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上明珠(伪父女)》 chapter.1 (1) 小时候,霍瑾问过霍凛这样一个问题:“爸爸,如果我不是你的女儿,你还会爱我吗?” 那时她才刚上幼儿园,偶然从老师们的日常闲聊中听到班上某个小朋友好像是被父母从福利院领回来的孩子,于是也对自己的身世产生了好奇。因为大人们说“领养的终归是比不上亲生的”、“有血缘和没血缘就是不一样。 彼时她那年轻的父亲听了此等童言无忌的话,先是笑了笑,然后揉着她的脑袋说:“傻宝,那怎么可能呢?” 霍瑾看到父亲笑了,便也呲着米粒般的小白牙跟着笑,并未去想他的那句模糊不清的答语究竟是在说“爸爸怎么可能不爱你呢?”还是“你怎么可能不是爸爸的女儿呢?” 毕竟,她是爸爸一手带大的孩子啊。 其实最开始霍瑾并不姓霍,而是姓苏。她母亲苏辛月是家世显赫的名门淑媛,怎么会让孩子随了入赘的父亲姓?但风水轮流转,到后来苏家势力大不如前,而霍凛的生意则随着新时代浪潮扶摇直上时,曾经一边倒的权利与地位也悄然发生了改变。 只可惜苏辛月走得太早,她对母亲只留下了一个模糊的印象。 霍瑾的名字改好那天,霍凛显然非常高兴,他把她抱在自己的膝头认认真真地告诉她:“宝宝,从今以后你就是爸爸的孩子了。” 霍瑾并不很懂改姓到底意味着什么,对她来说姓苏姓霍都一样,反正爸爸从来都是叫她宝宝。于是她问:“我以前不是爸爸的孩子吗?” “以前也是……但并不是全部都是。”霍凛低声说,“现在你就只是我的了。” 因为母亲早逝,加之常年体弱,霍瑾可以说是被父亲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在外人看来,霍凛养孩子那个方法,几乎可以说是溺爱了,直接惯出了霍瑾一副骄奢顽劣、无法无天的脾气。 通常来说,有钱人家都会对孩子的培养教育格外上心些,可霍凛却并不是很在乎这些。和那些从小开始接受“贵族精英教育”、一天到晚都在卷什么马术课冰球课的富家子弟相比,霍瑾就显得有些不学无术了。她若不高兴了,甚至连学校的课也可以不必去上,乐意休息多久就休息多久,反正她爸爸总会在她的请假单上签字的。 为此霍瑾的表弟苏至轩简直羡慕坏了。这俩孩子成天混在一起,调皮捣蛋的事儿没少干,每回一起闯了祸,苏至轩回家都要受好一顿重罚,可落到霍瑾那里却是屁事没有,属实是让苏至轩酸得不行,多次向霍瑾表示“干脆让我也来你家做姑父的儿子吧,从此以后咱俩就是亲姐弟了”,而后得到霍瑾毫不犹豫的拒绝“那可不行,我爸爸只能有我一个!” 苏至轩是苏家唯一的长孙独苗,他妈妈则是个典型的出身优越的富家女——因为阔太太的日常生活太闲,所以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花在了孩子身上,卯着劲儿要将他养成贵妇圈的孩子里头顶顶拔尖的那一个——开玩笑!霍瑾那不安分的舅舅在外头还养着小呢,说不好啥时候折腾出个私生子来,到时候儿子不强点怎么守得住苏家这偌大的家业? 苏至轩被他妈妈灌输了这一套理论,小小年纪就有很强的危机意识,并且练就了一双精准识别狐狸精的慧眼。霍家与苏家离得近,苏至轩又嫌他妈妈管他管的太严,隔三差五地就要跑到霍瑾这儿来玩。有回正巧撞见霍凛的女助理来家里送资料,顺便给霍大小姐带了好些昂贵的外国巧克力,又陪着两个孩子玩儿了一会儿,这才离开。 霍瑾对这位姓周的阿姨很有好感,觉得她年轻漂亮,还总给她带好吃的——她爱吃甜,可因为蛀牙的缘故,霍凛并不让她多吃零食。他对女儿的学习虽然不怎么在意,却对关乎她健康的每件小事都十分严格,连霍瑾每日的饮食食谱都要由营养师制定好以后由他过目了再交给厨房。大抵是因为霍瑾的体质随了母亲,三天两头地生病,做父亲的不得不多上点心。 女助理走后,苏至轩一边和霍瑾一起大嚼巧克力,一边问:“这女的谁呀?” 霍瑾:“你说周阿姨?我爸的新助理。” 苏至轩嗤笑了一声,六七岁的孩子,稚嫩的小脸上却显现出一丝和年纪不符的轻蔑:“什么助理,我看是情人还差不多。你闻不出来吗?她身上沾的味道和姑父的香水一模一样!” 霍瑾不懂这些,只觉得巧克力好吃,心不在焉地问:“情人是什么?意思是她是爸爸的女朋友吗?那她以后会成为我的新妈妈吗?” “如果姑父喜欢她的话,也不是没这个可能。”苏至轩看霍瑾一脸傻样儿,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拧了一把她的小脸,说,“唉哟我说阿瑾,你咋一点儿都不着急?” 霍瑾茫茫然地抬起头,一脸奇怪:“我有什么好急的?” 她对自己的亲生母亲早就没了一点印象,若是周阿姨成了她的新妈妈,说不定每天还能多让她吃几块糖,那不也挺好的吗? 苏至轩叹口气,耐心地教育她:“你想啊,现在姑父是只有你一个孩子,你才能这么受宠。可姑父毕竟还这么年轻,保不齐什么时候找了女人,又给你添个小弟弟小妹妹什么的,到时候你可就不是霍家唯一的小公主了!你又没有亲妈,到时候不得让你后妈和弟弟妹妹们合起伙来欺负死啦!我妈说了,男人都是会听枕边风的,你爸爸有了新的孩子,心里哪还有你的地位呢?” 表弟这危言耸听的一大段话把霍瑾听得一愣一愣的,手里的巧克力“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脸色立刻变了,涨红了眼在原地呆了一会儿,然后“嗷”一声扑上去开始挠人,“你胡说!你爸爸才有新孩子!我爸爸最喜欢我了!他才不会不要我呢!” 她虽然力气不大却凶得很,尖尖的指甲一抓一道血痕。苏至轩多少知道自己这位表姐一言不合就要发飙的暴脾气,又不敢还手,只能一边抱头鼠窜一边连连讨饶,“唉哟姐姐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嘛!嘶疼疼疼……” 边上正打扫卫生的保姆一看这俩孩子不知怎的又掐了起来,赶紧上前来将两人拉开。苏至轩被抓了个满脸花,哭哭啼啼地回家去了;霍瑾像头暴怒的小兽般在家里转来转去,发疯一般地砸了所有一切目之所及的摆件装饰。家里的保姆们那么多,却没有一个敢上前来劝阻她的。要知道大小姐使起性儿来那可是六亲不认的,这世界上大概也只有她父亲一个能治得住这混世小魔王。 (2) 当晚霍凛回到家时,客厅里的一片狼藉已经被收拾好了。时间已过了孩子睡觉的点儿,因此他没有第一时间去看霍瑾,只把保姆叫过来询问了今天小女儿的情况。 保姆一脸的愁容,事无巨细地向他汇报了大小姐从早上起床开始的一言一行,重点讲到下午姐弟俩不知为何打了一架,阿瑾发了好大的脾气,连晚饭也不肯吃,觉也不愿睡,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理,霍先生您可快去哄哄她吧。 霍凛听了也没什么表情,只是轻轻一点头,说:“我知道了,辛苦你了刘姐,我去看看她。” 还未到三十的年轻男人,俊美且多金,放在女人堆里不知会惹来多少狂蜂浪蝶,实在不像是一个七岁女孩的父亲。保姆阿姨看着那走上楼梯的高大背影,在心里悄悄叹息了一声——要不怎么说孩子是父母上辈子欠的债呢! 霍凛回了自己房间,先脱下西装外套和领带,再把手表一类坚硬的饰物卸下来,仔仔细细地洗过手后,才推开了房间内的一扇小门。他和霍瑾住的是相邻的两个房间,中间有一扇小门相连,方便父亲夜晚查看孩子睡觉有没有踢被子。 霍瑾的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液晶电视亮着光,映照出前方一个裹着毯子的小蚕蛹。霍凛走过去坐到她身边,开口唤道:“宝宝?” 小蚕蛹突然一震,电视上原本正在流畅跑酷的马里奥也跟着停了,而后毯子散开,圆润白皙的小女孩钻出来,一把摘了头上的耳机,转身就扎进了男人怀里,欣喜万分地叫:“爸爸,你回来啦!” “怎么这么晚还不睡?”霍凛熟练地单手托着女儿站起身,想把她放到大床上去。无奈霍瑾像块狗皮膏药般死死地黏着他,一时半会儿很难扒拉下来。 “因为……想等爸爸嘛……”霍瑾把小脸埋进男人颈窝里,像只小奶狗一样蹭来蹭去,“最近都没有看到爸爸……” 这是实话,随着公司业务越做越大,霍凛经常是早出晚归,多数时候都只能看到女儿的睡颜。听到孩子撒娇的话语,做父亲的也有些心软,干脆抱着她躺到床上,拽过被子盖好,温言道:“不是跟你说过了吗,爸爸工作忙。” 霍瑾趴在父亲身上,觉得像是趴在一艘又大又稳的船上一样,忍不住多嗅了几口他身上好闻的气息。霍凛常年用的是一款木质男香,调子偏冷,和他本人一样沉稳又清冽的质感。霍瑾毕竟年龄幼小,还不懂品鉴香水,只是单纯地觉得这就是爸爸的味道。 霍凛见女儿贴着自己闻来闻去,愈发觉得她像个还未断奶的小婴孩似的,又小又软,黏人得很。 “乖宝,快睡,爸爸在这儿陪你。”他伸手轻拍她单薄的脊背,又低头亲吻她的发旋儿。霍瑾的头发偏细软,和她母亲一模一样,发丝间有热烘烘甜丝丝的柑橘清香,是他为她挑选的儿童洗发水的味道。 她是他的孩子,他的骨与血塑造了她的皮与肉,她身上的每一处都是他精心雕琢的,她是这世上唯一独属于他的生命。 她爱他,他也爱她。她会回应他的一切爱意,比如得到了他的吻后,便也努力地仰起小脑袋,撅着嘴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 “爸爸,你会有别的孩子吗?”她小声问道。 这问题来的没头没脑的,让霍凛有些想笑。考虑到孩子此时正处于爱胡想爱提问的年纪,前几天也问过其他怪问题,他还是清了清嗓子,耐心地回答:“不会的,爸爸只要你一个。” “永远只要我一个吗?” “嗯,永远。” chapter.2 (1) 知道女儿即将订婚的消息,是在某次与合作伙伴的商务宴席上。 那年霍凛四十四岁,事业如日中天,正在寻找业务创新转型的机会。合作伙伴是家半导体公司,近来发展势头很大,处于高速上升期,有不少风投都向其伸出了橄榄枝,霍凛也是其中之一。他是靠做电子科技研发起家的,公司生产手机平板一类的产品,这次投资半导体企业,也是想在芯片方面投入更多资源。 最开始的谈判并不算顺利,对方企业的实控人是一对夫妻,比他年纪稍大些,可后来却不知怎么的又突然转变了态度,在诸多投资人之中独独选中了霍家——这件事情在那次宴席上得到了答案。酒后两家公司的老板坐在一起聊天,对方醉眼惺忪地拍着霍凛的肩膀说:“哎呀老弟,咱们两家是真的有缘分!你知不知道,我……我家也有个上大学的儿子,正跟你女儿谈着呢!上次我才刚见过小姑娘,哎呀真的是不错!温柔贤淑、知书达理,老弟你真是教女有方啊!以后咱们两家要多合作……多合作!哈哈哈哈!” 霍凛面上神色不变,只是眉尾轻微抽动了一下。随即那位老大哥掏出手机,热情地向他展示了自家儿子最近传来的一张和女友的合照,“你看看,你看看,这俩孩子是不是金童玉女,好般配的一对呀哈哈哈哈!他俩最近好像正谈着订婚的事儿呢,令媛有跟你提过吗?” 霍凛瞟了一眼那张照片,上头是一对青春洋溢笑容灿烂的年轻情侣,二十出头的年纪,正是充满生机与活力的时候,他的小女儿靠在男友肩膀上,看着镜头笑得眉眼弯弯,一双点漆似的黑瞳亮晶晶的,漂亮到了有些惊人的地步。 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瞥,男人便挪开了视线,成熟英俊的眉眼间似乎显得有些冷淡,并不见半分喜悦。 “阿瑾还未跟我说过……兴许是女孩儿害羞些,这些事情也不急,他们都还年轻,过段时间再看吧。” 当晚他意外地多喝了些,回到家时已是深夜,终于不用再端着社交时的友善假面,独处时霍凛沉着脸在床上躺了许久都没有睡意,干脆起身点了根烟抽。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时他看到了那扇很久都没有打开过的小门,在霍瑾还小的时候他几乎每天晚上都会通过那扇门进入女儿的房间看一眼孩子,而如今他已经很久没再进去过了。 脚下的步伐不知什么时候调转了方向,当握住门把手时霍凛下意识地便掐灭了手中的烟,随即便想了起来——女儿早就已经不住在那个房间了。 “吱嘎”一声,门开了一条缝。霍凛摸到墙上的开关,灯亮的一瞬,他恍惚了起来,总觉得似乎还能听到那一声满含着惊喜的童音“爸爸,你回来啦!” 房间里很整洁,应该是保姆会定期打扫。他走到那张粉蓝色的公主床边坐下来,手里夹着烟,安静了很久,随后才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拿出手机翻到了周芸的电话拨了过去。 他并不担心对方会不接,八个小时的时差,那边此时应该是工作时间。果然电话响了没两下便被接起来,周芸的声音响起来:“喂,霍总?” “嗯。”他随意地应了一声,思考着该跟她说些什么。一般他打电话给周芸,都是有工作要谈——如今两个人是单纯的上下级关系,也并没有多少旧情可叙。当初他让她带着霍瑾去美国念书,也是因为她是个可靠又能干的女人。 于是对话出现了几秒的断裂,从电话那头只传来男人缓慢而沉重的呼吸声。周芸跟着他工作了这么久,十分敏锐地察觉到了老板似乎有些异样,于是主动开口询问:“霍总……您喝酒了?” “嗯。”霍凛继续用单字回应她。酒精确实是会影响人的思考能力,至少到现在他还是没有想到要如何开口才能不留痕迹地将话题引到霍瑾身上去——毕竟,此前的四年时间,他对她从来都是不闻不问的。 “那您……”周芸也难得出现了迟疑的语气,“您是想问……”她陡然把后面两个字咽了回去,停顿了一会儿之后,才重新起了个话题,“您今晚是跟谁喝的酒呢?” “邢家。”霍凛说,“公司战投部重点看的那个半导体企业,就是他们家的产业。” “哦……” “他们家也有个跟阿瑾差不多大的儿子,在国外念书。”霍凛继续说。 “哦……”周芸慢慢地说,“您说的应该是邢西锋,他和大小姐是一个学校的……” “你也知道他。”霍凛笑了一下,声音低沉,“这么说,他们俩快要订婚了这件事儿,也应该是真的对不对?” “……对。时间定在下个月,刚谈妥的事儿,本来想着找个机会跟您说的,没想到您这么快就知道了。”周芸说完,电话那头便又沉默了。她突然有些忐忑,小心翼翼地问,“您……有空来参加么?” “呵。”男人笑了一声,“当然。自家女儿的订婚宴,做父亲的怎么能不去呢?” (2) 周芸挂断电话以后,拎起桌上的星巴克袋子,起身推开了一扇门。 房间里的空调开得很足,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正对着门的墙上是一个壁挂式的巨型液晶电视,屏幕上的画面大概又是某款暗黑血腥的3a游戏巨作。 周芸不太懂年轻人爱玩的游戏,只是提着袋子绕过电视前的沙发,将三杯咖啡一杯杯拿出来摆到茶几上,说:“孩子们,外卖到了。” 宽大的沙发上并排坐着三个年轻人——坐在最中间握着手柄打游戏的是苏至轩,他右边是披着毯子抱着ipad画画的霍瑾,左边拿着笔记本敲写代码的则是霍瑾的准未婚夫,邢西锋。 “工作室这么大,你们仨就非要这样干活儿?”周芸觉得这三个已经成年了的孩子黏在一块儿的画面挺搞笑的,“不嫌挤吗?” 霍瑾此时伸手拿过咖啡喝了一口,一边翻白眼一边说,“还不是因为某个胆小鬼不敢自己一个人玩恐怖游戏才硬拖着我们陪他。” “说什么呢!这游戏可是最近新出的大热门,我不拉着你们领略一下,你们自己有时间玩儿么!都是做游戏的,就要充分了解市场啊!”苏至轩中气十足地高声反驳,下一秒被电视上突然出现的血糊糊的僵尸吓了一跳,“嘎”一声叫了出来。 “这jumpscare虽然低级但也实用,总能吓到点人,我们可以在我们的游戏里也穿插几个。”邢西锋在一旁冷静点评道。 苏至轩当即嚷嚷起来,“谁说我被吓到啦!我才没被吓到呢!我刚那是烘托氛围懂不懂……” 周芸被这几个孩子吵得头疼,转头看向霍瑾,“阿瑾,刚你爸给我打电话了。” 此言一出,周围突兀地安静下来。霍瑾手中的笔停了,抬眼道,“嗯。” 周芸一边心想这父女俩怎么连应声的方式都这么像,一边说,“跟邢家的合作谈下来了,我还把你订婚的消息告诉他了。” “嗯。”霍瑾轻笑道,“爸爸应该会对这个礼物满意的对吧?说不定还会赏脸出席一下我的订婚宴。” 邢西锋此时懒洋洋地出了声,“喂,别说的好像你跟我订婚就只是为了用我们邢家的资源讨好你爸爸一样啊。” 霍瑾皮笑肉不笑地说:“哦,你难道就没有图我帮你俩作幌子的成分在吗?” 邢西锋还是一贯的没表情,倒是苏至轩露出了几分尴尬。周芸赶紧将手里的两份文件袋放到茶几上,把话题岔开:“你们订婚宴的布置安排我都找人做好了,要不看一眼?” 一左一右坐着的两个正主儿都露出了兴趣缺缺的表情,表示让周芸操心就好。倒是中间的苏至轩来了劲儿,兴致勃勃地丢下手柄,“我看看我看看!” “那你们继续忙,我走了。对了,平时咖啡少喝点,对身体不好。有事联系我。”周芸正准备离开,霍瑾却在此时也站起了身。 “小芸阿姨,辛苦了。我送送你吧。” 两人走到电梯间,霍瑾点了支烟。她抽的并不是常见的女士香烟,或是现在流行的电子烟,而是相对老牌的云烟。周芸见了,小声道:“阿瑾,烟要少抽。” “嗯,我知道。”霍瑾看着电梯上方显示的楼层数一下下跳升,最终还是开了口,“芸姨,我爸还说什么没有?” “他说他会来参加你的订婚宴。”周芸说,“除此之外就没别的什么了。” “叮”一声脆响,电梯门缓缓打开,周芸走进去按下按键,看见眼前高挑清瘦的女孩一言不发地吸着烟,突然感受到了时光荏苒。 十几年前,她还是只是个爱吃糖爱撒娇的小女孩,性格飞扬跋扈;而现在,已然成长为亭亭玉立的美丽少女了。 “谢谢你芸姨。”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霍瑾突然抬起头对她露出一个笑容,“还有,当初扯痛你的耳朵的事,对不起。” chapter.3 (1) 电梯门合上以后,霍瑾并未立刻返回,而是走到窗边,继续抽那支云烟。 这是她爸爸惯常抽的烟。虽然他从来不在她面前抽,可身上总会带上些淡淡的烟草味。在国外的这几年父女两人一直都没有见面,霍凛买了他一直用的那款爱马仕大地香水,喷满了家里的每个角落,却总觉得和记忆中的父亲身上的味道并不完全一样。直到某一天她闻到邢西锋偶然抽了一次的云烟,才明白过来爸爸身上的味道原来还混了这样一点点极不明显却又不可或缺的尼古丁味。 思绪被拉扯到很远的地方,她想到了年幼时周芸刚到霍凛身边的时候,她还曾对爸爸这个新来的助理产生过极大的敌意。这事情说起来要怪苏至轩,从小就张了一张八婆嘴,专会教唆挑事儿。总爱说些什么“你爸爸跟别的女人生了孩子就会不爱你啦”之类的话,把她激得动不动就要发疯。 她是那样地依赖孺慕着父亲,他就是她的整个世界。 但他却并不爱她。 (2) 霍瑾到苏家玩的时候在她舅妈的首饰盒里相中了一副梵克雅宝耳环,坠子部分是清新淡雅的白贝母四叶草,简约又大方。 刚上小学的她并不知道这幅耳环的价值,只是单纯地觉得好看。她舅妈素来对这外甥女十分亲厚,看她对这小东西爱不释手,非常大方地便要她拿回家去,还让佣人把装耳环的盒子找了出来,亲手塞进了她的小书包里。 霍瑾笑嘻嘻地道了谢,又抱着舅妈说舅妈真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人啦,把那贵妇人逗得喜笑颜开。而后她又在苏家吃了一顿晚饭,夜幕降临时分才由司机开车送回了霍家。 霍凛依旧还没回来,只不过周芸又拿了资料和几件干洗好的西装送到霍家来,刚巧碰见霍瑾从车上下来。小女孩看见了不想看见的人,面上倒是没第一时间显现出厌恶来,反而还乖巧地迎上去打招呼:“周阿姨好。” “阿瑾,你好。”周芸已与老板这七岁的小女儿有过几面之缘,之前一直相处的不错,并未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只是温温柔柔地笑着与她打招呼。 两人一齐进了门,霍瑾像个小大人一样,还让家里的保姆去泡茶来招待客人。周芸原本想送完东西就走,却被硬生生留了下来,陪女孩儿在沙发上坐着。 “周阿姨,这个送给你。” 周芸刚吃了口茶点,就看见霍瑾从小书包里掏出个绿色的小盒子递给她。看清楚上面的字母后她不着痕迹地倒抽了口凉气,说:“阿瑾,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不贵的,只是小东西而已,周阿姨不喜欢吗?”霍瑾把盒子打开,捏起一只耳坠,“要不要试一试,我来帮你戴吧?” 周芸刚毕业还没两年,身上的衣物都很简朴,平时也不怎么戴首饰。看见小女孩已经不由分说地伸手过来,她只得将耳侧的鬓发撩起,将干净圆润的耳垂露了出来。 霍瑾走进他,小心翼翼地将银色的细针穿进耳洞里,同时深吸了口气,从女人身上果真闻到了那一丝熟悉的木质冷香。 她垂下眼,以极为冰冷的眼神审视着对方修长的脖颈以及领口露出来的一小块肌肤,用天真的童音发问:“周阿姨,你脖子上的,是蚊子包吗?” 周芸脑中“轰”地一下,热血随即涌上了头。 那当然不是蚊子包,而是下午在办公室霍凛留下的痕迹。当着人家孩子的面,羞愧与耻辱一瞬间袭来,让她下意识地就想拉开距离。可刚一向后撤,头皮却突然一痛,是她的一绺头发被眼前的小女孩用力扯住了。 “周阿姨。”她仰头看她,眼眸看似清澈纯洁,“你是我爸爸的情人吗?” 脆弱的发丝被她满把地攥在手里,绷得如同易断的弦。周芸不知道这孩子身上竟能突然迸发出这么大的压迫力,不自觉地气势便弱了下去,“阿瑾,你先放开我……” “看来是了。”霍瑾点点头,另一只手轻轻捏住了那只她刚刚为她戴上去的耳环,唇角带着甜美的笑,眼神却令人不寒而栗。 “周阿姨,离我爸爸远一点,知道了吗?”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周芸猛地发出一声惨叫——霍瑾捏着坠子暴力扯下了那枚耳环!她的耳洞原本就打得低,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拉扯直接贯穿撕裂了耳垂,温热淋漓的鲜血汹涌而出。 而霍瑾,则慢条斯理地将那枚沾着血的白色耳环重新放进了盒子里,微笑着递给她。 “周阿姨,耳环很合适,你还是收下吧。” (3) 霍凛知道这件事情,已经是三天以后了。 他平时并不会关注自己的女下属的穿戴,只不过周芸上班时一直都扎低马尾,这几天突然将头发放了下来,某次她来给他送咖啡时,他注意到她右耳贴着的一小块白纱布,便随口问了一句。 周芸露出欲言又止的为难表情,最终还是一五一十地,将那天在霍宅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霍凛。 她的本意并不是要告状,只是觉得,像霍瑾这样的孩子,若是不能严加管教,将来说不定会做出更可怕的事情来。 霍凛面无表情地听她说完事情原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知道了。我回去会好好管教她的。” 等周芸离开,他打电话给了家里的保姆,让她把三天前客厅的监控录像调出来给他看。 文件很快便发了过来,霍凛在电脑上打开,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事情的经过。 和周芸说的基本一模一样。他想起前几天他在女儿手指上发现了一个像针扎一样的小血点,而那时霍瑾只说是和表弟玩的时候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因为不算什么大伤,当时他也没有深究,现在想来,那大概是被耳环的银针伤的。 视频结束以后,他出了口气,疲惫地揉着眉心,然后按了一下桌上的座机,打给了周芸。 “晚上的饭局帮我取消,通知家里的阿姨今天我回家吃。” 霍凛很少在家里吃饭,因此放学回家得知这个消息的霍瑾简直快高兴坏了,连游戏都没怎么玩,早早地便坐到餐桌边翘首以盼。 六点半时,霍凛准时到家。晚餐已经端上了桌:一道清蒸鱼,一道上汤奶白菜,一道波士顿龙虾伊面,还有葱姜炒蟹,和枸杞叶猪肺汤,色香味俱全地摆了一桌。霍凛是南方人,口味一向清淡;霍瑾是小孩,也不能吃辣,因此霍家的餐桌上,大多是不需要重油重盐烹饪的菜式。 霍瑾已经摆脱了儿童安全座椅,戴着保姆阿姨给她戴上的围兜兜坐在爸爸的身边,笨手笨脚地抓着一只蟹脚啃。厨房大师傅已经将蟹壳处理得极易剥开了,可她年纪太小,还是不得要领,嗦了半天蟹壳,也没吃到多少肉。 霍凛在一旁不紧不慢地拆蟹,每剥出一点肉就喂到女儿的小嘴里。霍瑾已经习惯了父亲这么为她服务,像只雏鸟一样眼巴巴地候着,霍凛手还没抬起来她便已张大了嘴,一副嗷嗷待哺的模样。 父女俩一边慢慢地吃饭,一边东拉西扯地聊些有的没的。大多数时候都是女儿叽叽喳喳地说,父亲微笑点头地听。霍瑾平时跟爸爸相处的时间还是太少了,又处于表达欲旺盛的年纪,连学校里发生的一丁点儿芝麻大小的事儿都要说给父亲听。霍凛半点不耐烦都没有,拆完蟹用湿巾擦了擦手,又端过女儿的饭碗,趁她说话的间隙便塞一勺饭到她嘴里——要是他不喂她的话,这顿饭估计得吃到九点去。 饭后又吃了点水果,消了会儿食,霍凛抱着女儿坐在客厅看动画片,突然平静地问她:“这几天的事情,是不是还有什么没有告诉爸爸?” 霍瑾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视屏幕,想也不想地说,“没有啊。” 霍凛掐着女儿的腋下把她举起来调了个个儿,让她坐在腿上面朝着自己,又问了一遍,“真的没有吗?” 霍瑾眨巴着大眼睛,“真的没有。” 霍凛没说话,只是捏着女儿的小手,将那只带着血点的手指放到她眼前,声音冷了下去,“这里是怎么被扎到的?” “是跟阿轩玩的时候……” “霍瑾。”霍凛打断了她,直视着女儿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不要对爸爸撒谎。” 霍瑾毕竟还是年幼,撑了一会儿视线便开始游移,嘴唇嗫嚅着,声如蚊蚋:“是……被耳环扎到的。” “你送给周阿姨的耳环?”霍凛问。 “爸爸,她跟你告状了是不是?”见瞒不过去了,霍瑾索性扑到爸爸怀里,开始撒娇,“爸爸,我不喜欢她,你别跟她在一起好不好,我不想要她做我的新妈妈。” “坐好。”霍凛扯着她的后衣领让她直起身子,脸色依旧没有缓和,“爸爸不会娶她。可你也不能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就采取一些错误的手段,爸爸不喜欢你这样。” 他很少这般严肃地、疾言厉色地对待霍瑾,以往她闯了再大的祸到了他那边都是一笑置之,何时拿出过这么正经的态度来训斥过她。霍瑾有些懵了,反应过来以后立刻涨红了脸,心想苏至轩说的果然没错,那个周阿姨在爸爸心里的地位果然不一般,现在这都还没结婚呢,爸爸就能为了她来找自己的茬儿,以后要是她真成了自己的后妈,那她还有好果子吃吗! 小孩子一旦钻进牛角尖里,思维就很难转过弯儿来。霍凛大概也想不到自己的话会起到反作用,只看见女儿从自己腿上爬了下来,拧着眉毛冲他喊道:“我做错什么了?是她先要来跟我抢爸爸的!她身上有你的味道!她是你的情人对不对!” “是谁跟你说这些的?”霍凛太阳穴“突”地跳了一下,音调不自觉地便提高了——周芸是他的情人不假,但也仅限于单纯的肉体关系了。他是个正常的、未满三十岁的男人,有生理需求也很正常,但这话他又不能对他刚满七岁的小女儿说。 霍瑾“哇”地一声就哭了,父亲这样子在她眼里很明显就是对周芸的回护,要开始追究责任了。 “又是苏家那边的人吗?是你外公还是你舅舅?”霍凛冷笑了一声。他受苏家辖制已久,苏辛月死后苏老爷子曾经想把阿瑾抱回家养,理由是要减轻他的负担,实际上不过是想多个牵制他的筹码罢了。 苏家提携他不假,可这么多年也该从他身上捞回本了。他向来厌恶苏家人的心机深沉,女儿养得再怎么废物他都无所谓,横竖他不缺养她一辈子的那点儿钱。可他不能接受她有任何阴暗算计的小心思——他自问给霍瑾的成长环境绝对是毫无脏污的,她会有这样暴虐狠戾的一面,完全是天生如此。 和她母亲简直一模一样。 想到苏辛月,那种不悦的情绪愈发浓重了起来。霍凛垂眸审视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儿,突然发现——她是真的,活脱脱和她母亲从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一样。 明明也是他的骨肉,为什么就和他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呢? 霍瑾扯着嗓子嚎了半天,看见父亲没有半点反应,只是皱着眉冷淡又疏离地看着她,好像她是个陌生人一样,顿时就更悲愤了起来,跳着脚哭喊:“跟苏家没关系!是我自己想到的!” 她自动就忘记了苏至轩对她吹过的耳边风。 “你自己想到的?”霍凛向后靠在沙发上,十分冷静地说,“无缘无故地你怎么会想到这些?我不记得我有教过你用这样的手段去伤害别人。阿瑾,你做错了事,应该受到惩罚。” 那是霍瑾从小到大第一次受罚。其实也并不是什么特别严厉的处罚,霍凛只不过让她跪在自己房间的穿衣镜前反省,直到她主动找他说出“我错了”这三个字。 但对当时的霍瑾来说,这简直就是天崩地裂了。父亲从未这样罚过她,以往只要她一哭,他就会立刻伸手来抱她哄她。而现在,她不知在冰冷的木地板上跪了多久,连膝盖都跪痛了,可他却硬是没来看她一眼。 都是因为那个姓周的! 霍瑾跪在穿衣镜前呜呜咽咽地流泪,一开始还是跪着的,后来就俯身趴到了地上。保姆阿姨来看了她好几次,心疼得不行,想把她拉起来,可她愣是不肯,一心就要等到爸爸来找自己。也不知哭了多久,后来就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梦里爸爸站在离她很远很远的地方,一脸冷漠地对她说:“你不是我女儿。”然后霍瑾就被吓醒了,一边尖叫着“爸爸”一边伸手在空中乱抓。 “宝宝,宝宝!别动,爸爸在这里!”一只温暖的大手抓住了她的小手,霍瑾眨了眨眼,眸中满蓄的泪水凝成一颗豆大的珍珠顺着脸颊滚落。视线这才清晰起来,她看见了坐在床边的霍凛,以及自己插着留置针输液的左手。 “爸爸……爸爸……”无数的委屈涌上心头,她忍不住又咧着嘴哭了起来。霍凛抽了张纸巾温柔地帮她拭泪,又轻轻吻她红肿的眼睛,“宝宝,别哭了,不然烧得更厉害了,起来喝点水。” 霍瑾浑身没力气,只能被爸爸扶着坐起来,一口一口地用小勺喂水。就这样喝了小半杯水,她的眼睛一直死死黏在霍凛身上,似乎生怕他一眨眼就不见了。 喝完水又被喂了几颗药。以往霍瑾很抗拒吃药,每次都要爸爸花大力气哄老半天才肯张口,这次却乖的不行,就算被苦到也只是一言不发地皱着小脸硬咽。小孩子嗓子眼细,原本吃药就费劲儿,霍瑾一不小心被噎到,又咳了个天昏地暗,刚吃进去的一点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霍凛见孩子病成这个样子,坚冰一样的一颗心也有些酸软了。早知道就不该把她逼成那样儿的,现在看女儿受苦,他也不好过。 霍瑾昏昏沉沉地吐完,手还一直攥着父亲的衣角。霍凛看吊瓶里的液体快输完了,便小心翼翼地帮她拔了针头。托女儿的福,他在照顾病人这方面已经是经验颇丰了。 霍瑾一直盯着爸爸看,视线与他对上的那一刻,她撇了撇嘴,又有点想哭的意思,冲他张开双臂,软软地说:“爸爸抱。” 霍凛看着满脸泪痕的小女儿,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弯腰把她搂到了自己怀里,像哄小婴儿一样抱着她在房里走动,上下摇晃着孩子哄她睡觉。 已经七岁的孩子,重量当然不能和婴儿时期相比。可霍凛依旧抱得十分轻松,就好像她从未长大一样。 霍瑾抓着他胸口的衣料,把脸埋在他肩上,像只小猫一样细声细气地抽噎,听到父亲有些无奈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怎么这么爱哭呢?宝宝,别哭了好不好,明天起来眼睛会疼的。” 霍瑾却哭得更厉害了,一边哭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爸爸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呜呜呜呜……” 她终究还是向他服了软。 这句话说出来,像是有块压在心头的大石头一下便消失不见了。霍凛轻轻笑了,奖励似的亲了她的脸颊,“乖孩子。” 现在再想起来,那大概就是她面对他溃败的开始。父女的地位注定了他从一开始就是站在高位的,而她只能在低处,苦苦乞求他的心软。 chapter.4 (1) 霍凛在女儿旧日的房间里睡了一晚,翌日起床时,胸口依旧残留着宿醉的郁结烦闷。 他简单洗漱后下楼吃早饭。自从女儿离家后偌大的霍宅一下子冷清了不少,他辞退了大多数照顾孩子的保姆,只留下厨房做饭的大师傅和一个打扫卫生的阿姨,大多数时候他都感觉房子里似乎只剩下他一个人。 餐桌上摆着醒酒的蜂蜜柠檬水、一杯咖啡和煎蛋吐司。霍凛在饮食方面没什么特殊偏好,将每日食谱交由营养师全权制定,每周规律去健身房三到四次,将健康状态管理得很好。他向来都是个自律的人,从不耽于低级的兴趣与欲望——可在别人眼中看来,他活得近乎一个苦行僧了。 好在他的工作足够忙碌,足够占据他的大多数时间。今早抵达公司以后,霍凛先和战略投资部开了一上午的会,商讨了与拟投的半导体公司的法律文本各项细节。最后会议结束时,他把项目负责人留了下来。 项目负责人霍淮明,今年刚满二十四,是他名义上的养子。 霍淮明原本是他某个霍姓远房亲戚的儿子,论辈分该叫他一声叔。霍凛少时曾被寄养在那位亲戚家好几年,长大后投桃报李,从堂兄的五个儿子里挑了一个过继到自己名下,将其培养成才,放到公司里作为自己的助力。因着他自己的亲生女儿已有多年未曾在大众视野里出现,公司的事务大多交给养子处理,故也有流言说他是准备将霍淮明当成继承人培养。 叔侄二人在会议室里又聊了些关于项目的事儿,霍淮明隐隐觉得叔叔单独留他的目的似乎并不在此,因为他问的那些事儿都是之前反复确认过的东西。霍凛是个掌控欲望极强的人,特别在工作上,对于重要的项目,几乎每个细节他都了如指掌。 不过他也并未显露出什么,老老实实地与对方一问一答,直到霍凛将手里的一沓资料放下,问道:“这公司实控人的家庭情况,你了解多少?” 霍淮明愣了一下,说:“邢家夫妻有个独子,目前尚在国外读书,应该还未插手家族企业。” 他不知道叔叔为何会突然问到人家的家庭情况,按理来说这和业务也没什么关系。 霍凛继续不紧不慢地问:“邢家一开始并未对我们的投资特别感兴趣,后来又突然转变了态度,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他的语气十分平缓,可霍淮明却觉得额角似乎在沁出冷汗。他思索了一会儿,说:“应该是我们公司的相关业务契合他们的未来发展方向,能够给他们提供行业资源……” 他还没说完,霍凛便“啪”地一声,不轻不重地将手中的钢笔拍到了桌上。霍淮明的声音戛然而止,听到面前的男人轻而缓慢地说:“邢家的独子邢西锋,下个月要和阿瑾订婚了,这事儿你知道吗?” 霍淮明的眼睛倏然睁大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霍凛站起身,将钢笔插入自己的西装口袋中,一边向外走,一边说:“给你妹妹挑个合适的订婚礼物,下个月跟我一起去参加她的订婚宴。”然后走出了门,顺便“砰”地一声重重甩上了门。 (2) 霍淮明被霍凛收养时,已经满了十六岁。他们家很穷,穷到连孩子都供养不起的地步。年幼时他曾经跟着奶奶去过一个有钱的小叔叔家“打秋风”,那时他已经在书店读过红楼梦了,他感觉自己就像跟着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的那个小孙子板儿,在霍家所见的一切在他看来都是华美绮丽到不可思议的地步。而住在那样的锦绣堆里的小妹妹,对他来说更加是遥不可及的存在。 那之后又过了很久,他几乎已经忘记了那样的一个幻梦。而有一天那位叔叔突然又出现了,给了他父母一笔钱,将他领回了家。 他刚到霍家时是吃了不少苦头的。虽然霍凛并没有要求,但一开始他也曾尝试改口叫霍凛“爸爸”,因为家里人告诉他,要想在霍家站稳脚跟,一定要让小叔认下他这个“儿子”。 霍凛倒是没说什么,但他却因此激怒了霍家真正的那位天之骄女,暗地里被她变着花样折腾了不少次。霍瑾是他见过最美丽也是最阴狠的少女,像是生长在雨林里艳丽又带毒的蝴蝶,虽然柔弱,却也有着致人于死地的手段。 然而在她父亲面前,她却永远只是那样一副天真纯洁的模样。 他也觉得霍家这对父女相处起来似乎是有点奇怪。在外他听过很多霍凛是如何宠爱独生女的传闻,可实际与他们生活在一起之后,他却觉得霍凛对女儿好像……也并不是那般地疼爱。 他对女儿在物质条件方面当然是没有亏待过的,霍瑾的一切吃穿用度用的都是最好的。可是,霍瑾的钢琴比赛、霍瑾的家长会、霍瑾的初中毕业典礼——每一个家长应该参与的孩子的人生重要时刻,他都未曾露面。 对普通家庭来说,或许是钱在哪儿爱在哪儿;可对他们这样的家庭来说,钱不是最珍贵的,陪伴的时间才最重要。 霍凛对女儿及其吝啬于付出自己的时间。 诚然那段时间他的公司正处于高速扩张期,可对于他这个养子,他都能抽出空来定期检查他的学习。对于霍瑾,他却总是不远不近地保持着距离。 霍淮明能感觉到霍瑾的委屈,也能看到她为了想要靠近父亲而做出的努力,以及每次期待落空后的失落和难过。 她是那样一个骄傲的少女,每次在给爸爸打电话的时候,却总是带上几分小心翼翼,说爸爸,我又拿了什么奖什么第一名,你能不能来参加我的颁奖典礼呢? 霍凛却总是说工作忙,没空,让你哥哥陪你去吧。 霍瑾原本并不喜欢他,但是因为霍凛想让她多亲近他,于是她就听话地尽量与他和平相处。 原本,他以为霍凛可能真的不爱这个女儿。可是,那天晚上,他无意间听到了父女的争执,而后他透过窗户看见霍瑾像疯了一样哭着冲出家门,在下着雪的寒夜里,决绝地跳入了冰冷黑暗的湖水中。 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寂静的水面,她就这么一点挣扎都没有地沉了下去。 霍瑾不会游泳,这一点他是知道的。那个又倔又坏的小姑娘,这次是一心奔着死亡去的。霍淮明脑中一片空白,根本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便跟着冲了出去。 他不能让她就这么死了! 他还未跑到湖边,远远地便看到了有一个人先他一步地鱼跃入水。他猛地停住了脚,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每一口吸入的空气都像含着无数的冰晶,剧烈地割痛了他的肺部,连喉头都尝到了甜腥的味道。 他不知道该不该上前。直至那个高大的男人托着女孩儿瘦弱的身躯,一步一步地从浅水中走了上来。 做父亲的,终归还是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女儿在自己跟前死去。 他缓缓走到霍淮明近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惊魂未定的少年。男人身上还穿着昂贵的手工衬衫和剪裁得体的西装长裤,大概是刚结束工作还来不及换,此时全都湿漉漉地贴着身体。霍瑾紧闭着双眼蜷缩在他的胸口,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白色睡裙,嘴唇冻得乌青,赤裸的双足全是被石砾划破的血痕。 霍凛低头深深地看着自己的小女儿,一颗未干的水珠从发梢掉落,顺着他失去血色的脸庞滑下,又滴到少女嫣红的眼尾,像是颗破碎的泪。 然后他双手向前一送,对霍淮明说:“伸手,接着。” 霍淮明木愣愣地抬起手,从男人手中接过了女孩儿。霍凛对他说:“别告诉她今晚发生的事,带她回家去找保姆,打电话给家庭医生。如果她问起来,就说是你救了她。” 他不愿让女儿知道是自己救了她。 霍淮明依言把霍瑾带了回去,而后她生了很重的一场病,在医院里住了半个月,瘦了十几斤,差点就缓不过来了。 霍凛一次也没有去看过她。 霍瑾每天坐在窗边发呆,目光望着远方,不知道在等谁,像是个失去了灵魂的木偶人一样。霍淮明隔三差五地提着保温桶去看她,监督她喝下鸡汤一类的食物补充营养。 她醒来的时候确实第一时间问了是谁救她上来的。保姆刘阿姨说是你哥哥抱你回来的。后来她又当面问了霍淮明是不是你救的我,霍淮明一边低头帮她打开保温桶的盖子一边说是。 她就没再问过有关霍凛的事,以及爸爸为什么不来看我的问题了。 她出院那天也是霍淮明去接的她,忙前忙后帮她办手续的也是他。霍瑾吃着他给自己带的新鲜草莓,乖乖地任由他牵着手上了车子。 两人并排坐在后座上,霍瑾说:“霍淮明,那天你都听到了是不是?我们又没有血缘关系,我之前还总欺负你,你犯不着讨好我了现在。” 霍淮明说:“你年纪比我小,所以是我妹妹,我得照顾你。” 霍瑾扭过头匪夷所思地看着他:“就因为这?霍淮明,你是不是受虐狂?” 霍淮明假装听不到:“草莓你还要吃吗?” 霍瑾吸了口气,说:“你看着我。” 霍淮明依言扭过头,看见霍瑾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霍淮明无法这样与她对视,匆忙挪开了视线,可脸颊却突然被她双手捧住,然后她靠了过来,不由分说地贴住了他的嘴唇。 她口中还带着草莓的甜香,青涩粗鲁的吻几乎让他感到了疼痛。可是疼痛之中的那一点悸动,又是如此地令人欲罢不能。 最终两人的嘴唇分开,霍瑾轻声说,“我告诉你为什么。因为你爱我,这样就有理由对我好了,是不是?” chapter.5 (1) 霍瑾赶稿赶得昏天黑地的时候接到了一个来自故土的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接通以后对面半天也不出声。她也没太在意,“喂”了几声之后就挂断了。没一会儿那号码居然又打了来,接起以后却还是不出声。霍瑾看着来显那一串数字,突然皱起了眉,问道:“是霍淮明吗?” “阿瑾。”电话那头终于传来了多年未闻的声音,听起来倒是没什么变化,“听说你要订婚了,恭喜。” 当年霍瑾匆忙出国,与霍淮明不辞而别,后来又拉黑了他的所有联系方式,换了手机号码。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还能来主动找自己。 “嗯,订婚宴定在下个月八号,我们近期就准备回国了,到时候芸姨会给你发请柬的。”她像老朋友一样心平气和地与他交谈,似乎中间失联的四年时间不存在一般。 “……”对面的呼吸声停滞了一瞬,紧接着他低声地问:“那我呢,霍瑾?” “……” “你欠我一个交代。” 当初的事终归是她辜负了他,毕竟在她最孤单最难受的时候一直是他陪在她的身边。于是霍瑾干脆地向他道了歉:“哥哥,对不起。” “别对我说这个!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句话!”霍淮明难得地语气有些暴躁,却又因她的那句“哥哥”而生出了旧日那种酸涩而痛楚的情绪。她是真的毒,都这么多年过去了,留在他身上的烙印却一点都不曾淡过。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霍瑾不知该如何回话。他还对她旧情未了,而她对他的感情却其实都源于错觉……他这么聪慧,明明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却还是在四年以后打电话来,固执地找她要一个“交代”,难道这么久的时间,还不足以让他放下吗? 她低声问:“你想要什么?” 霍淮明似乎是咬着牙说出的这一句话:“阿瑾,你是真心喜欢你的未婚夫吗?” 霍瑾漫不经心地随口答道,“有什么真不真心的,我们这样的家庭,合适才是最重要的。” “那为什么我不行?”霍淮明深吸了口气,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变得有些涩,“阿瑾,你回来吧,如果你想要霍家……我可以帮你。” 霍瑾愣了一下,然后突然大笑起来。 “哥哥,还是你懂我。” 她最后说了这样一句话,便挂断了电话。 旁边游戏玩累了猫在沙发上睡觉的苏至轩被她吵醒,揉着眼睛冲她丢了个抱枕:“突然发什么神经啊大小姐!听了什么笑话这么好笑?” 霍瑾一边笑一边转头对他说:“我笑我爸爸实在是没有什么子女缘,想要的不想要的孩子全都不听他的话。” 苏至轩听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胡话,重新倒头回去睡大觉。而霍瑾握着手机靠到了转椅的椅背上,唇边带上了耐人寻味的笑容。 (2) 霍瑾已经记不太清父亲是什么时候突然对她转变了态度的,或许是十三岁,或许是十四岁。一开始这种转变并不明显,只是父亲的工作突然变得更加忙碌了起来,以往还能每周抽空陪她吃个饭,突然就开始连续出差,好几个月都不回家,连她的生日都直接错过了。 这是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 对于父亲最细微的变化,霍瑾当然能察觉得到,但她不明白为什么,只是非常努力地想要主动接近他。为了见他一面,她可以坐在他的办公室外面等三四个小时,可最终直到她睡着了,都没能看到爸爸。 她不是没跟他哭过、闹过,可父亲就像一座永远无法攻克的铜墙铁壁,不论她做什么事,都无法撼动半分。 霍凛三十六岁生日时,宴席定在全市最大的酒店。那天霍瑾要上学,父亲没让她参加,只说都是些生意往来的人,怕霍瑾呆着无聊,让她就在学校好好学习。 霍瑾当然不愿意,亲手做了丑丑的蛋糕,趁着晚自习偷偷从学校溜出来,自己打车去了那家酒店。 可她没想到的是,她会在门口就被拦住了,因为没有请柬。霍瑾怒了,厉声呵斥门口的侍者:“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是霍凛的女儿!我去我自己爸爸的生日宴会还要请柬吗?!” 她掏出手机给霍凛打电话,但接电话的人却是周芸。 霍瑾懵了,问她说我爸爸呢? 周芸说霍总正在应酬,不方便接电话,让我来接您。 不多时周芸就出来了,对霍瑾说现在里头乱得很,霍总没精力照顾您,让我给您在楼上开个房间先休息一下,等宴会结束他就上去找您。 周芸看着女孩儿的眼神有些躲闪,因为刚才霍凛并不是在忙应酬,他是看清楚了手机上是自己女儿的来电,才把手机递给她接的。 他在避开自己的女儿,而她恰好知道其中缘由。 霍瑾没说什么,跟着周芸上了楼,一个人呆在酒店的房间里度过了午夜十二点,然后又打了爸爸的电话。这次还是周芸接的,说霍总和其他老板们续了第二摊,让霍瑾先睡觉,不用再等他了。 霍瑾挂断电话,把自己精心准备的蛋糕拿出来,一下掼到了墙上,摔了个稀巴烂。 她独自回了家。第二天一早,就冲到了霍凛的公司堵人,然后在她父亲的办公室外得知,霍总出差去了。 他是真的不想见她——霍瑾确认了这件事。 她仔细回忆了父亲态度反常的这段时间,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可完全没有头绪。 她不知道要怎么办,最终挑了一个时间,从家里的楼梯上滚了下去。 顺利摔断了肋骨和腿,脑袋上还豁了个口子,被送进了医院。 这次她终于如愿见到了父亲——她受伤的当天,他就从国外飞了回来,这让她觉得,他应该还是在乎她的。 她躺在病床上,等着父亲说些温言软语来哄自己,等着他说“宝宝,对不起,爸爸这段时间太忙了,疏忽你了”。 可他并没说这些话,只是以一种十分冷漠的眼神审视着她,问道:“阿瑾,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霍瑾知道他在家里装了监控,应该是看出来了她并不是“脚滑”而是自己主动摔下的楼梯。 她的演技骗得了别人,却骗不过亲手把她养大的父亲。 霍凛坐在离她不远不近的距离,淡淡地说:“你应该知道,爸爸最不喜欢的就是你耍这些没有用的心机和手段。” 霍瑾哭起来,说:“爸爸我错了,我只是想见你!我想见你爸爸!你为什么躲我?” 霍凛冷静地说:“爸爸没有躲你,只是工作忙而已。” 霍瑾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像小时候那样朝他伸出手:“那你抱抱我。” 霍凛没有动作,只是说:“阿瑾,你长大了,就算是父亲,也应该懂得避嫌。” 他这般疏远的态度成了压垮霍瑾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的情绪彻底崩溃了,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了起来:“你骗人!你就是不爱我了!你为什么不抱我了?为什么不叫我宝宝了?为什么不愿意见我了?” 面对父亲,她没有任何办法,只能这样以哭闹的方式向他索要自己想要的。可在旁人看来,霍凛作为一个父亲已经对她够好了,她不过就是在无理取闹而已。 对待孩子不合理的要求,最好的方法就是晾着不去理,这样过一会儿孩子就会自己消停了。 霍凛站起身,淡淡地对刚受了重伤又哭得精疲力竭的女儿说:“下次再这样伤害自己,我不会再管你了。”然后直接转身离去了。 霍瑾傻住了,她看得出来,父亲说的这话,是认真的。 他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会把她事事放在第一位的爸爸了。 (3) 虽然父亲的态度十分冷淡,可霍瑾却始终没有放弃改善父女关系的想法。她开始朝着标准意义上好孩子的方向努力,从学习成绩到品性修养方面都高标准要求自己,一跃就成为了二代圈子里最受瞩目的孩子。为此她也耗费了不少时间精力,可却一直收效甚微。她父亲再也没像小时候那样亲近过她,也再也没叫过她“宝宝”。 霍瑾并不气馁。并非是她盲目乐观,而是她始终觉得,她是爸爸唯一的孩子,父女之间血浓于水的亲情是斩不断的,她总归是他的女儿,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 直到霍淮明的到来,彻底打破了她的幻想。 第一次听到霍淮明喊霍凛“爸爸”的时候,她简直是连杀了他的心思都有了。 这又土又穷的家伙到底是凭什么敢跟她一样叫他“爸爸”?!他分明就只是她一个人的爸爸! 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家里明明有她这个女儿,霍凛为何还要大费周章地从亲戚家过继一个孩子过来?她没有爷爷奶奶,她父亲也和霍家的远房亲戚们没什么来往……若说他是重男轻女,想抱个儿子养,那为什么在她小的时候他却从没有过这样的打算,反而领回了一个已经十六岁的半大小子? 霍瑾讨厌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哥哥”,却又看在父亲的面子上不得不捏着鼻子与他共处一室。 爸爸不喜欢她的心胸狭窄,不喜欢她的霸道狠毒,他想要个纯洁无暇的孩子,那她就做他纯洁无暇的乖女。 为此她可以学会伪装,也可以学会忍耐。 直到她发现了,那个秘密。 chapter.6 chapter.6 霍瑾在订婚宴的前三天回了国,同她一起回来的还有她的表弟和未婚夫两个人。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饶是精力再旺盛的年轻人也有些顶不住。邢西锋在机场就跟两人告了别,丝毫没有任何对未婚妻的恋恋不舍。而霍瑾则跟着苏至轩一起,被苏家的司机接了回去。 她外公苏老爷子前两年因病去世了,现在苏家是她舅舅苏辛成当家。霍瑾从小就和外祖家亲近,她舅舅更是待她如同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 俩孩子久未归家,苏夫人激动得不行,让家里的厨子张罗了一大桌子好吃的,苏辛成也特地抽了空早早地从公司回来,在家里等着孩子们。 于是苏至轩和霍瑾刚一回到家就受到了无比隆重的欢迎——苏夫人抱着苏至轩连声喊“儿啊妈妈可想死你咯”,苏辛成也拉着外甥女说“宝啊舅舅可想死你咯”。 好不容易从长辈的热情欢迎里挣脱出来,又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苏家二位就开始细细盘问外甥女有关她未婚夫的各项情况。霍瑾老老实实把邢西锋的家底儿报出来,舅舅舅妈都表示满意。 “阿瑾还是靠谱,找的未婚夫条件与咱家般配。就是阿轩怎么半点动静也没有?现在你也大了,该找女朋友了呀!”苏夫人一脸愁容。 苏至轩埋头吃饭不搭腔,霍瑾哈哈笑了两声,调侃道:“弟弟还小呢,不着急。唉,要是邢家有女儿就好了,刚好能跟弟弟凑一对儿,今后咱俩的孩子还做表姐弟,嘿嘿。” 苏至轩狠狠瞪她一眼:“吃饭的时候少说话知不知道!” 苏夫人捂着嘴咯咯直乐:“要真是那样儿我可省心啦。对了阿瑾,你这趟回国你爸爸知不知道呢,待会儿是送你回家还是在这儿住?” 霍瑾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餐桌上一时安静下来。苏夫人察觉氛围变僵,赶紧笑着圆上了话:“哎哟怪我,不该多问这一句。阿瑾你的房间家里阿姨早就给你理出来了,想住多久住多久啊。” 当初霍凛过继了一个儿子,霍家父女因此失和的事情,在本市的上流圈子可以说是人尽皆知了。 苏辛成冷笑一声:“孩子在外头四年都不闻不问,现在阿瑾回国了他估计也不知道。怎么说阿瑾也是他带大的,怎么做父亲的能心狠到这地步?” 霍瑾看出舅舅动了气,赶紧说:“哎,是我没跟爸爸说我回国了,怕惹他心烦。反正没有爸爸还有舅舅嘛,舅舅总不会不管我的对不对?” 苏辛成还未说话,一旁的保姆突然走进餐厅汇报:“苏先生,外面霍先生来了……说来接女儿的。” 这回霍瑾是真的吃惊了,手里的筷子“啪嗒”掉在桌上,眨了眨眼睛,指着自己问:“你是说……我爸爸……亲自来接我了?” “是呀是呀。”保姆连连点头,“就在外头等着呢。” 一直到拖着箱子走出苏家大门的时候,霍瑾都还是懵懵的。爸爸来了?爸爸怎么会来接她呢?天底下还会有这样的好事儿吗? 而后她就看到了靠在黑色的路虎车旁边抽烟的霍凛。 三月份的天气,他穿了一件深色的风衣,独自一人站在昏黄的路灯下,身形高大而挺拔,像是一棵苍劲笔直的竹。修长的手指间夹着的的香烟燃着暗红的火星,明明灭灭;袅袅升腾的青烟模糊了脸部的轮廓,看不清他的眉眼和表情。 这么多年未见,他似乎一点儿都没变。 而后他抬头看到了霍瑾,顺手就将剩下的半支烟扔到了脚下踩灭。霍瑾拖着箱子慢吞吞地朝他走过去,走到一半就发现父亲主动迎了上来,接过了自己手里的箱子,对她说:“阿瑾,走吧。” 她几乎有些受宠若惊了,亦步亦趋地跟在父亲身后,看着他把自己的箱子放到了后备箱,又拉开了副驾驶的门让她上车。 直到车子发动,霍瑾才开口问:“爸爸,你怎么知道我回来的?” 霍凛说:“你周阿姨告诉我的。” “哦。”果然是意料之中的回答。霍瑾呼吸着爸爸车里熟悉的味道——爱马仕大地混合着尼古丁,略微带着辛辣的清冷,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霍凛开车时一向话少,而霍瑾坐了一会儿就忍不住从余光里偷偷地瞄他。爸爸如今已经是四十多岁的成熟男人了,岁月大概格外优待于他,看起来和她当年走的时候根本没有什么分别。一定要说的话,只是脸庞似乎更加消瘦了些,使得那英俊的侧脸每一根线条都分外清晰流畅。 这个男人干嘛要把颜值保持得这么好啊?!如果他能老点、丑点、或者跟别的油腻中年男人一样身材走形发福,说不定她就不会再像当初那样继续迷恋他了!霍瑾一个劲儿地胡思乱想,他长成这样,又不去招蜂引蝶,一天到晚眼睛长在头顶上谁也看不上,不就是等着被人去摘的一朵高岭之花嘛!如果他风流点滥情点,说不定她也会死心。可她知道,这四年以来,他从来就没找过别的女人,连个情人都没有,这么守身如玉,难道是为了她二十年前死去的妈?她才不信呢!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就是他已经不行了,不过霍瑾也不在乎那些,如果不行了更好,那他就肯定不会再有别的亲生孩子了。 她不敢再继续偷瞄他了,怕自己的眼神太过赤裸明显,同时也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自作多情。 “既然回了国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回家?舅舅家比自己家还好是吗?”霍凛突然又出了声,语气听起来像开玩笑。可霍瑾知道他向来不喜自己与苏家走得太近,只得含糊其辞“正好他们家司机来接表弟,我就跟着蹭了个车,想着回家近点”。 其实若霍凛不来接她,她压根就不会回去。 说话间车子已经驶入了霍家的院子。霍凛将车子在车库停好,霍瑾已经非常自觉地先他一步下了车,自己将后备箱打开,吭哧吭哧地把28寸的行李箱扛了出来。霍凛关上车门,看见女儿小细胳膊费力地拎着行李箱往外面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上前想要帮忙,却被她不露痕迹地躲了过去。 “没事的爸爸,不麻烦你,我拖得动。”她冲他露出一个笑容,一副独立自主乖宝宝的模样。霍凛垂下眼眸,觉得她这表情有些显假,但也没有说什么,真的就让她自己拖着箱子,像蜗牛爬一样往大门挪。 是长大了、懂事了……还是生疏了,客气了?他承认自己曾有很长一段时间对她不算好,可就算再怎么不算好,他也从没有对她坏过吧?她何至于就要这样一口气跟他赌了四年,直到现在也不肯服软呢? 虽然当初她确实是胆大妄为,做了越界的事……可是只要她像小时候那样低个头,难道做父亲的还能一直耿耿于怀吗? 过去的事情不能多想,否则他又要心乱了。霍凛看着女儿的背影,俨然发现她已经由当初的小姑娘成长为了一个真正成熟漂亮的女人。头发长了、腰细了、皮肤白了、连个子似乎都长高了不少。 她已经到了可以出嫁的年龄了。再过几年她也会为人妇、为人母……她身上将再也找不到作为他的女儿的痕迹……想到这里,霍凛莫名地有些烦躁了起来。 他错过了太多,那些流逝的岁月已经无法再弥补了。 好不容易进了家门,霍凛开口问:“你想点吃什么?我让厨房去做。” 霍瑾赶紧说:“我在舅舅家吃过饭了,不用麻烦了爸爸。” “……”到现在还依旧空着肚子的霍总云淡风轻地说,“行,那你回房休息吧,阿姨已经帮你把房间收拾好了、毛巾和牙刷都准备了新的,如果有换洗的衣物交给阿姨就好……” 霍瑾笑微微地说:“谢谢爸爸费心。我不会打扰太久的,西峰已经帮我找好了房子,明天我就搬到他那儿去住。” 其实并没有。她只不过拿邢西锋出来当个幌子。继续在家里待下去,她估计又会早早地暴露自己。 霍凛怔了一会儿,问:“……邢西锋?” “嗯,我未婚夫。”霍瑾说。 “你们三天后就订婚,倒也不必如此着急……”霍凛斟酌着语句,“他父母也知道你们同居?” “嗯,知道的,他父母对我印象都不错。”霍瑾随口扯谎。 霍凛终于看出来女儿或许并不是很想在家里呆着的意思,虽然心里有气却又不好发作。毕竟父女四年未见,如今她已经大了,可以不必依靠他而活……当初他给她的卡,她出国以后就从未动过,不知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似乎离开了他,她倒真的还长硬了翅膀。 而现在,她只要稍微挥一挥翅膀,就能飞到离他远远的地方去了。他无法再像她年幼时那样把她握在手心,也无法轻易让她痛苦了。 他不确定现在自己在女儿心中到底还有几分地位,她当年爱他,不论是孺慕之情也好别的什么也罢,甚至不惜献出自己的一切。但那般的爱意真的能经久不灭延续四年么?或许两人像现在这样维持表面父慈女孝的关系也挺好,至少他不用再纠正女儿脱轨的人生,也不用再反复煎熬自己。 “……好。”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像一个真正的父亲那样摸了摸女儿的脑袋,“欢迎回家,阿瑾。” chapter.7 (1) 当天晚上,霍凛并没睡好。第二天起床时,床头的电子钟显示六点二十五分。时间还早,他在卫生间洗漱时,突然想到,此时女儿应该还在他隔壁的房间沉睡着。 那个空置了许久的房间,那张粉蓝色的公主床,上面躺着他如今已二十二岁的小女儿。 他刮完胡子,走到那扇连通着父女房间的小门前,手放在门把手上,突然有些犹豫了。 再怎么说,她都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睡觉还会踢被子的小女孩儿了。他能再像以前那样随意进出她的房间吗? 如果是别的家庭,父亲会早上一起床后就去看女儿吗? 不……或许别的父亲,根本就不会纠结于这一点。霍凛压下把手,将门推开了一条小缝,想就这么在房外看女儿一眼。 他已经太久没有看到她的睡颜。 房间里一片亮堂,窗帘大开着,里头静悄悄的。 霍凛向内走了一步,看见那张粉蓝色的大床上已经空无一人。床褥是整齐的,无可避免地留了一些折痕,大概是她起床后整理了一番。 除此之外,这个房间没有留下任何住过人的痕迹。 霍凛不由自主地蹙起眉尖,快速扫视了一圈,然后发现,女儿昨天带回来的那个黄色的大箱子也不见了。 额角似乎有条细微的神经像被扎了一下。他走出了房间,径直下楼,客厅里没有人,餐厅里也没有人。桌上已经摆上了碗筷,几样小菜,厨房里飘来浓郁滚热的香气。 他大步走进厨房,看见灶台上用小火煨着一锅粥,他家厨房大师傅正站在流理台前处理今天的新鲜蔬菜。 他家已经很久不吃这样的中式早餐,只有从前霍瑾还在的时候他们才会这样吃。 “霍先生,您今天起这么早?”见他进来,师傅愣了一下,“早饭已经放在桌上了,粥我一会儿帮您盛过去。” 霍凛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以尽量平静的语气问:“阿瑾呢?” 师傅:“您说大小姐么?她刚走。今天这一桌早餐是她帮您准备的,我不过帮她看个火。” 走了?霍凛气息一急,语调都不再平稳了:“她是带着箱子走的?” 师傅点点头:“是呀,带着箱子,打车走的。我帮她拎到门口,看着她上车的。” 就这么急着去见未婚夫?一刻都不想在家里多呆?甚至连个道别都没有,一觉醒来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消失了?亏他还以为她长大了成熟了,结果分明和四年前一样,一点长进都没有! 霍凛怒火攻心,却又无法表露出来。强自忍耐着坐到餐桌边,看着师傅端上来的热气腾腾的粥,他颇想一把将桌子掀了。 就这么生了一会儿闷气,最终还是执起调羹,搅了搅粥碗,舀起一小勺,放入了口中。 是他喜欢的瑶柱干贝鲜虾粥,口味清淡,浓稠顺滑。大虾全都剥壳开背,去了虾线,肉质紧实弹牙;瑶柱个头饱满,口感鲜嫩;加上干贝增添了鲜咸风味,出锅时再撒上一小把碧绿的西芹搅拌一二,一碗下肚十分熨帖。 霍凛盛了第二碗,看着熬得米粒儿都几乎化开的粥,心里默默计算着女儿的起床时间。这样一锅米油都熬出来的粥至少要两个小时以上的小火慢煨,那么她至少四点就起了床,在厨房为自己准备这一锅粥。 那口凝滞在心头的郁气终于散去了些许。他想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吃到女儿下厨为他准备的食物,思及至此,手却突然僵了一下。 不,这并不是她第一次为他下厨。他三十六岁时的那次生日宴,因为不想见她,他把她独自一人丢在酒店房间里过了夜。第二天他接到周芸电话,说“那个房间的打扫阿姨在一个摔烂的手工蛋糕里找到一只白玉无事牌,应该是大小姐给您准备的礼物”。末了还拍了照片发给他。 他看了一眼,从那个摔烂的半个蛋糕里隐约认出了“爸爸”两个丑丑的字,看着像是霍凛的笔迹。 那才应该是她第一次为他下厨准备的食物,他却没能吃上一口。 那段时间,他对她真的算不上好。若是孩子因此记恨他,倒也说得过去。 他想霍瑾最初之所以爱他,是因为他是她的爸爸,他对她好;可后来她都已经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且他对她也算不上好了,她却依然还是笨拙地、固执地、一心一意地爱他。 那时候他想,孩子年纪还小,容易上头,容易冲动。只要他置之不理,那么过段时间她就会自己冷却下去。 他不清楚究竟该跟她保持怎样的距离。不想她离得太近,也不想她走得太远。 (2) 霍瑾在家附近的希尔顿酒店开了一个行政套房,打算就在此地住一段时间过渡一下,过段时间再去找房子。期间她去了一趟邢家,帮邢西锋应付了一下他的父母。过后邢西锋问她需不需要也去她家帮她应付一下家里长辈,霍瑾说不用,我爸不管这些。 订婚宴前一天,周芸也回国了,和霍瑾下榻在同一家酒店。她是霍凛分派到公司北美片区的负责人,同时还兼任了霍瑾的临时监护人这一职责。此次她专门抽空回来,就是为了参加霍大小姐的订婚宴。在国外这几年她没少为霍瑾操心,因此霍瑾始终都对她很感激,这回专门包了本市最有名的一家法餐的场子,请她吃饭。 两个女人年龄差了十几岁,关系从最开始的剑拔弩张到现在的亲如一家,也是共同经历了不少。霍瑾让侍者开了一瓶罗曼尼康帝红酒,两人一边喝一边聊些有的没的。说起霍瑾小时候干过的一些荒唐事儿,周芸颇为感慨地说:“当初我真觉得你这孩子长大了十有八九是要走歪路,没想到你歪到一半自己硬是给拧回来了,说明还是开窍晚。要是你一开始就努力做个好孩子,现在该多有出息呢!” 霍瑾就笑:“瞧你说的,我都要不好意思了。芸姨你知道,有没有出息这事儿我不在乎,我爸不在乎,估计这世上也就你在乎了。” 周芸也笑:“怎么说的好像我才是你家长一样,我可还没结婚呢!” 霍瑾说:“没事儿没事儿,你要是到老了都不结婚,以后我孝敬你。” 周芸乐不可支:“这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啊大小姐!你小时候可担心我变成你新妈妈了!” 霍瑾淡淡地说:“我现在也不想要有新妈妈啊。” 周芸的笑容有些僵了:“你现在还是这样?” 霍瑾点头:”嗯,还这样。“ “……” 场面一时冷了下来,周芸默默地给自己倒了酒,仰头一饮而尽,说:“其实我有点后悔。若你不知道那些事儿,兴许不会有这些疯念头。这都多少年了,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死脑筋,明知道是错的事还要去做。” 霍瑾说:“这是什么话,我还想谢你呢。” 她说完这句话,从包里掏出了一个透明的塑料小袋子,推到周芸面前。 “芸姨,那时我在爸爸书房里发现的两份亲子鉴定书,一份是我和他的,证实了我们并非亲生父女。另一份是我和一个未知人士的,对方的姓名被隐去了,但那份鉴定书的结论是,支持我与此人存在亲子关系。” “当初的真相,我只看到了一半。芸姨,现在我想证实一下另外一半。” 周芸盯着眼前的那个小袋子,里面装着几根短短的黑色发丝。 她的心情有些复杂,当初她还在霍凛身边做助理的时候,帮他处理的也是这些事儿;谁能想到这么多年以后,他的女儿也要找她做同样的事儿。 她轻声问:“你的意思是……你找到了你的亲生父亲?” “只是在猜想阶段,没能确认。”霍瑾托着腮说,“希望我的猜想是错的吧。” “哎,你们霍家可真是……你跟你爸简直一个德行。”周芸叹了口气,“阿瑾啊,你可真的别,陷得太深了。” (3) 那天两人喝到深夜,周芸一整个烂醉如泥,还是霍瑾架着她才回到房间。她细致地给周芸卸了妆洗了脸,又从行李箱里翻出睡衣给她换好,把一切都收拾妥当,这才松了口气,直接躺到了周芸身边。 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霍瑾还是没什么睡意,望着周芸保养良好却依旧显出一些岁月痕迹的面容,她突然又想起了当年——当年,她像无头苍蝇一样寻找着为什么父亲会对她突然冷淡的原因,不停地尝试一切办法试图靠近爸爸一点。或许是那样的她太过可怜了,以至于让当时作为父亲助理的周芸都动了恻隐之心,而后某一次她轻声对这小姑娘说了一句话。 “别再来公司找你爸爸了,去他书房看看吧。” 这句话,让她终于发现了,她与霍凛并无血缘关系,她并非他的亲生女儿这件事。 两份亲子鉴定书,被锁在书房的保险柜里。密码她试了三次,第一次是自己的生日,第二次是父亲的生日。 第三次,是她改名姓“霍”的那一天。 或许从一开始上天就一直在暗示她这件事——她父亲在乎的、疼爱的,并不是她这个人,而是那个流着他的血液、被冠以他的姓氏的女儿,“霍瑾”。 若她并非他的血脉,那她还有什么资格,继续做他的女儿?。 当时只有十五岁的她看着这两份报告,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绝望”。她的整个世界赖以存在的地基坍塌了,她为了挽回爸爸的心所做的那些蠢事儿,全都证明了她只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而已。 这个事实给她的冲击太大了,可她还来不及调整好情绪,父亲就走进了书房。看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他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只是非常平静地说: “阿瑾,你都知道了?” 知道为什么他不再爱她,知道了她并非他的女儿,知道了这十五年来的父女之情和真正的血缘关系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爸爸,”她抬起一双流泪的眼睛,“就算我不是你真的女儿,可你就不能,把我当作你的女儿,继续爱我吗?” 霍凛叹了口气。 这轻如鸿羽的一声叹息落到她的耳中却如同有千钧之重。她听到他父亲清清楚楚地说: “阿瑾,我依旧可以承担抚养你的所有费用,你也可以继续当霍家的大小姐。只是,别再向我要得更多了。你不是我的女儿,别再像个小孩一样向我索要什么父爱了。” 那一刻,她如坠地狱。 chapter.8 (1) 第二天的订婚宴地点定在一艘豪华游轮上,受邀嘉宾不多,主要是新人双方的亲戚。但因为这俩新人的家世出身又实在不凡,因此这场宴席更像是霍家与邢家的强强联合,不知有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拿到一张请柬前来祝贺。 霍凛是卡着游轮离港的时间到的,他也没带助理,就这么一个人来的。虽是自己女儿的订婚宴,可在场并没有多少与他有关的人出席,导致他看起来不太像是新人的父亲,而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人员似的。 好在他跟亲家还算熟络,被侍者引到邢家夫妻身边时,他发现已经有人正与他们相谈正欢了。 是霍瑾的舅舅舅妈两口子,苏辛成夫妇。霍凛面色稍有不虞,从穿着燕尾服的侍者手中的托盘里拿了一杯香槟,走上前打招呼。 “喔!霍总,你可算来啦!”邢总哈哈笑着,与他碰了一下杯,“怎么来得这么晚?刚我还在和苏老板开玩笑,说你这做父亲的要是迟到太多,那就得让做舅舅的送孩子走红毯了。” “哈哈,那我可是乐意至极。”苏辛成一边说,一边挑起眉看向霍凛,状似遗憾地说,“没想到霍总还是赶上啦,唉,那我就上不了场咯。” 霍凛轻轻抬眼看向苏辛成,这沉默而隐秘的一眼如同刀片般寒气四溢,蕴含着某种警告的意味,而后他再度垂眸,长长的睫毛笔直地垂落,半掩住眼底的情绪,并未有人发现他那一刻的锐利。 苏辛成微眯起眼,不动声色地勾起唇角,表情似是嘲讽。 “自己女儿的人生重要时刻,我怎么能缺席呢?”他微笑着抿下一口酒,姿态优雅沉稳,“路上遇到堵车稍微耽搁了一下,好在还是赶上了。” 几人在这觥筹交错地聊了一会儿,邢总突然开口道:“对咯霍总,你还没去看看女儿吧?阿瑾这会儿正在化妆呢,你若是想的话倒可以去看看她,再跟她说几句体己话。” 霍凛略微停顿一下,说:“前几日阿瑾在家住了一晚,父女之间该说的都已经说了。阿瑾是个好孩子,能看到她觅得良人我也高兴。” 没什么好见的了,他心想。她如今即将步上婚姻的红毯,过往种种都该如尘埃落定,他只需扮演好父亲的角色,握着她的手将他交到她未婚夫手中,站在一旁祝福她幸福快乐。别的,都不该再多想了。 (2) 与此同时,二层的化妆间里,霍瑾穿着纯白色的缎面婚裙坐在镜前,昏昏欲睡地任由妆造师围着她忙忙碌碌。 这两天她睡得太少了,本来时差就没倒过来,前天是三点起床给爸爸熬粥,昨天是和芸姨喝到凌晨两点才睡,今早又是七点就被拖了起来,她现在困得东倒西歪,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灵魂升天。 饶是如此,她也依旧是美丽的。二十岁出头的年纪,正是最鲜嫩水灵的时候,就算昨天刚熬了大夜,今天也很难在脸上找到任何疲态。几乎不需要脂粉遮掩,光是素净的皮肤就已足够饱满白皙,像是透着温润光泽的玉石,当真验证了青春无敌这句话。 化妆师对她这样一张脸简直爱不释手,几乎是以最虔诚的态度来打造最完美的作品,并且毫不吝啬溢美之词。发型和妆面完成以后,只剩下耳环项链等首饰还未戴上,此时门突然被敲响了,叩叩叩三下,礼貌克制,一听就不会是苏至轩或者邢西锋这两人。 霍瑾心头猛然升起一点儿期待,转头对化妆师说:“开门看看是谁?” 对方放下手里正准备为她戴上的耳环,依言去开了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大束奶油白洋桔梗,其中点缀配色清新淡雅的蝴蝶兰、九星叶、和小铃兰,十分养眼。 抱着花束的男人穿了一袭贴身剪裁的笔挺西装,头发全部向上掀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剑眉星目,高鼻薄唇,是十分英气俊朗的长相,唯独睫毛浓密纤长,在眼睑处投下两片淡淡的扇形阴影。 霍瑾的心脏漏跳了一拍,目光定在男人脸上迟迟无法挪开。 不得不承认血缘这东西是真的很神奇,即便只沾着那么一点儿,也足以让两个不同的人在外貌上如此惊人的相似。 她当年曾经因为这个嫉妒过他,因为她自己身上没有半分和父亲相像的地方。 当年霍淮明还是个少年的时候身上就已有了几分霍凛的影子,如今成年以后穿上西装,更加活生生的就如同她那父亲稍微年轻几岁的翻版一样。 只是霍凛的气质和眼神都更加凌厉和冷冽些,属于是禁欲系的帅气迷人。而霍淮明却免不了还带着年轻人的青涩稚嫩,望向她的眼神中含着某种柔和的忧郁。 霍凛更像是足以参天的大树,而他是刚刚长成的乔木。 坐在霍凛身边的时候她从不敢这样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看,而面对霍淮明的时候她却可以大大方方地欣赏。 “哥哥,好久不见。”她心平气和地主动与他打招呼,并无任何尴尬与不自然。 然后对旁边已经看呆了的化妆师客客气气地说:“这位是我堂兄,我们说几句话就好,您可以先出去了,剩下的首饰我自己戴就好。” 房门再度关上后,狭小的化妆间里只剩下兄妹二人。 四年未见,她变得更漂亮了。由当初脸颊上还带着婴儿肥的小姑娘,成长为了足以让人目眩神迷的美丽少女。 霍淮明捧着花束向纯白无暇的新娘走过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梦里。 这是他曾经幻想过的场景,但现实是他并不是这场订婚宴的主角。 “谢谢哥哥。”霍瑾从他手里接过花,埋头问了一下。还带着露水的柔软花瓣,散发出芬芳的气息。 她知道,洋桔梗的花语,是永恒不变的爱。 “阿瑾。”他终于开了口,声音有些哑,“今天很漂亮。” 霍瑾笑起来,从花束放到梳妆台上,伸手从中间取出一个黑色丝绒的小盒子,问道:“这是订婚礼物吗,哥哥?” 霍淮明说:“对。” 霍瑾打开盒子,里头是一枚银色的皇冠头饰,切割成水滴形状的无数颗钻石围绕着正中间巨大的一颗鸽血红宝石,在灯光下散发出熠熠夺目的光彩,一看便价值不菲。 “哪家的高定珠宝?真漂亮。”这应该是私人定制的款式,送得很合霍瑾的心意,她向来喜欢这些亮闪闪的首饰。 霍淮明低声说了个品牌,霍瑾点点头,又问:“为什么要送我皇冠啊?好像小朋友才爱戴这种头饰吧?” 为什么?当初年幼时第一次见到霍瑾时,他就觉得她像个闪闪发光的小公主。既然是公主,那就该戴上璀璨夺目的皇冠。这理由不好说给她听,于是霍淮明只说:“觉得适合你罢了。” 霍瑾左右看着那枚皇冠,越看越满意,然后向他一抬手,说:“哥哥,你帮我戴上。” 她的头发已有造型师盘好了一个简单的低髻,别上了雪白的头纱,除此之外头上并无别的饰物。霍淮明从盒子中拿起皇冠,轻轻插入她发间,像是亲手给自己的小公主冠冕。 “好看么?”她问。 “嗯,好看。”他点头。 霍瑾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也觉得不错,于是拿起另一边的耳环也戴上,最后就只剩下空荡的颈间还需要一条项链,这个是之前邢家就已经为她准备好的,宝格丽灵蛇项链。她本已伸手从盒中拿起了那串项链,中途却又改变了主意。 “哥哥,这个也要麻烦你帮我戴一下。”她转身面向霍淮明,笑意盈盈。霍淮明一怔,而后拿起那串项链,倾身靠近了她。 戴项链的时候两人之间的距离无可避免地拉得很近,霍瑾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原本压在骨子里那点恶劣的小心思突然不受控制地又冒了出来。 她很想尝试一下……特别是在面对与爸爸这么相似的一张脸时……她能否让他露出点失控的表情呢? 那一定会很好看,就像是爸爸对着她失控了一样。 于是她仰起头,轻声说道:“哥哥……我有点想你了。” 霍淮明僵住了动作。 他们离得这么近,他足以看清楚她眼底明亮而狡黠的光——一般她在想搞点恶作剧时就会有这样邪恶的小表情。 是陷阱。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尽量平稳了呼吸,说:“阿瑾,不要闹了。” 切,不咬钩啊。 霍瑾语气轻松地别开脸,说:“好吧,听你的。本来还想来个goodbyekiss的……” 她的话音落下,下一秒下巴便又被人捏住转了回去,紧接着男人的阴影压了下来,又深又用力地吻住了她。 像是饿了很久的猛兽终于被释放出笼,他的大手掌住她纤细柔软的腰肢,舌尖粗暴地探入她的口腔,力道大得像是在泄愤。 霍瑾已经很久不曾与人这样激吻,觉得嘴唇似乎都要被他吮麻了。她错了,霍淮明怎么可能还是那个动不动就爱脸红的十七岁少年,现在的男人的亲吻变得强势而霸道,如同要将她撕扯入腹一样。 她的腿都被亲得有些发软,绵软无力地靠着他拦在她腰间的手臂支撑着身体,在唇齿交缠的间隙中艰难地发出微弱的喘息,很快又被缠绵的水声淹没了。 “阿瑾,这是你欠我的。”他咬着她的唇瓣,久久地不愿放开她,眼神终于褪去了纯良的伪装,露出了狼一般的凶性。 chapter.9 (1) 霍瑾和霍淮明的关系,是在她十五岁生的那场大病之后才改善的。 出院那天在车后座上的初吻过后,霍瑾自动地就将霍淮明归为了自己的所有物,但她却并未思考自己对他这突如其来的爱意究竟是源自于哪……明明不久之前她还那么厌恶这个新来的堂兄。 或许那时候她只是很急切地需要一个慰藉……而他又是刚好出现在她身边的人;又或者她只是单纯地凭借着本能在向他索取她想要的一切……而他又刚好了解她的所需,并且任她予取予求。 他能够给她想要的安全感。譬如被父亲否认女儿身份的那一天,她沉入刺骨冰冷的湖水中,周围的一切都离她远去了,在昏昏沉沉的意识中,她是真的觉得自己正在死去。而那时候唯一抓住她的、把她拉出水面的人,是霍淮明。 是他救了她。 况且……她和霍淮明好好相处,或许正是父亲想看到的吧。 从十五岁到十七岁,两年的时间里,霍瑾不再强求与父亲重修旧好,转而全身心地投入了和霍淮明的这场年少时期的puppylove。原本就是叛逆的年纪,先前为了做好孩子已经压抑了太久。她也不再费尽心思地拿奖、争第一……以一个惊人的速度朝着另外一个极端堕落了下去。 反正没有人能管她,也没有人会在乎,不是吗? 霍淮明对她确实很好,好到几乎足以弥补父爱缺失以后她极度空虚的内心,他对她有求必应——即便有时候是有些任性又无理的要求。 然而他却始终拒绝与她发生进一步的亲密关系,克制律己得像个中世纪的修道士。可霍瑾是什么样的人?越是禁忌越要尝试,越是得不到的越要挑战。她对性本身并没多大执念,只是稍微有点好奇,想体验下这到底是什么滋味……可霍淮明那讳莫如深的态度反而更激起了她的征服欲望。 霍大小姐此生除了在父亲身上遭遇过“滑铁卢”以外,还没有什么是她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 况且霍淮明又不是真的圣人,他分明对她也是有感觉的,甚至有好几次她似乎已经把他逼到了忍耐的极限,可最终他却总能忍下来。 逐渐失去耐心的霍瑾有些气急败坏,再一次在两人独处时遭到拒绝后,一个冲动便直接撂下了狠话“不做算了我难道还缺你一个”,然后直接摔门离去。 其实霍瑾根本也不怎么想做,她只是受不了被推开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曾经被父亲的绝情伤了心,因此实在难以容忍对自己百依百顺的霍淮明也会说出“不”字。 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晃荡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被追出来的霍淮明找到。她还跟他犟着不肯回家,一定要他答应跟她做一次。而霍淮明那时应该也是濒临爆发的边缘,有些失控地冲她喊:“你是笨蛋吗霍瑾?!你当我到底为什么这么坚持!我是怕你自己以后会后悔!” “有什么好后悔的!你特么还活在清朝吧你!”霍瑾根本不怵他,不甘示弱地吼回去。 霍淮明被她气得不轻,闭上眼睛做了几次深呼吸以后才定下心神,问她:“阿瑾,你确定自己是真的喜欢我吗?” “……你什么意思?”霍瑾被问懵了。 “你确定,你不是在透过我,找寻什么其他人的影子吗?”他再度发问。 “你到底想说什么!别跟我在这儿绕圈子!有话直说!”直到那时霍瑾还是像个二愣子一样没意识到霍淮明话里的暗示,只是看着对方一脸认真的表情,她的右眼皮却突然狂跳起来,似乎将要有什么巨大的畸形的芽即将破土而出。 霍淮明轻叹了口气,问,“阿瑾,你喜欢我的理由是什么?” “因为你救了我啊。”霍瑾毫不犹豫地说。 “那如果我说,救你的人不是我呢?” 这句话,终究还是说出了口。霍淮明安静地注视着霍瑾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如果我说,当年从湖中救你上来的人,其实是你爸爸呢?” (2) 霍淮明是个聪明人,他是比她还要更早发现她潜藏在内心的真实情感的人。 霍瑾说不清楚他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或许是因为她固执地要他叫她“宝宝”;或许是她每次见他穿正装时都格外入迷;或许是因为,她在有意无意间,看着他出神的目光。 他实在太过敏感,道德感太强,这既折磨了她也折磨了他自己。若是他没有让她发现她爱他爱得不过只是父亲的一个虚影,或许他们真的能这样一直走下去。 可惜少年总爱追求绝对的纯粹,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 是他亲手为她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3) 眼前的视野是一片漆黑,但唇舌的侵占却并未停止。霍瑾抬起手无力地搭在男人的小臂上,试图扯下他蒙住她双眼的那只手。 可她的那点力气根本不足以撼动他半分。直到门外再次传来敲门声,霍淮明才终于放开了她的唇。经过一个漫长的湿吻,两人的唇间还连着一道淫靡的银线,最终被男人轻轻舔去。 “如果能再来一次,我宁愿一直遮着你的眼睛。”他俯在她耳边轻声说,“就算你是盲目的也不要紧,至少你能永远呆在我身边。” 敲门声再度响起,霍瑾退后了一步,冷淡地说,“外面应该是化妆师回来了。” 霍淮明的手仍然放在她腰上。 霍瑾说:“哥哥,你该走了。” 上一秒还在与他热情拥吻,下一秒逐客令就下得毫不犹豫。霍淮明咬紧后槽牙,下颌绷出清晰的线条,表情像是有点发狠,最终却还是放了手。 他转身大步朝外走,甫一拉开门,突然就愣住了。 “……叔叔?” 站在门外的,并不是什么化妆师,而是西装笔挺的霍凛本人。 叔侄俩似乎都未预料到会在这看到对方,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霍瑾也听到了他唤的这一声叔叔,心脏霎那间漏跳了一拍,条件反射地就想回头,却在最终关头生生忍住了没有动。 别太急切、别太明显。不能让他看出来,要继续保持距离。 “你也在这儿呢。”霍凛扫了一眼侄子,语气随意,“刚跟你妹妹聊完?” “嗯。”霍淮明低着头说,“我先走了叔叔,不打扰您父女叙旧了。” 霍淮明离开后,霍凛上前一步跨入门内,同时将门在身后轻轻掩上。 霍瑾坐在梳妆凳上调整好表情,转头,微笑:“爸爸。” 可她这样标准甜美的笑在霍凛看来却只是显假,他的手在口袋握住了那个硬硬的小盒子,朝女儿走了过去。 原本……是觉得没必要特地再来看她这一眼的。可既然准备了礼物,是不是要亲手交给本人才比较算有诚意? 他想起霍瑾十几岁时他曾缺席过她的生日,礼物也是由助理代为转交,彼时她还未曾发现那个残忍的事实,于是理直气壮地向他哭闹,要他回来陪她。 “给你准备了订婚礼物,打开看看?” 他把那盒子递过去,霍瑾依言接下来打开——盒中装着一件翡翠弥勒佛挂坠,光泽柔和质地细腻,水头极好,约莫到了高冰种的品质。最难得的是通体颜色透亮鲜绿,没有一丝杂色,是顶级的正阳绿。 男戴观音女戴佛,霍瑾小的时候脖子上就一直挂着玉。霍凛喜欢翡翠,遇到了好的料子总要请玉雕师做成玉佩给女儿戴……平安扣、长命锁、无事牌、弥勒佛,大多都是给孩子辟邪驱灾的一些款式,然而小时候霍瑾并不怎么爱惜这些珍贵的玉件儿,还弄丢过好几个。 这样的一件老派又传统的礼物,确实是十分符合家长身份的。霍瑾知道这东西绝对是价值连城,也知道十有八九应该是助理从他诸多的收藏里帮他挑选的。不过无所谓。 “谢谢爸爸。”她仰起脸冲他笑得眉眼弯弯,“等将来我要是也有了女儿,就拿这给孩子压压福了。” 霍凛听到她如此自然地说出“孩子”一类的话,心头极快地掠过一丝不悦。 是啊,不过四年,当初幼稚的女孩儿就和陌生的男人共同走上了红毯……再过不久,他或许还会听到她和别的男人生下孩子的消息。 只是…… 他垂眼仔细打量女儿的脸,对方的嘴唇和脸颊都还带着难以忽视的绯红……一开始他还只是单纯地认为那是妆容的效果,可离得近了他才发现,那样薄薄的一层脂粉根本无法遮住她粉若桃腮的脸颊所自然透出的红潮。 再加上她那模糊了边缘的、湿润微肿的红唇,和含情泛水的星眸……那分明就是,情动过后的模样。 不悦的情绪愈发浓重,让他想不管不顾地撕开她那张伪装的假面。 “对了爸爸。”他看到女儿那张模糊了唇线的小嘴还在一开一合,“我还想问你要另外一件东西,可以吗?” “什么?”他心不在焉地问。 “我如今也毕业了,想像哥哥一样,也到爸爸的公司工作,可以吗?” “……”他没说话,低着头看起来像在沉思。霍瑾有些紧张,继续说,“其实在国外的时候芸姨也有让我去她那儿的宣传部实习过,对于公司的基本业务我了解的还算清楚。您如果不放心的话,也可以把我放到哥哥下属的部门去,有他帮我的话,不会出什么大错的。” 她一口一个“哥哥”地叫着,让霍凛想起了刚才在门口看到侄子时,对方那惊诧的目光和同样红润的嘴唇。 这两个孩子在少年时期有过一段短暂的恋爱——这件事情霍凛是知道的。 他那时并不在意,甚至一手将霍淮明推给了霍瑾,希望能有个人转移一下女儿的注意力。 ……直到现在,他们还在藕断丝连么? 他了解自己的女儿,了解她贪得无厌的本性。她进公司,是想要霍淮明……还是霍家? 男人突然抬起手,捏住了女儿小巧的下巴。 霍瑾惊了一下,眼睛微微地睁大了,却并没有挣扎,任由对方抬起了她的脸。 父亲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漆黑的眼眸如同质地最好的墨玉,冰冷而又专注地审判着她,似乎想从她最细微的表情中看出什么蛛丝马迹。她感到口腔中正在不受控制地分泌出唾液,只能强忍着不做出吞咽的动作。 他的拇指轻柔缓慢地描摹着她的唇线,极为克制地沿着边缘拭过,指腹并未沾到唇肉,最后只是从嘴角一擦而过。 霍瑾的大脑一片空白,这狭昵的动作突兀得超过了父女之间的那条线……或许对于其他的父女来说,只是擦一下嘴唇,这也没什么……可他们之间已冷战多年,这举动显然并不合理。 而霍凛却的脸上却是一贯的平静无澜,幽潭般的眼眸深不见底。 而后他将染上了一点儿红色的手指亮在她眼前,问道:“口红花了,被谁弄的?” chapter.10 (1) 霍瑾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她分不清这究竟是畏惧还是紧张……抑或是无可自控的心动。只是她很清楚,在被猎食者盯住的时候,千万不能露怯。 她的父亲是一头强大的、敏锐的雄狮,她不能在他面前自乱阵脚。 “应该是刚才不小心蹭花的……再补补色就好。”她镇定自若地迎着父亲的目光,语气轻松随意,同时不动声色地别过脸,从他的手中挣脱了出来。 霍凛微眯起眼,明显并不相信她的这套说辞。 “霍瑾。”他连名带姓地叫她,“别对我撒谎。” 霍瑾与他长久地对峙,而后轻叹了口气。 “爸爸,你不是都猜到了么?” 霍凛从她的眼中读到了答案,蹙眉道:“是霍淮明?” 霍瑾说:“嗯。” 女儿轻描淡写的态度让他觉得很不舒服,好像在订婚宴当天和前男友激吻也不过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何时她竟变成了这样滥情随性的女人? 诚然孩子现在已经大了,她的私生活父亲也不应再多过问……可霍凛还是开了口:“如果你还喜欢淮明……又为何要与邢西锋订婚?” 霍瑾并未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突然说到另一件事:“和邢家的合作,您还满意么?” 霍凛的眉心拧得更紧了:“你难道是为了邢家的资源……”说到这儿顿了一下,语气越发冷硬了起来,“公司的事儿用不着你来操心,我还不需要靠你的婚姻大事来换取利益。” 他果然并不乐意领她的这份情,不过好在她也不是第一次受他这样的冷脸,并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轻易就伤心难过了。霍瑾低下头,温声道:“我知道,爸爸。是我自己愿意的。” 她作出这般懂事的姿态,霍凛反倒不好再继续对她这般疾言厉色。男人垂眸沉思了片刻,突然开口:“不过现在倒也来得及。” “来得及什么?”霍瑾问。 “取消婚约。”霍凛轻飘飘地吐出四个字,好像外面这一船的宾客都是可以随便遛着玩儿的傻子。 霍瑾愕然,她实在未料到父亲会在这种节骨眼上说出这种玩笑一般的话,可他的眼神分明是认真的,似乎只要她点个头,他就立马能出面为她拒婚。 他到底是有多不想承她的情……难道连到手的合作都可以不要了吗?霍瑾心中涌起涩意,勉强弯起唇角,说:“不用了,爸爸。这种事情不是很正常的吗?” 家族联姻,资源互换——这种事情,在他们这样的圈子里,确实是很常见。霍凛突然意识到,霍家和邢家联姻,表面受益的看起来是两家,但实际上还有第三家。 苏家。 在他和苏家之间,这孩子到底对谁更亲近,还未可知呢。 心思各异的俩父女暗自算计着,此时霍瑾的手机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她接了电话应了几句,然后起身对霍凛说。 “走吧爸爸,到你带我走红毯的时候啦。” (2) 订婚宴的流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新人在双方家长的祝福下交换戒指互相拥吻过后,霍凛终于回到了餐桌边坐下。他的位置被安排在主桌,坐的都是新人最亲近的家属。除了他以外苏辛成也在这桌,可这两男人都只当彼此是空气,并不互相交谈。 霍凛拿起桌上的湿巾仔仔细细地擦手,视线有意无意地瞟向那对璧人的方向——此时霍瑾和邢西锋正跟在邢家夫妻身后挨桌敬酒。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还只是订婚而已,他的女儿就已经要跟在别家父母的身后陪酒酒作笑了……好像把她养大的人不是他霍凛而是姓邢的老登! 他身边坐的是霍淮明,看到叔叔面有愠色,多少猜到刚才父女之间的谈话可能并不愉快。此时霍凛将擦过手的湿巾往桌上一丢,霍淮明一眼便看见那雪白的布料上沾着一抹鲜艳的红色,并不像是血迹或酱料,而是…… 口红。 他之所以清楚这一点,是因为刚才他从霍瑾的化妆间出来以后,在卫生间擦拭过自己的嘴唇,在纸巾上也留下了这样的颜色。 霍淮明头皮发麻,几乎不敢多想。突然感到似乎有两道视线看了过来,他下意识地抬起眼,发现霍凛正直直地盯着他,眼神可以用“阴翳”来形容。霍淮明知道他向来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工作中碰到再大问题也很少有什么明显的情绪波动,而会让他心情这么糟糕的……大概也只有那一个了…… 霍淮明吞咽了一口口水,尽力思索着如何打破僵局。还未等他开口,霍凛便先发了话。 “淮明,今晚的来客挺多。一会儿你跟着我,敬几杯酒去。” “好的叔叔。”他顺从地回答。 说是“敬几杯酒”,可一圈下来,整个厅中几乎半数的人都与霍总那位年轻有为的侄子碰了杯。霍家的生意做得很大,涉猎的业务也广泛,只是霍凛本人向来低调,不太在社交场合出现,在酒场上也只跟自己熟络的几位老总往来,这次一反常态地带着侄子主动交际,众人都觉得他这是为了显示对霍淮明的器重。 各家老板们窃窃私语,或许那个“霍总属意让养子来做下届接班人”的消息也并非空穴来风——亲生女儿也在场呢,但却只带养子引见众人,这意思还不够明显嘛! 而霍淮明,在一瓶红酒和半瓶白酒下了肚以后,已经快被喝吐了。其实他的酒量还不错,只是霍凛带着他,见男宾喝白酒见女眷喝红酒,这么混着来,就算是酒仙来了也难顶。他察觉到这应该是叔叔对他某种隐晦的提醒和锉磨,只能生受着。 霍凛就站在他身后,手搭在他肩上,笑微微地看着侄子将一杯杯酒灌下去。 旁人看了,也只当他们关系亲睦。而霍淮明在这样的压力下,后背沁出的汗很快就浸湿了衬衫。 他无法反抗。尽管表面看起来他是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可实际上公司的所有权力核心依旧集中于霍凛一人,依照丛林法则来说,霍凛才是那头率领群兽的狮王!若是惹恼了他叔叔,恐怕对方一爪子下来能直接将他摁死。 好不容易结束了敬酒,霍淮明强撑着面上的清醒,对霍凛说需要去趟洗手间。霍凛漫不经心地点了头,又说: “回头你在公司找个合适的位置给阿瑾准备着。她说想过来上班。” 霍淮明乖顺地点了头,然后快步冲到厕所,大吐特吐。 胃中烧灼得厉害,他站在盥洗台前,掬了一捧清水泼到脸上,试图让滚烫的温度降下来。抬起头看向镜子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多年以前的那个午后。 那时,他才刚和霍瑾在一起没多久,某日霍凛突然把他叫到书房与他下了一盘国际象棋。霍淮明对于棋类游戏一向擅长,而霍凛则比他更厉害,结局当然是他败得一塌糊涂。 他至今犹记着,棋局结束后,霍凛拿起黑色的国王棋子,轻敲了一下他的白色骑士,意味深长地说: “淮明,记着别越界。” 湿漉漉的额发还在向下滴水,而霍淮明却突然笑了起来。 有这样的国王在,究竟谁还敢靠近公主? 而又有谁,有这个胆量去将国王蒙住自己眼睛的那只手给拽下来呢? (3) 霍瑾在订婚宴结束的第二天便接到了荣英集团人力部的电话,对方礼貌地说自己是收到了小霍总霍淮明的推荐,问霍瑾能否发一份简历过去。 挂了电话,霍瑾立刻打开电脑将自己中英文版本的电子简历发送到了对方提供的邮箱。说实话经过昨天的交谈她本来对进荣英工作已经不抱希望了,没想到峰回路转柳暗花明,这后门最终还是被她走通了! 荣英集团——就是她爸爸霍凛一手创立的商业帝国。 很快又接到了第二通电话,敲定了面试时间在本周五。 霍瑾仔细考虑过:既然hr说是霍淮明推荐的她,那么大概率她爸爸并未亲自出面,而是把这事儿交给霍淮明去办了。 他大概是不想她顶着他的名号在公司里张扬。 想清楚这一点后,霍瑾连夜网购了十几个包裹,面试当天穿了一身普普通通的职业装就去了,浑身上下的行头加起来不超过一千块。 看起来就像个朴素的、刚毕业的穷学生。 霍凛为人谨慎,将她的隐私保护得很好,对外从未透露过她的真名和长相,多数人只知道他有个女儿,其他的一概不知。 而她离家多年,公司的员工早已换了一茬儿,真正见过她脸的,也就那几个资深的高层。 霍淮明将她推荐到了品牌公关部,面试她的有部门的正副总二人,以及一个hr。简单问了她几个问题,便当场敲定了任用,让她回去注意查收人力部发的入职通知邮件。 霍瑾正在心中感慨荣英这找人的流程是不是有点草率啊,别家都有个一面二面三面的,到这就是秒给offer啊。 难道是她的履历太优秀了,导致他们一看就想要她? 不过她隐去了在周芸那儿的实习经历,隐去了跟邢西锋合作的几个游戏项目,简历上剩下寥寥无几的几行字属实有些乏善可陈。 在她背着包准备离去的时候,hr小心翼翼地开口:“对了霍小姐,能否冒昧问一句……您和小霍总,是什么关系呢?” 小霍总,指的自然不是霍凛,而是霍淮明了。霍瑾挠了挠脑袋,憨厚一笑,说:“也没啥关系,不过是沾着一点儿亲的远房亲戚罢了,看他现在发达了,过来投靠投靠,哈哈。” hr松了口气,都知道小霍总是霍总收养的儿子,原生家庭那边估计是有不少穷亲戚,近些年也确实安了几个沾亲带故的进来,霍总是一概不管。虽说都是姓霍,可真正有份量的可不是霍淮明的霍,而是霍凛的霍,所以给这个姑娘安排个基层的清闲差事,应该也就差不多了。 成功得到工作以后,霍瑾终于结束了住酒店的日子,在公司附近找了个房子。忙完搬家以后,就接到了舅舅的一个电话,喊她回家吃饭。 她想着正巧,于是晚上在苏家的餐桌上就把进荣英工作的事儿说了,不过没提自己隐瞒身份的事儿。苏至轩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嚷嚷着“不是说好了三个人一起回国创业的吗霍瑾你这家伙怎么不声不响地就叛变了”,然后被他爹敲了个爆栗,吼他“怎么跟姐姐说话的呢!没大没小!” 然后苏辛成一转脸语重心长地开始对外甥女絮叨:“哎呀进了荣英也好不然我看你爸公司那帮子人一心只知道有个小霍总,不知道还有你霍大小姐,他霍淮明算什么东西,穷乡僻壤跑出来的毛头小子一个,怎么能让他越过你去……宝儿啊你进了公司可一定要加紧笼络人心,发展自己的势力,把高管层全都拉到你那边去,否则他们还真把那个毛头小子当太子供着了blabla……” 霍瑾深知舅舅有多年与公司股东会里头那些苏家叔伯们斗智斗勇,于争权一事上颇有心得,于是微笑点头表示自己听进去了。 结果上班第一天,她就被安排到了……行政办公室做总裁助理。hr对此的解释是:品牌公关部那边暂时不缺人,在这儿做综合事务你能学到更多。 虽然名义上是“总裁助理”,不过霍瑾并不是能直接服务总裁的那个助理——她们办公室里有五个人,一助负责总裁的工作行程安排、二助负责帮总裁撰写各类发言稿、三助负责审核需要总裁签字的文件或流程、四助负责总裁参与的对内或对外会议的组织安排、场地预定布置等。 至于霍瑾,她是五助,负责协助其他几个助理,也就是助理的助理。 她的工作十分清闲,每天上班就是打几个电话、复印几份文件,一到点,别的同事们就挨个地催她“阿瑾可以下班啦,没啥活儿啦赶紧回家”。就这样过了一个礼拜,她这个总裁助理连总裁——也就是她爸爸霍凛的面都没有见到过。 自从那天的订婚宴结束后,他们就再没有联系过了。 又过了几天,苏至轩领着邢西锋前来参观了她的新出租屋。苏小少爷一边看一边连连发出惊叹。 “不是吧姐!你居然背zara的包!你不是从小学开始就要背miumiu了嘛!” “大惊小怪什么,上班就是要背zara啊!” “你这厨房也太小了吧!这怎么站得下人啊!” “我又不用厨房,小点也无所谓吧!” “浴室连个浴缸都没有!晚上怎么泡澡啊!” “加班那么晚冲个澡就行啦,谁跟你似的每天晚上还要洗泡泡浴!” 最后他们坐到客厅狭小的沙发上,苏至轩问:“姐,说实话,你这房子月租多少?” 霍瑾:“一万五。” 苏至轩:“那你现在一月工资多少?” 霍瑾:“本科应届毕业生,一月八千。” “干啥呀这是!”苏至轩惨叫起来,“那天当着我爸面不是说的挺好的吗!姐姐你在外蛰伏多年、一朝龙王归来是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的!不是去当牛做马的!” “……”霍瑾一脸无语。 “阴谋,这肯定都是那个姓霍的野小子为了遏制你的发展而布下的阴谋!”苏至轩越说越入戏了,简直痛心疾首,“这是要暗地里把你废了再自己上位啊!” “神金……”对于自家表弟满嘴跑火车的德行霍瑾早有领教,并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容易被煽动了。 苏至轩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不儿,姐姐,那你说说看,你现在这是玩儿的哪一出啊?霍拉拉升职记?” 霍瑾反手一巴掌扇他脑袋上:“滚你丫的,你特么才货拉拉!” 俩姐弟又掐起来,苏至轩跟他姐从小打到大,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这次也毫不例外被揍得嗷嗷怪叫,最后还是邢西锋看不过眼,走过来挡了霍瑾两拳,把苏至轩抱到一边去了。 (4) 霍瑾过上了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生活。虽说办公室的活计零碎而磨人,但她也并未再去找hr要求换岗,每天除了默默干好自己的事儿以外,还额外承接了许多同事忙不过来的活儿,而且全都完成得漂漂亮亮的。 她确实是有这个能力,只要是她想做的事,就没有做不好的。久而久之同事们都对这漂亮的小姑娘产生了改观——当初hr把人塞进来的时候只交代说这是小霍总那边的亲戚,他们还当这又是个没啥本事的关系户,可一个月时间下来,小霍总一次都没出现过,可见这小姑娘身后的背景也并不是那么硬。 于是同事们便放心大胆地将更多活儿交给了她——小姑娘做事情踏实又靠谱,这谁不喜欢?霍瑾加班的时间越来越多,几乎承担了大半办公室里的文书工作。虽然还是见不到总裁的面,可总裁的发言稿可有不少都是她写的。 因着她工作是如此的勤奋上进,到了月底,部门评选月度优秀员工的时候,大家都一致同意让她来领这个殊荣。 年轻人嘛,就该多鼓励!多干活儿!你看这不优秀员工还能多拿两百块呢,可不得继续努力,不辜负组织期望嘛! 霍凛是在系统里众多的通知邮件中偶然扫到自家女儿的名字出现在“月度优秀员工名单”中的。 他有定期清理邮箱的习惯,大部分工作邮件其实也都会看。这份通知他也点开了,赫然发现“霍瑾”这两个字是出现在“行政办公室”下面。 他当初把霍瑾进公司的这事儿交给霍淮明去处理后就没再过问了,多少也是有几分刻意地控制自己不再去管她的事儿,因为他发现这孩子对他的影响有些……超出他的想象。 不过又是怎么给她安排到这儿去了……霍凛沉思起来:行政办公室和他的总裁办公室是在同一层楼,可他却从未见过她。 好歹title也是“总裁助理”,入职多久了都不在总裁面前露个面,这像话吗? 于是当天晚上,在结束了一个大会以后,他破天荒地从自己的办公室走出来,走进了那个虽然在同一层但他却鲜少踏足的属于助理们的办公室。 那时的时间是晚上七点半,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助理们估计都去食堂吃晚饭了。他扫视了一圈这个不大的办公室,最后在角落位置发现了女儿的工位。 办公桌上放了几摞高高的纸质材料,还有个星巴克的外卖袋,里头是一杯咖啡和一个三明治。 ……她晚上就吃这个? 霍凛皱紧眉,突然听到了一阵悉悉娑挲的声响……转头一看,原来这工位旁边还有一扇小门,一个穿着白衬衫牛仔裤的马尾辫小姑娘正弯着腰撅着屁股卖力地将一个大纸箱从里头拖出来。 不是他女儿又是谁? 霍瑾费了牛鼻子劲儿才将那箱子从小仓库里挪出来,刚直起身擦了把汗,就突然听到旁边传来一声轻咳。 “赵姐,你回来了……”她一扭头,就发现了抱着胳膊靠在她工位旁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的清隽男人。 不是她爸爸又是谁? 父女俩先是相顾无言,然后霍瑾嘿嘿一笑。 “爸爸,你怎么来啦?” chapter.11 (1) “怎么就你一个,其他人呢?” 霍凛半靠在女儿的办公桌边,姿态松弛慵懒,长腿交迭,白色衬衫的袖子挽至肘部,露出了肌肉紧实的小臂和手腕上的百达斐丽白金手表。 和平时他那严肃正经、一丝不苟的形象相比……此时结束了一天工作、带着些微疲态的成熟男人,反而更加……诱人。 霍瑾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黏在了他身上,用不怎么规矩的眼神盯着父亲被衬衫包裹出的窄窄的一段腰线,心不在焉地说:“嗯……他们,大概吃饭去了。” “你怎么没去?”霍凛继续耐心地询问女儿……就像个真正关心女儿身体的慈父一样,点了点她的星巴克纸袋,“晚饭只吃这个……没营养。” “我减肥。”霍瑾随口回答。 霍凛看了眼自己纤细娇小的女儿,认为她这纯属自找苦吃,却不好再多说,有问:“工作还习惯吗?” “嗯,挺好的。”谈到这个,霍瑾立马来了劲儿,走到桌边拿起一个小牌牌展示给父亲看,“我还拿了优秀员工奖呢!” 霍凛看女儿挺起胸膛一脸的骄傲,跟小时候她在幼儿园里得了小红花后屁颠颠地找他来要夸奖的小模样根本没什么分别,唇边忍不住浮现出一个极浅的微笑,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嗯……真厉害。” 父亲这一句轻飘飘的夸奖像是静电般打到了霍瑾心尖儿上,酥酥麻麻,让她整个人都有些醺然起来。此时屋外却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和说笑声,逐渐朝他们靠近。霍瑾猛地一惊,还来不及反应,下意识地便抓过父亲的手,将他连拉带扯地推进了旁边的小杂物间里,自己也钻进去,“咔嚓”一下关上了门。 这小小的杂物间长年无人打扫,久而久之便成了个仓库,里头堆满了各种杂物,挤得满满当当,只剩下门口一小块儿空地。门刚关上,其余五个助理便有说有笑地推开了办公室的门走了进来。 霍瑾靠在门上惊魂未定地喘着气,心脏砰砰直跳。差一点……就要被他们看到…… “阿瑾。”父亲低沉悦耳的声音极轻地在她脑袋上响了起来,“这是干什么?” “我……”霍瑾这才记起来她此时正与谁共处一室,话一出口就打了个趔趄,“我,没跟他们说……我是你女儿。” 就算没跟他们说,那也不用这样遮遮掩掩的啊!就说是霍总前来视察下属工作就好了,她纯属是自己做贼心虚所以才慌得昏了头了! 但是现在就算想出去也来不及了,如果被人撞见公司总裁和小助理两人躲在杂物间里……那就更说不清了。 杂物间里空间狭小,父女两之间的距离只剩下危险的一线,只要任何人稍微前进一步,就能直接贴上对方。但他们却一直僵持着……谁都没有那更进一步的动作。 一片黑暗中,霍瑾的鼻端只能闻到来自于父亲身上的,对她来说诱惑力极大的那股冷香。 经过他的体温熨贴,那香气简直足以令她发昏。 她暗自庆幸现在房间里没有开灯,因为此时此刻她的耳朵尖肯定都红透了。 “你们这儿东西怎么这么多……”她听到父亲小声抱怨了一句……的确,她知道父亲向来有点儿洁癖,加之身材高大,在这么逼仄的地方呆着肯定会觉得不自在。 “为了应付检查……不用的东西就堆进来了……”霍瑾觉得自己有点胡言乱语了,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 眼睛终于逐渐适应了黑暗,视线一点点清晰了起来……她的眼前就是父亲宽阔的胸膛,再继续往上,能看到他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一颗,领带被扯松了,露出了一点儿颈部的肌肤和凸起的、性感的喉结…… 父女两个的体型相差很大。这么近的距离,他所投下的阴影几乎可以将她整个笼罩起来。小时候霍瑾就总觉得父亲像山一样威严雄伟,可她一直认为那是她还没长大的缘故……可这么多年过去了,站在他面前的时候,她却依旧觉得,她还是那么小巧,而他还是那么高大。 尽管两人的身体并没有接触,可周围的空气却似乎在极速地升温。纠缠在一起的呼吸声黏稠燥热,她几乎分辨不出来那到底是属于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他太大个了,几乎占满了周遭的每一寸空间,他的肩膀、手臂、胸膛、腰腹、大腿……身体的每个部位存在感都很强,她根本就无法忽视。 他真不该把身材管理做得这么到位的……霍瑾头晕脑胀,思绪又开始朝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她想他练得这么好,但却一直保持独身禁欲实在是太暴殄天物了…… 当别人都把他供上神坛、当作那高高在上又遥不可及的神祇来仰望时,霍瑾却一心想的却都是怎么把他拉下来狠狠亵渎。 这样的一个骄傲又不可一世的男人,就该被手铐反铐住双腕,被领带蒙住双眼……然后她就可以骑坐在他结实的腰间,抓住他的领口,狠狠扯开他的衬衫,看那些手工缝制的精致纽扣劈里啪啦地溅落一地…… 那种痛快刺激的感觉……她十八岁时就曾经体验过了。 “小霍呢?怎么不在办公室?刚不是还说留在这儿整理档案的吗?” 门外传来的声音猛然打断了她的思绪。 “这箱子怎么也拿出来了,不是放在小仓库里的吗?” 另外一人也开了口,紧接着脚步声便响了起来。 “还是把它放回去吧,放在外面被那些检查的看见了又要扣咱部门的行政分。” 糟糕!有人要过来了!霍瑾浑身都绷紧了,求助般地看向父亲。而霍凛似乎看出了她此时的慌乱,一只大手安抚性地落在了她后背上,轻轻地拍了拍。 这一下奇迹般地便让她的心镇定了下来,紧接着门外传来一声清脆的信息提示音,一助的声音响了起来。 “霍总给我发微信了,说让我们所有人现在到他办公室去。” “啊?不会吧?!”其余诸人惨叫。 门外的动静终于零零散散地远去了。霍瑾终于放松下来,长舒一口气后轻轻把脑袋向前抵到了父亲胸口,像撒娇一样说: “吓死我了……” 可下一秒霍凛直接打开了门,一手干脆利落地将她推开了。 他快步走了出去,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脸色似乎不太好看,就这么步履匆匆地直接离开了小办公室。 爸爸好像是生气了。霍瑾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垂头丧气地从杂物间走出来,心中有些懊恼。 怎么每次遇到和他有关的事情,她就总会犯傻呢? (2) 霍瑾十七岁那年,终于不得不开始面对自己对父亲所抱有的禁忌之情。 一开始她试图否认——那怎么可能呢?霍凛可是把她从小养到大的父亲,她怎么可能会对他有除了亲情以外的任何不该有的情感呢?就算没有血缘关系,可他养育她的恩情却是实实在在的……即便他不愿再将她视作亲生女儿了,她也依旧把他当爸爸看待。 可那天霍淮明的话在她的心中种下了一颗猜忌的种子。霍淮明说“阿瑾你现在还小,我会给你时间想清楚,也会一直等你。直到你真的确认了你喜欢的人是我,到时候我们还能继续在一起”。 可当霍瑾真的开始认真思考,她想的根本不是“她到底喜不喜欢霍淮明”,而是“她到底喜不喜欢爸爸”。 她的父亲,比她大了二十二岁,成熟、英俊、优雅的钻石王老五。虽然是鳏夫,却在上流圈被无数千金小姐太太们追捧,主要是因为各项条件都太顶了。 那年他三十九岁,正处于男人最年富力强的巅峰时期。比起二十多岁的毛头小子,他沉稳、低调,举手投足都透露出岁月沉淀后的修养和魅力;而比起有家有业的同龄人,他又清冷、矜贵,完全没有任何讨人厌的油腻和爹味。 在此之前霍瑾从未以异性的目光去看待过父亲。可被霍淮明点醒之后,每次在新闻或者流媒报道中看到有关父亲的部分,她总是会停下来细细盯着他欣赏。同时她发现原来网络上居然也有一大波沉迷于霍凛颜值和气质的粉丝,费尽心思地从各种犄角旮旯搜刮了一切他的照片和视频做成合集无私分享。以霍凛那少得可怜的公众曝光率来说,真真可以说是煞费苦心了。 霍瑾在深夜里独自一人一条条翻过那些视频和照片,碰到喜欢的就打印出来放在相册里反复品味,俨然迅速沦为了父亲的狂热粉丝之一。而且,她可是实实在在能接触到真人的!哪家的粉丝能有她这样的待遇? 一开始,她还试图说服自己,她只不过是把爸爸当成偶像来崇拜的。可渐渐地,她就不受控制地朝着私生饭的方向发展了——她购买了摄影器材、在微博上建了个她爸爸的个人站、买通了霍凛身边一个刚入职的小助理,让其把父亲的行程透露给她,然后开始像追星一样,翘课去追她爸爸的行程,偷拍下他的各种帅照发在网上,和同好们一起尖叫发花痴。 虽然这种行为确实是挺变态的……可霍瑾已经陷入了某种病态的执着中,既然不能在明面上靠近爸爸,那她就偷偷地、远远地看一看,这样总不会打扰到他了吧! 然后她就发现了,她爸爸疑似正和某位女星处于暧昧关系中。 那位女星是荣英集团请的产品代言人,热度很高,属于一线明星,之前就早有零星小道消息猜测她与荣英集团总裁的关系,可却一直没有狗仔拍到实锤。霍瑾原本对这种消息都是嗤之以鼻,霍凛在私生活方面一向洁身自好,这么多年以来传出的花边新闻几乎没有,至于情人……她知道的也就曾经的周芸一个而已。 在那个下着雨的夜晚,跟踪爸爸至某家餐厅的霍瑾,亲眼目睹了她父亲和美艳的女明星坐在窗边共进浪漫的烛光晚餐,气氛暧昧缱绻,那女人穿着高跟鞋的脚在桌下缠着她父亲包裹在西装裤内的小腿上下滑动,暗示意味明显。 而她穿着雨衣远远地站在漆黑的雨幕中,捧着手里沉重的相机,透过镜头偷窥他们,简直就是个可悲的小丑。 都怪她买的相机像素太高,他们餐桌上的细节她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她父亲并未拒绝那女人的挑逗,只是带着一抹饶有兴致的微笑,漫不经心地切割着餐盘中的牛排。 像是头望着盘中餐的、懒洋洋的雄狮。 霍瑾几乎可以确定,她父亲是看上了对面那女人,说不定餐后他就会开始享用她了。 她的心脏被从未有过的酸楚和疼痛所占据,像是从血肉深处突然生长出了带着刺的藤蔓,紧紧缠绕了她的咽喉,让她眼睛发酸、喉咙发紧,几乎不能呼吸。 从未尝过“嫉妒”滋味的天之骄女,在这一夜之间领略了情爱能带给人的最浓烈的痛。 她在雨中失声痛哭,终于不得不承认,她对父亲所怀揣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单纯的父女之情。 那里面还夹杂了,父女之间绝对不应该存在的,爱慕和渴求。 chapter.12 (1) 霍凛快步走向自己的办公室,步子迈得太急,连推门的动作都显得有几分粗暴。“砰”地一声响,把里面站着的四个助理都吓了一跳,齐刷刷地回过头来盯着他看。 霍凛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径直走到办公桌后的皮椅上坐下来,面无表情地吐出了两个字: “出去。” 众助理:“……?” 不儿这是咋了?不是才刚叫他们过来吗? 虽是满腹的疑惑,可也没有人敢多问一句,于是都知情识趣地退了出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霍凛一人,他皱着眉点了支烟,脸色阴晴不定。低头看向自己西装裤明显撑起来的部位,他咬着牙吐出口气,闭上眼睛仰头向后靠在了椅背上。 居然……在和女儿近距离接触的时候有了反应……这对他来说,简直是最恶劣、最难堪的事情。 应该是禁欲时间太长所导致的……他安慰自己。 她什么都没有发现,所以他依旧可以在她面前好好地当个父亲。 尽管他从很多年开始就已经不太称职了。 他也不知道女儿青春期突然发作的那场高烧似的疯狂爱恋到了现在究竟有没有退却,但他不能被她传染。 只是刚才那个小小的意外中的某些片段却不断地在他的脑海中闪回,在那片黑暗中,尽管两人并没有实际接触,可那仅剩一线的距离,却比任何触碰都要更加煎熬人。视觉的缺失放大了其他感官,她任何一丝最微小的动作都能轻易地挑动他的神经。 当她抬起头,微张的小嘴和鼻子所呼出的热气直接喷吐在他的颈间时,他能感到似乎有两道目光在一寸寸地舔过他的身体,贪婪僭越。 他那时就不受控制地半硬了。 她是那样娇小,那样脆弱,依然还是个孩子模样;不论哪里跟他相比都小了好几号,似乎他稍微一用力就能攥碎了她的骨头。 可她胸口的衣料绷出的饱满弧度,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肢,以及牛仔裤所勾勒出的圆润挺翘的线条,这一切都像是某种若有若无的勾引,向他彰显着她已经是个实打实的、成熟的女人。 只要他再稍微上前那么一小步,就能触碰得到。 这样叛逆的、不服管的、任性妄为又胆大包天的孩子,他此生就没见过比她更能折腾的小祖宗!他以雕刻玉石的心态来精心抚育她,希望能将她磨砺成才,而她回报给了他什么? 畸形的、悖德的、荒唐又病态的爱意,像是从外面看起来剔透无瑕的美玉,一刀切开以后里面却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纹和裂——她天生如此,纵然是再资深的玉石老手也会掉坑! 他不愿承认孩子是自己赌过最失败的一块石头,总想着要修正她、打磨她。这场与女儿的角力,他向来十分有自信。不论从什么角度看,他都是更强大、更有力量、占据着绝对优势的那一边,可结果呢!经过这么多年的拉锯战,胜利的天平居然朝着她的方向倾斜了! 那前面是深渊是泥潭,他拉不住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也要被带下去了! 这一切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一支烟已经快燃尽了,霍凛再次叹了口气。 (2) 霍凛发现女儿的出格同样也是在许多年前的那个雨夜。 他在私人行程中与女伴约会的时候,发现女儿居然在暗地里跟踪偷拍他! 浑身湿成落汤鸡的霍瑾被保镖提溜到他跟前,说是在外面抓到的正在偷拍的狗仔。霍凛一看,这臊眉搭眼的小孩儿居然是他家那不成器的小女儿,怒火“蹭”一下就窜了上来,也不顾餐桌对面还坐着刚刚还在跟他调情的女伴了,当即拉下了脸来沉声道: “霍瑾,你这是在干什么?” 女伴见他居然难得地动了气,略带惊讶地问:“霍总,您认识这孩子?” 她不出声还好,一开腔,原本还敛着眉目装乖的霍瑾当即用凌厉的目光剜了她一眼,凶光必露。 “哟,还是个刺儿头!”女明星何时受过这样的眼色,冷笑了一声,“偷拍可是侵犯隐私的行为,你就不怕被告吗小孩儿?打官司可要花不少钱的。” “她是我女儿。”霍凛在此时冷冰冰地开了口。 女明星威胁的话说到一半,瞠目结舌地张大了嘴,一个字都说不下去了。 这顿饭是彻底被毁了,他喊来助理送女明星回去,对对方眼中依依不舍的留恋之情视若无睹。 霍瑾像个鹌鹑似的站在他身旁缩成一团,冻得瑟瑟发抖,不轻不重地打了个小喷嚏。 霍凛知道女儿体弱,受了凉势必又要感冒发烧好一顿折腾,于是起身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肩上,说,“先上去冲个热水澡。” 这家店楼上同样也是五星级酒店。在女儿冲澡的间隙,霍凛仔细查看了她相机里拍的照片,发现拍的都是他的单人照。 旁边的女明星一点儿都没有入镜。 这就奇了怪了,她拍他干什么?霍凛眉关紧锁,思考着女儿会不会是受了苏家的指示来干这事儿。偷拍和跟踪都是他的大忌,若是换了旁的人一定会被他起诉,赔钱赔到裤衩都不剩。 他的目光又转向了霍瑾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霍凛也并非什么在乎女儿隐私权的模范道德好爸爸,走过去毫无愧疚之心地输入手机密码解锁,开始像查犯人一样搜刮线索。 霍瑾对他从来都不设防,这孩子的手机密码他早就知道了,她也一直没改过。 而后他就在她的相册里发现了大量的,自己各个角度的照片。 有的是视频截图,有的是偷拍,居然每一张都还拍得挺英俊的。 那种怪异的、不和谐的感觉又浮上了心头,霍凛觉得,女儿似乎真的只是在,单纯地拍自己。 哪有女儿这样对自己父亲的? 此时浴室里的水声停了,少女清丽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爸爸,衣服。” 她进去的时候穿的是一身湿衣服,在洗澡的中途保镖早已送来一套为大小姐新买的衣物,霍凛提着袋子走过去,敲了敲门让女儿把东西拿进去。 浴室门打开一丝小缝,伴随着蒸腾氤氲的热气,一条挂满了水滴的、藕节似的光裸手臂伸了出来,嫩生生、白乎乎,从他手中勾过袋子的提手,很快又缩了回去。 她的指尖划过他的掌心,留下了一点儿湿润的,带着香气的水痕。 不一会儿霍瑾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出来了,浑身上下都泛着刚沐浴过的水汽,像颗多汁的新鲜的粉桃儿一样。 她开始坐下来吹头发,将一头长发胡乱撸得像个鸡窝。她的头发原本就又厚又多,在家里都是保姆阿姨帮她吹,自己笨手笨脚地吹了还没一会儿,就打结打成了一团。 “爸爸……”她转过头来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声音又软又黏,像是小猫咪对着人类故意发出的娇气的叫声,意图十分明显。 霍凛走过去接过女儿手里的风筒,长指温柔地插进她半干的发间由上至下轻轻梳理下去。自从两年前那场激烈的争吵过后父女之间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温情的时刻了,霍瑾显然十分享受,舒服得连眼睛都眯了起来,就差像只猫儿般发出呼噜声了。 可霍凛并不打算就这样轻易放过她。吹干头发以后,他关上吹风机,转身一言不发地走到沙发上坐下来。房内的气压一下便低了下来,霍瑾知道父亲此时应当是余怒未消,便低眉顺目地主动走过去在他腿边跪坐下去,小声说: “爸爸,对不起……我不是为了什么别的原因才跟踪偷拍你,是……我们班上有个同学,她是你的狂热粉丝,是她拜托我这么做的,我也不好拒绝……而且,我也好久没见到你了。” 声音说到最后,越来越低,简直快要听不见。这套说辞她才刚刚洗澡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毕竟刚刚才发现自己对父亲的真实心理,一时还不太能接受,第一时间想的就是要怎么隐瞒。 “乱伦”这两个字,实在太过肮脏沉重,足以压得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喘不过气来,于是她选择先将脑袋埋进沙子里装鸵鸟,希望能糊弄过去。 如果真的被爸爸知道了……再多的她简直不敢继续想下去了。他会如何看待她?会不会觉得她恶心、荒谬?会不会一气之下将她扫地出门?会不会给他们本就摇摇欲坠的父女关系继续增添裂痕?这些,都是她无法承受的后果。 女儿就靠在他的小腿边,低眉顺目、小心翼翼……这几乎让霍凛觉得有些心软。不论怎么说,她也是他捧在掌心如珠似玉地养了那么多年的小公主,她从来都是高傲张扬的,何时学会过看人脸色? 即便是在他面前,他也不愿看到她摆出这般伏低做小的姿态,于是首先开口道:“站起来。” 霍瑾愣了一下,然后依言起身,板板正正地像支标枪一样戳在父亲面前。虽说两人的高度变换,可随意靠坐在沙发上的父亲才是上位者——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阿瑾,你现在也这么大了,该有自己的是非观念,知道哪些事情能做哪些事情不能做……”霍凛的语速很慢,语气也并不算很严厉……上回他只不过说了“你不是我女儿”这几个字,就直接把孩子刺激得在大冬天光着脚冲出家门跳了湖,他知道她性子烈,不太敢再说什么过火的话。万一又扎伤了孩子敏感的小心脏,难道他还要再追着她跳一次湖? 况且她又长了两岁,正值青春期,小心思大约比两年前更多了些,连他都已经开始看不懂了。 霍瑾敏锐地察觉到了父亲外厉内荏的态度,于是胆子也大了一些,委委屈屈地开始发问:“爸爸,今天的阿姨,跟你是什么关系啊?” “工作关系。” 毫不意外地得到了父亲这样官方又正经的回答,霍瑾在心里悄悄撇嘴,骗人。 “我都看到她在桌子底下悄悄勾你腿了……” “霍瑾!”这句话成功又挑起了霍凛的怒火,他沉下脸低声呵斥她,“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少管!” “你说了不会给我找新妈妈的!”霍瑾终于忍不住喊出了这一句。只是与孩童时期相比,心境已大不相同——那时她怕的是他会有新的孩子,而现在,她怕的是他有新的女人。 这声有些失控的呐喊让霍凛皱起了眉。作为女儿来讲,她管得实在太过界了。 “我不会跟她结婚。”他依旧给出了这一句承诺,想让她冷静下来。或许她只是沉浸在失去地位的恐惧中,毕竟家里已经有了个他收养的孩子,若是再多出个他亲生的孩子,想必她会更加承受不住。 “可是你会跟她睡,是吗?”霍瑾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紧盯着父亲冒出了这句根本不应该从女儿口中说出来的话。 “……”霍凛的脸色一下就变了,虽未说话,可他身上那种压迫感却有如实质般凝聚起来,像积雨云一样堆积在霍瑾的上方,仿佛下一秒就要降下雷霆怒火。 霍瑾的气势一下就被压了下去,甚至本能地后退了一小步,想要避开父亲身上凌厉的锋芒。 “你现在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在质疑我,阿瑾?”并没有高声怒吼,也并没有训斥责骂,霍凛将腿交迭起来,双肘搭在沙发扶手上,十指交叉,下颌微微抬起,像是个掌握生杀大权的国王般以冰冷的眼神睥睨着她,每个说出来的字都似乎有千钧之重,“你又有什么资格来问这句话,阿瑾?” 周遭陷入死一样的安静,似乎只剩下墙角的立式挂钟里的钟摆在滴答滴答地摇晃。霍瑾浑身的血液都被冻住了……尽管他并没有说得很明确,但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她已经失去了他女儿的身份,也没有资格站在这里,过问他的个人私事了! 她简直是昏了头……看到他几分好脸色就忍不住得寸进尺,妄图越过他清清楚楚划出的界限。 她的脸色煞白,被巨大的羞耻感所压倒,嘴唇颤抖着挤出几个字,“我……我只是,不想看到你跟别的人……。” “需要我再提醒你一遍么,孩子?”霍凛打断了她,很残忍地笑了,“你已经拥有了这么多,为什么还总是不知足呢?我说过的那些话,你是全都忘记了吗?” 这一句话,彻底击碎了霍瑾的心理防线,再度把她拉回了那个噩梦般的时刻。 “你不是我的女儿,别再像个小孩一样向我索要什么父爱了。” 他在提醒她,现在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所给予的,而他本没有这个义务供养着她,如果他愿意,随时都能收回他所给出的一切。 至此,她紧紧地闭上了嘴,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今晚她说的做的一切,全都是她自取其辱。 chapter.13 (1)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之时,霍瑾独自一人踏入了一家嘈杂的酒吧,坐到吧台边,点了三杯长岛冰茶。 她沉默地,一杯接一杯地将三大杯高度烈酒全部灌进肚里,直到有人在她身边坐下之时,她已经点了第四杯。 “嗨美女,怎么一个人喝闷酒?” 前来搭讪的是个染着淡金长发的年轻男子,霍瑾微笑着转过头,用含着朦胧水雾的妩媚双眼看了他一眼,说出口的话却十分不客气。 “心情不好,别来烦我,滚。” 男子被她那粼粼的一眼瞟得酥了骨头,只当她是在欲擒故纵,反而更加厚着脸皮靠近了她,用自以为十分富有磁性的气泡音说:“别这么冷淡宝贝儿,有什么烦心事儿聊一聊,让哥哥帮你排忧解难,嗯?” “同样的话我第二次跟你说了。”霍瑾转过头,丝毫不感兴趣的样子,“离我远点儿。” 可那男人此时已经被女孩儿身上散发出的幽香撩拨得上了头,手悄悄地往她腰上摸了过去,“不用害羞,今晚你的酒哥哥请了,怎么样?” 下一秒,他就被兜头泼了一脸冰凉的酒。那看起来娇小柔弱的美丽少女面无表情地倒空了手里的杯子,再将空玻璃杯用力掼到了他脑门儿上。“当”一声脆响,他立时被砸了个头晕脑花。 这下可真的惹火了男人,阴沉着一张脸举高了手臂,似乎是想给她一巴掌,“嘿你个小娘们儿……” “哎哎哎!这位帅哥,消消火消消火。”身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是用一沓儿粉色的诱人钞票拍的。男的转头见了那晃眼的纸币,动作立刻停住了,再一看,站在他身后的也是个笑眯眯的年轻女孩儿,一时之间便不好再发火了。 “这些不够是不是?再给你多拿点儿,我姐妹今天正难受呢,你别跟她计较啊。”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这突然介入事端的女孩儿又拿了些钞票出来一并塞进那男的怀中,流畅地将他推了出去,“玩儿去吧哥,别坏了心情。” 旁边的霍瑾翻了个白眼儿,将手中抓着的一只烟灰缸推远了,冷哼一声,“李元元,谁让你多管闲事儿。” 名字叫做李元元的女孩儿好脾气地笑着,在她身边坐下来,看见霍瑾从烟盒中抖了支烟出来叼在口中,极有眼色地拿出打火机来为她点上了,问:“又怎么了我的大小姐,这是谁又惹着你了?” 霍瑾深深吸了口烟,“没谁惹我,知道了个困扰了我多年的真相而已。” “什么真相?不用猜我也知道,肯定又是跟你的身世有关的吧?”李元元也给自己点了支烟,“哎,今天老板不知抽的什么风,无缘无故喊我们四个进去,结果啥都没说,又莫名其妙放我们出来,你说这事儿怪不怪?” 是的。李元元,即是行政办公室的总裁二助,多年以前被霍瑾买通了潜伏在总裁身边专为大小姐通风报信的二五仔。霍瑾之所以知道父亲这几年的生活情况,全靠这位给她传递信息。 她也是公司里少有的,知道霍瑾是老板女儿,也知道她并非老板亲生女儿的人。 或许还知道一些霍瑾那些不可告人的非分之想,可她也从不点破。 毕竟,谁会和钱过不去呢? 霍瑾听了她的话,低笑一声,“他给赵姐发微信之前,正跟我呆在一起。” 李元元:“……”不儿你们玩这么花啊! 她叹了口气,找酒保来点了杯酒,颇为苦恼地说:“哎……大小姐,不是我说你……你咋就这么死心眼儿呢,这世上男人这么多,你就非得吊死在那一棵上面吗?你看看你自己,年轻漂亮,聪明多金,你要什么样的男人弄不到手……就、就说刚才那小哥,人家不也长得挺帅的嘛!” “他看起来太蠢了。”霍瑾冷酷地说。 李元元又说:“那小霍总呢!人家可是a大高材生!这总不蠢了吧!” 霍瑾淡淡地说:“好马不吃回头草。” 李元元还是不死心:“你未婚夫呢!是我知道你们是商业联姻,可人家邢西锋,家世、学历、长相,那点儿配不上你?你也可以考虑先婚后爱嘛!” 霍瑾翻了个白眼:“他是gay!其实喜欢的是我表弟!不想被家里催婚又不想祸害别的女孩子,我跟他纯纯合作伙伴关系。” 李元元:“……”这天儿简直没法聊了! “那、那总有别人嘛!你何必、何必就一定要……我跟你说老男人太不好拿捏了……玩儿心机你怎么玩儿得过他……”她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你不懂!”霍瑾闭了闭眼,“他就在那儿!我没法儿过去!你明白吗元元?我真的过不去!我想躲开他、绕开他、装作看不见这道坎儿……可他就在那里!我非得跨过去不可!除非他死了或者我死了!这事儿才算完!” “哎哟……年纪轻轻的,别说什么死不死的,多不吉利。”酒保正好端上来两杯酒,李元元赶紧将其中一杯推给霍瑾,“再说了你也不是一点儿胜算都没有,所谓有志者事竟成嘛……他这么多年都还单身,这不摆明了在给你机会嘛!” 虽然她自己觉得霍大总裁单身纯粹就只是他眼光太高看不上凡夫俗子而已。 俩女孩儿小酌了半晚上,因为第二天还要上班,都收着性儿没喝得太醉。翌日的行政办公室里,众人在闲聊之时又说到了昨天霍总那条神秘的微信消息。 一助:你们说奇怪不奇怪,没头没尾的,突然就叫了我们进去,又突然赶我们出来,霍总干什么呢这是,以前从来没这样儿过啊! 三助:是不是有情况啦?不能吧,霍总都单身这么久了,要找女伴儿早两年就该找了。 四助:是说。不过小霍总在方面简直跟他叔叔一个样儿,俩人都是不近女色……不会是gay吧!元元你怎么看? 李元元(黑线):不能吧……他俩看着都挺直的……不过也说不好,gay还能订婚呢,性向这东西……难说。 三助:哎不过男人还是年轻鲜嫩的好玩儿,一过二十五就开始走下坡路了。就霍总那样儿的,都快成仙儿了,谁敢高攀呐。 四助:是说。还是小霍总有点儿人气儿,大约修为还没到呢,不知最后会被哪家的千金小姐拿下。 此时办公室最后“砰”一声传来拍桌的声音,坐在最后面一直不声不响的小姑娘突然发出暴言:“你们懂什么啊!法拉利老了也还是法拉利啊!” 众人:…… 一片鸦雀无声中,门边突然传来“叩叩”两声敲门声。一助不耐烦地转头:“谁呀,门没关呢……卧槽霍霍霍霍霍霍霍……” 三助也转头:“赵姐你搁这儿唱双截棍呢……卧槽霍总!?” 是的,刚才被她们嚼舌根的老男人,此时正闲闲斜倚在门边,以凉飕飕的视线扫视全场,将众人全都吓成缩着脖子的鹌鹑以后,才慢悠悠地撂下一句。 “霍瑾,来我办公室一趟。” 然后转身走了。 霍瑾乖乖地起身小碎步跟在男人屁股后面,一副犯了大错诚惶诚恐的模样,其实心里也没有很慌。 不就是说了几句闲话被他听到了么,这有啥啊,她以前更大逆不道的事儿又不是没做过,他还能拿她咋样? 霍凛走进办公室在老板椅上坐下,看着女儿低着小脑袋像个被罚站的小学生一样乖乖站在自己办公桌前,忍不住眯起眼阴测测地说:“法拉利老了也还是法拉利……嗯?” 霍瑾:“……” “这什么意思?” “……” “我老了吗?” “没有没有。”霍瑾赶紧露出纯良无害的笑,“这是在恭维您呢爸爸,说您是男人中的极品。” 霍凛从鼻子里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然后拿起桌上的座机电话,拨了个号码给一助:“小赵,给人力部打电话,让他们拟个调令,把你们办公室那个五助调到市场营销部去,今天下午就发。” 霍瑾:“……” 真记仇了吗这老男人?! 霍凛像能读心似的,目光“刷”地一下就看过来:“你有意见吗?” 霍瑾:“……没有。我这就收拾东西去。” 她晕晕乎乎地从总裁办公室出来,晕晕乎乎地回到行政办公室,得到了众人一致的同情目光。 一助:别太伤心了小霍,内个啥,霍总他估计是年纪大了,更年期,最近脾气不太好,哈哈。 三助:可能真的有情况。估计是跟女朋友吵架了心情不好,把气撒你身上了。 四助:是说。老男人就是小心眼儿。 李元元(叹气):你说你们惹谁不好,干嘛非要惹他。不怕他再杀个回马枪? 一助amp;三助amp;四助:…… 一助:哈哈,市场营销部也挺好的,虽然累点,不过赚的多啊。一会儿我给内个营销部的总经理打个招呼,看能不能让你去那儿当个小组长什么的。 三助:是啊是啊,毕竟也是咱们这儿出去的孩子,可不能让人欺负了。 四助:是说,赵姐面子大。小霍以后你在公司里遇到啥事儿来找我们就对了。 李元元心里暗忖:要真碰上事儿了该谁找谁啊,真神就在眼前放着呢,这几个蠢蛋愣是看不出来。 霍瑾微笑着一一应了,用纸箱子收拾好了自己的家什物件儿,中午跟大伙儿一块吃了顿饭,下午等人力的通知一发,立刻就抱着个小箱子去楼下的市场营销部报到了。 也没什么不好的嘛。在行政办公室呆着天天干的都是些大丫鬟活儿,换个地方也挺好。 她是这么想的,可也并不妨碍在别人眼中看来,这小姑娘就是个因工作不力惹恼了大boss以后被赶下来的可怜蛋。 天下无不透风的墙,经过短短一下午的发酵和传播,霍瑾这么干脆利落地被踢下来的故事已经传出了七八个版本。 毕竟能让总裁亲自发话调岗的基层员工,从古至今也就她一位而已。 不过赵姐倒还真的说话算话,她人虽然是到了市场营销部,可还真当上了个小组长,下头还有两粒小兵。 ……只不过都跟她一样,都是今年刚毕业的大学生。 没资源,没经验,没脑子。 第一次开会,其中一个就天真无邪地对霍瑾发问:“组长,听说你是犯了错误被总裁亲自赶下来的,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另一个骂道:“胡说,咱组长不是背靠小霍总的关系户吗?!后台硬着呢!怎么会被赶下来!” 霍瑾:“……” 天崩开局啊! chapter.14 (1) 又花了半个月时间,霍瑾才将全产品线和新的部门情况全都摸清楚了。 她的两个组员,一男一女,小陈和小王,也都和她一样刚入职不久,结束了新人培训之后被分到这儿的。 他们这个部门一共十七八人,共分四个小组。人数少的,比如他们四组,三四个人;人数多的,比如另外一个霍组长的一组,六七个人。不同的组所分配和维护的客户不一样,能拿的奖金也不一样。 而他们这个部门业绩最好的,自然就是另外那位霍组长的一组了。这位霍组长大约三十多岁,体型偏胖,脸上总带着笑,看起来性格挺豪爽,是个老大哥做派。 荣英集团上千号人,总有那么几个姓霍的。并不是每个都和公司那两位霍总沾着关系,但据说,这位霍哥,可是实打实小霍总的堂兄。 同样作为关系户的霍瑾倒是从未见过这个人,本来霍淮明跟他们家这远亲关系也确实挺远的,只是听说他们那边亲戚确实有一大堆。 一组的人资历深,维护的大多是企业大客户,开一单都是上千万金额;而他们四组的人全都是新兵蛋子,被分到的大多都是小客户,数量多金额小,事情也是成倍地多。霍瑾琢磨着这样不行,还是得想办法拓展客户,于是仔细思考了一下自己的人脉网。周芸那边的资源是用不了了,毕竟她现在人在国外;邢西锋那边也不行,她还不想这么早暴露自己。思来想去,便再度拎着几杯咖啡去了顶楼的行政办公室,去找她那几位好姐姐了。 当初走的时候可是说的好好的,有事儿就找姐姐们的。可喝了她上贡的咖啡又弄清楚了她的来意,几位助理姐姐们都表示“我要有这能耐帮你找客户资源那我还在这儿坐着干啥呀,我自己上就是了”。霍瑾倒也不气馁,软磨硬泡地逼着众人“仔细筛选”。 最后还是赵姐想起来了一号人,问她:“哎,恒宇集团你知道么?他们家做的业务跟我们产品挺对路的,先前霍总想约他们老总吃饭来着,后来又搁置下来了。我有他们总裁助理的电话,要不帮你牵个线?” 霍瑾一听,连连点头,“好呀好呀,谢谢赵姐”。 大名鼎鼎的恒宇集团嘛,她怎么会不知道!她当年上高中的时候还和他们公司总裁的女儿干过一架,最后双双被叫了家长呢! 此等闲话暂且不提,霍瑾和自己的两个小组员仔细研究了这家公司,加班加点地赶出了一份产品营销方案,在赵姐的中间助力下成功约见了对方两位高层吃饭。到了见客户那天,霍瑾换上了自己平时的大牌衣物,又准备了香水作为小礼物,然后带着自己的两个小弟小妹,自己给自己抬了“营销总监”的title,在餐桌上跟人家谈得有说有笑,把两个小组员都看傻了。 饭后,小陈打量着霍瑾一身亮闪闪的行头,说:“哇塞,组长,没想到你还是个富二代啊!” 小王也说:“就是,平时你也忒朴素了些。” 霍瑾面不改色地说:“假的,a货。你们要想买,我给你们推荐微商啊。” 小陈amp;小王:…… 或许确实是他们的产品对上了路数,没两天,霍瑾便再度接到了恒宇那位高管的电话,对方表示对他们的方案很感兴趣,想找个时间带上技术部的人一起开个会详聊。见大鱼有咬钩的希望了,霍瑾赶紧去找了部门总,让他约上研发部的骨干,谈业务去! 部门总一听很惊喜啊!没想到这被踢皮球一样踢到这儿来的小姑娘还有这本事,当即拍着胸脯表示这事儿抱在他身上了。结果研发部的人是约上了,到了和恒宇开会的那一天,部长突然将部门里两位霍组长都叫到了自己办公室。 “小霍啊,这次会议,对于咱们公司来说非常重要。恒宇是潜在的大客户,能不能拿下,对咱们来说至关重要啊!我是这样想的,你年纪轻,有刚来部门没多久,经验不足,这次会议就让霍组长——我是说,霍淮青组长参加吧。” 霍瑾听了,表情有些发冷:“部长,这客户的营销方案是我们组出的,也是我们组挖掘的。” 部长:“哎,这个我知道。要不这样儿吧,到时候这客户的业绩你们组和一组三七分成,怎么样?毕竟后续的跟进和维护也很重要嘛。” 霍淮青在此时开了口,一脸的正直和为难:“哎呀部长,人家小霍这组干的确实挺多的,要不就一半一半吧。”然后又憨厚地笑着转头来问,“小霍组长,你看这样可以吧?” 霍瑾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个表面和善的中年男人,心想你俩是搁这儿唱双簧,把我当冤大头耍是吧。 “不行。”她字字清晰地说,“这客户是我找的,必须我们组来做,不能分给别人。就算砸了,也得是砸我手上。毕竟我只是个新人,合作能谈成自然好,就算真谈不成,也不会对公司造成什么损失,您说是吧,部长。” 俩男人的脸色都微微地变了,不敢相信这个刚来的小姑娘竟然有这么大的胆量对着他们说“不行”。 “小霍,你这话就太小家子气了。”霍淮青的口气说变就变,刚才还是好好大哥的模样,现在一下就拧起了眉毛,一脸的阴沉,“客户是公司的客户,你不能为了那么点奖金和业绩,就不顾大局啊。” “这怎么是不顾大局呢,霍哥?”霍瑾挑了挑眉,不卑不亢地说,“既然都是公司的客户,那我做和你做还不都一样吗?这个客户啊,你未必谈得下来,我也未必谈不下来啊?你们不能因为我新来就欺负人吧?这要传出去了别人还当霍哥你专爱抢功呢!” 她这话实在太直接了,一点面子都没给霍淮青留。对方被她说得涨红了脸,“你……” “好了好了,都别吵了!”部长“啪”地拍了一下桌子,一脸头疼地摁着太阳穴,“淮青跟我去见客户,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最后业绩五五分!” 这算是盖棺定论了。 两个人一同从部长办公室出来,走了没两步,霍淮青突然轻声开口道。 “妹妹啊,你也别生气,有些事情就是这样的。我看你新来公司可能还不知道吧,我跟战投部的小霍总啊,都是一个字辈的。在老家,他还得喊我一声哥呢。” 霍瑾就笑了。 “哥,有些事情你可能也不知道。大家都姓霍,也不是只有你沾着亲带着故的啊。” (2) 霍瑾回到工位上,看见两个组员还在勤勤恳恳打印开会资料,便把他们叫过来,说:“不用弄了,会不开了。” 小陈傻傻地望着她:“啊?改时间了吗?” 霍瑾:“不是,一组的人会去开。” 俩孩子望着办公室另一头霍淮青那边的人倾巢出动,瞬间什么都懂了。 小王眼睁睁看着他们出去,气得眼睛都有些红了:“不是,他们凭什么啊!这不就是抢我们客户嘛!以前那些老客户他们就只做大的,这也就算了,好不容易咱们自己挖来的客户,这也要抢?也太欺负人了吧!” 小陈说:“你小点儿声,别让人听见。” 两人发完牢骚,一齐看向霍瑾,像是在期盼大姐头能为他们主持公道。 与他们相比,霍瑾却显得十分平静:“好了……知道你们这段时间辛苦了。中午我们去吃点儿好的怎么样?我请你们吃寿喜锅。” 看见组长波澜无惊的样子,两位组员也都稍微平复了心情——还能怎么办呢,谁都知道那位霍淮青可是连小霍总都要叫一声哥的,关系大着呢。他们的小组长虽然也姓霍,可是又不是淮字辈的,大约和人家小霍总中间还隔着亲呢,斗不过老谋深算的中年人,那也是情有可原的。 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风水轮流转、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他们没想到的是,他们的霍组长此时确实觉得事情挺有意思的——从小到大,都是她抢别人东西,还从没有人敢从她碗里夺食。既然人家手都伸过来了,不狠狠抽回去,难道要等着被抢第二回、第三回? 她可等不了那么久,有仇就要速速报了,省的夜长梦多! (3) 所谓六度分隔定律,指的是任何两个陌生人之间最多通过六个中间人即可建立联系。 由此推得,霍瑾想要直接见恒宇的总裁严乔一面,最多只需要找六个人就行。 再继续倒推,她需要联系上她的高中同学——也就是严乔的女儿,严兰玉。 这也并非易事,因为她当年和严兰玉的关系并不好,甚至可以算得上差,而严兰玉大学时便出道进了娱乐圈,此时已经是知名度极高的新一代小花了。 不过这也难不倒她,毕竟她也有无所不能的周芸。周芸早年在国内积累的黄金人脉现在基本都能为她所用,毕竟当年荣英要找代言人的话可都是她负责的,因此没费什么大力气就通过娱乐圈的一个中间人联系上了严兰玉的经纪人,再通过经纪人要到了严兰玉的微信。 霍瑾以谈工作为借口加上了严兰玉,上来就问,最近有没有空,要不要叫上你老爸,一起去打个高尔夫? 严兰玉回了个“?”,颇为不客气地回复:你谁啊,我跟你很熟吗? 明明验证消息里霍瑾就已经表明了身份的。她一点也不恼,继续打字:“真的不考虑一下吗?我把我堂哥霍淮明也叫上哦。” 这下对面半天没回话,一直显示“输入中”,霍瑾都能想象到严兰玉在对面一脸纠结地打了删删了打的情形。 当年她和霍淮明是名义上的堂兄妹,恋爱也都是在私底下偷偷谈的。 而严兰玉喜欢霍淮明,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鱼饵已经抛出去了,就看鱼儿咬不咬钩了。 霍瑾好整以暇地等待着。 最终一条消息发了过来:“周六下午四点,地方你找。” 果然啊。年少时期求而不得的白月光依旧是绝杀。 她笑眯眯地回复:“好的好的。记得一定要叫上严叔叔一起来哦!” 你们搞暧昧,我们谈工作。 至此,周芸、中间人、经纪人、严兰玉,这才四个嘛,很轻松就搞定了。 哦对了,还得算上目前毫不知情就被霍瑾拿来当交换筹码的堂兄呢! chapter.15 (1) 和严兰玉约定好时间,霍瑾马不停蹄地上了楼,打算通知她那工具人堂哥准时赴约。可到了战略投资部,却被小霍总的秘书告知“小霍总出差看项目去了,都走了一个多月了,下回再来找他吧”。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霍瑾不死心地抓着秘书问:“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周六吧。” 巧了嘛这不是,她跟严兰玉约的时间正好是周六!霍瑾目光灼灼地看着那位美女秘书:“姐姐!他的回程机票肯定是你帮他定的对吧,航班号是多少?” 但凡只要比他们约的时间早,她就能杀到机场直接把他劫到高尔夫球场去! 秘书小姐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还是报出了航班号。霍瑾道了谢,开开心心地离开了。她走后,战投部的人开始小声议论: “哎,她到底是不是小霍总亲戚啊?” “谁知道呢,小霍总出差这么久了都不知道,应该不是关系很近的亲戚吧。” “听说她跟营销部一组的组长抢业绩呢!人家可是正儿八经小霍总亲戚,连字辈都一样的。她来找小霍总难道是想告状?” “谁知道呢!干活儿干活儿!” (2) 周六下午一点,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霍淮明所搭乘的飞机终于徐徐降落在机场。 在外出差一个多月,连日的高强度工作,就算是铁打的人此时也有些撑不住了。霍淮明取了自己的行李,与同事们礼貌道别后,便往出口的方向走去,打算回家好好睡一大觉。 结果一出行李大厅,他一眼便在一伙挤在出口通道附近的接机人群中发现了霍凛——没办法,她穿得实在太醒目了……哪有人穿着一身雪白的高尔夫套裙来接机的啊! “哥哥!”霍瑾也看见了他,非常热情地朝他挥手,“这里!” 他叹了口气,无奈地冲她走过去:“你怎么来了……”话音刚落就被她一把擒住了手臂,健步如飞地往前走,“来不及了,边走边说。” 霍淮明看着自己身前那女孩儿高高束起的长马尾随着她走动的步伐轻快地晃来晃去,心里刚升起一点儿感动:机场离市区那么远,她还特意来接机,果然心里还是有他的…… 刚感动到一半,就听霍瑾以极快的语速说:“四点钟我约了严家父女打高尔夫——就是高中时期的严兰玉和她爸爸。到时候你负责帮我引开严兰玉,为我和严总创造单独相处的机会哈。” 霍淮明:“……” 他猛地停住了脚,一把掐住女孩儿的后脖颈,咬牙切齿道:“霍!瑾!你这死孩子把你哥哥当鱼饵用是吧!” 霍瑾被他掐得动弹不得,但半点都不害怕,反而笑嘻嘻地说:“拜托,那可是严兰玉诶,现在的一线当红女明星!派你去陪她打个高尔夫你有啥不乐意的,难道你还吃亏了?”然后举起手里的fendi袋子:“高尔夫球服我都给你准备好了,贴心吧,嘿嘿!快去换上!” 霍淮明臭着脸说:“我不去!我刚飞了十三个小时!我要回家睡觉!” 再说了他到底是因为谁才触了叔叔的霉头,被发配到国外呆了一个多月的啊!罪魁祸首不仅半点自觉都没有,还得寸进尺地拿他去钓别的女人! “睡什么觉啊!行,严兰玉你不心动,那她爸爸严乔你总知道吧!恒宇集团总裁诶!哥哥你有点大局观好不好!这么大一个客户能给我们公司创造多少利润,有了钱你们战投部才能拿着大把钞票去投资项目啊!”霍瑾开始给他扣大帽子。 “那是你们营销部的事儿,我不管!” 霍淮明还想负隅顽抗,可他才刚说了一句,紧接着霍瑾的话就堵了过来:“不行!全公司上下都知道我是靠你的关系进来的,你不得负起点儿责任,有点背后靠山的模样啊!” 说到这儿,她露出一脸恶霸的狞笑:“反正今儿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你要是死不答应……那我就打电话给爸爸告你去!说你不配合营销客户!” 她果然还和小时候一样坏得没边儿!霍淮明气得牙痒,又拿她没办法,只能伸手揪住她的脸蛋:“嘿,你还威胁起我来了……行行行!跟你去总行了吧!祖宗!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3) 兄妹俩提前十五分钟抵达了城西最大的高尔夫球场。这家球场服务客户偏高端,隐私性做得很好,正适合严兰玉这样出行不方便的女明星。 霍瑾对高尔夫球并不怎么感兴趣,只是“会打”的程度——毕竟这东西和麻将、桥牌一样,在他们这种圈子里属于必备的社交技能了。 不过她在打扮上倒是下了点儿功夫,严总和她爸爸是同年龄段的人,大概审美也会很相似。她挑了她爸爸之前喜欢看她穿的burberry套装,扎了一个高马尾,脸上只浅浅化了点清透素雅的妆,看起来正是富有青春活力的乖女形象。 眼缘还是很重要的,见面给客户留下一个好的第一印象更有助于谈成业务嘛! 四点钟,严氏父女准时到达。彼时霍家两个正坐在贵宾室里边喝茶边等人,听见门响,霍瑾首先站起身,摆出了甜美可人的微笑严阵以待。 首先进门的是严兰玉,紧随其后的是她父亲。霍瑾的视线刚一触及那位传说中的严总,脸上的社交笑容便轻微地冻住了,同时内心疯狂呐喊起来: 法拉利啊!!!这特么的又是位货真价实的法拉利啊!!! 她的耳边自动响起了那段响当当的至理名言:it039;slikewesay:“anymancanbeafather,butittakesahotmiddleagedguywithabigjobtobeadaddy.”(就像人们说的那样,任何男人都可以成为父亲,但只有有大丁丁的性感中年男子才能成为爹地) 而严总,毫无疑问是位非常权威的daddy。 他看起来年纪比霍凛还要大几岁,灰白的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穿着一身看不出logo的低调静奢风高尔夫球服,衣料和剪裁显然都是顶级的,完美地衬托出了他肩宽腿长、骨骼舒展的优越身型。严兰玉长得和他实在很相像,都是五官精致、混血感十足那一挂的,严乔的脸部立体度还要比女儿更高些,一双眼睛尤为迷人,瞳孔颜色浅淡剔透,是一种灰蒙蒙的绿色,无端地为他增添了几分忧郁温柔的气息。 霍瑾情不自禁地就在心里默默拿他和自己爸爸比较了起来,这两个男人就像两款不同口味的冰淇淋。霍凛的体格要更强壮一些、也更富有力量感,五官偏冷硬,脸上很少带笑,侵略性和进攻性都很强,如同出鞘的刀刃一般锋利……以前他的颜粉们还给他剪过不少“西装暴徒”、“黑道大佬”的视频。 他应该是薄荷味的,清凉且富有刺激性。 而严乔同样也很高,身形清瘦匀称,平时应该也有规律锻炼。他的眼角有浅淡的笑纹,气质较为儒雅随和,举手投足间都透露出oldmoney的那种松弛优雅、低调贵气。他更像一颗经过岁月打磨的清癯美玉,安静地散发出柔和温润的光泽。 他大概是咖啡味的,入口醇厚回味微苦。 这大约是两人的早年经历不同所造成的。霍凛是从一穷二白的穷小子打拼出来的;而严乔则是上流社会的少爷出身。 以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只在霍瑾的大脑中火光电石地出现了一瞬,紧接着她便热情主动地开了口。 “兰玉、严总,好久不见!” 确实是好久不见,上次见面应该还是高中在训导处被请家长的时候。 一番礼貌而客气的寒暄之后,四个人便默契地分为了两组行动:霍淮明和严兰玉两人坐了一辆高尔夫球车,剩下霍瑾和严乔坐上了另外一辆。霍瑾先陪严乔打了一会儿球,期间没聊任何工作上的事。严乔的性格果然也很老派绅士作风,对这个年龄可以做自己女儿的小姑娘没有半分轻视,一直以一个慈爱长辈的态度与她闲聊。霍瑾原本是想在他面前多刷刷好感度的,结果聊着聊着自己这边对严乔的好感度倒是一直噌噌飙升,称呼没多久就从“严总”变为“严叔叔”了。 打了大约一个多小时球,两人决定歇会儿,就让人在湖边摆了小圆桌和椅子,撑起阳伞,开始了下午茶时间。 这家高尔夫球场的环境很不错,人工湖中还饲养着黑白两种天鹅,在湖面上不紧不慢地游曳而过。水面上还飘着盛开的各色睡莲,确实是个绝佳的观景点。 他们喝了会儿茶,聊了会儿和严兰玉有关的话题。提到孩子,严乔总算露出了些许无奈的表情:“兰玉这孩子从小就任性,不听话。我想让她进公司,可她非要去什么娱乐圈,并不如霍小姐你这般优秀。听说你现在也开始在你爸爸公司工作了,是吗?” 霍瑾笑着说:“是的,我刚进公司也没多久。其实并没有严叔叔说的这么好,我小时候跟爸爸吵架,一气之下还跳过湖,多亏我爸爸捞得及时,不然我现在估计已经重新投胎去了,哈哈。” 这话说完,她自己都恍惚了一下。当年那么刻骨铭心痛彻心扉的事情,现在已经可以拿出来轻轻松松地当作笑话讲了。 严乔说:“小孩子嘛,脾气暴点爱钻牛角尖也都是有的。大人还是得多顺着孩子一些,更何况你还是个女孩儿,做父亲的更该捧在手心上呵护了。” 霍瑾赧然一笑:“哪里就像您说的那么娇气了,现在只要是能为父亲尽一份力,帮他分担一下工作重担,那我就很满意了。” 严乔不露声色地轻啜了口茶,放下杯子后笑微微地说:“工作重担?指的是荣英和恒宇在谈的合作吗?” 霍瑾眼中有暗光一闪而过,默默也放下了手中茶杯。 他既然主动谈到此事,那就可以开始进入正题了。 chapter.16 (1) 严乔听女儿说她的高中同学请自己去打高尔夫球时,觉得有几分有趣。 “你们年轻人的活动,叫上我干什么?” 严兰玉说:“她说有工作要谈。爸爸你也知道的,霍瑾是荣英集团老总的女儿嘛,是不是想找你谈合作什么的?” 荣英集团?严乔略一思索,想起近期确实有下属来向他汇报大批购入其产品的需求,说是已经谈得差不多了,将相关的资料呈给他过目。 下属跟他已是多年老友关系,还笑着提到:“头次联系我的是他们那儿营销部一个挺好看的年轻小姑娘,业务熟练,送的礼也得体,不过第二次开会的时候就没见到她了,可惜。” 原本只是一句闲语,但巧合的是这会开过没几天,荣英集团的千金就特意绕这么大圈子约上他这个半老男人打高尔夫?严乔觉得这事儿还真有点儿意思。 加之女儿又似乎很想去,他便答应了下来。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见到霍瑾,高中时期他曾因孩子之间的争执被请至教导处一次,印象中那时的霍瑾是个漂亮又傲气的小姑娘,大概是在家里受宠惯了,颇有几分娇蛮跋扈。可此次见面她已完全变了模样,模样依旧是那样子,只是人变得玲珑通透了许多,说话做事都进退得体。 只有那双眼睛,依旧野心勃勃,和她爸爸很像。 经过前边一番铺垫后,两人才终于开始步入正题。 面对严乔,她倒是也没隐瞒,坦坦荡荡地直接就将业绩被同事抢走的事情告诉了他,并诚恳地请严叔叔一定要在她这儿签下这张单子。怕他有疑虑,还解释道:“因为我是刚刚进入公司,爸爸的意思是让我先在基层多加磨练,所以暂时没将身份透露给身边同事” 严乔略一思忖,笑着说:“这属于你们公司内部的事情,对于我来说,跟谁签这单子其实也都一样,就看谁能帮我争取到更优惠的条件了。” 意思是想在合作中要更多的好处了。 霍瑾不慌不忙,说:“条件嘛,自然我们同个部门能拿到的资源都是一样的,相信那天开会时我司给您提供的方案已经是最大让利了。” 严乔道:“哦?那我又为什么非要在你这儿签呢?” 霍瑾道:“恒宇大客户,日后跟我们荣英自然是要长期合作的,您一定也不会只看今年这一单这一份合同的条件。您若是跟我同事签,他自然是会尽力为您服务的,可他在公司里的发展也是有上限的,达到了那条线,有些事儿他想做的更多也不过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而您若是跟我签,那条上限……想必您心里也有自己的判断吧。” 意思是我可是支潜力股,以后等我升了职还有更大权限给您好处呢! 严乔略一挑眉,并未说话。而霍瑾见他似乎有松动的迹象,又趁热打铁道:“比如说,这次您若是在我这儿签下这份合同,我就有本事送给兰玉小姐一个代言,您信不信?” 这就纯粹是属于借花献佛了——原本今年品牌公关部就是打算请严兰玉来代言旗舰产品的,方案都已经通过霍凛的系统批准了,她先前做总裁助理的时候曾看到过,以目前的进度来说他们应该才刚着手联系经纪人,所以霍瑾干脆就先把这功劳揽到自己身上了。 严乔笑起来,“你这小姑娘,还真是有点儿本事。” 霍瑾也跟着笑:“您答应啦?那我近期就约我爸爸跟您吃顿便饭,详谈此事好不好?也不用很正式,您二位见个面儿就成。” 严乔沉吟片刻,道:“好。过后我让秘书联系你,你来安排时间地点就行。” (2) 第二次吃饭的时间定在四天后的上午,地点在一家喝早茶的粤菜馆。 霍瑾并没有自己直接去找父亲说这件事,而是公事公办地通过一助来确认总裁的时间。 一助与霍凛确认工作行程的时候向他汇报:“霍总,市场营销部的人想约您周四上午的时间,与恒宇集团的严总一起吃顿便饭,您看行吗?” 霍凛点了头,最近与恒宇谈的合作是一桩大单,他自然也是清楚此事的。 而后他随口问了句:“是他们部长和一组的组长作陪吗?” 一助说:“不是,是四组的组长,霍瑾。” 霍凛翻动文件的手凝固了一瞬。 “霍瑾?”他皱着眉抬头,又重复了一遍。 “就是先前从我们办公室下去的那个小姑娘。”一助还以为他不记得人,“她现在在市场营销部四组做组长。” 霍凛当然清楚女儿的情况,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霍瑾会和这个客户扯上关系,上次开会的时候营销部部长可是说这是一组的组长霍淮青找来的客户啊? 不自己来找他,和父亲吃个饭也要特意通过助理预约个时间……这是摆明要同他生分了? 不过他也并未多问,周四上午提前了二十分钟抵达约定的茶餐厅。霍瑾比他到得更早,已提前开好包厢,坐在小圆桌旁等人。 父女俩上次见面,还是他把她一脚把她踢到另外一个部门的那一天。霍凛进门后,先看了女儿一眼,发现她今天打扮得十分斯文淑女,看起来是精心化过妆的。 “爸爸,你来了。”她冲他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既不热络也不冷淡,只是客客气气的。 霍凛在圆桌边坐下,环顾四周,不自觉地皱起眉:“怎么挑了这样的地方吃饭?” 这语气是有点不满了。确实,这家茶餐厅是家老字号,外头人声鼎沸,还有许多人在排队,虽然他们坐的是包厢,却依旧能隐约听见外面的嘈杂。 “今天吃的是便饭,不需要那么商务……这家的味道挺不错的。爸爸你喝什么茶?” 尽管总裁大人表露出挑剔,但霍瑾却依旧不卑不亢。霍凛不好再多说什么,便点了普洱茶。 霍瑾起身找服务员前来泡茶,父女坐在圆桌两边,中间隔着一个座位,各自用热水烫过自己的餐具,一时无话。好在没等多久,客人便到了。 “严叔叔,你来啦!”霍瑾在严乔进门的第一秒开始便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站起身为他拉椅子,态度与见到父亲时迥然不同。虽说霍凛知道她这多少也是为了工作,可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二位没有久等吧……霍总,久仰。我是严乔。” 两位公司老总互相寒暄握手,霍瑾则喊来服务员又上了一副碗筷,亲自从热水壶中倒出滚水来仔细烫过,又用餐巾纸擦拭干净后,整整齐齐地摆在中间严乔的座位上,十分体贴周到。 霍凛冷眼旁观着,握着茶杯的长指不自觉地便加重了力道,指节微微发白。 他还未见过女儿对谁这么有服务意识呢!连他这个做爸爸的,餐具不都得自己动手烫? 他重新打量了一遍坐在自己身边的男人,发现对方虽然年纪与自己差不多大,但确实气质出众,别有韵味。 “谢谢小瑾。”严乔在上次打球时已与霍瑾有过交情,称呼自然而然地亲近了一些。 霍瑾笑着说:“不客气。这家店是做茶点的老字号,听说严叔叔是广东人,我特意提前预约了包厢,就是坏境稍微差点,还请严叔叔见谅。” 原来是因为这么个理由才找了这家餐厅,看来确实对这个大客户上了心。想到刚才面对自己质疑时反应淡然的女儿,霍凛自觉他刚才的语气似乎是有点太冲了。 可她也没跟他解释这些啊。 严乔说:“哪里,多谢费心。跟着你们年轻人才知道哪儿有好吃的,否则自己平日吃的那些餐厅早就觉得烦了。” 他又转过头对霍凛笑着说:“霍总这女儿礼数教的真好呀,现在的孩子少有她这么体贴的。” 光对着外人体贴了,也没见她对自己爸爸有多体贴。霍凛暗自腹诽着,表面露出谦逊的笑:“哪里,严总过誉了。您女儿如今也是事业有成,令人羡慕呀。” 霍瑾刚才出了包厢让服务员起菜,此时又端了个小茶盘回来,问严乔:“严叔叔,您喝什么茶?我爸爸那壶泡的普洱,您要喝不惯,我再帮您重泡。” 严乔回头道:“好,麻烦你了,普洱我确实喝不惯,有龙井吗?” 霍瑾说:“有的。” 霍凛不动声色地喝了口茶,余光瞥到女儿以熟练的动作洗茶、冲茶、泡茶,胸口烦闷感更甚。 平时他和下属们陪客户吃饭,做得更加殷勤狗腿的下属也不是没有,都是为了服务客户,这本就无可厚非,可为何他就独独对她看得如此不顺眼? 偏生他此刻也无法透出半点不悦来,还得带着笑和严乔闲聊。两位总裁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说着说着便把话题聊到养孩子上面去了,在这方面倒是找到不少共鸣。 霍瑾端着茶走过来轻轻放在严乔面前,笑意盈盈地说:“严叔叔,您可别听我爸在那儿编排我,我小时候可乖啦,老师们都夸我是好孩子呢。” 严乔双指轻叩桌面,接过茶小抿一口,夸道:“这茶泡得不错,浓淡正好。” 还未喝过女儿亲手泡的茶的霍总差一点就要绷不住,感觉自己笑容都有些僵了。 好在这时服务员开始上菜。一笼笼小巧蒸屉端上来,打开后里头都是各色精致茶点:虾饺皇、流沙包、红米肠、榴莲酥、马蹄糕……另外也有东星斑、桑拿鸡、烤乳鸽、鲍汁凤爪等菜式,主食是海鲜粥和海胆炒饭,餐后甜点是杨枝甘露和雪梨银耳羹。 其间严乔还给霍瑾夹了好几次菜。 这家茶餐厅不愧是老字号,味道并不像其他那些使用速冻半成品的店。霍凛和严乔都是会控制饮食的人,这顿也忍不住多吃了些。这都要多亏霍瑾那个专精吃喝玩乐的表弟苏至轩,专会挖掘这种地道好吃的店。 一顿饭就这么在表面轻松愉悦的气氛下过去了,工作上的事虽然谈得不多,但二位总裁都表达了积极的合作意向,基本算是达成了共识,剩下的就是程序上的事了。霍瑾也终于松了口气儿,知道这合作算是定下来了。 饭后她主动去柜台结账,因为这家饭店较为老派,还没有扫码结账这种现代的支付方式。两个男人坐在桌边喝茶消食,严乔突然开口道:“霍总真是好福气,女儿小小年纪就一心想着帮您分忧了。只不过您磨砺孩子的心是好的,也别让孩子太受委屈了。” 这话说的,像是在责怪他这个父亲做得不到位。霍瑾终于忍不住皱起了眉,问道:“您是说……” 严乔说:“这次的合作,原本是小瑾先主动找我们这边谈的,后来被他们部门其他人抢去了,她这才又费尽心思找到了我。孩子估计不想让父亲操心就没跟您提过,我只不过有些心疼才跟您提一句,您也别在孩子面前说漏了嘴了。” chapter.17 (1) 饭后,父女俩一齐送别了严乔。看着对方上了车后,霍瑾才终于放下了一直提着的那口气,默默地揉了揉自己的脸,感觉这一顿饭的功夫下来她的脸都要笑僵了。 是真的从没这样伺候过人。有求于人的时候,姿态要摆得格外低才好看。 爸爸……会不会觉得她今天做得还不错呢? 虽然餐厅选得不太合他心意,可最后吃得也算宾主尽欢了……他会夸奖她吗? 霍瑾悄咪咪地偷瞟了一眼站在她身边的霍凛——他此时正沉默地单手拿着手机打字,神色并无半点合作谈成后的喜悦,甚至有些阴沉。 原本雀跃的心脏一点点地冷了下去。霍瑾重新扬起笑容开口:“爸爸,今天这顿饭真是辛苦你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霍凛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你回哪儿去?” 霍瑾说:“回家。”又补充了一句,“我新租的房子。” 霍凛重新垂下眼看着手机:“司机一会儿就到,可以顺便送你。” 这家店就位于人来人往的街道边,并没有地下停车场,因此霍凛今天没有自己开车,而是选择让司机接送。 霍瑾摆手推辞道:“不用了爸爸,我家就在附近,自己打车就可以,不麻烦你了。” 刚说完这句话,车流中一辆黑色迈巴赫就在两人面前停了下来。霍凛直接拉开后座车门,不由分说地扔下两个硬邦邦的字:“上车。” 霍瑾:“……” 后边的车还那么多,现在在这儿堵着也是影响交通。于是霍瑾一低头就钻进了后座。 霍凛平时自己开的多是悍马路虎这样偏越野式的大车,而这辆迈巴赫估计是公司的总裁专座,霍瑾还从未坐过。 两人上了车,霍瑾向司机报出了一个地址,霍凛知道这是公司附近的一个普通居民小区,于是皱着眉问:“你现在就住那儿?” 怎么语气好像有点嫌弃似的?霍瑾好脾气地解释:“那里离公司近,上下班挺方便的。” “直接住回家里不是更方便?”霍凛毫不留情地说,“没苦硬吃。” 他说的“家里”,指的自然是霍家老宅。霍瑾闭上嘴不说话了。她就是再傻也看出来爸爸这现在大概是是心情不太好在找她的茬儿。 她反省了一下自己今天的举止,但从头到尾捋了一遍也没发现到底是什么时候惹到他的。 而霍凛余光看到女儿谨小慎微一言不发的样子,心头郁结之气更甚。 刚才在严叔叔面前是什么样子,现在在他面前又是什么样子? 这对比未免太明显了些。 又想到严乔对他说的那些话——那才是直接戳到了他的肺管子! 自家女儿在自家公司里受了欺负,不来找他这个做爸爸的,反而遮遮掩掩地去找了别人帮忙!连严乔都知道了的事情,他却自始至终被蒙在鼓里! 车内的寂静还在蔓延。父女俩都不说话,像对陌生人似的一人一边地坐着,中间隔着的空隙还足够再坐下第三个人,生疏尴尬一望便知。 霍凛不愿承认他是有点嫉妒了。一个做父亲的,因为女儿亲近另外一个长辈而心生嫉妒——这像话吗? 严乔的年龄可是比他还大点呢!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气结烦闷的感觉了,干脆闭上了眼睛缓慢调整呼吸。 然而,刚静下心深吸了一口气,霍瑾就闻到了某种清甜淡雅的香气,像是花朵和甜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他猛然意识到这应该是女儿身上喷的香水。霍瑾平时上班并不用香水,今天特意喷了香水自然也不是为了他。 这味道扰得他更加心烦了,于是干脆降下车窗让风吹进来。却发现女儿突然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了有些难堪的表情,挪得离他更远了一些,转过头去看向车外。 霍凛这才意识到,他的动作简直就像是在嫌弃她身上的香水味一样。 怎么就偏偏这时候没忍住……他的内心极少见地升起了些许“懊恼”的情绪。 他比她年长这么多,又是她的父亲,不仅没给努力工作的女儿一点儿鼓励,却因为她的疏远而心有不忿。 她大概一直都在看他脸色,所以才会敏感到连他最微小的一个呼吸的动作都注意到了。 霍凛默叹口气,尽量缓和了语气,淡淡地询问道:“阿瑾,最近工作还顺利吗?” 霍瑾小声说:“挺顺利的。同事们待我都挺好,加班也不多。” 真的吗?霍凛心知她并没有对自己说实话,颇想直接撬开她的壳子。可他毕竟也知道女儿现在在外都已是能够独当一面的人了,他也不能太驳她面子,于是耐着性子继续问:“如果碰到了什么难题,可以跟爸爸说说。” “没有什么难题,部长还夸我能干来着。”霍瑾继续睁眼说瞎话。而霍凛此时却突然转过了头,视线直直地看向了她,又重复问了一遍。 “真的没有什么事吗,阿瑾?” “……”霍瑾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父亲这是知道了什么吗? 此时车子已经驶入了小区,她正好趁机跳过了这个问题,装作注意力被转移的样子探身对司机说话:“师傅,前面右转……对,然后直走,第三个路口停。” 迈巴赫在一幢老旧的居民楼前停了下来,霍瑾迫不及待地拉开车门跳了下去,刚想说“再见爸爸”,可话到嘴边又凝住了。 霍凛还在看她,眼神晦暗难辨,似乎忍着些话没有说出口。看着他的目光,霍瑾突然有些迟疑了。 要不要请爸爸上楼去坐会儿呢?她搬家以后还从未请他到自己家看过呢。 他已经消气了吗?他会愿意去吗? 霍凛当然想去。他在车子进入小区的第一秒就在想这件事。可他又不能主动开口让女儿邀请他去她的家——毕竟他十分钟前还在说她“没苦硬吃”。 而且她直到最后也没回答他的问题,大约是不想和他说这些。 父女俩就这样安静地对视了三秒,霍瑾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当初她对爸爸说的是和邢西锋一起找房子住,而现在这个房子一看就是只有她一个人在独居。 于是她开了口。 “爸爸,那我先上去了。谢谢您送我,爸爸再见。” 礼貌客气得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可霍凛感觉自己嘴里都要泛出苦味来了。 严乔说的还真没错,他这女儿,礼数确实周到。 对自己的爸爸,倒像是对着自己领导。 恭敬,但并不亲近。 可这又能怪谁呢?是他主动踢开她的——先是一脚把她踢到国外,再是第二脚把她踢到远离自己的部门。 这都是为了她好。他在心里这样告诫自己,然后缓缓开口道: “阿瑾,今天……你做得很好。” 然后转头对司机道:“开车。” (2) 在下一周市场营销部的例会上,各组照常向部长汇报重要客户的营销情况。轮到霍淮青时,部长还特意询问了恒宇的采购推进进度,得到的答复是正在流程中。 话虽这么说,可霍淮青自己心里也有点打鼓。上次和恒宇的会开的不错,对方对他们的产品和方案都挺满意,可回去以后就再没主动联系过他了。他倒是旁敲侧击地问了几次,但对方只是公事公办地说项目审批需要时间,然后就没有后续了。 这单若是能吃下来,确实是业绩的一大亮点。本部门的副部长一职空缺已久,霍淮青想趁此机会努力一把。 而当一组汇报完,轮到四组时,霍瑾的发言却直接打碎了他的幻想。 “部长,恒宇集团已经把他们那边拟的合同文本发给我了,我已经在系统里发起审核流程了。等法律合规部审查过没问题,我就联系他们签合同。” 她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安静了。 部长的眼睛都瞪大了:“你……你……” 他不太相信,也没有人敢相信,恒宇会绕过他这个部长和霍淮青这个大组长,转而去找一个新人小姑娘签这单子。 “其他的就没什么需要特别汇报的了。”霍瑾微笑着简短结束了自己的汇报——通常来说他们这组在例会上都是最后一个发言的,他们说完例会也就该结束了。 “不可能!”霍淮青首先沉不住气,瞪着眼睛怒道:“恒宇一直是在跟我们组对接,怎么会把合同发给你?是不是你私下又去找了客户?!” “一直?”霍瑾凉凉地转过头,毫不畏惧地与他对峙,“霍组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最开始,可是我们组先找到恒宇的。要说私下联系,到底是谁先开的这个头呢?” 这话简直是在当着所有人的面打霍淮青的脸!坐在霍瑾身旁的两个小组员看向她的眼神几乎可以用“崇拜”来形容了。 “好了!”最后还是部长轻咳一声,“不论客户找了谁,最后这单子能签下来就是好的。例会到此结束,散会!” 又过了数日,恒宇集团正式与荣英签订了采购合同,这笔订单金额接近一个亿,所有业绩全部归到了四组的三个成员名下。 小陈和小王都要乐疯了,每天上班都喜气洋洋的,对他们组长更是从头到脚都夸了个遍。 可霍瑾的态度却十分平静,只是淡淡地说:“你俩最近也低调点儿,这事儿可还没完呢。” 合同都签了,业绩都分了,还能怎么样?一组要再想来抢客户,那可真是有点儿不体面了。 又过了段时间,小陈和小王才终于明白组长说的“这事儿还没完”是什么意思。 他们三个人,在部门里好像被孤立了。 不止一组的人,连办公室其他同事也不怎么跟他们来往了。 同时开始有些难听的风言风语流传来开,说四组的小组长为了抢业绩不择手段,已经分给同事了的客户也要下手,估计是用了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伎俩。 小姑娘年纪轻轻,长得是蛮漂亮——谁说年轻漂亮不算种筹码呢? 恒宇那边的高管都是男的,小姑娘撒个娇求一求,就被哄得昏了头,反倒对真正有专业素质的人置之不理了。 诸如此类的传言传的是沸沸扬扬,听得小陈和小王火冒三丈。可当事人却只是充耳不闻,每天依旧干着自己的事儿,不见半点被影响的样子。 霍瑾这般不澄清不否认的态度反而被传成了是做贼心虚,于是流言开始愈演愈烈。 有好几次同为女生的小王都为自家组长打抱不平,差点儿在办公室跟人吵起来。回来跟霍瑾告状道:“组长,他们真的太过分了!你也不听听外面现在都传成了什么样儿,在这样下去……” 再这样下去,你怎么继续在部门里呆啊……这句话她没说出口。 霍瑾就笑:“没事儿啊。咱们公司又不是那种小作坊,不会放任这种流言蜚语的。” 传的多才好呢,她倒是巴不得造谣的人能多作死些,最好把消息传到总裁耳朵里,到时候就等着看好戏吧。 果然,过了没几天,从总裁行政办公室便发出了通知,召集公司上下所有部门一把手开会。 他们部长自然也去了,回来的时候脸色黑得像锅底一样,站在办公室里大吼一声“所有人放下手里的活!立马到办公室来开会!” 部长平时都是一副和稀泥老好人模样,很少有发这么大火的时候。整个部门都噤若寒蝉,乖乖地涌进会议室。 部长在会议室里痛骂四十分钟,大概意思就是说从他们部门流传出的某些流言实在太不像样,都传到总裁耳朵里了,今天霍总当着所有部门老总的面大发雷霆,说必须整治这种歪风邪气。 小陈和小王听得简直浑身舒坦。这叫啥?这叫啥?这就叫人贱自有天收啊! 谣言到底是谁传出来的大家心里都有数,可碍着那人也姓霍,愣是没人敢说他。现在好,事情做得太过直接把总裁惹着了,你说这事儿该怪谁? 霍瑾捧着茶杯好整以暇地喝茶,除他们以外会议室里的其他人则全都低头不语,估计是已经汗流浃背了。 其实部长说的还算是委婉的。今天霍凛当着所有人的面是直接把他们市场营销部点出来骂了,简直把他这个部长当孙子一样训斥,部长现在气都要气死了,心里暗恨霍淮青做事情不地道害他挨骂。 最后部长以一句“言尽于此,以后再让我听到一句类似的闲话,挨处分还算轻的,若是再传到霍总耳朵里,那就是要开除处理了!这话不是我说的,可是咱们霍总的原话!”结束了会议。 房间里一片死寂,霍瑾一个人施施然站起身,扔下一句:“部长,我们组约了客户见面,先走一步了。”然后直接转身离开。 小陈小王收拾东西紧随其后。 门在他们身后被“砰”地一声重重关上,响亮得像是一个耳光。 chapter.18 (1) 办公室里的人际关系在悄然无声之中发生了改变。同事们好像“突然”发现了原来办公室角落里面还坐着第四组的三名成员,平时也会主动过来攀谈闲聊了,分小零食的时候也不会直接无视他们了。 对于前来套近乎的同事,霍瑾全都摆出笑脸热情相待,似乎之前的隐形孤立都不存在一样。 反正这些也都只是些见风使舵的人,首先拉拢过来壮大自己的力量是正经。真要算账也得从领头的开始算起,不是吗? 领头的……自然就是一组了。他们组和一组成员的关系依旧很紧张——主要体现在两位霍组长的不对付上。 若说之前是霍瑾一直对霍淮青暗地里搞的小动作熟视无睹,那么现在的情况则是完全调了个个儿——霍淮青收敛了不少,反倒是霍瑾总是抓着机会便要明里暗里怼霍淮青两句,有好几回都险些把霍淮青怼急了眼儿。 小王对此很不理解,私下里问霍瑾:“组长,先前他们那么欺负人,你都忍下来了,怎么现在反倒不忍了呢?” 霍瑾说:“之前是我看他年纪大,让着他呢,可不是受气包!现在不想让了,怎么,你还有意见了?难道之前咱受的委屈就这样一笔勾销?天下没有这样的好事儿!” 小王忍不住提醒她:“组长!他可是小霍总堂哥!咱们部长眼前的大红人!” 霍瑾嗤笑一声:“那咋了?惯得他……什么臭毛病!” 小王看着她的笑,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寒战,觉得组长虽然脸上是笑着的,可眼中分明半点笑意都没有,显得唇边的笑都有些阴冷了起来。 霍瑾确实打算要整霍淮青。反正这人也不是什么好货,不过就是仗着资历老点,其实本事平庸得很,留着也是个祸害,还带坏了一办公室的风气。都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到了霍瑾这儿,那可就是人不犯我我都要犯人了——更别说有人居然还敢不识相地来招惹她? 当然,现在的她整治人的手段也不像小时候那么简单粗暴了……慢慢来呗,反正她有的是耐心。霍淮青这人在部门里做老大哥做了这么久,被底下的人舔惯了,表面看起来是总笑呵呵的,实际上脾气大得很,稍微有点不顺心的地方就要变了脸色吹胡子瞪眼的——部门里的人都知道,可也只能顺毛哄着他来,不然可有的烦的了! 霍瑾估计他受了部长的提点,最多也只能忍半个月——再多的时间可就不行了。 她也不着急,就这么见天儿地逮着他杠,霍淮青说东她指西,每回都把他激得脸色青了又红,可又碍着之前刚挨了部长的训不好发作,最终也只能默默咽了这口气。 部长倒是也试图调和一下他俩的矛盾,但收效甚微,最后便也干脆丢开手不管了。 就这么过了俩礼拜,一转眼,就到了发奖金的日子。 办公室里,有人欢喜有人愁。 喜的自然是四组的人,小王和小陈一直对着银行发的入账信息傻乐——这还是他们第一次领这么多业绩奖金,都快赶上年终奖了! 霍瑾对钱是不怎么在意,只是看到一组有人黑着脸出去了,她在心中暗笑一下,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抓起自己桌上的烟盒也跟了出去。 拉开安全通道的防火门走进楼道里,果然看见霍淮青正一个人靠在墙角抽烟。 荣英集团禁止在办公场合抽烟,因此楼道这个监控死角就成为了老烟枪们聚集抽烟的地方。 霍瑾抽了支云烟叼在口中,“嚓”地一声点燃了手中的卡地亚打火机,引得霍淮青侧目而视。 她慢悠悠晃过去,吐出一口青烟,笑眯眯地问:“霍组长,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抽烟?心情不好?” 傻子都能听得出来她话中的嘲讽之意,更遑论是原本就与她有仇的霍淮青!果不其然对方的脸色立刻黑了下来,看了一眼她身后并没有其他人以后,霍淮青微弯下腰,凑到她耳边轻声说:“别太得意了你这小娘们儿,咱们走着瞧吧!” 谁要跟你走着瞧啊这老毕登。霍瑾半点不怵,靠在墙上斜睨着他,语气挑衅:“有本事就试试啊?” 霍淮青的眼神更加阴狠了几分,牙齿用力碾着烟嘴,突然笑得一脸淫邪。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耍了什么手段,不就是仗着自己……”他的眼神像粘湿的蛇一样自下而上在女孩儿身上游移,“有几分姿色……见着男人便上去勾引。话又说回来,你要是愿意巴结我一点儿……我倒是也能考虑放你一马。怎么样?要不要考虑让哥包养你?” 一边说话,手一边轻轻搭上了女孩儿纤细的腰肢。霍瑾仰起头对着他的脸呼出一口烟雾,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突然眼神一变,捻着烟用力地掷到了男人脸上,同时一脚踹了过去。 霍淮青闷哼一声,下意识地闭上眼躲开烟头,结果腹部便遭受了一记重击,痛得弓下腰缩成了一只虾米。霍瑾面不改色,动作行云流水,一把抓住他的头发将男人的脑袋薅了下来,一提膝,坚硬的膝盖骨重重磕上了男人的鼻梁,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草!你这贱货敢跟老子动手!”霍淮青也没想到她会突然出手,而且是如此心黑手狠,捂着鼻子勉力退后几步,眼中凶光毕露,怒吼一声便提掌向她扇过来。 霍瑾早有防备,侧头闪避,动作稍微慢了一秒,被贴脸而过的手指指甲蹭伤了细嫩的皮肤,脸上瞬间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血痕。面对比自己高壮许多的男人,她冷笑一声,躲过这一掌后用尽全身力气,抬腿向上,以雷霆万钧之势踢到了对方最脆弱的胯间。 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霍淮青痛得眼泪都飙了出来,虚弱地捂着裆部倒了下去,眼前白光一片,差点以为自己要去见了太奶。霍瑾站在他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笑,同时一脚接一脚地冲着他的脑袋招呼了过去,直接把其当个足球踢。 她的膝盖上还沾着对方的血,一脸平静但脚下的力道却绝对狠戾,像个冷静又理智的疯子一样。 普通人见了血可能会畏惧,但她不同,她从小便享受以暴力解决问题,享受被别人的鲜血溅到的感觉,那只会让她更加兴奋。 父亲的驯养为她披上了社会化的皮,却改变不了她骨子里的狠。 霍淮青被她踢得只能蜷缩在地上痛苦地哀嚎——霍瑾的每一脚都专门冲着他的后脑勺去的,若她力气再大点是可以直接把他踢成脑震荡的! 凄厉的嚎叫声终于引来了别人,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霍瑾在身后的防火门被打开的前一秒时及时停住了动作,长出了口气,将鬓边散落的碎发撩至耳后,然后转过身,换上一脸惊恐的表情,看向身后。 “卧槽!”来人在看见她的脸时,一脸诧异地惊呼出声。 紧接着他便又看见了倒在地上满脸血的霍淮青,瞬间眼睛瞪得铜铃般大,第二声“卧槽”再度蹦了出来。 好家伙!这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两位霍组长打起来了!而且霍瑾还把霍淮青打趴下了?! 这世界终于疯了吧! (2) 片刻后,霍瑾、鼻子上贴着纱布的霍淮青,以及不停擦汗的部长,三个人一起坐到了人力资源部老总的办公室里。 在公司里公然打架斗殴,其中一方还见了血,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非得弄明白情况不可,如有必要是一定要对过错方进行处理的。 人力部老总甫一进门,霍淮青便先发制人地嚷嚷起来:“赵总!您来了!这个人实在太无法无天了!您看看她把我打成什么样子,我要报警处理!”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们先给我说清楚!”赵总一进门看到两人凄惨的模样便开始头疼,他在公司干了这么久还从未遇到两个成年人像个高中生一样动手打架的情况,而且打输的还是那个更高更壮的男人! “是霍淮青先性骚扰我,我出于自我保护目的才逼不得已动手的,下手是失了些分寸,可这不是那时被他吓坏了吗,顶多算防卫过当。”霍瑾说。 “你放屁!老子什么时候性骚扰你了!我警告你你不要血口喷人啊!你等着咱们法庭上见吧!” 霍瑾不紧不慢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录音笔,当着所有人的面摁了一下按钮,紧接着霍淮青的声音便从里面传来出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耍了什么手段,不就是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见着男人便上去勾引。话又说回来,你要是愿意巴结我一点儿……我倒是也能考虑放你一马。怎么样?要不要考虑让哥包养你?” 屋内一下安静了。 霍淮青先是涨红了脸,继而血色褪去后脸色变得苍白,嘴张了半天,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有必要的话,在法庭上这段录音我也会作为证据呈给法官。”霍瑾慢条斯理地说,“包括你之前在公司里散布有关我的黄谣,以及带着办公室的人一起对我进行职场霸凌的事情,这些帐,我们都可以一笔一笔,好好来算一算。” 她的语气虽然平静却不像是在开玩笑,霍淮青的冷汗刷地就下来了。他心里清楚她说的那些事基本都是真的,而且她今天都已经带着录音笔来给他挖坑了,谁知道这小娘们儿手上还有没有什么别的证据?他不能跟她打这个官司,否则事情传出去他在整个行业都无法立足了! 一旁的两位部门老总听了也是一个头两个大。公司里发生这么不光彩的事情,传出去对整个公司的口碑影响都不好,现在的社会氛围本就紧张,也不知道会对舆情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这时办公室的门再度被推开了。赵总眼睛一瞪就要发火:“谁啊!没看见这会儿正没空呢嘛!” “霍总!”还是霍瑾她们部长反应快,赶紧起身,“您怎么来啦?!” 进来的人正是霍凛——他也是听了自己的二助跟他说市场营销部似乎出了事,为了以防万一才亲自下楼来看看。没别的原因,直觉就是自家那位小祖宗又惹了事儿。 “霍总!”赵总也赶紧起身,把自己的座位让了出来,“您请坐。” 霍凛也不跟他客气,直接走过去在老板椅上坐了下来。他一出场,霍瑾便低下了头,将挂在耳后的头发放了下来,一副受了委屈的乖样。 谁也不知道他刚才到底在门外听了多少,不大的办公室里的空气像要凝结了一样。霍凛刀子般锋利的目光从其余三个男人身上一一剜过去,在霍淮青身上停留的时间尤其长久。 霍淮青被他的目光盯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感觉自己像只被狮子盯住的兔子一样,磕磕巴巴地说:“霍、霍总,您还记得我吧,我是霍淮青,跟淮明是一辈的……” 他还想着能跟大boss攀上点亲,可下一秒,霍凛却皱起眉打断了他的话。 “这种垃圾为什么会在我的公司呆这么久?赵其锐,赶紧开除处理。”而后又转向霍淮青,“如果你觉得不服,尽可以来起诉试试。看最后整个a城,还有没有一家公司敢用你。” 说完他直接起身,大步朝外走,只扔下了一句话。 “霍瑾,给我过来。” chapter.19 (1) 在一整层楼的人静默无声的注目礼下,霍瑾一路低着头跟在霍凛身后进入了电梯,而后直达顶楼。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了总裁办公室。霍瑾后脚跟刚进入屋内,前面高大的男人便直接转过来,抬手将门将她身后的门“啪”地一声关上了。 霍瑾不由自主退后了一步,脊背贴着冰凉的木门,被禁锢在了父亲的手臂和身体所形成的一个小小空间里。 太近了。眼前是他宽阔结实的胸膛,尽管被包裹在雪白的衬衫里,却依旧能隐约看见肌肉的线条。 父亲身上不怒自威的气场实在过于强大,霍瑾担心是自己的行事作风惹他不快了,语速飞快地尝试为自己辩解:“爸爸,你别生气,是那个霍淮青先来惹我的,我真的只是反击而已。那家伙不是什么好人,留在公司也是个祸害……您,您……” 她一紧张就会用“您”来称呼他。 “您不会怪我吧……” 霍凛没有说话,只是垂眸望着女孩儿,冷不丁地伸出手,虎口卡在她小巧的下颌处,逼迫她把脸抬了起来。 遮挡在侧脸的细碎发丝一点点滑落。霍瑾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然抬手,掌心朝里,捂住了自己的右脸。 “阿瑾。”他说,“手放下来。” 霍瑾咬住下唇,眼睫轻颤,在父亲的注视下,手最终还是慢慢垂了下去。 霍凛拇指用力,将手中女孩儿的脸轻轻向左别过去,让她的右半张脸清清楚楚地暴露在了自己的目光下。 从耳根到唇角,一道殷红的血痕划过了大半张玉白的小脸,还在往外渗着细密的小血珠。 霍凛的神色彻底阴沉了下去。 他的女儿,他如珠似宝地养了十八年,自己都从来没碰过一指头的小女儿,今天却被别的人伤了脸。 这跟打他的脸有什么区别。 察觉到父亲的眼神似乎越来越恐怖了,霍瑾这才明白过来,他生气的点,不在于她又使了手段,而在于她脸上的伤。 于是她小声开了口:“爸爸,我没事的,一点儿都不疼。” 听了她的话,霍凛的心情却更加复杂了。 这孩子并不是能忍痛的人,这点他再清楚不过了。小时候就容易磕磕碰碰,每次稍微擦破了点油皮就要哭哭啼啼地来找爸爸,把受伤的地方举到他眼前,要爸爸抱抱才能好。 如果伤在手上,就把小手贴到他的唇上,让爸爸亲一亲;如果伤在腿上,就要把腿放到他膝头,让爸爸摸一摸。 而现在,她却学会了说“一点儿都不疼”。 这种时候,他倒宁愿她变回五岁时那个爱哭爱撒娇的小丫头,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抱着女儿哄她开心了。 霍凛松开了手,走到办公桌前,用座机拨了个电话,打给的是二助:“下楼买点碘伏棉签和红霉素软膏,送到我办公室来。” “呃,不用麻烦了爸爸,不过就是被指甲稍微划到了一下而已,过会儿就结痂了,到时候我自己……”霍瑾还想推拒,话说到一半却直接被打断了。 “不、过、就、是?”霍凛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四个字,“霍瑾,你的胆子到底是肥成了什么样儿啊?” “我,我这不是没怎么受伤吗爸爸,您不用担心,我自己心里都有数的。”他的怒意几乎要化作实质一般,把她压得都有些磕巴了。 霍凛深吸口气,摁住自己的太阳穴。 “你心里有数?你要是真有数的话会跟一个比你高了起码二十厘米的成年男人动手?霍瑾,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想收拾霍淮青可以,这世界上有那么多办法可以不见血地让他吃到教训,可你非要选择一种最野蛮、最危险、最有可能受伤的方式!你是二十二岁不是十二岁,万一你今天不是被指甲擦伤而是被一拳打中,你是要让我到医院里去看你吗?” “不会的爸爸,我就是有把握才选择动手的!”霍瑾有些急了,追到霍凛身边试图证明自己,“真的,我一直有在锻炼,也在学防身技巧,不会轻易受伤的!” “那如果你今天碰到的不是霍淮青,而是别的人呢?” 话音落下,霍瑾的肩膀便被抓住了,整个人被向前甩到了宽大的办公桌上,不由分说地被抓住了后颈往下摁去,直至她向前弯腰趴到了桌上,下巴抵着坚硬的桌边,硌得有点儿不舒服。 痛倒是不痛的,毕竟他不可能会让她受伤,只是稍微有点惊讶。 站在他身后的男人仅用一只手便轻而易举地锁住了她的两只腕子,向后别在她的脊背上。而后他整个人俯身下来,宽大的身型将她整个笼罩在了自己身下。 如同将猎物扑倒在身下准备大快朵颐的猛兽一般。 “阿瑾你瞧,不需要多大力气,你就能被抓住,不是吗?” 父亲的嘴唇贴在她的耳边,声音低沉,像是带着钩子一样,深深地楔入血肉,让她无法挣扎。 霍瑾捏着女儿的手腕,原本只是打算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感受一下什么叫做男女之间的力量差距,可真的将她按倒在桌子上的时候,他却几乎有些舍不得放开她了。 触手的肌肤光滑细腻,两副躯体之间的距离只剩窄窄的一线。她是那样娇小又柔软,肩背纤薄一片,被抓住了也不知道要反抗,只是安安静静地趴在他的身下,微微地发着抖。 怎么能乖成这样,她是真的一点儿都不知道怕吗?在别人面前明明凶得像头龇牙咧嘴的小猛兽,怎么唯独到了他面前就成了只一推就倒的小兔子? 他盯着女儿裸露在黑发外的白皙如玉的耳朵,看着它一点点变红,最后简直像要烧起来了一样。 而后她艰难地转过了头,脸依旧贴在桌上,只是用湿润带水的明眸看了他一眼,软软地唤他。 “爸爸……” 这一声像是小奶猫被用力捏了一下后发出的娇叫,让男人的心神都不禁为之一颤。 某种奇异又酥痒的感觉在身体内部如电流般流窜,如同被小猫爪子挠到了心脏上,又麻又痒。 男人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鬼使神差般地低下头,贴在女孩儿披散在脊背上的柔软长发间,像吸猫那样深深吸了口气。 熟悉的甜橙味道充斥在鼻尖,和她幼年时期他挑的那款儿童洗发水几乎别无二致的味道,如一把钥匙般打开了尘封已久的记忆。是啊,那时她还是独属于他的孩子,身上的每一处都符合他的喜好。实在是太过久违了……他到底有多久没与她如此贴近了? “……唔嗯……爸爸!” 女孩儿小小地惊呼了起来,整个人都被身后沉重的男人压到了桌上,几乎快喘不过气。 原本攥住她手腕的改成横在腰间,如铁钳般牢牢地圈住了她。 此时,门外却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紧接着李元元的声音响了起来。 “霍总,药买好了,您现在方便拿吗?” (2) 霍凛如梦初醒般地回过了神,一撑身子站了起来。 霍瑾同样也直起了腰,只是腕上留下了红红的指痕。 她的皮肤太嫩,稍微一用力就能留下痕迹。 霍凛望着自己留下的印记怔了怔,然后轻咳一声,说:“进来。” 门开后,拎着药房塑料袋的李元元低着头走进来,一眼都没有看气氛奇怪的父女俩,在桌上放下袋子后,安静又快速地退了出去,同时再次关紧了门。 霍凛绕过办公桌走到自己的老板椅旁,对女儿说,“过来坐。” 霍瑾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乖乖坐好。 而霍瑾站在她身前,半靠在办公桌的边缘,拆开碘伏棉签和红霉素软膏的包装,拿了一支面前,然后弯下腰单手托起她的脸,用干净棉签那一头轻轻擦拭她侧脸的血痕,然后又换了一支用碘伏那一头消毒。 霍瑾垂下眼睛尽量避免与他视线相接,心里乱糟糟的。她现在坐在总裁专属的那张椅子里,而掌握着公司里最大权力的那人正弯下腰帮她上药。 他是抚育她长大的人,是她没有血缘关系的父亲,也是她少女时期疯狂迷恋和想要占有的男人。 而刚才,他把她压在桌子上,埋头在她的发间深深地呼吸。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单纯地只是父亲对女儿的亲近?可她已经不再是那个爱黏着他缠着他的小宝宝了。 擦干净血痕后,他又用消毒湿巾仔细擦过自己的手,将红霉素软膏挤在指尖,轻轻涂抹在她的伤处。 而霍瑾飘忽不定的眼神在经过几番游移之后,终于鬼鬼祟祟、躲躲闪闪地停留在了父亲的脸上。 他的五官无疑是生得非常英俊的,眼角眉梢都有极为锐利的线条,双眼皮的折痕不是很明显,但睫毛却十分纤长浓密,鼻梁也是笔直高挺,唇形轮廓分明,上唇较下唇稍微薄点,唇峰是标标准准的m字形,有颗非常明显的唇珠。 从小她就觉得爸爸帅,爸爸最帅,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比得上爸爸,直到现在依旧如此。 这男人怎么就不能变老变丑让她死了这条心呢? 这时他撩起了眼皮,不偏不倚地视线与她直直对了个正着。霍瑾躲闪不及,连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阿瑾,你到底想要什么?” 霍凛皱着眉问她,语气里既有无奈也有疑虑。她长大了,长硬了翅膀,也长出了自己的心思。她不再把他当成亲近之人,他在她的世界里排得很远。所以她遇到事情从不跟他讲,绞尽脑汁费尽心机也要自己去解决。 花了这么大劲儿,进了荣英,做出了业绩,排除了异己。 到底是为了年少时期的执念,还是为了金钱、权力、地位? 他发现自己不知从何时开始竟然一点都看不懂她了。看不懂她此时挂在唇边的笑,也看不懂她的每一步选择。 “我想要的是升职加薪。”而霍瑾咧开了嘴,对着他笑得灿烂无比,“把营销部副部长的位置给我吧,爸爸。”