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到底在等谁》 第1章 [gl百合] 《师父到底在等谁作者:张水引【完结】 简介: 【百合师徒+修仙玄幻+前世今生+修罗场+火葬场+群像+he】 前世入魔现世重修纯情痴心徒弟x高岭之花强大慢热爱不自知火葬场师父。 …… 福丰七年,遗弃儿江知缇被菩提雪化身下凡历劫的京月在山涧下捡到。 捡了她的京月成为她的师父,是养她育她护她的师父。而她渐渐对她的师父产生无法言说的情感。她注定求而不得,一念之差,她入魔了。 她的师父提起本命剑刺穿了她的心脏,亲手了结了她。 失去意识前,她的师父仍旧眉目如画,犹记得当年,她的师父会在遇到任何危险时第一时间将她护在身后。 她的师父对她很失望。 那不再是她的师父了。 安永五十八年,曾经风光无限人人赞道的天之骄女江知缇转世沦为痴傻哑儿,一条腿残疾,在茶楼里被人欺凌。 她本应该这般浑噩痛苦一生下去,可大雪纷飞里,她再度遇到了她那已成半仙之尊的师父京月。 …… 世人皆知京月道尊是世间最强悍的剑修,却不知她丢弃了如侣亦友的成名本命剑。 “你为什么不碰你的剑?” 因为不敢,因为悔恨,因为无法原谅自己,因为无法饶恕自己。 她在而后的漫长岁月里才后知后觉,她亲手养育长大的徒弟死在了她的剑下,她的手里。 …… ps:本文已整改重修,情节有所调动更改。 在此先排雷+说明:第一称呼问题,已解释开文灵感来源同人曲《眉间雪》但不是同人文。个人玩游戏也习惯称呼“师父”,不论男女。考虑到每人雷点不同,标题已标明,不喜完全可跳,也不强求任何人吃,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口舌在评论区说。 第二配角性别问题,假如有看到后面都能发现基本属于大乱炖群像,且以剧情为主,标签已注明,如果只是冲着完全感情戏来可以回避。 第三还是那句,好文千千万,不行下一本。请不要随意定义他人,也请礼貌用语。 整体偏群像乱炖+正剧,偏重剧情,2024年11月21日从第51章开始倒v,可按需购买观看下文,感谢支持与观看!!如有不喜请另寻,建议观看公告,感谢! 内容标签: 强强 江湖 仙侠修真 正剧 师徒 群像 主角视角:江知缇 京月 一句话简介:我的师父貌似一直在等一个人 立意:人不如故,岁不如初,惟愿珍惜眼前人,身边友,初心不负。 第001章 初始茶楼,痴傻哑女 安永六十一年,大雪纷飞。 “说起当年那场江湖与京城里应外合,推翻暴君统治,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将江山正主的故事,嘿!那叫一个振奋人心!” 茶楼说书人坐在堂上的太师椅中,大掌一拍,“唰”地一下打开扇子,神气十足。 堂下是喝茶暖酒的听客,嗑着瓜子,剥着花生,茶息与酒花交织,油炒干货的香气浓郁扑鼻。 “当中最受争议的莫过于江湖名门之宗派双极宇,既是江山正主故事里的‘功臣’,又是祸水东引,破坏江湖规矩的‘罪人’!” “什么啊刘老头,我昨儿个在城西茶馆里听了另一个说书先生的版本,你这可漏了一号大人物!”堂下有人嘘声打断。 “什么人物?什么人物?报上来!嘿——还能有比老叟更了解的不成?” “你这漏的人物是那十恶不赦的魔头!那个说书先生比你懂多了,人家知道那魔头原是双极宇弟子,还极有可能是……” 陆陆续续的,堂内听客、茶客与酒客七嘴八舌地高声阔谈起来,江知缇在外面为客人拴马,渐渐听不清讲的是什么。 茶楼总是这样热热闹闹,只不过这种热闹与她无关。 她在乎的是那些香喷喷的油炒干货,她的肚子已经三日未进一粒米粮。 “死丫头!偷什么懒!” 话音未落,江知缇便感到后腰处一阵痛麻——是茶楼掌柜踹了她一脚。一阵踉跄后天旋地转,她脸朝下栽入雪地里。 很冷,而且衣衫下的旧伤新疤又在隐隐作祟地疼,江知缇能感到有些刚结痂的伤,此刻又撕扯着裂开来。 未待她反应,后脑勺的头发被人抓起,脂粉香气往被冰雪冻得有些麻木的鼻孔里钻。 “哑巴!不光哑,还蠢,什么活儿都干不好!” 掌柜骂咧着,松开江知缇的头发。 她枯燥的头发被来回地撕扯,略显稀疏。 她本有一头如同缎子般漂亮的长发,但不知何时起,被人抓住用剪子剪毁了;未待养回来,小孩看见她就爱跑去揪她的头发,或是往她头发里混泥土。 来到这里后,头发成了她被掌柜抓住泄愤的工具之一。 星星点点的斑白头皮随着被撕掉的发落下,但她只是对掌柜傻傻地笑,而后赤着脚,一拐一瘸地绕去茶楼后的厨房。 “不光哑巴,还是个傻子!” 掌柜在后面恶狠狠地骂。 江知缇的腿在七日前被客人的马车碾过,骨头碎在肉里面,已经废了。上头只让她看着点,别死了就成,于是掌柜骂咧着,扔她去柴房里让她“歇息”,没有请郎中,倒是扔了几包内里尽然潮湿的碎草药。 第2章 一连三日的浑身发热,发冷,江知缇能做的,是依靠本能,用尽力气,将那些潮湿的草药碎塞进口中嚼,嚼出苦水来吞咽下肚,嚼出渣来敷在腿上。 从柴房出来后她继续干活,但因为瘸了一条腿,走起路来模样不讨喜,被掌柜吩咐去后面打杂,帮忙看看火。 雪稍稍停了。 “诶,小哑巴,又挨训了呀。” 茶楼的对面是秀红院,有人穿着一袭粉裳,弯起一双媚里绕丝的眸,倚栏娇笑连连。 江知缇茫然抬头,黑白分明的双眸看见了栏边的女子,随后又是傻笑。 “还不快快去后边儿为你那阿姆取药吃?再等会儿,你那阿姆可得回来训你了。”女子显然与她很熟稔,女子一边说着,旁边的莺莺燕燕也一边跟着笑嘻嘻。 阿姆说的是掌柜,江知缇愣了好半会后才似懂非懂地点头,又笑了笑后拖着那条瘸腿,急切地去厨房。 厨房里小火慢熬着掌柜每日吃的补药,自从她被打发到后边打杂后,为掌柜熬药这活也落在她肩上。 卷了卷干稻草,绕在滚烫的小炉边,江知缇提起药炉,把里面慢熬了几个时辰的汤药,小心翼翼地倒进一口碗里。 “哑巴!你这到底弄好没有?” 掌柜身边的小丫头风风火火地踹开门,扬起些许烟尘,她嫌恶地用手挡住口鼻。 粘稠热乎的汤药要快些端送去给掌柜,就江知缇一个瘸了腿的哑巴,光从门口绕到后边厨房,都得要一会儿,慢吞吞的,汤药会凉。 况且今儿大雪天,小丫头想了想,更恼心了。 江知缇把碗端过去,小丫头连连叫停她:“诶你别碰!你放一边,我自己来。” “你这浑身脏兮兮臭烘烘的,可别挨着我。” 小丫头碎碎叨叨,江知缇迷茫着放下碗,仍旧冲她咧嘴一笑;小丫头面对她痴傻的笑容皱眉,嘟哝几句“傻子”便绕开她,端起碗匆匆离开。 雪又开始下了。 貌似今年的雪比起以往还要大一些,江知缇呆呆地望着外面纷纷的雪絮。 她对“以往”没有一个很明了的说辞,她的神智时而清醒,时而混沌,能记得清十几天茶楼里发生的事,也记不清前天她做了什么。 她见着面熟的人只会笑,这样浑浑噩噩地,她来到这里——只是因为饥肠辘辘,她吃了半块馍,醒来后周遭变了个模样。 再然后,她被带到茶楼,看着带她来的人,与掌柜云里雾里地说几句话,而后两人长长的袖子相接,分开,她便留在了茶楼。 她不记得自己的过去,只知道自己叫江知缇,江水的“江”,“知之为知之”的“知”,青缇的“缇”。 可她不会说话,掌柜不在乎她叫什么,大家也不想知道她叫什么名儿,于是“小哑巴”,“哑巴”地这么叫下来了。 江知缇耸了耸鼻子,她突地不晓得要做些什么,呆呆地看一眼厨房,后知后觉地去柴房劈柴。 茶楼用柴多,烧热水为主,尤其是冬天,柴不够的话常常会找柴夫买。但柴夫卖的多是些柴枝柴杈,不耐烧,于是掌柜会找来那些还要劈开的木头回来烧,劈柴的体力活要么是伙计,要么是丫头。 而江知缇来后,劈柴的活大多落在她身上。 雪愈来愈大了。 江知缇迎来饿了三日后的第一顿饭,是对面秀红院的粉裳女子给的。 “小哑巴,心眼瓷儿实,怎地就不会和你们家伙夫讨饭吃呢。” 粉裳女子名叫莲璃,她带了些院里姊妹们吃不下的饭菜过来——都是干净的,就是卖相不大好,直接倒了也是可惜。 江知缇大口塞着饭菜吃,听见莲璃那把特有的秋江软腔细调,抬起头来勾起唇角。 “只会笑,不管旁人怎么待你看你,你也只会笑,见着人就笑,个儿缺心眼子的小哑巴。”莲璃被她吃得鼓鼓囊囊一嘴饭菜还要笑的模样逗乐了,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 江知缇不大听得懂她说的话是甚么意思,只是埋头吃饭。 可她知道莲璃是好人,就是不怎么能够跑出来找她——今日这番可谓难得。 吃完饭菜后,江知缇与莲璃躲在柴房里,看外面的纷飞大雪。 莲璃不嫌她脏,也不觉这儿乱腾,挨着她坐下,卷起她的裤脚看她瘸了的腿。 “可怜见的小哑巴,好不了咯。”莲璃伸手指点了点她瘸了的腿。 江知缇“啊”了一声,算是应和,但也是没有什么含义的应和,之后又是笑。 “都好不了了还笑。”莲璃又点了点她的额头。 江知缇是被人伢子卖来的,莲璃知道,因为始初人伢子是带着江知缇来到了秀红院。 卖去秀红院比卖去茶楼里做丫头拿的银两多,然江知缇睡着了,不出声则已,一被鸨姆捏着下巴,看出是个没了半截儿舌头的哑巴后,挥了挥手拒绝了。 那时莲璃也在,她在给鸨姆捶肩。 江知缇的模样是好的,好生捯饬后不比她们院里的牌儿姑娘长得差——却是个哑巴,她们这些姑娘不会说话不行,总得要取悦客人的,还得在前面揽揽客,没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和一把娇柔的软嗓不可。 更别说江知缇醒来后是个对着人便笑的小傻子。 但也是福,莲璃敛了敛眸。尽管茶楼对江知缇不如何,也好歹给了个庇身之处。 第3章 无人知江知缇从何处来,也无人知江知缇为何沦落到如此境地。 分明是这般好看的一个姑娘。莲璃用沾了水的帕子给江知缇擦脸。 小傻子不会洗脸,脏兮兮的像个花猫,还经常磕磕碰碰——但也好运,从没有将这张脸磕花过。 江知缇乖乖地仰起脸给她擦,还会冲她笑。 “小傻子,还笑。”莲璃嗔她。 江知缇仍旧笑。 一张漂亮的脸庞,洗尽脏污后浮现在眼前,黑白分明的双眸干干净净,是常人难有的天真无邪。 “小哑巴,怎地发觉你比以前更俊俏了呢。”莲璃捧着她的脸左瞧右看。 是真的比起以前还要好看了,尽管面色有些许枯黄,但那也是因为饥一餐饱一顿,好生给饱饭吃便好。 就是头发有些不忍直视,莲璃用手指梳了梳她所剩不多的头发,又好生看了看。 不知还能不能养回来呢……头发对姑娘家家来说可重要。 突然想到了什么,莲璃还是双手沾了些许灰,重新弄脏了江知缇的脸。 江知缇不明所以,但仍旧相信她。 “小傻子,以后可别让别人帮你洗脸了。”莲璃点点她的额头。 怕她听不懂,莲璃念叨了好几次,得到江知缇的回应后才松一口气。 她护不得江知缇,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风尘女子,且不是牌儿姑娘,没有什么能力护江知缇周全。 江知缇又是个痴傻的,不明不白,若是被茶楼的茶客看中拉了去,谁也护不得——掌柜不会劝阻,反倒会笑脸相迎,与茶客讨几个钱子。 第002章 小镇怪事,初见玄门 这场大雪断续着下了好些日子,总算出了些太阳。 小镇上的人家们趁着这个难得的大晴天,纷纷将自家的被褥拿出来晾晒。 与此同时,掌柜今日分外喜洋洋。 她平日里见着江知缇都要骂几句,而如今哪怕江知缇走过她身旁,她也不理睬了。 “小哑巴,还不知道什么事儿呢。”莲璃见她仍旧傻乎乎,倚着栏娇笑。 江知缇看见她还是会停在她面前,咧着笑,听她的嗔言嗔语。 “你过来,小哑巴。”莲璃朝她招手。 江知缇乖乖过去,莲璃给她整理一下凌乱的发丝,低声道:“你阿姆那个去拜师习武的小少爷回来嘞,是个高兴事儿,这些天估计你能吃饱饭。但是不要四处瞧,你就乖乖的,该做甚么,就做甚么。” “而且最近镇子不太平,有害人的物什,你不要乱跑,要乖乖的。” 怕她听不懂,莲璃和她反复说了好几次。 估计这一年半载都不见得回来的小少爷,突然回来也是为了除害。 直到江知缇点点头又咧开笑容,她才往江知缇手里塞一小块用油纸包裹着的饴糖。 江知缇傻傻的,抓着饴糖有些迷茫。 “小傻子。”莲璃笑出声来,轻掰开她的手,拿出饴糖,剥去油纸,将糖块儿塞入她口中。 这饴糖是在卖货郎那儿买的,一颗一颗包入油纸里的饴糖对于小镇来说也是新奇物什。莲璃原本在货郎那儿挑选头花,见着这种饴糖,想到江知缇,便买了一小袋。 横竖花不了几个铜板,也可以分着给这小哑巴尝尝甜。 饴糖的甜让江知缇又笑起来,她含着糖块,脏兮兮的脸上是怎么也无法掩饰的天真笑容。 晌午,街道上有人策马腾过,咔哒咔哒,钉了铁的马蹄与街道的砖石碰撞,有序交响。 江知缇在秀红院茶楼外为客人拴马,听见声响后抬眸。 她不起眼,瘦小且蓬头垢面,不会引起那两个分别坐在马背上,身穿素色衣裳,容貌俊朗的少年注意的。 素色的衣裳…… 江知缇后知后觉。 她貌似也有过这样的衣服,但貌似又不曾有过。 其中一个身着一袭素色衣裳,与小镇百姓格外不一样的少年翻身下马,他的动作干脆利落,引得不少百姓注目。 两匹马没有被江知缇接手,而是被其他伙计争相抢着拉了去。 但那两匹马很漂亮。江知缇躲在一旁,直勾勾地盯着那两匹比茶客们的马,还要漂亮的马。 那两匹马长得一模一样,身上有很多小镇的马身上没有的铁片装饰,四蹄带白毛,喷着鼻子,原地踏蹄。 “娘!” 率先下马的少年见着迎来的掌柜,叫了一声。 掌柜喜笑颜开:“我的儿!” 随即又有些心疼地摸摸少年的脸:“都瘦了,可得好好补补。” “不用了娘,我都开始辟谷了。”少年摆摆手。 掌柜一听又笑弯了眉眼:“我的儿子可厉害!这以后一定得是个大侠,是个得道的大仙人!” 茶楼内其他茶客也应和着,他们鲜少见到习武修炼之人,往日里只得在说书里窥见这些人的身姿,这会得以见真人,个个都好奇不已,也上赶着混眼熟。 倒是无人留意另外一个。 江知缇在外面渐渐听不真切里面的说话声。 “喂!哑巴!” 有人叫她,她回头去看。 “快些去厨房烧热水,过会儿少爷要沐浴!”还是掌柜身边的丫头,她站在离江知缇远远的地方,轻掩口鼻,皱着秀眉喊道。 于是江知缇一瘸一拐地回厨房去烧热水。 第4章 厨房一直有热的水,但要沐浴的话还是要烧沸一些。 她烧着火,看炉子里的熊熊火苗走了神。 那少年身上的素衣裳一直徘徊在她混沌的脑海里,一摇一曳的,叫她抓不住。 好似她也在何处见过那样多的素色衣裳,身边的人都穿着这样的衣裳,可回忆不起他们长什么模样,也不知道是在哪儿看见的他们。 “水烧好没有!” 丫头咋呼着又踢开厨房半掩的门,见着呼呼冒白气的锅才松一口气。 掌柜催得紧,她只好赶紧过来看,不然等会儿挨训的是她。 她一边在心底咒骂着掌柜,一边招呼后面的丫头端水盆进来打热水,送去掌柜那儿。 江知缇被另一个丫头骂一句“碍事”后踢一脚赶了出去,她就这么光着脚,踩着雪看她们端着热气腾腾的水盆,像鱼儿一般,涌进来又游出去。 她有些茫然地转身回头去,看那边的秀红院。 没有见到那个粉裳身影。 被踢了一脚的大腿隐隐作疼,她便拖着瘸腿,准备躲去柴房。 可未等她去到柴房,她便远远地看见了一个素衣少年。 这是另一个。 与掌柜儿子一同来的是还有一个少年的,只是大家都忙着簇拥那小少爷,一时没有注意到小少爷身后,毫无存在感的另一位少年。 素衣少年腰间坠一枚青绿色的玉佩,玉佩下方是银铃铛,银铃铛再往下,是长长的素色流苏。 她被这块玉佩迷住眼。 很漂亮。 可是又很熟悉。 “……你先沐浴休息,你赶了这么些天的路也疲乏,除害一事也不急。” 素衣少年的前方,是掌柜拉着那小少爷絮絮叨叨,小少爷有些许不耐烦,但也点了点头。 人走远了,江知缇愣在原地远远地望,直至双眸发酸。 一种名为“羡慕”的情愫在小傻子的心底郁结。 她懵懂,痴傻,但不是失智,大多是迟钝,一时半会没能明白旁人的意思。 除了莲璃会耐心地重复让她明白,一般茶楼里的人一次等不到回应后便骂她是傻子或者哑巴。 那个存在感极低的素衣少年在茶楼后面住了两日,江知缇也远远地跟着他,望了他两日。 “……师父给你的盘缠不够吗?叫你找个酒家好生吃一顿,你竟然找个这么简陋的?” 声音不小,饶是在远处喂着马草的江知缇都能听得清楚。 总有些人是不必见其样貌,光是听见声音也能够辨认的——比如说这位,从来到便一直备受关注的茶楼小少爷。 同时亦是江湖玄门派别位列前茅——天问轩,乾坤卦象派别下有名的天资聪慧跋扈小师弟。 “但这盘缠只足够我们这几日的来回花销。” 说这话的人是另一位素衣少年,他眉头紧皱,因为小师弟在人来人往的街上这么一番耍性子,已经引得路人驻足,还投来些许异样的目光。 “反正我不可能在这么简陋的酒家坐下,你自己想法子!” 他跋扈惯了,从天问轩赶路来到此地,他本就憋着一股不满,想着好生吃一顿,这下看见方子泓找的酒家,这股不满便找到了发泄点。 想他可是师父手下最聪慧出色,最喜爱的弟子,只消他突破下一境界,便有极大机会入内门成为内门弟子。仅凭这么一份优异,宗门里有太多弟子向他示好,只求与他打好关系。 且他前途无量,只要是外门有的,从来是要什么,师父便给什么。 这次下山他们唯一的代步工具是马。然马匹也有疲累时刻,跑一段路便要停下来歇息,耽误不少时间;加之这一路来时而夹杂风雪,吃的是干粮饼子,睡的也没多好。 他本以为赶到镇上了能好生享受一番,结果一见到这不如自己寻常半分的环境,登时便有了落差感……林林总总,可以说是这位跋扈小师弟捱的最苦的苦了。 方子泓:“……” 来往投来异样目光的人更多了,犹如被针扎,但他不能骂师弟——这是师父给他的任务,他要照顾好这个师弟一路到回去,也要看看能不能在此寻到机缘,助力师弟突破瓶颈。 忍了又忍,方子泓只得尽可能平静地开口:“这里人多,味道必然是不错的。或许先在这儿吃一顿,待到明日我再——。” “真的是……果真愚钝!难怪这么些年了都不见长进!”小师弟打断他,骂骂咧咧。 “我也累了,懒得跟你这种蠢材计较……” 他一边骂,一边自顾自地走入酒家,嚣张的气焰以及不凡的穿着叫旁人不敢靠近,纷纷让开些道。 方子泓:“……” 忍。 他技不如人,这本就是不争事实。 方子泓在旁人眼里俨然成为受气包,他跟在那师弟后脚进酒家,闷声不吭地给掌柜多加些银两,只求掌柜不要因此心生芥蒂。 后面的江知缇听得不真切,且她迟钝。 不过这么些日子后,她终于后知后觉镇子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似乎是有妖魔害人,一连好些日子都在河道边发现死人,死相惨烈,不似凡人所为,于是富甲一方的镇长花银两请了离小镇近些的天问轩门派弟子下山。 歪打正着,他们请来了这小少爷。 约摸一日后,那小少爷同方子泓一齐,端着门派弟子法器去河道边寻找妖魔踪迹,引得不少好奇的百姓们去凑热闹。 第5章 江知缇也在其中。 她原不敢去,因为莲璃的告诫;可看见那两个少年掏出一轮木制法盘后,鬼使神差地,她跟着人群去了。 可是她矮,且瘦小,姑娘身形挤不过镇子上的百姓,淹没在人群里。 磕碰与踩踏间,江知缇险些被人撞倒,有人及时抓住了她的手腕,扶住她。 江知缇迟钝地回头,是一个与她差不多大小的姑娘。 那姑娘梳着双髻,缠着红绳,眉眼弯弯。 “跟我来吧,小哑巴。” 熟悉的称呼,声调都是一样的;因为这份熟悉,她跟着这姑娘离开人群。 姑娘拉着她的手,带她爬上一处小脚楼——这下视野开朗不少。 “你也是偷跑来瞧仙人的?”姑娘凑在她跟前,笑眯眯道。 江知缇望着她有些许熟悉,又陌生居多的面容,好一会儿才点头。 “我一眼便看见你啦,小哑巴——是这样叫吧?我听我娘亲经常这样叫你。” “小哑巴,又挨打了。”姑娘仿着莲璃的语气。 江知缇听见她这句话,缓缓地咧开一个傻傻的笑容。 “你知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姑娘拉着她的手,悄悄问她。 江知缇顿一会儿后点点头。 “可吓人啦!也不知道仙人能不能抓到那只可恶的妖魔……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仙人呢,也不知道能不能看见妖魔长甚么模样。”姑娘絮絮叨叨,江知缇听得认真。 她花了好一会儿才能明白姑娘这些话是什么含义。 妖魔……她也不知道长什么模样。 两个素衣少年看了一会儿后,小少爷起手,一手掐诀,一手托着法器绕河道走了一圈,从包囊里掏出几张黄色的符纸,贴在河道边。 一阵令众人惊呼的淡黄色光芒后,少年咬破掐诀的手指,在虚空中急急地划出一道道红痕,又渐渐消失在众人眼前。 可是—— 江知缇闪了一下以往有些茫然的双眸。 她能确定,那儿没有所谓的妖魔。 整个镇子上都没有妖魔。 …… 那姑娘来的突然,又匆匆离开,江知缇便一人走在街道上,慢慢地,一瘸一拐地回茶楼去。 雪又下了。 鹅毛大雪里,天色将晚,江知缇才回到茶楼去。 掌柜一见到她便气得不打一处来,伸手拽住她的头发,拖着她扔在雪地里,破口大骂:“白天死哪去了你!?是不是想偷跑?” 头皮撕裂地疼,江知缇神色痛苦,张着嘴却叫不出任何声音来求饶。 “我一天不盯着你你就要偷跑?待客待不好,干活干不好,看个炉子你也不行,你到底有什么用!”掌柜说着,抽过藤条便狠狠打在她身上。 她被打得只能四处躲,然而没有可以让她躲的地方,加之瘸了一条腿,行动不便,她只能掉着眼泪一点一点的挪。 “赔钱货!赔钱货!要不是找不到卖你来的伢子,我早晚扽着你去要回我的银两!”掌柜出气般抽她,一会后觉得藤条不够,随即让丫头去拿别的来。 丫头匆匆拿了个木瓢回来,掌柜也不在乎是什么,趁手便行。她拿着木瓢,照着江知缇的脑袋猛然一砸,砸得江知缇再次脸朝下栽入雪地里,爬不起来,挪不动了才解气。 “什么东西……个儿下贱哑巴!”掌柜恶狠狠地唾一口,随后扔掉木瓢,躲在丫头撑的伞下离开了。 而栽在雪地里的江知缇好一会儿后才抬起头。 浓稠的血从她的额头流下,糊了半边眼睛,又顺着脸颊蜿蜒而下,最后滴落雪地,洇出深深的颜色。 她抓着雪,踉跄地爬起来,身形摇摇晃晃。 雪好大,她很疼。 掌柜抓着她打不只是因为她离开茶楼,主要是泄愤。 只是不知道泄的什么愤……但无所谓了,掌柜可以以各种缘由来打她。 她呆呆地望着那亮着的窗户——掌柜方才进了那屋。 不是妖魔,是别的“东西”。 她缓缓地咧开一个笑容。 第003章 秀红闹剧,嚣张弟子 河道旁又出现死人。 三番两次有人死在河道边足以引起小镇百姓的惊恐,哪怕是有玄门弟子坐镇也难以压下民恐民慌。 “这不是我能够压制的范围了,恐怕是能力在我之上的妖魔。”茶楼里,小少爷周长锦皱眉,对镇长摇头。 镇长慌慌张张,拉住他生怕他就这么走了:“仙长那这怎办?贵门派可是收了我们的银两的!” 周长锦反感他这副模样,稍稍挣脱他的手,拂袖道:“我会请我师兄下山。” “好,好好好!此番麻烦仙长了!”镇长连连点头。 江知缇在外面拴马,透过窗听见他们的对话。 掌柜亲自端着茶水晃进他们厢房内,笑脸盈盈。 “哑巴!过来这边!” 有人叫嚷,江知缇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一日复一日,叫过来,唤过去,挨顿打,挨几顿骂,随耳可听的“哑巴”、“傻子”,饥一餐饱一顿,蜷缩在干柴里闭眼,休息,睁眼又是第二天。 晌午,江知缇又见到了那个双髻缠红绳的姑娘。 “小哑巴,你怎的又被欺负了。”姑娘伸出手指点了点她昨晚磕破的头。 江知缇只会咧嘴笑。 “你吃饭了吗?我这有娘亲给的糕点。”姑娘笑眯眯,从怀里掏出个用帕子包住的裹儿。 第6章 她在江知缇黑白分明的眸子下解开帕子,拈起一块儿塞入江知缇嘴里。 两个姑娘依偎着共分帕子里的糕点,糕点的甜糯在唇齿间留香。 “我娘亲说,明年我们就可以回家了。”姑娘折起帕子,道。 江知缇这时候脑子灵光了一点,反应快了些。 “我娘亲说我们回外婆家,外婆住在山里,很漂亮很漂亮的山里。有鸟儿,有玉腰奴,有金翼使——还有渔舟!我们会住在渔舟上。”姑娘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声音和莲璃一般软亮。 江知缇看着她一边说着,一边向往的模样。 她慢慢地打了一个手势出来。 “你问在哪里?”姑娘聪慧,大概看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不知道,娘亲说在山里,山里有一望无际的江水。”姑娘托腮,道。 “为什么会离开?不清楚,娘亲只说会回去的。” “还回来吗?当然不回来啦。”姑娘说。 但她旋即一望天边,又回头看看江知缇,摸了摸江知缇,道:“要不,你和我们一起回家吧,小哑巴。” 江知缇茫然看她。 “和我,和娘亲,一起回家。”姑娘摸摸她的额头。 干净的小手托起了江知缇脏兮兮的脸,江知缇眸底忽闪忽闪。 最后江知缇还是咧开一个笑容。 雪开始纷纷,两个女孩依偎着,抱在一块。 …… 约摸七日后,河道害人的妖魔据说被抓住了,完成任务的周长锦倒是不准备那么快回师门。 才一会,方子泓又被使唤着出去买吃食。 “但我们都辟谷了。”方子泓皱了皱眉。 玄门弟子辟谷后,再吃凡人的食物也没有什么用处,多了还会囤积污秽于自身之中。他们上次吃,主要也是周长锦非要尝鲜享乐。 且他们此行盘缠不多,再去买师弟点名要的那些奢靡吃食,多少浪费盘缠,怕是不够回宗门去。 “买点吃的怎么了?而且又没有你的份。再者说,你吃了,你能净化自身吗?”师弟挑眉间尽是不屑与轻蔑。 “我吃了起码还能够净化。”他又有些骄傲。 方子泓脸色微变:“我不是这个意思——” “少啰嗦!快点滚去买!” 眼看着人又要闹脾气,方子泓只得暗暗咬牙。 他不能三番四次地惹恼对方,否则对方很有可能在师父面前编排他。 他得不到师父青睐,但也不能在师父面前留下不好印象。 于是方子泓只能出门去买他点名要的那些吃食。 快了,几天而已,只要回到宗门,他就能够摆脱这人了。 关上门后,方子泓缓缓吐出一口郁气。 江知缇在无人问津的一角里,望着他们二人。 扫了新雪的石板路很干净,方子泓策马而过,马蹄声咔哒咔哒,有序渐远。 江知缇望着他离去,恍惚里,觉着有什么东西也跟着一并离去了。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马背上的少年也望过来,两个人短暂地目光交汇,又匆匆错过。 接下来的日子一切如常,河道边不再出现死人了,小镇恢复以往的烟火气息。 倒是周长锦似乎半点想不起回师门这么回事了,日日花天酒地,偶尔使唤、取笑一下同行的方子泓。有时半夜三更需要热水,江知缇便守在了厨房里,烧热水备用。 秀红院里,莲璃知道自己的女儿去找江知缇玩过后没有恼,只是一再叮嘱自家姑娘,不要让那周长锦瞧见。 “我知道啦娘亲!” 年芳十六七的小姑娘是最活泼开朗的时候,哪怕身穿一袭不起眼的粗布麻衣,也难掩桃花般的明艳容颜。 小姑娘是莲璃在入秀红院后的第三年怀上的,那时不舍得打掉,鸨姆看莲璃算是院中的老姑娘,且跟在自己身边服侍,也无行差踏错,便允了莲璃生下来。 孩子生下来后一直跟在莲璃身边,直到如今出落成姑娘。生在勾栏里的娃娃难得能够有她这般天真,往日里因为活泼的性子,也没少得到其他莺莺燕燕们的关照。 小姑娘嘻嘻哈哈笑着又溜出去了,却不料在出门前冲撞了客人—— “诶!哪里来的丫头片子!” 是周长锦,他破口大骂。揽着周长锦的女人一见那不同于莺莺燕燕们鲜艳的衣着,便知这是莲璃的孩子,心生不妙,急忙搂了搂周长锦。 她一边把周长锦往里面带,一边给小姑娘使了个眼色,让小姑娘赶忙出去,而后娇滴滴地依偎在周长锦身侧,软声道:“官人,个小丫头片子,咱不扫兴,快些进去罢!” 小姑娘心知不妙,垂头朝着周长锦道歉后,便慌张着出去。 “长不长眼睛——嘶,等会,先别跑。”本欲就此罢了的周长锦,眯一眯眼下有些乌青的眼,拉住了想跑的小姑娘。 女人见状一惊,急忙扶住周长锦拉着姑娘衣裳的手,道:“您跟她计较什么呢!您大人有大量,这小姑娘年纪轻轻甚么也不懂,莽撞撞的——” “轮到你说话了?”周长锦不耐烦地甩开女人;被他这么一甩,一时站不稳,往一边倒去的女人惊呼一声,登时引来不少目光。 小姑娘急忙挣扎,却被周长锦捏住下巴挑起脸来:“哟,这长得不错!” “这不行官人!这小妮子不懂事的,而且这妮子——”女人也急了,连忙拉住他。 第7章 周长锦嗤笑,再次甩开她,把小姑娘牢牢抓住:“个儿妓子哪来的脸阻拦我?” 小姑娘被他这么抓住,吓得大声尖叫,不住挣扎。 这番举动引起骚动颇大,眼看着莺莺燕燕们聚集到一块,都堵在门口水泄不通,把鸨姆也惊出来了。 “周公子,这是我们招待不周,我先替姑娘们给您道歉。”鸨姆笑脸盈盈,伙计得到她的眼色,上前去把小姑娘从周长锦手底下解了过来。 小姑娘没见过如此场面早已吓得泣不成声,得救后被匆忙赶来的莲璃一把抱入怀里。 “道歉?我不要。” 这些日子里他在镇上花天酒地多了,也因自己是修炼之人,自诩比平民百姓高一等,嚣张跋扈极了。 “我就要这小姑娘,干净!你们院里的都是些玩烂的货色,庸脂俗粉的。”周长锦大咧咧,不依不饶。 此话一出,不少姑娘们脸色一变,鸨母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了。 “大不了你说个价钱,个儿丫头片子我还要不得了?” 第004章 缥缈梦境,人灵野犬 纵使心下诸多不满,不好得罪客官,鸨姆也只能打碎咽下,扬起笑容道:“官人,这真的不行,这小姑娘不是我们院里的姑娘。” “不是你们院里的姑娘?那是什么?”周长锦皱眉。 鸨姆赔笑:“就是丫头片子,也算不得多干净……” “丫头片子……”周长锦摸了摸下巴,随即嗤笑,拂袖,“丫头片子,那就证明干净!瞧着小模样也漂亮,既然要不得,那我抬她回去,做我道侣自然是不够格的,但随便给个名分,也是这丫头祖上沾了大光!” 此言一出,莲璃将女儿抱得更紧了。 她已是泥泞之身,可她的女儿不是,怎可如此被人玩弄? 鸨姆脸色大变,都闹成这样,直接上门要强抢丫头肆意玩弄了,她也不顾什么得罪不得罪,索性脸皮撕破,直接喊来一旁的伙计:“把这人给我抬出去!” 高大的伙计得令,立即将周长锦架起来—— “你们干什么?竟然敢对我动手动脚?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周长锦气恼。 鸨姆将笑容尽数收回:“这好话歹说不行,歹话好说也不通,那就只能是当周公子,您这是上门来闹事了。” “要是谁都这样上门,动不动来抢我院里的姑娘抬回去,那我这秀红院还开不开了?” 鸨姆说着,直接让伙计将人扔出去。 “今日闭院,不开了!” 鸨姆拂袖,院里的男客都被伙计们赶了出去。 …… 周长锦在秀红院闹事,惹怒了鸨姆被赶出去一事顿时传遍整条小镇。 伙计扔他出去时使的力气大,让周长锦伤了腰骨。他被后面才赶过来的方子泓扶回去,躺在床上静养诶哟诶哟地干嚎。 方子泓自然又成了他的出气筒,时不时便被骂,亦或是使唤着去买东西 而江知缇一连好几日都不见秀红院栏前出现一袭粉裳身影,连带着那经常来的小姑娘,也不来找江知缇了。 于是她便呆呆地在外面望,伸长了脖子望,企图望见她们的身影。 由于她这般,也渐渐引起方子泓的注意。但方子泓没有接近她,只是会悄悄地给她些吃的。 约摸又过去好些日子,雪将将停时,江知缇终于等来了莲璃与那小姑娘。 她们背着细软,莲璃一改往日的穿着,此时她穿着朴素的布衣,拉着小姑娘。 俨然一副要道别的模样。 “小哑巴,我们要走了。” 小姑娘跳到江知缇面前,颇有些依依不舍地道。 江知缇难得在这个时候脑子灵光一些,她打着手势,问她们要去哪里。 “我们要回家啦。”小姑娘摸了摸她的头发,道。 告别的话语不会太多,只是互相拥抱片刻后便分开——她们要赶在雪停的时候去乘船。 霜雪暂停,人却未停。 江知缇目送着她们消失在白茫中,如同她记忆深处里的望着的茫茫。 都离开了,只有她仍旧留在这里。 江知缇又回头看了看那扇亮着火光的窗户。 …… 江知缇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也穿着那一袭素衣,站在高处眺望云海,山风卷起衣袖裙摆猎猎,一柄银素长剑反手持立于身后。 她望的貌似不是那层叠洁白翻涌的云海,像是越过厚厚的云海,去看被云海缭绕的那一座山峰。 有人轻声唤她一句“徒儿”,她回头—— 惊魂,梦破。 睁眼仍旧是乌黑的木房梁。 可方才梦里的那样真切,江知缇睁大双眸,看着房梁久久不能回神。 但未等江知缇多想,脑海突地一阵刺痛,混沌,原本短暂清明的双眸随之茫然。 她又记不起方才梦见什么了。 但外面貌似有什么在窸窸窣窣地响,江知缇歪了歪头,起身,推开木门。 外面仍旧黑夜,天还未亮。 打更人的声音离这里很远,她只听见打更人拉长了声的尾音。 窸窸窣窣的声响在停了雪的深夜更为显耳了。 她循着声响走去,在不远处停下。 她发现了一条野狗。 那条野狗在细啖人肉——狗的面前有一昏迷之人,红色的血在雪地里蔓延开一大片。 第8章 野狗察觉到她的存在,睁着漆黑的瞳孔回头望她,竟有几分人灵的模样。 那人约摸已经死了,一动不动;野狗方才嚼食那人胸膛前的肉——或许是那人的心。 一人一狗就这么对视片刻,是野狗有了举动,它迅速得不像是寻常动物,冲着江知缇袭去! 双目呆滞的江知缇没有躲,她在野狗靠近自己约摸一尺时突然伸出双手,猛然掐住野狗的脖颈,双手发力,将野狗的脖颈一正一反方向掰过去,像是拧物什一般,只听得“喀”一声脆响,野狗便失去了动作,瘫软倒地。 野狗漆黑的瞳孔睁大,它没想到眼前这个瘦弱的,如同乞丐一般的姑娘能够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这还单单是手臂使出的力,寻常姑娘家怎会有这等骇人手劲? 但它得出来了,于是野狗原本漆黑的瞳孔渐渐褪色,恢复原本的颜色。 江知缇则蹲下来,看着死去的野狗,在一缕青光从野狗体内窜出时,她伸手抓住了那一缕。 为什么——她能看得见!? 它顿时惊慌了,不仅看得见,还能够徒手抓住自己,这到底是何许人也! 还未等它从惊慌中回神,抓住它的姑娘已经将它塞入了口中。 它被吃掉了。 而且没有半分惊叫,它便被一个乞丐一般的凡人姑娘吞吃入腹。 从抓取到塞入口中,对于江知缇来说只是一种本能,吃掉它后她也确实得到了好处——比方说,原本混沌不堪的脑海清明了不少。 但仅限于清明,对于她的哑以及她瘸了的腿,丢失的记忆没有帮助。 可,如果是多吃掉一些呢?江知缇想。 她望着那个已经在雪地里死去许久的人,一瘸一拐地走上去,看那人的模样。 竟是周长锦。 没人知道周长锦是怎么死的,只见他死不瞑目,一双眼睛瞪得极大,生前应当是极为惊恐。 江知缇摸了摸他身上,摸出一点拇指大小的木壳。 小小的木壳上刻有繁复的花纹,江知缇在雪夜里仔细端详许久后,“哈”地一下,笑了一声。 尸体不得横在此处,此刻正恰鹅毛雪纷纷,江知缇想了想,便拉住周长锦的衣领,拖着尸身往河道方向走去。 还有那条野狗,她把死掉的野狗带去柴房后面的茅坑边,茅坑边始终是乌黑一片,那是茶楼经年累月往茅坑边泼脏水造成的。 于是她在那边,就地找了块锋利的石头,划开野狗肚子,掏空内脏,扔进茅坑下的粪水里,而后剥皮,把整条野狗分成若干块状后分别寻找地方埋起来。 如此一来,便就好了。 江知缇敛了敛眸,蜷缩一下满是狗血的手指,以及捏紧了掌心中的那一小块木壳。 第005章 弟子暴亡,神智初醒 周长锦的尸体在鸡鸣之时被过路百姓发现。 茶楼掌柜哭天抢地,人人都道是妖魔未除,又出来害人了。 但经过仵作查看后,说人不是直接死在河道边的,是在某处死了之后,被人拉到河道边的。 可死人身上的骇人伤口以及空荡荡的胸口仍说明了这与妖魔离不开干系。 剖心吃肉,此举不是妖魔所为,还能是什么呢? “一定是——一定是那个小浪蹄子!那个娼妓!”义庄内,哭哭啼啼的掌柜突然抬起头来,厉声尖叫。 仵作与官府来人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那个小蹄子,不知道哪里来的小蹄子!一定是记恨我儿调戏了她的女儿,就招来妖魔把我儿害了!”掌柜歇斯底里。 此言一出,仵作与官兵皆面色一变。 “周赵氏,东西可以乱吃,有些话可不能乱讲!”官兵出言喝止她。 茶楼掌柜周赵氏竖眉登目:“怎的?还不让人说了吗?不要欺负我一妇道人家什么也不知道,我孩儿可是拜入玄门的!” “周赵氏!你今日说的话,一旦被有心的外镇人听了去,会招惹来什么,你清楚吗?!”官兵怒了,一拍桌子瞪目对她。 周赵氏被他如此举动惊了一下,冷静了片刻后,也知自己方才的话属于历古以来的禁忌,便闭口不言。 “莲璃只是秀红院一介弱女子,且早在几日前离开了镇子,无作案机会。”仵作淡淡道。 周赵氏噎一下,心下不服,又开始哭天抢地:“那我儿、我儿就这么死了吗?!” “官府总会给你一个交代,只消些时间查清此案。”官兵道。 言外之意便是由不得她追问,要她回去等候了,还很有可能就这般成为一桩找不到凶手是何物何人悬案。 周赵氏暗暗捏紧了帕子。 她从义庄出来后,咬了咬牙,低声对外面等候的丫头,道:“给我找人去抓!不论那小蹄子跑去了哪里,都给我抓回来!” “定是那小蹄子引来了什么妖魔将人害了,明明妖魔已经被锦儿抓住了,怎还会害人?定是那来路不明的小蹄子得了什么妖法,引来了新的妖魔!” 她咬牙切齿,面露憎色,阴沉狠厉的模样让丫头不由得瑟缩一下,怯怯道:“奶奶,这……这人都不知何处去,咱们可怎么抓……” 且这没有公文便抓人……搞不好是会被抓去关牢房的。 周赵氏斥她:“你就不会去船夫那边问问吗?那小蹄子长得招摇,船夫会至于转眼便忘了吗?” 第9章 转眼,她“啧”了一声,索性匆匆回去,打算写书信与远在城里的那个人说一声。 这事儿蹊跷,不论周长锦做了什么,但她与那人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她手里有那人的把柄,怎么说那人也得助力帮她。 思及此,周赵氏双眸一眯,嗤笑一声。 若没有点背景,她怎敢在这镇子上对着秀红院开茶楼。 与此同时,她也拉住了打算给师门上报此事的方子泓。哭诉儿子被妖女残害,希望他能够趁机出手收服妖女。 不过是一个无名无姓,穷山恶水来的妓子,胆敢将她儿子扔出大门,还害死她儿子。 周赵氏越想,越攥紧了帕子,几乎要将那一方丝帕揉碎。 只余面色并不好的方子泓在原地。 师弟死了,他需要回去禀报,这也意味着,护师弟不力的他必定要被师门惩罚。 师父器重师弟,他兴许会被逐出师门。 …… 尽管那夜吞食它后,江知缇脑子比起往前清明不少,但仍要在人前装作一副痴傻模样,仍要忍气吞声地过活。 她没有足够的盘缠离开这里,去到别处后,极有可能被当做流民原路遣回镇子。 她也不知道她是谁,家在何处,父母是否安在。 一叶浮萍,不过如此。 野狗的尸块如同她所想那般招引来不少陌生的气息,江知缇按兵不动,等待那些陌生的气息渐渐发酵,成型。 也许,她吞食更多后便能记起往事了。 比若说她是何方人士,家在何处;比若她父母是否安在,姓甚名谁;比若她为何失忆来到了这里,还变成了哑巴……又比若,那个令她魂牵梦绕的一袭素衣,一柄长剑,一望无际的云海,萦绕之中的山峰,以及那一声“徒儿”是否存在。 一切的一切仍旧是谜团。 江知缇把缸里的水打满后,回厨房去给周赵氏熬药。 周赵氏最近的药材貌似多了几味,江知缇敏锐地察觉到了。 她将药渣摊开来看过,只看见了几样寻常的药材。 但她知道,多出来的还有一味,且不是这些能够浅而易见的药材。 江知缇炖上药,往小炉里添柴火。 知道了又如何?她不会去与周赵氏说。 雪又开始下了,今年的雪格外多,比起去年,前年来说都要多,且冷。 江知缇稍稍靠近炉火,隔着炉子的火来温暖自己在冰天雪地里有些麻木的手脚。 药熬好后也迟迟不见周赵氏身边的丫头来端,江知缇便在附近睡着了。 浑浑噩噩里不知道睡去多久,江知缇被外面的阵阵骚动惊醒。 她竖起耳朵听,听见了周赵氏打骂丫头的声音。 药已经凉了,她便重新起火,把药煮沸。 丫头没来,她只能自己端过去。 江知缇一瘸一拐地将刚煮沸的药汤端过去,还未走近,便看见了在雪地里挨骂的丫头。 江知缇眯了眯眼。 周赵氏身旁,多了些东西。 貌似是丫头给周赵氏端茶没端住,翻了,周赵氏便把丫头扽出去,让丫头跪在雪地里挨打。 江知缇看着周赵氏,周赵氏此刻双目隐隐发红,火气噌噌直上。 不大寻常——如此寒冷天气,人应该有些许懒怠才是,怎会如此肝火旺盛,易怒易燥? 丫头哭着喊着,求饶声不绝于耳,不知过去了多久,丫头渐渐没了声息。 “给我把她拖下去,泼冷水都得把她泼醒了!”周赵氏指使着伙计,上来将昏死过去的丫头拖走。 药送到了周赵氏手里,周赵氏接过,便不顾滚烫,就地喝了起来。 一碗汤药,她喝到后面竟有些急切。 像什么呢…… 江知缇思忖片刻。 随即,她便笑了。 像那晚的野狗。 野狗吃东西,可不就是如此?到了后面都恨不得将碗舔干净。 第006章 支离梦境,野犬指路 抬眼是天边残阳墨峰交界处,鸦鸟扑入林伴随悠远鸣啼。 腰间苦木长剑剑身斑驳,她才出山门,远眺山头上。山间晨雾萦绕处,她再向山门拜谢师恩。 恍惚间,耳边闻得一声歌又一声歌,悠长婉转,穿过残阳墨峰,掠过晨晓。 再一抬眼,却是接天猩红,哀嚎惨叫不息,地面黏腻血流成河。 惨烈和呼啸,生灵涂炭,断戟残剑。 有一柄剑重重跌落在地,剑身在接地一刹那发出一阵哀鸣,随即碎裂—— “京月——!” 有人声音凄厉,字字泣血。 而她只能抬眸,望着那个一剑刺穿了她心脏的人。剧痛之下,生机被剑吸取,那人看不清模样,但她能够感知到,那人眉目间仍旧一片清冷自持,风光霁月的模样。 没有一丝波动。 她眸间不由得一片哀恸破碎,泪水渐渐地模糊瞳孔。 这是她从未设想过的情形。 血花从剑端绽放,触目惊心;剑剜转后抽离,她失去支撑,看着自己像断翅的蝶,重重倒在地下。 支离破碎。 为什么? 你仍旧能够如此冷静地望着我死去,没有一丝波动? 她蓦然如此怨恨地想。 梦境在她倒地瞬间破碎,江知缇睁眼,又是天光破晓时。 梦境里的死亡让她有些茫然若失,胸口被剑刺穿的剧痛仿佛还在,江知缇不由得捂了捂胸口。 第10章 好一会儿她缓回神,起身,在水缸边收拾好自己后,推开木门。 下了一夜的雪终于停了,据说昨晚那个被周赵氏拖在雪地里鞭打的丫头死了,被一卷草席抬去了荒郊野外。 夜半死了一个丫头不会引起什么骚动,周赵氏对此只是挥挥袖,令人给那丫头的家里送去些银两打发了事。 但晌午没能安宁,茶楼对面的秀红院被一群奇怪的人围住了,里面的客人也被赶了出来,所有姑娘困在院内不得进出。 鸨姆见情形不对便派人去找官兵,但被拦住。 细问竟是城中大府来人,要抓那日冲撞了周长锦的莲璃与小姑娘。 不论鸨姆如何解释,说莲璃已经赎身离开,那些人还是将整个秀红院翻了个底朝天。 如此一来秀红院不得不闭院拒客,就这么一连好些日子。 人人道是那城里来的周长锦小少爷的死与莲璃有关系,不然为何莲璃前脚一走,后脚那小少爷便不明不白地死了。 江知缇在为客人们拴马,她这些日子听了不少市井小话,大致都在议论周长锦的死。 方子泓没有离开,而是留了下来,看样子是打算将周长锦的死因调查清楚后,好回去向师门请罪,得到师门宽恕。 她将周长锦的尸体拖去河道边只是想避免人们怀疑到它身上,以为如此便可以让人们怀疑到妖魔身上。可她忘了会有仵作验尸,仵作只要一看便知周长锦不是在河道边死的,而是在别处死了被拖过来的。 更没曾想的是,现在人人都怀疑周长锦的死与莲璃有关系,因周长锦死前与莲璃身边的小姑娘有冲突;恰好前脚莲璃带着小姑娘离开小镇,后脚周长锦便突然死去。 江知缇攥了攥衣角。 周长锦的尸体在义庄,需要停灵七日才能够下葬。周赵氏每日都会扑到义庄里面哭诉,不断地道周长锦死得冤枉,死得不明不白。 城府那边貌似在抓莲璃,因周赵氏一张嘴,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周长锦的死和莲璃脱不开干系了。 那日从周长锦身上寻得的木壳还在,江知缇揣入了兜内。一时半会用不上,江知缇没有再拿出来端详。 …… 傍晚时分,江知缇照常端药过去,药会被另一个丫头端到周赵氏手边,于是江知缇便隔在远处看周赵氏喝汤药那从急切,渐渐演变为狼吞虎咽的模样。 第二日,茶楼突然闭门不见客。 常客对此怨声载道,聚在门前一会儿后又散开,往偏远的茶馆去。 江知缇则在暗处,望着茶楼后面的方向,不语。 突地听见些许窸窸窣窣,她循声走去,与一条野狗对上目光。 惊奇地与那夜重合。 野狗望着她,与那晚一般,俨然一副人灵模样——兴许说,它便是那晚上那条咬死了周长锦的野狗。 可她将那条野狗杀掉且分成了尸块。 江知缇微微眯起眼。 现在是白天,但这么一条野狗也不会引起寻常人家的留意。 那么,便指向了另一个可能——野狗复活了。 奇妙。 江知缇朝着野狗扔去一颗石子,野狗没有理睬,仍旧看着她。 便是要带她去哪里的意思了。 江知缇跟着野狗走,野狗也瘸了一条腿,走起路来与江知缇不相上下——这是江知缇没想到的。 一人一狗绕到了茶楼后面,周赵氏住的宅子里,野狗把她往宅子的另一面去,停在一间废弃上锁的屋子。 野狗舔了舔她的手心后一瘸一拐地离开,江知缇停下来看屋子上的锁。 一把新锁,不是旧锁。 她看了看,四下环视后发现没有丫头伙计在附近,伸手,拨弄几下锁头,随即猛然一边拉出去! 锁开了,江知缇推开了门。 门内是个小院子,小院子尽头还有门,但那个门没有上锁。 她便慢慢地走近,将耳朵附在门外,听里面的动静。 有些,细碎的呼吸声。 是人,还是动物,还是野狗? 江知缇皱了皱眉。 “水……” 她听见了里面传来这么一句虚弱沙哑的声音。 看来是人。 周赵氏在这里关了人。 是丫头,还是伙计? 但听声音不会对她做出什么事来,不存在什么威胁。 江知缇便推开门。 门往里打开,吱呀一声,里面昏暗不见光,且久懒打扫,推门的瞬间扬起一阵灰尘,江知缇猝不及防地吸入一大口烟尘,猛烈地呛了一下。 呛到她有些抬不起头睁开眼看里面的情形,好一会后她才缓过来,抬起头睁开有些湿润的双眸往里看—— 熟悉又陌生的布衣,被捆绑的女子。 江知缇瞳孔一凝。 “小哑巴……” 开口嘶哑干涩,是方才叫“水”的声音,而这副声音,是从奄奄一息的莲璃口中出来的。 “帮……帮帮我,救救她……” 她说着,露出了挡在身后,早已昏死的小姑娘。 第007章 义庄异样,茶楼异常 母女二人不知被关在此处多久,被发现时奄奄一息。 莲璃在说完一句话后便昏过去,与那小姑娘一同。 江知缇看着她们,没有动。 不论是那一口饭菜,还是那一块糕点,都是恩情。 第11章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江知缇垂眸,片刻后一瘸一拐地过去,将莲璃身下的小姑娘拉出来,费了些力气,好一会儿才将姑娘驼到自己背上。 路有些长,但好在没有碰见什么人,她有些出乎意料地将那小姑娘驼去了柴房。 柴房一般丫头伙计不会进,进去也不担心,这个地方总是很容易藏住一个人。 摸了摸小姑娘的额头,江知缇捧起她的脸,左看右瞧,随后去厨房,端来一瓢熟水,怀里揣上几块窝头。 先扶起人喝水,好歹没有完全昏死,还是能做出吞咽动作的。江知缇给她喂足水后,她也就悠悠转醒。 醒来后的她抓着江知缇拿来的冷窝头狼吞虎咽,噎着就用水送下去,来来回回几下,她才停下来。 但停下了方才的动作,她也不会消停,不到一会儿,她便要夺门而出。 江知缇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不让她走。 “小哑巴,你放开我,我娘亲还在!” 她急了,这儿四下环望也不见她娘亲,定是还在那个满是灰尘的屋子里。 江知缇摇摇头,仍旧不放她走。 她急切得很,这会直接甩开江知缇的手,撒丫子便往门口跑,被江知缇突然从后面扑上来,整个人往前一摔! 像是被什么恶犬牢牢压制了一般,不论她如何挣扎,也难以将江知缇从身上掀开。 江知缇不给她应对的机会,翻过她,一手压制她,另一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她一时有些惊恐,但惊恐之余对上了江知缇清明的双眸,一时愣怔了。 待到她冷静下来,没有什么动作了,江知缇才松开她,从她身上起来。 “小哑巴……你不傻了?”她吞了吞唾沫。 江知缇点点头。 “你怎么……好了?”她不敢置信。 任谁也会觉得诧异,一个痴傻了那么久的哑巴,突然有一日恢复神智。 江知缇摇摇头。 “你好了……可真好。”她冷静下来后便爬到柴捆边,将自己蜷缩起来。 “有人抓我们,说我们害死了人。”她抱紧了自己,道。 “我们才上岸,他们手里都拿着刀,提着弓箭,便出现了。说我们害死了人,是杀人犯,要抓拿我们。”她眨了眨有些湿润的双眼。 “他们追了我们好久好远,我们都迷路了,我好饿,娘亲也好饿,我们就被抓住了。”她说到这儿嗓音有些变调。 江知缇看着她。 “他们口口声声说我们害死了人,可是我和娘亲没有害人。”她掉下眼泪。 江知缇:“……” 良久,江知缇对着她,与她打手势。 她看了好一会,才勉强理解江知缇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们都会没事的……起码过了今晚?” 江知缇点点头。 “可是我娘亲——”她觉得自己一刻都不能等,怕自己娘亲会熬不住就这样去了。 江知缇摇摇头。 她看着江知缇坚决的双眸,渐渐泄气。 江知缇不再看她了,弯腰拾起地上的水瓢后转身离开柴房,把门关住。 江知缇看了一会屋檐上有些消融的雪,随即再次回厨房去。 一瓢水,几块窝头,江知缇端着捧着,紧赶慢赶又折返去那个屋子。 一来一回的,饶是体力尚可的她也有些不支,毕竟瘸一条腿,吃力得很。 但莲璃也无大碍,她比小姑娘要冷静,惊诧与江知缇恢复神智的同时也乖乖地待在屋子里不贸然出去。 今晚,最多今晚。 江知缇从屋子出来后,掏出怀里的木壳瞧了瞧。 总会有人被反噬的,毕竟他们供奉的,到底不是好说话的神灵鬼魂。 …… 周赵氏的汤药照常被江知缇端出厨房送去,又被丫头中途接手,端到周赵氏面前。 周赵氏仍旧是狼吞虎咽般将一碗汤药饮完殆尽,她最近肝火旺,易怒,易燥,手下人稍有不留神,便会被她直接拽过来打——说来奇怪,往日里力气也没有多大的周赵氏,在怒燥时力气大得出奇,汉子都撼不动她分毫。 鉴于近日周赵氏胃口也变大,吃的饭菜不少,人胖了些,下人们便私底下笑她是母彘。 而今日,有人在周赵氏耳边低低说了几句什么,周赵氏原本有些涣散的目光,登时凝起。 “所见当真?”她皱起眉,露出与往常全然不一般的沉着与狠厉。 那人点头,低声说:“当真。” 周赵氏眸底阴暗,良久后,她突然疯魔了般笑起来,笑声叫人不寒而栗。 …… 夜深。 义庄内还停着周长锦的尸体,寂静里,棺材中突地传来阵阵异响。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像是有什么虫子在蛀空木头,延绵不绝,吓了昏昏欲睡的守灵人一跳。 这是新的棺材,怎可能会如此快被虫子蛀食?更何况,这是大户人家才用得起的红木棺材,里里外外都涂了厚厚一层防蛀的桐油。 棺材里的声音愈来愈响,守灵人的狐疑也越发沉重。 于是他便点亮了所有的灯,唤来三两帮手,将棺材盖推开,准备一探究竟。 “狗!哪来的狗!” “这怎么钻进来的!” “快赶出去!” 一推开棺材盖便见偌大的棺材里,不仅躺着周长锦的尸体,还多了一条坐在周长锦尸体上,垂头啃食周长锦尸体的野狗,把几人吓得够呛。 第12章 周长锦的尸体已经被啃得不成模样,只有头部能认出,尸身已经左缺右空。 几个人一起试图将棺材里的野狗赶出去,却不料野狗一记回眸,让他们腿脚发软,生生瘫倒。 野狗露出满是污垢的尖牙,似笑非笑,一双狗眼外黑内白,将那几人吓得连连哭叫求饶。 …… 茶楼那边也有些不寻常。 周赵氏一反常态,半夜也叫嚣着要厨房熬汤药,然汤药当天已经熬尽,如若要下一副,得等第二天送来。 周赵氏闹了好一会才消停——但也不会消停太久。 于是江知缇在外面,透过厨房门缝,往里面看见穿着亵衣亵裤的周赵氏,像是野犬一般蹲坐下来,双手大把大把地抓着熬剩的药渣往嘴里塞,胡乱地嚼。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这种嚼食的声响,在雪夜里尤为清晰可闻。 江知缇僵硬地勾起唇角。 所以说,供奉的东西如若不是神灵鬼魂,便不要乱供奉。 以为自己给的三瓜两枣便能够满足了吗?不会的,某些东西,饿太久了,早就不知何为“满足”。 第008章 雨夜飘摇,凶险追杀 寒冷的冬夜竟刮起雨,天际轰鸣,云黑无月,位居镇子偏僻边缘的义庄,突地被一记寒雷径直劈中。 隐隐间有火光摇曳,舔舐上昏黑的天边。 有人从义庄内跑出来,跌散了头发,衣衫不整,一路痴傻癫狂地笑,一路往镇上的方向跑。 “来了,都来了,都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全都来了!” 痴笑嗔语在雷雨夜里尤为渗人,寒雷滚滚,再次划破天际。 而茶楼里,周赵氏陷入癫狂之中。 “谁!谁在叫!谁在叫!” 她蓬头垢面,抱着头在茶楼里尖叫,到处跑,到处撞自己的头。 可没有人听见她发狂的声音,茶楼里,拉不住她的丫头伙计只能看见她这副无声惊恐的模样,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外面寒雷轰轰,她同样听不见身边丫头伙计的声音,只听见耳边有什么物什在尖叫。 她只能跌撞着,跑来跑去,最后跑到外面去,猛然间她想起什么,便作出一副跪拜姿态,开始祈求神灵鬼魂的庇佑。 可惜,迟了。异信徒不会得到神灵鬼魂的庇佑。 而茶楼另一面,江知缇冒着冷雨,推开了木门,拉出莲璃。 趁现在周赵氏发狂,下人们措手不及,茶楼一片混乱时逃跑最好不过。江知缇跑不起来,便尽可能地推莲璃往某个方向去,让莲璃带着小姑娘赶忙离开这里。 可是没能跑多远,她们便被几个高大的伙计挡住了去路。 衣着打扮看上去不是茶楼伙计,莲璃二人只能是往回跑。 江知缇咬了咬牙,野狗她无法控制,虽然野狗在一定程度上带领了她但并不是听命于她的。 她只能尽力带着莲璃躲身,转身之际,余光里瞥见一抹寒光—— 是刀! 那把刀不是冲着莲璃母女来的,竟然是冲着江知缇来的。 江知缇本能往后,瘸腿的她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猛然往一边躲闪,险险躲过。 但手臂还是被锋利的刀刃划破,鲜血霎时直流。 疼痛爬上来,江知缇后知后觉地惊恐。 这些人,为什么冲着她来?还要取她性命? 然而没有再多时间让她思索,那些人抽刀纷纷朝她而来,招招狠厉直冲命门。 “小哑巴!” 莲璃见她受伤,吓得急忙叫她。 江知缇张了张口,做出一个“跑”字口型后迎面而来又是一刀! 她本能地伸出手去抓,刀刃划破血肉,鲜血汩汩直流。 全是冲着她来的,不杀了她决不罢休。 她咬牙,用另一只手去抵挡,好不容易逃脱,一路跌跌撞撞,千钧一发之际,是莲璃一伸手,将她拽入到茶楼里去。 仿佛有预谋般,那些穷追不舍的杀手见她们跑进茶楼后便停下来。 茶楼里的丫头伙计没有留意突然闯入的江知缇三人,而周赵氏一眼便看见了莲璃,登时无声尖叫着冲莲璃而去! 莲璃只来得及将小姑娘塞给江知缇,便听见了周赵氏的尖叫声—— 其他的人没听见周赵氏的声音,可是她听见了周赵氏的声音。 “贱人!贱人!是你!你快害死我了!”周赵氏张着嘴,血盆大口般嘶吼。 莲璃惊恐万分,躲避不及被周赵氏抓住,掐住了脖颈抵在地面上,撞倒了一边点燃的灯火。 灯火倒下,灯油流淌,火苗顺着灯油一路急燃,不待人喘息便燎上从梁上挂下来的幕布,登时熊熊一片。 有人大喊走水了,可周赵氏掐住莲璃的脖颈,提起来又四处撞,目眦欲裂的模样骇人非常。 莲璃渐渐喘息不上,眼看着就要死在周赵氏手下,江知缇提起了一张凳子,朝着周赵氏的后脑勺狠狠砸下! 被猝不及防砸一下的周赵氏脱手松开了莲璃,莲璃倒地咳嗽不止,爬着去将躲在另一边桌子下不断哭泣的小姑娘紧紧抱入怀里,瑟瑟发抖。 周赵氏后脑勺登时洇开一片鲜红,晕死过去,而那些喊着走水要往外跑的丫头伙计,都跑不出去。 茶楼的门窗,全被关住了。 而他们撕心裂肺的叫喊仿佛也被人锁入茶楼里,没能往外飘出半分,也没能惊动刚好经过的打更人。 第13章 打更人只是在茶楼外停了停,现在雨有些停,他看着茶楼紧闭且窥不见内里,貌似一片漆黑的门窗摇了摇头,自言自语:“怎么听见有人说话呢……” 而茶楼里的人能透过门窗的纸见到打更人,绝望地拍打门窗,看着打更人若无其事地离开。 茶楼渐渐被大火蔓延,有人被火苗烧着只能满地打滚——这儿没有水,水都在厨房。 江知缇看见了那些一闪而过的杀手。 是他们干的。 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她拎起凳子去撞门窗,往日里看着也没那般牢固的门窗此刻却固若金汤,不论如何撞击也损不了分毫。 火苗越来越旺,且闷热得很,如此下去都会被活活憋死或是烧死—— “小哑巴!” 江知缇被莲璃叫一声,转头去看,莲璃抱着小姑娘站在二楼台阶处,神情急切。 于是三人都往二楼跑,一起的还有其他丫头伙计。 可也不是长久之计,一楼火势很大,烧上来是迟早的事情。 那么只能从二楼往下跳,那些人也只封住了一楼的门窗,二楼的门窗还敞开。 小姑娘因为吸入过多的浓烟昏迷了,莲璃一手抱着她,一手拉着江知缇往二楼的凭栏跑去。二楼不高,往下跳最多是崴伤脚,好歹还能够活命—— 可她们还没来得及往外跳下去,便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反弹回去! 跑不了了。 莲璃倒地只觉浑身都在疼,她也撑不住多久,刚从周赵氏手下逃出来,又抱着一个姑娘,拉着江知缇跑上二楼,在这个间隙里也吸入不少浓烟,一时头晕目眩。 二楼的地板也渐渐滚烫起来,人踩在上面如同踩在热锅面上,且隐隐有什么断裂的声音。 “别跑——全都、不准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原本被砸晕昏死在一楼的周赵氏醒了,浑身都是火,跌撞着爬上二楼,爬过的地方都被火苗舔舐。 “一起死!一起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这次的尖叫被所有人听见了。 不知道是谁,照着江知缇那般提起一张凳子便往周赵氏头上砸了过去。 仿佛是某种默契,其余人也跟着去砸周赵氏,周赵氏哀嚎不断,匍匐在地上,渐渐被砸没了声息。 江知缇没来得及看,便被莲璃遮住了双眼,不让看。 那些方才还在砸死周赵氏的丫头伙计开始互相残杀,嘴里不断咒骂,抓着那个人的头发就往桌角撞,拉住这个人的腿就推下楼梯,看着人坠入一楼的熊熊火海。 也有人被周赵氏带来的火苗燎着衣服与头发满地打滚,江知缇看不见,也突然听不见。 热浪席卷,渐渐地呼吸都快要被掠夺,她们躲在狭小的角落里,江知缇稍稍挣脱开莲璃的手。 “小哑巴你要去哪里!” 莲璃反手拉住她,目光急切。 江知缇摇摇头,推开了她的手。 总得试一试的,她捏紧了早就掏出来的木壳。 第009章 茶楼坍塌,现世重逢 有人撑起白纸伞,站在被火吞噬的义庄前,清冷眸底随着火光明明灭灭。 没来得及从火中跑出来,正好被烧死在门槛的人缩成一团,伸出的手烧得漆黑。 雷雨夜却有鸦鸟惊鸣,一声一声,凄厉异常。 “道尊。” 身边同样撑起白纸伞,穿着素白衣裳的小弟子抬头唤了她一声。 她垂眸片刻,眼睫颤颤,旋即将目光抬起,投向镇上。 “走罢。”她道。 小弟子便紧跟上她,他们一路跋涉而来,衣摆有些许匆匆。 …… 木壳圆润,繁复花纹看不明白个中含义,但在江知缇眼里,这些花纹渐渐扭曲成一只眼睛。 一只看着她,波澜不惊的眼睛。 它在等待供奉与献祭。 江知缇垂眸,随即咬破手指,将指尖血抹入木壳花纹。 血被木壳慢慢吞食殆尽,而后一抹青光,江知缇再次看见了野狗。 野狗等待她的指示,江知缇便折返回去,一把将莲璃怀中的小姑娘拉出来,放在野狗背上。 莲璃不明所以,但在看见那条野狗貌似是从外面进入茶楼之后,急急忙忙扯过周围的布,把小姑娘绑紧在野狗背上。 “那你呢?小哑巴?”莲璃突地发觉这野狗只能将小姑娘送出去。 江知缇不答,她捡起地上的瓷片,在自己手腕处一划,鲜血喷涌而出的瞬间又被她瘸拐地跑着一把撒到凭栏上! 她将木壳扔入楼内的熊熊大火,任由火苗将木壳吞噬;莲璃被她拉出来,推到了凭栏边。 很显然,江知缇这是要将莲璃推下楼去。 莲璃抓住了她,还未说出什么,整座茶楼突地轰鸣一颤! 一楼烧了房梁,二楼自然撑不得多久,整座茶楼都将坍塌下来。 二楼的房顶往下塌了,整个过程不容人喘息,不消顷刻便会把人全部压死;千钧一发之际,江知缇被莲璃猛然拉了一把,未等江知缇反应,整个人已经被莲璃抽出凭栏,如同脱了线的纸鸢—— 被扔下楼的江知缇看见了莲璃如释重负的双眸。 帮我,照顾好她。 送她回家。 随后火势陡然变大,化作火龙从楼内喷涌而出,也将莲璃整个人吞噬;与此同时,整座茶楼在天边一记寒雷之下轰然倒塌。 第14章 而她被扔下去的瞬间又被茶楼倒塌时的气浪甩出去,后背砸在了对面秀红院斜方处的小摊贩木桌上。 她疼得直不起腰,可仍旧抬起头,睁开沉重的双眼去看已经坍塌成为废墟的茶楼。 野狗背着小姑娘完成使命后已经消失,坍塌的茶楼边,就是被碎布条缠着的小姑娘。 江知缇咬牙,她站不起来,后背太疼了,也直不起身子,只能是伏地,朝着小姑娘爬过去。 她爬了好一会儿才爬到小姑娘身边,双手被地面磨得斑驳不堪。 可是待她碰了碰小姑娘后,整个人一僵。 冰凉的。 江知缇不信邪,把手指伸到小姑娘鼻尖下。 没有呼吸。 她仍旧不信,便拍了拍小姑娘的脸颊;又摸了摸小姑娘的脖颈,感受不到跳动后再探了探小姑娘的胸口—— 仍旧平寂。 江知缇怔住。 她看了地上的尸体许久,又转头,趴在地面上,看着已经沦为废墟的茶楼。 莲璃被烧死了,小姑娘是因为吸入过多浓烟呛死的。 结果却只剩她一人活了下来。 她蓦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原本清明的双眸此刻一派惘然,喉咙哽着难受,鼻尖酸酸,眼睛也是;她想做出点什么表情,貌似是哭,但一张嘴便是无声无息,只剩下抽气声。 她突然痛恨起自己为什么不能出声,起码这个时候她能够将胸腔处的闷愤化作声音喷涌而出,而不是这般,张大了嘴也只能发出丝丝的气声。 但起码眼泪是还在的,她眼前模糊一片,不知是这天上掉下来的冰凉雨水多,还是她眼前涌出的温热泪水多。 模糊泪花下,她恍然间似乎看见两道撑着伞的素白身影。 “道尊!前面有人!” 脚步匆匆碎碎,江知缇最后的视线落在了那个矮小身影旁边的女子上。 双眸清冷,似是难以消融的千山间阶苔雪。 …… “师父,你看!” 她貌似指了指某个方向,一回头便见有一腰身配苦木剑的素衣女子,看似眉间雪难融,实际枯藤春渐回。 转眼,她又好似身处难耐的火炉中,身上每一寸皮肤都被火苗舔舐,疼痛难耐且炎热非常。 尤其是她的腿,似乎重现了那日被沉重的马车碾压过去,骨头尽数碎入血肉中的疼痛。她貌似能出声了,可是也出不了多少,且难听如嘶哑铜锣。 “小哑巴……” 她在翻江倒海的疼痛里听见了莲璃的声音,竭力睁开眼却发现眼睛早被汗水模糊,刺木木的。 “小哑巴!” 这次是那小姑娘如同银铃般的笑声,与此同时还有的是大量银饰碰撞在一起的细细碎碎。 她好像在银铃的细碎间窥见了小姑娘以前说的泼墨江水。 很漂亮。 一望无际的青绿碧江,天边渐染江青色,有渔船人家在江面上漂泊。 渔船头上坐有一姑娘,眉目是不施粉黛的艳丽,且双眸清澈;她身穿布衣,脖颈佩戴一环平安如意铃锁,脚踝环有一对银铃铛。 她伸着脚尖拨弄一江青水,涟漪荡荡。转眸,是故人模样。 莲璃不似在秀红院那般浓妆艳抹,也不似在秀红院那些身穿一袭夺目粉裳,她静静地坐在船头笑着,青丝编成双股辫子,软软地垂在双肩。 江知缇望着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只会哭。 说什么呢? 说对不起,我没能救她,她还是死了。 还是说,你不应该推我下来的,我活着没有什么意义。 说好的要回家却还是身死他乡,活下来的却是她这样一个不知去向的人。 …… 待到睁眼,又是乌黑的房顶。 江知缇只觉双目刺痛。 身上的伤似乎被细致地包扎起来,她瘸了的腿也被包扎着,层层叠叠。 身上穿的是干净的布衣,一阵陌生的柔软,她的头发在她起身时,如同瀑布顺着双肩倾泄而下。 第010章 昔日师父,再见道尊 江知缇有些怔然,看着自己身下的乌黑如瀑。 她揉了揉眼睛,抬手,发现手上的冻疮与新痕旧疤也没有了。 恍如隔梦,江知缇用手将垂落在自己身侧的青丝托起,有些许的沉甸甸。 有人推门而入,是一个素白衣裳的小身影。 “你醒了?” 门外站着约摸九,十岁数的男童,梳着髻子,中间横插一根木簪,木簪两侧带一方素布。 男童端着药碗,放在桌子上。 江知缇看着他好半晌才抬手打起手势,想要询问—— “你可以说话了,道尊为你疗过伤。”男童摇摇头。 “只不过你的腿伤势过重且过了最好的治疗时候,恢复起来要慢一些。”男童声音清朗,将药碗放凉一会后端过来给她。 江知缇端详他手中的药碗,迟迟不敢伸手去接。 “这是固本培元的药汤。”男童道。 江知缇:“……” 江知缇:“你们……是谁?” 声音沙哑,有些许断。 “山中野客,也是寻天问道之者。”男童似乎很喜欢她这般问,急忙端了端嗓音,故作老成地道。 江知缇:“……” 江知缇笑了一下。 “怎么连你也笑我,明明道尊也是那样讲的。”男童陡然有些失落。 第15章 江知缇摇摇头,随后接过了他手中的药碗,将药汤一饮而尽。 “吃这个!”男童见她一口气喝完汤药,急忙从怀里掏出一小包物什。 江知缇:“?” “我也不清楚,但这个是道尊说的。”男童将那一小包物什放入她怀里,拿过她的药碗后便出去,带上了门。 窗外有雪簌簌,江知缇捏着油纸小包,蓦然想起陷入黑暗前所望见的那双千山霜雪眸。 道尊……? 方才那男童如是唤道。 她将这二字默念一遍后,垂眸,打开了油纸小包。 指尖微怔。 油纸里包的是几块饴糖,饴糖表面粘着炒得微微黄的白芝麻。 江知缇拿起一块,放入口中。 甜的。 她突然掉了眼泪。 有了甜的饴糖,她才迟钝地感到方才汤药的苦涩。 …… 雪一连下了好几日,江知缇也在房中静养了好几日。 期间进出的只有那小男童,江知缇没瞧见小男童口中的“道尊”。 “你的道尊……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江知缇喝完汤药后,照例吃下一块饴糖。 小男童听见她这般问,摇了摇头:“道尊不是我一个人的道尊,道尊是天下苍生的道尊。” “为何这般说?”江知缇有些疑惑。 可这下换成小男童不解,他歪了歪脑袋,道:“这本来就是啊。道尊,道尊,即天下大道之尊者,天下大道之尊君,道尊即是天下苍生的道尊。” 他这番话有些绕,且不明所以,江知缇便不再过问。 莫名的,她不大喜欢这番解释。 “你为何突然问起道尊?”小男童问她。 江知缇:“……” 江知缇:“进进出出只有你一人,我记得明明有两个人。” “道尊很忙,不过她会问我,你每日的痊愈情况。”小男童笑道。 窗外雪窸窸窣窣,江知缇垂眸,也笑了笑:“你貌似很高兴?” “因为有人与我说话。”男童摇头晃脑的样子颇为讨喜,尽管身上穿着的是不符年龄活泼的素白衣裳。 江知缇:“道尊不与你说话吗?” 男童:“说的,可是道尊话少。” 江知缇:“道尊是你的师父吗?” 男童摇头:“道尊是天下苍生的道尊,不会是谁的师父,如果可以,道尊是所有玄门弟子的师父。” 又回到这种绕且不明所以的答复上了,江知缇抿了抿唇。 但倒是个有些迂腐的小孩,江知缇想通后,笑笑,往他手里塞饴糖。 “这是道尊给你的,我不可以要。”小男孩推回去。 江知缇执意放入他手中:“只剩一块了。” 男童显然是馋的,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喜欢甜食不为过。江知缇便拆开油纸,将那块饴糖塞入他口中。 看他餍足的小表情,江知缇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空妄。”男童道。 江知缇:“有何典故?” “爱生执,怨则妄,执妄皆空,大梦一场,所谓空妄。”男童字正腔圆地道。 江知缇笑了笑:“是为你取名的人说的?” “为我取名的是道尊。道尊还说,执妄皆常,世人皆生执妄,执会生爱,妄亦造怨。”空妄说得摇头晃脑,一本正经。 江知缇不再问他这些,倒是向他讨要绳子。 “你拿绳子作甚?”空妄疑惑。 江知缇绕了绕垂下来的青丝:“你看,它太长了,也多,我要将它绑起来。” “噢,那你等等吧,现在我找不到绳子给你。”空妄恍然大悟,与她说几句话后便端着药碗,离开。 江知缇看着他离开的身影,好半晌垂眸。 所以,所谓的“道尊”,会是何方神圣? …… 一连又过去几日,江知缇的腿能够下地了。 但仍旧软弱无力,要多下地走路,才能和以前一般行走无碍。 空妄与她绕着屋走走,她才得以窥见这儿全貌。 是一深藏于青山绿林中的幽深小屋,正值冬日,周围白皑皑,偶有山中灵掠过窸窸窣窣,又有鸦鸟鸣啼。 折返回屋去,桌上多了一个油纸包,以及一条绣花发带。 “道尊来过了。”空妄如是道。 江知缇盯着发带上的绣花,不语。 夜半,风雪猎猎。 江知缇起身,正欲去关窗,却在雪间望见一头戴蓑笠的素衣人影。 似是从风雪中而归,蓑笠上沾雪粒,却不沾那人半分。 蓑笠下是满头的银丝,绵长纷纷,有一抹枝绿将银丝发尾微束,枝绿末端坠银铃流苏。 那人也察觉到她,那双一如茶楼坍塌夜时的千霜难消眸幽幽转来。 灰霾素衣,肤与霜雪般白皙,眉间一朱砂红痕,唇边凉薄。神情不悲不喜,如话本所描述那般,回眸皆神性。 这便是道尊,胸怀天下苍生之道尊。 “风雪夜凉,回屋罢。”道尊启唇,不冷不淡地道。 江知缇这才察觉自己抓着窗棂的手指被冻得麻木,脸颊亦冰凉。 道尊渐远,而她停留在窗边,望着道尊的银丝渐渐与风雪融为一体。 第011章 身负谜团,斗胆拜师 茶楼坍塌后,据说有城里来的人围着里里外外搜寻了好几日。 第16章 郊外的义庄走水一事也传遍镇子,同样被人团团围住,翻天覆地地搜寻好些日。 似乎是在寻找谁人的尸体,又似乎是在搜寻什么物什,那些人不舍昼夜地搜寻了许久依旧无果,最后不了了之。 城西茶馆里,说书人与茶客们就茶楼与义庄一事展开了说法。 “这一个周赵氏死在茶楼,一个周长锦在义庄被一把火烧得尸骨无存,俩母子平日虽小恶不断但也不至于酿就大错,到底是何许人也,这般残忍杀人灭口,死不留尸?” “义庄倒是还有人活着的,应当是见到了凶手。但就是疯了,只会一个劲地叫嚷嚷,逼急了他还会咬人。” “要我说,这两人背后才精彩。周赵氏的儿子可是玄门弟子,这师门听闻此事不知会作何反应——但肯定不会放过这背后杀了自家弟子的人;且这周长锦据说是师门下的佼佼者,这平白无故的死了还没留条全尸,多少是不会善了。” “但也怪异……义庄姑且不说,离得咱们远,起不起火我们一时半会不知道实属正常,但这茶楼可是在镇上的,这么烧起来竟然没有人呼喊,安静如鸡……” “那有什么,肯定是下了药,把那里面的人全给药晕了才放的火。” “但这火势,烧起来不得噼里啪啦一阵?但这什么动静也没有……” “可那晚打雷下雨,就你刘二麻子住的地儿,能听得见才奇了怪了!” “嘿!你还有理有据!” “那是!看了这么些话本总得有点墨水不是。” “莫不是真的与秀红院那个姑娘有关?那周赵氏生前可是不断嚷嚷。” “你没看见吗?那秀红院的不也死在茶楼里了,还能有什么嫌疑?” “貌似也是……” “据说,在茶楼废墟里搜寻的与在义庄内搜寻的人,全都是城里的人手。” “这有什么……接二连三的死人,这城里不得搭把手?” 厢房内,面上遮一层轻纱的江知缇垂眸抿了抿热茶。 “你来这里作甚?虽说你的元气已经恢复了大半,但也不能四处跑呀。道尊知道了可怎么办?”空妄晃着脑袋,一边抓着糕点吃,一边坐在椅子上摇摇脚丫,看着江知缇,道。 江知缇笑了笑:“来探些消息。” “你是要找烧了茶楼的人算账吗?”空妄问。 江知缇摩挲一下茶杯:“自是要的,他们不光是要杀了我的人,而且是害死我恩人的凶手。” “恩人?”空妄歪歪脑袋。 江知缇点点头:“之前施舍我两口饭,又在茶楼倒塌之际推我一把,不至于我也被压死的恩人。” “可是你很弱。”空妄无情戳破她的想法。 江知缇敛眸:“我知道。” 她何尝不知自己强弱?若现在那群杀手又出现要杀她,属于轻而易举的事。 她无权无势,又非玄门弟子,没有武功与修为傍身。空有一腔的怨恨,却没有可以报复的实力。 “道尊!” 随着空妄又惊又喜的一声呼,鼻息间席卷而来的是一阵凌冽,江知缇望过去,便见来人头戴蓑笠,蓑笠下是用一节木枝挽作髻的银丝。 “道尊。”江知缇颇有些不自在地唤一声。 道尊淡淡地扫一眼空妄沾着糕点碎屑的唇角,空妄登时手忙脚乱地擦干净嘴巴。 江知缇在空妄面前挡了挡,尽量让自己直视对方那双清冷寒冽的眼眸,道:“是我,我执意要空妄带我来这里的。” “……” “三日后,我送你回山。”道尊越过她,对空妄道。 空妄登时苦了脸。 江知缇一愣,这怎地还……还将人送走了呢? 眼见着道尊要离开,江知缇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袖,可谓胆大至极。 江知缇:“道尊,此事是我的过错,是我执意要空妄带我来这里的,不是空妄的错。” 道尊:“……” 道尊冷冷地看着她。 江知缇咽了咽,道:“道尊——” “即便我不送他走,他过些时日,也是要回去。”道尊只是扫了一眼她抓着自己衣袖的手。 江知缇:“不能……让他留下?” “他未到年龄入世。”道尊淡然说。 江知缇默然了。 她不清楚玄门弟子的个中规矩,但看着空妄一副天真的模样,也知晓空妄还未到接触人世沧桑的时候。 另外,很奇妙的,她感觉到这位道尊对自己有些隐隐约约的排斥。 这样想着,她也便松开了手,道歉。 …… 第十七日,江知缇完全痊愈,空妄也被送走了。 江知缇呆坐在院子里,望着道尊的身影。 这个道尊,闲暇无事最喜在院子里冥想,她能看见道尊身旁萦绕的丝丝缕缕,也清楚这些丝丝缕缕比起她以前所见的青色更要强大。 但她还是过去,坐在道尊身边,碰了碰那些丝丝缕缕。 没有攻击,反倒是刻意收敛了伤害,温和地缠绕上她的指尖。 江知缇看得有些呆,浑然不知原在闭眸冥想的道尊悄然睁开了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是一缕银丝突然垂落在江知缇眼前,江知缇才反应过来自己惊扰了道尊的冥想。 “你看得见?”道尊问。 听见她这般问,江知缇突地有些怯怯,道:“看见的。” 第17章 “除此之外?” “也看得见。”江知缇不敢在她面前撒谎。 道尊凝视她:“什么时候看见的?” “我……痴傻过一段时间。”江知缇道。 道尊:“你知道,你从哪里来吗?” “不知道。” 预料之中的回答。 道尊敛眸。 这么一番对话让江知缇胆敢靠近道尊了,她想起前阵子空妄说的话,想了想后,问:“道尊……是天下苍生的道尊吗?” 道尊:“……” 道尊:“是。” “道尊……可有徒弟?”江知缇抬头,望着她。 如若可以。 如若可以的话,她想要拜道尊为师。 这在世人以及玄门弟子看来何其可笑——胆敢拜道尊为师,到底是不知天高地厚,亦或是年少无知? 何况江知缇早已过了拜入玄门习武修炼的年纪,且无根基可言,更无资质可说。 第012章 得以拜师,初入邬府 她总觉得,她是唤过眼前这银丝如瀑的道尊为“师父”的。 也许是在梦里,又或许是在私底下。 道尊对于江知缇不知天高地厚的话没有再多反应,她的神情仍旧波澜不惊,一瞥一回眸,无悲无喜。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皆可道,道即无穷亦无常。” 说着,道尊拈指掐诀,从自己身旁引来一缕真气。 “伸手,感受它。” 江知缇依言,伸出手掌,看着道尊将那一缕如同魂灵一般的真气引渡到自己手心。 比起野狗体内的青光,这透明状的真气更具人灵模样。 她看着手里的真气不断跳跃,翻滚。 “气。万物皆有气,气分纯气劣气,亦分生气死气。气分真假,此真假非彼真假,比若玄门弟子,引入门后,经过洗礼皆存真气。” 江知缇:“所以,这是真气?” 道尊:“是。” “玄门弟子入门后,修炼道行如何则看是否悟道。得悟大道,真气悉归。” 言毕,江知缇手心中的真气幻化作祥云与鹤,即将飞离手掌之际,又幻化作菩提莲,随风摇曳;再由道尊拈指掐诀,指尖稍稍掠过,菩提莲化作游鱼,渐渐消隐。 “消失了……”江知缇喃喃道。 道尊扫她一眼,指尖点了点她的手腕,道:“你未经入门,也未经洗礼,即使看得见它,也不能留住它。” “那应当如何?”江知缇被她指尖处的冰凉冻得微微瑟缩一下。 道尊:“……” 道尊不再看她,转而闭眸:“三日后,回到此处来,我领你入门,带你洗礼。” “得真气后,此间修炼如何,看你造化。如若有不明之处,再询问。” 江知缇双眸微微一凝。 她试探着,开口:“师父……?” “……” 道尊缓缓开眸,余光扫过她试探的神情,眸底一时有些明灭;随后,微微阖眸,应声。 …… “西清城邬府现今急需一位年轻厨娘,添入邬小千金院内,有意者到邬府与陈管家……”有人凑近集市的告示牌边,一字一句地念着上面新张贴出来的字纸。 “你念这作甚?你一大老爷们又不是厨娘。”同伴嘲笑道。 “我不是厨娘,但没准我娘子可以去。这邬府下人可不比其他府邸下人,在邬府做事的下人,每月的银钱可丰厚!” “你放你家娘子去,那你家娃娃怎办?况且人这是要的年轻厨娘,这年轻厨娘……没准是要与那邬小千金年纪相仿。” “那小千金……貌似年芳十六七?” “不然你想,为何这张聘纸,张贴到这儿这么些天了也没人揭下?” “多少是苛刻了……” 告示牌前行人匆匆停下片刻又匆匆,倒是没一人敢将那张纸揭下。 “这个,如何卖?” 江知缇穿着朴素布衣,青丝用布巾挽起,易容后的她扮作寻常农家女模样,站在一个卖着簪子首饰的货郎前询问道。 她拿的是一只素银镯子,没有雕刻什么花样,货郎朝她说了个数,她便从袖中掏出钱布袋,将银钱尽数付于货郎。 她趁着货郎包银镯,扭头去看了看告示牌那边。 在道尊那里修养了一段时间,她的腿已经完全恢复,说起话来也顺畅了许多,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也一一痊愈。 只是道尊不常留在山中,让她下山去,若非有事,不用回去。 而那日的杀手,以及莲璃与那小姑娘死去的模样总在脑海中徘徊。江知缇敛一敛眸,她经过多方打听,一切都指向邬府,便打算进邬府去。 拿到银镯后的她走到告示牌前,伸手揭下那张纸—— 却不料与她一起伸手,想要揭下纸张的还有一人。 但那人只是看她一眼,便让给了她,随即匆匆离开。 有些奇怪的人。 江知缇晃了晃思绪,随即将纸张卷起,往邬府的方向走去。 这是能够光明正大进入邬府的机会,她要去试一试。 邬府很大,未及门口她便被守门的下人拦住,一番沟通后,她被带去后门。 后门不同于前门那般恢宏,有些许狭小。江知缇静坐在木凳上,望着不远处的柳树发了呆。 今日雪停,有日光高挂,她抬起头看着柳枝,突觉恍如隔日。 第18章 陈管家来得不紧不慢,江知缇不多言,垂眉顺眼,将揭下的纸张在陈管家面前展开。 “今年多少岁了?”陈管家道。 江知缇:“今年约摸十七八。” “……”陈管家看了看纸张,又看了看她的模样,确认她没有说谎后,道,“跟我来罢。” …… 穿过后门,走入小道,小道两侧亦种有不少柳树,柳树的另一侧便是湖与假山。 冬柳垂枝轻抚渐渐消融冰面的湖,偶有被困在笼中,挂于树上的鸟儿吱吱喳喳。 又穿过回廊,江知缇一面走,一面打量着这偌大的邬府。 有穿着统一的下人穿梭其中,端着什么东西,如同游鱼一般贯入。 再次穿过一门,江知缇才跟着管家来到厨房。 “这里的东西,你都可以用。你做一道羹汤,我品尝过后觉得味道尚可,便可留下。” 他说着,让厨房里还在忙活的下人稍稍停下来,到一边站去。 羹汤……倒是不难。江知缇想了想,利落地挽起衣袖。 在茶楼里她并非一味烧火劈柴,腿还未瘸之前,她是跟过茶楼的师傅做吃食的,味道还不错,茶楼师傅也教多了些。 糕点,羹汤,小菜,小食,亦或是主食,鱼肉菜鲜,多少也涉猎过。 做好的羹汤送到管家面前,管家板着脸,用勺子舀起,尝了尝。 “可,留下罢。”管家放回勺子,道。 “过会二小姐的贴身婢女夏锦来带你。”陈管家紧跟便说了说每月银钱的问题,说完后离开,羹汤则被搁置到一边去。 倒是出乎意料地顺利……江知缇垂眸。 她在厨房等候一会后才见着一个身着豆绿衣裳的女子。 女子面无表情,先是领她去拿下人的衣服。 “这是下人的衣服,要穿着……不过你只会待在偏房厨房内,穿与不穿,看你喜好。但一定要注意衣着整洁,收拾好自己。”女子夏锦道。 “二小姐吃食偏清淡口,每日会有食材送往偏房厨房内,你根据食材来做一些清淡的吃食便好,饭菜不需你操心,你只做些闲暇吃食便可。” 夏锦带路,去所谓的二小姐房院。 江知缇记着路形,未至门前,突地听见一阵咳嗽声。与此同时,鼻息间传来丝缕熟悉的药香—— 与周赵氏生前,平日里喝的汤药气味有些许相似。 第013章 娇蛮小姐,婢女警告 “小姐!” 一声惊呼,有一容貌姣好,身穿一袭长春花紫绫罗绸缎绣海棠衣裳,头坠紫碧玉流苏的姑娘夺门而出! 她还没穿鞋子,赤足在提起的裙摆下异常雪白皎洁,脖颈间环有一素银圈平安锁佩。 “小姐小心!” 又是一声急呼,这次是身旁的夏锦。江知缇还未反应过来,自己便被那一袭长春花紫扑倒在地。 后背与石板地接触,很疼;江知缇闷哼一声,睁开双眼便对上一双秋水剪眸。 “你就是……新来的厨娘?” 姑娘对于自己扑倒一个人没有什么歉意,她撑起身体,垂眸笑看被自己扑倒在身下的女子。 “小姐!鞋子!还有围脖!” 一路从后面追上来的两个婢女,一个怀里抱着一袭狐皮围脖斗篷,一个手里提着一双红灰莲绣花鞋。 “拿走,不要!” 邬二小姐摆摆手,转而直接伸手环住了江知缇的脖颈,整个人扑进江知缇怀里。 江知缇一时有些手足无措,掀开这个身娇体弱的二小姐不是,任由这个娇蛮任性的二小姐揽着又不是。 到底是夏锦看不下去,她拿过婢女手里的绣花鞋,蹲下身来与邬二小姐商量道:“小姐,我们先穿鞋,可好?” “不要。”邬二小姐见她犹如见敌,往江知缇怀里缩了缩。 江知缇登时身体一僵。 “小姐,天虽放晴,却也还凉。”夏锦俯身,道。 邬二小姐把脑袋从江知缇脖颈里探出来,撇了撇嘴:“你是在诅咒我不穿鞋就会感染风寒吗?” “奴婢不敢。”夏锦急忙垂头。 气氛一瞬冻僵,江知缇咽了咽,看了看夏锦的模样,又看了看一边两个明显无措慌张的婢女,抿了抿唇。 “小姐。”她试着唤道。 “小姐先穿鞋,好不好?”江知缇伸手,轻轻拍了拍邬二小姐的肩头。 邬二小姐从她身上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的模样;片刻后绽开一个笑颜:“你帮我穿。” “嗯。” 见她软和下来,夏锦急忙将鞋子给江知缇。 江知缇拿着一只鞋子,邬二小姐坐在地上,抬起一只脚,双眸亮晶晶地看着她。 到底是孩童心性,虽是豆蔻年华的深闺千金,但也没有什么架子,只是有些顽劣。 江知缇垂眸,先为她穿好鞋袜,再穿上绣花鞋。 “抱我起来。” 邬二小姐朝她伸手张开怀抱,江知缇只得回应她,把她打横抱起来。 “你力气好大,她们都抱不起我。”邬二小姐很显然喜欢极了这个拥抱,她环着江知缇的脖颈,扫一眼夏锦与一边的两个婢女,不满地道。 江知缇:“……” 兴许不是抱不起来,只是身份有别,婢女不得过分靠近这个千金小姐。 毕竟…… 江知缇暗暗掂量了一下。 第19章 这个邬二小姐还挺轻。 像猫儿。 一路将这娇蛮任性的邬二小姐抱回房,江知缇正欲走,却被邬二小姐拉住。 “你走哪里去?”邬二小姐有些许不满。 江知缇不语,将目光投向夏锦。夏锦急忙安抚邬二小姐,道:“江……江姑娘要先去厨房,要熟悉一下厨房,以后好为小姐做吃食。” “不。” 邬二小姐抿了抿唇,托腮,眉眼流转,指了指道:“我喜欢和她玩,你去吧,你以后就是厨娘了,留她下来照顾我。” “可是小姐——”夏锦一急。 贴身婢女的活不是谁都能做得来的,必须是跟在主子身边,服侍了很久,有经验的婢女才行。 江知缇抿了抿唇。 “小姐,我是来当厨娘的,不是婢女。”江知缇出声,道。 邬二小姐扭头看她:“你不喜欢?” “我只做分内之事,该做的,不该做的,不会做的,需要拎清。”江知缇道。 邬二小姐:“……” 她盯着江知缇看了好一会儿,这一会儿仿佛是在审视,江知缇悄然攥紧衣袖。 夏锦与其余两个婢女垂头不敢作声,大气亦不敢出,唯恐下一刻这个小姐便大发雷霆。 “行吧,但你没事就要来陪我玩。” 出乎意料的,邬二小姐并没有气恼,随即又抱住了江知缇的胳膊。 江知缇:“……” 江知缇只觉身体僵直:“嗯。” 夏锦趁机与邬二小姐说了几句话,让邬二小姐松开了江知缇。 闹了这么一会,邬二小姐有些困乏,婢女们急忙上前去伺候她小憩。 “那你记得来找我。”邬二小姐又拉住江知缇,道。 江知缇干巴巴地应承了。 …… “这里便是厨房,交由你掌管了。陈管家还会给你派一两个打下手的婢女,也一并归你管。”夏锦带着她到厨房,推开门道。 江知缇在这里又闻到了那一缕熟悉的药香,她环视一圈厨房,问道:“那么小姐平时喝的药呢?也是在这边熬的吗?” “对……但你怎么知道小姐要喝药的?”夏锦突地警惕地看着她。 江知缇笑了笑:“这儿是二小姐的厨房,而这里有药香,我闻到了。” 夏锦:“……” 夏锦缓了缓脸色:“二小姐体弱多病,需要每天喝药汤。每天都会有人送药包进来,你就按照纸上写的,熬好了便可,会有婢女来端走。” 江知缇:“能否让其余婢女过手?” 夏锦看了看她,神色有些严肃:“不能。” “熬药必须是你来,看准了是谁来端药,若非小姐房内的婢女,其余人等不得接手。”夏锦道。 江知缇:“……” 江知缇攥了攥袖子。 邬府,有问题。 先是这周赵氏生前喝的汤药竟与邬二小姐喝的汤药,气味相差无几;后是这邬二小姐,瞧上去不似有何小病大灾的模样,最多只是抱起来有些轻,人兴许消瘦了些。 是药三分毒。 夏锦:“府内有宵禁,夜晚只要钟声一响,下人们不得出房,除了守在主子们身旁的,其余要回屋歇息。” 江知缇:“有何缘故?” 夏锦:“……” 夏锦:“不应该问的,你应当别问。” 江知缇便不再问。 夏锦再与她说了些府内需要注意的事宜,以及平日邬二小姐的习惯后,准备离开。 却在离开之际,她单手扶住门,转头看了看江知缇。 江知缇不明所以,便问她是否还有何事未交待。 夏锦:“……” 只见夏锦抿了抿唇,面上露出些许与方才的严肃,不一样的神色。 “你……还有机会离开这里。”她说。 第014章 怪异府邸,汤药异样 离开……? 江知缇笑了笑。 “我能胜任,夏锦姊姊,放心。”江知缇道。 夏锦:“……” 夏锦收回神色,恢复如初:“如若不懂,可来询问。” 江知缇一瞬恍惚。 “如若有不明之处,再询问。” 道尊……她敛敛眸。 三日罢了,江知缇笑了笑。 …… 邬二小姐貌似对她有种说不清道不楚的兴致。 江知缇在厨房清点今日送来的食材,隐隐约约地又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嬉闹。 “……小姐,小姐走慢些!” “江知缇!江知缇!” 话音刚落,厨房门便被人从外面推开,一袭长春花紫又晃入眼帘。 江知缇:“……” 江知缇颇有些头疼。 “你在做什么?”邬二小姐一蹦一跳,到她身旁不断张望。 江知缇扶住她:“小姐,小心。” “摔不到啦,我穿鞋子了。”说着,她直接拨开桌子上的食材,坐到桌子上,提起裙摆,冲江知缇露出自己的绣花鞋。 翘头的绣花鞋前端坠一片绣花与碧玉滴,一颤一颤。江知缇将她抱下来,道:“小姐今天很好。” “毕竟我是乐意听你的话的。”邬二小姐说着,神色有些许得意。 婢女都退下了,厨房里只剩下江知缇与邬二小姐。 “你又要给我熬药吗?”邬二小姐见她清点出一包药草。 第20章 江知缇点头:“这是每日都要的 ” “但我不喜欢。”邬二小姐坐在小板凳上,托腮。 江知缇头也没抬:“这是为了小姐好。” “但是我没有什么事呀。”邬二小姐抿了抿唇。 江知缇笑笑:“是这样的。” “不过如果是你送来给我,我会喝完它。”邬二小姐眨了眨眼睛笑道。 江知缇一顿。 江知缇:“为什么呢?夏锦姊姊也是好的。” “她是我娘亲身边的婢女,又不是我的婢女。”邬二小姐面无表情地道。 江知缇:“但她现在是小姐的婢女。” “不一样的,”邬二小姐摇摇头,“夏锦,春儿,红秀,都是我娘亲身边的婢女拨来的。” 江知缇:“也许我也是呢?” “你不会是。”邬二小姐道。 江知缇笑了:“小姐是否太信任我了?” “你瞧,你连自称都是‘我’,而不是跟夏锦她们那样,一口一个‘奴婢’。”邬二小姐笑道,“你和夏锦她们不一样,况且,你长得好看,我喜欢你的长相。” 江知缇:“……” 到底还是孩童那般顽劣的心性,江知缇揉了揉额角。 “你知道吗?我还有一位姐姐的。”邬二小姐一边把玩着璎珞穗子,一边漫不经心地道。 江知缇笑笑:“知道的。” 怎会不知晓?城里人都说邬大小姐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只是深出简入,鲜少在外人面前露面,极为神秘。 她不可避免地又想起那日,杀手的锲而不舍,莲璃与那小姑娘——莲璃临死前推她,看她的眼神;以及那小姑娘躺在地上了无生息的模样。 “可是我没见过姐姐。”邬二小姐道。 江知缇一愣。 江知缇整顿一下神色,继续手下的动作,云淡风轻:“大小姐不是在府内吗?” “在吧?我不知道。”邬二小姐面无表情,道。 江知缇笑笑:“你姐姐与你很生分?” “从我记事起,她便不怎么理睬我。”邬二小姐托腮。 江知缇:“你呢?” 邬二小姐哼了一声:“她不理睬我,我为什么要理睬她。” “况且,我也不喜欢她,她总是那样。” “那样?是哪样?”江知缇问。 “……” 邬二小姐不作声了。 江知缇也不过问她——她不急,循循渐进,也许能够从这位邬二小姐口中得知更多有关邬府的事情。 邬府过分森严,下人们不多言语,私下也没有再多的线索,唯一活泼一些,尚存活人生气的只有面前的邬二小姐。 江知缇垂眸,拆开草药包。 如若要形容,邬府像是庞大的义庄。人都是活人,但没有活人该有的生气;刚进府随处可见的柳树,也从一开始的赏心悦目,变成如今的死气沉沉。 说起来,府内的柳树多到过分了。 柳属阴,这是民间流传的说法。但并非是柳树招邪祟的意思,相反,属阴的柳树摆在府邸家宅中,有辟邪效果。 可纵有辟邪之说,也不应当在府邸内种植如此之多。 江知缇一点一点的分开草药包中的药材,细细辨认。 邬二小姐喝的药闻起来与周赵氏喝的药太过相似,她得拆开药包,一一分开辨认。 常见的草药,与一些相对珍稀的动物部位,大多与周赵氏汤药中的药材重合。江知缇细细分开,分出三种不一样的药材。 草,干果,以及奇怪的,类似于昆虫的东西。 江知缇拈起,细细端详。 邬二小姐此时凑过来:“你在瞧什么?” “在检查小姐每日喝的汤药。”江知缇一脸平淡,道。 邬二小姐看了看她指间的虫子尸体,道:“那是忘洛。” 江知缇疑惑:“忘洛?” “娘亲养的,养了很多,都在娘亲房间里。”邬二小姐说。 江知缇皱眉:“养……?” “除了忘洛,还有好多;九子水,红绸蛛,靛砂蛇……”邬二小姐念出一连串江知缇从未听过的名字。 江知缇打断她:“这是有何功效?” “不知道。”邬二小姐迷茫地摇摇头,“娘亲只告诉我,这叫忘洛,但不和我说有何用处。” 江知缇:“……” 实属稀奇。 邬二小姐往一边玩去,江知缇看着昆虫尸体,拨出一小块,试探着,用擀面杖将其碾碎。 很脆,没有想象中那样坚硬,不一会儿便化作细粉。 江知缇用指腹沾起粉末,端详片刻后凑到鼻尖前闻了闻。 她微微眯起眼睛。 不知是否巧合,这与周赵氏临死前喝的汤药中多出的那一味药材,是一样的气息。 她原以为周赵氏那般是供奉它不足以满足它,反遭它的吞噬。如今看来,并非那样简单。 究竟是因为供奉它的缘故,还是这所谓的“忘洛”? 江知缇摇了摇头,揉揉眉心。 不是,估计忘洛不是引子,不然的话,邬二小姐早该与周赵氏那般疯癫而死。 但有一个地方值得留意,忘洛是邬夫人房内养出来的,而虫子被包入了草药之中。 她以为这包草药是邬府下人根据某张药单,去外面采购而来;现在看来倒不是了,这包草药很可能出自于邬夫人之手。 第21章 是药三分毒,何况周赵氏临死前喝的也是这般的汤药,邬夫人是邬二小姐的亲娘,怎会做出残害亲生骨肉之事? 江知缇不动声色地将忘洛尽数挑出,其余的草药则全部杂糅在一起。 第015章 拜入玄门,传承生莲 这次的汤药是江知缇看着邬二小姐喝下的。 被剔除忘洛的汤药闻起来确实少了些说不清道不楚的气息,江知缇没有冒险将忘洛带走,用擀面杖碾碎后,她混着淘米水一并浇到厨房外面的花草泥土上。 今日是第三日,她需要离府。 得益于邬二小姐对她的亲近,陈管家没有过多为难,细细清点了她带的东西,让婆子搜身后便放了她出去。 只不过临走前,邬二小姐又跑出来。 “你要去哪?带我一起去!”邬二小姐今日身穿一袭红灰莲,提起裙子跑过来。 江知缇接住她,摇头:“这不可以,小姐。” “你是要回家去?还会回来吗?”邬二小姐歪了歪脑袋。 江知缇:“会回来的。” “会回来是什么时候?”邬二小姐突然冷了脸色。 江知缇将她稍稍推开:“我不能说,小姐。但我确实不会不回来。” 邬二小姐:“……” 邬二小姐看了她片刻,往日里单纯娇蛮的模样在此刻变得有些阴晴不定。 江知缇这次没有照顾她的小情绪,与管家低声告别,再与邬二小姐身旁的夏锦点头示意后匆匆离开。 “小姐,回去罢。”一边的夏锦低头垂眸,道。 邬二小姐望着江知缇离开的方向,面无表情地开口:“你说,要如何才能留住一个人?” “小姐?”夏锦一愣。 邬二小姐嗤笑一声,随即转头回去。 留不住。 不论是她,她娘亲,还是她姐姐,都是留不住的。 一个人不论是否有牵挂,但凡是真的要走,总能走得成。 停了好些日子的雪又开始下了,纷纷扬扬,有些许冰凉,逐渐模糊了邬府大门上方的匾额。 …… 山间里的雪比山下要深的多。 江知缇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入雪层,刚至半山腰,她便在雪松下的一隅生石上瞥见素衣裹身,满头素银丝的道尊。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着道尊不似道尊。 “师父……”江知缇喃喃道。 她看见道尊回眸,一如既往的千山雪霜眸底难以消融。 道尊拈指掐诀,周身的灵气丝丝缕缕,在她面前幻化作一匹白马。 “上去。” 道尊冷冷开口。 江知缇不熟练地翻身上马,她抓着马的缰绳,有些许惶恐。 但见带着马匹走的是道尊,她的心又安定下来。 她坐在马背上,马跟着前面的道尊一步一步,山间雪纷纷,但因为道尊在前面领路的缘故,雪花未能靠近肩头便消融得无影无踪。 上山时还觉着寒冷刺骨,到此处竟觉得有些温暖如春。 那么,师父呢? 江知缇看着前面的道尊。 似乎她的师父一直不曾觉得冷。 所谓的领入玄门,只是走个形式。道尊翻腕起掌,五指微张,真气悉归于指间,两仪象凝于掌心上方。 “伸手过来。”道尊开口。 江知缇依言,伸手过去。 “太初始混沌,万物有阴阳,两仪化四象。玄门生,弟子道,道无常,莫忘负。以后要寻的路,是求经之路;所问的道,是天下之大道——” “你,可想好了?” 道尊双眸望向了她。 江知缇晃神。 她不知该说什么,但有那么一瞬间,一句陌生且熟悉的话语从脑海浮现—— “弟子谨听教诲,在此天地间立誓:寻路只寻正路,问道只问大道,不负天下苍生,无悔天星地月。” 伴随这句话浮现的,还有一道声音。 她年幼的声音。 于是她恍然中点头,接过了道尊手心中的两仪象。 两仪象在手掌心徐徐旋转,激扬起的真气幻化不断,一会是飞鸟,一会是游鱼,亦或是花草,人影——但都会湮没在两仪象下。 所谓是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即无穷,无穷悉归于阴阳,阴阳两仪再生四象八卦。 两仪象渐渐消融,但此次不再是消融于天地间,而是消融入丹田魂海之中。 “打坐,不要动。” 道尊的声音再次响起,江知缇依言照做。 她学着道尊以前打坐的样子盘起双腿,窸窸窣窣间,有一掌寒凉从后心处传来。 江知缇不由得瑟缩一下。 似是留意到了她的瑟缩,有人安抚般轻轻拍打她的肩头。 她闭眸,周遭黑暗,但不一会儿,有微弱的光亮在眼前出现。 她伸手去追寻,那点光亮顿时分成细流,源源不断地朝她丹田处奔腾涌去。 干涸的丹田,荒芜的根基,遍体鳞伤的种子。 以及若隐若现的门派印记。 门派印记焕发点点光芒,徒劳地抵抗入侵者,以及这与门派传承迥异的气息。 道尊微微垂眸,抬手,拈指,翻转掐诀,将印记抹去。 无需形同虚设的印记,她知道江知缇的过往。 过往云烟而已。 江知缇一无所知,只觉周身暖洋洋,像是蜷缩的植物一般舒展开枝叶,只为尽可能地承接住来自天地的馈赠。 第22章 来自天地之道尊的馈赠与洗礼。 与此同时,深埋于雪峰的庞大宫宇之内,万千灵碑下,有一尊无字灵碑旁陡然颤巍巍地生出一朵花苞。 花苞沐浴于柔和的光之间,转身,花瓣尽数绽开,花蕊泄出丝缕芳香—— “师伯!” 有人惊呼,匆忙唤醒一旁打坐调息,守着这一方宫宇的鹤发老人。 老人在惊呼声下缓缓开眸,一眼便看见无字灵碑旁的莲。 “师伯,这是那位道尊的灵碑,可是这灵碑旁……这是传承生莲吗?可怎会有传承生莲?” 弟子不敢置信,这里每一尊灵碑,都代表玄门以来的每一位得道尊者。 得道尊者,如若已成全仙便会飞升,灵碑会由天道刻上封名。这大半个宫宇内的灵碑,仅有二尊灵碑仍旧无字。 传承生莲,若生在灵碑旁即意味着有人得到了尊者的认可,与尊者结拜为师徒,会继承尊者所学及衣钵。 如若这是出现在千百年前,倒不必如此大惊小怪;可是这千百年来,能够得道并留下灵碑于此的尊者少之又少,尤其是如今,如此之多的灵碑,却仅有二尊无字灵碑。 两尊无字灵碑滞留于此也许久,从未有何动静。 可今日,其中一尊灵碑竟惊现传承生莲。 此事注定掀起风浪,那位道尊竟不声不响地收了徒,亲自领入玄门,并给予传承衣钵机会一事不消顷刻便会传遍整个江湖玄门。 究竟是……有多优异的弟子才会得到那位道尊的青睐? 鹤发老人的苍苍双眸望着那朵生在无字灵碑旁的莲,恍惚间,一如年少时惊鸿一瞥—— “道尊啊……”他喃喃,声音沧桑且莫名。 第016章 指凝真气,从师习术 天清月明,她静坐于松生石下,学着道尊的模样,翻掌,拈指掐诀,起势—— 一缕真气萦绕于指尖。 这是属于她的真气。 江知缇看着真气于指尖萦绕,她的真气没有道尊那般淳厚,有些稀薄,是做不到道尊那般随意切换真气形态的。 可是这已足够了,她转头,朝道尊一笑:“师父。” 道尊在不远处没有什么反应。 但她知道,道尊一直在认真地看着她。 她径自控制着真气游走,道尊便在一旁,听落雪簌簌。 直至她能够灵活自如地使用真气,道尊才动了动。 “过来。” 道尊冷冷地道。 江知缇抬头,便见道尊盈身一跃,飞离自己约摸一丈远。 那是运用体内真气施展出来的小轻功。 江知缇不明所以,有些迟疑地踱步过去—— “用你体内的真气,像我刚才那样,轻功飞过来。”道尊打断她。 江知缇茫然地望着对面的她:“运起来,然后呢?” “放轻,跃,可伸开手,以助平衡。” 说着,江知缇见她运起真气,脚尖在地面发力,如蜻蜓点水般跃起,身姿轻盈往后翻转,落地,又离自己约摸一丈远了去。 这便是行走江湖玄门中,玄门弟子亦或是江湖人士最常用到的小轻功,可减少脚程,也是打斗中必不可少的技巧,也可在关键时刻逃走保命。 只不过,江湖人士的小轻功运起的是内功,且有扎实的基本功;而玄门弟子的小轻功,运起的是丹田真气,并不苛刻要求基本功。 但玄门派别多数会挑选年幼的弟子入师门扎实基本功,以便年长后习得宗门技法。 江知缇摸索着,先是运起真气,而后学着道尊那般,放轻身体,原地跃起,张开手—— 没有与道尊那般施展起小轻功,而是险些摔倒,摇晃不定之下被道尊用浑厚的真气托住身姿,才不至于真的摔下去。 “慢些,切记急躁。”道尊清冷冷的声音传来。 江知缇站稳了脚跟,望着对面的道尊,抿了抿唇。 她再次尝试,这一次她施展得有些狼狈,方向也偏离——但好歹施展出来了。 “师父!”江知缇欣喜地望向道尊。 道尊应了一声,眉目间隐隐有冰雪消融:“再来。” 江知缇便学着方才那样,朝着她的方向施展小轻功飞跃而去。 她每落地一次,道尊便翻身朝后退一丈,再转身来望着她的动作。 如此反复,江知缇渐渐地适应并掌握了小轻功。 她最后一次落地,正正好落在了道尊面前。 江知缇第一次如此近地端详道尊真容。 难以消融的千山霜雪眉眼间留一抹丹红痕,一瞥一流转间俱是冷冷。 连鼻息间都是道尊那般的冷冽,江知缇不由得耸了耸。 而后她便见道尊唇角微微勾起一抹笑,如同万千霜雪消融一瞬,紧跟着,道尊倏然飞离她跟前。 这次道尊施展的不再是小轻功,而是大轻功,距离更远,约摸三四丈。且不似小轻功那般频繁落地,哪怕落地,距离也会比前一次落地的距离更远。 甚至是完全地飞起来,相较于小轻功,大轻功更加轻盈,如同飞鸟。 江知缇咽了咽。 大轻功也是江湖玄门中不可少的技能。但大轻功耗费内功与真气甚多,一般内功亦或是真气不够浑厚的玄门弟子与江湖人士不会轻易施展。 值得一提的是,大轻功于江湖人士而言仍旧需要踩点借力,才能够施展下去;玄门弟子不需要过多踩点借力亦能够施展下去,甚至能够飞跃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