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道士》 第1章 [gl百合] 《野道士作者:朽林【cp完结】 文案: 【半架空+现代东方玄幻+灵异仙鬼怪+地府he】 道士和鬼。 天降遗产,从来没见过任何亲人的穷道士柳泫之一夜之间继承柳家老宅。签字办户,立马带上捡纸板的师妹住进院子。 第一天,挖出了东厢房里怨气冲天的<a href=https:///tags_nan/jiangshi.html target=_blank >僵尸?恶鬼? 总之,这个森森尖牙、张牙舞爪的怪物当即磨去指甲,将手乖乖放上柳泫之的掌心。 柳泫之:? 至此,柳泫之养上了麻烦鬼。 貌美后妈为何身负恶鬼?鬼戏班因何无法轮回?剧本杀凶杀案件成真?太岁出没?师傅隐瞒的真相又是什么?是谁在背后设计谜团,又要将她引诱到什么陷阱中去?神仙俱乐部的七界大计为何会屡屡牵扯上柳泫之..... 或曰:凡事有因果,万事有轮回。 第1章 野道士。 “妈,这小道士真的靠谱吗?” “诶……”房梅花手臂晃了晃,戳了下身边婆婆的肩膀,抱怨,“您老人家这是哪里找来的野道士啊?这看着是不是太年轻了点?到底能不能行啊?” “集市里找来的,就在那个卖黑药膏摊位边上。” 那黑药膏的摊位被请进局子里喝了不下十次茶了,这小道一身黄澄澄的大长袍,腰上挂了一圈铜钱,摇得叮呤咣啷的响,活像是从电影里钻出来的僵尸片演员,现在哪个道士穿成这样啊。 老婆婆年纪大了,大概是犯了老年痴呆,什么人都敢往家里请。 “我觉得不靠谱,实在不靠谱。” 房梅花嘟囔一声,就要上去请人离开,老太忙拉住她的手,嘘了一声,气声说道:“她一张口就是阿弥陀佛的,一定是个好道士,你别瞎说啊,再说了这不是不灵不要钱嘛……让她试试能怎么样啊?” 一听不灵不要钱,房梅花停住了脚步,看一眼老婆婆手上帮着拿着的招牌旗子,上头四个大字最打眼——无忧售后。 她犹疑道:“试试也没事,左右不能出什么大事。” 道士作法无非就是烧几柱香,搞一碗白米黄豆,嘟嘟囔囔念一通听不清楚的快嘴,最后绕着房间比划比划,就完事了。 要是能把自己女儿的怪毛病治好就真有鬼了。 她活了大半辈子了,原本是一点都不太相信灵异鬼怪的,架不住抱着女儿跑了全国所有知名医院,还是查不出什么病来。 这么一想,那也怪不了老太太病急乱投医。 公主房里没有开灯,厚实的落地窗帘没泄露进来一点一毫的阳光,此时是秋末,连着半月不下雨,天气干燥的厉害,此时已经临近午时,应当是最暖和的时候。 而这个朝阳的房间却异常湿冷。 老太靠在床尾巴巴地盯着。 只看自己请回来的小道士绕着床走了一圈又一圈,这边看看,那边瞧瞧,时不时掀开被子挥挥手,最后停在了衣柜和墙交界处。 她讷讷地开口问道,“小道士,好了吗?” 小道士穿着一身旧黄衫的道士袍,道士头一盘,光看背影倒是带了几分遗世而独立的风姿。 她转过身来,鹅蛋小脸,碎发散落半遮眉,垂着眼,长密的睫毛铺下一片淡淡的阴影,紧抿着的唇微动,嗓音一如长相。 好看,好听。 “找到了。” “是什么?” 老妇人欣喜地上前,“小道士,你要是能治好我孙女的病,什么钱啊香火啊都不是问题的....” 柳泫之一边耳朵听着墙角的鬼呼天喊地,一边耳朵就听到了老妇人的“钱不是问题”,抬眼看过去的瞬间,便摆出了一副煞有其事的高人模样,指尖微动,沉默半刻,像在做什么不为人知的法术。 房梅花和杨婆婆摒着气等着。 “这个楼底下之前是不是坟场?” “是!” 杨婆婆一拍手,当即应声,“我听外面的商户说过,这下面以前就是一片坟场的……刚开地的时候还挖出过棺材嘞,不过做了法事…难不成我家囡……” 自以为勘透玄机的婆婆伸手拍打一下房梅花,骂道:“都说叫你不要买一楼的,人家一上来就是我们家……多晦气啊……你看看我的宝贝孙女,又是发烧又是胡言乱语的,脑子本来就不灵活,这下子更不聪明了要…” “妈妈,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啊?就知道听人瞎说……当初买这个房子的时候,你不也是请了大师看过的,人家都说没事的。” “还有,这下面是坟场的事,知道的人很多的,就凭这点也不能说明这道士真的能治好囡囡的.....” 柳泫之不紧不慢抬手制止了房梅花的话,又问道:“你是不是也经常做梦梦到一个男人?” 房梅花一愣,紧接着又听到小道士继续说道:“他是不是说自己叫韩郎?还说自己是天朝神?要娶走你家小孩?” 房梅花这一下哑口无言了,只愣愣地点头,半晌才说:“我没当回事啊,我一起来就要烧饭做菜,然后就得上班了,这一睁眼,转头就顾不上了.....” 她扭头看了眼自己的女儿,小孩静静躺在床上,秋末的天气盖着厚棉被,看着都像是在冒凉气,眼下青黑,脸色苍白,搬家到这里没几天就一下子瘦了十几斤,一抱起来就只剩下了骨头架子。 “还有啊,囡囡总是对着墙角自言自语,有时候一说就是一整天,难不成.....”房梅花舔了舔唇,“都是因为被那个什么韩郎缠上了?” 第2章 柳泫之点点头。 “只要你能治好囡囡,多少香火钱都够。” 这小道士一开口就说准了她的事,房梅花不信也得信了,立马改口:“仙姑,这就开始做法事吧,要不要我准备什么?猪头鸡头?还是什么大香?” “不用,你们家在一楼,小女孩体弱,靠近死气,就比较容易招来不干净的东西,喝些符水就好了,至于这个鬼,我会收走的。” 柳泫之从包里拿出一张黄符,手指掐了几下,煞有其事地开始念:“灵宝天尊,安慰身形,弟子魂魄,五脏玄冥;青龙白虎,队仗纷纭,朱雀玄武,侍卫我轩。” 话音刚落,黄符无火自燃,柳泫之把燃烧成灰的黄符纸扔进床头柜上的水杯中。 这一手让两人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杨婆婆走上来,小心翼翼地问,“这就好了?” 柳泫之把符水递给老妇人,简单解释道,“年代长久了,谁都不知道脚踩的土下是什么,墓地翻一番,往上盖什么的都有。” “阴宅上面叠阴宅,最后又压了楼房,谁被压着都不舒服,这个韩郎大概就是底下的人家,又是个单身鬼,以前封建搞童养媳,他一见女孩就想着骗回去做老婆,要是你们张口同意了,就麻烦些。” 这种事说到底还是常见的,堪舆先生水平大差不差的,山水不变,选到的墓地位置也极容易重复,上下五千年的文明,走到哪里大约都是死过人的土。 有些个邻里性格好的相处融洽,不会来计较这么多;有些个相处不好的,天天托梦嚷着换位置的也不在少数。 “这个单身鬼自称天朝神,是一种专门缠着女孩的邪祟,只要将他的名字贴在门上就能驱逐他,不过我也可以直接把他收走,一劳永逸,你们想.......” “收走收走。”杨婆婆连连点头,把符水接过来就想直接喂进小孩嘴里,房梅花赶紧拦住,再一次确认道:“这个喝了没事吗?这个是灰啊,不是做做法事就好了吗?” 柳泫之跟着师傅走南闯北二十三年,见过的人大多都是不迷信的,毕竟建国后严查封建迷信,她被城管教育没有百次也有几十次了。 她转回头朝角落走去,语气没什么波动,“不喝也可以的,养一段时间就和以前一样了。” 罪魁祸首没有了,病迟早会好的。 不过两秒,她又幽幽补充道:“不过,符纸已经烧了,钱是要算上的。” 角落里的男鬼眼见这小道士直接上手来抓,不由大笑出声,“就算你是个道士,怎么可能...” 柳泫之的手猛地掐上男鬼的脖子,男鬼一愣,翻白的眼睛拉长,嘴巴张的足有一个人的脑袋大,“你怎么碰到我的——你是什么东西——” 鬼脸在挣扎中越来越长,青灰色的脸上呈现出只有抽象画中才会出现的夸张神情,阴森森的鬼叫声中充满了惊恐。 “我没有害过人,我要下去了,你放我去投胎。” 柳泫之默了默,问:“既然你没有害过人,为什么不早早下地府?为什么鬼身是青灰色的?” 她从小就是阴阳眼,见到的鬼比见到的人还多,顺其自然地总结了一套区分好鬼坏鬼的规律:白色和青白的灵体才是没有害过人的灵体,青灰色和灰黑色的是害过人的鬼。 那鬼见骗不了,拼命挣扎起来,可这手看着纤细,哪成想力气巨大,像是箍了道锁链似得,怎么都逃不开,他不由崩溃大喊起来。 “生后哪管生前事,我已经放弃投胎成人了,因果了了,就是赎清了,赎清了!!!你不能抓我的!!!送我下去!!” 白皙的手指猝然握紧,鬼脖子也在瞬间足足细了一整圈,像根宽面条似得恹恹耷拉了下来,柳泫之甩了两下,确认他再也发不出难听的鬼叫后,转过身,拉起营业淡笑:“抓鬼666,符纸66,转账还是现金?” 房梅花只看到小道士伸手往前一抓,和空气说了句话,然后就结束了,她对道士行业再不了解,也看过电视。这道士作法不应该摆上很多东西的吗? 桃木剑呢?铜钱呢?米呢?供桌呢? “这就好了?不用什么剑啊,猪头鸡头之类的?” 就连杨婆婆也有些怀疑了,“小道士你可要帮我们搞干净的,这个东西这么晦气,留不得的。” “没好可以微信联系我。”柳泫之收回自己的旗子,“无忧售后。” 柳泫之头也不回走了,“我身上没口袋,不收现金了,记得把钱转我微信。” 一出门,手里的鬼就被她使了大力,压进了师傅特制的玉石香盒中。 香盒大约两个指头大,顶端系着绳挂在柳泫之的脖子上,最中间缀着一颗朱红色的水晶石,盒子有两层,第一层是香膏,第二层要按一下水晶石才能打开,里面黑乎乎的一团,方方正正。 合上盖子后,她顺便抹了点香膏在手上,然后把玉盒子收进了衣服里。 这只鬼最多百年年岁,色泽偏灰,生前作恶多,本性难移,死后也会害人。 柳泫之嘟囔一声:“果然鬼话连篇。” 很幸运,出了小区大门,路边就停着辆共享单车,柳泫之加快脚步走过去,手机刚掏出来,对面就急匆匆跑来一个背着挎包的女生,扫码,开锁,上车。 一气呵成。 “美女,我有急事,先让给我。” 第3章 柳泫之看了眼女生,发型有些散,不知道是妆的原因还是怎么回事,只觉得额间有些发灰。 是顾客。 她收回手机,摆出一副道骨仙风,认真道,“算命吗?我看你额间发黑.......” 女生一脚蹬出去,只留下一句,“神经病啊。” 不过是小小挫折,大有可能会影响她以后的人生,不收卦金也算不了,柳泫之见没有生意做,遗憾地抿了抿嘴,就走向了另一辆比较远的共享单车。 慢悠悠地骑出去十五六米后,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声,她又继续蹬了几下,还是忍不住把手机拿出来。 微信‘洋洋得意’的转账信息,888,柳泫之微微上扬嘴角,还给了小费,真是好人家。 她接过不少活了,基本上都是蹲在摊上给人算命,忽悠着老年人算算黄道吉日,这还是第一次遇见正儿八经抓鬼的‘活计’。 真没办法了,还得大半夜去坟场鬼宅做做清理工,收几只鬼回来垫垫肚子。 师傅羽化后,她全靠着那个不着家的师妹养着,后来,实在是入不敷出了,穷到兜里连五十块钱都没有了,两个人一合计,一个人跑山头,一个出来算命,这么将就着赚点小钱过活。 人民日子越过越好,道士生活越来越难。 有时候一天都没有一单生意,摊子摆了整整一周,才等来一位事主,好在老人家‘病急乱投医’,要不然怎么都轮不到她这样的野路子去看病。 以前师傅还吹嘘她是阴阳眼中最牛的那一个——通天眼。能看见原原本本鬼魂的模样,就连手都能碰到鬼的魂体,实在是个做道士的料。 没想到天赋败给了世道。 不过人也不是十全十美的,她和常人相比,稍显独特的地方就是,人吃的是五谷杂粮,她吃的是妖魔鬼怪。 师傅发现后,直夸耀她是钟馗转世,她大了点后才知道,那钟馗熊头灯眼大胡子,还是个男的,和一米六的小女孩一点都不搭边。 把共享单车停在了道观的后门,柳泫之走进去,后院有一排房间,都是提供给她们这样的‘散人’居住的。 也是要钱的,不过比租房和酒店便宜不少,还包三餐,划算。 屋子里只有一张床,一个打坐台,窗户大开,风一过,竹子叶沙沙作响,茂盛得透不进一点阳光。 柳泫之坐在打坐台上,一手支着下巴靠在窗沿上,一手拨开玉盒子。 一方灰色‘饼干’上冒出一个小泡,接近着慢慢蠕动着想要挣扎出来,柳泫之看了看,然后一抬手,直接把整块‘饼干’都扔进了嘴里。 屋子里只有一声柳泫之才能听见的惨叫声,从她的口中溢出,凄惨嘶哑。 不过两秒就恢复了安静,再看柳泫之脸上,微鼓的腮帮子缓慢咀嚼了几下,最后咽下。 魂体是没有什么味道的,质感像果冻,入口不用咀嚼,就能顺着喉咙滑下去,大约是心理作用,她害怕魂体会突然间膨胀开来,为了避免撑死噎死,她会多咀嚼几下再吞咽。 她平常也是吃五谷的,不过都是为了口腹之欲,只有魂体才能给她饱腹感,让她切切实实地感到精力的恢复。 出门沾染了一身的秽气,柳泫之冲了个澡,就开始打坐了。 不过两分钟,柳泫之的呼吸就开始变得绵长,然后往后一倒,裹了被子就开始睡午觉了。 窗外的竹叶被风吹落在窗台,小道上枯黄的树叶被行人一踩,脆酥酥的响,隔了好几面墙的道观里传出极其小声地祷告,钟声一响,晚饭时间就到了。 眼睛一闭一睁,天色已暗。 敲门声紧跟着敲钟声传来,“小泫,吃饭了。” 柳泫之下床穿鞋,走过去开门,“我是你师姐。” 门口是临近冬天还坚持穿着破洞裤的女人,毛衣上也是破洞和流苏,说好听点是乞丐风,说难听点就是乞丐。 相貌却是一等一的好看,细眉杏眼,弱柳扶风,活脱脱一个古典画里走出来的美人。 师妹从小就命不好,师傅羽化前嘱咐一定要在钱财方面多帮衬师妹。 “我看你今天很早就回来了,是不是接了不错的活计?赚了多少啊?” 尧枝逐转着毛衣上挂下来的毛线条,笑得眼睛弯弯,直勾勾盯着柳泫之的手机看,“小泫,给师妹看看你赚了多少钱。” 美人暂且抛开,这见钱眼开的样子和柳泫之不遑多让。 柳泫之抿抿唇,“不给你钱去打牌.....” 尧枝逐柳眉一蹙,“小泫,你只要动动你的手指头,我们一准能翻倍,这赚来的钱也是明明白白的.....” 【铃铃铃——】 电话铃声打断了两人的交流,柳泫之接起电话,顺便绕过尧枝逐,对面是一个上了点年纪的女人声音。 “请问是柳泫之,柳女士吗?” “是。” “是这样的,这里有一套中式府邸……” 似乎是房产中介,柳泫之回忆了一下自己微信里的刚到四位数余额,礼貌地打断了对面的说话声。 “不好意思,我买不起。” 第2章 我举报的。 “谁啊?” 尧枝逐拿来两份饭菜放在道观小院中的石桌上。 柳泫之把手机放在石桌上,打开自己的饭菜,盒子里是装好的两素一荤,清炒豆角,酸辣土豆丝,红烧肉。 第4章 手中的一次性筷子‘咔嗒’一声,被掰开。 “卖房子的…”柳泫之抬眼看着尧枝逐弯弯笑眼,淡淡说道:“我们买不起,师傅的钱都被你花完了。” 人间百味,各有各的滋味,快餐盒里的豆角清香对柳泫之来说也算得上是美味佳肴。 尧枝逐捻着饭,小口小口地咀嚼着,丝毫没有一点心虚,却转开了话题:“之前我就说让你把快递单子上的名字电话都画掉,现在是大信息时代,就诈骗哄骗你这样的小白痴花钱,诶……你看,又打来了.....” 柳泫之垂眼看着闪动着屏幕,随手滑动了接听,尧枝逐伸手过来点开免提。 “柳女士,我不是房产中介,我是一名律师。” 尧枝逐咽下红烧肉,抬眼瞄了柳泫之一眼,心想这笨蛋不会把别人怎么了吧,律师都找上门了。 她平静问道,“怎么了?” “是这样的,这里有一间中式府邸,是您奶奶留给您的遗产,遗嘱上写的是您的名字,因为您奶奶支付了一大服务费,拖我们一定要找到您,您什么时候有空?我们这边是提供上门服务的哦。” 诈骗电话。 尧枝逐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多大的府邸?” “三进三出的四合院。” 这种四合院有市无价,现在的诈骗真敢骗啊,难道背调过柳泫之是个笨蛋才敢这么胆大妄为的?图什么?图她余额三位数? 尧枝逐看了眼在土豆丝里挑青椒丝吃的柳泫之,木木楞楞,呆呆傻傻,只有在装道士的时候如有神助。 可奈何这笨蛋师姐确实美丽。 图什么不言而喻。 “我什么时候都有空,什么时候可以见面详谈?” “您要是在晚明,明天我就可以来找您。” 果然心急。 “我在团山路,洛河道观。” “小泫,你信不信啊?” 尧枝逐一边把另一边桌子上别人留下来的矿泉水瓶扔进旁边的白色编织袋里,一边问道。 已经大半袋了,加上房间里的纸箱可以卖十几块钱,运气好的话,可以在老头老太的牌桌上翻两番,五十块到手。 柳泫之刚吃到一根带籽的青椒丝,辣得她舌尖疼。 昨天忘在旁边桌子上的水已经被尧枝逐扔进了袋子里,她只能微微张开嘴,舌尖晾着凉风,含糊道:“不信,我没有奶奶。” 她打小就被师傅收养,自己的爸妈是谁都不知道,哪里来的奶奶。 “那我们明天就直接把人送去派出所,就当给我们俩积点功德了。” 师傅常说,多积功德,换来世富贵安稳。 柳泫之虽不太明白为什么今生做好事为什么今生不能报,只能积来世的功德,但师傅这么说便有这样的道理,她照着做就是了。 吃完了饭,尧枝逐照常出门做兼职。 她们在道观住了一个月了,除去每笔收入中必要捐赠出去的功德,剩下的钱只能租一个月租的单间。 要是还住在道观里,钱是省下不少,可她有些住腻了。 柳泫之把身上的冷水擦净,镜子上挂满了冷凝下来的水珠,她裹着浴巾快速地冲到床上。 忽热忽冷的水冬天是没法过了,她得和师妹商量商量,换个热水稳定的地方住。 窗户还没关上,秋末的风冷得有些刺骨,冬天上赶着挤进晚明似的,柳泫之埋在被窝里,等着身体慢慢回暖。 - 翌日。 清晨的阳光打在床铺上,道观外面的广场上隐约传来悠扬的纯音乐,组织了一个小区的老人的太极养生团早早开始操练了。 柳泫之睡眠质量一向不好,她总是能梦见一条长河,河上架着一座桥,梦里一整日地望着桥。 师傅说,大概是因为她投胎时孟婆汤喝少了,还没上来的时候的事还留在梦里。 冰冷刺骨的水打在脸上,镜子中的自己睫毛上挂满了水珠,被冻得通红的指尖一抹,就簌簌掉落在瓷白的洗手台上。 柳泫之从行李箱里翻出一个粉色热水袋,插在一边充着电。 裹上长到脚踝的黑棉服,把底下的拉链拉开,腿一迈,走出了院门,怡然自得地加入了太极养生团的队伍中。 一静一动间,柳泫之的身子就暖和了不少,她趁着还没出汗,悄无声息地退出太极养生队伍。 这会儿的太阳正当空,斜斜挨着墙角,柳泫之抱着热水袋,坐在打坐台上,紧紧挨着墙晒着太阳。 昏昏欲睡时,手机来电铃声突然响起,柳泫之一惊,摸出手机一看,备注是诈骗的。 尧枝逐改的备注。 功德这种事说来就来,柳泫之接起了电话。 “柳女士,我已经在门口了,请问怎么找您?” “从后门进来,我就在院子里。” 柳泫之挂了电话,走到隔壁房间叫醒了尧枝逐,尧枝逐随便搓了搓脸,洗了把脸出来后,恢复了笑脸,坐在石凳上,顺手把手机录音点开倒扣在石桌上。 刚准备好一切,后门就进来一个利落短发的中年女人,金边眼镜一抬就对上了院子里的两个女人。 道观近,上班顺路,张桐知会了声,就先赶过来把这件事解决了。 说起来这是她办过最心酸的事了,老人家一个人住在三进的府邸中,旁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为了把宅子留下来,花光了最后的积蓄找上了她,嘱托她等她死后一定要叫她的孙女继承宅子。 第5章 没过多久,她就收到了老太太上吊自杀的消息。 当她看到石桌旁的两个女人时,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人果然不能貌相。 “哪位是柳女士?” 柳泫之还没点头,尧枝逐就先开口了,“我是。” “柳女士,您奶奶去世了,您是知道的吧?” 张桐从包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文件,一张张摊开在石桌上,遗嘱公证,遗嘱继承,三进三出四合院,房屋产权,被继承人死亡证明..... 居然做这么详细,现在对骗子的要求还挺高。 “我没有奶奶。” 尧枝逐垂眼看着桌上的文件证明,“你怎么证明她是我奶奶啊?” 张桐拿笔的手顿了顿,温和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悦:“你奶奶到我们公司来做遗嘱公证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她给了我们你的联系方式,嘱托我一定要把家里最后的资产放到你手上。” 尧枝逐含笑点头,“可是我从小就没见过我爸妈,更别说奶奶了,她要是能找到我,怎么让我一个人外面流浪这么久啊?” 而后,话音一转:“我已经报警了,你们这样的诈骗也太低级了。” 张桐愣了一下,律师被当做诈骗犯,她还要不要脸了。 “你报警干什么啊?我和你说的是正儿八经的继承遗嘱!我和你奶奶核对了好几次了,我不是诈骗的。” “你最好不要妄图反抗,警察快到了。” 尧枝逐充耳不闻,柳泫之则是揣着热水袋,悠然自得地用脚尖拨弄着砖缝里的草皮。 张桐一时间有些语塞,她从业二十年,还从来没被人当过骗子,她深深吸气后缓缓吐出一口气来,拿出自己最专业的律师素养。 平静道,“柳女士,我真的是律师,我以我的人格担保,我是正正经经的律师,我就在新街的严律会所,有律师证.....” 尧枝逐丝毫不受影响,“骗子还有人格?谁知道你的证是真的还是假的.....” 张桐哭笑不得:“我们律师事务所是有执照的,是晚明最有资历的事务所,您可以查查,严律带的……” 尧枝逐扬了扬头,“别和我说,有什么事和警察说。” 张桐愣愣地转过头,撞上了两个蓝色衬衫制服。 “你好,团山派出所。”两人拿出警察证开合了一下,“有人举报诈骗,是谁报的警?” “您好,这是误会。”张桐一边解释,一边开始翻包,“我有证件,我没有诈骗,都是误会。” 这会这个假律师还敢拿出证来,尧枝逐逐渐察觉多半真是自己误会了,可此时,柳泫之已经抱着热水袋站了起来,一手微微举起。 “我举报的,她想骗我。” “她说要我继承我奶奶的中式府邸,可是我并没有奶奶,确切地说,我并不认识我奶奶。” 柳泫之认真解释,尧枝逐一手半遮着脸,不敢看她。 其中一个微胖的警察点点头,朝张桐说,“麻烦您出示一下证件。” “好,还好我一直放在包里.....”张桐递过证件,“真的是误会,我做这行二十多年了,还没碰上过这样的事....” “做这行二十多年了.....”柳泫之嘟囔着,“那得从重处罚...” 尧枝逐把柳泫之拉了过来,“小泫啊,我先去上个厕所,等人走了,你再来叫我。” “去厕所叫你?”柳泫之摇摇头,“我不要。” “稍等。”又见两个警察拿出一个机器,把身份证往上一靠,看了眼张桐,又低头仔细看了看律师证。 喃喃道,“身份证是真的,律师证也不像假的……” 尧枝逐纠正道:“那我先回房间睡觉了,你完事了叫我....” 柳泫之这会儿也听到了警察的话,反应过来了这律师是真律师,扭头正好和张桐的视线对上。 “你真是律师?” 张桐无奈笑道:“我真的是律师!” “可我没有奶奶,你找错人了吧。” 这人不是骗子,那应该是找错人了,自己除了师傅和师妹没有任何亲人。 张桐这才反应过来,这位才是真正的柳泫之,她也顾不上呵斥她们胡来,道:“我确信是你,我核对过身份信息,柳泫之的身份证号和她家户口本上的柳泫之是一模一样的。” 柳泫之依旧不信,“我哪有户口本,有也在师傅那里,怎么可能在她家……” 说到这里,柳泫之也意识到了不对,想躲开的尧枝逐也停下了步子。 身份证信息这么完善的资料不可能和别人家的户口本上对上的,如果什么信息都对得上,那师傅一定和柳泫之的奶奶家有联系。 总不能是师傅算出来吧… 又不是神仙,又不是警察,根本算不出来这些东西。 张桐看着柳泫之变化不断的脸,意识到其中或许有些不为人知的隐情,她把自己的证件放回到包里,对警察抱歉道,“不好意思,是我的工作失误才会导致客户误会的,麻烦你们了,后续的事我们会自己解决的,麻烦跑一趟了。” “有疑点就报警是好事,有防骗意识。” 两警察听了两句也明白确实是误会了,至于身份信息之类的疑问,他们又说:“有困难,找警察,身份信息这块儿警局可以帮忙查清楚的,你要确认是不是她是不是你奶奶也不是什么难事。” 第6章 柳泫之下意识看向尧枝逐。 “那就确认一下吧。” 第3章 柳河巷宅院。 “小泫,你没事吧?”尧枝逐挪到柳泫之边上,“这也是好事,对吧?你找到了你奶奶,你家人....” 虽然已经去世了。 说出的安慰都似乎带着莫名的怪异,尧枝逐转头向张桐求证,“张律师,你说对吧?人这一辈子不就是那什么....那什么根....” “落地归根?”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尧枝逐歪着头看着出神的柳泫之,哄人似得说道:“你奶奶肯定还是在乎你的,不然这么大一个宅子也不能给你啊,别难过了啊....” 张桐把笔放到柳泫之前面,“是啊,警局那边也确认过信息了,其他的事我虽然不清楚,但是老人家说过,有什么疑问,等回到那个古宅,你就会知道了。” 相比起两个人的担忧,柳泫之倒是没什么犹豫,一笔一划地签好了字。 “我现在就可以入住吗?” 脑子里的疑问在瞬息间就被抛到脑后,柳泫之向来就是这样的,不明白的事就懒得想,等时候到了,什么事都会明白的。 现在最重要的是,自己有了一个有市无价的,不用付房租,说不定还有热水的房子了。 “干嘛这么看我?” 尧枝逐犹疑着问:“你刚刚在想什么?” 柳泫之卷了卷手指,凑到尧枝逐耳边轻声说道:“我希望那里可以洗热水澡,或者我们可以安一个,我刚刚查了,只要三千块,我做三个活计就能......” 多余担心了。 两人的窃窃私语落在张桐眼中显得有些心酸可怜,到底是两个不大的小姑娘,刚进来的时候她就发现了这个道观的碑字。 【圣人常善救人,故无弃人。常善救物,故无弃物。】 这显然是给困苦的人提供的临时居所。 她放缓语气,“可以的,你现在就可以入住了,这间院子属于住宅性质,不过我们要先去公证处和房产管理那边把所有的事都办理清楚,我才能给你们钥匙。” 柳泫之点点头,语气微妙的有些上扬,“师妹,我们现在就搬家吧。” 尧枝逐还挺喜欢这个道观了,住这里这么久,都摸透了旁边的老头老太的出牌习惯,就这么走了,又得重头再来,一时间竟有些不舍。 “你先整理吧,我去把那些瓶子卖了。” 柳泫之抱着热水袋走回了房间,房间里除了厕所里的洗漱用品,就只有一个行李箱,里面铺着几件衣服和道袍,那就是她所有的行李了。 她和师妹从小就跟着师傅云游四海,并没有固定的住所,来到晚明也只是因为要安葬好师傅。 留下来纯属是因为尧枝逐说她要干票大的,结果被同行卷钱跑路了,还把最后几百块钱输在老头老太的拍桌上。 无处可去的两人只能席地而坐,学着师傅的样子摆摊算命。 柳泫之站在门外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晚秋的风从西北面的窗户吹过来,冷得她打了个哆嗦,她紧了紧手里的热水袋,关好了门。 “就一个行李箱吗?” 张桐不觉得一个人生活只需要一个行李箱的物品。 柳泫之‘嗯’了一声,转头向后门走去,“就一个。” 这个小道观不知是哪位道友所建,坐落在社区的老年协会旁边,观里供奉的只有一位文昌星君。 道观外摆着古铜色的香炉,道观虽小,香炉里的香火却不少,从线香火星中飘散出来的白雾袅袅而上,在半空中散成一片,像是截断停滞的空间,虚虚幻幻的笼罩着小小的道观。 柳泫之抽出几支香来,和尧枝逐拜了三拜。 只听两人嘴里喃喃,“多谢星君收留。” - 从公证处辗转到房屋管理机构,柳泫之在张桐亲力亲为的指挥下,跟着从这个窗口挪到另一个窗口,等到暮色生气的时候,才终于办完了所有手续。 “古宅我去看过的,已经是修缮好的了,你们可以直接住,我看着还挺好,该有的都有。” 张桐从后视镜里看着后座上的柳泫之,开口道,“你奶奶应该是下了不少功夫的,她一个老人家是真挺不容易的,你要是心里舒服了,可以去后面的祠堂拜拜她。” 柳泫之点点头。 “她奶奶是什么样的人啊?”尧枝逐问道。 “半长的白发,脸小小的,胳膊也很细,站起来还不足一米六...性子有些纠结,似乎是那种会把事情考虑的很周全的人.....” 张桐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说来也是奇怪,老太太来过我们律所很多次,每次都推翻之前的遗嘱...说要重新写一份.....” 说着说着,张桐突然闭了嘴,在短暂的沉默间似乎察觉不对,又开口道:“遗嘱公证完后,老太太开始絮絮叨叨地说,孙女要回来了,终于要回来了....” 张桐说到这,抬眼看了看后视镜,“说自己终于可以把你接回来了....老太太还是很想念你的。” 尧枝逐听得比柳泫之认真得多,忍不住问,“她没有说为什么要把小泫送走吗?为什么不认她?这么多年了,让她有家不能回,有亲人不能认?” “这我真不知道。” 面对尧枝逐咄咄逼人的架势,张桐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张了张嘴,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第7章 “张律师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和我们说?” 尧枝逐趴在驾驶座靠背上,“有什么事是不能说的吗?就连亲孙女也没有权利知道吗?” “不是不能说.....”张桐重重叹了口气:“就是后来老太太又来了一次,一定要把遗嘱改了,又不要孙女继承了....她来来回回改过好几次,要给你房子的时候情真意切,不给你房子的时候又异常冷漠,我都怀疑她有精分.....” 柳泫之终于有了点反应,皱着眉,似乎有点不解,“那现在为什么又给我了?” 张桐也很纳闷,遗嘱改动的如此频繁,她也就遇上过这么一个,来来回回了四五趟,每一次都像是真心实意,。 “后来你奶奶去世前一晚联系上我,说不管怎么样,都只会把房子留给你....她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这么一个血缘了,是没办法改变的。” 这事的真相大概只有到了古宅,才会知道。 将近一个钟头的路程,她们终于在一个古街大门外停了下来。 今天是工作日,大约是到了下班的时间,古街上的人还挺多,石板镶嵌的道路两侧店铺林立,烤串香味弥窜出街口,喇叭里的吆喝声循环往复,听两遍,脑子里就开始不自觉地跟着学。 白墙乌瓦,南邻一条青绿小河,杨柳沿着河岸一路延伸至远处,摇摇摆摆的落了一河的青绿,一眼望不到头。 柳泫之看了眼街口的牌匾,从左到右三个大字。 【柳河巷】 尧枝逐指了指人满为患的摊子,讷讷地问道,“不会在景区里吧.......” 张桐点头,“没错,这种古宅基本都在景区里,也只有在景区里才能被妥善地保护,以至于还能完好的传到柳女士的手中....” 似乎明白尧枝逐的担心,张桐又说:“不过你们不用担心,古宅的位置在最里面,周边都是矮房子,来往的人不多,住的都是些老人家,很安静的。” 张桐带着两人挤入人群中,沿着走过几家店铺后,转入一个小巷中,背后的声音像是突然之间落到了长街之外,柳泫之回头看了看,不过十几步,已经拐过好几个弯了,早就看不见古街上的人流了。 张桐在前面带着路,“你们听,现在就安静了很多,最里面靠山,安静的很,只有进来的古街上才会热闹一些。” 越往里走,人声渐无。 等站在古宅面前的时候,四周静得只有风声,比邻没有其他的建筑了,只有相隔着青石板路的寥寥小房子。 看着蒙尘的小窗,似乎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 宅子周围是和拥挤的古街截然不同的宽阔,以至于带了点荒凉的意思。 东墙外不过五米就是从古街河岸延伸上来的一排柳树,临近冬天,柳枝上只挂了几星绿叶,风一吹,最后几片叶子打着旋地往河里落,很快就顺流消失在了墙边的转角处。 古宅大门外并没有坐镇的石像神兽,加之东墙外的一排柳树,柳泫之盯着围墙内东边冲天的阴气,一瞬间就明白了师傅的常言道。 常言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这叫外院是吗?”尧枝逐跨进门槛饶有兴致地环顾着院内,“这水缸正对大门是表示什么来着?” 褐色的大缸位于大门正对面,柳泫之看了眼上面的影壁,青灰色墙砖上空空如也,只围了一个矩形的框。 尧枝逐还在冥思苦想的时候,柳泫之就给出的回答。 “门海。” 柳泫之走过屏门,解释道,“古时候着火方便取水的。” “大门位于东南方位,是为坎宅巽门,以财位,这里门海.....应该是寓意着聚财的....” “您懂得挺多啊。”张桐诧异道。 年轻人知道这种风水的可不多,她好奇的随口问道,“您的职业是装修设计师吗?连这些都懂....” “这位可是道上有名的道士。”尧枝逐抢答,“承接看风水,观面相,做法事,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我们做不到,无忧售后,不灵不要钱。” 张桐看了眼柳泫之,柳泫之点点头,“对,我都接。” 她呵呵一笑,尴尬地应和道,“以后有机会找您,现在我没这个需求,哈哈。” 搞封建迷信的,难怪吃不饱饭。 从正厅穿过垂花门抵达内庭院,抄手走廊从垂花门洞一路延伸至西厢房,又弯弯折折绕过中间的聚水天井,连接东厢房北侧半边,最后落于正房东侧。 盆盆罐罐的杂草丛生,东侧只有一棵落光了叶子的冬树,一时竟辨认不出树种。 耳房位于正房两侧,和正房从西到东依次位于,坎宫,乾宫,艮宫。 四方天地,藏风聚气,且有弯折游廊之势,曲则成。乃是正统的团聚方正的四合院。 风水是没有问题的。 除了东厢房上黑沉沉的阴气,这个古宅是歌宜居的好宅子。 柳泫之和尧枝逐向来睡不到一起去,一个凌晨才回来,一个一天到晚就是困,于是各自选好了厢房。 柳泫之是这里的房主,睡得必然是正房,而东厢房里的怨气冲天,柳泫之就让尧枝逐睡去了西厢房,尧枝逐没有算卦看相的天赋,在风水居住这一块儿,她从来没有话语权,听师傅师姐的安排准没错。 正房里的装修中式仿古,但该有的家电家具置备完善。 入门一张白金绣花大屏风,屋子东边隔着一排木色顶高凭栏,上面架着一台大电视,隔着栏杆还能看到米色的沙发。 第8章 柳泫之绕过西侧的白墙,把行李放在床尾。 卧室内有一个侧门,出门右转直接连上耳房。 上厕所和洗澡都很方便。 “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品应该都收在柜子里。” 张桐打开衣柜,里面叠着几个印着被子花案的袋子。柳泫之看过去的时候,张桐已经自顾自的帮她打开了其中一个被子,然后二话不说,利索地帮着铺好了床。 “房屋的遗产过户办理需要一个月,到时候我会联系您的。” 床上的床单被套红艳艳的扎眼,上面的大红牡丹花团锦簇,争奇斗艳,柳泫之撇开眼认真向张桐道谢,“谢谢,麻烦您了。” 张桐摆摆手,“我也是收钱办事,要谢就谢你奶奶吧,这时间也不早了,我开回去还得一个钟头,就先走了。” 等张桐走后,柳泫之把冷掉的热水袋充上电,走出门的时候,又看了眼冲天的阴气,这种黑气实在是让人难以忽略,她幽幽叹了口气。 无功果然不能受禄。 尧枝逐朝柳泫之招了招手,“小泫,昨天我倒了件黄货,赚了不少,带你去搓一顿好的,火锅烤肉你随便选。” 柳泫之收回目光,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尧枝逐,突然开口:“你今天漏财。” “我还以为有什么事.....我哪天不漏财啊?” 尧枝逐松了口气,还以为柳泫之要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大灾祸来,“吃喝玩乐,哪样不漏财,随便吧,我认命了。” 古街上的人摩肩接踵,柳泫之说了随便,尧枝逐就随便找了一家最近的烤肉店。 饭店临河而立,店里吃饭的人也多,柳泫之吃了几块烤肉后,又突然开口,“那个宅子有点问题。” 尧枝逐把肉全倒在烤盘上,油崩着水珠子,吱吱啦啦地一阵响,隔着冒上来的油烟,她点点头表示赞同,“我也觉得有点,我那个房间很冷。” “毕竟是白来的宅子,你抓完之后直接送下去就好了。” “有问题的不是西厢房。”柳泫之往后一靠,等着盘上的肉熟,“你哪里应该是太通风了,你关上点门就不会这么冷了。” 尧枝逐喝了口橙汁,‘哦’了一声,反映过来后,问:“是我对面?” “这么浓重的气,气运差一点的人应该会有一点感觉,你怎么一点都没感觉啊?” 柳泫之有些疑惑了。 这么浓郁的阴气,但凡是体弱一点的人,都会觉得不舒服的。 “我说我冷啊。”尧枝逐撇撇嘴。 “冷又不是不舒服。” “冷也是不舒服。”尧枝逐顿了顿,不和柳泫之犟了,“等会吃完了去看看。” 烤好的五花肉被送到嘴里,肉香带着洋葱的甜味,让人食指大动,柳泫之往嘴里又送了一筷子五花肉。 两大口下去有些腻了,肚子很撑,吃不下。 柳泫之放下筷子,抽出桌子上的湿纸巾擦了擦嘴,又拿出一片新的,细细地擦拭着自己的手。 “我自己去看,不管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出来。” “为什么?” 尧枝逐半天等不到回到,抬起头来,柳眉微微蹙起,好一个娟好静秀的模样,只是接下来的话很快就打破了她的美人气质。 “你在我脸上看到了什么?难道难道....” 柳泫之点点头,正要开口,尧枝逐马上制止她,“等会儿,我今天一定要和你去。” 两人对视了两分钟,尧枝逐又说:“我今天死都不会出门。” 柳泫之认真地盯着尧枝逐的脸看,缓缓皱起眉头,“都有血光之灾。” “不会吧!” 尧枝逐是很相信柳泫之的能力的,没有人是完美的,老天给了柳泫之天赋,就会收走她的情商。 “没救了?” 柳泫之平静地喝水解腻,煞有其事地分析道:“你和我在一起,我还能救你,你一个人的话,我救不了你的。” “我不想出来之后看到你死掉。” 第4章 墓穴1 夜色沉沉,今日正巧是月圆之夜,漫天清辉落落,泼满了东厢房的屋檐。 尧枝逐的眼中,只看见柳泫之推开了东厢房的大门,月光跟着柳泫之模糊在浮尘颗粒中的背影,一同闯进了房间内,陈旧的纸气顺着从对窗闯进来的风扑到身上,尧枝逐轻咳一声,脚下的尘土似乎被掀起一圈小小的风暴,不顾人命的往上飞。 “这灰....”尧枝逐掩住口鼻,闷声道:“逼我犯鼻炎....” 东厢房是没有重新装修过,依旧保留了古时候的家居摆设,大概是因为长时间的无人居住,屋内积了厚厚的一层灰。 侧对门的窗边的罗汉椅微微晃动,尧枝逐后颈发毛,往柳泫之身边靠了点。 靠墙处立着一个画屏,屏前设一画案,案上摆放文房四宝、笔洗、笔注、笔筒和镇纸等。 另一侧也是一面屏风相隔,后面是黄花梨架子床,纹饰精细,线条流畅,雅而不俗,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古董。 微风从窗外穿行至案台上,卷起来一侧墙上的水墨杨柳图。 “这下子要发财了啊。” 柳泫之不出声,尧枝逐心里发毛,忍不住问道:“小泫,你看到什么了?有没有鬼啊?” 厢房内散发出一股红木和黄花梨木混合后的浓重檀香,柳泫之摸了摸鼻子往南边最浓郁的黑气走了过去。 第9章 柳泫之穿过黑雾障,蹲下身细细摩挲着地板,相隔几步远,尧枝逐的声音就被黑雾挡了个严实,一点落不到柳泫之耳中,她专心致志地探了好一会儿,才从木缝间扣出一段麻线来。 轻轻一拽。 木板被拉出一点,黑雾瞬间侵占整间屋子,柳泫之用力把整块木板拉起来。 一个左右不过八十公分的矩形洞口不停地往外冒黑气,像是一汪黑水池,咕噜噜地冒着泡,看不清底下到底是怎么样的。 柳泫之掐决,“天地玄宗,万气本根,广修浩劫,证吾神通。” 眼前的黑雾散开一瞬又很快汇聚起来,一瞬间的清明也足够柳泫之看清楚洞里的情景的了。 那是一道向下约莫有十几节的楼梯. “师妹,跟紧我。” 黑雾浓郁,柳泫之看不到人,说了一声就开始摸着楼梯往下爬。 尧枝逐一转眼,只听到接连着的砰砰咚咚声,最后是沉闷的落地声,不过一会儿,柳泫之的声音从底下传出来。 “师妹,你下来小心点,有一节楼梯是空的。” 柳泫之拍了拍身上的灰,转过身又是一段无尽的黑雾,她抿了抿唇,“师妹,你在前面开路。” 尧枝逐扒在洞口的手一僵,“小泫,这不太好吧?我看不到鬼的啊....” 柳泫之没听到回话,又说:“这里阴气极重,你要小心。” 尧枝逐视线清晰,一眼就看到了缺了半块的木板,轻而易举越过,直直跳到了柳泫之的身边。 “小泫,我觉得还是你开路吧....” 透过外面照进来的光,尧枝逐看到面前一堵白石堆砌而成的石墙,以及两侧面对面凿出的两个壁龛,洞道阴风阵阵,尧枝逐一见熟悉的场景瞬间松了口气。 “是墓穴,我还以为有鬼,吓死我了。” “难怪你说阴气浓郁,这个厢房底下就是墓穴,看这个方位,棺室应该正对着厢房里的黄花梨木床。” 尧枝逐拍了拍手上的灰,“小泫,你等着啊,我先上去拿工具。” 尧枝逐没有做道士的天赋,师傅能教她的不多,为了尧枝逐以后能吃上饱饭,师傅特意花了大功夫帮她算了一卦,最后选定了盗墓这条路。 师傅说,这是命,尧枝逐这辈子和正财无缘,要是不做偏门事,她就得去做乞丐了。 尧枝逐不太认命,想着和老天搏一搏。 接连做了几个正经工作都以被骗丢钱告吹后,她稍稍认了点命,没事就去小区老头老太中间摸牌玩,运气好的时候也能翻上一番,不过大多时候她的运气极其烂。 在两人极度悲惨的时候,柳泫之就会按着她看一个钟头的‘拒绝黄赌毒’音乐广告,以此来度化这个‘赌徒’。 - 不过两分钟,尧枝逐拖着一个大包回来了。 柳泫之还站在原地,尧枝逐把手上的大包塞进她的怀里,“前面这面墙拿下来一块就会整面墙都倒下来,你往后站站,不要被灰尘溅到了。” 离得近了,柳泫之能清楚看到尧枝逐和听到她的声音,她看不到白墙,只能紧紧跟着尧枝逐的后脚跟挪动自己的方位。 尧枝逐推着柳泫之往后站,然后猛地往前冲去,一个猛踹,石墙轰然倒下。 尧枝逐拍了拍手,“不过往外踹它就砸不中我们了。” 柳泫之跟的紧,灰尘直接蹿进口鼻,她抬手挥散涌上来的土灰,闷声道,“这个墙这么小,就算你拿一块下来,我们也不会被压死的。” “确实小,都顶天了。” 尧枝逐摸了摸头顶的泥层,一抬手就能碰到顶,寒意从指尖窜进神经,她一颤,把手里的手电筒打开,细细看了看手中的黑土,又嗅了嗅,“这黑土很腥。” 尧枝逐的表情有些严肃了,“小泫,这里不会是在养尸吧?这个土又冷又腥,今天可是满月,要是有飞僵......” 尧枝逐目光灼灼地盯着柳泫之,“那我们就要发财了啊,湘西僵尸都炒到五万一只了,这种飞僵卖过去,肯定不止五万....还有啊,现在的道士学校很缺陪课老师的....送过去也有两千一个月吧?” 尧枝逐算盘打得起劲,柳泫之看着这么浓郁的黑气却笑不出来,她还没见过这么会散发黑气的僵尸,这显然不仅仅是养了尸,还养了魂的。 她抬手挖了一小块黑土,仔细辨别,土质阴寒,黑色黏稠。 “八成是了。” “是吧,一只小小飞僵,你可别打死了,你就把你那个符往上一摁,我们就等着人上门取货。” 尧枝逐迈过石堆,往深处走去,手电筒的光都被前面的黑暗吃去了一大截,目光所及全是黑土。 “诶!” 尧枝逐忽然痛呼一声,手电筒的光跟着胡乱挥动的手晃来晃去,“我脚上扎东西了。” 柳泫之停住脚,脸几乎凑到了尧枝逐的鞋底才看清楚一点形状,“什么东西?” “应该是铜痢疾!”尧枝逐痛得忍不住张口爆粗,“扎我脚里好几个!疼疼疼疼疼.....” 有些墓主人会设置一些‘陷阱’,这种‘钉子’就是铜痢疾,四棱,每棱尖利,状若荆棘刺。 “这要打破伤风,这种东西通体锈蚀,很危险。”尧枝逐咬着牙,恨恨地把布鞋底下的刺拔掉,吐出一口气,疼得哽咽道,“早知道不太便宜,买这么薄底的鞋子.....疼死我了.....” 第10章 柳泫之双指并拢对着尧枝逐的脚,比划了一下,口中念道,“收回封闭令,搬走五行山,掘开江海口,困龙出浅滩,止。” “止痛咒,你再试试。” “嗯.....”尧枝逐跺跺脚,奇道,“真的不痛了,你和师傅有这么管用的咒怎么不早说啊?以前看病的钱不是白花了?!” “止痛咒只能止痛,不能治病。” 柳泫之打着手电筒,蹲在地上把其余的蒺藜拨开,“师傅说不告诉你,告诉你你就不愿意去看病了,等会儿我陪你去打破伤风的针。” 尧枝逐这会儿不疼了,就毫不在乎自己的脚了,“那你没有什么咒可以直接让我好的吗?还要去打针,又疼又费钱,之前被狗咬,打三针,要我一千多块钱,心疼死了.....” “我记得狗打四针才几百块啊...怎么狂犬还种族歧视...” 说到钱的事,尧枝逐能从白天抱怨到晚上,好像全世界的资本家都在图她口袋里的钱,明明掏出来也只就有两个钢镚。 资本家才看不上她兜里的那两块钱。 “小泫啊,真的没有什么咒吗?你是不是还藏着掖着呢?和师妹说说吧?嗯?你也知道我们的条件.....” 越往深处走就越阴冷,柳泫之紧了紧棉服外套,耐心劝导:“师傅说要相信科学,这种破伤风只有医院有预防针的。” “好吧。”尧枝逐叹了口气,“果然被你算对了,今天我有血光之灾,还会漏财。” 暗道里寂静了半分钟,柳泫之并没有接话,尧枝逐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其实我们可以不下来的对不对?要是不管这个东西,时候到了,它也不得不出来啊....” 由此可见,这一次的血光之灾全是因为这个墓道。 “这里阴气浓郁,等到它自己出来,我们都得死掉。” 柳泫之的语气严肃,尧枝逐闭了嘴,稍稍意识到了这个墓里的东西应该不好对付。 “到头了。”尧枝逐抬手摸上最尽头的石墙,纳闷,“走到头了,什么都没有,走了这么久,我感觉都走出宅子了……” “在墙后面。” 黑气不断地溢出,柳泫之确定后面还有通道。 “阴气太重,我看不清楚,你手摸着门不要动。” 说完,柳泫之双手捏决,嘴里跟出一段口诀。 “九宫之义,法以灵龟,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五居中央。门开!” 面前的门应声而开,一股凉气扑面而来,尧枝逐嗅见扑面而来的刺鼻味道,条件反射地抓住柳泫之往后退去。 只见门洞里猛然窜出一团明火,毫厘之间便灼烧掉了一小段柳泫之的刘海,隐约传来一股烧焦的头发煳味。 柳泫之把额前的刘海往后一撩,“好险。” “居然是个火洞子。”尧枝逐也心有余悸,按灭了手电筒,“手电筒的光还是太烫了,这么小的墓,更容易有墓火。” 有些墓内填充木炭、青膏泥,或是有机物发酵后,会产生沼气和一氧化碳,这种时候,遇上点燃的火把或蜡烛,轻则喷射火焰、重则发生爆炸,故名“火洞子”。 墓火不过一个瞬息就无影踪了,柳泫之跟着尧枝逐跨入墓门,眼前一瞬清明,或许是有月色入洞,门内的黑气只浮于膝盖之下。 墓室中间摆放着一个红色的棺椁,黑气源源不断从棺木缝隙之中涌出,四周各立一盏长明灯,细看又像是阴灯。 两者的差别并不大,都是引魂,养魂之物。 正上方有一小洞,嵌着一块像是水晶钻石透明石块,月光透过石头,折射出无数道辉光,正正好落在棺椁上。 果然是在养尸。 尧枝逐已经走到了棺椁边上,“这个棺木是柳木做的,也不知道谁在这里养尸,看这个墓穴应该是个大工程了,来来回回得运出去不少土吧......等会....” 尧枝逐后知后觉地感到哪里不太对劲,反应过来,看向柳泫之,“不会是你奶奶吧?那个律师没说过奶奶埋在哪里啊...不会这就是你奶奶的墓穴吧?那我们不是挖了你家祖坟了?” 尧枝逐惊恐地往后退了一步,“等会要真是你奶奶出来,我们怎么办啊?” 柳泫之摇摇头,正要说不知道的时候,尧枝逐又开口了。 “我们还卖不卖啊?” “这算大逆不道吗?不过她都没有养过你....但你也不能做下如此荒谬的错事....” 柳泫之:...... “师妹,我从来没同意过要倒卖尸体,这是犯法的。” 柳泫之走过尧枝逐,尧枝逐紧跟上去,“小泫,我开玩笑的,你一进来就面色沉重,我还以为你是害......” 怕字还没出口,墓室里忽阴风四起,又听如狂风肆意摧残的呜呜声,黑雾四起,形成一个巨大的龙卷风,笼罩在棺木周围。 棺椁边的烛火没有一点晃动,安安静静地燃着火芯子。 “这是鬼来了吧?” 平地起风,尧枝逐紧紧地抱着手中的大包。 “师妹,往后退。” 柳泫之的视线盯在半空中。 “离开棺木!” 鬼啸尖利刺耳,凸起的眼珠上是一片血淋淋的赤红,拉长的嘴洞几乎贴上柳泫之的鼻尖,长发飘散在四周,反衬青白鬼脸上,贯穿鼻梁的一道红痕,隐隐有红光显露。 这是‘鬼仙’。 第11章 鬼仙和厉鬼不同,鬼仙是由阴气或者汲取天地精华修炼而成的,通常人死之后,极少会有意识去自主修炼,以此,鬼仙在世间为少数。 师傅说,鬼仙的生前极有可能是略懂道法之人。 柳泫之合理怀疑,并直接了当问道:“是你在这里养尸?” “是又怎样!你.....” 黑雾中裹挟的鬼脸忽而扭曲,雾气翻转几圈后,滞空于半米远,鬼叫如同从四面八方而来,“你是柳泫之——” “红石——” “红石——” 可惜,是个青白鬼脸。 师傅不让她吃好鬼,有损功德。 柳泫之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红石是什么?你的名字?” 黑雾一会儿飘向左边,一会儿又飘向右边,仿佛像是气得来来回回走一般,“该还回来了——该还回来了——” 鬼魂一般都有执念,来来回回就只有几句话,柳泫之听不出所以然来,也不会飞,只能先等这只鬼仙冷静下来。 于是,她就索性靠在了后面的棺椁上。 “什么东西啊?”尧枝逐蹲在棺木底下,眼见风只在半空刮,小心翼翼探出一个脑袋来,“小泫,怎么样了?” “不知道,这个鬼好像叫红石,让还回去什么...还知道我的名字。” 柳泫之一五一十地说了,尧枝逐拧着眉没提取到重点,“是不是你拿了这个鬼的什么东西?” “没有。”柳泫之摇摇头,突然想到她二十年来吃掉的鬼,其中牵扯到七大姑八大姨的也不是没可能,又改口,“不知道。” “不可能——不可能——” 黑雾在墓室中不停地绕圈,不停地重复着几句话,忽然一顿,飞向柳泫之,鬼脸逼近,吼道:“你肯定有——你不可能没有——” 鬼为了能让生人听到鬼话,常用这种生人的法子——嘶声裂肺的喊叫,作用自然是微乎其微。 两界相隔,一般的生人一生都无法听见鬼话,当然排除了体弱之人和体质特殊之人。 “不用这么鬼叫,我听得到。”柳泫之下意识把鬼仙推开,“你先说说它长什么样吧。” 鬼仙明显一愣,似乎在纳闷为什么柳泫之能碰到她,“…我不知道…” “你都不知道的东西我怎么会知道?” 柳泫之手指微动,“我给你指一条明路,下了地府后去喝孟婆汤,生前事一忘,就不会有这么多不知道了。” 鬼仙猛然往后飘去,一大团明火堪堪擦过,带着隐隐金光,魂体即可涌起灼烧感,她死死盯着柳泫之,阴恻恻道:“你居然是道士!” 话音刚落,鬼仙瞬息而至,柳泫之抬手一挡,抬脚直直一踹,鬼仙被踹到了对面的墙上。 柳泫之把堆在腿上的棉服拉链拉开,然后缓缓收脚。 再一次直接被触碰,鬼仙才彻底反应过来刚刚的触碰不是她的错觉。 黑雾霎时间充满了整间墓室,唯有长明灯的光微微闪动。 第5章 墓穴2 “敕敕洋洋,日出东方,吾赐灵符,普扫不祥,降伏妖魔死者,化为吉祥,太上老君吾吉吉如律令。” 手指翻飞成决,黑雾仍然猖狂。 道气在开墓门的时候就用的差不多了,她知道残留的道气不足以让她施展符咒之力,想不到居然还请不来老君的神力。 柳泫之不死心,“太上老君吾吉吉如律令。” 云谲波诡的黑雾依旧盘旋在她周身,鬼仙的身影隐匿黑雾之中,她并不能很清晰的辨认出方位,她挥一挥手,只打散极小一片黑雾。 而正是这一缺口,她听见了尧枝逐急迫喊叫:“小泫!” 柳泫之下意识往尧枝逐的方向闪避,却还是被后面袭来的几块尖利石头划破了脸颊,血珠子涌出,顺着她的脸颊,从下巴低落。 她紧紧抿唇,指腹抹了伤口处的血,再次捏出一个诀,血痕烫红指尖,太上老君不应声,那就换个神仙请。 “玄武大帝在眼前,神归庙,鬼归坟,妖魔鬼怪归山林,玄武真君急急如律令。” 一片金光自柳泫之手中迸射而出,只听一声凄厉嘶鸣,鬼啸长鸣不绝。 还是玄武一族憨厚好说话。 没有了阴气的扰乱,黑雾落回地面,鬼仙倒在墙角,面色更显青更白了,鬼体的下半身被足足灼烧掉了一大半,只留上半身虚弱的上下浮动着。 “你还真有几分本事。” 鬼仙盯着柳泫之,赤白的眼珠缩成极小一点,黑目近乎狰狞出眼眶,不经变换过的鬼仙鬼眼和人眼相反。 黑目白瞳。 “你养的是谁的尸?”柳泫之问道。 鬼仙盯着柳泫之很久,“你家祖上靠着红石得了多少不该得的,早死的族人都是因果报应,你将谢娘子收走也是无用,我劝你还是死了这个心思吧。” 柳泫之问道,“谢娘子就是你养的尸?” “是又如何?”鬼仙乌发四散,半个身子浮至半空,竭力和柳泫之持平,鬼声淡淡且无畏,“你要拿我如何?” 柳泫之思索一会儿,敲定鬼仙的结局:“养尸天地不容,我送你去轮回,至于谢娘子......” 看那个黑气也知道,定然不是什么好鬼好尸。 “轮回?!”话还没说完,那鬼仙忽而大喊,“轮回是万万不可的!!我即便是死也不去轮回!!” 第12章 “你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说完,柳泫之就开始从口袋里往外掏线香黄纸,又摸摸索索地从口袋里掏出几颗糖,几包小袋果片,散在鬼仙前面的空地上。 “师妹,有水吗?” 尧枝逐拖着包大步赶来,很上道地把大包里沾着泥土的酒杯往上面放,又摸出一瓶还没开封的白酒打开,倒进去浅浅一层杯底。 “这个杯子是我前天刚挖出来的,还有这个酒,新款酒,我自己还没喝....” 尧枝逐收回酒,又捞出早饭剩下的饭团,“我这还有饭团,行不行?” “凑合用吧。” 柳泫之一一摆好,严肃认真地嘱咐道:“临时设坛只有这些了,满不满意都记得把功德记在柳泫之和尧枝逐的头上,不要忘了,不然下辈子你还会遇上我们两个来讨债的。” 鬼仙:....... “我说了我不去轮回!!!”鬼仙掀翻这个看起来像是儿戏一般的‘法坛’,仿若受到莫大的侮辱:“我执念未了,不去轮回,你直接把我打散了吧!” “不行。”柳泫之拧眉,“你没有害过人,师傅说,好鬼送去地府。” “那我现在就杀了你!!!” 鬼仙暴怒,冲上来意图和柳泫之同归于尽,柳泫之抬手直直按住她的脑袋,一手盖在鬼仙头上往下按,一手抽出一张黄符。 “去轮回吧,功德记得记上。” 似乎没想到柳泫之力大如牛,鬼仙被死死按在地上不能动弹半分,鬼仙穿行墙壁如过无物,谁人谁鬼都对她避让不及,若猜的不错,她至少也有三百岁了,竟被一个小小道士这般羞辱。 死了修了鬼仙,还没弄清楚自己的执念因何而起就要被送去轮回,还要被羞辱,鬼仙一时觉得自己命运悲惨,心酸之余不禁呜呜地凄厉哭了起来。 头一次见鬼哭,柳泫之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尧枝逐看她半天不动作,催促道:“怎么了?赶紧送下去啊。” 柳泫之愣愣回道:“师妹,她哭了。” “哭了?!”尧枝逐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小泫啊,鬼话连篇啊,师傅说鬼最会骗人了,你不要心软啊,赶紧送下去。” 柳泫之‘哦哦’一声,清了清杂念,开始喃喃念诵经文。 “做鬼做久了怎么就没有记忆了,呜呜呜呜,我还有执念未了,我还要找到我的念.....呜呜呜.....” “谢娘子,我还要等谢娘子....呜呜呜呜......” 鬼仙身上的鬼气随着经文散开,露出了原本魂魄的模样,素衣素面,挽着堕马髻,年岁看着也不过鹊豆之年。 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普普通通的鬼。 “谢娘子说......只要她醒来了,就可以帮我记起以前了...呜呜呜.....” 鬼仙也是鬼,不会掉眼泪,她只会把眉头撇下去,乌咚咚的白眼珠子里也看不出哀伤,只叫人看着发寒。 她直直地望着棺椁的方向。 "你叫什么?"柳泫之好心解释道:“你没有牌位,我给你写一个。” 浑浑噩噩的鬼仙扭过头来,还是那副蹙眉、却一点也看不出哀伤的哭脸。 “我不记得我名字了。” 无名鬼。 无名鬼有点难办了,不过也不是毫无办法的。 “我给你取一个,你觉得好就点点头。”柳泫之沉思一会儿,道:“白白,怎么样?” 鬼仙:...... 柳泫之又问:“青青?” 人要是应了鬼的话便是死,鬼应了道士的话也是这个道理,鬼仙盯着柳泫之看了又看,只觉得这人一直在戏弄自己。 “谢...泫之,怎么样?”柳泫之是真取不来名字,“谢娘子的谢,我不会取名字,你就直接用我的名.......” “小泫,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尧枝逐拉了拉柳泫之的衣袖,打断她的嘀嘀咕咕,“好像是从后面传来的....你回头看看.....” 柳泫之回头,红棺木一动不动,她微微眯眼,偏头细听。 烛火极小的噼里啪啦声中,忽听到一声木头挤压的吱呀声,尧枝逐颤颤巍巍地转过头,发现什么都没有。 “是不是棺材响了...” 柳泫之直直地盯着墓室中央的棺木。 就说话的一会儿功夫,棺木的颤动愈加剧烈,整个棺椁都开始晃动起来,红棺似血,长明灯上的火苗时小时大,一窜一窜地跟着血棺震颤。 尧枝逐:“小泫,这棺不对劲,这尸要出棺了!” 鬼仙趁着柳泫之注意力转移,猛然挣脱她的桎梏,直直朝着棺椁飞去。 “终于要出棺了,还有一点,一点……” 鬼仙浮在棺椁的上方,“我不去往生,我不去往生……” 月光穿孔而入,穿透魂体,落在血棺之上,黑雾如同沸水奔涌而出,鬼仙原本透白的身体微微发出淡光,千丝万缕的白光从她身上抽出,纠缠在月光中。 柳泫之:“以魂养尸是在给棺中人造‘业’,这里面的人都死透了,哪里去找你的因果。” 做鬼仙多年,她何尝不知其中因果,可除了谢娘子,又有谁能记得世上还有她这个鬼,还念着帮她找回记忆。 她嗓音淡淡且释然,“谢娘子与我有教养之恩,是她将徘徊无措的我带回来的,是她教我如何修炼,如何留在人间……” “我早已忘记了我为何不肯离去,要我去轮回往生....”鬼仙很轻地哼了一声,“我不愿…” 第13章 “我宁愿报答谢娘子。” 鬼仙周身的白线流淌的速度越来越快,整个红棺因为鬼气的供奉而愈加光亮,就像是刚涂满鲜血的血棺。 “坏了坏了.....” 第6章 墓穴3 尧枝逐也开始觉得不对劲了,她从大包里掏出一张张黄符纸,塞进柳泫之的怀里,又拿出一根歪歪折折不算好看的桃木棍。 最后举出一盒墨线,“小泫,我们还是先把棺封上吧,等你道气恢复了再来,不急于这一天两天的....” 尧枝逐不知道她吃鬼,也不知道她的道气需要吃鬼才能恢复。 柳泫之只能被迫拿着墨盒,看着尧枝逐从这一头跑到那一头,嘴里念念叨叨,“我往上面打了黑狗血,什么飞天大僵尸都不在话下.....” 照常理来说,黑狗血确实应该发挥点用处,可鬼仙似乎并不受影响,血棺也不太受影响。 柳泫之的手搭在棺椁上,手指的血痕早已干透。 颤动的棺椁在柳泫之的手触碰到一瞬间突兀地安静了下来,然后是极其轻的一道微颤,像是某种回应。 “你看吧,果然有用!” 尧枝逐一喜,恨不得把整个墨盒里面的粉都往棺上倒。 “奇怪。” 柳泫之的目光落在自己洁白的手指上,那道血痕已经不见,连伤口都不见了。 “怎么回事?”几近半透的鬼仙突然开始原地打圈,“我的鬼气怎么进不去了??你们做了什么??” “柳泫之,你做了什么?” 柳泫之勾起手指,摇摇头:“我什么都没做。” “肯定是你!!!你个你个....你个臭道士!!!” 鬼仙似乎不怎么骂人,找了半天的词,只骂出了臭道士,而后立定半空,直直盯着柳泫之,“我爱怎么死就怎么死,你为什么要逼我?!你为什么要逼我??!” “我没有逼你。”柳泫之也不高兴了,“你爱死哪去死哪去。” "嚣张小鬼,居然骂你?!"尧枝逐把桃木棍往柳泫之目对的方向一指,厉声骂道:“你个小鬼,别以为姑奶奶是吃素的,你要打就打,不要欺辱人啊。” 鬼仙早已在她开口的时候飘到了棺木上。 尧枝逐面对空无一物的半空,和没有动作的柳泫之,忍不住轻声问道:“小泫,这个鬼说什么?” 柳泫之抿了抿唇,“开棺。” 随她两个字落地,红棺一周的黑雾瞬息四起,棺木吱吱呀呀声越来越大,很快就开始发出了木头摩擦的‘滋滋’声。 就连鬼仙都被突然狂躁起来的阴风卷至墙角,鬼啸声卷着风,嘶哑地在墓室里阵阵回响,颇有咬牙切齿的意味:“柳泫之!!!!” 柳泫之周边的风不停地压着她望棺木上挤,脖子上悬挂的香盒卡着她的心口生生地发疼,好在她有些力气,使了点力,抵着手掌把身子撑起来。 尧枝逐被吹到了墙边,一路硌着石头,脚上的伤开始隐隐作痛,她顾不上被吹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大喊道,“小泫,棺木开了,你躲远些!” 墓室全是黑雾,尧枝逐喊得再大声,柳泫之也听不到,即便听到了,以目前的势态来看,也不是她说躲就能躲开的。 柳泫之的背后仿佛压了百斤重物,一张嘴就被灌了满嘴的阴风。 柳泫之觉得光是喝风,自己都快撑死了。 棺盖下的缝隙越来越大,黑雾越来越浓郁,她似乎看到了一道黑不见底的深渊,柳泫之费力地往后仰头, 如此挣扎了十几秒后,忽然‘轰隆’一声。 眼前闪过一道黑影,柳泫之偏移眼珠,棺椁的侧方地上躺了一块红棺盖,正要低头,面前又闪过一片黑影。 紧接着又是‘轰隆’一声。 红棺木旁,多了一块棕色棺盖。 棺中棺。 柳泫之低头看向棺中,微微愣住。 棺中人面如芙蓉眉如柳,长衫长裙长比甲,皆是素白一色,好似从哪个殿里请下来的女神仙。 丝毫不像那种干黄瘪皮的、走哪臭到哪的皱皮僵尸。 柳泫之还嗅见了棺木带来的松柏清香。 柳州棺材闻名天下,据说其用料取自油沙杉木,此树生于茂林深山的悬崖上,不长百年难以成材。 制作而成的棺木也是香如梓柏,色如古铜,入水则沉,入土难朽,民间有闻,可保尸身不坏。 内用特制棺木保尸身不坏,外用招阴供养魂魄。 这是还魂之术。 柳泫之抚平棉服上的皱痕,“有违天道,不可留。” 再一看,棺木里的人已经睁开了眼,那是一双比活人要淡一些的瞳孔,浅如落入湖面的月色。 落在柳泫之眼中,和死人的眼睛无异,都一样蒙着一层白翳。 尧枝逐和鬼仙已经回到了棺木两侧,三双眼睛都齐齐盯着棺中‘尸’。 “谢娘子?” 鬼仙的激动只能从她不断乱飞的头发中窥见一二,她木着鬼脸,忐忑问道,“您还记得我吗?” 棺中‘尸’转动了下瞳孔,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一声很轻很短促的“啊”。 “这僵尸...” 尧枝逐见棺中女尸这么整洁如新,一时间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描述。 女尸青丝长及腰腹,面色苍白如同幼芽的白茎,细细看去,还能看到隐隐透出面皮下的青色血脉,直到看到下唇上压着的两颗小小尖牙,尧枝逐才确认了她真是僵尸。 第14章 尧枝逐最终评价道,“这尸养得不错.....” 可以卖个大价钱。 柳泫之见棺中尸再次看向自己,眼神木木的,看不出里面的情绪,那张苍白的脸上肤质温润如玉,似乎还同活人一般富有弹性。 这么想着,就毫不犹豫地伸手在女尸的脸上轻轻捏了一下。 果真是软的。 柳泫之收回手,指尖上还有死人特有的冰凉体温,眼中掠过一丝新奇,“她的脸还是软的。” “那现在拿她怎么办?”尧枝逐打量了半晌,抬眼看向柳泫之,“小泫,她好像还不会动啊,现在卖出去正好。” 鬼仙一听就厉声尖叫:“你们居然想卖了谢娘子!!你们这个时代买卖人口不是犯法的吗?不能卖,卖了我和你们拼命——” “师傅说不能犯法。”柳泫之不做损德的事。 “不犯法,湘西到处都是倒卖僵尸做苦力的,还有拿来做收藏的,看这个长相,一定是像木乃伊那样,拿来供起来的。” 尧枝逐耐心解释道:“又不是买卖人,博物馆里不都有古代的尸体嘛....” “僵尸身体里面没有灵魂,她不一样,她身体里面还有残魂。” 柳泫之第一眼就看出了这个僵尸的不同之处,还魂术涉猎广泛,多数是借尸还魂,其中也有复活自己的法术。 棺木、天地灵气、长明灯,无一不表明这个女人养的是自己的尸,还的是自己的魂。 “她不是僵尸。”柳泫之思索了一下,又补充道:“也不算是人,像一个魂魄装进了一个人皮袋子里。” 棺椁中的尸盯着柳泫之看,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尧枝逐脑子转的快,一听大惊失色,“自己的魂在自己的身体里,这么一说,她不是在搞邪术吗?复活?不行不行,赶紧送她下地府.....” “不行!!” 见柳泫之果真去地上搜罗起那些糖果饭团,鬼仙挡在棺木前面,视死如归。 柳泫之把东西搜罗到棺前,站起身来直直地盯着棺木中费力想要抬起手来的女人,规劝道,“你这是逆天改命,下去之后要改过自新,记得把功德算在柳泫之和尧枝逐头上。” 第7章 谢钰 “等.....等....” 谢钰眨眨眼,肉身躺了这么久,关节似乎都僵硬了,一张嘴只听得颞颌关节嘎吱作响,‘吱吱呀呀’的如同老化的门轴。 性命被威胁之际,一时间使了大力才说出话来,手指动了几下,似乎找到了诀窍,猛地一起身。 却直直地立在了柳泫之的对面。 尧枝逐尖叫:我去,小泫,快快快.....” “你没有牌位,你叫什么名字?” 柳泫之又停在了关键步骤,直愣愣地盯着女尸看,离得近,女尸的容貌更显卓绝了。 谢钰张了张嘴,发出了短促的‘啊’声,直直地伸手去摸柳泫之的脸,然后眉头缓慢的蹙起,似乎在疑惑什么。 柳泫之原本没有想躲开,这种行动不便的东西伤不到她,只是看到她稍显尖利的长指甲的时候,她下意识地皱眉,“你指甲好黑好长。” 语气里是微妙的嫌弃意味。 谢钰的手一顿,蹙起的眉毛往另一个方向撇下去,和旁边的鬼仙如出一辙的哭脸,只不过她的表情生动很多。 紧跟着,两行血泪无声地流了出来。 柳泫之:...... “好吓人啊....”尧枝逐摇摇头,拍拍柳泫之的背,说道:“小泫,赶紧的吧,僵尸流血泪,这可不是好征兆啊....” 柳泫之很快抛开了是不是自己的话伤到了女尸的荒谬想法,正准备继续做法事的时候,女尸直直地举着手,猛地朝着旁边的石块跳去,两人还没反应过来,一阵滋滋啦啦的声音开始不断地冲击着耳膜。 尧枝逐最受不了这种声音了,整排牙开始发酸,“她干嘛啊??!!” 柳泫之走过去,看到女尸的长指甲已经四分五裂,其中有两根甚至露出了白骨当,她抬出磨好的手放在柳泫之手中。 像是展示她已经清理完成的指甲。 这个女尸还怪听话的。 柳泫之看着原本纤细干净的手指变得脏污破烂,抿了抿唇,抬头看了看不断涌出的血泪,原本唇上的那一点血气,因为血泪开始变得惨白。 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当然这只是在柳泫之眼里,在尧枝逐眼里,一只僵尸面无表情地留着血泪,伸着血肉模糊的双手拉着她的笨蛋师姐,像是什么引诱人的吃人恶鬼。 “师妹,她住在东厢房,会不会是我的祖宗啊?” 柳泫之眨了眨眼,却不转头面向尧枝逐,尧枝逐当即暴呵:“你不会想留着她吧?” 柳泫之顿了顿,转头郑重其事道:“师妹,她出现在东厢房不奇怪吗?奶奶让我继承古宅,古宅里又有棺木,这么算下来,这个僵尸也是奶奶遗产里的一部分吧?更何况,以我的能力,驯服一只僵尸不在话下,以后她要是伤了人,我一定大义灭亲.......” 但凡是柳泫之想做的事就没有做不成的,不同意都没有办法,她这个时候的脑子异常灵活,从天想到地,扯出一百个稀奇古怪的理由来‘说服’。 最后再用一句话结尾。 “师傅说,做人做事要顺心而为。” 尧枝逐拒绝:“师傅还说,命数恒定,妄图改命者皆是痴心妄想。” 第15章 “可是她已经活过来了。”柳泫之面不改色道:“这说明天道应许了,不是痴心妄想。” 尧枝逐一瞬间哑口无言。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柳泫之发现,这个僵尸的黑雾可以吃,她体内早先消耗完的道气渐渐充盈,连带着她的视线都清明几分。 柳泫之很高兴多了一个粮仓。 师傅说,不能和任何人暴露自己是吃鬼饱腹的,即便是师妹也不能说。 “还有啊,她连魂魄都不是完整的.....” 想起师傅的告诫,柳泫之说谎也丝毫心虚,“.....这样的魂魄是不能超度的,以后找到了办法再说吧。” “你都不问谢娘子的意思就做了决定,这是什么道理?”鬼仙也不赞同谢娘子留在一个道士身边,“我要带谢娘子走。” "不行,她是古宅里的,是我奶奶留给我的。" 柳泫之把女尸挡在身后。 鬼仙登时怒了,“你你你你...你别太过分!!” “古宅里的东西全是我的,要说,你也是奶奶留给我的。”柳泫之平静地陈述:“法律上盖了章的,这宅子里的东西都是我的。” 鬼仙支支吾吾,青白的脸要是会涨红,早就红上天灵盖了,半天就憋出了:“你们,你们欺人太甚!” 打也打不过,讲也讲不过,鬼仙急地团团转,再看谢娘子,似乎什么都不记得了,鬼仙唉声叹气了一阵,决定暂且先忍辱负重。 “你们还是住这里吧。” 折腾了快两个钟头了,柳泫之也累了。 “谢,钰。” 刚转身,后面就传来略有些艰涩的声音,有些哑,很轻。 柳泫之回头看着谢钰,苍白的脸上血泪已经干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她清理掉了,谢钰抿出一个小小的笑容,尖牙微微露出,颇有些害羞的意味。 尧枝逐:..... 大晚上的一转头,真吓人。 而自己的笨蛋师姐非常礼貌地摆摆手,“睡觉吧,明天见。” 爬出地道,尧枝逐忍不住劝道:“真让她们住这儿?小泫,你真想好了?” 没有黑雾的遮挡,柳泫之这才看清楚东厢房的模样,寒凉的月光铺在笔墨纸砚上,接着微弱的月色,隐约能看见墙壁上歪歪扭扭的裂痕,凄凉破败,夜风一卷,还有些冷。 柳泫之弹弹衣服上的灰尘,把自己裹紧了一些,“师妹,不用怕,有我在。” 尧枝逐放弃劝导了,生死有命吧。 “那我先去睡觉了。” 柳泫之拉住她,“你忘了大事了。” 尧枝逐莫名其妙,“什么大事?” “我们还要去打破伤风。” - 尧枝逐还是没有一点存款,破伤风一打,柳泫之直接少了大半的存款,看着微信里的余额,她一早就收拾收拾,准备出去摆摊算命了。 换了一身洗得褪色的道袍,裹了件厚棉服,黄布包往肩上一背,一出门就撞见了谢钰。 东厢房门口大开,冬树下摆着一张椅子,谢钰正在不断的调整姿势,关节不断的发出咔咔声。 “你能活动了?” 柳泫之走过去,有些好奇地盯着她看。 谢钰缓慢地转过头,阳光从顶上直射下来,正好落在谢钰的发间,给乌麻麻的青丝平添几分光彩,她缓慢地眨动了一下眼睛,“还,未。” 柳泫之新奇,“那你怎么出来的?” 她记得那个洞道并不好走。 谢钰微微动了下手指,轻轻吐出一个字:“飞。” 柳泫之又说:“你飞一个给我看看。” “阿,姑。”谢钰指了指屋内飘过来的鬼仙,补充道:“带,我。” “我带谢娘子出来的。”鬼仙一脸幽怨地解释道,“还有,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你别欺负她。” 冬树上最后几片叶子打着旋落在青砖地上,柳泫之点点头,“知道了。” 转头要走,谢钰拉住她,食指的白骨勾住了她的道袍,“去,哪。” 柳泫之看了眼她的手,说,“我要去赚钱,你这个样子出不去,待在这里。” 谢钰顿了顿,缓缓点头,然后松开手。 出了大门,一条青砖大路上连个人影都没有,空旷寂寥,绕着矮房转了好几个弯,才找到了古街出口的位置,一早的柳河巷的商业古街人不多,早饭热气混着路过扁担的吆喝声,一下子把柳泫之拉进了人间烟火地。 柳泫之盘坐在河岸的一块青石边,头顶飘着祈福红绸,对面是一张还没开张的木桌子。 她连算都不用算,水来财,土生金,断定这是个聚财的好地方。 黄布包抖出一张八卦布,上面堆着一些批发来的木质工艺品,又拿出一张黄布展在身侧。 从桥上过来的人,好奇撇上一眼,“看相算命,法事祛秽,童叟无欺,售后无忧。” 生意来得巧。 一开张,几张红票子就摆上了八卦布上,柳泫之一抬眼,水晶吊坠,黑墨镜,时髦大波浪,翡翠手镯碰撞名牌logo运动装,挎着一个牛皮大包,脚踩一双知名品牌的运动鞋。 柳泫之心里只有两个字。 贵客。 把几张红票子往怀里拢了拢,柳泫之非常有礼貌地开了口,“你好,算什么?” 牛皮大包慢慢降下来,贵客竖着中指把墨镜压了压,颇有些神秘地开口,“我要你去我家做一场法事,就说我后妈的房间里有鬼,是她带进来的,完事后,我给你这个数。” 第16章 贵客张开五指,“五千,干不干?” 柳泫之把口袋里的钱,掏出来,“假的干不了,损人姻缘,遭报应。” 辛愿摘下墨镜,眼睛一瞪,皱着眉头严肃道,“谁说是假的?你看见我这双眼睛了吗?阴阳眼!你连这个都看不出来,还说自己是道士?我还不知道你们这些人都是招摇撞骗的....你只要按我说的演就行了,我说有鬼就真有鬼。” 说着,她又把墨镜戴了回去,“要不是懒得爬山,我还能找你?看你这个样子.....你能不能看清楚鬼都悬....我让你去说,是因为他们不信我,我是真看见了她房间里的鬼了,你赶紧的,能做就做,不能做,我去找山上的道士了.....” 钱又被柳泫之收到了黄布包里,“有鬼我抓。” “行行行.....”辛愿敷衍道:“你要真能抓鬼,照样五千给你,行不行?” 柳泫之点点头,把刚铺开的布和工艺品都收起来,“行。” 辛愿跟着站了起来,走出几步后,又问:“真行?五千够了?” “够了。”柳泫之说:“我抓鬼666,符纸66,大鬼不一定,看情况收费,一般来说五千足够了。” 辛愿撇撇嘴,嘟嘟喃喃:“山上的道观敲诈啊,要我六万.....” “你不是没去山上吗?” 鬼气吃多了,耳朵都好使些,柳泫之落在后面都能听清楚贵客含糊的话。 “是啊,微信上问的。” 第8章 辛家1 保时捷内饰波尔多红的真皮司机位上,辛愿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搭在车窗沿上,嘴里絮絮叨叨,从自己的情感吐槽到事业。 柳泫之听了个大概,六十几岁的老父亲被貌美小妈勾去了魂,非要在辛愿三十岁的时候,一展雄风,想要弄出个儿子来,以此来抚慰自己被压制的老年生活。 “公司落到我手上不也是姓辛吗?我和这种老古板简直说不通,我都说了我不结婚不结婚,他看了一个电视剧,非觉得我总会带回一个凤凰男来.....” “我是脑子有病吗?这么多钱随便找人玩玩不行吗?非要找个人和我分家产....这下好了,外面没人进来,他倒是想给我生出一个来....” “我觉得还是那个女人的问题,指定是她在后面说了什么,不然我爸这么大年纪了,钓钓鱼打打球,多好的老年生活啊,偏偏她来了就变了,现在整天就知道想儿子,变着花样的补身子....要不是他真老了...我弟弟应该已经在地上爬了.....” 辛愿一路说的口干,一转头,小道士眼睛一眨一眨的,都快睡着了。 于是她打算换一个话题:“不是,我说你非要做这行吗?” 柳泫之摊在副驾驶上,脑袋挨着窗户侧沿,闻言转头,似乎困得有些懵。 辛愿职业病犯了:“你这个脸到我家公司来,保准给你捧成个大网红,怎么样?一天能比你一年赚得还多,现在的直播经济、网红经济真不是吹得,基本都是一夜暴富的。” 车子行驶上山路的后半段,车速慢下来,柳泫之眯着眼,享受着车窗外带了点暖阳气息的微风,手上的香盒翻来覆去地被蹂躏。 她回:“我不靠脸吃饭。” “靠脸吃饭不好吗?你们这些道士怎么都这样,说什么带着使命来的,拯救世界吗?”辛愿笑了声,“太中二了吧,还说什么神仙转世,还挺好笑的.....鬼嘛我是觉得有的,至于神仙.....” 辛愿把车停好,就没再说了。 柳泫之突然开口:“你的阴阳眼能看清鬼的样子?” “你还别真不信……” 辛愿提起阴阳眼来就觉得天上地下就她体质特殊,尤其碰上了道士,话没说完,那得意劲就先上来了,墨镜一带,开始装腔作势:“我这阴阳眼打小就跟着我,我就是懒得去做道士,要我做道士,还有你什么事啊……” 说了半天,也没说到重点。 柳泫之看向她,准备自己看出点什么来。 辛愿长眉毛细,带上墨镜前,眼神炯炯有光,鼻翼圆润,人中上窄下宽,纹路清晰,唇型端正,唇尾上翘,下巴圆。 福禄相,是个富贵命。 阴阳眼,招阴。 两者合一,一生贵客。 柳泫之收回视线,直接问道,“那鬼长什么样?” 被打断的辛愿也没不开心,回忆道,“灰色的一团,整个鬼就像是一团雾。” 看来她是看不清鬼的。 “不过他有时候会露出脸来,隐隐约约像个男鬼。”辛愿又说,“整天跟在那个女人身后,除了脸什么也看不着。” 柳泫之点点头,确认了辛愿真是阴阳眼。 “这块庄园怎么样?我老爹刚买不久的,是那个女人喜欢的位置。” 庄园别墅背靠青山,右有长道,前景开阔,流水潺潺自山中流来,曲折穿宅而去,其中蓄有一面汙池,负阴抱阳。 枕山、环水、面屏,一句话,聚风藏气。 “北山面水乘人心,山有来龙昂秀发,水需围抱作环形,名堂宽大斯为福,水口收藏积万金,关煞二方无障碍,光明正大旺门厅。” “什么意思?”辛愿问。 柳泫之看了一会儿辛愿,辛愿似乎从那双平静的眼睛里看出了微妙的鄙夷,好像在说,‘这都不知道?’。 “你什么意思啊?” 柳泫之回:“好房子。” 第17章 辛愿觉得自己后一句的问句语气没到位,想再说一遍的时候,别墅的管家跑来开门了。 “辛小姐。” “一会把我车洗了。”憋了一口气,辛愿把车钥匙往管家怀里一扔,“那个女人呢?” “夫人在二楼的花园里。” “行了,你别跟着我们。” 辛愿带着柳泫之往楼上走去,“我爸不迷信,一直不信我能看到鬼,要是遇上了我爸你就说你是我朋友,道家学院的,顺便就给他科普一下,世界上真的有鬼。” “大多数人的一生都看不到鬼,这么说只会徒增烦恼。”柳泫之摇摇头,“你这样做不太好。” “行行行,反正他们不信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辛愿摆摆手,左转朝着露台花园走去,“我爸一直觉得我有精神病,我都懒得和他说,我小时候还见过他奶奶呢,他觉得我发颠,把我送到了医院去检查脑子,害我在精神病院住了三个星期……” 柳泫之实话实说,“那你好惨。” 师傅知道自己有阴阳眼的时候,恨不得昭告所有道士朋友,还特意买了礼花来庆祝,相比起来,自己真是太幸运了。 “是啊,我最惨了。”辛愿迈上露台,“怎么就我能看到……早知道我也去做道士……” 露台上的花草明显是被精心照料出来的,整齐规整的好看,一个品种的草就像是复制粘帖出来的复制品,地上散落着修剪下来的枝叶,绿茵茵的草木中交映着些许褐黄的木枝。 挽着头发的女人,卷着围巾站在一棵无花果树前修剪木枝。 柳泫之一眼就看见了跟在她身后的鬼。 露出的侧脸面色青灰,白长袍覆裹全身,青丝无风自动,到处纷飞,半数都缠在女人的手臂和腿上。 “小妈。” 辛愿不甘不愿地叫了一声,女人转过身来,明眸善睐,顾盼流转间笑容如花般绽开,酒窝浅浅,声音轻柔,“小愿回来了,来看看小妈的花。” 女人皱着眉头,语气无奈又娇俏,“这个树枝总是剪不好,你来帮帮我吧。” 柳泫之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只男鬼身上,一见女人说话,那鬼就笑,像是回答女人的问题。 【无花果不剪也罢,等过一会儿,我来剪就好了。】 辛愿走上去把程青青的剪子拿下来,见怪不怪。 “这种事让专业的人来就行了,你在这里乱剪,明年长不出果子又打算怪谁??” 程青青轻拍了一下辛愿,笑道,“不怪你就是了。” 那鬼一见辛愿就操控着头发缓缓退开,似乎有所畏惧,又像是害怕担忧,它往旁边退了退,视线在两人之间徘徊不定,看着像是很担心的模样。 “你是小愿的朋友吗?” 在柳泫之冥思苦想还没辨认出这个鬼是什么鬼的时候,程青青已经走到了她前面,身上带着微弱的鬼气。 辛愿的态度散漫,“是啊,学道的,我顺道请来驱鬼的。” 程青青转眼看向辛愿,开玩笑似责怪道,“瞎说什么呢?家里哪里有鬼啊?” 辛愿“嗯”了一声,不想多解释,“道士说有肯定就是有啊。” “肯定是你找回来骗我的。” 程青青旁若无人地去挽辛愿的臂弯,亲昵的姿态让两人之间异常怪异,辛愿像是受了惊吓似的收回手来,“你疯啦,饥不择食啊。” “你怎么能这么骂自己。”程青青笑了笑,看辛愿脸色难看,语气从玩味转变成正常:“开玩笑的啦……好啦,我是随便你啦,可是你爸不由你,一会要做什么法事都轻一点,你爸在书房里工作。” “她人还挺好的。” 柳泫之看着辛愿。 辛愿脸微微涨红,恼羞成怒,“所以呢?所以就可以这么明目张胆的……的发发……发……” “发什么?” 辛愿对着柳泫之纯纯只有好奇,没有一点调侃的眼神,转开了话题,“你是不是售后无忧啊?” 柳泫之点头肯定,“售后无忧。” - 客厅。 管家上了茶,柳泫之就开始盘问了。 “你觉得自己有什么异常吗?” 程青青认真思索了一会儿,回道,“没有什么异常的。” “多梦?低热?身体酸痛沉重?烦躁易怒?都没有吗?” 鬼怪害人形式并不多,最初的前兆也只能影响人的情绪或者身体。 程青青摇摇头,“都没有。” 辛愿在旁边帮腔,“你别有什么都不说啊,她可是我好不容易请来的。” 柳泫之眼观二楼,下楼时她就发现那鬼跳进了二楼右侧的房内,她抬手指着那扇门问道,“那间房是你的吗?” 程青青抬眼看去,心下一惊,正要回答就被辛愿抢了去,“没错,我爸和她都是分房睡的。” 程青青补充道,“那是我自己单独使用的房间,她爸爸晚上要出去夜钓,很晚才会回来,怕吵我睡觉,所以才分房的。” 辛愿突然问柳泫之,“你也看得到?” 柳泫之点头,“我暂时还不确定是什么鬼,不过似乎对你家人没什么影响,好像很在意你后妈。” “谁在意谁?” 柳泫之转头看去,来人两鬓斑白,长眉入鬓,眼神锐利,薄唇紧抿,除了一双眉毛,实在看不出是辛愿的父亲。 第18章 辛愿起身:“我就说小妈身边有只鬼吧,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带回来的,现在不只有我看到,我朋友也看到了,你该信了吧?” 辛卯年皱眉,一听鬼就来气,厉声喝道,“胡闹!平时在外面就随你胡闹了,现在还带人来家里做法事,我们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你现在还要给我戴绿帽子是不是?” “谁给你戴绿帽子了?” 辛愿嘴不过脑地顶撞,“我在说鬼!我没有给你戴绿帽子啊,你可不要瞎说!!要带,要带也是那鬼给你带的……” 随即她转头看着程青青,“你说,那个鬼到底是谁?是不是你以前哪个前男友?” 辛卯年一巴掌打在辛愿的后脑勺上,“什么前男友?什么前男友?你小妈就我一个男人,你乱说什么?” “那那个男的是谁?” 辛愿就差扯着程青青的领子问了,辛卯年重重拍在桌子上,让辛愿闭嘴。 “你们说有鬼?好啊,让他出来,让他出现在我眼睛前面,我倒要看看是鬼先出来,还是这个骗子的狐狸尾巴先出来。” “十几年书读到屁股上去了你,我看你的病是好不了了,明天就把你送到医院里去。” 像是觉得不够,转过头对着柳泫之呵斥:“还有你,年纪轻也不知道羞耻,净干些骗人的行当。” 第9章 辛家2 “我好像是遇到了一点奇怪的事。” 辛卯年立刻转头看向说话的人,程青青理了理围巾,“先坐下来好好说吧,别吵了。” 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好在两人都安静了下来。 辛愿坐回了柳泫之的旁边,而辛卯年坐到程青青对面,不高兴地看一眼辛愿,唇肉微微蠕动,看着想骂人,最后还是忍下了,仰头喝完一杯茶,平复好后,才开口。 “遇上什么奇怪的事了?” 程青青顺着垂下来的头发,轻声说:“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一件事,只是回忆了一下,就只有这么一件怪事了,似乎也是那天之后,辛愿就开始说,是我带回了鬼。” “就是我们刚搬到这里那几天,你们都不在家,我闲着无聊就想带着几个保姆去后面的山上转转.....” .......... 别墅的后山不高,一路的山路平缓,和普通的山野差不多,沿着溪流有一片连着的竹林,溪流对岸的山林中野菜菌子不少,几个保姆经常约着去采摘,程青青一个人无聊,看着几人每次都高高兴兴的去,高高兴兴的回,一时间来了兴致,也想跟着几人去后山玩玩。 那日,程青青特意看了天气预报,一整天都是晴天,中午的阳光正好,晒得人暖洋洋的,几个保姆簇拥着程青青有说有笑地往山里走去。 路上的泥路干燥,走起来不累,十几分钟后,她们就在一条自上而来的溪流边发现了菌菇,保姆教她识别有毒没毒后,就开始兴致勃勃地找起了菌子。 她闷头顺着菌菇生长的方向一路找,等篮子装满的时候,已经离溪流很远了,几个保姆的身影也消失在了视线之中,好在翻找菌菇的时候把地上的枯枝烂叶弄得一塌糊涂,跟着自己翻动的痕迹,她很快就看到了一个保姆。 就在她要开口喊人的时候,忽而起了一阵山风,头顶竹叶沙沙作响,乌云压顶,脚下的竹叶顺着风齐齐卷在她的周围。 ........ “那阵山风卷了几分钟后就散开了,当时我的手还被竹叶割破了,和保姆汇合后,我们就下山了。” 说着,程青青看了眼身边的辛卯年,“回到家里,保姆清洗菌菇的时候,发现了篮子里有一个木人像,我没在意,就让保姆扔了。” “木人像是什么样子的?”柳泫之问。 “我没看到过,不过王妈知道的。” 程青青拨了个电话,很快就从外面跑进来一个大约五十左右的妇人。 “王妈,你还记得之前我们去山里带下来的木人像吗?长什么样子还记得吗?” 王妈的拧着眉头想了半天,问道,“不记得了,是什么样子的?” 程青青:“我不知道才问你的,就是和菌菇一起放在篮子里的,不过一个多月前的事,你想想。” “哦,想起来了!”一说菌菇,王妈一拍手,“和菇子差不多大小,我洗了好半天的泥巴才发现是个木头,仔细看看还有一张人脸,你不是说扔了嘛,我就扔了。” “什么样子还记得吗?”程青青追问。 “一个嘴巴。”王妈回忆着,说道:“黑乎乎的,就露了小半张脸和一个嘴巴,其他的什么都没有,想是什么东西盖着了,就指头大点,要不是我眼神好,都看不出那是一张人脸..." “怎么了?”王妈看了一眼穿着道士服的柳泫之,压低声音问道:“那东西是脏东西?" “什么脏东西,估计就是个破木头,形状像人脸而已,别自己吓自己。”辛卯年嗤道:“什么事都没,你就别瞎折腾了,你那个精神分裂赶紧去治治,别一天到晚鬼鬼鬼的,逼着你小妈把美好回忆都变了样子.....” “真的有。”辛愿对她爹无话可说,转头看柳泫之:“一定是那个木头人,现在那鬼什么都不做,不代表以后什么都不做,你就直接去收了他吧,我给你加钱,马上就收。” 柳泫之沉默了一会,才应道,“行吧。” 原本问这些事也不过是走个过场,什么都不问显得不专业,没有哪个道士手一伸一抓就完事的,那都是有正规流程的——一是,听事主说完来龙去脉;二是,摆台做法事;三是,总结发言,给出缘由;四是,上祛秽符纸水,收钱,打道回府。 第19章 师傅就是这样帮人除鬼的。 "抓抓抓,抓完赶紧滚。"辛卯年气得发抖,“抓完,你就给我滚去精神病院,别管公司了!” “我去精神病院也得管公司,你儿子还没生出来,你就想赶我走?想得美。” 辛愿拉着柳泫之就往楼上跑,辛卯年‘你你你’了好半天也没骂出后半句话。 - 二楼的卧房装修得很有自然的气息,陶罐里的干花插花在阳光下好似还带着无限生机,床下垫着复杂图案的地毯,电视柜做成了石台子,上面摆着一整排的多肉植物,娇俏可爱。 阳台门大开,一眼就能望到后山,潺潺流水声似乎就在耳畔,远处传来几声鸟叫,盘旋降落在山林中。 一片光亮清新,不见鬼的踪影。 辛愿翻箱倒柜地找了一通,最后得出结论,“跑了?”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柳泫之走到阳台遥看后山,说道:“躲起来了。” 辛愿起身,眼前一黑,一头扎进阳台,脑袋磕着吊兰撞到了柳泫之边上,捂着脑门嘶嘶得倒吸气。 “这么多地方给她种花,还偏要搬到屋子里....” 柳泫之随口问道:“都是她种的?” “是啊,据她自己说,这些都是她从种子的时候养起来的,有一些养了好几年,死了的都不舍得扔,做成干花裱在框里,插在陶罐子里。” “要不是真看她每天浇花种草,我还以为她是凹人设的.....你都不知道,刚搬进来的时候,也不知道从哪来弄来一大卡车的花草,害的那几天家里全是蚊虫.....” 辛愿抱怨了几句忽的没有了声音,柳泫之一回头就看到程青青低着头专注地捯饬着其中一盆多肉。 柳泫之看得很清楚,程青青捡着镊子小心翼翼地掀开多肉外层的老皮,露出里面鲜嫩的草肉,怼着镊子的尖头部位,将撕下来那块老皮塞进了土里。 “我们要去山里,你带我们去那条溪边。” 程青青整理好最后一点土,抬起身子,“你爸说的有道理,应该是那个木头长得像人脸,其实它就是个木头,你看,我的房间里不也没事,别跑了。” “你还想他来纠缠你啊?”辛愿冷着脸,“你要是不愿意去,我就满山跑,找到那只鬼为止。” 看辛愿执拗,程青青神情有些无奈,“好吧好吧,我带你们去,去了之后还是什么都没有的话,这事就算了啊。” 和程青青说的一样,后山的路平缓,穿过树林也不会费多少力气,等三人抵达溪流边的时候已经是午时了。 溪流为界,一侧的竹林,另外一侧的山林,竹林潇潇瑟瑟,风一过都显得清新;山林阴郁潮湿,隔着溪流都能感觉到带着苔藓腥味的湿气黏腻在肌肤上,这种潮湿的地方最容易生出菌子。 “按照你说的,应该是从对岸的林子里捡来的木头,那什么……”辛愿卷着裤腿突然一顿,朝柳泫之问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柳泫之。” 柳泫之掠过辛愿的肩膀,看向山林的方向,午时的阳光穿过树隙,还没抵达地面就黑暗吞去了半截。 辛愿踩进溪水中间的石块上,程青青跟着她的脚步稳稳向前走,柳泫之跟在最后面。 最前面开路的辛愿似乎不太走这样的路况,在最后落地的时候,直接踩到了一块青色石头上,脚下一滑,后面的程青青反应很快,猛的拉住她的手,而她却因为施力的原因摔进了水里,好在她灵活,在水里踉跄几步后,最后居然堪堪站稳了。 程青青一边整理围巾,一边关切问道:“没事吧?” 辛愿已经安稳落在岸上了,她看着程青青,水没过她的膝盖,走上来的时候,裤子湿哒哒地滴着水,摇摇头,含糊问道:“你有事没?” 程青青笑:“我没事,走吧。” - 树林里湿气弥漫,莽莽苍苍的大树根茎遍布,青苔杂草,不知名的细小藤蔓覆盖住腐烂枝叶,爬虫时不时从脚底钻出来,在树干上停留一会儿后,彻底消失在腐叶中。 阳光落不到的地面上、阴暗处,寒凉的气息从手背、脖子钻入毛孔中。 “这里都是虫子,你一点都不怕吗?!” 辛愿已经不知道被第几只突然窜出来的虫子吓得一哆嗦,直到迎面撞上蜘蛛网,一边狩猎的蜘蛛跟着掉到了她身上,她才忍无可忍地开骂。 “这么多虫子,你就为了几个菌子跑到这边来?值几个钱啊?还带回来莫名其妙的鬼……真是有病,以后别来这种地方了,被什么虫咬了都不知道……恶心死了……” “知道没啊?” 辛愿等不到人说话,一转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近处只有树和苔藓,远处的雾气不知在什么时候变成了暗蓝色,原本顶头的阳光早已不见,只有那只掉下来的蜘蛛不紧不慢地从她的鞋上越过,攀上了手边的树干上。 她瞳孔微微转动,蜘蛛在她平视的树干中间停下来,胸背上绕着一片黑纹,只有中下方有一抹鲜红。 像是只露出了下半部分的人脸。 第10章 辛家3 “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去吧,这里的雾越来越大了,找些人手再回来找小愿吧。” 程青青坐在青石上拧着湿哒哒的裤腿,张望了一周,神情担忧:“这里没信号的,我们联系不上她,趁着天还没黑,别耽误了找人的时间。” 第20章 看着打了叉的信号标识没有一点变化,柳泫之收回手机。 程青青湿着鞋踩空在了一处凹地,柳泫之就跟在她身后不过一米,把人拽出来的时候,前面开路的辛愿已经消失在了山林深处。 此时雾气蒙蒙,整片山林静得无声,飞鸟虫鸣一时间都消失了,四周树木高耸入云,转向哪一边都能看到三棵树木,像是一方牢笼。 “你在这里等着。” 说完后,柳泫之直直朝一个方位走去,两分钟后,眼前还是三棵树,她并不能确定自己的“直线”是不是“直线”,即便是转弯了,她眼前也只会是三棵树。 应该是鬼打墙。 无法辨认方向,柳泫之从黄布袋里拿出罗盘,将罗盘水平放在胸腹前,垂直向下看,朝着天池指针的方向走了两步,天池指针不动,她又向前走去。 1,2,3,4,5……12,13,14…… 天池指针猛然向右转了九十度。 柳泫之后退半步,指针回正一半,抽出一张黄符纸。 “你在做什么啊?” 柳泫之目不斜视,“开路。” “可是这不就是路吗?”程青青不解道,“前面不就有路吗?” 柳泫之忽而觉得不对,程青青什么时候到自己后面的? 她偏头看去。 程青青走过来,蹲在旁边,盯着她手上的黄符,她的脸上、手臂、腿上缠满了黑发,正缓慢地蠕动着,程青青一无所觉,神情专注且好奇。 程青青扭头看过来:“我们不能直接走过去吗?” 那个鬼也缓缓转过头来,和先前完全不一样了。 乌麻麻的头发在他脸上盘出无数个小卷,还在不断地转动盘旋,好似争前恐后地往他的鬼脸里面钻,厚重的头发密实地挡住了他的上半部分脸,那张毫无血色的嘴巴一张一合,嘶哑地应和。 “是啊,直接走过……” 有鬼指路,难怪轻而易举就走到了这里。 没等鬼话说完,柳泫之伸手一抓,五指盖着鬼头脑袋上用力往后扯,那鬼后面还没说完的话直接变成了惊惧的尖叫声。 卷在程青青身上的发丝寸寸断裂,顺势反身缠绕上了柳泫之的胳膊。 “我们先出去吧。” 这时候,程青青突然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抬头看看天,阴沉沉的,分不清是雾还是云,她往前面走去,“……感觉要变天了,要赶紧找到辛愿。” 柳泫之扫了眼缠绕着自己手臂往上爬的鬼气,没当回事,男鬼的脑袋上被她抓出了五指印,挂在她手上像个死鱼一样飘荡着,时不时颤动几下,意图挣扎着想跑。 程青青两三步就回到了对角的大树边,还在不停地往前走,柳泫之没跟上去。 在鬼打墙的范围内,程青青丢不了。 “辛愿在哪里?”柳泫之问。 那鬼蠕动的长发微滞,抬起满是头发的脑袋,脸上的头发蠕动挪移,露出一双纯白的鬼眼,“你怎么碰得到我?” “你为什么跟着她?” 这问题每个鬼都会问,柳泫之直接无视,想直截了当地问明原因,给事主一个交代后,早点回家睡觉。 “你好像不想害她,为什么?” “我为什么要害她?”鬼似乎疑惑不解。 脑袋上的疼痛让他明显感觉到,他和这个小道士实力之间的差距,他补充着:“我没想过害她的,也没有想过要害那户人家,我来这里只待十月,过了时间就走....” “仙姑,大发慈悲,饶我鬼命。” 这下子轮到柳泫之纳闷了,“你既然不打算害人,怎么还要在这里留十个月,这样,我送你去轮回。” “仙姑仙姑,不好不好。”那鬼一听要去轮回,连连求饶,“那我现在就走。” 柳泫之哪能放过到手的功德,一边往外倒七七八八的零碎玩意儿,一边拿黄符纸,“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那还要我们这些做道士的干什么用?” 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是程青青有些颤抖的声音:“柳...柳泫之?” 柳泫之‘嗯’了一声,回头,“怎么了?” 程青青吞咽了一下:“你一直在这里?不对不对.....这里不对劲....我刚走出去两步,就看到你在十几米外...可是你明明在我后面,我走了很久都走不到你的位置,站在哪里都能看到你.....” 她的脸色越来越白,“怎么回事?这里是怎么回事?” “鬼打墙了,等会儿就能走出去了。” 柳泫之还以为她有什么新发现,没听到有用的信息,她转头继续摆东西,递给程青青一叠黄纸,指挥着,“你去旁边把这些纸钱烧了。” “什么?” 程青青似乎没明白柳泫之的意思,站着没有动,也没有去接那叠黄纸。 柳泫之正要重复一遍,手上的男鬼突然大声喊了起来,“仙姑仙姑,就你面对的这个方向往前走两步就出去了,我送你们出去,你放我一条生路吧?” 自己身上的东西,一时间还真凑不出法坛来,这么草率送去轮回,功德想来也不太多。 柳泫之稍稍一想,既然他自己要求了去往生路,大概是想大摆特摆、高调下地府,往生法坛还能多算一份钱…… 一举两得。 “你拉着我,我带你出去。” 柳泫之朝程青青招了下手,程青青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走过来抓住了柳泫之的一角道袍,柳泫之把黄纸塞回口袋里,抓着男鬼晃了晃,直直指向一个方位,“这边?” 第21章 “往右一步,往前走就对了。” 男鬼的头发还在不停地往上缠绕,柳泫之迈出去的脚微微一顿,危险临近的直觉让她下意识不再往前走。 然而缠绕上肩膀的发丝不停地往后拉长,吱吱嘎嘎的声音从耳后传来,手掌中的半个脑袋在一瞬间因为巨大的拉扯,断成了两节。 只不过一个呼吸间,脱身的男鬼就缠绕上了身后的程青青,柳泫之一转身,还没来得及抓住什么,就被一股巨大的力迎面推倒。 男鬼只剩下了半张脸,头发将程青青的身体裹得密不透风,像是一个乌黑的茧,只露出她的脸来,柳泫之看到她缓缓绽放出了和男鬼一模一样的笑容来。 落出鬼打墙的一瞬间,失重感袭来。 背部猛地冲撞到了石块上,柳泫之直直滚落下山坡,碎石从她的脸侧飞过,身体不断地滚动,手掌不停地抓握着能抓到的任何东西,好在山林树根交错杂乱,她终于在下落中,抓到了探出石缝的结实树根,另一手扣在石缝之中,才没有让自己继续往下落。 底下是怪石嶙峋的陡坡,要是普通人滚落下去,不死也得残。 柳泫之对疼痛很不敏感,腿脚手臂渗出了大片的血,顺着石壁往下淌,她却丝毫不觉得痛,只专心致志地寻找着能够着力的地方往上爬。 她体重轻,手劲大,掉落的不算太远,很快就爬回了山林。 山风扬起沾染了血的发丝,道袍因为石头的摩擦拉扯而破碎不堪,脚下手臂的伤口因为攀登的来回拉伸还在往外渗血。 除了呼吸有些急促,看不出一点攀崖后的吃力,她木木地拍干净身上的小碎石,看了圈周围,发现鬼打墙已经消失了,大概是那男鬼已经离开这里了。 山林恢复了原本的样貌,她发现自己在一处石壁边。 石壁边立着一尊类似于土地庙的小庙,比柳泫之的膝盖高一分,是由青砖堆砌而成,屋顶上的瓦片残破落败,杂草丛生,青砖内部堆着一些陈年凝结成块的烟灰,外面插着燃到底的红香。 小庙里面基台高驻,堪堪遮掉了三分之一的高度,盘坐一腐木制成的人像,青苔为发,只露出一张嘴,双手交叠置于前胸。 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柳泫之绕着小庙转了一圈,停在了小庙背面,“太公庙。” 揭开青苔,腐木上已经有一道裂痕,柳泫之把人像取出,一脚踹翻小庙,就朝着溪流方向走去。 第11章 辛家4 - 别墅内。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一走出山林就看到了小愿,我看天这么阴沉沉的,感觉要下雨了,那怎么找人啊……” 程青青惴惴不安道:“……卯年,我们还是先报警吧,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怎么办啊?” 辛愿坐在离程青青最远的沙发位置上,看了眼她背后缠绕着的鬼,就马上撇开了眼,早上的时候还好好的一张鬼脸,从山林里回来就没了半个头,怎么看怎么奇怪。 加上柳泫之还不见了,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应该是发生了什么。 “你再好好想想,你们分开的时候.....艹!!!” 辛愿一抬头,那张鬼脸不知道什么时候飘到了自己面前,一张嘴都快和她脸贴脸了,吓得她猛地一激灵,差点跳起来。 “你又发什么神经....” 辛卯年刚打完电话走回来,一看辛愿那副见了鬼的表情就来气,指着她,叱骂神经病。 辛愿一点没听到辛卯年说了什么,只看到那张鬼脸的嘴一张一合地不停地动着。 她是听不到鬼话的,所以这个鬼她就算观察再久,也看不出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她从惊吓中回神,那个鬼似乎知道她能看到他,一直停在她眼前,她忍着恐惧,不认输得和他默默对峙一会儿,发现那张嘴似乎只重复了两个字,全都是一模一样的口型。 全程都是笑着的,牙齿先是合在一起,然后微微张开,最后里面的舌头卷了一下。 辛愿跟着做了一下口型,缓缓读出那两个字,“死了。” 她似乎在一瞬间就听到了声音,带着嘶哑的嗓音,不断地重复着,越说越快,嘴巴快速地一张一合。 【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 辛愿遍体生寒。 “叫保镖去找了.....” 辛卯年坐到沙发上,张口就开始教训人,“.....一天到晚不干正事,还把人家带去山里,你看看,人不见了,开心了吧?现在你就让你的神仙保佑保佑别人的安全吧……这个天气看着就要下雨了,要是滑下山坡,我看你怎么办……” “小愿,别听你爸爸说,你朋友一定不会有事的.....” 程青青拿着水壶倒着热水,顺便抬手想要拍拍辛愿以作安慰,辛愿却目光警惕地偏过了身去,躲开了她的触碰。 程青青一愣,表情有些受伤:“小愿,是我的不好,没有看好你的朋友,你打我骂我我都认的,你别这样看我.....” “你还有脸怪青青?”辛卯年嗤了一声,“要不是你非要说她身上有鬼,你朋友能不见吗......” “够了,我说她身上有鬼就是有鬼。” 辛愿眼睛有些红,她不敢相信那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小道士已经被这个半头鬼害死了,她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收起,死死盯着已经回到程青青身上的半头鬼。 第22章 “她要是出事了,我就一辈子住在精神病院里,好了吧,你满意了吗?” 辛愿扭头看着辛卯年,道:“人命在你眼里就只是拿来教训我、打压我的工具?不相信我就算了,你怎么还真敢相信这个女人图的是你的人啊?” “图我钱怎么了?”辛卯年拍着桌子,指着辛愿的鼻子骂:“我亲生女儿不也是图我钱吗?你和别人有什么区别?赶紧滚.....” 辛愿站起来,毫不退让,擦了擦眼睛:“好啊,我这就滚,不会再回来了。” 程青青一看两人来真的,连忙上去拉辛愿,“小愿,你爸爸说的都是气话,你走了,你朋友怎么办....等找到人再回去吧....” “找什么?” 辛愿回头,冷冷地看着程青青,尖锐质问:“背着这么大一个鬼你怎么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什么都不说,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是你杀了他还是怎么着,怎么他就跟着你了?” “我没有....” 程青青急地红了眼,转头去劝辛卯年,“卯年,你劝劝她啊,天色都暗了,又是下山的路,她现在这么生气,万一.....” 程青青的眼泪簌簌地往下掉,泪眼汪汪地看着辛卯年,嘴唇嚅动了几次也没能说出话来。 “好了好了....” 到底是亲生的,辛卯年抱臂靠在沙发上,语气生硬地退让了一步,“看在你小妈的面子上,我就不和你计较了,你那个朋友我不是找人去找了吗,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辛愿不是真打算回去,她是想回山里找柳泫之。 她什么都没说就往外走,程青青还想上前去拦,被下了面子的辛卯年一把拽住,“让她走。” 辛愿直接绕去了后门,刚转出后门的墙角,就看到了竹林里慢慢吞吞挪出来一道影子,破破烂烂的道袍加上满身的血迹,风一吹,露出了她那张阴沉沉的、糊了血的脸。 辛愿迈出去的脚一收,一阵疾遽的旋风,卷起土路上一股一股的尘土,她冷不丁打一个寒颤,道士变鬼不得是超自然叠加玄学…… 该来的总得来。 辛愿一咬牙,大喊,“一命换一命,是我害的你丢了命,你带我走吧。” “我对不起你,我没想到这个鬼这么厉害,早知道就找专业的老道士了,你年纪轻轻,还没活够,早死太亏了.....” 身影越来越近,辛愿眼睛一闭,视死如归:“来吧,我准备好了。” 柳泫之在辛愿面前站定。 辛愿没等来痛,只听到一声询问。 “鬼呢?” 微微睁开一只眼,离得近了,她闻到了柳泫之身上的土腥味和血腥味,又惊又喜:“你没死啊?” 柳泫之‘嗯’了一声,又问:“那只鬼呢?” “程青青身上呢……” 柳泫之一声不吭地经过她,辛愿连忙拉住她,“算了算了,你打不过他的,我给你结钱,你回去吧。” 柳泫之冷漠拒绝:“不行,收钱办事。” 满脸的血配上冷漠的表情,加之微微扯起来的嘴角,让柳泫之比恶鬼更像是恶鬼,辛愿后面劝告的话全卡在了嗓子眼里,倒不是怕,就是怕柳泫之已经气疯了。 被鬼害成这幅样子,想来一路走回来也不容易。 “我听程青青说,你们遇上了鬼打墙,你连鬼打墙都走不出来,还怎么收他?” 辛愿沉默跟着走了一段路,就要到门口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拉住了柳泫之,试图劝慰:“你要是丢了小命,我怎么办啊?我良心过不去的,打不过也不丢人,你还年轻,失败是正常的……谁没有……” “生死有命。” 柳泫之淡淡打断她的话,然后拿出一个裹着厚厚一层黄纸的人像,上面写满了红符。 “这是那只鬼的本相,有人在供养他,当时鬼打墙就在他的庙宇周围,所以我难以攻破,我把他的庙砸了,本相封了,他现在不过是一只普通的小鬼。” “供养?”辛愿稍稍一思索就得到了答案,“你说是程青青在供养他,为什么?” “供养鬼无非是想要得到什么。” 柳泫之一进门就直直冲着程青青而去,客厅中的辛卯年和程青青还没反应过来,就看柳泫之的手虚虚抓握着空气,只见她用力旋身一扯,明明没有碰到程青青,她却不自主地往前踉跄了两步。 “你做了什么?”辛卯年赶紧扶住程青青。 柳泫之扫了眼程青青,拿出几张黄符摆在桌子上,“你在供养一只鬼,他的名字叫太公。” 辛愿看得真切,那只鬼被掐着脖子挂在柳泫之的手臂上,然后柳泫之使了几个她看不太懂的太极招式后,那只鬼就只剩下了半个脑袋和一节脖子。 低头铺纸的时候,柳泫之嗓子很细微的滑动了一下,像是吞下了什么东西,她拿出一支毛笔,沾了朱砂在黄符上画符。 辛愿回神,追问道,“她说的是不是真的?这个鬼真是你供养的?” 程青青摇摇头,不承认。 黄符无火自燃,柳泫之口中念念有词, “天皇,普化十方。无祷不应,无求不祥。酿阳酝阴,万古乘光。玉文宝篆,诵之吉昌。司命守护,不得隐藏。” 重复三遍后,香灰落入桌上的茶杯中。 “喝了。” 程青青仓惶后退几步,“这是什么?” “除秽保胎。” 第23章 柳泫之话一出口,要发作的辛卯年目定口呆,和辛愿对视一瞬后,回过神,先一步出声,“什么意思?保什么胎?” “我在山林中发现一座小庙,上面写有太公庙,外面的线香颜色鲜艳,像是这几天才插上去的。” 柳泫之看向程青青,“传言,永嘉项家闹鬼,这鬼总是蓬首现身,随便出入项家,鬼说自己叫太公。项家要是有事求太公鬼,只要站在厨房叫“太公”,所求的事都会实现。” “尤其对项家的孕妻上心,直至孕妻安然生产过后,太公鬼才离开项家。后来就有一些民间说法,太公鬼是孕妇胎儿的守护神。” 辛愿纳闷:“从来没听说过啊...”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原本柳泫之也是不知道,临时翻阅了记载资料才查到的。 “各地风俗不一样,一个村都有一个村的说法。” 柳泫之简单解释了一下,就接着说:“也有说法是太公鬼借腹养胎,因为接替了胎儿的身体,所以每每到孕妇生产后,就突然消失了。” “那...”辛愿脸色一下子就难看了,“那不就是生了个鬼?那到底哪个说法才是真的?” “不知道。”柳泫之摇摇头,“有投生胎儿的说法,是因为其中有供养过太公鬼的孕妇,生出来的婴儿头发盖眼,酷似太公鬼。” “婴儿不会有头发的.....” 辛愿喃喃,低头看着柳泫之手上的半个脑袋,想起了这个鬼的头发确实异常茂盛,也确实是常常头发盖眼。 “等会等会......” 胡言乱语,辛卯年不耐烦地打断,下意识开口想训斥。 看了眼柳泫之为了他们家而变成的狼狈样子,还是稍稍放缓了语气。 “我和她已经很久....”他看了眼辛愿,清了清嗓子,换了一种说法:“就算有,她的肚子也应该大起来了,不可能还这么平的....我看你是脑子摔坏了,赶紧去医院....还有你这个东西,灰啊,不能喝的,还是不要祸害人了,后面的医药费我辛家给你付了....." 柳泫之淡淡说道,“我会把脉,有没有怀孕,看一看就知道了。” 辛卯年下意识看一眼程青青,正想要打发走柳泫之,程青青就往后退了一步,扯出一个心虚的笑来,原本不怀疑的辛卯年突然就觉得不对劲了。 “你是不是真的怀孕了?” 程青青连连摇头,“不是啊,我是听说太公能赐子才供奉他的。” 辛卯年瞠目咋舌,没想到还真有这么回事,“你怎么也这么迷信?那你给她把把脉,是不是真的身体有什么问题……” 辛卯年显然还是不信她,看她抗拒,直接说道:“今天你就算不号,明天我也会带你去医院验血的。” “我真的没有啊,我还以为他能让我有小孩的,我不知道他只跟孕妇的....” 程青青一眨眼功夫就开始掉眼泪了,豆大的眼泪不断地往下掉,像是源源不断的涓流淌着,滴滴答答顺着下巴落下来,看着好不可怜。 辛愿试探问道:“有没有一种可能,鬼也会让人怀孕,我看很多小说不是也有怀鬼胎的吗?” 柳泫之微微一思索,“我没遇到过,但那种小说,不是都先结阴婚的吗?而且都是一方大鬼。” 辛愿一愣,“不是吧,你看的是什么啊?” “不知道,视频推荐的。” 原本以为是哪位道友发的科普视频,没想到是恐怖小说。 绿帽子不好带,辛卯年像是忍无可忍了,忽而暴怒,“给她号号脉怎么就不行了?你是不是已经怀孕了?你是不是给我戴绿帽了?” “我没有...” 程青青梨花带雨,不停地往后退去,辛卯年一把抓着她的手,拉扯着她往柳泫之面前放,“号,马上号。” 柳泫之看一眼程青青,她哀切地看着她,像是在祈求,她垂下眼,手还没碰上去,另一只手上的鬼头突然奋力挣扎了起来,卷在手臂上的发丝不停地往程青青的方向伸,就在触碰到程青青的一瞬间,一眨眼功夫,消失在了她的手腕中。 柳泫之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由鬼头再一次断尾逃走,她不能当着辛愿的面把剩下的头吞入腹中。 “他是不是进去了?” 辛愿拉过程青青的手腕翻来翻去,看向柳泫之,“怎么办?她肚子里那个小孩肯定是鬼胎了吧?” 程青青这个时候脸色突然变得异常苍白,手腕冰冷异常。 辛愿最先察觉异常:“怎么回事?她手好冰……” 柳泫之也不清楚,她接过程青青的手,微微拧眉,又拿起另一只手。 “怎么回事啊?怎么了啊?” 柳泫之抬头,“她没脉了。” “这不是还睁着眼吗?什么叫没脉了???”辛愿急了。 柳泫之重新号脉,确认了还是没有心跳后,确定道:“她不是活人,她早就死了。” 第12章 辛家5 “怎么可能是死人,她这不是还好端端的站在我们面前吗?” 炸弹一个接一个炸过来,辛卯年的怒火急转直下,愣怔片刻后,也跟着不可置信地嚷道,“你你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一个好好的人站着这里,你说她是死人?你安的什么心?” 辛卯年突然顿住,像是想到了什么,转向辛愿,“是不是你叫她这么说的,为的就是赶走你小妈?你这个不孝女,你想气死我吗?怀孕、死人这种话都编的出来?!你怎么不说你老子是死人?” 第24章 “我没有。” 辛愿也不相信,直接趴到程青青的胸口上去听心跳,没等挨上,程青青一转头就扑到了辛卯年的身边,拉着他的衣袖,哽咽开口。 “我真的没有怀孕,你不信我,我可以明天就去验血的,我真的没有怀孕,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那样太明显了……” 柳泫之盯着程青青的脸,意图看出点怪异的地方来,可除了流不完的眼泪,就什么都没有了,她有点纳闷了,“你一个死人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眼泪?” “我只是爱哭。”程青青低着头擦泪,委屈反驳,“而且我不是死人。” 程青青说得有道理,他辛卯年还没有老到脑子生锈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瞒得住,整栋别墅里都是他的人,程青青有点风吹草动,他都能第一时间知道的。 有了程青青可以验血自证清白的保证,辛卯年更加坚信了今天这一切都是辛愿故意折腾出来的。 “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你说她怀孕,还说她是死人,你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吗?你到底想干什么啊?辛愿?我是这么教你的吗?” 辛卯年怒不可遏地指着辛愿鼻子骂,“造谣,还要杀人,你想干什么?你非要把这个家拆了你才高兴吗?你怎么可以这么恶毒?和你妈一点都不一样……” “你有病啊,我疯关我妈什么事?”辛愿索性破罐子破摔,“她就算不是死人,也绝对有问题的,那个东西进到她身体里了,要是不弄出来,肯定要出问题的。” 辛愿一边说一边把程青青拉向自己。 不管程青青是不是活人,那个鬼确实钻进了她的身体里,她今天必须弄清楚,“你说,你到底怀孕了没有?” 程青青依旧摇头,“我没有怀孕,没有怀孕。” 辛愿回头向柳泫之确认,柳泫之也摇头,“我也不知道,她没有脉象。” 难道真的得等验血结果出来? 就在都束手无策的时候,程青青的衣服隆起了一个寻常人难以接受的高度,辛愿下意识松手往后退,站定之后,她清清楚楚看到了衣服上映出的赫然是下半张脸的形状。 是那个鬼头。 这一次辛卯年也看的明明白白了,脸如菜色:“这这这这是什么?” 柳泫之掀开程青青的衣服,露出腹部,皮肉的束缚下竟然生生长出一张嘴来,那张嘴似乎还在一张一合,像是在说什么。 辛卯年惊恐往后退去,难以理解目前的状况:“什么啊?这是什么东西?” 鬼脸很快又缩了回去,然后又隆起,反反复复,像是不停的挣扎着想要破开肚子。 柳泫之没办法穿透皮肉直接把鬼抓出来,只能拿来旁边的符水,想要灌进程青青的嘴里。 程青青紧紧闭着嘴,柳泫之就使劲往里面塞,最终在辛愿的帮助下灌进去了一点点。 “先把里面的鬼逼出来。” 柳泫之拿着碗站起来,“我再去接一碗符水。” 柳泫之一离开,程青青就紧紧抓着辛愿的衣服,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辛愿。 “小愿,小愿,救救我。” 程青青半截身子像一块布一样塌软下去,她跌在地上,好像浑身无力,攀在辛愿身上:“帮帮我,我好疼啊,她给我喝了什么,我肚子好疼,让他离开我的身体,我好疼啊。” 程青青一遍遍哭喊着,眼泪浸湿辛愿的手背,她低着头不停地说着疼,一声一声哀怨凄惨。 “小愿小愿,救救我,只有你能救我了,救救我。” “好好,我....” 辛愿一开口就被折回来的柳泫之一把拉到了后面,“不要回复死人的话。” “为什么不救我啊,你要看我死掉吗?” 程青青失去了支撑,跪趴在地上,撑着上半身朝辛愿伸出手去,苍白的手指颤颤巍巍,腹部一阵一阵地收缩胀开。 “小愿,我知道你不讨厌我的,我真的好疼,救救我,求求你了,救救我....” 程青青的眼睛里不断地涌出眼泪,整张脸分不清是汗还是眼泪,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黏黏腻腻地蜷缩起来,好像痛苦不堪。 肚子时不时隆起那张鬼脸,嘴巴一张一合的说着什么,没有人能听到,只有柳泫之的到。 那是很闷很闷的声音,隔着一层皮肉,混着血液的咕噜声。 【没有没有.....】 柳泫之仔细辨认,却听不全,她扣着程青青的下巴,逼迫她张开嘴,继续把符水往她嘴里灌。 “怎么办啊,她怎样会死的……”辛愿心急火燎,“有没有办法啊?我要怎么救她啊?” 柳泫之不得不再重申一遍,“她已经死了,先把鬼逼出来再说。” “可她明明好端端的在这里....” 程青青趴在地上,她仰着头,发丝沾染着泪水,滴滴答答的落着水珠子,手指勾上辛愿的裤腿:“小愿,小愿,救救我,只有你能救我了,你帮帮我....” “我打了救护车。”辛卯年跑上来,两只手都不知道放到哪里,“怎么会这样?到底怎么回事啊??” 辛卯年想去拉程青青站起来,程青青却像一块软泥一样,无力地耷拉着,只有一双手不断的伸向辛愿,她的脸上沾染了地上的灰尘,看着好不可怜。 “小愿小愿,救救我。” “没事的没事的,120就来了。”辛愿拍着她,安抚道,“你别怕,我会救你的。” 第25章 柳泫之拉住辛愿,拧眉不悦:“我和你说了,不要回复死人的话。” 辛愿被柳泫之严肃的模样吓了一跳,很快反应过来:“她不是死人,她是被鬼害的,她要是死人,我怎么没看到过她的魂魄?她人都在这里,魂魄也在这里。”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 【..没有....没有...】 “小愿小愿.....” 【没有……没有……没有……】 两人齐齐看过去,搀着程青青的辛卯年满头大汗地往前拖着人走,而程青青原本瘫软的身子似乎回了劲,缓缓站起来了。 “青青,你好点……” 辛卯年感觉到了变化,回头看过来,剩下的话全都卡在了嗓子眼。 程青青肚子的鬼在一瞬间轻易的冲出了皮肉的束缚,那张皮似乎失去了弹性和韧性,又或者已经不再想费力禁锢鬼脸了。 半张鬼脸直直冲着柳泫之尖利大喊,“我明明看到了——我看到她肚子里的胎,可是没有,我找遍了,都没有——” 皮开肉绽的场景过于惊悚,肠子血肉迸溅,辛卯年离得最近,身上全是腥臭的尸味,他瞪着眼睛呆愣几秒后,直直愣愣地倒在了一边的地上。 程青青好似一点都不觉得疼,她温温柔柔的笑着,“小愿小愿,谢谢你愿意救我。” 辛愿在这一瞬间彻底相信了柳泫之的话。 她不是活人。 第13章 辛家6 “怎么怎么...怎么办啊...” 辛愿下意识往柳泫之身后躲,喉管上上下下滚动,“她她她,好像不怎么疼啊……还有这个血怎么…怎么这么奇…怪……我……我……呕——” 何止是奇怪。 程青青站定在两人的五米之远,肚子的破洞里淌出小肠大肠,胃袋挂在腿边一晃一晃,发黄发绿的液体混合着血水聚集在脚边,汇集成一滩难以描述的液体,她脸上的泪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变化成了黑红色的血水。 辛愿抹干净渗出来的生理性眼泪,一抬手,只见手心手背上都是干涸的不知名黑色液体,并且还伴随着一股令人作呕腥臭味道。 “看这个情况,你小妈应该已经死好久了。” 柳泫之屏住呼吸,隔绝无缝不入的尸臭,问道:“她说只有你能救她,说明你身上有什么她没有的东西,你想想平时她有没有问过你什么奇怪的问题。” “平时,平时我们说的话还挺多的。” 辛愿蹙眉低头,不去看程青青的模样。 “她说我皮肤很好,还说我长得很好看,说我很香,还说什么……想和我融为一体.....” 辛愿快速回忆着,说着说着,感觉平日里那些引人浮想联翩的话都变了味道,一时间脸色变得难看无比,连恐惧都少了两分,语气愤愤,不可置信反问:“她不会只贪图我的皮肉和我的千万家产吧?” “小…愿小…愿....” 程青青的嘴一张开,气管好似破几道口子,嘶哑干涩到感觉下一刻就要把气管吐出来,原本光亮白皙的脸庞在下一瞬间就浮现出一块块尸斑。 从她肚子里钻出来的鬼嘴像是受到了桎梏,呲牙咧嘴地往外拉扯着,却怎么也无法逃出程青青的身体,嘴里时不时重复着“奇怪奇怪”。 “小愿小愿……” 程青青指头微微一动,辛愿突然身体一僵,瞬间脱力。 “我我……我肚子好痛。” 滑落在地上之前,辛愿本能地去抓柳泫之的手腕。 柳泫之回头看到辛愿缓缓弯身跪下去,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泛白,喘着大气,含糊道:“肚子……肚子好痛……” 柳泫之把辛愿的手翻正把脉:“你怀孕了?” “我…怀…孕了?” 辛愿缓缓吐气又吸气,意图缓解小腹处的剧痛,扫了一眼昏到地上的辛卯年,确定他昏得彻底后,才艰难开口:“我...我做了试管,前两次都失…败了,我....不知…道,我...我不知道我怀孕了....” “我不想…把我的东西给别人…”辛愿拧着眉头,缓了很长一口气才继续说:“还不如…自己生一个…” 柳泫之扶着辛愿坐在地上,示意她翻转身体趴在地上,“你趴在这里不要乱动,也不要乱看。” “你要去…干嘛?”辛愿拉住柳泫之的衣服,这里没有别人了,她只能向她求助:“你…有办法救我的吧?” “嗯,只不过...” 辛愿急急追问,“只不过什么?” 柳泫之认真地说道:“只不过要加钱。” 辛愿抿唇,用最后一点力气把柳泫之推出去,“赶紧去收鬼,我耽误不起。” 程青青掉了一半的嘴巴一张一合,呵出难闻的气味,一瘸一拐地朝着柳泫之走过来,眼睛盯着辛愿。 “小道士,没用的,你救不了她了.....” 柳泫之回头确认了辛愿还是好好趴着的后,没理程青青的话,直接掐住程青青肚子处长出来的鬼嘴的脖子。 那鬼拉扯着的嘶喊声尽数卡在了她手心当中,那张鬼嘴从求生的急迫中突然清明一瞬,回忆起了柳泫之吞下他身体的恐惧,他挣动得越发用力,想立刻“断尾”逃跑。 可他只剩下一节脖子和半张脸,断无可断,最后的结果都是被这一人一鬼分而食之。 “求求你,放过我放过我,我什么都会做的,求求你,我真的会魂飞魄散的....” 第26章 “我没做坏事啊,我只是…我只是跟着她,确保她能顺利生产……再说再说,她都已经死了,不是我杀的,我碰见她的时候还好好的…肚子里的孩子也好好的…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没有害过她的……” 从太公鬼钻入程青青的身体开始,他的意图已经一目了然了,他想占据胎儿的身体重新回到人间。 “你差点害死我。” 柳泫之有自己的判断,毫不留情地举起拳头,猛然砸下,语气是不近人情的冷漠。 “我错了我错了...” 鬼嘴惊恐的拉大,他从大声嘶喊着哀求,到不停地咒骂着。 柳泫之充耳不闻,只是更用力地往后拉扯,可里面似乎有更大力的东西和她相互拉扯着,她缓缓吸气,蹬着地,猛地一用力。 一节灰色的鬼手跟着太公鬼一齐被拽了出来。 太公鬼转身想跑,柳泫之没有了顾忌,不用再遮遮掩掩,两手卷一卷,团成一团咬了一口,神情平静得好似手上的东西是个普普通通的青团子。 程青青的眼珠迟缓地转动,看过来的时候微微歪了下头,似乎在辨认柳泫之到底做了什么,柳泫之一句话不说,当着她的面咬下来一节鬼手。 “啊啊啊啊啊——” 程青青下巴上的肉彻底烂掉,掉落出一块假体,发出闷闷的啪嗒声,即便这样,也没能阻止她发出惊惧的尖叫声。 有点倒胃口。 柳泫之打开香盒,把剩下的鬼手塞进去,啪啪用力拍了两下后,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出来?” 程青青只觉鬼身冰冷,柳泫之的目光清透又冷漠,看她不过是一顿美味可口的餐食。 “你居然....” “你是什么东西?” 柳泫之语气平静,似乎只是平常的询问,但是手上动作极快,扼住程青青的脖子,压迫住她的喉咙,不让她继续往下说。 程青青的脖子歪歪地耷拉下来,看着柳泫之好一会儿,才一字一顿地说道:“活人不欠死人债,她既然应许了我,便要一命救一命。” 话音刚落,程青青软塌的身子一时间天旋地转,被柳泫之狠狠压在了地上。 即便如此,藏在程青青的身体中的依旧没有浮出来半分,柳泫之捻出黄符纸贴在程青青的额头上,从口袋里抹出朱砂按在她额头上,划过山根,没入发丛中,嘴里念念有词。 “天逢门下,降魔大仙,摧魔伐恶,鹰犬当先,二将闻召,立至坛前,依律奉令,走。” 柳泫之翻手掐住程青青的手指,狠狠一捏,黏腻一瞬之后,触感变得骨感分明,柳泫之低头一看,皮肉已经剥离了。 而鬼影显现一瞬后,很快又躲进了身体里。 柳泫之扯着程青青身上的衣服裹着她的手指,掐着手骨重复几次后还是打不出鬼来。 死人和活人不同,这招果然行不通。 不过,师傅也没教过别的驱除鬼上身的办法了。 柳泫之开始不耐,直接上手掐着程青青的脖子摇来摇去。 程青青的围巾散落到了肩部,露出泛着青的脖子,围巾底下露出一段异常鲜红的血丝,从胸口下延伸到脖子正中心。 柳泫之停住,拨开围巾,指尖还没碰到血线,血线之中突然漫出灰蒙蒙的雾气。 出来了。 视线茫茫,柳泫之双指并拢挥出一张黄符,一瞬之后,灰雾散开,只剩下胸口裂开了一条缝的空壳,所有鬼气都消失在了眼前。 跑了。 柳泫之几乎是下意识地反身冲向辛愿的方向,长腿从辛愿背上横扫而过,撞上一道厚实的肉盾,随即一手支撑着地,用力一蹬。 一阵渗骨寒风从背部掠过,辛愿微微抬头。 “好了吗?” 头还没完全抬起,就被柳泫之按了回去,“别动…不要露出你的脖子,趴好。” 女鬼再一次携阴风袭来,尖利鬼啸好似凄厉的哭嚎,没有了程青青的尸体作为媒介,她不堪一击。 柳泫之随手一拍,那团鬼气就飞出很远。 “啊啊啊!!!” 身边传来痛呼。 辛愿趴在地上,肩膀簌簌抖动,手压着自己的小腹蜷缩在一起,柳泫之趴下身子,歪头一看,辛愿的脖子上隐隐显现一道红线。 柳泫之拉起辛愿的手,打开朱砂盘,点出朱砂印在她的手腕中间,顺着她的手臂往上写辟邪符咒。 “天精地精,日月之精,天地合其精,日月合其明,鬼妖丧胆,精怪亡形,以我……” “没用的……这是腹中胎儿的血线,再扯两次,她必死无疑。” 女鬼此时彻底显露出真容来。 脸颊消瘦,四肢如枯槁干枝,垂于足腕,身影微微弓起,肚子一圈绕着赘物,像是一层松垮下垂的肚皮,肚子下垂挂着一圈类似于圆体肉块的东西。 仔细看去,里面隐隐能看到蠕动的短手短脚。 居然都是鬼婴。 红线,孕妇,胎儿。 “产鬼。” 民间传说,难产而死的女人会变成产鬼,产鬼会缠上活着的孕妇阻碍其生产。 一般情况下产鬼与正常的人间女子是很难用肉眼分辨的,唯一的区别是产鬼喉部的一道叫做“血饵”的红线。 产鬼靠“血饵”进入孕妇体内,产鬼将这条血饵连接在腹中胎儿身上,这样孕妇就无法生产了。 第27章 柳泫之以前和师傅一起出活的时候,见过一次产鬼,只是那个产鬼身周没有这些鬼婴。 “她命中注定必要难产而死,死在我手上也是天命所致,你个小道士不知道顺应天命吗?” “不可能。”柳泫之拧眉,“我观她面相是大富大贵之人,不是短命之相。” 女鬼拖着脚慢慢走过来,“你学艺不精,难不成凭几年的了了阅历,就以为能勘破天命?你莫要多管闲事,快些让开。” 第14章 辛家 7 柳泫之站起身,挡在辛愿身前。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说罢,她就直直朝着产鬼冲过去,一人一鬼不过十几米。 似乎没遇到过不拿符纸,赤手空拳冲过来的道士,产鬼在一瞬间愣神后,很快反应过来,扔出一个鬼婴来。 鬼婴张牙舞爪飞过来,柳泫之一手掀开,将她拍飞,紧接着又飞来数个,全都被柳泫之三两下打开了。 那产鬼好似除了扔鬼婴也没有别的方法了,大约是顾及着辛愿的皮肉,又或者是还没到无路可走的地步,一开始只在闪避。 直到柳泫之逼到了她的面前,产鬼仓惶闪开,恼怒大喊:“我上了她的身,你要多少钱,我就给你多少钱,你何必和一个必死之人与天斗?” 柳泫之踹了个空,停在了玄关处,一边拿出黄符纸,一边说道:“拿不了死人的钱。” 只见柳泫之压着黄符纸,在鞋柜上簌簌写着什么,产鬼趁机朝辛愿飞过去,就在她即将碰到辛愿的时候,一片阴影罩拢过来。 明明是微微金光,却宛如铜墙铁壁,将她弹开数米之远。 产鬼一看辛愿已经被拢在一把黑伞之下,伞上的符纸发着微弱的金光,不用靠近,她就能知道这金光符纸有多厉害了。 产鬼最怕雨伞,加上朱砂符纸,她不能靠近半分。 产鬼无可奈何,气急败坏,“你个小道士,非要逆天改命吗?!” 柳泫之不说话,只快速朝着她跑来,产鬼被逼的左躲右闪,却不想放开快要到手的身体,时不时看向辛愿的方向,想找到漏洞处,趁机上身。 直到她被一把伞挡住了去路,她才发现,自己身边全围上了雨伞,柳泫之绕着圈跑,把上下左右的路都封了彻底。 产鬼这才慌了,在伞里打转,柳泫之从两把伞的缝隙中探进一个脑袋来。 “抓到你了。” “等等等等....”产鬼惊恐大喊,在停顿一瞬后,尝试打商量:“我…我想下地府。” “程青青是你害死的,你不能下地府。” 柳泫之抓着产鬼的脚拖向自己,然后打开香盒。 产鬼看到过她拍鬼手的那两下子,一时间崩溃尖叫,“就算是我害死的她,你也不能这么随便的就把我吃了,阴间自有判罚,你个小小道士,不能擅作主张……” 柳泫之无情打断她:“你身上这些鬼婴都是你的害死人的证据,地府的规矩我不了解,你既然留在人间,就守的是人间的规矩,一命抵一命,你没有活路可走。” “谁说的....” “我师傅说的。” 柳泫之扯断剩下的鬼婴,没等产鬼继续说话,直接把产鬼一点点塞进了香盒之中,死死压进去后,才放心合上盖子。 “好了吗?” 柳泫之的话一句不落,都进了辛愿的耳朵里,她趴在地上不敢动,直到柳泫之发话。 “好了,可以起了。” 柳泫之掀开伞,那些个鬼婴就朝着屋子的各个方向飞了出去。 小鬼功德最好哄骗,柳泫之连忙顺着二楼追过去,辛愿一抬头,柳泫之已经转进了二楼的卧房里。 辛愿一骨碌爬起来,发现肚子一点都不疼了,马上就跟了上去。 一进门,就只到了满屋子飘着的大小不一的鬼婴,有些个甚至看着只有拳头大小,围飘在盆栽植物当中,晃晃悠悠打着转,看着没什么攻击性。 “这是什么啊?” 辛愿呐呐问道。 柳泫之朝着其中一个小鬼走去,那个小鬼瑟缩地抖动了一下,却依旧趴在那盆多肉旁边没有动,短手扣在多肉上,好似这样,柳泫之就不能拿她怎么样了。 柳泫之手一动,小鬼团成团滚到了一边去,等爬回来的时候,多肉已经被倒扣着倒出来,泥土中露出零碎的白骨,小鬼瑟瑟缩缩地看一眼柳泫之,见她没再动作,就安安静静地趴了上去,将白骨护在身子底下。 辛愿一看就白了脸,“这不会是这个小家伙的骨头吧?” “是。” 依据多年走活的判断,柳泫之很快就想明白了鬼婴来这里的原因,吸引鬼的东西,只有执念。 而鬼婴的执念通常是没有完全成型的身体,或者是母亲。 “那个鬼...我听你说是产鬼,到底怎么回事?” “产鬼和太公鬼都是喜欢跟着孕妇的鬼,程青青应该是怀孕了,太公鬼找上她的时候,她体内还有胎儿,只不过后来又被产鬼盯上了……” 柳泫之想了想,确定道:“大约是难产流产之类死亡原因。” “怎么会这样...” 辛愿看了一圈鬼婴,喃喃道:“这些植物的底下,不会都是产鬼...…难怪突然弄来这么多花草....” 一想到整个屋子里都是尸体,辛愿一阵发寒。 “这是产鬼控制鬼婴的方式,产鬼只附着于人,除了控制胎儿,没有别的能力了。而她的阴气又不足以维持持续腐烂的尸体,所以她才要不停地换身体,这就是她为什么会盯上你的.....” 第28章 【玲玲玲——】 柳泫之话没说完,床头方向传来手机铃声音。 辛愿吓了一跳,迟疑地走过去,拿起手机,来电显示林格,滑动接听。 “我在门口了,你赶紧出来!!” “你谁啊?”辛愿问道。 电话那头默了一会儿后,立即挂断了电话。 手机有密码,辛愿尝试输入了程青青的生日,没想到直接打开了手机,不用怎么翻找,辛愿就看到了林格的微信。 大概是因为辛卯年不怎么用微信的原因,程青青毫不遮掩地把林格的消息放在置顶栏中。 【林格:到月份直接说早产就行了,医院那边塞点钱应该不难办,我来解决,你放心吧。】 【程青青:辛愿不是好糊弄的,也不知道太公有没有用,我觉得这几天很不舒服,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 【林格:你按照大师给的位置放好,肯定没问题,保胎的,到时候生下来的宝宝会一辈子受到太公保佑的。】 两人关系似乎并不简单,后面的聊天时间相隔一天。 【程青青:算了,我还是去打掉吧,趁月份还小,以后有机会再说,还是保险起见好。】 【林格:也行,到时候你来老地方找我。】 翻阅了一下通话记录,都是一连串的拒接,最近两人的交流只有一个多月前的两分钟通话。 程青青也没有再回过消息了。 【林格:有事联系我,你好好休息。】 【林格:我钱用完了,给点钱花花。】 【林格:怎么不回消息啊?】 【林格:你不会后悔了吧?你想死吗?等着我来找你!】 【林格:打算甩了我是吗?程青青别以为我不敢,你别逼我,等着我来找你吧,把你的事都和辛家抖出来。】 .... 后面都是连串脏话控诉,但也足够拼凑出一个大致的真相了。 程青青接近辛卯年是蓄谋已久,并且一直保持着和林格的情侣关系,甚至不小心怀孕了。 太公是林格请回来保胎用的,程青青半信半疑之下,按照大师给的方位供奉太公,后来反悔打胎,才又引来了产鬼。 辛愿通知了保镖把外面的林格带进来,回到大厅里的时候,辛卯年已经悠悠转醒了,醒来看到程青青腐烂的尸体,两眼一翻又要昏过去,就被架着人进来的保镖掐住了人中。 “怎么....” 辛卯年被扶到了沙发上,话还没出口,先湿了眼眶,看样子是真挺喜欢程青青的。 辛愿下来的时候就拿了伞遮住程青青的尸体,大厅里除了有些乱和臭,也不再有冲击人的画面了。 刚被架进来的男人平头黑眼镜,看着是老实人的模样,就是抬眼看人的时候眼白多,精光微显,这样的眼睛多是精于算计、重利之人。 到底是亲爸,辛愿还想拯救一下老糊涂,于是问:“你和程青青是什么关系?” 林格没见到程青青,不敢打草惊蛇,板着脸回道:“我是她的远方表哥,找她有事,你叫她出来,我有事问她。” “她已经....” 辛卯年一开口,辛愿马上打断了他的话,“程青青什么都告诉我了,她说是你逼她这么做的,你以后别来找她了,否则你就等着坐牢吧。” 辛愿说的话语气笃定,还连带威胁。 原本就是来讨说法的林格,脸色一下子就不好看了,“什么我逼她的?明明是我们说好的,她现在嫁进豪门了,就想甩了我?想都不要想!” “你叫她出来和我说话!!打了胎就不认人了?她真以为肚子里的种没了就清白了?放屁?!” 辛卯年不可置信,喃喃:“她真的怀孕了?” “你还不知道吧?”自以为被背叛的林格嘲讽一笑,“她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已经怀上我的小孩了....还是我陪她去打的胎…你真以为她图你的人啊?要不是你有钱,谁能和你个老头子在一起啊?恶心死了好吗?” 柳泫之听到了关键信息,问道:“手术顺利吗?” “顺利啊,这不是回来做富太太了吗……” 林格嘲讽完后就觉得奇怪,“你们不是什么都知道了吗?怎么?打胎的事不知道啊?” 打击太大,辛卯年一时间沉默了,纵横交错的脸上木木的,嘴唇微微颤抖,却也没再说一句话。 “程青青呢?”林格大喊,“让她出来见我!她一辈子都别想甩开我!” “既然她是你女朋友,你就把她带回去吧。” 辛愿掀开伞,露出一片红白黄绿交缠的皮肉,林格只看了一眼,就吓得跌坐在地上,“这这这什么啊?你……你们杀人了?” 腐烂的尸身早已难以辨认程青青的模样,辛愿别开眼睛,“这就是程青青,她打胎的时候就已经死了,你没有发现吗?” 林格喉管微动,吞咽了一下,“不可能...医生说她出了很多血....可医生一走,她就从病床上走下来了,除了流多点血,什么问题都没有啊....” “这不是程青青......” 山风呼呼而过,凝冷的灰色从山际爬上来,冷冷暮色里已经透出了初冬的气息,山里的一切都先发出了阴冷的气味来。 林格最后被保镖架着扔出了山庄外,等殡葬服务来的时候,辛愿指示了一众保镖把家里所有的植物都搬到了后院里,还让保姆准备好了超度法事需要的物件。 第29章 “白米,水果,猪头,大香,黄纸.....” 柳泫之站在供桌前一一核对,确保无误后,嘱咐辛愿,“这些小孩的尸体一定要好好安置,入土为安。” “好。” - 山风起,暮色将顷,时间到。 柳泫之在祭坛前点燃香烛,默念超度经文。 “超度三界难,地狱五苦解……救苦天尊坐东方,手执杨柳洒琼浆,身骑九头青狮子,拔度幽魂早生方……” “大道慈悲,俯降玄坛。” 柳泫之证盟炼度,微微躬身,两指一并,线香燃:“普度众幽魂,欲免沉沦苦,太乙救苦天尊。” 三上香后,拔度亡灵出迷途。 一阵阵轻微的气息抖动着穿过树丛,卷起纸钱,扬起香灰,白烟直直而上,在半空拂散。 辛愿看到的是,婴灵缓缓聚集而来,抢纸钱端祭品,就连香烛也不放过,大口大口的分食吞咽。 柳泫之端立法台下,鸣法三通鼓,铃音振十方,一声高喝:“法度无常”。 继而面朝东方苍穹,手指掐诀请圣,口中念念有词,“今宵说法度亡灵,一切地狱都解脱。” “速登云路早超生。” 纸钱燃焰,香烛白烟,随风摇荡,十数婴灵拽着纸钱香烛,缓缓消失在了混沌天际,铜铃声一起,辛愿好似听到了小孩的嬉笑道谢声。 “好了。” 柳泫之走到辛愿面前,推过手机,“五千一只鬼,两只鬼一万,超度法事888,符水66,一共一万零九百五十四,微信还是支付宝?” 回过神来,辛愿看着眼前的收款码微妙地沉默了一会儿,这道士做法和做人完全是两个样子。 “加微信吧,要是后面还有问题,我也可以随时找你。” “行。”柳泫之关掉收款码,打开了二维码,确认收款后,建议道:“你不能生小孩,去领养一个吧。” 辛愿有些纠结:“我去医院引产会有危险吗?” 柳泫之看她一眼,从黄布包里掏出一个三角符纸,“平安符99。” 亲眼见证过柳泫之的实力,辛愿很信任她,当即扫了一千,“给我十个。” 柳泫之转回去十块,“九百九,找你十块。” 第15章 小泫。 柳河巷古宅。 跨进屏门,柳泫之就看见墙角多出了一个白色的编织袋,旁边还有一叠捆扎好的纸板。 大概是尧枝逐一天的劳动成果。 跨进内庭院,尧枝逐正圾着棉拖鞋坐在谢钰边上,院子里没有灯,只有尧枝逐手机屏幕发出来的微弱光亮忽明忽暗,柳泫之轻着步子走近,听到了尧枝逐的问话。 “死的时候是什么感觉?你不会也忘了吧?” 谢钰最先感觉到了柳泫之的气息,僵硬地转了一个身,抬手勾住了道袍上一个破烂的小洞。 “小泫……你衣服怎么这么破啊,还有你这脸这手....” 尧枝逐打开手电筒,绕着柳泫之转了一圈,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照了一圈,“你去干什么了?怎么搞的像个乞丐似的。” 捡了一天破烂回来的尧枝逐根本不觉得自己更像是乞丐,扯着柳泫之的破烂道袍唏嘘,“怎么搞成这个样子……道袍很贵的……脱下来我给你补补得了……” 柳泫之抿抿唇:“抓鬼去了。” “我看是鬼抓你吧,是不是又被鬼骗了?叫你不要信鬼话,蠢死了,赶紧去洗干净……” 柳泫之点点头,“我知道了。” 没走出去一步,就被拉住了,一边是尧枝逐,一边是谢钰。 “赚了多少钱?”尧枝逐先开口问。 柳泫之低下头,琢磨了一会儿,说道:“五千,就给你一千。” “五千?”尧枝逐惊疑,紧接着不可置信:“小泫,你碰上冤大头了?” “不是,抓了两只鬼,还有超度法坛,符水平安符。” “一只鬼多少钱?” “五……”柳泫之一顿,“五百九十九。” “平常一只鬼666,你给人打折了?就算一只鬼666,两只鬼1332,法坛666,平安符99,符水66……2163……”尧枝逐眼睛眯起,逼问:“哪里来的五千……小泫,你骗人。” “给你多,你拿不住。”柳泫之毫不心虚,“最多一千,用完再给” “行,那你和我说赚了多少。” 柳泫之看了眼谢钰,靠近尧枝逐耳朵边,气声说了个数字,尧枝逐惊讶地捂住嘴,“这么多!” 谢钰还没凑近,就被尧枝逐瞪了一眼,“想偷听?做梦!” 谢钰的指头勾着破洞,踉跄着朝柳泫之走了两步,“小,泫。” 学的倒快。 “小泫也是你叫的?学人鬼。”尧枝逐拍开谢钰的手,“你该叫她仙姑,别小泫小泫的,没好到那份上。” “小,泫。” 谢钰执意要叫。 尧枝逐捋了一下头发, “嘿”了一声,“你是不是欠揍呢,我告诉你啊,我不管你记不记得什么,只要你在这里一天,我就盯着你一天,别想耍花样欺骗我们,我们可不是好骗的,要是被我发现了你装模作样,我就把你牙齿敲光,把你的手砍断,把你整个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尧枝逐凶狠地警告着,谢钰弱弱地往柳泫之身边靠,一张嘴就只会喊:“小,泫。” 柳泫之给尧枝逐发了钱,“师妹,别吓唬她。” 第30章 尧枝逐轻哼一声,“我看她就是没安好心,谁好人家在屋子地下修墓道的啊,害人害己,一定是个大祸害。” 谢钰一字一顿的反驳,“不,是。” “我要洗澡去了。” 柳泫之在山里滚了一圈,浑身不舒服。 “行。”尧枝逐收了钱,“我今晚接了个活,不用给我留门了,明天给你买早饭回来。” 尧枝逐说完就回去收拾东西了。 院里吹不进西北风,只有高处的树影婆娑,东厢房中的烛火晃荡出一片模糊的光影,柳泫之似有所感,望向东厢房,靠近正门的这边开了一扇窗户,正好可以看见内侧的书桌,以及墙上的杨柳挂画。 “那幅画是你画的?”柳泫之问。 谢钰回头看了那画很久,想不起什么,记忆一片空白,最终放弃,“不,记,得,了。” 柳泫之的目光回到谢钰身上,“一点都不记得了?” 谢钰定定地看着柳泫之,手指勾了勾,嘴角也缓缓勾起,“小泫。” 好像耍赖转移话题,但柳泫之看不出来,她垂眼看到谢钰手指裸露出的一点白骨,突然想到了程青青,她看回到谢钰的脸上,抬手掐了一下。 软的。 柳泫之顿了顿,问道:“你不会烂吧?” 谢钰微愣,“不,会。” 柳泫之放下心来,不再多问,转身回到正房,“我要睡觉了,你回去吧。” 说完就关上了门,谢钰呆呆立在门口好半晌才缓缓转身,迈着脚,一步一顿地回到了树下椅子上,正正面对着正房门口坐下来。 - 翌日。 柳泫之习惯早起,充好热水袋后开始打太极,一招一式都有模有样,动作缓慢且到位。 谢钰坐在树下椅子上,紧紧盯着柳泫之看。 手机响了两声,柳泫之打拳的手微顿,打了一个圈之后,顺势收了回来。 【洋洋得意:仙姑你真的灵啊。】 【洋洋得意:我有个朋友遇上了点事,不过在外地,仙姑,接不接?】 【柳泫之:接。】 柳泫之看了时间,尧枝逐还没回来,她拨了电话,没打通,照着时间掐指算了个大概。 没事。 大概只是信号不好,柳泫之放心的收了手机,往外走。 “去哪?” 谢钰的话叫住了柳泫之。 “吃早饭。”柳泫之顿了顿,问:“你是不是不用吃东西?” 谢钰瞳孔淡淡,阳光从树间破开落进她眼中,隐约在瞳中掠过一丝浅浅金芒,她略微思索一会儿,回道:“想来是,不用的。” “那我走了。” 谢钰看着柳泫之穿过庭院、游廊,最终消失在了屏门的转角处。 “谢姑娘。” 阿姑从东厢房里飘出来,“我探听到了像是灵石碎片的东西,这就去给你找来,你一定能恢复记忆的。” 谢钰收回视线,并不说话。 阿姑深深看了眼谢钰,白生生的瞳孔中看不清情绪,她离开前只嘱咐道:“莫要和小道士作对,你打不过她,等我回来。” - 古街的物价比外面商业街都要贵上一些,柳泫之出了古街又走了一段路才找到一家价格合适的早餐店。 “鲜肉包子两个,鸡蛋饼一个,豆浆一杯。” 三餐对她意义不大,柳泫之只是单纯嘴馋。 “昨天晚上你们听没听到?” 后桌的交谈声音不大,但这一间小店的人也都能听了个全的了。 “戏班唱了一晚上的戏,咿咿呀呀的,天亮了才不唱,我一晚上没敢睡,吓死人了。” “你别自己吓唬自己。”同桌的人害了声,嘴里的东西还没咽下去,就急不可耐地开始嘲讽:“就来个二流子戏班,天天晚上吊嗓子,唱的那叫一个难听,就因为被几个老头围着骂,大概就气上了,非要唱个好的,勤学苦练呢在……” “谁说的?!” “什么谁说的?我前天晚上经过戏台子的时候问的。”那人眉毛一挑,“晚上看戏的人还挺多,我觉着确实难听,该练练……” 柳泫之吸溜着豆浆,早餐店老板把东西往桌子一放,大着嗓门问道:“啥时候来的戏班子啊?我家老太最爱听戏了,没见她出门啊。” “是啊…没有戏班子啊,那戏台子不是只有过节的时候才开的吗?” 店里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不是……你不也听到了吗?” 那人看着最开始说这个话题的人求证,那人一脸苦相,“所以我说吓死人了啊,我没想到你是真碰到死人了啊……” 柳泫之朝说话声看去,是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对面也是个警察,一男一女,撞鬼的是男的,身型消瘦,看着约莫三十岁。 女人脸色有些白,唇色浅浅,看着没什么气色。 两个人面对面,印堂各有各的黑。 - 第16章 生活好难。 回到古宅的时候,尧枝逐已经回来了,背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淘来的旧背包,她那张古典美人的脑袋后面高出一把玄色铁锹,跟着她趴着扒拉着袋子里倒腾来的旧瓷碗。 “小泫,你回来了,快来看看我这几个碗。” 柳泫之走上前去,树下的谢钰也跟着走上去,柳泫之蹲下来,谢钰也缓缓蹲下来,骨头发出咯咯吱吱的声响,柳泫之朝她看去,谢钰顿了顿,手盖在自己的膝盖上,慢慢低下头,看着有些不好意思。 第31章 尧枝逐扫开一只碗上的泥土,捧着在柳泫之面前转了转,“看到没,一只碗顶五百,这里四个,两千块。” 柳泫之点点头,“那你把一千还给我。” 尧枝逐小心翼翼收起碗,嘟囔道:“花完了。” “一天就花完了?”柳泫之板下脸来,“你去干什么了?” “就和我一块的小姑娘生病了,我就给人治病了,她说过两天还我。”尧枝逐摆了摆手,“哎呀,这不是挖出碗了嘛,等我放网上一卖,这不又有两千了。” 听到不是打牌输的,柳泫之放心了,“那她还回来,你就还给我。” “小泫,说什么你你我我的,我们是一家人...”尧枝逐这会儿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大包,站起来脱了包,两手捧着碗,眼睛微微睁大,“你先给我拍照,拍好看点啊。” 每次倒点东西回来,尧枝逐总要连人带东西的拍好几张照片,据她自己所说,这样可以提高点击量,以此吸引来冤大头叫价。 方方正正的手机里框进了尧枝逐做作的嘟嘴剪刀手,谢钰歪着头盯着手机看,只看到柳泫之的手指点了一下白圈圈,尧枝逐就缩成了一张小小的画,藏进了左下角的方块中。 谢钰抬头看向尧枝逐,还在外面。 她又看向屏幕,凑近去看那个小方块,似乎有些疑惑不解。 谢钰身上带着淡淡的木香,尤其是像丝绸缎带的青丝,发髻里别着一根木簪子,歪歪曲曲,看不出是个什么形状,其余的头发铺落在肩上、背上。 柳泫之忍不住凑近闻闻,莫名的熟悉。 突然,木香跌进了自己怀里,青丝抵在鼻尖,大概是因为太阳烘晒的原因,谢钰的发顶暖烘烘的,不像是尸体该有的温度。 木头味更浓了。 柳泫之没有立即推开她,只想着到底是个什么味道。 一边嗅着想着,一边越过谢钰的发顶看到了手机屏幕上谢钰有些木木的表情,她极其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继而缓缓张大,好似受到了惊吓。 “诶,你怎么回事....” 尧枝逐跑上来,看到了手机里的相机前置,也看到了谢钰的表情,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阴阳怪气地笑:“怎么?被自己的鬼样子吓到了?” 谢钰抓着柳泫之的衣袖想要起来,因为骨头关节不利索,很快再一次摔进了柳泫之的怀里。 柳泫之揽着手把人架住,清清浅浅的木香扑过来,视线从冬树上停驻一瞬,突然想起了这种熟悉的气味。 和师傅走活的时候,她总会在灵堂中守棺材,这味儿……是棺材味。 轻轻幽幽,像夜半清风拂来的木气香灰和香烛灰烬,一并落进棺木中,合盖钉板时,那种从缝隙中震颤出的气息。 尧枝逐回头一看,一人一尸就像是抱在了一起,她连忙上去把谢钰拉起来,柳泫之也跟着站起来。 “你能不能控制好你的身体啊,连站都站不起来,怎么这么没用。” 谢钰低着头摇晃着手臂,又抬起手来,接连动了动十个指头,说:“练练,能动。” “练什么时候去……”尧枝逐嗤了一声,“也不知道留她有什么用,拔草都蹲不下来,往那里一站,只能当个门神。” 柳泫之不太同意,“师妹,谢钰还可以辟邪。” 谢钰的鬼气强盛,还能驱动尸体,也能称得上是大鬼的了,一般的小鬼不敢靠近,大鬼也不会轻易越界招惹,用来辟邪最合适不过。 “拿鬼驱鬼,你真说得出口,师傅天上有灵,都要被你气死……你养的小鬼你自己管吧……我们不养闲鬼啊,下厨做饭什么的我就不指望了,她最好能扫扫地什么的……哈……” 尧枝逐说着说着,捂嘴打了个哈欠,兴奋劲一过,熬夜的困劲就涌了上来,尧枝逐拖着脚往自己屋子里走。 “……忙活一晚上困死,我要去睡觉了,记得把照片发给我……” 院子正中的一树枯枝高高印在淡青的天上,犹如瓷碗上的冰痕,阳光灿灿,透过蒙蒙的云映照在古宅院的旧瓦片上。 柳泫之占了个阳光好的位置,摆了摇椅小方桌,薯片饮料水果,准备打坐休息休息。 谢钰跟在她屁股后面晃,直到她脱了鞋子窝在躺椅上,确认柳泫之不再移动了,才搬来自己的椅子落坐在她边上。 柳泫之安静地合眼坐了五分钟后,彻底躺平,拿出手机来,先把尧枝逐的照片发送过去。 “为什么?” 谢钰突然指着手机问道。 柳泫之没抬头,“什么为什么?” 谢钰微微俯身,把脸凑在手机前面,手指定在对话框中的照片,一字一句地问道:“为什么,画,在,里面?” “照片?” 柳泫之明白了她的意思,重新打开相机,前置猝不及防跳出来,框住了谢钰惊疑往后退去的模样。 谢钰盯着屏幕里缩小的自己。 “这叫照片,可以把人画下来,然后存起来。” 柳泫之一边说一边示意,拍下了一人一鬼凑在一起看手机的样子。 “就这样,存起来,以后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只要手机在,照片就不会不见。” 谢钰试探着凑近。 这是一张以俯视的角度拍下的照片,下巴占据屏幕二分之一,屏幕里的柳泫之不太像现实中的样子,下巴又长又宽。 第32章 分明是圆润小巧的。 而自己则是面色苍白,尖牙特别突出,她下意识摸摸自己的牙齿,“不好看。” 柳泫之看看照片,确实不怎么好看。 于是抬着手臂伸长,很认真地教着:“拍照远一点,要笑,然后就好看了。” 屏幕里的柳泫之嘴角勾起小小的弧度,谢钰也跟着勾起小小的弧度,尖牙露出来的更多了,她连忙压下嘴角。 可柳泫之照片已经拍完了。 这一次柳泫之好看了,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两边有一对浅浅的梨涡,旁边的谢钰僵硬地木着脸,像是有点生气。 “好多了。” 柳泫之摆着手机放在谢钰旁边对比了一下,“嗯,看着差不多,都很好看。” 谢钰盯着手机看了又看,没觉得自己好看,脸白得没法看,嘴巴不怎么红,牙齿也不好看,可小泫好看。 于是她赞同地点头,“好看。” 柳泫之看她盯得专心,就把手机递过去,“你想不想玩?” 谢钰迟疑地接过来,学着柳泫之的样子,在手机上点了两下,跳出来一个视频界面,里面装着一个拍案说书的小人,煞有其事地讲着奇闻轶事。 这一听,一人一鬼都入了迷,谢钰两手端着手机放在中间。 “……这家仙就说,你这吃了我的供果,我也得尝尝你的味儿,说罢,她就卷着巨大的蛇尾缠住了小师妹的腰,小师妹吓得是一动不敢动,眼泪掉个不停,不停喊着,蛇仙饶命蛇仙饶命。蛇仙森然一笑,尾巴尖顺着退往上爬……” “欸,这后面的事,各位就琢磨去吧。这许了蛇仙的小师妹可是真人真事,至于其中如何如何,全是我瞎扯,给大家伙说个乐乐,图个点击量……这里就是警着各位,供果可不能随便吃,要是遇上了不好说话的主,得赔上一辈子……” “后面的事是什么事?要我们琢磨什么?”柳泫之突然开口问。 谢钰木着脸,“不知道。” 谢钰的死人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柳泫之不疑有他,教完谢钰怎么刷视频后,就转头去吃东西了。 谢钰每刷一个视频都要完完整整看完,才会滑到下一个,有时候一个视频半个钟头,她就端着一动不动地听到结束,直到玩到手机没电黑屏,柳泫之要收回去了,她才依依不舍地把手机递还给柳泫之。 这些视频里的信息很多很杂乱,谢钰觉得很新奇。 “等会我要出去,要是师妹醒来了,你和她说一声。” 柳泫之把手机扔回房间充电,出来的时候换了双鞋,谢钰站起来勾住她的衣服,“去哪?” “买衣服。” “我也去。” 柳泫之拒绝:“你不会走路,不能出去。” - 早上已经稍微转过一圈了,柳泫之跟着导航走进了镇上的超市里,购置了生活必需品后,转进了服饰区。 来晚明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会一直留在这里,以前跟着师傅四海为家,两件棉服轮换着穿,如今也算是定居了,多备两套方便换洗。 柳泫之给自己和师妹选了几件口袋多的外套,都是清一色的暗色和工装布料,耐脏耐摩。经过夏装促销区的时候一顿,盯着9.9的大红牌子看了一会儿后,选了一套短袖短裤,和一条碎花吊带裙。 结完账走出收银台,发传单的小妹塞进来一张传单。 “美女,买新款香蕉手机送手机壳送充电宝送随身无线,首次在店充值一百话费,还加送一桶油,新店开业,多买多送,要不要进来看看?” “办理随身无线活动套餐,三月后每月返还48,抵消下来,每月只要十九的套餐费用,不管是山川河野,还是穷乡僻壤,没有我们到不了的信号,只要手机不断电,问候送回家....大电量充电宝,管冲五次半,旅途一帆风顺......” “什么地方都能连上信号吗?”柳泫之问。 “能啊,只要有电,随身无线都能连上信号。”小妹一看有戏,拉着柳泫之往里面走,“你看看,这是最新款的,和线上店里完全不一样的,我们是直接从公司里拿出来的,经过层层实验....” “帮我拿一个。” 尧枝逐下墓正好可以用,这样就能随时随地联系到了。 小妹一脸高兴地跑去了前台登记,等出来的时候,双手递过来一个袋子,“美女,选一个号码,我帮你订套餐。” 柳泫之一边把身份证递过去,一边说,“我有号码。” “美女,这个套餐只针对新号码哦,再办一个也没关系的,现在很多人都有两个号码的,工作生活两不误嘛...” 那倒也是,于是柳泫之随便选了一下顺眼的号码,小妹操作完之后,把桌下的油送上来,“好了,一共6999,支付宝还是微信?” 这么贵。 毕竟哪里都能连上信号.....一想到这关乎到能不能及时救到尧枝逐,柳泫之又觉得也不是很贵了。 眼看着五位数的存款迅速减半,柳泫之抿抿唇,眼底露出一丝怅然。 生活好难。 第17章 鬼戏班1 - “喂,你什么时候到啊?头儿还等着我们回去吃夜宵,你再不来我就自己先去了...你走的那条路啊,怎么还没到啊,算了算了,我先去巡夜了.....你别吓人啊,我可不往戏台子那边走.....” 陈斌挂了电话,手电筒的光跟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的,光亮扫过青石板上被踩死的百足虫,他的鞋子也跟着踩了上去,黏糊着膈人,他往地上摩擦几下,落下几块细碎的虫壳。 第33章 柳河古街里的店铺早已经关门,屋檐下摇动的几盏灯笼随着风的方向旋转,地上的影子一会扁一会圆。 陈斌的影子在交错的光影中铺了两道,时而长时而短,跟着他一路往柳河古街里面移动。 不知从哪个巷口过来的穿堂风扑在脸上,生冷生冷,湿风吹扫枯叶,沙沙的声响实在渗人,陈斌紧了紧棉服。 这周轮到他和周楠夜巡了,正巧周楠今天赶回家办事了,一个钟头的路都赶不回来……想到早上周楠说起的戏台子,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古街牌匾方向,大路灯笼着蒙蒙的光雾,街口的警车稍稍给了他一点安全感。 赶紧巡查结束回去吃夜宵,陈斌吸吸鼻子,加快了脚步。 深夜的古街连个人影都没有,灯笼的影子跟着他的脚步一步一暗、一步一亮,幽深古街看不到尽头,两个灯笼中间总有一块地特别黑,陈斌得跨三四步才能走出黑暗。 这一片住着的都是老头老太,有几个脑袋不好使了的总是往外跑,夜巡的主要任务就是看看有没有老头老太在外面还没回家的。 走到古街半道,下一个灯笼底下突然出现了个身影前前后后的晃,像是走两步退回来,又走两步又退回来。 陈斌顿住,心里有点紧张,眯着眼睛仔细看去,那道身影微微佝偻着身子,背着手,花白头发齐耳,穿着花袄子,看着像是个老太。 视线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也不见昨天的老头戏子,陈斌想着自己不能有这么背吧,于是试探喊道:“老太,怎么了?” 老太好像没听到,依旧不停地往前走、往后退,陈斌紧了紧手电筒,往前走两步,只隐隐约约听到老太不停地念着什么。 “老太?听得见吗?” 老太还是不理人,陈斌心里犯怵。 要真是个老太,活生生的人,这么冷的天在外面待一晚上,这可是要命的事……陈斌又往前走了两步,走近才听清楚老太在念什么。 “哎呦哎呦,哎呦哎呦哎呦....” 老太盯着地上的路叫唤着,像是遇见了难事。 手电筒一照,老太手上拿着红纸袋,双脚像是抬不起来似得,鞋尖抵在半截凸起来的石头上过不去,只能不断地被打回去。 是个不太会走路的老人。 看着是活人,陈斌长舒一口气。 “哎呦,您怎么大晚上的还不回家啊,这黑灯瞎火的,把您摔着了怎么办?老太,您那户人家的啊?知道您孩子叫什么吗?” 老太大概耳朵有点问题,听不到陈斌的话,只不停地前进、后退,嘴里叫唤着,“哎呦哎呦.....” 这片地旁边空出了个小广场,一条街铺青砖,唯独这里高出了一节石头。 陈斌听说过这石头的来历。 这块空地原本是个药堂,里头的医师是个大善人,来穷乡僻壤治病救人,后来遭了大火,什么也没留下,周围百姓为了纪念药堂的善举,特意留下了这截门槛。 门槛不高,只留了三四公分,来往的行人几乎不怎么能注意到。 “老太。” 陈斌提高了声音。 老太一顿,迟疑地抬眼看着他,却不说话。 陈斌一看终于是听到了,面上一喜,大声喊着,“老太,回家了!” “回家?”老太喃喃着,缓缓摆手,“不回家,不回家。” “记得您家在哪里不?”陈斌一边拿出手机来,准备找找记录过的老人信息,一边问,“还记得您孩子叫什么不?” 老太想了想,“二狗。” 二狗,听着是小名。翻阅了一遍记录档案,没找到相对应的老人照片。陈斌细致打量了一遍老太,记下了她脸上的老人斑位置,又重新翻阅了一边。 这才在表格里找到了老太,大概是两年前的照片了,照片上的老太体态丰腴,现在却瘦了不少,住址在镇上的旧小区。 先哄着回局里,通知家属来接。 "老太,走错了,你家不在前面,你往后面走,来,我们转一个身。" “不走回头路,不走回头路。” 老太连连摇头,紧接着又开始抬脚撞门槛,“哎呦哎呦,哎呦哎呦哎呦.....” 陈斌见她执拗,只能哄着,“那我扶着您过来,您搭着我的手,来。” 话音刚落,老太的脚就直直买过了门槛,尖头黑鞋子落地的时候,老太的语气瞬间和蔼,“谢谢你啊,小伙子。” 此时的老太好似完全恢复了神智,老年痴呆时好时不好,陈斌见怪不怪。 “不谢不谢,老太,我们转一圈就回家去了啊,不能往前面走了啊,里面没灯了,看不清路。” “我有事,你赶紧回去吧,小伙子。” 说着老太就往前走去,脚步不疾不徐,陈斌连忙跟上去,“老太,您有什么事啊?” “前面摆戏台子,我要去听戏。” 陈斌一愣,立马挡住了老太的路,“前面的戏台子只有过节了才会来的,今天不过节,没有戏台子,老太,回去吧。” “明天是十月朝,戏台特意为了这摆的。” 还真有节,只是不知道这十月朝是什么节日,大概是老一辈才会记着的节。 陈斌一愣,“那这戏班子怎么这么晚还摆着啊?” “练嗓子,唱不好不给赏。”不知不觉走到了河边,老太站住了脚,说,“快回去吧,你又听不懂戏,别过河了。” 第34章 “我得送你回去啊。” “不回去,不回去。” 老太往石桥上面走,河风吹得她的衣服簌簌的响,像是吹着一张大纸,陈斌紧追着老太过了桥,正想开口再劝,就听到了风中遥遥传来的鼓声,塔塔塔塔塔的鼓点一顿。 小生唱腔徐舒流畅,委婉缠绵,破开夜半的寂静。 【小姐呀——只为你,如花似玉美红妆,天涯海角遍寻访……】 陈斌一转眼,老太已经走到了戏台前面的人群之中,约莫三四排人坐在底下的长椅上,对面的长廊亭子底下还摆了一串小摊,来往行人不多,也不算少。 什么时候办得活动。 陈斌纳闷,拿出手机滑动着群消息,想看看是不是自己遗漏掉了消息。 “你是警察?怎么来的?” 陈斌低头一看,是一个提着红纸袋的小娃娃,款式和老太的不太一样,她抬头天真无邪地望着他,“叔叔,你怎么来的?” “我走过来的。”陈斌收了手机,蹲下来,轻声问道:“你爸爸妈妈呢?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外面玩啊?” 小孩笑嘻嘻地摸了一下陈斌的警服,反问:“叔叔,你也来看戏吗?你衣服真好看,我也想穿,能换给我吗?” 没等陈斌回答,那小孩把手上的红纸袋直接塞进了陈斌手里,转头就跑回了摊位边上,朝着摊主说了什么,那个摊主就朝着陈斌看来,弯着嘴角笑了笑,朝他点点头问好。 是卖草编工艺品的,看着像一家人。 红纸袋不重,他打开一看,果然是个草编小兔子。 来看戏的老人多,陈斌提着红纸袋走到戏台边上,看了一圈,终于在最前面找到了趴在戏台边上的老太。 【……似水流年休虚度,莫负了这醉人春色、大好春光……】 这时候的小生不知不觉已经唱到了第三段,陈斌平时跟着自己老爹也听一点曲子,这戏里的小生唱的确实不错,只不过唱了这么久,怎么不见花旦的影子。 “老太,这是什么曲子啊?怎么花旦还不出来?” “你怎么在这里?”老太缓缓转头,正对着陈斌的时候,连连大叫,“叫你不要过河,叫你不要过河,你又不听戏,你来做什么.....” “对啊,对啊,怎么没有花旦。” 这个时候听戏的人似乎被陈斌和老太吸引了目光,突然开始躁动起来,他们直直看着台上唱戏的人,齐齐地问着,“怎么没有花旦?怎么没有花旦?” 台上的小生好似没听到,自顾自的往下唱,台下的人不依不饶地追问,“怎么没有花旦?怎么没有花旦?” 陈斌突然发现他们手上都有红袋子,和自己手上的一模一样。 【咚——】 一声重鼓敲下,陈斌耳朵发疼,一时间头脑发昏,老太的脸突然在他眼前放大,张大着嘴巴,喊道:“你又不听戏,过河做什么?” 陈斌甩甩头,定睛再去看的时候。 只看到了那个戏台子上的小生,小生面如玉,长眉入鬓,斜眼一挑就是一片风情。 她唱:“……我与你,三生石上早有缘,休再迟疑自忧伤。” 耳边传来一声低哑的声音:“诸位,花旦来了——” 第18章 鬼戏班2 “别玩手机了。” 柳泫之拉高外套的拉链,随手把新手机扔进黄布包中。 原本给尧枝逐买的随身无线变成了手机。 尧枝逐了解了前因后果后,大骂无良商家早日倒闭,气不过地拉着柳泫之跑回手机店想要退货,没想到对方来了一手离柜概不退换,尧枝逐大战三百回合,调解后需要出示小票退货。 巧了,柳泫之没开票,拎包走人的。对方乐了,说什么也不退,扬言有本事告去,直接关门下班。尧枝逐盯着柳泫之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最后只能深深叹气,灰头土脸回了家。 退不了的手机只能用着了。 原本看谢钰很有兴致地摆弄手机看视频,想直接给她用。尧枝逐不肯,二话不说把新卡插进了柳泫之的旧手机里,旧手机丢给了谢钰,谢钰倒是不挑,落了个破手机还挺高兴,像个宝贝似的捧着。 于是,柳泫之换上了最新款手机。 子时月色浓郁,银光倾泻而下,屋檐下的谢钰连尸体带青丝都镀了层银光。 谢钰不怕冷不怕热,舍不得柳泫之给买的碎花裙子,盯着大敞的手臂感觉不太自在,说不上为什么,只觉得不该这么露着。 万般取舍之下,套上了柳泫之的旧棉服。 从头裹到脚,只露出两只淡色眼睛微微弯起,僵硬地表达着自己很开心的意思。 在忽明忽暗的树影中,柳泫之看不太清谢钰的神色,只看到她露出在外面的一小节牙齿,和她缓缓抬起的手,她摇摇指向河对岸。 “小泫。” 对岸正是戏台子,过了十二点就是寒衣节。 十月一是进入寒冬后的第一天,古时有授衣、祭祀、开炉等习俗,这一天,人们会拿出棉衣送给在远方戍边、服徭役的亲人,后来逐渐发展为祖先、亡人也一并送去过冬寒衣。 寒衣节,又称十月朝、祭祖节、冥阴节、民岁腊……民间将寒衣节与清明节、中元节并称为中国三大“鬼节”。 早上听说了这个戏班子,又涉及了两个人的生死,总得来看看。 得了衣服的谢钰非要跟出来,柳泫之想着今天是寒衣节,又是半夜,百鬼夜行见不到人,就带着她出来,也算是过节玩过了。 第35章 谢钰头顶的柳树沙沙作响,她又打开白天刚得来的旧手机,屏幕白光印在她苍白的脸上更显得惨白。 “这样。” 古风的背景音乐配上主播热情似火的介绍声突然在静谧的夜里炸开,手机声音很大,柳泫之似乎并不觉得不妥,只循声看过去,是一件长袖款的旗袍,青色白绣,一看就是高端货。 她们说好了要是遇上鬼市就让她挑衣服。 巧了,对面就有。 这也太巧了,柳泫之怀疑:“你是不是知道这里有鬼市啊?” 谢钰小心翼翼收起手机,眨眨眼,“不知道。” 她只是觉得会有,大概是记忆残留下来的直觉,但谢钰不说,也不解释,只拉着柳泫之往桥上走去。 柳河对岸的长廊一头延伸往山间,另一边的尽头是空地,不过百步就是戏台子。长廊靠河土坡扬着枯黄败柳,在黑漆漆的湖面上张牙舞爪地蠕动,像是满是触须的怪物,又像是鬼怪尖利的爪牙。 柳泫之跟着谢钰不太流畅的步子,一路走到了长廊口。 两边小摊的油锅里滚着手臂人头;人皮套头鬼面具呲牙咧嘴的勾引来往小鬼的视线;用头发扎起的蝴蝶兔子,上面还粘着头皮血沫…… 两边鬼专心致志地做着手艺,路过的小鬼默默放了钱,选了心仪的物件就走了,没鬼讨价还价,一条路上除了风声就没别的声音了。 从远处长廊的尽头飘来一只小鬼,穿着不合身的警服,像个城管似的在每个摊位前指指点点。 “你们是哪里来的?” 小鬼到了柳泫之和谢钰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装模作样地甩出一节白骨,凑上去闻闻两人的味道:“僵尸?好像不对,像是鬼.....咦.....” 柳泫之衣服上滚了一圈柳树干叶,又沾了谢钰的气息,人味遮了七七八八,不担心小鬼能认出她。 “这里有没有旗袍?” 小鬼自觉做了管理人员,稍稍挺了挺背,装模作样地想了想,然后摇摇头,“没有没有……那衣服和戏服差不多……你们可以去戏台子那边问问,说不准有鬼好心,能给你换……” 所谓的戏台子就是方方正正一块巨大的石台子,底下坐了三四排人,各个聚精会神地盯着看戏,一走进就听见了花旦咿咿呀呀地唱,像是只被捏住了脖子的鸭子,破锣嗓子糟蹋人耳朵。 群鬼面无表情地听着,好似觉得好听难听都没什么区别。 “难听。” 谢钰评价,柳泫之也赞同地点点头,“确实难听。” 话一说完,坐着听戏的人齐齐转向她们,看着她们,乌唇青脸,脸上发着绿光,缓缓开口了,跟着她们说,“难听,难听。” 然后又齐齐转回头去,面无表情地喊着,“难听,难听。” 那台上的花旦挪着鬼步连连退去,抖着嗓子摇着手,却依旧颤颤巍巍唱着,“我不唱——我不唱——” 众鬼一听,直直立在台下,喝道:“难听难听,难听难听。” 就连台上的小生,也说,“难听难听,难听难听。” 柳泫之绕到台子前,粗略扫了一眼群鬼,很快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穿着蓝色衬衫,抱着生人烧下来的红纸袋,脸上是和众鬼一模一样的表情,嘴里说着:“难听难听。” 死了? 柳泫之准备上去仔细看看,台后蹿出一个矮小的丑角来,翘着脚尖,一迈有他整个人长,白面黑眼,豆大点的眼睛眨了眨,躬身一拜,“这就领下去再练练,各位坐好坐好,下一场开了。” 众鬼安静下来,那花旦被丑角一蹦就拉扯住了头发,拖出了戏台,小生告了句再会,也跟着下去了。 - 台上的花旦刚下场,台上就传来一声银铃般清脆的悦耳笑声,紧跟着来的是一双含有秋波的杏眼。 “可是新来的花旦不合眼?” 佳人模样姿容艳绝,指环臂钏,晶莹倩影。 没鬼应她,她似不觉得奇怪,又轻声一笑,款款来到台中,扬声道:“偶来。” 鼓声点点起,铃乐起。 一道影子从台后飞来,佳人展臂托起,这才看清竟是个木偶,她另一只手架着两根木枝,手腕转动几下,木偶人的脑袋微微偏,长长水袖扬起,二人比肩舞如飞。 莹白的月色照在的木偶脸上,木偶制作极为精致,宛如娇女,绘珠盈盈泪,惹人怜爱,顾盼神飞,好似真人。 紧接着一块长布遮挡在戏台上,遮挡住了女鬼的身影,只露出木偶的三尺身来,随着鼓点接连上场几个木偶,服饰靓丽,木偶下腰叩首、舞刀弄剑,奇特别致。 底下的众鬼一时间都被吸引去了目光。 “这木偶....” 谢钰勾着柳长亭往后退了两步,“这木偶,里面有魂。” “去后台看看。” 柳泫之和谢钰绕到台后,台后只是一张油布撑起来的长帐篷,连着一面墙,墙上支了一根竹竿子,上面挂了三四件戏服,有线粗糙,就像那种拿了现成的绣片粘上去的,最里面摆了一张红木圆镜,桌子上依次放了三个红纸袋。 里面空无一鬼。 柳泫之碰了一下桌子,又拉着谢钰的手碰了一下桌子。 居然是个真的,不是纸扎的。 “你们是谁?” 镜子里倒映了半张老太的脸,她佝偻着身子像是直不起,柳泫之把谢钰拉到身后,打量着老太。 第36章 “你是人?” “废话。” 老太短发齐耳,灰色袄子裹着青绿色的毛线马甲,弯着身子把地上的墨汁往桌子上一放,她掀起眼皮盯着柳泫之看。 “你们两个小姑娘在这里干什么?大晚上的,赶紧回家睡觉去。” “来看戏。” 老太莫名奇妙,“看什么戏,这里没人演戏。” “那这些戏服是……” “是我的。”老太打断柳泫之的话,催促她们离开:“赶紧离开这里,看什么戏,今天没戏,再不走,我就叫警察了。” 柳泫之和谢钰被赶到了棚子外面。 不说就算了,柳泫之也没想搞清楚,只想超度完给自己攒攒功德。 老太拍着挂着的戏服,嘴里哼唱起戏曲的唱段,柳泫之觉得耳熟,又觉得戏曲大多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谢钰提醒她,“她唱的,一样。” 柳泫之点点头,好似听进去了,等走到台前的时候,突然开口,“等鬼到齐了,连着那个木偶里的魂魄一起送下去。” 谢钰:...... 柳泫之又看到了那个警察,“去问问那个警察要不要超度服务。” - 第19章 鬼戏班3 戏台子上还是那场木偶戏,谢钰混在群鬼中间慢慢挪动,在柳泫之的示意下,停在了陈斌身旁。 陈斌木木看她一眼就转回去继续看戏了。 谢钰尝试使用视频中学来的问候,“你好。” 陈斌转头看她,缓缓张口,“你好。” “我想和,你聊聊。” 陈斌迟疑地回头看了一眼戏,又看了一眼谢钰,似乎有些难以取舍,谢钰直直地看着他等着他回答,陈斌缓缓低下头,好似别别扭扭地点了一下头。 等出了鬼群,谢钰把他领到柳泫之面前,陈斌抱着红纸袋的手紧了紧。 “你叫什么名字?”柳泫之单刀直入。 “陈....”陈斌一顿,“干什么?” “你死了。”柳泫之解释道:“超度你。” 陈斌听到她的话,莫名其妙:“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奇怪?我没有死,也不要超度。” “那你怎么抱着红纸袋?” 陈斌低头看着红纸袋,思索半天,好似记起来了什么,解释道:“这是路边的小孩送给我的。” “你翻过来看看上面的字。” 陈斌翻手一看,只见中间贴一蓝签,右上方印着“金银财宝冥衣一封”,下边填上“二零年寒衣祭用”等字样,还印有两个古装的小人儿。 他要是熟知鬼神之列,便知道那是羊角哀、左伯桃,被民间称作是守灵之吏。 包袱皮还附着一张四寸见方的水墨印刷的“冥国邮政”的邮票。 中间印一莲座的牌位,上书:吾儿程闵,魂下受用,即日化,祖母方青。 “这红纸袋....”陈斌呐呐问道:“不会是死人的吧?” “就是死人的。”柳泫之说道:“今天是寒衣节,人们会把冥纸和寒衣封在一个纸袋之中烧下去。” 陈斌吓得一丢,红纸袋掉落在地上后,像是粉末似的散开了,一眨眼就消失不见。 陈斌后怕地摸了摸手臂,“我不知道这是死人的,我是外地人,去年才被调过来的.....怎么回事啊....那个老太呢....我有点记不清楚了.....” 死亡过于突然可能会导致记忆不清,陈斌的状态和早上的时候差太多,柳泫之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她想到即止,不做探究。 “不用想了,你已经死了。” “我死了?”陈斌思索了一会儿后,摇摇头,“不可能...我刚刚还在巡夜,这里什么都没发生,我怎么可能死,难不成熬夜熬久了?” 陈斌嘟嘟喃喃地怀疑,“.....我要是死了,你怎么看到我的?” “我是道士,等会儿你们过完节,顺道一块把你送下去。”柳泫之看了看时间,“你还能玩两个钟头。” 陈斌沉默了五秒,似乎才接受了他已经死亡的事实,“奇怪,我怎么死的?我怎么....那你们能帮我去找找我的尸体吗?” “应该就在附近,我今天夜巡,我不想明天还吓到人。” 这点小事能帮,柳泫之点点头,“行,姓名、出生日期及住址。” “陈斌,1980年4月5日生,柳河镇三明村三楼。” 柳泫之走到一边的河边,选了一块石头,一边在心里默念陈斌出生月,一边从黄布包里随意抓出一把红豆来,放在石头上,又拿出一根筷子拨紅豆,每次拨九粒,最后剩下六颗紅豆。 “乾,十月,西北方。” 柳泫之紧跟着掐指起卦。 前一天是农历三十,大约子时。三十是空亡,子时进一,是速喜。 空亡和速喜,速喜是一个吉兆,但空亡是大凶。 凡遇空亡者必有邪。 空亡事不祥,阴人多乖张,求财无利益,行人有灾秧,失物寻不见,官事有刑伤,病人逢暗鬼,禳解保安康。 解卦:日出之前,无定位,失物当天见。 柳泫之看向陈斌,“一切都是你自己开始的,要你自己去找尸体。” “在日出之前应该会找到,先去西北方,但是会动,赶紧去,下一刻就不知道去哪里了。” 陈斌惊,“会动?我没死?” 柳泫之摇摇头,“你魂魄已经出窍,难活,可能是有人在搬运你。” 第37章 “谋杀?” 陈斌愣在原地,做警察的时候没遇上过什么大事,没想到死的时候遇上了谋杀案件,虽然死的是自己,但事已至此,也好过什么都没都没做成就去投胎吧。 但是,这个道士的能力可信吗? 他看向柳泫之,决定先去一探究竟,“我去找我的尸体,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百鬼出行夜,这片鬼气蒙蒙,落在柳泫之眼中像是多了一层淡淡的雾气,往西北方向去,要经往后台,照道理要是鬼害人,应该和鬼戏班有关系,偏偏台后连个鬼影都没有。 柳泫之越看越觉得哪里不对劲,早上见到的两个人都印堂发黑,现在却只出现了一个人。要是被杀害,应该对杀人凶手记性深刻,魂魄也不会离开尸体周围....陈斌的记忆还这么支离破碎.... “等会儿。”柳泫之叫住陈斌,“你同事没和你一起吗?” 对哦,今天是周楠和他巡夜,陈斌对两人说道:“她应该到柳河了,你们去找找她,夜巡就这一条街,很容易就找到她的。” 柳泫之走出两步,看了眼时间,十二分,又是空亡,陈斌这一去凶多吉少,她折回来,“你和我们一路。” - 柳河古街上夜风卷着香灰纸钱从身前滚滚而过,街道两侧的旧物件被高挂的红灯笼映衬得异常诡异,遍布青苔的墙角插了几根香,抱着红纸袋的鬼影贪婪地汲取着供品香味。 要是活着的时候看到这种情景,肯定撒腿就跑,偏偏陈斌心中毫无波动。 街口只停了一辆警用电动车,陈斌张望了一圈街口,又往对面的十字路口看了看,除了两个正在燃烧的小火堆,再也看到不到其他了。 “没有周楠的车,都十二点了,她怎么会还没到.....” 柳泫之问了周楠的信息,陈斌只知道名字和住址,柳泫之按照红豆寻人再一次进行演算。 又剩六颗。 “最后她和你说了什么?” 陈斌思索了一会儿,说道:“她说她还在福堂大道上,最多三十分钟就到了,开玩笑让我一个人夜巡小心点,不要又遇上了唱戏的.....” “原话?”柳泫之问。 陈斌回想了一下,肯定道:“差不多。” 三十进一,还是空亡速喜,和陈斌的卦象一模一样。 柳泫之几乎可以断定,“她和你遇上一样的事了。” 第20章 鬼戏班4 想要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只能往西北方去找两人的身体,柳泫之回到戏台,经过油布棚子的时候稍稍看了一眼,老太不在,桌上的红纸袋和挂着的戏服也不见了,只剩下中间的地上遗留下的一片灰烬。 旁边的小平房的门缝中涌动着暗光,影影绰绰,隐约传来刷拉拉的响动声,柳泫之歪着身子朝着缝隙里面打量,也只能看到几片影子的小部分,看不出完整的模样。 跟上来的陈斌朝着小平房后面的西北方向望去,后面只有乌洞洞的山和水,一点光亮都没有,什么都看不清。 绕过平房,山中小道由砖石铺成,踩着一层枯叶往上走,簌簌的响,路边树木枯槁,山风穿过树隙石缝,似乎能隐约听到类似于人的呼吸声,越往里面走,沿路的树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红碎纸片,脚下的树叶也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纸钱。 一人一尸一鬼地朝着西北方向的山里走去。人,神安气定。尸,东观西望。鬼,胆惊心颤。 行过数十步,后方忽然传来一声似有若无地暴呵,仔细听去,好似在说‘生人避让’。 柳泫之一回头就看到打老远,一摇一晃来的红轿子,四个戴蓝色尖帽、皮肤灰白的轿夫迈步一致的走来。 鬼抬轿。 百鬼夜行,什么都能遇上。 她避让开路,以为谢钰和陈斌会跟着她往旁边让,没想到一转眼,谢钰乖乖地扯着她的衣服,陈斌却好似被迷了魂,呆立在路中一动不动。 “陈斌。” 话音刚落,那顶轿子一晃眼就从远处晃到了眼前,在一眨眼就继续往前走去了,而站在原地的陈斌也不见了鬼影。 柳泫之反应很快,拉着谢钰就往前追去,谢钰行动不便,眼看轿子越来越远,她只能一把人扛起,朝着轿子飞速跑去。 谢钰趴在她的肩头,脑袋朝下,视线颠着有些晃,她又担心柳泫之,就露出半身魂体回头看着前面。 红轿子忽近忽远,好似怎么也跟不上。 谢钰不由担心:“追得上吗?” 眼前突然出现一片黑雾,柳泫之抽空瞥了她一眼,有些惊讶。 谢钰的鬼相和是僵尸的时候有些不一样,两侧眼下延至脖子有两道血色的诡异符文,周遭黑雾裹挟,只能看出一个大概类似于身体的形体轮廓来。 她从没见过这种形态的鬼。 谢钰不曾见过自己的鬼相,有些莫名,“怎么了?” 被迫喂了两口黑雾后,柳泫之发现轿子已经远去,来不及新奇,加快速度往前跑去。 “把你的鬼气收收,挡着我看路了。” 谢钰默默溜回了身体里。 还没开始惙怛伤悴,就感觉柳泫之停了下来,视线一转,已经安安稳稳落在了地面上。 轿子停在了一座后花园中,这里有比柳河的石台子更大的戏台子,雕梁画栋,整个后花园挂满了灯笼,照得虽然光亮,可总觉得这光亮中有些灿白碧绿的颜色似有似无。 第38章 戏台下满满几桌宾客,正中央端坐一个老人,佝背躬身,看身影像是个女人的骨架。 旁边鼓乐响起,轿子掀开,花旦拾步而上,只听到一阵断断续续的咿咿呀呀声,吊着的公鸭嗓怎么听都像是鬼哭狼嚎,花旦看到柳泫之和谢钰两人的时候眼睛里满是惊恐,桃色腮红下的眼珠子微微颤动,一看就是向她们求救。 “是陈斌。” 柳泫之刚准备上去,另一侧台下就走上来了小生,穿着红衣礼帽,长眉入鬓,黑靴子微抬,踏踏实实落到了戏台上,却没有一点声响。 只听她一声清亮长调,“爹爹——” 丑角一蹦三大步跑上来,像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或翻或打,扮着猴孙鼓嘴瞪眼,塌腰曲臂,在台上上窜小跳,底下宾客反应平平,倒是那老妇人乐不可支,笑得时不时抹着眼泪花。 柳泫之绕到台前,看清楚了老人的面容,正是那个油布棚子底下的老太,她在看到柳泫之的一瞬间,笑容凝固在脸上。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跟着我?” 柳泫之拽住蹦跳着经过的丑角,直接拉着他下了戏台子,突遭变故,众鬼好似不察,还当做戏看,盯着柳泫之看看,又盯着老太看看,似乎好奇这新戏的后半段是怎么个样子。 原本一米二不到的小人摔在地上,多了半米长,丑角“哎呀”一声,还是那戏腔。 老太冷下脸,从椅子上站起来,指着柳泫之质问:“你要干什么?” “我是道士,来超度他们。”柳泫之回答了老太的疑问,问出了自己的问题:“陈斌的身体在哪里?还有另外一个警察在哪里?”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老太看了眼丑角,丑角捂着脸哎呦哎呦地挤眉弄眼逗乐观众,谁也没理他,众鬼盯着老太等台词。 她和柳泫之对峙了几秒后,最终妥协:“你放开他,我和你说。” 超度不急这么一会儿,柳泫之松开丑角,只听一声“落幕”,周遭的雕栏画柱、台下众鬼和戏台宅院一下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几人几鬼全在一块荒地之上,四周都是坟茔。 老太的身后是一座夫妻坟,一边的墓洞已经填了土,砖块之中杂草抽长,看起来应该死很久了,墓前香烛还在燃烧,而老太盘腿坐在另一个空空如也的墓洞前,神情自若,好似对周围情景早已了然。 “方婆?”顶着花旦妆的陈斌匆匆跑过来,质问道:“是你害死了我?还害死了周楠?” 方婆皱一了下眉头,“你是谁?” “我是陈斌啊,管这块小区的警察。” 陈斌眨了眨眼睛,凑近了些,好让方婆看仔细些。 方婆退到后面,眯着眼睛看了看,似乎辨认出了陈斌,‘哦’了一声后,看向柳泫之,“你们来找我就是为了他的事?” “你知道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方婆拍拍身上的草灰,开口:“这丑角是我老伴,小生是我女儿,他们以前是唱戏的,死了之后也唱戏,底下的鬼要听戏,他们班里的鬼不够演,每年都会多出这么一两个新鬼戏子,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进去的,应该是什么时候被迷了神丢了魂,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丢魂。 方婆的话无意间点醒了柳泫之。 人有三魂,一名胎光,一名爽灵,一名幽精。胎光主生命,爽灵主智利,幽精主性。 一开始她们遇到的是陈斌的魂魄,才会先入为主的以为陈斌已经遭遇不测了。 现在陈斌的行为举止比一开始的时候更生动了,大概是因为两魂合一了。 如果仅仅是丢了魂,那么陈斌和周楠就还有救,只要找到身体,就能用招魂术找到丢失的魂魄。 柳泫之想明白其中的关键,直接转头问丑角,“你们哪里收来的陈斌?” 台子一撤,小生就躲到了丑角的后面,没了台上的风流倜傥,比花旦更娇气,黑溜溜的眼珠子盯着花旦看,生怕他跑了似的。 丑角遭了一个马趴摔,了解过了柳泫之的一身蛮力,白面鬼脸皱成一团,拱手拜拜,识趣地一一道来:“前天晚上他在台下不肯离开,我女看他身形面貌尚佳,便将他说来做花旦,他只说好好好,没说不好,我就收了想教他怎么唱曲子……” “……谁知道他是一个没救的公鸭嗓,要不是班里无人,小女许久没有搭档上台,我定不叫他上台卖丑...” 说着竟有些委屈了,抬着袖子抹着不存在的眼泪,那小生也跟着点点头,抹眼泪。 陈斌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魂魄和记忆一齐归来,似乎想起了什么,有些恼羞成怒,“我本来就不会唱戏,你们这是赶鸭子上架.....还有你那个吊嗓子,怎么能真的把我往树上吊,要我不是一个鬼,早就被你折磨死了....” “人有人的练法,鬼有鬼的练法。我手底下没有教不好的角儿.....” 丑角恨铁不成钢,愤愤道:“我可是玉兰春班的班主,那可是在安南盛极一时的戏班子,我程封在当年可是数一数二的越剧老丑,我女也是红极一时的第一小生,凡事听过我班的戏,没人不说好的....你听过那明国时候的陈.....” “你的记忆怎么这么清晰?” 柳泫之突然开口打断。 游历四海,见过的鬼没有一千也有一百,大多数鬼的记忆都很零碎,只会跟着自己的本能去做什么,残留下的记忆里也只有自己的名字和执念。 第39章 鬼本不属于人间,在人间停留太久,除了留在这里的执念之外,其他记忆都会慢慢消失,更别说记着别人的名字了。 退一万步说,即便是人,记忆也会随着时间变得不甚清晰的。 而丑角的记忆对于一只鬼来说,过于怪异了。 丑角一愣,好似觉得柳泫之说的话很奇怪,“这都是我之生平,我记得很奇怪吗?” 有例外也说不准。 柳泫之不再纠结想不明白的事,转而问道:“那你们从来没见过他的身体?” 丑角摇摇头,“没有,第一次见他就是鬼了。” “不对不对....” 陈斌否定,然后跟着记忆回忆道:“不对,我第一次看戏的时候是在夜巡,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我和周楠在半道捡了一个钱包,里面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小人,还有几百块钱,我让周楠先回去记录了,然后她走没多久,我就听到了你们的唱戏声....” “……没过十二点算,就是在昨天晚上。” “不对。” 柳泫之也觉得不对,她一说话,几个鬼就盯着她看,她“嗯”了一个长长的调子,然后才整理好自己的思绪,问:“昨天周楠听了一晚上的戏,她怎么会和你一起夜巡?” “你怎么知道的?” “我和你们一个店里吃得早饭。” 陈斌不再怀疑,说:“昨天周楠请了假,她说她发烧了,所以是我一个人夜巡的,我那个时候也听到了……” 陈斌突然停住了,他看着丑角,又看向柳泫之,“我……” “你说几个老头说戏唱的难听。”柳泫之帮陈斌继续回忆。 “我们在排戏,那是你第一次上台唱戏。”小生突然开口。 陈斌要是有心脏,应该快跳到嗓子眼了,他呐呐说道:“我听的是我自己唱的戏。” 第21章 鬼戏班5 “魂魄不全,记忆会混乱。” 谢钰在旁边提醒柳泫之,柳泫之看了眼身边的实际案例,没否认,“确实有这种可能。” 陈斌问:“那我是不是少了一段记忆?” 柳泫之点点头:“魂魄承载记忆,少了一段记忆会导致记忆混乱,等到三魂归位,你就能记起全部的事了。” “那再怎么混乱,我也不能听到自己唱戏吧?”陈斌苦哈哈地后怕道:“……这太吓人了,我第二天还乐呵呵和别人解释,没想是自己在唱戏……实在是太渗人了……” 陈斌突然一顿,问道:“那我怎么还和没事人一样,感觉也没什么事啊。” “三魂中只要胎光没有离体,就还能和普通人一样,最多也就是身体差一点,或者呆一点。” 柳泫之解释完后,给出了自己的猜测,“你应该在第一天的时候就已经丢魂了,所以在第二天的时候才会看到自己在唱戏。” 这也就解释得通了。 这种说法稍稍让陈斌好受一些,但也没那么好受。 “那现在是不是更难找到我身体了?” 丢了两魂,那那个陈斌只能算是行尸走肉,没有思想,没有情绪,全靠意识浑浑噩噩在游荡。 “你因为什么而来,就会因为什么而去。” 淡淡幽光浸洗着草萋丛中的碑石,四周阴沉暗淡,寥寂深深,飒飒风声将柳泫之的话卷起。 “什么意思?” 陈斌不自觉放轻声音,似乎不敢叨扰突然一瞬间高深莫测起来的道人。 柳泫之看向陈斌,“你怎么当上警察的?” 柳泫之眼神平静,好像是最寻常的询问,语气也平静,可莫名的,陈斌却听出来了微妙的鄙夷,似乎在怀疑他是否真的是个警察。 陈斌讪讪:“说来不太好意思,我是吊车尾进来的。” 柳泫之:“难怪。” 谢钰扯了扯她的袖子,柳泫之看她,有些莫名。 柳泫之似乎不觉得自己的话无礼,大概是这个朝代的人说话方式独特,谢钰反应过来,觉得是自己迂腐了,只能吞下原本提醒的话,转而帮她解释:“她是说,回戏台。” “哦哦。”陈斌恍然,看起来并没有因为柳泫之的话而伤心,他焦急催促:“那我们赶紧过去。” 谢钰显然忽视了陈斌鬼脸上附有一层花旦妆容,不容易看出其中的难堪,甚至明显地急于进入正题。 柳泫之回头看到丑角和小生还呆在原地,说:“你们一起,到时候超度就不用再跑来找你们了。” “我们就不去了吧。” 丑角似乎有些抗拒,他摆摆手,“我们没做过坏事,只唱唱戏,不用劳烦仙姑超度。” “你们长留人间不合适。” 念在两人是方婆的家属,柳泫之还特意向方婆耐心解释,“阴阳两隔,让他们留在这里是耽误他们轮回,也会损耗你的阳寿,我看你面色萎黄,应该体虚身弱,符水祛秽,只要66……” 说不到两句就想卖符水。 方婆斜睨了柳泫之一眼,只当她是个弄虚作假的小道,只会一点皮毛之术,不耐烦地打断:“不是我不放他们离开,也不是他们不愿意离开,是离不开。” 方婆“哼”了一声,弓着身子往下山小道走去,丑角和小生看了眼柳泫之,犹豫着跟了上去。 四周寂无人声,矮树丛里有啾啾的虫鸣,经过一座长满青苔的小坟墓,上面的石板传来霉味,方婆拖地的脚步声断断续续,过了几个台阶后,她再一次开口。 第40章 “听说人只要下了葬,黑白无常就会带人离开人间,过鬼门关,走黄泉路,领了阴曹地府的户口,最后到阴间……” “……没得以安葬的就成了孤魂野鬼,就像人间所说的黑户,下不去地府,被迫留在人间,这才有了你们这样那样的超度法事。” 方婆的气息很平稳,说话不疾不徐,“这里不是乱葬岗,山有名,路有主,就连底下的河也挂了姓,黑白无常还是领不走他们,你一个小小道士能有什么办法……” 丑角跟在后面唉唉的叹气,小生撇过头不说话,只用袖角抹眼睛。 柳泫之回头再看了看那片坟场。 夜黑天低,空中有些湿冷的雾气,只见黑沉沉的墓碑鳞次栉比,老松树阴郁地立在两米远外,好似一道枯瘦的身体沉浸在无底的深渊,沉默注视着几人离开。 墓穴周围有黄土花草,背后靠山,前面开阔,左右山环水绕,来龙深远,柳河水绕潺潺,地户闭,天门开。 “不是墓的问题。” 柳泫之喃喃自语,声音放得轻。 “不是。” 方婆却以为柳泫之是在疑问,她说:“我找过风水堪舆的,还重新选了一块墓地,连带棺木、墓碑一起挪了过来,照样没用。” 方婆长长叹了口气,“……不过也无所谓了,我这一大把年纪了,该死死,他们还能损我多少阳寿啊……” 几句话间,已经下到了平房屋后,丑角和小生穿过布棚,直接走进了油布棚子里,方婆绕到了前面,从墙边拿了一把扫帚跟了进去,扫着脚把中间的大灰往旁边踢,扬起一点没烧透的红纸,还爆出了点火星子。 “三个红纸袋。” 谢钰突然拉扯了一下柳泫之,说道:“有三个鬼。” 原本红桌上是有三个红纸袋的,但现在只有方婆的老伴和女儿。 柳泫之上前问:“你第三个红纸袋是给谁准备的?” 方婆扫干净灰后,把扫把提着抖了抖,她佝偻着的背好似又弯了一点下去,眼袋挂着长长的皱纹,深深地镶嵌在她的脸上,从外面透进来的光亮在她微微摇晃的、走进的身影中,忽明忽暗的亮在里头的圆镜子中。 她不说话,从柳泫之的面前走过去。 圆镜彻底亮起来,小生摘掉了头上的帽子,在方婆的身影从柳泫之眼前走过去的一瞬间,变换成了纸扎。 “是我妹妹的。” 小生转过头来,长发飘落,嘴角的笑容缓缓往上勾起,两边像是弯弯的鱼钩,弧度怪异,丑角隐没在黑暗中,一眨眼间,彻底消失了身影。 而此时外面的戏台传来了和之前一模一样的落幕声,在丑角的落幕长调中,传来一阵轻灵的笑声。 柳泫之一回头。 门口哪里还有陈斌的鬼影,原本陈斌的位置上取而代之的是台上的傀儡师,她举着木偶,长袖拖地,木偶眉毛下塌,嘴角弯弯,似悲似喜,双手抱着一个红纸袋,轻轻歪了歪头,嘴一张一合,黑洞洞的不见底。 “你们是我的新木偶吗?” 第22章 鬼戏班6 “你往旁边站。” 话音一落,柳泫之就如同离弦之箭冲了出去,油布棚子外面的木偶短暂地停滞了一瞬,然后以极快地反应甩出衣袖意图遮挡柳泫之的攻击。 柳泫之抬手抓住衣袖,用力一拽,水袖直直断开,落在地上变成了一片白纸。 “你敢伤我的木偶!” 傀儡师阴恻恻的目光从白纸片转向柳泫之,此时柳泫之的手已经触及她的面门,她却没有闪躲。 隐隐觉得不安,却已经收不回手了。 柳泫之碰到的一瞬间,只觉得触感似乎有些不对,不像是平时碰到的鬼,像是触碰到了一种表面粗糙的东西,没等她想明白是什么东西的时候,只感觉眼前一花,紧接着眼前的木偶和傀儡师都不见了,也不再是油布棚子外的那一条柳河。 视线所及只有一片黑暗。 柳泫之抬脚,却寸步难移,身体的关节像是沉重生锈的转轴,她尝试转动身体,脚下传来滋滋啦啦的声音,像是某种木竹摩擦地面的声音,又像是纸张的声音。 “嘎吱吱——嘎吱吱吱吱——” “那个道士也就那么点能耐,有什么可担心的,只是那个....那个跟着她一起来的...可惜了....” 是那个丑角的声音,柳泫之蓦地停住。 “那是个走尸,明月不是说她只有一点残魂么.....拿来做木偶都浪费我的木料....纸人还行…大师给的符也用完了,这是最后一次了……” “……只是那走尸带着小道士的身体跑了...我觉得有点不安...” 停顿了很久后,丑角才开口安慰道:“清风明月已经去找了,跑不了,你放心吧。” “这就是那个小道士的木胚子了,最后一张符等来一个道士,不亏……把我的墨汁拿来……先画上眼睛……” 窸窸窣窣一阵响后,原本黑暗的世界瞬间变得明亮,柳泫之发现自己无法移动,只能看着烛火摇动。 只见,眼前的一方烛火摇摇晃晃地靠近,方婆的苍老的面容渐渐靠近,方婆小心翼翼地护着烛火,避免落在木偶纸人身上。 烛火照亮出一块圆圆的光圈,方婆刚收回去的毛笔笔尖滴落的墨汁洇在了烛台上,发出滋滋啦啦的声音,柳泫之似乎还看到了其中蹿出来的一小截黑烟。 第41章 方婆满意地点点头,“还是有魂的木偶漂亮。” 丑角应和感叹:“真像人啊。” 烛台点亮一人一鬼的面容,还有他们身后一张张泛着微弱光亮的木偶脸。 “小道士,我这拜天地的戏,就差个贺词的,你来的正是时候。” 柳泫之微微转动眼珠子,这才看清楚整间大堂。 两旁微弱灯火摇曳,在大堂正中央铺着红地毯和白纸花,大堂最前方的椅子上方悬挂着一幅巨大的红布,上面着一【囍】字。 椅子上坐着一个头戴瓜皮帽的老木偶人,老态龙钟,银丝缠绕扎成了长长的麻花辫,搭在红寿衣上,眼睛弯弯,似乎正在慈爱地看着堂下的两人。 背面看去,其中一人短发,一人长发,各自拿着一节百绸,中间坠着大白花。 周围站着排排木偶人、纸人,每一张脸上都是弯弯的眉眼、弯弯的嘴角,似乎在一齐恭祝新人百年好合。 虽是张灯结彩,挂得却是白皮灯笼,而非红皮灯笼,看着不像是结婚,更像是出殡。 “吉时快到了。” 方婆喃喃了一句话后,用手指捻灭了火光,她佝偻着背,慢慢腾腾往中间走去,顺便整理了一番大厅里的木偶人、纸人,就连两人之间的白绸也要检查妥当,最后又看了看整间大堂后,才转出后门。 柳泫之尝试抬了抬手,新木偶的木轴似乎不太灵活,一转动就发出嘎嘎吱吱的声音,柳泫之再一次看向后门,没有等到折回来的方婆后,她更专心地转动着手腕,尝试熟悉自己的木偶手。 “放弃吧,这木头重得很,抬不起来的。” 旁边的木偶里传出很轻很轻的说话声,柳泫之有些惊讶地张了张嘴想要回应,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声,像是木头空管里出来的风声。 “你别用木头说话,你用那个魂说话,现在你不是人了,别想着用嘴巴...” 柳泫之对魂魄状态有些陌生,尝试了几次后,终于掌握了一点诀窍,说出了话,“你,你怎么在里面的?” “别说了,我是顺路被抓来的……” 那鬼轻轻叹气,“我孤魂野鬼,顺路来听戏的……谁知道那个老太婆一张符把我封到了木偶里面,出都出不去……” 鬼又叹气,停顿了好一会儿都没等来柳泫之的安慰,只能开口想找点话说说:“诶...你什么时候死的?我也不是问你的隐私……就是聊聊,这里太无聊了。” “我没死。”柳泫之回。 “唉……今年抓了三个活人了。” 一听柳泫之是活人,那鬼不住的叹气,絮絮叨叨地说:“你可真是倒八辈子霉了,以前都抓死人的,今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老太婆发疯了,刚抓了俩活人,又把你给抓来了……” 柳泫之打断她,问:“是前面那新郎新娘吗?” “是啊,那女人的魂魄给装进木偶了。另外一个男的唱戏去了……正好配上老太婆的两个女儿,一个木偶戏,一个唱戏。” 那鬼似乎是寂寞久了,说着说着就停不下来,“……只要来这里看戏的,不管是人是鬼,她们一个都不会放过的。” 柳泫之纳闷:“为什么?” “这老头和老太婆是夫妻,老头演戏,老太婆演木偶戏,听说两人是一见钟情,没多久就生了一对双子,正好,两人的技艺都有了传承人。” “在一起后,他们各自待在各自的戏班子里,一对双子感情特别好,形影不离,原本也是和和睦睦一家……” 那鬼悠悠叹气:“可惜那时候世道混乱,闹饥荒,吃饭都费劲,别说听戏了……没办法,人要吃饭,小戏班子多远的戏场也愿意接。没想到就是这么到处跑,也不知道是谁染了病,导致整个班都染上了痨病……班主只能带着戏子们躺到了后面的坟场去等死……” “等老太婆给大院演完木偶戏回来的时候,整个班都死光了,只有一个留在家里的女儿咳个不停……双子关系好,妹妹和姐姐没听她爹的话,还是偷偷见了面……” “唉……” 那鬼也不知道叹了多少次气,说:“还是老太婆心一横,推着动不了的女儿去了坟场,一把火烧了整个戏班子……” “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老太婆老念叨……” 那鬼突然不说了,柳泫之似有所觉,只听到很轻很慢的脚步声从门后传来,回来的方婆已经换上了和老木偶同款红袄子,短发梳理的异常服帖,布满皱纹的手抚平衣角,她弓着背走到堂前,环顾一圈,确保没有出纰漏后,落座主位。 “开始吧。” 也不知道在和谁说话,只听到一声唢呐长调打破黑夜的沉寂。 大门外鼓乐手齐齐开场,单鼓、单号、单唢呐,于夜幕当中四起,时而悠悠哀乐,时而欢庆喜乐,叫人听着一阵唏嘘一阵惊悚。 木偶轿夫眼睛弯弯,一身黑衣,抬着两顶大轿子,一前一后从门口进来,方婆家的门口没有门槛,只有一道平整却突兀的红砖面,他们轻而易举就跨进来了。 以前应该是有门槛的。 应该是为了让鬼随意进出才拆掉的门槛。 轿子是用金纸银纸裱糊而成,而非木料打造,其大小与真轿子无异,厅外站满了纸人,不知从哪里的花红大花纸钱被风卷起落下,配合着唢呐鼓声阵阵扬起。 “大喜——大喜——” 第42章 底下的纸人笑眼弯弯,纸糊的面容转向大堂的方向,不住地喝喜,却是哭声。 第23章 鬼戏班7 月光在缓慢移动的黑云后时隐时现,两个穿着一模一样的新娘从轿中缓缓下来,站定在大厅入口,纸钱锣鼓,惨白纸人,恍若压抑的幻境,氤氲着既现实而又非现实的诡谲氛围。 红色缎刺绣簇花长袖旗袍下摆轻轻摆动,露出鲜红的红绣鞋,鞋尖上的团球正正对着厅堂中央的新娘新郎。 侧腰的绣花大牡丹一左一右相互对应,四合四如意云头云肩下坠着一串串的小珍珠,风一吹过,便和着底下的纸人一同发出刷拉拉的响声。 凤冠团簇红色绒花、流苏、珠串,面前红流苏面纱垂落至腰腹,繁杂厚重,没有露出一丝一毫新娘子的真面容。 又是凤冠霞帔,又是宽袍大袖的绣花旗袍,半洋半土,不伦不类,满堂灯笼下,摇曳的火光将周围照得暗红而又诡异,长长的影子在墙上舞动,既奇异的又荒诞。 新娘走动的姿态很怪异,一卡一顿,似乎比木偶还要僵硬,厚重的流苏面纱跟着她们的身子微微晃动,头顶的绒花在红白灯烛中抖动,影子游走经过木偶的面容时,带起一阵稀稀拉拉的木头击打声。 像是鼓掌恭贺。 她们站定在两个警察身旁后,僵硬地弯腰捡起地上的白绸,手指三角尖尖,苍白如纸,应该说,就是纸。 柳泫之突然感到自己的木偶身体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一步步迈向主位,方婆微微仰头睨视着她,柳泫之还没来得及说话,视线就不受控制地转向了堂下新人。 她看清楚了新郎新娘的脸,正是早上见过的那两个警察。 如出一辙的双眼无神,他们呆呆地立着,盯着某一处,似乎对旁边的事情毫不在乎、毫无反应。 “婚礼将启,整肃立,诸君安坐,以待正礼。” 倒映在支柱上的影子的嘴一张一合,柳泫之确认那个影子是自己的,但她张合的嘴里发出来的却不是她的声音。 四人立在堂下,白绸拉起之后,三朵白花间隔在四人之中,左右大白花,两个警察之间的白花小一寸,以此来分开两对佳人。 今日要成婚的是一对夫妻和一对妻妻。 在民间的说法中,家族坟墓中若是有孤坟,就可能会使得“亡魂”不宁,危害后人。所以,年轻的未婚男女因故离世后,必须要找个异性合葬。 这就是阴婚。 这场阴婚显然是下足了功夫,特意选在了百鬼夜行之日张灯结彩,鼓乐手、看客、花桥、摆戏……但凡是想得到的,都布置起来了。 主人费心思了。 “今有佳人命归三途,上表沧溟,下辟厚土。三生石畔,永结同心,黄泉汤汤,万鬼同哭。” 纸钱飞扬,树影在纸人身上摇曳,仿佛是无数只鬼影在起舞。 “昏礼下达,纳采用雁,某既受命将加诸卜,占曰『吉』。” 堂下呼声一片,而静,又言:“古曰:焚者,灼烧也;香者,祭拜之用也,以鉴此心,有请方老太焚香燃烛祈愿。袅袅炊烟,直达云天,以表虔诚之意。” 方婆起身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三炷香,点燃后朝着苍天躬身一拜,二拜,再三拜。 方婆走过来插香,柳泫之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时机,她开口劝:“人鬼殊途,冥婚不达天,你这么做是没用的。” 方婆像是没听到柳泫之的话,转头坐回主位上,她仰头看看天,无雷无雨,原本压得紧紧的嘴角渐渐松开。 “新婿新妇转身,共拜天地!” 柳泫之看到自己的木偶手迎合着抬动了一下,她尝试拧着劲地往回收,那道声音微微一顿,继而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继续唱词。 四新人转身,屈身。 “一拜赐良缘,二拜喜联姻,三拜——” 第三拜刚弯下身,门外一声大喊掐住了司仪的唱词。 “谁在这里大办封建迷信?!” 只见一个高挑瘦弱的小鬼穿着不合时宜的警服冲进来,圆头圆脑晃了一晃,遥遥看向中央的喜堂,果然见到两个尚有活气的生人,当即竖眉喝道:“我乃阴司,何方小鬼祸乱人间?” 生人低头不动,两个蒙面新娘缓缓正身。 面纱底下传来和唱词司仪差不多的女声,轻灵而又娇柔,她反问:“阴司大人,我等并未害人,何有祸乱人间一说?” “便是有鬼举报,我就来此地一观。” 小鬼轻哼一声,指指底下的一堂纸人,稚嫩童声丝毫不怯场,例行询问:“尔等私练鬼兵,意欲何为?” 新娘犹疑片刻,另一边小生的声音从面罩底下传出:“皆是亲朋好友,何来豢养鬼兵一说?大人错怪了。” “我不信,尔等还是去阎王殿上说上一说罢....” 不说这自称阴司的小鬼是鬼市里遇上的小鬼,就是这鬼兵的说法都十分离奇,一方大鬼再厉害也没有造反一说,毕竟鬼与鬼神之间毫无可比性。 柳泫之正觉得奇怪,突然觉得身体一阵轻盈,眼前一花,鼻尖浮动出一丝清清爽爽的草味,再一次睁开眼,自己已经出现在柳河边的长廊底下了。 鬼市早已散去,长廊空空荡荡,只有身边的冬草在风中摇晃,她从底下的绿化带里爬出来。 远处磕磕绊绊跑来一道身影,有些怪异。 第43章 垂着手,只有一双脚急速挪动着。 谢钰站定,关切问道:“你可有受伤?” 柳泫之抬手握了握,看清楚了她已经回到了自己身体之中,摇摇头:“没事,你怎么找到我的?” “没找,一个个掀符。” 谢钰说着,把手伸出来,原本残破的手更破了,斑斑点点都是符纸烧出来的破洞,黑糊糊的,有几个甚至露出了白色的骨头,她似乎也没想到会这么丑,摊开来的一瞬间又马上收了回去。 能镇住魂魄的符纸,制符之人至少也得是个高功了,谢钰残魂尸身,难以抵挡是情理之中。 柳泫之拍拍身上的草屑,从布袋子里拿出一叠黄纸,打开朱砂盒子,一手拖着符纸,咬开笔帽后,娴熟画了十几张符纸。 “一更下雾露,二更下浓霜,三更下大雪,四更雪上又加霜....” ".....山中树木响青苍,龙退爪虎退皮,山上白鸟退毛衣,上有天星之主,下有土地之方....." 谢钰背着手,有些新奇地探头过去看,符纸上画了她看不懂的符文,只听到柳泫之嘴里含含糊糊念着什么,什么山什么雪,像是背经书。 柳泫之把手上的毛笔扔进包里后,掏出了了一个剥了包装纸的矿泉水。 柳泫之将符纸浸湿,咒文念完后,她朝谢钰说:“把手伸出来。” 谢钰乖乖伸手,柳泫之将符纸卷在她烧糊的手指上,连带着上面那节白骨也遮挡得严严实实。 柳泫之包裹得很细致,沾了水的符纸贴合手指,将谢钰所有损坏的手指都包扎好了。 “这是雪山咒,会让你符纸下的手指变成冰肌状态,这样不腐不臭,也不会再次被灼伤了。” 谢钰惊奇,“这么神奇?” “这法术原本是去心火之毒,治灼伤皮肤,特别是在退烧方面很管用……我叠加了好几层,有降温冰镇的效果……应该没问题,我道术不错,你放心。” 柳泫之收拾好东西后,就往方婆家的小院跑去,谢钰跟着跑,照旧不甩胳膊,只有两腿交叉在晃。 柳泫之亲身体验过了魂魄操纵木偶的艰难,看到谢钰怪异的跑步姿势也只是一声不吭地退回来几步,把人扛起来继续跑。 第24章 鬼戏班8 “她不是阴司!” 刚跑到油布棚子口就听见门里传来的一声大喊,听着像是方婆的声音,紧跟着里面又传来吱吱呀呀声,是那些木偶转动关节的声音。 “那个小鬼,是我骗去的。” 还没等站稳,谢钰提醒:“你当心,别误伤。” 话音一落,只见木门里仓惶跑出那只警服小鬼,吱哇乱叫,看到谢钰的一瞬间,当即不顾形象地哭嚎控诉。 “坏女人,你骗我!一点都不好玩!我不玩了——杀鬼了!杀鬼了!” 柳泫之来不及问前因后果,急忙把横冲直撞的小鬼抓住,往后一放,“别乱跑。” 门口涌出眉眼弯弯的纸人,小鬼吓得跳到了柳泫之的背上,不合身的警服立在脑袋上面,她一缩头,像个王八似的躲不见了。 谢钰把小鬼拎下来,“待着别动。” “你坏女人!” 小鬼张牙舞抓地想跑,谢钰手掌压着她,裹着黄符纸的手指顶着她的额头,确定柳泫之在忙活后,压低声音,柔声道:“闭嘴,不然把你打的魂飞魄散。” 小鬼登时闭上了嘴,一个字都不敢说了。 前面的柳泫之没空管两人,站在门口,抬手掐住左手第三指第三节,手指娴熟翻转掐诀,紧跟着右手扬出纸符。 口中快速念咒:“五行妙术演紫垣,纵横老将运神兵。一分阴阳化作五,妙理参得显灵真。” 扬起的纸符依次燃起红焰,涌出来的纸人一触及火就迅速燃成一片,整个院门成将一片火海。 门里的盖头新娘似乎很畏惧火焰,被逼停在了几米开外。 “不听话的木偶要被砍断手脚。” 新娘的厚重面纱外浮现出一张若隐若现的清秀女子面容,傀儡师鬼面惨白,她阴恻恻地盯着柳泫之,对她的忤逆反抗极度不满,一抬手,最里面的木偶人飞到了她手上。 张大数倍的鬼手下密密麻麻挂着无数条黑色的丝线,接连厅中所有的木偶人,她轻而易举拧断了木偶的胳膊、大腿、脑袋…… 最后连接的傀儡线晃晃荡荡的垂下。 柳泫之看着那个木偶脑袋落到了地上,侧脸沾满泥灰,断手断脚也被傀儡师毫不留情地扔到了远处。 柳泫之有些不满。 再看向后面厅中的木偶,大半都是和她木偶脸上一样的豆豆眼,还有另一大半有着和人一样惟妙惟肖的脸。 应该是有魂没魂的区别。 木偶不是独家定制,没有和她一点相像的地方,特别难看。 “你坏了我们的良辰吉日,你要赎罪。” 小生女鬼在柳泫之出神之际狰狞地飞出纸新娘的躯壳,此时院门口纸人已经燃烧的差不多了,一地纸灰被踏溅而起,柳泫之在飘扬的黑灰中朝着小生跑去,面门对面门,丝毫没有一点犹豫。 一米之隔,柳泫之先抬手扣住了小生女鬼的脸,踩住地后,顺势狠狠往地上砸去。 没有扬起一点灰,只有一圈无形的风圈荡开,柳泫之没有手下留情了,另一只手马上掐住小生的脖子,屈膝跪踩在她的肚子上,生拉硬拽地往上扯着小生女鬼的脑袋。 第44章 似乎就想这么把她拉断。 这种意图撕鬼的场景过于荒诞离奇,一时间竟没有人反应过来,直到小生女鬼发出惊恐的尖叫声,一众鬼一众人才反应过来,急急跑过来。 “快放手——” 比方婆的叫喊声更快的是傀儡师的攻击。 柳泫之吃过一次亏了,不敢再碰傀儡师,只能先扬起小生女鬼去挡傀儡师的攻击。 傀儡师没收回去的劲全落在了小生女鬼身上,柳泫之抓着小生的手胡乱往傀儡师身上招呼,几番瞎扯之下,还真被她扯断了几根傀儡线。 可始终没办法控制住傀儡师,柳泫之有些不耐烦了,正琢磨着怎么避开人一口把傀儡师吞了的时候,一阵黑雾蔓延到了两人打斗中心。 一开始黑雾如同青烟似得淡薄而不真实,不过几个呼吸间,就变成了滚滚浓雾,漫天皆乌,分不清任何方向,黑雾里影影憧憧,犹如波动之黑水。 傀儡师没见过这么黑的浓雾,也没见过这么冰冷刺骨的鬼气,身周如同寒彻的冰海,压抑可怖的阴气裹挟住她,令她无法动弹。 目盲的半尺外,黑雾翻滚,那是她能看到的最远处,再多的就看不清了,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傀儡师一瞬不眨地凝视着黑雾,手指微微转动,操控着堂里的傀儡,意图从外面破开黑雾。 突然,一张如秋水般明净的面容从前面的黑雾中冲出,一手提着姐姐,一手捏符,嘴角勾起微小的弧度,梨涡边滑开一缕似有若无的黑气。 餍足愉悦的神情在看到她的一瞬间,多了一丝兴奋。 好似来夺命的恶鬼。 - 黑气自觉分开两道为柳泫之引路,她破开最后一道屏障,将手中的符咒打出,傀儡师无处可躲,只能硬生生承受下符咒的灼烧之痛。 凄厉的尖叫声中,黑气缓缓散开,靠在门口的谢钰动了动手指,缓缓睁开眼睛,旁边的小鬼早就吓得魂魄颤抖,一眼都不敢再看谢钰了。 还不确定傀儡师是怎么把她引入木偶的,柳泫之只能多往她身上打几道符,她倒是不怎么心疼道气,毕竟她刚刚顺便吃了两口谢钰的鬼气,现在很撑。 傀儡师从尖叫到无力的痛苦呻吟着,方婆跑上来不知所措地看着傀儡师,想去碰她的额头,却摸了个空。 方婆转头怒视柳泫之,“不关她们的事,你有事冲我来。” 柳泫之问:“你为什么要做阴婚?” 丑角搀扶起傀儡师,紧张兮兮地看向柳泫之手中的小生,转头看着方婆,哀哀求道:“告诉她吧……那是我女啊……” 方婆弓着背,偏过头,气势不减,“能为什么?不就是为了让她们有个伴,那我死也死瞑目了,做人父母,不就是要付一辈子责。” “她们都死了,有没有妻子丈夫都是要去投胎的。”柳泫之说:“你多此一举。” “什么叫多此一举?”方婆不乐意了,小小年纪有什么资格教她做事,“我就这么一件事放心不下,我给我女儿找伴侣怎么了?人间人要结婚,阴间鬼也要结亲,一个道理。” 方婆走上来,很不客气地推搡了柳泫之一下,想把她赶走:“这是我的家里事,你不要多管,赶紧走,我就当作你们没来过。” 尊重她人她鬼的选择,既然是有家属的鬼,柳泫之也不勉强硬要超度。 “我可以走。” 柳泫之指了指后面的两个警察,“你先把那两个警察放了,和你女儿们结了阴亲,只会变成行尸走肉,殃及阳寿。” “那也是活着的,我们不害人。” 方婆不愿意退让,只想敷衍走这个有点本事的小道士。 “……是他们自愿捡了红包的,那就是缘分。” “你真不放人?” 柳泫之看了眼手上的小生,意图明显,方婆盯着柳泫之看了一会儿,无奈退让一步:“放人也行,你要是能帮她们超度轮回,我就放了他们。” “她骗过我们一次。” 谢钰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的,一点声音都没有,柳泫之看了她一眼,谢钰眨了眨眼,解释:“她会不会在骗我们?” 确实有可能。 柳泫之想了想,说:“我原本就是来超度她们的....” 话又绕回了最开始的时候,柳泫之停下来思索了片刻,脑子里过了一遍来龙去脉,才开口。 “....可你莫名其妙把我装进了木偶里,是想杀了我?现在又要我超度她们?弯弯绕绕损人阳寿,你真的想超度她们吗?”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方婆毫不心虚,“我原本想安安稳稳过了这一晚,第二天再把你放了和你解释清楚的。” 既然想放人,就不会想把她的身体找回来。 柳泫之更不信方婆了,直接确定道:“你骗人。” 打也打不过,骗也骗不了,方婆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之前说的话没有骗你们……” “……她们是真没办法去轮回,我说的那些事都是真的,要是她们能去轮回,我就不用这么糟心了,也没有必要操办这场阴婚……我就是想给她们找个伴,陪着她们唱戏……”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试试?”柳泫之问。 方婆看了她一眼,最多二十岁的模样,一看就是涉世不深,道行太浅。 但到了这个份上,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叫人知难而退也好。 第45章 方婆想明白了,徐徐开口:“自从她们死后,我天天做梦梦到她们和我哭诉不能去地府,我当天就找了和尚做法事。第二天晚上还是梦到了,我又找了道士做超度法事,反反复复……没有一次是成功的……” “后来我见人就问有没有法子送我的女儿去轮回,我实在看不得她们夜夜在坟前哭。” “可他们都说我疯了,世上没有鬼,是因为我太想念女儿才会天天梦到的,还给我扔了个女娃娃养……” 方婆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她看着柳泫之的目光有些散,又好似不再看她,只是单纯的在回忆。 “确实很长时间没梦到了……不过我应该是养不了娃娃的,养了十几年的女娃娃在顶上的水库淹死了……她原本脑子就不太好,一进水就更慌了……捞上来的时候早没气了……” 方婆的目光突然从门口收回来,似乎在躲避着什么,她嘴巴没停,继续说道:“我求来了一个大师帮我开天眼……我没想到真的能见到我的女儿们……我很高兴,我以为我能和她们就这样生活下去了……” 人鬼一起生活显然不会这么美好。 “碰不到也没关系……可是多少个年年月月了,她们还是留在这里,每年都唱着同一出戏……她们真的不能去轮回……我做的梦是真的……” “戏班子其他人说,他们要去投胎了,那除了我,没人听她们唱戏了...." "于是我又找到了那个大师,求着她再帮帮我,她说我家天命如此,改不了……只给了我镇魂的符纸,叫我收些孤魂野鬼,当作是安慰了...." 这大师的做法似乎不像是道协那些正儿八经的道士,大概是民间术士。 “但我年纪越大越不放心,她们的寿命没有尽头,而我总会死,会去轮回...." "……最放不下心的就是他们了。” 方婆佝偻着身子,说到最后,语气多了点恳求意味:“阴亲也是我的想法,我想在离开之前、忘记她们之前看着她们成家......是活人是死人又如何,是有缘人,能一直陪着她们就行了……” “你往地上扔钱,肯定有人捡,这不是有缘人。”柳泫之忍不住科普,“阴婚是封建迷信。” 老太婆一愣,语气一变,骂道:“你个抓鬼的说什么封建迷信。” 柳泫之显而易见的离题了,谢钰抓住了重点,趁着柳泫之还没被忽悠,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你会忘记她们、会去轮回的?” 第25章 鬼戏班9 “看得多了,不就知道了。” 方婆面色忽地平静,看不出什么别的什么来。 “孤魂野鬼都被你压在镇魂符下,不能轮回,你这么担心她们没人陪,为什么自己去轮回?给自己贴一张符,做她们的木偶人不就可以陪着她们了?” 柳泫之听明白了谢钰的意思,语气像是正儿八经的疑问,落在方婆耳中却像是讥讽。 柳泫之没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直接开口问:“你到底想隐瞒什么?” “我什么都没隐瞒。” 方婆不愿意说,只说:“会怎么样都是我自己的事,有些事不用你管。” “你要是想救那两个警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这些木偶里没有他们的魂,我给他们加了锁魂咒,你就是用招魂术也没用……” 锁魂是阴山派道术,顾名思义就是困住人的灵魂,使其神魂颠倒,使周围环境急剧恶化,使百事不欢而散,危及生命。 唯一能解开这个咒语的人就是施术者。 “.....不过,我劝你别太自信,这么多大师都没有成功超度他们,你一小小道士,虽然有点真才实学,相比于大师……还是算了.....” 方婆想让柳泫之知难而退。 柳泫之打断她,问:“五行锁魂术?” 方婆:“你既然知道,就知道那位大师的厉害了,她都不行,你还是……” “这是一种阴毒的阵法法术,被困在阵里的魂魄会被折磨到魂飞魄散而亡。” 柳泫之拧眉,盯着方婆:“你想杀死他们。” 丢失一魂的人宛如行尸走肉,如果这一魂彻底消散,那生生世世都将是个心智不健全的傻子。 方婆愣住,摇头:“不可能,大师说,这不过就是个镇魂的法术,等寿命结束,下到阴曹地府,自然就能合一,不可能魂飞魄散的,你小小道士知道什么...” 现在最要紧的不是解释,柳泫之问:“你什么时候下的咒?” “子时。” 时间不长,还有救。 柳泫之快速说明解释:“我不知道你是哪里找来的大师,这种锁魂术原本是阴山派的法术,多用来斗法。民间的锁魂术虽有差异,但无一列外,都会使魂魄魂飞魄散。” 方婆面色一瞬间煞白难看,尽管柳泫之给她解释得很清楚了,那也不一定是对的,万一是这小道士坑骗她呢。 “我不信,你不要胡言乱语。” “这术法亦正亦邪,就看人怎么用,你这么用害人害己。人间债阴间还,你不怕吗?” 柳泫之言简意足:“你修道练法,应该最清楚。人间有重大罪过的人会被判到第七层地狱,称为“酆都城”,让其被放进烈火之中,受焚烧之痛。你要是真害了两个无辜之魂消散,就算是轮回,也是要生生世世做猪的。” 师傅说,转世为猪者,须受千刀万剐,尸分千块,沦入人腹。民间更有需承受每一次火烧咀嚼之苦的说法。 第46章 方婆浅尝鬼神之道,奉行敬鬼神而远之,深知其中利害,一时间有些犹疑,她怕不能轮回,她怕真害了人。 “这可不行啊!这可不行啊!”丑角吓得拍起大腿,想去拉方婆却没有办法触碰, 只能在旁边急得团团转,嚷嚷着:“这不行啊……这不行啊……” “你要拿生生世世,的人命赌万一吗?” 谢钰一语破的。 方婆脑子一瞬间清明,不敢耽误。她本意不是要害他们的,她紧张地搓了搓手,一边走一边说:“大师说,她功力不足,需要多加修炼,说机缘未到,等到了就会回来送他们去轮回……我没想关他们很久,我想十几年大师总该来了……不痛不痒,就是痴呆了点……这个因果报应我也认了……” “你找人结阴婚是因为觉得自己……” 柳泫之话没说完,就被方婆急急打断了:“我带你去...我这就放了他们....” - 月色蒙蒙,她们跟着方婆重新走上山间的石头路,夜露深重,山中的空气越发潮湿,弥漫着一股腐土和霉味,小径越来越窄,路边的杂草逐渐稀疏,树枝枯藤仿佛无数鬼魅的手在摇晃。 穿过一片矮小的灌木丛后,她们又回到了坟场。 “就在这里。” 方婆蹲到坟边,徒手刨挖开一层黄土,土层不算实,松松散散的,不过一会儿就露出了两个指头大小的木偶小人来。 “她说,埋在这里会让魂觉得自己已经死了,而且旁边是我家里人的坟,两边结着亲,会让魂不那么躁动。” 怪讲究。 “先解开吧。”柳泫之示意道。 方婆问:“怎么解?” 柳泫之怀疑地看着方婆,看她好像真的不清楚,于是说:“你怎么锁的就怎么解。” 方婆半信半疑,只见她重新放好木偶,口中喃喃着听不懂的咒文,柳泫之盯着她的神情渐渐凝重。 方婆身上没有一点道气。 这种道术是阴山派的法门,通常只传阴山法脉门徒,而民间术士的锁魂法术,谁都可以学,但不是任何一个普普通通人就能任意掌握的。 没有道气,是要拿寿命换的。 “成了?” 木偶里面缓缓飘出的魂魄竟真的比普通魂魄透一些,方婆这下子是真信了柳泫之的话,看着魂魄飘去平房小院归位后,方婆终于松了口气。 "他们的魂魄能恢复吗?" “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具体多久,因人而异,柳泫之也说不准时间。 “那我家人的事……”方婆抱着微小的希望,问道:“她们到底是为什么会一直留在这里?” 柳泫之早就想过了,说:“魂魄无法离开,问题无非出现在执念和坟场中,她们执念不深,十有八九是坟场出了问题。” “不会啊,我找大师....” 大师是骗人的。 方婆一改之前强势的态度,僵硬地放缓语气:“那您帮我看看,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柳泫之绕着坟头走了一圈,不管怎么看,风水都没什么任何问题,她回头看着并排乖乖站着的小生和傀儡师。 “你们也记得以前的事?” “没忘过。”傀儡师答的。 小生往傀儡师后面躲了躲,丑角不明白,便问,“我们能不能去投胎和记忆有什么关系?” 有记忆,怪;找了这么多和尚道士也没有成功超度,也怪。 “那个道士,会不会做了什么?”谢钰提醒道。 柳泫之顿开茅塞,回头看方婆,方婆也听到了谢钰的话,回忆道:“我遇见那个道士的时候,已经是十几年前了,那个时候的他们早就死了。” 方婆看了眼墓碑,突然想到了什么,说:“第一次碰上她的时候,就是在这里,她说这几个坟墓的风水好,一定能保佑后辈福泽百年...…我看她是个道士,就和她多聊了两句,说起了经常做的那个梦,然后她说她有办法帮我求证....” “她让我看到了鬼,给了我镇魂的符纸,还是有这个锁魂术....” “然后就有了后面的事。” 柳泫之盯着墓碑沉思,脑中的的信息很杂乱,面对这种复杂的情况,她其实是有些懵头转向的。 不过,师傅教导过她,出门干活,要逢人只说三分话,要拉大旗作虎皮,这样才会让人五体投地,顶礼膜拜。 所以她敛眉垂目,发呆。 方婆看着陷入沉思的柳泫之,不再说话打扰了,三鬼面面相觑,似乎明白这一次也是同样的希望渺渺了。 “谢钰。” 柳泫之知道自己说不出什么应该可能了,她转头一派自然地发问:“你觉得该怎么办?” 谢钰故作犹疑,直到丑角催促“有话直说”,她便开口建议:“开棺检查。” “不行!”方婆第一个不同意,“不能开棺,这不吉利....” 柳泫之打断,“这是个办法,可能是被放了什么东西,或则下了什么咒。” “我亲自合棺下葬的,不可能有多余的东西。” “被人之后放进去的?” “我们从不和人结仇,干这种事得是深仇大恨了,我一家子都是卖艺卖唱,见人都是笑脸,不可能。” 见方婆不肯退让,柳泫之也没别的办法,起棺一事没有近亲之人着手,不能做。 “我先超度,说不准你请来的和尚道士都是骗钱的。” 第47章 可能性不大,柳泫之只能尽力而为了。 方婆这下不说不行了,虽然不抱什么希望,但试试也无妨。 条件有限,祭品怎么方便怎么来,就从方婆祭拜的坟前取用,柳泫之清扫出一片空地,将米糕水果一一摆好。 “行吗?” 不过是几盘糕点水果,两方香烛还是从别的坟头借来的,黄铜纸拿出来的时候一大叠,被柳泫之抖落回去了一半,凄凄惨惨,一阵风过还被卷走了两张,柳泫之捡了个石头临时压着。 三鬼从来没见过如此简陋抠门的法坛。 不过都是白忙活一场,管她有什么没什么。 “行。”丑角同意了。 不用柳泫之指挥,三鬼就站去了坛前,对这种法事的流程已经相当熟悉了。 柳泫之也很熟悉,起势就念。 “超度三界难,地狱五苦解……救苦天尊坐东方,手执杨柳洒琼浆,身骑九头青狮子,拔度幽魂早生方……” “大道慈悲,俯降玄坛。” 柳泫之证盟炼度,躬身,两指并,线香燃,一阵阵轻微的气息穿过树丛,突然,手中的线香断了半截,掉落在杂草堆中。 第26章 鬼戏班10 - 一阵狂风从树林间涌出,坟场原本的安详宁静被瞬间打破,墓碑间的荒草被风卷起,形成一个巨大旋涡,将墓碑前的祭品吹得七零八落。 丑角惊恐发问:“这是超度吗?” 方婆急急冲上来,“你做什么了?怎么会这样?” 柳泫之盯着断了的香,沉吟片刻,微微皱眉,“香火断了。” 买到质量不好的了。 方婆怒骂:“我家香火早断了,我问你的是,这风怎么回事?” 柳泫之心中虽然隐隐不安,但不至于觉得是大难临头,对突如其来的狂风不是很在意,她见过的奇事多了去了,解释说,“变天了。” 柳泫之的神情太过平静,以至于方婆竟一时间信了。 风胡乱卷起柳泫之的头发,她把脸上的头发全都整理到了耳后,迎着风,再一次安慰道:“没事,只是起风了。” 什么时候起风不好,偏偏这个时候起风,方婆看着乱七八糟的法坛,觉得是老天都不让她家好,赶紧合手拜拜。 “菩萨菩萨都是我的错,莫怪莫怪,报应到我头上吧....让他们好走吧...你要什么都拿去,让他们好走吧.....” 风不见丝毫减小,倒是越来越大,柳泫之回头看了一眼山林,这阵平地而起的阴风,有点熟悉,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总让她感到有点憋闷。 “谢钰.....” “我帮你挡风。” 谢钰和她同一时间开口。 柳泫之的话被涌来的黑雾挡住,四周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了。超度仪式还是不停为好,她重新点了香,挥开烟。 鸣法三通鼓,铃音振十方。 耳边回响铛铛铮鸣,柳泫之微微偏头,黑雾涌在耳畔,阻挡了回声。 柳泫之还是轻轻念:“法度无常。” 面朝东方,手掐请圣诀,“今宵说法度亡灵,一切地狱都解脱。” “速登云路早超生。” - 黑雾沉沉的落下。 原本三鬼站立的方位已经空无一鬼,大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一缕清风扬过,草屑纸灰卷至山前半空。 夜色归阑,曙光临近,青曦已在那天边吐露,夜色灰灰外铺了一层蒙白的纱。 “走了?” 方婆喃喃。 只留下三座满目狼藉的坟。 泥土枯草拉拉杂杂,原本立有墓碑的地方全都只剩下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方形空洞。 三个坟头的墓碑都不见了。 柳泫之看向谢钰,谢钰说,“风刮走了。” 什么风能把墓碑刮走? 柳泫之太怀疑了,可谢钰坦然地看着她,“真的,我看见了。” “这就走了?” 方婆看着柳泫之求证。 柳泫之点点头,“送走了。” 方婆浑浊的眼睛中突然滚落出一颗眼泪,愣愣地呆站原地,任凭泪泉涌流,顺着她沟壑万千的脸交错纵横,挤压在皱纹中,溢出来,又落入下一道皱纹中。 她佝偻着身子,看看凌乱一片的坟头,又看向往山底下飞去的纸灰,微微张嘴,“好啊....走了好啊.....” 和死的时候一样,没有告别。 她挪着脚,缓缓向山下走去,时不时看一眼天空中的纸灰,她低下头,盯着脚下的石块,突然笑了笑。 “走了好啊。” “原来是我糊涂,留了你们这么久。” 回到平房小院中,方婆掂着脚拆了油布棚子,提着扫把清扫干净院里的纸灰垃圾,把两个昏倒的警察拖着靠在柱子旁,揭掉了木偶后面镇魂符纸,青白的魂魄漂浮在半空中。 “走吧走吧。” 方婆挥了挥手,还藏在木偶中的魂魄试探地钻出来,等漂浮到了房门口才敢破口大骂。 方婆充耳不闻,自顾自地摆弄着木偶人,将它们一排一排放在厅堂中,依次抹干净脸。 她抬手摸了摸穿着红嫁衣的纸人,那是她琢磨了好久才扎出来的最满意的两个,和她的两个女儿身形差不多的纸人。 最后把老木偶人擦拭干净,摆正坐在主位上,拿来白黑颜料,细致涂好了丑角脸谱和她最喜欢的豆豆眼。 第48章 做完一切后,她捻了把小梳子走到外面的梳妆镜前,仔仔细细地梳好头发,满头银丝贴服,她勾手把一点点的碎发抹到耳后,让她从正面看起来像扎了头发似的。 然后迈步走向了长廊方向。 鬼市散了,长廊里只有警服小鬼,她缩回了原本的高度,闷闷不乐地坐在长椅上。 方婆坐到了她身边,从花大袄里掏出了一个红纸袋,“又把袋袋拿去换了?” 小鬼看着方婆手上的红纸袋,立刻笑了,“给我的?” “给你的。” 方婆弯下身子,点了火。 人间的红纸袋烧完了,到了阴间小鬼怀里。 “谢谢婆婆。” 小鬼乐呵呵地打开红纸袋,抱出里面的小人玩偶,圆头圆脑的麻花辫,她举高摇摇,“好漂亮,和我一样。” “闵闵,以后没有红袋袋了。” “闵闵是谁?” 小鬼抱着红纸袋,中间印一莲座的牌位,上书:吾儿程闵,魂下受用,即日化,祖母方青。 怕你记恨,写了祖母。 方婆没有回答她的话,安静地回忆着:“是我把你当小孩,没和你好好说道理…....快二十岁的人了,怎么说离家出走就离家出走,也不回来.....” 小鬼似懂非懂地歪着头盯着满面皱纹的方婆,疑惑:“你是谁啊?” 方婆张了张嘴,“是我又迟了。” “害你找不到去阴间的路……还忘了我,一个人在这里等了这么久……” - - - “......靠着长廊柱子,看起来和睡着没什么区别,王婆上去叫她的时候,才发现人已经死了,脚边只有一堆灰....” “昨天可是寒衣节,不会是被小鬼带走了吧?要不说她命不好,早年死了老公和一双女儿,还得了疯病......” “那怎么说是被小鬼带走的?” 还是那家早餐店,两个警察还是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只是他们手里换成了本子,是来处理案子的。 柳泫之半眯着眼睛,粥香蹿进鼻腔里,甜滋滋的。谢钰坐在柳泫之对面,慢吞吞地舀着粥汤,一下一下的放凉,时不时看一眼柳泫之,确保她不会困到把头敲到桌子上。 “……说起来也是蛮可怜的,她家里人死的那几年,每天抓到人就发疯,说什么她女儿和老公天天在她梦里哭……还叫了多和尚道士来村里....闹得整个村都人心惶惶的……多吓人啊,死那么多年了,还整天念叨死人……” “没个亲戚朋友的,后来就疯得越来越厉害了……大晚上不睡觉,整夜整夜在坟场晃……狗见了她都叫得凶,折腾死人了……” 后桌的老婆子东一句,西一句说不到重点,周楠和陈斌也不催,时不时应和两声,好叫老婆子赶紧讲到重点。 “后来呢?” “后来,后来不知道从哪里捡回来一个小孩...四五岁了都....” 老婆子一顿,眼珠子瞄了眼警察,摆摆手:“……犯法的事我们可做不了的...我们还领着小娃娃问了好几个村,才知道这个小孩是被人扔掉的...那个时候女娃娃是没人要的嘛,谁都不肯养.....就有人建议说给这个疯婆子吧,说不准能治好她的疯病....” 疯子养娃娃,这不是胡闹吗。 毕竟都是以前的事了,两警察也不好说什么。 “这一养,还真有用……估计是做过妈的原因,养娃娃还是有些经验的,虽然还会时不时犯病,但人倒是清醒多了,不再整天说什么梦了....还开始教那娃娃玩木偶戏...就是可惜那娃娃是个傻子......” 周楠听出了点什么,问:“你说的小鬼…不会就是她的女儿吧?” 老婆子“诶”了声,“你听我说嘛……” “……村里的小孩玩在一起的时候经常笑话她家娃娃,小孩子打打闹闹很正常的嘛……更何况那傻子什么都听不懂……倒是方婆先气不过了,一家一家地指着人鼻子骂,毕竟是疯子,大家也不想去争论什么,回家叫小孩别去招惹傻子就是了…...” “小孩哪里懂这些事,家里受了气,就记恨上傻子了,连带着那个疯子妈一起骂...” “……说她是捡来的、没妈的小傻子,说什么自己的妈妈年轻又漂亮,她妈妈又老又疯,像故事书里的恶老太....还有更难听的,我都不好说……童言无忌嘛……原本以为一个傻一个疯,她们听不懂,不在乎的……” 老婆子啜了口白粥,啧啧地舔着勺子上的白汤,陈斌忍不住追问,“后来呢?” “那天晚上河对岸的骂声持续了很久..….不知道在骂什么,有人看见方婆推搡着傻子出来,大喊着让她去找她的亲妈……还指着这边的人家骂狗娘养的杂种,各种难听的话都骂,还拿着棍子追过来打人……” “那傻子就是傻子,她妈到处发疯她不管,还真听话去找亲妈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老婆子重重叹了口气,搁下勺子。 “后面的事,你们局里就该有记录了,傻子掉进了水库里,淹死了。方婆抱着傻子死活不肯让她进祖坟,说什么进了祖坟就不能轮回了...…又说什么都是村里人害得她女儿不认她做妈……大伙一听,又疯了……就只能哄着人先把傻子火化了,放在寄存处.....” “然后,方婆就越来越疯了,一整天都不说话,就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敞着门,天天扎纸人做木偶,风一过,都是纸沙沙沙的声音…有时候半夜总能听到她家里传来她的笑声....” 第49章 “那骨灰?”陈斌问道。 “骨灰?”老婆子摇摇头,叹息:“谁知道有没有去领回来,她都疯成那个样子了,早就忘了还有一个傻子女儿了吧……我看就是那傻子化成厉鬼来索命了,要不是她让她走、执意不让她进祖坟,也不会害得傻子变成孤魂野鬼,所以才会在寒衣节这天带她走的……” 第27章 鬼戏班11 周楠听得一阵唏嘘,面上故作无奈,“老太,你这是封建迷信,这世界上哪来的鬼,都是人编造的。” “死了也算是解脱了……” 老婆子不听周楠的话,自顾自感叹,过了一会儿,她压低声音转而问道:“那她是因为什么死的?” 周楠深知有些话一传十,十传百就会变得很离谱,准确的信息才能压住这巷间传闻,于是说:“我们在她家里找到了病历单,是胰腺癌,方婆也是因为这个病离世的。” “哎呦,这个病很痛苦的...我有个亲戚就是这个病走的,站都站不了,每天都弯着腰压肚子.....” 老婆子啧啧感慨,“真是遭了什么罪,这一大家子的....” 柳泫之打着瞌睡喝完了粥,擦了擦嘴,“走吧。” “她早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 谢钰对有些词还不怎么了解,但也足够能听懂大概的意思了。 锁魂咒是方婆拿寿命换来的,她的寿命原本就所剩无几了,下了咒就该到头了,想来这就是方婆认下的因果报应。 柳泫之想明白这一点,点头:“应该是的,还好遇上的不是坏人,不然锁魂.....” “这天气看着要下雨了,先回局里吧.....” 周楠转头说着话,撞上了拦在门口的柳泫之,柳泫之到嘴的话收了回去,以免被人骂封建迷信。 “不好意思啊,同志,吃了饭就赶紧回家吧,这天气看着得下雨....” “是啊,冬天一下雨就降温,记得添衣。” 陈斌走上来,热络地补充着,看到柳泫之和谢钰的脸时,稍稍一愣,周楠拍了一下他,“你干什么?这么看人家不礼貌。” 陈斌反应过来,抛开那种微妙的熟悉感,确定自己确实没有见过她们后,问道:“没见过两位,刚搬过来的吗?” 残缺魂魄所见的记忆容易遗忘。 柳泫之点点头。 周楠摸索着口袋,拿出手机打开二维码,快一步陈斌说:“我们是这里的片警,你加个我的企业号,有事随时找我,我就住在前面,只有周末的时候会回家。” 柳泫之很快扫好了二维码,周楠又把二维码递到谢钰面前,被柳泫之拦住了,“她没有微信。” “一个人也行,下次有了再扫。” 多完成一个任务也好,周楠收回手机,敬了个礼:“我叫周楠,他叫陈斌。” 柳泫之:“我知道。” 两人匆匆走出去。 “……我还是想不通……我们怎么会睡在树下……我记得我好像送了个老太……” “别说了,怪吓人的……寒衣节轮到值班太倒霉了……” “寒衣节是什么节啊?” “鬼节。” - 凌晨下山的时候,柳泫之顺便把方婆院里的陈斌和周楠带到了河边的樟树下,顺路看到了方婆和小鬼,小鬼看到她们就高高扬起下巴,冲着她们摇了摇纸袋,像是炫耀,她们看到了上面的文书。 柳泫之看看她身上的警服,“把衣服还回去。” 小鬼哼哼地不服气,“我换来的。” “阴间物不换人间物。” 小鬼原本还想挣扎,看到后面的谢钰立即把警服扔到了柳泫之身上,撅着嘴气恼地摇着娃娃晃啊晃。 旁边的方婆佝偻着身子,歪歪地靠在长廊下,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柳泫之看出她阳寿将近,刚想开口,方婆动了动唇,“小道士,我没有钱付给你了,恩我记下了,你下辈子再来找我讨。” 柳泫之收回手,默了默,妥协道:“那我下辈子再来找你。” 方婆嘴角似乎动了动,天色还不够亮,她的笑藏在皱纹中,分不清是笑了还是没笑,直到她开口,才听出话里带出的小小笑意。 “多亏了你,我才无憾了。” “为什么?”柳泫之问。 “我听她们哭了四十多年,终于把她们送走了,我自问一日都没有厌烦过吗?不是的,我害怕,我对不起她们,我都以为是我疯了……” “……我也憎恨过,但真的看到她们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有多自私,她们哭喊了这么久,我都没有理会,她们除了找我还能找谁……我是唯一能帮她们的人啊。” “闵闵也是,她脑子不好,做了鬼也笨,每天等在这里....” “我对得起谁....” 方婆叹气,说到这里就停了,似乎不想再说了,她这一生似乎都在迟到,她无力地摆摆手,“走吧走吧。” 长风过,柳枝张扬。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 陈斌和周楠靠在树干边,面容平静,河对面的长廊里扬起一缕清灰,越过波光粼粼的河面,不知往何处飘然而去,风里隐隐约约有沧桑低喃,漫漫浮动,好似戏曲声。 “日见无人来谈论,晚来好似一孤灯,寒风冷凉儿受尽……” - 柳河巷古宅。 刚跨进宅门,正当空的青天白日突然雷声隆隆,一道惊天动地的霹雳,砸开满天的愁云惨雾,撞击厚云而迸出骤亮的电火。 第50章 “你们两个去干嘛了?” 尧枝逐坐在院中的枯树下,闪电将她的脸扑闪的惨白,瘆人的视线盯着先后进来的一人一鬼。 视线最后停留在谢钰身上,“你居然敢带我师姐出去过夜?” 柳泫之解释:“昨天是鬼节。” “所以你们出去过节了?”尧枝逐拍桌而起,愤愤转向柳泫之,质问:“小泫,你昨天是陪她出去过节了?不和我过?和她过?” “你不是鬼。”柳泫之又说:“雷雨天不要在树下。” 尧枝逐不动。 柳泫之看了眼尧枝逐脚边的背包,转而问道:“有什么收获吗?” 一提这个就更来气了,临时接个电话说有个将军墓,那可是将军墓,金银财宝必不少,尧枝逐马不停蹄往外跑,挖了一晚上居然只有一个人头,连衣冠冢都算不上。只能自认倒霉,烧香重新盖了土回去。 回来买了早饭,打算找柳泫之好好吐槽吐槽,一回来发现没人,连个鬼都找不到,气的尧枝逐一连吃了两人份的早饭,一点没给柳泫之留。 “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头……” 一声惊雷落下,尧枝逐赶紧拎包往旁边躲,确定离开了树下的范围,她清了清嗓子,“不过....你那个无线信号挺好的…我准备做野外探险博主了,也不是我非要做,就是她们都转行了,我一个人也不好下墓……你那里还有没有钱?我想买一个便携录像机,就当支持一下我的工作了……” 柳泫之摇摇头,“给你买无线花完了。” “你那是买手机了。”尧枝逐重重叹了口气,“算了,我先用手机吧……” 扯了两句话,尧枝逐走过来盯着谢钰上上下下的看,发现她身上穿的居然是柳泫之的破棉袄。 谢钰拉着柳泫之,往她旁边靠了靠,似乎有些害怕尧枝逐。 “师妹,”柳泫之裹紧了身上的长棉袄打断她的审视,说道,“我回去睡觉了,你也赶紧洗洗秽气睡觉吧。” 秽气长久在身上不太好,尤其像尧枝逐这样倒霉的人。 尧枝逐只能作罢,让开了路。 谢钰紧紧跟上柳泫之的步子,跟到门口的时候,被柳泫之拦在了门口,“我要睡觉,你回去吧。” 西厢房门口的尧枝逐很响的“哼”了一声,谢钰不理她,站了一会儿,似乎觉得真的没办法跟进去了,才一步三回头地走回了东厢房。 - 东厢房墓室。 四周阴沉暗淡,火烛摇曳欲熄。 “谢姑娘。”阿姑黑洞洞的眼睛看着谢钰,语气隐隐期待:“可有想起来什么?” 谢钰“嗯”了声,看了一圈墓洞,问:“东西呢?” 阿姑飘到左侧的墙边,“在里面,我担心那小道士发现,就先藏在墙中了。” 谢钰抬手想抹去外面一层黑土,看到指头上的黄纸符的时候又收回了手,转而探出一节鬼体,旋出一道小小的风圈,撅开黑土,露出灰白色的碑文,上面露出三个字——妻 方青。 “我探寻许久,若不是小道士的超度仪式激起了灵石力量……没想到居然是墓碑。” 阿姑悠悠叹气:“好在有谢姑娘帮忙遮掩……” “……既然谢姑娘已经想起来了,那我们是不是先找出那小道士手上的灵石,在去寻找散落的灵石.....” “我魂魄不全,还要等等。” “可是....”阿姑担忧:“我怕她对谢姑娘不利,她道术高深,也不知道这么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道术,我打不过她,谢姑娘如今这般残破魂魄,应该也....” 谢钰看着手上的黄符,浅淡的瞳孔映出长明灯烛光,泛出蒙蒙柔光,“没事,她不会伤我的。” 第28章 “你真的不冷?” 主房。 床头柜上放着柳泫之的新手机和小香盒,小香盒红珠浑圆艳红,因为柳泫之时不时的摩挲而玲珑剔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窗隙中挤进来的细光的原因,红珠在昏而暗的角落里,散出一层羸弱的浮光。 一觉睡醒已经是下午了,脑中尽是看不清的模糊人脸。 梦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叫喊声,什么都看不清,什么也听不清,柳泫之觉得自己被挤在了早高峰上的公交车上,耳中只有嗡嗡嗡的鸣声和眼前掠过的各色人脸。 手机锁屏上有几条信息。 柳泫之侧躺着打开账微信,一张店面图和地址截图。 是杨婆婆之前推过来的事主。 【巴利实景沉浸剧本杀:你好,我是杨阿姨介绍过来的,我希望大师您能把周五的时间腾出来,我这边的事还挺复杂的,大概需要挺长时间的。】 【巴利实景沉浸剧本杀:多少钱我都会付的。】 【巴利实景沉浸剧本杀:一直不回复是有什么问题吗?希望您能尽快回复我,如果周五没有时间我可能需要提前去预约别的大师。】 【柳泫之:周五行。】 对面回复很快。 【巴利实景沉浸剧本杀:好的,详细的情况等您到了,我再和您说。】 赚钱的买卖,柳泫之是不会错过的,收入赶不上支出,离周五还有两天,休息两天,第三天凌晨出发,当天去当天回,省一晚上的酒店钱。 柳泫之脑子里一通盘算,选了凌晨四点出发、早上八点抵达的高铁票,把截图发送过去,并备注需要报销来回车票,对面一点不墨迹,连着车票和定金一起转了过来。 第51章 西厢房的门还紧闭着,尧枝逐还在睡。 柳泫之站在门口吹了一会儿冷风,门外树下的雨丝有一搭没一搭的落着,如断简残编,点落在砖头坑洞的积水中,溅起了一圈小小的水雾,炸出一种雨后特有的泥味,不难闻,是一种青苔干草湿透后、带着微微甜意的湿冷气味。 脚下的缝隙间的杂草堆积着一个豆大的水珠,维持了两三秒后,折下腰,仍由水珠滚落。 雨水刚停不久。 东厢房的房间门在水珠落下的下一刻被推开了。 谢钰穿着柳泫之买来的碎花裙,九块九的促销款穿她身上就是像量身定制款似的,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这句话放在谢钰身上显然是不够准确的,就是尧枝逐的破烂衣服套在谢钰身上,大概也遮掩不去她那张脸上的风华。 发髻已经拆掉了,长发散落,将她苍白的肌肤遮掩了七七八八,青丝在清风中微扬,偶尔露出一截分明的锁骨,那双浅瞳看向柳泫之的时候微微弯起。 虽然有有些许僵硬,但至少能看出是在笑。 柳泫之就这么看着她,将尽未尽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下了,冰冷的水汽扑面而来,谢钰身上冷得透白。 柳泫之几乎能想象出碰到她,应该和碰到冰没什么两样。 一块软乎乎的冰。 有些难以想象那是一种什么样的触感。 就在柳泫之思绪乱飘的时候,谢钰已经穿过雨帘站到了她面前,睫毛滴下水珠,手臂发丝也沾染了潮意,却因雨水的洗濯而显得更明净了。 “小泫。” 柳泫之看着谢钰,觉得有些冷,她紧了紧棉袄,“你真的不冷?” 尸体不会冷。 谢钰垂下眼,语气凄凉:“我感觉不到冷暖了。” 柳泫之看看雨,应和道:“羡慕你。” 意料之外的回答让谢钰一愣,她沉默了一会儿,问:“为何?” “省衣服。”柳泫之简单解释:“冬天不怕冷,夏天不怕热,两件衣服换着穿,多省钱。” 房檐下只剩下了滴滴答答的雨声,谢钰不说话了,柳泫之也不觉得尴尬,看着在地面上溅出的雨水落在谢钰的脚背上,拖鞋是她的旧拖鞋,刚合适,这大冷天的也穿不了,暂时给谢钰穿了。 进合院的风不大,但抵不过初冬遽然的降温,柳泫之搓了搓被吹冷的脸,走回了房里。 不是要回去睡觉的时间,谢钰如愿以偿地跟进了柳泫之的房间里。 暖壶瓶里的热水半温半凉,柳泫之捡了两片茶叶丢进杯子里,安静地等着茶叶展开,一抬眼和谢钰的眼睛对上了,她似乎这才发现谢钰跟着她进来了。 柳泫之客气问道:“你喝茶吗?” 谢钰一直看着她,“不能。” 不是不喝,是不能喝。 柳泫之只听到了‘不’,不去探究其中的意思,点点头:“好吧。” 凉茶泡茶叶的时间很长,柳泫之等着茶叶泡好,青绿的茶叶挺拔舒展地在水中浮沉悠游,清苦的气味散出,柳泫之小小地抿了一口,一片茶叶黏在唇上,她舌尖一顶,茶叶又调回来了茶汤中。 两片茶叶起起伏伏,谢钰的视线也跟着沉沉浮浮。 “我周五要出门,你和师妹好好相处,不要争吵。” 师傅好像就是交代出门之前的事宜的。 柳泫之觉得自己语气学的一分不差,很有师姐、一家之主的样子,她这么想着嘴角微微勾起,好似很满意。 “你在想什么?” “我师傅。”柳泫之回。 谢钰低下头,摩挲着指腹上的黄符,细微的簌簌声被雨声遮盖,她轻声问:“怎么不见你师傅?” “仙去了。” 那就是去世了。 谢钰重新抬起头来,“你很喜欢你师傅?” “是。” 柳泫之回答得坦然,谢钰在对面打量着她,露出的尖牙抵着唇肉,比平常更深陷了一分。 今年冬天似乎降温降的特别快,这么一会儿,柳泫之就感觉冷了几个度,她转身把后面冲着电的热水袋拿下来,抱在怀里。 谢钰追着她的动作,问:“我不能和你出门吗?” 柳泫之还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你是鬼,没有身份证,不能坐高铁,去不了。” 什么是身份证,什么是高铁。 谢钰不知道,但她神色镇定地拿出了手机,用上了琢磨了一天的语音输入搜索技巧。 “什么是身份证。” 手机里自动跳出搜索页面。 谢钰看得认真,柳泫之从介绍什么是身份证听到了怎么保护自身的合法权益,从女声到机械声,足足听了近半个钟头的‘什么是身份证'后,谢钰似乎终于听明白了。 然后她继续对着手机说:“什么是高铁。” 高铁的介绍更晦涩难懂了。 谢钰捧着手机连续看了三个视频后,还是无法理解上面的时速和英文。 柳泫之按灭她的手机,解释:“你没有这个朝代的身份证明,不能坐高铁,是黑户。” 黑户的意思简单易懂,谢钰明白了。 “我可以用魂体。” 柳泫之原本想拒绝,但一想到可以随时随地都啃上两口补充道气后,她又有些犹豫不决了。 谢钰看出她的犹豫,补充说,“我会,好好收住鬼气的。” 第52章 见识过谢钰操控鬼气的能力,柳泫之深以为然,就默认了让谢钰跟着她去。 第29章 你装什么啊? 晚饭的点一到,西厢房的屋子准时被推开,尧枝逐睡了一觉心情大好,一转头看到主屋里一人一鬼喝茶赏雨的一幕,上拉的嘴角马上就落了下去。 雨不算大,四五脚就跨进了主屋里,“下雨点外卖?” 柳泫之拿出手机刷新了一下周围的店铺,开始寻觅两人都喜欢吃的冒菜。 尧枝逐翘着二郎腿,撑着下巴看着谢钰,开口:“又背着我和小泫聊什么了?” 尧枝逐一发问,谢钰就往柳泫之身边跑,挨着柳泫之做低眉顺眼的小媳妇儿样,尧枝逐眼睛睁的溜溜圆。 尧枝逐柳眉险些拧成倒竖。 “你装什么啊?我是骂你了还是怎么着?委屈给谁看呢?白莲花死绿茶……” 柳泫之没抬头,替谢钰回了:“我们周五接了活,要出去。” 尧枝逐愣了一瞬,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确定柳泫之说的话后,不可置信重复:“你们?” 柳泫之点点头,尧枝逐站起来又坐下来,看看谢钰身上崭新的小碎花裙,又看看柳泫之理所当然的模样,痛心疾首:“小泫,你不会是被这女鬼迷了心智了吧?你去抓鬼诶,你还带一个鬼去.....” “谢钰可以帮我抓鬼。” 柳泫之点好外卖,解释道:“谢钰留在这里,对你来说,很危险,要是发生争执,你打不过她的,我想来想去,还是把她带走好....” 好像是这么个理。 尧枝逐接受了。捡了个苹果,随手擦了擦就放进嘴里,妥协道:“行吧,那我也去。” “我已经收了单人的来回车程,你要去,得多花一份钱……” 柳泫之为难了两秒后,马上拒绝:“……师妹,你还是留在这里看家吧。” “她都能去。”尧枝逐不依不饶。 “她是鬼,不用买票。”柳泫之说,“你有钱去吗?” 一提到钱,尧枝逐就泄气,“什么时候回来啊?” “一天吧。” 尧枝逐:“什么事啊?” 柳泫之:“不知道,还没说。” “真有你的,什么事都不问,要是搞不定怎么办?那不是白跑一趟?” 柳泫之看着尧枝逐,“我们没钱了。” 言下之意是,是什么事她都得走一趟,这个钱必须要赚回来。 两人默契地沉默了,尧枝逐啃哧吭哧地啃着苹果。 这时候,谢钰轻声开口,“我房里的那些砚台家具,可以卖钱吗?” “这可是你说的!”尧枝逐来劲了,"你可不能反悔啊。" “不反悔。” 尧枝逐一早就盘算着怎么把东厢房里的古董家具拿去倒卖了,现在谢钰自己开口了,她是一点不客气,拿着手机就往东厢房跑。 柳泫之看着尧枝逐兴奋地状态,问谢钰:“那你睡哪里?” 谢钰不明所以,但听明白了柳泫之的意思。 “床也卖?” 谢钰顺着柳泫之的视线看去,东厢房里时不时亮起的手电筒的光,方位方向显然都是在床铺的方向。 要说里面最大件最值钱的东西,必须是那张黄花梨月洞式门罩架子床。 “这东西特别值钱,月洞式门罩,雕花鸟纹。三弯腿,内翻云纹马蹄。四簇云纹又叫“四合如意”,我量着有一米八……” “….你外婆还挺好,给你留了这么多古董....” 尧枝逐摆弄着手机走进来,一边说一边滑动着手机,说了一半突然停下来,坐到凳子上,看着谢钰,表情认真起来:“你一直待在这里,有没有见过小泫外婆啊?” 柳泫之也看向谢钰。 “没见过,我一直在棺中。”谢钰摇摇头。 尧枝逐没放弃,追问:“和你一块的那个鬼呢?她也没见过?” “不清楚。” “那你叫出来问问。” 看出柳泫之期待的眼神,谢钰只能走去东厢房把阿姑叫了出来。 阿姑躲在门后面,似乎有些抗拒靠近柳泫之,“你要问什么?” 柳泫之:“你见过我奶奶吗?” “你奶奶??”阿姑下意识看了眼谢钰,谢钰偏过头躲开,只盯着柳泫之看,阿姑沉默了一会儿,说:“去世了。” “我知道。”柳泫之又问:“我想问的是,她和我师傅认识吗?为什么不要我?” 柳泫之没有父母,没有亲人,自有记忆以来身边只有师傅和师妹。师傅和师妹也没有父母亲人,她便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同,可现在突然冒出来一座宅院,是奶奶的宅院。 奶奶和师傅似乎又认识。 柳泫之的语气平静,可声音被雨声浸得有些闷,那句“为什么不要我”只让人觉得可怜心疼。 “我不知道。”阿姑摇摇头,眼神飘忽,并不擅长撒谎,她低声说:“我不常留在这里,发生了什么我并不太清楚。” 谢钰曲起的手指微微有些僵硬,她垂下眼睛,等待着柳泫之的反应。 只见柳泫之低下头,“好吧。” 阿姑的白瞳只有极小一点,门外阴云密布,她又躲在门后,光线暗沉,柳泫之并不能看清她乱飘的眼珠子,只看到一片乌麻麻的眼睛直直地瞪着一处。 尧枝逐急急问,“怎么说? 第53章 “她经常出门,不知道。” 尧枝逐托腮微微叹气,“好吧好吧,小泫啊,你也不要难过,过去的就过去了,她们肯定是有不得不这么做的苦衷的,退一万步说,算知道了真相,你外婆也活不过来了。” 是这个理。 柳泫之点点头,认同道:“我知道。” 尧枝逐拍拍柳泫之的肩膀,故作老成:“都会过去的。” 一收手就又催促着柳泫之拿出手机,“看看外卖还有多远,饿饿饿。” “还有十分钟。” “这么久……”尧枝逐眼睛一转,“打牌吗?” 柳泫之不说话,尧枝逐见势不对,没等柳泫之点开[拒绝黄赌毒]的视频循环播放,就闷头冲进了西厢房,两秒后,又顶着一把橙黄色的雨伞跑了出去。 尧枝逐的大喊声从回廊外传来。 “我去门口等外卖,怕她找不到。” 阿姑也趁机逃回了东厢房。 谢钰莫名其妙,但也不妨碍她见缝插针地献殷勤。 “小泫,尧姑娘不看,我看。” 柳泫之的手指从退出的按键中移开,国泰民安的合唱部分朗朗上口,谢钰听了一半,柳泫之就忍不住哼了两声,小声地跟唱了起来。 误以为柳泫之喜欢这首曲子的谢钰默默记下了歌曲名字。 第30章 巴利剧本杀1 桐城。 桐城现在是旱季,街边拉着烤肠车的老太闲适地晒着太阳,对面河道边的黄土泥沙上立了几块钢板,勉强隔开乱飞的沙土,她面朝黄土,神态安详,全把飞驰而来的沙子当做是烤肠的佐料了。 又干又冷天气让南边来的柳泫之有些不太适应,她抱着水喝了一口又一口,相隔两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个比她装备得全的年轻道士,道士头、八卦吊坠,举着手机录视频。 “不要忘了自己是谁,当我们的神不在的时候,我们就不知道自己谁了.......我们不承认自己的时候,我们无法成为任何东西.......” “我们会去执着于某个样子,然后不断通过各种事物去成为或者维系这个样子....当我们去执着于这个幻想中的自己的时候,已经使自己变得扭曲.....” 【小泫,她在说什么?】 谢钰缩成一个小小的黑团伏在柳泫之肩上,积极地补充着现代知识。 柳泫之拉起长棉服的拉链,蹲下来,将自己的唇浸在水中,尽量忽视脸上干巴巴的紧绷感,退离茶水一毫米的时候,微微蠕动着嘴唇,快速回道:“不知道。” 紧接着又马上把嘴放进了水里。 旁边道士反复录了两遍后才安静下来,滑动着手机屏幕开始剪辑视频和加字幕了。 柳泫之盯着烤肠摊出神,脑子里天人大战,犹豫着要不要买一个解解馋,又怕嘴巴太干,吃了更干……可烤肠上面有油,当润唇膏似乎也不错…… 就当她将要有所动作的时候,以前黑影拢过来。 “福生无量天尊。” 两个穿着特别规范,就连头发都束地很齐整的道士低头和柳泫之对视上。两人后面跟着一个很高的女人,身材高瘦,像是秀场里来的模特,眼睛细长上挑,长风衣毛线帽,顺滑的长黑发垂落在腰间,恹恹地半耷着眼睛,看起来很困。 就是她,才会有这么大一片影子的。 柳泫之盖上保温杯的盖子,站起来,作揖拱手礼,“福生无量天尊。” “您慈悲,全真派周千雪。” 另一位道士杏眼淡眉,眼睛澄澈,笑着抱礼,声音清亮:“全真派周文心,她叫滕半梦。” 滕半梦手懒懒一抬,就当是打过招呼了。 周千雪和周文心长得很像,只是周千雪看着更稳重些,慈眉善目,好似下一刻就能飞升成仙了。 柳泫之:“散修柳泫之。” 两步远的道士终于发出去了视频,赶紧凑上来,抱礼:“慈悲慈悲,我也是散修,道名观南……” 观南自我介绍完,就立刻准备开启话题:“你们也是老板请来的吗?” 这边刚应完“是”,后面的人行道那边吵吵嚷嚷来了三人。 “.......都说做35路车,绕了这么多路,你有点宝吧你.....” “你又不看路,还怪我?一路都是我找的车.....什么都不会,整个一za白师傅。” 一人黑发披肩,颈戴银项圈,精镶刺绣的交领短上衣和青色百褶裙,暗底暗花,衣服上缀满银片;一人灰色卫衣卫裤,卷了个要掉不掉的丸子头;最后一人黑裤黑棉服,神情恬静,安静地听着两人争吵。 很有少数民族特色的女人白了卫衣女一眼,停在了柳泫之纠结了很久的烤肠摊位前面:“老板,裹杂好多钱一个咯?” “两块。” “好咯,麻烦多放点辣椒。” 扫码付钱的动作间银饰相撞发出泠泠之音,一拿到烤肠又准备再次开嗓,“你硬是蠢死......” “犹笙,我们到了。” 恬静女人示意两人看向巴利剧本杀店门口的四个道士,被叫犹笙的女人瞥了一眼差不多发型的一排道士,切了一声,神态很不屑。 “你们好,我是落宁,这是犹笙和陆榆,我们是从湘城来的。” 几个人又做了一次自我介绍后,观南继续接下来的话:“老板请了这么多人,这事这么复杂啊?” “应该不太简单。”看似最稳重的周千雪应和道。 第54章 观南点点头,看了看时间,“对了……你们谁联系过老板了吗?怎么还不来开门,这都几点了,怎么搞的.....” “你们知道是什么事吗?” 周文心眨巴着眼睛看了一圈,没人回答,最后停在了后来的三个人身上,“你们也不知道吗?” “不知道,不是我接的活。” 犹笙随手把签子插在了店门前的砖缝之中,手腕上的银片泠泠响,斜眼看了眼陆榆,“不是你找的嘛,变哑巴了?不说话?” 陆榆面对生人收敛了一些,不理会犹笙。 “老......” 说了一个字后顿了顿,她变换成了普通话:“老板说到了再说,给的报酬多,就算解决不了也有辛苦费,所以我就接了。” 还有辛苦费。 【小泫,那个犹笙身上,有虫子。】 谢钰的声音很近,几乎是贴着她耳朵说的,柳泫之下意识歪了歪头,蹭了一下耳朵,然后才去看犹笙。 犹笙的衣服装饰繁杂,阳光一照,晃出来的光闪人眼,什么都看不清。 【衣领下。】谢钰提醒道。 柳泫之往阴影处避了避。 动作幅度不大,但意图太明显。滕半梦的视线停驻在躲到自己影子下的柳泫之脸上,然后缓缓移动到了她的肩头,谢钰很敏锐地感知到了。 看过去的时候,只看到了滕半梦拉了拉帽檐,似乎刚刚那道视线并不是她的。 “好像是有……” 柳泫之的喃喃声拉回了谢钰的注意力。 柳泫之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了犹笙衣领处勾出来的一节小小的乌青尾勾,只有两颗米粒大小,半截还藏在了银片下,看着像是蝎子的尾巴。 “....怎么了?” 柳泫之的视线太明目张胆,落宁挡在了犹笙前面,客气截断了柳泫之的目光,“请问有什么事吗?” 柳泫之正想开口,一串丁零当啷的声音伴着杂乱地脚步声响起,只见一个面容老实憨厚的男人从路边跑过来,一边拿着钥匙开锁,一边气喘吁吁开了口。 “不好意思啊,我去接人了,山路不太好开,耽误了点时间,各位久等了。” 跟男人一起来的是个体态丰盈的女人,年纪大约有四五十岁了,头上绑着红色三角麻绳,跑到几人前面的时候已经累得喘大气了。 “我和你说……就是惊扰猫鬼神了,就是找再多人也是没办法的,一切都是定数,神仙也难救你了……你抓我来也没用的……白跑一趟……” “妙行婆婆,你再帮我一次。人齐了她才会出来……我实在找不到人了,只要师傅们抓到她就好了……你就当凑个人头,我给你钱……” 这里的冬天又干又冷,男人却满头是汗,他开了门后急急退出来,先是安抚了妙行婆婆,然后抬头看了一圈,嘴里喃喃着数数,“123456789....” “九个,九个对了对了....” 观南最先按捺不住,问道:“老板,到底什么事啊?真要有什么我们也得有个准备啊,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什么都不准备就进去……还有,这位婆婆说的什么猫鬼神是什么东西?” “不是猫鬼神,不是...” 男人扯着袖子抹了抹额头的汗,再看向商铺里面的时候,恐惧地微微张大瞳孔,似乎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柳泫之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大门对着前台,能看到的只有摆着这种各样盒子的一排柜子和几个早就枯萎发干的盆栽,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高沉庸,你没有和她们说啊?” “没有...我想一起说的,这么多人......这么多人..…我一个个说太麻烦了....” 妙行婆婆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看高沉庸半天磨磨蹭蹭说不清,截断他的话,解释道:“就是个闹鬼的事,他没怎么见识过,吓得脑子不太对了。” 一般人都没见识过。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妙行婆婆喘匀了气,开始说起来龙去脉。 “他就一个平头小百姓,从外面大城市里回来,想学着搞点新奇的玩意赚赚钱,对面就是那什么艺术学校,听说这种店很受年轻人喜欢,他就在这里开了一家...……买了些本子回来,开业那会儿的生意还不错,来往的学生都喜欢来这里玩....” “听他说是什么本子没了...” “就是剧本杀的本子。” 高沉庸躲去一边去缓了一会儿后,稍微能说清楚话了,接着往下说。 “这些本子学生们都玩腻了,我要去找新本子给他们玩,他们都是来找热门的本子玩的,我要么去买热门的本子,要么去找厉害的写手写本子……只是这种本子价格高,虽然生意不错,但我刚开业不久,又因为都是学生,一直都是低价活动,一直没有回本,我想着能省一分是一分....” 高沉庸直接坐到了地上,背靠着玻璃门。 “我以前读书还不错,就想自己写写试试,要是能行,本子的本钱都可以省下来了……” 妙行婆婆:“就这一写就出事了。” “第一次试玩的时候就出现了问题....和我写的本子不一样了...所有的剧情都变了......玩完后一对比,发现没变化...学生反馈评价也很好...我怀疑是我记忆混乱了……就没多想,印刷了之后就准备正式发车.....” 高沉庸哈哈的喘气,眼神有些涣散,似乎想起了可怕的事情。 第55章 “……剧本真的变了,我慢慢发现了规律.....只要是全女的车,没有男的反串,我写的本子就会变....” “……我甚至有时候能看到那个鬼影,在镜子里.….倒影里.....还有那些学生,看我的眼神完全不一样了....她们好像真的看到了什么……我觉得她留在我身上,背上,背后……” 高沉庸犹疑地看了眼后面,又转回头了,吞咽了一下,继续说:“我不想卖这个本子了....但是她还是不肯放过我,就因为我写了被分尸的女人,我就要每天晚上都被迫体验一次分尸的痛苦……我真的受不了了....我知道她要我干什么……” “……她……她要我继续开本....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只知道我不开,我肯定会死的……我精神状态很差,后来我实在没办法,我找到了妙行婆婆.....” 说到这里的时候,高沉庸揪着自己的头发,另一只手不停地朝着虚空往下拽,似乎想把什么从他身上拽下来。 柳泫之什么都没看到,只有他不断地挥动的手。 周文心声音轻了好几个度,弱弱发问:“一点没有用吗?” “没有。” 妙行婆婆摇摇头,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道:“是猫鬼神,是我们这里最厉害的厉鬼邪神,我只看到她的眼睛就不能动了……就是她,我在十几年前看到过她,她们的眼睛一模一样——” 妙行婆婆盯着离她最近的柳泫之,缓缓吐出了一个字,“......恨。” “她恨这里的一切,她会出现在白音市的所有角落,谁也逃不过...是他运气不好....被她缠上了...没人能帮他的...这就是命....” 周千雪问道:“什么是猫鬼神?” “猫鬼神...” 妙行婆婆转过头看着周千雪,抬起一个手指缓缓转动,凹凸不均的指节上刺着一圈圈看不懂的文字,妙行婆婆指着其中一节文字,喃喃了一句没人能听懂的话。 柳泫之隐约有些印象,大概是辟邪祈福之类的话,类似于阿弥陀佛。 “她是邪神....被人诅咒的猫鬼.....” 妙行婆婆自顾自地说着,一点没解释清楚猫鬼神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柳泫之趁着妙行婆婆停顿的空隙,照着手机开始读:“猫鬼神”是在西北农村广泛存在的一种汉、藏、回、土、蒙等族均有信仰的邪神。一般来说,养有此物的人家,被认为是不祥、不吉的,因而备受人们的鄙视和反感。属于介于神鬼之间的一种“精灵”信仰。” “人们供养它们,多与个人利益有关,对它们的信仰也是惧怕多于崇敬,不属于公开的信仰,多处在一种隐讳和禁忌的环境中……” “猫鬼神的来源主要有两种:一是从祖先手中传承而来,猫鬼神就具有了一种家神的特征,影响供奉者家庭世世代代,连绵不绝;二是利用特殊方法现时生成,生成后“猫鬼神”即受供奉者的奉祀和役使……” “不就是有人搞鬼的意思吗?这还需要请这么多人啊?”犹笙撇撇嘴,看着高沉庸啧了声,“你早说清楚,那我们三个人就足够了,还能把多出来的钱给我们....” 高沉庸时好时不好的,这会儿已经停下来了,摇着头解释:“...只有九个女的才能开本,才能找到她……我也不能叫学生来....玩过这个本子的都不会再玩了…….她们说这是诅咒……再玩一次一定会死的……” “确实如此。” 周千雪站到了最前面,“与其让无辜的人跟着我们涉险,现在这样更好,各位都是能人异士,必要时一定要互相施以援手。” “这口气还真像是道协那群人说的。” 犹笙嘟嘟喃喃抱怨的声音不小,周千雪笑笑,“我正是道协的。” 第31章 巴利剧本杀2 - “真够有年代感的。” 从连排的书柜边的隐藏门进入场景房,是一个看似八九十年代的老房子内景,墙上灰白水泥凹凸不平,地板嘎吱作响,碎花窗帘微微飘动。 整个屋子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木头霉味,中间是两张合并起来的大茶几,铺着蕾丝白布桌垫,上面倒着几盏电子蜡烛和装饰用的茶杯,还有一些童年回忆款经典零食饮料。 一排三人座的沙发,一张单人沙发,小窗户边上是一张一米二的小床,衣柜贴黄皮,书桌刷红漆,上面放着一盏绿头台灯,底下摆着几个不锈钢盆。 其余就是零散的小椅子,底下铺着塑料编织的脚踏垫,周围错落摆放着破旧仿古的家具,甚至还有小盒子电视机,收音机之类的古董,前面的电视柜上摆着几本影集,封面印着些模糊不清的画像。 手边的墙边挂着挂历,上面只有一串鲜红的数字——1988。 柳泫之颠簸着硬座来的,不想太委屈自己的屁股,选中了单人沙发,第一个人落坐。连排的三人沙发挤了湘城来的落宁、陆榆、犹笙。 个子最出挑的滕半梦带着周文心坐去了一米二的小床上,周千雪和妙行婆婆谦让了一番后,最后还是由妙行婆婆挤上了小床的最后空位。 观南拖来一个厚实的软垫子直接盘腿坐到了茶几旁,周千雪从书桌边拉了张椅子,板板正正地坐在最中间。 “从门口带进来的剧本,就是你们对应抽取到的角色.....” 等到九人落座完毕,高沉庸艰难吞咽了一下,说一句,眼睛瞟一眼,抖着手抽出一块丝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连带着手指上的金戒指都发出了细小的碰撞声。 第56章 他大喘了一口气,继续按照dm的流程行进。 “你们暂时失去了记忆……现在请翻开第一幕剧本,尽力拼凑出自己脑中零散的记忆碎片……然后根据第一幕任务,在这个房间里找到和自己相关的物品……” “可是这个剧本封面就写着白某啊?” 周文心指着封面上巨大的两个白字,疑惑道:“我是记得还是不记得了?” “那个....” 高沉庸停顿了一会儿,捂着心口压着发颤的身体,艰难开口:“你们要仔细听我说的话.....从你们拿到本子开始,就已经开始经历别人的人生了.....从封面到第一幕结束,能被你们所获取到的信息都是你们的记忆碎片.....所以一开始你们是知道自己姓的.....” “这不就是bug?”周文心嘟嘟囔囔道。 高沉庸习惯性地讪讪笑了一下,然后又很快收了回去,“要是真没一点线索,那就很难展开剧本了。” “……那你们先读本,阅读到第一幕结束后就不要往下翻了,然后开始依次.....” "我熟悉流程。"观南摆摆手,打断高沉庸的话:“不用说了,我经常玩,自我介绍和交流线索嘛...” “那就好....我在门口等你们...这一幕结束直接喊我就行了....我就在外面....” 高沉庸环顾了一圈,话还没说完,似乎就很着急离开,一只脚已经跨出了门外,神经质地往上面抓了一下。在外面犹豫了一会儿,最后留了半扇门,远远地坐到了对面的休息区去了。 “我们真的就这么玩?我感觉很不靠谱啊?不能是忽悠我们玩的吧?” 高沉庸一退出去,犹笙的银片子先响起来。 屋子背阳,还是有些暗,犹笙最先打开电子蜡烛,全身的银片都跟着反出微亮的光。 对面的观南回复完了视频评论,倒扣手机。一抬头就看到犹笙脸上闪过一道黑影,不禁吓了一跳,猛地转头,只看到墙上被吹动的红衣模特的海报。 周千雪就在她旁边,注意到了她的动作,问:“怎么了?” 观南摇摇头,笑笑:“没什么,我刚刚看到她脸上有东西闪过去,大概是什么东西的影子....” “什么东西?”犹笙翘着二郎腿问。 “我应该是眼花了。”观南讪讪笑笑,“我们还没开始玩,照老板的说法,鬼应该不会这么晚出来吧?” “出来又怎么样?”犹笙哼了一声,“我们都是专业抓鬼的,早点出来早点收工,省的在这里浪费时间……” 观南点点头,眼珠子心虚地飘到了另一边,环顾一圈下来,除了单人沙发上穿着黑棉服的那位,其他人好像真的很专业。 好在还有个半吊子散修和自己搭伴,不然真的丢人丢姥姥家去了。 “……事主应该不会花这么多钱,只是为了请我们来玩游戏,既然是因为这个本子而出现的鬼,那肯定有其中的原因,大家稍安勿躁,先按照事主意思玩下去...” 周千雪说话平和,像是听很和蔼的语文老师讲课,显然犹笙不是什么好好学生,反而很不屑地“切”了声,但也没说什么,只是自顾自地翻开了自己的本子。 气氛有些尴尬,落宁朝周千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她不太喜欢道协的人。” “明白。” 周千雪确实不在意。 湘城来的三位,看着就是专研‘邪’术的,所谓的邪不是恶坏的意思,仅仅只是正和邪的区别。人人修道不相同,正邪无差。 柳泫之在她们还在犹疑的时候已经开始看自己的本子了。 她抽到的是【张某】的本子。 - 【你进入这个房间的时候感觉很熟悉,周围的一切都让你倍感亲切,不过你怎么都想不起这里到底是哪里....你发现你失去了一大部分的记忆...你的脑子里突然涌进一阵水声…...紧接着是房门落锁声....】 【远处嘈杂的烟花声炸响,你回头去看,只看到了满街的人头攒动,他们聚集在一栋小小的平楼外,天空中蒙蒙闪动着红色的、蓝色的烟花,照亮了整片天空....这一天似乎是什么节日,每个人都在雀跃着、庆贺着....】 【河边的风很舒服,河边洗涤衣服的人扬手一挥,飞溅过来水花透着凉意,你似乎还能闻见泥水里的腥味,带着某种甜腻的花香,你想不起来了是什么花了,只记得你以前闻见过……你站起来的时候,当空的太阳还很刺眼,一道黑影划过天际,似乎像是某种瘦小长腿的飞鸟...…一晃眼就不见了……】 【穿过光影陆离的居民楼,你终于找到了可以休息的地方,耳边充斥着相隔一墙的嘟嘟囔囔的抱怨声,窸窸窣窣一阵响动后,似乎安静下来了,你终于如愿睡着了....】 【将你吵醒的是沙沙的音乐声,应该是从隔壁传来的,你睁开眼,却看到一屋子的红色花瓣....】 【是给你的惊喜吗?】 【是谁?】 【你好像记不起是谁了,但是没关系,你知道ta记得你最喜欢红色了,红色连衣裙,红色包包,红色玫瑰花....】 【恍惚中,水声潺潺响起……】 【你等了很久很久,你看不到时间的流逝,也看不到日升月落。你每天无所事事地等待着等待着……有时候看看天,有时候看看地,有时候闻风中的尘屑味儿,有时候看别人一家四口快乐和美的笑闹声....】 第57章 【不知道过了多久,你看到了洁白如新的地板,不知道是谁拖了地,湿漉漉地泛着光,拖把立在墙角的一边,隔了一扇门,你听到了洗手的声音....】 【是ta吗?】 【你满怀期待地进了房间,旁边有一盆没有洗完的衣服……是你的红裙子。】 【你很惊喜……你从地面的倒影里看到了一个人的影子,影子被压矮,看不出多高多胖,只有蓬蓬的半长微卷,在灰影中散开.…..ta手里拿着一束小小的花束....在转过来的时候,你只看到了那一朵花,比所有花都要鲜红艳丽....】 【你有些后悔被花吸引去了目光,没看到ta的脸,你觉得自己错失了开启记忆之门的钥匙……】 【天边再一次炸响红色的、蓝色的烟花,河水边的风有些凉,那些洗衣服的人似乎都去庆祝节日了,河水还是以前的气息,泥水混着花香,艳丽的花瓣向远处飘去,去往的是人群和烟花的方向.....】 【任务一:请找到自己遗失的物品。】 【任务二:弄清楚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一幕结束,没有人主持人的允许,请不要翻阅第二幕。】 - 柳泫之看得是云里雾里, 这里面是有什么信息吗?她抬头看了一圈,一圈人都微微拧眉,似乎也同样的疑云满腹。 谢钰飘到了剧本页面上,停留在了【拖把】两个字上:“信息不多,不过我觉得遗失的物品,应该对应了文章里,出现的物件。” 【拖把】就是最直接出现的物件名词。 举一反三,可能出现在房间里的物件有可能是【花】【拖把】【裙子】【洗衣盆】.... 柳泫之一点就透,竖起一个大拇指,气声说道:“你真厉害。” 黑团子微微颤动,绕在本子上转圈圈,好像很高兴。 “遗失的东西应该是比较普通的东西吧?他说东西都在这个屋子里,那我们只需要把东西分到对应的人手上就行了……” 观南最先发言,她拿到的是【朱某】的剧本,说完后,对照着自己得到的信息,环顾了一圈,说,“我本子里没什么信息,只出现了水声,我觉得有可能是茶杯脸盆之类的东西,有关于的水的东西可以给我……” 犹笙把本子一甩,扔在茶几上:“这都什么东西,看不懂。” “拿钱办事,赶紧的,别讨人厌。” 陆榆用手肘杵了犹笙一下,犹笙皱着眉头嘟嘟囔囔地骂了两句,还是把茶几上的本子捡了回来,指了指最前面的影集。 “那那上面的画册就是我的。” 周千雪这时候也看完了,她对这种游戏有些陌生无措,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于是转头对着观南道:“道友,看完之后就要自我介绍吗?” “是啊……”观南有些头痛地支着额头,微微叹气:“自我介绍是要了解我们的关系和信息,这个本看着并没有想要我们了解对方的意思....不管了,先按照流程来吧....” 观南摊开本子,粗略看了一遍,和脑中的信息大致对了一遍后,清了清嗓子。 “我叫朱某,我感觉这个房间很熟悉,但我想不起来,听到一阵水声....” 周文心高举手,打断道:“我也听到了,水声我也听到了。” 陆榆:“我记忆中也是这样的,开始有水声。” 落宁也点点头:“我也是水声。” 周千雪先看向柳泫之,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说:“都听到了水声.....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是不是就可以推出我们的记忆是有可能在同一地点出现的问题?” 落宁接着说道:“水边...不过也有可能是一条河,或者是下雨天....” “你们有落锁声吗?”柳泫之问。 “有。” “落锁声落锁声.....” 周文心‘啊’了一声,站起来:“我知道了,应该是在某一个下雨天或者在河边.....最后出门去了什么地方,然后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就突然失忆了....” 说了等于没说。 周文心对自己的推论很有信心,抱着手臂环顾一圈,“是不是很有道理?” 一圈人没人理会她,还在反复捋思路,只有柳泫之敬佩地应和,“好像是这样的,你挺厉害的。” “也没有啦。”周文心被夸了一句,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起来,扭扭捏捏地开始谦虚,“……也就多看了点悬疑剧场….” “我感觉整个第一幕很光怪陆离,不会是什么梦境吧?”陆榆发表了不同看法:“我觉得我们更像是在同一个梦境中……” “……现在纠结这个没有用。” 一直不出声的高个子滕半梦说话了,“先完成任务,进入第二幕才是关键,大家不是真来玩剧本杀的。” “对对。” 妙行婆婆玩不来,也融不进年轻人的圈子,对滕半梦的话表示赞同,“我们是来抓鬼的,不要在这个本子上耽误太多的时间……” 第32章 巴利剧本杀3 “我先说说我的吧,我里面写的是这样的....” 妙行婆婆举着本子,正准备一字一句开始朗读本子里的内容,观南察觉到她想做什么,下意识叫停了她后面的话。 “妙行婆婆,不能这么读,你要用自己话说出你了解到的东西……你要是直接读出来,我们怎么玩?” “这个……我不太会玩你们年轻人的东西,不过……要是我们都读出来,放在一起看……是不是就很快就能完成这个什么任务了....” 第58章 【嘭——】 妙行婆婆的话还没说完,原本开着的半扇门突然关上了,剧烈地撞击声响起。 “来了?” 周文心反应很快,立刻往包里掏桃木剑。 周千雪也拿出了罗盘,拿符纸掐诀准备开天眼……观南往包里掏了一通,摸索出了个网购来的雷击木,短短一截,拿在手上就像是个槟榔壳子,沙发上的湘城三人组中的陆榆挡在了两人前面。 就在一众人屏气凝神的时候,柳泫之扫视了一圈,开口,“没来。” “你怎么确定?” 观南依旧警惕地盯着门口,没有回头,她离门最近,原本想着是逃跑方便的,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感觉整个房间莫名很冷,声音不自觉带了点颤意。 “……刚刚有人看到门怎么关的了吗?她……是不是在提醒我们要好好玩……不然就……” “不对。” 周千雪没注意观南说了什么,转了个身子,看着疯狂转动的罗盘,沉吟,“……来了,是个很厉害的鬼,大家小心。” 说着还微微放下罗盘,好让一圈人都能看清楚上面疯狂转动的罗针,观南立刻住了嘴,往后面走了走,更靠近了周山雪。 柳泫之也看到了,她‘咦’了声,又抬眼上上下下把屋子里都看了一圈,确定没有鬼后,有些纳闷地嘟嘟囔囔,“没有啊。” “你在看什么?” 所有人都看到了柳泫之极大幅度摆动身体,眼珠子到处乱转,好似真的在找什么一样。 观南心中鄙夷,哪里来的小土包子,装神弄鬼都没学会就出来骗钱了,鬼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被看到,一点都不了解就…… 下一刻。 柳泫之理所当然道:“找鬼啊。” 观南:…… 无知。 周千雪也不太相信,“你可以直接看到?” 能看到鬼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命弱将死的人,一种是开了阴阳眼的人。 开阴阳眼分为两种。一种是终生,一但开了之后就不能随便关上了,即时时刻刻见鬼,但是以消耗自身精神为代价去使用的。且与之相关的法术极少,鲜有外传,所用材料难见,所以几乎没有人会这么做。 另一种是临时的,也只最普遍的,以法水、符法、药功、物品借助开启阴阳眼,维持时间短暂,效果仅仅是能定位大致方向,但足够协助她们抓鬼了。 柳泫之就坐在周千雪的斜对面,这段时间内有没有开阴阳眼,她看得最清楚。 以此,柳泫之要么是开了终身阴阳眼,一种是天生自带阴阳眼。 “我能看到。” 这没什么不能说的,师傅还拿她的阴阳眼炫耀过,于是,柳泫之回答的时候还带了一点点微妙的小得意。 果不其然。 一众人都看向她。 周千雪又问:“天生的?” 柳泫之点点头,“鬼脸都能看清。” 周千雪微微讶异,周文心从后面走上来,盯着柳泫之的脸看,柳泫之也回看她。 柳泫之五官精致且立体,轮廓线清晰且柔和,鼻梁高,眼窝深,眉毛弧度柔缓,显得平长。 标致。 最特别的就她的眼睛,眼睛澄澈透亮,神莹内敛,有一种温润又鬼灵的神采。 柳泫之回看周文心的时候,没有一点被观察打量的不自在感,也不像坦荡,仅仅只是一个人在看一个人,这种感觉很怪异,但又说不上来哪里怪。 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一点的周文心很快移开了眼,她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姐姐周千雪,刚想开口,周千雪就微微摇了摇头。 周文心咽下了原本想说的话,转而说道:“听说阴阳眼很倒霉的,只要和鬼对上眼,鬼就会缠上来。” 其实周文心还见过几个天生的阴阳眼,她们大多都不希望再看到那些东西了,并且基本或多或少有一些心理问题……也有不少人就是因为突然开眼而给自己吓着了,有的是产生了阴影,也有的甚至直接就疯了。 柳泫之不置可否,她就是和那些缠上来的鬼打架啃咬,才发现鬼是可以吃的。 似乎也就是因为吃到了鬼,才会没办法用普通美食饱腹的。 这么说来,确实是挺倒霉的。 “既然她有阴阳眼,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阴阳眼少见,但也不至于见识少到没见过。犹笙重新坐回了沙发上,朝着柳泫之扬扬下巴,“诶,那什么柳....柳....” 陆榆提醒道:“泫之。” 犹笙就接着继续说:“柳泫之,你看到鬼的话,记得说一声。” 柳泫之点点头。 大家都各自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只有周千雪看着依旧疯狂转动的罗盘纳闷,难不成是罗盘坏了?这种程度....鬼应该就在旁边了.... 趴在本子上的黑团子瞥了一眼罗盘,慢腾腾放出一缕细长的黑雾,拉扯着罗盘上的指针一拧。 罗盘上的指针细微地发出了一声不易被人察觉的喀嚓声后,彻底不动了。 周千雪一顿,拿着罗盘转了一圈,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几人已经开始继续盘线索了,周千雪只能先把罗盘先放回了包里。 “.....那我们继续看本...” 观南受了惊,又看柳泫之还有双阴阳眼,顿时觉得就自己弱小又可怜,看也看不到鬼,半吊子法术还只能唬人用。 第59章 下意识挪着垫子往周千雪身边靠了靠,强撑着一点体面,说道:“……还是好好玩吧.....这位道友也不是透视眼,要是鬼就在隔壁或者门口,那关门的意思不就是提醒我们要好好玩.....” 妙行婆婆撇撇嘴,刚刚关门声响得太突然了,吓了她一跳,一想到是猫鬼神的警告,再不敢提按照本子上的原句读了。 陆榆:“那现在....按照任务来,我们先把我们看到的东西都拿到自己面前来,再进行自我介绍和对应物品的相关记忆……这样比较清楚……” 没人反对,提出建议的陆榆先起身去寻找自己的东西。 柳泫之对照着本子,从沙发夹角中找到了拖把,拿了书桌底下的水盆,当她打开衣柜的时候,发现里面的全都是颜色相同、款式不同的裙子。 “你也有红裙子啊?” 周文心凑上来,柳泫之微微让开位置,“这有很多款式。” “随便拿一件呗。”周文心回忆了一下自己本里的描述,“我只看到了红裙子,不知道什么款式,先随便拿一条吧。” 柳泫之依言随便挑了一件,然后转头去找鲜花了,找了一圈,只有挂历一角有个装饰花图案,柳泫之直接撕下了一角。 顺手翻看了后面一页——黑色的1989。 【小泫,还有放曲子的东西,里面写你听到了音乐。】 谢钰改换趴到了柳泫之的头顶,柳泫之是能碰到鬼的,她感觉头顶就像是趴了一个软乎乎的东西,像是以前她和师妹常玩的捏捏果冻。 怕柳泫之没注意到自己换了地方,谢钰还特意伸出两个幻形的‘手’,类似于短小的触手,轻轻拍了拍柳泫之的额头,然后从眉毛滑到睫毛,轻声轻气地提醒。 【我在你头上了。】 柳泫之倒是不在意谢钰在哪里,放下挂历后,问:“我头臭吗?” 谢钰闻不到,但是她还是回【不臭。】 柳泫之放心了,毕竟臭到别人是不礼貌的行为。 放歌的东西只有录音机和电视,柳泫之犹豫了一下,又翻出本子看了看,还是不能确定到底是电视还是录音机。 于是当所有人都坐回原位的时候,柳泫之面前的茶几上摆放着脸盆拖把录音机,以及一个盖着红裙子的小盒子电视机。 九十年代的电视机看着不大,但整体方方正正,不是件轻便的物件,一众人看到柳泫之要去搬电视的时候就想提醒了,还没等人开口,柳泫之两手一抱,扭个身就把电视放回了茶几上。 到嘴的话就变成了:“那个道友,其实可以放在原位的,等会你说的时候指一下就行了。” 柳泫之‘哦’了声,然后又准备重新把电视搬回去。 周千雪连忙压住她的手,“算了算了,就.......嘶.....” 周文心急忙问:“怎么了?” “静电吧。” 周千雪搓了搓手背,刚刚碰到柳泫之的指尖,突然传来了一阵好似灼烧的痛,不过转瞬即逝,她没怎么在意。 柳泫之拍了拍衣袖上还没来得及溜走的黑气,谢钰轻轻短短的‘啊’了声,好似被打痛了,然后恹恹地趴在柳泫之的头顶。 柳泫之还真以为自己下手重了,把头顶的谢钰抓下来,放在本子上来回看了看,没等看出所以然来,就听到被她揉捏来、揉捏去的谢钰微微颤着发出求饶声。 【小泫.....我错了.....】 柳泫之一顿,以为自己又扯痛了谢钰,就收回了手。 谢钰顺着本子爬到柳泫之的手上,沿着手臂一路往上,最后选在了脖子和锁骨的凹陷处,紧紧贴着,像是讨好撒娇。 第33章 巴利剧本杀4自我介绍 观南:“……都找到了,我们就开始自我介绍吧。” “那我先来吧。” 周文心人都走过来了,索性就站在自己物件前面,第一个开始发言。 “我叫白某,我听到水声和落锁声后,就出门了,村里的广播好像在放什么歌,我也没听清.....我记得去了河边,那天太阳挺好的,风声很大,我只记得我在桥上待了一会儿后就回家了....” 周文心微微一顿,思考了一会儿,说:“.....应该是回家,反正就挺困的,等我醒来的时候就好像有点恍惚了...我猜测自己是应该出现了什么精神问题,这种恍惚持续了很久,我也不太清楚出现了多久.....”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一块花床单,就很多小红花....最关键的是,从那天开始我感觉有人在看我,ta离我很远很远,很瘦弱,ta几乎如影随形,但是从来没有靠近过....我觉得这和我的记忆一定有关系....” 陆榆提出疑问:“那你这个红裙子怎么回事?” “哦,这个裙子啊...”周文心解释道:“我在桥上的时候看到了一片被吹起的裙角,是红色的。” 陆榆了然点头。 周文心视线转了一圈,说:“这么一看,除了观南道友,我们都拿了红裙子....” 茶几上摆了很多东西,大家几乎都拿了红裙子,而观南面前只摆了一个茶杯。 观南也一早发现了这个事情,猜测道:“我觉得我要么是个极其重要的角色,要么就是边缘角色,我知道的信息太少了,水,河,然后就是混混沌沌的记忆......” 眼见又要扯出去,落宁打断她们的讨论:“这个等会一起讨论,等全部自我介绍完再来集中讨论,从那边顺时针转过来.....” 第60章 指向的是坐在床上、待在自己世界里的滕半梦,她手长腿长,因为周文心站来了茶几边,床铺上多出了一个人的空位,她半靠在墙边,一只手支着腮,被点到了,也只是懒懒抬眼,缓缓开口。 “我是邓某。” “前面你们应该差不多,水声落锁声....然后是电话铃声......” 周文心的花床单边上摆着一个电话,一根皮带,一个茶杯,显然是滕半梦的东西。 “从河边回家后,就是过着普普通通的生活,看天看地看邻居一家说说笑笑....” “记忆比较清晰的那一天应该是阴天或者雨天,很湿冷,我在衣柜里面看到了一个小娃娃,穿着红裙子,脖子上有一圈很不适合的皮带,但是我应该不怎么喜欢娃娃,并没有把她拿出来,关上门后就离开了,不过在离开前闻到了茶香味....” 滕半梦说完之后盖上了本子,指腹摩挲着封面【邓某】的字样,说:“这里没有娃娃,只找到了红裙子,皮带电话和茶杯。” 所有人看向妙行婆婆,妙行婆婆书桌上放着一个铁盒子,腿上铺着红裙子。 “我叫杨某...我出门的时候外面很白.....河水流很缓慢....水里倒映了一截红色衣袖和一双被河水冲歪扭的手...” 妙行婆婆一边看本子,一边移动着手指,嘴里还磕磕绊绊地总结着‘自己’的记忆。 “我好像去找了一个人....我们好像是朋友....电话响起的时候,ta说了什么话....我没听清楚,又问了ta一遍....ta没有回答我了....我去看ta的时候.....ta已经不见了...桌子上只有一枚银色的戒指和一枚金色的戒指。” 妙行婆婆打开铁盒子,里面躺着果然躺着一只金戒指和一只银戒指。 “杨某,说你也听到了电话声?” 观南经常玩剧本杀,虽然没有很聪明的脑子,但也足够敏锐,滕半梦和妙行婆婆相继发完言,她很快发现了相同的联系点。 妙行婆婆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杨某】是在喊她,直到所有目光都移向小床这边,她才反应过是在问她。 妙行婆婆再一次去看本子,确定道:“是...有电话声....” 观南提出疑问:“这里只有一个电话,既然两个人都听到了电话声,那这个电话应该给谁?” 几人面面相觑几秒后,沙发边上的陆榆抢先犹笙开口:“可能还有一个没被找到,等会儿再找找。” 犹笙闭上了嘴,忍了忍,又无语地切了声:“是啊,又不确定谁都能到找到,说不准是这里的人忘记放道具了。” “那也太不专业了。” 观南嘟囔了一句后,就不再多说,她对对面湘城来的三位避之不及,这些弄邪术巫术的最是吓人。 妙行婆婆之后就是周千雪了,陆榆示意周千雪继续往下自我介绍。 周千雪端端正正坐着,徐徐开口:“我是罗某,出门之后和前面的几位一样,从河边路过,我听到了呜呜风声,猜想是风比较大。等到记忆清晰的时候,我听到有人在谩骂,又像是在吵架.....其中还有孩子的呜呜声,我下意识去找哭声的来源,但只看到了一本看不清脸的影集,现金散落一地....那个人从地上捡起钱,连带着ta手上的戒指都给了我....我看到她身上的红裙子,ta好像让我去干什么....但我没听清,只是被ta推搡着出了门……” “……外面正在放烟花,很多人聚集在一起,很吵闹,大概是在过节吧.....” “我怕烟花吵到孩子,想回去看看,可人群聚集在小楼外面了,我怎么都挤不进去....不知道孩子还在不在哭,只能听到很响很响的烟花声和庆贺乐声.....” 她前面放着一枚戒指,几张假钞和一本影集,影集上的人物封面被磨花了,纹路杂乱,毫无规律,就像是一团交缠在一起的乱麻,边角还有被火烧焦的痕迹。 等周千雪说完了,观南紧接着很快开口。 “我已经说过了,我是朱某,一圈听下来,我感觉我应该是个边缘人物,只听到了水声,其他的信息很混乱,我觉得我以前是个无业游民或者精神恍惚的精神病患者,天天看别人家的家庭生活,什么毕业典礼,什么家庭聚餐的,都是一些很琐碎的生活片段....” 一口气说完后,观南放下本子,说道:“发言结束,我暂时没什么可说的了。” “到我了。”陆榆架起二郎腿,一手搭着扶手,一手立着本子,展示自己的封面:“我,崔某。” “我记忆中也有一个孩子,不过我是真真实实看到这个孩子了,虽然面容看不清楚。这孩子穿着很不合身的红色裙子,在不停地追着我走,我不确定自己是否认识这孩子,只是觉得有点可怜,我和孩子说了两句话,让赶紧回家。” “记忆停留在了河边,结束了。” 陆榆前面的红裙子揉成了团放着,她指了指柳泫之前面的水盆,“我不排除我有水盆和茶杯的可能,毕竟大家都听到了水声,严谨点,除了河水,也有可能是水盆水杯。” “憨货,水声那么多种,在房间里听到的,也有可能是水龙头出来的声音啊。”犹笙接过话,学着陆榆立起本子,指了指封面,“我拿到的是姚某。” “我前面和你们都差不多,只是出门后是一片很大的阴影,然后才是河水。” “然后就是额......我看看....” 犹笙再一次翻开本子,来回看了几行后,才继续‘回忆’:“……有一个红色裙子的女人给我泡了茶水,可是我最不喜欢喝茶了,就说我不想喝茶,那人有些为难,但还是转身去厨房了,茶几上有影集,我看了一会儿,没看清楚脸,她很久没出来,我就想去看看,可走进厨房的时候,那个人已经不见了,外面突然传来了水声....开门声,我以为她出去了,就赶紧追了出去.....然后就又看到了那一条河...” 第61章 “结束,下一个。” 犹笙手一抬,任务完成就往后一靠,纯一副看戏样子。 落宁盖上本子,嘴角是浅浅的笑意。 “我是石某,经过一条河后,我独自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时间对我来说好像消失了,又似乎是失去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记忆,我急迫地想要记起以前的事,中间确实想起了一件事情,是和一个女生发生了争吵,我看不太清她的样子,只觉得吵得很凶....” “记忆清晰的时候也是因为这个女生,红裙子,还是和我吵架,我不知道我们在吵什么,只觉得她似乎很着急,也很慌张……最后我也没弄清楚再吵什么……” 最后轮到柳泫之了。 柳泫之:“张某,我听到了水声落锁声,看到了烟花人群,猜测是节日。走到河边的时候看到飞鸟,闻到花香。经过居民楼后睡了一觉,被音乐声吵醒了,屋子里是花瓣,我以为是谁给我的惊喜,想不起来了。” 柳泫之微微停顿一下,打开饮料喝了一口,又继续说:“又是水声后,我看到了刚洗完的地板,地上有拖把,还有在水盆里没洗完的红裙子,还有个人的影子,头发蓬,有点卷,拿着花给我,我没看到ta的脸,然后又是烟花河水……没了。” “所以……”陆榆开口总结:“电话声两次,烟花两次,小孩出现两次,影集两次,戒指两次,以及频繁出现的红裙子、水声落锁声,河水。” 落宁猜测道:“我们的记忆应该有重合的地方……” “……就像陆榆说的,我们可能在同一个梦境里,那个红衣女子的梦镜……” “……或者是记忆。” 第34章 巴利剧本杀5 “也就是说我们可能在梦境或者幻境中....要不就是我们拥有某个人的记忆....” 观南盘腿调整了一下坐姿,眼睛盯着自己手中【朱某】的第一幕,来回看了几遍前几段内容,继续猜测道:“如果按照这样的思路,那我们几乎如出一辙的前半部分记忆……会不会是某个人发生什么事前的起点记忆?这件事就是这个本的关键故事……要说很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从那条河开始....” 周千雪回忆片刻,说:“我记得文心说她在桥上,那就是经过了河去做了什么事……” 屋子里人多,窗户关着,空气有些闷,周文心拿着【白某】的本子一边扇风,一边应和道:“我过了一座桥,然后看了我自己的倒影……” 大约是觉得自己的信息不够详细,周文心绞尽脑汁又憋出来了一个自己的猜测:“我经过河的时候风很大,有没有可能是一条很大的河?” 犹笙最是看不惯道协来的道士,两人发表了两句自己看法就懒得听下去了,很不耐烦地打断道:“什么河啊风啊,桥的,是很重要的事吗?” 落宁无奈打断犹笙的话,抱歉地笑了笑,“推出桥河的地点和时间……确实对我们没什么很大的帮助……” 话却是顺着自己人说的:“……最多无非是这条桥河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比如说一个幻境入口?或者一个记忆节点...以至于我们才会丢失记忆....." 陆榆顺势接过话来:"....这么推很难推出来什么,我们可以先按照出现的两个相同的物品的人的记忆,把事情串联排列起来....” 顺便还举了个例子:“......比如说电话铃声,一个出现的记忆比较靠前的位置,一个出现的记忆比较靠后的位置,很明显是相连的。” 滕半梦眼皮都没抬一下,“我的电话铃声在前面。” 说完就关机,像是多说一句话都浪费时间似的。 那就是妙行婆婆的【杨某】在滕半梦的【邓某】前面。 观南抽出一张纸记录下来,落宁就接着按照这个思路往下问:“邓某的后半部分记忆是娃娃是吗?” “带皮带的娃娃,茶香。”滕半梦回。 “犹笙,你是不是泡茶了?” 落宁转头去问犹笙,犹笙伸手拿零食的手又收了回来,草草翻开了一遍本来临时“回忆”,然后点头,“是啊,不过我泡茶的记忆不是在很前面的。” 落宁:“没事,先排出顺序。” 观南:“妙行婆婆的金戒指和周道友的金戒指....也就是是说,周道友在妙行婆婆的前面.....” “……我还听到了烟花声,我记得柳道友也看到了烟花声,那她应该在我的前面。” 周千雪看向柳泫之求证,柳泫之点点头。 观南记录到这里后,把自己的名字放到了最前面,然后解释:“按照现在的逻辑,我应该在最前面,因为我拥有一段最平静安宁的记忆。” “……不对啊,我也有影集,她排在她后面,那我呢?” 犹笙举起自己手里的影集看向周千雪面前的那一张影集,发出质疑,“你们不会排错了吧?” 周千雪稍稍一回想,猜测:“我的影集被烧坏了一角,你说到影集的时候只说了在茶几上看到的,如果没有损坏的话,我应该排在你后面。” 犹笙又问:“那妙行婆婆前面没人了吗?” “那应该就是我啊。”得到的信息杂乱,能连接起来的只有妙行婆婆的【杨某】和滕半梦的【邓某】,重复的太多,很难准确排列。 观南扔下笔:“我觉得应该是这样的,我们就是某个人的一生。” 没人打断她,于是她继续说:“.....排序没什么用,光凭我们口述记忆,很难把所有细节都连接起来。” 第62章 观南说的没错,剧本杀最不可控的一点,就是要玩家口述出所有的细节点,不是所有人都能注意到一笔带过的细节或者隐藏在文字下的暗喻,更何况聚在这里的人基本都是新手玩家,在这种情况下去捋顺记忆,是一件极其耗费时间和消磨耐心的事。 场面稍稍安静下来,一开始就放弃思考的柳泫之完全没注意到房间里的人已经开始陷入新一轮的沉思,手上的零食袋已经空了,她重新拆开了一包零食。 犹笙本就是个没什么耐心的人,被迫沉思五秒后,就被柳泫之发出的‘噪音’吸引去了,果断自暴自弃,也开了包经典薯片吭哧吭哧得吃了起来。 滕半梦半搭的眼睛好似下一刻就要睡去了,周文心紧紧拧着眉头,毫无思绪,是最早一个叹气,打破僵局的。 “那应该怎么办?” 观南见没人说话,心想终于轮到她这个剧本杀老玩家展现实力了,她清了清嗓子,故作谦卑地开口。 “要是大家没想法,可以先听听在下的拙见。” 周千雪客气道:“道友请说。” “...我觉得这应该是一个精神分裂者的故事,不管在倒影中看到的红色裙子也好,还是看到别人穿红色裙子也好,都是她自己。” "而我们看到的记忆,就是精神分裂者的记忆,很割裂模糊,把我们所看到的重要信息提取出来,就是河水,出门或者回家的落锁声,电话铃声,吵架,孩子,娃娃,鲜花,戒指,钱,影集....." “这些都不是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们记忆中很关键的另外一个人,一个看不清样子的人,一个出现在【白某】记忆中总是窥探的人....” “我猜测这个跟踪狂要么是真实存在的,要么就是精神分裂导致的幻像,不过按照普遍的剧本杀的套路,我觉得这很有可能是有关于ptsd的情节故事.....” 周千雪不懂就问:“什么叫ptsd?” “创伤后应激障碍。” 这种专业的病症观南也不太清楚,简单解释后,就继续转回了正题:“这个红衣女人可能已经遭受过跟踪狂的骚扰了,甚至已经受到了伤害,以至于她的精神开始失常,产生幻觉。” “这种猜测不无道理。” 周千雪赞同地点点头。 似乎觉的合理,又似乎想尽快进入下一幕,没有人再发出质疑。 柳泫之吃完了一包零食,也听明白了观南的猜测,于是问道:“也就是说我们没有遗失任何东西?” 【任务一:请找到自己遗失的物品。】 如果按照观南的猜测,她们所看到的东西全部都是红衣女人的所有物,那就说明了这些东西并不是【她们】遗失的物品。 “我们就代表了红衣女人吧....” 观南也不是很肯定自己的猜测就是正确的,语气难免有些不笃定。 落宁:“按照观南道友的猜测,那遗失的物品应该是代表了被跟踪狂偷走的东西....会不会我们所有人都是曾经的受害者?只是不如红衣女人收到的伤害大?” 观南一点就通,立刻接道:“……有可能……不过也有可能是我们全都被伤害过……跟踪狂很变态的,会不会是什么非法囚禁之类的....这么频繁提起的河水和水声,会不会就是设置伏笔,让我们最后可以找出所在大概的位置?” 这么一说好像都说得通了。 “还有……你们不觉得落锁声很可怕吗?我们都听到了……...” 就在观南觉得把整个本都猜透了的时候,身后想起了一声不轻不重的开锁声,她兴致勃勃的推理说话声戛然而止。 一道被光拉的很长很宽的影子从后面缓慢地挪动过来。 “刚刚门被风吹关上了,我也不敢打扰你们.....” 高沉庸把门抵在墙上,拿过椅子来压住了门,似乎觉得不够,他又搬来一个小柜子叠在上面。 “吓死......”观南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确定门不会动后,他走到桌前的时候,大概扫了眼茶几上的东西,没说对不对。 “我看时间差不多了,第一幕应该讨论结束了,在开启第二幕之前,会有一个剧情演绎,这个实景演绎结束后....” 高沉庸说到关键的事就紧张冒汗,他艰难吞咽了一下,粗糙的手指捏紧茶几边缘的桌布,“……剧本内容会发生一些改变,你们会看到、碰到什么……我都不是很清楚……但请一定记住,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请不要出手,她很会隐匿.....” “还有……一定要按剧本流程进行,剧本结局会发生在现实当中......” 这件事事先没有告知过,周千雪拧眉问:“什么意思?” “结局会应验。” 第35章 巴利剧本杀6 高沉庸只是简单的解释了一句,就不再多说了,眼睛转了一圈后,迅速底下头去,似乎恐惧着什么,他慌乱地翻看着手上的dm手册,吸气吐气,似乎再给自己壮胆。 擦拭完脑门上的汗后,高沉庸挪动着脚步,最后停在了电视柜旁边一直关着的门前。 “这里面是卧室,里面有一个化妆镜,你们带着对应的遗失物进去,镜子上会显现对的遗失物。” “这是正常的剧本流程吗?还是现在已经是被鬼接替的剧本了?” 观南光是想像那个场景就头皮发麻,她可不想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在镜子里真的看到什么可怕的鬼,是真的假的,她必须要先弄清楚。 第63章 “现在还是原本的剧情....” 高沉庸能保证的就只有这么多了。他往后退了一步,“我现在要去后面了……但是不保证你们看到的是我操作显现出来的,还是别的什么.....” 说完,他就逃似得跑了出去,生怕在这里多待一秒。 留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 柳泫之早就等着下一幕了,第一个动起来,把所有东西往小盒子电视机上一拢,两手抱着电视就往门前走。 “劳烦,开个门。” 周千雪离最近,起身走过来开门的时候,忍不住叮嘱一句,“道友当心,有事喊人,我们在外面能听见。” 柳泫之“嗯”了一声,不带一点犹豫地踏进了卧室里。 门里昏暗,几米远的镜子前燃着两只香烛,火光摇曳,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灰尘味,床头摆着老式的纱质灯罩,上面贴着一张褪色的海报,上面的人物已经模糊不清。 身后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关上了,一台老式的收音机静静地立着门边,指针缓缓移动,播放着模糊而断断续续的旋律。 【小泫。】 谢钰终于从柳泫之的脖子上剥离开来了,打起了点精神,环顾四周,攀着柳泫之的头发,重新趴回了她头顶上。 柳泫之把东西都放到化妆镜前,沙沙的音乐声卡顿似的不断吟唱着,这么一听倒还真有些瘆人,柳泫之想去把收音机关了。 “嘭——” 小黑团子像是和她心有灵犀似的,先一步“关”了音乐,离开了头顶两秒的黑团子重新跳回了柳泫之的头顶上,而墙边的收音机已经碎了。 屋子里安静了,柳泫之继续盯着镜子看。 这是一面老式的椭圆镜子,边缘镶嵌着扭曲的铜质花纹,看起来就像是一圈古老的符文,镜面泛着微弱的光泽,犹如一池波澜不兴的黑色湖水,两根香烛静静地燃烧着,镜面中投射出跳动的阴影,烟雾在两方空间缓慢流动好似链接两方世界。 那扭曲的烟雾开始缓缓散开又凝聚。 “红裙子。” 除了红裙子都不是。 柳泫之眨了眨眼,有点不相信这些东西里面,连一个都不是她的遗失物的,反问,“全都不是?” 镜子里的烟雾没有变化,但镜子中的柳泫之的面孔开始扭曲变形,不过两秒变成了一个披头散发,面色苍白的女人。 很年轻,很漂亮。只是脑袋有点不受控制地往下耷拉着,有种要掉不掉的感觉。 她看着柳泫之,嘴唇轻轻蠕动:“主持人允许开启第二幕。” 话音刚落,镜子里的女人就消失不见了。 柳泫之伸手拍了拍镜子,没办法穿透,也没办法把鬼抓出来。 “刚刚是鬼吗?” 柳泫之有点不太确定了。 谢钰没回答,只盯着如黑水一般的镜面看,在柳泫之悻悻站起来转身的下一瞬间,谢钰放出去的鬼气在碰到镜面的那一刻,竟然直接被吞了半截。 小黑团子看到空无一物的镜子里,突然映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柳眉杏眼,长衫如雾垂落铺散。 瞳孔不似僵尸一般蒙着一层白翳,而是黑得如墨,柳眉微蹙,似悲似愤,定定地望着她,眼睛里好似含着无尽的怨恨。 是谢钰的脸。 柳泫之似有所觉地回头,只看到镜子里原本跑掉的那个红衣女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在眨眼后,又消失不见。 - “里面是什么?” 观南急急问道,柳泫之老实回:“就一个女鬼。” “就一个女鬼?”观南惊呼,似乎觉得自己的反应过于夸张,又问:“是真的女鬼还是假的?” “不太清楚。” 这唯一有阴阳眼的都分不出真鬼假鬼,观南这会儿已经生出了点退意,又看看周围的几人,除了妙行婆婆有些紧张地搓着手,其他人神情平平,似乎并不害怕这一个女鬼,观南憋了一口气,还是没勇气往前冲,让开了位置。 “那个道友先请.....” 这边的柳泫之已经坐回到沙发上,准备翻开第二幕,旁边的落宁开口搭话。 “柳道友,没抓到里面的女鬼?” “没有,说完就跑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鬼。”柳泫之摇摇头,“而且在镜子里,不好抓。” 镜子里。 就先当是真鬼了。落宁看了一圈屋子,能做镜子的东西太多了,还真是不好抓。 “镜子里滴鬼咯,啷个搞啊?”犹笙也听到了柳泫之的话,避免被人听懂,压低声音说方言:“我们一个只晓得耍虫儿,一个耍尸,还有一个你,抓个鬼就要呕半斤血,还是算哒…” “不试试哪门晓得?”陆榆摸出几张黄符纸来,“用不到你们动手,我来搞,要是抓了个鬼回去,落宁明年就莫得进山了....” “都是我的命。” 一提到这件事就是这么一句话。 落宁抿着唇不说话,陆榆看着落宁,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 陆榆毫不遮掩的心疼神情落在犹笙眼里,怎么看怎么不舒服,她板正身体,‘哎呀’一声,拍了拍落宁的肩膀:“不怪你命不好,都是那些老一辈儿神经,好在也还是有解决办法…先试试看嘛....” - 柳泫之不知道落宁几人已经准备动手抓鬼了,翻开了第二幕。 【惊天血案,1988年白音市5月26日铅锌厂女工被刺二十六刀。】 第64章 【1988年5月的一个下午,23岁的红衣女子在家中被杀,她颈部被切开,锐器伤有26处,失血性休克而死。】 【红衣女子因为长相漂亮又喜欢穿白球鞋,被工友们称为“小白鞋”,所以大家都亲切地叫她小白鞋。】 - 【你回想起了那个镜子中的红衣女子,看到这份报道时,突然意识到红衣女子竟就是被人杀害的小白鞋……你一时间有些恍惚,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在镜子中,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就在这时,你脑中突然涌进一段陌生的记忆......】 - 【小白鞋是铅锌厂的电工。建国后,苏联在此援建大型有色金属工业基地,有了白音有色金属公司,简称白音公司。又因厂立市,成为白音市。】 【这座城市太小,从南往北四公里,从东到西也不过十公里,工人来自五湖四海,受国家开发大西北的感召,在灰扑扑的荒山之间,开掘矿山,建设城市。他们有句口号叫“献完青春献终身,献完终身献子孙”。】 【小白鞋就是第二代。】 【1988年是好光景,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当时的白音公司职工看不上政府公务员,时髦漂亮的小白鞋的追求者并不少,不过小白鞋有一个同在铅锌厂的男朋友,两人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 【五月的天气已经很热了,小白鞋今天刚好休息,上午练完舞蹈后回家,小白鞋就把一岁的侄子抱进她的房间,午饭后,嫂子回来抱侄子玩,但总是神魂不定的样子,似乎有些不舒服,小白鞋问了两句话,嫂子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不舒服,便说天气不好,没待一会儿,就抱回着侄子回了主屋。】 【原本弟弟是和小白鞋一起休息的,但嫂子说明天要去集市购置新房用品,就让弟弟和同事换了班,恰巧赶上和哥哥一起休息,能一起上市里去选家具。】 【父亲和母亲正在棉纺厂新盖的楼房里,小白鞋家被新分配了一套房,今天刚巧有个亲戚来,便带着一行亲戚去了新屋落脚,顺便收拾收拾。】 【后院的房间里就只剩下了小白鞋。】 【小白鞋像是往常一样拿出还没秀完的刺绣,这是她秀的第二幅门帘,第一幅被她的父母挂起来用了,凡是客人来的时候,她的手艺都要被拿出来夸奖一通。年初刚买来的收音机调到自己刚学的舞蹈曲子,声音放得可大,门口路过的年轻人几乎都会停下来艳羡地听上一会儿。】 【小白鞋知道他们都羡慕她,她是厂花,家里分了房,哥哥弟弟都爱护她,她在家里比公主更像是公主,每天不是唱歌跳舞,就是绣花弹琴,她想做什么她就做什么,没人比她更自在的了。就像现在,她想着明天要怎样转着身子跳舞,才会叫那些姑娘小伙们眼睛都伸直了看她,她一边想着一边喜滋滋得绣着花。】 【房门被人推开时,太阳大的刺眼,小白鞋头也不回地问着“谁啊”,那人不回答,她想转头去看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脖子的血飞溅出来,将眼睛蒙住,黑沉沉的、红艳艳的……】 【到底是谁?】 【收音机的声音渐渐小去。不是,收音机的声音还是很大,那是她的生命在消散......】 【小白鞋的脑子里突然涌进一阵水声...紧接着是房门落锁声....】 - 【你回过神来,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身体微微发愣,记忆太过真实,那种刀子刺入脖子一瞬间,你甚至能感受到她的恐惧和绝望,心有余悸后,你又想.....既然你没有死,那这是.....这难道真的是小白鞋的记忆吗?】 - 【任务一:请找到自己遗失的物品。】 【任务二:进入案发现场,寻找线索,并找到杀害小白鞋的凶手。】 【任务三:请判断自己是否被鬼上身过,如果是,请隐藏好,不要被人发现。】 第36章 巴利剧本杀7 “鬼上身”是指人体内被附着上了鬼魂,从而导致人的行为、思维等方面受到影响。 【小泫,如此说来,第一幕的部分,似乎很符合鬼上身的情况。】 小黑团子拍拍柳泫之的额头,卷起柳泫之的一缕头发缠在黑色触手上。 【可如果是,那大家都有鬼上身的经历,为何不能相互告知?难不成凶手在我们之中?】 柳泫之看完就合上了本,吃了两口薯片又喝了两口饮料,看到了疑似真鬼的鬼,自觉应该拿出点做道士的派头来了,裹着黑色长棉服,两手抱在胸闪,等着各位都看完了本,神神在在地开了口。 “如此说来,第一幕的部分,似乎很符合鬼上身的情况。” 她第一个看完,理应第一个开口。 没人说话,她继续说。 “可如果是,那大家都有鬼上身的经历,为何不能相互告知?难不成凶手在我们之中?” 拿小黑团子的话照搬照用,全她一人拿去做假把式了,除了小泫两字,一个字不改,真不敢废一点脑筋。 柳泫之并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她是来抓鬼的,不是来玩迷语的,能像模像样地说句话,已经是很不错了。 小黑团子触角一抖,那一小节发丝就落回了原位,整个趴成一个软趴趴的小水母似的,贴在柳泫之的脑门上轻轻地颤抖。 只有柳泫之听到她时不时的“呲”一声,好像是在笑。 几人似乎是被说懵了,一时间没人应。 第65章 观南似乎还没回过神来,直着眼睛盯着本子看,两三秒迅速往后看一眼,生怕背后有什么东西似的。 对面湘城三人组中的陆榆目光沉沉,压了几张纸在手背上,也没能压住不断往外渗的鲜血,旁边的两人听到了柳泫之的话,但似乎对这种莫名其妙的“自曝”行为有些不理解,瞪着眼睛盯着自己本子上的【任务三】看,怀疑自己是不是漏了什么关键词。 是不是被鬼上身,都没这么莽的玩法。 后面床铺上一个没脑子,一个困得要死,一个年纪大,不会玩。 就剩下一个面面俱到的周千雪,不管谁说话,她都会给点反应。她放下本子,沉默片刻,说:“这个确实有些奇怪...” 话还没说完,门口嗬嗬喘息声响起。 “第二幕搜证.....” 门外的高沉庸只露出了一只有些发红眼睛,两只手费力地扒在门框上,他的眼珠子极其怪异的往上翻,眼白露出大半,嘴角的弧度拉地很大,一眼看过去,就是中邪的状态。 “我去....” 观南还没从小黑屋的红衣女鬼身上回过神来,一转头就被高沉庸中邪的样子吓了一大跳,连滚带爬拿起雷击木来挡在前面,不停蹬腿往后缩,嘴里还不忘含含糊糊念着“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动手!” 陆榆暴喝而起,将镇魂铃祭出。 柳泫之很清楚的看到好几只青白色的手拉扯着高沉庸的脑袋、头发、眼皮往后扯去,高沉庸顽固地抵抗着,一张一合的嘴里颤抖地发出警告。 “请认真完成任务。” 一半男声一半女声,比在玩本的她们更像是被鬼上身。 周千雪拿起桃木剑跑过去,高沉庸脑袋一扬,竟直接被那些鬼手拖了出去,只听到外面很重的“嘭通”声后,跟出门外的周千雪感觉被好几股力推回了房间里,陆榆的镇魂铃还没用上,被抵住的半扇门直接合了个彻底。 “你看到什么了?”周千雪回头问柳泫之。 屋子里所有人都看着她,柳泫之说,“很多鬼手。” 桃木剑落下,周文心收好剑,追问:“很多鬼手……是很多鬼?还是只有鬼手?” “我只看到了手。” 观南举着雷击木面对着门口的方向,“现在门被关了....那我们是不是只能先玩下去了....” 似乎是为了应和她的话,背后“吱呀吱呀”声响起,声音拉得又轻又长,拉扯着人的神经越绷越紧,后颈似乎钻进来丝丝缕缕的凉意,观南反手把雷击木往后举,却没敢回头。 “.....我有点事想先说明一下...各位道友,我不如你们厉害,你们能不能保护保护我啊....我也不是来坑蒙拐骗的,就是....老板都给我定金了...我也不能不来啊...” 她迈入道门半只脚,全靠网络红利积攒出点小名气,当粉丝问她有没有见过鬼时,身为道士的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没见过,所以当高沉庸找到她的时候,她义无反顾地就来了,还特意在粉丝群里装模作样地‘讲解’了一番,势必要帮粉丝们涨涨见识。 观南抖着嗓子颤颤巍巍地说完了话,没人回她,她就更害怕了,一回头,身后一个人都没有,卧室的门洞一亮,她这才反应过来都聚到卧室里去了,观南环顾一圈,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盯着她,不敢自己单独留在这里,赶紧跟着跑了进去。 卧室的空气又湿又冷,充满了陈旧的木头发霉味,天花板的白炽灯不是很亮,九个人挤在底下略显逼仄,床头柜上那只绿头灯罩不知道被谁打亮,拉长她们的影子投射在斑驳的墙面上,映出扭曲的光影。 床是一张硬木制成的老式床架,油漆已经剥落,一床厚实的大牡丹棉被凌乱地铺在上面,一侧的床头柜上摆着一盆红色的假花,衣柜的门半开着,里面的抽屉被拉出翻开,里面只有一条红裙子安静垂落。 “你们看镜子里。” 不知道谁说了一声,所有人都往镜子里看去。 化妆镜中映出同样凌乱的床铺,不同的时上面躺着一个穿着红色裙子的女人。 几人回头看一眼床,上面除了被子什么都没有,她们都不想回头再去看一次镜子里的女人。 被死者盯着找凶手,这种场景太诡异了。 周文心试探开口:“镜子里的是案发现场?” “看起来应该是的。” 陆榆掀开床上的被子,一股闷臭的腥味扑面而来,内里的床单被子上都是发黑的干涸血迹,她掀到一半,囫囵把被子都推到了床脚。 “都是血....” “这里有张报纸.....铅锌厂女工被刺二十六刀......” 周千雪从床垫底下抽出一张报纸来,挑选关键信息阅读:“.....被害者左腿内侧有一个血手印,其中右手食指的指纹很清晰,另有一处指纹在门把手处。现场显然被清理过,足迹很模糊,凶手离开得很从容......" "......警察立刻走访周边居民,但没有人看到陌生人来过,也没有收获什么有价值的信息,警方判断为熟人作案.....警方又将重点排查对象放在了“坏怂”有劣迹的人身上.....” 周千雪把报纸放下去了,柳泫之就在她后面,顺手接过来给谢钰看,小黑团子快速扫了一眼,然后拍拍柳泫之示意看完了。 “有血手印?” 落宁接过报纸来看,喃喃自语:“熟人作案...小白鞋长得漂亮,性格活泼开朗.....情杀.....” 第66章 周文心蹲在电视柜前面,拿起一本影集翻开,上面的人脸都很模糊,隐约能看到圆圆脸,穿着时兴的棉袄,烫了头发,相片底下稍微一抖动,烧焦的碎纸片就簌簌往下落。 “这个影集下面也有火烧的痕迹,和外面的那个很像....那这些东西都是小白鞋的吗?” “冰棍坊员工证....” 周文心把找到的东西堆放在台子上,“高中毕业证....1988年的高中生...算是知识分子了?” 这个妙行婆婆熟,解释说:“以前的白音公司是有个子弟学校的,职工家庭的小孩能在里面从小学一路读到高中……在没有被招工之前,这些二代会先在厂里做一些附属、后勤类的工作,还有工资......待遇很不错的.....当时基本上的厂工都看不上公务员的....” “那小白鞋应该是在这个冰棍坊工作的。” 落宁拿着报纸走到门把手旁边去,上面已经没有手指印了,她又回头去看镜子,火烛照亮着床铺上女人,烛火暖色的光影将她身下的血液缓缓融化,仿佛下一刻就会从镜子中流出来。 落宁缓缓走进,忽然屋子里平地起风,旋起落下,胡乱钻进她的衣领中,她不禁缩了缩脖子,外面的烛火没有动,镜子里的女人裙角却被掀起了一角。 腿内侧赫然有一个血手印。 镜子斜斜映出血手印,并不是正面对着床铺,并不能看出是男人的手,还是女人的手。 “我觉得有点怪....” 陆榆起身站直,“如果第二幕是小白鞋凶杀案,那第一幕是什么?你们不觉得最后面的水声和落锁声和我们开头一样这一点......” 一声惊呼打断了陆榆的猜测。 “啊——” 一直蹲在角落里捯饬着破烂收音机的观南跌倒在床脚,雷击木被她甩到了一边,碟盒一颗螺丝崩到了床上。 观南手心发凉,整个人都被吓到心跳骤停。 所有人都没说话,静得出奇。 她们都看到了卡带盒子里塞着的两只小耳朵,一只已经完全掉落出来了。 是真正意义上的小耳朵,肉肉的,很小,很稚嫩,看着就像是一个小孩的耳朵。 周千雪下意识转头去看镜子,镜子里的红衣女人没动,露出一侧的耳朵小巧,但不稚嫩,很明显是成年人的耳朵。 “这是....”观南吞咽了一下,呐呐发问:“这是谁的耳朵?” 第37章 巴利剧本杀8 - 【咚咚咚……】 隔壁房间响起的敲门声打破了沉默的一屋子人。高沉庸一脸紧张地走了进来,整个脑门都滴答着汗水,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起来似的。 “你们找到凶手了吗?” 没人回答他。高沉庸看起来很害怕,但仍然继续坚持说下去,“现在已经到了1998年,你们怎么还没找到凶手?” “什么1998?”陆榆问。 高沉庸似乎比她们还疑惑:“你们没看到门口的日历吗?” 观南躲在周千雪后面,轻声反问:“不是1988吗?” 高沉庸低下头,从dm本子里抽出几张日历,里面是红色黑色的年份。 “……已经是1998了,你们有人手动跳动了时间,现在已经到1998了,这个房间里不止有凶手,还有鬼……” “你们再不找到凶手和鬼,她们会杀光你们的……”高沉庸面容严肃,他擦擦额头上的汗,不得不再一次提醒道:“……结局会在现实应验,你们要赶紧找到鬼除掉她!!!” “鬼已经出现了。” 高沉庸一个个指过去,像是辨认着面前的人是鬼是人,柳泫之在他眼睛里看到了一种莫名的癫狂,像是某种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快要崩溃。 周文心嘟囔道:“不会被吓疯了吧?” “……你们的第二幕任务还记得吗?鬼上身……你们中间有人不只是被鬼上身了,还有鬼……找出来……几个鬼呢?有几个鬼……” 她们已经分不清高沉庸说的是剧本鬼,还是真鬼了。 周千雪看向柳泫之,“道友,可有看到鬼?” 柳泫之摇摇头,“没有。” 那就是剧本里的“假”鬼,几人都不把“假”鬼当一回事,她们都是为了抓真正的那个鬼的。 闻言,高沉庸停在了某一处,这个角度刚好斜斜面对着镜子,他似乎看到了镜子里的那个红衣女人,他极快收回手来,眼神变得躲躲闪闪。 他胡乱摸着头发,又好像在抓什么东西,“……好多鬼……找到她……杀了她……你们才能活下去……我才能活下去……” 周文心实在分不清,问道:“镜子里的那个女人……是不是你显现给我们看的?” 高沉庸不停地摇着头,“没有……不是不是……抓住鬼……她会出来的,她会从镜子里出来的……她就是鬼……” 陆榆早就尝试抓过镜中鬼了,这会儿也不再隐瞒,确认道:“我尝试抓过了,镜子里的就是真鬼。” 周千雪走到镜子前,里面的红衣女子似乎察觉到了周千雪的意图,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镜子里。 果然很会隐匿。 周千雪无奈道:“既然她会出来,那比躲在镜子里好抓一些……我们快些走剧本,等她出来就动手。” 除了犹笙不屑地嗤了一声,没有人反对。 高沉庸没有再出去,他蹲到了最远离镜子的角落去,没有凳子和椅子,只蹲在角落里,抱着dm本低着头,整个人缩成一团。 第67章 周文心:“他这么怕为什么还不出去?” 观南:“或许外面比里面更吓人?” 要让观南选,她宁愿待在人多的地方,总比没人收尸好。 落宁在高沉庸说话的时候已经把收音机里的耳朵拨出来了,研究了一阵后,感觉像是真的,但是她没说,顺着高沉庸的话,转进了关键信息中:“我们先弄清楚是谁加速了时间,这个人很有可能是凶手或者是鬼。” “这个我知道!我看到她走出去了。”犹笙指着滕半梦,质问:“大家都在找线索的时候,你为什么一个人出去?” “这么多人挤在这里,我嫌闷。”滕半梦靠在门框上,她脑袋都快顶到头了,毫不心虚,慢吞吞解释:“……你们都在里面找东西的时候,我在外面转了转...…日历是我撕的。后面1989到1993都是黑色的,1994是红色的,而且还有四张红色的1998,我数了下,一共有九张红色的日历,我刚刚撕掉了好几张,现在是1998了。” 滕半梦不仅承认了是她撕的,还说明了哪些是黑字、哪些是红字。 陆榆接着问:“你为什么要去撕?” “我以为会发生什么。”滕半梦坦荡道:“果然,还是发生了。” “等会儿……这份报纸上的报道变了,变成了1998年的凶杀案......被害者家住白音区水汌路的27岁女青年在家中遇害。受害人.....” 落宁微微停顿了一会儿,再一次开口的时候声音低了一些,“......上衣被推至双襦之上,裤子被扒至膝盖处,颈部被刺割,上身共有刀伤8处,左襦头及背部30x24厘米皮肉缺失。” “这是变态吧...”还没听完,犹笙脸色瞬间难看,不管是真是假,她愤愤道:“凶手还不自己站出来吗?还有什么可藏的?做这种事你还玩的下去?” 陆榆似乎想到了什么,“那这对耳朵……不会也是某一个受害人的吧?” “应该是的。” 落宁把报纸摊开在床上,“我要是没猜错的话,那些日历撕下来后,会带我们进入不一样的案发现场。撕掉了这么多,现在我们停留在了1998的案发现场,我们错过了前面几个相关报道,这个耳朵也没办法对应上了……” 滕半梦好似并没有听出落宁话里的埋怨,自顾自地开始找起了东西来。 周文心觉得落宁说的没错,也开始怀疑起滕半梦来,语气不满:“你还找什么呢?” “报道说明了受害者缺少的人体组织,那么一定能在这个房间里找到……而且,你们看……” 似乎对周文心墙头草,没什么主见的性格习惯了,滕半梦微微叹气,解释完后,示意其他人看向后面的镜子。 柳泫之回头去看,镜子的红衣女人再一次出现,而且已经从床上趴到了地上,从她看过去的角度来说,镜子应该是无法映射到她们脚边这片空地上的,但它确确实实照到了,红衣女人背上约有一块十寸的瘢痕,是裸露的血肉,甚至还能隐约看到底下的白骨。 距离最近的妙行婆婆下意识往后面挪了一下,生怕踩到了死者以前的死亡位置。 “既然已经丢失了好几年的信息,我们只能先把受害者的遗失物先找到了。” 不多时。 “这个也是吗?” 床底下传来询问声,几人看过去,床边缘露出一个双目圆睁的人头。 周文心往后退了一步,再也没克制住,骂了句脏话,反应过来后连忙含糊念叨“不妄语不妄语,无量天尊”之类的自省赎罪,然后才开口继续问:“你哪里...哪里找到的?” “床底下。” 柳泫之从床底下钻出来,拍了拍黑棉服上的灰。 人头的五官很清秀,看着是个很稚嫩的女生,有耳朵,显然和镜子里的红衣女人不是一个人,也不是小耳朵的主人。 第三个人的‘遗失物’出现了。 似乎为了印证落宁的猜想,她们在各种隐秘的角落里找到了各种各样的人体组织。 一个装有耳朵,皮肤和头发的塑料瓶子,一双挂在窗帘后面的成年女人的手,甚至有胸口部分的皮肉组织.... “这里不止有一个人死去。” 在翻箱倒柜找到最后一只手的时候,周千雪突然开口。 此时的床铺上铺满了零碎的人体组织。 "所以我的猜想是对的。"落宁开口,“我们丢失了好几份报道,之后几个,我们要一一对应起来。” 周千雪赞同落宁的想法,“那我们撕一张年历,搜一遍房间...” 她们很快商量好,由周千雪去外面撕年历,其他人在里面搜东西,并记下报道里的内容。 【1998年11月30日上午11时许,白音公司女青年在白音区東山路的家中被杀害受害人“颈部被切开,上身有22处刀伤,下shen赤裸,双濡、双手缺失”。】 【2000年11月20日上午11时许,白音棉纺厂28岁的女工在家中被人杀害,受害人“颈部被切开,裤子被扒至膝盖处,双手缺失”。】 【2001年5月22日上午9时许,白音区妇幼保健站28岁的女护士在白音市水钏路的家中被害。受害人“颈部等处有锐器伤16处”。】 【2002年2月9日中午1时许,25岁的女子在白音区陶乐春宾馆客房中被害。受害人“颈部被切开,上衣被推至双乳之上,下shen赤裸”。】 毋庸置疑。 “这是连环杀人案....” 第68章 所有年历被撕完,所有人体组织都被找到,可就在所有人似乎看到了这个剧本的些许眉目的时候,房间内的灯光突然熄灭,一片黑暗笼罩了整个空间。 所有的猜测都被突如其来的黑暗吞噬了。 镜子前方的两根火烛摇曳,红衣女人歪着脑袋正坐在镜子里,微微蠕动苍白的唇。 【主持人允许开启第三幕。】 “鬼——鬼——就是她——” 角落里的高沉庸突然大喊起来,“抓住她!!!抓住她!!!!!” “快点——抓住她!!!!” 黑暗中男人的喉咙发出一声声撕裂般的嘶吼,他呼吸急促到让人觉得他下一刻就会窒息,随着每一次嘶吼,他的声音变得更沙哑凄厉。 在高沉庸几近崩溃的时候,那镜子里的红衣女人早就在说完话后就消失在了镜子里,屋子里也早就没有了鬼的踪影。 屋子里的灯闪烁了几下后,重新亮起。 “走了走了...” 妙行婆婆想拍拍高沉庸的背安慰他,却被他一手打了出去,他不停地颤抖着,汗水从他的额头滚落,混合着泪水,滑过他扭曲的面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发红的眼睛警惕地盯着妙行婆婆。 “她在你们中间,她就在你们中间.....你...说不定是你.....你们中间有鬼.....” “坏了,真要疯了。”妙行婆婆收回手,眉头紧锁,即便不是猫鬼神,红衣女鬼也不是好抓的鬼,她已经后悔接了高沉庸的钱了,深深叹了口气,“这鬼藏在镜子里,你们怎么抓得到啊?” 周文心说:“他不是说在我们中间吗?” 全真道士一说话,难免引来犹笙的不屑:“他都吓疯了,他的话你也信?你们全真的都这么天真的吗?” “……我们虽然没有办法分辨事主说的是剧本还是现实....”周千雪抽出一张符纸来,继续说道:“但是要验证我们中间有没有人被鬼附身还是很简单的,大家都过来一次拿一下这张驱鬼符。” 驱鬼符可以治邪精附身,用于有邪灵附体、鬼魅上身而造成的不良状况,斩恶人、防小人、避口舌是非。 蹲在最外围的柳泫之默默把头顶的谢钰拿下来往床上一扔,趴的正舒服的谢钰腾空转了几圈后,落到了床上的残肢断臂中。 小黑团子显然有些生气了,不情不愿地挪到床边缘,等黄符纸最后落回到周千雪手上的时候,她轻轻一跃,拿周千雪的肩膀作为踏板,重新跳回到了柳泫之的头顶上。 周千雪愣愣地看着在自己手上燃烧起来的驱鬼符,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周文心迅速远离周千雪,桃木剑直指周千雪:“何方小鬼,从我姐身上下来!” 第38章 巴利剧本杀9 "我不是。" 周千雪很清楚自己的意识还是自己的意识,她重新拿出一张驱鬼符来证明自己,“我意识很清楚,没有被鬼附身。” 驱鬼符没有燃烧。 周文心狐疑问:“我最喜欢看的电视剧是什么?” 周千雪:…… “爱情公寓。” 周文心又问:“最喜欢第几集?” 周千雪:“第四季的第十集。” 周文心很警惕,继续问:“为什么?” “因为你想做一个处变不惊的女孩。” 周文心信了,她收起桃木剑,“我姐没有被鬼附身。” …… 在一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周文心自顾自地开始疑惑:“那那张符纸怎么会自己烧起来,难不成坏了?” 周千雪也不太清楚怎么回事,翻看了一边驱鬼符,确认没有写错后,纳闷:“不清楚,回去问问师傅吧。” 周文心拿过来前前后后看了一遍,以她的道行连驱鬼符都不会写,更不用说能看出什么来了,过了一眼后,就递还给了她姐,还忍不住嘟囔道:“过期了?” “呦,还会过期?”犹笙紧抓时机,毫不留情地嘲笑,“你们道协的符纸拼夺夺批发的啊?还会过期?还师傅,你们师傅都快过期了吧....” "噗...." 也不知道戳到了什么笑点,柳泫之没忍住笑了出来。 周文心平时吐槽习惯了,话不过脑,说出来的时候也觉得可笑,但被犹笙一顿嘲讽就觉得挂不住面,一张脸涨得通红,周千雪无奈地看向周文心。 柳泫之觉得有些不礼貌了,紧紧压住嘴唇,抿成一条线,憋着笑,装作一脸漠然地走回了单人沙发。 【小泫,你摔痛我了。】 小黑团子从柳泫之的头顶滚下来,落到柳泫之的手心里,缠绕在她的指尖轻轻挨蹭着。 小黑团子探出来的触角很小很短,抱着手指的样子意外的很可爱。 柳泫之指尖戳戳小黑团子,她力气大,小黑团子被推得往前一倒,正巧从柳泫之的手掌边缘滑了出去,两个小小的‘手’抓着柳泫之的指根,不断地交缠,艰难地攀爬回柳泫之的手心。 指根痒痒的。 【小泫....】 谢钰委屈地喊人,柳泫之收回了想再一次把她推下去的手指,转而捏捏她。 “你诬陷别人。” 谢钰不说话了,小黑团子凝成一个小人的样子,隐约能看出是谢钰的模样,她慢吞吞地走到柳泫之的手心正中央,然后掀起‘黑气裙摆’,缓缓跪了下去。 【小泫扔我。】 第69章 不是道歉,是面对面的质问。 轮到柳泫之不说话了,她捏着谢钰提起来,然后塞进了自己的脖子里,让她坐在自己的锁骨上,挨在自己的脖子上。 刚刚谢钰就是这么撒娇的。 然后装作没有听到谢钰的质问,也没有想道歉,转而还好为人师的板脸教训:“以后不许这样做了。” “你在和谁说话?” 柳泫之回头,坐着看滕半梦就更高了,像那种很高的芭蕉树,直直的一条。 柳泫之回:“自说自话。” 滕半梦扫了眼柳泫之的剧本,上面什么都没有,柳泫之合上本子,说,“不能看别人的本。” “姐,你别看别人的本啊...”周文心走过来把滕本梦拉过去,不好意思的道歉:“道友,她不怎么会玩,别管她……” 滕半梦被推搡着回了床铺,她扯了扯嘴角,懒懒地靠回了窗边。没有人打扰了,柳泫之重新摊开本。 【你看着镜子里的穿着红裙子的自己,颈部血流如注,腿上的血洞像决堤的河水一般泛滥着,脚下凝成一滩血河……】 【你这才意识到,那人皮是你的遗失物,原来是你死了。】 【死于2001年5月22日上午十点左右。】 【你是科班出身的护理工作人员,在毕业后分配到白音市妇幼保健院,工作七年,顺风顺水,和丈夫恩爱有加,还生下了一个孩子,可以算得事业家庭双丰收。】 【五月的天气已经很热了,你换上了自己最喜欢的红裙子出门买菜,准备置办一桌大餐犒劳一下自己小家的成员们。】 【菜市场人不算多,你很快就挑买好了菜回家,路边店铺的童装很漂亮,你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心想等过两天,两人都休息了,再一起过来给孩子挑两件。】 【过了河,回到巷子里的时候,已经有人家传来切菜声了,隔了四五个房门的邻居忙着切菜,大声问了句买了什么菜,你一边拿钥匙一边回应,没注意到后面经过了什么人。门锁刚拧开,刚才早已经过你的身影突然折回身,推搡着你夺门而入,随即将门关上。】 【那人拿出了刀。】 【是抢劫……你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试着和ta交谈。】 【你问ta:“你来干什么?”】 【ta说:“要钱。”】 【你家里根本没什么钱,但是有一个尚在襁褓的孩子,你只能先稳住ta,试图好商好量:“我家没啥钱。”】 【ta似乎有自己的想法:“我先把你绑上,我自己找。”】 【为了防止ta做出极端的事,你十分顺从配合,但歹徒并没有放过你,你不知道自己承受了什么,只感觉所有的空气都被抽空了,你很想跑,于是你跑了。你的举动彻底激怒了ta,锋利的刀口抹了你的脖子,ta又往胸腹、大腿部扎了很多刀,你数不清……你只是很想活……你求饶着放过……血色蔓延过你的眼睛……】 【你昏沉的大脑里涌进一阵水声.....】 【紧接着是房门落锁声....】 【ta以为你已经死了,拿走了你包里的钱、手上的金戒指,以及相册....】 【你是护士,你知道怎么才能自救,所以你非常倔强地用手上最后那点力气掐住颈部最重要的位置,想要竭力延长自己的生命,你趴在地上拨通了报警的电话....你呼噜了几声,但喉咙里喷涌的鲜血无法让你说出清晰的话,对面焦急的询问声渐渐小去,直至消失......】 【你知道了你要死去了。】 【到底是谁?】 【你努力的想回忆那人的样子,却无法想起半分,脑子像是被无数钢针钻动着,疼得你呼吸都困难。】 【没有什么鬼上身,也没有什么红衣女子,你死了,鬼魂的记忆混沌,你跟着ta走了很久很久,看着ta像一个普通人一样享受着最普通的一生,你却只能怨恨无奈,被杀的恐惧让你无法离开ta,也无法杀了ta,你一遍遍地靠近,只有一遍遍的被伤害.....】 【直到你看到了ta继续杀人。】 【那是个和你一样穿着红色裙子的女人,和你一样,颈部被刀划开,血流了一地,ta平静地接了一盆水,洗干净了手上的血迹,然后平静地走出去,关门落锁.....经过湍急的河水....ta随手一扬,一抹光亮从眼前闪过,银光没入河水,所有的证据都消失在了长河中....】 - 【任务一:你是鬼,请隐藏好自己的身份,不要被人发现,一旦被发现,将会被处死。】 【任务二:找到杀害自己的凶手。】 - 柳泫之抬头,视线转了一圈,然后眨了下一眼。 【小泫。】 柳泫之知道谢钰喊她是因为什么。 房间还是那个房间,人还是那群人,只是所有人身后都飘着一个青白色的鬼影。 柳泫之甚至看到了那个镜子中的红衣女鬼,在周文心身后,周文心眉头微蹙,似乎对剧本有些不解,来来回回翻看前面的第一幕。 “鬼是谁?” 高沉庸站在门前,像之前那样,一个接着一个地看过去,似乎想从每个人的面部表情中判断出到底谁是鬼。 陆榆看完了,没有理高沉庸,开口问:“你们有人看到凶手是谁吗?” 柳泫之看到她身后的鬼影没有双手。 "鬼是谁?"高沉庸半个身子趴伏在茶几上,指向陆榆,“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说啊.....说啊...是不是你.....” 第70章 陆榆没有理他,只是探究地看着他。 高沉庸冷不丁往上看,背着手去抓挠后背,又转头问观南,“是不是你???你是不是鬼?啊?说啊,快点说啊!!!!你是不是鬼!!是吧?!啊?” 观南被高沉庸突然大声的质问吓了一跳,“不是不是。” “是你!!!就是你!!!!” 【不能被人发现。】 谢钰勾在柳泫之的衣领上,轻声提醒柳泫之。 【小泫,这里只有一个人了。】 第39章 巴利剧本杀10 - “如果我们真的看到是报纸上的人的案发现场,那么这就是一场长达十四年的连环杀人案,洗手声和落锁声都代表了凶手的行凶节点,以小白鞋1988案为起始到2002年....” “尸体有不同程度上的损坏缺失,而且有luo露的现象....” “我怀疑,凶手是男性。” 陆榆盯着在场唯一的男性——高沉庸,第一个投票:“我想大家应该很清楚凶手是谁了吧?我投主持人一票。” 落宁赞同跟票:“我也投主持人。” “不是我!!不是我!” 高沉庸发顶的头发散落到额头,弯弯的搭在眼皮上,跟随着他急切地拍打茶几的弧度掉落到了眼睛上,他频繁地眨动着眼说眼睛,汗水滴进去,将他的眼球一圈都浸染的发红发涩。 大吼过后,察觉到屋子里的人都有些怪异地看着自己,他又很快平静下来,他收起发麻的手,强撑镇定地解释:“不是我...你们听我说……你们中间有鬼,鬼的目的就是逃脱罪责,如果按照你们的猜想,这里都是女性受害者,加害者就一定是男性吗?那隐匿在你们中间的鬼,你们就确定是女鬼吗?ta在你们中间,你们投我有什么用?我是主持人,我不是凶手.....” “你们中间一定有鬼,她在引导你们将嫌疑推到我身上……” 高承勇口干舌燥,他吞咽了一下,大口喘着气,接着说:“我每天每天都在重复一样的折磨,她想折磨我……所以每天都要说我是凶手……你们懂每天都要被肢解的痛苦吗?她们怎么死的,我就要怎么死一遍!她是故意引导你们来折磨我的!!!你们清醒一点……我是主持人……” “可小白鞋是主持人。” 周文心突然高举手,站起来发出疑问,“小白鞋也说她是主持人,那现在是你的剧本,还是她的剧本?如果不能确定,我们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主持人?再说……剧本杀,有规定主持人不能是凶手吗?” 高沉庸一愣,很快回神,语速很快地反驳:“这就是我的剧本!这九本、每一个人物都是我写的……我一个字一字写出来的,我是主持人,凶手在你们中间,你们找出凶手,找出鬼,游戏就结束...一定要找到鬼...找到鬼....鬼才会出来的……你找凶手没有用!只有找到鬼才能让鬼出来!!!” “剧本是真的还是假的?” 高沉庸看向对面发问的道士,他不记得这个道士是从哪里请来的了,这里有网上找来的,经过朋友的朋友的朋友介绍的,也有直接向道协发去的求救。 柳泫之看着高沉庸,问道:“是真实的,还是杜撰的?” 高沉庸动了动嘴,“从报纸上搜罗来的。” “全都是红衣女人?”陆榆反问,“这么凑巧?有这么多?” “这个我知道……”后面角落里的妙行婆婆开口解释说,“我们这里早二三十年前有过几个凶杀案,那个凶手专门杀穿着艳丽的女人,那段时间街上都没女人敢穿漂亮衣服的……” “凶手抓到了吗?” “没有,那时候技术不发达,一直没抓到人,后面就慢慢的不做案了,留下的线索就更少了,现在都成悬案了。” 妙行婆婆看了眼高沉庸,说,“……这个事情高沉庸和我说过,他就是拿报纸上的真实事件改编的,说是这样有噱头。” “那你们为什么不说?” 所有人都看向高沉庸,高沉庸不得不的开口解释,“……我开过这么多次本,结局都是她们指认我是凶手,我怕说了你们会误会我真是凶手……我真不是……为什么没有信我?我老老实实半辈子……” 陆榆将信将疑,再一次确认:“人真不是你杀的?” “不是!”高沉庸似乎很讨厌别人质疑他,立刻大喊,“……都是鬼骗你们的,不是我杀的,我怎么可能杀人...你问问妙行婆婆,我是出了名的老实...而且我家庭和睦,连小孩都有了……老老实实打工开店,就是一个普通人,要不是写了这个悬案素材……” “……高沉庸从小读书好,就是家里困难了点....”妙行婆婆叹了口气不再说,转而说,“他从小就内向,现在这个样子,是真的要被鬼逼疯了..…” 满屋子的鬼中有一个年纪很小的小鬼,扎了两个马尾辫,手指手上各拿着一只耳朵贴在脸侧,似乎这样就可以把自己的耳朵装回去了。 柳泫之还没看过自己身后的鬼,于是回头看了眼自己身后,女鬼脑袋低歪,肚子上好几个洞都漏光,在柳泫之看向她时候,正好和她对视上了。 谢钰在柳泫之头顶翻了个身,也跟着盯着女鬼看。 她似乎有些不解她们在看什么,也跟着柳泫之也往后看。 “你在看什么?” 柳泫之回头,高沉庸整个人都趴在了茶几上,隔着老远费力的伸长脖子过来盯着她刚刚看过去的地方看,空荡荡的前方只有飘动的窗帘,其余的什么也没有了。 第71章 “你看什么?有什么?是鬼吗?还是……你是鬼?!” “不是。” 柳泫之还记得不能和人暴露自己是‘鬼’。 这里只有高沉庸身后没有鬼。 高沉庸似乎不信,他盯着柳泫之看,似乎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一张鬼脸来。 高沉庸的精神状态似乎不佳,周千雪清了清嗓子,问道:“找出凶手和找出鬼有什么区别吗?我是说,我们是来抓鬼的,如果游戏结束鬼就会出来的话,我们就只要指认凶手。可要是找出鬼,鬼才能出来的话,我们就要直接找鬼....” 落宁提议:“目前来说,找凶手方便些,先试试凶手,再试试找鬼。” 周千雪看了眼高沉庸,他仍旧死死盯着柳泫之,柳泫之也盯着他,两人就像是玩起了斗鸡眼似的,谁也不避开目光。 “如果是凶手的话,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观南躲在周千雪身后,提出不一样的看法,“……你们不觉得指向性太明显了吗?难道你们不觉得是鬼改动了剧本,让我们这么选的吗?她好像是生怕我们不知道凶手是谁似的……为什么?后面不会发生什么事吧?” 观南看了一圈的人,提出了自己的猜测:“.....再说,就这么把事主推出去...会不会正好中了鬼的计...我们不是来抓鬼的吗?” “可是他自己也说了,以前那些人玩的时候都会指认他是凶手,说明这个顺序没什么问题……”犹笙无所谓道:“到时候鬼一出来,我们就抓住她不就好了,有什么可纠结的,这么多人打不过一只鬼吗?” 周千雪应是:“……道友说的都有道理……” “你是凶手?” 和高沉庸对盯的柳泫之突然开口,然后确定,“你是凶手。” 高沉庸的眼底漫上猩红,像是里面的血管突然爆裂,他无比确认:“你就是鬼!你就是鬼!!!” 高沉庸起身,抬头环顾四周,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兴奋地喊:“她是鬼...我猜的对不对?一定是鬼,她一定是鬼....她是鬼!!!” 他一边跳一边喊,好似要说给谁听,状若疯子,没人知道他在向谁讨答案。 周千雪看是事主状态越来越差,于是加快进程,说,“他的状态很差,我们加快进程,先指认凶手……” “不行不行....” 高沉庸像是疯了,但又十分敏锐,跑过来喊着不行不行,等看到周千雪身后没有双手的影子时,突然掩面失色,惊恐大喊:“我知道了我知道啦....你是鬼...你也是鬼,你就是鬼!是不是!快点快点收了她!杀了她杀了她……你是你是你是……” 被鬼吓疯的人太常见了,没人把高沉庸的独角戏当回事了,在这里都是有两把刷子的能人,都有自己的判断。 “先指认吧。”陆榆想赶紧抓鬼,直接开口主持:“对主持人是凶手有异议的举手。” 观南颤颤巍巍举起手,犹笙看了两边人都没有举手,把原本抱在胸前的手放了下来。 “八票,确认主持人是凶手.....” 随着陆榆话音一落,屋子里瞬间变黑,外面苍白的日光被吞噬,身周的黑暗一瞬间变得如沥青般粘稠,如铁沙一般裹挟簇拥着人,又冷又闷,即便寂静,也好似多了许多人。 高沉庸发出惊恐的尖叫声,“不要不要!!!!!” 继而是砰砰砰的拍门声,仓皇无措,毫无规律,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急促,荷荷的喘息声回荡在小小房间里。 “看不清楚,点火。" 周千雪手上的符纸还没燃起来,最中间的射灯先一步亮了起来,将高沉庸圈进了一个白色的光圈里。 “不是我....” 【就是他!】 许多道女人的声音合在一起,掐断了所有人的动作。 第40章 巴利剧本杀11 她们听到了,在自己耳边,在自己身后。但看不到,只有无尽的黑暗,她们只能看到光圈里的高沉庸颤抖的背影。 高沉庸猛地一抖,拍门的手指曲起,地上的影子扭曲,他转过头来,白炽光将他的脸上的泪水汗水油水照得光亮无比,以及脸上闪过的惊恐厌恶心虚,也被清清楚楚地呈现出来。 细微的毛孔的颤动,眼皮不自觉的抽动,瞳孔的极速收缩,手指关节弯曲的弧度,紧张佝偻的后脖颈……他身上没有一处不被看透,一丝一毫的动作都被所有人看到了。 无所遁逃了。 【我有一只镜,献魂魄吞血肉,忆我往昔,观我未来。】 【吞下我的耳朵,砍掉我的双手,切下我的汝房,剥开我的皮肉,献祭我的头颅,我记起,我记起了,是高沉庸杀我.....】 每一句话都是不一样的女声,甚至有一道极为稚嫩的女声,最后合一。 高承勇撑着茶几,汗水从眼角渗进去,他目眦尽裂。 “她在骗你们!你们清醒一点!这都是假的!!!” 【他在骗你们!你们记起来了吗?你们被他杀了!!!】 小小一间屋子就像是一场小话剧,就好似照着剧本流程,进入了演绎环节。 “不是!”高沉庸撕扯着头发、耳朵,他觉得这些东西就在他身上贴着他,每一天都跟着他,“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是你杀了我!】 高沉庸看向前面的一片黑暗,纵使什么都看不到,他还是大喊着求救:“你们信我啊,鬼就在这里,你们听到了吗?!她要杀我啊?!赶紧抓住她!!!她会杀了我的,一遍一遍凌迟,我每天都要遭受这种....我不要我不要!!!杀了她们!我要她们魂飞魄散!!!” 第72章 【我杀不死你,我只会一遍一遍的凌迟你,我要将受过的痛苦都还给你,叫你生不能死不能,叫所有人都看见你的真面目!!!】 高沉庸撕心裂肺地大喊质问:“你们为什么还不动手?!” 黑暗中没有人回答的他的话。 【你还不认罪?】 “我没有罪!!!!” 高沉庸拍着桌子,汗水染红他的眼睛,脸上的肉不断的抖动着。他看不到自己的脸,也就看不到他的崩溃不是来源于恐惧,是痛恨。 恨到咬牙切齿,恨到无法再遮掩暴虐。 他憨厚老实的脸在白光下显得可怖狰狞,他质问:“你们不是来救我的吗?!你们为什么不动??!!” “抓住她们!!!”高沉庸从口袋里掏出很多红钞,从他的身上落到脚下,他蹲在地上举着钱,“抓住她们!!这些钱都是你们的.....” 一道极轻的质问响起:“你杀了她们?” “我没有!!!” 他抬头,耳朵嗡嗡嗡嗡的,他分不清是谁在说话,他张望四周,没有目标,敲打地板,忽而发怒:“是你们不关门....” 有人大声的质问:“你真的杀了我们?!!!” 好似分不清谁是谁了,是她们还是她们,剧本从黑暗处摔在了高沉庸的脚下,那道盛行绳声音厉声质问:“这些人都是你杀的?!你杀了人,还要利用她们赚钱!!你还是人吗?” 高沉庸挥手大喊:“是你们不关门....” 【你跟踪我,你尾随我,你抢劫我,你杀害我,你怪我不关门!!!】 “你们为什么不关门?!是你们允许我进去的!” 【我从没允许!】 高沉庸毫无道理地控诉:“你们穿红裙子,你们在炫耀,在勾引,在邀请我,你们凭什么过的这么自在……我像个牛一样,吃的少做的多,才能得一点点钱!!” 【我艳丽不是我的错!你就是驴是狗是猪,也不过是平平一个路人,我从未正眼看过你,没轻视过你,你为什么要杀我!!】 “我就是……”高沉庸说不出缘由,最后只说:“我就是讨厌你们艳丽。” 屋子里沉默了好久,黏腻的黑暗中发出极小极小的笑声,然后放大放大放大,最后震颤得耳朵发疼。 【他毫无理由地杀我,只因为我柔弱而又张扬,我不该穿红裙子吗?】 【我还请他喝了茶。】 【我给了他钱,求他放过我。】 【我说,叔叔,你来找我父亲吗?】 【我是个护士,没能救自己,没能救别人。】 【我看到我家因为我的死而支离破碎。】 【我看着这个杀人凶手的妻子怀孕,孩子毕业,家庭美满!】 一声声控诉压迫着高沉庸蜷缩起来,他的身体加剧颤抖着,冷汗不断地从额头滑落,双手盖着耳朵,又突然松开,整个手都开始止不住的发抖,他再也忍不住嘶吼起来,脖子的筋骨绷的仿佛下一刻就要炸裂开来。 【你就是这么杀我的,二十六刀,十六刀,三十六刀,八刀,十六刀,二十二刀,割喉,用皮带勒住我……】 【我记得清清楚楚。】 柳泫之看到数只青白鬼手在撕裂着他的魂魄,在触及到高沉庸灵魂的那一刻,其中两只青白的鬼手很明显地瑟缩了一下。 被杀害的魂魄根本无法直接触碰到杀害自己的凶手,这种杀人犯身上都是有煞气的,会灼烧魂魄。 柳泫之几乎确定了,高沉庸就是杀害她们的凶手。 魂魄破开愈合是非常痛苦的事,魂魄被灼烧也是非常痛苦的事情。 柳泫之正想开口让谢钰把高沉庸的魂魄拖回来,滕半梦突然出现在了白光区域内,她垂着眼睛盯着高沉庸看。 柳泫之觉得她的视线有点奇怪,好似不在看高沉庸。 “现在怎么办?” 周千雪沉吟片刻,说:“带他去警局?” “警局?一个枪子的事,你们也太人道主义了.....”犹笙嗤了一声,说:“给我们吧,我们带回湘城去,有的是法子折磨他。” “现在是和谐社会,你们注意影响。”周千雪不怎么赞同,“人间有人间的法,阴间有阴间的罚,这样....” 滕本梦打断周千雪的话,站在白炽光下徐徐开口。 “我们有三组人,一组一魂,带回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留下七魄做行尸走肉,直接扔到警察局,怎么样?” 这就是永世不得超生的意思了。 柳泫之比较担心的只有一个问题,“哪三组?” “我们,湘城,还有你。”滕本梦手指经过观南和妙行婆婆的时候微微停顿,“....你们两个带他去警察局,还能赚个奖金...” 柳泫之分到一个魂,不算白来。 妙行婆婆有点恍惚,“这...他真的杀人了?还是....连环杀人....” 高沉庸浑身湿漉漉地站了起来,经过一场灵魂撕扯后,他脸有些苍白,却依旧目光沉沉地盯着黑暗看,对面是什么,他看不到,但是他听到了她们的话,听见了判决。 “我知道这一天总会来……” “......我也想控制自己,可我的心理出了问题。” “我有时候很善良,有时候很疯狂.....我认为我自己是个恶魔……比较疯狂。” 比较疯狂,四个字概括了他恶劣的犯罪行为。 第73章 “崔某对我很热情,客客气气的,真不该杀她,现在想想,有点后悔……” “还有那个小孩,我记得是报纸上的姚某,长得太让我心痛了,所以又亲了一下,把她抱到柜子里。” 短暂的自白后,高沉庸看到了滕半梦越来越诡异的笑容后,突然掐断了回忆,请求说:“你们把她们带走,我自己去自首……行吗?” 行吗? “狗日的赖皮麻怪,长得嘛嘛地还想得花花地。我本以为畜牲已经毫无底线了,而今我才晓得,它的底线于你来说,仍是遥不可及的天!” 犹笙一脚蹬出来,三十六码的鞋子直接踏上茶几踩上了高沉庸的脸,高沉庸刚被折磨完,根本没力气反抗。 犹笙不解气得使劲地踹着:“放心,狗杂种,我滴才艺是花式出殡,等你走了,一定让你走得老带劲了,十八地狱不用去,直接送你去魂归天地。” 犹笙挥手一抖,银片子铃铃铃的响,整个手臂上的银片子里掉落密密麻麻,各色各样的虫子来,“崽儿们,别啃死就行,还要的折磨。” 收回脚,还不忘呸一声,恶狠狠地说了一句方言结束语,“阿门!畜生!” 高沉庸脸色剧变,他的衣服上,皮肤上,爬满了无数细小的虫子。它们的身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红色,表面覆盖着一层粘稠的液体。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而又小心,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在吸进无数虫子的恶臭。 虫子的脚在皮肤上爬行的声音让他几乎要崩溃,他疯狂地跳动拍打着身上的虫子,他甚至不敢张嘴,只能疯狂地用眼神求助。 柳泫之看得仔细,全然没发现头顶的小黑团子已经遛进了隔壁的屋子里。 从灯下退出来的滕半梦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柳泫之的头顶,瞳中闪过一缕淡淡的的青光,继而在一眨眼后,又恢复了原本的墨色。 “道友....” “我不是你道友。”犹笙坐回到沙发上,警告,“不要说话,小心我让它们去你身上。” 周千雪无奈叹气,包揽下了最繁杂的任务:“那超度仪式就交给我们吧。” 第41章 她打伤我了。 - 全真派祭祀孤魂仪式被称作是朝孤祭灵,祭为祭祀、超度之意;孤为孤魂;朝孤祭灵即祭祀孤魂,为亡灵超度。 布施食道场,发城隍牒科仪。请高功法师行《摄召科仪》,还要另设一香案,供奉“鬼王大帝”神位。 中间放八仙桌,摆放板凳放八仙桌两侧,凳、桌相隔3米,白布将三者连接在一起,搭成一座长桥,再把黄布重复盖在白布上,两头定住,安牌坊、栏杆,两侧粘贴金、银桥榜文和《灵宝升度法桥真符》。 当金桥度过后,周文心将桥上的黄布去掉,露出白布后,周千雪依科阐事,再度银桥。 周千雪步罡撒食,以期甘露洒开地狱门,孤魂亡灵升仙都。 “.....闻法昭彰,句赞坛中,忏礼希夷。” 周文心念:“十类孤魂尽皈依,今宵黄箓妙偈。” “......亡魂,亡魂,侧耳遥闻,东赴蓬莱岛,南向朱陵宫,西碎金钢地,北免寒冰苦,从此追荐后,举步上南宫。仰凭道力,为上良因.....” 大开的门窗外暮色朗朗,头顶的夜色明月都显得清亮美丽了几分,夜色不显得那么暗沉,整个天穹当中的星光好似连成一片,将人间映照的朦胧浅淡。 屋子里飘摇的烛光香火晃动,清风细灰,浅浅白雾浮沉。 有风拂过,卷起薄薄一层涟漪。 “她们就爱搞这种没什么用的东西……与其说上供超度,还不如说做给那些人看的,鬼听了她们念经都要一个头两个大。” 无关人员被赶到了门外,柳泫之学的超度仪式和全真派的三位有点出入。不能和她们一起攒功德,只能跟着湘城三人蹲在门外的墙角处,听着里面传来时而含糊,时而清晰的梵音。 犹笙一出门就买了两根烤肠,没人想吃,她只能递给了柳泫之。 “谢谢。” 柳泫之正想往嘴里塞点味道,道谢之后就毫不客气地接了过来。 “你看到那九个女人了?”犹笙问。 柳泫之腮帮子微动,点点头,“看到了。” 犹笙吃了两口烤肠,吞下之后,又问:“她们看起来怎么样?” “看起来不太好,没有耳朵,没有手,没有头……” 犹笙把签子插在地上,打断道:“我是说心情。” 柳泫之回忆着那九张看到高沉庸被送上警车的时候的神情,她们脸庞青白,目光空洞,眉头微微蹙起,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只有轻微的叹气声落出。 柳泫之询问她们为什么叹气,她们便看向柳泫之,直直望着她,又轻轻叹气,什么也不说。 一如她们死去后的日子,什么都说不出口。 柳泫之自我总结:“看起来不是很高兴。” “也是,都死去这么久了,凶手也没能被抓……我还特意上网找了相关的报道,小白鞋的弟弟抑郁自杀,她一家人都走不出那天的阴影……她们又怎么还高兴的起来……” 犹笙感慨完,又“嗤”了一声,“要是我,恨不得天天折磨他才好....我要把那个魂魄撕碎给我的崽儿们吃....一点点炼成沫沫……” 说到这个,柳泫之好奇的很,“你那些虫子怎么藏的?” 犹笙微微扬眉,一派得意地拨开手腕上的银片,柳泫之凑过去看,一只血红色的、米粒大小的虫子趴伏在银片背面,透明翅膀抖了两下,突然冲着柳泫之的面门飞来。 第74章 速度不快,柳泫之下意识抬手抓住,轻轻一捏,指腹一片粘腻。 “诶,你怎么捏死它了……”犹笙惊怒,心疼喊道:“你知道这些东西得费我多大力才养出来的吗?” 柳泫之摇摇头,有些无措。 “小笙,是你先吓唬人家的,怪不着别人……” 坐在一边的落宁无奈开口,朝着柳泫之不好意思地笑笑,视线落在柳泫之的指腹上,抽出一张餐巾纸递过去,提醒道:“这些虫子都是毒物,还是赶紧擦干净比较好。” 犹笙无所谓地“哼”了一声,“要是不想生病,赶紧擦了吧。” 一听到有毒,柳泫之赶紧擦干净手。 这时候,里面的朝孤祭灵已经结束,协助仪式的观南先走了出来,她神情有些恍惚疲惫,看了四人一眼,礼貌笑笑。然后坐去了旁边安静的角落里,拿出了一盏小灯对着自己的脸找合适的打光位置,最后打开手机开始录拍视频。 - “今天晚上十一点半有站票,我买了?” 犹笙看了眼陆榆,她低着眼看着地,似乎没有听到落宁的话,落宁催促地又问了一句,犹笙便代替陆榆点点头:“行啊,早些回去也好……” “行什么行?” 陆榆突然站起来,就连角落里录视频的观南都看了过来,落宁拉住她,轻声说:“陆榆,算了,没有就算了。” “不行,我去找她们要来。” 说着,陆榆看向柳泫之,直接问道:“你能把你手里的魂魄给我们吗?什么条件都可以…..你要多少钱?" 柳泫之愣愣地看着她,还没反应过来,落宁就先开口了。 “陆榆,那是她应得的,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落宁拽着陆榆就要走,陆榆拧着不肯走。 “时间就要到了,我们到哪里去找魂魄…好人的魂魄你们舍不得,坏人的又用不了,你这么心善,谁对你好啊?她们拿着魂魄说不准又没有用,我们凭什么不能买过来?” 落宁有些无奈:“不是所有人都要钱的,这种煞气足的魂体很难见的。” 一般鬼怪都会对煞气敬而远之,所以煞气足的魂魄最适合拿来炼制阵法、做傀儡阴兵。 柳泫之倒是不怎么需要这种魂魄,只不过在发现谢钰不在的时候,她就迅速把高沉庸的魂魄塞进肚子里了,就算是想给陆榆也给不了了。 “我给不了你们。”柳泫之只能说。 陆榆反问:“为什么?你就说你要什么....” “陆榆,够了。我不需要。” 落宁似乎有些难堪,冷下脸来。 陆榆咬着唇撕咬着唇上的细肉,眼睛微微发红,压低声音质问:“那你要什么?你需要什么?你这一辈子不要了?不要命?就要去找那个不存在的洞神?” 陆榆不甘心道:“不是没有办法的,只要一个魂魄就是了,要不是你扯着我,我们早就抓了一个魂魄回去了...” “那些女人还不够可怜吗?” “那你就不可怜了吗?”陆榆气得说了方言。 犹笙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听着两人吵架,在两人同时沉默后,她才很无所谓地开口提议,“莫吵了啰,不过就是个魂魄嘛,去搞死个人就算了。” 落宁深深吸一口气,同样用方言说道:“我不用你们两个管,这事不关你们的事,回去吧,命里没有就不求了。” 柳泫之似懂非懂的听出了她们的诉求,问道:“你们要一个魂魄?” 三个人不说话,只有犹笙点了点头。 “我有,可以给你们。” 陆榆转头看向柳泫之,眼睛微微发亮:“真的?你真有?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柳泫之想了想,这一次来没攒到功德,事主也被抓进了局子,要是能赚到点钱也好。 “我没有卖过魂,不知道多少钱,你们看着给吧。” 陆榆:“我先看看魂魄。” 说着命里没有不强求的落宁的眼神里也有了微妙的期待。 三个人盯着柳泫之,想看她怎么召出魂魄来。 只见柳泫之打开了挂在胸口的香盒,然后往上面一抹,好似抓到了什么东西,示意陆榆可以验货了。陆榆将信将疑地拿出黄符纸,烧成灰后,抹在了眼皮上,睁开眼。 柳泫之手里抓着的正是一个女鬼,腰间挂着一圈圆形肉盘,面容可怖。 犹笙忍不住催促问:“怎么样?” 陆榆点点头,"有的,有一个完整的魂魄。" 落宁紧绷的肩膀彻底放松了下来,她轻轻吐出一口气。 柳泫之不太会推销,但还是介绍道:“这是我前几天抓到的产鬼,做的是恶事……” 陆榆却不在乎是什么鬼,做过什么事,掏出一个绕满了黄符纸的葫芦递过去:“我把我所有钱都扫给你,你把这个魂魄卖给我。” 柳泫之把魂魄往葫芦里一塞,摊开手机,点开微信的二维码,“你扫我。” 叮—— 柳泫之看着新聊天框中转来的4897.98元,嘴角微微勾起。 【小泫。】 从头顶窗户里爬出来的谢钰用最后一点力气跳回了柳泫之的领子里,柳泫之早就发现谢钰跑出去了。 柳泫之不担心她会跑,毕竟谢钰费了这么多心思,保存了这么久尸体还在古宅,不会轻易弃之不顾的。 “你们聊什么?” 第75章 谢钰缩在柳泫之的颈窝,恹恹地告状:【她打伤我了。】 滕半梦趴在窗口,吹着眼睛盯着柳泫之的领口看,柳泫之一抬头就看到了她还没收掉的黄符纸,反应很快地站起来,一边拉着领子,一边往后跳了一步,和滕半梦拉开距离。 看着柳泫之警惕的样子,滕半梦收掉了符纸,眼睛微微眯起,用一种审视目光看着柳泫之。 半晌,在湘城三人准备有所动作的时候,她终于开了口:“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小鬼,原来是柳道友带来的……” “你打伤她了?” 柳泫之有点不高兴。 “不好意思。”滕半梦手搭在窗台上,轻慢笑笑,“我以为是孤魂野鬼。” “她是我的。”柳泫之纠正,“不是孤魂野鬼。” “怎么了?”周文心收拾完东西,走进了隔壁的屋子,看见两人好像不太对劲,于是凑过来问:“你们说什么呢?” “没什么……”滕半梦撤回身子,扫了一眼旁边的镜子,“只不过误会了一只小鬼……我还以为是镜子里出来的恶鬼,没想到是柳道友养的小鬼。” 跟着周文心进来的周千雪正好听到了后一句话,快步走上前来问:“你在养鬼?” 柳泫之反问:“怎么了?” 养鬼术是控灵术的一种,指收养已经死去人们的灵魂,而常收养夭折婴儿或早逝的小孩的灵魂,然后以符咒法术来控制他们,并会以血液或食物来收养。 这种法术一般被视为邪术。在灵界人士里稍微有功德的都不习练,因为过于阴损,有伤功德。 周千雪微微蹙眉,似乎对养鬼之术颇为不满,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养鬼不是正道,你身为道家散修,又是天生天眼,是难得修炼之材……更何况,鬼魂本不该待在人间,下地府才是她们的去路,你不要拘着她们,这种法术阴损之极,不是正道……” 柳泫之后知后觉明白过来她误会了,解释说:“她是自己不肯离去。” “……鬼怪记忆残缺,不说生前是好人恶人,就连死后有无害人她也不曾记得清楚……更何况魂魄执念难除,必要害人害己。” “即便如此……”周千雪倒是不信,语气严肃认真:“你也能保证,她不曾害人?她是自愿跟着你的?” “这人说话怎么这么不中听。” 养鬼在犹笙看来不过是一种最常见的法术,周千雪的话就像是指桑骂槐,当即不爽反驳:“鬼是人变的,养鬼就是邪道,养人就是正道;除鬼是正道,杀人则是邪道……什么话都让你们正义之士说了……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不是道家之人,周千雪便不想多管。她只是看不得天生的苗子长歪了去,好好一介散修,要是入了邪道,那就悔之无及了。 “柳道友,你有无想法来我道门一观?” 第42章 你怎么不说话了。 - 晚明柳河古街。 穿行在喧闹的古街上,柳泫之没有着急回家,走出火车站的时候,这座城市已经隐在夜雾中,天上无星无月,沉沉如一片墨画,不如桐城的夜色清亮。 盏盏街灯散发出盈盈的辉光,将尘世的浮光掠影都拢进小小灯球之中。 现在正是柳河最热闹的时候,青石铺就的长巷漫延街尾,两道的餐馆热气腾腾,大约是因为周五的原因,平日里不开的各式花灯色彩旖旎,泫然入目,平房屋后错落有致的桐木树叶金黄灿烂,将这小小一方繁华热闹映衬到天热地烫。 尧枝逐早就给柳泫之留言了【要出门】的信息。 柳泫之原本想直接回家,可一走到街口就走不动路了,街上的小吃香味钓起了胃里的馋虫,看了看钱包里刚收来的四千多块钱,她几乎没怎么犹豫,准备找一家店先解解馋。 选中了一家临河的自助小火锅店。 小火锅上得很快,红油辣汤。 柳泫之回复完周千雪的最后一句劝告后,收起了手机。 湘城三人组离开后,周千雪拉住柳泫之一定要‘传道解惑’,柳泫之推辞不了,赶着火车要回家,只能先应付着加上了她的微信。 周千雪那一套说辞她听过不下百次了。 师傅教导她要耐心听人说话,所以即便有些不耐烦,她也会回复一个【嗯】,表示‘已阅’。 锅里的汤底滚起水泡,柳泫之夹起一筷子千张扔进了辣锅里,又往里加了挑好的菜品,把火锅煮成麻辣烫她才停手,等着里面的菜一起熟透了,才开始不紧不慢地吃起来。 "小泫。" 被打伤的谢钰终于是活过来了。 “怎么样了?” 和道协的几人分开后,谢钰强撑着说了一声【要睡一会儿】就不再动了,一上火车,柳泫之就迫不及待把小黑团子捧出来观察。 这可是她的粮仓。 看了好一会儿,确定鬼气还在动后,柳泫之才放下心,把小黑团子重新塞回了衣领里。 谢钰“嗯”了一声,"好多了。" 语气似乎没什么问题。 “你去干什么了?她怎么打伤你的?” 柳泫之看过滕半梦的驱鬼符,就是普普通通的驱鬼符,谢钰不应该会被这样的驱鬼符打伤。 “我去看那面镜子了,她误认我是镜中鬼,我以为她看不到我,这才不小心被她伤了。” 第76章 谢钰并没有被滕半梦打伤,是被那个镜子里自己的残魂折磨的。 融合残魂需要时间,这道残魂很抗拒她,谢钰废了好一会儿功夫才让她安静下来。 “那面镜子怎么了?”柳泫之问。 小黑团子从衣领中钻出来,轻轻开口,“镜子应该是天地灵宝,我原本想借此查看我的以前,但被打断了。” 【我有一只镜,献魂魄吞血肉,忆我往昔,观我未来。】 柳泫之想起了那些女人的话,疑惑问:“她们说的是真的?” “不知道,我没能看到。” 柳泫之轻轻叹息,“下次早点说。” 应该能卖不少钱。 临河的好处是通风好,火锅中弥漫的烟雾还没抵达眼前,就被河上的风卷走了,柳泫之托着腮帮子,往嘴里塞了一块又一块的肉,舌尖炸开的香辣酱汁配上特制的香菜牛肉酱调料,世上绝味,也不过如此。 柳泫之吞下一片羊肉后,觉得可惜,又惋惜开口:“这大概就是师傅说的.....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吧。” 这诗的意思是:即使身处万花丛中,也懒得回头顾盼;这缘由,一半是因为修道人的清心寡欲,一半是因为曾经拥有过的你。 把天地灵宝代入这种缠绵悱恻的感情中,柳泫之也算是独一份了。 谢钰感受到了柳泫之塌下的肩膀,知道她是真的在可惜这个天地灵宝,突然想起周千雪的话……柳泫之如今也是道士…… 谢钰贴在柳泫之的脖颈上,轻轻发问,“那个道士的话....小泫,会当真吗?” “什么话?” “就是养鬼不好。” “她说的不全对。”柳泫之解释道:“她说的是养小鬼,是一种控灵术,是通过咒语,来推使鬼魂为供养者做事....起先的说法没有不好的意思,总之和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是不一样的...” 在传统的道教中常有收鬼养鬼等做法,起源于早期那些远离尘世的修练道丹的隐士,长期在深山老林中修习,但是毕竟还要生活,故而收一些有一定能量的孤魂野鬼,为其飞报阳冥两界的信息,以及提拱个人生活上的方便。 但在后世,却蜕变于一些人的谋生手段,由道而成巫。比如在东南亚一带的供养邪灵巫术。 柳泫之贪的是谢钰的鬼气,不是凡尘中的金银,也未曾用自己的血喂养过谢钰,自然就和周千雪口中所谓的‘养小鬼’不同。 更何况柳泫之只是个无证的野道士,要不是为了接活儿赚钱,她也用不着跟着师傅学怎么当神棍。 谢钰问:“那我们算是何种关系?” 脖子上传来细细碎碎的痒意,柳泫之手指拨了一下领子,谢钰顺势抓着她的手指挂了出来,她抱着柳泫之的手指滑到指根,一边晃着一边重复问道。 “我和小泫,是何种关系?” 柳泫之认真想了想,猜测道:“你在我的祖宅里……是我的祖宗?” 挂着晃的小黑团子突然不动了,她跳到桌子上,穿过辛辣的火锅热气,背对着柳泫之,坐到了窗台边上。 柳泫之戳了戳她:“你怎么不说话了?” 说什么? 说是第几代祖宗吗? 小黑团子往边上挪了挪,迎着河风很轻地哼了一声。火锅店里的沸水泡声都比她的声音大,柳泫之根本没听到她的声音。 见谢钰不理会自己了,柳泫之有些纳闷,但火锅里的菜已经重新好了一轮,尤其是土豆莴笋这类的,过了脆脆的时候,就不好吃了。 柳泫之先吃了两口,后面的话就被底下飘过来的船截断了。 窗户下的河上穿行而过几片小舟,唯有一只小船停在了栏杆底下,撑船的船夫和船头的客人,头头是道地介绍着‘柳河巷’的由来。 “……柳河巷啊,最早不过是个乡县里的偏远山村,你看我们后面这片山,离市远,什么时候都是穷苦的地方,就是来了个人,这才兴起来的。” 船头的两个年轻人似乎是爱听故事的,其中一个女人顺着话往下问,“谁?” 船夫还没张口,船篷里探出一个头戴玉兰花方巾的老奶奶,细眉细眼地笑着,盘坐在她们对面,接道,“……这里有一户商贾人家的小别院,一开始被京都来的小大夫盘了去,听说是为了方便养护天生痴傻的姐姐....也有人说是京都的家里遭了难,下乡逃难来的……听说只带了一个小丫头,我觉得还是来逃难的……那会儿的大小姐,出门都带四五个护卫……这块地方偏远,不能三个小姑娘就敢往这里跑……” “不过……”说完,老太太又顺着感叹一句,“小大夫来的正好,还是个好人。” “小大夫人好心善,不仅治病看人,还教人辨识草药。后来好多人把从山里寻来的草药卖给了镇上的医馆……还有些甚至开始种草药,一来二去的,还真让我们这个穷乡僻壤赚起了钱....” “这就是缘分。” 又是一句感叹。 老太太把手里穿好的花手链递给两个年轻人,“五块钱一串,来两串吗?” 底下两位付了钱,老太太夸了几句好看,才继续说道,“那几年世道不好,开封地震瘟疫,我们这里也闹起了饥荒,哪里都不太平……村子里到处都是生病的人,没人采药种草了,小大夫只能出去买药,去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第77章 “回去了?还是去世了?” “这个就不太清楚了,也没有人能说得准,到底是死了,还是回京都去了……不过一直都没过丧,那个痴傻姐姐后来也不在院子里了,就留了个小丫鬟洒扫,想来应该是接回去了.....没人说得准那小大夫到底回不回来了.....再后来她们的宅子也被人买走了.....” 这个故事讲了不下百遍,老太太说起来真是一板一眼的,抑扬顿挫讲完了故事,也没个结尾,叫人怎么都不舒服。 急起来就问了两句,只能说出一句话来:“....总之连尸首都没人见过,大家都当她回京都去了。” “那和这条河有什么关系?” 问到了关键点上,奶奶圆圆的眼珠子亮亮的。都说老人的眼睛浑浊,但要是仔细看看,老人的眼珠子最是圆润,像一颗光滑的龙眼核,淳朴自然,什么话说出来都能让人信服个七八分。 “这条河本身是没有名字的,小大夫出门采药的时候,家里的姐姐就会站在自家大门口的柳树下喊着小大夫的名字。” 说着便轻声学了两句,“柳河——柳河——” “这一条河就这么叫了柳河,这条街就叫了柳河巷。” 两人一愣,不可置信地笑,心存疑虑:“真的假的?” “真真假假算这么清干什么,你信就真,不信就假....”老奶奶呵呵地笑,不说真不说假,就像忽悠人:“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真亦假时假亦真...你信就是真...” “肯定是假的,这太扯了。” 另一个女人却说,“我觉得挺合理的,我还听说过一个村子叫二狗村的..因为里面信奉供养的神仙就叫二狗神.....” 船夫撑着船杆慢慢用力,船只渐渐滑了出去,荡进了河中的月色里,交谈的声音也越发淡去。 “叶瑞白......你又忽悠我是不是?” “没有,逗你玩的。” 第43章 自信女人。 - 火锅里翻腾的肉片被捞了个精光,柳泫之白听一场旅游介绍,结完账,站在火锅店门口时,她还在想着故事里的最后结局。 故事不怎么吸引人,就是没结局太难受了。 她一边走,一边疑惑喊着:“谢钰。” 谢钰早就趴回到了她的头上,淡淡的‘嗯’了一声。 柳泫之没察觉到她的兴致不高,问:“那小大夫要是真的回京都了,这里的人怎么还纪念她?这故事是假的吧?” 谢钰沉默了一会儿:“半真半假。” 柳泫之惊讶:“你知道?” “不太知道。”谢钰却不愿意说了,转开了话题,“这条路好像有些绕。” “都能回家。” 柳泫之并没有按照平时的路走回去,这个古街就这么大,照着一个方向走,总能找到古宅的,柳泫之不担心迷路,无非多走几步而已。 于是,她就近选了一个巷道拐进去,这条巷子经历凡尘荣枯,雕花的窗檐漏出几点清光,抛洒在薄薄的青苔石板路上,为逐寸斑驳的墙皮装点银箔。 巷子七绕八拐,挺难辨认方向,加上被谢钰这么一打断,柳泫之就专心找起了回去的方向。 踏着蓬蒿摇曳的光影往里走了近二十米,柳泫之撞见一家挂着破烂门头的古董店。 【天璐古董】 小巷原本就窄,古董店门外坐着人,垂着头,月光正好打在她的身上,柳泫之一眼就瞧见她脖子上被照得反光的貔貅玉石。 不用细看就知道是个好东西。里面灵气纯粹,通体莹润白皙,内里有细细的红色纹路,似是血滴到水里氲开般自然绮丽。这种玉石难见,是布阵修炼的好材料。 柳泫之记下了这家古董店,心想有朝一日赚大钱了,来这里看看能不能找到这般好的玉石。 她走过店门的时候,忍不住回头再看了眼那玉石,脚步顿住,两秒后加快脚步往巷子深处走去,生怕多留一会儿,兜里的四千多又该花出去了。 脚步声远去,店门口的女人抬起头,嗅了嗅空气中残留的气味,侧头看向早已走远的背影,若有所思。 火锅味,鬼味,还有一点点熟悉的气味。 都是老朋友。 - 原先的路比今日的路好走很多,柳泫之在巷子里左拐右拐,走了近半个钟头才找到巷子出口。 抵达熟悉的大门口,她暗暗吁了口气,这巷子里面太绕了,没事还是按原路走吧。 冬日月光柔柔的,薄而白的月光纱罩下了一整个内庭院,不过一日没回来,东厢房的侧墙上已经投影上了电影,还是恐怖片。诡异而凄美的音乐下,一人一鬼正坐在冬树下兴致勃勃地看着电影。 “你不是要出门吗?” 尧枝逐看了眼柳泫之,又转回去看电影,光用脑袋和脸“看”柳泫之,还相当“热情”地招呼着柳泫之坐过去。 “小泫,回来了呀,怎么样?这大屏,这清晰度,这才是生活,我们以前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 投影仪架在西厢房的正门外,电插座缠在门把手上,电胶布和好几段颜色不一的电线乱成一团球挂着,看起来像是自己拆开又接起来的插座。 倒是投影仪不像是便宜货。 "哪里来的?" "我今天撞见一个好心肠的美女,她大概是刚搬过来,收拾着扔了好多东西,都被我捡回来.....” “小泫。” 第78章 小黑团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回了身体里,谢钰从东厢房迈步出来的一瞬间,柳泫之就被她的眼睛吸引去了目光。 投影仪铺洒过去的光落在谢钰眼中,让本来瞳色淡薄的瞳孔流出盈盈的闪光。 真不像个尸体,像是活过来了一般。 一天没见到谢钰的好心情一瞬间就破碎了,又因为今天捡了“优质破烂”,尧枝逐不想让因为谢钰产生的“刻薄”而影响心情,于是索性当作没看到谢钰,认真看起了电影。 谢钰好似也没看到尧枝逐,走到柳泫之边上的空椅子上坐下来,小木茶几上堆满了垃圾零食,尧枝逐扫了一眼谢钰,看她想开口说话,很响地“哼”了一声,然后大大剌剌的拆开薯片包装袋递给柳泫之。 谢钰无视尧枝逐对她的警告,看柳泫之吃得挺开心,装模作样地看了两分钟电影,评价道,“这个故事很有趣,墓穴也很有意思,我都不曾知道还可以造成这样……” 说到墓地的事情,尧枝逐是专业的。只是和谢钰说话,不阴阳怪气显得太惯着这个来路不明的鬼了。 “……你要是有钱有势,造出来唬唬人也有意思……不过看你墓里那副砢碜的样子,不像是个有钱有势的,以前是做什么的啊?” 谢钰好似没听见尧枝逐的问话,借着投影出来的光仔细瞧着柳泫之,等着她的应声。 柳泫之生的像话本里广寒宫里的小神仙,白白的呆呆的,又像是外院坛子里的大白花,只是有时候说话带着小刺。 非得扎一下,刮一下心肝才好。 这样说起来,似乎又像是从哪个山里跑出来的、不懂人情世故的小妖精。 “嗯,师妹说的有道理。” 这话就像长了小刺的。 谢钰收回思绪,说:“我不是你的祖宗。” 柳泫之一开始有些莫名其妙,看向谢钰的时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她在说什么。 谢钰盯着她看,像是非要等着她回答。 柳泫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回了句‘知道了’,就低头继续吃薯片。 谢钰抬手轻轻刮了下自己的脸颊,犹豫了一会儿,才迟缓开口问道:“你没有想问的了?比如,我是谁?在这里多久了?在这里做什么?” 什么意思?柳泫之心想,不是自己留下谢钰的吗? “没有。” 柳泫之避而不答,留下谢钰就是贪图她身上的鬼气,要是被人知道她一个道士贪念这么大,不好。 谢钰似乎没想到柳泫之对自己一点也不好奇,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谢钰先是不答,沉默了很久,等不到第二句话的她一转头,看柳泫之已经认真看起电影了,似乎真不在乎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 电影里的主角从开棺到诈尸,柳泫之什么都没看进去,耳边只听到了一声尧枝逐的惊叫声,继而就是吵吵闹闹的打架声,紧张的背景音乐和兵刃相见的砰砰声持续了好久,或许也没有很久,毕竟电影拍打架也拍不了多长时间。 也就在这吵闹声里,柳泫之偷偷瞥了眼谢钰。谢钰也在认真地看着电影,似乎注意到了柳泫之的视线,轻轻飘过来一眼,淡淡的,没什么情绪。 感觉像是生气了。 不会是前两次偷吃被发现了吧。 柳泫之心虚地躲开视线,心想,自己都这么小心了,怎么可能会被发现?可她也没做过鬼,鬼气要是能被鬼体感知.... 柳泫之设身处地的想了想,要是有人啃掉她的手指,她也会生气的。 “你生气了吗?” “没有。" 谢钰神情淡淡,无光的眼神冷的像块冰。 柳泫之没看出冰的意思,仔细打量着谢钰的脸,可惜死人脸看不出什么情绪。 但谢钰说了没有就是没有,于是原本很心虚的柳泫之就不再问了,随口说去了别的话题。 “你不是要买旗袍吗?我给你网上买两件?” 这话怎么听怎么心虚。 谢钰“嗯”了一声,“劳烦。” “不劳烦。”柳泫之回。 谢钰沉默了两秒,又忍不住问:“你为何要给我买衣服?” 补偿。 柳泫之不敢说真话,也没看谢钰,随口回道,“你穿着好看。” 谢钰愣了愣,再开口的时候,语气突然轻软下来,“不及你之一二。” 柳泫之没听出谢钰语气里似有若无的扭捏和不好意思,只当她是谦虚,礼貌回夸:“你也好看。” 电影已经步入尾声,尧枝逐的注意力早就不在电影上了,听着后面两个人偷摸聊天,忍不住转过头插了一嘴,“我呢?我好看不?” 谢钰扯扯嘴角,拉出很僵硬的笑容,淡淡恭维道,“好看。” “谁要你说了?”尧枝逐盯着柳泫之,笑问:“小泫,你都没说过我好看,你说说,你说说。” 柳泫之有些犹疑道:“好看的吧?” 尧枝逐不乐意了:“你犹豫什么?” 柳泫之认真解释,“我们一起长大,看你看太多了,也就看不出到底是好看还是不好看了,不过在我心中,师妹是好看的。” “真不会说话。” 尧枝逐也不是真的想叫柳泫之说出个惊天地泣鬼神的赞美词来,道士会看人的面相骨相命运,但最不会看的就是人的容貌。 柳泫之说人好看,八成都是礼貌。 第79章 她一边哼哼着,一边一撩头发,下巴高高扬了起来。 “都说自信女人最漂亮,我最自信,所以我最漂亮…..” 第44章 你可以摸一下。 - 柳泫之没想到定制的旗袍还挺贵,辗转了好几家店铺,最终选定了一家同城的定制服装店。 因为新店开业,正在找刷单模特,特价款只要二百九十九。 联系上店主后,发现两人都在柳河巷子,于是老板很热情地亲自登门量尺寸。 尧枝逐这几天捣鼓着视频软件上的活动,连着几天都没出门,天天在院子里拍摄举着产品跳舞的广告视频,赚最多的视频分到了三块二,还没她捡破烂赚的多。 旗袍店老板来的时候,尧枝逐正在大骂视频主办方抠门,一见到来人马上化身文静小女孩,得知是来量尺寸做旗袍后,拉着柳泫之撒娇,硬要一套破烂风的旗袍套装。 理由是,必定会让她的视频在众多广告中脱引而出。 在老板不下五遍的劝告“破烂风不适合做旗袍”后,才依依不舍地打消这个念头。 老板一边量一边夸谢钰皮肤白身量好。 “就是这个天气真冷啊,快点量好,把衣服穿回去。” 老板摸了摸谢钰露在外面手臂,冷得像块冰,忍不住念叨一句:“年轻人不怕冷,老了要风湿。” 柳泫之帮谢钰拿来厚棉服穿上。老板在一边记着尺寸,一边打量着谢钰,似乎在斟酌要推荐什么颜色的布料。 “你这么白,穿什么颜色都好看……”老板微微一顿,问:“你眼睛不是天生浅色的吧?” “是天生的。” “哦哦……我还以为你带了隐形眼镜呢……”老板点点头,像是有了想法,“你气质很好,一般人瞳色和发色接近,你头发黑,瞳色浅,身上太白,所以需要深色压一压。我推荐这种墨绿色和青色的料子,上面的绣花精致,暗底的金线银线可以选,在阳光下看特别漂亮,只需要加九十九……” 提到钱,谢钰就回头看向柳泫之。 柳泫之抿唇没有表态。 老板立刻明白过来付钱的是哪一位,继续说道:“这布料我是亏本给您的,您朋友的身量真是个活招牌,我新店开业,真不赚钱,都是成本价给的,手工费就收了您300,其余布料绣花上门量尺寸……算算,100真的不赚钱的……您住这么大的古宅子,也不差这点钱吧……” 就是差这点钱。 柳泫之节俭惯了,有花没花在她看来没什么区别,可谢钰盯着老板平板上面的旗袍挪不开眼,一看就是很喜欢的模样。 拿不定主意的时候,谢钰已经偷摸伸出手指去滑后面的款式了,柳泫之马上开口。 “行,扫码给你。” 生怕谢钰看中别的贵重料子。 谢钰手顿住,抬头看向柳泫之,似乎没预料到她真的会加钱。 老板一听这么好说话,顿时后悔没推荐更贵的料子了,可话说出去了,也不能改了,只能收钱办事。 - 天气转冷,这几天都在下雨。 低垂郁结的乌云从南边吹来,日光躲在厚云中要露不露的,些许白色的光晕从盘错的冬树枝木上化开、扩散,将树木纹理都刻画进了晃眼的天光中。 柳泫之穿过窗口,望着阴沉沉、而又刺目的天。 雨天摆摊,还是算了。 好在前两天把东厢房的家具都卖了出去,加上前段时间赚来的钱,省着点花,还是够她们好好过个年的了。 这么想着,柳泫之瘫倒在沙发上,准备闭目养神一会儿。 不想这么一闭眼,就沉进了梦里。 柳泫之的梦一直都是暗黑的长河、和那一座总是过着人的桥。 这一次和以往的梦有些不同,她终于看到了除了桥以外的事物。 猩红的血漫天开花,在上方缓缓浮动,推起一阵又一阵的波浪,一眼望不到头的红色下是涌动的青黑色的河水。 断壁残垣,巨石遍地,血色长空汩汩流淌,森白兽骨遍地,腥味弥漫,恍然若十八炼狱。 远处桥上走动的人群不如以前那般默不作声。 尖叫,怒喝,大笑,大哭混成一团。 耳畔更是无休无止的惨叫和痛哭,似乎在很远的岸边传来一声声痛呼,又很快被周围的啜泣声掩盖下去。 “很痛吗?” 柳泫之听见很熟悉的声音,旁边痛哭的人此起彼伏的惨叫着,像是在回答那道声音。 “很痛!!!!” “好痛!痛死了!啊啊啊啊啊啊!” “痛啊!!!!” 那熟悉的声音又说话了,很轻很轻,轻得像叹息,像无奈,像淡然,像哀伤。 她说,“很快不痛了。” 无数血线从水油墨画的血色中蜿蜒而出。铁腥的气味直冲鼻腔,无法目视的风似乎都扭曲成了卷曲的线条,簇拥着向柳泫之奔来…… 柳泫之忽地睁眼,梦里熟悉的声音似乎还在耳畔,一遍一遍地重复。 “……很快就不痛了。” “很快就不痛了。” “不痛了……” 柳泫之闭了闭眼,压下狂乱的心跳,轻念一段清心诀,按下耳边源源不断、似梦似幻地轻喃。 窗外的雨落下如连线珠,一颗接着一颗崩落,溅出水花,又归于雨中。看了好一会后,她起身去耳房洗脸,抽几张纸巾把脸上多余的水擦干净。 第80章 耳房门外就是长廊。 初冬的雨,淅淅沥沥地落下来。滴滴答答的打在窗沿上,一粒一粒结实的,啪啪地砸在砸在青石砖上,好似要敲出什么震天动地的节奏来。 头顶的屋檐咚咚,脚下青砖嗒嗒,冬树挡不住雨水,树下的摇椅慢慢悠悠的晃动着。 外面的雨声大,谢钰看视频的声音也大,混混沌沌听不太清。 柳泫之越过两排水帘,跑到东厢房的屋檐下,脚步在两步之后慢了下来,缓缓停在了摇椅边的屋檐下。 摇椅半边在屋檐下,半边承接着细密的雨水。 【......你们见过会吃肉的太岁吗?这东西每天都来,扔的鸡鸭牛羊全被它吃掉了,喂不饱啊......每天晚上都发出那种瘆人的声音,有没有道士帮帮忙啊....这东西真不会吃人吗?】 字幕朗读后,柳泫之听到了‘登登’,‘登登’的声音,很沉重,像是东西跳动在地面的声音,还有一些细微的摩擦声。 听到道士两个字,柳泫之凑过去。 是一个有些模糊的视频,像是在稻田里,里面零散堆着好几个谷堆,田埂上一茬一茬的,看着就坎坷,或许是因为灯光不够亮,除了隐约的山体轮廓,只有一望无际的黑。 视频很暗,只有一大坨黑影缓慢地挪动着,能看得出不是人,但也不像是什么动物。 太岁。 “给我看看。” 柳泫之拿过谢钰的手机给视频留了言。 【联系我,收费,保证售后。】 争取一下,或许就能找到新活。 “下雨了。” 柳泫之的声音很快消弭于雨声中,谢钰好像没听到,接回手机后也没有站起来,她靠在摇椅上,似乎惬意到不想动,她就这么直直望着柳泫之,从上到下的看,好似在欣赏着一幅画。 “睡得好吗?” 柳泫之通常时候都不屑于撒谎,于是就回道:“不怎么好。”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水汽扑在了谢钰的面上,她恍若未觉,一颗颗水滴淌淋发间,耳上缠绕着几缕湿透的青丝,柳泫之静静的看着雨水从谢钰的额头滑落到鼻尖,蜿蜒没入殷红的唇缝中,最后落入罄白的脖颈衣襟中。 谢钰好似什么都感觉不到。 眸子和水珠一样浅淡,薄薄的水汽满进眼里,又汹涌夺眶而出,好像原本就是从那样透的眼中落出来的。 带着寒意,带着冬日里的孤寂,带着寒雨的冰凉透骨。 连同声音也被染的苍凉凌寒。 “怎么了?做噩梦了?” 说出的话还是有点温度的,柳泫之点点头,一眨眼就把梦里的事抛到了脑后,嘱咐道:“等人回你了,记得和我说。” 谢钰微微坐正,语气低落下来:“又要出门吗?” 人要赚钱的。 柳泫之:“快过年了,年前多存点钱。” “我可以去吗?”谢钰手指绕着柳泫之垂下来的毛衣衣角,“我不妨碍你。” 谢钰嘴角的弧度比前几天要自然些,看起来是笑着的。两人僵持了一会儿,耳边的风雨声飘渺,忽上忽下,噼里啪啦,打散了两人无声的对峙。 柳泫之犹豫片刻后,还是“嗯”了一声,提醒道:“不能再欺负人了。” 谢钰尖牙微微露出,应道:“记得了。” 雨转瞬间倾泻而下,像一杆杆银枪刺下来,带着玉石俱焚的信念,誓要在青砖石板上留个窟窿。 然而能留下窟窿的只有东厢房侧面那一张张老旧破烂的窗纸,风给雨指了路,本就有大窟窿的窗纸被吹的呼呼作响,还留下了一片连绵的水渍。 顺着屋檐留下来的水柱浇在谢钰的脚背上裙摆上,氲出深色的斑痕,谢钰半个脚面湿透了,柳泫之往后退了退,避免淋湿。 谢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淋了好一会儿的雨。 “小泫,你为何不和我说?” “我以为你喜欢淋雨。”柳泫之顿了顿,后知后觉问:“你一点都感觉不到吗?眼睛里也是?” 谢钰抬手抹了下眼睛,看了一会儿手指上的湿痕,然后又看向柳泫之,不知是不是柳泫之的错觉,总觉得那双淡淡的眼睛有些发红,整个人在雨汽里显得湿漉漉的,看着莫名有些委屈。 “惯会欺负我。” 哪里是委屈,分明是撒娇。 柳泫之少有的心虚低头,“对不起,我忘了。” 谢钰半边的裙子都湿透了,九块九的裙子哪有什么好质量,水汽一蒙,就贴着谢钰的腿不放。 柳泫之从耳房里拿来一条浴巾。 “擦擦。” “我不擦。”谢钰瞧着柳泫之,气性发作起来,“小泫害我淋湿,应该你给我擦。” 柳泫之一愣,这事师傅没教过,她也没听过这个理,只得先说:“你先进来。” 谢钰迈步进了屋子,走到柳泫之面前,微微抬手,看这样子,就等着柳泫之亲自帮她擦拭身子了。 柳泫之不觉得是多大的事,脑子里什么都不想,谢钰说什么就做什么。 谢钰的皮肤苍白细腻,柳泫之从来没见过皮肤这么软滑的僵尸。 毛巾落到腿上,柳泫之近距离的打量着,大概是僵尸的原因,谢钰的皮肤有一种白宣纸般的脆弱,薄到透明,似乎碰一碰就破了。 不如生人的肌肤光灿晶润。 但柳泫之几乎能想象出血液从这皮肤里透出鲜美微红的血色来是什么样子的。 第81章 谢钰没有触感,感受不到柳泫之触碰带来的温热痒意。 她垂着眼看着柳泫之的手,一寸寸从她的手臂往下擦拭,低头,弯腰,最后半跪在她的面前。 “好看吗?” 谢钰问得‘嗓子’发颤。 柳泫之抬头,不知道她在问什么好看,但是总归是回答"好看"就行了的。 得到想要的回答,谢钰抿了抿唇,好似做了很大的心理建设,才缓慢地挪动了一下腿。 “你....你可以摸一下。” “啊?” 柳泫之看着靠过来的腿,脑子空白了一瞬,在这种莫名其妙的进展下,她迟疑地抬手,拘谨又犹豫地戳了戳谢钰的腿。 谢钰语气中隐含期待:“怎么样?” 意料之中的触感。 柳泫之真诚评价:“软。” 谢钰微微眯眼,似乎是很满意了:“我生前几月只吃冷食,又喝了好几日的朱砂水,最后用黑土和双棺养尸,这才有了这般效果的。” 朱砂长期摄入,会导致体内汞中毒。而古代也确实有利用水银帮助尸体防腐的技术。 柳泫之没想到会从谢钰口中听到,有些惊疑:“什么?朱砂水吃多了会死的。” “我一早就知道我要死了。” 谢钰收回腿,转开了话题:“小泫,这件裙子湿了,我想换一件。” 旗袍还没送来,要换只能换她的衣服。 谢钰不想说,柳泫之也没问下去,转身去开衣柜,里面的衣服只有寥寥几件,她翻出一件夏天的短袖和短裤。 冬天的衣服,柳泫之自己还要穿。 “这套?” 她知道谢钰对衣服有要求。 卧室只有北面的窗户是开着的,柳泫之没等到谢钰说话,只等到了谢钰背过身去开始换衣服。 什么都看不到,柳泫之却不知道眼睛该往哪里放。她转身看着窗户外的雨串子念经,手指搓着香盒来回转着,什么时候念串了经都没反应过来。 一声轻笑从耳畔掠过。 “念什么经?” 柳泫之回道:“心经。” 谢钰语气带着轻软的笑意,调侃:“像个小神仙。” 柳泫之耳朵莫名发热,回道:“修的就是仙。” “小神仙修的不是无情道吧?” 柳泫之摇头:“只有全真教的道士才禁止婚娶。其他的道教流派大多是没有这样的约束的。” 谢钰“哦”了一声,向柳泫之靠近一步,又一步,“小泫可有意中人了?” 柳泫之被逼着退倒在了沙发上,只看到谢钰黑色短袖胸前的粉色桃花晃动着朝她移来,等到谢钰搂上她的脖子,坐到她的身上,她才开始重新呼吸。 顾不上回答谢钰的问题了。 “你...你为什么坐我身上?” 柳泫之的气都散了,原本就圆的眼睛更圆了,看着有些懵。 “我鬼体的时候就是这么坐的。”谢钰把脸贴在柳泫之的脸上,问:“小泫,我不能这么坐吗?” 好似和鬼体的时候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柳泫之整个脑袋都发蒙了,喃喃:“好像有些不对。” “哪里不对?”谢钰勾着腿,整个人都缩进了柳泫之的怀里,“是我太重了吗?还是我变大了,就不能待在你身上了?” 谢钰的语气总是很轻软,可这一问却带着一点威胁的意味,好像回答不对,她就会一口咬上来。 重倒是不重,也不是很大,谢钰和她差不多高,柳泫之伸长手臂还能把人都圈住的。 只是有点怪。 柳泫之才是那个吃鬼的人,对这种潜在的危险一点没感觉出来,思考了一会儿,竟然还真的认真比较了一下。 “还好,就是比鬼体不方便。” 答案还算过关,谢钰枕上柳泫之的肩头,仿若自己还是那个小黑团子一样。 沾了水的黄纸符已经散开了,她摊开在柳泫之面前晃了晃,“小泫,我骨头露出来了,帮我补补。” 第45章 你又生气了? 谢钰生不出血肉,白骨周围细白的肉没有血色,最多就是一层浅淡的粉色,柳泫之这一次看的清清楚楚,连同里面长出一截来的经脉也没有错过。 柳泫之不自觉蹙起眉。 “吓到你了?” 谢钰没有看手,而是一直盯着柳泫之看,不想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 这露了白骨的手指怎么看都不美观。 柳泫之摇摇头,一边用黄符纸包裹好,一边说:“听说太岁能不断生长,我想将它养在你这些破损的缺口,说不准能接上你的经脉...” 想到刚刚看到的视频,谢钰对太岁还有些印象,听了柳泫之的话,似有些受宠若惊,试探开口:“你给那个视频留话,莫不是因为我...” 话说着说着就有些不好意思了,声音也渐渐轻了下去。 “其实....你不用如此....” 柳泫之没注意谢钰后面的话,回忆着视频上的黑影,想了想,又继续说道:“……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岁,我还没有见过会走会吃的太岁,别是成精了吧。” 虽这么说着,心里却觉得视频里的东西八成不是太岁。 这太岁也叫肉灵芝,传说有治百病的效果,其实也不过是由粘菌、细菌和真菌三类菌构成的一种稀有的聚合体。十几年前正是严厉打击封建迷信的时期,师傅当年一字一句读新闻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柳泫之记得也清楚,当时的专家在太岁中提取出了聚乙烯醇,那是一种常见的工业黏合剂。 第82章 既有无限生长的能力,又是粘合剂,柳泫之想当然的觉得可以养在谢钰的手上,以此来充当‘血肉’。 谢钰此时并不清楚太岁究竟是何物,只听说过书中的‘太岁’的记载为:此物,聚肉形如牛肝,有两目也,食之无尽寻复更生如。 更有传言:食灵芝矣,可与龟鹤齐矣。 这可是传说里的长生不老药。 谢钰靠上柳泫之的肩膀,心中欣慰,语气也柔和:“不是太岁也没关系,你有这份心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翘起的头发挠着脸颊很痒,柳泫之想抓挠一下脸,谢钰刚放下去不久的腿又搭了上来,挂着腿一晃一晃地摇着,半个身子歪歪陷在沙发里,心情愉悦地玩起了柳泫之的头发。 背后窗外凉风骤起,纷纷淋淋的雨涤净了的枝梢,从屋檐落成一道雨帘,风掀帘而入,带来一房的风雨味。 冷冷瑟瑟的冬日里,两人挤挨在一起,总是舒服的。 柳泫之便不去管多出来的那几分怪异,拿出手机来打发时间。 几个道士讲道的视频刷过,由情歌改编的dj版舞曲突然炸响,大概是因为前面的音乐太平和,衬得这首歌特别激昂,编头发的谢钰似乎有些新奇,搭上她的肩头,盯着柳泫之的手机看。 里面正放着一个汉服女人跟着音乐晃动着身子,像是在跳舞,却又不像。 谢钰问,“这是什么舞?” 柳泫之简单解释:“社会摇,一种很新又很旧的舞。” 谢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见柳泫之手指滑动,便出现了另一名丰满女子吃着看着极为有食欲的红烧肉,吃得满嘴流油。 她拧眉评价,“不太斯文。” 柳泫之摆出以往师傅教育她的口吻‘教育’她:“她喜欢这样吃,我们管不着别人的事。” 谢钰倒不小气,了然:“现在是自由社会,我明白。” 柳泫之滑出下一个视频,随口问道,“这几天学了不少东西?” “学了很多……比如我知道现在的人常坐一个铁制的盒子,不用马力便可日行千里,叫做车;还有男女皆可读书做官,一里一医馆,一镇一衙役;人人皆是主人家,人人皆有机会行商做官,改命全然在自己。” 她看到载歌载舞的舞者,有传授知识的夫子,也有教导养生的大夫,也有倡导正义的衙役,更有每日每日笑得畅快的各色各样的普通人。 说起这段时间的观察,谢钰颇有收获,末了,轻轻感叹一句:“世道千变万化,这个世道是真真好的。” 柳泫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你记起以前的事了?” “不全记得。” 谢钰躺回去,继续打着辫子,柳泫之头发长,三角辫落在腰间,谢钰寻了一截红绳子系好。 柳泫之忍不住继续问:“记起什么了?” 谢钰垂着眼睛,她记忆确实不全,正是不全才不想说,她从记忆里找了和自己最无关紧要的事。 “....我最后的记忆,正是一个朝代的更迭,蛮夷入侵,有义军奋起反抗,可惜官商勾结,万银讨城,暴露了义军的藏身之地。炮火轰至老河影,死了数千人,地府更是直接在这里开了个临时通道……” 手机里响了一声,是辛愿手术完后报平安的消息,还发了一个红包,柳泫之将红点点掉,毫不客气收入两百。 谢钰话音轻去,柳泫之抬头看到越凑越近的脑袋,顺手将她的脑袋推回去,问:“你还记得这些事?” 什么都没看清楚,谢钰不愿意往下说了,收回腿,站起来,“我记不记得,和你有何关系?” 这语气太明显了,就算柳泫之迟钝,也听出来了。 无缘无故又生了什么气? 柳泫之不知道就问,“你又生气了?” “什么叫又生气了?” 谢钰视线掠过柳泫之的手机,屏幕已经暗了,她只看到了对面的图片是个面容姣好的女子,也看到柳泫之笑得开心。 “我好好和你说话,你要是不愿意听就说,不要装模作样地敷衍我。早知道你和别人不见面也会笑,我就不来白白惹你烦了,是我自作多情.....” 谢钰浅淡的眼睛里瞧不出多大的委屈,却听语气像是要哭了似的,柳泫之还没反应过来,听到她又说。 “如今我还魂魄不全,打不过你,你既然不是贪图我,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今日,你就喊来鬼差直接把我抓了去罢.....” 说了一通,柳泫之什么都没听懂,只听明白了【不是贪图我……】 她目光闪烁,却依旧硬着头皮反驳:“我也不是全贪图你.....” 谢钰眼睛微微睁圆,不想柳泫之还真顺着她的话说,抿唇打断,“我不想听你说了。” 说完便转身走了。 柳泫之不敢跟上去,疑心谢钰是知道了她留下她的真实目的。有了前几天的苗头,柳泫之已经很小心了,这几天就算饿着肚子,也忍着没有吃上一口谢钰。 收了手机打了个坐,等到暮色起来的时候,外面的雨也没有停的架势,一整日的水汽凝在天地之间,冬日将临的寒意也开始在夜间渗进人的衣服里。 柳泫之收紧衣服,准备后面的荒郊野岭找点野鬼吃吃,还没踏出卧室门,尧枝逐的声音就在院子里响起。 “...你演偶像剧呢?做鬼就是好啊,这天气能冷死人,冷不死鬼啊.....” 第83章 “就是冷不死鬼,我才在这里的。”谢钰少见的反驳了尧枝逐的话,“你卖了我的床,我能睡哪里去?” “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阴阳怪气的,不是你说的可以卖吗....” 隔着雨声,什么声音都带了层蒙蒙的沙沙声,尧枝逐要气势,就差拢着手大喊了。 “是,鬼不用睡觉,鬼也没有心,你便随便骂吧。” 谢钰侧卧在竹编的躺椅上,头发湿哒哒的垂落在一边,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黏在身上,脸上手上腿上都是水珠子,即落寞又可怜。 雨中安静了两秒。 “你到底怎么了啊?别整这些酸里酸气的桥段,我可真会来揍你的。” 似乎觉得自己语气不好,尧枝逐顿了顿,问,“是不是小泫惹你了?” 看谢钰不说话,尧枝逐“啧”了一声,找到了病因,便以过来人的姿态劝道:“她就脑子缺根筋,不是故意的,你别发神经折腾自己了,你又不会生病,她才不会来管你...说不准以为你就喜欢淋雨.....” 这话说到了谢钰的心痛处,再开口的时候,语气也低了许多,但不想再说柳泫之的事情了,转而问起了尧枝逐:“你要出去?” 尧枝逐“昂”了一声,“去买个灯,我那个灯坏了。” “我帮你去买,我想出去走走....” “别了吧,姐姐……”谢钰离她还很远,尧枝逐却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远远瞧着真准备坐起来的谢钰,“……我们这个时代,像你这样出去,可能会被人报警抓进医院的。” 就差没明着说谢钰发神经了。 谢钰听不出来,坐起来的时候看到了对面的柳泫之,两人对视了两秒后,谢钰转了个身,又继续躺了回去。 尧枝逐也看到了柳泫之,朝她试了个眼色,就打着伞匆匆跑了出去。 东厢房门框后面扒着偷看的阿姑,赤白的眼睛转向柳泫之,然后又很快低下头去,慢慢隐入黑暗中。 柳泫之站到东厢房门口的时候,回头看了眼里面。师妹果然是个见钱眼开的人,里面什么柜子屏风窗书桌都不见了,只剩下那幅被风吹得歪歪扭扭的挂画。 谢钰半耷的眼皮,似乎不想看柳泫之。 “你要不要先进来?” 柳泫之心里有事对不起谢钰,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好半晌没有后一句,谢钰便抬眼看着柳泫之,“怎么现在想起来来找我了?” 柳泫之如实说:“正要出门。” 一句话又让谢钰笑自己是自作多情了。 可她还是忍不住要问:“又要去哪里?” “去吃晚饭。” 谢钰脸色稍霁,转而又暗骂自己作践自己。 “我要和你一起去。” 谢钰去了,她还怎么抓鬼吃,柳泫之想也不想地拒绝:“不行。” 雨落声萧萧,像是坠落的灵魂在呜咽,无人察觉谢钰的指尖地颤了一下。 “怎么又不行了?” 谢钰霍然站起来,跨上台阶,逼视柳泫之,“你和别人约好了?是今日逗你笑的那个女人?还是别的谁?” “怎的?是口味变了,还是不喜欢我这幅样子了?” 黑雾像是绵软流长的絮缠绕在柳泫之身周,谢钰一步一步逼着柳泫之,雷声轰轰,在这沉沉的雨中,谢钰才如同一只真正来索命噬人的女鬼。 “柳萂,你是不是心悦别人了?” 第46章 你看我手机了? 柳萂是谁? 柳泫之没来得及细想,在危险来临的一瞬间,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腿一伸,脚还没碰到谢钰,就在一寸之隔,被黑气缠绕禁锢住了。 “你想打我?” 谢钰嗓音很轻,和前面的质问完全不同,带着极度危险的意味,淡漠的瞳孔中映出柳泫之警惕的面容,一瞬不眨。 对面是大鬼,即便是相处过几日了,鬼终究是鬼,丧失理智的鬼并不少见,这种突然间暴走的情况,柳泫之更是不敢掉以轻心。 一击没中,柳泫之没有耽误,立刻咬破手指,左手五指均收伏在掌心,单脚往前用力跩去,一气完成,正要打出,突然看到谢钰手上的黄符纸,意识到雷咒会损坏身体,马上转而将五雷指快速变换成了道指。 “中天大圣,飞天捷疾,收捉阳玉玉界五方无道之鬼,伏天一北狱,依律定罪。” 指尖着血,压在谢钰的眼下,游龙画凤一般勾勒阴阳符咒。 “你想杀我?” 顷刻间,谢钰的魂体从脸上浮现,声声质问。 柳泫之一边加速写符咒,一边说:“你现在毫无理智。” 即便不知道现在的谢钰能不能听清自己的话,柳泫之还是解释道:“……我用的是六甲阴阳符,试试能不能先将你束缚住……” 六甲阴阳符形如同一柄利剑,一道阴咒,一道阳符,是一种缚鬼用的法绳之形。 谢钰微微眯眼,符咒已经半成,在意识到柳泫之真的只是在定住她后,她稍稍消气,眼睁睁看着柳泫之在自己脸上画完两道符后,又咬出一滴血抹在自己额心之间。 最后一笔完成,柳泫之呵一声:“定。” 谢钰动了动,真的不能动,沉默两秒后,她开口:“我没有失去理智。” 柳泫之不信,更不会放开谢钰,“你没有失去理智,那怎么会伤我?” 伤她。 第84章 谢钰听到柳泫之的话蓦地沉默了,她这才看到自己缠绕上柳泫之的黑气,突然意识到现在的自己是鬼。 这才让柳泫之以为自己是要伤害她。 谢钰垂下眼,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柳泫之身上缠绕的鬼气渐渐都收了回去,柳泫之下意识抓住了一团黑气。 她已经好几天没吃鬼了,很饿。 见谢钰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柳泫之收回腿后,转身就把那团黑气快速塞进了嘴里。 “对不起。” 谢钰说得很轻,“……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样的事,我没有想伤你,我只是不想让你出门....” 大概是觉得这太没有道理了,谢钰顿了顿,又说:“雨太大了,天色又晚,我担心你的安危。” “……你是不是生气了?我以往的性子不是这样的,大概是做了鬼....兴许是有些变化的....” 柳泫之背对着她不说话,谢钰话越说越顺,便有些着急了。 “……你先帮我解开吧,我不会伤你的。” 阴阳符的力量暂时压制着她不能动弹分毫,灵魂也无法从体内出来,她能意识到要冲破符咒对她来说并不算难事,她只是担心柳泫之因此更害怕她。 “小泫...我错了....” 柳泫之背对着谢钰鼓动着腮帮子,一团鬼气没来得及压,这么吃,有些费劲。 听到【小泫】的时候,她终于咽下最后一口,转过身,盯着谢钰打量了许久,直到谢钰有些莫名地、小心翼翼喊了一声“小泫?”。 柳泫之才确定她是彻底清醒了。 “你醒了?” 水珠纷纷从谢钰头上发上身上滚落,晶莹光华,几近透明的身体好似下一刻就能融入雨水之中。 多看一秒都觉得可怜。 谢钰就这么可怜地淌着水,道着歉:“我醒了,我不会伤你了。” 柳泫之没有马上把符咒解开,而是说道:“你刚刚大约是受什么刺激了,想起以前的事....…嗯……你记得柳萂吗?你刚刚好像喊着她名字……” 谢钰张了张嘴,前尘往事柳泫之已然忘记,转生一世,又何必去自寻烦恼。 这么想着,最后只说:“有点印象。” “是吗?” 柳泫之回想起刚刚谢钰的样子,好似把她认成了柳萂,还说什么心悦不心悦的。 鬼留在人间,执念各不相同,感情当属首位,有鬼放不下,有鬼爱不得....简而言之,就是修道之人最忌讳的贪嗔痴。 “……我也记不得了。” 谢钰不用怎么装,即便眼里全是怀念眷恋,柳泫之也仅仅只是呆了一瞬,辨不出她眼里的情绪后,她就什么都信了。 确定了谢钰真的恢复神志后,柳泫之放心解开了她的符咒。 “这阴阳符是我第一次用,你觉得怎么样?” 头一遭问鬼的想法,柳泫之还真挺好奇的。 “像是话本里的定身术。” “感觉挺好用的……”柳泫之点点头,煞有其事地提前知会了一声:“……以后你要是还这样,我就用这个定你了。” 这话好像在提醒着谢钰。 谢钰往前走了一步,沾水的拖鞋跟着哒哒两声,她小心翼翼拉上柳泫之的衣角,轻声保证,:“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没事,你也不是故意的。” 柳泫之太了解鬼了,但是不太了解谢钰。 她只想着“食材”如何如何都不会影响口感,有谢钰在,更不会填不饱肚子,柳泫之觉得这种常见鬼都会暴走的状态很常见,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那我还能和你一起出去吗?” 一张嘴,柳泫之先是轻轻打了个嗝,一边压下因为吃太饱而涌出来的鬼气,一边往正房走。 “我不出去了。” 吃饱了就不用出去找鬼吃了,更何况下雨天,不太方便。 柳泫之还想确定一件事:“对了,你刚刚的事,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柳泫之突然发问,谢钰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装模作样地想了想,然后摇头,“记不清了。” 记不清...柳泫之记下了,思忖着以后可以在这种时候多吃上几口。 谢钰谨小慎微地跟着柳泫之一路回到了正房,她轻声跟在后面问,“小泫,你会怕我吗?” “我是道士,不怕。” 柳泫之突然回头,一本正经地开始解释:“你体内阴气浓郁,时不时散一些出来也挺好的,这样你体内的郁结之气就会少一些,平时也更会心情舒畅,所以以后不用憋着,我会看住你不去伤害人的……” 这样便有机会多吃上几口了。 要是尧枝逐在这里听到柳泫之的语气,一定能猜到她是在为什么事情找借口。 谢钰眨一眨眼,睫毛上的水珠子落下来,瞧着就是个可怜的。 柳泫之看着她,这会儿又有点心虚了起来,生硬地安慰道:“……其实道士有时候也会放阴……” 怎么转世走了一遭,脑子不好使了。 谢钰心想,莫不是在底下和姐姐碰了面,将脑子换了。 这打眼一看就是胡说八道来安慰她的。 瞧柳泫之胡说八道的样子可爱,谢钰又想作弄人了,她便软着嗓子说:“小泫,你给我的衣服湿了。” 柳泫之看了眼天气预报,说:“明天不下雨,晒一天就干了。” 第85章 “那我今天穿什么?” “再拿一件给你。” 柳泫之把手机扔在床上,又往柜子里去翻衣服。 谢钰生了气,发了火,做错了事,道了歉,一道儿的事全让她一个人演完了,后知后觉意识到柳泫之连哄都没哄她。 一件事归一件事,谢钰心里的小算盘忍不住打得噼里啪啦响,还是忍不住想知道柳泫之手机里的女人是谁。 她看了眼柳泫之的背影,若无其事地拿起了床上的手机。 手机有密码,谢钰不明白怎么开,来来回回乱点了一通,也不知道按到了什么,打开了摄像头。 “就这一套吧。” 柳泫之一出声,谢钰下意识关掉手机,倒扣着手机,重新扔回了床上。 谢钰背过身换衣服,柳泫之捡起手机重新打开。 “你看我手机了?” “没有。” 柳泫之看着解锁后的照相机自拍页面,以及小框里模糊的人头。 又抬头看了看对面的背景画。 背景,人像,明显是刚刚拍到的。 她是缺根筋,不是没有脑子。 “鬼话连篇。” 谢钰整理衣摆的手一顿,没回头,却低声解释道:“我..我就是想问问,那个女人和你说了什么话,让你这么高兴。” “谁?”柳泫之早忘了。 谢钰坐到了柳泫之身边,看到了微信里第三个聊天框,指了指,语气尽量平和:“就是她,是谁?” “事主。” “那你为何笑?” 这事柳泫之记得清楚,“她给我发红包,二百。” 小财迷,这倒是和前世一样。 “你那里没有床,晚上就在这里睡吧。” 谢钰尖牙微微露出,神情又惊又喜,正不知该说什么的时候,只见柳泫之重新站起来,从柜子里翻出一床黄色大花的毛毯子,往外走去。 一边走,还一边嘟嘟囔囔道:“你这么瘦,沙发够你翻个身的了。” 第47章 湃溪村1 - 【未关注人私信:联系我,收费,保证售后。】 “看着是个女娃娃……” 褥子上的老太微微俯身过来,眯着眼睛瞧了瞧,看得仔细,眼前的一团字都糊成了浆糊,怎么都看不清,她摆摆手,又靠了回去。 无力的叹气声后,她缓缓开口:“谁都好,让村子回到以前就好了……” 屋子里安静了几秒,女人也跟着叹了口气,“试试吧。” 几片破旧的瓦片摇摇欲坠,阳光透过缝隙洒在泥土地上,落下几星光影,拿着手机的女人坐在稻草编织的凳子上,稍稍一动,就能听到细微的“嘎吱嘎吱”声。 她一戳一戳地敲打着键盘回复:【晚明湃溪村。】 【未关注人私信:来了联系你。】 - 柳河古街。 第二天没等到晴天,雨连着下了一个多星期。 连绵不断的冬雨在江南一带挺多见,屋子里没有暖气,潮气和着冷气往被子里冒,柳泫之蒙头缩在被窝里看天气预报。 保佑这一次天气预报准一点,明天就放晴。 好在第二日,正如天气预报所预料,晴好。 冬天的太阳不算暖和,光线大片大片地破窗而入,在卧室里洒下了一片淡淡的金色光芒,却依然清冷薄凉。 柳泫之收拾好黄布包,跨出了屋子,谢钰已经在树下的摇椅前等着自己了。 下雨就不干活不行,前一天夜里,柳泫之翻来覆去睡不着,为钱发愁,几番犹豫纠结之后,把沙发上每天假装自己还会睡觉的谢钰叫起来说了这事,两人一合计,就半夜给‘太岁’视频发布者回了信。 “小泫,今天有活?” 柳泫之走向谢钰的步子一顿,这才看到西厢房外晒太阳的尧枝逐。 太阳东边日出,西厢房外的阳光正是最大的时候,整个西厢房都被拢在金光里,尧枝逐坐在小板凳上,一张脸要醒不醒的,吊着眉梢盯着柳泫之看,微微挑眉。 “早,小泫。” 柳泫之也问候了一声:“早,师妹。” 尧枝逐被太阳晒得懒洋洋的,拖着调子,想和柳泫之分享着自己终于在昨天迎来的‘好运’。 “我昨天晚上终于到达了直播的门槛,这个直播真是赚钱……我不过就播了半个小时,就有人给我刷礼物....." 柳泫之:"赚多少?" 尧枝逐哼了一声,卖着关子看了眼柳泫之,直到柳泫之又问了一遍,她才得意开口。 “五十六块三毛五。” 柳泫之想了想,又看了看谢钰,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谢钰对现在的‘银子’有了一点概念,也接收到了柳泫之无法言说的意思,代她开了口。 “挺好。” 柳泫之就跟着点头,“挺好。” 尧枝逐似乎不觉得她们的恭维很勉强,乐呵呵地继续分享着:“是吧!我还顺便预告了今天的探墓点,到时候看得人多了,就会有更多人刷礼物,昨天就只有一个人给我刷,她一个人就刷了五十六块三毛五,那十个人不就有五百六十三块五毛了。” 谢钰算了算,真觉得挺多,这下子倒是真心实意地夸了一句:“那很不错。” “你昨天说了什么?她就给你刷五十?” 柳泫之也有些好奇。 “五十六块三毛五。”尧枝逐纠正,然后慢悠悠摊开手:“……什么都没说啊,我就是试试能不能播,我是探险博主嘛,要不是有人进来给我刷小礼物,我早就想关掉了。” 第86章 下巴越扬越高,嘴角越勾越大,语气越来越欠。 尧枝逐却越说越觉得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赚钱路子,平生第一次找到正经工作的感觉太神奇了,她现在恨不得长在直播间和视频账号里,让那个给她刷礼物的冤大头粉丝天天给她刷个五十六块三毛五……这样一个月就有……一千五百多多多了…… 想想这个日子,真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我们来不及了,先走了。” 柳泫之看了看页面,网约车已经快抵达柳河巷街口,告别了还在做白日梦的尧枝逐,拉着谢钰匆匆离开了。 尧枝逐回过神来的时候,一人一鬼已经转出了长廊,她嘟嘟囔囔抱怨:“怎么回事啊?现在出去做事怎么都带着谢钰.....谁才是你的小师妹啊……” - 路程比想象中还要长,高架走了十分钟,司机有些不甘寂寞了,忍不住搭话。 “二位是去湃溪村玩吗?那地方可不兴玩啊,这段时间都传遍了……” 柳泫之所了解的信息也不多,便顺势问道,“怎么了吗?” 司机见有人应答,兴致勃勃的接了话。 “我们有个司机群,什么地方有什么事,还是有点了解的……这事是群里一个妹子载了从湃溪村跑出来的人那听说的……” 司机一边说一边抬眼看后视镜,后面不说话的那位长得太白了,像是白化病人似的,主要是也漂亮,这么一眼一眼的看,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谢钰察觉到了时不时投注过来的视线,将落在车窗外的视线挪回来,正好和司机的目光在后视镜里撞到了。 她礼貌地笑了笑,这种浅浅的笑容不会露出尖牙,看起来也很自然了。 司机也笑,笑的咧着一口大白牙,晃得耳朵上的金耳环都闪动着光芒,再开口时柔和了几分。 “……说是那个村子里,一到晚上就有个怪物在麦田里走动,村子里的人就听信网上网友的话,献祭了什么鸡鸭牛羊,不过没什么用......” “……那怪物还是每天晚上在麦田里咚咚咚的走,搞得她们每天胆战心惊的,谁都睡不了一个好觉,生怕晚上一个眯眼,就被怪物吃掉了。” “所以有些村民就跑出来了.....” 司机啧啧两声,摇摇头,“这事传得太玄了,我是不太信的,我虽然没什么学历,但好歹也是扫盲那会儿过来的,还是很相信科学的,这个世界上哪里有什么妖怪鬼神啊......估摸着是从哪里跑来的流浪汉,披着大被子没事瞎转悠....” 鬼见过,妖怪还没见过。 柳泫之有些好奇,随口问道:“世上真的有妖怪?” 大概是柳泫之的语气太过正经,司机忍不住笑了,“哪里来的妖怪,不都说建国之后不让成精了嘛。妹妹,不要太迷信了……世上的鬼啊怪的都是人想像出来的……” 说话间车子已经下了高架,拐进一条小道,沙子路后是泥巴路,几道深深的车辙通向村口,两旁都是枯黄的稻草杆子,每过百米就有一个稻草包,连着一路接到了湃溪村口。 说着相信科学的司机,放下两人后,很快就消失在了小路的尽头。 村口立着块,通有三米高的巨石,上面描着三个红漆大字——【湃溪村】 没有来带路的人,柳泫之拿着谢钰的手机发了信息,然后带着谢钰慢悠悠地转进了村里。 村庄上空烟雾袅绕,空气中浮动着焚烧稻草的味道,错落的泥巴房子的前后或之间,都是些破损的泥瓦黑罐,里面栽种着小葱香菜,妇女甩着笤帚往外扫叶,一眼瞄到了两个生人,登时一愣,又眯着眼睛盯着看,好似在确认是不是熟人似的。 “请问,这个视频.....” 那女人摇摇手,往后面指了指,“去里面。” 柳泫之话话还没说完,女人拖着笤帚就往旁边的道上走远了,她只能收回手机,照着女人指的方向,往里面去找人询问。 一路上没什么人,寻着女人指的方向,只有一座老旧的祠堂里有人。 祠堂围合成一个方正四合院,庭内坐着几个老人,两个在太阳底下打着瞌睡,有两个凑在一起看老黄历,其中一个眯缝着眼睛掐手指,算着哪天宜婚嫁,哪天祭神,哪天祭祖..... 中间的空地上干干净净,墙壁上的红板子上写了满满一面墙的捐赠感谢,临近房顶悬置一个小小的土地庙,供奉的神像用红布盖着。 后面的黄漆门大开,内庭荒草遍地,曲曲折折盘绕着一尊不高不矮的白石小塔,四周环绕着蜡烛碗托,黑糊糊的铁腕里凝满了大半碗的粉白色油蜡。 踩着黄泥巴走了一路,沾了一鞋底的泥巴,柳泫之抬脚在旁边的石阶上刮了两下,刮弄干净点了,才往里面踩,谢钰跟在后面有样学样。 “叮。” 柳泫之脚步一顿,谢钰的手机私信已经回复了过来,她回头看向谢钰的手机。 【在哪里?】 【在祠堂。】 柳泫之把手机递回去,在老太旁边找了一个长凳,和谢钰坐下来等人。 “你们打哪来啊?” 旁边的老太好奇地发问。 “城南郊区来。” 老太耳朵不太好使,呆呆看了会儿柳泫之,“兰兰?” “城南郊区。” 老太点点头,“蓝裙...蓝裙子好看。” “城南,”柳泫之大声纠正:“郊区。” 第87章 “陈兰?”老太“哎呦”一声,可惜地摇头,“那她早死了,还是我给她挖的坟.....” 柳泫之:...... 柳泫之点点头,应道:“知道了。” “值当?不值当不值当....”老太连连摇头,絮絮叨叨的回忆:“挖了好几天,还有一天下了雨,把土都给冲回去了,我怕她被水冲出来,又换了个地方挖....累死人了,不值当不值当....死了也不知道托梦来找我...这么多年了....” 老太似乎想到了好笑的事情,乐呵呵自己又笑了一下:“底下托梦贵不?八成是没赚到钱...懒货....” 外头窸窸窣窣响起一阵快步走来的脚步声,老太也不知道是耳朵灵了,还是感觉敏感,她微微抬头。 “这味儿...这味儿...怎么这么难闻?谁家小孩掉进粪坑了?” “您二位就是.....” 来得是一位看着四五十岁的女人,脸上瘦削,黄中带黑带红,一头略稀疏的卷发往外炸了些,看着和路边的干稻草差不多。 老太旁边的老太眯着眼睛,怒着嘴,好似说悄悄话似的指了指来人,“二娃玩粪球,李家的小屎壳螂。” 老太恍然,点点头,“她娘掉粪坑里过,我记得。” “这两老太婆脑子都不清楚了。” 李秀也不生气,嘿嘿笑着解释,想上来拉柳泫之的手,谢钰往前面一挡,“您带路。” “诶,好好好...我叫李秀,你们爱怎么叫我就怎么叫我.....” 李秀收回手,尴尬地搓了搓,一边领着路,一边说道:“这里的老太说的都是胡话,我没玩过粪球,你们别听她们瞎说,住这里都是没儿孙孩子的寡婆子,整天就爱嚼人舌根,说的都是不中听的话....也就是年纪大了,没人爱去搭理她们...抓了人就说胡话....” 柳泫之随口应和,“明白。” “明白就好,你们从哪来啊?远吗?”李秀眯着眼睛笑,时不时回头看一眼两人,忍不住说:"……我看着二位不像是做这行的,看着也就是两个小姑娘,这东西吓走了不少人,你们要是不行,可别勉强啊....” 柳泫之问:“看你视频,你们觉得是太岁?” “是啊。”李秀圈了一个圆,比划了一下,嘴巴夸张地瘪了瘪:“这么大个,肉嘟嘟的,不是太岁是什么?我瞧过新闻,看着和图片上是差不多.....还在长呢,隔一段时间就能长一些,喂什么都能往下吞,挺吓人的...” “瞧这么仔细?” “那倒没有...”李秀连着摇了好几下头,解释道:“是村里的呆呆说的,就她能碰上那东西,我们可不敢靠近去看,要是被吞了怎么办?” 呆呆是谁? 柳泫之这么想着,谢钰就这么问了出来,“呆呆是谁?” “呆呆就是个傻姑娘,她叫李敏,我们小时候就喊她呆呆,一直喊到现在。整天脏兮兮的,裹着泥潭的黑泥巴,一见人就傻笑,没人愿意靠近她.....” 李秀叹了一声,说:“...就是傻,她才敢去找那个怪物的嘛。” 第48章 湃溪村2 李秀领的路不好走,前一天还下了雨,这刚刮清爽了的鞋子往黄泥巴路上一踩,粘着稻草杂叶,又是一层堆着一层,越走越重,越走越费力。 谢钰跟在最后面越走越慢,平时用两分劲就能抬起来的脚,现在要用七分劲,眼看距离越拉越长,她小声地喊着“小泫”,喊到第三声的时候,柳泫之终于听到了。 “我走不快,你等等我。” 柳泫之朝她摊开手,谢钰毫不犹豫把手放了上去。 这么拉着走也没好多少,谢钰还是要使着劲操控着身体走动,脚下一使劲,手上也跟着用上了劲。 柳泫之在前面微微皱眉,“你轻点,有点疼。” 谢钰一愣,慌张松开手,柳泫之拉回来,拽着把人往怀里一带,仗着力气大,两手一圈,一抬,就把谢钰抱着了,还不忘叮嘱,“脚翘起来,别沾泥巴在我衣服上。” 谢钰登时两脚一翘,像是个玩偶开了什么开关似的,绷得直直的。 “你力气真大啊...” 李秀听见两人说话声,回头一看,愣住了。这小道士真有点力气,看着没几两肉,居然能这么轻而易举把和自己差不多体型的托起来。 "这路就这样,没人出钱修,一天天都是泥巴,不下雨还好,一下雨就不太好走……就在前面了,很快就到了。" 谢钰扶着柳泫之的脑袋,微微弯腰圈住她脖子,胸口压在柳泫之的头上,这种姿势虽然有些怪异,但让她比较有安全感。 谢钰不自在地扭动了一下,“小泫,要不你还是把我放下来吧....” 柳泫之嫌谢钰走得慢,“你走这么慢。” 谢钰沉默了一会儿,问:“我是不是有点重....” 柳泫之一点没觉得重:“很轻。” 就是没想到谢钰看着瘦,还是有点肉的,尤其是自己头顶顶着的那块,软乎乎的。 谢钰身上的血都流完了,里面的五脏六腑估计都成干片子了,根本没什么重量,也就看着像是个人,其实已经是个没有血肉的干尸了。 虽没有感觉,但想象着被这么托着屁股,谢钰还是觉得不太好意思。 “到了到了....” 不等她找个合适的借口,前面领路的李秀绕过一棵百年香樟树,停在了后面的泥巴房子外。 第88章 谢钰被柳泫之放下来,两人先在前面的石头上刺啦刺啦的刮泥巴,柳泫之动作快,没很快弄好了。 谢钰动作迟钝,柳泫之就在旁边折了根小木棍,蹲在地上一点点帮谢钰把鞋子上的泥巴刮下来。 “回头走回去,我还抱你。” 这话什么意思? 谢钰眨了眨眼,在心里来来回回念着这几个字,只觉得柳泫之难不成是开窍了? 这么一想,魂险些飞出来。 “我……我自己能走。” 柳泫之扔了小棍子,拍了拍手上的木屑,“你走一路,慢慢吞吞,等过了路,又要我给你刮泥巴,不如我抱你方便。” 越是待久了,这木头说话越是不中听。 谢钰跺了一脚,又跺了一下,把残留的泥巴扽在地上,“麻烦死你了。” 柳泫之纳闷,怎么又生气了。 好在谢钰的气来的快,去的也快,等柳泫之顺口说了句“你身子好软”,她又高兴了。 香樟树后面是一面斑驳的黄泥巴墙,上面只有一个门洞和一面窗户,墙体斑驳,裂开的缝隙间还有草屑树根,把刚刚从鞋底扒下去的泥巴拿来糊在上面,也看不出区别。 门口堆着被雨水沾湿了一半的柴火,簸箕扫把端端正正倚靠在门框上,还没走进门,空气中就先飘着一股土和木头的霉味。 站在屋子里面才看到窗户里面罩着一块发黄的塑料布,落了些黄色的泥灰,连带透进来的阳光都带着肮脏的尘埃。 里面黑沉沉的,依稀能看到一张小床,上面有一团被子,地上都是纸盒子,放满了零碎杂物,几乎没处落脚, “来了。” 那团被子开口是年迈沙哑的喃喃声。 “来了来了。”李秀连连应道,“外头的仙姑来抓太岁了,我们村子有救了。” 李秀回头看两人,这才想起来还没介绍,让开屋子里唯一的光线,向两人介绍:“这位是我们这里年纪最大,辈分也是最大的祖母,我们都喊她李奶奶。” 柳泫之问:“她住这里?” 李秀‘啊’了一声,顺着柳泫之的视线在地上看了一圈,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是这样的,这件屋子叫做福屋,是年纪最大最有辈分的女性长辈才有资格住在这里的,现在这个样子是因为怪物就在这个附近走动,加上很多人都走了,没人看顾这里...." 李秀一边解释,一边拿来扫把呼啦呼啦把东西都往外扫,三下五除二就腾出一片小空地。 放下扫帚后,她接着说:"……你别看这里有点乱,但这里是村子里风水最好的,后面是山,前面是水,还有一棵百年老樟树,而且每年我们村子里的人都会来这里一起恭祝李奶奶长命百岁,把福泽带给我们湃溪村....” 李奶奶裹着棉被应和着:“是啊是啊。” 听起来也是甘之如饴。 十里不同风,一村一风俗。 柳泫之就不多问了,问起了正事:“这怪物什么时候出现的?又是什么时候开始伤人的?你们把前因后果先和我说一下。” “诶,好好好……” 李秀拉过了两条板凳给柳泫之和谢钰,自己则是靠在一边的柜子边站着。 “……也就这一个月的事情……不过之前呆呆就说过后山里面有东西,她说小小的,像个兔子……她说是兔子就是兔子,谁会去真的想是什么东西啊。” “……后面就出现了视频里的东西,很大一团,白乎乎的,就像新闻上的那种太岁,每天都来这附近走,后来吃了水田里的水牛,吃完就走了……我们这才知道,这东西是来讨吃的。” “原本是隔几天才来一次,到后面每天都来,我们村子里的活物都要被这东西吃完了,这种东西就算是五个是村子也供不起啊,它胃口一天比一天大,我们实在没办法……” “现在搞得村子里人心惶惶……”李秀顿了顿,压低了声音,“……现在不知道哪里来的风言风语,说要人祭才行……她们怕被献祭,又怕被怪物吃,现在很多人都往外跑……” 李秀摇摇头,无奈叹气:“现在是合法社会嘛,我们怎么可能搞那种事。” 谢钰问:"我们可以找呆呆问一些怪物的样子吗?" “可以可以的。”李秀一边说,一边匆匆往外走去,“……我去找她来,你们坐会儿。” 李秀一口气不停,说什么就去做什么,脚步很快地走了出去。 屋子里剩下三人,柳泫之看着对面的李奶奶。 厚重的被子绣着小朵小朵红花,一团团簇拥在一起,屋子里不见光,她的脸上也跟着乌洞洞的,发灰发暗,光线微微浮动,纵横交错的皱纹好似也有了生命似的流动了起来。 柳泫之突然开口:"你肝脏应该有问题,有空上医院看看。" “年纪大了,什么问题都有的。” 李奶奶语气轻悠悠的,对自己的身体似乎满不在乎。 柳泫之提醒过就不再说了。 李奶奶的眼球两边长着一层白蒙蒙的雾障,眼皮盖住大半眼睛,里面似乎总是兜着浑浊的液体,看不清是什么,即便如此,她似乎还是能瞧见东西,她好似很认真地辨认着柳泫之的样子,又转过去看谢钰。 “你们做道士的,是不是都会算命啊?” 她往前倾了倾身子,嗓音就像是什么东西从水泥地上拉过去,沙沙哑哑的。 第89章 这把年纪了,算不算命都把命过完了,没什么可算的。 柳泫之还是礼貌回了一句:“会。” “那你能不能算算我以前的命?” 李奶奶似乎对柳泫之的能力有所怀疑,这种试探明眼人都能听得出来,柳泫之却听不太明白。 “你都经历过了,算了没有意义。” 李奶奶固执说:“我忘了,我就是想算算。” 说着,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枯黄的手臂,摊开在柳泫之面前。 手干枯,色黄土,肉薄削,多受苦。 手掌的整体纹路看起来杂乱无章。中指的下方的土星丘明显,应该是个善长忍耐的性格。 柳泫之只扫了一眼。 “你多心事不宁,感情婚姻中的事情比较繁杂,不过就是因为想的太多,才会在感情中付出比较多。” 大拇指头尖小瘦又长,一生贫苦,无名指头短又曲,食指根部斜斜的几条纹,小人纹繁复。一般人都有几条,要是多于四条容易招忌诲谤。 纹生罗网最难当,深陷干枯子夭亡。 柳泫之抬头去看李奶奶的面相,头尖额窄,两腮无肉。脸上无光泽,额堂不光洁,暗淡,苦相。 “您高寿?” “不记得了,八十?”李奶奶想了又想,点点头:“八十多了吧,不记得了。” 不是好命,这‘福泽’也无法在村子里延续。 每一个行业都有每一个行业的禁忌,“看破不说破”就是相术里最大的禁忌。 “过去的就过去了,还是不要想了。” 柳泫之不再说了,李奶奶就追着问,“是命不好?” 柳泫之问:“你觉得自己过得好吗?” 不是反问的语气,就只是很平静的询问,是真的在问她过得好吗。 李奶奶浑浊的眼睛里,看到的只有柳泫之雾蒙蒙的身影,她就这么看着柳泫之,定定的看了一会儿,枯黄的脸上突然拉开一个笑容,里面的牙齿已经掉光了,口唇往里面缩去,她点着头。 “还好还好。” 柳泫之也就点点头,“那就是好命。” 第49章 湃溪村3 “好命......” 外头传来由远及近的笑骂声,遮掩了李奶奶又轻又散的感叹声。 似乎人还不少,柳泫之和谢钰走出门就在对面的田埂上看见一个约莫二十多岁的女人,大冷天只穿了件单薄的单衣,后面跟着几个女人也是差不多的穿着,还有三四个小孩也跟着玩闹。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扫把竹条子,互相往田埂上推搡,时不时往对方身上拍打。 最前面二十多岁的女人衣服被风吹得猎猎响,弓着背往前面跑,后面的人拿着扫把往她身上不轻不重的打去,嘴里嘻嘻哈哈地喊着什么。 跑的近了,才听清楚她们喊的是什么—— “生不生!生不生!生不生!” 谢钰也听清楚了,便问:“她们为何一边拍打,一边说生不生?” 这让柳泫之想到了一种习俗,这种习俗已经并不多见了,没想到还能在这个村子里看见。 “这叫拍喜,也叫棒打求子,是一种残害女性的求子巫术。不过,这种习俗毫无道理,早就被弊弃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谢钰想不明白里面的关联,“打伤了女人,不是更难生子了吗?”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就是有人顽固不化。 所以才会叫封建糟粕。 柳泫之只能给出书上的答案:“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们认为女子不能生育,是她身上有邪气。只有经过一顿痛打,邪气才会被打跑,这样女子就可以怀孕了。” “真是有邪气?” “没有。”柳泫之一眼就能辨别一个人身上是否有邪气,她说,“生子是两个人的事情,偏偏只有女子被拍打确实没有道理……” 像是应了柳泫之的话,从另一头的田埂处突然传来一道悲惨的嘶喊声,还没看到人影,就先听到了男女混杂在一起的呵斥声。 “生不生!生不生!生不生!” 相比起这一头玩似的打打闹闹,这边听着就真像是围殴打人了。 柳泫之绕过屋子,远远望去,只见一个赤着半身的男人绕着田埂上的谷堆左躲右闪,任凭男人怎么哭喊、求救、流血,后面追赶的人都没有停手,一直用藤条、棍子、或铁锹追着打,还不忘一边大声呵斥。 “生不生!生不生!生不生!” 那个男人痛哭流涕,一边大喊着“生生生”,一边躲闪着往他头上打去的铁锹。 两侧的女人男人在田角相遇,又很快被人驱赶的相交而过,女人走了一遍流程就披上了棉袄,男人在水田里滚了一身的泥巴,落在他头上的铁锹还是不间断地招呼着。 几个人簇拥着往她方向走来。 “小道士,呆呆来了......” 后面先响起李秀的声音,两人回头,李秀提着裤子垫着脚往这边小跑来,时不时回头看看后面的人跟上没。 催促:“呆呆,走快些,别去玩泥巴,起来起来....等着你呢……” 呆呆脸上的泥巴早已干涸,糊的看不清脸,只一双眼睛直直得望向两人,好似好奇的打量。 从依稀露出来的眼尾皱纹看的出,年岁估摸着和李秀差不了多少,她一见人就傻笑,脸上的干泥巴簌簌的裂开,往下掉。她浑然不觉,两只手搓着泥巴条,傻眉愣眼的被李秀按在了樟树下的花坛上坐着。 第90章 那群人簇拥着搓着手走过来,嘶嘶的哈着气,手上的扫把摇晃着蹭拍在对方的腿上,好似对刚刚的打闹还意犹未尽。 其中一个人还没走近,就大着嗓门喊着问,“秀儿,李奶奶醒着吗?” 李秀一边应“醒着醒着”,一边示意柳泫之可以开始问呆呆,“你们问着,我先招呼一下她们。” 李秀一走,呆呆就把目落在柳泫之和谢钰二人身上,手里的泥巴搓了长长的一条,又捏成一个个小圆球,整整齐齐摆在旁边,嘴里喃喃着数着数.... 谢钰代柳泫之发问:“呆呆,你见过怪物吗?” 呆呆捏着泥巴,“嗯嗯”的点头,出口却是否定,“不是怪物,是兔子,很大的大兔子....” “那你知道长什么样吗?” “兔子就是和兔子长一样。”呆呆抬头,呵呵指着谢钰傻笑,“你好笨哦,兔子就是长成兔子一样,耳朵长长,白白的....” “是哦。”柳泫之也跟着应:“兔子就长兔子样……” 谢钰:…… 柳泫之闭了嘴后,谢钰接着问:“你在哪里见到兔子的?” "山里。"呆呆指着田埂后面的山,“山里有好多兔子...” 这么问,问不出什么,柳泫之捡了个木棍递给呆呆,“你试试画出来。” 呆呆接过木棍,摆着在地上捣鼓来捣鼓去,什么都不画,抬了一下又一下,最后拿去穿泥团子了。 “这样太为难她了。”谢钰抬头看着天,太阳已经正当空了,过来的车程就很耗时间了,算着时间应该到要到正午了:“现在天色还早,不如我们上后山转转。若是没有收获,晚上再能等那太岁下山。” 这样不耽误时间,如果能在山中抓到太岁就再好不过了。 柳泫之点点头,正欲起身,衣角便被呆呆拉住了。 “你们是不是来找兔子的?我知道在哪里,我带你们去.......” 呆呆话落,柳泫之正要回好,黑洞洞的屋子里突然传出噼噼啪啪的声响,像是什么东西击打什么的动静,紧接是李秀轻唱声。 小小门洞声唱诵声悠悠飘出:"打生打生,打尔何不把孩生……跪神前……请薄惩,袒而鞭之呼声声......" 柳泫之换了个方向站,斜对门,依稀能看到三五个人跪拜在潮湿的黑砖石上,李秀一边高举着皮鞭子打向跪拜的女人们,一边唱道: “生也——生也——” 团裹着被子的李奶奶一晃一晃,好似在拨弄着什么东西,几个女人跟着轻声唱着:“生也——生也——” 小孩眨巴着眼睛盯着李奶奶看,似乎在期盼着什么。 李奶奶枯黄的手伸出来,抖动着抬起,抖落下来什么,撒给几人,柳泫之看到了从暗处咕噜噜滚出来的一颗红枣子。 皱巴巴的,红得发黑发干。 随着李奶奶一声“有了....有了....”的回应落下来,几个女人迅速去捡地上的枣子,小孩一个个钻进床底柜隙间找枣子,像是一件很有意思的游戏。 女人珍重地把枣子揣进了兜里,喜滋滋地站起来又拜了拜,才往外走。 “今年一定有!李奶奶多子多福,肯定能保佑我也多子多福....” “一定的一定的,我拜了让我孩子身体健康....” “秀儿,我们走了,这里都拜托你了,这天一黑,太岁就出来了,你也知道的,我们家里还有孩子要照顾,不能在这里守夜了....” 李秀放了皮鞭子又变成了憨厚的姨子,嘿嘿的应着是:"好好....你们忙去吧……" 女人们说笑着离开了,打呼着最后面的小孩别贪玩,扯垃着抢枣子花生的小孩一边跑一边大声嚷嚷着‘我的我的,别抢我的’。 李秀扶着李奶奶躺好在床上,才出来。 “仙姑,是太岁吗?” “不知道,我们和呆呆去山里看看...”柳泫之看了眼黑洞洞的门洞,忍不住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这就是我们村子里的一个习俗。”李秀回头跟着柳泫之看一眼,说:“和你说了嘛……李奶奶多子多福又长命,村子里的人这不是来沾她的喜气嘛....” "这和拍喜好像差不多。" 柳泫之说得直白。 “你知道啊?”李秀愣了一下,不太好意思笑笑,“说出来你别笑话我,我也在外面上过几年书的人,知道这民俗不太好,一听这事就觉得‘都这个年代了,还这心封建迷信’……也不是我辩解,其实大家真没那么封建,村子里的人也就是图个吉利...不是非要这样,现在不伤人了,大家都自愿的.....” 若不是后面田埂上的男人哭喊太过惨烈,这话还是可信的。 李秀尴尬笑笑:“其实也是有原因的。” 生怕柳泫之误会似的,补充解释道:“我们不是没废除过,就是废除的那年出了点事。” 李秀左右看了看,像是害怕被谁听到了似的,压低声音说:“那一年我们村子里的所有女人都流产了,接连好几年都没有人生出小孩,这才不得已又把拍喜这事用回来的....” 还有这种怪事? “这事来来回回折腾了十几年,李奶奶那会儿是村里福气最好的女人,她做了个梦,梦里士地神说一定要拍男人,村子才会有后代……" "当时没人信,可这一年一年的没孩子也不行啊,这时候李奶奶又说起了这个梦,大家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了……谁也没想到,这一拍还真拍准了,后来大家越想生,越是打男人,后来就变成了打越狠子嗣运就越好...…" 第91章 "李奶奶梦土地神的事一传开,不管女人男人都用拍喜的方式求福沾喜了。” 柳泫之问:“这事比太岁怪,你们没找人来看过吗?” “这有什么可看的?”李秀有点莫名其妙:“这是士地神显灵,都好多年了,我们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 第50章 湃溪村4 - “这村子里的怪事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那太岁会不会和梦里的土地神有关系?” 谢钰双手抱着柳泫之的脖子,整个人挂在柳泫之身上,一边拨开头上的树枝,一边说道:“祠堂里供奉的土地神,你可有看到怪异的之处?” “我没看到。”柳泫之托着谢钰,跟在呆呆几步远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碎树枝往前走,“你看到了吗?” 两人不知何时就跟着呆呆一路从田野走进到了山里最深处,田野和山林的边界并不明显,荒草一路蔓延进山里,身边的矮小灌木渐渐变成不知名的林木。 山中寂静无声,脚下的枯草枯叶窸窣作响,耳畔只划过几声鸟啼,是再寻常不过的麻雀。 “我就是没看到才问你的……笨。” 谢钰这会儿倒是不觉得屁股被人托着不自在了,轻轻拍拍柳泫之的脑门,“土地神早就来了,现在又来了太岁,说不准这村子里有什么东西吸引它们……” “李奶奶?” 柳泫之第一个想到只有李奶奶。 谢钰一想,“你说的有理,土地神是出现在李奶奶梦中,看那个视频,太岁也出现在小屋周围的稻田中,这个村子都会去拜李奶奶....这些事绕不开她,应当是和她有些关系的……” 说着,她问:“你瞧出她是个什么命了吗?” “苦命。”当事人不在,柳泫之也不遮掩了,“命里多子,却无人供养,年轻时候受苦受难,老年也没有什么收获,多病,总之不是个有福的人。” 被供奉的“有福之人”并不是真有福,那她们又是怎么觉得有福…… 谢钰沉默了一会儿,转而问,“你觉得那个太岁是何物?” 柳泫之还真有点想法。 “《阅微草堂笔记》中有记载,每夜田垄间有物,不辨头足,倒掷而行,筑地登登如杵声,农家习见不怪,谓之青苗神。” “且云常为田家驱鬼,此神出,则诸鬼各归其所。不敢散游于野矣。” 柳泫之背完句子,便继续说道:“按照记载来说,青苗神出现的时候应该是在春苗布野的时候,现在正是腊月寒冬,不该是它出来游荡的时候。” “青苗神?土地神?”谢钰微微惊奇,“这村子不大,怎的迎来了两个神仙?” 青苗神可不是神。 柳泫之解释:“传说里的青苗神是个大口袋子,属于精怪一类,不是神仙,土地神也不一定就是土地神,鬼入梦自诩神仙的多了去了。” 谢钰懂了:“那便是两个不知好坏的东西。” 说完又趴在柳泫之耳边,轻轻说:“小泫,你知道的好多。” 柳泫之‘嗯’了一声,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以前师傅给的书里看来的。” 又是师傅。 “你师傅到底是何方人士啊?” “和我一样是个散修,就是这晚明人......” 柳泫之压着谢钰的发顶,避过前面的树枝,谢钰没感觉,不知道柳泫之按着她。柳泫之嘴里说着话,压不下谢钰,就伸手去挡树枝。 清脆的断枝声异常清晰,谢钰迟缓回头,看见她虎口处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痕。 谢钰拉回她的手,睫毛微微颤动,低头亲吻那处伤口,再抬头的时候,伤痕已经不见。 柳泫之不解风情道:“我记得以前不用亲便会好。” “这……这样省力。” 谢钰说完就不理柳泫之了,僵硬地弯下身子,整个人像只虾似的卷在柳泫之身上。 柳泫之觉得虎口怪怪的,有些热,心想大约是副作用吧。 又走了几步,柳泫之嗅见的山林草木泥腥味更重了,像是什么某种从泥潭里蹦出来的青蛙的味道。 “这里的味道变了。” 她们已经向山中南行有半个多钟头。 前面领路的呆呆似乎应和着柳泫之的话,用一根手臂粗的木棍拨开前面的长草枯枝。 回头指了指草后,笑着喊着:“到了。” 这一处的地面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石头地,柳泫之将谢钰放下来,谢钰先一步走上去,拨开枯枝。 “这处是悬崖。” 谢钰回头招柳泫之上前来看。 只见崖上有一弯小湖,像是雨水积于凹处的大水洼。水质浑黄,周遭蒹葭落败,草高足有一米,细闻还有窸窸窣窣的声响。 柳泫之环视一圈后,走到崖边,看见崖壁上横长的青松,根系蜿蜒在泥石之间,树下见白石,仿若是一个突出石壁的小平台,足有四五平米。 “就在下面。” 呆呆泥巴脸上笑容熠熠,她凑到崖边趴着,挂着手指着那处平台:“有一只大兔子,我们下去就能看到它了。” 是个人都不会往下跳的。 谢钰正要去拉柳泫之,就见柳泫之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下。 魂魄几乎是一瞬间离体,黑雾顷刻间盖天,蹑影追风地往悬崖下席卷而去。 安然落地的柳泫之一抬头,就看到了一团涌向自己的黑雾,遮天盖日,黑得摄人。 第92章 “谢钰。” 柳泫之被卷在黑雾中,看不清方向,几乎是下意识的抽符运咒。 “小泫。” 没失去理智。 柳泫之撤回符纸,“你怎么了?” 等待回话不过就几个呼吸,黑雾缓缓散开,哭喊声由远及近而来,等完全散开时,柳泫之才看到站在她面前的谢钰,以及被吓哭的呆呆。 “你为何一声不吭就跳下来?” 几乎是看到谢钰的瞬间,柳泫之的脑子里就只有两个字——不好。 至于‘不好’在那里,她却不太清楚,只隐约觉得大事不好。 她解释:“我看着不高。” 谢钰盯着柳泫之,眼中分明没有情绪,柳泫之只觉得有些怯怯。 谢钰反问:“便是不高,你就能丢下我吗?” “不是丢下,我平时一个人做事……” 柳泫之看着谢钰不说话,她也慢慢的停了话,回头去看崖壁的山洞,含糊道:“我下次记得和你说一声。” “咯咯咯....." 不等两人扯清楚,头顶咯咯咯的笑声就吸引去了两人的视线。 只见松树上倒挂着一串小红人,针叶茂密,在崖上的时候,并不能看到这些个倒挂着的小红人,身型不过三四十厘米,头戴小小草笠,身上穿着枯草围成的草衣,勾在树枝上的脚上绑着一双草鞋。 手臂似绿藤蔓,绕在树体枝干上,有些藤蔓甚至蔓延进了洞穴中。 小人见到人便咯咯咯咯的笑了起来,说是笑,又像是他们的语言,就像是婴儿的笑声,交头互耳,钟灵敏秀。 其中一个小红人蹿到呆呆面前,咯咯咯地绕在她身上转圈,呆呆很快被逗的破涕为笑。 “红一,红一....” 呆呆喊一声,那小红人便跳一下,好似在应着她的话。 赤虾子,出没于广东,广西一带,江南甚少。如婴儿而绝小,自树杪手相牵挂而下,笑呼之声,亦如婴儿,续续垂下,至地而灭。 这里的灵物过多,而这山林的灵气却并不充足。 柳泫之觉得疑惑:“它们聚集在洞口,这个洞里大概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它们....” 话音未落,盘踞在洞口的藤蔓往下蔓延,几根藤蔓交错纠缠,堪堪挡住了上半个洞口。 像是对二位生人的忌惮,赤虾子团团围在呆呆身上,几乎挂满了呆呆的身子,一边拉扯着呆呆往洞中去,一边用藤蔓拍退两人,似乎在拒绝两人的靠近。 “呆呆。”柳泫之说,“我们要进去。” “我不要你们进去,你们刚刚吓我,把我推下来!”呆呆似乎是真的生气了,她指着谢钰,控诉,“她很坏,我不要她见兔子。” 柳泫之看向谢钰,谢钰不闪不避,“我定要和你一起进去的。” “兔子不喜欢坏人,会把坏人都吃掉的,你要是进去了,一定会被兔子吃掉的。” 呆呆凶恶地恐吓着,赤虾子也学着她的样子,龇牙咧嘴地盯着谢钰,柳泫之也跟着看向谢钰。 “难不成这些精怪还是保护我?” 谢钰简直被气笑,指尖黑气涌向洞口的藤蔓,不用她们允许,那片藤蔓就在下一刻消散成烟灰,彻底无影无踪。 赤虾子惊恐地大声尖叫,像是鸟雀鸣声,开始四处逃窜,甚至还有一只钻进了呆呆的裤管中。 呆呆捂着嘴,害怕得往洞边角落躲。 “走吧。” 谢钰掸掸衣服上的针叶,走进洞里,说话间都有了回声。 柳泫之跟在后面走了几步,发觉谢钰的走路姿势有些怪异,低头一看,借着一点点微光,看到了她脚踝处已经探出来的白森森的一节尖锐的骨头。 “谢钰,你腿断了。” 谢钰低头也看到了,抬着动了动左腿,小腿下的脚已然晃晃荡荡的垂落。 她淡淡道:“无事。” 看着疼人,柳泫之知道谢钰还在生气,便突然脑子开窍了似的,问道:“痛不痛?” 此话一出,谢钰脚步一顿,闷声回道:“我不痛。" “回去我给你修好,不会不好看的。” 柳泫之两步跟上谢钰,摊开手,“要不要抱?” 谢钰盯着柳泫之摊开的手,明白柳泫之真的是刻意讨好她,可什么话都没说开,又觉得有些拉不下脸,便说,“你要是不累,便抱着吧。” 走了一路的山路,是个人都累了。 “……是有点累了。”柳泫之收回手来,洞里暗,她一边点开手电筒,一边说道:“一会儿还要抱你下山,这处路这么平稳,你慢些在后面跟着,我先进去看看。” 谢钰还未反应过来,柳泫之几步就往洞的深处走去了,后面的呆呆被赤虾子簇拥着经过她,挨着石壁边缘慢吞吞地挪着,赤虾子咯咯咯的交流声,就像是嘲笑声缓缓远去。 柳泫之是真的上前来开路的,总不能真让那“太岁”把谢钰吞了。 洞壁边是堆叠的青石,移动手机光,所到之处都是一摞摞青石块,目之所及除了黑压压的石壁,便是青石堆。 柳泫之穿过一堆堆的青石堆往里走去,走了近十分钟才抵达洞底。 洞中似乎有人住,铺有一块石床,两侧堆了些动物白骨,其中有显而易见的牛羊角,火堆的木块碳早已潮化,石壁上刻画了一幅巨大画像,线条曲折坎坷,只能依稀辨认出是两个人,周围围着一圈小人。 第93章 第51章 湃溪村5 谢钰的脚步声从后面细细响起。 柳泫之回头先看到了小心翼翼往山洞角落里挪去的呆呆和赤虾子,然后才看到谢钰一顿一顿地朝她走来。 谢钰看到了地上的木炭块,一路走进来的气早就变成无奈了,也不指望柳泫之脑子现在就开窍了,于是主动问:“这里有人居住?” 柳泫之严谨纠正:“不是,这些炭块看着已经很久了,应该是曾经有人居住过。” 柳泫之早就仔细看过一圈了,碳堆潮湿,粘腻成一团团黑泥,牛羊骨头上面有一层很浅的浮灰,看样子堆积了很长久的样子,只有石床上好似没什么灰,只是上面还有一些斑驳的深色印记,看不出到底是些什么东西。 谢钰问:“那太岁?” 这问题柳泫之还看不出来,转头问呆呆:“兔子就住在这里吗?” 呆呆刚刚摸索着挪到石床的边边角落,她特意避开谢钰的视线,把自己往墙壁上挤了挤,手上和肩膀上挂着的赤虾子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不安,纷纷逃窜着攀上了石壁,倒挂着洞顶,像一只只血蝙蝠。 谢钰脚一动,呆呆立刻就回答了:“兔子可能不在家,我们要等等,它很快就会回来的。” 呆呆瞥一眼谢钰,又很快收回视线,似乎很畏惧她,一边嘟嘟囔囔着“坏女人”,一边扯着自己灰扑扑的衣角拽弄着。 “动物觅食有自己的规律,我猜测怪物应当也差不了多少,早间觅食晚间休息,晚间觅食,早间休息……” 说着,谢钰看向呆呆:“兔子什么时候不在家,你一点都不清楚吗?” 并且连声质疑:“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为何在崖上要叫我们跳下来?你可知如若是普通人,这个高度往下跳,是会死人的。” 呆呆浑身一抖,瑟缩地往石壁上挤,瘪着嘴不敢看谢钰,只敢小声地嘟囔埋怨:“坏女人,你是坏女人,你把我扔下来....” 谢钰苍白如纸的脸色在这种晦暗的光影中,没有一丝一毫的亲切感,只让人觉得可怕。 柳泫之挡在两人中间,头一次不太熟练地做起了和事佬:“你和她说不明白,我们找找看看,等不到,再回村子也不迟。” 谢钰看柳泫之,什么光落在她的眼中都印不出一点痕迹,更何况是这种环境中,只显得她的神色更沉了,好似下一刻就会将面前的人一起拖入她瞳孔中的深渊之间。 柳泫之是看不出来的。 谢钰:“你倒是一如既往地护着傻子。” 柳泫之下意识回头去看了眼呆呆,呆呆糊了一层的泥巴脸上,眉毛结着一缕一缕的泥巴,十分委屈地皱着一个“八”字。 “她什么都不懂,你别和她生气。” 柳泫之没注意谢钰话里的的“一如既往”,只以为谢钰又生了呆呆的气。 她是在和傻子生气吗? 谢钰一哽,不知道柳泫之怎么会被人养成这幅模样。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最后头也不回地去看石壁上的画了。 在柳泫之相当莫名其妙的时候,谢钰又说:“你也和傻子没什么分别。” 谢钰说话语气都不重,这种轻声轻气的一句话,不像是骂人。 柳泫之听到的话是话,语气归语气,两者拆分开来后,她更注重了话里的意思,就反问:“不是说古代人最讲礼貌了么,你怎么还会骂人?” “我不骂人。”谢钰没回头,“我只骂傻子是傻子。” 柳泫之想,不是骂她就好。 石壁上的画,柳泫之已经看过一遍了,两个歪七扭八的人,一个胖一个瘦,那一圈外面的人头上顶着三角形,大概就是赤虾子了。 谢钰的伶牙俐齿在柳泫之这里一点没用处,她囫囵看了一圈壁画,回头的时候,柳泫之已经蹲去了呆呆身前。 柳泫之蹲在呆呆面前问:“你和兔子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呆呆似乎觉得柳泫之更像个好人,不怎么排斥她,手指卷在衣服里,小声地回答:“我小时候就见过它了,那个时候和兔子这么大...." 呆呆抱着一个圈,比划的大小和一般的野兔子差不多大。 柳泫之又问:“多小的时候?你怎么碰见它的?” “不记得了,好多好多年了。”呆呆歪着头靠在石壁上,扣弄着石床边缘的缝隙,一边玩一边说:“妈带我摘野松子,她叫我在小水坑边玩青蛙,叫我乖乖,不要乱走,等她摘完松子来带我回家吃饱饱....” 她的记忆似乎还很清晰,一句话一句话接的也很通顺,柳泫之很轻易就听明白她想说的意思了。 柳泫之点点头,特意放轻声音,学着那些哄小孩的大妈大姨的语气,说:“然后你就遇上了兔子?” “是啊是啊!兔子从草出来,它爬的好快,四个脚巴巴巴巴巴……” 说起这个来,呆呆连带着上下动了好几下手,似乎觉得当时的兔子很有趣,她吞咽了下:“妈说兔子好吃,要在山里头遇上,一定给我抓一只吃饱饱....它跑的快,我抓好久,没抓到..…….” 呆呆嘿嘿嘿嘿地笑:“后来我们要睡觉了,它在我旁边咕噜咕噜...像摸小猫咪时候的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呆呆学起了“兔子”的声音,又像是学小猫,越来越大声,在有回声的山洞里显得异常瘆人。 柳泫之拉下呆呆胡乱挥动的手,看到了不知什么时候坐过来的谢钰,没察觉到谢钰的视线停留在自己的手上。 第94章 她继续问:“兔子没有伤害过你?” “没有哦。”呆呆得意道,“我们是好朋友,兔子才不会伤害好朋友呢。” 这东西有意识? 柳泫之越听越怪,视频当中的黑色身影,她粗略估计了一下,足有两百多斤的样子,如果是吃鸡鸭牛羊而增长出来的体型,那确实可能会如李秀猜测的那样,食欲会越来越大…… “兔子会吃人吗?” 呆呆看着柳泫之,泥巴下的眼睛眨了眨,“你好奇怪哦,兔子怎么可能会吃人啊?” “兔子不是吃鸡鸭牛羊吗?” “不是哦,兔子没有吃鸡鸭牛羊哦……”呆呆摇摇头,然后又说:“兔子娘才吃。” “兔子娘?” “是啊,你有娘,我有娘,兔子也有娘。” 呆呆像是被柳泫之疑惑的神情逗笑了,生出笔直的食指搓了搓她的眉心:“笨笨的你,谁没有娘啊,你有娘,我有娘,兔子也有娘……” 幽洞灰影闪烁,在炽白的手机光下,忽明忽暗,撑起一方黑色虚影,赤虾子红色的身子在头顶一拽一拽的晃着,犹如长管状的曼陀罗花,血红的眼睛就像是盏盏血目,幽幽邃邃。 对面石壁上一胖一瘦的人像似乎也跟着泛起红光来。 谢钰警觉站身,“我们回村。” 需要十几分钟才能走进来的洞中,忽然有风一阵阵袭来,如潮涌疾奔在洞中,萧声簌簌,像是某种鸟类尖利的鸣叫声。 寒意使人一颤,那墙壁上轻纤的黑色剪影零零落落颤动着。 柳泫之手指掐诀,已经准备好了迎接敌人,十几秒钟过去,除了一阵阵风,便无其他了。 “这是.....” 谢钰说,“只是一阵风而已。” 还没等柳泫之想明白这山洞中为什么会起风,谢钰在她眼前,顷刻黑发张扬,阴气自周身漫溢,包裹住三人。 周遭黑气浮动,似浓厚的水墨画中的浓墨。 柳泫之在天旋地转中,只看到了一双鸦黑色的瞳孔,聚集着万千的死气在其中浮动,如同望进一片不见底的深渊。 是谢钰的鬼体的眼睛。 眼前再一次恢复清明的时候,柳泫之已经踩上了实地。 周围的田间堆立一个个稻草包,甚少的绿色并没有给荒野带来几分生机,细长田垄蔓延斑布在褐色泥土地上,一茬一茬的枯黄草梗挨肩并足。 “你干什么?” 怪物就近在眼前了,就这么错过了,柳泫之脑袋还有些眩晕,就急急问道:“你带我回来干什么?” “那里是她们的老穴,这小傻子的话,我不信,我担心是她们的陷阱,还是在这里守株待兔比较好。” 谢钰一边解释,一边蹿回到身体中,垂头调整了下自己脚的摆放位置,语气不见心虚,只是转移开了话题:“小泫,帮我先弄一下脚吧。” 一番解释还算有些道理,柳泫之却还是狐疑地看着谢钰,谢钰一派坦然任由她看。 回想起山洞里的事,好像事事都透露着怪异。 “小泫,你不觉得崖上的那一汪水很怪吗?” 谢钰这么一提,柳泫之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分散去了。 她早就觉得怪了。 山顶往往是山地地形中最高的地势,在地形上呈现出中高周低的分布特征,几乎不可能有形成湖泊的条件。 这片山不算大,山顶的湖水大小最多称之为‘池洼’,但也是足够让人匪夷所思的了。 没有流动而来的水源,底下是悬崖山洞,联想起连绵了几天的雨来看,柳泫之猜测应该是个续了雨水的坑洞。 “人挖的坑?”柳泫之猜测。 “悬崖上都是石头,人要怎么凿、凿多久才能凿出这么一个大坑来?” “我们先问问清楚,不要妄动,我担心你受伤。” 谢钰示意柳泫之一起往李奶奶的屋子方向走去,柳泫之觉得谢钰说的有理,又想到谢钰考虑周到,再说从来没有要害她的心思,就不再想为什么了,跟着一同往李奶奶的屋子走去。 从眩晕中稍稍好一些的呆呆一清醒过来,左右张望一圈,一边嘟嘟囔囔地骂着坏女人,一边往底下的田里捞出一把泥涂抹在这里的脸上,田埂底下的水沟中,映照出她扭曲泥泞的面庞,以及背后一闪而过一道黑影,她一个激灵,连滚带爬跟上了柳泫之两人。 李奶奶原本是躺着的,听见朝着屋子里走动来的脚步声,习惯性地坐了起来,“求福求子求土地神.....” “是我们。” 柳泫之出声打断了李奶奶,李奶奶神情微微顿住,嘴里的话变成了默念,好似要念完这一段话才好。 念完后,她眯起眼睛看了看,似乎是看清了来人,才笑了笑,“是你们啊....” “秀儿不是去找你们了吗?” 柳泫之还没说明来意,李奶奶自顾自说着,又往窗外看了看天色,“太岁要来了,你们可不能乱跑了。” 第52章 湃溪村6 "知道了……李奶奶,你知道山顶的那个水坑吗?" 柳泫之应了声后,直接问起了山崖上那个怪异的水坑。 “水坑?”李奶奶想了想,似乎没休息好,她很快就闭上了眼睛,就当两人觉得她又睡回去的时候,她才缓缓开口:“那个水坑啊……有点印象,听说以前……以前我奶奶的时候落下来的石头,就砸在了山上,变成了这么一个坑。” 第95章 柳泫之追问,“石头什么样子?” “不清楚……”李奶奶闭着眼睛浅浅呼吸,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当时是说什么....光耀雷声,声闻四百里,掘地,入二丈得一石,径丈余,称落月石……” “那石头呢?” “被人挖走了。”李奶奶摇摇头,微微叹气,又像是喘气,像是说累了,声音越来越轻:“当时石头和石头砸在一起……她们费了好大的劲才翘出来的……池水的底下还有一圈黑石……等过几天晴了,你们再上去看……我们村叫它天碗......老天赐下来的碗……当时还有人特意去祭拜,后来不太灵,就没人拜……” 老年人觉来的快,说着说着,李奶奶低着头一顿一顿得点了几下,不过四五下就彻底没了说话声。 沉默的小破屋子中安静下来,浅浅的呼吸声渐渐绵长,团布包裹的李奶奶一动不动的坐在床铺上,她苍老的面孔映照在唯一的光芒下。 沉静沉默,好似真的如同一尊静止的老佛塑像。 离开屋子前,柳泫之在左右的柜子抽屉里草草翻找了一通,李奶奶似乎在这里生活停久,一些必要的生活工具都能找到,虽说有些老旧,但都还能用。 七七八八零散的铁制小工具铺在旁边的石块上,都是柳泫之觉得可以用到的东西。 “把脚抬上来。” 谢钰意识到柳泫之想做什么,看了一圈破铜烂铁,想象不出柳泫之要对她做什么,甚至非常抵触这些看起来不太干净的东西用在自己身上。 “不然算了吧,这样走也没事……” 老旧的工具刀刺啦一声,探出一截略有些锈迹的刀片,柳泫之沉浸在自己的“计划”中,没听到谢钰的婉拒,面对着生锈的刀片,自顾自地安慰。 “这锈应该也不影响。” 自然是不影响的,尸体不会被感染破伤风,最多在横切面留下一点锈斑。 谢钰见柳泫之并没有准备停手的意思,甚至已经拉起了自己的腿放在她腿上,谢钰看着柳泫之的手已经tan进了裤管里,心一横便随她去了。 柳泫之神情和目光是鲜少的专注,一只手搭在谢钰的腿上,一只手举着刀来来回回的比划,像是在很慎重地选择落刀的位置。 大概是走动多的原因,谢钰的脚踝外已经露出一截三四公分左右的白骨,尖利的骨头破开了苍白的皮肤,内里暗红的尸肉翻飞,棺木木的气味已经渗入皮肤,就连血肉都带着一股木头味道。 光是嗅闻,还以为是什么木头玩偶。 意外不是尸臭,柳泫之小心翼翼用刀片小划开那一块被扎开的尸肉,沿着破开的边沿小心的切开…… 等把那一块皮肉完整取下,已经过了十多分钟,柳泫之把取下的类似圆形的皮肉放到一边,放下之前,特意拍干净了上面的沙尘。 “怕不怕?”谢钰突然出声。 柳泫之摇摇头:“还好。” 就是有点不适应。她以前修补的常是桌椅腿,或是衣服破洞,从来没有修补过尸体。 柳泫之从工具堆里找到了一片老旧的不锈钢直片,拉起一片旧布头来来回回地擦拭干净上面的红锈,又在石头上研磨了几下,看起来稍微顺眼些,比在伤洞处看了看,大小合适,正好合适。 柳泫之满意了,她把谢钰的腿固定在自己腿间,摆正好骨头的位置,钉子在石头上打磨好后,看向谢钰。 “我先试试能不能敲进去....” 谢钰不太确定柳泫之想做什么,但还是点点头。 嘭嘭嘭的击打声响起,谢钰却感受不到一点点疼痛,只能听见石头击打着钉子的声音,以及铁针磨着骨头的呲呲声。 稻田里的蛙鸣突兀地安静了下来,谢钰看柳泫之敲得认真,默默转过头去遥看田垄里一座座稻草包。 柳泫之的劲很大,震得自己整条腿都很麻,钉子却只进去了一点点,没有合手的工具,柳泫之只能一敲一会儿,停一会儿。 谢钰忍不住劝:“不好弄就算了。” “快好了。” 柳泫之做事专注起来,不做好就不罢手,她看着已经没入了一半的钉子,想着另外一头应该卡进了下一层的骨头里了,应该很快就能打穿了。 钉子入骨并不简单,柳泫之既要按住贴片不让其松动,又要保持住钉子能正中的打入骨头中,等两边的钉子都被打好时,暮色已经不知不觉地降临前方杂草丛生的田沟边,这个季节的飞虫极少,只有一两声鸟鸣穿破山际的云霞。 柳泫之投掷石头入水沟的声音突兀响起,她满意地拍了拍手。 “站起来试试。” 谢钰收回脚,站起来走动了两步,惊讶柳泫之真能修好她。 “和以前一样……小泫好厉害……” 谢钰偏头看了看自己的脚踝,声音戛然而止,柳泫之跟着她一起看去,“怎么了?” “这样可会吓到人?” 脚踝处的血洞虽然不会流血,但不锈钢直片和钉子嵌在其中,怎么看怎么怪异,谢钰把裤腿往下放放,遮掩住血洞。 柳泫之突然想起了之前翻找抽屉的时候看到过针线,她把东西都收拢了起来,走进了屋子里放好,再出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卷红线和针。 柳泫之拿着针线,很娴熟的穿好,将放置在一边的皮肉拿起来。 她看着谢钰,“我缝衣服也很厉害。” 第96章 谢钰不太信,但看着柳泫之满脸期待地神情,还是坐了回去。 相比起钉钉子,扎针缝补就轻松很多,柳泫之对“修补衣服”这方面更熟练。 针穿过皮肉,柳泫之带着红线一拉,便卡死在了肉中,被摘下的皮肉附在白森森的骨头上,针线不间断地穿梭在其中,不同于钉骨头,缝线是带不出一点声音的。 柳泫之缝绣动作熟练,可惜手艺不精,一圈的红线错落不一,就像发散着红线的不规则圆形,远看倒是像多红艳艳的小花。 柳泫之把最后一段卡死,俯下身,咬掉线头。 “好了。” 谢钰盯着柳泫之的唇微微出神,在柳泫之看过来的时候,又低下头去看脚踝上的红绣。 这一看,又不像小红花了,像湖中倒影的落日,风一吹,就荡开了一片红。 柳泫之把最后残留下的一点红线头戳进缝好的线圈中,揉了揉有些发僵的后颈,问:“这样行吗?” 谢钰轻声应,“行。” 修补什么东西都是个费时间的活儿,就这么一处地方,两人就躲在屋后待了一个多钟头。 日头落了一大半,天光还不算太暗。 前门院外,李秀紧张地叫喊呆呆的声音传来,柳泫之把剩下的针线卷好,心里惦记着正好继续问清楚山崖的事,随手就将针线揣进了自己的黄布包里。 “......一来只看到呆呆一个人缩在这里,吓我一跳。” 李秀看到两人从屋后转出来,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们被困在山里了....你们在山里找到了什么吗?” 李秀先问起了,柳泫之便顺势问:“我们上山看见南边的崖上有个水坑,崖下还有一个山洞,李奶奶说了一半的月石就睡了过去,我猜想那里应该和太岁有关系.....” “山洞...”李秀神色微愣,呐呐地反问起柳泫之来:“崖下还有山洞?” 谢钰补充道:“应该还有人居住过。” 李秀神色一变,很快就讪讪笑开,“怎么可能...南边的山崖我去过,只有一个水洼,关于那处水洼,说法还挺多的,有说陨石,有说是人凿开的,也有说是龙吐珠砸出来的....” “有人说在山顶听见了各种人的笑声,有些人又说听见尖利刺耳的挠墙声,听起来不像是什么龙神,山神的.....传说太多了...我小时候好奇,上去看过,除了一个坑什么都没有.....我是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到....” 说着又笑了声,“说起来也挺好笑的,什么山神,龙啊,怎么可能在这个小山村里盘踞....应该是什么陨石的说法,靠谱些.....” 第53章 湃溪村7 - “你家里有几个人?” 柳泫之打断李秀漫无边际的解释。 李秀忽而一愣,眼神飘向远处群山的方向,她低下头,又抬起头笑笑,脸上的肤色和脚下的黄泥一个度,笑起来的时候也像是脚下的田垄一般,是一道道交错的田埂。 “就我一个人。” 有些意外。 柳泫之刚刚细细看了李秀的面相,额高发秃,眉毛稀疏,六亲缘浅;神枯,山根凹陷,常逆来顺受;鼻梁窄细,颧骨无肉,腮帮突,具有孤独之相;下巴尖瘦,晚运不好。 她本以为李秀和李奶奶是有亲缘关系的,这样看起来,两人确实并无血缘关系。 “那你和李奶奶是什么关系?” 湃溪村位置偏僻,位于晚明的最南边,周围群山环绕,这里田垄覆盖,没有便利的交通商场,只有成片成片的山,留在这里的大多都是老年人,要不是没有机会出去的人。 李秀读过两年书,这里没有她的家人,她留在这里又是因为什么。 “我吃百家饭长大的,吃李奶奶家的最多。” 说起这个来,李秀倒是坦荡,连笑容都变得真诚了许多。 “……大家都说她福气好,是个讨小孩喜欢的妈妈……” “我家里的人不是死了就是跑了,扔了我一个在这里……我听她们说,李姨姨是福气最好的妈妈,谁做了她的孩子都是福气……..我当时小,哪想什么福气啊,就是想有个妈妈....” 似乎是说了心里话,李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什么肉的颧骨被落日浸得有些红。 “这么天天听着听着,就老想着跑去李奶奶家吃饭……李奶奶也确实人好,还送我去读书....” “....吃一碗米,报一份恩。”李秀说,“李奶奶真是个很好的人。” 李秀似乎觉得自己说多了,有些尴尬地拉大嘴角讪笑,“说多了说多了。” 柳泫之看着渐暗的天光,脚下的泥地松软湿润,她踩了踩。 这里一眼只能看到田垄和山,几个人一静下来就显得这块地特别苍凉,呆呆也不说话,坐在一旁的花坛下摆弄着小石头,李秀忍了忍,还是忍不住问:“这事...和李奶奶..和太岁有关系?” 谢钰盯着几颗来回动的小石头,问:“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太岁常常在这一片….这附近就只有李奶奶的屋子……我就担心拿怪物吃人,你们这么一问我的事,挺奇怪的,我就想着会不会有关系...” 李秀移开视线,有理有据地猜测着,解释完了就很快转开了话题:“我乱猜的,仙姑,这天色差不多了,那太岁很快就会出来了,要不要准备点什么东西?” 第97章 柳泫之摇摇头:“你带着呆呆进去屋子里,不要出来。” 李秀依言拽着呆呆进了屋子,屋子门一关,窗口的塑料片后面露出一双眼尾带着细纹的眼睛。 谢钰说:“这太岁大概和李奶奶是有关系的,她总是避而不答,应当是有事瞒着我们。” “我们只是来收怪物的,就算有事瞒着,也是她们的事。”柳泫之说:“个人有个人的命,她不说,我们便帮不了忙。” 谢钰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 柳泫之偏头看她,似有些疑惑,反问:“我有这么蠢吗?” 谢钰定定地看着她,淡色的眼睛里似乎在说‘你还知道啊’。 可一到了要看人脸色猜话的时候,柳泫之就变得更疑惑了,不懂谢钰是什么意思。 谢钰只能说:“蠢死了。” 远处薄暮冥冥,掠过一行飞鸟破空而去,柳泫之不反驳,支着下巴往山林看去,麦田的最尽头已经黑成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唯有一点摇曳的长草轮廓在摇动。 柳泫之好一会儿才开口。 “我听别人骂人一定是眼睛睁圆了,声音很大,恨不得把五官都掀飞了才好....为什么你骂人的时候,声音这么轻,语气也不会那么让人不高兴..…” 田里还没出现什么怪东西,柳泫之这些天总是无缘无故地惹恼了谢钰,长时间的不解让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你是在骂我吗?还是生气了?” 谢钰偏头看一眼柳泫之,看她似乎真的有认真在反省,轻声问:“你觉得语气很难区分吗?” 柳泫之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 “也不是所有都是难区分的,开心是笑,生气是不理人,发怒会大喊大叫....只是每个人都不一样,我总结出来的行为和人对应不上的时候,可能会有一些误会,我本意没有想伤害别人,可总是会出现一些应对不及的时候……” 柳泫之说,“师傅说,这是因为我体质的原因,才会少开一窍,不过她也说了,能到我如今的样子,也是我天赋异禀了。” 谢钰思索一会儿后,猜测,“会不会是因为见了鬼,吓到你了?” “不知道。”柳泫之认真地想了一下可能性,恍然点点头,“或许真有可能,毕竟小时候的事,我也记不清了。” 谢钰摇摇头,“应该不是吧……” 只听过吓成傻子的,没见过吓成呆子的。 没等谢钰说,柳泫之又问:“那你刚刚是真的骂我蠢吗?” 这会儿谢钰怎么也说不出是真蠢的意思了,她移开眼睛,心虚解释:“没有,有时候骂人蠢,也有可爱的意思。” 柳泫之“哦了”一声了,恍然,“这个是不是有点口是心非的意思?” 远处的长草似乎接连晃动了,谢钰突然指向那处,避开了柳泫之的问题:“你看那里是不是动了一下?” 看柳泫之眼疾手快抽出符纸,真要一本正经往前冲了,谢钰一把拉住她,“啊……不是,是风。” “你确定吗?” “我确定。” 谢钰浅淡目中异常笃定,柳泫之收起了符纸,谢钰趁机转开话题,“那落月石或许是个天地灵宝,周围妖物精怪这么多,应该对精进修行大有益处……我在山洞中似乎也感受到了一点不同以往的气息……” 有上乘的法宝修炼,修为增长一日万里。 柳泫之点点头,“陨石坠落这类的灵宝确实有记载,这里的精怪这么多,应该是有联系的。” 看柳泫之已经不再纠结于之前的话题,谢钰暗暗松气,猜测:“李奶奶说落月石被人带走,我猜测那剩余的一点石皮便不够她们‘分食’,世上灵气河涸海干,灵宝亦有耗尽之时,习惯了行不从径的妖物做事通常随性随心,不知收敛,总是贪惏无餍……或许会寻求别的途径修炼……” 譬如最常见的流传于民间中的怪志——挖心吃肝。 “……若是如同你猜测的那样,是青苗神,也是守护她们的无害精怪……”谢钰问,“小泫,你也要将它收了吗?” 柳泫之点点头,理所当然:“人妖殊途,不管是什么情,都是要让它回该回的地方。” 说起了青苗神,柳泫之还真有一件事特别好奇,她问,“如果真的是青苗神,你猜那个大袋子中会有什么?” 谢钰见都没见过青苗神是何物,更是猜不到,她还是认真想了想,“我觉得里面空空如也。” 柳泫之:“要是袋中空无一物,那不就是个麻袋精。” 谢钰略一思索,又猜,“那我猜是一大袋的青苗。” “青苗……不就是谷物……” 柳泫之从脚下抽出一段枯黄稻草,放在鼻下嗅了嗅,谷物味中带着潮湿的气味,略微犹豫了一下,放进嘴里嚼了嚼,干的没味道。 不能吃,她暗暗吐掉。 “你怎么什么都往嘴里……” 谢钰话没说完,柳泫之突然抬手遮住了她的嘴。 一方天地静了一瞬,只听微风浮动枯草的沙沙声,山林枯叶落下,还未见其身,便听见自远处传来轻微的‘咚咚’声。 是重物砸在泥土中的声音,带着点摩擦枯草窸窸窣窣的响动,愈发的大了起来。 “咚——” “咚咚——” “咚——” 两人静了有近十分钟,对面黑压压的山林中挪动出一团黑影。 第98章 黑影足有两米高,笨重地挪动着往田中来,走两步,又时不时跳动一下,发出咚咚声响,似乎觉得路途平坦,那巨大黑影竟弯折滚动着向前翻滚而来。 行进似乎并无目标,只是漫无目的在麦田上翻滚,等了十多分钟,柳泫之给谢钰使了个眼色。说是眼色,柳泫之也只不过是眨了眨眼,然后在谢钰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跃向前跑去,远远停在了大黑影的前方,手起捏诀,甩出一张定身符咒。 “日出东方,黑庶腾腾。千人万马,眼黑错错,前面山挡,后面水镶,左边龙蟠,右边虎穴......" 谢钰鬼体瞬移而至之时,才看清对面的大黑影。 这时候,两人才意识到为什么李秀说它是太岁,呆呆说是兔子了。 前方是个足有两米高的巨大女孩,肥头大耳,头和身子就如同两个一小一大的肉球组搭而成,头上的两条发辫冲天,如同两只耷拉的兔耳朵。 面色苍白,眼睛血红,人中唇瓣二分,真如兔子一般。 唯一的不同的是,她没有一颗牙齿。 山丘般的身体只有很轻很轻的咿呀的呓语声,就像是幼猫的嘤嘤声,胸口脖子上紧紧缠绕着锁链。 第54章 湃溪村8 ".....吾奉三山九侯先生律令摄。” 柳泫之左手收于左腰掐成三山诀,快速面向东方,取东方玄天炁一口,打出剑指,定身符咒微微金光一闪,那两米的庞然大物竟也不能动分毫。 这巨型娃娃太怪异了,一张小小符纸岂能定住? 黑雾挡在柳泫之面前,将她团团围住,轻声问:“小泫,你可见过这种怪物?” 柳泫之:“没见过。” “是人是鬼犹不可知,你还是不要往前走了。” 谢钰正想独自上前查探,后方屋子里的呆呆突然大喊一声‘兔子’,便推开门而出,大步往她们的方向跑来,跟出来的李秀叫喊着‘呆呆回来’,可呆呆就像是听不见似的,一脸欣喜,脚步不停。 “谢钰,拦住她。” 柳泫之拉住谢钰的一簇鬼体,没等谢钰反应过来,只感觉天旋地转,她就已经被柳泫之甩飞到了呆呆面前。 柳泫之绕着庞然大物谨慎地转了两圈,确定她真的不会动后,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 触感和人无异,又好似更滑腻一些,皮肉很娇嫩,还微微泛着淡粉色,有少许细纹分布,光是看起来,就只是一个“巨人”。 她仰头看向巨童的面庞。 巨童的眼睛如乒乓球大,她的眼珠子还能动,眼珠子转动了一会儿后,最后才确定了柳泫之的位置,眼里没什么情绪,好似看只是看。 光线昏暗,柳泫之微微眯眼。 “小泫,你没事吧....” 李秀在后面远远地看着,谢钰只能回到身体里,慢慢淌着泥巴走过来,呼喊的声音并不大,但能清楚地传入柳泫之的耳中。 “你看...” 等到她停在自己身边,柳泫之指了指巨童的胸脯和脖子,“这些坑坑洼洼的地方好像有点奇怪....” 那片坑坑洼洼的地方相比于两米巨人来说,显得很小很小,就像脓疮,可每一处的两头都有尖角,相比起脓疮的疤,更像是一只只被掏了眼珠子的眼睛。 "仙姑——" 谢钰看得清楚,还没来得及仔细辨认,李秀在后面远远地拢着手,大喊:“好了吗?仙姑——你们要不要先回来——” 以防万一,柳泫之贴了一圈的定身咒后,才往回走,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看,似不太相信这些符咒能定住这个庞然大物。 这么反复看了五六次,柳泫之将信将疑地走到了李秀面前。 “仙姑,是什么东西?” “我觉得像尸。” 柳泫之蹲在地上,先挑了根木棍拨谢钰鞋底的泥巴,一边弄,一边猜测道:“不是人不是鬼,也不是任何一种有过记载的精怪,我猜测更像是走尸。” “走尸?” 李秀愣住了,那不就是僵尸么,她沉默着,似乎在接受世上真的有僵尸这件事,好在是村里土生土长的,这种“封建迷信”在她眼中好似也是合理的。 “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走尸....还会吃肉...不是……真的有僵尸这种东西啊……那怎么办?” “....你去问问村里人,谁家有两米多高的亡者,需要亲缘血脉来设坛,焚烧后再次入坟,不是什么麻烦事。” 一听不是麻烦事,李秀松了口气,连连应是,赶紧跑去找人。 柳泫之弄完了谢钰鞋子上的泥巴,起身卡着路边的边角,锉着自己鞋底的泥巴。距离两人三四步远的呆呆,胸口上绑了三四圈的麻绳,另外一头拴在树干上,似乎看不到两人,眼里只有‘兔子’,对这个庞然大物没有一点畏惧,只有满眼的欣喜。 笑逐颜开,嘴里一遍一遍喊着‘兔子兔子’。 柳泫之盯着巨童,从一开始对巨童的疑惑,变成了对定身符的疑惑。 所有符纸的效用都取决于写符人的能力,定身符也是如此,以往柳泫之的定身符定尧枝逐也只能定个一分钟,更何况这种庞然大物。 难不成真是自己的修为有所长进了? 不等柳泫之想明白,田埂那一头已经有陆陆续续涌现几簇灯光,几个人扛着扫帚锄头往这边赶来。 不过五分钟,李秀领着最后一批村民聚集在了李奶奶的小屋前,这里是除了老人小孩外的,所有村里人了。 第99章 “那个就是那个要吃人的太岁?这么大?” 有人还没见过太岁,众人惊讶过后又连忙表示感谢。 “仙姑,谢谢你,这怪物害得我们一个多星期没有睡好觉了.....” “您真是神仙转世啊,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就完事了,天都还没黑透,就把这怪物抓住了...真厉害啊....” “到底是什么东西啊?真是个太岁?” “听说是要设坛,我从家里拿来了红鸡蛋,应该能用上...” “今天真是好日子,又是拍喜,又是捉拿到怪物的好日子,真是赶上一天了....." "是啊是啊....得了秀儿的信,我是一步都不敢出门啊,早上提心吊胆的跑了一圈,都没诚心拜拜李奶奶....还好还好,终于抓到了...我这心啊,终于落回实处了...等会儿我要重新拜拜....” 李秀似乎还没解释过‘怪物’到底是什么,聚集过来的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吵吵哄哄的说着话,柳泫之一时间也插不上嘴。 “.....听说太岁可以延年益寿,今天日子这么好,不如我们请仙姑一起留下来尝尝这太岁肉.....然后大家一起重新过一过拍.....” 李秀一听脸色大变,呸呸呸了几声。 “说不得说不得......大家听我说啊,这不是怪物...仙姑说这是僵尸,就是尸体,我喊你们来是让你们来是看看的,有没有人认识这是谁家的人...别自家的祖宗跑出来都不晓得...那是要天打雷劈的...” 村民们静了一瞬,说要吃太岁的那位大婶连忙合手拜拜,连连躬身,嘴里念着‘莫怪莫怪’。 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远远地看着田里的黑影,说:“这人不是我们村的吧....我们村没有这么体格大的人...这个样子的总该会有遗传下来的吧....” 所有人你看我,我看你,晚明是南方城市,大体格的人太少见了,要是真有这么一个人,十里八乡都该是有名的。 柳泫之建议:“你们可以上去辨认辨认。” 这下子真没人敢说话了,一个个看天看地,就是不看田里的巨人。 柳泫之:“我打了定身咒,她不会动的。” 要吃太岁的大婶说:“那还是不保险的,不然还是先将那怪.....那尸体绑起来吧...这么大一只,还挺吓人的...” 柳泫之觉得有道理,便和谢钰二人又回到了巨童面前。 日头一落,在暖寒交替的时间里,这一刻的寒冷便比任何一刻都要冷,阴冷的风吹得枯枝败叶瑟瑟作响,黄符猎猎。 柳泫之拉着麻绳,缠绕着巨童走了好几圈。 “她怎会变成这副模样?” 谢钰拿着另一头的绳子,等着柳泫之一圈一圈的绕完,大概是同为走尸的原因,谢钰看着巨童的样子,残破的灵魂中竟生出了一丝悲凉。 “她要是还有生前的记忆,想必也是不想变成这副样子的。” 柳泫之把最后一段绳头和谢钰手上的那一段绑住,“走尸的形成一般都是因为墓地选的不好,兴许是她家人无意间将人埋在了‘养尸地’.....” ....诸如‘死牛肚穴’,‘破面文曲’,‘狗脑壳穴’,‘土不成土’等等山形脉相,都是形成养尸地的凶恶之地。 这种丧葬风水中最忌讳的墓地,一旦有遗体误葬养尸地后,人体肌肉和内脏器官不仅不会腐烂,毛发、牙齿、指甲等还会继续生长,尸体因夺日月之光,汲取天地山川精华,部分身体机能恢复生机,犹如死魄转活,变为僵尸,四处游荡吸人精血。 想到这里,柳泫之突然问,“你也是僵尸,为什么没见过你想吃肉喝血?” 谢钰一愣,“我寻的是复活法术,不是想变成僵尸。” 现在这幅样子,也并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柳泫之点点头,明白了她的意思:“那你失败了。” 手指上的黄符纸又破损了一处,谢钰细细卷了回去,轻声应:“是,我失败了。” 月光影清绝,林木都化作了飘渺幽幽的暗影,谢钰的面容也如同这一方的景色一般,似梦幻的白,便像是要跟着这迷离的柔光,萦绕溶去了似的。 柳泫之心口无端的刺痛了起来,她压了压,又好了,好似刚刚的那一瞬间的疼是错觉。 “....不过我觉得你这样也不错,不用吃不用喝,不怕冷不怕热,只要躲开了道士,应当是能长生的。” 柳泫之把她这样称作‘长生’。 长生,人人艳羡,可这不是谢钰想要的。 谢钰看着柳泫之,毫无波澜的瞳孔中一如既往地如一潭死水一般,但她的语气不难听出其中的哀怨。 “我也觉得好,我要是早些知道有这个法子就好了...” 这样她就会杀了柳萂,细细埋好,等时间一到,再将人抱出来,和她永生永世在一起。 柳泫之微微发愣,谢钰却已经忍不住问了:“你会想长生吗?” 第55章 湃溪村9 - 后面的李秀大喊着"仙姑,可以过来了吗",柳泫之朝后面招了招手,顺便思索着谢钰的问题。 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尽。 人一旦生了出来,就是走在死亡的道路上,哪怕能活一百年,一千年,甚至一万年,必将是要走向消亡的,万事万物都是如此。 命与复命不断交替,延绵不断,无所谓生死。生死本如阴阳,生不大于死,死也不大于生。 第100章 道,道存万物之中,无处不在,是维持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稳定的内在机理。 修道之人求的是身合于道,合于道也就是长生。 身在道中,就是有,既然有就必有所为。生时修道,死后入道,就是柳泫之二十多年被教导的所求之道。 柳泫之修道所求的长生,是元神永生。 柳泫之定神,回:“我想的是修道成仙。” 谢钰又问:“你见过神仙吗?” “没有。”但对于这一点,柳泫之却深信不疑,“我就是信有神有仙才修道的。” 见柳泫之目光坚定,谢钰便不再说了。 村民陆续聚集了过来,有些人的手里拿着笤帚棍棒以作防身。 黑幕笼罩着每个人的面容,聚集在巨童周围的村民一一仰起头看向巨童的样貌,所有手电的光都聚集在顶头的巨童脸上。 此起彼伏的倒吸气声响起,有人惊呼吓人,有人窃窃私语,有人不敢再看,也有几个盯着一眼不眨,好似被迷了神窍。 周围的稻草包在夜色里仿若一个个耸立的坟包,后面的山林黑的好似深渊巨口,几声嘶哑的鸟啼打破平静。 “你们不怕吗?” 谢钰声音同寒冰入口,激的人竖起一背鸡皮疙瘩。 光都集聚在巨童身上,没人注意到谢钰张嘴不冒白气。 李秀震惊过后,猛然回神:“....这个尸体...为什么这么像个娃娃.....她的脸不是个成年人啊...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身子....” 李秀话没说完,突然有个人往后踉跄了一下。 几束手电筒光从巨童身上移至那人身上。 那个女人面孔上的惊慌紧张尽显,嘴里喃喃,“不是不是....怎么会.....” 远处被绑缚住的呆呆大声地笑着,喊着,“生也——生也——” 回荡在空旷的旷野上,显得苍凉又怪异。 “不对不对,不是的....” 倒在地上的女人突然捂住脸,下一刻所有人的手电筒灯光都照向了她,所有人都围过来,关切的询问。 “李春花,你怎么了?” “是你家的人吗?” “....不对不对....不是不是,不是我家的人....” 女人被刺眼的光照的迷了眼,她从指缝间看到了巨童的眼珠子迟缓的转动了起来,最后停在了自己身上,她赶紧低下头看着自己发颤的腿。 “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 有人回头去看。 “啊——” 很快,接二连三的村民开始尖叫逃窜。 可巨童明明没有动。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村民惶恐不安地举着手电筒,她们不敢再回头去看巨童了,仓皇往后跑去,好似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追赶着她们。 李秀着急地拽住一个跌倒的人,连声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东西啊?你们看到什么了?她是谁啊....” “娃娃...”女人惊恐地捂住耳朵,拼命撕扯开李秀的手,“....那个娃娃...她喊我妈妈....” “李奶奶....找李奶奶.....” 李秀没听明白,手里的人就已经挣脱开了她,踉踉跄跄地往前跑去了,她恍惚地站定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请回来的仙姑。 “仙姑仙姑....” 李秀差点摔倒在柳泫之面前,好在柳泫之手疾眼快地扶住了她。 “怎么回事啊?” 李秀抬头,神情不安,“是不是...是不是谁回来了...不会不会...” 说着又自顾自地摇着头,“不会不会,这么多年了......这个娃娃怎么回事?仙姑,这个娃娃到底是谁啊?” 巨童一动没动,村民们先东奔西逃了。 柳泫之更纳闷,谢钰这时候打开李秀抓着柳泫之的手。 “你们隐瞒了什么?不同我们说,我们便帮不了你们,你看那巨童可有动过一下?如若不是心虚害怕,怎会这般恐惧?” 谢钰的面容在月色下白得发青,说出来的话也如寒冰一般,叫李秀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我不知道啊....” 李秀摇着头。 “生也——生也——” “李奶奶李奶奶——” 所有声音都混杂在了一起,李秀突然不说话了,她似乎在巨童的膝盖上看到了一片乌黑的阴影,那一块斑驳中有一张合眼肃穆的人面。 忽而,人面上的两处疤痕上下开合了一下,就像是...就像是.....眼睛的眨动。 她紧张地吞咽了一下,赶忙回头想去找李奶奶,一转头,却只见那被绑着的呆呆前仰后伏,癫狂地大笑,她将脚下的干枯稻草挥散。 兴奋地大喊:“生也——生也——” 她脸上的泥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擦干净了半面,分明是和李奶奶年轻时候的面容一模一样。 “咚——” 那东西动了!要来吃了她们!要跑! 李秀想跑,却无法迈动一步,天地开始旋转,她觉得自己必将要被巨童吞入腹中。 “回神!” 柳泫之夹着三支香,烫在李秀的虎口处,李秀一口混气吐出,眼睛瞬间变得清明。 “仙姑....”李秀胸膛极快的起伏着,却一刻不敢耽误:“...她是来找李奶奶的....你一定要救救她...救救李奶奶....” 李秀来不及多说,她紧张地看了眼巨童,没等拉着柳泫之往回跑,就见那些跑回去的人扛着李奶奶出了小屋,放在田埂上。 第101章 “土地神护佑我们!” 不知道是谁开了口,然后有人就应和了起来。 “对!土地神一定能护佑我们的!李奶奶,快点,念!和呆呆那样念....念保佑我们!!” 呆呆似乎受到了鼓舞,大声呼喊着,“生也——生也——” “生也!” 有男人趴伏在李奶奶身边,厉声喝着:“生也!生也!你快念啊!你看不到啊!这么多娃娃...这么多娃娃找回来了!!!李奶奶,求土地神显灵啊!” “求土地神显灵啊!” 李奶奶神情有些恍惚,似乎还没定下神来,只下意识地跟着喃喃,“生也....生也......”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她们殷切地盯着李奶奶,期盼地转头,还是看到了漫地的娃娃朝着她们或爬或走过来,缓缓朝着她们逼近,甚至贴紧。 有人呵斥:“大声点!” 有人恐惧:“我们献祭的娃娃怎么会都回来了!” 有人崩溃地大喊,“不是说土地神赐予我们多子多福吗!是不是你骗我们了!根本没有什么土地神,是你.....是你这个老太婆...罪孽深重的老太婆欺骗我们...杀死了我们的娃娃....” “啊啊啊啊啊——不是我的错......是她逼我们的....还有那些...那些不得好死的男人!” “对....” 有女人举起铁锹,狠狠地砸在了身边男人的头上,她目色血红,汗珠滚滚而下,她恨得咬牙切齿,“就是男人逼迫我们非要生生生...我要将这个罪孽打死!要给我的娃娃报仇!!” “报仇.....” 陆陆续续有人开始应和,“是....娃娃原谅妈妈,妈妈是被逼的...妈妈给你报仇....” 一时间所有人都开始相互责怪,拿起铁锹扫把狠狠打在对方的头上,满脸是血的男人被打了整整一天,根本无力反抗,摊倒在地上,仍由女人践踏叱骂。 “生也——生也——” 好似在配合着她们的击打,呆呆在一旁用力地鼓掌欢呼,“生也——生也——” 李奶奶浑浊的眼睛遥遥看着田中的巨童,辉光落下,她一边跟着喃喃,一边眼里凝聚起浑浊的眼泪。 “报应报应.....” 田中乱成一团,并不是所有人都陷入了幻觉的,田埂的另外一边聚集这一群人,有早就来的,也有奔散开而后又聚集起来的。 大多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也有小孩,其中还有些面熟的面孔,是祠堂里的寡婆。 寡婆耳朵不好,脑子也不清楚了,还不忘指指点点教育着小辈,“哎呀,你们看看,大晚上还在拍喜,会逼死人的...这群人脑子坏掉了.....生儿生女都是报应.....想什么念什么...都是一辈子,不如什么都不想....顺其自然....” 田埂尽头的苦口婆心传不到这边村民的耳朵中,大概朝着她们的耳朵喊,她们也不一定能明白‘顺其自然’的意思。 柳泫之捏着香,口捻清心诀,抓到哪个人就往她虎口处烫,陆陆续续的,她们看到的幻觉消失了,但依旧没有放下手里的棍棒,口中还在怨怼,目中还是恐惧。 “你们刚刚看到的都是幻觉!假的!!” 李秀大声制止,想让她们清醒一些,没有人听到她的声音,一个人看到的是幻觉,大家都看到了就是有鬼,她们相信自己‘看’到的,因为都是她们的孽。 “土地神不灵了...一定是娃娃不够....” “娃娃都回来报复了!根本就没有土地神!” “李奶奶骗了我们!根本没有土地神!我要给我的娃娃报仇!” 柳泫之被吵得耳朵疼,一手捏符,厉喝一声,符纸卷起尘土,一时间飞沙走石,将所有人的嘴都闭上了。 尽管只有几秒钟,但足以让所有人都目怔口呆了,不知所为,都停下来看着柳泫之。 柳泫之拍了拍身上的枯草,镇静道:“我有能力帮你们,前因后果说来听听....什么叫献祭了娃娃....” 众人相互看了看,眼见柳泫之真有能力,她们都稍稍安静了一些,想吃太岁的大婶是个性子直的。 “我来说。” 大婶没说废话,直接开了口,“我们村有段时间大家都生不出小孩.....” - 那个时候的湃溪村子刚刚废除拍喜不久,村里两三年都没人生出孩子来。前脚刚被明令禁止了拍喜,可架不住村子里人人信。 于是,他们从明着拍喜变成了暗着拍喜。 似乎为了印证他们的选择是对的,很快就有女人怀上了,但他们没有高兴太久,女人们开始接二连三的流产,不管呵护得多小心翼翼,这小孩就是保不住。 少之又少保住的,也是早产儿,女人在鬼门关里走一遭,出身的婴儿也是有残缺的,不是少了指头的,就是兔唇独眼。 偶尔一家是这样的情况也就算了,偏偏家家户户都是这样的情况,一时间村里人心惶惶,所有人都觉得是惹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或者惹怒了神仙。 那时候‘多子多福’的李奶奶还是李姨姨。 作为福气最好的女人,她在流言四起的时候站了出来,说她梦到了一个神,长衣红袖,像极了庙里的神仙,什么话都不说,只是指着李奶奶的肚子说‘生’。 这不就是拍喜的‘生’字!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好似明白了土地神的意思,这就是要继续拍喜的意思。 第102章 于是,大家再接再厉地拍喜,可还是生不出娃娃,就在所有人都感到不解迷茫的时候,年岁将近五十的李奶奶突然怀上了孕。 土地神指了李奶奶的肚子,不就是要她生的意思么! 村子里的人恍然大悟,大彻大悟。 这么盼着等着,百来双眼睛都盯着李奶奶的肚子,等着她生出个健康的娃娃来。 第56章 湃溪村 10 多子多福的李奶奶果然没有让人失望,是个漂亮的女娃娃,所有人既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李奶奶生出了健康的娃娃,难过的是居然只是个女娃娃。 等了这么久,这么多人日日夜夜的护着,土地神就给了个女娃娃! 村民们不满意,他们求神拜佛,想生的是大胖小子。 于是他们说,“李姨姨,土地神是不是要你的女娃娃去伺候他?” 李奶奶躺在床上虚弱地喘气,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自己的娃娃,下意识地向自己的丈夫投去求助的目光。 “媳妇儿,你福气好,我们儿女早就双全了,天赐的娃娃注定是要还回去的,为了全村的后代,就给出去吧....”她的丈夫端着‘大义’,安慰她,“不要看了,省的你不舍得....” 李奶奶听后大惊失色,连忙说,“看神仙的样子也是个女神仙,万万不用女娃娃去伺候的....这不是天赐的孩子,这是我怀胎十月喂养出来的孩子....” 他们又说,“神仙指了你的肚子,你肚子里的是女娃娃还是男娃娃,都是要去伺候神仙的,李姨姨,你作为妇女光荣,要有奉献精神...大家都指望着你能救苦救难呢....” 你是多福的女人,你要有奉献精神。 李奶奶咬着被子,泪如雨下,再三哀求,她的丈夫耐心安慰,却暗中示意他们带走了她的娃娃。 生不了健康孩子的村民嫉妒的发了狂,那天暴雨将山顶的碎石泥沙冲刷下来,村民眼中却满是兴奋期盼,他们一路跑一路笑。 “有希望了!有希望了!我们要生孩子了!!!” “是啊,土地神显灵!” 他们高高举起赤裸的婴孩,雨水早就将娃娃身上的羊水胎膜冲净,娃娃的手紧紧抓着脐带,好似抓着救命稻草。 他们大喊着‘土地神赐福’,果断将娃娃扔到了山崖下。 那里陨石落下过,是村里唯一‘降临神迹’的地方。他们跪拜着虔诚祈愿,让自己的媳妇儿生一个健康的大胖小子,不然再过几年,他们可就没有劲了。 孩子的哭嚎声在雨幕中响了彻夜。 女娃娃死了,却只有李奶奶的肚子大了,这一次是一个健康的男娃娃。 所有人都嫉妒得要命,谁家都没有孩子,就李奶奶家有孩子,他们没有和李奶奶知会一声,抢了娃娃就扔。 大家都该没有娃娃! 可老天好似就偏偏不如他们的愿,李奶奶的肚子又大了。 所有人都红了眼,他们盯着李奶奶的肚子,那种眼神好像要将李奶奶的肚子剖开来,他们不想再等了,十个月,十个月就算一年,一年又一年,他们要老了!他们要没用了! 他们一边用竹子鞭打女人,一边惊恐于自己的无能,可谁也不承认,他们只怪自己的老婆没有个好肚子,没有李奶奶有福气。 他们磨刀霍霍,李奶奶恹恹地躺在床铺上,看着高举起来的刀子,看着满脸懦弱的丈夫,看着缩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孩子,终于说话了。 “土地神说,拿自己的孩子换孩子。” 他们恍然大悟,大彻大悟。 他们从女人手里抢走孩子,开始扔自己的娃娃;他们不想做坏人,他们想做父亲,想做一个好父亲,于是逼迫自己的媳妇去扔娃娃;他们放过了李奶奶,把刀举向了自己的女人。 果然怀上了! 要献祭自己的娃娃才能得到一个新娃娃。 娃娃乖,你没有手,活下来也是受罪,走吧走吧。 娃娃乖,你半身都是胎记,以后会怨恨我们的,走吧走吧。 娃娃乖,你嘴巴吃不了奶,活不了,走吧走吧。 娃娃乖,你是女孩子,家里就差一个男娃娃了,走吧走吧。 娃娃哭瞎了眼,也没能哭出她爹娘的良心。 李奶奶的娃娃不用再被扔掉了,连生三子,她身子弱得下不了床,她裹着像个土堆,像坟包。 土地神显灵了,她又变回了被供奉着的‘多子多福’的李奶奶,还是一个承接土地神神谕的神婆子。 他们比以前更尊敬她了,甚至顶礼膜拜,只求一个健康的娃娃。 有拍喜和土地神在,他们不愁自己生不出大胖小子。 她们怀了孕,来李奶奶这里求土地神给她们赐下一个大胖儿子,这样她们明年就不用拍喜了。 她们磕头拜拜,问李奶奶,“我能生出儿子吗?” 李奶奶神色恹恹,应,“生也,生也。” 女人拍手叫好,便叫李奶奶多赏自己两道竹鞭。 男人也笑哈哈地互相开着玩笑,说自己都用不着力气,女人的肚子就能自己大起来,叫李奶奶多打两下,一定要是个男孩。 后来娃娃换完了,她们不用去换娃娃了。可是一胎怎么够?他们还要二胎三胎,他们又想生孩子了,他们拍着她们又去求李奶奶。 大概是香火太多,信仰太诚,那天,李奶奶梦里又见到了土地神。 第103章 土地神手里拿着竹子,打在了李奶奶丈夫的身上。 李奶奶懂了,她看着屋子外面拿着笤帚,撮科打哄的男人们,对跪拜在身前的女人们说。 “土地神说,打男人越狠,越能生儿子。” - 巨童从山崖来,巨童就是她们丢弃的幼孩。 柳泫之懂了,追根揭底,是她们自己造的孽。 只是还有一件事不太明朗,她问:“你们说的土地神,到底是什么神?什么样?” “不知道,没人见过,只有李奶奶见过。” 李奶奶裹着厚厚的被子没有说话,目光定定地看着田垄中间的巨童,干燥的银发扬起落下,她浑浊的眼睛似乎被眼泪清润,她眼里装不了别人,只看着巨童。 所有人都看着她。 有人催促,“李奶奶,你说啊,土地神到底是什么样的?” 李奶奶动了动唇,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所有人都等她说出个什么来,好让仙姑把这怪物快些送走。 “李奶奶,你说啊...” "你不说,仙姑怎么帮我们?" “是不是没有土地神?” “你们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好像是有点....” 李秀一直蹲在李奶奶身边,她无比清晰地听到了那道似有如无的声音,很小很小,不细听还以为是风声,呜呜咽咽,到后面越来越难以抑制。 李奶奶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怎么...怎么哭了啊....” 在所有人走出了幻境后,李奶奶看到了她的幻境。 “长福...长胜....” 是她还没来及看过一眼的儿女。 一左一右坐在她身前,还没睁眼,挂着脐带,只会哇哇大哭。 众人终于彻底安静了,她们看不到她陷入皱纹中的眼泪,她们只听到了李奶奶的嘶叫和呜咽,老人竭尽全力嘶声挣出的哭泣,像是无法顺利的嗬嗬喘气声,一声一声叫人不忍再催促她。 她们似乎不明白这么有‘福气’的李奶奶为什么会哭的这么委屈。 “李奶奶,你哭什么啊?” 哭她的孩子,哭她的福气,哭她造的孽。 柳泫之意识到李奶奶是陷入幻觉后,叫李秀拉出李奶奶的手来,黑暗中看不清晰,直到柳泫之握住李奶奶的手,才感觉到那手多瘦,几乎只有骷髅架子了。 皮肤异常干燥,不同于普通老人的皮肤的干燥,真的就像是一截干枯的老枯木。 [咚——] “她她她....她动起来了...仙姑!” 柳泫之点完香,抬手把香一甩,一边转身,一边抽出定身符纸。 就这么顺势的动作,柳泫之想收回都来不及了。 巨大的落地声混合的草屑飘扬在柳泫之脸侧,她心一沉,抬眼的一瞬间和巨童的眼睛对上了。 巨童竟然只用了一步,就跳跃到了她们身前,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稳稳蹲坐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一毫之差就要撞上巨童的脸的时候,一团黑雾将柳泫之团团围住,一个呼吸间,柳泫之重新落回了谢钰身边。 谢钰的身体直挺挺地立着,鬼体归位的下一刻,她拉住柳泫之的手,“没事吧?” 柳泫之摇摇头,“吓一跳。” 没有人敢做第一个动的人,巨童的眼睛将她们的身形一一扫视过去,似乎在辨认,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刷拉拉的风吹符纸声拨动着每个人的紧绷心弦,身高巨童一张嘴,将她们吞了下去。 “长福...” 李奶奶抬手,似乎想去够巨童的脸,虎口的烫红在所有人视线中飘动,她们盯着李奶奶,李秀赶忙抓回李奶奶的手,叫她不要乱动。 就在柳泫之疑惑她怎么还没清醒过来的时候,巨童忽而将脸对向李奶奶,眼珠子定定地看着李奶奶。 “长福。” 李奶奶喊了一声,便开始哭。 “嘤呜呜呜呜呜......” “嘤嘤嘤呜呜呜呜呜呜.....” 有人忍不住尖叫哭喊,只因为她们看到巨童没有张嘴,但是她身上所有的疮疤都在一瞬间张开了,像是嘴似的大张着,巨童的哭喊声就是这些嘴巴发出来的。 一张大张的嘴巴和两个血洞,组成了一张张脸。 所有人都看清楚了,巨童身上的疮疤是一张张脸,有的脸上有肉痣,有的脸上有胎记,有的脸上是独眼,有的脸上是兔唇。 她们尖叫哭喊,似乎在控诉为人父母,怎么能不养亲儿! “敕敕洋洋,日出东方,吾赐灵符,普扫不祥,口吐山脉之火,符飞门摄之光......降伏妖魔死者,化为吉祥.....” 柳泫之左手五指平伸,指尖朝上,中指掐掌心横纹,小指从四指背后弯过,勾定大指,叩住四指第三节。脚跺一下往前用力跩去,一气完成,打出伏印。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无风无光,就在柳泫之以为这一次又没能成功时,巨童的上方天空,不疾不徐缓缓飘来一朵厚重的乌云,在柳泫之的注视下,又缓缓飘走了。 柳泫之:...... “怎么回事?”谢钰惊诧。 “请一下玄武。”柳泫之再一次掐诀,默念:“玄武大帝在眼前,神归庙,鬼归坟,妖魔鬼怪归山林,玄武真君急急如律令。” 依旧无风无光。 耳边巨童啼哭不止,村民催促不停,柳泫之接连打了几个咒都没有用,试了几个火符倒是顺畅得很,道气有,没神仙愿意帮忙。 第104章 “仙姑,怎么了?”李秀焦急地看着柳泫之,“这娃娃怎么办啊?” “神仙也帮不了你们。” 柳泫之只能抽出几张定身符,将巨童定在原地,也不知是因为什么,巨童虽然一动不动,可那上上下下的嘴依旧不停地哭嚎着,堵也堵不上。 柳泫之还没有遇见过这种情况,不过也有自己的猜测,“这巨童应该没有伤过人,神仙不舍得打她一下,要送走她,只能用阵法让其入土为安。” 李秀问:“那我们要做什么?” “准备一口大棺,柳树枝,祭坛,牛羊猪头,香烛瓜果...."柳泫之报完之后,看了一圈的人,淡淡补充道,“以及所有丢弃过婴孩的人。” 第57章 湃溪村 11 两米五的大棺不是一两天就能赶制出来的,家家户户都拿了点钱出来,让李秀出门去找找能做的棺材铺子。 巨童的事还没解决完,村民们不想让柳泫之离开,好话软话说尽了,一定要留她在祠堂里再等两天。 柳泫之没办法,索性就当是出来旅游了,闲来没事就和谢钰走走逛逛,顺便坐在门口和老一辈的婆婆们聊天。 谢钰只有站着、躺着的时候是最省力的,她便靠着木柱子站着,柳泫之坐在她身前的小墩子上。 老太太们眯着眼睛剥着毛豆子,篮子放一边,豆子放一边,晒黄的枯豆杆子堆在后面当柴火烧。 她们是这里被人嫌弃笑话了半辈子的寡婆,时常念叨着没个后代冷清,会找路过的小孩发糖果,等着小孩吵闹开来,又板着脸轰人赶紧走。 她们乐此不彼地打扫着祠堂,喂着墙头的小猫,聚在一起打牌吃茶,轮流聊着一个人的往事,说好说坏都是笑,全然不清楚她们的村子遭了大难。 “....你来这里干什么?” 柳泫之昨天也是坐在这里的,老太太睡一觉醒来,又忘了她是谁。 柳泫之随口回:“拜土地神。” “土地神?”老太太点点头,手上的动作利索得很,被豆壳染成墨绿色的指甲一用力,就把青豆扣了出来,“....我们村哪里有土地神?” 柳泫之指了指角落里的庙盒子,“那不就是。” “没用。”老太撇着嘴摇头,“要生孩子?去李姐姐那里...大家都去那里...可灵...” “你怎么知道灵?” 谢钰和柳泫之两人闲着无聊,这里的信号不好,手机也刷不了,这两天只能听听老太讲故事。 老太记忆有些混乱,有时候觉得自己七八岁,有时候觉得自己二十五六,不让她们喊她奶奶,说她才十七。 每天都是不一样的岁数,也就每天都有不一样的故事可回忆。 “都这么说...不过我不太信,那村长家的媳妇李阿福就生不出娃娃...去李姐姐家走了八年都没有生出过娃娃....” “那时候还没有土地神?” 这是谢钰问的。 李奶奶不愿意说和‘土地神’相关的事,她和柳泫之都觉得这里面事和‘土地神’脱不了干系。 可这‘土地神’到底存不存在,也是让人很怀疑的。 老太手一顿,想了一会儿,拧着眉,看起来有些疑惑,但她很快就松开了眉头。 “什么土地神?李姐姐一直就是多福的女人,大家都是去沾喜的.....要不是我那订了婚的男人死在了战场上,大概也是能沾回来点喜气的....” “什么喜气...” 旁边的短发老太是这里面耳朵最好使的,也是神志最清楚的,在她听来都是大家经历过的往事,有时候对方说不对了,她就会一本正经地纠正。 “还说我们是寡婆....看看她那个样子,生的多,连个来伺候的亲儿子都没有,还把身子生垮了...我有一次经过那边的屋子...闻见她被子里面真是臭烘烘的...” “底下...拖着一个红袋子,我真是吓了一跳...问她怎么了,你们猜她说什么?” 柳泫之看着短发老太太,问:“说什么?” “那是她的子宫!” 短发老太太眼睛都瞪圆了,看起来被那个场景吓个不轻,连连摇头。 “...喜气?我的天奶奶!给我我都不要....唉,不过,说到头...这事也就女人受罪...她可怜是可怜,不过也是罪有应得...说什么多福多子...还不是要面子,叫她那个早死的老公捧起来的...还有那个李阿福的死,也是有她一份的....” “哎呦,天道好轮回,谁也逃不过。”老太唏嘘着摇头,“谁都可怜,谁都可恨....” “李阿福怎么就死了?”剥着豆子的老太迷茫抬头:“一早不是见到她了?在门口喊着生也生也.....这都第几年了啊...八年?九年?” “那是李呆呆。”短发老太抖着食指点点剥豆老太,笑她,“你老了,人都分不清了,那个不是李阿福,是李呆呆。” 剥豆老太愣了一下,似乎在搜索脑子里的回忆,好一会儿才笑了下,很轻很轻地拍开短发老太的手,“你才脑子不清楚了.....明明就是李阿福....” 老太们争论起了李呆呆是李阿福,还是李呆呆,李阿福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把柳泫之的问题早就抛到了脑后。 柳泫之想着过一会儿再问问,坐久了就累,起身叫着谢钰出去转转,还没站直了,就听到外面吵吵闹闹闹的,不过几秒,门口就拥挤进来一群人。 一路的人都涌在祠堂里,你挤着我,我挤着你,生怕落了单。 第105章 最前面的李秀累得气喘吁吁,后面的人赶紧帮她开了口。 “仙姑,棺运回来了,人也到齐了,赶紧做法吧。” - 棺材是白板,还没来得及上漆,前头高而宽,后脚是矮而窄。盖子做成屋顶的形状,中间高出两边,中间为“屋脊”,两边为瓦檐。按照柳泫之的嘱咐,棺材壁上凿九个酒瓶嘴粗细的洞。 上盖、下底、左右墙的之间,且向内凹进去的横板外形看上去很像汉字中的“回”字,上贴有福字。 横板的‘回’就是亡故之人的两道门,有亲人盼着亡灵回家的寓意,也有‘轮回’的意思。 碑是“五角碑”。 民间认为碑是阴宅的“大门”,那土坑里的棺材就是阴宅的房屋。 打棺材的人在棺材盖和桶子之间做成榫和卯,封盖时只需要用榫头对准卯槽推进去就行了。 虽然是白板,却都是按照最规整的棺来做的。 柳泫之看过后,说,“我把巨童带来,你们摆坛。” 李秀看柳泫之点头,提到嗓子眼的气终于松下去了。 巨童还在田垄中定着,每隔两三个钟头,柳泫之都会过来确认一番,每次来,李奶奶都裹着厚被子坐在田埂上,时不时看看巨童,说一些话,大多都是饿不饿,渴不渴之类的。 柳泫之和谢钰来的时候,李奶奶会很谨慎地看着她们,生怕她们把她的长福带走。 “要走了。” 柳泫之轻声打了声招呼,李奶奶浑浊的眼睛立刻警觉了起来,她颤颤巍巍弯着背,站起来,整团棉被都开始颤抖,好似站不稳。 “我不许任何人带走长福。” 跟来的村民哄道:“仙姑是给长福超度,做好事的,她这样不人不鬼不能去轮回,放她去吧。” 以往他们就是这么诓骗了她的。 李奶奶站起来还不如长福的肚子高,但她依旧痛苦地直起身来,眼神固执坚韧,决然地站在长福面前。 她早已不是那个被轻易蒙骗的女人了,没人能骗过她。 “你们要把长福扔掉,我不许,谁也不能带走我的长福!” “你的长福早就死了,这是怪物。” 后面的人没有多少耐心,几个人涌上去想去抓李奶奶,柳泫之拦住了他们。 “这里面不是还有你们的孩子吗?你们怎么能说她是怪物,她就是因为对你们生出怨气,才会变成这个样子的。” "即便是怪物,也是你们养出来的。" 柳泫之心里早就生了郁气,她也是自小就被扔出去的,这些人一口一个不人不鬼、怪物,她怎么听,怎么不舒服。 柳泫之目光冷冷,语气却压制的还算平和:“我和你们说清楚,要是她怨气不消,就算我送走了巨童,那些婴孩的怨气还是会纠缠着你们的,叫你们的子子孙孙都逃不开。” 几个村民不再敢说话了,呐呐应好,再好声好气地继续哄着李奶奶放行。 柳泫之心绪不稳,偏头去念清心诀,谢钰则是代她施法运尸,暗暗放出一丝鬼气,将巨童悬空离地面一厘米。 不细看只以为巨童是自己移动了起来。 巨童一动,李奶奶也用不着人劝,颤颤巍巍地跟在后面喊着叫着‘长福’。 村民见识了两人的‘仙术’,一边盯着二人运巨童的背影,一边小心翼翼地护着李奶奶,生怕一个跟头给人摔没了,叫仙姑不帮他们了。 法场的鲜花供果、三茶四酒、三荤四素、香宝蜡烛已经备好,谢钰将巨童安置在棺木内,柳泫之先将定身咒加固了一番,才退出阵中。 到场的村民中有人手中拿着老旧的拨浪鼓,糖纸衣,还有些小孩的衣服,她们神情哀哀,眼里蓄满泪水。 也有人黄纸香烛,白衣素面,还有叫来了二十多岁的孩子一起跪在阵边磕头赎罪的。 李奶奶被李秀抱住,一遍一遍的喊着‘长福回来’,李秀耐心安慰,却止不住李奶奶的眼泪。 设阵之前,柳泫之还有话告知他们。 “你们要诚心忏悔,让婴灵感受到你们的真诚、痛苦、惭愧和亏欠,以用来化解他们的怨气。” “人在做,天在看。”柳泫之目光扫过几个尤其不屑一顾的面庞,神情淡淡,“话我只说一遍,今日过后,谁被怨气纠缠,时运不济,先问问今日的自己是不是真心悔过。” “不要欺人,不要欺鬼,不要欺天。” 大家连连称是,柳泫之便叫她们把陪葬品依次放入棺椁。起先谁也不敢先动,一个哭红了眼睛的女人先走上来,然后才有陆陆续续的人跟上来。 柳泫之叫谢钰看着,而自己去一边准备净寐阵了。 她先用香在棺材周围插了一圈,并留个缺口,等所有人都放好陪葬品后,在巨童身上扑撒了一层礞石粉末,而后在棺材周围摆了一圈柳树枝,再用一根香插在了刚才那圈香的缺口上。 这是茅山术的净寐阵,是对付尸变的阵法,所谓净寐,是"让死者入土为安"的含义。 茅山术认为,死者诈尸,是因为身体三魂七魄没走干净,用这个阵法可以将体内残留的魂魄完全冲出身体。 在馆周围刻的九个洞,叫"阴闶",诈尸,大多是由于死者死的不甘心从而心存怨气所致,而这"阴闶",就是专门用来释放亡魂怨气的。 净寐阵一完成,棺壁的九个阴闶中就开始流出黑气,阵中平地起风,好似有什么东西在疯狂的游走。 第106章 风啸如鬼啸,棺木中的巨童开始嚎啕大哭,几十张嘴大张着,漫天满地都是凄厉的哭喊声。 天地似乎都被怨气压暗,突然,一阵疾遽的旋风在阵外卷起一股一股的尘土,吹倒栅栏上的几块朽木,村民们惊恐于突然而至的狂风,纷纷向柳泫之求助。 “定心。” 在这种关头,没人不敢不听柳泫之的,她们能做的只有惴惴不安地祈祷着一切顺利。 “轰隆—” 阴云密布的天空中传来了隐隐的雷声,闪电横过天际,仿佛劈开苍穹。 一滴接着一滴的雨水坠落下来,猛烈的在她们身上砸出湿润的痕迹,如豆子大,越来越疼,越来越密集,最终连成了铺天盖地的水幕,像是试图冲刷明净这片肮脏污染的地界。 没人不信柳泫之的话了。 人在做,天在看。 已经分不清是巨童的哭声,还是狂风的呼啸,奔走咆哮的风卷起沙砾和草屑,裹挟着倾盆暴雨,把山谷搅得凄凄惨惨。 所有人都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她们开始忏悔,开始哀求,开始痛哭。 从天亮哭到天黑,把身上的白衣跪拜成了满身是泥,从流涕痛哭变成了气弱声嘶。似乎要将她们孩子的哭都还回来,才肯罢休。 风渐小,雨渐停,疲精竭力的众人终于得到了孩子的原谅,她们眼中明明重燃希望,却在愣神之后,蓦地悲痛大哭。 哭什么? 哭她的孩子终究不忍她受苦。 超度仪式很成功,巨童在棺木中安息,所有的眼睛都闭上了。搬来的干柴火和稻草杆子将她团团围住,大火燃起,反射出油一般在沸煎的火焰来,照亮了这方天空。 “终于....” 有人忍不住叹息,语气庆幸。 被其他人齐齐扫了一眼后,立即闭上了嘴。 李奶奶不再哭喊了,她嗓音沙哑,哀求:“我想再看看长福。” 李秀不忍李奶奶伤心,搀扶着她想远远看一眼棺。 柳泫之和谢钰沉默地收拾着坛上的香烛,此起披伏的惊呼声顿然响起,两人抬头去看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桎梏着李奶奶半生的棉被终于被火焰剥落,她也终于走到了她的长福身边。 所有人置身于冬日的荒凉原野中,一面冷得抖抖瑟瑟,一面烫得赧颜汗下。 那‘多福’的李奶奶在她们眼前缓缓燃尽。 连同于禁锢她们一生的拍喜。 她们不可置信又凄然泪下。 男人问:“我们.....我们以后找谁去沾喜?” 女人也问:“去找谁?” 李秀满脸是泪,火光在她眼中不停地闪烁,她抹了抹眼睛,厉声质问:“.....没人逼你们了,你们为什么还执迷不悟?” "多少年了!为什么还在执迷不悟!" 李秀回头看着她们,怒不可遏,指着那些不知所措的脸,“打的女人,你们要忍受;打得是男人,你们要陪着!你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被打醒!!!” 李秀在火堆前,崩溃大喊:“我恨死你们了,你们打不醒骂不醒,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了!” 所有人都不再说话了,她们相互看着,还是迷茫不解。 李秀哑然,她也不说话了,和她们对望着,对望着...... 她终于觉得累了,她流下的泪水被火焰蒸发,目送远方最后一丝抚慰般的淡淡的余晖消失在天际,然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大哭大笑,最后都归于平静。 第58章 湃溪村12 - - 随着民智的开化,在拍喜民俗渐渐消亡的年间,李阿福是湃溪村里最后一个被正式拍喜的女人。 李阿福和她的名字一样,是个有福气的女人,家里是给镇上的土地主家送菜的,家里不缺吃不缺穿,那个时候的女人能读到初中都算是顶天好的了。 要是能读到高中,在家里都是当着宝似得供着的。 李阿福高中毕了业,找了个小老师的工作,和孩子打交道,谁碰上了都夸一句文化人好。 家里眼看她年岁到了,就寻思着给她找个好人家,这一来二去,就看上了当时村长家的小子李焰,李焰在厂子里做管理人员,福利待遇都不错。两人高中又是同学,虽然谈情谈不来,但胜在聊得来。 在两方父母的努力撮合下,李阿福和李焰成了家。 两人郎才女貌,相敬如宾,连吵架都是和和气气的,真像是城里人的读书人,在整个湃溪村里都是独一份的。 邻里算着日子等着他们生出个小才子来,这一算,就到了第三年。 李阿福的福气好像都落在了自己头上,这肚子一年两年三年都不见大,李焰的父母急,李阿福的父母也急,什么补汤补药都往两人嘴里灌,可就是没动静。 周围邻居就说,得拍喜了。 从村口开始,就拍了两步,立马被匆匆赶来的李焰赶忙拦住了,分了枣,笑呵呵地说着意思意思就行了,拿着棒子的村民也没办法,只能兴致缺缺的打道回府。 一年一年都是如此,年年都是李焰抢断了拍喜,这一整村子里的女人几乎都被打过一圈,偏偏八九年生不出娃娃的李阿福一点事没有,整天拿着书看,像城里的女作家。 “做文化人的就是不一样,整天就知道看书,看成书呆子,也不知道生娃娃。” “学校里的娃娃这么多,她怎地不羡慕?不会是个石头肚子吧?” 第107章 "我看是村长家里福气到头了,娶了个木头桩子回去供着,要是我的女人是这样的,我可不要嘞...” “会生娃会干活,贤惠才好,长那么漂亮,读这么多书,连个娃娃都不会生,那不就是白白当了女人了嘛...." 闲话传着传着,李焰父母不高兴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晓得那一年,李焰他爸进了医院,李焰在医院了没赶回家。 那一日,从天一亮打到天黑,李阿福的父母哭着喊着叫她应声,李阿福就是不应声。 平日里纤纤弱质的李阿福唇齿咬出了血,也不肯说一个‘生’字,没有了丈夫的洒果驱离,村民们你一棍我一棒把李阿福赶进了李奶奶的屋子。 李奶奶一生孩子就是个男娃娃,家里就出了一个女娃娃,还是个龙凤胎,叫人羡慕得很。她老公面上光彩,逢人就夸自家取了个福媳妇儿。 李奶奶走哪就被夸到哪儿,被捧成了多福娘娘,谁家的娘子都叫她打生拍喜过。 她手持手指粗的竹子,叫李阿福脱衣服露肩膀。 屋子里一圈有男有女,李阿福死死攥着衣服,哀求着她的父母。 所有人都说,不能坏了规矩。 她父母驱散了外围的男人,但没有将她带走,叫她忍忍就过去了,叫她一定要应“生也生也”。 李阿福没有力气反抗,李奶奶的鞭子将赤裸裸的她打的皮破肉烂,奄奄一息。 李阿福的父母眼看不对,急急喊停,却被所有人拉住,叫他们守规矩,说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打了就能生,就忍着一次。 李奶奶铁面无私,仍谁来都是打到说“生”为止。 李阿福喘气都在吐血,怎么都说不出‘生’字了。 李奶奶从没遇上过这么固执的女人,怎么也不跟着她说‘生’。 李奶奶扔下棍子说“她生不了了!”,村民说“那怎么行!要打到她生为止!不能坏了规矩!”。 他们捡起竹子,你一下我一下的轮流打着李阿福。 “生不生,生不生...” 李阿福被活生生拍死了,李阿福的父母悲痛欲绝,叫来巡警,把整个村子的人都举报了,巡警盘问了一圈,发现几乎所有人都动了手,他们说“这是习俗”,要怪就怪老祖宗去,还给巡警指了去祖坟的路。 巡警要带走李奶奶,他们说,“李奶奶是多福娘娘,要给她腾个可以跪拜的屋子,好让她们随时去沾沾喜气。” 巡警管不了了,草草结案了事,只敷衍着安慰李阿福的父母说,“现在学生在搞运动,很快就会下乡来了,到时候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李焰爸爸第二天一早就回来了,村里的人都知道李焰爸爸没有生病,他见人就说要给他儿子找个新媳妇儿,李阿福的母亲气得活活晕死了过去,李阿福的父亲举着镰刀逼问李焰知不知情。 李焰是个纸老虎,被刀架着吓尿了裤子。 这才说,是他自己没用,什么都做不了,李阿福当然不会怀孕。 是他求着李阿福帮他隐瞒的,男人的面子是天大的事,他在家里可以跪着求人,在外面就要李阿福跪着被打。 李阿福的父亲大骂,“没良心的畜生!我就问你李阿福是不是你害死的!” “不是....我爹说....” “我爹说....” 李焰说不出口,就是他害死了李阿福,是他半推半就让他爹暗示村民打死了李阿福。 他求饶大喊,“我怕丢面子!” - 六六年五月,号召“清扫蛇神牛鬼”的运动兴起,村子里的人不再敢拍喜了。 要命还是拍喜,他们还是分得清的。 他们想借此出风头,想搞个干部当当,于是大声跟着学生呼喊: “神明神明,有目不明,有耳不灵,有足不行,终日静坐,受人奉应。逢迎无益,不如打平。打平打平,铲个干净。人群进化,社会文明。” 将搞迷信的李奶奶推出去pi斗,让她“坐飞机”。 “求神拜佛就能过上好日子?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想,队里谁来搞生产?” “李春花,还不老老实实低头认罪!” 李奶奶看清楚了是哪些人,她高举着手,举报:“他家以前做村长做地主!他故意让这群人搞封建迷信,拍喜打死了知识分子!” 那学生一听来龙去脉,顿时来气,厉声大吼:“好你个利用牛鬼蛇神杀人的土地主!把他抓起来坐飞机!” 李焰大喊,“我杀得不是知识分子,是给地主家送菜的狗腿子!我举报!李阿福家是喂地主分子吃饭的!” 是是非非都颠倒的光怪陆离的年月中,对错正邪都一并紊乱成了无可奈何的痛苦,最后转化为历史的风尘,将所有人和事都夹裹而去。 - “李阿福的去世后,李焰家里做的事都被揭发了出来,这李焰绝了后,他们也就犯不上去溜须拍马了,村里的人慢慢地都不怎么待见他了,李阿福的父母每天都去镇上举报,李焰一家做不成村长了,娘郁郁而终,爹投奔亲戚了,李焰一蹶不振,很快就成了二流子.....” “李焰就想着在那个时候,借机报复,说不准还能闹个干部当当....没想到自己也遭了难...被人劈斗完后,他就得了病,不久之后就死了...” “李阿福的母亲久病难医,死了,她爹也跟着去了。” 第108章 李秀把燃了一半的黄纸抬起,火焰滋滋啦啦地燃上来,感受到了指尖的痛意,她迟钝地松开手。 “....后来就有了土地神的事。” 李秀站起来,眼前的五角碑很新,碑后的土包像极了李奶奶身上的棉被,她看了好久,长长叹了口气。 “这些事都是李奶奶和我说的,她每天都活在罪孽之中,她说她知道那个土地神不是神,是李阿福,她一直没有忘记过李阿福的身形和声音。” “即便搅弄着整个村子都不安宁,她也要为长福讨个公道.....她要是知道那是长福,一定不会叫你们来的....” 李秀又想流泪了,她偏过头去,又叹气,“她最后和我说,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柳泫之默然。 阳间三世,伤天害理皆由你;阴曹地府,古往今来放过谁。 一个人不论善恶,在人世间走一遭,这些都由你自己。该如何断绝,到了阴曹地府,自有评说。 夜深沉,风凄凄,月照碑如雪,楮燃断魂九泉下,荣枯浑如一梦中。 - “借你气一用。” 谢钰将鬼气放出,柳泫之牵一缕至指间,摒弃杂念,提气丹田,再引丹田之气入掌,缓慢提掌,以手触目。 【李阿福。】 柳泫之心中默念,【李阿福。】 周遭风声水声草动声,丝丝入耳,柳泫之渐入灵台空明,物我两忘之境, 【魂来兮——】 目中之境血流汩汩流淌,森白兽骨遍地染上赤红,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来的雪花,也是洋洋洒洒的猩红。 鬼影绰绰,却没有一魂走来。 【仙姑不用着急,你我还未到相见的时间。】 柳泫之猛然睁眼,眼前还是石碑荒地,李秀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谢钰惊惶的声音在耳鸣声中炸开。 “你做什么了,怎么流血了。” 柳泫之看了眼手背上的血滴,随手抹去眼中流出的血泪,“没事,撞鬼了。” 第59章 “我百毒不侵。” - 今日冬至。 冬至大如年,前几日买来的糯米酒新添进去了桂花酿,今晚拿出来温酒煮茶正好。 过了今天后,天光是一日比一日长,阳气上升,温补最为合适。 踱至门前,外卖烤羊腿也点完了。 酥脆的外皮包裹着鲜嫩的羊肉,随着烤炉的烘烤,不断向外滴漏油脂,发出滋滋的声响,再配上甜滋滋的糯米酒,解腻的甜香在嗓子里温温吞吞走一遭,便能浸软人的神经。 柳泫之一边想象着,一边收了手机往冬树走去,尧枝逐捧着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老旧到脱了漆的暖炉暖着手,前面放了一个小烤炉,不锈钢网一放,上面零散铺着几个白果红枣。 "今年可算是存了点闲钱过年了,真是不容易啊....你有没有觉得这段时间活计都多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好事坏事……算了,对我们来说,也算是好事了,能赚钱就行了……" 尧枝逐闭着眼睛,脚底板抵在炉子边边,烘的整个人都暖呼呼的,困得她半眯着眼睛,惬意得很,说话都带着长长的调子,好似下一刻就要睡过去了似的。 柳泫之烫得跳着手,剥出一颗白果,青绿果肉,香味浓郁,绵厚的肉质瞬时唇齿留香。 “哪来的?” 尧枝逐:“巷子里有棵银杏树,树下都是,没人吃,我就捡回来了。” 柳泫之伸手挡在炉上烘烤取暖,视线转了一圈,问:“谢钰呢?” “没见她出来,应该在棺里睡着吧。” 谢钰的睡不是睡觉,而是在里面维持肉身所需的日月精华,以保养身体不会腐烂发臭。 从湃溪村回来后,谢钰已经连续在棺里待了一个月了,只有在晚上的时候才会出来,天色一亮,就又躺回去了。 年关到了,都在准备着过年,柳泫之也不出远门了,只在外面街上摆摊算命,时而卖卖平安符,有几日下雨没摆摊,无聊得很,想着钻进地道里,找谢谢钰聊聊天,两了句话,冻的柳泫之的脚发麻发疼,就再也没进去过了。 这会儿日落西山,屋顶上浅薄的一抹红霞里,只有些暗淡的光线溶成了沉溺在水中的不易被人察觉的绮丽,寒凉似乎都轻了不少。 这个时间点,谢钰该出来了。 “晚上喝糯米酒吗?”柳泫之看了眼时间,补充说:“.....还有汤圆。” 南方人必不可少的汤圆,是纵使腻得很,也会吃上几口的食物。 尧枝逐抱着暖炉,歪着头窝得很舒服,听见柳泫之的话,眼睛一睁开,就是亮晶晶的,她最喜欢什么节吃什么食物了。 “好啊好啊,糯米酒拿来温一温,再找个电影看,我们好久都没好好休息了....今年还这么多人....热热闹闹过个节……” 满打满算也就两个人,另外两个是鬼。 柳泫之往嘴里放着白果,余光看到东厢房的暗色门洞里走出一道苍白的身影,立刻抬手朝着走来的谢钰招了招,“今天是冬至,你和阿姑想要什么?” 冬至也祭祖,柳泫之就在惦记着这事。 谢钰压紧的嘴角微微放松,勾起比往日稍微大一些的弧度,“阿姑想要些金银元宝,等你得闲,给她烧点来...” 阿姑记不起自己的名字,柳泫之在东厢房的窗台下设了一个小坛,引到了阿姑的身上,只要在坛的铁盆子里烧东西,阿姑就收得到。 第109章 “你把牙齿磨平了?” 尧枝逐坐起身,把手里的暖炉放在炉子边加热,后脑勺的头发睡得乱糟糟的,她随手顺了两下。 柳泫之这才看到谢钰的尖牙不见了,连着不见的还有她手上的黑指甲。 谢钰解释说:“前几次出门要藏着手和牙,不太方便,我便想着法子把它们炼没了……这才不得已睡了一个月。” 谢钰其实在熔炼她的其余魂魄,墓碑的一魄一进入她的身体就完全融合了,可镜子里取出的一魂就难以控制些,常常扰乱她的心绪,她耗费了一月才将她彻底归一。 尧枝逐了然点头,“.....对了,你叫阿姑别总往我镜子上写字,有时候大半夜突然冒出几个字来,真的很吓人...” 阿姑就蹲在尧枝逐的椅子旁边,小小的一点黑眼珠子,幽怨地看向谢钰和柳泫之,“是她半夜不睡觉,照镜子招鬼....我没忍住,给她招去的,就想着顺道请她帮我烧点东西来...” 这话尧枝逐听不着,还在叽叽喳喳地抱怨着阿姑有多吓人,柳泫之把阿姑的话转达给了她,尧枝逐咬咬唇不说话了,眼睛一闭,又躺了回去。 “我这不是还在直播嘛.....这段时间天冷得我都不想出门了,只能直播攒攒过年红包...” 直播要化妆,要卸妆,她多照会儿镜子怎么了。 柳泫之就问,“那你攒多少了?” “一天三十,得有九百了。”尧枝逐又活了,蜷着腿,喜滋滋地打开手机,把零钱展示给柳泫之看,“有一个人每天给我刷礼物,不过她每天只给我刷三十,说是辛苦费。” 似乎想到了什么,尧枝逐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我的直播间也没有很多人,也就这么几个,要不是这三十块,我也不想每天化妆,半夜从外面回来还要卸妆...” 柳泫之点点头,手上的动作不停歇,剥了一颗又一颗的白果,全往嘴里塞,谢钰提醒她。 “白果有毒,少食。” 回应她的是,又一颗白果被扔进嘴里。 谢钰在桌下拉她的手,不让她再腾出手去剥白果了。 柳泫之转头看她,“我百毒不侵。” 柳泫之说的是实话,谢钰觉得她是嘴馋,定定地看着她,“我看你的脑子就是叫这些毒物吃笨的。” 柳泫之抿着唇,不能为自己辩解一句,只能不再去贪那一两颗白果了。 第60章 “善易者不易。” 尧枝逐话说的正是兴头上,一看两人又开始说悄悄话了,嘴角一压,就没了说话的兴致,看天色越来越暗,正好起来活动活动身子,把酒热上,又把电影选好放上。 “这边上挖一个洞,找几根干木头,垫一垫,生个火。” 柳泫之也没闲着,蹲在两米外的空地上,拿着木棍戳戳地面,然后抬头看向谢钰,问:“家里的工具都放在哪里?” 谢钰好歹在这里游荡数百年了,多少比她们熟悉些。 谢钰哪里知道,她数百年都在棺中,便看向阿姑,阿姑还真知道。 她漂浮起来,往后院飞去:“放在后院,我去拿来。” 不过一分钟,阿姑就抬着锄头回来了,尧枝逐端着酒回来,撞到了浮在半空的锄头,吓得一激灵,差点把手上的酒瓶子砸过去,好在柳泫之先把锄头抢了下来。 “再拿点干木头来。” 柳泫之杵着锄头,头也不抬地指使人,也不知道是在和谁说话,谢钰便自觉和阿姑一起去后面去拿干柴了。 “小泫,前几天打雷,你听见了吗?” 尧枝逐把酒杯摆好,酒香味还没出来,她仰回椅子上,拍拍自己的心口,故作深沉地忧虑道:“....我这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怪的很,那雷打得我心悸。” 那几天打冬雷,确实响的震天响。 柳泫之锄起一块土,闻言一顿,“你怎么听出怪的?” “不好说。”尧枝逐回想了一会儿,摇摇头,“只觉得不舒服,整个胸口都闷闷的,有点冒冷汗,我还以为我低血糖了....吃了糖之后,确实好一点,但是还是有点怪,一打雷我就心慌……” 说着,她回头看了眼后院的方向,压低声音说,“小泫,你说会不会是因为谢钰...毕竟这生死人的事是违背天道的,就你一个月前那事.....我从来没见过你做法事做的眼睛流血的,这不是七窍嘛....” 柳泫之锄了几下地,回:“可她没有害过人,应该是个好鬼,雷打她干什么?” “这雷不是打她的……这和好鬼坏鬼没关系。”尧枝逐说不清楚,只‘唉’了一声,“好鬼坏鬼都要走,你偏偏抓着她做什么?师傅教的你全忘了?阻了别人的轮回路,你这是损了大德了....我觉得这雷打的是我们……” 柳泫之力气大,动作快,没两下子就把坑洞挖好了,也不用很深,一个手掌的深度就足够架柴火的了。 “我觉的我和她有缘。” 柳泫之做不了其他的解释,她不能说自己是为了吃饱才留下谢钰的,憋了半天,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你不会...” 尧枝逐盯着她的脸,柳泫之心虚地撇看眼睛。 尧枝逐一下子就从椅子上腾起来了,她站起来,抓住柳泫之的手,“小泫,你不会是...把她当真朋友了吧?” 柳泫之摩挲着锄头顶端的圆头,闻言,心头一松,顺着尧枝逐的话,说:“她人这么好,我拿她当朋友……又怎么了……” 第110章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尧枝逐捏紧柳泫之的手臂,看她一脸认真又心虚的样子,拧着眉头重重叹气,最后还是无奈地松开了手。 “都怪我,我早就该提醒你的,不要和她产生感情,这人和鬼终究不能同路....你这样...以后怎么舍得超度她...难不成……以后和她一块做僵尸去?” “也不是所有鬼都要去轮回的……” 柳泫之自有一番主见,谈论起这事来,她始终不太理解师傅是怎么想的。 “要是师傅愿意留下来,我们应该还是和以前一样的。” 以魂魄的方式留在她和师妹的身边。 尧枝逐座椅也不摇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说,“小泫,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不是你喜欢什么,就要让它们都留在你身边......” 正房后面绕出了抱着柴火的谢钰,尧枝逐马上闭上了嘴,转而说道:“算了……今年快过完了,帮我算一卦。” 柳泫之比出两个手指,“二十。” 命不轻算,道不送卦,易不空出,不守者必有果报。 这点道理尧枝逐还是知道的,她这几天赚了点钱,果断转过去二十。 她一过十八,就找师傅给她算过命了,应该说是算桃花,不过师傅没算出来,一边吐着血,一边说天机不可泄露。 就因为这么一句天机不可泄露,尧枝逐年年都要算一次桃花,师傅和柳泫之每年轮流吐血。转眼七年过去了,也不知道她的桃花怎么样了。 尧枝逐拍拍柳泫之的肩,一副任重而道远的严肃面容,说:“明天给你炖鸡汤补补。” 收了钱,柳泫之便开始算卦。 “白衣黑裤,上乾下坎,异卦相叠,乾为刚健,坎为险陷。刚与险,健与险,彼此反对,定生争讼。争讼非善事,务必慎重戒惧。” 尧枝逐问,“什么意思?” 一边的谢钰摆放好柴火,坐下来,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算卦,见尧枝逐疑问,便替柳泫之解释,“事业稍有气色的时候有利可图,继而受挫,务必警惕,慎之又慎,不要固执已见,极力避免介入纠纷争执之中。” “与其这样,不如退而让人,求得化解,安于正理,可免除意外之灾。陷入纷争,即便得势,最后还得失去,便是得不偿失。” “还能这么曲折?”尧枝逐瘪着嘴嘟囔,“钱真不好赚。” 柳泫之安慰:“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不用担心,平日里与人发生争执,不要理会就好了。” 又说,“今日不要外出,弗中多有变故,宜改日出行。” “桃花方面......” 柳泫之一顿,喉头涌起一股熟悉的铁锈味,尧枝逐面色一肃,赶紧抽了几张纸接在柳泫之的下巴处,谢钰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看到柳泫之嘴角流出一丝血来。 “没事没事,正常的。”尧枝逐擦擦柳泫之的嘴角,安抚住对面阴沉沉盯着自己的谢钰,“别紧张啊,每年都吐,明天吃鸡汤,补补就行了....” 柳泫之接过纸,压在口中,闷声说道:“不尽人意……不过要是彼此理解,未尝不可。双方应以温和的方式处理生活……” 没想到今年算出来了,尧枝逐眼睛大亮,急急问,“桃花在哪?” “属鸡,正南。宅子坐西北朝东南,正东。” 柳泫之划动了几下手指,唇上还有殷殷血丝,胸口微微发疼,好不容易算出了尧枝逐的桃花,这点疼还是能忍的,她拧着眉继续算下去,“……应当是东南方向。游魂卦,伏藏不现者,她乡人。” 尧枝逐连忙压住她的手:“行了行了,不用算了,这个无所谓,有这个人就行了。” 卦毕,柳泫之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压下嗓子里的血腥,说,“算不出了……只能看出这些,卦象还是很怪。” 尧枝逐看柳泫之面色稍稍回缓,松了一口气,坐回去,“无所谓在哪里了,我还以为我这个体质没有桃花了。” 话是这么说着,她还是忍不住想像着,“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的,我希望是有钱点的,不然我后半辈子真要喝西北风去了....” “怎么算一个桃花,就会吐血?”谢钰面上看不出神情,仔细擦去柳泫之嘴角的血痕,心疼地轻声问:“疼吗?” “不疼了。”柳泫之摇摇头,解释:“师傅嘱咐过,师妹的正缘要每年算一次,要是能算出来,就说明那人已经出现了。” 又是师傅。 谢钰垂下手,顺势圈住柳泫之的胳膊,却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尧枝逐连连点头,听到后面又很纳闷不解:“……不过,师傅她说的就好像是突然冒出来似的,什么叫出现了,什么人不都是一点点长出来的....和卦一样怪,我还挺好奇的……” 柳泫之也问过师傅这个问题,当时师傅和她说的是,“你积累的德和气到达一个界点的时候,才会出现正缘。你以前是时候没到,现在是时候到了。” 尧枝逐问:“既然算得出,那你怎么还会吐血啊?” 柳泫之想了想,猜测:“大概是对方不是个普通人,可能也是修道的。” 那就可以解释了。 “小泫,”谢钰收紧胳膊,突然问:“那你有没有给自己算过桃花?” “善易者不易。” 柳泫之摇摇头,说,“玄门中常说命数既定,算与不算都没什么差别。我没想过算自己,得与失皆有,红线姻缘三生石,命定之人总会来的。” 第111章 “要是没有呢?” 柳泫之又说,“皆是命数。” 谢钰垂下眼睛,“你倒是顺应天命。” “人如何和朝晖相争。”柳泫之开始滔滔不绝,“不过师傅说,我们修道也是在逆天改命,要是成了仙,便就是得了天命。” 谢钰不想再继续听她说师傅师傅的了。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话,听得头疼。” 尧枝逐自以为和谢钰站在同一战线了,痛心疾首地控诉道:“没错,她一说起这种道道道来,和师傅一个样子,和念经似的,我也一点都不喜欢听……一听我就头大,恨不得缝上她们的嘴……” 谢钰:...... 柳泫之不说了,尧枝逐又开始说起来了。 第61章 谢钰不骗人的。 - “这味儿,太香了!” 外卖忘记送烧烤料了,赔付了五块钱,尧枝逐从厨房搜罗来一袋不知道有没有过期的烧烤料,拆开闻了闻,孜然味很足,当即确定以及肯定没有过期,二话不说就沾了羊肉塞进了嘴里。 她感叹一声:“这冬天还得是烤羊腿啊。” 羊腿肉送来的时候就已经是熟的了,但边烤边吃才是享受,柳泫之切下一块肉,串在签子上,说:“再烤干点好吃,越嚼越香。” 尧枝逐蹲着等了一会儿,炭火不大,要烤好一会儿,她重新挑了个新上的鬼片,说:“我去拿汤圆。” 不过片刻,烤炉上架了一壶酒,一个小砂锅,里面的盛了开水,底下沉着颜色不一的迷你小汤圆。 柳泫之让尧枝逐看着羊肉,自己去点了几根线香,凑着烤羊腿的火堆点燃了香,烟雾袅袅升起,她先朝南拜三拜,插到庭院的东南角中。 走回来又朝着东厢房拜了拜,把六根线香插进东厢房窗沿下的青砖缝中,最后折回来,切了一盘羊肉放在桌子上。 “冬至你们也吃点。” 亡灵吃的是这祭品的气。 阿姑示意着问道,“谢娘子?” 谢钰魂体出窍,‘吃’了两片羊肉,其余的留给了阿姑。 “还是做人好……” 尧枝逐看到谢钰呆立不动片刻,就知道她去吃肉了,日子一旦舒服起来,就特别容易感性,她一时间有些感叹,“我死了之后,大概会因为想吃美食,而去投胎的。” 阿姑一顿,面前的羊肉似乎不太好‘吃’了,这气吃得是香,到底不如嚼在口中来的解馋,被尧枝逐一说,却怎么也想不起羊肉是个什么味道的。 柳泫之倒了四杯酒,留了两杯酒在桌子上,放在尧枝逐面前一杯。 尧枝逐看柳泫之没什么神色变化,不禁好奇,“小泫,师傅要走的时候,你不高兴,怎么我说我死后想去轮回,你一点反应都没有?是不是觉得我不重要啊?” “不是。”柳泫之说:“我是觉得我和你应该是差不多时间死的。” 尧枝逐:...... 多余问。 谢钰‘喝’着柳泫之的酒,听见两人的话,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你们师傅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就是个普通阿姨,路上走去就能见到的那种,说什么事都笑着的,一看就是个好脾气的。”尧枝逐想了想,又说,“她呢,待我们就像是妈妈,什么事都细细的说,有时候一件事要说好几遍,不过...我这么聪明,当然不是和我说的.....” 柳泫之端着酒,香甜酒味在舌尖化开,她轻叹一声,“好甜。” 尧枝逐看着柳泫之笑了一下,是被她咂嘴的动作笑到了。 “小泫小时候除了修道,其他事情上都很笨的,师傅就要不停的教,后来等大了点,就叫小泫模仿她做人做事....就这个喝酒的劲,和师傅一模一样,师傅是南方人,一米五的个,瘦瘦小小的,用碗喝酒的时候,她会两手端着,小口的喝,最后还要咂咂嘴,叫嘴里的酒香都吃干净了才好....明明也就四五十岁,却像个小老太婆似的……” 听起来是个好师傅,也没有什么感情发展的可能。 谢钰看着柳泫之,柳泫之朝着她眨了眨眼,“有话要说?” “并无。”谢钰粘掉她嘴角的酒痕,“瞧你可爱。” 谢钰脸上毫无表情,语气上却是轻轻柔柔的,会叫人有些不好意思。 柳泫之不知道该说什么,低下头,手指抠弄着瓷碗上的边缘,尧枝逐猛然掐断回忆,一见谢钰说腻味的话,她就浑身不舒服,‘呦’了一声,忍不住阴阳怪气刺一下:“要你说?你就是这么诓骗小泫的吧?” “我哪有骗?”谢钰看尧枝逐又要来劲了,歪歪靠上柳泫之的肩膀,“小泫,我说得是真心话。” 柳泫之‘嗯’了一声,“师妹,谢钰不骗人的。” “是不骗别人,就骗你。” 尧枝逐哼哼两声,本想着不说了,抬眼一看谢钰整个人都要窝进柳泫之怀里了,柳泫之还任由她拉手乱蹭,恨铁不成钢道:“你看看你,被她迷成什么样了,师傅教你的东西全忘光了....这种东西就吸人阳气,要不是你是个道士,她早就将你吸成人干了……” “你别胡说,谢钰没有害我的。”柳泫之说。 柳泫之清楚的很,谢钰从来没有吸过她的阳气。 “是,你是降世观音,鬼见了你都绕道走,就谢钰巴巴地贴着你,不怕你……她不贪图你阳气,就贪图你这个人呗……你瞧瞧她,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