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后嫁给了男主他叔》 第1章 [穿越重生] 《穿越后嫁给了男主他叔》作者:漫步长安【完结】 简介: 一朝穿越,姜姒成了一本书里的炮灰女配。 原主天真烂漫傻白甜,错信了男主为气女主而招惹她时说的话,以为男主真的心悦自己。后来得知真相性子彻底扭曲,百般纠缠男主又多次陷害女主,最终将自己作死。 她死后男主幡然悔悟,决定珍惜眼前人,和女主重归于好。 姜姒:呵呵。 她穿过来时,女主满心愧疚地来找她。 女主:“五妹妹,世子爷喜欢的人是我。往日里他都是为了与我置气,所以才说了那些让你误会的话,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她:哦。 为了不走剧情,她决定远离男女主。所以当男主再一次为了气女主而逗弄她时,她立马跑到男主他叔面前告了一状,说男主轻薄她。 男主:“?” 女主:“!” 芳业王慕容梵是先帝幼子,天资纵横灵心慧性,深研佛道精通星相,世人提及他无一不是仰慕崇拜,称他为天家佛子。 这样的人物堪比传说,所有人在他面前谨言慎行,讨论之事皆是关乎天下社稷。 唯有一人例外,居然跑到他面前告状,说被他的侄子给轻薄了。 慕容梵:“……”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穿越时空 甜文 穿书 主角视角:姜姒慕容梵 一句话简介:我是男主的小婶婶 立意:真情最是难得。 第1章 五更天,夜露重。 雕漆绢纱的灯笼还亮着,喻意着四季平安的图案在火光中看不真切。妇人隐隐约约的啜泣声从厢房里传出,伴随着男子一声又一声的叹息。 守在外面的婆子拢紧身上的罩衣,双手合十向天祈祷。 “老天爷,求您保佑五姑娘。” 她口中的五姑娘,正是大殷朝姜太傅庶三子姜慎的嫡女姜姒。 前两日姜姒不知何故染上风寒,一直高热不退。反反复复烧得糊涂,偶尔醒来时胡话连连,吓得她的母亲姜三夫人顾氏成宿地守着,期间未敢合眼。 “老爷,您说玉哥儿这次能不能挺过来?” 玉哥儿是姜姒的小名。 姜姒从小就有着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不足,身子瘦弱难养。早年姜慎外放偏远之地的泅水县,听闻当地民间有一说法,说是病体有缺的女婴不好养活,需取个阳气十足的乳名压一压,或许能长命百岁。 姜慎看着哭得双眼红肿的爱妻,再一看床上脸白如纸的女儿,又是一声叹息。忽地他“咦”了一声,“玉哥儿的脸色这么白,是不是退了热?” 顾氏怔了一下,紧接着过去以手探试着女儿的额头,惊呼出声,“老爷,玉哥儿不烧了!” 床上的少女紧闭着双眼,面若薄纸吹弹可破,明显尖了些的下巴让人瞧着让人心疼不已,惹得她又是眼泪汪汪。 “玉哥儿,娘在这里。” 她握着女儿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姜慎将手放在妻子肩头,安抚地轻轻拍了拍,“这些年你们跟着我各地辗转,多少次她病重都能化险为夷,这次定然也不会有事的。” 他出仕的当年便是外放,那时顾氏正怀着孕。对于生在京外长在京外,又自小体弱的小女儿,他们自是更偏疼一些,平日里如珠如宝地宠着护着,一有风吹草动更是心惊胆战。 “老爷,您说玉哥儿都退了热,怎地还未醒来?”顾氏强忍着,不敢哭出声来。 床上的少女似是有所感,黑翎般的长睫颤了颤,艰难地睁开眼睛。不过是一瞬间的工夫,重又闭上。 口中如呓语一般,“爹,娘……” “玉哥儿!” 夫妇二人齐齐唤出声来,四目紧盯着,生怕错漏了什么。在他们期待的目光中,姜姒再次缓缓抬起眼皮。 儒雅温和的男人,美丽温柔的女人,他们看自己的眼神满是疼爱。 原来这就是自己这一世的父母,真好。 姜姒如是想着,沉重的眼皮重又闭上。 “爹,娘,我好困,我想再睡一会儿。” 之前迷迷糊糊间,她感觉自己做了好长的梦。 梦里有着被当成血包一样的前世,被压迫被无视地长大,工作后不停地被父母催着要钱给弟弟买房买车,狂轰乱炸步步紧逼,恨不得将她榨干。 为了赚取更多的钱来摆脱那样的家人,她拼命地加班,当超出负荷的身体倒下时,她脑子里想的居然是死了也不错。 再世为人,原主留给她的记忆全是美好。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雕花窗中照进来时,她终于彻底醒来,也终于看清楚自己这一世的家人。 顾氏已经熬红了眼,姜慎下巴处的胡茬清晰可见。他们的身后多了一位英俊的少年郎,少年郎穿着黑色暗纹的差服,正是她的二哥姜烜。 姜烜效力于京武卫,也是整个姜家子孙中唯一弃文从武之人。昨夜里他当差不能回家,一下差就飞奔过来看妹妹。 “玉哥儿,你为何这么看着我们,莫不是烧傻了?”他伸出手,在姜姒面前晃了晃。 姜慎怒道:“你个混账,胡说什么!” 顾氏也恼他,“多大的人了,一点正形也没有。亏得玉哥儿最是喜欢你这个二哥,你还不赶紧和你妹妹道歉。” 第2章 姜烜被父母一通埋汰,半点也不生气,反倒嘿嘿地笑出声来,喜呵呵地看着姜姒,“玉哥儿醒了,我就是高兴,这一高兴嘴里就没个把门,还请妹妹原谅则个。” 顾氏哭笑不得,嗔他惯会耍怪,又恼他不起来,只能板着脸连连催他快去换身衣裳,莫要带着外面那些腌臜的杂气熏到别人。 他朝姜姒挤眉弄眼了一番,步子轻快地告辞。 时辰已经不早,姜慎也要赶着去上值。 顾氏留下亲自照顾女儿,一应净面喂粥皆不假他人之手。 四脚黄花梨的火盆内,炭火烧得极旺。暖融融的房间内布置精巧雅致,黄檀木的妆台圆凳,妆台之上摆放着小巧精美的首饰匣子,右侧还有一支淡雅的梅瓶。 泄水般富丽的香罗帐,还有那流光溢彩的垂珠帘,以及雕刻繁复的一应家具并琳琅满目的饰物,无一不表明此间主人的受宠。 姜姒乖巧地喝着粥,一口等着一口,如被投喂的雏鸟。 “你病了这几日,娘已派人去给夫子告了假,等你养好身子再去进学。”顾氏仔细地给女儿擦着嘴角,声音又轻又柔。 姜姒摇头,“娘,我已经好了,明日我就去进学。” 前世里好不容易跪地求来上大学的机会,她却不得不四处奔波着兼职,根本静不下心来顾及自己的学业,所以这一世她想好好感受不被打扰的学生时光。 顾氏眉头蹙起,欲言又止。 近些日子她听到一些风声,好似玉哥儿对那福王世子有些不一样,虽说不至于缠着不放,却也是招了一些闲话。为此大嫂曾旁敲侧击,暗示她约束玉哥儿,莫要闹出什么事来丢了姜家的脸面。 姜家有三房人,只有他们这一房是庶出。一个庶子之女,无论如何也攀附不上亲王府的世子爷,这一点她有自知之明。 她有心想提点女儿几句,一看女儿没什么血色的小脸,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暗忖着等女儿身子再好一些,她再寻个时机好生说说。 “玉哥儿,你身子还弱着,娘想着若不然你再歇两天?” “娘。”姜姒靠过去,闻着她身上好闻的香味。“祖父不是常说业精于勤,而荒于怠吗?若是再多歇两日,我怕是要落下许多功课,再想跟上定然会很吃力。” “你这孩子,病了一场,倒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可不就是变了一个人。 姜姒垂着眸,这一世她有疼自己入骨的父母,还有对自己呵护有加的兄长,她一定更加努力地活着,不让书里的悲剧发生。 没错,她不仅是穿越,还是穿书。 原主在书中只是一个炮灰女配,炮灰女配性子单纯天真烂漫,错信男主为了气女主而招惹她时说的话,以为男主真的心悦自己,一步步将自己的心沦陷。 等到得知真相的那一天,她根本承受不住,性情随之大变,变得偏执而扭曲。此后她百般纠缠男主,受尽旁人的耻笑。又多次陷害女主,累及家人被指责,最终赔上了自己的一条命。 她死后男主幡然悔悟,决定珍惜眼前人,与女主重归于好。 而她的至亲,一个比一个下场凄惨:母亲因为她的去世而病倒,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京外的大哥和嫂子侄儿奔丧途中遇大风大浪沉了船,一家三口齐齐丧命。父亲连受打击无心仕途,成日里借酒消愁,乐观开朗的二哥也变成了阴郁之人。 如今她成了原主,便决不允许这一切再发生。 …… 三房是半前年回的京,所在的院子自然不如长房二房。但姜家底蕴深厚,姜太傅也不是苛待庶子的父亲,举凡是明面上能给的东西,三房这里都有。其他两房对三房的态度也是合情合理,礼数上挑不出半点错来。 姜姒醒来的消息传出后,两房都派人送了补品药材过来。顾氏不想女儿被打扰,以怕过了病气给别人为由,直接将来的人全请去厅堂里说话。 她一走,原本守在外面的两个丫头过来侍候。 这两人一个叫祝平,一个叫祝安。祝平个子高些,长得也更清秀一些。祝安身子偏圆润,皮肤却更白一些。 “姑娘,你明日真的要去进学吗?”祝安侍候着姜姒梳头,小声地问着。 浮雕彩绘镶嵌着珠玉的琉璃镜中,映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苍白如玉,娇嫩如花,稚气中难掩楚楚动人之姿。五官之中最为出彩的是一双纯净无垢的眸子,一看便是被家人宠着爱着不谙世事的掌上明珠。 这样的少女,不应该有那样令人唏嘘的结局 姜姒视线一转,望向斗柜上盖着绸缎的笸箩。 祝平将笸箩拿过来,迟疑开口,“姑娘,你病才刚好,万不能伤了神。若不然奴婢替你绣完,定能赶上世子爷的生辰。” 笸箩里是一应做绣活的小工具,还有绷在绣绷上没有完工的绣件。深青色的锦缎上面,是绣了一半的祥云青竹图。 这件绣布若是完工,原是打算用来做一个香囊的。 再过几日是福王世子慕容晟的十八岁生辰,他出身高贵,是永定城中最为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原主做这香囊就是想送给他。 而他,正是书中的男主。 姜姒低着眉眼,“嗯”了一声,“我与世子爷交情尚浅,这等物件送去怕是不太妥当。改日挑个成色不错的砚台,想来更合适一些。” 第3章 她将绣绷解开,随手将绣布扔进了火盆中。 第2章 …… 翌日,晨光熹微。 顾氏一早就过来,里里外外张罗个不停。 姜姒就像个洋娃娃一样被她照顾着,她自来在养女儿一事上就很精细,连穿哪件衣服这样的小事都要亲自过问。 她挑了一身桃夭色的衣裙让姜姒换上,在外面又罩了一件胭脂色的斗篷,退后几步一打量,越看越觉得满意。 “我的玉哥儿,穿什么都好看。” 姜姒从镜子看到自己的模样,端地是人面桃花相映红。 “都是娘生的好。” 顾氏一听,如吃了蜜果子一般笑得合不拢嘴。 送女儿出门时,她仔仔细细地交待着随行的祝安,然后将包着深碧色绣锦袋子的袖炉塞到姜姒手里。 姜姒在她不掩担忧的目光中出了院子,穿过一道月洞门,打眼就看到假山旁站着一位十七八岁的姑娘。 那姑娘身着月白色的衣裙并同色的斗篷,瞧着素雅得紧,但长相却是极好,说是花容月貌也不为过。 “五妹妹,这里!” 姜姒抬眼望去,眸底下泛起丝丝凉意。 姜家这一辈一共有六位姑娘,长房占三,一嫡二庶。二房占二,一嫡一庶,三房只有她一个嫡女。 而这位姑娘是长房的庶女,在姐妹中行四,名唤姜姽,也是书中的女主。 姜姽袅袅婷婷地过来,拉着她的手,“天可怜见的,五妹妹是越发的瘦弱了。我原本想着昨日去看你的,无奈三婶发了话,不让人打扰你养病。” “劳四姐姐惦记,我如今已经好了。” 姐妹二人牵着手,任是谁见了都当她们姐妹情深。 姜家的六位姑娘,有三位已经嫁人,如今还在闺中的有姜姒姜姽以及二房嫡出的六姑娘姜婵。姜婵年纪尚小,被谢二夫人拘在身边教养,尚未送去学堂。 她们要去的学堂,不是专为内宅女子设立的女学,而是姜家自己办的族学。族学中除了姜家子弟外,还有一些慕名而来的学子。 一进学堂,同样容色绝佳的姐妹俩,立马引来不少人的注目。姜姽的淡雅脱俗,姜姒的我见犹怜,少不得被人放在一起比较。 “以前瞧着四姑娘长相最好,如今看来却也未必。” “依我看五姑娘更胜一筹,难怪连世子爷也为之侧目。” 这个世子爷,谁都知道指的是谁。 福王府的世子慕容晟。 福王是被皇帝留在京中的两位亲王之一,多年来圣宠不衰。 姜家族学里的世子爷有好几位,然而世子和世子之间也有区别,什么侯府伯府的世子,阖京上下没有哪个府能与福王府的世子相提并论。所以别的世子都是某世子,世子爷这个称呼单指慕容晟。 那些人议论声不小,姜姒听得见,姜姽也听得见。 姜姽秀眉微不可见地皱了皱,将姜姒拉到一旁,神情间看上去带着愧疚之色,“五妹妹,他们的话你不能信。” “什么话?”姜姒看着她,黑白分明的水眸又清又透。 她咬着唇,“就是…世子爷对你另眼相待的话。事到如今我也不想瞒你,世子爷喜欢的人是我,往日里他都是为了与我置气,所以才说了那些让你误会的话,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哦。” “五妹妹,你是不是没听懂我在说什么?” “听懂了。” “那你为何……” “我应该如何呢?”姜姒反问她,“四姐姐与世子爷两情相悦,明知他是逗我玩的,为何不一早与我说清楚?” 她们所处的位置,恰好是一棵梧桐树下,粗壮的树干遮住了姜姒,却将她的半边脸露出来。她羞涩着,眼皮和睫毛一齐颤动。 “五妹妹,我是庶女,我比谁都知道自己的出身根本配不上他。他心悦于我,我却不敢接受,他恼了我,这才假意亲近你……你可知我暗地底流了多少眼泪?” “你暗自伤心时,他可有安慰过你?” “自是有的。” 姜姒又“哦”了一声。 姜姽莫名有些心慌,“五妹妹,你不要生我的气。” “我不生气。”姜姒摇头,“我怎能生你的气呢,因为我,你一次次地受委屈。” “五妹妹你别这么说。”姜姽越发羞愧。 天知道当她知道慕容晟心悦自己时,她有多开心。身为一个庶女,哪怕是出身在姜家这样的高门大户,若想嫁给显赫人家的嫡子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害怕慕容晟是贪图她的美色,并没有娶她的打算,所以她不敢接受对方的情意。但又不想错过这样的机会,只能独自纠结烦恼。 当慕容晟一次次借着五妹妹惹自己生气,又一次次在事后百般哄她讨好她时,她好像才能感觉到对方的真情实意。 若五妹妹长相不及她,她必是不用担心半分。可是五妹妹这样的好颜色,哪怕她自诩美貌,也会生出嫉妒之心,又如何能真的放心。 “世子爷那等人物,很难不让人动心。可我一个庶女,实在是不敢痴心妄想。别人不知我的苦,五妹妹应是懂的。” 一个嫡子所出的庶女,一个庶子所出的嫡女,听起来没有太大的区别。 姜姒能理解她的不安和小心思,可原主又有什么错呢? 第4章 她这样的人,出身不是足够的好,看样子应是有些自卑,又胜在容貌十分出众,想来也有自己的骄傲。 一个自卑且骄傲的人,一边不敢去想自己是那个最幸运的人,一边又希望自己是那个最幸运的人,摆出一副欲迎还拒的姿态,说白了就是矫情。 “四姐姐你今天告诉我这些,到底是怕我真的信了世子爷的话,还是怕世子爷假戏真做?” 姜姽脸白了白,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五妹妹此言何意? 若是五妹妹也对世子爷有意,会不会和自己争? “四姐姐,你放心,我对世子爷无意。”姜姒一眼看穿她的心思,道:“还请你告诉世子爷,日后不要再招惹我。” 她悬的心踏实了一些,面有犹豫之色,“我是什么身份,世子爷岂会听我的。既然你已经知道他的用意,不要放在心上便是,又何必主动提及,没得落个下乘。” 姜姒定定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淡淡地道:“我知道了,这事我自己解决。” …… 慕容晟身为亲王之子,身份尊贵自是不用说。哪怕是抛开出身不说,其自身的条件也足够让不少姑娘芳心暗许。 唇红齿白,面如冠玉,一袭月色银辉的锦衣华服,更显矜贵与尊荣。微微上扬的眼尾,看人时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他一进学堂,眼睛没有先往姜姽那里看,而是下意识先看向了姜姒。那一抹桃粉色实在是很难让忽略,见之恍若春光降临。 “姜五,听说你生病了,怎么来上学了?” 姜姒没什么情绪地瞄了他一眼后,“病好了,不能耽搁学业。” 有人闻言,捂嘴偷笑。 他也跟着扯了扯嘴角,逗弄之心大起,“旁人说不能耽搁学业,无论是谁我都是信的。但这话从你姜五嘴里说出来,我听着怎么觉得可笑得紧。” “信不信随你。” 听到姜姒这么一说,他愣了愣。 他将坐在离姜姒最近的人扯到一边,然后径直坐下。右手托着下巴,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姜姒,似是想看出什么端倪。 姜姒被他看得心头火起,这见鬼的男主真是个渣,他知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可能害死别人! 再一转头,姜姽那委屈又倔强的表情更是让人如鲠在喉。 呵! “姜五,你今日到底怎么了?”慕容晟突然起身,用手背探着姜姒的额头,“这也不烧啊!” 一对上姜姒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他不知为何喉结滚了滚,手在抽离时从姜姒凝脂般的脸上滑过。 这时所有人忽然静了下来,齐齐看着他们。 姜姒一把推开他,道:“世子爷,请自重!” 他没有防备,被推得一个踉跄。 若是以往,被自己这么一逗,这丫头必定满心满眼的都是欢喜和羞涩,今日是怎么了? “姜五,你是不是气我那日没有赴约?” 原主之所以生病,正是因为他的一句戏言,足足在冷风中等了一个时辰,这才染上风寒高烧不退。 “我没有生气,我也知道世子爷是什么心思。”姜姒隐晦地看向姜姽,用意不言而喻。“我在这里祝世子爷得偿所愿,莫要牵扯不相干的人。” “你还说没有生气?”他心下了然,暗道这姜五必是在意自己喜欢姜四,所以和自己耍小性子。 奇怪的是,他居然一点也不恼,甚至还有些暗自窃喜。 他的态度和他的反应被姜姒看在眼底,如吃了苍蝇一般难受。 这个慕容晟是听不懂人话吗? 诡异的安静之中,不知谁惊呼一声,语无伦次地指着外面。 “那…那是……” 有两人朝学堂走来,一位是清瘦的老者,年纪虽大却眼睛睿亮,面白有须风仪不减,正是姜姒的祖父姜太傅。 他恭敬地和旁边的青年说着什么,那青年一袭宽大的墨色袍服,身材修长玉质金相,如高山仰止雪域含光。 “小皇叔!”慕容晟低喃着,语气中带着敬畏。 姜姒心念一动,起身往外走。 她到了跟前,先是向姜太傅行礼,唤了一声“祖父。” 然后向那青年行礼,道:“王爷,世子爷众目睽睽之下轻薄臣女,请您给臣女做主!” 第3章 …… 梧桐树叶已经泛黄,凉风起时几片叶子随之飘落,转转悠悠地散在空中,心不甘情不愿地归于尘土。 其中一片许是最为不甘心,也许是想凑着人间的热闹,居然恰好从姜姒面前飘过,又恰好落在她脚边。 她仰着小脸,清透干净的眼睛无比认真地看着被她称为王爷的青年。视线之中的男子,有着刻画般的神颜,五官优越气质脱俗。 这是另一个被皇帝留在京中的亲王:芳业王慕容梵。 福王之所以一直圣宠不衰,又被允许留在京中,是因为他幼年时生了一场痹症,腿脚不太利索,无缘当年的皇储之争。而这位芳业王则是因为占了年纪小的便宜,他的众皇兄们为了皇位争得你死我活时,他才刚出生。 他的身世也极具传奇色彩,听说他的母妃秦太妃在怀他时,日日能听到天上传来的诵经声,还有传闻说他出生时手里紧握着一块天眼石。 龙椅换主后,秦太妃直接将他扔给了新帝,自己请旨去给先帝守皇陵。所以他虽是先帝之子,实实在在是当今陛下养大的。他与陛下的关系名为兄弟,却堪比父子。 第5章 他深研佛法,又精通八卦星相一术。每逢关乎天下社稷的大事,陛下都要找他商议,世人对他仰之慕之,称他为天家佛子。 这会儿的工夫,不少人都跟着出来。 而最先跟出来的人,已经听到姜姒之前说的那句话。 四周一片抽气声,慕容晟的面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姜五,你是不是疯了?”他压了压声音,带着命令与乞求,“你过来!” 姜姒才不听他的,眼下既有自己的长辈,又有男主的长辈,双方长辈都在场,正是解决麻烦的好时机。 “王爷,方才世子爷当众摸我的脸,很多人都看见了。” 慕容晟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我…我那是不小心。” 撒谎的事,他不屑于做,摸了就是摸了,这事他认。但他原本真的没有那个心思,当时也不知是鬼迷心窍,还是一时糊涂,总归他不是有意的。 “姜五,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过来好不好?” 不好! 姜姒心下冷笑。 “请王爷为臣女做主!” 姜太傅老而精明的眼先是看向她,接着又转向慕容晟,最后对慕容梵道:“臣的孙女不懂事,惊扰王爷了。” 这话听起来好像是在责怪自己的孙女,又好像是在维护自己的孙女。 慕容梵转动着手中的佛珠,“姜公言重了,此事既与我慕容氏有关,又何来惊扰一说?” 他的目光平和,姜姒却觉得有种喘不上气的窒息感。呼吸间是淡淡的檀香味,混着一丝丝冷香。 四下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 “你想嫁他吗?” 当他问出这句话时,惊呼声四起。 姜姒不用猜,也知道旁人是什么想法。 她的回答斩钉截铁,“不想!” 慕容晟错愕不已,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方才他同众人的想法差不多,以为姜姒将事情闹到长辈们面前,就是想讨要一个名分。 他意外之余,自尊心受挫。 磨着牙,“好你个姜五!” 姜姒以为慕容梵接下来会问自己为何不想嫁慕容晟,没想到对方问的却是另外一句看似完全不相干的话。 “你要多少银子?” 这个问题实在是问到了她的心坎上,深以为眼前这位世人口中的天家佛子也并非不通人情世故之人。 但银子啊。 她也不想要。 这一世她想要的都有,她不会贪心。她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摆脱书中的剧情,保住她如今拥有的一切。 “臣女不要银子,臣女只要世子爷的赔礼道歉。” 慕容晟咬牙切齿,“休想!” 他宁愿娶这个姜五,也不愿意赔礼道歉。 “小皇叔,侄儿愿意……” “晟儿,道歉。” “……” 道歉两个字,一字一字砸在慕容晟的心上。若是换成其他人,哪怕那个人是他的父王,他或许都敢反驳一二。 但这个人是小皇叔啊。 父王曾说过,惹谁都不要惹小皇叔。小皇叔的嘴不是嘴,那是代天传话的圣器,说出来的话堪比金口玉言。 金口玉言一开,他还能如何,只能是硬着头皮过来,梗着脖子不太甘愿地向姜姒说了一声“对不起。” 这样的道歉,太过没有诚意。 姜姒可不惯着他,“世子爷,光对不起不够,还望世子爷引以为戒,下不为例。” 他咬牙切齿,从齿缝中挤出一个“好”字。 所有人皆是错愕,你看我,我看你,表情各异。 姜太傅摸着胡须,精明的目光在看向姜姒时,浮起一抹赞许之色。 这孩子是个有分寸的。 经过姜姒身边时,他低低赞许了一句,“小五不错。” 姜姒羞涩一笑,模样单纯又乖巧。 一直旁观的杜夫子适时站出来,催促着众人进去。 经此一事,人心浮动,几乎没几个人好好听课,包括杜夫子自己也讲得心不在焉。当他有意无意看向姜姒时,发现原本一上课就茫然不知所以的学生居然比谁都认真。 他有心试探一二,故意让姜姒背书。姜姒有些吃力,但磕磕巴巴的居然也能将一篇文章背出七七八八。 这下不止是他意外,其他人也觉得不可思议。 尤其是姜姽。 当她再一次发现不止是杜夫子注意到姜姒,慕容晟也一直在偷看姜姒时,她险些折断了手中的笔。 一下学,她就叫住了姜姒。 “五妹妹,你这是何苦呢?” 姜姒一脸莫名,“四姐姐,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姜姽目光幽幽,眼中隐有同情怜悯之色。她忍着心里的不舒服,以一个当姐姐的姿态对妹妹忠告。 “欲擒故纵的把戏,世子爷未必喜欢,他如今怕是恨你都来不及。你再是想努力读书,变成他喜欢的样子,恐怕他也不会原谅你。” 姜姒闻言,无语至极。 所以这位女主,以为她今天做的一切是为了引起男主的注意,努力学习也是为了迎合男主的喜好。 “四姐姐,不管你信不信,我都不是为了他。” “五妹妹,这话便是我信,旁人也不会信。” 姜姒望了望天,然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旁人怎么想,我并不在意。” 第6章 …… 姜家的族学内有一处藏书楼,里面存放着姜家几代人积累下的书籍,其中不乏一些稀世孤本,这是慕容梵今日来此地的目的。 藏书楼一共有三层,第一层对族学所有的学子开放,第二层仅对姜家人开放,而第三层则只有姜家家主能随意进出。 他与姜太傅是忘年交,姜太傅破例让他上了第三层。姜太傅送他上了三层之后,便让他自便,而自己则并不陪同。 四面如墙的书柜,每一格都摆放着普通人听都没有听过的书籍。风水八卦星相术数,野史秘录应有尽有。 他寻了一处角落,席地盘腿而坐。 不知过了多久,天光渐暗。如影子般的侍卫悄无声息地进来,将烛火点亮之后又没有痕迹地退出去。 当他从陈旧的书墨气中出来时,外面已经黑透。 下到一层,有侍卫上前小声禀报着什么。 他往一旁看去,慕容晟趴在桌子上睡得昏天暗地。许是梦到了什么好事,傻笑着半张着嘴,嘴边是清晰可见的口水。 “把他叫醒。” 侍卫领命,上前叫醒慕容晟。 慕容晟睡得正香,猛地被人打扰,一时之间少爷脾气上来,正欲朝着叫醒自己的人发火,抬头一对上慕容梵没什么情绪的目光,吓得他所有的瞌睡全跑得一干二净。 “小皇叔。” “何事?” 慕容晟确实有事。 他今日丢了脸面,还憋了一肚子的闷气。他左思右想了半天,觉得唯有一法可挽回局面:那就是娶了姜五。 “小皇叔,您有所不知。那姜五原本对侄儿有意,侄儿见她天真单纯,平日里便喜欢逗着她玩儿。谁料她今日不知是怎么了,居然闹了那么一出。侄儿想着,她必是与侄儿斗气,先前说不想嫁侄儿的话也是一时气话,所以……” “你们无缘。” 慕容晟一脸莫名,他和姜五怎么就无缘了? 他之前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方才还梦到自己和姜五大婚时的情形。姜五虽然出身低了些,但胜在单纯又貌美,他也不讨厌,甚至也有几分喜欢。 至于那姜四…或许他们才是真的无缘。 “小皇叔,那姜五是出身不高,但侄儿确实轻薄了她,索性娶了……” “我说了,你们无缘。” 慕容梵看着他,平和的目光却让人看不透半分。 他咽了咽口水,比见到自己的皇伯父还紧张,“小皇叔,您能不能告诉侄儿,侄儿与她为何无缘?” “她命相有异,你压不住。” 第4章 …… 姜家大房的院子,正中的匾额上写着清风二字。 主屋厅堂的布置雅致有韵味,博古架、琉璃台、左右两边各有一扇四面屏风,一侧是梅兰竹菊,一侧是花鸟虫鱼。 上座的官帽椅上,坐着一位端庄严肃的美妇人。美妇人的眉心拧着,眼神中流出中些许的无奈,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她真是这么说的?”她问禀报的婆子。 那婆子撇着嘴,“可不是。奴婢打听得清清楚楚,五姑娘确实是说了那样的话,学堂里都传遍了,说五姑娘此举怕是…怕是要弄巧成拙。” 美妇人闻言,头似乎更疼了。 “去把三夫人和五姑娘请来。” 那婆子得了令,急忙而去。 没过多久,顾氏和姜姒到了。 顾氏一进来,不等美妇人张嘴,直接先发制人。“大嫂,今日这事真不怪玉哥儿。那福王世子当众来了那么一出,难道要由着他去吗?我家玉哥儿有自知之明,万不敢去想那福王府的富贵,更不会坏了名声去给别人做妾!” 这位美妇人,就是姜家长房的夫人谢氏。 谢氏出身望族,姜老夫人还在世时已经掌家。她是姜家的主母,一应考量自然都是为了整个姜家。 她之所以头疼,确实正如顾氏所说,今日这事怪不到自家的姑娘,但传出去却未必是好听的话。 当然她更担心的是,姑娘家大了,心也大了,万一是存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弄巧成拙连累姜家所有的姑娘。 “小五,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回大伯娘的话,我没想那么多,就想着世子爷那么对我,我若是什么都不做,他必会得寸进尺。我是姜家的姑娘,可不能在自家的学堂里让外人给欺负了去!” 谢氏还真没想到是这个理由,再一看眼前的侄女儿虽然容貌娇美,却明显还是一团孩子气,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听听这话,竟然像是小孩子之间的打闹,一个不让着一个似的。 “那你也不能当众嚷嚷,让人看了笑话去,也让世子爷下不了台。” “他好意思那么对我,我为何不能告他的状。学堂里人人都巴结他,我早就看不惯他了。”姜姒半垂着眸,似是很不服气,“再说祖父还夸我了。” 这下不止是谢氏,便是顾氏也来了精神。 二人齐齐看着她,顾氏先开口,“你祖父真夸你了?” 她乖巧又认真地点头,重重“嗯”了一声,“祖父说:‘小五不错’,娘,祖父这是在夸我吧?” “这当然是在夸你。”顾氏喜道,原本听到女儿说起今日之事,还不上不下的心终于放下了。“你祖父最是明理之人,必是也觉得那福王世子行事不妥当。我们姜家的姑娘被人欺负了,岂有忍气吞声的道理,大嫂,你说是不是?” 第7章 既然连公爹都没说什么,谢氏还能说什么。 只是这事再是有理,说出去也不好听。 “小五,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你先告之家中长辈,可好?” 姜姒顺从地应下,“大伯娘,小五记住了。” 顾氏心疼女儿站了这么久,见事情已了,连忙示意女儿坐到自己身边。 前些日子她听到那些闲言碎语,还当女儿真的对那福王世子有什么心思。如今看来,完全是自己多心。 她爱怜地看着女儿,为自己之前的胡思乱想感到内疚。 妯娌之间见了面,少不得要说一些家常话。女人家的话题,无非是内宅的琐事,以及各自的儿女。 当顾氏提起谢氏所出的嫡长女姜嬗时,谢氏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 长房有三位姑娘,只有姜嬗是谢氏所出。其余的两个庶女,一个是四姑娘姜姽,另一个是已经出嫁的二姑娘姜婳。 “嬗姐儿这一胎如今也坐稳了,我这心里也放心了不少。” 姜嬗所嫁之人是魏其侯府的世子,头一胎生的是女儿,不管是她自己,还是谢氏等人,都盼着她这一胎能生个儿子。 “府里的这些姑娘,就数嬗姐儿最有福气。依我看,她这一胎必定顺顺利利。大嫂,你就等着抱大外孙子吧。” 顾氏这话,谢氏爱听。 别看谢氏平日里端着当家主母和长房长嫂的架子,私底下也不过是个儿女心重的母亲。尤其是女儿这一胎怀相不好,她更是愿意听到诸如此类的吉祥话。 闲聊了一会儿,顾氏携女告辞。 谢氏望着她们母女的背影,对身边的婆子道:“小五这孩子,生得那等好模样,但是性子委实太过单纯,瞧着还是孩子心性,也不知是福是祸?” …… 灯笼四起,夜色渐深。 顾氏仔细安顿好女儿后,这才离开。 姜姒散着发,小脸露在锦被外,又大又水的眼睛盯着帐顶看。 经此一事,男主应该不会再招惹她了吧? “阿啾!” 她忽地打了一个喷嚏,吓得祝平祝安无比紧张,生怕她的病又反复起来,一个个面色焦急地看着她。 好在一个喷嚏过后,再没了后续。 祝安双手合十,嘴里念叨着,“菩萨保佑,我家姑娘不是病没好,而是被人记挂着。” 祝平也跟着附和,连连点头。 “定然是有人记挂着姑娘呢。” 姜姒笑了笑,慢慢闭上眼睛。 上辈子的她已经死了,恐怕没有人会在意吧。而这一世她有爱护她的家人,她的父母兄长们都是记挂她的人。 真好。 但还有一个人,此时不仅记着她,还正与别人谈论她。 雍京城中最繁华之地当属上阳街,街两边茶楼酒肆林立,热闹喧嚣声此起彼伏。转了一道弯,是久负盛名的凤凰池,桥柳画舫歌舞升平。 水中间的一艘画舫内,弹着琵琶的歌女吟着婉转的曲子,杏眼时不时含情脉脉地看向不远处正在饮酒的两位锦衣公子。 一人月华银辉的华服,正是慕容晟。 另一人着青色华服,姓易名鹊,是留恩侯之子。此时他以扇遮面神神秘秘地凑到慕容晟的跟前,压着声音问:“你小皇叔怎么说?” “他说我与姜五无缘。” 一说到此事,慕容晟就憋得慌。 这话若是旁人说的,他还有辩驳的余地。可这话出自他小皇叔之口,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说他小皇叔是胡诌的。 易鹊摇起扇子,一脸的凝重。 “你小皇叔都说这话了,你还有什么好想的。” “我就是心里不痛快!” “你想如何?”易鹊挑了挑眉,他为了追随慕容晟,哪怕不喜欢读书,也入了姜家族学。今日之事他亲眼所见,也觉得自己的好友确实丢了面子。 但此时见慕容晟这般反应,又有些狐疑,“你不是喜欢那姜四姑娘吗?你不要告诉我,你不是为了挽回面子,而是真的对姜五上了心?” “你这是什么眼神?难道我配不上她吗?” “怎会?你若看中她,是她几世修来的福气。”易鹊忙收起揶揄之色,赔罪般给他倒了一杯酒。“你小皇叔有没有说你们为何无缘?” 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又敲着杯子让易鹊接着满,一连喝了三杯下肚,肚子里一片火辣辣的,烧的他五脏六腑都像是着了火。 越想越来气,“说她命相有异,我压不住。” 易鹊一怔,尔后恍悟,“她身子弱,应是命格较轻。你是天家子孙,必能压住他。只怕是你小皇叔觉得她命格太轻配不上你,所以才说你们无缘。” “谁说不是啊。”慕容晟莫名有些烦躁,瓮声瓮气,“我堂堂亲王世子,我还压不住她?就她那娇娇弱弱的小身板,我压不死她!” 猛一看好友那意味不明,别有深意的眼神,这才惊觉自己说的话颇有几分歧义,一挥手过去拍了对方一下。 “别乱想!” 易鹊嘿嘿地笑着,他也不想乱想啊。 他又凑过去,和慕容晟咬了一会儿耳朵。 慕容晟听罢,有些纠结。 只要不娶就好了吗? 难道姜五真是欲擒故纵? 他左思右想,一时觉得或许确是这样,一时又觉得好像不是这样。一夜没怎么睡好,一大早就赶去姜家族学,成功堵到了姜姒。 第8章 姜姒想躲开他,他却故意走哪跟到哪。 “姜五,本世子我原谅你了。” 谁稀罕他的原谅! 姜姒“哦”了一声,准备绕开他。 他又堵在了面前,耐着性子,“姜五,你如果是欲擒故纵的话,那么你成功了。” 去你的欲擒故纵! 姜姒瞪着他,恨不将他瞪出几个窟窿来。 但这样的行为在他看来,却觉得眼前的少女比以往多了几分生机,原本就绝色的容貌,更添了灵动之气。 他心荡神驰,语气也随之一软,“姜五,你别生气了。” 他以为自己都做到这个地步,姜姒应该会就着台阶下。 没想到姜姒更加不给他好脸色,“让开。” 他大感受挫,高高在上的自尊心过不去,恼怒情急之下一把抓住姜姒的手。姜姒力气小,身体又太过娇弱,哪里敌得过他的力量,被拉着拖到背人的地方。 “慕容晟,你快放开我,否则我就喊人了!” “你喊啊!”慕容晟耍起无赖来,“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又轻薄你了,我看你能耐我何?我一个男子,我可不怕。你一个姑娘家,若真是被人说三道四,以后也只能跟着我了!” 渣男! 姜姒怒视着他,啐了一口。 “呸!” 第5章 风起,吹得梧桐树叶“沙沙”作响。 不远处,有一道素色的身影。 不用细看,姜姒也知道那是谁。 日光已艳,拂照却冷,一如她的心。她不过是个炮灰而已,难道想退出男女主之间的爱情游戏也不可以吗? 慕容晟嫌弃地抹着脸上的唾沫星子,“姜五,你……” “世子爷,你看。”她朝姜姽那边望去,“我四姐姐在看我们。” 慕容晟闻言,神情有些许的不自在。但他少爷脾气一上来,自然是天大地大自己最大,梗着脖子不肯转身。 “姜五,你少骗我。便是她看到又如何?” 真渣啊。 姜姒深吸一口气,放低了语气,“世子爷,我知道你之前为何招惹我。你心悦我四姐姐,又恼她不肯接受你的情意,于是你故意那么对我,是希望她在意你。如今你成功了,我四姐姐亲口告诉我,她也喜欢你。” “她真是这么说的?”慕容晟喃喃着,似是不相信,又像是不肯相信。 趁着他失神之际,姜姒伸手将他一推,几步就跑到姜姽那里。姜姽一脸的委屈和伤心,眼神中隐有几分责怪之色。 姜姒真想告诉她,她应该责怪的是慕容晟。 这对男女主,真是够了! “四姐姐,方才世子爷也是故意的,他是看到你过来才那么做的。他心里有你,我也告诉他,你喜欢他。你快去和他说清楚吧。” 姜姒的声音不小,足够跟过来的慕容晟听得清清楚楚。 慕容晟又心虚又怒,心虚是因为姜姽,而愤怒则是因为姜姒。 姜姒往后退两步,然后撒丫子跑。 “姜五,你给我回来!” 姜姒岂会理他,越发跑得快。 他神情阴晴不定,胸口不停地起伏着,只觉得满腔的怒火,但却又不知道这怒火到底是因何而起。 姜姽递了帕子给他,“世子爷,您擦擦脸。” 他胡乱地接过帕子,又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遍,然后将帕子揉巴成一团,正打算泄愤地扔在地上时,猛地想起这是姜姽的东西,重又还了回去。 “一块帕子也不值当什么,世子爷不必还我。”姜姽说着,羞涩地低头,一颗心跳得厉害。 帕子上有她亲手绣的花样,算得上是她的贴身之物。姑娘家将自己的贴身之物送给男子,其深意不言而喻。 这样出格的事,是她生平第一次做。 慕容晟捏着帕子,心情忽地复杂。 自打他入姜家族学以来,几乎是第一眼就被姜姽所惊艳。他所认识的世家贵女,大多都是嫡出,或是端庄大方,或是骄傲张扬,鲜少有像姜姽这般淡雅貌美又羞怯的姑娘,一见之下就让他心生爱怜。 他喜欢姜姽,因为姜姽的貌美,还因为姜姽的羞怯。他也气姜姽,为何不肯接受他的示好,畏畏缩缩瞻前顾后。 而今姜姽终于迈出了第一步,不仅敢同他说话,还将自己的帕子送给了他。他得偿所愿,应该欢喜应该雀跃,但为何内心却是一阵阵的慌乱。 “姜四…你怎么在这里?” 姜姽含情带怯的目光黯了黯,若是往常,世子爷必会急切地和自己解释,然后说尽甜言蜜语安抚自己。 而这一次,世子爷不仅没有哄她,甚至好像并不想看到她。 难道世子爷真对五妹妹动了心思? “世子爷,你能不能不叫我姜四,听着就像是在叫五妹妹。” 慕容晟望着姜姒跑远的方向,心不在焉地应着。 那个姜五,若是性子和姜四…姜姽一样柔顺好哄,他也不用受这样的气。一家子的姐妹,性子竟然差得这么远。 果然是京外的民风更剽悍。 姜姽见他这般魂不守舍,忍着心里的难受,“五妹妹还是孩子心性,又自小被三叔三婶娇惯着,行事难免随心所欲了些,请世子爷不要怪她。” “好。”慕容晟敷衍地答应着,有些不太敢对上姜姽的目光。“姜…姜姽,我…我和姜五的事……” 第9章 “世子爷不必多说,我都明白。” “你明白就好。”慕容晟似是松一口气的模样。 姜姽心下一苦,不断地往下沉。 …… 两人一前一后进到学堂,姜姒感受到慕容晟刀子似的目光,却假装一无所知,压根不往他们那边看。 慕容晟赌着气,故意大声地和姜姽说着话。而姜姽虽羞怯着,但明显比往日里胆大了许多,也敢当众回应他。 他们的反应,让姜姒很满意。 唯愿此后男主女主感情独立,不要牵扯别人。 上次的事在学堂里引起不小的动静,风言风语也不少。姜姒便是听到一些只言片语,也不放在心上。 如今她有那么好的家人,还能心无旁骛地学习,再无所求。 原主记忆中关于知识的部分太过薄弱,全古文的环境对她而言也很吃力。除了追着夫子们问之外,她还有其他的选择。 两位堂兄,一是大房的排行第四的嫡子姜煜,二是二房排行第五的庶子姜熠。还有一外姓之人,是她亲舅舅的儿子,表哥顾端。 姜煜是个书呆子,一门心思都在学问之上,鲜少与他人往来,一向独来独往不喜说话。姜熠性子倒是开朗,却是慕容晟的世子爷党。思来想去,她觉得还是看上去温和腼腆的表哥顾端最为合适。 所以一有不懂的地方,她便去问顾端。 一来二去,慕容晟的目光步步追随,一看到表兄妹二人凑在一起有问有答,上扬的眼尾都快冒出火星子。 最终他忍无可忍,大大咧咧地将顾端挤开,双手抱胸看着姜姒。 “姜五,大家都是同窗,你怎么单追着顾端一人问?本世子心情好,你若有什么不懂的,你可以问我。” 所有人都看过来,小声地窃窃私语着。 姜姒也不恼,她如今算是看明白了,这男主就是一个性格张扬又没受过挫折的小屁孩。 “书上说三人行必有我师,还说取彼之长弥己之短。敢问世子爷,您有什么可教我的?近两日的功课您学得如何?若您胜过我良多,我自然愿意向您请教。” 慕容晟一噎。 这两天他光顾着生闷气,哪里顾得上功课。 姜姒不等他找借口,又道:“世子爷若真想为人师,不如将近两日的功课背诵释解一番,如果真是功课扎实,见解独到,相信不止是我,其他人也愿意向世子爷请教一二。” 他更是噎得说不出话来,因为自己不说是背诵,就是读都有些磕巴,更别提释解。当下是又恼又憋屈,眼里的火星子都快喷出来。 “好你个姜五,你给我等着!” 姜姒像是听不懂他的话,认真乖巧地应着,“好的。” 一阵沉默,众人皆是回不过神来。 这时传来一声断竹般的“咔嚓”声,循声望去却见姜姽手中的毛笔断成两截。她瞬间羞得满面通红,急忙将断笔藏进书袋里。 有人眼神微妙,来回在她和姜姒之间打着转。 姜姒缓缓垂眸,眼底全是复杂。 下学后,她故意走在后面,不出意外地被姜姽叫住。 姜姽神情间带着一丝哀怨,苦笑道:“五妹妹,世子爷对你明显不一样了,你知道吗?” “四姐姐想说什么?” “五妹妹,我以为你是最能理解我的人。你我虽是姜家女,却比不了大姐姐。大姐姐是嫡又是长,而我呢,是庶出。你虽是嫡出,但三叔是庶子。” “四姐姐有话不妨直说。” 姜姽看着眼前的人,在这位五妹妹没有回京之前,她是姜家姑娘中容貌出为出色的那一个。同样是不上不下的出身,五妹妹有三叔三婶疼爱,而她的姨娘早已失宠。 她到了说亲的年纪,母亲也已开始给她相看人家。要么是家世相当的庶子,要么是门第不如姜家的嫡子。但无论是哪一种,都不可能和王府世子相提并论。 “五妹妹,你身子不好,能不能静养一段日子,这些日子就别去学堂了,好吗?” 姜姒听到这话,恍惚了一下。 须臾间,她仿佛身处前世。 父亲大声骂她,骂她不懂事,一个女孩子还想着上大学花家里的钱。母亲也劝她,为了弟弟,她应该早些出去工作贴补家用。 她记得自己跪了很久,也求了很久,最后还是承诺一定不会花家里的钱,并且还会兼职赚钱寄回家,这才换来了上大学的机会。 重活一世,她有疼爱自己的父母兄长,她也可以心无旁骛地读书。这一切是她梦寐以求的幸福,她凭什么为了害死原主的男女主牺牲自己! “不好。” 姜姽脸白了白,“五妹妹,你…你说什么?” “我说不好!”姜姒甩开她欲拉自己的手,“世子爷若认定了你,不管是我,还是其他人都不会让他动摇半分。” “五妹妹,你真的不愿意帮我吗?” “你想要锦绣良缘,你自己去争取。” 说完,姜姒转身就走。 去他的男女主,她这个炮灰不奉陪了! 第6章 …… 天气阴沉沉的,乌云压得极低,闷得叫人透不过气来。 池边,两位少女似是在争执。 一人着桃色衣裙,一人着素色衣裙。素衣少女背对着,不知她说了什么,原本低着头的桃衣少女猛地抬头。 第10章 那是…… 姜姒惊愕着,茫然四顾,发现场景很是熟悉,应是姜家的花池附近。她再往那边看去,桃衣少女的情绪极其的激动,那张她穿越以来日日能在镜子中看到的脸熟悉而又陌生。 须臾,她知道这是自己的梦。 “姜姽,你把我害成这样,你凭什么还在这里装好人!”桃衣少女尖叫着,神情隐有癫狂之色,她朝素衣少女扑过去,谁知素衣少女反手将她一推,她瞬间跌入花池中。 姜姒想冲过去,想喊。 但是她既不能动,也喊不出声,只能眼睁睁看着桃衣少女在水里挣扎着。 而那素衣少女初时有些慌乱,慌乱过后并没有去喊人,也没有任何去搭救桃衣少女的举动,就那么看着水里的人慢慢往下沉。 不知过了多久,水面恢复平静。 素衣少女转过身来,花容月貌的脸上并没有受到惊吓的表情,反倒是有种说不出来的如释重负,甚至还有一丝隐晦的欢喜。 “救人哪,为什么不救人!” 姜姒愤怒地喃喃着,从梦中醒来。 房间里有留夜的烛火,晕生出一室幽黄的暖色。她怔怔地望着顶上的香罗帐,一时之间不知是真是幻。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起身趿鞋下地,坐到了镜前。 镜子里映出她的模样,眉目如妙笔画成,一笔一笔皆是上天的杰作。淡樱的唇瓣,透着体弱的苍白,却分外的惹人爱怜。 这张脸与梦中的桃衣少女一模一样,但又不一样。梦中的那个人眉眼间全是癫狂与戾气,哪里还有半点娇态。 她隐约记得在那本书中,原主是溺水而亡。 原因是约了男主相见,想使苦肉计让男主救下自己,从而借着肌肤之亲赖上男主,谁成想男主没去,原主成功将自己作死。 所有人都说原主活该,自作自受送了自己的性命,半点也怨不得旁人。 那这个梦是何意? “姑娘。”祝安听到动静,迷迷瞪瞪地进来,一眼看到自家主子坐在镜前,吓得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姑娘,您…您这是怎么了?” “我做了一个噩梦。”姜姒说。 祝安一听她做了噩梦,忙安慰道:“姑娘,奴婢听人说梦都是反的,噩梦就是好梦,您反过想就行。” 她无法不去想那个梦,因为太过真实。 原主最是天真烂漫的性子,在性格未扭曲之前很是亲近女主。但她不是原主,且早知书中剧情,如今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和女主亲近。一个人态度的转变不可能无缘无故,尤其是瞒不过身边的人。 “祝安,你说四姐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祝安被她问得莫名其妙,“姑娘,奴婢瞧着您这两天怪怪的,难道是和四姑娘闹别扭了?” “也没有,就是觉得四姐姐和我想的可能不一样。”她半垂着眸,遮住眼底的冷意,故作单纯的样子,“她和世子爷的关系好似不一般。” 一听她说的是这个,祝安的表情立马变得有些微妙。 “姑娘,奴婢听祝平说起过……她说上次世子爷没来见姑娘,不是因为有事,而是…而是和四姑娘在一起。祝平说她许是看错了,让我别告诉姑娘,免得姑娘伤心。” 原来是这样。 她抬起眼皮,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目光极其的平静,又透骨的冷。 这样的她,让祝安觉得陌生。 “姑娘。” “我刚才做的那个噩梦,你可知是什么?”她的声音幽幽,又带着几分颤音。“我梦见四姐姐把我推下水,然后眼睁睁着看着我被淹死。” 祝安闻言,吓得脸色大变,“姑娘,梦都是假的,您千万别信。” 她点头,说起孩子话来,“我不信,但我也不想和四姐姐好了。” 这样的她,才是祝安所熟悉的主子。 “姑娘,那世子爷……” “那个混蛋轻薄我,我更不会再理他!” …… 一夜再无梦,醒来天已亮。 祝平用金鹊帐钩将香罗帐两边挂起,又借着炭盆里的火暖过手后,这才上前侍候自家姑娘洗漱。 朱漆雕花的六角盆架上,青铜双耳的洗脸盆中水温刚好。熏笼之上,熏着一套粉色绣翠的衣裙。双层的鼎炉上,阿胶红枣粥散着药香与甜香。 一室的暖意,宛如春日。 “五妹妹,你可起了?”外面传来姜姽的声音。 祝安下意识看向自己家姑娘,又与祝平对视一眼。 祝平小声问姜姒,“姑娘,要不要奴婢去拦一拦?” “不用。”姜姒面无表情地坐在镜前。 镜子里很快多了一道身影,一步步朝她走来,眼底难掩羡慕之色。 “还是五妹妹的屋子里暖和。” 府里的用度,一应皆有份例。若按份例,她这个庶子的嫡女,和姜姽嫡支庶女的身份没什么差别,所领的份例也相差无几。 一个冬里四十斤银霜炭,六十斤寻常的木炭,就是她们的用度。姜姽不喜呛人的寻常木炭,屋子里只烧银霜炭,自然要省着用。而三房由顾氏做主,将所有人的银霜炭都紧着女儿用,不仅用量足,且日夜不间断。 “五妹妹这头发,也是极好。” 半晌,无人接话。 姜姽略显尴尬,观察着姜姒的脸色,“五妹妹,你可是在生我的气?” 第11章 姜姒没有回头,从镜子里看着她。她在镜子里的模样变了形,古怪程度好比梦里的那个诡异的表情。 两人的目光在镜子里不曾交汇,却能看到彼此。 “自小姨娘就告诉我,我是庶出,万不能和嫡出的大姐姐争抢什么。哪怕是庶出的二姐和三姐,我也不能碍了她们的眼。我记着姨娘的话,从来不敢为自己争取。”她苦笑一声,“五妹妹,我觉得你说的对,想要什么就自己去争取。 “四姐姐想什么,想做什么,以后不必告知于我,我也不想听。” 祝平听到自家姑娘这话,下意识皱眉。 祝安凑过去,小声在她耳边低语一番,她这才恍然大悟。 姜姽觉得自己已经够低声下气,如今仿佛做了无用功般,自然是说不出的难受。她不无自卑地想着,五妹妹之所以如此,无非是因为太过受宠,半点也不知体恤旁人。 “五妹妹,你真的不肯原谅我吗?” 姜姒想,她无法原谅。 因为她不是原主。 原主的死或有自己性格的原因,但男女主也有推不掉的责任。若是她之前的那个梦是警示和预知,那么…… 有些人更无法被原谅! 当她再一次在下学之后叫住顾端时,慕容晟也留了下来。 慕容晟本就是王室子弟,那种与生俱来就高人一等的气场大开时,但凡是有眼色的人都知道要避让一二。 顾端明显惧怕他,小声问姜姒,“玉哥儿,要不明日再说?” 姜姒也觉察出他的的不善,点了点头。 顾家势弱,顾老太爷是真正意义上的寒门仕子,熬了大半辈子才升到从六品的奉林郎。顾氏虽是顾家嫡长女,当年能嫁给姜家的庶子却是高攀。若非联姻的关系,顾端根本没有门路和资格进到姜家族学。 顾端收拾好书袋,并没有急着走。 “玉哥儿,要不你也走吧。” 她装作不在意地道:“端表哥,你先走,我再看会儿书。” 顾端犹豫了一下,又小声让她跟自己一同走,听到她再三坚持要留下来看书,这才满眼担忧地离开。 很快,学堂里只剩下她和慕容晟。 “姜五,你这一招我瞧着很是眼熟。” 这位男主可真够自大的,居然认为自己和端表哥走得近是为了气他。 “看着像,未必是一样。世子爷,不管我以前如何,如今我只想好好读书。” “你一个姑娘家,难道不应该想着觅一门良缘吗?” “不想。” 慕容晟愣了一下,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世间女子,哪个不想得嫁良人举案齐眉,这个姜五莫非是说气话? “姜五,本世子是在给你机会。” 姜姒听出了他话里的不对劲,“世子爷,那日芳业王问我可愿嫁你,我明明白白说过,我不想。” 这男主是不是有病! 如今女主都主动示好了,他怎么不和女主相亲相爱,和她一个炮灰较什么劲? 她刚背好书袋起身,手就被慕容晟给按住。 “姜五,我改变心意了。” “……” 这个混蛋! 她想挣脱,无奈力道悬殊太大。 慕容晟发现自己可能真是疯了,方才那句改变心意的话一出口,他居然觉得很兴奋。这几日困扰他的憋屈感一下子得到释放。 他承认自己一开始只是为了气姜姽,可如今哪怕是姜姽在人前也不避讳与他亲近,他却是怎么也提不起劲来。 此时他看清楚了自己的内心:那就是他可能更喜欢眼前的人。 反正所有人都知道他曾经轻薄过姜五,若是娶了姜五也算是合情合理。什么命相有异,他堂堂皇家子孙,何惧之有! “姜五,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你,我都做了什么?”他压低声音,“小皇叔说你命相有异,可我不在乎!” 芳业王看出她命相有异了? 姜姒震惊不已。 “世子爷,你明知我命相有异,为何不离我远些?” “我姓慕容,我不怕,我能压得住。” “你压不住!” 门外传来一道空远的声音。 逆光之中,慕容梵走了进来。 披散的墨发,宽大飘逸的白袍,行动间如惊鸿踏雪泥,仿佛是天外神子坠入人间,世间万物都成了他的陪衬。 慕容晟急切地表达着,“小皇叔,不就是命格轻,我不怕……” “你会死。” 第7章 一阵诡异的沉默,慕容梵淡淡地看向姜姒。 她半低着头,威压与窒息感已让她承受不住,更别说另一种仿佛被人看透的恐惧感。 慕容晟也在看她,一脸的震惊与不敢置信。 少年郎以为自己一腔热血,方才还意气风发嚷嚷着自己可以与命斗,却不想一兜冷水浇下来,将他的血气方刚浇得只剩惘然。 半晌,慕容梵开了口。 “晟儿,你出去。” “小皇叔……” “我有话同这位姜五姑娘说。” 慕容晟迟疑着,脚步仿佛千斤重。他磨磨蹭蹭不太想出去之时,外面忽然进来一人,拎着他的衣襟将他提溜出去。 他的惊呼声戛然而止,应是被人捂住了嘴。 姜姒把心一横,抬起头来。 “王爷,敢问臣女到底是什么命?” 第12章 慕容梵走近,冷檀香幽淡。 他身量极高,淡漠而飘逸。 “你是正嘉三年生人,生于子时一刻,阴气正盛。因而你日元衰弱,根基不稳,命薄福浅。” 姜姒的心“突突”乱跳着,努力让自己保持天真懵懂的模样,黑白分明的水眸看着对方,满眼都是不知事的迷茫。 “王爷,臣女这命真的很差吗?” 慕容梵看着她,声音平和而悲悯。 “此等命格,乃不寿之相。” 不寿之相啊。 还真是说准了。 无论是她,还是原主,她们都是真正意义上的短命鬼。而今两个早死之人凑成了一个,这样的命格自然是差中之差。 “王爷,您的意思是我会早死?”她问慕容梵,害怕的神情恰到好处。 光影已从墙的一边移到了另一边,整个学堂顿时暗了许多。透过万花纹字雕刻的窗,外面的天地也变得陌生起来。 慕容梵的声音近在咫尺,又仿佛从天际而来。 “你应该记得,你上辈子六亲缘浅,是孤煞劳苦之命,亦是短命之人。” 一句你应该记得让姜姒的心猛地狂跳起来,她知道这位芳业王不仅看出了自己命相有异,且对她的来历一清二楚。 短暂的惊恐过后,她释然了。 不愧是天家佛子,果真是有点东西。 她以为不愿回首的一生,原来综合起来就是别人口中孤煞劳苦四个字。 有那么一瞬间,她为自己感到不值。那些踽踽独行时的痛苦挣扎,那些无人可依的故作坚强,到头来不过是个短命之人而已。 她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手。 这双手白嫩纤细,一看就是被人呵护着长大,未曾经历过任何劳作的手。而她自己原来的手,哪怕细瘦却关节略粗,指腹与掌心满是粗糙的老茧。 “王爷,这一世我的命可有解?” “已经解了。” “…那就好。”她喃喃着。 所以她代替了原主之后,这命格就已解。但他们都清楚,这不是解命,而是换命。 她再起头时,无论是神情还是眼神全都变了。所有的老底都被人看穿,她没有必要再装幼稚装懵懂。 “王爷,您会替我保密吗?” 如此骇人听闻的事,寻常人知道必定会将她当成异类。 这一世她只想好好活着。 “佛渡众生,众生皆苦,苦却不欲为外人道哉。然而如你这等积前世怨苦而生者,煞气不减,若不想害人,切忌婚嫁。” 听起来这位王爷会替自己保密,却也给了她警告。 她若是嫁人,那就是害人。 这一点倒是无妨,她不嫁人便是。 “多谢王爷指点。” “人心魑魅,最是难测。或不受佛法感化,或不理良心业障,凡不累及自己性命之事,皆不在意。他人死,与你无关,你若不顾,无人能知。” 姜姒听懂了。 这位王爷应是不信她的人品。 “正如王爷所说,我知前世。前世我六亲缘浅,全是怨苦。这一辈子我有前世求而不得的家人,便再无所求。王爷放心,我必不会害人。” …… 天渐暗,风又起。 慕容梵出来后往一旁看了一眼,从容离去。 姜姒随后出来,余光往也朝那边看去。 慕容晟半靠在墙上,显然受到不小的打击。他的身边站着一位相貌堂堂气宇轩昂的男子,男子穿暗纹黑服配金带,腰间别着一把圆月刀, 四目相对之时,男子目光中全是探究之色。 “姜五姑娘是吧,有缘再见。” 姜姒没问他是谁,也不在意他说的什么有缘再见之类的话。而是福了福身,装出受到惊吓的模样出了学堂。 等她的身影一消失,男子对着慕容晟“啧啧”两声,一脸的嫌弃。 “你小子还真是嫌自己命长,居然不顾小舅的忠告,还要一意孤行。” 此人称呼慕容梵为小舅,正是宜安长公主之子,郡王沈溯。 宜安长公主是当今圣上的胞妹,荣宠自是与别的公主不一样,所以沈溯一出生就被封为郡王,如今更是担任京武卫的大统领。 他教训起慕容晟来,那是半点的不客气。 “我说世子爷,你可真行啊。明知那姜五姑娘命格有异,还要不怕死的上赶着。害得小舅连自己的清修都不顾,急着过来捞你的小命。” 慕容晟被骂得抬不起头来,所有的少年意气都像是瘪了球一般,只剩空空的皮囊。 沈溯见不得他这个样子,越发的嫌弃,“你小子怎么这么不经事,屁大的事都这么失魂落魄的,以后怎么担得起重任!我就不信你对那姜家五姑娘已经喜欢到入了骨,离了她你活不下去。你且仔细想想,是你自己的命要紧,还是她要紧!” 这个问题他还来不及想,但其实他是害怕的,所以才会这样。 突然他脑袋一吃痛,泪花都被打了出来。 “溯表哥,你作甚打我!” “我打的就是你!”沈溯气不打一处来,“你看看你现在这个德行,哪里还有半点天家子孙的样子,我都替你臊得慌。我可是听人说了,人家姜五姑娘根本就不喜欢你,前几日还告到了小舅面前,说你轻薄她。慕容晟啊慕容晟,你就这点出息!” “你们知道什么,姜五…她是故意那么做的,她就是想和我赌气……” 第13章 沈溯一抬手,作势又要打他的头,被他躲开了。 “溯表哥,我知道错了。” “你知道错了就好,记住小舅的话,以后莫要招惹那姜五姑娘,免得搭上自己的小命。” 沈溯命人送他回去,然后自己去追慕容梵。 一到王府,远远看到夜色下的人,当下加快了脚步。 明月初升,隐见月华。 月色之下的人静默而立,宛如世外之人。 “那个晟小子,亏得我以前还觉得他是个不错的,哪成想为了一个小姑娘就能将自己弄成那副鬼样子。” “少年人血气方刚,以为自己能与命相争,倒是人之常情。” 沈溯心道也是,谁还不曾有过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就他自己而言,年少时还不是以为自己天下第一厉害,不知死活地叫嚣着自己的身手阖京上下无人能及。 若不是被眼前这位比自己才大两岁的小舅狠狠收拾过,只怕是他如今还不知所谓地四处张扬。 他这位小舅啊,人道是天家佛子,谁能想到身手也是常人难及,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轻风过山岗,专治各种不服气。 “所以小舅您那日会出手,正是因为瞧出那姜五姑娘命相有异?” “倒也不全是。”慕容梵转身,无波的眼睛里却仿佛有星光涌动。“人人都想与我讨论佛道,询问我天象八卦,还从未有人与我话过家常。孩子之间的打打闹闹,告到了长辈面前,我觉得有趣,便顺手管了管。” 沈溯失笑,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只有小舅会觉得有趣。 是否当年小舅收拾自己,也是觉得有趣? 他应该庆幸那时小舅一时兴起,治好了他年少轻狂的毛病,让他走上了正途,同时也能有幸成为小舅的心腹。 “小舅,若晟小子执迷不悔,真的会送命吗?” 慕容梵转动着手中的佛珠,“不止是晟儿,换成其他人也是如此。” “那不就是天生寡妇命?”沈溯不由得想起方才的惊艳一瞥,那样的娇娇弱弱楚楚动人,最是容易惹人爱怜的女子,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会克夫的。 当时他其实已经理解了慕容晟,换成是他在慕容晟这个年纪,也很难不为那样我见犹怜的姑娘动心。 “瞧着挺招人稀罕的一个小姑娘,竟然是个红颜祸水。那她岂不是要终身不嫁?难道就没有人能压住她的命相吗?” 他问完之后,又觉得自己可笑。 小舅都说哪个男子娶了那姜五姑娘都会死,定然不会有错。 正当他以为自己问了一句废话,而慕容梵根本不会回答他时,对方漫不经心地说了一个字。 “有。” 这下他大感惊奇。 难道天下还有能克寡妇命的男人? “谁?” “我。” 他闻言,一脸的愕然。 第8章 …… 四脚黄花梨火盆里的炭烧得极旺,将房间内烘得一片暖意融融。 祝安将熏笼上的枕巾取下,手脚麻利地整理着床铺。暖香混着幽香,充斥着每一个角落,好闻且让人心安。 姜姒坐在镜前,任由祝平拆卸自己头上的首饰。待所有的簪钗摘下,乌黑的青丝如黑瀑一般倾泄。 祝平握着一把镶着宝石的紫檀梳子,一下一下轻轻地顺着自家姑娘的发。 窗外,响起不知名的鸟叫声。 祝安面色一喜,“定然是六公子。” 很快,姜烜的声音响起,“玉哥儿,二哥进来了。” 他在姜家这一辈男丁中行六,所以祝安唤他六公子。 他应是刚刚沐过浴,瞧着不仅神清气爽,发间隐约还有一丝水气。窄袖翻领的蓝色常服,腰间挂着羊脂玉佩,银冠束高的发,无不彰显着世家子弟的意气风发。 “玉哥儿,你可好些了?” 姜姒对着他笑,“二哥,我好多了。” 当年他们的父亲姜慎外放时,他年纪尚幼,是以母亲顾氏陪同丈夫赴任时,不仅挺着大肚子,还带上了他。 兄妹二人一同长大,感情自是非比寻常,言行间也比别的兄妹更加亲密。他搬了一个凳子,一屁股坐姜姒身后,从镜子里端详自己,左看右看似是有些不太满意。 姜姒看着镜子里的他一时皱眉一时叹息,问道,“二哥为何对着自己的脸叹气,莫不是觉得自己长得太好,阖京上下已难逢对手?” “可不是。”他毫不谦虚地点头,看向姜姒的目光带着笑意,“我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也没顾得上来看你。看你这模样,应是大好了。” 拂着珠帘进来的顾氏听到这话,也跟着高兴。但一对上次子那没甚坐相的坐姿,气又不打一处来。 “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姜烜如被火烧屁股一般猛地站起,低眉顺眼一副受教的模样。如同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可怜,别提有多卑微。 顾氏见他如此,越发来气。“你个浑东西,就会嬉皮笑脸。幸好你妹妹懂事,未曾将你这些混不吝的做派学了去,否则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娘,你就放一千个一万个心,谁不说我们家玉哥儿乖巧,放眼京中再也找不出比她更讨人喜欢的姑娘。依儿子看,纵然是皇子也配不上她。” 顾氏脸色一变。“你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胡话,若叫旁人听了去,还当我们有多恬不知耻。你可快住口吧,莫要带坏了你妹妹。” 第14章 姜烜“诶诶”地应着,朝姜姒挑了挑眉。 他其实是故意这么说的,因为他也知道学堂里发生的事。初听到妹妹被人轻薄时,他气得差点提刀去找慕容晟。所以他说皇子也配不上自己的妹妹,原因就在这里。 “玉哥儿,你快告诉娘,你是不是和二哥天下第一好?” 顾氏白他一眼,“你一边去,我和你妹妹才是天下第一好。玉哥儿,你说是不是?” 母子俩齐齐看着姜姒,皆是宠溺的笑。 姜姒也在笑,眼底隐有水光之色。这样的母亲,这样的兄长,是她上辈子做梦都不敢想的幸福。 管他什么孤煞克夫命,她只要她的家人平平安安! …… 翌日。 慕容晟没有来上学。 有人问易鹊,易鹊的回答是世子爷身子不适。 至于怎么个不适法,易鹊也莫名其妙。毕竟他一早去找慕容晟时,可是半点也没看出对方生的是什么病。 他若有所思,看向姜姒。 若是他记得没错,昨日下学之时,他邀对方一起走,对方却故意留下来,好像就是为了这位姜五姑娘。 难道是发什么了什么事? 他没有直接问姜姒,而是走到顾端那里,哥俩好似的搭住顾端的肩膀。“顾端,我记着你昨日走得晚,可有看到什么?” 顾端下意识摇头,“我…没看见。” “真的?”他睨向姜姒,“那就奇了。” 姜姒仿佛没听到似的,继续看自己的书。 姜姽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鼓足勇气走过去。花容月貌的脸红得像一朵绽放的花朵,羞涩而大胆。 “易公子,你真的不知世子爷生的是什么病吗?” 易鹊身为慕容晟的第一跟班,当然知道他们之间的事,包括两人你来我往的拉扯,以及将姜姒扯进去的种种。 他摇着扇子,一派的风流,“我是真不知世子爷生的是什么病,姜四姑娘若是不放心,自去王府看望便是。” 不少人望过来,姜姽羞红了脸。 她能问易鹊已是不易,更遑论去王府。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之后,她又转头看着后面的姜姒。见姜姒还在心无旁骛地看着书,眼底浮起复杂之色。 “五妹妹,你一点也不担心世子爷吗?” 姜姒只觉好笑。 这位女主先前为了让她远离男主,还想着让她别来上学。如今又巴巴地来问她,为何不担心男主,简直是自相矛盾。 她一个早死的炮灰,担心得着吗? 她睁着清澈无垢的眼神,不解地看着姜姽。 姜姽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喃喃,“是我失言了。” 直到下学,两人未再说过话。 学子们三三两两地往出走,忽然有人惊呼,“世子爷,您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众人看去,那反其道而行之的人可不就是慕容晟。 慕容晟靠在墙上,仿佛被人欠了十万八千两银子一般。眉头紧锁着,整张脸上像是写满了“老子很苦恼”几个字。 姜姒见之,只觉得无比的讽刺。 若不她早知剧情,还当这位男主对原主情根深种。 她径走直过,视对方如空气。 忽然她听到身后的奔跑声,很快慕容晟就越过她,拦住了她前面的路。 慕容晟脸色很是难看,薄唇抿成一条线。 “姜五,你一点也不难过吗?” 姜姒闻言,无语。 这位世子爷是心理不平衡了吗? 她压着声音,语气不善,“慕容晟,你是不是想死?” 慕容晟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也是最不畏死的年纪。理智告诉他应该远离眼前的人,但心里有个声音又在摇旗呐喊。 “说个话而言,死不了人的。” “那你错了。”姜姒睨着他,眼神讥诮,压着嗓子,“你要是再招惹我,我就赖上你,然后不管不顾地嫁给你。等你死了,我就住你的大房子,花你留下来的银子,再养几个唇红齿白的面首,日日过得逍遥又快活。” 他万万没想到姜姒会说出来这样的话来,一时之间错愕到无以加复。 姜姒犹觉不够,再次扎刀。 “这么说起来,我怎么有些心动了。”她往前欺近,唇角带笑,“世子爷,你若是愿意,我倒是很乐意当这个望门寡。” 慕容晟像见了鬼一样,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声音都在颤,“姜五,你…你好毒!” 众人皆惊,议论纷纷。 所有人都听不清姜姒说了什么,但也都听见了慕容晟喊出来的那句话。“你好毒”三个字可不是什么好话,怎么听都觉得不对劲。 有人问,“姜五姑娘到底说了什么,怎么将世子爷吓成那样?” 这话慕容晟不爱听,他堂堂世子岂会被人吓着? 他回过神来,瞪着那人,“谁吓着了?” 学子们怕被他迁怒,瞬间作鸟雀散。 梧桐树叶随风摇摆,“沙沙”声不绝于耳。 他冷哼着,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无异。再看姜姒时,眼神变得有些古怪。“姜五,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原来你心肠这么歹毒。” 姜姒也不反驳,“我就是这样的人。世子爷如今看清了我的真面目,也不算太迟。” 慕容晟磨着牙,为自己刚才吓怂的反应懊恼不已。相比起内心里那点关于朦胧情愫的不甘心,少年人的面子似乎更重要。 第15章 “好你个姜五,我记住了!” 记住就好。 姜姒似被人抽光了力气,整个人如快速凋零的花一般,破碎而哀伤。 “世子爷,您出身高贵,必将一生荣华。但凡是您想要的,您都可以轻而易举的拥有。对于您而言,我不过您在看遍明珠美玉时,偶尔觉得有点新鲜的小石子。您随脚一踢,我可能就会粉身碎骨。” “姜五,你……”慕容不料她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一时不知所措。 她抬起头来,满面泪痕。 “我自小体弱,得父母精心养护才长大。纵然我低贱如石子,那也是我父母的心头肉。我若是死了,他们该怎么办?” “姜五,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怎么会死?” “以低微之身,入贵人之眼,本就是不该,这个道理世子爷难道不懂吗?何况不仅低微,还能祸及贵人性命,更是该死。世子爷,算我求您,您能放过我吗?” 慕容晟性格张扬,却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 他迷失在姜姒的眼泪中,鬼使神差般说了一个“好”字。 第9章 …… 隔着拱月般的桥,姜姽在桥尾,姜姒在桥头。 风从水面而过,激起细小的水波。水波不大,但层层叠叠不间断,仿佛永远不会停歇。波光粼粼虽然潋滟,却无人欣赏。 姜姒停下来,等姜姽走近。 “五妹妹,你方才和世子爷说了什么,他为何那般生气?” “世子爷生我的气,四姐姐不高兴吗?” 姜姽被问中心思,惭愧之余又有些不舒服,“五妹妹,你说的是哪里话。你我一家子姐妹,我自是不愿看到你惹上麻烦。” 原来女主也知道男主是麻烦啊。 那为什么硬要把她这个炮灰扯进去呢?若非他们一个故意为之,另一个安然受之,原主又怎么死?三房又怎么会落得那样的结局? “四姐姐既然知道是麻烦,为何不一早提醒我?你若真当我是你的妹妹,此前又为何冷眼旁观?你明知世子爷是用心何在,却又贪图他的温存小意,而让我像个傻子似的被你们耍得团团转!” “五妹妹!”姜姽心惊不已,因为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姜姒。 姜姒的脑海中,突然就浮现出梦中的情景。顺着这条水流,直汇入一汪碧池。而那池子所在之地,就是梦里的所在。 “四姐姐,你不是想知道我和世子爷说了什么吗?” “五妹妹……” “我告诉他,如果他再敢纠缠我,哪怕是为了我的名声着想,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过他,我一定会嫁给他!” 姜姽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变化,煞白而慌乱。 “五妹妹,你说过你对世子爷无意,你还说让我去争取。” “我是对他无意,但架不住他再三纠缠,毕竟烈女怕缠郎。何况世子爷身份高贵,倘若我愿意赌上一赌,说不定会有泼天的富贵。四姐姐,你不也是这么想的吗?” 最隐蔽的心思被人看破,姜姽有一瞬间的慌乱。 很快她就回过神来,用猜疑和谴责的目光看着姜姒,“五妹妹,你是想和我争吗?” 姜姒反问,“我若和你争,你该如何?” 天不知何时阴沉下来,风吹着她们的衣裙猎猎做响。她们对峙着,一如梦中的情景那般,争执而互不相让。 拱桥下,一叶小舟悠悠荡荡,正中立着一位衣着完好戴着斗笠的稻草人。 姜姽苦笑道:“五妹妹,你我姐妹,何至于如此。” 她望向那小舟,声音悲伤,“记得小时候,这小船之上还没有稻草人,家里的姐妹们最喜欢轮着在上面嬉戏。大姐为首,二姐和三姐也能沾些光,而我只能站在水边看着。” 她的生母柳姨娘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纵然同为庶女,自小到大她都比不过庶出的二姐姜婳。哪怕是二房庶出的三姐姜姪,她也比不上。 “姨娘总和我说,不要争不争抢,该是你的就是你的。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你告诉我,若想要锦绣良缘,那就自己去争取。事到如今,你怎么反倒和我争上了?” “四姐姐这是在怪我,那可怎么办呢?”姜姒步步紧逼,迫使姜姽一直往后退。 姜姽退到了水边,脸色白得吓人,“五妹妹,你为何要如此?你可知我有多羡慕你,三叔虽是庶子,但他和三婶夫妻恩爱,中间无第三人。你是他们唯一的女儿,他们视你为掌上明珠,什么好东西都紧着你,生怕你受一点委屈。” 所以呢? 姜姒看着她,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而我呢,虽是姜家大房的姑娘,日子却过得还不如母亲身边得脸的大丫头。我并非贪图世子爷的地位出身,我是真的喜欢他。五妹妹,你什么都有,你能不能不要和我争?” “如果我一定要呢。”姜姒的语气坚决,眼神更是寸步不让。 姜姽咬着唇,目光中的恨意一闪而过。“五妹妹,你为何要逼我?” 姜姒看着她,一字一顿,“那么四姐姐,你会杀了我吗?” …… 姜家的园子布局雅致,小桥回廊花池角亭,桥如拱月回廊通幽,角亭似云中阁,花池如碧玉盘。 祝安皱着眉,不时看向在池边站了近半个时辰的自家姑娘。 风起时,她揉了揉自己被扬起的尘土迷了的眼睛,再看过去时只觉得有些恍惚,她怎么觉得自家姑娘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第16章 都怪那个该死的噩梦。 “姑娘,水边风大,您病才刚好,可千万别再惊了风。” 姜姒“嗯”了一声,还在看那池水。 她记得梦里的一切,记得这汪池水如何惊起波圈,又如何恢复平静。她更记得刚才姜姽的目光,惊慌失措一如被人识破内心的黑暗。 如果那个梦就是原主之死的真相,那么…… 她松开自己握成拳的手,对着天看了又看。这双手啊,长得可真是好看,细白纤长,肌肤柔嫩。 这是一双没有受过苦的手,最适合用来写字。 洗笔、铺纸、研墨,她不让别人帮忙,自己一言不发地进行着。等一切准备就绪,然后提笔开始写信。 祝平和祝安面面相觑,皆是无比担心的模样。 “你们不要怕,我没事。”她未抬头,“四姐姐喜欢世子爷,生怕我与她争抢。我方才和她吵了一架,以后再也不和她好了。” “四姑娘怎能这样呢?”祝安替她打抱不平,“分明是世子爷示好姑娘,姑娘为了自己的名声,还告到了芳业王那里。为何四姑娘要如此揣度姑娘,奴婢听着都觉得生气。” 祝平点头,“姑娘,奴婢早就觉得四姑娘表里不一,您以后不和她往来最好不过,免得被她算计了去。” “我听你们的。”她继续写字,期间头也不抬。一直到将信写好,才伸了伸腰,活动了一下四肢。 祝安不识字,祝平识得一些。 “姑娘,您这信上写的莫非是今日在学堂发生的事?”祝平问。 “姑娘您写这个做什么?”祝安不解,“您这信是想送给谁?” 姜姒吹干纸上的墨,小心地收好,然后装进信封中,再用火漆封口。她揣上这封信,前往祖父姜渊的书房。 古色古香的屋子,屋前种着两棵松柏。右边的松柏旁边,还种着一缸莲子。莲叶已经干枯,却直立未倒。 守门的仆从进去禀报,听得姜渊不由得掏了掏自己的耳朵。 随着一声“进来吧。”,姜姒这才提裙迈过门槛。一进屋是满眼的字画,几乎挂满所有的墙壁。 她从桌上的一堆书后,找到了蓬头垢面毫无形象可言的姜渊。 姜渊爬了爬自己的头发,不以为意,“读书人不拘小节,小五你可别说出去。” “孙女知道。” 姜姒眉眼一弯,她是真没想到被世人尊敬,受家人爱戴的祖父私底下居然是这么一副样子。邋遢是邋遢了点,埋汰也是真埋汰,但突然一下子将距离拉近,变得可亲起来。 她将信取出,放到桌上。 姜渊听到她要送信的人之后,又忍不住想挖自己的耳朵。 “你说谁?慕容梵?” “正是王爷。”她一脸的认真,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更是一览无遗的清澈纯洁。“上次我告了世子爷的状,说他轻薄于我。我听说有人在私下说我故意为之,意在昭告众人,从而赖上世子爷。我怕王爷听信传言,以为我利用了他。为表我的决心,我将在学堂与世子爷的一字一句都写在信上,劳烦祖父代为转交。” 姜渊抚摸着自己的胡子,老而精明的眼睛盯着自己的孙女看。他一严肃正经起来,又是那个人人敬重的太傅大人。 “为什么让我转交?你大可以自己派人送信。” 姜姒拼命摇头,表情越发的认真,“祖父,万万不可的。若是孙女私下给王爷送信,那就是私相授受。这种事情还是要经过长辈的允许,孙女才能安心。” 姜渊闻言,看她的眼神更加精光四射。 这个孙女要么心思单纯到了极点,要么就是思虑最为周全之人。 半晌,道:“行了,这信祖父替你送。” 他既然应了此事,万不会出尔反尔。 信很快送到芳业王府,呈到了慕容梵的面前。 沈溯也在,他一听到是姜太傅送来的信,以为是他们忘年交之前的私下往来,等到送信人说信是姜姒写给慕容梵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慕容梵当着他的面将信拆开,他便知小舅这事不会瞒他,立马凑过去看。 “……他说:‘说个话而言,死不了人的。’我说:‘世子爷,你错了。你要是再招惹我,我就赖上你,然后不管不顾地嫁给你。等你死了,我就住你的大房子,花你留下来的银子,再养几个唇红齿白的面首,日日过得逍遥又快活。’……” 这……这写的都是什么啊! 第10章 …… 一大清早,旭日初升。 姜家几房的女眷一同出门,前往魏其侯府。 大殷建朝近两百年,从建国之初到后来的论功行赏,不知多少勋爵之家。眼见他高楼起,眼见他楼榻了,起起落落皆是寻常。 但魏其侯府不一般,自打建国之初林家被赐爵位以来,后代子孙一代不输一代,到了这一代,世子林杲更是文武全才,人中龙凤。 几前年林家欲为林杲说亲时,不知惊扰了多少京中贵女的芳心,最后花落姜家,姜家的嫡长孙女姜嬗嫁进了侯府,那时多少人羡慕嫉妒。 这门亲事最是让谢氏得意,哪怕时隔几年,但凡是提起自己亲生女儿的夫家,不消只言片语已经一脸的与有荣焉。 今日三房女眷到侯府做客,是为给姜嬗送催生礼。 姜嬗已怀胎七月,孕相十足。 第17章 她领着一众下人,亲自出门来接娘家人。 谢氏一见女儿挺着大肚子出来,直呼“嬗儿你怎么能出来”,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扶着姜嬗。 姜嬗模样秀美,因着怀孕身子丰腴了不少,瞧着端庄温婉,颇有几分珠圆玉润之感。她言行有度,举止妥帖,一言一行尽显大家风范。 她身后的婆子抱着一个约摸两岁多的小女童,人称如姐儿,正是她所出的长女林慧如。如姐儿怕生,哪怕是谢氏费力招惹,也没能求来一抱。 “我这一胎怀相不好,对如姐儿多有疏忽,才养成了她这不愿见生人的性子。”她低头摸着自己的肚子,语气中难免有些情绪低落。 谢氏生怕她多思多虑,忙道:“这有什么打紧的,如姐儿还小,等你生完这一胎,两个孩子一起教,必是不费什么事的。” “母亲说的极是。”她笑着招呼众人,引众人去到侯府正院。 侯夫人华氏,是魏其侯的继室。 华氏是二嫁之身,嫁进来时林杲已经长大成人,是以她这个继母在继子面前从不敢摆谱,便是对着继子媳妇的娘家人,也是极尽讨好。 她的身边跟着一位珠光宝气的姑娘,是她的娘家侄女,姓华名锦娘。 华锦娘模样生得倒是不差,就是打扮上累赘了些,瞧着不太清爽。同样不清爽的,还有她看人时的眼神。尤其是在看到姜姽和姜姒时,明显有些不屑,还撇了撇嘴。 如今府里当家的可不是华氏,而是姜嬗。 身为姜嬗的亲娘,谢氏对华氏的态度只能说是客气有余亲热不足。余氏和顾氏有样学样,也不敢和华氏太过熟络。 客套的寒暄过后,姜嬗将娘家人带去自己的院子。 侯府比之姜家更为富贵,她是世子夫人,也是将来侯府的主母,所住的院子比其母谢氏的清风院还要气派。 谢氏打量得仔细,问得更是仔细,眼见女儿屋子里的用物样样不凡,再听到女儿身边的人说女婿如何爱重女儿,便也就放了不少的心。 姜嬗身子重,半靠在锦榻上。 不多会儿,一个婆子捧着东西上来。 众人定睛看去,然后你看我,我看你。 “婵姐儿。”姜嬗招呼六姑娘姜婵过去。 姜婵是姜家这一辈中最小的姑娘,也是姜二夫人余氏唯一的女儿。余氏育有一子一女,儿子姜炜在兄弟中行二,可惜在十岁那年夭折。 余氏是在痛失儿子之后好些年才生的姜婵,一方面爱若珍宝,一方面又严格教养。 出门之前,她已交待过女儿一些事情,是以姜婵谨记母氏的吩咐,不敢动也不敢闹,生怕冲撞了姜嬗。 姜嬗又招手,“婵姐儿,到大姐姐这里来。” 姜婵望向自己的母亲,在看到余氏轻轻点头之后才上前。 “几个月不见,婵姐儿又长高了不少。”姜嬗拉着姜婵的手,指向那婆子,“婵姐儿,那里有两只袜子,你看哪只适合大姐姐肚子里的孩子穿?” 众人恍悟,这才知婆子手里一红一青袜子的用意。 余氏紧张起来,“嬗姐儿,你六妹妹年纪小,她哪里知道……” “二婶,无妨的。我听人说了,越是不知事的孩子,说的就越准。”姜嬗摸着自己的肚子,虽说太医大夫都瞧过,都说她这一胎怀的是儿子,可她还是不踏实。先前她也让如姐儿试过,可如姐儿又哭又闹的就是不肯选,不得不作罢。“婵姐儿,莫怕,想拿哪个就拿哪个。” 姜婵才六岁,确实不知道这些大人的弯弯绕绕,更不知道这两只袜子代表是的什么意思。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大多数天生爱红色。 她懵懂地伸手过去,一下子就抓住了红色袜子。 余氏两眼一黑,恨不得晕过去。 其他人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尤其是谢氏,几次想说什么都被女儿用眼神制止。 气氛古怪而凝重时,姜姒几步过去,一把将姜婵手里的袜子塞进她,道:“婵姐儿,这袜子你是给自己挑的,那你再挑一只送给大姐姐肚子里的大外甥。” 红色的挑走了,唯剩青色的。 姜婵根本不用做选择,直接将那青色的袜子递给姜嬗,“大姐姐,这袜子送给大外甥。” 她学着姜姒的话,也叫姜嬗肚子里的孩子为大外甥。 余氏发黑的眼睛终于亮起来,率先惊喜出声,“恭喜大嫂,恭喜嬗姐儿,这一胎必是男婴无疑。” 转头又对顾氏露出无比感激的神色,一切尽在不言中。 谢氏悬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眉头瞬间舒展。 她欣慰地看着姜姒,对顾氏道:“五丫头看着一团孩子气,却是个再省心不过的孩子。三弟妹,你真是好福气。” 顾氏疼爱女儿,自然喜欢听别人夸自己的女儿。她嘴里说着客气谦虚的话,打心眼里却是觉得自己的女儿虽身子弱,却乖巧听话,从小到大都很省心。 三房回京时,姜嬗已经出嫁,是以她对姜姒的印象有两个:一个是貌美,另一个是体弱。 貌美又体弱的堂妹,其父还是庶出,注定嫁不成世家高门的嫡长子,也当不了主母宗妇,她自然不会过多关注。 今日再见,印象又多了一个:懂事。 她这样的身份,注定来往的女眷绝非泛泛,若是不省心的娘家姐妹,倒不如不走动的好。但懂事的庶房堂妹,她倒是不会排斥。 第18章 “那我代你们的大外甥谢过两位姨姨。”她接了袜子,心里紧绷的那根弦并没有松懈半分。或许等到瓜熟蒂落的那一天,她才能真正放心,或者是不甘。 借着她肚子里孩子的话题,女人之间自有说不完的话。大到生产生养,小到饮食忌讳,你一言我一语,好不热闹。 正热闹之时,她笑着对姜姽和姜姒道:“瞧瞧你们,一个比一个脸红,必是不愿意再听这些事。罢了,你们且去园子里逛逛,这个时日园子里尚有几株菊花开得不错。” 谢氏也跟着附和,让她们姐妹俩出去玩,说话时还递了一个隐晦的眼神给姜姽。“若是遇到人,切莫失了体统。” 姜姽应下,贝齿咬唇。 来侯府之前,嫡母就私下和自己交待过,此行一是给大姐送催生礼,二是让她和显国公府方家的庶三公子相看。 她心系世子爷,且已下决心争取,如何能与别人议亲? 这种事情或多或少都会有些风声,余氏略知一二,顾氏也猜到了些许。 “玉哥儿,你跟你四姐姐,切莫乱跑。” 姜姒也应下,果真听话地跟着姜姽。 侯府的园子极大,比姜府的园子大上一倍不止,园子中的荷花池亦是如此。哪怕是一池的残荷,瞧着也别有一番意境。 两人行至荷花池附近,没再往前走。 姜姽挤出一抹笑来,道:“五妹妹,你方才做得极好。” 不在人前,姜姒懒得做戏。 她不冷不淡地敷衍一句:“是吗?” “自然是真的。”姜姽心不在焉地四处看,侯府的富贵尽收眼底。“侯府真是气派,人人都说大姐最有福气,这话果然不假。” 显国公府与侯府是姻亲,如今的显国公正是林杲的舅父。听说那方三公子的生母原本是个丫头,方三公子本人也无才名在外。 同父所出,只因生母不同,有人便高出一等,所嫁之人也是才貌双全的年轻勋贵。而她却要与一个庶子相看,且还是送上门的那种。 “五妹妹,你我都低人一等,再是如何也无法同大姐姐相提并论,又何苦相互争抢,彼此为难呢。”她说着,往水边走去。“上次你问我,你若执意与我相争,我会如何?如今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姜姒心下一动,跟上去。 “你会如何?” 她垂着眸,幽幽地一声叹息,“我想……” 这时她身体一晃,似是情急之下抓住了姜姒,然后又怕姜姒不高兴似的,一把将姜姒松开。只是松开的动作太大,如同往外推一般。 “扑通!” 第11章 随着一声巨大的落水声,有人朝这边跑来。 来人锦衣华服,面白而体瘦,看上去就是个养在深宅里的富贵公子,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那种。 富贵公子看到岸边的少女,一眼入痴。 他不敢相信世间竟有如此绝色佳人,当真是水边人似月,玉肌凝霜雪。他如同被人定住一般,眼睛里只有那个芙蓉春面却一派天真的美人儿。 水里的人拼命挣扎着,每一次呼救都淹没在水中。 “姑娘,请问你是……” 姜姒大喊,“这位公子,我四姐姐落水了,但是你不能救她。你快走,你更不许靠近,你快去帮我喊人!” 富贵公子生怕惹她不高兴,连连往后退。 这时离得不远的祝平和姜姽的丫头柳风跑过来,一见水里人是自家姑娘,柳风吓得腿都软了,险些瘫倒在地。 “哭什么哭,还不快去寻一根竹竿过来!” 柳风听到姜姒的吩咐,如同找到了主心骨,赶紧去寻竹竿。 竹竿寻来的时候,姜姽还在水里扑腾,但是这会儿的工夫,她已在惊慌中站住了脚,这才发现原来池水并不深,勉强及胸而已。 姜姒将竹竿伸过去,示意她抓住。 她心头大恨,恨意从目光中流露无疑。 然而池水虽不深,也不会没顶,但淤泥不浅,人很难在水中自由行走。成年男子尚且举步维艰,何况是养在深闺里的大家闺秀。 几次险些跌倒呛水之后,她不太情愿地抓住了竹竿。 姜姒和祝平柳风三人一起用力,半刻钟后终于将她拉上来,与此同时,姜家众人以及华氏姑侄俩也赶了过来。 那富贵公子也没走,在听到有人询问时,将自己看到的一一叙述。 “幸好这位姑娘大声提醒,我才没有唐突了落水的姑娘,否则我一时情急下水救人,反倒落人口实,连累他人的清誉。” 他似是后怕不已,心里想的却是若他真救了水中的姑娘,岂不是和岸边的美人儿无缘? 纵然那水中的姑娘他方才瞥了一眼,亦是毫不逊色的貌美,但他的眼里只容得下第一眼看中的那个人。 当真是越看越痴迷,感叹世间竟有这般绝妙的姑娘,不仅当机立断,且还能在危难关头临危不乱,可谓是他梦寐以求之人。 他绘声绘色地向众人描述姜姒如何的临危不乱,又如何地指挥丫头们分工合作,最终将人成功救起的过程。 谢氏面有不虞之色,小声问被人用衣服包住的姜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地如此不小心?” 姜姽看着被众人围着夸赞的姜姒,手心都快掐出了血。 “母亲,是……” “好了,回去再说。”谢氏见华氏朝自己地走来,赶紧制止了她。 第19章 她将到嘴边的话咽下去,心知这个时候她若是一口咬定自己是被人推下水的,不仅无人相信,且还会连累自己的名声。 “亲家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怎地好好的就落了水?”华氏一脸后怕般,惊讶的表情堪称有些夸张。 她既是二嫁之身,娘家也并非显贵。 当初她之所以能被魏其侯瞧中,无非是因为林杲已经成人,侯府容不下一个出身高的继室。还因为她与前夫和离,正是因为无所出之故。 她有自知之明,为了让林家父子放心,她处处伏低做小。但所有的委屈和谨小慎微,长年累月之后换来的不是退一步海阔天空,而是越发的憋屈和狭隘。 谢氏瞧不上她,她是知道的,所以她明面上讨好谢氏,背地底比谁都乐意看谢氏的笑话。逮住这么好的机会,那还得好好出出恶气。 “这池子天热时才修葺过,为何还能出这样的事?” 侯府管家的是姜嬗,她这是在挑姜嬗的错。 谢氏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自己的大女儿,岂能容人贬低。只是眼下这般情形,落水的是自己的庶女,实在是找不到话反驳回去,当下气得不想再搭理她。 她占了上风,越发来劲,“得亏亲家弟妹养出来的女儿懂事,这才没让你家四姑娘出丑,否则一旦现了丑,不止是你们姜家的名声,我们林家也跟着受连累。” “表嫂这是怎么管家的,怎能出如此纰漏?”华锦娘也跟着帮腔。“亏得姜五姑娘是个机灵的,否则真闹出了什么事,姜家和侯府脸面往哪里搁。” 顾氏一听姑侄俩一唱一和,便知有人想拿自己当枪使,不由得脸一沉,“侯夫人不当家,不知当家的不易。侯夫人也没养过孩子,更不知养孩子的艰难。” 这番话扔过去,成功让华氏闭嘴。 谢氏心里感谢顾氏替自己出了气,由衷地夸姜姒,“五丫头,今日你做的不错,大伯娘替你四姐姐谢谢你。” 冷风一吹,姜姽浑身都在抖,极大的惊惧和无与伦比的愤怒,让她再也承受不住,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众人呼啦啦地走着,迎面遇上几人。 为首之人华服玉冠,英俊挺拔气度不凡,正是侯府世子林杲。他虽走在前头,却不时停下来和身后的两人说些什么。 待离得近些,一行人中走在最前面的华氏惊呼一声,“居然是芳业王殿下和沈郡王!” 所有人震惊看去,但见那二人一墨色锦袍,飘逸出尘,另一人气宇轩昂,剑眉星目,可不正是芳业王和沈郡王。 一时之间,是争先恐后的行礼和请安声。 林杲沉着脸,询问众人到底怎么回事。 先前那白面富贵公子逮着露脸的机会,口沫横飞地将事情又叙述一遍。末了,还亮得吓人的目光还往姜姒这边看来。 姜姒躲在顾氏身后,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华氏方才被顾氏一通挤兑,心里老大的不痛快。姜家族学的传言她也有所耳闻,这样报复回去的机会她不想错过。 “王爷,您是不知道,姜家的五姑娘着实胆子不小。若是换成别的姑娘,早就吓得腿脚发软,哪里还记得该怎么救人。听说她最是敢说敢做,上回当着王爷您的面,还告了福王世子一状,实在是令人佩服。” 沈溯闻言,恨不得点头赞同。 姜五姑娘确实是敢说敢做,毕竟他可从未听过哪家的姑娘敢说出想当望门寡妇,还要养面首的话。 他看着那躲在人后的娇弱小姑娘,越发觉得惊奇。姜家那样的家风,怎么会养出如此矛盾的姑娘? 顾氏已经是臊得无地自容,她不敢抬头去看那位有着天家佛子之称的芳业王,只敢将自己的身体挡在女儿身前,护得那叫一个严实。 “王爷,小女心智尚幼,行事难免顾及不全。” “无妨。” 慕容梵空悠的目光越过所有人,不知在看谁。 姜姒感觉自己明明躲在人后,却仿佛被一眼看透。 这无妨是几个意思? 是指她心智尚幼无妨,还是说她行事不周全也无妨,这位王爷能不能不要这么惜字如金,听得别人云里雾里。 沈溯赶紧补充,“姜三夫人不必自贬,你家五姑娘敢做敢当,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正如侯夫人所说,实在是令人佩服。” 华氏:“……” 她是这个意思吗? 一群的女眷,男子委实不宜过于久留。 林杲对谢氏道:“今日之事,有劳岳母。” 他宁愿将善后之后托付谢氏,也不愿意交待华氏,对自己继母的态度可见一斑。 他与沈溯交好,因着沈溯的传话,提及他祖父生前一些藏书,这才引得慕容梵登门造访。机会不易得,他并不希望内宅中的小事扰了贵客的兴致。 两行人各走各路,喧闹声远去。 沈溯意犹未尽,心有遗憾。 “小舅,今日一行,可值?” 慕容梵淡淡地看他一眼,不置可否。 他就知道! 原来小舅真的喜欢啊。 第12章 …… 姜姽醒来时,人已在姜家。 她的生母柳姨娘坐在床边抹眼泪,一边哭一边埋怨她。 “让你小心行事,你怎能闯了这样的祸事。大夫人一回府,发了好大的火,这可该如何是好啊?” 第20章 柳姨娘是谢氏的陪嫁丫头,并不是自小长大感情深厚的贴身大丫头,而是专门在出嫁之前买回来做通房之用的那一种。 她最是知道她们母女若想好,时刻记着不能忤逆谢氏,更不能惹恼了谢氏。谢氏念她平日里懂事,待她还算过得去。 但是今日,谢氏那通火看起来像是冲着她发的,她吓得魂不附体,生怕自己被发卖出去,也怕女儿被谢氏厌弃,日后难有好姻缘。 姜姽刚想说什么,谢氏掀帘进来。 “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此之前,谢氏当然问过姜姒。 姜姒的回答是这样的:“大伯娘,我也奇怪着呢。我和四姐姐说着话,不知为何我一转身四姐姐就落水了。” 对于她的回答,谢氏很信。 毕竟在谢氏看来,她就是一个心智不怎么成熟的孩子。 相比她,谢氏不信的是姜姽。 姑娘家大了,心思也就多了,尤其是庶女。 “你四妹妹说,她一转身你就落水了,你是不是故意的?” 姜姽咳起来,越咳脸越白,“母亲,如果我说是五妹妹推我下水的,您信吗?” “荒唐!”谢氏喝斥她,“你五妹妹为何要推你下水?难道不是你耍心机,不想错过显国公府的亲事?” “不是的。”她拼命摇头,但又不能说自己看不上那方三公子,“母亲,是三妹妹。女儿与她说起这桩亲事,她似乎很是羡慕。必定是她想取而代之,这才推女儿下水。” 她的话,让谢氏有一丝摇摆。 显国公府的这桩亲事,听起来极为不错。三房是庶出,以三房的人脉根本攀不上国公府这样的高亲。 难道自己真的错看那五丫头了? 这时有婆子来报,说是侯府来人。 谢氏一惊,还当是自己女儿出了什么事,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显国公府那边有了回信,同意和姜家议亲。 “这么快的吗?” 姜姽一直尖着耳朵,隐约听到了一些字眼,当下把心一横,跪在谢氏面前,“母亲,女儿先前见到那方家三公子,实在不是一个有担当的,女儿…女儿不想嫁!” 柳姨娘听到这话,吓得瑟瑟发抖。 一个庶女如何能忤逆嫡母。万一惹恼了大夫人,那可是吃苦头的。她跟着下跪,伏在地上,宛如卑微到尘埃里。 “婚姻大事,皆由父母做主,四姑娘,你还不快向夫人道歉。大夫人让你嫁谁,你就嫁谁,岂容你挑三拣四。” “母亲!”姜姽像是没听到柳姨娘的话,用乞求的目光看着谢氏。 柳姨娘这些年确实很听话,纵有美貌却从不争宠,事事都听自己这个主母的安排。对于这一点,谢氏还是很满意的。 她皱着眉,对姜姽道:“起来吧,人家看上的不是你。” 方三公子看上的是五丫头,且应是满意至极,否则也不至于如此火急火燎地回话。 姜姽愣了一下,她不想嫁是一回事,别人没看上她是另一回事。没看上她也就罢了,居然看上了如今自己最嫉恨的人。 “母亲,这就是五妹妹的目的。您信我,我真是被她推下水的!” 事到如今,谢氏也不确定谁说的是真的。 她亲自去了一趟三房,将显国公府有意结亲的事告知了顾氏。顾氏并没有表现出欢喜的样子,而是本着谨慎的态度说要和姜慎商议一番。 是夜。 灯火四起, 姜慎因公务繁忙,迟迟未归。 顾氏原本在门口等着,想了想索性先去女儿那里一趟。毕竟如果真要定亲,还得问过女儿的意愿。 姜姒的屋子里,一如既往的炭火旺盛。 她散着发,披着白狐毛的斗篷,正靠在床头看书,一看自家母亲过来,扔下手里的书就靠了过去。 顾氏紧了紧女儿身上的斗篷,柔声问:“玉哥儿,今日那帮着喊人的公子你可瞧见了?” “看到了。”姜姒装作懵懂的样子,实则已经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他是谁啊?” “他呀,是显国公府庶出的三公子。”她宠溺而无奈地一笑,搂了搂女儿,“玉哥儿,娘问你,你觉得那位方三公子如何?” “瞧着是个没什么心眼的人。” 顾氏叹了一口气,她也看出来了。那位方三公子不仅没什么心眼,性情也不怎么稳重,加上庶出的身份,恐怕很难护女儿周全。 只是女儿大了,终归要嫁人,无论亲事成与不成,这样的事情也该让女儿知道。 “玉哥儿,方才你大伯娘来了一趟,说是那方三公子瞧中了你,意欲同我们姜家结亲。” “娘,我不想嫁人。”姜姒从她怀里抬起头来,大大的水眸中有着依恋与不舍。“我不想离开娘,也不想离开爹,不想离开二哥。” 她将女儿搂得更紧,她又何尝愿意女儿离开自己呢。她摸着女儿的发,眼神里全是疼爱之色。 “玉哥儿,女子总是要嫁人的。” 姜姒偎得更紧,心里却是明白娘恐怕真是动了心思。 “娘,如果我一辈子都不嫁人呢?” 顾氏只当是在撒娇,说的都是孩子话,便也愿意依着哄着,“好,那娘就养你一辈子。” 一辈子么? 原来被父母无条件宠着爱着的感觉是这样啊。 姜姒抬起头来,“娘,真的吗?” 第21章 顾氏一愣。 “你这孩子,可是听了什么不该听的话?” 原主身子弱,自小泡在药罐里。至亲看在眼里,全是化不开的心疼与怜惜。但总有心存恶意之人,明里暗里的说她活不久。 “我确实听了一些话。” 姜姒的话,让顾氏紧张起来,同时也是气愤无比。 “玉哥儿,你少听那些人乱嚼舌根。你如今已经大好了,身子骨也壮实了不少,必能活个七老八十,气死他们!” “娘,我自是要长命百岁的。”姜姒替她顺着气,“但芳业王私下告诉我,他说我命里带煞,是克夫之相。” “什么!”她惊呼出声,还当是自己听错了。一连问了好几遍,得到的回答都是一样,表情瞬间黯然又心疼。 若是这话是旁人说的,她怕是要骂上门去。 可那是芳业王啊! 半晌,她神情渐渐坚定。 “那我们就不嫁!爹娘养你一辈子!” 因着这个惊破天的消息,她一夜没怎么睡。 当她敷着厚厚的粉去见谢氏时,谢氏很难忽略她眼下的青影,还当她是欢喜至极,进而彻夜未眠。 “亲事的事,你再好好想想,不必着急答复。毕竟是终身大事,丝毫马虎不得。” 话说得客气,但谢氏心里有些不太痛快。 姜姽是她的庶女,是她大房的人。她家嬗姐儿牵的线,用的是大房的人脉,最后亲事竟落在三房,她仿佛被人打了脸一般。 顾氏摇头,声音又轻又低,“这事劳大嫂费心,只是我家玉哥儿自小体弱,我还想多留几年,好好替她调理身子。” 这个答案实在出乎谢氏的意料,不死心地问:“你可问过五丫头,她怎么想?” “大嫂你是知道的,我家玉哥儿还是孩子心性,她哪里知道什么嫁人不嫁人的,直说不想离开爹娘,巴不得这辈子不嫁人才好呢。” 竟是如此。 谢氏先前摇摆的心重新坚定,她就说自己没看错人。 待顾氏一走,她冷着声道:“出来吧。” 屏风后,走出来一人,正是姜姽。 第13章 姜姽今日不仅是素色的衣,还素着一张脸。因着昨日落了水染了风寒,又思虑太重一夜没怎么睡,看上去无比的憔悴。 谢氏一得到顾氏往自己院子而来的消息,便将她唤了过来。 “你不是说你五妹妹想要这门亲事,所以推你下水吗?” “母亲,真是五妹妹推的我。她肯定是嫉妒我,故意……” “住口!” 谢氏一拍桌子,显然是气极。往日里还当这个庶女有柳氏那样的姨娘教养着,最是一个听话的,没想到竟然比嫁出去的那个还要心思多。 “你真是越说越不像话。你五妹妹性子单纯,她岂会有这些心机算计。我看是你心气高了,连国公府的亲事也瞧不上。你真当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你是不是对福王世子有意?” 姜姽闻言,脸色瞬间大变。 她想否认,但转念一想与其日后还要找借口推掉亲事,反倒不如告诉嫡母。若能说服嫡母替自己谋划…… “母亲,是女儿的错。”她跪在地上,“世子爷他…他说他喜欢女儿,女儿原主是不信的,但他信誓旦旦,女儿…女儿想着,或许他是真心的。” 谢氏怎么听都觉得可笑,男子年少时爱重女子的颜色,自以为得遇佳人,此生便能尽享美人恩。那些个千古风流佳话里的男男女女,有几个能终成眷属,到头还不是红颜老去爱也散,敌不过门当户对父母之命。 她看着跪在地上的庶女,眼底隐有一丝怜悯之色。 “你信了他的话?那我且问你,他既然心悦于你,为何不相请媒人上门来说亲?” “他…必是以为我不愿意。”姜姽流着泪,哀求道:“母亲,能否给女儿一些时日,待女儿与世子爷说清楚,可好?” 谢氏叹了一口气,让她起来。 大殷相比前朝,对女子苛责少了许多,雍京城内也有在外行走的女子。两情相悦私定终身,从而喜结良缘的事也不鲜见,但世家高门的规矩依旧大,结亲讲究的还是门当户对。 福王府那样的门第,莫说是一个庶女,就是自己所出的嬗姐儿,正儿八经的姜家嫡长孙女都不敢想。 “那好,母亲就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和福王世子说清楚。但你要记住,切莫做出有辱姜家门楣之事,我们姜家女不可能与人为妾!” 谢氏说的这个机会,是指慕容晟的生辰宴。 按理来说,大户人家的小辈生辰宴并不会大操大办,更不会引得京中各大世家结伴前去送贺礼。但福王府的地位非比寻常,一个生辰宴已是宾客满门。 谢家三房人悉数赴宴,最忐忑的就是顾氏。 因着姜姒曾经在慕容梵面前状告慕容晟一事,顾氏生怕自己去王府是自找没脸,自己丢面子是小,连累整个姜府是大。 最后还是谢氏相劝,说躲得了一时躲不过一世,这种事情早了早好,免得时日一长,那刺更扎深了些,想拨都拨不出来。 顾氏一想也有理,硬着头皮带女儿去赴宴。 身为当事人,姜姒做全了心理准备。 宴会之上,不见福王,只有福王妃赵氏。 赵氏是那种富贵美人的长相,身材高挑体态丰美,微扬的眼尾与慕容晟一般无二,看人时自带三分高傲之气。 第22章 慕容晟是她的独子,她自是极为疼爱。乍一听自己当成心肝宝贝的儿子被人家姑娘视为登徒时,她别提有多愤怒。 早在姜家人来之前,赵氏对姜姒已经猜测不断。 姜姒上前行礼时,一脸狐疑,半信半疑地看着赵氏,“您是世子爷的母亲?我怎么瞧着您最多二十来岁的样子,您不是诓我的吧?” 这样的反应,着实让赵氏一愣。 “我看着不像吗?” 姜姒摇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写满了不信,忽地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一亮。“你定然是世子爷的姐姐!” 话一说话,又像是觉得不对般,喃喃道:“可也没听说世子爷有姐姐啊。” 几句话而已,赵失已哑然失笑。 在此之前,她还以为那嚷嚷着被儿子轻薄的姑娘要么是心机深重之人,要么是烟视媚行之人,万没想到这位姜五姑娘美则美矣,分明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她身为王妃,岂能和一个小孩子计较? “我不骗你,我真是慕容晟的母亲。” 这时姜姽也上前来,越过了姜姒。 “臣女给王妃请安,臣女的妹妹无状,还请王妃娘娘莫要怪罪她。” “你是?” “臣女闺名姜姽,是姜家的四姑娘。”姜姽仪态规矩学的好,行礼间很是优雅,尽力展现自己最为得体的一面。“我五妹妹不知事,若是冲撞了王妃,还请王妃原谅。” 赵氏大度地摆手,“不妨事的。” 但总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似是故作惊讶地出声,“前几日京里有传言,说是姜家姑娘跑到芳业王殿下那里告了世子爷一状,也不知是哪个姜家姑娘?” 姜姽闻言,立马跪地请罪。 “王妃娘娘,您若要怪罪,就请罪臣女,千万不要责罚我五妹妹。我五妹妹身子弱,经不起半点折腾。” 不知情的人,皆以为她这个姐姐有担当,关键时候挺身而出,不管不顾地护着自己的妹妹,不仅勇气可嘉,品性更是可嘉。 顾氏坐立不安,几次想起身都被谢氏按住。 谢氏小声道:“五丫头和福王世子的事,说破了天就是孩子之间的事,哪怕是打了罚了,我们也不宜出头。” 一句打了罚了,听得顾氏心惊肉跳。 她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什么告状的事啊?我怎么没有听说?”赵氏的声音不紧不慢,涂着蔻丹的手一指姜姒,“你上前一些,跟我好好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姒乖巧地往前走了两步,恰好越过姜姽。 “回王妃的话,是臣女告的状。世子爷对臣女无礼,臣女不愿意吃这个亏,所以就向芳业王告了他的状。我们小孩子打架都这样,我可以找你长辈告你状,你也可以找我的长辈告我状,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说罢,她小脸疑惑着,一副很是不解的样子。 赵氏彻底再一次确定,这真就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空有过人的美貌,却丝毫无知无觉,一应言行天真简单。 “你说的对,就该这样。” “是吧,是吧。”姜姒欢喜起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盈满笑意,笑得干净又纯粹。“我就说我没有做错,还是王妃明理。” 众人听她这话,表情各异。 顾氏见赵氏没有动怒,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唯有姜姽,心有不甘。 “王妃娘娘大量,若是不嫌弃,臣女愿抚琴一曲,代五妹妹替王妃娘娘赔罪。” 此言一出,瞬间安静。 所有人都看着她,目光微妙。 好大一会儿,赵氏漫不经心地说了一个“好”字。 王府的下人很快将琴送来,置于正中。 姜姽的心跳得厉害,她早就打听过福王妃最爱琴,与琴艺一技上颇为精通。她为了投其所好,日夜苦练,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琴声一出,倒是有不少赞叹声。 赵氏也不自觉流露出欣赏之色,渐渐被琴声吸引。 “铮!” 突然一声响,琴弦断了。 姜姽脸一白,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 早有人不满她出风头,“嗤”笑出声,“姜四姑娘怕是心不诚吧,若不然这琴弦怎么断了?” 一句心不诚,事情可大可小。 她低着头,像是在自言自语,“难道不能旁人代替吗?是不是非要五妹妹亲自赔罪才行呢?” 好事之人不怕热闹大,立马点名姜姒,“姜五姑娘,看来这赔罪得本人才行,你可有什么拿出得手的技艺,何不展露出来博王妃一笑。” 姜姒:“……” 她上辈子疲于生活,哪会什么才艺。 这辈子原主的记忆中除了会一点女红外,再无所长。 好大一会儿,赵氏都没说拒绝的话。 她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道:“那臣女就给王妃变个戏法。” 第14章 …… 王府的高阁之顶,雕花窗大开。 从高处俯瞰,可看到宴客之所在。 一位身形微胖的男子快步走到窗前,朱色华服上的绣蟒随着他的步子一时张牙一时舞爪。他走得极快,步伐却有些和常人不同。 很明显,他两条腿不一样长,左腿明显短一些,走起路来难免身体往左边倾斜,步子也是一跛一跛的。 第23章 此人正是福王慕容仲。 窗户边,已有两人。 一人是慕容梵,一人是沈溯。 沈溯手搭凉棚,伸着脖子,“刚才怎么说的?那姜五要变戏法,这也看不清啊。” 慕容仲学着他的样子,也往外看,“确实什么也看不见。” 这时他拿出一物,在慕容仲面前晃了晃,“八舅,你拿这个看。” 慕容仲接过那东西,学着他的样子凑到眼前,然后惊呼出声,“还真的能看清啊,这是什么东西,怎地隔得如此之远,还能一览无遗?” “这个啊,叫千里镜,是小舅做的,厉害吧。” “小十七,就是厉害。”慕容仲满口夸赞。 两人说话时,慕容梵也拿出同样的东西,朝那边望去。 此时王府的下人们已备好姜姒所需之物,姜姒表演的戏法空手变鸽子。她先是故弄玄虚地展示着自己手里的一块锦布,然后将锦布揉成一团,最后那一团变出了一只鸽子。 这个魔术最为紧要之处是节奏的拿捏和气氛的掌控,她将两者把控得不错,最后的效果也很热烈。 惊呼声,欢呼声,不绝于耳。 不止是年纪小的宾客们,便是赵氏和那些夫人也对她的戏法很感兴趣。在所有人的盛情相请下,她又表演了两个戏法,一个是消失的铜钱,另一个是空手变花。 当她将那支花送给赵氏时,赵氏已经笑开了怀。 因着这一出,哪里还有人拿她状告慕容晟的那一出说事,一个个讨论的都是方才的戏法,还有问她是跟谁学的。 不说是别人,便是谢氏也在问顾氏,“五丫头这些都是哪里学来的?” 顾氏想了又想,一拍大腿,“玉哥儿十岁那年,三爷正在济州府当差。离我们住得不远有个杂耍班子,那时玉哥儿像着了迷似的,天天要让烜哥儿带她去看,想来就是那时候学的。” 她这个解释,与姜姒想出来的借口不谋而合。 一派欢快中,唯有姜姽险些将银牙咬碎。 “真想不到,五妹妹还会变戏法。” “四姐姐想不到的事,还多着呢。”姜姒笑得天真无邪。“这事说到底,还是要谢谢四姐姐。” 两人目光相撞,似有火花四溅。 自魏其侯府那事之后,有些事彼此都已心知肚明。姜姒无比确定,这位女主有害她之心,一如梦中的那样。而在姜姽看来,姜姒是自己富贵路上的绊脚石,急欲除之。 顾氏看到她们的样子,莫名有些心惊,喃喃地问旁边的谢氏,“大嫂,我怎么瞧着姽姐儿看我家玉哥儿的眼神不对。” 谢氏心知,姜姽必是恨上了姜姒。 “三弟妹,对不住。” 若非她答应给庶女一个机会,也不会有今日之事。 这里原本是女宾之地,方才姜姒表演戏法时,不少男宾也围了过来,包括身为今日宴会的主角慕容晟。 慕容晟隔着人群看她,仿佛初识一般。她的一颦一笑,恰到好处的引人入胜,如同光影中的明珠,那么的璀璨夺目。 “世子爷,你刚才不是说要找姜五算账吗?”易鹊用手肘捅几下,小声提醒。 慕容晟回过神来,冷哼一声,“没错,今日是我的生辰,她一个宾客出尽了风头不说,送的礼物还那般不诚心,我定要找她问个明白!” 他嘴里说着狠话,人却是一动不动。 易鹊纳闷不已,“世子爷,你怎么还不去?” “再等等。” 他说的再等等,是等到宾客陆续告辞之后。 姜家人快出王府时,姜姒被王府的一个下人叫住。 那下人说是自家王妃有请,请她留步。 既然是主家留人,顾氏岂有不应之理。本想着跟女儿一起,结果那下人说自家王妃未请旁人,其他人不宜同去,这话也将姜姽的心思压了下去。 姜姽心知,今日时机已失。 王妃对她没什么好印象,世子爷更是未曾主动找她说过话。她几次想和世子爷说话,都被世子爷岔开。 她不甘,她更嫉恨。 为什么她不可以,而有人却可以? 哪怕姜姒走得有点远了,还能感觉到那极其让人不舒服的目光。 那下人引着路,没有将她带去赵氏的住处,而是让她在一处假山后等着。 王府的景致,比之魏其侯更好。哪怕是假山后面,亦有另辟蹊径的美景。奇石如登,奇松如伞,细微处见雅致。 当慕容晟的身影出现时,她一点也不意外。 一样东西扔到她石凳上,从包装的绸布到锦盒来看,是她今日送给慕容晟的生辰礼。但此时锦盒被摔开,露出里面碎成好几块的砚台。 “这就是你送给我的贺礼?”慕容晟吊着眼睛,还是那么的张狂恣意。 不远处跟着的祝安白了脸,连连解释,“姑娘,奴婢一路小心着,绝对没有磕了碰了。” “我相信你。”姜姒说。 慕容晟冷哼一声,“你的意思是,是本世子故意为之,以此来冤枉你?” 亏得他还满怀期待,当他打开锦盒的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大傻子。 姜姒不理他,问祝安,“今日这东西可有离过你的手?” 祝安想了想,点头,“早上奴婢把东西放上马车时,柳风喊我去帮忙……” “我知道了。” 第24章 “你知道什么了?”慕容晟问。 姜姒看着他,大方承认,“没错,这就是我送的礼,祝世子爷碎碎(岁岁)平安。” 慕容晟:“……” 他面色几变,咬牙切齿。 半晌,挤出一句话,“姜五,你果然是存心的!” “世子爷,你以前那样也是存心的。”姜姒毫不客气地指出,若非这位男主存心招惹原主,又岂会有这些事。 慕容晟听到这话,竟不敢与之对视。 有那么一瞬间,他为过去的自己汗颜。 远处隐约有琴声传来,似乎是王府正院的方向。 琴声如丝如缕,悠扬地飘散在风中,好比是昨日之曲,前日之歌,无论悲欢离合皆已成过去。若能彻底割舍,或与今日之乐无关。 一阵沉默后,慕容晟喃喃,“我记得你以前好像提过,说是要亲手绣一个香囊给我……” “没错,都快绣好了,但被我烧了。” 一句被我烧了,听得慕容晟不知为何心抽了一下。 不痛,却很难受。 他记得当时很是不以为意,不过一个香囊而已,他一点也不稀罕。而今他满怀期待,得到的竟是这样的回答。 所谓物是人非,可是如此? 又是一阵沉默,气氛渐生尴尬。 打破尴尬的还是慕容晟,“姜五,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变戏法?” 姜姒回道:“你又不是你小叔,既不能掐会算,也不能上天文下知地理,你不知道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这时后面传来一个声音,“这话说的在理,毕竟普天之下只有一个慕容梵。” 她不用回头,已听出来人是谁。 沈溯背着手,笑眯眯地过来,“原来你还会变戏法啊,不错,真不错。” 变戏法就不错吗? 她不解,却也不问。 “小舅,你说是不是?” 小舅? 难道慕容梵也来了! 她转过身去,正好和慕容梵无波却盛满光华的目光对上。 第15章 远处的琴声不知何时停止,风中再无悠扬乐音。 沈溯将慕容晟一拎,道:“小舅,你不是有话要和姜五姑娘说?我们且到一边等着。” 慕容晟还没回过神来,人已被提溜走。 他们走出去好远,沈溯才无比嫌弃地将其放开。 “你小子是不是真的活得不耐烦了?小舅的话你都敢不听,居然还不知死活地招惹那姜五。我看你是真的想死!男子汉大丈夫,若是死得糊里糊涂多窝囊。我看不如将你扔到边关去,还能搏一个战死沙场的美名。” 慕容晟嘟哝着,“我不想死,不就是说个话而已,又死不了人……” “是这样吗?”沈溯眼神睨着,嘲弄一笑。“人家姑娘可是说了,你若是敢缠着她,她死活也要嫁你。等你死后住你的大房子,花你的银子,然后再养几个唇红齿白的面首,当一个逍遥快活的望门寡。” “溯表哥,你…你是怎么知道的?”慕容晟大惊,难道那日他和姜五说的话,真被人听了去?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何况是墙头自己往小舅那边倒了。 沈溯朝那边望去,心下啧啧。 一墨一粉的衣着,如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墨色勾勒出静立苍穹的树木,粉色描绘着花朵的娇艳,那么的相得益彰。 一个克夫命,一个刚好能压住,不是天生一对一是什么?“ “溯表哥,你说小皇叔在和姜五说什么?”慕容晟也看着他们,不仅目光有些恍惚,心也跟着恍惚起来。 “晟儿,以后那姜五与你无关,你切莫再去招惹。便是见着了,也该客气一些。” “为什么?” 沈溯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只要记住,我是为你好。” 他仿佛没听到,喃喃,“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 “此生不能婚嫁,你可有怨?”慕容梵问姜姒。 姜姒方才就在想,这位王爷到底要和自己说什么,听到对方如此一问,便知还是因为自己命相有异一事。 “回王爷的话,臣女没有。”她低下头去,视线之中是男子修长如玉竹的手,以及手里的佛珠。那佛珠应是沉香所制,已盘至颗颗光润。当佛珠不停转动时,一颗天眼石露出真容。 传闻这位天家佛子握天眼石而生,也不知是不是就是这个? “王爷应知,我前世是孤煞劳苦之人,无人在意,也无人依靠。那时我就在想,有父母亲人的疼爱到底是什么滋味,可以心无旁骛地读书又该是何等的幸运。再世为人,我想要的都有,我还可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至于嫁人一事,对我而言实在是微不足道。” 四下一片安静,唯有风不时吹过。 良久,她听到慕容梵问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姜姒。” 上辈子她也叫姜姒。 “姜姒。”慕容梵念着她的名字,声音近在咫尺,又好似从天边而来。 她像是受到蛊惑般抬头,望着眼前的男子。 慕容梵的容貌堪比神子,俊美而清冷,一双眼睛更是包罗万象。明明平和而悲悯,却好比一面奇妙的琉璃幻镜,隐含着无数的斑斓色彩。 “王爷,我写给您的信,您收到了吗?” 第25章 “嗯。” “那臣女现在可以走了吗?” “可以。” 走出去几步后,姜姒想起一事,问:“王爷,今日之事您已悉数知晓,我是不是不用再写信说清了?” 回答她的,是慕容梵平静的沉默。 沉默就是默认,那就是不写。 她心想着,加快脚步与姜家人汇合。 所有人都没有提前离开,而是全部在原地等她。她远远看到不停往这边朝望的母亲,伸手挥了一挥。 顾氏也看到了她,迫不及待地迎上来。 “玉哥儿,王妃找你所为何事?” 姜姒望向众人,目光在姜姽那里故意停了一下,“不是王妃找我,是世子爷找我。” 话音一落,便感觉众人的眼神皆是变得微妙。 她仿佛一无所觉,小脸一板,气愤道:“世子爷是找我算账的,他说我送给他的生辰礼用心险恶。” 这话一出,众人大惊。 顾氏忙问,“玉哥儿,这到底怎么回事?你送的不是一块砚台吗?砚台有什么用心险恶的?” “女儿也不知道。”姜姒越发气愤,“也不知是哪个黑心肝的,竟然把那砚台砸碎了。世子爷说我送他一堆碎石头,实在是气不过,这才找我过去质问。” “砚台怎么会碎?”顾氏不知是在问谁,眉头拧成一团。 祝安小声回道:“三夫人,都怪奴婢,是奴婢疏忽。方才五姑娘问奴婢东西有没有离手过,奴婢只记得装马车时,柳风有事找奴婢……” 柳风是姜姽的丫头,闻言大呼冤枉,“祝安,你血口喷人。我找你,且与你一道走的,我怎么会做那样的事?” “我也没说是你啊。”祝安反驳着,“我就是仔细回想自己到底哪里疏忽了……” “好了,此事回去再议。”谢氏当了这么多年家,此时心里已然有了数。这样的伎俩在深宅大院完全不够看,遂目光凌厉地看了一眼姜姽。 姜姽已是委屈地红了眼眶,“母亲,女儿绝对没有……” 话被打断,只听到谢氏在问姜姒,“五丫头,那你是如何回答世子爷的?” 谢氏比谁都清楚,这种事无论是谁做的,那都是他们姜家自己的事,要查要罚也要等回去之后再说。 而今最为紧要的是,此事如何向王府和世子爷交待。不管砚台是怎么碎的,当务之急是要尽力圆过去。 姜姒小脸还有愤怒之色,稚嫩一如孩童,“我又不能把那砚台恢复原状,只能顺着说,就当碎砚台是我送的,我祝他碎碎(岁岁)平安。” 顾氏提着的心,瞬间就踏实了。 谢氏也很欣慰,“五丫头,你做得不错。” 一行人回府后,整个姜家上下不多时都知道府里的五姑娘在王府大出风头之事,口口相传地讨论着那几个戏法。 姜烜简直是捶胸顿足,一脸幽怨捂着心口指责姜姒没良心。 “我可是你二哥,小时候都是我偷偷带你去看杂耍,你几时学会变戏法的,我居然一直都不知道。你个小没良心的!” 姜姒躲在顾氏身后笑,“二哥,你也不能怪我,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会的。若不是今日被逼急了,我是真不知道。” 顾氏闻言,脸色渐淡。 今日之事,她看得明白,四丫头怕是…… 她担心女儿吃亏,送女儿回房时仔仔细细反反复复的交待,让女儿日后离姜姽远一些,平日里也多长两个心眼。 姜姒一一应着,乖巧至极。 离远是不可能的,便是自己想远离,姜姽也不会答应。 她们二人,一个原是女主,一个不过炮灰尔。炮灰没死,女主俨然黑化,也或者本来就是黑的,所以事情到了如今的地步,应该不会善了。 …… 夜色正浓,星月无踪。 姜姒陷在梦中,梦中她仿佛置身一片花海。花开得争奇斗妍,红的粉的紫的黄的白的,一簇簇锦团似的招人喜欢。 她凑近一些,闻到淡淡的冷香。 香气一入脑,她蓦地醒了过来。呆呆地望了一会儿帐顶,有些奇怪自己会突然醒来。再不经意地侧着头,顿时吓得一个激灵。 房间内留着夜烛,烛火被剪了灯芯,芯火如豆一般,虽不亮,却能让人一眼视物。 床边坐着一个人,墨衣披发,哪怕是坐着,也能看出飘逸脱尘之感。绝佳的五官中,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仿佛能包容世间的一切。 慕容梵! 难道是因为她今日没有写信说明,这位王爷连夜登门来问? 她不是问过了吗? 这不能够啊。 她意欲起身时,这才发自己的脉搏处被男人的两根手指压着。 “王爷,您还会看病?” “闲来无事,曾学过一些。”慕容梵将手收回,语气平和,“气血浮虚,阴亏怯瘦,不养阳寿,不利子嗣。” 不长寿确实是大问题。 她拥被坐起,顺便理了理散乱的发。“王爷,请问我应该如何调理身体,才能确保活长久一些?” 青丝遮住她的脸,越发显得一掌以覆之。娇如芙蓉的面庞犹带着稚气,雪肌玉肤更显怜弱之态,唯一双澄清如水的眸子,却透着历经世事的积淀。 慕容梵看着她,道:“我会给你做一些药丸,既能养寿,又能利于生养。” 第26章 这实在是再好不过。 但她一个不能嫁人的姑娘,生孩子这事和她有什么关系。 “王爷,不必太过麻烦,生不生养的就算了,您都说我不能嫁人,这个病治不治都行,您只要做一些能养寿的药丸便成。” “我只说你不能嫁人,未曾说过你不能生子。能不能是你之底气,生不生是你之意愿。他日你若愿意,大可远离京城借人生子,或是言夫早亡,或是以和离为由,此后有子傍身,或许好过孤独终老。” 这话从一个古人口中说出,如何不让姜姒震惊。 震惊之余,她狠狠心动。 “王爷,您这思想觉悟,比之这世间所有人,说是遥遥领先几百年亦不为过。” “几百年?” 嫌少? 她弯着眉眼,伸出一指,“那就一千年。” 第16章 …… 清风院。 正房灯火通明,下人们噤若寒蝉。 院中正在刑罚下人,一丫头与一婆子分别被绑在长凳上,嘴被堵得严严实实,哪怕是板子打在身上痛到极致,两人也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杖刑完毕,她们被拖下去。 夜风送来阵阵寒意,夹杂着压抑的啜泣声。啜泣声从屋内传出,伴随着哀切的乞求声与辩解声。 “夫人,这事和四姑娘无关,您要罚就罚妾,全是妾的错……” “母亲,真不是我做的,柳风和张妈妈她们…我也不知道她们为何要那么做。许是她们以为我与五妹妹不和……” 柳姨娘拼命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她的身边,是同样跪着的姜姽。姜姽已是泪流满面,面上尽是委屈之色。 谢氏端坐着,面沉如水。 她一查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直接命人堵了张婆子和柳风的嘴,杖刑完后再送去她的庄子,确保不会走漏风声。 这么做并不是为了姜姽,而是姜家的脸面。 “为攀高枝,谎称世子爷心悦于你。为出风头,置姜家颜面于不顾。自己丢人现眼,还想拉自家姐妹一起,姜姽,你可真是姜家的好姑娘!” “母亲,世子爷他真的说过,他说过他喜欢女儿……” “你住口!”谢氏怒道:“事到如今,你还敢攀扯福王世子,还敢说世子爷心悦于你,你简直是痴心妄想!”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姜姽恨极。“痴心妄想的是五妹妹,母亲,若不是五妹妹她与我相争,世子爷也不会移情别恋。” 谢氏都快听不下去了。 事到如今,她算是看明白了。福王世子中意的分明是三房的五丫头,若不然也不会做出轻薄之举。而这个庶女一心想攀高枝,自然是视五丫头为眼中钉,这才做出此等蠢事。 以前瞧着还有几分懂事,她还想着为其寻一门好亲事,没想到往里都是装模作样,实则不仅心气高,还心思不正,枉费她的一番苦心。 “姽姐儿,你心悦福王世子没有错,但你错在不知天高地厚,更错在为了一己之私,不惜算计自己的妹妹。得亏五丫头性子单纯,否则你们姐妹必定反目成仇!” “母亲,您不要被五妹妹骗了,她心机最是深沉……” “闭嘴!”谢氏气极,“我看你真是魔障了,这样的话你也说得出来。若不是为了整个姜家和大房的颜面,我……” 柳姨娘吓得面无人色,“夫人,万万不可啊。求您看在妾这么多年安分守己的份上,原谅四姑娘这一回吧。” 她又哭着求自己的女儿,“四姑娘,你就和夫人认个错,你快说你以后不敢了,你以后什么事都听夫人的。” 姜姽咬着唇,险些咬出血来。 世子爷喜欢的人明明是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没有人相信她说的话,没有人知道世子爷曾经是如何哄她讨她欢心的。 所有人都觉得世子爷喜欢的是姜姒,就连现在的世子爷…眼睛里也仿佛只有姜姒,而完全将她忽视。 她好不甘! 但她只是一个庶女,不能不向嫡母屈服。 “母亲,女儿知错了。女儿以后一定听您的话,您不要生女儿的气。” 谢氏不是那等苛待庶女的嫡母,纵然说不上有多疼爱,但看在柳姨娘自来安分懂事的份上,这事就到此为止。 三房那边,她会派人送了一套上好的笔墨纸砚过去,一是为了赔罪,二是示好。 天都快亮了,折腾一夜她也是乏得厉害,又敲打了一番后,才让柳姨娘和姜姽母女离开。 柳姨娘扶着姜姽,苦口婆心,“四姑娘,你要听夫人的话,万不敢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你只是个庶女,若是得罪了嫡母,自有苦头吃。你若是听话,夫人必不会亏待你,你一定会给你挑个合适的人家。” 姜姽望着沉沉的夜色,眼里全是讥讽。 再合适的人家,能比得过福王府吗? 世子爷是喜欢她的,她相信只要再给她机会,她一定能让世子爷对她更加的死心塌地。 明日! 等到明日见到世子爷之后,一切肯定都会不一样。 但是她没能见到慕容晟,因为福王府的管事来学堂传了消息,说是慕容晟已领差事,以后都不会来上学。 听到这个消息后,姜姽傻眼。 众人议论之时,姜姒正好在和顾端说话。顾端有些心不在焉起来,不时朝姜姽看过去,目光之中隐隐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第27章 姜姒看在眼里,心下了然。 这位端表哥喜欢女主。 倒也不奇怪,毕竟姜姽容貌出众,才情也不俗。 “端表哥,你们不合适。” 顾端听到这话,神情间明显有一丝慌乱,脸也跟着红透。以他的家世,确实不敢妄想姜家大房的姑娘,哪怕姜姽是庶出。 他好半天才缓过来,不无苦涩地说:“我知道。” 姜姒不知该如何安慰他,道:“端表哥,你以后一定会遇到对的人。” 但什么是对的人,他没问,姜姒也没继续往下说。 下学时,姜姒刚想过去找他,却见姜姽早自己一步,已到了他面前。 “顾公子,今日夫子讲得太快,我有一些不懂之处,可以请教你吗?” 他的脸,瞬间红到滴血一般。 “……可,可以。” 暗自喜欢的姑娘第一次主动找自己说话,如何不让人激动。他激动到整个人都在颤抖,哪里还会注意到自己的表妹,更不会注意到姜姽看向姜姒时,那嫉恨又挑衅的目光。 姜姒什么也没说,直接走人。 快到藏书楼时,一眼望见前面的人,她心下一动,小跑着过去。 “四哥哥!” 姜煜回头,一脸茫然。在看到姜姒朝自己跑过来时,不自觉地往后退,看上去一副不愿别人靠近的模样。 姜姒到了跟前,“四哥哥,你也要去藏书楼吗?我们一起吧,我正好有些不懂之处,你能不能为我解惑?” “我…我…我不会,你…你…你找…找…找别人吧。” 说完这句话,他面色发白地低下头去。 姜姒终于明白为何这个四哥哥平日里沉默寡言,很少与人说话,也从不与人打交道,更没有谁走得近。 原来是因为口吃。 不管他如何躲,姜姒还是跟着他一起进了藏书楼。 他寻了地方坐下,姜姒也跟着。 “四哥哥,你看这里。”姜姒压根不能他逃避的机会,直奔主题。“书上说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未有小人而仁者也。此言是否矛盾?既为君子,何来不仁?既是小人,那自是不仁,何足道哉?” “…五妹妹,这…这…这话没错,圣…圣人言…自…自……” “四哥哥,我学问不好,你不要讲太快,你讲慢一些,你一个字一个字的讲,我才能听得清楚。” 姜煜:“……” 他自小有口吃的毛病,从来都只有人嘲笑他讲话太慢结结巴巴,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讲话快。 “圣人言自有理,何为君子?君子之名,谁人赋之?若…若…若有欺世盗名之…之……” “四哥哥,你再讲慢一些,我听不懂。” 姜姒说听不懂,而不是听不清。 姜煜方才说得极慢,几乎一个字一字的说,他忽然发现好像讲得慢,似乎口吃也变得不那么明显。 他深吸一口气,往下说,“若有欺世盗名之辈,空有君子之名,行的却是不仁之事,正…正是这个道理。” “四哥哥,你真厉害!”姜姒看着他,小脸上全是崇拜之色。“你比夫子讲得还好。夫子讲得我听不懂,四哥哥你这么一讲我就懂了。” “我…我厉害吗?”他不知为何心头一酸,眼眶也跟着有些泛红。 大房有三子,皆是嫡出。他上有嫡出的兄长,自小才名显著,备受父母器重。下有同样嫡出的弟弟,聪明伶俐能说会道,极讨父母欢心。 他夹在中间,一无兄长之才,二无弟弟之慧,还有口吃之疾,所以既得不到父母的看重,也讨不了父母欢心。 “你当然厉害!”姜姒对他的夸奖毫不吝啬。“夫子教我的我都听不懂,四哥哥你一说我就听明白了,你不厉害谁厉害?” 为了不让他再自我怀疑,姜姒赶紧提下一个问题。 兄妹二人一个问,一个答,他受到了鼓舞,说的话越来越多,有时候加快语速也不像以前那样结巴得厉害。 而姜姒一直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不时发出“四哥哥真厉害”的感慨。 谢氏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走的时候眼眶都是红的,眼睛里也湿得厉害,出门之后就开始抹眼泪。 她育有三子,哪一个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虽说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但对于每一个孩子,她都是疼爱的。 长子有才,她引以为傲,幼子机灵,她见之欢喜,唯有二子沉闷自卑,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为此时常暗自伤神。 半晌。 她对身后的婆子感慨。 “五丫头啊,就是个简单纯良的好孩子。” 所以那个庶女说的话,一个字也不可信! 第17章 …… 姜家家宴,一月一回。 烛光美酒,珍馐佳肴,姜太傅姗姗来迟。 他背着手,一脸的不苟言笑。虽是一身随意的简衣常服,却有着令儿孙们望之敬畏的严肃与威仪。 姜良上前搀扶他入座,所有人齐齐问安。他精光四溢目光扫了一眼儿孙们,然后示意大家落座。 “祖父,孙儿近日得了一篇文章,还请祖父指点。” 一听到姜熠的声音,姜姒便知道接下来的流程是什么。 姜太傅的一声“念”字过后,姜熠便开始声情并茂地朗诵自己的文章。 姜家这一代有七个孙辈,除了在京外历练的姜焕和已故的姜炜外,其他人都在。 第28章 未入仕的孙子中,数姜熠风头最盛。一则是因为他如今是二房独苗,二则是比起口吃寡言的姜煜和年纪尚幼的姜七郎姜煊,他确实占尽优势。 他念完后,很是得意。毕竟是费心打磨之作,当然有可取之处,自然也就得到了姜太傅的一两句夸奖。 仅是如此,已足够他傲视其他人。 姜煊年幼,还不会作文章,便背了一篇前人之作。因着口齿清楚,背诵流利,也得了姜太傅的赞扬。 姜煜低着头,仿佛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四哥哥,你最近不是也作了一篇文章?”姜姒天真地问,声音不大不小。 所有人看过来,眼神各有复杂。 姜熠轻笑出声,“四哥,你既然也作了文章,何不念来给祖父听听?” 姜姒像是听不出来他话里的故意,也跟着附和,“四哥哥,你文章作得那么好,为什么不拿出来念一念?” 姜煜看着她,眼里有畏惧和乞求之色。畏惧是因为自己的口吃,不想在长辈们面前丢脸,乞求是希望她别跟着起哄。 她心下叹息,面上依旧天真烂漫。 没有人知道,其实每一次家宴之前,姜煜都会精心准备一篇文章,但是从来没有在长辈们面前展示过。 那些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努力,那种无人时踽踽独行的孤独与自卑,没有人比她更能感同身受。 “四哥哥,我想听你念,你慢慢念,我肯定能听得懂。” “我…可以吗?”姜煜的手心里全是汗。 姜熠还在看热闹,“四哥,你就念吧。反正都是一家人,我们谁也不会笑话你。” “五哥哥,你说什么啊?”姜姒望着他,似是不解,似是疑惑。“四哥哥文章作得那么好,为什么会被人笑话?” 他露出一副不可说的表情,“五妹妹,你与四哥最近时常待在一起,你应该最是清楚。” “我不清楚啊。”姜姒看上去更加疑惑了。“四哥哥不仅文章作得好,教人更是厉害,讲起释解来如滔滔江水,我一下子就能听懂。” “滔滔江水?”姜熠笑出声来,在察觉到长辈们都在看自己时,立马将嘲笑收了回去。“四哥,五妹妹都这么说了,你若是不念出来,岂不是对不住她的夸奖?” “四哥哥,你可以的!”姜姒看着姜煜,目光全是信任与崇拜。 姜煜心头一热,感觉自己周身的血也跟着热起来。当他回过神来之时,发现自己已经站了起来。 不等他有丝毫的犹豫,姜姒已帮将准备好的文章拿出来。 “哟。”姜熠讨厌的声音又起,“原来四哥真的有所准备啊。” 姜姒瞪他一眼,然后对姜煜道:“四哥哥,你可别念快了,念快了我听不懂。” 姜煜应了一个“好”字,深吸一口气后开始念。 他念得不快,初时听起来像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到后来渐入佳境,语速也快了一些。虽然比起正常人来讲这样的朗诵既谈不上流利,更谈不上抑扬顿挫,但没有结巴。 仅这一点,已让谢氏红了眼眶。 其他人皆是意外。 姜良喃喃,“夫人,四郎这是好了?” 谢氏因激动而声音发颤,“近些日子四郎日日教五丫头读书,五丫头性子纯良,与他相处得极好,他也因此受益匪浅。” 原来是这样。 姜良看了一眼姜姒,只觉得这个侄女一团孩子气,或许正是如此,才让四郎愿意与之亲近相处。 姜姒在姜煜念完之后,连忙鼓起掌来,“四哥哥真厉害!” 她这一鼓掌,旁人不明所以,谢氏第一个跟着,接下来是顾氏和余氏,到最后连姜太傅也拍了几下。 “不错。”姜太傅精明的目光看过来,“四郎这文章作得不错,若是再加润色不失为一篇好文章。老大,你帮他过个眼,然后给我。” 这番话虽然寻常,但意义不一般。 他的视线从因为他的话而呆住的姜煜身上,移到了姜姒那里。 “小五,眼光不错。” 姜姒像是得到夸奖的孩子,喜形于色,“那是当然,我就知道四哥哥最厉害。他心中有乾坤,腹中有锦绣,他日必能立于朝堂之上,字字珠玑,舌战群儒,成为比祖父还厉害的人。” “心中有乾坤,腹中有锦绣。”姜太傅抚着胡须,重复着这句话,对姜煜道:“四郎,你五妹妹对你的评价很高,你可千万莫辜负了她,祖父等着你超过祖父的那一天。” 所有人听到这话,一能听出他对姜姒的喜爱,二能听出他对姜煜的期许。 一时之间有人欢喜,有人嫉妒。 姜良站起来,郑重向自己的父亲承诺,“父亲放心,儿子以后一定好好教导四郎。” 姜煜也回过神来,激动地承诺,“祖父,孙儿一定不负所望。” 他不能让祖父失望,更不能让五妹妹失望。 姜太傅很满意,临走之前又夸了两句。 “四郎不错,小五不错。” …… 三房刚回院,大房就送了不少东西过来。 在这之前,姜烜正一脸控诉地不依不饶,“玉哥儿,你个小没良心的。我不在家的日子,你居然又有了别的哥哥。还‘四哥哥真厉害,’难道我不厉害吗?” “二哥也厉害,你和四哥哥不一样。他读书厉害,你打架厉害,你们一个文一个武,以后都可以保护我。”姜姒躲在顾氏身后,笑得乖巧又讨好。 第29章 姜烜心下受用,却是哼了一声。 顾氏爱怜地摸着女儿的发,“我家玉哥儿这么好,合该多几个哥哥爱护。” 一听到这话,姜烜心里的那点别扭全散了。 大房送的东西极多,十来匹精美光滑的上等布料,琳琅满目的胭脂水粉,以及各式各样的点心。 顾氏连说,“这也太多了。” 送东西的婆子是谢氏的心腹,姓廖。 廖妈妈说:“三夫人,这些东西都是我家夫人给五姑娘的。我家夫人还说了,若是五姑娘还有什么缺的,尽管去大房取用。” 姜姒再三感谢,说自己什么也不缺。 若说有缺,那便是长寿。 算日子,慕容梵的药丸也该做好了吧? 夜深人静之时,屋外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响动。 她原本就没有睡着,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心有所感地望去,果然看到有人如入无人之境般,掀着珠帘进来。 墨衣披发,玉质金相,正是慕容梵。 “王爷!”她惊喜出声。 慕容梵将一个瓷瓶递过来,语气极低,“怎么没睡?” “我也不知道,就是睡不着,可能是我和王爷心有灵犀,知道王爷今夜会过来。”她如获至宝地将瓶子收好,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可能不太妥当,“王爷,您是怎么想起学医的?” “无聊而已,随便学着玩。” 随便学的? 那医术…… 许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慕容梵又道:“太医院众人,无人在我之上。” 这么厉害! 她顿觉踏实,“读书之难,无过于医书矣,王爷一定付出了很多努力吧。” “任何医书看一遍就能记住,无关努力。” “……” 原来努力在天赋面前真的不值一提。 “那王爷真是一个幸运的人。不像臣女,无论天资还是能力,都只能道是寻常,莫说是医书,便是其它的书,臣女想要背下来也是极难。” 如水一般清透的眼睛里,盛满了不带一丝杂质的羡慕。如云雀仰望雄鹰,除去惊叹景仰再无其它。 这样的目光,慕容梵见过很多。但那些羡慕景仰之中,没有眼前的澄明,也没有让他为之侧目的干净。 “生而有之的能力,比之努力而来的一切,委实不值得炫耀。于我而也,所谓的天资过人,也只是寻常。” 这是在安慰她吗? “王爷大恩,臣女无以为报。然而臣女虽能力微小,也能许王爷一诺。” 她趿鞋下地,铺纸研墨,挥笔在纸上扬扬洒洒一番后,拿起来念道:“我姜姒,今日蒙芳业王大恩,无以为报,唯有一诺。若不违良心道义,不伤无辜性命,愿为王爷做任何事。” 她将纸上的墨吹干,双手呈给慕容梵。 “王爷,他日但有所遣,臣女必千里奔赴!” 第18章 …… 一夜风后,梧桐树叶落了一地。 顾端背着书袋,比以往更早一些到了学堂。 空气中充斥着凉意,他却觉得身体和心都似着了火。火势所到之处,是从未有过的欢喜。欢喜让他脚步如踩云端,每一步都带着做梦般的虚浮。 他等着,盼着。 同窗们陆续进学,那道朝思暮想的素色身影也闯入他的视线。他心跳如鼓地看去,贪婪而又小心。 这些日子以来的每一刻,于他而言都是梦寐以求的不真实。 当他目光中出现一道浅红色的身影时,隐有一丝愧疚一闪而过。他告诉自己表妹孩子心性,没有他这个表哥,还有姜四郎那个堂哥,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突然有人凑过来,大声地与他开着玩笑,“顾端,你的脸为何这么红,可是有什么好事?” “没…没什么。”他以为自己对姜姽的心思被人看破,脸色越发红得厉害。再一看是姜熠,更加显得心虚。 姜熠“啧啧”两声,像是不信他的话,“你看你这个样子,红光满面,面带桃花,我怎么看都不信你没事。” 说着,拿起他桌上的一本书,然后“咦”了一声,“这是什么?” 他看着姜熠手中的纸,一脸懵。 姜熠大声读起来,“我悦君,君不知。我有心,君不觉。玉哥儿。玉哥儿是谁?这名字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一听玉哥儿三个字,顾端下意识往姜姒那里看去。 姜熠见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五妹妹,我记得你小名就叫玉哥儿!” 一时之前,众人指指点点。前些日子姜姒找顾端讨教的事人人皆知,很多人惊讶过后,对纸上的内容深信不疑。 不少人看向姜姒的目光变得微妙,交头接耳地讨论起来。 “五妹妹,原来你心悦顾公子。”姜姽的话,带着无比的笃定,恨不得将姜姒咬死。她目光中有兴奋还有同情,还有一种只有姜姒能感觉到的恨意。 “我竟是不知原来五妹妹你心悦顾公子,若不然我也不会找顾公子讨教。五妹妹,你是不是怨我?” 她又望向顾端,“顾公子,以后我不会再找你讨教了。” 顾端一时情急,慌乱解释,“姜四姑娘,你不要误会,我和玉哥儿就是兄妹,我对她绝无私情。” “顾公子和我说这些做什么?”姜姽羞恼道:“你与五妹妹如何,与我何干?你对她如何,你自与她说清楚便是!” 第30章 姜姒很确定,无论是她,还是原主都没有写过这样的东西。 她望向姜姽,姜姽也在看她。 视线碰撞,你死我活。 顾端此时是无比的挣扎,一个是他思恋了许久的姑娘,一个是他嫡亲的表妹,他艰难地开口,“玉哥儿……” 他一开口,姜姒便知他的选择。 “端表哥,你不必为难。”姜姒将纸收好,交给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的姜煜。姜煜想说什么,在看到她摇头之后什么也没说。 她环顾所有人,最后目光落在顾端身上。“端表哥,这东西是我写的,但不是写给你的。前些日子我还纳闷怎么也找不见,原来是落在你那里了。” 有人问:“姜五,你真有心悦之人,那人真的不是你表哥顾公子?” “我确实有心悦之人,那人不是我端表哥。” “那是谁?” 姜姒垂眸,做羞涩状。 …… 下学后,姜姽没有找顾端请教问题。 顾端失落而伤感地看着她离开,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背着书袋追了上去。 “姜四姑娘,我…表妹都说了,她喜欢的人不是我,你不用觉得为难。今日夫子讲的课,你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我都可以为你答疑解惑。” “顾公子,姑娘家的心思最是难懂,五妹妹她…她心里应是有你的。她说的可能是假的,她心悦的人就是你。” “不是的!”顾端拼命摇头,“她…她喜欢的可能是世子爷!” 世子爷三字一出,姜姽眼神微变。 这时大房的一个婆子过来,对他们说:“四姑娘,大夫人找你。顾公子,你也一起吧。” 姜姽心有惊疑,母亲找她不足为奇,为何要见顾端? 顾端亦是一头雾水,满腹疑惑。 两人到了清风院,发现姜姒和姜熠姜煜都在。谢氏坐在正中,右下位坐的是余氏,右下位坐的是顾氏。 眼见着人齐了,谢氏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姜姒上前,将事情说了一遍。 顾氏越听越不对,脸色由红到白。 谢氏皱着眉,问:“玉哥儿,你不是说东西确实是你写的,你也确实有心悦之人,为何又来这一出?” 姜姒看向姜煜,姜煜上前。 他的手里,拿着那张纸,“母亲,两位婶娘,这不是五妹妹现在的字。” 然后他又拿出另一张写满问题的纸,向众人展示,“这才是五妹妹的字。” 两张纸的字迹有些相似,但确实不一样。 姜熠不加思索地道:“那这纸条就是五妹妹以前写的。” “那这些日子以来,顾公子天天上学,天天翻书,岂会时到今日才让你一个外人发现纸条?”姜煜反问他。 他被问住,强词夺理,“许是顾公子粗心大意,一直没有发现而已。” 姜煜摇头,“这纸条上的墨迹很新,应是近两日所写。而且这墨中有龙兰香,应是黄州产的龙香墨。我姨母嫁在黄州,每年都会送一批龙香墨进京,我用的就是此墨。” “四哥,五妹妹近几日常与你相处,她必是用了你的墨。”姜熠一说完这话,很快发现不对劲之处。 因为这个理由自相矛盾,先前才说过看字迹是姜姒以前的字迹,若是最近写的,那字迹应该会有所不同。 且不说这一点,光是用墨之事,姜煜断然否认,“五妹妹没有用过我的墨。” 这时姜姽小声道:“四哥,前些日子,母亲送了一套笔墨纸砚给五妹妹,其中就有这龙香墨。至于字迹,只要是一人所书,时有变化也是正常。” 顾氏闻言,急忙道:“大嫂,你让人送的东西,我家玉哥儿一直舍不得用。” 她命人将东西取来,看上去确实原封未动。 谢氏亲自验过,确认是自己送出去的东西,因为这做不了假。她妹妹的夫家是黄州的望族,族中便有龙香墨坊,所产的龙香墨皆有徽记,区别于市面上所售的龙香墨。 一看情势不妙,姜熠一点点地往门口退,想趁机走人。他快退到门口时,被余氏一声“五郎你要去哪里?”给喊回来。 余氏平日里不喜言笑,因着常年板着脸而显得有些刻薄。 “母亲,我…我还有功课未完……” “说吧,这纸条到底是怎么回事?” “母亲,我是真不知道,这又是字又是墨的,哪一样都与我无关。您也不能因为平日里不喜欢我,便死活要把这脏水往我身上倒啊。” 姜熠一脸的不在乎,他是二房唯一的男丁,深得姜卓的看重。姜卓不止一次暗示余氏,将他记为嫡子,无奈余氏一直没有松口。 因着这一点,他对余氏怀恨在心。 大房三子皆是嫡,三房二子也是嫡出,阖府上下就他一个庶子。明明他是父亲唯一的子嗣,母亲却未能深明大义将他记在名下,他岂能不怨? 余氏怒道:“这东西不是五丫头写的,那是从哪里来的?” “这我哪里知道,反正东西是从顾端书里掉出来的,你们为何不问他?” “我…我也不知道。”顾端喃喃着,他感觉自己脑子很乱。 谢氏冷笑,“你们都不知道,那这纸条难道是凭空冒出来的?” “母亲,您息怒。方才四哥说五妹妹没有用过他的墨,这事或有不尽实之处。倘若他走开时或者不注意时,五妹妹用了呢?” 第31章 “你的意思是,这东西就是你五妹妹写的?”谢氏看着她,目光凌厉。 她垂着眸,如往常一样文静温顺。 “母亲,女儿绝无此意。只是觉得五妹妹在人前已经承认是自己所为,也不知为何要闹这一出?” 一阵沉默,气氛诡异。 姜姒似无意般提及,“大伯娘,您还记不记得我初入京城时,恰逢四姐姐生辰,我班门弄斧为她写了一首诗?” 姜姽闻言,脸色大变。 第19章 她们堂姐妹之间相差半岁,原主在得知即将进京时很是欢喜,心心念念着要和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主好好相处。 她为女主选的生辰礼是一支兰花簪,并且还绞尽脑汁作了一首诗:千里进京路迢迢,我心愉悦不觉累。姜家有女静如兰,名不虚传人人知。 为表姐妹之间的亲近,她的署名是自己的小名玉哥儿。 这首诗不伦不类,长辈们一笑置之,此后再无人提及。 谢氏最先反应过来,当即命廖婆子带人去搜姜姽的房间。 很快,廖婆子回来,呈上两样东西。 谢氏看过之后忽地扬手,一个巴掌扇向姜姽。 “啪!” 姜姽捂着脸,不敢置信。 “母亲,您为何打我?” 谢氏怒极,将东西拍在桌上。除了姜姒说的那首诗,还有一小块未烧尽的纸片。纸片上还能看到两半个字,依稀能分辨出是悦君二字。 这二字的字迹,与诗和纸条上的字迹相差无几。 姜姽看到这些纸片,满眼的不可置信。 她明明将所有练写的纸都烧了,扔进火盆的东西怎么会在这里? 须臾,她明白过来。 是新来的丫头和婆子! 顾氏此时也理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怒声质问她,“四丫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家玉哥儿哪里碍着你了,你要这么害她?” “三弟妹,你还没看明白吗?我们四丫头心大,瞧上了福王府的富贵。可惜啊,上回想出风头没出成,反倒让你家五丫头露了脸。她必是怀恨在心,处心积虑要坏了你家五丫头的名声。 可怜五丫头,小小年纪深明大义,顾及我姜家的脸面,不愿旁人看笑话,硬是认下了这纸条是她写的,白白担了一个心悦他人的名声!” 余氏一语中的。 姜熠见事情败露,索性推得干净,“我就说四妹妹今早怪怪的,非跟我说顾端的书袋里有好东西,原来是拿我当枪使!” 姜姽没有反驳,低着头。 他松了一口气,对姜姒道:“五妹妹,这事你可不能怪我。” 姜姒不置可否,“五哥哥问心无愧就好。” 这话一语双关,听得他心虚不已。 他为了撇清自己,装作痛心疾首的样子,“四妹妹,你…你看看你做的都是什么事?你让我这个当哥哥的说你什么好呢?” 姜姽猛地抬头,已是梨花带雨。 “母亲,二位婶子,此事确实是我做的。我见五妹妹不顾女儿家的矜持主动示好顾公子,而顾公子似乎对五妹妹无意,我心中为五妹妹着急,便想着帮一帮她。哪里弄巧成拙,反倒害了五妹妹。” “你的意思是你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五妹妹,那你和顾公子走近也是为了她?”谢氏可不信这样的鬼话。 “正是。”姜姽流着泪,一脸的后悔与自责。“我想着顾公子许是未开窍,便有心点拨一二。谁知顾公子他…他反倒顺其自然,似是完全不在意五妹妹一般。我一时情急,这才急中出错想出这么个昏招。” 余氏冷笑连连,问顾氏,“三弟妹,你信吗?” 她本不是热心肠的性子,之所以主动维护姜姒,也是因为上次在魏其侯府时姜姒为她的女儿姜婵解过围。 顾氏摇头,“我不信!” “三婶,我知道你们都不会信,是我一时糊涂。但我…我真是为了五妹妹。五妹妹与我交好,我怜惜她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害她?” 姜姽一副后悔到无法原谅自己的模样,身体也跟着摇摇欲坠。她哭着哭着,像是一口气喘上不上似的,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众人还未有所反应,柳姨娘闯了进来。她什么话也不说,连求情的话都不说一句,就这么一直重重地磕着头,直到地板上都沾上鲜红的血迹。 谢氏神情复杂,叹了一口气,看向顾氏。 顾氏恼恨姜姽的心术不正,对柳姨娘则是于心不忍。但今日受委屈的是她的女儿,她实在无法说出原谅的话。 所有人都不言语,唯有柳姨娘以头磕地的声音。 良久,姜姒说:“大伯娘,四姐姐的心思无人知,她说是为我好,我却是胆战心惊。若再有下一次,我可能真的要被吓死了。” 谢氏心下感慨,这五丫头果真还是个孩子,说的话都是这么的孩子气。 “五丫头,大伯娘向你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她看着柳姨娘,摇了摇头,“行了,别磕了,你快把姽姐儿送回去。她到了议亲的年纪,以后就老实待在府中备嫁,学堂就不用去了。” 柳姨娘闻言,千恩万谢,与婆子一同扶着姜姽离开。 姜熠佯装气愤,指着仿佛灵魂出窍一般的顾端,“好你个顾端,你一个外人,竟然害得我两个妹妹差点反目成仇,你真是好大的本事啊!” 第32章 顾端感觉自己做了好长一个梦,梦里他突然飞上云端,不知所谓地快活了几日后,忽地从云端跌落。 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喃喃着:“原来都是假的啊。” 他茫然地看去,对上的是姜姒平静的目光。他心下一阵阵说不出的难受,表妹必是怨上他了吗? “玉哥儿……” “端表哥,此事不怨你,你不必自责。” 他也是无辜受牵连的人,如同曾经的原主。 姜姒不怪他,但以后也不可能再和他亲近。 顾氏原本很是疼爱这个侄儿,如今只有满心的失望,派人将他送回顾家后,不无难过地拉着姜姒的手,满眼的心疼和愧疚。 “玉哥儿,你当众承认有心悦之人,往后怕是流言蜚语少不了。” “娘,您不必难过。”姜姒安慰道:“反正我也不能嫁人,些许流言蜚语算什么。我是姜家女,姜家是我的庇护之地。今日我若当众揭穿四姐姐,坏的是我们整个姜家女的名声,长辈们再是不怪我,恐怕我也难以自处。倒不如我一人担下此事,让他们念着我的好。日后我若是一直留在姜家,也能多些垂怜。” 顾氏听到这话,疼惜之余,又夸她懂事。 她抬头望天,天空一望无垠,辽阔而遥远。 这一世天大地大,她不过是想紧紧守住自己如今拥有的一切。至于那些个虚名,对她而言不过浮云。 浮云快散时,姜太傅派人来请她。 她将近书房,另一边也来了人。 那人一身墨色暗纹的披风,兜帽盖得严实。尽管无法窥其真容,仅从清雅高贵的气度来看,也知此人的不凡。 两人即将相遇,她准备避让。 “姜姒。” 平和的声音,空灵而熟悉。 慕容梵将兜帽取下,露出一张似月华的神颜。 她惊呼出声,“王爷?” “我闲来无事,来找姜公下棋。” “我来找祖父,祖父要见我。” 慕容梵半垂着眉眼,刚好对上她似水清透的眼睛。 “你今日是故意将计就计,便是希望借由自己心里有人的名声传出去。日后但凡有人提亲,皆可以此理由拒之。” “算是吧。” 姜姒一点也不奇怪他会知道,谁让他是慕容梵呢。 他是天家佛子,算尽世间人,算尽天下事。这样一个人,连自己的来历都清楚,又何况这样的区区小事。 “世俗如高墙,僭越者往往如木秀于林,必将被风摧之,你不怕吗?” 或许是为了应和慕容梵说的话,忽地起了一阵风。 风吹着姜姒的发,几根松散的发丝被风吹着,不管不顾地骚扰着她。一时拂过她的眼睛,一时粘在她嘴边。其中一根头发最是顽强,紧紧地贴在她眼角,任她捋了几下也未能将它清理,直到男人修长的手指替她解了围。 风停了,她的心好像也停了一下。 “是否觉得我有轻薄之意?” “怎会?”她拼命摇头。 “为何?” 她娇憨一笑,“因为您是长辈啊。” 第20章 …… 姜太傅从一堆书后见二人一起见来,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乍一看到慕容梵,忙理了理衣服出来相迎,精明锐利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打了一个来回,若有所思地对姜姒道:“小五,祖父有客,你晚些时候再来。” 姜姒依言,无比乖巧地行礼告退。 慕容梵却说:“小辈而已,无需避嫌。” “……” 如此一来,姜姒便被留下观棋。 观棋不语真君子,她不是君子,她不语是因为她不懂。棋盘之上黑白两方无声地厮杀,她一无所知。 棋看不懂,唯有看人。因着她恰好坐在姜太傅这边,抬眸之际一眼望见的人当然是慕容梵。 慕容梵手执黑子,手指修长秀劲,落子之时看似轻描淡写,却有翻云覆雨之势。哪怕是坐着,亦是飘逸出尘之感,当真是明月照雪岭,横霜染风华,不似世间人。 一局棋完,姜太傅败下。 他抚着胡须,因孙女在场而显得有些尴尬。好在孙女一脸稚气,天真而又单纯,并没有任何的异样。 饶是如此,他依旧觉得老脸有些挂不住,不怎么自在地清了一下嗓子,没话找话,“小五可会下棋?” 姜姒摇头,“孙女不会。” 姜家是书香门第,族中无论男女在琴棋书画上皆有涉及。不论精通与否,不会二字却是万万不可能听到的。 是以,他大感意外。 “一点也不会?” “正是。祖父莫怪,孙女自幼体弱,父亲母亲唯恐孙女养不活,但凡是劳心劳力之事皆不让孙女沾上半分。是以仅是识了一些字,琴棋却是一窍不通。” 他目露惋惜之色,但见孙女气色还算红润,想来如今已是大好,遂道:“姜家子孙,从未有过不通琴棋者。你若是身体好了许多,闲暇时可学习一二,略懂些皮毛也是好的。” 姜姒自是应下。 “王爷,是否再来一局?”姜太傅问慕容梵。 慕容梵却是起身,道:“今日就到这里,改日再来找姜公切磋。” 他临走之际,说了一句话。 他说:“琴棋二艺,最论天赋。倘若学得晚,而天赋过人,未必不能成大器。” 第33章 这话是对姜姒说的,也是对姜太傅说的。 祖孙二人送他离开后,姜太傅喃喃自语道:“王爷今日瞧着,似是心绪不佳。” 慕容梵心情不好吗? 姜姒仔细回想,半点蛛丝马迹全无。 慕容梵向来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平静而从容,看起来情绪几乎没有任何的波动,祖父是从哪里看出来他心情不好的? “王爷那样的人,也会心绪不佳吗?” “王爷也是人,纵然七情六欲淡了些,但也如世人一样,由孩童到成人,岂会没有喜怒哀乐?” “那王爷幼年是什么样子?” 姜太傅半眯着眼,脑海中浮现出多年前的一慕。 龙椅之上,天子纵然年迈却威严冷峻。与之君王威仪不符之处,那便是他怀里抱着的小童。小童不足两岁,眉心一点朱砂红,如同佛祖座下莲花托生的童子。明明正是玉雪般可爱的年纪,粉砌般的脸上却无孩童应有的懵懂,看人时目光如定,仿佛能洞察人心。 “王爷幼年,自然与常人不同。”他感慨道:“非常人,非常心,想来能让王爷心绪不佳之事,定然非常事。” 既然非常事,那姜姒自然不会往下问。 她甚至想象不出来,如慕容梵那样超脱在世俗之外的人,如果真沾染上普通人的情与欲,该是什么模样。 姜太傅找她,也是因纸条一字。 “你为姜家而受了委屈,理应有所补偿。” 所以姜太傅给她的补偿是一张地契,地契的所在是一处庄子,虽然不是京城附近,但离得也不算太远。 这样实实在在的好处,抵得过一千句的安慰和夸奖。而姜太傅的一句“长者赐,不可辞。”更让她心安理得的收下。 姜太傅又找了两本书给她,一本是棋谱,一本是琴谱,让她平日里无事时练一练,不求有多精益,但求不要一问三不知。 书房里书多且杂,还乱。 这两本书都是基础用书,原本都堆在最里面,是以姜太傅在翻找之时无数的书本乱飞,有几本刚好就扔在她脚边。 她拣着整理着,遇到一些感兴趣的书便会看一两眼,若中有一名《古今算经》的书,她更是多看了好几眼。 “这是术数,小五可想学?”姜太傅问她。 她翻开一看,道:“我会。” 姜太傅闻言,大感意外,当下指着书上的题让她做。 那是一道类似鸡兔同笼的题,她很快算出答案。姜太傅更感惊奇,又连出好几道题,她都一一算出来。 随着她算出一道又一道的题,姜太傅眼中的精光更亮。 良久。 他喃喃道:“小五,原来腹中有锦绣的人是你啊。” …… 极贤殿。 正嘉帝身边最得用的常公公将一众太监宫女们指挥得团团转,一时嫌炭盆里的炭火不够旺,一时又嫌茶水凉了些。 外面的人一通传,说是芳业王已入了宫,常公公忙让人摆上刚出笼的点心,然后恭恭敬敬地候在殿外。 打眼看到慕容梵的身影,他立刻迎上去。 “王爷,您可算是来了,陛下已经等候多时。” 话音一落,一抬头便看见正嘉帝站在殿门口。 一身常服,满眼慈爱,这位天底下最尊贵的人,此时却宛如世间最为寻常的父亲,正翘首以盼地等待着自己的孩子。 当年秦太妃请旨出宫守陵,将年仅四岁的慕容梵扔给他,他便将这个幼弟养在身边,一应照料亲历亲为,兄弟二人的感情堪比父子。 他让慕容梵坐在自己身边,关切地询问近况。 “晟儿那个不成器的,做出那等荒唐之事,还让人告到了你面前,实在是太不应该。” “此许小事,又事关我慕容氏,臣弟恰好遇上,自是要管。” “听说那女子是姜渊的孙女,是他庶子所出。一个庶子之女,竟然状告被亲王世子轻薄,也不知居心何在。” “臣弟见那姑娘心性单纯,绝无攀附之意。她所行所言全凭本心,并无一丝杂念。” 正嘉帝听到这些话,全然相信。 “照此说来,必是晟儿少年心性,招惹了人家姑娘,这才行了那等荒唐之事。再有此等糟心之事,你不必理会。” 这可是他亲手养大的孩子,他可不愿其被凡尘俗事所扰。 世人皆知他宠爱这个幼弟,无非是因为幼弟天生与佛有缘又天资纵横,却不知他之所以能登基为帝,全是幼弟的功劳。 当年他上有占长的大皇兄,有贤名在外的二皇兄,还有性情最像父皇的四皇弟,朝堂上下无一人看好他。 父皇便是在立储一事上有摇摆,那也是在大皇兄和二皇兄之间。真正不甘心的人,想为之一争的人,也是最受父皇喜欢的四皇弟。 他谨守本分,从未妄想过皇位会落到自己头上。若非幼弟的一句“三皇兄的命宫是紫薇星宿。”他也不可能坐上龙椅。 父皇常言幼弟是佛子转世,正是因为幼弟的那句话,让父皇最后下定决心将皇位传给他。所以对于这个幼弟,他无论如何宠爱都不为过。 “梵儿,你瞧瞧,如今连晟儿都知晓男女之事,你为何迟迟不开窍?京中贵女无数,却无你另眼相看之人。民间美人如云,也不曾听你提及。” “皇兄,姻缘有数,臣弟不急。” 第34章 “你是不急,但你母妃近年来时常问起。你再不成亲,你让朕如何向你母妃交待?” “母妃那里,臣弟会去说。” 正嘉帝闻言,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你如今已二十有三,是时候该考虑亲事了。” 慕容梵垂着眸,耳边似是在回响少女娇憨的话语,“因为您是长辈啊。” 他二十有三,与十六岁相差七年。 七年之差,他是长辈。 长辈二字,几时变得如此刺耳了? 第21章 …… 翌日。 顾端的母亲王氏登门,却未和从前一般先来三房,而是直接去的清风院。 姜姒还未进院子,便听到她谴责的声音。 “你这孩子,往日里我瞧着你是个再懂事不过的,怎地如今行事如此之糊涂,不管不顾任性妄为,害人又害己,你叫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说你什么好啊!” “顾家伯娘,都是我的错。”姜姽带着哭腔,自责不已。“我也是一时想岔,本以为能帮到五妹妹,没想到却害了她。” “你这话啊,我是不敢信的。”她冷哼一声,“你费尽心机,处心积虑,还说是为了我家玉哥儿好,传出去怕是谁也不会相信。” 姜姽哭得越发厉害,像是难受到说不出话来。 她看见顾氏和姜姒进来,哭着说:“五妹妹,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我只是想帮你和顾公子,没想到会弄巧成拙……” 姜姒不说话,顾氏也没吭声。 王氏一拍桌子,嗓门更大,“你少在这里惺惺作态,打量着谁不知道你肚子里的小心思。你就是嫉妒我家玉哥儿,事事都想着与她争抢!可怜我家玉哥儿,白白受了这样的委屈。” 她语气中难掩心疼,过来拉着姜姒的手。 顾家门第不高,她娘家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往上数三代都没有一个当官的。之所以能嫁进姜家,全靠她父亲当年与顾老太爷有恩。 顾老太爷早年家贫,三餐无以为继,若非王家时常接济,莫说是后来能考取功名,便是活命都不能。 因着这层关系,她才成了顾家妇。 “玉哥儿,你别怕,受了什么委屈告诉舅母,舅母替你讨个公道!” “多谢舅母。”姜姒对她印象不错,记忆中她是一个爽利之人,逢人三分笑,让人觉得格外的亲近。 她打量着姜姒,越发的心疼,“出了这样的事,你必是心里难受吧,瞧着下巴都尖了。” 谢氏面色讪然,委实没脸替自己的庶女辩解。 好半天,才道:“亲家嫂子,这事说来说去都是我的错,是我平日里太过疏忽。” “亲家大嫂,你说的是哪里话。阖京上下谁不知姜家里外井然有序,全都是你的功劳。我就是心疼我家玉哥儿,好好的姑娘家担了那样一个名声,这日后婚事必然受阻……” 王氏倒是想将错就错,让自己的儿子娶了外甥女。但自古以来高嫁女低娶媳,当年顾氏能嫁进姜家,是高攀也是幸运。倘若顾家的儿郎想娶姜家的姑娘,却是不太够资格。更何况知子莫若母,她如何看不出来自己的儿子喜欢姜家大房的这个庶女。 真是孽缘哪! 谢氏当即表态,“亲家嫂子,你放心,五丫头的事,以后就是大房的事,我一定帮她寻个好人家。” “那我家玉哥儿的事,以后就劳烦亲家大嫂多费心。” 王氏目的达成,心想着如此一来,她对大姑姐和外甥女也算是有个交待。又对姜姽道:“听说出事之后,你就晕了过去,也没和我家玉哥儿好好道个歉。我不管你是真心也好,假意也好,正好今日人都在,你就当着你母亲的面,认认真真的向我家玉哥儿赔个不是。” 姜姽咬着唇,面白如纸。 然后她像是发了狠般,“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五妹妹,对不起!” 磕完头之后,她忽然拔下头上的一根簪子。 说时迟那时快,不等她刺向自己时,姜姒已经扑了过来。谁也没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等到簪子掉在地上时,所有人才回过神来。 “玉哥儿!”顾氏惊叫着。 姜姒似是处在茫然中,巴掌大的小脸上一道血痕清晰可见,仿佛是凝脂玉中渗出血来,分外的触目惊心。 她像是一点也感觉不到疼,孩子气般庆幸地拍着自己的心口,“四姐姐,你没事就好。” 这时有脚步声匆匆而来,伴随着姜良震惊的声音,“这是怎么了?” 来人不止姜良一个,还有姜卓和姜慎。 兄弟几人刚回府,忽然有下人去报,说是清风院这里闹开了。他们急忙而来,未进院子就听到顾氏的惊叫声。 几乎是同一瞬间,他们都看到姜姒脸上的血痕。 姜慎大惊,“玉哥儿,这…这怎么一回事?” 他快步上前,扶住女儿,用眼神询问妻子。 顾氏捂着心口,“…是四丫头,她发了疯似的想伤自己,玉哥儿想阻止她,不想却被伤到了……” 姜良皱着眉,难以置信地看着往日里最是懂事的女儿,“姽姐儿,当着长辈们的面,你怎能如此行事?” 姜姽低着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胸口处渗出一朵血花来。 血花开始漫延,她终于感觉到疼痛。 这一次是她失算了! 第35章 “父亲…我错了。” 她身体晃了晃,晕倒在地。 在她倒地的一刹那,姜姒哭出声来,“四姐姐,都怪我,都怪我我没能及时阻止你。原本我一直盼着今日,我应是很欢喜的,为什么发生这样的事?” 姜良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五丫头,你一直盼着今日吗?” 姜姒点头,“对啊,大伯,今天是我的生辰。” 她长在京外,不说是姜良,便是谢氏都因为近日事多,而忘了今天是她的生辰。 生辰之日见了血,终归不是什么好事。大房的生辰礼很快送到三房,除去按礼数规矩置办的东西外,还有一套红宝石的头面。 廖婆子说:“这头面是大夫人一早准备好的,原是想着将来添给四姑娘装点门面,如今也算是物尽其用。” 言之下意,这头面原本是给姜姽将来添妆的。因着姜姽不懂事,这头面便用来给姜姒赔礼道歉了。 姜姒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懵懵懂懂地接了东西。 随后二房和姜太傅那里都送了礼物过来,二房的礼中规中矩,姜太傅送来的则是一套文房四宝并几本孤本。 顾氏今日来,一是为顾端惹出来的事讨个说法,二也是来送生辰礼的。今年的生辰礼比之往年更重,最贵重的是一套纯金首饰。 姜姒盘点着这些礼物,当着顾氏的面估摸着价值。 顾氏原本还担心她因着伤在脸上而难过,见她这般财迷的模样,不由得哭笑不得,又是心疼又是怜惜。 “瞧你这小财迷的样子,在外面可千万不能这样。” “娘,您放心,女儿知道的。”姜姒最满意的是顾氏送的金饰,纯金的东西最好出手,也最实用。“我可不是财迷,我就是想多攒些银钱,日后生活无忧,您和爹也能放心。” 顾氏闻言,心间似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她的玉哥儿啊。 怎么就是那样的命格呢? 母女二人将所有的礼物归置好后,天已黑透。 一家人就着温暖的烛火,和和美美地吃了一顿丰盛的晚膳。席间不管是姜慎还是顾氏,都有意不提及白天发生的事。 姜烜送给姜姒的是自己攒了许久的银钱买的一支坠玉发簪,还亲手簪在了妹妹的发间,并表示来年必定买一个更好的。 兄妹俩说说闹闹,直至各回各房。 姜姒刚回屋不久,又有送东西来。 祝安将东西拿进来,疑惑地道:“老太爷不是已经送过生辰礼了,怎地又送一回?” 姜姒正坐在镜前,由着祝平替自己拆解发饰。 “祖父可有带什么话?” “老太爷确实带了话,说这是长辈给小辈的东西,让姑娘收下便是。” 琉璃镜中映出一幅美人图来,有着妙手丹青都画不出的绝色容颜,唯一的瑕疵便是近下巴处敷着的药膏。 但哪怕如此,亦是美得令人心惊。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久久出神。好一会儿之后,才从祝安手中接过锦盒,慢慢打开。 “姑娘,这……居然是紫玉!”祝平惊呼出声。 锦盒中的,是一枚紫玉葫芦。其色之纯,其质之润,堪称世间罕见的极品。 姜姒叮嘱道:“这事你们别说出去。” 两人齐齐称是,她们以为姜姒是怕传出去会遭来别人的嫉妒。 姜姒将紫玉葫芦取出,系在自己的脖子上。玉葫芦刚好垂在她心口,竟半分也不觉得冰凉,反而有种温润的暖意。 这东西…… 是她以为的那个人送的吗? 第22章 …… 慕容晟退了学,姜姽也没来,对于姜姒而言,没有男女主的学堂,似乎比以往更敞亮了许多。 她认认真真地上着课,若有不懂的地方除了问夫子,就是问姜煜。姜煜与她关系亲近,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 顾端时不时望向他们,眼神愧疚而躲闪。 下学时,他坐在位置上没动。 等到姜煜和姜姒准备要走时,他欲言又止。 姜姒背好书袋,朝他走去,在他震惊羞愧的目光中,道:“端表哥,你不必自责,也不必觉得愧疚,因为即便没有你,她也会找到其它的法子害我。你如今要做的就好好读书,莫要辜负舅舅和舅母对你的期望。” “玉哥儿……”他闻言,越发的难受。 原本他明明知道的啊! 知道姜四姑娘中意的人是谁,知道他高攀不上姜四姑娘,但是为何他如同鬼迷了心窍般,竟然一头栽了进去,险些害了自己嫡亲的表妹。 姜姒拍了拍他的肩膀,“端表哥,你越是难受,就越应该好好读书。终有一日你出人头地后,再回首这些往事你会发现,这一切不过是易散的浮云。” 他更是羞愧难当,却在姜姒鼓励和期盼的眼神中点了点头。 梧桐树叶又黄了许多,落叶也更多。 凉风拂过时,留下瑟瑟的寒意。姜姒和姜煜兄妹俩出了学堂的门,过一条路就是姜家的后门,他们刚进后门没多久,远远看到前面有个人鬼鬼祟祟。 姜煜认出那人,惊讶出声,“五妹妹,那不是六郎吗?” …… 姜烜用手捂着脸,猫着身体一瘸一拐地往前走,遇到有人时便赶紧躲起来,像是生怕被人发现似的。 忽然听到后面传来脚步声,他不由加快步伐。等到脚步声更近时,他急得高一脚低一脚地跑起来。 第36章 “二哥!” 听到这个声音,他停下来。 转身后看见只有姜姒一人,他松了一口气,没什么正形地靠在一棵树上,喘着气朝姜姒招了招手。 “玉哥儿,快过来扶你二哥一把。” 姜姒终于看清自家二哥的模样,秀眉皱起。 只见他头发零乱,脸上有清晰可见的血口子,衣服不仅皱得厉害,还沾满了土,一看就是和什么人干过一架。 “二哥,你这是怎么了?你和谁打架了?” 他哼哼着,“一个欠揍的人。你别看二哥这样,他可比我惨多了。玉哥儿,这事你可别告诉娘,我没事。” 姜姒递了帕子给他,让他擦一擦。 他摇手不要,“别把你的帕子弄脏了,我洗把脸就好。” 兄妹二人刚进三房的院子,顾氏身边的胡婆子就慌慌张张地过来禀报,说是那被打之人找上了门。 姜姒见胡婆子神色不对,心中忽然有了猜测。 她看向自家二哥,“二哥,你打的那个人不会是慕容晟吧?” 人都找上了门,姜烜想瞒也瞒不住,“那小子敢轻薄你,我早就想打他了。以前没有机会,如今那小子入了京武卫,我岂能放过他。” 原来慕容晟进了京武卫。 姜姒头疼起来,心道这都是什么事啊。她好不容易摆脱了男主,男主转头就和她二哥纠缠上了。 “玉哥儿你放心,我可不怕那小子。是他无理在先,我打了也就打了,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还就不信他能把我怎么样!” 胡婆子原本就愁容满面的脸,在听到姜烜这话之后拧得都快变了形,她小声嚅嚅着,“可不止世子爷一人来了,还有沈郡王。” 一听到有沈郡王,姜烜就是腿一软。 他咬牙切齿,“好一个慕容晟,打不过就想以势压人,简直是太卑鄙了!大统领来就来了,我可是他的属下,我就不信他会帮亲不帮理。” 姜姒提醒他,“二哥,慕容晟不仅是他表弟,如今也是他属下。” 他腿更软,扶住姜姒,一脸的壮士断腕般,“玉哥儿,明年今日就是你二哥的忌日,你可千万记得给我烧纸啊。” 他们俩到正房门外时,慕容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他的状况确实比姜烜惨很多,说是鼻青脸肿亦不为过。 他防备地看着姜烜,话却是对姜姒说的,“姜五,这本是我和你哥哥之间的事。他打了我,我也打了他,我们之间算是扯平了。” “扯不平!”姜烜梗着脖子道:“你把大统领叫来了,你告诉我,这怎么扯得平?” 说到这个,慕容晟也是有苦难言。 “我本欲不告诉任何人,谁知我溯表哥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非带我来姜家要个说法。” 他人都回了王府,还被溯表哥给找了出来。他就纳闷了,溯表哥好歹是京武卫的大统领,平日里这么闲的吗? 姜烜半信半疑,用眼神询问姜姒。 姜姒轻轻点头,她觉得慕容晟应该不会撒谎。 这时屋子里传出姜太傅威严的怒声,“还不快滚进来!” 姜烜缩了缩脖子,硬着头皮进去。 一阵沉默,慕容晟先开口,“姜五,你的脸……” “没事。” “你喜欢的那个人……?” “不是你。” 慕容晟心情复杂,他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 又一阵沉默,还是他打破僵局。 “听说你与方令能在议亲?” 方令能? 旋即,姜姒想到了这么一个人:显国公府的方三公子。 “没有。” “没有?”慕容晟皱了皱眉,“那我怎么听人说你与他相看过,且他还瞧上了你,正打算派人来提亲?” 姜姒想了想,没有瞒他,而是把在魏其侯府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不仅是这件事,还有纸条的事,也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末了,道:“世子爷,你可知四姐姐为何如此?” “她……”他应是受到不小的冲击,眉头都快拧成了麻花。“…我听到的与你说所完全相反。” 他这话一出,姜姒便笑了。 娇美如花又尚显稚气的少女,便是毫不掩饰的冷笑,有着与面庞完全不符的神情,却似瞬间绽放的花朵,其耀眼光华令人为之惊艳。 “那人是不是说我想和四姐姐争抢,即使是抢不过,也不能让她得了好?” “你…知道是谁说的?”他失了神,喃喃着。 姜姒又笑了。 这还用猜吗? “姜熠。” “姜五,你…你们……” “我们?”姜姒目光微凉,淡淡地看着他。“我们如今这样,难道不是你害的吗?你想引起四姐姐的注意,为何要扯上我?你既然招惹了她,为何不心意坚定?你朝三暮四毫无定性,沾花惹草不负责任,你可真是个混蛋!” 他被指着鼻子骂,却无言以对。 难道要让他说,他改变了心意,他喜欢的人不再是姜姽,而是眼前之人吗?天意捉弄,他们偏偏绝无可能有结果,他能怎么办? “姜五,我…对不起。” “世子爷,你这声对不起,应该去和四姐姐说。” “我…我会的。”他一抬头,吓了一大跳,“…小,小叔,您…您怎么来了?” 白衣胜雪,墨发如云,既有着明月般皎皎的容貌,又有着玉山般清逸的身姿,似天外之人忽然而至,飘然静立悄无声息。 第37章 姜姒赶紧行礼,却被慕容晟挡在身后。 慕容晟急切地解释,“小叔,姜五什么都没做,是我主动找她说话的,您不要怪她。” 姜姒:“……” “你先进去,我有话同她说。”慕容梵的声音极轻,却有着毋庸置疑的威严。 慕容晟不得不从,“小叔,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找她说话,您千万别怪她。” 他临走之时,看向姜姒的目光满是担忧。 姜姒低着头,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 慕容梵不会真的怪她和慕容晟说话了吧? 天地良心哪,她对慕容晟真的没有那个心思。 “你伤了自己,可是故意?” 她完全没料到慕容梵会问这个,惊讶地抬头,刚好露出近下巴处的伤。“倒也不是,就是不太凑巧。” 慕容梵看着那处伤,生平第一次觉得这世间并非万事万物皆可容忍。 “用这个,不会留疤。” 一个精巧的小瓷盒递到姜姒面前,她听话地接过。 四目相对之时,她望进慕容梵的眼中。那么平静的目光,如岁月永好的一处世外之地,向下接纳着她两辈加起来的所有,滋润着她干涸残缺的过往。 如此的温暖,如此的包容。 “王爷,谢谢您的生辰礼。” 她摸着心口处,璨然一笑,“我很喜欢。” 第23章 …… 屋内。 姜太傅正严厉地将姜烜痛批了一番,并向沈溯表态,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不必顾及姜家的面子。 姜烜低头跪着,一声不吭。 沈溯抿了一口茶水,慢悠悠地道:“姜六郎可是我京武卫之中难得的可造之材,胆大心细身手了得。” 顾氏和姜慎闻言,面面相觑。 这位沈郡王不是因为六郎打了福王世子,而上门来兴师问罪的吗?这一番夸奖六郎的话到底是何意? 姜慎谨慎道:“沈大人,这事说来说去都是我家六郎的错,世子爷是陛下的侄子,他打了皇亲,说破天去也是他没理。” 沈溯不以为意,摆了摆手,“姜侍读不必委曲求全,慕容晟那小子养尊处优惯了,确实该好好收拾一下,毕竟玉不琢不成器。” 姜家父子四人全在朝为官,不能全以姜大人三字而称之。为表区分,旁人皆以他们的官职为称呼。 姜慎在内阁任侍读一职,便称为姜侍读。 慕容晟一进来,听到的就是沈溯这句话。 且沈溯正一脸惭愧的样子,对姜太傅道:“两家小辈之间闹了矛盾,合该交由长辈们处理。我虽是慕容晟的表哥,但在太傅面前也不过是个小辈,到底是不太妥当,所以临行之前,我派人去请了我小舅。” 话音一落,便看到慕容梵和姜姒一前一后地进来。 一个是此子只应天上有,超凡脱尘恍若神。一个是冰肌自是生来瘦,玉色天成恰如仙。端地是瑶池池水映桃花,钟灵毓秀旷古今。 姜太傅半眯着眼,上前相迎。 “惊扰王爷,老臣惭愧。” 他虽与慕容梵堪称是忘年交,但平日里两人之间的往来,皆是无关朝堂无关世俗之事,从未因人情往来而私下见面。 如此情形下相遇,对他们而言都是头一遭。 “无妨。”慕容梵虚扶他一把,“事关我慕容氏子孙,我自不会置之不理。” 姜姒已默默地站到顾氏身后,在对上顾氏担忧询问的眼神后,她轻轻地摇了摇头,表示不用担心自己。 沈溯见之,心下惊叹。 芙蓉面似玉花柔,最是黯销魂。放眼整个雍京城,能与此女之美相提并论者,恐怕少之又少。这等绝色美人竟有那样的命格,若真是不知情而嫁了人,难免会担上一个红颜祸水的名声。 “晟儿,你还不快向姜五姑娘道歉。” 慕容晟:“……” 这是他和姜烜之间的恩怨,为何要扯上姜五? “事情的起因,我已悉知。姜六郎与你不对付,全是因为你此前曾轻薄姜五姑娘一事。我让你再次向姜五姑娘道歉,也正是因为如此。” 其实姜烜出手,并非因为这一件事。 还在另一件事,那便是姜姒承认自己有心悦之人的消息传出去,不明就里的人全都以为是慕容晟。 基于这个原因,姜烜对慕容晟是新仇加旧恨,这才动了手。 慕容晟朝姜姒看去,郑重开口,“姜五姑娘,之前的事是我不对,对不住!” 这次的道歉比之第一次,不知要真诚多少。犹记得当时他有多么的不情愿,而今这声对不住却是发自肺腑。 姜姒避在顾氏后面,娇怯而不自知。 慕容晟想瞧清她的模样,不由自主往前走了两步。 姜烜看在眼里,火气又冒了出来。 “世子爷,请自重!我妹妹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你若是再唐突冒犯,休怪我的拳头不饶人!” 慕容晟也是热血少年郎,闻言脸胀得通红,心虚之余也来了脾气。“姜六郎,你别以为本世子真怕了你!” “你是世子爷,你当然不怕我,更不怕我们姜家,若不然也不会在我们姜家族学上着学,还敢对我姜家的姑娘无礼!” “到底谁无礼?”慕容晟指碰上自己的脸,““姜太傅,你看本世子这个样子,就是被你们家姜六郎打的。他假意与我切磋,实则暗下死手。若不是我福大命大,只怕是要被他打死!” 第38章 这话就严重了。 姜太傅脸一沉,喝斥姜烜上前。 “殴打皇族,国法难容,我姜家不敢袒护你。来人哪,将这个目无法纪的东西给绑了!” 他一边说着,余光一直在瞄慕容梵的反应。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望向慕容梵,或是恭敬或是景仰,等着这位有着金口玉言之称的天家佛子做出最后的判决。 “万事万法皆有因果,姜五姑娘,你是此事之因,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当那双平和的目光朝自己看过来时,姜姒忽然有种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错觉。 慕容梵这是在给她机会! “回王爷,臣女年幼,自小被父母呵护长大,对人情世故懵懂无知。世子爷对臣女是何居心,臣女无从分辩。但臣女知道男女有别,尊卑有度,礼数有教,还望世子爷以后莫欺臣女年幼无知,一应往来有度有礼。至于臣女的兄长……” 姜烜最是疼爱她这个妹妹,听她说了这么一通话,只觉得心里跟扎了一根针似的说不出来的难受。 一听到妹妹说起了自己,赶紧表态,“人是我打的,是我一时鲁莽,与我妹妹无关。王爷,大人,你们要怎么罚我都可以,还望世子爷日后莫要再欺我妹妹,否则我哪怕是拼着这条命不要,我也照打不误!” “竖子!”姜太傅喝道,“你听听你说的叫什么话?你还敢再打世子爷,信不信我现在就打断你的腿! “祖父,恕孙儿不孝。若是我妹妹被人欺负了,我还无动于衷,我还是男人吗?我还配当姜家的子孙吗?” 顾氏和姜慎都不说话,他们夫妻俩视女如命,哪怕是不赞同儿子的行为,对儿子这番话却是十分认同。 慕容梵睨向慕容晟,问:“晟儿,你是否觉得这一顿打挨得冤枉?” 慕容晟因姜姒那番话,正觉得百般不是滋味,听到这声问话后怔了一下,脸上的青紫显得有几分滑稽。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朝姜姒看去,在对上姜姒黑白分明清透如水的眼晴时,不知为何心下虚了一虚。 原来自己以前所做的一切,对姜五而言是如此的困扰。 “不冤枉,这是我欠姜五的。是我不对在先,这顿打就算是扯平了。” 扯平了好。 姜家人全都松了一口气。 沈溯把玩着怀子,玩味的目光在姜家人脸上滑来滑去。忽然他感觉自家小舅在看自己,立马放下杯子,摸了摸鼻子站起来。 他大力地拍着慕容晟的肩膀,道:“晟儿,你这顿打不冤枉,以后切记再莫对姜五姑娘无礼。” 又对慕容梵说:“今日劳烦小舅了。” 慕容梵却看向姜姒,问:“姜五姑娘,你可还有其它要求?” 姜姒摇了摇头,“王爷处事公允,臣女感谢不尽,再无所求。” 姜太傅抚摸着胡须,眼底精光闪烁,“殴打皇族不是小事,我姜家绝对不会姑息。来人哪,请家法!” 一听他要请家法教训姜烜,慕容晟努力忽略自己心头涌起的那股失落感,忍不住咧了咧嘴,上扬的眼尾朝姜烜看去,带着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 姜烜哼哼两声,别过脸不看他。 姜家的家法是藤条抽打,且是当众。 结实的藤条抽在人背上,滋味非比寻常。哪怕是皮实耐打的姜烜,都痛得额头脖颈间青筋暴起。 顾氏心疼不已,但她还有更紧要的事。 她一追出去,姜姒就知道她想做什么。 “王爷!” 慕容梵被叫住,停了下来。 他逆着光影,如圭如璋,不负姿色。哪怕看人时目光平静,并无丝毫的盛气凌人,却依然如高山仰止,让人不由得生出敬畏之心。 顾氏深吸一口气,犹豫几下后,压着声音问:“臣妇斗胆,敢问王爷,小女的命格可有破解之法?” 姜姒已跟上来,一来就听到她问的这句话,下意识想听一听慕容梵的回答。 慕容梵的声音平和而悠远,如天外传来的梵音,“姜三夫人不必执着,凡尘俗世皆是云烟。嫁人未必过得好,不嫁人未必过得不好。万般皆有定数,一切随心随缘。” 这样的答案,结束了顾氏心里的最后一丝侥幸,她自然是难过和失望的。但嫁人未必过得好,不嫁人也未必过得不好这话的话从慕容梵的口中说出来,对她而言堪比定心之语。 她恭敬行礼,再三道谢。 当慕容梵望过来时,姜姒眉眼一弯,无比乖巧地福了福身。 第24章 …… 小亭旁,柳树下。 慕容晟几乎不敢抬头,去看眼前素色衣裙的少女。 姜姽想靠近,察觉到他往后躲退之后,哀怨地止住脚步,“世子爷,您受伤了?” “小伤而已,不碍事。”他左看右看,就是不看姜姽。 “世子爷,您最近好吗?” “还好。”他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艰难地说出几个字,“对不住。” 姜姽闻言,身体晃了晃。 她等了这么多日,盼了这么多久,等来的居然是一句对不住。 “世子爷,您以前说的那些话,难道都不作数吗?” “对不住。” 当这三个字再次出口时,慕容晟的耳边莫名浮现姜姒说的那些话。他后知后觉地发现,那些话没有骂错,他确实是个混蛋。 第39章 但他就是混蛋了! “姜姽,我和你的事,与姜五无关,你便是要恨,那也是恨我,没有必要迁怒于姜五,因为她原本就是无辜之人。” 他不提姜姒还好,他这般为姜姒说话,反倒是火上浇油。 “世子爷,您喜欢我五妹妹吗?” “姜姽,我和姜五没什么,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你…你不要这样。”他抬头时,不经意看到姜姽诡异的表情,心下一惊。 扔下一句“对不住”之后,他仓皇而走。 姜姽表情变幻着,一时恨一时怨,眼泪流下来的同时,她却笑出声来,“对不住,对不住!一句对不住就可以吗?” 不知过了多久,视线之中出现一抹烟蓝色。 她慢慢地擦干眼泪,抬起头来。 “五妹妹,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 冷风吹来,姜姒下意识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这姜家百年清贵之地的风啊,也挺让人心凉的。 “四姐姐,始乱终弃的人是慕容晟,你不去怨他,怎地反倒怨上了我?” “如果没有你……” “如果没有我,世子爷就会和你在一起吗?”姜姒走近,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如照清人心的镜子,“你们之前利用我,你借着我享受着慕容晟的柔情蜜意。如今我不愿意了,慕容晟就不理你了。如此说来你与他之间的感情离了我居然不行,是不是很可笑?” 是原主的死,成全了他们。如今她不愿意夹在中间当炮灰,他们之间所谓的真情便荡然无存,简直是可笑至极。 “不是这样的,世子爷之前心里有我,我能感觉得到。” “那你去找他啊。” “是你们…你们一个个的不让我好。你在中间掺和,六哥又打了世子爷,你们兄妹二人分明是在害我!” “如果是这样的原因,才让慕容晟不理你,那么证明他也没那么喜欢你。” “你胡说!”姜姽低吼着。 她死死盯着姜姒身上的衣裙,这料子她记得。原本是侯府送来的一批料子中的一匹,她一眼瞧中,心知嫡母知道自己偏好这样素雅的颜色,到时候必会将料子给她。 哪成想那一批料子全被嫡母送去了三房,并着那些她喜欢的胭脂水粉。更有甚的是,那套打算将来给她添妆的宝石头面,也被嫡母送了出去。 所有本该是她的东西,一一离她而去。 全是因为这个五妹妹! 亏得她当初还觉得这个五妹妹心性单纯,她们姐妹之间定然能相处得极好,哪怕是日后嫁了人,也能时常走动往来。 她突然笑出声来,然后情绪渐渐平稳。“五妹妹,你我终是不同。我是姜氏嫡系大房所出,你不过是个庶子之女,哪怕我们皆是由着长辈们议亲,我也会嫁得比你好。” 姜姒看着她,极其无所谓地“哦”了一声。 …… 姜家的家法轻则十鞭,重则几十鞭。 姜烜挨了二十下,前几下是真打,后来的十几下都是做做样子。尽管如此,那几下也非一般人能忍受。 他后背上了药,趴着吃东西,一边龇牙咧嘴,一边吃得狼吞虎咽。 “玉哥儿,你别难过,这点小伤算什么,你二哥我睡一觉起来又是一条好汉。” 姜姒给他递水,示意他少说话。 外面的天色渐暗,夜里比白天要凉上许多。下人们点了灯,又添了炭火。炭火默默地燃烧着,从炭块的数量来看并不多。 整个三房,吃穿用度不受限的也只有姜姒。她面上不动声色,离开之后吩咐祝平去取些炭过来,交给下人夜里添上即可,不必让姜烜知道。 近夜半时,她被叫醒。 顾氏神情焦急地告诉她:“你大姐姐出事了!” 算日子,姜嬗怀孕七月有余,八月不足。 “说是滑了一跤,夜里就见了红。七活八不活,这七上八下的,也不知道……” “娘,您别担心,大姐姐一定会吉人天相。” 母女二人一夜没怎么合眼,等到天明时分,魏其侯府终于又有消息传来。说是姜嬗已经产子,母子平安。 派来传话的是谢氏身边的廖婆子,她随谢氏连夜已去了侯府。此次回来除了报平安,还传达了谢氏的话,让她们带着姜姽一起过去。 到了侯府后,她们先是等在外面。 比起上次来时的情景,如今的侯府气氛压抑了许多。下人们一个个噤若寒蝉,表情凝重大气都不敢出。 华氏的声音尖利无比,与华锦娘一唱一和。 “这好端端的摔倒了,嬗娘委实太不小心。” “姑母有所不知,听说是地上被人泼了水,这才让表嫂摔了一跤。表嫂也真是的,怀着身子还要揽着府里的大小事务不放……” 顾氏实在是听不下去,没好气地说了一句,“眼下人要紧,你们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帮不上忙也就算了,没得在这里添乱。” 华氏被怼,面色不虞。 “亲家婶娘,你这话……” “亲家母,我家嬗姐儿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你们能不能别吵到她?” 顾氏这话,成功让华家姑侄二人闭了嘴。 姜姒看得分明,她们在闭嘴的同时还交换了一个隐晦的眼神。那眼神中有得意期待之色,甚至还有一丝兴奋。 大人们全部心思都在屋子里,下人们更是如此。 第40章 一旁的角落里,如姐儿呆呆地坐着,任凭身边的婆子说什么都不给反应。 姜姒悄悄过去,婆子忧心忡忡地道:“五姑娘,夫人她…如姐儿都一夜没吃没喝了……” 出了这样的事,除了这婆子外,恐怕谁也顾不上如姐儿。如姐儿原本就是胆小的性子,看这模样像是受到不小的惊吓。 “如姐儿,你看五姨这块帕子好不好看?” 如姐儿闻言,眼晴动了一下。 姜姒的帕子绣的不是什么花啊草的,而是她依着记忆中的技法,绣出来的一只小兔子。小兔子绣得有些不伦不类,但憨态可掬。 她转动着帕子,“你看,帕子里是不是什么都没有?那你信不信五姨能让小兔子吐出一块糖来?” 如姐儿听到这话,呆滞的眼神亮了一些。 等帕子几经变化后,一小块饴糖果然出现。 “这是小兔子送给你的糖,你要不要尝一尝?”姜姒说着,将糖递到如姐儿面前。 如姐儿已经眼睛晶亮,小脸欢喜又怯怯,然后在姜姒的鼓励下将糖拿走。趁着这个当口,她忙让婆子把粥端过来,哄着如姐儿喝了半碗。 婆子感激万分,眼眶都红了。 这时门终于开了,让姜家所有人进去。 姜姒刚一动身,便感觉自己的裙摆被扯住。她看着如姐儿眼巴巴的目光,想了想将其一把抱起,如姐儿则紧紧地搂着她的脖子。 华氏和华锦娘也想跟进去,被余氏和顾氏给拦住了。 屋子里的气味并不好闻,纵然燃着幽兰香,也遮不住残留的血腥气与药味。 姜嬗靠在床头,面白无人色。谢氏坐在床边,双眼肿得吓人。从母女二人的表情来看,不像是新生之喜。 “孩子呢?”余氏小声问。 简单的一句问话,谢氏却落起泪来,“孩子早产,大夫说以后要好好养护。” “大嫂你别担心,侯府这样的门第,什么药材补品都能寻到,孩子定然能平安健康地长大成人。”顾氏安慰道。 “我知道。”谢氏看着自己的女儿,满眼的悲伤。 姜嬗勉强挤出笑来,“娘,您别哭了,我如今还好好的呢。” 她朝这边望来,先是看到了姜姽,道:“大夫让我好好静养,我想着月子里难熬,还是得有个说话的人。姽姐儿,你留下来住些时日吧。” 又往一边看了看,在看到紧紧搂着姜姒脖子不放的如姐儿时,表情有一瞬间的意外。 良久,道:“五妹妹,你也留下吧。” 第25章 …… 留下来的人除了姜姽和姜姒,还有谢氏。 谢氏寸步不离地守在姜嬗的身边,一应侍候皆不假手于人。她不时侧过头抹眼泪,说话时声音都带着哭伤之后的嘶哑。 顾氏和余氏离开之时,表情都很复杂,尤其是顾氏。顾氏忧心忡忡地看着一脸稚嫩的女儿,几度想说什么,又都咽了回去。 姜姒送她们出去,小声安慰道,“娘,您放心,我心里有数。” “你…你还是个孩子,你能有什么数。” “我知道娘在担心什么。”姜姒回望着姜嬗所在的院子,用更小的声音说:“大姐姐看着像是不好了,她留我和四姐姐下来应是有所打算。” “玉哥儿!”顾氏心下一惊,四处望了望,目光惊疑,“你看出来了?娘跟你说,你性子简单,这种事不适合你。你明白娘的意思吗?” 且不说女儿的命格有异,便是没有,这件事也不合适。 “娘,我明白的,我就是陪大姐姐说说话而已,我不会有任何的想法。” 听到女儿的话,顾氏总算是放了一点心。 她爱怜地替姜姒拢了拢披风,不无感慨地道:“以前我老觉得你还是个孩子,哪成想不知不觉你竟长大了,你既然能看明白,想来也知道该怎么做。玉哥儿,你好好的,等过些日子娘来接你回家。” 姜姒无比乖巧地“嗯”了一声。 往回走时,远远就听到下人们惊慌的声音,好像在说什么“世子夫人又晕过去了”之类的话,再后来就是太医匆忙而来,又叹气而去。 屋子里隐隐约约有哭声,听着像是谢氏的。 谢氏哭得十分压抑,生怕被别人听了去,但哪怕是如此,强烈的悲痛让她很难控制情绪。她望着如同被抽干血色与力气的女儿,哽咽到泣不成声。 “嬗姐儿,我…我苦命的女儿…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啊!” 早产大出血,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却是回天无力。她多想问问老天爷,这样的事为何偏偏落到她女儿的头上? 姜嬗已经醒来,虚弱无力地半抬着眼皮,说话都显得十分的费力。“娘,您别哭。事到如今,我只是担心如姐儿和安哥儿,他们还这么小…您觉得四妹妹如何?” 安哥儿是她给刚出生的儿子取的小名,寄予希望儿子平安健康的愿望。 谢氏哭着摇头,拼命将眼泪擦干,强忍着悲痛道:“以前瞧着还是个不错的,但近日里……我看着心性似是有些不正。” 接着她将最近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姜嬗沉默了好一会儿,说:“如此她也算是有把柄在我们手中,岂不更好?” “不行!”谢氏不同意,“她为了攀高枝,连自己的姐妹都算计,你觉得她会对如姐儿和安哥儿视如己出吗?他日她若有了自己的孩儿,更是会替自己的孩儿谋算,到时侯如姐儿和安哥儿该怎么办?” 第41章 “娘,说句您不爱听的话,若是担心这一点,我们大可以永绝后患。”姜嬗的目光中迸发出决绝与狠厉之色。 谢氏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有些犹豫。 “倘若真如此,她难免不会心生怨恨。” “如姐儿和安哥儿都是世子的亲生骨肉,我相信世子不会由着他们被算计。”她叹了一口气,“娘,我也是没有法子。您也看到了…华氏和那个华锦娘可是虎视眈眈,一旦让她们得了逞,日后焉能有如姐儿和安哥儿的好日子?安哥儿本就早产体弱,若是她们……” 其它的话她不必说出口,谢氏也知道意味着什么。 她此次滑倒,纵然是她没有证据,她也知道害她的人是谁。所以哪怕是拼着最后一口气,她也不可能让害她的人得逞。 知女莫若母,谢氏与她想到了一处。 但谢氏对姜姽已经失望,自然不可能放心。 “若不然,你舅家还有两个表妹……” “娘,您觉得五妹妹如何?”姜嬗突然想到了什么,道:“我瞧着如姐儿似乎很喜欢她。” “她不行!”谢氏断然否定。“你五妹妹还是孩子心性,太过单纯。且不说你三婶心疼女儿,不会同意她给别人当继室填房。单说她那样的性子,能斗得过你那继婆婆吗?到时候她连自己都护不住,又如何能护住如姐儿和安哥儿。” “那该怎么办呢?”姜嬗虚弱的声音中透着绝望,“娘,我的日子不多了……” 压抑的哭声又起,外面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姜姒没有进去,眼角的余光看到姜姽也在。 姜姽依旧一身素衣,脸上脂粉全无,从神情上来看十分的悲伤难受,但那看向姜姒的目光却满是意味深长。 “五妹妹,为何每次都有你?” “是大姐姐让我留下的,四姐姐若是不忿,当时怎么不说?” 姜姽扯了扯嘴角,似是在冷笑,“我才是大姐姐同父的妹妹,与大姐姐关系更近,我相信大姐姐一定知道该如何选。” 很显然,她也明白姜嬗的打算,且对此很是意动。她看着姜姒一言不发地离开,还以为是自己成功打击到了姜姒,眼神中全是志在必得之色。 姜姒没回自己在侯府的住处,偷偷从后门出了侯府。她离开侯府之后不是回姜家,而是直奔芳业王府。 芳业王府位于近皇宫之地,却是难得的清静之处。 她自报家门,说有事求见王爷。 门房见她是个貌美稚气的小姑娘,一时之间不忍心大声喝斥,只好婉转地说自家王爷正在清修,不见外人。 来之前她已料到王府门庭之高,她绝无可能轻易见到慕容梵。 她塞了一小块银子给那门房,“我与王爷有些交情,王爷未必不会见我,劳你去通传一声。” 门房听她这么一说,将她好生打量了一番后,又仔细思量一会儿,撂下一句让她等着的话,随即又将门关上。 她站在门边,安静地等候。 一刻钟后,门开了。 来的是一位管事,自称姓许。 许管事圆头圆脸满面红光,身着暗绿色的绸制衣服,衣服上绣着一团团的福字。瞧着不像是管事,反倒像是地主老财。 他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笑呵呵地道:“姜姑娘,王爷有请。” 进府后不知走了多久,他指向不远处,道:“姜姑娘,王爷在那里等你。” 姜姒顺着方向望去,但见嶙峋的石山之上,有一松一亭。亭子之中立着一人,衣袂飘飘俊逸如仙,仿佛下一瞬间便要乘风而去。 石阶盘着石山,远看不显,近看却陡峭。 上山时她一鼓作气,到了山顶之后无端心虚。毕竟她与慕容梵无亲无故,得了恩情还未有所报答,反倒一再索取。 她迟疑着,有些不敢上前。 “王爷。” 听到她的声音,慕容梵似是有一声低叹,然后慢慢回头。 “你想让我救你大姐?” “是。”她一点也不意外心思被看穿,谁让这人是慕容梵。 慕容梵半垂着眸,平和的目光将她包围。 她再一次感受到那种被人无条件的包容,越发觉得心虚。 半晌,她听到慕容梵说了一个“好”字。 “多谢王爷。”她连连道谢,在看到慕容梵重新背对着自己时,识趣地告退。 到了山下,她不由得回头仰望。那山顶之上的人好比是芝兰玉树,顺应苍穹而生,依势天地而长,淡泊出尘举世无双。 但她看着,却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遗世之感。所谓高处不胜寒,所谓天才无知己,像慕容梵这样的人,会觉得孤独吗? 她脚步生迟,尔后折返回去,提着裙摆再次爬台阶而上。 风呼呼着,吹动万物,包括人心。 慕容梵听到动静,转过身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因为气喘而红扑扑的小脸,有着如画的五官和灵动的眼眸,正目光盈动而娇怯地看着他。 “王爷,我给您变个戏法吧。” 第26章 …… 姜姒将帕子取出,变戏法的手段如上回哄如姐儿的那一次雷同。这样的小戏法不算复杂,几番故弄玄虚之后,她把帕子揉了又揉,嘴里说着“王爷,您瞧好了!”然后手伸到慕容梵面前。 手掌摊开,掌心赫然也是一块糖。 第42章 好半天,慕容梵既没有表情,也没有动静。 日头从云层中钻出来,再次大放光辉。松树的影子被倒在地上,连同他们的身影一同随日光变化。 姜姒不由得汗颜起来,觉得自己此举实在是太过幼稚。便是想哄人,也该想个更高明些的法子才是。 “王爷,臣女唐突了。” 除了唐突,她想不到用什么更恰当的词来解释自己的举动。 慕容梵一定觉得她很可笑! 正懊恼着,糖被拿走。 男人的手指无可避免地划过她的掌心,如羽毛轻拂人心,激起无数细小的波澜,密密麻麻地战栗着。她受不了这种异样的感觉,下意识将掌心收拢,快速地藏在袖子中。 慕容梵看着手中的糖,目光依旧没什么情绪。糖块不大,色泽偏白,可见内里掺杂的果仁。这是上好的牛乳糖,最受内宅女眷与孩童的喜爱。 但他除外。 因为哪怕是幼年时,他也没有吃过这样的糖。 他生而知事,所有人都不曾将他当成真正的孩童。无论是母妃,还是父皇,皆是如此,他似乎生来就是大人,从未有过嬉闹天真的时光。 早慧如寻常,亦如枷锁,却无关悲与喜。 世间广阔,天地之大,在无人知晓的闲暇里,他会混迹市井之中,游荡在幽巷闹市里。他见过民间的妇人为了哄自己的孩子,便拿出一块糖来诱之。 那样的情景极其常见,却总会引得他驻足停留。他不止一次地想过,若他也曾懵懂无知过,是否也有人如此待他。 这个念头如风吹飘雪,轻且细小,原本以为终将会雪化无痕,未曾想过他已二十有三时,竟然会实现,恰似忽如一夜雪花至,纷纷扬扬乱人心。 “你从哪里学的戏法?” “上辈子啊。”在他面前,姜姒完全没有必要隐藏什么。“我以前不仅要一边上学一边养活自己,还要养着那些所谓的亲人,所以我不得不做很多的活。” 这变小魔术的本事,也是在兼职过程中跟着人学的。 “你不是说我上辈子孤煞劳苦吗?你说的一点也没错,我不仅六亲缘浅,而且有亲人比没有亲人更惨。孤煞劳苦这四个字,每一个字都是人间不值得。如今我有了梦寐以求的家人,我比谁都想好好珍惜。” 从这个角度俯看王府,除去一处高阁之外,所有的景致一览无遗。曲径通幽的路,峰回路转的布置,假山小池,宫殿飞檐尽在眼底。 高处的风景,果然更好些。 但这高处的风啊,也更冷更凉。 “你不怨我告知你命格有异一事?”慕容梵问她。 她恍然。 原来这位王爷之所以不开心,是在纠结这件事吗?是恼自己道破天机,还是觉得自己多管闲事? “怎会?我感激王爷都来不及。如我这样的普通人,若非机缘巧合,若非三生有幸,又怎会得王爷指点。” 无论什么时候,感恩之心不能少,越是帮助过自己的人,越是要不吝惜自己的感激之情,这是她贫瘠人生中的宝贵经验。 “若我不曾告知与你,你便能如世间其他的姑娘一样憧憬姻缘,嫁人生子。纵然夫死守寡,也算是一场经历。” “可我与这世间的其他姑娘不一样啊。”她一点也不觉得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我有上辈子的记忆,我此前也不是这世间人。” 慕容梵看着她,目光如无波的湖,虽静却不可测。 许久过后,道了一句:“原来如此。” “王爷没看出来吗?” “我亦是凡人,自是不可能知世间所有事。” 她一想也是。 如果真连她是穿越而来的异世魂都能算出来,这就不是人,而是近乎神仙,或是妖孽了吧。 忽然她感觉眼前一花,像是有什么一团东西飘了过来。定晴一看时,愕然发现一个黑衣人已到了慕容梵跟前。 “王爷,沈大人来了。”黑衣人说。 慕容梵一摆手,那人又“嗖”地一下不见。 姜姒再次愕然。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暗卫。 这世间终归与上辈子是不同的,不仅人分三六九等,阶级等级森严无比,世俗礼法更是能将人压死。 所以她方才那句三生有幸没有说错,如果不是顶极的好运气,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和慕容梵这样的人有交集,更不可能与对方产生有所往来。 若是她此时告退,必会与沈溯撞个正着。 “王爷,臣女要不要避一避?” 只是这石山之上,唯一树一亭而已,她能躲哪里呢? 左看右看,她的视线落在慕容梵身上。当对方掀着披风坐下时,一个荒诞的想法从她脑海中冒了出来。 “王爷,我能躲那里吗?”她指了指。 慕容梵看了她一眼,然后垂眸。 她心下一喜,像小兔子一般钻进了那垂地的披风之下。她尽量缩着自己的身体,蜷成了一团,任由冷香将自己包围。 很快,沈溯的声音从山下传来。 第43章 “小舅。” 他打着招呼,不多会儿的工夫人已到了山顶。 “就站在那里说话。”慕容梵的声音让他止步。 他略略纳闷了一下,却也未多想,没什么正形地靠着那棵松树。许是来得及,也许是真有急事,他身上的差服未换,腰间还别着刀。 “流景的夫人快不行了,他岳母和两个姨妹都住进了侯府。我听流景的意思,他夫人似是想从两个姨妹中挑一个给他当填房。” 流景是魏其侯世子林杲的字。 林杲与他交好,这样的私事也不避讳于他。 他说完之后,一直观察着自家小舅的脸色。可惜像慕容梵这样的人,绝少会有什么情绪波动,更遑论被人看穿想法。 “姜家适婚的姑娘只有姜四姑娘与姜五姑娘,那姜五姑娘性子虽单纯了些,但生得实在是貌美。倘若流景一时被美色所迷,您说我该不该阻止?” 此话却是不尽然,姜姒貌美不假,但姜姽也是难得的美人。如果林杲真是图色,也未必选的就是姜姒。 他这话是在试探慕容梵,因为他觉得自己这个小舅对那姜五姑娘不一般。 “万事顺其自然,有缘而来,无缘而去。他若真被色所迷,那也算是死得其所。”慕容梵说得极其的轻描淡写。 “……” 难道是自己想错了? 沈溯心思转了转,又道:“如果真是这样,流景死得也不算冤。只是那姜五姑娘明知自己命格有异,她若是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顺水推舟给流景当填房,那岂不是故意害人?” 你才故意害人! 姜姒一恼,无意识紧紧抓住了什么东西,还重重地捏了捏。 慕容梵感觉自己的大腿被一只小手抓住,那小手还在捏着自己的肉。他鲜少有什么情绪的脸上,裂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这缝隙虽小,但对于熟悉他的沈溯而言,却是被无限放大。 “小舅,您怎么了?” “无事。”慕容梵摆着手,制止他靠近。 此时的姜姒正羞愧着,恨不得打自己的手。她怎么就这么欠,抓人家的大腿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捏一捏? 慕容梵会不会觉得她不知好歹,还不懂事? 她蜷缩着自己的身体,一动也不敢再动。仿佛是一瞬间那般,她像是听不见外面的声音,耳朵里一片“嗡嗡”声,唯有嗅觉分外的灵敏。 冷香将她包裹着,她还能感觉到香气中男子的体温,不知为何呼吸渐渐困难起来,似是要在这冷热掺杂中窒息而亡。 正当她喘不上气来时,乍见天光。 披风被掀开,慕容梵那双静潭般的眼睛正看着她。她下意识起身,谁料腿脚发麻一个不稳倒在慕容梵的身上。 慕容梵的身体一僵,然后动作。 她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站得好好的。 “王爷,臣女冒犯了。” “无妨。”慕容梵看着她,问:“你不是想当望门寡?” “我那是吓唬慕容晟的。” “若是你想,我不会再阻止。” 这是什么意思? 姜姒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很快明白过来。 慕容晟姓慕容,他之所以阻止是因为他们之间的血亲。而林杲姓林,与他毫无关系,他大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这位天家佛子啊,其实是个凉薄之人吧。但若是真的凉薄,又为何替自己调养身体,之前还答应替她救姜嬗? “王爷是后悔了吗?” 后悔管她,后悔答应帮她。 “人各有命,万物有数,不宜过多干涉。你可知因你一人命格更改,势必会改变身边之人的命数。” “我知道。” 这原本就是她的目的。 她要活着,她也要爱护她的亲人都活着。 “王爷,我们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尘埃而已,便是命数有变,也不会影响广泛。无关天下大事,无关国运兴衰,仅止而已。” 并不是仅止而已。 慕容梵看着她,望进她清澈的目光中。 两世为人,虽孤煞劳苦而无怨气,这是一个难得的心性纯粹之人。诸般复杂于一身,却未能让人畏之止步,反倒任凭自己深陷其中,清醒而明白地与之纠缠。 “因是我起,果由我承,无外乎如是也。” 她可知…… 她身边之人,也包括他吗? …… 出府之时,送姜姒的是许管事。 许管事像个导游,一路上不停地给她介绍王府的景致。 “姜姑娘,您看那块石头,像不像只鸡?我家王爷说了,石鸡啼晓岁岁安,石头也是有灵性的。您再看那棵树,像不像在朝人招手……” 姜姒一一附和着,因目的达成而有闲心大大方方地欣赏着沿途的风景。 石头有灵这样的话,确实像是慕容梵能说出来的话,但慕容梵那样平静淡漠又老成话少的人,身边怎么会有像许管事这样话多且热情的人。 实在是令人费解。 许管事谈性很高,言辞风趣而富有激情。 第44章 到了近门口处,他还有些意犹未尽。 “姜姑娘,我话多了些,您莫嫌。” “许管事为人热情,招待周到,我感谢都来不及。” 姜姒所言,发自肺腑。 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亲王府的管事更胜一筹。她能被以礼相待已是难得,更何况还是这般的周到热情。 许管事连说这是自己应该做的,笑得像个弥勒佛。 先前郡王离开时问自己,王爷今日可是有什么心事。王爷的心事他一个下人不敢妄猜,但想来应是与这位姜姑娘有关。 所以这位姜姑娘对王爷而言,应该是不同的。 姜姒一回到侯府,便感觉气氛不太对劲。越近姜嬗的院子这种感觉越明显,直到她听到华氏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 屋子的外间,有华氏和华锦娘,谢氏和姜姽,还有一位提着药箱的老大夫。 华氏和华锦娘姑侄二人皆是衣着华贵装扮精致,半点也瞧不出伤心之态,哪怕是故作姿态地用帕子按着眼角,擦拭下来的也只是脂粉而已。 “亲家母,嬗娘都这般模样了,你们还有什么好忌讳的。这位范神医可是我费了好大的心血才请到的,左不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你就让他进去瞧一瞧也是好的。” 一句死马当成活马医,直戳谢氏的心窝子。 谢氏岂能不知她们的用意,强忍着悲痛道:“嬗姐儿的身体,有太医院那些太医看顾着便好。这些来路不明的人,我实在是不放心。” 雍京城中可没有一位姓范的神医,谁知道这人是什么来历。 华氏的人,她可不敢用。 华氏见她软硬不吃,很是着急。 姑侄俩的眼晴都不时瞟着内室,恨不得闯进去一探究竟。 她们使了大力气,花了不少的银子,倒是得知了姜嬗的情况。但到底眼不见不能为实,心里总觉得有些没底。 “亲家母,嬗娘是你的女儿,你是她的母亲,可我也是她的母亲。我近日里成宿的睡不着觉,老是做梦她没了。你说同样是当母亲的,我这心里能好受吗?” 这话哪里是担心,分明是诅咒。 谢氏掐着掌心,心里淌着血,面上还不能显现出来。 若是可以,她真想一个耳光扇在华氏的脸上! “侯夫人睡得不好吗?那怎么比上次见时,竟像是胖了许多?”天真娇憨的声音响起时,所有人都看过去。 姜姒手里提着一包东西,不知何时进来。 哪怕是素面朝天,哪怕是衣饰极简,亦是容色绝佳到令人震撼。 华锦娘手里的帕子都快绞烂,一个姜四,一个姜五,这姜家说什么书香门第,怎么生的姑娘一个比一个像狐媚子。 她眼睛里生了针,含沙带刺。 “华姑娘瞧着,也像是丰腴了些。” 姜姒再次补刀,杀得姑侄二人恨得牙痒。 姑侄二人俱不是心机城府多深之人,面上难免挂了相。 谢氏见之,备觉畅快。 这时姜姽突然出声,“五妹妹,好半天不见你,你去哪里了?你不会是出府了吧?” 说完,像是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立马捂住自己的嘴,慌乱地向谢氏解释。“母亲,女儿是乱猜的,五妹妹这么乖巧,定然不会不告长辈而私自出府的?” 华锦娘瞥见姜姒手里的东西,大声道:“姑母,她就是出府了!” 姜姒的手里是一包点心,绳子捆绑打结处盖着一块红戳,但凡在雍京城中生活的人,自是能一眼认出那红戳是来自哪家铺子。 “她居然去逛街了,还买了德品轩的点心!”华锦娘兴奋起来,如同死咬着别人衣服不放的老鼠,恨不得一蹦三尺高。 华氏装模作样地摇头,对谢氏道:“亲家母,按理说你们姜家的姑娘,我不好多说什么。可如今人住在侯府,我少不得要念叨一二。她是留下来陪嬗娘的,却跑出去闲逛,传出去别人还当是我们侯府的门槛太低,才纵得她如此任意妄为。” “侯夫人,您别怪我五妹妹。我五妹妹不懂事,她肯定不是故意的。您放心,过后我一定会好好劝她。”姜姽像是自己做错了事一般,拼命地替姜姒圆话。 姜姒提着那包点心,到了谢氏面前。 “大伯母,我听说德品轩的红豆枣泥酥最好吃。我问过人,别人都说这点心最适合坐月子的时候吃。” 不等谢氏开口,姜姽抢了话过去,道:“原来是这样。五妹妹你心是好的,但你下回出府之前,定要知会一声,莫让我们为你着急。” 她言语间全是语重心长,十足一个懂事姐姐的做派。 姜姒像是半点也听不出她话里的深意,无比认真地应下,“四姐姐,我知道了。” 这种感觉好比是一拳打在枕头上,倒让她心里说不出来的不舒坦,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冒着酸水,涩涩地搅得难受。 华锦娘的眼睛在她们之间来回打着转,俨然看出了一丝不对劲来,遂和自己的姑母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神色。 第45章 华氏换了口风,“原来你是出府给嬗娘买点心,也算是有心了。还是亲家母教导有方,教出来的女儿一个比一个懂事,四姑娘这个姐姐还真是用心良苦。我瞧着她们姐妹俩感情不错,怪不得嬗娘不愿厚此薄彼,将你们一同留在侯府。若是换了我,我也不愿意亏待你们中的任何一个。” 如此的话里有话,谢氏焉能听不出来。 这里内室里传来一声惊呼。 “世子夫人!” 谢氏顿时脸色大变,冲了进去。 华氏连忙指使那范神医,“你,你快进去瞧瞧!” 说着,她和华锦娘也准备往里走。 不等他们靠近内室,姜姒双手大张地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你这孩子,怎么如此不懂事?”华氏生气地指着她,“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大姐姐的身体要紧!你快让开,让范神医进去给你大姐姐看看。” “不能进!”姜姒挡着,冲门口的婆子喊,“你们还不快去禀报世子!” 姜姽听到这话,主动请缨。 “我去,我去找大姐夫!” 姜姒看着她的背影,心下冷笑。 内室里,响起谢氏压抑的哭声,以及那一声声“嬗姐儿”的呼唤。 华家姑侄俩更是急切得不行,上前就想将姜姒拉开。姜姒大喊,“大伯娘,大姐姐,他们要硬闯,我快拦不住了!” 很快,满脸泪痕的谢氏出来。 “亲家母,这都什么时候了,嬗娘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小辈不懂事,你难道也不懂吗?你快让范神医进去给嬗娘看一看。” “他根本就不是什么神医!”姜姒指着那姓范的老大夫,“大伯娘,您看他那指甲缝里全是污垢,他怎么可能是神医?” 那范神医闻言,下意识用袖子盖住自己的手。 华氏忙解释,“神医这两个字是别人叫的,他好歹是个大夫,等会净个手便是。眼下这么个情形,你们还计较这么多作甚!” 她说着,伸着脖子使劲往里面看。 无奈珠帘晃动,纱幔重重,什么也看不清楚。 “他不是大夫!”姜姒又道:“大伯娘,我以前长在京外,我见过像他这样的人。他身上一股子味儿,闻着就像是乡间的骟倌。” 骟倌二字一出,所有人动作停止。 谢氏瞪大着红肿的眼,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位范神医,蓦地怒极,“你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范神医吓了一个哆嗦,嚅嚅着,“我等乡间郎中,不光是治病救人,有时候也会给牲畜看病…骟牛骟猪这样的话我也做过。” 谢氏闻言,眼前一黑。 她有想过华氏恶心人,没想到这么恶心人。她再也忍不住出了手,一把将华氏推开。华氏被推得一个踉跄,幸好被华锦娘给扶住。 “亲家母,你平日里就是这么磋磨我女儿的吗?” “我…打听到的,别人都说他是神医……” “你住口!”谢氏原本就强忍着,此时难免崩溃,不由得悲从中来。“我姜家百年清贵,我女儿自小读圣贤之书,知书达理有礼有教。你身为她的婆母,在她病倒之时没有半点怜悯,反倒让个骟倌来祸害她,你到底是何居心!” 华氏有苦说不出。 姜嬗出事以来,先是京城有名的大夫都请了个遍,后才是宫里的太医上门。她一心想探知姜嬗的身体,便想着从京外请人,借着神医的名气也好行事,哪成想这个神医还是个骟倌。 她欲为自己争辩时,林杲来了。 气宇轩昂,姿仪如松,一身朱红色的官服越发衬得他俊朗出色。他一现身,华锦娘痴迷的目光就恨不得粘在他身上。 他凌厉的眼神扫向众人,落在那范神医那里。 范神医迫于他的威严,倒豆子似的全说了。 “……小人也不知是来侯府看病,收了那些银子,自然是要跑一趟……” “我也是心急,一听说他是神医,也没打听清楚就把人请了过来。”华氏连忙解释着,“这都怪我病急乱投医,是我一时失察。” “母亲也是有心。”林杲冷声道:“这里不宜人多,母亲和表妹还是少来为好。” 华氏虽是继室,却很怵这个继子,当下带着华锦娘和那范神医离开。 他们走后没多久,宫里的太医到了。 谢氏和林杲跟着进去,姜姽和姜姒则被留在了外间。 近半个时辰后,林杲送太医出来后复又进去,又两刻钟后终于出来。 “大姐夫,大姐如何了?”姜姽焦急地上前问,满眼含泪,瞧着无比的楚楚可怜。 她看着眼前的男子,心跳得厉害。 当年姜家和侯府议亲之时,她与两位庶姐还躲在一起偷看这位大姐夫。那时她便觉得阖京上下,再难找出能与这位大姐夫比肩的男子。 曾经她只敢偷看和仰望的男子,如今却极有可能成为她的丈夫…… 林杲道:“暂时没事了,你们不必担心。” 他的目光从她身上掠过,极其复杂地看了姜姒一眼。 第46章 姜姒心一紧,低下头去。 …… 内室之中,谢氏的眼泪一直未停。 姜嬗倒在她怀中,面上已呈白土之色。 鎏金的熏炉中幽香袅袅,却盖不住血腥之色。哪怕是才刚吐过血,那被血染过的嘴唇竟是惨白吓人。 “娘,我怕是快了……” “嬗姐儿,太医不是说了,好好调养兴许还能……” 还能多活几日。 后面几个字,谢氏实在说不出口,眼泪滚落得更加厉害。 “娘,您也说四妹妹心思不正。我方才听着,她完全不顾大局,为了针对五妹妹,居然耍那样的心眼。”姜嬗每说一句话,都要喘一会儿气,“娘,您答应我,去求一求三婶娘,我想让五妹妹以后照顾如姐儿和安哥儿。” “嬗姐儿,你别说了,事情还没有到这一步!” “已经到了。”姜嬗挣扎着坐起,虚弱一笑,“五妹妹不像是您以为的那么简单,方才您也瞧见了,她其实什么都明白。她看着单纯,实则是个通透的……世子爷也已答应我,以后会护着他们。娘,我求您,您就帮帮我吧。” 谢氏心痛到泣不成声,看着这样的女儿,她哪里还能说出拒绝的话。 当下把心一横,刚要答应,便看到姜姽闯了进来。 姜姽直接跪到她们面前,一连磕了好几个头。 “母亲,大姐,我知道你们不放心什么,我也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我愿意,我什么都愿意做。” 这句什么都愿意,表明了她的态度和心思。 哪怕是虚弱到了极致,姜嬗也绝非好糊弄之人。先前之所以吐血,正是因为被这个庶妹给气着了。 自己有心是一回事,别人惦记是一回事。纵然已经决定将丈夫和孩子拱手让人,但在没有咽气之前都会不甘。 “你真的什么都愿意?” “是!” “那我若是让你服下绝子汤呢?” 姜姽闻言,大惊失色。 这个大姐还是一如既往地让人害怕,永远死死地压在她们之上。哪怕是想利用别人,还要断了别人的路。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她若是此时不应下,恐怕难以收场。 她不愿意,她想大姐夫也不会同意的。 安哥儿早产,注定体弱,大姐夫绝对不会同意只有一个体弱的嫡子,必定还想有身体康健的嫡子。 将死之人,如何与活人相争? “我愿意。” 姜嬗笑了。 时日无多的人,哪怕是笑起来,都带着几分毛骨悚然。 “好,我知道了。”她有气无力地说。 姜姽却以为她这是应承。 心下微定的同时,有颗钉子不得不拨。 遂对谢氏道:“母亲,今日五妹妹私自外出一事虽情有可原,却到底有失分寸,但您也别着急上火,更别因此责备她,免得她说给三婶娘听,没得闹出一些是非来。” 此话一语双关,一是为挑动谢氏对姜姒的厌恶,二是暗指姜姒非大房的人,且不说谢氏不能越过顾氏做主婚事,更不可能像拿捏庶女一样强行灌下绝子汤。 谢氏皱着眉,和姜嬗对视一眼,在看到自家女儿乞求的目光后,道:“此事我心里有数,你出去吧,把她叫进来,我与她好好说。” 姜姽听到这话,恭顺地告退。 掀了帘子出去,在看到姜姒时换了一副面孔,隐有得意之色。 姜姒不动声色,隐约有了猜测。 两人目光相击,火光四迸。 “五妹妹,我母亲让你进去。”姜姽面色如诡,说出来的话却是柔声细气,还带着一丝悲伤的哭腔。 姜姒一言不发,径直从她身边经过。 她们距离最近时,她压着声音说了一句,“五妹妹,你输了。” 没有慕容晟那个世子爷,她还有大姐夫这个世子爷。相比而言,大姐夫年纪轻轻已身居要职,是京中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绝非年少未立业的慕容晟可比。 所谓祸福相依,竟然是因为还有更好的选择。 姜姒睨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有,掀帘进了内室。 一进去,便感觉到气氛的死凝。谢氏的眼泪和哀伤清晰可见,姜嬗脸上的死气更是比之前重了许多。 姜嬗望过来,倦累无力的眼睛亮了一下。 最是人间真绝色,出水芙蓉半遮面。 这位五妹妹啊,比之四妹妹的美来,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姜家这一辈的姑娘,顶数五妹妹最为貌美。 之前她对姜姒的印象一是貌美二是体弱,再就是懂事。如今她发现,这位堂妹看似单纯,然而却是个心里有成算的。 这样的人虽然心善,但不会一昧被人欺,正是她想托付的那种人。 “五妹妹,谢谢你还惦记着我。我有些日子没出门了,不知道上阳街是不是比以前更热闹了?” 德品轩就在上阳街上。 姜姒摇头,“大姐姐,我没注意看。” 一来一去近两个时辰,显然不是快去快回,按理说无论如何也该知道街市上是否热闹,越是孩子心性越是爱凑热闹,怎么会没有注意看呢。 第47章 “你怕是光顾着买好吃的,难得出门一回,连街上的热闹都忘了瞧。”她招手示意姜姒过来。 姜姒任由她打量着自己,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躲也不避。 如此的直接,如此的纯粹,倒让她觉得难以启齿。 冗长而沉重的默然后,她紧紧握住姜姒的手,“五妹妹,你喜欢如姐儿吗?” “喜欢。” “那大姐姐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她声音急切起来,因虚弱而哑得厉害。“大姐姐身体不好,恐怕活不了几日了。你能不能帮大姐姐照顾如姐儿和安哥儿?” 姜姒心道,自己的预感果然没错。 先前林杲走之前看自己的眼神,应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那么姜姽又是怎么回事? “大姐姐是想我以后多看顾他们一些,还是想让我当他们的后娘?” 这话问得无比的直白,半点没有绕弯子。 姜嬗见她如此,越发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不由得将她的手握得更紧。“若非实在活不成,我如何能舍得把他们托付给别人。五妹妹,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也是个明白人。大姐姐求你,你想要什么大姐姐都给你,我的那些嫁妆都是你的。安哥儿体弱,日后恐难顶得起门户,你便让他当个富贵闲人,这侯府的爵位留给自己的儿子……” “大姐姐。”她摇了摇头,“人心难测,这世上哪有真正良善的人。再是善心之人,也有自己的私心。” “你能这么说,证明你哪怕是有私心,你也不会做出害人之事。”姜嬗已然认定了她,她越是这么说,越表示她内心无垢,越是值得信任托付之人。 当下示意谢氏扶自己起来,作势就要给她跪下。 她哪里敢受这一跪,也跟着跪下。 姜嬗泪如雨下,“五妹妹,大姐姐求你……” 谢氏不忍再看,已是心如刀割。 最引以为傲的女儿落到这般地步,当娘的岂能不心痛。心痛过后,她把牙一咬,也跟着跪下来。 “五丫头,大伯娘求你。” 母女二人皆是凄楚无比,乞求地看着姜姒。 姜姒一声叹息,“如姐儿长大后肯定是个品貌俱佳的姑娘,安哥儿我也见过,眉清目秀的,可见将来必然是个难得的浊世佳公子。大姐姐,你难道不想亲眼看见吗?” 姜嬗满目的绝望不甘,她比谁都想活着,她怎么可能不想看到那一天。 她身为姜家嫡长女,这辈子可谓是顺风顺水,在闺中时尽享家族的荣耀,后又得嫁雍京城中为数不多的青年才俊。 谁不说她命好,谁不说她有福气。 早在几日之前,她还想着只待这一胎生下儿子,她便能彻底将福气牢牢掌控住,谁能想到生子之后,她的命数也到了尽头。 “五妹妹,我想啊,可是我活不成了啊!” “大姐姐。”姜姒拿帕子替她擦着眼泪,“我可能有办法救你。” 她怔住,以为自己听错。 谢氏也是愣愣的,也当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五妹妹,你刚才说什么?”她呼吸急促起来,犹如濒死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地抓住姜姒的手。 姜姒看着她,字字清楚。 “大姐姐,我说,我或许有办法救你。” 第27章 一阵的沉默,唯有她们的呼吸声,一声接着一声,从气息不稳到越来越迫切,如大敌当前千钧一发之时,突然有神兵从天而降。 乍然的消息,镇得人回不过神来。母女二人齐齐看着姜姒,目光惊亮却犹疑,似不敢信,也似在害怕不过是梦一场,竟是许久都没有再说话。 “五丫头,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好半天,谢氏终于问出了声,她心跳得厉害,像是跳到了嗓子眼。 姜姒点头,“我今日出门,其实就是为了给大姐姐找神医。” 又是神医! 这两个字一出,如同一兜冷水,将谢氏满心的期待如泡沫一样消散,她感到无比的失望,大起大落的滋味令人难以承受。 几乎是相同的瞬间,姜嬗眼底的光亮也跟着黯淡。 以魏其侯府的人脉,京里京外但凡是有名的大夫都请得来。若是连他们都不知道的人,想来也不可能是什么神医。 比如那个范神医。 “好孩子,你有心了。”谢氏叹了一口气,纵然失望难受,但她还是感谢姜姒有这份心。她看着姜姒如花的小脸,道:“五丫头,外面人多心杂,你以后莫要擅自出门,以免被人盯上。” 这个侄女性子单纯,偏偏又是异常的貌美,若是遇到歹人,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大伯娘,我认识的那个人真是神医,我就是吃了他的药,最近身体才会一日比一日好的。” 姜姒知道她们肯定不会轻易相信,为了佐证自己的说辞,她离得更近一些,以便她们更能看清楚她的脸色。不得不说,她的气色纵然不如常人那般健康红润,但也不似从前那般病弱之色。 对于她们而言,到了今时今日,但凡有一丝希望都不想错过。 谢氏将灭的希望又起,急问:“五丫头,你说的神医是哪家医馆的大夫?” 第48章 若真有这么一号人物,不管是不是神医都可以请来一试。 “他不是哪家医馆的大夫,我不知道他是谁。他是忽然出现的,我娘都不知道这件事。他说他比太医还厉害,我觉得他就是神医。” 再次燃起的希望又灭,谢氏感觉头一阵阵地发昏。怪不得她没提三弟妹提过,原来是五丫头私底下结识的人,但这怎么听着都像是遇到了骗子! 她强忍着难受说:“五丫头,那个神医他…他可能是骗你的,你答应大伯娘,以后万不可再去见他。” 若是个骗财的,倒也还罢了,若是有其它的歪心思,这可如何是好? 姜嬗与她想到了一处,“五妹妹,那人藏头露尾,定然不是什么好人,你以后莫要再去找他。” 姜姒摇头。 慕容梵不是骗子,更不是坏人! “他说和我有缘。” 谢氏:“……” 这听着更像骗子! “五丫头,你别信他,他定然是个骗子!” “可是他赠我药,未收取半两银子。他与我相处时,对我的容貌也是无动于衷。他不图我财,也不图我色,他骗我什么?” “……” “大伯娘,我吃了他的药,确实觉得身子好了许多。”姜姒看着她们,认真道:“我知道人心诡异,各种阴谋算计。但我却信有人会因一时善念,仅是为了有缘二字,便会不吝出手。” 姜嬗怔住。 她没有想到姜姒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似受到极大的振动般,喃喃:“五妹妹,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人吗?” “大姐姐,千人千面,这世间什么样的人都有。有无缘无故的为恶者,也会有不计回报的善心人。” 姜姒心道,慕容梵之于自己,应该就是这样的人。 姜嬗的呼吸又急了起来,她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有此等想法与见地之人,比之大多数的后宅女子不知高出多少。 这个五妹妹啊,比她以为的还要通透。 姜姒从她的表情判断,她定然已经松动,又道:“大姐姐,人死了就什么也没了。这世间所有的繁华富贵都与你无关,甚至是你的丈夫孩子。” 她的泪又流出来。 是啊。 所以才会不甘! 谢氏也跟着哭,紧紧抱住她。 姜姒见火候差不多,最后加一把柴,“大伯娘,大姐姐,我说的那个神医他真的很厉害,就算你们觉得他是骗子,他不是好人,但万一他真的能治好大姐姐呢?反正你们已做了最坏的打算,还有何所惧?为何不试一试?” 谢氏停止了哭,恍惚觉得这话很是有道理。左不过她们都做了最坏的打算,还有什么不能试的呢? 哪怕是骗子! 她看着自己的女儿,只见姜嬗重重地点了点头 …… 天色近暗时,姜姒出了姜嬗的院子。 举目回望,是匾额上的春庭二字。 当家主母一倒,内宅之中难免人心浮动,什么样的传言和猜测都有。往来的丫头婆子不时对着她指指点点,小声地议论着什么。 行至园子时,华氏派人来请。 身为一个小辈,又暂住在别人家中,这样的相请不好拒绝。 她默默地跟在细长眼缝的婆子身后,一言不发地随着对方到了华氏的院子。 华氏的院子名萱堂,比之姜嬗的春庭院要逊色一些。因着魏其侯时常不在府中,侯府内宅有姜嬗,外面有林杲,她这个继室继母的地位颇有几分尴尬。 但再是好说不好听,她也是侯夫人。 她的身边,坐着华锦娘。 姑侄俩一见姜姒进来,皆是觉得刺眼得很。 姜姒的美貌,让她们一个是觉得不太舒服,另一个则是嫉妒。 华家门第不算高,华氏一嫁时运气不错,所嫁的丈夫原本官位不显,后却步步高升,直至侍郎之位。 然而好运没有长久,丈夫死后,她因无所出而受叔子妯娌的排挤,又与妾室庶子不和,一气之下决定改嫁。 改嫁之时好运再次降临,她被魏其侯瞧中,娶回来当了继室。 华家因着她的两次嫁人,所有人都自以为身份地位水涨船高,华锦娘更是处处以侯府的表姑娘自称,心心念念想嫁进世家高门。 但是雍京城的世家高门,又有几个不是眼明心亮的。林家与华家虽是姻亲,但华氏不能生养,华家也没有出色的后辈,自是没人愿意与之结亲。 姑侄俩算来算去,还是盯上了侯府。 华锦娘忍着嫉妒,强行挤出笑模样来,“姜五姑娘,那个庸医沽名钓誉,我姑母已经狠狠教训过他了。说来说去这事还得感谢你,若非眼睛尖,又见识广,恐怕真给他蒙混过去。” 眼睛尖,见识广这几个字,像是从牙齿缝中压出来似的,满满的讽刺意味。 “这没什么的。”姜姒仿佛根本听不懂她话里的讽刺,“不是我眼睛尖见识广,而是你们眼光差,见识得也少,所以才被那人给骗了。” “……” 她们这是被骂了吗? 华锦娘懊恼地想着,目光愤愤。 华氏用眼神暗示她不要再说话,自己作伤心担忧状,“你大姐姐的身子啊,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也不知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第49章 说这话时,她眼角的余光一直偷瞄着姜姒。 姜姒还是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一脸的懵懂。 “侯夫人放心不下也没办法,您又不能代我大姐姐受过。” “……” 姑侄俩做戏给了瞎子看,还给自己添了一肚子的气,别提有多气恼。 华锦娘暗送眼刀子过来,恨不得划花姜姒的脸。这个姜五除了一张脸能看之外,别的一无是处。若不是这张堪比狐媚子的脸,也不会招三惹四,惹得那福王世子当众轻薄。 “姜五姑娘,你刚才见过表嫂了吧?她现在到底如何了?” 姜姒不解地看着她们,“我见了啊,我大姐姐就那样。” “就那样是哪样?”华氏急切追问。 “就是那样啊。” “……” 华锦娘气鼓鼓地瞪着,仿佛是要将姜姒的身体瞪出几个窟窿来。 这个姜五怕不是个棒槌! 华氏到底年岁长又经事多,越想越不对。姜家这五丫头之前又是拦着她们,又是戳穿她们,难道真是误打误撞? 这一问三不知,又顾左右而其他,还真是叫人恼火。 “你这孩子,话也说不清,瞧着还什么都不懂的样子,我都替你担心。你大伯娘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留你那四姐姐一人在侯府足矣,为何又要留你下来?你不是姜家大房的人,若真有什么事她们也会紧着你四姐姐,少不得要委屈你。” 姜姒的表情更加的懵懂,像是半分也听不出她话里的挑拨离间。 “我不委屈。” “……” 华氏觉得自己口干舌燥,这大半天都是在鸡同鸭讲,想知道的消息没有打听出来,想传达的信息对方也听不懂,倒把自己憋得难受,不虞之色便挂在了脸上。 “姜五姑娘,我姑母说的话,你到底有没有听懂啊?”华锦娘白眼都快翻上了天,越看姜姒越火大。 这么个不知事的人,为何偏偏长了一张自己梦寐以求的脸? 姜姒小脸皱了皱,似是更加不解。 “侯夫人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啊。” 是听见了,不是听懂了。 华氏闻言,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有些不好,肝火都被气得旺盛起来,头也跟着隐隐作痛,当下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行了,你回去吧。” 姜姒依言,行礼告退。 这对姑侄的心思就差没写在脸上,她们一心想死扒着侯府的富贵不放,林家父子岂能看不出来。 她敢打赌,林杲压根看不上华锦娘,哪怕姜嬗真的出了事,华锦娘也不可能像自己的姑姑一样嫁进侯府。 林杲那个人可不是什么草包富贵公子,而是文武双全的青年才俊。世家子弟中真正能进内阁者不多,他就是其中一个。 或许是有些人不经念,她一出萱堂院没多久,过了一道月洞门再拐个弯的当口,打眼就瞧见面色冷沉的林杲。 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这位大姐夫气度不凡,俊秀稳重,确实有着令无数女子倾心的优点。 林杲皱着眉,开门见山。 但还是有所顾念姜姒的一团孩子气,声音比往常轻柔了些,“五妹妹,我那继母都和你说了什么?” 既然直来,那就直往。 姜姒也不拐弯抹角,更不再装傻,道:“她说了很多话,大概的意思应该有两个,一是想从我口中探听大姐姐的身体状况,二是想挑拨我和四姐姐相争,好让她们渔翁得利。” 林杲讶然。 这位五姨妹怎么和想象的不一样? 他之所以闻讯后匆忙赶来亲自询问,就是怕这位五姨妹太过单纯,着了他那并不算聪明的继母的道。 如今看来,是他生平第一次看走了眼。 既然这位五姨妹是个明白人,那就用不着他多说什么。他不由得想妻子说的那些话,看向姜姒的目光极其的晦涩。 “你知道她的用意就好,凡事小心为上。” “我省得。”姜姒看着他,清澈的目光不含一丝杂质,“我大姐姐身体正虚,大姐夫若是不当差时,记得多去陪陪她。” 林杲也应下。 他忽然想起好友沈溯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虽然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都是暗示他若是真要续弦,也不要选这个五姨妹。 听说福王世子对五姨妹有意,沈溯那般必定是因为自己的表弟。 但嬗娘的安排却又是…… 良久,他满脸复杂地叹了一口气。 …… 是夜。 月黑风高。 侯府的后门处,姜嬗身边的心腹田嬷嬷和姜姒不知在冷风中等了多久。 直到响起三长一短的敲门声,姜姒紧绷的小脸才放松下来,急忙过去抽开门后的横闩,将门往后拉。 门外,一人长身孤立。 借着灯笼的光,姜姒看清了他的模样。 墨色的斗篷之下,是深青色的常服,衣着上没什么不寻常之处,但他的面容已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泛黄的皮肤,清晰的皱纹,还有白发白须,除了一双眼睛外,所有的一切完全颠覆姜姒对他的认知。 然而这般模样,更符合神医二字。 第50章 姜姒收起惊讶之色,小声唤他,“神医?” 慕容梵不说话,点点头。 田嬷嬷在看清楚他的样子后,松了老大一口气。 原先华氏大张旗鼓地说那骟倌是神医时,田嬷嬷是在场的。是以在听到姜嬗的吩咐后,只当是自家夫人求生心切,定然已是病急乱投医。 “五姑娘,这就是神医?” 姜姒神神秘秘地点头,“他就是神医。你什么都别问。神医性格古怪,不喜欢别人问东问西,更不喜欢别人打探他的来历。” 田嬷嬷一脸郑重,表示明白。之前半信半疑的心已经颠覆,莫名觉得这位神医或许真是什么世外高人。 几人一路无话,她在前,姜姒和慕容梵在后。 就着夜色,姜姒大着胆子偷瞄了慕容梵好几回。 她刚刚一直在想,这位王爷不愿让人知晓自己的身份,到底会用什么方法掩饰,她以为最大的可能是蒙面或是戴着面具,却万万没想到居然是易容。 不得不说,这一招更为高明,而且慕容梵是懂易容的。若不是自己一早知道内情,乍见之下根本认不出来。 她以为夜色会替自己遮掩,却不知自己的一应小动作和表情都尽收慕容梵的眼底。慕容梵压着眉,平静的眸色中无端地晕开一圈涟漪。 这一路很长,又很短。 很快他们就到了地方,自始自终什么人也没碰上。 姜嬗掌控侯府几年,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依然对内宅有把控之力。她听到田嬷嬷的通传后,立马让谢氏扶自己坐起。 母女二人看到慕容梵的第一眼印象也和田嬷嬷的感觉一样,都想着这等仙风道骨的人,若说不是神医,她们都不信。 姜嬗在绝望之中,仿佛看到了一丝光亮。她异常的配合,谨记着姜姒的叮嘱,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问。 慕容梵摸脉之后,示意姜姒附耳过来。 姜姒呆了呆,听话地凑上前。 离得太近,她不仅能闻到慕容梵身上好闻的冷香气,还能清楚感受到对方温热的气息,如温暖的雾气将她包裹。 她接过慕容梵递过来的东西,交给姜嬗。 “大姐姐,神医说了,你的病他能治,这粒续命丹你先服下。” 续命丹二字,听着就像是灵丹妙药。 姜嬗先本觉得这神医看着确实不是一般人,纵然有一堆的怪规矩,却也能理解。可眼见着神医话都不说,什么事都交待姜姒,又觉得很是蹊跷。 她有些犹豫,“神医,您真的能治好我吗?” 慕容梵轻轻颔首。 纵然只是一个动作,却无端让人信服。 姜嬗再三道谢,将药丸咽下。 “多谢神医救命之恩。” “不必谢我,我与她有缘,若非她相求,我不会出手,你们要谢就谢她。”慕容梵的声音低沉浑厚,与平日里截然不同。 这不是能说话嘛。 姜姒满脑子的莫名其妙,不明白他之前对自己耳语所为哪般。 姜嬗和谢氏也很疑惑,这位神医方才那般神神秘秘,她们先前以为也是规矩,没想到并非如此,那为何赠药不直接说? 但这位神医有句话说的没错,她们更应该谢谢另一个人。 谢氏看向姜姒的目光满是慈爱与感激。“确实是要谢谢五丫头,若非五丫头,我们哪里请得来神医。” “五妹妹,若我能活着,必报你的大恩。”姜嬗说。 慕容梵又示意姜姒过去,姜姒是一脸的问号。 这人不是可以当着她们的面说话吗?为何又要借自己传话? 她靠过去,瞬间感觉男人的冷香与温热的气息再次袭来,那低沉的声音如梵音般传入她耳朵里。 “神医说,这续命丹能封固住大姐姐的元气,两日之内他会将配好的药丸送来。” 至于怎么送,送来的方式是什么,一切都是无可奉告。 等到姜姒送慕容梵离开,谢氏和姜嬗母女俩皆是一脸的如梦初醒。 半晌,谢氏道:“嬗姐儿,别怕。事已至此,反正也没有活路可言,何不大胆一试。我瞧着这神医似是有些不一般,或许真是一个高人也说不定。万一有什么不妥当之处,你也不要怪你五妹妹。” “娘,我知道的。” …… 姜姒提着灯笼,小心翼翼地走在前面。 她的身后,是慕容梵。 这个时辰的侯府,各处的院落早已是寂静一片。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除去脚步声外再无其它的声音。 灯影摇曳,随着她的步伐而不时地晃动着。 忽然,熟悉的冷香袭近,如一掠而过的凉风。凉风过后,她手中的灯笼已经易主。易了主的灯笼被提高了许多,投出的光亮也照出更大范围。 她小声说了一句,“谢谢王爷。” 慕容梵提着灯笼,一直偏着她。 “王爷,您也给自己照着。” “我看得见。” 这么黑还看得见,眼神可真不错。 她不无羡慕地想着,像慕容梵这样的人,应是得天独眷的宠儿吧。出身在天下最显赫的人家,生来就自带不凡。不仅天资纵横,且还有着举世无双的好相貌。 第51章 这样的人生,堪比开了挂。 而她身为一个穿越之人,一无外挂,二无金手指,实在是个废材。 “在想什么?”慕容梵突然问她。 她愣了一下,坦白道:“我在想像王爷您这样的人,人生不可能会有遗憾的吧。我想不出来,这世间还有什么事是您做不到的?” “你怎知我不可能有遗憾?” “我乱猜的。” 慕容梵停下来,将灯笼提得更高了些。 烛光从灯笼里透出来,生出的暖光映照着他。白发白须仙风道骨,苍老的容颜也掩不住那通身的从容贵气。 姜姒仰着脸,将他的模样尽收眼底,不知不觉中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王爷这般打扮,着着实实是个神医模样。” 她在说完这句之后,明显感觉到气氛为之一松。 “我也觉得不错。”慕容梵说。 这不是他第一次易容,但却是唯一一次有人知。 以前他为在外面行走自在方便,常易成寻常人的模样,行于市井街巷之中。他从很多人身边经过,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也没有关心他是谁。他默默地出现,又默默地离开,淡看着世人的悲欢离合。 “王爷,您可真厉害,学什么就是什么。您说随便学了医,却比太医们还厉害。您一出手,便是易个容,也是这么多的出神入化。”姜姒不吝夸奖着,字字真诚。 她是真的佩服。 世间原来真有天纵奇才,非普通人所能想象与企及。 也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灯笼的光让她花了眼,她似乎感觉慕容梵有些高兴。 蓦地,她脑子里灵光一现,“王爷,您以前是不是经常乔装打扮出门?” “嗯。” 还真是这样啊。 “那您下次乔装成其他的模样,在不知情时与我相遇,您说我能认出您来吗?” “不知道。” 但似乎可以试一试。 慕容梵眼底的波澜晕开,忽地将灯笼照近。 姜姒因为他的动作而下意识往后一退,没想到男人长臂一伸将她捞了回来,修长的手指轻捏着将她的下巴抬起。 凝脂般的肌肤,莹润如上等的冷玉。如此完美的皮相,竟然有一道细小的伤疤,好比是冷玉之上的微弱划痕。 虽细微,却难以容忍。 慕容梵低着眉眼,声音不辨喜怒,“我给你的药,为何没有好好用?” 第28章 许是灯笼的光带着热度,姜姒觉得自己的脸也跟着热了起来,男人指腹摩挲的地方更是如火灼一般。 若是旁人,她必以为这是在占她便宜。 但这人是慕容梵啊。 尤其是慕容梵的目光几乎没有什么情绪波动,那么的平静那么的如常,仿佛万物在他眼里皆是一视同仁。 “我不是故意忘记的,是因为近几日事情有点多……” 她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不可闻。这话骗别人还差不多,骗慕容梵那是不能够的。 “我曾经认识一人,杀孽深重,血债累累。每杀一人,他便在自己身上割下一刀,以作赎罪。你故意如此,是否觉得这辈子拥有太多而心生惶恐,若不出破便觉得心中难安?” 心思被说中,姜姒既意外又不意外。 她正是这么想的。 上辈子的孤煞劳苦,让她对很多美好都不敢心存奢望。她拼尽全力地生活,在别人的眼中自强又自立,但只有她知道,她其实是自卑的。 那样的自卑刻进骨子里,如影随形。 恰如慕容梵所说,她害怕这辈子太过完美,出色的长相,疼爱自己的家人。她拥有了这么多,潜意识里受宠若惊。 至于那什么克夫命,不能嫁人什么的,在她眼里根本就不是缺陷,她巴不得这辈子不嫁人,永远和家人在一起。 所有她怀揣着隐蔽的心思,以为出了破就能化解惶恐和不安,于是故意不用慕容梵给的药,打定主意留下这道疤痕。 “王爷,您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慕容梵松了手,指腹上还残留着那细嫩软腻的感觉。 他将灯笼移开了些,道:“人知有因果,所以才会有敬畏之心。你这么想其实没有错,太过完美皆是虚,出破确实能解。” 这话如三月的暖风,瞬间吹走姜姒心中的苦涩。 她这辈子何其有幸,不仅能拥有梦寐以求的家人和亲情,还能遇到像慕容梵这样慈悲为怀的人。正如她自己所说,这世间总有一种人,会因为一时善念,只为了有缘,便会出手相助。且这个人不仅不图回报,还能包容你所有的一切与不堪,哪怕你的来历不被世人所容,他也能平常视之。 “真的吗?王爷,那这么说我做对了?” “你不需要这么做。” “您的意思是,我可以什么都不做,就能心安理得的拥有现在的一切吗?”她清澈的眼眸中,仿佛淬进了万千的星光,汇聚成一片星河。 璀璨而耀眼,令人忍不住想掬起一捧来看。 慕容梵望进这片星河中,如同置身无人之境。 他识天象,常夜观星辰。他见过很多瑰丽的景象,也仰望过世间最绚烂的星空,但这一片星河堪称最美。 第52章 许久,他说:“可以。” 简单而寻常的两个字,听在姜姒的耳朵里却犹如天籁。 她小脸仰着,眼里的星河涌动。 “王爷,谢谢您。” 慕容梵。 这辈子能认识你,可真好啊。 …… 夜色仿佛掩盖了一切,又仿佛撕开了阴暗的口子,将所有的龌龊都释放出来。黑就是黑,恶就是恶,再也无处藏身。 她刚到住处,下意识往暗边看去。 幽凉风吹着,姜姽从暗中走出来,目光仿佛渗着毒,阴鸷地看着她。 “五妹妹这么晚不睡觉,四处乱逛所谓哪般?若是传出什么闲话来,你让大伯娘和大姐姐的脸面往哪里放。” “四姐姐不也没睡吗?” 两人同为姜家女,又都被留在侯府做客,住处自然安排在一块,且还是隔壁。 姜姽冷笑一声,“我是睡不着出来走走,五妹妹呢?” 姜姒回道:“我也是。” 时至今日,两人已然决裂。 撕破了的伪装,再也没有掩饰的必要,她们皆是如此。 姜姽不信她的话,见她态度淡然,一张玉色的小脸在昏暗中仿佛透着光一般,容色绝佳美貌天成,只觉得满目的刺眼。 “五妹妹,你是不是觉得大姐姐留你在侯府,是想许你下半辈子的富贵?” “我没有这么想过。” “最好是如此。”说到这个,姜姽的心头全是隐蔽的得意。“有些东西不是你想就可以高攀的,你始终不如我。” 听这话的意思,似乎是胜券在握。 姜姒想,或许是姜嬗做了两手准备。人心难猜,也难测,不管别人的打算是什么,她能把握的只有自己。 但是这位女主,难道忘了男主吗? “四姐姐这般做派,倒叫我看不懂了。我难免有些好奇,四姐姐可还记得慕容晟?” 姜姽听到慕容晟三个字,眼神瞬间起了变化。怨,恼,恨,三种情绪在她眼底交织着,最后汇成一片诡异。 “是他辜负了我!” “他辜负了你,所以你放弃了他。” 一个辜负一个放弃,这样的女主和男主,纵然是踩着原主的死在一起,他们之间的感情真的能长久吗? 姜姒表示怀疑,但无从得知结果,因为那本书最后截止到男女主重归于好,便已全文完结。 “没错,我放弃了他!”姜姽眼中的诡异之色更胜,她终于知道二姐姐当年为什么要争。死活不嫁门第不显的吴家嫡子,非要给比自己大十几岁的龚大人当填房。 因为富贵,因为权势! 姨娘说的那些话都是错的,她以前也是真傻,居然以为只要自己懂事听话,嫡母就会给自己安排一桩好亲事。 而今为了自己的女儿,嫡母竟然要灌她绝子汤。若她还傻傻地由着摆布,终其一生都不过是别人手中的傀儡。 “五妹妹,你长在京外,你对京中的高门大户知之甚少。你以为富贵权势是那么容易得到的吗?若不能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我劝你还是知难而退的好。” 难以承受的代价? 姜姒恍然,心知必是姜嬗对她提了什么要求。 这倒是不难猜,一个女人想托付自己的丈夫孩子,最担心的是什么?不是丈夫的变心,而是自己孩子的利益得不到保障。 所以姜嬗提出的要求,必是与这个有关。 但是姜嬗许诺她时,分明让利让得彻底。不仅说自己的嫁妆全归她,还不争侯府爵位,让她大可以留给自己所出的儿子。 这倒是有些矛盾了。 她看着姜姽,若是这位女主知道姜嬗对自己的承诺,不知会不会气死? …… 一夜过后,晨光熹微。 谢氏几乎没怎么合眼,一听到女儿醒来的动静后,急切而期待地直奔内室,却又在靠近床之前止步。 “娘。”姜嬗在唤她。 她听到声音,目光包含希冀地朝女儿看去。 连日来的朝夕相对,她自然是知道姜嬗的身体状况。猛一瞧见姜嬗脸上的灰青之色淡了些,顿时又惊又喜。 “嬗姐儿,你今日感觉如何?” 姜嬗的声音也不似昨日那么虚弱,“娘,我觉得好了许多。” 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自从生产过后,她能清楚感觉自己身体里的生机在一点点往外漏,那种将要油尽灯枯的滋味让她明白自己的时日无多。 但今日明显不同,不仅没有那种漏无气的感觉,好像身子也不再发软发沉,整个人也有了精神气。 “这么说来,那个神医的药真的管用。”谢氏红肿的眼眶又起了湿气,双手合十连连道了好几句“感谢神医,感谢五丫头,佛祖保佑。” 她握着姜嬗的手,明明眼里全是泪,却尽是欢喜之色。 没过多久,姜姒来见。 她进来后,直奔床边,满眼期待地问姜嬗,“大姐姐,你今日可感觉好些了?” 经此一事,姜嬗与她亲近了不止一星半点,当下拉着她的手,“五妹妹,谢谢你,大姐姐感觉好多了。” 那就证明慕容梵的药有用。 姜姒虽然不曾怀疑过,但此时才算是安下心来。 第53章 “我就说神医很厉害的,大姐姐你肯定能好起来。” “五丫头,真是多亏了你。”谢氏话未说完,已是哽咽。 这几日来,她真是哭了太多回,竟像是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了似的。唯有今天这些泪水,不是因为悲痛绝望,而是因为满怀希望。 她正想再说些什么,外面响起姜姽的声音。 很快,姜姽端着鸡汤进来。她素衣素面,面色瞧着不怎么好,憔悴之余,眼下还有着明显的青影,一看就是忧思太重又没有睡好所致。 “母亲,大姐,这是我亲手熬的人参鸡汤。足足吊了两个多时辰,正是汤味最浓之时。” 人参的气味顿时在空气中飘散,光是吊汤就吊了两个多时辰,可想而知有多费时,准备这汤的人起得有多早,又花了多少的心思。 谢氏道:“你有心了。” “母亲,大姐身体最要紧,我做这些都是应该的。”姜姽将汤放下,“我不如五妹妹讨喜,如姐儿那里我插不上手,便想着做些自己能做的。” 这话颇有几分深意,一是说自己心眼实诚只知埋头干实事。二是暗指姜姒心眼多,已经哄住了如姐儿。 姜姒点头,“我确实和如姐儿投缘。” 如姐儿性子胆小,她难免有几分怜惜。 纵然侯府富贵,但父母都顾不上的孩子,终归更脆弱可怜一些。虽然如姐儿吃穿都不缺,身边也有人侍候,可是那种眼巴巴想有亲人照顾陪伴的样子,总会让她想起上辈子的自己。 谢氏对她的话半分不疑,“五丫头,难得你有耐心,大伯娘真是不知该说什么感谢的话才好。” 感谢的太多,何止是如姐儿这一件事。 姜嬗也说,“五妹妹,你费心了。” 姜姽低着头,又似不经意地提起,“大姐这一病,我实在是担心得紧,夜里醒来好几次。五妹妹想来也是如此,子时都过了还在外面走动,应该也是太过担心大姐所致。” 这么明显的上眼药,姜姒都能听出来,何况是谢氏和姜嬗。 谢氏顺着这话,道:“你五妹妹心思简单,一心记挂你大姐的身体,难免睡不着觉。” 又对姜姒说:“你原本身子就弱,这一折腾可千万不能伤了身子,等会我让人送些补品过去,你可得好好补一补。” 这样的结果令姜姽大失所望,又添不忿。 原来嫡母还是不放心自己,非要留个人警醒自己。果然世上没有真正心善的嫡母,哪怕是明言要灌她绝子汤,却还是要防着她,不给一句准话。 她暗恨着,面上不敢表露半分。 姜姒前脚告退,她后脚跟上。 她们一前一后离开后,姜嬗重新躺下。 “以前我就觉得她看上去虽然懂事听话,却是个心思重的,不如二妹妹三妹妹相处起来舒服。如今看来确实如娘所言,恐怕心思太重,已然长歪了。” “若不然,我派人将她送回去?”谢氏说。 姜嬗摇头,“眼下怕是还不行。” 她一否决,谢氏便知她的用意。 眼下还不是彻底决定的时候。若真是送了一个回去,留下来的那个势必会成为有些人的眼中钉,同时也会招来更多的猜测。 …… 奇秀的假山旁,如姐儿正眼巴巴地张望着。 侍候的婆子嘴巴都说干了,“大姑娘,外面风大,你回去等,好不好?” 这婆子姓王,也是如姐儿的乳母。 如姐儿摇头,“我要五姨姨。” 无论王妈妈说什么,她都是这句话。 当不远处姜姒的身影出现时,她瞬间眼睛一亮,欢喜地指着那边,“五姨姨,五姨姨!” 王妈妈长长松了一口气,小声地说了句“谢天谢地。”若是五姑娘再不来,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姜姒一走近,如姐儿就欢快地扑到了她身上。她弯着腰,刚要把如姐儿抱起来,却被人推到了一边。 “如姐儿,四姨姨陪你玩,好不好?”姜姽占据了她的位置,弯腰对如姐儿笑着,手里拿了一包糖。 如姐儿似受到了惊吓般,躲到了她身后。 她凉凉地看着姜姽,姜姽亦是目光不善。 王妈妈见势不对,小心翼翼地过来,准备抱走如姐儿。谁知姜姽目光一转,凌厉地朝王妈妈看过来。 “如姐儿可是侯府的大姑娘,怎地如此胆小怕生?定然是你们这些恶奴,打量着主家心善宽容,平日里没少怠慢疏忽。” “四姑娘,冤枉啊,奴婢平日里尽心尽责,不敢有一丝怠慢。你没由来的指责奴婢,奴婢实在是冤枉啊。” 这样的罪名,王妈妈哪里敢担下,吓得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自打世子夫人怀上后,孕相一直不好。初时吐得厉害,吃不见多少东西,吐得狠时都见了血,根本顾不上大姑娘。 大姑娘本就性子胆小,如此一来越发的露怯。她一个当下人的,看在眼底急在心头,心有余而力不足。 幸好有五姑娘,不仅有耐心有心思,还能和大姑娘玩到一起,她原本还想着若是世子夫人属意的是五姑娘,或许对大姑娘而言,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第54章 可如今瞧着,四姑娘怕是要拨这个尖了。 “你个刁奴,还敢喊冤!”姜姽一脸的义正言辞。“你别以为我大姐在月子里,顾不上管你们这些人,你们就可以任意妄为。来人哪,去请世子爷!” 这话一出,姜姒便知她的目的。 原来是想借机证明自己的贤惠,以博取大姐夫的另眼相看。 林杲刚一回到府,便有人来报说是如姐儿出了事,他当下便急急忙忙赶来。与他一道的,还有沈溯。 两人皆是官服,显然是下值后一道走的。 姜姽意外沈溯的出现,却觉得有外人在更好。 她将事情说了一遍,末了,痛心道:“大姐夫,如姐儿可是侯府嫡出的大姑娘,她这般性子如何能成?” 如姐儿怯怯地躲在姜姒身后,看上去确实胆小又懦弱。 林杲有些失望,这孩子的性格不随他,也不像嬗娘。 当初他之所以娶姜嬗,便是觉得姜嬗不似一般的闺阁女子那般害羞胆怯,言行举止都透着干脆利落。 他没有看到的是,胆小又懦弱的如姐儿从姜姒的身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小脑袋,眼神生怯却孺慕。 而这个眼神,被姜姒看的明白。 上辈子幼年时,她应该时常会有这样的眼神吧。 哪怕明知父母不喜欢自己,哪怕明知得不到任何的关爱和回应,她还是期待着父母的目光能看到自己。 事情闹成这样,王妈妈岂能不害怕? 她拼命磕着头,嘴里喊着冤枉。 奴大欺主的事那是万万不能认的啊! “五姑娘,你是知道的,奴婢对大姑娘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她乞求地看着姜姒,希望姜姒能替自己求情。 姜姒朝她点头,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对姜姽道:“四姐姐,这王妈妈可是大姐姐给如姐儿选的人,你是在怀疑大姐姐看人的眼光吗?” “人是大姐挑的不错,但大姐这一胎怀相本就不好,如今她又在月子里,自顾不及也是在难免,所以才纵得这些刁奴无法无天。五妹妹你近几日常与如姐儿相处,难道你真的没有看出来吗?” 姜姽的话一箭双雕,既点明了姜嬗养女不力,又暗指姜姒没有能力。 她无比同情心疼地看着如姐儿,“如姐儿别怕,四姨姨不会再让人欺负你。” 又对林杲道:“大姐夫,这等刁奴不能姑息!” 林杲头疼且尴尬,头疼是他不善于处理这些后宅之事,尴尬是因为自己的好友还在。他想了想,看向姜姒。 “五妹妹,你近日与王妈妈接触较多,你真的什么都没有看出来吗?”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看着姜姒。 姜姒不答反问,“大姐夫,请问如姐儿是谁的孩子?” 林杲被问得一脸莫名,“自然是我与你大姐的孩子。” “那就对了。”姜姒说:“她是你和大姐的孩子,不是丫头婆子的孩子。大姐眼下顾不上她,你身为她的父亲,难道不应该承担起责任吗?” 姜姽急切地反驳,“五妹妹,你话不妥当,自古以来,男主外女主内……” “大姐夫是如姐儿的父亲,父亲带女儿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何来的不妥?” 林杲听着她们你来我往,头更疼。 不由得露出无奈的表情,看了沈溯一眼。 沈溯小声说:“姜五姑娘这话,不无道理。” 但从来都是男子主外,女子主内,带孩子这样的事除了孩子的母亲外,还有丫头婆子,几时需要他们男子出手? 便是要带,那也是带开了蒙的儿孙,方便教导而已。 林杲闻言,面色更加发苦。 这个沈久安,不会是故意看他笑话吧? 偏偏姜姒又问他,“大姐夫,你也觉得我的话不妥当吗?” “……也不是不妥,就是不太合情理。” 姜姒看着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让人无所遁形。“古人说,养儿方知父母恩。你若是没有亲自养过孩子,对孩子而言又哪里来的父母恩。” “……” 林杲感觉自己有口难言,这个五姨妹说的话,乍一听不合世俗规矩,仔细一想却觉得又有几分道理。 也是怪哉。 这时姜姒一把抱起如姐儿,也不知说了什么,如姐儿怯怯地朝他看过来。 很快,如姐儿就被塞到了他怀里。 “大姐夫,自己的孩子自己带,如姐儿就交给你了。” “……” 沈溯没忍住,不太合时宜地笑出声来。 这个姜五姑娘,可真有意思。 小舅说不必理会,但他却觉得小舅是在自欺欺人,若不然那日小舅为何失态? 所以啊,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这姜五嫁给林流景。 姜姒看着他们,道:“大姐夫,如姐儿很乖的,你便是要和沈郡王议事,她在一旁也不会打扰你们。想来沈郡王也是通情达理之人,应该不会介意。” “不介意,我一点也不介意。”沈溯连忙表态。 他赶紧给林杲使眼色,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林杲心领神会,抱着如姐儿就走。 姜姒一把拉住正欲追上去的姜姽,道:“四姐姐,大姐夫要亲自带自己的女儿,你不会不同意吧?” 第55章 四目相对,火光四溅。 “五妹妹,我以前万万也不会想到,你竟然有两副面孔!” “彼此彼此,我也没有想到,四姐姐你变脸如翻书。” 第29章 …… 侯府里发生的事,自是瞒不过后宅之主。 田嬷嬷将事情报到了姜嬗那里,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她是姜嬗身边最得用的人,而王妈妈之所以能被选中成为如姐儿的乳母,也是她的原因,因为她是王妈妈的表姐。 王妈妈受了委屈,她这个当表姐的自是有些不平。 下人们虽低贱,但得脸的下人则不同,如她这般做到主家心腹的人,与旁的那些奴婢完全不一样。不说是能左右主家的想法,却或多或少可以改变主家对事对人的看法。 比方说这一次,纵然她并没有添油加醋,仅是在言语时语气转变不同,便将姜姽刻意在林杲面前显摆贤惠能干的模样说得是入木三分。 有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挖墙角,姜嬗岂能不动怒? “这个姽姐儿,真是好大的威风啊。” 若非还有顾及姜家脸面,若非不想华氏那对姑侄盯上五妹妹,若非她生死还未知,她真想直接将人送回姜家,免得让那庶妹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添堵。 谢氏也有些不虞,“好在你五妹妹机灵,将这事含糊了过去。” 只是事情虽糊弄过去,还是有些担忧之处,“姑爷一个男子,他带如姐儿,真的妥当吗?” 田嬷嬷心里感激姜姒替自己的表妹解了围,言语间当然向着。“大夫人,夫人,五姑娘说了,养儿方知父母恩,若是不曾养过孩子,孩子又哪里知道父母恩。奴婢瞧着,世子爷并没有生气,如姐儿还将他抱得紧紧的。” 姜嬗讶异。 如姐儿一向胆小,同世子一向不怎么亲近。最近连她都不怎么要,又怎会抱着世子不放? “如姐儿真的没有哭?” “没有。”田嬷嬷回得那叫一个斩钉截铁。 谢氏感慨道:“他们是父女,生来骨头亲。如姐儿愿意跟着他,这是父女天性。养儿方知父母恩,这话说得极好,难得你五妹妹小小年纪如此通透。” 姜嬗思量一番,轻轻点头。 “既然世子爷没有生气,如姐儿也愿意,那自是再好不过。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五妹妹确实是一个值得托付之人。”她看着田嬷嬷,郑重道:“倘若我真有个万一,你们就跟着她吧。” 田嬷嬷是她的心腹,她说什么都不用避讳。但这话田嬷嬷敢听,却是不敢顺着接她的话,当下抹起眼泪来,“夫人,奴婢只想跟着你,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原本早做了最坏的打算,纵然眼下有所好转,却还是不敢完全相信。转头乞求地望着谢氏,道:“娘,您答应过我的。” 谢氏眼眶又红,“嬗姐儿,你好好养身子,一定会好的。” “娘,生死难料。”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若是真能好,那自然是千好万好。若是好不了…你们要答应我,等我不在了,我的嫁妆全归五妹妹,如姐儿和安哥儿也托付给她。这侯府的爵位啊,切记莫让安哥儿和她的儿子相争。她心地纯良,必是能保如姐儿和安哥儿一世富贵。如此,我便知足了。” 田嬷嬷低低地哭起来,谢氏也是不停地掉眼泪。 一室的低落与哀伤,听在外面人的耳朵里,却是如万箭穿心。 姜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嘴唇也快咬出血来。原来大姐属意的人是五妹妹,不仅要奉上自己的全部嫁妆,还将侯府的爵位拱手相让。 那为什么在她这里就是要灌绝子汤? 为什么! 她哪里比不上五妹妹,论容貌她们不相上下,论才情她不知胜出多少。若是论亲近,她更胜一筹,甚至她都同意喝下绝子汤,为何她们还是不选她? 既有她姜四,为何又来一个姜姒,难道她们生来就相冲? 半响,她慢慢退出去。 冷风一吹,她渐渐冷静。 侯府之富贵,比起姜家不知要胜出许多。园子里的一应布景极尽雅致,三石峰环一池,池水澄明清幽。假山盆景一物一奇,便是那池边堆砌的石头都堪称奇景。 不远处可见重檐叠楼,曲院回廊,古木参天,一屋一树都透着侯府百年来的底蕴,一院一廊都承载着林家的荣耀。 这入目可及的富贵入了她的眼,她如何能视而不见。 “姜四姑娘怎地一人在此,姜五姑娘怎么没陪着你呢?” 是华锦娘的声音。 姜姽低着头,幽怨地道:“我五妹妹事多,不像我这么清闲。她原本要照顾如姐儿,如今她把如姐儿交给了大姐夫,想来这会儿应该是去大姐夫那里了吧。毕竟男子带孩子多有不便,她正好也能时常过去照应一二。” 华锦娘闻言,冷哼一声。 “她一个小姨子,倒是管得挺多。” 一想到她打扮的花枝招展去找表哥时,不仅沈郡王在,还有一个如姐儿,气得她脸上的厚粉都盖不住难看的面色。 若不趁机拿下世子表哥,一旦表嫂强塞了姜家女进侯府,她想要成为侯府的世子夫人恐怕又要大费周章。 第56章 “你好歹也是表嫂的亲妹妹,这些事哪里轮得到她一个堂妹操心。我看你还是性子太软了些,才会由着一个堂妹指手画脚。” “谁说不是呢。”姜姽像是十分赞同她的话,露出为难之色。“可惜我人言微轻,不仅大姐看重她,连大姐夫对她似乎也……” 余下的话不用说太明白,懂的自然都懂。 华锦娘气得跺脚,狠瞪了她一眼。 她望着华锦娘急切远去的背影,顺手摘下一把松针。 这些碍眼的针刺,她要一根一根地拔掉! …… 流水似的好东西送到姜姒的屋子里,送东西来的人是田嬷嬷。 田嬷嬷对姜姒的态度热情且恭敬,先是为王妈妈的事道谢,后又事无巨细地询问姜姒的生活点滴,连床铺用具她都亲自过了眼,生怕姜姒吃住不习惯。 她既知主子的心意,便知若是主子能好,那必定会看重这位五姑娘。若是主子不能好,那这位五姑娘就是自己日后的新主子。 姜姒对她的示好全盘接收,这样的回应让她心里更有了数。 送来的东西堆在一起,人参、燕窝、阿胶,每一样都是上品,另还有绫罗绸缎、首饰绢花、胭脂水粉,并一些稀奇的小玩意儿,琳琅满目地晃得人眼花。 祝安从未见过这么多的好东西,一时手忙脚乱。 “姑娘,这…这些东西都收着吗?” “大姐姐的心意,自然是要收下。” 姜姒坐在镜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这张脸与自己上辈子有几分相似,但又美出不止一星半点。其实姜姽说的没错,她就是生了两副面孔。一张是上辈子的脸,一张是现在的脸。 下巴处的疤痕极细,也不太明显,若不仔细瞧根本看不出来。如果用少许的脂粉一盖,更是半点痕迹也无。 她打开药膏,轻轻地抹上。 冰凉的药膏一点点渗透进肌肤,她的手指慢慢地摩挲着,恍惚想起男人的指腹抚按在这里的感觉。 既然慕容梵说她不用出破,那这疤就不用留了。 这时隔壁传来一些动静,不用她吩咐,祝平立马出去查探情况。不多会儿的工夫,祝平就回来了。 “姑娘,四姑娘在发脾气,好像是因为柳云姐姐熨坏了一件裙子,说是要罚柳云姐姐两月的月钱。柳云姐姐还被罚了站,眼下正在屋檐下站着。” 柳云是姜姽原本身边的两个得用丫头之一,自柳风被送到庄子后,她身边能用的只剩柳云,后来补上的丫头婆子她一个也不敢信。 她如今连柳云都骂,可见是真的气极了。至于是因为坏了裙子生气,还是因为其它的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祝安“呸”了一声,“她也有今天!” 这个她,指的是柳云。 三房初回京时,除了姜慎和顾氏自小长大京中,说得一口地道的京话外,其他人多少都带有一些京外的口音。 原主如此,祝平祝安也是如此。 下人们不敢嘲笑主子,对同为下人的祝平祝安可是一点也不客气。不光是柳云,还有之前被送去庄子的柳风,她们就没少笑话人。 祝平性子沉稳,话也少些,她们笑的也就少些。但祝安性子外放些,话又较多,没少被她们明里暗时的嘲笑。 姜姒有原主的记忆,自然是知道这一茬,道:“不用理会,等会若是见了,也别去落井下石。” 祝平和祝安齐齐应下。 屋子里炭火很足,暖意如春。 散了发,脱了衣,姜姒准备歇下。 闭上眼睛之时,她心里的疑惑再次浮现:这样的女主是如何排除万难与男主快乐地在一起的? 书里的男女主,真的配拥有幸福吗? 直到入睡前,她还在想这个问题。 迷迷糊糊,她像是又到了王府。 王府的石山上,慕容梵背面而立。 那么的凌然,那么的冷清,似那屹立在山之巅的雪岭云杉,在那高处不胜寒之地独自静默。明明是世间人,却仿佛隔绝在尘世之外,与芸芸众生格格不入。 他的身后,是恭敬而略显烦躁的慕容晟。慕容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神情间的烦躁之色越来越重。 姜姒心念一动,意识到了近前。 “小皇叔,您说我该怎么办?我已尽力在母妃面前说尽她的好话,她也和母妃碰过几次面,母妃对她还是无半分喜欢。她成日里与我置气,怀疑我搪塞她,以为我在母妃跟前未曾替她说好话…… ……我实在是不懂了,那…姜五都不在了,她为何还是这般?昨日她居然口不择言,说我对姜五念念不忘。天地良心,我怎么可能会念着姜五,她简直是越发的不可理喻。小皇叔,您能不能帮我算算,我和她……” 慕容晟的声音渐小,但意思很明确。 他和女主在原主死后,又出现了危机。危机主要有两方面,一方面来自门第之别,另一方面则还是因为原主。 姜姒真想啐他一脸,原主都死了,他们这对狗男女主居然还拿原主当由头,难道离了原主就不行了吗? 简直是可笑至极! 第57章 好半天,他没有得到慕容梵的回应,试探地开口,“小皇叔,您能不能告诉我,我和她的姻缘为何如此不顺?” “你和她无缘。” 慕容梵没有转身,声音空悠。 这个回答,显然出乎慕容晟的预料。 “怎么会无缘呢?我喜欢她,她也心悦于我,我们好不容易两情相悦,只要说服我母妃同意,我们便能在一起。小皇叔,您的意思是…我母妃和父王不会同意吗?” “你们因私情而生罪孽,岂有结果?” 罪孽? 慕容晟茫然不解,“小皇叔,我…我没有做坏事啊?” 他不就是和姜四闹着别扭,哪里就是罪孽了? 慕容梵不再说什么,摆了摆手,“你自己好好想想,退下吧。” “小皇叔!” 许管事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笑得像个弥勒佛,“世子爷,您请回吧。” 慕容晟无法,只好告辞。 他一走,慕容梵转过身后,吩咐许管事。 “将我昨日抄的佛经拿去,在那位姜五姑娘坟前烧了。” 许管事称是,然后退下。 姜姒想替原主谢谢慕容梵,意识不由得靠近了些。 慕容梵忽地朝她看过来,平静如湖水的目光骤起波澜,晕开一道道层叠的涟漪,瞬间如同变化莫测的万花筒。万花筒不断地变幻着,瑰丽而诡异,仿佛幻化出无数双眼睛,似是要将她的灵魂穿透。 “啊!” 她从梦里惊醒,翻身坐起。 夜烛昏黄,一室如幻。 茫然四顾,一时不知梦里梦外。仔细思量着梦里的事,不由得有些猜测,难道这个梦就是原书的后续吗? 她彻底睡不着,披着衣裳趿鞋下地。一推开窗,凉意灌进来的同时,满天的繁星也映在了她的眼眸中。 蓦地,她目光一凝,然后欢喜炸开。 黑暗中,飘逸出尘的人慢慢现身,正是慕容梵。 头顶是漫天的繁星,有月相伴。 他一步步走近,似与星月同辉。 “为何未睡?” “王爷,我梦见您了。”姜姒满眼信任地看着他,实话实说,“好像在梦里,你也能看见我似的。” “因为梦见我,所以睡不着?” 算是吧。 姜姒点头,“王爷是来送药的吗?” 慕容梵看着她,没有回答。 许是背对着月光的缘故,她莫名觉得今天慕容梵的眼神不一样。原本平和的目光仿佛蒙着一层幽色,如深不可测的静潭。 当这静幽的眼神落在她脸上时,她的脑海中浮现中梦里的场景。再看眼前的人,恍惚觉得越看越不似人。 她下意识抬起下巴,拿侧脸对人。 “王爷,我有好好用药。” 月辉之下,莹白的小脸更胜冷玉。这般全然信任,毫不设防的姿态,好比是温室的花探出头来,招摇着邀请人前来采撷。 她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慕容梵的反应,心想着这位王爷莫不是还在生气吧? 若换成是她,或许也会觉得不舒服。毕竟自己好心好意送出去的药,别人不仅不用,反而还觉得不用更好,难免会以为自己的好心被人当成了驴肝肺。 “王爷,我错了。”她垂着眸,认错的姿态和态度无比真诚,“我之前不应该那么想,经你点拨之后,我一定会好好抹药。您的药是天底下最好的药,不光抹在脸上冰凉凉的很舒服,闻着味道也是极好……” 忽然冷香气袭近,瞬间将她包裹。 她被慕容梵一只手提抱着出了窗户,而随着慕容梵的另一只手一挥,有什么东西掉下来,刚好掉在她之前所在位置的地上。 一声闷响过后,她问,“王爷,方才那是什么东西?” 慕容梵提着她,纵身一跃进屋。 从里到外,再从外到地,不过都是转瞬的工夫。 借着烛光与月光,她震惊地发现,那地上的赫然是一条蛇! 第30章 蛇已死,但依然骇人。 这蛇呈灰褐色,三角头,有斑纹,是一条有毒的蝮蛇。 须臾间,她后背发凉,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若是今晚慕容梵没有出现,那么她此时已经性命难保。 那么这事是偶然吗? 且不说这个季节大多数的蛇已开始冬眠,单说像侯府这样的地方怎么会有蛇,何况还是一条致命的毒蛇。 “它死了吗?” “死了。” 她还被慕容梵单手提着,凌空时不觉得,一落地便感觉因为两人的身高之差,她不得不努力地踮着脚尖。 慕容梵的手臂从她腋下收回,碰触到她的衣服。哪怕是隔着几层布料,那种突如其来的惊痒让她下意识夹紧胳膊,刚好夹住对方的手。 好痒! 她控制不住身体本身的反应,整个人瞬间蜷缩成虾米状,越是想摆脱那种痒意,越是将对方的手夹得更紧。 慕容梵的手被她夹住,不得不随着她的动作弯着颀长的身体。如云杉折了腰,弯曲的姿势中全是妥协与迁就。 两人似是缠到了一起,古怪至极。 “王爷,我……我动不了。”她拼命忍住尖叫与笑出声来,忍到眼中一片水光之色,可怜巴巴地看着慕容梵。 第58章 慕容梵觉得自己也动不了。 他望进那泪汪汪的眼眸中,多年来不曾有过什么波澜的内心在剧烈地震动,一时间地动山摇,惊起无数惊涛骇浪。 不知过了多久,他将手一抽。 与此同时,姜姒发出一声让人脸红心跳的吟喃。为了化解尴尬和掩饰自己的面红耳赤,她不自在地理了理自己的头发。 “王爷,对不住,我失态了。” 慕容梵背着手,两手交握在一起。“无妨,是人都会失态。” 姜姒被安抚到,心想着这人永远一副超然尘世的模样,或许永远都不可能有失态的时候。为了缓解气氛,她没话找话。 “您说的对,人人都会失态,失态不打紧的,不要变态就好。” “何为变态?” “变态嘛,解释起来挺复杂的,有些人天生恶根,喜欢折磨他人为乐,这种人就是变态。还有人因为某件事或是某个人生了执念,从而行为举止异于常人,如同入了魔障一般。” 反正像慕容梵这样的人连失态都不可能有,自然也就不可能变态。但说起来,这人天资太高,如此之厉害,其实也是变态的一种。 姜姒如是想着,脸上的红热散了一些。 “王爷,今日若不是您,我恐怕凶多吉少。大恩不言谢,我还是那句话,日后王爷若有差遣,我必千里奔赴。” 她看着地上的死蛇,道:“王爷,时辰不早了,这里的事我来处理。” 慕容梵说了一个“好”字,然后走人。 烛火和月光交织着,光亮一暖一冷。 她先是拿起一只美人瓶,直接朝死蛇身上的七寸之处重重砸去。瓶子碎裂成无数,散落了一地。 忽然她福至心灵,朝窗外看去。 皎如寒月的男子,竟然还在,正无比平和地看着她。 她立马又闹了一个大红脸,喃喃着,“王爷,您还没走啊?” 慕容梵递给她一瓶药后,这才真正离开。 她深吸一口气,将药收好。不无脸红地想着自己刚才不仅丢脸丢到了家,砸蛇的样子好像也不怎么雅观。转念一想,尴尬也就尴尬了吧,粗鲁也就粗鲁了吧。反正她所有的真面目慕容梵都知道,倒也没有什么好装模作样的。 “来人哪,快来人哪,有蛇!”她装作惊恐的样子,大声喊着。 而窗外的不远处,听到她惊呼声的慕容梵扬起了嘴角,然后才飘然而去。 外间的祝安被惊醒,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在她的暗示之下,祝安从开始的惊乱到心领神会,主仆二人一个比一个叫得大声。 很快,田嬷嬷赶到。 一看地上的死蛇,她是倒吸一口凉气,感觉全身都在冒冷汗。 姜姒的声音透着惊恐和害怕,“嬷嬷,我半夜里醒来,总觉得心里慌得很,想着起来倒杯水喝。模模糊糊看到房梁上有什么东西掉下来,吓得我乱砸一气…谢天谢地,这蛇竟然被我给砸死了,若不然我怕是……” 地上除了美人瓶的碎片,还有茶杯茶壶的碎片,以处四溅的水渍。 这样的说辞,田嬷嬷是半点也不怀疑。毕竟若非如此,一个娇娇弱弱的闺阁女子如何能从蛇口逃脱。 “五姑娘,你受惊了。这事……” 她刚想说这事她必定会禀报给自家夫人,却没想到门外传来“世子爷来了”的声音,然后听到姜姽在外面焦急地说:“五妹妹,你别怕,大姐夫来了。” 姜姒这边的动静,最先惊动的人应该就是姜姽。方才姜姒还在心里想着,这位女主为何没有一点反应,却原来是如此。 林杲进来后,先是检查了门窗,后再查看那条死蛇,忽然从袖子里取出一把匕首,将死蛇剖开。 姜姒见之,心提了起来,因为之前她根本没有看清慕容梵是用什么击中了这蛇。她方才砸蛇时未见任何伤口,便也没有多想。 如今见林杲这般,她岂能不紧张。 “五妹妹,幸亏你自小长在京外,民间的事知道的也多,若不然这等急中生智乱砸一通的事,换成其他人都做不出来。” 姜姽话里有话,不说是姜姒,田嬷嬷都听得出来。 田嬷嬷对她的所作所为很是不喜,这深更半夜的住在隔壁的妹妹出了事,她不先过来安抚,反倒去请世子爷。先请世子爷也就罢了,何必亲自过去?还颇有心机地打扮了一番,其心思可谓是昭然若揭。 她压根不需要姜姒的回应,又道:“这侯府的后院竟然有蛇,怪不得我白天瞧着园子里的草都快长疯了,真不知道那些下人们平日里都是怎么做事的?” 这话是在踩姜嬗。 姜嬗是侯府后宅之主,下人们疏忽,那就是姜嬗失察。 前面暗指姜姒行事粗鲁,后面又想论姜嬗的对错,听得田嬷嬷眉头都快拧成了一个川字,暗道难怪夫人会弃自己同父的亲妹妹不用,反倒选中五姑娘。 “四姑娘,事情还没查清楚,何必这么早下定论。” “事情不明摆着吗?嬷嬷难道看不见,园子里的花草有多不齐整,想来近些日子你们这些人没少躲懒吧。” 田嬷嬷如何看不出来,这事情的不简单。恐怕不是园子里的草长疯了才藏了蛇,而是人心长了草,草里藏着的东西比蛇还可怕。 第59章 但后院有蛇是事实,这事狡辩不过。 她自责道:“四姑娘,这是奴婢的失职,奴婢一定会查清楚。” 这时林杲从蛇体内夹出了一样东西,姜姒立马凑过去。 “大姐夫,这…这是我平日里吃的药丸。我半夜里起来心慌的厉害,便想着吃一颗药,没想到发现屋子里有蛇。我惊慌之时药也掉了……” 蛇身的要害之处,被她后来猛砸过,有一小片的血肉模糊,而这药丸正是从这个地方取出来的。 这样的解释听起来合理,林杲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谁也没看清楚她是怎么动作的,等林杲回过神来,她已把药丸抢了过去,紧紧地攥在手中,且将手背在身后。 她一脸的慎重和紧张,道:“大姐夫,我自小身子不好,一直吃药调养着,这事你可别说出去,免得旁人若是知道了,还当我是个药罐子,必是要说三道四。” “……” 林杲哑然。 他原本满心的疑惑,眼下也只好作罢,毕竟他总不可能去掰开小姨子的手,将那药丸给抢过来。 “五妹妹,一粒药丸而已,你做什么要动手抢?”姜姽皱着眉,满脸的不赞同。“不问而取,这是不妥当的行为。” “我知道了,我下次一定注意。”姜姒一脸受教,天真而无害。 你来我不往,你进我就退,这般做派让姜姽气极,又不能当着外人的面发作。 “你知错就好。”她忍着气,问林杲,“大姐夫,后院里有蛇,这事非同小可。大姐尚在月子中,后院也没个主事的人,难道要惊动侯夫人吗?” 谁都知道华氏就是侯府的摆设,一不掌权二不理事,且与林杲这个继子的关系也仅是面上过得去。她故意提起华氏,便是笃定林杲不会麻烦华氏,更不可能让华氏借机掌家。她真正的目的是想抛出自己,好让林杲看到自己的能力。 但林杲此时的心思完全不在后宅之上,而是放在了后宅之外。他将这事交给了田嬷嬷,并叮嘱不要告诉姜嬗。 田嬷嬷长松一口气,再三保证自己一定会处置妥当。 “嬷嬷,这事大姐夫交给你,又言明不能让大姐知道。万一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你可以来找我。”姜姽说。 “不敢劳烦四姑娘。”嬷嬷可不敢让她拿主意,自然不会应承。 林杲一走,戏便散了场。 她对着姜姒做一番好姐姐的功夫后,施施然地回了房。 田嬷嬷心有余悸,指挥人将一地的狼藉收拾好后,又仔仔细细地检查一一通,然后反反复复地叮嘱祝平祝安两人日后要更警醒一些。 姜姒像个受惊吓过度的人一般,呆呆地坐在一旁。 她慢慢摊开自己的手,看着掌心的药丸。 林杲会相信她的说辞吗? 她叹了一口气,收拢手掌。 事实上,林杲确实对她的说辞表示怀疑。 因为她的说辞有矛盾之处,惊慌在前,药丸掉落也在前,便是后来滚到了蛇身上,也不可能陷进蛇的血肉内。 但她只是一个体弱娇气的闺阁女子,这一点毋庸置疑,不用试探也知道不可能有异于常人的身手,能在千钧一发之时以一枚药丸精准地击杀一条蛇。 可是怀疑一旦种下,很难释然。 林杲连夜暗审,未从侯府护卫口中得到一丝异常的信息。 饶是如此,他依然困惑。 百思不得其解之后,他找来沈溯,将事情说了一遍,问:“你可知这雍京城中有谁能来无影去无踪,避过我府中重重守卫,还能隔空以一枚药丸为器将蛇一击致命。” 沈溯拍着他的肩膀,道:“流景,你是不是最近事情太多,有些疑神疑鬼了?你那小姨子我见过,娇娇弱弱的,你不会怀疑她是惊世不现的高手吧?” “自然不是的。”林杲皱着眉,“许是我真的想多了。” “当然是你想多了。” 沈溯浑然的不以为意,实则内心暗潮涌动。 因为那样身手的人,他知道有一个。 他的小舅,芳业王慕容梵。 但可能吗? …… 蛇的事,很快就有了定论。 田嬷嬷不无愧疚地告诉姜姒,自己没有查到蛇是如何出现在侯府,又是如何进屋的,所以这事除了处置几个人外,只能是不了了之。 姜姒早就料到是这个结果,这侯府看似人口简单,其实该有的龌龊恐怕一样也不少,水深之处也不比别家的浅。 纵然布景雅致,处处精巧,亦不能掩盖富贵荣华之下的尔虞我诈。 她望着看幽清的池水,扔了一小块石子下去。石子入水后,一圈圈的波纹不断地晕开,惊扰了这一池的平静。 不远处,一抹艳丽的红色忽现。 这等明丽的颜色,侯府之中只有一人常穿。 她转身要走,不想被那人叫住。 “姜五姑娘这是怎么了?怎么看到我就躲啊。”华锦娘快步过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我瞧着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这才想着赶紧走人。”她指向华锦娘来时的方向,“还请华姑娘见谅,毕竟我是一朝差点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第60章 华锦娘闻言,瞳孔缩了缩。 “听说蛇都进你房间了,你可真是福大命大。” “吉人自有天相而已。” “……” 华锦娘口头上没占到什么便宜,脸上已经挂相。她不无恶毒地想着,这个姜五怎么就被蛇咬死呢? 她看着姜姒,越看越觉得碍眼。 这个姜五,长得比姜四还讨厌! 打眼瞧见有人朝这边过来,她忽然计上心来,尖叫一声后倒在地上。“姜五姑娘,你为何推我?” 来人很快走近,正是林杲。 行如风,姿如松,相貌不凡气宇轩昂。 “世子表哥,姜五姑娘不知发什么疯,我好心好意关心她有没有事,她却不分青红皂白推我。”她看似想爬起来,却试了几次都无果,难堪地抚着自己的腿,“我……我可能是葳到了。” 这是等林杲扶她起来呢。 林杲皱着眉,不仅没扶她,反而下意识退后一步。 “五妹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姜姒像是被吓着了,“我没有推她,她自己好好的倒在地上。” “姜五,你撒谎,就是你推的我!” “你说你关心我,我却推了你,这合理吗?” “谁知道你怎么了?” 林杲感觉自己头都大了。 这都是什么事啊。 他硬着头皮,问:“既然也没什么事……” “也不是没什么事。”姜姒打断他的话,面有不忿之色,道:“华姑娘说她方才是在关心我,其实并非如此。她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胡话,她说大姐姐要死了,还说大姐姐想在我和四姐姐之中选一个人给大姐夫你当填房。但是她说她才是将来的世子夫人,让我们不要痴心妄想。” 气氛一时冷凝,死一般的诡异安静。 林杲万万没想到姜姒这么敢说,竟然将如此隐晦之事大声地说出来。他神色复杂地变幻着,不知该如何应对。 华锦娘根本反应不过来,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姜姒会来这么一出。 “姜五姑娘,你……” “华姑娘,这话就是你说的,我听得清清楚楚。我告诉你,你说的都不是真的,我大姐姐不会有事的。” “我没有!”华锦娘急切地向林杲解释,“世子表哥,我没有说过这样的话,都是她胡编乱造的。” “你没有?”姜姒小脸一冷,“那你说我为什么要推你?如果你真是关心我的话,我怎么可能推你?” “……” 这下林杲不仅头大,还头疼。 他皱着眉,不虞地睨着华锦娘,“你还不快起来,难道还要我亲自扶你起来吗?” 华锦娘咬着唇,委委屈屈地自己爬了起来。 “世子表哥,我真的没有说过那样的话!” “你的意思是这些话,全是她胡编乱造的?” 事实就是如此! 华锦娘内心咆哮着,恨不出喊出来。 她忽然看到那边有个人,不知想到什么,道:“世子表哥,我真的没有说过那样的话,你若是不信的话可以问人,那人方才似乎就在,你一问便知。” 那人很快被叫来,看衣着打扮应是府里的仆从。 “你刚才有没有听到我说我表嫂要死的话,有没有听到我说我世子表哥要娶填房的话?”她先发制人。 她的问题很巧妙,也很有心机。 那仆从佝偻着腰,看上去年岁不小。他手里拿着一把大铁剪子,方才应该是在修理苗圃里的花树枝丫。 “没有。”他的声音带着苍老的沙哑。 “世子表哥,你听听,他说没有,我真的没有说过那样的话,都是姜五居心叵测,自己编排出来的。她分明是自己存了心思……” “我耳背,又离得远,什么也没有听到。” “你…”华锦娘被仆从的话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她正想着如何圆场,又听到那仆从说:“但我看到是姑娘你自己倒在地上的。” “!” 人是她找来的,没想到没给她做成证,反倒证明了姜姒的清白。她心里那叫一个气,若不是林杲在场,必是指着仆从破口大骂。 姜姒完全不惧刀子似的目光,无辜的表情让她更加咬牙切齿。 “大姐夫,这人已经给我作了证,我没有推她。但是她说的话我不得不多问一句,我大姐姐还在呢,你怎么就想着续弦了?” “……” 林杲觉得自己这下不仅是头大头疼,脸也疼。 瞬间红透的脸像被人打了一个巴掌似的,又羞又疼。 “五妹妹,你别听人胡说,我没有那个想法。” “你没有就好。”姜姒一指华锦娘,“华姑娘说的话我已经记下了,她说自己是将来的世子夫人,摆明是在咒我大姐姐。谁知道她为了取而代之,会不会加害我大姐姐。反正我不管,我大姐姐若是有个好歹,我必追究她!” “……姜五,你个贱人!”华锦娘气得口不择言,作势要来扇姜姒的嘴巴子。 姜姒一躲,她的手被林杲抓住。 第61章 林杲脸还红着,但明显有怒容。 他将华锦娘一甩,道:“你回去告诉你姑母,我不管你们有什么心思,若是让我知道你们真的做了什么,别怪我不客气!” 华锦娘脸都白了,回过神后掩着面,又羞又气地哭着跑远。 “五妹妹,我向你保证,我对她绝无想法。”林杲说。 “大姐夫,你向我保证有什么用,你能保证她没有想法吗?”姜姒清澈的眼睛通透如镜,黑就是黑,白就是白,黑和白分得清清楚楚。“她既然存了这样的心思,为何不将她送走?” 这是姜姒不解的地方。 她看得出来,姜嬗对华氏姑侄很膈应。华氏是继母,没有办法避而不见,但华锦娘一个外人,为何要一直容忍? 林杲垂下眼皮,“五妹妹,这是侯府的家事,你就别问了。” 他总不能告诉自己的小姨子,是自己的父亲新婚燕尔时被人吹了枕头风,糊里糊涂答应华氏将华锦娘养在身边,以后出嫁都要从侯府走。 姜姒见他如此,约摸也才猜出个大概。 所谓子不言父之过,大抵是魏其侯种下的祸端。 人都走完了,她这才发现那仆从居然还在。 “老伯,今日之事,谢谢你。”她摸了摸身上,找出一块糖来,递给对方。“这块糖请你吃。” 那仆从慢慢抬头,露出一张普通而老态的脸。 这是一张看过之后就会忘记的脸,这也是一个寻常到宛如尘埃的人。哪怕曾经身形高大,如今只剩下弯腰驼背。哪怕过去可能耳聪目明,如今也已耷拉了眼皮。 他接过糖,步履沉重地走远。 直到他的背影快消失,姜姒还在看着他。 第31章 …… 春庭院。 田嬷嬷端着冒着热气的药进到内室,一刻钟后才出来。 内室之中,那碗药就放在桌上,姜嬗并没有打算喝。她坐在镜前,摸着自己的脸,久久地出神。 谢氏见她如此状态,便知她正在感伤。元气大伤一场,容貌自是折损不少。虽说嫡妻不用以色侍人,但身为女子又怎会不在意自己的颜色。 “嬗姐儿,多思伤身,身体才是最紧要的。” “娘,我省得。”她回头,挤出笑模样来,“我今日觉得更好了些。” 较之昨日,更有了精神气,也能勉强下得了床。 原本以为自己熬不过去,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和最后的安排。而今这条命或许能保住,那便有活着的安排。 “娘,您说我要不要先抬个人去侍候世子爷?” 谢氏眼见着女儿才从鬼门关回来,却还要操心给自己夫君纳小之事,自然是于心不忍。想了想,道:“嬗姐儿,你的身体最紧要,要不这些事还是先搁一搁?” “娘,我觉得我可能会好,那这些事便免不了。若是动作晚了些,我那继婆婆还不知道有多少编排等着我。”姜嬗幽幽地道。 当初生如姐儿时,他们夫妻正是浓情蜜意之时,她便任性了一回,死拗着没抬姨娘妾室。因为这件事,她没少被人说三道四。 “我出事之后,那对姑侄俩怕是日夜想使坏,方才你也听到了,华锦娘居然找五妹妹的麻烦。与其让她们频频给我添堵,为难五妹妹,我还不如给世子纳个妾室,一来合情合理,二来也能祸水东引。” 谢氏叹了一口气,万分纠结。 理智上她应该支持姜嬗给姑爷纳妾,因为这是为人正妻的本分,但情感上她又太心疼自己的女儿。 姜姒一进来,便感觉气氛不太对。 她认真瞧了瞧姜嬗的脸色,“大姐姐,你是不是累着了?” 姜嬗摇头,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明显是有好转,半点也没累着。若说累的话,那也不是身体,而是心。 世俗礼法对女子有太多的要求,但凡言语有失,行事不妥,必会引来无数的指责。越是高门大户越是要时刻警醒,半点也不敢松懈。 “五妹妹,我觉得今日又好了些。” “那就好。” “原本大姐夫应是要来看你的,后来出了点事。”姜姒将先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大姐姐你放心,我看大姐夫很是不愿意搭理那位华姑娘,他的心里全然是以你为重的。” 姜嬗对这样的话很是受用。 少年结发夫妻,谁不愿意自己夫妻恩爱。 这个五妹妹啊,说是天真不懂事,实则最是熨帖。 此前她已准备找个人来取代自己的位置,将丈夫和孩子都拱手于人。生死关头走了一遭,一旦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她却犹豫和迟疑起来。便是纳个姨娘抬个妾室,都是如此的难以抉择。 她一对上姜姒如水般清透的大眼睛,不知为何突然想听听这个五妹妹的想法。“五妹妹,我如今尚在月子里,你大姐夫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你说我要不要找个人去侍候他?” 谢氏闻言,一时怔住。 “嬗姐儿,你五妹妹还小,这样的事她如何知道。” “五妹妹心明如镜,看人看事皆与旁人不同。”她拉着姜姒的手,“我这条命都是你救的,我想听听你怎么说。” 第62章 姜姒问她,“大姐姐说的这个人,是指姨娘和通房吗?” 她点头。 “正是。” “大姐姐你若是这么做了,你会高兴吗?” 她摇头,脸上泛起一抹苦涩。给自己丈夫塞女人这事,普天之下恐怕无人会高兴。 “女子应该大度。” 这是她自小便知的道理,也是她听了不下无数次的话。 “我就不想大度!”姜姒孩子气地说,“世人都说夫妻要同心同德,大姐姐你才拣回一命来,大姐夫与你夫妻一体,他纵然不能代你受苦,却也应该替你分担一二。说一千道一万,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只顾自己快活,你更不能纵容他。” 谢氏听到这话,虽然觉得于礼不合,内心已是无比的赞同。 “嬗姐儿,你五妹妹这话在理。” “男子与女子不同,若是身边没个人照应着,难免……”姜嬗还在犹豫。 “只要让大姐夫忙起来,他便不会想东想西,别人也没有可乘之机。” “怎么忙?”谢氏急问。 姜姒一脸的天真,“当然是带孩子啊!” 还有比这个更合适的吗? 她越发的孩子气,“养儿方知父母恩,不养何来的父母恩。我已经把如姐儿给大姐夫带了,我瞧着大姐夫也没说什么,倒不如以后都让他带孩子。” “养儿方知父母恩,不养何来的父母恩。”谢氏重复着这句话,越说越激动。 正是这个道理啊! 生儿育女的是女子,让男子带带孩子难道不应该吗?她以前怎么没想过,自己拼死拼活怀孕产子,还要顾念男子是否空虚寂寞,是否无人红袖添香,简直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但这样的话,哪怕是此时此刻,她也是万万说不出来的。她看着姜姒,目光满是怜爱和喜欢。也亏得这个孩子,才敢直言不讳。 恰在这时,如姐儿来了。 如姐儿一进来,一看到姜姒就扑过来抱住她。 “五姨姨,五姨姨,父亲教我写字了。父亲和沈叔叔说话时,我都没哭,我是不是很乖?” “我们如姐儿最乖了。”姜姒说着,翻飞着绣着小兔子的手帕,夸张地故弄玄虚一番,变出一块糖来。 如姐儿欢喜地接过,毫不犹豫地放进口中,然后满足地眯起了眼。 谢氏见之,欲言又止。 姜姒道:“大伯娘,大姐,你们放心,这是秋梨糖,润肺又清火。” “你这孩子,作甚要解释,大伯娘可是知道的,你是个稳妥不过的人。” 话是这么说,但谢氏难免有些惭愧,遂对如姐儿道:“如姐儿,你可要记得你五姨姨对你的好。” 如姐儿重重点头,“五姨姨最好。不过我今天不能陪五姨姨,我答应父亲了,以后我都要跟着他识字。” 姜嬗又惊又喜,惊的是林杲愿意带孩子,喜的是女儿以后跟着自己的父亲,父女感情自是会非同一般。 她感激地看着姜姒,“五妹妹,谢谢你。” “大姐姐不必谢我,我可什么也没做,是我们如姐儿讨人喜欢,大姐夫宝贝自己的女儿,愿意亲自教导而已。” 姜姒顺势过去,将慕容梵给的药塞到姜嬗手中。 姜嬗愣了一下,然后紧紧握住。 “五妹妹,你若是一直长在京中,那该多好。” “我若是一直长在京中,那我就不是我了。” “也是,京外见得多,好过困在四方高墙之中,天长日久的只看得见眼皮子底下的东西,越发的眼界狭隘。”姜嬗不无感慨,“这嫁了人,我竟是忘了自己从前是何等的畅快恣意。” “大姐姐不必感伤,人生还长着呢。” 谢氏原本正伤感着,听到姜姒这话连忙附和,“嬗姐儿,你五妹妹说的对,人生还长着呢,你以后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姜嬗被安慰到,将那瓶药握得更紧。 …… 姜姒一出屋子,转头去找田嬷嬷。 田嬷嬷正指挥着下人们清理春庭院里的杂物,一看到她立马迎上来,神情举止间全是恭敬与热情。 她也不绕弯子,直接问起府里新换的几个下人。 事情是田嬷嬷处理的,人也是她换的,她联想到之前发生的事,便知姜姒要问的是谁。当下将那仆从的信息说了一遍。 “他姓吴,说是独身一人,无妻无子。原本奴婢瞧他年纪大了些,怕是无法胜任花匠的活计,不想他展示了一番,手艺不错,力气还不小。又说哪怕是工钱少些,只要有吃住的地方就成。奴婢见他可怜,便将他留下了。” “无妻无子,原来是个孤寡。” “可不是。奴婢正是想着他孤寡一人,一时生了恻隐之心。也亏得他还算本分,人前替你作了证,要不要奴婢以后多照应他一二?” 姜姒想了想,道:“不必了,你也说了那是他的本分,你日后该如何还是如何。便是要谢,那也是我个人谢他。” 田嬷嬷不解,照应和感谢难道不是一回事吗? “五姑娘,他说自己喜欢清静,不愿与其他的下人挤一间屋子,自己卷了铺盖睡在柴房。你看这…是不是该照顾一下?” 第63章 还是个性子孤僻的人。 姜姒皱着眉,半晌后还是摇了摇头。 “他不过是个花匠,若是特殊照顾,恐怕会招来别人的眼红。他既然喜欢清静,想来也不喜欢被人盯上和打扰。” 她都这么说了,田嬷嬷便只好作罢。 天气一日比一日冷,风都像是带了刀子般,吹在脸上割得难受。她拢紧斗篷,揣着手炉离开春庭院。 往住处走的半道上,迎面遇到姜姽。 两人错身而过时,姜姽叫住好她。 有些人明知是敌,却躲不开也避不过,哪怕是想装作看不见都不行,硬生生的要被逼着面对面。 “五妹妹,我知道你如今已经与我对上了,但有些话我还是想奉劝你。” 到了这个地步,她们之间还有必要做戏吗? 姜姒看着她,示意她往下说。 她望向春庭院的方向,叹了一口气。“我们那位大姐姐可不是个简单的。你自小不在家中长大,怕是根本不清楚她的为人。以前她在闺中时,完全将二姐姐三姐姐和我安排于股掌之中。她让我们往东,我们不敢往西,她说黑,我们不敢说白。若是有一星半点的不满,必是会受到报复。” 姐妹四人年纪相差不大,只有大姐一人是嫡女。那时候姨娘总让自己跟着大姐,事事都听大姐的话。所以大姐怎么说,她就怎么做,不敢有丝毫的违背。 但哪怕她事事顺着,大姐对依旧不冷不热,有好事也不会想着她半分。比方说家中池子里的那艘小船,大姐带着二姐姐三姐姐轮着玩,明知她一直在池边眼巴巴地看着,愣是视而不见。 有一回她实在委屈得紧,便找姨娘哭诉,却不想被人听了去。翌日姐妹几人一起玩耍时,大姐便让她一人独坐小船。她是站也站不稳,坐也坐不下去,险些一头栽进水里。而大姐几人一直看着,不仅不帮她,还不停地笑她。 这些往事,她如今想来还是觉得难受。 她的话,姜姒可不信。 “照你这么说,大姐姐是个唯我独尊的霸王,而你则是受尽欺负的小可怜?” “自古嫡庶有别,你纵使不信我,也应该信这个世间的尊卑分明。” 这话倒是不错。 但姜家与很多人家不一样,嫡庶的差别并不是很大。据姜姒自己的观察,庶出的子女在姜家地位还算可以,不会受到过多的压迫。 何况百闻不如一见,她与姜嬗也相处了几日,纵然看得出来姜嬗为人确实有手段心计,但绝非心胸狭隘之人。 姜姽见她不信,道:“我知你现在不信我,那我且问你。大姐姐是不是私下和你说,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便将大姐夫和如姐儿安哥儿托付给你。还说把她的嫁妆全留给你,至于侯府的爵位,你也可以给你自己的儿子?” 原来说了半天,还是为了这件事。 姜姒心下了然,不以为意地回道:“说了又如何?” 好一个说了又如何,那便是说了! 姜姽掐着掌心,暗道大姐属意的果然是五妹妹。 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承认,自己会比这个五妹妹差太多。大姐真是好算计啊,捧一个踩一个,分明是想让她们相斗。 “五妹妹,这话你信吗?” “我信与不信又如何?” “你若是信了,那就是中了大姐的算计。你可知大姐姐也和我说了同样的话,她是想借力打力,意欲让我们相争。等我们争到头破血流之时,她再出手。到时候她好拿捏我们,从而达到自己真正的目的。” 纵然是如此,那又怎样呢。 姜姒似笑非笑地看着姜姽,她们之间难道还有化敌为友的一天吗? “四姐姐,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因为我不想我们被人利用,然后斗得你死我活。五妹妹,你不知京中世家的深浅,有些事你必是想都想不到。你真以为大姐姐会将自己的嫁妆给你,还会将侯府的爵位相让吗?恐怕到时候她不仅不会奉上嫁妆,还会暗中准备好绝子汤,让你这辈子都做她的傀儡。” 姜姒一听这话,便明白了那日她所说难以承受的代价是什么。 原来是绝子汤啊。 倒是不难理解,如果想从根本上确保自己的孩子的利益,最好的办法就是阻止其他的嫡出子女出生。 “既然如此,那四姐姐你为何还要争?” “我没有争,可谁让我是大房的姑娘,大姐的亲妹妹呢。我的亲事都由母亲做主,母亲让我做什么,我是半点也不能反抗。” 这话姜姒信一半。 她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 如此态度,越发让姜姽嫉恨。 “五妹妹,我之前虽恼你,但慕容晟的事情已经过去,你我之间也不存在龃龉。我今日与你敞开心扉,也是希望你能念着我的好。” 这话姜姒是一个字也不信。 “大姐姐是不是已经和你说了绝子汤的事?你答应了吗?” 姜姽闻言,瞳孔缩了缩。 仅是这般反应,姜姒便已明了。 如此说来,姜嬗已察觉到姜姽的心思,并与她谈过此事。怪不得她之前俨然有种胜券在握的表现,想来应该是接受了这样的条件。 第64章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又哪里来的委屈呢。 她今日这一通操作,应该是不知从哪里知道了姜嬗与自己说的话,真真假假地说了一通,目的就是想让自己知难而退。 这会儿的工夫,她已回过神来,断然否认,“没有。” 有与没有,姜姒能分辨。 她又“哦”了一声。 姜姽咬了一下唇,冷着脸说:“我言尽于此,五妹妹你好自为之。” “四姐姐,你也是,好自为之。” 她们啊,如果能各自好自为之,恐怕就不会再有争斗。 但姜姒知道,这绝对不可能。有句话说得好,恨比爱更长久。一旦恨意扎了根,便会如附骨入血,一辈子都难以拔除。 她感觉得出来,姜姽恨她。所以她们之间,注定不可能相安无事。哪怕树欲止,而风却会不依不饶。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远远看到一个婆子正扫着地,突然就那么直直倒了下去。 她一惊,连忙上前。 倒在地上的婆子面色白得吓人,额头全是汗,捂着肚子不停地呻吟着。她让跟着自己的祝平搭手,准备一起将婆子扶起来。 正在这个当口,旁边的一棵树发出干脆的“嘎吱”声,然后一截枝丫掉了下来。她还不及反应,眼看着枝丫快要砸到自己时,婆子将她往旁边一推。 亏得这截枝丫不算重,也不算粗,婆子挨了一下,好在并没有受伤,回过神后不顾自己的身体,反而询问她。“五姑娘,您没事吗?” 她摇了摇头,抬头看了一眼那棵树。树是梧桐树,叶子已经落光,仅剩光秃的枝干与干掉的球果。 婆子连连告罪,拼命说自己没事,还说自己忍一忍就好了。 “五姑娘,奴婢…没事的……” 这般模样,如何是没事。 姜姒思量一番后,让祝平扶婆子回去歇一歇,并叮嘱祝平给婆子请个郎中。婆子拗不过,自然是好一番千恩万谢。 风吹着梧桐树上的球果,晃来晃去就是不见有一颗落下。 她若有所思,朝地上的那截枝丫看去,目光落在枝丫的断口处。断口处呈现出植物的生色,并不是枯死之色,触手一摸毫无湿气。再仔细一观察,发现大部分的截面较光滑,不像是被风力吹断所致,反而像是被什么东西切割过一般。 一时之间,她猜测不断。 过了一会儿,她准备将那枝丫捡到一边,才将将把手伸了过去。忽然感觉有人过来,几乎是在她抬头的瞬间,来人就到了眼前,且从她手边将枝丫拿走。 是那个姓吴的老仆从。 姜姒注意到,他手上戴着一个粗布缝制的手套。 原主的记忆中没有这个东西,自己也不曾见过,可见手套这样的物件并不是常见之物。而一个普通的花匠,竟然有着不同常人的智慧。 若真是颇有天资与巧思之人,为何会沦落至此? 她不由自主地跟过去,静静地看着老仆从干着活。老仆从把枝丫与自己剪下的枝条推放在一起,然后继续用大铁剪子修剪花草树枝。 他动作很是利落,那驼背弯腰的身姿,一起一伏间倒是没什么才态。从手脚的利索程度来看,应该是个做惯了苦力活的人。 四下一片安静,恍惚间竟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他们就这么一个人干着活,一个人默默地看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仿佛与生俱来就是这般的和谐共处。 风从那边吹过来时,裹挟着花草修剪之后的青香,还有一丝极淡的冷香。 这冷香……倒是有些熟悉。 “老伯,您是新来的花匠吗?”姜姒问。 老仆从眼皮耷着,“嗯”了一声。 姜姒摸着被剪的枝条,认真而夸张地称赞着,“老伯,您这活做得可真漂亮。这枝条断口平整,一看就是老手。” 她看似在欣赏枝条,实则勾着眼睛用余光一直在瞄着老仆从。老仆从动作未停,对她的夸奖无动于衷,埋头继续着手里的活。 “老伯,听说您无妻无子,是个孤寡老人。” “嗯。” “那您挺可怜的,您家里真的没有其他人了吗?” “有兄长还有侄儿,但我是一个人住。” “哦。” 姜姒还在看他,他却一直不抬头。 “老伯,您姓吴啊?” “是。” “那老伯您是不是姓吴名此仁?” 老仆从停下手中的动作,慢慢望过来。 耷着眼皮的眼睛里,仿佛涌进了一道光,光芒之中全是少女灵动的模样,娇憨地歪着小脑袋,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第32章 四目相视,如风轻动。 老仆从慢慢直起身体,从弯腰驼背到挺拔颀长,不过是一瞬间的事。似那被雪压弯的松柏,抖落身上的负累后重新屹立。哪怕脸还是陌生而老态,飘逸俊秀的身姿已说明一切。 猜对了啊! 姜姒越发眉眼弯弯,细碎的阳光洒落在她身上,直接而又耀眼。好比是无数的星辰落入静湖之中,在波光粼粼中无忧无虑地撩拨着人心。 “我给您的糖,您吃了吗?” 第65章 她一问双关。 “没吃。” “您怎么不吃啊?是不喜欢吃甜的吗?” 慕容梵没回答,因为他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喜好。不管是吃穿用度,或者是其它,他好像从来不曾有过能记在心上的东西。 他的迟疑,在姜姒看来就是不喜欢。 姜姒的手里拿着一根剪下的枝条,无意识地左右挥了挥,“我就喜欢吃甜的。以前活得太苦,若不是时常吃些糖来缓解一二,恐怕我根本支撑不下去。” “人生百味,诸多复杂,鲜少如人所愿。” “正是如此,人在红尘俗世中,难免会被推着随波逐流。这世间的营营不休,从来都不会停止。所以但凡是难得清静之时,我希望独属于自己的时光是甜的。” 好比是现在,这样的清静,这样的心安。哪怕是没有吃糖,她也觉得滋味如蜜,一直甜到心里。 她看着眼前容貌陌生的人,有些纳闷,“您怎么会在这里?” “闲来无事而已。” 闲来无事就易容成普通人,放弃自己尊贵的身份,宁愿在别人家的后宅里当一个低贱的仆从,还真一个与众不同的癖好。寻常人无一不是渴望过上好日子,谁也不想故意找苦吃,这样的癖好恐怕也只有天生富贵之人才会有。 她虽不能理解,但表示尊重。 往深一思,暗忖着这位王爷说闲来无事或许只是借口,真正的理由不方便说。 “我懂了,这叫做微服私访体察民情。” 慕容梵不置可否。 姜姒不再追问,毕竟有些事知道越多越不好,尤其是皇家的阴私。 这位王爷是超然不假,可终归是皇室子弟,且还深得陛下的信任和器重。而他之所以出现在魏其侯府的后宅,或许是想查林家什么事。 魏其侯掌着兵权,又是京外驻军的将领人物,皇帝防着些也是应当。 “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慕容梵问。 这些年来,他无数次隐于市井,从未被人发现过。 姜姒一指他的手套,“这玩意儿我以前倒是常见,叫做手套。但这里我还是第一次见,想来应该是个稀罕物。若真是后宅里做粗活的下人,既然有这等巧思,必然已经传开,又怎会独自使用。” 他耷着眼皮,看着自己的手。 “手套?倒是贴切。仅凭这一点,你便能断定是我?” “当然不是。”姜姒手里还晃着树枝,小脑袋也跟着摇了两下。突然她朝这边走来,离得更近了些,闭上眼睛使劲一嗅。“王爷,您平日里会用香露吗?” “从来不用。” 慕容梵耷拉的眼皮下,平静的眸底泛起波澜。 他记得当他独身行走在山林里,林子里窜出来的兔子半点也不惧他,甚至还贴着他的脚边不肯走,那亲近懵懂的模样好似眼前的少女。 阳光正好,风也正好,这一刹那的风和日丽岁月静好,如夜里的与月同行,不需言语便已心领神会。 姜姒“哦”了一声,又凑近了些,抓起慕容梵的袖子闻了闻,“你这衣服上也没有熏过香,那你身上怎么会有香味?” 衣袖上没有,但当慕容梵俯着头看她时,她似乎从对方的气息中感知到那种冷香。 须臾,她想到了什么。 这位王爷有体香! 他生来天资纵横,容貌又堪比神子,还自带体香,这样的一个人,说是世间独一份也不为过吧。 可真是羡慕啊。 姜姒确定了香气的来源,不再探究。 “这侯府是我大姐姐当家,我行事比您更方便。您若是有什么需求,尽管吩咐我,我一定尽力替您办到。” “好。” 远处祝平在四处张望着,她知道这是在找自己。 “我的丫头在找我,那就这么说定了,您随意。” 说完,她往慕容梵的手里塞了一样东西。 “人生当如蜜,您尝尝,真的很甜。” 风在她的身后追,扬起她的衣,飘起她的发,如那迎着风而恣意绽放的花,无拘无束地开在这天地间。 慕容梵目送着她,看着自己的掌心。 是一块牛乳糖。 良久,他慢慢将糖送入口中。 细腻的牛乳味化开,混着糖蜜的味道。 果然很甜。 …… 祝平远远看到自家姑娘和什么人说着话,等姜姒到了之后问:“姑娘,您刚才和谁在说话?奴婢瞧着好像是那个花匠。” “就是他。”姜姒说:“碰巧看到,想着他帮我做过证,便过去道了谢,还说了几句话。” “奴婢听人说,他好像挺可怜的。无妻无子无处可去,为了进侯府,甚至都不提月钱的事,说是有口饭吃,有地方落脚便足够。” “……” 慕容梵其实没有说错,他确实无妻无子。以他的身份和财力,也确实看不上侯府的这三瓜两枣的工钱。 祝平还在感慨,“年纪这么大还要做工,还穿得那么单薄,也真是可怜哪。” “人各有命。”姜姒说。 有人天生富贵命,有人生来低贱劳碌命。 而慕容梵,又怎会可怜。 祝平说了一句“也是”,然后抛开这件事,赶紧告诉姜姒,她方才过来之时远远看到了华氏身边的刘嬷嬷。刘嬷嬷行色匆匆,正朝着她们的住处而去。 第66章 哪怕她们来侯府没多久,也听说了那刘嬷嬷的大名。 刘嬷嬷是华氏身边最得用的人,堪称华氏的先锋。但凡华氏要做什么想做什么,先行的就是刘嬷嬷。 “姑娘,那华姑娘必是去找侯夫人告了状。” 姜姒点头。 她想也应该是。 华锦娘不敢找林杲撒气,那笔账必是算在了她头上。 “刚刚那个婆子,是不是前院的人?”她问祝平。 祝平愣了一下,说:“姑娘真是神机妙算,那位王婆子原本在前院当差。因着后院里有蛇一事,前院管事派了几个人到后院帮忙。” 原来真是自己所料。 姜姒思及之前的一些细节,好看的眉渐渐蹙起。 很显然,哪怕这是有心人为之,目的也不是为了伤害她。既然不是伤害,那应该就是为了试探她。 这说明那位大姐夫根本就不信她的说辞,所以才有今日之试探。 主仆二人慢悠悠的回到住处,那刘嬷嬷显然已等了老大一会儿,乍见她们悠哉且无事人般的模样,顿时把脸色一沉。 “姜五姑娘,我家夫人有请。” 姜姒装作惊讶的样子,说自己刚从外面回来,身子还冷着,得回屋子里暖和一下才能出门。她烤了火,又换了一个手炉,足足磨蹭了近半个时辰再出门。 那刘嬷嬷等得火起,一路上阴阳怪气。等到了萱堂院后凑到华氏耳边嘀咕了一番,听得华氏皱着眉头,不虞地看了姜姒好几眼。 姜姒浑然不以为意,哪怕是看到一旁双眼红肿目光含恨的华锦娘,也是一脸莫名其妙的样子,气得华锦娘一直用眼刀子剐她。 “姜五,你可真是架子大啊!我姑母去请你,还要三请四请,你以为自己是谁?” “我?”姜姒指着自己,无辜而茫然,“我是我大姐姐的妹妹,到了侯府就是表姑娘,难道华姑娘不知道吗?那么请问,华姑娘你以为自己是谁呢?” “我……”华锦娘恨恨地道:“我是我姑母的亲侄女,你说我是谁?” “原来也是侯府的表姑娘啊。” 大家都是表姑娘,表姑娘何苦为难表姑娘。 很显然,华锦娘不喜欢表姑娘这三个字。 “姜五,你敢不敢把自己诬蔑我的话当着我姑母的面再说一遍。” 这有什么不敢的。 姜姒可不觉得心虚,毕竟是别人先做了初一,她再做的十五。若是华锦娘不诬蔑她在先,她又怎么可能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所谓因果,不正是如此。 她将那番话又说了一遍,然后问华氏,“侯夫人,你来评评理,这样的话是不是华姑娘能说得出来的?” 华氏一噎。 这样的话,还真像是锦娘说的。 一时之间,她半信半疑。 华锦娘一看自家姑母的脸色,便知姜姒挑拨成功,越发恨得牙痒。“姜五,你血口喷人,我没有说过那样的话!姑母,您别听她胡说八道,她是故意抹黑我。分明是她自己存了见不得人的心思,还想赖在我头上。姑母,您可千万别上她的当!” 不管华氏信也好,疑也罢,当着外人的面,尤其还是姜家人的面,那必然是要维护自己的侄女。 华氏眉头皱得更深,似是有些惋惜地看着姜姒,“姜五姑娘,我家锦娘最是一个诚实的孩子,她必然是不会撒谎的。” “侯夫人,你有所不知,我也最是一个诚实的孩子,我也不会撒谎的。” “……” 华氏被噎得难受,她好歹也是侯府的夫人,平日里见过的世家姑娘不知多少,从未见过如此楞的。 她往深一想,觉得以姜嬗的心机手腕,大抵是不会选一个这么楞的人托付。 “那你的意思是,我家锦娘冤枉了你?” “这话我可不敢说。”姜姒装出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这般模样,把华家姑侄俩气得够呛。 华氏指着她,疾言厉色,“你这么少教,你家的长辈知道吗?” “侯夫人,您别生气。”姜姽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紧接着进来,忙向华氏赔礼道歉。“我五妹妹自小被我三叔三婶惯着,确实是娇蛮了些。您是长辈,您总不能和她一个小辈计较吧?” 说完,又看向姜姒,“五妹妹,你还不快向侯夫人赔个不是?免得传出去,别人说我们姜家人不懂规矩。” 怎么哪都有这个女主! 姜姒起身,站到姜姽身后,“四姐姐,我不道歉。若不然,你替我吧。” 你不是喜欢装好姐姐吗? 那我让你装个够! 姜姽一脸的不赞同,“这怎么行?五妹妹,自己道歉才是心诚,这种事哪里有找人代替的。你莫要再耍性子,赶紧向侯夫人赔不是才是正理。” “是你说让我道歉的?不是我说的。我明明没有做错,我凭什么道歉?”姜姒将她一推,真的耍起性子来。“你算什么姐姐?事情都没有问清楚就让我给别人道歉!祖父不是说过,身为姜家子孙最重要的就是风骨。你骨头这么软,哪里像我们姜家人,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她一时不察,被推了一个踉跄。 第67章 这样的对待让她恼怒,但更让她恼怒的是姜姒说的话。一旦她骨头软的名声传出去,她还怎么做人。 “五妹妹,你胡说什么!我好心好意帮你,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她伤心着,难过着,眼眶泛起了红。 华家姑侄俩对视一眼,再次看出端倪。 这时有个婆子进来,小声在华氏耳边低语了几句。 华氏听后一脸郑重,对华锦娘道:“府里来了贵客,少不得要备些酒菜,你去安排一下,莫要失了礼数。” 贵客二字,华锦娘心领神会。她也不能只盯着侯府不放,正如姑母所说,若是有其它的机会,同样的不能放过。 她应了一声“是”,起身准备去安排。 姜姽用帕子按了按眼角,道:“我随华姑娘一道吧。” 华氏一愣,“些许小事…哪里能劳烦姜四姑娘。” “不打紧的,我不觉得麻烦。”姜姽正起神色,瞧着懂事而温雅,“我大姐尚在月子里,无法操持府里的事务。身为她的妹妹,我理应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等会若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还望华姑娘指点一二。” 华锦娘气得脸都快歪了,一个姜五已经让自己恨得牙痒,这个姜四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既然姜四姑娘有心,那干脆把姜五姑娘也带上吧,人多也好做事。” 她这是想借力打力,期望姜姒和姜姽对上,然后谁也不让着谁,最后谁也去不了。姜姒果真如她所愿,但又大大超出了她的预期。因为姜姒不仅不让姜姽去,也不想让她去。 “谁也不许去!”这是姜姒说的话。 华氏本就憋了一肚子的火,当下冷笑一声,“怎么?姜五姑娘是想管我们侯府的内宅之事?这未免也太心急了吧?” 华锦娘也帮腔,“姜五姑娘,你还真把自己当真侯府的主子了?” “我没有。”姜姒说:“旁人不知道我大姐姐的身体状况,你身为我大姐姐的婆婆不会不知道吧?难道不成当家主母卧病在床之时,府里还要宴请宾客不成!” 华氏气极,连说了几个好字。 “我竟是不知道,你原来是个这么厉害的。” 华锦娘眼珠子一转,用话激姜姒,“贵客是来找世子表哥的,这话你敢当着世子表哥的面说吗?” 这又有什么不敢的呢。 姜姒一脸的无所谓。 很快,几人就到了前院书房。 她一眼就看到华氏口中的贵客,正是沈溯。 沈溯还在不无揶揄地打趣林杲,说林杲现如今成日是一下值就赶回府带孩子,活脱脱一个老妈子。 老妈子林杲已安排好如姐儿写字,一抬头就看到几人进来。当下皱了皱眉头,忙让人把如姐儿带去后面。 “又有何事?”他对着华氏,并不喊母亲。 华氏虽然怵他,但觉得今日是自己占了理,颇有几分底气,“我知道世子有客,本不欲前来打扰。原想着让人安排一些酒菜,却被姜五姑娘给教训了一番。” 沈溯原本抱着胸准备看戏,没想到这戏还关乎到自己,不由得坐直了身体,眼底的兴致也更浓了几分。 他看着姜姒,满是期待。 不想姜姽上前,十分得体地将事情说了一遍。 “大姐夫,沈郡王。这事说来说去都是我五妹妹不懂事,我在这里代她向你们赔个不是。” 不是让她代为赔不是吗? 那她就恭敬不如从命。 她看着姜姒,眼底的那抹诡色只有姜姒能懂。 “四姐姐,我刚才都说了,你这么骨头软,传出去是会败坏我们姜家名声的。” “五妹妹,你浑说什么?”她大急,正欲想替自己辩解,却不想姜姒根本不给她机会。 姜姒小脸板着,看着林杲,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我没有错,我更不需要道歉。大姐夫,我大姐姐的身体,别人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吗?所谓夫妻一体,她如今正在受苦,你若是光顾着自己快活,不顾她的感受与人吃吃喝喝,岂不让人寒心?” 林杲:“……” 他没有吃吃喝喝啊! 他更没有不顾嬗娘的感受,到底是谁想害他?思及此,他凌厉的目光看向华家姑侄,面色极其的不善。 姜姒转向沈溯,问:“沈郡王,你说呢?” 沈溯看戏看得正起劲,猛不丁被点到名,连忙赞同,“确实不好。姜五姑娘,你放心,我与你大姐夫谈正事,不是来找他吃吃喝喝的,我们喝茶就好。” 他语气沉重了几分,“流景,我什么时候说要与你吃酒了?你夫人还在月子里,生产之时又伤了元气,正是调养身体之时。我再是不知事,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找你饮酒作乐。若是传扬出去,世人岂不道我不知所谓,毫无分寸可言?” 林杲:“……” 这话也不是他说的啊! 他什么时候说要请人吃酒了? 这个沈久安,今日怎地如此异常。 华锦娘原本就气愤不已,眼下更是觉得心间堵得难受。 坊间都传沈郡王最是铁面无情,谁的面子都不给。前几个月庆国公的小舅子常七爷犯了事,任凭庆国公如何相求,甚至还求到了安宜长公主那里,沈郡王还是半点情面都不顾。 第68章 这样的一个人,居然对一个后宅未出阁的女子客客气气,莫不是被姜五这张讨人厌的脸所迷? “郡王,您是贵客。若是不好好招待,便是主家失了礼数。” “不妨事的,客随主便嘛。”沈溯摆摆手,对林杲道:“流景,你是知道我的,我最是不在意这些礼数,你千万不要费心招待我。” 林杲:“……” 他们认识这么久,他怎么不知道沈久安这般好说话。 他隐晦地看了沈溯一眼,警告这个好友适可而止。 沈溯耸耸肩,装出无辜的样子。 “流景,你别这么看我,我也是要脸的人。” 你要脸,难道我就不要吗? 林杲憋着气,他这两日都忙着带孩子,哪里来的心思与人吃喝?若非华氏是他名义上的母亲,他必是半点面子也不给。 “五妹妹所思所想不无道理,我与嬗娘夫妻一体,眼下她卧病在床,正在养身体,我自然是不能只顾自己。” 华锦娘更气,这一个两个的,难道都被姜五的脸给迷住了? “世子表哥,你是侯府的主子,难道要听姜五姑娘一个客人之言,岂不是喧宾夺主乱了套?”她狠狠地瞪着姜姒,“姜五姑娘,你一个客人想做侯府的主,难道是存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吗?” 这话就差没指着姜姒的鼻子说,姜姒想给林杲当填房。 林杲听懂了,沈溯也听懂了。 一时之间,气氛极其的诡异。 屋子里的炭火较足,书墨香散得到处都是。 所有人都看着姜姒,目光各异。 姜姒在众人的注目下摇头,“所有的话都是华姑娘你自己说的,你说我大姐姐快不行了,你还说我大姐夫要在我和我四姐姐之间选一个人当续弦。你又让我们不要痴心妄想,说你自己才是我大姐夫续弦的不二人选。” “……” 沈溯眼睛都亮了。 不愧是能说出想当望门寡的人,这位姜五姑娘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啊。他以为这已是极限,不想姜姒接下来的话更是刷新他的认知。 姜姒说:“我没有那样的心思,我敢对天发誓。如果我想给我大姐夫当续弦,就让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死无葬身之地!” 林杲:“……” 这样的毒誓,也是大可不必。 沈溯心下“啧啧”,饶有兴致看向姜姒。 姜姒朝外面望去,谁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 她在看这世间,在看这天地。 世间的纷扰杂乱,天地的万物相争,或是掩盖在繁华之下,或是袒露在寻常之中。正如慕容梵所说人生百味,诸多复杂,鲜少如人所愿。 但即便是如此,她依然要义无反顾地往前走。 她一步步朝华锦娘走近,干净的眼神仿佛不带一丝杂质,却令人不敢直视。“我敢发下毒誓,表明自己绝对没有那样的心思,那么华姑娘,你敢吗?” 第33章 一时之间,所有人皆惊。 华锦娘被问住之后,面上是肉眼可见的慌乱之色。她不怕发誓,但怕当众发誓。一来林杲在,二来还有沈溯,如果她发了誓,便是落人口实,日后很难圆回来。 若是不发誓,那便是承认自己有那样的心思。若是传了出去,世人必会骂她心肠歹毒,或是戳着她的脊梁骨骂她不知廉耻。 她求助地看着华氏,“姑母……” 华氏已经气得浑身都在抖,她知道姜姒楞,没想到这么楞。如果锦娘今日发了誓,岂不是断了自己的后路? “什么誓不誓的,姜五姑娘,你真是越发的胡闹了。” 姜姒“哦”了一声,尾音极长。 “我明白了,华姑娘不敢发誓,是因为确实想当大姐夫的续弦。” 林杲实在是没脸再听下去,他最是不喜华氏姑侄,哪怕是日后真要续娶,也绝无可能娶华锦娘。 华锦娘不发誓,他发总行了吧。 “五妹妹,我向天发誓,哪怕日后真有什么万一,我也不会娶华家表妹为妻。” 华家姑侄:“……” 这条路还是断了! 沈溯心下“啧啧”,今日这出戏真是太精彩了。他无比庆幸自己今日临时起兴来侯府,若不然岂不是要错过这样的好戏。 他挑着眉,频频朝林杲挤眉弄眼。 林杲此时的心情委实谈不上好,这般被动的感觉还真是少之又少,偏偏又不得不顺势而为。 “世子表哥,你……我为何要这么对我?”华锦娘哭出声来,她恨姜姒,因为姜姒断了她的路。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看向姜姽的目光像是要吃人。 原来如此。 这姜家姐妹唱得好一出红白脸,害得她以为她们不和,实则姜五所做的一切都为了对付自己,从而帮着姜四成功。 她不得好,别人也别想好! “姜四姑娘,姜五姑娘都发了誓,你怎能落于人后?” 她把祸水引到了姜姽身上,倒是歪打误撞合了姜姒的心意。姜姒看着姜姽,倒是很想听听这位女主会说出怎样的话来。 姜姽猝不及防,面色白了白。 随后低下头去,声音幽幽,“我只是个庶女,婚姻大事岂能自己做主,一切都要听母亲的安排。” 第69章 言之下意,此事与她无关,要问就去问谢氏。 “好,好,好!”华锦娘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越发觉得自己猜得没错。于是愤怒地指着她,又指向姜姒。“你们…你们真是好算计!” 说完,捂脸哭着跑出去。 华氏原也不是什么有心机城府的人,这么一闹心里也没了主意,当下一跺脚,然后去追自己的侄女。 好戏散了场,姜姽和姜姒也跟着告辞。 姜姒走在后面,被沈溯叫住。 沈溯示意她到一边,问道:“听说你的屋子里进了蛇,没事吧。” 她摇了摇头,如果她有事,还能站在这里吗?心知这位郡王是借此事打开话路,将她叫住绝对不可以能仅仅是关心她有没有事。 “方才听你言语,我便知你是个有分寸的。你大姐夫是我好友,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如此一来,我也好做些。” “郡王不必客气,这原也是我应该做的。” 她总不能明知自己会克夫,还嫁人吧。 那岂不是与谋杀无异? 沈溯望着她的背影,对不知何时过来的林杲感慨道:“流景,幸好你今日够果断,否则我觉得以姜五姑娘执拗的性子,一定不会放过你。” 林杲面色不太好看,睨了自己的好友一眼,“我发现你很维护她,难道是为了福王世子?” “确实是为了一个人。” 但不是慕容晟。 林杲也在皱眉,同时也在望着姜姒远去的身影。 他已试探过,这个小姨子确实不是有身手之人,且暗中也没有人保护。按理说他完全可以释疑,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这时沈溯拍着他的肩膀,慷慨大义道:“流景,我知你近日肯定心绪不佳,你放心,日后我有空就来陪你。” 林杲:“……” 他怀疑这个沈久安就是想凑热闹! …… 姜姒不意外姜姽在等自己,姜姽等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问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说过,我从未有过那样的心思,我是这么想的,自然也会这么做。” 等一个人死,好在人死后得到对方所拥有的一切,占着对方的位置,哪怕是得到对方的默许,这种投机的心思已经自带几分阴暗。 若是还心心念念盼着对方赶紧死,那便更阴暗了。 但是很显然,姜姽不信她说的话。 “你这话骗别人还差不多的,我是万万不会相信。若是誓言真可信,若是承诺皆能兑现,又何来的出尔反尔,何来的食言而肥?” “自然是不能信的。” “我就知道!”姜姽冷笑起来,“我就知道你不可能没有动心,只不过所有人都被你骗了,以为你单纯无害,却不知你心机最深。” “我心机深?敢问四姐姐,你连誓都不敢发,难道心机深的那个人不是你吗?” “我说过,我一个庶女,婚姻之事自己做不了主,一切但凭母亲安排。” “说得可真好啊,我都差点信了。”姜姒都想为她鼓掌,“好一个身不由己,他日倘若能得偿所愿,在外人看来你也是逼不得已。所谓得了便宜还卖乖,就是如此吧。装出被逼无奈的样子,掩盖着你那见不得人的心思,可真是高明。” 事到如今,她在姜姒面前早已不再伪装,哪怕是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却也不怕被姜姒识破看穿,甚至都不会有任何的心虚。 “五妹妹何必讽刺我,我不过是个庶女。三叔虽也是庶子,你却是他的嫡女。他和三婶疼你,生怕你受半点委屈,连显国公府的那样的好亲事都能推掉,你又怎能明白我的苦处。” “四姐姐能说出这样的话,看来并不怕天打雷劈。我们姜家的庶女,吃穿用度在京里都是头一份。大伯娘从不苛待庶女,对你和二姐姐都是宽容有加。当年她已为二姐姐定下吴家的亲事,只因二姐姐自己不愿意,她便毁了婚约,改替二姐姐与龚家议亲。你若真不愿意,难道大伯娘还会逼你不成?” “你知道什么!”姜姽变了脸,二姐姐的事她自认为比谁清楚。“若非二姐姐绝食以抗之,母亲怎么可能会同意?” “那四姐姐你也可以效仿啊?” 姜姽呼吸急促了些,胸口起伏不断。 她和二姐姐不一样,二姐姐向来做惯了那样的事,而她一直都是听话懂事的庶女,她效仿不来二姐姐。 但有一点她会学二姐姐,那就是自己想要什么就去争取,明的也好,暗的也好,她要的是最终的结果。 不管这个五妹妹到底是什么心思,之前那一闹不仅断了自己的路,也断了华锦娘的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她倒是不用再出手。 她走之前,留给姜姒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 姜姒从另一条路返回,故意绕着园子走。 当看到那个弯要驼背的身影后,眼底不自觉泛起笑意。 一个暂住的表姑娘,确实不太好和府里的男仆过多来往。哪怕男仆表面上已是老态,若真被有心人看到传出去也没什么好话。 第70章 园子里小道多,隔着一条路,她似是无意地吟了几句不伦不类的诗。 “天寒不归人,风雪孤身行,夜半敲柴门,借问留客否?” 吟完,她往那边看了一眼。 若是她没有感觉错的话,慕容梵也在看她。她走远之后还在想,对方应该听明白她的意思了吗? 走着走着突然她停下来,双手捂脸。她刚才那句话若是曲解意思的话,是不是等同于邀请别人夜里相会? 慕容梵会不会误会? 应是不会的吧。 那可是慕容梵哪。 像慕容梵那样的人,几时在意过世俗规矩,若不然也不会夜闯她的房间,还对她提过去父留子的建议。 如此想着,她踏实了许多。 入夜之后,她着手准备。先是准备了一些点心吃食,然后找祝安要了一身衣裳。等她换上祝安的衣服后,祝平和祝安都是无比的诧异。 她没让两人跟着,对她们说自己有事要办,且会快去快回。 打开门之后,她四下左右一环顾,确定没有人看见才往外走。她光挑暗处走,借着夜色确保自己不会被人瞧见。 到了慕容梵所住的柴房,看着里面透出来的昏暗烛光,她不知为何突然紧张起来。还不等她伸手敲柴门,门就从里面开了。 逆着柴房里并不光亮的烛火,她看到竟然不是白天那张苍老的脸,而是熟悉的得天独厚的出尘绝艳。 她闪身进去,赶紧将门关好。 柴房就是柴房,堆着高高的柴火,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旧家伙什儿。靠着一边墙的位置,有一张简易的木板床。床上的一应被褥等物看上去灰扑扑的,且皆是粗布。 一把四脚木料颜色不相同的凳子,可以看出来不知修补了多少回,还有一张残缺着两角的小方桌,桌子上摆放着粗瓷的茶碗。 一室的简陋,因为居住之人的皎月流光而蓬荜生辉。 她将点心吃食放在桌上,道:“我想您定然吃不惯府里的下人饭。” 慕容梵不语,他想说其实他对吃的用的都不挑。但他不仅什么也没说,且还拿起一块点心慢慢地吃起来。 “王爷,您看我这一身如何,是不是颇有些样子?” “确实是用了心。” 可是哪怕是穿着丫头的衣裳,梳着丫头的发髻,也掩不住那张在暗夜都会莹玉生光的脸。 姜姒得了夸奖,眉开眼笑。 她这是有样学样而已。 “都是您教得好。” 趁着慕容梵吃东西,她准备着手收拾那些乱七八糟的家伙什儿。她一眼看到搁置的粗布手套,问慕容自己可不可以用。得到慕容梵的同意后,她将手套戴在自己的手上。 两人的手长短相差很大,手套自然是不合适的。她也顾不上在意这些,动手将东西归置到一起。 哪怕她有着娇弱的外表,干起活来竟是丝毫的不含糊。动作干脆手脚灵活,没有一星半点的扭捏与嫌弃,一看就是常做活之人。 慕容梵记起有一回行至乡野时所见,暮色沉沉之中,豆子般的油灯从茅草屋子里透出光来。半开的木门里,那家的女人手脚麻利地收拾着屋子,男人则在一旁抽着旱烟。两人谁也不搭理谁,却是无比的自在。 恰如此时。 烛火昏黄,尘灰不断。 人间烟火处,相守尘世里,或许正是这般。 …… 翌日。 魏其侯林征回府。 他与林杲站在一处时,从长相气质上来看完全不似一对父子。他身材魁梧容貌中等,一看就是雷厉风行的武将。 而林杲长相俊美,一应风度更符合勋贵高门出来的世家贵公子,只因其更像自己的母亲:显国公府当年的嫡出大姑娘方在水。 方在水在闺中时便有雍京城第一才女之名,嫁与林征后夫妻相敬如宾,聚少离多,多年来膝下唯有林杲一子。便是抬了姨娘通房,也未有人再有生养。 姜姒想,这应是林征的问题。 但古人可不这么想,很多人都以为这是林家的风水有问题。 大殷建朝以来起起伏伏的世家太多,而魏其侯府却长盛不衰,甚至在先帝在位时到达巅峰,只因林征的兄长们皆是为稳固边关而战死沙场。 所以世人说林家子嗣凋零,无外乎风水二字。 华氏在林征面前,那叫一个温柔体贴。而从林征的表情来看,他应该并不排斥,甚至有一些享受。 姜姒听谢氏说过一些侯府的事,得知方在水在世时,与林征的夫妻感情一向冷淡。或许林征很是尊敬的自己的发妻,却远远谈不上夫妻情深。反倒是像华氏这样的女子,可能更适合他一些。 他一回来,华氏明显底气足了许多,也敢在春庭院说一些有的没有。比如说暗指姜嬗先前怀孕就不能照顾林杲,眼下又在月子里,更是顾不及,理应彰显嫡妻的大度与贤惠,替林杲安排一两个知冷知热的人。 又说侯府本来就子嗣少,身为正室之人,不应以自己的私心为重,而应以侯府的血脉为重,不管是嫡出的还是庶出的,侯府的枝繁叶茂才是最为紧要的。 当姑母的如此,侄女更是有样学样。 第71章 华锦娘被林杲的誓言断了路,满心的怨恨无处可泄,自然是恨毒了姜姒。 逮着机会,她少不得要出一口气。 姜姒被她堵在一处假山旁,心知来者不善。 不知是不是为了掩盖自己红肿的眼睛以及眼下的乌青之色,还是因为林征的归来而喜形于色,她今日的妆容更浓,说是浓妆艳抹亦不为过。 “姜五,你们别得意!我姑父回来了,他最是听我姑母的话,只要我姑母不愿意,你们的盘算定然不能成!” 姜姒“哦”了一声,不欲与她纠缠。 她见姜姒爱搭不理,心里的那团火“噌”地窜起。 “姜五,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心思。你故意表现得和姜四不和,其实你们根本就是一伙的,你一直在给姜四打掩护。如今你把我拉下了水,是不是以为姜四一定能成?我告诉你,不可能!” 姜姒没想到她会误会成这样,但也不会解释,甚至还巴不得她做出什么事来,毕竟她们的目的倒是一致。 她瞪着姜姒,思及自己的心愿落了空,那种刀割火灼般的难受与不甘如火如荼,烧得她恨不得将姜姒的花容月貌化成灰烬。 “你们姜家算什么书香名门,我呸!”她啐了一口,“一个个长得跟狐媚子似的,还不是打量着以后要以色侍人。你姜五不过是个庶子之女,听说你还自小身体不好,哪个世家高门也不会聘你当正室。如果若想高攀,唯有当妾一途,做个烟视媚行的玩意儿,若是哄得男人高兴了,倒也能过几天富贵日子。” “啪!” 姜姒想也不想,一个巴掌过去。 不仅华锦娘脸疼,她的手也打疼了。 气氛一时凝固,华锦娘半天回不过神来。 华家门第虽然不显,但她却是从小娇宠着长大的。后来又随华氏在侯府生活,一应吃穿用度比肩高门大户的嫡女。 侯府没有其他的姑娘,唯她一人,没有人与她相争,她也因此越发的娇纵。哪怕是姜嬗不喜她,明面上对她也还过得去。莫说是被人扇嘴巴子,便是大声喝斥都没有过。 忽然她看到往这边走来的人,委屈瞬间不管不顾涌上心头。 来的人是林征,陪同的是华氏,全都是她的靠山。 “姑父,姑母,她打我!”她控诉着,故意侧过脸,好让他们都看清她脸上的巴掌印。 林征是武将不假,长相粗犷也不假,但却最是一个偏向弱小,怜香惜玉之人。若不然当初也不会被华氏的枕头风一吹,脑子一热就应下了将对方将侄女养在身边的事。 他看着华锦娘脸上的印子,皱起眉来。等他转向另一边的姜姒时,眉头皱得更是厉害,甚至是有些纠结。 自家夫人这个侄女养在侯府也有几年,平日里在他面前很是懂事活泼,他自是有几分喜爱。而亲家这个五姑娘生得娇娇弱弱,让人忍不住怜惜。 如此一来,倒是让人为难。 姜姒大概估摸出他的性情,遂低下头去,声音如泣,“侯爷,您怎么不问问华姑娘刚才都说了什么?她骂我是狐媚子,还说我长成这样,又是庶子之女,日后也别想什么正头娘子,天生就是男人的玩物。” 谢氏赶到时,听到的就是这样的一番话。 身为姜家的后宅之主,又是姜氏一族的宗妇,莫说她已然把姜姒当成了自己的亲女儿,便仅是侄女,她也容得不旁人如此诋毁。 当下朝林征发难,“侯爷,您听听,这话是人说的吗?” 华锦娘自是不会认,哭着喊冤,“我没有说过这样的话!都是姜五她胡编乱造,她是想陷害我。” “你的意思是,我家五丫头为了陷害你,居然把脏水往自己身上泼,如此恶毒地诋毁自己的名声?” 谢氏看着她脸上的红印子,猜到了大概,“我家嬗姐儿还在月子里,娘家姐妹来陪着住一段时日,不想就被人说成这样,简直是欺人太甚!” 华锦娘急了,“姑父,锦娘真的没有说过那样的话,这个姜五…她平日里最是跋扈!您可别被她骗了。” 她衣着艳丽,珠光宝气且还一脸的脂粉,从模样上看应是一个张扬之人。反观姜姒一身粉色的衣裙,首饰简单娇颜素净,瞧着就是个乖巧听话的好姑娘。 林征又不瞎,一眼看去谁更跋扈一目了然。 他眉心已拧成了一个川字,看向华氏。 华氏软着嗓子,委屈道:“侯爷,锦娘可是您看着长大的,平日里最是懂事孝顺不过,她怎么可能说出那样的话来?” 姜姒不用故意,声音又娇又软,“侯爷,您阅人无数,您觉得晚辈是那等跋扈之人吗?” 当然不是。 林征在心里说,这般娇弱的小姑娘,哪里可能是跋扈的人。 但一边是自己夫人的亲侄女,一边是自己儿媳妇的娘家妹妹,又是两个小辈之争,他一个长辈还真是没法说什么。 这时林杲来了。 一看到儿子赶到,林征长长松了一口气。 华锦娘有些慌乱,她能吃得准林征,却吃不准林杲。 眼珠子乱转时,不经意看到不远处的人,计上心头,“姑父,世子表哥,锦娘真的没有说谎,就是姜五姑娘打的我,不信你们问那个人,他必然看得清清楚楚。” 第72章 姜姒朝那边看去,对上慕容梵耷拉的眼睛。 慕容梵很快被叫来,如同上一次一样,华锦娘还是先发制人。“你说,你刚才有没有看到姜五姑娘打我?” “看到了。” 华锦娘得意起来,“姑父,世子表哥,你们听到了吧,就是姜五打的我!” “你若不曾用言语诋毁我,我又如何会打你?”姜姒也问慕容梵,“你说,你有没有听见华姑娘骂我?” 一听她这么问,华锦娘越发得意。 这个老花匠耳背,必是没有听到的。 谁料慕容梵的回答完全出乎意料,他说:“听到了,华姑娘说姜五姑娘长得像狐媚子,以后只能当妾,哄男人开心。” “你不是耳背吗?”华锦娘一急,气急败坏地质问道。 慕容梵的声音苍老沙哑,不徐不急,“年纪大了,耳力越发不中用,时背时不背。” 姜姒低下头去,生怕被别人看到自己眼底的笑意。 第34章 事情到此,是非曲直一目了然。 任是谁都看得出来,骂人是真,打人也是真。必是华锦娘诋毁人在前,姜姒忍无可忍打人在后。 说起来,祸首应是华锦娘。 但华锦娘不服,她咬死姜姒打了自己,拒不承认自己说过那样的话,情急之下口不择言,“这个老东西肯定是故意的,什么时背时不背,哪有这么巧的事?他定然是被姜五用什么法子收买了!” 这个什么法子,明摆着是说姜姒利用了自己的美色。一个是已经老态的孤寡男子,一个是正值韶华芳龄的少女,到底是多恶毒的心思才能将两人扯在一起。便是市井泼妇骂街,也很难说出这么难听的话来。 所有人都这么想,谁的面色都不太好看,包括华氏自己。华氏再是不算聪明,再是没什么心机城府,也知这样的话万万不能明着说出来,当下频频朝自己的侄女使眼色,无奈华锦娘正在气头上,压根没有接受到自己姑姑的暗示。 唯有姜姒和慕容梵知道,华锦娘的话也不算说错,毕竟他们的确是私下有往来。 “够了!”林杲沉着脸,目光更是无比凌厉。 他知道,若是任由华锦娘再说下去,必定还有更难听的话。 “人是你叫来作证的,若他真是被人用什么收买了,那收买他的人也是你!” 华锦娘闻言,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世子表哥,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你知不知道姜家姐妹俩没有一个好的,这个姜五瞧着一脸的天真,实则也是个有心机的。她和姜四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骗得我们好苦啊…她们就是冲着侯府来的!” “华姑娘,你说别人有心机,难道心思不正的人不是你自己吗?”姜姒抬起头来,“沈郡王可以作证,我亲口发过毒誓,若我盼着我大姐姐出事,想当大姐夫的续弦,就让我天打五雷轰死无葬身之地。我四姐姐虽然没有发誓,但我知道她必然与我是同样的想法。四姐姐,你说是不是?” 所有人闻言,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不知何时过来的姜姽。 姜姽原本一直作壁上观,等着坐收渔翁之利,没想到姜姒突然调转火力,直接朝自己开火。 谢氏一脸悲愤,“我姜家门风清正,绝对不可能这等心思不正之人。姽姐儿,你五妹妹问你话,你照实说便是。” 照实说是不可能的。 姜姽无法,只好顺应,“我自是没有的。” “你们听到了吧?”姜姒骄傲起来,如同得到夸奖的稚子。“我们姜家的姑娘,个个心思清正,万万不可能有那等龌龊的想法。我和我四姐姐姐妹同心,她同我一样,若是盼着我大姐姐出事,若是想当我大姐夫的续弦,就让我们天打五雷轰死无葬身之地。四姐姐,对不对?” 姜姽咬着牙,从牙缝中硬出一个“对”字。 如此一来,她的路也断了。 姜姒断了她的路,自是不会放过华锦娘,“华姑娘,如今两家长辈都在,你敢不敢当着长辈们的面发誓,如果你盼着我大姐姐出事,如果你想当我大姐夫的续弦,就让你不得好死,死无葬身之地?” “我…我为何要发这样的誓?”华锦娘脸色发白,那红色掌印越发清晰。她求救般看向华氏,“姑母……” 华氏又气又慌,她根本没料到上回的事情还没完。 姜家这个五姑娘,看着是个直楞子,实则最是难缠。 “亲家母,这都是孩子们之间的玩笑话,你可不能当真……” “侯夫人,自我家嬗姐儿嫁进侯府以来,上孝公爹,下顺夫君,操持家务管理内宅,从未有过任何纰漏。如今她不过是产后伤了身子,居然有人暗中造谣说她命不久矣,我听着实在是难受。我知道你最是一个明理之人,所以哪怕是为了让她安心,你能不能让你的侄女发个誓?左不过你们也没那个心思,再是毒誓也不会妨碍什么,你说是不是?” 是个屁! 华氏气得想骂人。 天知道她等这个机会等了多久,为此谋划了多时,眼看着胜利在望,她岂能前功尽弃?可是眼下不仅世子在,侯爷也在,她若是不表个态,恐怕糊弄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