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同人] 帝师林黛玉》 第1章 [bg同人] 《(<a href=https:///tuijian/honglou/ target=_blank >红楼同人)帝师林黛玉[红楼]》作者:墨染青丝【完结】 简介: 讲一个吃货权臣林黛玉的故事(づ ̄3 ̄)づ 谁说男尊女卑? 开国女帝教学你做人。 从此女子也能走出家门,入朝为官,顶立门户。 林家小姐自是个中翘楚。 莫看林小姐岁数小,人家是状元及第,女皇亲点太子师。 待得太子继位,她又成了帝师。 只是……帝师好像吃得有点多? * 反派:陛下您也是男子,为何如此帮女子说话? 皇帝陛下:帝师教朕妻为夫纲,朕要尊师重道。那个,帝师何时愿意来宫中振妻纲? 林黛玉:别吵我,再吵我就把你也吃掉,正好我没还吃过皇帝呢! 皇帝陛下:qaq没关系,你喜欢吃椒盐皇帝还是糖醋皇帝? 林黛玉:治大国如烹小鲜,陛下记得要好好学做饭。 皇帝陛下:qaq好好好,重要的事答应三遍。 男主最后是皇帝,无三宫六院。 …… 一句话简介:吃货林黛玉 立意:谁说女子不如男 第1章 且从夏至这一日说起,出身荣国府的林如海夫人贾敏经过月余的行程,终于抵达了京城,与她同行的,还有她和林如海的独生女儿林黛玉。 林黛玉中了这一科扬州的解元,此番进京是为了来年春闱的。 贾敏只得这一个宝贝女儿,就是平日里林黛玉少吃一口饭,她都得忧心得半夜睡不着,掐醒林如海好几次,让女儿一个人进京科举,她如何舍得,因而抛下林如海,打点了行装,亲自陪着来了。 慈母心意的并非她一人,还有她自己的亲娘,荣国府史老太君。 她自随林如海去江南上任,母女二人便再也未曾见过,故而她的船才抵岸,便听得下人来报,“夫人,荣国府的琏二爷带人来接您了,说是老太君特特吩咐的。” 贾敏不免感念贾母心意,含泪道,“辛苦这孩子了,既如此,诗情你带人将行李先送回府,我同玉儿先去拜见母亲。” 林黛玉本在凭窗眺望,闻言侧过脸,露出犹带稚气却清丽绝伦容颜,她笑道,“早就听母亲说外祖母最慈祥不过,咱们去混顿饭吃。” 今日是夏至,依着江南习俗本该吃面的,只是天气炎热,船上用冰不易,她只晨起撩了几筷子面。 “就知道吃。”贾敏点点她的额头,“不过你外祖家的吃□□致太过,未必合你胃口。” 宝贝女儿虽然喜好享受美食,但还是偏好天然风味,荣国府那些个十几只鸡配出来的茄鲞只怕在她看来只怕还不如街边的一碗蒸茄子。 母女二人收拾妥当,弃舟登岸,只见一锦衣公子迎上来道,“总算是盼到姑母了,侄儿带人候了几日,您再不到,老祖宗可是要亲自来划船去找您了。” 正是下人所说的琏二爷,荣国府大房的贾琏。 林黛玉观他眉眼同贾敏有些仿佛,浑然就是个风流公子哥,对着贾敏的态度也还算恭敬。 贾敏指着贾琏笑道,“琏儿,还是这么会哄人,嘴甜得很。” “侄儿说的都是大实话,姑母不信回去一问老祖宗便知。”贾琏道,瞥见她身侧的少女,禁不住暗道惊艳,拱手道,“这就是表妹了吧。” 因着本朝开国太.祖的是位女帝,本朝的男女大防并不似前朝般,讲究什么男女七岁不同席,女儿家一生连着父兄都需少见。 林黛玉大大方方朝他一福身,“劳烦表哥了。” 贾琏连声道是应该的,请母女二人上轿,从跟轿的仆从到拉行李的车辆,无不安排妥当。 自上了轿,进入城中,林黛玉从纱窗向外瞧了一瞧,京城的繁华偏大气,不似江南柔婉,世间风物万千,果然各不相同。 又坐轿行了半日,方至荣国府,婆子换了轿夫,直抬到垂花门,这才恭请贾敏母女下轿。 几个秀气体面的丫鬟上前来打帘子,扶贾敏的并非别人,却是贾母身边最得用的大丫鬟鸳鸯。 鸳鸯乃贾母第一贴心人,管着贾母库房的钥匙,连着贾琏夫妇寻常都不敢拿她当下人看待,可见贾敏在贾母心中的地位。 扶林黛玉的是贾母的二等丫鬟,名作鹦哥,林黛玉最不耐烦这个,好似自己七老八十的走路会晃,奈何在外祖家,也只得跟着装模作样了。 她身形纤细,行动似弱柳扶风,禁不住连丫鬟婆子都看住了。 贾敏回头看她一眼,见她乖巧跟着,便笑了笑,“玉儿还是头一回来外祖家。” “总算是得见了,也可一解母亲思乡之情。”林黛玉道,“母亲常说的荣禧堂,如今可是大舅舅住着了,等拜见大舅舅大舅母的时候,可得好好再看看。” 贾琏随在一侧,听罢有些尴尬地道,“如今荣禧堂是二老爷住着,大老爷住在别处。” 林黛玉微微蹙眉,似是不解,贾敏顿了顿脚步,挽了她的胳膊,警告地看了她一眼,林黛玉借着理鬓发的动作,朝她吐吐舌。 贾敏无奈,林黛玉明明早就知道荣禧堂被二舅舅贾政占着了。 过年的时候,贾母曾经写信来有意替贾政的嫡次子贾宝玉求娶林黛玉,从那时候开始林黛玉就不太喜欢贾政这一房了。 刚才那句,分明故意挑事。 第2章 说话间,到了贾母的居所,五间上房雕梁画栋,配着山石游廊,好不气派。 门外候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一见她们来了,便忙都笑迎上来,说:“刚才老太太还念呢,可巧就来了。” 于是三四人争着打起帘笼,一面听得人回话:“姑太太和林姑娘到了。”1 林家书香门第,丫鬟素来各尽其职,从来没有这样的规矩,穿着也太过了,林黛玉对于外祖家的第一印象就是吵。 房檐下的鸟儿雀儿,面前这些个笑嘻嘻的丫头们,都是叽叽喳喳的。 吵得慌。 贾敏却没在意这些事,她疾走几步进了屋,满头白发的贾母不等人搀扶已然迎了上来,她登时落下泪来,上前一把扶住老母亲,哭道,“女儿见过母亲。” 贾母反手抓住她的胳膊,上下打量,见她保养得极好,容色尤胜闺中,穿戴也都是上用的金贵之物,这才放下心来,“你信中总说过得好,我老婆子今日见了才略略放下心。” 说着也是落泪不止,搂着贾敏不肯撒手,“多少年了才得相见,我的心肝我的敏儿啊。” 母女两个抱头痛哭,众人忙上前劝解,贾敏怕贾母有了春秋,不好太过悲痛,先缓过来,服侍着贾母坐下,老太太方慢慢平复了心情。 林黛玉这才上前拜见外祖母,贾母此刻安坐在软塌之上,全然一片慈心,握着林黛玉的手细细摩挲,“怎么就生得这么好,敏儿啊,你着实养了一个好女儿,听说读书也好?” 一直想以文化谋生的林黛玉,在贾府接二连三的因为颜值被夸奖,心情有一些复杂。 “还可以,跟着她姑姑学得不错,明年春闱准备下场试试。”贾敏谦虚了几句,把话题岔开道,“玉儿还不给你舅母请安?” 只是如今的贾赦夫人是续弦,贾敏也不认得,只能由贾母一一指与她们认识。 “这是你大舅母;这是你二舅母;这是你先珠大哥的媳妇珠大嫂子。2”林黛玉依次拜见过,收了几个见面礼,贾敏不免又要给贾珠的遗孀李纨塞红包。 贾珠成亲时候她没来,按理今天是头一回见,要给见面礼的,但是如今人没了,再提这茬尴尬得很,便只道,“给兰哥儿拿着玩。” 李纨尚年轻,却和老妇般打扮肃穆,听到儿子才露出些许鲜活的笑容。 “去请姑娘们来,今日她们姑母和表妹归家来,不用上学去了,来陪贵客才是正理。”贾母吩咐丫鬟,搂着林黛玉道,“你跟着咱们说话总是无趣儿,有姊妹说笑也好。” 林黛玉想说读书贵在坚持,要不然把她塞去一起上学就是了,到底是忍住了。 不多时,贾府几个姑娘由着服侍的奶娘丫鬟被簇拥而来,乍一看是差不多的穿戴,只是细瞧着却是大有门道。 第2章 林黛玉是何等的眼力,一打眼便知这几位姑娘里有的受宠有的不受宠,中间穿大红百花穿蝶的最是富贵,穿戴都是实打实的好东西。 剩下三位姑娘,发间都是一模一样的累丝金凤,温柔沉静那位姑娘似是最年长,那位手腕上的镯子水头一般,与着大红色那位并肩的姑娘眼睛生得极亮,堪是顾盼神飞,只是耳上的明月珰不过尔尔,珠光黯淡。 不过贾家姐妹确实生得都好,待得她们走到近前,林黛玉才发现自己看居然走眼了,她们中间那个着大红色的竟是个少年。 原先离得远,又见他容色秀美,以为是个穿男装的妹子。 江南贵女间如今正时新作男装打扮,英姿飒爽又不失女儿家妩媚。 只是不太适合林黛玉,她生得娇弱,一穿男装显得太过瘦了,有些像小孩儿,反损了风姿。 不开心。 她不过走了两句话的神,那一位已经比身边姐妹抢先迎上来,站在林黛玉面前不住地往她脸上瞧,“这个妹妹我曾见过。” 林黛玉侧身略避开他的视线,也抬眼打量过去,相貌倒在其次,只是见他项上金螭璎珞,又有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1,心里边儿陡然升起一股子厌恶和烦闷。 她不由大感奇怪,倒象在那里见过一般,居然眼熟到这地步。 但是她素日是个小心眼的,有讨厌的人或者东西不可能记不住。 身旁贾母大笑道,“又是胡说了,你妹妹打小养在南边儿,你何时能见过她。玉儿莫吓着,这也是你表兄。” 贾敏笑着搭话道,“这就是宝玉吧?” 林黛玉恍然大悟。 哦,那个喜欢脂粉以及跟女孩子厮混的贾宝玉表兄。 贾宝玉礼数不错,不等贾母开口便先给贾敏问安,言行举止一派天真烂漫,确实是个讨喜的晚辈,无怪贾母这般喜欢他。 贾家姐妹也跟着道好,一通地姐姐妹妹互相认识,林黛玉所认为最年长那位,果然是贾赦之女贾迎春,宁府寄养的惜春身量尚小,已经能见是个美人胚子,最出彩的还是是三姑娘探春,三春也隐隐以她为首。 等她们寒暄完,贾母便亲热地拉了贾宝玉到自己身边坐着,恰和林黛玉一左一右。 贾宝玉不知怎么个脑回路,又把话题转回去了,“虽然我未曾见过这个妹妹,但是瞧着面善亲切,老太太也说她们是归家,我自当是与妹妹久别重逢。” 邢夫人跟着凑趣,话却说得十分不得体,“宝玉最是喜欢生得水灵的丫鬟,外甥女这样的品貌,宝玉当然觉得面善投缘。” 第3章 一句话得罪了三边人。 王夫人脸色有些难看,她从前就和小姑子贾敏不和,她的宝贝儿子跟这位的女儿投缘,岂不是扎心了。贾母则是不悦邢夫人当着贾敏面说贾宝玉喜好水灵丫鬟,爷们大都是这样,可她有意撮合两个玉儿,贾敏听了,怎么会对宝玉有好印象。 得罪得最厉害的就是贾敏了。 她金尊玉贵的女儿,被邢夫人拿来和丫鬟作比较。 贾敏也不想在娘家对着大嫂发作,尤其这个大嫂是个众所周知无才无德的糊涂人,只能先行忍下这口气。 林黛玉倒是半点不放在心上,爱说说呗,嘴长别人身上,她笑道,“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2,就是我也喜欢身边的丫鬟水灵又机灵。” 直接忽略了后半句。 贾宝玉完全没感觉到气氛的古怪,他一双眼隔着贾母也盯着林黛玉不放,“听妹妹说话,妹妹可是读过书?” 林黛玉:…… 文盲也不许参加科举啊。 没有来由的,她就是看贾宝玉有些不顺眼,随口胡诌道,“不曾读,只上了一年学,些须认得几个字。” 贾宝玉又道:“不知道妹妹名讳?” 林黛玉便肯定了这位记性大概不好,要么就是“常年养在深闺”的状态,亲戚家的事儿居然一点都不晓得。 她中解元的时候,贾府还送了贺礼的。 和傻子说话好累啊。 她索性起身道,“外祖母同两位舅母莫怪,来时在码头遇到同窗家的下人,同窗们算着我这几日便要抵京,早就盼着给我接风了,我方才答应了晚上要去和他们碰头,只怕要先走一步了,改日再来外祖母面前尽孝。” 这真真是大实话,要不是贾琏来了,她这会儿已经和小伙伴们愉快玩耍了。 贾敏佯装指责道,“你这孩子,做事也不细思量,咱们久不在你外祖母跟前,就是陪着小住两日服侍也是应该的,你倒好,喝了两口茶就要走。你既答应了,难不成我还不能不叫你。不过你得告诉我,是哪个同窗?” “是陈姐姐。” “首辅陈大人家的那个小姑娘?” “正是,还有李家的兄长郑家的妹子。”林黛玉连着报了一溜人家。 要么是位高权重要么是清流名仕。 “玉儿竟认得这么些个人。”贾母听罢,不知是赞是叹地道,“别怕你母亲,有我呢,和同窗往来也是正事,你只管去。” 一语未了,只听后院中有人笑声,说:“我来迟了,姑母莫怪,这就来给姑母请罪。” 林黛玉也只得暂缓撤离计划了,眼见着一群媳妇丫鬟围拥着一少年美妇从后房门进来。 “你这凤辣子总算是来了,再迟一步可瞧不见你妹妹了,她有正事刚要走。”贾母指指来人,口气带着三分宠溺,又给贾敏母女介绍,“这是琏儿的媳妇儿。” 琏二奶奶王熙凤打扮得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上来就握了林黛玉的手道,“到底是我运气好,给赶上了,天下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我今儿才算见了!况且这通身的气派,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孙女儿,竟是个嫡亲的孙女,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口头心头一时不忘。3” 一句话既夸了林黛玉,又赞了屋内三个嫡亲孙女,暗地里却是讨好贾母。 奈何小心眼的林黛玉觉得这句话实在是拉一踩一了,捧贾母可以,踩林家怎么个意思,登时也不想再多呆,又敷衍了两句就真的走了。 贾敏目送她离开,明撕暗秀道,“这孩子啊,寻常比我还忙,一会子要念书,一会子要诗会,来来往往那些个同窗朋友,我都不知道帮着招待了多少,烦人的很。” 王夫人端着一张慈善人的脸,淡淡道,“外甥女争气,不是我们家几个粗粗笨笨的可比的。” “有时候啊,我倒觉得太争气了也不好,辛苦得很,平平常常嫁人生子也不错,可偏偏她志向大得很,我家老爷也惯着。” 贾母禁不住拍她道,“你啊,就是这张嘴,分明得意得很,还要装模作样。” 众人跟着一笑,屋里皆是热闹的欢喜。 别人家的孩子林黛玉一出荣国府,便长舒了一口气。 不知怎么的,见了那贾宝玉就想拿茶泼他,她花了好大功夫才控制住自己的手。 噫,有一种让人讨厌的魔力啊。 第3章 荣国府外已经有林府的马车等候,是林黛玉一早嘱咐好的,贴身丫鬟静夜问她道,“姑娘是直接去陈府吗?” “傻子,骗他们的,陈姐姐哪儿知道我什么时候到,回家。”林黛玉一笑,“姑姑肯定准备了好吃的。” 林黛玉的姑姑,乃是林如海的胞妹,单名一个清字,表字若水,是熹平十五年的探花,兄妹二人皆是探花,为当年一桩美谈。 只是林清在翰林院当差三年之后便回姑苏老家办起了书院,未曾再出仕。 之前林黛玉列举的那些个师兄妹,倒都是真的,全是林清门下的得意门生,这次春闱,他们之中好几个都要下场,故而林清带着弟子,先贾敏母女一步到了京城。 林黛玉料得半点不错,林清早早置办了一桌酒席在等她。 桌上只放着两副碗筷。 “姑姑怎么知道就我一个先回来。”林黛玉笑眯眯地拖了凳子坐到她身边,“好香啊。” 第4章 林清相貌和林黛玉有几分相似,气华如兰,骨子里透出书卷气来,让人瞧着就舒服,她举筷给林黛玉夹了菜,方缓缓笑道,“你母亲是荣国府老太君的掌上明珠,既知道她回京了,如何会不来接。尝一尝,特意做了你最喜欢的豆芽燕窝。” 豆芽柔脆,林黛玉最喜欢用它配燕窝,以柔配柔,以白配白。1 “在船上呆了这么久,都没吃过什么特别合胃口的菜蔬,总算呐。”林黛玉心中熨帖不已,故意道,“还是姑姑好,母亲最不喜我这样食豆芽,说以贱配贵,不合身份。” 林清又给她盛了汤,“她出身勋贵,自然讲究,何况上次你把她说晕了,她也没提过不是?你啊,就是皮得不行。” 在某一次贾敏又吐槽她拿燕窝炒豆芽之后,林黛玉就义正言辞对她亲娘道,“母亲可知唯有巢父、许由这样的隐士可以陪伴尧舜这样的圣君,贵贱原不在身份,搭配得当才是真。” 林黛玉忍笑道,“母亲旁的都好,就是喜欢唠叨几句。” 林清自然知道嫂子的这个小毛病,但是贾敏也就光说说,到底还是惯着林黛玉的,她点点林黛玉的额头,“你啊,小没良心的,再让我听见你抱怨你母亲,就去抄孝经。” “不过说一句实话嘛。”林黛玉吐吐舌,“玉儿再也不敢了。” 满桌的鲜蔬吃得林黛玉颇为高兴,尤其是那道煨鲜菱,连吃了两碗都还不够。 林清按住她要盛第三碗的手,“不可以多吃了,里头还放了栗子,不克化,我让人还用糖另煨了些,晚些时候给你送去当点心解馋。” “唉……”林黛玉轻轻叹了口气,犹如带露玉兰,清怨哀婉。 “……吃吧,但是饭后要喝山楂水消食。”林清无奈,“这回上京东西都带齐了吗?” 林黛玉抿了一口鸡汤,“齐啦,常买的那家孙记玉兰片和熏鱼子,温将军庙前的腐乳,还特意去金陵的承恩寺买了大头菜回来。哦,对了!他们还从金陵莲花桥带了松饼,可惜了,路上就吃光了。” 林清一时语塞,“我是问你这个吗?” “旁的京城都有卖吧?我带的小菜都是姑姑吃惯的,京里不一定买得到。”林黛玉瞄了她一眼,又偷偷摸摸夹了一块菱肉,“我竟不知道京城还能吃到这么新鲜的菱角,可见到底是帝都。对了,我还给姑姑带了陈年的三白酒,周记老板真的讨人厌,要不是摆出父亲的名号,他都不肯卖我呢。” 林清竟生出无话可说的感觉来,索性跟着她的思路道,“他那是今上南巡时夸过的陈酿,等闲怎么会卖给旁人,指望着当铁招牌的。” 一顿饭用罢,林黛玉接过丫鬟递来的清茶漱口,姿态优雅,仿佛刚刚满口都是美食的吃货不是她一般。 “去歇着吧。”林清道,“一会子我让人给他们几个送信,都盼着你呢。” “嗯。”林黛玉嘴上应着,人却不动。 林清不解道,“还有什么事?不累啊。” “我的糖菱角呢?” “忘不了你的,这儿才吃了饭,就想着点心了。”林清哭笑不得,指了静夜道,“赶紧把你们姑娘扶走,再气死我。” 林黛玉眨眨眼,“玉儿告退。晚间让他们再炒一回豆芽燕窝,这会儿不发燕窝,晚上就来不及了。” “知道了,知道了。”林清嫌弃地摆摆手,“也不知道都吃到哪里去了。” 一众服侍的都捂着嘴直笑,静夜扶着林黛玉,出了门便嘟囔道,“姑娘天天都吃个不停,竟还这样瘦。” 她是个圆脸姑娘,身上圆滚滚,脸也胖嘟嘟的,站在林黛玉前头能把林黛玉整个人全部遮住了。 林黛玉一戳她的脸,觉得触感甚好,“傻子,能吃得胖是福气。” 她生来便有不足之症,幼年吃的药比饭还多,后来慢慢调理过来,脾胃却一直不大好,所以不易吸收,吃不胖。 静夜却没有因为这句高兴,反而有些不满道,“姑娘又胡说,您可是有天大福气的人,净空大师也这么说。” “他说这话,多半是因为我夸他腌制的大头菜好吃,礼尚往来罢了。”林黛玉说着打了个哈欠,“是有些乏了,不到晚饭莫要喊我起来。” 今儿就忍痛舍弃了下午茶罢。 谁知她刚散了钗环,林清就命人来请她回去了。 “姑娘,姑太太说有贵客到,请您务必辛苦一趟。”林清身边的丫鬟道,见林黛玉还是倦倦的,使出杀手锏道,“贵客带了御前的点心和贡品白茶……” 话未说完,就见林黛玉眼睛一亮。 “我就勉为其难见一见吧。”林黛玉道,“白茶清淡,这个天喝正好,这位客人真是懂得很。” 静夜快手快脚替她把长发挽成纂,又戴了红翡打磨制成的莲花,平添了几分明媚。 “穿那件天水碧的。”林黛玉指了丫鬟们捧的衣衫道。 她穿着打扮有自己的癖好,若是衣衫明艳,她的配饰多为珍珠等清雅的,若是衣衫淡雅,那配饰便挑碧玺翡翠等色调鲜艳的。 十分的强迫症。 第4章 林家花园是仿造江南园林所造,一步一景,草木繁盛,小桥流水,林黛玉自池边垂柳缓缓走过,宛如画中天人。 贵客被安置在凉亭里,遥遥见少女分花拂柳而来,“嗖”就站起来了。 林清险些喷了茶,“快坐下,也不怕人笑话。” 第5章 众婢女已经扭过身去捂着嘴憋笑了。 待得走近了,林黛玉方看清这位贵客,不由抿了抿嘴唇道,“姑姑又骗人,他算什么贵客,真是的,坏我一场好梦。” “早知道你要午睡,我就不来了。”少年挠挠头,“给你带了点心,都是现成做好的,百花饼还是热的。” 他生了一双清澈的杏眼,眨巴眨巴就和那幼鹿似的。 “这还差不多。”林黛玉挨着林清坐下,歪着头打量他。 绛紫箭袖不过些许暗纹,发上金冠也不似京城正时兴的嵌宝石款式,穿着还不如贾宝玉华贵,不过看脸就顺眼多啦,瞧着又俊俏又可爱。 咳咳…… 她收回视线,掩饰地将一块百花饼掰成两半,只拿了半块在手里吃,“我才吃了午饭,这会子哪有肚子,你也不早点来。怎么多日不见,瞧着还是这么落魄,不是说你很得今上的青眼吗?” “我不耐烦穿得那么繁琐,新近还流行擦粉,每日都要早起读书,哪有功夫。”少年说着伸手要取另半块,被林黛玉抬手拍开了,“做什么!” 力气却使得不大,不痛不痒的。 林清道,“怎么这么小气,人家带的饼,分半块怎么了,你打小也没少给人家吃自己剩下的啊。” 林黛玉就有些着恼地瞪了一眼林清,“姑姑瞎说!” “好好好,我瞎说。”林清失笑,捏捏她通红的耳垂,“你们说话,我也有些乏了,去小睡一会儿。” “不许去!”林黛玉抓住她的袖子,“我才不要和他单独说话。” 林清几乎要笑出声,点点她的额头,“真的?撒谎可是小猪。” 林小猪就鼓着脸不说话了。 少年看林清走过小桥,又眨巴眨巴眼,左右看看,越过石桌往林黛玉鼓起的包子脸上戳了两下,“小河豚。” 林黛玉直接拿饼砸他,“江湛你又作死,别动手动脚的,姑姑面前装得这么纯良,明明一肚子坏水儿。” “我就动了手,可没动脚。”名作江湛的少年敏捷地接住饼放回桌上,“再拿一块,我手脏,没法儿吃了。” 林黛玉气鼓鼓地不理人。 江湛把手边的食盒打开,在她面前晃了晃,“真生气了?那我就不把这些东西留着招你的眼了。” 小珙璧似的合欢饼,宛如初生菱角的竹叶粽,洁白如雪的玉带糕。1 他还要故意逗林黛玉,“都是按着江南点心做的,也不知道正不正宗,你瞧这个桃花糕,独有这位御厨能做出这样淡雅的粉色,旁人蒸出来的都没有他好看,我特意让他少放了糖。” 听他这么说,林黛玉便知他在宫中过得还可以,都能指挥御厨按他要求做点心了,半晌轻轻“哼”了一声。 “一路都顺利吧?皇爷爷先前下旨要我去陪太子家的两个读书,今儿才算完,我马不停蹄就出宫来见你了,不会怪我没去接你吧?”江湛讨好地凑近了些,“再过几日新腌的蜜饯也都好了,给你送过来。” 他的母亲是昭平公主,也有皇位继承权,奈何今上早早封了嫡长子为太子,太子家的几个皇孙身份便格外贵重。 太子为人狂妄高傲,素来不将弟妹放在眼里,昭平公主在他手下没有少吃苦头,她虽是个很会忍耐的人,却不想让独生儿子江湛也受到这样的待遇,所以在江湛幼时便将他送去江南,托付给了林清夫妇教养。 按着时间算,江湛可算是林清门下第一个弟子了。 林清膝下没有子女,林黛玉又是独生女,整个府里统共就这两个孩子,招猫逗狗,皮得要上天。 三年前,十三岁的江湛被召回京城,开启了半年京城半年姑苏的日子,一年十二个月,倒有两个月都在船上度过。 这个苗头,也不是没有长辈察觉,到底是惯着孩子,由得他们去了。 听完江湛的解释,林黛玉却道,“难怪你穿得这么寒酸,太子家那俩肯定穿得很富贵。就该这样,他们越张扬,你就要越谦卑,方能显得出咱们守礼。” “咱们?”江湛用帕子擦了守,拖过一边的松子,仔细剥了起来。 “咦?我说咱们了吗?你听错了。”林黛玉托腮,看着他手……里的松子。 这松子看着就饱满,很好吃的样子。 江湛也不继续逗她,一会功夫便剥了一碟子松子出来,推到她面前,“边吃边说,这个不占地方。瓜子吃吗?” 林黛玉直摇头,“不吃那个。” 看了半天,指了核桃道,“吃核桃。” 一旁的丫鬟忙去捧了砸核桃的小锤子来递与皇孙殿下。 贾敏回府的时候,就见他们一个剥,一个吃,林黛玉支着脑袋,不知道和江湛说什么,自己先笑起来,眼若晨星,灿若春花,显见是极欢喜的。 想到刚才贾母私底下的心里话,贾敏不由叹了口气。 这边儿江湛已经看到她了,起身拱手相迎道,“林伯母。” “小湛快坐。”贾敏朝他笑了笑,又说林黛玉,“家里这么些个服侍人,让她们弄就是了,非欺负小湛做什么。” 林黛玉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我本来要午睡的,他非拖着我说话,当然得给我些好处啦。” “无事的,不费什么功夫。”江湛面前已经堆了一座小小的果壳山,“伯母刚从荣国府回来吧?老太君一切可好?” 第6章 贾敏和善道,“都好,你自己也吃,别全给她了。” 女儿虽然是亲生的,她也看不去了。 林黛玉又打了个哈欠,眼泪都出来了,鸦羽般的睫毛颤了颤,“啊呀,真困了,你明儿再来,不吃了。” “天也不早了,小湛留下吃晚饭,诗情,去收拾了院子出来给皇孙歇息。”贾敏道,拍了林黛玉后背一把,“去睡吧,别倒在路上了。” “我送了她回去再过去自己院子。”江湛笑得露出八颗牙,又阳光又可爱。 贾敏素来是吃这套的,被他笑得心里直发软,点点头道,“都去吧。” 待得小儿女走远了,她方长长叹了口气。 撇开情分不提,宝玉有哪点能比得上人家呀。 就算按着情分论,宝玉虽是亲生侄儿,可江湛也是打小看大的啊。 一时还不知道该怎么回绝了贾母的亲事。 不行只能让林如海背锅了。 第5章 虽然林黛玉一直比较能吃,但是林清还是觉得她午饭吃得太多了,所以命人准备了清淡的晚饭。 林黛玉初时还有些不开心,江湛却道,“你身子素来弱,又才下了船,清淡些好,从南到北的,还怕你水土不服呢。” “睡在床上还觉有些晃。”林黛玉接过他递来的碗,搅了搅碗里用菌菇汤煨出来的豆腐,这豆腐煨煮的时间长了,已经松软,表面起蜂窝和冻豆腐一样,“这豆腐就是要煮得老,不像炒豆腐要嫩,厨下手艺倒还不错。” 江湛只会在一旁点头,“玉儿说得是,还是你会吃。” “玉儿是你叫的吗?”林黛玉斜睨他一眼,“仔细我叫人把你轰出去。” 林清和贾敏已是见怪不怪,只管着自己吃饭,由着他们打嘴仗。 方动了两筷子,下头人来报,说是荣国府老太君特意命人来送菜和果子来了。 贾敏想也不想便允人进来了,侧头发现林清似笑非笑的,神态有些异样,她和林清并不存在什么姑嫂矛盾,径直问道,“我娘家做了什么失礼的事?” 林清略有无奈,低声道,“老太君请了我去喝茶,有心给我说门亲事。” 贾敏无语,揉了揉额头,“我母亲这几年愈发糊涂了,你别放在心上。” “我要是放在心上,早就掀桌了,你放心,就是觉得有些好笑。”林清道,恰好被派来送菜的鸳鸯进来,她就顺势转了话题,“看看老太君送了什么好菜过来。” 鸳鸯将食盒交给林家的丫鬟,福身道,“给姑太太、亲家姑太太、林姑娘请安,老太太特意吩咐我来给姑太太和林姑娘加菜,还有些宫里娘娘赏下的果子,林姑娘闲来无事甜甜嘴。” 她眼神不动声色扫过来,见有个少年坐在林黛玉身边,还以为是林家的亲戚。 “宫里的果子?你怎么没给我带?”林黛玉冲着江湛嘟囔道。 江湛戳了个鹌鹑蛋给她,笑道,“近来只有临潼的石榴供上来,陛下全都赏给太子妃了,取意多子多福,我们公主府一个都没得着,你要是想吃果子,我再送些菱角过来。” “我就说,十月的天,哪里来这么新鲜的菱角,又是你作怪。”林黛玉嫌弃那个鹌鹑蛋难看,又扔了回去,“菱角今儿吃够了,你换些旁的来。” “庄子里的枇杷已经结果了,再过些时日就可以吃了,到时候送一半过来,剩下的仍旧去制枇杷膏。”江湛捡起来就吃了,说着还看了一眼正在悄悄打探的鸳鸯,恰好和她对视。 少年虽是笑着的,眼神却带着森寒,鸳鸯一个激灵,忙垂手不敢再多看。 他们絮絮叨叨说了几句,那边菜已经上桌了,果子也打开给贾敏过目,果然是几个石榴,瞧着还算新鲜。 林清故意道,“我昔年去临潼的时候,还亲眼见过一回。煌煌炜炜,熠委累。似琉璃之栖邓林,若珊瑚之映绿1,实在是很好看。” 两个小朋友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林黛玉道,“我想去临潼好久了,周秦汉唐都设它为京畿之地,很多古迹,姑姑当时去了骊山吗?” “自然是去了的。”林清笑道,“那会子师兄还在,我们两个还去了渭河。” “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2,真好啊!”林黛玉羡慕不已,“都想去。” 江湛便道,“这有什么难的,等你春闱考完了,咱们就去。” “谁要跟你咱们。”林黛玉虽是抱怨,却笑语晏晏。 鸳鸯还欲再听,贾敏已经让她退下回去了,林清却道,“老太君一片心意,咱们也不能失礼,分一篓子鲜菱给老太君,这东西要正经上市,得开春后了。” 林黛玉直接用筷子拨了拨贾母送来的菜,以她的教养来说,这个动作很失礼了,她不悦道,“撤下去,石榴也是。” 丫鬟们迟疑地去看贾敏。 贾敏叹了口气摆摆手,“拿下去吧,一会儿这小祖宗亲自摔碗砸碟了。” 林清失笑道,“好了,大人的事,小孩儿别管,怎么还发脾气了。” “我不是小孩儿了,我要是明年考过了,就能出仕了。”林黛玉说着眼圈就红了,“外祖母凭什么来管姑姑,外祖母一直不满姑姑还留在家里,如今还想插手姑姑的亲事。姑姑和姑父感情那么好,外祖母贸然提起亲事,姑姑一定很难过。” 林清并非没有嫁过人,她嫁的是同门师兄,二人伉俪情深,共同开办书院,共同游历天下,夫妻俩撰写的游记,文辞清丽,见识广博,至今还在文人中广为流传。 第7章 林黛玉自幼见他们秀恩爱,可以说是她心目中的神仙眷侣了,可惜天不假年,姑父六年前病逝了 多年来贾母都耿耿于怀林清出嫁后还留在林家,甚至主事的权力不输给林如海,这次提起亲事,未必没有想让她放手林家这样的意思。 “怎么好好吃着饭还哭上了,小哭包。”贾敏头疼,“去倒两杯茶来,我给你们姑侄俩斟茶赔罪好不好?” 林黛玉吸吸鼻子,“不好,和母亲又没有关系。” 江湛递了帕子给她,“伯母和师父别管她,哭一哭就好了,主要是今天晚饭她不喜欢,不然早顾着吃,哪有功夫闹脾气。” “你走。”林黛玉把帕子摔回给他。 “我不走。” “你走!” “我就不走!” 贾敏和林清互相看看,自顾自举筷继续吃晚饭了。 一顿饭波折地吃完,林黛玉也不哭了,只是眼睛鼻头都红红的,可爱得紧,林清捏捏她的鼻子道,“你跟我过来,湛儿也早些回去。” “……姑姑。”林黛玉一进书房就眨巴眨巴眼看着林清。 林清拍拍身边的位置,“过来坐,不骂你。玉儿,你觉得姑姑该不该再嫁人?” “该不该的轮不到我来置喙,只有姑姑自己才能决定。”林黛玉道,“只是,姑姑这几年没少因为这个受到旁人攻讦。” 坚持男尊女卑的党派认为林清一个寡妇为了权势,不守妇道,男女平等的一派则希望她马上再嫁新人,一直不再成亲,是为了亡夫守节,和那些为了贞节牌坊的节妇有何区别,根本就是说一套做一套。 林清笑道,“他们爱说就说,日子是自己的。我确实心里还有你姑父,所以没有再嫁,但是如果再遇到合适的人,也未必不嫁。你既然知道姑姑是什么样的人,不必太过在意你外祖母的处事,我根本不会在意。” 林黛玉点头,“姑姑洒脱,玉儿不及。” 奈何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3 翌日清晨,宫中贵妃宣林清入宫。 第6章 彼时林清正在书房练字,顺便陪林黛玉温书,她听罢一怔,随后笑道,“请来人稍等一会儿,我换身衣服便来。” 林黛玉歪头道,“好端端的,贵妃招您进宫做什么。” 说起来林家满门都是外臣,与宫闱少有瓜葛。 “我知道什么事儿,你别瞎操心。”林清摸摸她的脑袋,人却并未动,反而是换了一张纸,重又沾了墨。 林黛玉只当她是要送信出去,凑过去看,林清的字并非簪花小楷等女儿家惯常选择的,她爱写行书。 “非真非草,离方遁圆1,为人也是如此,不可过直,不可过诡。”林清提笔同林黛玉道,“快马送去与你父亲。” “是。” 她既有命,林黛玉便恭敬从了。 不过两句话。 当时共客长安,似二陆初来俱少年。2 林清见林黛玉有些疑惑,又摸了摸她的脑袋,“我走了,不必送我,好生看书。” “姑姑万事小心,若有急事,让江湛传信给我。”林黛玉陪她走到书房门口。 “嗯。” 林清已辞官,又无诰命在身,不过换一身端庄衣裙便跟着宫里来人走了。 行车约莫小半时辰,过了宫门,又有软轿来接,十分的体贴,最终到的却并非贵妃朴素的兰林殿。 “夫人这边请。”小黄门殷勤地将她请进正殿。 “含章殿?怎么,贵妃搬过家了?”林清虽这样说,却仍旧往前在走。 快步迎上来的自然也不会是贵妃王氏了,太子妃妙目含笑,温声道,“你我多年未见,借一清净地方说话罢了。” “太子妃既要同我说话,只管宣召便是。”林清屈膝福身,“民妇见过太子妃。” “快起来。”太子妃虚扶她一把,“咱们坐着说说话。这事原是母后想要下懿旨的,只是被我拦下,揽了过来,不然正事说起来繁琐,岂不是又耽误咱们叙旧。我方才还在后悔,应当把你那个外甥女儿一道请进来,也好让我瞧瞧,是怎么个神仙人物。” 亲切又絮叨,犹如真正多年离别的故友。 叫人看不出,这温和说笑背后的夺命刀。 林清侧目睨她一眼,“不必绕弯了,直说吧。” 太子妃持了一把缂丝团扇,掩唇轻笑,与那富贵牡丹交相呼应,“同聪明人说话就是这么爽快,太子有意召你侍奉,待得日后太子登的大宝,你便是含章殿主位,比如今的贵妃还要风光尊贵。” 入了秋,还要拿着扇子,可见心火之旺,非秋风可破。 林清只当听了句寻常玩笑,“所以我一直不喜欢和不太聪明的人说话。” “……你!” “既选了内宅的路,便把内宅看稳了,也算是你的本事。”林清并无半分波澜,淡淡道,“你多年未孕,陛下却是对小皇孙们都关怀备至,我若是你,便不会想着这个时候得罪我们兄妹,急急忙忙拖了我进东宫。若是那两个庶子不得你掌控,那就更应当早日寻得妥帖人生下孩子养在膝下。外头的事想要插手,也要看你有没有这样的本事……” 太子妃脸上的面具稀碎,恶狠狠地瞪着她,咬牙切齿地打断她道,“现今你是臣,我是君,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齐氏,孤是让你来讨好劝解若水的,不是让你来得罪她的。”屏风后走出一人,金冠玉带,何等尊贵无极。 第8章 林清眼见着当今太子现身,并不站起来,只淡淡道,“殿下应当叫我齐夫人方是。” 太子妃有些慌乱地给太子让位置,小声道,“殿下。” “滚下去。” “这一出变脸好看得很。”林清朝她颔首,“恭送太子妃。” 她与林黛玉都生了含情的眉眼,纵是嘲讽之时似笑非笑,亦是美不胜收。 林清心想如果太子妃此时是条野狗,大约会扑上来咬死她,可惜了,如今她是条极其听话的狗,拴着绳子咬不了人。 太子甫一抬手,便有人奉了香茗上来,恰好跪着递到他手上,时间拿捏得很妥帖。 这么喜欢训狗,当太子可惜了。 “若水,尝一尝,你最喜欢的茶。”太子很是期待地看着她,“从前你在翰林院,孤总是叫人偷偷给你送去。” 林清随手搁下茶盏,“是么,太久以前的事,我不记得了。” 她又想,她方和玉儿说过为人不可过直,大约自己是做不到了。 若水这个字并非是外人所想,是随清字而取,是古时水名,而是取自道德经。 交易之道,刚者易折。惟有至阴至柔,方可纵横天下。天下柔弱者莫如水,然上善若水。3 少时的林清就曾经她的母亲林侯评价为孤傲不逊,不比兄长,人情练达,所以才取了这个表字,提醒她不要过直。 多少人都被她绝色的容貌、出众的才情所蒙蔽,不知道她其实是个何等刚烈的女子。 聪明的好处是,林清已经心里过了一遍,太子刚刚酝酿完感情,“若水,孤对你一往情深,当年你不肯嫁给孤,辞官回乡,孤不勉强你,甚至为了你,愿意受齐氏算计,让她心想事成做高高在上的太子妃。齐兄死了六年了,你不能给孤一个机会么?什么含章殿贵妃,不要听她的,到时候朕必定让你做正宫皇后,你喜欢你的外甥女,朕就封她做公主。” 太子酝酿得太饱满,以至失言了。 林清缓缓起身,淡蓝的裙摆跟着她动作,上头织着的雪竹纹是她丈夫亲手绘制,又找了江南织造特意做出来与她裁衣。 他们游历之时,大雪封山,他们窝在小院听大雪压断竹子的声音,那样的清脆好听。 齐悯这个江南人第一次看到雪,激动地连吟了好几句诗,还被林清取笑是蜀犬吠日。 “殿下所谓的情深,便是指示我丈夫的亲妹子,让驿站的人在他的伤寒药里加些东西,是吗?”林清脸色苍白,偏又淡然,仿佛是一碰就会碎的瓷器。 “孤只恨他死得太晚,根本就不应该有他这个人。”太子大笑起来,贪看林清静如幽兰的脸,“你不给孤机会,齐家死绝了你不在意,难道林家你也不在意吗?” 林清心说,就你他妈也配搞我们林家,你等着死在我们玉儿丫头手里吧。 她一直知道丈夫的死是因为他,多少年了,日夜煎熬,不得解脱。 好歹局已经布下了,只等着最后一环,她的死,会是太子倒台的开端。 然后她便起身,抚平裙摆的褶皱,给太子殿下来了个她本来以为会在朝堂上表演的血溅五步。 太子笑不出来了。 林清呼出最后一口气,永远地合上了双眼,拒绝再看这个贱人。 希望齐悯没有在黄泉路上等太久。 皇后领着昭平公主一进殿,便是这鲜血淋漓的骇然,她指着太子,“逆,逆子啊!真真是冤孽!你要如何向林家交代啊!” “我……我……”太子张了张嘴,随后意识到林清是真的自尽了,他不由暴怒道,“竟然敢!林若水你竟然敢!孤就是死都不会放过你,你这辈子都出不了宫,来人啊,给孤拖到东宫去,你死,都要死在我身边。” 昭平公主一把将要扑上去的江湛推到后头,几步冲到太子面前,厉声道,“本宫看谁敢!” 第7章 太子抽出墙上装饰用的配剑,直指昭平公主吼道,“滚开!你是想和孤作对吗?” “那又如何?”昭平公主渐渐平静下来,她看着太子赤红的眼道,“太子是连真剑都握不动了吗?你的眼里只能看到这样浮夸的东西,除了享乐和暴怒,你又有什么剩下的?” “孤杀了你!” “来啊!”昭平公主侧身退了两步,一个手刀击在侍卫手腕上,夺过他的佩刀,不过转瞬,二人已经刀兵相向。 皇后是个非常温婉可亲,甚至说懦弱的女人,禁不住哭道,“你们兄妹是做什么,快放下!成什么体统!本宫是造了什么孽,竟生下这样亲生兄妹相残的孽障。” “你不过是个女人,竟然也敢对孤举刀。”太子更是怒不可遏,“女人,就应该呆在家里生孩子!” 江湛在哀恸和担忧之中,待得听到此句,仍旧是心中难免一动。 太子逼死师父,又言辱女子,若是传出去,只怕是声誉大损。 师父……是不是也这样想的? 他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对峙的二人身上,偷偷溜出正殿,直奔御书房而去。 那一边昭平公主已经用刀背重重抽在太子背上,“太子这话合该对着太庙里的太.祖和先帝去说。” 先帝,便是他们的祖母,亦是一位女帝, “就是因为有你们这样不安分的女人,才会导致阴阳易位,乾坤颠倒。”太子吃痛,提剑向昭平公主刺去。 第9章 哪怕是皇后,竟也不知道这个女儿竟身手如此了得,她本就宠溺太子,此时这一对儿女在她心里也分出高下来了,她靠宫女搀扶着,怒道,“昭平住手,你是要以下犯上么?你这是不忠不悌!” 昭平公主连着用刀背抽了太子好几下,虽恨意难解,到底是清醒过来,切不可因一时悲愤,坏了大事,故而在太子再出手之时,便佯装因为皇后的话心神大乱,脚下不稳,叫太子划伤她的手臂。 太子得手,更是乘胜,这一下竟伤在昭平公主脸上,皮肉翻开,惨不忍睹。 “畜生!!!”今上匆匆赶来,恰好见到这一幕,正殿里死得死,伤得伤。 本朝太子的居所离着御书房极近,江湛脚程又快,就叫今上以及他后头那一群本在议事的朝臣看了个正着。 “母亲!师父!”江湛泪流满面挡在昭平公主面前,像是个手足无措的孩子一般嚷道,“太子逼死了我的师父!还要杀害我的母亲不成?!师父心中忘不掉她的丈夫,这才不肯侍奉您,您是未来天下的主人,竟不能容下这一点情义吗?如今师父已经以死谢罪,您竟连她的尸身也不肯放过,您若不解气,先杀了我吧,我为人子为人徒,绝无二话。” 嚷嚷完噗通跪在太子面前,连连叩首。 他幼年离京,多年来都是林清夫妇一手养大的,犹如亲生父母,思及此处,再少年老成,也情难自禁地伏地大哭起来。 昭平公主一身血污,膝行到今上面前,扣头道,“父皇,看在林探花是儿臣挚友的份上,放她回林家安葬吧。人已经走了,不要再叫她受辱了。” 伤口几乎纵横整张左脸,触目惊心。 能够有资格议事的臣子,起码六部尚书都在,这些老练的政客,纵是铁石心肠,也要软上一软,最可怜是礼部的老尚书,他是林清的启蒙恩师,出身贫寒,得林清祖父接济,才有盘缠上京赶考,方有今日高位显赫,他的孙女孙子就是跟着林清念书的。 老尚书方才就有些不好了,一直由小太监扶着,他强硬地要上前去看,原还有几分侥幸,待看清林清死状,便受不住了,“若水吾徒!” 喊罢便厥过去了。 “先宣太医,传朕旨意,太子失仪,从即刻起,非朕旨意不得外出,你这畜生好好想想,自己错在哪儿。”今上强忍盛怒,淡淡道,“将林若水发还本家好生安葬,昭平,此事就由你来办。众位卿家今日先回吧,今日所议之事,明日上折即可。” 他转身要移驾,忽然又走回来,冷冷地扫了江湛一眼,“湛儿,你很好。” 方才他们正在议事,忽然太子宫里的小太监来请他和众臣,说是他们已经议事两三个时辰了,太子特意设宴邀他们去清谈饮宴。 他素来是不拂太子面子的,所以来了,半途遇到了江湛,便拉了这孩子同行。 然后就看到这一幕了。 总不会是太子特意请他来看自己表演发疯的。 江湛泪眼婆娑地搀着昭平公主,只当听不懂他话里的森寒之意。 他当然可以痛哭流涕去找皇帝求情,只要冲进去把太子的罪行喊出来,就会有朝臣开始怀疑,可这远远比不上他们亲眼看见。 他要每一位重臣都瞧见他师父的冤屈,瞧见太子的孽行,亲眼所见,才最真实。 皇后迁怒昭平公主,走的时候看都不看她一眼。 江湛盯着宫人小心地抬起林清,偌大的正殿不多时就只剩下了昭平公主和太子夫妇,侍卫们守在他们中间,紧张地隔开他们。 “太子殿下,这个仇,我定会问你讨回来的,你等着。”昭平公主上前几步,轻笑道,趁着她的伤势,仿佛厉鬼。 侍卫拦住又发狂的太子,为难道,“公主……您看。” “本宫这就走,不会叫你难做。”昭平公主微微颔首, 不用多久,她就能让东宫这两个畜生,为了他们夫妻俩偿命了。 等江湛再见到昭平公主的时候,她已经换了素服,脸上的伤口也包扎好了,掩住了大半个脸,她道,“你今日这一出,你皇爷爷必定是对你……” “母亲的伤可要紧?”江湛先问昭平,见她摇头,这才答道,“皇爷爷的宠爱有什么重要的,难不成还重过师父对我的养育之恩么。母亲,我们还要等多久?” “很快。”昭平公主道,“你一会子多劝着玉儿,我竟不知道如何向林家交代了。太子要你师父进宫,未必没有打压你我母子的意思,她是为了我们而死的啊。” 林黛玉和林清姑侄情深,家里人都怕她哭坏身子,不想林黛玉出来接遗体的时候,除了眼圈红着,人却很镇定。 江湛迟疑道,“你早得了宫里的消息是不是?” “是。”林黛玉点点头,“我觉得贵妃宣召姑姑这事古怪,一直等着宫里的消息,结果……” “是我没有护住师父。”江湛握住她的手,“都是我的错。” “不怪你,应该怪我明白得太晚。”林黛玉哽咽着侧过头,手死死捏着帕子,“今日进宫,她给父亲留了一句词,让我送与父亲,她早知道凶险,许是本就没有打算活着回来。” 当时共客长安,似二陆初来俱少年。 姑姑这一生最畅快的,大约便是和父亲同在京城的日子了。 兄妹皆探花,名满天下。 年少高中,何曾没有同兄长一起大,干一场,共建海晏河清的志向,却因为太子的纠缠而辞官离京;伉俪情深,夫君却被太子夫妻谋害。 第10章 江湛不欲她自责,正要再劝慰,忽然被林黛玉握紧了手,“姑姑的意思我明白,她深恨太子,哪怕今日她亲手杀了太子,也是便宜了太子,叫他得了痛快。可姑姑却用自己的死做了局,太子逼死清流,哪怕是今上护着,也难以再舔居储君之位的,到底是你的举动,暗合了姑姑的遗愿。” 少女的声音娇软动听,蕴藏着无限的坚定,“待你成事了,一定不要杀他,我要他日日夜夜受尽折磨,来给姑父姑姑赎罪。” 两日之后,林黛玉扶灵返乡,江湛母子同其他弟子都未同行。 林如海抛下公务,亲自到码头迎灵柩,从得知林清死讯到如今,人瘦了一大圈,竟有些形销骨立,把贾敏吓了一大跳。 “父亲。”林黛玉和他默然相对,彼此都没说出什么话来。 林如海拍拍她的肩膀,“带你姑姑回家吧。” 第8章 恰好船到姑苏这日便是寒山寺1方丈亲算的下葬日子,林黛玉是凌晨下的船,林清的棺木不曾停留,径直进林家祖地落了葬,一应法会等,林如海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一路都顺风顺水的,半日都不曾差,定然是妹子想家了。”贾敏也是难过极了,自她嫁入林家,与林清相处和睦,说是姑嫂,更是好友和姐妹。 好好的人,忽然之间就没了,让她情何以堪。 林清没有子嗣,林黛玉便充作孝子捧灵,她并未嚎啕大哭,只是默默流泪,叫人看着都酸楚得很。 林家五世列侯,说一句是姑苏的地头蛇不为过。 林家虽人丁稀少,人脉却盛,除了林家的亲朋故友、林清门下的学生,更有许多百姓前来送灵。 几个年纪小些不曾去京城准备科举的学生在林黛玉身后跪成一排,皆是执子侄礼,家中也无人反对,觉得不吉利。 如是这样一日,方才将林清好生安葬了。 林黛玉却是不肯回家了,“天地君亲师,姑姑待我如亲女,又是我的老师,我预备在寒山寺替姑姑守孝三年。” 贾敏正要劝,却被林如海制止,林如海道,“夫人先去车上休息一会儿,我有话同玉儿说。” 贾敏叹了口气,由人服侍着先上了车。 她素日是不插手女儿教育问题的,毕竟她没有家里那俩探花有才华。 已是日暮时分,山门外残阳如血,凄清孤凉。 林如海只得这一女,掌上明珠都不足以形容他的疼宠,见林黛玉一身丧服,似风中细竹,心中发疼,“你愿意替你姑姑尽孝,为父不会阻拦你,只是你记得,现下不是发作的时候,我明日会上折替你姑姑请罪,将腰弯足。” 林黛玉咬住自己舌尖,忍下恨意,“我林家何曾对不起过他们江家,自开国至今,忠心辅佐,从今上不曾让父亲袭爵,他们早已对林家忌惮了,是不是?” “玉儿,匹夫无罪怀璧其罪2,虽如今男尊女卑之势不如前朝,可你与你姑姑着实生得太好了。”林如海望着女儿如玉的脸庞,“你的路比任何人都要艰难,若你不想走了,为父自会替你选一门好亲事,总还是护得住你的。” 他也是个男人,如何不理解太子的心理,比起任意攀折的柔顺女子,他林家贵女更是让人心动。 林黛玉口中渐渐有鲜血的铁锈味,她已然将舌尖咬破,她美目含泪,神情却比往日更坚定,“若真有祸事,谁能保证护我一生周全?太.祖以女子之身,开我朝盛世江山,我林家也有女子为侯,掌天下权柄的。父亲,我也可以,这世上唯有自己才是最大的依靠。自己立不住,神佛难救。” 林如海欣慰地拍拍她的肩,“我儿长大了,你若有此意,做父亲的只有尽力扶你走这段。” 林黛玉自此便住在了寒山寺禅房,离着林家祖地不过半个时辰的距离,每逢初一十五,她会去给林清上香祭扫,讲一讲自己的读书进度。 寒山寺临近枫桥,是运河一处重要枢纽,不止朝廷运粮,连着八方商贾都会在此停留2,林黛玉时常让底下的丫头去买些天南海北的小物件,也从各地商贾处得了不少消息。 夜深人静之时,她也时常会写一写林清的遗言,时间越久,越能明白林清的遗憾与不甘心。 她与母亲上京城的时候,也是意气风发,有母亲有姑姑,与江湛笑闹仿佛还是昨天,可不过一日,风云变幻,难免也会怀念那时候的无忧无虑,不过笑着朝江湛掷去半块糕饼。 且说选择留在京中的江湛,日子并不好过,因为他设计让重臣们亲眼见到了太子的狂悖,今上原本对他的喜爱之情早已不见。 昭平公主被太子所伤,也未曾得到今上与皇后的半点赏赐和安抚。 他们母子并不以为意,昭平公主听御医说她脸上会留疤的时候,连眉头也不曾皱一下,倒是驸马很是舍不得,握着她的手道,“殿下放心,我总会找到治好你的法子。” 昭平公主哪怕满怀心意,也觉得熨帖许多,笑了笑回握过去,“无妨,只要你不嫌弃我往后是个无盐女便是。” “殿下多虑了,无论何时,你在我眼里都是最美的。”驸马出身东平郡王府,是穆家庶子,性情温和,很擅打理庶务和生意,最早昭平公主不过是想拐他来给自己赚银子的。 江湛被酸得不行,拱手道,“父亲母亲好生说话吧,我去瞧瞧吴老尚书。” 第11章 吴老尚书便是那位林清恩师,自亲眼见了爱徒的尸首,老尚书已经缠绵病榻近两个月了,乞骸骨的折子都递了三五封,只是今上摁住不批罢了。 昭平公主转头看他,“去吧,路上小心些,吴老在清流之中也颇有威望。” “儿子明白。” 林清被太子逼死一事,皇后封锁消息还是晚了,宫人们传得是纷纷扬扬,还是今上打死了几个宫人才叫宫里安静了。 可虽未曾公布天下,那么多人眼见总不是假的,林如海请罪的折子,昭平公主的伤势都不是假的,清流间早已有暗流涌动,对太子的不满也只是一层窗户纸罢了,只待谁人来捅破。 吴老尚书是真的病了,还未入秋,屋内已经摆了好几个火盆,老人家窝在厚重的被子里,伸出的手骨瘦嶙峋,见了江湛便哭,“是我害了她,我做什么要教她做学问,只安安生生地在南边儿,也不会落得这个下场。” 江湛近期见了许多眼泪,以为已经心硬了,不想还是被吴老这一哭,还是跟着红了眼圈,“师公莫要自责,老师宁折不屈,不肯入东宫,是她的风骨。” “她干干净净走了,倒叫我这个老头子还苟延残喘,若是我能替她去死多好。”吴老越哭越伤心,险些喘不过气。 江湛又是拍背又是顺气,劝慰了小半个时辰才叫老尚书平缓了情绪,他如幼鹿般清澈见底的眼眸看向吴老,轻轻眨了眨,“逝者已矣,生者能为她做得不多,不知道师公愿意不愿意?” 吴老历经三朝帝王,何等老练,虽面上鼻涕眼泪一大堆,仍能下意识露出精干之色,“小皇孙,你待如何?” 第9章 “在师公这个位子,不会不明白,什么叫大势所趋。”江湛镇静地回看过去,“太子失德,难道真的要等到千里江山都毁于他手的那一日吗?” 吴老笑着轻咳了两下,反问道,“难道小皇孙等不得?刘邦不敢废刘盈吕后,另立戚夫人和刘如意,是因为刘盈羽翼已丰,恕老臣说一句,您与昭平殿下可算不上。此刻并无人能顶替太子,储君空悬,诸位皇嗣明争暗斗,于您与昭平公主府无半点益处。” 姜还是老的辣,江湛这等小儿所想之事,难道吴老与众多清流没有想过吗? 江湛一怔,话在舌尖滚了几滚,到底还是说出口了,“那您觉得何时算得上羽翼丰满?” “不可说,不可说啊。”吴老摆摆手,一时岔气,咳得停不下来。 江湛无法,只得先捧了茶与他平气,又将喘不上气的老头子扶下躺好,“师公还是先好生养着身子。” “你既在我吴门,便是我的孩子,待得时机到了,我自不会稀罕这一把老骨头。”吴老尚书说话亦是吃力,“如今好生念书方是正途,赠小皇孙四个字——韬光养晦,谨记切记,你去吧。” 江湛憋了一肚子的招数,都悉数未曾吐出来,好在他是个乖巧的小辈,拱手行礼道,“师公所言,江湛定当铭记于心。” 待得出了吴尚书府邸,下人才牵了他的马来,便见一辆华盖宝车招摇而来,他正想避开,车里的人却先瞧见了他,老远便撩了帘子喊道,“哟,这不是湛弟弟吗?” 太子家的老大江淇,往日江湛没少在他手里吃亏。 比起衣衫简素的江湛,江淇将东宫的气派摆了十成十,乍一看还以为是庙里的菩萨被抬出来游行了。 若是往日,江湛还有心思与他虚与委蛇,现下见了杀人凶手的儿子还有什么好脸色,只略一点头,自顾自地翻身上马。 江淇却不会放过他,冲着车旁的侍卫使了一记眼色,两名侍卫便会意地打马上前阻住江湛去路,“皇孙有话同你说,还请留步。” 言语间甚是不恭敬。 江湛紧了紧手里的马鞭,冷声道,“不知道大哥有何赐教?” “赐教是不敢当呐。”江淇半靠在马车上,笑意盈盈地上下打量着江湛,“父亲命我来瞧一瞧吴老尚书,不曾想与湛弟弟遇上了,可真是巧得很。” “既是太子殿下的差事,我还是不打搅大哥了。大哥早些探望了老大人,也好回去复命才是。” “诶,无妨,难道父亲还会责怪我不成。”江淇道,“咱们是君,老尚书是臣,自古君不入臣门,不知道他的病怎么样了,可别叫我给看死了。” 江湛嘴角一弯,“大哥慎言,除了皇爷爷还有谁能称得了君不成?” “你称不得,咱们东宫却是可以的,不然怎生你与我,尊卑有别呢?”江淇笑着道,似是吐了信的毒蛇,出了口的话也皆是淬了剧毒的,“可惜林家那位没有福气服侍父亲,不然论起来,你我还能称上师兄弟。” 与这样的人说话,倒也简单,恶意放在明面上的人,反而不足为据,毕竟会咬人的狗,它不叫。 江湛嘴角还含着几分笑意,轻蔑地咋了一声舌,“大哥不过就是这点子妇人手段,无外乎是想要激怒我罢了,你可想仔细了,真惹恼了我,纵是皇爷爷事后惩罚,难道你这细皮嫩肉的不遭罪?” 说罢抬手扬鞭,冲着江淇就过去了。 车边挂着的一盏七巧玲珑宫灯应声而破,琉璃碎了一地,还有些溅在江淇身上。 江淇恼怒,正要叫侍卫动手,忽听得江湛又道,“我竟不知道大哥总成日与我过不去作甚,太子殿下不过你与二哥两个儿子,难不成还能便宜了我不成?你今日设局害我,岂不是损人不利己。你信不信,你与我纠缠的时候,二哥正好生在东宫里侍奉太子与太子妃。” 第12章 未等江淇说话,车中另有一人拉住了他的袖子,虽只露出指尖,仍可见其纤细白皙,想来是个女子。 不知这个女子与江淇小声说了些什么,江淇慢慢收敛了怒容,连连点头,对着江湛亦是和颜悦色起来,“湛弟弟说的是,今日是为兄冒失了,不过久不见你,与你闲话几句罢了,改日再设宴给你赔罪。” 江湛收起马鞭,有些好奇车中人的身份,未曾听闻东宫二位皇孙身边有侍奉的女子,只是他面上不显,点头道,“你我兄弟,何谈赔罪,我年纪小,该我请大哥喝酒才是,过几日便送了请帖来。” 二人寒暄几句便也分别了,江湛一路快马奔回公主府,只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与昭平公主听了。 昭平公主便道,“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了?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江湛又说江淇似是对那女子言听计从,不知道是何等身份,许是侍妾一流,抬头却瞧见昭平公主神情有异,似是极其满意,不禁道,“还有儿子不知道的事,对吗?” “江淇身边的女孩儿是江南送来小选的,她生得漂亮,又懂规矩,便被挑在了东宫伺候。”昭平公主也不瞒他,“这本不是稀罕事,谁不知道宫中二位喜欢江南女子的袅娜。最难得的是,这孩子的父母原是林家庄子上的家生子。” “可会叫人查到底细?” “你说呢?”昭平公主一笑,“当你母亲同你一样蠢不是?” 江湛根本不知长辈何时插的钉子,只得拜服,“母亲高明,儿子着实钦佩。” 说话间,外头已然是风云变色,眼瞧着就要落大雨,天色阴沉沉的,不见半点光亮。 昭平公主没有了教儿子的心思,“快要下雨了,若水最讨厌下雨天,说是江南总落雨,湿了她的裙摆,还好你回来得快。” 雨恨云愁,天南天北人。1 姑苏的雨已经下了三日,林黛玉接过静夜递来油纸伞撑开,伞面上画得是烟雨朦胧,与如今的瓢泼大雨不太相合。 “这样大的雨,姑娘就不要去了吧?” “尾生抱柱都不失约,我又怎能失礼。” 且这一个人,还真的是非见不可。 第10章 林黛玉一袭素衣在细密的雨帘中几乎瞧不清楚,好在她走得慢也稳。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1 她所去的地方不远,离着寒山寺约一刻钟的地方,有个极小的寺庙,名作神仙庙,潦倒残破得很,即使是住在周围的百姓也不知道神仙庙里供奉的是哪路神仙。 庙门歪歪斜斜地躺在地上,林黛玉险些被绊倒,素白的裙摆早就被泥水弄脏了。 静夜不敢多说什么,只得小心搀扶着她躲避地上的破烂玩意儿。 里头是个方正的院子,也无树木也无花草,青石板上苔痕斑驳,唯一可看的是一人正淋着雨席地而坐。 挂的是庙,此人却做道士打扮,手里还横搭一把稀疏的拂尘,端的是既出尘又落魄。 林黛玉持伞而立,“二叔,好久不见。” “丫头,何苦来打扰我清修,你自有你的造化,咱们不是一路人。”林二叔并不睁眼,他面色蜡黄至极,就差和南瓜一个色了,在雨水冲刷下也不曾减弱半点。 “二叔就这样扮作落魄道人,也算清修吗?我只笑你看不穿,人生在世,何事不是修行?”林黛玉走近几步,扫了一眼就庙中横七竖八的各路神仙,“道法自然,二叔连精髓都未曾悟道,倒不如干脆剃了头,在这小庙里好生当个和尚。” “牙尖嘴利的刻薄相,似足了你父亲与姑姑。我这是清静无为,你懂什么。” 林黛玉嗤笑道,“胞妹横死,你倒是有脸清静你的,也罢也罢,二叔你只管走你的神仙路,不打搅了。 林二叔骤然睁开眼,“你不必激我,如果知道约我的人是你,我根本不会答应。” “随意,只当我来错了。”林黛玉从袖中取出一方锦帕,随手抛在他面前,锦帕上清雅的花纹被青苔与雨水所污,很快就瞧不出原本的桃枝。 “你?!”林二叔连忙伸手将锦帕捡起,小心翼翼地用袖子去擦污水,却没有半点用处,“你果然是你父亲的女儿,一心的功名利禄,要不是为了你,若水怎会牵扯京中之事身死,你要真的想对得起你姑姑,早日嫁人了老实相夫教子才是。” 林黛玉弯腰矮身,油纸伞顺势倾斜,雨水尽数泼在林二叔身上,“二叔当日怎么不与太祖母说这句,让她老实相夫教子?” 她的太祖母便是以女子之身继承侯爵的,最终以户部尚书致仕,堪称一代名臣,画像得享太庙。 林二叔并无异色,连着脸上的水都不曾抹去,“要变天了。” 林黛玉失望地摇摇头,“你不配做我林家人。” 有冰封,便有酷暑,有艳阳高照,便有瓢泼大雨,要是做人只顾着看天脸色,那也不必活了。 外头跟着的下人和侍卫都不曾听见二人的对话,唯有静夜守在门口,略听到一些,见林黛玉起身过来,赶紧去扶。 林黛玉也未曾多说什么,只走出了这条小巷方才叹了口气,“可惜了,他竟不肯帮我。” “二爷已经脱离林家多年,姑娘若是有什么难处,不如告诉老爷夫人,再不济与昭平殿下提一提也无不可。”静夜跟着林黛玉也是读了许多年的书,懂些学识道理。 第13章 “你不明白,有些事唯有二叔可做。”林黛玉是个谨慎之人,不欲在外说这些密事,只道,“雨似是小些了,我们去兰心阁吃顿斋饭。” 兰心阁是姑苏有名的素菜馆,老板沈兰心年纪还小的时候,喜欢过一个僧人,奈何对方对佛法执着,不肯还俗,她便也不嫁人,干脆靠着家里祖传的手艺,在城西开起了素菜馆,也跟着有缘无分的心上人吃起了素菜。 也不过是个双十年华的姑娘家。 姑苏最多的便是小桥流水,从刘家巷穿过,第二座石桥旁便是兰心阁,为着石桥是沈兰心出钱捐的,石桥便叫作兰心桥。 “姑娘,你说沈老板可是特意捐的石桥?”静夜有些好奇。 林黛玉不解地看向她。 静夜小声道,“我前几日听寒山寺中寄住的学子说什么石桥禅2,阿难尊者为女子动心,愿意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只为她从我身上经过,沈老板心仪的人是和尚,她许是为了……” 她看到林黛玉好笑的眼神,便住了嘴。 林黛玉道,“少和那些学子来往,半瓶子醋晃荡,整日地不思上进,何曾有什么佛家典籍中说过石桥禅。再者说了,就算有,沈兰心也不会这样想。她不过是为着方便客人来往,才在店门外多加了一座石桥,什么为了人风吹雨打,当着她的面可别这样说。” 说完一行人恰走到兰心桥前,桥身遍雕兰花,十分别致,不知怎么的,她忽然兴起一个非常诡异的念头,“当日二叔拒婚离家,又入了道门,可是为了未及笄的小姑娘?我那时候年纪小,隐约记得那个姑娘姓沈?” 第11章 静夜与林黛玉一般大,记性还不如她家主子,如何能知道这般事,林黛玉知道若是问她也是白问,只自己努力回忆起当时林家大闹的情形来。 林家子女皆是一母同胞,父亲与姑姑都高中探花,二叔却是个风流公子哥,考了举人之后便不曾再往上考。 记忆里他一直都在临安的什么书院里教书,时不时回家来小住,直到那日兄妹三人在花厅里大吵了一架,林如海连家法都用上了,这位二叔便失了踪迹。 若不是姑姑留了些东西与人给她,她也找不到这位神仙。 至于沈兰心,她最早来兰心阁吃饭的时候,沈兰心才刚及笄,是个极其娇俏好看的小姐姐。 兰心阁临水而建,白墙黛瓦的两层小楼,楼下大堂是个大通间,摆了四张桌子,楼上则是分隔了两个雅间,取的都是成双的好兆头。 时辰尚早,兰心阁还未开张营业,沈兰心本在捣山药,透过窗见林黛玉站在对岸发呆不动,便搁下东西,亲自去迎,“林姑娘怎生站在这里,去我那里坐坐,正蒸着糕点呢。” 她双十的年纪,容色尤胜从前,又是个气韵爽利的,三月枝上的桃花尚且不及她明媚。 “我还在孝期,买些糕饼回去就好。”林黛玉笑着与她并肩过桥,她官话说得虽好,却是不及乡音的。 刚才被二叔气糊涂了,哪有热孝里往人家店里去的道理。 二女皆是吴侬软语,又甜又软。 沈兰心道,“我不在意这个,林姑娘要是觉得店里不方便,去后头院里坐就是了,灶上正蒸着林先生从前喜欢吃的定胜糕,一会子再带些回去,也是我一片心意。” “那就叨扰了。”林黛玉本也不是别扭之人,听罢便遣了伺候的人自去逛逛,。 沈兰心径直带她去了自己在店后的住处,她的住处也是两层,与店面圈成一个小小的院子,收拾得很别致,院子中间的莲池里养了斑斓的锦鲤,池边还种两株桂树。 本是寻常的江南园景,只是沈兰心却在桂枝上挂了不少花笺,花笺随风雨而动,添了几分活泼与风雅。 林黛玉敛裙收伞,在廊下的美人靠上坐了,笑问道,“姑苏城里多玉兰,沈老板独好桂子,不知可是临安西子湖畔的桂子?” 林二叔从前在临安的书院里教书。 沈兰心摇头,“不记得哪日在推板车的小贩里随手买的,图它是金色的,招财。要是我有林姑娘家这样的园子,早就种上一片玉堂富贵了。” 说罢便告罪去了前头继续捣她的山药,蒸她的糕。 林黛玉托腮望着枝头的花笺,一一默念上头的诗句,各色的名句都有,叫人看不透背后的心思。 好些个因为落了雨,字都化开了。 到底是不是她呢? 雨渐渐小了,沈兰心店里的丫头也起来了,胖乎乎的小姑娘很有些神似林黛玉身边的静夜,伸着懒腰从厢房里出来,“老板老板,今天我们吃什么呀?啊呀,原来是客人,对不住对不住!哇,好一个神仙姐姐!是天上来的吗?” 林黛玉尚未说话,她已然生动活泼地自己演了一出。 沈兰心听见动静,便知道是这吵闹的丫头睡醒了,扬声道,“露珠!还不赶紧收拾了来帮忙,你是我老板才是,哪家的伙计似你这般睡得日上三竿。” 兰心阁走得是高价路线,只她们主仆两个,每日挂牌什么,便只卖什么,她不但素菜做得好,糕点做得更好,有时候富贵人家来订些金贵糕点,比店里正常做生意赚得还多。 露珠这个胖丫头挠挠头,笑呵呵地道,“林姑娘稍坐,我都闻见前头的香味了嘿嘿,老板肯定做了好吃的招待你。” 第14章 山药捣成泥,裹上各色果脯与豆沙压实,用模具刻出花来再蒸一刻便是兰心阁招牌的八宝山药,做法虽不难,可豆沙与果脯都是沈兰心自制的,不知道多少客人都说外头吃不到这样好的味道。 她记起林黛玉嗜甜,又淋了一层蜂蜜。 边上的定胜糕也好了,一掀蒸屉,清香扑面而来,她们家的定胜糕也别有作法,是用玫瑰汁子来调色,而非最常见的红曲。 沈兰心端着点心进来,见露珠盯着她口水直流的样子,没好气地道,“锅里还有的是,自己去吃吧。” 林黛玉其实也有些坐不住,双眸亮晶晶地也盯着沈兰心手里的托盘不放,那模样可爱极了。 刻成莲花状的山药洁白小巧,与一旁淡红的海棠定胜糕相映成趣,瞧着就那么好吃。 “林姑娘尝尝。”沈兰心将托盘搁在她身前,“茶是竹叶茶,清清口。” 林黛玉侧身而坐,先夹了山药糕,一只手还不忘托在下面,怕馅里的果干掉出来,入口先是山药的清淡细腻,然后是蜂蜜与馅料的香甜,她吃得很秀气也很认真,细细品过后赞道,“沈老板还是这样好手艺。豆沙细腻至极,松子核桃炒得恰到好处,莲子只怕能与上用的相媲美,想来又是你自己剥了烘的?最难得蜂蜜里夹杂一丝紫藤香气,若有若无,好生勾人。” 沈兰心失笑,“的确是紫藤蜜,废了老大的功夫只得这么一点,旁人我给舍不得给她用。不止莲子,旁的果仁也是我自己剥的,要是外头买的那些,不知道谁人剥出来,一股子浊气,如何还能做出好东西来。从前林姑娘只在雅间吃饭,咱们不曾这般说话,我只知道你会吃,却不晓得这样懂我。怪不得读书人总说知己二字,能遇知己,实在是件畅快之事。” “以茶代酒,敬知己。”林黛玉举杯喝了一口竹叶茶,“这八宝山药看似简单,却环环相扣,但凡一样原材料出了差错,都没有这等滋味,颇有些积微成著的深意。佛家有八瑞相,沈老板不如将这八宝山药一一对应,只怕更合姑苏城里这些个人的胃口。” “只有我与露珠两个人,难免忙不过来,有时候不是不想做大生意,是没本事。”沈兰心道,“我守着这小饭馆度日,也就心满意足了。” 林黛玉与她说得投契,早抛下林二叔一事,索性道,“这有何难,沈老板要是有意,我来出本钱出人都可以,庄子上的家生子任由你挑,莫说你我投缘,只说你有心为着姑姑做了这定胜糕,我也无有不应的。” 沈兰心见她虽年少,却未曾有过半点骄纵之气,说话亦是诚恳坦率,不由想起从前听过的风光霁月四个字。 明月皎皎,不外如是。 她也不多客气,直接道,“我早瞧上了落英巷里的那个大店面,足有三层,外头好大一片临水桃花,厅堂也宽阔,若是能请人来唱上几曲评弹更是妙得很。” 林黛玉点头的功夫也不耽误吃,咬着软糯的定胜糕不撒手,“这个可以有。” 相谈甚欢之际,忽听得露珠惊呼道,“不好啦,有人落水了!” 第12章 这一段河道窄且浅,附近的住户店家不少,正是早上往来热闹的时候,应当是不打紧的。 沈兰心本没有放在心上,不想听到露珠又喊,“这不是林姑娘身边的姐姐么?!” 林黛玉一下站起来,“我去瞧瞧,可别是静夜这傻丫头。” 除了静夜这个傻丫头又能有谁呢。 好在人已经救上来了,也没受多大罪,因为衣服湿透了,正缩在兰心桥边,见了林黛玉就哭,“姑娘!刚才有人推我!” 林黛玉心疼坏了,“可呛着水了?” 静夜摇头,“二爷捞得及时,只是喝了几口水,刚才都咳出来了。” “也不是什么小事,一会子请了大夫看看,你先去问沈老板借身衣裳,用伞挡人,外人瞧不见的。”林黛玉摸摸她的头,心情颇有些复杂地去看在一旁拧袖子的林二叔,福身道,“这遭多谢二叔了。” 林二叔冷哼道,“你若少些阴谋算计,也就算谢我了,你如何从神仙庙出来径直往兰心阁来了?” 林黛玉轻哂,“二叔这是不打自招了,我本是来买些素斋贡品的。” 沈兰心为人周到,想着姑娘家落水必定是湿了衣衫的,便进去取了自己的秋衣出来,因此比林黛玉晚了一会儿,隔着桥便看见了脸色蜡黄,浑身狼狈的林二叔,她从上到下扫一眼,便当没瞧见一般,与走到半途的静夜道,“姑娘快与我来吧,别着凉了。” 又隔着窗喊露珠,“露珠!赶紧去打了热水来。” 林二叔不曾想从前要死要活的小姑娘都不曾多看自己两眼,本该是释然的,这会儿却是郁气直冲心头。 林黛玉也没有说风凉话刺激他,只淡淡道,“我与沈老板认识也有几年了,她是个极洒脱的女子,为人又热心,连着姑姑都对她映像极好,每每我回姑苏,姑姑都会带我来吃一顿素菜。我并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二叔要是现在后悔,只怕是不能了。” “你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走了。”林二叔将地上的酒葫芦捞起来,就这么落汤鸡一样地走了。 林黛玉不免又要叹气,怕不是哪里捡来的,怎么半点不像林家人的脾气。 静夜偏胖,沈兰心的衣裳就不够穿了,只得拿了露珠的,沈兰心又给这丫头熬了姜茶,与林黛玉笑道,“莫说我们两个投缘,这两个丫头也是有缘得紧。” 第15章 林黛玉跟着混了一碗沈记特制姜茶,甜香醇厚,喝到肚子里浑身都暖洋洋的,她道,“既沈老板说咱们投缘,我也就不绕圈子了,不知道沈老板可是认识我二叔,也就是刚才那个邋遢道人。” “从前的林涵空,我是认识的,方才那个,不认识。”沈兰心神色不似伤心的样子,“你总不会以为传言里那个和尚,是你二叔吧?” 林家二叔单名一个涵,字涵空,一看就和林家探花兄妹不是一个画风的,是他取自温庭筠的《春江花月夜》。 千里涵空照水魂,万枝破鼻团香雪。1 “我确实是这样以为的。”林黛玉诚恳道,“我知道和尚和道士的区别,但是有些事说不得是化用呢。” 沈兰心直接笑出声,“我这个故事确实编得不错,林解元都给我骗到了。我爷爷以前是个和尚还俗了,所以我们家素菜做得最好,我想着姑苏城里像你们这样有钱的人都喜欢个风花雪月的故事,就编了个。” “你往后不做厨子了,还可以去写话本。”林黛玉为她鼓掌,“那你和我二叔是怎么回事?” “林先生不是鼓励女子念书,还给减束脩嘛,我们家那时候在临安,就去书院学了几年,林涵空是我的启蒙先生。后来我觉得我挺喜欢他的,问他要不要娶我,但是以后就不能这么风流了,结果他吓跑了。” 林黛玉问道,“你现在不喜欢他了吗?” “不喜欢了,你看看他现在什么样子。”沈兰心语带怀念,“那时候的林涵空,就如这临水桃花,翩翩佳公子,谁人不喜欢,书院里的师姐妹都争着想上他的课。我还记得第一日他教我的是三字经,那日天气极好,太阳从窗户照进来,我一点都不觉得晒,反而觉得这光映得他好看得紧。” 瞧着二叔不似对沈兰心全然无意的样子,如何就跑了,还闹到和家里决裂的样子。 林黛玉只觉谜团愈发大了,连着手里的定胜糕都没有那么香甜了。 沈兰心却是说完就放下了,摁住她的手道,“莫多吃了糕,我去给你做些精致小菜,咱们还有那门面的事没说完呢。” “那我可等着了。”林黛玉一听到吃便也揭过去了,懒懒地往后倒在美人靠上,只等着吃了。 兰心阁里不但有自己做的莲子果脯,还有自己晒的笋干,天目笋、问政笋,都是沈兰心花功夫从临安与徽州弄来的。 沈兰心用笋干来煨白菜,新鲜摘下的白菜,只取嫩心,与切得极薄的笋片层层铺好,如满盘玉兰,色泽莹润。 又有一道芋羹2,芋头切碎与豆腐共煮,这一次却是要加酱调味了,最后勾芡出来,呈红亮之色。 林黛玉闻着香味,已经挪到了厨房窗下,眼巴巴看着沈兰心做菜,“再吃下去只怕想把沈老板抓到家里去了,现下做些菜,不是用鸡汤就是鱼汤,全然不曾欣赏菜蔬原本的鲜甜。我认识的一家人,做个茄鲞也得十七八个鸡来配。” 沈兰心将锅里烫好的干丝捞出来,“我知道这等富贵人家的做法,那还吃茄子做什么,就是这样炒鞋底子都好吃。” 林黛玉大笑,“这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不一会儿功夫,露珠与静夜两个胖丫头也闻着味来了,三个人并排站在窗下,叫沈兰心又好气又好笑,“露珠过来帮忙,再蒸一碟子豆腐皮包子出来罢,不然都怕你们吃不饱。” 露珠忙不迭跑进去,正想问她是不是得将主家有事,今日休息的牌子挂出去,却不想前头有人来买糕点见没开张,径直往后院闯来。 旁的无甚,却叫他一眼看见林黛玉,半个身子都叫酥倒了。 第13章 静夜瞧这来人年纪不大,肚子倒大,五大三粗的,一双招子肆无忌惮落在林黛玉身上,赶忙挡在她家姑娘身前,怒斥道,“什么人?就敢乱闯!” 她声音清亮,嚷起来了几乎能把天喊破。 “小生姓薛,名作薛蟠,就是金陵那个皇商薛家,不知姑娘如何称呼?”薛蟠本是冲着沈兰心来的,不曾想这院子里还是如此天仙似的货色,深觉唇干舌燥,来得颇是时候。 这一位婷婷袅袅可比沈兰心那泼辣货美得多,瞧着就是大家子出身。 林黛玉并不恼怒,这年头瞧着她惊艳垂涎的能从姑苏拍到扬州去,观他通身绫罗,又特意特意自报是皇商薛家,便道,“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1,今日瞧见薛兄,方知不假。” 薛蟠见美娇娘果然听过薛家,不免得意,抬步往院里走,“姑娘认得我便好,咱们都是沈老板的朋友,怎么的也得结交结交才是。” 沈兰心连着正在拌的干丝都来不及放下,生怕薛蟠唐突了这位小财神爷,“薛大爷,这可不是你能冒犯你的贵人,还不快出去。” “沈老板这话说的,我舅舅是京营节度使,我姨母是荣国府掌家的太太,这说不得贵人与我沾亲带故的,可得好生招待才是。这位妹妹说,是也不是呀?”薛蟠怪腔怪调地道,“妹妹也替我劝劝沈老板,若是答应了我,何苦做这等灶上的营生,也是正正经经的富贵人了。” 林黛玉轻轻一笑,讥讽道,“哪个是你妹妹?你也配当我哥哥,今日早起没洗脸没照镜子么?来人,送薛兄去照照。” 院外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两个林家侍卫,铁塔似地一左一右架了薛蟠往河里一扔。 第16章 静夜丫头高兴得很,还跟着去看了,“薛大爷好好照照,今儿是个什么天呀,癞蛤蟆都上岸了。” 沈兰心笑了个仰倒,“解气解气,总算找了个大靠山,不然我得叫这狗熊烦死。” 林黛玉道,“往后再来也不怕的,他们薛家与我外祖荣国府有姻亲,称作什么金陵四大家,最瞧不上这些,正事儿指望不上,名头喊得比那江湖话本子还溜。往后他再来,只管打出去就是。” “我寻思着得找两个护院了,不然也是麻烦。” “这有何难,我拨个侍卫给你就是,一个打十个那种。”林黛玉说着变了脸色,“嗳,你可别停了手,一会子拌出来的干丝味道可不匀,没得一块咸了一块淡的。” 沈兰心更是笑得厉害,“我只当你是个神仙似的姑娘,不想竟是个贪吃鬼,罢罢罢,用了你们家的银子和人,只得给你使唤了。” 林黛玉故意用力点头,“还不赶紧给我做些好吃的,可得拿出看家本领来。” 薛蟠再如何,也就不是现在要管的事了,对林黛玉来说,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除了芋羹、笋煨白菜两个汤菜,沈兰心又清炒了两个时蔬,开坛取了腌的小菜,凑了四冷四热一桌菜,摆在后楼的正厅。 “姑娘方才说茄鲞,来尝尝我这萝卜鲞如何。”沈兰心将一碟子小菜推到林黛玉面前。 林黛玉筷子一夹,便见那萝卜被揭开一层,几可透光,两片相接,如翩跹如蝶1,闻着是糖醋的味道,很是清爽。 “我虽未吃过那茄鲞,但也觉得是你这萝卜好。”林黛玉试了两口,果然开胃,“你们家的素菜不似庙中做法,倒似什么富贵人家的精巧。” “这就不太清楚了,许是我爷爷那庙富贵吧。”沈兰心又让她试别的菜,皆是清淡可口。 林黛玉便道,“我虽在守孝不讲究饮食,可今日这顿吃饭,只怕要在寒山寺饿上三天才能吃得下他们的斋饭。” “这有何难,我每日给姑娘做了饭,或是我送去,或是姑娘让人来取,叫你吃口顺意的总还是办得到的。”沈兰心道,“另外给林先生的贡品,也都包在我身上。” “沈老板只管准备给姑姑的贡品即可,我有今日这一顿,已经很开心了,守孝之人,如何能有这等骄纵。”林黛玉却不答应,“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2,这话虽叫世人说烂了,却也有几分道理。我过几年仍要春闱,那时候可没办法送饭了。” 沈兰心想到自己念书和学做菜的时候,感慨道,“原以为你们这样的千金贵胄无忧无虑,锦衣玉食的,不想还要这样拼命。” 林黛玉一手持筷,一手托腮,眨眨眼道,“没法子,我这个人小心惯了,断断做不到将自己的命数依托给别人,只得自己多多拼命了。人这一世有时候与沈老板做菜是一样的,花下去的功夫便是下到锅里的食材,最后的菜好吃不好吃,全看你怎么对这些个食材。” “姑娘说得很是。”沈兰心眼尖地瞥到侍卫拖了薛蟠进来,便住了口。 侍卫知道他家姑娘胃口极好,轻易不会败了胃口,径直将死猪一般大喘气的薛蟠扔在正厅门口,“姑娘看,这教训可够?” “当然是不够的,不过今日就到此为止了,旁的事,我自会料理。”林黛玉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番半死不活的薛蟠,“薛兄这点胆子也敢调戏我,劝令尊令堂趁着年轻再要一个。对了,你要是觉得你舅舅更厉害,可以随他改姓王,我朝律法批准的。” 譬如江湛,便随昭平公主姓。 一般孩子的姓氏,都是随夫妻间地位较高的那个。 林黛玉心想,以后我的孩子得跟着我姓林,这偌大的家业呢。 旁人也不知道她想得如此之远,都等着她吩咐,还是薛蟠求饶的声音惊醒了她,她道,“给薛大爷换身干净的衣裳,好生送他回去。” 薛蟠是个能屈能伸的,这厢求饶,那厢却想着如何叫着两个小娘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惜他雨天落了着了风寒,当晚就发了高烧,在客栈里养了好几日的病。 这日正窝在床上,与外头招来的流莺肉贴肉地发汗,忽房门被一脚踹开,几个粗壮家丁上前来拽出那流莺,将薛蟠连人带被子捆好,不等薛蟠喊,他爹薛老爷的大耳刮子已经迎上来了。 “你跟天借胆子!居然敢调戏林如海的女儿!祸家的畜生,趁早了打死的好!”薛老爷气得面色涨红,刚才抽耳光也是使了狠力。 薛老爷身边还跟着一个容貌丰美的姑娘家,面对这衣冠不整的男女情事亦是面不改色,反扶住他的手臂劝慰道,“哥哥不过是去吃饭,如何知晓那是林家姑娘,素日就听姨妈说林家姑娘傲人得很,哥哥又是个粗人,必是自己说错话了也不晓得。” 端的是大方得体,肌骨莹润。 第14章 薛蟠贪花好色,十足的纨绔样,女儿薛宝钗却是天生聪颖,又极其体贴父母,因此薛老爷总是将薛宝钗带在身边教导,家里的生意也逐渐开始转移一部分给她练手。 便是薛蟠,因为薛宝钗经常在父母面前替自己开脱,又私下里补贴给他大把的银子,也对这个妹妹感情甚浓。 因此薛老爷听完薛宝钗的话后,确实是打消了几分怒意,“还是我儿懂事,那你且所说,现在如何是好?林如海亲自写信来质问,我薛家要是给不出个交代,怕你哥哥真的要折在林家手里。” 第17章 薛宝钗想了想道,“还是要从林姑娘处下手,女儿亲自上门去赔礼道歉,想来他们这等人家也不会太为难我们。听姨妈说,林姑娘自幼体弱多病,咱们多多备些珍稀药材。” 薛老爷没有不答应的,当即道,“要用到什么,你只管吩咐他们去置办。林姑娘是解元至深,你再备上一套文房四宝,要从库里选好的。” “女儿明白。”薛宝钗见薛老爷缓和下来,便笑道,“叫他们伺候哥哥换衣裳,咱们回去车上等罢,怎么好叫哥哥真的这样出去。” 薛老爷拍拍这个贴心的女儿,指着薛蟠道,“老老实实的,你再敢给我生事,仔细你的皮。” 客栈里里外外都是看热闹的,薛宝钗镇定自若,还能噙着温和的浅笑,难免赞她一声大家闺秀。 待得他们上车,约莫等了两盏茶的功夫,薛蟠才穿戴好了下来,见了薛老爷和猫见了老鼠似的,倒是和薛宝钗挤眉弄眼的,深谢这个妹子刚才解围。 薛宝钗将点心匣子推到他跟前,“听说哥哥病了,母亲1急得跟什么似的。” “害,还不是那小娘们心狠手辣,竟叫人把我摁到水里去了,险些连命都没了。”薛蟠说起来又气又怕,“林如海的女儿,不就是贾家姨父的外甥女?说来确实是沾亲带故额,她可有婚配了?” “你莫要胡说了。”薛宝钗道,“咱们家不求你上进也不求你显贵,何必去攀那样的贵亲,听姨妈说林姑娘长大不易,喝药比吃饭都多,哪里是良配。” “那娇滴滴的模样,真的怪叫人放不下的。” 薛宝钗见薛老爷又要恼,一面倒了茶给父亲,一面哄薛蟠道,“哥哥喜欢那等纤弱的有何难,我这就叫人去采买两个上等的扬州瘦马与你,只是你得答应我,安生在家住几月,不许再提出门做生意的事了,没得叫一家子跟着你担心。” 薛蟠连连点头,“可得找两个绝色的。” 薛老爷早对薛蟠不抱指望,只等着往后给薛宝钗招赘一个合心意的,生下孩子继承家业也就是事了,因此并不反对。 薛宝钗办事极快,不过半日就叫凑齐了人参、三七、灵芝、雪莲等统共八样珍贵药材,还特意换了素色的锦盒,特意到寒山寺来找林黛玉赔罪了。 林黛玉正在习字,听到什么薛家姑娘来拜访,搁下笔问道,“可是那傻子说的金陵薛家?” “正是,说是替兄长来赔罪的,带了好些东西。”静夜提起薛蟠,尚且余怒未消,“叫我说,姑娘该把他们打出去才是。” “那样就变成咱们失礼了,世人你还不知道么,全看谁更弱。”林黛玉揉揉手腕,“左右我练得乏了,请进来罢,就在书房见了。” 薛宝钗甫一进这临时的书房,便是满眼的清贵,长案上的白玉博山炉通身无暇,应是一块羊脂玉原石所雕,洮砚碧绿如蓝,这等颜色的洮河绿石自宋末就已断采2。 只这两件已过千金,林家果然尊贵。 她先拜见了林黛玉,又赞叹道,“风漪分得洮州绿,坚似青铜润如玉3,我们家里虽开着几个古董铺子,却也不曾见过这样好的洮砚。” 林黛玉请她坐下,淡淡一笑,“家里人寻来的料,我只管用便是了,却是个不识货的。薛姑娘眼力和文采都极好,在你这个年纪可真是难得。” 薛宝钗想平辈相交,林黛玉说话却如同上位者,叫她有些不好接话,斟酌着道,“我今日特意拜访,是诚心诚意替家兄告罪,还请林姑娘饶恕,是家兄有眼无珠。” “照你这话,也不算错,如果他有眼有珠,知道我身份贵重,不至于失礼于前。”林黛玉端起茶抿了一口,并不让人给薛宝钗上茶,“可薛姑娘,我尚有一疑问,难道令兄对着平民百姓家的姑娘,就可以肆无忌惮?” 薛宝钗知道这话不好,只得道,“我并非这个意思,是我失言。” “失言尚可让人原谅,失德就不是那么简单了。令兄张口舅舅闭口姨妈,又是节度使又是荣国府,好大的威风。今日要逼着人家沈老板进你薛家做妾,明日是不是该逼良为娼了?”林黛玉道,“王家与我无甚关系,也就罢了,□□国府的名声却是不容你们来糟践的。” 薛宝钗忙起身急道,“他断断不敢这般,中间许是有什么误会。” 林黛玉微微蹙眉,“祖辈们殚精竭虑,沙场征战,恕我不敢拿他们的名声冒险,我不但告诉了我父亲,也已经修书与荣国府了,如果你们管教不好家里人的舌头,我另外自有法子。” 说罢,便让静夜送客,不再与薛宝钗多言。 薛宝钗被她这样斥责一顿,内衫都被冷汗湿透了,不禁暗道这林丫头好生厉害,这舌头不知如何生的。 又难免恨薛蟠不争气不长眼,害得她来受这等闲气。 她虽心中思量众多,面上却不露分毫,出门之时还塞了个荷包给静夜,“劳动姐姐相送,留着吃茶。” 银票柔软无声地诉说着她的大手笔。 静夜也没推辞,回去拿给林黛玉看,“好生大方呢!” 林黛玉冷哼一声,“这薛姑娘可比她哥哥聪明多了,只是这薛家我必定是要打压下去的,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别在这多事之秋给咱们添乱了,到时候我找谁哭去。” “哟,我当你这等冷心冷肺的小姑娘早没了眼泪珠子。”林涵裹着那脏兮兮的道袍,大摇大摆往门槛上一坐,“趁着我今日心情好,赶紧说,求我什么事儿。” 第18章 第15章 林黛玉凉凉道,“我心情却不大好,不想说了。” “你这丫头!”林涵瞪她,“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你别后悔!” “姑姑都没了,你却只管你自己,我不想要你帮忙了,你走吧。”林黛玉是真的嫌弃他,“静夜,还不送客?今儿是什么日子,没得脏了我的禅房。” 静夜哪里敢赶他,见林涵凶神恶煞的样子,只能好声好气地道,“二爷,今日姑娘不想见客了,您这边请吧。” 林涵哪里会真跟小姑娘置气,摆摆手挥退静夜,“丫头,好好说话,我先前是怕你蹚了我这趟浑水,方才听你说话,颇有几分架势,倒是个能上得庙堂的好苗子。” 林黛玉看他服软,这才勉强道,“二叔坐下说,才泡的好茶。” 叔侄二人相对而坐,林黛玉亲手给他倒了茶,“我虽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只是现在我收到风声,今上预备找心腹来接手江南有盛名的几间书院,其中就包括姑姑的清华书院1。” “你姑姑门生众多,譬如那位首辅的孙女,要是书院落入今上手里,林家根基必是有损,你爹这会子只能装怂,你确实是只能找我帮忙了。” “二叔错了。”林黛玉道,“姑姑从不曾以书院为自己的筹码,那是她与姑父为了传业授道所开办的,不是用来培育林家党的。如果书院转手他人,那些寒门学子又该怎么办?今上可不是什么怜惜寒门之人,你端看这朝上便知道了。今上喜欢高贵出身的臣子,清流在他眼中也不过附庸风雅罢了。” 林涵奇怪地看她一眼,“你难道出身不够高贵?既没想着从书院捞好处,你费哪门子心?” 林黛玉也奇怪地看回去,“为什么不?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2,你我自幼学四书五经,想要有一番抱负,不是很正常么?高门也并非恒久不变的,我林家要是再无人出仕,便如没有源头的潭水,离着干涸不远了。” “你想得可真多。” “是你想得太少了,我可过不了你这样的日子。”林姑娘一摊手,把话题绕回来了,“今上派来心腹,恰是你当时的旧友。” “谁?” “方才提到的首辅陈大人之女,陈五娘。” 本朝并无相宰,六部尚书之中为首的便称首辅,不另外加封。 陈首辅是个生闺女的命,连着生了七个,其中以他家五娘最为出色,正经的两榜进士,今上点了她做翰林院士,是位卑权重之职,此次要是书院之事做得好,便是青云直上。 林涵险些呛了茶,“果然是旧友。” 二人还有过些许不足为小辈道来的缱绻故事,后来陈五娘瞧着林涵不上进,把人给蹬了。 他喝了两口茶压惊,又道,“我要是拿她有办法,还能被她给一脚踢开?退一万步,你看我现在这样子,沈兰心都不乐意多瞧我一眼,更何况那生着势利眼的陈五娘。” 林黛玉抿抿嘴唇,“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她这些年未曾婚配,我不信她不惦记二叔。别看沈老板不乐意看你,可她也想着你那时候的风采呢。只要二叔替我牵制住她,旁的事咱们再打算。” 林涵如何等肯,推脱道,“要是从前我有几分卖相的时候,你要我去,也就答应了,现在嘛,你看人家也不瞎啊。” “二叔只要卸了脸上这药水,瞧不上你,才是瞎了。”林黛玉端肃了脸色,“二叔要是不愿意帮我,便算了,明儿正好是十五,我去找姑姑哭一哭也就好了。” “你这丫头啊,说话总扎人心窝子,我是真的后悔,你姑姑要是好生嫁人生子,如何有这等祸事,中了探花还不是一样辞官返姑苏。”林涵连着叹了口气,“人活着,总比死了好。” 林黛玉笑笑没说话,“我去让丫鬟打水给二叔洗脸,二叔将就下我的手艺,我针织女红不大好,只能勉强裁衣。” 林涵不意她还给自己亲手缝制了衣衫,本还有五分不愿,这下也只能都依了这小女儿。 罢罢罢,都是不听劝的脾气。 这药水不难卸,热水多捂一捂也就都搓下来了,待得林涵梳洗了换上林黛玉做的素服,林黛玉忽地就明白沈兰心念念不忘是为何了。 林家人都有一双丹凤眼,如春水含情,只是林如海肃然,林若水文雅,唯有林涵将这汪春水化成风流锦绣,虽他只是素服,仍如珠玉在侧,琅琅日月。 “我在想,二叔这药水不然借我一用,省得你们总担心我这张脸招惹什么祸事。”林黛玉还想象了一下自己脸色蜡黄的样子,可能还在接受范围内。 林涵方才被热水搓过,脸皮发红,正心疼地用指腹摩挲着,“再有下次可不能了,多几次简直皮都要被你那丫头扒下来。” 静夜躲在林黛玉身后嘿嘿笑道,“从来没见过二爷这样俊俏的,忍不住忍不住,还请二爷原谅小婢这遭。” 林涵:……大侄女你这养的什么厚脸皮丫头??? 半月之后,陈五娘所坐的官船顺着运河抵达枫桥,她由众人簇拥着下了船,“姑苏城外寒山寺,总是要去一去的,你们带着东西先进城,我晚些就到。” 底下人知道她喜好风雅清静,便没有多留,不过就两个护卫跟着。 枫桥没有枫叶,寒山寺目前也没有钟声,可美人却是有两个的。 陈五娘才踏入山门,便见风姿尤胜从前的老情人正与一纤弱的小美人并肩往外走,她一时口快,“林涵空?” 第19章 林涵空纳闷地看着这一位姑娘,“不知你是?” 他怎么不记得自己认识这样一位……富态的姑娘? 林黛玉往后退了两步,她忘记告诉二叔了,之所以陈五娘一直为今上心腹,却没有什么闲话的原因是……陈五娘自入翰林院之后,不知是吃多了还是动得太少了,没几年功夫便胖出了从前两个自己这么多。3 第16章 哪怕是陈五娘自己踹得林涵空,如今看他仿佛不认识自己一般,也是气结,眼神跟刀子似的,“经年未见,林涵空什么时候瞎的?” 林黛玉在林涵身后小声道,“这是陈大人啊。二叔你可真是纵使相逢应不识。” “啊?啊。”林涵惊讶了下,五娘当年虽不是容色出众,但也是个清秀佳人,如何竟胖成这等样子,眼睛都快眯成缝了。 真是纵使相逢应不识,一个尘满面,一个人发胖。 叔侄二人心有灵犀地想到了同一句词。 陈五娘见他面露惊色,更是恼恨,不仅仅是瞎了还傻了,从前的林涵空舌灿莲花,多会哄人啊,现下对着自己连句应酬都没有了。 林黛玉叹气连连,二叔这个不争气的花架子,她只得自己上前道,“见过陈大人,陈大人怎么来姑苏了?是来探亲还是访友?” “是来访友,知府是我的同窗。”陈五娘是认识林黛玉的,自家侄女与人家小姑娘是同门师姐妹,“林探花的事,还请节哀。” “多谢陈大人。”林黛玉欠身还礼,“陈大人不如去禅房喝杯清茶?” “不了。”陈五娘不预备留下看林涵给自己添堵,“我只是随意走走,不打搅你们了。” 林黛玉也只好作罢,推着林涵的手臂道,“今日要去采买些贡品给姑姑,失陪了。” 直到出了寒山寺,又走出去三条巷子,林涵还在纳闷,“你说陈五娘怎么能胖成这样?她又不像你,这么喜欢吃。我说丫头,你可也仔细些,前车之鉴啊。” 林黛玉面无表情道,“二叔,你以前是不是没有被姑娘打过?” 林涵不解,“打我做什么?还是你说的是掷果盈车?” “你嘴这么欠,一张口就得罪人,不被人追着打可真是祖宗保佑。”林黛玉不乐意搭理他,他们也确实是要去兰心阁取点心。 真真是无巧不成书。 “你误会了,我是真的不明白。她这样自律用功的人……” “她出身名门,入仕本就诸多人关注,又是今上身边最为得用的臣子之一,总是要吃些苦头的。听说陈大人极为嗜甜,想来是这个缘故才以至于身形发胖,其实人身子康健的话,胖些又何妨,我倒是想长胖些也不能。”林黛玉拎起裙摆过桥,她瞧见对岸有婆婆在卖白兰花。 江南女儿最喜将香气清甜的白兰花别在衣襟之上,因此街上时常可见有人提着自家中的白兰花来卖。 林黛玉平日喜爱侍弄花草,只是客居寒山寺,难免不便。 “你这话叫陈五娘听见了,保准也要打你的,她定然是羡慕死你这吃不胖了。”林涵跟过去,见她只买了两朵自己戴了,就道,“不要这么小气,多买些,给沈老板带两朵。” 林黛玉瞟他一眼,“要送姑娘家,就自己花银子买,哪有花侄女银子讨好心上人的。” “我这是教你为人处世,什么心上人,长了嘴就用来浑说是吗?”林涵不自在地摸摸袖子,“行了,买完就走吧,瞧着这天色像又是要落雨了。” 唉,果然是业精于勤荒于嬉,好端端一个风流公子哥,时隔多年重操旧业,半点优势也无,甚至还添上了心口不一的毛病。 沈兰心今日店里卖的是素面。 花一晚上用蘑菇熬制出汤底,弃了蘑菇只取汤,待吃的时候直接加面加笋干煮,汤清味鲜,又不寡淡。 天色阴沉,她见林黛玉过兰心桥便笑道,“再晚些可没你的面吃了,去后头等我罢,我这就下面。” 林黛玉笑盈盈道,“沈老板,下两碗!” 另一人跟在她身后,施施然才现身,颔首道,“两碗,有劳了。” 沈兰心失手将原本要收走的空碗搁到了客人面前,好在这位老夫人并不在意,还玩笑道,“沈老板,见到俊俏儿郎怎么生意都不会做了,这可不像你。” 这几年里明里暗里打她主意的人可不少,也不是没有富贵人家的俊俏公子,只是都被她拒绝了,一心只有孔方兄。 难得有叫她乱了手脚的男子,众人也都跟着起哄,沈兰心忙把面换过来,装作没听见进了厨房,前头也只叫露珠丫头来跑堂。 老夫人就住在巷尾,与沈兰心熟识,见是大男人领着个少女,二人又生得肖似,不免担心道,“可别是父女两个?” 露珠憨厚道,“应当不是吧,那位可是林解元林姑娘,她父亲是巡盐御史林大人。” “也不似兄妹。”老夫人吃着面自言自语。 女孩子不想嫁人无妨,这世道没嫁人的多得是。 可她见这沈兰心这几年孤零零的,身边也就一个露珠丫头,有事搭把手的也没有,多可怜呐。 回去就给这孩子物色几个人品好的,就是招赘进沈家也不错。 沈兰心如何能知道她这样好心,快手煮出来两碗面,见露珠在前头忙着收桌子,只得深呼吸两口,摸摸自己发烫的脸,“沈兰心你可以的,不就是个稍微俊美些的男人么,你可以的!” 第20章 如是做了许久心理建设,直到面快涨开了,这才状若无事地将面端到后头去。 林涵与林黛玉坐在小院的石桌旁,林黛玉看着莲池里的锦鲤,林涵却看着桂树上挂着的花笺出神。 从前他在书院也种过两棵桂树,时常与人在下头饮酒斗诗,还亲手制了诸多种花笺,提了诗词挂在桂树上。 秋日里桂花馥郁,花笺玲珑,夜里挂上琉璃灯,不知勾得多少学生流连不去。 “正好雨后多菌菇,我买了好些,尝尝看喜欢不喜欢,留下吃午饭的话就给你拿菌子炒面筋。”沈兰心摆好面,又有两碟子小菜,“自己做的酱瓜,比外头的甜些。” 林黛玉不假思索道,“留下吃!” 一个鲜美,一个筋道,口感搭在一起恰到好处。 林涵见沈兰心转身欲走,轻声道,“你我年岁悬殊,又有师徒名分,当年确实是我对不住你。” 沈兰心脚步一顿,“再蒸一碟子豆腐皮包子罢,那日说做与你吃,结果被人一捣乱就给忘了。” 林黛玉点点头,“那可太好了,也不用做太多,今日静夜没来,少了个大将。” 沈兰心笑道,“还是多做些,林姑娘带回去给她。” 林涵转头看到侄女同情的眼神,伸手给了她一个毛栗子,眼神却是惆怅,“我亦飘零久,深恩负尽,死生师友。1” 他做人肆意妄为,沈兰心说他跑了,他本来是打算回姑苏禀了林如海,直接去沈家提亲,给这丫头一个惊喜,吓她一吓。 不想林如海说了一桩密事,坚决反对他与沈兰心的婚事,兄妹三人争执不下,最终他叛家出走。 这五年里虽不能托大说解决了此事,却也可保沈兰心无忧了。 第17章 用水洗面粉然后沉淀,不但会拥有水面筋,还可以拥有凉皮。 午饭便是杂菌炒面筋和酸辣凉皮,另外有一锅热腾腾的豆腐青菜汤。 “凉皮拌得有些辣,汤便做得清口了些,想着你们没怎么吃过这个,尝个新鲜。”沈兰心给他们一人分了一碗凉皮。 林涵是不吃辣的,林黛玉却是个能吃辣的,因此两个人的表情截然不同。 林涵捞了一筷子没敢往嘴里放,“你们女儿家,少吃些辣的寒的,对身体不好。” “二叔,食不言寝不语,您再这样口是心非,我要把你轰出去了。”林黛玉吃得很高兴,凉皮酸辣开胃,“你记挂沈老板直说就行了,没得做出这等样子,叫我看不起。” “把嘴闭上,好好吃饭。” “是你先说的!何况吧,嘴闭上还怎么吃饭呢?” 沈兰心店里忙得很,根本顾不上,尤其是除了林黛玉,还有不少人家订了糕点,厨房的蒸笼有两三日没停过了。 叔侄两个斗嘴斗得厉害,心思却都全放在前头的店面上,林黛玉瞧着沈兰心利落窈窕的身姿,好心劝道,“说真的,现在沈老板双十的年纪,二叔也只是堪堪不惑,不算悬殊。要是我父亲不同意,我去说便是。哪有这样管弟弟婚事的,太霸道了。” “你父亲也是为了大局考虑。”林涵看她一眼,“回去跟你说。” 林黛玉心中放不下,连着吃饭都不香了,魂不守舍地喝了半碗汤,倒是林涵吃得极香,要不是实在吃不得辣,就要把林黛玉碗里的凉皮也都捞走了。 店面与后院之间的四扇雕花门悉数开着,也是为了一借院内的景致,林家两个只管自己吃饭,殊不知自己也是旁人眼里的风景。 陈五娘想着拜过寒山寺还是吃些素斋以示尊重,便寻来了这颇有名气的兰心阁,结果就是又一次的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沈兰心一开始不知二人瓜葛,只当是个寻常客人,引了陈五娘坐下,“今日的菌菇正好,不知客人尝一尝吃菌子炒面筋?若是不喜还有瓠瓜炒面筋。” 陈五娘望着小院里的林涵空,淡淡道,“他们吃什么,也给我上一份就是了。” “实在不好意思,他们吃得已经没有了。我推荐的,您要是不喜欢,可以瞧瞧墙上的菜牌,咱们的点心也是不错的。”沈兰心已然反应过来了,陈五娘看林涵的眼神,哪里是看陌生人的。 美人相轻,更何况是喜欢同一个男人的美人。 沈兰心瞧得出来,难道陈五娘瞧不出来?她坐下没有半刻,林涵空已经担心得要坐不住了,一双眼只落在这老板娘身上。 俏丽苗条,还年轻。 果然对林涵空的胃口。 她淡淡道,“随意上些吃食就行。” 林黛玉托着腮,为着长辈的爱恨情深浅浅地叹了口气,他们可真复杂,不知道江湛在京城里怎么样了,也不来封信。 看她赶明儿还理他不理。 第18章 既然随便上一点,那就是杂菌炒面筋,菌汤豆腐,再上一碗白米饭,配两碟子糕点也就是了。 除了面筋要下锅炒,其他都是现成的。 林涵见她厨房和店面来回的跑,不由道,“你说我给她找两个下人怎么样?” 林黛玉想到江湛,还是丧丧地托着腮,怼他道,“我觉得不怎么样,你不如把她娶回家,找一屋子的下人给她。” “嘿,你这不孝女,我都说了你父亲不答应。” “嗯嗯,您特别孝顺,我父亲说不答应你不娶。其实就算我父亲答应,沈老板也未必答应。”林黛玉垂着眼,嘴里却没放过他,“我已经和沈老板谈好了,咱们的新店就开在落英巷子,也是桥旁,那里两岸遍植桃花,说不得还能给沈老板招些桃花来。” 第21章 林涵是怼回去也怼不过,起身一甩袖子道,“你不是想知道么?吃完了就随我回去,我说与你听。” 这张嘴真真是要了人命。 “坐下,急什么,我再喝完汤。”林黛玉终于高兴挪动了,瞟了他一眼,“我的嘴要人命,难道陈五娘的嘴是客气的?你一气之下走了,倒叫沈老板受委屈。” “我现在怀疑你是灵隐寺外头那玲珑石投胎托生的,一肚子的心眼儿。”林涵只得又坐下了,“你这样的女儿给我,我多半活不过三年。” 林黛玉凉凉道,“我十个月就能开口,许是你一年都活不到。” 老话都说贵人语迟,林黛玉却不是,她说话比旁人早,念书也别旁人早,仿佛天生就开了窍的。 就这么大点地方,有些个动静都清楚得很,沈兰心一面炒了面筋叫露珠端过去,一面又给林黛玉添了碗桃花杏酪,“我用的是血糯米,出来的杏酪果然是色若桃花,吃了就莫要不高兴了。” 杏仁锤成,去渣加糯米粉熬煮,除了杏仁独特的香气,口感也如同酥酪,入口即化。1 林黛玉叹道,“崔护说桃花依旧笑春风,这桃花杏酪便如佳人含笑。” 林涵都快发毛了,就盼着这丫头赶紧地吃别说话了。 不想沈兰心笑道,“明白明白,咱们这新酒楼必定卖上这桃花杏酪,这里头可真真有个凄美的爱情故事。” 二人相视一笑,林黛玉又道,“沈老板既下了决心,不妨早些停业,要是找不到合适的大厨,招了人来跟你学也是行的。我听说扬州瘦马中第二等的,便是要学烹饪的,到时候也是一桩妙事。” 沈兰心会意,“她们学的都是些富贵人家的精致菜,到时候菜美人更美,噱头可是不错的。” 林涵:……她们两个到底在说什么? 还未等两人说完生意经,前头闹起来了,不是陈五娘,却是她隔壁桌的公子哥。 那位公子冲着沈兰心来,隔三差五就订些点心,吃顿素菜,只是他和薛蟠是一类的人物,沈兰心哪里能往眼里放。 今儿个这位公子哥又来吃饭,打眼没瞧见沈兰心,一转头,嘿,这小娘子怎么在后院伺候男人吃饭呢。 难免心情就不大好,只是知道沈兰心泼辣,不敢多说什么,闷闷地点完了菜,再往右一点头,嘿,这姑娘可有点分量,一时嘴贱,拿陈五娘做了消遣,“哟,今日是把兰心桥的石墩子搬来了?” 陈五娘自矜身份,只是冷冰冰看他一眼。 公子哥反倒更来劲了,“对不住,原来是个大姐姐,你这挡着光了,我刚才没瞧见。” 陈五娘是能吃亏的人么,她讥讽道,“年轻轻就瞎了,着实可怜,一会儿我问沈老板买个碗,你拿去讨饭用罢。” “你个胖女人居然敢骂我?” “难道只许你拿我说嘴,不许别人还嘴?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陈五娘从不以自己的身形为自卑,但是旁人羞辱她,还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她身边的护卫在门口候着,见状进来询问,“大人,可是除了什么事?” “去问问这位少爷是哪家的,家中可有人做官。”陈五娘不是什么把人摁在水里就解气的小姑娘,“问清楚了来回我。” 公子哥许是真的没带眼珠子出来,还跟着横,“怎么?问清楚了好知道怎么讨好我?别做梦了,你这样猪一样的……” 林黛玉扬声打断他,“来者皆是客,你要是不想当客人也可以。来人,把他丢水里去清醒清醒。” 她却是个喜欢把人摁水里解气的小姑娘。 陈五娘知道她少年才高,但仅有的了解也只是从前林涵空以及自己的小侄女说起,还是头一次近距离接触,不想林黛玉还有这样的气魄。 很是对她胃口。 第19章 沈兰心未置一词,只是安抚了其他客人,一心埋在厨房中不出来了。 露珠来送脏盘子,小声同她道,“那位大人好像是林家的相识,老板你不紧张吗?” “人家是千金贵胄,我不过一个厨子,有什么好紧张的。”沈兰心记得林涵从前就格外喜欢与这些出身高贵的公子小姐往来。 不过想想也是,他自己便是这样出身的人,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也没什么不对。 露珠是个没心眼的,听沈兰心这样说,便有些不高兴地嘀咕道,“那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老板人生得漂亮,厨艺又好,咱们自己赚银子,想吃什么就吃什么,那些高门大户规矩多,肯定拘束。” “莫说这个了,等新店出开出来就好了,外头没什么客人了吧?” “没有了,就剩林姑娘与那位大人了。”露珠在她身边来回地转,“我还没吃呢,好饿啊老板!” 沈兰心拿菌汤给她煮了一碗泡饭,里头搁了许多的料,什么豆皮青菜都搁足了,摸摸她的头,“跟着我委屈你了,咱们晚上割了肉在后面小灶上煮,我给你做红烧肉。” 耳房里专门砌了一个小灶,为了平日烧热水洗漱方面,厨房的锅不能煮肉,怕染了味道过给做出来的素菜,因此主仆两个馋肉了也在小灶上解决。 露珠疯狂点头,对着林黛玉与陈五娘关系好还有些耿耿于怀,“林姑娘之前和你这样好,有了别的朋友,还不是忘了你。” 林黛玉:…… 林黛玉站在门口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进去,她是有苦衷的,“那个……” 第22章 露珠听到她的声音,差点跳起来把自己香喷喷的泡饭打翻,讪讪地挠挠头,“林姑娘你怎么来厨房了。” 不会听见自己说她坏话了吧! 林黛玉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最后望着她手里的碗,真心实意地道,“你的饭看起来好好吃啊。” “菌汤泡饭,林姑娘喜欢的话,我给你也盛一点。”沈兰心怕她吃不下,拿了个小碗。 林黛玉刚才吃了酸辣凉粉,再配这热乎乎的泡饭,顿觉很合适,“说起泡饭,我倒是想起来,扬州有个做法是拿茶来泡饭,只是米一定要好,先将米饭和其他配菜布好,最后再浇入茶汤,夏日里最是爽口。” “都是咸口的吗?换做甜口的也不错,譬如茉莉花茶,香气浓郁,夏日里搁上冰块,又是一道冷食。”沈兰心一说到吃便停不下来,见林黛玉时不时眼巴巴地看过来,笑道,“我没放在心上,都说是知己,自然清楚你。” “你不在意你是大气,我却不能不顾忌你。”林黛玉笑眯眯地接过碗,埋头苦吃,中间还添了一碗。 兰心阁的米饭偏硬,在菌汤里泡入味之后,还是粒粒分明,没有糊成粥,炸过的豆皮先是酥脆后变得柔韧,小青菜鲜甜,因为用油煸过,没有生菜气息。 沈兰心看看身材悬殊的两个坐在一块儿吃饭,心情复杂,“你说你怎么光吃不长肉呢?” 浪费啊! 陈五娘吃了一顿素斋,半句话没多说,放下银子,让人拖着那嘴贱的,径自就走了。 林涵长舒出一口气,“总算是走了。” 女人真的是比老虎还可怕。 又过了三五日,眼看着天要凉下来的时候,沈兰心便挂了停业的牌子,将前头店面锁了,只留下后面的绣楼。 林黛玉送了两个女护卫过来,住在楼下的厢房,沈兰心则带着露珠住到二楼去,倒也不显得拥挤。 落英巷子的新店面还未谈好,林黛玉不便,也只得沈兰心去了。 这日天气好,她与那边的主家约好了时间,在落英巷尾的景文茶楼谈生意。 那边主家并没有漫天要价,二老是因为女儿要春闱,索性卖了酒楼上京城去陪读。 沈兰心恍然大悟,她说怎么突然之间原本冷冷淡淡不肯让步,现在突然这么热情,连着价格都好商量。 必定是知道她这边儿有林黛玉做靠山。 凡事有舍才有得,可他们舍了,沈兰心却不会叫林黛玉牵扯进来这种事,当即笑道,“原来是这样,那祝令千金蟾宫折桂。” 老夫人握着茶杯,“借沈老板吉言了,我听说沈老板与林解元交情甚深,不置可否与我引荐一二?小女仰慕林解元已久,还望沈老板成全。” 科举之中,虽然是盲卷,但人脉在何时何地都很要紧,就拿陈五娘做比方,与她同榜的进士不知凡几,如何就她被点进了翰林院? 还不是因为她有个做首辅的爹。 沈兰心面对这些弯弯绕绕只觉得脑壳疼,就让林涵空他们这些高贵的货色自己玩儿去吧,她是受不了。 说曹操,曹操到,一人缓带轻裘,含笑立在门口,“沈老板叫我好找,怎么在此处?” 沈兰心:……虽然今天有点冷,但是你确定要穿得这么多吗? 第20章 薛蟠养了几日病,趁着薛父出门做生意的功夫,又跑出来作妖了。 薛姨妈一向偏爱这个儿子,无有不应的,连着薛宝钗都给他出主意,“哥哥既喜欢人家姑娘,便得投其所好,咱们家也不缺这些个环佩东西,你打扮得体体面面的,在去生意上帮衬些,我不信沈老板还能冷面相对。” 因此薛蟠迫不及待地就带着大批行头又杀回姑苏了。 他家的生意到底还是有几分不虚的,吩咐了下面的掌柜,很快就得知了沈兰心想要落英巷子这间三层店面的消息。 薛蟠为此还可惜了很久,早知道自己就提前花钱买下来,也好让这小娘子来求自己。 不过他这次出场着实花了不少心思,特特按着最时兴的贵公子样式来的。 但是他人生得胖,脸大若盘,一模一样的衣服上了身,也只能说是毫无关系。 沈兰心见了他有些头疼,又因为这对夫妻带着功利目的,便不太想要这间店面了,因为店面让林黛玉牵扯到这些事,实在是不值得,没得跌了林黛玉的身份。 林黛玉是什么人?就算她想要新造个园林当饭馆,只怕也是随口的事。 打定了主意,沈兰心便起身告辞了,“这件事我还要回去和东家商量,今天就到这里吧。” 她身边跟着护卫,还未等薛蟠走近,已经被其中一个护卫拦住,护卫冷冷淡淡道,“请不要挡路。” 薛蟠本要发怒,想到薛宝钗跟他说得什么斯文些,又强忍住了,脸憋得和猪肝一样,嚷嚷道,“沈老板,我只是想请你喝一杯茶,还请沈老板赏光。” 沈兰心喜欢绿衣,俏生生地站在面前,连得秋日都变作暖春,薛蟠虽被林黛玉酥倒过,但到底有着几分真心,难以割舍。 沈兰心摇头道,“薛公子厚爱,沈某当不得,只是你也照顾过我许多生意,今日提点薛公子一句,小心你妹妹。” 薛宝钗其人,她不曾见过,但是已经在林黛玉与薛蟠、薛家下人口中听到许多事。 她在市井中做买卖的年数不长,但也不短了,算是有几分识人的本事。 第23章 虽然也有可能是真心对她哥哥好,但沈兰心觉得以薛宝钗能执掌家业,必然不是个目光短浅的,应当不会不明白什么叫“惯子如杀子”。 捧杀,是高门大院里常见的一招了。 财帛动人心,薛家偌大的家业放着,谁人愿意拱手? 除了薛姨妈,薛宝钗是薛蟠最信任的一个人,听罢后当即道,“你胡说什么!我妹妹那么好!” 沈兰心看他的眼神有些同情,又像是透过他看到了旁人,“一个人好不好,要听她说的话,做的事,更重要是事情的结果。” 薛蟠还要与她争辩,她已然下楼了。 要么说是知己呢,此时此刻的林黛玉手捧一杯清茶,正与林涵说到,“可是她看到的结果便是你跑了。二叔,你做的事,该让她知道才是,即使过程彼此都有痛苦。我觉得吧,这最烦人的就是误会,你们说开了,她做什么决定,也是她的事。不然,你永远放不下。” 她正色起来,很有几分像林如海,不似林若水那样温温柔柔的。 林涵没有说话。 林黛玉又道,“即便真的伤了她,也是为了救她,二叔何必自苦至此。这世间美人无数,美食遍地,美景万千,何处快活不得,想开些。” 林涵无语揉了揉额角,“合着你是我二叔才对,倒说教起我来了。” 林黛玉垂眸喝了一口茶,“只是随口聊聊罢了,父亲从前不同意,现在未必不会同意。我虽与沈老板可以算得上是知己,可是还是得说一句,必要的时候,我会把她的身世告诉昭平公主。” “你!”林涵不知是该惊还是该怒,“她只是一介孤女罢了,你真的透露出去,她要如何自处?你又如何保证她的安全?” “自然是无法保证的。”林黛玉生着一双似喜非喜的含情目,淡淡看过去,却透着无情意,“所以当日父亲不许你娶她,是护着你,也是护着她。林家虽有些权势,可你的妻子不可能一辈子不出门见人,倒不如现在这样,市井之中无波无澜的过一生。” “你是个有本事的。”林涵叹了口气。 林黛玉捏紧手里的杯子,“从我接回姑姑尸身那日起,对我来说,就没有什么比为她报仇更重要的了。二叔靠什么抹平的沈家身世,我可以不问,但是我既知道她是义忠亲王的血脉,我就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义忠亲王是谥号,这一位在世时,是封过皇太女的,只是最后落败在今上手里,东宫的孩子被杀了个干净。 却不想义忠亲王在世的时候,与白塔寺一位僧人有过不足为外人道的故事,更为对方生下一子,只当是捡来的孤儿,一直养在寺中,直到义忠亲王身死,僧人带着儿子逃到江南,父子二人还俗,儿子又娶妻生女。 这个女儿便是沈兰心。 如今父子二人皆以离世,义忠亲王的血脉唯有沈兰心这一个独苗了。 今上的位子并不干净,当日林家能捧他,今日便也能拉下他。 林涵这些年替沈家擦去身世上的痕迹,也得到了一些义忠亲王的势力,他想林黛玉是猜到的,却说不问。 这些时日叔侄二人客居寒山寺,便如寻常人家一般,林黛玉贪吃可爱,读书上又甚是用功,他孑然一身多年,难免也是生出几分父爱来。 不想今日父爱就被这丫头一巴掌给拍碎了。 相对枯坐许久,林涵道,“我没有你想得这么不堪,若水也是我妹妹,三年后的春闱我与你同去。” 这一路上,总有人要被舍弃的,终究是他对不住沈兰心。 远在扬州的林如海得知弟弟再一次与沈兰心牵扯在一起之后,简直是震怒,都来不及命人将他捆回来,自己连夜就从扬州赶到了姑苏。 他知道林涵与林黛玉住一个禅院,都不用人带路,怒气让他的衣摆都带着风。 叔侄两个正在树荫下念书,林涵翻了一页,不知嘀咕什么,就见林黛玉蹙眉道,“二叔也算是读过书的么?莫要说出来笑死我了。” 林涵空:…… 林如海:…… 第21章 “咳咳……”林如海清了清嗓子,引得树下二人看过来,他怕吓着宝贝女儿,缓了口气道,“涵空与我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林黛玉还是蹙着眉头,伸手虚虚拦住要起身的林涵,“父亲稍等,二叔这一段尚书还没背完。” 林涵哪里肯多留,他情愿去面对林如海的怒火,也不想面对林黛玉这个小夫子,干脆从椅子后面爬下来,“我与你父亲有正经事,你给的十三经注疏我会好生研读的。” 林如海笑了,凉飕飕地道,“不急不急,我也没什么正事跟你说,读书要紧,莫要懈怠了。” 不愧是他的女儿,就是林涵小时候念书,对着夫子也没有这样敬畏的。 林黛玉一手托腮,一手用书敲敲桌面,“二叔快坐下吧,早一刻背完早一刻解脱。” “读书要的是解其意,明其理,何时需要死记硬背了。”林涵如何肯屈服,“既兄长找我无事,那我就先去休息了。” “你记性这么差,原文都记不住,还指望能记得其中深意?” “你别有激将我,你记性好了不起?” “确实了不起。”林黛玉把书掼在桌子上,“不然我给你倒背一遍尚书?” 她打生下来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不管什么书只需要一遍就能背诵默写,别说倒背尚书了,倒背四书五经都可以。 第24章 林涵:……就知道会是这样。 这就是个小妖孽,跟她没道理讲的。 林如海也跟着坐下,舒舒服服地看着女儿教育她二叔,憋了一夜的怒气早就不知道消散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啊呀,以前祖母就说,人这一辈子总有吃苦的时候,他老人家说的果然不错。” 林涵从小就皮得很,得罪得先生不是一个两个了,到了年纪大些稳重了,他又开始做风流贵公子,成日的享乐浪荡。 他这个兄长不知道替他兜了多少烂摊子。 谁曾想能有今日,着实是让人觉得开心畅快。 “你别在这儿幸灾乐祸了。”林涵漠然道,“你当心养虎为患,被自己养的虎崽子给咬死。” “放屁吧你,我儿至纯至孝,你以为是你这棒槌情圣呢?”林如海张嘴就骂他,“赶紧背书,背不出来今天没有午饭吃,晚饭也没有!” 手提林家叔侄今日午饭的沈兰心:…… 店里歇业了,她也有功夫给林黛玉做些精致的菜色,今日一早便泡发了林黛玉送的进贡银耳和竹荪,又另外备了香菇、草菇等林林种种近十样的食材。 以油烹调熟,按次序摆成山形,银耳银针围边,最后上一层薄薄的勾芡,不能厚,厚了就失了清爽。 林黛玉还没看到沈兰心的时候,就已经闻到了素菜的清香,眼睛一亮,“沈老板送好吃的来了。” 林如海是第一次见沈兰心,以他的身份,见过的美人如过江之鲫,沈兰心只得算是中上,难得是气韵舒朗,没有半点小家子气。 难怪这傻弟弟这几年魂牵梦萦的,也亏得他有脸祸害人家小姑娘。 当着外人的面,林如海没有再骂,反而是矜持地与沈兰心互相认识,还邀请人家留下吃饭,“小女这段时日经常来信夸赞沈老板的手艺,提及沈老板人品贵重,又对她多有照顾。” 沈兰心怕人家爹爹觉得她诓骗小姑娘的钱一起做生意,拿出平日招呼贵客的水平,仔细应对道,“林大人客气了,你们吃得高兴,我也就高兴了,还是不打搅了。” 林黛玉拽着她的袖子道,“沈老板快坐下,既我父亲在这儿,咱们就把开店的事也与他说一说,父亲的办法可比咱们多得多,说不得失了落英巷的店面,还有更好的。” 沈兰心见她诚心留客,便也坐下了,“除了鼎湖上素没做别的,早知道林大人也在,我便多做些。” “无妨,让静夜去膳房取几个菜便是,左右也要拿饭的。”林黛玉看着小山一样的鼎湖上素,咽了咽口水,“好大一盆,其实也够吃。” “岭南人喜欢盆菜,等林姑娘出了孝,给你做他们过年的盆菜吃,放满了海味。”沈兰心见林黛玉又咽口水,便止住不说了,“尝尝这个银耳,上用的果然是好东西,爽脆柔滑。” 林黛玉不单喜欢银耳,还喜欢挑着莲子吃,沈兰心自己晒的莲子,总是比别处的多些清香。 如果不是林涵和人家有过情史,林黛玉这样喜欢沈兰心的手艺,他必然是要把人请回家的,守孝的时候只能茹素,再吃得不好,更要伤身体了。 现在听说二人要合伙开店,没有不答应的,沉吟片刻后道,“我记得咱们家在姑苏城东面还有个小园子,本来是打算开书院的,你们拿去用就是。” 沈兰心昨日还想林黛玉就是拿园子开饭馆都可以,不想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是兰园吗?”林黛玉努力思索,“小是小了点,但是有池子,还有个石舫,同扬州那些私房菜馆一样,只接待贵客也就是了。” “是兰园,回头让管事把地契什么一概都拿来给你。”林如海大方得很,“银子不够也可以再拨,就是食材上,皇商那儿也尽着你们拿。” 沈兰心仿佛是穷人乍富,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规划饭馆了,还是林黛玉道,“都给沈老板就是了,我只管吃。” 林如海道,“既合伙做生意,便不要叫得这么生疏,我看你们年岁差得也不多,以姐妹相称便是。” 林涵:…… 这人保不准坐着想了多久这出,就擎等着给他来个差辈分呢。 林黛玉颇为同情地看看林涵,起身福了一礼,“父亲说的是,往后还要靠沈姐姐多操心了。” 沈兰心伸手拦住她,“地方与钱都是你出的,你该是我的东家才对。” “靠手艺合伙嘛,没了沈姐姐的手艺,我空有这些银子也是枉然。”林黛玉知道她的身世,也终于明白她的素食为何做得既精致又有些返璞归真的味道。 白塔寺的斋菜本就是极出名的,最初义忠亲王就是去吃饭的,结果吃出一段风流债。 沈兰心并不是个扭捏之人,见她父女诚心诚意,便着称了一句林妹妹,又起身给林如海行礼,“见过林伯父……见过林二叔。” 林涵一口莲子险些咽进气管,咳得惊天动地。 林如海:“你也算读过书么?这样失礼,贻笑大方,还好意思给别人当先生。” 林涵:……妈的,气死了。 第22章 林如海尚有公务,用过一餐饭便又风尘仆仆赶回扬州了。 林涵不无苦涩地道,“你父亲这身体,还是要保重的,一把年纪的人了,别这样来回奔波了。” 所以最好少跑跑,别总来教训我了。 这父女俩的嘴可真的都太损了,还一个都得罪不起。 第25章 林黛玉将掉落的碎发别到脑后,打了个哈欠,“二叔还是担心自己吧,我去睡一会儿,你继续背尚书。” 一时间院里只剩下了沈兰心与林涵。 “你……”林涵支支吾吾半天,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看着沈兰心含笑的眼,忽然就觉得也不需要说什么了。 原来也没什么好说的,如果说是为了沈兰心叛家,却也是高看了他的情深。 更像是一个突破口,看到堤坝第一道口子的时候,也许已经是千疮百孔,决堤只在眼前了。 林涵一直不喜欢林家那样的书香气,尤其是兄长与妹子都是举世皆知的才华横溢。 兄妹皆探花,何等光耀门楣,谁人还会知道中间夹杂了个他。 从小他就是最没有天赋也最不得宠的那个,可能为了寻求长辈的关注,所以才这样嘴甜又顽皮。 原先的事已经不想去追忆了,但是那时候的沮丧,故意惹得被教训时候那一点点欣喜,却还在心头。 风流公子是放荡,流落街头也是放荡,终究他还是有责任的,何曾放下过。 看起来最无情的那个,或许才是最放不下的那个。 二人对视片刻,忽然都笑起来了,林涵道,“你早已经释然了,倒显得我不那么洒脱。” 沈兰心笑道,“我这样好的姑娘,先生可以不那么洒脱,不然岂非枉费我那样的伤心。无妨的,世间美食千万种,我还没有做遍吃遍,这才是我人生大事。” 她从前在出院就管林涵叫先生,心里有他,口中念出的称呼也带着少女的缱绻情思,如今想来,也是一段开心的时日。 “你这话说的,倒和我们家丫头差不多。”林涵摇摇头,“一双吃货,怪不得成了姐妹。” “先生也是个讲究吃的人,春日糖渍牡丹,夏日莲花窨茶,秋日里桂子酿酒,我尚且记得那桂树琉璃灯,先生如春日盛景,奈何我与春风皆过客,过了也就过了。”沈兰心真心实意地道,“只是我仍然盼着先生过得好,以后莫要再自伤了。” 那样好的时候,连风吹在脸上都是甜的,可惜啊,都回不去了。 林涵空你说自己飘零良久,我亦何尝不是。 林黛玉悄悄提起裙摆,生怕被外头二人瞧见,见他们神情从笑到忧,又复笑起来,不赞同地摇摇头,“这男女之事真麻烦,还不如做菜,放什么食材,花什么功夫,便能做出来什么菜。” 静夜躲在她身后小小声道,“姑娘说得自己好像会做饭一样。” 林黛玉理直气壮地道,“我不会,可我会吃啊!” 三日之后,林如海不但让人把兰园的一干契约送来,还另送了五千两白银本钱。 林黛玉将锦盒推到沈兰心面前,“这个是父亲补给你的见面礼,那天仓促了,他觉得不太好意思,希望你莫怪。” 沈兰心道,“太破费了。” 林如海送的是一块白玉山水牌,玉质绝佳不说,更难得是雕工上乘,烟雨飘逸如水墨画。 “不要紧的,正好我有事求你,让我搭个顺风车。”林黛玉也不跟她客气,“昨日膳房的大师来找我,希望你能去膳房指点一二,方丈吃过你做的包子,都不想吃他们做的饭了。” 寒山寺方丈是个冷面老头,看起来超凶的。 像是那些素鸡素鸭,明明是素菜却取了荤名,拟了荤菜形态的,他是碰都不碰的,认为是犯了“意杀戒”。 沈兰心自己就是做素菜的,早将这姑苏城内大小素菜馆包括各家寺庙的斋饭吃遍,堪称知己知彼,所以对寒山寺方丈这个习惯也是清楚的,因此干笑道,“林妹妹,我那个是素蟹粉包,方丈肯吃?” “不碍事,现在那个包子叫流丹包,哪怕它不是模仿蟹粉,也是个极其好吃的包子呀。方丈对我很照顾,我有好吃的也想分一点给他。”林黛玉托着腮,“过湿的馅料拿来蒸包子,包子皮会变得软烂,比直接炒素蟹粉难得多。可你做的却没有,最难得是醋味和甜味交融得恰到好处,酥软的素蟹粉和带一点爽脆的醋冻,只是皮冻我知道怎么做,醋冻是怎么做的?吃起来有些像海蜇,又没有那么硬。” 久病成良医,久吃虽然不太可能成厨子,但也能摸清许多门道。 如果不是怕显得太吃货丢了林解元的风骨,特别想赋诗一首赞美这个包子。 啊,说得自己都馋了。 “是用麒麟菜,麒麟菜煮出胶,将胶再晒干,就和寻常的海带海蜇差不多,要用的时候用醋泡发,然后切丁混在馅料里,和皮冻的做法差不多。”沈兰心解释道,“这个方子简单得很,我写出来,你拿给大师们也就是了。” 林黛玉听罢后直点头,又道,“不愧是你,永远是从食材就开始准备,别人做得眼花缭乱,却是从头就输了。” “你们读书人讲究因材施教,做菜也是这样,只不过有教无类我是做不到了,不新鲜的食材,我总觉得不好的食材,做不出最好的菜。” 林黛玉强行把话题拉回来,“其实我觉得,你应该亲自给大师示范一遍,这样才能更好地帮助他们。” 沈兰心道,“妹妹死了心吧,寒山寺膳房没有麒麟菜,今天你是吃不到素蟹粉包的。” “是流丹包。”林黛玉丧丧地趴到桌上,“念了一天书,只是想吃个包子也吃不到,好忧愁,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1” 第26章 沈兰心无语地看着她蹙起眉,哀愁犹如清露兰花,叫人看得也跟着不忍心。 然后这样的空灵貌美只是为了吃个包子。 “你派个人去我那里取麒麟菜,晚上应该可以吃到。”沈兰心妥协。 林黛玉一下坐了起来,“沈姐姐还要什么东西一并写下来,我让静夜亲自去和露珠交接,断然不会少一样的。” “……还要什么,取决于你还想吃什么。” 林黛玉眼睛亮晶晶的,转着腰上的玉佩,“让我想一想,其他要泡发的肯定来不及了,那我们吃酿竹笋好不好?” 一般都是肉酿竹笋,沈兰心用豆腐做的,也极其好吃。 第23章 既然做出来还要送去给方丈,沈兰心少不得要多花些功夫,除了取麒麟菜,又让林黛玉差人去拈花巷买豆腐。 “拈花巷里的静慈庵,收留了许多孤苦的女子,她们做的豆腐最好。”沈兰心道,“不知是水还是手法,我自己点的豆腐做不到那样好。” 林黛玉听罢道,“你竟然没有做给我吃过。” 沈兰心道,“瞎说,你喜欢的酿竹笋就是用他们家豆腐做的。” 别看方丈凶,寒山寺里其他大师都很和蔼,满口的苏州话,就是教训小徒弟也带着软糯。 沈兰心还是头一回做饭被这么多人围观,见还有个小沙弥亦步亦趋,失笑道,“小师父往边上让一让,仔细被火烫着。” 胡萝卜切丁,土豆捣成泥,再混上浸透了醋的麒麟菜,馅就成了,她也不客气,直接同主管膳房的明悟道,“劳烦大师搭把手,把包子先捏出来,待会儿与酿竹笋一道上蒸笼。” 明悟派了几个和尚自去边上捏包子了。 沈兰心又将豆腐捣碎,挤去水分,加了面粉与盐调味,代替了寻常的肉馅,用竹签刮在切成两半的竹笋之上。 “这还是去临安寻来的笋。”林黛玉不嫌弃烟熏火燎,坚持要在第一线观看,顺带讲解,“等蒸出来,笋的清香都渗入了豆腐里,清淡却不寡淡。” 沈兰心忽然想起来,僧人是过午不食的,现在外头夕阳西下,眼看着都要晚上了,她一面手脚麻利地将豆腐酿入竹笋,一面道,“这个时辰会不会太晚了,怕耽误方丈修行。” 林黛玉道,“不要紧的,我晚上恰有佛法要与方丈清谈,清谈有些茶点,很正常。” 而且他不吃,我可以自己吃。 明悟道,“看沈施主做菜,只觉得我等平日只能叫煮熟。” “做菜能煮熟就已经很好了,本来就是为了果腹,诸位大师一心修行,不似我们红尘中人,喜欢钻研些吃食。”林黛玉道,“做惯了就好了,就是修行,也可以吃得稍微顺口一些嘛,佛祖不会怪罪的。” “林解元是随心洒脱之人。”明悟也觉得佛祖不太会怪罪,自从林解元来了之后,寺中的贡品也都换成了兰心阁的点心,看着都比他们外头买来的好看。 天光将尽未尽之时,沈兰心这几道菜终于都做出来了,她见膳房自己做的水面筋好,又从林黛玉处借来当归,多煮了一道“半月沉江”。 大白话就是当归面筋汤。 沈兰心以面筋与香菇扣成半圆,一黑一白,色泽分明,而当归煮出的汤底清浅微褐,恰如其名——半月沉江底。 她其实也没教大师什么,都是林黛玉在负责说。 半月沉江不用想,但是流丹包却是人人有,沈兰心将第一个包子给方才的小沙弥,“仔细烫。” 小沙弥不敢接,可怜巴巴去看明悟,见明悟点头,这才笑开了,“多谢沈施主,多谢明悟师父。” “今日劳动沈施主了,为了她这番辛劳,方才破例,日后不可。”明悟将包子分给一众和尚,又道,“你们吃完趁热送去与其他师兄弟。” 林黛玉默默咽了口水,示意静夜将其他斋菜端上,“去禅房,莫要叫方丈久等了。” 如果不是先前说好了,林黛玉是不想带着她二叔去吃一起吃饭的,她很想独吞。 慧能大师作为方丈,独有一个小院,清静得很,林黛玉到的时候,他已经在与林涵喝茶了。 “林解元来了。”慧能冷淡的神色有些松动,指了对面的位置,“快些来坐。” 林黛玉笑道,“可是方丈要被我二叔的俗气烦死了?” 慧能毫不掩饰地点点头,“与他说天,他说地,与他说山,他说海,着实是毫无悟性。” 林涵:???难道我们刚刚不是相谈甚欢?你这个老和尚怎么回事? 林涵深深觉得自己就不该回来,回到这个被打击到死的林家来,以前只被哥哥妹妹打击也就算了了,现在还要加上一个侄女。 真的好惨啊。 “方丈莫怪,他就是这个样子。”林黛玉坐了林涵让出来的位置,“都是沈兰心一片心意,方丈就不要推辞了吧。” “沈兰心的菜,可以一试。”慧能对沈兰心印象也极好,“这道菜却有道家太极的意味啊。” “此名半月沉江。” “何谓半月?” “我与我影,月与月影,皆为半。” “何谓沉江?” “入世出世,皆沉江。” “林解元现下可如半月,沉于江底?” 林黛玉摇头,“沉即不沉,何必非要分出虚实,无虚便无实,无实便无虚,有虚有实方为圆满。” 第27章 林涵在一旁听得头都要疼了,如果不是这个时候起身太失礼,他实在是想走。 好在林黛玉这番念经之后,老和尚总算露了一丝丝笑意,“林解元有佛心,是这尘世连累了你,你原该好生修你的清净。” “即心是佛,何处悟不得,何处修不得。” 不想慧能却也摇起头,“不可说,不可说啊,二位施主,用膳吧。” 林涵松了口气,总算能吃饭了。 由于他表现得太明显,二人同时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这才伸手去拿包子。 林涵:??? 这顿饭吃到月上中天,慧能时不时就要与林黛玉谈一谈佛,讲一讲经。 有道是南朝四百八十寺,江南的寺庙众多,林黛玉从小身体不好,不知跟着父母拜过多少庙,且她又是个过不不忘的,说到兴头上,还要背两段,“一时佛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 林涵觉得自己只怕是要被超度了。 “二叔先回去吧。”林黛玉终于放过了他,见他脚步虚浮,忍着没有吐槽。 慧能便道,“林解元何必捉弄他?” “二叔这样的就该多受些坎坷。”林黛玉吃得有些饱,可惜没有山楂茶消食,只捧着清茶暖手并不喝,“想来方丈也早知道沈老板的身世吧?我以为您不喜她祖父的事。” “她祖父是她祖父,她是她。这样破戒的,从来不是什么新故事,譬如唐时的辩机与高阳公主。”慧能道,“林解元说即心是佛,无佛心又何必修佛法,我自不必当他是僧人,又何须要求他受戒。” 林黛玉道,“方丈说得是,此事还要多劳烦方丈了。江湛可有信给我?” “有的。”慧能面无表情地从怀里摸出一封信件,却不给林黛玉,“只是你拿素蟹粉包骗我,我不想给你。” 林黛玉:……东窗事发得这么快! 第24章 林黛玉眨眨眼,正要说话,慧能却突然又将信推过来了,“我方才吃得有些饱,不大想体会林解元的口才。” “那就多谢大师了。”林黛玉笑眯眯接过来,“我本来想给大师讲一讲蟹粉的。这世上也不独有蟹粉是这样子情态的,我说它是流丹包,就是流丹包。” “待得林解元为它赋诗一首,岂不是更妙?”慧能和她开玩笑。 林黛玉直叹气,“不了不了,要是传出去,没得又要被人教育太过贪吃。” 江湛信中提及他如今不受皇帝喜欢,整日在公主府里读书,只是和江淇的关系却好了很多,江淇时不时会来探望他。 另外还希望林黛玉趁着天气凉的时候送一些承恩寺的大头菜上京,吴老尚书还在养身体,三不五时就呆在家里不上朝,对大头菜很是想念,想用来过些清粥。 慧能道,“明日去把你的悼亡诗写在院子外头,要春闱的学子又有一批预备上京,出发前都会来寒山寺拜一拜。” 林黛玉道,“唉,张继自己就是落榜之人,怎么还会有人因为这个来拜寒山寺。” 寒山寺最灵验的分明是和合二仙,求姻缘最佳。 慧能道,“何曾因为张继,都是因为你,姑苏城里都说林家小姐是在寒山寺烧过香才中了解元。” “哦,我竟然还有这等用处,不错不错。”林黛玉还有些高兴,索性借了他的纸笔,当场写了回信给江湛。 为了弥补自己对方丈的欺骗,她第二日还特意起了个大早,在禅院外头连写了三首悼亡诗。 林黛玉善诗也善书,人虽娇柔,却能写大字。 也有些人知道她住在寒山寺特意来拜见,不曾想运气如此之好,能亲眼目的林解元题诗。 其中一位举子拱手道,“林解元年纪虽小,笔力却锐,不知习的是哪位名家字帖?” 这个时候学书法也不是件易事,不只是真迹难得一见,有些摹本、拓印也不是穷人家可以负担得起的。 现下读书人里习得比较多是欧体、颜体,很少有人会喜欢草书,毕竟虽有意境,却在科举中用不到。 科举卷面总不好像鬼画符一样让阅卷官来猜。 林黛玉也不藏私,“我跟着姑姑学过几年怀素,不过我于书上不太有灵性,只能说略懂了些皮毛。” 怀素便是颠张醉素之中的醉素,有草圣之称,传世有《自叙帖》、《苦笋帖》与《小草千字文》,都在林家手中。 林黛玉素喜其率意颠逸,风骨难摹。 要喜欢就喜欢这学不会的。 众人不知她的心思,反而觉得她天赋绝佳却有谦逊有礼,更难得年纪这样小。 再看那悼亡诗,首首真心实意,字字蕴藏伤心,直叫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对比一下自己,简直自卑得想死。 若非亲眼所见,林涵也不能信,这小小少女竟提笔就能写草书。 慧能让她露的这一手,着实在姑苏举子与来往的商船都传遍了,一时间江南盛传林家黛玉诗书双绝,堪称江南第一才女。 唯有贾敏担忧地同林如海道,“老爷可还记得从前有一僧一道要化了玉儿出家去,现在她又学什么和尚写字,我实在是担心得很,生怕她看破红尘,遁入空门。” 林如海无语半晌,最后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 京城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林黛玉的信与大头菜都到了,除了这两样,还有各色的江南小菜,有老字号买的,也有沈兰心自己做的,都是放不坏的。 第28章 江湛见了桌上满满当当的瓶瓶罐罐,不免好笑,“这桩事托了你们姑娘果然没有错。” 这回上京的是静夜,她在船上窝了一月有余,脸愈发胖得鼓起来,“皇孙说得什么话,您有旁的事托了咱们姑娘,难道她会推辞不成?叫咱们姑娘知道了,可又要拿东西砸你了。” “你说得很是,你们姑娘最是靠谱了。只是你上了京,她身边岂不是少了贴心伺候的?”江湛问道,琢磨着昧下哪几样小菜,剩下的再给师公送去。 静夜就放低了声音,“皇孙不知道吗?姑娘从扬州采买了好些姑娘,个个出挑又乖巧,如今身边是静雨和静雪两位姐姐伺候着。” 江湛脑子转得快,听她特意说是扬州,又神神秘秘的,不免多问一句,“她买了扬州瘦马回来?” “是呀,姑娘说她偷偷懒,那些书院出来的姑娘不但学琴棋书画,还有学算账烹饪的,省得咱们再教导了,老爷夫人知道了,也没有说什么。”静夜道,“只是到底不太好拿到台面上说,皇孙不会介意吧?” “只要你们姑娘欢喜就行。”江湛往嘴里塞了一颗粽子糖,“她的素菜馆呢?可开起来了?” “还没有,说是要等腊月初一。”静夜看他没什么要问了,福身退下去了。 昭平公主一直没说话,这会子才开口道,“别吃了,再吃也甜不了心,白费了功夫。” 江湛闷闷地坐下,“母亲,马上要冬天了,可咱们还是半点进展都没有,早知道还不如和玉儿回去开饭馆。” 他明着不可以,但是暗地里还是为林清守孝三年的,发间只戴着银冠,穿戴一应都是清淡素色。 比起富贵锦绣堆起来的小殿下们,他独显矜贵与气度。 昭平公主看看自家卖相极佳的儿子,只觉得皇帝没有眼光,人家说女要孝,一身俏,她儿子俏起来也是了不得。 她揉揉江湛的脑袋,“那我命人备船送你回去?要是风肯帮你,你还能与玉儿一起过个年。” “不了,师公给我留了功课的。”江湛学着林黛玉的样子,一手托腮,“我知道需要忍耐,只是心里难免焦灼。” “你们小儿女,不焦灼才不正常,往后也就习惯了。”昭平公主道,“这次过年的东西都交由你来打点,连着皇后的生辰礼也都托付给你了。” 皇后是正月初一的生辰,贺礼要跟着年礼一道奉上。 江湛道,“我怎么听说宫里有个女官与皇后娘娘同一天生日,也是正月初一,现在都传遍了,这位女史也是大富大贵的命格。” “说来也是咱们沾亲带故的,这位女史姓贾,是荣国府的大姑娘。不仅仅是她,连着她的同胞弟弟,据说也是衔玉而生,富贵无极。”昭平公主道,“星儿真真是乖巧,要没有她,咱们的消息也没有这样齐全的。” 星儿便是她与林家联手送入东宫的那个宫女,已经是江淇身边第一贴心的美人了。 “也得荣国府的老太君有这样的心才是。”江湛不太喜欢这位想要把林黛玉娶回去的老太太,“东宫不止有两位皇孙,还有一位小郡主,年岁与玉儿一般大,要是能攀得上,老太君未必还记得玉儿。” 雪花从窗外飘进来,星星点点的,昭平公主紧了紧身上的披肩,“你替我去一趟荣国府,将我的意思告诉老太君。不看僧面看佛面,到底是你林伯母娘家。” “儿子明白。”江湛俯身行了一礼,“我这就去。” “让人套车,雪天莫要骑马。”昭平公主吩咐道,“去吧。” 江湛倚靠在车壁上,嚼着林黛玉送来的粽子糖,松子的香气很浓,是他最喜欢吃得那种,要是到了夏日,就会换成薄荷味的。 他刚才起身时候看到昭平公主脸上那道从眉角蔓延而下的伤疤,险些又没有忍住恨意。 不知道玉儿如今在做什么。 玉儿如今窝在兰园里烤红薯和香菇吃。 红薯自不用说,一个个埋在碳盆里,香菇却是要花些功夫,洗净去了蒂子,用竹签穿好架在火上,时不时翻个面。 沈兰心没带刷子,拿了一支林黛玉的新毛笔,给香菇刷油,又道,“北边下雪,咱们这儿下雨,送菜的小贩说他种得香菇长得可好了,我让他明儿再多多送些过来。” 林黛玉裹着厚实的狐裘,只露出一张晶莹的小脸,被茸茸的风毛衬得愈发可爱,手也缩在里头不肯出来,吸吸鼻子道,“好香啊,也好冷啊!” 她体弱畏寒,冬天简直想学熊瞎子找个树洞冬眠,谁还想念书。 只是在江湛的心目中,这位小祖宗现在肯定是在寒山寺里好生守孝读书,仿佛是又穷又冷,受尽了苦处。 浑然没有想到林黛玉不是个会亏待自己的人。 昭平公主府与荣国府离得并不远,京城就这么点大,权贵聚集,隔不开多长的路程。 江湛虽不得宠,却也是正经的皇孙,因此贾琏得了消息,赶忙地一面让人通知贾赦,一面自己迎了出去。 “贾琏见过皇孙,您里面请,今日下雪,可冷得很。”贾琏见人便带三分笑,照旧是八面玲珑不改。 “琏二哥客气了,你是林师妹的表哥,咱们不是外人。”江湛笑道,“雪天风寒,我特意奉了母亲与师妹的意思,来探望贵府的老太君。” 因为出门,他特意换了衣衫,旁人穿石青难免老气,他却显得端贵稳重,纵是含笑也无法让人小觑。 第29章 “托了林表妹的福,真是贵客临门。”贾琏笑着寒暄了几句,领着他往贾母上房去了。 第25章 天寒地冻,人难免容易犯懒,贾母正拥着贾宝玉听贾探春说新得的话本,笑呵呵地道,“三丫头好口才,再磨炼磨炼,也能跟凤丫头似的独当一面了。” 邢夫人却道,“三丫头心志高远,回头也下场试试才好,保不准和外甥女儿似的,考个第一。” 她口中的外甥女儿除了林黛玉别无他人。 王夫人不喜欢听她说话,只是她是第一次慈善人,见探春被邢夫人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便道,“三丫头才多大呢,好生念几年书,到时候和宝玉一道下场,也是他们兄妹的情分。” 探春心里感激,欠身道,“多谢太太。” 邢夫人轻轻啧了一声,心道这丫头可真是蠢得可怜,要是她与这凤凰宝贝疙瘩一起去考,谁人会记得她?还不都围着这宝贝转了。 到底是赵姨娘那等奴才秧子生出来的,没什么眼力见。 贾宝玉却不高兴地道,“科举有什么好,都是蠹禄,好生念书作诗,清清静静地风雅才是正经。” 这屋里但凡他说话,除了贾母是无人敢反驳的,因此都是笑笑不说话,又寻了别的话茬绕过去了。 待得下人通禀,昭平公主的爱子、江湛皇孙正往上房来的时候,屋里本来昏昏欲睡的氛围一扫而空,贾母眼中精光一闪,“咱们现在不讲什么男女大防,丫头们都只管坐着就是。” 她虽然不喜林清,可林清教出来的徒弟,又是凤子龙孙,必然不会差的。 若是能叫贾宝玉搭上东宫郡主,又让其他孙女嫁进昭平公主府,任凭谁上位,荣国府都是不惧的。 江湛一路见了荣国府的繁华,又在这上房看了满眼花红柳绿,解下外面的裘衣递给一个容长脸的丫鬟,“老太君有礼。” 这个丫鬟他曾经见过,以前贾母命她去林家送过石榴和菜。 贾母不敢托大,到底站起来应了一礼,“皇孙有礼,还请上座。听琏儿说,是昭平公主与玉儿一片心意,难为皇孙这雪天走这趟。” “老太君说得哪里话。”江湛坐了她上手,“玉儿惦记您这个外祖母,我也只得替她跑腿。您身子可还硬朗?” “硬朗得很,劳这孩子挂心。”贾母将身边的贾宝玉推出去,“这是我不成器的孙儿宝玉,与皇孙差不多年纪。” 贾宝玉最喜容貌妍好之人,连着屋里的丫头都比别处生得好,见了江湛都不用贾母教,先天便有几分亲近,笑道,“见了皇孙才知道何谓芝兰玉树,若是与林妹妹一道坐,岂非如世说新语说的蒹葭倚玉树一般。” 江湛心说你很有眼光,以后有机会可以倚给你看,面上只是露了个浅笑,“贾公子谬赞了,我如何能与玉儿比。” 这时节女儿家能与男子一起科举出仕,拿来一起比美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眼下最流行的是男生女相,面若好女的贵公子。 他虽长得好,却还是比林黛玉差一点的。 贾宝玉礼仪尚可,并没有造次,只是问了几句林黛玉近况,又道,“皇孙能与林妹妹从小一处读书识字,实在是叫我羡慕。” 江湛见他说话挺有条理,也是读过书的,随口问道,“贾公子可准备下场一试?” 贾宝玉被他问得噎住了,不知道这世道是怎么了,神仙一样的妹妹要去考进士,神仙一样的皇孙也张口就问考试。 贾母拍拍他的背,解围道,“预备再过两年,比不得玉儿天生就是读书的料。皇孙喝茶,这几个是我的孙女,算起来都是玉儿的表姐妹。” 一时间三春都上来见礼,反倒是邢夫人王夫人落在了后面。 邢夫人目光闪了闪,拽着迎春的胳膊道,“皇孙,这是我们家二姑娘迎春,最是温和的性子,不知道皇孙可会下棋?这丫头棋下得极好。” 江湛道,“可惜了,我棋艺不精,回头送两本棋谱来给二姑娘。” 邢夫人喜不自胜,还要再说,已经被贾母眼神严厉制止住,贾母呵呵一笑,“皇孙莫怪,我这大儿媳就是这等脾气,惯常喜欢炫耀女儿。” 用过半盏茶,江湛渐渐收敛了笑容,轻声道,“不知道老太君可否屏退了众人,我有话要与你单独说。琏二哥留下一起听罢。” 端的是开门见山。 贾母自是不会不答应,命邢夫人与王夫人带了孩子出去,一时间屋内只剩下她与贾琏祖孙。 贾琏从来没有受过如此待遇,受宠若惊之下心里更是警惕,索性让自己的两个小厮与鸳鸯一起守在门口。 “琏二哥好生细心。”江湛捧他一句,见他笑着直摆手,这才又看向贾母,“老太君打得一手好算盘,只是机关算尽未免不美,今日奉贾母之命,想着劝老太君几句。荣国府于儿女亲事上,还是莫要太过贪心的好。” 贾母不曾想到昭平公主竟然是特意为了这个派儿子过来的,脸上当即有些不好看,“昭平殿下虽尊贵,却也没有管到我们家孩子身上的道理。” “如果不是为了玉儿与林伯母,我与母亲自然是不会来讨这个嫌。”江湛搁下手里的茶盏,“东宫并非这样好进的,天家贵女,选婿入赘也不是头一回,到时候他们姐弟,一个侍奉郡主,一个侍奉今上,岂非乱了伦常,你让他们如何做人?” 第30章 贾母听罢后惊诧道,“郡主之事,我认下,可这后一句皇孙如何说起啊?” “宫中盛传贵妃娘娘身边的贾女史与皇后娘娘同一天生辰,也是大富大贵的命格。”江湛淡淡道,“宫中除了今上就是太子,不然还有谁能配得起这样的命格?” 贾母尚未说话,贾琏已是上前道,“皇孙明鉴,这普天下有多少人是在正月初一生下的,难道全部是大富大贵不成?咱们家对着妹妹有些期许是真的,可也不至于敢在宫中散播传言啊,这不是奔着讨皇后娘娘嫌去的么。就是真的这么想,也得夹着尾巴做人呢。” 这大实话说得贾母有些无语,倒也不必这样诚实吧。 “那衔玉而生的说法又是何处来的?”江湛一句话将祖孙二人都给问得不言语了。 半晌之后,贾母缓缓道,“是我老糊涂了,往后定然不会再有这样的传言出去,多谢昭平公主与皇孙提醒。” 江湛并不预备轻轻放过去,“老太君这句话我记得了,也请贾女史在宫中安分守己,不然出了什么事,伤心的不但是荣国府,还有远在江南的林伯母,要是荣国府出事,她又要如何自处?” 贾母道,“皇孙是用我女儿来威胁我?” “你我沾亲带故的,只是希望多事之秋不要再多事了。”江湛也不否认,“老太君先是看中玉儿,后又看中东宫郡主,好大的眼界,不知道这位贾小公子有什么才学本事呢?” 他还不知道贾宝玉最是喜欢吃丫鬟嘴上的胭脂,贾敏觉得丢人,只是偷偷与林黛玉说过,因此江湛并不知情。 贾母自己是知道孙子这个毛病的,因此有些心虚,只道,“皇孙,莫欺少年穷,有些人就是开窍晚,宝玉也是个有灵性的孩子,往后你就知道了。” “希望如此,不然只能让琏二哥多多辛苦了。”江湛把话说完也不多停留,“话都带到了,告辞。” 贾琏道,“我送皇孙出去。” 私下里却悄声道,“不如到我父亲那里喝杯茶?” 江湛点点头。 二人去东院的路上恰好与从美人怀里挣扎出来的贾赦碰了个正着,贾赦一笼袖子,“皇孙倒与我这孽障谈得来?” “琏二哥是个有意思的人。”江湛见过许多油滑之辈,似贾琏这样滑而不腻的少有,许是因为贾琏的脸太占便宜了。 贾琏今日得到他的高度赞同,觉着腰都硬了许多,深感今上不识货,面前这位皇孙哪里比不得东宫那几个。 林黛玉既送了东西上京,当然不会缺了给荣国府的,早一日就已经让静夜送到,除了贾母,贾赦大房这份最为厚重。 为着外甥女这份心意,贾赦也不会对她的同门师兄失礼,不但请了去东院坐,还泡了最贵的茶叶,带着些许心酸的道,“这还是外甥女从江南送来给我的明前茶,我没舍得多喝,剩下这么一点。” “明年的新茶得了,我多送些给贾将军,只是京城中人多嫌弃碧螺春茶味淡。” 贾赦道,“不知道皇孙今日上门找我们老太太是为了什么事?” 他当然不会相信什么是为了昭平公主来探望的鬼话,这位殿下与他们素日无甚往来,至于林黛玉,昨儿个林家人已经来过了,多探有什么好探的,还能把老太太探出花儿来不成。 江湛笑看一眼贾琏,贾琏当然不让,出来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见贾赦似是要冲他发怒,忙道,“儿子是真的不知道这衔玉而生的传言怎么流露出去的,应当是二太太做的。” “想来也是,听听人家这孩子生的,一个个的都是神仙投胎富贵滔天,哪里像你娘,就生了你和你哥哥两个凡夫俗子。”贾赦还是有些朝贾琏撒气,又想到长子贾瑚还没养住早夭了,更是不快。 贾琏不太厚道地想珠大哥不是也没了么。 他这么想,不敢说出来,却有人敢说,江湛抿了口茶,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安慰贾赦,“贾将军放宽心,二房的长子不也是早早就去了么。自古以来的祥瑞,数不胜数,什么白牛白鹿,可比玉石难寻多了。” 贾琏简直想和他拜把子了。 贾赦眼珠一转,“我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咱们这等人家,什么玉石没见过,只是那块通灵宝玉着实难得。” 江湛笑道,“却也不是工匠仿不出来的,是不是?且世人只看个热闹,谁会真正分辨真假?” “皇孙所说的,我明白了。”贾赦似笑非笑,“既皇孙和犬子投缘,这件事便由得他去办吧。” 没过多少时日,又下了几场大雪,而比雪更纷纷扬扬的,是京城里关于衔玉而生的流言。 第26章 “琏二哥果然让人放心。”江湛在公主府设宴款待贾赦父子,“这是我今年从江南带回来的三白酒,以白米、白面、白水所酿,伯父与琏二哥尝尝,要是喜欢,带几坛回去。” 昭平公主虽不得宠,公主府却也是按照等级制式所建,比起荣国府,更添皇家尊贵气度。 此时三人身在水榭之中,三面环水,又正下着鹅毛大雪,按理说是该阴冷的,水榭中却是温暖如春,连着裘衣都不用穿。 贾琏笑着满杯饮尽,“这处水榭不像京城常见的,倒像是皇孙将姑苏城也搬来了。” 江南园林中多水榭,更有将戏台子搭在临水畔,听说那曲儿唱得更有情致。 他这样同江湛说了,江湛也是一笑,“这有何难,我们府里也是养了几个伶人的。” 第31章 江湛母子不喜欢听,可架不住穆驸马喜欢,他又是个不喜欢出门的,因此公主府中特特养了一班人,都是年岁正好的女孩子。 江湛命人去请,不多时穆驸马便送来两个唱得最好的伶人,少女装扮得亭亭当当,披了大毛的斗篷,也不用乐器,只在那池边的凉亭里清唱便是。 雪花落在水面上,泛起点点涟漪,戏腔婉转多情,似是比雪还要轻柔,缓缓漾在身边。 贾赦打量着伶人姣好的面容和窈窕的身段,暗道这驸马爷真是艳福不浅,笑着敬了江湛一杯,“没想到皇孙喜欢听水磨腔,可见真是在南边住惯了。” 显得略微有那么些猥琐。 “是啊,呆惯了倒是不太喜欢听京里那几出戏了。”江湛晃晃杯中的酒,“可惜天冷冻手,不好为难她们,不然她们的弹词也是唱得极好的。” “今上当年南巡的时候,也对着姑苏的弹词赞不绝口,如今国事繁忙,今上已经许久没有出过京了。”贾赦意有所指,“宫里头有一位,不就是琵琶女出身么。” 除却皇后与贵妃,后妃中最得宠也最引人注目的便是柳妃,据说是理国府柳家在姑苏的远亲,可知道根底的人都明白,这不过是今上给的一层遮羞布,柳妃原是那书院里唱弹词的女先生。 柳妃本来只想吊条大鱼,一曲莺莺操琴唱得是既幽怨又情动,纵崔莺莺在世也难得这效果,最后意料之外地吊到了普天之下最大的一条鱼。 皇后懦弱,却位主中宫,掌宫中大权,贵妃便是如今贾元春所伺候的主子,素日低调避世,也会看在荣国府的面子上待元春多几分客气,柳妃上有不可动摇的大山,下有争宠不断的对手,年华渐渐逝去,自然会想要养上几个帮手。 江湛坦率道,“我只怕自己事情做得不干净,反而累及家中。” “皇孙还小呢,这些个风月事,倒也不是你擅长的。”贾赦嘿嘿一笑,那么些猥琐就变成了老大一份的猥琐。 贾琏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他爹就肯插手这些事了,只得在贾赦看过的时候点头道,“也交给我便是了。” 贾家二房太太为了抬高自己儿子身价,为了抢夺荣国府的爵位,因为故意造假做局,谎称此子衔玉而生。 这个故事已经传遍了京城,甚至有说书先生按着狸猫换太子的套路,编排了一套新本子。 第一回 便是【设阴谋寻玉作祥瑞,贪爵位幼子谎衔玉】 惊堂木一拍,不知道传出去让多少人听见记住。 贾琏不是傻子,哪怕他娶了二太太的侄女王熙凤做妻子,可哪个才是亲爹他可记得清楚得很。 贾赦上位与贾政上位,当然是亲爹上位对他好处大了。 他亲爹对此也清楚,不但不觉得他不孝顺,并且深以为傲,不愧是他贾赦的儿子,就是这么的懂得抓重点。 江湛经过此事,对贾琏的本事也有了认可,只是他也知道这位二嫂子是什么样的脂粉英雄,因此道,“要是叫琏二嫂子知道了,只怕琏二哥日子不好过吧?” 知道不知道的,他琏二哥日子都不太好过,他和贾赦一样喜好美色,王熙凤陪嫁的四个丫鬟平安喜乐只剩平儿一个,都收了房,还不大叫他碰。 这日子再过去,跟和尚又有什么区别。 贾琏道,“肯定是不能让她知道,她与二太太才是嫡亲的,怕不是要把屋顶都掀开了。” 贾赦就是瞧不上他这副怕老婆的样子,“你要是办得好,我赏你几个美人,有我开口,你还怕她?” 皇孙尚且年少,这等夫妻之事贾琏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多说,当即笑着应了,把话题岔到别的地方去了。 吃完这顿饭,江湛深觉自己又学到了很多东西,至少于脸皮上,就更厚了三寸。 他送走贾赦父子,到正房去给父母请安。 穆驸马温和地问道,“可是喝了酒?我叫人备了醒酒汤。” 他们家的配置是慈父严母,父亲是最温柔不过的。 “喝的不多,今日多谢父亲送来的伶人,唱得极好,贾将军也是赞不绝口。”江湛老老实实地坐在父亲身边,乖巧得跟什么似的。 昭平公主懒洋洋地靠在对面,随口道,“贾恩侯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但是一旦你对他没好处,他也可以是个很薄情的人。” “我知道。”江湛接过醒酒汤,“不过我有一事不明白,先荣国公是超品的国公,又为次子讨来官职,如何该袭爵的长子只有一等将军?就算降一等,也该有侯爵。” 昭平公主不意他问的是这个,“你竟然不知道?” “真不知道,以前顾忌是林伯母的娘家,没有敢打探。” “哦,那我讲给你听。”昭平公主还未说,已经先笑了,甚至还和穆驸马甜蜜地对视一眼,夫妻二人笑得都极为开心。 江湛喝着醒酒汤,来回地瞄父母,不敢插嘴打断他们恩爱。 等笑够了,昭平公主方道,“贾恩侯年少的时候,容貌极好,也就比你差一点。你皇祖父最小那个妹妹,新安长公主瞧上了他,不想相看驸马的时候才知道,他早早就收房了几个丫头,这桩婚事便作罢了。后来新安长公主下降之后不幸早亡,先帝便有些迁怒在荣国府头上。” 江湛眨眨眼,“真的吗?” “这是其一。”昭平公主道,“其二是,荣国府当年效忠的是皇太女,也就是后来的义忠亲王,今上当时羽翼已丰,先帝为了保住他们家,只得连降几等。” 第32章 “只是他们还挂着荣国府的牌子,老太太还是摆着超品国公夫人的架子,先帝岂不是白费心?” “所以我觉得吧,大抵还是第一个原因靠谱些。” 江湛:……原来您也不知道,是在瞎猜是吗? 第27章 江南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可惜现在是最糟糕的冬天。 什么景致也没得看。 冬天是南方最乏善可陈的时候,雪都不会下。 不单如此,还又冷又湿,哪怕林黛玉土生土长在江南,也觉得江南对她并不友好。 要是江湛信中再和她提什么雪中对酌,赏雪吃饭,她可就要翻脸了。 林黛玉裹着厚重的狐裘,喝完第二杯热茶的时候,觉得有一点闷,想把窗户推开些窗户透透气。 不曾想,她伸手才推了条缝隙,窗户就被从外重重撞击了一下,然后整扇掉下去了。 连垂死挣扎都不带的。 林黛玉有些愣住,冷风扑面而来,她下意识把兜帽戴上了,这才起身去查看。 难道是兰园年久失修了? 她从窗口探出半个身子,就见楼底下躺着两扇雕花窗,左边没有人,往右边却正对上一双心虚的眼。 林黛玉身边的护卫妹子讪讪地道,“林姑娘,都怪我不好,我刚才下屋顶的时候没稳住,踩得重了,还好没有伤到你。” “不怪你,是我不好,突然要开窗。”林黛玉紧了紧斗篷,“本来还想透气的,现在才觉得可太冷了,小芸你进来和我一起坐吧。” 被称作小芸的妹子摇摇头,“我坐不住,沈老板说对面的屋顶好像也碎了片瓦,我去看看。” 林黛玉心想本来只是碎一片,现在她去看,可能要碎上很多片才是。 本在算账的静雨上前见她从窗口拉开,笑盈盈道,“姑娘仔细着了风寒,咱们换个屋子吧便是了。” 林黛玉选的两个扬州瘦马,都不是绝色款式,静雨擅长算术,一手算盘打得极其精妙,毫厘不差,静雪则是自幼学的厨艺,最会做富贵人家的菜式,什么炒鱼嘴,糟鸭舌,什么糟践东西会做什么。 静雨是拿来就能用,静雪却是要去沈兰心那里培训一段时日的,那些废几十条鱼、几十只鸭做得菜,在林家是行不通的。 林黛玉自然是要换的,“怎么今岁冬天特别畏寒,裹着裘衣,烧着碳盆还觉得手脚冰凉。” 静雨摸一摸她的手,果然冷冰冰的,不由道,“还是叫了大夫来瞧瞧吧,我坐在这儿就是不穿外头衣裳都觉得尚可,姑娘可觉得有什么不舒服?” “没有什么不舒服啊。”林黛玉也觉得奇怪,“往年换季总要咳嗽,今年连咳嗽不曾有过。” “小心为上,我就叫人去请大夫。”静雨对着林黛玉的事极为上心,要不是姑娘救她出苦海,她只怕要被卖去哪个商贾人家做二房。 林黛玉对大夫只怕比对寻常亲戚还要亲近些,也不坐着看书了,干脆脱了外衣窝到床上等大夫。 小芸刚才踩塌了窗户,为了将功折罪,自请当跑腿去请大夫了。 林家府中自是养着大夫的,林黛玉客居寒山寺,老太太便在林府中整理书稿和药材,也是悠闲自得。 “您的书写得怎么样了?”林黛玉从被子里伸手让齐大夫诊脉。 齐大夫说话温温柔柔的,话却不温柔,“姑娘还空关心我呢?还是先关心关心自己吧。讳疾忌医四个字会写吗?” 林黛玉一惊,“难道我病得很严重?” 第28章 齐大夫看吓唬得差不多了,这才继续用她温温柔柔的语气道,“姑娘月事快来了,你本就畏寒,这些时日又茹素,难免雪上加霜。不过也不用喝药,多进些温补的,平日多走动几步便好。” 林黛玉月事一直不太准,贾敏费尽心思这才调理得好些。 静雨便道,“可是咱们姑娘还要吃三年的素,这可如何是好?” “等我见一见那位沈老板,看看怎么给姑娘拟食谱。”齐大夫慢悠悠地道,“这会子,你先去将红糖水煮上。” 按着从前的偏见,好像女大夫一定会对妇科最有了解,其实不然,齐大夫除了擅长药膳调理,对哮症最有研究。 要不是林如海夫妻三顾茅庐,诚恳相请,她也不会到林府。 林黛玉体寒血瘀,红糖水里除了加红枣,还有一味山楂,煮出来酸酸甜甜,比寻常汤药讨林黛玉喜欢许多。 外头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林黛玉便道,“齐大夫不如留下吃顿饭,沈姐姐的手艺极好,边吃边聊也好。” 齐大夫才不要和她一起吃饭,“不用,烟雨江南,多好的景致。我预备去城南吃炸臭豆腐,你不要打搅我散心。” 林黛玉抱着腿缩在被子里,头发也松散披着,像是躲懒的小猫似的,听完笑盈盈地道,“是不是甜面酱特别好吃的那个摊子呀?可惜我去不得,齐大夫替我多吃一客。” 一客是四块,哪里够她吃的。 齐大夫毫不留情地拆穿她,“姑娘哪次不是吃上两客才肯停的,可别装模作样了。瞧你这脸色,夜里头不是用功过度就是睡得不安生,那些个好茶都停一停,换成玫瑰陈皮茶,疏肝理气,别憋出毛病来了。” “什么都瞒不过齐大夫。”林黛玉叹了口气,“心里藏着事,睡不好。” “小小年纪,叹什么气。”齐大夫从荷包里摸出一个层层叠叠的油纸包,打开满满当当都是粽子糖,她往林黛玉嘴里塞了一颗,“给你甜甜心罢。” 第33章 林黛玉含着糖,翻身躺下,“我睡一会儿,沈姐姐在小厨房教静雪。” 她已经从寒山寺搬到兰园住了,兰园颇大,隔出来前面的望月楼做生意,后面的园子与其他轩阁照常住人。 厨房需要用到水火,暂时还没整修好,只留了个小厨房让沈兰心教学用,顺便解决自己人吃饭问题。 几个姑娘家住到兰园,无一不妥当,就是林黛玉也住得舒服许多,露珠带着小丫头们在园子里都快玩疯了。 唯一不高兴的可能就是林涵空了,他被留在寒山寺,林黛玉甚至要求方丈亲自检查他功课。 如若没有完成,就罚抄佛经,抄完还要被迫和方丈谈经,简直就是生不如死,头悬梁锥刺股都没有这么狠的。 * 林黛玉一觉睡醒,楼下暖阁已经摆了饭,齐大夫闲话间提到了林黛玉喜欢的那家臭豆腐,沈兰心想着哄她高兴,便差人与齐大夫同去,买了生的回来自己炸。 “你醒得时辰正好,我还想着要是炸完了你还没有起来,我们就自己先吃了。”沈兰心将买来的臭豆腐又都切成四块,炸出来色泽金黄,小巧玲珑,再配上天青釉色的高碟,端的是雅致二字。 “这可叫我碰着了。”林黛玉裹着厚实的狐裘披肩不撒手,“听闻湘地的臭豆腐是黑色的,还加了汤和别的料调味,沈姐姐得空也学学。” 沈兰心将调好的酱碟摆在她面前,无语地道,“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这徽州人还吃毛豆腐呢,林姑娘你要不要?” “要的。俚语都说徽州第一怪,豆腐长毛上等菜,姑姑与姑父从前去过黄山,回来说毛豆腐风味独特,入口即化,可惜我那时候小,竟不得去。”林黛玉不止要瞧一个锅里的,还要瞧很多个锅里的,“云贵总督有一次回京述职,提及云贵有一种包浆豆腐,炸出来外酥里嫩,一口咬下去,内里的豆腐细腻如汁……” 沈兰心将酱碟收回来,她们近日愈发熟稔,说话也随意起来,她是又好气又好气,“你要是不吃我炸的,就继续去睡觉,梦里什么豆腐都有。” “吃吃吃!我就是随口说说罢了。”林黛玉忙把甜酱抢回来,“让我尝尝,是你的酱好吃还是老板的酱好吃。” “吃慢些,静雪还炸着一锅,我让她撒了辣椒面再端上来。”沈兰心道,“你吃些辣的好驱寒。” 她的辣椒面里混了盐和花椒,又香又麻,配着酥脆的臭豆腐也好吃。 静雨闻不得这个味道,直接避出去了,臭豆腐闻起来臭吃起来香,不喜欢的人闻起来简直要命。 要不是亲眼所见,她都想不到,姑娘这样神仙一般的人,竟喜欢吃这样的市井小吃。 林黛玉与沈兰心就着热乎乎的山楂红糖水,两个合伙吃完了两高碟的臭豆腐,林黛玉不出所料地吃撑了,勉勉强强地遵守医嘱,在屋里散步消食,“再这样下去,我再去京城参加春闱,得把你也打包带走了。” 沈兰心道,“也可以,我还没去过京城,京城的吃食与江南有很大的分别吧?” “十里不同俗,自然是很大很大的分别。”林黛玉说着又叹了口气,“往后要是我做了京官,就只能待在京城了。姑姑没出事之前,我一直是想着能和她一样,走遍大江南北。” “吃遍大江南北才是。”沈兰心笑道,“林先生与齐先生的游记写得极好,我读来也觉神往。林妹妹要是读书闲暇,不妨也写些随笔刊印,好让外头瞧瞧林解元的文采。” 林黛玉的诗集一直是有在外面畅销的,文坛都赞她有谢道韫的林下之风,至于随笔倒是没有写过。 “可是我也没有去过什么地方呀,没什么可写的。” “写吃的。”沈兰心认真道,“就光你刚才那么多豆腐,我听得就馋了。” 林黛玉蹙起眉,“可这样子大家不都知道我是个吃货了吗?” “不然想个化名?”沈兰心给她出主意,“可是这样的话,你又没有办法给自己扬名了。” 林黛玉思考良久,最后缓缓道,“罢了,吃货的名声不要也罢,待我想个化名就来动手。” 第29章 齐大夫开的食谱除了没有肉,譬如牛乳、果仁、豆腐都是不缺的,连带着沈兰心做素菜的思路都开阔了不少。 秋日里瓜果丰盛,尤其是核桃、栗子一类的,兰园里各进了不少,沈兰心这几日都带着丫头们在挑拣干果。 这一日晨起,林黛玉洗漱了又窝回被子里,继续想她的随笔,楼下却喧闹起来,她听了一会儿没个所以然,索性让静雨去瞧瞧。 静雨去了半天才回来,笑嘻嘻道,“沈姑娘把人家做糖炒栗子的家伙事都给买回来了,要在家里炒栗子呢。” 林黛玉静静地看了她片刻,掀了被子道,“我去看看。” 她吃的糖炒栗子都是家里下人买好装盘送上来的,最多是她等不及吃,见过两回油纸包。 正好还没看过人家炒栗子,吃到老学到老。 若说风土人情一类的随笔,林黛玉最喜欢《东京华梦录》,便如孟元老自己序中所言,时节相次,各有观赏,那是在感怀一个朝代从前的风流,读来犹如美梦,繁盛尽在眼前。 不能再想了,卷二里的州桥夜市等几篇里的报菜名着实太精彩,再想要觉得糖炒栗子不香了。 随笔若无随字,只怕失之刻意,无甚意趣。 第34章 要是沈兰心炒栗子好看,她就决定先从美人糖炒栗子写起,再怀念一下暂时吃不了的栗子烧鸡。 * 沈兰心买了人家的锅与黑砂,麦芽糖和油却是自己的,不止林黛玉觉得沈兰心炒不动,众人都是这样以为的,露珠毛遂自荐,“我替姑娘炒吧!” “放着我来,你炒不匀,到时候栗子不好吃。”沈兰心在做饭上和是诸葛亮一个毛病,事事喜欢亲力亲为,生怕别人错了一步,毁了她整道菜。 板栗泡过盐水,切十个刀口,糖油混合了原砂,先大火热砂,再倒栗子1,然后反复翻炒。 这是个极其磨人还有点不安全的活计,栗子遇热会炸开,沙沙声和噼噼啪啪的爆开相结合,听起来有些像过年。 比糖炒栗子更磨人的是坚持要在一旁观看的林黛玉。 林黛玉就是靠着火炉,也抱着她厚厚的裘衣,口中道,“陆放翁曾经在老学庵笔记中提及糖炒栗子,故国情深,全在那栗子里了,不知道沈姐姐这栗子里,又是什么情深。” 别以为她在屋里冬眠,就不知道沈兰心时不时就往寒山寺送点心的事了。 看着霁月风光好似全然放下从前的事,那怎么不炒花生不炒腰果,偏偏炒有些人最喜欢吃的栗子? 不过从林先生变成林二叔了,还真叫人害怕。 听一听就是要被拉去祠堂跪三天三夜的故事。 沈兰心挽起袖子,一边下着大力气,一边听林黛玉在旁调侃外加掉书袋,最后又从陆放翁的栗子发散到了苏东坡的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实在是口才了得。 她随口接到,“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这些个男人就是喜欢怀念着原配的同时家里有着娇妻美妾。” 林黛玉摇摇头,“不是的,女人家也喜欢呀,像是昭乐公主,那叫一个醉卧美人膝,着实是……” “着实是什么?” “令人羡慕。”林黛玉笑盈盈地道,“听闻公主府中的几位,赛过潘安呢。” 沈兰心险些将砂子扬到她身上,“等你高中入仕,和昭乐殿下一样养上一府的人也不是难事,只是到底是你睡人家,还是人家睡你呢。” 现在这世道只论贵贱,不分男女,男人能享受的,女人也能,风流二字已是男女皆宜的了。 林黛玉只用一对碧玉钗简单挽起黑压压的头发,广袖狐裘,就是站在那能装得下她的大锅边上也是貌美无匹,贵气逼人。 只怕她要是养人,送上门的男人得从兰园排出姑苏城去。 林黛玉斜睨了她一眼,“姑娘家家,怎么满口睡不睡的,好男儿给你吓走了给怎么是好。” “切,那我就去买两个俊俏的回来,就跟静雨静雪似的,能算账能做饭,划算得很。”沈兰心哪里是个会害羞的人,听罢反而还真的寻思起来。 收到沈兰心的小纸条,来兰园吃栗子的林涵:…… 好不容易才得到方丈可以放风的允许,怎么知道劈头盖脸就是这样彪悍的话。 林黛玉接到静雨的眼风,转身就看到她二叔满脸的郁闷,禁不住笑得更开心了,“二叔快来,才说到且将新火试新茶,你从前最会泡茶,泡一壶好茶出来,咱们吃栗子,岂不是妙哉。” ……妙你个头啊! 林涵转身就走,不想搭理这个饶舌的坏丫头。 林黛玉扬声道,“小芸,拦住你们二爷,来都来了,既不想泡茶,便让我考校功课吧,不知道二叔的《尚书》可背完了?” 小芸立时窜出来堵在门口,不叫林涵跑了。 林涵挽起宽大的袖子,四下寻找,“茶呢?水呢?炉子呢?都没有可怎么泡茶?” 林黛玉朝着静雪努努嘴,“伺候二爷泡茶吧,你们也跟着学学。” 沈兰心虽不转头看,嘴角却高高翘起,“林二叔精于茶艺一道,我也是好些年没有喝过林二叔的手艺了。” 林涵翻了个白眼,“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仔细我鱼死网破。” 他这等贵公子做出如此不符合身份的神态,分外的好笑,尤其他恼怒里还有些许对林黛玉的畏惧,一时间引得厨房里的女孩儿们都笑起来,叽叽喳喳得好不热闹。 林涵心说下次别说有炒栗子,就是有炒金子他都不来,落在这女人窝里还不如落在和尚堆里,连着方丈那样的苦瓜脸都好看得多。 不过他泡茶着实是一绝,随手拿了一罐茶叶,在小厨房外支了个小火炉煮水。 林黛玉正在四处寻找题材的时候,见沈兰心这儿没什么好瞧的,于是又拎着裙摆跟了出去,径直坐在林涵对面。 林涵又翻了个白眼,“走开,快走开,没你的茶喝。” 林黛玉支着手肘,无所谓地看着他,“二叔,你这个样子和三岁的娃有什么区别呢?总不能说不过就耍无赖吧?快些泡茶,我有些渴了。” “听说你想写写随笔食单?”林涵问道,他泡茶的行云流水,无一不是优雅至极,“其实吧,你可以问一问我,我也是与你姑姑出门游学过的人。” “二叔不妨细说说?”林黛玉成功地被她勾起好奇心,只是忍不住又要嘴欠,“二叔这样的人不像是能游学的呀。” 再瞧瞧这位跟拈花一般的手势,里头的沈兰心则气势如虹,真不知道他们从前是怎么看对眼的。 二叔不像是能打得过沈兰心的样子。 第35章 林涵不与她争,笑了笑到,“你父亲是嫡长子,除了学业,还有一干庶务要学,倒是我与你姑姑能肆意些。那时候也就十几岁吧,兄妹两个结伴宿过黄山碧溪月,访过金陵秦淮笙歌,左不过都是些名胜古迹,大好山河。其实,你如今科举太早了,倒不如出门游历几年再说别的,读万卷行万里,可不是虚言。” 林黛玉很是神往,最后还是摇摇头,“我身子不好,出不得远门,纵是我自己能受的,家中父母也是要跟着操心担忧的,往后兴许是还有机会,二叔与我说说黄山罢。” “也罢,可见人啊,有舍有得,世人只见你天赋异禀,却看不到你因为体弱受诸多苦楚。”林涵提起热水注入壶中,水汽氤氲彼此眉目,皆是如画一般。 他回忆了当时的情景,笑道,“我们都是春日里出游,好在徽州不远,不然还赶不上。春日的黄山极美,满目苍翠,云烟缭绕,可怜我们兄妹半夜就等在山里,谁知那一天下了小雨,日出没看到。” “好可惜。”林黛玉也替他们遗憾,“爬了好久吧?” “确实是,最后是护卫硬把我们拽上去的,还风餐露宿了大半晚。”林涵将第一泡茶泼到地上,“天亮之后,我们又去梦笔生花,据村民说平日里有书生会去拜,那日却一个人也没有,你姑姑比我落后几步,我正说呢,这白茫茫的有什么好看,结果等她站定,竟出太阳了,云破日出,妙笔生花,后来她就中了探花。” “真是灵验。”林黛玉接过他推来的茶盏,“二叔果然泡得一手好茶,二叔想过也出本游记吗?” 林涵无语道,“你可真是疯魔了,新开了书局不成?” 林黛玉眨眨眼,“听你说得动情而已,二叔虽不喜欢那些个四书五经,说些故事倒是很好听。” “你是赞我还是贬我呢?”林涵另倒一杯给自己,“你要是真的出什么书,我给你取个号,就叫饕餮老道便是了,正合你这吃得下的天的胃口。” 林黛玉听罢大笑,“二叔这可真的是赞我呢。” 沈兰心端了糖炒栗子出来,恰好林涵转身看过来,她笑着点点头,“仔细烫,你们两个慢些吃。” 林黛玉当即把什么游学什么笔记抛到九霄云外,“沈姐姐快来坐!” 她不顾指尖烫得发红,也要趁热先剥颗栗子入口,心满意足地闭上眼回味今秋的第一口栗子,“又粉又甜,还有沈姐姐做得不好吃的东西吗?” 那栗子外壳油亮,颗颗饱满,剥出来的栗肉喷香金黄,诱人得很。 “你还撒了桂花是不是?”林涵问道,“不过味道有些淡。” “还没研究透,只是先加在糖里了,你要是喜欢桂花味的,又桂花蜜可以蘸着吃。”沈兰心道,“你们再挑挑看,我放了两种栗子,一种粉糯的,另一种更韧些。” 林涵还没说话。林黛玉已经期待地看着沈兰心,两眼亮晶晶的,“我想要桂花蜜蘸着吃!” 林涵:……这个小饕餮哟,能不能让人好好说两句话了。 第30章 冬日里头,平民百姓是不太出门的,可对于这些个贵人来说,赏雪也是一番乐事。 江湛被江淇催了好几回,这日终于给他下了帖子,请他过府喝酒,照旧是在水榭,隔着水安排了戏班子。 江淇喜欢热闹,这次便不是清唱,江湛吩咐戏班子只管挑了拿手的来场。 江淇这回将星儿带了出来,还颇为正式地介绍给江湛认识,“这是你小嫂,你可得给我些面子,母妃最近总是磋磨她,我带她出来散散心。” 江湛拱手道,“见过小嫂,大哥也不早说,我好叫人给嫂子备礼。” 说完便吩咐在旁伺候的,“去与母亲说一声,大哥带了女眷来,让母亲备份厚礼。” 星儿生得极美,不然也勾不住江淇,更难得是弱不胜衣偏又有书卷气,说起来话轻轻柔柔,“多谢公主,多谢皇孙。” “在湛弟弟这里不必客气,他可是个明白人,不像有的人,会嫌弃你的身世。”江淇扶着星儿落座,“我瞧着那头都扮好了,便开始唱吧,咱们边吃边听。可真别说啊,还是你会享受。听说扬州那些盐商巨富,斗富尤胜石崇与王恺争豪,只管将那珍宝往水里砸。” 江湛便笑道,“我瞧着大哥二哥斗富也差不多,前儿二哥穿了一身杏黄色的袍服,说是太子殿下赏的,大哥虽没有衣裳,这蟠龙玉佩却更胜一筹,叫弟弟好生开了眼。” 今上用明黄,太子用杏黄,旁人用来便是僭越,太子赏了杏黄衣裳给次子江沐,可见江沐之得宠。 说曹操,曹操到。 戏班子鼓点响起来的时候,恰有个穿杏黄衣袍,衣饰极尽华丽的少年进门。 江湛起身相迎,“二哥怎么来了?” “湛弟弟请客,怎么不叫我?我只得不请自来了。”江沐大步走了进来,带着满身的意气风发,第一眼看向的却是星儿。 星儿的心定了下来,避开他的眼神,只管冲着江淇柔柔地一笑。 江沐皮笑肉不笑地坐了江湛腾出来的位子,“大哥原来还带了伺候的人,昨儿才为了她得了太子妃的训诫,这又是何必呢。” 江淇回了个更难看的笑,“二弟孤家寡人的,不懂有个知冷知热的多舒坦。皇爷爷点了我狩猎随扈,等我走了,她得一直闷着,我不忍心,带他出来散散心。” 第36章 “是啊,知冷知热的人确实舒坦,可大哥也别太沉迷了,有道是温柔乡英雄冢,太子妃也就罢了,让皇爷爷知道,大哥能不能陪着去狩猎还是两说呢。” 江湛乐得听他们吵架,比听什么戏都舒坦,见星儿不安地缩着手脚,便道,“咱们兄弟说话,小嫂干坐着也无趣,不如让她去我母亲处坐坐。” 寻常人家子侄登门,断然没有不去拜访长辈的道理,这两位倒好,不仅跑到他家里来内斗,还对他母亲这般无礼。 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这般倨傲活脱脱就是太子对待弟妹的样子。 “也好。”江淇见星儿不自在的样子也是心疼,拍拍她的手道,“你便去姑母那里歇歇,等我要走了,自会让人叫你。” 星儿恋恋不舍地从他身上收回目光,“奴婢都听您的。” 江沐冷哼道,“你们比这戏唱得还要精彩,霸王别姬么?” “你?!你别以为得了父亲几天宠,就要爬到我头上来了。”江淇指着他怒道,“我忍你很久了!长幼有序,规矩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 “呵呵,大家都是庶子,谁又比谁金贵。” 江淇生母早逝,不过是太子妃的陪嫁丫头,江沐的生母却是东宫的良娣,正经官家小姐出身,他外祖这会子还外放做着不小的官,因此太子虽最宠爱长子,但也相对更器重江沐一些。 “好了好了,戏开锣了,这一出贵妃醉酒可是我父亲细细指点过的,两位哥哥听听可有什么不同。”江湛打圆场,又让人送星儿去昭平公主那里。 昭平公主早就等着星儿,见了她便屏退众人,示意她坐在自己身边,“好孩子,委屈你了。” “殿下原也让人传话,若是我不想可以叫我脱身的,是我自己愿意的。”星儿褪去梨花带雨的楚楚神态,说话也爽利,“我本来只是个乡下丫头,现在吃得好穿得好,大皇孙待我极好,没什么不满意的。” 昭平公主道,“那就好,刚才湛儿传话,我便知道是你来了,备了些东西,一会子你带回去,也是我的心意。” 宫人们捧了两个锦盒上来奉与星儿看,第一样是套羊脂白玉的头面,以金镶嵌,既富贵又不俗气,第二样则是一对牡丹嵌宝镯,最难得是上头的红宝石,颗颗硕大,都是名贵的鸽血红。 “这太贵重的,奴婢不敢收。”星儿忙站起来推辞。 昭平公主却一把拉她坐好,“不过是些妆饰东西,现下也合你的身份,要是太子妃给你受了委屈,你便和我说,能帮我一定帮。” 这上头是双层的婆婆,她又只是个侍妾,想也知道多艰难,好在是皇后懦弱无为,换成旁人家的老太太,说不得都要把这勾搭主子的丫头拖出去发落了。 星儿感动不已,见昭平公主真心实意,也就收下了,又轻声道,“殿下不用担心,我知道自己是去做什么的,我不会犯糊涂的。” “要是大皇孙真的待你贴心,咱们说好的也就是算了,女儿家有个心疼自己的人不容易,我不想你左右为难。”昭平公主和蔼地道。 这就是麻烦之处了,江淇对这姑娘掏心掏肺的架势,只怕很容易让人动心。 星儿摇摇头,却只道,“日久见人心,殿下往后会明白,星儿不需要他来心疼。” 前头兄弟二人争锋相对,最后闹得不欢而散,不过一个时辰就结束了,江淇来接人的时候,还挺内疚的,“本来是想让你散心的,结果还是闷着了。” 星儿笑道,“不会,昭平公主很好相处,对我也好,与她说话一点也不闷。” “还得多谢你替我出主意,要拉拢江湛才是。刚才你不在,他暗地里也帮了我不少。”江淇牵着星儿往公主府外走,完全没想到给需要拉拢的江湛他妈,她的亲姑母请个安。 那一头江湛送完了两只斗鸡,自是又要去见过昭平公主,昭平公主道,“你这一招挑拨离间使得极好。” “其实使得最好的该是太子才是。”江湛道,“一个儿子赏地位,一个儿子赏银子,不打起来才有鬼。” “两个人谁都觉得委屈,谁都觉得自己亏,打得更狠些才好。”昭平公主不过一笑,“我听说荣国府的贾琏下江南了?” “是,走得急,没来得及同母亲说,您要是有东西给玉儿,只怕另外要派船了。” “到底是你心急,只顾着自己忘了我,还是贾琏走得急?” 江湛怕被打,抓了块糕点跑路了。 方才看斗鸡太高兴,都没吃饱。 * 除去官船和私人的船只,还有一种商船,不同价位的船票对应不同位置的舱位,若是银子给的狗,运货也是有足够的的地方。 傅家的商船作为最受南北商贾依赖的交通工具,方便快捷,物美价廉,甚至非常的安全,贾琏便从来没有听说过傅家船上发生过什么偷窃抢劫案件的。 然而,事情就是这样的不幸,偏偏被他遇上了。 贾琏扇动了二房的谣言之后,就被贾赦派去给林家送年礼,一是给他个便宜差事,林家可是富得流油,二是让他避避风头,最近荣国府的气氛可不太妙。 这傻儿子虽有些个手段,到底不比他脸皮厚又老谋深算,贾赦怕他露出马脚,现在还不是跟贾母与二房闹翻的时候。 贾琏整个都充满了干劲,他还带着江湛要带给林黛玉的东西,江湛许诺的好处,可比贾赦这个做老/子给得多多了。 第37章 不能怪琏二爷不矜持,实在是皇孙他给得太多了。 私下里,王熙凤曾经跟他说过贾母想要撮合林黛玉与贾宝玉,只是后来贾母又听元春的蛊惑,看上了东宫的小郡主,这才暂时搁置。 贾琏就是偏着贾家人想,也觉得是皇孙比较靠谱。 上船之后,贾琏不出意外地受到了船上仆从的热情欢迎,他们都是经过傅家精心培训的人,小厮能抗能打,丫鬟机灵俊俏。 贾琏嫌弃小厮兴儿在面前碍眼,打发他出去,自己与那送茶的丫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只当逗个趣儿。 谁曾想,不知不觉地就趴在桌上睡着了,再睁眼身上的荷包、包袱里银票都不翼而飞了。 第31章 贾琏恼怒异常,抬脚踹翻凳子,大声喊兴儿,“狗奴才,跑到哪里去了?” 兴儿跟着贾琏多年,一直很有眼力见儿,以为贾琏瞧上了那丫头想来段露水姻缘,早出去寻乐子了。 这艘两层商船在傅家的船队里只能算作中等大小,专为那些富贵人家准备的,比起租船或者买船,坐傅家的商船最是享受。 当然了,收费也很高昂。 上层都是贵客们的住处,也不过四个上房套间,吃食上不但能送到房里,也能坐在楼下边赏江景边吃,菜单以江鲜河鲜为主,做法则搜罗了天南海北。 兴儿此时便在那一楼靠窗的位置吃菜喝酒,清蒸鱼极鲜美,他是一筷子接一筷子,吃得停不下来。 不曾想晴天一道霹雳,船上的小厮急匆匆跑来传话,“这位哥哥,你们主子正差人寻你呢,不知道是什么急事。” 兴儿一口鱼肉没来得及吐刺就咽下去了,结果被鱼刺卡了喉咙。 那小厮忙叫拿了醋给他往嘴里灌,兴儿被呛得直翻白眼,好大一会儿才顺过气来,“险些要了命。” 贾琏本就生气,见他姗姗来迟,抓了杯子要砸,“要你有什么用?还不滚进来!” 兴儿抱着头窜进来,不想贾琏却又把杯子放下了。 “二爷,这到底是怎么了?可是方才按个丫头不合心意?”兴儿小心翼翼地打量贾琏,抱着头的手还不敢放下。 贾琏见杯中还剩个茶水底子,轻轻搁在桌上,“咱们遭贼了,这茶里说不得有蒙汗药,你出去多久了?” “奴才去吃了口饭,约莫小半个时辰不到。”兴儿听见遭贼了,却也不曾着急,反而转着眼珠子,小声道,“二爷身上的银票可还在?” “我查过了,还在的,你出的主意倒是不错。”贾琏没好气的道。 兴儿鬼主意多,让贾琏只留出来路上的花销,大额的银票却是让平儿给缝在几件衣服夹层里,连着王熙凤都不知道。 “那就好,咱们不还带着皇孙给的信件么,实在不行,甭管是到了姑苏城找表小姐还是上岸找皇孙说的商号都不成问题。”兴儿松了口气,他还有个办法没说,怕贾琏真的踹他。 那就是贾琏身上的穿戴,什么玉佩扳指哪样不值个四五百金,随便卖卖都够盘缠的。 谁知贾琏还是抬脚就踹,“蠢货,我担心的是钱吗!今儿能下了蒙汗药,明儿就能要了我的命。” 兴儿眼珠子都转不动了,“那可这怎么办是好?不都说傅家的船可靠么?” 他这一句话点醒了贾琏,贾琏在屋里转了一圈,复又变成那个有些油滑的风流公子,吩咐兴儿道,“别傻站着了,去请傅三爷来。” 傅三爷和贾琏差不多的岁数,论起来结交的功夫,远胜贾琏,不然家里头也不会放心让他出来押船。 贾琏的八面玲珑在面上,他的八面玲珑却在内里,浮在面上只作八风不动,浅笑端方。 “琏二哥找我?可是他们哪里伺候的不周到?”傅三爷傅玉言恰好是京城里最受欢迎的那款,面若好女,姿容出众,都不必说话,只站在那里便能让人下了一半火气。 贾琏是个荤素不忌口的,暗自遗憾这位三爷不像是能和他来一出的样子,见傅玉言含笑等他说话,只得压下心火,将遭贼的事情说了。 傅玉言听罢,拱手致歉,“我敢打保票傅家的人手都是可靠的,船上除了琏二哥,另外还有三位贵客,只是不便打扰。这次琏二哥的损失,都由傅家承担,我会让护卫加强各处巡视,尤其是琏二哥这里。” 贾琏听出来他的意思是怀疑贼出在另外三家里头,只是他不想得罪人,希望自己也息事宁人。 “傅三爷这是让我算了?”他笑眯眯地问傅玉言,虽不能得手,占占便宜总还是行的吧,“算了也不是不行,银子也不必你出,只傅三爷陪我喝上几杯就成。” 傅玉言笑意不改,正要应允,不想身后冒出来个娇小的姑娘家,一整沓子银票抽在贾琏脸上,“和他喝酒,凭你也配?” 贾琏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被女人打脸,不生气简直是妄称大丈夫,“你是哪里……” 傅玉言截断他的话头,转身将被抽红脸的贾琏挡在他身后,“郡主,琏二哥是我的客人,你怎可如此无礼。” 贾琏:郡……郡主,算了,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丈夫。 朝中郡主不少,莫说皇室郡主,就是四家异姓王家里的嫡女也可有郡主封号,不知道这位郡主是哪家的。 左右都是得罪不起的。 贾琏只得假装无事发生,笑着将银票悉数捡起来,“傅三爷与郡主说话便是,我下去吃点东西,不打搅了。” 第38章 明明是他的房间,最容不下的却是他。 傅玉言笑道,“琏二哥说得哪里话,你好生歇着,我叫人送上来。” 贾琏哪里肯留,千推万辞地到底出去了,这怂样子看得兴儿想跳江,不过他机灵得很,眼珠子不断往那位郡主身上瞥,终于有一眼瞥到了芳容。 “看什么看?!仔细眼珠子挖出来,还不快滚!” 主仆两个灰溜溜地就跑了。 傅玉言脸上的笑意似是个生硬的面具,“你莫要闹事了,就算你替我把这船上的客人都得罪光,我也不可能下船陪你去玩的。” “你对着旁人都是笑嘻嘻的,唯有对着我,这么凶,你就这么不喜欢我么?” 太子殿下唯一的女儿、东宫最骄纵的掌上明珠的永明郡主如是说。 她为了跟着傅玉言,求了太子好几日,这才得到了下江南的机会,又花大把的银子从,原来那位客人手里买下他的船舱,谁知道傅玉言还是不搭理她。 “我不喜欢做贼的姑娘。” “不是我,是我让桃儿偷的,那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啊,一双眼盯着桃儿就跟色胚子似的,我只是想给他些教训。” “这些话郡主不必对我说,你自己信就好。”傅玉言冷冷道,“走吧,还请您回自己的船舱,莫要再打搅我其他客人。” 永明郡主打小是要星星有星星,要月亮有月亮,如今不过是想要个漂亮的公子,怎生不成,她可比昭乐姑母有心多了,甚至还亲自上来哄人。 她见傅玉言看都不看她一眼,怒道,“你当心我让父亲砍了你全家的脑袋!” 第32章 傅玉言听罢永明郡主的话,照旧是冷冷淡淡的,“随你,我傅家上下几十口等着东宫的刀。” 贾琏并未走,只是带着兴儿悄悄地站在门口偷听,贾母想让贾宝玉尚永明郡主的事儿,连着皇孙都知道了,现在这凤凰瞧上了旁人,他自然是想要探听一二的。 本来只是想听些风流韵事的,不曾想傅玉言这等软和的人竟也有这样截然不同的面貌。 他虽读书不好,于庶务人情却通,对方的来历家世总是记得一清二楚,这时候不由暗骂一句自己蠢货,这傅玉言不就是林姑姑的弟子,永明郡主他爹害死了人家的老师,人家怎么会对她有好脸色。 贾琏心道到底是年轻人又读过书,冲动得很,生怕傅玉言真被郡主拉出去砍了,故意脚下一软,朝门的方向栽倒,嘴里还道,“诶,你这个狗奴才,也不扶好爷!” 永明郡主被他吓了一跳,继而怒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偷听我们说话?” “郡主冤枉了,我不过想问问你们要不要喝茶,才想起来,我屋里的茶应当是被下了手脚的。”贾琏讪讪地从地上爬起来,活脱脱一个软脚虾模样。 傅玉言便道,“不喝茶了,琏二哥坐吧,我去叫船上的大夫,别是伤到了哪里。” “你站住,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永明郡主拽住他的袖子,“你到底不喜欢我哪里?” 贾琏见她柳眉竖起,活脱脱一只母老虎,纵是十分颜色也只剩三分了,竟也觉得王熙凤平日发作起来也能叫他接受了。 好在王熙凤只有一个稍稍厉害的叔父,并没有个一张嘴就能要人性命的爹。 贾林两家是姻亲,林若水身故,林如海告罪,林家此时遇到难处,和贾家遇到难处有何不同。 更何况姑母贾敏与表妹林黛玉素日是站在大房这边的,没有他们,又如何能与江湛拉上关系。 于情于理,东宫的人都是自己的敌人才对。 如今看到敌人吃瘪,贾琏心中很是畅快,他是风雨场中的老手了,脸上挂上畏惧与讨好的笑,与傅玉言道,“这可就是傅三爷的不是了,郡主金枝玉叶,人又貌美无匹,你即使觉得自己配不上,也得好生与郡主说一说才是。” 不得不说,他这个时机挑得好,要是旁的时候,夸赞永明郡主的人成山成海,这样一句话,着实不算什么。 可现在永明郡主在傅玉言处受了冷遇,再见贾琏为她说话,一时间便有好言一句三春暖的效果,神色也跟着缓和下来。 傅玉言接到贾琏的眼风,立时会意,语气里就夹杂了些许无奈,“郡主是太子的女儿,我不过是个商贾出身,不敢耽误郡主终身,郡主请回吧。” 贾琏使出在家里调和王熙凤与平儿的本事,一面给傅玉言暗示,一面还要飞个眼神予永明郡主,“郡主好生歇歇,我来劝劝三爷。” “你要是劝得好,我自不会亏待你。”永明郡主被人奉承惯了,只当旁人待她好伺候她都是应当的,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等这位小祖宗出去了,贾琏方道,“傅兄弟,这可不像是你的作风。” 傅玉言这会儿脸上才是真无奈,“老师在东宫出事,我此生都不愿再见一个皇家人,我如此,我傅家都如此。” 傅家纵横水路,连着漕运都有所涉及,人人都精得插上尾巴能当猴子,不想还有这样的风骨。 贾琏难免惭愧了半刻自己家没骨气,随后又凑过去小声道,“你可真是个傻子,一看就是没跟人欢好过,你这宁死不屈,对她这样的不管用,你越不屈,她说不定越感兴趣。” “请教琏二哥。”傅玉言不耻下问,“可有法子帮我摆脱她?” “说你傻,你是真傻,你们钱都是偷来的吧。”贾琏恨铁不成钢,“对付女人,你得又冷又热,好好吊着她。你要是做得好,别说让她伤心难过了,就是让她背叛他老子,跟他作对都行。” 第39章 傅玉言不过弱冠,虽会做人,风月之事却不大通,闻言微红了脸,“琏二哥莫要说了,老师教导人俯不愧于地,仰不愧于天,如何能以一小女子心事做文章。我虽不才,却还是有些助力的。” 在这之前,贾琏只当他是庙里的菩萨,这会子倒觉得接地气了许多,连着那腌臜念头都散了,也不逼他,“罢罢罢,你自己想清楚就是,真真是可惜了,若她瞧上的是我,哪要费这些功夫。” “若她瞧上的是你,只怕你早凶多吉少了。”傅玉言对于贾琏的风流也有所耳闻。 二人经此一遭,竟渐渐关系熟稔起来,就连永明郡主,也因为贾琏屡屡替她劝说傅玉言,还时不时出些好主意,对着贾琏颇是和颜悦色。 冬日虽冷,却顺风,大半个月的功夫,傅家的商船抵达枫桥,他们在枫桥有自己的泊位,无一不妥当,无一不方便。 * 以白糖水调和糯米粉,大火蒸熟后撒桂花即可,凝脂白玉,不过如此。 沈兰心在蒸桂花糕,林黛玉说今日有个同窗要来,最是喜欢桂花糕。 本该腊月开张的兰园还是没有开张,她不知林黛玉在忙些什么,总是夜里睡得很晚。 “有劳沈姐姐了,等静雪出师了,你也可以歇歇。”林黛玉长高了不少,真真如雪中青竹一般。 “不过是蒸个糕,哪里就累着我了,不做饭我还能做什么。”沈兰心道,“不知是什么样的同窗?还喜欢吃些什么?” 林黛玉细想了想,“大约是还喜欢江米油糕吧。” 这个也不难,只是需要开油锅炸。 “只记得点心啊?可见不是什么熟悉的同窗。”沈兰心禁不住取笑她一句,“那菜就随意做些。” 林黛玉点头,“确实不太熟,都没有一道吃过饭。” 林姑娘的朋友大致可以分为四种——没有一起吃过饭,一起吃过饭,可以一起吃饭以及好吃的分你一半。 江米油糕下锅被炸得金黄的时候,兰园外头她不太熟的同窗正和她不太熟的表哥站在一处,贾琏笑道,“真是无巧不成书,原来咱们都是来找林表妹的。” 第33章 傅玉言看着贾琏身后那一箱箱东西,含笑道,“琏二哥这一趟辛苦,你既然是送东西予师妹,又何须买什么船票,往后若有南北往来,只管与我说就是,我的船帮忙捎带也可。” 贾琏心中熨帖,“那我可就当真了,家中老太太惦念姑姑和表妹。” 傅玉言道,“琏二哥这一句可就不实诚了,只怕不是为着老太君,是为了江湛才对。” “傅兄弟可真是个明眼人。”贾琏就嘿嘿笑。 既自诩花中客,贾琏这个脑筋就总往歪了想,林表妹才刚及笄,生得真真是个天仙模样,皇孙惦记正常,傅玉言这样的菩萨惦记也很正常嘛。 怪不得瞧不上那东宫的小郡主。 啧啧,年轻人啊,真是让人羡慕。 他们说话的功夫,林黛玉已经迎了出来,她今日穿了一身雪青衣裙,是时下江南最流行的宽袖窄腰款式,外头拢着雪白的狐裘披肩,发间垂下的明珠流苏珠光氤氲,行走间端的是飘逸,全然没有冬日的臃肿。 “琏二哥,傅师兄。”她微微欠身,笑容里带了些许狡黠,玩笑道,“你们两个远道而来,莫不就是为了站在兰园门口说话?倒不如在京城说说好就是了。” 这两个人大箱小箱地拖着,却都不叫门房通报,唬得门房以为是什么人来砸场子了。 “林师妹。”傅玉言还了一礼,“怎么好劳你亲自出来相接,天冷得很,你也穿得太少了。” “屋里碳盆烧得多,有些闷,正好借机喘口气。”林黛玉领着二人朝里走,又偏头去招呼贾琏,“千里迢迢的,倒是江湛不懂事,叫琏二哥为着他奔波,兰园的屋子都是收拾好的,琏二哥多休息几日再去扬州寻我母亲吧。” 两句话的功夫已然分出亲疏,贾琏看傅玉言的眼神都充满了同情,不想这位小爷见了美人师妹已经脑子不会转弯了,只管红了脸跟在林黛玉后头,也不知道是听出来还是没听出来。 贾琏不免又想还是不要生女儿的好,要是他女儿身后跟了这么些个儿郎,他岂不是要日日悬心,觉都睡不好。 林黛玉后面的思兰楼还空着,这两个人既然都熟了,索性安排住在一起,房间多,住起来也舒服。 “先安置休息一会儿吧,午饭很快就得。”林黛玉笑道,“正好你们也给我试试菜,兰园预备开个素菜馆。” 傅玉言马上道,“我认得京中几个做素菜极好的大厨,回头就给家里送信去,让他们给你请过来。” 林黛玉推辞道,“不用啦,我这儿已经有大厨了,也是手艺极佳,傅师兄吃了就晓得了,今儿还特意让她做了你最喜欢的桂花糕。” 傅玉言听罢脸更红了,只觉面上发烫,着实是失礼,头也不敢抬地道,“谢过师妹了。” 贾琏闷笑,要不是顾忌着傅玉言的面子,险些就要欢快地笑出声了。 好端端一个百样玲珑的傅三爷,到了林黛玉面前成了愣头青。 * 午饭的时候,沈兰心也未曾做什么大菜,不过是些粥点,怕客人远道而来,劳累之下没有胃口。 一半赤豆沙,一半白糯米粥,红白分明,极为漂亮,吃得时候再混在一起,香甜软糯。 第40章 傅玉言喜甜,口味上和林黛玉一致,吃罢半碗粥后道,“似是有股荷香,却又不像是荷叶。” “荷叶粥多为青碧色,我没有用干荷叶,用的是今年夏日得了的荷花露。”沈兰心道,“今日做了春夏秋冬四样,不知道傅三爷可吃得出来?” 傅玉言忙摆手道,“沈姐姐不必这样叫我,你与师妹姐妹相称,只管也当我是便罢。” 沈兰心一口粥差点喝到嗓子眼,只管也当是什么?是姐妹吗? 好在她反应快,傅玉言又确实比她小几个月,顺着他喊了一声“傅师弟”。 林黛玉觉得哪里有些不对,默默地搅了搅碗里的糖粥,怎么觉得傅师兄怪里怪气的,难道是舟车劳顿累着的? 贾琏无意见与沈兰心对视一眼,发现对方眼里也满是好奇兴味,当即闻到了同类的味道,觉得这是个会合自己胃口的姑娘。 是当狐朋狗友的那种胃口。 “师兄此来是为了什么事?”林黛玉不懂就问,“近来傅家船队的生意可还顺利?” “托师妹的福,一切都好,没别的事,只是来探望你。”傅玉言道,眼神温软一片,“怕你受不住老师的事,当时我正在船上,等我回京,你却已经扶灵返乡了,如果有什么事我能帮上忙,师妹只管言语。” 林黛玉轻轻叹了口气,“世事无常,至于帮忙一事,还请师兄暂且稳住永明郡主,好叫她在江南多呆些时日。” 犹如兜头一盆冷水,泼得傅玉言回神,他怔忪片刻,已然又是船上春风化雨一般的傅玉言,他缓缓道,“既师妹开口,我自是听从。” 林黛玉也知道自己不太厚道,凑过去附耳道,“傅师兄莫怕,只是权宜之计,我与江湛已经都打算好了,定然不会叫师兄尚主,也就是被吃些豆腐,你当为了大局,忍忍吧,我多多地给你送些桂花糕。” 她才吃了桂花糖粥,身上的墨香、桂香交织在一起,清雅甜蜜。 傅玉言几乎不敢呼吸,生怕吹走了她,轻声道,“我知道了,你且放心吧。” “肯定放心。”林黛玉笑眯眯地坐回去,“从前姑姑就说傅师兄天赋高,处事又灵活,只可惜咱们不太碰得到。” “是啊,真是可惜。”傅玉言喃喃道。 林黛玉从小身体不好,虽是都在林清门下念书,却是只在内院,不太出来的,唯一和她相处多些的也只有养在林家的江湛了。 有一日他被林清拘在书房罚抄书,一直到夜深才抄完,连着晚饭都错过了,他本想去厨房找些吃的,却不想遇到两个来书房偷画的小贼。 林黛玉见了他也是吓了一大跳,“嘘嘘嘘,师兄不要叫,只当没看见我就行了。” 那模样可爱至极,像是嫦娥的月兔偷偷溜到凡间被人瞧见了似的。 后来听说他没吃晚饭,林黛玉大方地将自己的宵夜悉数贡献出来。 她送来的桂花糖糕极甜,他本来是不喜欢甜食的,可从那以后却又喜欢了。 不止是傅玉言,喜欢吃桂花糖糕的人有的是。 江湛席地坐在假山后面,满身的尘土狼狈,嘴里嚼着已经发硬的桂花糕,他本来以为东宫那两位已经脱离了小孩子的打闹行为,进入了更高深的政、治斗争层面,没想到,是他高看了。 第34章 本是江淇设宴请江湛到宫里吃饭,不知怎么的又把江沐引来,江沐今日格外?的暴躁,说着说着便动起手来,他是拦着这?个拦那个,反倒自己惹得一身土。 “湛弟弟?”江淇一把抹了额头上的血,手里还抓着半个破碎的酒壶,“你?别怕他,有我在呢。” 江沐的发冠歪在脑袋一边,外?袍耷拉在地上,冷笑道,“你?可别笑死我了,打小?就是你?欺负他最多,他怕你?还差不多。” 宫人们已经去请太?子?妃了。 江湛和太?子?妃有仇,要是留下来只怕不是被当成证人,而是要当成罪人了,因此他转到假山的某处,看似是条死路,侧面却别有洞天,赫然可见能容纳一人洞口。 江湛干脆地从那洞口钻了进去。 这?批假山建造的时候,正值今上最喜欢江南园林的时候,因此借鉴了狮子?林,别有意趣,洞壑宛转,从这?一处可以通到御花园花园的另一边。 通道里伸手不见五指,江湛忽然闻到一种极为?清淡的味道,紧接着就撞到了一个人。 那面目看不清的人伸手扶住江湛,笑眯眯地道,“皇孙可仔细一些,我一把老?骨头了。“ 听?声?音,应当是个老?妇人。 江湛没有在宫里听?到过这?种声?音,可是这?人身上的沉水香也不是寻常人家可以用的。 他开门见山道,“不知你?怎么知道我是皇孙的?” 对方只是还在笑,“不可说,皇孙总有一日会知道的。我们应该很快就会在亮堂堂的地方见面。” 紧接着江湛觉得手里被塞进了几个果子?一样?的东西,对方便挤过他往另一头走了。 等出去了,他才?发现是几颗银杏。 碳烤过的银杏口感柔韧,但入口很苦,他嚼了满嘴的苦味,心想为?什么母亲把星儿埋在江淇身边,而不是江沐了,难道因为?江沐有良娣帮忙所以不好忽悠吗? 如果有玉儿在,她一定就知道了,玉儿向来比自己聪明。 既想不明白,也不必再想了,先?跑才?是上策。 第41章 他这?一头逃得快,那一头太?子?妃来得也不慢。 太?子?妃简直不敢相信这?兄弟二人居然能在东宫,仅次于?皇帝寝宫尊贵的地方,来了一场互殴,还打得鼻青脸肿,她怒道,“都给我跪下!你?们两个还有没有一点规矩?” 江淇江沐素来不服太?子?妃,尤其?在林清死了之后,太?子?愈发不肯搭理太?子?妃。 一个失宠的嫡母,有什么好忌惮的。 近来太?子?妃一直找机会磋磨星儿,江淇与她可以说是新愁旧恨,当即冷哼道,“我们兄弟二人,再没有规矩也是父亲亲自教的。你?有什么不满可以直接与父亲说。” “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庶子?,难道我没有资格管教你?们吗?”太?子?妃指着江淇,今日必定要将他压服下去,好叫他知道自己的厉害,“我让你?跪下,听?见没有?” “没听?见,我说了,你?有什么不满去和父亲说。”江淇偏要和她杠上,“太?子?妃最近脾气不太?好,别是要绝经了吧,劝你?宣太?医来看看。药钱我可以出。” 在经济状况方面,他确实很不错,比江沐和太?子?妃都要有钱。 “好好好,我竟然养出你?这?么一只白眼狼!”太?子?妃咬牙切齿地道,“如果不是我,你?能这?样?舒舒服服地做着皇长孙?” “你?这?话真奇怪,我靠的自然是皇爷爷与父亲,与你?何干?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江淇今日又是打架又是对骂,简直是越战越勇,“你?确实养过我一段,可我又不是傻子?,你?对我怎么样?,自己心里没数?” 江沐趁着他们两个互怼的机会,吩咐身边的小?宫女道,“江湛可是出宫了?” “应当是的,奴婢们方才?没有寻到江湛皇孙,可需要奴婢去宫门口问一问?” “罢了,不管他,不是出宫也是躲起来了,他素日就怕事。”江沐看看那头互怼的两个,压低了声?音道,“你?去江淇院里给星儿传话,就说太?子?妃要责罚江淇,江淇已经受了伤。” 星儿满心都是江淇,必定会过来的。 小?宫女为?难地道,“殿下,奴婢听?说星儿姑娘有喜了,大皇孙不许她出院子?半步。” “你?说什么?!为?什么不来禀报我?”江沐怒不可遏,一把抓过那宫女,“你?说的都是真的?” 宫女吓得浑身发抖,声?音都在打颤,“奴婢不敢胡说。” 大皇孙的侍妾怀孕,二皇孙这样激动做什么? 难道是见不得大皇孙有后? 这样一想倒也合理,谁先?生下曾孙,让陛下四世同?堂,只怕会更受宠呢。 江沐一把丢开她,抬脚踹飞好几个凳子?,指着江淇道,“你?好,你?很好!” 江淇差点被砸到,只觉莫名其?妙,我这?会儿都没怼你?好吗! 他朝江沐翻了个白眼,“我确实很好,呵呵。” 太?子?回东宫的时候,其?实已经都消停下来了,这?两个儿子?向来打闹,他也不以为?意,只是太?子?妃絮絮叨叨地告状,实在是吵闹不堪。 “行了,沐儿和淇儿自有孤教导,用不到你?来多话。”太?子?多看她一眼都不想,“孤有时候真的怀疑,你?是齐家人吗?竟然还有这?样?废物?的齐家人,真叫孤开了眼,孤将永明交给你?照顾,你?又拿什么回报孤的?还不滚下去。” 提及离家出走的永明郡主,太?子?妃幽怨的神情凝固住在脸上,很快露出那种讨好的胆怯的笑,“殿下莫气,我这?就退下。” “狗都没你?听?话,也算你?的长处了。”太?子?从娇媚的侍妾手里接过茶盏,“永明的事,你?也不用管了。” “是。”太?子?妃心中屈辱,却也无计可施,只能一日日地继续熬着。 等她当了皇后就好了,一定会好的。 …… “孔子?云不学诗,无以言;不学礼,无以立。沈姐姐会做诗礼银杏吗?”聪明的林黛玉倚靠在窗边,轻声?问沈兰心,“衍圣公进京了,天要变了。” 不但聪明,还消息灵通。 静夜留在京城,就如同?她的一只眼睛,消息来往得更迅速了。 这?世间读书人,并不只有与林家沾亲带故的江南一系,闽地大儒,齐鲁孔家,声?望都是不输给江南的。 现在今上要削弱林清死亡的负面影响,抬出孔家来,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 论起来,林家不过五世列侯,拼不过孔家。 孔家最鼎盛的时候,几乎要被读书人奉为?神明。 人家别说爵位传承几个朝代?,就连自己家的菜都有名目,称之为?孔府菜。 诗礼银杏便是孔府菜中极其?有名的一道。 最正宗的诗礼银杏便是由孔府诗礼堂前那两株银杏做原料。 沈兰心不知道衍圣公进京了,和林黛玉想吃诗礼银杏这?两者间有什么关系,但是比较不幸的是,她不会做。 林黛玉颇为?失望地看着沈兰心,“唉,那咱们煨些银杏来吃吧。” 她说话并没有避开傅玉言,傅玉言不忍心看她不高兴,笑道,“我船上的厨子?有会做孔府菜的,我让他们做了送来,我知道你?在服丧不能用荤油,船上有常山的茶油。” “那我就不跟傅师兄客气了,常山的茶友油也给我几瓮好不好?”林黛玉着实没有客气。 第42章 现在做饭多用猪油和菜籽油,茶籽油难得,多是作为贡品的。 “好,我这就叫人去传话。”傅玉言怎么会会不答应。 翌日一早,商船上送过来极小一碟子诗礼银杏,伴着另外几样精巧点心。 银杏有毒,不可多吃,因此只做了一点点,生怕这位娇客贪吃。 诗礼银杏原该是用猪油烹调,为了林黛玉给改良了一下,用茶油炒糖上色,再调了糖和桂花蜜。 色泽如琥珀般透亮,香气甘甜馥郁,颗颗堆叠在一起,让人食指大动。 林黛玉夹了一颗入口,软糯得很,银杏的微苦,更衬托得桂花蜜清甜。 “真是好手艺。”她赞道,“要是能教会我沈家姐姐就更好了。” “可以,左右他们在船上也是无趣。”傅玉言有求必应,见林黛玉吃得开心,鼓足勇气问道,“林师妹可是与江湛有婚约?” 这还是贾琏提点他的,既然对师妹有意思,就该摸清她身边的其他人。 如若不是贾琏点穿,他一直以为张战和林黛玉是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兄妹之情。 贾琏是看热闹不怕事大,左右这两个儿郎都不辱没林黛玉便是了。 林黛玉没有想到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但是他也不想敷衍敷衍,因此仔细思索之后道,“傅师兄哪里听来的,何曾有过什么婚约。现在说这个太早了,我暂时没有心情想这些。你知道的,姑姑的丧期还没过。” 傅玉言道,“是我唐突了。” 林黛玉已然明白之前奇怪的感觉是哪里来的,她认真道,“傅师兄不用说这个,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她本想说心思,只是这样用词未免太赤裸裸了,她怕再臊着傅玉言。 眼前的少女落落大方,既不害羞也不生气,倒叫傅玉言面上又泛了红,“哪日师妹……还请给我个机会。” 林黛玉郑重地一福身,只当是谢过他的情谊。 贾琏与沈兰心在外头酸得牙都要倒了,沈兰心招招手,“他们读书人说话听得真累,咱们去喝口银耳汤甜甜嘴。” 傅玉言也只在兰园里住了三日,傅家也做南北货生意,他得将回程的货物置办妥当,贾琏也转道去扬州拜见林如海夫妻。 林如海有公务走不开,倒是贾敏亲自到姑苏来接林黛玉了,贾敏眼泪汪汪的,见了林黛玉便是好大一通抱怨,“你这个没良心的小东西,在姑苏这么好吗?守孝哪里守不得,连着父母都忘了,眼看着要过年了,也不说回来看看我们。” 林黛玉撒娇地拉住贾敏的胳膊,轻轻晃了晃,求饶道,“母亲可别怪我,我这真的是有正事,你来见见沈姐姐,你一定会喜欢的,真真是个标致又能干的人。” 贾敏也是装装样子,看他又可怜又可爱的依偎在自己的身边,一指头戳在她额头上,没好气地道,“真真是个讨债鬼,既然沈姑娘做的菜合胃口,你怎么还更瘦了呢?你就是真吃了荤腥,你姑姑岂会怪你?她是最随意不羁的人,倒是你为此坏了身子,只怕她得托梦骂死你。” 林黛玉只得继续撒娇,腻着贾敏不肯撒手,“母亲看着我长高了没有?沈姐姐做的菜养人,又有齐大夫帮忙调理,真的是无碍的。” 贾明扯过宝贝女儿上下左右前后地一通比划,见她确实脸色还不错,也长高了许多,这才放下心来,揽着她往里走,“我的心肝诶,你身子好我也就好了,你姑姑的书院换了皇帝的人在接手,你父亲也是脱不开身。” 林黛玉幽幽地叹了口气,“都怪二叔无用,只是让他拦住陈大人,他竟也做不到,早些年他们还花前月下海誓山盟,这时候都见了鬼去了。” 贾敏无奈地道,“那是你二叔是长辈,怎么好这样说他的?” “这有什么?我当面说得更难听,还能罚二书背书呢。”林黛玉靠在贾敏怀里,感受她身上熟悉的香气,觉得很是安宁,“有母亲在真好。” “傻孩子,母亲也觉得有玉儿真好。”贾敏心里柔得能滴下水来,“这几日,母亲帮你把东西都收拾好,咱们好生过个年,虽不能放鞭炮,也该一家人安安生生吃顿饭。” 她是主持中馈多年的人,和只做过小生意的沈兰心还有更擅长读书的林黛玉不同,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才半天功夫她便理清了兰园的账目和菜单,又订下二月二龙抬头开张。 效率之高,让两个姑娘汗颜。 “姜还是老的辣啊。”林黛玉自愧弗如。 贾敏就笑着把她揽进怀里,“你当你娘多活的岁数是假的啊。我怎么听琏儿说,你有个傅师兄?” 林黛玉捂住耳朵,“母亲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见?啊,是不是太饿了,给我饿聋了?” 琏二哥这个大嘴巴,以后有事再不叫他知道了。 贾琏自己浑然不觉已经得罪了林表妹,他正沉浸在扬州的书院里不能自拔,那些个校书先生,真真是柔情似水,叫他一刻也离不得。 年前的日子平淡又踏实,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九。 到这日,今上便要封朱批和玉玺了,待得过了正月十五再恢复理事。 本朝过年放得假比较长,足足有十六天。 第43章 腊月二十九的大朝会按着惯例就是一通歌功颂德,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给今上添堵,大家都想好好过个年。 但是没有想到的是今年换成皇帝给他们添足了。 本来只以为今上只是为了面子好看,让衍圣公上朝应个卯,不曾想今日批头就是一道圣旨——今上封现任衍圣公的族弟孔应德为奉圣公。 孔家一门双国公,荣耀至极。 孔应德并未在朝上,他本是白身,衍圣公孔应勤便替她弟弟谢了恩。 今上缓缓道,“衍圣公这些年也劳累了,你本是女子之身,因为先帝执意让你袭爵,这才叫你遇到诸多难处,如今既有奉圣公,一应孔庙祭扫、宗族琐事都交由他来办就是。” 衍圣公是位气质高华的老妇人,女子的朝服与男子不同,也有和诰命服制相异,圆领补服做得和短袄一样,宽袖却不收腰,下头是二十四幅织金马面裙,织金图案按品级各不相同。 若是官职低的,便只有纯色裙。 “陛下的旨意,臣定然遵从。”衍圣公除了谢恩也没有别的话可以说。 如果江湛在场,他就会发现衍圣公便是那日,他在假山中遇到的那位老太太。 朝上众臣,本以为今上是为了抬举孔家,不曾想在衍圣公谢恩之后,坐在今上右侧的太子道,“衍可解作繁衍,倒也合适你们女子,为女子者生来便有生儿育女的责任,合该相夫教子,还望衍圣公好生遵循,教导族中子弟,替天下女子做个表率。”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别说是女官们了,就是男官也理解不了为何储君要在这个最快乐时候说这样的话。 马上就要过年了,不能放大家开开心心地去休假吗? 就算有事,不能回来再说吗?这群女人是这么好惹的吗? 有些朝臣不由缩了肩膀,已然可以想象稍后朝上那针锋相对、波澜壮阔的场面。 本朝言官有御史台,以左都御史和右都御史两个为主官,按着男左女右的俗话,左都御史是男子,右都御史是女子。 然而出列进言的却是左都御史,“不知太子殿下何出此言?” 太子半点也不在意,随口道,“怎么,孤哪里说错了不成吗?男人生不了孩子,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左都御史道,“且不说衍圣公于齐鲁之地教化百姓有功,单说殿下直指女子生来便该相夫教子,又将太/祖遗训置于何地?若无太/祖征战沙场,披肝沥胆,如何能有如今的盛世江山?” 太子皱起眉,深深看了一眼这个聒噪的小言官。 上赶着送死的话,孤可以成全你。 今上示意他不要开口,亲自打圆场道,“好了,太子也不过是顺着朕的话说几句罢了,你们莫要放在心上,退朝吧。” 文武百官的话悉数被憋回去了,你们家的江山,你有理呗。 朝中女官不多,约莫占了三成,都是花了大力气才走到今天,却得到储君一句女子本该生儿育女,如何能不叫人寒心。 风口浪尖上的衍圣公看起来反而更像是局外人一般,没有半点不高兴的样子,温文尔雅地与众人寒暄,甚至看到投缘的,还摸了几颗银杏塞给人家。 绝对正宗的诗礼银杏,童叟无欺。 这不是普通银杏,孔圣人家里种着的银杏啊,差点没给那几个苦读十几年大姑娘小伙子激动出个好歹来。 昭平公主暗地里也收到了两匣子银杏,“这就是男人的傲慢,既要利用孔家,又要看不起孔家的女人,衍圣公在齐鲁经营多年,难道是白给的?” 江湛就不乐意听这个话,“我也是男人,母亲您不能一句话波及一大片,这和今上他们有什么不同?” “是我失言了,我向你道歉。”昭平公主将银杏盖好,“近来东宫两个小子总来烦你,再下去就要逼你站队了,你帮我跑个腿,权当避难了。” “母亲只管吩咐便是。” “过了年初一你就上路,送了这银杏去给你林师妹。” 江湛又喜又忧,孩子总是想在家和父母一起过年的,不过他也明白,年下宴席多应酬多,难免又要发生什么事。 昭平公主反而比他看得开,“莫做这个样子了,咱们母子来日方长,不差这一个年。” 江湛这个年是在船上过的,等他到了姑苏却没有找到林黛玉,林黛玉还被贾敏留在扬州,只有沈兰心单独回了姑苏,准备兰园开张的事。 江湛马不停蹄,连夜又赶去扬州,等贾敏见了他风尘仆仆的样子,简直心疼得不行,直埋怨昭平公主不近人情,“殿下也是的,让你过了年又怎么样,这大老远地坐了船,看来年都没过好吧?快去歇着,伯母给你做好吃的。” “伯母,玉儿人在哪里?在读书吗?”江湛强忍着打哈欠的欲望,反倒把眼里憋出一汪眼泪来,幼鹿一般的眼睛,现下水汪汪的,叫人看着更觉得可怜了。 贾敏本来就疼他,赶紧指了路道,“玉儿在后头花园里赏花呢,旁人送了两盆绿梅来,你赶紧去瞧瞧,瞧完就回房睡觉吧。” 绿梅难得,林黛玉新得的这两盆绿梅更难得,比寻常所见的要颜色深一些,碧莹莹的如同碧玉一般。 第44章 江湛见她穿了一身浅绿色的衣裳,坐在美人靠上,比面前的绿梅还要超凡脱俗,赶紧加快了脚步,“玉儿玉儿!” 林黛玉却只瞥了他一眼,便转过身去,“哟,这?吹的是哪门子?的风啊,竟把咱们皇孙小?殿下吹来了。” “你?生我的气啦?”江湛坐到她边上,为?了讨好她便故意大声?赞美那绿梅,“也只有这?样?稀世奇珍的花,才?配得上玉儿。” 林黛玉:…… 林黛玉又好气又好笑,一时间板着的脸也稳不住了,抬手捶了他一下,“你?就闭着眼睛瞎吹嘘,我刚刚还说这?花绿得太?过头了,跟青菜有什么区别?哪好看啊?” 江湛这?才?知道自己马屁拍在了马腿上,笑眯眯地道,“只要是你?的东西都好看,物?随主人。就是你?们家的青菜被你?看过了,都要比旁处的青菜美上三分。” 林黛玉道,“你?若拿这?些功夫哄今上,只怕也不用被他冷落。” 平心而论,江湛确实讨人喜欢,少?年人生得漂亮,眉眼如画,又总带着赤诚与你?说话,谁让能舍得给他冷脸呢? 如果说傅师兄像春日,那江湛便像夏日,夏日里灼热的风是他,雨后池塘里聒噪的蛙也是他,总是鲜活而热烈的。 林黛玉想到此处,又想到傅玉言的话,不知怎的竟脸红起来。 真真是桃花不及玉颜色,莫说江湛,连着身旁伺候的静雨都看住了。 江湛抿了抿嘴唇,勉强回神,“那什么,母亲让我给你?带了诗礼银杏,是衍圣公所赠,你?可要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要看你?就看看自己的脸色,难看得跟什么似的,一定是路上都未曾歇好,赶紧去睡觉,不到晚饭不许起来。”林黛玉嗔道,这?会子?也不赏花了,起身亲自押解了江湛去客院。 江湛被她凶得甘之如饴,笑眯眯道,“好玉儿,衍圣公与奉圣公的事你?可听?说了?” “肯定是听?说了的,我本来以为?天要变了,谁曾想想变的不是我们的天,我有时候也搞不懂为?什么太?子?非要说出这么蠢的话来,衍圣公在齐鲁之地名声?极高,谁也讨不到好。”林黛玉道,“至于?奉圣公,他本不是孔家嫡支,暗地里勾连了太?子?与今上,只怕孔家内部也不是一块铁板。” “这?和我也不太?懂东宫那两位为?什么整日为?了一块搞点一件衣裳闹起来是一样?的,那是什么大事吗?可能因为?他们自是生来高贵,不屑于?去顾及。”江湛跟着她思路,“不过如果我是衍圣公,也会暂且隐忍先?让孔家接下这?个爵位,你?可记得太?/祖时候为?了衍圣公的爵位有过一个公案?最后太?祖以孔仪献并非嫡支一脉为?由,将爵位给了孔仪祈。” 林黛玉笑道,“一时的隐忍能得来国公的爵位也是值得。以人为?鉴,可以知得失,你?忍让东宫的人虽辛苦,也不是没有好处的。他们一有疏忽,我们便可趁虚而入。” 江湛道,“只怕哪一日我忍不住,就要揭竿而起了……呜呜呜” 林黛玉捂住他的嘴,无语道,“不是听?说吴老?尚书亲自在教你?吗?怎么还是这?样?不着调,这?是在我府里也就算了,若是在外?头也说漏嘴了,你?还要命不要。” “好玉儿,我也就在你?面前才?说一说。”江湛无辜地眨眨眼,眼睛如山泉般明亮又透彻,仿佛能映出人影,说着还要去拉林黛玉的手。 触手微凉,柔软得很。 林黛玉忙把手抽回来,还在衣服上擦了擦,恼道,“你?作死了,又动手动脚,仔细我把你?打出去了。” 江湛的手很热,甚至有些烫人,明明是手拉手一起长大的,这?会儿碰了手却觉得心里不安得很。 说着见到了客院,林黛玉赶紧将人推进去,又吩咐下人,“好生看着皇孙,不许旁人来打扰,也不许他出来。” 十分地有牢头的风范。 江湛嘴里说着不累,这?一觉却足足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待他洗漱完了一打开房门,却看到林黛玉正坐在他店里吃早饭。 想来是怕了他手贱,林黛玉今日没有挂最喜欢的流苏,只是以一双碧玉环挽住头发,两侧的垂髻让她看起来像只小?兔子?。 “傻站着做什么?还不过来吃早饭?”林黛玉牢头表示放饭了,“昨个晚上来叫你?吃晚饭,怎么都叫不醒,还好意思说自己不困,小?猪都没你?能睡,害得母亲准备了老?大一桌子?菜都浪费了。” 江湛忙道,“等我吃完饭就去给林伯母赔罪,都是我的不是。船上睡得不安稳,一到家里就觉得安心了。” “这?哪里是你?的家,你?的家在京城公主府呢。”林黛玉将粥递给他,“你?先?吃。” 林牢头表示发饭了。 碧粳米熬煮的粥上飘着星星点点的绿色花瓣,江湛认出是那绿梅花瓣,问林黛玉道,“你?拿绿梅入菜了,好吃吗?” 林黛玉奇道,“我怎么会知道,不是让你?先?吃吗?” 合着师妹一大早蹲在自己房门口,不是等自己起来一起吃早饭,而是等着自己给他试菜的。 皇孙为?自己掬一把泪,将那绿了吧唧的粥送到嘴里。 “噗!” 林黛玉不好意思了,“真的这?么难吃吗?是我对不住你?。” 第45章 江湛拼命点头,“味道太?奇怪了!就是把花烫熟了那种苦涩的汁水味道。” “罢罢罢,还是送去给沈姐姐,叫她看看怎么才?能好吃。”林黛玉有点忧伤,“什么价值千金的劳什子?,还不如青菜好吃。” 冬日里菜蔬少?,纵然有几家暖房供应菜,却也是和秋日里不能比的,林黛玉已经好几日没有吃到青菜了。 霜打后有些甜的小?青菜,再也没有了。 好伤心啊。 江湛跟着附和道,“就是就是。” 不曾想说多错多,林黛玉更不高兴了,“你?敷衍我,你?根本就不懂。” “诶,我于?吃上哪里有你?精通,莫要生气了,赶明儿给你?建十个八个暖棚种青菜,专供你?冬日里吃,可好?”江湛道,望了一眼桌上绿油油的菜色,“让他们换了别的过来吧,真的太?难吃了。” 林黛玉幽幽地道,“我就说你?敷衍我,前脚才?说,人家还没答应,后脚你?就想到吃,可见你?只关心自己有没有得吃。” 江湛:……我是冤枉的啊!!! 第35章 吵吵闹闹吃过一顿早饭,两个?人这?才静下心来说话。 江湛问道,“现?在书院怎么样了?” 书院分官学和私学,林清的清华书院,以及林涵曾经任教过的白鹭书院都?是私学。 林清另外还开设了很多家私塾,教导香眼间的孩童,并且从其中挑选出有天赋或者好学的孩子送到书院。 “陈五娘才刚接手?了清华书院,其他暂时还没?有,不过以她的能力也?只是时日?问题。”林黛玉道,“清华里的藏书都?是我林家自己的收藏,我本想把它们?都?拖回来,却又怕耽误学子念书,到底是留下了,真真是便?宜她。” 江湛只得安慰她道,“只是一些书罢了,以后我再给你找更好的。” 林黛玉道,“我看今上再折腾下去,怕不是要焚书坑儒了。你这?次在京城里面可遇到过衍圣公,有没?有看到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倒是巧了,我和他在宫里有过一面之缘,是个?挺和善的老太太,还塞了银杏给我,只是私底下是什么样子就不得而知了。”江湛接过丫头端来的茶水,给林黛玉倒了一杯。 “你说我要不要把姑姑的著作也?都?砌在墙壁里?有焚书坑儒,自然也?要有鲁壁藏书。”林黛玉捧着红糖山楂茶,顺便?也?分了江湛一半,“若是这?次能结交到衍圣公就好了,我还想试曲阜尝一尝孔府菜呢。” 口气中颇为可惜江湛没?有留在京城替他搭关系。 江湛喝了一口那闻着甜津津的茶,险些牙都?酸倒了,他最不喜欢酸味。 他道,“其实你这?样喜欢吃,也?可以写一写林家食谱,多年之后未必不能如孔府菜一般自成一系。” 不想林黛玉又叹气了,“不可能的。” “怎么了?可是林伯父不许你分心?”江湛问道,“你要是不得空,我给你整理就是了。” “可以!”林黛玉眼睛一亮,“就靠你了!” 她这?些时日?看了这?个?也?喜欢吃,那个?也?喜欢吃,全写出来岂不是要和她一样高?? 翰林院的学究就讲究著作等身,旁人都?是文章等身,只有他是菜谱等身,岂不是丢人丢到家了。 江湛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快,强忍着高?兴道,“那你有写出来的吗?” 林黛玉理直气壮地道,“不是你给我写吗?左右我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你都?知道。正好吴老尚书也?让你磨磨性子,你又不像我,需要科举要上进用功,你只管做你的食谱便?是。要是有什么做法不清楚,家里的厨子紧着你问。” 江湛:……我怎么感觉自己跳进了一个?大坑? 他佯装生气地要去推林黛玉,“你又欺负我。” “说吧,你有什么条件?”林黛玉托腮,“从前吧,就说为了我做什么都?可以,现?在就让让你给我写本食谱,你就这?样推三阻四,不乐意,唉……” 她越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江湛其实也?写得一手?好文章,只是因为不用科举没?有显露出来。 江湛赶忙道,“我也?没?说不乐意呀。” “这?还差不多,文章风格的话,我还是喜欢东京华梦录,你懂的。”林黛玉得寸进尺,“我记得你白描就极好,你到时候在食谱上把画也?配上。” “都?听?你的。”江湛没?有忍住自己翘起的嘴角,本来是想显得更加为难一些的。 少年人心里惦念着谁,莫说是写本食谱随笔,就是。上刀山下油锅也?不在话下。 江湛把昨日?的晚饭睡过了,贾敏便?改在今天中午替他接风,一大桌子都?是素菜,贾敏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小湛多担待些,现?在府里都?是吃素的。” “我同玉儿吃一样的就好,在京城的时候,身上盯着的眼睛多,现?在能清清静静地替老师守孝,对我也?是好事。”江湛哄贾敏最有一套了,“闻着就香,多谢林伯母费心。” 林黛玉斜睨他一眼,“吃饭话还这?么多。” “你吃这?个?。”江湛给她夹了一筷子菜,“早饭就没?吃好,你快吃。” 林如海眯起眼,打量了一会儿这?个?殷勤的小皇孙,以前觉得他还小,现?在觉得这?孩子已?经长开了,虽然还有青涩稚气,倒也?不失为个?可以看得过眼的。 第46章 他和寻常不舍得嫁女?儿的老父亲不太一样,他是一门心思想着找一个?天底下最好的儿郎来配他的宝贝女?儿。 即便有些事不能十全十美,可女?儿还小,经过他多年调…教,也?不怕什么。 “听?玉儿说,你们?预备编一本食谱?”林如海道,“这?可不是易事,要是做得好,便与若水的《四方集》一样,可以流传于世。” 林清所著写的游历随笔就叫《四方集》,言简意赅。 “不单为了这?个?,往后再过去许多年,回头翻一翻自己喜欢吃过的东西,也?是个?念想。”江湛给林黛玉盛了小半碗金汤竹荪,“今日?竹荪不错,伯父伯母也?尝尝。” 自以为开明的老父亲心中冷哼:我们家的竹荪好还用得着你来说? 他指着那道金汤竹荪道,“既你觉得好,那便?以这?道开篇吧,待文章得了先拿来给我看。” 江湛心中疑惑不已?,林如海一直对他不冷不热的,彼此接触都?不多,怎么忽然关心起他的功课来了。 林黛玉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她对亲爹的才华是完全拜服的,因此高?兴地道,“好呀,父亲肯替我们?掌掌眼,那可再好不过了,这?菜也?不必去厨房问了,我就知道怎么做。” 林如海心塞地安慰自己,女?儿懵懂年幼,不过是亲梅竹马两小无?猜罢了,称一句我们?也?是正常。 贾敏这?个?做妻子的对他的心思感知得ui清楚,悄悄掐他一把,“孩子们?的事,由着孩子自己去,你不是正忙着公务么,好生当差才是要紧。” 她语带双关,林如海却不能苟同,“孩子不懂事,咱们?做父母的……” 他抬头看见两双清澈的眼望过来,倒叫他说不出话了。 年轻真好,有时候看到他们?,就觉得往后的时日?还有盼头。 …… 金汤易得,只用南瓜打成泥勾芡便?可,竹荪却少见。 竹荪本也?是一种?菌类,依附枯竹而生,因为数量稀少,价格炒得很高?,名副其实的山珍。 “竹荪用盐水泡发,里头塞笋丁馅儿。”林黛玉一面说,江湛便?一字一句地记下来,“这?样真成菜谱了,你讲讲这?菜哪里好。” 林黛玉悄悄蘸了砚台里的墨,趁着他抬头看自己的时机,扬手?把江湛给抹成小花猫了,“你刚在我父亲面前不是信心十足么才吃过没?有半个?时辰就不记得哪里好啦。” 江湛反应也?快,回过身就用手?里的毛笔在林黛玉脸上也?画了一道,笑嘻嘻地道,“咱们?不是说好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林黛玉气鼓鼓地道,“你居然还手??不对,谁和你说好的,你又自说自话。” “略略略,我不管,反正就是说好了。哪怕就是死了,咱们?也?得在一处。”江湛看着她笑,“不闹了,你给我说说竹荪哪里好了,我没?有你会吃呀,好玉儿。” “竹荪爽脆,本该酿入虾或者肉,讲究一个?外脆里嫩,改用笋丁便?只剩下脆爽了,好在味道也?算鲜美。”林黛玉娓娓道来,江湛下笔如飞,字迹潦草得除了他本人谁也?认不出来。 “暂且先这?样。”江湛道,“我想着你总喜欢说治大国如烹小鲜,如果能将典籍或是文献活用到这?菜中来,岂不是妙哉。你想孔府菜的名字,什么鲁壁藏书、诗礼银杏,都?是好听?又有渊源的。” 林黛玉眨眨眼,顶着脸上的墨痕,愈发俏皮可爱了,“那只能劳烦你多多操心了,你权当复习功课,定然能大有进益。” 江湛没?想到挖了个?坑给自己跳了,趴在桌上虚弱地道,“你知道我最不喜欢经史子集了,这?样的事还是该林解元来才是。” “第一次听?到有人把不爱念书说得这?么直接。”林黛玉戳戳他的脸,“统共就分经史子集这?四类好吗?” 到底是替他把功课做了。 竹荪虽生于枯竹,却是山珍之一,因此可见,出身并不重要,更以此引出唐代杜荀鹤的名句“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来鼓励寒门士子。 林如海一目十行看过,笑道,“玉儿替你这?写的吧?” “我负责出主意,林师妹落笔,我天资平平无?奇,不比她,怕传出去了露怯。”江湛老实地承认了,“您觉得怎么样?” “甚好,明日?就叫人传出去,也?好叫清华书院里的学生们?知道,我们?林家不曾放弃过他们?。”林如海也?没?有瞒他的意思,“分一匣子诗礼银杏出来。” “林伯父这?样光明正大地拉拢学子,不怕陈大人和今上不悦吗?” “不悦又如何,我林家该退的,已?经退了。”林如海笑道,“今上要只能怪陈五娘没?本事。今日?伯父教你一个?道理,上位者,大多只看结果,你若为他驱使,哪怕当牛做马,最后事情办不成,也?无?人会认可你的辛苦。” 江湛受教。 陈五娘自然懂得这?个?道理,可这?些书生着实难缠,软硬不吃。 她接手?到现?在已?经碰壁数次,清华书院里从先生到学生,没?一个?服气她的。 陈五娘是越心烦吃得越多,以至于林涵再见她的时候,她又胖了一圈。 林涵发自肺腑地道,“是不是得了什么病?还是看看大夫吧。” 第47章 陈五娘:……要么你他爹的有病 第36章 陈五娘本?就焦头烂额,见他还要嘴欠,直接把?人?轰出去了。 只是林涵可以赶走?,烦心事却不?会因此变少。 二月二龙抬头,兰园正式开张了,陈五娘还去送了一份贺礼,但没?想到?林黛玉给她的回礼,竟叫她的处境更为艰难了。 林黛玉食谱的第二篇已经刊印出来了,这一次,他们讲的是一道汤。 斩老鹅一只,焯水后,加老姜炖煮半日,最?后再加入刻成花型的白萝卜片。 鹅肉这时候已然酥烂,汤底浓厚,鲜美异常。 白萝卜本?该是切滚刀块的,奈何林黛玉促狭,给这道菜取名叫兰亭曲水,萝卜片片更有那曲水流觞的风流意态。 “焯水时候一定得加足量的黄酒,不?然会腥。越酒行天下,配这兰亭鹅正好。”林黛玉特意叮嘱江湛,“你?给写清楚了。” 有她之前的文章做范本?,江湛写得倒也有模有样,一时间又在江南传扬开了。 王羲之爱鹅,曾以黄庭经换了山阴道士的鹅,因为林黛玉这点子促狭,老百姓或许理解不?了,读书人?们却是最?能懂的。 林解元这可真是既风雅又可爱。 才女已然要让人?追捧,更不?要说是个?大美人?。 甚至有人?为这篇文章写诗相和,建议林黛玉的萝卜片可以刻成之字,这样才更衬菜名。 冬日里萝卜属于常见容易买的菜蔬,一时间老鹅萝卜汤风靡扬州城,老鹅的价格都贵了三?成。 林黛玉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宣扬自己家的老鹅汤有多好喝,她在文章最?后添了一段话?,点明兰园会腾出最?右侧那座靠侧门的小院,用来摆放各名家的拓印,供人?借阅赏读,凡林家有的,绝不?吝啬。 清华书院的学子不?止有姑苏本?地的,还有江南各处的,知道之后深以为憾,从前林先生在时,对他们也是如此大方的,可惜了。 他们都是读书人?,做不?出什么让陈五娘难堪的举动,却都冷淡得很,书院里的先生也请辞了好几?个?。 陈五娘试着挽留,对方哪里会留,甚至有位老先生说宁愿去兰园照看那些字帖。 “你?这个?侄女啊,真真是难缠。”陈五娘再再一次看到?林涵的时候,抢先在对方开口之前感慨了一句。 林黛玉怼林涵的时候,林涵自是觉得难过,可当她怼上旁人?了,林涵真的是高兴坏了,当即悠然自得地道,“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不?过是好吃,就写些擅长的东西罢了。” “唉,你?还是把?嘴闭上吧。”陈五娘翻了个?白眼,拿了一块点心吃,要么说林黛玉难缠呢,她于公拼命给自己搞事,可于私却礼数丝毫不?错,还颇有亲近的意思,时不?时地就让林涵或是沈兰心来给她送些精致的吃食。 沈兰心为了解她的乡愁,今日送来的是豌豆黄。 豌豆颗粒小,去皮不?易,做一回费不?少功夫。 陈五娘吃着清甜绵软的豌豆黄,吃着吃着忽然一拍桌子,“你?们还是给我个?痛快吧,这哪里是点心,分明就是毒药啊!” 林涵如今缓带轻裘,这等样式薛蟠也穿过,最?时兴不?过,他愣是穿出了魏晋名仕的感觉,卖相好得将他摆在会稽山上,就能直接参加曲水流觞。 他姿态优雅地给自己添了杯茶,似笑非笑道,“五娘啊,你?早知道这是个?棘手的好事情,却还是来了,因为你?知道啃下清华书院这块硬骨头,等于从林家手里硬生生地夺走?一块肉,它会成就你?的青云之路。所?以啊,现下艰难些,又有何妨。” “亏你?有脸说,这些个?艰难,不?就是你?给我的。” “不?过是各凭本?事。关?怀之殷,情同骨肉,政见之争,宛若仇雠1,向来就是如此。”林涵道,“五娘,你?不?会输不?起吧?” 陈五娘自然不?会,她也不?觉得自己会输,“你?以前从来不?唤我五娘。” 她有名也有字,只是大家都称呼惯了她为陈五娘。 林涵翻手泼了杯中的茶,“你?这儿的茶叶不?行啊,一股子霉味。” 大家都是聪明人?,他既避而不?谈,陈五娘也不?会舔着脸凑过去。 “行了,你?回去吧,别叫小丫头担心。”陈五娘有意结交林黛玉,却不?会想接近沈兰心。 她抛弃了林涵空,对方毫不?在意,却又和沈兰心情意绵绵上了。 沈兰心年轻漂亮,体态婀娜,她站在沈兰心身边,仿佛有人家小姑娘两个那么大。 还有什么好说的,说得多了就显得自己嫉妒得太过了。 林涵现在也是寒山寺与兰园两头住,他从陈五娘的丫鬟手里接过空食盒,临走?时道,“我与从前并没?有什么不?同,仍然是不?上进的享乐性子,五娘又有什么好后悔的。” 陈五娘没?说话?,只管往嘴里塞豌豆黄,塞得满满的。 她确实是……后悔了啊,林涵空。 当时春花折在手,犹嫌不?够贵重,如今虽然有了贵重的物件,却又开始想念那枝被?她丢弃的花了。 林涵本?还是姿态端得好好的,等上了马车却忽然笑得欢喜极了,叫小厮看得后背发凉。 “二爷,您这是受什么刺激了?”碧波是林黛玉新给他配的小厮,也是这次扬州采买来的。 第48章 除了静雪静夜,碧波算出众的,长得很俊俏,可惜学得却不?如两个?姐姐,只是粗通文墨,因此到?了林涵的身边。 林涵道,“没?出息的小东西,这都吓着你?了?” 碧波嘿嘿一笑,“您是有好事吗?说给我听听嘛。” “譬如唐婉被?休弃,见陆游凄风苦雨,难道不?该高兴吗?”林涵拍拍他的脑袋,“我今儿个?是着实高兴,咱们暂时不?回去,去垂花巷打些酒。” 碧波挠挠头,完全?不?懂,“难道我看的是假钗头凤?陆游没?有过得不?好啊,死的不?是唐婉吗?” “打个?比方罢了。”林涵心情不?错,还吟了两句诗,“弃我去者,今日之日不?可留。” “……二爷,是昨日之日不?可留,不?是今日。” 主仆二人?的读书水平凑在一起,叫林黛玉刻薄着说,就是菜鸡互啄。 …… 太子妃捧着茶碗,不?准痕迹地打量了一番赵贵妃。 赵贵妃说不?上美或不?美,眼神犀利,眉宇间自有一股子傲气外露。 “你?成日地在东宫里闷着,也不?去我宫里坐坐。”赵贵妃只是家常打扮,她是今上的表妹,地位超然,不?用争也有人?捧到?她面?前。 太子妃满身的华贵,在赵贵妃看来,这是强撑起来的气派,就和那红红火火的炮仗一样,只要一点点火星就能炸没?了,所?有雍容底下包裹的就只有气急败坏。 “妾身近来身子不?好,太子殿下叫我安生歇些养病。”太子妃脸色也确实不?太好,又招呼她喝茶,“我亲自调配的花茶,贵妃娘娘尝尝看。” 赵贵妃倒是认认真真地品了地一回,“太子妃倒是巧手。让你?……实在是委屈你?了。” “妾身嫁给太子殿下,为东宫正妻,怎么能算委屈呢。”太子妃淡淡地道,假装没?有听懂赵贵妃的言外之音。 前两日,赵贵妃将族中两个?女孩子接进宫来小住了。 太子竟是整日整日地围着这大小赵氏转,太子妃借口身子不?好,每每都避着这两个?姑娘。 眼不?见为净,方是上策,她现在也只能忍了。 只是这么一来,阖宫里都开始更轻视她这个?未来的皇后来了。 “还是咱们高门的女儿来得爽快大度,那些个?小选出来的狐媚子的,看着就别扭。”赵贵妃搁下杯子,“这回小选本?是为了补充伺候的人?,说句真心为太子妃的话?,你?以后就是正宫皇后,手段还是要有的。” 太子妃听她指责自己,大为不?悦,“贵妃娘娘说得自己好像做过皇后一样。” 她白白守了这么多年,连个?孩子都没?有,难道连狗屁贵妃的气都要受吗? 想到?此处,她更是冷声道,“我不?太舒服,贵妃请回吧。” 赵贵妃面?不?改色,早习惯了她孤拐的性子,“呵呵,本?宫确实不?曾做过皇后。不?过自古以来,也不?是每个?太子妃都能顺利被?封皇后的。” 没?走?多久,皇后宫中的人?来了,这回不?容太子妃推辞,皇后的话?说得明白,“也不?能老躲在屋里头,都是和永明年纪相仿的姑娘,你?也学学怎么和孩子相处。” 太子妃暗自啐了好几?口,什么孩子,分明就是要往太子床榻上送的,不?说还好,这样一提和□□有什么区别。 她心里头把?话?过了无数遍,这才噙着笑意吩咐宫人?道,“去打了水来给我梳妆,再把?昨儿新做好的衣裳拿来。” 皇后见了她也是颇为不?喜,只叫她先坐了,连茶都不?给上,“那个?林清也去了有半年,本?宫看太子对着你?们都是冷冷淡淡的,所?以本?宫想着,东宫也该添几?个?新人?了,你?怎么说?” “母后的话?,妾身不?敢违背,不?知母后看上哪家姑娘?”太子妃问道,“听说贵妃娘娘家的两个?姑娘都还不?错。” “不?用说那些,赵家的姑娘能有什么好?”皇后对着赵贵妃早有不?满,如何肯用她的侄女,沉吟半晌后道,“你?看林清的侄女,林家那个?女孩儿如何?听说姑侄两个?生得很像,也只当是全?了太子一片痴心了。” 太子妃险些失手将茶盏砸在地上,勉强笑道,“那母后预备给她什么位份?” “你?放心吧,总越不?过你?去。只是她出身到?底也高贵,一个?良娣总要有的。” 第37章 太子妃缓了缓,既然?皇后开口了,应该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她认清现实的问道,“那林家会肯吗?” “圣旨一下,没有他们不肯的道理。”皇后道,“本宫听说她还替林清守着孝?不过是个姑姑,她守的哪门子孝。先这样,你在东宫收拾出来一间屋子,本宫直接请旨去扬州接人。” 太子妃除了答应也没有别?的话可?以说了,心?中深深以林家为?恨。 以太子多年来对林清念念不忘的架势,难保不会对林黛玉宠上天?,齐家自兄长过世之后已然?没落了,论?家世是比不上林黛玉的。 “你退下吧。”皇后不耐烦再看她,这个儿媳真真是不讨人喜欢,成日地苦着脸要么不知道在算计什么,要不是太子当年自己来求,她断断容不得这种人做太子妃的。 往后有林黛玉在东宫,对太子也算是个助力。 第49章 太子妃和被鬼撵了一样,赶忙就退下了。 皇后的牡丹屏风后面转出来一个人,不是今上还能试谁。 今上道,“这个儿媳断断留不得了,太子妃以后就是国母,此?女心?机深沉,骨肉至亲也能害,如何配得起,也叫朕不能放心?留她在太子身边。” “陛下的意思是,瞧中林氏?”皇后对林家没有什么偏见,只知道他们家人都?容色好?,学识好?,林氏已经中解元,确实比太子妃强。 今上摇头道,“再看看,太子与林若水的事?,只怕林家还记恨着。” 皇后折中道,“那不然?先接了林氏进宫?咱们慢慢地来。林如海之前递折子告罪,说不得不曾记恨,反而惶恐呢。也是林若水太过刚烈了,哪家兄长不希望妹子能进宫侍奉,给家里增光添彩的。” 她是家里悉心?培养的皇后人选,人家念四?书,她念的是女四?书,还未成年已经美名远播,先帝本来是想指了赵贵妃给今上的,今上看中皇后贤良,亲自求娶。 当年也算一个佳话,给女德派加了很多分。 今上听她说话不通,暗自安慰自己,好?在皇后为?人安分,也就罢了,“就按你说的办,先接林氏入宫。此?事?只有你我夫妻知道,你叫人看好?了太子妃,别?让她添乱。” “她既然?病着,那就让她好?好?养身体,无事?不必出东宫了。”皇后马上道,“我就着人安排下江南。” …… 宫中人到扬州,也是扑了个空,林黛玉这会儿又跑到苏州去了,现下正在等着吃沈兰心?炸的雪绵豆沙。 “宫里头都?是用羊尾,后来改作红豆沙,我这是用白芸豆制的豆沙,里外都?是雪白一色。”沈兰心?将满盘云朵似的点心?摆到桌上,“傅三爷送的茶油着实是好?。” 蛋白打发后加生粉与面粉,裹了豆沙后下锅软炸,最后一个个都?发得胖乎乎的。 再撒上一把白糖,似雪纷纷,蓬软甜蜜。 江湛耳朵竖起来,“哪个傅三爷?” “傅玉言傅师兄。”林黛玉脸色微红,倒不知道要不要把傅玉言心?悦她的事?说给江湛听。 江湛却是个机灵的,寻常师兄的话,玉儿脸红什么? 傅师兄既会做生意,样貌也不错,哪里像他,功课还要玉儿帮着做,他心?里有些不开心?,哪有还有吃点心?的兴致。 “怎么说到傅师兄,你就不高兴了?”林黛玉托着腮,她也就顺口一问,还没等江湛回答,她已经紧接着道,“你说给这个菜取个什么名字呢?” 江湛心?不在焉地道,“不是有名字么?就叫雪绵豆沙呗。” 林黛玉有点儿恼了,嗔道,“你要是不想陪我坐着,自去忙你的,不耽搁你的大事?。” 沈兰心?忍俊不禁,“你这是倒打一耙,欺负人家江湛脾气好?。” “沈姐姐也帮他说话,分明就是他的错。”林黛玉懒懒地托腮,数了数那盘子雪绵豆沙,“如雪似雪,姐姐炸得比寻常都?要小,这一盘子恰好?有二十八个,就叫快雪时晴吧。” 江湛便给她拍手,“这个好?,快雪时晴帖被称作二十八骊珠,最恰当不过了。” 林黛玉笑着睨他一眼?,“你又清醒啦?” 他们二人本就是喜欢斗嘴的,一时好?了一时歹了都?是常事?,江湛扁着嘴去扯她衣袖,“好?玉儿,你何时与傅师兄关系这样好?了?” 沈兰心?掩住脸,生怕笑出声,“听你们两个说话可?真有意思,来来回回地跳,也只有你俩自己听得懂。” 林黛玉哪里肯认,一面抽回袖子,一面道,“谁听得懂他说话。不过傅师兄到了姑苏,探望我一回,送了几坛子茶油,何曾关系好了。” “不是就好?。”江湛笑眯眯地又凑过去,“那这篇我给你写。” “不是你写是谁写?”林黛玉推开他,“你不会又要耍赖吧?” 江湛忙道不会,又是好?一通口舌功夫。 “还有闲心吃点心呢?”胖胖的陈五娘走得气喘吁吁,进门便一把拽住林黛玉,“你可?有除了扬州以外的地方能避?不行便先去临安。” 林黛玉知道有事?情不好?,“陈大人,出什么事?了?” 陈五娘人胖,走了这么多路有些要她的命,她喘着粗气,“宫里派人来接你进去,只说是陪郡主读书,人已经到了扬州,不日便要转道苏州了。” “想来我父母会从中转圜?” “假若他们根本没跟你父母说呢?打头的女官先去你林府投过帖子,知道你在姑苏,何曾需要见你父亲。”陈五娘道。 “那陈大人是怎么知道的?”江湛警惕地看着陈五娘。 陈五娘也不在意,“因为?他们快马先来报我,让我拦住林姑娘。” 江湛气得重重砸了下桌子,“玉儿有功名在身,如何能去陪什么狗屁郡主读书。” 林黛玉舔去嘴角沾着的芸豆沙,竟是这屋里最淡定的,“不必着急,她们既然?想我入宫小住,我去住就是了。纸上得来终觉浅,多见见各色的人也不是坏事?。” “林姑娘……”陈五娘想劝她还是避开,永明郡主都?偷溜出来了,还要个屁的伴读,必然?是有其他图谋,只是她看见林黛玉那双眼?也就说不出话了。 以林黛玉的聪慧,她如何不知道此?事?。 第50章 林黛玉起身,还去推江湛,“你留在江南还是和我一同去?其实你留在江南著书更?好?。” 皇孙无法科举,他又没个差事?,能在读书人里搏个好?名声再好?不过。 “说什么傻话呢,能放心?你一个人去到那龙潭虎穴里去?”江湛道,“咱们总该回扬州好?好?收拾收拾,大大方?方?地从林府走才是,悄无声息地从兰园走,这是请人呢?这是抓人呢。” “你说得对。”林黛玉点头,郑重地朝着陈五娘一福身,“陈大人今日的恩情,黛玉铭记于心?。” 二人正在相争清华书院,陈五娘能这样不顾自己来提醒她,实在是令人敬佩。 陈五娘坐到她身边,另一侧是沈兰心?,她擦擦头上的汗道,“你若诚心?道歉,不如请我吃块点心?。” 林黛玉笑道,“紧着您吃,我才给这点心?取名作快雪时晴。” “好?听却不大应景,王羲之雪后问候亲友,何等愉悦。”陈五娘夹了一个,吃了满嘴绵软甜意,“你要是真心?谢我,不妨把这篇文章拿来给我写。” 林黛玉没有半点犹豫,“陈大人既愿意,再好?不过。只是陈大人,为?什么肯帮我呢?” 陈五娘两口吃下一个,“我虽为?今上的鹰犬,可?这天?色我还是看得懂的。唇亡齿寒呐,如果正经功名的解元也可?随意采撷,天?下女儿家如何能安生度日。何况我陈家与林家是世交,此?时此?刻我若背后捅你一刀,莫说我爹,就是我侄女,也不会放过我。” “陈大人有情有义。”林黛玉道,“不如陈大人给食谱取个名字吧,预备将这些吃食好?生编起来的。” “便叫兰园食单吧,也和沈老板的名字。”陈五娘说着又笑起来,“万一人家读了你的食谱,要来兰园喝老鹅汤可?怎么是好??” 林黛玉笑道,“那便在后面写好?,以兰园实际菜单为?准。” 沈兰心?是千般万般不放心?,送走了陈五娘,拉着林黛玉道,“你这离了我可?怎么吃饭呢,本来就够瘦了。” 林黛玉拍拍她的手,“沈姐姐放心?,我可?不是那等会让自己吃亏的人。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们自己送上门来,也好?。” 回了扬州,贾敏也是拉着她大哭了一场,又叫江湛到时候帮着去荣国府送信,好?让元春在宫里照拂一二。 林黛玉跟着林涵也学了不少泡茶的技巧,愈发得了风流意态,她将茶水一一分给众人,“母亲莫哭,谁照拂谁还不一定呢。他们有所求,捧着我还来不及。一个林若水,是暗流涌动,再来一个林黛玉,只怕要翻天?覆地了。” “吾儿有林下之风。”林如海不由生出了自己已经老了的感慨,“望你等小儿辈,大破贼。” 小儿辈,大破贼,本是谢玄得到谢安淝水之战以少胜多后所说,后人多赞谢公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雅量非常。 “多谢父亲吉言。”林黛玉笑眯眯地去看林如海的鞋,“得空给您多做几双鞋。” 这是调侃林如海了,传言谢玄面上镇定,暗地里却把屐齿都?踩断了。 众人都?大笑起来,林涵道,“我与兄长商量过了,也会和你一起进京。” “进京拖后腿吗?”林黛玉故意道,气得林涵翻了个白眼?。 三月三是个好?日子,林黛玉时隔数月,又一次上了进京的船。 第38章 宫中来人是一位女史、两个一等宫女,另外?又有太监与小宫女约莫七八人,护卫十人,除了女史与大宫女,其余人都在?另两艘官船上,护卫则每日轮班值守。 林家自然也有服侍的下人,还有那两位爷呢。 不过只要林黛玉肯老实跟着她们?上路,多添上江湛与林涵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多些?花销而已。 “皇孙怎么也在?此处?”侍卫领班也姓江,算作皇家的偏支,单名一个意字,他祖父还是位郡王,没有爵位传承,渐渐也就没落下来了。 这个侍卫的位子还是江湛托昭平公主给安置的,江意也争气?,爬到了如今领班的位置,也是个正经有官职的。 “赶巧了,恰好也要回京,蹭一蹭林师妹的排场。”江湛比他还矮上半个头,有些?想?要垫脚的冲动,“原来是你来出这趟差事。” “知道你在?江南,特意求了来的,谁知道来了之后?也不得空出去找你。”江意扫一下左右,悄声道,“这两个女人可?麻烦得很,说是皇后?派来的,实则是陛下身边伺候的。” 江湛笑?眯眯地一拍他的肩膀,“现在?见?了也是一样的,咱们?……” 他话没说话,船舱里头传来碎瓷声,接二连三的,似是有人在?摔碗碟,江湛忙和江意打了个招呼,进了船舱。 “林师妹可?是有什么事?”他在?外?人面前做足了礼数,显得客气?又疏远。 林黛玉哪里会有什么事,她看?着满桌大鱼大肉,笑?盈盈与打头的那位女史道,“对不住,失手?了,姑娘还是端下去吧,我?尚在?孝期,吃不得这些?。” 皇后?宫中的大宫女荔枝欠身道,“林姑娘身子娇弱,再?不喜欢,也用些?鱼汤?才钓上来的江鲜,滋补得很。” 林黛玉索性起身了,“没胃口。” “没胃口便罢了。林姑娘可?是不喜欢吃鱼?为着姑娘喜欢,还特意带了上用的火腿,晚上给姑娘做火腿笋尖汤。等咱们?到了下一处靠岸,采买些?鸡鸭。”荔枝得到的旨意就是上头不许林黛玉再?为了林清守孝,她说了一大通,也就同一个意思——我?不惯着你这毛病,你必须得开荤。 第51章 林黛玉不气?不恼,只淡淡说了一句,“都出去。” 荔枝便让人将桌上的饭菜都撤下,见?江湛还站在?门口,笑?道,“皇孙怎不去用饭?您和林二爷的饭食已经送去屋里了。” 江湛和林涵住同一个套间。 江湛道,“听见?动静来看?一眼,准备去吃了。” “无事的,林姑娘失手?砸了个碗。”荔枝也不和他多话,一福身出去了。 江湛看?林黛玉纤弱的背影立在?窗前,被风带起裙角衣袖,似是谪仙一般,却不好进去,只作平日天真模样,去找林涵吃饭了。 林涵正在?吃花雕鸡,酒香浓郁,见?了他道,“过来吃饭,就是这厨子手?艺差点。” “林二叔倒是不介意这些?荤腥。”江湛道,“玉儿才摔了东西,不肯吃肉。” 林涵道,“她就是心思太重,她既愿意茹素,由着她便是了,我?这个人却是不在?意的,最落魄的时候,什么东西没吃过。听过没有,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过了热孝,其实是不用再?吃素的,只是林黛玉心中放不下林清罢了。 “二叔风流不羁,最是洒脱。”江湛笑?道,“玉儿心细,我?瞧着不止是为了老师,也有给宫中人立个规矩的意思。” “宫中人不也想?给她立规矩么,这世间事,左不过是东风压倒西风,西风压倒东风的。”林涵只要不读书的时候,看?着还像是回事,还给江湛倒了半杯黄酒,“水面上风大,驱驱寒。” 江湛却没有他这样的定力,吃得是食不知味,忽然道,“不然我?偷偷地给玉儿送些?点心吧。” 林涵就嫌弃地看?他一眼,“莫要坏了事,这船上大多不是咱们?的人,要是露了马脚,反而不美。” 江湛欲言又止,还是把嘴闭上了,这不是心疼么,本来就够瘦的了。 不曾想?他老老实实地闭上嘴了,还是被林涵点穿了,“这会子就心疼了?往后?春闱、公务、党争,事事难过,你这颗心疼碎了也无甚用处,还是去看?几本书才是正经。” 江湛:……怪道是亲兄弟呢,这副刻薄样子和林伯父教训他时候是一模一样的,可?叫林二叔找到机会了。 晚饭端上来的是冬瓜火腿汤,既清淡又鲜美,林黛玉照样“失手?”碎了碗碟,“撤了吧,没胃口。” 她含笑看一眼荔枝,“你们?也退下。” 尊重的喊一声姑娘,不尊重起来,她难道摆不得谱? 静雪静雨也都跟着她饿了一顿,静雪笑?盈盈上来道,“要是船上的厨子不会做素菜,将厨房借给妹妹即可?,妹妹也是能?做几道小菜的,再?不济,咱们?也带了风腌小菜,我?煮些?白粥就是了。” 荔枝为人稳妥,不然也不会让她下江南,听后?捏着帕子的手?拍拍静雪的肩膀,“哪里用得着妹妹亲自动手?,要是林姑娘想?喝粥,这生滚鱼片粥最新鲜不过,可?好?” 也就是静雨和静雪在?专职养瘦马的书院里从小长大,忍气?功夫最是一流,换做静夜这会子早要骂她听不懂人话了。 不过静雪也不是什么好性子,立时回敬道,“想?来这天家的船上,连厨房也金贵,不是咱们?能?碰的。” 林黛玉八风不动,只看?着她们?两个阴阳怪气地互扯头花,直到荔枝眼见?说不过静雪了,这才一笑?,“好了,聒噪的丫头,还不过来?我自己没胃口罢了,怨不得旁人,船上本就菜蔬难得,何苦为难荔枝姑娘。” 她要装傻给自己下马威,林黛玉也由得她,她屋里带的点心多得是,新鲜的软糕点这两日便要吃掉,那些?个干点可?是能?放好些?时候的。 荔枝脸色就有些?不好了,“等靠了岸,请大夫来给林姑娘瞧瞧,开个开胃的方子。” 她想?着去寻柳女史问个办法,总不好真叫这位贵女饿着,万一饿出个好歹来,她们?的性命哪里能?保得住。 谁知道到了船尾,柳女史竟不在?,伺候她的小宫女道,“柳女史晚上是与林家那位二爷一道吃饭的,荔枝姐姐还是去前头找吧。” “柳女史怎么这等时候还不忘寻花问柳。”荔枝嘴上抱怨着,脸却是红了,柳女史出身理国公府,素日里名声就不大好听,她们?私底下都猜测好些?个大人想?来都是她的入幕之宾。 林家二爷又的确是个相貌和气?度都出色的。 “嘘,姐姐轻些?,叫她知道了,姐姐又要不好过了。”小宫女提醒她,“咱们?做奴婢的,哪里比得上她们?。” 女史虽然也有品级,却算作内臣,不比外?头正经官职的女官,不过帮着各宫主子管辖宫务罢了,多是从身边心腹宫女提拔上来的,最后?如果放出去嫁人,很是体面的身份。 本来对宫女来说,女史的位置也是个盼头,不想?当娘娘,可?想?当女史总没错把。 可?怜近些?年来,女史的位置也抢手?得很,成各家闺秀的一条出路了,读书不成的,便塞到娘娘身边镀几年金,说是伺候人,哪里正要她们?动手?了,最后?还能?博个贤惠好名头,嫁了好夫婿。 不单是柳女史,赵贵妃身边的贾女史,便是出自荣国府,正经嫡出的姑娘。 听说贾女史倒是个宽厚大方的,对下头人极好,手?面也大,时不时就有打赏。 第52章 小宫女看?着荔枝的背影想?:荔枝姐姐是大宫女,肯定是去不到其他地方的,可?她只是个没人在?意的小宫女,要是能?去伺候贾女史就好了。 …… 林涵的手?生得漂亮修长,白玉似的一双,骨节分明却又不突兀,因此他给人倒茶倒酒时候,着实叫人移不开目光。 柳女史的双眸则极其妩媚,斜斜地瞥向林涵的手?,笑?道,“林二哥的手?上好像有一颗红痣,可?是我?看?错了?” 说着就要上手?去摸。 “哦?”林涵收回手?,叫她摸了个空,“幼年不懂事,上香的时候被香灰烫的,留了这点疤,柳女史好眼力。” “我?的眼力可?是连皇后?娘娘都夸过的。”柳女史道,“听说被香灰烫到就是菩萨记下了你的愿望,不知道林二哥许的什么愿?” “小时候的事,哪里记得住。”林涵抿一口杯中酒,“怎么这船上备的都是黄酒?” 他被酒沾湿了嘴唇,瞧得柳女史颇为动心,她坐得愈发近了,“来的时候路过绍兴,采买了些?,二哥喝着不喜欢吗?” “我?不喜欢这等味道,要么烈些?要么淡些?,总觉得越酒太温厚的。”林涵单手?支颌,随意用酒杯敲着桌子,“傻坐着也无事,柳姑娘可?要行酒令玩?” 柳女史道,“我?不会那个,不如给林二爷唱个曲儿?” 林涵听过的曲儿不计其数,但还是第一次有大家小姐说唱曲儿给他听的,他心说还真是会玩,笑?道,“这可?真真是妙事,柳姑娘请吧。” 柳女史土生土长的京城人,不想?唱起姑苏小调也是婉转动听,百般的柔肠。 窝在?内室不方便出来的江湛:……二叔,你真的当我?不存在?吗?万一等会子她要勾引你到床上来,我?岂不是得爬到床底下去。 第39章 柳女史唱得?是李清照的一剪梅,那一句轻解罗裳格外的轻怜蜜意,分明是相思愁苦,从?她口中?出来也和裹了蜜似的甜腻。 林涵听了觉得?颇有意思,这?柳女史把他拿下的心?思还挺坚决。 一曲唱罢,柳女史软软地?靠到林涵肩膀上,“林二哥,此去路途漫长,咱们结个伴可好?莫要?拒人于千里之外才是。” “柳姑娘这?等品貌,要?寻什么男人找不到。”林涵侧头看她。 “二哥不会?以?为清俊的男人跟话本里一样,随便碰到一个就是吧?”柳女史挽住他的胳膊,动作熟练地?坐到他腿上,“京中?男人能入眼的,不过就那么几?个,除了傅家大爷,我一时?间?也想不出能与二哥媲美的。” 林涵美人在怀,倒是挑起了八卦的心?思,“傅玉书?那可是个滑不留手的,柳姑娘只怕没落到好吧?” 这?个女人又要?长得?好看又要?又身份的,确实是不太好挑,像是昭乐公主?,收些贫苦出身的美人,就容易很多。 “你们这?些男人啊,总是瞧不起女人。”柳女史笑起来,“分明是我叫他吃了个大亏才是。大家开开心?心?就是了,做什么要?牵扯些生意呢。” 她在今上的乾元殿里混日子?,却也不是白混的,上用的东西都由?她负责,连内廷司都要?给她几?分面子?。 傅玉书借着一副好皮相,想多揽几?门?皇商活计,结果在柳女史这?里吃了药。 林涵点头,“你这?话说的很是,大家开心?才是真的。” “说起来是我想睡了他,可二哥瞧瞧我这?张脸,到底是谁睡了谁,难道他没有便宜可占不成?”柳女史说着冲林涵耳边吹了口气,“二哥好像对我不太感兴趣?” 林涵家中?就供着个小祖宗呢,并没有轻视女人的想法,轻轻将柳女史推开些,“我不喜欢露水姻缘。” “二哥没有试过,怎么知道自己?喜欢不喜欢?”柳女史眸光一闪,“还是说,林涵空你还惦念着那个小厨娘?” 林涵不解道,“哪个小厨娘?” 他的表字不是秘密,可他与沈兰心?的渊源就不是谁都知道的了。 “开兰园那个,叫作沈兰心?对吧。你三两日就往兰园跑,听说那小厨娘生得?很美,迷倒不少公子?哥,连着金陵薛家的公子?都垂涎。” “哦,我当你说哪个,这?不是还没得?手么,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林涵扶住她的背,将人推开,自己?站了起来,敲着腿道,“对不住了妹子?,腿麻了。” 柳女史冷哼两声,却没有多少怒色,眼波照样是勾人得?很,“涵空,你未免太不解风情了。” 称呼里就又近了一步,称呼表字是很亲近的一种做法。 林涵大笑道,“不是说了么,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 “来日方长。”柳女史也跟着笑了,“荔枝是皇后宫中?的人,可皇后的意思未必是陛下的意思,林姑娘的一应饮食,我这?就吩咐下去。” 不过小半个时?辰,熬煮得?软糯的白粥和酱菜就被送到了林黛玉屋里。 林黛玉刚才开着窗,隐隐约约听见几?句笑声,这?回真的是让二叔出卖色相了,不知道父亲知道了,会?不会?罚她跪祠堂。 静雨静雪都是风流场里走过一遭的,静雪服侍着林黛玉喝粥,故意玩笑道,“好在咱们二爷肤白貌美,不然姑娘岂不是得?干饿着。” 第53章 “你啊,跟着我久了也愈发刻薄了,叫他知道了,保准没你好果子?吃。”林黛玉道,“柳女史瞧着是个明白人,我本还在想荔枝抗不抗得?过三日。” 要?是扛过了三天也不打紧,她就用煮茶的炉子?在自己?房间?里开火便是。 她的套间?最大,分了内外三间?,林黛玉让人把书桌都挪到了最外头那间?,中?间?的书房腾出来给两个丫鬟住。 不是自家的船,还是身边留人的好。 “还好咱们带了点心?。” “即便没带点心?,我也由?不得?这?种人来折辱。”林黛玉夹了一片笋脯,“太咸了,不是咱们常吃的味道,明日你就去厨房,料定也无人敢拦你。” 静雪忙应了,翌日再提去厨房,宫女们果然都客气得?很,厨房也紧着她用。 林家自己?也带了锅碗瓢盆,静雪要?了一个灶台专供给林黛玉做菜,彼此暂且相安无事。 上船的时?日短,带的一些个野菜是连土一道挖出来的,因为保存得?当,这?会?子?还新鲜能吃。 “不知道这是什么菜?”厨娘问道,她本是皇后小厨房里打下手的,主?子?离不得?大厨伺候,这?才让她跟着南下,宫中?也有为了新鲜先将菜蔬连盆一起送进来的,只是她却没见过这?样的菜,瞧着跟普通杂草也没什么区别。 “这?是马兰头,清热解火的。”静雪挑了嫩叶来焯水,又与香干一起切碎,最后用香油与松仁拌了,“我做得?多,你们也都尝尝。” 好些已经都长老不好吃了,静雪索性将几盆子马兰头全摘下来拌了,留下给主?子?的,剩下便分给厨房里的几个人。 “那就多谢姑娘了。碧绿生青,真真好看,想来是南边特有的。1我们京城到了春日里便是吃香椿和榆钱。”厨娘笑道,“可惜咱们在扬州呆的时?间?多,没学到几?个江南菜,倒要?劳动姑娘亲自来动手。” “我是什么牌面人的人,当不起你一句姑娘,我年岁比你小,你只管喊我一声妹妹便是。”静雪也是被按着头学过交际的,等闲门?户家的小姐都未必有她礼数周全。 “怪道人家说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静雪妹妹这?个样子?,跟皇宫里的姐姐比着都是不差的。”厨娘是个话多的,一面帮着静雪打下手,一面与她闲聊。 静雪最喜这?等话多之人,许多事都暗暗记下,“粥已经煮上了,姐姐帮我蒸些山药与红枣吧,山药补气,压几?块与我们姑娘吃。” 厨娘见她连模具都带上了,精巧得?很,又是一阵赞叹,“果然是讲究人家。” 厨房下手的小宫女再听不下去,冷笑道,“竹儿姐姐可快别说了,就是你敢说,我也不敢听,大家都是娘娘宫里头出来的,没得?瞧着外头这?个也好那个也好,这?样眼皮浅。” 竹儿浑不在意,反唇相讥道,“哎哟哟,听你这?个口气,似是你在娘娘宫里见过金山银山一样,算起来你连我都不如,不过是个切菜的丫头,可别在这?儿饶舌了。” 宫里头规矩严,说是皇后的小厨房当差,可上头那么些个大师傅压着,连着锅铲都碰不到,她给大师傅不知送了多少烟丝银子?,这?才被允许在旁边细看过几?回做菜,好歹学了几?手。 丫头气急,“仔细我告诉荔枝姐姐去!” “哎哟哟,你就是告诉樱桃我也不怕。”竹儿翻了个白眼,将洗干净的山药与红枣搁到蒸屉上。 樱桃便是来接林黛玉的另一个大宫女,除了第一天露过面,后头就没见过,听说不太舒服,在船舱里休养。 静雪就用手肘杵了一下竹儿,“樱桃姑娘身子?不舒坦,左右你也要?熬粥,只是我给我们姑娘用的是红粳米,最是滋补不过,索性你就盛一碗这?胭脂粥给她,也省些事。” “名字也好听。那可真是多谢了,我瞧着你一早就熬上了,这?会?儿都该出粥油了。”竹儿虽长相手艺都平平,心?里却很有成算,不然也不会?缠着大师傅学做菜了,林家这?个丫头看着就是个手艺精细又好相处的,要?是能学上几?道素菜,或是得?到她的指点,可真是美事一桩。 偏偏那两个丫头,自傲是伺候中?宫的,不知道好歹。 胭脂粥、山药枣泥糕、松仁马兰头,再配上扬州带来的人参笋与腌莴笋片,尽够林黛玉早上吃了。 “我先上去了,午饭做酱炒三果,竹儿姐姐得?空的时?候,与我一道剥些核桃杏仁。”静雪道。 只是当她来操持午饭的时?候,竹儿已经将果仁都剥好了,“妹妹说三果,我不知第三样是什么,只好等着你来了。” “用松子?,只是松子?不必去壳。”静雪得?了林黛玉的命令,在做菜上头对她知无不言。 这?样一日三餐的见面,船到绍兴的时?候,竹儿的手艺已是大有长进,连带着林涵与江湛都收益。 江湛被林涵拘在屋里读书,自觉要?闷出病来,嚼着嘴里的松子?道,“二叔,咱们上岸去采买些东西吧。” 姑苏属吴,绍兴属越,皆是富庶,越地?每年都有八大贡品进京2,来都来了,一是感受下风土人情,二是水上多有不便,有备无患。 “小湛啊,你往后定然是个相妻教?子?的好男人。”林涵见不得?他这?副贤惠的样子?,“买什么东西,那些个让下人去做,你好好找身衣服出来,明儿个二叔带你去兰亭转悠一圈。” 第54章 “那玉儿可和我们一起去?” 林涵一摊手,“自是不一起去,她那个样子?走一步喘三下,如何爬得?动会?稽山。” 林黛玉往屋里走了两步,自觉没有喘六下这?么多,笑眯眯道,“二叔要?去爬会?稽山呐?” 林涵:……救我! 第40章 林涵被林黛玉抓包,有些讪讪地笑道,“我也是实话实说,你?哪里走得动那么?些个?路。” “二叔怎么?知道我走不了?”林黛玉又往前走几步,“你?自己数,我喘了几下??我现在连药都不用吃,分明就是身子极好,你?别总污蔑我。” “我这怎么?叫污蔑,真真是说不过你?这个?解元,你?要一起便一起吧,不过都是些臭豆腐、臭干丝,你?是仙女下?凡,入不了口?可不能怪我。”林涵想来并不知道兰园里连臭豆腐摊上的家伙事都有,还?担心林黛玉呢。 他总觉得以林黛玉这挑剔的性子,只怕是要吃花喝露才好。 林黛玉道,“你?若是再要诋毁我,我就去请柳女史一道了,左右春日里景致好,人多也热闹。” 林涵并不想把踏青寻古搞成野.合的狗男女场面,拱手道,“我闭嘴,行了吧!小小年?纪,好大一只胭脂虎。” 江湛不意林涵竟还?有这等勇气,赶紧躲进内室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林黛玉静静看了林涵一会儿,看得林涵都要认输了,只听她幽幽叹了口?气,仍旧如一株清露兰花,“二叔要出去也不是不行,咱们家库里的兰亭拓本没?有□□本,却也有五六本,二叔不知道可学?到多少??今日若是能临摹出来一篇《兰亭序》,那就给你?放两日假,咱们上岸游玩松散松散。” 林涵:…… *** 薛宝钗近来很是头疼,薛蟠不知怎么?的忽然上进起来,缠着她要正?经?学?着做生意,偏偏薛姨妈最偏心儿子,她也不好拒绝。 这次她要来绍兴准备新店开业之事,薛姨妈让她把薛蟠也捎上。 莺儿小心翼翼地问薛宝钗,“姑娘,别是太太察觉了什么??” 薛宝钗本就脸色不太好,她热毒又犯了,这几日正?吃着冷香丸,听了她的话冷冷道,“你?说话要仔细,我何曾做过什么?,怎么?母亲就察觉了?” “姑娘说的是,是莺儿不会说话。”莺儿觑着她的脸色,半晌才怯怯又问,“那现在要如何安排大爷?” “哥哥想看做生意,就由得他看便是。”薛宝钗淡淡道,原是和善的脸上也一片冷意,“只要他看得懂。要不是娘一门子心思?宠爱哥哥,何必多生这些事端出来。” “太太总是偏心,分明最辛苦的是姑娘。”莺儿替主子愤愤不平,又道,“现在大爷还?未娶亲,若是姑娘招了赘婿,生下?的照旧是薛家孩儿,老爷也是这等打?算,太太总不会还?偏心地想让大爷继承家业吧?” 薛宝钗说起自己的亲事,并无羞涩,只摇头道,“你?当我不想吗?这不是物色的几人都不行么?,要是真有本事的男子,谁人来当赘婿。左右哥哥现在也是烂泥扶不上墙,走一步算一步了。” 莺儿见马车已经?停下?,知道薛宝钗的脾气,忙住了嘴,小心扶她下?车,“招牌已经?挂上了,姑娘的字真真是好看。” 薛家属于皇商,做得最好的是宫花生意,尤其是蚕丝的缠花和绒花,店内请的老师傅都是江南有名的手艺人,他们做的宫花都是直接供给宫里的了,寻常百姓能买的也只是小学?徒做出来的。 前些时日薛家进上了一批牡丹绒花,极得皇后娘娘喜欢,现下?不止京城,连江南都在流行戴绒花,薛家趁热打?铁,准备在绍兴诸地都开几个?首饰铺,兼也卖些胭脂水粉,总归都是些女儿家的金贵物件。 牌匾上的薛记珍宝阁是薛宝钗亲自写了的,不单单是读书做事,连着这手字她都压得薛蟠死死的。 主仆二人因?此在店外滞留了片刻,恰好遇到林涵领着一对小儿女过来,薛宝钗一眼便注意到了林黛玉,她是个?有心机城府的,纵然在林黛玉手里受过闲话,可到底与?林黛玉结交的好处太多,就说这绒花,若是叫林黛玉戴上,她身边那些个?贵女就不知能成多少?笔生意。 “林姑娘,可真是巧,多日未见,姑娘愈发飘逸脱俗了。”薛宝钗快步迎上去,笑容可掬,端的是亲切近人。 “确实是巧,竟在绍兴又遇到了薛姑娘。”林黛玉手里捏着半块绍兴香糕,另一只手用帕子捂住嘴,这香糕虽好吃,却是烘干过的,啃起来掉粉,还?会黏在嘴里,实在不易见客的时候吃。 薛宝钗见她只顾着吃,一派纯然天真,如何还有那天疾言厉色的样子,笑道,“家中?新店开业,家父命我走一趟。林姑娘不如到店内喝杯茶?顺便挑些喜欢的,珍宝阁还?未曾正?式开业,都是不曾被人碰过的。” 看林黛玉这模样,让她用被人翻来覆去看过的首饰,只怕要被扔出来。 林涵不耐烦听女孩儿说话,“你?要是想看就去看看,这街上也没?什么?好逛的,我找个?茶楼坐会儿,叫小湛陪你?。” 薛宝钗不知道这小湛是谁,她刚才注意力都在林黛玉身上,这会子再去看,竟有些脸上发热。 江湛与?林黛玉穿着同一色的青绿春衫,少?年?恰如一盏越窑,夺千峰翠色1,染明月春水。 第55章 “薛姑娘。”江湛不过一颔首,又凑过去和林黛玉说话,“她们家的绒花却是不错的,你?要是不嫌弃,买些去京里送人也拿得出手。” 林黛玉被他一说,才有些兴致,“那就打?扰薛姑娘了,我从前得过两朵,也觉可爱得紧。” 绒花摸起来毛茸茸的,还?有丝绸的顺滑,不过可惜不经?摸,林黛玉还?没?戴过,就已经?摸变形了。 莺儿最是会看脸色,不用薛宝钗张口?,已经?进铺子里备好了上等的茶水,又在雅间燃了些清淡香料,至于绒花首饰自有掌柜的捧了进来。 薛宝钗亲自接了托盘,一一与?林黛玉介绍道,“牡丹、莲花、琼花都有,我倒是觉得这凌霄花最为神似,鲜亮又是好兆头。” 她忽然想起来林黛玉可能还?未出孝,转了口?风,紧接着道,“这些个?送人都不错,林姑娘要是自己戴,不如选茉莉、栀子,别在衣襟上也可。” 林黛玉捻了一朵栀子花,“若是能熏上花的香味,就更好了。” 薛宝钗眼前一亮,“多谢林姑娘提点。” “我何曾提点过什么?,不过是我自己觉得有趣儿罢了。”林黛玉将花放回盘子里,“这些个?都要了,另外随意挑些装个?两匣子就好。” “还?有缠花,可要看看?” 林黛玉想说这不是废话么?,来都来了。 她点点头,正?想说还?有什么?一起端上来,门外传来一阵仓促的脚步声,来人大喊道,“不好啦姑娘,大爷打?死人了!” 薛宝钗:……怎么?不是他被人打?死呢? 第41章 当着外人的面,薛宝钗也不好表露不耐烦,但是着急也不是作假的,“仔细说清楚,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不知是她急忘了还是不把林黛玉当外人,竟也没有送客。 林黛玉与江湛对?视一眼,都想听听这个八卦。 跟在薛蟠身边的小厮道,“原是大爷在人牙子手里买了个姑娘,谁知道这人牙子卖了两家?,另外那个买家?竟一路从金陵追到绍兴来了。说着说着就?……大爷这脾气您还不知道么?,当即把人打了个狠,奴才叫送了大夫那里去,大夫说不大好,活不了了。” 薛宝钗不知该喜该恼,到底一母同胞,薛蟠是个杀人犯,她这个亲妹妹也讨不到好,她当即吩咐莺儿道,“带上银子去医馆,不管花多少银子,必定要保住这人一条性命。如果需要什?么?药材,一时咱们这里没有,花多少银子也使?得。” 小厮看她镇定,也缓了情绪,小声道,“不过是个乡下人家?的少爷……大爷的意思是让您和老爷想办法把他捞出来。” “你好大的口气,王子犯法都与庶民同罪,我们薛家?也不过是个有几个铺子的乡下人家?罢了,对?方活不了,就?得杀人偿命。”薛宝钗冷冷道。 她御下严谨,断不许下头人闹事,最没规矩的也就?是薛蟠身边的人了。 平日里有薛蟠撑腰,小厮也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子见大姑娘冷下脸,这才想起来大姑娘看着和善,却是全?家?最冷冰冰的,他是眼睁睁看到过大姑娘将透露薛家?生意给娘家?的姬妾拖去庙里的。 这还不是薛蟠的妾,是薛老爷的妾啊。 小厮哪里还顾得上担心薛蟠了,只怕自己先要没命,跪地拼命磕头道,“是奴才说错话了,大姑娘饶命啊。” 薛宝钗这时候才与林黛玉道,“家?门不幸,林姑娘见谅,这两匣子绒花算你买的,我再另外送你两匣子缠花,你回去挑着玩儿便是。” 林黛玉盈盈一笑,既不揽事,也不给她看脸色,只实事求是道,“那就?多谢了,薛姑娘着实辛苦,短短时日内你已?经为令兄道歉过两回了,事情是一次比一次大。” “也是我自己品行不端的缘故,那日与你交谈之后,本来也是要好好约束他的,可?惜咱们这样的人家?,家?里长辈将长幼有序,我才开口,她们便要说没有妹妹训哥哥的道理。”薛宝钗道,“以至于酿成今日大祸。” 这是个很会顺水推舟的人,林黛玉不知道她记仇不记仇,只是这番样子却很有雅量,“我先告辞了,我们的船就?停在泊口,也带了些药材,缺了什?么?来问?一问?也可?。” 薛宝钗亲自送了他们出去,这小半天了,林黛玉也不介绍这少年?,少年?也不自我介绍,不知道可?是林家?的亲戚。 二人慢悠悠地走了半条街,江湛道,“这个姓薛的很会做人。” 林黛玉道,“人家?好端端一个俊俏姑娘,怎么?到你嘴里就?变成姓薛的了,怪难听的。” “没注意看她是不是俊俏。” “人家?倒是瞧你俊俏,可?是看了你好几回了。”林黛玉打趣他,“你不喜欢这样会做人的姑娘,那你喜欢怎么?样的姑娘?” 江湛背着手,仿佛是个老学究似的,语重心长地道,“我喜欢会吃的姑娘呀。” 林黛玉:“会吃有什?么?好的。” 江湛:“会吃是福!诶呦!” 他捂着脑袋抬头看,就?看到林涵坐在窗边,手里还捏着几颗花生米,林涵喊道,“你们两个墨迹什?么?呢?还不快上来。” 他在茶楼可?等了好半天了。 林黛玉拎着裙子跑上楼,却见林涵身边坐了个娇怯怯的小姑娘,眉间有颗米粒大小的红痣,容色极佳,只是瞧着胆子很小,有些缩手缩脚的。 第56章 她也不知道这少女到底什?么?来路,“二叔,你这是?” 二叔不会就?是喜欢年?纪小的吧,这女孩儿瞧着和自己差不多大,也就?刚及笄吧,瘦弱得很。 林涵翻了个白眼,“莫要浑说,这是我刚刚救下的小姑娘,就?从那个金陵薛家?手里。” 林黛玉震惊,“这么?快?他们家?才得了消息,你连人都弄来了?没人拦着你?” “你以为我是你?顾头不顾尾的。”林涵春日里为了风流模样,也持一把折扇,他将扇子在林黛玉头上轻轻一敲,“这个小姑娘可?是大有来历的很,她是甄家?的姑娘。” “那个甄家??” “金陵甄应嘉那个甄家。”林涵一展扇子,“今上意欲南巡,便是着这个甄家?来准备接驾事宜,户部都接到甄家借银子的信儿了。” 第42章 对于这些金陵世家,林黛玉比他还要清楚许多,喝了半盏茶后方才道?,“不过是旁支罢了。” 甄家姑娘听不懂什么?旁支不旁支,还以为林黛玉瞧不上她,慌忙跪下?,重重磕头?道?,“还请姑娘可怜可怜我,哪怕留下?我当个粗使丫头?。” 她虽不聪明,又叫人牙子打怕了,可这么?多年流落在外头?,到底知道?给人做妾不是好事。 江南富庶,平民百姓家的女子,比之?帝都活得更为畅快,那些养蚕女与绣娘弱质芊芊,照样能顶立门户,养活自己,存下?嫁妆。 林黛玉今日出来没有带服侍的人,只得自己去?扶她,“我只是这么?一说,甄姑娘莫要害怕,你?既是被?拐卖的,想来还有父母亲人在世,要是有法子,自当送你?回去?团圆。” 甄姑娘闻言只是呆呆的,眼泪滚滚落下?,“我早不记得家里是什么?样子了。” “真真是可怜,总能找到的,你?先起来喝口热水。”林黛玉也跟着红了眼圈,“若不是幼年变故,你?也是泡在蜜里的千金小姐呢。” 林涵凉嗖嗖地道?,“哎呦喂,这是哪位观音菩萨下?凡来了,瞧着谁都可怜。” 林黛玉不想搭理她,扶了甄姑娘坐回去?,嘘寒又问暖,“虽开了春,瞧你?穿得也单薄得很,一会?子给你?添置些新的。” 甄姑娘何时听过这样好言好语的关心,愈发要哭,到底强忍住了不敢再做声,照旧缩手缩脚坐在林涵身边,偷偷看一眼林黛玉,又看一眼。 “饿不饿?可吃了东西?”林黛玉把?桌上的点心推到她面?前,“这糯米糖糕看着还可以,你?配着茶吃,我们说我们的,你?别怕。” “我不怕。”甄姑娘小心翼翼捻了一块点心,她虽没有世家小姐的礼仪风范,却是楚楚动人得很。 林黛玉暗叹一声也难怪薛家大傻子不肯撒手,这样品貌的姑娘可不好找,她身边的静雪静雨已经算是扬州瘦马里的二等了,还是输她几分颜色。 江湛目光只落在自己面?前的茶杯上,好似要把?那茶杯看出花儿来,叫林涵好生瞧不起,林涵嗤笑道?,“怎么??你?和这杯子有缘分?” 林黛玉哪里会?让他欺负江湛,笑道?,“怎么?二叔只是接个姑娘,就接出来满腹的牢骚,不然还是放你?回去?与柳女史赏景听曲儿,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林涵一转手里的折扇,“别打量着能拿话挤兑我,我可不怕这个。你?既可怜这丫头?,就叫她跟在你?身边。” “总也要让她见了亲生的爹娘才是。” “我已经去?安排了,到时候她娘直接去?镇江,一道?上了船便是,至于她爹,也不知道?窜到哪儿去?了。”林涵道?。 甄姑娘闻言糯米糕便堵在喉咙里,再咽不下?去?。 林黛玉就有些看不明白了,难道?这姑娘家里和林家或者沈家有什么?渊源不成?她本来以为只是随手救了个姑娘,现在看来大有文章? 林涵搬回一成,大笑起来,“你?还没成精呢,可有的好学了。” 待得甄家姑娘吃完半碟子糯米糕,林涵便叫人先送她去?船上了,伺候林黛玉的丫头?都是妥帖的机灵人,想必也不会?亏待她。 叔侄三人出了茶楼,又慢慢悠悠地在路上瞎逛,绍兴也是个水乡,桥多小河多,比起姑苏又有别样的风流。 江湛便道?,“收拾的东西已经都送到驿站了,咱们今儿好生在城里转悠一番,明天一早就去?会?稽山。” “小湛是愈发贤惠了。”林涵用?扇骨一敲他的头?,“多转悠有什么?转的,老百姓忙忙碌碌,倒显得咱们无事可忙了。” 江湛往林黛玉身后一缩,“二叔要是喜欢,租一条船,找个船娘在水路走走也好。” 林涵久在江南,自觉不比他这等北方人,不单摇头?,还要讥讽,因?为敲不到,只能遥遥一指,“蜀犬吠日。” 林黛玉笑道?,“二叔倒是很清楚蜀犬的想法?” “子非犬,焉知犬之?乐。” “那是,我们确实不比二叔知道?。” 江湛没忍住,“噗哈哈哈,二叔可别再说下?去?了。” 林涵却不在意,“都是一大家子,我是个狗,难道?你?还能是个什么?好狗崽不成?” 林黛玉被?反将一军,不免语气恨恨的,“二叔莫要卖关子了,你?到底为何这样在意这个甄家?” 第57章 林涵等她问过三遍,这才道?,“不是为了甄家,是为了你。你幼年有个赖头和尚来说要化了你?去?,你?爹妈自是不肯,他便又说不许你见外姓的亲人,否则这病不得好。我听说之?后,总觉得这和尚有蹊跷,许是个拐子也难说,便自处寻访。最后也只是得了些许音讯,那个婆子说她的旧主家也曾遇到过这样一个赖头?和尚,只说她家小主子有命无运,累及爹娘。” 林黛玉皱眉道?,“快十几年前的事,她也记得如此清楚?” “不能不清楚,这一家人着实是惨淡,先是小主子元宵被?拐子抱走了,后来家里起火,慢慢就败落了。我心里觉得古怪,一直留着心。”林涵正色道?,“这等事情?,断不可掉以轻心,我瞧着这和尚说她们家的事,竟都是应了的。说来也是古怪,我遍访这丫头?不着,今日不知怎么?的,那乱哄哄的一团,她站在边上,眉间?一点小痣,我便知道?找着了。” 江湛不免惊叹,“要不是二叔早与沈姐姐有意思,我倒以为你?们是有缘人了,话本开头都是这么写的,叫作是一眼万年1。” 林黛玉强忍着笑,反手去?打他,“快别浑说,怎么跟着二叔住了几日,也这般不着调了。” 这个“也”字就很有些意味深长了。 江湛本由着她打,谁料脚下?不当心踩了她的裙摆,整个人向前栽倒,林黛玉差点被?他压得摔倒,好在她手快,一把?抓住了林涵的手臂,饶是如此也惊着了,没好气道?,“你?倒是当心些,吓得我心都跳出来了。” 堂堂林解元,当街摔了个叠罗汉,成何体统! 林涵一手一个拎住了放好,摆出长辈的样子道?,“都站好了。” 江湛弯腰拍干净林黛玉的裙摆,赔罪讨好的话是一连串地往外吐,“吃不吃印糕?我看这个婆婆的印糕花样挺好看的。” “不吃那个。”林黛玉才不是只看花样的肤浅之?人,不过她确实需要吃点东西压压惊,“我想喝甜酒酿。” 江湛恨不能亲自帮她拎裙摆,“喝!” 卖印糕的婆婆也卖酒酿,她的酒酿也做得很好看,除了最常见的桂花酒酿,另外还有茉莉、玫瑰,甚至连紫藤都有。 浅紫的甜酒酿上飘着同色的花瓣,虽漂亮,却不太有人敢买,卖得最好的是桂花与粉色的玫瑰酒酿。 林黛玉坐下?这一会?子功夫,已经听见好几个人端着碗来买了。 她却是不怕的,三个人将摊上所有品种的酒酿都买了一份,特意请婆婆都只盛上半碗,以免喝不完浪费。 “姑娘请。”婆婆将紫藤酒酿摆在她面?前,“老太婆这里还有百花千层糕,不知道?姑娘有没有兴趣?” 林涵笑道?,“她肯定是有的,哪日她对吃的没有兴趣,可真是太阳要从西边出来了。” 婆婆听得直笑,“这就给姑娘端来。” 林黛玉在林涵和江湛古怪的眼神里,喝着浅紫色的酒酿,紫色确实不太容易让人有食欲,怪像画画时候调的颜色。 只是甫一入口,这些都不是问题了。 不知道?婆婆是加了花蜜还是花露,紫藤清香异常,竟叫林黛玉想起来每年春日姑苏老宅那一架子风铃似的紫藤花了。 百花千层糕卖相则更要好一些,用?蜜腌制过的各色鲜花层层铺好,混了猪油与冰糖蒸出来,晶莹剔透下?映透出五色繁花,每一块的花色都不同。 “有些意思,这花瓣竟能蒸完全不褪色。”林涵道?,“老夫人有大本事啊。” “雕虫小技罢了。”婆婆说着还摆了一碟旁的东西,“这青团是咸菜肉馅的,给贵客们换个口味,甜的吃多了容易腻。” 本来只是压惊,最后竟是痛痛快快吃了一顿。 林黛玉最爱那青团,还给人家出主意,“婆婆下?次拿蜜饯做馅儿,既方便,也是多个口味,蜜渍金桔最好。” 婆婆恨不能拿笔记下?来,“姑娘是金贵人,得您金口指点,定然是能更好吃的。” 要是其他街边点心,林黛玉是不会?开口的,只是这些个风花雪月的软糯甜点心,她们这等人家都有些自己的方子,都是极为精细的,她就着婆婆手艺的不足,说了几个改良法子,都避开了“何不食肉糜”的方向,只选了立竿见影的便捷套路。 “莫不是个观音菩萨下?凡了,倒叫我老婆子遇到了。”婆婆喜得直搓手,“我在这儿卖了十几年酒酿,竟还是头?回知道?这些个道?理。” 林涵心念一转,问道?,“老夫人家中还有何人?有没有兴趣去?姑苏做点心?” 沈兰心一人忙偌大个兰园到底吃力,也很该找些帮手才是。 第43章 林黛玉笑道?,“我家中新开的素菜馆子,老夫人要是有兴趣,我让人送你去姑苏,工钱更是好说,只是这?样的咸菜肉馅就做不得了。” 婆婆听后犹豫片刻,摇头?道?,“不瞒姑娘,老婆子家里有个身子骨不好的女儿要照顾,自己做做小生意还好,要是去给?别人帮厨,只怕东家要嫌弃。” “这?样的话倒不好为难老夫人了。”林涵道?,“我留一张名?帖给?老夫人,往后若是令千金寻医问药,都可以去这?城中的悬壶堂找秦大夫。” “原来贵人也认得秦大夫。”婆婆面上的喜色褪去,“去年也去秦大夫处求过药,原本有些?起色,谁知道?下了几日雨,又?着了风寒,唉……” 第58章 林涵皱起眉,迟疑地问道?,“老夫人家中可是姓许?令千金单名?一个颜字。” “正是小女。”婆婆不免惊诧,“贵人可是小女旧日同窗?” 林涵叹了口气,“真真是无巧不成书,我是她从前的老师,老夫人若是方便,早些?收了摊,我们找个清静地方说话。” 林黛玉险些?以为又?是林涵的什么风流债,半块青团子含在嘴里,脸颊鼓鼓的,“二叔莫要打搅人家做生意,咱们逛一逛,晚些?再来也成。” 婆婆面上泛红,很有些?难堪,“不碍事?的,左不过就是几文钱的生意,老婆子这?就收了摊,贵人们等……” 林涵嫌弃地看一眼林黛玉,截了话头?,“那你们两个帮着看会儿摊子吧,我说会子话就回来,就在街口那家汤圆铺。” 林黛玉右手的筷子准确地戳中一块百花千层糕,左手朝他?一摊,“要给?工钱的。” 二叔怎的到一个地方就认识一个姑娘,啧啧,好不要脸。 林涵无语道?,“少不了你的,好好看摊。” 林黛玉长这?么大,还未做过这?等小生意,顿觉十分有趣,“行吧,二叔你们只管去。” 再看江湛,已?经连袖子都撩起来了,“玉儿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这?是自然?,难道?我来煮酒酿不成。”林黛玉点点锅灶,“江老板,快些?去招待客人,有人来了。” 婆婆哪里好意思真的这?两个衣着贵重的少年人做粗活,坚持要收了生意,“我家便在这?巷子深处,最清净不过,哪里还需要找旁的地方。小女整日病痛,见了贵人说不得能说话松散些?。” 林涵推辞不过,“那就打扰了。” 江湛帮着婆婆收摊推车,好不利索,只是抬炉子的时候没注意,袖子上沾了不少煤灰,又?挨了林黛玉几句说笑。 小板车在青石板路上嘎吱嘎吱作响,才走到半路上,巷尾便有了动静,一个穿着粗布的女子摇摇摆摆走出来相迎,很是瘦弱,头?发只简单地拿木簪挽了个纂,口中道?,“母亲如何今日回来得这?样早?” 林涵眼力好,一眼变认出那是从前的学生,清贫却又?好学的许家姑娘。 “你怎么出来了,快些?进去,仔细风吹了。”婆婆道?,又?有些?怕她生气,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家里来客人了。” 许颜病得久了,眼花得很,待得一行人走进了,她方才看清林涵的脸,不禁怔住,顷刻间就红了眼,“不想?此生还有见恩师一面的时候。” 也就是林涵最近收拾得挺好,要是从前那个样子,还真怕是认不出来。 林涵走近了发现她何止是病弱,简直是枯槁,叹道?,“颜娘,我不知道?你竟到了这?等境遇,缘何不与?我说?再不济,请几个好大夫,我这?个做老师的还是办得到的。” 许颜是个有傲气的,非要待得有了功名?才肯让师长赐字,因而按着江南的习俗,亲近之人都唤她颜娘。 “已?经拖累了我娘,又?何必拖累老师。且医得了病,医不了命。”许颜请他?们进屋坐下,“是老师新教的学生?这?姑娘仿佛有几分你的模样。” “是我侄女林黛玉,想?来你听说过,小湛是我外姓的子侄,同自己人也没什么两样。”林涵给?她介绍。 许颜笑道?,“竟是林解元,我虚长了你些?年纪,也是不及你的。我也没有旁的东西送你们,从前的两方砚台最是心爱,只当?是见面礼了。娘,你替我取来吧。” 婆婆却是迟疑了,“颜颜,那是你日日要看的,那些?个东西也就只剩下……” 许颜打断她,“留得住砚台,也留不住日子,有一方端砚还是从前弱水夫人考校功课时候赐下的。” 林黛玉与江湛如何能收,林黛玉道?,“老夫人莫去,师姐莫怪,师姐的心意玉儿领受,您的爱物断不敢受,您与?二叔先?说着,我着人去请了大夫来。” 有时候也不是大夫不肯救,而是那药材贵重,患者家贫用不起,因而只能先?吊着,时日久了反拖出更大的症候来。 许颜见她以师姐相称,又?实在是真诚,再看老母亲恳求的眼神,便也不再推辞,“那就劳烦师妹了,现下我也只能厚着脸皮蹭一蹭林家了。” 林涵没好气地道?,“早就该如此了。” 林黛玉与?江湛相携出来,江湛问道?,“你可是知道?这?位师姐的故事??” “你过来些?,不是什么好事?,我得说得轻一点。”林黛玉拽他?的袖子,示意他?低下头?来,又?抱怨道?,“没事长得这么高做什么。” “这?样可好?”江湛好脾气地弯下来。 林黛玉四?顾无人,小声将许颜的事?说了,“师姐好生可怜,如二叔所?说,早些?寻咱们帮忙,也不至于如此。” “这?便是师姐的傲气了。” 林黛玉不置可否,“我记着咱们有些?补品,也去取来吧。” 许颜原也不曾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书院之中,学生家境参差不齐,平日里却是不大显的。 她与?同班的师兄相恋,一时情难自禁,珠胎暗结,这?事?由着林涵处置,本也不是什么大事?,禀告了父母成亲便是。 谁曾想?这?位师兄家中是扬州极富有的盐商,不愿意与?许家结亲,师兄左右为难,便想?哄着许颜先?生下孩子,再徐徐图之。 第59章 许颜不肯,僵持到孩子四个月,变故陡生,以至于许颜身子败坏、困苦至此。 第44章 林黛玉很有些不好意思,脸都有些红,“很不该在这街上说许师姐是非。” 江湛还能怎么办,只能道歉,“都是我的错,玉儿别留半截话头了。” “也就是你,换作旁人,我断然不会理睬的。”林黛玉又凑近些,用帕子半遮了脸,将后半段故事小声讲完了。 这位师兄也素日钦佩爱人的骨气,见许颜不肯,只好回家再求父母,连跪三日,水米不进,家中父母见他如此坚决,又打听了许颜的风评,知道是个有才学的姑娘,便预备松口。 只是这位师兄家中有位胞姐,性子最是厉害不过,平日就盘算着家财,招赘了夫婿,三两年也未曾生下孩子,见许颜马上要生下长孙,竟谎称父母之命,带了许多人到许家,硬生生逼迫许颜喝下堕胎药。 药性太烈,许颜大出血,几番病危才保住性命,从此伤了根本,缠绵病榻,再不肯见师兄。 师兄也是个奇葩人,懊悔自己一时软弱,铸成大错,又见许颜不肯原谅他,干脆也不念书了,径直回了家中,和他姐姐在家产上进行了一系列的争斗,最后成功将对方逐出府去,只得了两个小铺子。 “师兄至今未娶,也算是深情之人。”江湛感慨道。 林黛玉险些把帕子摔在他脸上,冷笑两声,“护不住恋人与孩子,这也叫深情?我倒宁愿他是个朝三暮四的,趁早丢开许师姐,我朝不讲究女子名节,师姐或是拿了孩子,或是生孩子再寻新人,总比被他家这豺狼害了好。” “交易之道,刚者易折1,许师姐性子要强,早些与书院或是林家求助,也不止于此。换作……沈姐姐,只怕这一家子人早要坟头长草了。” “你本想说换成是我吧?”林黛玉没好气道,“想说便说,这有什么,换成是我,头也给他掰掉。个人脾性不同,许师姐这样也不算错,只盼着她养好身体,时日还长呢。” 江湛脖子一疼,无意识地摸了两下,“可见无论男女,总要有些傍身,才不会让人欺辱。” 譬如被卖了的香菱,被打死的那个少爷,都是可怜人。 林黛玉禁不住叹了口气,柔肠百转,“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咱们虽自己强些,却也不能认为弱者就该死。” 江湛点头,“玉儿心肠好。” 小儿女站在巷口说话,都是富贵打扮,一时间吸引了周围许多目光,来来回回的大姑娘小娘子都喜欢朝着江湛看,一面看一面红着脸揪帕子。 “好在这里的人钱不多,买不来果子砸你,不然咱们今儿只怕要满头包。”林黛玉哪怕有些心事,也笑了起来,“去前头汤圆店坐一会子,今日风大,觉得有些凉了。” 那头许颜与林涵的对话,就没有这么轻松愉快了。 许颜冰凉的手借着杯中热水才能有几分暖意,“恩师如何见了我娘,便知道是我?” “你与老夫人眉眼间很相似,她又说到秦大夫,我便知是你。我只当你一切都好,怪我不好,没有上门来看你。”林涵道。 许颜笑道,“莫说这个,这些年我身子不济,只能抄写些东西换钱,老师托秦大夫给我带的财物,我都收到了,也多亏了这些,我们母女才有这小院子住,只是还是辛苦我娘了。玉儿师妹的意思我也明白,只是我这身子,实在不是银子的事儿。” “心病还须心药医,郑瑜一直惦念着你,如果你想,我可以安排你们见一面。” “老师,有些事,不可回头。”许颜摇头,神色坚毅,“我只恨郑家尚未替我这可怜的孩子偿命。我从未后悔与他在一起,当时也的确是开心过,可他们横不该夺了我儿性命去。我只恨当年自己人单力薄,被她掰着下巴灌下药。若是有心病,也是这个。早几年吧,我夜夜都做噩梦,梦到自己被人灌药。” 许婆婆听得一颗心都碎了,抱着女儿哭道,“我的颜颜啊,是娘不好,娘没护住你。” 声声泣血,真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连着庙中泥塑的菩萨都要落下泪了。 林涵本只是问一声,对着郑瑜这种没用的东西,也很是看不上,慢慢喝了半盏茶,见许婆婆慢慢缓了下来,他才道,“颜娘,你可愿意随我进京?” 许颜一愣,“我这等身子,进京也是拖累老师。” “原是不知道你身子败坏成这样,你带着母亲随我进京,京城不比南边湿热,说不得对你养病有益,又有御医可用。”林涵道,“最关键的是,我想你帮玉儿一把。”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许颜立时就应了,“若水夫人之事还请老师节哀,如果我这把枯骨还有些用处,老师只管用。” “总算有些许颜娘当初的心气了。”林涵笑笑,“做人莫要太拧巴,随心便是。” 第45章 柳女史没想到他们叔侄三个出去踏了青,结果竟然带了一老一大一小三个女的回来,老的大的也就罢了,瞧着就是落魄的。 这小姑娘家家,眉间落了星子般的一点朱砂痣,容色极好,莫不是林涵预备买来自己享用的姬妾? 林涵也不解释,只让她安排两间房出来,他与林黛玉就占了两个套间,柳女史都没有这么大的房间,另外还有荔枝樱桃两个大宫女皆是单独一间,这官船上哪里还有旁的好房间。 第60章 最后只得樱桃与荔枝去挤,许家母女领着香菱住了?荔枝的屋子。 没能压服林黛玉,荔枝本就心中不?快,不?情?不?愿地收拾了?东西,除了?厨房的几人?,就剩下柳女史的丫鬟,其?他伺候的小宫女都在旁的船上躲懒呢,因着她?嫌弃厨房的人?腌臜,这收拾也只好自己动手。 荔枝是中宫身边伺候的,矜贵尤胜普通人?家的小姐,不?说替换的衣衫,就是零散名贵的小玩意?儿也多得是,她?抱着东西来来回回几次,见樱桃照旧是头也不?抬地倚靠在床头看诗集,禁不?住冷笑?道?,“活脱脱一个?病西施,怪不?得能得陛下喜欢,我?瞧着樱桃姐姐的模样,却与那林姑娘十分相似。万一要是陛下认错了?人?,可怎么是好?” 樱桃明面上是皇后的人?,可却是给今上侍寝过的,只是还没有定?名分罢了?,她?走得是娇弱风,原身体也不?大好,虽不?曾求过什么恩典赏赐,皇后却不?大能容她?,这次下江南,荔枝还有一个?任务便是把樱桃弄个?半死。 直接死了?不?行,引得人?注意?,半死最恰当,水土不?服、舟车劳顿都是好办法,等她?病恹恹地回了?皇宫,离病逝不?过半步路罢了?。 “我?劝你管好自己的嘴,得罪了?我?事小,得罪了?林姑娘事大。你此行不?过两件差事,都未曾办妥,可想过来日??”樱桃语气虽淡淡的,听在荔枝耳中却是讥讽。 荔枝确实?没找到什么机会坑害樱桃,纵然她?故意?将小宫女都遣到其?他船上,可她?几次下药都阴差阳错未曾害到樱桃。 樱桃又收服了?竹儿那个?死丫头,饮食悉数又竹儿亲手送来,一丝机会都寻不?到。 “你莫要得意?,总有你死的时候。”荔枝将手里的东西重重地摔在竹榻之?上,船上不?比陆上方便,唯一的雕花床已经被樱桃占据,她?只能在这竹榻上将就些时日?了?。 “我?死不?死的有什么要紧,你仔细服侍好太子良娣才是真的,皇后娘娘让你与她?下马威,不?是让你往死里得罪。”樱桃搁下诗集,“若非怕你连累我?,我?是断不?会管你死活的。你让侍卫们帮忙,去仓底搬扇屏风过来遮挡,也算凑合能住。” 两间房本就一墙之?隔,又都开着门方便荔枝搬东西,因此隔壁屋里的许颜听了?个?一清二楚,暗自记在心里。 许婆婆也忙着收拾,见英莲怯生生地跟在自己身边帮忙,笑?着拉过她?道?,“姑娘莫要辛苦了?,坐下歇歇喝杯水。” 许颜朝英莲招招手,“过来我?这边坐,好俊俏的姑娘家,惹人?疼得很。” 她?已经听说过英莲的身世,观她?如此颜色,倒又生出与柳女史别样的心思来,此女容颜绝美,又得林家救助,说不?得能派上大用处。 久病虚透的人?着实?不?适合动心神,她?不?过盘算一刻,便又咳嗽起来。 英莲一直被人?牙子关着,虽然想要关心许颜,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手足无措地站起来,木木地道?,“许姐姐……” 许婆婆倒了?茶过去,安抚她?道?,“莫怕,你许姐姐身子就是这样的,喝杯热水就好。” “好,我?记住了?。”英莲用力点头。 像是话本里从深山中初入人?间的小妖怪,带着不?谙世事又迷茫,试探地伸出手,生怕被伤害。 许颜摇摇头,收了?刚才的打?算,何必带累一个?无辜的女孩儿,替她?找到父母,妥善地交给亲生父母也便是了?。 许是顺了?风,许是林黛玉配合,之?后的行程无波无澜,林黛玉连素食都不?要求了?,叫荔枝好生松了?口气。 江湛也问过林黛玉,她?在许婆婆摊上便吃过了?肉馅的青团,林黛玉只道?前?一晚梦见了?姑姑,林若水劝她?不?必自苦,该吃吃,该喝喝,很多事原不?在吃食上。 一行人?恰好在清明这日?抵达通州,弃舟登岸,自有宫中车马候着林黛玉,这时候无论是林涵还是江湛,都无法跟着了?。 许颜病弱,进了宫也是犯忌讳的。 “无妨,有侍卫护送呢。”林黛玉自己仍是那个?最淡定?的,她?不?信除了?她?们林家与昭平公主之?外,满朝的文武都诚心诚意服气太子。 太子之?位稳固不?假,可缺点也是太稳固了?。 只要出的价码够高,谁会拒绝从龙之功呢。 “原以为你要写个?伤感诗,不?想你竟这样平静。”林涵道?,“小时候分明是个顶顶爱哭的小家伙。” “后来我?才知道?,人?到伤心处,会哭不?出来。”林黛玉偏过头去,不?叫人?瞧见她?的神情?,“每过一日?,我?对姑姑的思念便会加重一分。佛说人?有八苦,我?也逃脱不?得。” 心头上有细密的伤口,活着一日?便会发?作一日?,疼得人?受不?了?。 “你好好过日?子,便是对得住她?了?。”林涵道?。 林黛玉不?语,半晌后喟叹道?,“姑姑与姑父团聚了?,我?该为她?高兴才对。清明已至也,却天涯为客1,走罢。” 念过眼,光阴难再得。想前?欢,尽成陈迹2。 那年夏至到京城的轻松愉悦,姑姑给她?准备的菱角,到底是不?会再得了?。 第61章 第46章 林黛玉到了宫门口?,又换了一顶软轿,直接被送入了东宫。 皇后虽强召了林黛玉进宫,但是到底还是要?些脸,对外仍旧只说是请林黛玉进东宫教导永明郡主读书的。 可惜这话也不过是一层遮羞布罢了,谁人不清楚永明郡主逗留江南,缠着傅家那位三爷不放呢。 为着这位贵女,不仅傅家开春接客人的商船未曾回?来,连带着春日时兴的货物都少了一半。 明明是林黛玉让傅玉言将永明郡主留在江南,传出来的话却?成了永明郡主不懂事,颇有她姑母昭乐公?主的风范。 今上为此斥责过太子妃多次,称其为教子无?方。 他?骨子里便是认同“男尊女卑”“男主外、女主内”,因?此林黛玉进宫,也只是皇后、贵妃与太子妃这几?个女人等着罢了。 一时到了东宫正殿前,有宫人撩起轿帘,却?是途中也未说过几?句话的樱桃上前伸手来扶林黛玉,林黛玉便搭了她的手,“有劳樱桃姑娘。” “这是奴婢应尽的本分。”樱桃轻声道。 林黛玉侧目看她,微微颔首,示意?自己没有忘记和她的交易。 今上宠幸了她,却?只当做是个趁手的宫女,又有皇后虎视眈眈,一心要?她去.死,樱桃难道不想?活?不想?做妃嫔么? 静雪教竹儿?做菜,偶尔帮着给樱桃送了几?次菜,临近京城,樱桃便求上了门。 樱桃心里笃定了不少,对待林黛玉愈发谦恭,她在今上身边久了,又是个喜欢文墨的,对着林家人天生?就有敬畏与亲近。 如果不是她娘为了弟弟把她卖给人牙子,她留在江南,说不得也能去若水夫人的书院里念书,哪怕考不上功名,也可养活自己,总比这样以色侍人的好?。 正殿之中已然是好?大的阵仗,皇后与贵妃坐了上首的宝座,太子妃领着出身高的姬妾分坐了下面两排椅子,出身低些的姬妾则垂首立在后面。 堪称是满满当当,加上每个人都按品大妆,林黛玉险些以为自己进了什么不知?名的荒山野寺,摆满一屋子她不认识的神像。 “学生?见过皇后娘娘、贵妃娘娘。”林黛玉今日打扮得庄重,颜色却?是素雅,天青的圆领短袄,石青的二十四幅马面裙无?纹无?绣。 这个制式是女官的标配,因?为未曾明令禁止,所以连带着太学、各地书院的女学生?也都是按这身穿。 女官的朝服、官服都是太.祖亲自定下的,太.祖对着女孩儿?一向宽容,除了按品之外,任由她们打扮。 因?此太.祖的朝堂曾经被史官写作“百花争艳之景”,京中女眷尤其喜爱模仿女官穿戴。 譬如今儿?户部尚书戴了一枝杏花,明儿?满京城的杏花都可能会被薅秃。 曾经还有过朝臣向太.祖抱怨为什么女官可以打扮得如此别致,男人却?要?老老实实穿官服,还被太.祖好?一通笑。 只是随着女官逐渐势弱,到了今上掌权的时候,这样的盛景便不再了。 林黛玉这样自称,又这样穿着是为了提醒宫里的女人们,她是有功名在身的,不是可以肆意?攀折的花柳。 皇后勤修女德,论起来还是贵妃有见识,一眼便瞧出来林黛玉发间那一支雕成山子形状的青玉簪,是太.祖当年赏赐给林家的,已过五世,这簪比在场的人年纪都要?大。 “林解元请起,不曾想?还有见此簪的时候,真真是开了眼界。”贵妃缓缓笑道,“我还记得念书的时候,老师说过这套玉簪,可惜我家中根基浅薄,不得这样的宝物传世。” 山子原是玉雕摆件中的一种,有道是“丈山尺树、寸马分人”,最?妙是以深浅之雕,做远近之景。 一般尺寸都不小,偏太.祖巧思,寻来扬州巧匠,以山子雕的技法,雕了一套三山五岳的玉簪,赏赐与她一起开国的女子。 这一套八支的玉簪到最?后也不过存了四支,林家、衍圣公?、西宁郡王府手中各有一支,剩下一支远在鞑靼,是徽和长公?主的陪嫁。 衍圣公?手中的是东岳泰山,雕出云海玉盘之景,供奉于孔庙偏殿,林家手中的是黄山,却?是梦笔生?花之景。 “贵妃娘娘好?眼力。”林黛玉道,“今人少有认识此簪的,若不是为着进宫荣耀,学生?断不敢取出来。” 皇后有些不明白,太子妃此人本就不擅长看眼色,当即出声与她解惑,皇后颇觉丢人,皮笑肉不笑地看她一眼,又和林黛玉道,“你进了宫,难不成本宫与陛下会亏待你不成?小女儿?家不懂事,这等珍贵的物件,要?是折在宫中可怎么是好?。” 林黛玉心里恨得发疼,一支玉簪罢了,她林家若水不也折在宫里了? 面上只浮起一个轻轻浅浅的笑容,愈发衬得她脱俗,“皇后娘娘可知?其余四支簪子去哪里了?它们不是毁于天灾,便是因?为犯事被皇家收回?毁了去。若真的折了,也是它的命数。” “是啊,都是命数。”皇后也想起来林家折了一个女儿?在东宫了,便是在这殿上,她们姑侄又实在生得有相似之处,一时觉得有些不自在。 与聪明人说话,说容易很容易,说累也很累,贵妃抿了一口?茶水,润润喉咙,“太.祖所赐,哪个敢叫它折在宫里?谁人都吃罪不起。我瞧着林解元钟灵毓秀,实在喜欢,既永明还没回?来念书,不如林解元先在我宫里头住着可好??我那儿?有一大片花园子,建了个桃花坞,你保准喜欢。” 第62章 “贵妃是内命妇,侍奉陛下是要?紧事,学生?如何敢搅扰,不如叫学生?去翰林院就是了。”林黛玉出言试探。 皇后立时道,“这如何可以!” “娘娘说的是,学生?不过一介举人,确实还够不上翰林院。”林黛玉站着说了这么久话,颇有些劳累了,有意?装晕,又怕碎了这祖宗玉簪,心里觉得非常不开心。 皇后也觉得自己过度激动了,讪讪道,“那里如何有宫中住得好?,你舟车劳顿,早些去歇着吧,本宫命人将饭菜送去你屋里,明儿?再来说话。” “皇后娘娘说得是,我也备了些苏杭的菜色,有龙井虾仁、水八鲜,一道送过去。”贵妃显见是极会给人情?的,除了菜品,她自还有其他?许多讨女孩儿?喜欢、讨读书人喜欢的东西。 林黛玉就这样未曾与东宫的女人们说过一句话,就住进了东宫。 东宫范围极大,除了正统的正殿偏殿等外,还有好?几?个旁的院落也一并?归进了东宫,林黛玉住的便是最?外侧的玲珑苑,与永明公?主的住处只离了一条道,离着江淇江沐的院子却?是十万八千里,一东一西,隔着主殿,就是站在屋顶上看,都看不见对方的。 江淇与江湛混得不错,俩人这会子正对坐着喝酒,江淇马上要?当爹了,星儿?的身孕已稳,孩子已经七个月大了,人逢喜事精神爽,见着江湛就跟见亲兄弟似的,“我还说去给你接风,你自己就来了。” “我这不是讨接风酒来了,从南边儿?带了东西给大哥哥。”江湛笑道,仍旧是明媚的少年模样,丝毫不见阴霾,“还有些是母亲让我带给小嫂子的,说是她快生?了。” “姑母有心了。”江淇自己都不太好?意?思了,姑母待他?挺好?的,他?倒是没怎么去拜见过,“得空了我去府上亲自谢姑母。” “这有什么,你跟着太子忙得是大事,母亲左右闲来无?事,收拾着器具玩意?儿?罢了。”江湛说着饮了满杯的酒,“她还收拾了些给我那师妹,不知?道……” 江淇有了星儿?,哪怕是个斗鸡,也能学会些婉转心肠,他?消息灵通得很,又添加了一点想?象力,开口?便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到底是姑母还是你?你这南边北边来回?地跑,就是为了这位林解元吧?” 江湛呛了口?酒,险些把肺咳出来,抓着江淇的手臂道,“大哥哥可不敢浑说。” “切,瞧你这点出息。”江淇翻了个白眼,见他?眼眶红了一圈,不知?道是呛得还是难过的,也觉得这个弟弟可怜得很。 好?端端一个小青梅,就要?被硬生?生?娶进东宫当婶子了,谁能受得了。 况且他?还离不得江湛这个狗头军师呢,当即道,“行了,东西一并?拿来,我让你小嫂子送去。听?说林解元文采极好?,也让我儿?子受受熏陶。” 江湛心中一动,这倒是个与玉儿?联系的好?法子,当即举杯敬江淇,“多谢大哥哥。” “诶,说好?了只是送东西啊。你也想?开些,胳膊拧不过大腿,你又如何与我父亲相比。”江淇道。 在他?眼里,他?父亲是一国储君,不过一人之下而已,而且这上面的一人更是对他?宠爱有加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江湛一个落魄皇孙,如何比得过。 江湛乖巧地点点头,又是千恩万谢。 不到了最?后的关头,又知?道谁比不过谁呢。 这个大哥哥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有趣儿?。 第47章 林黛玉直到进了玲珑苑,见着静雪静雨这两?个自己的丫头,才?算松了口气,还未坐下便道,“去把我给元春表姐的礼先寻出来,旁的不忙收拾。” “姑娘喝口茶歇歇,我这就去寻。”静雨道,“奴婢看?过了,是?上好的明前茶。” 恰是?新茶上贡如今的时节,又是?林黛玉偏好的碧螺春,并不算慢待。 “如何歇得了。”林黛玉瞧那茶具也算精巧,“一应伺候的都让她们来拜见吧,早些完事早些安置。” 她的箱笼不少,都整整齐齐地堆在耳房中,原是?备了帐子?铺盖的,现在这屋子?里收拾得妥妥当当,倒也不必辛苦丫头开箱了。 打赏人?的荷包金馃子?是?单放在外头的,静雪便去取,抱了沉甸甸的一个小包袱回来。 玲珑苑的管事汪蓝是?个胖乎乎青年太监,生得眉清目秀,说话也很讨喜,给林黛玉介绍了玲珑苑伺候的两?个宫女和两?个太监,另外那些小宫女和扫洒干粗活的就不让进来了。 汪蓝心?里跟明镜似的,别看?现在玲珑苑伺候的人?少,可等正式册封了,这位林姑娘的排场想来不比太子?妃差。 想来是?祖坟冒烟了,竟从天上落了这么一桩好差事。 林黛玉一一把人?都认了,命静雪给汪蓝打赏了双份的见面礼,笑道,“往后就有劳你?了,我这个人?喜欢清静,仍旧叫这两?个丫头贴身伺候就是?。” 汪蓝手?里一沉,勉强捏出是?个什么花儿朵儿的样式,恭恭敬敬道,“姑娘说的,奴才?都明白了。想来这会子?几位娘娘赏的菜快到了,宫里不兴谢恩这出,但是?对送菜的姐姐,您可得……” “我知道了。”林黛玉有些促狭地想,若是?受了赏赐的嫔妃特别穷,给不出赏钱可怎么好。 一日?三餐,哪怕只皇后与贵妃赏一赏,这银子?也得流水般地出去,着实是?不划算,自己小厨房炒个菜,才?多少花销。 第63章 想到此处,她就问?起了民?生大事,“玲珑苑里可有小厨房?能自己开小灶么?” 汪蓝笑容一滞,“玲珑苑原是?太子?启蒙读书的地方,还真没置办小厨房,您想吃什么,只管同奴才?说就是?了,保准给您办得妥妥当当的。” 林黛玉便一指静雪,“我吃东西?挑剔,最喜欢这个丫头做的吃食,汪公公看?着行方便就是?了。” “奴才?来想办法,若实在不行,奴才?屋里给您架个炉子?还不成么。”汪蓝道,有些个唱念做打的味道,引得屋里人?都笑了。 皇后送了一桌子?御膳,皆是?宫中名菜,富丽堂皇得很,林黛玉打赏了个荷包给强装高兴的荔枝,不等她再说话便道,“荔枝姑娘陪着我一路进京,也累得很,还劳烦你?送菜,替我叩谢皇后娘娘,你?早些回去休息,咱们得空了再来说话。” 汪蓝就顺势往外送客,“荔枝姑娘好走。” 荔枝吃了瘪,在宫中是?不敢发作的,只得闷闷地福了一声,安安分分往外走。 她前脚刚出去,后脚小宫女进来通报,“林姑娘,贵妃娘娘宫中的贾女史替贵妃送赏来了。” 静雪与静雨看?林黛玉的眼神就有些崇拜,姑娘是?如何知道贾家表姑娘回来的。 这会子?人?多不好解释,林黛玉只笑而不语,她观贵妃行事,是?个体贴人?的,遣了旁人?来,如何有元春表姐来了这等亲近。 因着关系不同、身份也不同,贾元春的待遇可比荔枝好多了,林黛玉亲自到门口迎她,“见过大表姐。” “咱们这还是?头一回见面呢,多亏了贵妃娘娘。”贾元春肤色莹润,体态微丰,气韵与她另一位表妹薛宝钗有些仿佛,很是?端庄大方。 “我年岁小,去岁进京的时候,表姐又在宫中当差了,也不得见。”林黛玉拉她坐下,“今日?才?明白是?怎么一个神仙姐姐,怪不得外祖母总是?在我们面前赞美表姐。” 贾元春是?带了差事来的,如何能坐,只笑盈盈地又与林黛玉话了几句家常,便道,“贵妃娘娘命我送些清淡菜色来,林表妹瞧瞧可还喜欢,船上吃食不便,怠慢妹妹了。” 除了先前说过的龙井虾仁、水八鲜,又有杭菊鸡丝与莼菜鱼圆,一眼看?去白白绿绿,很是?清爽。 静雪厨艺合林黛玉口味,船上采买又勤,她其实吃得挺好的。 不过想要亲近一个人?的话,找她帮个不轻不重的忙是?个好办法,因此林黛玉笑着直点头,“有劳娘娘与表姐了。我瞧着这红菱鲜嫩,倒想起来一道煨鲜菱了,不知道娘娘那里有没有白菱角。” 水八鲜是?金陵名菜,用的都是?江南特产的水生食材,在京中价格很高,今年傅家也未曾运来多少,这水晶盆里的吃食价比黄金。 贾元春却面不改色,只道,“这有何难,林表妹明儿就能吃得上。你好生用膳,我也不吵你?了,娘娘还在等我复命。” 林黛玉拉住她的手道,“表姐稍等。” 静雨忙将方才?寻出来的锦盒奉上来,林黛玉接过来递与贾元春,“咱们姐妹相见,与旁人?自是?不同,这里头一份是?母亲让我转交给表姐的,一份是?我自己的心?意。” 贾元春知道林家有钱,也不推辞,示意带来的宫女接了,“真不敢耽搁了,仔细饭菜凉了,想吃什么只管让人?来与我说,若是?我不在,就叫这丫头也是一样的。抱琴,见过林姑娘。” 林黛玉知道她进宫带了个叫抱琴的丫头的,不想这会子?抱琴仍旧留在她身边伺候,微微有些吃惊,又叫赏了个荷包给抱琴。 摆了满满一桌子?的膳食,林黛玉最后也只用了贵妃送来的,红菱与龙井虾仁吃得最多,又喝了两?小碗莼菜汤,“贵妃娘娘有个好厨子?,味淡而清,手?艺很正宗。” 只是?虾仁却没有船上当天捞当天剥的新鲜,菱角也是?,美中不足了。 静雨不免有些担心?,趁着服侍林黛玉洗漱,悄声道,“您这样不给皇后娘娘面子?……” 林黛玉心?中感叹后来的雨雪姐妹到底不比静夜能独当一面,虽生得袅娜貌美,格局却不大,她擦了脸,附耳道,“别说皇后娘娘,就是?太子?来了,我也不给面子?。” 以她对皇后与太子?的了解,皇后有些软弱,你?强她便弱,你?弱了,她只怕要骑到你?头上来,只是?吃食罢了,说出去旁人?也只会说贵妃做事妥帖,懂得关照林黛玉,胜过皇后。 至于?太子?,呵呵,他?是?既喜欢人?家俯首称臣给他?当狗,偏还要觉得当狗的人?没骨气。 左右她是?个腰杆子?硬的人?,不必给他?好脸色,有本事就把她赶出宫或者也杀了她。 带着些许怒意,林黛玉这午觉歇得极好,哪怕丫头摆东西?,有些个小声响也未曾吵醒他?。 她的依仗同时也是?今上的担忧,今上当时同意林黛玉进宫,为的是?拉拢林家、收复林家,如今为难的,也正是?这个。 今上听过樱桃的禀报,不由勃然大怒,当即把皇后叫来,狠狠骂了一顿。 “你?哪怕不通文史,也该知道什么软硬兼施,你?只管来硬的,却不想你?儿子?经不经得起第二次风波了。你?看?看?这一沓子?,都是?参他?的。”今上怒道,“你?有没有想过,这些个言官不怕死吗?他?们拼着一死也要弹劾你?太子?,到底是?为了什么?” 第64章 皇后觉得自己被羞辱了,又是?不解,“臣妾只知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如今陛下与太子?是?君,天下是?姓江的,如何容得他?们这样百般指责?且不过是?个林家姑娘,小女儿家有才?又受宠,不好好调.教来日?怎么伺候太子??” 今上剩下的话被堵在嘴里,皇后最擅三从四德这些个女德,如今与她说希望林黛玉辅佐太子?、希望靠林黛玉将林若水的事翻篇,帮着太子?重得文人?的爱戴,她却是?一点也不通的。 “罢了,林黛玉的事你?少管,这些个话也不要再说了。”今上摆摆手?,“朕只问?你?,如果林黛玉受不了你?的磋磨,与林若水一样在东宫自尽,后果你?可知道?” “她怎么敢?!” “人?家为什么不敢!”今上说着火气又涌上来了,“林家人?的骨头多硬,你?没见识过吗?朕告诉你?,她的祖母,先林侯是?去鞑靼做过使臣的,鞑靼毁约,囚禁林侯三年,林侯坦然自若,起居如常,就是?让她放马牧羊,她都在能作出媲美边塞诗的绝句来,最后鞑靼可汗亲自送她出草原。这就是?林家人?的骨头,林家人?的胆识!” 今上见过先林侯的风采,撇开容貌不谈,那样的高华气度,等闲男儿都比不上,他?深深为之折服。 可惜那时候他?已?经娶了皇后,先林侯也已?嫁人?。 不知道是?不是?在草原伤了身子?,先林侯红颜薄命,寿数有限。 因此太子?喜欢林若水,他?是?乐见其成的,不想林若水不愿意,甚至辞官、自尽,只为了拒绝太子?。 难道天家还配不上你?林家女不成? 不管如何,林黛玉必然是?要留在宫中的。 皇后如何能知道这些,见他?怒气愈盛,只得低头,“臣妾知道了,臣妾必然好生对待林氏。” 第48章 皇后都被吃了排头,其他人也不会蠢到再去动?些手脚,譬如深得圣上宠爱的?柳妃,她根本就不往东宫凑,只是?送来?的?礼却?是?珍贵,尽是?些纤巧的?首饰佩环。 好吃好喝过了三日,贵妃将这个擅长做南方菜色的?厨子送来?了,而玲珑苑的?第一位客人也登门了。 通身书卷气?的?老夫人孔应德1笑着坐了上首,“不知道有没有打搅你?,你?再晚上几日进京,咱们就见不着了,我在鲁地就听闻过你?的?才学,就是?你?的?诗集,我家那些个小辈也不知道存了多少。” 林黛玉没想到最先登门的?是?衍圣公,很是?欢喜,笑道,“我在江南知道皇孙得了您的?银杏,羡慕得跟什么似的?,要不是?在宫里?出不去,我是?定然要登门拜访的?。” 按照规矩,其实该称呼孔应德为衍圣夫人,男子方称公,只是?都称夫人的?话,品级便模糊了,因此还是?以公侯伯子男这一旧制区分各个勋爵人家。 “可惜银杏都送完了,明年定然多多地分你?一些。”孔应德道,说话也不避讳,“我原有几个孙子,与你?年岁相当,也是?爱读书的?人,可惜了。” 林黛玉替她斟了杯茶,“学生无?福罢了,曲阜孔家,哪个读书人不是?心向?往之。如今也只得呆在这不得见人的?地方了。2” 孔应德点点头,“你?现在就和那些尚了公主不得入仕的?驸马似的?,真?真?是?浪费这一身好才学。” 交浅言深是?做人大忌,林黛玉最初与沈兰心来?往,也不过是?说些生意与吃食,后来?每每议事不避忌,也有林涵与她身世的?缘故。 不轻不重抱怨这一句,已然是?够了,林黛玉不会再同衍圣公多说什么,只岔开了话题,“我从江南带了些好酱菜,那报恩寺的?大头菜便是?老尚书都惦念。衍圣公舟车劳顿,不妨带些去路上吃。” 孔应德便又点点头,“那还是?真?是?要尝一尝。你?的?兰园食单我也瞧了,文章虽正,却?失了随笔的?飘逸之气?,不免拘束。” “我等学艺不精,这才失了精髓。”林黛玉当然不会直说,我就是?为了拉拢读书人才写的?,就是?要上纲上线方方正正。 孔应德见这小姑娘精明得很,说话特别会拐弯,索性?就开门见山地道,“林解元,我知道你?的?难处,你?不必惧我,我自是?与林家站在一处。你?我同是?女子,也同是?读书人。现在你?纵有千般本领,也不好从这牢笼出去吧?” 林黛玉闲适的?神色变得严肃,身边只有静雨奉茶,静雪守在门外,说话应当是?安全的?,“衍圣公说得是?,我确实暂时没有脱身之法。但是?以我对我姑姑的?了解,她能这样?利落地赴死,她定然有后手留给我。” 第一个后手自然是?她那不成?器的?二叔了。 “若我说,我便是?她的?后手呢?”孔应德一笑,“若水也曾到曲阜游览,我记着《四方集》中还写过孔府与孔庙的?。” “有劳衍圣公教?我。”林黛玉起身郑重地行礼。 “就在这几日,你?很快就能知道了,只是?莫要怕,权宜之计罢了。”衍圣公道,“希望有一日咱们能在曲阜或是?姑苏相见。” 林黛玉亲自送了她出去,不想手里?被塞了个长条的?锦盒,衍圣公道,“这个留与你?防身,旁的?话不用再多说。” 第65章 “这太贵重了……”林黛玉睁大了眼,隐约猜到锦盒中的?东西,生怕碎了里?面的?东西,不敢来?回地推拒。 “黛玉啊,我生来?是?孔家人,需要留在曲阜,这是?我的?责任。”衍圣公拍拍她的?肩膀,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守了一辈子孔庙,如今有人觉得我不配供奉圣人,只配在家里?生孩子,你?说呢?” 林黛玉手捧锦盒,双膝落地,行了拜师的?大礼,“多谢衍圣公。” 她若真?的?认命了,让其他读书的?女子情何以堪,跟随着今上的?“女德派”又该对她们做出什么事来?。 “好孩子,我这就去了。”衍圣公扶起她,见她好似芙蓉出水的?容貌,喃喃道,“你?与你?姑姑长得很像。” 孔应德为了自己的?责任,牺牲了一辈子的?自由,现在今上和太子想要剥夺她用自由换来?的?权力、尊重,她断断不会束手就擒。 她与林若水的?交情,无?人知晓,双方都是?知道,彼此是?一张底牌。 林若水到曲阜的时候,恰好银杏成?熟,还带着她二哥林涵,三人坐在树下,一面对弈,一面吃厨下特意赶出来的诗礼银杏。 多少年了,她还记得少女明媚飞扬的样子,她说,“我们兄妹才将这天下走了三停罢了,不过总有走遍的那一日。” 孔应德可太羡慕了,当时她说,“说不得你们还能与林侯一样,走到草原去看看。” 兄妹两个便一齐点头,身后银杏绢黄,孔庙肃穆,是?此生都难以忘记的?美?好。 林黛玉不知道她心中翻江倒海,只以为她伤怀逝者,“只要您过得好,姑姑泉下有知,也会安心。” 至于怎么过得好,就要她们一起来?努力了。 待得无?人处,林黛玉打开锦盒,果然如她猜测那样?,衍圣公将孔家得到的?那支泰山玉簪赠予她了。 云海玉盘不过丁点大,却?堪比泰山之重,是?情义也是?责任。 今上得知衍圣公都亲自入宫探望林黛玉,更觉得这个新儿媳妇挑得好,对着林黛玉更加满意,难免责备太子,“人都进东宫了,你?到底也该去看看她。小女儿家,正是?要人哄的?时候。” 太子打从林清去世,一直是?闷闷不乐,做什么都心不在焉,随口道,“左右也是?我的?人,有什么好瞧的?。母后也不跟我商量商量,我原是?要娶她姑姑的?,娶了侄女儿进东宫,成?什么样?子了。” “你?倒还有这等规矩?”今上也是?啧啧称奇,“据说姑侄两个生得很相似,她又是?林清一手教?出来?的?,朕不信你?不喜欢,去瞧瞧。” 话里?话外,仿佛林黛玉只是?他们夫妻给太子准备的?一件礼物。 太子不耐烦,“她姑姑孝期还没过呢,就这么赤眉白脸地进了东宫,哪里?有她姑姑半分骨气?。” 他这个想法就和林黛玉想得差不多了,旁人不顺从太子,他觉得你?不尊重他,可太顺从了,他又觉得你?没骨气?。 今上正要开口说什么,忽然外头来?报,礼部?吴老尚书求见。 老尚书乞骸骨不成?,三病两灾的?,少有进宫议事的?时候,今上连忙抛下这做作的?儿子,将老尚书请进来?,又是?命人板凳子倒茶的?,很是?尊重老人家。 吴老尚书坐下缓了好长时候的?气?,这才慢悠悠道,“咳咳,老臣得了徽和长公主送来?的?书信,不得不进宫一趟,叨扰陛下与太子殿下了。” “不知道徽和信中说了些什么,难道鞑靼有异动??”今上问道,他见吴老尚书没有拿出来?信给他看的?意思,倒也就罢了。 徽和长公主如今是?鞑靼的?太后,新一任可汗是?她儿子,留着天.朝的?血,母子二人不知经过多少艰难险阻,方才上位。 因此今上对于这个姐姐,一直是?十?分尊重的?。 “徽和长公主想要与我朝结亲,替长孙求娶林家女。”吴老尚书边咳边道,“与信一道送来?的?,还有太.祖的?华山玉簪。” 华山这支簪原是?在第一任首辅手中,后来?他女儿入宫,便又做陪嫁带回了宫中,一直收在库里?,徽和长公主和亲之时,特意向?先帝求来?做了陪嫁。 比起旁的?美?景,华山所雕最奇特,山峰严峻,上有极窄的?道路,正是?华山有名的?长空栈道,险中之险。 今上当即脸色不太好看,“这是?从何说起?徽和如何会想到林家女身上?” 怎么就这么凑巧?我要给我儿子娶林家女,这个姐姐突然也要凑热闹? 至于这个林家女,除了林黛玉,还会有谁呢,这种浪费时间?的?糊涂,今上也就不装了。 吴老尚书又转而捂胸口,一套病重流程使用得十?分娴熟,“林解元的?祖母是?出使过鞑靼的?,若没有她,没有徽和长公主,咱们与草原哪里?有如今的?安稳。长公主说至今草原上还赞颂着当年林侯的?美?名。既然要想天家血脉在鞑靼的?王庭一直传承下去,林家女最为合适不过。” 今上沉默了,这样?的?打算对他来?说是?划算的?,只要一直能这样?和亲下去,他们的?血脉在鞑靼王室里?就会越来?越重。 而林黛玉这样?林侯的?后人,便是?最合适的?人选。 第66章 她天生就带着优势,甚至远胜过皇家的?公主郡主。 太子在旁见今上沉默良久,便道,“既鞑靼来?求,让给他们就是?了,左右我是?想要林若水,她这个侄女可有可无?。” 吴老尚书又咳了两声,得到了一盏新的?热茶润喉,他心里?却?阴冷得跟什么似的?。 这个狗东西居然还有脸提我那可怜的?徒儿,真?真?是?个狗东西! 当着老尚书的?面,今上也不好把太子当皇后骂了,心里?话一股脑说出去,只淡淡道,“原也不是?为了你?开心的?,叫朕在想想。” 他很是?不快,皇后没有脑子就算了,怎么这个一手栽培的?太子,也如此短视。 第49章 吴老尚书这时候才将书信和华山玉簪掏出来,“徽和长公主的?意思是先与您商议得妥帖了,这才下国书,不然贸贸然地拿到朝堂之上来说,岂非让陛下难办。” 他是礼部的?头子,又与徽和长公主私交甚笃,让他来先漏个?口风,再合适不过。 今上揉揉额角,头疼得很,“先将玉簪送去与林黛玉,只?说是徽和长公主一片心意。” 难道现在他就?不难办了吗? 徽和的?强势与果断,等闲男儿都及不上,她先致信给吴老尚书的?意思,哪里是要商议妥帖,分明是先通知他,把一应事?务都办好,别?等真的?国书到了,来个?措手不及,叫两国丢脸。 如果今上真的?拒绝了这个?姐姐,只?怕对方是要翻脸的?。 吴老尚书手抖啊抖,将玉簪托付给一旁的?宫人,今上不太喜欢太监伺候,身边一水儿的?女?官与宫女?,个?个?貌美。 今上看他这副作态,心中已然有了思量,又怕把这老头子当场气死,因此只?和颜悦色地让他先退下,又将柳女?史喊来了。 柳女?史下了一趟江南,未曾拿下林涵空,心里就?不是很舒服,进来便懒洋洋地往椅子上一歪,“陛下召臣,可是有什么事??” 明面上,柳女?史与柳妃论着?堂姐妹,但是实际上柳女?史的?出身能扔柳妃十几?条街,容貌不但不输柳妃,更?是妩媚之外多添几?分端贵之气。 她自貌美如花她的?,今上眼里是瞧不见的?,他喜欢没脑子的?女?人,柳女?史看着?喜好享乐,心机深沉尤胜陈五娘,他对她没啥兴趣。 怪不得是父子呢,与太子殿下是一样的?脾性,不喜欢女?人长脑子,可当他的?女?人太没脑子,他又要发怒,嫌弃对方愚蠢。 “徽和长公主求娶林黛玉,你?一路送她进京,可有闻到什么风声?”今上给她赏了茶,“这件事?不好办。” 柳女?史坐得更?歪了,整个?人半躺在那?雕花圈椅上,喝了半盏热茶才道,“未曾有什么风声,说不得是林如海使的?计策呢?陛下也是知道的?,林家在鞑靼,素有声望,从前是他为了避嫌,可如今为了女?儿,再拿起?来也不是不可以。” “他们竟然敢……”今上皱眉,“林黛玉就?是考中进士,也要从头开始仕途,可留在宫里,往后入主中宫也不是没可能。” 柳女?史瞥一眼太子,笑道,“陛下,您总是喜欢小看女?人。撇开林若水的?事?不提,考中进士入仕,和留在宫中与女?人扯头花,林黛玉定然是选择前者的?。往前数几?朝,天家或与士族分天下,或与诸侯分天下,咱们现在是与朝臣在分。做封疆大吏,权柄在手,又何曾输过皇后娘娘?” 今上已然将曾经可与皇帝共同治理天下的?皇后打压得只?能在后宫管管家事?,林黛玉难道会稀罕这个?位子? 可如果为了林黛玉,放权给中宫,便又会违背今上的?“女?主内”的?思想。 这样一来,强留林黛玉做太子良娣,简直是本末倒置。 柳女?史见今上意动,又道,“林家与太子殿下有仇,放她去草原,总比留在天.朝好不是吗?林若水是亲姑母,徽和长公主也是亲姑母呢,难道会容得孙媳妇为了自己?的?小算盘,将鞑靼带到咱们的?对面不成?” 今上道,“你?说得很对,朕刚才有一法子,索性让吴老尚书家的?女?孩儿顶了林黛玉,不知道你?觉得如何?” 吴老尚书家自是有孙辈的?,更?妙的?是,他的?孙子孙女?从前也是跟着?林清念书的?,最小的?那?个?孙女?今年正?好十九岁,不早不晚,恰是可婚配的?年纪。 柳女?史心说您早就?想完了,哪里是刚刚才有的?,这招简直是毒,当即笑着?饮完剩下半盏茶,递给宫人去添水,“陛下这招妙极了。左右都是您与殿□□现对读书人的?重视,林家与吴家又密不可分。” 今上也觉得极其好,抚掌大笑,“知我者,佩月也。” 柳女?史名讳上佩下月,不曾娶过什么表字。 太子跟着?道,“父皇妙计,叫这吴老匹夫帮着?他们来传话,现下可好,把他自己?孙女?搭进来了,我看他要怎么办,受了林家连累,说不得要反目成仇。” 柳女?史侧过身接茶,好悬忍住一个?白眼,太子真真是叫今上宠坏了,这种事?在场谁心里不清楚,你?非要直白地点出来你?父皇是个?小心眼么。 这话也就?是太子说了,换作其他皇子皇女?,是个什么下场可就不好说了,今上是最好面子的?。 第67章 今上对着?这“唯一”的亲儿子是不恼也不怒,笑呵呵道,“总算你?还明白事?理,这会子懂了?哪怕吴家女真是个无盐女?,你?也得跟朕好好安置着?。” 太子立时应了。 这时候,他们都未曾想过,吴家女?不是个?无盐女?,却真真有钟无盐的本事。 吴老尚书的小孙女与柳女史重了一个?字,老爷子给她取名皓月,爷孙两个?同一天生日,前头办着?寿宴呢,后头这丫头就?落了地。 十五月圆之夜,吴老尚书看那?月满天街,就?取了这么个?名字。 林清当时就?笑着?恭贺道,“祝君寿阅八千秋,岁岁对,长空皓月。1” 家里人都觉得很吉利,吴父干脆就?拿“岁岁”给女?儿做了小名,盼她岁岁平安。 林黛玉与吴岁岁自然是认得的?,林清出事?之后未曾再见,是因为这个?姑娘着?实个?泼辣性子,被家人送去莲花庵清修了。 虽然知道这姑娘不是没脑子,但是吴家人都很怕她哪日提刀进宫宰了太子。 可见其之泼辣程度。 吴岁岁对这样的?误解,是挺委屈的?,不过并不妨碍她在听到召她进宫给郡主做伴读的?旨意,当着?那?传旨宫人的?面冷笑,“永明郡主不是还在南边儿招郡马呢么,怎么左一个?右一个?的?找人陪她念书。” 谁曾想那?宫人亦是羁傲不逊,“吴姑娘这话可问不着?,陛下与娘娘的?旨意,您要抗旨不成?” 倒是边上跟着?来跑腿的?小太监陪笑道,“吴姑娘何曾有这个?意思,荔枝姐姐误会了。吴姑娘也莫要急,郡主不日就?会回京,且断不会误了您读书的?,那?位林解元这会子就?在东宫呢,陛下说你?们结个?伴正?好。” “你?倒是会说话。”吴岁岁朝那?宫人翻了个?白眼,解了腰上的?玉佩赏给了小太监,“你?这个?姐姐,呵呵。知道的?是个?宫女?,不知道的?以为陛下派了什么娘娘来,折煞我了。” 荔枝气得眼都红了,“吴姑娘红口白牙的?,可不要污蔑奴婢。” 吴岁岁有个?堂姐也陪着?她在莲花庵,说是陪伴,其实就?是当牢头的?,不然这丫头跑了可怎么好。 堂姐温温柔柔的?,好似一阵柔和的?春风,“这位姑娘好大的?脾气,娘娘要你?来传旨,你?却仗着?宫里的?身份,处处为难,难道我吴家是无名无姓之辈不成?不然咱们去娘娘面前分说一二?” 小太监也跟着?劝,“荔枝姐姐,莫要误了差事?。” 本来哪里需要荔枝来跑腿传旨,实在是她江南的?差事?办得不漂亮,皇后罚她罢了。 荔枝有气不敢朝吴家姐妹发,回身给了小太监一个?巴掌,“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管我?眼皮子浅的?哈巴狗,拿了别?人的?赏,主子都不认得了。” 今上不喜欢太监,他们在宫中便也不大讨喜,大多是做些粗活、跟着?跑跑腿,这会子挨了打,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捂着?脸却不敢哭。 半大的?年纪,瞧着?十三四的?模样,着?实是可怜。 更?何况荔枝这指桑骂槐的?,哪里是打了小太监,分明是要扇到她脸上,吴岁岁这暴脾气,当即撩了袖子道,“你?不必在这里阴阳怪气的?,咱们这就?去进宫面圣,我不与你?啰嗦。” ** 林黛玉正?对着?那?三支玉簪发呆,也不是很明白如何就?都到她手里了,不过若是有机会去一趟草原,她肯定是欢喜的?。 汪蓝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见着?那?太祖的?宝物,先是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奴才哪辈子修来的?福气,竟能瞧见这样的?宝物。” 林黛玉都被他给逗乐了,“汪公公快起?来,可是有事?寻我?” “瞧奴才,险些误了正?事?。陛下与娘娘宣吴家姑娘进宫陪郡主读书,谁曾想传旨的?得罪了吴姑娘,这会子正?在凤仪宫打官司呢。贵妃娘娘说您与吴姑娘是师姐妹,请您去帮着?劝劝。” “我这就?去。”林黛玉看自己?身上穿着?得体?,不必再更?衣,立时站起?身,生怕岁岁这个?爆竹吃亏。 汪蓝刚才都打听清楚了,小声给林黛玉递话,“传旨的?便是皇后身边的?荔枝姑娘,您进宫也是由着?她去接的?。” 林黛玉点点头,“要是荔枝,倒也不奇怪了,我也是领教?过的?。” 话只?说三分,汪蓝却懂了,“她素日这样,可算是踢到铁板了。” 何止是铁板,简直块烧红的?铁板。 吴岁岁跪在皇后面前,哭了个?声泪俱下,“陛下要臣女?进宫,原是美事?,娘娘若是不愿意,大可与陛下直言,缘何要这样羞辱臣女?。” 第50章 传旨当然不会只有荔枝带个小太监,还是有其他随行人员的,以彰显天?家?气度。 吴岁岁哭,荔枝也哭,“陛下,娘娘,奴婢着实是冤枉,陛下可以叫来其他同行的人来问,分明是吴姑娘对陛下的旨意有所不满。” “陛下召臣女进宫念书,臣女竟不知有什么需要不满的?”吴岁岁倒打一耙,并且反驳道,“其他人当然都?会帮你这个凤仪宫的二主子,她们的证词又有什么真实?现下只说这小太监脸上的伤不是假的吧?荔枝姑娘实在是好大的排场,到莲花庵里?传旨,也能?撒这么大的威风,要是惊扰了青莲师太,又如何是好?” 第68章 青莲师太据说有一百岁了,生来就会念诵《妙法莲华经?》且身带莲花香气,在民间素有名望。 今上一面觉得姓吴的老家?伙果然心存不臣之心,不然怎么会让孙女扯上青莲师太,分明就是要多多地拉拢人心,好与天?子对抗。 他面上却露出和善的笑意,“皓月,你起来吧,哭成这个样子,你家?里?知道了,岂不是要心疼坏了。” 吴岁岁哭得满脸狼狈,吸吸鼻子,端的是单纯天?真,“多谢陛下关心。” 太子坐在今上身侧,细细将她打量了一番,看?她生得高挑又凹凸有致,脸也不算难看?,心情稍好。 “嗯,有朕在,断不会叫人欺负了你去。樱桃,先带姑娘去梳洗。”今上吩咐道,看?着荔枝的眼神仿佛看?死物?,“皇后未免也太宽纵下人了,拖下去打五十杖,剩下的就交给皇后自行处置,你的人,朕也不好真打死了。” 意思是朕给你留了几分脸,你自己?看?还要不要吧。 吴岁岁已?经?站起来了,听到通禀说林黛玉求见,便停住了脚步,待得见了那纤弱的身影翩然而至,立时上前抱住她,又哭了起来,“玉儿!” 她比林黛玉要高半个头,还真是辛苦她弯着腰把脑袋搁在林黛玉肩膀上了。 林黛玉拖着这么大个累赘,勉强行了礼,“学?生听闻吴家?姐姐有事,一时情急,还请陛下与娘娘见谅。” 她的声音带着江南水乡的绵软,却又不甜腻,语调微凉,沁人心脾。 太子当即就坐直了身子,瞧林黛玉去看?去,只是吴岁岁抱着她,将她整个人都?遮住了。 “你们是师姐妹,关心也是应当的。”今上笑道,“你进宫至今,朕也头回见,倒是朕失礼了。” “陛下折煞学?生了。”林黛玉拍拍吴岁岁,示意她可以撒手了,“吴家?姐姐先去收拾一下,莫要君前失仪。” 差不多可以了,过犹不及。 吴岁岁会意,乖巧地放开?林黛玉,跟着樱桃进了皇后内室梳洗。 随着她的转身离去,太子也看?清楚了林黛玉,说她与林清相?似,眉眼是着实相?似,高华的书卷气亦是仿佛。 只是年少时的林清神采飞扬,明媚动人,丧夫之后,沉静不少,也消沉不少,颜色不及从前五分。 面前的林黛玉却宛如空谷幽兰,好似生来就是这样脱俗,与她的声音一样,颇有些?高冷之意。 “林解元好风华,快些?坐。”太子一扫之前的郁郁之气,那些?个对林黛玉的偏见早就不知道飞去哪里?了。 她生得这样美,这样高雅,怎么会是一心攀龙附凤之人呢。 虽然顶着徽和长公主的联姻,今上也很是满意这个效果,远远比之前想得还要好,他道,“给林解元上盏茶。” 虽然他与人家?林家?半分钱关系都?没有,也觉得与有荣焉。 朕多有眼光啊! 林黛玉险些?被目光灼热的太子恶心得要吐,只淡淡道,“多谢陛下与太子殿下。” 太子只觉此刻深知何谓色授魂与,她自冷冷清清她的,他却是心里?直发热,“不知道黛玉在东宫住得可还习惯?” 这会子就称呼上名字了。 林黛玉欠身道,“还习惯,玲珑苑中诸人照料得很妥帖。” “这便好,若是哪个怠慢了你,只管与孤说,孤要了他的命。”太子笑道,“这里?也没什么事了,不如咱们一道回东宫?” “殿下先行一步,学?生等吴姐姐。”林黛玉说着就看?向太子,“我与吴姐姐相?熟,可否让她与我同住玲珑苑?待得永明郡主回宫,读书也方便。” 太子有些?不乐意,要是吴家?女在,那他去看?林黛玉岂不是就不方便了。 一直不说话的皇后见状道,“玲珑苑地方小,你们两个住不开?,本宫已?经?安排了长风苑给吴姑娘,离得也近,就在你后面。” 今上称赞地看?她一眼,总算是识趣一回,“长风皓月,也般配,这长风苑给了皓月就很不错。黛玉,你只管安心住着,就是住了两处,也无人阻拦你们交好不是?” “玲珑乃玉声,与黛玉你也适宜。”太子道,“你既等吴皓月,孤也一并等了。” 林黛玉被这一家子恶心得着实够呛,只怕今天?晚饭也不必吃了,她双手敛在膝上,抿嘴笑道,“陛下与娘娘做主就好。” 吴岁岁随意擦了脸,也不上妆,只重新挽了头发就出来了。 太子方才还觉得她有动人之处,现下已?经?觉得乏味了,身形窈窕的姬妾,他有的是,可林黛玉这样的绝色却是不好得。 尤其林黛玉有江南第一才女之称,又有解元之才,着实是令人热血沸腾。 他对才女有些?不为人知的偏好,不然也不会对中了探花的林清纠缠这么多年。 实在是才女好寻,绝色才女可遇不可求。 今上笑道,“都?回去吧,今日朕也无政事交付太子,给你躲半日懒去。” 吴岁岁一路都?拉着林黛玉,见太子殷勤地向林黛玉问东问西,情知不好,只是她初入宫闱,不好使出那泼辣劲来,只得默不作声。 当太子念出什么“有美一人,清扬婉兮”的时候,林黛玉已?经?麻木了,随口道,“太子殿下好才学?。” “那也得有黛玉这样的美人,才不辜负古人的诗词。”太子仿佛一张狗皮膏药,撕都?撕不下来。 第69章 林黛玉微微一笑,“多谢殿下。” 太子心说笑起来愈发好看?了。 最后还是太子妃堵在东宫门口,这才把这狗皮膏药给撕扯走了。 吴岁岁都?替林黛玉累得慌,小声道,“这往后的日子可还怎么过?我这暴脾气,他要不是太子,我得给他的狗头都?锤破了。” 林黛玉脸都?有些?白了,一进门就寻了软塌斜靠,太子这个德行,怎么好像是薛蟠附身,吃错药了吗? “喝点水?说了这么久的话,定然是口干了。”吴岁岁才不管宫人提醒她长风苑不在这里?,“你要是想去长风苑,就自己?去,别在这儿磨磨唧唧的,我与我林师妹说会子话是违法?” 荔枝前车之鉴,宫人们怎么敢多嘴,只得留下两个伺候她的,剩下的去长风苑收拾屋子了。 静雪给她们端了两碟子点心,自己?在门口守了,今日轮到静雨巡视,绕着屋子来回地转一转,生怕有人在屋后或是旁边的小花窗偷听。 “你这两个丫头,倒是仔细得很,调.教得可以啊。”吴岁岁靠在她边上吃点心,点心皮嘻嘻索索地落了满身。 “你用?不了,我从扬州瘦马里?采买来的,要是叫吴老尚书知道,你的狗头要先被锤破。”林黛玉缓过气来,“若太子日日这样上门,我宁愿明个儿就去草原放羊。” 吴岁岁把鞋子脱了,伸长了腿躺下,“别做梦了,你今儿个不出来,许是还能?行,你看?他那个色令智昏的样子,只怕最后是送我去和亲,你倒留在东宫里?做良娣。” 二女说着丧气话,忽然听见外头问安的声音,静雪敲门进来传话,“是大皇孙屋里?的星儿姑娘,说是来瞧瞧您。” 林黛玉眸光微闪,“快些?请星儿姑娘进来,她怀着孩子呢。咱们现在没有小厨房,也不方便,你泡些?我往常用?的红枣茶来。” 星儿挺着肚子,被两个丫头小心扶着进了门,林黛玉忙将软塌让与她,还推了推吴岁岁。 吴岁岁就往里?缩,将点心皮拂到地上,“干净了,姑娘过来坐吧。” “你倒是像点样子,丢人。”林黛玉久未见她,不知怎么给娇惯得愈发像个孙猴子了。 星儿却不介意,还觉得很有趣,笑眯眯道,“吴姑娘这个样子是不见外,我很高兴。左右闷在屋里?无事,听闻东宫来了两个大才女,我就冒昧叨扰了,也好叫肚子里?的这个沾沾你们的才气。” “那可好,姑娘要是愿意劳动,咱们念书的时候,您也来凑个热闹,保准孩子在肚里?就听了满腹的文章。”吴岁岁是个自来熟,说得可高兴了。 林黛玉知道星儿找她有事,却不好当着吴岁岁的面挑明,接了话头道,“我每日早起练字,午后才读书,姑娘不妨往后午睡醒了就来我这儿走走,我去看?姑娘不太便利。” 毕竟一个不好,可能?是江淇的小妈,去“儿子”房里?影响不好。 星儿心领神会,“确实不太便利,我给林姑娘带了些?江南小吃,都?是你素日喜欢的。” 二人少有往来,唯一的交情就是林黛玉给江淇院里?送了份表礼,星儿作为唯一的女眷,替江淇还了礼。 所以星儿按理?是不会得知林黛玉素日喜欢吃什么,她一个孕妇又哪里?来的江南小吃。 林黛玉心里?一甜,“多谢。” 第51章 不过是一碟子的白糖糕,林黛玉吃得也很高兴,不同于?寻常的白糖糕,江湛托星儿送来的,里面掺了薄荷汁,吃起来微凉,甜而?不腻。 薄荷,提神醒脑,这是江湛提醒她要稳住。 林黛玉单手?托腮,看着吴岁岁道,“这可怎么是好?咱们都落在贼窝里了。” 星儿略坐了片刻变回去了,还是吴岁岁陪着林黛玉吃的点心,吴岁岁将满盘子的鲜肉酥饼都给啃完了,撑得有些迷茫发呆,“见招拆招呗,大不了‘大郎,喝药了’。” 林黛玉险些被刚入口的杏子给噎到,“倒也不必如此。” 吴岁岁哈哈大笑,“哄你玩罢了,我还是要命的。莫怕,大不了我挡在你前面。” 林黛玉蹙眉道,“你万万不可有这样?的想法,若为了我脱身,叫你陷在这里头,我成什么人了。” “我读书习字皆不及你,脾气也不好,往后最?多也就是个酷吏的料,在这东宫里搞个腥风血雨,又有什么不可。只要家里人不倒,我便是横着走也无妨。”吴岁岁一摊手?,“我没有心爱的人,也没有想过要嫁给怎么样?的人……” “不要这样?说。”林黛玉按住她的手?,“往后的时日还这样?长?,你怎么知道不会遇到那样?一个人?哪怕你没有想过,也不要将一辈子耗费在这里,不值得。” 吴岁岁怔住,半晌之?后笑道,“你倒是像是我姐姐似的,说话老?气横秋的。” 林黛玉没好气道,“那也是因为你着实太不靠谱了。” 二?女又说笑了几句,长?风苑的人再三来请,吴岁岁方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静雪这才将食盒底层的信交于?林黛玉,“姑娘,信里好像有旁的东西。” “我知道,你也下去。”林黛玉将信封里的东西悉数倒出来,信是林涵所写,用?的是他们之?前说好的暗号,以礼记里的字句构成,另外还有个小小的纸包。 她捻着纸包里的细碎粉末,轻轻笑了。 第70章 深夜时分,玲珑苑闹了起来,火急火燎地?请了太医来为林解元看诊,连着太子都惊动了,打发了好几波人来问。 林黛玉倚靠在床头,咳得撕心裂肺,气都喘不过来了,静雨在一旁急道,“想来是吹着风了。” “春日里的风虽暖,却也邪,最?易染病。”替他诊脉的据说是太医院里最?擅医治咳疾的凌太医,“林姑娘可是有旧疾?” 静雨到底不是打小跟着她的,想了一会儿道,“我们姑娘小时候确实身子不大好,吃药比吃饭还要多。” “这就是了,这等病最?是要小心保养,不然一个不好引了出来,便是大症候。”凌太医道,“我这里有家传方子制成的丸药,林姑娘先试试,我这就开方,让他们去抓药熬了。” 林黛玉也顾不上答,只胡乱点了头。 吴岁岁急急忙忙冲进?来,鞋还有半只是踩着脚后跟的,“怎么好端端地?犯了咳疾?我走得时候不还是好好的吗?” 她是见过林黛玉小时候犯病的,故而?十分紧张。 林黛玉这会子眼泪都咳出来了,只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嗓子也哑了,“不知道呢。” 夜里倒还清静些,吴岁岁坐在她床头,喂她喝水拍背,照顾了一个晚上。 到了第二?日,各宫都派人来探病,润肺止咳的药丸膏方堆了老?些,蛇胆川贝等药材也是应有尽有。 樱桃来的时候,林黛玉正在喝川贝枇杷膏,褐色的汁子透着香甜的味道,她就笑道,“凌太医熬的枇杷膏最?是管用?。” 林黛玉歉意地?指指喉咙,吴岁岁替她解释道,“咳了一晚上,嗓子都伤了,说不出话了。” 岁岁心疼得紧,林黛玉自己倒不当回事,其实咳到疼了反而?比发痒要舒服,左右就是不说话罢了。 樱桃叹了口气,“我方才在外头见了凌太医,说来也是奇怪,昨儿个风不大啊,怎么就吹着姑娘了。凌太医正说叫问问姑娘素日的饮食,会不会是用?了发物,堆积在体内,因而?一阵小风就发出来了。” 林黛玉就点头,看向一旁的静雪,她的膳食一向都是静雪负责的。 静雪道,“姑娘吃了什么,奴婢一应都记着的,原先玲珑苑没有小厨房,也只好送来什么吃什么。后来贵妃娘娘送了做江南菜的厨子,便在大厨房里拨了个灶台给我们,勉强能做些合姑娘胃口的。” 樱桃下江南时候这一路都在提防荔枝下的药,对这些最?是敏感?,当即道,“那便是姑娘的饭食,大厨房里谁都有机会碰到了?” “樱桃姐姐这样?说,也不算错。”静雪说着就急了,“不会是有人要害我们姑娘吗?” 樱桃在路上吃了静雪不少顿饭,比旁人都要熟悉许多,安抚她道,“你莫要害怕,这事有我呢。二?位姑娘,我这就去报予陛下知道。” 林黛玉一把抓住要炸的炮仗岁岁,朝樱桃笑笑,口型说得是“多谢你了。” “姑娘客气了。”樱桃再坐不住,不但?自己走了,还将凌太医也拽走了。 吴岁岁急道,“你拉我做什么,我这就去找陛下,替你讨回一个公道!今儿能让你犯旧疾,明儿就能让你丢了性命,断断不可放过她!” 林黛玉比了个“嘘”的手?势,又摆摆手?,示意不可说。 “你看你……”吴岁岁气得背过身去不理她,只是随着火气慢慢退下去了,心却明朗了起来。 难不成是玉儿使的……苦肉计? ** 岁岁的祖父吴老?尚书,这会子正与江湛、林涵对弈,是不喘也不咳,过了这个冬日,老?头儿身子硬朗了不少,“玉儿丫头是个果决的。” 他一心二?用?,面前摆了两个棋盘,同时与二?人下棋。 “我现在想想还是太冒险了,要是中间被人换了药,岂不是真?的害了她。”江湛心里不安,不担心被吴老?尚书堵死了一条大龙,危在旦夕。 林涵凉飕飕地?刻薄道,“那便是你的无能,害了她。你母亲安插的人,你拉拢了的堂兄弟,就这样?还能出差错,着实是废物,卷了铺盖与我回江南,也免得往后见了太子的新良娣,彼此伤怀。” 吴老?尚书由得他挤兑孩子,笑眯眯道,“涵空这张嘴,从前跟蜜似的,如今怎么不饶人起来了。” “我年纪大了,性子古怪也是寻常事。”林涵近日与京中许多旧交来往,光陈五娘家的陈府就来请了许多回,大为厌烦。 “首辅来请,涵空缘何不肯去?” 户部尚书陈首辅,陈五娘她爹,林黛玉某位师姐的祖父,不说与林家是世交,却也是交情甚笃的,不然也不会让小陈姑娘跟着林清念书。 林涵道,“我不喜欢首鼠两端之?人。现在看来,陈家也只有五娘算有骨头。 吴老?尚书倒是头回听说有人这样?评价陈首辅,当即笑道,“你细说一说?” “他这个首辅之?位,不过是仗着年轻力强,方才从您手?里夺过去的。”林涵落下一子,自从重返林家,他的教养与风流意态也跟着一道回来了,指尖与暖玉打磨的白子几乎一色,“这些年来,陈首辅并无甚功绩啊,他送了五娘给陛下当心腹,送了孙女给我妹妹当弟子,两头下注。现在我林家在危难之?中,他这个首辅在何处?他陈家的姑娘又在何处?” 陈首辅有七个女儿不假,可也有替女儿招赘生下陈姓孙儿,因此就算今上大力改革,重新推行“女主内”,陈家也是不会吃亏的。 第71章 “涵空,我以为你不是个会指望别人的人。” “我何曾指望过他,我只是厌恶他。” 江湛一面听,一面琢磨棋局,终于?险中逃生,得以苟延残喘,他方才有功夫道,“事已至此,咱们不可再退,无论是玉儿还是吴姐姐,都不可入东宫。” 这并非什么男女情事,这是权柄之?争了。 今上现在只怕是日盼夜盼,也要想法子打落林吴两家在读书人中的威望,一旦二?女入宫,这就是最?好的打压与突破口。 饶是你林家女才比天高,只要天家一声诏令,你照旧要进?宫三从四?德伺候太子。 吴老?尚书年纪大了,落子也慢,抖着手?慢悠悠地?堵死江湛的生路,“涵空既觉得京中无趣,不如去一趟关外,徽和长?公主有妥帖的人送信进?京,可我这个老?头子却没有妥帖的人送回信。” 林涵见江湛下得好一手?臭棋,抬手?将自己手?里的白子落到他的局上,又替他续了命,“自当效命,我也瞧瞧那位长?孙殿下如何,说不得与玉儿正合适。” 江湛气个半死,学着他的样?子,胡乱在他的棋盘上走了一步。 不用?吴老?尚书动手?,就已经把林涵努力的大好形势给削没了。 林涵面无表情,给他一个毛栗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二?对一,输了个干干净净,丢了人都没处诉苦去。 陈首辅再去请林涵的时候,方才得知他已经离京游玩,不免叹气道,“林家人好大的气性。” 林黛玉并不知道他二?叔去相看新女婿了,这日起来喝了药,不知怎的又咳了起来,不多时她苍白着脸摊开手?里的帕子——赫然是抹鲜红的血迹。 第52章 这一口血可?把周围的人吓坏了,两个丫头立时就哭了,哭着跑出?去叫太医,“凌太医你?快来啊!不好了!姑娘她吐血了!” 吴岁岁镇静一些,心疼道,“有口血就够了,何必咳成这样?。” “不咳得厉害,怎么?吐口血?只?是咳两声,我小时候咳惯了,不要紧的。”林黛玉捏着染血的帕子,倒在她身上,声音沙哑虚弱,“只?是饿得很,这会子很是想念关张的那?家蜀菜馆子。” 江南人嗜甜,蜀菜却鲜香麻辣,姑苏城开过一家,呛得邻居都投诉了,好些个人吃不了辣,却又喜欢得紧,时常能?在这家馆子里外听见人咳嗽和急着要水。 林黛玉最喜欢他?们家的水煮鱼,鱼肉嫩滑,滋味很足。 可?惜老?板挣够了钱,带着家小返乡了,徒留下一间被熏得墙都好似带辣味的空铺子。 照着宫里的规矩,病人只?有清粥小菜吃,她喉咙不舒服,肯定吃不得重口味的东西。 “不然叫他?们给你?做个鱼片粥?糟溜鱼片?”吴岁岁知道她这几?天都没吃饱,喉咙不好,又吃不得那?些点心。 凌太医小跑着进来,听见病人还能?讨论?吃饭,显然还有口气,心下稍松,“可?不敢给林姑娘吃鱼虾,虽说河鲜不比海鲜那?样?发,可?她现在这样?严重,短短不能?碰。” 吴岁岁让开位置,脚下不当心栽到?凌太医怀里,她自己并?不在意,赶紧站直了道,“凌太医赶紧给玉儿诊脉。” 林黛玉就“病重”之中还抽空瞧见了凌太医泛红的耳朵,觉得很有些意思,“这几?日胸口都闷闷的,刚才吐了血,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可?现在却舒服多了,没有那?么?闷了。” 凌太医收敛心神?,皱着眉仔细诊脉,“要说是淤堵的,也该是痰,最多血痰,且大多颜色深褐,林姑娘这样?的,只?怕是真的伤了肺腑了。” 帕子一直捏在林黛玉手上,他?也只?能?看?一看?,当然了,也没想过要近距离去观察。 难道血还会有假不成? 只?有林黛玉和吴岁岁知道,林黛玉替换的这条帕子上,本来就是沾了新鲜血迹的,吴岁岁为了怕穿帮,特意在手臂上方割了个小口子,为了不浪费,染了好几?条这样?的。 “林姑娘脉象倒是无碍,只?是我才疏学浅,方才已经去请了院判大人来,说不得他?老?人家有法子。”凌太医满脸的惭愧,“是我误了姑娘。” “大夫又不是神?仙,凌太医切莫内疚,倒是我的不是了。”林黛玉深怕这位青年太医大好的前程毁在自己装病上。 装睡的人是永远叫不醒的,装病的人当然也是永远治不好的,莫说太医院的院判了,就是太医院一溜人都来会诊过了,林姑娘该咳还是咳,另外又吐了两回血。 年少咳血,并?非长命之兆,今上与皇后终于坐不住了,今上又要责问皇后,“你?到?底是怎么?看?顾她的?没几?日功夫,就病成这样?了?” 作为林黛玉日后的头顶上的“大老?婆”,太子妃也是有责任的,她见皇后难堪,忙起身解围道,“父皇容禀,林黛玉本就是打胎里带来的弱症,许是水土不服,这才发作了起来,慢慢将养,定然会好的。十几?岁的大姑娘,可?不比几?岁的孩童容易夭折。” 皇后讪讪道,“太子妃这话很是,南北水土差得多,她娇气些,不习惯也是有的。” “如今太医院的人都去了一轮,这是娇气的事么??”今上眉头深锁,“皇后,你?与太子妃去佛堂替她上一柱香,希望菩萨保佑她早日痊愈。” 第72章 他?本是想彰显天家对林黛玉的重视与关怀,只?是自己越想越觉得不对,太医院的医术,今上是信得过的,因此他?难免想到?了别的地方。 难道是林黛玉冲撞了什么??又或者是林清不愿意自己的侄女嫁给太子,所以才显灵……不是,作祟? 太子妃听到?上香,也想到?了此处,脸色登时灰白如土,“她原还替林清守着孝的,现下三年孝期才过了一年不到?。” 皇后怒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宫里是什么?地方?诸邪莫侵,不过是个小小的林清。” 疑心生暗鬼,太子妃本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想起来,好像正殿的一道影子一阵风,都带着林清阴恻恻的身影,她手都抖了,哆嗦着声音道,“不是的母后,林清就是死在东宫的,就死在正殿啊,会不会是她阴魂不散?其实没有回姑苏去?” 皇后手里的茶盏摔落在地,今春明前茶的香气溢开,却无人去欣赏,皇后也想起了那日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女人,以及为了她,血肉相博的儿女。 今上沉默半晌,淡淡道,“太子妃莫要胡说了,就算是林清,朕想着她也该来找你才是,折腾自己侄女算什么本事。” 他?心思百转千回,这时候哪怕担心着林黛玉的事,可?也不会放过收拾太子妃的机会,因此故意将话带到明显很是惊恐的太子妃身上,挑得对方更加心神?不宁,要不是顾忌身份,已经跳起来逃走了。 儿子是不会不好的,都是儿媳的错,皇后顾不上湿漉漉的裙摆,抬手便给了太子妃一巴掌,“都是你?这个下作的东西,不好生服侍太子,以至于东宫出了这等祸事。” 太子妃捂着脸,嘤嘤哭泣,也不知道要如何还嘴了。 “好了,教训儿媳有的是时间。”今上制止住还要再打的皇后,“朕听闻京郊有座甘霖寺,供奉药师菩萨,极为灵验,皇后你?辛苦一趟,带着太子妃去替黛玉祈福吧。” 皇后愣住,上一柱香也就罢了,林黛玉一介臣女,如何能?劳动当今中宫皇后去为她祈福,只?是今上的眼神?极为严厉,她不敢违逆,只?得弱弱地点头,“臣妾知道了。” 他?们在殿内的声音都不小,偏今日是江意当值,竖着耳朵听了个一清二楚,待得下了值,他?就偷偷摸摸地跑到?昭平公?主府找江湛,将人从被窝里挖出?来。 江湛本还有些困倦,听到?江意带来的消息立时不困了,简直是双目发光,“还有这等事?着实是让我没想到?。” 江意的本意是让他?也替林黛玉这个小青梅去烧烧香,谁能?料到?这个家伙跟抽了风一样?,他?嫌弃道,“你?这是什么?表情?林姑娘可?还病着呢。” “你?不懂。”江湛笑盈盈地吩咐人去端早饭来犒劳江意,“由敌军亲自说出?的新兵法,实在是令人……总之就是这么?意思吧。” 他?怎么?没想到?过从神?鬼之说入手,原本只?是想让林黛玉先抱病出?口,等林涵从鞑靼回来,再图其他?的。 只?是这个事谁办都不好,他?想着想着,伸手拽住等着吃早饭的江意,“有件事,需要劳烦你?,你?一会子吃完,替我跑一趟林府。” “林府这会子一个主子都没有,去干嘛?见鬼吗?”江意撇开他?的猪蹄,“我可?告诉你?,我也不能?表现得太明显,不然今上绝对会把我调走的。” 江湛道,“知道知道,你?爬到?这个位置不容易。不是找主子,你?去找一个叫静夜的姑娘。” 静夜自从上次进京,就未曾回去,一直留在京中打理琐事,更重要的是传递往来消息,因为没办法跟着林黛玉蹭吃蹭喝,已经从一个胖乎乎的丫头,瘦得颇有窈窕之态了。 容貌也俏丽,小圆脸配上大眼睛,叫人瞧着就可?亲。 这可?亲的丫头听完江意说的话,笑眯眯道,“皇孙的意思,我明白了,还劳烦江公?子替我跑一趟城南的孙记。” 江意本就当了一晚的班,一夜都不能?合眼,这会子听完都气笑了,“合着我就是给你?们跑腿的是吧?孙记怎么?了?你?瞧着腿挺长的,自己跑一趟也用不了多久。” 静夜也不生气,只?管继续看?着他?笑,还比划了一下两人的高度,“您的腿可?比我长多了。” 言下之意是江意跑得快。 要么?说人得脱离父母才能?长得大,静夜离开林黛玉之后,再不是那?个只?知道吃喝顺便和林黛玉斗嘴的小丫头了,谈笑间反而有些林黛玉的风度。 “行吧,我这个劳碌命啊,”江意没脾气了,对着这样?个俏生生笑盈盈的丫头,有火也发不出?来啊,他?要比人家高快两个头呢,“又是什么?要紧的事需要我传话?” “算着时辰,孙记要开门了,劳烦您替我买上一匣子牡丹糕。” 江意差点当场气死,怪不得听得耳熟,那?城南孙记的花糕满京城都有名气,人家按着十二个月的花神?,每个月只?卖一种?糕,形神?具备,香甜可?口。 静夜瞧出?来了,“您不要急,花糕自然有花糕的意思。” “你?们这些读书人家出?来的啊,云山雾绕,太过可?怕。”江意摇头,“一会子我看?你?都给它吃下去。” 静夜笑而不语,看?不起谁呢,别说一匣子糕了,当年三四五六匣,谁还没吃过了? 第73章 四月十八,宜祭祀 皇后的凤架一早便出?了城,直奔那?甘霖寺而去。 第53章 林黛玉听说这消息的时候,不禁冷笑了两声?,“猫哭耗子?,假慈悲。” “你?嗓子?还没好,莫要多说话?。”吴岁岁道,“今日?怎么也要想法子?让你?吃饱一些才成。” 倒不是心疼她饿着,而是林黛玉要进行下一步计划,开始发烧,最后烧到人迷糊了。 昏迷途中肯定是没有办法大吃大喝的,最多喂些水,她还要时不时装作无法吞咽吐出来。 断头饭总是要有的。 “新的药吃下去,我起码要昏三日?,还是说说话?吧,这几?日?都憋死我了。”林黛玉笑道,“说说点心吧?今儿?个又?想吃酥糖了。” “你?想吃什么,我说与你?听便?是,从前老师买来的龙须酥就很好吃,还有玫瑰酥、芝麻酥各色的酥糖,我觉着临安的酥糖做得最好,香、细、甜、酥1,绵绵密密地甜了满口,不当心还会被噎到,我又?一次吃的时候呛到了,喷了你?满脸糖粉。”吴岁岁摸着她的头发,一下又?一下,温柔得很,“别怪我,最难的时候,我没有陪着你?。” 林黛玉摇摇头,“人活在这世上,谁也不是单蹦着的,姐姐还有吴家。以你?的脾气,师公送你?去青莲是清修很对。我还记得姐姐最喜欢吃豆沙馅。” “是最喜欢玫瑰豆沙,第一次吃到的时候,想着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点心,细腻又?不过分甜。豆沙包,最好是要头上有个红点美人痣的,不然色香味缺个色,连着外层一起咬,不过分甜,还奉送面?食的香气;条头糕呢,长长的一段,从头咬下来,一块不够,两块太腻。”吴岁岁便?慢悠悠地道,语气和她平时风风火火的样?子?迥异。 “听闻豆沙馅还是从前虢国夫人的透花糍开始盛行的,果然美人与美食,是共同的。”林黛玉在她温柔的嗓音里昏昏欲睡,连眼都阖上了。 吴岁岁扶着她躺下,放低了声?音再说茶,直到林黛玉睡熟,她才起身出去,“凌太医,久等了,只是玉儿?睡着了,只怕没法子?诊脉了。” 她刚才已经看到静雪打手势,示意有人来。 “林姑娘夜里咳嗽,睡不安慰,现?在能睡着也是好的,我晚些再过来就是。”凌太医道,“不想吴姑娘在吃上颇有感悟。” 吴岁岁道,“玉儿?喜好美食,年?少时候常在一起念书,耳濡目染罢了。” 凌太医笑起来,“少年?世味如蜜甜2,大抵如此。就是我,也会时常怀念跟着老师学艺的日?子?,我与师兄师妹偷了百子?柜里的山楂乌梅煮酸梅汤,上街摆摊卖了挣零花钱。” “看你?的神色,也不像是无波无澜的样?子?。”吴岁岁耿直道,“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3想开些吧,我困在这地儿?还没你?看起来忧愁呢。” 凌太医心说你?刚才哄林姑娘睡觉的声?音,还不够忧愁吗?只是怕吴岁岁抽他,住了口没有说出来,“要是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吴岁岁拦住他,“去院子?里等吧,玉儿?睡不久的。我想着既是夜里睡得不安稳,是否能给她用些凝神的香?就是平日?里,有什么对她有益处的香料可用么?我记得患了哮症的人就随身会带些薄荷。” “不好说,香料也算是药材,要是熏着了,烟气直达肺腑,反而容易加重咳嗽。” “我明白了。静雪,泡些茶来。” 二?人相对坐在院里的石桌旁,皆是沉默不语,一盏茶过后,凌太医小声?道,“其?实装病不必这样?认真咳,久咳不但伤嗓子?,还真的会伤肺腑,你?要是信得过我,我替你?们?想办法。” 吴岁岁不解地看向他,“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然而其?实心里慌得一批,她们?行事说话?都很小心,不像是露馅的样?子?啊。 “旁的病,我可能不能肯定,可这咳疾,我断然不会诊错。”凌太医道,“我启蒙恩师便?是得了痨病没的,我从小不知见过多少相关的药方,闻过多少汤药。” “……我” 凌太医打断她,“姑娘可知道我为何姓凌?” 吴岁岁继续不解地看着他。 “我们?家原是姑苏人士,我的祖父是高门?大户的庶子?,心气甚高,与嫡出袭爵的妹妹不合,分家之后便?离开故土,甚至改了姓氏不再姓林,同音却再不同姓。” 吴岁岁的脑子有些反应不过来,“哪个凌?” “双木林。” “怎么会同音呢?” “不是同音吗?” “算了算了,不是重点。”吴岁岁直摆手,“反正我听不懂你说的是什么。” 凌太医忍不住又?笑了,这个吴姑娘还真是可爱得紧,他道,“我知道我突然说这些,姑娘断不会信,待得我讨来林涵空的手信,再来说也不迟。” 他其?实已经去问了,奈何这位不着调的,什么字句也没留下,直接就跑路了。 吴岁岁更加警惕了,“瞎笑什么!”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皇后娘娘与太子?妃一早便?收拾妥当出城,她们?两个亲自?来上香,不单单是甘霖寺要提前清空闲杂人等,甚至方圆几?里的官道都有官兵把守。 江意与人换了班,负责今日?的守卫工作。 第74章 “母后小心脚下。”太子?妃穿着端庄的宫装,小心扶着皇后,“母后的一片诚心,佛祖定然会保佑林姑娘的。” 皇后在外面?不好给她脸色看,只得淡淡应了一声?。 不过是替个小丫头上香,什么诚心,说得好似她这个皇后也要讨好林黛玉似的。 甘霖寺主持等候在山门?,见了这二?位贵人便?双手合十,欠身道,“老衲见过皇后,见过太子?妃。” “主持无需多礼。”皇后笑道,端的是一派端庄温和气度,“本宫准备了些香花祭品,也是陛下与本宫的一片心意。” 香火钱当然也是不会少的了。 “里面?请。”主持侧身相迎,连着身后的众僧也躬身施礼。 皇后很满意他们?的态度,正要抬脚上台阶,不曾想扶着她的太子?妃不知道是走神了还是故意的,慢了一步没动。 “娘娘小心!”身后的宫人再要去救,已然来不及。 皇后被太子?妃扯住,脚下一滞,被台阶绊倒,摔了个结结实实。 第54章 太子妃手?里还拽着皇后的半截袖子,听得众人的惊呼,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上前去扶,“都是儿?臣的罪过,母后可摔到哪里了?” 众目睽睽之下,佛法庄严只差一步之地,皇后摔了一个狗吃屎,虽然摔得不重,却实在是太过丢脸。 皇后脸涨得通红,勉强应了一声,只是她半趴在台阶上,要?是自己?起来,难免要?手?脚并用,因此只能由得人搀。 “娘娘?”凑上来的宫女惊呼一声,“凤钗摔断了。” 上香礼佛,如何能穿着太过富贵华丽,皇后虽与太子妃一样穿着宫装,也选的是宝蓝色,发间只用白玉头面,尽显端庄持重。 皇后刚才是向前栽倒,发间白玉凤钗滑落,与石阶相击,断成三截。 “没长眼的东西,现下是说这个的时候?”太子妃轻声呵斥她,轻手?轻脚将皇后扶起来,又替她整理了衣着,躬身?道,“有道是‘好事多磨’‘碎碎平安’,这是佛祖显灵了,特?意给母后设的坎儿?呢。” 甘霖寺主持只觉不祥,他?在寺中修行多年,见惯了许多世情,有时候一件事不顺利,是有征兆的。 出家人不打诳语,他?也不好顺着太子妃的话,只笑而不语。 倒是刚才那个惊呼的宫女附和?道,“太子妃说得是,佛家也有苦行僧等,娘娘必然是遇难成祥,咱们莫要?错过了吉时,早些给佛祖菩萨上了香才是。” 这个丫头叫作枇杷,也是皇后的贴身?丫鬟之一,先前一直被荔枝压着不能出头,现在荔枝被杖责,能不能活下去还两说,枇杷也就开始冒头了。 这也是今上这么多年来故意造成的结果,从?前皇后的几个陪嫁大丫头倒是机灵聪慧的,却被今上依次找了机会解决掉,再给皇后安排身?边伺候的人,也大多是荔枝这样心比天?高,或者枇杷这样不甚机灵的。 皇后没了人帮衬,自是一日比一日糊涂。 皇后的脸色缓和?了许多,“好了,别在寺中多嘴。” 甘霖寺在半山腰上,台阶甚高,皇后哪怕没有伤到脚,也走得越来越慢,开始气喘,太子妃见状便道,“母后可要?歇一歇?” 这种事哪有半路休息的,要?不要?再坐下喝些热茶吃吃点心? 若非不是在宫里,皇后恨不得再给她一巴掌,一时又是深恨这个不争气的儿?媳妇,又是厌恶林黛玉这个没事找事的病秧子。 最后连甘霖寺要?建造在半山腰也不满上了。 她带了一行女眷,再朴素也是环佩玎珰,香风扑面,甘霖寺众僧便坠在最后,江意弯腰给小沙弥塞了两个粽子糖,夸奖人家,“像个包子。” 小沙弥脸都皱起来了,“施主莫要?胡说。” “啧,这样看更像是包子了。”江意还想要?摸一摸人家的小光头,忽然听到前面那两个不省心的女人又尖叫起来了。 江意:……女人好麻烦 第55章 江意?撇下小光头,赶紧往前去,前面也有侍卫设卡,见了他就?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头儿,石阶塌了。” 江意?:……怎么这么倒霉 皇后这次摔得都不轻,她先?一步踩踏了石阶,太子妃其实这次倒是?反应过来了要去扶,只是?到底手上没劲,如何能扶得住,反被皇后拽着一起滚下了台阶。 宫女们去拉的去挡的,稀里?哗啦滚了一地,钗环也掉了,裙子也乱了,枇杷的裙摆都掀了起来,露出白嫩的肌肤。 甘霖寺众僧如何敢看,赶紧都背过身?去,主持一把年纪了,还要见识这场面,实在是?惊心动魄,求救地看向江意?,“还请这位大人帮一把手,我等实在是?……不方便?。” 江意?在心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认真地觉得女人实在是?太麻烦了,和尚们不好上手,他们难道?就?好上手了? 万一再来个?碰瓷的,岂不是?抱憾终身?。 然而他指责所在,再闹下去,定?然是?要吃瓜落了,只得示意?几个?弟兄给上去,”别愣着了,赶紧把娘娘扶起来,再将受了伤的抬下去。“ 侍卫们也想?叹气,这石阶看着如此坚固,都是?依山凿成?,甘霖寺没有百年也有八十年了,从来没听说过谁把石阶踩碎了的。 场面慢慢控制住了,尴尬的气氛油然而生,除了主持小声的诵经声,台阶上几乎是?鸦雀无声。 第75章 江意?见皇后脸色实在难看,上前拱手道?,“娘娘好福气。“ “江侍卫,不知道?这福气从何而来?”皇后勉强缓了口气,江意?是?皇家血脉,她也一直对他很客气。 “臣听说,民间有给寺庙捐门槛、给乡间捐石桥的习俗,是?很积攒功德的事,有时候还要为了这个?抢得打破头。“江意?道?,”台阶不是?一日有裂缝的,又不早不晚在娘娘踩的时候裂开,定?然是?菩萨选中?了娘娘,这是?娘娘该有的功德。您请了能工巧匠来修补好,也是?一段佳话,来往的香客都会知道?,您与甘霖寺的缘分。“ “往日看你?沉默寡言,不想?偶尔说一番话也是?入情入理。“皇后露了些笑意?,摔两跤最多疼一疼,可她也知道?有些事寓意?不佳,要是?传扬出去,会大大地损伤皇后的威望,江意?的法子正好替她解围了。 “臣只是?实话实说。“江意?自己都没想?到他还能有这等急智,”娘娘请。“ 皇后打理妥当,也不去看据说是?崴了脚的太子,仿佛跟个?没事人一样往寺中?走去。 太子妃虽脚疼难忍,却?不敢真的停下去休息,只能靠在宫女身?上,慢悠悠地坠在最后,乍一眼看去,凄凉得很。 拜过第一进正殿内的如来佛祖等,众人又被主持引着往第二进去,皇后登时眼前一亮,“我也是?开眼了,竟还有这样世?外桃源。“ 她为表尊重,也不自称是?本宫了,更是?谦和贤淑。 第二进内几乎是?可着院子大小挖了一个?池子,莲花开得正盛,池中?锦鲤翻腾,金红紫白各色鳞片耀眼,东南西北各四座小桥通向池中?的一座七层琉璃佛塔,塔中?供奉的便?是?药师菩萨。 池边没有种柳树等常见的,只是?种了几丛栀子花与茉莉,素白的花开得正好,香气极盛,令人心旷神怡。 “皇后娘娘过奖了,这还是?家师在时布置的。“主持笑着介绍,”敝寺中?的栀子与茉莉总是?比山下的开得早些,娘娘稍后可以带些回宫供佛。“ “折些与黛玉,沾沾药师佛的佛法,也好早日痊愈。”皇后抬手要接过太子妃递来的香,谁知还没碰到那香,香已经在太子妃手中?折断了。 并非手握的地方,就?这么从中?间断了。 香是?已经点燃的,断了之后,燃着的上半截就?这么跌向皇后,径直烫在她保养得宜的手上。 江意?:……这还怎么编得下去???这对婆媳到底是?做了多天怒人怨的事这么不招菩萨待见? 主持请罪道?,“是?鄙寺的香品质不佳……” 皇后摇头,止住他的话,“只怕不是?香,主持莫要自责。太子妃,你?今日许是?不易礼佛,去寺外马车等候吧。” 刚才过来的路上,枇杷小声提醒她,冲撞的可能不是?她,而且太子妃。 仔细地一思?量,可不是?吗?三?次倒霉,三?次都是?碰到了太子妃,太子妃自己更是?跌伤了脚。 故而皇后才令她出去。 太子妃愕然,怎么也没想到皇后会把黑锅给她背,登时红了眼圈,眼泪就?要落下来,“母后如何……” 枇杷总算是?机灵了一回,忙吩咐扶着太子妃的宫女道,“你?们两个?还不扶了太子妃出去,她的脚耽误不得,好生替她把药上了。” 太子妃尚且含着泪,神情已经阴冷下来,盯着枇杷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来安排我?” 打狗还要看主人,皇后对这个不喜欢的儿媳失去了最后的耐心,“你?连亲生兄长都能害死,确实不配在佛前,你现在是要自己出去,还是?我请你?吃去?” 一句话讲太子妃的脸面撕扯得干干净净,太子妃跟见了鬼一样,脸色又青又白,最后竟然无端地生出破罐子破摔得勇气来,左右帝后与太子都不待见自己,谋划着要让林黛玉入主东宫代替她成?为太子妃,她又何必畏首畏尾,委曲求全。 太子妃与那力士雕像下踩着的青面厉鬼仿佛,陡然冷笑出声,指着琉璃佛塔笑道?,“皇后娘娘难不成?以为是?我一人做的?杀人夺妻,逼死林若水,这些个?畜生事,都是?你?那个?一人之下的好儿子做的!我不过是?被他所逼迫,成?了她的一把刀罢了!” 既然她做不成?皇后,也要拉下太子来。 江意?大呼精彩,这样的狗咬狗着实难得,可惜江湛竟不得见此等妙事。 皇后手上生疼,已然是?起了泡,大怒,“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你?红口白牙地拉扯自己的夫君,实在是?可恶!十恶不赦!还不快拖下去! 太子妃被拖行到院门,忽然凄厉地指着琉璃佛塔笑道?,“报应!你?们的报应来了!你?看到没有,林若水对着你?笑呢!“ 皇后猛然回头,惊骇地发现塔中?供奉的药师佛竟轰然倒地,似是?被人推倒一般,只是?佛像背后何曾有人?! 药师佛是?贴金泥塑,倒地之后,碎成?数块,扬起一层灰土。 主持与甘霖寺众僧跪倒在地,念诵经文,祈求药师佛息怒,徒留皇后茫然地站在桥前,许久回不过神。 甘霖寺中?药师佛香火鼎盛,香众不知凡几,单说这京城中?有“走百病“的习俗,每逢正月十五,大姑娘小媳妇儿穿着红袄,持香过桥,以祈求百病全消,药师佛这四面桥,对她们来说就?是?最好的去处,正月十五的甘霖寺比城中?等会都热闹。 第76章 附近有句话,叫“走过药师桥,来年百病消。“ 皇后并不知道?这样的民间年节热闹,她只需要保证宫中?大宴妥当便?可,可江意?是?知道?的,今年正月十五,他还陪两个?妹子来走过药师桥。 这婆媳两个?来上香祈福,结果把佛都给祈倒了,骇人听闻,骇人听闻啊!这传出去,这天.朝最尊贵的两个?女人,还有什么名声还有什么威望可言? 不过话说回来,这究竟是?做了什么孽? “江湛这是?作孽啊。“ 林黛玉谨慎,既凌太医知道?她是?装病,她便?不好按着原定?计划陷入昏迷了,只还是?继续咳疾。 此时她手里?捧着一杯才烤出来的竹沥水,蹙眉不悦地说了这么一句。 吴岁岁道?,“咱们这也是?没法子,不然谁愿意?做这等子孽。等着事情结束,我亲自去替药师佛重塑金身?谢罪。“ “事情是?因我而起,应该我亲自去。”林黛玉叹了口气,她又道?,“一会子你?扶我去向陛下求一尊药师佛来。往后我便?常年供奉药师佛了。“ 她讨要东西,今上本该高兴,只是?皇后与太子妃做事太拖后腿了,不过去上个?香,也能闹成?这个?样子,因此也未曾见林黛玉,只命柳女史开库寻一尊合适的佛像送给她。 柳女史难免腹诽几句,陛下这对新儿媳这个?样子有求必应,颇有些微妙啊,她笑盈盈地请林黛玉在偏殿稍坐,“我记着陛下库中?有几尊白玉佛像,这就?去请来。“ 最后挑了中?等大小的一尊,整块的温润羊脂白玉雕成?,又是?当世?的名家所雕的苏工,值得一提是?这尊药师佛的开脸,面相慈悲大气,堪称一绝。 “想?来林姑娘应当看得上,我依稀记得是?江南甄家送来的。“柳女史客气道?,”我已经找了小佛堂的嬷嬷,她们会替姑娘安置好的。“ 林黛玉道?,“柳大人折煞我了,不拘是?什么材质,名贵与否,哪怕是?木雕,也很好。“ 柳女史心道?你?是?都很好,今上觉得我怠慢了你?,我就?不好了。 一时都安置好了,已然夜深,昭平公主那边头回光明正大地递了东西进来,又是?这样晚的时候。 林黛玉打开盒子,是?一块浅蓝色琉璃佩,雕刻的便?是?药师佛,她将琉璃佩挂到脖子上,喃喃地念了一卷《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 药师佛第二愿说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她们这些红尘俗人只怕是?做不到了。 第56章 昭平公主看着面前?被?罚抄药师经的儿子,淡淡地问道,“可还是不?服气?” 江湛摇摇头,“母亲责罚得对,是我对菩萨不?敬。” “再多抄百遍。”昭平公主道,“若是抄完这两百遍,还不?能悟,就一直抄下去。” 江湛停下了笔,疑惑地看着母亲,“希望母亲明示,儿子到底错在哪里?“ 昭平公主取过他抄到一半的经文细看,“字倒是写?得有进益。湛儿,记得我与你说过吗?太/祖的字写?得并不?好。” 太/祖是前?朝贵族人家的婢生女?,从小受尽了磋磨,以至于长到十岁还大字不?识一个,后来生母亡故,她叛逃出家,因缘际会拜了名?将金帅为?师,开启了一生峥嵘。 开国之后,金帅的后人得封异姓王,便是现如今的西宁王府了。 “母亲的意思是?我太拘泥小节?”江湛迟疑地问道。 “是这个意思。”昭平公主道,“玉儿大张旗鼓从今上处求来佛像供奉,却也不?是单单为?了内疚的。说句难听的,佛祖尚且要人间香火供奉,往后成事了,千百座金身?又有何妨。我罚你,是为?着你行?事不?谨慎。法不?传六耳,缘何让江意牵扯其中?假使他回过神来,意识到是你与那丫头做的怪,岂不?是功亏一篑?” “我只是想拉拢江意,拖他下水而已。” “那又为?什么不?以诚相待,和盘托出?江意是你熟识的兄弟,你一手提拔起来的人。”昭平公主语重心长道,“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1” 江湛没有立时应了,反而道,“儿子需要好好想一想。” 昭平公主嗯了一声,“这个度确实很难,人心何其毒,唯有靠你自己去悟了。我提太/祖也是为?了提醒你,上位者,若无心胸,便是落了下成。光靠计谋,纵算无遗策,也是徒劳。太/祖兵法无双,可最为?称道的却是她的胸怀,连前?朝末帝都不?得不?折服。” “那是因为?太/祖……” “那是因为?太/祖她有这样的底气与豪情,即便加封供养末帝,她也认为?自己能坐稳江山。”昭平公主道,“也怪我们做父母的没有给你做好榜样,自我们开始,就是忍气吞声,背后搞小动作。” 江湛忙道,“母亲,不?是的!您那是韬光养晦,和我不?一样。” “不?过是比你更?软弱罢了。”昭平公主笑道,“当?时年轻,是真的不?敢与太子相争。若非太子将我们逼到死路,我多半也不?会做这些。若水将你教?得很好,少年意气,有可不?何。只是我总是希望你能做得更?好些。” “我小的时候时常问老师,到底是我哪里不?好?为?什么今上总是更?喜欢东宫的皇孙。老师跟我说偏心是没有道理?可以讲的,我要做的就是好好长大,不?要让偏心我的人失望。” 第77章 昭平公主摸摸他的头,“我打小就知道父母不?喜欢自己,知道太子是独一无二的储君,总觉得啊,我什么都不?行?,什么都做不?好,还是遇上你父亲之后,畏畏缩缩的毛病才慢慢好了的。好好写?,母亲还有些事。” 江湛乖巧地点头,以为?母亲有正事。 谁知昭平公主出了书房,却是去了后院的池塘边,穆驸马正在带人放花灯,那花灯每盏都做得很精巧,有锦鲤也有莲花,甚至还有白兔,夜色中整个水面都熠熠生辉。 昭平公主属兔。 她笑盈盈上前?取了一个莲花灯点燃,嗔道,“又做兔子灯编排我?” “哪里敢,不?过是觉得今日画的图样格外可爱,做了一整日才得这么一个。”穆驸马示意她去看,那白兔灯做得白胖可爱,雪团一般地飘在水上。 “很可爱,等?会儿放完了再捞起来放在我书桌上。”昭平公主点头,“刚才还跟湛儿说呢,要是没有遇到你,我只怕还是那个畏畏缩缩的小公主。” 穆驸马道,“哪里畏畏缩缩的,小孩子胆子小,长大了不?就好了。我头一回见?公主,还是跟着母妃进宫请安,你躲在太子身?后,我就想,这个妹妹怎么这样好看。” 皇家人的相貌都很不?错,皇后容色平平,太子与昭平公主都是随了今上,生着皇家一脉相承的杏眼。 “我那时候却不?太喜欢见?人,后来你总来烦我。” “公主既嫌我烦,如何还要找我合伙做生意?”穆驸马在婚事上实在是走了好些弯路,他本就不?得宠的庶子,光是打点人传信,就花了许多功夫,然而漂漂亮亮的妹妹,你给她送礼物,她半点也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不?耐烦那些个精巧的小玩意儿;你明明想讨她做老婆,她却只看重你赚钱的一双手。 昭平公主笑道,“穷得很,穷人志短呐。” 其实是压根不?敢信,居然还有人因为她本身而喜欢她。 穆驸马打理生意的能力,说是点石成金也不?为?过,“如今可不?穷了吧?别总觉得对孩子愧疚,咱们吃穿用度哪里少过他?光是这来往江南船只的费用,都不?是小数目。更?不?用说林若水这样的老师了,虽说若水有教?无类,可到底是关门弟子,现下瞧着这孩子很不错。” “有你们,这辈子也不?算亏了。”昭平公主将最后一个花灯放入池中,满眼都是花团锦簇,“是时候了,也该咱们直起腰板了。” “我只等?着公主给我富贵荣华了。”穆驸马握住她的手,“你脸上的伤疤又淡了许多。” “徽和姑姑送来的草原秘.药果然好用。”昭平公主道,“我算着不?出半月,玉儿必定能出宫,叫他们小儿女?去草原上溜达溜达。” 穆驸马对儿子的教?育不?太插手,便应了好,又提起他的生意来,“正好顺道带些货物,前?儿听说鞑靼贵族里也流行?起了织金云锦,公主要是有什么想要的,便叫湛儿换来。” 草原还能有什么,最出色的便是他们的马匹,比起中原养的马,鞑靼人的马精悍高大,耐力也久。 昭平公主道,“府中侍卫恰好缺了些好马,就叫湛儿去费心吧。” 偷偷溜出来的江湛被?父母这不?年不?节放花灯秀恩爱的行?为?,酸得牙都倒了。 哼,迟早我也要这样和玉儿一道放花灯,我们还要吟诗作对,比你们更?酸,酸死你们。 二人其实都瞧见?这小子了,只是装着不?知道,昭平公主故意大声道,“也不?知道湛儿罚抄得怎么了,要是抄不?好,便只叫玉儿出去玩。” 江湛忙把头缩回去,忙不?迭地跑了,留下这对不?厚道的父母在背后大笑。 翌日,御史台的官员在左都御史的带领下,连反弹劾皇后与太子。 御史台当?然不?会下作到说陛下啊,你老婆和儿媳去烧香,烧得菩萨都碎了,可见?是缺了大德啊! 折子上写?的都是什么“与民?争利”“骄奢淫逸”“买官卖官”等?等?一系列的罪名?,有私德也有国事,实在是师出有名?。 换作往常,这些事是断断不?会被?拿到台面上来说的,谁人不?知道今上宠爱太子,弹劾太子除了把自己赔进去,又有什么用。 可今日是大不?同了,折子堆起来一厚沓子,御史争先出列,朝会上热闹至极。 太子立在最前?头,听他们叽叽喳喳地说自己的不?是,并未有什么反省之意,反而非常不?耐烦,今上也看见?了他的脸色,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安分些。 待得听礼部侍郎出列道,“微臣要弹劾太子不?尊君父,有谋逆之心!” 太子终于忍耐不?住,回身?抬脚就踹,“混账东西,少来离间我们父子关系!只说不?能打杀言官,可没说不?能杀你!” 礼部侍郎清瘦,他又用了十成的力道,直接将人踹到在地,甚至还飞出去丈余。 本来朝堂上还只是热闹,此刻便炸开了锅,重臣哗然,左都御史上前?要扶,可礼部侍郎捂着肚子,疼得站不?起身?,只拼着一口气,大声道,“太子在东宫自称‘朕’,又私制了许多龙袍等?逾制之物,臣知道陛下对太子心怀希望,宠信有加,可这等?不?孝不?悌之人,如何当?得一国储君?” “还不?闭嘴!”太子又要上前?去踹,被?周围几个大臣给拉住了。 第78章 吴老尚书今日也在朝上,见?了自家下属这等?泣血模样,挡在侍郎面前?道,“言官不?得打杀,那太子是否要杀我礼部官员?那便从老臣先杀起吧!” 今上怒喝道,“好了!都吵吵嚷嚷地做什么?你们是女?人吗?要这样来回地斗嘴?” 本要回曲阜的衍圣公受了昭平公主所托,多留了些时日,听罢冷笑着高声道,“陛下缘何如此轻视我等?女?子?我朝女?子亦在士农工商中皆有所成,更?要承担女?子生来的生育之苦。太/祖是女?子,她麾下第一任西宁郡王、理?国公、林侯也都是女?子!若无女?子,何来陛下的万里江山,何来陛下的血肉之躯!” “反了反了!”今上反应过来了,“你们是要造反吗?!” 吴老尚书失望地看着他,“我等?不?过是要拨乱反正,我朝由女?子始,陛下不?该,也不?配轻视女?子。陛下为?了所谓的男尊女?卑,放任太子至此,已然疯魔了。” 今上冷冷地盯着他,“老大人是一定要违逆朕的意思了?” “老臣不?敢。”吴老尚书摇头,“老臣不?能看着陛下一错再错,陛下能杀得光我们,能杀得光天下女?子吗?” 第57章 “疯魔的到底是朕,还是吴卿家你??”今上看着下面神态各异的臣子们,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跟着姓吴的这个老头站,“老大人说天下女子,难道你?能代表普天下的女子说,她喜欢读书上进?喜欢出门抛头露面?” “有人喜欢,就会有人不喜欢。”吴老尚书寸步不让,“可这并不是陛下屡屡轻视女子的借口。” 今上握住龙椅的扶手,“自古以来便是乾坤,阴阳,乾为上坤为下。女子在家相夫教子,生?儿育女,不用承担养家糊口的重担不好吗?你?们纵然是舌灿莲花,难道能说男女之间的差别不存在吗?就是我朝将士中也是男子居多,若真真讲究男女平等,为何?女子不去保家卫国呢?” 衍圣公注意到他看了?几个方才安静的官员,心下留神,反驳道,“那生?孩子的更全都是女子,男子怎么不去呢?” 今上不语,只等着某些人开口来挽回?局面。 首辅陈大人不能对他的眼神视若无睹,回?身道,“衍圣公,这话我确实不解了?。衍圣公今日多次提到生?儿育女一事,难道孩子只是为了?丈夫才生?吗?不也是延续你?自己的血脉?” 衍圣公思路极其清楚,当即回?道,“那难道保家卫国不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男人,光是为了?女人吗?陈大人若要如此诡辩下去,今日不会有一个结果。” 吴老尚书对陈首辅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喟叹道,“难怪林家人不愿意亲近你?,你?着实是个小?人,只知?道追名逐利。” 陈首辅并不是一个言语木讷之人,只与管与吴老尚书针锋相对,“吴老现?在为了?女子冲锋陷阵,难道不是为了?追名逐利,这些话传出去,旁的人不说,天下有不少女子会归心于你?。既想要文人间的威望,又想要得到女子的支持,只怕不是太子殿下不尊君父,而是吴老有不臣之心吧?” 衍圣公今日已?然杀疯了?,指着他冷笑?道,“文人与女人是要分开说的吗?你?们家出的没有女文人吗?” 文化人本就嘴皮子利索,又有丰富的知?识打底,你?来我往吵得不可开交,引经论典,简直要把全天下的书都搬来这里翻。 再这样吵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今上见自己这方的人也开口诸多,心下松快了?些,“今日便到这里,退朝!” 吴老尚书与衍圣公都不再说话了?,躬身看着今上离开。 他们都很清楚今上被衍圣公的话迷乱了?心神,反而忘记了?今日最重要的事,是在弹劾太子之上。 如果是平日,今上定然不会说这样直白?的话,可他乱了?。 父子二人一个飘,一个乱,就容易生?变。 礼部侍郎是被两个同僚抬出去的,想来是数日无法当差了?。 * “只恨不能亲临所见师公与衍圣公的风采。”林黛玉哑着嗓子道,“这样好的戏,殿下怎么倒来瞧我了?。” 昭平公主将手里的枇杷露喂给?她,“我在与不在,都是这样,图个清闲。都怪湛儿出的馊主意,看看你?都成什么样了?。” “我觉得有用。”林黛玉一笑?,“今日闹得这样沸沸扬扬,已?然是撕破脸了?,可最关键的一环,并不在朝上。满朝的人都反对今上,他会焦虑会紧张,可他是安全的。” 宫里的布防、京城的守卫以及天下的兵权,还是在今上手中。 “书生?造反,十年不成”有时候也是一句大实话,有名声又有何?用,嵇康的脖子硬过?屠刀了?吗? 王谢那样的人家,尚且要遭到贼人屠戮,哪怕谢道韫喝退了?贼人,也不过?留了?一个外孙。 “四?王八公,起码有四?家是兵马起家,光荣宁二府就占了?两家,他们是你?的外祖,保龄侯、忠靖侯论起来也是你?的表舅舅……” 林黛玉直接道,“荣宁二府不过?是外面看着光鲜,倒是史家双侯还实打实掌着兵,但是忠靖侯是今上亲赏的爵位,只怕难说。” 昭平公主道,“破船还有三?斤钉,故交是不少的,我希望可以和你?外祖母谈一谈。” 第79章 对于贾家的情况,林黛玉很清楚,她去年夏至还亲自去过一趟,她想了想道,“与其和我外祖母谈,不如和我大舅舅谈。他虽承袭了爵位,却不曾住正房,不论是府中的地位还是受外祖母重视,都不及二舅舅。” “既然是这样……” “只有这样,他才会费心做事。”林黛玉道,“二舅舅一介员外郎,不过是出了张名帖便可叫人授了知府的官职,女儿也在贵妃身边做女史,你让他跟我们血里来火里去,他怎么会肯?且他是最迂腐不过的人,庶女读书出挑,却不见他栽培。要是殿下信得过我,我亲自去和大舅舅说。” 昭平公主立时应了,“但凡你能许的,都可以许给他。” 林黛玉说了这许多话,嗓子疼得厉害,慢慢喝完一整碗枇杷露,“殿下欲言又止,可是西宁王府这边出了不妥?” 若论军中威望,谁能胜过西宁王府呢,人家祖宗是正经开国太.祖的师父,天.朝载入史册的帝师。 金帅的画像是挂在太庙偏殿,和皇家人一个祭祀待遇的,开国至今,也唯有他一人。 西宁王府又行事低调沉稳,历来的皇帝都礼敬有加,可以说是四王八公中的第一位了。 昭平公主本不想说,奈何被林黛玉看出来了,叹了口气道,“西宁王府下一代的继承人是个女孩儿,这个小郡主素日里不出来露面,却是个武艺高强的。” 林黛玉点头,这个她知道,不知道哪一次,陈师姐还和岁岁一起吐槽,西宁小郡主太过神秘,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 “你定然想不到,她是在徽和姑母身边长大的,就和湛儿打小一半时候在江南,一半时候在京城一样。”昭平公主道,“我从前只知道徽和姑母收养了一个叫作诺敏的姑娘,却不知道这个诺敏就是小郡主。” “诺敏在草原上是碧玉的意思,正合小郡主的名讳。” 西宁小郡主自然是姓金,上瑶下碧,出自《淮南子》中一句“章峨之山多瑶碧”。 “正是这个意思。”昭平公主欲言又止,终究还是道,“徽和姑母的意思是,想要你嫁去鞑靼,诺敏……” “嫁给江湛是不是?”林黛玉仿佛没事人似的,“殿下不用为难,这事没什么不好说的。咱们自然是要下重本,别人才肯的。” “可是你与湛儿?” 林黛玉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殿下,不过是小儿女的婚事,徽和长殿下再强势,又有何惧?” 她看出来了,昭平公主对徽和长殿下似是打心底里害怕,再一个又是害怕自己吃醋不高兴。 昭平公主笑了,“你倒不怕我真的把你们两个卖了?” “殿下不是这样的人。”林黛玉肯定道,“我做了殿下多年的晚辈,您断然不会不顾儿女,一门心思要争权谋利。” “我的好玉儿。”昭平公主拍拍她的手,“去草原看一看,那儿很美,从徽和姑母那里,你定然会学到许多。” * 如果林涵空知道昭平公主这个想法,定然会大为赞同,他看着面前雍容的老妇人,颇是震惊,“您怎么到太原来了?” 老夫人穿着与天.朝寻常贵妇无甚区别,眼神却很是犀利,身边带的人个个魁梧,都透着彪悍。 “怕你教程慢,特意迎一迎你。”徽和长公主微笑着请他坐下,“读书人不比咱们,能骑快马,换作是我,三五日便能快马进京。” 太原有官道直通山海关1,关外不远便是鞑靼的草原了,徽和长公主此言不算假话。 “我是来游玩的,当然得慢慢走。”林涵倒了杯只管自己喝了,看一眼护卫在徽和长公主身后的精壮少年,“咱们可不兴鱼龙白服,让小殿下坐下吧。” 徽和长公主就笑着与身边的少年道,“现在见识到天.朝人的狡诈了吧?” “孙儿见识了。”哈尔巴拉坐到她身边,好奇地问林涵,“你是怎么看出来我不是侍卫的?” 林涵看他虽块头大,眼神却单纯得很,不免觉得有趣,“我们那里有句俗语,叫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小殿下气度非凡,岂能是一般侍卫?” “那你肯把侄女嫁给我吗?”哈尔巴拉急切地道,“我叫哈尔巴拉,是黑虎的意思,我刚刚听见伊吉叫你名字,你就是她师叔,她是江南最大的才女,我一定会视若珍宝的。” 小黑虎的天.朝话说得不那么好,有些颠三倒四。 林涵一口茶都喝到了嗓子眼里,呛得肺都要出来了,“最大是多大?” 徽和长公主忍俊不禁,笑着纠正哈尔巴拉,“是叔叔,不是师叔,是第一,不是最大。” “哦哦,谢谢伊吉。”哈尔巴拉连连点头,还好学地重复了一遍,“你是黛玉的叔叔,她是江南第一才女。为什么不是天.朝的呢?难道还有人比她更好?”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天.朝那么大的地方,总会有人胜过她。到时候,小殿下是不是又要选那个更厉害的?” “不会的,我们鞑靼人选中了一个人就不会再更改,哪怕是死亡。” 林涵惊奇,还没见过玉儿真人呢,这傻子就已经要至死不渝啦,看在徽和长公主的面子上,他还是想劝劝的,“小殿下都没有见过她真人,不要这么着急下结论。” 第80章 “可我听过?她的诗。”哈尔巴拉双眼亮晶晶的,“虽然我听不懂,但就是很喜欢,每一句都那么好听。” 林涵都觉得这眼神就跟夜色里的狼一样,渗人! 徽和长公主拍拍他的肩膀,“好了?,都说了?天.朝人都喜欢含蓄的,你?这样直白?,你?林阿爸嘎要为难的。” 阿爸嘎是叔叔的意思,按着天,朝人习惯加了?姓,虽然还是林叔叔的意思,就是觉得怪怪的。 哈尔巴拉听话地道,“那我先?不说了?,等林阿爸嘎看过?我给?黛玉的聘礼,就知?道我的诚意了?。” 林叔叔头有些疼,还没见过?呢,就黛玉黛玉叫得这么亲热。 徽和长公主由得他为难,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不干痛痒的闲话。 林涵哪里坐得住,起身要走,“我出去走走。” 没等徽和长公主说话,他边上的窗户忽然被人踹开,紧接着一个姑娘抓着窗框蹦了?进来,宛如灵巧的猿猴,“伊吉,小?虎子!我回?来了?!” 林涵本还只是觉得这个姑娘活泼好动,后来一想不对啊,这是三?楼啊,这是什么高手? 徽和长公主笑?得很慈爱,上手搂过?她,“又上哪儿野去了??这几日上蹿下跳的,真成猴子了?。” “见着屋顶上有只翠色的鸟儿漂亮,想抓回?来的。不趁着这时候爬个高兴,等回?了?草原,咱们的毡帐可禁不得这样的折腾。”小?姑娘一身粉色衣裙,既娇俏又亮眼,待得转头看到站在窗边的林涵,露出和哈尔巴拉一样亮晶晶的眼神,“这个哥哥可真好看!” “得叫叔叔,这是你?林家叔父。”徽和长公主道,“你?林叔叔可是有名的美人了?。林涵,这是我孙女诺敏。” 林涵拱手笑?道,“见过?小?殿下。” 诺敏歪头,说不出的可爱,“你?叫我名字就行了?,不然这个也殿下,那个也殿下,岂不是叫混了?。” “就是啊,你?刚才也叫我小?殿下。往后你?要是这样叫,我怎么知?道你?是叫她还是叫我?” 林涵心说哪里来的往后,救了?亲命了?,“不敢冒犯,那便叫郡主吧。” “倒也可以。”诺敏笑?嘻嘻地趴到徽和长公主的耳边道,“伊吉,这个叔父娶亲了?吗?我不想要皇孙,想要叔父不行吗?” 徽和长公主作势捏她的脸,“浑说,就是我肯,你?父王也不会肯的,话本看多了??见着个清俊男人就要抛家舍业啊?3” “嘿嘿,他跟着我回?王府不就得了?。”诺敏又或者?说是金瑶碧道,“小?虎子,你?可有福气了?,她叔叔长得这样好看,她肯定更好看。” 然后两个人又一齐傻笑?起来,美得不行。 林涵:……你?们鞑靼的传统是不听人别人说话,就看脸是吗? 第58章 见他?们两?个美得没?边了,徽和长公主一人头上轻轻抽了一下,目光上下扫了一番林涵,“涵空也算是历练出来了。江影涵空,山光浮水,画楼直倚东城1,却不知涵空如今为?谁赋断肠呢?” 这?是试探林涵是否有?妻子或者心上人了。 林涵心说这?都是什么事,却也不敢浑说,与这?位长公主说话可得时时都带着十?二?分小心,“您这?是为?难我了,一大?摊子事儿,现如今又?有?哪家女儿敢踏足我林家这?个泥潭,更?不要说我这?样的浪荡子了。” “这?就是还没?有?了。”徽和长公主微微眯起眼,这?是她思考时候最常见的表情,多年下来,早已经?从最初的天真变作威严,仿佛开?口就要把人拖下去砍了。 林涵暂时还不太想被砍,“长公主,不合适吧?” 这?小丫头瞧着也不过和林黛玉一样的岁数,他?已经?是年近不惑的人了。 “涵空这?是瞧不上这?丫头只是养女?”徽和长公主问道,“我本来是想把诺敏嫁给湛儿的,只是现下还不知道他?们家到底成不成,她既瞧着你好看,也无不可。” “哇!”金瑶碧靠在她怀里,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伊吉对我最好了,诺敏最喜欢伊吉了。” 哈尔巴拉就掰着手指头算,“可是这?样的话,你岂不是要当我与黛玉的婶娘?” 林涵总觉得徽和长公主必然还有?别的后手等着她,仿佛被网细密地困了一道,起身笑道,“太原可是个好地方,咱们去逛一逛,坐着说话又?有?什么意思。” 徽和长公主也不揭破他?,“诺敏,你们与他?去逛逛。” 哈尔巴拉却不肯动?弹,“我在此处守着伊吉,出门的时候,阿布特意特意叮嘱我要好好保护伊吉的。” 金瑶碧扁扁嘴,“那好吧,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说着不管不顾就上手拉扯着林涵出去了。 林涵觉得自己的表情一定很好看。 太原城别称龙城,堪堪是晋地翘楚,虽繁华不比江南,却别有?肃穆庄重的大?气。 “太原果然是个好地方,昔年唐国公便是由此起兵的,这?里还曾做过武周朝的北都。”金瑶碧转着腰际上的碧玉佩,“林叔父若得闲,明个儿带我去看看龙山石窟?” “金郡主祖籍便是太原,合该是你尽地主之谊才是。”林涵笑道,“郡主不会再问一遍我是怎么知道的吧?” 金瑶碧歪头斜睨他?,笑容得意明媚,虽张扬却格外的可爱,“林叔父的眼神这?样好,我做什么要再问。不过叔父这?样的品貌,怪道我父王多年来念念不忘。” 第81章 林涵暗道又?是个牙尖嘴利的难缠丫头,无奈道,“莫要这?样说,我不好龙阳。” “可是我父王……哎呦!”金瑶碧捂着脑袋,嘴巴一嘟,“那我不说了嘛。” 林涵收回敲她的手,“丫头,带你去吃刀削面,看你这?样子也不像吃过小摊的。” 金瑶碧直接翻了个白眼,“瞧你这?没?见识的样子,咱们草原上自然也有?集市,也有?摆摊的时候!” “是是是。”林涵点头,“是我没?见识。” 小半个时辰,还没?找见林涵听说的百年老店刀削面,金瑶碧正要说他?不靠谱,谁知道毫无预兆的,就落下一阵大?雨来。 二?人赶紧找了个屋檐避雨,这?雨来得急,屋檐下挤满了人,林涵护着金瑶碧站在第二?排,奇道,“这?是打雷了?” 金瑶碧也是不解,“四月的天就有?雷雨了?” 等了约有?一刻钟,这?雨还不见小,天色有?些昏暗,这?时候也无人注意身边站的是不是贵人,林涵只觉得边上的男人站着站着就往他?身上靠,他?抬手挤开?对方,并?没?有?说话。 谁知道对方却豪横得很,“你干什么推我?!” 林涵淡淡道,“你靠在我身上,自然要推开?你。” “那也不用这?样用力吧!”男人絮絮叨叨地指责了好一会儿,还要拖着边上的人评理,嘴里时不时地冒出几句脏话。 林涵嫌他?吵,略有?些恼了,“那你靠过来做什么?不用力怎么推开?你?” 那男人嘴里叨叨着,还故意往林涵身上挤,才要挨上林涵,却被一只手拦住了,一直没?说话的金瑶碧冷着脸道,“说话就说话,不要动?手动?脚,嘴放得干净一些。” 她一双笑眼冷下来,很有几分徽和长公主的威仪,盯得那男人有?些退缩,“到此为?止了,我说不过你们……” 金瑶碧数到他?念叨的第五遍,“你不是说结束了么?怎么还在说?” “你!” “你不是要闭嘴了吗?到底谁在说?” 一旁有?个牵着个孩子的老伯,出来做和事佬,“好了算了,这?大?雨天的,何必吵闹。” “没?有?人想吵架。”林涵甫一张口,不过说了一句,那老伯打断他?,很是不耐烦地摆手,“你们谁的我也不要听!都算了!” 林涵:??? 林涵就见金瑶碧声音大?了许多,对着这?个和事佬开?炮了,“你怕不是要笑死我,你不要听,那在这?里啰嗦什么?这?地方是你的?你让人算了就要算了?你算个什么东西?是要命令我?” 老伯被她训斥得脸色涨得通红,又?是尴尬又?是生气,“我是好心劝你们,你权当驴肝肺,哪里来的小姑娘,这样没家教。” “别打着好心的幌子,你不过是觉得吵闹,想让我们闭嘴,可也不看看你自己配不配当主事的。”金瑶碧看着娇娇小小,吵起架来简直是高大?无比。 此时的雨已经?小了许多,不管是最初吵架的男人,还是后来的老伯都钻进雨里跑了。 “啧,我还没?有?吵够呢。”金瑶碧一摊手,“林叔父想来是让我这?个泼妇样子吓着了。我素来是个不喜欢吃亏的,难不成打不过他??” 林涵摇摇头,“我倒觉得很有?意思,你要是认识我们家黛玉,一定能成为?好朋友,那也是个不饶人的丫头。” “若是我做了她婶娘,想来会合得来。”金瑶碧玩笑道,只是看起来还是有?些不开?心。 像是她们这?样的贵女,喜怒不形于色和翻脸比翻书快几乎是打小的功课,金瑶碧这?样什么都摆在脸上的,倒是少见。 “还不是不开?心?不过两?个市井之徒罢了。” “我没?有?错吧?” “没?有?呀。” “那可以翻篇了?” “自然可以。” 金瑶碧嗯了一声,“对不住,我这?个人有?些轴,总觉得翻过去了好像是怕了他?们。不过你比我父王好多了,从前?在京城,我父王和别人吵架,我帮他?,他?还嫌弃我,觉得我不好。” 林涵接过侍卫递来的伞,吩咐道,“刚才你们在后头瞧见那两?个和我吵架的么?找到他?们,套麻袋打一顿。” 侍卫:……吵得这?么全情投入吗? “诶?”金瑶碧眨巴眨巴眼,“谢谢你。” “这?有?什么好谢的,郡主护短,这?又?有?什么错,是我该谢谢郡主替我出头。”林涵道,“你想要护着你父王,他?觉得不需要,你只需要尊重他?即可。这?世上没?有?一个人的想法会和另一个人完全一样,你父王大?约也不会吃亏,吃了亏也是他?活该。” 金瑶碧撑开?伞,与他?并?肩而行,“我在草原肆意惯了,高兴就是高兴,难过就是难过,人要活得对自己坦诚。” 林涵其实有?些羡慕或者说钦佩这?样的人,“郡主这?样的性子,要吃亏的。” “是啊,可是我不在意。”金瑶碧转了一圈伞,心情好了很多,“我已经?是这?样的身份,无所谓他?们怎么想我,名声好,名声坏,又?能怎么样?难道西宁王府还要靠我弄个贤良淑德的名声,再上一层楼?” “你们这?样的天之娇女啊。”林涵难免想到八面玲珑的沈兰心,若是她的祖母还在,她也跟凤凰似的,想来也可以不管不顾发脾气,“到了,咱们吃面吧。” 第82章 这?一家的刀削面说是百年传承是骗人的,但是二?三十?年还是有?的,与旁人家的小刀削面不同,他?们家用的是一把半人高的祖传青龙宝刀。 店主站在椅子上,挥着大?刀削面,落入锅里的面条却与寻常的刀削面长宽无异,一根根好似鱼跃龙门,时不时地有?客人鼓掌叫好。 林涵叫了两?碗面,又?点了几个小菜,见金瑶碧看得高兴,便道,“颇有?些郡主的风范,大?刀阔斧,实在痛快。” “仔细些,当心我把你也套麻袋打一顿。”金瑶碧笑道,“让侍卫莫要去打人了,我气消了,不生气了。” “嗯。”林涵吩咐了两?句,侍卫挠着头道,“知道了,那麻袋不然还是留着?” 林涵无语,“留着吧,留着打我用。” 金瑶碧忍俊不禁,“你知道就好。” 端上来的面,碗比金瑶碧脸都大?,她加了许多醋和辣子,吃得几乎要埋进碗里,“面条筋道,汤也鲜,不枉费咱们走这?一路。” “你喜欢就好。”林涵吃得还比较矜持,看着她若有?所思。 可惜兄长没?有?个儿子,不然小郡主这?样的脾气,倒是讨人喜欢。 金瑶碧是习武之人,察觉到他?的目光,抬头笑道,“怎么啦?” 嫣然一笑,明眸善睐,如草原上初生的那一道光,连这?狭小的面店都被她的笑容照亮了。 林涵并?无其他?心思,只是愈发觉得她纯稚可爱,夹了一筷子面,“没?什么。” 金瑶碧又?笑了下,继续吃她的面去了。 啧,林叔父定然有?心上人了。 第59章 “万万没想?到……”林涵对着金瑶碧的胃口叹为观止,“瞧着这么瘦。” 这天底下居然?还能有比林黛玉更能吃的姑娘家。 不过林黛玉如青竹纤弱坚韧,不像面?前的金郡主,宛如一柄长?剑,随时可以出鞘。 小孩子?啊,还是锋芒太露了。 金瑶碧在身上摸了半天,没摸出半块帕子?,林涵失笑,递了自己的过去,指着脸颊道,“吃到脸上了,跟个小孩儿一样。” 金瑶碧笑道,“林叔父是预备给我擦一擦?” 说着还故意侧过脸。 林涵怎么会被她调戏到,“你若不要,我可就自己用了。” “好吧,没意思。”金瑶碧接了帕子?,翻开仔细检查了一番,发?现?无?纹无?绣,平平无?奇,“我还以为是什么心上人送的呢。” 林涵起身,“撑不撑?咱们去买些果子?来消食。” 不知道是太原没有卖冰糖葫芦,还是他们没有遇见,走了半天也没瞧见一个,金碧瑶倒是又买了一些特产的孟封饼,“带回去给伊吉和小虎子?尝一尝,林叔父从?前走遍名山大川,可来过山西?” “只去过大同看华严寺,不曾来过太原。”林涵见她又拿着一个饼在吃,实在是撑得慌,“又饿了?” 这孟封饼是实打实拿面?烤的甜饼子?,以林涵的胃口,他一顿也至多吃两个。 “所以说,林叔父你与人家沈老板,是不合适的。”金瑶碧道,“人家是个好厨子?,你却吃不了多少东西,怎么讨女孩子?欢心?似这样的饼子?,哈尔巴拉一顿能吃十个都不止。” 林涵无?语,“你又是如何知道的?莫要坏了姑娘家的名节,她与我侄女姐妹相称。” 金瑶碧眼睛一亮,并未说什么,只道,“那我不说了,这饼子?酥软香甜,真的不要尝一口?” 她身手好,林涵这等四肢不勤的哪里躲得过,险些被她用饼子?糊了脸,又好气又好笑,“吃你的饼,安分些吧。” 金瑶碧是一刻也不停,才安生咬了一口饼,又朝着街尾挥手,“伊吉!小虎子?!我在这里!” 一个小姑娘简直比满课堂的学生都闹腾,林涵揉揉额头?,预备将人好生还给徽和长?公主也就是了。 徽和长?公主扯了她的耳朵,笑道,“让你逛一逛,倒去了这么许久,老鼠跌进?米缸了?早就叮嘱你了,莫要太张扬,莫要惊动某些人。” “我与林叔父一道,旁人最多以为咱们是一对小情人罢了。”金瑶碧道,“只怕还得怪林叔父呢,一口一个郡主的。” 林涵只得求饶,“是我不好,一定注意。” 徽和长?公主牵了孙女,“我在太原租赁了宅子?,涵空一起吧,若是你侄女儿到了,也住得下。” 话出口并没有给林涵拒绝的余地,林涵只得从?命,“我给家中送信,让他们直接来宅子?寻我就是。” 太原有晋商,并不输盐商的富贵,只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晋商的宅子?造得大多庄重宽阔,不似江南的园林巧夺天工。 徽和长?公主说的是租赁,可这宅子?的主人却是从?前的皇商孙家,这家人至今还坐着与鞑靼的边贸生意。 “长?公主这是透了个底给我呢?” “林涵空啊,女人的底,可是透不完的。”徽和长?公主道,“在你侄女到太原之前,不必再来吵我,我要好生休息几天。” 她住了正院,哈尔巴拉住在西厢,金瑶碧却是单独住了东跨院,若是去林涵住的小院得从?东跨院门口过。 林涵并未再说什么,一路奔波,他也累得慌。 屏退了众人,徽和长?公主独留了金瑶碧在跟前说话,“今儿可玩得高兴了?” 第83章 金瑶碧摇摇头?,“本来是很高兴的,只是和人吵了一架,没有吵高兴。按我的脾气,打断他们的腿才算完呢,可惜了,在这地界做不得。” “就是家生子?,也没有平白打断别人腿的道理,别学得跟你阿巴噶部一样。”徽和长?公主道,她说的是现?在的鞑靼可汗,哈尔巴拉的亲生父亲。 鞑靼可汗脾气暴躁得很,金瑶碧打小有一半时间跟着他长?大,打打杀杀的,比哈尔巴拉都像他亲生的孩子?。 “还是草原上好,一眼望不到头?。”金瑶碧抱住徽和长?公主的胳膊,将头?埋在她肩上,“要不是为了母妃,我都不想?回京城。” “你的母妃虽然?柔弱,却是个很有本事的女人,可惜天不假年?。”徽和长公主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你要为她好好活着,她不能白死。” 金瑶碧嗯了一声,沉默了许久,“我先?回去安置了,吃得有些撑,困了。” 徽和长?公主看她通红的眼眶,也没有点?破,只道,“去吧。要是真瞧上了林涵也不要紧,又不是非要你嫁给江湛,只是想?看一看昭平的诚意。” 金瑶碧心说要是昭平公主知道我不过是个徒有虚名的继承人,说不得正要都不想?看我,还谈什么婚事。 想?着想?着,更难过了,有些失魂落魄地往回走,本来身边就不带伺候的丫头?,因此也没人提醒她走过了出处,等她自己想?起来,一抬头?正对上林涵惊讶的眼神。 林涵问道,“这是吃太多挨骂了?” “你才挨骂了。”金碧瑶没好气地道。 “就说你跟小孩儿一样,六月天,孩儿脸,要不要进?来喝杯茶?”林涵道,“我带了碧螺春来。” “好。”金瑶碧眨眨眼,由?得他吩咐人去打水、找茶炉。 好在孙家是讲究人,不一会儿功夫便有人捧了个小茶炉来,又有一筐梅花碳。 只是这梅花碳其实是与梅花无?甚关系的,只是为了与茶炉配套,碳做得小巧,都是梅花状。 金瑶碧嘟着嘴道,“梅花梅花,最是倒霉不过,我最讨厌梅花了。” “加了旁的就不是了,松竹梅是三清。”林涵从?自带的匣子?里摸了一把竹叶与松枝,与碳一起点?燃,松竹的清冽气伴随着烟气一起飘上来。 不一会儿功夫,热水在炉上咕嘟咕嘟冒泡,他泡茶的功夫最唬人不过,那一双白玉似的手云淡风轻,便将碧螺春的香气带了出来。 陌生的小院,不算熟悉的人,连着这茶叶味道都是多年?前才喝过的,金碧瑶的心却慢慢舒展开了,轻笑道,“若是你知道我到底是个什么难堪地位,只怕要觉得是白费这些个心思了。” 林涵道,“我与郡主投缘,与旁的事无?关。” 金瑶碧吹了吹,将白玉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西宁王府手里的是衡山玉簪,其余几支都是取山岳名胜,唯有这一支,为的是衡山所谓的‘变应玑衡,铨德钧物,犹如衡器,可称天地’1,太.祖认为这才配得上帝师之德。可现?在的西宁王府,不是从?前的了。我的母亲是西宁王府正妃,她是用这支簪自尽的。” “你的外祖家是从?前义忠亲王的部下,后?来今上清算,将他们下了狱,你的祖父信守承诺,西宁王府这才娶了你母亲回来,当时也是一桩轰动事。” “如何不轰动?没入教坊的女人做了四王八公之首西宁王府的世子?妃,后?来又是西宁王妃。”金瑶碧道,“可她在王府里受了多少的磋磨和痛苦,又有谁知道?侧妃皆是出身贵重之人,颇得我父王宠爱。偌大的王府,竟没有我们母女的容身之处,小的时候,时常吃不饱,后?来牛侧妃想?要王妃之位,又生出许多事端,我母妃……便自尽了。恰好伊吉派了使臣来送礼,便将我抱了回去。” “我记得那位使臣是鞑靼的左贤王吧?” “是我最小的阿巴嘎。” “郡主其实不用与我说这些的。”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并没有那样大的能力可以影响西宁王府。” 林涵又斟了一杯茶给她,笑道,“小郡主,为什么没有呢?你可以帮助我们,我们也可以帮助你,不是吗?徽和长?公主与可汗插手西宁王府的事,可能涉及两国?邦交,可林家就不同了。” 金瑶碧扁扁嘴,“你不要这么叫我。” 林涵一挑眉,“怎么了?” “也不要这样说话。”金瑶碧连眉头?都皱得紧紧的,“你再这样,我会很想?嫁给你。” 说不好是什么感觉,可是他温和带了笑的声音,是和伊吉和阿巴嘎都不一样的,听得人心里有些发?软。 林涵一怔,大笑道,“小郡主,那是因为你还小。等你掌握了王权,像我这样的男人,就是找一百个也可以,比昭乐公主还要容易。” “那你也可以做第一个,然?后?我再找九十九个其他的。”金瑶碧心口砰砰直跳,故意左右随便看看,结果被哈尔巴拉趴在墙头?的大脑袋吓了一跳,“小虎子?,你做什么?!” 哈尔巴拉臂力惊人,索性用力一攀,从?那头?爬了过来,“实在太无?趣了,想?找你打架,他们说你在林阿巴嘎这里。” “诶?”金瑶碧搁下杯子?,一撩袖子?,“来吧!我正不高兴呢!” 第60章 第84章 二?人并未动兵器,不过比个拳脚功夫。 金瑶碧的?身?手果然奇佳,身?形彪悍的?哈尔巴拉半点好处都?讨不到,只见她如燕子般一个翻身?,一掌拍在哈尔巴拉肩上。 哈尔巴拉反应也不慢,伸手去抓,她却?向后一下腰,又避开?了。 林涵就?着他们的?表演,慢慢将一壶茶都?喝尽了不说,还吃了一个下人端上来的?孟封饼,这才道,“点到为止,二?位殿下歇一歇吧?” 哈尔巴拉喘着粗气,“你偏帮这丫头?,若是再过一轮,她定然要输。” “呸!我都?没有?下狠手,不然你早趴下了。”金瑶碧端着杯子伸手要茶,哪里还有?茶,林涵只得舀了些热水给她,“小孩子,不要多喝茶。” 哈尔巴拉被忽略在边上,渴得不行,只得看向边上伺候的?人,小丫头?险些被他看得跪下了,飞奔着去取了新茶具给他。 金瑶碧就?嫌弃他,“你温柔些,往后对黛玉也这样啊?这一眼别说小丫头?了,就?是狗都?得被你看得怕了。” “嗳!你这是输了,心里不舒服,拿我撒气呢?”哈尔巴拉气鼓鼓地道,“黛玉这样胸怀丘壑的?女孩子,肯定不会怕我的?。” 林涵心有?戚戚然,那可不,黛玉这个丫头?胆儿多大,皇宫那等龙潭虎穴都?不怕,还能与江湛小子做出?来个局,把皇后与太子妃坑得不轻。 “我才没有?输!”金瑶碧一拍桌子,薄如蝉翼的?白玉杯应声而来,她顿时愣住了,仿佛被捏住后颈的?小猫崽,“……那什么,我赔你。” 林涵道,“我这可是一成套的?,最妙是这玉生来带寒气,热茶倒进去顷刻便会凉到能入口的?温度。” 金瑶碧一扁嘴,“那……那我记着了,往后寻一套更好的?给你。” “骗你的?,就?是普通的?白玉。”林涵笑道,“不用放在心上。” 金瑶碧气得差点把他摁到茶炉里去。 只是林涵不放在心上,不代表有?些人不放在心上,翌日一早,徽和长公主便让人给他送了一套碧玉茶具来。 来人是徽和长公主身?边的?心腹嬷嬷,笑着道,“这是暖玉所制,就?是冬日饮茶,一刻之内杯中茶都?不会凉,本是预备给诺敏郡主做陪嫁的?。” 林涵看着碧玉杯上的?花纹,点点头?,“本就?是郡主弄坏的?,罚她用嫁妆赔,也很合适。” 嬷嬷便又道,“林二?爷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 “难不成徽和长公主还要霸王硬上弓不成?”林涵不过一笑,“长公主不是这样的?人,郡主也不是,顺其自然吧。” 嬷嬷不好多说,原样复述给了徽和长公主,徽和长公主摸着手里的?玉如意,问?身?边的?哈尔巴拉道,“你觉得呢?” 哈尔巴拉挠挠头?,“我瞧着他们两个挺好的?,只是林阿巴嘎不像是草原上那些汉子,看见诺敏一笑就?脸红发呆的?,只怕不成。不过伊吉,你怎么突然又想要诺敏嫁给他呢?” 徽和长公主道,“他能护住义忠亲王的?孙女,手里只怕还有?我这个姐姐的?不少东西,加上先王妃留给诺敏的?,西宁王府唾手可得。咱们过咱们的?日子,谁人坐龙椅并不那么重要,可诺敏想要西宁王府,我这个做伊吉的?,就?要给她。” “要是伊吉当时帮着义忠亲王……” “我当时已经远嫁和亲,自顾不暇,不然我是断断不会让今上登基的?。”徽和长公主微微眯起眼,“我本不欲与姐姐相争,谁知?道竟便宜了这个狗东西。” * 吴老尚书和衍圣公在朝上与今上争吵半月之后,京中关于太子无德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今上知?道他们下一步就?该攻讦太子想要纳臣子为妃妾了。 皇后捂着脸道,“就?让他们说去,左右人也进了东宫,真闹起来?她林黛玉与吴皓月还要想什么名?节不成?我就?只咬死了,她们早就?伺候过太子,失了贞。” 今上忍了许久,到底长叹一口气,“唉,你只看昭乐就?知?道了,名?节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么?你要是真传出?去了,只怕明日御史?台就?要死谏了。” 对世人来说,不时兴什么黄花大闺女的?,二?嫁三嫁的?照样好生过日子,可一国储君强令解元失贞,这几乎是在羞辱全天下的?读书人了。 他们是什么人?是信奉苏武牧羊、尾生抱柱,将仁义礼仪信的?读书人。 你的?刀硬,他们的?脖子更硬。 但是这些和皇后说不上,见皇后又手足无措了,他便道,“行了,到此为止了,就?说郡主还未回来,让她们两个先出?宫休沐吧。” 好在当时还有?一层遮羞布,不然这会子真真是头疼死了。 林黛玉这几日已经不咳嗽了,人也养回来些肉,接旨的?时候,有?些诚心诚意地谢了恩,扭头?看到吴岁岁也是松了老大一口气的?样子,等坐上了出宫返家的马车,这才又功夫笑道,“我预备过几日去草原上看看,你可要和我同去?” 吴岁岁眼珠一转,“那自然是要去的?,只是我们家里一定不肯,到时候我收拾好东西,直接从青莲寺逃出?来。” 林黛玉:……可以当我没有?问?吗 她想了想道,“我这儿什么也不缺的?,不如你就?留封信,轻装上阵?免得大包小包,逃出?来还要被抓住。” 第85章 “甚好!甚好!” 衍圣公已经先一步回鲁地了,林黛玉先去拜见了吴老尚书,这才回了自家的?宅子。 不是她失礼,不去昭平公主府,而是她早就?知?道某些人会等在林府蹲点。 果不其然,才下了马车归家,就?见江湛笑得快瞧见后槽牙了,“好玉儿,总算是逃出?来了,我让静夜预备了好些你喜欢的?吃食,吃完便早点睡。哦,不对,得先跨火盆,去去晦气。” 林黛玉每每要开?口说什么,他便能又想起一大堆话来唠唠叨叨,她干脆就?闭嘴了。 菜色都?是她喜欢的?,尤其是一道燕窝炒豆芽,一碗鸡汤银丝面,林黛玉只管抱着碗吃面,求她,她都?不愿意说话。 第61章 静雪跟着林黛玉的?时间?不长,见她?吃得全情投入,便有些讨好地与静夜道,“我服侍了姑娘这些时日,还是不比妹妹体贴。” 静夜与林黛玉情分自不是雨雪二人?可?比的?,回了个笑脸,“姑娘喜欢豆芽爽脆燕窝柔滑,配在一起只以盐调味最好,若是自己家中,以韭菜炒豆芽亦可?,只是那样就不配面了,要?上米饭。不过姑娘只吃绿豆芽,喜它味道清爽。” “多谢妹妹教我。”静雪暗自记在心中,“若是可?以,叫我在厨房里打打下手也可?。” “这可?得等姑娘吩咐。”静夜打了个太极,府中自是有大师傅在的?,还是先前林清在世时候请来?的?,最合主子胃口不过,林黛玉在外头守孝不方便,这才叫静夜伺候膳食,现下回了府,贴身的?丫头再去大厨房,显得不大妥当,有失了林黛玉的?身份。 林黛玉直接捧起大面碗,痛饮了半碗鸡汤,“还是从?前姑姑请来?的?大师傅呢,这鸡汤的?味道鲜而清,吊得极好,也没有混了面汤。” 江湛皱眉道,“知道你?在宫里吃得不好,也稍稍控制下,莫要?吃撑,若是坏了胃口,岂不是要?饿上还几天养肠胃。” “下头人?精心着呢,本来?就是汤多面少。”林黛玉早将碗里的?面吃干净了,夹了一筷子豆芽,“太原在陕地,听?说?面食极好,我预备过几日就出发,你?怎么说??” “我不想去见那位金郡主。”江湛闷闷地道,“玉儿,你?怎么都不在意呢,万一母亲犟不过那位长公主,咱们岂不是……” 林黛玉打断他,“咱们什么?他们还没有上菜,你?就已经怕菜不好吃了,太过失礼了。我倒不觉得你?是个什么天仙化人?,要?叫人?家西宁王府来?倒贴。” “这样要?紧的?事?,许是他们想要?结亲,才肯帮咱们。”江湛在林黛玉沉静的?眼神里,又把?嘴闭上了。 “关心则乱,我明白。”林黛玉弯起嘴角,“古人?说?人?尽可?夫,也不是为了说?些男女风流事?的?。西宁王收太.祖为徒的?时候,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雍姬之母说?“人?尽夫也,父一而已”,结了亲,又有什么用? 利字当头,谁人?敢说?守信二字? 江湛举著替她?布菜,“好生吃饭,我……我会有法子的?。” “你?自然会有法子的?。”林黛玉想要?握住他的?手,到底忍住了,“江湛,我从?来?都信你?。” “好!”江湛笑起来?,“好生歇着,晚间?再给你?做好吃的?,我带了好些东西过来?。” 待得林黛玉歇下,众人?都散了,静夜悄声?问林黛玉道,“姑娘,皇孙其实一直在尽力救你?出来?,你?莫要?怪他。” 林黛玉伏在软枕上,长发蜿蜒而下,“静夜,今日之祸事?,皆因我是林氏女,若无林家,昭平公主府与他,许是可?以安安生生做个富贵闲人?。” 她?眼中隐隐有泪水,“是林家先有教化百姓之心,是林家不肯埋没在江南,这些时日以来?,我有时候觉得很?累,但这是我的?路,自先祖起,我林氏女从?未退过分毫。” 静夜心中难过至极,眼泪落得凶,“可?是姑太太做得是好事?啊,你?们为了书院为了那些女孩儿殚精竭虑,并不是为了自己呀。不然以姑娘的?出身才学,做个舒舒服服的?大才女,不好吗?” “是啊,这是好事?。你?也下去吧,我睡一会儿。”林黛玉摸摸她?的?头,“瘦了这么多,辛苦你?了,去叫人?炖了蹄髈来?吃,要?放冰糖的?,油光水滑,浓油赤酱的?,这会子炖上,到晚上定然烂烂的?,且是皮酥肉烂,那皮一扯就下来?了,入口便化,还极有滋味,配上那贡米蒸的?米饭。” “姑娘太坏了,哪有这么馋人?的?。”听?得静夜一面擦眼泪,一面吸口水,“还要?用汤汁拌饭,起码吃上两碗才行?。” 林黛玉说?得自己都有些馋了,那汤汁油浸浸又厚重,拌饭香得不行?,她?也顾不上伤春悲秋了,推一把?静夜,“快些嘱咐下去,多炖上几个的?,叫其他人?一道吃,静雪静雨跟着我在宫里也受累了。再有几样旁的?小菜,一锅爽口的?汤便是了。” 静夜替她?放下帐子,小跑着就出去了。 林黛玉手里握着琉璃药师佛,翻身安稳地睡去。 江湛在林府呆了两日,连着出门的?东西都是昭平公主替他送来?的?,林黛玉窝在府中,谁人?也不见,只道是继续养病,其实却是狠狠吃了两日。 第86章 不知怎么的?,她?就觉得那晚的红烧蹄髈极好,特别合胃口,连着吃了几顿,江湛见着蹄髈都有些害怕了。 “咱们今日换个旁的?下头庄子送来?了野鸡野兔,吃个新鲜呗。”江湛道,“我让人?去炖个野鸡汤?” “也可?以。”林黛玉点头,“不过还是再上一道红烧蹄髈,另外叫他们做了肘子吧,白切了咱们蘸汁子吃。” 江湛弱弱地道,“肘子和蹄髈是一样东西。” “我知道。”林黛玉道,“我只是觉得这样听?起来?,没有那么贪吃,按菜名是两样嘛。” “宫里的菜也没有这么难吃吧?” 林黛玉直接将手里的?果子砸到他头上,“你?还有脸说?!都怪你?与二叔寻来?的?药,我此生都不想再喝枇杷膏了。你?听?我现在说?话,是不是还有些沙哑?难听?死了。” “我……” 林黛玉不想听?他再道歉,“我只是说?说?罢了,你?不用这样战战兢兢,我是老虎不成?” “那你?自是比老虎好看多了。” 最后桌上还是摆了盛了蹄髈的?砂锅,水晶肘子切成薄片,摆得跟花儿一样,光蘸汁就分了四种,齐齐整整地摆着。 林黛玉今日有了新吃法,让静雪给她?拆了蹄髈的?皮肉出来?,与喷香的?粳米饭拌在一起,一勺一勺吃得停不下来?。 江湛灵光一闪,“你?不会是有主意了,准备见徽和长公主之前先吃够本吧?” “我不想和你?说?话。”林黛玉示意他闭嘴,并且给自己夹片肘子,她?手里拿着勺吃拌饭,懒得再换筷子。 此去太原,自然是要?以弱风扶柳的?模样去见徽和长公主,一顿饭吃半个大蹄髈,像话吗? 明儿个再吃一天,后天上去差不多了。 第62章 林黛玉出京的时候,非常低调,几乎是带了些潜逃的味道。 这次带的人也不多,只带了许颜与静夜,因着不知甄家?何时来人,英莲也只得同许婆婆一道留在?林家?。 吴岁岁倚靠在?她身边,手里抱着软枕,嘴里嚼着羊肉馅的饼子,显得很是闲适,“终于是逃出来了。” “也是无奈之举,怕节外生枝,咱们出了京城,就是上头再要召见,也可找些法子推脱。”林黛玉见她吃得满嘴流油,替她倒了杯茶,“你倒会吃,才出锅的馅饼,香得很。” “皮薄肉香,你在?家?是吃香的喝辣的,可怜我在?青莲庵只得素斋两口,实在?是寡淡得很。”吴岁岁道,“你瞧着我是不是比从前?瘦了许多?” “瞧不出来。”林黛玉笑?着摇头,“想?来是在?宫中又吃回?来了。” 吴岁岁翻了个白眼,“不会打搅你与皇孙吧?” 林黛玉道,“打搅什么??他自?有他的事要做,咱们三个结伴不是正好??” 吴岁岁就非常猥琐地嘿嘿直笑?,“哪有你这样带着心上人往情?敌那里跑的道理,合该将皇孙藏起来才是。” 还是头一回?有人将话说?穿,林黛玉脸上浮起一层红霞,端的是俏丽羞怯,只将心上人三个字细细在?心中念了一回?,既甜又酸,没?好?气地拍了吴岁岁一下,“浑说?什么?,吃你的馅饼,仔细我克扣你的伙食。” “不说?就不说?。”吴岁岁吃着又嫌弃那碧螺春清淡,“弄些奶茶来配这羊肉馅饼才好?,听?说?草原上的羊肉牛肉都极好?,只怕要比咱们这饼子还要好?吃呢!” 林黛玉亦是神往,“往年冬日里也吃过草原和西北送来的,已然是咱们这里不及的,新鲜的定然味道更好?。” 许颜近些年少见人,喜欢看这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家?说?笑?,连着身子都松快许多,“说?得我口水都下来了。” “要我说?,许师姐该吃就吃,该喝就喝,五谷杂粮才养人呢。”吴岁岁道,“这苦汁子一样的药喝多了反而坏事。就拿这林丫头来说?,打小喝药比吃饭都多,现下还不是好?了?” 林黛玉点头,“岁岁这话很是,总要吃饱了才有力气。” 许颜笑?着应了,跟着吃了几口羊肉馅饼,“也不敢多吃,怕不克化。” “慢慢地开了胃口就好?。”吴岁岁就又拿林黛玉做比方?,“许师姐瞧她这会子吃得多,小时候吃饭也就跟小鸟似的,饭热了好?几回?,她也就啄那几口。” 林黛玉只得又点头,“不过我那个时候长身子,还是蹿高的时候才开了胃口的,许师姐随咱们多走动?走动?,胃口保准能变好?。” 到底多了两个师姐在?,江湛也不方?便往前?凑,一路打尖住店都是他打理,极是妥当。 这日三人住了镇上的小客栈,倒也算干净,江湛就道,“傅师兄家?里只做去江南的生意,要是能往这北边来,沿途布置几家?精致的住处,只怕也所得不少。” 林黛玉尚未说?话,吴岁岁却是听?不得傅玉言名字的,“好?端端的,提他做什么??没?得坏了胃口。” “你何时与他闹得不高兴了?”林黛玉问道,“傅师兄受我所托,尚且留在?江南,倒是耽搁他们家?正事了。” 吴岁岁嫌弃道,“这有什么?,他要是在?意,这些个银子我替他赔了便是。” 也就是一时气话,吴家?的家?底可未必赔得起傅家?半年的江南贸易。 第87章 她自?己也知道,闷闷地喝了一口茶。 许颜在?林黛玉进宫这段时日,并没?有闲着,她虽身子孱弱,记性却不输林黛玉,与林家?往来诸府上的大小事宜,她都细细探听?过,说?句烂熟于心也不为过,也不怕做了讨人嫌的,径直点破道,“你与他哥哥议亲,迁怒他可不好?,都是同门的师兄妹。” 傅玉书三个字更是叫吴岁岁恨不能出去吐两口,半晌才道,“谁不知道傅家?三爷与柳女史的事儿呢,赔了夫人又折兵,这内造司的差事也没?捞到。也不知道他们家?打的什么?主意,那头柳女史攀不上,竟又来勾搭我。” 林黛玉尚有些疑惑,只是见岁岁不悦,便没?有多问,还跟着吐槽了几句,“下回?径直叫人打出去就是了,家?大业大,又何必这样钻营。” 难道岁岁先前?甘愿替自?己嫁给太子留在?东宫,是为着在?傅玉书那儿伤了心? 许颜是经过男女事的,情?知吴岁岁可能已经是动?了心吃过亏了,笑?着替她斟了一杯茶,“这算个什么?事,包在?我身上,待得咱们再回?京,我必定让这位傅三爷亲自?来给吴师妹你斟茶认错。” “诶?”吴岁岁是个藏不住心事的,“师姐久居江南,也认得他么??” “虽不认得,但是听?其处事,便知其为人。”许颜笑道,“善游者溺,善骑者堕1,他既喜欢勾搭女孩儿讨好?处,咱们自是有法子给他个教训。” 吴岁岁不由跟着笑?了,“师姐唤我岁岁就好。嗯……可不是因为师姐要替我出气才这样说?的,就是一路上都没什么说话的机会。” 林黛玉故意嘲笑?她道,“岁岁你吃了一路,师姐哪里还有机会同你说?话?别说?一路上遇到的新鲜吃食,就是咱们带的糕点果子,也被你吃得差不多了。” 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江湛见缝插针道,“先看看吃什么?,吃过饭早些休息,明儿还赶路呢。” 他不好?管师姐的私事,但心中也不是没?思量,他与傅家?素有些往来,若说?傅玉言是拂面春风,傅玉书便是千年玄冰,可偏偏这等人做出温存事来,最动?女子心。 林二叔早说?过此人看着冷心冷情?,却是最会算计不过,且过处无痕,让人寻不到把柄。 但凡柳女史有一两分痴情?心,都得输在?傅玉书手里。 林黛玉瞧着柜台上简陋的餐牌,“要几碗豆角焖面,再看着上些清爽的菜式。” 小二殷勤道,“姑娘可真会挑,这豆角焖面是咱们店里看家?本事了,别说?住店的客人喜欢,就是街里街坊也时常想?着来吃。” 正说?着话,就有个垂髫小儿捧着盆大似的碗,“小二叔,我娘说?要三份豆角焖面,用咱们自?家?的碗就行。” “好?嘞,你先搁下,我一会子给你们家?送过去。”小二摸摸他的头,又跟林黛玉等解释,“是街尾卖糕饼的王嫂子家?,这么?大的碗盛了面就重得很,这小娃娃如果端得动?。” 林黛玉便道,“那劳烦小二哥一会子送完面,带些糕饼回?来,都算在?房费里便是。” 小二喜气洋洋地应了,一拍小孩儿,“去跟你娘说?,赶紧包些最好?的点心出来。” 面是直接上了一大盆,由得她们自?己盛,林黛玉尝过,果然香得不行,比起家?中精致的汤面,这样的焖面别有风味。 许颜也觉得胃口大开,吃了半碗,“果然与南边味道不同,还吃出了些蒜味。” “想?来是加了蒜末提香。”林黛玉道,“可惜静雪不在?,不然也让她学学这重口味的菜式。” “您几位慢用。”小二又端了一大盆烩菜上来,另外两盘子炸油糕,“也是咱们这儿的特色,烩菜里放了白菜、豆腐、肉圆等等,无所不有啊!配上这炸油糕,美滋滋!贵人们可仔细些,这盘子炸糕是甜的。” 豆腐和肉圆俱是炸过的,也有大块的五花肉与南瓜,再捞一筷子,又有粉丝海带等。 “果然是无所不有。”江湛叹了一句,“从前?在?船上也吃过大盆菜,却是以鱼做底的,也是杂七杂八煮一大锅。” “你还吃过那个?”林黛玉奇道,“船上吃这个不足为奇,可给你上这个,就奇怪得很了。” 江湛笑?起来,“我闲来无事乱走,闻着香味了,本是厨下准备自?己吃的,后来硬是让我讨了一碗。” 许颜笑?着道,“可见和林师妹呆得久了,师弟也跟着好?吃起来了。我记着你们还写有兰园食谱呢,这会子有不一样的吃食,写来岂不是更妙?” “噗……”林黛玉就幸灾乐祸地去看江湛,“甚妙甚妙!那你就好?生写吧,等你完稿了,还得快马送回?去刊印呢,这些时日确实是荒废了。” 江湛只得讨饶,“咱们后头要吃的还多着呢,吃一样送回?去一篇,马儿岂不是跟着受罪?不如先攒着,等回?去了一并送去。” 许颜落井下石,“只是怕后头忘了这滋味,师弟还是尽快写出来才是,送不送的却不是什么?要紧事。” 江湛:…… 江湛以一敌三,兵败如山倒,只得从中选了一样,“那还是烩菜吧,譬如乘众人之智,则无不任也;用众人之力,则无不胜也2,烩菜取诸多食材滋味,亦不输珍馐。” 许颜与林黛玉皆是点头,偏吴岁岁很没?有文化地来了一句,“那你直接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难道不是更通俗易懂?吃个饭,又掉什么?书袋子。” 第88章 这姑娘在?青莲庵里关了许久,对外头的情?况还不大清楚。 第63章 今上并不是个蠢货,蠢货是没有办法打?败义忠亲王登上皇位的。 西宁王府虽尊贵,但很少?再参与朝局,有些避世的意思,更在?事后娶了犯官之?女做王妃,也没有解救亲家的意思。 今上投桃报李,西宁王那两个身份高?贵的侧妃都由他所赐。 敬之?,远之?,便是今上的态度。 他一直有意清洗军队,将军权牢牢握在?自己手中,现?下看来,至少?明面上是这样。 西宁王退让,史家双侯、先宁荣二公都是有从龙之?功的。 吴老尚书的发?难一定程度上,让今上从江山稳固的美梦中清醒了许多。 此时此刻,今上正召了心?腹夜谈。 柳女史最是闲适,肩上的披肩斜斜坠地,她也不甚在?意,手捧一杯热茶,杯沿上殷红的唇印格外香艳,“湛皇孙与林黛玉已经一起离京了。” 太子很是不悦,“他们这是诚心?要和孤做对了,孤定然不会放过?他们的。” 柳女史眼波荡漾,轻笑?道,“太子殿下又?能奈她如何?” 陈首辅最瞧不得这等?媚态,出言斥责道,“柳大人,如何能与殿下这样说话?” 他年?纪大,官位又?高?,自恃身份教训这样一两句也无妨。 不想柳女史竟立时翻了脸,起身拢了披肩,暗红上的宝相花织金刺痛了陈首辅的眼,只听得她淡淡道,“那陈大人陪着吧,我这样不会说话的,就不打?扰陈大人力挽狂澜了。” 陈首辅家中女眷甚多,不乏出色者?,却无谁敢和他这般说话,一时声色皆厉,“小女儿家,竟敢这样放肆?” 柳女史怎么会怕他,冷笑?道,“打?狗还要看主人呢,首辅大人的排场未免也太大了,我是陛下殿中侍奉的女官,陛下尚未开口,你?倒矫情上了。” 说罢也不等?众人反应,径直走?了。 陈首辅也是众朝臣之?首,为官做宰多年?,谁曾想被一个女子问到脸上,心?中大为不快,好在?并不曾失态,起身向今上告罪,“是臣失言。” 今上怎么会责怪他,反而?还安抚了他几句,又?道,“佩月便是这个性子,有些娇气,你?莫要放在?心?上。” 这哪里是娇气,简直是霸气了,君上与储君皆在?,就敢拂袖而?去,哪家娇小姐有这样的脾气。 太子本?来也没生气,美人调侃罢了,如斯风情,哪个会真的恼,“女人嘛,难免喜欢耍脾气,咱们说咱们的,陈大人坐吧。” 陈首辅便安心?坐下了,“林黛玉出自林家,可外祖却是荣国府,荣国府也是有姑娘的。孙女和外孙女,相信老太君一定会有所抉择。荣国府的大姑娘不就在?贵妃娘娘宫中做女史么?” “贾女史颇有德行,人也端庄。”今上对表妹宫里的人比较熟悉,说着就看向了太子。 太子没什么印象了,“随便吧,反正是个女的,东宫还装得下。” 今上满意了些,决定明日去同贵妃表妹说一下这件事。 如果他们知道,这会子荣国府里正在?母子大战,只怕不会这样轻易地就选中了贾元春给太子。 第64章 林黛玉既答应过昭平公主,自然不?会食言,她离京前悄无声息地去过一次荣国府找贾赦详谈,也就是这一次的会面,导致了今日贾赦与贾母之间?的争吵。 贾赦直接命人将怒斥他的鸳鸯摁在贾母的正厅之中使了家法。 贾政外出不?在,王夫人、邢夫人却是在的,包括三春、王熙凤这些个小辈,也悉数在场,眼睁睁看着鸳鸯被堵了嘴打。 各人都是不?同神色,贾宝玉埋头在贾母怀中,吓得不?敢吱声。 贾赦脸色铁青,指着讪笑的贾琏骂道,“往后给你老子挣点脸,也认认清楚到底谁是你老子,别?跟着女人的裤腰带走,媳妇儿?说?几句,忙不?迭就给人家当哈巴狗去了。” 贾琏真就是被波及的无妄之灾,他从前是会帮着二房做些个事,自从林家进京那次之后,他不?但搭上了林家还搭上了湛皇孙,哪里还有?功夫管。 为了这个,还听?了王熙凤好?些个排揎,讥讽他攀上高枝了,六亲不?认。 做儿?子的不?敢和老子顶嘴,贾琏只得拱手继续赔笑,“父亲说?得是,都是儿?子的不?是。” 贾赦冷笑两声,“这会子不?是管你爹叫大老爷的时候了。” 王熙凤却是看不?下?去了,哪管刚才的鸳鸯是什么下?场,扬声道,“自打我们二爷听?了您的,早早就撒开手了,老爷不?必见了和尚骂秃子,大老爷不?过是嫌弃我们姑侄罢了。” 贾琏差点被她气死,听?几句话算什么,今儿?又不?是奔着咱们夫妻来?的,赶紧地挡在这只胭脂虎前,对着贾赦连连求饶,“她不?懂事,父亲还有?正事要办,别?跟她一般见识。” 外头的美人儿?再好?,这媳妇儿?还是亲的啊。 王熙凤腰杆子虽硬,也不?是不?是犯怵,只是一时脾气没压住,见贾琏还知?道护着她,心下?舒坦,等会子不?管贾赦如何骂她,她受着便是。 不?想?贾赦对她却没有?骂贾琏那样的赤眉白脸了,反倒缓了口气,“我若要说?你,何必拐了弯。你在家中娇养了十几年,与你姑母亲近,也是自然。不?过琏儿?媳妇,我只问你一句,你可瞧见琏儿?的姑母是如何对他的?我妹妹前两年没上京之前,便是厚礼不?断,从那年开始,更是看中琏儿?处事灵活,替他牵线搭桥,找前程。你姑母又是如何待你的?你再扪心自问,我儿?待你如何?” 第89章 王熙凤本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贾琏是藏私房钱不?假,可银钱也不?曾亏待过她,不?说?那些个好?首饰好?料子,就说?家里花销,从前管家之时,她为难时还要当嫁妆贴银子,现下?如果遇上府里有?些缺口,都是贾琏拿出来?的。 虽每每都要她撒娇服软,贾琏说?些个调笑的话,却不?曾给过她脸子,几乎是无有?不?应。 本来?她只沾沾自喜,觉得拿捏住了贾琏,如今被贾赦问到面前,方才觉得贾琏对她着实?是不?错。 贾琏拉过她,小声道,“咱们夫妻一体,我不?在意那些个银子,左不?过是家里人花用了,可若是没有?姑母与姑父提携,我就是想?掏都掏不?出来?。” 王熙凤虽想?反驳那些银子大半是大老爷花了,可到底觉得理亏,连带着眼神都软了,既惭且愧,轻轻瞥了一眼贾琏,再不?开口。 她少有?这等娇弱样子,堪称是楚楚动人,贾琏只觉又可爱又可怜,求饶地看向贾赦。 贾赦还记着林黛玉说?过的,王子腾这个亲家是要好?生拉拢的,倒不?觉得贾琏这样被妇人拿捏可憎了,摆摆手道,“你们两个带着迎春先下?去,琏儿?媳妇,往后这个丫头就交给你调教了,你是个爽利能干的,我信你。” 迎春大惊,忙看向贾母,贾母却是无暇顾及她,她只得惴惴不?安地跟着兄嫂出去了。 待出了门,贾琏故意看看天,口中道,“今儿?太阳也不?是打西?边出来?的,大老爷居然夸了二奶奶,可见二奶奶真真是极好?的。” 要不?是身后打板子的声音还在,王熙凤险些要笑出声。 贾赦抓起?杯子就朝这风流儿?子砸过去,碎瓷茶水溅了一地,“让你滚,就赶紧滚,仔细了你的皮。” 贾琏抱头鼠窜。 这会子,在场的除却贾赦夫妻与惜春,皆是二房的人。 贾母搂紧了宝玉,“老大,你到底要做什么?” “老太太年纪大了,记性也愈发的不?好?,我方才说?过,我要住回荣禧堂,然后您大怒,紧接着这个丫头冲出来?指责我不?孝不悌。”贾赦慢慢将刚才的情形重复了一遍,他这一次是铁了心的,嫡亲的外甥女许下?的,他贾恩侯信得过。 贾母一下?一下?地拍着怀里的贾宝玉,面色其实?比贾赦好?看很多?,她缓缓道,“老大,你无才无德,你父亲的爵位落到你头上,也不?过是个一等将军,不?是我这个老太婆偏心,实?在是你不?配住那荣禧堂。” “老太太的意思是我那员外郎弟弟配了?” “若不是先帝赐了他官职,他要是能入仕科举,定然不?止于?此。” “老太太这样的话,还是收着吧,传出去没得以为咱们府里对先帝的赏赐不?满。”贾赦道,“二老爷一张帖子,能给旁人谋来?知?府的位子,他自己?怎么不?行?无德暂且不?说?,无才是真的。” 那头王善保家的带人打完了鸳鸯五十板,在邢夫人鼓励地眼神中,打着胆子上来?回禀,“大老爷,五十板子打完了。” “嗯,打得不?错,一会子去大太太那里领赏钱。”贾赦看着鸳鸯虽狼狈,倒还神智清醒知?道王善保家的没下?狠手,或者说重手也没下。 大太太虽有?许多?不?足,倒也没有?害人的狠心肠,比起?要拿人性命的“慈善人”,也算是凑合了。 他这样想?着,对邢夫人也缓了脸色,“叫她扶你回房休息,这里没有?你们的事了。” 邢夫人原先替他向贾母讨过鸳鸯当小老婆,怕他心软,又怕鸳鸯低头,肯来?东院做着小老婆,故而?才使了眼色,让王善保家的手下?留情,这会儿?瞧着鸳鸯可怜巴巴的样儿?,也有?些姿色,多?看了两眼,又询问地看向贾赦。 贾赦无语,这等争权夺利的时候,她心里还都是这些个男女事,又好?气又好?笑,“鸳鸯既不?服管教,打发出去也就是了,交给她哥嫂,只许留身上这套衣裳,这些年的赏赐都不?许带出去,大太太看着办吧。” 邢夫人本就担心鸳鸯来?了,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这会儿?贾赦不?但不?要她了,还能叫自己?发一笔小财,简直是喜不?自胜。 鸳鸯是老太太的贴身大丫头,她最贴心的钥匙,好?东西?只怕也是不?少的。 老太太只冷眼看着鸳鸯被拖下?去,甚至露了个笑,“不?愧是你这些年最擅长的,都是些处置女人的事儿?。” “可不?敢这么说?,毕竟儿?子房里还有?男人呢,现下?衍圣公与吴老尚书正说?男女平等的事儿?。”贾赦也跟着笑笑,只是看向王夫人的眼神跟狼似的,“二太太预备何时搬?给我个准话吧。” 王夫人沉着脸,半天不?开口。 贾赦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也没想?过这件事能一蹴而?就,搬也搬的法子,不?搬也有?不?搬的法子,折磨人的琐碎功夫,他可也擅长着呢。 而?且荣禧堂之争,不?过是明面上的事儿?。 贾琏本以为大老爷这威风且得发一会儿?,他还想?着等王熙凤安置好?迎春,跟媳妇儿?温存温存,不?想?椅子都没坐热,小厮就来?叫了。 王熙凤就忍不?住笑,“二爷快些去,我又跑不?了。” 第90章 贾琏奇道,“今儿?要不?是有?我,我看你还笑得出来?不?。” 王熙凤本是要顶回去的,想?想?还是罢了,甜滋滋地道,“那可不?是,全靠二爷了。” 贾琏发狠地在她脸上嘬了一口,“你就招我吧你!” 直到见了贾赦,才使劲把那翘着的嘴角给压下?来?,说?不?出的古怪。 贾赦懒得管,示意他在书桌对面坐了,推过去一沓子名帖,“按着我的顺序,打明儿?开始,一天跑两家,至于?说?什么,端看你的本事了。” 贾琏一怔,“可是儿?子想?得那个意思?” “是。”贾赦抿了一口茶,“你的本事,我还是知?道的,家里人这几日只怕都要忙着我要住荣禧堂的事儿?,顾不?上你,你行事小心些,别?张扬。” 贾琏不?敢直接应,翻了一遍名帖,好?几家都是他替二老爷跑过的,最下?头的却是那一门双侯的史家。 “如果有?不?好?应的事儿?,就回来?问我,要银子要东西?,只管应,不?用犹豫。” “儿?子说?句惹您不?高兴的,我这家底还不?厚呢,补个几百上千的还行,这大手笔的,实?在是没底。” 这就是要套贾赦的家底了。 贾赦也不?恼,搁下?他那金贵的古董茶盏,“怕什么,你林表妹的家底,可是厚得很,手指头缝里漏一些,都够咱们大鱼大肉了。” 贾琏这才松了口气,“还当您为了荣禧堂那院子花血本呢。” “我只说?一句,我也是一把老骨头了,成不?成的,不?打紧,可你还年轻,你还会有?儿?子,此事若成了,我孙子的爵位便跑不?了。” “儿?子明白。”贾琏正色道,“此事若不?成,甘心回来?受罚。” “滚吧。” 第65章 林黛玉的?马车刚到太原城外,徽和长公主便已得了消息,她拦住了急切的?哈尔巴拉,看向金瑶碧道,“诺敏,你带人去迎一迎,也是咱们的?礼数。” 金瑶碧笑道,“都听伊吉的?,我带着?孙家?小子一起去。” “孙家?所?求何事?”徽和长公主搁下?手里的?茶盏。 “他们想要做鲁地的?生意,想借着?林姑娘,与衍圣公搭上关系。”金瑶碧答道。 她们所?住的?这?处是孙家?在太原的?祖宅,孙家?出自太原城却?发迹于祁县,并不算很?顶尖的?大晋商。 徽和长公主原还以为是金瑶碧与孙家?儿郎玩在一处了,听闻是生意之事便也无甚兴趣再?听,只道,“往后有的?是机会,你骑马去,别叫林家?丫头等。” 金瑶碧点点头,也不管哈尔巴拉渴望的?眼?神,点了几个护卫便牵马出去了。 林黛玉撩开车帘,不太适应地眯了眼?,只觉眼?前白花花,然而随后便有一道紫色的?身影纵马而来,转瞬到了近前。 她从不知道竟有人可以将浅紫色穿得如此脱俗,仿佛出鞘锋刃上的?寒光,硬生生将日光劈开了,偏这?姑娘容貌却?并不英气,只是笑起来可爱又俏皮,硬将艳色压下?了下?去。 许颜就坐在林黛玉里侧,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禁不住低声?赞道,“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光寒十四?州1,好?标致的?姑娘家?,只怕是不俗。” 金瑶碧耳力极好?,笑得愈发亲切,扬声?道,“可是姑苏林姑娘一行?祖母特意命我前来相迎。” 林黛玉应道,“正是,劳烦姑娘了。” 说着?便要下?车见礼,金瑶碧忙制止她,“林姑娘且安心坐着?,这?时候晒得很?,咱们回去了再?见吧。” 林黛玉瞧清了她,她自是也看清了林黛玉,只觉这?着?天青衫子的?少?女说不出的?好?看,宛如月中聚雪,声?音亦是轻灵婉转,只怕受不得这?日头的?歹毒。 跟个神仙玉像似的?,万一再?给晒化了,啧。 江湛生怕这?便是他那“未婚妻子”,只缩在车内不出,由得林黛玉与她寒暄,林黛玉听罢便道,“失礼了,有劳姑娘带路。” 林涵早在宅子外相候,哈尔巴拉蹲在看门的?石狮子头上,嘴里不住地念叨,“怎么还没来呢?诺敏什么时候脚程这?么慢了。” 林涵很?怕他把人家?的?狮子给踩塌了,安慰道,“小殿下?莫要着?急,郡主骑马是快,可玉儿她们坐马车,只怕还要再?等等。” “诶!好?吧!”哈尔巴拉又站起身,往路口?眺望,引得林涵哭笑不得,只觉身边是老大一只猴子在闹腾,吵得很?。 林涵正要劝他下?来,便听他惊呼一声?“来了”,然后便从自己头顶跃过,窜出去老远。 金瑶碧无语,拿马鞭指着?他,喝道,“你给我老实些,你是猴子吗?没得叫客人笑话。” 林涵在心里疯狂点头,可不就是猴子嘛,他已经做好?了若是哈尔巴拉激动起来,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拦住他的?准备。 原本是该马车直接驶入宅子的?,他这?样拦着?,林黛玉索性便在门口?下?车了,弄得金碧瑶不好?意思起来,“我一会子就教训他,您几位受累。” 瞧着?这?样纤瘦,多走几步路不知道会不会累着?,按高门大户的?规矩,姑娘的?车轿都要直接进门的?。 林黛玉福身道,“见过殿下?,见过二叔。” 第91章 一行人也跟着?见礼,许颜并未出声?,只默默站到林涵身旁,很?有幕僚的?自觉,不参与这?些小儿女的?热闹。 江湛看看金瑶碧又看看哈尔巴拉,上前将林黛玉挡在自己身后,“不好?叫老夫人久等,请带路吧。”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金瑶碧翻身下?马,一拍哈尔巴拉的?后背,“小黑虎,真的?看林姑娘看呆啦?” “不……不是。”哈尔巴拉脸色涨得通红,却?是不由自主地朝林涵身边转头,然后又猛地扭了回来,口?里连草原话都蹦出来了,“你们跟我来见伊吉吧。” 金瑶碧被?他这?个反应惊住了,询问地看向林涵,懵逼地眨了两?下?眼?。 这?一位姐姐又是谁?什么情况? 林涵抬手敲了她一个毛栗子,“还不走?” 见他没有解释的?意思,金碧瑶没好?气地朝他翻了个白眼?,抬手直接把林涵白皙的?俊脸给掐了个红红的?指印。 “嘶……”林涵吃痛,再?要还手,哪里还打得到这?丫头,早跑到前面去了。 吴岁岁用手肘拱了拱林黛玉,“你二叔这?是第二春了?” 林黛玉提起裙摆,轻巧地跨过门槛,“第一春都没有过,哪里来的第二春。” 林涵险些被?她噎死,只得把气都出在江湛身上,重重一拍江湛的?肩膀,“你小子……” 只是对着林黛玉回身看过来警告的?眼?神,刻薄的?话便又咽回去了,叹了口?气道,“你小子不错,不错,行了吧?” 作孽啊,从老到小,没一个省油的?灯,日子没法过了。 徽和长公主并未在正厅见她们,反而让人在后院的?花园里摆了茶,园子里种植着?好?几株古树,此时庭盖如冠,遮掩了烈日,颇是清凉。 几个小辈老老实实地跪下?,给这?位权倾草原的?太后行了礼。 “都起来吧,太原的?天热得早。”徽和长公主和蔼得如同每一个慈爱的?祖母,“我让人备了瓜果和好?茶。说起来,这?还是我头一回见湛儿,你像极了你的?父母,模样生得好?。” 穆驸马擅长经商,又容貌出色,虽出身相对不高,可又有什么打紧,因而当时不知多少?贵女为了他抢得打破头。 江湛笑道,“父亲母亲让我给叔祖母带了孝敬,一片心意,还望您笑纳。” “好?端端的?发了一笔财,我当然要收。”徽和长公主将几个孩子一一看过,“不知道林若水怎么教的?,这?徒弟个个都是出挑的?,叫我好?生羡慕,不似我家?这?两?个。” 金瑶碧也不恼,直管盯着?林黛玉看,“何止伊吉喜欢,我瞧着?这?神仙般的?妹子也喜欢得很?,怪道说江南出美人儿呢” 吴岁岁与有荣焉,傻乎乎地跟着?点头。 林涵便同徽和长公主告假,“让她们几个互相夸着?玩儿吧,我还有事,就不做陪了。” 徽和长公主瞥见他脸上红痕,忍俊不禁,也不提醒,点头道,“去吧,别搞得好?似我拘着?你似的?。” 许颜照旧是不作声?,敛袖行礼,要与林涵一同退下?。 哈尔巴拉急得将橘子都给捏烂了,汁水飞溅到边上的?金瑶碧脸上,“等一等,你还没说你叫什么,你不会就是跟他好?的?那个沈兰心吧?” 第66章 那橘子是冰窖里存着的,才拿出来还凉得很,又酸又冰的汁水弄在脸上,甚至还溅到了?眼睛里,金瑶碧登时?沉了?脸色,也顾不得擦,闭着右眼,反手就给了?哈尔巴拉一下,“你瞎激动什么?” 一旁的侍女连忙打?了?水来与她净面。 “是该打?。”徽和长公主并不偏帮哈尔巴拉,笑问林涵道,“不知道这位是?没?得再吓人贵客。” 林涵欠身道,“我不成器的学生罢了?,当不得长公主一声?贵客,” “既是林家幕僚,难免也要出来走动的。”徽和长公主并不掩饰地打?量一番许颜,“不妨你自己?说?” 许颜的装束虽简单,却又区别了?林黛玉的脱俗雅致,倒也不算素净,她以錾刻牡丹的金簪斜斜挽了?发髻,鹅黄的衫子配了?浅绿的洒金裙,颇有些岸边垂柳的袅娜风流。 容色倒也是上佳。 幕僚这种活计,有的人做得很神秘,轻易不露面,有的人则做得很高调,会出面负责主家的很多事,这些人在外头大多很受人敬重。 徽和长公主这般不客气,威严尽显,若是遇上胆小?的,只怕这会子都会在她的眼神下发抖。 许颜却只微微一笑,“我身患顽疾,恐将病气过给贵人,何必污了?长公主尊耳。” “梅似雪,柳如丝1,瞧着你这样的姑娘家,就觉得瞧见了?江南。”徽和长公主收了?厉色,说着摘下了?腕间?的红珊瑚念珠,“留着玩吧,隔珠与背云与你今日也相配。” 一百零八颗的念珠是珊瑚,拿黄金与蜜蜡作配,瞧着就是草原的风格,鲜艳又富贵。 金瑶碧将帕子掷回盆里,对?着林涵笑道,“这可是伊吉多年的爱物?了?,阿巴嘎特意寻来讨她欢心的,可见她多喜欢你这位学生。” 林涵颇有些踌躇,东西还在其次,只是这来历……听?金丫头这样说,可能不是可汗便是左贤王送的。 这两日天气热,许颜赶路的时?候便有些中暑,一直遮掩着不肯说,此时?到了?阴凉地方,不知怎的更不舒服了?,她是经年累月病着的人,这等晕眩并不算什么,只管忍着。 第92章 她上前接了?东西,不自觉地身形颤了?颤,“多谢长公主赏赐。” 林黛玉瞧见许颜脸色发白,不等徽和长公主再说,已经先行替许颜告了?罪,“师姐身体?不好,舟车劳顿只怕是有些不好,还请长公主恕罪。” 她话未说尽,徽和长公主听?出来了?,“也罢,都先去歇着吧,明儿再来说话。西边都收拾出来了?,你们三个女孩儿要是住着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只管与诺敏说。湛儿便同涵空住吧。” 如此一来,倒是金瑶碧与江湛住得更近了?,要是江湛去找林黛玉,得跨过大半个宅子。 金瑶碧道,“倒不如叫她们和我住在一处,人多也热闹。” 徽和长公主并不依她,搂着她道,“你是个皮猴子,整日里打?打?杀杀的,人家却是娇滴滴的小?美人,别打?搅她们。” 林涵没?忍住嘴欠道,“长公主说得很是,三日里有两日是要与小?殿下打?架斗殴的,这院子还不够你施展的,别叫别人挤着你了?。” 金瑶碧夺了?徽和长公主手里的橘子就朝他砸过去,“这叫切磋,什么打?架斗殴,亏你还是个读书人。” 林涵脸上本就被她掐了?一道,哪里还敢受这橘子,“我是惹不起你这个小?姑奶奶。” 最后硬是闹得徽和长公主连见面礼都没?给出去,只得让他们先去休息,吃晚饭的时?候再正经给她们解封。 中轴对?称的格局,西边和东边一般无二?,只是西跨院前头并无小?院,孙家给造了?二?层的藏书阁。 许颜本就是见哈尔巴拉盯着她,找的托辞,并没?有什么急事要与林涵商议,此时?斜倚在榻上,浑身都要散架了?,骨头缝里发疼,“这正房我可以不住。” 林黛玉也累得狠了?,抱着吴岁岁昏昏欲睡,“师姐是长辈,自是你住正房,我与岁岁住厢房,左不过是间?屋子。” “既左不过是间?屋子……”许颜抓了?她话里的漏洞,正想要辩,实在是又无甚精力?了?,“行吧,随你们便。” 床铺都是收拾好的,静夜翻检了?一回觉得无甚问题,被褥都是上佳的,连着熏香都是沉水香的味道,她道,“姑娘们先去睡吧,奴婢们收拾。” 林黛玉跟着吴岁岁起身,由着她拖自己?走,“你们也歇歇,把我晚间要穿的衣裳收拾出来也就行了?,旁的再说。” 她们两个挤一张床,许颜自己?睡了?软塌,静夜嘘了?一声?,整个西跨院都忙忙碌碌又不闻一声。 期间金瑶碧来关切过一回,见她们睡着也并未进屋,只道要什么只管说,又指了?后头两间空屋子给她们做小厨房,“贴着墙根建的,原是给人守夜的,现下先紧着你们用。” “多谢郡主。”静夜忙替主子谢过,她是个活泼伶俐的性子,很是讨喜地道,“待明儿做了?好点心,先端来孝敬长公主与郡主,不知道郡主喜欢吃甜的还是吃咸的?” “都可以,想来你们姑娘喜欢的都是些江南细点吧?我让人备了?些这边的特产还有些草原带来的,要是吃不惯,只当是尝个鲜。” 静夜不免觉得这位郡主瞧着厉害,人却仔细,笑道,“我们姑娘没?有吃不惯的,路上还说呢,想吃些晋地特有的,劳郡主费心。” 金瑶碧自头上随手拔了?支发钗赏她,“叽叽喳喳,像个小?雀儿,嘴倒甜。行了?,我也瞧过了?,你们忙着。” 转身正撞见哈尔巴拉跟做贼似地躲在巷子旁,没?好气道,“是想偷羊还是摸鱼?赶紧跟我回去。” 哈尔巴拉已经被徽和长公主教训过了?,很是可怜巴巴地看着金瑶碧,“我就想知道她叫什么?” “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子。”金瑶碧拽了?他走,“她们都睡下了?,你老老实实的,晚上吃饭我替你问。” “你保证!” “我保证!” 林涵眼明手快,一把拽着江湛退回去了?,生怕被这小?黑虎拽着问许颜的事。 江湛觉得有些好笑,“这二?位殿下瞧着真是天真可爱。” 林涵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呵呵,蠢货。” 江湛:??? * 孙家送的厨子总算有了?用武之地,他使劲浑身解数,做了?八碗八碟,都是晋地特色菜,像是过油肉、糖醋鲤鱼、定?襄蒸肉。 林黛玉尤其喜欢那一道太原头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但是并不妨碍她连喝了?两碗。 “可吃得出来是什么?”徽和长公主看她吃得高兴,心情也挺好的,上了?年纪的人就喜欢这样吃得香的孩子,连带着自己?胃口都好了?不少?。 “有羊肉、莲藕、山药、黄花……还加了?黄酒与黄芪,旁的吃不出来了?。”林黛玉摇摇头,“应该是有八样吧?我记着这个也叫八珍汤,寻常在京城和南边的都没?这个正宗。” 金瑶碧道,“对?,只是外头的人吃不惯这个正宗的味道,我就吃不惯,不过很是进补,也养胃,你喜欢就好。” 其实是有些重了?另一道黄芪羊肉,晋地喜食羊肉,厨子还给上了?焖柏籽羊肉和羊肉烧麦。 她们在草原上吃惯了?牛羊肉,也不知道这娇滴滴的小?仙女能不能克化?了?,她招手唤来侍女,低声?吩咐她去安排些消食的汤饮。 第93章 哈尔巴拉也吃不太惯,便道,“羊肉这样做,一点原味都没?有了?,叫我说还是直接火上烤,烤得滋滋冒油最好吃,有的地方焦香,有的地方嫩。夜里头啊,在帐子便燃起篝火,有歌有舞,还有酒,整只整只的羊被架起来,大块吃肉大口喝酒,舒坦得很。” 林黛玉听?得眼睛都发亮了?,险些想问林涵他们什么时?候能去草原,还是江湛看着后怕,在桌下拽了?拽她的袖子。 吴岁岁却是没?这顾虑,还哇了?一声?,“我最喜欢吃牛羊肉,听?殿下这样说,这碗里的肉都没?这样香了?。” 金瑶碧道,“这有什么难,到时?候必定?让你吃个够,光是撒的料就能分好些。只是现下想要弄些羊来不方便,明儿个吃不吃驴肉?” 吴岁岁拼命点头,“吃!我吃过驴肉火烧的。” 金瑶碧就道,“好,我再让厨房做驴肉甩饼和包子,包子我尝过,也好吃的,再来个红焖驴肉试试?” 这吴岁岁如何会说不试,她吃了?那么些时?候的素,又在宫里吃不下睡不着的,如今放开了?,哪怕是个肉酱烧饼都觉得喜欢。 林涵便酸溜溜地道,“原来郡主不是不懂待客之道,只是不想好生待我。” 许颜不动声?色地看他一眼,林涵浑然不觉,徽和长公主好笑地道,“你这话倒是指责我的不是了?,这几日是饿着你了??你们两个成日地出去吃面吃饼的,哪里有功夫等什么羊肉驴肉。” 席上你来我往,热闹得很,哈尔巴拉的眼睛却只看向许颜,见她好半天只吃了?两筷子素菜,忙问道,“你不喜欢吃吗?你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做。” 许颜淡淡笑道,“多谢殿下了?,路上累了?,没?什么胃口。” 林黛玉给她盛了?半碗黄芪羊肉,“头脑里有酒,师姐喝不得,这也养人,可比药好吃多了?。” 吴岁岁坐在她另一边,还跟着保证道,“一点儿都不膻,师姐你试试,我都说了?,你这病得好好吃饭,吃得好,人长肉,肯定?身子就好了?。” 哈尔巴拉用力?点头,“你多吃点,胖好,胖才值钱。” 许颜:??? 第67章 一顿饭吃得是宾主尽欢,林黛玉与吴岁岁满足得几乎要打?嗝,一桌子少年人都是正?能吃的时候,唯有林涵在主人多次地夹菜之后,不幸地积食了。 林黛玉未到太原之前,哈尔巴拉张口闭口都是玉儿大才女,仰慕她的才华,不曾想刚一见面,尚未交谈一二?,这黑虎崽子已经又钟情了许颜。 他同捧着热茶消食的林涵道,“我心目中的才女就是姑娘这样的,看?她一眼,便觉得满口书香。” 这话直接将林涵酸得打?了个哆嗦,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有心说一句“香不香的,难不成你还尝过不成”,到底忍住了,做老师的如何?能与觊觎学生的狂徒说这样不庄重?的话。 金瑶碧大刀金马朝南坐,一只脚还踩在石凳上,活似个山大王,“到底是什么宝贝,叫你这样藏着掖着。” “她不愿意说,我自也不会说。”林涵啜饮着杯中的山楂消食茶,“郡主,人总有不想说的秘密和不得以的苦衷。” 金瑶碧却道,“难不成你以为有伊吉想知?道却不能知?道的事吗?” 林涵难免有些恼怒,“郡主这样说,那请自便吧,如今你为刀俎,我为鱼肉,也无甚好说的。” 他恼起来也不是疾言厉色,眉头微蹙的模样像极了林黛玉,很有些欲笑还颦的韵致。 金瑶碧看?了一会儿,垂下眼道,“我不过说句大实话。” 哈尔巴拉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为难得很,此时听得院门口有人说话,竟是许颜倚靠在吴岁岁身?上,她笑道,“先生何?必为难,原也不是不能说的事,只是觉得没有登门做客说这些的道理。” 金瑶碧忙站起来,又将边上的石凳用袖子抹了一把,“怎么不见林姑娘?” 吴岁岁知?道徽和长公主希望她与江湛联姻之事,故意道,“玉儿与皇孙凑在一起悄悄话呢,咱们也插不进?去?,便出来遛个弯。” 林涵做主道,“那便多溜几步,叫颜娘与小殿下在这里安生说话。” 金瑶碧将“颜娘”二?字细细咀嚼,觉得十分好听,便是名字里也透着江南的温软缱绻,南边果然是个好地方。 吴岁岁是个自来熟,自被送去?清修到如今可是憋坏她了,十分地喜欢找人说话,“听说郡主身?手极好,抽空能不能让我见识一二??我可太羡慕武功了得的侠女了。” “草原上尚武,难免要学些傍身?,你若是羡慕,明日起我教你几招就是了。”金瑶碧比吴岁岁要矮上一些,说话的时候微仰了头,发间流苏晃动,轻轻作响。 吴岁岁喟叹道,“我生平所?见,本以为玉儿已是翘楚,不想还有郡主这样不输给她的人物,我日日见了你们,都不敢照镜子。” 金瑶碧笑起来,“我不敢与林姑娘相比,吴姑娘很有意思。” 有意思的吴姑娘顺杆子爬,挽了她的手道,“郡主瞧着皇孙可好?其实啊……” “吴皓月!”林涵忙喝止她。 近期都不太有人叫她的大名,吴岁岁吓了一大跳,险些被林涵吓死,她捂着胸口抱怨道,“林二?叔,你也太吓人了,郡主这等尊贵,这等心胸,如何?需要你这样小心,咱们不过消食的时候说说闲话罢了。” 第94章 金瑶碧方才受了林涵的气,并不打?算搭理他,不过她也不敢相信吴老尚书的孙女竟这样天真烂漫,只当?吴岁岁是在扮猪吃老虎,因而道,“我知?道吴姑娘要问什么,只是我这样的人,婚事原不是我自己?可以做主的,倒叫我为难了。” 林涵还是头回听她说“人话”,不知?是被吴岁岁衬托的,还是因为有客人的缘故,真的懂事收敛了,月色下她竟透露出一股与平日不相符的温婉平和来。 金瑶碧察觉到他的目光,偏头看?向他,却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林涵失笑。 且说那一头,许颜与哈尔巴拉坐了对面,她瞧着小黑虎笨手笨脚地给自己?斟茶,禁不住弯起唇角,“有劳殿下了。” “不劳不劳,你喝。”哈尔巴拉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我与殿下相识不过半日,得殿下青眼,着实是荣幸。”许颜知?道自己?说的这些,他未必听得懂,只是让她更?直白地说出来,却也没这个脸,顿了顿便接下去?道,“殿下出身?尊贵,如无意外,必将是草原的主人,我却不过是个弃妇。” 她自嘲地想,所以孟子说“养移体,居移气”,不过短短时日,她已经从枯槁不堪的病人变成能镇定自若谈论旧事的幕僚了,也算林黛玉流水似的银子和补品没扔。 哈尔巴拉道,“你这样好,怎么还会有人舍得放弃你。” “殿下对我知?道多少?若说容色,我确是有几分的,只是殿下这样的身?份,何?等倾城色寻不来。”许颜道,“我为别人怀过孩子,更?是缠绵病榻多年,莫说诞育子嗣,只怕是寿数也不会长的,殿下喜欢我的样貌,那便当?我是一株花草一弯湖水,瞧着好看?过喜欢过,也就过去?了。” 端看?这位诺敏郡主看林涵的眼神也不清白,竟不知?徽和长公主怎么教的孩子,太过容易被美?色迷惑了。 哈尔巴拉本身是没有这样的自觉的,他努力地在听许颜的话,花了一些功夫才都弄明白,挠挠头道,“是有比你更好看的,就好像诺敏,可是我又不喜欢她,怀过孩子算什么,就算你生下来了,我也愿意和你一起养,我们草原不讲究这些。你要是担心身体不好,到时候我带你去?看?大巫医,很灵验的。听说伊吉刚嫁到草原,水土不服险些病死,就是大巫医治好的。我喜欢你这个事,怎么能就过去?呢,喜欢的花草就是要拔回来好好养的。” 还真的是针对许颜的说辞,逐一都做了反驳,许颜头疼,伸手揉了揉额角,“可是我不喜欢殿下,我喜欢成熟一些的男子。” “比如林阿巴嘎这样的?” “……也不是。”许颜生怕他去?把林涵捏死,“我喜欢有学问的。” “那不还是林阿巴嘎?” “有心机有谋算的。” “林阿巴嘎还不够有心机?” 许颜闭嘴了,她并不想失去?自己?的靠山,万一林涵被捏死了,只怕自己?这份活计也做不长了。 哈尔巴拉抿着嘴唇,认真地琢磨了一阵子,随后道,“你现在不喜欢我不要紧,我还有很多没有学,等我学会了,你就会喜欢我的。” 饶是铁石心肠也会被这等诚恳打?动,许颜习惯了云山雾绕的说话方式,还是头回有人这样直接地向她表白,她道,“若是我与殿下相识久了,殿下还能说出这番话,我便信你。” “你且等着往后。”哈尔巴拉一拍胸膛,“我们草原汉子向来言出必行。” 许颜此时方端起茶杯,与他的杯子轻轻碰了一下,“那我们一言为定。” 林黛玉完全想不到自己?和江湛说了一会儿家里的事,事情就发展成这样了,她震惊道,“所?以师姐你就这么和他海誓山盟了?” “不过是和小孩子的一个约定罢了,说不得没几日就忘记了。”许颜把自己?埋进?柔软的被褥里,“这几日不要来打?扰我,我累得狠了,要好好地睡,吃饭也莫要叫我。” 吴岁岁只得和林黛玉回自己?房间,这才把要和金瑶碧学武的事说了出来。 这个倒是没啥好震惊的,林黛玉敷衍地摆摆手,“那可真是恭喜你了,总算拜了个好师父,用不用给你准备拜师大礼?” 不想吴岁岁竟认真地思考了起来,“你说得有道理,素日里就说要尊师重?道,这教功夫的也是老师啊!” 于是又开始翻箱倒柜地找拜师礼,金银太俗气,文玩太雅致,最后才勉勉强强挑出了一对看?得过去?的紫玉流苏步摇。 簪首是雕刻成莲花模样的紫玉,中间的花蕊与下头坠着的流苏是足金打?造,既富丽华贵又不失别致。 “今日瞧郡主戴流苏很好看?,灵动又活泼。”吴岁岁举给林黛玉看?,“就这样晃啊晃。” 林黛玉困得不行,睁眼看?了看?就又倒下了,嘟囔道,“白鱼赤鸟之符,黄金紫玉之瑞1,可以可以,够贵重?。” “那就算我借你的啊。” 林黛玉没说话,因为她终于受不了困劲,睡过去?了。 直到第二?日,她瞧见那锦盒里的东西?,才意识到,这对流苏是她的啊! 吴岁岁讨好地朝她笑笑,林黛玉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拿扇子遮了脸,懒得理这位侠女。 金瑶碧哪里肯收,“吴姑娘也太客气了,不过是咱们投缘,哪里用得着这些个东西?,你快收回去?。” 第95章 “既是投缘,收我一对头花又怎么了。”吴岁岁硬塞给她,“我觉得这对配着郡主昨日的紫衣也合适,玉儿是怎么说的来着?那句花啊剑的。” 林黛玉团扇轻摇,望着金瑶碧道,“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2” 金瑶碧接她的时候也听见了这一句,犹犹豫豫地对着这神仙似的美?人儿问道,“林姑娘,这是夸我的意思?” “噗。” 林涵站在门口偷听,一时间没忍住自己?。 第68章 林黛玉没好气地朝他翻了个白眼,“我们女孩儿家说?话,二叔偷听什么。” 林涵就道,“现下男女有什么区别,你要是娇滴滴地藏在深闺,也省下我许多差事。” 可惜他自来是说?不过林黛玉的,只?见他这娇滴滴的侄女摇了摇手里的扇子,幽幽地叹了口气,“这与男女有什么关系,可见二叔还是不服老,一把年纪了往女孩儿堆里钻。” 到?底给他留了点?面子,没拿读书一事嘲讽他。 金瑶碧略有些难堪,觉得林涵讥讽她不通诗书,便?拉了吴岁岁道,“咱们去找小黑虎练练手,闲着也是闲着。” 吴岁岁应了一声,很是欢快,嘴里不住地问,“那二位殿下谁更厉害些?有时候吧,我总盼着手起刀落,可惜家里看?得紧,不许我学?这个。” 两人说?说?笑笑出?去了,林家叔侄皆收敛了笑意,林涵道,“我们林家也不是什么破落户,如?今这样子倒显得咱们太巴结了。” 林黛玉疑惑地问他,装得很是自然,“咱们巴结什么了?不过是我闷得慌了,偷摸出?来散散心?罢了。” 林涵失笑,“你啊,狡猾得很。” 林黛玉却道,“天下哪里再?寻我这样风光霁月的人。我知道二叔在担心?什么,可你放眼看?看?,已不是今上一家独大?的时候了。我幼年时常疑惑,怎生皇帝说?什么,下头人便?做什么,若是无人听他的呢?对百姓来说?,只?要日子好过,桌上有吃食,谁做皇帝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左不过是为了名为了利。”林涵见她五月里就拿着扇子,实在是看?不过眼,禁不住又嘴快道,“身子不好就莫要装模作样了,一会子风扇得大?了,再?把你自个儿扇走了。” 林黛玉这时候便?不肯让他了,“若是把我扇回?姑苏岂不是更妙,好叫沈姐姐也知道咱们二叔这等艳福。” 林涵吃瘪,只?得住嘴不提。 “就咱们两个人,莫提什么大?事,只?说?说?二叔你到?底怎么想的。”林黛玉不知该替谁着急,“沈姐姐等了你这么些年,你又自暴自弃了这么些年,难不成就算了?” “从家世论,西宁王府是从前朝就兴旺起来的,说?一句世家也不为过,林家都比不得。日后她便?是西宁王,我哪里敢怎么想。”林涵替自己斟了半杯茶,“至于沈兰心?,你父亲都要收她做义女,你张口闭口都要利用她的身世,我是更不敢怎么想了。” 林黛玉一惊,随后温言道,“那会子我正是最愤恨的时候,难免激进,也不过这样一说?罢了,我何曾真的害了她?好二叔,饶了我这遭吧。” 说?到?最后已是有几分撒娇,小女儿态惹人爱得很。 林涵道,“早知还不如?脏兮兮一张脸来得方便?,你是不知道这位小郡主……” 他凑近几分,悄声道,“先前我与她出?门,恰是落雨天,与人有了几分争执,本是小事,后来我的人报于我知道,与我们争执的几人都叫套麻袋打断了腿,除了她,又有谁能做。” 林黛玉不知说?什么好,“可能是怕当面打断腿吓着你,所以收敛了?二叔要是心?有疑虑,不妨去问问。叫我说?,你就是什么都藏在心?里,没长嘴。” 林涵无语,重点?是他长没长嘴吗? 两人闲话了半天,外头来叫吃午饭了。 林黛玉眼睛一亮,登时顾不上她二叔,不管他长没长,反正自己是长了嘴的。 长了嘴就是要吃饭的。 金瑶碧方才陪着吴岁岁玩了半天,二人都热得一身汗,已是换过衣服,金瑶碧戴了那对谢师礼,果?然是精致又富贵,连着徽和长公主都赞了几句,“是玉儿那里骗来的好东西吧,瞧着就是南边儿的刀工。” 吴岁岁忙道,“长公主,这是我给郡主的拜师礼,挑得还不错吧?” “是不错,不过可不能只?有徒弟给师父的。”徽和长公主拉了金瑶碧笑道,“不是先前得了好玩意儿么,给了你的好徒弟正好。” 金瑶碧笑嘻嘻道,“知道伊吉心?疼这两个小美人,吃了饭就叫她们去随便?挑。昨个儿都是羊肉,想着黛玉是江南人,我让厨下做了些鱼。只?是水土不同,想来也是不同的味道。” 江南的河鲜也带着水乡特有的秀气和雅致,林黛玉一时间脑子里过了无数譬如?“龙井虾仁”“西湖醋鱼”“宋嫂鱼羹”等等菜,笑道,“因地制宜,若是有机会,回?请郡主去瞧瞧桃花流水鳜鱼肥。” 今儿的主菜却是没有这样雅致风韵了,是一锅杂鱼,据说?是某位厨子的看?家绝活。 林黛玉坐过船,也吃过船上所谓的“杂鱼”,一般都用个头不大?的鱼,它们乖巧地窝在碗里,一条条被码得整整齐齐,底下垫了姜片,大?火蒸来,只?加少许盐,连渗出的汤汁都是鲜的,半点?腥气也无,筷子伸过去,可以将整面的鱼肉从骨头上揭下来,鱼肉嫩得要用抿的,鲜得眉毛都掉下来。 第96章 只是如今面前这盆,明显是不太一样。 小鲫鱼为主,零星的河虾螺蛳,落单的泥鳅,油里煸过的鱼肉紧实,鱼皮带脆,与记忆里柔嫩的蒸杂鱼截然不同。 杂鱼比起单一的红烧鱼,似是混合了盘中所有河鲜的精华一般,有着难以言喻的美妙,舌头分不清到?底是哪一位做出?的贡献更大?。 林黛玉是个吃货,吃鱼的本事也是上佳,夹上一条小鱼,从鱼皮开始吃,最后吐出?细碎的鱼骨,从前不太有存在感?的鱼皮如?今吸饱了汤汁,入口柔韧有滋味。 比起江湛的小心?翼翼,怕被刺扎到?,她吃的既快又优雅,明显是很喜欢。 好在她善于察言观色,见着众人吃得差不多了,便?也放下了筷子,“水质不同,晋地的鱼总有些土腥气1,故而加了辣椒,滋味很足。倒不知道这是什么菜?” 难免有些遗憾,因为这锅杂鱼太大?,只?顾着吃鱼,这会子汤汁凉了,便?不好用来拌饭了。 金瑶碧见她比昨儿还喜欢,便?叫打赏厨子,顺便?问问叫什么。 丫头去了回?来道,“师傅说?平日叫这作烩杂鱼,市场时有商贩将不好卖的小鱼小虾装成一兜,整兜便?宜卖了,他便?买来煮了,因此每回?的鱼也都不一样。” 厨子生怕这些个主子吃得不好,又怕她们吃着觉得好,让明儿上一模一样的,因此先行把话说?在了前头。 “这倒是有意思。”林黛玉觉得有趣得紧,“倒与来时吃得烩菜又异曲同工之妙了,即是一网上来的,便?叫这个作‘一网鲜’可好?” 江湛忙替她鼓掌,“我觉着特别好。” 说?着又要打赏厨子,“把这名字告诉他,往后也算这菜有个来历。” 林黛玉在桌子底下拽了他一下,示意他收敛些,反被他反手握住了手,江湛道,“好在是与烩菜异曲同工,也省得我做文章了。” 徽和长公主指了他笑道,“仔细着告诉你母亲,这般的一味贪玩躲懒。” 众人便?又都笑了一回?。 鱼是吃不太饱的,不似肉这样容易积食,林黛玉向来这样认为,因此她还有些不足兴,朝江湛使了个眼色,“这几日暖和,我想出?门逛逛,也瞧瞧这晋地风光。” 徽和长公主只?作没瞧见他们的眉眼官司,便?道,“那就去吧,仔细着些。” 金瑶碧只?说?教吴岁岁累了,林黛玉又自有护卫,便?没有打发人跟着。 江湛与林黛玉并?肩在路上晃悠,不由?道,“这位郡主倒是个识趣儿的。” 林黛玉却不理?他,“我记得你说?在船上也吃过杂七杂八的一锅烩,你觉得怎么样?那会子没细说?。” 江湛只?得将他如?何乱走到?厨房,如?何看?到?人家煮菜嘴馋说?了一遍,又道,“其实也就是吃个新鲜,比不上今天的。不然我怎么会不与你细说?,又或者学?了菜谱送给你。” 林黛玉故作认真地琢磨了一会儿,这才点?点?头,“也是这个道理?,我是说?怎么有你吃过,我没有吃过的好东西。” 江湛笑盈盈地去捏她的脸,“这是自然,但凡我吃过好吃的,都得叫你也尝着才是。好在你聪明,寻了托辞出?来,我恰好要办些个事,有他们的人在不方便?,好玉儿,你陪我一道吧。” “作死了,仔细你的爪子,前儿个就给我脸上捏红了一块,你这爪子还要是不要?”林黛玉拍开他的手,“陪皇孙办事是可以,只?是要看?你出?的报酬,我喜欢不喜欢了。” “二叔给我说?了一家刀削面,咱们去尝尝?”江湛又去拽她的袖子,没有一刻停的时候,偏喜欢动手动脚的,待得惹恼了人家,又几步跑没了,站在远处朝她笑。 林黛玉恨恨道,“跑得倒快,瞧我还理?不理?你。” 嘴上这样说?,可还是拎起裙子快步跟了上去,裙摆翩跹,上头的蝴蝶跟活了似的,绕着她起舞。 眼见着要追上了,忽然横道里插出?来一人,挡在林黛玉身前。 第69章 挡路的人很?是高大,又背着光瞧不清脸,好在林黛玉虽纤弱,反应也不算慢,忙侧身往边上一躲,她余光瞥见侍卫赶了?上来,正要松一口气,谁曾想那人却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臂,将她如同小鸡仔一般拖过来,而右手则亮出白刃。 “林解元如果不想血洒当场,最?好听我的。”他?冷冷地道,甚至拖着林黛玉转了?身,这样江湛与侍卫都在他?能?瞧见的地方,“都别过来,不然我就割断她的脖子。” 林黛玉心想自己?的脖子还不够粗,大约是能?轻松割断的,她老老实实地没有动弹,“这位大侠,有什?么话我们?可以好好说。” 江湛牙呲欲裂,“你想要的什?么?” “自然是这位林解元的性命了?。”贼人边说边往后退,后头便是他?刚刚冲出来的小巷。 江湛不知道里面是否还有同党,如何敢能?放他?过去?,他?深吸了?几口气,用力一咬舌尖,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你看着不像是谁家的护卫,我知道有一类人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若是糊涂糊涂接了?差事,为了?银子将自己?赔进去?了?,岂不是……” “啊!” 一声尖叫打断了?江湛的话。 这条街本就不算荒凉,行人、商铺、摊贩皆有,不远处的胭脂铺老板娘瞧见了?这里的动静,被吓得大叫起来。 第97章 他?们?二人带的侍卫并不多,如今也来不及清场了?,江湛将舌尖咬破好几处,镇定?道,“那人的价,我出十倍。” 贼人的脚步一顿,“有些价格,不是你能?出得起的。” 日头正盛,林黛玉发?间?新戴了?一支蝴蝶金钗,被阳光一照反射出刺眼的光,江湛忽而心生一计,他?缓缓靠近几步,看似紧张,揪着自己?腰上的荷包,全然是一副少年人慌了?神的模样。 林黛玉的目光也落在他?的手上。 本不是什?么稀奇的玩意儿,不过是途中瞧见有货郎自己?做的小镜子可爱,磨得极亮,林黛玉买了?好几块,挑了?一块坠在绣给江湛的荷包上。 她立时会意,手悄悄探入袖中。 就在贼人即将隐入小巷的时候,江湛趁此?机会调整角度,将小镜子的光射.向贼人的眼睛。 贼人被刺得不由眯起双眼。 不过这一瞬间?,变故陡生,林黛玉不知摸出什?么细长物件,狠狠扎在贼人箍住她的手臂上,顺势往下一蹲。 贼人也是反应快,哪怕眼前看不清,立时伸手就要去?抓她,只?是这时候侍卫的剑已经到了?,险些削下他?整只?手。 江湛扑到二人中间?,一把将林黛玉挡在身后。 众人齐心将贼人拿下,再去?小巷探查的时候,里头只?留下一些绳子麻袋的物件,显而易见是有同伙的。 侍卫道,“可要去?追?” “不必了?,我们?在明,他?们?再暗,别再折几个兄弟进去?。”江湛道,“去?找辆马车来。” 林黛玉大约是最?无?事的一个人了?,她道,“我可以自己?走的。” 江湛一屁股坐在地上,“我腿软,走不动。” 何止是腿软,他?去?拉林黛玉的手都是抖的,这时候缓过神来才发?现?满口的血腥气,说话都不利索了?。 林黛玉察觉他?的异样,蹲下身,捏着他?的下巴要仔细瞧,却被他?避开了?,“只?是小伤,回去?撒些药粉就是了?。” “你若是不让我看,我可要恼了?。”林黛玉没好气道,“张嘴。” 江湛没法子,只?得叫她看了?一回。 林黛玉眉头紧蹙,“吃饭时候倒没见你这样的用功,舌头咬破了?好几个口子,还这样的深。只?是一个小毛贼,你……” 她本想说不必这样担心我,若是来日还有大风大浪,难不成将舌头咬穿么。 只?是看他?素日清澈含笑的杏眼里还是惊惧难消,反倒觉得自己?是个没心肝的家伙,轻轻叹了?口气,连何时红了?眼眶也不晓得,只?伸手环抱住他?的肩膀,学着哄小孩儿的模样拍拍他?的后背,“阿湛,我没事,往后也不会有事。” 江湛吸吸鼻子,眼睛比她的还要红,将头埋在她肩膀上,“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你是不是把鼻涕擦在我衣服上了??” “……我没有。” “哼!” 侍卫们?自觉今日护卫不利,也不敢打断两位小主子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下抱抱,只?得一面看住了?贼人,一面装作不经意地用身形挡住他?们?。 待得湛皇孙缓过来了?,侍卫这才敢开口请他?们?上车,又有人拔下林黛玉刺伤自认的物件,双手奉上,“属下问商贩借清水洗过了?,林姑娘收好吧。” 林黛玉接过来,笑道,“确实得好好收着。” 竟是一柄极其细长锋利的匕首,只?是尺寸似银针一般,她从袖中取出同样细长的一截刀鞘,将匕首重新插回去?。 江湛拿过来反复地看,“这刀鞘倒是巧妙,是故意做成这玉簪模样?何时得来的?” 浅青的玉石温润,被雕作细腻的浪花状,端的是精致贵重,全然看不出里头还藏着这样一柄小匕首。 “吃完饭郡主不是叫我们?去?她那儿选好玩的么,我便挑了?这个。”林黛玉道,“还好我想着给你瞧瞧,便收在的袖中,要是没有带出来,今日说不得脱身还有些麻烦。” 江湛没好意思打击她,便是她没有扎那一下,他与侍卫也能救下林黛玉,只?是他素来将林黛玉看得极重,这样的念头转过,便又觉得不可托大,不能?忽略这一扎的功劳。 因而道,“也只?有诺敏郡主这样的出身能?做得出这等簪中剑了?,要是那些个劣质的玉石,你戴在头上,一眼便让人知道它?有蹊跷,这支便很?好,回头该好好谢谢他?。” 话到最?后很?有几分郑重的味道。 待得府中几人知道林黛玉遇袭,皆是脸色难看得很?,金瑶碧道,“往后再出门,我与你们?同去?。” 她与哈尔巴拉跟在徽和长公主身边即是孙辈,也是靠谱的护卫,等闲侍卫也拼不过。 林黛玉从捏住江湛下巴发?展到小心捏住对方的舌头,方才她亲自给江湛上了?药粉,得叫止了?血才许他?缩回去?。 江湛跟路边的小狗似地耷拉着舌头,“乳齿现?赫赫更葛了?。” “如此?便多谢郡主了?。”林黛玉替他?做了?翻译,这时候也顾不得是不是借住了?,吩咐静夜道,“这几日给他?做些凉的粥汤来,别再伤上加伤了?。” 这如何吃得饱,江湛求饶地看着她,拼命地眨巴着眼。 林黛玉只?觉这样愈发?像小狗了?,强忍着不去?摸他?的头,“我陪你一起吃就是了?,莫要胡闹。” 第98章 徽和长公主亲自来瞧过一回,叫人给林黛玉熬了?安神汤,哈尔巴拉又带着草原好药来瞧过,再有自己?人不放心,上下抓着检查。 林黛玉不欲叫江湛知道,借口换衣服,悄悄叫了?许颜回房。 等衣衫褪下来,才发?现?被贼人拽着的手臂已经淤青了?好大一片,许颜心疼得替她擦药,“要不要叫厨房煮几个鸡子来给你滚一滚?” “师姐只?当不知道,叫阿湛知道又要难受了?。”林黛玉道,“不打紧的,只?是我这人白得很?,看起来吓人。” 许颜在她额头敲了?个毛栗子,“小女儿家,啧啧,腻死人。” 林涵连看小儿女的时间?都没有,认命地去?审问那贼人,他?在外头浪迹多年,磋磨人问话的功夫是不缺的,只?叫先吊起来脚不点地,“你倒是个硬气的,手都脱臼了?也不吱声。” 那贼人不但硬气,更是爽气,“我的家人在他?们?手里,如今我被擒,他?们?大抵也是活不了?,你杀了?我吧。” “皇孙救人心切没瞧出来,我却是个有眼力的,你根本不是什?么那等拿钱办事行凶的,想来你不是什?么禁卫便是哪家高门里的护卫。”林涵淡淡道,“看在你没真伤到他?们?两个的份上,我可以试着救一救你的家人。” 贼人半晌没有说话,最?后道,“我不敢信他?们?,但也不敢信你。” 林涵走近,仔细端详着他?的眉眼,记忆里并不曾见过,“你今日本可以直接拧断玉儿的脖子或者掳走她,你却再三犹豫,以至于被她挣脱。我说得可有错?” “你说得不错。”贼人闭上眼,“因而我才说,我的家人活不了?了?,我不是一个人来的,一旦他?们?回去?报信……” 金瑶碧不请自来,还未进门已经隔着窗户道了?一句,“他?们?报不了?信。” “你……杀了?他?们??” “我已经拿西宁王府的令牌,命人封锁了?太原城。”金瑶碧道,她不笑的时候,也有几分威严神色,不知该说是像徽和长公主还是西宁郡王。 “我们?有特殊的送信渠道。” 金瑶碧反客为主,没有理?会林涵的意思,“我劝你早些都说出来,早一刻说,我便可早一刻去?救你的家人。”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贼人迟疑地问道,“你是西宁王府什?么人?” “管住嘴,该说的说,不该问的不要问。” 林涵叹为观止,从天?真娇俏的少女到眼前的上位者,这个变化不可谓不大,竟不知该说这位诺敏郡主是两幅面孔还是演技纯熟了?。 金瑶碧戏谑看他?一眼,脸上写满了?“你不是早就知道了?”的表情。 第70章 林涵不知?要作何感想,却听?得这小郡主道,“你不必多想,我原也不想多插手,我还带了你的宝贝侄女?来。” 林黛玉自她身后闪出,笑盈盈道,“二叔一人计短,咱们三个人一道问话,也好避免漏了什么。” 她见金瑶碧要开口,忙道,“我明白的,我定会?小心说话,自是?不会?叫你的身份暴露。” “我还是?避避嫌的好,免得也听?到些你们林家?不该知?道的事。”金瑶碧果然不肯,她虽听?徽和长公主吩咐封锁了太原城,到底不想沾手。 金家?人原是?前朝就显赫的武将?,哪怕这一任西宁郡王无才无德,但老底子还是?在的。 金瑶碧与哈尔巴拉不同,她由左贤王带往草原,在草原金尊玉贵,与草原王族无异,可是?母亲惨死眼前,始终是?刮在她心头之伤,令她心性也是?异于常人。 因此往往旁人待她略有些疏远,她自己立时就在心里断了与对方的情?义,她几次试探林涵,见对方真无意,便也当即歇了心。 既歇了心,自也不会?再多花心思,故此不愿替林家?出力审问。 谁料到林黛玉娇花软玉似的一朵,从后头抱住了金瑶碧的手臂,“好师父,帮着一起问问嘛,你通晓武艺,这些个我哪里问得明白。” 金瑶碧不敢用?力,只得嗔道,“我可只收了一份拜师礼,你别瞎叫,至于你说的那些个,我可不信你与皇孙身边的侍卫都瞧不出来。” 林涵亦道,“玉儿过来,别叫郡主为难。” “唉,只等?我补上拜师礼再劳动师父了。”林黛玉难得也有说不动旁人的时候,只觉今晚不该陪江湛吃冷粥,合该吃个大鳖才是?。 待得林黛玉进门,侍卫便上来道,“其?实属下们也能摸清楚的。” 林黛玉摇摇扇子,“我不过瞧着郡主亲切,想亲近她罢了,不是?不信你们。可有替他检查过,有什么记号啊令牌没有?” 金瑶碧耳力上佳,隐约听?见了,险些叹了口气?。 这林姑娘看着灵性,怎么也有些傻乎乎的。 那头侍卫们道,“先听?林二爷的吊起来了,这会?子咱们就来检查,林姑娘可要避一避,别瞧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林黛玉以扇掩面,笑道,“我懒得来回走动,只闭上眼就是?了,劳烦各位大哥了。” 林涵也由得她去,只管出去叫人拿了碳炉茶具,自在地泡起茶来。 一时间?侍卫们将?那贼人剥得一干二净,衣物与身子都仔仔细细地来回反复检查了一通,最后带着失望回禀道,“属下并未发现什么印记与信物,只是?背后有一道极长的刀伤。” 第99章 林黛玉闭着眼,“你们再细看他的左腿,可有伤痕?” “回林姑娘,有一道,也是?刀伤。” “再摸一下他额角。” 侍卫们都震惊了,难道书读得多,还能会?算命不成,侍卫头子愈发恭敬了,“确实有一块伤痕,应当许多年了。” 林黛玉轻声道,“你是?齐家?的人,从前姑父跟我说过,他们家?有一个极其?忠心的护卫,为了救他们兄妹受过伤,恰好与你一一对应。” 那贼人头一回赤身裸体,比叫他伤百倍千倍还难堪,脸涨得与猪肝一般,半晌才道,“是?我。” “我记得,你叫齐药,是?齐家?自药铺里买回来的孤儿。” “……姑娘好记性。” 林黛玉接过林涵烹的茶,语气?里含着难以察觉的恨意,“那便是?太子妃了。所以你才对我手下留情?,没有当时就弄死我。” 齐药照旧是?沉默了半晌才答话,“是?,大爷在的时候,就常与家?里人说姑娘多聪明伶俐,他喜欢得很,他们虽久居江南,夫人对我们也是?照顾有加,譬如?过年过年、老人寿辰,夫人都有赏赐。我今日躲在巷子里瞧见姑娘,与夫人当年的模样像极了,所以……不舍得动手。” 原本是?该直接抓着林黛玉便给她一刀,能捅-死便当场捅死的。 林黛玉又把杯子推给林涵,还想要一杯茶,林涵却不肯给了,仿佛一只孵蛋的老母鸡,对着自己的蛋语重心长地道,“莫要多喝茶,免得走了困,夜里睡不好,如?何能养好身体。” 林黛玉偏头朝他翻了个白眼,忙又闭上眼,“把人放下来,先给他穿上衣服,再裹好伤。” “姑娘不问我为什么吗?” “你先前不是说,家?人被人拿住了么,你放心吧,你既对我手下留情?,我念你这个情?。”林黛玉起身,跟瞎子似地摸索着往外走,“二叔,放消息出去,只说我被人捅得半死不活……啊!” 林涵赶紧丢了茶壶去扶她,“现下可不是要半死不活了。” 林小瞎子往外走的时候没注意门槛,结果被门槛绊了脚,摔得是?结结实实。 好在还知?道拿手护住了脸,但也因此手肘着地,待得林涵将?她抱起来,右手已经?是?不能动弹了。 第71章 地面上铺的?都是上好的?石料,坚实无比,林黛玉捂着手肘疼得脸发白,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能“嘶嘶”地喘着气。 林涵脑袋嗡嗡的?,“你说说,让我说你什?么好……” 摔得这样重,自是又?要?请大夫,没一会子功夫又?将宅子里的?人都惊动了起来。 林黛玉靠在床上,右手被静夜小心托着叫大夫查看,她还未缓过神来,眼里含着两汪泪,只?呆呆地隐在帐子后头,真真又?可怜又?可爱。 金瑶碧摸了自己常用?的?跌打药给大夫,“寻常我们?都是用?这个?,没两日就能消肿,你看看有没有用?。” 大夫摇摇头,“姑娘这是手肘脱臼了,得先接回去?,而且老朽得仔细检查可有骨裂等损伤,因此不能用?止疼散一类镇痛。” 原先恍若霜雪凝成的?手臂现在红肿不堪,袖子再往上撩,又?露出了被齐药捏出的?淤青,简直闻着伤心,见者流泪。 江湛恨不得替她伤了,急得满头汗,含着一嘴的?药粉就要?开口说话?。 林黛玉左手撩了床帐,低低道了一声,“你闭嘴。” 不过三个?字,说得是气喘吁吁,一张美?人面低垂,半遮半掩,愈发衬得神仙模样。 只?可惜是个?受伤的?神仙。 老大夫便叫拿了东西给她咬着,生怕她咬到?舌头,“姑娘忍一忍就接好了。” 林黛玉便随手扯了个?抱枕叼在嘴里,半靠在静夜怀里,闭着眼慷慨就义道,“您动手吧。” 好在请来的?是个?骨科能手,老大夫三两下便将林黛玉的?骨头复位,又?细细捏了一遍,庆幸道,“索性只?是脱臼与皮肉伤,不曾伤到?骨头,只?是还是要?当心,有些个?人脱臼的?地方会反复脱臼,养好之前,切切不能再乱动了。” 林黛玉只?觉受了一场酷刑,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再没有说话?的?力气,只?轻轻点了点头。 徽和长公主方才一直坐在桌边未说话?,此时也跟着松了口气,“你若在我这儿出了事?,叫我怎么与你父亲交代,旁的?事?都别想?了,只?管好生养着。你是读书人,这手就是命根子。” 林黛玉又?乖巧地点了点头。 徽和长公主便叫都散了,只?留了静夜守着。 大家伙儿都各有去?处,祖孙两个?相携往正院走,徽和长公主问金瑶碧道,“诺敏,真的?只?是林姑娘不当心摔了?” 金瑶碧挑了挑眉,“怎么,难不成还是我推她的??” “这可说不定,我瞧着湛皇孙是门好亲事?。”徽和长公主笑道,“没得你想?杀人越货。” “娇滴滴的?,看着轻飘飘,摔得倒重。”金瑶碧道,“我倒想?起来一个?事?儿。” “什?么事??” “我前儿个?答应吴家姑娘吃驴肉的?,今天倒忙忘了,只?做了鱼,现在就去?吩咐。”金瑶碧道。 徽和长公主没好气地拍了她几下,“敢糊弄起我来了?翅膀还没硬呢。” 第100章 语气仍是十分宠溺。 金瑶碧便撇了撇嘴,“自她们?来了,我便和个?管家似的?,成日地安排吃喝,伊吉倒还记得我这个?人呢。” “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我这是为了谁?”徽和长公主又?拍了一下,沉吟道,“既京城有人坐不住,我看你还是先一步回王府的?好。” 金瑶碧眼中的?杀气一闪而过,随即又?颇有些犹豫,“时机还未到?。” 徽和长公主老辣道,“时机也可以自己造,让林涵随你回去?,你须得见一见我那侄女,由他引荐最好。” “伊吉莫要?撮合我们?了,这人无趣得很,我没有那么多闲工夫与他拉扯。”金瑶碧嘲讽道,“也不知道他是守着那沈家小厨子,还是守着旁的?什?么,瞻前顾后,我断瞧不上这等人。” 瞻前顾后的?林涵此时站在垂花门边瞻前顾后,不知道是否要?露面,待得徽和长公主回身看过来,他若无其事?地上前道,“劳烦郡主特地说给我听。” 金瑶碧似笑非笑,“往常好听话?说的?多了,现下讲几句难听的?给你听。往后别见着生母美?貌的?小娘子,便凑上去?做好人,仔细被人打断了腿。” 林涵好脾气地道,“原是我的?过错,还望郡主息怒。” “你回去?收拾东西,今晚太原城便会解封。” “那几个?同党?” “你已知道是谁做的?,同党又?有什?么要?紧的?,没得白费功夫。你要?是喜欢,我叫人揪出来送给你。” “我喜欢。” 金瑶碧一时无语,“那便迟上一日解封。” 徽和长公主含笑看着他们两个斗嘴,忽而瞧见伺候的?人探头探脑的?,便招招手,“什?么事??” 她是最讨厌下头人做这等鬼祟模样。 护卫也知道她的脾气,赶紧说正事?,“太原县令求见。” “去吧。”徽和长公主示意金瑶碧,“你这样大的?动静,她也总要?见一见真神。” 本朝的?规矩,官员不可在原籍任主官,因此这位太原县令并非本地人,甚至都不是山西人,她是鲁地来的?,恰好出自孔家。 县令正七品,因此补服是鸂鶒1样式,青袍皂裙,以两对银钗挽发,既简朴又?庄重。 这两对银钗也是与官服对应不是随便佩戴的?,类比了男子的?官帽,这钗做得比寻常的?都要?长,也无流苏,若是品级再高些,便会镶嵌不同颜色的?宝石彰显身份。 孔县令与衍圣公长相上并无相似,气度更是无法比拟,乍一见面就叫林涵觉得此人圆滑得很。 三人寒暄过后,便都没有再说话?,金瑶碧将她发间银钗的?式样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孔县令也由得她打量自己,待得半盏茶过后,她笑着道,“不知尊驾?” 金瑶碧还在细看,瞧着好似都是花儿朵儿,林涵便道,“是四时景,若是三品以上,便是山河图。” “是,太.祖曾经说四季更迭,自然之里,若是我等能叫百姓于?这四时中不受苦难,便不辜负这身官袍,因此女官的?银钗便以四时为题。”孔县令解释道。 “孔大人也太素净了些,太.祖可是最喜欢女孩儿打扮鲜亮的?。”金瑶碧察觉到?她的?试探,并比预备理会,“我等奉命而来,还望孔大人行个?方便。” 孔县令搁下茶盏,“方便自是要?行,可这明白也是要?问的?,敢问尊驾姓甚名谁?若这令牌是偷来的?,岂不是叫我也跟着人头落地。” 第72章 金瑶碧听得孔知府发难,便笑道,“孔大人事?儿也做了,城也封了,如今说?什么令牌假不假的,岂不是有意?思?就算令牌是假的,你也已经?在贼船上了。” 孔知府本就是诈她的,见?套话没有成功,却也没有恼的意?思,跟着一笑道,“若是说?错了,还?望莫怪。眼前只怕是西宁王府的金郡主吧?” “西宁王府的郡主多得是,个个都?姓金。”金瑶碧摇摇头,发上流苏晃动,“孔大人何必追根究底,难不成我会亏待你?” 孔知府等得就是这句话,起身作揖道,“还?望郡主海涵。” 金瑶碧示意?她坐下,“我说?的话自是算数,孔大人是个聪明人,知道分寸在哪里。如今城中情况如何?” “我只说?是城中有外地流窜来的逃犯,因此紧闭城门抓人,百姓并没有起疑,现?下衙役们?正在城中巡逻,如果有异动定然会来禀报。”孔知府得了她的承诺,果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眼神好似不经?意?间?落在她发间?的紫玉金流苏上,划过一丝艳羡。 金瑶碧心中轻哂,这位孔大人还?真是贪财,随着西宁王府令牌一道送去她面前的,还?有两千两银票。 一个知府的俸禄才多少钱,两千两可是个大数目。 因此来打听身份是假,想要抱大腿,继续敛财才是真的。 “如今还?无消息传来,只怕是无甚异动了。”林涵道,“那郡主如何敢说?,今晚就要解封太原城?” 林涵方才一直没说?话,他又穿着打扮又是清贵至极,因此孔知府只当?他是金瑶碧的兄长或是……情人。 金瑶碧性子?果敢,自觉已经?与林涵一刀两断,所以对?他还?是那副爱答不理的态度,哪里还?能瞧见?从前半分娇俏可爱,只道,“我自有我的道理,你要是不满意?,大可自己出查案。” 第101章 林涵一时嘴快,“这会子?不是追着我跑的时候,你翻脸真的是比翻车还?快。” “我真真是要笑死了,林……你以为?自己脸上贴金了?”金瑶碧将他的名字吞了回去,“你要是以为?我是那种求而不得,会对?此念念不忘许多年的人,你真的是在做梦。我没有你这么墨迹。” 林涵蹙眉,好似欲笑还?颦一般那种风流意?态,引得孔知府都?多看了两眼,他道,“我哪里就墨迹了,我一直都?在拒绝郡主。” “闭嘴吧你。”金瑶碧端了茶,直接不去看他,“若是再有情况,只管叫人来对?我说?。” 孔知府只当?什么热闹也没瞧见?,“若是有样信物,传话便更是方便了。” 金瑶碧不置可否,命人取了一对?小巧的金吊坠,“这两块都?给你了,这是我自己的东西,莫说?我贴身伺候的,就是我家中的护卫也都?认识。” 这对?金坠做得精巧,是一只凶兽的模样,合起来却是一副太极图,腹上刻着鞑靼的文字,因为?太小,看不出来是什么意?思。 孔知府笑着接下告辞。 林涵坐下道,“我以为?你还?要再打赏什么金银财宝给她呢。” 金瑶碧缓了脸色,“我家里是没有堆着金山银山的,今儿也赏明儿也赏。胃口只会越来越大,要是哪日赏得少了,都?要背后捅你两刀。要是这种人在我的部下里,只怕早就让她滚了。” “孔家也是枝繁叶茂,难免良莠不齐。”林涵抿了一口茶,“怎么连茶都?换了,小郡主,你也未免太赶尽杀绝了吧。” 原本是迎合他们?南方口味的清淡绿茶,都?是碧螺春这一类,今日直接换成草原上流行的的青砖茶了。 “林涵空,这壶喝完,你就只有白水了。”金瑶碧起身,“后续交给你们?,我们?三日后启程回草原。” “这么快?” “不快了。”金瑶碧看向林涵空的眼神像是是野狼看向猎物那般森然,叫林涵不由背后发冷。 她笑道,“再呆几天?,我怕我动手杀了你。” 既然得不到,就应该被毁掉。 林涵正了神色,起身道,“我从始至终并无……” 他话未说?完,却是许颜翩然而至,打断了他,许颜道,“先生去歇着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人家娇滴滴的一个小美人,你张口闭口对?人家没意?思,说?多了岂不是真的找死。 更何况,林涵又清白得到哪里去。 林涵头一遭被许颜赶走,心中五味杂陈,也不知道颜娘会如何替他分说?。 他左思右想,闲着无事?,干脆去逗说话大舌头的小皇孙了。 许颜待得林涵走远,方才坐下,“先生有时候蠢得气人,郡主莫要与他计较。” 伺候的人要给许颜倒茶,却被金瑶碧拦住了,金瑶碧解释道,“这个茶太浓了,你吃了不好,让他们给你倒些花露。” “有劳郡主。”许颜感慨道,“郡主其实是个仔细的人。我们?到了太原这些时日,吃穿用度,贵重不难,合心意?与合适人却难,郡主却操持得百般经?心,也就是先生与二位姑娘富贵堆里呆久了,不知道出门的麻烦。” 金瑶碧道,“世人总觉得草原的人豪迈爽利,没有心机,正如你那位先生,只当?我是大大咧咧。” 许颜接过桂花露,“郡主想来是要学兵法的。先生这个毛病多少年也改不掉,便如那位兰心姑娘,二人一别多年,先生从不解释,实在是辜负人家,害得人家蹉跎了岁月。” “许颜娘,我喜欢人有话直说?。” “郡主也看到了,皇孙与林师妹感情甚好,联姻一事?只怕强扭的瓜不甜,不管是小殿下与师妹还?是你与皇孙。”许颜看向金瑶碧,她实在是有一双极其美的眼睛,江南的烟雨三月尽在她眸中,若她这样轻声细语同?人说?话,对?方大抵是会静下心来细细听的。 金瑶碧也不例外,她本就对?许颜印象不差,这番谈话更让她觉得与对?方有些不用开口的默契,她待得许颜慢慢说?完方才道,“所以你的意?思是?” 许颜道,“应该说?长公主的意?思是……联姻还?是要的,毕竟长公主的话都?说?出去了,聘礼也给出去了,此事?不成着实叫她面上无光。” “你不是说?强扭的瓜不甜?” “您这样尊贵的出身,还?怕以后没有甜的瓜吗?”许颜喝尽杯中香甜的桂花露,放下最后一颗筹码,“林大人传信与我,希望促成这桩婚事?。” 这一位林大人便是林如海了。 她完全没有背着林涵联系林如海的愧疚之情。 金瑶碧一动不动,她在思考这件事?,她本能地跳出自己的身份在看待这次的联姻,随后她道,“不行。” “郡主无论喜欢或者?不喜欢先生,都?不影响婚事?的,想来他也没有办法干涉您再找背的瓜。” 金瑶碧摆摆手,“与这些男女之事?都?无关。你要记得,诺敏郡主与西宁王府的金郡主是不可能同?时出现?的,我没有办法代表草原与林家结盟。我与皇孙的婚事?本就是伊吉用来试探的,她最根本是想促成哈尔巴拉与林姑娘。” 许颜难免有些跟不上,“郡主为?何不肯让这层身份现?世?” “这个我就不方便与你说?了。”金瑶碧道,“你既说?林如海让你促成联姻,那还?是我与林姑娘亲谈吧,你稍等,我去她屋里坐坐。” 第102章 第73章 林黛玉窝在床上?养伤,吴岁岁在一旁给她?充当抱枕,说话不利索的江湛也被她?赶了出?去。 听见金瑶碧与许颜相携而?来,林黛玉勉强翻了个身,面向她?们两?个,笑道,“郡主怎么和师姐一起来了。” 许颜开门见山道,“你父亲写信与我,希望先生能与郡主成婚,郡主说此事需要和你商议。” 林黛玉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郡主是不肯吗?我记着郡主不是对二叔……” 金瑶碧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此一时,彼一时。如此说来,你也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我如果收到消息,如何能不撮合你们。”林黛玉笑盈盈地道,心里却是一紧,父亲本就不喜欢二叔与兰心姐姐在一起,如今连着婚事都要做主,哪怕这次不成,想来不会愿意成全他们。 金瑶碧便将方才的事又说了一遍,“听许颜娘的意思,你父亲是希望林涵代替你与草原结亲,可我却算不得正经郡主,我几位阿巴嘎都是有女?儿的,正经的鞑靼公主,你觉得如何?我愿意替你去与伊吉说。” 正经的鞑靼公主如何能有金瑶碧的作用重大,她?身上?除去鞑靼皇室的恩宠,还有西宁王府的血脉,谁人能娶了她?,哪怕是个一事无成的废物,也能享受荣华富贵一辈子。 林黛玉如是想,不免失笑,难不成父亲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郡主一直很关?照我,我心中感激。”林黛玉慢慢道,脑子里还是思索,“我不是要敷衍你,只是此事我在之前并不知?晓,公主一事,现在说来便是镜花水月,何必拿去烦扰徽和长公主。” 金瑶碧看?她?斜着艰难,便坐到床边扶了一把,让她?坐着靠到床头,“你不必管你父亲的意思,你说你自己?认为如何。你知?道的,我喜欢人有话直说。” 林黛玉便坦率道,“我觉得不管二叔与郡主还是二叔与公主,都是一门好亲事。真能做个驸马,也省得他一把年纪再去科举。” “我知?道了。”金瑶碧点点头,又看?许颜,“你怎么说?” 林如海其人,世?家?列侯出?身,又是正经科举入仕,千里迢迢地送信给幕僚,自然不会只有一个主意。 许颜接到的信中,林大人将前后左右几个打算都一一交付给许颜,此时不过是命题而?作,许颜笑了笑,“长公主若是肯下嫁公主,林家?自是欢喜不尽。只是林家?子嗣单薄,要是尚公主,也是不肯放先生去草原的,只怕要在江南扎根。” 草原上?的习性与南方大不相同,一个小姑娘大老远地嫁过去,哪怕是公主之身,只怕也是不习惯的。 林黛玉不等金瑶碧反应,便道,“如果郡主的姐妹能够嫁到江南,江南的富庶必然不会辜负鞑靼对林家?的看?重。唐有文成公主和亲,教化外民,有时候远嫁却可以为母族谋得更大的好处。” 金瑶碧却不上?当,难得刺了她?一句,“林姑娘既说到好处,怎么自己?倒不效仿文成公主呢?你林家?是地头蛇,莫说不谙世?事的公主,便是我去了,又能讨到什么好处?你们是能将盐贩与我,还是让我将茶叶丝绸带回草原?” 林黛玉八风不动,已然有几分她?父亲的老辣,“郡主,这都是可以谈的。不管是陪嫁还是聘礼,或是以后的生意,如何不能谈呢?” “你拟一份章程给我,看?看?到底需要置换什么东西。”金瑶碧并不曾小看?她?,所以也并没有吃惊于这娇滴滴的仙气小美人转眼就市侩得堪比奸商,“世?上?没有不能斩断的姻亲,只有不可替代的利益,婚事不要再提了。” 许颜未曾料到短短几天,她?竟然如此心硬,仿佛换了一个人,正想开口,却见金瑶碧看?过来,笑意未曾落到眼底,“许颜娘,除非你与林姑娘嫁到草原,否则我们永远不要谈联姻。” 吴岁岁如同一个隐形人,刚刚全程没有说一句话,但是却对金瑶碧叹为观止,“郡主好生厉害,不愧是我师父。” 她?一开口,房间里气氛为之一松,金瑶碧的笑意又流回了眼里,“你休息吧,可惜竟不能再聚在一起好生吃顿饭了。我很快就要回去了,这间宅子照旧给你们住,不会有人来打搅。” 吴岁岁心中不舍,“那?我如何学武艺呢!” 左也事,右也事,吴岁岁几乎是什么也没有学到,又懊恼道,“等回了京城,更是不知?道哪里去寻个好师父了。” 金瑶碧便朝她?伸手,“这会子空着,咱们去松松筋骨可好?你聪明得很,不用我多教什么。” 二人便有说有笑出去了,屋中只剩林黛玉与许颜,许颜道,“怪我未曾与师妹商量,我一接到信就急着与郡主去说。我是经过些男女之事的,未曾想还是晚了。” “什么晚了?”林黛玉却是没有经过的,“我有些听不明白。” 许颜道,“她?对你二叔的态度已经不耐烦了,这时候就是今上?下旨,她?不肯嫁也是不会嫁的。” “这有什么不对。”林黛玉这会子明白了,却不能理解,“就好像我养了一盆花,它?一直不开花,我自是扔掉重新养一盆,没有守着它?过一个春天的道理。再者说,你与父亲是自说自话了,二叔不会答应的。” 她?放低了音量,“师姐可记得我同你说过的那?位沈姐姐?和我合伙开私房菜酒楼的那?一位。” 第103章 “你竟以为我不知?道沈兰心?”许颜道,“我与她?也算得上?是同窗,她?与先生的事,我如何不知?道。我还知?道他们两?个蹉跎到如今,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了。” 林黛玉并没有觉得两?个人无味,二叔分明还是很关?心沈姐姐,不赞同地摇头,“二叔心中有她?。” “他却也对郡主动了心。”许颜堪比石破天惊,“他瞧这个小姑娘的眼神,只怕自己?也未曾觉得,他招惹了人家?,又不肯就范,现在郡主先不肯了,他只怕还要犯贱。” 林黛玉:……我是不是瞎了,我怎么没有看?出?来。 她?选择当做不知?道,整个人僵硬地倒下去,“不到吃饭不要叫我,你什么也没跟我说,我什么也没听见。我父亲跟你说的,又不是跟我说的,哪有侄女?管叔叔婚事的道理。” 这样絮絮叨叨、喋喋不休,可见受了多少的刺激。 话分两?头,且说她?们口中牵挂的沈兰心,如今也确实是遇到一桩困难事。 兰园受不但受富贵人家?追捧,也受学子喜欢,哪怕是不吃饭的读书人来了,也可以一观林黛玉摆出?来的那?些个字帖。 沈兰心手艺好,又生得貌美,更兼会做生意,因此来来往往的食客里对她?倾慕的大有人在,只是兰园堪称是“往来无白丁”,又有林如海的面子在,故而?并无人敢造次。 只是有些人家?却是给了三分颜色就要开染坊,譬如曾经在沈兰心手里吃过亏的薛蟠。 薛蟠知?道林黛玉进京之后,扼腕叹气,只可恨自己?与这绝色的美人失之交臂,薛宝钗给他送了三四个扬州瘦马,他新鲜过一时之后,也都抛诸脑后。 这日却是凑巧,堂弟薛蝌与妹妹薛宝琴做东请客,正好是将这酒席定在了兰园。 薛宝琴容色更胜薛宝钗,这些年跟着父母走南闯北,黄头发绿眼睛的人都见了不少,因而?比起薛宝钗这样的端庄大方,薛宝琴又添活泼明媚,很是惹眼。 薛蝌却是温文尔雅,不失精明,兄妹两?个站在一处,恍若并蒂花开,交相呼应。 薛宝钗余光瞥见沉溺酒色愈发臃肿的薛蟠,不免也生出?“如果薛蝌是我嫡亲兄弟就好”的遗憾来。 只是她?素日便是“女?中诸葛”,不过这样一叹,又觉得薛蝌太过精明,不如薛蟠愚笨。 如今薛家?大半产业都抓在薛宝钗手里,她?又有青云之志,一心都是带着薛家?往天上?窜。 只是薛母却不肯松口,这几日还在招人要替她?谋一个好亲事,好让她?嫁出?去给薛蟠让路。 薛父只作不知?道,却是为了要历练薛宝钗的手段,端看?她?会如何处置这样的麻烦事。 兄妹四个坐了一桌,薛蟠便喊无趣,“怎么好端端的跑来兰园吃饭,谁人不直到这兰园最出?色的就是素菜,也不许有陪酒的,你们可算是马屁拍在马腿上?了。” 薛蝌兄妹如何是要拍他的马屁呢,他们分明是冲着薛宝钗来的,唯有薛蟠在薛母的溺爱之下,看?不清楚形势。 薛宝琴笑眯眯地举杯道,“大哥哥先尝尝再说,听说这位沈老板从前开小饭馆的时候就颇有名?气,尤其这素蟹粉包实在是一绝,连着寒山寺的大师们都叫好呢。” “切,和尚吃过什么好东西?不过几个包子也能捧到天上?去。”薛蟠怎么会不知?道这位沈老板是谁,他还记恨沈兰心拒绝他的事呢,狗嘴里断断是不会吐象牙的。 薛宝钗便笑着与薛宝琴碰了一杯,二人都当没听见薛蟠的话,“你去得地方多,不比我们只在江南,你说好,定然是极好的。” 她?意味深长地看?着薛宝琴,示意她?有话不妨直说。 薛宝琴对这个隔房堂姐其实是有些惧怕的,连着自己?亲哥哥都能捧杀,这得是多冷心冷情的人,“说到这个,我与哥哥恰好从百夷带了一批货物回来,那?里的十万大山,可藏着不少的宝贝。” 薛宝钗但笑不语。 二房已经分家?出?去了,在江南的铺面不多,时常是边走边变卖货物,说是游历更为恰当,此番求上?门来,这些个“宝贝”定然有古怪。 第74章 薛宝琴知道薛宝钗难缠,心中难免叹气,怎么大房的?灵气都汇聚薛宝钗一人身上,如果薛蟠能?做得?了主,他们兄妹也不必这等求人了。 说出口的?话?是在心里翻来覆去过了好些遍的?,便道,“我见百夷的?天麻与杜仲都是好东西,便购入了不少,随后又高价收了几?株灵芝草。最要紧就?是这灵芝,都说是仙草,拿来就?这么出手岂不是浪费。” 薛蝌挠挠头,笑?着插话?道,“咱们与大姐姐有什么不好直说的?,我和琴妹妹还带了几?个苗医回?来,他们的?苗药有奇效,不比咱们的?名医茶。因此我们想开?个药馆,却一时寻不到合适的?地方。” 他这番话?显得?很?亲近薛宝钗这个堂姐。 若是寻常人,定然是要心软几?分?,本就?是一起长大的?堂姐弟,奈何薛宝钗并非寻常人,可说是冰雪心肝,听罢连连点头,“我当是什么事,不过是寻个合适铺面,也值得?你们这样大的?阵仗。” 薛蟠不等她?说完话?,一句话?便将事情大包大揽下来,“就?是啊,等我回?去和父亲说一声?就?是了,你们这苗医药馆是预备是开?在姑苏、扬州还是哪儿啊?” 第104章 薛宝琴俏生生地道,“可真真是大哥哥疼我,我素日里就?说你与我亲生哥哥又有什么两样。原本是想着在金陵的?,咱们也算熟悉,只是医师说姑苏的?水土最合适。姑苏城小,富贵人家园林又多,这才犯难。” “无妨无妨,大不了让个铺子给你们,咱们家也有卖着药材的?。”薛蟠道,“诶,我记着这铺子原就?是你们二房的?,那一年叔父赔了生意,将这铺子抵给了我们。我做主了,当时多少银子,现在也多少银子,银货两讫,你们两个看怎么样?” 二房兄妹看自然是极好的?,只是薛宝钗脸色淡淡的?,只怕是不太高兴。 好在此时兰园的?侍女敲了门,领着几?个小丫头将他们包厢的?热菜都上了,这侍女充作小二,口舌很?利索,将菜名一一道来,又介绍道,“客官不妨开?了西边的?窗子瞧瞧风景,咱们兰园虽小,景致却是极好的?。” 薛蟠一双眼上下打量着侍女,“我瞧着你有些身段,再往前可不是做这等生计的?吧?” 这侍女与静雪静雨一个来历,都是林家买回?来的?扬州瘦马,她?容色不是上佳,天生一张巧嘴,原本是教她?做女先儿的?。 薛蟠这等货色她?也见多了,只笑?着敷衍了几?句。 虽然宝琴兄妹不敢露出什么瞧不起他的?神色来,只是薛宝钗还是觉得?丢死人了。 小丫头手里端了一道火腿羹汤要上,薛宝钗坐的?是上首,偏她?不知怎的?突然歪了身子,小丫头小心避过,本来没有什么大动作,只是年岁小,嘴里禁不住轻轻地“诶”了一声?。 薛宝钗侧首斜睨她?一眼,“我竟不知道你有什么指教?” 别看兰园里头的?小丫头端菜端汤做的?也是伺候的?人活计,可却也不是那等可以随便打骂的?,好些个都是林家的?家生子,平日里从?沈兰心到这些侍女对她?们都还挺和善的?。 小丫头见薛宝钗脸色不好,忙垂首致歉,“贵客恕罪,婢子只是想上菜。” 薛宝钗也是方才被薛蟠憋屈得?狠了,这才露了恼意,见众人都朝她?看过来,难免要收敛心神,大方道,“无妨,是我刚才挡着你了。” 侍女上前端了那火腿羹汤,笑?着道,“妮子年纪小不懂事,好在贵客不计较,今儿的?席面不多,沈老板正做拿手点心呢,一会子给贵客端来尝尝,只当是赔罪。” 她?本是惯常的?客套话?,谁曾想薛蟠来劲了,其实沈兰心劝他小心薛宝钗之后有一段时间,薛蟠是听进去的?,还觉得?沈老板人美心善。 只是到底薛宝钗和他做了多年兄妹,几?次下来将人哄回?来了,话?里话?外又说了沈兰心诸多坏话?。 薛蟠也就?从?不记恨到了更记恨,方有今日的?风波,只听得?他呵呵一笑?,“啧,我当沈兰心攀上什么高枝儿了,一会子跟林家小姐搭上,一会子跟林家二爷好上,可爷瞧着怎么还是做厨子这等下、贱活计呢。这我有空可得?好好和林家说说,没得?糟践了这花容月貌的?美人儿。琴妹妹,你这苗医可有什么擦手润肤的?方子,拿来赠予沈老板,她?成日烟熏火燎,手只怕粗糙得?不像样子了。” 薛宝琴跟着父母南来北往,并不是养在深闺里的?娇贵,说句大实话?,这手也柔滑不到哪里去。 如果说这话?的?是旁人,早教她骂得狗血淋头了。 侍女险些将那羹汤泼到薛蟠脸上,“还请这位客人慎言,稍稍客气些。” “我若不是不客气,又要怎么样?”薛蟠伸手去摸她?的?腰,“勾栏院里养出来的?,就?是不一样,我打眼一瞧就?知道你的?底细。” 这侍女的?底细薛蝌不知道,可这兰园的?底细薛蝌还是清楚的,想要在这姑苏城里做生意,如何敢得?罪林家。 要是惹毛了林家,就?是薛蟠让他十?个铺子,这生意也是做不下去的?。 他忙一把拦住薛蟠,口中道,“家兄喝多了,口无遮拦,得?罪姑娘了。” 薛宝琴接到他的?暗示,客客气气地送了侍女到门口,“这位姐姐,只当是我一点子心意,待招待完我兄姐,我自当给沈老板请罪。” 她?腕上那只嵌彩宝的?金镯富贵逼人,此刻已经褪下来塞到了侍女手里。 这样的?变故一出,如何还有什么心思吃饭,薛宝琴上了马车便同薛蝌抱怨道,“我竟不知道大哥哥能?荒唐成这样,也就?是姑苏一房难求,否则谁愿意受他们大房这等闲气。” 薛蝌好一通安慰,又劝她?放宽心,“又不是什么大事,叫我说,也是你太纵着那些医师了,咱们才是东家呢。” 薛宝琴俏脸一红,却不肯再说话?了。 且说那位侍女当时也没跟薛宝琴客气,只将镯子掩在袖中,待得?下了楼便拿给沈兰心看,又将薛蟠的?话?学了。 沈兰心正在看火,今日蒸了几?笼素包要送去寒山寺的?,见罢无语道,“只知道订席面的?客人姓薛,哪里知道是这个薛。往后可得?门口挂上牌子,薛蟠与狗不得?入内。” 与这等下流人生气都是不值当,当日又何必劝他,徒费口舌。 侍女笑?道,“狗可没做错什么。” “你说的?也是。镯子你收着吧,他们还真是有钱。”沈兰心被那宝光闪了眼。 第105章 “我可不稀罕,不然就?拿去还了钱,接济那些个读书人吧?”侍女道,“我瞧好几?位公?子贪看那些字帖,揣个饼子已经算好的?了,不好的?一整日都不进水米也是有的?。。” 沈兰心皱眉道,“咱们不是供应糕饼茶水么?” “读书人心气高,说是已经免费看了名家字帖,不敢再受用吃食。” “那便听你的?,这镯子卖的?钱便算作你捐给他们的?,咱们另外起一个账本,院子还有两间房空着,若有读不起书的?孩童,也可在此启蒙的?。你问问来看字帖的?,可有愿意教他们的?。”沈兰心索性将摊子铺得?更大了一些,“此事我来写信给林伯父。” 她?有意替侍女博一个好名声?,因此次日便将侍女捐了镯子的?事原原本本地都说与了那些读书人听,又怕他们觉得?是施舍,只道,“诸位莫要与我沈兰心客气,兰园有你们这些饱学之士,我只觉得?炒的?菜都多几?分?书卷气呢。” 众人都笑?起来,纷纷叫好,又有一个书生问道,“竟不知这位姑娘叫什么名字?也好叫在咱们吃水不忘挖井人啊。” 沈兰心便拉了侍女过来,“就?是这一位姑娘了,芳名唤作静波。” 刚才相问的?书生见她?清秀可人,脸先红了,拱手道,“江流有静,松竹无声?,姑娘好名字,好心肠。” 静波抬眼望去,见他便是那个扛了一日不肯吃饭的?人,不知怎么的?,脸上发热,福身还礼,“公?子客气了。” “往后就?由咱们静波姑娘打理小院了。”沈兰心也不点破,“常说小院小院,也未曾有个名字,各位不妨帮忙想想,哪位的?名字被咱们林姑娘选中了,我便请他吃上一餐饭,如何?” 林黛玉远在太原,自是没有这样快知道消息,林如海却是能?隔日便知道的?,不免对着贾敏夸道,“沈姑娘实在是个知恩图报的?通透人,为我林家造势,人品贵重啊。” 贾敏许久未见她?的?心肝宝贝,日思夜想,愁容满面,哪里有空搭理他,听罢冷笑?两声?,“这姑娘如此好,可惜竟入不得?老爷的?法眼,偏要棒打鸳鸯,拆散他们。” 林如海清清嗓子,佯装要喝茶,端起杯子道,“不拆散他们,就?要拆散玉儿和皇孙,夫人可舍得??” 贾敏语塞,偏过头去,禁不住哭道,“都怪你成日地纵横谋划,叫我的?女儿在外头风餐露宿,我的?玉儿啊,她?何时吃过这等苦,听闻还大病了一场,我苦命的?女儿啊。” 这些时日贾敏常常上演这等戏码,林如海只得?耐心地哄,“夫……夫人?!” 谁曾想今日剧情改写,贾敏哭了两句之后竟直接晕倒了。 第75章 好在伺候的人及时地扶住了,才没让贾敏摔着。 林如海被吓得半死,赶紧让人去请大夫。 他们这样的人家总是有熟识的名医,管家亲自去请,大夫来得也不?慢。 “会?不?会?是……有身孕了?”林如海小声问道,“这几日时常伤春悲秋,性?情和?之前不?大一样。” 贾敏的陪房赖三家的却是贾敏的月事刚走几日,这两三个?月也都是正常的。 林如海这么?多?年膝下唯有林黛玉这一根独苗,有时候也引以为憾,因此听罢便长叹了一口气,“也是我们夫妻二人的子女缘浅,那夫人为何晕倒?可是身体哪里出了问题?还劳烦您多?费心了。” 那大夫又琢磨了半天,叹了一口比林如海还要长的气,“林大人不?要怪罪,我实话实说,林夫人这个?病只怕是不?好啊。病在心里,郁结难舒,自是百般的不?适。我先开几幅药,另外还是要找她?的心结才是。” 赖三家的侍立一旁,便道,“定然是太太想念咱们姑娘了,这段时日太太噩梦缠身,经常梦见姑娘伤了病了,睡也睡不?好。” 林如海急道,“怎么?不?早些说与我听?” 他忙于公务,怕打扰贾敏睡觉,时常是歇在书房,竟一直被贾敏瞒到了现在。 赖三家的抹着眼泪道,“太太也是怕您担心,姑娘又是去做正经事的,总不?能为着叫太太安心,不?让姑娘出门。” 林如海心疼不?已?,立时就?想送信让林黛玉回来一次,只是正在犹豫之时,竟瞥见赖三家的身后那个?丫鬟与老大夫的药童交换了个?眼神。 这丫鬟是赖三的亲生女儿,又得贾敏喜欢,平日里养尊处优和?个?副小姐也差不?多?。 寻常请大夫都是底下小厮的事,如何她?会?认识这个?药童。 他是宦海沉浮的老手了,因此面上不?动声色,只道,“你们好生伺候着,夫人要是有任何事,立时来报给我听。妈妈是陪着太太的老人了,太太好了,我定然不?会?亏待了你。” 赖三家的点点头,那模样既忠心又本分。 林家不?是什么?寒门小户,分了内外管事的,虽赖三家的事贾敏陪房,可这内管事却是林如海母亲从前身边的心腹,一直被尊称为竹嬷嬷。 林如海守到贾敏苏醒,好生安慰了几句,便又回了书房,谁人也不?敢惊动,就?瞧瞧地让人唤了竹嬷嬷过来,将自己的怀疑说了。 “我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二心,但小心为上,嬷嬷先去将人都扣下,再请了旁的大夫来给夫人瞧瞧。”林如海道。 第106章 竹嬷嬷雷厉风行?,请大夫的事不?敢放松分毫,只让佛堂里的婆子出门。 这婆子从小就?是林家长大,再忠心也没有的了。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贾敏屋里服侍的上下人等都给聚到院子中间。 赖三家的不?敢和?她?撒野,赔笑道,“不?知道竹嬷嬷有什么?吩咐?太太身边可不?能确认照顾。” 竹嬷嬷板着一张脸,好似被人欠了十几吊钱,“吩咐不?吩咐的不?好说,只劳烦你们先候着。” - 第76章 赖三家的是贾敏的陪房,丈夫管着贾敏的嫁妆庄子,女儿又在贾敏身边伺候,这是何等的体面?,外头庄户人家的地主都没有他们家这样的富贵日子。 林家清贵,主子又少,纵然赖大赖二这两房还在京城贾府当差,却是没有赖三这个小儿子过得畅快的。 因而?到了江南这么多?年?,还真真是头一回被人给了冷脸。 好在她就在贾府这等“一双势力眼”的氛围里学会了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不能得罪,这竹嬷嬷等同林如海的乳母,真的争执起来,就是贾敏也不会帮她。 因此她不但自己笑?意不改,还瞪了好几眼不服气的女儿,“嬷嬷说候着,我们自当耐心等着,只是要是需要咱们帮把手,您只管说。” 竹嬷嬷嗯了两声,垂着手站在门口等大夫回信,她冷眼打量着满院子的下人,赖三家的瞧着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可她的女儿,名字叫作小鸯的却是脸色慢慢难看起来,时不时地抬眼往屋里打量。 “你这丫头也算沉得住气。”竹嬷嬷示意两个婆子将她按住,“你若是自己照实说,我还能在老?爷面?前替你说几句好话,讲不定能留下一条命。” 赖三家的被吓唬得不轻,她要是个糊涂的也就罢了,此刻上去撒泼打滚与竹嬷嬷闹腾,可她偏是个极其聪明的女人,从?前连贾母都夸过她几句,说她是赖嬷嬷的儿媳妇里头最能干懂事的一个。 贾母定下第三房给贾敏做陪嫁,也有看重赖三家的这个原因。 她肃着脸问小鸯道?,“竹嬷嬷开恩,你说你到底做了什么?” 小鸯犟着头皮道?,“左不过就是有些人趁着太太病了,想要拿捏我们这些贴心人罢了。” 赖三家的心里来回地转念,终于发了狠,重重一巴掌扇在她脸上,“既劳动了嬷嬷便是老?爷亲自发话的。老?爷是什么人,天生的文曲星托生,他还能冤枉了你不成?” 林如海从?不管内宅之?事,今日却破例动了手,她如何还会不明白。 小鸯不可置信地看着赖三家的,“我已?经跟着你做这等低三下四的奴才活计了,你竟然还不信我打我,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 赖三家的摇摇头,叹着气道?,“你以为你妈是什么人?你要不是我的女儿,这会子我已?经叫人上板子了。” “我也不活了!”小鸯大哭起来,又拼命挣扎,两个婆子抓她不住,到底是松开了,她嘴里高喊着不想活了,人却不撞墙也不撞树,直往那赖三家的身上撞。 赖三家的不躲不闪,任由她闺女将她重重砸在地上。 竹嬷嬷眯着眼仔细瞧,心里还有些疑惑是不是母女两个串通好的苦肉计,“还不把人都扶起来。拿绳子捆了这丫头关?去祠堂吧,往常瞧着挺知礼的,今儿不知道?怎么了,许是冲撞了什么。” 赖三家的崴了腿,腰也砸在地上了,一时间?动弹不得,眼泪哗哗地往下落,“也不知道?哪辈子造得冤孽,竟遇上这么一个丫头。可咱们天生就是奴才的命,离了主子又能怎么办?” 竹嬷嬷道?,“可怜见的,是我去问她还是你去?” 赖三家的一抹眼泪,“嬷嬷去问吧,她见着我只怕不会说实话。我不知道?嬷嬷到底要查什么,但是大致猜到了些,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背主,嬷嬷叫人将院子里服侍的那些个都抄检一遍吧,只怕要多?些什么了。” 竹嬷嬷倒是高看她几分,便道?,“我心里有些想头,只是这会子还没证实,你还是在院里歇着不必家去,省得真的被我这个老?太婆猜中了,你也难做人。” 她怀疑能扇动小鸯的人是和贾府有关?系的。 这头刚刚开始翻检,那头的大夫终于出来了,这一位女大夫年?轻轻轻,城中名声不显,可却与林家渊源颇深,她见外头闹哄哄的,只当是个瞎子,“你们太太是有身孕了,有些妇人初有孕时也会来月事,极为凶险1,好在你们太太这是及时发现了,要是真的叫庸医几碗药下去,就是华佗在世?,也保不住这个孩子。” 竹嬷嬷对她的态度很?是恭敬,“有劳凌大夫了,现下可是要开药?” “你们府上现在瞧着不太方便。”凌大夫道?,“我原是不想管的,只是当年?的事,你们太太对我家多?有关?照,这样吧,你一会子让人派车送我,我回医馆抓药,顺便带了药罐来,你就在这下头给我生个炉子,我亲自熬药。” 竹嬷嬷知道她的脾气,也不多?说感恩的话,好生命人送她回医馆,自己进屋去瞧贾敏,“太太可觉得好些了?” 贾敏在屋里该听的都听到了,摸着肚子后怕道?,“要不是老?爷小心,我与这孩子只怕都要保不住了。适才我都听见了,嬷嬷只管放手去查,不管对方是谁。” 哪怕是贾家,这样朝她的孩子伸手,她也是要翻脸的。 第107章 差一点,只差一点点这个孩子就会被人无声无息地除掉。 竹嬷嬷见她眼圈红了,怕她哭起来伤身体,便转了话题道?,“我瞧着巧姐儿现在这个医馆开得有声有色的,实在是不错。” “这孩子天赋高又刻苦,说不得与她哥哥一样,要去做个太医什么的。”贾敏果然被她吸引了注意力,“只是她本来也该是金尊玉贵的侯府小姐,她祖父与母亲不合,倒连累了他们兄妹。” 林如海的母亲是上一代袭爵的林侯,与庶出的兄弟几乎是结了死仇的冤家,最后那一支改姓出宗,再无相干。 凌大夫原也是随着林家女孩儿的“玉”字取名,本名叫作林巧玉,竹嬷嬷打小叫惯了,背地里还是喊她巧姐儿。 “各人有各人的命数,我瞧着就挺好的。”竹嬷嬷道?,“原先姑苏那一房的妙姐儿父母亲缘浅,听说已?经锁了宅子,跟她师父搬到尼姑庵去住了。” “这些事还真是说不清楚,从?前也有说要化?了我们家玉儿去出家的。”贾敏只觉得这些人都来骗孩子的,因此很?是不屑。 二人说了些过往旧事,过了会儿便陆续有人来报抄检到的东西。 贾敏瞧着小鸯屋里翻出来的嵌红宝耳坠子,气得狠狠掷在地上,“这是我二嫂子的陪嫁,我记得再清楚不过,她进门第二日拜祖宗便是戴了这一副,说是王子腾从?哪里寻来的安南宝石,竟不知道?她是这样大的手笔要来害我!” 第77章 竹嬷嬷见她气得不轻,赶紧叫人去请林如海,自?己试着劝道,“我知道太太生?气,这事?儿?叫谁遇上了都要生?气,只是您盼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又有喜了,好歹看在小主?子的?面子上。” 贾敏一时急火攻心,心怦怦直跳,难以?平静,只狠狠地抓着被子道,“我自?问对她从?无亏欠失礼之处,她居然能如此恶毒,还?手眼通天,买通了我身边的?人。这回要辛苦嬷嬷了,府里人人都要查,尤其?是我从?贾家带来的?。” 其?实从?当?日?贾母要林黛玉嫁给贾宝玉,后面又插手林清的?婚事?开始,贾敏与娘家就有些疙瘩了,只是她到底孝顺,自?小是贾母疼宠长大的?,因此只作不知,一切如常,礼节上做足了不说,连着对下面几个侄子侄女也是百般关怀,好些个东西,黛玉有,三春便也有。 林如海三步并两步进了屋,走?得是气喘吁吁,“都是我不好,这些个事?本不该叫你知道的?,只是我怕你不知道提防,又中了身边人的?算计。” 贾敏冷笑道,“我向来自?得手段了得,治家有方,不曾想还?有今日?之事?,可见我着实是个笨的?。” 说着便又落下泪来,伏在林如海怀里大哭起来。 她实在是心寒至极,娘家算计她也就罢了,贾府衰落,想从?林家得些好处,哪怕是想着聘去黛玉,她也能看在骨肉亲情的?份上不计较。 林如海见竹嬷嬷手足无措立在一便,便道,“嬷嬷去忙吧,叫夫人哭出来也好,憋在心里反而是要作病了。” 竹嬷嬷逃命似地出去了。 她一把年纪了,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哄夫人。 虽然林黛玉更像林家人,但贾敏也着着实实是个大美人儿?,此时梨花带雨伤心欲绝,叫林如海不知怎么怜惜心疼才好,拍着她后背道,“别怕,万事?有我呢,你只管吃吃喝喝,再给我生?个玉儿?这样漂亮的?女儿?。” “这回要生?一个像我的?。”贾敏拉了他的?袖子将鼻涕擦干净了,“除了这个事?还?有旁的?吗?你可不许瞒着我。” 林如海便道,“连着赖三家的?都叫那丫头给骗过去了,特意说什么你是思念玉儿?才病倒的?,说你日?日?噩梦缠身。我只怕贾家有人想要将玉儿?骗回江南。” “如果玉儿?回江南,有什么问题吗?” “山高路远,若是走?水路,在江心一把火烧了船,玉儿?就得做了水鬼。”林如海道,“齐家已经有消息说来,说太子妃耐不住了。” 贾敏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如果今上将咱们家逼得紧了,最坏不是我将女儿?嫁进东宫,到那时候,难道我们能袖手看她做妾?定然是要将太子妃拉下来了。这个女人心狠得太过了。要是妹夫还?在,齐家便不会如此落败,她又怎么会落到这样的?境地。” 林如海叹道,“手足骨肉都能弃之不顾,又与畜生?何异。好了,你也别操心这些个事?了,睡一会儿?,万事?有我呢,好不好?” 贾敏与他多年伉俪情深,见他说得肯定,便点了点头。 林家盘踞多年,说家里头完全干净也是不可能,林如海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将家里大清洗了一遍,将竹嬷嬷这把老骨头险些累出个好歹来,还?是沈兰心得知贾敏有孕,搁下兰园跑来照顾贾敏饮食,这才让她与林如海松缓了些。 凌巧玉负责熬药,沈兰心负责熬汤,她们二人共同征用了贾敏的?小厨房,时常结伴看火,倒渐渐熟稔了起来。 这日?凌巧玉见沈兰心正在剥腰果,便问道,“这也是炖汤用的??” “是啊,林伯母这几日?不喜荤腥,我便想着换个斋汤给她。”沈兰心道,“我给你也留一碗,还?放马蹄和栗子,清淡不腻的?。” 凌巧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着摇头道,“说起来也是有意思,我年幼的?时候在林家,可是没有这样的?福气,能分到当?家主?母一碗汤的?。” 第108章 沈兰心听贾敏说过他们两家的?渊源,笑道,“不过一碗汤罢了,我敢说肯定是今日?这碗好喝的?。我这可是祖传的?素斋手艺。” 凌巧玉见她明媚秀丽,心中一动,“我有话便直说了,沈姐姐你可有婚配?” “不曾。”沈兰心道,神情有些落寞。 自?林涵离开江南,便再没有书信回来,与当?年一模一样,杳无音信,到底是当?年惊艳如斯的?心爱之人,重逢之后,有林黛玉撮合,林涵又时常在她身边转悠,她心里自?是隐约有些期待的?。 他这样的?亲近,叫她禁不住死灰复燃。 哪怕林伯父叫她与林黛玉姐妹相称,可林涵如果真的?想…… “我家中有个哥哥,在太医院中当?值,年少有为,医术高明,沈姐姐不妨考虑一下?”凌巧玉眼中流露出期盼,“我哥哥生得比我还要好看,与姐姐正相配。” 沈兰心失笑,“我只是一个厨子,你们是悬壶济世的?杏林世家,哪里相配了。” “哪里就不相配了?”凌巧玉越看这个“嫂子”越满意,“何况我们家行医也不过两代,称不上世家。” 林如海来替爱妻端点心,听得凌大夫做媒这段,便笑着道,“我亦觉得相配。玉儿?来信说此番在宫中有一位凌太医相助良多,想来便是凌大夫的?兄长,你们郎才女貌,各有所长,要是成了也是一桩好缘分。” 沈兰心知道他不赞成自己与林涵在一起,只是她为人心胸宽广,从?不曾为此记恨林如海,反而大大方方自?己将话说破,开玩笑道,“林伯父只要我不嫁给林二叔,大约什么缘分都是好的?。” 林如海自?忖无法做到似她这般大度,愈发觉得此女不愧是皇家遗珠,着实是人品贵重,可惜至极,索性也摊开了道,“这就是浑说了,我虽不想你嫁给涵空,却也希望你能得个好归宿的?。涵空看似不羁,心里却不曾踏出过规矩二字,如果你让他有的?选,他宁愿困在家中受束缚,也不愿家人分离。世事?弄人,否则你们……” 沈兰心将栗子一个个下到滚水中,烫过才好剥壳,她打?断林如海道,“伯父也会说世事?弄人,且高门贵胄人心复杂,兰心此生?不过想做些美食,看些美景罢了。” 林家人的?心计她看不懂,反而是凌家人能破宗出走?,叫她觉得痛快。 凌巧玉趁机道,“我们家是最简单不过的?,如今也只剩我们兄妹两个人,我对你发誓,肯定做个不烦人的?小姑子。” 林如海看沈兰心脸色不好,心下实在不忍,“这次我替涵空说了一门亲事?,如果他能拒了亲事?,回来再与我说想娶你,我便应了。待得风平浪静,你们守在江南故土过日?子,也是不错的?。” 沈兰心捞栗子的?手指在锅沿上烫了一下,她沉默了半晌,“伯父,他不会的?。人心易变,当?时我认为自?己放开了,只希望他过得好,如今我变了,当?时他旧情难忘,如今也变了。譬如伯父去衙门,半日?不见伯母便要忧心她可是又吐了,是不是晒过太阳。” 林如海明白了她的?意思,一个男人心里有你,就是天涯海角也要送信,死?了大概都要托梦的?。 “我要是再劝,反倒是辱没了你,这桩事?就此揭过,等你定了亲,我来给你备嫁妆,咱们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地嫁出去。”林如海见凌巧玉乖巧立在一便,便又与她说笑道,“要是嫁去你们家,我便将林家收藏中所有的?医书都陪嫁过去。” 凌巧玉两眼放光,又要保持矜持,看得沈兰心后背发毛。 “你别过来了,我怕你绑我上花轿。”沈兰心将栗子挡在两人中间,又使唤她干活,“我蒸得牛乳糕好了,你帮忙端给林伯父吧。” 不等沈兰心平复好心情,很?快麻烦就又来了。 贾敏倚靠在床头,不明白怎么会有妹妹替哥哥求亲的?道理,她看着对面这位金陵世交家的?姑娘,脸上笑意未改,“都听说薛家姑娘能干,薛老爷甚是倚重,今日?一瞧,竟将我们家的?姑娘都比下去了,只是这求亲一事?,是你与令兄的?意思,还?是令尊令堂的?意思?” 薛宝钗端坐一侧,“是家母的?意思,家母说沈姑娘是难得的?稳重能干,她心中喜爱非常,因此特意命我来与林夫人讨个口风,要是沈姑娘愿意,我这就回去安排来提亲,保准不会委屈沈姑娘的?。” “你这是知道兰心与咱们玉儿?结拜的?事?了。”贾敏往后靠了靠,“说起来兰心家中只剩她自?己,我们这做义?父义?母的?为她操心也是应该。薛家的?意思我知道了,待我问问她的?意思,再来回你的?话,可好?” 薛宝钗点点头,她身边的?丫鬟适时地递来一个小巧的?玉匣子,端看这匣子便是玉质温润,贵重至极,她笑道,“方才那些是给林夫人的?表礼,这一样却是家母的?心意,还?望夫人转交沈姑娘。” 八字两撇都没有呢,贾敏如何会替沈兰心收下,她难免觉得薛家做事?太过难看,这位薛姑娘也是如此,看着得体大方,内里却是个不大懂礼数的?。 薛家与贾家有交情不假,贾王史薛在金陵并称四大家族这个事?儿?她也知晓,平日?里大家不说破是给脸面,真要说破了,薛家不过一介皇商,银子是多,怎么能与一门双国公的?贾家相提并论。 第109章 更遑论她如今是林家妇,又是薛宝钗的?长辈,薛家就这样让一个晚辈登门拜访,摆出要结通家之好的?架势。 实在是不知所谓,可笑至极。 贾敏孕中易疲累,也懒得想话应付她,张嘴便道,“姑娘收回去吧,我替兰心婉拒了。” 薛宝钗吃了个软钉子,“这本就是沈姑娘的?东西,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我哥哥没轻没重的?,家母觉得女儿?家的?名声要紧,便叫我先给送还?了。” 第78章 贾敏示意伺候的人打开玉匣子,只见里?头是一串佛珠,除了是沉香之外,乍一看?并没有什么独特的地方?,她失去了所有的耐心,“薛姑娘,带上你的东西,请回吧。” “这是沈姑娘家传的东西,被我哥哥得了去,今日也是物归原主。”薛宝钗并不起身,“听家母说,从前林夫人与她也可以算是一道长大的,林夫人认了沈姑娘做义女,这婚事?便?是听从父母之命的,聘礼上我家绝不会让林夫人不满意的。” 她这话表达了两个意思, 第一个意思是说得暧昧不清,好像那佛珠是沈兰心送给薛蟠一般,第二个意思便?是以薛家的家财来诱惑贾敏了,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义女换薛家金山银山的聘礼,这是一桩非常实惠的买卖。 贾敏听出来了她的弯弯绕绕,对这个姑娘更是不喜欢,如果只是不懂礼数,最难听不过说一声粗鄙,不再来往就是了,可是这姑娘以己度人,将旁人也想象得如此不堪,能?为这点子银子折腰,着实是……令她不爽。 她便?道,“小?鹭,你将佛珠收下,等?会儿送去给沈姑娘瞧瞧,到底是不是他们家的物件。至于薛姑娘,你请回吧,别忘了带上你的东西。” 这是她第二次下逐客令。 薛宝钗再好的忍耐功夫,也忍不住了,圆润的脸上浮起难堪的红色,“不知道是我哪里?得罪了林夫人?还请林夫人恕罪。” 小?鹭挡在床前道,“我们太太身子不舒服,倒不是故意刁难姑娘,只是实在没法子陪着姑娘说话了。” 贾敏有喜还未过三月,根本就不必说给外头人听。 薛宝钗缓和了心态,虽不愿意也只能?告辞了,谁知道到了门口,正要上马车,却见林家的下人将她们送的礼都一一捧了出来。 粗使的丫头道,“太太说薛姑娘送的东西太过贵重,她受之有愧。” 薛宝钗本来以为贾敏叫她把东西带回去,只是让她带走那匣子,此时方?才?知道贾敏居然是连她上门的礼物也不肯收了。 退礼是一件非常打脸的事?情。 这难不成?贾敏是要和薛家断了交情不成?? 薛宝钗顾不上难堪,连夜便?回了金陵,薛父本已睡下,听她求见,赶忙起身穿衣。 薛母很是不悦,“怎生宝钗越大越没了样子,这个时辰了还要来打搅父母歇息,有什么事?不能?明日再说?” 薛父向来不喜欢听她指责女儿,便?道,“你这幅样子哪里?是做人家娘亲的,女儿更深露珠外地赶回来,半句问候关切都没有,怎么你明儿个是要早起还是怎么?晚睡片刻便?这样多的话,你成?日无事?只管花银子听戏,就差这半刻?” 薛母受了这样难听的话,当时就要闹起来,薛父却不再理睬,匆匆去见薛宝钗。 “我这是女儿还是冤家?哪里?是要议事?,竟跟那些?个贱人争宠似的。”薛母恼怒地摔了瓷枕头,“打小?就喜欢缠着她父亲……” 伺候的丫鬟大气都不敢喘,只跪着收拾残局。 再说那边薛宝钗见了薛父,连珠炮似地将今日求见贾敏的事?说了,她觉着自己的行为举止并无不妥,也不觉得贾敏会替一个外面的厨娘出头,那便?是更大的问题了。 薛父并不清楚她去林家拜访的事?,听完气道,“宝钗你糊涂啊!你娘糊涂不懂事?,你怎么也跟着她闹。” 薛宝钗解释道,“哥哥胡闹惯了,如今有个人管着他,也是好的。我是想如果林家愿意出面,沈姑娘与哥哥的亲事?也体面不是。” 薛父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下人躲懒,这茶是今日喝剩下的还没收拾的,放到半夜里?又?浓又?涩,薛父连着喝了两杯冷茶,人也冷静下来了,“你打小?就比你哥哥聪慧懂事?,因此我也一心栽培你,你母亲偏心你哥哥,所以你有些?小?动作?我从不拦着你,只是宝钗啊,凡事?不可过,诸如林家这样的门第,与咱们行事?方?法又?有不同。” 薛宝钗对于她父亲是很信服的,但是她实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因此脸上少见地出现了错愕。 “我的儿啊,是我没有教?好你。”薛父今日见了几位老朋友,颇有些?茅塞顿开的感悟。 他从前只想着让薛宝钗好生守着薛家家业,如此的话,薛宝钗自是有本事?的,好好地做一方?富商,可是以他女儿的才?貌,再往上走又?有何难。 要是早早地醒悟这点,好生教?导宝钗行事?,今日她又?何至于受林家这等?羞辱。 四家人本是同气连枝,贾家难道少收了薛家的银子不成??如今贾敏做这等?样子又?是要给谁看?,要知道,贾家的二位国公早就仙逝,后继无人,王家与史?家却是掌着实权的时候。 薛宝钗的确是个非常聪明的人,“最最可怕就是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到底错处在哪里?,果然是无知者无畏。往常打理铺子与各家往来,也算是个伶俐人,现在回想起来,何曾登门入室与这些个功勋显贵真正结交过。” 第110章 她是个很务实的人,既错了又?疏漏,便?要去弥补。 “与你不相干,从前是我不愿意与他们来往,只有其?他三家做靠山也就够了,可现在却是要变天了,上头的贵人动一动手指,咱们说不得明儿就要去讨饭。”薛父道,“也是你母亲的过错,她娘家是武将出身,生你时候又?伤了身子,便?只一心在家照顾你们兄妹,既不教?你,自己也不出去走动。” 薛宝钗难免想到贾敏娘家也是武将,可她看?起来却是既高贵又?优雅。 “那现在我该怎么办?”她茫然地看?着薛父。 “我问你寻了一条路,不知道你肯不肯赌。”薛父压低了声音,“京城来了人,说上头在到处挑选合适的女孩子进东宫侍奉太子。就算一开始做不得良娣,可等?太子继位之后,这身份也是不会差的。太子殿下与太子妃不合已久,本是要娶那邻家姑娘做良娣的,只是林家不肯,论起来你又?比她差多少?” 薛宝钗感觉到自己的心怦怦直跳,她忽而想起那日见着柳絮随风而起,几乎与云比高的模样,“父亲的意思是要送我进东宫?” “明日我带你见几位长辈,只要他们肯点头,这是必然能?成?。”薛父拍拍她的手,“我儿何等?聪慧,你只是不会,一旦有人教?你,必然出色。” 薛宝钗道,“女儿明日一定会好生表现,不叫父亲失望。” 薛父正想叫她回去休息,忽而薛母破门而入,怒道,“是我叫你去林家替你哥哥提亲,你不跟我说事?也就罢了,拖了你父亲来什么,想告我的状不成??” “你这是做什么?”薛父皱起眉头,“看?看?你自己,哪有半分做当家主母的样子。” “下贱的小?娼妇!我就知道又?是你在嚼舌根,总是仗着你父亲多偏心你几分,欺负你哥哥,现下可好,连着我这个当娘的都不放在眼睛里?了。”薛母上前就要拉扯薛宝钗,“若是林家不肯应亲事?,定然也是你从中作?梗了,可恨我是个傻的竟相信了你的鬼话,让你这个孝顺女儿替你哥哥去操持。” 薛宝钗几乎不可置信地看?着薛母,“母亲这是怎么了?” 薛母却将她甩到一边,又?去打薛父,反被薛父一巴掌拍在脸上,薛母被打得直哭,“老天爷不开眼,哪有为了女儿打妻子的道理,你不如一根绳子勒死了我,好叫你们父女如意。” 声音惊动了外头伺候的下人,几人站在门边,左右为难,不知道该不该进来。 薛宝钗原以为哪怕母亲偏疼哥哥,对她也是一片慈母心肠,不曾想自己奔走归来,却还要经受母亲这等?侮辱,她张了嘴本想反驳薛母,却有闭上了。 何必呢,再说什么也没有意义了。 她擦了脸上的泪痕,整理好自己的裙摆,对着门口的下人吩咐道,“夫人犯了病,你们好生送她回房,再熬了安神汤与她。” 下人连忙应了,只是薛母不断挣扎,口中更是叫骂,书房伺候的小?厮为难地看?向薛宝钗,“姑娘您看?这……阖府都要被惊动了。” 薛宝钗解了自己的帕子,神色淡淡的,“堵上吧。” “唔唔唔!”薛母恨不能?用眼神杀了这个女儿,到底不敌几个下人一齐上手被抬了出去。 薛父想要安慰薛宝钗几句,却听得薛宝钗道,“不知道明日的贵客喜欢什么的姑娘?我只怕自己穿着失礼。” “你只按着平时的来就好。”薛父道。 父女二人又?闲话几句,这才?各自回房,好似刚才?薛母的大闹根本不存在。 “你要是想好生过日子,就老老实实的。”薛父看?着丫鬟压住薛母灌安神汤,“你若再闹,我便?送你回京城舅兄家。” 要不是薛家是商贾出身,攀不上另外两家,他又?在读书上没有天赋,当初怎么会娶王家的庶出姑娘。 这年头姑娘家也能?科举,不输男儿,不说贾家的,就是史?家的姑娘听说也是才?学?甚好,又?精通女红的。 原先也是都打听过的,王家的女孩儿也是上学?念书的,谁知道念了和没念也差不多,薛母又?不比嫡出的女孩儿尊贵,可以跟着大人学?武艺,只是管家上也还罢了,旁的都是一窍不通。 真真是倒霉催的,最差劲的一个落在了他家里?头。 娶妻不贤,祸及三代啊。 薛父感慨完之后,愈发?坚定了要送薛宝钗进宫的念头。 翌日一早,薛宝钗便?起来梳妆打扮,她是开着胭脂铺子,也卖首饰成?衣,对着打扮是很有心得的,选了平日最喜欢的雪青色,头发?只简单挽起来搭配几样珠钗首饰,端的是简朴大方?。 待得她出现在席上,众人皆是眼前一亮,贾琏不禁心中赞叹道这薛姑娘好似一颗明珠,白净圆润,又?不失光华。 赞叹归赞叹,贾琏心里?也明白,皇后娘娘定然会喜欢她稳重的气度,只是太子爷可就未必了。 第79章 除去贾琏之外,席上还有诸如王家等相熟富贵人家,都是和贾琏差不多身份,其中贾琏的大舅子,也就是王熙凤的亲哥哥王仁,亦是女色泡着的,又不似贾琏这?等在家里不受父宠爱,因此他毫无顾忌,嘴快道?,“薛姑娘容貌是没话说,只是这?风情上欠缺了些?,如果与那些?个大家闺秀一模一样,只怕那一位不大能瞧得上。” 第111章 薛宝钗经过昨日之事,稳重又比从前添了十分,因此只浅笑?着坐了她?父亲下首,“不知道?舅舅与姨妈一向可好?” 算起来贾琏与王仁皆是她?的表兄。 王仁不大瞧得上这?个妹夫,觉得他人微言轻,哪里像正经爷,倒像是贾家跑腿的伙计,便抢在贾琏之前开?口?道?,“家里头都好,爹娘都惦记你与姑母。” 贾琏近来私下堪称是春风得意,懒得与他计较,笑?道?,“二太太一切都好,心中挂念非常,此番也是特意命我来接你,入宫之前,你便暂时住在荣国府。” “我听说你们家老太太养着三个姑娘呢,怎么?着,还有地儿?”王仁斜了他一眼。 贾琏道?,“二太太都安排好了,薛表妹只管放心。” 这?几个人都不是主位,主位却是个妩媚风流的女子,柳佩月托着下巴看了会儿戏,笑?盈盈道?,“你家里两位妹妹不是去太学念书了么?,老太太只怕正寂寞呢,调.教一个美人儿也是打发时间。” 她?见?薛宝钗荣辱不惊,尚算稳重,倒还看得过眼。 王仁目光短浅,若风情流于表面,只怕第一关就要被皇后?娘娘给刷下来,那些?个妖娆的美人自是得走?别的门路。 这?桩差事她?心里头本来还在犹豫,想?给王子腾一个面子的,奈何他这?个侄子实在扶不上墙。 贾琏被她?的眼波一勾,心里直笑?,他这?副皮囊还是不错的,这?一路南下柳女史可没少垂涎自己的美色,“还得多谢贵妃娘娘的恩赐,两位妹妹才有这?样的机会。” 贾赦就不提了,他是预备将太子拉下马来的人,贾政与王夫人却打算将元春改送到东宫。 为了不打草惊蛇,贾琏可是作?苦肉计又挨了贾赦一顿打的,也是贾政夫妻多年?来都习惯了使唤贾琏,只当这?对小夫妻还是向着自己的,王熙凤又精明得很,故而套出许多消息来。 柳佩月又在他脸上转了一圈,难免暗赞贾家人真真都生得好,贾琏比起贾女史,更是鲜妍俊俏,“叫旁人送你表妹上京吧,我另有一桩差事要与你说。” 在场众人哪个不是心明眼亮,都知道?柳女史这?是瞧上了贾琏,王仁大为不快,倒不是为了妹妹打抱不平,而是觉得这?块嫩肉落在了贾琏嘴里,实在可惜。 如是便分了两路,薛宝钗特意阻止了老父亲送她?,自己打点?了行装,登船北上。 而柳女史则和贾琏留在江南采买美人,王仁死缠烂打,到底还是留下了。 话分两头,且说林黛玉诸人在太原城送别了徽和长公主祖孙,也实在是没有时间等到林黛玉伤好了再走?了,她?自己也不肯,“只叫多铺些?被子就是了,郡主先咱们一步,若是京中生变,咱们在外头岂非不妙。” 徽和长公主最终也没有收回华山玉簪,她?临走?前与林黛玉道?,“天下局势已变,又有谁会记得这?些?个簪子的贵重,你留着做个念想?吧。我与你承诺一句,若是事败,草原可以接纳你,再多便没有了。” 江湛见?林黛玉一直举着这?玉簪,便道?,“这?有什么?值得多看的?等回了京城,我给你雕一套新?的,你喜欢什么?样式的?” “四季花卉,三山五岳都有了,你给我来一套鸡鸭鱼肉满汉全席吧。” 江湛:…… 第80章 林黛玉再返京城,是个好日子,恰又是夏至。 京城里的姑娘们早换了轻薄夏衫,打?眼一瞧,街上花团锦簇,端的是帝都繁华。 寻常百姓不过扯上几块吸汗的薄棉花布,贵女之中时?兴的却是江南今岁新?织出的纱衣,薄而不透,或绣花或织金,纤巧如羽毛,远观如笼云雾。 林黛玉虽是个不怕热的,家里头却也都给?她备上了,贾敏特特送来了各色各式的纱衣供她选择,又知她夏日里不耐烦珠钗满头,因此又送了几匣子玉簪子,又翡翠也有玉石。 最新?奇是有一匣子水玉钗环,水玉原叫作?水晶,本是金贵物件,极少有大的原石能打?磨成型,后来西洋人传了工艺过来,便能自己烧制了,杯盏一类在江南卖得极好,光下能透五色。 “可真是好看,像是龙宫里出来的。”静夜取了一枝流苏叮当的钗与林黛玉看,底下流苏珠子似是雨滴凝成,透亮光洁。 “留着雨天戴,好似雨伞漏水了。”林黛玉笑着拨动了两下流苏,“分一下去与许师姐与岁岁,她们两个的住处可都安置好了?” “都安置好了,也遣人送信去吴府了。”静夜又道,“夫人说这些是给?姑娘的,另有许多是送到公?主府和宫里头的,您看着办就?好。” 林黛玉的伤往好了说,也只算好了大半,淤青尚未全褪去,手?肘还是不宜挪动,手?臂有一处更是硬得仿佛石头,俗话说是把肉给?摔死了,她一想到又有可能要进?宫,真真是骨子里头也泛出酸疼来,她道,“宫里头可有新?的信?之前不是说,星儿姑娘生了个儿子,现下可还好?” 静夜手?里厚厚一沓子信笺,皆是最近的消息,她早在林黛玉梳洗时?候就?悉数翻检过,“星儿姑娘不大好,据说是生产时?候大出血,往后都不能有子嗣了,好在小公?子无事?,据说很像太?子。” “算起?来是四世同堂,今上头一个重孙,太?子的头一个孙儿。”静夜道,“姑娘可要送贺礼?” 第112章 “我是想送,可是不敢,怕叫人动了手?脚。”林黛玉喝了口?热茶,夏日里她喝的便改成更为清淡的白茶,“我受些波折不打?紧,总能理干净,可无端害了这孩子,岂不是造孽,不急这一时?。至于旁的,你递话给?贾家的元春表姐,她自然知道如何将?东西奉与贵妃。” 至于那位与她交好的大宫女樱桃,却不是能青天白日说出来的,纵在自己府里,林黛玉也不欲放在嘴上。 林家是人,不是神,要毫无痕迹地让樱桃上位,林黛玉也要花些心思。 樱桃是个明白事?理的人,时?机一直未到,她便一直过着提心吊胆、朝不保夕的日子,可林黛玉从未听到她一言半语的抱怨或者不信任,实在是叫人禁不住高看几眼。 二人正?慢慢理着事?,忽然底下小丫头轻手?轻脚进?来报道,“姑娘,陈大人来了,便是那位陈五娘。” 林黛玉见静夜又要安排招待陈五娘的差点,伸手?将?她腰间的禁步理顺了,心疼道,“何须你事?事?操心,往后这些个事?叫静雪做就?是,我的吃食有几个师傅安排,静雪也有功夫帮你。眼瞧着你更瘦了,从前多好看啊,胖乎乎的一个白团子。” 静夜回府就?开始忙碌,连着衣服都换得匆忙,因而细节有些没顾道,她笑道,“人家和姑娘一样正?抽条呢,瘦些漂亮。” “都随你,快些去请陈大人吧,早些说完,咱们也好歇歇。”林黛玉对于陈五娘是不好不见的,当日宫里派人来“请”她进?京,陈五娘虽与林家争权,却还是特意来报信,冲着这份情义,林黛玉也不可怠慢对方。 甫一见陈五娘,林黛玉便是一惊,静夜是在长身体,瘦了许多尚不碍事?,可陈五娘竟好似漏了气一般,亦是瘦了许多,只是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人显得很憔悴,脸皮也耷拉下来,好似老了二十岁。 “吓着你了?”陈五娘摸摸自己的脸,“我是个胖久了的人,骤然瘦下来,皮肉都松垮了。” “陈姑姑,我认识几位杏林妙手?,好生调理定然还能养回来。”林黛玉对她也改了称呼,愈发的亲近,“我知道姑姑心里苦,可到底身子也要紧。” 她与五娘的侄女是师姐妹,称呼一声?姑姑也恰当。 “我本以为做个鹰犬,便可爬到顶上,谁知道自己人却在背后刺上一刀。什么陈家门风、陈女多才,都是假的,都比不过他陈首辅自己的位高权重。”陈五娘是真的心累,从前还能吃些东西填补,出了那等子事索性食不下咽,时?常忙着公?事?忘了用饭。 “陈女多才”还是当年陈五娘中科举之时?,时?人对陈家的赞颂,算上五娘,陈家女这一辈便有三个进?士出身。 如今陈首辅作?为她们的父亲,帮着今上一力推崇“男尊女卑”,叫女人都回家生孩子,陈家早就?乱了套了。 有人觉得无所谓,只要亲爹在位,何愁没有出路,也有人如陈五娘一般,物伤其类,觉得信仰崩塌的。 “陈姐姐可还好?”林黛玉问道。 “她挺好的,她本就是个目下无尘的,外头再乱,也入不得她的法眼。”陈五娘将丫鬟又添的温茶一饮而尽,“我这次来,不单单是为我自己。” 吴家眼见着就?同林家绑在一起?了,要是她再晚一步,只怕真就?迟了。 林黛玉认真地看着她,静待她往下说。 陈五娘道,“如若我助你一臂之力,不知林家可否与我再议亲事??” 林黛玉:???林家的谁来议? 第81章 林家?能用来议亲的除了林如海就是林涵空,两个人?好?似都不太合适。 好?在有这样一个桃花运旺盛的二叔,林黛玉倒也?没有太过惊骇,喝过两口茶后老老实实道,“只怕是不能,我?实话与陈姑姑说,这次我?们去太原,并非一无所获,我?父亲替二叔看好?了一门亲事。再?退一步说,我?二叔此人?阴晴不定,他必不会与陈家?联姻。” 陈五娘抬手抚过自己?松弛的下?颌,苦笑道,“我?不敢真做此想,当日背信弃义,现如今怎敢……我?只想借议亲一事,脱离陈家?。” 林黛玉自忖若是林如海开始力挺“男尊女卑”,她必然没有陈五娘这样的决断,因此道,“脱离家?族不是小事,不论男女,若为家?族背弃,皆是艰难,陈姑姑可想好?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陈五娘神色坚定,刚毅的神采哪怕皮衰肉弛亦掩盖不住,“我?知道出宗之人?,大多不容于世,可又如何呢?不过你也?不要太高看我?,是我?首鼠两端,希望为陈家?留一条后路。” 林黛玉心悦诚服,只觉又见识到一座高山,她起身拱手作揖,“陈姑姑之决断,黛玉拜服,如果有能帮到的,必然不会袖手旁观。” “我?已写好?书信,你一并送回去给你父亲,只是此事宜早不宜迟,京中只怕需要你来操持了。”陈五娘自袖里掏出一双玉珏,“据说是晋献公从前特意为骊姬寻来的,便用此玉做信物吧,待得事情了结,你留着玩。” “这样贵重,我?如何能收。” 陈五娘扫过她如花容颜,摇头道,“古人?道骊姬,国色也?,她的东西给你,再?好?不过。这玉珏原是求我?办事送来的,不是什么?重要东西,胜在知道的人?多。当时不知道背后多少人?讥讽我?肥胖丑陋,不配拥有传世美人?的物件。” 第113章 林黛玉难免有些动气,只是她自己生得好,再怎么劝好似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犹豫半天只得道,“回头给陈姑姑寻了更好的玉替,只是你说到骊姬,我倒想到骊姬之乱了。” “今上并不好美人,柳佩月何等容色,也不见他动心。”陈五娘心里猛地一跳,“等等……你是说?” 骊姬在太子申生献给晋献公的祭祀酒肉中下毒,完成了申生的最后一步,最终申生于新城自尽。 林黛玉浅浅一笑,“我朝却是没有敬献贡品的习俗,陈姑姑想到哪里去了。” 她的神色分明这样说的,陈五娘会意,起身道,“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我便先回去了,若有事,只管来陈府寻我。” 没几日,陈家五娘要与林家二爷议亲的事便传遍了整个京城,他们从前的事也并非秘密,都道二人即将破镜重圆。 而能与这则桃色相媲美的,便是西宁王府顶顶尊贵的嫡出郡主随西宁郡王上朝,一时间竟叫两个愣头青看呆当场,下朝不到一刻,京中便传开了郡主光艳动天下的美谈。 金瑶碧随手捏爆一颗葡萄,“这京城的人怎么这么无聊,整日盯着男女情事,去查查谁人第一个传出来。” 她们王府那位出身高贵的牛侧妃摇摇摆摆不请自来,“谁人不赞郡主美貌,这会儿可真真是一鸣惊人呢,只是啊,这光艳动天下是形容过那位安乐公主的,啧啧,弑父弄权,可不是……” 金瑶碧冷冷看过去一眼,竟叫牛侧妃的话卡在了嗓子眼上,只听得金瑶碧道,“不想死,就滚。” “你!你放肆!我好歹是你的母亲!” “镇国公未曾教你尊卑规矩吗?”金瑶碧一伸手,便有丫鬟机灵地替她擦拭干净手上的汁液,“你只是个侧妃,是妾,明白吗?如果你不明白,我不介意送你回镇国公府再学一学规矩。” 牛侧妃在她轻缓的语气中微微发抖,“那我也是你的长辈。” 金瑶碧点点头,上下打量了一番打扮富贵的牛侧妃,仿佛是猫在看爪下的老鼠,“无妨,你要试一试我的耐心,亦可。” 牛侧妃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门却已经被关上了,她强忍着惊恐,“你要做什么?” “与你叙叙旧,这两日忙着上朝没顾上,今儿个你自己送上门,岂不是巧了。”金瑶碧自榻上起身,随手指了边上挂着的一柄琵琶,“从前侧妃说喜欢听琵琶,我没记错吧?” 因为从前的西宁王妃入过教坊,牛侧妃没少拿这些个琵琶月琴羞辱王妃。 “侧妃,怎么不笑了?从前说起琵琶,你可笑得很开心的,你们还不伺候侧妃?”金瑶碧示意左右上前。 她身边皆是心腹,便是那几个机灵的小丫鬟,也是草原带来,身手上佳的,更不要说膀大腰圆,力大无穷的鞑靼嬷嬷。 一时间有人堵嘴,有人拉手,等到西宁王闻讯赶来的时候,牛侧妃一双纤纤玉手,已经被琵琶弦绞得不成样子。 西宁王勃然大怒,“你不要以为你翅膀硬了就能在王府里作威作福!我不是只有你这一个女儿,袭爵的人也不是非你不可!” 金瑶碧置若罔闻,只笑盈盈看着他,“父王可要坐下一起听曲儿?” 第82章 西宁王简直要气厥过去,他指着金瑶碧怒斥道,“不知礼数的东西,要不是看在那些草原鞑子的面上,我会容忍你一直占着这世子的位子?我西宁王府有的是儿女。” “我最瞧不上就是你这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样子,当日是谁当着左贤王的面俯首帖耳,连亲生女儿也能奉上,我可记得你的原话是‘只当是个扫洒侍奉的丫鬟’,如今倒成了草原鞑子。”金瑶碧笑意不改,“父王提醒我了,你西宁王府儿女成群,可个个都是我的敌手呢。” “你要做什么?”西宁王恨得咬牙切齿,“你若敢伤他们分毫,我定然饶不过你。” “史书上商山四皓与吕后的故事,父王不会没听过吧。”金瑶碧道,“我就是把他们全宰了,你又奈我何?” 西宁王眼前直发黑,“早知道有今日,倒不如生下来就溺死你。” “这可怎么是好?杀人杀死,救人救活,只怪您没本事。”金瑶碧狠狠挑衅了她亲爹,面上照旧跟没事人一样,与在太原那个嬉笑怒骂七情上面的诺敏郡主判若两人,“麻烦让一让,父王你……挡我的路了。” 西宁王心里一震,不知她是字面意思还是一语双关,待要去看她的神情,却已经晚了,他这逆女只徒留一道窈窕的背影。 金瑶碧倒也不是故意要刺激西宁王,她今日被宣入宫,算算时辰已经差不多了。 宣她的是今上而非后宫。 原以为御书房里要摆开大阵仗,不曾想却只有今上与太子父子两个人。 金瑶碧一拱手,行的是武将礼,“不知陛下宣召小臣,所谓何事?” 今上温和地一笑,“郡主坐吧,朕今日召你,也没什么大事。先前徽和长公主说要与林家结亲,信物都送来了,可见心意之诚,你在长公主膝下养育多年,可知她真实意图?” 金瑶碧眨眨眼,“陛下已经感受到了长公主的诚心,这句真实意图又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您觉得长公主有别的打算?” 第114章 今上被她反问,却也不甚在意,“就是不知道,所以才要问问你,长公主是朕的?亲姐姐,远嫁草原,艰难多年,如?今她有所要求,朕自然要办得妥妥帖帖才是。” 金瑶碧笑起来,“原来如?此?,陛下待长公主真是好,也没?别的?打算,只是在草原上就听说了林姑娘的?才气,哈尔巴拉最是敬慕才女,百般央求了长公主来提亲,可汗可是气得不轻。” “林侯出?使过鞑靼,素有声?望,可汗竟不肯?” “哈尔巴拉是可汗与大妃嫡出?的?孩子,血统尊贵,是可汗最器重和疼爱的?儿子,纵然林家有声?望也是以前的?事了,草原不比咱们这?里,更不比江南水乡,娇滴滴的?美人儿若是迎回去被风吹跑了,被牛羊吓着了,岂不是反倒不美。”金瑶碧只管将小黑虎拿出?来做挡箭牌,她说得也都是实情。 不曾想今上还未有反应,太子已然有了一番打算,“小皇子身份贵重,林家女如?何?堪配,我膝下的?永明,年岁正好与皇子相当,父皇觉得如?何??” 父皇觉得这?是个好主意,然而永明却不是个好人选,但凡永明懂点?事,他当时?就敢说让宗室女和亲,将徽和长公主挡回去。 奈何?永明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啊,为了个商人家的?儿子要死要活,撒泼打滚就是要留在江南,这?事儿已经传得都不新鲜了。 听说傅家为此?损失不小。 商人是传递消息最快的?途径之一。 徽和长公主虽远居草原,但也不是什?么瞎子聋子,哪怕面前这?个小姑娘去打听打听,便能知道永明的?破烂名声?。 这?个哈尔巴拉看起来是要做下一任可汗的?,鞑靼人怎么会让这?样一个姑奶奶做大妃。 强送过去是可以,他这?个姐姐可是能反手就让永明病逝的?。 “年岁是相当,可也要看品貌。”今上叹了口气,到底不忍心怪罪儿子,“你只有永明一个女儿,却被教?养成这?样,实在是太子妃的?罪过,你这?个主意很好,朕会让人选最优秀的?宗室女出?来,至于长公主那里,还要请郡主帮个忙了。” 金瑶碧笑道,“这?有何?难,我虽在鞑靼的?时?间长些,可到底还是天/朝人,在草原可喝不到这?样好的?茶,穿不上这?样好的?绫罗绸缎。” “可见还是回家的?好。”今上达成目的,越发和颜悦色,赐下许多珠宝首饰与茶叶古玩,“其实还为你设了接风宴,朕的?几个皇孙都与你岁数差不多,也能说到一起去。” 金瑶碧这?才明白,原来还预备了相亲,脸上便露了些尴尬的神色,“小臣多谢陛下恩典。” 场地从御书房换到后宫的?牡丹亭,除去东宫那两个斗得跟乌眼鸡一样的?兄弟,尚且还有五六个皇孙,金瑶碧本是装出来的尴尬也变成了十成十。 听着皇后与贵妃一一介绍,金瑶碧将人看了个全,只对认识的江湛露了个笑脸。 “郡主与湛儿是旧相识了。”皇后点?头道,心里却很是不悦,若说她对女儿还有几分亏欠,对江湛就是完全忽略和不喜了。 说是皇孙,却只是外孙,如?何?能与太子家的?两个亲孙儿相提并论。 “谈不上,不过觉得湛皇孙生得俊俏罢了。”金瑶碧玩笑道,完全不管一杆子打翻了一船人。 江淇此?刻心里只有儿子与星儿,又在江湛身上得了许多好处,便也乐得替他说好话?,要是真能攀上西宁王府,江湛这?辈子倒也是无?忧的?,“郡主着实是好眼光,谁人不知道咱们湛弟弟卖相最好。” 啧,这?可怜的?弟弟还好遗传了驸马的?美貌,不然连口软饭都吃不上。 他这?话?一出?,一时?间都笑起来,也算是打破了尴尬氛围,在场又有几个被拖来做陪衬的?贵女,说说笑笑,很是融洽。 贵妃看了一会儿,捧着茶杯道,“怎么不见林家姑娘?元春,我不是吩咐你要去请来吗?” 贾元春面露难色,不知如?何?回她这?个话?。 第83章 贵妃自是知道元春与林黛玉的表姐妹关系,一是为了让人瞧瞧她身边的人也是出身不俗,二则是对林黛玉表达亲近之意。 不曾想元春少有地办砸了差事。 贵妃暂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反笑道,“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在场的不都是自家人么?” 元春等的就是这一句,她在宫中伺候时日也不短了,再不济喜形于色的本事还?是有的,故意露在脸上便是等着主?子发问?。 “回贵妃娘娘的话,林姑娘这两日身子不适,摔伤了手臂正在休养。原是不想说出来让娘娘牵挂的。” 贵妃还?未说话,皇后?已是嫌弃至极,“怎生一会子咳疾一会子摔伤这等晦气,她姑姑不也是急病走的,怪不得林家子嗣单薄,想来都是胎里带来的弱症。” 金瑶碧是习武之人,眼力极好,见江湛握着酒杯的手多加了几分力道,便知道他心中恼怒,她慢悠悠喝了半盏酒,笑着道,“林家人都文采斐然,天赋异禀,想来是老天爷不想太便宜他们,天上也没那?些个?文曲星托生到他们家不是。” 贵妃方才还?不觉得,听她出声替林家出头,立马觉得嗅到了同类的气息,跟着帮腔道,“郡主?此话很是。不过?身子弱些,读书人嘛,又不是要?上山打老虎,总比有些个?人生下来就没脑子好。” 第115章 金瑶碧点点头,偏还?要?怼到皇后?脸上去,”皇后?娘娘,您说是不是?这没脑子啊,才叫人害怕。“ 皇后?本就不善于掩饰,闻言脸色铁青,倒还?知道不能凑上去骂一句【你们说谁没脑子呢】。 这一来一往却也算热闹,皇后?缓过?劲来倒还?记得给林黛玉赏些点心药材什么的。 待得回了自己宫中,贵妃褪去平日里爱说爱笑的老好人模样,竟直接翻了个?白眼,“陛下跟太子不愧是亲父子,选人也是一样的眼瞎,你年岁小不知道,当年皇后?这名声啊,别提造得多高多好了,那?就是他们男人的一杆旗子啊,你说要?真是才比班婕妤,哪怕她说三从四德本宫也忍了,偏偏是个?四六不着的。” 她是今上的亲表妹,如若不是当年她对今上一往情深…… “罢了,都是脑子进的水罢了,活该我给四六不着的东西?当小妾,我也是瞎了眼。” 元春这些个?话早就听过?无?数遍,她替贵妃倒了茶,随后?跪到贵妃面前道,“奴婢方才欺骗了娘娘,林姑娘并不是因为摔伤才不肯来的,奴婢去林府请人的时候,恰好遇到大伯父在,您也是知道的,荣国府大房二房并不睦,话赶话的都没太客气,因而才坏了差事。” “罢了,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你便是不吵几句,她想来也不大愿意进宫。”贵妃若有所思,随即长长地叹了口气,“她和咱们是不一样的人,她能在外头读书科举,往后?还?要?做官,我在宫里都知道她在江南名声极好,又有几户人家愿意免费将家中珍藏拓印拿出来随便给人看的。” 她连着本宫的自称都不用了,竟是越说越伤感了。 元春不免跟着她触动情肠,迎丫头懦弱,念书不过?走个?过?场表示老太太一视同仁,探丫头倒是精明好学,可比她更难,即是庶出又是女?儿。 王家的女?孩儿是不读书的,端看王熙凤便晓得,王家人眼里能管家便是能干了。 她自己更不说,早早地送进了宫,说起来是熬出个?头,可还?不是困在这不得贱人的地方。 年少的时候,谁没念过?几句“会当凌绝顶”,谁不曾偷偷看过?林家那?位姑姑写的游记。 “娘娘,奴婢想出宫去,我知道家里老太太和太太屡屡托娘娘将我送入东宫,连着陛下与太子面前也早早挂了号,可我不愿意。”元春与贵妃相处多年,亦主?亦姊,她说话间已是泪如雨下,“我也是听着祖父威名长大的人,若我看不见外头也就罢了,可明明自太.祖开始女?子不卑,可与男子同入朝堂同顶门户,为何我与娘娘要?留在宫中不得自由?” 她说到最?后?自觉已无?可惧,“自然也有人愿意,但我不愿意,我不愿侍奉要?将女?子踩入泥地里的人,那?与帮凶何异?” 贵妃将元春扶起身,说不感动是假的,但宫中生活的多年让她明白并非凭一腔热血便觉得可以成事,她沉思许久后?道,“江南富庶,盐商徽商皆是巨贾,想来分杯羹不是易事,所以我倒是想在闽地置办些新鲜产业,那?里也沿着海,有大船远洋,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胆子?” 元春跪下端端正正给她磕了三个?头,“贾元春叩谢娘娘大恩。” 贾赦此时还不知道自己的几句刻薄话竟让侄女?转了心意,叫大房最?大的一个?指望落了空,他正与他那?娇贵的外甥女?吃茶聊天,讲京里那些个犄角旮旯的美食。 “要?说吃喝嫖赌,这京里头能赢过?我的只怕不多。”贾赦将点心往林黛玉面前推,“宫里头那?些个?点心有什么好吃的,你别看这酱肉包子粗糙,味道可是好得很,天气好得时候得从街头排到街尾。” 林黛玉笑眯眯抓了一个?,咬开里头便有汁水淌出来,肥瘦相间的肉在嘴里化开,最?妙那?汤汁早就浸透了包子皮,吃起来喷香。 “舅舅怎么知道我喜欢这样的包子,就要?这样能透出汁的才好吃。” “要?不怎么说外甥像舅呢哈哈。”贾赦越说越觉得有道理?,“你母亲是给什么吃什么,你父亲是给什么不吃什么,偏偏你是个?小吃货,可不是像我么。你瞧瞧,吃得好才能身体?好,你父亲从前那?等弱不经?风,便是吃得太少,你们书香门第,讲究什么风雅清淡,恨不得喝玉髓吃仙丹。” 林黛玉不好跟他解释那?是菜系不一样,他说什么都只管点头,待得舅甥两个?干完一碟包子,她才问?,“不知道史家如今是个?什么意思?我也好早做打算。” 贾赦一口茶梗在喉咙口,半晌才蔫了吧唧地道,“这不是老太太还?在么,她从前养过?那?边的云丫头,史家兄弟倒不敢撇开他,怕落了个?忘恩负义的名声。” 林黛玉笑道,“这有何难,哪日舅舅再去,不如邀上我,说起来也是不巧,我竟还?不曾去拜会过?史家表舅。” 贾赦想伸手挠头,半道又想起来手上油腻得很,嫌弃了啧了一声,“你别看史家在外头名声不大好,其实?都是心里有数的主?。要?么说谁养的像谁呢,这史家的大丫头跟老太太像极了,嘴一张就是一桶污水。” 林黛玉虽知道舅舅再混不吝也做不出那?等事,却还?是担心他会往身上擦手,便唤了丫头来伺候他净手,“我大抵听说了一些,说是史家银钱不丰,家计艰难,家里头几个?姑娘都要?没日没夜地做针线活贴补家里。我还?纳闷呢,要?是想兴旺家里,叫女?儿们好生念书科举,岂不是更好。” 第116章 贾赦不自觉就打量了两眼小丫头的身段脸盘,“要?么说是你们家呢,小丫头都这么水灵秀气的,咱们府里那?些个?跟她一比,可是轻浮无?趣了。” “……舅舅,说正事。”林黛玉并不惯着他这毛病。 “没大没小的。”贾赦没好气地道,“史家统共四个?丫头,云丫头居长,早早没了父母,跟着叔婶过?日子,老太太时常接来咱们家玩。这丫头嘴上尽数是些什么家里不疼、做针线到深夜、史家贪污了父母留下的东西?。连着我这个?老爷都听说了,其他人岂有不晓得的。咱们府从不缺多嘴的,天长日久,外头也都传遍了。” “那?她说的可是实?话?” “一点子针线活,能换多少钱?史家双侯都是靠军功起家,心里有成算得很,只不过?是不像咱们家这奢靡热闹罢了。不过?是叫大丫头做几样针线活孝敬长辈,也是门手艺,万一科举不成,也能找个?好人家嫁人,要?真是待她不好,又请的哪门子先?生?” 林黛玉听得出来,他不大喜欢这位史大姑娘,“那?我就等着舅舅来邀我同去史家了,你若忙不过?来,叫琏二表哥也是一样的。” 说到贾琏,贾赦又是一肚子气,冷笑两声道,“别提那?没出息的东西?,原是让他去拉拢史家,他回回铩羽而归,哪里像我儿子。” “琏二哥这样精明能干的,也要?被?舅舅这样嫌弃,实?在是冤枉。先?头几家,他都相处得极好,连着江湛都赞他。”林黛玉将手边的匣子递过?去,“人情往来花费大,舅舅留着用吧,有不够地再跟我说,别客气。” 贾赦根本没打算跟她客气,打开匣子瞄了一眼,按他的功力这一眼就够按厚度估算出银票金额,立时就笑成了一朵花儿,“今儿就到这了,你忙你的,不必送我。” 只是他临到了门口,又转头叮嘱林黛玉道,“湛皇孙可是个?金山,你搂得紧些,今日元春丫头说的那?个?什么什么宴,你就该去,没得他们男男女?女?地凑在一处相亲,你却不在,仔细他被?别人抢了去。” 林黛玉方才吃了酱肉包子,并不敢喝茶,只捧在手里,微微一晃便将茶中的倒影弄碎了,“这样容易被?人抢去,又要?来做什么用呢?” 贾赦见不得她这等八风不动的神仙模样,摆着手道,“要?来蒸要?来煮要?来砍碎了喂猪都行,只不能便宜了旁人。行了,别叫人送我了,看得着吃不着,怨气得很。” 侍立一旁的静夜禁不住笑道,“舅老爷实?在是个?妙人,姑娘要?是这会子收拾妥当入宫,想来也赶得及。” “有什么好收拾的,你让人准备些江湛爱吃的点心也就是了。”林黛玉说着却不自觉地低头看了一眼,她今日穿的是家常衣裳,轻薄的纱罗染成浅浅的灰绿色,似是天光初亮时的鱼肚白。 静夜最?是懂她心意,笑眯眯道,“姑娘这样极清极淡,好看得紧,不如把簪上两支水玉?” 林黛玉没说话,她便自去妆奁里寻了下头坠着雨滴式样的水玉簪子,果然更添几分灵动与仙气。 入夜时分,江湛果然上门了,见了静夜就小声问?道,“你们姑娘今儿个?怎么样?可是恼了?” 静夜打小就伺候林黛玉,跟江湛也是熟识,因而笑道,“皇孙殿下倒好意思问?,难道咱们姑娘不该恼?” “我这不是巴巴地来赔罪了么,实?在是不知道突然这档子事,也没来得及给她打招呼。”江湛道,“你们姑娘可用过?膳了?” 静夜实?话实?说,“都这个?时辰了,自然是用过?了。您这话问?的,咱们姑娘什么时候会不按时用膳?” 江湛听罢便笑了,“确实?是我白问?,我带了些宫里的点心,要?是她不吃,你们便分了吧。” “这可真真是巧,姑娘刚刚才吩咐,若是备下的点心无?人来吃,也叫奴婢们分了,可惜奴婢没有这个?口福了。”静夜将他送到书房,多的话却是一句没有的。 林黛玉才吃了饭,正立在窗下发呆,见他进来便背过?身去,“夜里头起的哪阵风,竟吹来了贵人。” 第84章 江湛笑道,“在你面?前,我如何算得上贵人,夜里风大,还?是关上窗户吧。” “关了闷得慌。到?底做什么来了?今儿个在宫里头玩得可开心??”林黛玉指了桌上的?点心?道,“大舅舅送了些新鲜的?吃食,倒便宜你了。” “一群人拘在一处说些个没意思的?废话,哪怕席上是山珍海味,也叫人食不下?咽。”江湛哪里会跟她?客气,自己拖了凳子倒了茶,连吃了两块芙蓉糕这?才罢手。 林黛玉见他喜欢,便更觉得贾赦这?个舅舅会吃,二人一站一坐,一时间也未曾再言语,是少有的?安宁时候。 直到?墙角的?冰盆滴落水珠,方?才惊动了林黛玉,她?轻声道,“趁着能吃多吃些,过?了中元节,不知道还?没有咱们这?口?饭了。” 江湛知道她?打小喜散不喜聚,观事有时候先天便带几分悲观,这?几年本渐渐好起来了,如今大事当前,难免有忧虑过?多。 “你放心?,要真是不成,我做鬼也去抢饭抢香火给你吃,碧落黄泉的?,总不叫你饿着。” 林黛玉不知怎么的?,眼圈一红,半晌才道,“那我可记着了,若哪日我挨了饿,必不放过?你。” 第117章 正是小儿女情愁婉转,做些痴儿语罢了。 为着金瑶碧这?个西宁王郡主选婿一事,京城里近日里都是流言不断,最盛行的?一种说法是金瑶碧其实根本不喜欢男人,她?喜欢的?是女人。 她?最喜欢的?女人如今便是吴老尚书的?孙女吴皓月。 吴老尚书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落,一世英名落得个卖孙女求荣的?污言秽语,险些亲自抄起家?伙事去把那不肖女给痛打一顿。 “我不是让你们看好她?吗?怎么人在府里还?是闹出这?等事来?” 吴夫人对着公爹甚是恭敬,主要是怕气出个好歹来,努力替女儿解释道,“金郡主是尊贵人,她?遣人来接岁岁去府里叙话,我等怎么好拂她?的?面?子。” 贵妇圈里早早就传遍了,这?位金郡主刚一回京城先是整治了府中庶母,又驳了皇后?与太子妃的?面?子,偏偏今上并无不满,还?很是娇惯的?样子。 公爹先前便因孔家?之事得罪了今上,现如今吴家?哪里来的?脸面?在西宁王府面?前说话。 “你……你啊!”吴老尚书气个半死,又不好对儿媳怎么样,“你”了半天最后?愤愤道,“这?等软骨头的?样子莫要传出去,叫人知道,我这?把老骨头都得给人笑塌了。” 吴岁岁接了消息,匆匆赶来灭火,皱着眉道,“祖父要杀要剐冲着我来便是,母亲哪里管得住我。外头人闲言碎语,祖父倒还?当真了。” 吴老尚书喘过?两口?粗气,“那你说说,你与那西宁王府结交,是为了什么?” 吴岁岁见老爷子眼里精光灼灼,却道,“法不传六耳。” “偷跑出去一趟,倒是涨了些本事。”吴老尚书伸手点点她?,又嘱咐吴夫人道,“往后?金郡主再来寻岁岁,都给我挡回去,郡主乃是天潢贵胄,咱们高攀不起。” 吴岁岁与他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已了然?,只回了个贼兮兮的?笑容,又叫他好一番瞪眼。 自打吴府闭门不与西宁王府来往,京中大半的?贵女也跟风躲着西宁王府走,倒好似做实了金瑶碧不好男风好美人一般。 这?些个风流韵事充斥了整个夏日,直到?中元节才方?休。 中元节又称七月半,民间相传这?日鬼门大开,阴间之人都会返回人间,因而这?日有烧纸做法事的?习俗,为表天家?威严,宫里又格外隆重些。 今上按着规矩,也要携太子抄上一卷经文,与其他祭品一并烧掉。 出事就出事在这?烧上,今上先放,太子落后?半步,不知怎么的?一阵风吹过?,今上手中燃着的?半卷经文便被吹了回来,恰落在太子脸上。 太子虽立时拂去了经文,可经文燃起的?火还?是叫他脸上烫出了好几个燎泡,他登时大怒,也不顾其他仪式尚未完成,便拂袖而去,还?抬脚踹了个太监,“愣着干什么,还?不给孤叫太医?” 旁若无人,横行肆意,全然?不顾礼仪,也全然?不顾边上关切的?君父。 好在今上习惯性地宠爱这?个儿子,一面?连声吩咐太医照看,一面?让人开库取各色灵丹妙药送去东宫,剩下?那一点点心?神?便分心?观察在场其余人。 只是在场诸人皆是面色如常,瞧不出什么端倪,今上叹了口?气道,“此事未免太过?巧合了。” “只是一阵风凑巧而已。”钦天监如何会说不吉利的?话,只是躬身将未烧完的?经文又重新递回火中,“臣近日夜观天象,只觉天象大吉,陛下?定然?事事如意,我朝国?运昌盛。” 昭平长公主如何不知今上在疑他们,只是这?真不是她?安排的?,实在是太子倒行逆施,连祖宗都瞧不下?去了。 原以为太子只是烫几个泡,很快便会好的?,谁知道药膏擦下?去竟叫这?块皮肤都红肿腐烂开来,给他开药的太医当时就拖下去了要杖毙。 太子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东宫的?寝殿被他砸得几乎没地方?下?脚,“再换擅长烫伤的?太医来,治不好孤的?脸,孤不但要将整个太医院都活活打死,还?要株连你们家?中,男的?斩首,女的?没入官妓。” 凌太医年轻胆大,上前道,“实在并非臣等无能,微臣听说殿下?是在中元节所伤,这?伤只怕非人力所能疗愈。”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太子阴恻恻地看着他,“孤是太子,有百神?庇佑,难不成你要说孤是撞邪了?” 凌太医在众位同?僚感恩的?眼神?中继续道,“殿下?乃未来帝星,什么邪祟敢侵染您,许是星宿冲撞,殿下?可召钦天监或是其他大师来问个究竟。” “你说的?有几分道理。”太子点头,“那便由你伺候孤的?伤,孤的?话不会收回来,要是没有起色,你们还?是都得死。” “微臣想向太子讨一个恩典,若是微臣治好了太子的?伤,还?请太子饶过?王太医。臣等都验过?此药,并无不妥,若太子不信,臣可以烫伤自己试药。” “不必了,不管药有没有不妥,到?底孤的?伤加重了不是么?你胆子倒大,便权且寄下?他这?条命。” 王太医被杖责到?一半,已然?是奄奄一息,宫里头杖刑的?手段,太医如何会不晓得。 老院判赶紧金针刺穴,先保住心?脉,这?才道,“抬回去吧,咱们几个这?条命便都在小凌手里头了。” 第118章 第85章 若非凌太医反应及时,院判又医术精妙抢救得力,王太医只怕真会在这宫里丧命。 能当上太医的都并非什么无名之辈,不可能随便街上找个阿猫阿狗别来提贵人们整治,不说医术精通不精通,便是家里有过污点的都不能叫让进太医院。 而王太医虽非贵族出身,也是杏林世家,经年积攒的名声。如今好端端的人进了东宫,直接横着抬着出来了,其他太医作何感想? 这些医家早就明白宫里的鬼魅手段。因而不少贵人出事的时候先叫禁食,一是为了清肠胃,若是经得住,最好催吐,这样要是饮食的问题,便先将不干净的东西排出来,二则是为了防止再被人暗害,多一味相冲的药,便能把人送走 太子已过而立之年,纵然要拿太医撒气,难道也不先从自己身边找原因?竟要太医替他去查案清理扫东宫不成?于这一点,太子已是与无能挂了名头。 堂堂一国储君,做了小几十年的太子,积威甚重,结果在自己的地界被人暗算,岂不是可笑? 偏偏王家行善积德。在百姓里名声极好,他们自家开着医馆,哪怕有一些贫苦人家上门求救,王家也不会拒绝。 昭平长公主只觉得如有神助,正好给了她机会,将这些事宣扬的满城皆知。 短短几日功夫,太子风评便开始走下坡路,原本他是上位者,百姓接触不到,只管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也就罢了,谁管皇帝是谁呢? 可现在大家都亲眼看到太子连王太医这样的善人也能随便打死,百姓们开始对着太子不满意了。 更有甚者,连太子七月半的被烧伤一事。也传得有鼻子有眼。京里从不缺算命卜卦的道士和尚,不敢直说但隐晦地表达太子被祖宗厌弃,这才鬼节遭难的也不再少数。 太子不是傻子,太医院的脑袋都还悬着,钦天监先遭殃了,只因为钦天监当时说星象并无不利。百事顺利。可太子却接连倒霉,为此太子不单单是罢免了钦天监一群官员,更是不顾伤势,亲手拿鞭子将主持中元法事的正使狠狠抽打了一顿, 林黛玉只管在家中消暑,七月的天仍是晒得很,她是既怕冷又怕热的,并不敢多用冰盆,只在水边凉亭吃凉过的果子。 本朝打从开国开始,钦天监便如言官一般,从不会因言获罪,只因为太/祖担心钦天监只管媚上或是胆怯保命,以至于隐瞒天象,反而不美, “太子可算是天下第一放纵之人了。”林黛玉手握团扇,那扇子细看之下做工并不算精美,倒是扇面上的紫藤画得很有韵致,垂枝错落“说不得为了不名留青史,再打杀了史官,这不是去做官,成了去你江家送死了。” 她说起皇家言语里透露出几分不羁与不屑来,反而令江湛喜欢得紧,他将林黛玉面前的果子递给静夜,示意她收起来,“按着套路,只怕才闹起来,又有今上替他收拾烂摊子了,我也着实是不懂,人的心竟能偏到如此地步,连着臣民国家都不顾。” “今上不是偏心儿子,是偏心他心心念念的‘男尊女卑’,纵然太子是条狗,他也要让女人们给这条狗下跪。”林黛玉说着用扇子打了他一下,“别打量我没瞧见你与静夜的小动作,我在自己家里,多吃几个果子还不行了?” “莫要贪凉多吃瓜果,伤脾胃呢,我叫人煮了消暑的香薷饮,正合适你喝。”江湛自是由得她打,又打量那扇子道,“头回做没什么经验,这东西不配给你使,等我再做好的来。” 林黛玉睨他一眼,作势要将扇子抛到池子里去,“既然不配,那便丢了吧,省得你再弄些个随便的玩意来糊弄我,反倒要我内疚你玩物丧志。” 江湛忙拦住了,只是难免要拉扯她的袖子,又被林黛玉轻轻打在肩上,“作死了,说了几遍,别动手动脚的。” “好玉儿,它纵配不上你,也是我头回亲手做东西送你,好歹留它一条性命才是。” 他求得情真意切,林黛玉便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罢罢罢,我便是舍得这扇子,也舍不得我这扇坠子。” 江湛这才发现扇子底下竟坠了一块紫玉的扇坠子,顺着林黛玉动作来回摆动,倒似扇子上飘落的紫藤花瓣一般。 原只是江湛一时兴起取了自己最得意的画作又劈竹子绷扇面亲手做来给林黛玉把玩的,谁曾想林黛玉竟坠了不下百金的扇坠子,由此可见她有多重视。 林黛玉见他目光灼灼盯着自己,侧身用扇子遮了脸,生怕自己脸红被他瞧去,“你自忙你的去,难不成还等着我留你吃饭?” 江湛见她羞恼,笑得更欢了,清亮的双眸一眨不眨盯着她,“明日我再来瞧你,母亲说伯母有了身孕,她选了两个可靠的嬷嬷,叫你一并送回去。” “长公主这也送,那也送,只怕是妹妹没生下来,嫁妆陪房都送齐了,再下去得送个女婿才行。”林黛玉说得高兴一时食言,立时便闭口不言了,瞥见江湛好似并未察觉这才松了口气。 江湛起身,示意静夜不必行礼,正当林黛玉放松警惕的时候,他忽然弯腰在她头上揉了揉,“你妹妹的那个且得好好寻,你若想要,我母亲即刻便能送来。” 第119章 林黛玉只觉得脸上滚烫,再要抬手,他已然?跑远了。 “好玉儿,待得老师的孝期过了,我便叫母亲给你家送个女婿,好不好?” 待得他走得影子都不剩了,林黛玉方?嘟囔了几句,“好什?么好,嘴这样坏。” 静夜将?香薷饮端到她面前,“姑娘喝些消消气,喝着好便也就是念着皇孙的一片心意了。” “偏你也来?打趣我。”林黛玉将?扇子轻轻掷到桌上,“收起来?,莫要再叫我瞧见了,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静夜失笑,逗她道,“那便压在箱笼最底下,再不叫姑娘瞧见。” 林黛玉点?了她两下,“坏透了。” 不过几日?功夫,京城竟开始下起了暴雨,原本今上再点?的钦天?监正使借口摔下马瘸了腿,推辞了任命。 贵妃与?皇后斗法多?年,皇后愚笨,如何是她的对手,她不过动动手指,这些个倒霉事又都成了太子不详都证据。 更兼太子妃昔日?去拜佛将?佛像都拜倒了,更让人觉得这对是破锅配破盖。 第86章 自酱肉包子之后,贾赦那里便再无史?家的?消息,林黛玉并非喜欢守株待兔之人?,她备下寻常四色礼品,径直送了拜帖到忠靖侯府。 半日之后,保龄侯回信,约林黛玉明日郊外狩猎。 “姑娘本就不?善骑射,前几日还报病给了宫里,怎么这?表舅爷竟约您狩猎?”静夜问林黛玉,“可要?替姑娘收拾东西?” “你都能看出来,他们难道不?懂这?个道理?去备车,我换身衣裳,咱们这?就去保龄侯府。”林黛玉起身,自己?则从书房架子上取了个嵌白玉的?紫檀匣子。 “姑娘可是要?出去?”静雪端了汤盅进来。 静雪本是为了兰园采买的?厨娘,因为当时林黛玉被宫里头?抓走,要?留下静夜传送消息,便先带了她与?静雨两个应急,如今用得顺手了,倒不?大舍得还回去了。 好在当时采买的?瘦马多?,也不?至于叫兰园缺了人?手,只是辛苦沈兰心又要?重新教导。 自打回了府,林黛玉便不?大需要?她伺候饮食了,她倒也乖觉,只管跟着林府的?大师傅吴老太潜心精进厨艺,时常借口让人?替她尝味道,做些个点心吃食散给府里其他丫鬟婆子,渐渐地在府里站稳了脚跟。 现如今吴老太让她管着点心汤饮这?一摊子事?,也算是个管事?的?。 “煮了什么?闻着香甜。”林黛玉对于静雪的?自行调整工作内容并无不?快,反而觉得静雪做人?灵活,可以试着栽培。 “姑娘月事?要?来了,便给姑娘煮了红枣汤,姑娘可是急着出去?” “喝上半碗汤的?时间还是有的?。”林黛玉示意她放下汤盅,见了她倒又有了新想法,“今日可做了什么新鲜糕点?去装两食盒来。” 干巴巴送礼好像不?大好,还是再带些吃的?以表诚意吧。 这?可以说是林黛玉的?最?高礼节的?了——好的?东西分给你。 只是十分可惜,待得林黛玉身染一丝红枣甜汤出现在忠靖侯府的?时候,史?鼎好像并没有感?受到她的?诚意,反倒是语带不?耐地道,“小丫头?片子闲得很啊,上蹿下跳要?见我,如今也见了,直说什么事?吧。” 忠靖侯史?鼎是次子,史?湘云她爹原先的?保龄侯世?子还没死的?时候,他就因为军功获封侯爵,可以说与?王子腾并列为“四大家族”这?一代里最?出息的?。 义忠亲王自尽那夜,便是他亲自带人?查抄的?义忠王府,妥妥的?从龙之功,简在帝心。 林黛玉慢条斯理地端了茶在手却并不?喝,毕竟喝了红枣汤来的?,“来了京城这?么久,还未上门拜见过表舅,实在是失礼。” “你若再遮遮掩掩浪费我时间,我立时让人?轰你出去。”史?鼎也是烦得很,他看似从龙之功,如今还不?是闲赋在家,林黛玉无端上门,到时候再叫今上起了疑心,便是在家吃闲饭也是不?能了。 “二表舅好大的?脾气。”林黛玉皱皱眉头?,十足可爱的?小女儿态,“听说两位表舅家里都揭不?开锅了,得叫女儿日夜做针线补贴。” “……林黛玉!” “好了好了,我听见了,您不?必这?样大声,所以二表舅执意不?肯相帮吗?” 史?鼎冷笑两声,鼻子里哼气,“如果不?是你林家在我九族里,我早在陛下面前检举揭发你了,好事?不?曾想着我,倒是这?杀头?的?事?想到我是你舅舅了。” 林黛玉笑眯眯地道,“这?也是我对二表舅信任之深啊,虽说您在数年前已交还兵权,可您可是负责过宫禁与?京城防护的?,难道我不?比今上可靠吗?现在的?禁军掌握在赵家手里,他们难道比您更有本事??不?过因为他是陛下的?表弟和小舅子。” “你信我又有什么用,我退下多?年了。” “那便只能让史?家姐姐妹妹们多?做些针线了呢。” “亏得你是林家女孩儿,换成?我家的?,今儿就拖到祠堂去打死算完。”史?鼎虽嘴上这?样说,脸色却缓和下来,甚至带了笑意。 “您何须这?样装模作样地吓我,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林黛玉并不?点透,其实将朝中武官的?履历一一查阅便可知道,史?家虽被削了兵权,可有不?少人?都出自史?家门下,只是面上冷淡罢了。 第120章 就像是贾政虽不?过五品员外郎却能靠一张帖子让人?去补了缺是一样的?。 今上看似砍去枝丫,可这?地下的?根系还是盘踞错节,甚至往地底下扎得更深了。 “既是不?说两家话,那我托你一件事?,你若办成?了,我们再说其他。”史鼎也不多矫情,他知道林黛玉能代表林家说话。 “您但说无妨。” “你大表舅留下一个女儿,名作湘云的?,虽有些才学,但心思不?在读书上,我想着你们家结交甚广,便托你为她寻桩亲事?吧,嫁出去也是条出路。” 林黛玉颇有些意外,“算起来我与?她一般大,我给她做媒?这您也敢信我?” 史?鼎笑得老谋深算,“总听说聪明人做什么都容易成事,对你林解元来说,这?又有何难?我已然约了你三表舅,夜里便留下吃饭,一是认亲,二也是你见了真人才好发挥。” 三表舅史?鼐堪称天选之子,大哥早逝,二哥自己?有本事?,爵位兜头?就罩住了他,他靠着忠靖侯和宁荣二公,也接过些差事?,现如今也是在家待业。 他为人?又与?史?鼎不?大相同,史?鼎暴躁老辣,他却极为温和,见人?便带三分笑,还给了林黛玉见面礼。 林黛玉笑着收下,又去惹史?鼎,朝他一伸手,“二表舅的?见面礼呢?” 史?鼎老脸都红了,“回头?补上。” 这?夜里两家热闹非常,忠靖侯夫人?很会持家,席面的?菜色不?算名贵,却也都是野味1与?时蔬,显见是用了心思的?,她笑着替林黛玉夹了一筷子菜,“都是自家庄子上的?东西,吃个新鲜。总算盼得你来,寻常多?来家里吃饭,也叫你这?几个不?争气的?姊妹沾着书卷气。” 史?湘云热情活泼,“听说林姐姐诗书双绝,可要?多?讨教了。” 不?知怎么的?,她着一身红衣,面带笑意的?亲近样子倒叫林黛玉觉得有些个像贾宝玉,只是贾宝玉长得更好看些。 第87章 林黛玉暗自思?忖她才年方及笄,对着?这些个事自己?也不大懂,竟已经可以给表妹做亲,着?实是非常的厉害,一面吃一面盘算起自己?认识的人里有什么堪与史湘云相?配的。 傅玉书师兄不可,且不说傅师兄自己?肯不肯,永明郡主就得先打死史湘云这个“横刀夺爱”的,剩下的师兄弟里要么家世太好?,不是自己?能插手的,要么有才但家贫,史湘云侯门贵女下嫁又有些不大合适。 正出神地想着?,忽而耳边响起史湘云的笑声,她与史家姊妹说起了在荣国府与三春联句的经历,“好?些个词句绝佳,我都一一抄录下来了,回?头拿给妹妹们瞧瞧。” 史家这辈偏只有她们几?个女孩儿,史鼎又时常与他弟弟抱怨说是好?竹出囊笋,这囊是窝囊的意思?。 侯府的几?个姑娘都平庸得很,容色中上,能识字能绣花但都不大精通,因此两个侯爷只盼着?结几?门一样平庸老实的亲事,安安生生度日?也就罢了。 但是史鼎到底意难平,见着?林黛玉已是连中两元,又十足生了林家人的貌美?模样,哪里还能咽的下这口气,故而才做出这等子天怒人怨的刻薄模样。 对于史湘云喜欢说荣国府之上,史家姑娘都已经习惯了,行二的史淮云是史鼎长女,在母亲警告的眼神里敷衍了几?句,“我们不比大姐姐,哪里懂这些个诗书上的事。” 待得史湘云又说起荣国府的点心游戏,众姊妹更是意兴阑珊,保龄侯的女孩儿是一对双胞胎,对视一眼便都露出了尴尬的神情,史沧云恰与林黛玉坐了对面,便软软道,“不知道江南时兴些什么?咱们素日?在家便是下棋或是做些针线,无趣得很。” 林黛玉便笑道,“我整日?里都是读书做文章,论起来比你们还无趣呢。” 史鼎听?罢板着?脸教训道,“你们也好?意思?说,人家念书你们也念书,倒不知道都读到哪里去了,还有脸说无趣,多大的人也不知道上进?,光有趣是能叫天上掉功名?还是掉银子?” 忠靖侯夫人无奈地看着?他,“你仔细吓着?孩子,好?好?的日?子又说这些做什么。” 史鼐并不觉得兄长越俎代庖,反对着?一双女儿笑道,“叫你们荒废学业,活该叫你伯父这样训斥,若再写不好?文章,便去祠堂里跪着?背书。” 原先热闹的氛围荡然无存,史鼎又借机布置了许多功课。 林黛玉作为?“别人家的孩子”心中暗暗咋舌,真?真?是可怜,连顿饭都不能好?好?吃,瞧着?小姐妹三个都要哭了。 只是她没有顾得上同情多久,史鼎的火已然烧了过来,“林解元学富五车,我就不多嘴了,没得叫你爹妈在江南也记恨我,你娘可是……” 见他说得越发来劲,忠靖侯夫人暗地里重重踩了他一脚,截过话头道,“你娘的好?消息我也听?说了,她们姐妹几?个做了些小孩儿衣衫鞋帽,回?头你送信回?家便捎回?去吧。” 史鼎脚上生疼,这将门虎女一脚可不是好?受的,只得装模作样咳了两声便也就罢了。 林黛玉吃过饭便逃也似地回?府了,实在是消受不起这刻薄的表舅,但是也由此可见,史家两兄弟的感情很好?,来往甚是亲密。 贾赦听?说林黛玉登了忠靖侯的门,便也来关切了一趟,“实在不是舅舅不管你,史鼎那小子的狗模样,你也算见识,我倒想着?送些个逍遥丸给他呢。” 第121章 逍遥丸原是养血调经,多用于妇人月经不调的,他这话刻薄起来倒也没输给史鼎多少?。 林黛玉自己?也不是什么嘴上饶人的,便道,“咱们家算得口齿厉害的,原来根在史家。” 贾赦如何不会意,舅甥两个一齐笑了许久这才说起正事,林黛玉问贾赦,“舅舅忙什么大事呢?忙着?搬家?” “忙着?搞爵位呢,老太太污我不止一两回?,名?声不打紧,可这一等将军我实在是呆够了。”贾赦端起参汤灌了两口,“这些个时日?都在托关系替我去今上面前美?言。” 林黛玉将另一只与昨日?相?似的紫檀匣子推过去给贾赦,“这是大事,论制舅舅本就该袭侯爵的,要是有什么功绩或是简在帝心,平级也不是不可以。一个虚爵罢了。” 她将“虚爵”二字咬得极重。 贾赦道,“现如今有爵位的人家,除了西宁王府,谁家不虚?早不是荣宁二公征战沙场的时候了。我打小听?着?家里给我讲这些个英雄故事,你猜我最佩服的是哪个?” “外祖父?”林黛玉试探地问道,正想说她如何猜得出来,却见贾赦眼中得意洋洋,她念头一转,“难不成是我祖母?” “要么是我外甥女呢,贴心的小棉袄啊。”贾赦一拍桌子,倒把屋外守着?的静夜吓了一大跳,探头探头地查看了一番。 林黛玉示意静夜无事,又接着?问贾赦,“这我倒是从没有想过,舅舅佩服她什么?” “说不好?,就是佩服,如今瞧着?你,大约能瞧见几?分林侯从前的风采吧。”贾赦见那傻丫头出去了,这才压低了声音道,“你在暗,我在明,他们要是肯为我的爵位出力,可不就是上了咱们贼船了。这是连着琏儿都不知道,唯有你知我知。” 可怜贾琏跑得两条腿都瘦了,却还被亲爹蒙在鼓里。 等贾赦知道史鼎要林黛玉给史湘云找丈夫的时候,险些又要把桌子拍裂,“你母亲要是知道,非得锤死她这不靠谱的表哥才是。” 林黛玉福至心灵,想着?史湘云与贾宝玉的相?似之处,便道,“舅舅觉得这史大姑娘与宝玉可合适?他们两个青梅竹马,她又是老太太养过的,岂不是亲上加亲?” 甚至还有夫妻相?的缘分呢。 贾赦根本不放在心上,外甥女说啥便是啥,“行了,那就宝玉,我回?去找老太太。” 林黛玉了却一桩心事,本来睡个好?觉,这夜里躺下了却反而觉得心神不宁,翻来覆去好?一阵才迷迷糊糊勉强睡着?,只是又胡乱地做起梦来。 梦里她仿佛是株小草,长在河边的大石旁。 “我又来给你浇水了,这都多少?天了,竟也不见你化形。” 林黛玉不知道自己?作为?一株草是怎么啐他的,但她分明就是呸了好?一阵,“呸呸呸,哪里来的傻子,好?难喝的东西,呕!” 第88章 “你别?看这水平平无?奇,这可是我赤瑕宫中的甘露,要是我日日浇灌,你便如那寻常草木一般早早凋零了。” 林黛玉:成日要受你这酸甜苦辣水的滋味,还不?早早死了算了。 “我见你枝叶娇弱,绛珠却?鲜艳可爱,不?知道修成人形,又?会是怎么样的模样。” 感?觉到这人的手指触碰到自己头顶的红果子上,林黛玉整棵草都在抗拒,奈何使出了全身力气,也不?过?叫枝叶微微颤动两下罢了。 那人只当是林黛玉听懂了他说的话,是在做回应,愈发欣喜起来,“我便知你是个有灵性的,要是你成人形那日我不?在,你便去赤瑕宫找我,我是神瑛侍者。” 林黛玉软趴趴地倒在瘫软在河岸畔,大约是草的“脑子”比较小,平日看的那些个神鬼怪志全然想不?起来,脑海里唯有一个念头,便是这甘露太难喝了。 许是又?过?经年,许是只过?一瞬,天上落起大雨,冲刷走林黛玉身上难闻的甘露气味,林黛玉身子一沉,又?已是有了手脚,重新做了人的模样。 “绛珠妹子,既已看到前尘,还不?了悟吗?” 云霞聚覆散,仙袂翩然的女子缓步走到她身前。 此时此刻林黛玉已经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她也懒得站起来,只仰头看那春花秋月似的貌美女子,“我应该了悟什么?” “痴儿,你当年得了神瑛侍者的浇灌化成人形,修成个女体,天地间因果循环,你受了他的恩惠,便在他下凡之际相?随而去,发誓要以?一生的眼泪还他。” 林黛玉点点头,“那你又?是何人?” “我乃专司风月情债的警幻仙子,居离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的太虚幻境。” “所以?你是觉得我下凡没有好好报恩,所以?来提醒我吗?” “正是,你不?抓紧此番机会消除这段因果,又?如何能回到太虚幻境,脱离红尘困苦呢?须知道,众生皆苦。” 林黛玉又?点点头,“我竟不?知恩人如今姓甚名谁,这叫我如何报恩?” “说来也巧,他恰恰也在此处喝茶,”警幻仙子双手一挥,周围景象迅速变换,转瞬间二?人已到了一间装潢雅致的内室,林黛玉不?过?扫了一眼,便知道这是女儿家的房间,妆台上还有散落的胭脂粉渍。 窗下桌边一人如众星捧月,被诸多或俏丽或秀美的女子包围,听到警幻的声音,便在花丛中抬起头来。 第122章 林黛玉一怔,这人好似哪里见过?,等到再要细看,却?觉心神大震,陡然从梦中惊醒了。 今儿个守夜的是静夜,林黛玉心疼丫头,并?不?许睡床边,只叫在屋里的竹榻上休息,静夜警醒,听得她的动静,连着?衣服也未来得及披,赶紧倒了温水道,“姑娘可是做噩梦了?” 这梦实在真实,林黛玉嘴里仿佛还弥漫着?甘露那可怕的混杂的味道,她连喝了两杯水欧不?足兴,直到静夜调了茉莉香露来,方才觉得好些了。 “不?然奴婢给?姑娘去煮盅安神汤?” 林黛玉抬眼看了看半开的窗户,摇头道,“不?了,眼瞧着?天要亮了,说不?着?便不?睡了,你也再躺躺。” 这梦不?过?两三场景,竟过?了这么长时间? 随着?她的动作,静夜只觉眼前流光一闪,下意识伸手去接。 林黛玉颈间原挂了一块药师佛琉璃牌,现下已然碎作三块,躺在静夜掌心上。 老?话都说贴身开过?光的物件或是玉石无?端损坏是替主人挡灾,主仆二?人见状都有些吃惊,林黛玉不?由道,“这个梦好生厉害,竟叫梦出什么……” 静夜赶紧捂住她的嘴,不?让她说什么灾啊祸的不?吉利话,“奴婢先去收拾东西,姑娘再歇歇,咱们去甘霖寺拜一拜吧。” 甘霖寺中供奉的药师佛极为出名,香火旺盛,原先的佛像被皇后?婆媳拜塌了之后?,不?说乡绅富户,便是老?百姓也愿意凑银子来重塑金身。 林黛玉想了想道,“去叫江湛一道来,原是他给?我求的东西。” 静夜出去之后?,屋里又?恢复了宁静,林黛玉仔细回忆了梦境,旁的都还算清晰,唯有最后?这恩人的脸怎么也想不?起来。 林府的人在昭平公主府向来有些脸面,既有人报信,很?快便传到了江湛屋里,江湛今晚睡得也不?舒坦,只觉得心里躁动异常,像是在与谁人生气似的。 因而下人来报,他立时便撩了帘子起来,“去备车,我自己换衣服。” 天未亮,宵禁未解,并?不?能骑马,他不?免又?是一阵心急烦躁,直到匆忙进了林府,见林黛玉坐在水边写字,才稍稍平复了些。 林黛玉搭了半幅绣紫藤花的披肩,身侧搁着?的琉璃灯给?她的侧脸镀上温柔的光,她恰好收笔,并?不?管快垂地的披肩,只浅浅望着?江湛笑道,“你怎么来得这么慢?” 原只是稍稍平复,现下却?是全然笃定了,身处何时何地已然不重要,慌乱的夏夜不?重要,滴落的墨汁不?重要,唯有面前的这个人重要。 江湛与林黛玉相?视而笑,似是江南的春风夹杂着暖意拂面而来,从彼此年幼吹到如今少年正好。 “以?后?我都跑着来找你。”江湛手里也提一盏琉璃灯,与林黛玉那盏一模一样,他走近道,“三十三天离恨天最高,四百四病相?思病最苦,1,这又是哪个戏文里的话?” “做了古怪的梦,随便写两句。”林黛玉将那碎了的琉璃佛给?他看,“只觉得那梦不?详,找你陪我去上香祈福。” 江湛自是无?有不?应,他在林府也有院落,当下去另换了一身素服。 来时着?急得狠了,竟急出满身的汗,里衣背后?都湿透了。 天光渐渐亮起,林黛玉撩着?帘子吩咐道,“走得快些,说不?得还能瞧见日出。” 谁知刚要出城门,一辆马车疾驰而过?,几乎是擦着?他们的车,若非江湛反应快,林黛玉的手定然是要伤得不?轻的。 江湛恼道,“去查查什么人的车,竟然敢如此放肆。” 第89章 林黛玉与江湛抵达甘霖寺的时候,天刚大亮却已有许多的香客虔诚而来。 “仔细脚下。”江湛先下马车,回身去扶林黛玉。 林黛玉弯腰,素色的裙摆几乎贴着他的手臂垂落,她顿了顿,最后还是将玉白?的手径直落在了他掌心之?上。 江湛掌心很热,仿佛热到烫人。 林黛玉睫毛轻颤,落地站稳,便抽回了手,那厢江湛似是无知无觉,只道?,“手还是这样凉。” “你还是别说话了。”林黛玉将手拢进?袖子里,只露出指尖。 “好像又长高了一些了。” “不是好像,是真的长高了。” “吃这么多都不长胖,再不长高可真真是浪费那么些个好吃的了。” 江湛在她身后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直把林黛玉说烦了,回头瞪他一眼,“找你来陪我上香,倒是安静些,哪有在菩萨面前多话的。” “我见了菩萨话更多呢,得多替我的玉儿说说好话,祈求佛祖菩萨保佑你平平安安,万事顺利。” 江湛不以为意,反倒笑起来,少年人的笑容明亮炽热,眼里唯有林黛玉的身影。 林黛玉转过身去,用冰凉的手拍了拍脸,小声?抱怨道?,“谁是你的。” 药师佛原是供奉在莲池正中,此时满池莲花开得正盛,与岸边的素馨相映成?趣,更是香气满园。 江湛果然?跪着祈祷了许久,他们二人穿着贵气清雅,人又都生得好,难免引来旁人注目,尤其是江湛,不少上香的女儿家都看着他挪不开眼;。 林黛玉也未等他,只站在岸边看荷花,心里倒是有了几联好句,又叹道?,“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求恨成?1,如今开得这样好,却还是要谢的。” 第123章 话音刚落,身后却想?起一道?温柔娇怯的声?音,“风吹荷叶在,渌萍西复东1,比起浮萍,莲花能盛极这一时,许是自?己?也愿意呢。” 林黛玉记性奇绝,自?是能听?出来是谁,她面上泛起笑意,转身道?,“竟是如此巧,夫人今日也来上香。” 星儿温温柔柔一笑,“林解元客气了,我怎么当得起解元一声?夫人,你莫怪我多嘴就好,瞧你在这儿伤感,我一时嘴快。” “夫人跟我客气什么,咱们那里坐着说话。我瞧着夫人脸色还是不大好,御医怎么说?上回送的东西可还得用?”林黛玉见她弱不胜衣,便伸手扶了一把,“夫人深得宠爱,又才诞下长孙,还怕没有来日吗?” 算着路程和?宫禁,这位可不像是从?宫里过来的。 星儿会意,解释道?,“我自?打?生了孩子,身体就不太妥当,宫里风声?鹤唳,如今乱得很,太医们都被拘在东宫为太子殿下诊治,我便求了皇孙让我来拜药师佛去病气,昨儿个住了外头的宅子,这才来得这样早,否则等开了宫禁再出来,只怕晌午才能到。” “原只知道?夫人貌美?和?善,却不知道?还通诗书。”林黛玉听?星儿方才说得颇有自?伤之?意,这才多说了这一句,“我在宫中之?时,得夫人多番照顾,若有能帮得上忙的,你只管说。” 星儿目光闪烁,心里一阵慌乱,她们坐在池边的大石上,周围并无旁人,倒是不怕人听?见,再见林黛玉只是含笑看过来,终究是下定决心了,“皇孙并无爵位,因而没有什么侧妃一说,皇孙虽有心,我却也只能从?侍婢抬到妾室,要不是太子妃不慈,只怕早早就要定下正妻来压我,可到底……他是要娶正妻的,我儿往后要管旁人叫母亲的。” 她原是装出来的娇柔,只因为江淇喜欢这个类型的女子,可怜她生产时吃了苦头,现如今却是实打?实地羸弱起来了。 林黛玉听?得仔细,心下已然?有了些思量,恰低头瞧见池面映出她年少清丽的脸,顿觉自?己?缘何会变成?如今这样——成?亲的事要管、孩子的是要管,他们有没有考虑过自?己?才是年纪最小的这个啊。 年近十六岁的林黛玉难得的有些茫然?了。 好在这感觉持续得不大久,因为江湛已经找来了,他身后跟着的不是江淇又是谁呢。 不过一年时间?,原先在他面前昂首挺胸的江淇已然?换过另外一幅面孔,反倒退让半步,连衣着都朴素低调了很多,再不像从?前披挂得跟神像似的。 “怎么在这里坐着,也不嫌凉。”江湛朝林黛玉伸出手,扶她起来,“大哥请我们去吃素斋,可有兴趣?” 江淇笑道?,“谁要请你了,我方才说的是摆席请林解元。星儿你倒与解元投缘,先前不是总说希望孩子能像她一样有才学吗?” 星儿会意,便帮腔一起邀请林黛玉赴宴。 林黛玉想?知道这位皇长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欣然?应允了,不想?江淇没有带他们去什么知名的酒楼馆子,反而是在他们昨晚住的宅子设宴。 “听?闻甘霖寺的药师佛灵验,我便在这里置办了宅子,也方便你小嫂烧香。”江淇说着又压低了声?音,“也是替父亲和?孩子祈福,你不住宫里不知道?,这几日不知道?打?杀了多少人,我担心杀气冲了孩子。” 星儿抱了孩子出来给林黛玉看,太子妃难相与,她这胎拼死才生下来,好在孩子养得极好,此时睡得正香。 宫里头乱,便也没人管束他们,这才能带着孩子出门,不然?单留在宫里实在是不能放心。 林黛玉看他粉嘟嘟的小脸,再看星儿毫无血色的脸,她知道?星儿是昭平长公主拉拢江淇的一颗棋子,却也禁不住觉得可惜。 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更是担心起远在江南怀孕的贾敏来了。 女人怀孕产子是生死大关,这世道?根本做不到真正的男女平等,除非叫男人也能生孩子,纵然?双方都能内宠颇多,可女人就是要比男人多承担一层风险。 “你自?己?也多注意身子。”林黛玉解下腰间?的麒麟玉佩,“这个给小公子做见面礼。” 星儿极是高兴,“往后等他长大了,能跟着林解元念书就好,听?闻若水夫人桃李满天下,座下皆是饱学之?士。” 江淇素日得意星儿知趣懂事,见她递了话头,不免更是怜惜,顺着她的话道?,“林大人亦是朝廷的肱股之?臣,湛弟也在,便做个见证,我有一事相求,不知道?林解元可否做主?” 林黛玉猜到他要说什么,只笑道?,“皇孙但说无妨,我们家的事我倒都能做主。” 第90章 老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用在江淇身上最是合适,他虽瞧着低调下来,可脑子还是从前那个脑子,见林黛玉好说话的样子,便开门见山道,“听说你有一位叔父,常年游历在外最近方才归家?,我想着太子妃总是拿星儿的出身说事?,不如叫她认在你叔父名下,若是成了林家?的女儿,便也有资格做正妻了。” 他这番话一出口,莫说旁人,连着星儿都是大骇,她本来只是想依着林清与江湛师徒这样的例子,让儿子日后跟着林家?念书,往后哪怕有了嫡母,也有林家?给他撑腰,谁曾想江淇竟存了这样大的念头?。 林黛玉依稀记得?星儿与自?己?年纪相仿,林涵虽有点年纪,但是断断也不可能在离家?时候生得?出这样大的女儿。 第124章 她本不是个遇事?急躁的人,只笑道,“原来是这事?,方才倒是我托大了。我二叔近日正在议亲,忽而多了个女儿只怕我父亲不会饶过他。” 江淇脸色一沉,求救地看向?江湛,江湛也不知?道到底该不该高兴江淇不长脑子,林家?何等门第?,且不说小嫂好不好,他这样把小妾塞给林家?做女儿抬身份,着实是打脸又荒唐。 “皇孙不必瞧他,我们家?的事?,他是管不到的。”林黛玉摇头?,“你容我想一想,不管是认在谁家?,这法子并?不稳妥,要是叫宫里知?道了,只怕星儿即刻就活不成了。” 星儿亦是跪下拉住江淇的手?,“能得?皇孙爱重,星儿已?是死而无憾,皇孙莫要再为我费心,若是惹怒了宫里,连带着孩子也受牵连,我便是死了都合不上眼。” 林黛玉听她两个“死”字,只觉不祥,一面去扶一面道,“孩子这样小,夫人定然要养好身子瞧着他长大才是。” 星儿目露凄楚,心中实在是万千愁绪难说,只能就这样含泪看着林黛玉,林黛玉被她看得?也红了眼圈,她叹了口气,“我会尽力的。” 丫鬟半扶半抱将?星儿母子带去休息,江淇沉默了许久,起身朝林黛玉作了一揖,“此事?我便托付给林解元了,若是能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皇孙身份贵重,林家?又不得?陛下青眼,缘何非得?是林家??” “除了你,我又能信谁?谄媚者口蜜腹剑,结盟者背信弃义?,都是常事?。我虽非嫡却居长,青宫之事?知?之甚多……” 林黛玉察觉到江湛在看自?己?,她却并?不转头?,只看着江淇道,“我明白,要是夫人那里有什么药材不趁手?,只管来寻我。” 江淇心头?一松,这才道,“她生产时候伤了身子,添了许多症候,太医都说不好,我舔着脸相求也是担心她……到底能叫她体?面得?去了。” 最终林黛玉也没吃上那所谓的素斋席面,一上车便叫拿点心,“这求人求的,竟叫我饿着肚子走了,也是服气。” 江湛替她倒了茶,“我还以为他长进了。” 林黛玉斜睨他一眼,“他如何不长进?我只怕你这话回去说了,又要叫长公主罚抄了。” 看似深情看似无理,可后头?说的都是扣着环的话,为了妻儿相求是假,投诚是真,想来太子那边定然又出了什么变故。 “你这段时日不要再出门了。”江湛嘱咐道,“不管遇到什么事?,你只管守好门户,宫里头?为着太子的事?打死的人都能堆成山,我怕你瞧见了再心软扯进去。” “我知?道了。”林黛玉咽下一口玫瑰做馅的甜饼,“凌太医可还好?活着吗?” “活着呢,他也算有些本事?,让太子的脸好转起来了。说起来真有报应这一说,本来伤得?不重,药也没问题,你道为何会如此?竟是太子素日近日宠幸的一个姬妾屋里焚香惹祸,与药性相冲。” “真的?”林黛玉并?不信,“这听起来很像找了个替罪羔羊。” “事?实如此,可怜王太医不能再回太医院了,最后还是怪他失职。”江湛叹道,“那姬妾也搭进去了,原是贵妃娘家?人,姐妹两个一齐进宫,宫里头?便唤作大小赵氏。” 这样一说林黛玉便知?道是谁了,“是我进宫前最得?宠的两个,说是贵妃娘家?人,可也是今上的母族呢。江湛,你们家?真吓人,阎王殿都来不及来收人。” 江湛又能说什么,只不过借机摸摸她的头?,“莫怕,我护着你。” “到底谁护着谁?” “都是玉儿护着我,我只管做条小咸鱼,可好?” 林黛玉这才缓了神?色,只是心口还有些发闷。 待得?上香回去,林黛玉果然老实呆在家?里,连喜欢的糕点都不叫下人出门买,这日她正吩咐人将?写好的家?书送回江南给贾敏。 星儿认在林家?,哪怕是义?女,总是不妥,可若认在出宗的那支里便也说得?通了,普通耕读人家的女儿再加上林家这个富亲戚撑腰,许是可以争一争。 不过她实在是年少,这些婚事?只能盘算个大概,故而特特写信回去给贾敏求救。 信送出去不过半个时辰,报丧的人登门了,昭平公主府的婢女道,“淇皇孙屋里的星儿姑娘去了,殿下遣奴婢来问您明日是否要一起去上个香。” 林黛玉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再说一遍?前几日我才与她在甘霖寺遇见,怎么好端端地人就去了?” “公主说您不问便不说,您问了奴才再说。”婢女走近了,轻声道,“连殿下也是昨日才晓得?的,原来星儿姑娘与沐皇孙相识在前,却阴差阳错服侍了淇皇孙。原也是一刀两断,偏偏叫太子妃查出来了,问都没问,就叫灌了药,一卷席子扔出宫来,尸身还是我们殿下收敛的。” 盛夏未过,林黛玉却在最炎热的正午时分觉得?浑身发冷,“……那她的孩子呢?” “太子妃说星儿姑娘不贞,那孩子还不知?道是谁的,趁着两位皇孙都不在……”婢女亦是十分不忍,顿了顿才说下去,“把孩子摁在水里溺死了,吴良娣慢了半步,孩子没救过来。” 林黛玉闭了闭眼,眼泪缓缓落下,到底是她,连着亲哥哥都能下手?,一个庶子的姬妾孩儿又算得?了什么。 第125章 她再睁开眼,眼底已?然是一片寒意,“你去禀告公主,明日我与她同去。” 太子妃是留不得?了,否则不知?道她还要害多少人。 第91章 翌日清晨,林黛玉上了公主府的马车,并未多看一眼?骑马护在一侧的江湛。 昭平长公主一身竹青色衣袍,从容更胜从前,侧脸上的伤痕并无损她的威仪,“人是我送去?东宫的,你不必怪在湛儿头上。” 原是该问安的,林黛玉却未曾开口,江湛打小跟着她们家,和林家众人熟稔,可她却与昭平公主并没有亲热到如斯地步。 马车驶离半晌,她才道,“我以前觉得是林家一心教?化百姓,才牵连了公主府,只是一路走?来?才发现,殿下原来?智珠在握。” 语气不无嘲讽。 “难道黛玉不是如此吗?世人都觉得你肖似你姑姑,可林清孤傲、林涵肆意,你实际上像极了你父亲,林如海亦是一个擅长掩饰心思的人。” 林黛玉眼?中寒意未退,原是娇花软玉一样的少女,如今却透出几分清冷来?,她笑了下,“殿下好似误会?了什?么?,不管殿下要?做什?么?,可林家从未答应过什?么?。” 大家伙儿合作是一回事,凑在一起要?太子?去?死是一回事,可到底谁实打实地说过扶持昭平公主上位呢? 昭平公主笑道,“那?林家又要?选谁?” “林家又为什?么?要?选殿下呢?” “立了字据也可以反悔,更不要?说口头上的东西了,还是叫你家大人来?同我说吧。” “殿下明?明?清楚得很,我父亲不会?同你说半个字,唯有我方能做这些事。” 人的偏见是很难消除了,今上父子?既认为林黛玉也只适合生孩子?,便不会?把?她放在眼?里,她又年纪尚小,纵然是到过太原见过徽和长公主,大抵上也无人觉得她能成事,只当是女儿家的小打小闹。 一旦林如海介入,场面就大不相同了,所以非到最后关头,林家大人并不会?明?面上插手?。 林涵不算林家大人。 昭平公主便叹了口气,服软道,“我确实知道星儿与江淇先?有情,我是故意送她进宫挑拨这两兄弟关系的,她做得极好。” “果然如此,那?殿下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吗?我不过见了两面便知道这二人是什?么?货色,竟还需要?这样大的手?段?竟还不如往日里太子?那?些个偏心眼?挑拨得厉害。” 林黛玉心情不好是真的,她自忖不是菩萨心肠的圣人,但也难以接受这样惨烈的事,而她在意的还有是上位者可以毫无芥蒂地牺牲掉某个人或者某一群人,那?她要?怎能相信昭平公主上位之?后不会?牺牲掉林家呢? 如果要?靠互相牵制,又和如今有什?么?分别,做解元还是做巡盐御史,嫁给皇孙嫁给皇帝又有什?么?区别? 昭平公主只得继续服软,“原本只是想安插人打听东宫的消息,星儿出了这样的事,我也很难过,人死不能复生,我会?尽力给她死后哀荣。” 不知怎么?的,面对这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她竟隐约有了仿佛还在幼时跟着吴老尚书念书的错觉。 若是林涵知道了,保准是要?引为知己的。 外面传来?江湛与守门小吏之?间的对话,对方见了公主府的徽记,立时就提前开了城门放他们出去?。 有了这个打岔,林黛玉又当面刺了昭平公主,到底舒坦许多,还有多余的心思吃起了点心,等两块桂花糕下肚,她又转了神色,“方才我一时失言,还望殿下恕罪,人并非殿下杀的,是我迁怒了。” “林解元好大的威风,叫我好生害怕,不知道要?给我定什?么?罪名呢?” “要?不是将殿下当做自家人,又怎么?会?露出这等真面目,旁人想看都看不到。” 昭平公主伸手?掐她的脸,“不是说从未的时候了?啧啧,林如海到底是怎么?生出来?你这种女儿的。” 江湛在外头暗暗松了口气。 星儿的灵柩停在靠近甘霖寺的宅子?里,等林黛玉一行人到的时候,那?二位皇孙正?打得不可开交,堪称是拳拳到肉、血流成河。 江沐抄起一张长凳就朝江淇脑袋上砸去?,“你算个什?么?乌龟王八蛋,连自己的女人孩子?都护不住!狗都比你有用。” 江淇冷笑连连,指着被宫人拦住的江沐道,“要?不是你长个猪脑子?,成日里藏不住二两猪油事,叫那?贱妇看出端倪,她能对星儿下手??你算个什?么?玩意儿?你也配来?给她上香?” “平时她下手?得少了?只有你这种窝囊废!我今儿就废了你!” “你有本事朝她去?啊!朝吴良娣去啊!”江淇眼?神亮得渗人,嗓子?也喊破了音,“我已经仔细盘问过了,吴良娣救下孩子?的时候,他分明?还有气息还会?哭,怎么?到了最后就成了‘救之不及’呢?” 兄弟二人对吼对叫一番,继续抄家伙生死搏杀,恨不得将这十几二十年的仇都一并抱了。 两条长凳重重砸在一起,随后被散了架,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眼?看着江淇骑在江沐身上,要?把?人掐出个好歹来?,昭平公主终于看够了戏,“都住手?,连她最后一点清静都不能给吗?” 她是好心替星儿收尸的人,因而兄弟两个哪怕从前对她不甚恭敬,现在也服气了,在各自随从的伺候下起身。 第126章 江淇丧偶丧子?,见了昭平公主难免要?想到如果不是她,星儿跟孩子?便要?曝尸荒野,便一抹脸上的眼?泪和血迹,跪下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侄儿多谢姑母。” 昭平公主弯腰扶起他,“你我姑侄是骨肉至亲,不必讲这些,你遭逢大难,我来?看看你,也送送孩子?。” 林黛玉心道到底被他搭上来?了,她绕开二人,在灵前上了香,转身才发现江湛一直亦步亦趋跟着自己,眼?里满是委屈,像是被丢掉的小狗。 她淡淡道,“去?上柱香吧。” 江沐差点被掐死,见江淇这等做派,恨不能再给他两个窝心脚,也不管谁在场,一言不发径直带着人离开了,他急着回宫求证孩子?的事。 他的外祖父是四川总督,正?经的封疆大吏,论起来?官比林如海都大,吴良娣也仅在太子?妃一人之?下。 第92章 江淇抱着昭平公主的大腿痛哭流涕,“还请姑母救我,太子妃平时便?不慈不贤,而?今更敢如此?戕害我儿,来日岂能放过我。” 江湛回身看他跪地?的模样,不知道该不该高兴。 前两年的江淇毒舌张扬,自诩皇孙第一人,从不把公主府看在眼里,当街就敢让侍卫挥鞭子打碎他车上的琉璃灯示威,现如今他跪在母亲面前俯首称臣。 到底是心机深沉了懂得?伏低做小,还是就这般胆小无能? 昭平公主亲手扶起江淇,叹气道,“你放心,我定然会替你做主,旁人也就算了,可孩子是皇家血脉,陛下的第一个重孙,我回去便?会上书陛下要求严惩太子妃。” 江淇满身的狼狈,又被打得?头?破血流的,掐江沐用力过猛的手抖得?不成样子,他险些站不起来,最后还是两个内侍抬着进去的。 昭平公主既是公主又是长?辈,能给星儿上柱香已?是很给脸面了。 灵前停着一大一小两具棺木,林黛玉不顾江湛反对,亲自看了一回星儿的遗容,从袖中取出一支点缀着水玉的流云金簪,细碎的水玉随着光线会如云中星辰闪烁明灭。 江湛正要再劝,却听她?微凉的声音响起,“我还有一事不明白,殿下既然要送人,怎么?挑到我林家庄子上去了。星儿是从江南小选来的,可我竟然从不知晓家生子里丢了个人。” “我要人,你母亲是知道的。” “可我母亲大概不知道殿下要人是为了洗干净底子送到宫里,先是充作城外卖花女结识了江沐,又小选进了宫送到了江淇身边。如果查到底,林家也没办法脱了干系,不是吗?” “我已?经扫尾干净。” “殿下待林家已?然不诚,殿下借着为我姑母报仇的名义,要与?参与?夺嫡,林家也多番相助了。按着驸马的手段,别说什么?温柔貌美的女孩子,就是江南名伶也是不在话下,怎么?非要我们的家生子不可,说到底还是想拉林家下水。” 昭平公主慈爱的神色渐渐淡了下来,“既如你所说林家并未答应我什么?,我做什么?又为何要与?你解释?” 林黛玉并不畏惧星儿惨白僵硬的脸与?发黑的嘴唇,将?她?发间的金簪摆正,侧头?睨向昭平公主,“公主这是胡搅蛮缠了,若不是你先对我们有所隐瞒,我又如何会说这样的话。利用了人还要强词夺理,可没这个道理。” “那你又要去选谁呢?” 今上除却太子与?昭平公主,另有四位皇子三位公主,都为嫔妃所出,因为常年有太子压在头?上故而?面上都老实得?很,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底下如何便?不知道了。 林黛玉并未说话,只?是朝母子二人点点头?,径直离开?了。 林家的侍卫早就带着马车等在宅院门口,静夜将?她?扶上车,见她?脸色不大好,便?道,“姑娘先净手吧,要是心里难受,多替这位夫人与?小公子抄些经文吧。” “不是为着这个,我今儿个两次问到昭平公主脸上,实在是不快。”林黛玉眉间渐渐浮起恼怒,“现在想来昭平公主让江湛拜姑母为师,大概早就想着利用林家在清流里的名望了。” 静夜是打小被贾敏放在林黛玉身边的,眼瞧着江湛与?林黛玉青梅竹马一道长?大,她?知道林黛玉打小就清高,尤其对身边人的感情有很重的期待,内外分得?极其清楚,不喜欢情义牵扯利益,闻言便?低声劝道,“姑娘,奴婢说句不当说的,此?一时彼一时,当时谁又能想到太子倒行逆施会害死?姑太太。随着时移世易,公主的心思有变也是正常,可皇孙待你却并无变化。” 林黛玉却道,“静夜,我才十六岁,纵活得?短些也要有个二三十岁,往后的事谁又说得?清楚?人心易变,故人心更易变。” 她?本就是悲观的人,认为既要散便?不如不聚,只?是这么?多年家里人娇宠,才觉得?好些,现如今每日面对着这些事,原本的性子便?渐渐复苏了。 殊不知林黛玉这些个变化原也有警幻仙子的功劳,警幻仙子带她?匆匆三十三重天一游却未曾劝诫成功,却也勾起了前世的郁结难消。 警幻仙子自是对她?关注良多,见她?近日脸上失了笑意,极是高兴,若是绛珠草成日的快活潇洒,又哪里来的泪还神瑛侍者呢?只?等着绛珠草与?神瑛重逢,再添一段缠绵薄命的情事也就够还泪销账了。 第127章 凡人小丫鬟静夜却道,“姑娘何苦说气话?就事论事发作一番倒也罢了,可姑娘揣摩太多难免不好。我知道姑娘看的书多,自古以来有人信,赢了,也有人信,输了,如何能说得?清。只?是姑娘人在宫里,连着性命也敢托付给皇孙,现在说这样的气话,岂不是伤人伤己?姑娘扪心自问,若是不在意的人,可会这样恼,这样径直开口问?必是不会的。” 林黛玉喝了两口茶,“你倒是会替他说话。” “我是替姑娘说话,姑娘是天下最聪明的人,待到真的人心变了,难道姑娘不能拿捏他?到那时候我替姑娘动手,咱们一瓶子砸死?他,喏,就这个瓶子好了。”静夜说着将?茶几上插着莲花的汝窑瓶子抱到怀里。 林黛玉被她?逗笑了,“你可别这样,这瓶子贵得?很,糟践了东西,只?管拿咱们厨房里的大铁锅也就是了。” 静夜已?是千伶百俐,见她?笑了便?道,“那奴婢一会子叫人送些点心去昭平公主府。姑娘也莫要多想,现在是那位夫人去了,姑娘这才恼起来的,与?什么?小气不小气不相干,何况姑娘给公主敲敲警钟也好。” 林黛玉没好气地?捏了一把她?的脸,只?觉得?没有胖的时候手感好,“什么?小气,说谁小气呢?” 且说被林黛玉挤兑了的昭平公主又对办丧事的下人叮嘱了许多事,这才带着儿子离开?,见江湛闷闷不乐的样子,她?笑道,“你这是在怪我呢?” 江湛道,“儿子不敢,儿子知道母亲自有主意。” “这话便?是有怪我的意思了。”昭平公主并不以为意,“此?事我早已?去信给林夫人,要不是你的好玉儿小气,我也不会多此?一举。” 江湛听不得?母亲说林黛玉,打断道,“玉儿是心善,此?事母亲不曾知会林家……” “确实是出了些差池,可并不是我的本意。”昭平公主摸摸儿子的头?,“回去不拘什么?诗书抄上一百遍吧。如果这等小事,我也要知会林家,反倒是疏远了,难道贾敏送人来的时候,不曾想过我会用人做什么??她?相信我罢了。” “那母亲的意思是玉儿不信我们?” “你要是这样想,倒也没错。”昭平公主说出了与?林黛玉一样的话,“人心易变,你应当明白这个道理,想不想让她?继续信你,这是你自己的事。” 江湛沉默半晌,最后才道,“总归是害了两条性命的,母亲往后不要再把玉儿当小孩子了,她?既能中到解元,并不是无知天真的人。” 昭平公主点头?,“我倒是先前小看她?了,只?可惜到底年少气盛,不懂隐忍。” 江湛才不愿意母亲评判林黛玉,“孝顺”地?反驳道,“隐忍多是有所图谋,玉儿当面与?母亲说开?,便?是没有存了别的心思,就事论事罢了。按她?的性子,只?怕会立时给江南去信,到时候有伯母帮忙打圆场,也就好了。” 既隐忍又有图的昭平公主也懒得?和儿子计较,只?是和蔼地?道道,“抄两百遍,要是再拿话来气我,便?这个月都不必出门了,只?管在家抄书。” 江湛终于?闭嘴了,只?是昭平公主到底不可能无所触动,因而?夜半时分有一人孤身入公主府,夏夜本就闷声,此?人却仍旧披着薄缎斗篷挡风,等入了书房方才摘下兜帽,露出秀雅文气的花容月貌。 不是许家颜娘又是谁。 “我记得?我请的是林涵空,如何来的却是许颜娘?”昭平公主示意婢女倒茶,“林家好大的派头?啊?” “殿下说笑了,老师近日忙着议亲,不得?空出门。”许颜这段时日养得?尚可,只?是病态未销,活脱脱一个病西施,“殿下如果有事,可直接与?我说。” “忙着议亲?不知道谁家的女儿这样作孽,要嫁给他。不会真的是陈五娘吧?” “自是陈五,从前便?有婚约,兜兜转转破镜重圆。” 昭平公主有江湛这个儿子同去太原,对于?诸人关系也是清楚得?很,便?道,“你们师徒倒是都惹得?一手好桃花债,既选了陈五娘,西宁王府那里又怎么?说呢?” 许颜暗忖往后行事必得?避江湛才是,面上却不大显露,只?露出暧昧的笑容,“老师自打回京只?在郊外的别院居住,连着林家都未曾回,可偏偏定亲的消息传得?满城皆是,殿下觉得?是为了什么??有时候一个男人幽怨起来,也是吓人的。” “颜娘,不必在此?云山雾绕,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并无对林家不敬之?意,倒是希望亲自与?林涵空解释一二。” 许颜端茶的时候,衣袖略卷露出腕上一只?金镯,繁复的图腾并不是京里流行的样式,她?笑盈盈道,“殿下不必放在心上,把话说开?了也就是了,您如今这样放下身段,林家铭感于?心,我必会与?老师好生说道说道,只?是师妹那里可就不好办了。” 她?何等聪慧,虽昭平公主嘴上说要对林涵解释,可归根结底还是怕林黛玉对公主府有了心结。 “所以除了林若水的仇,林家到底要什么??” 第93章 书房里?放了?好?些个冰盆,比外面?凉爽许多,许颜畏寒,捧着热茶捂手,她沉默了?许久,一时间只能听见冰盆滴落的水声。 昭平公主并未催她,只是静静看着桌上的点?心?,那?是林家午后?送来的松瓤鹅油卷与菱角糕。 第128章 她满腹的心?思,倒还吃得下东西,慢慢嚼着嘴里?的鹅油卷,点?心?酥香,堪与内造的相媲美?。 林家的东西素来精巧,别看穆驸马赚钱如流水,论起来家底,公主府和林家许是不好?比,光是那?些个书画古玩便是几世的积累。 开朝之时太/祖封四王八公,赐下奇峰玉簪的时候剔除了?一半,又添了?孔林二家,由此可见林家之显赫。 到了?林黛玉的祖母那?一代林侯,林家已是四世列侯,盘踞江南数十年,待到林侯出使鞑靼,可以称得上名垂青史,先帝便又多赐了?一代爵位。 有出息的祖宗并不算什么?,谁还没有呢,荣宁二府还有两个这么?多,况且林侯因为出使时候被囚禁三年身体残破,又将庶出的兄弟悉数出宗,家里?头仅剩一脉独苗,对于?喜欢多子多福的大家族来说,简直是昏招。 因此当时并没有人将林家看在眼里?,只当是先帝给了?丧葬金,林家虽声明显赫,到底是走?不长远了?。 谁知道林家兄妹先后?中了?探花,一时传为美?谈,哪怕是未再继续科举的次子也在江南书院中颇有美?名,林家从此为清贵之首,连着今上都要借林家的力约束盐商,点?林如海为巡盐御史。 她其实是很羡慕林家的,他们家每一个人都深受重视与栽培,且都生得极好?,不像她虽贵为公主却爹不疼娘不爱,容貌也不过平平。 许颜擅长揣度人心?,见她神色便知一二,轻笑道,“林家虽天赋异禀又姿容俊美?,可却都是体弱短命之人,殿下不必在意这些。” 昭平公主失笑,“你倒不避讳,在我面?上咒起主家来了?。” “实话实说罢了?,连我也是如此薄命之相,我观殿下气度高华,举止威严,方是贵人之态。”许颜浑然没有觉得自己是在拍马屁,“只要黛玉的信到了?林如海手里?,他必会写信给殿下请罪,父女俩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所以他们到底要求什么?呢?颜娘,与你说话实在是辛苦。” “林家父女如此做派,不过是畏惧殿下罢了?,林家从始至终只是求一条活路,今上收归了?江南数家书院,黛玉虽有些小手段,可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不出几年,这些书生就?会忘记林家的付出,转而为了?自己的前程接受书院易主一事。主持此事的人,可是正正经经的帝王心?腹,上达天听的,谁先归顺谁先出力,谁便可能在今上面?前露脸。” “这便是读书人的风骨?” 许颜笑得讽刺,“人之常情?罢了?。” “你说的我都知晓了?,但我还是那?句话,我无法承诺什么?,因为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是假的,等日后?再来说这个话。”昭平公主吃完一块鹅油卷,又去拿那?菱角糕,把许颜瞧得有些馋了?。 许颜起身行礼,“这就?告辞了?,殿下不必放在心?上,黛玉的性子想来您不明白,皇孙也是明白的,到底是十几岁的孩子头回见着出人命,往后?习惯了?也就?好?了?。这是我的意思,也是老师的意思。” 昭平公主点?点?头,“我自不会和她计较,她与我的女儿又有何异?哪有母亲和女儿生气的,况且我就?是喜欢她这样的性子,有话直说才是。” 许颜觉得手腕上的金镯子太沉了?,坠得手腕疼,正想着先摘下来却听到这一句,她手上动作微微一滞,再一次笑了?,“殿下说得极是。” 叫她说林黛玉有些读书读傻了?,林黛玉过目不忘,《资治通鉴》一类都是翻烂了?的,所以她遇事看似镇定,其实不过是觉得古人都遇到过,不足为奇,可一旦遇到书里?不大讲过的,便有些失了?分寸,便如此的星儿过世一事。 太子妃不是个东西下手狠辣,与咱们自家人又有什么?相关?? 等到许颜走?到门口?,忽然听到背后?昭平公主道,“我身边尚缺几个幕僚,不知道颜娘可有兴趣来帮我?我亲自去与林涵空说,叫他割爱。” “公主厚爱,许颜感激不尽,我自己去同老师说。”许颜明白这是昭平公主的又一次示好?,她并不是会缺幕僚的人,只是将她这个林家人放在身边,显示彼此信任亲密无间罢了?。 昭平公主很满意,与聪明人说话实在是爽利,“等林涵空定亲之时,我定会又大礼给他。” 要定亲的林涵空正在别院里?发癫,他仰面?躺在院里?的竹榻上,身边堆了?好?几个酒壶,嘴里?说话倒还清楚,“陈五,你当我是什么东西?从前羞辱过我还不够,现在又来一回?” 陈五娘如何会被他诬赖,站得离他很远不说,话也不留情?面?,“你清醒时候并不是这样说的,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借酒消愁,只有你心?里?自己清楚。” 林涵翻了?个身,陈五娘立马转身过去,“你莫要做出这副样子,还是守些礼仪的好?。” 林涵此时衣襟松散,面?犯桃花,眼里的春水因为醉意几乎要淌出来,活脱脱一副玉山倾颓之相,若非陈五娘对自己目前的相貌有自知之明,险些以为林涵这是要勾引自己了?。 二人隔着一个院子对峙了?片刻,陈五娘正想唤了?下人来伺候,免得林二爷醉死在这里?,抬眼却见一锦衣华服的明艳少女身影走?近,月色一衬堪为绝色。 陈五娘不知又是林涵的什么?桃花债,这些年的愧疚后?悔竟都随着这少女靠近慢慢消散不见了?。 第129章 她自是一双势利眼,瞧不起林涵不求上进,可林涵如今难道就?上进了?眼瞧着这一个接一个的貌美?女孩儿……啧啧,又有什么好后悔的。 真?真?是个渣男,江南还有个沈兰心?的,这会子又冒出来一个。 金瑶碧并不知晓她不过几步路,陈五娘的思绪已经跨越了?许多年,她只是略一颔首,“陈大人也在此处,道一句恭喜了?。” 陈五娘当然见过这位艳绝京城的郡主,拱手道,“多谢金郡主,金郡主可是来寻林涵空?” “寻他做什么?,我来寻你。”金瑶碧只是随便瞥了?一眼林涵,“我方才从宫里?出来,陛下有要事召你,我脚程快,便替陛下走?一趟。” “微臣这就?进宫。” “西宁王府的马车借你,我的马跑得快。” 陈五娘并不多问其中古怪,只是匆忙离开,留下神色冷淡的金瑶碧与仍旧在发酒疯的林涵。 林涵晃晃悠悠坐起身,眯着眼打量金瑶碧,“哎呦,这不是稀客吗?不知道哪阵风把咱们郡主这位贵客吹来了?。” 金瑶碧扫一眼地上的酒坛,“我知道林阿爸嘎酒量差,没想到这么?差,这几坛子酒喝成这样了?。” “所以你那?天根本没喝醉,你既不愿意与我有牵扯,又何必迎合我酒后?乱性。”林涵倒也不是故意醉酒,出了?这档子事,他是既对不起这个又对不起那?个,心?里?乱得很。 “你最好?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单凭你这句话,我父王便敢活剐了?你。” “若不让说,你来我家做什么??堂堂西宁王府的郡主找不到一个可以送信的人?” 林如海是想替林涵攀上西宁王府这门亲事的,西宁王又急着想把这倒霉祸害的女儿嫁出去,他自忖女儿年少貌美?,自家爵位又是世袭罔替,抢一抢陈五娘的亲事也无不可,因而前日请了?林涵到家中饮宴。 二位侧妃并那?一家子兄弟姐妹这段时日在金瑶碧手里?头没少受罪,尤其是牛侧妃手伤未愈,如何能善罢甘休,便想起了?毁坏金瑶碧名节这等蠢招来。 她心?既不够狠,生怕找了?什么?腌臜的人,金瑶碧真?杀了?她,又实在想看金瑶碧出丑解气,便在林涵的酒里?做了?手脚,又叫小丫头引了?金瑶碧过去。 林涵酒醉误事,再清醒金瑶碧只留了?个光洁的背影与他,话都没说一句便匆匆穿衣离去,自有下人收拾扫尾,要不是牛侧妃相送时候神色不对,他几乎要往自己脸上贴金,认为小郡主是特意绑了?他来piao的了?。 金瑶碧觉得林涵实在是欠抽,还是原先那?等“贞洁烈女”的模样讨人喜欢些,她无语道,“随便你怎么?想,事情?既已发生了?,你只当没发生过便是了?。” “你这话自己听得奇怪不奇怪?” “闭嘴吧,莫要再说了?,你先前自己说的,像你这样的男人我能找一百个,难不成我为了?你放弃那?九十九个?我实在是不大舍得,而且我也没有捡别人不要了?的习惯。”金瑶碧将袖里?的东西远远抛过去,“丫鬟手忙脚乱收错了?,咱们两清了?。” 丫鬟收拾扫尾匆忙,将林涵的玉佩也收去了?,偏金瑶碧不知道这个是他随便挂的配饰还是贴身的东西,只得找个借口?还回来,留在身边也是晦气。 林涵也不是什么?没脾气的人,听罢一脚踢翻两个酒坛子,“行,我闭嘴,祝郡主早日寻得那?九十九个。” “借你吉言。” 第94章 这个七月过得格外的快,眼瞧着快到中秋了,林府里除了厨房做了些月饼,并没有什么过节的氛围。 林黛玉见?今日奉上的月饼做得小巧可爱,恰是一口吃完的尺寸,便道,“这个倒是有意思,可送去别院了?” “一早做出来便送去了,也不知道二爷忙些什么,这模样倒像是谁家?姑娘珠胎暗结躲在庄子上。”静夜调侃道,“倒不知道孩子生出来是个莲蓉馅儿还是豆沙馅儿。” “莫要这样促狭。”林黛玉说她,偏自己又忍俊不禁,“许是双黄的。” 主仆二人说笑之际,下头来报,说是贾母来了。 “我在正厅见?她。”林黛玉吩咐道,府里只有她一个人住,她便将主院锁起来,仍旧住自己的院子,往来的又都是至亲朋友,大多径直就到了园子里相见?。 夏日里最常待客的便是水边凉亭。 贾母虽然是外祖母,却不包括在此列,因?而特特开?了厅堂。 “老太太是一个人来的?”林黛玉又问传话的小婢女,“可携了什么东西?” 小婢女回禀道,“老太太自己坐车来的,身边并没有什么太太小姐侍奉,奴婢眼瞧着也是空手,似是怒气冲冲的模样。” 林黛玉便知她大概是为了爵位的事而来。 前几日史鼎史鼐兄弟联手上折子提贾赦求情?告罪,又提了爵位本该只降一等的事,今上虽按住了未曾下决定,可也没有申斥兄弟二人。 林府的正厅舒朗开?阔,悬着的中堂是林如?海亲笔画的山水卷轴,大气恢弘,颇有名家?风范,两侧的堂联却是林清所书,墙上又悬着书画挂屏,端的是书香世家?。 林黛玉进门便见?贾母拄着龙头拐,似是在细看书画,从身上的百福织金衫子与白发上照旧富丽的头面来看,这些日子过得大约也不错,一如?既往的老封君派头。 第130章 她先张口唤了一声“外祖母”。 贾母回身,面上带着笑,却并无往日慈爱,“老太婆当不得林解元这一声。你是念书科举的大才女,我倒要请教请教你,孝顺孝顺,何为‘孝’,何为‘顺’?” 林黛玉想要扶她坐下,却被她避开?,只得笑道,“外祖母有话好好说,莫要气坏了身子,还是先坐下再说。” 贾母手里的龙头拐重重在地上敲了好几下,“你还会担心我气坏身子?你与你那?不成器的舅舅只盼着气死我才是真的。” 林黛玉示意奉茶的婢女不必进来,“母慈子才孝,外祖母何必非要我把话说得这么清楚。这么些年了,二舅舅除了靠着荣国府剩下的功勋人脉,也未曾再上一层楼,大舅舅为了子女考虑,也是正常。” 贾母微微眯起眼,眼神何其?老辣,“是了,你林解元往后?要为官做宰的,当然能看不起你这从五品的舅舅,只是传出去又要叫谁怎么看你呢?你们素日里就喜欢张口闭口的礼仪仁孝,遇上自己的事,倒是孝也没了,礼也没了。” “谁给你的胆子来插手荣国府的事?你莫要仗着自己有些个功名,便来当我的家?做我的主。” 林黛玉见?她劈头盖脸毫不给情?面,仍旧只是笑笑,自己在主位上坐了,“随老太太怎么想,爵位一事自有今上做主,今上圣明,定是能连当年舅舅被诬告不孝的事亦能明察的。” 贾母活了这么大的岁数,自己也是从这点大长起来的,自问平生从未见?过如?此忤逆胆大的小辈,要是旁边的丫鬟有意无意挡着,她恨不得亲自举着拐杖给林黛玉两下子。 “我与外祖母是骨肉至亲,如?何会害你?大舅舅虽好色昏聩,可二舅舅却是个更无能的,你们一大家?子都无人发现二太太险些让人害了我母亲,如?今倒有脸来质问我,要不是看在母亲面上,早就将人打死了送到你们荣国公门口。”林黛玉虽不如?贾府疾言厉色,却另有一番凛然,叫老太太也不敢小觑。 贾母颓然地叹了口气,静夜立马上前扶住她,将人送到椅子上坐稳当了,嘴上道,“要不是老爷太太警觉,咱们太太这一胎可就叫府上二太太落下来了,太太这等年纪身子哪里能受得了?当时搜出来的什么安南红宝石坠子,实打实的证据,偏太太心善又顾念家?人,硬是叫忍下了,要是报了官,何须现在您来替二舅老爷打抱不平,只一个治家?不严就能叫他摘了乌纱帽。” 她们这等丫鬟平时不大饶舌,关键时候却是替主子当舌头的,她如?蹦豆子似地噼噼啪啪一大串下去,贾母如何不知道是林黛玉的授意,一时只觉头晕耳疼,但也慢慢平复了些许心性。 林黛玉这时候方让人上了茶,“外祖母上了春秋的人了,也要多注意些养生才是,留在府里吃了饭,再叫舅舅好生接回去,要是想住几日便再好不过。” “我今儿个头一回认得你。”贾母几乎是牙缝里挤出来的字,落地似有千斤,她手里摩挲着拐杖,上下打量着林黛玉。 林黛玉今日穿得是雪青色,那?料子特意染得浅淡又轻薄,光下竟如?翡翠一般润色,又与天青色的下裙搭起来。 更妙是她这个人也压得住这样的衣衫,并不显得俗气杂乱,素净之余又别有清艳,说是神妃仙子也不为过。 贾母方才是气得狠了,又有王夫人挑唆,这才不管不顾地上门发作,现在坐在林家?这清贵的厅堂,面对着林家?这等玉人,心中明白二房只怕是再不能翻身了。 贾敏险些被王夫人所害,贾宝玉与林黛玉的婚事定然也不成了。 她心中难受得紧,闷闷的一口气上不来,要是荣国府能出林黛玉这样一个人物,又何愁不能再兴旺一辈,何至于她这个老太婆要为宝玉寻出路。 林黛玉由?得她看,只是话说得多了,喝了半盏温茶方缓过劲,“我打小住在江南,论起来也是第二次与外祖母见?面,咱们以后?常来常往,外祖母就对我也熟悉了。早上才说送来了极新鲜的水八鲜,外祖母喝口茶,再有半个时辰饭也就得了。” “难道我还不配外孙女孝顺的一顿饭不成?那?就留下用饭,我也尝尝这水八鲜。” 林黛玉便叫人带老太太去客院休息,仿佛方才怼得老太太说不出话的不是她。 为了避免贾母走?动?劳累,午饭便直接摆在了客院,林黛玉这回奉了贾母坐上首,笑着与她介绍这清淡菜色。 “莼菜鱼圆羹,便是莼鲈之思那?个莼菜,一路上不知废了多少好水,才存了这么一点,茭白炒肉虽不名贵,但别有一番风味,极是清爽的。”林黛玉哄起人来也是一桩本事,更兼她本就爱吃,说来更是情?真意切,“糯米糖藕又撒了桂花蜜,鸡头米一半煮了也是加蜜吃,另一半却与粟米虾仁青豆同?炒,亦是鲜美软糯。” 贾母喝了一小碗莼菜羹,却挑刺道,“我只当你林家?高门大户,如?何金贵,倒也不过是些时令小炒,你母亲素日里说你于吃上精细,如?今看着也不过尔尔。” 林黛玉知道老太太心里有气,不好继续回嘴说她们家?吃个茄子若干只鸡才叫没劲,只是好脾气地道,“外祖母要不喜欢,就尝尝这炉焙鸡,可是厨下的拿手好菜。鸡功最巨,诸菜赖之1,外祖母想来明白。” 到底没忍住刺了一句回去,一罐茄鲞那?么些鸡,可不是鸡的功劳最大么。 第131章 贾母并没有听出来她的弦外之音,尝了一块鸡肉,实事求是地道,“酥香开?胃。” 炉焙鸡烹调简单,只以醋酒相伴,最后?加盐罢了,只是随着一次次的烹干复又加醋与酒,味道也就深深渗入鸡肉,最后?酸香焦香交叠,当得起贾母一句开?胃。 贾母不知怎的胃口甚好,什么菱角鸡头米又不是好克化的,林黛玉便不敢再让她喝什么蜜汤了,只叫人打包了与她带回去,又分了一部分剩下的水八鲜。 林黛玉把人好生交代邢夫人手里,“虽不稀罕,也是我一点心意,带回去叫姐妹几个尝尝鲜,秋日里正是吃着东西的时候,什么时节吃什么东西,顺应天时才好。” 邢夫人早在家?里被贾赦骂得狗血淋头,见?着林黛玉也没什么舅母架子,只是忙不迭地一声声“辛苦外甥女了”,没骨头的样子又引得贾母添了十二分生气。 中秋当日,今上便下了旨意,封了贾赦作荣安侯,又让他替犯了诬告的贾母替罪,直接罚俸三年,又说到底是他侍奉母亲不当,才让老母如?此糊涂,又罚俸三年。 算起来虽有了爵位,进项却还不如?做三等将军的时候呢。 贾赦跪得干脆,拜得虔诚,纵然是罚俸十年也有什么了不起的。 柳佩月在场,笑意盈盈的模样险些叫贾赦惊艳掉眼睛,她摇着手里的团扇道,“陛下这法?子好,母告子到底不体面,替罪也算成全贾侯爷了。佩月在此恭喜侯爷了。” 今上将贾赦的神情?看在眼里,好在早知道他是何等好色纨绔,不然当年也不会错失驸马之位,当即又道,“朕也不忍见?你母子失合,便叫皇后?拨两个宫女给你带回去伺候老太君吧。” 贾赦便又跪下谢恩,听见?柳佩月笑得娇媚好听,打趣道,“可得叫娘娘挑两个顶好看的,是不是啊侯爷?” 被她调笑得老脸通红,贾赦心想妈的,圣人可真真是好艳福。 第95章 好在贾赦的艳福也不浅,皇后挺懂事?,赐了?两个双十年华的貌美?宫人,可惜只看得到吃不到,又叫贾赦难过了?一晚上。 贾家这纨绔大老爷得了?侯爵的事?先是在京里热闹了?一阵子,巴结贾赦的人往来不绝,衬得二房萧索无比,,偏贾宝玉跟在贾母身边并未察觉出什么,照旧成?日地跟着姐妹玩耍,喜欢吃丫鬟们嘴上的胭脂。 短短的时日里,王夫人就像老了?十几岁,全然是个颓唐的老妇,头发上也出现了?银丝。 先是她满心期望着能进东宫攀附太子,往后为嫔为妃的好女儿元春被赵贵妃送去了?闽地,白白算计一场不说,还搭进去许多打点的银子,都?是她嫁妆里拿出来的。 再?是荒唐好色的贾赦突然翻脸,连着贾母都?不顾,偏偏还让他?得了?爵位,他?们夫妻只得搬出荣禧堂。 双重打击之下,王夫人再?维持不住什么宅心仁厚菩萨相,对?着底下人也日益地刻薄起来。 比她更刻薄的是贾赦,贾赦虽将他?们夫妻从荣禧堂赶出来,却并不让出东院,他?理直气壮地道?,“我好歹也是今上亲封的侯爷,这荣禧堂必得好生修整才配得上皇恩浩荡,在荣禧堂打理好之前,我便仍旧受些委屈在东院住着吧。” 不是说没有地方给贾政搬,但符合他?二老爷身份的好似没有,贾母的上房与荣禧堂在荣国府里占地最大,三春与宝玉都?跟着贾母住,没有单独的院子,贾琏夫妻与贾珠母子住在贾母后面?的小院。 原本还有荣国公休养的梨香院符合贾政身份,却又被贾赦给了?贾琏,贾赦还是有道?理着呢,“他?大哥走得早,我现下就这么一个嫡子,身份自然贵重。” 由于还被罚着俸禄,因此不敢瞎秃噜什么世子啊袭爵一类的话,总之他?这个荣安侯当得是帝都?独一份的鸡飞狗跳,别致得今上都?忍俊不禁。 贾琏从被二房使唤的“大管家”一跃成?了?府里第二位尊贵人,禁不住美?了?好几天,连给他?老子磕头都?诚心诚意,恨不能当个佛爷供起来。 得了?这样的好处,王熙凤也乖觉了?,她只管拾掇自己屋子,并不替王夫人这个姨母出头,连着王家都?悄无声息的。 最终贾政夫妻只得搬去了?贾琏原先的院子,贾政两个妾也只得在厢房勉强挤得下。 过了?中秋没几日,贾赦便从收到的礼里选了?些精巧的,又叫抱了?两大篮子庄子上送来的石榴瓜菜,领了?贾琏夫妻并迎春登门?拜访林黛玉。 迎春唯唯诺诺一副闷葫芦的样子,要不是王熙凤打圆场,贾赦险些要发火。 林黛玉看了?一早上书,这会子正在厨房里看吴老太做软兜长鱼,吴老太并不似寻常厨子偏胖,她人精瘦,精神头却好,眼见着火烧旺了?,葱姜也爆香了?,当机立断倒入鳝鱼,她倒鱼与盖锅盖的动作?几乎是同时,倒叫林黛玉瞧出些许功夫高手的意味来。 “老太太要是不做厨子,做个武林高手也是极好的。”林黛玉由衷得赞叹道?,“待到长鱼出锅,乌光油亮正配您这个武学泰斗呢。” 吴老太不似家里其他?人喜欢惯着她,只耷拉着眼皮,“真真是烦人,吃这么多都?堵不上嘴,往后少来厨房吵我。” 她说着掀开盖子翻动已然归西的鳝鱼,接着道?,“你瞧瞧,这些个长鱼被你看得都?不鲜嫩了?。前儿个那?块咸肉才被你看得不好,今儿个又来妨碍我。” 第132章 林黛玉微微睁大眼,“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是急着喝完咸肉冬瓜汤罢了?,过了?夏日里,味道?就不美?了?。” 家里咸肉吃完了?,吴老太总说新的还没腌好,林黛玉每隔两日就去瞧瞧,据吴老太说这块咸肉硬生生被她看“死”了?,且不会有变化?。 “腌东西的时候最怕人看,不管是咸蛋咸肉还是腌小菜,你一看它就害羞不动了?。”吴老太自觉用?了?‘害羞’这等文气的词已经是林黛玉最大的照顾了?。 林黛玉才不理她,“那?便再?煨些蜜炙火腿,那?条挂着的火腿已经三岁了?,想来是脸皮厚了?不怕我看的。” “长鱼味浓,火腿也浓,如何能一道?吃,你又不是摆席面?。”吴老太嫌弃得不行,却还是吩咐静雪去切火腿,“用?黄酒蒸一碟也就是了?。” 林黛玉不过随口?一说,也不在意到底怎么整治这识趣的火腿,厨房里说笑着热闹,因此接待贾赦一家子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悠然的笑意。 贾赦对?着他?这宝贝外甥女可是亲得很,两人接触得多了?,倒是在刻薄促狭上有些共同语言。 可见外甥像舅也不是什么假话。 “又琢磨什么好吃的呢?”贾赦笑问?道?,“哪日你得空,我带你去云烟楼尝尝她们的花糕,据说是江南那?边来的,原是做姑苏船点的。” 云烟楼是京城有名的销金窟,据说姑娘个个有才有貌,楼里东西雅致得很。 贾琏原漾起的笑容就是一滞,再?混账也不能带人家娇滴滴的小姑娘去这种地方吧?再?卖艺不卖身也是烟花地啊。 不曾想林黛玉点头道?,“到时候我叫人给舅舅送信,我也是久闻大名了?,只是碍于一个人去过于难看。” 贾琏又腹诽现在你们两个人也没好看到哪里去。 王熙凤悄悄地掐了?他?一把,随他?们去做什么呢,忘了?从前拦他?老子被打的时候了?? 林黛玉也是第二次见王熙凤,观她气色比去岁更佳,又打扮得脂光粉艳,想来是日子过得舒畅的,便率先开口?问?候道?,“琏二嫂子一向可好?” 王熙凤知道?轻重,再?不敢提什么像不像老太太孙女这等话,只道?,“托妹妹的福,我好得很,只是竟到了?今日才再?见妹妹,实在是叫我可惜得很。” 她说着又将身后默不作?声的迎春拉过来,“二丫头今日不上学,想着你们年岁相当,便也带来认认门?。” 林黛玉见迎春不自觉地试图挣脱王熙凤的手,倒让她想起长鱼被倒进锅时候的样子了?,被盖子一挡,没多久便扑腾不起来了?,软软地被吴老太抽取骨头,又大火炒香装盘。 吴老太刀工了?得,切得火腿薄如纸张,正在给这小祖宗做新鲜菜呢,静夜赔笑着来传话,“荣国府的舅老爷并表少爷来了?,姑娘说要置一桌席面?招待他?们,好在这已经得了?两个菜了?。” “她这嘴可真是开过光的。”吴老太气得喘了?两口?气,险些把面?前的火腿给吹跑了?,“这是三五不时地就有亲戚来蹭饭,这是读书人家还是私房馆子呢?” 静夜捂着嘴偷笑,“舅老爷送了?许多新鲜菜蔬和果子,老太太到底给些面?子。” 吴老太将火腿片改刀切丝,“行了?,莫要在此饶舌,听得老太婆脑壳疼,那?些个水八鲜早没了?,便有什么吃什么罢。” 真摆上席面?便不能只蒸火腿,到底是做上了?蜜炙火腿,冰糖水浸透了?蒸,把剩下的新鲜莲子并桂花等添上也就得了?。 切了?丝的火腿与鸡丝、白干丝一并用?鸡汤煮入味,做了?扬州名菜大煮干丝,又另有旁的肉菜时蔬,最后温上一壶嘉善黄酒也就罢了?。 “前儿老太太在你这里吃得也是这个?”贾赦不是头回来,但吃上饭还是头回,难免酸溜溜的,“可怜我成?日地给你送那?么些个包子小吃,还得借着旁人才有口?饭吃。” “您倒是讲点道?理,那?会子我留您吃饭,您能吃得下?反正那?么些个包子下去,撑得我晚饭都?吃不下。”林黛玉露出嫌弃的小表情,“晨起才送来的新鲜长鱼,老太太可没吃上,您这来得正是时候。” 她并不是什么菩萨心肠,见着谁都?要可怜照拂一二,席上迎春拘谨不大说话,她也只是尽一尽主人义务,略微招呼了?几句,其余都?由得王熙凤发挥,她自顾自吃她的长鱼。 王熙凤妙语连珠,又是照顾小姑子,又是与林黛玉热络感情,静夜禁不住与来送菜的静雪感慨道?,“琏二奶奶可真是个妙人,一家子三个人,舅老爷自不必说,琏二爷也是八面?玲珑的人物,只怕吵起来,什么俏皮话刻薄话能说到后半夜去。” 静雪笑得手里托盘都?在抖,满盘子虾仁便跟着抖,“我看静夜姐姐也是不遑多让,这是龙井虾仁,吴奶奶说这虾仁原是给姑娘包馄饨的,这两日虾少,虾仁馄饨是吃不到了?。” 静夜瞥一眼边上跟着笑的小丫头,“有没有眼力见?还不赶紧接过来,倒叫你静雪姐姐劳累。” 她已经很有府里婢女第一人的派头了?,又是跟林黛玉读过书的在林府看过家的,丫头里没有不服她的。 小丫头十三四岁的年纪,利落地接过托盘,“姐姐等我两步,我这里上了?菜跟你去厨房端后头的,省得姐姐亲自来送。” 第133章 “不用?你,原是我与你静夜姐姐有话说,特地走这一趟。”静雪笑笑,伸手扯了?静夜的衣袖,将她拉到回廊另一侧的月亮门?外去了?。 静夜奇道?,“什么事?这样急?我当着差呢。” 第96章 静雪加深了几?分笑意,带着些讨好道,“实在不是我眼皮子浅,只是原本姑娘许了我今日午后探亲,时辰也差不多?了……” 静夜恍然,笑着道,“你莫要担心,姑娘说这对你是大事?,早早就叫我备了各色的东西,再叫雪雁跟你一道出门。” 静雪的身世?也是可怜,当?年父母双亡之后,叔父婶娘便将?她们?兄妹两个先后卖了出去,这么些年她一直在找自己的哥哥,终于借着林家的关系,被她寻到了。 她哥哥被人?买下送到了京城某家贵女处做男宠,这两年倒是颇受宠爱,因此?静夜帮着搭了话,那头便也答应叫他们?兄妹两个见一面。 静雪千恩万谢,又得吴老太批准拿了今日新?做的点心糕饼,这才高高兴兴地出门了。 事?虽小却牵扯外头人?,因此?静夜还是与林黛玉禀告了一声,“奴婢再三与她强调,日落前必要回?来的。” “兄妹相见也是喜事?。”林黛玉当?着舅舅的面不好说,想来静夜也明白,突然冒出来的亲人?定然要调查清楚底细,否则等生出事?就来不及了。 她舅舅却是当?着她的面没什么不好说的,唤作外甥女,却实打实当?做男孩一般混不吝,“我瞧着这静雪丫头虽是二等瘦马,身段容色也不差,她这哥哥嘿嘿……想来没有贵女收留,也会又旁人?瞧上的,运道还不错。” 好些个贵女如同柳佩月一般,宁愿寻些风流的公子王孙露水情缘,也不大看得上以色侍人?的男宠。 在他们?这等风流人?眼里,男宠和男宠不一样,伺候女子的总是显得比伺候男子更有本事?有体?面些。 王熙凤如何?不知道他们?父子都喜欢过清俊小厮,便是心里冷笑,要是贾琏不改这等贪花好色,说不得哪日她也养个外室快活快活算了。 林黛玉何?等聪慧,见微知著,敬了王熙凤一杯,笑道,“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左不过这些。” 你蓄婢纳妾,我便内宠颇多?,这样的夫妻也不是没有,都只是寻常事?,只是传出去这鞥名声也不大好听,再往下走也少见一妻多?夫,世?间到底还是寻常夫妻多?些。 王熙凤只觉她着实聪慧异常,禁不住赞道,“似妹妹这等神仙人?物,合该多?寻几?个般配的,只要一个多?未免可惜。” 贾赦暗道这儿媳妇挺伶俐,还给林黛玉掰手指算,“这边府里放一个,南面你父母处讨一个,替你管理祖业孝顺父母,往后你若是外放,再要一个当?地的,既照顾了你,也是借他的势。” 他说着说着愈发起?了兴头,“叫我说还让宝玉跟湘云议什么亲,你便给他口饭吃,连他一起?纳了得了。” 林黛玉庆幸自己方才未曾吃东西,只是憋笑得有些肚子疼,偏头咳了两声,“舅舅莫要胡说了,我这身子骨禁不住。” “可惜了,可惜了啊。”贾赦第二句可惜拉长音,来了个戏腔,堪称是余音缭绕。 待得这顿饭吃完,除去迎春不大说话,实在是宾主尽欢,原不大想管迎春的,只是林黛玉瞧见她唯唯诺诺跟在后头的样子,还是心软了,“我一人?住也是寂寥,不如二姐姐留在府上小住些时日,听说二姐姐擅棋?” 迎春听完便露出温柔腼腆的笑意,让林黛玉想到同样柔软的豆腐脑,中午吃多?了晚上喝豆腐脑好了。 迎春在贾家不受宠,无人?教她也无人?护她,故而?生了个木讷的性子,她其?实心里极其?羡慕喜欢这个虽纤弱却神采奕奕的表妹,她与父亲和嫂嫂说话,好似嬉笑怒骂都十分真性情。 因而?她大约是这几?年头一回?大着胆子道,“要是林妹妹不嫌弃,咱们?手谈几?局也是可的,我虽非国手,但也有些能耐。” 王熙凤忙道,“那你们?便只管玩去,我回?去收拾了二妹妹的送来,半点不用操心。” 贾母得知贾赦把迎春送到林家之后,又大骂他们?大房卖女求荣,骂贾赦只会钻营讨好,大房几?个也都当?没听见。 贾赦嗤笑道,“也不知道谁卖女求荣,二太太那个外甥女,扒着咱们?家不肯放,好在你老子我聪明,不曾让她住进贾府,否则还不知道怎么湿手沾了干面粉。” 他说的是薛宝钗,当?日贾琏在江南与柳佩月王仁一道采买美?人?,薛宝钗是先行进京的,王夫人?早早安排了梨香院给她居住,谁知梨香院竟叫贾赦锁起?来了,好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看着不许进。 最后王夫人?无奈,只能将?薛宝钗安置在自己陪嫁的小宅院里。 等到贾琏办差回?来,又是新?一重?光景,他老子升了荣安侯,哪里还用管当?时的客套话,薛宝钗论起?来不过是王熙凤的一个表妹罢了。 人家林妹妹也是表妹,还是亲表妹呢。 柳佩月忙着调教江南美?人?,更没有空想到举荐这个端庄大方的薛姑娘了。 因此?薛宝钗竟是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了杏花街的宅子里,她虽时不时地送些孝敬去贾府,好叫王夫人?不忘记自己,可到底也没谁真的将她放在心上。 第134章 好在她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她家里是皇商,京中自是有铺面的,她每日命人?收拾自家的宅院,又时不时去铺里巡视,倒也不算无事可做。 薛宝钗便这样一面稳住进东宫的富贵心,一面备下了许多?礼品,开始拜访亲友故交与从前的生意伙伴。 这一日她带着燕窝等名贵补品登门拜访一位老主顾,还未来得及与门房客套,却听见里头传来凄惨的哭声,与什么“林解元”“林府”一类的话。 薛宝钗看一眼莺儿,莺儿立刻明白,掏出装着用红纸包的银锞子塞给门子,“我们?姑娘是皇商薛家的,前几?日送了拜帖过来,贵主人?叫咱们?今日来。” 门子掂了掂分量,故作可惜地道,“姑娘来的可真是不巧了,主子正生大气呢。我这是看在你一片心诚的份上才告诉你,主子房里人?出了岔子,谁撞上去都是个死。” “有劳大哥。”莺儿又补了二两银子与他,这才退回?薛宝钗身边,“姑娘,现下可如何?是好?” 不进门吧,怕贵人?觉得她们?失约,进门呢,又遇上了贵人?的丑事?,实在是左右为难。 薛宝钗看她的眼神带了些许嫌弃,只是到底离开了那家门口才道,“这里离铺子近,你便先去置办份厚礼,一会子我教你怎么说。” 第97章 莺儿领命而去,薛宝钗却叫马车停留在巷尾,竖起耳朵仔细倾听那?户人家的?动静,她素日里仔细得?紧,须知?道这些个贵人一两句话便?是商机或是把?柄。 往日在家里,莺儿也算伶俐乖巧,又是打小服侍的?人,故而薛宝钗并不多与她计较,可北上而来,在这繁华的?京城,莺儿这样的?婢女就不大够看了?。 故而有“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的?说法。 莫说朝上后宫的?女史女官,便?是贵女们身边得?力的?,都是能独当一面的?能手。 薛宝钗想到此处,幽幽叹了?口气,如果自己真去了?东宫,莺儿只怕是个拖后腿的?,可她自己本也不大舒适上层礼仪,调/教出?来的?婢女也不是随意能花银子买到的?。 怪只怪母亲心?里只有哥哥,虽出?身不差,但也没想过为?她费心?思,荣国府这等姻亲如今也使?不上力,自己纵然满怀青云志,却也觉得?疲累非常。 她正捧着茶盏边窥探边思量,却听到车轮滚滚的?声?音,以及夹杂在其中的?铃声?。 这是时下京城最流行的?,富贵人家都喜在马车上悬挂各色铃铛,或以水玉打磨或以金银铸造,只唯恐不够精巧富贵,听闻太?子唯一的?女儿永明郡主最喜这个,车上悬挂的?金铃是内造司取材于鬼工球所作,足有五层,行驶时不但泠泠作响,还能见那?百蝶穿花的?图案游走,栩栩如生。 薛宝钗的?铺子里自然也跟紧了?这波,上架的?皆是极近精美,她掀起帘子想瞧瞧又是哪处的?贵人,却发现来人的?马车上所挂却不过是一古朴铜铃。 再仔细瞧去,却发现应该是那?浮屠塔上的?风铎,只不知?是哪个宝刹的?物件,瞧着就是不俗。 风铎晃动,马车上先?下来一个清秀的?丫头,穿着雅致非常,堪比寻常富户的?小姐了?。 门子早就得?了?上头吩咐,一双眼珠滴溜溜地转,却只墨迹着说主人有事,不肯通报。 只见那?丫头笑眯眯道,“你要仔细了?,我们姑娘是何等金尊玉贵的?人,便?是宫里头都不会怠慢,陈大人不过三进的?宅院,摆这偌大的?谱作甚?若是陈大人执意如此,我们便?也只好请了?陈首辅来说话了?。” 门子讪讪笑了?两声?,“姑娘稍等,我这就去通传。” 想来里头也有人等着,他不过去了?片刻,便?回来点头哈腰地开大门。 待得?中门大开,少女方款款下车,身上是江南最时兴的?牡丹罗,那?罗织得?比寻常的?要密实,又不知?江南织造在里头掺杂了?什么别的?丝线,竟能仿出?牡丹花瓣的?质感,隐约泛着珠光,极是清雅富贵,现下一匹牡丹罗已然炒到百金之数都不止了?。 想来少女身子弱,夏衣轻薄,便?又在那?淡淡的?粉衫外搭了?暗八仙纹路的?素色披肩,远远往来一眼,似是从前庙里见过的?神?仙图活了?过来。 薛宝钗被这一眼看得?回神?,这才发现来人竟是林黛玉,不过几月未见,林黛玉长高了?一些,竟不知?是牡丹罗的?微光映亮了?她,还是她如玉的?容颜让那?罗衫添色了?。 林黛玉不知?道薛宝钗心?里百转千回的?惊艳,以及火速给自己浑身上下行头都估价了?的?酸气,她是有急事而来。 这座宅院的?主人姓陈,便?是陈女多才的?开端人物——陈五娘的?长姐,人称陈元娘,现如今做着礼部仪制郎中,正五品的?官,比贾政高半级。 仪制分掌诸礼文、宗封、贡举、学校之事1,并不是个无足轻重的?位置。 陈元娘他爹在朝上成天地高喊男尊女卑,挺影响陈元娘在家里养美貌侍君的?。 虽说她丈夫无甚才华,靠着一张脸吃软饭罢了?,但爹是亲爹,她们这等人物更是讲究一个才德兼备、以身作则。 所以当林家的?人要为?了?个丫鬟来与她认亲的?时候,她本能地就觉得?是林家的?阴谋,是林黛玉为?了?揭发自己贪花好色的?大阴谋。 第135章 故而她虚与委蛇,假意成全,为?的?就是要扣下静雪,好先?发制人,若是能收复住静雪为?她所用,岂不是能顺利往林家埋钉子。 林黛玉并没有陈元娘想象中的?生气,但也是很生气的?,任谁美滋滋饱餐一顿送客时候听说自己人出?了?事,都不大会高兴的?。 本可以好好睡个午觉的?,实在是过分。 论起来陈五娘和贾赦差不多年纪,又是做久了?官的?人,威仪不弱,城府不浅,她只当无事发生,笑盈盈地迎出?来,很是热情的?样子,“林解元来了?,快快里面进,恰好我今儿个休沐,不然可碰不到。可是为?着明年春闱的?事来讨教?” 一张口先?把?林黛玉钉死在晚辈的位子上。 林黛玉可不怕她,纵然她只是个举人功名,可她还有林如海那么大个爹,就是跋扈些谁还能怎么她? “礼部掌管贡举,我怎敢来问大人春闱之事,岂不是坏了规矩。我是为着我那?丫头来的?,她午后便?到了?陈宅,好半天也不回府,我只得亲自走一趟了。” 她一开口就差点把?陈元娘气死,这丫头在这儿明晃晃地讥讽自己房子小呢。 “你对下人倒好,只是我平日忙着公务,也不大清楚底下人的?事。”陈元娘给身边的?老妈子使?了?个眼色,那?老妈子会意,上前道,“今日确实有个年轻姑娘来探亲,只是不大懂规矩,本是从后门进的?,不知?怎么的?竟闯到了?咱们大人的?书?房里头,又……” 她偷觑着林黛玉的?神?色,紧接着说下去,“又手脚不大干净,竟摸了?今上赏赐给咱们大人的?玉狮子去,好在书?童伶俐,当场捉住了?,正准备押送到衙门去,告她一个偷盗呢。” 林黛玉似是没听明白?,茫然地看了?看陈元娘,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随后与静夜交换了?个眼神?。 静夜仿佛比陈家人还要生气,义愤填膺地道,“谁能想到她竟是这等眼皮子浅的?货色,就应该报官,往常在府里什么没瞧见过,莫说御赐的?玉如意玉玲珑,便?是那?开国的?三山五岳玉簪亦是给她们开过眼的?,竟贪到连大人的?玉狮子都要偷。” “寻常官员要得?今上一次夸奖已是不俗,更莫要说是赏赐了?,玉狮子出?事,只怕连陈大人都要背上对君上不敬的?罪名。” 静夜小嘴叭叭的?,说是骂静雪,实则将陈元娘好一通排揎。 陈元娘不动声?色搁下茶盏,顺势道,“这小丫头说得?极是,我明日也要上折子请罪的?,好险啊,要是有个磕碰,我这官只怕是要做到头了?。” 林黛玉伸手抚了?一下披肩,将铁拐李的?葫芦放正了?,“把?人好生还给我,此事便?算了?,不然莫要怪我把?官司打到御前去。” “林解元,我知?道你是东宫住过,要做太?子嫔御的?人,可万事逃不出?一个理字,你为?了?个偷窃的?丫鬟与我为?难,今上难道还会帮你不成?” “是吗?”林黛玉轻哂,“我的?丫鬟要是少了?一根头发,别怪我不客气。” “你又能如何?说不得?是你特意派她来我书?房偷御赐之物,好拿捏住我的?把?柄弹劾我,用来打击我父亲,哪日去御前分辨,你记得?叫上我。” 二女对视一眼,林黛玉率先?垂下眼,笑意却不曾改,“我只怕你到时候已经?没有面圣的?资格了?。” 陈元娘连着茶都没给她上,也只是淡淡一笑,“论起来我也是你的?长辈,孔子曰‘言不可不慎也’,这句话便?当做见面礼送给你了?。” 林黛玉起身,衣袖泛起微光,恰如正盛的?牡丹,“我也不好空手而来,只得?回赠一句——‘蛇蛇硕言,出?自口矣;巧言如簧,颜之厚矣。’2” “送客!” 静夜虽把?狐假虎威演绎得?淋漓尽致,心?里却还是牵挂静雪,不安地问林黛玉道,“姑娘,咱们就这么算了??由得?她们报关?静雪肯定不是这样的?人,咱们府上多少富贵东西,没看她碰过分毫。” 林黛玉听着风铎的?鸣声?,心?中安定,掐了?一把?静夜的?脸道,“你若是担心?她,这事就由你来做吧,你去寻送来这风铎的?人,只说我让他帮忙。” 静夜愣了?一下,然后立马兴高采烈了?起来,“诶,奴婢这就去找皇孙帮忙,奴婢只当姑娘还没生完皇孙的?气呢。” “人也不是他杀的?,多生有什么好生的?,没得?气坏了?自己。”林黛玉虽不会每日三省,但也觉得?自己前些时日的?性情不大对,她本不是个喜欢迁怒或是钻牛角尖的?人,那?时候对着长公主与江湛竟是完全克制不住脾气,似是打从心?里漫出?来的?不舒服。 她自然会联想起那?个让她报恩的?古怪梦境。 江湛与她默契至极,回去便?想起星儿死前林黛玉凌晨唤他一道去上香的?事,隔日便?送来了?这本悬在药师塔上的?风铎,他向来是习惯了?说软话的?,“不说什么辟邪不辟邪,你不是嫌弃铃铛声?音琐碎么,风铎本就是乐器,最是风雅不过。” 林黛玉只默默收下不提。 再说江湛在家里头闷着,被穆驸马抓着看账本,听到下人来报林府来人,立马账本一扔笔一甩,只留个背影给他那?好脾气的?爹。 第136章 穆驸马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自己衣服上的?墨痕。 第98章 虽说七月流火,现下已是?过?来中?秋,可?午后热意仍是?厉害,江湛又是?一路策马疾驰,倒逼得自己浑身是?汗,将静夜唬住了,又是?叫打水又是?叫端茶的。 “皇孙是?个实心人,可?日头这样大,若晒坏了岂不是?奴婢的罪过?,便是?姑娘心里也要?不好受的。”静夜劝道,“往后可?不敢如此了,好在咱们府里常备着皇孙的衣衫,您先洗漱,奴婢去禀报姑娘。” 江湛说实心便是?真实心,也没什么花里胡哨的,只抛了个装满银锞子的荷包给她,“你是?底下带人的大丫鬟,留着赏人罢。” 静夜忙屈膝谢过?,旁的话再多一句也没有了,只命小厮将那水绿的夏衫捧进?去伺候他梳洗。 林黛玉正有一搭没一搭地依在榻上打扇,膝上摊着看?了一半的志怪故事?,模样闲适得如古画里的仕女?图,见?了静夜进?来,她也只瞧了瞧便继续瞧她的鬼故事?去了。 静夜轻手轻脚替她换了盏热茶,又在她肩头搭了薄毯,“屋里冰盆用得多,姑娘仔细着凉,皇孙素日爱吃的点心也都备下了。” “莫要?上冰的。”林黛玉又翻了页书,“你回头打听打听这京城何处解梦灵验。” 话音未落,江湛已然先静夜一步道,“自是?钦天监解梦最是?灵验,明日我便引荐你认识。” 林黛玉用扇子半遮了面,见?他一身绿衣濯濯如春月柳1,颇是?满意,“还在没有浪费我这好料子,总共得了这一匹,连我那养胎的二叔都没有呢,只当是?风铎的回礼了。” 江湛换上身的夏衫亦是?用的牡丹罗,因为绿色的稀少,反比林黛玉身上的还要?贵重?几分。 江湛近来自觉“失宠”,不敢与她同坐软塌,只选了对面的圈椅,笑盈盈道,“那便多谢玉儿了。你这话若叫二叔听见?了,定然又要?恼上半日。” “那可?怎么是?好,我可?盼着他好生养着给我添个侄儿的。”林黛玉促狭地叹了口气,“唉,哪日男儿也能生孩子,这才真真是?省心,只管将他锁在家里生他十个八个,再选了最聪慧漂亮的培养做家主便是?了。” 虽不少大户人家都是?这样做的,可?到底女?人生孩子得怀胎十月,不比男儿能夜夜播种,因而女?子当家大多重?质不冲量。 江湛一时又想表忠心,想说林黛玉大可?把他关在家里生上十个八个岂不比林涵听话,奈何他空有这样的志气却?是?在没有这等?技能,只能继续陪笑,那笑意都显得露怯了,“玉儿说的是?。” 林黛玉见?他讪讪的,仿佛还是?小时候见?自己落泪时候手足无措的呆样,不禁笑起来,扬手用扇子轻轻打了他一记,“也不知你是?真心还是?假意,这般敷衍我。” 江湛只觉得夹杂着莲花水汽的香风落在自己面上,禁不住闭眼,睫毛轻轻颤了颤。 俊俏的少年,乖巧的姿态,叫林黛玉心头亦是?一颤,想要?再以扇遮面却?想起来方才好似扇面落在他唇侧,便只好将扇子丢在身畔,强行转了话题道,“罢了罢了,还是?说正事?吧,陈元娘着实是?个难缠的人,可?我的丫鬟总得好生还给我才是?。” “你只管安心在家看?书吃饭,此事?交给我便是?。”江湛只管点头,“我在外奔走,也不过?只是?想叫你一世平安喜乐。” “我自会为自己求平安喜乐。”林黛玉垂下眼,便有几分庙里菩萨低垂的味道,清冷得似是?山间的风,不带一丝世俗气。 江湛最不喜欢看?她这个表情,似是?下一刻便会如同水中?月影般碎开。 好在林黛玉很快便又重?新看?过?来,她一笑便又是?那灵动貌美的小姑娘,“不过?也记你一点功劳。” 江湛故意学着唱戏的模样,起身作揖,拉长了腔调道,“小生在此多谢小姐。” 引得林黛玉险些?又要?拿扇子丢他,笑道,“没少和我大舅舅混迹一处吧?这等?纨绔模样回去叫公?主瞧见?,岂不是?要?家法伺候。” “非也非也,我父亲也会偷偷摸摸地唱几句哄我母亲高?兴,大抵是?不好意思来教训我的。”江湛见?她高?兴比自己高?兴还值得,想着还有人要?解救,到底不敢多停留,再不舍得也只能告辞,“最晚明日一早,必定将人送回来。” 林黛玉不知怎么的见?他道别?,心里便也有些?郁气难消,往年分分合合多少次,何时有过?这等?小女?儿态,她当即道,“还有那钦天监,最好是?今日便引荐。” 回想起那些个什么薄命司和风月情债的话术,她简直毛骨悚然,难以想象自己与那些梦里姑娘似地围绕着一个男人欢声笑语,再动不动哭哭啼啼“还泪”。 “这个只怕得等两日,青宫这两日闹得厉害,太?子妃病了,说是?冤魂索命,今上特意派了钦天监的监正留守。太?子妃若只是处置了江淇的侍妾也便罢了,偏那孩子是?今上头一个曾孙,这会子青宫都查得底朝天了,也没查出什么私通的事?,只怕她……不长久了。” “太?轻了。”林黛玉敛了笑容,“她欠姑姑姑父两条命,这样去了太?便宜她了。” “放心,不会便宜她的。”江湛在她头上揉了两把,“外头热便歇歇吧,成日地耗费心神,没得拖累自己身子。” 第137章 林黛玉斜了他一眼,“出去时候注意些?,我表姐在府上暂住,她胆子小。你莫要吓着她。” 迎春实在是?个老实人,哪怕住的头一天林黛玉就抛下她独自出去,她也不见?什么不满,只安安份份地呆在自己屋子里看?棋谱。 丫鬟们见?表姑娘面对满屋古董玉器也是?波澜不惊,还道破船也有三?斤钉,不愧是?贾侯爷的闺女?,见?惯了富贵的。 其实是?往日在贾家也没少被王夫人克扣,迎春也不在意这些?吃穿用度,只林家那些?个棋谱叫她惊喜不已。 江湛离了林府,但也不往陈元娘家去,反倒是?往西宁王府走了一遭。 第99章 西宁王府原是个尊贵又安宁的地方,只是自打金瑶碧回来之后王府就完全乱成一锅粥了,不是今儿侧妃闹起来,就是明儿几个姑娘少爷跪地哭诉。 西宁王从一开始暴怒逐渐转为麻木,最后竟然诡异地对这个女儿生出了几分欣赏之情。 江湛造访之前,西宁王正难得心平气?和地对金瑶碧说话,“你莫要觉得自己?跟长公主学了些皮毛,就能在今上面?前托大了,你难道以?为你与林家的勾当无人知晓吗?咱们王府这么多年过?来,过?得也?算舒心了。” “父王是指你委曲求全,奉上兵权的舒心吗?”金瑶碧脸色有些发?青,只耐着不适与她爹讲话,“若无我金家先祖,江家算什么东西。当年乱世之争,旁的不说,单单帝都一役,金家填进?去十七个子弟,何等惨烈才?叩开京城大门?,父王每每祭拜先祖,难道心中毫无波澜?” “祖宗征战天下,换来我等如今富贵荣华,我又有何不满。” “父王若真没有不满,就不会让左贤王带我回鞑靼,一个幼儿多容易死,我死了你今日便没有这么多的麻烦。”金瑶碧道,“不是今上,我母亲不会受这样多的磨难,我外祖家这么多条人命,父王亦不用与这些个有出身的女人虚与委蛇。” 西宁王长叹了口气?,“你娘要是看?得懂,也?不会自尽。” “她是个干净的人,自当干净地走。”金瑶碧强忍了泪水与愤恨,“此后我做什么,都与父王无关,您只留在府上养老吧。” “逆女,你莫要一意孤行?,鞑靼难道真能护住你不成?”西宁王不大习惯与她这样温情的说话,“西宁王府到底都要交到你手上的。” 金瑶碧只捂住小?腹,没有再说话。 正在氛围逐渐尴尬之时,江湛寻到门?上了,西宁王松了口气?,起身让出书?房,“既皇孙找你有事,你便忙你的罢。” 金瑶碧心中冷笑,只摆了摆手,“父王自去罢。” 那派头倒好?似她是西宁王的爹一般。 底下人忙进?来换了茶预备待客,金瑶碧连喝了几口热茶试图将恶心感压了下去,“皇孙瞧着神色如何?” “面?上平静,瞧不出来什么。” 金瑶碧正要说话,到底没压下去,偏头将方才?的茶水悉数吐出来了,丫鬟心疼道,“郡主如今哪里还能喝茶,还是请太医吧。” “别多事,现在还不到时候,”金瑶碧道,“我如今吃穿用度样样精心还如此难受,我娘怀我的时候,定?然更不舒服。” 丫鬟眼见江湛进?来,便将再劝的话咽了下去,她却不知这瞧起来俊俏好?脾气?的皇孙,最是擅长察言观色的“顺风耳”。 江湛只模糊听了后半句,暗道既然有个“更”,那定?然还另一个做对比的,再瞧金瑶碧不复往日明艳灵动,一时间竟猜了个七七八八,面?上全然不知,笑道,“玉儿与我有一事需要寻郡主相帮。” “你先说何事?”金瑶碧没好?气?道,“不是有事求我,黛玉也?不找我玩,倒是岁岁来过?几趟。” 江湛便将陈元娘扣了林府丫鬟的事说了,金瑶碧笑起来,“真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撩了半天狠话就是捞不出人,行?了,这事交给我,我带一队人把那屋子围了,夜里头那丫头就能回去。” “如此便多谢郡主了。” “只是这事是黛玉求我,还是皇孙求我?别是她给你的活儿,你巴巴地接了,却找我来劳碌。” “要么说是诺敏郡主。”江湛笑盈盈道,“你猜得半点不错,谁让你两头得宠呢,我要打上门?去,今上还不活撕了我?你打上去,恰好?也?给你个借口不是,这京城里求亲的狂蜂浪蝶,只怕烦人得很。” 金瑶碧点头,“罢了,好?处可不能少了我的。” 江湛无有不应,“头一个好?处便是守口如瓶,你觉得怎么样?” “你实在是个口蜜腹剑的笑面?虎,假以?时日要是黛玉也?算计不过?你可怎么办。”金瑶碧早知道瞒不过?他,“第二个好?处便将你们家与草原往来的利钱让给我两成吧。” 钱不钱的无所?谓,江湛嘴是得欠两句的,“无妨,便当是给小?外甥的见面?礼了。” “是啊,除了我身边的人,便是湛皇孙头一个知晓我有孕,多给你面?子。”金瑶碧懒得再与他斗嘴,与对付他爹似地摆摆手,“滚吧。” 江湛麻利地滚了,倒不是他懒得自己?去要人,而是早就商量好?要让金瑶碧有个由头来试探今上的忍耐力,现在一个陈元娘恰到好处。 金瑶碧自己?未出面?,只叫贴身的侍卫拿着令牌,叩开了陈元娘家大门?,不等门?子反应已经堵嘴捆起来,一行?人在陈府好?一通搜,终于在某个院子的偏房里找到了被打个半死的静雪兄妹。 第138章 陈元娘气?得几乎要厥过?去,“我纵然官位不高,也?容不得西宁王府如此折辱!” 尤其她爹还做着首辅,拼爹也?不输啊,凭什么林黛玉还联合着金郡主一道来欺负人。 西宁王府的人并不与她多话,“陈大人,您可瞧清楚了,府里桌椅板凳我等并未损害分毫,假如大人事后再要栽赃嫁祸,我等可是不认的。” 陈元娘恨得咬牙切齿,立马让人备轿回陈首辅府上。 陈首辅第二日便上折子弹劾西宁王府,西宁王虽对着今上退让,没说要对他的狗腿子退让,当朝就将陈首辅喷了个狗血淋头。 陈五娘要求他们抛开事实不谈,“不过?两个下人,可金郡主率兵强闯民宅,实在是骄纵跋扈,不可一世,今日是陈大人家,明日又该是谁家呢?” “明日肯定?也?是陈大人家,明日换你这个陈大人的家,后日去你爹的。”金瑶碧上下扫她,不屑道,“你先想想准备莫名其妙抓我们家谁?” 去你爹可以?算得是当场骂街了,陈家人多,立时出列参奏,金瑶碧只管对着今上道,“这朝上这么些个陈大人,小?臣实在是吵不过?,但总该讲讲道理?才?是,今日陈家仗着人多就敢抢林家的下人,明儿仗着人多又预备做点什么?” 西宁王更是火上浇油,“你们欺负林解元她爹在扬州,可本王还是在眼前的,想欺负我女儿,下辈子吧。哪个不长眼,本王先帮他去下辈子也?不是不可以?。” 陈首辅自打背刺同僚投靠今上开始,还未受过?此等耻辱,气?都喘不过?来了,眼看?就要厥过?去。 “啧啧,你瞧你们几个表情一模一样,真是一家子血脉。”金瑶碧今日脸色也?不大好?,难得靠着他亲爹缓缓,待得陈首辅再要开口,她忽而偏头欲呕,把老头子气?得火冒三丈,索性也?不要脸了,直接炮轰道,“郡主殿前失仪,又当如何?老臣在朝多年,也?是第一回 见着需要爹扶着上朝的,有这功夫与老臣……” “叫老大人见笑了,我只是有了身孕,陛下仁慈,必不会怪罪。下辈子老大人投个女胎,到时候你孕期上朝,我也?扶着你。” 金瑶碧气?若游丝,还得暗讽要当陈首辅的爹,偏偏西宁王府着实得罪不起,老头子脸色青一阵红一阵,见西宁王铁青着脸瞪过?来,那些个让她回去生孩子的话最终是没说出口。 陈五娘属于陈家人口才?里仅此于陈首辅的,当即接着道,“郡主并无成婚,现下未婚有孕,岂非……” 西宁王冷声道,“你说话要仔细了,既是我女儿的孩子,便是我西宁王府的血脉,是日后的西宁王。” 今上暗道可惜,金瑶碧在草原长大也?学到了那等不守礼仪的毛病,婚前失贞,他再想安排什么好?亲事也?是不能了。 金瑶碧继西宁王府之后,终于将最近安宁又和谐的朝堂也?煮成了一锅粥。 “趁热喝。” 林黛玉亲手将燕窝粥端到金瑶碧面?前,自己?坐到她对面?。 “你这双手端来的,便是毒药也?喝。”金瑶碧笑道,“你那丫头还好?吧?我瞧着打得挺狠的,当时已经着人上过?药了。” “此番真是多谢你了,你既身子不好?,又何必跑这趟,我去拜访也?是一样的。” “我们家乱得很,你这娇花软玉还是别去了。我特地来一趟,是有事求你。”金瑶碧不知怎么的,呆在林黛玉身边倒不想吐了。 “但凡我能做到的,你只管开口。” “我只怕你二叔会来与我抢孩子,到时候你得帮我劝住他。” 林黛玉眨眨眼,“……等一下。” 怎么每个字都听懂了,连起来就听不懂了。 “不过?也?有可能我死了,到时候你这个做姐姐的便费心一二吧。” “……等,等一下。”林黛玉蹙起眉头,扁嘴的模样很是可爱,呆呆地道,“怎么就突然托孤了,你冷静一点啊。” “只是说最坏打算。”金瑶碧见她这样几乎要笑出声,“与其让旁人算计我的婚事,倒不如弃父留子,生个自己?的孩子也?就是了。” “可是他们如果要算计,你就是生十个也?会让你成亲。”林黛玉总觉得哪里不对,想想又放弃了,“算了算了,先吃东西罢,一碗不够再吃一碗。” 好?难啊,怎么不但要操心别人的亲事,还要操心别人的孩子,到底有么有人记得她还是个小?姑娘啊。 第100章 金瑶碧别说一碗,此时半碗也吃不下去?,林黛玉便笑道,“今日早起才?送到的藕粉,特?意杭州运来?的,我给你冲一碗尝尝?秋日里去?去?燥热。” 见金瑶碧意兴阑珊的,林黛玉强调道,“我可?会调藕粉了。” “……行吧,你若调来?我便吃。” 林黛玉调藕粉也是极精致的做派,选了莲花状的琉璃盏,先用冷水将?那藕粉划开,再将?一旁小炉上滚着的开水一股脑倒进去?,立时盏中便凝成一汪细腻的凝脂。 “要是别处的藕粉,可?没有?这样细,这是西湖的红莲,扬州的白莲子还要晚上半月,到时候我给你送去?。”林黛玉推盏的手势已然熟练得很了,饶是谁坐在她对面,见她这样热情地?推过来?,都会想着再不喜欢也要尝一口。 尤其她每每介绍起来?,含情美目便亮晶晶的,可?爱至极。 第139章 “我还有?一事,我父王虽不是个东西,却也能帮衬几分,假如我到时候不在京城,你有?事只管与他商议也行。”金瑶碧果然给面子地?尝了几口,又道,“你要是有?什么?给孩子的见面礼,最?好也一并都备好。” 林黛玉托着腮,“我简直是个糊涂人了,你说的尽是些叫我听不懂的话。” “只盼望着你莫要明白。” 林黛玉见她神色不似玩笑,蹙眉道,“你可?是要回鞑靼?京城虽不比草原民情彪悍,可?以你的身份地?位,谁又敢说什么?闲话?” 金瑶碧只低头吃藕粉,一味地?顾左右而言他,最?后把林黛玉的藕粉搜刮了一通去?。 半月后,随着扬州的藕粉一并来?的,还有?林如海护女心?切的折子,林如海为着女儿拼命的心?情远胜西宁王,折子将?陈家上上下下骂了个狗血淋头,一个撩起袖子要干架的老父亲形象跃然纸上。 今上再不能按下不发,只得发明旨斥责陈元娘,罚了半年俸禄,到底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上朝时候又道,“不过是一奴仆,何须这样大动干戈,再一个,你们虽父女同朝为官,可?既在殿上便只有?官身,无骨肉可?言,望尔等?好自?为之。” 连着各打五十大板都算不上,反而字字句句都是不满林家与金瑶碧。 一时间京中的风向又有?变动,好叫人都知道今上仍旧是护住自?己?人的,为此太子与太子妃被弹劾一事反倒也不了了之了。 京中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林黛玉领着一众丫鬟正在花园的亭子里烤肉吃,她却不许人用帘子遮挡,只裹着裘衣靠着火盆。 迎春陪着吃了几口,实在觉得冷,讨饶了几句回房了。 林黛玉却还有?她的道理,“都遮住了还瞧什么?雪,你们要是怕冷,去?大厨房燃了炉子烤来?吃也使得,今日咱们都好好乐一乐。” 静夜替她将?鹿肉狍子肉一样样捡到碗里,笑道,“姑娘这是欢喜,太太得了二?姑娘的信才?来?,便下起了这瑞雪。” 林黛玉吃得满口鲜香,闻言喜道,“一会子给府里人都发三个月的赏钱,给母亲的东西你亲自?预备好了,便叫静雪兄妹走着趟送回去?吧。” 贾敏虽怀孕初期受了些惊吓,可?林家精心?养了许久早已无碍,最?终顺顺利利生下一个女儿,与林黛玉肖似林如海不同,这个孩子生得却像贾敏,真真叫人不知道怎么?疼才?好。 而静雪自?打被救回来?之后,足足养了两个多月,入冬了才?刚能起身,心?疼得吴老太不知道私下添补了多少?药膳补品给这个小徒弟。 陈家在他们兄妹身上吃了亏,与其留在京里提心?吊胆,倒不如叫他们回南边缓缓。 静夜好生记下,有?复述了一遍与林黛玉听,见她没有?别的吩咐了,这便要去?吩咐给发赏钱。 林黛玉赶紧拉住她的袖子,“这般急做什么??吃完了再去?。” “奴婢去?后头吃,奴婢要留下,旁的人可?真真是要急了。”静夜替她笼好外衫,示意她看池边。 却见江湛笑盈盈提着食盒冒雪而来?,斗篷披风一概未穿,眼见着衣衫头发已是半潮。 林黛玉让出火盆前的位置,禁不住嗔道,“这又是作什么?死呢?知道你功夫好,也不必在冰天雪地?里演给我看,要是冻病了,是要留下病根的。静夜,叫后厨盛姜汤过来?。” 江湛浑不在意,“坐在你这儿就暖和了,我这袍子里层是一斗珠的羊羔皮,没有?你想得这样冷,只怕烤到后半程,还要热出汗。” 不想林黛玉竟干脆连筷子都搁下了,“那便是瘦得狠了,谁人穿冬装不是比平时臃肿几分,偏你倒反而清瘦了。细瞧着,眼睛都凹进去了。” 江湛往日听她关心自己定然是喜不自?胜的,只是却又见不得她担忧,只试探着握住她的手道,“你且放心?,只是冬日时蔬少?,饮食不比在江南合胃口,这才?瘦了。要实在是过分了,我母亲就先教训我了。” 林黛玉知道他忙,这两三个月都不大见人,倒是送来的吃食点心不断,她自?己?春闱在即也是每日温书不敢懈怠,现下这样好好坐着吃饭说话竟也是少有的空闲时候了。 “只怪我白操这份心?,皇孙自?然有?公主与驸马关爱。”林黛玉将手抽回来?,扭头对静夜道,“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不是要去?后厨吃么?我记着温泉庄子上送来?些新鲜瓜果,便叫吴老太做些清爽的,省得烤肉燥热油腻。” 在场都知道她是说一套做一套,也不揭穿她,只该做什么?便做什么?,没过一会儿又有?丫鬟奉了大氅来?与江湛。 小丫鬟被静夜调教得都口齿伶俐,脆生生地?道,“入了冬就给皇孙备着了,皆是和姑娘穿着用得一样好料子。” 江湛被那厚实的大氅一压,面前炭盆烧得火热,不过给林黛玉烤了几块鹿肉,已是热得面颊绯红,汗珠自?额角滚落。 林黛玉两只手都缩在袖子里,还是觉得凉,气道,“都是一样的吃食长大,怎么?你就这样经寒。” “那你还不怕热呢,咱们这样正好。” “谁要和你是咱们?” 二?人说说笑笑,江湛本就是正能吃的少?年人,有?他带着,林黛玉只觉得自?己?胃口又上了一层楼,旁人都喝着姜汤,偏她的姜汤里还加了山楂,吴老太特?意熬得浓浓的,入口又酸又辣,叫林黛玉直皱眉。 第140章 待到年下,又有?新的家信送来?,林黛玉这才?发现自?己?这个妹妹却是跟着舅舅姓贾,且从了贾家的玉字,取了一个琳。 贾赦知道之后高兴得什么?似的,连着摆了好几次宴席,又遣王熙凤来?问林黛玉,什么?时候送东西回江南,他要给外甥女的东西托他们一并带回去?。 王熙凤见着在场唯有?黛玉与迎春,便有?些无奈地?道,“你们琏二?哥在家里醋得厉害,只说他生出来?的时候,大概老爷都没这样高兴过。” “谁让娘舅比天大,咱们琳姐儿是命好的。”迎春跟着黛玉住了几个月,人也活泼不少?,不再跟个木头似的。 “我瞧瞧,咱们这迎春丫头好似也醋了?”王熙凤故意上手要捏迎春的小脸,惹得迎春红着脸躲避,她这才?罢休,自?袖里掏出两个荷包来?,“莫说我不疼妹妹们,这可?都是我的私房银子,便先当给了压岁钱。” 黛玉与迎春忙接过来?看,黛玉的是个金子打的魁星笔,迎春的却是一对精巧的蝴蝶坠子。 “你的好东西多,这东西只图个吉利,你迎春姐姐日子从前苦,我便偏着她一些。” 迎春一瞬间便红了眼眶,侧头擦了泪这才?扭过头来?继续说笑。 姑嫂三人说得热闹,林黛玉正说叫人摆席面宴请王熙凤,却见静夜候在门口,想来?是有?急事。 王熙凤是何等?精明之人,便借口道“我去?迎丫头屋里瞧瞧,她打小头一回离家,别失了礼数。” “嫂子帮忙掌掌眼,要缺了短了什么?只管叫她们来?添置。”林黛玉忙叫人服侍着去?迎春院里,这才?招了静夜道,“出了什么?事?” 静夜附耳小声道,“太子马上风了,如今东宫戒严了。” “太子妃本就压不住底下人,现在她一蹶不振,那些个妃妾更是要胡闹。”林黛玉淡淡道,“不知道今上有?什么?反应?” “只将?所有?太医都宣到东宫去?了,凌太医本不当值,也叫回去?了。” 林黛玉摇摇头,心?中遗憾非常,怎么?马上风没有?给这个狗东西疯死呢。 只是这次朝堂上对此毫无反应,再无之前的大规模弹劾之势,只平平静静地?好像无人知晓。 腊月二?十二?是京城的小年,林黛玉回绝了贾赦要邀请她去?荣国府过年的念头,又放了迎春归家,仍旧是自?己?一人带着丫鬟婆子们在林府过年。 丫鬟们顽皮,本是挂灯笼的,却又都提着灯玩闹起来?,一时间花园里欢声笑语,彩灯明亮。 唯有?吴老太不高兴,“我们姑苏二?十三才?是小年,且也不必吃饺子,你瞧瞧你弄的。” 林黛玉只管笑,只是这笑很快因为来?府的不速之客褪去?了,另换一张文?弱秀雅的面孔,“朝上还未封印,您怎么?来?了?” 第101章 今上披着不打?眼的银灰色鹤氅,乍一眼看去只觉得是个气度高华的文弱先生。 他本是知天命的年纪,只是保养得宜,又?并未蓄须,便显得年轻许多,说是太?子?的大哥也没什么不妥。 今上亮相完,便温声道?,“眼瞧着要?过年,朕今日得闲在这京城里头逛一逛,看看百姓过年时候的喜庆样子?,不想恰好路过,便上门讨桌席面。听闻林府的酒席最是合人胃口。” 既不知这“最”是何家对比也不知道?合的是谁人的“胃口”。 朝堂上是没有骨肉父女之说的,因而在今上面前?,什么辈分不辈分也是不存在的。 林黛玉心中警醒,淡淡笑道?,“可惜陛下没赶上下雪,前?几日借着雪景烤肉才有趣,好在这亭子?外头尚有几株腊梅可赏。” 今上会意,“那便劳烦林解元带路吧。” 这回是必得挂了?帘子?挡风的,三?面绘了?春夏秋景的绣花绒毯,又?在进出的地方摆一架四扇的玻璃屏风,池水与腊梅隔着屏风的雪景影影绰绰,别有一番清雅。 他们这里清雅了?,吴老太?恨得直骂娘,她要?不是图个清闲,便是十家八家大酒楼也开得,当年应了?林如海的差事?,不过就是瞧林黛玉虽吃得多,却并不算个挑剔的主儿,不曾喜好那些个百八十条鱼抠鱼脸肉或是青菜只要?芯子?里那两根的奢侈毛病。 谁知道?一把老骨头跟到京城来?,竟时不时就有人上门要?蹭吃蹭喝,闹得老太?婆总得摆上一桌宴,冰天雪地也不知道?他来?吃个奶奶/的腿儿。 静夜见吴老太?脸色不好,忙陪笑道?,“姑娘知道?辛苦老太?太?了?,只管捡了?方便的送上来?就是。” “每每都这样说,再随便捡几回凑合,我老太?婆的金字招牌都得被砸个干净。”吴老太?不耐烦地赶人,“回去伺候你的,我心里有数。” 好在凉菜易得,蒸了?腌出来?的胭脂鹅脯,又?开坛夹了?已经浸入味的酒槽鱼,并王熙凤送来?的茄鲞,先送了?四碟子?凉菜打?前?锋。 酒菜才摆上,今上已然笑道?,“贾恩侯倒是心疼你这个外甥女,吃食上都精心得很,你不晓得,前?儿他也巴巴地送了?几坛子?这个给朕,朕吃着味道?还不错。” “陛下吃着好,便是舅舅的功劳了?。”林黛玉话音刚落,耳畔已然传来?贾赦那贼兮兮的笑声,“陛下鱼龙白服,怎得不带上臣,这京城里头臣可比这小?丫头熟得多。” 第141章 林黛玉起身迎他,就见他嫌弃地砸吧了?两声,“寻常俗物,您放着这样好的机会,倒跑来?吃些个家常菜。” 今上笑道?,“朕只是赶巧罢了?,朕要?是叫上你,少不得要?你出银子?,你这俸禄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得到手,便还是省着些花吧。” 林黛玉松了?口气,给了?静夜一个眼神?,静夜这才将?热好了?的佳酿端上来?,恭谨地给今上与贾赦斟酒。 今上实际上也没有趁着家里大人都不在,逼迫小?女孩儿喝酒的习惯,见贾赦又?是一连串讨好求饶,便脱了?手上的碧玉指环抛过去,“行了?,荣安侯也不要?哭穷了?,快过年了?,这个赏你过个好年吧。” 贾赦麻溜地接过来?磕头谢恩,美滋滋地道?,“这臣可得供起来?,叫老祖宗看看,臣现如今也是个得用的人。” 他又?嫌弃林黛玉在场,哥俩好似地小?声与今上道?,“小?丫头在场,臣都不好与陛下说体己话了?,这城外新?到了?几个泰山姑子?,啧啧那滋味儿。” 今上瞪他一眼,“混说什么,官员狎妓可是要?治罪的,再说便给朕还回来?。” 贾赦这才消停,亲自上手布菜,代?替林黛玉解说道?,“这胭脂鹅脯又?叫杏花鹅脯,只用最肥嫩的胸脯肉,吃起来?香而不柴。” 吴老太?边命切菜配菜边骂林黛玉不知道?哪天能安生地在屋里吃饭,饶是用了?热水在底下暖着,菜稍微一凉,到底不如刚出锅时候好吃,她索性做了?川蜀的水煮鱼,薄得透光的鱼片去了?刺,方一汆烫便卷成蝴蝶状,热油一浇满盆都沸腾起来?。 热锅子?则是半熟时候盖上,底下炭火不停,让人小?心端上,待到揭盖子?恰好是最鲜嫩的时候。 林黛玉也不知道?这几个菜到底是行不行,只是眼瞧着今上兴致极高,连着几杯下肚之后,就开始当场提前?殿试,考校林黛玉功课。 林解元打?小?就冰雪聪明,念书从不让人操心,便是林如海也不曾这样问过她功课,她一面答话一面无语,好端端一个人观雪赏梅多惬意,谁要?在这里陪两个老头子?表演。 待到最后一块鱼片入了贾赦的口,今上沉吟着道?,“不知黛玉觉得太?子?如何?” 林黛玉手中一直端着半杯残酒未饮,听罢也不害怕,只慢悠悠地晃了?杯中酒,“陛下要?想知道?太?子?如何,朝中那些个话还听不够吗?” “当局者迷,朕想听听你这个局外人的意见。” “陛下说笑了?,我如何会是局外人。”林黛玉侧头看去,目光澄净,神?态安宁,“太?子?欠着林家一条人命,陛下堵得住天下人的嘴,堵得住林家人的嘴,却改变不了?事?实。” “可惜了?,你是个女儿家。” “这我倒不大明白了?,陛下当年登基堪称九死一生,您赢了?先皇诸多儿女,尤其是废太?子?义忠亲王,难道?您这一路披肝沥胆,竟只因为?您是男人才成功的吗?”林黛玉的话与她杯中酒一样,慢悠悠地荡起来?,“按制您的女儿们也可封亲王,可您只殿下们封了?公主的名号,我竟更是奇怪了?,天下不管男女皆是您的子?民,您重视男人们到了?要?折辱自己亲生女儿的地步吗?” 今上并没有说话,甚至脸上的笑意也不曾更改,只道?,“继续。” “陛下可以问问我舅舅,如果他只得一个女儿,是会将?这侯爷的爵位给隔壁侄儿还是给亲生女儿呢?” “可他有儿子,朕也有。” “陛下便要?为?了?太?子?一意孤行与朝臣为?敌吗?” “太?子?始终是太?子?,朕本打?算由你辅佐太?子?,日后生下的子?嗣既有皇家的血脉也有林侯的传承,岂不是妙哉?” 贾赦自是心动,要?是外甥女能直接做到太?子?妃,也不算是件坏事?,他疯狂眼神?示意林黛玉先应下来?。 不想素日与他默契十足的林黛玉却只笑着摇摇头,“我不愿意。太?子?妃是内命妇,我不愿意。” 她又?重复了?一遍。 语气清淡得像是在说菜里不要?撒葱,她不喜欢吃。 今上径直看向她,“你今日违逆朕,不怕朕治罪吗?你不愿意做内命妇,那朕也不愿意你做朝臣,朝上不可有你这等不知趣违背朕的。” “随便吧。”林黛玉一摊手,无奈又?俏皮,“那我就回江南教书,只做个启蒙先生。” “罢了?,朕也舍不得放你回去教书,来?年春闱殿上再见吧。”今上抬手敲了?她一个毛栗子?,“日后你与朕君臣相得,也算是一番佳话。” 宴未尽,大雪已然降下,天色因此昏暗,静夜领人在亭角悬起数盏琉璃灯,今上起身道?,“莫要?忙了?,朕也是时候回宫了?,改日再来?寻荣安侯吃酒。” 林黛玉甥舅两个欲要?送他,却见他走了?两步又?停下,转身指了?静夜道?,“这丫头伶俐乖巧,朕身边正缺一个可意的人,只好叫林解元割爱了?。” 林黛玉笑道?,“陛下这是非得要?留一个我们家在宫里了?,只是她不过在我家里做活,却不是卖身的丫头,去不去的得按她自己的意思。” 静夜看了?看林黛玉,毫不犹豫地跪地磕头道?,“奴婢愿意侍奉陛下左右。” 第142章 “那便由你代?替你父亲收了?她做义女,赶在年前?进宫吧,也好在过年时候认认人。” 林黛玉面上虽笑,心中却恨极,这狗皇帝做了?半天戏,竟要?抢了?她的静夜去。 贾赦生怕她又?要?出言不逊,凑趣道?,“林如海远在江南,便是送信也来?不及,臣便斗胆替这丫头求个恩典,还请您赐个名字与她,往后写在林家族谱内,那可是光宗耀祖啊。” 今上最喜他乖觉,纨绔些算什么,听话方是正道?,只又?解了?腰间玉佩递给静夜,“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1,方才听到你叫静夜,那便叫林夕2吧,只盼你与朕心有灵犀。” 等他施施然离开,林府却沉寂下来?,连着悬在亭边的鲜活刺绣上的春华秋实也跟着枯萎凋谢了?。 林黛玉深吸几口气,强忍了?泪水道?,“舅舅回去吧,只求你一个事?,明儿把琏二嫂子?借给我,好替静夜打?点。” 贾赦叹了?口气道?,“你想开些,他连你的侍女都能选作宫妃,这是多大的荣宠,女儿家总要?嫁人的,嫁给皇帝也没什么不好。” “可他并没有说位份。”林黛玉拉着静夜,秀美的眉毛又?蹙起,“我也可有一争之力的,你实在不必为?了?我……” “姑娘莫要?担心,奴婢在京中往来?,看得多了?,最好的婚事?也不过是你替我撑腰,嫁上一户清白人家,倒不如去宫里争一争,要?真是成了?,也可替姑娘吹吹枕头风。” 林黛玉到底不是遇事?只垂泪的性子?,“你放心,我必不叫你受委屈。” 王熙凤娘家在京城,又?是个最能干的,不过三?日功夫便将?静夜进宫的“嫁妆”料理好。 腊月二十八,前?脚朝上封了?印,后脚封静夜的旨意便送到了?林家。 第102章 这一道圣旨下去,将原本已经沉浸在欢欣过年气氛的后宫炸开了锅。 不管是?妄图阻拦的皇后还是?想要探听消息的贵妃,今上一概未见,他秉承一种“既然老子不痛快了,那你们统统别想痛快”的精神?。 皇后泫然欲泣,已然伤心昏了头,抓着自己的死对头贵妃诉起了苦,“除了陛下身边的总管太监,满宫里竟无人知?晓,只当?是?年节惯例休整宫室,陛下瞒得本宫好苦啊。” 贵妃隐晦地翻了个白眼,她?原就知?道皇后必然会去阻拦,想着能不能趁机捡个漏,不想被这脏东西给沾上了。 大过年的,皇后站在御书房外哭,实在是?晦气得令人害怕。 好在贵妃即将要不耐烦的时候,今上传下口谕道,“皇后御前失仪,命其斋戒一月,凤印与宫权由贵妃暂代。” 皇后听罢便立马从垂泪换做痛哭,推开贵妃跪倒在御书房门口嘤嘤道,“臣妾自从嫁给陛下,自问恪守妇道,一心侍奉陛下,不知?道哪里得罪了陛下,还请陛下明?示,臣妾定然好好悔过。” 贵妃脑袋嗡嗡的,根本不需要今上再下旨,指了几个宫人道,”皇后娘娘身体不适,还不赶紧送她?回宫好生休息?” 皇后一颗心仿佛在黄连水里浸透了,儿子卧病,女儿不孝,连着自己都失了君心,她?很想起身指着贵妃痛骂,可软弱久了的人再站不起,只木偶一般被宫人扶起,唯有愤恨的眼神?一直死死落在贵妃身上。 贵妃其实最喜欢看她?这样的眼神?,总是?见她?装得贤良淑德才恶心得慌,她?欣赏了片刻,随即命人给御书房伺候的奴才都发了赏钱,“留着买糖吃吧,替本宫禀告陛下,本宫定会安生照料林贵人。” 今上并?未给静夜赐下封号,故而?只能称作林贵人。 林贵人此时也哭得厉害,嘴上说的时候轻巧,可到了要分别的时候,着实是?如剜心割肉,她?哭着伏在林黛玉肩头道,“奴婢打?小就跟着姑娘,一同睡一同吃,姑娘连着偷跑出去买的烧饼都要掰半个分给奴婢。” 林黛玉捂着嘴落泪,只拼命点头。 “奴婢还记得那年姑娘随夫人出去饮宴,那家的蟹粉酥做得极好,您硬是?用更衣的借口偷摸给奴婢塞了一个吃,结果油渍留在衣袖上,叫夫人好一通说。” “奴婢实在舍不得姑娘,还想着好生同姑娘一道吃吃喝喝,可惜现在要去那不得见人的地方了,只盼着咱们往后还有再相?见的时候。” 林黛玉心疼得一遍遍摸她?的背,江湛见她?泪流不止,上前替她?抚背顺气,又宽慰道,“静夜在京城里都能独当?一面,你且放心,宫里头也自有咱们的人护她?周全,你当?心身子。” 林黛玉嫌他烦,此时见了皇家的人便讨厌,不等他再说便要将他轰出去,“你在这里捣什么乱,去瞧瞧糕蒸好了没有,别误了时辰。” 江湛乖巧地道,“我这就去。” 姑苏嫁女儿有个习俗,便让新娘子出门子的时候踩着蒸糕过去,寓意着“步步登糕”。 吴老太天不亮便起来,蒸了一对盆大的米糕,上面以红枣花生杏仁等干果拼成宝相?花图案,既鲜艳又吉利。 眼见着进宫的吉时临近,王熙凤只得进来又劝,亲自替静夜重新敷面施粉,手脚十分利落。 静夜也不想走?的时候是?凄风苦雨的,便笑?道,“往常只知?道琏二奶奶嘴巧,不想琏二奶奶手也巧。” 王熙凤今日穿得喜气洋洋,偏又没被那写?个繁琐花样压住,让人瞧着心里头也跟着她?鲜亮起来,她?扶正静夜鬓边的海棠花钗,笑?盈盈道,“那贵人日后便多多地招我进宫去替你梳妆,我也看看那天家富贵,不作没见识的乡下人。” 第143章 屋里众人便笑?起来,“果然琏二奶奶还是?嘴最巧。” 黄昏时分,吉时已到,宫里头的轿子便来接了静夜与她?的嫁妆进宫去,从此再也没有那个跟在林黛玉身后大吃大喝的胖丫头了,有的只是?林家养女,今上的贵人林夕。 送走?了静夜,林府里诸人也没什么吃饭的胃口了,王熙凤忙得实在脱不开手,尤其这是?贾赦得了侯爵后过的第一个年,犄角旮旯里的亲戚都找上门来,光是?瓜子就招待出去几十斤。 “我实在是?不放心妹妹独个儿在家里头,可偏偏你又不肯跟我回家去。”王熙凤为难道,“你身边统共就这两个大丫头,现下都去了,真不要紧?” 林黛玉缓过劲来,脸上挂了淡淡的笑?,“提了静风与静月上来便是?了,我原也不是?一步走?八步迈,需要一堆人围着伺候的脾气。” 王熙凤又千叮万嘱了半晌,转而?关切地看向江湛——贾琏口中真真正正的财神?爷。 假如没有这个财神?爷照拂,他们夫妻俩可没这么舒舒坦坦地躺在家里数银子玩儿。 江湛被这美貌精明的嫂子看得心里发毛,讪讪笑?道,“琏二嫂子只管去吧,这几日我都留在林府,再不济我府上的宫人也是伺候过玉儿的,定不会叫她?过得不舒服。” 财神?爷开口,王熙凤哪里会不放心,又道,“听贾琏说皇孙约了他初七到府上吃酒,今儿既碰到了,我多嘴问一回,不知道公主殿下与驸马喜好什么,我只怕自己的礼单不够妥帖。” “我父亲素日喜欢雅乐,送些个好琴好笛好琴谱也就罢了,我母亲倒是?什么都不挑剔的,按惯例就行。” “多谢皇孙提点。”王熙凤想着这财神?爷真做了外甥女婿,岂不是?更妙,林妹妹实在是?个福星。 旁人看来这个年林黛玉过得凄惨至极,大年夜虽有今上赏赐的年菜,又有各个府上送来的压岁钱,她?却仍旧只是?一个人孤零零地过年。 唯有林黛玉自己晓得有多自在,她?与隐居多日的林涵相?对坐在炕上,中间?是?热腾腾的锅子,里头滚着山珍海味无有不有。 林黛玉为了夹菜方便,将袖子都撩起来了,她?下著如神?,三两下便将锅子里的蝴蝶鱼片给捞得一干二净。 林涵抿一口热酒,无语道,“我甚至都未曾举著,你这饿了好几年的饥荒模样是?从何而?来?” 他瞧着瘦了些,人反而?更精神?了。 “谁要跟你抢,你也太小人之心了,再烫混这鱼片就老了。”林黛玉好心地分了一半给他,“二叔的孩子生出来了吗?” “我的孩子生没生出来,你应该去问西宁王府。” 林黛玉歪头端详了他一会儿,不晓得他是?不是?真知?道什么,“不过看你一直窝在庄子上,以为你在那儿悄悄摸摸地生孩子,如今你人既出来了,想来是?孩子生完了。” 林涵睨她?一眼,“你这丫头满口的胡言,好生吃你的年夜饭,一会子带你去放烟花爆竹。” “谁要放那个东西,硫磺味道怪熏人的。你尝尝这熏肉,是?外头买的,别有一番风味。”林黛玉又给他夹菜,没多大功夫林涵的碗里已经堆得高高的了。 “罢了罢了,本想清清静静吃顿饭的,我便先?告诉你吧,今上有意给我授官,大抵也是?员外郎之类的,你做好心理准备,一旦旨意再下来,必有人认为林家投靠了皇帝。”林涵挑了一筷子豆腐,细嫩易碎的豆腐在他筷下没有半点损伤,完好无缺地落在林黛玉碗里。 林黛玉摸摸自己的眉心,觉得最近蹙眉的次数多了许多,不知?道是?否会长皱纹出来。 林涵吃过年夜饭,照旧窝回他的庄子里,只正月十五又回来了一趟,叔侄两个同吃了元宵。 正月十六,皇帝重新临朝,果然下了旨意授了林涵礼部员外郎的职位,林涵本是?举人之身,也不算很离谱。 泼向林家的脏水也一盆又一盆,陈首辅总算找回了场子,当?众将“首鼠两端”四个字赠回给了林涵。 林涵官小,连上朝都不用,但也自有人替陈家出手教训他,上峰冷脸,同僚排挤,能想到恶心人的招数林涵都经历了一遍。 他却毫不在意,只管每日照常点卯,默不作声发一天呆后再披挂一身礼部侍郎十年俸禄都买不起的裘衣配饰走?人。 林黛玉知?晓后,便借着送补品的机会,给金瑶碧递了信,第二日礼部侍郎就堕马断了腿,其余人有的被套了麻袋,有的脚滑落了水,没几日礼部就少?了一小半人,都去休病假了。 林涵嫌她?多事,“大人的事你不要管。” “我也是?个大人,待到春来我殿试结束,还能是?林大人呢。”林黛玉扁扁嘴,“这些时日倒安宁得让我觉得不安心了。” “这世?上许多事都会不了了之,并?不是?大风大浪才是?结局,那个是?话本子才写?的。” 林黛玉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直到她?春闱入场,都不曾再出现什么波折,太子静静地半死不活,江湛静静地继续捞钱,今上也静静地继续做着他的皇帝。 可惜世?事有时候比话本子还要精彩得多。 殿试当?日,变故陡生。 林黛玉瞧着金殿上熟悉的女子,在满殿慌张尖叫声中显得格外的稳重。 第144章 昭平公主朝着稳重的林解元笑?了笑?。 第103章 林黛玉此时已在春闱中夺魁,正式从林解元改成林会元,这殿试便是她科举的最后一道关?卡。 二月春闱亦称会试,三?月殿试由皇帝亲临选拔人才定下排名。 谁能想到皇帝没来,来的竟然是公主。 林黛玉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先前并未听到一丝风声?,除去江湛瞒她死紧的这个可能之外?,便是出了意外?,以至于昭平公主要提前动手。 她本来是想在今上在位之时考中的,否则以她与昭平公主的关?系,难免为人诟病昭平公主护短。 只?是她心气极高?,转念一想在场诸人又有谁能胜过她,三?甲试卷亦会张贴国子监与各地贡院之外?,更兼古时早早便有“举贤不避亲”的说法,实在无需杞人忧天。 立在中和?殿龙椅之前的昭平公主一身肃穆冠服,端的是大气平和?,“今日?由本宫替陛下主持殿试,诸位安静,若有失仪者,即刻逐出去。” 原皇帝亲临殿试是要进行鸣鞭奏乐仪式的,昭平公主却有她自己的仪式感。 兵戈声?四起,两列身着黑甲的侍卫迅速控制整个大殿,直到有个仍旧尖叫不止的考生被真的丢出去,殿内才逐渐平静下来。 众人不知到底是什么?情形,只?猜想着莫不是遇到造反谋逆了?都是能上殿试的举子,这点反应速度还是有的,没过多久,又有几?个已经吓得晕过去了。 林黛玉心想她此刻真是有名士之风,刀斧面前也能镇定自若。她今日?打扮并素净庄重,并无甚出彩,寻常女学生的天青圆袄石青无纹马面,长发也只?紫檀木簪挽起。 她眉眼低垂,神情安详,似是传世的美人玉雕。 昭平公主示意将晕倒也拖出去,淡淡道,“不过试一试尔等的胆量,竟真有如此胆怯之辈。” 礼部官员上前宣读了殿试的诸多规矩之后,吴老尚书双紧接着手捧一卷黄绸圣旨,朗声?道,“请殿下宣读本次殿试的考题,以示君恩。” 本朝几?乎没有殿试落榜的情况,除去刚才那几?个倒霉蛋,昭平公主好似真的就是应个差事,念完考题便坐在龙椅一侧再无任何动作。 比起严格至极的会试,殿试宽松许多,晨间入殿,日?暮收卷,中途可以休息,也可以申请出殿喝水进食,只?是为了给?皇帝留好印象,绝大部分人会尽力避免出去。 频繁出入也会是一个很?大的扣分点,更不要想凭着这个作弊了,就算能手眼通天到宫里,御前作答却是骗不了的人。 林黛玉对待正经事皆是谨慎稳妥的态度,并不会走特殊,她自己带了干粮,烘烤得干干脆脆的麦饼配上寻常绿茶即可。 麦饼是全?然没有调味的,入口只?有朴实的粮食味道,茶是大街茶摊上的炒青,没有丁点的茶香,喝起来苦涩但爽口。 这样?的无味既不会让林黛玉分心,也不会打扰到旁人。 其余考生也是差不多的干粮,并没发生林黛玉小时候的疑问——为什么?姑姑不带香喷喷的酱肉包子? 吃完约等于前途也完了。 昭平公主状似无意看?过去,禁不住要被逗笑,只?见林黛玉正将举着饼子啃,她吃相文?雅,半点残渣都不曾有,可眼神却不离自己的试卷,呆呆的模样?浑然就是个考试疯魔的书呆子。 好在没有入神到拿墨汁沾饼子吃。 林黛玉胃口好,一共带了六个饼子,吃了五个半,最后半个实在吃不下了,于是又揣回包裹里,老老实实地交了卷。 试卷们也得由皇帝亲自看?,大多数皇帝都会召集内阁一起,考生们今日?回去,十日?后再进宫殿前奏对,最后才是颁布三?榜名次。 林黛玉提着裙子慢悠悠地随着人群出殿,晚霞弥漫天际,恰是遇到了火烧云,她好似瞧见江湛带人打北边过去,再看?已然不见踪影。 她的马车里早备下了许多精致吃食,新上任的静风揭开食盒盖子,里头竟是老大一盅佛跳墙。 鲍鱼海参瑶柱诸多食材烩成这一盅精华,还未揭开本来吃饼撑着的林黛玉觉得自己又可以了,刚才一定只?是简单地噎住了。 “不想老太太还会作闽地菜,‘坛启荤香飘四邻,佛闻弃禅跳墙来’1果然不假,不知道沈姐姐能不能做个素佛跳墙来,岂不是有趣。”林黛玉坐了一日?腰酸背痛,斜倚靠在迎枕上,目光灼灼地盯着静风盛菜的手。 特意告假来接送的林涵无语道,“你这是殿试出来还是逃荒出来?” 林黛玉正要顶嘴,却听到外?面传来喧闹声?,她有些疑惑地道,“香到人群骚动了?” 林涵嫌弃道,“你莫不是考成一个傻子了?” 林黛玉切了一声?,“到底谁是傻子谁知道,一家两代四个人科举,就剩一个人没参加过殿试,还好意思嘲笑殿试过的人傻,好不要脸。“ 林涵:……这他爹的怪我? 车夫见主子都坐好了,便一扬鞭子想从旁边的马车旁绕出去,不想才过去半个车身,却被几个侍卫拦住了去路。 那辆马车的帘子被掀起,露出金瑶碧的半张脸,“陛下召见林会元,劳烦同我走一趟吧,宫门口人多眼杂,正是殿试的要紧时候,可莫要嚷起来。” 林涵脸色大变,“你怎么这个时候还揽差事?” 第145章 算算金瑶碧的身孕已是将近九个月了,都快要生产的人跑出来替今上跑腿,难不成今上缺人缺成这样?? 金瑶碧早知道他也在车里,只?淡淡道,“所以这不是没有骑马,改坐车了么?,命你们的车夫跟着我的人走,莫要再多话。” 她的脸比从前圆润了些,不看?身形倒好似多了些许娇憨之气。 林涵叹了口气。 林黛玉只?觉得二叔从前说过千百句话,都不及一句叹气来得情真意切。 惨是挺惨的,活该也是真活该。 马车驶离宫门,一路向北,林黛玉本以为是要从北门重新进宫,不想马车却未停,只?是继续向前。 “等一下,这是要去哪里?”林涵率先出声?,一撩车帘却发现车夫早就被换成了西宁王府的侍卫。 林黛玉没大没小地拍拍他的肩膀,“既来之则安之,你莫要这样?恶声?恶气,万一吓着孩子可怎么?办?” 约莫又行过半个时辰,马车这才在某户人家门口停下,天色已晚,四周皆是差不多的高?墙石瓦,让人分辨出身在何方?, 林涵先下车,再去扶林黛玉,不想林黛玉却直接道,“郡主带我们来莫家旧宅做什么??陛下在这里?你不会是要杀了他祭奠家人吧?” 莫家便是金瑶碧的外?祖家,莫家原是从前义?忠亲王的部下,受了牵连,早就死干净了,宅子也充了公,因缘巧合下一直没有赏人。 金瑶碧回京之后便问今上讨要了这处故宅。 金瑶碧无奈道,“饶是在我这里,你能不能嘴上有个把门的,传出去命不要了?你倒认识这宅子?” 林黛玉笑盈盈道,“这京城的宅子方?位没有我不知道的,我看?过全?京城的地图。” 金瑶碧被噎住了,“行行行,你过目不忘,你了不起。” 不知是习武还是纤瘦的原因,金瑶碧的肚子看?起来只?有寻常五个月身孕那样?大,身手也依旧很?敏捷,看?得林黛玉啧啧称奇。 他们自侧门进宅,直接便进了花园,想是还没来得及打理,园子里野草丛生,树木横长,配合着将久未尽的天光与残霞,颇有鬼怪志异的风味。 只?见树冠上黑影闪过,伴随着沙沙的响动,不等人反应过要叫有鬼,哈尔巴拉这只?小黑虎已经窜到了他们眼前,得意洋洋地道,“颜姐姐叫我来接一接你们,说天黑了,怕林姑娘与林阿巴嘎吓着。” “有劳小殿下。”林涵躬身作揖,“原来小殿下与颜娘也在,这次颜娘可给?你好脸色了?” “自然是给?了,可以说是百炼钢画成绕指柔。”哈尔巴拉自觉说了一句很?有文?化?的话,更是得意了,结果金瑶碧兜头打了一记,“不会说就闭嘴,省得教坏你外?甥女,生出来跟你一样?没学问。” 哈尔巴拉下意识要还手,瞥到她的肚子便又悻悻地立正挨打了,“那也得看?他阿布有没有学问啊,要是他阿布像林姑娘一样?又有学问长得又漂亮,肯定生出来就好。你记得吗,以前咱们看?人挑羊崽就是这样?的,要选父母都健壮的。” 金瑶碧手痒,又给?了他一下,“少在我女儿?面前胡说八道,你当心往后我不把孩子带到草原,就不让你瞧。” 哈尔巴拉挨了打却还是欢快地笑起来了,“别啊,我可期待可期待着她了,到时候我给?她选最大的宝石最温顺的小羊,再求阿巴嘎教她读书,让她做草原上最快乐的小公主。” 林黛玉忍不住想没读过书的人对读书怎么?会有这种错误认知,读书就不可能最快乐! 金瑶碧道,“要是阿巴嘎不肯教她怎么?办?” “才不会,我临行前阿巴嘎特地塞了好多好多东西给?我,都叫我带给?你,只?是他怎么?从不给?你写信。” 他们口中的阿巴嘎便是当年带了金瑶碧回草原的鞑靼左贤王。 林黛玉敏感地察觉到林涵情绪不对了,她默默地往边上让了几?分,虽然过了年她就十七岁了,但是面对这些个家庭伦理也太早了! 真的太早了! 第104章 众人随着哈尔巴拉兜兜转转,竟进到了昔日莫家的正院,从前清规肃穆的房舍早已?破败不堪,别说?灰尘蛛网,便是腐朽破烂的家具也不曾动过。 林黛玉禁不住用帕子捂住口鼻,只见堂内委顿着一个?男子,身上随意罩着的银灰色鹤氅却?是当日今上到林府蹭饭时候所穿。 听到众人的动静,今上勉强支起身子,“咳咳,乱臣贼子,枉费朕如此信任你,你竟然敢勾结鞑靼,意图谋反。” 他显然被灰尘呛得不清,声音沙哑得厉害。 金瑶碧摇头笑道,“不是意图谋反,是我已?经反了,可又?有谁会知?道呢?” 今上冷笑道,“朕的人必然很快便会找到这里,到时候你们悉数要死,小女儿家,竟如此狂妄。” 林黛玉脚步轻巧,自金瑶碧身后上前,“陛下难不成是男人生的?输便是输了,何必又?来瞧不起女人。殿试这等朝堂大事?,离了陛下也无不妥,到底谁会找到这里?黑白无常吗?” 今上怒道,“你难道以为困住了朕,就能如愿做什么状元不成?” “可是陛下如愿了吗?陛下年节时候上门好一通说?,自以为安抚住了我,便想要拦住我的科举路,可我却?仍旧中了会试,可见天意不可转圜。”林黛玉道,“陛下难道还不肯承认,除去那些无用之辈,你已?无人可用了吗?” 第146章 “陛下觉得拿捏住了学子,便扼住了林家的咽喉,自然是谁人能给他们仕途,他们便推崇谁,那为什么这么肯定这个人是你呢?” 纵使今上可以收买书院的学生,可那些已经在<a href=https:///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之中被打上林家标签或者这一届的举子,却不是今上可以简单收复的了。 静夜在京中的差事便照拂这些人,传达林家的善意以及……银钱。 财可通神,何况是人。 今上不曾罢免林如海的官职,只朝着林家清流一处使劲,却不知是不敢还是不在意林如海或者说林侯一对于江南盐商巨贾的掌控力。 盐商最鼎盛之时,林府也有旁枝与他们联姻,数年下来早是血脉牵连沾亲带故,否则为何当日朝廷对盐业屡屡受挫,唯有林如海能稳住局面直到今日。 “早知有今日,便改斩草除根。”今上到底做了多年皇帝,有着在朝上被半拉臣子相逼还能拉扯另半拉对抗的心机手段,他很快就镇定下来,发而套话道,“尔等能顺利将朕送出宫,宫内必然有内应,是林贵人?” “直接告诉你也无妨,是你青梅竹马的贵妃娘娘,可惜了,娘娘在宫中忙着为陛下侍疾,其实她也想与您说道说道的。”金瑶碧感觉肚子被踢了一下,她安抚地将手搁在肚子上,“所以烦请你安心上路吧。” 哈尔巴端着早就预备好的毒酒逼近今上,今上强撑着气势道,“你要是杀了朕,难道不怕□□与鞑靼开战吗?” “啊?”哈尔巴拉歪头,“我不过是杀一个自己的奴隶而已,皇帝不是好生在宫里养病吗?” 林黛玉咬住自己的舌尖,几乎压抑不住狂跳的心,此时此刻害死姑姑的最终元凶马上就会被这样随意地送上路。 随意得就好像姑姑某日进宫就一头撞死再也不回来。 只是轻飘飘的一个死字。 “等一下。”林黛玉轻声制止道。 金瑶碧转头皱眉道,“你不会要替他求情吧?你只管老实看着,出门仍旧做你清清白白的林姑娘就是了。” “郡主误会了。”林黛玉清丽无双的脸在破败的陈设与惨白的月光里显露出与她平时迥异的诡艳,她提着裙子上前几步,“殿下一人不便,我只是想搭把手。” 哈尔巴拉一手擒住今上,一手掰开他的下巴,“张嘴!” 最寻常的白瓷酒壶在林黛玉手中倾泄出清透的酒液,她缓缓道,“如果不是今上纵然,太子如何会这等狂悖,只是到了这个时候,你扪心自问,到底是因为溺爱疼惜太子,还是因为你需要太子来做你的这把刀。” 她的手很稳,没有一丝飞溅出来,酒液悉数被灌进了今上的喉咙里。 今上被哈尔巴拉钳制着不能动弹,眼鼻处慢慢渗出鲜血,他向着林黛玉的方向伸出手,“……林侯,为什么你从不肯多看我一眼?” “皇姐……凭什么跟我争,你输了,输了哈哈哈。” “你们这些女人都叫太祖教坏了,本就该男尊女卑,本就该是男人的朝堂。” 良久之后,在场才有人动作,却是一直隐藏在角落里的美艳女子上前替今上合上了不甘心的眼。 此人却是素日里被认为帝王心腹的柳女史。 今上的尸首被一把火烧得干净,又或者说今上明明在宫里修养,根本没有什么尸首一说。 那堆灰最终被倒进了莫宅花园已经发臭的池子里。 而今上卧床不起,仍旧坚持病躯与内阁批阅殿试的试卷,最终因为呕心沥血,颁下他在位时期最后一届天子门生的排名,便龙驭宾天,也名留青史,堪称一代佳话。 太子马上风虽救回来了,却瘫痪半身,他强撑着要上朝登基,却被人堵在了东宫里。 堵他的不是旁人,却是他从前百般疼爱的两个亲生儿子。 江沐这个次子跪地道,“父亲身体不适,还需好好修养才是,儿子已经告知内阁,父亲将去往皇陵养病,天/朝应另择明君。” 太子闻言勃然大怒,想要上前踹他,可他本就是瘫了半边,只靠两个太监搀扶的,哪里又能踢得动。 江淇索性跪都不跪了,“我妻儿惨死,那贱妇却还好好活着,父亲何曾给过我一个交代?我劝您消停些,三皇五帝到如今,哪有瘫子做皇帝的。” “逆子!!!”太子气得眼前发黑,嘴角不断抽动,口涎不受控制的低落,甚至连大小解都失禁了。 兄弟二人见着往日不可一世的太子父亲成了这等模样,心里难免也有心酸,只是时移势易,他们与江湛已然对换了身份。 翌日哭灵之时,昭平公主恸哭晕厥数次,吴老尚书领头跪地,直言国不可一日无君,请昭平公主登基。 昭平公主面上泪痕未干,当即拒绝,言称太子尚在,理应传位于太子。 太子独女永明殿下当即出列呈上太子手书,并代替她父亲当朝宣读——孤已残躯,不堪担江山重责,唯有托付于胞妹昭平。 至此太子的儿女全部背叛了他,哪怕他们曾经因为这个父亲得到了几乎是这世间最尊贵的身份,他们仍旧因为各种原因用他来换取新帝的信任。 昭平公主并无半点欣喜,看着这个从前骄纵不可一世的侄女,心里只觉得凉薄,她接过手书,却仍不肯接受皇位,反倒是哭着跪倒在东宫门口,恳求太子改变主意。 第147章 “昭平无才无德,多年来唯兄长马首是瞻,兄长身为嫡长又是父皇亲封的太子,理当得登大宝。” 昭平公主哭得真情实意,却露出面上当日被太子划出的伤疤。 吴老尚书老泪纵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太子曾经误伤殿下,毁伤殿下颜面,殿下却不计前嫌,仍旧以太子为尊,足可见殿下人品贵重,可堪为君,还请殿下不要再推辞。” 不推辞是不可能的,三辞三让是有流程的。 最终过了先帝头七,昭平公主走完所有流程,在先帝灵柩前答应继位,成为了天/朝的又一位女帝。 而除却她的亲生母亲皇后封了太后外,另外还依照先帝遗旨,封贵妃为太后,前太子为亲王爵,江淇江沐为郡王,随两位太后一道去皇陵继续伺候先帝。 唯有永明郡主留在宫中教养。 林黛玉作为新科状元,天/朝头一个连中三元的幸运儿,却是什么待遇都没有的,巡游不要想,饮宴更不要想,乖乖地呆在家里准备翰林院考试吧。 “不是这样的,当时跟我说考完殿试就会好的,就不用读书会轻松的,你们骗我。”林黛玉神情忧郁地轻轻放下手里的半块糖糕,便是西子捧心也缺她几分幽怨。 林涵淡淡道,“毕竟我是没有参加过会试殿试的人,这话却是不大好插嘴的。” “你也太小气了!” “对,你不小气。” 叔侄二人斗嘴不停,却不耽误照旧相对坐着吃锅子,林黛玉把碗伸过去,“给我夹一块豆腐。” 数味山珍熬煮成的清汤,不必放肉已是要让人鲜掉舌头,汆烫的豆腐和春笋更是一绝。 前提是这个豆腐得是林涵夹的。 他终于有一方面远胜过这个刁钻的侄女,便是能将一碰就碎的豆腐完整无缺地捞出来,被林黛玉誉为神乎其技,可与吴老太的刀工相媲美。 林涵十分无语,“静风,还不给你们姑娘捞豆腐?” 林黛玉也不恼,将嘴里脆嫩的春笋条咽下去,“可惜了,你女儿的生辰也不能大办了,你这个做爹的倒是想想要送写什么啊。” 林涵一语双关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林黛玉全然不给他面子,“装什么呢,我怕你这样矫情做作吃那么都赶不上热的。等我父亲来了,他不教训你才怪。” 新帝登基,外放的臣子逐批回京述职拜见新主,林如海在第二批,得在最热的夏日里进京。 第105章 先帝在时,吴老尚书与陈首辅分作两派,几乎就要成党政之势头,好在先帝死得突然,以至于双方所做的诸多计划都只能就此作罢。 陈首辅年轻些,站在朝上派头也比吴老尚书要好,以群臣之首的姿态进言回复新帝仍旧以封号为年号的想法,“惠内无德,分不求多约曰平,原是陛下公主时候的封号,如今按制应该另择年号改元方是。” 新帝道,“昭平二字乃父皇所赐,并无不可,也好时时警醒朕身上重担,朕本临危受命,心中惶恐,年号一事不必再提。” “朕到底该用什么嘉字,待到朕百年后,商议谥号的时候交由天下来评说吧。” 群臣拜服,山呼万岁,这一年便在仲春的时候被称做了昭平元年。 昭平帝统共就一个丈夫一个儿子,先后封了皇夫与太子,从前昭平帝的那些个情敌都纷纷赞叹皇夫运道好,他当时偏偏瞧中了不得宠的昭平公主,多少贵女恨得咬牙切齿,认为他有眼无珠,结果多年过去人家靠着老婆成了天下最尊贵的男人。 可见一个男人干得好,不如嫁得好。 甚至还有不少人特意求到东平王府,打听皇夫的争宠妙招,期望能和他一样,能与妻子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话还是许颜进宫时候与昭平帝说起来的,昭平帝笑个仰倒,“所以你看把男人放在女人的位子上,什么宅斗争宠都是一样的。” 许颜点头称是,“我那没用的师兄一家子特意进京了,昨日他父母亲自压着女儿去我娘面前跪地求饶,只求我与他儿子复合,说得倒好像我是那负心薄幸的陈世美一般。” “你没有将人赶出去?”昭平帝问道。 “恰好那一位小殿下急着讨好我娘,当即发怒,将人打得抱头鼠窜,给我娘稀罕得不行,这会子我出来谈正事,我娘正忙着给他蒸百花糕,煮酒酿呢。”许颜道,“我知道陛下要笑,要笑便笑,也真真是冤孽。” “可惜哈尔巴拉身份尊贵,否则你将两个都收了,倒是新欢旧爱齐全。”昭平帝打趣道,又问她,“颜娘,此番你设计借西平王府除去那人,你想要什么封赏?” 鞑靼与天/朝规矩不同,自古便是谁的拳头大谁的刀厉害便是谁做主,天/朝却重文轻武,以至于今上总觉得自己兵权在手,便可高枕无忧,只看书生斗嘴便是。 却没有想过宫女都能勒死皇帝,别说他的枕边人联手了。 许颜索性献计与昭平帝,将先帝偷天换日,有后宫中人做遮掩,纵使先帝自觉计谋无双,也禁不住贵妃与柳女史联手。 皇后早早失宠,除了在门口哭一哭又能发现什么。 贵妃原是该做皇后的,只因为今上要借皇后的贤良淑德做大旗,只得多年来屈居妃妾,前不久又在东宫折过两个侄女,眼看着娘家虽是今上的外祖家,却日渐衰败,哪有不恨的。 第148章 至于柳女史,她最是个滑不溜手的聪明人,兔死狐悲这个道?理她再清楚不过,待得今上真的清理完整个朝堂,把女人赶回家生孩子,她这等被?骂作□□的女人又会?又什么好下场? “陛下要是想赏我,给我多多的金银与姑苏的一座园子便好,我娘住不惯京城,我们还是想回江南。”许颜笑?道?,“我已约了柳佩月下月启程,她去年为?东宫采买美人去过一趟江南,如今是魂牵梦萦。” 昭平帝叹道?,“朕并非心胸狭窄之人。” “心胸狭隘的是我,我担心陛下看到我,便会?想起是我提议您……”许颜将弑父二字虚虚含在口中,“好在我拖了鞑靼下水,金郡主?难道?不知道?是圈套吗?可她报仇心切,仍旧做了这把刀。陛下这点可以放心,或许日后有人会?借这桩旧事?攻击您,可您的手干干净净,又什么可以攻击的呢。” 这件事?也唯有深恨先帝又心机深沉的金瑶碧做得成,她素日便是骄纵小?女儿态,连带着?先帝也骗过,偏又在草原上长?大,骨子里便没有对皇家的敬畏。 说到底,人都是一刀子能捅死的,再聪明的人被?捅了也要死的,只看谁敢捅,谁捅得准罢了。 到时候真的暴露了,也是金瑶碧做的,鞑靼人亡我之心不死,又和昭平帝有什么关系? “颜娘,朕不会忘记是谁与朕一路同行的。” “我们自然也记得,那我便再说最后一句,我虽与鞑靼私下往来,但请陛下记住,我端谁的碗,便听?谁的管。” “你身子迟迟不好,只怕也是焦虑太多的缘故,叫柳女史自己去江南玩吧,她本就是国公?府贵女,多年来侍奉先帝妥当,朕赐她郡主爵位。至于你,朕拨两?个温泉庄子给你赡养母亲,你也先养好身子,才好入仕。” 许颜蹙眉,正欲说什么,却被?昭平帝直接堵回去了,“朕赐你举人出身,明年恩科必须考。” 许颜:……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于是林府里捏着糕哀哀叹气的便又多一个人,许颜哪能想到一转眼?从龙之功都拿到了,居然还要回去考试。 林黛玉跟着?她叹气,“师姐,你倒是吃一口啊。” 她是边叹边吃,好歹用了两?块,许颜是只叹不吃。 大局已定,吴岁岁终于被?吴家放出来了,重获自由的她是在场最快乐的一个人,她笑?眯眯道?,“明年正好我和师姐一道?考。” 许颜吃糕如吃药,摇头道?,“我不想考,我想带银子回家睡觉。” 总说她想得多,这些个人不就是喜欢她想得多吗! 林黛玉便道?,“看看科举对人的摧残有多大,师姐这样的人都被?刺激得失去灵性?了。” 林涵实在受不了这屋子姑娘的唉声叹气,忙不迭跑了。 许颜在林府里消磨半日,便道?,“明日不如去我们家吃个饭?英莲如今手艺也不错。可怜一直没找到她亲生父母,甄家接了信也不曾来人接。” 林黛玉想起许母那手绝佳的点心,连忙点头,又道?,“明儿个必定去蹭饭,我自打进了京城还未喝过许伯母那样好的酒酿。” 这话?叫吴老太听?到又要给她脸色看,好在吴老太没听?见,知道?她要去吃别人家,说喜得要拜佛,面上却不是这样神色,板着?脸道?,“好端端的家里不吃,倒要跑出去吃了,不知道?能吃出什么花儿,去备四色点心表礼,姑娘吃得多,别叫人嫌弃。” 静雪这个徒弟回江南之后,吴老太便一日比一日沉默寡言,上头的静夜又不在了,弄得丫鬟们都害怕跟她说话?,也就是林黛玉时不时喜欢到厨房看她做饭,这时候能说上几句。 林黛玉知道?她把静雪看得很重,只是风头没过,也只好多多地安抚老太太,府里给吴老太预备的衣裳住处本就比寻常富户的老夫人都要好,林黛玉又特意?命人添了许多, 许母还记得这神仙一样的林姑娘,要不是这个小?姑娘到摊子上喝酒酿,许颜哪里会?和林涵师徒相认,又有如今这样的前程。 想想郑家那几个出生畜生跪地谢罪的模样,真真是让人痛快。 林黛玉与吴岁岁皆是带了许多点心补品并夏日能用到的轻薄料子,吴岁岁道?,“京城苦夏,家母特特让我带来给师姐与伯母裁制夏衣。” 比起柔弱的女儿与林黛玉,吴岁岁显然是做母亲的最喜欢的一类孩子,身形高挑窈窕,面颊红润饱满,连说话?都大声一些。 “来就来了,何必带这么多东西。”许母拉着?吴岁岁的手喜欢得不行,“怪道?说是高门大户,如何能养得出这样的好姑娘,姑娘快坐,我们过几日便要搬到新宅子去了,那里林木葱葱,想来夏日也热不到哪里去,到时候请姑娘来吃酒。” 几人正在讨论一顿吃几碗饭合适,却听?到外面传来大声的哭求声,女子尖锐的嗓音直冲云霄。 “颜娘,是姐姐错了,担心你未婚先孕,影响你与阿弟的前程,这才一狠心打掉了你的孩儿,你有气直管朝我来,何苦不肯原谅父母与我阿弟。” “我害了你孩儿一条命,今日我便还你一条命,阿宝快求求你舅母,说你会?给她做儿子,日后好好孝顺她。” 许母听?罢大怒,起身就要出去和她对骂。 许颜却安抚地拍拍她的手,“娘你且放心,我没事?的,交给我便是了。” 第149章 她示意?两?个妹子继续吃她们的点心,自己出去面对郑家那泼妇。 郑大姐被?父母逼着?又跪又求,自觉颜面全失,偏许颜不肯原谅她,而且这么多年家里万贯家财她根本没碰到一个手指头,因此便生了玉石俱焚的心思。 郑大姐分家产的时候想着?儿子女儿都一样,可此刻自己生了个儿子却想都怪这些个女人不安分,许颜这样的残花败柳凭什么得到皇帝的青眼?。 难不成都是林家那个男人帮她铺路的?可恨她这样分析给郑瑜听?的时候,弟弟却是勃然大怒。 她不敢对弟弟怎么样,只能朝着?许颜发作,嗓门越来越大,势必要把许颜的破烂事?儿叫得满城皆是。 许家此时的宅子不大,只临时租赁,因此出了厅堂外便是影壁,许颜拉开门闩,淡淡道?,“上回我不在,今日你撞在我手里了,也只能该你自己命不好了。” “你既说赔我孩子一条命,那我现在就叫人把你儿子摔死在这里,再灌你一壶绝育药,自此我们恩怨两?清。” 第106章 许颜此话一出?,连着?郑家跟来的奴仆都露出?惊骇的表情,阿宝已?有六七岁的模样,已?通人性,扭头扑进他娘怀里,大声哭起来,“娘,阿宝不?想?死,阿宝不?要?舅妈了。” “那你们母子商量一下,倒不?如我先去将那红花汤煮了?”许颜口气平静地问,顿了顿又道,“我都忘了,当初郑太太给我灌的可是掺了水银的凉药,这会?子一模一样地找来得费些?功夫。” 那种脏东西是窑子里用来摧残接客姑娘的,十三四岁初长成,预备挂牌的时候便这样灌下去,从?此再无牵挂,若是姑娘与?许颜一样身子挨不?住,老鸨只有更高兴的,病西施挣得更多。 古往今来哪有什么不?伤女子身子的避孕药与?堕胎药,只唬人玩罢了,不?过如今许多男人也受到了这等待遇,同样是一碗药下去,虽还能?伺候,但是也绝了子嗣的希望。 像是静雪的哥哥就是被灌了药送给陈元娘的。 郑大姐不?是个脑子聪明的人,只是分?外刻薄与?泼辣,她搂紧了儿子,很恨地看向许颜,再装不?下去,“你不?过靠着?一张脸,得了几个男人的恩宠这才爬到我头上,难不?成忘了当时被我摁在地上灌药的低贱样子了?” “那样破落的宅子,只有一个老娘,连个小?丫鬟都买不?起,我还记得当时你娘哭得死去活来,啧,都忘了啊?” “那药好用得很,不?过一刻钟,你肚子里的孽障便被打下来了,我记着?你穿一条雪清的竹纹长裙,那血留得啊。” 许颜自然记得当时的场景,她浅笑道,“我倒要?谢谢你,以我今时今日的情况,有这么个孩子也是带累,你们郑家是畜生,畜生的孩子又有什么好留下的。” “郑家的生意如今不?好做吧?往后只有更不?好做的。我恨不?得啖汝之肉喝汝之血,可又有什么痛快的?我要?你郑家诸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族败落,从?此一文不?名。” 郑大姐家产是没捞着?,可她明白如果失去了娘家这个靠山,她只会?过得更惨的,她恨得咬破了嘴唇,“我不?信,我郑家也是几十年的基业了,你算什么东西?等男人不?要?你了,我看你怎么死。” 林黛玉终于听不?下去了,她自许颜身后揽住她的胳膊,慢悠悠地道,“为什么不?信呀?郑家的生意已?经毁了过五成,难道你不?晓得吗?不?然郑瑜为什么会?急着?送你和父母上京来给我师姐道歉赔罪。” 郑大姐狐疑地看着?她,嘴里正要?继续不?干不?净,却?听许颜似笑非笑道,“这位是两淮巡演御史林如海的千金,前不?久才连中三元,你说话仔细思量了。” 郑大姐的脑子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反应,林黛玉摆摆手道,“堵了嘴送衙门?报官,她亲口承认的伤人,请京兆尹来判吧。” “唔!”郑大姐还待再嚷已?经被堵嘴拖出?去了,林黛玉看着?郑家的奴仆道,“你们莫不?是这妇人的帮凶?那就一并拿下去审问。” 郑家的奴仆连忙否认,又说了许多姑太太是嫁出?去的女儿等等话,急匆匆地逃跑了。 林黛玉冷笑两声,连饭都顾不?上吃,亲自为许颜写了状纸递上去,通篇一气呵成,最后抓了许颜的手指往上一摁,立时抽起来交给静风,“去去去,一并递过去,吃饭!” 英莲的手艺确实不?错,她生得标志,又被人贩子打怕了,纵然在许家养了几个月,仍旧是怯懦不?敢说话的模样,瞧着?可怜的很。 她走丢之后,甄家被一把火烧干净,她爹刺激得出?家走了,她娘封氏本是投奔了娘家,却?不?知怎么又走了,这会?子还没寻着?人。 林黛玉道,“师姐的宅子还要?打理,郑家又实在吵闹,不?如带着?伯母与?英莲到我家去住,我们吴老太的手艺你是知道的,两个人凑在一出?,再教教英莲,日子过得也有意思。” 许颜从?前是不?肯去林家住的,只是见母亲刚才被郑大姐一气,此时还显得精神不?大好,便道,“那便不?和你客气了,我有差事,也实在顾不?得她们。” 京兆尹乖觉,见是林家的人递信,又是替昭平帝未登基时候的幕僚许姑娘出?头,当即先命人把郑大姐关进牢里,“择日开?堂审理,人犯先行关押。” 第150章 郑大姐抱着?阿宝直喊冤枉,等被真丢进了大牢才反应过来,连着?孩子都带进来了,等她再嚷嚷人把孩子接走,哪里还会?有人理会?她。 郑家也想?不?到是这等结果,半天等不?到女儿回来,最后却?是奴仆慌里慌张地跑回来说姑太太被抓走了。 郑夫人叹气道,“不?中用了,傅家林家联手害咱们,哪里还有活路,倒不?如收拾了生意回老家吧。” 郑老爷不?甘心,“瑜儿在赶来的路上了,咱们让她进门还不行吗?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孩子往后肯定也会?有的。“ “呸,你当人家是你女儿那等没用处的癞皮东西?人家是陛下亲自赐的举人出?身,这就是陛下特意给她的体面,说明她未曾入仕,已?是简在帝心,人家稀罕你这个狗屁的八抬大轿?”郑夫人冷笑连连,“不?知道当时被什么雀儿啄瞎了眼,找了你这个蠢笨的东西,生下两个蠢货,一个守不住家业护不住女人,只知道窝里横,一个更是无知无耻,惹下这泼天的祸事。” 郑老爷缩缩肩膀,讪讪问道,“我也只是想着试一试,毕竟他们有旧情,要?是瑜儿哭一哭求一求,许姑娘应了呢?” “你当女人是你们这等男人这样好哄?什么下三滥的女人哭着?装可怜,便心瞎心盲了,还是女人同你们男人一样,饶是亲生的孩子也不?必从?自己肚子里出?来,因此死上多少个也不?心疼?也就他是我儿子,他要?是外头人,你看我得瞧得起他?自己的孩子没了,自己的女人病了这些?年,他给孩子烧过一张纸,给人家许颜娘送过一口药没有?” 郑老爷想?说送的不?是都被许颜扔出?来了么,奈何被她骂得不?敢说话,走又不?敢走,只尴尬地一会?儿倒茶一会?儿收拾床榻,被郑夫人劈头盖脸又是一顿骂,“你在这里装什么样?还不?给我滚出?去。” 郑夫人越骂脑子越清醒,她虽是不?惑之年,这个年纪却?也不?是生不?了孩子,索性如先前所想?,将剩下的生意都停了,归拢了银钱回老家,再寻个听话懂事的重新生一个孩子试试。 她思及此处,便命人收拾东西回江南,临行前亲自登门?欲见许颜母女,许颜不?见,她也不?曾恼怒,反而当着?林黛玉的便舍下脸面,结结实实跪地磕了三个响头。 林黛玉连忙起身避开?,嘴上却?不?饶人,“我师姐多年缠绵病榻,我伯母为了求她康复,佛前磕了几百上千个头,郑夫人如今这三个又来恶心谁呢。” 郑夫人恳切道,“小?女该怎么判便怎么罚,我绝无怨言,当日之事,我也有包庇一罪,近日我粗略算过,郑家的产业悉数变卖,尚有五六十万两,我愿意奉上三十万与?许姑娘,至于那苦命的孩子,我早就在寺庙里供了牌位,只求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 她壮士断臂,便是去了三十万,剩下十几万,又有郑家的祖宅祖田,日子也不?会?太难过,总比和许颜死磕到底,最后被赶尽杀绝来得好。 许颜欣然笑纳。 待到郑瑜星夜兼程赶来京城,却?发现?父母已?然踏上回程,姐姐被判了八年牢狱,留给他的唯有嚎啕大哭的外甥。 郑瑜找不?到许颜,身上银子也花得差不?多了,更悲惨的是,他从?京城几个掌柜的口中得知,郑夫人已?经将所有的生意抛售干净,他再无法从?铺子里支一两银子。 最后他只得身上所有的值钱物件都典当,这才换了回江南的船票。 谁知他一路南下,一路都是相?同的情况,待回了郑家大宅,早已?是人去楼空,郑夫人只留了话叫他自己找回老家去。 郑瑜不?过短短时日便从?百万家财的掌控者成了一无所有的穷光蛋,他想?卖下人,可没有卖身契,没有人肯要?,只能?削减再削减开?支。 这日他们在镇上的小?客栈投宿,阿宝又开?始哭闹,大喊大叫要?吃冰糖葫芦。 郑瑜心烦意乱,忍不?住打了他几下,“你再吵,我就把你卖给人贩子。” 他的长随眼珠一转,小?声道,“眼下路途只是过半,咱们银子实在是不?够了,这小?少爷虽是您的外甥,可姑太太却?实打实地害死了您的孩子,有道是母债子偿……” 郑瑜想?到许颜的冷淡和地位,想?到自己失去的家产,毫不?犹豫地道,“阿宝跟着?我们也是受苦,他娘在狱中服刑,爹也不?要?他,你便给他找个好人家吧。” 这长随常年跟着?郑瑜出?入,眉眼高低的本事学了不?少,很快便搭上客栈老板的关系,寻到了一户要?买孩子的乡下人家。 阿宝听到跟这个男人走了可以吃肉,忙不?迭就上去拽住他的衣摆,毫不?留恋地走了。 等郑瑜千辛万苦回到老家,发现?母亲和旁的男人有了身孕,又是怎么联合郑老爷打掉孩子等等,就都是后话了。 第107章 科举碰到国丧,实?在是?一件非常考验人意志力的事。 高?中的进士们还?得进行朝考,考中的入翰林院再做三年庶吉士才可授官,没考中的就直接排队等着授官。 本朝沿袭前朝“非翰林不入内阁”的传统,像是?贾赦与林涵这样得官的,除非特别?简在帝心,否则大抵这辈子连侍郎都做不到。 但是?由于昭平帝初次登基,本该次月就举行的朝考因为各地官员进行述职□□脆地挪到了腊月,对于林黛玉这样有家有业的倒是?无妨,可那些个家境贫寒的进士就过得不大好了。 第151章 江湛便提议让昭平帝给进士们一概发等候补贴,昭平帝便道,“你如今也是有詹事府的人了,都一并交给你处置就是。” 江湛家私颇丰,笑盈盈应了,又道,“那母亲看儿臣的太子府什么时候开建?” 这个想法本是昭平帝与穆皇夫提出来的,不外乎就是觉得前头按个太子的东宫恶心得紧,儿子又是个喜欢外面跑的,索性不拘着他,宫外建府吧。 可这小子自己来催,昭平帝心里便不是个滋味了,没好气道,“怎么跟着爹娘住委屈你了?没良心的东西,爱上哪儿上哪儿。” 陛下让滚,江湛麻溜地行礼告退,不作任何停留,把昭平帝噎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太子的詹事府在先前就是摆设,那位太子如今的靖亲王,一应开销都是从宫里走的,议事也是由皇帝带着,皇帝什么待遇,他什么待遇,因此詹事就是个多余的物件,用不着他来辅佐。 江湛却不大一样,他正是年少的时候,从前也不曾经历过系统地做皇帝培训,做生意与交际倒是一把好手,现在的詹事府便是日后他自己班底,不得马虎半分。 为此昭平帝花费了好大力气,这才寻了两个满意的人选——曲阜孔家的孔应仪,金陵王家的王子朋。 詹事孔应仪自不必说,根正苗红的孔子后人,在翰林院修了十年书,可如今也不过三十余岁,谦谦君子不乏精干,至于少詹事王子朋则是那王夫人的兄弟,王熙凤最小的一个叔叔,想来王家的灵气都聚集在了王子腾与王熙凤叔侄两个身上,王子朋竟也是个沉默寡言,极老实的人。 可有一点,他庶务极通,精于算法。 其余东宫官员也逐一到位,被选中的人莫不是欣喜异常,眼看着前程就在眼前,今上如今可只得这一个儿子,便是今儿就再生一个也隔着十七八岁了。 儿子多又多的烦恼,少有少的麻烦,假如江湛一命呜呼,朝臣便可趁机进言让昭平帝挑选其余皇室子弟继嗣。 林黛玉本不是个多嘴的人,只私下里悄悄地提醒江湛,“你现在身份不同了,出门好歹带上几个人,平时吃食也要精心。喏,好大的一个靶子呢。” 江湛套了一件银绿色的春衫,那颜色泛着灰,本该是很老气的,却被他穿得雅致得很,他窝在床下的软榻下躲清闲,倒把林黛玉逼到对面的太师椅上坐了。 “生死有命,你本就要忙着温习功课,何苦为了我操这份心。” 林黛玉随手将帕子撩在雕花方几上,任由上好的绢帕一角落在方才用了半盏的燕窝里,她慢悠悠笑道,“倒是我的不是了,如今殿下是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怎么还需要我来白操心,怪道人常说此一时彼一时。” “怎么好端端恼了,我不过是关心你的身子,但凡我出宫有些空闲时候都来瞧你,难道你还不明白?”江湛翻身坐起来,“你自己摸着良心,我何曾亏待了你。” “我是个最没良心的人,因而不大明白殿下的意思。”林黛玉道,“无事你也少来,没得叫人瞧见了。” 江湛道,“可是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我来的时候都小心得很,无人瞧见的。” 林黛玉没说话,只偏头打量了他一会儿,仍是那样眉眼带笑的俊朗少年,却怎么都不一样了。 国之储君,再不是那个能为了她在京城与江南辛苦往来的落魄皇孙了。 她最终也只是摇头道,“没听见什么,早些回去吧。” 江湛与她对视许久,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道,“玉儿,从前如何,而今自当也如何。” “你我已非无知孩童,这个如何还当仔细思量了才是,太子殿下回去吧。”林黛玉又赶了他一回,见他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这才幽幽叹了口气,起身提笔落下两句前人的诗句——“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她原以为姑姑去世之后,她的少年时已经结束,不曾想大仇得报之后,才是真真正正地落幕。 从这日起二人的相处就古怪得很,往常那样笑闹无忌也只得慢慢疏远了。 江湛不大明白为什么林黛玉突然对自己这样冷淡,他越讨好,林黛玉就越冷淡。 贾琏的身价水涨船高,也得以在詹事府挂了个职位,他本是来禀报旁的事,见江湛闷闷不快,便笑道,“殿下何事这样发愁,倒不如讲给臣听听,说不得臣有法子替您解忧。” 江湛想着贾琏是林黛玉的表兄,他妻子王熙凤与林黛玉关系也极好,便苦恼着脸道,“琏二哥……贾大人坐下说话,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我有一个友人,友人他有个青梅竹马的姑娘,原本关系亲密得很,可突然这姑娘就不理他了。” 贾琏忍笑,“可是林表妹与殿下闹脾气了?” “被你看出来了,我想了半天也没得罪她啊。” 贾琏是娶了亲的风流浪荡子,男女一事不知道比江湛明白多少倍,闻言笑道,“原本关系亲密是因为殿下与林表妹年岁都小,可现在殿下有正事,林表妹连中三元,眼看就是官身了,如何还能做些小儿女态。” 第152章 江湛皱眉,“嗯……琏二哥继续说。” 贾琏心中更是?笑得厉害,这小太子做事厉害,男女情事倒是?个愣头青,“寻常人家早则十几岁,晚则二十几,也该成亲生子了,待得陛下?为殿下?选中东宫太子妃,林表妹这样的少?时玩伴自是?要避嫌的。” 江湛想说我?自是?要娶玉儿的,可……玉儿如何能被困在东宫做个内命妇,开国至今,从无内命妇兼职朝臣的。 林黛玉虽天赋异禀亦是?扎扎实?实?十年寒窗苦读下?来?的,她?是?个有海晏河清大志向的人。 贾琏见他愈发?困然,也不好继续逗太子爷,只得恳切地道?,“殿下?要是?思慕姑娘,就该正经的示好,男人喜欢一个人的法子可和孩童不一样。” 江湛眨眨眼,杏眼里迷茫和了然反复切换,迟疑地道?,“可是?我?瞧着父亲给母亲送灯,与我?给玉儿送灯是?一样的呀?” “陛下?与皇夫是?生儿育女的情分,你再想想你自己送灯时候想的是??” “想的是?让她?高?兴呀。” “……殿下?可曾亲近过姑娘?”贾琏索性豁出去了,凑在江湛耳边小声道?,“殿下?还?小,你不懂,男人喜欢人吧就会想……” 江湛并不是?不懂这些,往常也听过不少?诨话?,可他从未把这些想到林黛玉身上,登时脸红得发?烫,推推贾琏道?,“琏二哥莫要说了,以后也不许提这个,只当我?没问过。” 贾琏知情识趣,立时翻开账本,“那容臣给您禀告发?放补贴的情况,每人二十两,目前总计发?放六十名进士,还?未发?放到的会逐个确认。” 他一面念一面想自己怎么十几岁的时候就很懂,难道?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贾赦的儿子爱风流? 再一想陛下?成婚多年,只守着皇夫过日?子也就明白了。 唉,太子殿下?这是?遗传了陛下?的专情啊,要是?林表妹真能做了太子妃,想来?也不会差的。 这一科恰好整两百人,江湛发?下?去三千九百八十两,林黛玉没要,直接让贾琏替她?代领了。 结果这事被她?上京述职的爹知道?之后,硬是?训了半个时辰,“知道?你不缺银子,可这是?皇恩浩荡,你还?不曾真正入官场,就这样骄纵无知,你叫我?如何能放心。知道?错了没有?” “知道?错了。”林黛玉老老实?实?的。 “从前只当你是?个孩子,故而百般纵容,可现在陛下?顶着压力仍旧点你做状元,这不必我?多说什么了吧?既知道?错了,便要受罚,去将《道?德经》抄一遍,也好静静心。” 林如海说罢又骂在边上喝茶的林涵,“你倒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教你好好成亲你不听,闹出这等事,还?要我?去替你出面求西宁王府让你看孩子,我?要是?你,哪里还?有脸见人。” 林涵将清火降气的金银花茶给他倒了满满一盏,“知道?你夏日?赶路火气大,我?不与你计较,谁人说了要你出面。” “不出面怎么办?孩子不要了?听玉儿说金郡主生得好,你本来?皮相?也不错,不知道?我?这小侄女该如何好看呢,姐姐叫琳,妹妹叫瑶不知道?好不好。”林如海说着还?给孩子取上名字了。 林黛玉小声提醒道?,“与金郡主的名讳撞了。” 林如海便又训她?,“你与金郡主关系好,怎么也不知道?劝一劝?可怜你二叔一把年纪,妻离子散不成样子。瑜字可好?” 林涵伸了个懒腰,“挺好的,金鱼金鱼,金玉满堂。” 气得林如海三天没有和他说一句话?。 第108章 第四日天不?亮,林如海把林涵从床上薅起来,“你成日在府衙里?也是躲懒睡觉,当值时候再补觉不?就成了。” 林涵胡乱扯了衣裳,不?过灌了两盏冷茶便清醒过来了。 他在外头冒充乞丐的时候,时常睡不?了一个整觉,栖身的破庙会有野猫野狗或是抢地盘的乞儿,被吵醒亦是家常便饭。 今日是大朝会,林如海既在京中就得去上朝,他早穿戴收拾好,颇有威仪。 “冷不?防黑灯瞎火地一瞧,还以为是阎王爷呢。”林涵左边袖子还卷在里?头未翻出来,也不?敢太不?耐烦,“什么事非得做贼似地这会子说?” “陛下下旨命我朝会后面?圣,我久不?进京,思来想去一晚上,有些事还是早些托付与?你。”林如海一夜未睡,也没多的精力骂他,只径直道,“傅家有个儿子也是拜在若水门下,今科会试未考,你可有印象?” 林涵点头道,“有印象,听玉儿说是想要多在外头历练历练,继不?继续考还不?一定。怎么突然问?起来他?他还在江南未回?来吧?” 傅玉言家大业大,素日里?也打理着不?少的家族生意,为人最是温和,与?贾琏私交也不?错,因为这科未考,险些叫他那狐狸似的哥哥傅玉书用了家法。 “我与?他在扬州见过几回?,很体贴的一个孩子,人如其名,生得也好,玉儿打小被惯坏了,像他这好脾气倒是般配。”林如海道,“你人脉广,便悄悄地去打听打听,这孩子私下里?是怎么样的,可有通房妾室。” 林涵对傅玉言印象不?深,可江湛却是熟悉的,不?由端正?了神色道,“可太子那边儿怎么是好?我不?信你瞧不?出来太子对玉儿的心思。” 第153章 “此一时彼一时。”林如海果然是林黛玉的亲爹,父女俩说的话都是一样的,“且不?说什么齐大非偶的话,便说实际的,玉儿考得这样好,难不?成你愿意见她去宫里?做什么妃子不?成?” “前三?年在翰林院还好,待到散官授官,玉儿也不?过二十岁,哪朝哪代这样年轻的官员都不?多,正?是该她一展抱负的时候,断断不?能为了什么所谓情谊困于一隅。” “傅玉言要是不?再考便更好,也好安心做玉儿的贤内助,不?过这些日后再说,我也不?过先使这缓兵之计,将太子挡出去便是。今上初登基,正?是与?我们情谊最深的时候,此时拒婚,定然也不?会怪罪。” 林涵犹豫道,“那玉儿这里??我瞧她对太子也上心得很。” “你且放下心,我林家唯有林若水一个情种?,做什么生死相随的戏码,玉儿却是不?会的。” 林如海说这话的时候低垂的眉眼?几乎与?林黛玉平日低眉不?语的神情重合,淡然得不?似凡间人。 林涵摇摇头,“怪不?得你是我哥。” “知道便好。”林如海老?辣的眼?神扫过他,“你道我为何如此纵容你,不?过早就明白了你这幅情圣模样只是演得像罢了,好生当你的差事,往后未必就真叫举人这功名困住了。” 屋里?放着许多冰盆,隔夜的茶水入口,凉得心肝脾肺也一道跟着冷了,林涵忽而笑道,“林家从前在先帝处是什么处境,现?下在今上处也不?曾改,否则为何今上不?曾将书院还给我们。” 林如海嫌弃他,“话何苦说透了,又有什么意思。” 君权与?臣权的对立始终还在,林黛玉嫁给太子,年少情深尚好说,日后却叫她如何自处呢? 林如海觉得皇帝本就该与?士大夫共治天下,那昭平帝还觉得天底下皇帝最大呢。 是江湛可以现?在就发誓说上位就做个傀儡皇帝,任由老?丈人把持朝政,还是林如海说我把手里?的势力全做陪嫁保女儿一世?荣华? 只怕江湛真发下这样的誓,昭平帝立马就会开始考虑在旁枝挑选合适的新继承人。 林黛玉在这宅子里?独居许久,园子里?哪棵树下长了什么颜色的蘑菇,池子里?哪条鱼是厨房里?逃出来的草鱼,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因此这番对话很快就传到了林黛玉的耳里?,小丫鬟头一次做这等细作的活计,战战兢兢地道,“只听到这一言半语,多得便听不?到了,离得近了窗户上会有奴婢的影子,故而不?敢靠近。” “你倒是个心细的。”林黛玉将手里?还未动的莲子汤赏给她,“只当自己什么也没听过,什么也没说过。” 小丫鬟赶紧谢恩。 假如林黛玉身边的还是静夜,自然会有一番说法,可静风是才从二等提上来不?久的,并不?敢多说话,只取了两块碎银子赏那小丫鬟。 林黛玉见她如临大敌的模样,笑道,“不?必如此,我早知有今日。” 虽然说很不?公平,但是夫妻二人同朝为官的情况很少,女子当官,那她的丈夫和那些个夫人太太一样做着管家的事,教养儿女孝顺公婆就是最妥当的处置。 京官还好些,如若外放,一个天南一个地北,几任下来哪里还有什么夫妻情谊,大多都在外头另外置了家,不?过面?上维持着罢了。 凡官,不?历州县不?拟台,林黛玉必是要外放历练的,其实在放榜之后,她身上所有的光环就已经泯然众人。 当官又当官的规矩,并不?是念书好,就能做好官的,历朝历代多少名臣,难道都是状元? 说过也就罢了,她实在是没空管这些事。 江湛仍然同往常一样送吃食送礼物?,林黛玉也都叫人收下,却不?再和从前一样给江湛备东西或是一道做衣裳了,连着江湛住的院子,也叫把常用的东西送回?去,直接封了。 且说林如海这边面?圣,又是另一番做派。 他的妻子贾敏与?昭平帝关系挺好,林家暗地里?更是扶持昭平帝不?少,可林如海本人从不?曾出面?,不?管弟弟与?女儿是否胡闹,他都如定海神针一般岿然不?动。 唯一过激些的就是上折子谴责陈家欺负自己女儿。 哪怕陈首辅这等对头,也要赞一声林如海是个纯臣,不?像林涵这个狗东西上蹿下跳的。 昭平帝和蔼可亲,笑着给林如海赐坐,“林卿家一路辛苦了,你的述职的折子朕都已看过,盐业如此安稳,都是你的功劳。” 林如海连道不?敢,“臣不?敢居功,是先帝与?陛下文韬武略,方有江南如今的繁华。” 比起先帝的威严,昭平帝平易近人很多,她仿佛有着“无事不?可对人言”的真诚,“林卿家何须如此,虽然狡兔死,走狗烹,可这天下的兔子多得很,朕暂时还不?想煲狗肉。可惜你有官职在身,不?曾见到黛玉连中三?元的风采。” “小女仰赖陛下恩典,臣也不?曾想到她策论做得如此好。”林如海面?上泛起喜色,“可见读万卷,行万里?路,这半年虽波折,也学到了不?少。” “朕对黛玉的心,与?对湛儿是一样的。” “臣不?敢。”林如海作势要跪下,“君臣之礼不?可废,太子如今是君,小女不?敢与?太子相提并论。” 第154章 “罢了罢了,只盼你记得湛儿也是在你膝下长大的孩子,你信不?过朕,也要信得过他不?是?” 林如海心道我连我弟弟都信不?过,我还能信得过你儿子? 然而林大人嘴上并不?是这样说的,他动容道,“太子殿下初到我家拜师的时候,不?过五六岁的孩童,吃不?惯姑苏的菜式,饿得夜里?头去厨房翻吃的,偏偏又遇到小女这个不?省心的去偷吃,那样一丁点大的人就敢自己烧灶,险些将伺候的下人们吓死。一眨眼?十几年过去了,臣实在是为太子殿下高兴。” 正?常流程是先得为陛下高兴,奈何陛下是个女子,这话说出来过于暧昧,只得削减了。 昭平帝感慨道,“苦尽甘来了,既若水这个师父不?在,你便辛苦些,兄代妹职吧。” 当日她便下旨加封吴老?尚书为太子太师,林如海为太子太傅,虽说太子三?公已是虚衔,但昭平帝的态度显然不?是如此。 林如海只得进宫实打实地给太子讲一讲政务,他是外放多年的权臣,又与?吴老?尚书的经验不?同,江南实事信手拈来,听得江湛聚精会神。 待得一课结束,江湛笑道,“仿佛还是从前一般,那时候在林大人府上吃饭还要写?功课。” “殿下如今却没有小女可以为您作弊了。”林如海既唏嘘也是暗示,“今日功课还是要做的,劳烦殿下写?下今日心得,臣会批改后交由陛下审阅。” 江湛也不?傻,傻子早就被林清逐出师门了,他自知眼?下这个困局无法解决,母亲方登基,唯有先稳住权位方能图得来日,便充分地展现?了一国储君的风度,没有死乞白赖求着林如海要跟他女儿玩。 林如海做了一日戏,累倒不?累,恼怒是真的,“她既还好意思说什么‘狡兔死走狗烹’,我在她心目中竟如此胆小怯懦不?成?谁人烹谁还不?一定呢。” 林涵才刚睡下又被薅起来,无奈道,“我觉得你只是因为担心他们要毁你女儿的仕途,这才如此性情大变。” 林黛玉亲自端了宵夜进门,“走狗没有,狡兔也没有,喝两碗莲子汤去去火吧。” 狗狗这么可爱,怎么能吃狗狗。 第109章 昭平帝继位之后,不?管是群臣还是学子?,第一个感觉其实是这?对母子?着实是大方?。 譬如鲁地才?进贡上来的弥河银瓜,昭平帝自己只留下几个,剩下的悉数赏下去的,没有?银瓜的也有?贡藕,总之人人都有?份。 太子?虽不?能将贡品随便发?,但是银子?却是可以的,除了滞留待考的进士们,连国子?监的学生也得了暑热的补贴银子?,银子?虽不?多,可太子?的心意着实难得。 林如海面子?大,得了三个弥河银瓜,悉数都给了林黛玉。 这?种甜瓜皮极薄,运送途中容易折损,宫里讲究,用精美?的柳条小篮装了,又以丝绸软垫铺底,这?才?叫各位大人们捧回家?来。 林黛玉这?些时日都埋首在林如海给她布置的卷宗里,闻到?香气这?才?有?力气抬头,见圆润小巧的白瓜凑做一堆,不?由?一笑?。 林如海见她眼巴巴望过来,便道,“我谢过恩了,你便安心吃吧,不?必做什么虚礼了。” 静风忙接过篮子?下去清洗,不?一会儿盛上来两种不?同风格的——林如海那?份自是削皮去瓤,切成小块后统共就剩一碟子?,而林黛玉那?份只是切去头尾,竟是囫囵个的上来了。 林如海:…… 林黛玉近来有?些怕他,也不?好当面拿着瓜啃,只辩解道,“这?种甜瓜皮薄,连皮带瓤啃最是好吃,汁水如蜜一样甜。” 林如海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实在难以想象自己神仙一样的女儿抱着个瓜啃,“我有?公务,就不?打扰你吃瓜了。我这?份也给你,多吃些。” 实在是他想多了,那?甜瓜不?过巴掌大小,哪里就能吃出那?副模样。 林家?一派父女情深,史家?却因为吃瓜吃出一桩“公案”来了。 先帝被偷出宫一事,虽最后动手的是金瑶碧,可在避开护卫军与城中巡防营一事上,史家?双侯出力不?少。 只是史家?本就扶持过先帝上位,虽最终也在先帝手里不?得重用,到?底不?好过于明目张胆地效忠新君,总得叫昭平帝寻个机会提拔才?是。 昭平帝是最念情谊的一个人,明面上不?能封赏,但是平时惯例的赏赐厚一些却是可以的,因此这?次的瓜果,忠靖侯史鼎与弟弟保龄侯史鼐各得了两个瓜并一根藕。 家?里孩子?虽不?如林黛玉争气,可也是亲生的,家?里恰好湘淮澜沧四个云姑娘,二?位侯夫人便做主将四个银瓜分与姑娘们去吃了。 史淮云心疼父母,要?将自己的孝敬父母,忠靖侯夫妻就是不?吃心里也甜,隔壁保龄侯府也是一样的清醒,双胞胎姐妹分了一个,另一个大的奉与父母。 史家?本就在走下坡路,贾家?还能时常得些宫里头上用的东西,史家?却是不?大能摸到?了,年纪最大的史湘云少有?这?样金贵的东西,当即便不?能贾母遣人来接,自己传了信说要?去玩。 二?房的贾政早被赶去后头住小院,贾宝玉想搬也没地方?搬,照旧与探春惜春一道住在贾母的上房。 贾母近两年受了不?少打击,同女儿贾敏都生分了不?少,慢慢就熄了让贾宝玉攀龙附凤的心思,瞧着天真烂漫的史湘云也觉得配给贾宝玉合适了。 第155章 她见了那?瓜便笑?道,“你们可别怪我疼她,我们云丫头就是这?样贴心,有?事能想着我这?个老太婆。” 史湘云靠在她怀里不?住的撒娇,“我有?好东西不?给老祖宗,又要?给谁去。从前便听说这?瓜难得,而今才?得一见,老祖宗若吃得舒心,便也是云儿的福气了。” 按理说家?里头四个姐妹都取了“云”字,为了区分该叫她湘丫头才?是,只是旁的三姐妹从不?来贾府,也就这?样叫了十?几年,每每这?个时候,史湘云总觉得有?种隐秘的快乐,好似其他三个云都不?如她,唯有?她配被这?样叫。 “同史大姑娘的心意一比,我们的可就差多了。”王熙凤笑?意盈盈,身后的平儿亲自捧了食盒。 贾母对于他们夫妻背叛自己投靠了贾赦一事心有?芥蒂,见来人是她便淡了笑?容,“你们也不?容易,有?些个好的自己个儿留着就是,不?必哥我这?老太婆。” 王熙凤嘴多厉害,当即笑?容不?改,“知道老太太疼我们,可今儿这?个可不?是我与二?爷的东西,是陛下赏给老爷的,老爷哪舍得自己吃,立时就叫我收拾好了给老太太送来。” 贾母本以为是甜瓜,想着缓和口气的话都打好底了,不?想待得平儿打开食盒却只是一盘子平平无奇的白藕。 这?种藕清热凉血最好,只新鲜的拌上蜂蜜吃即可。 “皇恩浩荡,云儿既然给巴巴地送了东西来,我也不?好亏待你,这?盘子?藕你与宝玉分了,我年岁大了,吃不?得凉的。”贾母神情愈发冷淡了,“知道你忙着,早些回去吧,跟你们老爷说,多谢他惦记着。” 王熙凤见史湘云那等撒娇卖痴的模样,又瞥见了桌上被摆放得如珠如宝的银瓜,只作不?知。 做出这?幅样子?给谁气受呢,这?瓜她出门前才?吃了一整个。 弥河银瓜对王熙凤来说并不?稀奇,她叔父王子?朋有?,她公公这?个荣安侯也有?,只是凑巧得很,王熙凤前儿才?查出有?身子?,算算时日却是国丧之前有?的,把贾琏喜得不?知怎么供她才?好。 她正是害喜的时候,除了这?等甜津津的瓜果,旁的吃了一概就要?吐。贾赦这?俩瓜给了她不?说,贾琏还腆着脸去江湛处求了一回,江湛当晚就让他悄悄地搬了一筐子?回来。 可以这?样说,王熙凤如今是全京城拥有?弥河银瓜最多的人,虽说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可她实在心里美?得很,除去孕吐竟无一丝不?适,反倒愈发?光彩照人。 瓜没有?,藕倒是有?两节,切盛晶莹的细片倒是也爽口,奈何贾赦不?大喜欢吃藕,就叫儿媳妇端来给贾母。 王熙凤一直忍到?贾琏下衙,这?才?把事情说了,又道,“只自家?人在便罢了,还有?外人呢,谁家?得了赏不?是欣喜异常,偏老太太要?与老爷做对,竟敢对御赐的恩典这?样不?恭敬。” 贾琏笑?道,“我的二?奶奶,你是顶顶金贵的身子?,为了这?样的小事吃什么心。你可别忘了,老太太这?幅样子?可是太子?还做皇孙时候亲眼见到?过的,怎么会连累到?我们。” 他说着抓着王熙凤的手连亲了好几下,“我的好二?奶奶,宽宽心,仔细叫我女儿也气着。” 王熙凤佯作恼怒地抽出来,轻轻拍在他手臂上,“当着孩子?呢,别嬉皮笑?脸的。我再同你说件正事,自从我叔父做了少詹事,二?太太可又要?抖起来了,我娘说她回了好几次娘家?了,连着那?个叫薛宝钗的表妹也跟着一道去的。” 要?不?是王熙凤说起,贾琏险些都要?忘记薛宝钗是谁了,这?才?想起来当时为了给靖王送姬妾,特意举荐了这?个表妹进京,可惜人没送进东宫,前任太子?爷马上疯了。 “这?天都换了多久了,这?薛家?姑娘还留在京城呢?莫不?是打算着再换个太子?伺候?”贾琏倒是记起来薛宝钗是个看起来端庄稳重的,他思忖着道,“瞧二?太太这?架势,倒是为着这?薛姑娘,你本来胎就没过三个月,这?些时日请岳母来瞧你就是,你莫要?往娘家?去了,省得求到?你我门上。” 在家?里王夫人是不?敢求来的,毕竟贾赦是真的混蛋啊,到?时候碍他眼了,不?定能把事情砸成什么样。 王熙凤应了,见他一面与自己调笑?,一面眼神又落在平儿身上,倒不?恨他风流花心了,反倒深恨自己当时为了稳固地位,把平儿开脸给了他,要?是放出去了,虽不?如林贵人那?样风光,可难道平儿的品貌做不?得正房奶奶吗? 她想着推贾琏的手就有?些重,贾琏被她推得身形一晃,懵道,“这?是做什么?你要?坐这?椅子??我让给你。” 王熙凤被他逗笑?了,又推了一把,这?回轻得多了,颇有?些缠绵悱恻,“我今儿起得早了,这?个时辰就想躺下睡觉,二?爷还要?对账,再吵着我和孩子?,你便去平儿房里歇着吧。” 贾琏还没说话,平儿已经道,“奴婢得留下伺候奶奶,我不?在,奶奶夜里头要?喝水可怎么是好。” “难道一屋子?都是呆子?不?成?”王熙凤见她躲闪,竟有?些心疼,“去去去,别在这?儿吵着我吃瓜了。” “那?瓜凉得很,奶奶到?底少吃些,还是正经喝了安胎药才?是。”平儿还要?叨叨,王熙凤却拽了她的手塞在贾琏怀里,“知道了知道了,叫二?爷吵你去,你多担待。” 第156章 平儿与王熙凤一起长?大,连她嫁人都不?曾分开,自然是听得出她的口气不?对,她忙抬头去觑王熙凤脸色,却见王熙凤虽笑?着,眼底却隐约透着歉意。 王熙凤这?句多担待五分玩笑?五分真心,见平儿与贾琏出去,她却没有?往常的醋意,只摸着肚子?道,“你要?是个姑娘家?就好了,再学了你爷爷你爹的风流劲儿,到?时候娘给你找十?个八个俊俏的。” 她却也没忘史湘云,翌日便派兴儿借着送东西的由?头,将事情说与忠靖侯夫人听了。 忠靖侯夫人大怒,待得无人处便与女儿淮云诉苦道,“我们本不?是他亲生爹妈,也不?盼着与你似的贴心,可东西既给了她就是她的,她自己吃干净了也无妨,可竟跑到?荣国府去认哪门子?祖宗?她到?底是姓史不?姓贾的!”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更何况史淮云骨子?里就流着史鼎的血,她倚靠在母亲怀里,轻声道,“父亲不?是可能要?外放吗?既她与贾家?老太太亲近,便托付给他好了。亏得我爹求了这?个那?个,要?给她寻个好亲事,她却只一门心思想着贾家?,母亲何苦还要?再劝?” 第110章 忠靖侯夫人觉得女儿说的不错,当夜就与史鼎商量道,“侯爷想在外放前替大姑娘找一个好去处,我?瞧着?她与贾家亲近得很,又与宝玉那孩子?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不如就许给他吧。” 史鼎性子?本就不好,听完脸色当即冷了下来?,“又是谁来?传过?什么?话了?你虽会勤俭持家,可性子?过?于老实。” “我?倒奇怪了,我?好好与侯爷说正事,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忠靖侯夫人放下手里?的绣绷,“侯爷先头看中同在军中的卫家,卫家却瞧不上大姑娘,一时间哪里?又去寻好的。” “我?难道不曾好好与你说?卫家拒婚,你不说帮着?湘云丫头说和说和,倒每每说起来?却幸灾乐祸得很,这是做婶娘该做的?你若早早上心,也不至于这‘一时间’寻不到好的。”史鼎沉声道,“从前透出去咱们家姑娘为?了替家里?节省开销都得日夜做活这等?无稽之?谈的时候,我?就与你说过?,家里?头的人务必要口风严谨,断没有人下人拿了主子?的事出去说笑的道理。叫我?说,丫头们寻不到好的,却是你这个主母的过?错,名声传得那样难听,谁人敢上门。” 忠靖侯夫人知道他脾气?暴烈,可不曾想竟有如此?多的抱怨朝着?她来?,泥人尚有三分土性,更?何况史家银钱不丰是事实,史湘云更?亲近贾母也是事实,她当即一把绣绷扔到地上,“侯爷好大的威风,我?治家不严?你出去打听打听,这做活的事究竟是谁说出去的?还不是你的大侄女去贾府哭诉的,正经的针线活做不肯做,倒把贾宝玉那四六不着?的东西当作宝,巴巴地做到深夜。” “她是小辈,不懂事你便该好好教她。” “什么?该不该的,不是平日装死的时候了,别打量着?我?好欺负,我?还不知道你们兄弟,这保龄侯的爵位本该是湘云丫头承袭,结果落在了你弟弟身?上,你如今上赶着?要大好前程,生怕别人拿出来?说事,便恨不得找个天下最?好的男子?配合湘云,好把这事抹过?去。” 史鼐劈手砸了茶盏,斥责道,“胡说什么?,素日里?是钻研这些东西,弄得愈发小气?了,连着?淮云跟着?你都不成样子?,你瞧瞧人家林黛玉,还没二十岁已经连中三元……” 忠靖侯夫人打断他道,“你怎么?不说人家有探花爹探花姑姑?你不小气?,那你去保龄侯府让他把爵位还给湘云,父死子?继,他爹妈只剩下她一个,合该她袭爵。” “你仔细着?说话,爵位一事是先帝下旨过?了明路的。” “毕竟你们兄弟递了投名状不是?我?劝你也仔细些,莫要成天在家里?打猫骂狗的,这是家里?,不是你军营里?。你嫌弃淮云,那你倒是替她铺路不曾?请过?名师指点没有?她既无父亲疼爱,又无金银傍身?,还要怎么?成样子??人家林黛玉一支钗够淮云一年做衣裳的银子?了,轮不到你来?挑拣孩子?。” 史鼎此?时脸色阴沉得可怕,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妻子?,“管好自己的嘴,要没有好亲事,就仍旧在家里?养着?她。” 忠靖侯夫人见他模样骇人,声音没有起伏,显然是怒极,可她何曾好过?,史湘云襁褓中的时候就托付给她抚养,本也是视如己出,可等?大些了,贾母总遣人来?接,说是心疼孩子?失了父母,一来?二去竟挑唆得史湘云与她愈发疏远了。 可方才她也想明白了,亲近不起来?也是正常,本朝女子?可以继承家业,史湘云的父亲死了,那保龄侯的爵位本该是史湘云的,史鼎史鼐凭借着?从龙之?功,一个新封忠靖侯侯,一个却夺了侄女的保龄侯爵位。 她觉得给人一个银瓜是恩典,可这瓜本就全都是史湘云的。 忠靖侯夫人只觉疲惫异常,摆摆手道,“知道了,可卫家看中了淮云,这件婚事,我?定然要应的。你要是怕传出去姐姐抢了妹妹的男人不好听,那也是你的事。” “淮云是你的女儿不假,可你欠湘云的,淮云不欠。” 经此?一事,忠靖侯夫人对保龄侯府也再亲近不起来?了,本是亲如一家的史家双侯开始有了隔阂。 第157章 奇怪的是史鼎的脾气?却收敛了很多,从前要发火训斥的事,现在也只是冷着?脸就过?去了。 史淮云不明所以,忠靖侯夫人却道,“好生忙你自己的嫁妆,你父亲是不会让湘云嫁去贾家的。” 史家人怎么会不清楚贾母的心性手段,为?了让贾政袭爵,甘愿毁了贾赦的前程,如果史湘云嫁给贾宝玉,深知内情的贾母很可能撺掇着史湘云重新翻起来?爵位一事,到那时候说不得今上为了安抚孤女,会赐下恩典。 可恰恰贾母是个极现实的人,只要湘云与她没有利害关系,她就会和之?前的十几年一样,嘴上说归说,却不会真正替史湘云出头。 林如海在京中留了半月,返回扬州前,领着?林黛玉亲自到贾府拜会岳母。 贾赦没有给老太太作妖的机会,亲自出面接待,全程都盯着?这次会面。 “多年不见,岳母大人一向可好?”林如海坐了贾母的下手,“夫人挂念您,特意备了礼,只是公?务繁忙,竟到今日才得空来?拜见。” 贾母对这个女婿自是满意的,和蔼笑道,“正事要紧,咱们一家子?人什么?时候不能见。玉儿瞧着?瘦了,我?说让她搬来?跟着?我?住,我?也好照顾一二,她却不肯。” 林如海心说哪里?瘦了,分明是长高了也长肉了,原本纤细得如同兰草一样,现在瞧着?好歹是根竹子?了。 林家人都高挑,毕竟矮了是没有这等?风采的,林黛玉自然也生了一双长腿,隐约已经有几分气?势了。 竹子?似的林黛玉乖巧地站在林如海身?后,只盯着?她爹肩膀上的如意蝠纹发呆,那蝙蝠织得呆头呆脑的,瞪着?一双小眼睛与林黛玉对视。 贾赦是在场最?不会给贾母面子?的人,听完笑道,“大概是您久不见外甥女记错了,分明是胖了不少,这样拳头大的酱肉包子?,一气?儿能吃三个,再瘦了可真是没有天理了。” 林黛玉蹙眉,心里?纠正道,“是两个半,哪有三个。” 林如海用“赞赏”的眼神回头看她一眼,主要是林家人都吃得少,不然对不起这等?病弱美?人的样子?。 沾着?林黛玉的光,林如海有幸也尝到过?贾赦送过?来?拳头大的酱肉包子?,他只能吃得下半个,还被油腻得没吃下晚饭,叫厨房煮了消食的汤药过?来?才算完。 贾母不悦地瞪了贾赦一眼,推了贾宝玉上前道,“这是政儿那不争气?的孩子?宝玉,宝玉,还不拜见你姑父?” 贾宝玉生得有三分像贾敏。 林如海乍一看觉得这孩子?挺灵性,为?了给丈母娘面子?,就解了腰间的鱼跃龙门玉佩做见面礼。 苏工的雕刻配上羊脂白玉,不可说不贵重,最?稀奇是鲤鱼身?上有一块金黄色,被工匠巧雕做龙鳞状,预示着?这条鱼已是化龙之?身?。 贾母喜道,“还不谢谢你姑父?鱼跃龙门,这可是个好兆头。你好生上学?,往后也与你林妹妹一样高中。” 贾宝玉余光偷偷瞥一眼这位据说位高权重的姑父,倒比见了贾政还要害怕,当即老老实实地谢过?。 贾赦是个促狭的,便故意道,“妹夫难得来?,不似咱们这等?没学?识的,倒不如考校宝玉几句,指点一二。” 林如海没有“我?来?考考你”这种给旁人当爹的毛病,只侧首与林黛玉道,“既你舅舅这样说,你们便探讨两句。” 林黛玉:???我?也没这毛病啊,合着?带我?来?就是派这个用处的是吗? “听说宝二哥诗词都通,前儿外头依稀听见两句也不全,今日既遇到了,劳烦宝二哥说与我?听听。”林黛玉也不为?难他,只挑了他拿手的。 坏就坏在她没特意说是哪首诗,贾宝玉一时间竟只能想起来?自己那些个“女儿翠袖释诗冷”“点点花愁为?我?嗔”这等?不大好在家长面前念出来?的诗。 林黛玉见他好似羞怯,只得再递台阶,“便是‘高情不入时人眼,拍手凭他笑路旁’这一首。” 贾宝玉面上一红,“林妹妹想是听人说错了,这诗虽是我?传出去的,却是我?三妹妹所作。” “这倒是个老实孩子?。”林如海笑道,径直把话题岔开了,“岳母大人教养得好,不管孙子?孙女都这样的懂事能干。” 贾母摩挲着?贾宝玉的手,不甘心的眼神在钟灵毓秀的林黛玉身?上一转,恳切道,“你既还认得我?这个岳母,我?便求你一件事,你也知道你两个舅兄才学?一般,虽几个孩子?都在念着?书,可也没什么?好先生,没得耽误了,你这个做姑父的,能不能帮着?寻个先生,待遇上只管放心,必然不会亏待了的。” 林如海沉吟片刻后道,“我?恰好有一友人,要在京中开办一家书院,岳母不妨送了他们过?去。” 第111章 林黛玉心说你的朋友不就?是你自己,昨日才敲定要偷偷在京城资助一家书院,今天就?来招揽生意?了。 她自忖一定是林如海近来对她过?于严苛,以至于她生了叛逆之心,竟大逆不道地吐槽起了亲爹。 亲爹浑然不知,还在推销,但是听?到得住在书院里封闭式苦读,贾母先不乐意?了,“宝玉身子弱,又被我惯坏了,我想着要一个在家里教导的先生,他们姐妹也可以跟着听?课。” 第158章 林如海哪有功夫给小?孩儿找老?师,便将此事?直接推了,“要是那?样?的先生,我不曾认识了,舅兄认识的人?多,倒不如让舅兄外头找找。” 身子再弱还能有一碗饭一碗药长大的林黛玉弱?科举劳累,身子弱还是别考了。 贾赦笑嘻嘻地凑进来道,“母亲瞧您说的,妹夫是大官,往来的人?也都是大才,哪有教小?孩读书的,这事?包在我身上吧。” 贾母哪里敢让他插手,当即就?意?兴阑珊,也不说应也不说不应,结果过?了两日王夫人?领回来一个新先生。 那?新先生面若银盘,气度宽和,却是薛宝钗是也。 王夫人?道,“既还未寻到人?,便叫宝钗先帮忙带一带,她饱读诗书,要不是为了家里打理?生意?,也是能高中?的。” 家里实在住不下了,便在最北边靠大街的院子里辟了半间,正房做贾宝玉读书的课堂,厢房住了薛宝钗与她的丫鬟莺儿。 贾宝玉得了个美貌的新姐姐,欢喜了好几日,领着探春惜春日日到薛宝钗处上学,认真?得很。 那?地界已是最偏远的,隔壁就?住着周瑞家的这些个奴才或贾家其他依附的旁枝。 贾宝玉兄妹来上课时?还好,不上课时?候却是薛宝钗独自住在这等环境里,王熙凤得知后一面吃瓜一面笑道,“这薛家姑娘好不讲究,自己身上浑没有功名,倒跑来教人?读书了,我瞧着探春丫头未必比她差吧?” 又说王夫人?,“二太太也是病急乱投医了,那?种地方也被他找到了,可哪有主子姑娘和奴才们混住的,没得失了体面,薛家到底是图个啥?” 谁人?也不知道王夫人?与薛宝钗图啥,倒是贾政见儿子勤勉,破天荒赞了几句,“你要有心,便该知道如今艰难,忘了那?些个混账事?儿,好好读书才是正经。”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林如海交代?完了京里的事?,最终还是没见着林涵那?女儿,心下遗憾,临登船前还在责怪林涵,“素日不最会哄小?姑娘,怎么这次跟个傻子似的。” 林涵无奈道,“小?姑娘和小?姑娘不一样?,您便上船吧。” 林如海只得又把叔侄两个教训透了,这才迫不及待踏上了返回扬州的船,已经两个多月不曾见过?小?女儿了,他心里甚是想念。 林黛玉送走了林如海,正要上车,却忽然见到街尾有个美貌女子朝她点点头,本是如花容颜,只是笑容却阴测测的。 “这女子好生面熟。”林黛玉低声道,林涵没听?清,正要再问,谁知林黛玉竟一头栽倒,要不是他在身旁拦住了,当即就?要砸在地上。 “玉儿?玉儿?”林涵忙招呼丫鬟把人?扶到马车里,只是这时?候林黛玉已经是叫不醒了。 他当机立断也不回家了,忙命人?驶向?最近的太医家中?。 且说林黛玉这边却浑然不觉自己晕倒了,竟不管不顾地做起梦来了,梦里她仍旧身处熟悉的江南水乡。 夏日的江南喜雨,时?常前一刻还是烈日当空,后一刻便是雷雨交加,姑苏人?原都是习惯的,只是那?日的雨好似格外得大,纵然打了伞也是无用?。 那?一日,闪电击中?了城西的房舍,林黛玉感觉跌坐在地上,双手用?匕首抵住自己的喉咙,声音不悲不喜。 她说,“江湛,在这个乱世里死去,也不过?如此。” 恍惚间她的灵魂浮在半空,瞧见自己的匕首刺下去鲜血溅出,只是定睛再看却好似方才都是错觉,江湛已然倾身握住了她的手。 利刃只是划破了她颈间的皮肤,血丝很快被雨水冲走。 她的长发湿漉漉地披散下来,愈发衬得脸色苍白得透明,更能瞥见那?尖尖的下巴小?巧极了,似是刚雕琢出来的白玉。 江湛不复平日温和模样?,缓缓道,“你是个变数,要么死,要么跟着我。” 林黛玉心想这话他爹的多豪横啊,听?起来完全就?是一个王八蛋。 “江湛,你猜我选什么?”林黛玉吃力地仰起头与江湛对视,眼波便潋滟开?来,瞧得人?眼睛生疼。 林黛玉从未有个这种体验,她既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抵住喉咙,又能以第三人?的视角将在场所有情形收入眼中?。 聪慧的状元林黛玉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是在做梦。 冥冥之中?有人?温柔地道,“绛珠仙子何必与天意?做对,你若执意?不肯按天命还泪,这便是你们的下场,届时?生灵涂炭,情人?反目。” 偌大一个帽子扣下来,林黛玉似是无力地垂下头,眉眼悲喜莫辨。 梦中?的江湛松开?手,正欲站直却忽然吃痛地皱起眉,“嘶……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雨势太大,不过?只瞧了个朦胧,方才江湛松手的瞬间,林黛玉竟迅速地翻转手腕,以匕首划伤了江湛。 “我若不想活,方才便一刀刺进来,再转半圈,只怕往后太子殿下写字怕是不方便了。”林黛玉一手以匕首撑地一手敛着湿透的裙摆,以一种至少她本人?没见过?的优雅姿态慢慢起身,通身的狼狈并无损于她的风度。 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值得赞美,如此的临危不惧,又如此的不被美色迷惑。 江湛的容颜被雨丝模糊了大半,大概是成年之后的模样?,原来明媚的俊朗中?多添了厉色,交织在一起有种诡异的平静的疯癫感。 第159章 林黛玉与他对视片刻,目光里几乎要烧起来。 “啪!” 林黛玉的匕首落地,她被江湛一记手刀打晕,然后麻袋一样抗走了。 后面的故事戛然而止,水雾弥漫,场景又被切换到狩猎林场,林黛玉环绕四周,发现自己正身处在一群花枝招展的贵女之间,不少人对她投来好奇的目光。 她并不在意那些议论,只是拎起裙摆朝外走。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不曾想才走几步便被吴岁岁小跑上来挽住了手臂,她身后站着傅玉言与未曾见过的青年,料想应当是傅玉书了。 “师兄怎么不带你兄长怎么不去狩猎?” 傅玉书眉宇间阴郁之色一闪而过,“我未曾见过你。” “能和师兄这样熟稔又眉眼相似的人,除了傅大公子又会是谁呢。” 吴岁岁笑得挺欢,“我们玉儿眼力极好,人又聪慧,哪有她认不出来的。” 她的笑容灿烂得有些过大了,诡异得咧着嘴。 傅玉书不再说话,只是时不时目光会从林黛玉身上划过,林黛玉眼波流转,忽而偏头,隔着吴岁岁与他对视一眼,“我脸上有东西?傅公子一直盯着我看。” “你看错了,我只是在看赛马。” 吴岁岁嘴比脑子快,立马用手肘推推傅玉书,好像很懂的样子,“玉儿生得好看,多看几眼也无妨的,不然怎么的就叫太子殿下给藏起来了。” 傅玉书被他们说得倒似贪恋美色,一时竟有些恼怒,“莫要胡说,我还有些事,先回去了,岁岁你看好她。” 吴岁岁应了一声,附耳与林黛玉道,“太子殿下临走前,特意嘱咐我们要看好你,大概是怕你知道他去见诺敏郡主要吃醋跑了,诶,真不是个东西。” 林黛玉暗道你们梦里的人团结之余还挺有正义感,忍了半天白眼,最后幽幽道,“诶,真不是个东西。” 周围的人传来细碎的议论声,大抵是说林黛玉是谋反的罪臣之女,凭什么得到太子的青眼,还是吴良娣出身好,待人也好。 “我爹还好吗?”林黛玉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吴良娣?” 想是打开了什么机关,“吴岁岁”脸上的笑意愈发古怪了,“我本该是太子妃的,可太子心里独有你,分明我们也是一道长大的,玉儿,你素来聪明,你告诉我是为什么?” “你父亲当然是死了,他自诩为江南王,竟然起兵谋反,现在好啦,江南在战火里付诸一炬,姑苏的园子都烧干净了,虎丘塔都倒了。” 梦里的话反反复复地回荡,林黛玉八风不动,只站在原地任由猎场上的风拂起她的长发与裙摆。 面前人群熙攘,树木茂盛,她却只看见虚空,“一切有为法,幻相有去来,你已经是第二次来打扰我来,何必呢?” 隐藏在暗处的警幻仙子现身,所有的场景里的人都停止住不动了,唯有那风还在肆意,她苦口婆心地劝道,“我一心为仙子考虑,仙子如果一意孤行不肯还泪,这就是下场。太子是紫薇星降世,并不是仙子可以控制的。” ”这天下除了你所谓的神瑛侍者与太子,其余男人都死光了?更何况我为什么一定要找个男人?” “世道已经变了,没有人通知你们薄命司吗?” “你们早知天下女子薄命,不想着解救她们,反而成日地要推人入火坑来成就你自己的仙位,算什么狗屁神仙,你就应该生个一个重男轻女的家里,好好尝尝薄命女儿受过的苦。” 警幻仙子还要狡辩,忽然一股天道之力压在她身上,逼得她委顿在地,仙力已失大半。 她惊骇道,“你不是绛珠仙子?你身上怎么会有文曲星托生,不可能!文曲星自古以来就没有投胎成过女人!” 林黛玉摇摇头,“所以我说,世道变了。” 第112章 警幻仙子仍是不可置信,“你究竟是什么来历,不该是这样的,本就该是千红一窟,万艳同悲,这是天道运行!“ “偏偏总有人打破这样的天道不是吗?武周是一个,太/祖是一个,我就问你,你老老实实看着薄命司也就罢了,你凭什么把我往神瑛侍者这狗男人身上推?” “难道不是仙子自己说要还泪的吗?我只是怕仙子忘却了前尘往事,想要助你一臂之力罢了。” 林黛玉摇摇头,“何必这样自欺欺人,你这样焦急地为神瑛侍者打算,到底是为了谁,你心里清楚。且没有什么本该的事,女子并不该薄命,也许我走一遭,却是为了此事。” 她仿佛是找到了什么真谛似的,坚定地重复道,“我走一遭,本就是为了此事。女子的天地不止孽海情天,女子的命数也不单单只有‘薄命’二字。” 刚才静止不动的空间重又恢复了生机,只是不过顷刻间又碎成须弥散在虚空之人,孽海情天的风吹得愈发猛烈,几乎要将林黛玉掀翻,她却只低垂了眉眼,皆是悲天悯人之色,“千百年皆是如此,可如此是不对的,不是吗?” “你自己呢,你位列仙班又是为了什么?成日看些痴儿怨女的故事吗?” 随着她的一句句质问,警幻仙子竟觉自己心神荡漾,已然是道心不稳的模样,再看那孽海情天如何还有往日模样,随着肆虐的风,无数黑烟自天际蔓延,迅速席卷了原本的乐土。 第160章 “不是的!是因为女儿家?生来就婉转多情才有了我们薄命司这些故事,便?是绛珠仙子你自己不也是吗?你自草木修成人形,先天便?胸中一股柔情难纾,特意求了我与神瑛侍者一起下凡成就因果?,如何又成了我的错?” “我无错!女子多情又有何错?!” 警幻仙子目中厉色一闪而过,竟有意将林黛玉抹杀在?这三十?三重天之上?。 林黛玉却不慌不忙,只?淡淡道,“错又何妨,不错又何妨,我只?信人定胜天,今日的局面是千千万万女子共同?努力的结果?,你可曾见朝中的女子纵横捭阖?可曾见过杏林中的女子妙手回春?便?是江南的养蚕姑娘也是靠自己一双手养活自己。天意若执意要女子薄命,也这天意便?是错的。” 一道惊雷撕开?黑雾弥漫的孽海情天,不偏不倚地砸在?林黛玉身前,林黛玉只?觉得眼前白光乍现?,直轰得她耳鸣。 她却来了脾气,索性扬声道,“你爱信不信!有本事劈死我!死了归于?大道,无知无觉也是种幸事,只?是但凡我还有声音,我便?要告诉你,女子不卑!女子也可生来豪情壮志,并非只?有多情痴缠。” “你要我还泪,我偏不还!那甘霖难喝得要死,谁知道是不是变质腐朽了!我林黛玉今日指天发誓,不管今后我为谁而哭,我的眼泪却只?属于?我自己,我爱怎么哭怎么哭,别想把我归给谁赏给谁!” 不知何时太虚幻境里的一干女仙都已围绕在?警幻仙子身边,无一不是目瞪口呆看着神仙一样容貌气度的林黛玉与雷声对骂。 雷声越来越大,她的声音便?提得越来越高,半分也不肯服输。 随着最后一道天雷落下,几乎整个山头都被雷光照亮,林黛玉独自一人立在?其中,纤瘦的身影与她的话语被一并吞没。 诸位女仙都未曾听见林黛玉最终说的话,待到雷消雾散之后,方?有人讷讷开?口道,“那绛珠仙子是……就这样没了?” 不过她好像自己也不太在?意没不没的? 林黛玉的“壮举”在?这个素日只?有玩闹歌舞的女儿国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大约只?有林黛玉自己知道,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她生平的第一句脏话。 林黛玉说,“……去你爹的。” 她爹倒是挺好的,她叔叔这会子要急疯了,好端端的一个侄女送别完她爹突然就昏迷不醒,太医来了一波又一波,针灸艾灸汤药等等能?试的法?子都试了,可林黛玉就只?是紧蹙眉头没有丝毫反应。 江湛勉强控制自己在?宫里等了两日,待到第三日凌太医回禀林黛玉还是没有气色,他?再也等不下去,径直换了常服出宫到林府探望。 林黛玉脸色倒还红润,只?是神情像是承受了很?大的痛苦,林涵试着拿她喜欢的吃食到床边,纵是香气漫天也是无用。 “太子来了。”林涵让出位置给这位殿下,“也叫了驱邪的道士和尚来看,却都是无用。” 江湛心里柔肠百转,担心忧虑恐惧种种交杂,最后只?得轻轻叹了口气,“水喂得进去吗?” “还会喝水,瞧着像是魇着了。”林涵无奈,“我已经命人去追她父亲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林如海所乘官船本就速度快,又携了其余江南述职的官员一起返回,林涵派的人也只?能?想法?子从岸上?追赶,在?船靠下一个码头的时候把林如海截住。 江湛想到林黛玉某一日突然要去甘霖寺上?香,连着天亮的等不得,便?问道,“可曾见过什么异象?” 林涵回道,“说是见她往某处看了看,才栽倒的,伺候的人却没有看到那里有什么。” “二叔不在府中之时,玉儿有一日梦魇,醒来身上?佩戴的药师佛碎作两块,为了这个我们还特地去了甘霖寺上?香,本是想给她重新求一块护身符,不曾想遇到旁的事耽搁了,怪我不好。”江湛悔得什么似的,“我怎么会觉得有了佛塔上的风铎就够护她平安了呢。” 他?当即道,“二叔照顾玉儿,我再去甘霖寺替她祈福,求药师佛保佑她。” 林涵倒不是不愿意他?这等痴心,只?是话还是要说的,“殿下如今是君,我等是臣,断没有君为臣祈福的道理。” 江湛转头,一双杏眼与林涵对视,眼底仍是幼时的澄澈,“我与玉儿之间?,不说这个。近日许多事二叔都看在?眼里,可我却此心不改,往日如何,今日便?如何。哪怕我与玉儿最终无缘成为夫妻,可我与她的情谊做不得假。” 林黛玉于?他?是青梅竹马的玩伴,也是心心相惜的知己,是互相扶持的友人,也是倾心爱慕的少女。 “也许吧,期望殿下有一日为臣证明?。”林涵躬身送他?,失笑着摇摇头。 林涵不是不感动,是不敢感动,日久天长?谁知道这份情谊又会变成什么样子,他?昔日与沈兰心刻骨铭心,今日又与金郡主生下儿女,情谊最不可相信的东西。 少年人啊,总是这样无所畏惧,又是这样的不可信任。 眼见着太子殿下走得没影了,林涵命人去煮了白粥,随后推推林黛玉的肩膀,“好了,别装了。方?才看到你睫毛颤了,是不是醒了?” 林黛玉本来觉得自己被雷劈死了,谁知道一转眼就躺下了,她花了一些时间?才明?白自己到底在?哪里,正要睁眼却听到江湛那些个话,只?得继续装睡。 第161章 “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我自然不能?随随便?便?醒了。”林黛玉虚弱地拽着林涵的手起来,“好饿,帮我催催粥。” “三天没吃东西能?不饿吗?我得再遣人去追截你爹的人,光逗你爹玩了。”林涵倒了半盏玫瑰露给她,“你这已经不算随随便?便?醒了,一国储君亲自表白,亲自祈福,谁人能?有这样的福气。” 林黛玉警告他?,“莫要嘲讽我,当心我骂你,我现?在?学会骂人了。” 林涵表示很?感兴趣,“骂一句我听听。” 林黛玉半歪在?枕上?,努力回忆了一下,“嗯……就是你他?爹的?” 风尘仆仆听闻消息漏夜赶路回来的林如海一进门就听见女儿在?骂他?和林涵共同?的爹,他?扶住桌子,警惕地道,“玉儿是不是中邪了?从前有个道士替荣国公出家?,听闻有点子神通,我就叫人去请。” 林黛玉叔侄两个都呆了呆,林黛玉求救地看向林涵,林涵反应快,当即愁道,“是啊,人虽然醒了,可满嘴的胡话,我正在?为难呢,不知何妨妖孽,再话说可就不客气了。” 林黛玉有求于?他?,只?得听他?嘲讽,也不搭理林如海,喝完半盏玫瑰露便?重新躺回去,呆呆地用被子盖住头。 “听说对付这等东西,就是要凶过他?,果?然听话了。”林如海顺着林涵说道,眼见林涵松了口气,他?却抬手在?林涵后脑抽了一记,“混帐东西,叫你骗你哥!你们两个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还能?瞧不出来古怪?好好一个姑娘家?跟着你脏话都会说了,你赶紧回去给我念书,虽不用科举,策论难道不用写?当的什么狗屁官。” 林黛玉吓得又往被子里缩了几分,“父亲我错了。” “呵呵,晚了,看在?你身子不适的份上?这次就算了,再有下次,你看我罚不罚你。”林如海说罢又要抽林涵,“不是说了去请荣国府熟识的那道士么,你杵在?这里做什么?” 第113章 原以?为道士也不是这么好请的,毕竟是先荣国公的替身,谁知林涵亲自上门去求,贾琏夫妻却有些?尴尬,贾琏看看王熙凤,王熙凤只?好做这不大有面?子的解释。 王熙凤笑道,“林二爷有所不知,原那位老?道长?是极得老?太太信任的,当时几个姑娘站在一处,老?道长?独独点了元春,说她是天生富贵命,往后要去宫里做娘娘的,谁知道前不久元春跟着什么商队去了海外,后头的事你也知道了。故而老?太太觉得这位老?道长?说话不准。” 贾琏妇唱夫随道,“不是我们不肯引荐,实在是怕不灵验,害了林妹妹。” 林涵不曾想还有这样?的故事,倒也有些?不敢信了,“那除了郊外的甘霖寺,还有什么有神通的没有?我不比你们,在京城里认识的人多,先前能寻的都寻过了。” 其实王熙凤也着急,前两日?也有她特意请到道士和尚,只?是也不见?灵验,她听罢犹豫片刻道,“宝玉有个寄名?的干娘马道婆,常年在大户人家里往来,也是有些?手段,不如请她来试试?不过她并不是正经的路数,因而昨日?特意没有去请。” 林涵心想反正林黛玉也醒了,左右闲着也是闲着,找马道婆来试试也无妨。当下便问王熙凤要了地址,又备了银子命人去请了马道婆。 马道婆听得是贾府的琏二奶奶介绍,便也不拿乔推脱,当下卷了包裹,里头裹了香烛、纸钱等等法器,随着林府的马车回来了。 一路上她抚摸着车里名?贵的器具,眼?里直冒精光,不知哪路神仙小鬼显灵,竟叫她有这等的福气,竟能攀上林状元这棵大树。 林黛玉此时正躺在床上发呆,因为她如果不装作不舒服,马上就会有被她爹拖去看案宗的可?能,或是是劈头盖脸训一顿。 好在林如海一个做爹的,也不好在这么大的女?儿房里逗留,仍旧去书房里处置公务,他回来得急,只?带了最基本的生活用具,旁的箱笼却是直接跟官船先回扬州了。 因着林如海这一避开,林涵又恰好被旁的是绊住了,马道婆竟是得意洋洋地孤身进了林府,她在这偌大的宅院里又是看尽了满眼?的富贵,心中更是豪情壮志,恨不能从林家捞她几千两的银子。 静风见?此人眼?珠乱转,便觉不快,只?市井之中多高人,也不知她是否什么事真手段,故而强忍着一路将她引到林黛玉房中,她自己片刻也不肯敢错眼?。 马道婆行走在这些?富贵人家,如何能不知道这个小姑娘的想法,因而故意道,“姑娘们在此处不方?便,我须得好生盘查,与小姐私下细细讲过,才能知道是何方?妖孽作祟。这些?东西最怕人多,人多就乱了。” 林黛玉在丫鬟的搀扶下,披着衣服起身,奇道,“婶子居然能一眼?就看出我这里有妖孽,你倒是说来我听听,这是何方?妖孽?竟能叫我昏睡多日?,我如今醒了可?是大好了?” 马道婆装模作样?不说话,只?是眼?珠子朝几个在场的丫鬟身上看来看去。 林黛玉会意地屏退众人,“到房门口等着吧,好叫婶子放开了做法。” 她早知自己为何昏迷,只?是素日?少见?这种怪力?乱神之事,从来都只?在正规的寺庙中烧香祈福,故而秉承着来都来了,还能看个新鲜的想法,便没有拆穿马道婆。 第162章 眼?见?着众女?退了出去,马道婆便从包袱里先掏出了一个瓷瓶,打开倒出里头腥臭无比的液体,她也不嫌脏,用手蘸了那那汁水,在地上画出出一个只?有他自己看得懂的图案。 马道婆严肃地道,“这可?是神仙阵法,用黑狗血画成,不管什么妖孽都无所遁形,小姐还请后退,莫要伤到您。” 她嘴里嘟嘟囔囔地念咒咒语,忽而一拍手,呵斥道,“五鬼齐来,听我号令!” 午后的日?光透过窗户上玻璃透进来,被树影分割得七零八落,显得马道婆的脸分外阴森诡异,林黛玉不知道是自己的心理作用,还是马道婆是有真本事的,她竟真感觉到一阵阴风刮过,随后地上的黑狗血被踩出了许多凌乱的脚印,瞧着分外的恐怖。 林黛玉是见?识过天打雷劈的人了,怎么会被这些?个东西吓着,她歪头上下打量了一番闭着眼?念咒的马道婆,又见?脚印不再增多,竟胆大地上前去观察,又问马道婆,“这五鬼可?是春夏秋冬中的五瘟使?婶子好大的神通,竟能请来大神。” 她所说的五瘟使是指掌管各方?的瘟神,又被称作五鬼,好些个庙宇里都会供奉五瘟使以?求平安顺遂。 马道婆哪里会知道是不是,她们这等害人的功夫都是师父口口相传下来,祖传的便叫“五鬼缠身”,可?叫被缠身的人久病不愈,夜不能寐,哪个鬼师父可没仔细说。 她又怕林黛玉觉得她不行,所以只是胡乱地“嗯”了一声。 林黛玉虽然是头一回亲眼见到,可?是神婆害人的案件屡见?不鲜,她瞧新鲜归新鲜,却随时做好了喊人的准备。 恰恰是被她料中了,马道婆哪里是来驱邪的,根本就是来害人的,她见?林家有大官又是如此的富贵,可?想而知治好林黛玉能得多少好处,因此本来还在犹豫的心在见?到林黛玉内室的那一刻便坚定不移了。 马道婆想着她先给林黛玉来一个五鬼缠身,再赖给先前害她昏迷不醒的妖孽上,待到林黛玉病得死去活来她再出手,方?显得出她的本事。 干她们这行的,消息最是灵通,前几日?大师来来去去的,她也听到了不少,还暗自嘲笑只?会念经的秃头请来做什么,果不其然,这些?人都无功而返,给她留了个发横财的好机会。 这“五鬼”其实就是受到马道婆拘役的孤魂野鬼,因为不能投胎,所以?阴气重怨气也重,与活人呆久了便能损耗生气,以?至于百病缠身。 同往常一样?,几个小鬼麻木地按着马道婆的号令,朝着林黛玉围上去,不曾想还有三五步的时候,却不得再近身分毫了。 林黛玉有所察觉,只?觉得周身突然变冷,是深入刺骨的冷,湿寒得像是能滴出水,隐约听见?期期艾艾的哭声,她才骂了孽海情天,此时此刻这句话送与马道婆也没有什么不妥。 去你爹的,还真害人啊。 因为迟来的叛逆期,林黛玉在心里把?这句话说完,顿觉身心舒畅,她“凶神恶煞”地对着面?前无形的屏障道,“冤有头,债有主,何苦来害我?今日?你害了我。是你不知道我的厉害,若伤我一分,我必叫你魂飞魄散,不得好死。哦,不对,你们已经死了,也不对,鬼死为魙,是不是?” 她虽不耻下问十分好学?,奈何小鬼是听不懂人话的,只?是觉得不能靠近完成任务非常暴躁,一时间林黛玉身前凭空出现了许多血脚印,腥臭异常。 静风一直守在门外,听里头林黛玉说什么害不害的,本就绷紧的神经立马断了,当即冲进去,顺手抄起门边的白瓷梅瓶,“姑娘,可?是出了什么事?天呐,姑娘!” 她根本顾不上害怕,眼?里只?有被血脚印包围的林黛玉,当即就要冲过去。 马道婆暗道不好,怎么这林状元如此灵性,竟能感觉到五鬼,难不成真是文?曲星托生?可?文?曲星哪有托生在女?人身上的,坊间不是都说是因为今上要拉拢林如海,这才走后门点了林黛玉做状元? 她自觉见?过大场面?,心中虽慌乱,嘴里却还不慌不忙道,“姑娘误会了,这是妖孽缠身,说胡话呢,等我驱邪完……昂!” 她不慌,静风慌。 静风哪里能给她机会狡辩,小手一抬便在林黛玉鼓励的眼?神中,用梅瓶把?马道婆砸晕了。 马道婆瘫软在地,弄花了地上的狗血阵,小鬼们差察觉到她的虚弱,本能一样?地缠过去撕咬这个控制他们的主人。 任凭马道婆再精明也不会想到,自己某一日?阴沟翻船被反噬的原因,竟然是被个花瓶爆头。 像话本里演得一样?,官差总是姗姗来迟,等林黛玉命人将马道婆送官查办之后,丫鬟们正打扫干净房间的时候,林如海这才被惊动地赶来。 林黛玉嫌恶地叫拿了香料来熏屋子,语重心长?地对林如海道,“父亲,这些?神婆专骗愚昧无知的人,要是让她们成了气候,是要出大乱子的,很?该好好地治理一番,除了正规有度牒的僧尼道之外,旁的一概要惩处。” 林如海欣慰道,“这话说得很?有道理,只?是为父不知道这个婆子又是你从哪里请来的?” 静风忙替林黛玉辩解道,“这是二爷请回来的,他自己有事出去了,便叫车夫将这婆子先送来。” 林如海继续平静又欣慰,“很?好,好得很?,我叫他去请个正经的道人,他给我整个了个贼婆子回来,搬把?椅子去门口,我就坐在门口等他回来。” 第163章 林涵也确实是有急事,他才出了贾府,正好撞上西宁王府的人来送信,却是他女?儿这几日?也是高烧不退,金瑶碧都不敢合眼?。 西宁王瞧不得光女?儿受苦,也不管金瑶碧肯不肯,悄悄地叫人来林涵去替班熬夜。 第114章 要不是托了林如海的福,林涵先前连见都见不着女儿,金瑶碧一门心思避开林家,连着林黛玉也没让进门,礼倒是收下了。 直到林如海亲自?登门,恳切地与金郡主长谈半日?,林家人方才被允许来探望。 林如海的话说的非常直白,“以郡主的权位,不可?能一直在家带孩子,孩子如今不过五个月大,等再大些?能跑能说,更是身边离不开人,你不会放心把孩子扔给乳娘丫鬟的。” 金瑶碧留在西宁王府之中生产,已是无可?奈何,如果不是为了先帝的事,她是要回鞑靼待产了,好?在牛侧妃被折断一双手之后?,王府里?人人自?危,金瑶碧身边又都是鞑靼带来的心腹,最终得以平安生下女儿。 “林大人怎么知道我不舍得?”金瑶碧当时?只是笑了笑,“这?天底下的父母不都是和林大人一般慈爱的。” 林如海并?不拿年纪压她,只当她是同僚,“那便?让我抱回去,论起?来她的小侄女还比她几个月。” 金瑶碧道,“不可?能,往后?我只会越来越忙,没空腾出功夫生孩子。” 这?便?是贵胄与文臣的区别了,林黛玉与她同岁,这?时?候反倒是好?生科举生不了孩子的时?候,大多女子都选择为官稳定之后?再生子,可?贵胄们都生得早,趁着上头爵位还有老子娘做,先把孩子生了,也是争夺家产的一个利器。 金瑶碧势必要继承王位的,她又是武将,谁知道日?后?打打杀杀的,会不会受伤生不了孩子。 她的反应在林如海预料之中,他愈发诚恳地道,“我知道郡主委屈,便?是我歪着心想,林涵空这?等货色,我也是瞧不上的,可?到底他皮相尚可?,一个成功女子的背后?往往都离不开一个贤惠的男人,郡主仔细相信,他至少听话,我自?不会偏帮他,他官职低微,前程已断,除了依靠郡主又能依靠谁呢?” 当时?林黛玉依旧乖巧坐在一边,她自?以为是口才了得,不想她爹更是有苏秦张仪之才。 “自?然是靠他的那些?个桃花债。”金瑶碧明显松动了态度。 劝一个理智又狠心的人,好?处就在这?里?,但凡劝到点子上,她并?不会因为一时?上头而拒绝。 林如海一笑,转头看向?林黛玉,林黛玉被看得一哆嗦,但是坚决抿着嘴不肯开口。 金瑶碧被她逗笑了,“林大人要你说什么?你便?说给我听听。” 林黛玉微微蹙眉,为难道,“这?可?怎么说好?……越发觉得二叔不是个好?东西了,他与陈大人的婚约自?不必说,郡主想来清楚前因后?果,只是与沈姐姐一事,他们其实多年未见,重逢不久之后?便?又分开了,也不曾送去只言片语。” 林如海为了让林涵吃上这?碗软饭,真的是拼了,他觉得林黛玉的话说得不好?,显得林涵不懂事又薄情,故而只好?继续亲自?出马,“虽说现在世道和之前不一样了,但是父不详到底算是私生子,户籍上做不得假,郡主难道舍得孩子受这?等委屈吗?那些?闲言碎语从来都不曾少过分毫。我们可?以不理会,孩子难道这?辈子都不用听吗?现在不过是给林涵一个名分,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 “如果真的觉得他不好?,或是日?后?年老色衰不好?看了,再重新挑选喜欢的男子收入房中,又有何不可?呢?要是郡主不喜欢他这?样花枝招展的,我倒是有几个出身贫寒的门生,生得清俊文弱。” “不用了……林大人教出来的多半都是八百个心眼子,我可?不敢沾身,这?桩婚事我应了。”金瑶碧点头,“只是往后?西宁王府要怎么处置这?人,林大人可?不大好?插手了。” “父凭女贵,想来郡主也不会亏待他,他是我们兄妹里?头生得最好?的一个,可?见美人都是祸水啊。” 林黛玉恨不能自?己是个聋子,到底是什么让她在这?个如花的年纪要参与这?么多的情感故事。 这?一日?之后?,林涵终于得以见到他心心念念的女儿。 香香软软的女婴躺在床榻上,已经会笑会咿咿呀呀发声了,林涵心里?柔软得能掐出水,心想便?就这?样吧,只当是为了孩子。 西宁王难能想到林如海出马,竟就要把孙女分给林家一半,对?着林涵哪里?还有什么好?脸色,要不是西宁王府管得严,西宁王不出三天就能被写入“恶婆婆”列传,名扬帝都。 林涵从前在衙门只是躲懒,现在干脆翘班了,日?日?往西宁王府跑,要不是林黛玉昏迷,他必然早就知道女儿发烧的事。 “陶格斯怎么样了?”林涵急步冲到金瑶碧房里,却扑了个空,金瑶碧才刚合眼想歇一会儿就被他吵醒,没好?气?地道,“乳母抱去喂奶了,太医说今晚不再烧起来,应该没什么事了。” 孩子没有取正经的名字,倒是她黑虎舅舅先给取了鞑靼的名字——陶格斯,意思是孔雀。 哈尔巴拉希望陶格斯做天下最骄傲最漂亮的小孔雀。 他是鞑靼储君,人虽天真,身份却贵重,得他庇护也是陶格斯的幸事。 第164章 “这?等大事怎么不和我说?”林涵也不指望谁来伺候他,自?己拖了个凳子挨着金瑶碧的软塌坐下了。 “和你说又有什么用?你难道能一个人掰成两半用吗?黛玉那里?怎么样了?”金瑶碧拢了拢衣襟,抬手重新将松散的头发挽起?。 “人已经醒了,她父亲也赶回来了。” 金瑶碧“嗯”了一声,想说怪不得呢,要不是林家的事都处置好?了,也想不到要过来,只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想不想得到又有什么要紧。 “我每日?遣人来问安,你的人都说孩子很好?,为什么不能与我说呢?”林涵如今身上也是配饰一概全无,生怕被陶格斯拽去啃,她现在最喜欢亮晶晶的饰物与鲜亮的流苏。 金瑶碧懒得理他,摆摆手重又倒回去,“你既来了,一会子便?盯着。” 待到嬷嬷把陶格斯抱回来,金瑶碧已经睡熟了,林涵接过陶格斯,轻手轻脚到了外?间,见这?个金瑶碧最贴身的布彦嬷嬷欲言又止,便?低声道,“嬷嬷可?是有什么要同我说?” 这?个布彦嬷嬷打小照顾金瑶碧,膀大腰圆强壮无比,王府里?那几个娇滴滴的侧妃,她单手就能全揍死,只是她看着陶格斯的眼神却满是慈爱,仿佛再看世间的所有珍宝。 “我们郡主打小过得苦,所以性子有些?偏执,林大人多担待些?,现在连小主子都有了,你们夫妻又何苦这?样别别扭扭的。” “嬷嬷也知道,我与郡主之间,实在阴差阳错,若有时?间好?好?相处……”林涵摇摇头,不想在孩子面前叹气?。 布彦嬷嬷道,”我不懂你们这?些?个道理,可?我瞧得出来郡主并?不是不喜欢林大人,她要是真的厌恶你,你不死也要脱层皮。” 连皇帝都说宰了就宰了,去父留女这?种事她当然也做得出来,可?现下林涵好?生生地站着便?说明郡主不舍得。 林涵自?己也很矛盾,他们的进程太快了,他才刚与沈兰心重逢和解,认清自?己一半是想护着沈兰心一半却是与家里?叛逆这?才离家,便?又遇上了天真无邪的诺敏郡主。 许是他对?这?类女子的偏爱,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受小郡主吸引的,也因此?他放任自?己与沈兰心又重新疏远,又故作姿态地劝郡主不要对?他上心。 可?谁知道须臾之间,可?爱娇俏的诺敏成了狠辣的金瑶碧,这?演技这?心机实在是超过了林涵的意料之外?,更意外?的是他欲拒还迎,金瑶碧直接真翻篇了。 纠缠至今,好?像也理不出个头绪了,而今为了孩子,凑合过了也不是不可?以。 他这?会儿还不知道林如海给出过“清俊门生”的入幕之宾方案,要是知道只怕就会晓得其他人连凑合也没想过,只是暂且预备给他一个大房的名头。 布彦嬷嬷看他沉思许久,边把拉扯他衣服的陶格斯重新抱回怀里?,“今日?我再多嘴几句,林大人虽看起?来风流倜傥,可?于男女一事,却是干净得很,你之前婚姻不顺,想来是缘分未到,无须再耿耿于怀。譬如我们可?汗有许多的子女,却最喜欢哈尔巴拉,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因为他是大妃的儿子?” “我们草原上可?没有什么嫡庶区别,不过因为大妃是他最钟爱的女人罢了。长生天会惩罚每一个不诚实面对?自?己的人,林大人不要等真的夫妻离心了再后?悔。” 林涵点点头,“嬷嬷是有大智慧的人,我们这?里?有句话叫‘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大人要是拿出夸我的本事去夸夸郡主,说不得今儿个就能留下了。” “郡主又何须我来夸,上个朝都有人写什么艳绝之类的话夸她。”林涵失笑,“说起?来这?些?时?日?我受到的排挤和冷眼都多了许多,都是托郡主的福。” 那些?企图找穆皇夫取经的人又偷偷地来跟林涵请教,妄想探讨一下他究竟是靠什么什么本事攀上金郡主这?棵高枝的,莫说西宁王的爵位,便?是金郡主本人亦是不可?多得的绝色啊。 金瑶碧翻身用被子捂住头——很该反思一下,成亲到底会给女人带来什么? 能不能把那几个清俊门生今年就一起?陪嫁过来? 第115章 此时林家一片祥和,而心急如?焚的太子?殿下并不知晓,他只领了几个侍卫,一路快马加鞭赶往甘霖寺。 侍卫想要上前?与僧人通报,让甘霖寺闭门谢客,好叫太子?殿下安安静静地上香,江湛却道,“来?此处者多为求去苦病,不必为了我们一时清净,扰了旁人的祈祷,若林小姐知道。定然也是不愿意?的。” 江湛隐藏了身份,一路往里去,先替林黛玉走过了药师桥,又?去排队进?塔上香,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这才轮到他。 他跪在药师佛面前?双手合十?,在心中默默祝祷林黛玉的平安,只盼着药师佛保佑她福寿康宁,随后又?许下了抄药师经百遍的承诺。 其实,他的脑中闪过许多念头,譬如?茹素一月,譬如?再捐金身,可听着耳边隐隐绰绰的哭求声祈福声,他却忽然发现?自己能许下的太少了,他是一国储君,如?今昭平帝只有他一个独生子?,他的一言一行都?容易被人拿出来?做文章,影响的不仅仅是他本人,还?有昭平帝的帝位。 风雨未歇,唯有他这颗心是不需要受控制的。 第165章 这一刻江湛想他大概明白了林黛玉疏远自己的原因。 如果她能平安醒来,疏远便疏远吧,总有来日可以期盼的。 周围的香客见他衣着不俗,跟着的下人又威严,不大敢上前与他同跪,后面的香客见前面不动,便有些骚动,一个衣裙上打着补丁的妇人再顾不得,抱着孩子冲上来就拼命磕头。 那孩子尚在襁褓中,烧得满面通红,不管妇人的动作多大,她都只紧紧闭着眼。 江湛起身,往她处看了一眼,低声问道,“瞧着孩子像是发烧了,可曾看过大夫?” 妇人动作一滞,随后竟扑到江湛脚下,几乎是哭喊出声,“大夫说是风寒,可我一个寡妇实在是没有银子再买药了,只能求菩萨发发善心。这位贵人我求求您,打赏我几两银子吧!不不不,哪怕是几个铜板也好,求求您了!” 江湛还未曾说话,侍卫已然将妇人隔开,眼神示意江湛快走,万一这是谁特意派来刺杀太子的,他可吃罪不起。 谁家的九族也不是能随便死的。 江湛明白他们的顾虑,颔首示意自己会听话,径直走开了。 眼见乞讨无望,方才磕头的位置又被旁人占据,妇人绝望而麻木地蜷缩在门边,泪水止不住的流。 不曾想,待到那贵人走没了影,方才冷冰冰的侍卫小哥却弯腰往孩子的襁褓里塞了东西,“嘘,别做声,先去带孩子抓药吧,神佛再灵验,也顾不上世间这么些个人。” 妇人悄悄伸手摸了摸,竟是几块碎银子,冰冷的触感叫她欣喜若狂,“菩萨显灵,菩萨显灵了啊!” 她既笑又哭,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寺外跑。 江湛将这一幕瞧在眼里,这个侍卫出身不低,父亲大小也是个将军,偏又是江意的把兄弟,面上瞧着冷漠倒是个热心肠。 “你既已经想给银子,这么不早早拿出来,也省得她这样伤心痛苦。”江湛问他。 卫若兰道,“这里贫苦人这样多,银子拿出来必然惹人眼,到时候悉数扑上来,我们哪里有这样多的银子能给。这就好比饥荒时候莫要露了吃食一样,好心往往容易丧命。” 他大概又觉得自己对太子殿下不大恭敬,紧接着补充道,“殿下仁善,不像微臣思虑过度。” 江湛并不以为意,只是和善地笑道,“你职责在身,为了护我周全罢了,你考虑得很对。我听江意说你马上要定亲了?” 卫若兰脸上浮起几丝不自在,“两家还在商议,我听父亲说忠靖侯不大乐意。” “是史家啊。”江湛轻叹一声,“忠靖侯既不乐意,便换一家吧,你年岁尚小,还得跟着我东奔西跑的,不必急着成婚。” 太子的贴身侍卫是下一朝妥妥的官场热门,只要自己不作死,定然是前程无量。 卫若兰听出他话里的暗示,当即点头道,“微臣明白了,回去就叫父母回绝了这桩亲事。” 江湛瞧着他竟还有几分高兴,待踏出寺门,恰好又遇到了林府来报信的人,得知林黛玉醒了,江湛当即又转回去排了半个时辰的队,当天就还愿望了。 只是这个妇人因为没有银子看病来求神拜佛,还是给江湛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当即便按照补贴进士们的流程,拟了一份方案,不过却不曾交给昭平帝,只是先搁置不提,待到往后再看。 再说那个真会糊弄鬼的马道婆被林黛玉扭送到了官府,衙役们在她家里查出了许多插了针的稻草人或纸人,上头写了的名字不乏京中的达官显贵,牵扯甚广。 比如其中一个草人赫然就写了“金瑶碧”的名字,肚子上扎了十几根针。 京畿府尹正不知如何向新帝表忠心呢,此事恰好做个由头,勒令所有参与此案的衙役通通闭嘴,绝对不允许名单外传,翌日这个小小的马道婆案,就被写了折子呈到了昭平帝的龙案之上。 昭平帝翻到涉案的名单一页,与林如海奏上的“反邪教”折子并列而放,她登基后愈发仁厚了,遇事不管缓急,总是先笑一笑,“黛玉之事朕也有所耳闻,林卿去而复返,可见为人父母实在辛苦,如今黛玉可是无事了?” 她笑起来的模样与江湛有七八分相似,先叫人臣下觉得亲切。 “说不好有没有事,只能先好生养着,她本也是……”林如海想到一半想起来昭平帝也算看着林黛玉长大,便住嘴了,直接说到正题上,“此事也是小女先提醒的,这些个神婆神棍并不上台面,皆是相熟人家介绍,靠的是口口相传,若要整治难免牵扯许多,又怕这些人家为他们遮掩。” 他适当地替林黛玉邀了句功,点到为止。 昭平帝点了点京畿府尹的折子,“虽说比起于吉来,这等人不值得一提,可若真的杀气来,朕的处境可不比孙伯符好多少,高门显贵里多少的龌龊事,谁会敢翻出来。” 她口中的于吉是<a href=https:///tags_nan/sanguo.html target=_blank >三国时期吴郡极其有名望的道人,孙策召会诸将,此道路过,竟叫在场众人纷纷违背孙策的命令前去迎接,甚至在孙策要杀于吉之时,又去求孙策的母亲吴夫人相救。 至今还有什么孙策英年早逝是杀于吉的报应这种话。 第166章 叫林如海说,这些个话都是废话,想要污蔑一个人,便是此人是天下第一圣人,也有法子能构陷。 林如海道,“咱们的四王八公与江东豪门比起来,到底弱些,不过陛下颜面也曾被伤,又有些仿佛了。” “原来林卿也会说笑话,朕是既怕他们无用如荣安侯,又怕他们犀利如西平郡主,如今朝上青黄不接,首辅若退,尚有林卿可顶上,可其余几部却无合适人选。” “陛下说远了,这些事您与内阁商议便是,说回神婆之事,臣想着既然这些神婆知道的隐秘事多,杀之不如用之,倒不如寻了妥帖的人,将她们好生收拢在一处,到时候岂不是另一种监管?” “从前明太/祖倒是有锦衣卫监视文武百官,现在你要朕也……” “陛下慎言,只不过是管理些神婆尼姑而已,闲着也是闲着。” 昭平帝难免要想林如海是不是也用这种手段掌控江南,沉思半晌后方道,“可惜了,假若林涵空与金郡主的婚事不成,他倒是个合适人选,他是市井里混过的,端看他将义忠皇姐遗孤之事擦得这样干净,便知道其手段了。” 林如海也不是坦荡的性子,沈兰心的事是迟早的,可是谁告诉昭平帝的呢?是不是太子“潜伏”在我家吃吃喝喝的时候打听到了,又说给他亲娘听的? 他打算回去就在林府门房挂上“太子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为了防止被人发现,用草书写就是了。 林如海心里想着字体,但是他的舌头好似是独立成精的,没有半分犹豫地便道,“陛下这就有所不知了,偏偏就要交给舍弟才好,陛下托付这些阴私事,他必然得守口如瓶,可做事总有痕迹,金郡主知他隐瞒,又见一介男子与内宅之事牵扯颇多,定然不悦,届时夫妻离心,陛下就不用担忧林家与西平王勾结了,岂不是妙哉?” “如果他和盘托出呢?” “那我就打断他的狗腿。” “林卿既知道朕的担忧,又为何一意孤行要与西平王府联姻?” 林如海长叹一口气,语气满是幽怨,充分说明了好些个怨妇诗其实就是诗人自己在怨前途,完完全全是一样的,“舍弟一心思慕郡主,死缠烂打,臣拼着被陛下猜忌也只好成全了这个不成器的东西了。” 昭平帝与林清是好友,对林涵也并非陌生,皱眉道,“你弟弟不是最洒脱风流一个人吗?还是你有其他弟弟?我记得当年林涵站在若水身边就仿佛一只花孔雀。” 林如海几乎要捂脸了,“许是郡主青春年少,触动了他的情肠。” 花孔雀生了一只小孔雀,还真是合理,这名字取得着实不错,鞑靼的小殿下也是个通透之人啊。 昭平帝笑了,不同于展现亲和力的笑容,这次她笑得情真意切又意味深长,“林卿实在是有苏秦张仪之口才,观你言行,便可知道先林侯的风采。” 第116章 大孔雀带着小孔雀从此开始了寄居老丈人家的悲惨生活,老婆每天上朝议事或是郊外练兵,他只管专心带孩子,再空下些时间慢条斯理地将京城的诸多编外宗教人士清洗一新。 有时候礼部有事,实在不方便翘班,他便干脆抱着小孔雀一道去衙门,夏日怕孩子热了,雕成蓬莱仙境的玉山不曾停过,秋日怕孩子无趣,桌案上堆着各式的瓜果玩具。 偏陶格斯生得玉雪可爱又浑不怕人,引得礼部众人借故频频跑来逗弄。 其中,礼部侍郎来得最勤快,他便是当时在朝会被前任太子踹吐血的那一位,他本就清瘦,自打那之后更是病弱,时常有西子捧心之态。 林涵瞧着他们都挺烦的,很担心哪日小孔雀一开口,叫的不是爹,而是“林大人。” 这日一早,他方抱了女儿坐下,西施投胎似的石侍郎又来了,“林大人,明日是九月九重阳,吴大人特意吩咐给我等备了菊花酒,这一份是你的,不知道本月的度牒审批可都批好了?” 为了方便行事,林涵被调了礼部的祀祭司,专管道士和尚的度牒以及寺庙里的香火钱,可以说是专业非常对口了。 陶格斯十分喜欢这个柔弱得好像风一刮就会倒的石侍郎,欣喜地从林涵怀里爬到桌上,伸手去拽石侍郎的官袍。 侍郎是从二品高官,着绯色官袍,林涵只有从五品,只得一身青袍,虽说比脸未必输,但是这一刻林涵还是觉得非常不爽。 他面上笑眯眯道,“劳烦石大人关心,已经都批好了,用完印后便可分发下去。” 大约这等娇弱的人天生克他吧,比如家里还有个西施一般的林黛玉。 石西施一面点头,一面伸手欲抱陶格斯,“小县君实在可人疼,不愧是金郡主的女儿。” 为了给金林两家做脸,陶格斯还未周岁,昭平帝便赐下了县君的爵位。 他一句话既然夸了人家女儿又觊觎了人家老婆,自己却好似浑然不觉……才怪。 林涵的笑意便多了几分咬牙切齿,将女儿往后一揽,躲开石西施的脏手,“你要是不会说话,可以不说话。” “我为什么不说话?” 林涵撩起袖子,“你再提一句郡主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