,若他便是沈修荣,直接抓去地府,“本官会派几位修为高的判官及鬼差与你们一起。而你们,不仅要盯紧回村的赵寅,更要盯住赵家村离开之人。”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23节 他隐隐觉得,沈家这五人,没准全藏在赵家村。 “走吧,我们兄妹五人去赵家村瞧瞧。” 时隔半日,再次路过那处野花丛。 孟厌看着开得正艳的丛丛野花,徒生寒意。 折丹在赵家十几年,怎会在成亲两年半后突然离开? 她怕是,早已遭遇不测…… 第108章 因果劫(三) 赵家村在巴郡东南方,离永安镇仅一日的车程。 村子靠山,山下便是赵家村。远远望去,三个篱笆小院挂满枯藤败叶,一派清贫之景。 孟厌越往村子走越好奇,“倒是奇怪,永安镇那群人整日游手好闲,全靠沈修荣养。可真正赚钱的沈修荣,却在这种避世的村子住着。” 赵家村有三户人家,除了赵和一家是二十年前迁来此处的外来户。其他两家,均是土生土长的赵家村人。 而世代赵家村人,要么靠山做猎户,要么出村做屠户。 这样穷苦的村子,她实在想不通,赚得盆满钵满的沈修荣,为何会选择在此定居? 一行人刚到第一家,院内突然冲出来一个发髻散乱的妇人。 孟厌光顾着和崔子玉说话,一个没注意,被妇人撞倒在地。那妇人撞到人,看也未看,径直跑走。 片刻,院中跑出一个拿着绳子的中年男子,气喘吁吁追着妇人跑。 另外两户人家闻声走出。 许是司空见惯,几人瞧了眼热闹,哄笑几声,便转身回家。 余光瞟到站在门口的他们,有人走过来,上下打量,迟疑地问道:“几位瞧着面生,怎会来此偏僻地?” 月浮玉拱手施礼,“在下五人自陈郡来,本想游历四方,不曾想走错道。眼看天色已晚,不知可否在村中留宿一晚?” 说罢,一旁的崔子玉递上一两银子。 男子乐呵呵收下银子,招呼他们去他家,“我家有两间空房。走走走,上我家去。” 路上,男子说起家中的情况,“我叫赵全根,家里有两个儿子。我命苦,儿子一个傻一个身子骨不好。” 赵全根极为健谈,二十余步的路程里,全是他在说。 等到了他家,他仍喋喋不休抱怨,“唉,我原先有一个儿媳。自小将她养大,结果她长大后,仗着有点姿色,跟人跑了。” 五人互换眼色,猜测他说的儿媳便是生死未卜的折丹。 孟厌借机上前与他攀谈,“赵叔,世道乱,没准你的儿媳是被人拐走了。” 一听孟厌质疑他,赵全根立马赌咒发誓,“她就是跑了。” 据赵全根所言,半年前的一个夏夜,他起夜路过院门,看见折丹与一个人相互搀扶着离开。 起初,他以为自己眼花看错。 直至第二日一早,他去田间种地。回来后,却久不见饭菜端上来。 打开大儿子的房门,才发现大儿子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遂生醒来与我说,折丹昨夜给他喝过一杯茶水,之后他便不省人事。” “原来赵叔的儿媳叫折丹。”崔子玉故作惊讶,“我们方才路过一座坟,瞧见墓碑上写的便是折丹。” 一行人已走进赵家小院,墙上的喜字已斑驳得不成样。 赵全根叹气,“她不要脸,我们赵家还要脸。她跑了之后,我们只能给她立一座坟,假装她死了……” 屋檐下,坐着一年轻男子,旁有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咿咿呀呀不知在说些什么。 赵全根指着两人道:“大的是遂生,小的叫荣余。你们去堂屋坐着,我去做饭。” 堂屋不大,但胜在干净整洁。桌上的葫芦瓶中,还插着一束野花,与他们在村外空地见到的野花品种一样。 孟厌看着赵遂生,有心称赞,“呀,你家真会过日子。” 然而,屋檐下的赵遂生一言不发,一双冷漠至极的眸子,久久盯着院子墙角的水缸。 倒是赵荣余听见他们围着野花看,慌忙跑进屋,抱走葫芦瓶,“哥哥的。” 崔子玉拿出几块饴糖递给赵荣余,可他却不接,头也不回抱着瓶子去了屋里。 孟厌看着他的身影,干巴巴傻笑,“赵叔真会骗我们,他看着不傻呀。” 五人各自找了一把椅子坐下,加上屋外的赵遂生,屋里屋外六个人,无一人说话,气氛诡异地安静。 院子外传来一女子的哭泣声,孟厌拉着崔子玉出门去看。哭泣的女子,原是撞倒她的妇人。 眼下,妇人被绳子捆住,前面一男子牵着绳子。 妇人路过看见她俩,急匆匆朝她们奔过来,“我不认识他,你们救救我!” 崔子玉见状,拉住那截绳子,“大叔,这位大婶说不认识你。” 前面的男子回头,尴尬地笑了笑,“她是个疯子。” 挨着赵全根家的一户人家,有几人端着饭碗出来凑热闹,附和着男子的话,“她整日胡言乱语,你们别听她乱说。” 更有甚者,指责妇人曾经溺死自己的儿子,“她疯起来,连自己的儿子都杀了。” 孟厌与崔子玉面面相觑,只好放手,任由男子拉着妇人离开。 等两人一走,孟厌牵着崔子玉正欲回去。有一个女子喊住他们,“你们是外乡人吗?怎会来赵家村?” 孟厌回头,见是一个清秀的女子,便将月浮玉的那套说辞讲给她听。 女子俏生生点头,热情邀约她们二人,明日去镇上看热闹,“我叫赵翠音,明日镇上有戏班唱戏,不如我们一起去吧?” 孟厌应好,指着崔子玉道:“我叫孟厌,她是我义姐,叫崔子玉。” 赵翠音与她们约好去镇上的时辰后,端着饭碗,欢呼跑走。 “孟厌,进来吃饭。” “来了。” 不大的桌子,摆了整整一桌的饭菜。 赵全根抹着头上的汗水,不停招呼几人,“你们快吃。” 席间,孟厌问起被绳子捆住的妇人,“赵叔,为什么要拿绳子捆她呀?” 赵全根浅酌了一口酒,娓娓道来,“她叫季惠娘,是赵和家的。原先挺贤惠一个人,七年前生了个小儿子,不知怎么,就疯了!逢人便说不认识赵和。有一日,趁赵和不注意,还把小儿子溺死在水缸中。” 闻言,众人大吃一惊。 孟厌心觉妇人没准是生了什么怪病,“她家的人,没有带她去看过大夫吗?” 赵全根招呼几人吃喝,而后幽幽道:“看过。赵寅孝顺,为了疯娘,没日没夜在外面干活,请来不少大夫和道士登门,都没用。为防她跑丢,赵和只能捆住她。” 赵寅便是疑似沈修荣的男子。 若赵寅真是沈修荣,季惠娘或许不是犯了疯病。而是察觉到自己的枕边人,还有亲生的大儿子,已经被人夺舍。 这夜临睡前,月浮玉找到醉醺醺的赵全根,又塞了二两银子给他。借口看戏为由,打算在赵家村再多留五日。 赵全根收了银子,满脸堆笑,“过几日是腊祭,你们不如看完腊祭的热闹再走。” “好啊。” 月浮玉回房,与另外四人商议,“赵和与赵寅这对父子,极为可疑。” 倚在窗边的姜杌,从窗缝里瞧见对面房中,隐隐绰绰的两个身影,“沈修吉天生缺魂,身子差,仙人血治标不治本。不巧,这位赵遂生,身子也差。” 赵全根在伙房忙碌的时候,他曾溜去伙房找他。 一番套话,姜杌发现如今这个二十二岁的赵遂生,大有问题,“赵遂生十五岁前,身子骨尚好。是十五岁那年,突然生了一场怪病,身子自此变差。” “奇怪的是,赵遂生在家休养半年后,身子骨又好了不少。直到折丹走前半年,他的身子再次变差。” 顾一歧思忖后道:“你是猜测,赵遂生是沈修吉?” 姜杌盯着对面紧闭的轩窗,“我今日在堂屋,偷偷观察赵遂生。他看似盯着水缸,实则一直在偷听我们说话。” 赵寅、赵和、赵遂生。 这三人身子中的魂魄,也许就是消失的沈炎、沈修荣与沈修吉三父子。 孟厌:“还差沈禹与沈鸢两父女。” 崔子玉记起赵翠音,“赵栝的大女儿赵翠音,约我和孟厌明日去镇上看戏,我们找她套套话。” 五人各自定好明日要做的事,崔子玉与孟厌去到另一间房,据说此房曾是折丹的房间。 这间房挨着赵遂生,隔音差,依稀能听见赵荣余大喊大叫的声音。 孟厌奔波一日,沉沉睡去。 今夜的梦中,她的身子轻得似一阵烟雾,漫无目的飘荡在半空中。 梦里,她最后躺在一片野花丛中,周身白雾萦绕。 卯时末,崔子玉被孟厌伸过来的手吓醒。一睁眼,孟厌的手死死抓住她的衣袖往后扯。 崔子玉一把推醒孟厌,“你怎么了?” 孟厌迷糊糊起身,拍拍脑袋,直喊难受,“做了一宿的梦,头痛。” 两人皆心有余悸,索性离榻梳洗。 推门出去,村中晨雾弥漫。 姜杌本在院外,听见走动声,过来瞧了瞧。一见是孟厌,心觉稀罕,“难得见你起这么早。” 孟厌瞪了他一眼,“我……一贯勤勉上进,你少污蔑我。” “走,我们去后山走走。” 孟厌回房披了件外袍,路过伙房,顺手拿了一个馒头,再随姜杌去后山。 时至冬日,山中并无猎物,行走间,全是枯枝落叶被踩断的咯吱声。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24节 “昨夜,我偷偷用孽镜台照了赵家村所有人,没找到一个恶魂。”姜杌小心牵着孟厌,“还有,我用法术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巫九息。但我总觉得,她就在这里。” 他说不清楚为何笃定巫九息被藏在此处,只是隐隐觉得,这里是一切的终点。 孟厌啃着尚算温热的馒头,“嗯,我信你。” 从半山腰眺望赵家村,左看右看,也只是一个平静祥和的村子。 山上冷,孟厌伏在姜杌怀中低语,“沈家人不择手段,视性命为蝼蚁。结果过了一百多年,却抛弃一切荣华富贵,跑来这种偏僻的村子苟活,真是稀奇。” 姜杌不惧冷,拉着孟厌的手往他怀里放,“可能过惯了好日子,想忆苦思甜吧。” “反正是一群疯子。” 下山时,崔子玉与赵翠音已等在赵全根家门口。 三个女子年龄相仿,自有说不完的话。 路过赵翠音家,她忙朝院内大喊一句,“赵招水,你去不去?” 须臾,院内传来一句震耳欲聋的回话,“翠音,你别管她。” 去镇上的路上,赵翠音说起赵招水,“赵招水是我妹妹,性子不讨喜,继母最讨厌她。” 孟厌:“我瞧你继母对你倒还不错。” 赵翠音:“继母人不坏,是赵招水自个性子倔罢了。” 第109章 因果劫(四) 赵翠音带她们去的镇子,在赵家村的西面。 三人边走边说,脚步飞快,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镇子。 临近腊祭,镇上人流如织。 赵翠音一路带着她们穿街过巷,去到一处戏台。 今日戏班演的是《踏摇娘》,女子摇摇晃晃,踏步击节上台。每唱一句,便要凄凉地含悲哭诉一句,“踏谣,和来!踏谣娘苦!” 等到女子的郎君出场,一个打一个躲,一方哭一方追。 底下人或捧腹大笑,或义愤填膺。 孟厌看赵翠音对男子多有怨言,回去的路上,有意无意与她说起折丹,“我听赵叔说,他原来有一个儿媳,跟人跑了。” 赵翠音面无表情看向远方,“是,叫折丹。遂生哥哥对她一往情深,她倒好,卷了银子,和野男人跑了。” 两人还欲再问,赵翠音却不愿再提。 路过野花地,三人看见赵遂生独自站在野花丛中,茫然四顾。 赵翠音叹息一声,带着两人离开。 回去再次路过赵和家,赵家村口中的疯妇季惠娘,无助地坐在屋檐下。她的脚上绑着绳子,绳子的另一端在堂屋喝酒的赵和手上。见三人路过,季惠娘双手挥舞,发疯大喊,“救救我啊,我不认识他们……” 挥舞间,她想跑过来,无奈脚下的绳子越扯越紧。 堂屋内的赵和,阴恻恻一张脸,用酒杯慢慢敲打着桌子。手下一动作,季惠娘绝望地坐回屋檐下,怔怔望着她们。 赵翠音朝院内喊了一声“和叔”,急忙拉扯两人离开。 等走远了,她才道:“她是个杀人的疯子,你们离她远点。” 孟厌与崔子玉没有应她,只低头听她一路抱怨村中诸事。 回到赵全根家前,赵翠音再次邀约她们明日去镇上。她笑脸盈盈,她们却遍体生寒。 这般热烈的姑娘,不知身子里真正装的,到底是赵翠音还是沈鸢的魂魄? 赵全根见她们回来,忙招呼两人用饭。 月浮玉的银子给的多,他今日去邻村的屠户处,买了不少肉。 一桌人,静静在吃。 赵全根惦记赵遂生的身子,不停给他夹肉。见赵遂生不住咳嗽,他忍不住道:“遂生,你近来怎不吃药了?” 赵遂生漠然回他,“在吃。” 月浮玉借机开口,“不知遂生得了何病?在下学过一些岐黄之术,不妨让在下为你把脉,瞧一瞧病症?” 赵全根心下一喜,忙不迭劝赵遂生伸手。 几句之后,赵遂生恼了,丢下碗,径直回房。赵荣余看哥哥离开,看了一眼桌上的肉后,依依不舍地跟着他回房去了。 方才还热闹的一桌子人,此刻只剩下赵全根抹着泪叹气。 孟厌看着自责说错话的赵全根,嘴里的饭菜也食之无味。 若沈修吉没有夺舍赵遂生,赵全根一家,怎会沦落到如此境遇? 今日在戏班听戏,她才知,赵全根与亡妻从前便是镇上戏班的人。 他们夫妇二人素有善心,常常接济镇上的乞儿。 一家人的日子过得清贫但知足,直到赵遂生十五岁那年。他上山为亲娘捡草药,结果却不慎迷路。 赵家村所有人寻了十日,才寻回昏迷不醒的赵遂生。 孩子没有被野兽所食,大冬日在山中过了十日仍能安全回家,本来是件皆大欢喜之事。 可谁知,赵遂生再一醒来,身子骨越来越差。 赵全根重金从巴郡请来一位大夫,才知赵遂生伤了根骨,日后怕是要一辈子被人照顾。赵全根亡妻懊悔因自己之故,致儿子重病难愈,气急之下,撒手人寰。 再之后,便是赵荣余。 在某日无故落水,醒来后变得痴痴傻傻。 因为沈修吉,好好一个家,分崩离析。 赵全根的头发间,已经渐生白发。 孟厌不知道,在得知真相的那一日,赵全根会不会如同季惠娘一般,成为他人口中的疯子…… 那边的赵全根兀自在说:“唉,你们别介意。这些年,我找了不少大夫来看,遂生也是怕你们与那些人一样,是骗子。” 顾一歧拐弯抹角问起他提的药,“晚辈见赵叔方才提起药,想来遂生这病,尚有良药可医。” 赵全根皱眉望了望赵遂生的房间,良久方道:“赵寅这孩子心善,去巴郡干活时,遇到一个游医,开了一个药方。那方子上,全是些普通药草,可遂生吃了半月便见好。” 赵遂生需日日喝药,每日都是折丹熬药,再送到房中。 赵遂生与折丹成亲后的第三年,他突然闹脾气,不想喝药。赵全根劝过几次,皆被赵遂生一句“我自有分寸”给挡回去了。 “我对他有愧。”赵全根喝着闷酒,满面涨红,“看折丹对停药一事毫无反应,便随他去了。唉,后悔啊……如今想来,没准是折丹鼓动他停药,好找理由抛下我们罢了。” 他自言自语抱怨,同桌五人的心中却好似响起一声惊雷。 若他们猜得没错,赵遂生每日所喝的神药,应该是巫九息的心尖血。 而折丹,或许知道真相。 又或许,折丹的消失与巫九息之间,存在关联。 姜杌想到赵全根曾见过折丹与一个人离开,“赵叔,你莫怪我提起伤心事。这两日听你之言,折丹自小得你家养育,怎会突然与人离开?你当夜可曾看清,与她相携离开之人,是男是女?” 赵全根摇头,“我就看见两个影子往村外跑。” 孟厌:“那你怎么肯定其中一人是折丹?” 赵全根:“一来身形像折丹,二来,她不是消失了吗?那我当夜看见的两个人影,其中一个,定是她。” 孟厌抿唇想了想,复又问道:“折丹离开前,可有异常举动?” 赵全根依旧摇头,“没有。和往常一样,白日上山采药,午后陪遂生看书。” 赵遂生的房中传来一阵阵咳嗽声,赵全根担心他,丢下碗筷,踉踉跄跄往他房中去。 五人收拾碗筷,路过房外,听见赵全根在骂折丹,“遂生啊,别想她了……” 许久后,房中另有一人,回以一句平淡至极的话语。 “爹,我活累了。” 姜杌白日从月浮玉口中得知孟厌梦魇一事,这夜特意来房中陪她。 孟厌看着躺在自己身侧的姜杌,“子玉去了月大人房中,那顾一歧怎么办?” 姜杌:“月浮玉和顾一歧有一堆事要忙,昨夜便彻夜未眠。” 孟厌:“他们两个俸禄那么多,活该晚上也要忙。” 今夜的梦中,仍是那片野花地。 孟厌梦见自己在花丛中奔跑,后面隐约有一个人影在追她。她回头,想看得真切些。 可一扭头,后面尽是白雾。 茫茫一片的雾气中,她彻底迷失。孤独地站在花丛中,从脚下破土而出的野花,越长越高,直至淹没她。 野花挡住孟厌所有的去路与退路,她大声求救,“救我……” 姜杌抱着手倚在床边,看着孟厌眉心频频蹙起,手在半空中胡乱比划。 梦中的孟厌被高耸入云的野花困在原地,额头冒出热汗,眼角有泪水流出。姜杌赶忙推醒她,“快醒来!” 一瞬间,野花散作云雾消失。 孟厌睁眼,抱着姜杌大哭,“那些花把我困在里面,我越喊,它们长得越快。” “哪些花?” “折丹坟地附近的野花。” 姜杌环顾房中四个角落,看似无声无息,又好似有人在暗处蠢蠢欲动。 孟厌实在害怕,剩下的半宿,说什么也不肯闭眼睡觉。 长夜漫漫,四野寂静。一个不肯睡,一个不想睡,只好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孟厌:“姜杌,我的魂魄到底在哪儿啊?”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25节 姜杌:“在一颗琉璃珠里,但珠子不知落在了何处。我问过城隍,你最后出现在平郡。” 提到平郡,孟厌忽地闭嘴不言。 姜杌久久未听到她开口,以为她睡着,扭头才发现她失神地看着床帷,“你生前住在平郡?” 孟厌微微点头,“我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爹娘疼他们胜过我。死亡那日,我拿着攒了几年的一两银子,高高兴兴去买胭脂,被人捅了一刀。后来,爹娘嫌贵,不愿救我,我便死了。” 女子的声音带着哀伤,姜杌头回见孟厌如此情态,侧身紧紧搂住她。 尚是温僖时,他问过孟厌的身世。 那时孟厌说她生前是家中独女,但做人运气差,落水而亡。 在苍梧城,他第一次听孟厌说起生前之事,才知她生前过得如此艰辛。 当下,又听她说起至亲的袖手旁观,与生前的种种心酸,更是心疼。 “以后,我陪着你。” “嗯。” 两人叙旧半晌,孟厌哈欠连天。 姜杌宽慰她,“你放心睡,我守着你。” 孟厌起身看了眼外间的天色,估摸着离鸡鸣尚早,这才搂着姜杌放心睡下。 许是有人相伴,再无噩梦滋扰,孟厌睡得香甜。 独独姜杌,睁眼盯着门缝,口中喃喃自语,“平郡。” 照孟厌能避则避的性子,平郡这个伤心地,她一定会想办法离开。 姜杌心中闪过一丝疑云,“她难道去了搅乱荒?” 可转眼一想,搅乱荒离平郡极远,和孟厌出事的日子又对不上。 “你到底会去何处?” 姜杌启唇,看向身侧之人。 翌日赵家村落下一场大雪,入目烟霜白雪,一片荒景。 雪渐大,赵遂生却撑着一把伞离开。 赵全根看着他的背影直叹气,与他们抱怨起来,“昨夜才劝过他,今日又去坟地种花了。” 孟厌:“赵叔,那片野花是遂生自己种的吗?我游历四方,还没见过那般好看的野花呢。” 对于孟厌的夸赞,赵全根半是得意半是哀怨,“折丹跟人跑后,赵寅那孩子怕有风言风语传到遂生耳朵里,便为折丹修了个假坟。遂生嫌坟地光秃秃不好看,闹着要种花。并非我自夸,我这儿子,于种花一事上,极有天分。你们看那片的花,开得多艳啊。” 赵全根乐呵呵在说,另外五人不约而同想到一件事。 消失的折丹,是否也如梦中的孟厌,被野花困在地底,动弹不得…… 第110章 因果劫(五) 原本昨日与赵翠音约好的去镇上,因这场大雪,未能成行。 赵翠音在家无事可做,索性跑来找两人,“走啊,去我家烤火。” 孟厌拍手,开心应好,“翠音,我们换身衣袍便来。” 月浮玉抱着手,立在堂屋赏雪,顺便与姜杌说起昨夜赵家村众人的古怪,“顾大人在山上守了一夜,瞧见赵和与一男子窃窃私语。看身形,应是赵栝。” 姜杌了然,“看来这位赵栝也是沈家人。” 五个沈家人,他们已猜到四人,唯有最小的沈鸢了无线索。 这个赵栝,前后有两任妻子。 他与第一个妻子,生有大女儿赵翠音和二女儿赵招水。 又与十三年前娶的新妇,生有三女儿赵常欢。 月浮玉亲自审问过永安镇的十个人,从他们口中,沈鸢是个聪明,极会审时度势的小姑娘。 沈鸢是沈禹的老来女,至沈家人离开永安镇时,她方二十岁,尚未出嫁。 在永安镇那群人的记忆中,沈鸢说话柔声细语,时常闷在家中看书。 据说,沈禹最是疼爱沈鸢。 为了给沈鸢留一具好身子夺舍,沈禹不惜得罪所有人,硬抢了一个貌美的妖怪。 换衣袍的两人已出门,另外三人提步跟上去。 赵翠音在家中久等他们未至,只好出门来催。 一出门,撞见他们一行人,连声称叹,“你们五人的相貌,真是难找。” 孟厌傻笑敷衍,上前挽着她的手进门。 院中已堆起火堆,一位清丽的妇人端着酒与他们招呼,后面跟着一个扎着双髻的豆蔻少女。 赵翠音悄悄说:“她是我继母,叫于少淑,旁人喊她于婶。后面那个,是我三妹,叫赵常欢。” 孟厌点头,问起赵招水,“你不是还有一个妹妹吗?” “那里。”赵翠音白眼一翻,指指堂屋角落低着头的女子,“她早上与常欢吵架,被继母说了几句,便生气了。” 赵翠音与赵招水虽是同母姐妹,但赵翠音讨厌赵招水闷不做声的怪僻性子,背地里常说她的坏话。 孟厌与赵招水,同是家中不受宠的二女儿。 烤火时,见赵招水孤零零坐在角落,她心里难受。 思索片刻,她笑着跑过去拉赵招水的手,“招水,我们讲故事还差一个人,你一起来吧。” 许是从未有人在意过她的感受,赵招水震惊抬头,看向孟厌。 那双孤寂的眸子里,仿佛在此刻当下重新燃起了生机。 她迟疑地点点头,任由孟厌拉着她,坐到火堆旁。 赵翠音见她坐过来,阴阳怪气讥讽几句,便兴高采烈说起镇上的见闻,“听说今年腊祭,巴郡的太守大人也要来。” 赵常欢捧着一本书在看,不时附和姐姐几句。 轮到孟厌时,她顺嘴讲了阿旁阿防哥俩的生前事,“我认识一对双生子,他们自小彼此看不惯。没想到,哥哥最后为了救弟弟,死在土匪的刀下。弟弟为哥哥报仇后,逃跑时坠崖而亡。” 阿旁先入地府,被城隍骗去做拘魂使。 不曾想,第一个拘的魂魄,却是自己的亲弟弟阿防。 赵翠音对这个故事不为所动,催着姜杌讲。 姜杌冷冷发笑,“我有一回,在路上遇到两个人。他们给我一箱银子,说想与我做朋友。你们猜,我和他们结交了吗?” 孟厌跃跃欲试举手,“你定是收了银子,但是没有与他们结交!” 其余几人纷纷摇头。姜杌勾唇一笑,“我抢了他们的银子,又把他们打个半死不活,最后逼他们交出全部家产献给我。” 孟厌哑然失色,举起的手,慢慢尴尬放下,“你真……狠啊。” 因姜杌笑得阴森又可怖,无人再敢说一句话。 顾一歧开口讲了一个笑话,总算将话头岔过去。 轮到赵招水时,她垂着头,缓缓摇头,“我没有故事。” 赵翠音心觉她扫兴,嘴巴张着,作势要骂几句。孟厌见状,伸手拦住赵翠音,“临走前,赵叔让我们早些回去用饭。算算时辰,我们也该走了。” “行吧。” 赵翠音送他们至院门,孟厌问起赵栝,“翠音,你爹呢?” “今早去镇上了。” “我们明日再来找你。” 回赵全根家的路上,月浮玉望着远处的山坳,幽幽道:“我已派鬼差跟踪赵栝。” 离用饭的时辰还早,一行人假借赏雪为由,去了后山。 孟厌自进了赵家村,日夜都在想一件事,“沈家这五人,明明有一大把妖怪的身子可以选,怎会夺舍凡人?” 还是几个相貌平平无奇,家中仅够温饱的凡人。 其余四人未应。此间答案,怕是只有山下,藏在他人身子中的沈家人才知晓。 远处的赵全根大声在喊,几人顺势下山。 孟厌凑近姜杌,“他们有心与你结交,你为何要打他们啊?” “他们废话太多,我听着心烦。” “……” 下山路上,孟厌走在最后。 路过一棵大树,有人从树后蹿出,死死拉住她,哀求道:“救救我……” 来人是赵招水,一脸哀容与惊惧之色。 孟厌与崔子玉扶着她去到一处隐蔽的树林,听她讲她的亲爹赵栝与异母妹妹赵常欢的怪异,“常欢七岁后,好似换了一个人。还有爹,他从前很疼我。可是,自从十年前,他去了巴郡回来后,再也回不去了……” 生疏,陌生。 是赵招水,对如今住在她家的亲爹与妹妹的感受。 那些曾经熟悉的人。 有一日,她突然觉得在看两个毫不相干的人。 她曾经旁敲侧击试着问过姐姐赵翠音,可赵翠音只当她和季惠娘走得太近,染了疯病。 几人听完她所说,先是安抚道:“常言道,‘有了继母便有继父’。你爹许是过于疼爱你妹妹罢了,你别多想。” 赵招水一再坚持自己的说辞,“还有隔壁的遂生哥哥、赵寅哥哥还有赵和叔,他们也变了不少!” 她口中的几人全是他们猜测的沈家人,他们面面相觑,最后由月浮玉开口,“我们还要在村里留一段时日,不如我们帮你查查?若真是有人冒充,我们便将他扭送官府。”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26节 赵招水一口答应,临走前拉着孟厌的手,不停道谢。 孟厌看她穿得单薄,再想到赵常欢一身厚袄,心里难受得想哭。 嘴巴不够甜的二女儿,夹在聪明的大女儿与亲生的三女儿之间,无人真心疼爱她。 “走吧。” 赵全根在堂屋等了许久才等到几人回来,“你们怎耽搁这么久?” 孟厌笑吟吟坐到椅子上,“山上雪景好看,多瞧了一会儿。” 今日的桌上,赵荣余在,赵遂生却不在。 赵全根见几人盯着空位瞧,特意解释,“别管他,还在坟地种花。” 赵荣余吃饭不老实,一碗饭,洒了一半。赵全根抱着碗唉声叹气,不时大声吼几句。 “赵叔,我来吧。” 孟厌坐到赵荣余身边,接过赵全根手中的碗,“我家里有一个弟弟,全靠我照顾呢。” 赵全根心里发酸,看孟厌手法娴熟,借口有事,去了伙房。 众人看他离开时肩膀耸动,时不时抬手,猜他应是在哭。 比起自己生前那个讨厌鬼弟弟,孟厌深觉赵荣余听话,除了偶尔喜欢大喊大叫,说些有头没尾的话。 快吃完时,赵荣余抓了一把米饭塞在嘴里,傻里傻气地对孟厌说:“我有两个哥哥,一个哥哥飞走了,一个哥哥把我从水里捞起来了。” 语罢,他跳下椅子,张开双臂,绕着桌子一直跑个不休。 姜杌从他的动作中,猜测他应该看到过魂魄离体的画面,“魂魄离体后,似风筝浮在半空,模模糊糊一个人影。” 孟厌拉住奔跑的赵荣余,“哥哥怎么把你从水里捞起来的?” 提起这事,赵荣余眨眨眼睛,开始大喊大叫,“不知道!我不知道!” 在伙房的赵全根听见叫喊声,慌忙跑过来,把赵荣余搂在怀中,“没吓到你们吧?” 几人摇头,孟厌斟酌道:“赵叔,荣余出事时,已逾十岁,怎会莫名其妙落水?” 赵全根一边安抚赵荣余,一边叹惋,“那日我去镇上为遂生买药,一回来,他们说荣余在河边玩水,一脚踩空掉下去了。” 孟厌:“谁救他上来的?” 赵全根想了想,说是赵和,“赵栝和于少淑说是赵和,我后来提了两斤肉上门道谢。” 月浮玉与顾一歧摸着下巴深思。从赵荣余断断续续的话语中,当日救他之人,或许不是赵和,而是赵遂生。 思及此,顾一歧问道:“遂生当日没和荣余一起吗?” 赵全根:“荣余贪玩,遂生和折丹哪看得住他。再者,遂生五岁时曾落水,长大后便怕水得很。” 说话间,赵遂生扛着锄头进来。 他满身风雪,脸上布满泪痕,手被冻得通红。 赵全根心疼他,急忙放下赵荣余,去扶赵遂生进屋,又是一阵苦劝。 冬日的夜,来得极早。 几人陪赵荣余在房中玩了一会儿,等至戌时,顾一歧将赵荣余送回赵遂生的房中。 外间风雪声呼啸,孟厌半夜惊醒,抱着姜杌小声哭泣,“那些野花又想把我困在梦里面。” 姜杌为她倒了杯热水,“我陪着你。” “嗯。” 孟厌再次睡下,神色稍有缓和。 姜杌抱着骨剑,用剑与法术在房中寻了一圈,依然了无发现。 申时中,孟厌悠悠转醒,拉着姜杌的手撒娇,“姜杌,我饿了,想吃面。” 姜杌白眼一翻,“大晚上,我去何处给你找面?” 孟厌指指伙房的方向,笑容狡黠,“伙房里有面粉,你去做一碗面。” “行……吧。”姜杌拍拍她的手,大步离去。临出门前,他回头嘱咐道:“这间房有些邪门,你别乱跑。” “嗯。你快去,记得多加肉。” “好。” 等姜杌到了伙房,寻遍柜子,也没找到面粉。只能就着剩饭,为孟厌熬一碗热粥。 冬日难生火,他看四下无人,干脆捏诀念咒生起一团火。 火燃得旺,不到一刻钟,姜杌捧着一碗肉香四溢的粥进房,“孟厌,我加了很多肉,你快趁热吃。” 可惜,他热烈的情愫,久久无人回应。 他疑惑抬头,却发现床榻之上,空无一人。 “孟厌!” 第111章 因果劫(六) 这一声凄厉的叫声,引来赵家所有人。 月浮玉进房时,房间内所有陈设之物,已被人掀翻。 房中多了一个大洞,深不见底。 赵全根哼哼哧哧赶来,被房中情形吓了一大跳,“这是怎么了?” 片刻,有一团黑雾从洞中冒出,直奔门边的赵遂生而去。 黑雾现形,双眼猩红,全身红光闪烁的姜杌掐着赵遂生的脖子,一遍又一遍问道:“她在哪儿?!” 赵全根上前想救儿子,反被红光弹开,跌倒在地。 崔子玉一边扶起他,一边回头问姜杌,“孟厌呢?你们到底出了何事?” “孟厌不见了!” 闻言,月浮玉用传音术叫回守在赵栝家的顾一歧。须臾,顾一歧现身,缓缓摇头,“孟厌没出门。” 姜杌相信顾一歧,他既说未曾看见孟厌出门,那她定还在赵全根家。 赵遂生面色涨红,似认命般,不求饶亦不说话。 月浮玉试探着伸手,拉走姜杌,“你杀了他亦无用,不如让我好好问问。” “行,我给你们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一到,若你们仍问不出她的下落,我会用我的法子问。” 月浮玉眉心乱跳,“天庭有规定,妖族擅杀凡人,是为大罪。” 姜杌抱着手,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天庭能奈我何?” 崔子玉拉住还欲再说的月浮玉,“玉郎,此地危险重重,先把孟厌找出来。” 事到如今,抓捕沈家人一事,只能被迫提前。 月浮玉叹息一声,“顾大人,吩咐鬼差们抓人吧。” 不到一炷香,睡梦中的赵家村人被鬼差们抓到赵全根家。 疑似沈家人的四人被关在赵全根的房间,其余人被送进月浮玉所在的房间。 月浮玉来来回回问了四个人一个时辰,一无所获。 尤以赵遂生最为平静,从始至终,平静地看着窗外。如活死人一般,除了呼吸声,无人能从他的嘴里听到一声响动。 赵和与赵栝对月浮玉的审问极是不满,“你们到底是何人?我们都是本本分分的百姓,你们凭什么抓我们!” 月浮玉走到他们身边,语气平淡又疲惫,“我们是官府之人。你们犯了何罪,你们二人心中有数。沈禹,你今日去镇上问了一圈,可曾找到沈修荣?” 一瞬的惊慌后,赵栝镇定自若,“什么沈禹?你别吓唬我!你说你是官府之人,证据呢?” 顾一歧恰在此刻进门,喊走月浮玉。 两人边走边说,“姜杌方才把折丹的坟和那处野花地掘地三尺,你猜发现了什么?” 月浮玉看向黑夜中的那团红光,“折丹的尸身?” 顾一歧缓缓点头,“对,折丹的尸身,已成白骨。她被埋在野花下,但她却死在棺材中。” “你是何意?” “她是活着时被装进棺材,死后才移到野花地。” 月浮玉心中大骇,顾不得规矩,直接用法术瞬移至坟前。 有几位鬼差举着火把,照亮那口薄薄的杨木棺材。 棺材四周,布满手指抓出的血痕。一道道绝望的指甲痕迹,看得人脊背发凉。 饶是见惯生死的鬼差,在如此黑夜,也不敢多看。 月浮玉走到折丹化为白骨的尸骨前,“能确定她是何时死的吗?” 一个鬼差站出来,“月大人,下官生前是仵作。适才已细细看过,她死于半年前。” 半年前? 赵全根当日看到的女子,或许真是折丹。 她当日走,却至死都未走出赵家村。 月浮玉在坟地转了一圈,猛然发觉不对劲,“姜杌呢?” 崔子玉刚想说他在山坡上,可一回头,哪还有人影,“刚刚有鬼差来与我说,那四个人死活不肯说孟厌在何处。我看姜杌有些生气,便让他去山坡上等着我们便是。” 远处的赵家村,隐约有红光一闪而过。 顾一歧大叫不好,“他回去了!” 守在赵家村的所有鬼差,被去而复返的“月浮玉”叫去坟地帮忙,“这里有本官守着。坟地那边有古怪,你们快去那边。”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27节 鬼差们不疑有他,齐齐往坟地赶。 半道撞见另一个月浮玉,纳闷道:“月大人,你怎么在这儿?” 一行人再回赵家村,一道无形的结界已完全罩住赵全根家的院子。 月浮玉修为最高,捏诀试了几次,结界纹丝不动。还想再试,顾一歧喊住他,“他的修为,远在我们之上,我即刻回地府请阎王大人过来。他若是闹出人命,怕是不好收场……” 顾一歧说完便消失不见,崔子玉与月浮玉只能坐在结界外苦等。 “沈修吉,亲手杀死心上人的滋味,不好受吧。” 了无生机的赵遂生在月浮玉走后不久,等来了姜杌,拿着一束花的姜杌。那束花有白有红有紫,是他今日细心挑选,又亲手摘下,送到折丹坟前的花束,“折丹没有得罪你。” 姜杌随手拉了把椅子坐下,笑而不语,只怔怔盯着手上的花。 一朵接一朵,他把它们折断、揉碎,然后抛洒到半空中。 那些细碎的花瓣,似团团火星,诡异地落在四个人裸露的皮肤之上,引起一阵阵哀嚎。 年纪最小的赵常欢,被吓得大哭。 赵栝见不得女儿受苦,跪地求饶,“我与常欢真的没有见过她。” 赵和附和道:“我也没有见过她。” 对于三人的求饶,姜杌点点头,算是认可。而后好整以暇坐着,手倚在窗前桌子上,轻声询问靠在角落的赵遂生,“沈修吉,你呢?” 赵遂生惨然一笑,“不知。你若是想报仇,大可杀了我。” 姜杌恍然大悟,“原来你是想寻死啊……怪不得心尖血也不喝了,整日去坟地种花。” 天色渐明,结界外传来一声声若有似无的鸡鸣。 姜杌走到窗台,闭目沉思。 许久后,他背对着赵遂生,唇边勾起一抹笑,“我若是犯错,便得被迫与她分开。不过,我虽不能杀你,但可以找个人杀了你。” 赵遂生似乎猜到姜杌想做什么,眼角有泪流出,他近乎哀求地跪在地上,“他老了,受不得这些打击。我求你,别跟他说。我真的不知道,她去了何处。” 折丹的房间与赵遂生的房间,彼此相通。 往日,他侧耳便能听到隔壁房间的所有声音。但自从他们住进去后,他再未听见一声响动。 昨夜,他白日奔波一日,早早睡下。依稀只听见一声开门声,之后便是姜杌的叫喊。 姜杌作势要推门出去,赵遂生无助地哀求着,“村里有一个阵法,入此阵,便会去到一处地室。但是阵法的入口在何处,只大哥清楚,我们不知。” 赵和与赵栝频频点头,“修荣常说,这些事多一个人知晓,便多一层危险。” “沈修荣在何处?” “不知。” 赵遂生唯恐姜杌不信,手脚并用爬到他面前求饶,“我真的不知哥哥去了哪儿。求你,别告诉他……” 姜杌负手站定,回头居高临下审视赵遂生,“晚了。我一心烦,便喜欢听别人的哭声。你等着,我把你爹找来~” “不要,你别跟他说……” 在赵遂生凄凉的哀喊声中,姜杌将赵家村的另外几人喊至房中。 赵全根一进房,看见赵遂生跪在地上,顾不得姜杌在场,急匆匆上前扶他坐到床上,“遂生,地上凉,你去床上躺着。” 姜杌大力拍手,诚心称赞赵全根,“沈炎。你瞧,赵全根比你会当爹。” 赵和沉默地低着头,不言不语。 赵翠音性子急,急吼吼质问姜杌,“你把我们抓到此处做什么?” 一记阴狠的眼刀扫过来,于少淑捂住赵翠音的嘴,两人知趣地退到角落。 姜杌坐在窗前,手支着下巴看着正在床前忙碌的赵全根,“赵叔,我们在你家住了三日。如此大恩,我定然该涌泉相报。我会些法术,不如我帮你把荣余的病治好吧?” 他热心想报恩,赵全根却不信,“你们这几个人恩将仇报,我不信你。” “我想做什么,何需你管!” 姜杌一拍桌子,周身红光跃动,赵全根顿时不敢说话。 雪后放晴,红日初升。 姜杌拽着赵荣余到自己跟前,再掏出自己随身带的百宝袋。在袋中摸了一圈,他摸出一个木盒,里面装着一粒药丸,“太上老君的仙丹,我嫌难吃。今日,便给你吧。” 赵荣余大喊大叫挣扎,姜杌强硬地掰开他的嘴,一把将仙丹塞进他的口中。 在院中鸡鸣声响起的一刹那,痛哭流涕的赵荣余指着赵遂生,“爹,他不是哥哥。是他和他们,杀了哥哥!” 赵全根自是不信,奔过来拉扯姜杌的衣袖,“你给我儿子吃了什么邪药!” 姜杌拂袖站到角落,没好气道:“仙丹被你说成邪药。太上老君若是知晓此事,指不定要跺脚大骂你是个不识货的蠢货。” 而后,他面色缓和,笑着看向赵荣余,“好孩子,快说说,当年他们是怎么杀了你哥哥?为何推你下水?” 赵荣余扑进赵全根怀中,指着赵和与赵遂生道:“爹,哥哥消失后的第十日,我在山上捡柴火。亲眼看见,赵和与赵寅杀了哥哥。” 他常在山中玩耍,看到赵和与赵寅两父子往山上走,心中好奇便远远跟过去。 等他们进了山洞,他才发现洞中还有一个人。 他的哥哥,赵遂生。 那时,他的哥哥一动不动躺在地上,半空中另有一个漂浮的模糊人影。 赵寅上前拍拍地上的赵遂生,“修吉,该起来了。” 话音刚落,地上的赵遂生睁眼,搭着赵寅的手爬起来。 见到这般诡异的情景,他既惊又怕。慌里慌张跑下山,想告诉爹娘,哥哥在山洞。可山洞里的哥哥,又好像不是哥哥。 然而,等他下山,村中空无一人。 他回头望去,半山腰的山道上,多了几个上山的人。 他的哥哥在消失十日后,再次出现在家中。 他的哥哥常常忘记自己怕水一事,一到夏日便偷偷约他去河边玩水。 他的哥哥推他下河,又在他濒死之际伸出手,死死拉住他,“荣余,快拉住哥哥的手。” 他变成了一个傻子,一个只记得模糊人影与哥哥的傻子。 第112章 因果劫(七) 赵荣余的话已说完,赵全根愤怒地盯着赵遂生,“荣余说的,是不是真的?” 赵遂生闭着眼睛,无力倚在床边。半晌,他睁眼,口齿清楚地吐出一个字,“是。” “为什么?” 赵全根迫切地需要一个理由,一个害他不幸半生的理由。 “因为你们对遂生好。” “比我遇到过的所有爹娘都好。” “我只是希望你们能爱我……” 从永安镇离开后,沈修吉换过不少身子。 他的亲爹沈炎照顾了他半生,身心俱疲。于照顾一事上,日渐不上心。 他的哥哥自以为是地想了个好法子,从第三具身子开始,他的身份全是富贵人家的儿子。 那些人的爹娘与兄弟姐妹,极为爱护他们。 可是,真等他夺舍后。 那些爱,渐渐消失,直至只有仆人陪着他。 十五年前,他再次夺舍,成了镇上一家米铺的小少爷。 有一日,他被仆人推去戏班看戏。那时,赵遂生与折丹便坐在他身边,地上蹲着一个小小的赵荣余。 他们三人吃着同一串糖葫芦,你一口,我一口,极是快乐。 他羡慕赵遂生有折丹相伴,更羡慕赵遂生有真心爱护他的爹娘。 他们唱完戏,会笑着赶来带三人回家。 路上,一家五口热络地说着今日的所见所闻。 他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身后,假装自己,也是他们的孩子。 之后,他常去戏班,找赵遂生玩。 久了,他求哥哥,“大哥,我想成为他们的儿子。” 他的哥哥自小疼他如亲子。 为了让他开心,他的哥哥命令所有沈家人,从富贵的巴郡,来到赵家村避世隐居。 他们相继夺舍赵家村的村人,他也在赵遂生十五岁前,如愿以偿,成为被所有人爱护的赵遂生。 从前抗拒喝的那碗血,他甘之如饴。 因为若他身子不好,赵家爹娘便会偷偷抹泪。 他已经失去赵遂生的娘亲,不想再让赵遂生的爹伤心。 折丹与赵遂生青梅竹马,不到一个月便察觉出他的不对劲。 他瞒啊瞒,见实在瞒不过,便编了个故事骗她,“我昏迷时,被一个神仙所救。他收了我的记性,留我一条命。” 折丹半信半疑,毕竟那具身子属于赵遂生,只魂魄不是而已。 三年前,他与折丹成亲。 赵全根心里高兴,时常劝他与折丹早些生个孩子。 活了两百年,他第一次想有一个孩子,更想让折丹永远陪着他。 在某日的一次夜话,他一时兴起,将永安镇的秘密尽数告诉折丹。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28节 折丹以为他又编故事哄她,他心下一激动,便带折丹下到地室,指着被关在里面的妖怪说:“我没骗你。他们的身子,只要你陪着我,日后都是你的,你会长命百岁,还会有花不完的金银财宝。” 他的哥哥知晓他曾带折丹去地室后,将折丹带去山上警告了半日。 折丹回来与他说,“遂生,我愿意永远陪着你。” 他以为折丹是真心想陪他,为了折丹,他甚至停了每日一碗的血药。只因她说,那碗药有一股血腥味,她闻着难受。 可直到半年前,折丹趁他熟睡,带走地室中的一个女妖。 他终于明白,她并不爱他,更不会永远陪着他。 他的哥哥抓回折丹与女妖,将两人拖进地室。再逼他,将活着的折丹钉入棺材。 那一夜,他孤独地守在棺材外。 听着里面一声声呼喊与指甲划过的声音…… 他的哥哥恼怒折丹的背叛,在她死后,随意挖了一个坑,将她埋在其中。 而他这个懦夫,只能为折丹修一座空坟祭奠。再在她的埋骨处,种上她喜欢的野花。 阵法的入口,又一次改变。 可他的哥哥,这一次选择不告诉他。 外间一阵闹哄哄,姜杌伸头瞧了瞧,原是阎王来了,“阎王的修为破我的结界,约莫得花一个时辰。” 思及此,他回头催促道:“快点,若你们谁能说出地室入口,等我找到我夫人,定会帮你们在酆都大帝面前求情。” 故事已落幕,赵全根捏紧拳头,看向故事中的那几个沈家人,“小人!你们这群小人!” 姜杌失了耐性,走到床边,拖着沈修吉下床,“快说,你为什么要推赵荣余下河?” 沈修吉:“没有为什么,他老是在我面前提起从前的赵遂生,我嫌烦罢了。” 赵全根再也忍不住,扑到沈修吉身前,又打又骂。 姜杌蹲下身,凑到赵全根耳边,“他杀了你的大儿子,害死你的妻子。打他一顿,你难道便能解恨吗?伙房有刀,你去拿一把。杀了他,一命抵一命,才算报仇。” 赵全根停下打骂的动作,起身头也不回冲去伙房。 再回来时,他的手中,紧紧握着一把刀。 下手前,他悲怆地问道:“遂生,我的遂生……还能回来吗?” 那具面貌是他的亲子,身子里却藏着沈修吉魂魄的男子,平静地告诉他,“回不来了。夺舍后,哥哥用阵法困住他的魂魄。已经过了多年,魂魄已经尽散。” 赵和,亦是沈炎。 眼见亲儿子即将被杀,急忙冲上前护住沈修吉。 姜杌曲起手指,一下又一下敲打着桌案,“赵叔,你儿子死得真惨。唉,魂飞魄散,连轮回都入不了。” 沈炎为沈修吉求情,“赵全根,你要杀便杀我。修吉,不,遂生是真心把你当亲爹啊!” 赵全根面无表情挥下第一刀,血溅了他一脸,“我不稀罕做他的爹。” 紧接着是第二刀、第三刀…… 直至沈修吉断气,沈炎抱着受伤的胳膊躲到床后。 “恭喜赵叔大仇得报。”姜杌抚掌道好,拍怕赵全根的肩膀,“你们一家出去吧,顺便把那个季惠娘带出去。” 赵全根牵着季惠娘与赵荣余离开。 门后被吓得不轻的赵翠音拉着赵招水也想走,姜杌抽出骨剑,拦在两人身前,“你们跑什么?上回的故事,我没讲完,想继续讲。” 赵翠音与赵招水不敢动作,缩成一团退后半步,站在角落瑟瑟发抖。 姜杌抱着剑,斜倚在窗前,时不时张望外间的动静,“他们两个都是修为高的妖怪,死活不肯让步。你们猜,我用了什么法子,让他们心甘情愿献出全部家产?” 众人摇头不语。 姜杌边骂边解释,“你们真笨啊。我只需告诉其中一个妖怪,只要他将家产献给我,另一个妖怪的家产便是他的囊中之物。” “可我贪心。所以同一句承诺,我告诉了他们二人。” “他们原本是同盟,结果为了我的一句话,反目成仇。” “你们说,我这招离间计,使的好不好?” 众人哄着他,不停称好。 姜杌满意了,眉眼弯弯,拍掌大笑,“你们既然也觉得好,那我今日便让你们见识见识。” 房中人不解其意,面面相觑,眼中俱是惊恐之色。 姜杌语气平淡,“你们中,选一个人出来。等我杀了他泄愤,就放了你们,如何?” 几人支支吾吾,不敢有所动作。 外间的吵闹声越来越大,姜杌看着结界的裂缝,无语道:“阎王瞧着懒散,破结界倒是快。” 回头见几人还未选出一人,他发怒大喊,“快点!我数到三,再选不出来,我杀光你们所有人!” “一。” “二。” “三。” 在“三”字落定之前,沈禹猛推了一把身侧的赵招水。 赵招水不可置信地看向亲爹,“爹,我是你的女儿!” 沈禹眼神闪躲,“你一个人死,换我们所有人活。招水,这是积德行善的好事。” 姜杌歪着头,将骨剑架在赵招水的脖子上,“他们对你真狠。” 在被姜杌杀死之前,赵招水泪流满面指着赵栝骂道:“你们让我替你们死,那我便送你们下地狱。” 转身回来,她告诉姜杌,“我知道地室入口!” “哦……你怎么会知道?” “我怀疑赵栝不是我爹,经常跟着他。” “入口在何处?” “就在折丹的房中,你随我去。” 姜杌急切地拉走她,等到了房中,他背着手站在房中,举目望去,“在哪儿?” 回应他的,只有一把从他胸前冒出的剑。 他捂着胸口惊讶转身,看向身后那个孱弱的小姑娘,“你才是沈鸢!” 沈鸢抽出剑,算是默认,“这把剑,可不是普通的剑,而是斩妖剑。” 姜杌的嘴角开始渗血,他虚弱地倒在地上,“你真是聪明啊,还能认出我是妖怪。” 沈鸢不甚在意地摊了摊手,“你们进村子的第一日,我便知道了。修荣哥哥迟迟未归,我们早想一走了之,奈何修吉哥哥不愿走。算了,多谢你的结界拦住地府的鬼差,要不然我们还跑不了呢~” 语罢,她潇洒转身,打算叫上沈家其余两人,尽快逃走。 沈鸢兴高采烈回到房中,“爹,大伯。那妖怪已经被我杀死,我们快走。” “鸢儿,后面……” 沈炎与沈禹不敢有任何动作,惊恐地盯着她的身后。 一团不知从何处飘来的黑雾,此刻完完全全遮住了喋喋不休催促的沈鸢。 “一把斩妖剑,也妄想伤我?” 姜杌冷哼一声,推开沈鸢,坐到椅子上,把玩着骨剑,“她刺了我一剑,我更心烦了。你们这回,得选两个人让我杀。” 这回,沈禹不再犹豫,快速有了决断,“淑娘,翠音。常欢还小,你们去吧。” 赵翠音扑通跪下,“爹,我是你女儿啊。” 沈禹一掌拂开她,桀桀怪笑,“你是赵栝的女儿,不是我的女儿。” 于少淑含泪拉走赵翠音,哭着走向姜杌。 那把骨剑在她们二人的脖颈间游走,伴随着声声哀嚎。 姜杌听着此起彼伏的哭声,更觉心烦,“你们俩真傻,刀还在地上呢。他们三个,两个受伤一个手中没武器。二对三,你们还有一线生机。你们求求我,我近来常行好事,没准于心不忍,便好心帮你们捆住另外三人。” 赵翠音率先开口:“你不想动手,我可以动手!” 唯恐于少淑不答应,她赶忙扭头劝道:“继母,我们杀了他们,不会有人知道的。他们推我们送死,真正该死的,是他们才对。” 于少淑素来胆小,握着赵翠音的手不住颤抖,“翠音,我害怕……” 赵翠音也害怕,但相比杀人,她更怕死。 在沈鸢跑向刀之前,她先捡起房中唯一的一把武器,沾着沈修吉鲜血的刀。 冬日,血凝得快。 赵翠音捡起刀时,上面的血迹已然斑驳结块。 房中的形势急转直下,姜杌似笑非笑站在两拨人中间,“骨肉相残,我看着难受。最后给你们一个机会,告诉我地室的入口,我便送你们离开。” “快点说。阎王的修为,可是在我之上。” “若你们被地府抓住,哪还有命潇洒。你们造下的罪孽,足够在十八层地狱待满上万年。” 沈家几人被他逼急了,只好看向沈修荣的亲爹沈炎。 沈禹:“大哥,修荣一向听你的话。你快把地室的入口告诉他。” 沈炎抱着受伤流血的手,“折丹差点带走那个妖怪,修荣生气。入口改了后,我问过几次,他不肯说。” 那边的姜杌冷声在催,对面的赵翠音举着刀蠢蠢欲动。 沈禹不顾兄弟间往日的情面,揪着沈炎的衣领大叫,“全怪你的那个倒霉儿子,非要跑来这种穷乡僻壤。” “当年若不是修吉为你求情,你早被陈权打死了。”沈炎木着一张脸,“还有你那个讨人厌的女儿,整日挑三拣四,浪费了不少好身子。” 姜杌耐着性子听两兄弟争吵,耳边隐约有一个男子的声音在说:“姜杌,你别冲动。你在天庭,曾答应过大人,不再造杀孽。” 他辨出那个声音,来自他此生最烦的一个人。 “顾一歧,你真的太烦了。”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29节 他不想造杀孽,可他寻遍了赵家村的每一寸土地,仍找不回一个女子。 无助,挫败…… 在这个孤零零的夜里,他似乎又回到三年前的搅乱荒。 满目荒芜,无尽白雪。 他每日枯坐在冰山上,挥手毁了一切。可第二日,雪依然在飘。 搅乱荒,没有因他,产生一丝一毫的改变。 墙角处,窸窸窣窣有了动静。 姜杌仰头轻叹,“阎王不愧活了上万年。” 留给他报仇的机会所剩无几,那把骨剑被高高举起。若他挥下,这里的所有人,都将魂飞魄散。 “姜杌!” 在挥剑之前,他听见有人在叫他,话语里夹杂着前所未有的兴奋。 “顾一歧这点修为,还想扮做孟厌骗我。”他嗤笑一声,兀自笑道:“我又不傻,难道听到她的声音,便会冲……” 话还未说完,窗边冒出一个人的脑袋,与两句满含算计的话。 “姜杌,你快帮我算算。” “我救了十个妖怪,找到五箱金银珠宝。按照查案司的规矩,这回我能加多少分?” 第113章 鸠盘荼(一) 结界正在破裂,姜杌死死盯着一窗之隔的女子,不言不语。 孟厌气急,直接翻窗进来问,“死骗子!你上回自己跟我炫耀,说什么《地府为官手札》,你倒背如流。今日我问你绩效,你怎么不说话了?” “按照月浮玉定下的规矩,你这算大功,能升为五品官。”姜杌哑着嗓子开口,难受之余,仍不忘打趣她一句,“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此番坏了地府规矩,是为大错。而你是我主子,所有的错,得拿你的功劳去抵。” “岂不是我累死累活,白忙活一场?” “算是吧。” 孟厌瘫坐在桌子上,低头自认倒霉,“算了。我看清了,我这辈子注定没有升官发财的命!” 赵翠音见孟厌出现,忙不迭举着刀,走到她面前,“她瞧着没事,你能放我们走了吗?” 孟厌被那把刀吓到后退,一侧身,看到倒在血泊中的赵遂生。想起姜杌说的大错,她惊慌失措,“姜杌,你杀了他吗?” 姜杌回头瞧了一眼,“不是我亲手杀的。” “那还好。阿旁说,若奉差出了人命,最多扣三分。” “是我逼赵全根杀的。” “……” 孟厌忍无可忍锤了他一下,气鼓鼓道:“你逼赵叔杀人做什么?赵遂生反正要去地府受刑,如今平白连累我扣分!” 姜杌伸手抱住她,头轻轻抵着她的肩膀,“我找不到你。” 孟厌离开时,穿得单薄。 在姜杌靠过来后,肩膀处湿润了不少。她大概猜到原因,轻轻回抱住他,“折丹说,她快撑不下去了,只能出此下策附身到我身上,让我去救她。” 折丹的怨气太大。 孟厌虽是仙身,但因缺魂之故,对折丹的附身,实在无能为力。 等去到地室,折丹消失,她才清醒。 一来苦于找不到出口,二来折丹一再说只救一个妖怪,不会耽搁太久。 她想着,姜杌笨手笨脚,让他做个面,少说也得一个时辰。 救个妖怪上去,回来正好立功又吃面。 谁知,等她真救了一个妖怪。她才发现,下面还关着不少妖怪。 那些妖怪被折磨得血肉模糊,她心有不忍,只能挨个救出他们。 一来二去,等她找到出口上来时,只听见姜杌在说话。 “赵翠音,你快出去找子玉。”想起被救出的妖怪,孟厌跳下桌子。一边嘱咐赵翠音,一边拉起姜杌往外跑,“姜杌,我遇见巫九息了,她说愿意把过去镜借给我们!” 巫九息靠在折丹的床边,大口喘着粗气。 有一对男女朝她跑来,他们背着光,她看不清相貌,只能看到两团赤红的人影。等走近了,她莞尔一笑,“姜杌,没想到真是你。” “巫九息?” 姜杌迟疑地喊出这个名字。只因面前满身血污的女子,和他记忆中的巫妖族长,实在天差地别。 巫九息扒开垂在脸上的头发,好让他看得再清楚些,“是我。对了,那几个沈家人。我听孟姑娘说,他们将被带去地府,我想最后看一眼他们的样子。” 姜杌慢慢点头,“行吧。要我扶你吗?” “不用。” 女子满是血污的手摸索着床边,缓缓起身,一瘸一拐走向对面的房间。 孟厌挽着姜杌,一个劲懊悔,“唉,我就不该睡在那间房。等会出去,你别说话,我对付阎王大人极有法子。待会儿,你且看我撒泼打滚为你求情,这事没准就过去了!” “行,听你的。” 两人缠缠绵绵叙旧,直到房中传来一声惊骇的叫声。 姜杌察觉不对,疾步冲进房中,孟厌紧随而来。 面对房中的情形,两人呆愣在原地,“巫九息,你吃了……他们……” 房中坐着的女子扭头,嘴角处全是鲜血,“千年难得一见的恶魂,我吞几个尝尝味道。” 姜杌将孟厌护在身后,“你若是吞下恶魂,便不能成仙。” 巫九息闭目想了想,片刻睁开双目,将尾指上的血,一点一点舔舐干净,“你和你身后的小孟婆待久了,脑子也变笨不少。” 孟厌露出个脑袋,“你怎还骂我啊?枉我费心救你!” 姜杌看着她的一双红目,恍然大悟,“你入魔了。” 雪后放晴的日头,照进房中。 阳光之下,女子的瞳色,红得渗人。有风徐来,费力吹起散在额间的乌发,雪白利齿隐在乌发之后,女子的唇角勾起一抹阴森森的笑意。 在他们的见证下,巫九息伸手抓起沈鸢,埋在她的脖颈间,大口吸吮。 姜杌持剑冲过去,身后的孟厌却突然应声倒地。 骑虎难下,他咬牙回身抱起孟厌往外走。巫九息在后面喊住他,“你若是出去了,她便会死。姜杌,你大可试试。你知道的,我虽修为不如你,但论狠毒,你比不过我。” 姜杌面无表情,“她救了你,你却给她下毒。” 巫九息笑得前仰后俯,“妖怪,哪懂什么叫恩将仇报。她说她认识你,我便顺手给她下了一点毒。放心,她不会死,只要你听我的。” “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我吞了恶魂,天庭和地府不会放过我,我要进搅乱荒躲躲。” 姜杌摇摇头,“入魔的妖怪,进不去搅乱荒。” 巫九息吞了四个恶魂,恢复生机,信步走到姜杌身边,带来一阵阵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她伸手摸了摸孟厌的脸,“搅乱荒,难道不是你让谁进,便能进吗?”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她抬头,笑吟吟看着姜杌,“结界快破了,她也快没命了。” “等着。”姜杌放下孟厌,转身走向院外,一把将顾一歧拽进来,“你来帮我作证,这些人不是我杀的,让月浮玉别乱扣孟厌的分。” 顾一歧看着房中四人的尸身,无语道:“反正你得担一半的错。” 巫九息更是鄙夷,“你一个妖怪,惦记她的分做什么。” “她每月就十分。一旦扣多,她免不得要在我面前念叨个七八日,说我是她升官路上的绊脚石。” 顾一歧闻声看向巫九息,“她干的?” 姜杌:“这事怪我,忘记跟孟厌交代,她性子歹毒,最会使阴招。孟厌一时不察,中了她的毒。我眼下要带她们回搅乱荒,你记得给我作证。” 顾一歧咬牙切齿怒骂,“你把我拽进来,万一她杀了我怎么办?” 姜杌:“你……一个神仙,难道还怕妖怪?” 巫九息懒得听两人闲扯,“姜杌,快点。” “走!” 三人散作一团黑雾消失不见,结界随之散去。 阎王率鬼差大步踏进房中,愤怒地指着地上的尸身,“谁干的?!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与地府抢魂魄!” 顾一歧:“姜杌说是巫九息。阎王大人,下官瞧巫九息的眼睛泛红,瞧着像是入魔了……” 闻言,阎王近身闻了闻沈鸢脖颈间缠绕的妖气,“的确是入魔了。” 说话间,有一缕魂魄自死去的沈鸢身体中冒出,渐成人形,依稀能辨出是赵招水的模样。 阎王仔细打量后叹了一口气,“唉,只是一魂一魄,不能复生为人。带回地府,送去投胎吧。” 顾一歧后知后觉,“怪不得姜杌手中的孽镜台,照不出一个恶魂。” 他们还以为沈家人手中有什么厉害的法宝,原是留了原主的一魂一魄为他们的恶魂掩护。 既懂夺舍,又懂得留一魂一魄克制孽镜台。 如此看来,沈家人知晓的三界秘密,可能已远超不少神仙。 听见顾一歧提起姜杌,月浮玉深吸一口气,“姜杌和孟厌呢?他们俩闹出大祸,还敢跑!” 顾一歧细细解释,“孟厌身中剧毒,姜杌被巫九息拿孟厌的命胁迫,只能带她们去搅乱荒。” 被孟厌救出的九个妖怪,相互搀扶着走过来作揖道谢,“多谢几位上仙的救命之恩。”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30节 月浮玉吩咐鬼差将九人带去地府,而后扶额走向门外等候的赵家村众人。 赵全根怔怔抱着赵荣余,眼中血泪已留尽。 月浮玉叹息一声,“错在他们,你好好过日子吧。” “我杀了人。” “无妨,反正他也活不了。” 对于季惠娘,月浮玉从袖中掏出一粒仙丹递给她,“你吃了吧。” 季惠娘哭闹着不肯接,赵翠音一把夺过仙丹,塞进她口中。 许久后,伴随着一阵冷冽的朔风,季惠娘恢复神识,久久望着自己从前的家,“我生下他那日,无意间听见那对父子说,‘这世上,又多了一个沈家人’。可我嫁的人姓赵,不姓沈。” 小儿子满月后,她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她的枕边人,还有她辛苦生下的大儿子,让她觉得陌生。 赵和再也记不得成亲之日的誓言。 赵寅十五岁前,喜欢读书,却在十五岁去过镇上后,放下书本,拿起屠刀。 他们明明是她的亲人,可又不像她的亲人。 她开始害怕,害怕小儿子也会变成陌生人。趁赵和与赵寅某一日离开,她发狠将小儿子扔进水缸中。 赵和回来后,将她绑在柱子上,打了三天三夜,嘴里说着,“杀了我们沈家人,我打死你!” 她终于明白,他们真的不是她的亲人。 赵翠音自嘲一笑,“季婶,你有我傻吗?我娘去世后,我整日讨好我爹,讨好继母。二妹骂我是墙头草,说再也不认我这个姐姐。我一直以为二妹的性子越来越孤僻,是故意与我作对。今日才知,我的亲妹妹,早已换了一个人……” 而她,这个与赵招水一母同胞的亲姐姐,竟然丝毫未曾发觉一丁点不对劲。 巴郡的腊祭就在明日,赵家村的十一人,短短几日,只剩下面前的六人。 离开前,崔子玉靠在月浮玉肩头,“玉郎,我们好似做了错事。” 因他们的出现,赵全根被逼杀人。 他们给赵家村带去残忍的真相,却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教会赵家村剩下的这些人,往后的路,该怎么走。 阎王原打算直接抹去赵家村这六人的记忆,月浮玉思忖之后,只淡淡应了一句,“人比神仙还坚强。相比盲目的活着,不如在知晓真相后,带着一点希望,努力活下去。” “走吧,沈修荣还没抓到。” 走了两步,月浮玉越想越气,“等事情了结,你劝孟厌快点和姜杌成亲,然后搬去人间。” 崔子玉维护孟厌,喏喏道:“大人上回还夸孟厌是地府人才呢。” “大人夸谁,都是一句地府人才。” “哎呀。事情一件接一件,我们再一件接一件解决便是。” “玉娘,我管得头痛。” “玉郎,地府靠你了!” 第114章 鸠盘荼(二) 重回搅乱荒,姜杌抱着孟厌站在入口处,与巫九息讨价还价,“你先把毒解了。” 巫九息:“行,过去镜尚在我手中,谅你也不敢耍什么花样。” 巫妖的毒,巫妖的血可破。 她用力咬破手指,破损处渗出的血,滴到孟厌的眼皮之上。 片刻后,紧闭的双眼有了动静。孟厌悠悠转醒,躲到姜杌身后大骂巫九息忘恩负义,“你个没良心的坏妖。我好心救你,你偷偷摸摸给我下毒,害我扣分!” 巫九息白眼一翻,“是你自个蠢,非说你认识姜杌。” 时隔十年,从一个女子口中听到姜杌的名字。 她真是好奇极了,好奇女子口中的姜杌,是否是她认识的那个妖怪?那个无情无义,对谁都没有好脸色的死妖怪! 姜杌开口制止两人的争吵,“要吵进去吵。” 三人踏进搅乱荒,熟悉的人影持剑刺来。 姜杌熟门熟路牵着孟厌躲到一边,巫九息用右手挡下这一剑,左手挽了一个剑花。 一黑一白两个人影,在莹白的风雪中,霎时混成一团。 打到急处,剑影劈开梅树,花瓣碎成万千红点。似点点繁星,在风中胡乱飘散。 小院中,姜有梅躲在院门后龇牙咧嘴,十分心疼自己不能化形的同族,“姜无雪这个小人,定是故意砍梅树劈梅花!” 姜杌经过他身边,一脸嫌弃,“姜有梅,你不是要下山闯荡吗?” 姜有梅回神,满脸堆笑去牵孟厌的手,“呀,孟姐姐,你来了。” 孟厌指着姜有梅头上的梅花,“姜杌,他就是姜有梅吗?长得真可爱。” “孟姐姐,你不认识我吗?”姜有梅瞪大眼睛,“你上回来搅乱荒,还是我带你进来的呢。” 姜杌叹气:“她忘了一些事。你去让无雪别打了,好不容易种几棵梅树,他全给我砍没了。” 姜有梅指指自己,眨着无辜又圆滚滚的大眼睛,“妖主,我去?” “难道我去?” “万一姜无雪丧心病狂,把我杀了呢。” “正好,我换朵更好看的梅花养。” “去就去!” 姜杌阖上门,扶着孟厌躺到床上。 孟厌在架子床上滚来滚去,连连称叹,“姜杌,你的床真大!” 高兴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她哀怨道:“我俩这回闯了大祸,致地府连失四个恶魂。你说,大人会不会把我逐出地府啊?” 姜杌换了身衣袍,回身安慰她,“地府这万年来,不少人捅了大篓子,照样在地府做官。譬如城隍,你看他整日不务正业,功曹司从不管他。” 孟厌仍不放心,“我俩还放走了巫九息。我听其他妖怪说,巫九息曾立誓要杀光所有凡人。” 姜杌搂着她亲了又亲,“她拿什么杀?她那点修为,就算入魔提升了点,也无济于事。” “地府的十万恶魂,不是在你手上吗?你藏着点,千万别让她知道。要是再丢恶魂,我这官啊,便真的做不成了……” 一番看破世事的慷慨陈词,惹得姜杌埋在她颈间大笑。 两人贴得甚紧,一人的胸腔震动,另一人也感同身受。 孟厌哼哼唧唧抱怨,姜杌低低一笑,沿着她的下巴,一路朝上亲吻。 心跳得厉害,唇齿相偎的亲吻,让孟厌顿感全身发热。 姜杌停下,认真看她,“祸是我闯的,我来解决。” 小脸红扑扑一层红晕,孟厌眼睛迷离,扑进他的怀抱,“大不了扣俸禄。我听城隍说,大人比玉帝大人还心软呢。” “嗯。” 两人正欲更进一步,有人一脚踹开房门。 姜杌咬牙回头,“谁?!” 姜无雪不知有错,一个箭步冲到床前,“妖主,她怎么变厉害了?” “她已入魔,修为高了点。” “那我也要入魔。” 姜杌捏紧拳头,“滚——” 姜有梅在门外旁观姜无雪挨骂,乐呵呵捂嘴偷笑。巫九息扯扯他头上的梅花,“梅妖,哪里可以沐浴?” “你别扯梅花。”姜有梅捏着小拳头,没好气地指了指姜无雪隔壁的房间,“最后一间房空着。” 巫九息提步走过去。临进门前,她低头瞧了瞧自己破败的衣裙,扭头对着姜有梅吩咐道:“梅妖,下山帮我买几身衣裙,颜色越艳丽越好。” “我又不是你的仆人,不去。” 一团红雾砸过来,姜有梅跺跺脚,泪眼盈盈跑进房中告状,“妖主,她欺负我,把我当仆人使唤。” 姜杌抱着手,斜看他一眼,“你反正要下山,多买几套衣裙。还有,再买些吃食。” 姜有梅气冲冲地走了,走前一再发誓,日后定要给他们这群人一点颜色瞧瞧。 外间风雪大作,姜杌将门窗关紧。似不放心般,又设了一道结界在门窗之上。 等做完这一切,他躺回床上,“你怎会遇见折丹?她的魂魄难道还在?” 孟厌翻身过来抱他,头枕在他的胸前,“嗯,沈修吉曾经送给她一串珍珠手串。她死后,有一魂一魄被吸进手串中。手串放在枕下,我夜夜枕着它睡,折丹便夜夜入梦缠着我。” 她在梦中所经历的一切,全是折丹死前的遭遇。 最后一夜的梦中,折丹的魂魄现身,哀求她,去救救巫九息,“她每日受剜心之痛,快撑不下去了。地室的入口,只有我知晓,你让我附身下去救她,不会耽搁你多少时辰。” 孟厌怕死,执拗地不肯去。 折丹心中着急,直接附身在她身上,再以做面为由支开姜杌。 头顶上方的男子犹在生气,孟厌继续解释,“折丹说,沈修荣那个阵法有些古怪。我们中,只有我能进去。再者,我下去前,曾得片刻清醒,便挣扎着用折丹的胭脂,在镜子上留了一句话。你没看见吗?” 姜杌拧眉细思。 当夜,他端着热粥进房,发现孟厌不见。唯恐她出事,他直接用法术掀开房中所有物件,又化形钻入地底查看。 房中的铜镜,他依稀记得被剑气劈成几块。 那上面,好似有几点红印? 攻守转换,眼下轮到姜杌结结巴巴反驳,“我担心你,哪顾得上看镜子上面写了什么。” “你自个眼神不好又冲动,还怪我。” “你骗我在先,扣分是应该的。”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31节 姜杌:“倒是奇怪,既然半年前巫九息已经逃出地室,以她的修为,怎会又被抓回去?” 孟厌:“折丹说是因为巫九息又折返回来救她,结果赵招水从背后偷袭巫九息,致她们俩全被抓走。” 提到赵招水,孟厌尤为生气。 折丹与巫九息本来已经跑到村外,沈修荣拦下折丹,巫九息逃走。 可巫九息担心折丹,返回赵家村时,遇到在角落哭泣的赵招水。她说自己被赵常欢欺负,只能在外面睡。 赵招水平日里便装得像,假意正气凛然为巫九息指路,实则将她骗去地室。 “地室里面密不透风,我刚进去,差点没熏死我。”孟厌想起那间地室,仍不时犯恶心,“其中有一个妖怪,在里面待了三十年。沈修荣和沈鸢喜欢虐打他,常常折磨他取乐。” 人, 有时,的确比妖怪还可怕。 “沈修荣还没抓到吗?” “没有。我听鬼差说,沈家人也在找他。” “唉,他要是又行夺舍,岂不是永远找不到他?”孟厌忽地有了一个主意,眸中闪闪发亮,“不如我俩上进些,先把他找出来。将功赎罪,没准还能升官得赏!” “先把你的魂魄找到再说。” “行!” 大邺城的日头西斜之时,远在山上的搅乱荒已是漆黑一片。 姜杌坐在巫九息对面,两人之间,亮起一支蜡烛。 半明半暗的房中,巫九息的脸隐于黑暗中,唯独那双眼睛显露在烛光中。 沉默良久,巫九息率先开口,“姜杌,你变了不少。” 姜杌耸肩摊手,毫不在意她的说辞,“是吗?我没发觉。” 巫九息靠近蜡烛,“你变得越来越像人,一个有血肉的人。姜杌,对于妖怪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妖怪若是变得像人,有了七情六欲,甚至有了弱点。 迟早有一日,这个妖怪会被其他妖怪彻底吞噬。 姜杌不欲与她多说,“过去镜在哪儿?” 巫九息:“巫妖族长的王座之下。你等我五日,我回去取。” 姜杌:“我不放心你,我陪你去。” “你每去一次招摇山,息阁便少银子。你若不放心,让姜无雪陪我去。” “行,你们明日就出发。” 姜杌离开前,巫九息喊住他,“姜杌,有时候真相并不重要。她虽缺魂少魄,但仍活得开心。可你要是执着真相,也许会跌进深渊。” “不行,我要完完整整的她。” “姜杌,你会后悔的。” 巫九息与姜无雪在次日一早离开,姜杌拉着姜无雪,事无巨细交代了一大堆。 孟厌等他们一走,赶忙带着姜杌回地府认错。 横眉竖眼的阎王坐在大殿中,旁边是一脸怒气的月浮玉。 孟厌抬手抹泪,“阎王大人,下官被游魂附身,身不由已才犯下大错。” 为了表决心,她举四指对天立誓,“下官已与姜杌说好,会尽快把罪魁祸首沈修荣抓回地府!” 月浮玉冷哼一声,“巫九息呢?她吞恶魂修炼,该至地狱受刑。” 姜杌想说话,被孟厌捂住嘴,“月大人,她被折磨了十年,吞恶魂并非她本意。下官想着,不如留她一命?” “吞恶魂的妖怪,必须入地府受刑。”阎王怒目拍桌。然后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她若是能助地府找到沈修荣,算她大功,可免百年之刑。” 孟厌频频点头,谄媚道:“阎王大人真是功德无量!” 出地府时,崔子玉来送两人。 孟厌:“沈修荣一点下落都没有吗?” 崔子玉:“地府已通知所有鬼差寻他,了无线索。前几日,玉郎和顾大人翻遍生死簿,发现沈家人至少残害了近百人。” 百人的魂魄无法/轮回,三界对此事多有指责。 沈修荣一日抓不到,世间便会再多一个被夺舍之人。 第115章 鸠盘荼(三) 在搅乱荒等待巫九息的五日,孟厌白日要下山去城隍庙,与崔子玉几人商议捉拿沈修荣一事。 她修为差,每日往来于山上山下,累得气喘吁吁。 这日晚间,孟厌趴在床上抱怨,“既然我能进来,子玉他们为何不能进来?” 若他们能进搅乱荒,她何需整日奔波。 姜杌在桌前翻着月浮玉给的卷宗,语气平淡地应她,“他们进不来,只有你能进来。” “行吧。” 巫九息这人,倒是信守承诺。 第五日一早,姜杌推开房门,入目便是红衣红裙的巫九息,与一脸愤愤不平的姜无雪。 见到姜杌,姜无雪忙不迭跑过来告状,“妖主,她明明在路上答应过我,到了招摇山后,便与我比剑。结果真到了招摇山,她躲在山中不见我!” 巫九息平静地走过他身边,从衣袖中取出一面铜镜递给姜杌。 这铜镜甚小,镜背有一双凤凰相对、足踏花枝,一圈祥云缠绕。 观其形,与山下市集售卖的铜镜,并无不同。 姜杌拿着铜镜,仔细端详,“怎么用?” 巫九息莞尔一笑,那双红目,极是蛊人,“简单。用巫妖血催动过去镜,你再揽镜自照,心中默念要回到哪个日子与旁观之人的名字。” 事不宜迟,姜杌当即吩咐道:“巫九息,你随我进来。无雪,你守在门外。” 进门之前,巫九息再次劝他,“姜杌,真相真的不重要。” “你废话怎么这么多。” “言尽于此,你爱听不听。” 孟厌从山下回来时,搅乱荒中,姜有梅在院外堆雪人,姜无雪面无表情站在房外。 雪人还是四个,两人两狗。 孟厌看着姜有梅堆好的两只狗,好奇道:“难道搅乱荒中,还有其他活物?” 姜有梅坐在地上,肉乎乎的小手指着两只狗,“这个大狗是妖主,那个哈巴狗是姜无雪那个小人!” 孟厌看了一眼姜无雪的方向,蹲下身,悄悄问他,“你不怕他们打你吗?” “他们一个拿我当仆人使唤,一个日日骂我是蠢妖。”姜有梅一脚踢飞哈巴狗雪人,“反正这搅乱荒,我待够了!等我长大些,定要出去闯荡,再不待在这里受窝囊气。” 孟厌一听此言,赶忙挨近他坐下,“有梅,我瞧你聪明又可爱,才与你提这事的。你要去地府做官吗?我有些人脉,可以举荐你做妖冥使!” 今日在城隍庙,孟厌无意间听到顾一歧与月浮玉商议,因地府官缺太多,他们打算提高举荐银子。 往日,孟厌从黄泉路忽悠一个游魂做官,才得五两。 听闻从下月起,地府将广纳三界人才入地府为官。地府同僚,但凡举荐成功一个,便能得三十两。 话音刚落,姜有梅一脚踹飞头上插着梅花的雪人,再气鼓鼓吼出声,“孟姐姐,你和他们俩一样坏!” 大邺城的城隍,没日没夜与他们这些妖怪发牢骚,说地府俸禄低,杂事又多。 枉他觉得孟厌是好人,原来也是个推他入火坑的坏女人! 姜有梅负气离开,说要去冰山上修炼。 孟厌在后面急追,“诶诶诶,如今地府俸禄多了不少,你别听城隍胡言乱语。” 姜有梅腿短,但跑得极快。 孟厌方追了几步,前面的红色人影便已消失不见。 没骗到姜有梅,她唉声叹气回到小院,硬着头皮与姜无雪攀谈,“你怎么不进去?姜杌呢?” 姜无雪亮出剑,横在她面前,“妖主在房中修炼,你不能进去。” 孟厌白了他一眼,作势要去开门,“他每回修炼,都巴不得我在场。” 剑纹丝不动,少年面不改色,“反正你不能进去。” “哼,不进去就不进去,他别后悔。” 孟厌找来一把椅子,坐在屋檐下赏雪饮茶,“你回来了,巫九息呢?” “里面。” “他们两个在里面修炼?!” “不是修炼,妖主用镜子帮你找魂魄。” “好跟班啊,我没看错他!” 从午后等到日落,院中的雪越来越大。 自来了搅乱荒,孟厌还是头回见到这般大的飘雪。听风起,看雪落,她喝着热茶,时不时吟上一两句酸诗,“不知天上谁横笛,吹落琼花满世间。”[1] 久不见姜有梅回来,孟厌向姜无雪打听,“有梅每回说去修炼,最多坚持半个时辰。今日已过了两个时辰,他怎还没回来?” 身后,无人回应。 孟厌在心中偷偷骂了几句姜无雪冷得像块冰,面上仍装得开心,侧身好言好语问他,“要不,我们去找找他吧。” 可是,等转身看清身后的情形后,她脸色大变,“姜无雪,你怎么了?” 方才还如门神一般站在门口的姜无雪,此刻正在慢慢消散。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32节 撑着最后一口气,姜无雪推开门,催促孟厌,“你快进去,妖主出事了……” 孟厌慌忙进房,然而寻遍房中各个角落,不见一个人影。 唯独房中窗前的桌子上,放着一面普通的铜镜。 孟厌跑过去照镜,可镜中只照出她着急的面容。 窗外狂风暴雪,似要吞没搅乱荒的一切。 门外的姜无雪已经彻底消失。 整个搅乱荒,眼下只剩下孟厌,绝望地对着镜子大喊:“姜杌!” 姜杌回到了孟厌消失的那一日,巫九息默不作声跟在他身后。 对于巫九息的出现,姜杌眉心蹙起,极为不满,“你跟着我做什么?” 巫九息背着手,“怕你受不了真相死在里面,白白浪费我族法宝。” 远处山下出现一辆马车,有一个女子正连滚带爬走下马车。 巫九息挑眉,指了指女子,“她来找你了。” 姜杌随她看去,果然看到孟厌与牛妖。一时忘记在镜中,他欣喜喊道:“孟厌!” 可惜,远处的孟厌忙着上山,不曾理会他。 巫九息嗤笑几句,信步走过去。 姜杌快跑几步,总算赶在孟厌上山之前,跑到她身边,陪她一起上山。 身侧的女子慢慢在走,偶尔哼几句小曲儿,自言自语夸赞自己,“再过几日,我便能领到七品官的俸禄!真是佩服我自个,这官运委实不错。” 搅乱荒近在眼前,她小声嘟囔:“希望姜无雪那个讨厌鬼今日不在。” 姜杌与她并肩站在入口处,笑着回她:“他在山下收上供银子,这几日都不在。” 如他所言,熟悉的剑影没有出现。 孟厌又一次夸起自己,“我这运气,真是不错!” 风雪中,姜杌陪孟厌走在雪中,听她呼喊姜有梅。 姜杌见无人回应她,气得大骂姜有梅,“好啊,这个蠢妖,骗我说在山下只待了半个时辰。” 孟厌从上山到进搅乱荒,已过了一个时辰。 他盘算着,待会儿出去,定要好好治治姜有梅。 不远处的院外,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姜杌拧眉,疑惑地问出声,“他不是走了吗?怎么还在搅乱荒?” 院门外交谈的两人,听不到他说的话。 他立在孟厌身边,听见南宫扶竹在说:“昨日已归,方才去了冰山上修炼。不如我带你去?你等我片刻,我回房披件狐裘便来。” “孟厌,我不在冰山,你别去。”姜杌伸手想去阻止孟厌,可伸出的手穿过她的身子后,了无动静。 “没用的。” 巫九息冷冷开口,“你不如跟着那个男子进去瞧瞧。” 姜杌依言跟着南宫扶竹进到房中,亲眼看见他披上狐裘。临走前又取走桌上的长剑,揣在怀中。 狐裘够宽大,足以遮盖那柄闪着寒光的长剑。 姜杌的脚步停下,他见过太多人心。 仅仅一眼,他便猜出南宫扶竹想做什么。 一个执着死亡的凡人,一个千里迢迢来搅乱荒求死的凡人。 南宫扶竹想死,但所有人都拦着不让他死。 在绞尽脑汁思索几日后,他从方聿泽逼死赤水一案中,找到了一种死法:狠心杀死一个妖怪的心上人,即使那个人曾帮他找到真相。 为了寻一个“死”字,他怀揣着利剑,笑着踏出房门,“孟姑娘,走吧。” 姜杌缓缓跟在孟厌身后,身边的巫九息抱着手,目视前方兀立的冰山。 前面的两人停下时,巫九息语气幽幽,“姜杌,很多时候,真相不重要。譬如我,辛苦坐上族长之位,却在无意间知晓,族中长老只是拿我当巫悻的垫脚石。只因巫悻的根骨比我好,更容易得道成仙。” 被她打败的那些同族,在比试前全部得了长老们的承诺,假意败给她而已。 她用息阁赚的银子,全进了巫悻的口袋。 无人在意她的苦,无人在意她的心酸。甚至消失十年,也不曾有一个同族寻她。 她是若有似无的存在,若非巫妖一族的法宝尚在她的手上,怕是直到死在沈修荣手上,也无人会提起她。 那个曾经努力为巫妖赚钱,那个低声下气求各路妖怪帮忙,希望巫妖不被其他妖族欺负,希望巫妖能过上好日子的巫九息。 巫九息温声在说:“我知道真相后,伤心了半月。” 自然,这半月中,无人进房安慰她。 每一个来找她的同族,要么为了息阁的银子。要么受了欺负,请她出面。 南宫扶竹面上瞧着难受,巫九息不合时宜地笑了笑,“姜杌,我或许能挺过来,但你呢?知晓真相后,你能挺过来吗?” 那把剑随着她的最后一句,从狐裘中抽出。 姜杌挡在孟厌身前,却眼睁睁看着那柄剑穿过他的身子,直直刺向孟厌。 他无能为力瘫坐在雪中,听奄奄一息的孟厌,颤抖着问出那句,“为什么?” 事实如他猜想的一般,南宫扶竹是因为他,所以想杀孟厌。 “方聿泽杀了赤水,我恨不得杀了方聿泽。”南宫扶竹坐在他身边,沾满鲜血的双手捂着脸,“我便想,若是杀了你,他爱你至深,定会杀了我。” “她是因你而死。” “姜杌,遇见你,是她一切不幸的开始。” “你,是她的劫。” 第116章 鸠盘荼(四) 孟厌的性命,在慢慢流逝。 胸口血窟窿中冒出的血,流进身下的白雪中。孟厌费力地捂着胸口,嘴中一遍又一遍喃喃地祈祷着:“救救我……” 从认识孟厌的第一个月开始,姜杌便知道她惜命 有一日,有几个长相凶恶的游魂因嫌弃孟婆汤难喝,大闹奈何桥。 那日该孟厌轮值,游魂们闹起来时,她非但不用法力阻止,反而脚底抹油,径直跑回房。 因她逃跑,几个游魂未喝孟婆汤便涉过忘川河,致轮回司被扣了整整二十分。 那一个月,他苦心钻研《地府为官手札》,好歹寻了几件差事,免她绩效被扣光。 酆都大帝写的书实在枯燥乏味,他每日耐着性子在看。 孟厌游手好闲惯了,对于扣分一事毫不在乎。 可他得在乎,因为他对地府的所有规矩一清二楚。在游魂之事发生前,孟厌已接连半年绩效垫底。 地府有规矩,若官员绩效连续七个月垫底,便会贬官一级。 一个九品孟婆,贬官之后,只能去做从九品的判官文书。 而他这个跟班,不能再继续跟着她。 他们那时的感情淡之又淡。他想着自己反正已进地府,与其跟着孟厌这个没前途的孟婆。不如使点银子向上打点,另谋高就,尽快把酆魂殿找出来。 他长得俊俏,各司争着要他。 思来想去,他盯上了功曹司的文书一职。 正欲离开那日,孟厌被泰媪责骂,抹着眼泪回房。 看他站在门口,她以为他在等她,哭着跑过来,“阿僖,还是你对我好。该死的泰媪,明明知道我怕死,非逼着我去取无尽火。那山又高又陡,我运气又差。万一我摔下去,死了怎么办?” 她喋喋不休在骂,他白眼连连在听。 等她骂完,早过了他与功曹司约定的时辰。 他微微叹气,牵着她回房,“你是神仙,摔下去死不了。” 孟厌也叹气,“地府每日都有同僚死于非命。我命薄,自然该惜命。” 姜杌不知她为何做了神仙,仍如此惜命。 直到后来,他们在苍梧城的最后两日,孟厌提起她的前世。 她死的那日,先是被人劫财倒在雪中。 好不容易被人救回家,结果爹娘不肯拿出兄长的聘财,眼睁睁看着她断气。 她与他一样,从未去过望乡台。 他是无亲眷可望,而她是害怕看到亲眷,想起自己死前的种种绝望。 一个没有仙根的凡人,就算进了地府,熬再多年,也只会是当牛做马的孟婆。 三界众生众相,其实并无不同。 孟厌在地府的每一日,都活得极为认真。他在她的身边,旁观了三年。虽然内心多有不屑,但不得不承认,她一个人活得很好,比他这个活了三千年的妖怪还好。 不是惊天动地才算活着。 偷懒耍滑,听曲看戏的人生,一样算活着。 与孟厌一样,他有很多好友。 可他的那些好友,要么惦记他这个人,要么惦记他的修为。 他与他们相处时,需慎之又慎。因为妖怪的世界,无人真心待他。 孟厌却不一样,她有许多真心待她的好友。他们护着她,他们真心拿她当好友,甚至至亲。 她活得肆意自在,即使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地府孟婆。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33节 有一回,他与几个鬼差在野狗村饮酒。 酒喝到一半,他发现一个鬼差的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他吓出一身冷汗,因为千年前,他便是如此被一个妖怪暗算,在搅乱荒闭关修炼了整整一个月。 他慢慢退后,另一只手隐在衣袖中捏诀。一番动作,反倒把那个鬼差逗笑,拍着他的肩膀,笑得前仰后俯,“放心,孟厌今日随白二去人间听戏了,不会来此。你敞开喝,万事有我们几个帮你遮掩。” 活了三千年,他头回喝得不省人事。 翌日睡醒,他盯着桌上的醒酒汤,莫名笑出声。 入地府的第二年,他终于找到酆魂殿。 本想一走了之回搅乱荒,可孟厌又闯下大祸,慌里慌张跑来找他,“阿僖,我贪了地府的银子。城隍说,大人三日后要看地府的账册。万一查到我,怎么办?” 他又留了下来,潜入功曹司,帮城隍摆平了那笔烂账。 冥冥之中,好似所有人和事都在阻拦他离开孟厌。 活了三千年,他第一次低头认命。 因他的心,如搅乱荒一样,裂开一道浅浅的裂缝。 有风,吹进来、有花,飘进去、有光照进来。 直到那颗心,被一个人,完完整整填满。 他变得和自己口中愚不可及的凡人一样,有了嫉妒心,嫉妒万事不如他的顾一歧,曾经被孟厌那般的爱着。他开始患得患失,害怕孟厌迟早会发现,他是个别有心机的妖怪。 此生虽长,无她何欢。 一个长出血肉的妖怪,有了害怕之心的妖怪,至此有了致命的弱点。 而那个弱点,足以要了他的命。 一如眼下,姜杌陪着濒死的孟厌躺在雪中。如她生前狠心的亲眷一般,静静等着她死去。 巫九息负手站在风雪中,“姜杌,若你未进地府,她此刻便不会躺在此处等死,重复生前的悲惨命运。她此生的不幸,全由你一手造成。” 姜杌轻轻去寻孟厌的手,纵使她感受不到,他也妄想着能给她一点点温暖。 巫九息低头看了一眼,“你收留这个男子,是为第一错。明知姜有梅爱下山,却仍旧将搅乱荒交给他看守,是为第二错。还有第三错,你答应会保护她,为何做不到?” 苍山负雪,霜雪满头。 姜杌低声反驳一句,“我当时在天庭。” “天庭?”巫九息顿觉可笑,蹲下身,直视他的眼睛,“姜杌,你是否想过,若你当年擅入地府后,并未爱上孟厌。收留你的她,会是什么下场?” 有雪花飘进眼睛里,短瞬的带来片刻清醒。 姜杌没有回应巫九息的这一句质问,只固执地重复着一句话,“我没有想要害她……” “你瞧,你仍在逃避。” 巫九息起身迎风雪站立,看着姜杌,失望地摇摇头,“你利用她在先,如今的种种,不过是你爱上她之后的弥补。姜杌,若你没有爱上她,她会死。” 与他并肩躺在风雪中的那个人,那么近又那么远。 姜杌侧身去看孟厌,大滴大滴滚烫的泪水从他的眼中滑落,砸进雪中,“是,她会死。” 若他没有爱上孟厌,在找到酆魂殿后一走了之。收留他的孟厌会死,会如顾一歧当日所说,在地狱受刑五百年。 他骗了她的一切,到头来,却要她担下所有罪责。 也许,若他没有在那一日踏入地府,孟厌会和顾一歧在一起,一起去天庭,吵吵闹闹过完一生。又或者留在地府,每日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只是,不管当年的孟厌如何抉择,总好过现在孤寂地躺在雪中等死。 是他,毁了她的余生。 姜杌将头久久埋进雪中,双手无力下垂。 雪冷得刺骨,可远不及亲眼见证心上人死去,自己无能为力的绝望。 冷风凄凄,过去镜中的搅乱荒静得出奇,带来一句又一句孟厌的求救声。那些呼喊好似一柄短刃,一下接一下剜着他的心肝,划过他的四肢百骸。 若他狠心赶走南宫扶竹,若他早些回来,她不会孤寂地死去。 无人救,无人理,甚至于无人知。 巫九息面若神佛,怜悯地看着他,“有一句古话‘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想必你也听过。她因你而死,便是你杀了她!姜杌,是你杀了她。” “我杀了她?” “对,你杀了她。” 姜杌面露疑惑,挣扎着想起身与巫九息对质。 巫九息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他,“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该一命抵一命,向她赔罪,祈求她的原谅。” 刺进孟厌心口的那把长剑,莫名出现在巫九息手中。接着由她之手,递给姜杌。 剑身上染了血,不偏不倚,正好滴落到姜杌的脸上。 姜杌摸了摸那滴血,耳边是孟厌的一声声呼喊,“姜杌,快来救我。” “姜杌,你听。” “她死前,一直在怨恨你。怨你不救她,恨你是杀她的凶手。” “她惜命怕死,黄泉路上全是凶狠的恶魂,她一定害怕极了。” “姜杌,你去陪她。” 那把混着孟厌鲜血的剑,抵在姜杌的胸口,剑柄牢牢握在巫九息手上。 在死亡来临之前,姜杌想再看一眼孟厌。 他挨近她,靠在她的肩头。在她一句又一句的哀求声中,他缓缓闭上双眼。 长剑下移,破开第一层的绯红外袍。 右手握剑的女子,暗暗使力。长剑已至第二层的中衣,再往下,便是男子的血肉。 巫九息的唇边勾起一抹笑意,左手悄无声息放到剑柄之上。 身下之人,无半点挣扎的迹象。 双手合力,巫九息使出浑身力气刺下这一剑。一剑刺中心脏,破开皮肉,直至没入雪中才停。 鲜血从姜杌的身下流出,与身旁孟厌的血混作一团,无声无息渗进雪的深处。 姜杌从前受过很多伤,但这一次,他真切感受到了疼痛与冰冷。 剑柄仍旧握在巫九息手中。 听到姜杌的闷哼声,她抽出剑,往里又刺了一剑,“当年我与你大婚前,我特意从即墨侯手里千金买来这把轩辕剑,想着捅伤你,再让你为我所用。可惜,即墨侯临阵倒戈,让你跑了,这把剑没了用武之地。” “没想到,兜兜转转几百年后,这把剑总算有了用处。”巫九息盯着剑柄上的“轩辕”二字发笑,“听闻这把剑可斩仙灭妖。相识千年,用此剑送你上路,不枉我们相识一场。” 绯红衣袍染了血,暗红一片。 姜杌颓然地张开双臂,脸上带着释然又决绝的笑意,微微翕动的嘴唇苍白至极,“多谢你。” 巫九息再次抽出剑,往他胸口刺,“你是该多谢我。若不是我好心帮忙,你怎会找到真相?姜杌,如今你可以瞑目了,快去黄泉路与她团聚吧。” 搅乱荒的风雪,从未停息。 但此刻的房中,孟厌看着外间忽而停止的风雪,只觉害怕。 远处的冰山消融,她看见了另一座山。山上白雪皑皑,其上红梅点点,枯枝满山。 她记起来,那是搅乱荒外的山。 如消失在她眼前的姜无雪一样。搅乱荒,正在她的眼前消失…… 房中的一切,已经模糊不清。 桌椅消失,外面的山越渐清晰。孟厌瘫坐在地,眼泪横流,几近崩溃。 有冬日的阳光照进她的眼中。 而她只能抱着铜镜,一遍遍呼喊,“姜杌。” 第117章 鸠盘荼(五) 那声呼喊一路穿过风雪,传到巫九息的耳朵里。 轩辕剑,五剑即可斩仙灭妖。 她已刺下四剑,只剩最后一剑,便能彻底杀死姜杌。 只要他死去,搅乱荒就能成为她的修炼之地。其中源源不断的灵气滋养,会助她成为三界唯一的魔。 正欲双手合力刺下致命一剑,身下的男子突然睁眼盯着她,“不对!孟厌没有死。巫九息,你听,她让我记得去地府娶她。” 姜杌躲开那一剑,捂着胸口的伤口,迫不及待凑到孟厌耳边,听她死前的最后几句话。 他清楚听到,她咬牙切齿在说:“幸好只是一魂一魄塑的肉身。该死的南宫扶竹,等你死后入地府,我定要让泰媪大人,熬一碗世间最难喝的孟婆汤给你喝,恶心死你!” 骂完南宫扶竹,孟厌仍觉不解恨,又骂起姜杌,“还有姜杌这个死骗子,不知何时才会回来……” 孟厌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一句惆怅又期待的话语。 “姜杌,日子已经定好,你记得早点来娶我。” 姜杌跪在雪中,低低笑起来,眉眼多出几分温柔缱绻之色。 身后的雪上,有一个持剑的人影正在靠近他。 那把剑刺中他之前,他回身死死握着剑身,“巫九息,你想杀我。” 巫九息眼底含笑,“相识一场,我好心帮你了结夙愿罢了。” 姜杌起身,勉强站定,眸中怒气起伏,“我前脚刚救了你,你后脚立马使一出诡计杀我。想要搅乱荒?你可真够狠的。” “姜杌,我劝过你,不要执着真相,你非不听劝。”算计已被识破,以她如今的修为,尚不是姜杌的对手。巫九息自知不敌,随手丢下剑,掩唇笑了笑,“她的确是因你而死,我可曾说错?” “她因我而死,我自会道歉,求她原谅。我与她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你这个成魔的妖怪多管闲事。”姜杌逼近她,一字一句骂出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算计,我今日若真的死在这儿,你也休想出去。” 巫九息自是不信,转身去找过去镜的出口。 出口仍在,她冷笑一声,大步踏出去。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34节 然而,出口外不再是姜杌的房中,而是一片昏天暗地之处。 她被四面八方涌出的狂风,再次吹进过去镜中。一脸狼狈,跌倒在雪中。 姜杌擦去嘴角溢出的血,好整以暇抱着手,居高临下地肆意嘲讽她,“放心,我出不去,你也出不去。” 巫九息咬着牙,“为什么?” 姜杌在她身边走来走去解释,“搅乱荒就是我,我就是搅乱荒。你把我困在镜中,等于搅乱荒也在镜中。只要我不出去,你永远走不出去。” “倒是算漏了这事。我从前还以为你故意诓我们,说什么搅乱荒是你的,谁也夺不走。”巫九息自嘲一笑,“难得从你口中听到一句实话,我却从未当真。唉,无趣,每回都输给你。” “快点,她要回来了。” “你急什么。” “我们定好冬月最后一日成亲,没剩多少时日了。” “恭喜你啊。” “口头上的恭喜大可不必,你多送点金子给我便好。” “姜杌,你和她,真是天生一对。” 巫九息忽地想起当日在地室,孟厌乐呵呵与她商议,“我听姜杌说,你有很多赚钱的门路。那个,我救了你,你能带我发点小财吗?” “快点!” “从这出去!” 搅乱荒再现冰山之时,消失的姜无雪冲进房中,“妖主呢?” 孟厌泪眼摩挲看着姜无雪,嚎啕大哭,“我对着镜子喊了半天,没人应我。” 两人拿着铜镜,嘀嘀咕咕研究。 气喘吁吁的姜杌悄悄出现在孟厌身后,“你俩在做什么?” 孟厌吓得大叫,回身一看是他,慌忙扑进他怀里,“你去哪儿了?怎么身上都是血?刚刚,有梅和无雪,还有搅乱荒都消失了……” 姜杌轻拍她的背,“被巫九息算计,多费了点功夫。” “对了,巫九息呢?” “她先我一步出来,你们没看见她吗?” 恰在此时,姜有梅出现,摆着一张臭脸进房告状,“妖主,那个坏女人又扯我的梅花。” “她在哪儿?” “那边的冰山下面,好像在挖什么东西。” “完了,藏魂珠!” 风卷寒云,雪纷纷在下。 一行人跑过去时,巫九息已从雪中找到那串琉璃珠,稳稳握在手中。 孟厌从掉落在巫九息脚下的那块鎏金令牌,大概猜到琉璃珠是何物。 眼下,巫九息贪婪地盯着琉璃珠,“姜杌,你真是喜欢她,连藏魂珠也舍得送给她。当年,你说要进地府盗取酆魂殿,看来你做到了。” 整整十万恶魂,若她吞下修炼,假以时日,修为必定大增。 十年之苦,她要所有愚蠢的凡人,用命来还。 他们与她,相隔只十步。 姜杌沉吟良久,开口劝她,“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报仇,该找沈家人。” 巫九息从琉璃珠上移开眼,抬头打量他,笑得前仰后俯,“有一年,你说要灭世。我和即墨侯劝了你几日,你骂我们是窝囊废。没想到啊,这才过了不到五十年,你却成了你口中的窝囊废!” 姜杌有苦难言,唉声叹气解释,“我从前活腻了而已,不想连累你们俩,便想着骂几句,把你们骂走。” 孟厌躲在姜杌身后,听着两个妖怪,左一句“灭世”,右一句“愚蠢的凡人”,气得牙痒痒。等姜杌一说完,她忍不住骂道:“我说你们这些妖怪,动不动便灭世。那些好好过日子的凡人,又没得罪你们。” 话音刚落,巫九息周身有红雾升腾而起。 她一步步踏着红雾走过来,拉着孟厌的手去触碰她的心口。 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衫,孟厌摸到一处空荡荡的凹陷,她大惊失色,“你的伤?” 巫九息面色苍白,惨然一笑,“同一个地方,被人用刀挖了十年。纵是仙身,也愈合不了,况且我只是个半仙之身……” 每日鸡鸣,沈修荣或沈炎便会下到地室,剜开她的心口,扯出她的心。那颗跳动的心,随着他们粗暴的拉扯,一点点在滴血。 那样的痛苦折磨,直到沈修荣将剜心的活交给折丹,才算缓和一点。 折丹会顾及她的疼痛,给她片刻喘息的机会。也会在等待滴血的间隙,鼓励她活下去。 孟厌慢慢抽回手,低着头不言不语。 沉默许久,她才坚定地抬头,看向巫九息,“沈家人罪有应得。可是,其他无辜的凡人没有做错事,他们过着自己的小日子。不该因为这些丧心病狂之人对你做下的恶事,便死于非命。地府已派所有鬼差去人间找沈修荣,你不如随我们去找他,让他认罪伏法?” 巫九息唇色尽失,独独眼眸发亮,“在折丹死亡的一瞬,我选择入魔而非成仙。恶魂已吞,无法回头。” “凡人愚不可及,灭世方能造世。” “姜杌,在地室的十年,我总算明白这句话。” 巫九息攥着琉璃珠,眼看便要化形逃走。 孟厌欲哭无泪,死死拉住她,“你把藏魂珠还给我,行不行?我好不容易升官,前几日还在阎王大人面前夸下海口,会将功赎罪。” “放手!” 巫九息怒火中烧,眼中如鬼魅般猩红,“再不放手,我杀了你!” 姜杌拉走孟厌,“让她走。” 无尽的担忧涌上心头,孟厌惴惴不安地看着姜杌,“里面有……” 姜杌轻轻环住她,“嗯,里面有你的魂魄。放心,我会找到你的一魂一魄。” 一听这话,孟厌瞪大双眼,小声低语,“姜杌,恶魂不在里面吗?”见姜杌微微点头,她得意洋洋夸赞道:“不愧是我的跟班,真聪明!” 那边的巫九息已快走到搅乱荒的出口,姜无雪飞身想去拦,反被姜杌厉声喊住,“无雪,别去。” 一来二去,巫九息倒是起了好奇心。 走至出口处,她回身问道:“姜杌,你弄丢恶魂,难道不担心地府问罪吗?” 姜杌没好气道:“问什么罪?” 巫九息不怒反笑,“地府的十万恶魂,如今在我手上。我将用恶魂修炼,用毕生修为触不周山,引天河之水灭绝凡人,以此灭世。你且说说,这算不算大罪?” “算。” 姜杌信步走过去,眼中布满疑色,“但是巫九息,你怎么知道十万恶魂在我手上?” 巫九息斜瞥他一眼,“即墨侯在三界的人脉,还不如我。你在地府的事,我找个地府神仙,一问便知。那人收了我不少金子,说酆都大帝已将十万恶魂交予你,不日归还。” 三界所有法宝中,只有藏魂珠能容纳魂魄。 而姜杌手中,便有一颗藏魂珠。 姜杌皱眉,面上有些生气,“诶,你又为何知晓藏魂珠在孟厌那里?” 巫九息笑靥如花,掩唇盯着他,“我看到了,看到她因你死在搅乱荒,看到她的魂魄被吸入藏魂珠中。” 姜杌恍然大悟,“原来你躲在山中不与无雪比试,是为了找出藏魂珠。” “为了这颗宝贝珠子,我着实费了不少修为。”巫九息摊手,不甚在意地笑得开怀,“万幸,你们俩在折丹房中说的每一句话,她都与我说了。” 她试了不少日子,总算赶在回搅乱荒前,提前从镜中窥得孟厌之死的真相与藏魂珠的所在之处。 原想直接取走藏魂珠一走了之,可惜姜无雪寸步不离地跟着她。苦于没有下手的机会,她只能随姜杌进入过去镜,想着趁机杀了他,霸占搅乱荒和藏魂珠修炼。 姜杌听完她一石二鸟的算计,嘴角一抽,无语道:“你委实多此一举。绕了一个大圈子,还不如直接从我的过去找。” 巫九息深吸一口气,“你的修为在我之上,过去镜进不去你的过去。” “我从前苦口婆心让你勤加修炼,你偏要去开息阁挣钱。” “姜杌!” 面对眼前人的气急败坏,姜杌负手立于风雪之中,“巫九息,跟你做个交易。你把孟厌的一魂一魄给我,这颗藏魂珠连同里面的恶魂,全归你。如何?” 巫九息眉眼弯弯,“好啊。” 一听恶魂二字,孟厌慌忙跑过来阻止。 无奈姜杌眼疾手快,先她一步解开藏魂珠的封印,从中找到两缕魂魄。 等孟厌跑到时,姜杌开心地伸出手,“孟厌,我找到了。” “你傻不傻,我俩要是弄丢恶魂,会被挫骨扬灰!” “有,才算弄丢。没有的东西,如何算弄丢?” 第118章 鸠盘荼(六) 潇洒离去的巫九息,蓦然听到这一句话。 她猛地回头,大声质问,“姜杌,你什么意思?!” “藏魂珠已经归你了,解开封印的法子,我也与你说了。”姜杌将魂魄收进百宝袋,顺手揽过孟厌的腰,便要回房。经过巫九息身边,他冷言冷语,“我难得大方一回,你怎还不领情?” 转身方走了十余步,孟厌听到巫九息震耳欲聋的骂声。 “姜杌,你这个骗子!”骂声停下,巫九息已然近在眼前。愤怒起伏的一张脸,死死盯着姜杌,然后一把将琉璃珠扔给孟厌,“还给你。这珠子小成这样,你也不嫌寒酸!” 孟厌:“又没让你拿……” 巫九息说完便走,姜杌看她走远,赶忙问道:“过去镜,你还要不要?” “不要了。他们拿我当垫脚石,我偏要做他们的绊脚石!” 等出口处的身影消失,姜杌忽然往后栽倒。 一前一后的孟厌和姜有梅急着扑向他,才发现他的身子有鲜血流出。 姜无雪见怪不怪,收起自己的剑,木着一张脸扶起姜杌朝冰山上走去。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35节 前面一深一浅两双脚印,后面是哭哭啼啼的孟厌与姜有梅。 等到了冰山,姜无雪放下姜杌,转身对后面的两人道:“妖主被剑所伤,需要在此疗伤,我们回去吧。” 孟厌看着孤零零在此的姜杌,“我能守着他疗伤吗?” “随你。” 孟厌就势坐在不远处的石头上,看姜杌被一层又一层的冰雪覆盖。 冰山之上,寒风刺进骨髓。 孟厌试着用手揉搓手臂取暖,身侧的姜无雪冷冷发话,“你在此也是添乱,不如回房,安静等上三日。” “我哪里添乱了?” “万一你冻死在此处,妖主伤好了,还得费心殉情。” 孟厌捏紧拳头,“我是神仙,不怕冷!” 话虽如此,在乱雪扑面的一瞬,孟厌默默挪动身子,往外面又走了走。 姜有梅极是上道,立马回房找来一件狐裘,上蹿下跳为孟厌披上,“孟姐姐,这是九尾狐一族的狐裘,你快穿上。” 姜无雪看不惯姜有梅的谄媚样,冷哼一声便要回房。 身后的孟厌忽地叫住他,“反正你也无事做,不如下山帮我买点吃的吧。今日冷,适合吃暖锅。对了,再买几盘猪蹄,我爱吃。” 姜无雪:“不去。” 姜有梅:“好啊,姜无雪,你平日欺负我就算了,连孟姐姐也欺负!” 孟厌:“就是,就是。” 架不住这二人一句又一句的嘲讽,姜无雪不堪其扰,直接化形消失。 姜有梅见他离开,忙喜笑颜开跑到孟厌身边,“他去山下了。” 两人守着姜杌,等了约一个时辰,消失的姜无雪出现,手上拎着不少吃食。 姜有梅早已将房中的桌椅搬到山上,与孟厌两人坐在桌前围炉饮茶。不时端着茶杯,走过去看看姜杌。 暖锅摆上,无奈山上风大,火死活燃不起来。 姜无雪摸着下巴思考,片刻后打了个响指,“妖主房中有一个法宝叫不熄之火,我去拿。” “行,你快去。” 不熄之火取来,暖锅总算沸腾起来。 孟厌招呼两人坐下,“不瞒你们说,我生前便想开个食肆。” 姜有梅乐呵呵搭腔,“我在大邺城有很多三界好友。孟姐姐,若你要开食肆,我让他们日日去捧场。” 一听此言,孟厌顿时乐开了花,“呀,没想到有梅与我一样,也是喜爱交友之人。不如这样,我请你做掌柜,你帮我打理食肆,如何?” 姜有梅迟疑地问出口,“我做掌柜,那你做什么?” 他每回下山,见到那些掌柜们,个个忙上忙下,费力不讨好。 做掌柜,好像并不是什么好事。 孟厌啃着猪蹄,说话含糊不清,“我得做官,我会花钱请十个八个伙计让你管,你每日只需收收银子便好。放心,我不是懒惰之人,但凡得空,定会去食肆帮忙。” 听着像是好事? 姜有梅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默默夹菜的姜无雪,“那姜无雪做什么?” 孟厌随口应他,“你是食肆的掌柜,你想让他做什么,他便得做什么。放心,万事有我和姜杌为你撑腰。” “行!” 姜有梅一口答应下来,乐呵呵吃着菜,时不时捂嘴偷笑。 “蠢妖。” 姜杌有意识时,诡异地闻到了一股香味。 三千年来,在冰山上疗伤无数次,他还是头回闻到肉香。他努力睁开眼,循着香味看去。不远处的平地上,依稀有三个人影。 朦胧间,他听见其中一个女子轻声在问,“他每回受伤,都要如此疗伤吗?” 另有一人淡漠应着,“嗯。” 女子的语气中隐隐带了哭腔,“这里真冷,他不会被冻死吧……” “应该,死不了。” “哦。”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丝毫未曾注意不远处的姜杌已慢慢睁眼,起身打坐。 等孟厌吃饱喝足,打算去瞧他一眼时,才发现姜杌的面色已红润不少。 她伸出手去摸他的脸,却猝不及防撞进他睁开的眸子中,“别碰,冷。” “你何时醒的,怎不喊我?” “方才。” 孟厌搬来一把椅子,坐到他身边,兴致勃勃与他说起成亲后的打算,“姜杌,我想过了,我俩这日子费钱,万不能坐吃山空。我打算在山下开一家食肆,专卖猪蹄,你觉得如何?” 姜杌全身冷得发颤,面上却笑得开怀,“这主意不错。有梅与城中所有妖怪相熟,人脉极广。你不必请伙计,大可让有梅找花妖帮忙。山下花妖一族,约有两百人,每人帮一日,便能省下大半年的银子。” 孟厌面色尴尬,偷偷瞄了一眼姜有梅的方向,“有梅又要做掌柜又要做伙计,万一他撒手不管,怎么办?” 姜杌:“他极好骗。你在他面前,多夸夸无雪,他自会上当。” 孟厌了然:“姜杌,你真有法子!” 聊了许久,在下一阵疼痛来临之前,姜杌开口将孟厌赶走,“你快回房。你在此,我的心静不下来。” “哼,你这坏妖,受伤还胡思乱想!” “食色性也,君子好色不淫。” 孟厌走了,走出百步,又转身藏在石头下。 远处的姜杌在她走后,蜷缩在角落,大口喘着粗气。 他好似很疼,双手插入雪中,试图抓住一件物件,好缓解一阵阵从全身从四面八方袭来的疼痛。 孟厌一手捂眼一手捂嘴,不敢看不敢说话,生怕他听见,更疼更难受。姜无雪漠然地站在她的身后,“走吧,等妖主疼过这一阵,迟早会发现你。” “嗯。” 两人慢腾腾下山,姜有梅站在南宫扶竹的尸身旁边,“孟姐姐,好像是他杀了你。” 如今的孟厌认不出南宫扶竹,便问道:“他是谁?” 大滴大滴的泪水滴到雪中,姜有梅抿着唇,“怪我,妖主让我盯着他。我贪玩,去了山下,他定是趁我不在,杀了你……” 孟厌:“他为何杀我?我与他有仇吗?” 姜无雪蹲下身,捧起雪盖住南宫扶竹,“他想死,估摸着想杀了你,逼妖主杀了他吧。” “真是奇怪的人。” 姜有梅兀自懊悔,哭声震天。 姜无雪生怕他吵到姜杌,回身捂住他的嘴,警告道:“再哭,我杀了你。” “姜无雪,你真是讨厌!” 姜有梅抹着泪跑了,说要去闭门思过,等姜杌伤好,他再负荆请罪。 孟厌陪着姜无雪往南宫扶竹身上堆雪花,“姜杌没有动手,他怎么自个死了?” 面前之人,便是杀害她的真凶。 孟厌堆雪花时,偶尔会故意将雪花揉成雪团砸到他身上泄恨报仇。 对于她的小心思,姜无雪只淡淡看了一眼,“我猜是藏魂珠一起吸走了他的魂魄。他还有十年阳寿,不该死在这里。只要这具身子能保住,等他的魂魄归位,他便能活。” “难得见你对一个人这么上心。” “他是我收的第一个弟子。” 起初,南宫扶竹找到他,说要与他学一些剑术,下山后行侠仗义。 他见他眼神灼灼,便应了。 那把杀死孟厌的剑,便是他第一日教导南宫扶竹时所送。只是没想到,他这个弟子,学剑术是假,杀人才是真。 孟厌从雪中摸到那把剑,剑身上刻着“无雪”二字。 她大概懂了姜无雪的沉默,“你们不必自责。他既然打定主意要杀我,总会寻到法子的。” “我瞧他像是富贵公子,怎会想到寻死?” “他失了所有生机。” “倒是怪可怜的。”可怜不过一瞬,孟厌转头揉了一个大雪团砸到南宫扶竹身上,“讨厌鬼,害我失忆。” “走吧,我要回去修炼剑术了。” “好啊,我打他,你心痛上了。” 孟厌一个雪团砸过去,姜无雪赶忙化形飞走。 后面的两日,孟厌每日装作不知,笑容满面上山看姜杌疗伤。 等他痛起来时,便借口有事溜走。 如此过到了第四日一早,她睡得迷迷糊糊,唇上突然多了一阵冷意,“冷。” “快起来吧,我们还得回地府找阎王大人。” 孟厌后知后觉睁开眼,姜杌正坐在床前看她,“城中有一家食肆蒸的包子,保管你爱吃。” “你怎么不等我去接你?”孟厌扑进他的怀里,“昨日我与你说好的,今日由我接你下山。” “孟厌,我们约好辰时初见面,眼下已快午时。” “是吗?” 孟厌不好意思地望了望窗外,将睡过头的错顺道推给姜杌,“我前几夜担心你,一直没睡好。昨日听你说,今日便能好,一时开心,就多睡了几个时辰罢了。”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36节 姜杌笑而不语,催促她穿衣洗漱。 趁她墨迹时,姜杌踱步去了院外。好笑地看着姜有梅抱着一捆梅枝,说是负荆请罪,“你倒是心疼你自己,尽拣些细梅枝。” 姜有梅支支吾吾辩解,“粗梅枝,没准能化形呢……我要是多一个同族,便不用受姜无雪的欺负。” 姜杌:“万一你的同族,与你一样贪玩,还不求上进呢?” 姜有梅:“妖主,我错了……” “滚去山上修炼,我看你就烦。” 去地府的路上,孟厌小心翼翼问起恶魂之事,“恶魂不在你的手上吗?” 转念一想,她又觉不对,“地府同僚们都说,大人与你做戏,把恶魂交给你。我懂了!你早就背着所有人,把恶魂还给大人了,对不对?” 身侧的女子深觉自己猜到了真相,随着最后一字启唇,眼神也跟着明亮了几分。 姜杌侧头看她,眸光微动,“孟厌,地府其实没有恶魂。” 孟厌坚持说有,“有的。我听阿旁说,从前月浮玉陪大人去过酆魂殿,里面空空荡荡,大人当场放声大哭。” “地府,果然藏不住秘密。” “哈哈哈,我们也是关心大人。” 第119章 鸠盘荼(七) 在告知她真正的地府秘密之前,姜杌先诚恳道歉,“孟厌,我从过去镜中,看到了真相。对不住,你是因我而死……有一个人失了所有生机后找到我,求我杀了他。我给了他虚无缥缈的机会,他为了寻死,便杀了你。” 孟厌若有所思,“那具身子,并非我的仙身。杀我的那个人,难道不知道这事吗?” 姜杌停住,温柔地抱住她,“他知道。可他是一个聪明人,算准了我一定会杀他。” 南宫扶竹失去过至爱,更懂如何逼疯另一个失去心上人的他。 在看到真相的一瞬,姜杌一直在问自己,“我会杀了他吗?” 答案是会。 若他踏入搅乱荒的一瞬,入目所及却是孟厌的尸身,他会直接杀死南宫扶竹。 抱她的那双手越来越用力,孟厌拍拍姜杌的背,“我不怪你。” “我怪我自己。” 巫九息说得没错,他明知南宫扶竹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找他。可他仍一时心软留下南宫扶竹,埋下祸根,让孟厌重复生前的绝望,独自死在冰天雪地的搅乱荒。 孟厌的魂魄明明已经保住,却独独忘记了他们之间的三年。 或许是因死前太过痛苦,她的其他魂魄帮她做了选择。 忘记他,忘记她所有不幸的开始。 “别提这些伤心事了。”孟厌双眼放光,满怀期待地搓搓手,“你快说说,酆魂殿是怎么回事?” 姜杌抬手抹去眼角闪动的泪花,“我说了,你别跟其他人说,特别是阿旁阿防。” “你放心!我保证不对外说!” 姜杌伸出手,牵起她的手往地府走,“酆魂殿里面,也没有恶魂。” 孟厌似懂非懂,“那大人当日为何哭?为了与你做戏?” 姜杌:“大人当日想顺水推舟坐实酆魂殿之实,把所有事推到我身上。” 他在地府的第二年,通过翻看酆都大帝所写之书,找到酆魂殿的另一处入口。 结果一进去,里面空空如也。 联想到酆都大帝素来自吹自擂惯了,他便知地府压根没有酆魂殿,更别提什么十万恶魂。 所谓营造酆魂殿的来龙去脉,不过是酆都大帝信口开河编的故事。 在地府的第三年,他生了和孟厌永远在一起的心。 某日,他在一本书中,发现酆都大帝隐瞒千年的秘密。 “什么秘密?” 孟厌着急追问道:“地府还有什么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姜杌背着手,似笑非笑,“大人啊,有很多秘密。” 酆都大帝百年前写的一本《劝善戒恶录》中,记载了一个小故事。 这个故事,与酆都大帝平日所写的自夸之言,完全不一样。 “那本书啊,我听城隍提过一句。”孟厌摇头晃脑,说起城隍之言,“《劝善戒恶录》此书,大人文思泉涌,区区只写了三日。书中所记之故事,全是大人平生所历的真人真事。” 话锋一转,孟厌干咳两声,假意抚须大笑,“当然啦,大人整日不是在天庭就是在地府。这些故事,都是假的~” 姜杌被她的一举一动逗笑,“确实都是假的,但有一个故事是真的。” “哪个故事?” “鬼差除恶的故事。” 孟厌依稀记得这个不大精彩的故事。 说的是一个鬼差,在追查一件人间自尽案时,发现凶手实为恶魂。若放任他继续留在人间,迟早会有更多人死于他之手。 为了避免更多无辜者死于非命,心怀大义的鬼差,在一日深夜,强行拘走凶手的魂魄。 这个故事有头无尾,书上只写到鬼差拘走恶魂,便不了了之。 孟厌惦记鬼差的结局,托城隍旁敲侧击打听过,“城隍说,大人编故事骗人呢,让我们别惦记。” 地府近在眼前,姜杌回身,怔怔盯着孟厌,“你有没有想过,这个心怀大义的鬼差是谁?” 全地府,敢厚颜无耻自夸是心怀大义的同僚,唯有一人。 孟厌大惊失色,“大人?” 姜杌点点头,算是默认,“你若看过大人的所有书,便会发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若是写到自己,一定会在前面加上‘心怀大义’四字。” 一本不起眼的书,一个不起眼的故事。 因着加在鬼差前面的四个字,让姜杌察觉到:这个鬼差,或许便是酆都大帝。 判官司的衙门中,堆着不少卷宗。 他塞了一锭银子给看门的判官,从堆积如山的卷宗中,找到上百个明确写着“恶魂”二字的凡人。 之后,他趁着和孟厌去人间看戏的机会,顺藤摸瓜找到其中的二十人。 无一例外,这些人已全部死去。 月浮玉上任的前几日,察查司发现一个恶魂。 因临近别岁宴,全地府上下大多得过且过。孟厌忙着偷懒和打听年底的奖赏,一天到晚不见人。他便偷偷溜去人间,跟踪那个所谓“恶魂”的凡人。 别岁宴前一日的午后,他在城外树林亲眼看见那个凡人被雷劈中。 大冬日,天降惊雷,劈死一个凡人,他深觉诡异至极。 谁知,片刻后,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凡人的魂魄突然出现在林中,跟在一个人身后,自此消失无踪。 姜杌认得那个人,是酆都大帝的一个手下。 回地府后,他在奈何桥假装种花看了几日,也未看见那个凡人的魂魄过桥渡河。 故事讲到此处,孟厌挠挠头,“天庭有令,神仙不得干涉凡人生死。若照你所言,大人为了救无辜者,擅自拘走恶魂。此乃触犯天条的大罪,天庭难道毫不知情?” 姜杌抬头望向高耸的幽都山,“又或许‘神仙不得干涉凡人生死’,本就是假的。” 孟厌:“那生死簿呢?有阳寿未尽之人死去,难道鬼差们没有发觉?” 姜杌:“生死簿在大人手上,他拿笔一改之事。” “也对。” 孟厌恍然大悟,地府与天庭这万年来,一直在干涉凡人生死,“那那那,被大人拘走的恶魂去了何处?” “在地狱受刑。” “我听阿旁说,你从前随我去查案,也私吞过几个恶魂。 “他们也在地狱受刑。” 孟厌顿感迷惑,“如此说来,你除了擅入地府,并未做错其他事。那为何大人一开始,非说十万恶魂被你偷了?” 提到此事,姜杌心绪起伏,忍不住骂出声,“地府绩效年年垫底,实在是事出有因!” 他知晓酆都大帝的秘密后,为了将功赎罪,特意写了一封信,费劲送进酆都大帝的书房。 信中,他写道:“大人,我虽为妖族,但与您一样心怀大义。如今恶魂祸乱人间,我曾得一法宝,名曰‘藏魂珠’。此珠可容纳魂魄,我愿意用此珠,助大人一臂之力。” 可惜,他情真意切的一封好信,酆都大帝忙着写书论道,压根没拆开看过一眼。 他在信中留下一个地址,希望能与酆都大帝详谈请罪。 然而,他接连等了半月,酆都大帝了无踪迹。 他一时摸不准酆都大帝是何意,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我以为他是有意为之,想瞧瞧我的实力。结果,他只是忙着写那堆破书……” 等他被抓后,酆都大帝为了坐实地府有酆魂殿一事,引月浮玉进酆魂殿,妄图把莫须有的十万恶魂嫁祸给他。 若他死在地府,这十万恶魂,便会随着他的死,成为一桩悬案。 若他侥幸逃脱,地府大可放消息出去,引来无数觊觎酆魂殿的妖魔鬼怪与他相争,正好除掉不少觊觎恶魂的妖怪。 孟厌咬着手指,尴尬地笑了笑,“哈哈哈,你不知道吗?大人他每回去书房,仅仅是为了写书。哎呀,你早点跟我说不就好了,我有门路,保管帮你把信送到大人手上!” 姜杌白眼一翻,“呵呵,你的那个门路更离谱。” 第一封信,酆都大帝未曾表态。 在吸走卢望丘的恶魂后,他又写了一封信,交给常与酆都大帝饮酒的城隍。 “你猜这封信,最后送到了何处?”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37节 “月浮玉手上?” 姜杌勉强扯出一丝干巴巴的笑意,“我手上!” 城隍白日收了他的信,晚间便找到他,说酆都大帝已看过信,还回了一封信。 等他兴高采烈的拆开,才发现是他的书信。 孟厌磕磕绊绊为城隍解释,“他估摸着是酒喝多了。” 身侧之人默不作声,好似在生气。孟厌赶紧问道:“你逃走后,大人可没抓你,也没引妖魔鬼怪去搅乱荒。” “说起这事,整个地府,也就月浮玉有点官样。”姜杌叹息一声。月浮玉当日陪酆都大帝去书房时,偶然发现桌案上有不少未拆开的书信,“月浮玉哪看得了这些,当即让大人坐在桌前,要他务必拆开所有书信查看。” 酆都大帝边做戏边拆信,等他拆到当初那封信时,姜杌已想法子逃出地府。酆都大帝白白错失一个不要俸禄的人才,日夜痛哭流涕懊恼。 孟厌:“原来如此。姜杌,你大度些,大人不是故意陷害你。” 两人已走进地府,血月悬在上方,彼岸花绵延至远方。 姜杌又记起一件事,“我塞到你怀中的书信,字字句句写明想留在地府为官。大人倒好,不知听了谁出的馊主意,让你抽魂塑肉身来搅乱荒送信。” 孟厌爱财如命,他冒险回地府拿走她的私房钱,还特意在桌上留下一封挑衅的书信。算准了她看过之后,一定会来找他讨债。 他想着,等她来了搅乱荒,他好好与她说清楚。 万万没想到,酆都大帝越描越黑。 更没想到,那封他亲手所写的信,最后经孟厌之手,原封不动又到了他的手上。 “大人……他一向如此。” 孟厌目视前方黑雾茫茫的幽都山,大概也猜到酆都大帝为何要死守这个秘密,不愿让地府一众同僚知晓。 杀恶魂,虽行的是好事。 但若是让三界皆知晓此事,免不得有杀良冒功之人,以大义之名,行滥杀无辜的恶事。 凡人有贪欲,神仙亦有,甚至更甚。 姜杌带着孟厌找到阎王,顺便告知巫九息逃走一事。 自然,阎王将两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骂了一个时辰,阎王取走孟厌与南宫扶竹的魂魄,“孟厌随本官来。对了,这个游魂的身子还在吗?” 姜杌:“在,我带来了。” 语罢,他取出百宝袋,往下一扔,南宫扶竹的尸身出现在地上。 阎王接过藏魂珠,抬手一挥,三魂七魄齐齐奔向南宫扶竹:“孟厌是仙身,得废一点功夫,你且在此等等本官。对了,你看着点这个游魂,让他别乱跑。” “好。” 南宫扶竹睁开眼睛时,已身处一处奇怪的宫殿。 殿中金碧辉煌,殿外雾气茫茫。一轮血月高挂,无树无花,无鸟雀之音。 往来之人,瞧着像人,可行走如风,脚不沾地,转瞬消失在他眼前。 南宫扶竹看向殿中唯一眼熟的男子,“姜杌,我死了吗?” 姜杌倚在窗前,平静地应他,“没死。” “这里是何处?” “地府。” 闻言,南宫扶竹跪在地上,面上浮起凄凉的笑意,“既来了地府,为何未死?” 悲鸣间,有一行人踏进殿中,其中一人正好停在他的脚步,轻轻唤他,“扶竹。” 时隔半年,南宫扶竹再次听见赤水的声音。 他惊讶抬头,“赤水!” 赤水从姜杌口中得知来龙去脉,借着陪泰媪来酆都殿议事的时机,想劝一劝南宫扶竹。 眼下,她拉着南宫扶竹去到殿外,“我让你好好活着,你却跑去杀人。孟姑娘因你之故,差点毁了仙身!” 南宫扶竹泪流满面,“我没了家没了你,想死又死不了,才走上绝路。” 赤水跟着他哭,“孟姑娘心善,并未怪罪于你。你日后定要向善而行,早日赎清罪孽。” 临了,她与南宫扶竹约定,“我如今在地府为官,是个八品孟婆。等你死后来地府,我亲自送你轮回,可好?” “好。” 孟厌的一魂一魄,兜兜转转终于回到她的身子中。 阎王喊醒她时,她迫不及待跑出门去寻一个人,“姜杌。” 不巧,南宫扶竹也在。 一见到她,他忙不迭作揖道歉,“孟姑娘,对不住。是我鬼迷心窍,伤害了你。” 孟厌看他久久盯着奈何桥的方向,眼珠子一转,想到一个好主意,“我这人大度,便原谅你了吧。不过……” “不过什么?” “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若我能办到,即使赴汤蹈火,也必定为你做到。” “简单。”孟厌凑近他,挤眉弄眼,“你想留在地府做官吗?我看你是个人才,才与你提这事的。” 南宫扶竹的眼中莫名添了一抹生机,试探着问出口,“我也能留在地府做官?” “我人脉广着呢~”孟厌洋洋得意,“但你还有十年阳寿,一时半会不能做官。这样,你随我去一趟功曹司,先把举荐文书签了。” “行!” 第120章 世间道(一) 魂兮归去,短促三十余年的阳寿中。南宫扶竹独独这一日的所见所闻,称得上光怪陆离。 窄道两旁,有一簇又一簇鬼气森森的红花。 一茎数朵,一枝碧绿花葶上,长出一簇伞状花序。花影迎风微动,长须红蕊,花瓣四散而不繁。 前面的孟厌见南宫扶竹时不时停下,赶紧回头催促,“日后来了地府,你大可慢慢看。” 南宫扶竹面上带笑,快走两步,“可我杀了你,犯了大错。这……还能做官吗?” 孟厌眼神狡黠,拍拍他的肩膀,“你杀我这事,约莫得去地狱受刑几年。你先把文书签了,等受刑之期一到,你便直接上任,去做拘魂使。如何?” 南宫扶竹双手握紧,坚定点头,“我愿意。” “走走走,功曹司那几个臭鱼烂虾放衙最早。” 姜杌不紧不慢跟在两人身后,眉心乱跳,无语望天。 为了这点举荐银子,孟厌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今日着实不巧,他们三人走到时,月浮玉正带着文书在功曹司巡视。 一见孟厌,月浮玉扶额叹气,“他阳寿未尽,你把他带来功曹司做什么?” 孟厌一脸恭维之色,慢慢挪到他面前站定,“月大人,下官近来听闻地府官缺多,一心为地府排忧解难,便想着举荐南宫扶竹入地府为官!” 月浮玉面无表情,“那是他死后之事。” 孟厌将他拽去角落,“月大人,凡事讲究未雨绸缪。如今,牛头马面连游魂都骗不到……” “行吧。” 月浮玉思忖片刻,点头同意。等南宫扶竹签字画押后,由阎王出面,收走他今日的所有记忆。 等目送南宫扶竹离去,姜杌站在孟厌身边,“你恨他吗?” 远方的昆仑山隐于云雾之中。 孟厌生前,喜欢躲在山中。无他,不想照顾弟弟,不想给兄长端茶送水,活得没有人样。 山中云雾缭绕,她一个人坐在树下求神拜佛,希望明日一睁眼,日子能过得好些。 可惜,她的命途如此,再多的祈祷也无用。 “我生前,每日暗暗发誓,下辈子定要投个好胎。”轻轻的一阵笑声传进姜杌的耳朵里,孟厌捂住嘴偷笑,“等真入了地府,我又不想投胎了。” 不想重复身不由己的命运,不想死在街头无人问津。 做个小孟婆,于她来说,似乎也不错。 孟厌:“姜杌,在平郡的最后一个案子,我回过原先的那个家。” 爹娘早已不在,听说兄长娶了一个女子,搬去了旁处。 家中,只有弟弟尚在人世。 她缓步走过,她的弟弟站在屋檐下,听见令牌与琉璃珠的金声玉振声,曾抬头看过她一眼。 只一眼,他便低头忙碌去了。 “他真是没良心,枉我照顾了他数十年,竟未认出我。”孟厌埋怨道:“后来,我想通了。我是孟厌,不是他的姐姐。” 他的姐姐,早已死在三十年前。 而如今从他面前行过的女子,是孟厌。 孟厌,有好友有至爱。 不用照顾弟弟,不用讨好爹娘与兄长。 她是她,又不是她。 有三两鬼差从他们身边路过,孟厌笑着与他们招呼,“我惜命,既恨爹娘兄长不救我,也恨南宫扶竹自己想死非要拉上我。可是,我不想因为他们,影响我的好日子。” 她生前无数次祈祷得来的好日子,不该被仇恨占满。 姜杌揽过她的肩:“走吧,月浮玉还要与我们议事。” “天杀的月浮玉!”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38节 查案司内,月浮玉端坐在主位之上,“长话短说,找不到沈修荣。” 鬼差们已寻遍四国,无一人发现沈修荣的踪迹。 姜杌:“他随时可以夺舍。若按相貌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 孟厌想了想,心头忽地冒出一个人,“花戚里曾说,玉簪花粉久久不散,不如让她帮我们再找找?” “离开赵家村那日,我吩咐她和土地神留下。但她说家中有事,要回去一段时日。”顾一歧说罢,起身离开,招手唤来一鬼差,“你去金陵城,让花戚里速速来一趟幽都山。” 鬼差离开,几人继续议事。 月浮玉的眼神,在孟厌与姜杌之间来回打量,“说吧,巫九息怎么回事?” 孟厌硬着头皮解释,“她跑了。” “你们难道不知道抓住她?” “姜杌被她所伤,我这点修为,上去便是送死。” 事已至此,月浮玉也只好叹气吩咐道:“本官已派判官前去招摇山,若巫九息现身,他们会抓她回地府。当务之急,是先找到沈修荣。” 一个手中握有藏魂珠,还懂夺舍邪法的凡人。 比之妖魔鬼怪,更为可怕。 孟厌唯唯诺诺点头,临走前再三承诺,“月大人,下官已决心好好做官,好好为仙。” “这话,本官已听你说过三遍。” “是吗?你记性真好。” 回房路上,孟厌絮絮叨叨与姜杌说起自己的猜测,“沈修荣走前,明明说好五日便归。可直到我们离开,他仍不见人影,想来是已经察觉有异,先一步逃之夭夭。他们五人,在一起两百年,最后大难临头各自飞。这沈修荣,委实够狠。” 身旁的女子断断续续提起当日地室中的所见之景,姜杌蹙眉思索,须臾后发问,“对了,折丹的魂魄去了何处?” 孟厌摊手,“不知道。她当夜抢了我的身子后,带我去了地室。” 等进了地室,折丹的魂魄消失。 孟厌害怕姜杌担心,着急出去,一直呼喊她。 可喊了许久,只有奄奄一息的巫九息在旁回应,反反复复求孟厌救救自己。 孟厌按照巫九息所言,救下她。 正欲扶她离开寻找出口,又听到其他妖怪的求救声,“也是奇怪,自进了地室,折丹的魂魄再未出现过……” 两人边走边说,孟厌记起花戚里的残魂一事,猜测当时附身在她身上的魂魄,没准是折丹的残魂,“她满怀惊恐,被活活闷死在棺材中。她死前执着地想救出巫九息,死后怨气不散,魂魄留在手串中。或许等我救出巫九息后,她的执念已了,残魂便自行散去?” “或许吧。” 姜杌没见过折丹,不知她与巫九息之间的情谊为何深厚至此。 一个自私的妖怪,明明已经逃走,却仍义无反顾回去救人。 一个明明是人,却对一个妖怪心生怜悯,甚至为了救她,死于非命。 姜杌与巫九息相识千年,深觉折丹口中的巫九息,与他认识的巫九息,大为不同。 转念一想,巫九息被关了十年,日日受剜心之痛。 折丹,于她来说,是十年暗无天日的地室中,唯一的那道光。为了这束光,她做出任何事,似乎都不足为奇。 月出月落,金乌东升。 在地府等了两日,众人等到一个坏消息:花戚里不见了。 顾一歧:“她不在金陵城的家中吗?” 前去金陵城的鬼差面露惶恐,“回顾大人,下官奉命前去寻花戚里。到了金陵城才知,她在回家后的第四日,离奇消失。下官问了城中的妖冥使及她的同族,他们也不知她去了何处。” 孟厌:“难道是沈修荣抓走了她?” 一旁的姜杌摇摇头,“沈修荣逃命都来不及,平白无事抓她做什么?” 而且,他观花戚里修为不错。若非当年一时不察被葛山首欺骗,怎会轻易中圈套,被严洵抓住? 吃一堑长一智,沈修荣再想骗她,可不容易。 几人坐在查案司书房内苦思冥想多时,月浮玉带着一个鬼差前来。一来便道:“从永安镇与赵家村地室救回的所有妖怪,在这几日,全部离奇消失。” 话音刚落,姜杌在一瞬想通了所有事,“巫九息!” 巫九息被沈修荣折磨十年之久,从半仙被迫入魔。 此恨滔天,她定会想尽法子找出沈修荣报仇。 孟厌心觉不对劲,“不对啊,她怎会知晓花戚里的存在?” 姜杌:“她做了几百年的巫妖族长,八面玲珑,左右逢源。若她想打听这些事,多的是法子。我们被她骗了,她当时回招摇山,不是为了取过去镜,而是为了抢在地府之前,派人去打听被沈修荣残害的妖怪。” 那些妖怪与巫九息一样,对沈修荣恨之入骨。自然愿意跟随她,找出沈修荣,亲手报仇。 而他们,失了花戚里,怕是再难找到沈修荣。 无人开口,房中众人陷入无声的沉默。 姜杌来回踱步,忽然想到一个人,“巫九息一心想找到沈修荣报仇。我们既然找不到沈修荣,不如找找巫九息。有一个人,或许她知晓巫九息的行踪。” “谁?” “巫悻。” 她们既是一脉相承的同族,又是水火不容的仇敌。 巫悻花了一万两黄金找回巫九息,反被摆了一道。巫九息将过去镜带走,致巫悻此生都不能继承族长之位。 此番,赔了夫人又折兵,巫悻必定对巫九息怀恨在心。 月浮玉听姜杌说完,当即决定前往招摇山,“事不宜迟,我们今日便出发。若让巫九息先找到沈修荣,地府难辞其咎。” “行。” 他们比谁都明白,沈修荣若是先被巫九息找到,怕是形神俱灭…… 前去招摇山的路上,姜杌有意路过搅乱荒,把姜无雪带了出来。 姜无雪抱着剑,冷着脸下山,一来便站到孟厌旁边。 身旁好似多了一座冒着寒意的冰山,孟厌哆哆嗦嗦往姜杌身上靠,“他来做什么?” 姜杌指了指走在前面的三人,“巫九息诡计多端,若我真跟她打起来,我不放心他们三个。无雪虽比不上我,但对付巫九息手下的妖怪,应绰绰有余。对了,要是无雪出手太重,你拦着点。他从前差点入魔,我委实费了一番功夫才救回他。” 孟厌微微回头瞥了一眼姜无雪,无辜地问出声,“我拦他?你真瞧得起我……” 第121章 世间道(二) 招摇镇一如他们当日来时热闹。 只是,往招摇山去的路上,往来的巫妖个个低着头,瑟瑟发抖。 更有甚者,远远看到他们几人的身影,便慌不择路地逃之夭夭。 待走进山中,姜杌抓来一个巫妖询问。才知上回巫九息回来一趟,不仅带走了巫妖一族的所有法宝,还将巫悻与巫怀仁两人打伤。 数千年的修为,一夕尽废。 巫悻这几日已寻死多次,眼下正在山上的宅子中养伤。 姜杌领着一行人寻到宅子,一见到巫悻,开门见山便是一句,“巫九息在何处?” 巫悻躺在床上,随着几人进房,面目逐渐狰狞,语气更是凶狠,“不知道。” “你与她相争多年,难道未曾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姜杌自顾自坐在床边。见巫悻别过头不说话,他勾唇一笑,开口嘲讽道:“怪不得就算巫妖一众长老为你撑腰,你也争不过她。” “巫九息下山历劫,尚知道把法宝藏起来,为自己留后路。你倒好,她废了你的修为一走了之,你竟躺在这里等死。” “巫悻,你真是废物啊。” 床上的巫悻捂住耳朵,双眼流出血泪。 姜杌不觉有错,仍旧喋喋不休在说。孟厌于心不忍,上前拉走姜杌,“算了,她既不知道,我们别逼她了……” 在姜杌起身的一瞬,巫悻突然诡异地笑出声。 而后,她扶着床柱,挣扎着起身。等笑累了,她淡然开口,“可惜啊,她始终不够狠。又要与我们一刀两断,又舍不得那几个曾经对她好的同族。我问过其中一个,巫九息和一群妖怪在南郡渝风镇。” “多谢。” 月浮玉上前道谢。临走前,姜杌回头劝道:“你们利用了她上千年。你此番遭遇,算是咎由自取。放心,我听巫妖长老之意,他们依然最看重你。” 巫悻不言不语躺回床上,蒙上被子,嚎啕大哭。 走出宅子很久,孟厌还能听到那阵悲痛欲绝的哭声。 她既不同情巫悻,亦不觉得巫九息做得对。 巫悻修为尽废,仍有巫妖长老撑腰。她比巫九息幸运,每日只需修炼,便能得到一切。 她是巫妖一族的希望,也是巫九息痛苦的根源。 巫九息要强,明知长老们利用她为巫悻铺路。为争一口气,她努力千年,终于抢在巫悻之前成仙。 快要走到山下,孟厌回头望了望山头之上的巫妖王座,“他们为什么不去寻她呢……” 十年,整整十年,无一个同族来寻。 巫九息在地室的十年,在绝望的等待中,也许渐渐生出了对巫悻,甚至对巫妖一族的恨意。 冬月,北风呼呼而过。 孟厌叹气一声,快走两步,跑到姜无雪身边打听,“巫九息为何要打伤巫悻与巫怀仁?” 姜无雪面无表情,“不知道。” 孟厌看了一眼身后的姜杌,“她出手伤人,你怎么不拦着点?” “妖主只让我盯着她,又没让我多管闲事。”似想到什么好事,姜无雪难得露出笑容,语气中难掩兴奋,“对了,她特意派人与我比剑。” “你赢了?” “嗯。作为奖赏,我把那个巫妖的内丹吞了。”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39节 “哪个妖怪,这么倒霉?” “好像就是你方才问的巫怀仁。” 此话一出,孟厌咬着手指,默默退到姜杌身边。 怪不得他们一路走过,那些妖怪全部惊恐万分,原是姜无雪的缘故! 前面的月浮玉回头呼喊几人上前,“南郡渝风镇离此地极远。姜杌,她的话,能信吗?” 姜杌点头,“她巴不得巫九息被地府抓住,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能翻身。” 几人商议之后,决定马不停蹄前往南郡渝风镇,一个普通的边陲小镇。 行至半路,顾一歧记起南郡渝风镇,“我上回写结案卷宗时,曾找过赵家村的土地神。若他记得没错,南郡渝风镇,是真正的赵和一家曾经的家乡。土地神多年前,曾亲眼见到赵和的同乡带着家眷来赵家村做客。其中有一个男子,是赵寅的儿时好友,两人长大后,也一直有来往。” 一语落定,所有人遍体生寒。 相仿的年纪与熟悉的人,夺舍后,无人会发觉异常。 这沈修荣,大概早已找到夺舍的人选。 行了三日,一行人赶在腊八前一日,抵达南郡渝风镇。 镇子偏僻,但往来的商人极多。人来人往,倒别有一番热闹。 镇上仅有一家客栈,几人定了三间房。 上楼前,月浮玉趁机向客栈掌柜打听,“掌柜,近来镇上可来了面生的人?领头之人,是个貌美的女子。” 掌柜摇摇头,“你们几位的相貌,才是难得一见。不过,几位为何要问这些?” 闻言,月浮玉扯谎敷衍道:“家中小妹听信外人之言,几月前,留下书信,说是来此经商。家中长辈不放心,托我们来此寻她。” “原是如此。”掌柜恍然大悟。在细细打量几人后,他走到窗前,笑吟吟指着不远处的牌坊,“前日,王锡与王金两兄弟在山中猎到一头野猪。里正一早打发人来说,明日腊八,会在牌坊前宰猪祭天,全镇的百姓都会去。几位明日可去那处牌坊瞧瞧热闹,没准能找到亲眷。” 月浮玉记下牌坊的方向,拱手道谢。 掌柜离开后,在镇上打听了一圈的顾一歧与姜杌进房,“问过了,赵寅的那个好友,叫赵子良,自小爱读书。六年前,他中举离开。半月前,他回乡祭祖。” 他们找到赵子良时,他满面疑惑。 据他说,他与赵寅已有四年未曾见面,“我中举后回乡,他路过渝风镇,我认出他,与他寒暄过几句。他变了不少,我们只说了几句话,他便推说有事,急匆匆走了。” 儿时一起发奋读书、立誓中举的好友。 再见面时,一个成了臭不可闻的屠户,一个成了春风得意的官员。 赵子良当时看着衣袖上布满血污的赵寅,最终没有喊住他,邀他去家中做客。之后几年,他在官场沉浮,再未见过赵寅,或者收到来自赵家村的书信。 姜杌一口饮尽热茶,定了定心神,“我故意提起沈修吉的死状,他面色如常,神色无异。赵子良,应该没有被夺舍。” 月浮玉双手撑着窗框,迎着冷风沉思许久,“巫九息不远千里,带着那些妖怪来此,沈修荣必定在此处。明日镇上有热闹,我们也去瞧瞧。” 定好明日出发的时辰后,几人四散回房。 孟厌路过顾一歧的房间,房门大开,姜无雪似门神一般,背身站在房中。 许是察觉有人偷看,姜无雪阴恻恻转身,手上的长剑莫名闪着寒光。对视间,孟厌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月大人真是吝啬,怎只定三间房呀。” 姜无雪发觉是她,持剑走上前。 在孟厌面前舞了几个凌厉的剑花后,他一把将房门重重关上。 孟厌对着紧闭的房门,小声骂道:“无礼小妖,每回都吓我。” 姜杌据理力争,“无雪并非想吓你,是跟你闹着玩呢。” “我骂他,你心疼上了。”孟厌咬着牙,学着姜无雪舞剑的动作在姜杌面前比划,“我也跟你闹着玩,你躲什么?哼,他就是故意吓我。” 姜杌无话可说,扶着生气的孟厌回房,边走边解释,“不知为何,他化形后,便成了如今的模样,下手比我还狠。我努力纠正了一千年,总算让他一门心思,全扑在剑术上。” 一听有故事,孟厌拉着姜杌坐下,“他瞧着不像是听话之人,你怎么纠正他的?” 姜杌笑而不语,等孟厌假装生气,作势要锤他时,他才指着桌上的几支红梅道:“我骗无雪,有梅打算学剑。” “这么简单?” “他俩同日化形,相互依存。无雪一听有梅想学剑,立马跑去冰山上苦练剑术。” 孟厌豁然开朗,转念又想到半人高的姜有梅,“他也真够傻的,有梅捏诀都费劲,怎会去学剑?” 姜杌:“此事不用任何人信,只需无雪信。” 孟厌:“小跟班,一天到晚,鬼主意真多。” 渝风镇一到夜里,远处的军营,不时传来几声催人魂的战鼓声。 孟厌辗转反侧睡不着,索性躲到姜杌怀中,与他商量余下的打算,“姜杌,等找到巫九息,我们便成亲,好不好?” 姜杌低声应好,“临走前,我已嘱咐有梅,在山下买一间大宅子与商铺。搅乱荒冷,离大邺城又远,你久待在那里,定会觉得无趣。” 黑暗中,双目相接。 双手穿过男子的脖颈,孟厌俏声应他,“好。” 有人抵着她的额头,蹭了又蹭。 孟厌记起生前的一堆遗憾事,伸出手指,一一说起来,“我生前的那个未婚夫最是小气,连聘礼都舍不得多给。我俩成亲,你得多给我一点聘礼。” 姜杌伸手,从床边的衣袍中掏出一面镜子,“过去镜,你先收着。余下的聘礼,我回搅乱荒清点之后,再全部给你。” 孟厌美滋滋收下过去镜,“你那么多法宝,怎独独随身带着这面镜子?这难道是什么绝世珍宝?” 姜杌:“原打算逼问巫悻不成,便用过去镜换巫九息的下落。谁知巫悻这般不经问,倒帮我省下一件法宝。我打听过了,三界之中,只有过去镜能回到过去。” 今夜反正睡不着,孟厌起身点燃蜡烛,捧着过去镜端详。 瞧了许久,她闷声发问:“怎么用啊?” 姜杌找来狐裘披在她身上,又从百宝袋中掏出一个瓷瓶,“巫即当时留下的巫妖血还在。你把血滴到镜子上,再默念名字与一个日子,拿起镜子一照,便能回到那人的过去。” 原来如此,孟厌小心翼翼拿起镜子。依照姜杌之言,滴妖血,默念名字后照镜。 可巫即的妖血滴了几滴,她仍然好端端坐在房中,“我怎么回不到你的过去?” 姜杌好笑地拿过镜子,“你修为不如我,自然进不去。” “没用的破镜子!” 孟厌躺回床上生气,正欲喊姜杌,一抬头却看他拿着镜子自言自语。 片刻之后,房中只剩下双眼圆睁的孟厌与一面留在烛台旁的镜子,“小白脸,这般急不可耐,不知要去见谁!” 等了半个时辰,一脸满足的姜杌出现在房中。 “舍得回来了?” “看了一会儿。舍不得你,便回来了。” “你去见谁?” “一个傻子的过去。” “我的过去有什么好看的?” “今日回去再看,才发觉你喝醉后,尤为可爱。” 等他说完,孟厌渐渐发觉不对劲,“我入地府后,只喝醉过一次。” 她记得是几年前的一个夏日,阿旁在黄泉路捡到一锭金子。她和另外三人知晓后,闹着让他请客。 阿旁为了让他们闭嘴,带着他们去了陈郡的一家酒楼。 吃喝到一半,她气恼阿旁笑她又是地府绩效垫底,足足喝了两壶酒。 等她酒醒,白二守在她身旁。 “你怎么偏偏去了那一日?” “因为……我在那一日,在一个酒楼,遇到一个色胆包天的小傻子。” 那傻子抱着他大呼“真俊”,夸他俊得像朵花,还说他长得像她家的一个亲戚。 他那时心情尚好,有意逗她,便问道:“哦,不知在下长得像你哪位亲戚?” 小傻子双颊泛红,色眯眯的醉眼盯着他瞧,“我爹娘的女婿。” 一个好色的傻子,他逗了几句便觉心烦。待起身离开,她又扑上来,勾起他的手指,一遍遍与他拉钩约定,“你死后,记得来地府找我。她们熬的孟婆汤难喝,我熬的才好喝。” “那你叫什么?” “孟厌。孟婆的孟,神兽朱厌的厌。” 第122章 世间道(三) 翌日,漫天风雪。 孟厌牵着姜杌等在楼下,月浮玉收拾妥当下楼。一见到她,吓了一大跳,“真是难得见你早起。你总算有了一点为官之象,我心甚慰。” 姜杌拢紧狐裘,一开口,热气从口中冒出,“她嘴馋,早起是为了去市集吃肉包子。” 昨日,孟厌找掌柜打听巫九息时,顺嘴问了几句镇上的市集所在。 听掌柜说,渝风镇逢双日赶集,镇东头的市集,若去的早能吃到不少美味。 孟厌昨夜缠着让姜杌讲故事,等鸡鸣声响起,她已睡意全无。 市集的喧闹声传进耳朵里,她索性拉着姜杌去了镇东头。 话音刚落,月浮玉鄙夷地扫了一眼孟厌,“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在楼下寒暄几句后,楼上的三人结伴下楼。 走至最后的顾一歧一到楼下,便一言不发快步去了后院找掌柜。 孟厌看他在后院与掌柜窃窃私语,凑到崔子玉身边,“顾一歧怎么了?” 崔子玉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姜无雪,“顾大人说他昨夜彻夜未眠,想找掌柜多要一间房。” “为何?” “姜无雪在房中练剑……”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40节 “他真是勤勉,最适合和月大人一间房。一个练剑,一个写折子。” “正合我意~” 顾一歧失望归来,一路唉声叹气。 一行人出客栈后,一路向北。快到牌坊时,从四面八方涌来不少百姓,人人穿着新衣,个个面带喜色。 巳时中,晴光映照在牌坊的匾额之上。 远方飘来一浪高过一浪的号子声,等了许久,四个壮汉抬着一头嚎叫的野猪出现在人群中。 孟厌借口是外乡人,与旁边的一女子打听,“这里每年腊八,都如此热闹吗?” 她生前住在平郡,死后爱去陈留二郡。 每年这几个地方,逢腊八,只会在佛寺设五味粥。 女子耐心与孟厌几人解释,“渝风镇三百年前归柔利朝,直到如今仍沿前朝风俗。每逢腊八,不仅要击鼓驱疫,还要宰三牲祭天。” 孟厌看了一眼牌坊旁的祭台,上面确有一面红漆战鼓。 午时一到,战鼓雷动。 有一位中年男子登上祭台,文绉绉的祭词念了几页纸。 随着他的最后一语落定,那头野猪被抬上祭台,“诸位,渝风镇得上天庇护。时隔百年,又猎得山中野兽。今日,我们共食此猪,定会福寿绵长。” 孟厌:“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旁边的女子笑了笑,“我曾听家中祖父说,百年前,有猎户在渝风镇的山中猎到一头野猪。腊八当日,全镇人分食野猪,第二年,南郡瘟疫,独独渝风镇无一人染病。镇上的长辈都传是神仙庇护渝风镇,在瘟疫前降下野猪替我们挡灾。” 孟厌扭头低声问月浮玉,“月大人,有这回事吗?” 月浮玉微微点头,“据我所知,因渝风镇的百姓乐善好施,常行好事,玉帝大人特意吩咐土地神多多照看渝风镇。当年的南郡瘟疫,土地神提前一年得知,上报天庭。玉帝大人不忍好人受分离之苦,吩咐土地神将喂食仙丹的野猪赶去山中,为百姓挡灾驱邪。” 原是如此,孟厌看着祭台之上的野猪,眼冒金光。喂了仙丹的野猪肉,定然美味还延年益寿。 若能吃几口,真真是大好事。 打定主意后,她左右望了望,最终走向姜无雪,“姜无雪,我跟你商量一件事。” 姜无雪:“没意思,不去。” 孟厌白眼一翻,又去找姜杌,“待会,你拖住月浮玉,我去帮你们抢肉,如何?” 姜杌:“太危险,不行。” 眼看两人皆直言拒绝,孟厌知难而退。闭上嘴,退到崔子玉身边,老实旁观杀猪。 儿时,她也曾跟着兄长去村口看屠户杀猪。 一头肥头大耳的猪被人抬上条案,绑在其上。屠户拎着一把杀猪刀,一刀割开猪的喉咙,一刀直捅进去扎进猪心。 等到凄厉的嚎叫停止,血随着红刀子喷流而出。 孟厌记忆中的杀猪之事,便是如此。 可今日旁观渝风镇的屠户杀猪,才知各地的风俗之间,大有差别。 平郡,是先杀死猪再分猪肉。 而渝风镇,是边杀猪边分猪肉,如凌迟一般,把猪洗净后,一刀刀割下猪肉。 不仅如此,孟厌听身旁的几个面露羡慕的男子调侃,才知镇上有威望的几个大户,早已定下野猪心肺的归属。 祭台之上,屠户割下第一片肉,放进盘子中。 肉攒了几十片后,有女子上前端走盘子,在牌坊前淘洗后,放入架好的大锅中煮。 火烧得又大又旺,百姓们纷纷朝热锅的方向瞧。 第一锅肉煮好后,便是第二锅。 百姓们在锅前排着队,每人可食一盘野猪肉,有三三两两人群端着肉从孟厌身边走过。 肉香飘远,孟厌咽了咽口水,极力抑制从心底冒出的馋意。 月浮玉在杀猪前,便已嘱咐孟厌留下。 他们几人,则用法术穿梭于百姓之间,看能否找到巫九息或沈修荣。 耳边全是野猪的哀嚎声与百姓们高兴的交谈声,孟厌越听越害怕,越听越馋,只好与冷漠的姜无雪搭话,“唉,他们一片片割肉,不知要割到何时。野猪瞧着真可怜,他们又要吃它,又要折磨它。” 姜无雪眨眨眼,“他们太慢了。若换我来,那头野猪,只需半个时辰便能片完,保管每片的厚薄都一样。” 闻言,孟厌安静地退后几步,与前面跃跃欲试的姜无雪拉开距离。 这世上,屠户虽可怕,但姜无雪好似更可怕。 姜无雪说了一大堆,久不见孟厌附和他,回头才发现她抱着手缩在角落,“你怎么比姜有梅那个蠢妖还胆小。” 孟厌摆摆手:“不是。野猪肉太香了,我怕我跑过去抢肉,白白被扣分。” “……” 万幸,这般痛苦没有持续太久。 午时末,另外四人回到牌坊,“走吧,没有他们的踪迹。” 直到他们离开,祭台上的酷刑仍未结束。 那头野猪已被分食大半。 或许真是吃过仙丹的野猪,即使身上的肉所剩无几,野猪仍未停止哀嚎,而且越渐凄惨。 孟厌哀叹几声,“玉帝大人真是心善,这回不知又要给渝风镇的百姓挡什么灾祸?就是可怜那头野猪,被天庭利用一遭,又被百姓们折磨一番。往日,我听城隍说,堕入畜生道的人,皆是前世作孽的恶人。不知这头野猪,前世是哪个恶人,今世需受此等折磨才能投胎,再世为人。” 崔子玉挽着她,“去年,石压地狱有几个游魂投胎去了畜生道,没准是他们。” 经崔子玉一提,孟厌想起那几个游魂,“是他们啊。若真是他们,那真是活该。那几个人,一个比一个坏。” 她记得其中一个,生前为了一点银子,烧杀掳掠,无恶不作。至他被官府抓捕前,死在他刀下的无辜亡者便有二十人。 这人死后来了地府,仍不老实,时不时在石压地狱闹事,殴打其他受刑的游魂。 两人边走边说,快走到客栈前,迎面走来两个男子。 一行人与他们擦肩而过,孟厌清楚听见他们在说:“怪了,今日这杀猪的法子,不像王金的手法。” 另一人捧着碗,“听说里正嫌弃王金杀猪的手法不够好,花了大价钱从南郡请来一个屠户教王金。” “杀个野猪而已,里正真是不嫌麻烦。” “听说里正想捐官做县丞,借机攒声望呢。” 两个过路人走远,孟厌却低着头驻足不前。 另外几人围在她身边,忙问道:“你怎么了?” 孟厌抬起头,“若你们是巫九息,你们会怎么报复仇人沈修荣?” 姜杌率先开口,“自然是把他拖到搅乱荒,慢慢折磨他。等折磨个几百年,我倦了,再杀死他,让他永世不得超生。”等一口气说完,顾及月浮玉在场,他又赶紧补上另一句,“但我不日将是地府官员,对于此等恶魂,当然是将他送去地府受刑!” 孟厌:“你比我还狗腿子。” 月浮玉满面欣慰,“沈修荣是恶魂,若放任恶魂不管,乃是地府失责。若我们抓到他,他会在十八层地狱受刑千年。” 孟厌缓缓摇头,“你们的法子,我觉得不解恨。” 若她是巫九息,以及惨死在沈修荣手下的妖怪,她不会白白让他去地府受刑。 因为她看不见他的惨状,但他带来的痛苦,却会伴随她一生。 那些痛苦、那些折磨、那些经历,没日没夜地扯开心上的缺口,死死扎根在她的心尖上。 所以她需要亲眼看见他的惨状,那些痛苦才能得以消散,她才能解脱。 几人前后脚都说了自己的报仇法子,唯有姜无雪目光闪烁,勾起一抹笑,站在屋檐下。 孟厌看向他,“姜无雪,你会怎么报仇?” 姜无雪摸了摸握着手中的长剑,低头一声冷笑,“我会把他身上的肉,一片片慢慢地割下来。” 孟厌:“这么简单?” 姜无雪:“放心,等他快死时,我会好心救活他。好让他清醒地看着全身上下的血肉被我划开,然后随手丢到山下喂狗。” 让仇人清醒地痛苦死去? 的确是一个足以挣脱自身痛苦的残忍法子。 更多的百姓从他们身边走过,一脸餍足之色,“这头野猪,可真能叫。肉都分完了,还没死。” “王家兄弟如今可不得了,王锡猎到野猪,王金又得南郡屠户指点。” “唉,今日我与王金招呼,他假装不认识我。” …… 孟厌看着几人离开的背影发愣,余光瞥见姜无雪长剑的剑光,凄冷如冰雪。 “完了,那头野猪!” 第123章 世间道(四) 一头普通的野猪,何需一片片割肉折磨? 一头普通的野猪,怎会在血流干,肉也全无的境遇下,仍能凄声嚎叫? 因为它不是真正的野猪,是装着沈修荣魂魄的野猪。 几人赶到祭台时,那头野猪已被分食干净。唯有地上留有的几滩血水,仍能依稀窥见今日此地的热闹。 有几个人见到他们,高兴地迎上来,“诸位也是来吃野猪肉的吗?着实不巧,最后几片肉,被钱家分走了。” 孟厌:“今日杀猪的屠户是王金吗?他在何处?” 其中一个男子指着镇外,“是他。他适才将猪骨一起捡走了,说是拿回家熬汤。” 几人道谢离开,方走出几步,有人喊住他们,“几位留步。老夫是渝风镇的里正,几位瞧着面生,不知来此做什么?” 月浮玉上前拱手行礼,一派书生模样,“家中小妹来此经商,久未有书信送回家。家中长辈担心,让我们几个晚辈出来寻她。”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41节 里正抚须大笑,“原是如此。” 而后,他蹙眉深思,许久后方道:“前些日子,镇上赵子行的家中,多了几个面生的男女。其中一个,长得极为貌美,几位可去瞧瞧。” 刚找到一个王金,又冒出来一个赵子行。 月浮玉问起这个赵子行,“他与赵子良的名字仅一字之差,他们二人可有关系?” 里正点点头,“他们是堂兄弟。” 既是堂兄弟,没准和赵寅也有来往。 月浮玉思忖后,招呼几人去角落,“姜杌随我和顾大人去找赵子行,玉娘带着孟厌与姜无雪去王金家瞧瞧。” “行。” 几人说好后,各自分开。 去往王金家的路上,孟厌心有余悸,“幸好你俩拦着我,没让我去抢肉。” 万一那头野猪真是沈修荣,她若嘴馋吃了那几片肉,怕是余生都不敢再吃肉。 姜无雪心情烦闷,一路拎着剑砍梅枝折梅花。 孟厌与崔子玉走在他的身后,时不时被飘来的梅花瓣砸中。 两人对视间,满是苦不堪言的苦笑。 王金家在镇外西边的村中,他们问路问到一处不大的院子。 原本孟厌打算上前叩门,谁知走在前面的姜无雪,一声不吭将门踹开。 崔子玉:“他怎么了……” 孟厌:“我也不知道……” 三人一进门,便闻见一阵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循着血腥气,他们发现两个躺在血泊中的男子。姜无雪蹲下身,探了探鼻息,“没死,晕过去了。” 孟厌细细端详,发现两人相貌极为相似,猜测他们便是猎到野猪的王锡与王金两兄弟。 至于那股血腥气,崔子玉在房中四下寻找。最终在一个木架上,找到一具被吊起来的尸身。 那具尸身死状惨烈,脸上爬满了蛆虫,已然辨不清相貌。 姜无雪拿着剑挑开尸身上的衣衫,孟厌找来蜡烛。直到这时,三人才发现,死在此处的这个人,身上的血肉,被分割得干干净净。 那身厚袍包裹的,只有一具白骨架子。 孟厌与崔子玉惊骇万分,一旁的姜无雪却连声道可惜,“最多割到第一千三百三十四刀,人便没气了。我还以为他们多厉害呢,还是不如我。” 不像他,不仅能割到三千刀,还能让那人不断气。 三人拿着蜡烛细看间,晕倒的两人悠悠转醒。 一见到房中情形,两人慌忙起身,边跑边叫,“杀人了!” 崔子玉用法术追到两人,好言好语解释,“我们是官府之人,来此便是为了查案。你们知道死的这个人是谁吗?” 两人面面相看,缓缓点头,“知道,赵寅。” 他们二人,的确是王锡与王金,“半月前,赵寅急匆匆跑来渝风镇。说是欠了一堆债,没脸回家,想跟着我们哥俩去南郡干活。” 赵寅与他们相识多年,王锡想也未想便答应下来。 前日,他们三人在山中猎到一头野猪。当夜喝酒庆祝时,突然闯进来一群人。 之后的事,便是他们被人打倒在地。 孟厌:“巴郡离渝风镇尚远,你们怎会认识赵寅?” 王金:“大家都是屠户,赵寅常去南郡。一来二去,我们便认识了。” 崔子玉着急追问道:“你们还记得当夜闯进来的人,长什么样子吗?” 王锡挠挠头,“只记得领头的那个女子,红眸红衣。” 孟厌猜测女子便是巫九息,沈修荣应是被他们凌迟后,又将他的魂魄换到野猪身上,让百姓们分食其肉。 沈修荣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凌迟被分食,却无能为力,只能痛苦哀嚎。 可惜,他夺走了不少具身子,最后寄生在一具不能言语的野猪身上。 沈修荣因为夺舍而活,又因夺舍而受凌迟之刑,好一场因果轮回。 孟厌招呼几人去赵子行家,王金指着赵寅的尸身,“三位,我们哥俩能否随你们一起去报官?他他他,实在太吓人了……” 崔子玉颔首应好,“走吧。” 一路上,王金与王锡不住道谢。 虽是冬日,两人的额头上,热汗不停冒出。 走到一处树林,王金忽然倒地。 崔子玉环顾四周,发现鸟雀无声,猜附近应是有妖怪埋伏,“王锡,你快把王金扶起来。” 王锡壮着胆子上前,抱着王金,无助悲嚎,“他死了……” “啊?” 孟厌拉着姜无雪上前,正欲蹲下身查看。姜无雪的长剑忽然从她眼前闪过,然后直愣愣插进王金的胸口,接连捅了三下。 两人震惊地看向他,孟厌犹豫再三,还是不怕死地骂出声,“你发什么疯?!” 姜无雪抽出长剑,“他现在死透了,你快哭。” 话音刚落,王锡嚎啕大哭,指着姜无雪大骂是杀人凶手。 孟厌期期艾艾解释,“他人不坏,就是喜欢和人闹着玩。姜无雪,你定是觉得王金中了什么妖怪的毒难受,才给他痛快,是不是?” 姜无雪云淡风轻:“不是。” 王锡破口大骂:“杀人凶手!” 孟厌没了法子,只好向崔子玉招手,“姜无雪好像把人捅死了。” 崔子玉看了看姜无雪,又瞧了一眼胸口冒血的王金,“这事,归顾大人归。照地府规矩,姜无雪得去地府受刑。” 两人在树下商议许久,最终由孟厌出面,先向王锡道歉,“对不住啊,好像是他把你弟弟杀死了……等会儿,我带你去找家中长辈,你在他面前,帮姜无雪说一两句好话,行不行?” 王锡:“……” 崔子玉见王锡面色不善,赶紧开口,“你放心,家中长辈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王锡抱着王金直抹泪,孟厌战战兢兢递上手帕。 变故突发,在孟厌伸手的一瞬。死去的王金猛地睁开眼睛,左手化为利爪,直直伸向孟厌的手。 在孟厌的手被利爪抓住前,剑光闪过,利爪消散为红雾。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姜无雪右手持长剑,插进王金的胸口。左手握短剑,抵住王锡的脖颈。 孟厌离他最近,能清楚地听到他兴奋的声音,“巫九息,我抓住你了。” 那颗入了魔的内丹,他惦记很久了。 事已至此,王金消失,巫九息现身,“凭你,也想抓住我?” 而王锡一转头,也变成了一个女子。 正巧,孟厌见过这女子,“花戚里,你果真和她在一块。你们想抓我,威胁姜杌,是不是?枉我们费心搭救你们,两个恩将仇报的坏妖。” 巫九息:“不,我是要抓你们三个人。花戚里,动手。” 姜无雪收起短剑,将长剑挥出。一剑不见剑影,唯余剑声嘶鸣回荡。 巫九息刚被姜无雪发狠捅了几剑,伤口流血不止。花戚里见此情景,素手一抬,万千玉簪花从天飘下。 那些花,诡异至极。 随风飘到面上,手上,直往心口钻。 崔子玉捏诀,好歹在更多的玉簪花落到她们身上时,设好结界。 姜无雪冷冷笑了笑,挥下第二剑。 透骨的寒意,在将玉簪花结成冰花的同时。穿过结界,直达孟厌的全身。 她修为差,眼下只能紧紧抱住崔子玉取暖。 万幸,在她被冻晕之前,花戚里先被冻成了雪人。 无尽的冰雪从花戚里的脚下盘旋而上,巫九息慌忙想来救她,反被她一把推开,“九息,快走。” 巫九息一咬牙,直接化成红雾离开。 冰雪消散,孟厌恢复神智。 那边的姜无雪看着花戚里,眉眼弯弯,喜上眉梢,“你的内丹,好像也不错。” 他下手极快,话一说完便变了脸色,拿起剑往花戚里的胸口刺。 孟厌叫苦不迭,唯恐他杀了花戚里,赶忙大步跑过去拉他,“上回姜杌连累我扣了八分,你若杀了她,我连七品小官都没得做。” 姜无雪置若罔闻,继续使力。 孟厌猛然松手,“你杀吧。怪不得有梅说你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坏妖,论心善,远不及他半点。” 握剑的手停下,姜无雪侧身盯着孟厌,“他何时说的?” “就半月前,我跟他在山上堆雪人。他堆了一个哈巴狗雪人,说是你,还说你心狠手辣,像一条乱咬人的疯狗。”孟厌越说越起劲,“不像他,心善又可爱。” 在听到哈巴狗时,姜无雪已然怒气起伏。 待又听到姜有梅私下自夸心善又可爱,骂他心狠手辣。他气得丢下剑,跺脚生气,“那个蠢妖,骗我说哈巴狗是他自己。我要回搅乱荒找他算账!” 崔子玉帮他收起剑,“我们这就回客栈找姜杌商量,好不好?” 姜无雪已跑远,回头不停催促,“你们快点。” “你别走远,我们马上来。” 孟厌胆战心惊扶起花戚里,“我又救了你一回呢。” 花戚里低声道谢:“多谢。”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42节 两拨人在牌坊处遇见,姜杌一看姜无雪杀意难忍的样子,便知他们遇到的是巫九息,“那个里正也是妖怪变的,故意拆散我们,引你们去王金家。” 他们三人急匆匆跑去赵子行家,叩门一问,才知镇上压根没有叫赵子行的人。 等他们发觉不对,原路折返回来找孟厌他们三人,又在一处暗巷遇到几个拦路的妖怪。 孟厌扶着花戚里上前邀功,“月大人,我找到花戚里了,能……加几分呀?” 月浮玉抱着受伤的手,“一分。” “哦。” 第124章 世间道(五) 回地府的路上,孟厌好奇问道:“姜无雪,你怎会知晓王金便是巫九息?” 姜无雪漠然应她,“我在他们面前舞剑,有一个躲开了,有一个没躲。” 这世上,能面不改色任由他在他们面前挥剑之人。 除了姜杌,便是巫九息。 孟厌听完缘由,违心夸赞道:“你真聪明啊。” 姜无雪抱着手,“那是自然,我最是聪明可爱。不像姜有梅那个蠢妖,比你还蠢。” “我哪里蠢了?” “若不是我聪明,你已经被巫九息抓走了。” 孟厌失了底气,骂骂咧咧坐到姜杌身边,“瞧你养的无礼小妖,整日吓我还骂我。” 姜杌夹在两人中间,既管不住姜无雪絮絮叨叨骂人的嘴,又不敢让盛怒的孟厌少说几句。 马车颠簸一路,他不时劝劝这个,“无雪,你少说几句。若是有梅在,定不会胡乱说话。”再不时温声宽慰另一个,“孟厌,他一贯不会说话,你别放在心上。” “妖主,你见色忘义。” “姜杌,你又心疼他。” 争吵间,先到了搅乱荒所在的山下,姜无雪气冲冲下马车,提着剑直奔搅乱荒而去。 孟厌掀帘看了一眼,后知后觉开始害怕,“有梅不会被姜无雪打死吧?” 姜杌帮她放下帘子,扶她坐好,“放心。有梅疼,无雪亦疼;有梅死,无雪也会死。这回,大概会多骂两三句吧。” “打又打不得,他俩可真是冤家路窄。” 几人押着花戚里回地府,接连审问了几日。她一直咬牙闭嘴,不肯说一句话。 这日午后,孟厌穿着一身粉衣跑去看她,“你们杀了沈修荣,还不解恨吗?” 花戚里缓缓摇头,“不够。” 她是花妖,在山中苦修百年才化形。 入世后,她并未如同族一般,肆意欺凌凡人。而是广结善缘,常行好事。 她在金陵城有一处大宅子,里面的奴仆多是无家可归之人。她好心收留他们,庇护他们直到死亡。 在被抓住前,她从未害过一个人。 可正因为这点不该有的善心,致她被葛山首骗去山中,落到严洵手里。 永安镇的那十个人,嘴上说着好话,下手却极狠。 他们每一个,皆是穷凶极恶之徒。 地室中,关着不少妖怪。 在短短的几个月中,她亲眼见到他们被折磨,被杀死。 他们的胸口破开一个大洞、他们的内丹被人生生剖走、他们的尸身留在地室中,直到下一个妖怪的到来。 花戚里无助地悲泣着,手脚被锁链缚住,她只能尽力抬起头,“你知道那群凡人怎么折磨妖怪吗?” 孟厌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们是坏人。” “有一日,来了一个俊俏的男妖。永安镇那群人彼此相争,谁也不肯放手。”花戚里的双眸流下泪珠,一滴一滴,滴进身下的彼岸花中,“最后,因无人让步,他们决定把他杀了。” 那个男妖死在她的脚下。 死时,他的双眼睁着,愤恨地盯着她。 他也是一个心善的好妖,好心搭救被狼群追赶的沈修荣时,被他所擒。 直到死亡,他仍旧想不通,他明明做了好事,为何却落得如此下场? 他想不明白,花戚里也想不明白。 后来,巫九息找到她。彻夜长谈后,她想明白了,“错的不是有着善心的我们,而是那群愚不可及的凡人。毁了如今的人间,才能创造更好的人间。” 孟厌掏出手帕,帮她拭去眼角的泪水与脸上的血污,“我生前倒霉,活到二十岁便被人杀了。杀我的那个凶手,隔了半年才被问斩。” 那人死后入地府受刑,去了刀山地狱。 她常常去刀山地狱,躲着石头后面,骂骂咧咧看那人受刑。 看了十年的受刑惨状,她才渐渐觉得解恨。 第十一年开始,她不再去刀山地狱。无他,地府和人间的热闹太多,她忙着凑热闹,哪还顾得上去看那人每日来来回回上山,然后被鬼差推下山。 二十年后,那人从地狱受刑离开,前去奈何桥投胎。 当日,她守在奈何桥。为了报生前的仇,她偷偷往孟婆汤中,加了不少黄莲。 等那人痛苦地喝完离开,泰媪大人忽然现身,“呀,本官怎不知,如今孟婆汤的汤方中,需要加黄莲?” 唯恐被扣分,她理直气壮狡辩,“他害我早死,我只是往里面加了一点黄莲而已。” 泰媪大人并未怪她,只是劝她向前看,“你明明已经报仇放下,实在不该整日记起他。你记起他一次,痛苦便会多一日,好日子自会少一日。本官且问问你,你昨日闹着去人间看戏,今日为何跑来奈何桥熬汤?” 她低着头没有言语。 今日的陈郡,原本有一出她爱看的戏。 可为了给那人一点教训,她舍了去人间的机会,一大早跑来奈何桥吹冷风熬汤。 结果等了大半日,才等到那个早已记不得她是何人的凶手。 那出戏,她等了足足一年才等到。 为了这个早该素不相干的人,她巴巴跑来,真是浪费一整日偷懒的好时光。 泰媪大人笑而不语,“你快滚吧,本官看你这副偷懒样,便觉心烦。” 她慢慢走回房,直到如今,仍在懊悔,“你知道我后悔什么吗?” 这回轮到花戚里摇头,孟厌语气幽怨,“后悔没去看那出戏。” 白二去了,看到了那位惊为天人的白翟郎君。 而她,因为临时起意去了奈何桥,被白二暗地里笑了好几年。 “听说扮演白翟郎君的戏子,风度翩翩,郎艳独绝。”孟厌提起此事,依然后悔不迭,“你不知道,杀我的那个人,面貌狰狞,说话还难听,真是气死我了。” 等孟厌说完,花戚里大吼着,吼出那一句,“不一样,我们不一样。” 孟厌坐到她身边安抚道:“我知道,你们受了很多苦。花戚里,昨日黄泉路上的几个游魂找到城隍,说愿意替你去地狱受刑。他们是你从前的几个奴仆,听闻你被抓入地府,已在鬼门关外徘徊许久。” “妖有善恶之分,人亦有。” “花戚里,那些人造下的恶果,不该由所有好人去承担。” 说到最后,孟厌悄悄凑到花戚里耳边,“有一个游魂自称是你的义妹,你要见她吗?” “你有法子?” “我人脉广着呢~” “我要见她。” “行,你等我去把她偷偷带进来。” 孟厌说完,起身跑去黄泉路。行至金鸡乡,月浮玉带着几人等在一旁,“如何?” “她愿意说了!”孟厌乐呵呵道:“月大人,此事若成,我能加多少分?” 她好不容易自荐揽下这事,一为将功赎罪,二为升官发财。 月浮玉幽幽回她,“三分。” 辛苦一趟,才得三分。 孟厌欲言又止,边叹气边跑去黄泉路寻人。 花戚里与这位义妹交谈了半日才作罢,孟厌坐在门外的石头上。闲来无事,她掏出钱袋数银子。 不知何时,姜杌悄无声息坐到她身边,“白翟郎君?哟,你还惦记那个丑八怪啊。” 孟厌心虚低头,“没见着的,总是最好的。” 为防姜杌又吃醋,她赶忙回身抱住他安抚,“你放心,在我心里,你是最俊的!” “最好的是白翟郎君与顾一歧。我辛苦好几年,只捞到一个最俊的?”姜杌作势生气,将脸别过去,“以色事人,果然不长久。” 孟厌手脚并用保证,“我最好色,你长得最俊,我肯定一辈子都喜欢你。” “若我有一日,变丑了呢?色衰而爱弛啊……” “没事,我还贪财。你有满山的金银,我定不会抛下你,另寻跟班!” 姜杌忍着笑意扭头,“你故意惹我生气,是不是?” 孟厌扑进他怀里,“不是,我逗你玩呢。” 巫九息了无消息,他们定好的婚期只能一再延后。 两人坐在门口,头抵着头赏月。昏昏欲睡时,有人喊醒他们,“花姐姐愿意说了。” “多谢你。” 姜杌喊来月浮玉,一行人随着孟厌踏入房中。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43节 花戚里面上带笑,“多年未见她,今日一见,怕是只能等她投胎转世了。” 只是,不知那时,她们是否能认出彼此? 月浮玉:“巫九息在何处?” 花戚里闭上眼睛,面露痛苦,“她眼下,在不周山附近的淮南城。” 月浮玉皱眉沉思,“她去那里做什么?” “让沈修荣再被凌迟一次。”花戚里说完这句,停顿许久,才接着说下一句,“半月后,巫九息会带着沈修荣的魂魄,撞断横在天地之间的天柱,引山海河流淹没人间。而他们,会将沈修荣的魂魄投入洪水中,让他亲眼见证凡人灭亡。” 孟厌:“不周山不仅有天兵天将把守,还有上仙守着天柱。她进不去,更撞不断天柱。” 她有回听城隍提过,不周山之上的天柱,最是稳当。 别说妖怪,几百年前,有几个帝君争权夺势,腾云驾雾跑去不周山斗法。 几千年的修为打在天柱上,天柱纹丝不动。 花戚里:“她说她有法子进入不周山。她还说,当年女娲炼五色石补天,并未彻底补上窟窿。天柱之上,至今仍有一道裂缝。” 而那道裂缝,便是他们报仇的机会。 花戚里之言,属实有些天方夜谭。但几人观她面色诚恳,不像胡言乱语之词。最后由月浮玉开口:“王金与王锡两兄弟已入地府。据他们说,猎到野猪的当日,沈修荣在他们酒中下药,想行夺舍之事。” 然而,中间不知出了什么差错,两人的魂魄没有被吸进藏魂珠,反而被困在那间房。 死亡当夜,他们旁观一群妖怪为他们报仇,一刀刀将谋害他们的沈修荣杀死。 “还是去晚了一步。我不该纠结半日,才跟着九息离开。” “他们并未怪你,反而托本官告诉你。大仇得报,多谢你们帮他们收敛尸身,妥善安葬。” 临走前,花戚里笑着喊住孟厌,“孟姑娘,你说的那出戏,我去看过。那个扮演白翟郎君的戏子,确实温柔又俊俏。” “你也见过他吗?” “他是我多年前的一个相好,从未嫌弃我是妖怪。唉,后来他得了重病,我到处寻医问药,还是没能救回他。” 第125章 世间道(六) 无意间得知自己心心念念的白翟郎君,曾是别人的相好。 去酆都大殿的路上,孟厌不时悲叹。余光瞄到身边的俊俏男子,她漫不经心问出声,“姜杌,你从前有相好吗?” 姜杌白眼一翻,“我要是真有过相好,怎会傻傻被你骗到床上?” “你好好说话,平白无故又诋毁我。” “不知是谁,半夜搂着我,又摸又亲不撒手。” 孟厌银牙咬碎,捏拳解释,“我夜里睡觉,喜欢抱着竹夫人罢了。我好心让你上床睡,你个色鬼,大半夜脱了衣衫,拉着我的手,非要让我摸摸你冷不冷。” 姜杌好笑地看着她,“你把我被子抢了,我冷得发抖而已。” “反正是你先勾搭的我。” “好好好,怪我长得太好看,害你把持不住犯了错,行了吧?” 两人越吵越大声,月浮玉快步走过,“再高声喧哗,你们一人扣五分。” 累死累活撬开花戚里的嘴才得三分,不过大声说几句话,便要扣五分。 孟厌挽着姜杌,不住抱怨,“这月浮玉,存心和我过不去。” 今日的酆都大殿,多了一个白衣女子。 孟厌与崔子玉一见到她,赶忙上前行礼,“下官拜见后土娘娘。” 后土娘娘回身,慈爱地扶起二人,“本官一路走来,发觉地府女仙,人人皆有跟班相伴,甚好甚好。只是仅一人相伴,实在过少,明年地府由本官做主,你们大可放心多选几个跟班。” 孟厌害羞点头,崔子玉低头不敢接话。 月浮玉咬着牙上前,“下官拜见后土娘娘。花戚里已吐露实情,巫九息意在灭世。据她所言,天柱有一道裂缝。” 后土娘娘引几人去酆都大帝的书房,“是。天柱上有一道缝,一直补不上。” 顾一歧发问,“骊山中,有不少五色石,取来炼制再补上,不行吗?” 透过轩窗,后土娘娘目视远方的幽冥地府,“试过,不行。” 数千年来,无数的同僚前仆后继想补上那道裂缝。可他们每个人都试过,无一人成功,包括她。 那道裂缝,极小。 若非仔细去找,无人会注意到。 可就是这道微乎其微的裂缝,却足以毁天灭地。 后土娘娘侧身看向房中众人,“补天炼石需耗费自身万年修为。女娲娘娘之后,世上再为无一仙能完成第二次补天之举。” 创世神女娲,历一次补天,修为差点耗尽。 九重天之上,女娲已闭关修炼万年,修为依旧大不如从前。 月浮玉上前,拱手站定,“下官代管地府,却未能察知百人魂魄丢失,是为失职。下官治下无方,致使巫九息吞下恶魂,意欲灭世,此皆下官之罪也。巫九息灭世之罪,下官难辞其咎,愿以此身以赎前愆。” 一番揽罪之言,倒让后土娘娘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毕竟永安镇那群人夺舍的那几十年,是她在管地府。 眼下,后土娘娘清咳几声后,一脸正色道:“此等大罪,怎好让月大人一人担责,此事错在本官三人。本官与另外两位大人思己过,昨日已与玉帝商议,若地府能阻止灭世,罪可赦。” 月浮玉再次拱手上前,“不可。此乃大罪,下官自该担责。” 顾一歧适时上前,“下官与月大人同为中书令,愿与月大人共担此罪。” “顾大人,此事错在我。” “月大人,此事我亦有错。”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在房中引经据典。 后土娘娘面无表情听了几句,挥手赶走几人,“快走吧。不管能否阻止灭世,万事有本官担责,行了吧?” “多谢后土娘娘。” 月浮玉心满意足,带着众人离开。 走出书房,孟厌凑到月浮玉身边,诚心夸赞,“月大人,你真会做官。” 不像她,遇事只会撒泼打滚。 今日她进了书房后,原想跪下求饶。 没想到,经月浮玉的一番官场之言,后土娘娘不仅没有怪罪她,反而将所有大罪揽到地府三位上司身上。 对于孟厌的夸赞,月浮玉不甚在意地理了理衣袍,“三界之中,无人比我更懂为官之道。” 孟厌谄媚地跟在他身后,“月大人,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 “明日出发去淮南城。” “好的。” 回房路上,崔子玉问起孟厌当日被附身之事,“前些日子,你来去匆匆,一直没细问你。你是仙身,即使缺魂少魄,怎会被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魂魄附身?” 孟厌挠挠头,“许是折丹的怨气太大了。她被活生生闷死在棺材中,挣扎了几个时辰才死。” 崔子玉记起那口棺材中的绝望抓痕,似是同意般地点点头,“你委实够倒霉的,每回那些个残魂怨鬼,全被你碰上了。” 闻言,孟厌左右望了望,挨近崔子玉道:“我找野狗村的王道长问过了,他说我这是犯太岁。” 一个神仙跑去找凡人游魂问福祸? 崔子玉愣了半晌,方道:“可我听说,那个王道长生前是个骗子……他一直待在野狗村,便是因为生前骗了太多人,无法入轮回。” 月浮玉路过听见两人之言,无语道:“你哪是犯太岁,明明是自身修为太差。” 孟厌低头认错,“你说的对,月大人。” 等月浮玉离开,孟厌愤愤不平退到姜杌与崔子玉中间,“这月浮玉,明里暗里骂我懒。” 崔子玉热心宽慰她,“你别生气,他整日也觉得我懒惰。” 她和月浮玉在一起前,每五日画好一幅画。 可自画妖一案后,月浮玉对她多有管束。如今,她三日便能画好一幅画。 自然,月浮玉言语间,仍多有不满。 “唉,他于作画一事上,极有天分。”崔子玉唉声叹气,“我与他一同作画,他总能早我一个时辰。每回看着他的画,我真是惭愧。” 他们生前时常交流作画之事,那时,月浮玉的画远远比不上她。 结果兜兜转转百年后,月浮玉的画技已远超她不少。 孟厌拍拍她的背,“子玉,我听阿旁说,月浮玉在天庭便夙兴夜寐。他每日忙完公事,不是作画,就是练字。天上人间三界,论勤奋,谁能比得过他。姜杌,你说对不对?” 姜杌默不作声行过她的身边,等走出几步,才慢悠悠道:“你的修为,确实挺差的。” 往日在床榻间,他稍一用力,她便喊累。 此话意有所指,孟厌顺着他的眼神往下看,霎时明白过来,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好色鬼!” “快走吧,明日还得早起。” “小跟班,你急什么。” “月浮玉走前曾说,明日寅时初出发。” “这么早?这就来。” 回房已是戌时末,孟厌先躺到床上,来回滚了几圈,却久不见姜杌,“你不睡吗?” 姜杌捧着过去镜,站在窗前,“孟厌。你再想想,折丹附身前后,可有异常之处?” 孟厌慢慢起身,捏着那块七品金令牌,仔细思索。 在赵家村的几日,她夜夜噩梦。 梦中之境,多是那片野花丛,并未出现折丹。 最后一夜,她噩梦后惊醒,再次睡下后,折丹出现在她的梦中,不停求她去救巫九息。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44节 如今想来,出现在她梦中的折丹确实有些奇怪。 想到一件事,孟厌道:“我对她说,我们是地府的神仙,来此便是为了救出巫九息。” 她说自己修为差,救不了巫九息。不如叫醒另外四人,随她一起去地室救人。 可惜,她说了一堆,折丹依然坚持让她一人前去。 姜杌坐到她身边,“这事,里里外外透着古怪。” 今日崔子玉的无心之言,倒提醒了他一件事。 孟厌再不济,也是神仙,怎会被几缕魂魄强行附身? 遑论折丹,纵使怨气再大,也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凡人。而且,她明知孟厌修为差,却不准孟厌找帮手,随她一起救人。 若折丹真想救出巫九息,他抑或第一晚睡在房中的崔子玉。相比修为差还惜命的孟厌,他们难道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孟厌听他一通分析,也觉不对劲,“她难道不是折丹?” 姜杌拉着她,走向隔壁的崔子玉房间,“崔子玉,当日你曾在我之后,又在折丹的房中找过一圈。你快想想,那面碎镜中,可曾留有只言片语?” 崔子玉作画多年,只需扫过一眼,便能记住眼前之景。 眼下,她稍一思索,便断言:“没有。我瞧过那面碎镜,上面只有几道胭脂。我敢肯定,那不是字,而是被人擦过的痕迹?” 唯恐两人不信,孟厌举四指对天发誓,“我真的留了字在上面!” 姜杌回身看向孟厌,“关押巫九息的地室入口到底在何处?” 孟厌努力回想,片刻后迷茫地看向二人,“入口在何处,我不知晓。只知出口,在折丹房中。” 姜杌再问:“你最后是怎么找到出口的?” 孟厌手舞足蹈比划,“就……突然找到了。” “怎么突然找到的?” “我不知道。反正我救出那几个妖怪后,巫九息忽然对我说,‘出口在这里’,我便扶着她上去了。后来听到你在房中说话,我丢下她,跑过去找你。” 当夜,顾一歧没有看见有人走出赵全根家,一房之隔的沈修吉亦未听见开门声。 由此看来,地室阵法的入口和出口,都在折丹的房中。 折丹既然知晓入口,怎会不知晓出口?而所有事都讲给巫九息听的折丹,怎会不告知她,如此重要的事? 地室中,巫九息第一个被孟厌救出。 她明知出口在何处,却耐心地等孟厌救出所有妖怪。这般心善有耐心,实在不像巫九息的性子。 姜杌抱着手在房中来回踱步,“入梦与附身的魂魄,或许不是折丹……” “可能是巫九息?” “对。” 第126章 世间道(七) “不如我们用过去镜瞧瞧,折丹死亡当日,到底发生了何事?” 姜杌应好,带着两人回到房中,找出巫即的妖血和过去镜。 可血滴了不少,过去镜没有一点反应。 孟厌举着镜子在姜杌面前晃了又晃,“不对啊。照理说,你的修为在巫九息和折丹之上,怎会进不去她们的过去?” 崔子玉:“她们的不行,我们再试试那几个沈家人。” 然而,几滴妖血下去,过去镜依然如一面普通的铜镜,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姜杌自言自语嘀咕,“难道巫九息没说实话?” 转眼一想,他在渝风镇的那日,明明已经成功去到孟厌的过去。 孟厌眼珠子一转,拉起两人便往外走,“你们忘了吗?许郡还有一个巫妖!走走走,我们找她问问。” 她瞧巫湄,可比巫九息这个坏妖,好太多了。 三人连夜去到许郡找巫湄,一问究竟。 人间已是腊月,黑茫茫一片中,路上时有几点红灯笼的光影。 他们行走在路上,孟厌不时与两人感叹,“如今的人间,真好啊。” 她死前几年,人间并不太平,兵祸、匪乱频频。 生前杀死她的那个人,后来她听拘魂的黑白无常说,从前也是个苦命人。少年丧亲,为了活下去,上山做了土匪。 没几年,官府剿匪,他逃跑后只能去劫财度日。 一个苦命人为了一点碎银,杀了更多的苦命人,并因此赔上性命。在地府受刑二十年,才投胎为人。 值吗? 孟厌觉得不值得,可又实在想不到十岁丧亲的孩童,若想努力活下去,到底该何以为生?苦难专挑苦命人,她和他若能生活在太平世,也许只会擦肩而过,然后彼此走向自己的好日子。 崔子玉指了指远方的山峦,“人间经千年据乱世,又历千年升平世,才见如今的太平世。民不怨则神不怒,便是太平之业也。” 一番高谈阔论,孟厌两耳发痒,心觉十分耳熟,“子玉,你跟月浮玉待久了,文绉绉的话也多了不少……” “哈哈哈,是吗?” “夫唱妇随,你和他真是天生一对。” 说话间,巫湄的家到了。 孟厌上前叩门,许久后,一位面貌普通的男子将门拉开。见到面生的三人,他问道:“几位找谁?” “你的夫人,我们是她从前的好友。” “行,我去喊她。” 不多会儿,满面疑色的巫湄仅披了一件宽袍便冲出房门,“原来是你们,我还以为是同族。” 姜杌掏出过去镜,长话短说,“我们想问你一件事,为何这面过去镜,有时能进去,有时又不能?” 一见到过去镜,巫湄更是疑惑。 等来回翻看之后,她终于确定,姜杌手中的过去镜,便是巫妖历代族长之物。 巫湄惊讶抬头,“此物,怎会在你的手上?你到底是谁?!” 姜杌:“巫九息给的。” 巫湄已多年未回过招摇山,自然不知族中出了何事。 不过,她曾听巫即说,巫九息已十年未出现,应是已经成仙。思及此,她复又问道:“九息最是重情重义,怎会把族长的法宝交给你?” 子时的更声传来,孟厌睡意渐起。 眼见两人的话越说越多,她赶紧接过话头,“巫九息没成仙,被人抓走折磨了十年。为了报复仇人,她打算灭世。我们来此,便想弄清她这十年间出了何事,阻止她灭世。” 巫湄狐疑的眼神在三人身上扫来扫去,“九息不是这样的人。” 她记忆中的巫九息,仗义心善,对同族最是慷慨。 巫妖修炼不易,若非巫九息一力护着族中人,他们在人间,哪得潇洒日子? 就连她,当年若不是巫九息力排众议,送她出招摇山寻恩人成仙。时至今日,她大概还留在族中,浑浑噩噩度日。 对于他们口中的灭世之言,巫湄自然不信。 巫湄据理力争为巫九息解释,姜杌先失了耐心,“五百年前,我曾救过你。当日,你曾说,此恩,你定会偿还。巫妖一族,若不能还清所有恩情,便不能成仙。快说。” “你是姜杌?” “对。” 巫湄沉思良久,看着姜杌悠悠道:“怪不得巫即临走前对我说,他遇到一个厉害的大妖,还开心地祝我早日成仙。” 见她语气似有松动,孟厌赶忙上前,“你快说说,为何我们进不去巫九息的过去?” 巫湄拿起过去镜,“此镜是巫妖族长之物,只听族长号令。” 姜杌蹙眉,不解开口,“我曾用这面镜子,去到一个人的过去,亲眼旁观她当日的一言一行。” 巫湄好笑地盯着他,“你们听我将话说完。过去镜虽只听族长号令,但有人若知晓使用之法,亦可进到镜中。不过,不能窥见巫妖一族的过去。” 孟厌恍然大悟,“呀,原是一面认主的好镜子!可我们还试了几个凡人,为何也进不去?” 外间大雪在飘,巫湄的郎君迟迟不见她回房,担心她受冻,特意抱着暖炉进房。 等他一走,巫湄低低一笑,“那是因为,九息封印了这几人的过去。除了她,无人能窥见。” 姜杌一拳打在桌子上,“好个巫九息,摆了我一道。” 过去镜的秘密已问清,几人告辞离开。 临走前,巫湄喊住几人。先向姜杌道谢,再向几人求证,“九息,真的要灭世吗?” 崔子玉用力点头,“对,你若不信,可回招摇山瞧瞧,问问你的同族。” 巫湄摆摆手,“我信你们,也信九息。她自小性子执拗,万事不肯服输,好胜心又强,族中长老对她颇有怨言。那般傲气的女子,有朝一日被凡人囚禁折磨多年,必定要所有凡人为她的恨意陪葬。” 东边的天色,隐隐冒出一团绯红的红晕。 巫湄回头瞧了一眼亮灯的房间,转身对几人道:“九息做事,向来滴水不漏。但是,百密总有一疏。你们若想回到过去,找出被九息掩盖的真相,可以多想想多试试。” “多谢。” “姜杌,是我该多谢你。” 救命之恩,只用了几句话偿还。 到头来,是她赚了。 三人与巫湄交谈多时,刚入地府,迎头撞见月浮玉与顾一歧。 月浮玉摸着下巴,眉眼发愁打量风尘仆仆的三人,“你们三个,昨夜没回地府?” 崔子玉:“我们去人间找巫湄问事去了。” 孟厌在一旁闭目颔首,一脸得意。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45节 她难得上进,月浮玉定会夸她有为官之象。一想到月浮玉的夸赞,她忍不住笑出声。 可惜,想象中的夸赞之语悉数没有。 偌大的地府门口,只有月浮玉冷冰冰的一言,“崔子玉,孟厌无故不回地府,扣三分。” 孟厌气呼呼睁眼,愤愤不平地指着姜杌,“他为什么没有被扣分?” 月浮玉面无表情看向姜杌,“倒忘了他。行,你再扣三分。” “他犯错,为何是我扣分?” “他是你的跟班,自然归你管。” 一时多言,被扣六分。 走出地府前,姜杌在孟厌身边幸灾乐祸,“哎呀,多谢主子大方帮我担错~这月绩效只剩四分,孟厌,你得多多努力才行啊。” 孟厌:“滚——” 两人在后面吵吵闹闹,崔子玉在前面与月浮玉、顾一歧交代巫湄所说。 顾一歧:“你们怀疑当日附身孟厌之人,不是折丹,而是巫九息?” 崔子玉:“对。若巫九息心里没鬼,为何要给赵家村所有人的过去设封印,不让我们窥见?折丹之死,应该另有隐情。” 月浮玉也觉三人的怀疑有些道理,“此事的确蹊跷。” 与姜杌打闹中的孟厌,余光无意间瞥见月浮玉面容惆怅,立马挽着姜杌上前,边走边假装讨论案情。 临出发前,姜杌道:“我回搅乱荒叫上无雪,好歹多一个帮手。” 月浮玉一口应下,“行,三日后,淮南城城门见。” 等姜杌离开,孟厌低声发问,“月大人,就凭我们几个,怎么阻止巫九息啊?” 虽说姜杌与姜无雪修为高,足以与巫九息一战。 若巫九息又使阴招,他们几个哪是那些千年大妖的对手。 这一趟,瞧着像是去白白送命。 月浮玉嫌弃地看了她一眼,“本官做事,怎会不留后手?放心吧,几位鬼帝大人,昨日已先一步出发去不周山。” 孟厌:“月大人,你想的真周到。” 余下的路程,四人每日冥思苦想,又时不时拿出过去镜试试。 可直到抵达淮南城,他们也未能成功进到过去镜中。 淮南城在不周山的西北面,有天河之水自山中来,奔流不息自华夏九州而去。 万年前,其中一脉流经此地。 凡人在河流两岸筑宅建城,临水而居。凡人称不周山为淮山,称此地为淮南城,城中之河为淮水。 淮南城,属轩辕朝疆域。 四人在城门口等了半日,总算赶在城门关闭前,等到姜杌与面色不善的姜无雪。 “走吧。” 月浮玉见人到齐,提步离开。 结果到了城中客栈一问,才知六日后是淮水河神祭,来此拜祭河神之人多不胜数。 一行人问遍全城,只找到两间房。 眼看天色已晚,几人只能将就住进两间房中。 随小二上楼前,想到花戚里说,他们打算将沈修荣再凌迟一次。孟厌与崔子玉打听起河神祭,“小二,淮水河神祭需要宰三牲祭天吗?” 小二回头打量二人,心觉面生,便未曾斥责,“小人瞧两位姑娘是外乡人,才未骂人。此话,你们切勿在外人面前提。” “为何?” “淮水河神的真身便是三牲。每逢淮水河神祭的前后半月,城中人不可提三牲,更不可食三牲,以示对三位河神的尊重。” “原是如此,多谢小二为我们解惑。” 孟厌与崔子玉道谢后,连忙跑去另外四人的房间。 第127章 太平世(一) 一进门,姜杌面无表情抱着手,端坐在榻上,不时叹气。 另外三人,一个练剑、一个写折子、一个看卷宗,各有各的忙碌。 姜杌透过姜无雪的剑光看到孟厌,长呼一口气,信步走过来,“怎么了?” 孟厌拍拍他的背,挤眉弄眼打趣道:“姜杌,你怎么不寻些正事做?” 另外三人停下手上的忙碌,齐齐看向两人。 崔子玉坐到椅子上,“方才,我们拿出巫九息的画像给掌柜看,他说并未见过。还有,小二说淮水河神祭不会宰三牲祭天。而且,为表对河神的敬意,城中所有人需要等到腊月二十七之后,才能食三牲。若花戚里并未撒谎,巫九息在此应不能重演当日渝风镇的事。” 闻言,顾一歧放下卷宗,“万一有人偷偷吃肉呢?” 孟厌:“这地方的凡人,对淮水河神最是敬重,应不会有人敢偷偷吃。” 一提起淮水河神,房中的几个神仙皆摇头说不知这号人物。 倒是姜杌,一听淮水河神是三牲,便觉耳熟。一细想,果然是自己的老熟人,“他们啊,我认识。” 孟厌不解问道:“他们是河神,你怎么会认识?” “什么河神?”姜杌笑得不能自己,“三个喜欢装好人的老妖怪罢了。” 七千年前,一牛一羊一猪被城中凡人送去山中祭祀不周山的山神。 谁知,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一牛一羊一猪并未死在冰雪终年不化的不周山中,而是经山中灵气滋养,得以化形为妖。 三人化形后,各自取名为:照渠、安封、辟辛。 一千年前,三人曾去即墨侯的府中做客。 姜杌回忆起那时的情形,便觉好笑,“认真论起来,他们三个算是即墨侯的师父。即墨侯那些骗人的把戏,全来自三人。他们当时还想收我为徒,我一口回绝了。” 剩下的几句话,他未说。 他当年倒不是嫌弃他们的赚钱法子,而是觉得太麻烦。 像即墨侯,整日耐着性子听凡人大倒苦水,辛苦骗几日,才能骗到几千两。 不像他,每年让妖怪交上供银子。不时再去夺夺宝,转手高价卖给即墨侯和白奇,便能赚到满山金银。 孟厌听完他讲的故事,伸出大拇指大赞三人聪明,“姜杌,你瞧瞧人家,再瞧瞧你。同是妖怪,他们都成河神了,你还是妖怪。” 姜杌看向她,白眼一翻,“跟你同进地府的几个人,最差的那个,已是五品官。” 两人作势,就要吵起来。 月浮玉坐在两人中间,左右各看了一眼,“敢吵,扣三分。” 他一发话,两人偃旗息鼓。 孟厌:“既然一时半会想不通凌迟一事,我们明日不如去不周山问问灭世之事?” 月浮玉:“行。明日寅时末出发。” “下官遵命……” 自从开始跟着月浮玉奉差,孟厌深觉自己越起越早。双眼无神回到房间,她躺下裹上锦衾便呼呼大睡。 一墙之隔,三人继续忙碌,独独姜杌用手支着下巴,目视远方的一处大宅。 他依稀记得,当年照渠那个老不死的妖怪曾说,他们三个住在淮南城最大的宅子中,里面有不少空房。 思忖间,姜无雪提着剑走过来,“妖主,我刚学会一门剑法,你快帮我看看。” 姜杌摆手,“我困了,改日再看。” 姜无雪不依不饶,“妖怪不用睡觉。” 见敷衍不了他,姜杌只好改口,“你的修为远在我之下,我看了也无用。你去找那边的顾一歧帮你瞧瞧,他生前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书生剑客。” 姜无雪回头瞧了一眼手无缚鸡之力的顾一歧,“上回在大邺城,他不是不会使剑吗?” 他明明记得,顾一歧当时拦着不让他吞魂。结果他只用了三剑,顾一歧便闭嘴了。 姜杌随手从百宝袋里寻了件狐裘披上,“你还小,不懂人情世故。他上回是顾及与我的交情,才故意让着你。” “真的吗?” “我骗你做什么?你好好在房中练剑,我去找个人。” “行!” 语罢,姜杌打开轩窗,化为黑雾离开。 姜无雪兴奋转身,走向顾一歧,“来,我们来比剑!让我来会会你这个书生剑客。” 顾一歧:“……” 次日,姜杌早早等在门外。 等五人一开门,他便道:“快收拾收拾,我们去一间不花钱的大宅子住。” 孟厌乐呵呵回房收拾,不到一炷香,便背着包袱出门。 几人跟着姜杌左拐右拐,行了许久,才走到一处三进的大宅子门前。 孟厌仰头看着门口硕大无比的大铁牛,啧啧称叹,“这牛,可真大,得花不少钱吧。” 一行人在门口称赞时,红漆大门从内打开。走出一个面貌清秀的女子,笑容满面,极为热情,“来了便是客,快进来。” 月浮玉经过此人身边,蹙眉凝思,“我好似在哪里见过你?” 女子不言不语,径直往前走。 看着女子慌忙离开的背影,月浮玉总算想起来了。五十年前,他曾抓住两个下界与妖怪饮酒的神仙。 他率天兵天将找到其中一人,那时,这个女子便如今日一般,头也不回慌忙逃走。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46节 月浮玉退后两步,向姜杌打听起来,“她是谁?” 姜杌不知两人之间的恩怨,“辟辛,一个猪妖。” 走出很远的辟辛,缩在墙角,心中止不住的道后悔,“姜杌那个小妖怪,怎会认识月浮玉?” 这些年间,不少神仙下界与他们兄妹三人饮酒,言语间,总会提到月浮玉。说月浮玉铁面无私,丝毫不留情面,万幸他被骗去了地府,天庭的神仙们方得这一点点喘息的机会。 想起上月,有一个真君曾言河神祭当日会下界与他们饮酒。 为免好友被月浮玉抓住官位不保,辟辛忙不迭跑去前厅,“大哥,快派人去找妙源真君座下童子,让他千万别下凡,月浮玉来淮南城了!” 另外两人一听他所言,也着急起来,一个箭步冲出前厅去找人带话。 姜杌带着几人进到前厅时,厅中只剩大汗淋漓的辟辛,与坐立不安的安封。 四目对视间,安封先道:“我听姜杌说,你们今日要去不周山。那那那,你们快去选房间,放下包袱便出府去吧。” 孟厌以为两人是因他们是神仙之故,才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你们别害怕,我们都是好神仙,不会做坏事!” 安封与辟辛面面相觑,“好像是你们,才该怕我们吧?” “哈哈哈,你们一脸和善,肯定是好妖。” “小姑娘,年纪轻轻,看人可真准!” 辟辛硬着头皮上前,带几人去后院选房,“你们在找巫九息吗?” 孟厌点头,“你也认识她吗?前几日,她带着数十个妖怪来了淮南城。” 辟辛:“认识。活久了,什么人啊、妖啊、神仙啊,我们都认识。我们兄妹三人常在城中闲逛,这几日没见过她。今早,我问了城中小妖,说近来城中来了不少妖怪,但是不确定是否是你们找的那群妖怪。” 月浮玉:“我们午后回来,你让手下小妖,带我们挨个问问城中的妖怪。” 辟辛胆战心惊回话,“二哥,你带他们去后院,我出府去找人。” 安封应好,大步走在最前面。 后院有十间房,姜杌拉着孟厌选了最里面的一间,月浮玉随手推开第一间房门,崔子玉紧随其后。 轮到顾一歧时,出了岔子。 无他,姜无雪执拗地要与他一间,“昨夜,你说得很好。今夜,我再舞剑,你再帮我瞧瞧。” 原本姜无雪对顾一歧“书生剑客”的名号不屑一顾。不曾想,昨夜他在顾一歧面前比划了半宿,顾一起竟耐心地指点他,一字一句全说到关键处。 顾一歧站在门口,手扶着门框,愁容满面,后悔不迭,“我随口胡说的,你别当真。你的剑术已入臻化境,无需我的指点。” 他儿时身子骨差,区区只练过几年防身之术而已。 昨夜的指点之言,全是他的胡编乱造。 此话一出,姜无雪觉得自己懂了,“我知道,你是顾及与妖主的交情,才故意没有点破我的剑法差。你放心,今夜你随便骂。只要你说的在理,我定不会顶嘴。” 顾一歧扶额,“你去隔壁,我晚上过来找你,如何?” 姜无雪:“不行,你让我进去。” 说又说不动,打又打不过。顾一歧无法,只得侧身让他进房。 孟厌牵着姜杌路过,见到房中情形,以为是顾一歧害怕被妖怪所害,特意找姜无雪保护,好心安慰道:“顾一歧,你别害怕。我听姜杌说,这宅子里住的都是好妖。你瞧,我都不怕呢。” 房门被人重重关上,孟厌气得跺脚,“姜无雪这个无礼小妖!” 几人放好包袱,在淮南城的冬阳照向不周山时上山。 远远望去,不周山高耸不见山形。从山腰处往上,山峰全部隐于厚厚的云雾中。 山路崎岖蜿蜒,一行人上山途中,遇见不少天兵天将与地府鬼差。 几位鬼帝已在天柱旁与不周山中守了多日,了无发现,“不周山设有结界,另有神兽驻守四方。你们说的那个巫九息,是个妖怪,到了山下,便会被四方神兽发现。” 月浮玉从山顶往下看,“几位大人可曾查过其他入口?比如地宫。” 神荼颔首,“淮南城千年前是前朝都城,有几位人间帝王确实曾在不周山凿地宫建皇陵。本官昨日已派鬼差进皇陵查看,并未发现任何人的踪迹。” 在山上转了一圈,几人下山回城。 辟辛带着一个妖怪等在城门口,“走吧,所有来淮南城的妖怪,都住在城东的几个客栈。” 几人随她一个个客栈找过去,无一人是他们要找的妖怪,也无一人见过巫九息与跟随她的其他妖怪。 不过,其中有一个妖怪提到一件小事,“前日,我在离淮南城不远的一座小镇,见到一群人在路边杀猪送肉给过路人。说是为家中长辈祈福,不少人去抢呢。” 另有一个妖怪附和道:“我比你到的早。他们嘴上说是祈福,我瞧着应是巴不得家中长辈折寿。” “为何?” “他们送的不是肉,而是肉片。我旁观了半日,那头猪着实可怜,像是被他们活生生凌迟而死……你们且说说,此等折磨牲畜的做法,怎会是祈福之举?” 第128章 太平世(二) 一行人马不停蹄前往两个妖怪说的小镇。 镇子偏,他们找到当日曾拿走一盘猪肉的百姓。据他说,那群人约有十一人,自称是淮南城人士,“他们说,马上便是淮水河神祭,城中不让宰三牲。但家中长辈生了重病,他们只能出此下策,跑来镇上杀猪祈福。” 孟厌指着远处的淮南城方向,“你们为何不用遵守淮南城的规矩?” 百姓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此地属于清远城,只是离淮南城更近而已。淮水河神从未庇佑清远城,我们为何要跟着淮南城那群人,不食三牲?” “你们这两座城,可真分得清。” “那是自然,清远城有清江水神护佑。” 回城路上,月浮玉走在前面道:“看来他们已完成第三次凌迟。下一步,便是灭世。” 顾一歧:“上有天兵天将日夜不休守在天柱旁,下有地府鬼差藏身在地宫中。密不透风的不周山,他们到底会怎么进去?” 崔子玉:“也许还有通往天柱的通道,连神仙也不知道。” 几人边走边说,回城已是黄昏。 金乌遥遥坠入远处的不周山,浅浅红霞浅染绕山的云雾。 人间,即将过去一日。 而他们,依然找不到巫九息。 回府之后,几人总算见到牛妖照渠,相貌堂堂,活脱脱一个世家公子。 前厅中,已备上满桌佳肴。 照渠坐在主位,招呼众人,“几位上仙,快坐下。” 月浮玉拱手道谢后落座。 孟厌一坐下,看到桌上的羊四软、牛脍、葵花斩肉,心觉奇怪,“城中不是不让食三牲吗?再者,桌上的膳食,好似都是你们的同族……” 在牛妖面前大口吃他的同族,孟厌光是想想,便觉害怕。 照渠毫不在意,率先夹起一片牛脍,“活久了,我们早不忌讳这些了。快吃快吃,这头牛自小养在山上,肉又嫩又香。” 他既已动筷,其他人也不好再说些推辞之语。 吃到一半,月浮玉停筷问起不周山,“你们在此几千年,是否知晓有隐秘的通道可直达天柱?” 安封咽下羊杂,又喝了一口羊汤才应话,“我们只知晓有一条路,可以避开守山的四方神兽,去到山中的山神庙。” 月浮玉思量片刻,“你们明日带我们去走走那条道。” “行。” 顾及三个妖怪在场,一向爱吃肉的孟厌,今日只敢夹些青菜,喝点肉汤。 一桌荤食,最后全进了三妖的肚子。 席散,孟厌好奇问道:“城中百姓为了你们不食三牲,甚至不能提宰杀之事。你们为何要吃啊?” 辟辛摆摆手,“他们信他们的,我们吃我们的。这两件事,并不冲突。” “你们活的,可真通透啊……” 这夜临睡前,孟厌问起这三人为何成了淮南城的河神。 姜杌:“这事我听他们吹嘘过。” 照渠、安封、辟辛因不周山灵气化形,成了半妖半仙之身。 不周山有天柱,需要神仙下界看管。每一百年,便有四位神仙上山。 三人常在不周山中,一来二去,认识了不少神仙。 从那些神仙口中,他们知道了不少人间秘密。 姜杌转身搂住她,“有一年,淮南城山洪肆虐。他们提前从一位神仙口中得知此事,悄悄救下不少凡人。事后怕天庭查到他们,便化身乞儿,在市井街头到处宣扬是淮水河神显灵。” 之后的故事,便是百姓感念淮水河神救城之恩,为他们建庙修神像。 不知何时,又听闻淮水河神的真身乃是三牲。百姓们商议之后,才定下如今一整月不食三牲的规矩。 孟厌在姜杌的怀里莞尔一笑,“照你这么说,他们还真是好妖。” 姜杌随她笑了笑,“他们喜欢住在淮南城,所以不想淮南城被毁。当年冒着触犯天条的风险,也要使计救下凡人,其实是为了让凡人替他们救下淮南城。” 孟厌侧身躺下,大为感慨,“反正是好妖。” 闻言,姜杌拉着孟厌的手往他胸口摸,色眯眯反问,“我难道不是好妖?” “滚——” 翌日风雪盛,一行人跟在照渠与安封身后,冒雪上山。 两人带着他们所走的道,在不周山北面的一处山洞。 山洞被飘雪掩盖在树林中,若非有人带路,轻易寻不到此处。 沿着洞中石阶一路拾阶往上,只需一个时辰便能到达山腰处的山神庙。 照渠边走边为几人解惑,“这条道,是千年前一个皇帝所建。他死后,另一位皇帝派人封了洞口。我们常去山中,所以知晓此路。” 月浮玉停下脚步,“不周山上面全是神仙,你们为何会常去山中?” 一句话,问得照渠后背发凉,瑟瑟发抖。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47节 姜杌见状不对,赶忙搭话,“他们都是有恩必报的妖怪。既得不周山灵气化形,肯定要时时去山神庙拜祭山神报恩。孟厌,你说对不对?” 孟厌:“对对对。月大人,前面出口处好似有同僚,我们快上去吧。” 说罢,孟厌拉走姜杌,叫上另外几人,大步流星跑向出口。 出口处确实有四个神仙,是守卫山神庙的天兵天将。 四人一见到照渠与安封,赶紧上前劝阻,“你们两个怎么来了?快走快走,近来山中不太平,帝君和鬼帝们都在,小心被抓住。”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孟厌挤眉弄眼,小声道:“月浮玉在后面……” 一听月浮玉,再一看面前几人的惊恐之色,四个天兵天将立马理理衣袍,立定站好。 不过须臾之间,月浮玉背着手出现在山神庙门前。 孟厌谄媚上前,“月大人,这里还真是山神庙!” 月浮玉看着醒目的牌匾,“本官不瞎。” 从山洞的隐秘通道,确实能走到山中的山神庙。 但此处离天柱甚远,还有五道关卡要过。每一道关卡,皆有千年以上修为的神仙扼守。 就算巫九息侥幸闯过了五道关卡,天柱旁的几位帝君,修为在万年之上,她可不是其中任何一人的对手。 “走,沿着山神庙去天柱上瞧瞧。”月浮玉目视远方那根横在天地间的巨柱,待收回眼神后,他对照渠与安封道:“你们留在此处。” “好的。” 几人顺着天兵天将指引的山路,一路走一路被盘查。 走了一个时辰,才终于走到天柱前。 天柱可至地府,立于人间,上接天界。天河之水,每日顺着天柱奔流向下,滋养人间。 神荼带着鬼差巡视时,正好碰见几人,“月大人,你们怎么来了?可是有了线索?” 月浮玉摇摇头,“城中妖怪带我们走了一条密道。但是那条道,只能到山神庙。” 天柱旁,随时有从四面涌来的狂风,与天河之水的透骨寒意。 修为差者,断断熬不住这阵风与寒意。 神荼见几人抱着胳膊,挥手赶他们下山,“本官会一直在此守着,你们快下去吧。” 孟厌哆哆嗦嗦道谢,转身头也不回跑下山。 这天柱,她再也不想来了。 下山路过山神庙,几人叫上照渠与安封,照旧从洞中密道离开。 安封走至最后,与姜杌攀谈起来,“我今日听他们说,巫九息那个小丫头要灭世?” 姜杌微微点点头,压低声音说起此事的来龙去脉。 安封平静地听他说完,“我当多大点事。她啊,还是活得太短了。你瞧我们,活了七千年,信错过人,也爱错过人。日子嘛,忍忍便过去了。” 孟厌从姜杌的身后冒出个脑袋,“你们也被凡人骗过吗?” 安封笑了笑,“辟辛最爱凡人男子。结果那些个男子,一听她是妖怪,便害怕得不行。有的逃之夭夭,也有鬼迷心窍者,假意与她相爱,背地里和道士合谋,打算捉她回去给皇帝炼长生不老的丹药。” 最危险的一次,辟辛被道士用缚妖绳捆住双手。 万幸,她心眼多,对自己又狠。道士正欲带走她时,她自断双手,才得以逃脱。 前面的照渠回头继续道:“辟辛上月又爱上了一个凡人男子,你们待会儿可随我们去城中瞧瞧热闹。” 安封:“辟辛被凡人骗了多少回,照样喜欢凡人。再比如我,曾经救过一个妖怪,结果那妖怪恩将仇报,把我骗去山中,献给另一个妖怪。我被关了一百年,他们日夜挖我的心,取我的内丹炼丹药。” 后来,一个化形不久的妖怪于心不忍,偷偷放走了他。 等他回到淮南城,修炼了十年,才带着照渠与辟辛找到出卖与折磨他的妖怪。 他们三人杀了几个主谋妖怪后,便潇洒离开。 安封提及那段痛苦不堪的经历时,丝毫不见任何悲痛之色。 孟厌红了眼眶,“你们,也挺不容易的。” 照渠:“三界,有好有坏,有善有恶。活久了,一百年也只是弹指一挥间的小事。” 身边的女子哭得梨花带雨,姜杌适时开口,“若我记得没错,安封故意救下那个妖怪,是因为人家的内丹吧?” “哈哈哈,我骗他,他骗我。这仇,不就一笔勾销了吗?” 去找辟辛的路上,一行人路过一处宅子门口,檐下挂着白灯笼。 安封指指站在门前的颓废男子,“是他的夫人亡故了。两人青梅竹马三十年,不曾分开过一日。没想到,才成亲十年,便阴阳相隔。” 从孟厌的眼睛看过去,拘魂的黑白无常此刻就站在男子旁边,另有一个笑靥如花的女子站在男子身后。 几人默不作声走过,听见黑白无常对身边的女子说道:“走吧,你该去投胎了。” 对于黑白无常的话,女子置若罔闻,只反复重复一句话,“我能留下一缕魂魄守着他吗?” 许是感知到他们的气息,黑白无常正色道:“不行!我们依令拘魂,三魂七魄,不能少一个。再者,若是缺魂投胎,你下辈子,便不能长寿。” 女子泫然落泪,“我与他约好白头偕老,可我却舍下他。你们不知道,他早已没了双亲,再没了我,定会寻死。” “你已经死去,不该再管他的事。走吧……” 女子依依不舍地跟随黑白无常离开,走前一再恳求,“求求你们,让我留下魂魄守着他吧,我愿意下辈子短寿。” 在孟厌不停与姜杌交谈的暗示下,黑白无常早已认出月浮玉与顾一歧。 为防被罚,两人一把拉走女子,渐渐消失。 月浮玉看着三人的背影,“看来,地府还有不少本官不知道的事。” 譬如适才,若非孟厌大声喊了一句“月大人”,他瞧黑白无常已打算答应女子留魂一事。 “走,去城隍庙。” “……” 城隍庙中,城隍与几个黑白无常缩着手。 在月浮玉的连番逼问下,他们只好点头认错,“月大人,游魂留魂是常有的事。但你放心,最多两年,那些残魂便会被拘回地府,不影响投胎。” 月浮玉拿起朱砂笔,痛快地给几人扣了十分后,大步踏出去。 孟厌唉声叹气,“真是可怜,做了好事,反被扣十分……” 她往日在黄泉路,常听到留魂一说。 无外乎死得太早,执念太深,舍不下人间的至亲,便想留下残魂守着至亲过完余生。缺魂少魄的游魂会徘徊在黄泉路,等到留在人间的残魂回到地府,再行投胎。 余下的路程,走着走着,孟厌挽着姜杌的手,不自觉放开。 姜杌看着空空的臂弯,回头问道:“你怎么了?” 那边的孟厌未回他这一句,反而快步跑到顾一歧身前,“顾一歧,你快想一想!赵全根的亡妻叫什么名字?” 顾一歧:“与你同姓,名窈娘,年三十八而亡。” 第129章 太平世(三) 孟窈娘与赵全根夫妻恩爱多年,死前又经历儿子上山为她采药伤了根骨。 那时,赵遂生与折丹十五岁,赵荣余方七八岁。而赵全根,为了救她和赵遂生四处奔波,早生白发。 作为妻子与母亲,她定然舍不得他们四人。 地府留魂常有发生,这个孟窈娘,或许便是巫九息的百密一疏。 毕竟,无人会想到一个已死多年的人。 “走走走,我们去问问黑白无常。” 再回城隍庙,黑白无常与城隍仍在角落抱头痛哭。 见他们去而复返,城隍颤颤巍巍上前,“月大人,出了何事?” 孟厌拽着城隍和黑白无常到角落密谈,“你们帮我问问巴郡的黑白无常,是否有一个叫孟窈娘的女子,曾经留下魂魄在人间?对了,她住在赵家村。” 说完此事,孟厌看几人伤心不已,赶忙安慰:“放心,后土娘娘已回地府。你们懂得~” 黑白无常开心点头,“行,你等我们半个时辰,我们去找巴郡的那几个同僚问问。” “好,你们快去,我来稳住月浮玉。” 黑白无常消失,孟厌一脸正色走到月浮玉身前,“月大人,他们为了地府的大事,已前去巴郡寻找孟窈娘的残魂。” 月浮玉好笑地看着她,“哦?万一孟窈娘真留了残魂,本官该扣谁的分呢?” “……” 半个时辰后,黑白无常现身,“她当时被拘去地府时,确实曾留下一魂,说是要守着丈夫和儿女过完这一生。下官已问过,她的残魂仍在。” 月浮玉:“你们方才不是保证,两年后,那些残魂一定会回到地府吗?” 黑白无常尴尬地搓搓手,“照理来说,凡人喜新厌旧。比如那些个深情的郎君,转头迎娶新妇进门后,他们的亡妻便会悔恨地跟我们走。但是,下官听巴郡的黑白无常说,这个孟窈娘的郎君,不仅没有娶新妇,反而日夜思念她,致她的残魂久久不愿离去。” 孟厌给黑白无常递了个眼神,转头催几人回去,“走,我们今日便用过去镜试试孟窈娘。” 月浮玉这回没深究此事,提步跟着她离开。 一行人回到府中时,辟辛正与一个凡人男子在后院赏梅。 照渠幽幽道:“这个小白脸,不知又能陪她多久。” 安封:“大不了,再换一个。大哥,她一向比我们活得还自在。” 于他们来说,爱恨皆不长久。 唯有过好每一日,才是长久该想的事。 顾一歧的房中,由姜杌滴下巫妖血,几人围在他身边,一同默念孟窈娘的名字与折丹离开赵家村的日子。 镜中慢慢有了反应,几人再睁眼时,真的回到了赵家村,回到了折丹死亡的当日。 这一日的孟窈娘,一直担忧地跟着折丹,看她忙里忙外,看她与实为沈修吉的赵遂生打情骂俏,看她嘱咐赵荣余,“荣余,我走后,你要乖乖守着爹。记住,别去玩水。”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48节 赵荣余不虽懂折丹的话,但还是频频点头附和。 远处的沈修吉开心地向折丹挥手,折丹大声应他,“遂生,我马上来。” 只是,在沈修吉转身的一刹那。折丹看向他们,或者孟窈娘的方向,低声说了一句,“娘,我一定会找回遂生。” 孟厌:“她难道能看到孟窈娘?” 崔子玉凑到她耳边:“土地神曾说,折丹常孝敬他。这事,没准是土地神泄露的。” “咱们地府,个个都是心善之人呀。但,月浮玉除外!” “这话,我赞同。” 孟厌转念又觉得不对,“折丹若能看到孟窈娘,难道未曾与巫九息说?” 崔子玉:“万一折丹也留了个心眼呢。” “也对。” 两人说话间,折丹已走到沈修吉身旁,“遂生,爹快回来了,别让他担心你。” 沈修吉点头应好,固执地牵着折丹的手回家。 路上,他不住地咳嗽,折丹费力地扶着他。 因是夏月,赵家的晚饭,等到天黑才慢慢开始。 吃饭时,赵全根满面红光,“遂生,今日我去镇上,瞧见从前戏班里的几位老友,全做了祖父。” 此话意在催促他与折丹生子,沈修吉红着脸,将头埋进碗里,“爹,我晓得了。” 戌时中,折丹沐浴后回到房中,沈修吉昏昏欲睡,与她说了几句便沉沉睡下。 等他睡着,适才还温柔与他交谈的折丹,立马着急起身。对着镜子念了几句咒语之后,一扇门出现在衣柜旁。 折丹一个闪身,走进门中。 他们跟着孟窈娘,紧随她之后进去。 孟厌:“这个地室,好像不是当时我进去的地室?” 这个地室,干净整洁,桌上还摆着一束鲜艳的野花。 正疑惑时,前面的折丹已经打开巫九息身上的镣铐,扶着她离去。 今夜的赵家村,满月洒下一地清辉,繁星点点照亮两人离开的小道。 方走出村外,孟窈娘突然惊恐回头。 众人随她看去,看到曾见过的沈炎,与一个面生的男子急匆匆追来。 月浮玉曾看过赵寅的画像,“他就是赵寅,也是沈修荣。” 孟窈娘对着折丹的方向大喊,“折丹,快跑啊……” 可惜,她是如风一般的残魂。 此刻除了他们,无人能听见她这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 沈炎与沈修荣一路急追,孟厌捂眼不敢再看,“完了完了,折丹要被抓住了。” 姜杌静静看了许久,才伸手拿开她捂眼的手,“第一个被抓住的人,不是折丹。” “啊?” “你瞧,是巫九息。” 孟厌随他看去,果然见到沈炎一手抓着巫九息的乌发,一手一下又一下地扇着巴掌。 孟窈娘已走到巫九息身边,他们听到沈修荣愤怒地大骂巫九息,“你竟敢撺掇折丹那个毒妇给我弟弟下药!” 巫九息的嘴角已渗出暗红色的血迹,眼下不停磕头求饶,“我错了,我错了……你别打我了……” 远处追折丹无果的沈炎回来,一脚踹到她的心窝处,“快说,折丹去了何处?” 孟窈娘凄声哀求,“你不要说,折丹会找人回来救你。” 孟厌不自觉开口,安慰孟窈娘,“你别担心。他们都说,巫九息重情重义,肯定不会出卖折丹。” 然而,在孟厌的最后一字落定之前。 她的耳边,突兀地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她……去了城隍庙,打算找城隍去地府揭发你们。” 似逗猫逗狗一般,沈修荣摸了摸巫九息的头,而后疾步走向城隍庙。 姜杌皱眉看着身前的巫九息,“捆住她的绳子,好似是普通的绳子。以她的修为来说,逃脱,简直是易如反掌之事。她此刻为何不逃?” 孟厌:“没准她是故意引开沈修荣,伺机逃脱!” 可,孟厌的这句话再一次落空。 因为他们守了一炷香,直到等到沈修荣与折丹出现,仍未等到巫九息逃脱。 过去镜中的巫九息,如木头人一般,坐在地上。任由凡人沈炎打她,踢她,辱骂她。 折丹双手被捆,被沈修荣拉扯着走到她身边,“就凭你们俩,也想揭发我们?” 场景转换,他们又回到那个地室,那个有着野花的地室。 巫九息沉默地坐在角落,地室中间,莫名多了一口棺材。 沈修吉跪在地上,抱着沈修荣的腿苦苦哀求,“大哥,你求求你放了折丹。她不是有心想揭发我们,定是那个妖怪蛊惑她!” 折丹站在棺材前,一听沈修吉的话,几欲作呕,“呸!没人蛊惑我,你们这群坏人害了赵家村多少人,等我死后,定要去地府揭发你们的恶行!” 沈修吉慌忙起身,来捂她的嘴,反被她一把推开。 折丹:“我从未喜欢过你。我爱的人,从来只有赵遂生,从来不是沈修吉。” 沈修吉指着自己,“折丹,我就是遂生。你听话,我求大哥放了你。” 折丹愤恨地看了他一眼,“滚!杀人凶手!” “修荣,动手。”沈炎打着哈欠,与沈修荣一起推开拦在折丹身前的沈修吉,一把将折丹推入棺材中,“还想去地府告状?敢害我弟弟,我让你魂飞魄散!” 许是早已接受如今的结局,折丹没有丝毫的挣扎。 棺材合上,棺材钉一根根钉入棺材的四角。 孟窈娘不知为何,跑到巫九息身边,“你救救折丹。” 棺材中传来一阵阵的指甲声,巫九息将头低下,任由发髻散乱,完全遮盖住她的脸。 他们有心救折丹,却无能为力。 子时一到,棺材中的指甲声消失,他们又回到初入过去镜之时。 月浮玉走向过去镜的出口,“走吧,明日再看。” 孟厌踏出过去镜前,跑向沈修吉的折丹穿过她的身子,她依稀听见折丹在说:“遂生,我一定会找回赵家村所有消失的人!” 入镜前,天色尚明。 出镜后,外间大雪无声落下,姜无雪在房中撒雪舞剑。 顾一歧看着被雪团占满的架子床,忍气吞声上前与姜无雪交谈,“我不是妖怪,夜里还是需要安寝的。” 姜无雪挠挠头,“床上的雪人不好看吗?” 孟厌回头看过去,床上的雪团依稀能辨出个人形,“顾一歧,姜无雪堆了个你!” 姜杌幸灾乐祸出门,“呀,我竟不知,无雪这般心灵手巧。” “妖主,你放心。我在你们房间的架子床上也堆了两个雪人,一男一女!你快回房看,再晚就看不到了。” “你可真孝顺……” 孟厌回房时,瞧见辟辛独自坐在亭中。她小步挪过去,“这么晚,你还未安寝吗?” 辟辛幽幽叹气,“他嫌我是猪妖,闹着要与我分开。” 感情之事,孟厌自觉自己也懂不少,“俊俏的男子,多不胜数。你另找一个更俊的,气死他。” 辟辛回头,粲然一笑,“那些男子嫌弃我是妖怪,他还是头一个,只嫌弃我是猪妖的人。” 因为他,儿时曾被野猪追赶,自此对世间所有的猪,十分惧怕。 孟厌热心为她出主意,“你明日改口,说你是牛妖羊妖。反正你是妖怪,变一个其他妖物,应很容易吧。” 辟辛看向远方无尽的黑暗,“我不想骗他。他既怕猪,我便不想他日日都活在恐惧之中。” 话已至此,孟厌不好再劝。 回房前,她向辟辛问起巫九息在镜中的异常举动,“她明明可以一拳打倒那个凡人逃走,偏偏乖顺地被凡人抓回地室。你知道为什么吗?” “还能为什么?被打怕了呗。” 辟辛递上一杯温酒,与孟厌说起安封从前的经历,“他被关了一百年。那些妖怪整日拿他取乐,等好不容易逃出来,我和大哥稍一大声说话,他便跪下求饶,让我们不要打他。” 安封与巫九息一样,曾有机会逃出那座山。 甚至,安封逃过上百次。 无一例外,他还是被抓回去了。 随着一次次逃跑,那些妖怪折磨他的手段,便更多更狠。 后来,有一个粗心的妖怪忙着赴宴,没有锁住关押安封的大门。 可整整一日一夜,安封却不敢踏出房门半步。 “你知道安封为什么不敢吗?” “为何?” “害怕那群妖怪其实在门外等着他,害怕他们会更加变本加厉地打他。即使他的修为远在他们之上……” 第130章 太平世(四) 孟厌大概明白了巫九息的种种反常之举。 如她生前早亡,死后即使做了神仙,也尤为惜命一样。巫九息在经历整整十年的反复折磨后,或许已从心底放弃反抗沈家人。她宁愿绝望地停留在痛苦之中,也不愿离开。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49节 在折丹带巫九息逃脱之前,她应该已经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的逃脱,然后被抓被打。 反反复复,没有尽头。 无数次的失败,让她茫然无助地被困在那间密不透风的地室中。 孟厌回房时,姜杌已另找了两床锦衾铺在地上。 靠墙的架子床上,端正地堆着两个雪人,其上全是红梅花瓣。 孟厌凑近看了看,“他倒是挺会堆雪人的。这手艺,比有梅堆的哈巴狗雪人瞧着还好呢。” 姜杌拍拍被褥,催促她躺下,“他自化形后,万事都要争第一。” 蜡烛被吹灭,房中漆黑一片。 墙角暖炉的炭火烧得旺,霹雳吧啦声中,夹杂着两人断断续续的交谈声。 孟厌说起辟辛方才之言,“唉,若是有人早点去找她便好了。” 安封被关的百年间,辟辛与照渠从未有一日停止找他。 他们在每一年春日的第一日背上行囊,离开淮南城;在每一年冬日的最后一日,回到淮南城。 九州四国,四海八荒。 他们找了百年,总算找到安封。 最后一次的逃脱,安封逃到山下后,曾听见那些妖怪大声呼唤他的名字。若非辟辛与照渠提前在山下接应,那时的安封已打算回头,转身上山。 姜杌安静地听着,因他突然觉得,他似乎比巫九息幸运。 从前他常去招摇山,偶尔,他会羡慕巫九息有满山的同族。而他,不知从何处来,也不知去往何处,漫无目的地活在这世上。 结果,满山同族的巫九息消失了十年,却无人愿意去寻她。 若他消失,姜无雪和姜有梅为了活下去,总会去找他。 再者,他眼下还有孟厌。 身侧女子的手从被中摸过来,姜杌轻轻回握住那只手。 孟厌靠在他的臂弯,轻声问他,“姜杌,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呀?” 有风从门缝里吹进来,姜杌怕她冷,转身搂住她,为她挡住那阵风,“孟厌,因为你很好,因为你的眼里只有我一个人。” 因为孟厌爱的,只是姜杌这个人,而不是搅乱荒之主姜杌。 这一番情话,孟厌极为满意,“自然因为我最好。” 两人挨得紧,一人的笑意转瞬便传到另一人的胸口,泛起一阵阵爱意涟漪。 姜杌笑够了,将她揽进怀里,反问道:“那你呢?你为什么喜欢我?” 怀中的女子没有立刻回他。 直到临睡前,这个答案,孟厌才期期艾艾地说出口,“姜杌,谢谢你陪着我。” 外间风雪大作,女子的手一下接一下,不轻不重地挠着他的胸口。姜杌呼吸沉沉,没好气道:“孟厌,别摸了……” 孟厌在他怀中捂嘴偷笑,“小跟班,又胡言乱语诋毁我。” “孟厌,你信不信我让你今夜都睡不着?” “哼,色妖,整日胡思乱想。” “快睡吧,月浮玉让我们卯时初去书房议事,眼下已是寅时初。” “天杀的月浮玉!” 卯初,孟厌半眯着眼,打着哈欠踏出房门。 整夜在后院饮酒的辟辛回房路过,疑惑问道:“你是饿了吗?时辰尚早,东厨的几个厨娘还未起呢。” 孟厌指了指书房,又悄悄看了一眼,远处正牵着崔子玉在雪中行走的月浮玉,“唉,夙兴夜寐,身不由己啊……” “你们做神仙的,也挺不容易的。” “他没来地府前,还是挺容易的。” 两人不约而同相视一笑,辟辛困乏难消,直接化形离开。 书房中,众人齐齐围在过去镜面前。 巫即的妖血所剩无几,一时半会又找不到其他的巫妖,留给他们寻找真相的时间,越来越少。 月浮玉发话:“进去吧。” 一句话之后,他们回到折丹被封进棺材后的第二日。 子时中,一直默不作声的折丹开始挣扎。 沈修吉靠在棺材前,听着心上人的痛苦呼喊,忙不迭跪到沈修荣面前,“大哥,她知道错了,你放她出来,好不好?” 沈修荣不为所动,扶起沈修吉,心疼地帮他拍灰尘揉膝盖。 可惜,这般温柔慈爱的兄长,在听见沈修吉一遍遍的哀求后,勃然大怒,“我没你这个蠢弟弟。若她今日真的逃脱,我们哪还有命。她给你下药,不顾你的身子,你竟为她求情?沈修吉,我没你这么蠢的弟弟。” 沈修吉抱着沈修荣的腿,见他生气,赶忙改口,“大哥,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愿意照顾我的女子。我求求你,放了折丹,实在不行,你把她毒哑,把她的腿打断,把她关在地室,只让她永远地陪着我。” 许是觉得沈修吉实在烦人,沈修荣猛地推开他,“她怎会喜欢你?沈修吉,两百年了,你仍认不清你自己。你早已不是人,你是怪物。没人会喜欢一个喝心尖血,需要别人照顾一辈子的怪物!” 话音刚落,沈修吉捂住耳朵,凄声大叫。 沈修荣自知说话太过,等沈修吉叫够之后,才慢慢扶起他安慰,“修吉,大哥已帮你找好下一具身子。等来年春日,我们便离开赵家村,去旁的地方。你放心,我细细查过了,那家人最疼儿子,你做了他们的儿子,定会更开心。” 沈炎也上前劝慰道:“修吉,你听话,修荣都是为了你好。你想想,我们过了两百年好日子,当年为了你,才迫不得已搬来鸟不拉屎的赵家村。” 棺材中的挣扎声与指甲划痕声,越来越大。 沈修吉泪流满面地看着面前的至亲,许久后,才缓缓点头。 父子三人临走前,走在最后的沈修吉抹去眼角的泪水,“爹,大哥。我能留下来,陪她最后一程吗?” 沈修荣点头应好,回身扶着沈炎离开。 丑时中,地室中,只剩下三人。 沈修吉无力地趴在棺材前,一句又一句地说着自以为是的情话。 棺材中的折丹没有回应过他一句,亦未向他求饶。 指甲划痕声停下之时,棺材中传出一句轻到无声的话,“巫九息,我不怪你。你一定要逃出去……” 一瞬间,地室中安静至极。 意识到出了何事的沈修吉,看着棺材,嚎啕大哭。 卯时末,沈修荣进入地室,“修吉,快上去吧,赵全根快回来了。” 沈修吉漠然地点点头,“大哥,你先回家,我马上上去。” 离开地室前,沈修吉吻了吻那口棺材。 从始至终,巫九息都低着头,缩在墙角。 孟厌与姜杌跟着孟窈娘靠近巫九息,那边的沈修吉已走到地室出口。在他伸出左脚之前,孟厌看到两缕似线非线,如白雾的东西从巫九息的头顶冒出,直奔沈修吉而去。 一眨眼的功夫,沈修吉的身影消失在地室出口。 地室恢复如初,仿佛没有发生任何事,只多了一口棺材而已。 孟厌惊恐地问道:“姜杌,你看到了吗?” 姜杌颔首,“她方才逼自己的一魂一魄离体,附身到缺魂的沈修吉身上。” 与沈修吉一样缺魂的孟厌,应该便是如此被巫九息附身。 今日剩下的事,全如赵全根所言。 沈修吉假装晕倒在房中,引导赵全根相信折丹抛弃他跑了。 赵全根原本不信,闹着要去报官抓回折丹。沈炎与沈修荣两父子登门,好言相劝,“赵叔,你若是去报官,这事闹大了,遂生哪还有脸面活下去?不如我们帮折丹修个假坟,假装她死了。” “可……我咽不下这口气啊。”赵全根气得拍桌,复又猛锤胸口,“我养了她十多年,何曾薄待过她!” 沈修荣:“赵叔,遂生的身子要紧。假坟的事,你交给我们,你照顾遂生便好。” 赵全根捂脸痛哭,含泪答应。 站在赵全根身边的孟窈娘也在哭,一遍又一遍地帮折丹解释,“全根,你不要怪折丹。她只是为了救你们……” 没有人听到她的解释,就像没有人知晓折丹是为了赵家村而死。 那口装着折丹尸身的棺材从地室中抬出,在茫茫黑夜中,棺材被埋进土里,折丹的尸身被随手丢进不远处的大坑中。 沈修荣在大坑旁边设下阵法,姜杌从他的咒语中,得知他所设阵法为落魂阵,“被此阵法困住的魂魄,不到半年,便会彻底魂飞魄散,轮回不入。” 子时一到,他们再次回到地室。 “走吧……” 镜外已过了半日,照渠吩咐一个小妖等在书房外。 一见几人出现,小妖上前道:“几位上仙,主人已备下午膳,请随小妖去前厅。” 今日再食荤腥,孟厌吃得极为满足。 席间,照渠问起几人午后的打算,“昨日,我已吩咐城中所有妖怪,发现面生者,立马通知我。你们下午准备去何处?” 月浮玉:“去不周山。” 午后雪停天晴,走在路上,淮南城的百姓人人面带喜色,嘴里说着关于淮水河神祭的一切。 这是淮南城的百姓,一年到头,最期待的日子。百姓们殷切地为淮水河神祈福,祈望他们能够继续护佑淮南城,祈望他们继续保佑一方百姓。 孟厌与几个百姓擦肩而过,语气越渐沉重,“若天柱真的断裂,第一个被天河之水淹没的城池便是淮南城……” 曾经奔流不息滋养人间的天河之水,会如上古灭世的洪水一般,淹没这里的一切,包括手无寸铁,躲无可躲的人。 一行人沿着不周山走了一圈,依旧没有任何发现。 镇守不周山的四方神兽,因实在无聊,每日不时会对着天柱嘶吼几声,叫声撼天动地。 不巧,几人行到全身洁白的白蛫旁边时,正巧碰到他心绪欠佳,发狂怒吼。 白蛫的叫声可怕至极,孟厌吓得躲进姜杌怀中抱怨,“这白蛫,果真脾气差!”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50节 怒气难消的白蛫听到这一句,直接召唤水柱,一口喷到孟厌身上。 孟厌全身上下被水柱淋湿,可怜兮兮找月浮玉与顾一歧两个地府中书令告状,“月大人,顾大人,白蛫故意欺负我……” 月浮玉与顾一歧有心想管,但四方神兽不归天庭不归地府。面对孟厌的窘态,两人面面相觑,只能无奈摊手,“我们管不了四方神兽……” 姜杌忍着笑意走过来牵孟厌,“我的百宝袋中有你的衣裙,走,我们找个山洞换上。” 冬月的不周山比之搅乱荒还冷,孟厌换衣裙时,姜杌特意在山洞中燃起火堆。 孟厌边换衣边骂骂咧咧诉苦,“该死的白蛫,心眼可真小。这套衣裙,十两买的呢,你帮我收好。” 姜杌憋着笑,伸手接过那套湿漉漉的衣裙,放在火堆旁,“你头发淋湿的样子,挺好看的。” 就是全身淋湿的样子,过于好笑,活像一个落汤鸡。 一想到孟厌被淋湿的样子,他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孟厌,怎么这世上的糟心事,每回都是你遇见?” 他说话之际,孟厌已换好衣裙,背着手悄无声息走到他的背后。 等姜杌察觉不对转身时,有一双黑乎乎的手,往他的脸上蹭了又蹭,“坏妖,我是落汤鸡,你就是黑脸鬼。” 两人坐在火堆边烤火,外间月浮玉的催促声传进山洞。 孟厌高声应好,随手收起那套衣裙。手上冰凉一片,仍有水在往下滴,“怎么还没干?姜杌,你是不是没好好放?” 姜杌无语道:“白蛫的水柱,哪是普通的火能烤干的?这事反正怪你,非要在他面前嘀咕。” 孟厌强硬地将那套湿衣裙塞进他的百宝袋中,“我不管,反正我最喜欢这套衣裙,反正我明日要穿。” “孟厌,你故意为难我,是不是?” “哼,你昨夜说一辈子爱我。今日让你做件小事,磨磨唧唧不愿意。” 姜杌忍气吞声答应,“好好好。” 不过,走出几步,他又苦兮兮道:“若我会时光倒流之术,我一定会推开你,自个被水柱淋湿。免得你眼下因为一套衣裙,故意为难我。” 孟厌白眼一翻走过他身边,“小妖怪,你这点修为,还想学会时光倒流之术呢。” 姜杌快步追上去,“你别不信,我要是在搅乱荒再修炼个几千年。别说让时光倒流,就是今日白蛫的水柱,我也能让他倒流,保管喷不到你。” 一番话,逗得孟厌笑开怀,牵着他的手乐呵呵踏出山洞。 从山洞外往前往上望去,天河之水滚滚而下,大有吞没天地万物的气势,独独天柱巍然不动。 一河一柱,不知相伴了多少个春秋。 远方的景色波澜壮阔,孟厌目不暇接。在眨了眨眼睛后,她忽然拍着姜杌的手,大声叫喊起来:“是水!姜杌,是水。” 第131章 太平世(五) “什么水?” “天河呀。” 孟厌指着天柱旁的天河,“通往天柱的路,除了不周山的山路,还有天河的水路。只要从淮水逆流而上,便能从天河直达天柱。” “啊?” 片刻的诧异后,姜杌看了一眼远处奔腾的天河,“天河冰冷彻骨,神仙掉下去,性命都难保。以巫九息的修为,想要逆流而上进入天河抵达天柱,更是天方夜谭。” 孟厌着急忙慌拽走姜杌,“万一呢?走走走,我们去找月浮玉。” 洞外的月浮玉听完孟厌的猜测,也觉得过于离奇。但眼下他们皆找不到巫九息,只好招手唤来几个鬼差,吩咐道:“来人,顺着天河往下,查查是否有古怪之处。” 回到宅子时,已近天黑。 照渠三人等在前厅,“方才手下小妖来报。这几日,有几个行商打扮的人,频频出现在城外的流亭附近。” 月浮玉眉心乱跳,“那处有何说法吗?” 照渠与他们介绍起来:“那里是淮水与清河的分流处。天河之水,经流亭分割开来,往左为淮水,往右是清江。” 孟厌一拍桌,“我果然猜得没错!” 众人被她吓了一大跳,辟辛摸着胸口,“孟小姑娘,你怎么了?” 孟厌莞尔一笑,将自己今日的猜测悉数道来。 姜杌等她沾沾自喜讲完,对着照渠问道:“她说的法子,能到天柱吗?” 照渠慢悠悠饮下半杯清茶,“能啊。每年夏月,我们兄妹三个,没事便从流亭游进天河。游到一半,再跑去山神庙,与几位老友畅饮几杯。” 姜杌蹙眉,“以你们的修为,确实能进入天河。可巫九息虽已成魔,但修为怕是远远不够吧?” 不曾想,照渠与安封一听这话,莫名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等笑够了,由辟辛开口,领着几人出去,“你们若不信,现在便去不周山,跳进天河里面试试。” 众人自是不信,深夜随她出门,跑向不周山。 夜里凉,又是冬月。 为免出事,月浮玉选了山下的一段天河尝试。 姜杌修为最高,第一个破冰跳下去。 之后是月浮玉、顾一歧与崔子玉。孟厌修为最差,只能干等在河边。 半个时辰后,姜杌冒出个头,全身湿漉走向孟厌,“你去试试。” “不去,冷。” “水底有金银。” “我去!” 孟厌一听有金银,迫不及待跳入水中。 水下冷,但以她的那点点修为,也足以抵挡一阵阵的冷意。孟厌游了一会儿,觉得无趣,捡到一锭金子便作罢上岸。 早先下水的另外几个人已等在河边燃起火堆,月浮玉左右看了看,“你们觉得冷吗?” 孟厌摇摇头,“还不如搅乱荒呢。” 姜杌看向辟辛,“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明明记得,当日在天柱旁,天河之水冷得他都瑟瑟发抖,被迫用修为取暖。 辟辛:“你们啊,还是活得太短了。天河之水与普通的河水,其实并无分别。” 顾一歧辩驳道:“不对。我们那日站在天柱旁,那时的天河极冷,与今日水下的冷意天差地别。” 辟辛叉着腰,鄙夷地看着这四仙一妖,“五个小蠢蛋。你们站在万年冰山上面,能不冷吗?” 天柱旁的透骨冷意,并非源于奔流的天河,而是脚下经年不化的的冰山。 只是,所有人都以为是天河之故。 无人发觉,他们所站之地是不周山的最高处,是开天辟地以来,冰雪从来停歇的山巅。 那里积雪皑皑,无声无息的冰雪,经年累月一层层覆盖其上。 辟辛望向天柱的方向,“几百前,我们与几个神仙游上去过几次。就挨近天柱那一截,需要上千年的修为抵御寒意吧。” 想通关键处,月浮玉捏诀唤来数百个鬼差,“快,上去通知神荼大人,盯好天河。其余人,随我去流亭。” 夜色如墨,由月浮玉带头,几十个鬼差隐入黑暗中,前往流亭。 照渠与安封早早等在流亭附近,“放心,我们方才跳进去瞧过了,他们还未进入天河。” 孟厌:“你们为何如此笃定?” 安封应道:“淮水下面,是蜮妖与无支祁两族的修炼之所。我们找他们问过,近来确实有人曾潜入水底,不过只堪堪游了一截便上岸走了。” 孟厌看向漫无边际的淮水,“会是巫九息他们吗?” 照渠:“应该是,蜮妖说其中一个女子是红眸。” 余下之事,便是在此耐心等候巫九息自投罗网。 三位鬼帝听闻鬼差送来的消息,马不停蹄下山赶来流亭,“月大人,怎么回事?” 月浮玉将来龙去脉一一告知,“他们应是想顺着天河游到天柱。” 神荼感叹道:“倒是个不易察觉的好法子。可天柱旁有神仙守着,他们只要浮出水面,便会被擒。” 一时之间,在场所有人皆想不通巫九息会如何避开神仙,找到天柱上的那道裂缝。 孟厌寻了棵大树坐下,头抵在姜杌背上自吹自擂,“小跟班,你瞧瞧你的主子,再瞧瞧你。我这回立了大大大功,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个小妖,没准还能沾我的光,升个小官呢。” 姜杌强忍住从心底冒出的无边笑意,随手递给她一块肉饼,“孟厌,我们在人间的官位早已定好。若认真论起来,是你沾了我的光。” 孟厌接过肉饼,半是泄愤半是撒娇,一拳打在他的后背,“对了,一直没问你。我俩去人间后,做什么啊?” 她听说,人间的官职多是接引游魂。 身后的女子半日未用膳,拿起肉饼便狼吞虎咽。姜杌怕孟厌噎着,赶忙递上水,“查案拘魂。” 吞咽的动作停下,孟厌凑到姜杌面前,“那些恶魂?” 见姜杌点头,孟厌顺势倒在他的怀中抱怨,“你啊你,不知捞个闲差做吗?凡是恶魂,多是凶恶之徒。再者,我俩做这些,连俸禄都没有呢……累死累活一整月,白白给顾一歧的查案司送绩效送赏钱。” 女子抱怨的语气着实可爱,姜杌情难自抑,低头落下一吻。 等他心满意足亲够,才抵在她的额头上轻声宽慰道:“当时在苍梧城,你答应嫁给我。后来在天庭,大人也同意我们的婚事。我想也未想,便应下这个差事。” 气息相缠,孟厌鼻间全是他身上的清隽木香,“笨死了,不知与我商量下。” “孟厌,我想快点娶你。” “姜杌,我也想快点嫁给你。” 每日睡醒便是满山金银与俊俏郎君,孟厌光是闭眼想一想,便觉得开心。 一行人在流亭附近等了整整一日,不见巫九息等人的身影。 第二日一早,有三十余个男子,突然出现在流亭。 正午时分,有一个男子下水再上岸后,其余男子齐齐往水下跳。 一炷香后,男子们全部上岸,个个手中拿着什么物件,喜笑颜开。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51节 有鬼差混入其中,打探后回禀,“月大人,他们说流亭下面有金子。下官方才随一人跳下去瞧过,水下确实有很多碎金碎银。” 月浮玉叫来照渠,“怎么回事?” 照渠也是疑云满面,“淮南城的百姓水性好,不管四季,隔三差五便喜欢往淮水里面扎。若水下真有金银,还能留到如今?怕是有心人故意放的吧……” 流亭下有金银之事,不到半日,全城皆知。 不少百姓闻风而动,一时间,淘金的百姓蜂拥而至,挤满了流亭。 鬼差再多,也多不过来此的百姓。 姜杌无意间看见几个小妖在旁跃跃欲试,暗道不好,“太乱了,太多人了。巫九息那群人若趁乱下水,用百姓做遮掩,一路游进天河,我们防不胜防。” 当务之急,是让所有百姓离开流亭。 月浮玉假借轩辕朝御史中丞之名,找到淮南城的太守。 可惜,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在水下拾到金银。即使太守三番五次下令,也无一人离去。甚至于这股淘金热,还引来了清河城的不少百姓。 后日便是淮水河神祭,水下的百姓却只增不减。 午后,姜杌带着孟厌下水。 区区只游了一截,便立马上岸,找到月浮玉。 孟厌全身湿透,说话气喘吁吁,“月大人不好了!昨日城中有人传言,前朝哀帝曾埋下不少金银珠宝在水下,百姓们今日全部逆流而上,朝天河方向在游。” 据说有人曾在市集拿出一枚前朝玉佩,信誓旦旦地说:哀帝的宝藏就藏在淮山,也就是不周山的河水之下。 律令无用,官差无用,驱赶无用。 眼看越来越多寻宝的百姓来到淮南城,不顾冬日严寒,跳入淮水。月浮玉思忖之后,吩咐鬼差找来照渠、安封、辟辛。 “本官听闻你们有些薄产?”月浮玉一见三人到来,眼含笑意招呼他们坐下,“今日岸边发生争抢金银之事,长此以往,怕是要闹出人命。” 照渠不明所以,“算有点家底吧。你找我们兄妹三人有何事?” 月浮玉起身,站在三人面前,拱手作揖,“万望三位帮地府引开百姓,还天河安宁。” 辟辛与安封面面相觑,“怎么帮?” “这事好办。你们假装淮水河神下凡,在城门撒些金银便好。” “……” 纵有千般不愿,照渠仍咬牙答应下来。 回城前,他们三人路过正与孟厌打情骂俏的姜杌身边,“好心没好报,我们当初就不该收留你!” 离淮水河神祭还余一日,淮南城又有了新的传言。 一早,十余个百姓聚在城门口。当金乌从不周山冉冉升起的一瞬,城门之上的半空中,凭空多了一牛一羊一猪。 一声嚎叫之后,有金银从天上落下。 今日在流亭寻宝的百姓们听闻淮水河神显灵,一窝蜂跑去城门。 有不愿离去者,被旁人劝道:“先去城门捡金银,再回来寻宝也不迟。” 不到半日,水下的百姓所剩无几。 申时初,有鬼差来报,“月大人,下官几人跟在几个百姓身后,一路游到山下的天河中。发现有五个男女正在水下,他们很奇怪,只顾游,却不捡金银之物。” 月浮玉带着众人前去鬼差所说的河道,果不其然在水下发现几个鬼鬼祟祟的男女。 姜杌与几个判官一路急追,总算在半道截下这几人。 月浮玉方问了几句,其中一人便眼神闪躲,双手藏于袖中,左顾右盼。 变故发生在一瞬,当月浮玉站到他身前打量时,他藏于袖中的手化为利爪,直奔月浮玉而去。 索性,天庭的一位星君眼疾手快,推开月浮玉,一把擒住他。 月浮玉冷冷发问:“说吧,巫九息在何处?” 鬼差适才来报,他们在旁的河道,抓住另外五人。加上面前的这五人,如今只差一个巫九息。 十人被带到山神庙审问,来回问了半晌,全部闭口不言。 月浮玉吩咐鬼差将十人送去地府后,率领一众鬼差又去了天柱。 孟厌嫌冷,磨磨唧唧不想去。 谁知一个抬头,发现几个老熟人,旋即拉着崔子玉与姜无雪乐呵呵凑到几人身边,“呀,你们怎么来了?” 几个鬼差一脸正色:“自然是为了守护三界。” “你们真恶心。说吧,这趟差事能得多少赏银?” “每人……十金。” “听者有份,回地府请我吃喝。” “行行行,再请你去人间看戏。” 孟厌久未回地府,不知地府多了不少风花雪月之事。她一路走走停停,缠着相熟的几个鬼差讲故事,乐不可支。 等一行人慢悠悠上去,面无表情的月浮玉手拿朱砂笔,站在台阶处,“全部扣三分。” 崔子玉等月浮玉离开,才敢微微喘气,“玉郎,太凶了……” 狂风吹来寒意,孟厌抱着她,半是取暖半是抱怨,“子玉啊,你太惨了……” 崔子玉回身抱住她,余光却瞥见一个鬼差,一个奇怪的鬼差,“你为什么不怕月大人?” 顺着崔子玉的眼神看过去,那个鬼差端正站着,眼中没有丝毫的惧色。 听到崔子玉的问话,他尴尬地缩着手,“下官……刚入地府……” 一旁的几个鬼差帮他说话,“崔大人,他新来的,今日才算领教月大人的威严。” 原是如此,孟厌走到他身边,安慰似地拍拍他的肩膀,“跟着阿旁阿防好好干,以后多的是机会害怕月大人~” 一句话,惹得一众鬼差哈哈大笑。 他附和着笑了两句,“孟大人,多谢你。” 正要离开的孟厌听到他的称呼,转头疑惑地问道:“你叫我什么?” “孟大人。” 话音刚落,站在他身边的鬼差慢慢退后。 孟厌一个箭步跑到姜无雪身边,对着几位鬼帝与帝君的方向大喊:“鬼帝大人,帝君大人。巫九息在这里!” 姜杌闻声而动,转瞬出现在孟厌身边,着急问道:“怎么了?” 孟厌指了指被鬼差围住的男子,“他不对劲。” 被孟厌指着的男子,站在不远处,结结巴巴辩解,“下官才入地府,不懂规矩。” 有几个鬼差神色一凛,“你是阿旁阿防的好友,断不会叫她孟大人。” “为何?你们为何断定我与阿旁阿防是好友?” “你腰上的那块鎏金令牌,只有通过阿旁阿防的人脉,才能拿到。”孟厌躲在姜杌身后,将她与阿旁阿防的关系娓娓道来,“你若真是鬼差,入地府的第一日,他俩定会告诉你,‘你虽是小官,但遇见孟厌时,千万别叫她孟大人,得叫她孟厌。因为她,最喜欢她的名字’,所以,你定不是地府的鬼差!” “你们地府,可真是奇怪。” 事已至此,巫九息自知败露,低头笑了一声后,她抬头看着前方几步便能走到的天柱,“一步之遥,功亏一篑。” 孟厌顺嘴接话:“你要想摸到天柱,还是得走个几十步……再者,那道裂缝旁,有不少神仙守着呢。” 巫九息被鬼差围在中间,眼见几位修为甚高的神仙径直走来。她一个闪身,冲向站在一旁的崔子玉。 崔子玉奋力抵抗,仍旧不敌,被巫九息挟持着站到悬崖边上。 她们的身后,是万丈深渊。 云雾盘绕在山间,看不清底下的一切。 月浮玉上前交涉,“巫九息,你今日跑不了。” 巫九息似鬼魅一般,开心地笑了起来,“是跑不了,但如今有一个神仙陪葬,也不枉我挖空心思站到此处。” 凛冬的寒风呼啸而过,悬崖边的两人摇摇欲坠。 僵持间,原本躲在姜杌身后的孟厌,忽然不顾一切跑向巫九息。 等所有人发觉不对时,孟厌已被巫九息牢牢抓在手中。 崔子玉急得直哭:“孟厌,你过来做什么?” 孟厌置若罔闻:“巫九息,你把子玉放了,我陪你去死。” 巫九息看了一眼想要冲过来的姜杌,一掌将崔子玉推开。 在陪巫九息跳下悬崖之前,孟厌平静地问道:“巫九息,你为什么骗我?” 巫九息一脸漠然,语气更是冷嘲热讽,“是你蠢,竟然会信凡人附身神仙之说。” “他们早已魂飞魄散,你却骗我能救回他们。” 前面的女子仍是孟厌,巫九息平复心境后,无语道:“你胡言乱语什么。” 她们二人,一人在前,一人在后。 巫九息光顾着得意地盯着跑过来的姜杌,丝毫未注意孟厌偷偷拿出了过去镜。 “你真是忘恩负义。”说完这句,孟厌看着巫九息放在自己肩上的手,低头狠狠咬了一口。嘴里涌进血腥味,她开心地笑了笑,对着朝她跑来的姜杌无声启唇,“姜杌,跑快点。” 姜杌已奔至她们面前,巫九息顾不上手背的疼痛,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悬崖,“有你们这对有情人陪我一起死,也算不错。” 云雾缥缈,深不见底。 从此处往下坠落,他们三人都将魂飞魄散。 口中的血腥味越渐浓烈,孟厌几欲作呕。待伸手拉住姜杌后,她一口吐出。 那团血水,不偏不倚正好落在过去镜之上。 “巫九息,在死之前,你该向因你枉死的折丹赔罪。”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52节 第132章 太平世(六) 他们三人一起回到了折丹的过去。 巫九息站在熟悉的院门外,全身止不住的发抖,“折丹的过去已被我封印,你们为何能进来?” 姜杌摊手,看向孟厌。 孟厌跟着过去镜的折丹进入院中,边走边与两人细说:“昨日,我拜托辟辛与安封解开了封印。” 巫九息:“他们并非巫妖,为何能解开封印?” 孟厌尴尬地笑了笑:“安封说,他千年前有一相好是巫妖族长。过去镜怎么用,他应是比你还熟上半分。” 原是如此,巫九息冷哼一声,不欲与两人多说,转身便去寻出口。 可惜,寻了许久,一无所获。 “怎么回事?”巫九息遍寻出口不得,怒气冲冲跑到孟厌面前,“你还做了什么?为什么没有出口?” 孟厌指指在檐下忙碌的折丹,“她有话想与你说。” 巫九息自是不信,折丹死后,魂魄被阵法所困,早已魂飞魄散,怎会托孟厌带话?她以为孟厌装神弄鬼,故意诓她。生气之下,一把抽出袖中的短剑指向孟厌,“快说,出口在哪儿?” 姜杌挡在孟厌身前,用骨剑打掉短剑,“巫九息,凭你,还想伤我们?” 两人作势便要打起来,孟厌站到两人中间。一边安抚姜杌,一边苦劝巫九息,“你们别打了。万一找不到折丹留下的答案,我们三个会被永远困在过去镜中。” “?” 争吵的两人回神,齐齐看向孟厌,“为何?” 今日是折丹十三岁那年的一个普通日子。那时,沈家人尚在镇上,死去的孟窈娘仍在。 孟厌:“从过去镜出来的当夜,我梦到了折丹。” 那是真正的折丹,而非巫九息。 梦里的折丹,开心地与孟厌说起赵家村所有人的好。说起她喜欢的赵遂生,说起她为了找回所有消失的人,假意爱上沈修吉。 然而,她做了一切努力,还是无济于事。 她死在离开赵家村的当夜,死时才知赵家村所有消失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甚至于她的死,也如夏夜的一场急雨,来去无踪,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她知晓你想灭世后,拜托我带你进来,看看今日的她。”孟厌站在折丹身边,听她哼着曲儿,在河边洗衣。不远处的岸边,赵遂生牵着赵荣余,一直担忧地让折丹注意脚下湍急的河水。 巫九息不敢看折丹,更不敢听折丹说话。只能背过身捂住耳朵,假装从未与她相识,从未见过她。 见此情形,姜杌当即抱着手,冷嘲热讽道:“听说你们巫妖化形当日,会在先祖画像前立誓。若出卖恩人,必将死无葬身之地。巫九息,你是巫妖族长,却背叛化形之誓,还算什么巫妖。” 巫九息怒气起伏,急急开口辩解,“我没有出卖她!逃不出去的,我只是为了活下去……” 孟厌伸手拉走姜杌,看向巫九息,“折丹说,她想对你说的话,全藏在今日。你好好听好好看,不要辜负她。” “她算什么?你们又算什么?”巫九息怒目圆睁,手中凭空聚起两团红雾。一团砸向过去镜中的折丹,一团砸向孟厌,“是她蠢,相信我信口胡诌的鬼话,非要救我出去。我没有出卖她,是她自己跑得太慢,被沈修荣抓住。” 姜杌护着孟厌,躲到一边,用修为催动骨剑抵挡巫九息的攻势。 在过去镜中,再高的修为,对过去之人也毫无用处。 譬如眼下,被红雾砸中的折丹,拎着衣衫走向巫九息身后的赵遂生,“遂生,你真是胆小鬼。” 赵遂生见折丹安然无恙,丢下赵荣余便来牵她,“你吓死我了,上回二婶在河中洗衣,差点被水冲走。” “遂生,水很浅,冲不走我。” “折丹,再浅也要注意脚下。” 两人牵走赵荣余,蹦蹦跳跳沿着小路回家。 孟厌看着远处恩爱的赵遂生与折丹,又看向面前对峙的姜杌与巫九息,“人都走远了,你们俩还要打吗?” 姜杌收起剑,揽过孟厌便跟上去。 巫九息独自在岸边站了许久,直到当夜赵全根一家在院中乘凉时,她才面无表情走进院中。 院中的五人,孟厌唯一相熟之人,只有赵全根。 彼时的赵全根,神采奕奕。一听小儿子赵荣余想听戏,拉起爱妻孟窈娘便在屋檐之下,咿咿呀呀唱起戏来。 院中的三个孩子,拍掌大笑。 明月高悬,折丹的一日即将过去,出口没有出现。 今日跟着镜中的折丹奔波一日,孟厌早已累得气喘吁吁。等折丹熟睡后,她便拉走姜杌,蹲在墙角,“巫九息,你找到答案了吗?” “没有。” “那继续找吧。” 子时一过,镜中的日子回到昨日。 昏昏欲睡的孟厌,靠在姜杌肩头,与他小声商量,“姜杌,你盯着点巫九息。卯时再换我,如何?” 姜杌伸手揽过她的腰,“你睡吧。” 孟厌得了承诺,安心睡下,临睡前不忘嘱咐姜杌,“你记得卯时一到便喊醒我。若你过了卯时才喊我,那就不作数了。” “你快睡吧。” 卯时? 全赵家村人都醒了,他还睡什么睡。 天上月,河间风。 姜杌与巫九息隔着十步之遥,已对视良久,“横竖要去地府受刑,你何必多此一举,拖我们进来陪你找答案。” 月浮玉在与巫九息交涉前,已提前让几位鬼帝绕到悬崖。隐身藏在云雾中,伺机捉拿巫九息。 还有,他跑过去救孟厌的半道上,巫九息明摆着已经察觉孟厌拿出了过去镜。之后,孟厌故意咬巫九息一口,她竟然没有半点防备,任由孟厌开启过去镜。 种种迹象皆表明:巫九息,应是有意为之。 巫九息别过脸,一脸不屑,“是你的小孟婆非要拽着我进来。对了,你们何时成亲?” “你管我。” “好心关心你罢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姜杌抱着手闭目养神,“答案是留给你的,你努力点找吧,别耽误我成亲。” 巫九息拿着短剑,神色阴冷,“有本事,你们自己找出口出去。” 姜杌:“怪不得我头回见你,便觉得你讨厌。” 巫九息:“巧了,我头回见你,也觉得你讨厌。” 两人越吵越大声,孟厌捂耳朵无用,腾地一下起身大骂道:“你们俩再敢说一句话,我咬死你们!” 姜杌:“她先说话的。” 巫九息正欲反驳,那边的孟厌已经对着姜杌的胳膊,一口咬下去。姜杌不可置信地看着孟厌,又指指巫九息,“孟厌,你好坏不分。明明是她吵醒了你,你竟然咬我?” “坏妖,就咬你。让你别说话,你非要说。我看你就是想吵醒我,好自个睡觉!” “……” 难得见姜杌吃瘪,巫九息背过身缩在角落,放声大笑。 姜杌面对孟厌喋喋不休的指责,丝毫不敢说一句话,只敢在心中大骂巫九息是一肚子坏水的小人。 余下的几个时辰,孟厌总算能放心睡下。 卯时初,折丹推开房门,日子开始重复。 今日的巫九息,终于不再张牙舞爪闹着要杀人。 孟厌看着左边安静听话的巫九息倍感欣慰,再看右边冷漠抱着手的姜杌,便觉不顺眼,“姜杌,你听话些,别给我丢脸。我俩陪她把答案找出来,出去后不仅能升官还能领赏呢。” 姜杌白眼一翻,“那点碎银,也就你瞧得上。” 三人上回忙着吵架,没认真看折丹发生了何事。这回才知,折丹这一日,经历了很多事。 譬如此刻,旁村的几个村民走过折丹身边,对着她指指点点,“就是她,赵全根家从山里买来的童养媳。你们瞧她,整日搔首弄姿跑去镇上,定是想勾搭哪家大户的少爷。” 许是已经听过太多次,折丹司空见惯,漠然走过。倒是后面走过的赵翠音,指着几人的鼻子叉腰大骂,“你们这群乱嚼舌根的长舌鬼。上回骂我不打扮嫁不出去,这回又骂折丹爱打扮勾搭人。” 那几个村民一见赵翠音发火,马上灰溜溜离开。 折丹听见骂声,眼含笑意来找赵翠音,“翠音,我就知道是你。” 赵翠音骂骂咧咧,“下回再让我遇见这几个讨厌鬼,我骂死他们。” 两个年纪相仿的姑娘,自有说不完的话。 走出很远,赵翠音仍不时回头,愤愤不平:“他们骂你几次了,你不知道还嘴吗?” 折丹:“爹娘常对我说,不必在意他人口舌。我虽是童养媳,也是爹娘的亲女儿。” 孟厌摸着下巴,似有感悟,“巫九息,难道折丹是想告诉你,不必在意旁人的看法,好好活下去?” “若答案如此简单,她何必大费周章托梦给你。”巫九息回头轻蔑地瞥了孟厌一眼,见她捏拳不服气,忍无可忍又讥讽一句,“你这脑子,便少说几句吧。” 姜杌怕孟厌伤心,对着巫九息破口大骂,“巫九息,你会不会说话!我们好心帮你……” “你也没脑子,你也闭嘴。” 巫九息说完便走,徒留孟厌站在原地,哼哼唧唧与姜杌抱怨,“她自个想不出答案,还不准我俩帮忙。姜杌,她可真讨厌。” 突然和心上人有了共同讨厌的人,姜杌立马大倒苦水,“孟厌,你不知道。我第一次遇见巫九息,她便与白奇合谋,想杀我。万幸我跑得快,要不然你就得守寡了。” 孟厌听得心酸,抱着姜杌又亲又摸,一顿安慰,“小可怜,没遇到我之前,你都过的是什么苦日子。” 远处的巫九息久不见两人,回头一看才知这两人又抱在一起打情骂俏,“你们两个,能不能走快点!” 睡觉要搂着,走路要牵着…… 她真是烦死他们了。 早知如此,她当时就该推开孟厌,自个往下跳。一了百了,也好过如今被这两人轮番“折磨”。 姜杌:“孟厌,你别生气。她一向小肚鸡肠,又见不得别人过的比她好。” 孟厌:“对对对,她就是嫉妒我们俩恩爱,还有满山花不完的金银~”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53节 折丹与赵翠音走到半道,又碰见赵招水。 此时的赵招水并未被沈鸢夺舍,与姐姐赵翠音有说有笑。 三人相偕回村,先是路过赵和家。 未疯的季惠娘站在院中,端着一碗绿豆汤,温声催促赵寅,“天热,你出来喝碗汤再回房看书吧。” 一脸书卷气的赵寅应声走出,笑着与路过的三人招呼。 赵栝家门口,折丹与赵家两姐妹道别。 方走出几步,赵招水的声音传来,“赵常欢,谁稀罕你的糖葫芦。拿开……” 这句话之后,有一个女童,怯生生在说:“二姐姐,糖葫芦好吃。” “都怪你,我迟早要得龋病。” 赵招水说话的声音含糊不清,孟厌猜她应是扭扭捏捏地吃了那串糖葫芦。 因为他们随折丹踏入院门前,清楚听到赵翠音在说:“赵招水,你分糖葫芦给常欢,也不分给我!” 赵全根家,孟窈娘与赵全根坐在堂屋,商量一家五口日后的打算,“如今四海升平,日子一日赛一日的好。来年初,我打算把遂生和折丹送去巴郡学门手艺。” 一墙之隔的房中,赵遂生与赵荣余正在看书。 窗户大开,赵遂生被赵荣余的童言童语气得直叹气。 而他们面前的折丹,如旁观一切的他们一样,静静站在水缸旁,捂着嘴笑弯了腰。 直到赵遂生欣喜的声音响起,“折丹,快来。” “遂生,我这就来。”折丹笑着应好,转身看向孟厌与姜杌身后,那个低着头,沉默不语的巫九息,“巫九息,你找到答案了吗?” 这是沈家人还未到来的赵家村,这是折丹短短二十余年的阳寿中,最普通的一日。 这也是折丹耗尽最后一点残魂,也要让巫九息看到的一日。 孟厌与姜杌顺着她的目光,一起看向巫九息,“她从未怪过你。即使魂飞魄散,她仍希望拯救你,希望你挣脱这十年的痛苦,如赵家村今日的所有人一样,好好活下去。” “巫九息,你找到答案了吗?” 第133章 太平世(七) 答案。 巫九息早在折丹死前,便找到那个所谓的答案。 上古巫妖一族的先祖,得恩人相助化形成妖,直至成仙。 “巫妖受恩于人,感其深恩,誓死以报。凡我巫妖一族当守誓如命,若违此誓,则死无葬身之地。”巫九息站在空寂的院中,一字一句开始念起化形当日的誓言。 那边的折丹已开心跑向赵遂生,“遂生,我想好了。等我十八岁,我们便成亲,好不好?” 赵遂生泪光闪动,傻里傻气地摸着额头,“折丹,都听你的。” 如今镜中的赵家村,人人过着知足的小日子。 许多年之后,或许有人高中离村,或许有人夫妻恩爱到白头。 又或许天灾人祸来临,他们都要被迫离乡。 但总之,折丹会有赵遂生相伴,赵翠音三姐妹吵吵闹闹,彼此相伴长大。 而季惠娘不会被逼疯,被迫杀子,孤寡一生。赵全根不会失去爱妻,又亲手结束大儿子的性命,余生只能守着小儿子,怀揣着残忍的真相活下去。 可惜,结局已定。 今日的赵家村,如过去镜中的幻影,出去即醒。 这日之后的不久,沈修荣夺舍外出买书的赵寅。 至此,赵家村再无安宁之日。 爱的人消失,他们却一无所知。 得知真相的那一日,有人疯有人哭有人举起刀。 还有人,平静地接受真相,每日。逼自己咽下仇恨。努力地想找回所有消失的人,为此不惜假装爱上仇人。 仇人的哥哥是个心思歹毒的恶人,知晓她曾去过地室后,用至亲的性命威胁她。 她聪明又勇敢,在知晓报官无用后,借机对仇人的哥哥说:“我知晓修吉不愿喝那碗仙人血药,我可以帮忙。” 仇人爱她,甚至离不开她。 一番情真意切的话,果真让仇人的哥哥放下防备。她终于可以走进地室向一个妖怪求救,一个被镣铐锁住的巫妖,一个据说即将成为神仙的巫妖,“我救你出去,你帮我找回他们,好不好?” 她儿时常去镇上听戏。 戏文中唱:神仙与妖怪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神仙遥不可及,妖怪却近在眼前。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面前这个神通广大的巫妖已被仇人一家折磨多年,早已没了逃跑的勇气。 修行千年的傲骨与一切的尊严,早在一日复一日,永无尽头的折磨中消磨于无形。 她热忱真挚,有一颗菩萨心,唯独没有看穿巫妖潜藏在眼中的恐惧。 整整两年,她既要忍着恨意,每日与仇人恩爱如初,又要逼自己冷漠,每日麻木地用小刀划开巫妖的心口,取一碗心尖血。 她在恨意与麻木中,独自谋划离开。 压在心底的真相,她不敢告诉任何人。即使他们疼她如亲女如亲姐,为了维护她,不惜与人当街争吵。 她害怕看他们,因为他们的身旁,那些一个个熟悉的人,都装着仇人一家的魂魄。她能做的,只有趁无人的间隙,对着呼来的风,说上几句话。 在做足准备后,她在一个深夜带着巫妖离开。 因为巫妖说,魂魄一事归地府管,她们可以去找城隍告知地府,仇人一家的恶行。 而巫妖,便是铁证。 走到一半,巫妖突然对她说:“你先去城隍庙,我身子有伤,跑不动了。” 对于巫妖之言,她并未多想。 直到她被仇人一家抓回地室,才知是巫妖出卖了她,只因那个巫妖曾被仇人一家以相同的法子放走过多次。 一心图恶者,百邪之魁。 摧毁希望,之后是彻底的绝望,直至失去反抗的力气。 仇人一家最喜欢用此等法子折磨人与妖怪,直把一个个人活生生的人或妖怪折磨到了无生机,再不敢逃跑,他们才会满足。 “孟姑娘,她只是害怕我与那群恶人是同伙,故意放走她,是为了变本加厉地折磨她。” “她逃过太多次了,可每回都被他们抓回去继续折磨……” 孟厌靠在姜杌怀中,将折丹想说的话,一一说与巫九息听,“她死前在棺材中挣扎,濒死之际,听见你在角落反反复复向她道歉。她怕你愧疚,又怕你永远被沈家人困在歉意与折磨中,才大声告诉你那句话——” “巫九息,我不怪你。你一定要逃出去……” 孟厌:“巫九息,这就是折丹想对你说的话,也是她的答案。” 巫九息知道答案,却固执地不肯接受答案,“我为了苟活出卖恩人,为什么我没有死?” 离开赵家村后,巫九息也在找她的答案。 她违背誓言,本不该活着。 她想报仇,更想寻死,寻一个魂飞魄散的答案。 后来,她想到了灭世。 毕竟,不论灭世与否,她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天柱上的裂缝,有神仙守着。 他们每一个,都是修行万年之人。只需轻轻一掌,便足以让她魂飞魄散。 她穷尽此生所有的心思,编织灭世的谎言,所图不过一个“死”字。一个痛快的死法,一个彻底的死法。 第一次正视自己不算好友的好友,姜杌难得对她没有一点防备之心,“折丹死后,你却未死。巫九息,这就是答案。 就像他曾经别有目的地进入地府,用谎言欺骗孟厌,差点害她丧命。 他也该死,可他仍安稳地站在此处,不日将与孟厌成亲。 “巫九息,若我记得没错。巫妖化形之誓的最后一句,是‘蒙其恕宥,当涅槃重生’。”姜杌悲悯地看向面前的女子,“她从未怪过你,是你不肯原谅你自己。” 是。 她只是,不能原谅自己。 不能原谅自己的懦弱,不能原谅自己的出卖,不能原谅自己的无能为力,不能原谅自己曾辜负一个女子拼死救她的真心。 那是她在暗无天日的地室中,唯一感受到的善意,而她却亲手将其埋葬。 她让折丹陪她去找城隍庙,却又告诉沈修荣,折丹去了土地庙。 折丹的生路与死路,皆源自她。 她是一个背叛恩人的罪人,她辜负了一个女子的真心与性命。所以她该死,该粉身碎骨,该一命抵一命,向折丹赎罪。 三人立了许久,镜中已是晚间。 折丹与赵遂生依偎着坐在窗前赏月,耳边有风吹来他们断断续续的话语。 “折丹,若有一日,我先你而去,你不必伤心。就如今夜的明月,明日的朝阳,每日睁开眼睛迎接新的一日便好。” “爹娘常说,‘知命不惧,日日自新’。遂生,我会努力活下去的。” 他们的话轻盈如柳絮,转瞬消散。唯余赵遂生与折丹的笑声,经久不散。 孟厌走到巫九息身边,“她为你高兴。高兴你在经历十年的折磨之后,仍有勇气走出地室,高兴你终于可以为自己尽兴而活。” “她希望你活着而非死亡,便是她最后的答案。” 孟厌说完,缓缓往巫九息手指微颤的掌心中塞入一物。 月影之下,巫九息失神地站在院中摊开手掌,模糊的双眸让她几乎看不清楚。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54节 清月的光影晃了又晃,她怔怔盯着那支野花看了许久。 那是在地室的最后几年,折丹每日送进来的野花。 地室无光,那些野花如她一般,一日便会迅速枯萎,走向衰败。折丹执拗,野花一日凋零,她便每日早起,送来另一束盛放的野花,“巫九息,野花有一百种开法,活着的人,也有千种万种活法。我相信你,终有一日会走出这里。” 巫九息按住心口,微微喘息。 那道她以为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随着修为大增,渐渐开始愈合、减淡,直至如今要细细去找才能发现。 迷茫失措中,巫九息四下环顾。摇摇欲坠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 她瘫坐在地,抱着那支盛放的野花失声大哭。 折丹的一日即将结束,过去镜的出口却赫然出现在巫九息的身后。 答案与出口,原来只需她回头而已。 孟厌上前扶起她,“走吧。你再不出去,天杀的月浮玉,又会扣光我的分。” 姜杌慢腾腾跟在两人身后,不忘埋怨巫九息几句,“天柱的那道裂缝,在天河的另一边。别说你,连神仙都够不到。你通过花戚里的嘴,妄图闹出灭世的大动静,不就是为了寻一个‘死’字吗?你早与我说,相识一场,我可以好心帮你做个了结。” 悬崖已近在眼前,模模糊糊能望见几个人影。 为首之上一身紫袍,负手立于悬崖之上。眼下正来回踱步,瞧着极为生气。 孟厌此番拉巫九息进过去镜,坏了月浮玉的捉人大计。 他们进来已逾两日,月浮玉怕是已经等得十分不耐烦。孟厌唯恐两人吵架耽误出去,回身一把捂住姜杌喋喋不休的嘴,“姜杌,你的话最多。” 姜杌眼神闪动,双手抬起又放下,最终选择点头闭嘴。 巫九息见他老实闭嘴,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相识一场,就算死,我也偏要给你添完堵再死。” “孟厌,你瞧瞧这个讨厌鬼!” “对了,姜杌。上回小孟婆救我时,说你曾是她的小跟班,特别会暖床~” “孟!厌!” 孟厌自觉不妙,脚不沾地慌忙跑向出口。 谁知,甫一出去,迎头撞上果真面色不善的月浮玉,右手拿着朱砂笔,左手甩给她一叠文书,“查案司孟厌,扣一百分,另罚没十年俸禄。还有,你的成亲文书,三位大人已朱批同意。三日内,你必须搬出地府。” 劳心劳力两日,最后升官无望,俸禄全无,还被扫地出门。 孟厌唉声叹气捧着文书,愤愤不平走到崔子玉身边抱怨,“就进去不到两日,这月浮玉,莫名其妙又罚我。子玉,你说他是不是眼馋我不日将得重用,故意赶走我,好自个向大人邀功?” “你们进去,已逾二十日。” “啊?” 崔子玉苦着一张脸,将这二十日发生的事娓娓道来,“你们进去后,久不见出来。幸好我记起你曾拿着过去镜去找辟辛,一打听才知,安封记错了解开封印的法子,导致你们在镜中的一日等于人间的十日。你别怪玉郎和顾大人,他们怕你们出事,又上天庭请闭关修炼的女娲娘娘下界,又回地府找来三位大人帮忙,皆束手无策。我们所有人在此,已等了足足二十日。” 整整二十日,三界一半的官员在此受冷风吹,不眠不休围在过去镜面前端详。更有甚者,昆仑的几位神仙因连日钻研之故,致人间的日升月落差点出错。 若孟厌今日再不出来,后土娘娘已打算派鬼差前去招摇山,把巫妖一族的长老们全部擒来。 当时安封信誓旦旦说不会错,还明里暗里笑她没见识。 孟厌一想起他的嘴脸,便觉生气,“这些个妖怪,活了几千年,怎么比我还不靠谱!” 随着姜杌出现,身后的巫九息茫然地站在悬崖之上。月浮玉看了她一眼,便吩咐鬼差将她押入地府。 血光蔽日,行走间,茫茫一片无尽的血色雾气。 酆都大殿中,酆都大帝、东岳大帝与后土娘娘高坐大殿之上,十殿阎王分坐两侧。 灭世、吞魂、杀人…… 巫九息所犯之罪,皆是滔天大罪。 罪状念完,巫九息点头之后,再不言语。 被押去地狱受刑前,与孟厌并肩站在角落的姜杌,对着酆都大帝的方向突兀地喊出一句话,“三位大人,巫九息极会赚钱。” 孟厌兴致勃勃补充,“对对对。下官上回去招摇镇,瞧见巫九息开的息阁日进斗金。” 满殿人不明所以,唯独后土娘娘不着痕迹地拽了拽酆都大帝的衣袖。 片刻的沉寂后,酆都大帝试探性开口,“真有这事?” “千真万确!” 主位之上,三人闻听此话,步伐一致背过身,不时有几句争论声传出。 孟厌踮起脚尖,竖起耳朵,寻了根柱子偷听,依稀能听到“银子”、“黄泉路”、“没脸”,“赚钱”等词。 一炷香后,三人转身。酆都大帝左右望了望,见身侧两人皆颔首,才慢悠悠道:“近来地狱受刑的游魂多不胜数,巫九息想来也无处可去。为免三界指责地府包庇此等重犯,本官与两位大人商议后,决定罚她去黄泉路开酒楼,为地府赚钱五十年。” 此言一出,满殿喧哗。 功曹司率先站到殿中,“大人,这算什么惩罚?” 酆都大帝顾左右而言他,见实在敷衍不过,只好推给后土娘娘,“子时已过,已是来年。地府诸事,今年不归本官管。” 一旁的后土娘娘起身拍桌大怒,与另外两人边吵边走。 再一晃眼,殿中主位只剩三个空荡荡的八仙椅,与千里之外传来的一句话,“明日天庭论道,此事改日再议。” 满殿神仙无法,只能看向月浮玉,“月大人?” “别看我,管不了。” 地府上下僵持了半月,一来二去,更无人想管。 最终在元宵这日,巫九息带着与她同去淮南城的十个妖怪,去了黄泉路。 那里是她在地府的归宿,也是余生的起点。 桃符又换,人间万物春。 巫九息从沈修荣手中夺走的藏魂珠中,仍留有不少魂魄。 上百个魂魄,终在人间新岁的第一日得以再现人间。其中便有山刀叶以一锭金子为酬,拜托孟厌找的山萦。 而沈修荣的魂魄,会生生世世留在地府受刑,永不入轮回。 送走山萦后,孟厌背着包袱,与姜杌相偕步出地府。走到山下,她仍在跺脚生气,“我在地府为官三十年,每日不说兢兢业业累死累活,也算是劳苦功高吧?结果月浮玉一发话,七品官没了,十年的俸禄没了……如今,连人也被赶出地府了。” “孟厌,这事本就怪你,连安封的话都敢信。”姜杌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再者,你又不是头回被罚。” “小白脸,都怪你耽误我升官发财。” “你骂我?你与巫九息乱说我的秘密这事,我还没找你算账。” 两人一路走一路吵,直吵到城隍庙,孟厌才摆手作罢,“每回跟你吵架,回回都是我吃亏。” 姜杌白眼一翻,“每回跟你吵架,回回都是我先认错。” “姜杌,我俩成亲的日子,还来得及吗?” “我回搅乱荒后,鞭策鞭策有梅与无雪。” “姜杌,以后我就只有你和你的银子了。” “听你的意思,你很不情愿?” “小跟班,又胡乱诋毁我。” “小孟婆,快走吧,我们还得去查案。” “我俩的命,太苦了!” 山下的两个人影渐远,隔着一道门,巫九息跟在崔子玉身后,遥遥为两人送别。 他们此生,会相伴留在人间。 而她,会在地府待满五十年。 在地府的第一个十年,巫九息逢年过节,有时能见到他们二人。 自然,孟厌居多。 无他,他们俩查案拘魂时,常常犯错。 孟厌既要承自己的错,又要担姜杌的错,十天半月便得回一趟地府挨骂。 这一日,巫九息在酒楼中忙碌半日。正想靠在树下偷懒,一脸好奇的孟厌朝她走来,“巫九息,子玉说你如今也有俸禄了?” 巫九息想起昨日到手的碎银,叹息一声,“每月一两,也算聊胜于无吧。” 孟厌挨近她坐下,“你若是想去外面看看,与黄泉路的鬼差们说一声便好。放心,他们不会告状的~” 巫九息认真想了想,方道:“出去也无事可做,无人可看。不如躺在此处,舒舒服服偷个懒,偶尔还能遇到一两个相熟的游魂。若实在无趣,回房与他们几个一起修炼,也比外面有趣。” 孟厌点点头,似是认同她这句话,“前些日子,巫湄找到我,要回了过去镜。” 入地府十年,巫九息头回听到同族的名字,“她不是快成仙了吗?为何又找你要过去镜。” “她的恩人已死。”孟厌靠在树下,温声在说:“她原想成仙,雷劫前,她又觉得成仙与做妖,并无分别。与其上天庭做个被天条束缚的小仙,不如回招摇山做为所欲为的族长。” “愿她,比我活得更开心。” “她临走前曾说,她如今的修为在所有巫妖之上,她回招摇山是为享福,而非吃苦。你放心,等你出地府后,她会将族长之位丢给你,让你继续吃苦。” 巫九息沉默地轻叹一声,“她实在不必如此。” “她想替你守着招摇山,好歹为你留一个去处。” 叙旧良久,又想起一事。孟厌眉眼弯弯,“我听泰媪大人说,涂吾帝君消失多年。天庭一众神仙与他的弟子都以为他在闭关修炼,上月有一个地府鬼差在人间碰见他,才知他十年前秘密从地府借走引魂幡,早已下凡云游四方去了。” “涂吾帝君是谁?” “一个与你一样,想用余生赎罪的人。” 引魂幡招引世间残魂,待四散的残魂在幡中聚起哪怕一魂或一魄,人便能重新投胎,再世为人。 巫九息听完来龙去脉,只关心一件事,“他会找到他们吗?” 一想到姜杌还在城隍庙等她,孟厌起身离开。走出几步远,她笑着回头,“十年八年、一百年、一千年。巫九息,他总会找到他们的。” 越千山,涉万水。 花有重开日,人亦有重逢时。 背着引魂幡的涂吾帝君会行遍四海八荒,寻回所有因他消失的人。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55节 城隍庙前,姜杌在寒风中,枯等了一日。 若非孟厌走前一再叮嘱他等在此处,他早想冲进地府寻人。 金乌回到昆仑之际,蹦蹦跳跳的孟厌总算出现在远方的山路上。 走到跟前,见他生气,孟厌叫苦不迭,“唉,你别怪我去了一日。月浮玉因我的错骂了我半日,顾一歧又因你的错说了我半日。” 姜杌不怒反笑,“是吗?我明明瞧见月浮玉一早去了天庭,一直未归。孟厌,好啊,你和顾一歧说了整整一日的话!” 孟厌心虚牵走他,“没有没有,你别胡乱吃醋。我只是去功曹司打听每月多出的一百两俸禄一事,功曹司那几个臭鱼烂虾做事散漫,这才耽搁了。” “你哪来的俸禄?”姜杌停下,蹙眉沉思后终于想通,“枉我与你同甘共苦,你倒好,竟藏了十年的私房钱。” “我凭本事赚的钱……又不是没给你花。”孟厌急急辩解,逐渐失了底气,转头开始数落姜杌,“去年你缠着我买新袍,我大大方方给你买了三件呢。还有上月,我们去酒楼,虽说我吃了大半吧,但总归是我付的银子。” “哪来的?” “功曹司查过了,说是南宫扶竹给我的香火,这月是最后一次。唉,我这辈子难得不劳而获。他就不能多活个几十年,让我白白再领个几十年吗?” “我要买新袍,十件。另外,今日去酒楼与客栈的花销,你付。” “行!” 离幽都山不远的小镇,正巧有一个恶魂需在今夜被拘回地府受刑。 夜阑静,更声始。 吃饱喝足,又睡了半宿后,姜杌带着孟厌隐身潜入恶魂房中。正要下手,却遍寻藏魂珠不得,“孟厌,藏魂珠给我。” 伸手不见五指的房中,孟厌眨了眨眼睛,无辜问出口,“藏魂珠不是在你身上吗?” 姜杌回头,“昨日出发时,在你身上。” 孟厌坚持说不在,“我记得,在你身上。” 藏魂珠不在,不好拘魂。 两人挪到房外,苦思冥想一炷香后,姜杌恍然大悟,“我记起来了。昨日出发前,你色心大发,脱了我的衣衫,非要拉我上床。我顺手把藏魂珠从我的衣袖,塞到你的衣袖。” 孟厌阴恻恻反问:“我色心大发?还不是怪你好色成性,方才在客栈,都快出门了,你又把我拽去床上。我的衣裙被你弄脏,不得重新换一身吗?” “如今怎么办?” “老办法,我俩把他打晕带回客栈,明日睡醒再送去地府。上回是我装病挨骂,这回换你进地府挨骂。” “行。” 话音刚落,姜杌直接开门动手。 回客栈的路上,路过一处荒山野岭。 四下无人,孟厌在前面数着钱袋中的银子,开心呼喊,“姜杌,我有很多很多银子,可以养你一辈子。” 姜杌静静站在她身后,难掩的笑意直达眼底。 四野沉寂,山下千灯明,花月正春风。 “姜杌。” “嗯。” “昨夜,又是太平长安夜。 第134章 爱人错过 “顾大人。” 顾一歧在地府的第二十年,已是一品官。 有时,他行过黄泉路,常常听见游魂们在树下谈论他,“顾一歧顾大人,生前是陈留王朝最年轻的状元郎,死后入地府上天庭。短短二十年,已是一品官。” 生前死后,他的仕途皆一帆风顺。 唯独二十年前的一桩憾事,让他午夜梦回,止不住的后悔。 那日,他初入地府,被黑白无常带至金鸡乡。 一个女子先是怔怔地看着他,而后一个箭步跳到他身前,笑吟吟问他:“做我跟班吗?孟姐罩着你!” 那女子眉眼含笑,眼神灼灼。 看着那双眼睛,没由来的,他差点答应。只是短暂的失神之后,他还是礼貌地拱手道谢,“姑娘,在下不喜做人跟班。” 那女子被他拒绝,也不气恼,反而凑到他面前,自顾自说起自己,“我叫孟厌,是轮回司的孟婆,你叫什么?” “顾一歧,字正道。” 孟厌听闻他要去功曹司做官,忙不迭送他前去,“功曹司那些个臭鱼烂虾,一个个全是势力鬼。我陪你去,他们定不敢看低你。” 他又拱手道谢,“多谢孟姑娘。” “别叫孟姑娘,你叫我孟厌便好。” “好,孟厌。” 孟厌是个特别的姑娘。 在地府做了二十五年的孟婆,时至今日,仍是一个小小孟婆。 功曹司的同僚劝他少与孟厌来往,“她整日在人间吃喝玩乐,在地府偷懒耍滑,哪有一点为官为仙之象。” 每每这时,他总会敷衍答应同僚们几句。然后拿着书,去三生石旁等晚归的孟厌,与她说上几句不咸不淡的话。 一来二去,他和孟厌越走越近。 偶尔,他也会陪孟厌溜去人间,听曲看戏,再借机回家,远远看望爹娘。 神仙需断绝生前之事,而他,却做不到。 他死得太早,死得太不甘心。对于不见天日的地府,他除了厌恶便是厌倦。 久而久之,他对孟厌也有了抵触之心。 他开始疏远孟厌,每日不是在功曹司写折子,便是独自回房修炼。 孟厌看穿他的不甘心,在他们最后一次在三生石见面时,她问他:“顾一歧,你不甘心,是不是?” 不甘心春风得意,便死在任上。不甘心还未大展拳脚,封侯拜相,就成了游魂,只能待在暗无天日的地府。日夜抬头见血月,却不见红日。 闻言,他淡淡回她,“孟厌,我并未不甘心。” 他面对孟厌,总喜欢撒谎。 撒谎说自己甘心留在地府,撒谎说自己并不喜欢她。 后来,她信了,他却后悔了。 在地府的第二年,他不日将飞升去天庭。 那时他与孟厌已多月未曾碰面,只每月从轮回司递上来的折子上,能窥见一点她的蛛丝马迹。 她依然是轮回司绩效垫底,依然爱去人间,依然不愿与他碰面。 临去天庭的几日前,酆都大帝难得回一趟地府。 他纠结许久,还是走进书房,“大人,下官想与轮回司孟厌成亲,带她同去天庭赴任。” 地府众仙成亲,其实无需酆都大帝同意。 当时,酆都大帝蹙眉看着他,满面疑惑,“此事不在本官,而在她。天庭近来官缺多了不少,多一人同去,不碍事。” 他笑着道谢,转身跑去三生石等孟厌。 等了半日,不见她的人影,倒碰见她的几个好友。 他向他们打听,才知孟厌近来行踪不定。 阿旁:“顾大人,你将去天庭,万不能被人抓到把柄。你且回去等等吧,我们若碰见孟厌,便让她去找你。” 阿防:“对对对,你先回去。” 他听他们的话,走了。 飞升当日,他仍未等到孟厌。 他私下找到阿旁阿防,托他们帮他带话,“你们与她说,我在三生石等她。” 阿旁阿防笑着应好,却故意拖到孟厌收下温僖后,才假装跑来找他,“顾大人,孟厌今日收了一个跟班,方才已先成好事……呀,怕是不能与你去天庭了。” 他不信,慌乱地跑去找孟厌。 如他们所说,房中确有一个男子。 仅一个背影,他便知自己输了。更遑论,他听见男子温声与孟厌说:“好孟厌,你既拐了我,就得爱我一辈子,不准变心。” 孟厌抱着男子,一顿天花乱坠承诺,“我保证不变心。” 那句他难以启齿的爱,那个男子却愿意一遍一遍讲给孟厌听。 他们,不过才认识半日而已。 房中不断有交谈声传来,他在房外立了许久,才鼓起勇气叩门。 开门的一瞬,孟厌看见他,眼神中有片刻的慌张,“顾一歧,你怎么来了?” 等听完他的话,孟厌摆手拒绝,“顾大人,我难得骗到一个游魂,得对他负责。” 两年前,孟厌闹着要为他的名声负责。 两年后,孟厌要负责的人,成了他人。 他不怪孟厌,毕竟他们之间,是他先退出,先与她错过。 很多年后,他行过金鸡乡,听见阿旁阿防与几个鬼差吹牛。 无意间,两人提起他与孟厌的当年事当年情。 阿旁:“我们哥俩当年骗顾一歧,孟厌去了人间看话本,让他别等。其实那几日,孟厌得罪了泰媪大人,整日都待在奈何桥。” 原是如此,怪不得他一连等了几日,也不见孟厌。 阿防:“孟厌性子洒脱,顾一歧瞧着喜欢她,断不会为了她收收性子。再者说,天庭规矩多,孟厌去了,便不是孟厌了。”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56节 他头回觉得阿旁阿防说得没错,他与孟厌,的确不相配。 若当年孟厌真的跟他去了天庭,他爱的那个孟厌,会在天庭无尽的规矩中,变成他所希望的孟厌,而不是他喜欢的孟厌。 不远处的阿旁继续在说:“并非我自夸,我这眼光委实不错,当年一眼相中姜杌。为了撮合他们,我先骗孟厌渡仙气给姜杌,又在黄泉路转了一圈,才跑去找顾一歧。不过,姜杌这小子,动作倒挺快。我前脚走,他后脚便亲上了。那手,啧啧,死活不肯松开。” 有鬼差问道:“阿旁大哥,这事你怎会如此清楚?” 一旁的阿防拍拍自己的胸口,“大哥怕姜杌是好色的骗子,特意嘱咐我留在窗外。我亲眼所见,做不得假。” 几个鬼差哈哈大笑,他也跟着他们在笑。笑着笑着,他的手心多了几滴眼泪。 他与孟厌之间,从来都是孟厌主动。 两年间,孟厌走了九十九步。而他,从始至终,没有踏出一步。 他一直固执地留在原地,宁愿托人带话,也不愿多走几步,敲开她的房门。他明明知道,孟厌再胆大妄为,鬼门关一关,她总会老老实实回到房中。 他不如姜杌主动,更不如姜杌爱她。 在天庭的三年,他有时会从旁人口中听到孟厌的消息。 无外乎一件事,整日与跟班在奈何桥打情骂俏,拉着跟班一起去人间玩乐。 可是,倒是奇怪。 自有了跟班,孟厌的绩效已许久未曾垫底。 有一回,三界论道,他听见泰媪与几位大人提及孟厌,“本官手下有一个小孟婆,整日偷懒,每月的绩效却正好够领足俸禄。本官觉得奇怪,便私下派人去查。结果啊,原是有人偷偷以她的名义做事,帮她凑绩效。” 那个人,便是彼时孟厌的跟班温僖。 他听完泰媪所说,只觉惭愧。 明知轮回司无事可做,并非孟厌的错。他却常在言语上劝她上进,而不知帮她寻些旁的事做。 泰媪身边的官员是功曹司的中书令,一听此话,便高声指责泰媪包庇孟厌,“她的所有绩效,皆是跟班所为,与她无关。她的绩效,理应作废。” “他愿意为她做这些杂事,你倒管得宽。功曹司若敢扣她的分,本官今日就闹到三位大人处。” 泰媪最是护短,全地府拿她没有任何办法。所以,功曹司明知孟厌的绩效有问题,仍装作不知,任由温僖偷摸帮她做事。 几日后,论道结束。 酆都大帝突然找到他,“正道啊,月大人真是太勤勉了,本官实在怕他累坏身子。不如你回地府,帮他分担一点差事?” 他知道月浮玉,在天庭的三年间,月浮玉永远高居榜首。 人生难逢此等对手,他当即答应下来,“回大人,下官愿意。” 兜兜转转,世事无常。 一心向往的天庭,他只待了三年便决绝地离开。 往日厌恶的地府,最后成了他一生的归宿。 时隔三年,他又见到了孟厌。 她嫉恶如仇的性子未改,甚至更甚。 他茫然地想要寻回她,想要弥补从前的过错。 可惜,孟厌的眼中,再也看不到他。她满心满眼,都装着姜杌,而非顾一歧。 即使姜杌是个妖怪,即使姜杌曾骗过她。 “顾大人,孟大人昨日又出手殴打恶魂……” 去人间的手下来报,顾一歧揉着乱跳的眉心发愁,“这月第几个了?” “回大人,已是第三个,理应扣光所有绩效……” 顾一歧颔首,无力挥手,“扣吧。反正她一没俸禄,二不缺绩效。” 手下尴尬回话,将孟厌之言,一五一十复述了一遍,“她说,若你这月敢扣分,她便大闹黄泉路。” “她每月绩效皆是零,为何这月不能扣?” “听说是与姜大人打赌,谁少谁在下。” “……” 顾一歧无语地叹了一口气,“行,那扣姜杌的分,全部扣光。” “若姜大人问起此事,下官该如何向他解释?” “不用解释,他求之不得。” 怪不得孟厌这月三日一小错,五日一大错,原是姜杌在背后搞鬼。 手下临走前,忽又喊住他,“顾大人,孟大人托下官带一句话给你。” 神色一空,顾一歧负手站在窗边,“何话?” “世上最好的顾一歧,看在我们往日的情分上,上回我倒霉抽中的生儿育女奖,可否收回?” 原是这句,顾一歧轻声笑了起来,而后冷声道:“跟她说,不行!最迟来年春月,本官必须听到他们的好消息。” “是,顾大人。” 第135章 如是我闻 姜杌出现在搅乱荒时,睁眼便是一片雪白。 搅乱荒时而狂风时而暴雪,昏天暗地,日月不至。 无名无姓,无亲无友的他,就在满目荒芜中独自活了五百年。 直到搅乱荒有了裂缝,直到雪花成形,梅花落地。 每日的雪地之上,不再只有他的脚印。 第一千五百年,他终于能走出搅乱荒,下山入世。 他在人间游历了一千年,交好之人却寥寥无几。 人心鬼蜮,如深渊暗涌,深不见底。 是非莫辨,善恶难分。为了活下去,他需时时小心他人的算计。 第三千年的某日,他路过陈郡,随意走进一家酒楼,选了一处角落坐下。 他的身后,是一桌吵吵闹闹的地府神仙。 “抠门鬼阿旁,捡到金子竟不与我们说。” “孟厌,你小声点。” 五人的交谈声,有时会传进他的耳朵里。 他们的谈话内容一半是地府琐事,一半是打趣他身后的那名女子。 “孟厌,若不是你,我上月差点成了倒数第一。” “孟厌,你与我们说说,你为何能做到月月垫底?” 两句话说完,另外四人哈哈大笑。唯独那个女子一言不发,只一个劲招呼小二上酒。 那女子的酒量着实差,方喝了一壶酒,便开始说胡话,“你们瞧好了,我下月定会是第一名!再五年,定会成为三品官!” 听四人之言,这女子多年来懒惰成性,不思上进。 如今这一番酒后的豪言壮语,实在逗人发笑。姜杌一时没忍住,低声笑起来。 那女子听见笑声,左顾右盼,“你们听,好像有人笑我。” “孟厌,你喝多了。” “孟厌,你听岔了。” 午时末,那女子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另外四人吃喝到一半,被一个鬼差喊走,“孟厌怎么办?” “她一个神仙,还能丢了不成,让她在这睡吧。” “对对对,我们待会儿再回来找她。” 四人离开后不久,那女子悠悠转醒。见四人不在,转身拍着他的肩膀问道:“你看见我朋友了吗?” 姜杌:“没有。” “我们两桌挨这么近,你怎会看不见?”那女子不信他所言,起身凑到他面前,打算再问一遍。可等他们四目相对,那女子突然改口,“你……你长得真俊啊。” 对于此等称赞,姜杌听过太多,自是不言不语。偏偏那女子不依不饶,摇头晃脑往他面前凑。 “你有事?” “公子,你长得真像我爹娘的亲戚!” 姜杌自认自己的相貌,也是三界难寻之貌。 当下听说有人长得像他,必定要刨根问底,“哦,不知在下长得像你哪位亲戚?” 说话间,她的手摸过来,顺着他的手摸到他的脸,“我爹娘的女婿。” “……” 入世千年,第一次有人敢摸他的脸,姜杌忍气吞声,一掌拂开她。 不曾想,她修为虽差,力气倒挺大。 一掌下去,没把她推开,反而他因伸手,给了她可乘之机。 正如眼下,双颊泛红的她,伏在他的怀里,来来回回只一句话,“真俊!” 姜杌逗了她一会儿,深觉无趣又心烦。 正欲起身起开,她又扑上来。开心牵起他藏在袖中的手,自顾自与他约定,“你死后,记得来地府找我。她们熬的孟婆汤难喝,我熬的才好喝。” “那你叫什么?” “孟厌。孟婆的孟,神兽朱厌的厌。”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57节 姜杌敷衍着应了一句,待走出几步,身后传来她的声音,“那你叫什么?” “等我死后,你自会知晓。” “那我在地府等你!” “好啊。” 可惜,他是个妖怪。 此生要么长生不老,要么魂飞魄散,死无葬身之地。 他们之间的约定,注定无法实现。 与那个女子分别之后的几年,姜杌越活越无趣。 有一回,他去苍梧城找即墨侯,提起酆魂殿,“妖界的法宝,我都夺了个遍。这酆魂殿,若有机会,真想去地府一探究竟。” 即墨侯一听他想去地府,热心为他出主意,“你想进地府吗?我有法子。” “越快越好。” “行。” 半月后,即墨侯带着他去了玉城,指着一个男子道:“这男子叫温僖,本该死在三日后。不过,他爹娘已花重金买通拘魂的牛头马面,所以,他又不会死。但拘魂令已下,必须有游魂入地府。三日后,你顶替他,成为温僖,进入地府。” “好。” 姜杌按照即墨侯所言,故意找到牛头马面,成功顶替温僖入地府。 那日的地府,实在奇怪。 自进了鬼门关,他竟未见到一个神仙。拘走他的牛头马面更是奇怪,一个转身便不见人影。 姜杌一路从鬼门关走到奈何桥,只碰见不少游荡的游魂。 “地府这一招瓮中捉鳖之计,真够狠啊。”他自嘲似地笑了笑,既笑自己识人不清,竟会相信即墨侯的谎话。又笑自己纵横妖界千年,葬身之地却是不见天日的地府,“就算吞下内丹,也打不过阎王。唉,他们不知会在何处埋伏我。” 离投胎只差一步之时,预想中的埋伏没有出现。 而他,终于在奈何桥遇到一个神仙。 真是够巧,这个神仙他见过,是当日酒楼中的那个好色孟婆。 眼下,这孟婆正趴在桌上睡觉说梦话。 姜杌凑到她耳边喊了好几声,她才拍桌而起,“是哪个不长眼的小鬼敢喊我的名字?!” 一见是他,她羞涩地笑了笑,“公子,原来是你啊。” 姜杌以为她已经认出自己,上前拱手问道:“上仙,不知……” 他的话还未说完,她扭扭捏捏走到他面前,用手勾着令牌,笑盈盈地眨着眼睛,“公子,你可真俊。” 姜杌不动声色地退后两步,多年未见,她好色的本性未改。但这官位,好似高了点,令牌已从木牌换成了金牌。 百年前,他听即墨侯无意间提过:这地府官员,官位越高,令牌越闪。 她腰间的令牌,一度晃得他睁不开眼,姜杌猜测她如今已加官进禄,“她当年立誓成为三品官,我当她是酒后胡言,还嘲笑她,真是不该。” 思及此,他开口打探道:“上仙,奈何桥归你管吗?” “是啊!” 辖管奈何桥?竟然是二品官! 姜杌微微向前一步,“不知上仙在哪个衙门?” “轮回司呀!” 轮回司的二品官,应是中书令。 姜杌又向前一步,“上仙,不知……” 他的话,再一次被她打断,“做我跟班吗?孟姐罩着你!” 二品中书令的跟班,最差也是六品文书。 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入地府为官? 姜杌没有丝毫犹豫,立马点头答应,“多谢上仙赏识,在下自是愿意。” 见他答应,她赶忙丢下汤勺,“走走走,我们回房慢慢说。” 他们一路走,一路说些生前之事。 “我叫孟厌,你叫什么?” “温僖。” “你生前成过亲吗?” “我没有,你呢?” “我也没有。” 孟厌的房间可谓家徒四壁,姜杌坐在那张小小的架子床,违心夸赞,“孟厌,你真是清官啊。” “那是自然。”孟厌坐到他身边,晃着腿自吹自擂,“全地府上下,数我最上进最清廉。” 他们没话找话聊了许久,房中来了一个男子。 见到他,那男子露出满意的笑意,给孟厌使了个眼色后,招呼她去房外细说。 姜杌侧耳听着,才知这男子是孟厌的好友,此刻正教她如何留下他。 “孟厌,你听我的。今日先渡一口仙气给他,保管明日无人与你抢。” “怎么渡仙气?” “你掰开他的嘴,往里吹一口气,这事便成了。” “那我试试?” 孟厌再回房时,挪步到他身前站定,小声商量,“温僖,你把嘴张开,我分点仙气给你。” 她那点修为那点仙气,姜杌实在瞧不上。 不过,为了能留在地府,他还是老实张开嘴,“你分吧。” 孟厌来回呼了几口气,不见一点仙气。 姜杌张着嘴等了半晌,心觉难受。低头见她手忙脚乱不知所措的样子,索性起身揽过她的腰,凑到她的唇边,用力吸了一口又一口。 她的唇,极软。 他深陷于仙气带来的满足,再也不愿放开。 唇边的吻,渐渐转为唇齿间的交缠,直到孟厌气喘吁吁推开他,“温僖,你真是一个贪心鬼!我这点仙气,全被你吸没了。” 姜杌想反驳,是她仙气少,却怪他吸的多。 可如今寄人篱下,他还需要搭上她留在地府。大业未成,他只能低头认错,“孟厌,我错了。” “我这个主子大度,便原谅你了吧。” 黄昏时分,孟厌的房外又来了一个男子。 不同于第一个男子,第二个男子走后,孟厌蹲在门后角落哭了许久。 姜杌躺在床上,被她的哭声吵得睡不着,只好硬着头皮安慰她,“他是你的旧相好吗?除了相貌,瞧着一无是处。你看他,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自己马上要飞升去天庭享福,才高高在上与你提成亲一事。” 孟厌抹着眼泪,抽抽噎噎,“我就是喜欢过他一阵,他不是我的旧相好。还有,他人挺好的,生前还是个状元,你别胡乱吃醋诋毁他。” “……” 姜杌闭嘴了,捏着拳锤墙,在心中暗暗发誓,“我再多管闲事安慰她,我就是姜有梅堆的哈巴狗!” 入夜后,姜杌合衣睡到地上。 半梦半醒间,他听见有人在说话。后知后觉细听,才知是孟厌在叫他。 “温僖,你冷吗?” “尚好。” “要不你上来睡吧。地上凉,你才死,别又死了。你放心,我睡觉很老实的!” 姜杌想解释几句,转念还是乖顺地躺到床上。 孟厌的床上有一个竹夫人,不偏不倚,正好横在他们之间。 他嫌碍眼,偷偷伸脚将竹夫人踢到了床尾。 三千年来头一遭与一个女子同盖一床锦衾,姜杌说不出的拘谨。双手放于胸前,不敢有一点动作。 好在,孟厌如她所说,睡觉极为老实。 除了喜欢摸他。 那只手自他上床后不久,便悄悄伸过来,从胸口处一路摸到身下。 身子开始发烫,姜杌咬着牙挣脱那只手,缩到角落。 好不容易平复心绪,身子渐凉,那只手又得寸进尺地摸了过来。 偶尔兴起,还要戳一戳。 姜杌认识的女子,只巫九息与馀容二人。可她们俩,一个惦记他的修为,一个惦记他的阳气。 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孟厌这般看不透的女子,“她半夜摸我,到底想做什么?世人总有所图,她到底图我什么?” 姜杌自觉自己是一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当下略一思索,便喊醒孟厌。 结果孟厌迷迷糊糊醒来,拉过锦衾裹住身子的同时,还不忘指责他,“温僖,我好心让你上床,你却扯开衣衫想勾搭我!” “……” 姜杌恼了,低头看着被她扯开的中衣,气不打一处来,“孟厌,是你一直摸我。” 孟厌也恼了,指责他信口开河,“你别乱说,我……何时摸你了,我摸的明明是竹夫人!” 他与她,各说各有理,谁也不肯先服软认错。 孟厌气呼呼躺下,“算我眼瞎,收了一个好色跟班。” 姜杌气冲冲躺下,“算我倒霉,遇到一个好色孟婆。” 地府探案,坏妖骗钱 第158节 “哼!” 余下的一个时辰,孟厌信守承诺,老实睡在一边。 除了喜欢来来回回问他一句,“温僖,你冷吗?” 姜杌咬牙切齿,低头看着被褥从自己身上慢慢离开,“不冷!” 身子冷,可他热得睡不着,从未有过的热,似搅乱荒从未停歇的雪。任他如何调息,也无法熄灭心中的那团火。 火快要烧尽他的心时,他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摸索着去握孟厌的手。 “孟厌,你冷吗?” “不冷啊。” 姜杌咽了咽口水,脱掉全身的衣衫,侧身搂住孟厌,嗓音沉沉,“好孟厌,你摸摸我冷不冷?” 面对赤身裸体的他,孟厌吓了一大跳。在狠狠摸了他一把后,又慌忙推开他,“你快睡吧。我明日帮你找其他女仙,让她们收你做跟班,如何?” “不如何,我只想要你。” “?” 吻落下,孟厌那身碍事的中衣被他三两下脱光丢到床下。 姜杌觉得自己仿佛失去所有理智,一遍又一遍,半是逼问半是蛊惑地问着身下的女子,“好孟厌,你愿意吗?” 当女子亲口说出“愿意”二字,他颤抖着与她相拥。 短暂的痛苦过后,转入沉迷。 姜杌任由自己失控地闯进孟厌的身心,拥着她胡言乱语。 “孟厌,和我在一起开心吗?” “开心吧。” “你会一辈子和我在一起吗?” “嗯。” 意犹未尽的情事结束之后,失控的理智总算恢复。 平静不过片刻,耳边传来一声女子的轻喘。他的理智,再次失控。 “你明日何时上衙?” “我一般是午时去。” “那我们再试几回。” “行。” 姜杌难得放纵,等醒来时,已是午时末。孟厌安静地躺在他的怀中,发丝凌乱,小脸通红。 他不舍地沿着她的唇往下亲吻,来回亲了好几口,才轻轻推醒她,“你该去上衙了。” “完了!今日功曹司巡视!” 孟厌着急忙慌穿衣走人,临出门前,她回头道:“你好好在房中等我,我今日便去功曹司举荐你做官。” 姜杌扶着床框,不止道谢,“多谢你。对了,我会是五品官还是六品官?” 话音刚落,孟厌睁大眼睛,笑得前仰后俯,“你个小鬼,还想做五品官呢,最多从九品吧。” “你是几品官?” “九品孟婆啊。” 姜杌无力地挥手赶走孟厌,“你快去上衙吧。” 等她一走,他躺回床上,仰头叹气,“唉,累死累活,白忙活一场……” 因私自收下他,孟厌半年的俸禄全部罚没。 他俩的日子过得紧巴巴,孟厌因此事,对他多有怨言,“小白脸,收留你,我亏死了。” 他不敢过多辩解,只能隔几日便丢几锭金子在孟厌常去的地方,好让她偷偷捡到,以平息她喋喋不休的抱怨。 虽然他喜欢听她的抱怨,可他又不愿她紧衣缩食。为了养他,连人间都不敢多去。 他心爱的姑娘,该去最好的酒楼,穿最贵的衣裙,过最舒心的日子。 在地府的第一年,他着急找出酆都殿,差点去了功曹司。 那时,功曹司的官员与他约定申时见面,“只一个官缺,过时不候。” 机会难得,姜杌当即答应下来,“行,我回去收拾收拾便来。” 衣袍多书也多,他磨磨蹭蹭从午时初收拾到未时中。 好不容易背着空无一物的包袱出门,迎头正好撞上哭哭啼啼的孟厌,“阿僖,你在等我吗?” 姜杌微微点头,“嗯,正打算去功曹司问问你上回扣分之事。” “阿僖,还是你最好。” 为了这句“你最好”,姜杌白白错过了与功曹司约定的时辰。 地府各司的官缺本就千载难逢,他失了文书一职,只能继续做孟厌的从九品跟班。每日陪她在奈何桥熬汤,每夜帮她暖床。 在地府的第二年,他总算找到确定酆都殿在何处的法子。 法子简单,便是种花。 因酆都大帝曾在一本书中写道:“恶魂所在之地,寸土不生,连彼岸花也无法生长。” 为了尽快找出酆都殿,他整日躲着孟厌,在地府各处种彼岸花。 白日要辛苦种花,晚间还要变着花样伺候孟厌,让她满意。 一来二去,他修为不足,越渐疲惫。原想翻出内丹吞下,又怕被阎王的法眼发现,功亏一篑。 这夜,他草草折腾了孟厌三回便躺下安寝。 快睡着时,孟厌的手伸过来,摸着他的胸口,一下下撩拨,结结巴巴问话,“阿僖,你是不是得了阳虚之症?” 姜杌蹙眉,转身疑惑地问道:“阳虚之症?” 孟厌的双手胡乱绞着,欲言又止。 在他的一再逼问下,她才支支吾吾指着他的身下一处,“就是那里,不大行了……” 许是怕他伤心,孟厌说完这话,赶忙扑到他的怀里,举起四指便要立誓,“阿僖,我不会抛弃你的。你别伤心,我们明日去人间找大夫瞧瞧。” “我,不大行?” “对,你不行。” 活了三千年,平生第一次听见“他不行”之言,姜杌气得牙痒痒。 等孟厌侧身躺下后,姜杌悄悄伸手,翻出藏在百宝袋中的内丹。 往日,他顾及孟厌的修为差,不曾用力,难得尽兴。谁知,他这一番疼惜之举,倒让孟厌这个没眼光的小孟婆,无端生了歪心思。 今夜,他便要让她瞧瞧他的实力。 看看他们二人之间,到底是谁不行! “孟厌。” “嗯?” “听说明日阎王大人巡视奈何桥。” “对。我明日得早起呢,你别没话找话耽误我睡觉,害我扣分。” “那你别睡了。” 三千年的修为随着内丹吞下,直达四肢百骸。 无尽的妖气纵横,姜杌翻身将孟厌死死压在身下,“放心,有我在,保管你睁着眼睛到天明!” “啊?” 那一夜,孟厌在他怀中起起伏伏。 不仅在地府听见了万鸡齐鸣,还惊讶地发现高悬于地府上空的血月,也会起起落落。 最后一次的情事,她已然脱力。 被他从桌上抱着坐到椅子上时,她除了应付着叫喊几句,丝毫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外间窸窸窣窣多了不少脚步声,姜杌心满意足地抱着孟厌回到床上。 这架子床本就差,经两人无休止的折腾之后,已是摇摇欲坠,整日咿咿呀呀作响。 上衙的时辰一到,姜杌神清气爽,潇洒出门。 孟厌在他之后,哆哆嗦嗦穿好衣裙,灰溜溜去了人间,找到一家专治虚症的医馆,“大夫,给我几副女子阳虚之症的补药……越多越好!越贵越好!” 地府的彼岸花,长得极快。 不到三个月,他便找到酆魂殿的入口。 当夜,等孟厌沉沉睡去后,他拿着藏魂珠进了酆魂殿。 原打算盗走十万恶魂后一走了之,谁知酆魂殿中空空如也。 他站在空荡的酆魂殿恍然大悟,三界上下,怕是都被老奸巨猾的酆都大帝给骗了。特别是他这个蠢妖,被骗着入了地府,甚至异想天开能继续留在地府。 “有梅和无雪没有我,也能过好一生。孟厌若没了我,连俸禄都拿不到。” 这是他为自己找的,第三个不想离开的理由。 在地府的第三年,他已三年未回搅乱荒,他活得越来越像温僖。 他常跟着孟厌去人间听曲看戏。戏台之上,崔莺莺与张生立于墙边,恍然初见,情如相识。 绯红的月色横空,姜杌独自站在窗前,苦思一夜,才慢慢想明白。 他的所有冲动与失控,与后来他为了留在地府,信口胡诌的许多拙劣借口。 那些说出去,连孟厌这个小傻子都不会信的借口。 名曰: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