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欢》 第1章 [古装迷情] 《鸢欢》作者:糊兔砸【完结+番外】 简介: 颜鸢一直以为靖远侯府大公子陆宸娶她是因为她的那张脸,那张与她二姐姐、靖远候世子夫人有三分相似的脸。 但因陆宸为人克己复礼,与姐姐遇面从来不近三步之遥,颜鸢勉强觉得日子能继续过下去。 却不想姐姐一朝丧夫,寡居侯府,陆宸与她的走动骤然频繁,他们的孩子夭折将将月余,便与其隔帘作画,灯街欢游,不亦乐乎。 颜鸢低头看了眼自己那还未隆起的小腹,咬了咬牙,提着果酪敲开了那间鲜少踏足的书房。 一纸和离书飘飘然落进她的眼帘,“陆宸”两个字笔画分明地墨在纸页的下角,颜鸢明白了面前人的心,哭红了眼。 没过几天,靖远候府大少夫人坠湖丧命的消息传遍了京城… 颜鸢三年后再回京时,正好撞见皇权易改,陆宸借着从龙之功飞黄成为当朝宰甫,姐姐和他签了婚书,不日便可互结连理。 她恨得咬牙切齿:负心汉一个,决不能让他活得顺遂。 于是,她毁了他筹备已久的婚仪,怂恿他同靖远候府断绝关系,与猜疑他的新帝达成协作,将人流放到苦寒的商疆。 谁曾想有一日,陆宸竟又回来了,利刃划过新帝脖颈,姐姐也被他赐毒酒,满是鲜血的长阶上,唯有她一人是故旧。 看着面前明黄登极的男人,颜鸢闭了闭眼,“甚是思念”地扑进陆宸怀中,让女儿也抱紧他的大腿:“笙笙乖,快叫爹爹。” 帝后大婚,普天同庆,有耿直的大臣上书斥责颜鸢是前朝余孽,不应被封为中宫之主。 那折子陆宸看都没看一眼,直接丢进身旁的银碳炉中。 “是朕离不开皇后,是朕受够了没有皇后的日子。” 阅读指南: 1.1v1,双c,仿宋架空背景,勿考究。 2.姐姐是坏银,男主知道,文案中隔帘作画、签订婚书等部分为男主揭露真象过程,非出轨,和离书是男主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保护女主写的。 3.女主前期胆小爱哭,死遁后冷心冷情。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破镜重圆 甜文 主角视角:颜鸢,陆宸 一句话简介:被我害惨的前夫哥仍对我鬼迷心窍 立意:勇敢面对自己的内心 第1章 分房 颜鸢净手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席间的碗著被移到丞相府主母王氏的右手侧。 而她的丈夫陆宸身边,那个本应该由她坐的绣墩上则坐着另一道娴雅倩影,女子眉眼端丽,笑颜娉婷,葱白素手捏着张锦帕擦着他面前桌子上的水渍,两人虽无对话,但动静之间默契非凡,仿若是鸿案相庄多年的伉俪,只需互相对望一眼,便知彼此意图。 那倩影正是丞相府的二小姐,靖远侯府世子夫人,她的姐姐,颜芙。 颜鸢本就没有什么温度的胸口更凉了几分。 她又想起自己昨日不小心在陆宸书房,素雕博古架夹层中窥见的一张被人珍藏得很好的小像,已经泛黄的画纸上工笔讲究地画着个卷着鬟髻的豆蔻少女,明眸闪亮,杏腮娇雪。 画像中的人像她,但颜鸢知道那不是她,只因少女头戴的蝴蝶颤枝簪是她的姐姐儿时最喜欢的饰品之一,绝错不了。 这也证实了一个长久以来藏在她心底的猜想。 陆宸娶她是因为她的那张脸,那张与她二姐姐有三分相似的脸。 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但自打看过小像,短短的一日中,她曾无数次的麻痹自己,认为两人香帐雨露那么久,腹中的孩子都已近七个月大,他多少都会怜爱她一些,对她有几分真心在。 而现在,才男俊女的两人比肩而坐地出现在她的面前,颜鸢只觉得愈加刺目,缩在袖中的指尖不可避免地哆嗦着。 她被迫赤裸地面对现实 她是他的妻,但他喜欢着她的姐姐。 后一年的时间里,他对她的照顾是假的,对她的担心是假的,对她的温柔也是假的,甚至连对她说的话都是假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想给姐姐的东西,从来都不是给她的… 想到这里,颜鸢鼻尖一酸,视线霎时泪意模糊了起来。 她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阿鸢,过来坐,我有些话想叮嘱给你听。” 王氏的召唤声叫回颜鸢麻乱的意识,她迟钝侧头时,看到孙妈妈已经走到近前。 “三小姐,夫人叫你这边请。”余光瞥见王氏眼角藏着的一抹厉色,颜鸢心尖一颤,忙匆匆低下头,按照孙妈妈的指引坐到王氏旁边的位置上,局促地将双手并拢放在膝上,盯着袖口上的紫藤暗纹一动都不敢动。 这次王氏破天荒的有话要同她说,也不知会说些什么。 她还未出阁的时候,王氏一向对她不甚管教,只请了个做女工的师傅教她针绣,顺便读些女戒。 就连她出嫁前的晚上,也没有同她讲为人妻子应该注意什么,以致于她在靖远候府里吃了很多罚、受了侯夫人很多斥责… 正想着,王氏那不大的声音钻进耳中。 “阿鸢,如今你的身子越发的重了,平日要注意心态和缓,少动气,少多思,虽然现在已经入了夏,但也不要多贪凉,夜里要盖着薄被。” 原来是要说一些孕中需要注意的事情。 第2章 颜鸢情不自禁的抬手抚上已经隆起小腹,心中不免得有些感叹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她的孩子已经七个月大了。 “哪里不舒服了就直说,不能大意,免得日后落下病根,有碍生产。” “…” 都是一些稀松平常的嘱咐,就算王氏不说,颜鸢也知道该怎么做,尽管如此,王氏每说一句话,颜鸢都低低地“嗯”了一声,表示会遵守去做。 不知说到第几句,厅外一阵竹帘撩动,有小丫鬟提着黑漆食盒走进来,递给孙妈妈,孙妈妈将食盒的盖子打开,露出里面的两个烧瓷汤盅。 王氏看着食盒里的东西满意地向孙妈妈点头,孙妈妈取出其中一个汤盅放到颜鸢的面前,王氏指着那盏汤烧瓷盅,悠悠道:“阿鸢,这是百合银耳燕窝汤,你尝尝。” 燕窝?! 颜鸢一直低垂着的睫毛抖了抖,不解王氏为何忽然如此认真地待她。 据她所知,大郢朝只有几个州郡出产燕窝,一年所产总共不过几十斤的样子,因此燕窝一直是外州上交的贡品,只在皇宫和豪贵之中流通。 她虽然是当今丞相颜旭元的女儿,但因生母是个无权无势的姨娘,故而向来不受重视,月例银钱也少得可怜,常日里的衣搭吃食只比府中的一等丫鬟好上一点。 燕窝这种奢侈的东西更是连见都没有见过。 颜鸢愈想愈觉不安,她抿了抿唇角,伸出手将汤盅挪到王氏的面前,道:“母亲,你的病况刚好,这种滋补之品还是由母亲喝效果最好。” 她和姐姐今日回丞相府就是听闻王氏重病,过来探望的。 面对颜鸢的拒绝,王氏先是觉得颇为惊讶,随后移了正眼去看这位自己从未仔细打量过的女儿。 一双水柔柔的眉眼恭顺地低着,唇角紧抿,鼻尖微微泛白,俨然是一副怯弱受惊的样子。 心头处的惊讶稍纵即逝,王氏大概明白了颜鸢为何会拒绝。 “阿鸢,煮这种汤食,每次放进的燕窝不过几钱而已,你和阿芙都在怀妊之中,最需这些,不用和母亲客气,尽管放心地吃就是。” “再者,我只是得了个小小的风寒,你和阿芙就大老远地从靖远侯府赶过来看我,我在个做母亲的许久不见你们,心中欢喜,想好好招待你们,所以特意让孙妈妈嘱咐厨房的做了这东西过来。” “…谢谢母亲…”心底的疑窦有了解答,颜鸢眉色有了一点和缓,她知道推脱不掉,便小声地向王氏道谢,伸手去掀汤盅的盖子。 甫一抬眸,不巧瞧见颜芙端着热汤手一抖,滚烫的温度倾斜而下,眼看着就要顺着雪色的藕臂向袖口内灌去… 一张大手动作迅疾地夺走颜芙托在手心处的瓷碗,半碗热汤洒满整个手心,粘稠的汤液顺着指缝滴答流落,将曲弯突出的指节烫得通红。 接住汤碗的人是陆宸。 颜鸢看得胸口一缩,手心也跟着一疼。 … 回到靖远侯府的时候已近酉末,颜鸢跟在陆宸身边,在芍药圃的四角亭旁与颜芙告别。 颜芙拧攥着手中的帕子,颇为歉意地关心着陆宸手上的烫伤:“大伯,我的陪嫁中有一瓶上好的玉豉冰片凝露,专用于烫伤,一会回去我就叫画碧找出来送到雨棠院去,不过那冰片芳香性凉,妹妹怀着胎儿,最好不要亲自给大伯涂药的好。” 姐姐要给陆宸送药!! 心中那根不知已经敏感了多少次的弦又被猝然挑起,颜鸢眉心一凉,下意识地侧头偷瞄陆宸的反应。 他会接受吗?? 不知是不是碍于有她在场,颜鸢看到陆宸底敛的眉目没有丝毫波澜,他对着颜芙毕恭毕敬地欠身一礼,推拒道:“世子夫人的关照如珩心领了,一点小伤而已,在外面吹会风,已经大好,只是那玉豉冰片凝露世子夫人就不必送过来,雨棠院存有治疗烧烫伤的药膏,用着也很好。” 颜芙没有再说什么,她盈盈地向着颜鸢和陆宸笑了笑,扶着画碧的手向自己的居所而去… 终于匆匆赶回雨棠院时,夏平早已将从箱柜中翻找出的白布、药膏等物备好,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半本书大小的素木平盘中。 虽然陆宸手上的烫伤已在丞相府涂过药,但从丞相府一风尘而归,他在车外骑马跟随,手心里的药膏早就尽数摩擦殆尽,丢了药效。 颜鸢一直挂记着这事,生怕耽误的时间久了会起出水泡,跟着陆宸走进书房后也不着急寻把椅子坐下,径直卷了张干净的白帕子站在陆宸的身旁,蘸取白瓷瓶中的药膏,万分小心地涂擦着陆宸手心手背仍有红肿的地方。 “夫君,疼吗??”她蹙着眉问。 陆宸却把手从白布下抽走,敦促她早去歇了:“阿鸢,我手上的伤不碍事,你早些回去盥洗休息。” “对了,往后的这几个月里,我打算晚上都在书阁里歇了,阿鸢困了自可便睡,不用等着我一起安寝。” 颜鸢肩头一抖,被抽走白布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陆宸要和自己分房睡??为什么?? 疑窦甫一在心头掠起,颜芙那张带着晏晏笑意的秀颌便出现在颜鸢的脑海中。 “好。”她知趣地收回手,贝齿暗咬下唇,稍顿后,道:“我让小杏抱来一床被褥来。” 陆宸晾干手背上的药膏,点头:“好,有劳阿鸢。” 第3章 他看向她的眼神依然如旧往那般温和爱悯,如冬日初晨的暖光,能将霜雪融化。 换做平常,颜鸢定会被这眼神看得双颊微热,心头悸动,觉得他对她当真很好,但此时颜鸢只觉得自己可悲得紧。 陆宸每次用这种眼神看她的时候,在看的都是她的姐姐罢。 指尖又开始细细地抖起来,颜鸢很想落荒而逃,逃出这个躯壳,逃得远远的,到一个没有人认得自己的地方待一段时间。 但是她办不到,且不说自己的腹中已有了他的骨肉,京偏的庄子里,阿娘的风疾还需要陆宸每月请人医治开药。 她对陆宸迷茫,对腹中的孩子迷茫,对自己也很迷茫。 颜鸢捏了捏手中的冷汗,敛下眼眸,尽力地藏起自己的万千窘迫,向斜前方的陆宸告退:“好,那夫君早些休息。” 也不等陆宸回复,颜鸢便匆匆转身,脚步笨重地向书房外走去。 “大少夫人安。”不想刚撩裙踏出门槛,一道带着周全礼数的嗓音便传进耳中。 颜鸢抬眸去看,只见廊庑踏跺的下面正站着一位身穿浅绿短襦的小丫鬟,手中提着个雕空圆盒,正是姐姐身边的得力丫鬟画碧。 颜鸢不好意思直接忽视,她在原地停住,略带关心地问:“你怎么来了,姐姐那里可是有事?” 画碧向颜鸢扬了扬手中的提盒,应道:“小姐让我把玉豉冰片凝露给陆大人送来,不知陆大人可是在书房。” 颜鸢盯了眼画碧手里沉甸甸的盒子,心底也跟着一起发沉。 姐姐送来的东西,陆宸定会心欢地收下吧。 她很想找个理由把画碧遣回疏云居,但犹豫片刻后,她并没有这样做。 “是,你进去罢。”颜鸢点头。 “多谢大少夫人指路。”画碧再次向她屈膝福礼,走上廊庑,绕开颜鸢身侧,推帘而入。 竹帘啪地一声打在格栅门的门框上,声音清脆响亮,颜鸢看着仍在小幅摆动的帘角,心头无可奈何地揪起。 陆宸最后会收下那瓶药吗?? 她想知道,却又不敢知道,她害怕看到画碧空手而出的样子。 “陆大人,这是我们家小姐的寻出的玉豉冰片凝露…” 屋内交谈的声音朦胧传出,仍在盯着帘角愣神的颜鸢不自觉地向后畏缩半步,却不想踩空了台阶,差点折个跟头出去。 小杏的声音紧随其后:“小姐!!小心!!” “我无事。”颜鸢扶着身旁漆红色的圆柱喘了口气,说:“我们回去罢,不要在这里扰到大人休息。” 第2章 拒绝 靖远侯府,疏云居。 颜芙一个人默默地坐在堂屋的玫瑰椅上发呆,时进夜半,白日里穿在身上的那件缠枝花浅赭对襟长褙子却没有丝毫打算脱下就寝的意思。 盯着窗下的铺地柏盆景看了许久,颜芙微昂起头,将视线重新聚焦在面前桌案边的雕空圆盒上。 一个时辰前,画碧拎着圆盒脸颊微窘的神情仍清晰地印在她的脑海里。 “小姐…陆大人他说…多谢你的好意…但这凝露就不必了…” 她的示好就这样被陆宸客气地拒绝了。 陆宸的选择出乎了颜芙的意料,那颗原本志得意满的心停动了一瞬,引得颜芙整个人都开始发慌。 母亲白日里话又萦萦绕绕地在耳边响起。 “阿芙,宋御医说陆珏的病情一年前就已入阴脉,如果那时有良医为其诊治尚有一线生机,但是拖到了现在,已经药石无法,全凭天意看活到哪天了。” 陆珏是她的丈夫,一年前突然生了痼疾,饥饿却不愿意吃饭,好不容易吃了些东西下去,没过几个时辰又吐了出去,侯夫人焦急万分,请了好多京城里的大夫为陆珏医治,陆珏的病情却仍旧反复无常。 王氏知道颜芙这边的事后,也十分愁苦,半月前,她借着入宫探视长女颜丹的机会,同身为贵妃的女儿提起这事。 颜丹知晓事情的轻重厉害,立即遣人找了尚药局的宋御医来,嘱托他以为颜芙开安胎药的名义,匿名前往靖远侯府为昏睡中的陆珏诊脉。 诊断得出的结果很糟糕。 在知道陆珏时日无多的消息后,焦心乱气的王氏再也等不及按规矩同靖远侯府商量颜芙返家做客的日子,直接在炎炎的热日中紧闭门窗,拧了白布敷在额头,盖上厚被子,装起病来。 颜芙以为王氏真的生病了,同侯夫人吕氏匆匆禀明过后,当天,便带着颜鸢回了丞相府。 直到王氏身边的孙妈妈在无人处同她耳语后,颜芙才深知母亲的一片用心。 虚惊一场的忧虑还没有散去,陆宸病危的消息又带了更重的愁虑给她。 “陆珏一死,靖远候不可能不去大宗正寺请封新的世子,届时你也不再会是靖远侯府的世子夫人,我们颜王家两家与靖远候府关系就会变得浅淡,不利于你大姐姐和三皇子在宫中的处境。” “所以阿芙,无论靖远侯府的世子是谁,靖远候世子夫人的位置必须是你,也只能是你。” 颜芙记得自己当时紧咬下唇,狠狠地点了点头:“母亲,这些女儿都懂。” 她懂,坐稳靖远候世子夫人的位置不光是为了大姐姐和三皇子,也是为了她自己,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京城那些贵妇之间捧高踩低的恶劣丑态。 她当时义无反顾地在青梅竹马陆宸和吕氏的亲生儿子、靖远侯府世子爷陆珏两人中选择了后者,也是因为此。 第4章 颜芙这边甫一想到陆宸,王氏那边也恰恰好提到陆宸:“阿芙,至于新的世子,阿娘觉得靖远候一定会选择陆宸承袭。” “且先不提靖远侯府的三公子陆逸是个痴儿,单说陆宸从小养在侯夫人的名下,听闻若不是侯夫人后面身子变好可以生养,陆宸就是靖远侯指定的世子。” “陆珏死后我要转嫁给陆宸!”颜芙有些为难道:“可是陆宸已经娶了妹妹颜鸢,并且他们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 王氏也知道事情棘手,不好操作,她见颜芙有退却之意,忙劝说道:“阿芙,生死攸关前,没有那么多姐妹温情可言。” “虽说颜鸢也是咱们颜家的女儿,但是她从小就不亲近颜家,动不动就出府跑到那生了病的李姨娘身边待着,一待就是几日,这么多年了,一直都是这样,就连刚刚她进内室看我,都未多唤我几声母亲,若她做成了靖远候的世子夫人,我怕她会教唆陆宸敌意颜家。” “哦。”颜芙垂了眸子,发现自己的手心在不知不觉中出了一层湿津津的汗水。 王氏继续在她的身旁循循地讲着:“阿芙,你不要怕,母亲这段时间想了想,你和陆宸之间也不是没有可能,我记得他当年总喜欢找你哥哥来读书,小孩子好动贪玩,他哪里是来找你哥哥的,分明是在找借口看你,男人的脾性你我母女也都清楚,最是忘不掉那个得不到的人,他这些年定然也是对你念念不忘的。” “并且,居我观瞻,在你成亲之后,陆宸突然请媒人上门求娶颜鸢,有大半的原因是因为那个小丫头有三分的样子像你。” 听到这里,颜鸢的面颊兀地发起烫来。 正巧那时有下人来报陆宸提了东西登门探望,王氏心念忽转,有意想试试陆宸。 于是乎,丞相府的晚膳时分便有了大伯与弟妇坐在一起的奇怪场面。 席间,颜芙按照事先与王氏商量好的那般突然打翻热汤,用以查看陆宸的反应,见陆宸不负众望地替自己女儿接住了碗,王氏很是满意。 颜芙也觉得陆宸是对他余情未了。 但是现在… 颜芙站起身,无声地行至桌案前,抬手,慢慢地打开那个雕空圆盒,取出其中裹在白布里的长颈小瓷瓶。 这玉豉冰片凝露虽然不算便宜,但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什,陆宸身为靖远侯府大公子什么没见过,更遑论一瓶在寻常街市药铺就能做得出的伤药。 况且他是因她烫伤,她送药给他于情于理都是个光明磊落的行为,落不着人口实,陆宸为何偏偏对这无足轻重的东西这样推拒。 他推拒的是这瓶药??还是她这个人?? “啪。” 一声碎裂的脆响毫无征兆地响起,还处在沉思中的颜芙被这声响动吓得低呼了一声,向后连连退了几步,低头去看。 润白的瓷片狼藉溅在桌角的各处,透明淡黄的液体也随着瓷片的所在在乌青色的地砖上留下或大或小的水渍。 那正是刚刚被自己拿在手中的玉豉冰片凝露。 颜芙懊恼地捂着胸口,觉得自己太过失态,她扶着玫瑰椅重新坐下,面窗仰首,又阖目吹了半柱香的夜风,这才唤了当值的小丫鬟进来收拾,自己卸了衣装去入寝。 另一边,雨棠院,颜鸢同颜芙一样,也是半宿未眠。 将小杏遣去外间休息后,颜鸢倚在花梨木架子床的大盈枕上,目光穿过打开的窗棂,望着院落侧面的书房发呆。 就这样呆呆地望到书房的灯火熄灭,颜鸢氤氲在眼底的酸楚不知是第多少次毫无预警地落下,因为害怕被人发现自己如此脆弱的一面,颜鸢只能抱着被子无声地抽噎着。 哭到最后,她再没有力气支撑自己歪靠的动作,瘦削的肩膀慢慢地向下滑去,一点点陷进在那宽敞但毫无温度的衾被中。 意念渐渐涣散,她阖上眸子,任由自己在无边无际的悲伤中沉沉睡去。 在浑浑噩噩中眯眼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大亮,颜鸢呼吸一滞,反射性地坐起身。 天竟然这么亮了,陆宸起身她怎么没有感觉到,现在什么时候,她还没有服侍他穿衣。 急急忙忙中,颜鸢瞥见架子床里侧折叠整齐的被褥,这才想起陆宸昨夜是在书房就寝的。 颜鸢的心情重新回到前一晚的低落,她无精打采地重新躺回枕上,准备再休憩一会。 “妹妹,辰正了,你先起来吃些东西再睡,不然对脾胃不好。” 是姐姐颜芙的声音。 刚翻过身去的颜鸢后脑打了个激灵,忙重新睁开眼,单手拄着床边的木橼撑向外看去。 果然,四君子折叠屏风的后面,影影绰绰地坐着个熟悉的身影。 “姐姐,你怎么来了。”颜鸢的嗓子有点干,乍一说话,声音有些小。 闻到颜鸢的回应,坐在屏风外的颜芙起身折进内阁,满目柔爱地走近颜鸢,问:“妹妹,你刚才说的什么,我没有听清。” “啊,没有什么,姐姐你坐。” 颜鸢只虚虚地看了颜芙一眼便错开头,招呼小杏端茶进来。 姐姐永远都是那么璀璨瞩目的存在,无论是儿时在丞相府,还是现在同居在靖远侯府内,她从来都不嫌弃她胆小懦弱,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反而处处拉扯她。 侯夫人治家严厉,她不小心做错了规矩,惹气了侯夫人,姐姐也会识礼地帮她解释,免除惩罚;有贵妇送帖子宴请,她缺少打眼的头面首饰,姐姐也毫不吝啬地将自己的嫁妆拿出来借她,还派了会梳头的妈妈一起过来,给她出主意。 第5章 颜鸢一直很信赖和敬仰这位姿容端丽,气质和顺姐姐,因此当她见到陆宸私藏的那副小像后,内心深处总觉得是自己占了姐姐本来的位置,因此对颜芙愧疚不已。 这种感觉有些怪怪地,但是颜鸢没有想明白是哪里奇怪。 这时,小杏端着托盘打帘进来,欲先倒一杯茶给颜芙,颜芙却摆了摆手,示意小杏把茶水给颜鸢:“疏云居还有事,我说两句话就走。” 她转头看着颜鸢,语速有些快:“大伯太客气了,只是一瓶药而已,有什么不好收下的,他这样,反倒弄得我更惭愧了,所以我今天带了几只党参和当归过来,都不是什么贵重药材,妹妹可要帮我劝劝大伯,收下这些东西罢。” “我先走,妹妹还没有穿好衣服,就不用出来送我了。”颜芙最后浅笑看了颜鸢一眼,亭然离去。 “哦!啊?!” 而颜鸢还反应在颜芙说出口的话语中,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 陆宸昨晚没有收下姐姐送到雨棠院的那瓶玉豉冰片凝露?! 他竟然拒绝了!! 第3章 拾物 颜鸢紧绷了两天的内心终于有了一丝放缓,虽然心中的纠结还在,但是她已有了精神做其他事。 用过午膳后,她叫小杏指挥僮仆将庭院内外、花架房梁洒扫干净,又亲自持了花剪修理廊庑下几株蔷薇的枝丫,明媚的下午很快便过去了大半。 眼见日头西沉,颜鸢这才进了正室换衣服,等待陆宸下值归来一同到扶香居用晚膳。 靖远侯府的规矩,每日申时府上的人皆要聚到靖远候和侯夫人所住的扶香居用膳。 但是直到未末,她都没有见到陆宸的身影。 小杏有些担心颜芙晚到会被侯夫人刁难,便迟疑地提议道:“小姐,要不我们先去扶香居罢。” 颜鸢稍有犹豫,但还是坚持要等陆宸:“没事的,我们再等等。” 话音刚落,夏平的身影从雨棠院的远处跑来。 “夫人,大公子派小的给您传话,大公子说他今日公务繁忙,回不来侯府了,只能劳烦夫人自己到扶香居陪侯爷和侯夫人用膳。” 原来陆宸今日要住在官署里,颜鸢点头知意。 陆宸现任刑部大理寺少卿,辅理大理寺各项案讼疑狱,故而有时碰到难解的案件,常会留宿官署。 颜鸢想起陆宸手上的烫伤,关心询问夏平:“他的手怎么样了,有退红吗??” 夏平答:“回夫人,公子的手已经好了九成,再涂些药就应无事。” “好。”颜鸢让小杏去把书房中的伤药取出包好递给夏平:“你在那边好生照顾大人,莫要让大人忙得太晚,他早些休息。” 夏平点头:“是,夫人,夏平一定将夫人的叮嘱带到。” 接下来的两三天里,颜鸢具没有见到过陆宸,每晚未时夏平都会提前到雨棠院报信,说陆宸今日不回侯府,然后颜鸢孤身一人赶去扶香居用膳。 这让颜鸢有时恍惚觉得自己看到陆宸的札记是上辈子的事情,而他们现在依旧是一年前那对新婚恩爱的夫妻。 第四日,未时刚过,夏平的身影如约而至,颜鸢这时正在院子里看着小杏浇花,已经结了花骨朵的丁香还未绽放便有了淡淡的馥香,轻嗅在鼻尖很是好闻,正在低首摆弄花枝的颜鸢余光见到夏平进来,转身面向院门,问道:“夏平,大人今日也不回侯府?” 夏平摇了摇头,道:“回夫人,公子今日回府,就是会晚些,大概申初下值。” 听闻陆宸今日能归府,颜鸢脸上露出浅浅的欢欣,她莞尔笑起,说道:“好,一会我自己去扶香居,你与大人回来的路上慢行。” 夏平躬身离开,颜鸢发了一会呆,也拢了袖子舀水浇花,临到未末,才换了衣衫,带着小杏慢吞吞地向扶香居走去。 路途行至一半,拐进一处长廊的时候,颜鸢在湖边的偏亭下见到一对身影。 那是一男一女,背对着她的男子身着青色玉带的官袍,身姿挺俊,英立如松,而男子对面的女子则杏眼含愁,如花娇的秀靥上朱唇微抿,仿若是有莫大的委屈欲向男子诉说,那副楚楚飘零的样子,很是惹人怜爱。 这对身影颜鸢认得,正是陆宸和颜芙。 他们好像已经说了一会,颜鸢窥到他们的时候,彼此正在告别。 颜鸢听见姐姐对陆宸说道:“多谢大伯答应帮忙,颜芙感激不尽。” 陆宸则是身板正挺地回礼:“世子夫人客气了,明日旬休,我从静土庵归来,就去问问这件事,尽快给世子夫人答复,夫人千万勿多虑。” 颜鸢没有听出什么头绪,心中不免得生出疑窦。 姐姐托陆宸办什么事情??陆宸又为何这么着急,哪怕是旬休都要去办?? 她本欲向前再行几步听听他们之间的对话,没想到翘头绣花鞋刚一离地,那两人已然分开,背对背向着两个方向离去,姐姐像是有急事的样子,脚步很快地穿过茂密的斜竹林,消失在一道白色的围墙之后。 颜鸢愣了会,想了想,也准备走开,就在这时,她看到陆宸忽然顿住前行的步子,回头盯着身后的地面看了好一会。 他行回原来站着的位置,压着衣摆弯腰捡起一个东西。 有流苏从陆宸修长的指间落下,微风拂过,将它们缠在陆宸的腕间,显得陆宸的手骨更加修美。 第6章 那是一个莲花形状的荷包,黄粉的配色很像闺阁女子佩戴的样式,应是姐姐颜芙身上的东西。 颜鸢的胸口骤然发闷。 荷包是女子的贴身之物,若是被人捡到定然是要私下联系交还的。 俏君郎本就情谊深许,届时暗阁相见,不好说会发生什么。 寒意从她的心底开始蔓延,顺着经脉一直侵袭到脚底,冰得浑身都难以动弹,颜鸢抬起手扶住身旁的廊柱,想要倚着歇一歇。 一直在她身边陪伴的小杏发觉出颜鸢的焦心来,忙小声安抚说:“小姐,你可不要多想,大人他是淑人君子,最知分寸是何物,绝不会不会私藏他人贴身之物,我相信大人一会就能将东西还回去。” “没事,我们走罢。”颜鸢知道自己忧心的不是这个,她缓了会,感觉自己有了力气抬步,才重新站直身体,打算从另一条路前往扶香居的正厅。 不想一回头,眼角余光边瞥见一道人影,她吓了一跳,肩膀轻颤, 那人穿着件姜黄色的衣衫,满头的乌发半扎地束起,不甚整洁,他的双手垂落在身体两侧,僵直地站在廊庑下的草地里,同颜鸢一样,也是望向陆*宸和颜芙见面的地方,一动不动地,不知站了有多久。 陆逸他怎么出现在这里,他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 认出来人后,颜鸢抚了抚胸口,上前打招呼道:“小叔。” 陆逸是靖远候的第三子,晚世子陆珏三个月出生,他的生母本是靖远候陆庭偷养在外面的外室,被侯夫人吕氏发现时已进怀胎十月,吕氏虽然气急,却也无法,只得将人迎进门中好生伺候诞子,许是因果报应,陆逸自打生下就患有痴症,三岁时还不会说话,五岁才会说一些日常常用的短句。 颜鸢记得自己有次在厨堂旁看到陆逸,当时的他好像在向一位婆子讨要什么东西,那婆子看了他一会,捂嘴大笑地去了,再回来则是递了个泔水桶给他:“去吧去吧,这个桶干净的很。” 陆逸接了桶,咧嘴憨笑地鞠躬,转身晃悠悠地要走。 婆子见他真拿了桶走,笑得更加开怀,完全没有见到站在不远处的她。 颜鸢平素不喜生是非,但这次终是忍无可忍,她出声把那名婆子叫住,拉着人到疏云居找了姐姐,痛诉婆子的胡作非为,姐姐知晓事情的经过后也十分气愤,罚了那婆子十杖,赶出侯府。 这之后,颜鸢每次见到陆逸,都觉得他好生可怜,长着一张目秀眉清的脸,却不识人间百情,哪怕是被人欺辱都不知道还手,只会憨傻地笑。 现在,颜鸢的心境也是一样。 她尽力温和地冲陆逸笑,问:“小叔是迷路了吗,为何会在这里?” 陆逸只是点头,顿了顿,方干巴地喊了一声“嫂”。 颜鸢轻叹一口气,又问道:“小叔,要和我一起走吗,我带你去正厅。” 陆逸继续点头,颜鸢刚想同他说“走罢”,突然,又听到陆逸喊了一声“哥”。 颜鸢下了一跳,她恍惚地反应过来,顺着陆逸的目光侧头,果然,在她身后的不远处站着的是陆宸。 他身上的官服还没有换,圆领宽袖的青袍,把他的脸颈衬得很白,更显他通身的气质璞玉浑金,至臻于善。 “…夫君…”无措中,颜鸢忙唤了声陆宸。 她着实没想到他会向廊庑的方向走过来。 “阿鸢,你先带着三弟进正厅,我回雨棠院换一身衣裳就来。”陆宸说这话时光明磊落,全然没有任何捡到别人随身物件的拘谨与不安。 “好。”颜鸢也不敢问他刚才和姐姐说了什么,只抿了嘴角应声。 带着陆逸走进扶香居正厅,靖远候与吕氏还没有到,屋子里只有颜芙一人,颜鸢上前见过面后,就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抿茶。 陆逸与她隔案而坐,颜鸢觉得只给自己倒茶不好,又给陆逸填了一杯清茶,陆逸却没有喝,他离开椅子,向着坐在前面的颜芙走去。 颜鸢好奇他看到了什么,目光追随着陆逸的身影。 只见陆逸指了指颜芙茶具旁的果酥,皱了皱眉:“想吃糖。” 颜芙拾起盘中的一条果酥,送至陆逸面前,笑道:“小叔,这是杏仁果酥,但里面确实加了红糖,是甜的。” 陆逸紧皱的眉头松开,他抿唇腼腆地笑,张开了嘴:“啊…” 那意思是想叫颜芙喂他。 颜鸢看得心底一惊,差点把茶杯中的水泼在衣领上。 颜芙眉梢也攀上一丝讶异,但她反应得很快,立即将果酥塞在陆逸的手中,语气刻意放缓,像是在哄一个调皮的小孩:“小叔,你现在长大了,能自己吃东西了,放心,这果酥很软,不会噎到嗓子的。” 言罢,她又翻过一个空茶杯,倒了一杯茶水递给陆逸,陆逸看着手里的果酥和茶水,嘴角抿得更加腼腆,他使劲地点了一下头,最后寻了个座位坐下,开始慢条斯理地啃着那条果酥。 第4章 起名 申正,除了陆珏,侯府的人全部到齐,一家人围在一起开始用膳,颜鸢坐在陆宸的身边,默默地看着他夹给她的菜。 鲜嫩的鱼肉白滑透泽,裹着薄薄的一层烧汁,香气满溢。 但颜鸢毫无胃口。 陆宸见她迟迟不动,说道:“阿鸢,这鳜鱼我吃着还好,你尝尝。”言罢又夹了一块鱼肉给她。 第7章 “谢谢夫君。”颜鸢将鱼肉夹起放进嘴里咀嚼,又低头扒了一小口米饭。 无论是鱼肉还是米饭,都同白开水一样毫无味道,她放下筷子不想再吃,微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陆宸,突然很想问他关于那个东西的下落。 不过她不敢,她害怕陆宸嫌她话多。 陆宸又给她舀了一小碗蛋花汤,她笑着婉拒,言示自己已经吃饱,陆宸担忧地看了一眼她,不信,却也没再强迫她吃什么。 靖远候在此时问道:“如珩,听说度支副使庄承繁之子杀了人,此案在京城风语颇多,你近几日这样忙碌,可是在大理寺查办此案?” 陆宸据实已告:“回父亲大人,正是此案,度支司度支副使的儿子庄翰于七月十一酉时在城南的一处小院共杀人两名,其中一名死者是柳月楼的花娘,而另一位死者系为花娘之女,人证物证俱全,庄翰死刑本为无疑案,没想到案件复核并没有交到刑部,而是转给了大理寺,大理寺诸吏连夜录问检法,皆认为庄翰死罪难逃,我今日与刘少卿写了案实,已经送到了审刑院…” “如珩。”陆庭听得眉头紧皱,他打断陆宸说的话:“事出反常必有妖,无疑案件送到大理寺应该就是庄承繁一手操控的,庄承繁私底下就没有求你们网开一面?” 按大郢律,无疑案件的复核交给刑部,有疑案件的复核则交到大理寺。 陆宸没有出声,只点了一下头。 那箱黄澄澄烫手的金子至今还放在他在大理寺临时休憩的衙署里,不知要如何还回去。 陆庭冷哼,言语忽然犀利起来:“如珩,此事你做的不对,虽说杀人需偿命,但是庄翰是度支副使庄承繁之子,度支司掌管整个大郢的财政收支,度支副使又是何等重要的位置,这明明就是一个与庄大人结交的好机会,你们就应该顺着他的意愿放他儿子一条生路。” “而你如此不给他情面,逼迫人家的儿子去死,只怕是庄承繁已经记恨上你了,以后有你吃亏的地方。” 陆宸没有料到陆庭会如此说,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陆庭,脸颊隐隐抽动,眉毛也开始变得扭曲:“父亲,庄翰杀了人,杀了两个人,他该死!” “怎么,你认为为父说的不对?”陆庭薄怒的声音隔着半个桌子传来:“你是大理寺少卿又怎样,大理寺少卿也是朝廷命官,是官员就应该遵守<a href=https:///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上的道理,不然你最后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父亲…” “嗯!你还要反驳!” “父…”陆宸额角的青筋鼓鼓凸起,他不甘地闭上眼,良久,道:“父亲所言…甚是…” 陆庭很不满意陆宸的态度,他瞥了陆宸一眼,冷哼了一声,撂下筷子,拂袖而去。 桌上剩下的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吕氏忘了眼陆庭离去的方向,也瞥向陆宸,斥道:“以后少顶撞你的父亲。” 也不等陆宸有所回答,吕氏紧接着遣散厅内诸人:“此事以后在侯爷面前不要再提,都散了吧。” “是,母亲。”陆宸第一个站起身,作势要走。 颜鸢见状忙也向吕氏告别,踩着碎步跟上陆宸。 仲夏的酉时天还未黑,颜鸢走在陆宸身后半步远的地方,凝着他的背影出神。 今日的他颈背微偻,神情落寞,有种说不出的破碎感,与往日挺拔的身子全然不同。 颜鸢想安慰他,却不知该从何安慰。 “阿鸢,这有几处台阶,我带着你一起走。” 行在前面的陆宸忽然回头牵起颜鸢的手腕,搀着她,叫她小心脚下的台阶。 颜鸢愣了瞬,没想到心情如此低落的陆宸还念着她的稳妥。 目光触及陆宸眼底的倔强,心底的那抹犹豫当即化开,她鬼使神差地拽了拽陆宸的衣袖。 “嗯?”陆宸侧脸看她。 颜鸢咬了咬唇,停下前进的步子,鼓起勇气说出自己的支持:“夫君,不管侯爷如何说,我觉得你做得对,我虽是妇道人家,却信因果轮回,庄翰犯了如此大恶,就算他最后侥幸逃出生天,也不会得到善终。” 这是她第一次开导安慰陆宸,颜鸢不知道自己说的对错与否,一席话言罢,便匆匆移挪视线,去看身旁那丛盛开在假山石缝中的小野花。 许久,陆宸都没有说话。 看来陆宸并不需要她的安慰,颜鸢有些后悔自己刚刚的妄谈。 她又想逃离,因此头垂得更低,嗓音结巴:“夫君…我先回…雨棠院了…”说完,回头欲招呼小杏到她面前带路。 “小杏”两个字刚吐出半音,颜鸢忽觉腰腹一紧,肩背上覆来一道身影,她缩着身子回头,一眼便见到了陆宸眼底的涟涟湿影。 “阿鸢,你别走。” “让我抱抱你,抱抱我们的孩子。” 颜鸢没想过自己会见到陆宸如此失意脆弱的样子,心底软得一塌糊涂,她抛开对陆宸种种不安,安安静静地站在小径旁,任由陆宸抱着他。 “我永远赞同夫君的决定。”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道。 “嗯。”陆宸回应的声音沙哑低沉,他顿了稍许,又补充道:“其实,父亲有一句话说的对,我已经得罪了庄承繁。” 颜鸢听后也不免得揪心起来,她想继续安慰陆宸,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犹豫了半晌,最后只是轻轻地拍了拍陆宸的手背。 第8章 陆宸却将她抱得更紧了,颜鸢靠在他的怀里,能够清楚地听到他的呼吸声。 “阿鸢,你有想过我们的孩子以后叫什么名字吗?” 陆宸突然转移了话题,弄的颜鸢有些怔楞,她迟钝地摇了摇头:“没有想过。” 她听见怀抱这她的人笑了笑,那笑声依旧沙哑,却藏了几分释然在其中,他说:“那我们今天就先给他们起小名罢,男孩子的我来起,女孩子的你来起。” “我先说,如果生下是男孩子,小字就唤正均,取平正衡均之意。” 颜鸢也笑:“好。”却没有继续要说的意思。 陆宸催促道:“阿鸢,轮到你了,你会给我们的女儿起什么名字?” “嗯…”颜鸢低头,沉吟了一会说道:“就叫一两罢,一两银钱的一两。” “一两?!”陆宸有些不解,他凑近到颜鸢的耳边,呵着气问:“为什么是一两,这个名字好生潦草。” 颜鸢受不住耳畔的痒,一边别着头去躲,一边睁着亮晶晶的眼睛道:“不告诉你,如果这一胎诞下来的真是女儿,我再告诉你。” 没有别的原因,只因为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帮她讨还的荷包里有一两银钱。 陆宸勾着唇去揉颜鸢的小脑袋,有意逗弄她:“哦,你这么说我倒真希望这一胎是女儿了,或者是一男一女也可以。” “不要揉头发,一会发髻该乱了。”颜鸢扒开陆宸在头顶乱动的大手。 “对了,有件事需要你的婢女帮忙跑一趟。”陆宸突然松开环抱着她的臂膀,从怀里掏出一件物什。 “这是?”颜鸢脑海轰然一震。 只见陆宸手里躺着的是一个绣着并蒂鸳鸯的荷包。 “这是世子夫人的荷包,世子最近的病情貌似又不太好了,刚刚用膳前,世子夫人托我有空到太医院问问有没有其他术法高明的医家,想要为世子请进府来诊治,她走出很远后,我才发现地上有这个荷包,但那是人已走远,不方便高声召唤,便想着用完膳派人送到疏云居。” “原来是这样。”颜鸢听着陆宸的坦白,鼻尖酸了又酸,一股暖流在胸腔内涌动。 她唤了小杏到近前,把陆宸手中的荷包递给小杏:“小杏,这是世子夫人的荷包,你走一趟疏云居,将它还回去。” 小杏知道颜鸢的心结所在,见陆宸真把捡到的东西拿了出来,简直喜出望外,她蹲身应诺,小心地把荷包收好,随即快步向疏云居走去。 “阿鸢,还有一件事。”荷包的事了,陆宸握着颜鸢的手,眉眼忽然认真起来:“月初,母亲终于同意我可以再前往静土庵,不想被公务当搁到现在,明日旬休,我打算趁这个机会去一趟静土庵,告诉阿娘我们的孩子已经七个月大了。” “你的身子方便一同去吗,若是不方便,我自己一个人去也可以。” 陆宸的阿娘是侯夫人吕氏身边陪嫁丫鬟,姓许,当年吕氏体寒,迟迟未能生养,她便想了个法子,将许氏指成通房伺候陆庭,一年后,许氏顺利地生下一子,陆庭觉得她有功,抬她为姨娘,这本是一件值得欢喜的事情,但不知为何,刚升为姨娘没多久的许氏吵着要剃度出家,吕氏几番劝说无果,没有办法,只能将许氏送到城外的静土庵修行。 没有了生母照料的陆宸被吕氏抱进了扶香居,一直养到成人。 直到成婚,陆宸才秉着孝道,携着颜鸢去静土庵见到了许氏的第一面。 而明天,是第二面。 颜鸢明白这其中的含义,干脆地点头,笑道:“夫君,我没事的,可以一起去。” “好,明天又辛苦夫人了。” “去见婆婆,我不嫌辛苦。” 夏平一脸憨笑地远远地缀在后面,看着颜鸢和陆宸在刮着醺风的夕景小路上相携慢行。 第5章 被刺 第二日,陆宸起得很早,卯时收拾完毕,便带着颜鸢登上车,向京城外的静土庵驶去,马车不紧不慢地跑了一个时辰,终于在辰时抵达静土庵。 陆宸搀着颜鸢下车,先行走进庵内。 这座庵庙不大,香火也不少也不多,前来捐香火钱的大多都是女子,因此,当着了一身干净玉袍的陆宸走进庵内时,路过的人们频频回首顾盼。 庭院中间的劲松下,有个七八岁大的小尼姑双手交叠在身前,看样子已经等候多时,见陆宸和颜鸢行进庵中,忙小步奔上前询问:“二位可是靖远侯府的贵人。” 陆宸颔首:“正是。” 小尼姑对着陆宸和颜鸢各合十一礼,伸手向旁边的一条青苔小路指去:“真元师太已在竹屋内备好茶水以待,两位贵人这边请。” 真元师太就是许氏。 “好,多谢。”陆宸颔首回以一礼,随后拉起颜鸢的手跟随小尼姑的指引向庵庙深处走去。 那处竹屋的位置很偏,背靠着一处不高的山坡,静谧安宁得很,走在前面的小尼姑抬手敲了敲门,听到里面有应声后方才推开门板。 “贵人们先进,小尼去端盘山果进来。”说完这话,小尼姑径自转身离去。 陆宸拉着颜鸢向竹屋内走去。 一位身穿褐青法衣,手持串珠的女尼起身相迎:“陆大人,陆夫人。” 许氏对他们的称呼依旧是那样陌生有距离,但因为是第二次来,颜鸢已经习惯了。 第9章 陆宸也不计较这些,他拢衣随着许氏坐到条桌前,问:“真元师太,一晃又是一年未见,师太在静土庵近况可好。” 许氏双手合十道了一声佛偈,面容和蔼地说:“劳陆大人关心,贫尼在庵内一切安好。” 顿了顿,她转头对着颜鸢恭贺:“陆夫人,你的情况陆大人已在早几天寄来的信中说明,贫尼在此预祝夫人早生麟儿,母子平安。” 言罢,退下手腕上那串十八籽白玉菩提手串,递给颜鸢道:“这串白玉菩提是贫尼在观音神像面前诵经加持过的,心意略薄,还请陆夫人不要嫌弃。” “多谢真元师太。”颜鸢弯着圆眼接了,小心翼翼地将东西用帕子包好,放进怀中。 陆宸其实也没有很多话要与许氏说,又喝了半盏茶后,他带着颜鸢到静土庵的弥勒殿拜了拜观音大像,在功德薄上填了八十匹素麻,一百斤松油,以及烧纸香线若干,这一通事情结束后,两人又坐在彻堂门外听尼众们诵经, 待空中日头稍落,这才出庵准备回侯府。 许氏太带着两个小尼在静土庵门口送别,就在马车即将行驶的时候,她忽然敲门。 陆宸推开车窗询问:“真元师太可是有事?” 许氏眸光颤了颤,道:“陆大人,你和陆夫人回去的路上小心着些铁刃,切误伤到自己。” 颜鸢没怎么反应过来真元师太所出之言,倒是陆宸先开口道谢:“多谢师太提醒,我们路上会小心的。” 放下帘子,颜鸢问:“夫君,我们这次出行可有带刀剪针柄一类的东西吗?” 陆宸谨慎地打量了一圈周围,摇头:“没有,因为是出门进香,所以我今日并没有让随行的人带什么兵刃铁器,阿娘她静心礼佛这么多年,应该是懂得了一些堪舆相术,她说的话还是要注意些的好。” 果然,启程刚行出几里后,颜鸢和陆宸所乘坐的马车就急急地打了一个趔趄,停在了道路的中央。 “怎么回事?”陆宸敛着眉推开车门问坐在前面驾车的车夫。 “回陆大人,拉车的马…”车夫抖着如筛糠一般的肩膀让陆宸向前看:“死了…马死了…” “陆大人…我…我…真的是在正常赶路…这马…不是我弄死的…”车夫害怕极了,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陆宸先将车夫叫起,随后仔细去看那匹横卧在路边的黑马。 皮毛柔亮的马儿四肢瘫软,口吐白沫,一看就是中毒的症状。 “马真的死了??”见陆宸半晌不说话,颜鸢打算探头去看看。 陆宸挡住颜鸢想要看过来的眼睛,把她推回到原来的位置:“阿鸢,你在这里好好坐着,我下去看看。” “那你小心些。”颜鸢听到马死得怪异,又联想起临行前许氏的叮嘱,担忧之色忍不住浮上面颊,她拽住即将消失在自己面前的衣角,说:“夫君,千万注意身边的铁器。” “嗯。”陆宸神色郑重,拢了衣袖,踏步便向登下了车。 颜鸢还是有些不放心,她掀开车帘去看陆宸背影,不想与此同时,一道白刃也从她的面前划过,直冲着陆宸的后背肩胛而去。 “陆宸,你个竖子,包庇恶徒,恃强凌弱,枉为朝廷命官,你还我娘和妹妹的性命。” “夫君小心!”颜鸢极力地大喊,试图让陆宸注意到身后的危险,奈何为时已晚,白刃已经穿肩而过,鲜艳的血红层层叠叠地氤出。 陆宸吃痛低呜了一声,皱眉缓缓回头。 颜鸢连忙推开车门,登下马车。 大叫的人是名男子,二十岁的样子,一身侯府家丁打扮,穿着短衫,头戴幞巾,幞巾压住了眉毛,只留下一双恨意滔天的眼睛露在外面,他死死地盯着面前的陆宸,见陆宸错愕地看过来,且神情有一丝不解,眼中的恨意更添毒辣。 陆宸记得今日出府时,随行的僮仆中没有这张脸。 他吸着气问:“你是谁?这拉车的马是你毒死的?” 那人回答:“我是庄翰杀人一案的苦主,那名死去花娘的儿子许之泽。” 许之泽忘了眼陆宸身后已然倒在地上,双眼充血的黑马,直接点头承认:“对,是我毒死的这匹马。” 陆宸忍无可忍,他捂着胸口喘了好久的气,终于攒足了力气再问:“为何这样做。” 许之泽听完陆宸的话当即炸了毛,他横眼倒竖,开口回怼:“我尊敬的陆大人,你竟然问我为何这样做?!” “昨个夜半,审刑院的结果就出来的,认为你们大理寺的审判符合情理,庄翰最后只罚了决杖三十,配流一千里。” 陆宸心一痛,连着后头骨也痛得发胀。 这种重要的事大理寺应该有公吏送手书到侯府,看来是他今日出门得早,没有收到。 许之泽歪唇,讽刺一笑:“我阿娘只是个靠卖唱挣钱的清倌,心地善良,从未干过什么欺盗之事,不想庄翰那淫贼看上了我娘的身子,把她弄进黑屋子里逼迫她。” “陆大人,你知道吗,我娘她受了很多伤,浑身上下都是鞭子的抽痕,死的时候颈子上还挂着铁链,我一个亲生儿子都快认不出那是她,还有我的妹妹,被活活扔进水缸中淹死了,就这样惨绝人寰的行径你们大理寺最后只判了淫贼三十决杖,一千里流刑!!你们不觉得头顶上的天阴得慌?” “你还配穿那一身官袍,声称自己是百姓的父母官吗?” 第10章 “我没…”陆宸想要开口辩驳,但是话到嘴边他还是生生咽住。 “你没怎么…说话啊…”许之泽又把插在陆宸胸口处的刀向里捅了捅。 “呃…”胸口处的力道骤然变强,陆宸终于顶不住那钻心的痛意,面颊抽出不已,嘴角溢出惨呼。 “大人,我跟随侍的来抓住他。” 夏平鼓起勇气打算上前擒拿,却收到许之泽更加犀利的目光,他挥了挥另一只手上的白刃,挑着嘴角张扬道:“我现在不怕死得很,你们抓我可以,只是这把刀也会插进你们陆大人的身体里。” 侯府的几名随侍立即连动都不敢动。 陆宸试图安抚许之泽的情绪,他抿着唇问:“你想要什么与我说,我尽量满足你。” 许之泽想都没想地说道:“当然是想让你死,下去给我的娘磕头啊,磕到她满意为止。”说着,作势就要抽出插在陆宸胸口的刀。 “住手。” 颜鸢知道那把刀子抽出陆宸会流更多的血,她忙冲到许之泽的面前,扶住陆宸摇摇欲坠的肩膀,抬首直视许之泽的眼睛,不卑不亢地说道:“许之泽,你报仇找错人了。” 许之泽停住手下抽刀的动作,瞥了一眼突然出现的颜鸢,丝毫没有将她看在眼里:“没有,我花钱打听过,庄翰杀人一案,两位大理寺少卿是主审官。”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夫君只是位正六品的大理寺少卿,而庄翰之父庄承繁乃度支司的度支副使,朝廷大员,比我夫君的职位要高出很多。” 许之泽再次看了颜鸢一眼,没有说话。 颜鸢继续道:“我夫君确实写了死刑的折子送上去,至于为何最后变成三十决杖、一千里流行,没有人知道,只有庄承繁自己知道。” “总之,我夫君为了你阿娘的事情连着几日都住在大理寺,详细案实不知写了多少遍,真的是尽心而为了,你不该找把仇怨发泄在他的身上。” 许之泽闻言,死拧着的眉有些松动,但他也没有完全相信颜鸢的话,他沉吟片刻,将另一把刀刃指向颜鸢,道:“妇人,你如何保证你夫君与此判决无关。” “许之泽,你有什么事冲我来,不要伤害我的妻子。”陆宸看到许之泽手中的刃尖冲着颜鸢而去,眼睛一红,再顾不上疼痛,大声喊道。 面前镫亮的白刃晄得颜鸢心底一缩,她有些怕,但也知道此时不能有退缩。 她深呼吸几口气,微昂起头,对许之泽正辞道:“我现在肚子里正怀着孩子,再过三个月也会一个做阿娘的人,如果事实非此,我就咒我自己以后也会经历同你阿娘一样的遭遇。” “如此,你可满意?” 许之泽似是没想到颜鸢会发此毒誓,他呆愣地看了看颜鸢肚子,兀然松开了持刃双手。 围在四周的侯府侍从见男子手中没了伤人的利器,忙一窝蜂地冲上前,将许之泽死死地按在地上。 陆宸也终于撑不住,他疲软地倒在颜鸢的怀里,眼眸开始沉沉地闭上。 “放许之泽走,今日之事,在场所有人就当没发生过。”这是陆宸意识丧失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颜鸢看着晕在自己怀中,满额是汗的陆宸,心疼的眼泪直流。 陆宸,你我的孩子还没有出生,你可千万不要有事。 第6章 渡药 回侯府的路途还有很远,陆宸伤得太重,颜鸢害怕一路颠簸刀子再割坏伤口,只得唤了人重新寻原路返回最近的静土庵。 颜鸢再次在树影横斜的竹屋里看到了许氏,她端正地坐在蒲席上,好像早就断定他们会返还此处,早早地就将伤药、白布、酒等治疗物品整齐地摆放在面前的条案上。 许氏道:“陆夫人,贫尼还算会得一些医术,如果陆夫人信得过贫尼,贫尼愿意一试。” 颜鸢急迫回答:“相信!自然相信!我夫君的伤就拜托给师太了!” 许氏点头,不再多言,她屏退堂中的无关人等,搀了陆宸在榻上躺平,拾起桌面上的剪子,剪破陆宸胸口处的衣料,准备清理伤口周围的血渍。 胸口处干涸的血迹已经将皮肤和衣衫紧紧地粘连在一起,尽管许氏已经用水将干硬的血痂浸湿,但是在剥离衣衫的时候,还是将昏迷中的陆宸痛得青筋直冒。 站在旁边的颜鸢心疼极了,她一边揪心地掏出帕子去擦他额角的冷汗,一边抚着他的头,低低地劝慰着他:“夫君没事的…马上就好…拔刀…很快的…” 不知是她放柔的声音缓和了他的痛觉,还是真元师太处理伤口的速度慢下来,陆宸喉中的低嗬声渐渐消失,呼吸也不再急促。 颜鸢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但胸中依旧鼓跳阵阵。 因为更难的事情还在后面,插在陆宸胸口的刀还没有拔出! 许氏把手上的血污洗净,又往刀刃的周围撒上止血的药粉,见出血有所减少,这才对颜鸢说道:“陆夫人,一会贫尼取刀的时候,你要按稳陆大人的肩膀,切记,千万不要让他挣扎动的幅度过大,以免误添新的伤口。” 颜鸢闻言抬手按住陆宸的肩膀,她看了看自己细弱的手腕,觉得不好,又把夏平叫进来一起。 一切准备就绪,真元师太用白布裹住木质的刀柄。 “陆夫人,贫尼这边要用力拔刀了。” “好。”颜鸢紧张地绷着肩膀,手腕死力地向下压着陆宸的肩膀。 第11章 “呲…” 白刃拔出的瞬间,颜鸢看到一大股的鲜血争先恐后地向外涌来,殷红的颜色顺着陆宸的颈窝蔓延,粘稠灼烫,染透了她的掌心。 颜鸢的手腕因此一抖,差点卸掉力气。 与此同时,晕厥中的陆宸被痛醒。 “啊…” 他半张着嘴,眼角红丝遍布,原本平躺在榻上的脊背反弓挺起,胸膛剧烈起伏。 陆宸挣动的力气很大,颜鸢和夏平合力按压堪堪才将人按住不动,颜鸢本以为刀子拔出后万事大吉,不想许氏的声音又急急地忽然响在耳边。 “陆夫人,快,找个东西塞住陆大人的口,他再这样痛下去,会有咬断舌头的风险。” 咬断舌头?! 颜鸢心中骇然,她抬首,四顾寻找可以塞口的东西。 竹屋里很干净,目之所及没有合适的东西。 “陆夫人,现在是最痛的时候,快!”许氏又急促地说了一遍。 “好,这就来。”事态紧迫之中颜鸢脑海忽然灵光一闪,她没有片刻犹豫,撸起自己的衣袖,把细白的小臂抵在了陆宸张开的牙齿之间。 还没等她做好准备,下一刻,小臂上便有大力的钝痛传来。 “唔…”颜鸢觉得自己的手臂都要断了,她咬紧牙关,强撑着自己站立。 虚热上窜至额头,很快,她便觉到有大颗的汗珠顺着眉尾直流而下。 “阿!鸢!”在疼痛间隙中反应过来的陆宸一脸震惊,他忙一边尽力地张开颌骨避免自己再咬到颜鸢的手腕,一边别过头去,想让颜鸢的手臂离自己更远。 但是颜鸢那光滑软腻的皮肤依旧紧紧地贴合他的唇畔,没有挪动半寸。 陆宸气急,怒吼夏平的名字:“夏平,把夫人换走。” 还在颜鸢突如其来的选择中惊骇的夏平终于回过神来,找到自己的声音:“夫人,换我来!” 随后捋起袖子,把颜鸢的手臂抵开。 陆宸摇头示意夏平不用借手臂给他用,随后焦急地想去看颜鸢的手臂,谁料颜鸢早已将整只手都藏进袖中,他连一点指点都没看到。 “痛吗?”陆宸的眼眶红了又红,问道。 颜鸢笑着摇头:“不痛。” “就算痛,也没有夫君肩上的伤痛。” 陆宸也笑了,一双眼分外明亮地盯着颜鸢,说道:“我也不痛…” “是我…不好…又让阿鸢…受苦了…” “瞎说。”颜鸢哭了,哭得鼻子酸溜溜的痛:“哪里苦了。” 一直在旁边止血的许氏看了眼面前眼圈红红的两人,嘴角染上一抹欣悦,她将伤口用白布包扎好,给陆宸和颜鸢讲需要注意的事情:“明日一早贫尼再来换药,这几日陆大人要注意休息,忌口辛辣之物,少走动。” “知道了,我会记得师太的叮嘱。”颜鸢亲自将许氏送出房门,嘴上的笑意有些疲惫:“多谢师太肯出手相救,往后几日恐怕还要打搅到师太,实在不好意思。” 许氏叫她停下迎送的步子:“陆夫人客气了,若是后半夜有了发热之症,陆夫人就赶紧派人去贫尼,贫尼的住所就在前面的那间院子,与此厢房相去不远,夫人早些休息,留步罢。” “嗯,好,真元师太慢行。” 事实也果然如许氏所料,三更的梆子声响起时,颜鸢摸到他额头上的温度有些发烫。 “小杏,快,去将真元师太请来。”颜鸢缩回手,拧着眉吩咐道。 “是,夫人。”小杏的回应响在门轴吱呀的转动声里。 许氏应是一直没睡,她来得很快,进门的时候提着一筒已经熬好的药递给颜鸢:“陆夫人,请将此汤药喂服给陆大人,或许陆大人的发热之症可有所暂缓。” “好,谢过师太。”颜鸢接过竹筒,寻了个干净的匙子,转身去唤陆宸:“夫君,来,把这碗药喝了。” “嗯。”陆宸低应了声,指尖挣扎地动了动,却没有其他动作。 “夫君,快醒醒,喝完药再睡。”颜鸢又唤了一*遍。 陆宸略眯起眼,看了看颜鸢手中的竹筒,低吟道:“我再躺躺,一会喝。” 颜鸢只得放陆宸再睡会,自己趁着间隙又将许氏送出门。 “夫君,该喝药了。”送完许氏,颜鸢重新走回榻前,耐心地呼唤着陆宸。 陆宸双目紧闭,没有丝毫要起身的动作,连应声都没有了。 “夫君。如珩。”颜鸢用手背探了探陆宸额头上的温度。 比刚刚探得的温度更热! 颜鸢心里陡然一惊,忙加紧了语气叫陆宸:“夫君!夫君!!你还能起来喝药吗!!” 榻上的人毫无回应,只窝在被中沉沉阖眸。 颜鸢知道这药不能再拖了,现在必须得喝。 她放下手里的竹筒,叫小杏递给她几个布枕,自己动手将陆宸的肩颈垫高了些。 陆宸不能自己起来喝药,就只能她用勺子一口口地喂。 颜鸢用嘴唇试了试汤药的温度,吹了吹,觉得合适才送到那张青白的唇边。 泛着苦气的褐色药汁盈满了干裂的唇缝,晃晃悠悠地向两侧的唇角滑去,顺着下颌低落,浸湿了陆宸的衣领。 颜鸢见状低呼一声,忙抽出怀里的帕子,去擦陆宸的脸颊嘴角。 指腹触到他的脖颈,灼热的温度顺着她的指尖直钻进颜鸢的心窝,烫得颜鸢手一抖,差点将竹筒摔在地上。 第12章 颜鸢叹出一口气,一双秀眉微微蹙起。 她没想到这药竟是连用勺子喂都喂不进去,若是因此拖长了病情,这可不好,要怎么办呢? 正茫然无措之时,颜鸢视线扫过陆宸嘴角那未曾擦净的药渍,脑海中兀地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或许可以将药渡进他的口中。 像是想到了什么很让人羞赧的事情,红晕一点点攀上了颜鸢的耳尖,很快脸颊便生出大片晕红的熏热来。 颜鸢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 她看了眼竹筒中的棕褐药汤,抿了抿唇,稍许犹疑之后,忽地仰首,将那散着苦气的药汁含在口中,转而又俯身,对上陆宸的唇,深深地贴上去。 陆宸的唇很凉,凉得颜鸢的睫毛发颤,如葱玉般的白皙指尖直往手心里蜷。 她本身性格软糯,不善讨巧,在某些事情上也都是陆宸引导她如何做,故而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以这样亲密的方式靠近他,心底免不得就生了些慌张无措之感。 颜鸢阖上眼,全身的感知只剩下耳旁不甚规律的呼吸声,以及唇上已然渐热的温度。 她屏住呼吸,不再去管胸膛那跳如擂鼓的响动,粗笨地撬开他的唇齿,一点点地将药灌进他的唇间。 因为害怕有药液漏出,尽管含在口中的药液尽数渡了过去,颜鸢依旧没有松开自己的唇,她小心翼翼地吸吮吻着,知道瞥见陆宸的喉结吞咽地滚动一下,她这才放心地直起身,用帕子擦了擦两人的嘴角,继续喝下一口汤药。 第7章 认错 当竹筒里的汤药见底后,窗外的天已经有些透亮,颜鸢强打着精神把陆宸的被角掖好,唤了夏平进来照看,临走之前反复叮嘱道:“看着些大人的伤口,勿要让大人乱动,旁边的铜盆里有干净的白布,大人额头上了汗要及时擦掉,勿要吹到虚风。寅末的时候务必要叫醒我,我好去给大人煮些粥食吃。” “好的,夫人。” 见夏平仔细地记下了各项需要注意的事,颜鸢这才放心地拐进厢房另一侧的隔间小憩,在清晨鸟儿的细语中浅眠。 时间好似一瞬间变得很快,颜鸢并未觉得自己躺了多久,庵内的钟声忽然悠扬地响起,她挣扎地翻了个身,唤小杏到身边:“现在什么时辰了?” “夫人,刚刚卯时。”小杏的声音轻轻地响在她的耳旁,言语中带着三分劝说的意思:“夫人要不然就好好地在隔间休息罢,夏平说大人还在睡着,煮粥的事情也不急,一会小杏走一趟就好。” “无妨,白米粥终究是太清淡了些。”颜鸢拢了拢鬓角的碎发,不放心地道:“我想看看静土庵的厨堂里有什么食材,好顺手做些可口好吃的粥,你不清楚大人平素喜欢的口味,这件事还是我来罢。” 颜鸢披了件薄衫出门,寻了个早起的女尼问好厨堂的方向,一路径直而去,很快便再次忙碌了起来。 她先在小砂锅里煮了一两的赤豆,随后又舀了些稻米放进盆中洗净,点着另一个炭炉,同时煮上,小杏跟着她一起忙碌,打着扇子去盯炭炉内的木炭是否熄灭。 主仆二人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在厨堂内忙碌着。 “夫人,砂锅里的赤豆好像煮熟了。”小杏掀开砂锅的锅盖,用勺子搅了搅里面的豆子和水,不大确定地问道。 颜鸢正在弄女尼端给她的笋鲊,闻言,忙洗了手过来查看:“已经好了,快把它们捞出来,和稻米放在一起煮。” 小杏放下手里的蒲扇应是,麻利地捞净砂锅中的赤豆,一股脑全丢进旁边已经咕嘟得有些粘稠的稻米粥中。 颜鸢收拾好笋鲊,又和了稀面和蛋液做了几张薄饼,金灿灿的饼面撒上芝麻,颜鸢尝了一口,薄饼香软又不黏齿,她很是满意,便把赤豆粥、笋鲊和薄饼装进食盒内,叫了小杏准备离开厨堂。 “小杏,现在卯末,大人应该醒了,我们回去。” “是的,夫人。”小杏跑到颜鸢的身边,一边拎过她手中的食盒,一边扶着颜鸢提醒着她小心脚下的路。 再次回到陆宸躺着的厢房时,许氏刚刚给陆宸诊完脉象。 “夫人放心,陆大人的发热已经退了不少,今日继续按时喝药就好。” 颜鸢嘴角盈满笑意,对着许氏连连告谢:“劳师太费心了,这次多亏师太搭救,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向侯爷和侯夫人交代。” 许氏弯了弯嘴角,俯身道了声佛偈做回礼。 颜鸢顿了顿,又问道:“师太,不知我夫君他这伤大概得养多久?” 许氏看了眼床上还在昏睡的陆宸,眼底略有思忖:“陆大人的伤在皮肉不在筋骨,好的会快一些,一旬后应该就可以正常办公,不过平时还是要防止抻到臂膀,避免再将伤口裂开。” 颜鸢将许氏的话一一记在心中,又简短地寒暄几句后,和许氏在厢房门口作别,不想一回头,就看到小杏嘟着嘴,好像要与她说什么一样。 “怎么了?”颜鸢问道。 小杏上前拽住她的手,眼圈红红的:“夫人,你去睡一会罢,你现在都是七个月的身子了,不能这样熬下去,若是因此伤到肚子里的小公子,陆大人醒来是会生气的。” 陆宸会生气?! 颜鸢低头看了眼隆起的腹部,想起与陆宸结识这么多年的真真假假,有股怅惘窜过心头。 她不是他的所爱,他真的会对她生气吗? 第13章 颜鸢听了小杏的话到西厢房旁边的耳房休息,她迎着晨曦的暖光躺着,再次沉沉地进入梦乡。 另一边,几乎是同时,颜芙在几名仆从的簇拥下推开了陆宸所在厢房的格子门。 “夏平,陆大人的伤情如何了?”颜芙探了探陆宸额上的温度,蹙起眉问道。 夏平拱手一礼道:“回世子夫人,大人的伤真元师太已进行医治,目前暂无大碍。” “嗯。”颜芙垂眸坐到一旁,又问起颜鸢:“我的妹妹呢,送信的小厮没有和我说起她,她怎么样?有受伤吗?” 夏平道:“回世子夫人,我们家夫人没有受伤,只是忙了一个通宵没合眼,现在正在旁边的房间休息。” 颜芙点了点头,她抿了口茶水润润喉咙,紧接着话题又是一转:“那个行刺的人可有抓到?” 夏平身影顿了瞬,摇头。 颜芙的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她嘭地把手中的茶杯敲在桌面上,说出的话里多了三分严厉:“大伯伤得这样重,你们随侍的仆从少说有七八个,怎么连个人都抓不到,当心回去吃板子。” 夏平瞥了眼床榻上的陆宸,咬了咬牙,继续道:“那人伪装成侯府的跟车随从,毒死了拉车了马匹,大家都觉得那马死得蹊跷,注意全在马匹身上,故而就让那人抽了空子。” “他跑得很快,又熟悉周围的山路,所以…我们追丢了。”他按照陆宸教给他的说辞,一字不差地说给了颜芙听。 “好,此事等大伯的伤好了再说。”颜鸢没再说什么,她看了看外面的天时,抬手碰了下放在桌面上的红漆食盒,问道:“这是庵里送来的膳食?” “不是。”夏平解释:“这是我们家夫人早起做给大人的,夫人嘱咐我,等大人醒了之后,要督促他多吃些。” “哦。”颜芙掀开食盒的盖子向里看了看,停顿稍许,看向夏平:“这食盒里只有三样吃食,少了些,夏平,你到厨堂看看那里是否还有其他煮好的粥食小菜,多端些过来。” 夏平应是,旋风一样地去了。 颜芙也出了西厢房,安排手下婆子丫鬟收拾从靖远候府带来的东西,前后忙活了半个时辰,当她再回到西厢房的时候,床上的陆宸刚悠悠转醒。 颜芙看到陆宸在见她进来的时候,眼底瞬间亮起一点微光。 “什么时辰了?”那双总是带着疏离端方的瑞凤眼弧度柔和地翘起,里面满是欢欣的笑意。 陆宸在对她笑! 颜芙呼吸一滞,心头不免得痒了痒,像是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不停骚动。 她上一次见到陆宸这样笑,还是彼此年少时两家人因年节小聚在丞相府的时候,他着一身紫云滚边的大袖长衫,恰好与她头上戴的紫玉嵌金百合簪相得益彰… 陆宸好像只想和她说说话,并不在意她答什么,颜芙刚想回答当下的时辰,不想听到陆宸又说道:“阿鸢…咳咳…我知道昨晚一直是你在照顾我,多谢你。” 颜芙脸上浮起的红晕迅速退下,转而变成惨白的一片。 陆宸唤她做阿鸢!!陆宸竟然将她错认成了她的那个妹妹!! 一股狼狈之感席卷整个心头,颜芙盯着仍亮晶晶望着她的陆宸,一股酸楚涌进鼻腔,刺得眼角也开始变得湿意涟涟,她咬紧下唇,强忍着自己不要流出眼泪,自嘲地笑了笑。 是她妄想天开,竟然以为陆宸还是三年前那个风流蕴藉、总到借口丞相府“寻她兄长”的陆宸。 其实人家早已和妹妹云情雨意,婚后合心,再不是那个总喜欢带云片糕给她的温文竹马。 “大伯。”颜芙咬字很清楚:“妹妹她正在旁边的房间休息,不在这里。” 陆宸听到这个称呼,眉心一跳,忙仔细看那张近前的脸,只见一行秀丽的小山眉下,清瞳剪水般地澄亮,正是疏云居那位世子夫人的容貌。他的神思骤然清醒,撑起脊背躬身,告罪道:“是如珩不察,唐突了世子夫人,世子夫人勿恼。” “大伯不用这样,都是一家人,互帮是应该的。”颜芙强颜微笑,遣了画碧出去找颜鸢后,寻了个近旁的椅子坐下,不再提刚刚的尴尬,捡了正事说:“大伯,昨夜侯府收到消息后,父亲与母亲都很担心你,但是因为收到消息时天已入幕,京城城门关闭,出行不便,故而我今晨才赶往这里,迟至之过,还请大伯见谅。” 陆宸道:“不敢不敢,静土庵离侯府遥远,世子夫人还肯过来看望,如珩感激都来不急。” “大伯客气了。”颜鸢倒了杯温茶递给陆宸:“大理寺那边不用担心,父亲已与大理寺卿通信,告知了你的情况,想必大理寺那边会允许你多休养几天。” “有劳父亲为我奔波了。”陆宸颔首。 “对了,我这趟来不光只是探望,母亲想到你伤势未好前恐怕都是要住在静土庵中,就让张妈妈连夜到雨棠院收拾了些你们夫妻日常要用到的东西以及换洗的衣衫,东西刚刚都让我我安排人放置在外间厢房。” “好,多谢母亲,多谢世子夫人。” “世子夫人,这些是我在厨堂拿的一些粥品和小菜,粥品都是刚出锅的,还热着…啊…大人…你醒了?” 夏平提着红漆食盒推门而入,正准备告诉颜芙自己都提了些什么回来,一抬眼就见到了斜靠在床榻栏板上的陆宸,他登时欢喜不已,嘴角咧开的弧度大极了。 第14章 出去唤颜鸢的画碧独自一个人回来,她走到颜芙近前回禀:“小姐,二小姐说她马上就来。” 她笑着点头表示知道,不想偏头时瞟见了桌面上并排排立着的两个红漆食盒,陆宸认错她时唤出的名字,像道低沉的咒音,久久地折磨着她的耳畔。 颜芙眸底不着痕迹地暗了瞬。 她起身走至桌前,抬手打开两个食盒的盖子,将里面的碟子和汤盅都端出来摆在桌面上。 “夏平,这碗莲子清米粥摸着温度正好,你先喂给陆大人吃罢,若是嫌清淡,这里还有一小碟盐瓜菽。”颜鸢的手掠过赤豆粥和笋鲊的上方,折向旁边的另一碗米粥。 夏平接过颜芙递给他的碗。 “单吃些粥也不够,一会你再看着大人用些馒头和罗饼,记得不要给大人吃已经凉掉的东西,我再出去点点从侯府带来的东西,看看有没有需要再添置的,晚上好重新安排。”颜鸢一副起身欲走的样子。 夏平连连点头,示意自己全部记得。 “算了,正好我也要出去,就让画碧把这些不大热的吃食拿出去罢,分给一路随车的婆子丫鬟们,免得凉掉丢了浪费。”已经走到门口的颜芙却好似还不放心,她在格子门前犹豫了一阵,又转身带着画碧行回桌前。 “大伯,你觉得如何?”颜芙好似觉得这样自作主张不好,末了又问了陆宸一句。 陆宸正在小口地啜着夏平喂来的粥,闻言抬首看了眼桌面上的各种碟盘,也觉得从厨堂拿来的东西太多,他点了点头,道:“世子夫人说的是,这么多确实吃不下,跟车的随从一路辛苦了,就将多出的这些拿去给分给他们罢。” “大伯客气了。”颜芙没有再说别的,她把桌面上的赤豆粥、笋鲊还有薄饼都指给画碧,然后俯首在画碧的耳旁低语了几句。 画碧应是,提了一个手旁的红漆食盒上前,将这三样吃食都放进去,盖好盖子,悄声地离开西厢房。 甫一出门,跟在颜芙身后的画碧就看到了疾步趋行的颜鸢。 颜芙也看到了颜鸢,她驻足停下,双眉无奈地微敛,开口提醒颜鸢行路慢些:“妹妹,你走路小心些,大伯既然醒了,这一时半会便不会再昏了,你着的这是什么急。” 颜鸢也在小杏的指引下见到颜芙,她没想过自己会这么快就见到了姐姐,脸上挂满了受尽惊惧后见到倚靠的喜悦:“姐姐,你来了。” “妹妹,你没有受伤我就放心了。”两人很快彼此走近,颜芙满目祥和地打量着面前的颜鸢,抬手紧了紧颜鸢肩上的斗篷,顺便又给斗篷的重新打了一个好看的蝴蝶结。 “姐姐不用担心我,我一切都好。”颜鸢眸光晶亮地看着颜芙,说出的话带着乖巧的孩子气。 她的这位姐姐端丽温婉,心性蕙质,识大体,最会照顾体谅他人,掌管侯府中馈两年,把四季内务处理得井井有条,有赏有罚,纪律分明,侯府上下无论什么人都对她夸赞有加。 可能是因为儿时在丞相府只有颜芙愿意陪她玩的缘故,即使知道自己的枕边人心悦姐姐,颜鸢也不怨颜芙,知道自己与姐姐有遥不可及的差距,所以从未妄想过要成为她。 有的只有羡慕和仰慕。 甚至陆宸的那副小像让她更觉得姐姐是这个世上最温婉娴淑、最知情善理的佳丽。 “你呀,还说一切都好,这嘴唇是怎么弄的,为何看起来像是肿了一圈似的。”颜鸢这边还在胡思乱想着,另一边,颜芙关切的话语便传了进来。 “啊,嘴唇肿了?”颜鸢重复着颜芙问出的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颜芙很有耐心,她指了指自己的唇瓣,说:“对啊,是嘴唇,不是别的地方。” “妹妹没有发现自己的嘴唇肿了吗?” 颜鸢用指尖摸了摸自己的唇角,所触的地方确实有种麻麻的胀痛感,那痛感并不强烈,故而经颜芙提醒才发现。 她的嘴瓣为何会痛? 颜鸢疑惑地想着。 第8章 跌倒 “妹妹啊,你太让人头疼了,幸好我这次带来的东西里有用于消肿的药膏,一会让人拿给你涂,嘴唇肿可能是吃了什么东西引起,也可能是被虫豸咬到的…”颜芙拉起颜鸢的手,不放心地一字一句告诉。 颜鸢边听边点头:“嗯嗯,姐姐,我知道了,一会就涂…” “你这唇不会是被虫豸咬的罢,现在是五月天,已经入夏,并且这庵内草木多,极易出现蚊虫…” 颜鸢看着颜芙的眼睛,心中的思绪跟着颜芙的话一块走。 她的嘴唇该不会真的是被虫子咬肿的罢! 应该不能,她没感觉到嘴唇有哪个点特别痛。 对了。 电光火石间,颜鸢突然想起前一夜自己抿在嘴里的苦涩药汁来,以及陆宸喷洒在她颈窝里的沉重热息。 可能她的嘴唇发肿,是因为昨夜喂药的次数太多,两人唇齿相依得太久所致! 颜鸢耳根红得彻底,她别开眼去看侧廊下的烟柳,胸口处的滚烫羞赧,开始一点点地燃烧着她的肌肤。 颜芙的叮嘱却还在继续:“妹妹,你们在庵中居住的这几日,有什么事情的就派人回侯府告诉我,我会用最快的时间遣人过来。” “我这边就不拦着妹妹说话了,妹妹快进去罢,大伯已经在里面等妹妹好久了。” 第15章 “好,一会我再来找姐姐说话。” “嗯。” 寒暄结束,颜鸢与颜芙擦肩而过。 “哗啦” 不知怎的,跟在颜芙身后的画碧突然跌出一个踉跄,身姿不稳,差点扑在地上,她一直提着的红漆食盒也因此脱手,嘭一声甩到了颜鸢的脚下,里面的碟碗叮叮当当地全都滚了出来。 “啊…二小姐…你有受伤吗…奴婢不是故意的…还请小姐责罚…”画碧惶恐地大叫着,跪在颜鸢面前连连磕头。 颜芙也开口询问:“妹妹,你可有受到惊吓?” 颜鸢没有说话,她看着脚下已经盖上泥土的金黄薄饼,胸膛剧烈地起伏。 她认出来,这些洒在地上的东西正是她熬着困倦做出来送给陆宸吃的早点,赤豆粥、鸡蛋薄饼、笋鲊一样不少地全在这里。 为什么这些吃食会出现在画碧这里?夏平没有告诉陆宸吃饭吗?画碧拿着她做的东西要干什么? 一瞬间,许多谜团都炸在颜鸢的脑海中,她张了张口,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画碧,你怎么拎着这些东西?” 跪在地上的画碧支吾欲说,却被另一道声音先行打断,那是颜芙的声音:“妹妹放心,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只是这几样东西放的时间太久,快凉掉了,没有办法给大伯吃,我觉得丢了可惜,便打算拿出去分给早起风尘赶路的下人们。” “陆宸…他知道这些东西会送去给别的人去?” “大伯知道,我特意向大伯问得的同意。”颜芙肯定点头,语气依旧柔和,但听在颜鸢耳中却像一柄磨尖了的绣花针,刺得她心口狠狠一缩,痛得人呼吸都快停止了。 原来是陆宸同意将这些东西分给别人的,陆宸知道那是她做给他的东西吗? 还是…陆宸见了她的姐姐,怕她的姐姐伤心难过,故意将她做的东西送出去? “妹妹,你这么问,可是这些吃食有什么不妥当之处?”像是意识到颜鸢的异样,颜芙目露谨慎,扬起的嘴角也消失了弧度,一脸谨慎模样。 颜鸢没有听到颜芙的发问,她攥紧衣袖,胸膛的位置大幅度地起伏,像是有气哽在喉咙的位置,上上不得,下下不得,她难受极了,捂着胸口想把这口气咳顺,未想腹部还没用力,脚下便是一软,整个人差点跪坐在地上。 “妹妹,你是哪里不舒服吗?”颜芙被颜鸢突然出现的状况吓了一跳,忙上前抱住她的肩膀,抖着声音吩咐画碧:“画碧,你别跪着了,赶紧去把真元师太请来。” “是,小姐。” 画碧闻言,忙拍了拍身上的灰土起来,提着裙子就要跑回竹屋,但是颜鸢喊住了她。 “画碧,你不用去,我没事的,一会进屋喝口热茶就好。” 颜鸢掩着唇在颜芙的搀扶下重新站好,她有些歉意地看了看身边的颜芙,觉得这一刻的自己像个街边哄人大笑的花脸,滑稽又难看。 如果大家知道她为了一顿早膳计较成这样,定然是会在背后笑话她上不得台面的罢。 想到这里,颜鸢心中的酸楚更甚,此时的她很想一个人安静地躲在某处,慢慢舔舐自己的伤口。 颜芙仍在好心地劝她:“妹妹,你怎么又倔强了,别忘了,你现在是有七个月身孕的人,万事都得小心。” 小杏也急得焦头烂额,担忧道:“小姐,真元师太说了,有事情就去找她,不用客气。” “世子夫人,夫人,敢问刚刚发生了什么?”庭院内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厢房里的人,夏平接了陆宸的命令出来查看。 见来人是夏平,小杏冷哼一声,没好眼色丢了一个白眼过去,把夏平看得莫名其妙。 颜鸢则是不想把事情闹大,她向夏平摇摇手道:“夏平,这里没有什么事,只是洒了些东西,你去找几个丫鬟小厮,将这里收拾一下罢,注意别被锋利的瓷片划破手。” “好,夫人。”夏平接了吩咐,去寻人收拾。 颜鸢同颜芙再次告别后,慢慢向竹屋走去。 盛满明晖的房内,陆宸正在一名僮仆的服侍下喝药。 一碗苦药入口,又酸又涩,陆宸敛眉看着碗底残剩的药渣,问立在旁边的短衣小僮:“这药方可是换了?怎么喝着与昨晚的不同。” 小僮接过陆宸手中的碗,轻嗅了嗅,说:“应该没有,小的听熬药的小尼说真元师太打算明日换方子。” 没有换药方,那这是为什么呢? 喝完药,陆宸并没有着急躺回床上,他紧了紧披在肩头的衣服,脑海仍在想着昨夜昏沉朦胧中见到的那张恬静面庞。 以及后来覆在他唇上的温软。 虽然那时的他头晕脑胀,但是他知道那是颜鸢唇瓣的温度。 渡进口中的汤液他尝不出味道,反倒是她发间不浓不淡的馨香斥满他的鼻尖,熏得他本就不大清醒的心神更加驰荡,昏昏然差点以为自己是睡在雨棠院的花架下,而不是静土庵空旷的竹屋内。 那是他第一次生了贪念,想让那如芳馥般的温软永远留在唇间,一点点舔嗅轻吮,本能的欲望催使他齿间生力,细细缓缓地去磨那丹粉唇珠,贪婪地汲取其中的甘醇。 好像其中有几次他攫取她的时间太久,弄得她气喘目眩,不得已停下渡药的动作,掏出帕子去拭鬓角的珠汗。 想到这里,陆宸的眼角不禁弯了弯。 第16章 若是当时他有力气睁开眼就好了,吓她一吓,她一定会羞怯无措得像朵正在晨雾中娇艳滴露的红海棠… 对了,明明人就在窗外的院子内,夏平怎么还没有将她带进来? 陆宸有些急,他叫了小僮的名字,打算也遣他出去看看:“百年…” 门吱呀呀地开了。 那张心念的脸出现在掀起的竹帘下,陆宸敏锐地留意到了那张微微暗肿的樱唇,他心下一滞,忽然涌上许多自责之感。 他昨天是不是弄痛她了!! “阿鸢,你来了。”陆宸匆匆地道,他想再问问她的唇怎样了,但话到嘴边的时候又觉得颜鸢应该不希望他知道她渡药给他的事情,于是又将话音一转,抬手指了指方案前的椅子,说:“来,这里坐。” 颜鸢的坐姿一如既往的安分规矩,她的目光凝在陆宸挂着疲弱的面颊上,心底寒丝渐生。 刚刚行进来的几步里,她在脑中飞速地思考过这件事,觉得夏平是个做事最稳当的人,不可能忘记把她做了早膳事情告诉陆宸。 并且她知道自己的小食粥饼做得早,放得时间久了可能会凉掉,故而在漆木食盒的底部和周围铺了厚厚的一层白布,并盖紧了盒盖,陆宸他若是有心,亲手摸一摸,必然知道那粥虽不热,却也不冷。 可他最后连摸都没有摸,便同意画碧将东西带出去分给随从。 他终究还是待她无意… “嗯。”颜鸢失魂一般地走近陆宸榻前,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的手?怎么样了?”陆宸先关心道。 “嗯?”颜鸢不知道陆宸为何突然提起手。 陆宸轻碰了碰的她的袖子:“昨晚我咬到的地方,让我看看。” 颜鸢这才想起手腕上的那抹未消的隐痛来,她有些对陆宸突如其来的关心有些反感,没有将手递给陆宸,而是压了压心头骤起的酸涩,垂着眸子摇头:“没事夫君,一个牙印而已,早已经消了,无需担心。” 他的关心只是碍于夫妻之间的面子罢了,颜鸢,你不要再被陆宸这幅关怀备至的样子感动。 她在心中这样悲伤地想。 … 在院子中帮忙收拾碎瓷片的小杏逮到了机会叫住了夏平:“喂…你为什么没有把我们小姐做东西给大人的事情告诉大人?” 小杏噘着嘴,眼神里全是哀怨:“虽然几样早膳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那也是一片心意,无论是谁,看到自己的心意被摔在地上都会伤心的罢。” 听完小杏的指责,夏平皱眉一愣,下意识知道自己漏掉的事情,他想起事情的经过,神情立即悔恨不已,道:“啊…这…确实是我做错了,是我见到大人醒来太过高兴,一时忘了这些事情,若是大人知道那些是夫人辛苦做的,定然也不会同意世子夫人的提议。” “等一会夫人从屋里出来,我会亲自向夫人请罪,小杏你也多宽解宽解夫人,莫要让夫人为此动气伤身。” 第9章 阴谋 因为着急赶路,颜芙匆匆在静土庵内留用午膳后就启程离开,夏平送完颜芙,又前后仔细地检查了一遍陆宸的伤势,这才寻出空,到颜鸢面前说明早膳被画碧拿走的原因。 “夫人,早膳的事都是夏平的过错,大人并不知道那是夫人做给他的吃食,所以才同意世子夫人的提议,一人做事一人当,夏平甘愿领罚,夫人千万不要和大人因此生了嫌隙。” 颜鸢早就听小杏解释了事情的经过,故而对夏平的请罪并不感到意外,她斜靠在素色的大盈枕上,语气和善地让夏平起身:“无事,人忙起来,总是会有顾及不到的地方,大人这几天还需要你的照顾,你不用想太多,安心做好应做的事情即可。” “多谢夫人宽宏大量。”夏平十分感激地拜头道谢,他又简单地向颜鸢讲了讲陆宸的情况,便拱手告辞,退了下去。 “小杏,我想再睡一会,未正的时候叫醒我。”颜鸢想静静,将一直伺候在旁的小杏遣了出去。 “是。”小杏掩门离开。 屋室内回归静谧,颜鸢倚在身后的盈枕上,迷茫地盯了床头的榕树盆景盯了好久。 午后的时候她曾经召唤了还不大明事理的小僮百年询问姐姐和陆宸见面的详情,百年一五一十地将两人交谈了什么事情,如何阴差阳错带走颜鸢做的早膳全讲了一遍。 于是,颜鸢心中便有了数。 她沉沉地思索着,陆宸他虽然喜欢姐姐,但是他好像也很尊敬姐姐,知道男女有别,彼此都有家室,与姐姐见面从不逾矩,拾得的东西也是借着她的丫鬟送过去,没有生出任何妄念的心思。 这貌似也很好。 而她与陆宸之前虽没有年少相伴的情谊在,但婚后一年也是做到了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他从不要求她为他干什么,也从不指责她哪里犯了错,他们之间很少吵过架,有什么事情都是对坐下来好好交谈,陆宸也很照顾她,尽管自己平日很忙,却记得她的衣食喜好,从未让她有过不适之感,而她也因此很快适应了从丞相府到侯府生活的转变。 陆宸怎能不算是个良人呢,他的种种举动,放在整个京城,怕是很少有人能够做到,自己应该欣慰才是。 颜鸢又想了想以后。 再等个几年十几年,陆庭退位做老侯爷,世子陆珏袭爵做成新一任靖远候,她和陆宸就可以搬出侯府,买个院子过他们的小日子,这样陆宸与姐姐就不会经常遇见,时间一长,心中的那点念头也就变淡了… 第17章 胸里那股子长久的郁结突然解开,颜鸢直觉得浑身轻快了不少,她理了理盖在身上的薄被,打算趁着晌午的这阵暖光小憩一会。 陆宸如果一直这样克己复礼,对姐姐敬而远之的话,她或许也可以和他这样过一辈子。 … 进了京城,颜芙并没有着急赶回侯府,反倒是给车夫指了通往丞相府的路。 下车后,更是一路直抵王氏居住的蓬韵斋:“母亲,我算了日子,觉得母亲的病应该好了大半,正好我今日从城外回来,便顺路过来看看。” 对于自己女儿的突然来访,王氏颇有些意外,她一边装作惊喜地看着颜芙,一边屏退屋内的随侍:“孙妈妈,你带着这几个小丫鬟去沏些茶,端些点心进来。” 孙妈妈点头,急急领着屋内的几个小丫头撩帘出去。 见房间内再无他人,王氏这才拉了颜芙到身边,关切地小声问道:“阿芙,这么匆匆的过来,可是发生的什么?” “陆宸他…”提起陆宸,颜芙的眼睫慢慢垂落下来:“好像喜欢上颜鸢了。” 之前送玉豉冰*片凝露被拒绝的时候颜芙并不是没有想过这种情况,但后来她听说陆宸主动搬到书阁与颜鸢分房而睡,便又将这个猜想扔到了一边,没几天她故意将腰间的荷包丢在陆宸的面前,结果是小杏将荷包送归,颜芙只当是陆宸君子重礼。 不想今日生病中的陆宸又认错她,这提醒了颜芙,最开始的想法不大是假的。 颜芙的一句话没头没尾,王氏听得很疑惑,她仔细问道:“阿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为何会如此说?” “是陆宸看着我的脸,唤了颜鸢的名字。”颜芙将隅中发生的事情讲给王氏听:“虽然颜鸢与我有几分相似,但也不至于像到会被人认错的地步,陆宸若不是心里时时念着颜鸢,又怎么会喊错名字。” 王氏默了,她将半只手搭在桌沿上,食指和中指节奏规律地轻击桌子的面板,拧眉静思。 颜芙也不说话,她卷着丝帕揉了揉微酸的鼻尖,眼底渐有氤氲生出。 她出身高门,父亲是当朝宰执,母亲是功臣之后,亲姐姐更是宫里得宠的贵妃,未出阁前,她是贵女宴会中最耀眼的存在,嫁进侯府之后,她也是同龄命妇中的表率,如此这般高傲了半辈子,颜芙实在不敢想象自己以后卑躬屈膝地坐在颜鸢下首,唤她做世子夫人的情形。 “阿芙,你肚子里的孩子打算怎么办?”沉默了良久,王氏终于出声。 颜芙深吸一口气:“既然陆珏快死了,我打算将这个孩子打掉。” 王氏看了看颜芙平坦的小腹,叹了口气:“可以不打掉吗?如果陆珏死了,这孩子就是陆珏的遗腹子,若生出个男孩,侯夫人她一定会对这个孩子呵护万分,这对你也有利。” 颜芙摇头,不赞同王氏的说法:“不,阿娘,既然我已经打算把心思放在陆宸身上,不管这个孩子是否会得侯夫人喜欢,我都得打掉他,因为留下这个孩子很有可能成为我和陆宸之间的一根刺,不利于日后我与他同心。” “那倒也是。”王氏眼角滚下一颗泪来,嗓音哀伤:“可是打胎会伤身体,一不留神,很可能这辈子都做不成母亲了。” 颜芙安抚地拍了拍王氏的背,宽慰道:“没事的阿娘,我会留意这方面的事情,不会让自己以后不能受孕。” 她一边说一边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腹,那双原本温婉的眸子在触及那处平坦时,骤然布满寒冰,狠绝地没有任何情面。 “现在侯府里的事情还都是我在管,有些抽不开身,我想等七月的账目整理好,再弄小产的事情,打算就对外就称是我的身子底差,加之劳累过度,才没有带住孩子。” 王氏对颜芙的计划有一点不赞同:“阿芙,如果陆宸当真如你所说喜欢上了颜鸢,那我觉小产是个契机,如果运用得当,可以使陆宸和颜鸢离心。” “母亲,你是要我把小产的事情栽在颜鸢身上?”颜芙有些没料到王氏会如此说,一双杏眸微睁,说出的话带着不确定的意思。 王氏点头:“对。”她顿了顿,又道:“还有,上次忘记同你说了,颜鸢肚子里的孩子不能留,最好在生产前就让孩子流掉,若是真挨到生产,诞出女婴也就罢了,男婴是一定要处理的。” “阿芙,母亲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姑娘,但此事关乎你以后的身份地位,你不能心慈手软,懂吗?” 颜芙点了点头,嘴角吃力地吐出一个字:“懂。” 王氏心疼极了颜芙,她红着眼睛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边哄边道:“阿芙不怕,无论发生什么,母亲都会站在你的身后。” “对了阿芙,我突然想到一件事。”王氏还在看向颜芙的眼底突然划过一丝犀利:“颜鸢的生母李姨娘还住在外面的庄子里,回头我找个理由把李姨娘接回丞相府,颜鸢一向孝敬她的那位小娘,有李姨娘在,她会好拿捏很多。” “到时候就不愁拿她没有办法。” 第10章 小娘 陆宸在静土庵养了五日余才乘车踏上返回侯府的路,在车上经历了小半天的颠簸后,颜鸢终于见到了自己熟悉的街巷。 边妈妈在侯府门口的青石长阶下等候他们,见他们的马车缓缓驶近,扯着衣摆上前迎接。 “陆大人,大少夫人,我们家夫人知道两位今日回府,特意遣人订了玉膳楼的坛子鸡和赵氏酒庄的梅子酒,又提早吩咐厨房煮了些清淡好滋补的吃食,都已经送到了雨棠院,就等着陆大人和大少夫人了。” 第18章 颜鸢甫一下马车,就听到边妈妈蔼笑地向他们说起这些,心底暖流涌动,对颜芙很是感激。 她不失礼数地向边妈妈颔首,弯起眼角道:“是姐姐费心了,有劳边妈妈。” “大少夫人客气。”边妈妈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颜鸢跟着陆宸走进雨棠院,院内果然有不少丫鬟小厮正在进进出出的忙碌,扫尘掸水、提壶执盘,颜鸢第一次觉得雨棠院这样热闹,正准备四顾细看,一道熟悉的柔美嗓音忽然在她的前方响起。 “大伯,三妹妹,你们终于回来了,佳肴陈酿都已备好,净过手后就可用膳。” 颜鸢抬眸去看,只见姐姐颜芙身姿端丽地站在云甍下,纤秀的手指扯着张蜜粉色的素缎帕子,未显怀的身姿窈窕优美,看着他们的眼神里尽是欣悦。 “世子夫人有心了,陆如珩谢过世子夫人。”陆宸率先站定,隔着七层台阶的距离向颜芙颔首施礼。 颜鸢见状,也欲相拜,但支腰的手还没松开,颜芙就已先道:“大伯太客气了,妹妹你也不必行礼,外头炎热,我们进去说话。”言罢,丹橘色的裙角微展,颜芙人已先行跨进绣闼,先向房内而去。 颜鸢本以为这是姐姐不喜多礼的客套说辞,却没想到颜芙真的有话要与她说。 “妹妹,我这里有两件事想同妹妹知会一声。”颜鸢还在盥手时,颜芙走进她身边,语声不大地同她讲。 颜鸢泡在水中的手一顿:“姐姐,是何事?” “是个好消息,前几天我回了一趟颜府,母亲说李姨娘的病已有大好,准备过几天派人到庄子上把李姨娘接回丞相府。”颜芙拾了搭在盥洗架上的白布,捞起颜鸢的腕膊去擦她手上的水渍:“具体是什么日期暂时未定,等有了新的消息我再告诉妹妹。” 什么?她的小娘可以重新回到丞相府了?颜鸢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圆眸微睁地呆看着颜芙,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我的傻妹妹,你怎么不说话啊,是不相信我说的话吗。”颜芙知道她在发愣,撂下手中的帕子去敲颜鸢的额头:“姐姐什么时候骗过你,我说的都是真的,届时你若有空可以回府看看李姨娘。” “哦。”颜鸢被敲得醒了神,她咧开嘴角,发自内心地欢喜:“多谢姐姐告诉我这些,我小娘她具体什么时间搬回府,就麻烦姐姐多替我打听打听了。” “会的会的。”颜芙嗯了一声,转头去看画碧,画碧会意,快步出门引了个婆子进来,一前一后地走到颜鸢面前:“三小姐,这位是乔妈妈,一位京城有名的接生婆。” 乔妈妈向颜鸢福了个身,语气不卑不亢:“老奴见过大少夫人。” 颜鸢有些怕生,她手忙脚乱招呼乔妈妈起身,揣揣不安地瞄了一眼身旁的颜芙。 她的身子虽已渐重,但也只有七月余,离生产的日子还早,姐姐为什么要带一名接生婆来雨棠院?! 颜芙解释道:“妹妹,这位乔妈妈是我上次回丞相府,母亲让我留用在身边的,但是我想到妹妹的月份比我的重,且身边又没有年长有经验的妈妈作陪,恰巧疏云居又不缺照看我的仆妇,就自作主张地将她带到雨棠院来,想着多照顾照顾你,妹妹莫要怪我行事冲动。” “姐姐,这不好…” 颜芙好像知道颜鸢会开口拒绝,还没等颜鸢把话说完,她就紧接着说:“妹妹放心,尽管把乔妈妈留在身边就好,待小侄子满月后再让乔妈妈回到疏云居即可。” 颜鸢见颜芙神情诚恳,知道姐姐是为她好,也不好意思拒绝,便点头答应:“嗯,好,谢过姐姐了。” “这就对了。”颜芙笑眼盈盈,拉着颜鸢的手向她告别:“妹妹,我在疏云居还有些事情,就先不留在雨棠院了,你和大伯好好用膳,李姨娘那边一有消息,我立刻就派人来告诉你。” “好,姐姐路上慢行。” 李姨娘回府的日子定的很快,五月廿八,宜入宅、嫁娶,忌出行。 颜鸢在丞相府北院的一间厢房内等到了满身风尘的李姨娘。 “小娘,你快坐下来歇歇,时间还早,一会再去换衣裳拜见大夫人。”小杏扶着李姨娘坐到颜鸢身边,颜鸢将从雨棠院带来的,早就沏好的春山桃玉倒给李姨娘喝。 李姨娘接过瓷杯,嘴角已经干裂泛皮的她并没有着急去喝杯中的茶水,反而将目光轻柔地落在颜鸢的脸上,眼底宽慰的笑意渐渐流出。 “时间过的真快,我的小阿鸢长大了,马上也要做母亲了,我的小阿鸢那么善良,以后一定能做一个好母亲。” “小娘,你怎么红眼眶了,我们现在是苦尽甘来,阿娘要笑才对。”颜鸢看到李姨娘的眼底有湿意流转,忙抽了帕子去擦那即将流出的泪珠:“阿娘,如珩今日原本也是要来的,但是他身上的伤才好,大理寺又派人送了几册卷宗让他查阅,所以才没有跟着一起来,只派人将提前准备好的东西带了来,都是一些平日常用的小玩意,小几、茶具、绫扇之类的。” 听完颜鸢的话,李姨娘眉头皱起,精确地抓住了颜鸢话中的关键信息:“阿鸢,你刚刚说什么,如珩身上有伤?” 颜鸢颈后一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啊,如珩是受伤了,但是好得也很快,现在已经敢使力了。” 她将前几天在京城外和静土庵发生的事情简单地讲述给李姨娘听,李姨娘这才知道他们在京城外的种种遭遇,内心唏嘘不已,连连后怕,她有些担心陆宸,抓着颜鸢的手紧着问了好几句,一不小心就挨过了巳正。 第19章 直到王氏身边孙妈妈带了新买来的丫鬟给李姨娘挑时,颜鸢和李姨娘才惊觉过了时间,厢房内的几人手忙脚乱地把李姨娘整理一番后,才跨出门,向蓬韵斋而去。 第11章 沐发膏 王氏坐在方堂正首的黄花梨透雕圈椅上,神情平和地看着堂下姗姗来迟的几人,她挥了挥手,示意跪在地上的李姨娘起身:“妹妹,这不是你的错,你在府外住久了,不怎么记得府里的规矩正常,只是以后不要再犯就好。” 李姨娘弱声站起,接过孙妈妈手中滚烫的铜壶,将壶中还在翻腾的热水倒进圆珠茶壶旁的水注中,上前服侍王氏用茶。 颜鸢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娘在接到铜壶的那一刹那,右手食指的指尖被裸露在外的金属把手烫得一缩… “夫人请用茶。”李姨娘再次屈膝跪地,双手奉上茶碗,被烫到的食指微微蜷缩。 孙妈妈熟视无睹地将茶碗取下端给王氏,王氏掀开茶盖撇了撇水面蒸腾的热气,若有似无地小啜一口后,将茶碗放置在右手旁的桌案上:“妹妹,起来罢,该用膳了。” 李姨娘俯身叩谢:“多谢夫人。” 孙妈妈交着手,召唤等候在外面的厨娘进来布菜,午正时分,王氏、颜鸢、李姨娘三人围坐到大圆桌前。 虽然彼此隔得有些远,但是并不妨碍王氏向颜鸢问话。 “鸢丫头看起来气色有些不好,可是最近身子愈发重,影响到了睡眠和吃食?”王氏道。 颜鸢放下手中的竹箸答:“回母亲,一切还好,只是每夜临近晨曦的时候会醒,偶尔睡觉翻身也有些困难,需要小杏在旁照顾。” 王氏面带忧虑地点了点头,沉思片刻后,忽然道:“我年轻时怀你大姐姐的时候经常彻夜地睡不着,身体渐虚后,就开始流红,奈何我本人也喝不得那些辛苦的汤药,换了其他疗法效果也都不显著,最后是一位太医署的医官为我调了一副洗头用的膏方,里面掺了大量安神养眠的药材,效果竟然不错。” “回头我让孙妈妈寻一寻当年的那张方子,让府里做出几块膏各送到你和阿芙那里,怀妊辛苦,不能亏待了自己。” “多谢母亲关心。”颜鸢站起向王氏福身,王氏笑着摇头示意她坐下,几人再无多言。 离开蓬韵斋,颜鸢又到了李姨娘住的厢房坐了会,日头将落的时候,才决定启程返回侯府。 “三小姐,大夫人说小姐身边陪侍的人少,让老奴带着她们几个跟在路上侍奉,防止出什么意外。”丞相府的门口,孙妈妈指着身后几位提着各式盒子的婆子丫鬟说道。 颜鸢有些意外于王氏对她的关心,但一想到王氏那满身精巧的心思,觉得也像是她能做出的决定,她淡笑着道谢,先登上马车,随后对马车下的孙妈妈提出邀请:“孙妈妈一起上来坐罢。” 孙妈妈摆手摇头:“三小姐折煞老奴了,老奴步行跟车就好。” 颜鸢眼神真诚:“孙妈妈不用推辞,你年长,又是母亲身边服侍的,丞相府到侯府的路程并不短,若是叫孙妈妈步行跟车累到孙妈妈,让母亲身边少了人帮衬,倒成了我的不孝。” “哎呦,三小姐既然这样说,那老奴就恭敬不如从命。”孙妈妈最终答应上颜鸢的马车。 到了靖远侯府,天已进薄暮,颜鸢下车同孙妈妈等人告辞:“多谢孙妈妈一路相陪,你们回去的路上小心些。” “是,三小姐。”孙妈妈好似并不着急回丞相府复命,她在目送颜鸢的背影消失后,忽而叫住一直站立在旁的门房小厮:“这位小哥,我是丞相府大夫人前的管事妈妈,我们家夫人有封信想要交给贵府的世子夫人,麻烦小哥通禀一声,让世子夫人派个身边的丫鬟出来接一下…” … 五日后,疏云居内,画碧提着篮子神经兮兮地站在庭院里,一步也不敢靠近颜芙。 “小姐,大夫人说这两个篮子里的沐发膏都要送给三小姐,要奴婢现在就把东西送到雨棠院吗?” 见坐在蔷薇花坛后的颜芙拧着眉半天没有说话,画碧又忍不住低头看了看篮中的害人物什,愈发觉得王氏心机似海。 五天前,她接到了孙妈妈送来的信件,信中的内容让她五日后到丞相府走一趟,旁的事情再没透露半分,这五天画碧一直狐疑不已,不知道王氏要交代她什么事情,故而今日清晨服侍颜芙梳洗完便匆匆赶至丞相府。 王氏唤她进去的时候,她已经在蓬韵斋的院子内立了半晌,垂首走进内堂,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红木长案上的两个提篮。 “画碧,你将这两个篮子内的东西带回侯府,给三小姐。”隔着一道屏风,画碧看到王氏品茗摇扇的绰影。 为什么是带给三小姐,而不是给二小姐? 画碧虽然心中不解,但依旧恭顺应是,行至长案前,提篮欲走,不想步子刚抬起,悄然走到她的身边的孙妈妈按住了她的肩。 “画碧,回府之后,你千万要仔细着这些东西远离咱们二小姐,虽然篮中的沐发膏已经加了其他的香料遮掩住麝香的气味,非通明药性的人嗅不出,但是嗅不出不等于没有,麝香是通窍利药,万一二小姐吸了些去,对她的身体不好,大夫人定然会唯你是问,下令责罚,所以你回疏云居后一定要尽量快些将它们送到三小姐那里” 心中疑惑得解的同时,画碧也对手中物什的用处大为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